《(快穿)冥君总是不和离》作者:霜谷雨 文案: 【三界大字报头条】:震惊!近日传言,昔日仙鬼二界跨种族恋爱的模范夫妻——冥君和青帝百年婚姻疑似出现重大危机! 青帝(讲道理.JPG):冥君,莫要互相折磨,我们和离罢。 冥君微笑:夫人,休想。(内心os:肯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小仙男!别想抛弃我!本君不离不离,说什么都不和离!(ノ`Д)ノ) 简单来说,就是一对神仙夫妻因为误会兜兜转转,接着解开误会、再续前缘的一篇小甜饼! 故事以快穿为主体,小狼狗戏精脑补帝男主x外冷内热深情女主,几乎每个世界都涉及男主黑化小黑屋剧情。 ps:一切设定、情节为发展和感情线服务,轻松文图一乐,不考据、不较真、不吵架:) 【已出现及待出现世界】: (注:所有世界里除羲和绝恋为be,其余皆为he) 1.大燕风云:矜贵小姐x先忠犬后复仇少爷(古色古香) 2.羲和绝恋:冷艳妖尊x先纯情后黑化修士(仙侠情缘) 3.南镇杂谈:女扮男装攻气十足收妖捉鬼帅道长x真鬼假人白切黑小病娇(人世精怪) 4.玉锦王朝:朗风霁月女太子x先温软可爱后黑化小文竹妖(女尊精怪) 5.璀璨星途:清艳爆红女明星x面瘫痴汉小狼狗总裁(现代娱乐圈) 6.前尘(完)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梓、云旗 ┃ 配角:应龙、小辞 ┃ 其它:甜文、快穿、仙侠 第1章 1.模范夫妻要和离 青帝三月御驾来,人间桃李芳菲至。 九重天上云雾缭绕的碧琼宫内,仙侍们行色匆匆,簇拥着一位姿容娇美的仙娥进了内殿。 那仙娥将众人留在殿外,接过仙侍手中的药碗,撩开珠帘,轻手轻脚往内室走去。 内室并不奢华,桌椅陈设皆是原木雕就,窗台边几株娇艳的桃枝随着微风轻轻摆着,一派素净清雅。 仙娥将重重叠叠的素帐撩起,便瞧见床榻上蹙眉侧卧的美人来。 美人半盖着锦被休憩,如雾如墨的青丝散落在枕边,只是远黛般的眉轻蹙,唇角毫无血色,仿佛在忍着什么极大的苦楚。 仙娥半跪在榻旁,轻唤道:“女君快些醒醒,老君送了汤药来。” “唔。” 美人眼帘微颤,慢吞吞睁开那秋水般明澈的眸子,带着雾气氤氲地望过来,眼角含钩平添三分艳色,令人心生怜惜。 仙娥小心翼翼将她扶坐起来,面上具是忧虑,“知道女君今日去人界施法掌春,奴婢早早就找老君熬了汤药。” 原来眼前这位内伤颇重的女君,便是位列五帝之一、司掌人界春季的仙界元老——青帝桑梓。 就着仙娥的力道喝完这苦涩汤药,桑梓苍白的脸色渐渐回暖,眉头也轻柔地舒展开,她咽下一口清水,调笑道:“老君这妙手回春的功力,只炼丹确是屈才了。” 仙娥扁了扁嘴,对自家主子心大的模样很是不满,“要奴婢说,都怪天帝那老头子!若不是他千年前硬是要罚您去人间吃苦,如今您怎么会元神破损,一去人界施法便要受这般锥心苦楚?” “这话你在我这说说便罢了,做错了事便该罚,至于元神破损,我自己都记不清来由的事情,也怪不得天帝。”桑梓施施然起身,漫不经心地理着衣物,转了话头道:“小辞,冥君是今日要过来吗?” “哼!”那仙娥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道:“女君,您还念着他呢?奴婢前一阵子去鬼界帮您传信,鬼界百姓可是人人都知道他们君上和凤族公主不清不楚的,那公主现在听说还在鬼界和他如胶似漆呢!您心大,奴婢可心疼您呢!几十年都不来看您几眼,去和别的女神仙鬼混,您还让他来仙界找您做甚?” 桑梓披上外衣,摸了摸小辞的脑袋,浑不在意道:“自然是找他来和离呀,你不必替我委屈,这百年来我与他日渐疏离,并无甚感情可言。” “可是现在鬼界都在传您是失了宠的下堂妻呢,您这般尊贵身份还与他和什么离,就该一纸休书扔在那冥君脸上……” “小辞。”桑梓失笑道:“瞧你脸蛋都给气红了,别在我这瞎贫,去把我搁在外屋的千年雪芝给老君送去,就说这百年为我费心思了,一点心意给他老人家补补仙体。” 小辞对自家女君这淡然绵软的性子毫无办法,只好闷闷应了声,气鼓鼓出了殿去。 元神撕裂的锥心之痛随药效已然淡了,桑梓按了按心口,站在桌案边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茶香袅袅间,思绪也随之飘远。 其实她与冥君成婚还未到百年,起初也不是没有过浓情蜜意的日子,甚至一度传为三界佳话。不过因着自己元神有损,在鬼界不能久待,搬回仙界后,那人便和自己有些疏远了。 最近的一次见面,似乎已经是四十年前,本来便薄如蝉翼的感情因为两人的稀疏联络,变得已是几近于无。 “女君,鬼界冥君殿外求见。”仙侍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像一粒石子骤入湖水,让人心中渐起涟漪。 “让他进来罢。” 话音刚落,便见门前的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挑起,珠玉撞击之间,露出了那青年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 桑梓眉间一跳,掩饰般地抿了口热茶。 来人缓步走进,不声不响地在桑梓对面坐了下来。 他依旧是穿着那件墨底红纹的锦服,利刃般的眉下是双极为可怖的血色凤眸,直直望过来时,仿佛是那从无间地狱爬上来索命的厉鬼,令人心惊胆战。 桑梓虽平日里自诩是个见惯大风大浪的老神仙了,可再看到他那眼睛时,还是不自觉有些畏惧。 她等了半晌也不见人说话,便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礼遇地笑了笑,“不知冥君近来可好?” 对面那人闻言顿了顿,惜字如金道:“尚可。” 对我便是这般无话可说吗? 桑梓瞧着他冷淡如斯的面容,自嘲地轻扯了扯嘴角,“云旗,我累了,我们和离罢。” 青年的血色双眸倏然睁大,放在桌案下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我……” “你不必担心天帝那边。”桑梓仿佛看出了他心中顾虑,淡淡开口,“当初联姻不过是为了缓解仙鬼二界的关系,如今两界相安无事多年,天帝即使是看在我的薄面上,也不会多去过问。” 云旗喉结动了动,半响才道:“我要原因。” “你我本无感情,不必再相互拖累。我在仙界活了几十万年,虽不能说比你多懂几个道理,但也明白我们之间的相处不似寻常夫妇,倒更像路人。”桑梓垂下眼睫,素手在杯沿轻轻摩挲着,“这婚事不仅约束你寻欢作乐,也让我不得自在,早些结束再好不过了,冥君认为呢?” 杯盏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两人默然对坐了许久,直到有仙侍进来添茶时,云旗才有动作。 他握紧了已被掐出血的掌心,用那双可怖的血眸死死盯住桑梓,一字一顿道:“本君,不会同意和离。” 桑梓心头一颤,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云旗又盯着人看了一会,随即便起身,沉默着推门而去。 红纹在墨袍上诡异地流动,他鬼气森然的背影在这光风霁月的九重天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待人走得瞧不见了,回过神来的桑梓才察觉出屋里有几丝奇怪气息。 “谁?”桑梓立刻释放出上古帝君的威压,将整个碧琼宫牢牢锁定。 “哎呀,被发现了呢……”一道令人发毛的尖细嗓音在屋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半空中渐渐凝集的黑色魔气。 桑梓目光微凝,“小小破体心魔,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来碧琼宫造次?” 三界万物,执念深重即会心生魔物,宿主法力愈强、魔物愈强,若执念一直难解,则魔物会拥有灵识破体而出,去祸害宿主加深执念,从而增强自身灵力。 而这类魔物本性邪恶,常常趁人心神不稳之时夺人性命,用来滋养灵体。 “哦?”黑气桀桀笑了起来,压着嗓子阴森森道:“青帝殿下不如感受一下,自己的识海还好吗?” 它话音刚落,针刺般细密的疼痛便开始在桑梓周身蔓延,而原先清明的识海也早被闯进来的魔气撕扯的一片混沌,桑梓暗暗咬紧牙关,冷笑道:“凭你这点本事,就想取本君的性命?” “小人哪敢呀!”那团魔气怪里怪气叫道:“您死了,冥君大人不得活剥了小人呐!” “你是云旗的心魔?” “是呀是呀~” 桑梓有些讶异,因为在她的印象中,云旗虽司掌万恶之渊的鬼界,却一直冷静克制、老成持重,他到底能有什么执念,竟生出这般厉害的心魔? 可心魔与云旗相生相成,若自己现在动手杀了它,云旗也必将被狠狠重创…… 桑梓不得不收回掌心暗暗凝集起的仙力,忍住识海中被它折腾出的撕裂痛楚,咬牙切齿地紧盯着那团魔气。 “您别气呀,”魔气慢慢从半空中挪到她面前,装模作样道:“小人不会伤您一根毫毛,只是想请您去冥君大人的心魔世界里呀,逛上一逛。” “你……” 桑梓那破损的元神根本无法压制识海中入侵的魔气,加上今日法力消耗太多,身上痛得无法自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大燕二百五十一年春,桑府 “小姐,小姐快醒醒,该喝药了……” 熟悉的娇软声音在耳边响起,桑梓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便见小辞端着药碗担忧地跪坐在自己床边,一时竟分不清梦里梦外,有些怔愣道:“这药方才不是喝过吗?” “小姐怎么睡糊涂了,奴婢刚从膳房煎好的药,您哪里喝过?”小辞笑着摇了摇头。 桑梓一惊,这才回想起那心魔作乱之事,忙撑着手臂从榻上坐起,透过晕红的帐幔打量起这屋子来。 床的斜对角是个玳瑁翡翠镶嵌的妆台,台案上置着菱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桃花的首饰盒,首饰盒边散落着金镶玉步摇钗和白玉镂空花鸟掩鬓,暗暗昭示了这小姐的显贵出身。妆台两边的墙上分别挂着几幅水墨和诗词,意境颇雅,整个房间奢华而不落俗套,想来这宅子的主人也必定不凡。 这一副人间景象,莫非这就是那魔物所说的心魔世界? “小姐别看了,表少爷辰时才过来呢。”小辞似乎看穿了自家小姐那点小心思,眨着眼睛打趣道:“来,咱们先把药趁热喝了。” 意识到自己的识海已经被封闭,周身经脉也毫无仙力流动。桑梓只能先按捺下焦急的情绪,乖乖接过瓷碗喝药。 第2章 2.大燕风云(一) 桑梓喝完汤药,顺手捏起一颗盘中的蜜饯放到嘴里,小口嚼了起来。 小辞拿过帕子给她净手,端详了会自家小姐的面色,这才松了口气道:“小姐可算是好了,您伤寒卧床的这些天啊,差点没吓死奴婢。奴婢知道您心悦表少爷,但也不能日日熬着夜给人绣香囊啊,夜间的春寒呐可最是磨人!” 心悦表少爷?桑梓暗暗思量着,没有搭话。 “青帝殿下,您醒了呀?” 那魔气尖细的嗓音突然在识海中响起,桑梓一顿,十分不快道:“你这魔物究竟在作甚?将本君困于此处,是想与仙界为敌吗?!” 心魔哼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小人不敢,只是冥君大人的执念呀,最近这些年竟不加重了,若继续如此,小人只怕是要灰飞烟灭了呢。是以小人只能自己动手,来帮冥君大人再偏执些!” 心魔破体后,法力的增长主要还是依靠宿主执念的加重,吞噬他人生命只是杯水车薪,无大作用。 桑梓眯起了水眸,似是不信,“云旗的执念,与本君有关?” “告诉你也无妨,”那心魔懒洋洋道:“他的执念,就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你的心!” 桑梓微怔,毫不犹豫否认道:“不可能……” 心魔看热闹般桀桀笑了起来,“嘿嘿嘿,所以每一个心魔世界,我都要让他得不到你的心,让他爱而不得,那么我的法力就会很快涨起来了……” 桑梓收起心思,似笑非笑道:“你未免高兴的太早,若是我偏偏就让他得到呢?如果本君没记错的话,心魔世界一旦开启,你也不能在其中随意施法吧?” “哼!”心魔冷笑道:“想都不要想!在我的设定里,每个世界你们俩的感情都是死局,你根本不可能爱上他。若你不按常人的逻辑去肆意改变,那个世界的冥君就会发现你的不寻常,一旦被他察觉,心魔世界就会崩塌,你和冥君的元神便会被封印在此处,再无法重见天日!” 桑梓瞬间哑然,嚼着蜜饯不愿再搭理它。 心魔见她蔫了很是得意,贱兮兮开口,“我就给您提醒到这了,皆下来您自己好好玩,小人忙着去吸食其他人的性命,这就先走一步了!” 识海中的魔气渐渐消散,又变回了封闭的状态。 心魔世界并不是无可解,虽然这魔物说的可怕,但只要自己小心些,能按常人的逻辑,让云旗觉得自己是“爱”他的就够了。 桑梓细细思量着,不觉有些羞耻,那这般岂不是每个世界都要对云旗示“爱”一遍若是日后破了心魔,被他想起这段,自己的老脸该往哪搁…… “小姐,表少爷提早来了。”屋外的婢子细声细语通传道:“正在外间歇脚,您方便见吗” “方便方便!你叫表少爷稍等,我们小姐呀马上就来!”小辞给桑梓递了一个调侃的眼神,忙把人抓起来给她梳妆打扮。 “是。” 桑梓梳洗完毕后,觉着脚底还有些发软,便被小辞扶着往外间走去。 那表少爷正侧对着她们,扎眼的宝蓝色锦服包裹着少年壮硕的身体,粗糙黝黑的大手揣着一只瓷杯装模作样地品茶,长腿却大喇喇往外伸着抖动。此情此景,活脱脱就是个附庸风雅的莽汉。 桑梓远看这人十分熟悉,却实在想不出九重天上的哪位神仙能有如此“别具一格”的品味。 小辞见自家小姐光看着表少爷不说话,以为她近人情怯,抿嘴笑着吆喝道:“表少爷,小姐来了!” 那表少爷忙转过身来,瞧见桑梓后眼神一亮,咧着嘴道:“小梓,身上可大好了” 男子俊朗深邃的面容猛地映入眼帘,桑梓嘴角微微抽搐道:“应龙!”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与她从混沌初开之时便拜把子的好哥们——上古神兽应龙。 而自己当初被天帝贬下凡间,也正是因为帮这个发小逆天改命,是以触犯了天条,在人界受难千年。 传言心魔世界皆是心魔通过宿主对身边万物的认知所造就的,桑梓回想起应龙在仙界一身玄铠、英武不凡的模样,再看看这个故作文雅的宝蓝色莽夫……真不知晓云旗是对这位仙界战神有何种误解。 表少爷顶着应龙那张令三界闻风丧胆的俊脸,慢慢摆出个委屈可怜的样子,嘟囔道:“小梓以前都叫我龙哥哥的,今儿是怎么了……” 龙哥哥…… 两人虽初具形态时便相熟,几十万年来却一直是嘴上冤家、彼此瞧不上得紧,平日以姓名相称已是够客气,这句“龙哥哥”,委实……太过油腻了些。 桑梓被噎得不发一语,任由应龙起身将她扶到桌边坐下,一时半会都没能缓过神来。 “小梓,你病了这些时日受苦了。哥哥我呀,特地给你备了个可心的小物件解解闷。”应龙见她不答也不在意,又自顾自咧开了那张大嘴,乐呵呵朝门外唤道:“十五,快进来罢!” 厢房外的黄花梨木门闻言轻开了半尺,一个身材高大的小厮躬着腰迈了进来,行至桑梓面前时单膝跪地,将手中的银顶鸟笼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呈了过来。 笼中是一只红嘴相思鸟,长约六寸、通体灰绿,黑玉般圆润的眼睛滴溜乱转,蹦蹦跳跳很是娇憨。 应龙给桑梓递了杯热茶,涎着脸凑上前讨好道:“小梓,此鸟名曰‘红嘴玉’,表哥从几个朋友那里转手才得了这宝贝,怎么样,你瞧着喜欢吗?” 可叹这表少爷的拳拳心意未能得到回应,桑梓早已被那跪在地上的小厮分去了心神,此人虽深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但那熟悉的身形还是让桑梓起了疑心。 她按住手边的杯盏,轻声道:“十五是吗?你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眼前的小厮身形一僵,仿佛没料到主子的反应,不过还是老实地慢慢直起了腰,露出了那张令桑梓无比熟识的面容来。 少年人有着十分俊美的样貌,脸上的每一寸都似精心雕琢而成,浓而凌厉的剑眉下,是一双黑湛湛的凤眼,此刻正不安地暗自打量着她,仿佛真的是个畏惧主子降怒的卑贱奴仆。 可桑梓对上那眉眼却猛然怔住,不觉便看得久了些。 她一直是知道云旗是好看的,却没想到没了那双骇人血瞳的云旗,竟是个如此俊俏的少年郎。 十五见小姐半晌没有吩咐,便也大胆地偷望了过去。 这个仿若玉做的小姐懒懒倚在檀木椅上,淡青流光的月华裙衬得她面容愈发冷淡清丽,可那双秋水双眸却眼角含钩,瞧着人时无意间竟泛起三分艳色,摄人心魂得紧。 十五脸颊一烫,立刻掩饰般低下头去。 应龙见他俩“眉来眼去”许久,心里不禁起火,口气不善道:“把笼子放在桌案上就给我站过来,目无尊上的东西!小姐也算是你能看的吗?!” “奴才该死。”十五抿了抿唇,按照吩咐放好了鸟笼后,便垂头侍立在应龙身后,再不敢多看。 桑梓的目光围着两人打量了一圈,不觉有些困惑。 应龙这头老神兽,虽说平日在仙界嘴欠得很,却实实在在是个心善的好仙,和云旗也无甚交集。为何在云旗眼中,应龙是这般恶模样? 况且云旗身为冥君,一向尊荣自矜、目无下尘,又是缘何将自己弄成一个奴仆,唯唯诺诺任应龙欺凌? “小梓。”应龙打断了她的思绪,亲热地握住她搭在茶盏上的柔荑,“这只小雀,喜欢吗?” 桑梓挣了挣没挣脱,这才想起小辞说过原身“心悦表少爷”,若是自己对应龙太防范恐会引云旗起疑,到时若像那个魔物所说使得心魔世界崩塌、元神不保,可就无法挽回了…… 她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只轻轻笑了笑,柔声道:“表哥不论送什么,小梓都喜欢。” 冷淡清丽的面容露出笑意,恍若枝头冰雪消融、桃瓣迎风初绽,直直看呆了一屋子的人。 应龙黝黑的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难得结巴道:“那那那、那就好……” 小辞捂嘴偷笑,忙上前一步,行礼道:“表少爷,咱们小姐还没用膳,您不如留下来一道吃,奴婢去让膳房多做些。” “快去快去!”应龙朝小辞摆了摆手,又屏退了房内奴仆,转头瞧见还在他身后侍立的十五,不耐烦道:“你也回去,告诉我娘我留在桑府用午膳,让她不必等了。” “是,少爷。”十五弯腰行礼,随即便转身往外走去。 桑梓忍不住又盯着他的背影瞧,却见走到门外朝回廊转弯的十五回头望了过来,黑亮的凤眸沉沉盯了她一瞬,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少年暗黄色短打的利落背影和今早冥君鬼气森然的背影完全重叠,桑梓瞧着有些恍惚却明白急不得,自己在此还是得想法子帮云旗解开心结,待仙界那些老头子发现青帝不见了,自然会找到这里,将他们救出去。 应龙坐在旁边将她的手又握紧了些,哼哼唧唧道:“小梓,我昨儿出门同那些京都的公子哥喝酒,他们都向我打听你,说你是京都第一美人,还想问你有没有想嫁的公子……” “表哥,”桑梓动了动,仿佛毫不在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梓的婚事自己说了怎么能算。” “我明白小梓的意思,”应龙慢慢收起了笑意,满脸担忧道:“姨夫是我大燕太尉,若是硬要拆散我们,将你嫁去宫里……那,那我……” 桑梓眉心一跳,没想到原身与应龙已经到私定终生的地步,有些头疼地打断他,安抚道:“表哥不要心急,爹爹并非卖女求荣之人,况且此事现在议还早……” “小梓,你是不是讨厌表哥了,往日你对我并非这般敷衍。”应龙松开了她的手,低下头时,那宝蓝色锦服将其黯然神伤的面容衬得愈发黝黑粗犷,发上还戴着个凸显肤色的镶金白玉冠……幸亏这黑龙容貌还算上佳,不然就凭这不伦不类的扮相,出门怕是就成了京都奇景之一。 桑梓没想到这个糙汉子竹马如此心思细腻,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忙转开话题道:“没有讨厌表哥,就是你穿的太亮了,晃得我眼睛疼。” 应龙僵住,委委屈屈控诉道:“是小梓以前说喜欢我这般温润雅致的打扮,现在若不喜欢,我就不穿了……” 桑梓:“……嗯,表哥还是……朴素些罢。”老身年龄大了,这双老眼实在是……略略消受不起。 第3章 3.大燕风云(二) 初春的京城常常飘着细雨,将沿街的细柳都蒙上了一层水润。 桑梓坐在窗边啜了口清茶,水眸睁大往外瞧了瞧,又拈起块桂花糕惬意地嚼着。 她是混沌初开之际,由百花精魂凝结成的仙身,因有司掌东方春季之神力,才有幸被天帝赏识封为青帝,赐居碧琼宫,位列五方帝君之一。 这几十万年来仙鬼二界战事不断,她分身乏术,便也甚少前往这人界,纵是施法掌春也是匆匆来回。 不过此番困在此处,尝到这人界香甜多样的吃食,她才有些懂得那群散仙逗留人界、迟迟不归的缘由。 嗯,仙界还是太没有烟火气了,回去得让天帝老儿好好整顿整顿。 桑梓又咬下一口桂花糕,美滋滋地眯起了眼睛。 “小姐,”外间的小丫鬟脆生生通传道:“应少爷的小厮到了,说是来帮小姐养红嘴玉的。” 桑梓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云旗,便咬着桂花糕含糊道:“唔,让他进来罢。” “是。” 小丫鬟领着高大的少年走了进来,随即侍立在门边暗暗盯着十五动作。 十五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微微躬身给桑梓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小姐,红嘴玉不好喂养,应少爷恐累了小姐,是以特派小人前来。” 和以往一样低沉的嗓音,但又带着些许少年人独有的沙哑。 桑梓眨着眼睛看了看他,指了指靠窗的桌案道:“昨儿便放那里了,你去瞧瞧罢,有何需要的物件直接同我说。” 十五点点头,接着打开那银顶鸟笼,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器具,开始小心翼翼地给鸟儿喂食喂水。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温柔地挠了挠鸟儿毛绒绒的下巴,将盛满玉米粉的食盒送到它面前。 桑梓难得见他这般温情模样,兴味盎然地盯了一会,问道:“这相思鸟很难喂养吗?” 十五黑湛湛的凤眼看过来,沉声道:“是,这食料需提前将玉米、黄豆蒸煮七分熟,然后晒干磨成粉,间或要加上鱼粉、蚕蛹粉、苏子、青菜等;昆虫一日至少四至六条,水钵内不能断水;相思鸟喜洁,每日要洗浴,水温要适当;换季之时……” “咳。”桑梓活了几十万年也没听过如此难养的小物件,头疼地挥了挥手,“本小姐知道了,你有空便过来罢,我看小辞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少年乖觉地应了声,接着看了她一眼,状若不经意道:“小姐,初春寒气重,您坐在窗边吹风,怕是穿的少了些。” “放肆!”守在门边的小丫鬟一听这暧昧口气,忙柳眉倒竖,快步上前喝道:“你这下贱东西怎如此孟浪!小姐在闺阁穿着打扮是你能多嘴的吗?!” 十五顿了顿没有作声,只是低着头继续喂着手边的鸟儿。 桑梓素来厌恶聒噪之人,闻言蹙了蹙眉,不悦道:“谁让你进来的,下去。” “小姐!”那丫鬟还在争辩,“闺阁之内怎能留外男?奴婢若离开,恐有伤您的清誉……” “我会换个人进来。”桑梓对人界这些规矩十分不耐,语有所指道:“应龙将你安插过来,便是要你对我的言行随意指摘吗?” 小丫鬟霎时脸色一白,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奴婢不知小姐在说什么……” 桑梓虽对她言行有些怀疑,但也只是随口一猜,没想到这丫头如此不经诈,她想着应龙这般做应当也是和原身之间的一种情、趣,并无可厚非。 只是这婢子说话太不中听了些。 “你下去罢,莫要多言。” 打发走了人,桑梓又靠回了窗边,拈起碟子里的蜜饯,小口小口吃了起来,问道:“你们俩既都是仆从,她为何敢这么说你?” 十五对上了她水润润的眸子,一时间拿捏不住这句话的含义,只中规中矩道:“小姐是桑太尉之女,地位尊贵。奴才只是应少爷的小厮,小姐的丫鬟教训我是应该的。” “唔。”桑梓听出了点门道,便轻轻颔首不再问了。 这小子滑溜得很,言语间明看贬低了自己,实则暗示她应龙身份不高,配不上她。 十五见她不说话,便去外间端了壶热水进来,和着凉水倒了在木盒里,小心翼翼地将那鸟儿拖了进去。接着似是要给鸟儿洗澡,刚捋了捋袖子,桑梓便瞄见了他那手臂上的青色痕迹。 “等会。”桑梓放下了蜜饯,起身走到他旁边,指着那痕迹道:“这是谁打的?” 十五怔了怔,赶忙要放下袖子,却被桑梓抓住了手腕,她有些气恼道:“本小姐问你谁打的?” “是……少爷。”少年盯着被抓住的手腕,有些出神。 “锦瑟!”桑梓松开手,对外间唤了一声,“去拿一些好的伤药过来。” 外间那唤作锦瑟的小厮进来,从袖里掏出个羊脂玉盒,紧张道:“小姐伤着了?” “给他。”桑梓指了指十五,有些气闷地坐回椅子上。 她以为两人几十年未见,自己早已看淡了,不会在乎云旗的生死,没想到只是一点鞭伤,就足以让她方寸大乱。 “哎。”锦瑟也没有多问,递了药膏便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十五对桑梓的情绪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觉地给自己上好了药,小声道:“小姐,奴才做错了什么了么?” 桑梓冷冷道:“表哥为何要打你?” 十五垂下眼睫,“少爷常常心情不好,做奴才的总要分担一些。” 桑梓抿了抿唇,怒道:“你现在回去把应龙叫过来,我有话和他说。” 少年似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跪下道:“小姐,奴才以往随侍少爷左右,才会被少爷拿来撒气。如今被派来服侍您,少爷不会再打奴才了。小姐若是为奴才同少爷置气,奴才怕是要被少爷活活打死啊!” 桑梓见他脸色刷白,便也冷静下来,在这个小世界的设定里,原身和应龙情投意合,自己因为一个奴仆对应龙动气,确是不合情理。 “算了,”她叹了口气,将十五虚扶起来,“表哥即将入仕,我只是不想表哥落得个性情狠戾的坏名声,他若日后再打你,你就来偷偷告诉我。” 少年原本感激的眼神慢慢黯淡,半晌才应道:“奴才知道了。” “嗯。”桑梓瞧着他可怜的样子心里泛酸,又立马转身将一碟蜜饯塞进他手里,干巴巴道:“尝尝这个,很好吃的,以后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可以跟我说。” “多谢小姐。”少年似是又恢复了些神采,低下头捏了块甜枣放进嘴里,掩住了眼里阴暗的情绪。 **** 接下来的几日十分平静,十五每日都抽空来帮忙喂养红嘴玉,三五不时还贴心地给桑梓带一些集市里有趣的零嘴儿,桑梓心里对他很是亲近,却碍于设定,不得不摆出那副疏离的做派,一时间也十分难熬,只能等着这故事发展下去,看看有何转机。 这日傍晚,桑梓等了一天也不见十五人影,便咬着根糖葫芦晃去了外院。 正巧迎面来的丫鬟将人拦住,笑吟吟行礼道:“大小姐,老爷请您去练武场一观。” “唔。”桑梓啃了口山楂,含糊道:“带路吧。” “小姐,”身后的小辞凑上前来,冲她挤眉弄眼道:“这几日表少爷忙着准备武举,都被老爷关在练武场日夜训练,今日定是想小姐了,求老爷开恩见您一面。” “哦。”桑梓随意应了一声,咬着糖渍也不知听没听清。 三人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几个九曲回廊,绕过二三高墙庭院,便到了这练武场入口。 桑太尉位列三公又手握兵权,自然财大气粗,一个供自家子弟练功的场地都修建得四四方方、十分开阔,边角摆着各式各样的上好兵器,兵器旁还立着几个随时待命的小厮。 桑梓一眼瞧去,便见到那个在武场中央挥舞银枪的应龙,这呆子难得换了件单调的黑色短打,随着旁边老人刺来的宽刀不住变换身形,一手银枪使得出神入化,倒是令桑梓想起几分他仙界战神的英姿。 可惜这百年自己元神有损,倒不能同他酣畅一战…… 桑梓感慨之时,那两人已经鸣金收兵,此刻都朝她这边看来,那精神奕奕的老人冲她朗笑道:“小梓啊,快来瞧瞧你表哥,如今可是要将你爹爹打趴下了!” “姨夫说笑了,”应龙挠了挠脑袋,又偷看桑梓一眼,窘迫道:“外甥儿还差得远呢。” 桑梓乖巧地走到二人面前,笑问道:“表哥要参加月后的武举?” 桑太尉将宽刀扔给随侍的小厮,欣慰道:“你表哥年少有为,此番武举定能一举夺魁,日后入朝为官呐,你爹爹我也算后继有人。” 桑太尉与其妻感情深厚,可多年来只育有桑梓一女,此时上了年纪,就不免想将这唯一的女儿嫁个知根知底的人。 这番话明里暗里都是对应龙的喜爱,应龙听得欢喜,桑梓却听得心急,假做娇嗔道:“爹爹,您这身子骨好着呢,瞎说什么后继有人呀!” 桑太尉觑她一眼,拍拍这心肝宝贝的小脑袋,宠溺道:“还像个小孩似得,看你以后嫁给你表哥,操持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哼。”桑梓扭头躲开了,装作害羞地低头咬起了糖葫芦,心里却在思量,这人界女子素来贞烈,若是自己真嫁给了应龙,那这个世界云旗的心结怕是真的解不开了。 唔,桑梓气闷地多啃了几口山楂,这种风月之事本君果不擅长。 老太尉又叮嘱了应龙几句,接着就寻个由头离开了。 应龙见姨夫走了,有些羞涩地捏了捏衣袖,凑上前问道:“小梓,这些天没同你说些体己话,你可想我?” “……”桑梓顺了口气,狠狠地嚼着嘴里的糖渍,挤出道声音来,“想。” 应龙心里很是美了一把,接着好奇道:“这糖葫芦哪来的?” 桑梓不经意瞟了一眼角落站着的十五,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她含糊道:“找人去集市买的。” “这些东西都不干净,你下次想吃啊,表哥给你去天香楼带梨花酥给你……” 第4章 4.大燕风云(三) “骨里骨里……骨里……” 十五将刚洗好澡的红嘴玉擦干,轻轻放回笼中,小雀儿精力旺盛地叫唤着,时不时低头啄一啄十五的手指。 桑梓坐在一旁瞧得眼热,左手还举着十五刚给她买回来的糖人,整个人凑上前,伸出右手戳了戳鸟儿丹红色的小脑袋。 “骨里骨里……” 红嘴玉被戳得一缩,随即乖顺地慢慢伸出头在桑梓手里蹭了蹭,十分灵动可爱。 桑梓轻笑出声,抬头朝十五道:“这小家伙倒是很有趣啊。” 十五见她欢喜,也不禁勾起嘴角,注视着她的黑亮凤眸里满是温情的笑意。 两人这边正说笑着,忽见外间的锦瑟匆匆进来,通报道:“小姐,夫人现在已经到了院外,还有几步路就要进来了。” “嗯?”桑梓不解道:“娘来了就让她进来,有何为难之处?” 锦瑟看了十五一眼,隐晦道:“这个时候,十五呆在这儿或是出去撞见夫人,都不妥当。” 桑梓闻言了悟,冲十五道:“如今爹娘着急我的婚事,为了不给你带来其他麻烦,只得委屈你先去屏风后面躲躲罢。” 十五应声躲好,没多久应夫人便进了门。 应夫人嫁与桑太尉时正值青春,到如今也不过三十余岁,面容姣好精致,气质温婉动人。 桑梓起身福了一福,乖巧地唤道:“娘。” “小梓,”应氏上前拉过她的手,嗔怒道:“怎么又清减了些,身边的人都怎么照顾你的?” “哎呀娘,您不要一来就发火呀,”桑梓把人扶到楠木椅上坐下,将那澄黄的糖人递到应氏嘴边,讨喜道:“尝尝这个,好吃吗?” 应氏对着自家女儿向来百般纵容,顺着她咬了一小口,打趣道:“这丫头,是不是又差遣你表哥给你跑腿买这些?看来把你嫁过去呀,也是让我应家独苗受累的。” 桑梓近来正愁这件事,听了之后更烦闷了,赶紧扯了个理由出来,“娘,我不想这么早就离开您和爹。” “总归要嫁出去的,嫁去应家也算是离我和你爹最近的地方了。”应氏摇了摇头,将周围的丫鬟都屏退了,才蹙起眉头忧心道:“你还小,不懂现在朝堂上小皇帝和摄政王的斗争有多可怕。我们桑家世代忠于皇室,你爹早已与摄政王积怨深重,可那狗贼闻你艳名,竟几番试探想娶你进门!唯今之计,只有你和你表哥尽快完婚,才能打消那狗贼的念想。” 桑梓还想挣扎一下,“娘,女儿不怕……” “娘怕呀,”应氏红了眼睛,哽咽道:“我和你爹已经不可脱身,万不能再将你拉进这趟浑水里!听娘的,等下个月你表哥的武举结束,你们就完婚!” 桑梓动了动唇到底是没能出言反驳,她是天生地养的仙体,虽没体会过人间亲情,可这应氏全心全眼的爱护之意还是让她触动了一瞬。 罢了,如今自己识海被封、仙力尽失,既困于这闺阁之中,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 小辞安排好夫人院里的琐事,便起身往桑梓院里走去。 原本守在外间的小厮锦瑟又跑得没了影,小辞在心上给他狠狠记上一笔,刚要踏进内屋时,忽听见里面传来了年轻男子的声音。 “小姐与少爷向来感情深厚,为何……不愿嫁过去?” 这不是表少爷身边的小厮吗?小辞停住了脚步,继续往下听。 桑梓顿了顿才答道:“我与表哥自然相爱,可表哥在我身边处处安插眼线,监视我一举一动,如此不信任于我,我心里终是不平。” 十五似是想了一会,接着郑重道:“小姐,我知你不愿困于这方寸之中,只要你点头,我可以带你离开此处。山高水远,以后小姐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小辞站在门外骇了一跳,忙屏住呼吸等桑梓的回话。她自小跟在小姐身边服侍,因办事果决得了应氏青眼,帮应氏打理这太尉府里大大小小事宜。最近半个月事情颇多,她便经常不在小姐院里,莫非这十五趁着自己不在的时间,日日来此引诱小姐?! 少年那黑湛湛的眼睛满是情意,看得桑梓心里一热差点就应了下来,可是不行,原身和应龙情投意合,无论怎么也不会做出私奔的事情来。 她还得等,再等几个月,等到她表现出和应龙感情越来越淡,可以移情别恋的时候,她才能应下。 “十五,你误会了。”桑梓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并非向往外面的山水,只是同你抱怨抱怨罢了。” 小辞听完虽松了口气,却始终放不下心来,想了想便立马转身往外走去。 这小厮心怀不轨,得去告诉表少爷和夫人! *** 十五从桑梓院里出来,便去了膳房准备领自己的午膳。 往日这个时辰桑府的奴仆都将膳房后院围得水泄不通,人人等着抢着要吃口热饭,今日院内却一片安静,让十五不觉心里一紧。 平日里稍微交好的小厮见他来了,忙探出头来,殷切道:“十五啊快进来,少爷刚刚特地吩咐给你留了碗热汤!” 少年缓缓进了门,接过那碗汤,目光不经意扫过周围几个零星站着的打手。 其实他大可以不喝,以他的武功现在逃出桑府并不是什么难事,但…… 他仰头将不知加了什么的汤水一饮而尽,感到身上的力气渐渐抽离。 他想知道,自己在小姐心里,到底能有……多少位置。 *** 桑梓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用膳。 明明她已经决定,在等几个月就能顺理成章和云旗在一起,可是看到少年受伤的目光,自己还是有些食不下咽。 那魔物曾说云旗的心魔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肯爱上他,怎么会呢?她可是自始至终都对云旗有意,倒是云旗,不声不响远离了她四十余年,还有了与凤族公主不清不楚的传言…… 她放下碗筷,出神地望向窗外。 “小姐!小姐!”锦瑟狼狈地闯了进来,满脸焦急道:“您快去后院看看吧!应少爷说要把十五给活活打死啊!” “什么?!”桑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急忙起身往外跑去。 这个时辰桑府的仆人都在前院忙碌,后院无人走动,只听得棍棒一下一下狠狠打在皮肉上的钝声。 十五无力地被两个打手按在长凳上,露出来的后背满是红痕和鲜血,应龙抓着一根木棍,恶狠狠又打了下去。 “你这狗东西,敢背着本少爷去引诱小姐?!”应龙怒不可遏,一棍一棍下了狠劲,“就凭你还想带我的小梓离开?她拿正眼看你吗?!” 十五低垂着眼睫,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今天我非得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活活打死不可!好教整个府里的下人都记清楚自己做人的本分!” 应龙气红了眼,提起棍子又朝十五的膝盖沉沉打去。 等桑梓气喘吁吁赶到时,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她气得眼前一黑,极怒道:“表哥,你疯了吗?!” 应龙顿了顿,随即更用力地朝他膝盖下手,看那凶狠狰狞的模样,是铁了心要打废十五。 “够了!”桑梓冲上去推开那两个打手,整个人扑倒十五身上,扭头冲应龙道:“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好了!” 身下的十五一颤,艰难地转过头来,凤眼幽深地注视着她。 应龙差点被气笑了,“怎么?你们俩这是要做一对亡命鸳鸯?!” “我和他是清白的!”桑梓毫不畏惧地直直看向他,“表哥,你清楚我的为人,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十五只是偶尔来帮我养那只红嘴玉,我们根本没有太多交集!你偏要这样冤死他吗?!” “我可没有让他帮你养红嘴玉!”应龙的语气越来越危险,他冷笑了一声,“这狗东西原来是打着这个幌子去接近你,真是……该死!” 桑梓瞪圆了眼睛,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好,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道:“不管是什么由头,我与他之间都是清清白白,表哥今日要打死他,是真的信不过小梓吗?” “小梓,这不关你的事。”应龙漠然地摇了摇头,朝那两个打手道:“把小姐带回房间。” 那两个壮汉本来不敢碰这矜贵清丽的小姐,听到吩咐后立刻将桑梓扯了起来,拉着就要往院子外去。 “放手!”桑梓拼命挣扎着,却始终挣不脱那两人铁箍般的力气,她红了眼睛大声喊道:“表哥!你当真要让我如此心寒?” 应龙没有作声,看着桑梓被带出院子后,他才看向那个被打得不成人样的十五。 后背的裂开的口子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左腿垂下来诡异地弯曲着,应该是断得彻底。 他提起棍子又再少年右腿上补了一棍,接着冷冷道:“把他从后门带出去,扔到西郊的乱葬岗里。” “是,少爷。” 第5章 5.大燕风云(四) 扇面锦窗的内棂上挂着个精巧的银顶鸟笼,应龙将粗糙的大手伸进去,烦躁地捏了捏那活蹦乱跳的小雀,忍不住开口道:“小梓,你要同我置气到何时?” “骨里!骨里……”小家伙被捏得痛叫一声,直扑棱着翅膀往后躲去。 桑梓冷冷淡淡地坐在窗边,似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应龙用力将鸟笼关上,走到她身边质问道:“你现在对我这个样子,像是和那狗东西没有私情吗?!” 桑梓这才转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缓缓道:“从你对他下手那刻起,你就已然不信我了,现在问我这些有意思么?” 少女眉目清冷,整个人透着一股疏离的气息。 “我没有不信你!”应龙满脸焦躁,他一把攥住桑梓的手腕,努力柔声道:“那狗东西觊觎你,表哥很担心,自然要将他彻底赶出桑府……” “是,你赶他出府没有错。”桑梓淡淡道:“可你把他打成那样,又扔去荒无人烟的乱葬岗,到底是想赶他还是想让他死?” “小梓……” 男人脸上愈发阴沉,攥着桑梓手腕的力气陡然变重,桑梓吃痛地往后缩了缩,却被男人死死擒住。 “我就算想他死又如何?”应龙逼近她,全然没了以往假装出的朴实憨厚,另一只手伸上前捏住了桑梓的下颌,冷笑道:“你非要因为一个下贱玩意同我置气,行,我由着你。不过再等你月余,怎么着都是我的人。” 桑梓挣了挣,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表哥,你真令我失望。” 平日里温温润润的水眸里满是寒意,刺得应龙心里一慌,狼狈地松开了手,转头“砰”一声摔门而去。 “嘶……”桑梓揉了揉淤红的手腕,心想原来她的老竹马在这里的设定是个变态,真是活见鬼的世界…… “小姐,午膳好了,小的给您端进来吗?” 锦瑟浑厚的嗓音传进来,桑梓眼睛一亮,轻轻应了一声。 饭菜一道道搁在桌上发出脆响,桑梓凑近他,压低嗓音道:“西郊那里,找到了吗?” 锦瑟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仅没找到,奴才刚刚还从门房那里听说,老爷夫人在表少爷后面又派了人过去,把十五……又往死里打了一顿。” 桑梓脸色变得煞白,握着银筷的手开始颤抖,“他们……” “小姐,”锦瑟转头瞧了瞧外间守着的两个打手,见他们没注意这边,这才谨慎道:“奴才这些天再多打听打听,您不要轻举妄动,万一惹怒了表少爷就不好办了。” “我明白。”桑梓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柔声道:“这件事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小的该做的!小姐也不要太过忧心,毕竟忧思伤身呐!” 桑梓点了点头,见锦瑟匆匆退下后,她沉默着放下了碗筷。 十五不会死,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他们俩都是元神来到此地,如果肉身死去,那这个世界定然早已崩塌。 况且这件事好像也不坏,自己正好可以借此名正言顺地疏远应龙,等与十五再见时,便可互通心意,替他解开这个世界的心结。 可是她不管如何找理由安慰自己,只要想起那日十五被打得血流不止的样子,心里就开始紧揪着如刀割般生疼。 桑梓摸了摸脸上的水痕,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活了几十万年,没能修得心如止水,反倒动辄感伤,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骨里,骨里骨里……”笼子里的红嘴玉伸出小脑袋左右找了找,见照顾自己的人今日还是没有来,便又失落地缩了回去。 *** 四月初,天下武人汇聚京城,以笔试答策拉开了这场武举的序幕。 大燕是马背上得的江山,素来重武轻文,尤其如今皇帝年幼,朝内外更是被有兵权的武将们一手把持,是以这为期一月的武举办的是颇为隆重。 众考生经由笔试答策、武试举重、 骑射、步射、 马枪后,由禁军决出六人进入殿试。 殿试设在禁军演武场,受邀的王公贵族一大早便都纷纷到了地方,一时间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桑梓带着顶白纱帷帽跟在应氏身后进场,一旁的小辞叽叽喳喳地给她八卦着,“小姐,听说这次武举的主考官是摄政王、我家老爷还有禁军统领,咱们今天能一下看到这么多大官啊!” 应氏闻言温婉地笑了笑,“听闻今日皇上也要亲临,希望你表哥能一举夺魁,也好让皇上留个印象。” 垂下来的白纱刚好挡住了桑梓冷淡的表情,她漫不经心回道:“但愿吧。” 演武场为了招待这些贵人,特地摆了一些舒适的座椅,她们落了座后,殿试也到了开始的时间。 主考官们拥着皇帝入席,禁军统领李胜对着场内打了个手势,便听得有士兵高喊道:“殿试第一场,高阳对王五,比试——开始!” 能通过重重筛选进入殿试的武者,自然都是一流高手,场上两人打得天花乱坠,场下的看客也瞧得津津有味。 “李兄看了前几场武试吗?”“唉,最近身体抱恙,便错过了时间。听张兄语气,这是有什么奇闻?” 桑梓往后靠了靠,眼中起了兴味之意。 “别提了!”先开口之人气急败坏道:“这本来呀我在赌场,压了几大江湖高手的注,结果是一个都没进殿试,反而让一个压了自己的无名小卒赚了个钵盆体满!” “还有此等事?不知那人姓氏名谁啊?” “也算小爷倒霉,这人名字倒挺好听,叫什么聂云旗,脸上还装神弄鬼戴着个黑面具……哎哎哎,李兄你瞧,轮到他上场了!” 桑梓惊讶地抬头,果然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往武场中央走去。 她有些颤抖地撩起了白纱,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那人一身玄色的短打,从容不迫地往前走,上半张脸被一个漆黑的面具遮得严严实实,而那露出来的下颌却透着些许阴冷的气息。就像一个不动声色的猎人,残忍而谨慎,让桑梓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统领鬼界的冥君。 他月前还伤得那样重,骨头还不知长没长好,怎么可以来参加武举…… 桑梓死死攥紧了手指,眼底满是忧虑。 场上的另一边是早已准备妥当的应龙,两人面对面行了一礼,号令一响,便疾风骤雨般交起手来。 应氏倒是没注意到桑梓的异样,只自顾自皱眉道:“听闻这殿试比武名单乃摄政王所定,居然给你表哥排了一个这般怪异的对手,这功夫……也不知是哪家的路数。” 正在见招拆招的应龙也颇为心急,这人功法诡异、身手瞬息万变,竟是完全克制住了自己大开大合的招式,不过才几个回合,他就大汗淋漓,渐有不敌之势。 对面这人见状冷哼一声,骤然朝他发难,脚尖一落将应龙踢翻在地,接着毫不停顿地狠狠踩向了应龙的腿骨,只听得响亮地“咔擦”一声后,应龙哀叫着捂住了小腿,再也没能起身。 桑太尉和应氏同时变了脸色,李统领见状忙唤人来将应龙架出去医治,随即赞赏地看了那不动声色的年轻人一眼,高声宣布道:“最后一场获胜者——聂云旗!” 三场比试结束后,三个获胜的武者恭敬地跪在御撵不远处,等着皇帝钦点名次。 小皇帝不过十岁年纪,童真的目光扫了一遍三人,最终停在了戴着面具的聂云旗身上,“朕且问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少年不慌不忙回道:“陛下,微臣面貌极为丑陋,戴上面具才能遮掩一二。” “这样啊,”小皇帝理解地点点头,赞赏道:“即便如此,朕也十分欣赏你的武功,这武状元,朕便赏了你罢!” “多谢陛下。”聂云旗俯首下去,毕恭毕敬地行礼谢恩。 应氏等到封赏结束,急急忙忙就要去看应龙的伤势,桑梓只好跟着离场,临行前她看了一眼被达官贵人围住的少年,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而在她转身之后,聂云旗便沉沉地盯着那纤细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很快了,很快我就能光明正大地……拥有你。 第6章 6.大燕风云(五) 又匆匆过了两月,期间桑梓再没能见到十五。 武举入殿试的六人都收进了皇城禁军,一时间赐官拜爵,风头正盛。 应龙因着桑太尉的关系,被封为禁军分治下的神武军指挥使,戍卫太后的慈宁宫,伤一好便被赶着走马上任了。 这一耽搁便好些天没机会来烦桑梓,倒是让她难得松了口气。 不过该来的终是要来,这日晚间桑太尉匆匆回了府,面色凝重地将应氏和桑梓一齐给叫去了前厅。 小辞给三位主子斟完茶后,偷觑了一眼老爷的脸色,便极有眼力见地默默退了出去。 “小梓啊,”桑太尉看着自家女儿,脸色微微放缓,“你跟爹爹说,那位得了武状元的聂大人你可熟识?” 桑梓心思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道:“爹爹,女儿素来待在闺阁,怎会认识他呢?” 桑太尉仿佛松了口气,疲惫地摇了摇头,“既如此,他定是摄政王的人,想要用你来牵制于我。” “老爷,发生了何事?”应氏忧心地问道。 桑太尉叹了口气,“此人向皇上多次求娶小梓,而皇上竟隐隐有赐婚的意向,被我以小女已有婚约为由给推拒了。无论如何,我的女儿绝不能做权利相争的筹码。” 桑梓垂下眼睫,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十五改名换姓,如今身份、立场皆不明朗,桑太尉的拳拳爱女之心也令她无法辩驳,毕竟心魔到底把这世界的后续设定成什么鬼样子,桑梓还是一无所知的。 一直以来好像太过被动了,她有些焦躁地捏了捏手指。 “皇上想拉拢那位?”应氏蹙眉道:“老爷为何不提醒皇上警惕些,此人出现地太过突兀,必和摄政王那贼子有关呐。” “皇上如今年幼轻信,已是被那些宦官佞臣牢牢把控,哪里还听得进去我的话。”桑太尉面色不虞,“我现在就是担心小梓的婚事,本想等应龙那小子坐稳官位再谈,现在看来还是得尽快让他们完婚!” 应氏嗔怪道:“本就该听我的,你偏要拖着,我们应家儿郎你有何不满的?” 桑太尉面上喜怒莫辨,沉吟着没有答话。 “老爷!夫人!不好了……出事了!”门房的张叔磕磕绊绊地跑了进来,平日里沉稳的脸上满是惊惶,“上面来人传了话,戌时太后遇袭重伤,表少爷因守卫不当,被皇上抓起来下、下了廷尉了!” 应氏手中的茶盏“咣”地打翻在地,愣愣地看向张叔。 大燕朝的廷尉,起初乃京师重案的审理之地,如今早已沦为摄政王铲除异己的工具,进去的朝廷重臣无一例外,都将被那严酷的刑罚活生生折磨致死。 桑太尉猛然起身,双目圆睁道:“谁来传的话?!” “是御林军的人,他、他还给老爷带了句话……” 桑太尉面露不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吞吞吐吐?快说!” 张叔的目光在应氏身上转了一圈,一咬牙道:“那人说,御林军的聂大人让他告诉您,和太后有关的一些事情,您要是不想闹大,就……就尽早接下赐婚的圣旨,把、把小姐嫁给他。” 桑太尉浑身一震,错愕地盯着张叔,半晌才回过劲来,转头对桑梓嘱咐道:“为父要连夜进宫,记得照顾好你母亲。” “爹爹,”桑梓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担忧,假作为难道:“凡事尽力就好,千万小心啊。” 救不出来那个赝品的应龙其实也不是坏事,毕竟把这么一个手段残忍的小变态留在身边,总得念着防着他哪天突然发难作恶,实在是让人吃不消。 “爹知道。”桑太尉欣慰地点点头,没有看应氏一眼,便匆匆带着张叔往宫中赶去了。 桑梓转过身,见应氏垂着头不说话,以为她是受惊了,忙走上前轻轻道:“娘,天色不早了,女儿扶您去休息吧。” “他果然和那个女人有私情,”应氏红着眼睛喃喃道:“居然骗我,他骗了我……” “娘?”桑梓莫名地看着她,小心翼翼问道:“您怎么了?” 应氏拉过桑梓的手,自嘲地咧了咧嘴,苦笑道:“你的爹爹,和当今的太后娘娘……在先帝尚活着的时候,有过私情。” 桑梓微微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听应氏哑着嗓子道:“我现在想着,皇上、倒是是谁的孩子?” 妇人眼眶微红,颤巍巍地看向桑梓,“聂云旗已经知道了这桩龌龊事,如果他告诉摄政王,那我们这个太尉府……就完了呀!” “娘,您先别慌。”桑梓收回面上的惊讶,握紧应氏的手柔声安抚,“他敢拿这件事要挟爹爹,定是还没有说出去,如今最坏的后果也不过就是答应这桩婚事,事关全府人的性命安危,女儿愿意嫁。” “小梓,是娘对不住你啊,都怪娘当年识人不清,娘害了你……”应氏留着泪将这宠在心尖上十七年的女儿搂进怀里,平日端庄秀丽的美人仿佛一下老了十岁,满脸都是凄惶悲切,“什么‘情深意重,白首不离’,这么多年,原来我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与太后苟、且的一个幌子,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娘……”桑梓亦有些动容,默默抬手搂紧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原来这人间的风月情爱,竟是这般的复杂难解,直锥人心。 *** 桑梓陪了应氏许久,待到亥时将尽,应氏才终于被她劝动,被丫鬟搀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烛花因着烧得太久开始噼啪作响,桑梓随意抿了口清茶,目光在触及到窗边鸟笼时微微一顿。 那小只的红嘴玉正安安静静地窝在笼底,精巧的细嘴不住埋下去梳理自己的毛发,而那毛发蓬松水润……明显是刚被人清洗过不久。 自从十五被应龙赶出府后,这小雀就是小辞每日三餐的投喂,小辞不清楚相思鸟洗洁的习性,只在清早会按例给它擦洗一次,而在这个时辰,会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桑梓左右细细看着,发现并无异常,她想着人可能已经离开,自己这肉身也到了该就寝的时候,便端起烛台起身,准备阖上那不停灌冷风的窗子。 昏黄的烛火在黑暗中晕开,桑梓的手刚扣在窗棂上,便瞧见窗外的一丈远处,一道人影正贴在墙边闲适地靠着,玄黑色面具还隐约映出烛火昏黄的光泽来。 桑梓被他一惊,见那人也转过头来看她,便开口问道:“是十五吗?” “是,小姐。”十五还是靠在那里没动,仿佛为了让人安心,又低下声音温柔道:“我回来了。” 桑梓将烛台往人那边凑了凑,觉着还是看不清十五,她有些心焦道:“怎么戴了面具是脸上伤着了吗?过来给我看一眼。” 十五没有动,只是道:“小姐,我站这就好,离得近了恐对你的清誉有损。” 见他忙着岔开话头,桑梓便清楚了答案,瞪了他一眼道:“都是你的道理,既觉得损我清誉,今晚你就不该半夜三更过来。” 十五似是笑了笑,“奴才不光今夜来了,自从腿伤好了后,每夜都有过来。不过以往都在房顶待着,今日下来了而已。” “那为何偏偏今夜下来?”桑梓突然觉得这样和他说话十分有趣,便随手放下了烛台,倚在窗边瞧他。 十五顿了一顿,注视着桑梓的目光更炽热了些许,他柔声道:“因为今日特别想见你。” 桑梓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一时竟有些怔愣,水润的眸子不自知地望向十五,那眼角无意的艳色勾得人心颤不已。 “小姐,”十五不自然地转开了目光,“更深露重,你还是穿得少了些。” 烛火又噼啪一声,唤回了桑梓的心神,她静了静,问道:“十五,今日爹爹同我说你想娶我,是吗?” “是。”十五斩钉截铁地回道,想想觉得不妥,又立马补了一句,“十五想娶小姐,和任何权谋交易无关,只是十五的心意。” 十五对她的心意从未掩饰过,无论是当初在桑府的刻意亲近,还是如今夜夜沉默地守在她房外,都是那么纯粹而明朗,像个忠心单纯的幼兽,只知道直截了当地去讨好倾慕的雌性。 桑梓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轻轻点了点头,烛火将她侧脸踱了一层晕黄,袅袅淡淡,瞧着更像那画中飘渺的仙子,令人可望而不可即。 十五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天知道他多想紧紧抓住眼前这个人,把她狠狠揉进怀里,甚至揉进骨血里,做梦都想。 可他只能按捺下所有的念想,轻轻替心上人阖上窗子,将自己关在窗外,再风轻云淡地叮嘱道:“小姐,太晚了,你该歇息了,十五也要回去了。”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切也都还没能尘埃落定。 “你快回罢,记得好好将养身体。” 桑梓带着担忧的声音透过窗纸传出来,少年听了,又不禁欢喜地咧开嘴角。 入我相思门,始知相思渺无岸。 第7章 7.大燕风云(六) 京城一向是个不缺谈资的地方,大燕民风开放,小到高门贵户鸡毛蒜皮的琐事,大至这九重宫阙里隐晦难言的秘辛,只要你想听,往茶馆戏院里一坐就能听个够。 而近日最为百姓津津乐道的,除了慈宁宫那位遇袭重伤,便是这太尉府的掌上明珠和当朝武状元的婚事。 传言这桑家小女,年方十七而有容,及笄那年在皇家百花宴上艳惊四座,被京城这些公子哥们戏称为“京城第一美人”。 自那时起,多少王侯子弟向太尉求娶皆被婉拒,百姓们都猜测桑氏要将此女留着献给皇帝时,太尉却将女儿嫁给了个来历不明的武状元。 “这武状元啊姓聂,年纪、出处咱们呢一概不知,就连那张脸他都给遮得瞧不清。听人说这位聂大人相貌奇丑却武功高强,与咱们桑小姐相识于城郊的南山寺。彼时有贼人觊觎小姐貌美欲抢之,聂大人路见不平将小姐救了下来,从此英雄美人两情相悦,此番聂大人武举夺魁,正是二人金风玉露、再续前缘之时呐!” 茶棚子里的说书先生仿佛亲眼目睹了这故事一般,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听得下面那些看客也是连连起哄叫好。 有人却摇头道:“我看不见得罢,这桑家小姐不是有个寄居桑府的表哥吗?听闻这应公子丰神俊朗且颇有才能,又和桑小姐青梅竹马,若不是因为慈宁宫的事被下了廷尉,难道桑太尉会把女儿嫁给别人?只怕太尉现在也自身难保,所以想借着聂大人手里的御林军再翻身罢!” 涉及到朝堂之事,底下的议论声略小了些,说书先生咳了一声,出来打圆场道:“哎这位兄台,情之一事哪是我们外人说得清的呢?来来来,我再给大家说个前朝旧闻……” 应氏领着府里的一众丫鬟出门为婚事采买,刚从胭脂铺里出来,便将这些混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小辞见她面色难看,忙道:“夫人,小姐的发簪还缺一些,天色不早了,我们快过去罢。” 应氏招手让她靠近些扶着自己,放低声音道:“那个姓聂的不是什么善人,你做事稳妥,我打算让你陪小姐嫁过去,你可愿意?” “奴婢愿意。” “记住,好好护着小姐,发现不妥立刻来告知于我。”应氏眉眼含愁,“不能再让我的孩子受一点委屈了。” 小辞坚定道:“夫人尽管放心,奴婢就算是舍了这条贱命去,也绝不让小姐受苦!” 应氏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叹气道:“走吧,去买簪子。” “是。” *** 六月初七,宜嫁娶、纳彩,天门开,降福愿吉祥。 “吉时到,起轿——” 喜轿晃晃悠悠地抬起,桑梓坐在里面轻轻捏了一下那火红的衣角。 因缘捉弄,未想到时隔百年,自己在这个荒诞的地方,又一次嫁给了云旗。 她甚至还记得两人当年成婚的盛况,仙界四大神兽在前方领路,战神应龙和黄帝玄灵领十万天兵天将送亲,天帝坐于高堂之上主婚,仙鬼二界连着大宴三天三夜方歇。 那时候没有人界如此繁冗的礼节,自己也不过抱着联姻的心思随意应付,却没想到,就这么栽在了这个不知比她小了多少万岁的小子身上。 喜轿绕过千岁坊,穿过热闹的安堂街,一路吹吹打打地终于跨进了聂府大门。 轿子渐渐停了,桑梓听到卸轿门的声响,便起了身,还没出去,忽见一个八九岁的女童掀了帘子,笑嘻嘻地过来拉了她三下,又牵着她的手往外引。 这应当就是喜婆所说的出轿小娘了,桑梓意会,顺着女童的力道踏出了轿门。 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还没安稳地走两步,忽然感到身体一轻,被双有力的手臂横抱了起来。 桑梓微惊,忙伸手攥住了这人胸前的衣襟,羞恼道:“十五,你做什么?” 小辞听见这句“十五”脸色骤变,猛然看向十五,目光像是要在眼前这人的面具上射出个洞来。 少年愉悦地轻笑出声,把人又往怀里压紧些,低下头轻声道:“终于抱到你了,夫人。” 喷洒到颈间的热气让桑梓紧张地颤了颤,她不由自主地放松身体,乖乖靠在这人怀里。 当日自己嫁去鬼界,那个一统鬼界的君主,也是这样不顾礼数地将她从麒麟兽上抱下来,用那双血瞳深情地看着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终于找到你了,夫人。” 桑梓从过往里回过神来,便见十五已经抱着她走到了前厅,少年在门口将人轻轻放下来,又把红绸递到她手里,牵着她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走去。 桑太尉坐在高堂位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儿被这威胁过他的年轻人带到自己面前。 红盖头露出的罅隙里,桑梓注意到周围并没有很多宾客,两边站着观礼的都穿着朴素,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 “各位,吉时已到。”主婚人顿了顿,接着高声呼道:“一拜天地——” 十五牵着她背过身去,两人齐齐弯下了腰。 此一拜,易正乾坤,夫妇为人伦之始。 “二拜高堂——” 此二拜,鸣凤锵锵,卜其昌于五世。 “夫妻对拜——” 此三拜,桃夭灼灼,许好合于百年。 “送入洞房——” 手中红绸一松,十五将一个软乎乎的小手递到桑梓手里,低声道:“夫人先回去,为夫招待完客人就来。” 桑梓脸颊发热,隔着盖头也不停躲开他的目光。 “夫人,小兰带你去洞房!”拉着她的女童笑嘻嘻出了声,冲十五眨了眨眼后,便乖巧地搀扶她一步步往后院走去。 两人走了好一会,桑梓留意到小辞不在自己身边,便问道:“小兰,那个陪我过来的姐姐去哪了?” 小兰歪了歪头,脆生生回道:“少爷说,那个姐姐是坏人,不能服侍夫人,就让福全把她领去做杂活啦!” 桑梓顿了顿,想想还是没有作声。 十五应该知道,小辞是太尉府那边盯着他的眼线,所以自己就算替她求了情,十五也决计不会将人再放回她的身边。 小兰带她进了一个清静雅致的小院,穿过一片随风轻动的竹林,就到了那布置奢华的喜房。 “夫人,来,您做这儿!”小丫头看着桑梓坐到了榻上,圆眼亮晶晶地凑上来对她左瞧右瞧,过会又失落道:“唉,可惜少爷不准我揭盖头,他们都说夫人可美了,小兰好想看看夫人的样子啊!” 桑梓被她逗乐了,轻笑道:“小机灵鬼,你们少爷是派你来给我解闷的么?” “夫人您好聪明啊!”小兰瞪大了眼睛,双颊鼓鼓道:“少爷说夫人喜静,一个人在这肯定很枯燥,就让我来陪着您啦。” “你们感情很要好吗?”桑梓见她有趣,便继续问着。 小兰点点头,乖巧道:“我和我娘六年前就在少爷家里做活,后来老爷夫人被抓了,少爷就带着我们逃了出来。几个月前,少爷得了大病,就被王叔叔带回来了,少爷病好后就建了这个府邸,我们都又来照顾他了。” 虽然这女童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桑梓还是听出了些门道,原来十五的身世并不简单,很可能还涉及一些株连九族的命案。 她略一思索,问道:“这些话你都告诉过哪些外人?” 小兰机灵地摆了摆手,“夫人您放心吧,其他人我哪敢说呀!是少爷交代了,说夫人您问什么我们都要照实说,小兰才告诉您的!” “对啦!”小丫头又想起了什么,兴冲冲从桌边端了个瓷盘过来,递到桑梓面前道:“少爷亲自去给您买的杏仁酥,他说让我拿给您垫垫肚子。” 桑梓其实并不饿,但又无法拒绝这么可爱机灵的小孩子,只好捏了一块放进嘴里慢吞吞嚼着。 小兰趁她吃东西又凑上前想看她的脸,却被身后陡然伸出的一只大手拎着就丢出了房门,接着那房门便十分冷漠无情地“砰”一声将她关在了外面。 “哎、哎哎?”小兰坐了一屁、股灰,气鼓鼓蹦起来叫道:“死少爷!亏我还在夫人面前给你说好话,呸呸呸,坏人、烂人!” 十五对外面的叫喊不屑一顾,拿起桌上的秤杆,轻轻挑开了桑梓的红盖头。 美人素来淡雅的面上扑了点点胭脂,本就艳丽勾人的眉眼此时被描摹得愈发精致,仿佛祸国倾城的精怪,让人不由得就心生妄念。 十五屏住了呼吸,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低声道:“夫人……” 桑梓有些羞怯地转过了脸去,紧张道:“你、你去拿合卺酒来。” 少年轻笑出声,听话地走过去将酒端来,拿出一杯给脸蛋泛红的小娇妻,两人双臂交互,亲密地将酒饮了下去。 桑梓见他将酒杯放好,便回头炽热地盯着自己,不觉又红了脸,往床榻后面挪去。 “夫人打算,挪到哪里去?” 第8章 8.大燕风云(七) “咳。” 桑梓闻言一僵,心想本君都是成过两次亲的人了,如此畏畏缩缩确是太丢人了些,这一遭既然怎么都得受着,那不如坦荡些,万不能辱没自己堂堂的仙界帝君身份。 于是她挺了挺脊背,看向云旗,十分大气道:“你、你你来罢,我们速、速战速决。” “噗。”少年被她逗笑了,慢悠悠逼近她,坐在榻边将僵硬的人搂到怀里,笑吟吟道:“为夫若要来,想必断然不会速、战、速、决。” 这小子真是不,不知羞! 桑梓的脸蛋“腾”红了个透,装死地把脸埋到他怀里,不想再出声。 云旗乐得她贴近自己,顺势抱着心上人温存,心里泛起甜味。 怀里这个人,身上的任何一处都似乎像是按着他的喜好长就,就连那冷冷淡淡的模样和爱吃甜食的小性儿都招人疼得紧,明明没有相处过多少时日,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注视了她千百年之久。 桑梓捂久了有点难受,稍稍离了云旗的胸膛,还没等喘口气来,便被一只大手抬着下颌,温热的唇不容抗拒地印了上来。 “唔……” 少年的侵略气息太重,像是终于觅到可口猎物的野兽,带着想将人拆吃入腹的狂躁。 桑梓习惯性地想要推拒,却被云旗死死扣住了肩头,加深了这个吻。 少年捉住她挣扎的手,吻了许久才松开,末了还在她的朱唇上轻轻触了一下,满眼都是痴痴的迷恋。 “你……”桑梓细细地喘着,平复了会呼吸,看着少年眼里的温情,不禁轻轻伸手将他脸上的玄黑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下,那原本得天独厚的俊美面容上被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从眉骨一直往上延伸到发鬓,殷红不平的刻在额上,狰狞而可怖,简直让人不敢想象当初的伤口是有多深。 桑梓手有些颤地抚上那道痕迹,蓦地想到锦瑟曾经告诉她的话,她艰涩地问道:“这么狠的伤,是不是我爹娘派的人趁你有腿伤,在乱葬岗的时候……” 云旗捏住了她的手没让她再问下去,少年将那柔荑放在自己頬边蹭了蹭,平静地调笑道:“为夫现在有点丑,夫人可不能嫌弃。” 桑梓心疼地红了眼,低头发抖地靠进少年怀里,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 她几乎不敢去想他遭受了什么,被人那样残忍地对待着,而她却被软禁在桑府,无能为力。 云旗感到怀中人的颤抖,以为是这事把心尖尖上的人吓到了,忙低下头轻声哄了哄,哄着哄着就变了味,终于忍不住将人给缓缓压了下去。 桌上的烛火还在摇曳生姿,暧昧地晕红了这一室温情。 *** 次日直到巳时,桑梓才迷迷瞪瞪醒了过来。 刺眼的日光透过纱窗,柔和地洒在床头,桑梓瞧了眼空落落的身侧,尝试动了动极为酸涩的身子,红着脸在心里暗骂了句“禽、兽”后,便慢吞吞地撑着手臂起身。 云旗听见床上有衣物摩挲的动静,忙从厢房门边走了进来,伏低做小地去扶他的爱妻。 大概是昨晚两人说开了话,少年没有戴面具,满是讨好笑意的凤眼不住围着桑梓打转,月白色云纹锦服穿在身上,将人衬得分外清俊挺拔。 “夫人,为夫来扶你洗漱如何?” 桑梓见他那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就有些气闷,暗暗瞪他一眼,却又只能借着他的力道撑住身子,慢慢穿衣洗漱起来。 两人一出厢房,便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正细心地摆着碗筷,见他们来了,平淡的脸上漾出温柔的笑意,“少爷、少夫人,这四喜饼和汤圆刚出锅,快来趁热吃罢。” 云旗笑着应了声,同桑梓一同落了座。 点心? 桑梓一双眼不住往桌上瞄去,那瓷白的盘子上摆放着一个个铜钱大的酥皮馅饼,煎得澄黄发亮,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她夹起一块细细嚼着,这小馅饼外焦里嫩,还混着一股桃花的清甜,入口滋味馥郁香浓,直甜到了人心坎里。桑梓眼睛亮了起来,偏头看向那妇人,仿佛是在看一件稀有的珍宝。 云旗被她这些孩子气的小动作逗笑了,盛了碗酒酿汤圆放到她手边,开口道:“这是李妈,负责府里的伙食,以后夫人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她。” 李妈和蔼地看着两人,笑道:“老身看着少爷长大,如今少爷有福,娶了个神仙似的少夫人回来,也算是了却了老身一桩心愿。这四喜饼是家里的风俗,寓意多子多孙,你们俩啊接下来就努把力,生个小小少爷……” “咳咳、咳……” 桑梓听到这猛然噎了一口,咳的面颊通红,接过云旗递的汤碗忙咽了两口下去。 “李妈,夫人脸皮薄,您就别打趣我们了。”少年笑得眉眼弯弯,抚着桑梓的后背给她顺气,“今儿天气正好,等夫人吃完,为夫带你去后院看看那刚开的合欢花。” 桑梓看着满脸温柔的少年,头一回觉得这种平淡无奇的日子竟也会如此让人沉醉,她难得露出了个真切的笑来,“好啊,夫君。” *** 两人成亲才第三日,云旗便被禁军的李统领急急召回了宫,临走时怕桑梓在家无趣,还派人将那太尉府的红嘴玉连赶着送了过来。 小兰将银顶鸟笼挂在窗边,眨着圆眼睛跟那只小雀大眼瞪小眼,欢喜地在笼子边晃来晃去。 桑梓端着清茶坐在边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 这个小世界走到如今,大致的构架应当已经显现地差不多了,唯一一个拿捏不稳的就是云旗的那个身份,或许会给这个故事再掀起波澜。 心魔世界的一切都来源于宿主的内心,在这个小世界里,一开始设定应龙和她两情相悦,接着是应龙想要杀了云旗,最后便是现在云旗威胁桑太尉从而娶到了自己。 如果云旗的那个身份影响不大,那么桑梓猜测,云旗的心结应该就落在她与应龙的情意,和她对自己亲人的逼迫,且后者明显不如前者对心结的威胁大。 那么今后,自己要做的就是让云旗完完全全相信,她对应龙已经没有了情意,才有机会解开这个心结。 桑梓抿了口茶,心中实在有些不解。 她和云旗相识那天至今日不过百年,相处也一直是平平淡淡无甚起伏,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云旗觉得她同应龙有私情呢? 她自认从未和应龙有过暧昧举动,在婚后更是很少同他来往,若不是自己元神有损,她倒也愿意就这么放下一切身份地位,陪云旗待在鬼界生活。 想不通,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她就一直在思索云旗的心魔成因,却怎么都想不通。 除非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小兰,小兰在少夫人院里吗?” 福全粗犷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兰窜了起来,朝外面答道:“在呢!福全哥,怎么啦?” “院里一个丫鬟病了,你来替她干点活!” “好咧!”小兰兴冲冲就要出门去,走之前还对桑梓挤眉弄眼道:“仙女姐姐,小兰先走了哟!” “小机灵鬼,快去罢。”桑梓笑着看她。 待小兰的影子跑不见了,桑梓也施施然起身,准备给那红嘴玉的钵里换点水。 “小姐!” 厢房外传来一声娇软的呼声,桑梓回过头,便见小辞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 第9章 9.大燕风云(八) 小辞虽然名义上被调去了后院做杂活,但好歹是照顾了桑梓十几年的人,云旗并未亏待她,吃穿用度皆按照大丫鬟的分例,甚至比她在桑府过得还要富余些。 正是清楚这一点,桑梓才从未跟云旗提起将小辞调回的事,毕竟若是小辞向太尉府通风报信,对云旗终是不利。 桑梓见她面上焦急,便问道:“小辞,你怎么过来了?” “小姐!”小辞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将厢房门紧紧关上,接着走上前略带焦躁道:“今日是您回门的日子,那个……姑爷为何不带您回太尉府?” 桑梓见她这样一副做派,便知她想说的话不止这些,于是顺着她的话答道:“御林军掌管皇帝出行,他忙着宫中军务,回门这种小事何必劳烦他。” “小姐你糊涂啊!”小辞急红了眼,“他这是想将你软禁起来,想让你和太尉府断了联系,好趁机对付老爷啊!” 桑梓看着她,试探地问道:“云旗与我爹无仇无怨,为何要对付我爹呢?” 小辞无奈地摇了摇头,“朝廷之上,谁不惦记着老爷手里的兵权?他手握五万御林军,已将表少爷陷害进廷尉,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表哥不是因为太后遇袭,看守失误才进了廷尉吗?”桑梓不解道。 “太后久居深宫,试问朝堂之上何人会与太后有怨?这件事一定是针对表少爷的人做出来的,他被表少爷打残过,想致表少爷于死地的人只有他!” 桑梓静静盯着小辞,面上露出冷意,“你既知道表哥做了恶事,这便是表哥欠他的,不能因为亲疏关系你就是非不分。” “小姐……”小辞娇美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不平道:“您怎么能这么对表少爷呢?表少爷对您那样好,如今他身陷囹圄,在廷尉里日日忍受酷刑,您竟是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应龙那熟悉刚毅的面容在眼前滑过,让桑梓有些心烦地皱起了眉头。 的确,她虽心知那不过是个冒牌货,但一想到自己的发小被动用酷刑,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就于心不忍。 想当初,这头上古神龙差点死在战场,还是自己闯入佛祖的往生池,耗费了二十万年修为替他逆天改命,才生生保住了他的仙体。 眼睁睁看着这个一模一样的人死,她自问是做不到,可现在这个关头,为了解开云旗的心结,她即便再有心思,也不能再和那个应龙扯上关系。 这一个犹豫之间,小辞以为已经说动了她,便又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道:“小姐,奴婢今日来此就是心有一计。依奴婢之见,十五已经对您满心爱慕、言听计从,夫人那边传信来说在他手里有关押表少爷牢房的钥匙,您只需令他放松警惕,将钥匙偷过来给奴婢即可。届时奴婢会带人来将您偷偷接走,夫人说了,会给您和表少爷在外面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一切后果夫人一力承担,……您看?” 桑梓这才抬起头,认认真真地开始打量她。 这番话看似说得好听,但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桑梓毫不怀疑应氏会将这盆脏水悉数泼向云旗,而救应龙和带走自己不过是牵制云旗的手段罢了。 桑梓垂下眼睫,淡淡开口道:“我……” “砰!”厢房的门猛然被人一脚踹开,那本该待在宫里的人沉着脸迈了进来。 两人见状具是一震。 小辞惊恐地望向来人,却仍然死撑在桑梓面前,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唉,桑梓在心里叹气,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完了,这回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云旗整个人都透着冰冷的气息,他没有给小辞任何回应,只是对着门外跟过来的小兰沉声道:“把这不知礼数的女人拉下去。” “是,少爷。” 小兰难得收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走到二人面前随意一拉,便将比她高出许多的小辞死死制住,轻而易举地就扯着人往外走去。 桑梓这才知道,原来这八九岁的小姑娘竟是个会武的,看来这府里的人都不简单。 “啊!”小辞挣扎不过,便朝云旗喊道:“此事与小姐无关,你不要害我家小姐!这都是我一人所谋划……” 少年冷冷看着,任凭她大喊大叫都没有做出一点回应,嘴角还噙着几分嘲讽的笑意。 等小兰扯着人走远了,云旗才慢慢将目光落到桑梓身上,凤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桑梓坦荡地任由他打量,轻声解释道:“夫君,我不会做那些事情的……” 少年还没等她说完,便上前将人一把搂进了怀里,他缓缓将下颌抵在了桑梓的肩上,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阿梓,一直以来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对我……可有些许情意?”说着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眼前这人面上看似坚硬刚强,可那微颤的指尖早已泄露了他忐忑不安的心绪。 桑梓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想着正好顺水推舟,给云旗吃一颗定心丸,便毫不犹豫想一口承认,张开嘴却惊觉自己出不了一点声音! 识海警告似地发出阵阵抽痛,她努力尝试了几次,但还是说不出话来。 看来对于原身来说,她现在不该对云旗产生情意,识海的痛觉也是在提醒她,如果现在承认了,想必连云旗都不会相信。 桑梓静默了片刻,只伸手回抱住了少年,没有再出声。 仔细想想,这个小世界里她与云旗确实相处太少,云旗纵然对她感情再深也不会有太多信任,他的不安来之有理,唯今恐怕只有慢慢相处才能改变。 云旗等了许久,没能等到怀中人的回应,那双凤眸一点一点盛满了落寞。 他静了静,哑声道:“阿梓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是不是我不管做什么,都比不上你们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 桑梓忍住心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别开眼道:“你愿意等我吗?” 少年闻言终于缓了脸色,将她往怀里揉了揉,“我为你死都心甘情愿,等你的心又有何难?”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回答她,倒更像是安慰自己。 可不这么想,云旗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压抑那个心里的魔鬼,那个日渐疯狂的,想将桑梓锁起来、关起来,想让她每日只能见到自己一个人的魔鬼。 “夫君,”桑梓见他面色似有不对,软软地开口道:“阿梓不会想害你的,你且信我,今日之事,我看小辞也是糊涂了,但她……罪不至死。” 平日里冷冷淡淡如玉般的人,用这般娇软的语气同你示弱,想必没有几个人能抵抗得了。 云旗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娇嫩的脸颊,“我没有打算杀她,但你莫要再见她了,没有第二次。你是我聂府的人,以后和桑府无关。” 桑梓心中一跳,抬眼看了看少年略显阴郁的眉宇,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太好的事发生。 第10章 10.大燕风云(九) 寅时,天色还雾蒙蒙地黑沉着,云旗却已经起身,轻手轻脚地穿起了官服。 武官的官服一向简易大气,云旗将对襟捋好,伸手刚想去拿床边的玉带,便听到床里传来被褥翻动的细碎声音,裹在被里的人似是翻了个身,又静静睡了过去。 云旗顿了顿,撑着手臂往里探去,生怕浅眠的小妻子被自己吵醒。 桑梓乖巧地蜷缩在大红锦被里,露出的半张小脸显得柔软而平和,像只慵懒打着盹的小奶猫。 少年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见人睡得安稳,便低下头轻轻吻着那白皙的额角。 “唔。”许是感到了些痒意,桑梓迷迷糊糊地偏开头,躲掉了那温情地厮磨。 云旗黏糊够了,便立刻起身系带佩冠,随手抄起御赐的长剑就匆匆出了房门。 等在院外的小兵早已备好了马,见他来了,忙道:“大人,廷尉史大人已将前朝的证据准备好了,只等早朝和您一起上奏。” 云旗点点头,翻身上马,“先随我进宫面圣。” “是!” 彼时宫禁刚开,两人一路疾驰,毫无阻拦地便进了内宫。 养心殿外,大内官刘致正恭敬地候着,待两人走近时,给云旗递了个安心的眼色,接着便不慌不忙地往里边走边喊道:“皇上,御林军指挥使聂大人求见——” 殿里的小皇帝大概刚起不久,倒腾了好一会才出声道:“宣。” “好咧!”刘致露出个笑来,微微弯腰引道:“聂大人,请吧。” 云旗略略躬身还了一礼,将佩剑递给亲兵,步伐稳健地踏进了殿门。 此时离早朝还有小半个时辰,小皇帝端坐在椅上,眼睛里尤带着几分困意,“聂爱卿如此急着见朕,可是御林军出了何事?” 云旗行完跪拜之礼,将手中的几份供词呈了上去,“回皇上,前些时日廷尉同御林军侦查太后遇袭一案,今已有了眉目。” “哦?”小皇帝细致地翻看,神色越来越凝重,迟疑地问道:“聂爱卿确定,这是刺客的供词?” 云旗不卑不亢回道:“皇上,此乃御林军、廷尉一同探查而来,刺客却是来自桑太尉府邸蓄养的‘家丁’,臣不敢作假。” “这……谋杀太后可是死罪,”小皇帝还是有些犹疑,“桑太尉位高权重,他有何理由谋害太后啊?” 云旗似是懒得再迂回,他抬起凤眸,幽幽地盯住小皇帝,意味不明道:“素闻皇上聪慧记事早,太尉他为何要害太后,您应该也知晓吧?” 皇帝是太后亲子,母亲与大臣不清不楚这么多年,总有蛛丝马迹暴露出来,他不可能毫无所觉。 小皇帝骇了一跳,此时终于端不起自己那九五至尊的虚架子,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惶,“你、你如何……” 云旗漫不经心道:“臣如何知道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既然臣能知道,就代表这件事并非密不透风。皇上试想,若是摄政王殿下知晓了此时,那么他只须散布皇上血统不纯的谣言,这让他几十年垂涎不得的帝位……” 眼前这人未说完的寥寥数语彻底让皇帝白了脸色。 他虽年幼却十分聪慧,摄政王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早就暗暗觊觎他身/下的这把龙椅,他心里清楚,自己断不能不能给他任何机会。 母后和太尉的事,正如聂云旗所言,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些年他与母后相依为命,不想管也无力去管。 而今这件事已经牵扯出了这么多,于公于私,他都得尽快做个了结。 “聂爱卿,”小皇帝定了定神,试探道:“朕自是愿意配合你结了这个案子,可朕如何能知晓你不是摄政王的人呢?” “皇上多虑了,这其一,若臣是摄政王的人,早会把那件事告诉摄政王,臣今日根本不会站在此处同陛下商议;其二,皇上此时虎狼环伺,除了信臣,别无他法。”云旗勾了勾嘴角,继续道:“臣志不在朝堂,愿做陛下手中刀,铲除摄政王的势力,事成之日便是臣辞官之时!” “可你志不在朝堂,又为何要来趟这浑水呢?”皇帝十分警觉。 云旗凤眸微动,“因为臣这把刀,誓要取桑太尉……项上人头。” *** 卯时,金銮殿早朝。 满朝文武静首于下,小皇帝扫了一眼云旗的位置,正色道:“聂爱卿,太后遇袭一案可有进展?” 云旗行礼出列,恭敬道:“回陛下,袭击太后刺客乃江湖碧水山庄之人,臣已派人前去捉拿。应指挥使系看守不当之罪,按大燕律法,当在廷尉关押三月,削其官职、贬为庶民。” 小皇帝颔了颔首,正欲开口,却见桑太尉此时出列,言辞恳切道:“陛下,碧水山庄一向以武功诡谲著称,神武军不妨也情有可原,臣以为对应指挥使的刑罚可酌情减缓。” “太尉,”小皇帝难得坚定道:“大燕禁军本就应当是我大燕最精悍的军队,若连一两个江湖人都防不住,传出去实在可笑。” 桑太尉虽有些惊异皇帝的态度,但为了自家人,还是咬牙道:“陛下……” “陛下,臣有本奏!”廷尉史打断了他的话,出列高声道:“近日臣翻查前朝旧案,发现前朝云行之太尉谋逆之事另有蹊跷!” 此言一出,金銮殿上一片哗然,桑太尉不禁往后退了半步,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小皇帝看了眼桑太尉,了然道:“爱卿,说来听听。” “陛下且看这纸诉状,”廷尉史将状纸递给刘致,由他呈了上去,“其上言云行之因在北郊屯养私兵五千,被判谋逆之罪,揭发此事的人是他的学生,也就是我们当朝的太尉桑大人。” 他冷冷瞥了一眼面如菜色的桑太尉,又道:“彼时禁军派人前往查看,发现确有此事,那五千人口径统一,一口咬定自己是云行之的私兵。可近日,微臣翻阅越城人口户籍,发现那五千人具来自当年饥荒严重的越城,臣委托御林军找到了他们的一些亲眷,那些妇孺告知臣,那时是有人给他们每家每户送了钱财,威逼利诱五千壮丁诬陷云行之!” 小皇帝顺势道:“那爱卿,可有找到这收买壮丁之人呢?” 廷尉史等的就是这句话,老人家躬腰行礼,恨声道:“请陛下准许臣,将桑太尉押下廷尉审问!” 满朝文武惊呼不已,摄政王冷笑地看了云旗一眼,没有作声。 “陛下,臣、臣……”桑太尉满头冷汗,颤抖地连话都说不清了。 “既如此,”小皇帝冷肃道:“来人,将太尉押下廷尉待审!” “是!” 早已候在殿内的御林军冲上殿来,扯下桑太尉的官帽,将人粗鲁地拖了下去。 云旗的脸隐在面具下,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从父母含冤而死的那日起,他就在等着这么一天,韬光养晦、受尽屈辱,甚至到应府为奴去查找证据,足足六年,还好终于让他给等到了。 也万幸,当年父亲在朝中的旧友都愿意助他成事。 散了朝后,廷尉史与云旗并肩而行,老人家了却一桩心事,难得兴冲冲地多问了一句,“我记得几年前你来找我谋划此事,曾说不必为尔父翻案,只须将太后与那狗贼之事捅出来,让桑氏株连九族才解你心头之恨。如今是怎么了,竟只将罪责指向那狗贼一人身上?” 云旗笑了笑,故作揶揄道:“叔父,我哪敢当朝毁坏太后清誉啊。” “少来!”廷尉史瞪了他一眼,伸手就是一掌,“你这狗脾气我还不知道?装什么为国为民、光风霁月的忠臣!” 云旗笑嘻嘻躲了过去,接着正了正神色,诚实道:“若是桑府被满门抄斩,那毕竟是生养她的地方,我怕我夫人受不住。冤有头债有主,既是她父亲一人之罪,那便不牵连无辜之人了罢。” “啧,桑老贼幸亏生了个好女儿。”廷尉史不由咂舌,盯了他半晌,才咕哝道:“你们云家,倒是尽出这种傻兮兮的情种,还是多长点心吧。” 云旗也不闹,只赔笑道:“叔父教训的是。” *** 桑梓用完早膳,又从膳房里端了盘杏仁膏回院里,惬意地坐在摇椅上翻起了话本子。 这些时日她愈发意识到自己对风月之事不甚精通,既然要解开云旗的心结,桑梓觉得她还须多了解一些人间的情爱到底是何种样子。 这风月话本是她托小兰去京城闻名的晋江书局买回来的,据说是现下卖得最好的书,说的是一个千年狐妖和书生的故事,桑梓觉着既然卖得好,那么书中的情爱便值得借鉴,遂日日研习、还勤奋地在书页上批注了小字。 过了约莫半刻种,忽听得云旗有力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桑梓凝神想了想,又低下头背了两句话本子上的词,随即理好衣物,朝云旗迎去。 云旗见爱妻正倚在门外等自己,忙加快了步子,笑道:“夫人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桑梓羞怯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只这一眼便让云旗顿了顿,他骤然联想起这些时日小妻子各种奇异的举止,有些谨慎地停在了原地不敢再往前。 “夫君回来了,”桑梓酝酿了一会,羞答答地把话本子上的台词背了出来,揉了揉自己的衣角,娇声道:“夫君还没用膳吧,屋里有……咳有杏仁膏,夫君是打算先吃它,还是先吃妾身呢?” 美人穿着淡青色的广袖月华裙,衬得整个人冷艳而脱俗,嘴里说得这番话却让人狼血沸腾,恨不得将她立刻扯进怀里好好疼爱。 云旗猛然捂住快要飚出来的鼻血,闷声道:“夫人,你最近又看了什么?” 不对呀,桑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书里那个狐女这般做后,她与书生的感情一日千里、愈发深厚,怎么对云旗没用呢? 少年一把扯下面具,上前将小妻子抱起来往屋里走去,待他瞥见那本明晃晃的《狐/媚传》,才明白过来桑梓又看了些什么东西。 他好气又好笑,问道:“谁给你买了那些书?” “恩?”桑梓端详了会他的面色,疑惑道:“你不喜欢这样吗?” 明明书里那个书生就很喜欢,桑梓在心里暗想,莫非对凡间男子适用的法子,对云旗不管用? 也是,她思索了一会,毕竟云旗的元神终究还是来自鬼界,不知道鬼界卖不卖这种话本子…… 云旗见小妻子又在他怀里走神了,无奈地亲了人一口,将她往榻上带去。 “你要干嘛呀?”桑梓睁大水眸,迷糊地看着他。 少年微微一笑,“白日宣淫。” 桑梓:“?” 在门外偷偷观察完全程的小兰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她就知道,给夫人买本删减了某些情节的小黄/书,总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嘻嘻嘻。 第11章 11.大燕风云(十) 自从小兰给桑梓买话(xiao)本(huang)子(shu)被发现后,两人的小书库被云旗尽数收缴,一律换成了《论语》、《史记》以及《资治通鉴》,并日日从宫里回来都要检查两人的课业。 小兰对上自家少爷只能认怂,桑梓那日被狠折腾一顿后也不敢提出异议,于是每日早膳后,主仆两人便乖乖一人抱着一本书,苦哈哈地啃着。 桑梓抱着那本《论语》躺在摇椅上,对着满纸之乎者也的孔孟之道昏昏欲睡,小兰坐在旁边,一边啃书一边斜着眼瞧那墙角的漏刻,等水面终于慢腾腾升到了中央,小丫头立马蹦了起来,嚷嚷道:“午时啦午时啦!夫人别看了,奴婢去传膳!” “唔。”桑梓晃了晃小脑袋,迷糊道:“少爷今儿不回来了?” 小兰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道:“是啊,少爷早上走的时候说有要紧事,让小兰陪夫人用膳。” 往日云旗不管公务多忙,都会按时回府陪桑梓用午膳,今儿想必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才迟迟未归。 桑梓一面想着,一面挂心道:“一会你去膳房的时候,让王叔拿着令牌,去宫里给少爷送点饭菜罢。” “……是。”小兰应了声,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站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 “怎么了?”桑梓见她似有话说,正打算好好问一问,忽听得屋外似有几声喧哗,接着便是冷铁碰撞的尖锐声响。 “不能让他们进少夫人的院子,快拿下!” 福全粗犷的嗓音隐隐约约传了进来,小兰脸色霎时一变,桑梓见了突然觉得不对劲,趁小兰慌神的功夫便疾步出了房门。 “夫人!”小兰抹了把汗,急忙跟了上去。 院里福全正和一个桑府家丁打扮的人缠斗着,小辞躲在一边,见桑梓出来慌忙哭喊道:“小姐!你快去柴市口,十五那贱奴要杀了老爷啊!” 桑梓心里一紧,面色微微发白,喝道:“福全住手!” 小辞见福全停了手,扯着那桑府的家丁迅速跑到了桑梓身边,雪白的脸上溅满了血迹,她颤着声音道:“小姐,十五设计害了老爷,午、午时三刻柴市口斩首,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这话仿若当头一棒,让桑梓愣在了原地。 “你休得胡说!”小兰急红了眼,“是那老贼害了我们云府在先,少爷才没有陷害他!夫人你别……” “住口!”桑梓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颤,她看到小辞和那家丁身上满目猩红的伤口,又想到那个疼爱自己的老人可能要被割下头颅,她的心就仿佛被死死掐住了一般无法呼吸。 “怎么办啊小姐!”小辞哭得满脸是泪,死死攥住桑梓的衣角不肯放手,“这个家丁是想来给您报信的,刚来找到奴婢便被福全狠下杀手,那十五如此狠绝,是想彻底毁了我们桑府啊!” “你!”小兰想辩驳,却又怕惹怒了夫人,只得咬牙切齿地死盯着小辞。 午时三刻、午时三刻…… 桑梓晃了晃神,看向福全,“备马,去柴市口。” “这,”福全和小兰仓皇对视一眼,他吞吞吐吐道:“夫人,小的不能……” “我说备马!”桑梓一把夺过那家丁手里的短匕,直直压向了自己的脖子,狠声道:“你听不到吗?!” 殷红的血一股一股从雪白的颈子上渗出来,福全心知这位夫人对自家少爷的重要,只得闭了闭眼,咬牙冲候着的聂府家仆们高声道:“还看什么,滚去给夫人备马!” “小姐,小姐……”小辞颤巍巍地扶着她,生怕那刀尖真的扎了进去。 桑梓漠然地看着自己的鲜血往外冒着,心里空落落的泛疼。 她知道这不过只是那个魔物恶意的一个设定,也清楚或许此时去了也无法改变什么,但她想至少……再见那个老人一面,毕竟是他让自己也有幸感受了一遭这人间至纯至真的亲情滋味。 *** 午时三刻,柴市口看热闹的百姓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 昔日里高高在上的桑老太尉穿着暗黄褶皱的囚服跪在地上,他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整个人像和外界断开了一样,似乎已经全然听不见四周路人对他鄙夷地指指点点。 神策君指挥使看了眼日晷,对云旗道:“聂大人,时辰已到。” 云旗点了点头,突然出人意料地起了身,走到老人旁边蹲了下来,那双隐在面具后的凤眼满是恨意地盯着他,压低嗓音道:“太后遇袭的刺客是我派的,让廷尉去查前朝卷宗的也是我,我谋划这么久……就是为了今日让你跪在着这断头台,受千夫所指,也尝一尝我爹那个时候的屈辱!” 桑太尉颤抖着抬起了头,发干的嘴唇翕合,“你是……云、云行之的……” “你不配提我父亲的名字!”少年倏然起身,冷笑道:“安心受死吧,要不是因为阿梓,现在跪在这的就是你桑氏满门!” 神策军指挥使担忧地看过来,迟疑道:“聂大人?” 云旗缓了口气,两三步走回了法场中央,取出令牌往地上重重一扔,高声道:“午时三刻已到,斩!” 刽子手仰头饮完浊酒,将酒液喷洒在宽刀之上,接着定住身形,提气挥刀,一把砍向了跪于地上的人…… 等桑梓驾马赶到的时候,御林军的人已经开始清扫法场,冒着血的头颅还丢在地上,那溅了满地的血的腥味似乎隔了这么远传了过来,熏得人眼眶发疼。 还带着原身些许情感的肉体不禁发起抖来,巨大的悲恸压得桑梓喘不过气,她突然捂住心口,眼前一黑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夫人!”小兰惊恐地冲上去抱扶住她,对着仆从们叫到,“快,快回府叫大夫!” 还坐在行刑台旁的云旗听到骚动,抬眼看过去,正好看见了慌乱的小兰和福全。 他心里霎时一寒,接着“腾”地起身,疯了一样往那边冲过去。 *** 桑梓感到自己被一片黑暗包围着,浑浑沌沌看不清四周。 这是哪儿? 她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见到不远处一片红光大盛,隐隐间还传出轰隆隆的雷声。 还没来及细想,桑梓发现自己的手开始动作,运出了一套护体功法后,硬生生开始撕裂自己的元神。 “啊……”神仙的元神就是他们的命脉,这种似乎将自己砍做两半的痛楚让她痛叫出声。 几近一半的元神被仙力送往了那红光处,桑梓痛得跌倒在地。 这是什么?她茫然地想着。 对于因为帮应龙逆天改命而被罚下人界的那段时日,她已经完全没了记忆,只记得千年后回归天界时,自己只剩了个残缺的元神。 所以,这就是自己元神碎裂的那一刻吗? 我又是为何……要撕裂自己的元神呢? 好疼啊,真得好疼…… “夫人,夫人醒醒……” 云旗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桑梓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等到被少年干净清爽的气息包裹,她才安下心来,意识不清地慢慢睡了过去。 第12章 12.大燕风云(十一) 云旗将昏睡的桑梓往怀里揽了揽,心像破了个口子生冷泛疼,时不时低头亲一亲怀中人的额头,整个人双目放空,似被吓得魔怔了一样。 “少爷,”小兰引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王太医到了。” 云旗顿了顿,将桑梓的手从帐中拿了出来,低声道:“麻烦王大人走这一趟。” “聂大人太客气了。”老者也不多言,从木箱里取出医具便开始切脉。 桑梓无知无觉地缩在云旗怀里,黛眉轻轻蹙着,平日里粉嫩的唇瓣现也失了血色。 云旗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心疼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太医目不斜视,过了半晌道:“聂大人,尊夫人这是急痛攻心才会昏厥,老夫开一副药给夫人调养就好,只是……” 老者似乎想起了这位夫人的身份,看云旗的眼光变得有些微妙,“老夫诊出尊夫人有喜脉,但脉象微弱,不知这胎还能否保得住。”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云旗砸得浑身一震,他竟难得地露出了些少年气,一时间傻在当场,怔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聂大人?”王太医见他这模样心里也有了计较,接着道:“一些忌口和药膳我一会都写下来,这胎若想留便得好好养,尊夫人需常常复诊,有何为难之处只管来寻老夫便可。” 云旗此刻只知道愣愣地点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虚拢在桑梓的小腹上,似乎想要触碰却又不敢。 小兰收好药方,恭恭敬敬地将王太医送出了府门,再回到院里时便见云旗出了厢房,正坐在前厅沉着脸看她,语气冷冽,“出门之前,我告诉过你们看好桑府那个丫鬟,都当耳边风是不是?” 小丫头从没见过少爷这个样子,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开口,“少爷,是、是奴婢无能,桑府派了个死士过来,一时、一时没能抓住他们……” 云旗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突然问道:“桑府那个丫鬟现在关在哪?” “都关在后院的柴房,”小兰低着头不敢看他,“两人之前被福全哥重伤,现在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都杀了。”云旗取下面具重重搁在桌上,眉眼具是冷意。 “是。” 小兰正欲退下,忽听得厢房内一阵瓷器碎裂声,两人同时一惊,匆匆就往屋里赶去。 桑梓乏力地靠在床头,水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刚踏进门的云旗,哑声道:“你不要杀小辞。” 云旗脚步一顿,看着她冷淡的样子突然开始不安,只得转身冲小兰道:“你先去给夫人煎药,回来的时候从膳房端碗莲叶粥来。” “是,少爷。”小兰福了福身,沉默着退了出去。 云旗绕过了那堆打碎的瓷片,坐到榻边给桑梓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我不杀她,夫人别动怒。” “我有资格动怒吗?”桑梓疲惫地闭了闭眼,“从我嫁过来,你不让我出府,甚至连这院子也不愿让我出。和桑府有关的人和事你都要隔开,甚至连我爹爹到死我都没能见他一面。云旗,你拿我当什么?是你豢养在府邸讨你欢心的小宠……” “不是!”云旗有些慌乱地想将她搂在怀里,却被桑梓伸手挡住,他有些黯然收回手,解释道:“不是的,阿梓,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你离开了。” 少年垂下了眼帘,好看的薄唇紧紧抿着,松开的指尖轻颤,整个人竟流露出几分脆弱的情态来。 桑梓最是见不得他这个模样,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问道:“你杀了我爹爹到底是因为他划伤了你的脸,还是因为想要他的兵权?” “都不是……”云旗艰涩地开口,“对不起。” 桑梓静了静,接着忍不住道:“你如果不想让我把你当做杀父仇人,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心魔曾说在它的设定下,自己决不可能爱上云旗,本来桑梓并没有多在意,直到桑太尉的死和云旗脱不了关系后,她才感到这个心魔世界是有多么极端。 按照情理,当原身目睹了自己父亲的死,又被小辞之前的话所迷惑,她一定会恨极了云旗,那么之前云旗所做的一切,包括潜入应府、娶她进门,在她眼里都是步步算计、其心可诛。 但幸好她不是原身,桑太尉的死她虽有伤感,却不至于起对云旗恨意。 令她发愁的是,这般局面,自己该如何去做,才能在不引起云旗怀疑的情况下解开他的心结。 所以只能先让云旗把完整的故事说出来,这样或许还能从中找到办法。 少年听了她的话沉默了半晌,然后缓缓开口道:“我从六岁开始便被父亲送到越城的南山寺习武,十二岁那年归家不足一月,前朝的皇上就下旨说我父亲养私兵谋逆,要将我们家满门抄斩。因为我来京城不久,朝廷那边并不知道云家还有我这个孩子,父亲便趁乱让王叔和福全带着我逃了出去。在父亲留下的信中,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因为无意撞破了太后和……桑太尉的苟且,那两人怕他泄露出去,才使毒计害死了他。可我云氏一百口人,就为这么个可笑的理由,全都送了性命。” 桑梓静静听着,在心中暗自惊讶。 如果故事是这样,那么转圜的余地还是很大的,毕竟桑太尉做了这种事,于情于理都他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阿梓,”少年见她态度似有软化,趁机握住了她的手,言辞恳切道:“我承认我一开始潜入应府是抱着想灭了桑氏满门的心思,可自从心悦于你后,我只想让那个真正做错事的人伏诛,不愿意再去牵连无辜的人让你伤心。桑府的其他人都会没事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说的都是真的?”桑梓抬眼看向他。 “阿梓,我不会骗你。”少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急切道:“我那里有桑太尉收买私兵的证据,还有廷尉翻案的记录和太后宫里的人证……” “我知道了。”桑梓打断他,淡淡道:“既然我爹爹不是你蓄意害死而是罪有应得,那我也不会强加于你。” 云旗暗暗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又听得桑梓说道,“我要回桑府,爹爹毕竟生养我一场,我得为他尽点最后的孝道。” 少年下意识道:“我陪你一起过去……” “你以何种身份去”桑梓喜怒莫辨地看了他一眼,“我娘看见你的话会疯的。” 她把觉得原身按情理该说出来话都说了一遍,接着便偷偷观察着少年的面色,生怕他被自己的话伤到。 谁知云旗似乎没听到一样,只下意识盯了一眼她的小腹,略不自然道:“夫人,你不能一个人回去,万一……对身子不好。” 他说的含糊,桑梓也没听清,便疑惑道:“我只是回去看看我娘,你说什么对身子不好?” 恰巧此时小兰敲了敲房门,脆生生道:“少爷,夫人的安胎药煎好了,现在端进来吗?” 屋里的两人突然静了下来。 第13章 13.大燕风云(十二) 桑梓偏头呆呆地盯着云旗,似乎还没能理解小兰这句话的意思。 云旗接过小兰手里的食盒,将盖得严严实实的药碗放在桌案上,端起那盅莲叶粥走到桑梓榻边坐下。 小兰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糯糯的米粥被瓷勺搅了搅,云旗舀起一小勺,轻轻吹了吹,递到了桑梓嘴边。 桑梓略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他晶亮的眼神,伸手接过汤盅,“我自己来罢。” 少年眼神微黯,默默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又去桌案把药碗揣在怀里,坐回来一眨不眨地瞧她。 桑梓看了眼那碗药,稍带僵硬地开始喝粥。 “夫人,”云旗见她没有明显地排斥,便低低地开了口,“太医说我们……有孩子了,只是胎象不太平稳,得好好将养。” 桑梓梗了一下,默默低头盯了盯自己的小腹,心绪逐渐活络起来。 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设定里就有的产物,然而无论如何,她有预感,这孩子会是解开云旗心结的契机。 以往她常听那些有子女的女仙娥说,母性是很可怕的东西,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快乐,她们可以做到牺牲所有。 既然云旗总觉得自己不爱他,那么他们有了孩子,至少可以让云旗心安许多。 想到这桑梓轻轻挑起唇角,难得露出几分笑意,“那就好好养罢,咱们家确实不够热闹,添个孩子挺也合适。” 咱们家…… 云旗一怔,接着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端着药碗的手都颤抖起来,“夫人,夫人愿意生下他?” 桑梓腾出只手按住他怀里快要打翻的药碗,无奈道:“愿意的。” 少年心里那不安的恐慌终于散去,他此刻终于有了自己要当父亲的欢喜,一个劲地揣住药碗傻笑。 “夫人,这药有些烫,等你用完粥过会才能喝。” “嗯。” “夫人,你现在胎气不稳,明儿我陪你回桑府罢。你放心我不进去,你办你的事,我就蹲在房梁上守着你,不然我实在放心不下。” “……好。” “夫人夫人,等你身子稳妥了,我们一起去给孩子裁衣服罢!东街那家成衣坊就不错,到时候我们先做一些细软的褥子……” “云旗,”桑梓忍不住打断他,看着他那副傻样好笑道:“还不去膳房用点饭,在这瞎贫什么?这才多少日子,做衣裳还早着呢。” “不早,”云旗又往她身边挪了挪,笑得牙不见眼,“夫人你看,咱们可以多做几套,儿子女儿都能穿,做多了也没关系,反正以后……” 桑梓似笑非笑地接道:“以后什么?” 少年声音戛然而止,讪笑道:“以后可以送给别的人家穿。” 夫人这么一个神仙似的人,愿意为他生一个孩子他都已经觉得像梦一般,哪里还敢奢望更多。 甜糯的米粥很是合口,桑梓慢慢喝着,瞥了眼像只大狗一样黏住自己的云旗,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百年前两人刚成亲那会,这人也是这般性子,整日同自己说鬼界外面的凶险,义正言辞地不准她出府门。只要云旗公务一完,便死死黏在自己身边,那双深情地凤眼里似乎永远只倒映她一人。 这样的人,怎么就会和他走到了要和离的那一步呢? 现在想想,恐怕那时云旗莫名其妙地疏远还有别的原因,只是自己没有问,他也不愿说,彼此便这般一步一步离了心。 桑梓想到这,只觉得那荒废的四十余年实在可笑,等自己帮这磨人精解开了心结,务必要问他一问当年的的隐情。 *** 次日,两人乘着马车去往了桑府大宅。 云旗信守了承诺,还没进府门便溜上墙头没了影子。桑梓被小兰扶着,轻手轻脚往后院走去。 这里早已不复当初的奢华,院里的花草疯长,亭台的石椅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偌大的府邸只见得一二仆人匆匆来往,明明是几近初夏的时节,竟凭生出一丝萧瑟之气。 桑梓循着记忆,先去了应氏的院里。 妇人洗去了妆容,一身素缟跪于蒲团上,对着佛像念念有词。 桑梓原以为依照应氏的性子,今日定是要再劝自己离了云旗,却没想到她只是迎着自己关切地问了些近况,也似乎是桑太尉的死让应氏想通了些,竟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云旗的事。 “娘,”桑梓有些羞赧,面上飞红道:“您要做外婆了,等孩子生下来,您可以多来聂府看看他。” 应氏微惊,继而也露出喜意,“好,本来为娘还担心那人会亏待你,如今你是正室,待你产下长子,地位便不可撼动。纵是他日后同你离了心,你也有了倚仗!” “娘,您别担心,他不会的。”桑梓毫不在意。 “你呀,还是太小。”应氏无奈地嗔了她一眼,又开始絮絮叨叨地给她说了一些这高门大院里的龌、龊,不停地提点她要事事留心。 母女相见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等桑梓从应氏院里出来,已是过去了两个时辰。 她抬头看了看墙头,并没有瞧见云旗,想着总让他待在上面也太劳累,便冲小兰道:“陪我再去看看父亲的灵堂,然后我们便回了罢。” 小兰乖巧地点点头,扶着她又往另一个偏僻的院落走去。 桑太尉因为涉嫌前朝旧案被判为罪臣,斩首之后尸体便被禁军按大燕律例,带去了罪庭司火化。 而桑府里面的这个灵堂,不过是个衣冠冢,给府里人祭奠缅怀罢了。 让桑梓稍显意外的是,应龙正披麻戴孝,跪在牌位下为老人烧纸。 “表哥?” 听到她的声音,男人猛然回头,似有些惊喜地望着她,“小梓?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待他看清桑梓身边的那面生的丫鬟,他才惊觉眼前这人早已成了别人的妻子。 桑梓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跨过门槛进了屋,淡淡问道:“表哥也来看爹爹吗?” 感觉到她的冷淡,应龙苦涩地笑了笑,哑声道:“小梓,你我非要如此生分吗?” 房顶突然响起轻微地“咔嚓”一声,桑梓想着云旗正趴在上面偷听便觉好笑,面上却不显道:“表哥此话怎讲?你我兄妹,血浓于水,何来生分之说?” “不,我知道你怪我,”应龙很是煽情地摇了摇头,“当初若不是我身陷囹圄,怎会让其他人强行将你娶走,我……” “表哥慎言,”桑梓给老人上了柱香后,转头盯着应龙道:“我已为人妻,往日种种皆同昨日消散。何况如今,我心中对表哥已无情意,还望表哥明白。” 应龙听到这突然发难,冲上前就要将她扯过来,双目赤红道:“你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 小兰想是早有准备,抽出腰间的佩剑便将人直直打开,锋利的剑尖抵在了应龙鼻尖处,冷笑道:“这位什么少爷,好让你知晓,我家夫人如今怀了身孕,可不能容你随意这般拉扯!” “身孕、身孕……”应龙闻言慢慢静了下来,跌在原地不再动作。 小兰见他疯疯癫癫,便同桑梓道:“夫人,咱们还是离开吧。” “嗯。”桑梓点点头,在小兰的护送下一路出了院门。 府门外,云旗正坐在马车椽上等她们,见人来了忙起身将桑梓扶上了车。 桑梓不知道刚才灵堂里自己那番话对云旗的心结有没有冲击,不过见这人现在这副春风得意、眉眼含笑的样子,想来还是有那么点用的。 两人蜜里调油地又过了两月,桑梓肚子里的小东西才终于平稳了下来。 这日恰逢花灯节,天色一暗时,云旗便带着她出了府去看花灯。 大燕的花灯节一向是未婚男女出门相看的日子,两人走了一路,发现具是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结伴而行,少年人爱闹,一时间路上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桑梓对这人间节日十分新奇,嘴里还叼着面糖,眼睛就又瞟向了街角卖糖人的老爷爷,只是苦了云旗,跟在后面一边担心妻子的肚子,一边抱着堆积如山的吃食准备着随时给人递过去。 桑梓如愿以偿地啃到了那个锦鲤的小糖人,心里正美着,忽见一群人都匆匆往河边走去,便好奇道:“他们去做什么?” 云旗看了看,笑道:“去河边放花灯许愿,夫人要去吗?” “好啊。”桑梓兴冲冲地跟着他,两人在小摊前挑了个红莲花灯,便一前一后来到了河边。 云旗将手里的零嘴堆好放在一边,翻出纸笔,朝他的小妻子温柔道:“夫人有何心愿便说出来,为夫帮你写在纸条上。” “心愿?”桑梓睁大水眸,歪头笑吟吟看着他,“夫君的心愿是什么?” 云旗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问,迟滞了一下后,便将她轻轻拉到身前,轻柔地吻了一下,“为夫的心愿已经成了,如现在这般同你在一处,就很欢喜。” 桑梓知道他的心结,知晓他是不敢说真话,想着时至今日,他的心结也该松动地差不多了,便轻笑道:“我的心愿也很简单,就是想着能和我心悦之人共度余生。” 少年闻言怔了怔,心像是被人肆意踩踏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有些期待却又带着几分不安,低声问道:“那,那夫人心悦的,是何人?” “那人啊……”桑梓难得调皮地拖了拖嗓音,接着便微微踮起脚,学着他在人的薄唇上触了触,狡黠笑道:“是你啊,傻子。” 云旗睁大了凤眸,按住桑梓的小脑袋便热烈地吻了回去,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痴痴缠缠再难分开。 河里的花灯如夏夜萤火随风飘远,站在河边拥吻的两人身形慢慢开始变淡,再眨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集市里车水马龙,天街上月凉如水,这个小世界还在继续它的喧嚣,主人翁却已经悄然离场。 第14章 14.羲和绝恋(一) 羲和大陆,是修真者的圣地,名门正派、逍遥散修,乃至那些通灵的精怪妖兽,都在这片灵气蕴蕴的土地上做着得道成仙的大梦。 而坐落于东方衡谷山上的玄天门,便是这片大陆上的修真门派之首。 时值三月,衡谷山的木棉花开得正好,红澄澄连成一片,像云雾深处璨然绽开的烟霞。 桑梓两三步窜上木棉树,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扑了一朵红花下来,新奇地放在眼前左右瞧着。 没错,是爪子。 自从第一个小世界被她成功化解后,桑梓再睁开眼便已到了这个羲和大陆。而被削弱的心魔想必是恼羞成怒,这次干脆直接将桑梓设定成了一只连话都不能说的红狐,存心不再给她任何与云旗产生感情的机会。 不过因着心魔的弱化,桑梓被封闭的识海也有了些许的松动,有时她静心凝气,也能感到几丝微不可察的仙力在体内流转。 这是好事情,桑梓一边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一边习惯性地抖了抖这身火红蓬松的皮毛。 “阿菀!” 少年清亮的声音传过来,桑梓从枝桠间探出狐狸脑袋往下看,便见十四岁模样的小云旗正抱着个红木食盒站在树下朝她招了招手,“阿菀,我给你带了好吃的糖蒸酥酪,快下来尝尝!” 桑梓闻言动了动微红的毛耳朵,轻盈地从树上跃下,无甚力道地踩在了云旗的肩头。 小少年稚嫩的脸上扬起笑容,把红狐从肩头抱下来搂在怀里,在草地上仔细铺了层棉布,便带着她坐了下来。 云旗将那碗糖蒸酥酪从食盒里端出,用瓷勺在边缘舀了些,轻轻送到小狐狸嘴边。 桑梓在他怀里动了动,待趴地舒服了,才乖巧地张口任他投喂,一面欢喜地吞咽,一面还暗暗打量着眼前温柔的人。 这个小世界里的云旗才刚满十四岁,父亲是玄天门已亡故的必清峰峰主傅修,有着天灵根和极高出身的少年本应在门派内大放异彩,可奇怪的是他却连基本的引气入体都无法做到,再加之云旗还长着一双诡异又令人生寒的血瞳,更是让门派内的人对他避如蛇蝎、处处欺辱排挤。 自从其父三年前意外过世后,云旗直接被那些内门弟子赶去了外门,不仅不准他修行,还命他日日去做那些打扫庭院,擦洗膳房的粗活。 而这只红狐的些许记忆告诉桑梓,她这次的身份是云旗父亲十年前捡回来的灵兽,取名阿菀,一直陪在小少年身边直至如今。 糖蒸酥酪的奶香萦绕在口中,桑梓想到这抿抿嘴,伸出爪子戳了戳云旗白皙的脸蛋。 这群凡人真是胆小得过分,红眼睛哪里吓人了?本君就觉得很好看,而且和本君这身皮毛多相配呀。 “阿菀吃饱了?”云旗见小东西戳自己,便伸手挠了挠她的毛爪子,笑道:“这个时辰泻玉泉没什么人,正好带你去沐浴。” 桑梓从他胸前衣襟里扒拉出条手绢蹭了蹭嘴巴,用好后又塞回到少年手里,接着惬意地嗷嗷叫了两声。 沐浴好啊,快带本君起驾! 云旗放下桑梓,将她没吃完的糖蒸酥酪两口喝尽,收好食盒和棉布后,才招手让小东西过来。 桑梓歪头看了看他,调皮地窜上了少年的头顶稳稳坐了下来。 感觉当只灵兽也挺好,桑梓伸爪扒拉了会云旗的头发,舒服地想道。 少年宠溺地任由小东西在自己头顶动作,拎起食盒,挑了条无人的小路,便往泻玉泉走去。 他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也不想遇到玄天门的任何弟子,那些人见到自己要么惊恐,要么讥笑,实在让他心烦。 这些年,他有小红狐和自己相依为命,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泻玉泉掩在木棉林子的深处,两人穿过这片红艳,便瞧见了那雾气氤氲的泉眼。 桑梓立马蹬起小短腿站起来,顺着云旗的肩膀一溜烟跑着扑进了泉水里,溅起了一阵不小地水花。 泉水温热清冽,将狐狸的毛皮浸得熨帖柔软,云旗从袖里拿出包好的皂角,轻轻地开始给小东西洗着毛发。 修长的大手温柔地从头顶捋到尾巴,桑梓嗅了嗅皂角清香的气味,舒展开身体,满足地哼唧了两声。 洗了大约一刻钟,云旗怕过会要来人,便将小东西抱出来,仔细地给她擦干净后,匆匆收拾好离了这里。 少年将她带去了林子深处一个荒废的石亭,每日云旗做完粗活,都会来这默练他父亲留下的手札,虽然依旧无法引气入体,但云旗一直都未曾放弃。 桑梓不想打扰他,自觉地从少年怀里窜出去,挑了块干净的石板,趴在上面美滋滋地晒起了毛发。 初春时分,巳时的阳光金黄而温热,暖暖地落在桑梓身上。她舒服地翻了翻,想想闲着也是闲着,便闭上眼睛开始入定,准备去将她识海里那几丝极细微的仙气凝结起来。 一人一兽在这方小天地里静静地待着,却未曾想此情此景落入了另一双眼睛之中。 张闻刚刚从后山的灵兽苑回来,本是赶时间抄了条小路,竟意外见到了让他很是激动的一幕。 木棉花旁的青石板上,一只通体火红的小狐狸正微趴着小憩,令人怜爱的小脸时不时从它的前爪中露出来,仔细看去,还能瞧见它周身暗藏的纯净仙力。 这,这至少是七阶的灵兽啊! 张闻心中大喜,这些时日内门弟子纷纷开始寻灵兽做宠,他今日去灵兽苑找翻了天也没能找到既通灵识又好看的灵兽,现在竟让自己碰见了个极好的,瞧瞧这秀美惹人怜的模样,纵是灵力不敌那些凶兽,待到化形之时,也必定是个水灵婀娜的美人,到时候…… 他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浑浊的小眼睛往红狐身后看去,待看清那人是谁后,不屑地冷笑一声,心中已有了算计。 *** 午时过后,云旗伺候小东西用完了饭,便收拾一番准备去洗刷碗筷。 “笃笃笃!”竹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便是张闻那尖锐的嗓音传来,“傅师弟,傅师弟在吗?师兄有事找你!” 云旗平日里惯受这些人的欺辱,听他喊得这般亲热便开始警惕,坐在桌边丝毫不打算理会。 但依张闻的修为哪还不知道里面有人,立马一脚将门踹开,带着几个修为不低的内门弟子齐齐闯了进来。 云旗面色一冷,起身防备地盯着他们。 在内屋玩着毛球的桑梓闻声惊了惊,轻手轻脚地跑了出来,躲在内屋的帘子后悄悄观望。 “我说傅师弟呀,好好同你说话你不应,非要让师兄动手才开心,你说你是不是个天生的贱骨头?”张闻讥笑地打量着他,漫不经心道:“师兄今日来呢,是听人说你这里有只高阶灵兽,特地想来瞧一眼。” 云旗咬了咬牙,压抑着怒气道:“我只是个低微的外门弟子,没有什么高阶灵兽,师兄请回吧。” “哼,你也知道你只是个外门弟子,这按照我玄天门门规,外门弟子不得擅养高阶灵兽,况且这里有还是没有,你说了也不算。”张闻不阴不阳地笑了声,高声喝道:“把这不识好歹的小子给我逮住!” 那几个早早等在一旁的内门弟子立刻逼近了云旗,稍用灵力便将少年死死按在了原地。 “张闻!”云旗怕他真的抓到小狐狸,不禁心急了起来,“你放开我,我带你去找灵兽!它不在这里,在凌霄楼那里!” 张闻嗤笑了一声没理他,自顾自往内屋探去。 桑梓听了个大概,知道那人要来抓她,立刻敏捷地滚到床底藏好,凝神屏住了呼吸。 “小红狐,小宝贝?” 张闻在屋里打量一圈,放出灵识开始探找,不一会便将眼光落到了那木床上。 “小宝贝真聪明,还知道躲我,可惜呀……” 那恶心黏腻的声音越来越近,桑梓心里一慌,刚想从床底窜出去逃掉,便被猛然伸进来的大手一把捉了出去。 “呜呜!”桑梓被张闻紧紧箍在怀里,伸出锋利的爪尖想要挠他,却被这人将一道灵力打入她的身体,让她彻底疼得脱了力,只能虚弱地任人施为。 “可惜呀,你现在还太弱了。”张闻见她再不能挣扎,愉悦地笑出了声,伸出手开始快意地抚摸小狐狸颈后的皮毛,“真是越看越合我心意,跟哥哥回去,府里的灵丹妙药都喂给你,让你早些化形,好不好呀?” 第15章 15.羲和绝恋(二) 张闻那只恶心的手在小狐狸颈后摩挲个不停,桑梓心里无法忍受,却又死死受制于他,气得瞪大水眸“呜呜”哀鸣了几声。 云旗在外屋听到小狐狸可怜的叫声,心里一空,急剧地挣扎了起来,“张闻,你这畜/牲在做什么?!” 张闻对他不屑一顾,抱着桑梓悠悠晃了出来,吊着眼角扫了他一眼,对那几个内门子弟道:“事办完了,咱们走吧。” “站住!”云旗抬起眼,那双诡异的血瞳沉沉盯住张闻,平白令人生寒,“阿菀是十阶灵兽,玄天门门规,十阶灵兽需上交大长老养于灵兽苑,门下弟子皆不得私有,我记得没错罢?” 屋子里的人具是一惊,少数几个年岁小些的弟子火热地盯住桑梓,面上已流露出贪婪之意。 这只小红狐仅仅幼态便是顶阶灵兽,足以证明它的天赋十分高强,只要细心教化,假以时日,不管是用来做凶兽还是□□宠,都必将成为修士的极大助力。 张闻浑浊的小眼睛里贪欲更盛,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桑梓身上流连,阴恻恻道:“那又如何我可以把它送去灵兽苑,待到帮派大比之时,只要我夺得第一,依旧会请示长老将它带走。” 云旗死死盯着他,血色的瞳孔眦然欲裂,要不是还被几人按着,想必早已要冲上前去跟那张闻拼命了。 “倒是师弟你啊,”张闻讥嘲道:“怕是这辈子也没资格参加帮派大比了罢,引气入体学会了吗?” 说完这些他又走进了些,用灌注灵力的手指狠狠敲在了云旗肩上,看着少年疼得跪坐在地,他快意地一字一顿道:“废物啊,就要懂得本分!” “呜。”桑梓被张闻这话气得够呛,张口用力咬住他的另一只手,可惜因为脱力的缘故力道太轻,反而取悦了张闻,让他顺势又在小狐狸的下颌摸了摸。 呸,渣滓!桑梓后悔地松了口,撇开脑袋躲他的手。 张闻见云旗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便心情大好地抱着小红狐,领着那几个弟子离开了。 桑梓吃力地探着小脑袋往回看,却见云旗垂着头跪坐在地,她担忧地“呜呜”叫他,小少年闻声抬了抬眼,赤红眼瞳黯然地瞧着她,浓稠地像要留出血泪来。 “呜……”桑梓既是心痛又是无奈,不知为何,这个明明是由他的认知形成的世界,却总要把自己给设定为凄惨悲凉的小可怜,从上个小世界的十五到这个小世界的傅云旗,她现在都要怀疑这厮莫不是就掐准了她惯会心软的毛病。 唉,这个磨人的鬼精。 *** 玄天门门规森严,张闻也怕私藏十阶灵兽的事会被云旗捅出去,便乖乖将桑梓送到了灵兽苑,准备等月余后的门派大比时自己耍耍阴招,再把小红狐弄回自己身边。 灵兽苑建在后山,说是苑,却占了从半山腰到山顶的一大片地方,其中奇珍异兽布满大半山坡,为了防止灵兽出逃,掌门还特地设了一个法阵将它们牢牢困在了此处。 苑内的看门弟子将桑梓从山下抱了上来,站在苑门入口处掐了个决,将法阵开启。 浓郁的灵气顷刻从山涧中卷来,由虚入实渐渐汇成一股,缓缓掀开了灵兽苑外高耸的石门。 看门弟子见石门已开,便引了一丝灵力下来转手打入了小红狐体内。 “此禁制,封尔灵识、绝尔异心,切记莫要肆意妄为。待有弟子来与你缔契之时,才是你重获灵识之日。” 可怜桑梓体内那道张闻打入的灵力刚消散不久,又被这小弟子的灵力击得识海翻腾,她疼得蜷成一团,故意让眼睛失了神采,惨兮兮地装做灵识已经被封的呆傻模样。 那看门弟子见状果然信了,把她轻轻放进苑里的石凳上,接着自己便出去关闭了法阵,从石门离开。 门上的大石板轰隆隆地合上,桑梓偷偷睁开一只眼左右瞄了瞄,见周围确实没有人,才缓缓屈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按照刚才那个小弟子掐的法诀来看,这玄天门自命名门正派,建这个灵兽苑明里似是善待灵兽,私下却将它们一个个都封了灵识,当做普通兽类豢养拿捏。 幸亏自己的元神来自方外,不受这个世界的禁制控制,不然若是现在就成了个傻子,恐怕她和云旗就得永远留在这里再回不去了。 桑梓在石凳上歇了会脚,力气恢复后便轻巧地跳下去,开始慢悠悠地巡视起这方山头。 初春和煦的微风柔柔吹过,拂起了路两旁刚伸展出头的细草,斜阳点点洒在稀落的梧桐间,给树叶踱了层浅淡的晕黄。 梧桐林背后是一道玉带样的小溪,泠泠流水声隐约传来,勾得天性喜水的桑梓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去。 小溪清澈见底,棕黄的鹅卵石上飘着几尾小巧灵活的白色小鱼。 桑梓伸着小脑袋往下看,毛爪蓄势待发,准备随意扑上来一条,烤了做自己的晚膳。 她心里揣度着力道和方向,小脑袋也蓄意离水面愈来遇近,正待挥下这一爪,却见一尾白鱼突然跃了出来,“啵”一声响亮地亲在了小红狐毛茸茸的柔软脸颊上。 桑梓:“……?” 其他小白鱼见状纷纷效仿,都卯足了劲想蹦出水面亲近她,直将桑梓吓得四爪并用,连连后腿三大步。 还没等她弄清状况,在她的右侧又响起了一道高亢的“咯咯咯”声。 桑梓急忙转头看去,便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小母鸡正对着自己兴奋地叫唤,绿豆大小的黑色眼睛直直望着她,好似下一秒就要扑到自己身上一般。 “狐狸不是吃鸡吗是的罢……”桑梓看看自己,又看看这只母鸡,忽然对这小世界产生了怀疑。 五彩小母鸡见桑梓也回看它,突然低下了头,衔起自己尾巴尖那为数不多的一根彩色鸡毛,略带羞涩地递向桑梓。 第16章 16.羲和绝恋(三) 桑梓疑惑地伸出爪子,小心翼翼接过了五彩小母鸡叼着的鸡毛。 小母鸡见状发出激动地“咯咯”声,一个飞扑冲到桑梓身边后,又略显羞涩地扭了扭,悄悄挪近她蹭了蹭。 桑梓:“……” 她有些新奇地盯住这只不停围着自己打转的五彩小母鸡,伸爪戳了戳它的鸡冠和翅膀。 小母鸡绿豆大的眼珠迸发出喜悦,立刻大张开翅膀,岔着四肢往桑梓面前凑了凑。 快来,想戳哪里戳哪里! 桑梓拍了拍它的鸡脑袋后收回了爪子,又瞄了眼还在溪里扑腾的小白鱼。 真是越看越饿,她有些忧愁地甩甩尾巴,可这些兽如此灵性,自己也实在是下不去口。 算了,本君先去挖一个树洞做窝罢。 桑梓绕过还在摆姿态的小母鸡,抖抖皮毛,慢悠悠地往梧桐林走去。 小母鸡呆滞地眨了眨眼,旋即毫不迟疑地摇摆着胖身子跟在她身后,小眼神时不时落在小红狐的背影上,满满都是崇敬和濡慕。 梧桐林不算繁茂,树木稀稀拉拉的,中间全是疯长的杂草和灌木。 桑梓粗略地看了一遍,最终瞧上了一颗干燥粗壮的梧桐,她凑近拍了拍树干,却听得一阵空木的回音。 这难道是个空心的? 桑梓诧异地想了想,又绕到树的另一边,果不其然见到了一个宽约一尺的大洞。 这洞应是有兽居住,洞延旁边的树皮布满抓痕,此时还能隐约听见一些从洞里传出的呼吸声。 既然已被占了先,桑梓便不再流连接着,抬头观察起周围的梧桐来。 小母鸡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这时正巧站在那洞口,好奇地往里探了探脑袋。 “嗷!”洞里本在沉睡的灵兽瞬间惊醒,疾速跃到洞外,一爪便将那只小母鸡牢牢按倒在地。 “咯,咯咯咯!咯咯……” 母鸡的脖颈被用力捏住,它挣扎着死命扑腾,本能地朝小红狐呼救起来。 桑梓闻声立马转过头,只见一只银灰色狐狸正龇牙恐吓着被它扑倒在地的猎物,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她谨慎地往前迈了两步,将自己微小的几缕仙力用上,尝试与它的识海交流。 “呜呜。”银狐,能听见我说话吗? 听见脚步声的银狐倏地抬起头,待看清桑梓后猛然惊诧地“嗷”了一声,接着便随手甩开还在扑腾的小母鸡,撒丫子地朝她飞扑而来。 “咯……”小母鸡被甩得吃了一嘴灰,生无可恋地平躺在地。 “嗷嗷嗷!” 银狐兴奋地一个纵身就要将她压住,被桑梓眼疾手快地伸腿踢开,银狐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几滚后,又屁颠屁颠地跑到桑梓身边呜呜叫唤。 她默默看了眼只知道歪头冲她傻乐的狐狸,放弃了和它用识海交流。 从先前的小白鱼,鸡到现在的银狐,桑梓总觉得它们对自己莫名亲近的态度很是奇怪。 她只能猜想这具原身恐怕还有一重其他身份。 “嗷?” 在桑梓身边叫了半天的银狐见她似乎听不懂自己的话,有些沮丧地垂下了狐狸脑袋,趴到桑梓腿边难过地拱了拱她。 银灰色的小圆脑袋在她身上轻蹭,温热柔软的触感像冬日里晒得蓬松的棉被。 桑梓见银狐突然低迷,便顺着它的动作,伸爪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以示安慰。 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的小母鸡捋了捋自己那五彩斑斓的毛发,依旧活泼羞涩地晃着胖身子挤到了桑梓身边。 桑梓不看它还好,这么一瞧见它那肉肉的小腿和翅膀,她只觉得更饿了。 小母鸡注意到她幽幽的目光,以为她对自己也很是欣赏,忙扭捏地转了一圈,展示了一下自认为美艳的身姿。 桑梓:“……” 银狐冷漠地抬爪把这碍事的小母鸡一把推开,用下巴在桑梓身上撞了撞,接着走了两步看她一眼,示意她跟自己走。 桑梓心想闲着也无事,便起身跟了上去。 两狐一鸡沿着山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看见一间冒着炊烟的茅草屋。 桑梓看了眼正朝她邀功的银狐,猜想这儿应该就是灵兽苑为灵兽做饭的膳房。 银狐率先迈了进去,不一会就叼着两个油纸包跑出来,分了一个给桑梓。 小母鸡嗅了嗅空中的香味,鸡脸面如菜色,蹬蹬蹬后退了两步,惊惧发抖地盯了银狐一眼。 桑梓划开油纸包,才发现竟是半只酥黄的烤鸡。 她赞赏地拍了拍银狐的小圆脑袋,两狐一人叼着半只鸡美滋滋地啃了起来。 小母鸡再次后退两步,悲惨地捂住自己的双眼。 许是他们来的太早,膳房的饭食还没全部做好,两个弟子正洗菜回来,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什么。 “听说咱们这要来个新弟子,你知道吗?”左边那个神神秘秘道。 右侧那位不太相信,“嚯!哪个这么想不开,好好的修士不做,来这当厨子?!” “哎呀,就那个长了个红眼睛的,可吓人那个。”左边的弟子指了指桑梓,小声道:“看见这只红狐没,十阶灵兽!听说啊是从红眼睛那搜出来的,我看他肯定是想来咱们这先待着,找到机会再把他的灵兽给偷走!” “那红眼睛又没有灵力,”另一人思索道:“他哪里能破了掌门的法阵偷走灵兽呢?” “指不定有什么邪门歪道呢!我可是听内门那几个说,红眼睛为了来这,在大长老房外跪了一下午……” 两人走得远了,谈话声也渐渐听不清,桑梓这才抖抖耳朵起身,轻手轻脚跟在了两人身后。 “嗷?”银狐见她不吃了,便也吐出骨头,跟着她小步往前走。 那两个弟子穿过膳房后院,将洗好的菜放到院里,接着分别回了自己的厢房。 桑梓蹲在院门外,静静盯着那排住了膳房弟子的厢房。 银狐在她身后坐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晃起圆脑袋开始打盹。 两狐在这等了一个多时辰,待到日薄西山,也没能瞧见云旗的半个影子。 说是要过来,也或许他是明日才上山。 桑梓想了想后,便起身挠了挠银狐的脑门,觉得先回去刨个树洞做窝才是正经。 银狐被她挠醒,有些迷糊地也跟着起身,垂着眼不解地看她。 “……阿菀?!” 两狐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桑梓回过头,便见小云旗欢喜地朝她跑来,稚嫩的脸上满是汗水。 “呜呜!”桑梓应了他一声,纵身扑到了他怀里,小脑袋乖巧地蹭了蹭少年的胸口。 云旗抹了把汗,笑吟吟道:“你嘴那么挑,我怕你在这吃不好饭,特意求了大长老过来的。幸好大长老好说话,也没多为难我就放我来了。” 桑梓伸爪心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明明跪了一下午却硬要说自己没事,这人还是如此惯爱逞强。 第17章 17.羲和绝恋(四) 因着御兽苑不准膳房弟子靠近灵兽,桑梓和银狐当晚回了梧桐林休息。第二日一大早,两狐一鸡便颠颠跑来膳房这边找云旗。 小少年独自生活多年,早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他将道袍宽大的袖子高高卷起,白皙修长的手熟练地执刀翻转,择菜、切丝、下锅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妙不可言。 膳房内除了他还有几个弟子在忙碌,桑梓不想让人总非议云旗,便在窗外的草地上懒洋洋地趴着,等他做好饭来找自己。 小母鸡学着桑梓的样子也趴了下来,懒懒晃着它的鸡脑袋。 倒是银狐一反常态,蹲坐在桑梓身前,狐眼一眨不眨盯着膳房里忙前忙后的云旗,毛脸上若有所思。 桑梓看了看它严肃的小模样,甩着尾巴在它脑袋上轻轻抽了一下。 “嗷?”银狐被打乱思绪,疑惑地回头看她。 桑梓招了招让它过来,将毛爪按在了它的脑门上。 她总觉得这只银狐知晓原身很多事情,可惜两人一直无法交流,所以她想试试看能不能用那几丝仙力帮银狐解开禁制。 银狐好似有些明白了她的意图,乖顺地低了低脑袋,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青帝的仙力属木,讲究万物自由、生生不息,应当可以克一克这封锁灵识的禁制。 桑梓回想了一会法阵外那弟子捏得法诀,慢慢阖上眼睛,凝神将识海的仙力调了出来。 一缕缕仙力渡进了银狐的身体,摇曳着涌进了它的丹田。 可银狐在开始便察觉到了气息十分不对,惊诧地看了小红狐一眼,咬紧牙被动地接受着。 藏在丹田里的禁制被不断冲击,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隙,可银狐的身体却开始不断颤抖。 桑梓睁开眼,见它面上痛苦难忍,便惊得收回了爪子。 银狐猛然跌坐在地,平复了好一会才抬眼看她,眼中尽是浓浓的不解。 桑梓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好轻轻用爪子摸了摸它的脑袋稍作安抚。 禁制无法破解,两狐相对无言地坐着,并没能找到症结所在。 “大小姐,您往这儿走!哎是,那红狐这两日尽往膳房这窜,到这儿定能寻到它!” 一道谄媚声音传来,桑梓警惕地望过去,只见那日将她送进来的守门弟子带了十来个穿着玄天门道袍的年轻人,正浩浩荡荡往这赶。 待看见那位让守门弟子点头哈腰的领头之人时,桑梓微微眯起了眼睛。 仙界凤族公主,千梦。 她依旧是和以往别无二致的打扮,粉白色的束腰长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云鬓高束、妆容精巧,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高高在上的傲慢之气。 对这些不知小了自己多少万岁的小辈,桑梓一向很难和他们有交集,之所以能记住她,不过是因为这位公主殿下从她和云旗成亲伊始就不断地来鬼界撬她的墙角,两人分居冷战后听说这位撬得更是卖力,竟丝毫不顾及凤族的颜面和名声,直接跑到鬼界安家落户去了。 关于千梦和云旗的传言,一直有人在她耳边念叨。 说两人曾有前缘后因误会错过的,说云旗向天帝求取自己不过是为了气千梦的……多么剜心的传言桑梓都听过。 ,, 她虽不信,却不能问心无愧地说毫不介意。 为何这百年千梦来鬼界找云旗,云旗从未将人拒之门外?又为何云旗在和自己全然断了联系之后,却依旧在鬼界同她往来? 这些问题,自己尚不知晓答案。 云旗对自己的爱意,桑梓心里是清楚的,可她依旧会忐忑,这冷战四十余年的隐情到底是什么?如果……就是因为千梦呢? 后来有一日,应龙陪自己喝闷酒,曾提点过她一句,有的男人,他心悦于你不错,但也并不妨碍他同时心悦别人。 这句话每每想起,都会令桑梓心中一痛。 她这个没能修炼到家的老神仙,在心悦一人时依旧会苦闷、伤心、患得患失,这不假。 但如果因为这些毫无证据的猜测便不信任云旗,那未免也太蠢。 这上面种种传言和问题的答案,桑梓决定等他们安全回去后,亲自向云旗问清楚。而现在,她会选择好好地相信他。 她要将他毫发无损地从所有心魔小世界里带出去。 待桑梓收回思绪后,那群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近前。 “十阶灵兽就是这只?” 千梦伸出手指了指桑梓,随意问道。 “对,”守门弟子点点头,讨好道:“大小姐是要挑它缔结契约?我现在就帮您去准备!” “不用。”千梦摆了摆手,艳丽小脸露出个玩味的笑来,“娘身子不好,本小姐就是来给我娘挑一个好皮毛的狐狸,回去好给她做个狐裘。” 桑梓闻言冷冷地看向她。 守门弟子骇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那,那大小姐,这可是、是十阶灵兽啊!您要不然和、和掌门商讨一下……” “怎么?”少女挑起柳眉,恼怒地拔高了声音,尖锐道:“爹爹闭关了,这玄天门上下就是本小姐说了算。别说本小姐只不过是要扒一个狐狸的皮毛,就是扒了你的皮也是易如反掌!十阶灵兽又如何?我瞧这小畜生不过是个毫无灵力的空壳子。” 那守门弟子吓得冷汗直流,嗫嚅着再不敢接话。 千梦不屑地睨了他一眼,抬着下巴高声道:“来人,把那红狐给本小姐抓过来!” “是,小姐。” 她身后那些弟子等了多时,此刻都跃跃欲试地盯着桑梓,想要与这传言中的十阶灵兽一较高低。 银狐见状立马跃到桑梓身前,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似在威胁对面的人莫要轻举妄动。 膳房内的云旗听到许多杂声,随意冲了冲手便赶了出来,待见到那些内门弟子离两狐越来越近时,他脸色骤然一变,“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人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倒是都愣了一瞬。 云旗趁机挡在了两狐前面,死死防备着这群人。 “呵。” 站在不远处的千梦嗤笑着走上前来,抽出腰间的长鞭放在手中拍打,“傅云旗呀,你可真是喜欢自甘堕落,外门弟子这个身份你都不满意了,非得到这来烧菜做饭你才开心是吧?”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皆是讥嘲地看着他。 “不干你的事,”云旗咬了咬牙,盯着她道:“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做什么?” 少女又近前两步,好笑道:“我娘缺一个狐裘,你说我在做什么?” 云旗狠狠剜了她一眼,“柳千梦,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千梦收了笑意,嘲道:“凭你也想拦本小姐,你以为你是谁?” 少年眼中血色更重,一字一顿道:“今日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阿菀。” 柳千梦的脸终于阴沉了下来,手中的长鞭猛地甩向云旗,恨声道:“不知好歹,那你就去死罢!” 那长鞭挟带着灵力恶狠狠抽下来,云旗虽侧身躲开,却被那鞭风的灵力扫到手臂,皮肉瞬间绽开,喷涌而出的鲜血晕红了一大片袖口。 “呜呜!”桑梓瞪大水眸,霎时心疼地就要跳出去,却被银狐眼疾手快地一把按在原地,不论她如何挣扎上都死死不肯松手。 柳千梦得意地笑了一声,反手又是一鞭,这回直接将人扯了出去,重重扔在地上,冷眼看着少年身上因为鞭风绽开的道道伤口。 “唔……”云旗扯着长鞭想要脱身,却因为毫无灵力而狼狈地跌坐在地。 桑梓狠狠推着银狐却挣不脱,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旗受人欺辱。 “把他给我带下去关着。”柳千梦指了指云旗,旋即又道:“把这两个小畜生快点抓起来,先关在这苑里的暗房里,咱们下午把做狐裘的人都带全了,再来把他们剥皮罢。” 周围人纷纷应是,有弟子懒得再动手,直接祭出了高阶法器将桑梓和银狐制住,捆起来提着便扔进了暗房。 桑梓趴在地上缓了缓劲,挣扎就着要去开暗房的门,却被银狐抓着爪子按在了它的头上。 怎么了? 桑梓询问地盯着它,却见银狐只是将她的爪子又按紧了些,急切地看着她。 它应该是想再试一次破解禁制。 桑梓沉默了一瞬,接着毫不迟疑地再次运起了仙力。 比起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几丝仙力而言,没了禁制的银狐定然更有办法逃脱。 银狐咬牙忍住这锥心的疼痛,感受着丹田的禁制一丝一丝开始破裂。 凌迟一般的痛意持续了半个时辰,终于才将最后一点禁制狠狠击碎。 眼前的灵兽陡然间光芒大盛,波动的灵力荡开,震得桑梓忍不住退了两步。 光芒消散后,那银狐已经变成了个清俊的少年,银灰的皮毛化作锦服穿在身上,端的是一派朗风霁月,雅致动人。 桑梓睁大水眸,此时倒真的有些意外了。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难得与她和应龙交好的小辈,才飞升仙界不足三千余年的青岑元君。 “尊上!”青岑急切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皱眉道:“你的妖力不知为何出了问题,如今只能暂时解开青岑的禁制,两个时辰后便会恢复原状。事不宜迟,青岑现在就带你速速回妖界!” “呜!”桑梓对他的话纵是再疑惑现在也不好多问,只得用灵识同他道:“去救云旗,一起离开!” 青岑抿抿唇,为难道:“尊上,救他不知要耽误到何时,不如我们先走,回了妖界再派人也不迟……” “不行!”桑梓一想到云旗满身伤口的模样便紧张起来,“他已受重伤,根本耽误不得,我们快些过去来得及的!” “尊上,”青岑深吸了口气,猛然朝她后劲一击,“得罪了。” 第18章 18.羲和绝恋(五) 不知过了多久,桑梓才在细弱的檀香味中慢慢醒来。 这是个十分昏暗的地方,她艰涩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看清自己四周的布置。 房间似个宫殿模样,四壁、地板皆由上好的白玉铺就,菱花木窗紧紧闭着,其上敷了一层朦胧的红纱,将此处衬得愈发奢靡。整个殿宇内昏红暧昧,只有角落里的几盏长信宫灯在微微泛着亮光。 桑梓不知是谁将自己趴放在了殿中央的软垫上,她想起身来,却发现身子极是疼痛乏力,连动动爪的劲气都几近于无。 正思索之际,忽听得“吱嘎”一声,殿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了。 “我去找您之前,尊上还是没能醒来,都整整三日了,若是还没有法子……” 熟悉的娇软嗓音响起,桑梓抖了抖毛耳朵,有些期待地望向殿门。 小辞领着一位白须长髯的老者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待见到桑梓睁着水润的眸子看他们时,她先是愕然了一瞬,紧接着便喜不自胜地疾步走上前来,跪坐在桑梓面前颤声唤道:“尊上……” 她的打扮与以往很不相同,素来清淡的脸上描摹着浓丽的妆容,长发微散,暗紫色的长裙将人衬得愈发妖娆醴艳。 桑梓想到青岑曾提过的妖界,觉得这儿应该就是了,于是用识海轻声问道:“小辞,为何我一直提不起力来?” “尊上,”小辞本就心绪起伏,闻言更是差点落下泪来,语气竟添了几分责难,“您去了哪里?整整十年都杳无音讯,好不容易左护法将您寻回来了,您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模样……” 桑梓愣了愣,还没来及回她,又见那位长须老者往前走了两步,皱眉问道:“尊上,如今你丹田空空如也,那修炼两千年的妖丹去了哪里?” 两人关切着急地望着她,桑梓只好老老实实答道:“我记不清了,十年前便忘了很多事情。” 老者沉吟了一会,叹气道:“尊上消失十年,老夫与左护法瞒着妖界众人至今已是到了极限,尊上既已回来,若要重拾妖力主持大局,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便是另寻一千年妖兽的内丹,炼化入自己体内。” “是否只有这般做,我才能化为人形?”桑梓问道。 “是。”老者又道:“两日前老夫便替你寻来了一千年蛇妖的妖丹,只等你点头,便可施法炼化。” 小辞面带忧色,闻言附和道:“长老说的不错,况且尊上,您的身子长久没有妖力,现已是动辄行动不便。奴婢愿为二位主子护法,不如即刻便炼化罢!” 桑梓点点头,“那就麻烦长老了。” 老者也不多言,从袖中掏出个锦盒,将那蛇妖内丹拿了出来。 妖丹同杏子一般大小,暗红色的妖气在其上丝丝缠绕,像是吐着蛇信的妖冶毒蛇。 小辞走到角落将长信宫灯旋了旋,宫殿内顷刻间妖气横生,如网般将殿中央的一人一狐包裹了起来。 老者运掌催动功法,那妖丹不过一刻钟便化为一股丹水,顺着老者的妖力灌进了桑梓的丹田。 丹田开始迅速发热,将那丹水缕缕融合,重新结成妖丹。 妖丹既成,红光大盛,铺天盖地的妖气向桑梓涌来,霎时便拔骨附筋,将她化作人形。 浓郁的妖力在经脉流动,充盈着四肢百骸,让桑梓平复了许久才睁开双眼。 长信宫灯旁架着一座等身的雕花铜镜,让她一睁眼便瞧见了自己现在的样貌。 清丽的面容无甚变化,却在眼角眉梢添了几分妖冶气息,火红的皮毛化作一袭合身的广袖红裙,同如墨的云鬓相得益彰,仿若堕入万丈红尘的仙子,一举一动皆是惑人心魂。 老者见她终于恢复原貌,也是略松了口气,“尊上,这两日且勿妄动妖力,两日后若是没有异状,才算是化丹成功。” 桑梓躬身行了一礼,敬重道:“多谢长老襄助。” “你我之间无需这些礼数,”老者摆了摆手,冲小辞道:“好好照顾尊上,有何不妥皆来告知于我。” “是。”小辞乖巧地福了福身。 老者朝冲桑梓道:“今日妖界琐事繁多,老夫便先行一步。尊上,臣告退!” “长老慢走。” 待老者出了殿门,小辞才走上前来,抓着桑梓的衣袖慢慢红了眼。 桑梓最见不得女子伤心流泪,轻轻拍了拍小辞的手背,安抚道:“别哭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奴婢以后再不准您一个人出远门了……”小辞抽抽搭搭地抹了抹眼泪,又道:“不成,妖丹丢了不能这般算了,奴婢这就派人去找。” “好了,不着急。”桑梓将人拽住了,无奈地笑了笑,“我且问你,青岑可回了此处?” “嗝,左护法?”小辞打了个哭嗝,缓缓道:“三日前将您带了回来,接着长老便给他施法解了个什么禁制,昨日又从人界带了个浑身是伤的修士回来,今日……今日好像没出宫。” 桑梓闻言挑了挑黛眉,心喜道:“那修士如今安置在何处?” 小辞抬头瞟了她一眼,怯生生道:“左护法说那是您的新宠,和以前那些男妃、美人一同安置到飞花宫去了。” 以前那些男妃…… 桑梓默了一瞬,半晌才道:“带我去他看看罢。” “是,尊上。” 小辞提了盏宫灯在前方带路,两人不疾不徐地往飞花宫走去。 第19章 19.羲和绝恋(六) 出了宫门后复行百余步,入眼是廓然的结香树林。 宫灯的微弱光亮给暗黄色花蕊镀上了一片朦胧,结香馥郁的香味在夜色中缠绕蔓延,沁人心脾。 小辞见桑梓对着这片结香多看了两眼,便将宫灯往上提了提,笑道:“尊上以前还给奴婢说过这结香花的渊源,想必您如今也是忘了。” “哦?”桑梓既为青帝,对这人间花草总是偏爱的,此刻也来了兴趣,问道:“是何渊源啊?” 小辞抿唇一笑,“相传在皇家宫廷内有一对深深相爱的情侣,女子出身显贵,男子却出身贫贱。按照当时的律例,他们是不能相爱的,两人在万般无奈准备分手时,在结香树上打了个结,寓意两人的感情就此了结。但令人惊讶的是,当年打结的结香树不仅比其它的结香树开花多,而且花香特别浓郁。此事在宫延内传开后,迷信的皇帝以为是神仙在保佑他们,立即传下呈旨破例让他们结为夫妻。此后,结香树结便寓意情爱地久天长,被民间男女推崇不已。” 桑梓捏了朵花瓣下来,放在鼻下嗅了嗅,听完这番话有些感慨道:“人世间的痴男怨女总是颇多,不似我们仙……我们妖界多数人看的透彻。” 话音还未落地,忽听得几声少年的轻笑,两人侧目过去,便见一袭白衣的青岑倚在树边打趣地瞧着她们,“咱们尊上十年未见,未曾想竟多了些女儿家的百转柔肠。” 青岑这厮在仙界时算是小辈里顶通透的神仙,每日沏茶下棋、垂钓读书,生活规律同老君那辈的神仙惊人地一致,若不是还有个同她和应龙一般爱舞枪弄棒的习性,他们三人只怕也不会玩到一起去。 是以对他的调侃,桑梓早已习惯,只是瞄了他一眼,道:“拙见而已,令君见笑了。” 青岑一向喜欢“欺负”这种看起来冷冰冰的人,闻言笑着走上前来,挤眉弄眼道:“尊上怎会觉得妖界痴男怨女少呢?君不知飞花宫内,多少美人独守空闺,就盼着您能去看他们一眼呐。” “……”桑梓想起这具原身的男妃们,默默抿了抿唇。 青岑见她被自己戳到痛脚便不理人了,愈发觉得有趣,伸手欲去抓她的手腕。 桑梓侧身躲开了,蹙眉道:“做什么?” “给您把脉呀,”青岑眨眨眼,“您刚化形不久,臣得谨慎着您呢。” 小辞见状忙插话道:“左护法,尊上已记不得十年前的事了……”自然也不记得您了,小辞瞅了眼他的脸色,默默咽下了后半句。 青岑反应了一会,瘪瘪嘴控诉道:“竟然把臣给忘了,枉微臣这么多年替您收拾右护法那个蠢货、给您看病、还操持妖界这么多事务,就连您的新宠也是臣去那劳什子玄天门给救回来的……” 结香浓重的香味在三人四周浮沉,桑梓听着听着竟有些恍惚,丹田深处陡然开始刺痛,一阵一阵急剧加重,像是要将丹田撕裂开来。 “唔……”她弯下腰捂住丹田处,冷汗涔涔往下掉,逐渐模糊了视线。 本来充盈在四肢百骸的妖力同时开始翻腾,浑身每一处经脉都被撕扯着,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撕碎一般。 桑梓痛得打颤,终是熬不住,眼前一黑便彻底失了意识。 “尊上!”小辞吓得惊叫了一声,青岑则是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昏过去的桑梓抱扶起来,急忙伸手给她诊了诊脉,霎时变脸道:“走,回尊上寝宫!” *** 星岫宫内 青岑拧着眉头,一边将自身妖力送进桑梓体内探查,一边还凝神替她压制着那些乱窜的妖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青岑才慢慢收回手,可面色却依然沉重。 “左护法,”小辞取来湿帕子给桑梓轻柔地擦了擦脸,见她明明在昏迷中还疼得微颤的模样很是心急,“尊上究竟怎么了,你快说呀!” 青岑沉声道:“这颗妖丹出了异状,我虽替尊上疏导了经脉,可效果并不甚好。往后恐每月的此时,尊上都会受这一遭罪,少则两日多则五日,避无可避。” 小辞闻言不解,“若这颗妖丹有异,那让长老再寻一颗不就成了?” “不行。”青岑摇了摇头,“这是尊上体内的别的灵力在排异,换成其他妖丹亦会如此,除非将尊上自己的妖丹找回来,不然毫无办法。” “怎会如此……”小辞面露忧色,冷静下来又坚定道:“这寻妖丹之事交予别人我也不放心,不如我亲自去玄天门走一趟,这几日还烦请左护法多多照料尊上。” 青岑伸手将桑梓垂在被外的手拢住,亦忧心道:“那你便先行一步,有何麻烦记得传信于我。” “嗯。”小辞的目光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转了一转,沉默着站起身来。 “咚、咚、咚。” 一片安静中,有人忽然敲响了殿门,引得两人齐齐望了过去。 “或许是长老来寻尊上,”青岑主动起身朝外殿走去,冲小辞道:“我去瞧瞧,你照顾尊上。” “是。” 内外殿不过十几步的距离,青岑刚走到门口,便听得那人心急地又敲了敲。 他也不耽搁,直接用力一把将殿门拉开了。 门外的小云旗见人一顿,愣愣道:“恩公……” “怎么是你?”青岑扫了他一眼,面露不愉。 小少年被这语气刺了刺,却仍旧平静道:“您上次同我说是这宫殿主人让您去救的我,我想来当面谢谢他。” “不必了,你回去罢,尊上不在殿内。” “哦……”云旗见青岑面色不耐,知道自己这是惹人烦了,他暗中捏了捏袖口,双眼含着乞求望向青岑,“恩公,我还有一事相求。我有只爱宠被玄天门的弟子捉了去,我想、我想回去看看,把它救下来……” 青岑瞧着他那双妖里妖气的红瞳,摩挲着下巴开口道:“如果你说得是那两只狐狸的话就不必了,我救你之前正好瞧见那个劳什子大小姐把那两只狐狸给烧没了,你回去也没用。老老实实在飞花宫待着,尊上救你回来是当宠的,不是有事没事就帮你解决麻烦的。” 他说完,也懒得瞧云旗那仓惶凄凉的面色,伸手将殿门在两人面前重重阖上。 小辞听到声音,走上前来问道:“不是长老吗?” 青岑摇了摇头,抬头朝小辞郑重道:“先不要去玄天门找尊上的妖丹,你速去长老的望月楼将往生镜取来,我忽然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 第20章 20.羲和绝恋(七) 果然如青岑所说,次日卯时,桑梓体内乱窜的妖力便开始缓缓平息。 整整受一天一夜折磨的人衣裳早已被汗浸湿,桑梓被守在床边的婢女扶坐起来,替她细细擦拭着面上的汗水。 “小辞呢?”桑梓无力地撩了撩眼帘,问着这个面生的婢女。 “大人和左护法在偏殿议事,要奴婢去叫他们过来吗?”女子将帕子换了一面,轻声回她。 桑梓摇了摇头,哑声道:“备水,我要沐浴。” 内殿深处有盛着热水的汤池,泛着氤氲的清甜味。 桑梓将黏腻的衣物一件件除去,踩着白玉的池边慢慢沉进水里。 刚刚稳下来的筋骨被热水浸润得很是舒适,桑梓慵懒地靠着,疲累地阖上了眼睛。 她虽然一直意识混沌,却也能听见外界的些许声音。 按青岑当时说的来看,自己之所以会反应如此强烈,应该是识海的仙力与蛇妖内丹起了冲突。 只是如今身处修□□,素来弱肉强食,若没了那妖丹,仙力又太过微弱,自己往后恐会处处受制。 想来还是得寻一寻那原身的妖丹,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试。 在汤池里泡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桑梓才懒洋洋起身。 顺着婢女的手理好衣裙,又将半湿的发随意拢了拢,就这么缓步去了偏殿。 青岑正压低嗓音同小辞说着话,见桑梓来了,急忙噤了声,起身朝她迎来,“尊上刚醒,怎么不好好歇着?” 桑梓就着小辞的手坐下来,抬眼看他道:“无碍了,想和你们商讨一番寻妖丹之事。” “尊上不必忧心,”青岑被她那半湿的脸颊引去目光,伸手执过她的皓腕,装模作样诊了诊,“微臣已知晓妖丹踪迹,只待尊上点头,便立即能将妖丹奉上。” 桑梓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手腕,疑惑道:“在何处?” 青岑笑了笑,将架在桌案上雕刻繁复的古镜取了下来。 “此物名曰往生镜,得人贴身之物附于其上,则此人从出生起至今的所有事情皆可查探。” 他言罢,捏起镜边的一根发丝按在了镜壁,伸手施法,一阵白光过后,镜面渐渐浮出清晰的影像。 “尊上且看。” 镜中是大片黑沉的天幕,如蛇般灵动的雷电在云层间不断翻涌,从四面八方而来,最终汇聚成粗壮的一股,直直冲下云霄,往地面击去。 而雷电所指之处,正是原身打坐的地方,暗红色的妖力凝结成屏障护住那方天地,看着是早为这场雷劫做好了准备。 青岑在一旁解释道:“这应当是十年前尊上进阶的雷劫。” 雷电伴着轰隆隆的响声砸了下来,原身将全身的妖力皆调动出来,齐齐迎着电光而上。 两道气力势均力敌,你来我往丝毫不让,随着时间的推移,原身似是有些不支,细密的汗从额角渐渐渗了下来。 正在此时,一道剑气破空而来,穿过那厚实的屏障,直直朝她背面射去。 原身大骇,侧身躲过那杀招,却被紧随其后的雷电狠狠击中,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是伤地跌在地上。 “妖孽!”身穿道袍的年轻男子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御剑而来,见她已是重伤无力,便走上前道:“交出妖丹,便可饶你一命!若等我亲自取,便不只是剖尔丹田这么简单了。” 原身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掩去眼里的恨意,虚弱地抬起头看他,“道长,小妖只求活命,这妖丹给你便是。” 说罢她颤着手从丹田外将妖丹引了出来,却因无法起身,只能趴在地上让那修士自己来拿。 男子见她虚弱便也不设防,抱着孩子俯身就要去取,谁知原身等的就是这一刻,猛然发力一把将妖丹打入那孩童体内。 妖丹入人血即化,小孩被突如其来的妖力折磨地浑身发疼,咿咿呀呀地哭叫了起来。 “云旗!”男子目呲欲裂,拼命想将那妖丹引出来却始终无法成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瞳渐渐变红,染上丝丝妖气。 原身冷冷一笑,“死道士,本尊就是死也不能把妖丹便宜了你!” 妖丹离体则修为也随之而去,原身无法保持人形,顷刻间便化为一只红狐,病恹恹地趴在了地上。 男子心痛得无以复加,想直接杀了这狐妖以解心头之恨,却只能留着她,还得靠她日后将妖丹从孩子体内取出来。 画面到这便停住了,青岑慢悠悠收回了往生镜,朝桑梓试探道:“尊上,妖丹还是早些取出来为好,不如微臣现在就派人把这小子叫来?” 桑梓闻言若有所思道:“这妖丹已融入他骨血,你待如何取?” “尊上怎么糊涂了?”青岑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既然融入骨血,那便将他的血一滴不剩地全放出来就是。” 小辞怕桑梓心软,也出言附和道:“是啊尊上,您再拖下去的话每月都得受此折磨不说,妖力也不及以前的万一,奴婢这就去飞花宫将人捉来……” “谁也不许去。”桑梓盯着两人,不容反驳道:“今日你二人就当没来过星岫宫,无论是谁,从今往后都再不许在我面前提及此事,听明白了吗?” 青岑听出了她的意思,脸色微变,直接起身跪了下来,“尊上,妖界如今并不太平,您怎能这般意气用事?若您执意要留下那凡人性命,就莫怪属下先斩后奏!” “青岑,”桑梓顿了顿,知道依他的性子,此时若不说些狠话只怕留不下云旗的命来,只得冷冷看向他,“你是不是快忘了,这妖界到底谁说了算?” 这话让眼前的两人齐齐脸色一白,皆垂下头不敢再出声。 “让我一个人静静,都退下罢。” “是。” 见二人出了殿门,桑梓忙唤了一个婢女,让她速去飞花宫传云旗过来。 这个小世界目前来看其实还算顺遂,唯一的变数就是原身的那颗妖丹。就此观来,云旗的心结要么落在他的弱小和自卑上,要么便落在他对自己的愧疚上。 不论是二者中的哪一个,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先把小少年放在身边养着,教习功法、隐瞒妖丹之事,长此以往这心结便可解了。 况且养在身边也方便培养感情,桑梓顺了顺发尾,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 婢女接了指令后,丝毫不敢耽搁,一路疾行到了飞花宫内。 宫女领她去了云旗的竹苑,因着男女有别,婢女不好入内,只得敲了敲门,在门外传话道:“尊上有令,传召男妃云旗前往星岫宫。” 这一喊不要紧,云旗才刚打开门,便见飞花宫内百八十个男妃齐齐从苑内冲了出来,携着阵阵香风兴奋地朝那婢女扑去。 “尊上回来了吗?!”“天呐,尊上回来不传召我居然传召这个狐狸精,哼!”“人家不管,人家也要去见尊上!”“这狐狸精什么时候入的宫,臭不要脸……” 婢女吃力地挡住这些妖艳的男人们,镇静道:“回各位主子,尊上却是刚回妖界,但只让奴婢传了云旗一人,还请各位主子见谅。” “你传你的,我们走我们的,人家要去拜见尊上难道还不成了?!”不只是哪位尖声叫了一句,瞬间得到众人附和,一时群情激愤,都似打了鸡血一般提着衣裙便往星岫宫冲去。 留在人群后的云旗:“……” 第21章 21.羲和绝恋(八) 对云旗来说,百十来个男人一齐跑起来不算什么稀奇事,毕竟以前在玄天门,弟子们出操时都是一个挨一个地绕着山头跑圈。 可这百十来个男人如果头戴金钗,颊抹胭脂,你推我搡娇笑着往前碎步跑着,云旗活了十四个年头,自认还真是第一回 见。 他心情复杂地同婢女一道跟在众男妃身后走着,时不时还得低下头躲一躲迎面扑来的阵阵香风。 飞花宫与星岫宫不过一刻钟左右的脚程,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宫门外。 这群男妃还是不敢太过造次,乖乖在外面站好,搔首弄姿地等着婢女通传。 云旗被人群挤去了最后,放空脑袋左顾右盼,好似这宫外的奇珍异草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一片安静中,星岫宫的殿门被人轻轻从内打开。 云旗听到动静后,缓缓将目光挪了过去。 他一直以为统领一方的妖尊或许是个历经沧桑、老谋深算的前辈,要么也是个喜好男色、行为粗俗的莽汉,却未曾想到被宫人众星拱月迎出来的,是一位这般过分年轻的女子。 她未施粉黛,清丽精巧的面容如出水芙蕖般晶莹柔嫩,明明气质似仙子般超然物外,眼角眉梢却缠绕着浓艳勾人的妖气。 女子一步一步向人群走来,半湿的墨发、艳丽的红衣,恍若那万丈软红中摄人心魄的妖精,每一步都踩在人的心尖上。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小少年呆愣地瞧着,颊边蓦地染上一抹绯红。 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那些男妃为何会争得头破血流只为博取这人的一丝宠爱。 桑梓停在玉阶边,自上而下地扫了一眼这些花红柳绿的男人们,迟疑着开口道:“不知众位……咳,爱妃们,有何事来寻本尊?” 众男妃闻言一阵骚动,都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尊上!人家想你……”“尊上,你还记得曾经拉着妾身的小手,告诉过妾身的闺房之语吗?”“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尊上,你看看我呀,我不美么?!” 桑梓被吵得头疼,侧过头不想看那些油腻的媚眼,朝婢女试探问道:“这些……能打回去吗?” “尊上三思啊!”婢女附耳上来,“众位娘娘都是咱们妖界州府大人们家里的小辈,可打不得!您以往虽不宠幸他们,但也能甜言蜜语给哄好啊,今日再把他们哄走就是!” 桑梓:“……”成吧。 她沉思了一会,眼见着底下越吵越凶,只好出声安抚道:“诸位爱妃少安毋躁,本尊刚归妖界不久,身体还有些不适。今儿传召云旗是有些私事要问,过几日本尊得了空就去飞花宫见见各位爱妃,可好?” 霎时间,百十来双含着熊熊妒火的目光锁定住了角落的小少年。 “嘁,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不足为惧。”“就是,丑死了你看他的眼睛,吓死个人……”“人家绝不相信尊上会瞧上他,呵,连梳妆打扮都不会!”“就这身段,是什么妖兽,麻雀精吗?”“丑东西,衣服一点都不够美艳……” 云旗默默后退了两步。 “快到午时了,爱妃们都回宫用膳罢。”见男妃们不再吵闹,桑梓急忙派人将他们往回请。 好在他们也知些礼数,顺着台阶就下了,临走时还不忘娇羞地对桑梓示爱。 “尊上,记得想人家哦!”“妾身永远是你的小蜜糖!”“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待人都走完,星岫宫终于又平静下来。 “云旗,”桑梓站在玉阶上朝他招了招手,柔声道:“来,上这儿来。” 小少年微微红了脸,别别扭扭地一路拾阶而上,等走到人身边,扭捏了半晌才出声道:“尊上……多谢尊上的救命之恩。” 桑梓难得见云旗这般纯情的模样,一时有些新奇,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笑道:“不必见外,我与你父亲是旧友,见你有难自当相救。如今玄天门已容你不得,便在我妖界安心住下罢。” 谈到玄天门,云旗想起自己那惨死的红狐,不禁有些伤神,喃喃道:“可以吗?我一个凡人,怕给尊上添麻烦……” 桑梓牵起小少年,慢悠悠往殿内走去,“这么多年你应当也为自己的体质苦恼,其实你并非凡人,而是同我一般的妖兽。” 云旗瞪大了凤眼,想起自己身上种种奇怪的迹象,将信将疑道:“真的吗?” 偏殿的红木桌案上摆着一本泛黄的古书,桑梓将它拿起来,递到云旗面前,“这本是妖兽修习的功法,你且练上几日,便知我说得是真是假。” 其实桑梓想得很简单,若要隐瞒妖丹的事情,不如便推到极致,让云旗相信自己便是妖兽,等他把妖丹完全吸收炼化,到时即便是青岑也不敢再轻易加害于他。 小少年双手接过了书,视若珍宝地揣在怀里,有些孩子气地问道:“那,那我是什么妖兽呢?尊上、尊上是什么妖兽呀?” 因为稚嫩而显得微圆的凤眸大大睁开,俊秀白皙的小脸微仰着看人,像只忠诚可爱的小奶狗。 桑梓心底一片柔软,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脸蛋,哄骗他道:“你呀是只小笨狗,本尊呢,是威武霸气的大老虎。” “哦……”云旗摸了摸被她戳过的地方,脸蛋不禁微微发烫。 才不信呢,哪有这么好看的大老虎…… 桑梓将偏殿好生打量了一番,见床褥桌案都很是齐全,便朝云旗问道:“你刚来妖界,我怕你受欺负,日后就住在这星岫宫的偏殿,我也能时常照拂着你,你看如何?” 云旗被她那双水眸瞧着,一时只知道点头,“好,都听尊上的……” 桑梓被他呆傻的模样逗乐了,戳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道:“那你瞧瞧,这布置可有不满意的地方,叫宫人改了去。” 小少年捂着脸垂下了头,闷声道:“没,没有……” 左护法以前说自己只是尊上的小宠,可是别的小宠都住在飞花宫,我竟然可以和尊上住在一个宫里…… 尊上会不会要宠幸我? 云旗悄悄抬起头偷瞄了一眼,见桑梓没注意他便又立马低下头去。 不不不,别傻了,宠幸你怎么会让你睡偏殿呢? 我是尊上友人的孩子,尊上或许把我当成儿子养了吧…… 小少年胡思乱想了一通,得出个结论后,有些莫名失落地抿了抿唇。 第22章 22.羲和绝恋(九) 午时,日光正好。 婢女们将窗口的红纱拉开,日光透过窗纸倾泻进来,似烟如雾,给殿内添了几分温软的色泽。 侧殿的软榻上,小少年正挺直腰背盘腿而坐,双目微阖、气息深沉,暗红色的妖力随着他的功法运转在眉宇间丝丝吐露。 桑梓放下茶盏,轻声点拨道:“凝神静气,从丹田走天脉,经五脏,游于百止脉,送入川行脉,运往地脉,闭气,轮转五个周天,方可收回丹田。” 妖兽修炼的入门功法同修士的引气入体是一个道理,只有此步走成了,才算有资质继续往下修炼。 暗红色妖力愈盛,一丝一丝绕在云旗的指尖,待五个周天完毕,少年双手压低,深深呼出一口气,妖力方也随之收拢,尽数沉入丹田中。 桑梓看了眼他眉间多出来的蕴华,放心地笑了笑。 云旗感受到四肢百骸充盈着的劲力,急忙睁开眼,不胜欢喜地瞧向桑梓,“尊上,我做到了!原来我,我也可以……” 见他此时已然信了自己妖兽的身份,桑梓略松口气,走上前揉了揉云旗的发顶,笑盈盈看他,“好了,午后我们接着往下练,现在歇一歇,我让小辞去传膳过来。” 少年傻乐了一会,接着跳下软榻兴冲冲道:“尊上,我能和小辞姑娘一起去膳房吗?” 小辞几番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殿门外探身进来,喜怒莫辨地盯了云旗一眼。 “怎么想去那里?怕我宫里人手不够么?”桑梓奇道。 云旗拽了拽衣角,带些羞怯地垂下头,小声道:“不是的,是昨儿听说尊上爱吃甜点,云旗略通厨艺,想给尊上做点小食。” 桑梓双眸一亮,掩饰般轻咳了咳,“既如此,那你便去罢。” “谢尊上!”云旗咧开嘴笑了笑,整个人澄澈得像一汪日光下的清泉。 桑梓目送两人出了殿门,心情甚好地端起茶壶泡茶,动作起承转合之间带着难得的快意。 “尊上今日看着真是容光焕发啊。” 殿外传进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未多时,那几日未见的青岑便悠哉地踱了进来。 “左护法气消了?”桑梓给他也沏了杯茶,打趣地瞧着来人。 不同于上个小世界那个性格扭曲的赝品应龙,这次,云旗对青岑元君的印象倒是没了偏差,一举一动相似得连桑梓都忍不住把他和旧友弄混。 “瞧尊上这话说得,”青岑笑吟吟凑上前来,接过桑梓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状若无意道:“微臣哪敢同您置气啊,只是如今您殿里刚来了新人,想来正是浓情蜜意之际,微臣这人老珠黄的旧人哪敢随便过来争风吃醋呢?” “咳咳咳,”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把桑梓吓得一个激灵,她微微睁大水眸,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你你……和我……” 青岑见她上钩,忙趁热点火,又露出个略显苦涩的笑来,缓声道:“尊上不必太过在意,往日您后宫三千微臣都受得,如今又如何忍不得呢?只盼尊上好念着些旧情,别彻底将臣给忘了。” 桑梓端着茶盏,默默侧过头,躲开了这厮含情脉脉的眼神。 *** 云旗走在传膳的一行人最前面,入了星岫宫后,火急火燎地往偏殿赶去。 手里端着的酒酿汤圆还温热,得让尊上趁热了吃才能尝出好滋味来。 终于赶到了殿门外,小少年匆匆抹了把汗,正欲推门之时,忽而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 “你不要总如此毛手毛脚,哪有无病老是号脉的道理,你撒开,本尊无碍。” 这是尊上的声音,云旗出神地想着,鬼使神差静在了原地。 接着便一位年轻男子调笑着出声,“尊上对微臣真是无情,微臣如今是连摸一把您的手腕都不成了,真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少来这套,”尊上似是终于恼了,有些咬牙,“什么新人旧人的,就知晓满嘴跑马。人家云旗还是孩子,你之前把他随手扔在飞花宫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桑梓此言为得是摆正云旗的身份,怕青岑总去少年那里胡言乱语,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宠之流,却未曾想到这番话听在门外的云旗耳里成了另一种意思。 少年微微垂下了头,失落地盯着手中的杯盏。 原来尊上一开始便无意让我住进飞花宫,那也便是并不愿收我做宠,她果真只是拿我当孩子看的…… “你怎么不进去,方才不是跑得很快么?”赶上来的小辞冷眼看他,对这个霸占主子妖丹的人毫无善意。 云旗忙收回心绪,嗫嚅道:“我,我这就进去……” 小辞也不管他,径自推开了宫门,朝殿里的两人禀报道:“尊上、左护法,饭菜都端来了。” 青岑跟桑梓贫了一番也饿了,出声道:“传上来吧。” “是。”小辞福了福身,朝众位宫女招了招手。 桑梓这么看了一圈,问道:“云旗呢?” 小少年本来躲在殿门外,听见叫他才慢吞吞挪了进来,抬眼道:“尊上……” “傻孩子,”桑梓见他呆呆的便觉好笑,指了指身侧的位子道:“快坐过来,你还不饿吗?” “嗯。”云旗将杯盏放到桑梓面前,乖巧地坐了过去。 青岑满眼兴味地看了看他,忽然伸手将那杯盏挪到了自己跟前,笑道:“小弟弟做的什么呀,也给哥哥我尝尝?” “你撒开,”桑梓被他缠得心烦,直接毫不留情道:“这是给我做的,谁准你拿的。” 青岑知道她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便没皮没脸地又道:“别这么无情嘛,好东西要一起尝,我想小弟弟也不会介意的罢,嗯?” 云旗见话头指了过来,虽心知这人必是妒忌尊上爱护自己,可他毕竟救过自己性命,无论怎样,自己都得妥协。 “云旗厨艺不精,”小少年微垂下眼睫,“左护法愿意赏脸,那是云旗的荣幸。” 第23章 23.羲和绝恋(十) 好好的少年,刚出门的时候还像个撒欢的奶狗,回来就蔫成了这个呆模样。 桑梓纵然再是心大也觉察出了不对,忙将酒酿汤圆抢回来,又狠狠敲打了一番青岑,命他不准再欺负云旗。 青岑顺着她的话乖乖点头称是,待桑梓转过头,他便用余光戏谑地睨着对面的少年。 少年像是毫无所觉,一直垂着眼帘,不声不响地低头吃饭。 一饭毕,桑梓三言两语赶走了青岑,转头正欲同云旗说说话,却发现人已不在殿内。 去哪了? 桑梓在偏殿转了两圈,偶然抬眼往菱花木窗外望去,便见小少年正靠坐在结香树下,抱着那本修习功法,全神贯注地研读着。 微风拂过,淡黄色的花蕊从枝头滑落,细碎地掉在少年发间,扫过白皙的侧脸,最终落在了他那件月白的道袍上。 桑梓往前走了几步,手臂撑在窗沿上,支着下颌看他。 前几日练功的时候,云旗哪次不是乖巧地坐在偏殿等她,现在这般做法,想来应是闹脾气了。 她歪着脑袋细细思量,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今日做错了何事。 莫不成是醋了? 目光将小少年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桑梓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这才满十四岁,碰一下都会脸红的小孩,应当还不懂这些风月之事。 “尊上,”小辞推开殿门走了进来,将她唤回神,“方才左护法走时留了句话,说是让您莫忘了晚上在曜日宫的宴席,到时各州府的大人都要来拜见您。” “好。”桑梓点点头,想到午间青岑那意味不明的话,打算求证一番,“小辞,你也知晓我忘了许多事,那十年之前,我与左护法是否有些……交往过密?” 小辞素来机敏,听了这话就明白青岑定是在桑梓面前说了什么,其实两人先前一直清清白白,但青岑这些年对尊上的爱慕和辛劳她却是看在眼里,于其让那占了妖丹的小子入主星岫宫,还不如给左护法寻些机会。 思及此,她便语焉不详道:“回尊上,奴婢知道的也不多,但大概是有一些的。” 有一些,事实上到底有多少,那就要看尊上怎么想了。 桑梓应了一声,冷淡的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将话头转了个弯问道:“我瞧着云旗还穿着那道袍,他的衣裳还没赶制出来么?” 小辞微愣,支支吾吾道:“是,司衣坊那边……说还在做。” 桑梓知道她对云旗心中有怨,也不揭穿她,只略微提点道:“宫里的事你还要多上点心,既然云旗都是我放在宫里的人了,地位如何便无须我过多言明了罢?” “奴婢知错!”小辞急忙跪了下来,惶然请罪。 “找人去将司衣坊的软尺取来,若无事便去曜日宫盯着些晚宴事宜。” “是……尊上。” *** 云旗在结香林里磨蹭到寅时末才别别扭扭回了宫。 桑梓一直等在偏殿,人刚进门便被她捉了过去,一把按坐在椅子上。 云旗有些愕然,出声道:“尊上……” 桑梓瞧了他一眼,抬手给他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轻声问道:“今儿怎么了,活像个小受气包,是午时青岑说的话让你不快了吗?” 少年留恋着她指尖的触感,停了好一会才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尊上,您、您和左护法大人是,是道侣吗?” 桑梓擦拭的动作一顿,微挑起眼角看他,冷不丁凑近了少年,靠在人耳边,轻启朱唇狎昵道:“你竟真的是……醋了?” 云旗猛然涨红了脸,嚯地起身往后急退两步,本来坐在身下的椅子被他的动作“哐”一声带翻在地。 “尊尊尊,尊上你……” 桑梓难得笑出了声,水润的眸子愉悦地弯了起来,脸颊染上一层淡粉,似绽于八月的醉芙蓉,明艳而不可方物。 小少年被她笑得羞恼,想低下头掩饰自己愈发红的脸,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瞧着这人好看的笑靥。 “醋包子,不问你也不说,真是别扭。”桑梓笑够了,懒洋洋靠在桌沿看他,“放心罢,我与青岑呢,如今没有丝毫男女情爱。” 云旗闻言心下一喜,面上却依然羞赧道:“我,我没有,没有醋……” “不仅和青岑没有那男女之意,和飞花宫里的任何一位男妃也没有。” 桑梓又笑吟吟补了一句,惹得少年凤眼晶亮起来,不住盯着她瞧。 “可醋够了,醋够了便过来,我给你量量身子,送去司衣坊做两件衣裳。” 云旗被顺毛得身心舒畅,早不知把羞意丢去了哪里,颠颠跑过来站到桑梓身侧,像只傻兮兮的小奶狗,殷切地盯住自己的主人。 桑梓拿着软尺给他侧起腰际,两人靠得极近,小少年头脑一热突然张口道:“尊上,您把我,把我当、当什么人?” 话一出口,云旗便开始后悔,薄唇紧紧抿了起来,不安地望向眼前人。 自然是将你当做良人。 桑梓张口欲言,还未启唇,识海中骤然翻腾起熟悉的绞痛。 是心魔,又在警醒她不要妄言,不能破坏这个小世界的情理。 桑梓没了法子,只得伸手抱住少年的腰身,把脸埋了下去,挡住自己痛苦的表情。 云旗没等到她的话,不禁有些失落,却又被她的动作安抚下来,一时间也没有作声。 不着急,他想着,把我当做孩子也好、男宠也罢,如今也只有我一人陪在她身边。 *** 辰时,星岫宫 妖界的筵席同人间的也无甚两样,无非是觥筹交错、舞乐美人,若硬要找出点不同,大抵是这妖界的要更随性些。 桑梓坐在主位,被一群随性的牛鬼蛇神敬了个遍,此刻疲累地靠在椅上,只能靠着识海那点仙力勉强维持清醒。 青岑难得没有替她挡酒,只是噙着笑坐在下面看她,眉眼弯弯,活像只满肚子坏水的老狐狸。 “今日难得我妖界各位大人齐聚同乐,这也仰赖我们尊上治理有方。”青岑正对面站起来一位膀阔腰圆的壮年男子,黑皮黑面,声如洪钟,举起手里的酒盅朝桑梓遥遥一敬,脸上带着笑,嘴角却暗暗下撇。 宫殿内其他人闻言都开始附和,借着酒劲一通溜须拍马。 “右护法说得对,有尊上在,咱们妖界那是河清海晏啊!”“还是右护法会说好话,讨尊上欢心,哈哈哈……”“右护法威慑一方,左护法足智多谋,尊上处事果决,都是我妖界幸事……” 桑梓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斟了满杯,回敬道:“右护法这些年也是操心劳苦,本尊可不敢独自揽功。” “尊上何必妄自菲薄,”右护法正等着她这句话,面上带着几分假惺惺的遗憾,叹道:“只是这筵席本是一年一办,碍于尊上事务繁忙,以往十年我们竟无缘面见您,实在是对您挂心得紧啊!” 早间便听闻这右护法觊觎妖尊之位已久,如今见自己将醉,这态势想来也是不找些麻烦不肯罢休。 桑梓向后靠了靠稳住身形,似笑非笑地举杯一点,“本尊确有要事耽搁,只是累得右护法时时担惊受怕实是过意不去,来,本尊自罚三杯,右护法随意即可。” “哎哎,多了多了!”右护法假笑着拦道:“尊上再喝就要醉了,只一杯,微臣敬您!” 桑梓也乐得他拦,仰头将那一盏饮尽,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这杯下肚后她也醉得差不多了,眼前尽是颠三倒四的重影,她摇了摇小脑袋,无力地撑着身子。 “好!尊上好酒量!”右护法麻烦找完了,径自挤到妖群中,去享受众妖的阿谀奉承。 青岑见筵席也快结束了,忙起身走去上座,将醉醺醺的桑梓抱扶起来,为了掩人耳目还叫上了两个婢女,随他一起往殿外走去。 众妖只以为左护法是要送妖尊回宫,一律皆只行了个虚礼向二人拜别。 桑梓被陌生的气息揽着,不适地挣了挣,含糊道:“酒,酒真难喝……” “是是是,”青岑瞧着她酡红的脸蛋,心中喜欢得紧,箍紧她的手臂将人带出了宫门,“下次咱们不喝了。” “你,你是谁啊……” 青岑低下头刚想逗她几句,忽听得前方传来一句清亮的少年声音。 “左护法大人,尊上唤我来接她回寝宫。” 云旗拎着盏宫灯,静静站在宫门的阴影处,脸色被光映得明暗交错,平添了几分阴沉气息。 “呵。”青岑瞥了一眼云旗带在身后的十几个星岫宫宫女,知道时机已失,心里虽恨得厉害,却也只能缓缓走上前,将人交过去。 两人相触之时,青岑暗暗发难,运起妖力打向少年手肘想寻他难堪,未曾想却被云旗反手接下,两股妖力直直冲作一团,谁也没能讨得半点便宜。 青岑面色一沉,冷冷看向他,眸中满是狰狞的杀意。 云旗挡下他的招数后便不再理会,轻柔地将桑梓打横抱起来,毫不停留地大踏步往回走去。 众宫女朝青岑福了福身,也急忙小跑着跟在了少年身后。 桑梓浑浑噩噩地动了动,嗅到熟悉的干净气息后安心下来,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狐,把脸颊紧紧贴上云旗的下颌,蹭蹭,又蹭蹭,间歇还发出几声舒服的哼唧声。 少年脚步凌乱了一瞬,踉跄走了几步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怀里人往下带了带,深吸了口气后,加快步伐往前赶去。 第24章 24.羲和绝恋(十一) 云旗将一路跟来的宫女们留在了殿外,抱着桑梓疾步进了内殿,用手轻轻垫上她的后背,想要将人放在那软红的床榻上。 谁知怀里人根本不肯撒手,搂着少年的脖子嘴里喃喃有词,小脑袋不住在他颈侧磨蹭,醉得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心上人就在怀里,又摆出这般亲昵姿态,云旗被桑梓蹭的心猿意马,一时竟舍不得分开,手臂暗暗收紧,和她靠近了些许。 小辞端着汤碗进来,瞧见榻上那两人黏黏糊糊的模样脚步一停,很是不爽地剜了云旗一眼,阴阳怪气道:“尊上该喝点醒酒汤了,你会照顾人么?不会就快放手!” 桑梓迷迷糊糊间听到人声,被吵得醒了几分,抱住自己身上的这个暖乎乎又好闻的家伙就想往榻上扔。 她的力气小,使了半天劲也挪不动,恼得将识海里的仙力尽数调了出来,趁少年不备,用力一拉便将人踉跄着拉上了榻,随即欢喜地蹭过去压在了这人的身上。 眼睁睁看着这两个旁若无人滚做一团的小辞:“……” 毕竟是还未出嫁的姑娘,小辞红着脸将汤碗重重搁在了桌案上,火烧眉毛似地匆匆跑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手忙脚乱地给他们带上殿门。 云旗僵硬地躺在榻上,呆呆看着桑梓迷迷糊糊将脸蛋贴上他的唇角,两人呼吸暧昧地交缠在一起,少年盯着身上人娇嫩的面容,仿佛被彻底诱惑了一般,顺着缠绵的呼吸渐渐凑近了她微启的朱唇。 “云旗……你,”桑梓咕哝了一声,突然伸出细嫩的手指“啪”盖在了少年凑过来的脸上,“我要打你。” 云旗默了一瞬,被这轻飘飘的小巴掌打醒了些,他闻着桑梓指尖的甜香,有些晃神道:“为何要打我?尊上不开心么?” “你太坏了,坏……”桑梓半睁开眼,摇摇晃晃伸指戳在了他脑门上,软软道:“你说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你的心魔世界成,成什么鬼样子了……” 云旗只当她在说醉话,拉过这人的纤指,放在嘴边小心翼翼地亲了亲。 “不准亲!”没得到回应的人顿时恼了,一边抽回手,一边色厉内荏地瞪了云旗一眼,凶巴巴道:“听本君说、说完!” 云旗被她那蓄着醉意的水眸一勾,三魂便去了两魂,也没在意桑梓奇怪的自称,只顺着身上的人哄道:“不亲了不亲了,尊上快请不吝赐教。” 桑梓斜睨了他一眼,歪着小脑袋气哼哼道:“第一个小世界里本君就、就看出来了,你竟觉得本、本君……与应龙有私情么?这都算了,如今竟弄得青岑,呃,还有那一大院子男妃都……都心悦于本君,你到底如何想得?觉着天下男人都、都爱慕本君吗?” 云旗思量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倒是对最后一句颇为赞同,起身将醉醺醺的尊上揽进怀里,贴着她耳边道:“是啊尊上,我太怕了,你这么好,合该有许多人倾慕于你。” 桑梓枕在他肩头拱了拱,闻言有些委屈地眨眨眼,“说白了,你就是不信我,你、你是坏家伙,坏透了……就知道折腾我……” 云旗听她语气带着几分哽咽,吓得急忙松开桑梓,果然看见那艳丽的眸子里水气氤氲,“尊上,尊上怎么了,别哭啊……” 少年笨手笨脚地给心上人擦着眼泪,却被桑梓气恼地推了推,“我想和你说说话,我想你了……你为何要不声不响离开我四十多年,你说啊,你说,你给我说……” 什么离开四十多年? 云旗怔了怔,心底突然涌起一个令他发寒的猜测。 尊上对他这么好,从第一面开始便相待与旁人不同,虽然尊上说是因为她与父亲交好,但……为何要让自己住在偏殿,又为何动不动便撩拨他,单独向自己解释她与左护法的关系? 会不会,是因为他和某人长得太过相似……呢? 云旗深深看了桑梓一眼,颤着声音试探道:“尊上有什么话和我说,现在就说好不好?我在听啊。” “不,不行,”桑梓摇了摇头,醉得断断续续道:“等出去、出去说,现在不能说……你不是,你还不是……” 我不是。 我不是谁? 少年拦在桑梓腰侧的手骤然收紧,暗红的血眸死死盯着怀里人,几丝妖气从中溢了出来,衬得脸色愈发阴森,像是只嗜血的猛兽,想将自己最爱的猎物生吞入腹,让她从身到心只能完全属于自己。 晕醉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完话便又软乎乎地贴在了云旗身上,糯糯道:“渴了,要喝糖蒸酥酪……” 云旗被她乖巧地依偎着,心里不自觉软了些许,可一想到这些主动或许都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他内心深处的偏执和阴暗就像野草一样,无法压抑地疯长。 “尊上……渴了是么?” 少年伸手在桑梓艳红的唇角摩挲,看着平素冷淡矜持的人露出这副柔弱娇嫩的模样,美好而不设防的,任人采撷。 “云旗喂你水喝。” 他附身擒住了那日思夜想的唇瓣,一点一点深深吻了进去。 *** 桑梓第一次尝到宿醉的苦楚。 这漫长的一觉睡到了次日午时后,她支着抽痛的脑袋穿衣洗漱完,像踩棉花般无力地挪到了偏殿。 小辞见她起了,忙派人去传膳,接着信步走到桑梓身后,给她按起额上的穴位来。 “尊上昨夜睡的还好吗?” “还成罢,”桑梓微微放松了身子,对记不清的事不加多想,问道:“云旗用过膳了么,又跑哪去了?” 小辞瞧着她红肿的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道:“他一清早就出宫去了,说等您醒了,让奴婢告诉您他在结香林外的场地修习功法。” “唔。” 桑梓点点头没有多虑,只当两人昨日午时后已将话说明白了,觉着小孩这番定是开了窍想要努力修习,这于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当云旗连着大半个月日日早出晚归,练得面色阴沉,整个人沉默寡言时,桑梓才终于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 这日寅时,她特意起了大早将人堵在宫门口,挑眉看向他,“最近……可是有何心事么?” 云旗也回望过来,依旧乖巧回道:“没有心事,就是想要变强一些。” 桑梓就近了瞧他时,才觉出些许不同来。 明明眼前稚嫩的五官丝毫未变,可那眉宇间阴沉的妖息和整个人明显沉淀下来的气质,都让桑梓暗自猜测是否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尊上若是无事,云旗便先去修习了。”少年还未待她思量,脚步一跨便踏出了宫门。 “你……” 桑梓想问个清楚,稍加焦急地跟了上去,谁知还没走到两步,丹田处的那颗蛇妖丹又开始急剧地闹腾起来。 妖丹一个月中,总有几日无法镇压,这么算算,也确是到了时间。 拉扯经脉的痛苦又铺天盖地将桑梓包裹,她虚弱地软倒在地,颤声唤道:“云旗……” 云旗本就时时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待桑梓那声出来,他脸色一变,转身冲上前将还在发抖的人一把横抱起来,朝殿内疾步冲了进去。 第25章 25.羲和绝恋(十二) 云旗站在内殿门口,焦急地频频朝帘内望去。 小辞在他背后不轻不重哼了一声,面露嘲讽,“你现在知道急了?方才气尊上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有半点犹豫啊。” 云旗抿了抿唇,面色发白地转头看她,“怎么会这样,尊上平日里不是好好的吗?” 小辞一想到那被这小子炼入骨血的妖丹就没好气,柳眉倒竖,咄咄逼人道:“还不是你!你就是个祸人精!仗着得了尊上的宠爱就无法无天了,还敢同尊上使小性儿?你可要烧香拜佛求自己别有失宠的那天,不然我非得亲手弄死你……” “别吵了。”青岑拨开帘子走了出来,皱眉看了看两人,“我刚给尊上施了针,好不容易才睡稳。小辞,你同我出来一下。” “等等!”少年拦在他面前,目光沉沉道:“左护法,烦请告知云旗,尊上到底生了何病?” 青岑嗤笑了一声,玩味地看着他,“你是会医呢还是功法高强呢?告诉你又能如何?” 明晃晃的嘲笑和轻视,就差没直接对他说出“废物”那两个字。 云旗默默攥紧了拳头,往后退了一步,给他们让路。 其实他心知肚明,那晚曜日宫外青岑对他的试探,所用妖力还未至万一。若真的较量起来,自己这月余苦练修习的妖力还是太不够看。 他等到那两人出了宫门,才轻手轻脚探进内殿。 桑梓的呼吸很轻,温软绵长,整个人柔弱地缩在衾被里,露出张苍白倦怠的小脸。 云旗坐在床沿,心里像塞了刀刃般钝钝泛疼,手指有些发抖地抚上了她的面颊。 这个人明明昨日还好好的,可就在刚才,不声不响地就昏了过去。 天知道当她在自己怀里疼得冒汗的时候,他有多害怕。 从小到大,身边至亲之人总会一个接着一个意外地离开。 素未谋面的娘,抚养他长大的爹爹,然后是陪了他十年多的阿菀。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心安的地方,有了他想要呵护照顾的心上人,可这人却又身缠重病。 而自己,却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云旗目光深沉地盯着桑梓,手指滑到了她泛白的唇角,按了按,接着俯下身轻轻吻了上去。 清甜、甘美,就如同这个人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地沉迷。 其实小辞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尊上现在很宠他,自己也就是仗着这点宠爱才能留在尊上身边。 可万一有一日尊上不宠他了呢?或者觉得这个替代的人十分碍眼了呢? 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跪下来苦苦哀求么? 云旗倏然加深了这个亲吻,眼中闪过疯狂的神色。 如若我把你从至尊之位上拉下来,用锁链将你囚在深宫里,让你每日每夜只能看见我一人,这样,你是不是就会……永远属于我了。 青岑领着小辞七拐八拐寻了个僻静地方,落座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与其让尊上这样拖着,我们不如趁着人昏睡,直接将那小子给放干了血,打碎骨头炼丹。到时妖丹一成,生米煮成熟饭,尊上就是不接受也来不及了。” 这个念头小辞不是没有过,甚至每日看见云旗在桑梓面前讨巧、一无所知的时候,她恨不得亲自动手将他推进火炉,让他把尊上苦练两千年的妖丹给还回来。 “可是不行啊,左护法。”小辞叹了口气,眉目萧索,“您也不是瞧不见尊上对他有多欢喜,本来身子就不好了,若我们真的杀了那小子炼丹,我怕尊上不仅心里过不去,还不肯将那丹药服下。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我反倒好心办了坏事。” 青岑闻言有些烦躁,“难道还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尊上每个月忍受一次这种苦楚吗?她若是心疼那小子不肯服药,我将人制住便是!如今尊上不能轻易动用妖力,根本无法抵抗你我……” “左护法还望慎言!”小辞素来善观人心,终是忍不住呵斥道:“你到底是真心想救尊上,还是想趁尊上妖力不济动些歪心思?” 青岑虽被她戳破了念想却也不急,知道此时无法劝说她一道行事,便也不再争取,只慢悠悠道:“小辞姑娘多虑了,我要对尊上做些什么早就做了,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但愿如此。”小辞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尊上妖力不济之事你知我知,左护法平日定要小心谨慎才好,此事若传出去,只怕会给尊上招来大祸。” *** 人间只一日,山中已千年。 在妖界的日子似乎过得飞快,云旗像魔怔了一样不分昼夜的修习功法,桑梓照例时时关心着少年的身心康健,闲暇之时看看公务,生活过得倒是十分平静惬意。 这般一转眼,就是三年之久。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将一方势力明里暗里分割开来。 小辞算着时间,知道桑梓又要到了受苦的日子,忙将星岫宫里里外外都铺上了毛毯,生怕人一个不小心又摔倒了地上去。 往月这个时候,云旗都会把桑梓按在榻上休息,死活守着不肯让她动一步,就是喝水喂饭都硬要亲自送到她嘴边。 可今日,桑梓连云旗的人影都没有瞧见。 小辞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将宫女全赶出了宫,一时间整个星岫宫只有她和桑梓两人。 熟悉的痛楚从丹田开始蔓延,桑梓软在榻上,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种撕裂的痛哪怕过了三年她都无法习惯,生生熬了半日后,意识同以往一样,逐渐开始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铺天盖地的激烈喊杀声将桑梓从疼痛中唤回了几分神智。 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想要下榻,却痛得直不起腰来,只能靠趴扶四周的桌椅踉跄着往外挪。 宫门不知被谁紧紧带上,桑梓握住门栓,使尽浑身力气一拉,才勉强将门拉开半扇。 刺眼的日光过后,她看清了下面的情状。 那个右护法领了十数万妖兵将宫殿外悉数围了起来,青岑正带人拦在要紧处苦苦抵御,尸骸堆了满地,浓厚的血腥气争先恐后往上涌着,熏得桑梓微微一晃。 右护法看清了她的样子,朝身后的军队笑着喊道:“如今那妖狐已然病入膏肓,尔等再加把力道,待杀进星岫宫,咱们必手刃妖狐,一统妖界!” “手刃妖狐,一通妖界!手刃妖狐,一统妖界……” 此言后,他身后的大军士气大振,各个不知疲倦地砍杀,竟将青岑的兵马一时逼得无法招架。 “尊上!”正在杀敌的小辞转头看见了她,脸色骤然一变,叫道:“尊上你快回宫啊!” 桑梓变出狐爪将手掌狠狠割破才勉力清醒,她看了眼满身浴血的青岑和小辞,俯身捡起了一根掉落的结香树枝。 妖力此时不能用,而仙力若耗尽,这具身体怕是会油尽灯枯。 来不及考虑了…… 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模糊,桑梓定了定神,运功将识海里的仙力丝丝抽离,一点一点全部灌注于那根结香树枝上。 青帝掌春,草木万灵皆可为之所用。 树枝青光莹莹,随着她最后一个急推,如蛟龙入海,携破竹之势,刺进千军万马之中。 对面士兵惶恐不安地躲避着,谁知这树枝在兵马中转了一圈后,倏然化为一柄锋利的长剑,趁其不备,从背后深深捅入了右护法体内。 “护法!护法……”“快救护法大人!”“别打了……” 右护法的心口被长剑贯穿,顷刻便没了气息,直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敌军失去将帅,军心浮动,此时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你推我搡,乱成一团。 “众将士听令,取叛贼右护法首级者,赏黄金万两、土地千亩!杀啊!”青岑趁势鼓动士气,大力追击。 仙力耗尽后,丹田那颗妖丹终无物可控,狂躁的妖力如千万根银针,在桑梓体内翻腾。 她终是没了力气,抹了抹唇边溢出来的鲜血,倒在地上渐渐失去意识。 暗红色的妖力将桑梓慢慢笼罩,小辞眼见着里面的人开始缩小,心知她这是快要维持不住人形,忙踢开几个士兵,拼命冲了过去,把即将成狐的桑梓迅速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内殿。 殿里,原本消失不见的云旗正站在窗边,那双骇人的血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辞怀中虚弱的红狐。 “你来的正好!快!”小辞急得完全没做他想,将桑梓放在床榻上,冲云旗道:“快,快给尊上输送妖力,现在只有你能救一救尊上了!快呀!” 云旗面上没有情绪,将红狐轻轻抱进怀里,手掌略带颤抖地按在她后背,将妖力缓缓送了进去。 红狐双目紧阖,许是感受到了舒适的温热,极细微地朝云旗怀里拱了拱。 少年紧紧盯着她那熟悉的样貌,眼中翻涌过复杂的情绪。 阿莞,若不是被逼到这番境地,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同我相认? 第26章 26.羲和绝恋(十三) 红狐在妖力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云旗探了探她的颈侧,见人无事了,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 小辞终于松了口气,转身欲走,“那尊上就先交由你照顾了,我尚得出宫御敌……” “不用了,”云旗将软红的衾被铺开,细细盖在桑梓身上,闻言冷冷瞥了她一眼,“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命的好。” “你这是何意……” 偏殿的宫门被人从外重重推开,甲胄碰撞的窸窣声整齐划一传了进来。 小辞脸色大变,慌忙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妖兵押着满身伤痕的青岑闯进内殿,她大喝一声,正要施法运功时,突然被从后方伸出的一只手死死捏住了命脉。 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薄唇微启,“来人,把这个宫女也抓起来。” “是!” 一个妖兵闻名立刻上前,将她的双手反剪于后,粗鲁地拖着退到了门帘口。 “傅云旗,你这个叛贼!”小辞难以置信地瞪圆了杏眼,气得浑身颤抖:“尊上待你那么好,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竟联合右护法来害尊上!无耻小人!无耻!” 云旗往床榻方向看了看,见桑梓没被吵醒,才轻声道:“把这两个都拉去偏殿。” “是!” 妖兵的动作很是粗暴,小辞瞧见青岑身上那被拖拽出血的伤口,有些不忍“左护法,您……” “我无事。”青岑面色沉重,闷哼道:“三年前没能杀了这厮,如今终是酿成了大祸。” 云旗撩起帘子走了出来,闻言似笑非笑道:“左护法现在倒是义正言辞了,好像这三年里招兵买马的人没有你一样。” “成王败寇,无甚可说。”青岑偏头躲过小辞痛心质疑的目光,这回也懒得装了,语调恢复了以往的懒散,“要杀要剐呢,随你喜欢。” 云旗走到两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说说罢,尊上到底生得何病?” 三年来,桑梓一直含糊地说是练功出了岔子,但云旗也不傻,每月死去活来的煎熬和折磨哪里会有这么简单。 小辞怒火中烧,正欲开口,忽然被青岑暗暗踢了一脚。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云旗的眼睛,他冷冷瞥向他,眉间带着几分阴沉。 “怎么还叫尊上啊?”青岑讥笑道:“这妖界不是易主了吗?” 殿内骤然安静了一瞬,云旗面色不变,沉声道:“说,还是不说?” “无可奉告。”青岑嗤笑一声。 少年也懒得再与他打机锋,漠然吩咐道:“那就都拉进水牢去,多用点刑罚,给我好好审问。” “是!” *** 桑梓是被几道鸟鸣声给吵醒的。 她习惯地向被子里缩了缩,却嗅到今日的被褥气味似与以往不同。 没了被香炉熏出的甜香味,干净温暖,让人舒适得紧。 她慢慢睁开眼,待看清四周的景象后,才惊觉自己被带离了星岫宫。 而这里,明显就是云旗在玄天门曾住的那间竹屋。 桑梓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刚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右脚腕处被扣上了一个银色的细链。 链条从床榻后的墙角延伸出来,弯弯曲曲,如蛇般紧紧缠上她的脚踝。所用的材质是千年寒铁,素以坚硬难摧闻名,非当世大能无法破解挣脱。 她怔了怔,这才清醒自己当下的处境。 那日发病,云旗不在的时候,桑梓心里就有了些许猜测。 整个妖界,知道她发病时日的只三人,右护法会及时收到消息趁机造反,一定是有人暗中泄了密。 而这三人,小辞不会去做,青岑与右护法争斗多年也不能做,唯一剩下的,就是云旗。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个时间,想来妖界现在已经变了天了。 可云旗为何要这么多做,为了妖尊之位吗? 以他的心性,不应该呀。 桑梓扯了扯脚踝的银链,心中郁郁,想着两人朝夕相对三年有余,自己未解开云旗的心结便罢了,如今连他所思所想都一无所知。 她按这个小世界的故事捋了捋,觉得自己并未出何纰漏,云旗这一世的心结应当就是自己先前推断的敏感、弱小自卑。而她这三年朝夕相对的陪伴总归该解了第一个才是,至于弱小自卑,这小子日夜不分地修炼,体内又有原身妖丹,进步一日千里,早已是妖界高手,这第二个应当也不会存在了。 明明是朝着自己的计划走得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数? 难道又有什么事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发生了? 桑梓蹙起了眉头,开始仔仔细细思索起来。 “阿梓醒了?” 云旗端着汤碗走了进来,压迫性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 桑梓也回望过去,问出了心中的不解,“为何这么做?你明明不是贪图名利之人。” 少年像是完全没听见她的话,兀自挨着她坐到榻上,用勺杳了口酥酪送到桑梓嘴边,和声道:“刚做好的糖蒸酥酪,尝尝?” “云旗,”桑梓瞧见他极具侵略的目光,感到他有些不对,极力柔声道:“我们先谈谈好不好?” 那口酥酪还固执地放在桑梓嘴边,她只好张嘴抿了下去,然后安抚地拉了拉少年的手。 自己家的小祖宗,真是跪着也得宠完。 “好。”云旗喉结滚了滚,半晌才应了一声。 桑梓接过他手中的汤碗放在桌上,拉着人细声细语问道:“这三年多,我对你不好么?” “很好。”少年毫不犹豫。 “你我彼此心悦对方,你应该是清楚的。”桑梓慢慢引导他,“我在想,我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云旗闻言顿了顿,接着略带压迫地凑近了她,低声问道:“我们之间有何误会?是你只把我当做某人的替身?还是你明知道我有多喜爱你,却让我以为你死了,至今也不打算与我相认呢?阿菀。” 轻飘飘的话一字一句砸在桑梓心上,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苦心隐瞒的真相到底是被他知道了,可他到底知道多少,那个替身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如果云旗知道妖丹的事,他不会是这个咄咄逼人的样子。 若不说出真相,这心结想必根本无可解。可若说出真相,心结解不解得开还未可知,依桑梓对他的了解,她真的害怕云旗会舍了性命来炼丹。 心结未解,人若是死了,这小世界一样会崩塌。 这是个死局。 桑梓心里乱糟糟的,想起他方才的话,连忙问道:“你说的替身是何意?你怎会是替身呢?自始自终我只心悦你一人啊。” 第27章 27.入v三更合体 云旗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缓缓开了口,“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桑梓怔怔瞧他,忘了应声。 “三年前曜日宫的晚宴,你喝醉了,哭着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少年将她的手轻轻展开,和自己十指交缠,血红的眼中有些落寞,“你说你有个很想念的人,他离开了你四十余年,你说你……很欢喜他,也很难过。” 桑梓心头一跳,手指不自觉开始攥紧。 这些话分量太重,不知道多少日日夜夜沉甸甸压在她心头。从云旗的嘴里说出来,就像被人一把撕开了自己那不见天日的伤疤,血淋淋地让人泛疼。 眼前少年的面容和以往别无二致,此时好似重叠在了一起,恍然间几乎要让她分不清梦里梦外。 云旗紧紧盯着她的面色,见她反应心中便更确信了几分,血眸渐渐阴沉下来,哑声问道:“我是不是同他长得很像?” 桑梓动了动唇,红着眼嗫嚅道:“不,不是的……” 她原以为在第一个小世界成功后,心魔被削弱,所以这个小世界才会比较简单。 没想到不知不觉他们两人都被心魔算计了一把,这样的一刀,直直捅在了两人心尖,让她无从解释、不可说起。 “你看,你总是骗我。”少年讥嘲地勾起嘴角,突然伸手将桑梓抱起来紧紧圈在怀里,将头靠在她的颈侧,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现在还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么?” “不,你听我说,”桑梓心里乱得发麻,一时顾不得太多,努力同他解释,“那个人就是你啊……” 云旗猛然抬起头,捏过桑梓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语气森冷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在想着糊弄我,你与他四十年不见啊,可惜的是我还没活到四十年,这么拙劣的慌话,你还要继续往下说么?!” “云旗……”桑梓有些心急,想要推开他拿捏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丝毫动不了。 少年像癔症了一样,俯身贴在桑梓耳边喃喃道:“阿梓别怕,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就好。来,把这碗酥酪喝完,你以前最爱喝的……” 这个时候桑梓便是再傻,也反应过来这碗糖蒸酥酪里应该加了东西,她知道云旗这是要犯浑,自然不能顺着他来,“云旗,你听我说话好不好,我现在不饿。” 云旗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瞧,将瓷勺抵在她唇边,“你若是不想这样喝,我也可以亲、口喂你。” 桑梓被他野兽般的目光盯地颤了颤,终是低下头缓缓开始吞咽。 眼前的每一条路都好像走进了死胡同,这个小世界的心结怕是无所解了。 香甜的奶味入喉,桑梓却觉得嘴里越发苦涩起来,连带着全身都开始发软,游离在经脉的妖力渐渐变得稀薄,一股外力寻至丹田,将妖丹点点蚕食。 最后一口酥酪咽下,丹田里的最后一丝妖力也随之尽数化为虚无。 “熔丹散?”桑梓虚弱地抬眼看他,苍白的笑了笑,“其实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我终是打不赢你的。” 这副药是修士拿来对付妖兽的,顾名思义,可熔炼妖兽内丹,废其全部修为。 云旗取来湿帕,给她净了净唇角,接着将失了力气的人轻柔地按倒在床榻上,一语不发地起身将四面的木窗紧紧关上。 桑梓这才留意到,窗外的景象并非是玄天门,而是星岫宫旁不远的结香林。 这竹屋,应是他仿着原先那个重新搭建的。 云旗走到桌案边,燃起了三根龙凤呈祥的红烛。 “我听说凡世的男女成婚,会披红衣、迎喜轿、拜高堂。”少年的脸色突然舒缓下来,望向桑梓的血眸里似是还带了些笑意,“喜房里会点上三只红烛,一燃到天明。” 他坐在榻边,将桑梓慢慢搂进怀里,语调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温柔,“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成亲了?” 明明被这浑小子气得无可奈何,可一看到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桑梓的心就忍不住跟着软成一团。 还没等她回应,云旗又自顾自喃喃道:“你定是不愿同我成亲的,我又何必问呢……” 桑梓张口欲言,却又听他道:“不管你愿不愿,如今你哪儿也去不了。” ……成,小祖宗。 少年瞥了一眼她被束缚的脚踝,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即便是那人回来了,也带不走你。” 妖丹被熔炼的感觉并不好受,桑梓蹙起眉头,虽然心知云旗此刻已然昏了头,但还是极力想要补救,轻声回道:“我不会离开的。” “痛吗?”云旗果真听不进她的半点话,只是一味地红着眼对她发疯,一面伸手轻柔地在桑梓丹田处安抚,一面略使力地在她肩窝咬了一口,露出个痴迷的笑来,“别怕,痛一会就好了。痛一会之后,你就什么都没了,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云旗……” *** 寅时,水牢 带刺的皮鞭恶狠狠地朝被钉在墙上的两人打去,一下比一下狠厉,不消片刻,那两人已然是血肉模糊。 云旗坐在对面的梨花木椅上,等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开口叫停。 “说罢,”他漫不经心道:“这时候不说,接下来就帮你们削去一只手臂好了。” 妖兵极有眼力地取来了宽刀,一左一右守在两人身后,只等那一声令下。 青岑抬了抬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讥讽地笑着,“那你就削啊。” “且慢,”被钉在另一边的长老终是有些怕了,料想此时桑梓定然已经落在云旗手里,多说少说也救不了她,便老老实实开了口,“尊上其实并未得病,遭那样的罪,只是……只是因为失了妖丹,又被老夫炼化了蛇妖内丹给她,体内妖力互斥……。” 云旗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心急地打断他道:“原来的妖丹去了何处?” “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青岑突然大笑了起来,接着脸色诡异地盯着云旗,要笑不笑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现在已经把尊上折磨得差不多了罢,嗯?咳咳,是不是很想废了她的修为,锁着她,让她……只能依赖你?” 他每说一句,云旗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心里陡然空落落的恐惧起来。 “看来你都做完了,真是不枉我苦苦等到现在……小子我告诉你,我得不到的人,你也休想!”青岑瞧见他的面色,极是愉悦地笑了出声,说出了让云旗此生都视为噩梦的几句话,“你听好了,尊上进阶时被你父亲暗算,为了保住妖丹,便打入了你的体内。救你回来后,尊上心疼你不想拿你炼丹,便严守住了这个秘密,宁愿自己月月忍受那锥心撕裂的苦楚,也不愿伤你一丝、一毫。” 他咳了两声,继续道:“而你,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对尊上又做了什么?她一心想要成就你、保全你,你却硬生生毁了她!你觉得……她会不会原谅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岑诡异的笑声在牢狱里回荡,让云旗坐立难安。 “你胡说……” “我胡说?”青岑讥笑一声,“望月楼的往生镜就在那,你自己看罢。” 他敢这么说,那定是……没错了。 云旗猛然按住心口,感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怎么做,怎么……做才能重新帮她结丹?” “你快去死呀,”青岑咧嘴笑道:“妖丹已经融入你的骨血,把你炼化了,自然就有了新丹。” 少年死死攥紧了扶手,眼里的血色似乎要溢出来将人溺毙,他低下头,像只脆弱彷徨的猛兽。 重伤的长老生怕他被刺激疯了,再牵连到自己,急忙出声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滕州守护神兽鸾鸟,还有百年即可化凤飞升,若可取得它的心头血拿来炼丹,定能结出包容万象的新丹……只是滕州地界,妖兽颇多,天下众多修士有去无回,你……自行权衡罢。” *** 桑梓手脚发软地靠在窗沿上,怔怔看着那片盛放的结香林。 三日前的清晨,云旗在她床榻边站了许久,紧接着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来过这间竹屋,只有一个耳聋的婢女每日掐着时辰来给她送饭。 桑梓轻轻叹了口气,她极力想改变眼前的困境,可却毫无办法。 难道要一直这么耗下去么…… “吱嘎——”外屋的木门好像被人推开了,桑梓撑着手臂刚要转头去看,却突然被纳入了一个血腥味极重的怀抱里。 那人紧紧抱着她,不准她回头。 “阿梓,我回来了。” 湿热的血逐渐浸透了两人的衣袍,桑梓心头一阵狂跳,颤声道:“怎么了,云旗,你怎么流血了?!快放开我,赶紧止血啊……” 背后的少年低低笑了两声,失血过多的声音有些无力,“我可能要死了呢,阿梓。” “你在胡说什么?!止血啊……”桑梓快要疯了,想挣开他给人止血,却怕牵动他的伤口,一时竟急地快要流下泪来。 云旗将手放在她的丹田处,浓郁的妖力顷刻将人包裹,一颗暗红色的妖丹顺着妖力被慢慢引了进去。 桑梓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人终究还是舍了命来给她炼丹。 “我原先是想焚了自己,把完整的妖丹送归于你。”云旗将脑袋靠在她的肩窝上,似是笑了笑,“可是我舍不得死啊,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是没想到,那鸾鸟太过厉害,同它争斗一番后,我还是要死了……” “云旗你松手,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桑梓浑身颤抖起来,眼泪簌簌往下掉着。 “不要。”少年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语调温情而亲昵,“我现在太丑了,太难看,阿梓不要看。” 黏腻的血越来越多,桑梓绝望地流着眼泪,“你死了,我怎么办……” 云旗僵了僵,闻言有些狂喜却又慢慢沉寂,他苦笑道:“你看,你这般说,我怎么死得安心呢。” “你混蛋……”桑梓哽咽地闭了闭眼,恨声道:“云旗,你就是个混蛋……” 元神逐渐开始晃动,这个小世界应该快要崩塌了。 这也预示着,云旗……就快要死了。 桑梓什么也顾不得了,趁着他脱力,急忙转过身,去看身后那人。 银色的锦袍浸满了鲜血,肩上、腹部,甚至四肢,全都布满了极深的伤口,随着呼吸,不断涌出汩汩的血来。 少年虚弱地伸手想要挡她的目光,却被桑梓一把抓住,满脸泪痕地盯着他。 “别怕……”云旗喃喃地安抚她。 桑梓颤着手,轻轻把人搂住,闭了闭眼,“没有替身,那个人真的是你。” 少年嘴唇越来越苍白,却还在努力睁开眼看她。 “我们原本是恩爱的夫妻,后来有了误会,你离开了我四十余年……再后来,你有了心魔,把你我都卷进了这个地方……”桑梓摸了摸他发凉的脸颊,眼泪越流越多,“你睡吧,一觉醒来,我会在另一个地方等你。” 云旗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道:“如果是我,我……绝不会、不会离开你,让你……那么伤心,相信我,一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桑梓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痛彻心扉道:“我信你,一直都信你……” 窗外的结香花还在开着,一如来时,结成如云如雾的烟霞。 (羲和绝恋完) 南镇杂谈(一) 华夏国是个崇信鬼神的古国,大至君王,小到百姓,人人都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家家户户皆备着香炉供品。 而坐落于国土中部,祁黄山上的青云观,更是华夏人悉数崇敬的道法圣地。 传言,青云观乃天赐于世,为万民降妖除魔,保天下海晏河清。 观中道法有成的散人不时便会下山游历,而桑梓,身为青云观中的师叔辈,坊间极其敬仰的长风散人。几个月前便离了祁黄山,一路游山观景,晃悠悠前往华夏国的边陲——南镇。 华夏包容四海,异族人与中原人相处融洽,南镇正是这样一个异族特色浓厚的地方。 桑梓穿过集市,略有些新奇地看着四周头戴银饰,身穿小裙的少女,觉得这般打扮颇有几分活泼娇憨的意味。 每次下山,掌门师兄都要让她扮作男子模样,说是凡世对女子偏见颇深,不容易行走。不过这地方看起来倒是民风开放,来来往往许多女子,并不拘于闺阁。 不想集市上的路人也暗中在打量着她,瞧这少年头戴白玉冠,身披流云袍,手上还握青蓝鞘的长剑,便都猜到她青云观散人的身份,一大半还在她路过时躬身行了行礼。 桑梓来到这个小世界已有两三年,早已习惯这些百姓的尊敬爱戴,平静地对朝她行礼之人一一颔首还礼。 上个小世界的失利让心魔功力大增,彻底封闭了她的识海,所幸这个世界里她精通道术,倒也不至于轻易受制于人。 只是这么久的时间,她也没能寻到云旗半点踪影。 一个只有小半巴掌大的红肚兜小娃娃从桑梓衣领处探了个脑袋出来,圆眼睛左看右看,时不时发出赞叹地惊呼。 “道长你看,那是糖葫芦吗?哇,比两个我还要长呢!”“天呐,那个胖子在剁猪头哎!现在的凡人光天化日之下,竟这般狂野吗?”“噢妈呀,道长……唔唔!” 桑梓伸出手指把这聒噪的小娃按了下去,睨了他一眼道:“你是怕来往的行人看不见你么?” “嘿嘿!”娃娃蹬了蹬他那白胖的小腿,凑到桑梓耳边傻乐道:“我施了隐身咒啦!人家好歹是修炼千年的人参精,你别老是小看我嘛!” 这人参娃娃是桑梓在年前游历时随手从虎妖嘴里给救下来的,见他小模样实在可怜又讨喜,便一直带在身边养着。 不过桑梓对他嘴里的“修炼千年”深表怀疑,毕竟别的千年人参都能修成成年男女好样貌,而这一根却兀自修成了还没水梨高的小屁孩。 “道长,好多姑娘家在偷看你耶!”小屁孩兴冲冲爬上她肩头,接着又叹了口气,故作老成地惋惜道:“唉,她们定是被你俊美的外表迷倒了,可悲啊可叹,殊不知这位郎君就是个不开窍地硬石头。唉,这滚滚红尘啊,郎心似铁……” 这厮前阵子跟着掌门听多了戏曲,时不时就要哀婉吟诵、伤春悲秋一番。 “闭嘴。”桑梓心下无奈地戳了戳他的小脑袋,转过几道街巷,终于在那宽阔威严的府衙门前停了下来。 门口的家丁见着她的扮相,急忙上前迎道:“敢问道长可是长风散人?” 桑梓略一颔首,抱拳行礼,“正是。” “快,快去通报大人,道长来救我们了!”家丁满脸喜色,恭恭敬敬在前面给她带路。 这处府衙住着南镇的府尹李春,几日前桑梓收到掌门传信,说是这里颇有蹊跷,让她顺路探探。 只是进门许久,桑梓一未察觉妖气,二没看见鬼影,府里风水也是上佳,不免令她有些困惑。 “府里近日是有何怪事啊?” 家丁一听此言,整个人都蔫了下来,眉眼耷拉道:“道长有所不知,自打半个月前二姨娘暴毙后,府里每到子时二姨娘的房里都会传出女子渗人的哭声,接着一连好几天,府里已经死了三个下人了!还有夫人和大少爷,像是被那不干不净的东西缠上了一样,一直病着也不见好。” 桑梓沉吟着点点头,放出灵识开始寸寸搜查。 “听这黑胖子说起来像是恶鬼作祟,”小娃娃瞪大眼睛看了一圈无果后,不解地抓了抓头发,“可这府里没有鬼气呀。” “道长,道长您可来了!”李大人已年过半百,身上还穿着官服,应当是听见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一边喘气,一边恭敬地给桑梓行了一礼,提着嗓子颤巍巍道:“家门不幸,给道长添麻烦了!” 桑梓见状也躬身还礼道:“青云观以救天下百姓为己任,大人不必介怀。” 李春在官场待久了,处事不免带着些圆滑,拉着她又开始给青云观好一阵歌功颂德,听得桑梓忍不住打断道:“大人,事不宜迟,不如先带贫道去那二姨娘的房间看看?” “哎,好,好!”李春领着她,往府里的后院走去。 刚进后院,入眼便是一栋临水的阁楼,小娃娃趴在她肩头奶声奶气道:“这阁楼建的好,是整个宅子的气眼。” “李大人,”桑梓闻言便问道:“此楼所居何人?” 李春忙道:“这是贱内的绣楼,平日里带着丫鬟婆子做做女红用的,不知可有不妥之处?” 桑梓仔细探查一番,摇了摇头。 几人往里走了约莫一刻钟,停在了一个雅致的小院门口。 “就是这儿了,”李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身上有些发抖,“那妾室生前脾性乖戾,总是闹个不休,府中上下都让着她,并未有人与她结仇。可谁知,谁知她竟留在府里,成了个祸害……”小院十分安静,桑梓先行一步推门走了进去,想了想回头问道:“二姨娘的死因是?” 李春在后面吓得两股战战,抖着声音回道:“本已经查了许久,并无他杀的证据,只是她患了风寒后不肯按时服药,沉疴暴毙而已。” 小院中的海棠开得正好,花团锦簇,极具生机。 桑梓看了一圈后,见身后的两人已经快要吓昏过去,便关切道:“大人若害怕,便请先回罢,贫道一人不妨事的。” 李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了,闻言忙顺势道:“麻烦道长了,本官便在院外给道长护法!” 桑梓也不多言,微一颔首便进了院门。 依旧是毫无妖鬼气息,可这小院却安静地有些出奇。 她穿过那片海棠花,捏了个法诀,隔空掷开了外屋的房门。 屋里应是许久无人打扫的缘故,满是蛛丝和灰尘,小娃娃捏了捏鼻子,突然警觉道:“有东西!” 桑梓亦是有所察觉,将灵识推向整个院落,终于在内屋感到了一丝波动。 她刚想踏进房门,余光却瞥见窗沿处的盆栽细微地往外挪了挪,于是忙向后急退三步,果然,顷刻间整个房屋便布满血色符咒,鲜红的血光不住沿着屋檐流动。 “这是上古的祭祀阵法!”小娃娃紧紧扒住桑梓的衣领,几哇乱叫道:“这鬼东西居然会这么妖邪的玩意儿,妈呀,你刚才要是进去就灰飞烟灭了哇道长!” 桑梓引剑出鞘,直指向那方才移动的盆栽处,感到有双眼睛正透过大阵窥伺着自己。 她没有理会,朝小娃娃言简意赅道:“先破阵,再捉它。” 小娃娃瞪圆了眼睛,“道长你说的简单啊,这阵可是上古就传下来的,你能破……”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便见那熟悉的青云十二式剑光随着桑梓翻飞的流云袍,如鹰掠长空,挟浩然之力,从生、伤、杜、死、惊五门直直刺入,阵法一时红光大盛,血色符咒唰唰朝人面门袭来。 桑梓一个后旋躲过,继而执起剑柄朝前飞掷,直穿过稍远的景门,轰一声碎了那控阵的盆栽。 飞剑又旋了回来,桑梓忙一跃踩上剑身,御剑朝后疾速退去,才刚好避开了破阵时那威力极强的妖术。 “道长——”小娃娃的声音被疾风拉得老长,桑梓瞥了他一眼,便见他满眼亮光地看着自己,大叫道:“您真是——厉——害啊——” 阵法一破,恶鬼那冲天的怨念便尽数爆发了出来,桑梓不敢大意,御剑行至地面,捏了个诀后便割破手指,指尖一弹将一滴血送进了屋内。 “啊——!” 内屋随之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桑梓毫不迟疑冲了进去,果然见到一个七窍流血,身穿红衣的女鬼正被钉在床褥上挣扎,见她来了,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妈妈呀!”小娃娃怂怂地躲在桑梓颈后,只敢露出半只眼睛看那女鬼。 桑梓知道她被自己的血中伤,无法言语,便略施道术给她解了禁,面上冷然道:“死后不入地府,为何祸乱人世?” 女鬼抹了抹嘴边流个不停的血,发出了一阵阴凉的笑,“我为何要入地府,我杜鹃大好的年华嫁给他李春,凭什么要被那个老女人总是压着一头,李春这贱男人不敢替我出气,那我就自己动手!我要他李府皆不得安生!” 桑梓蹙了蹙眉,从这女鬼身上的鬼气来看,她确实死于暴毙,非他人所害。如此深的怨念,竟只是她自己心术不正而来。 “两个选择,”桑梓不欲多言,雪白的剑尖直直指向她的颈处,“说出刚才帮你布阵的妖物现在何处,我超度你归地府;你若不说,倒也省了我许多事,贫道直接送你灰飞烟灭。” “咳咳,”那女鬼睁着流血的瞳仁阴森森看她,咧开嘴道:“我都死了一回了,难道还怕第二回 ?哪来的什么妖物,你要杀便快杀罢。” 看她这般作态必是不愿供出背后之人,桑梓也不与她啰嗦,从袖中抽出一张暗黄的符咒,贴上长剑,口中念了个诀,将剑身往前一送,霎时便将那女鬼刺得魂飞魄散,不见了残影。 屋里的鬼气慢慢褪去,日光从窗□□了进来,桑梓走到那摔碎的盆栽旁看了许久,也未能寻到有用的气息。 小娃娃跳了下来,也学着她像模像样看了看,忍不住问道:“为何道长一定觉得这女鬼背后有妖物呢?是您认为这大阵她驾驭不了吗?” “不,”桑梓将碎裂的瓷片翻了翻,沉吟道:“方才动了这个盆栽的手,是个男子的手。” “掌门爷爷果然独具慧眼,”小娃娃老神在在道:“说这里有蹊跷,还真的就是不简单呢。” 桑梓放下瓷片,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有些好笑地瞧他,“我师兄才三千岁,你一千岁,叫他爷爷?” “谁让人家长得嫩呢!”小娃娃嘚瑟地仰了仰脸蛋。 “水梨。” “哎,谁是水梨呀?!那种果子很廉价的好吗?” 桑梓擦了擦剑身,故意不看他,提着剑就往外走去。 “啊,过分!”小娃娃哀嚎着迈起短腿追了上去,“你又不等人家!负心汉!” *** 李府的事一了,李春恨不能将桑梓供做那天上下来的神仙,又要送黄金又要送银票,倒是被桑梓通通拒绝了。 “出家之人不收俗物。”桑梓站在府门外,淡淡道:“大人的心意,贫道领了。” 李春有些焦急,一面往府门里看,一面极力挽留道:“道长还是留下来用个晚膳吧,总得让本官略尽地主之谊啊!” “不必了……” “道长哥哥!”府门里突然跑出来一位妙龄少女,见她没走方松了口气,有些羞怯地靠近她,将怀里的小包裹向她递了递,“这是小月亲手做的一些吃食,实在没什么能答谢道长哥哥的,若你不嫌弃,便收下罢。” 李春在一边顺势插嘴道:“道长啊,这是小女碧月,年方二八,心灵手巧啊……” 包裹清甜的香味传了出来,桑梓微顿,突然朝少女问道:“你做的是何吃食啊?” 李碧月见她跟自己说话,害羞地低了低头,声如蚊呐道:“是,是桃花酥……” 桑梓一把接过了包裹,面上依旧朗风霁月,略带笑意道:“多谢姑娘。” “我就知道,你一遇到点心就嘴里没个把门的!”小娃娃在她肩头蹦了蹦,十分不屑地揭穿她。 李春见状一喜,正欲说点什么,却又听桑梓问道:“李大人,我见这南镇略有妖气,此处是否还有其他古怪的宅院?” 李碧月闻言立马抢话道:“道长哥哥,十里外西郊的楚宅闹鬼闹了好多年了,你若是要去,碧月给你指路,可好?” “是啊道长,”李春与她女儿同气连枝,忙道:“你孤身一人总是不便,找起来也麻烦,不如本官备好马车,让小女陪你一同前往罢。” 桑梓想起自己的男子扮相,本想以男女授受不亲给推拒了,谁料刚说完,李春便道南镇不同于中原,没有那些严苛的礼数。 罢了,桑梓看了看李碧月那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心道带着就带着吧,就算,嗯,为了那包桃花酥。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马车上,娃娃蹲在桑梓腿弯,啧啧称奇道:“我原以为你这小子是快对女子不开窍的硬石头,没想到,嘿,敢情以前是没碰对人啊!道长,咱们可是去捉妖唉,你带个拖油瓶来这算啥呀?” 桑梓斜睨了他一眼,懒得搭腔。 李碧月坐在她身侧,乖巧地沏了壶清茶给她递了上来,眼波盈盈,眉眼盼盼。 只可惜,她没想到自己遇到的是个丝毫不懂赏识她的女人。 “李姑娘不如同贫道说说这楚宅旧闻?”桑梓接过茶盏,缓声问道。 少女娇羞地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其实这宅子有些来头,传闻在前朝是宰相楚修的府邸,楚修为人清廉、为国为民,却不想得罪了江湖中人,一夜之间家中老小被尽数割喉而死,死状极是凄惨。后来官府派人去楚宅,却发现前一日还满是尸首的地方,第二日便干干净净,一丝血迹也无。” 桑梓抿了口茶,静静等着下文。 “这等奇事确实太匪夷所思,但楚宅却已经查无可查,这案子便落下了。可谁曾想,从第三日开始,宅院里每到深夜,便会响起同那晚楚氏被屠门时的惨烈哭喊声,周围的人家太过害怕便都搬离了西郊,此时的楚宅便处于一片荒地之上。” 娃娃顺着桑梓的衣服蹦上她肩头,听完出声道:“感觉像个阵法,你还别说,指不定就是咱们方才碰见的那个。” 桑梓略略沉吟,心中也是这般想法。 只是李府的事也有些令她不解,青云观素来对阵法颇有研究,但那妖物用来藏匿妖气的阵法,桑梓还是闻所未闻。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了西郊。 说是荒地,其实看起来更像个没有人烟的老城,路上的府宅虽都无人居住,却干干净净,根本不是荒芜了多年的样子。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一个十分阔气的大宅外,桑梓下了车,突然感到有一丝不对。 修道之人比普通人有着更敏锐的五感,这楚宅里,分明有着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在里面。”娃娃难得神情严肃了下来,“先别进去,这宅子怕真是个大阵。” 方才在李府那道窥伺她的视线好似跟了过来,黏腻地落在她身上,桑梓蹙眉环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能发现。 第28章 28.南镇杂谈(二) 朱红的大门紧紧闭着,藏青的琉璃瓦被斜阳晕出一片诡异的色泽。 桑梓放出灵识,沿着宅院外的高墙缓缓向里查探,李碧月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忙柔柔弱弱地躲在桑梓身后跟着,一只手还偷偷拽着她的袖角。 “李姑娘,”桑梓回头看她,“此宅颇为凶险,你不如先在马车里避一避,贫道怕若出了事,届时来不及护着姑娘。” 少年道长面若玉琢,衬得那双眉目极是清丽雅致,明明身上是令妖鬼避之不及的浩然正气,眼梢处却还犹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艳色,端正和诱惑自然地揉合在一处,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不自主想要亲近的渴望。 李碧月被她这么一看,先是红了脸,待听清她的话后失落地咬了咬唇,只得不情不愿退回了马车内。 “小心点,”娃娃揪了揪桑梓的衣领,难得有些不安,“这个阵法的八门生化在不停变换,戾气太重,应当是个杀阵。” 宅子旁边种了几株粗壮的梧桐,桑梓脚尖一点跃上枝桠,本想看看高墙内的景象,却发现宅内萦绕着浓浓的黑雾,昏暗混沌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折了根树枝向墙里掷去,树枝还未接近墙壁,便被一道扑出来的血光猛然吞噬。 娃娃抱紧了桑梓的衣物,大叫道:“果然是杀阵!” 残阳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桑梓偏头看了看黑沉的天幕,蹙眉道:“这宅子的血气越来越重了,我们想必不能久待。” “方才来的时候我见西郊外围有几家农舍,里面没什么异常,”小娃娃也想赶紧离开,忙道:“不如我们先去那借住一晚,明日午时三刻再来探探?” “好。” 桑梓托了托娃娃的小短腿,刚想提气一跃而下,临行前突然感到一阵不自然的心慌。 那道从李府便开始窥伺她的目光,似乎此刻就在这宅子里面,黏腻冰冷地紧紧盯着自己。 “怎么啦道长?”小娃娃见她不动,伸出两只藕白的小胖手,戳了戳桑梓的脸颊。 桑梓心里有些不安,“水梨,可以藏匿妖鬼之气的阵法你知道多少?” “这种阵法没听说过啊……”娃娃抓了抓头发,苦恼道:“即使在上古阵法中,也极少有人会用罢,毕竟是有违天道的阵,摆起来应该极为消耗功力。” “嗯。”桑梓朝宅内看了一眼,压下那股不适感,“走吧,先去农舍。” *** 西郊在楚宅未出事之前一直是个繁华地段,虽说那些富裕人家都被吓得搬离了此处,但外围的农民定是不愿意舍了祖业离开,所以此地会有农舍也倒并不奇怪。 桑梓他们来时,正赶上农人们烧火做饭,赶马车的小厮给沿路第一户人家送了些钱财,谈妥后几人便被一位妇人迎进了门。 这户人家倒也算干净整洁,妇人长得一副精明相,吊梢的三角眼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朝李碧月边上靠了靠,笑道:“本来咱们这是不留外人的,可我一看呀就知道小姐您是大户人家出身,瞧瞧这身段这气派,哎哟,您能来这那都是我的福气了!” 李碧月笑了笑没有应声,桑梓看见她眼底那几分不耐,不免有些歉意地小声道:“李姑娘,今日实在是委屈你了。” “道长哥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少女巧笑道:“能帮道长哥哥,碧月欢喜还来不及呢。” 走在前面的妇人瞧见二人低头私语,一边在心里唾弃现在的道士都是假正经,一边热络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呀,本来还给你们安排了三件屋子,现在看来竟是两间便够了罢!” 桑梓听着那故作亲热的语气蹙了蹙眉,李碧月虽觉着此话顺耳,倒还是羞恼地朝妇人嗔道:“这位夫人,你误会了……” “啧啧啧,”小娃娃趴在桑梓肩头咂咂嘴,摇头晃脑打趣道:“道长,我看这小姐对你倒是一往情深,反正你也光棍了这么多年,就别端着了,快从了吧。给府尹当女婿总比在祁黄山上天天吃斋饭强啊!” 光棍了这么多年的桑梓:“……” 她原本并未觉着人家姑娘对自己有意,被这几人言语一激后,倒实在有些不知道如何同李碧月相处,伸手将还在咂舌的娃娃拎脚扔了下去,丝毫不理会小人咿咿呀呀的怪叫,提着剑悄悄从众人身后绕了出门。 农舍有个四四方方的后院,角落里还养着几只鸡鸭,桑梓走到院门的池塘边,瞧着水里的月影出神。 “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又他娘的偷老子的钱,呸,今天老子非打断你的脏手!” 院子东边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叫骂,间或混杂着棍棒抽在皮肉上的闷钝声,桑梓听着有些不忍,便顺着声音寻到了那柴房门边。 破旧的木门内,凶恶的中年男人正举着面擀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身上狠狠抽去,那面擀还带着木刺,一下一下重重划过小孩的手掌,未几时那细嫩掌心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没偷你的钱……”男童闷哼一声,忍着痛咬牙仰起脸来。 “哎哟,你他娘的还不认了是吧?!我叫你嘴硬……” 熟悉的眉目突然映入眼帘,桑梓心头大震,急忙喝道:“住手!” 男人被她吓得抖了抖,接着拎着手里的孩子转过来,满脸狰狞道:“老子打自己外甥,干你屁事!识相的就滚远……” “锵!”一道锐利的剑气直直朝男人面门袭来,擦着他的鬓发深深刺入墙壁。 男人两腿一软,骇地差点跪在地上,“道长,道长饶命啊!是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把孩子放下,”桑梓面色沉沉,“你,滚出去!” “是、是是……” 小孩见男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远,稚嫩的小脸微仰了起来,凤眼亮晶晶地看向桑梓,“哥哥,你是谁呀?” 桑梓动了动唇,此刻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想好好亲近他却又无端露了怯。 上个小世界云旗的死让她至今无法释怀,每每子夜梦回,就像一张避无可避的大网,将她的心绞地疼痛不堪。 小孩见她半天不说话,好奇地朝她走近两步,奶声奶气道:“爹爹说,好人受难的时候,天上的神仙会下凡来救他们。哥哥,你是神仙吗?你是不是来救云旗的呀?” 桑梓蹲了下来,轻轻将小孩抱进怀里,舀了勺清水,给他细细擦洗着手掌,柔声道:“是啊,我就是要来把惹人疼的小云旗给救走的。” “唔,”伤口沾水有些刺痛,小孩睁大眼睛,懵懵懂懂问道:“那,那我可以离开舅舅家了?你是要带我飞去天上吗?” 桑梓从袖中掏出金疮药,小心翼翼撒在他的掌心,闻言忍不住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又爱怜地捏了捏他稚嫩的脸蛋。 “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好!”小孩大力地点点头,用那没受伤的小手攥住桑梓的指尖,圆圆的凤眼笑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凑近人神神秘秘道:“哥哥,云旗给你看我的宝贝。” 小孩将柴房角落的一个小风筝捡了起来,颠颠跑到桑梓身边,献宝一样地刚想递给她,却在瞧见风筝上残破的痕迹后愣在了原地。 “宝贝变丑了,”小孩怯生生地慢慢收回手,垂下头失落道:“好像是被舅舅摔坏了,他太过分了,我明明没有偷钱……” 桑梓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从他手中接过那只折断的风筝,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装作十分好奇地问道:“云旗,这个宝贝是个蝴蝶风筝吗?真好看。” “嗯!”小孩闻言眼睛又晶亮起来,朝她软软道:“哥哥也玩过风筝吗?这是村头的王奶奶送给我的,每次我被舅舅打……很伤心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去外面放它,一看它飞得高高的,我就不难受啦……” 风筝的翅膀被从中摔断了,桑梓听得心疼,便伸手摸了摸,想看看还能不能修好。 原本平滑的纸面下藏着细碎的倒刺,她径直往下摸索,一个不留神便被突地割破手指。 “嘶。” 鲜红的血滴从纤指上涌了出来,桑梓刚想按住止血,旁边的小孩突然凑过来,蓦地张口衔住了她的手指。 微痛的伤口被轻柔的舌尖卷了卷,桑梓还没来及反应,小孩便松了口,抿着唇退了回去。 桑梓眉间一跳,不知怎的,后背竟有些诡异地发凉,她探究地盯住了云旗的双眼,“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孩歪了歪头,懵懂地眨眨眼道:“哥哥,你流血了呀,爹爹以前说口水可以止血,舔一舔就好了。” 那双眼睛天真无邪,纯澈的好似未掺染一丝杂念。 应该是我多虑了。 桑梓垂头看了看被舔过的指尖,有些晃神地想着,自己的血可伤妖邪,若云旗真有蹊跷,他也不会敢去碰的。 然而在她低头未留意的那一瞬间,原本乖巧的孩子极快地舔了舔唇角,眼中闪过一丝诡秘兴奋的光芒。 第29章 29.南镇杂谈(三) 桑梓把云旗晾着药膏的手牵过来,在伤口上轻柔地缠了圈细布,又潦草给自己清了清伤口,才拉着小孩出了柴房。 那妇人收了钱财,正在厨房烧火做菜,臃肿的背影在灶前转来转去,嘴里还含含糊糊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云旗看见妇人后,突然拽住桑梓的手不肯再往前,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惧意。 桑梓低头看了看他,心里有了一番思量,小心翼翼问道:“饿不饿?你在这等我,我端些饭菜来,回房同你一起吃好不好?” “哥哥你不要过去!”小孩吓白了一张脸,扯着桑梓的手颤个不停,“舅娘会拿钗子扎你,扎好多,很疼、很疼的……” 桑梓心里一痛,将小孩抱起来搂着,安抚地晃了晃,轻柔地贴上他的面颊,小声道:“不怕不怕啊,她打不过哥哥的,以后有哥哥在,谁都都不敢再欺负你。” 云旗将脑袋趁机埋在了她颈窝,故作惊惧地颤抖着,鼻尖在衣领外露出的皮肤上轻嗅,面上满是迷恋,嘴中却天真软糯道:“云旗害怕,哥哥,你以后都陪着我,不离开好不好?舅舅打人好疼的,舅娘还喜欢踢我……” “好”桑梓伸手顺了顺小孩脑后的头发,毫不迟疑道:”哥哥以后天天陪着你,不离开。” 云旗得逞地咧了咧嘴角,将侧脸轻轻贴在桑梓肩头,假作不安地蹭来蹭去。 “乖。” 桑梓抱着孩子回了房间,云旗一直眯眼吵嚷着喊困,晚上两人随意用了些饭菜便洗漱就寝了。 “以往我不在的时候,你睡在哪里?” 小孩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奶声奶气道:“云旗睡在柴房里。” 桑梓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直到小孩开始垂下眼皮睡熟,她才有些疲累的放松入睡。 在她呼吸放缓的那一瞬间,右侧的孩子静静睁开了眼睛。 细白的小手探了出来,按在眼前人受伤的指尖上,发出阵阵骇人的血光。 桑梓在梦中感到不适,紧紧蹙起了眉头,眼皮却像被黏住了一般,怎么都无法睁开。 整个人被一股阴邪的怪力沉沉定在此处,身不由己地被拉入了梦境之中。 小孩施完法诀,面上露出肆意的笑,从床上慢慢爬起来,抱起桑梓的手臂,阴冷的目光在那皓腕上来来回回,不住地游移着。 桑梓只觉着自己来到了一个满是白雾的地方,白雾散去后,赫然便是鬼界王宫的景色。 她已经许久不会做梦了,而梦到这段成亲后生活在鬼界的时日更是少之又少。 一股怪力牵着她慢慢往前走,走了好一会,竟生生停在了王宫角落的书房外。 书房门上那熟悉的雕花让桑梓一阵晃神,她这才朦胧记起,这天,似乎是自己离开鬼界的日子。 两人成亲不久后,她体内破损的元神时不时地便将她狠狠折磨一番,过后老君来鬼界为她诊治时,只道鬼界阴气深重,对仙体修养不利,让自己尽快回到仙界才好。 也正是那段时日,云旗对她的态度开始疏离淡漠起来。 甚至在得知她要搬回仙界的消息时,也丝毫没有过问。 而此时,应当是那天自己有些喝多了,抛下一直顾及的颜面,想要质问云旗为何这么对她。 伸手敲响了房门,未几时,云旗便走出来,从里将门打开。 男人倚在门边,在瞧见她时微微怔了怔,接着面色不变道:“夫人是有何事?” “我想了想,”桑梓静静看了他一眼,本想脱口而出的质问到了嘴边却难以继续,只得哑声干涩道,“老君说的有理,我总待在鬼界也不是办法,今日就是来同你说说……我搬回仙界之事。”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凝结,过了好一会,云旗才缓缓出声道:“嗯,我知道了,夫人想回便回罢。” 他就这么冷淡地站在那里,没有过问她的病情,也毫不关心她的去留。 这个场景像一根刺,一直在桑梓心里深深梗着,哪怕到了今日,她料想两人那时或是有误会未解,也还是久久不能释怀。 因为那日一别后,便是不相见的四十余年。 她兀自沉浸在梦中难以抽离,而梦境之外,那个她枕边的孩子,正抱着她的手臂,将白日里隐藏的尖牙凑了上去,轻轻抵在了她的手腕内,只要一个呼吸,便能深深刺进去,吸光她的鲜血。 小孩意味不明地偏头瞥了她一眼,难得竟生出了些犹豫的情绪。 “云旗,云旗……为什么……” 熟睡的人突然喃喃出声,紧闭的眼角流露出些许湿意。 小孩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些错愕地盯住她,松开了那随时能害死这人的尖牙。 他在风筝上摆的阵法会扰乱心智,让人陷入魔障。 可这个青云观的道士,为何她的魔障……会是自己? 第30章 30.南镇杂谈(四) 桑梓这一觉睡得难得沉,浑浑噩噩到了巳时才醒转。 枕边的小孩已经没了踪影,她看了看窗外刺眼的日光,有些恍惚地起身,慢腾腾走到外间洗漱。 “道长!”人参娃娃哼哧哼哧推开房门,顶着满身的鸡毛跑了进来。 桑梓将湿帕往前一扔,盖住了要往她身上扑的小家伙,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自己擦洗擦洗,一身怪味。” 小娃娃哼了一声,抱着帕子跳进水盆里,委屈巴巴道:“谁让你昨晚把我关在门外,外面那么冷,人家只好在母鸡毛里睡上一晚了。” 桑梓理了理发冠,疑惑道:“怎会?我记得昨晚给你留了门。” “明明是从里面锁死的呀……”小娃娃气闷,还没来及说完,便听得“吱嘎”一声,有人轻轻推动了木门。 屋里的两人同时噤声,木门后,小云旗抱着个汤碗乖巧地走了进来。 “哥哥,”小孩走到桑梓身侧,眨了眨眼睛道:“你方才在和谁说话呀?” 桑梓低头捏了捏他的小脸,温柔道:“哥哥在自言自语呢。” “哦。”小孩蹭了蹭她的手,把汤碗举起来递给她,“我想哥哥应该醒了,就去厨房偷了碗面,还热呢。” “真乖。”桑梓接过碗,把云旗抱到桌案旁,先哄着他吃了两口,自己才慢慢动筷。 娃娃坐在水盆里晃了晃脚丫,对这争宠的人极为不屑,想着自己施了隐身咒也没人听得见,便有恃无恐地大声道:“又是哪里跑来的熊孩子,真是碍事……” 坐在桑梓腿上的小孩似是不经意回过头,轻轻瞥了他一眼。 面上依旧是天真浪漫的神色,眼里却流露出阴暗嗜血的疯狂。 娃娃突然一个激灵,脊背窜上阵阵寒意,动了动嘴巴再说不出半个字。 好可怕,道、道长……救命啊! 桑梓对这一切毫无察觉,放下碗筷摸了摸小孩的发旋,轻声道:“云旗,我以后会带着你去很多危险可怕的地方,受伤流血都在所难免,即使这样,还要和我一起走吗?” 她心里自然是想把小孩带在身边养着,但又有些忧心云旗太小,自己带他风餐露宿总是不好,如果他愿意,先将人带回青云观让掌门师兄照顾倒是也算周全。 “要和哥哥一起走!”小孩抱紧了桑梓的腰身,凤眼里满是濡慕,“云旗不怕吃苦,只想和哥哥待在一起,哪也不去。” 也罢,桑梓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想着小孩如此敏感不安,贸然让掌门师兄接手也不妥当,还是带着吧,自己养大总是放心些。 况且这回云旗还这么小,她多小心注意些,心结应该也不会难解。 人参娃娃看着云旗那对着桑梓炉火纯青的变脸功力,心慌又害怕地抱紧了自己,不明白自家道长从哪捡回来了这尊煞神。 两人用完饭后,桑梓便抱起云旗往农舍的堂屋去了,临走前还给小娃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来跟上。 李碧月和小厮早已在堂屋等着,妇人给李碧月沏了茶,谄笑着凑在跟前和她说话,待看见桑梓抱着孩子进门,脸色微微发僵,不自然道:“道长,我家这外甥年纪小不懂事,您这是……” “小孩不懂事,大人总该懂事。”桑梓冷冷看她,“他还这么小,你们夫妇二人便轮番打骂,把人关在柴房施虐,真是好生歹毒!” 妇人被她说得面上羞恼,撒泼叫道:“那又如何?!你这臭道士管的也太宽了吧,这小子吃老娘的喝老娘的,我打他骂他怎么了?与你什么相干?!” 这话听得旁边人直皱眉,李碧月察觉桑梓的意图,便出声道:“夫人还是想好了说话,不巧,府尹李春正是家父。” 寻常百姓便是再倔,听到官家也得弱上几分,妇人白了脸色,小眼在几人身上转来转去,不敢再出声。 “贫道观此子颇具道根,”桑梓见状顺势道:“青云观正好也该收些新弟子,这孩子贫道便带走了。” 妇人虽乐意不再养着云旗,但那唯利是图的贼心还是不死,闻言撇嘴道:“就算今儿府尹在这,你们也不能想带谁走就带谁走吧?” 李碧月看她一眼,了然道:“说罢,你要多少银两才愿意放人?” “那至少五十两吧?”妇人比了比手指,“别的道观寺庙来收徒弟那都是先掏腰包的,况且这小子怎么说也是我的亲外甥呀。” 李碧月示意小厮取钱,却被桑梓拦下,她从衣襟里拿出一个钱袋,径直扔了过去,淡淡道:“拿去。” “哥哥……”云旗有些歉疚地抬头看她,桑梓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无事。” 妇人接过钱眉开眼笑道:“带走吧带走吧!以后你小子飞黄腾达呀,咱就不沾光了。” 人参娃娃还是跟了过来,跑到桑梓鞋边心惊胆战地探头探脑。 “也快到午时了,”桑梓装作捡东西,将娃娃装进袖口,朝李碧月温和道:“李姑娘,楚宅凶恶,贫道实不愿让姑娘涉险,不如先就此别过。” “道长哥哥……”李碧月起了身,面上含愁,眼里晕起水雾,不舍道:“你,你还会来看我吗?” 桑梓想起昨日之事,心知不能误了人家,便对上她的视线,认真道:“贫道乃出家之人,云游四海无归日,姑娘还是莫要等了。” 李碧月脸上一白,知道终是被窥破了心思,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碧月明白了,道长哥哥……珍重。” *** 午时三刻,正是一日中阳气最盛之时。 楚宅同昨日无甚不同,安静而诡异,连风声都几不可闻。 桑梓将小孩换在了背上,提着长剑站在府宅门外。 娃娃看不到云旗的脸倒不怕了,又探出身子来,扒着桑梓的袖口跟着往外瞧。 “一会可能会有吓人的东西,”桑梓侧过头对小孩道:“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娃娃听到这话,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怂怂地没有作声。 小孩乖巧地点点头,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景象,不一会突然叫道:“哥哥,你看那里,有只兔子跑进去了!” 桑梓立刻转脸看去,果然在府门右侧瞧见了一只灰兔,从墙洞里进进出出。 “不应该当呀,”娃娃盯着那兔子,奇道:“这宅子阵法变来变去,同一个地方,不该总是生门才是。” “没变了,”桑梓将灵识收了回来,目光沉沉,“这宅子今日的阵法一直未动,似乎……是在等我们进去。” “哥哥你在说什么?”云旗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歪了歪头,“宅子怎么会等人呢?” 桑梓想着日后三人生活的时间还长,便朝娃娃道:“你且现身罢,不必防着云旗。” 娃娃看了看那尊煞神,当着他的面不好多言,只得老实地现了身。 披着红肚兜的小童赫然出现,身长不足六寸,两眼机灵地打转,瞧着十分精巧灵动。 云旗适时地发出了一声惊叹,满脸向往道:“哥哥,这是小妖怪吗?好可爱呀。” 桑梓笑了笑,“这是人参精,喜欢的话让他跟着你好不好?” “不!”娃娃急忙叫了一声,闻言也顾不得害怕,扯着嗓子嚎道:“负心汉,怎么能随便把我送人?!” “喜欢。”小孩笑弯了眉眼,接着伸手将他捉上来,软糯道:“你待在哥哥袖子里容易掉,还是跟我待在一处吧,好吗?” 娃娃被他吓得两眼一翻,顷刻就要昏将过去。 桑梓未瞧出二人的暗涌,提剑便往那墙洞走去。 灰兔见有人过来,惊吓地跑远了,桑梓正好引剑出鞘,从此处的生门刺入,轰开了这道墙壁。 墙内,正是府宅的前院,花草繁茂、屋舍整洁,寻常的根本不似外界所传。 桑梓引着剑在院里转了一圈,见没有机关,才放心走了进去。 与府宅外不同的是,庭院里有了微风流动,桑梓闻到异香,这才注意到院里遍植的海棠树。 粉白的重瓣轻拂着,不知怎的,让她突然想起了李府二姨娘门外那些艳红的海棠来。 这会不会是那个窥伺自己的妖物所在的暗示? 庭院尽头是楚氏会客的前厅,桑梓留意着脚下,刚朝那个方向迈了一步,四周气流突然大变,满树的海棠花瓣簌簌落了下来,极快地汇成一股,直直向桑梓面门击来。 她仰身躲过,将长剑引了回来,分成数道剑影,将那股妖力狠狠击碎。 花瓣漫天撒下,还没等桑梓动作,又像长了眼般,把人团团围住,化为利刃,铺天盖地向她刺来。 桑梓立刻挥出一道气劲,破出一条路来,御剑飞了出去。 身后的妖力穷追不舍,把她逼到墙头上后,又从正上方向人袭来。 普通的道术看来是对它无用,桑梓又飞入院中,一面避着那妖力,一面在院中特定的方位扔出法诀,几个呼吸间便搭起了一个阵法。 “阵中阵!”娃娃有些担忧,“楚宅的大阵还未解,万一你的阵法触动了某些关窍,该如何是好?” “想不了这么多了。”桑梓引着那股妖力来到阵中央,挥剑斩下一根树枝,启动了阵法。 她立刻化为一道残影移出阵外,看着那妖力在阵中被数百道剑光击碎,还未凝集时又受四面袭来的真火吞噬,最终慢慢湮灭。 娃娃有些紧张,“这杀阵走错一步都是死,道长你一定小心啊!” “我丝毫看不透这阵法,”桑梓几度放出灵识寻路无果,将长剑收回手中,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硬闯罢。” “什么?!”娃娃瞪圆了眼珠子,难以置信道。 云旗亦有些不赞同,小声道:“哥哥,你万莫冲动。” 桑梓朝两人笑了笑,竟是丝毫不惧,“三千阵法我青云观尽数精通,再过繁复的大阵都有它防不住的生门,多数时候闯阵用的是脑子,但偶尔也该用一用胆量。” “大巧若拙,建阵人心思太过细碎,看似雾里看花让人难以防备,但或许最简单直接的一条路就是它的生门所在。” 桑梓稍稍解释完后,纤手遥遥一指,落在了前厅通向后院的那一条笔直的石板路上。 “我们就先试试这条。” 说完她便几个纵跃,小心翼翼地落在了此路的第一块青石板上。 娃娃害怕地捂住了眼睛,乱叫道:“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微风拂过,整个宅子安静如初,没有半分异动。 “果然,”桑梓挑了挑眉,轻松道:“猜中了。” 在她背上的孩子意外地盯着她,面上闪过几分耐人寻味的神色。 第31章 31.南镇杂谈(五) 脚下的青石板有些湿润,桑梓谨慎地又踩上了第二块。 变故就在此时产生,本来在午时炽热的日光突然暗了些许,头顶的太阳似乎朝西向动了动。 娃娃被这景象弄得惊恐不已,抖着声音道:“怎么了?!” 桑梓蹙眉看了看天色,心中微动,一连往前走了好几步。 果然,天色随着他们的移动越发暗淡,待踏上最后一块石板时,已是如墨沉沉,月上中天。 “这里明明是生门没错,按理说生门路不该生变。”桑梓抬头望向那轮圆月,圆月清辉盈盈,不多时竟染上几丝血色,她陡然惊觉道:“这里想必不是大阵,而是重阵。” 重阵,就是之前所说的阵中阵,在一方天地中把方位不同的阵法套在一处,九宫八门处处有机关,破阵者不论身在何处都是环环相扣,根本避无可避。 “完了,”娃娃小脸惨白道:“重阵里面无生门……” 云旗亦有些怕,放在桑梓颈处的小手动了动,小声道:“哥哥,我们出不去了吗?” 天幕上的血气愈发重了,丝丝绕绕将圆月染成艳红的色泽。 “别怕,总有办法。” 桑梓轻声出言安抚,面上却带着几分凝重,攥紧剑柄警惕地留意四周。 脚底的石板突然往下一沉,桑梓重重一晃,还没稳住身形,眼前的后院入口处赫然刮起了狂风,想要将她往后掀翻在地。 桑梓将剑尖深深插进泥土,捏起法诀将周身护住,吃力地和这股妖风对抗。 “咳咳,道长,”娃娃被灰尘扑了满脸,艰难道:“赶紧想办法出去罢,看来这建阵人妖力高强,你根本不是对手……” 狂风没刮多久便自行平息了下来,尘土过后,再睁开眼的三人被面前的景象惊在了原地。 宽阔的后院内忽然人流如织,数十个小厮婢女穿行其间,给四周摆满的红木桌案斟酒布菜,桌案后,坐着的是一些身穿锦缎的贵人,他们面上具是喜意,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整个院里和乐融融、令人欣羡。 娃娃擦了擦脸,清清嗓子道:“咳咳咳,道长,这怕是个幻境。” 他们三人就在院子的入口,院内的人却像根本看不见他们一样,兀自举杯欢乐,有小孩子拿起桌案上的月饼小口啃着,桑梓才明白过来,这些人应当是在宴乐中秋。 “会不会……是楚氏的中秋家宴。”她静静看了一会,踌躇着没有往前。 云旗在她背上乖乖趴着,一双眼紧紧盯住桑梓的侧脸,眸中情绪不明。 “等等,中秋、中秋……”桑梓反复咀嚼这字眼,猛然醒悟过来,忙抬眼看向天幕。 最后一丝血气将清辉掩埋,骇人的血月妖气腾腾,像是毒蛇的眼瞳,丝丝吐露着杀意。 后院的风声突兀一静,霎时,整个院子上凌空浮现出数百道刀影,锋利的刀尖寒气森森,还没等院里人反应,便齐刷刷落了下来,一刀一刀像长了眼般,直直割向他们的喉咙。 “啊啊啊!”“救命,救命!”“孩子,我的孩子……”“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啊、啊——”“娘……” 割喉的鲜血喷涌而出,顷刻洒满了整个庭院,人影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原本和乐的家宴,转瞬便成了尸山血海的人间地狱。 撕心裂肺的哭喊还在继续,血腥气浓浓扑了过来,将桑梓熏得一个晃神。 幻境入口,一只惨白的手臂忽然伸了出来,死死扯住桑梓的脚踝,将人大力向里拉去。 桑梓瞪大了双眼,立刻引剑朝那手臂狠刺,却仿佛从空气中穿过,这只鬼手……竟然没有实体。 又是一个使力,桑梓当机立断,运起剑鞘将背上的云旗和娃娃向后掀了出去,自己却被鬼手一把扯进了幻境。 “道长!”“……哥哥!” 云旗摔在地上,惊恐地连滚带爬想要抓住桑梓,却终究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渐渐消失。 幻境霎时关闭,所有景象尽数归于虚无,似乎方才种种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道长,道长……”娃娃扑了上前,在空地上左右打转,眼泪簌簌往下掉着,朝云旗大叫道:“是不是你动的手脚?!你这个煞星,为什么要在道长面前装模作样,你把道长还给我,把道长还给我……” “闭嘴。” 云旗慢吞吞站了起来,冷眼看向他,仿佛再看一个死物。 “呜,呜呜……我要道长……”娃娃吓得软在地上,委屈地抹着眼睛。 云旗没再管他,伸手按在了自己被剑鞘打开的地方,眼里闪过几分犹豫。 *** 冰凉的鬼手锁在脚踝,桑梓被带得一个趔趄,拿剑硬撑着才没有摔在地面。 四周安静的出奇,桑梓缓了缓,慢慢抬起了头。 方才死去的楚氏众人正站在她面前,各个面色青白,双眼大张,从中渗出丝丝缕缕的暗红鲜血。 那只扯住她的鬼手突然松了力道,桑梓顿了顿,缓缓往后退了两步。 惨死的人怨念太深,会成为恶鬼。但如果只是同李府二姨娘一般的恶鬼,她也容易应对,只是这些鬼魂不知为何没有实体,她无法用道术,但他们却能对她造成伤害。 可怖的鬼魂朝她逼近,桑梓转身想要御剑逃脱,却被飞扑过来的鬼魂紧随其后,几百个恶鬼层层叠叠地跳将过来,想要将她围住。 桑梓逃脱无门,心急地挥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将鲜血逼出,借着气劲狠狠挥向朝她扑来的恶鬼。 血滴穿过恶鬼的身体,随未将其中伤,却让他们行动缓了下来,纷纷眼白大张,嘴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一点血可以逼退几只恶鬼,可这里,足足有几百…… 桑梓闭了闭眼,咬牙将自己的手臂划开一道深口,挥力让汩汩流出的鲜血从各个方位穿过,给自己留出了一方天地。 既然无法杀死这些恶鬼,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超度他们魂归地府,不然,自己恐怕真要流血过多,死在这幻境里了。 超度恶鬼的功法十分繁琐,念咒者需道术高强,兼之布法阵、静心气,身怀慈悲才可超度成功。 桑梓来不及多想,只得趁着众鬼稍缓的时机,在中央将长剑倒竖,取出符纸疾速推向坎一、坤二、乾六、离九四宫,默念法诀,顷刻间青光莹莹的法阵便平地而起。 她一个纵跃落入其中,盘腿而坐,双眼微阖,口中开始默念法咒。 人与阵合二为一,法阵陡然青光大盛,化出缕缕柔光流入了这些恶鬼的体内。 恶鬼们纷纷捂住脑袋,其中多数已经难忍地瘫在了地上,但还有些被法咒刺激发狂的鬼魂,赤红着眼睛朝桑梓扑了过来。 超度法阵一旦启动,念咒者不可移动、不可断咒,二者失了哪个都是前功尽弃的结局。 恶鬼尖锐的爪尖划过她的后背、颈侧,喷涌而出的鲜血让他们退了几步,桑梓忍住剧痛,皱眉念完了最后一篇法咒。 法阵骤然变强,阳刚之力涤荡在幻境之中,霎时便让几百只恶鬼神魂大震,几个呼吸间即恢复了清明。 桑梓看着眼前面貌恢复寻常,开始渐渐消失的鬼魂,口中溢出一口鲜血,终是耗尽心神,疲软地昏倒在地。 而此时,她在阵中前后洒在地上的鲜血正慢慢浮起,被大阵滴滴吞噬吸收。 幻境点点消散,云旗提着被他打晕的人参娃娃,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桑梓身边。 被大阵吸食的鲜血化成了丝丝血光,随着他的走动,尽数送入了他体内。 原本小巧的孩子突然拔高,血光过后,顷刻化成了一个身长七尺、面容冷俊的男人。 玄黑的衣袍无风自动,凤眼微挑的眼梢印着一道血色疤痕,浑身鬼气森然,令人不敢侧目。 云旗蹲了下来,将浑身是血的桑梓轻柔地抱进怀里,他伸出一只手按在她后背,丝丝鬼气泄了出来,将她的伤口尽数抚愈。 桑梓无知无觉地靠在他胸膛,脸颊冒着虚汗,苍白的唇角微抿,似是还没从那残忍的剧痛中和缓过来。 云旗紧盯着她的面容,突然低下头,用唇在她的唇上轻轻触了触。 “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刚认识的孩子不是么?都要死了,为何还想着推开我?” 他知道桑梓在昏睡,便更肆无忌惮起来,从唇角一路亲到额头,在她鬓发间停了停,又喃喃道:“你这般,让我还如何狠下心……对你下手呢。” 先前处处杀机的楚宅,在他进来后便恢复了平静,海棠花在枝头轻拂,散落着细碎的异香。 云旗同她温存了一会,给她整好道袍后便将人横抱起来,慢悠悠朝宅子外面走去。 “既然你已经惹了我,我也再舍不得杀死你,那道长你就乖乖地,待在我身边罢……” 微风将他的话语吹散,阴暗的、旖旎的念想就这般慢慢在心间角落里深深扎了根。 第32章 32.南镇杂谈(六) 楚宅二十里外的客栈内,云旗挑了一间上房,将桑梓慢慢放在软榻上。 手里的人参娃娃太过碍事,他看了一眼,随手扔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榻上人的面色苍白如纸,云旗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心中竟生出些前所未有的悔意来。 手指划到唇角,他眼中一暗,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另一只手按在了桑梓颈侧,运起了功法。 刚见到这人时,他就知道她在相貌上施了法术,只是她的道术在自己看来还是太弱,稍稍一眼便看穿了她的伪装。 流云袍下并非男子,而是女儿身。 只是他虽心知,却还从未见过桑梓的真正模样。 起初只是难得见这地方来了青云观的散人,想着道士蕴阳的鲜血可以让自己脱离楚宅,便布了个局同她相见。 一切都很顺利,她的血确实能让自己功力大增,楚宅的重阵也是原本自己建来吸干她鲜血的最终地方。 只不过兜兜转转,如今哪里还舍得…… 云旗将人半抱起来,掌下鬼气散尽后,变换形貌的道术也随之解开。 怀里的躯体渐渐软了下来,他有些局促地紧了紧手臂,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 先前棱角分明的面容稍稍柔和了些许,五官倒无甚变化,只是整个人添了几分柔美,就像白水陡然混了蜜,清甜诱人。 云旗怔怔看了许久,伸出手指描摹上桑梓的眉眼,心里想着这人怎么能每一处都长得如此合他心意。 他低下头,在怀里人眉间吻了吻,凤眼中满是缱绻。 *** 桑梓意识渐渐回拢,感到脸颊上有些温热。 吃力地睁开眼,便见刚及床榻高的小孩正肃着一张脸,轻柔地举着湿帕给自己擦拭。 看自己醒了,小孩瞪了瞪眼睛,突然带着哭腔糯糯道:“哥哥,你总算醒过来了……” 桑梓摸摸他的小脑袋,动了动唇,觉着喉咙干涩得厉害,哑声道:“这是哪?” 小孩忙拿过一旁备好的茶盏递到她嘴边,闻言摇了摇头,犹豫着开口道:“是一个大哥哥把我们送到这的,然后他就走了,他帮哥哥打走了坏人……” 他说的颠三倒四,却不妨碍桑梓理解,想来他们是有幸遇到了高人,自己才险险捡回一命。 “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我吗?”桑梓咽下清茶,柔声问道。 小孩点点头,委委屈屈黏了上来,抱着她的手臂软软道:“云旗要吓死了,哥哥以后不能抛开我。” 桑梓放下茶盏,给他理了理额上的碎发,露出个笑来,“嗯,不抛下你。” “哥哥总是骗人……”小孩用力蹭了蹭她,可怜地瘪瘪嘴。 身上很是轻松,感到伤口似乎也惊奇地痊愈了,桑梓动动后背,一把将还在哼唧的小孩抱了起来,笑道:“苦了咱们小云旗了,哥哥这就带你去吃顿好的。” 小孩见她又转身把还在昏睡的人参娃娃放进袖里,忙抓了抓她的领口,软糯道:“哥哥以后别去抓坏人了好不好,云旗害怕。” 桑梓顿了顿,看向他那不安的双眼,意识到自己似乎真让小孩吓怕了,便将人抱紧了些,安抚道:“云旗要是不愿,□□后就不轻易涉险了,但青云观救济世人,力所能及之事还是免不了的。” 小孩抿了抿唇,眼里竟泛起泪来,他一面抹着,一面哽咽道:“我不管……我不要哥哥有事,我不管……” “别哭别哭,”桑梓对着那哭红的小脸霎时乱了阵脚,慌忙给他擦着眼睛,心急道:“好好好,哥哥答应你,一会吃了饭我们就启程回青云观,好不好呀?” 小孩这才止了哭声,乖巧点点头,柔顺地将小脑袋靠在她的肩头。 桑梓见终于安抚住他,才松了口气,抱着孩子往楼下走去,却不曾看到那埋在她肩窝的面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若能把青云观的道士全部血祭,那么自己的功力必将登峰造极,届时再不惧任何道术阵法,他要炼化一具真正的肉身,来和眼前这人光明正大地长久厮守。 桑梓推开门行至走廊,才看到他们所待之处是一家十分奢华的客栈,来来往往皆是身着绫罗的富家子弟。 她缓步下楼,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落了坐,招来小二点了一大桌菜。 小孩被桑梓放了下来,却还是紧紧黏着她,抱着手臂不肯松。 “唉,听说了么?”旁边那桌有个男人小声道:“楚宅那闹鬼闹了百余年的鬼地方,嘿,前几日一下子好了,西郊那些个府宅全部一丝阴气也没了,官府那边都派人去探了,怕是都想在西郊弄个宅院住住。” 他对面的中年人奇道:“不会吧,怎么就好了呢?” 有人拍拍他的肩,朝桑梓的方位指了指,中年人立刻明白过来,一桌子都暗暗往这边打量。 桑梓丝毫不在意,菜品陆续地上了桌,她拿出小碗,给云旗仔细夹起饭菜,小口小口喂着他。 两人正和和美美地吃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桑梓转脸望过去,便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走了进来。 明明是很寻常的女子,堂内的宾客却像见了什么妖邪之物,都往后躲去,唯恐避之不及。 女子也似习惯了这种场面,平静地走到一个空桌边坐了下去。 “老规矩,杏仁酥,烧刀子酒。” 她的声音很是沙哑,好像是被烧坏了喉咙,嘶嘶喑哑。 两人离得不远,桑梓听她这般同小二说,不由得有些好奇地盯着她看了看。 茶点配烈酒,如此吃法倒是少见。 不一会女子点的东西便上了桌,她动手松松帷帽,突然将其取了下来。 女子有着姣好的五官,可面色却青白不堪,左侧的大半张脸还印着个锈色的符文,看着人时,就像从地狱里爬出的可怖恶鬼。 周围宾客果然发出一阵唏嘘,对这人似是十分嫌恶却又无可奈何。 桑梓蹙起了眉头,不住打量着她的容貌。 没有生气,却也没有鬼气,举止奇怪且对青云观的人毫不畏惧。 云旗嚼了口饭菜,极细微地眯了眯眼睛。 那女子打开酒坛,先是一口吞下了大块杏仁酥,然后仰头往嘴里倒酒,举止豪迈粗俗,丝毫不像个寻常女子。 桑梓不免看得久了些,继而感到袖口一紧,小孩拽了拽她,软乎乎道:“哥哥,你快吃呀,要凉了。” “嗯,好。”桑梓含糊应了一声,却还是时不时往女子身上看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女子已将桌上的酒食全部吃完,整个人似有些醉了,给自己戴好帷帽后便摇摇晃晃往大门外挪去。 旁边那桌人又议论开了,有人带头道:“呸,真是晦气,也不知哪里来的妖怪,这几日总往这跑,真是多都躲不开……” “哎我听说啊,这女人是旁边清水村的丫头,不知怎么闹了疯病,才长成这个鬼模样的。” “大哥你可看清了,这哪是疯病啊,我看是中了邪吧!” 桑梓听了一会,接着便抱起云旗,就要跟在那女子身后。 “哥哥,”小孩着急道:“你刚答应我不再管坏人了!” “那女子怕是被妖邪俯身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桑梓潦草回了一句,毫不迟疑地跨出大门,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云旗暗中咬了咬牙,看向前方女子的眼中染上些许杀意。 女子晃晃悠悠地走着,引着两人绕过集市,来到了西郊的一处乱葬岗旁边,她才慢慢停了脚步。 这里极为开阔,桑梓见无处藏身,便也施施然走了上前。 女子拿下帷帽,回头看向她,嘶哑道:“长风散人?” 她青白的面容十分僵硬,不阴不阳地挤出一句话,似乎已经是费了很大的气力。 桑梓看了她一眼,谨慎道:“正是贫道。” “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女子一字一句往外蹦,艰难道:“还好,没有让我等空。” 桑梓目光微沉,“你是人,还是鬼?” “我?”她似乎自嘲地笑了笑,咧嘴道:“我是个怪物,吃人的怪物。” 桑梓慢慢攥紧了剑柄,警惕地看着她。 女子嗬嗬笑了两声,“你别怕,我等你……是想让你杀了我。” “这具身体里还有一个魂魄,先前被我用阵封印住了,我吸食她的精魂已久,良心难安,想求道长先杀了我,再将她放将出来。” 桑梓略一思索,疑惑道:“她,才是这具肉身的生魂?” “是。”女子仰了仰面,似是有些留恋地弯了弯杏眼,“恳求道长将她放出来,我也死得心安。” 第33章 33.南镇杂谈(七) 桑梓看着那女子,淡淡问道:“既然是你夺舍封印了她,直接解阵便可,又何须在此等我?” 乱葬岗的风带着些凉意,女子理了理自己耳边的鬓发,解释道:“我是带煞的器灵,夺舍的阵法太过刚强,先前已经伤了她的魂魄,如果强行解阵,她根本熬不住。我虽死不足惜,只是怕连累了她。” 桑梓闻言稍作沉吟,接着捏了个法诀,点在女子额间。 传言器灵凶煞且无情,有灵识后便靠夺舍噬魂为生,体内自成大阵,吸食躯体的生气。 生气用尽则阵破,器灵会接着再去寻下一个宿主。 器灵所带阵法颇为妖邪,桑梓收回了法诀,皱眉看她,“此阵控了两魂,此消彼长,虽说若你消散便可破阵,但你体内的另一生魂早已没有求生之意,即使你死,她也未必能重活过来。” 女子僵在原地,喃喃道:“是么,她竟不想求生了……” 桑梓见她似是万念俱灰,便安抚道:“先别急,贫道只是说未必,若想毫不伤人的破阵,也不是毫无办法,容贫道再回去想一想罢。” 女子闻言定了定神,哀求着看她,“道长,我已等不了太久了,在过几日这具躯体恐会腐化,您跟我回清水村罢,最好能早些……” 器灵青白的面容上满是恳求,桑梓心中感慨,终是点了点头。 *** 器灵将两人带回了自己的农舍,收拾出了一间内屋供他们居住。 桑梓思索了许久,觉得此阵的关键还是在于原身魂魄的求生念头太过薄弱,若要解阵,她还须先同那魂魄交涉一番。 巳时末,月入乾位,桑梓搭好法阵,将一张血符按在了女子心口。 此法名为“祭灵”,阳间之人可借此法向鬼魂问话,功力高强者甚至能窥见鬼魂的过往。 “祭灵时不可中断,届时你或许会受到冲击,忍一忍。”桑梓提点道。 “道长,”女子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手臂略有些颤抖,“麻烦您,麻烦您帮我带一句话,告诉阿玉,‘愁聚眉峰尽日颦,晓看天色……暮看云’。” 法阵开启,桑梓阖上双目,引着灵识缓缓送进女子体内。 一阵雾气过后,入眼的是清水村里百姓和乐的景象。 灵识开始自行变换地点,几番找寻后,终于在村后的小茅屋里瞧见了正在捣衣的阿玉。 女子此时面貌还未变,嘴里哼着小曲,欢快地在河水里捶捶打打,十分娇憨可人。 湍流的河水将一柄短匕打着旋儿送到了阿玉面前,短匕花纹质朴,从刀鞘到刀柄布满了锈迹,看着有些年头了。 “咦?”阿玉娇吒了一声,好奇地将短匕拿起来左右看看,“这匕首怎么是浮着的?” 她少不经事,看何物都是稀奇不已,也未想太多,瞧着欢喜便直接揣进了袖里。 自那日后,清水村总会在子夜出现怪事,家里的老人小孩不是重病便是身亡,而那些打猎的年轻人自上了山后亦是非死即伤,能侥幸回来的大都神智不清,像是见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 阿玉的父亲是村长,每日为了这些事寝食难安,阿玉见了也十分忧心,又无可说之人,便朝着那凭空出现的的短匕倾诉,聊以排解。 是夜,阿玉正趴在桌上自言自语,忽见那短匕红光莹莹,不多时竟幻化成了一个样貌伟岸的男子,眉目严肃地瞧着她。 “吾乃上古器灵,可破世间妖邪之物,只要你答应吾一个条件,吾可保清水村安宁。” 阿玉虽然惊诧,却见男子面容阳刚,周身一派正气,心道不似什么坏人,便问道:“是何条件?” “吾没有实体,要出去除恶,需借你肉身一用。” “好,”阿玉点头,杏眼里满是认真,“只要你能除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于是两人约好,每到晚上阿玉便将肉身借给器灵使用,虽然她并不知道器灵做了什么,但村里的怪事确实越来越少,阿玉对他很是感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平日里说得话也多了起来。 “大哥哥!”这夜器灵现身时,阿玉有些羞涩地小声道:“阿爹总不让我去县城,但是我听嫁去城里的小梅说,聚福楼的杏仁酥可好吃了。大哥哥,你若是今晚办完了事,能帮我带一下回来吗?钱,钱就放在桌上呢……” 男子拿了钱,深深看她一眼,“好。” 日子往后推了月余,安静的小村又开始出现祸乱,村里的人家在夜间接二连三被屠杀,阿玉问器灵缘由,男子只是说这次的妖物太强,他也无能为力。 “既然你也没办法,那晚上就别去了吧。”阿玉朝他道:“阿爹已经想着带村民们迁离了,你一人和那妖物搏斗,我也不放心的。” 器灵漠然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阿玉吓得抖了抖,却还是硬撑着,盯住男子的双眼,动情道:“这些时日你帮了村里很多,我很感激你,也很、很欢喜你!你,你对我……” 男子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向窗外。 原本昏黄的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呼啸的风声后,不知从何处出现了数以千计的利刃,朝着四面八方极快地刺了下去,村民们撕心裂肺的哭喊陆续响了起来,阿玉面上一白,喃喃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器灵冷冷站在桌边,看着外面的血色,眼底似乎还带了些笑意。 “你不是要除妖吗?!”阿玉疯了一样冲到他面前,尖叫道:“快去救人啊,去啊!你为什么不去……” 男子静静看着她,只是道:“你应该有察觉的。” 阿玉终于绝望了下来,悲恸地跪坐在地,惨笑道:“是,我是知道,村里根本没有什么妖物,唯一害人的妖邪……就是你。” “晚了,”男子不为所动,“你的肉身已被我下了夺舍阵法,最迟明日,你也会彻底消失。” 阿玉慢慢抬头看他,眼角留下血泪来,“村里的人是我害死的,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死了好,死了好啊……” “心悦于你,本就是我此生最大的罪责。” 往事就停在了此处,又是一阵浓雾过后,桑梓看见了坐在河岸边的阿玉,她面容迟滞,抱膝静静地待着,似乎与周围的所有都隔了开来。 “阿玉姑娘,”桑梓缓步上前,和声道:“贫道青云观散人,今日特来相问,若有灭去器灵,助你重夺肉身的法子,姑娘可愿一试?” 阿玉的生魂已是十分虚弱,她吃力地摇了摇头,几不可闻道:“道长不必费心了,阿玉是罪人,本就该死,并无生还之意。” 桑梓心中可怜她,不想轻易放弃,便又道:“贫道来之前,器灵托我给姑娘带了句话,姑娘不妨先听听再做决断。” 阿玉动了动,极缓慢地往她这边看过来。 “他想告诉姑娘,‘愁聚眉峰尽日颦,晓看天色暮看云’。” 阿玉似乎是惊了一瞬,杏眼睁了睁却又静静阖下去。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我有想过,他这般无情之人会不会有后悔的一日,可这日真的来了,我却也不见得有多欢喜。”阿玉虚弱地咳了咳,艰涩道:“这心意我受下,但错了就是错了,无论是我还是他,都该为清水村所有死去之人付出代价。” “阿玉也麻烦道长替我回一句,‘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生魂的求死之意太过强烈,祭灵之术并不成功,桑梓还未待多久便被强行驱了出来。 阵法的光芒随之消散,器灵魂魄归位,睁眼便急切问道:“道长,她怎么样?” 桑梓将阿玉所说的话尽数转告,接着缓慢摇了摇头。 器灵眼中的光亮渐渐熄灭,他低下头,面上满是苦涩。 *** 子时末,器灵给两人准备的内屋里燃起了点点烛火。 云旗化成了成年男子模样,将睡熟的桑梓半抱起来,给人施了阵法,接着肆无忌惮地从她的唇角吻进去,眼中尽是迷恋。 窗外吹进一丝冷风,接着便响起了器灵那嘶哑难听的嗓音,“白日里我还以为阁下与长风散人两情相悦,如今一看,原来竟也是与我一般的可怜人。” 云旗眸中微冷,只好停了亲昵,给桑梓掖了掖被角。 “干你何事?你千方百计引我出面,就是为了说这个?” 器灵坐在窗沿,面含希冀道:“阁下莫要生气,我知道您有办法将阿玉救出来,这才冒死前来见您。” “我不是青云观的人,尽喜欢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云旗摩挲着桑梓的脸颊,朝他漠然道:“滚远点罢,就算我不杀你,等道长醒了,也会替清水村那几百口人找你算账的。” “阁下何必过早便下次结论?”器灵那双眼白过多的眸子直愣愣盯着他,突然森森道:“您难道不关心是谁派我来做这些事的?不关心是谁操纵着如此多的器灵去夺人魂魄?” 云旗轻笑一声,嘲讽道:“与我何干?” “那您也不关心这背后之人会不会伤到长风散人么?或者说青云观屹立千年,却为何总是除不尽华夏国的妖鬼?”器灵见他终于冷下脸来,又继续道:“这百年来,您竟也不想知道,您的家人为何会在中秋之夜被大阵尽数割喉么,楚少爷?” 云旗眯起了凤眼,整个人都阴沉下来,“说。” 器灵毫不示弱,只道:“您先同我订鬼契,答应救阿玉出来,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我便尽数告知于您。” 第34章 34.南镇杂谈(八) 云旗割破手指,随意挤出一滴血,借着气劲送到了器灵面前。 “订,”他言简意赅道,“我帮你救阿玉。” 器灵激动地接下那滴血,口中默念法咒,将血融入自己体内。 桑梓虽被云旗下了阵法睡得极沉,却还是被两人浓郁的鬼气扰了扰,眉心微微皱起,意识不清地小声呢喃了几句。 云旗满心怜爱地将她连人带被抱紧,突然凑近让自己周身的鬼气染在她衣物上,看着本来皎如明月的人沾满了自己阴暗的气息,他心里便有些说不出的得意和欢喜。 若是能将这人从高处拉下来,同自己一起堕入地狱,会不会更好…… 他的眸色越来越暗,瞳孔墨沉沉紧盯住桑梓,眼梢的血色疤痕流露出几丝危险。 器灵订完鬼契,抬眼见了他的神色,好心打断道:“楚少爷,您这百年靠吸食恶鬼魂魄为生,身上煞气太重,青云观修习的功法至阳至纯,还是不要让长风散人吸入太多的好。” “啧,麻烦。”云旗不耐地皱了皱眉,赌气似的将人又往怀里带紧,低声道:“要不是我现在还不够强,早把她变成我的人了,还救济什么众生,乖乖入了魔同我锁在一处多好。” 器灵看着他,问道:“楚宅覆灭时,您才五六岁罢,虽受万千恶鬼滋养,按理您也不能离开楚宅百里才是,莫非……” “我与你们不同,我还有半体是由楚宅怨气凝结而成,修道之人的蕴阳鲜血对你们来说是催命符,于我而言却是增长修为的灵丹妙药。”云旗挑了挑眉,森然道:“当时拿了点道长的血脱离楚宅,等我到了青云观摆个杀阵,就把那些臭道士们通通血祭,一个也跑不了。” 器灵闻言心惊,不愿他走自己的老路,便提点道:“这对您而言是好事,可对长风散人来说却是灭门之灾,您就不怕到时候与她刀剑相向?” “怎会?”云旗根本没有考虑过此事,他虽在南镇待了百年,却因死前年纪太小,总带着些不通世事的孩童心性,丝毫不在意道:“待我功力大成,就把她引入魔道关起来养着,那时她逃都逃不了,哪还有本事同我置气?” “可……”器灵还想劝说,却被云旗打断,他面露不耐,“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快点把答应要说的话告诉我,还救不救你的心上人了?” 器灵默了默,这才道:“阿玉出来后,我便会随之消亡,事成后我会将残魂送予您,赠您器灵夺舍阵法,那时所有的一切您都会知晓。” 云旗知道他对这件事小心谨慎,便也不同他计较,只应了声没有多言。 暗红的鬼气渐渐将器灵包围,云旗伸手运功,凝神仔细破起阵来。 *** 次日寅时末,桑梓如寻常一样慢吞吞起身下床,揉了揉眼,正瞧见面对面坐在桌子两侧的云旗和人参娃娃。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皆是面色沉沉,互不相让地死盯住对方,那景象竟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水梨,你醒了?”桑梓先唤了娃娃一句,他闻言得意地朝云旗扬了扬下巴,哼哼唧唧蹦到了桑梓怀里窝着,撅起小嘴道:“道长,要抱抱。” “乖。”桑梓点了点他的小脑袋,顺手牵过了桌边委委屈屈的云旗,三人一道往外走去。 外屋十分安静,桑梓本以为器灵一早便会等在这,却也没见到人,她左右看了看,轻轻将另一间内屋的木门搡开一道缝隙。 浓重的血腥味钻了出来,桑梓惊了惊,猛然使力将门大力推开。 昨夜还好好的女子现在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不停地从她的脖颈涌出,早已将屋里的泥地染红一半。 那柄短匕就握在她的手里,匕尖还残留着血迹,明晃晃昭示着此人死去的原因。 桑梓叹了口气,略有些遗憾道:“我道术不精,未能救出阿玉,这器灵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云旗转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只有他清楚,阿玉在昨夜便被自己救出,此时死去的,不是早已消散的器灵,而是压根不想独活的阿玉。 他不愿桑梓伤神,便做出一副不胜惊恐的模样,拽住她的衣角小声道:“哥哥,好多血,云旗好害怕,我们快离开,快走好不好。” 人参娃娃觑了觑他,偷偷哼了一声。 “别怕,哥哥在呢。”桑梓哄着小孩,将他抱起来晃了晃,“你和水梨在这待着,哥哥去把这个姐姐葬了,就回来接你们。” 清水村早已荒废不堪,桑梓将阿玉葬在她屋后的河边,默念超度法诀,想送这肉身里的两个魂魄安安稳稳归于地府。 “我下山救济世人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桑梓看了眼阿玉的孤坟,怕此事给孩子留下阴影,便对云旗循循善诱道:“悲欢离合在人世确是常见,但为人者还须常修善念,才能结下善果。今日若那器灵并非害人妖邪,他二人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你说是也不是?” 云旗攥住她的细手,乖巧地点头道:“是,哥哥,云旗长大也要做大善人!” “乖,”桑梓露出笑来,牵着他缓步往村头走去,“先回客栈沐浴一番,接着哥哥便带你回青云观。” 小孩侧过脸,从下往上偷偷瞥了她一眼,眼角带着浓郁的邪气,心里暗暗发堵。 即便我是害人的妖邪,你也休想甩开我,器灵魂散是他太弱太蠢,但我不同,很快我就会彻彻底底地拥有你。 到了那个时候,道长,你就乖乖地躺在我怀里就好了啊。 *** 在客栈未逗留太久,桑梓包了些路上吃的干粮,带着两个孩子直接御剑飞了一日,在太阳落山前才堪堪飞到祁黄山脚下。 已是傍晚时分,祁黄山上却还萦绕着浓厚的云雾,从山脚一直蜿蜒到山巅,缥缈盈虚,好似人间仙境。 守着山门的两个小童见到桑梓,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朗声道:“弟子玉清、玉宁见过师叔,恭贺师叔云游归来。” 桑梓朝二人略一颔首,踩着山间的凌云梯,缓步向上走去。 云旗不住打量着青云观的地势,暗暗思索如何才能掩人耳目地建起杀阵。 桑梓以为小孩是对此处新奇,便笑道:“祁黄山钟灵毓秀,你瞧瞧喜欢哪处,以后我便多带你过来。” “都喜欢,”云旗腼腆地笑了笑,还带几分小孩子初到新地方的拘谨,小声道:“云旗哪处都想和哥哥一起看。” 桑梓瞧着这乖巧的小云旗,真是越瞧越喜爱,心里只道还好这个小世界遇到的早,小祖宗还没长歪了去。 两人边走边赏景,过了半个时辰才登上山顶,看见那掩映于苍松翠柏之间的道观。 周围山势如飞龙盘旋,将青云观环抱其中,稀薄的云雾后,观中的年轻一辈弟子正齐聚平地持剑操练,长剑挥舞的裂空声整齐划一,流云袍随动作翻飞,各个精气十足,眉间皆是端正严肃。 “停。”站在众弟子前方的年轻男子突然出声,他面目清冷,朝桑梓躬身行礼道:“恭迎师叔。” 众弟子望向此处,齐齐抱拳行礼,高呼道:“恭迎师叔云游归来!” “怀瑾,辛苦了。”桑梓朝年轻男子略一颔首,和声问道:“这段时日观内如何?” 怀瑾恭敬道:“回师叔,一切安好。掌门算出您今日归来,让弟子转告,他在玄清殿等候。” 桑梓点点头,作势就要拉着云旗往观内走去,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朝这边高声叫道:“师叔,您可回来了!既明想死你了!” 那是个活泼的少年,他眉眼清亮,欢呼着向桑梓奔了过来,虽身着流云袍,却丝毫没有青云观弟子该有的端正持重。 “师叔啊,”少年绕着她转了一圈,笑呵呵道:“你扮男子真好看唉,想必这番下山没少惹情债罢。” “既明,”桑梓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师侄毫无办法,“你师父还在玄清殿等我呢,别扯着我瞎贫。” 少年咧咧嘴,紧跟着她往前走,亲昵道:“师叔,你走了之后都没人欣赏我的厨艺了,那些人不是辟谷就是嫌弃我做的茶点,既明可难过了……” 桑梓停下脚步,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这孩子原也是青云观数一数二的好苗子,谁料下山游历时被恶鬼伤了灵根,至此便无法修道,留在观内帮掌门操持琐碎事务。万幸他天性乐观,也不太放在心上,每日便醉心厨房,靠此排忧寻乐。 既明感到发上温热的触碰,毫不在意笑道:“师叔,我最近又学做了个松叶糕,一会拿给您尝尝?” 桑梓也露出几分笑意,“好。” 见桑梓被这人引去了目光,云旗暗中咬牙,面上带了几分阴狠。 碍眼的东西,迟早将你扔进大阵里血祭了。 “哎?师叔你还捡了个孩子回来?”既明这才注意到桑梓拉着的小孩,他俯下身朝云旗和善道:“小娃娃,你几岁了呀?” 几人一直在走着,云旗瞥见桑梓没留意这边,便也不答话,只极为阴冷地盯了他一眼。 既明被瞧得周身一寒,僵硬地缓慢直起腰身。 “怎么了?”桑梓察觉少年突然静默下来,转头疑惑地看向两人。 “没事呀,哥哥。”云旗乖巧地抿了抿唇,有些羞赧道:“这个小哥哥问我几岁啦,我还没来及告诉他呢。” 他说完,朝少年腼腆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细牙,“小哥哥,云旗今年五岁。” 既明懵懵地胡乱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桑梓,最终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云旗侧过脸,在桑梓瞧不见的地方,对着既明似笑非笑。 少年打了个冷颤,仿佛被人一眼洞悉了心中所想,再不敢上前招惹他。 第35章 35.南镇杂谈(九) 从山门往上,穿过一个暗黄地砖的长阶,便是掌门无为真人所居的玄清殿。 “桑梓师叔、既明师兄。” 殿外门童朝三人行了一礼,垂首引着他们往殿内走去。 玄清殿色泽昏暗,中殿燃着点点檀香,将无为真人挺拔的身影映得影影绰绰。 “师妹,”他听到脚步声,温柔道:“上前来,让我看看受苦没有。” 桑梓露出浅笑,牵着小孩缓步踏上石阶,稍加打趣,“师兄倒是瞧起来圆润了不少。” 男子面容和煦温软,笑起来如春风拂过,“还不是既明这小子,做了什么斋饭都往我这送,总是吃吃喝喝,哪能不圆润?” “您老人家自己嘴馋,这会子倒怪起我来了。”既明撅了噘嘴,嘟囔道。 门童端来瓷壶给几人斟上茶,桑梓接过递给云旗,细声道:“小心烫。” 无为瞧了两人一眼,状若无意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路上收的弟子,”桑梓把小云旗抱在怀里,随意回道:“我见他根骨奇佳,便带回来了。” 既明暗中朝无为使了个眼神,面色稍显凝重。 “嗯。”无为淡淡应声,话锋一转又问道:“南镇那处的怪事可查清了?” 桑梓静了静,有些歉疚,“我道术不精,差点命丧楚宅,这次回来也是想请师兄同我再次前往南镇,若我猜的不错,那里应当是有一个极为精通上古邪阵的妖物。” “不要!”坐在她腿上的小孩突然闹了起来,抱住桑梓的腰身左右晃着,急道:“不准哥哥去,哥哥又要受伤了!” 桑梓慌乱地稳住这个乱窜的小祖宗,贴了贴他的小脸,安抚道:“云旗乖,先不闹好不好?” 无为稍作沉吟,“不着急,前些时候我算出你今日回来,已经派了怀峰师弟去南镇再探,你便先在观里修养罢,也顺便帮我管教管教那些不听话的小辈。” “是,师兄。” “不过你这刚收的弟子……”无为瞧了瞧在她怀里可劲闹腾的小孩,皱眉不虞道:“也太由着他了些,明日送去清音楼,让他和其他弟子住在一处去。” 桑梓按住云旗乱挥的小胳膊,无奈道:“清音楼最小的弟子也有十岁,云旗才这般小,师兄舍得,我可舍不得。” 既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闻言后忙出来打圆场道:“师叔的竹屋我已经派人收拾妥当,您一路劳累,不如趁早回去歇着罢。” 少年的心思最是细致妥帖,桑梓心里受用,便点头道:“也好,那师兄,我就先告辞了。” “去罢。”无为淡淡出声。 “徒弟告退。” 既明跟在桑梓后面走着,快出殿门时突然回头看向无为,指了指云旗,皱眉询问着。 无为先前和煦的面色一变,无声地朝既明比了个口型,眼中尽是嗜血的狰狞。 杀之。 既明暗暗点头,接着快走几步撵上了桑梓,又亲亲热热道:“师叔,弟子一会儿给你送松叶糕去啊……” 云旗将下巴垫在桑梓肩窝,背对着两人的小脸上露出几分隐秘笑意。 *** 竹屋内很是清凉爽快,桑梓将小孩放坐在小椅上,给他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不闹了好不好,”她耐心哄道,“一会带你去膳房用些斋饭。” 云旗蹭了蹭额间细腻的指尖,乖巧地“嗯”了一声,圆圆的凤眼不住打量着四周,奶声奶气道:“哥哥,这个屋子云旗总觉得在哪见过,好喜欢。” 桑梓擦拭的动作微顿,面上浮现出几分怀念。 这个屋子,确实是三年前她刚来到此处时,仿着上个小世界里他们一同居住过的竹屋,亲手搭建的。 屋里的陈设布置,她都竭力还原了当时的样子,大到桌椅床榻,小到被褥花纹,所有一切都与当初别无二致。 云旗对着竹屋的留恋,桑梓一直看在眼里,彼时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旗在这里消逝,心痛却无能为力。 而这一世,她想重新来过,同他就在此处,好好地执手偕老。 “是啊,”桑梓唇角带笑,水眸漾出温柔情意,“以后我们就住在这,好不好?” “好!”小孩头一回见她这般温情模样,欢喜地扎进她怀里,恨不能永远留在此刻。 “可是哥哥,”云旗蹭蹭她的腰侧,甜软道:“掌门为何要叫你师妹呢?” 桑梓轻笑出声,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未同小孩说明身份,随即指尖一转,将身上掩饰容貌的道术解了开来。 棱角尽数柔和下来,流云袍亦换了样式,束腰紧扎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姿。 若说先前如青竹挺拔修容,此时便似娇花临风照水。 云旗目不转睛地盯着桑梓,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的真正样貌,此时却还依旧令自己心颤不已。 他暗暗舔了舔唇角,装乖地仰起了小脸,惊讶道:“原来道长是姐姐,不是哥哥啊!” “乖。”桑梓愉悦地亲了亲他的小脸蛋,眉眼含笑。 云旗捂住被亲的地方,面上装作羞怯地垂下眼帘,心中却早已绽开了花,唇角怎么压都压不下来。 *** 月上中天,云旗看着已经因阵法陷入沉睡的桑梓,缓缓下了床榻。 出了竹屋后,他便化为成年男子模样,极快地在山路间穿行,不一会儿便到了半山腰处。 祁黄山的这个位置,地接阴水,若要摆出杀阵,只有此地才能做阵法的气眼。 云旗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后,便运起功法,默念邪咒,将鬼气打入了这方天地之中。 “你果然乃妖邪之物!”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呼喝,既明从暗处拔剑而出,飞快地冲上前朝他刺来。 云旗不紧不慢布好了气眼,头也未转,随手往后挥了道气劲,便将少年狠狠打翻在地。 既明呕出一大口血来,捂着心口半晌说不出话。 “我是妖邪?”云旗扯出个嘲讽的笑来,猛然伸脚用力踩在了少年胸膛,“那你是什么怪物,嗯?你们那个道貌岸然的掌门,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既明身上的鬼气终于压抑不住,丝丝被云旗逼了出来,他咳了几声,嘶哑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云旗好整以暇道:“传言救济天下苍生的青云观啊,掌门竟是个靠器灵屠杀百姓,吸食鬼魂来修炼的妖邪,所谓什么保天下河清海晏,真是,可笑至极。” 脚下的力道越来越重,既明喘不过气,嘴里发出沉沉的呼吸声。 “看来你也没少跟着他吸食鬼魂,”云旗瞧见少年体内满溢出来的鬼气,轻笑一声,“那就先……送你一步?” 鞋间向上微移,只听得响亮的“咔嚓”一声,既明脖子一歪,口中鲜血不断,顷刻便没了声息。 “真是脏了我的脚。” 数不清的恶鬼魂魄从少年尸身中破体而出,云旗伸手轻招,化出鬼火将他们炼化,尽数吞噬进了自己体内。 他身上的鬼气愈发深重,眼梢处那血色疤痕也似乎更殷红了些。 祁黄山其余几处有利的地势皆有人把手,云旗不想过早暴露,这便心情甚好地回了竹屋。 月光从窗纸透进来,莹润地洒在桑梓沉静的脸上,将她本就清丽的眉眼衬得愈□□缈出尘。 云旗收回身上乱窜的鬼气,轻手轻脚坐到榻边,俯下身静静看她。 杀阵气眼已具,最多还须两个晚上,他便能将青云观里的道士们悉数血祭。 到那个时候…… 修长的指节抚上榻上人细嫩的脸颊,云旗眼中痴迷神色愈发重,将人轻轻抱起箍进怀里,在她白皙的颈后细细啃咬。 女子清甜的气息钻入鼻中,云旗顿了顿,呼吸加重,面上闪过一丝疯狂。 反正迟早是我的人,我又何必……等到那个时候。 “道长,我现在就洗去你的道根,让你入魔,好不好?” 他小声在桑梓耳后呢喃,语气是说不出的暧昧缱绻。 “你看,这青云观这么污浊,只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多不好啊。” 云旗将手按在她的丹田,轻笑一声,用力一拂,将那泛着青光的道根尽数摧毁。 “唔!”桑梓阖上的双眼微颤,道根受损的痛楚还是让她止不住闷哼出声。 云旗怕她受疼,立刻将鬼气导了进去,细细滋养着她的丹田,不消时,那鬼气顺着经脉渐渐涌向四肢百骸。 男人轻柔地吻着她的额角,死死按住人,硬是让鬼气从里到外将这人的纯阳之力洗刷殆尽。 最后,千百道鬼气运行三个小周天,再次汇于桑梓的丹田。 “成了。”云旗愉悦地笑了起来,突然伸手解开了下在她身上的阵法。 桑梓茫然地睁开眼睛,脱力地动了动,似乎还没有找回意识。 云旗看着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暗红,心中溢满了快意和欢喜,他哑着声音凑近她,低低道: “道长,你是我的了。” 桑梓这才将目光缓缓移到他面上,水眸微微瞪大,“云旗……” 云旗盯着她开合的粉嫩唇瓣,眼中一暗,重重吻了上去。 “我的,是我的了……” 第36章 36.南镇杂谈(十) 云旗曾在南镇吸食恶鬼魂魄百余年,半体又由怨气凝聚而成,身上的鬼气浓郁非常,故而给桑梓洗髓入魔时,并未让人承受多大痛楚。 桑梓被动承受着他的亲吻,感到身上有些力气时,便连忙伸手将人推离些许,定定看着他,犹疑道:“云旗?” “是我。”云旗将她困在怀里,低低道:“道长别怕,我只是突然长大了啊。” 经脉中的鬼气微动,桑梓怔了怔,调动气息往丹田探去,这才发觉自己道根已毁,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阴暗的鬼气。 而这鬼气同云旗身上的气息纠缠交融,浑然一体,分明就是来自同源。 原以为这一世要将云旗悉心养大,未曾想真正的他竟动动手就能将自己随意拿捏。 被这般对待戏弄,气恼是有些的,只是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让桑梓一时间心中乱得厉害。 “为何这般对我?”她眼睫轻颤,不禁做了最坏的猜测,“你是恶鬼,想要报复青云观?” 云旗见她面色发白,心知她想偏了去,便低头触了触怀里人的唇瓣,呢喃道:“道长想哪去了,云旗既不是恶鬼,也不要报复青云观,我只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 桑梓不解地看着他,正欲发问,忽然被云旗按住肩头,略施力地压回了榻上。 男人俯身将她笼住,像只困住猎物的猛兽,面上具是渴求之意。 “道长,永远同我在一起,好不好?” “云旗,唔……”细密的吻落在桑梓脸颊,她有些心慌地轻微躲闪,却被按住下颌,承受了一个极深的亲吻。 云旗紧紧盯着她,呢喃道:“别怕我,别躲……” 桑梓略仰起脸,目光同他不期而遇,深邃凤眸里,依旧藏着那让人熟悉的深厚情意和些许不安脆弱。 “为了我”的意思是……为了同我在一起么? 她心中一软,轻轻伸手环住在男人颈后,做出一个妥协的姿态来。 这样或许能让他心安些罢…… “道长……”云旗眼中逐渐晶亮,他抑住心里的狂喜,温柔地吻了下来,扯过一旁的被褥盖在两人身上。 红烛帐暖,自是一夜温情无话。 次日清晨,日光从窗纸透了进来,柔和地晕在榻上相拥的两人身上。 桑梓不适地翻过身去,伸手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 背后早已醒来的云旗见状扣住她腰身,将人往怀里紧了紧,附耳轻声道:“道长醒了么?” “嗯……”桑梓窝在他怀里点点头,待意识回拢后,才想起来昨夜做了何事,脸颊不禁羞粉,忙拽过被角将自己捂住,不肯再出声说话。 “道长?”云旗咧咧嘴,坏心地凑到桑梓耳边,眉眼带笑唤道:“夫人,夫人?” 被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臂,拍在他头上,桑梓躲在里面瓮声瓮气道:“莫要唤了,你毁我道根之事,我还未、未同你算账。” 云旗偷偷从被子另一角钻了进去,一把捉住人搂进怀里,贴着她耳后暧昧道:“那夫人要如何同我算、账呢?”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稍重,听得桑梓耳根滚热,身形轻微颤了颤。 这浑小子,她咬咬牙,背对他不肯回头。 不知这个小世界情理如何,昨夜她接受了云旗,心魔也没做出警示,这般推下来,原身应是对云旗也有些情意的,即便没有,对他也该有对孩子般的宠溺容忍。 至少证明了,在原身心里,云旗比自己的道根要重要许多。 桑梓想到这心下稍定,眉间也舒缓下来。 现下最好尽快将云旗带离青云观,虽还不知他的身份,但绝不能让掌门师兄发现云旗身上的鬼气,其余事便等出了祁黄山再说罢。 云旗与桑梓离得极近,见她半晌不看自己,便凑上前在她脸上亲了亲,又无赖地叫唤道:“夫人,夫人?” “该起了。”桑梓不自然咳了咳,故作严谨地想要起身,却感到腰间猛地一酸,还未起来便软倒了回去。 云旗忙把人又搂回来,忍着坏笑给她理好中衣,随即推开被褥,取过榻边的流云袍给她细细穿上。 桑梓羞得眼波乱转,就是不肯看向他。 “一会用完饭我便去向师兄请辞,你待在这不许乱跑,等我回来仔细同我说说你的身份。” 云旗给她系扣的手微顿,朝她露出个乖巧的笑来,“好,我在家等夫人。” “没个正形……”桑梓嘟囔一声,推了推他便要下榻,云旗忙跟过来扶着,将人往外间引。 一丝细微的波动从屋外传了进来,两人具是一凛,齐齐向外看去。 解阵的术法砰砰响起,桑梓侧过脸,担忧问道:“你昨夜在屋外设了大阵?” 云旗亦有些紧张,他昨夜回来给桑梓洗髓,怕鬼气外露便摆了个阵法,后来……竟生生忘了此事。 桑梓见他面色心中便有了计较,正色道:“不行,师兄道术精湛,你应付不来。在内屋待着等我,我出去应付师兄。” 阵法被破的灵力猛然闯了进来,撞开竹屋的木门,汹涌地向两人袭来。云旗一把将人拉近怀里,紧紧护住了她。 桑梓听他闷哼出声,忙道:“你怎么了……” “师妹。” 无为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他瞧见两人暧昧姿势,阴下面色,沉沉道:“来和师兄说说,这孩子怎么一夜不见,就变了样子呢?” 桑梓脸上发白,却仍强撑道:“师兄,你听我解释,昨日是有一高阶妖物作乱……” “昨夜既明被人碎喉而死。”无为冷冷打断她,目光阴森,“你再给我说说,为何这竹屋有这么强的鬼气?” 桑梓闻言僵在了原地,几番动唇也没能说出话来。 既明,会是云旗杀的么…… 她仰头看向云旗,却见他面色阴狠,突然道:“无为真人如此理直气壮,倒当真忘了自己身上背了多少鬼魂?” “什么?”桑梓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无为脸上难看,提起剑直直逼近两人。 云旗知道他只想杀自己,于是立马将桑梓推开,闪向右侧躲开了剑气。 “明面把控青云观说要救济世人,实则偷养带煞的器灵去屠杀百姓。”云旗接下他几招,讽刺道:“怎么,做都做了还怕别人知道?” “师兄,”桑梓靠着桌案稳住身形,有些颤声道:“云旗说的……是什么意思?” 无为装道士装了这么些年,早不耐平日里那些故作的温柔和煦,闻言愈发烦躁,直接祭出身上煞气深重的器灵,呼喝一声朝云旗袭去。 云旗被人强行破阵后本就根基受损,此时被这高阶的器灵几番纠缠,当下已经力有不支,掂量着步伐渐渐后退。 无为趁势而上,割破手指给那器灵喂血,只见那妖物霎时被鬼气缠绕,化为一道红光直直击在云旗胸膛。 “噗。”云旗猛然呕出一大口鲜血,狼狈地摔倒在地。 “云旗!”桑梓面色苍白,忙拦在两人之间,对无为高声道:“师兄何时做事如此草率?若单凭他身上有鬼气便认定是他杀人,那我的身上也有,你不如把我也抓走好了!” 她此时已然确定云旗所言不虚,无为是有问题,可两人身处劣势,还是不能与他硬碰硬的来。 无为见她长发微散,衣裳褶皱,心里猜出这两人做了什么,愈发不悦道:“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不知廉耻,为了一个男人来指责我的?!” 桑梓咬了咬唇,“……就事论事罢了。” “真是白养你一场,”无为突然发难,上前重重捏住了桑梓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他面露狰狞,“本想养大了留给我来享用,却被个鬼东西捷足先登了,嗯?” “放开她!”云旗阴狠地喝了一声,抹去唇边的鲜血就要起身,却被器灵的煞气死死困住,拼尽全力也无法破出。 桑梓屈辱地闭了闭眼,想要打下无为的手,却被他轻易抓住手腕,重重扔在了榻上。 “啊……” 无为随之释放出鬼气,念了个法咒将她四肢定住,再无法动弹。 “哼,”他冷笑一声,扼上云旗的脖颈,得意道:“师妹乖,师兄回玄清殿解决了这个鬼东西,一会就来寻你。” “你放了他……”桑梓被鬼气中伤,无力挣扎,却仍喃喃道:“求你了,师兄,放了他。” “你急什么,有你求我的时候。”无为邪肆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冷哼一声,擒住云旗,化为一道暗光,顷刻没了踪影。 桑梓闭了闭眼,回想方才在角落,云旗朝自己比了个口型。 他在说,等我。 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有事啊。 第37章 37.南镇杂谈(十一) 玄清殿下埋着一个阴暗潮湿的牢房。 四周粉白的墙壁上悬着数以百计的上古兵器,整齐地被人排在一起,每一柄都散发出浓重的鬼魂气息,不知吞噬过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 云旗就被吊在牢房中央的铁架上,生锈的长链从他颈边穿过,将人死死钉在前方,令他无法挣扎。 牢底是千年寒玉铺就的地砖,阴寒的气息从脚底蜿蜒着往上,把云旗的生魂冻结包裹,让他禁不住浑身发颤。 数不清的残魂在牢房上空飘荡,偶尔从兵器中穿过,被带煞器灵捕捉,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无为早已卸下那温柔和煦的假模样,在这方为自己开辟的天地中深吸一口气,惬意地靠在楠木椅背上,欣赏着云旗痛苦忍耐的神色。 “百年的鬼魂与怨灵之体,应当很是滋补罢。”无为摸了摸下巴,吊着眼角道:“本想一把将你炼化,给你个痛快,可你竟狗胆包天动了我的人,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他引着器灵的刀锋架在云旗颈侧,森然道:“就将你吊在此处,每日来割下你一块骨头,割到你流血而死,如何?” “呸!”云旗侧脸吐出一口血沫,毫不示弱地怒目而视,“黑心的狗贼,我楚氏何辜,清水村百姓何辜,要被你用刀剑生生屠尽满门?!” 无为看他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咱们可怜的楚少爷啊。怎么,那个被我派去清水村的废物把一切都给你交待了?” “没想到啊……”云旗冷冷一笑,“何必呢?想做鬼修就去做啊,掌管着这天下纯阳之气最足的青云观,每日看见那些光风霁月的年轻弟子,自己就像个肮脏卑贱的蝼蚁,不难受么。” “呵,”无为不屑地看他,“你懂什么?若没有青云观做幌子,我又如何能这般便宜行事,只怕操纵器灵屠村的第一日,便被那些正道之士牢牢盯住了。苦苦修道几千年我也没能飞升,还不如吸食万民生魂助我长生不死。” “况且,”他故意顿了顿,又咧嘴继续道:“当青云观的掌门无甚不好,至少还能养出我师妹那样冰肌玉骨,令人销魂的纯净玉人儿。” 云旗死盯住他那淫邪的面目,恨得差点咬碎一口牙齿,“狗东西,不准你提她!” “我提她怎么了?一会解决了你,我还要回去同她夜夜笙歌呢!” 无为张狂地大笑起来,五官狰狞无比,像只脸面憎恶、满眼贪欲的野兽。 一直压在颈侧的器灵开始嗡嗡作响,随着无为的手势腾空而起,化出了一个血气满溢的夺舍阵法,对准云旗的心口便直直插去! “今日就从剔你的心骨开始罢……” 无为黏腻阴冷的嗓音响起,回应他的是一道兵器重重钉在铁架上的刺啦声。 原本势如破竹的器灵深深插进了铁架,而云旗被穿透的身子就像没有实体一般,半虚的吊在那,毫发无损。 无为眯起了眼睛,有些警惕地盯住他,“你这鬼玩意在耍什么花招?” 云旗冷冷一笑,忽然一改方才的痛苦神态,极轻松地将颈边的长链扯了下来,又在无为惊慌的目光中随意将那器灵拔出,鄙夷地放在手里颠了颠。 “你,你……”无为终于感到不对,惶然向后退了两步,指着他难以置信道:“你没事?!” 云旗动了动筋骨,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缓步向无为逼近,“原先一直想着何时才能弄死你又不让夫人伤心,没想到啊,你这蠢货竟自己送上门了。” “竹屋外的破绽是你故意布置的?就是为了引我进来?!” 无为越想越心惊,再摆不出先前那副样子,面白如纸道:“装作被我所伤博取师妹的怜悯,借机抖出我吸食鬼魂之事让她相信,你……好深的心计!” 云旗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全认了下来,见他仓皇地左顾右盼似要逃离,便一把将器灵扔出, 极快极狠地钉在了无为肩头。 “啊……啊啊!”无为被气劲掀翻在地,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痛叫不止。 云旗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他,语气危险道:“无为真人啊,当初操纵器灵屠我满门之时,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日罢,嗯?” “腌臜不堪的狗东西,还敢几次三番对我的夫人出言侮辱?” 修长白净的手指捏住器灵剑柄,猛然向外一拔,任由那鲜血喷涌而出,刀锋随之一转,接着大力捅进了无为嘴里。 云旗掀开眼帘,看着他鲜血横流的嘴巴无动于衷,狠狠道:“她是你能肖想的么?!” “啊啊……” 器灵被云旗再次拔出,无为慌乱地捂住嘴巴,在地上发疯一般痛得打滚尖叫。 “人啊,要学的聪明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真人活了三千岁还不明白?”云旗随意甩了甩剑上的鲜血,瞧着地上那滩越来越大的血泊,懒懒开口,“况且啊,这上古的夺舍阵法,也不止你一人会用。” 锋利的剑尖终于插进了无为的心口,看着人慢慢没气后,云旗拔出器灵,扔下一个法诀,连带着将他的生魂一并打碎。 夺舍阵法的血光大盛,云旗施起功法将无为的身体抬起,化作一团红光打进他体内。 “无为”慢慢睁开眼,原本柔和的五官染上几分凌厉,“有这狗东西的身体在,毁了青云观……也不过囊肿取物的功夫。” *** 桑梓调动全身鬼气,不停冲撞着自己身上的禁制。 只是道根被毁不久,鬼气的使用亦不娴熟,一时半会根本对它毫无办法。 鬼气在经脉间回荡波动,桑梓脱力地软了下来,疲惫地偏头靠在床榻上。 自己如今连动都动不了,还谈何去救云旗? 这小世界的发展太过诡异,好像有一层纱蒙在自己眼上,迄今为止,所看所闻皆不知真假了。 本来和蔼的掌门师兄,竟是操作器灵屠杀百姓的幕后黑手;原先可爱软糯的小包子云旗,却原是满身鬼气的生魂…… 从昨日来看,云旗对自己情意颇深,两人相处亦是如鱼遇水,那么他的心结会是什么? 是觉得他们正邪不两立?还是认为自己对他只是纵容宠溺,并无男女情意? 桑梓蹙起了眉尖,心道还是等见到人了再好好问罢。 竹屋的木门已损,突兀的脚步声从外间轻轻传进来,她心中一跳,眼神牢牢锁住内屋入口。 里外间隔着的布帘被人一把撩起,无为那张看似和煦的面容就这般跳了出来。 桑梓倏地捏紧手指,目光恨不能在他身上穿出个洞,她咬牙道:“你把云旗怎么了?” “无为”没有答话,等走到床榻边,才俯身下来,温柔地看向她,和声道:“我就是云旗啊。” “恶心!”桑梓恨恨别过脸去,“你真是……无耻之极。” 云旗低低笑了笑,见她真气了,便急忙给人解开禁制,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夫人,真的是我,那狗东西伤我不成,反被我夺了舍。” 桑梓身形微僵,继而将信将疑回过头来,对上他满是纯粹情意的眼睛,心中才隐约有几分相信,“云旗?” “是我。”他把人搂进怀里,眉目温柔,“夫人今日被吓到了罢,别怕,我在呢。” 桑梓眼眶微红,一把埋进男人怀里,颤声道:“还好没事,没事就好……” “以后都不会有危险了,”云旗亲了亲她的发顶,安抚道:“无为的身体可以让青云观的所有道士言听计从,这间竹屋甚好,往后你我便在这安定下来,夫人看如何?” 桑梓揪紧他胸前的衣领,细声道:“你是想……操纵青云观的人为你卖命?别这样好不好。” “我只是不想再有人来阻碍我们,”云旗抚摸着她的脸颊,爱怜道:“青云观若死了掌门,追查下来我与你逃不了干系,何必再自找麻烦?我不需青云观为我做任何事,只是想与你好好过日子罢了。” 桑梓听得心间一暖,却因着前些时日被这人诓的太惨,不敢再轻易相信,只是道:“你要一直用着他的身体么?我看着难受。” 云旗轻笑出声,道:“随时可以变换回原来的模样,只是外面守着许多弟子,这样进出要方便些。” “嗯。”桑梓迟疑着点点头,问道:“可以先应我一事吗?” “夫人只管说好了。” 桑梓抬眼看他,“切莫再害人了,好不好?若你也是恶鬼,需要吸食魂魄,我便助你去吸食身负罪恶的恶鬼魂魄,别去伤害无辜的人。” “夫人多虑了。”云旗低头亲了亲她,柔声哄道:“自我有灵识起,其实从未害人,一直都是在吸食恶鬼魂魄,你且信我。” 桑梓软软地瞧着他,目光有些游移。云旗见了,将人抱紧些,认真道:“我是恶鬼魂魄同怨气的结合,生前也是被无辜牵连的人,断不会去做这种事。” “我愿意信你,”桑梓握住他的手,眼中带着情意,“只是日后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诓骗与我,你我事事都需坦诚相待 。” “自然如此。” 第38章 38.南镇杂谈(十二) 两人就这般在青云观定居下来,白日里云旗扮作无为在玄清殿处理事务,晚间便回竹屋陪桑梓休息。 既明被葬在祁黄山后面的梧桐林深处,桑梓带着几个弟子给他修缮坟土,除掉了上面大多细碎的杂草。 昨夜云旗告诉她,既明跟着无为做了不少坏事,体内皆是吸食的魂魄,是因为当初想杀云旗不成才反被他杀死的。 午后刺眼的日光落在坟头,将上面斑驳混乱的泥沙照得清清楚楚。 既明是个极优秀的孩子,天资卓越、聪慧好学,道根受损后桑梓一度以为他会陷入困境,没想到他撑下来了,却是以这种方式。 人界的凡人好像总在孜孜不倦地求仙问道,如若不成,哪怕是万劫不复,他们中许多人也要追求不死长生。 仙界也一向不缺下界飞升而来的神仙,只是仙生漫漫,几十万年如一日,桑梓也并未觉得做神仙比就定做人快活。 生而为何无法抉择,总得有所牵念,活着才不算苍白。 她想到云旗,唇角带起一抹笑来,朝几个弟子和声道:“做好了就回去歇息罢,玄清殿那边还有些琐事,我先过去了。” 小辈们皆俯首抱拳,齐声道:“恭送师叔!” *** 玄清殿外,门童朝桑梓见礼,低下头就要替她推门。 桑梓脚步一顿,目光凝在门童的脸上,略迟疑着问道:“先前守在这的小童去哪了?” 青云观的门童按理都是刚入观的新弟子,要待满五年才会被提拔内门修习道术,轻易不会变动。 “回师叔,”门童低眉敛目回道:“原先的师兄犯了错,被掌门调去后山柴房做事了。” 桑梓仔细又看了看,见他面上并无异色,这才微松口气,道:“嗯,开门罢。” 殿中央的香炉缕缕生烟,云旗正站在炉边,细心拨弄着炉内的烟灰,听见熟悉脚步声后,他轻笑着回头,“夫人来了。” “怕你一人无趣,来陪陪你。”桑梓上前握住他的手,目光温柔,“虽不知你以往是如何打发时间的,但青云观总是比别处要来得枯燥些。” 云旗把人带到身前抱住,垂头将下巴垫在她肩窝蹭了蹭,低低道:“只要能想着夫人,做何事都不会枯燥。” “贫嘴。”桑梓侧过脸点了点他的鼻尖,状似无意道:“我看外面的小童给换了,是做错了事吗?” 云旗埋在她肩窝闷闷应了声,懒懒道:“那日在殿内给夫人画小象,被那孩子泼茶打湿,我一气之下便将人撵去了后山。” “唔,”他掀了掀眼帘,凑到桑梓耳边又道:“若夫人觉得不妥,我再把他调回来?” “别麻烦了,”桑梓目光微闪,想着或许是自己多虑了,便笑了笑,轻松道:“观内事务琐碎,我陪你一同批阅罢,也让你省些力。” “没什么事,夫人就不要找累了。” 云旗亲了亲她的侧脸,将人一把横抱起来往内殿走去,促狭地眨了眨眼睛道:“夫人昨夜没能睡好,现在恰巧补个回笼觉。” 桑梓语结,面上羞粉,小声嘟囔道:“还不是怨你……” “嗯,都是为夫的过错。” 云旗笑着应了,将人放在软榻上,轻轻替她盖上薄被。 “我还不困,”桑梓拉过他的大手,难得撒娇般用脸蛋蹭了蹭,依恋道:“陪我说说话,你还没同我说,遇见我之前你每日都在做什么呢。” 云旗心里被她蹭得愈加柔软,坐在榻上,将人半抱起来依偎自己,缱绻道:“那时候每日都过得心惊胆战,如果不去主动吸食恶鬼魂魄,就会被比我强的恶鬼吞噬。若没能遇见你,恐怕我如今还是过着那般浑浑噩噩的日子。” 桑梓听得心疼,伸手抚上他眉间,瞧见那眼里那浓到化不开的情意,轻轻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帘。 “南镇那边的恶鬼其实不少,时间久了我也摸清了些门道,常常去帮一些恶鬼还愿,如果他们生前执念能了,便会自觉将魂魄献祭给我。”云旗顺着她的动作,触了触她柔软的唇瓣,缓缓道:“当时的李府二姨娘,确实是我帮她做了些恶事。” “过去便过去了,”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后,桑梓极力安抚他道:“只要日后不再犯这等浑事就好。” “嗯。”云旗含糊应了一声,接着微眯起凤眼,沉吟道:“今日我在想,无为这种杀戮之心颇重的人,为何要在玄清殿燃上清心寡欲的檀香?” 桑梓用余光看了一眼香炉,不甚在意道:“大抵是为了装得仙风道骨些。” “不啊,”云旗难得较真起来,目光沉沉道:“那么重的檀香味,或许……是为了掩盖殿下满溢的血气也说不定呢。” 玄清殿下有牢房的事,云旗早已跟自己尽数交待。 只是不知为何,桑梓听着他这般语调,心中竟略略不安起来。 “何时你也带我下去看看?”她掩下心绪,似是随意道:“留着那些邪物终究不好。” 云旗握住她细白的手指,目光晦暗,“夫人莫要心急,牢房内煞气伤身,等过些时日再说罢。” ** 丑时末,天边隐约泛起一丝银白。 身侧的云旗睡得深沉,桑梓搡了搡见人没动,便轻手轻脚下了榻,无声地推开竹屋外门,往玄清殿方向走去。 她迫于想知晓云旗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只是白日里几番试探,云旗皆是讳莫如深,连身份都遮遮掩掩不愿让自己知道。 既然他对玄清殿下的牢房很是看重,那自己就去探一探,说不准还能摸到些蛛丝马迹。 青云观的地势和布防桑梓最是熟悉,一路上顺畅无阻,不消时便到了玄清殿外。 门童倚在殿门口,困得止不住摇头晃脑打着摆子。 桑梓挥手一拂,让那门童彻底昏睡了过去,她拾阶而上,素手带着气劲重重拍在了门口右侧的石狮上。 殿门正对的那块空地发出轰隆隆的石块移动声,一阵尘土飞扬后,露出了个透着光亮的入口。 桑梓左右看了看,确保无人后,才从入口的石梯缓步走了下去。 脚尖刚刚落地,一股混着鲜血的煞气便朝人兜头盖脸地扑了过来。 如今没有道术抵御,身上的鬼气又太过薄弱,桑梓只好轻掩口鼻,谨慎地往里挪步。 牢房越往里血气越重,走廊的墙壁上阴暗潮湿,摆挂着许多柄带煞的锈色兵器。 地砖上的寒气不断往衣裳里钻,桑梓颤了颤,苍白着一张脸继续向内探行。 走廊尽头,是一间极为昏暗的房屋,一豆烛光在墙壁挂灯上燃着,随风鬼气森然地摇晃。 桑梓借着那点光亮往里一看,霎时便僵在了原地。 屋里的跪坐着两个流血不止的人,长长的锁链分别从两人琵琶骨穿过,将他们死死钉住,暗红的血早已浸湿衣衫,蜿蜒着流到墙角,被角落的阵法点点吞噬,化为道道血光,不知传往了何处。 而那两个奄奄一息的人,一个是原先玄清殿外的门童,另一个发髻散乱、满身尘土的男子…… “怀瑾……”桑梓颤着声音轻唤一声,便见他吃力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过来,失血过多而苍白发干的嘴唇喃喃道:“师叔……救我。” 桑梓心中发寒,却仍抱着一丝侥幸,勉强问道:“是谁,谁把你关在这的?” 怀瑾气若游丝,黯然道:“是、是掌门……” 桑梓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心里纷乱不堪。 “嗒、嗒、嗒、嗒……” 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这安静的天地里极为恐怖森然。 桑梓眉间一跳,刚要回头,便被从身后伸出的一双手臂紧紧箍进了来人怀里。 “夫人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这地方……作甚?” 怀抱依旧干净清爽,此刻却让她通体生寒。 “你做的?”桑梓心痛地闭了闭眼,慢慢侧过脸看他,“你答应过我的……” 箍住她的手臂一紧,两人之间贴合的再无一丝缝隙。 “是啊,”云旗眼中闪过几丝暗红,他低低笑了起来,神色阴鸷:“答应过又怎样?我是恶鬼啊,生性嗜血狡诈,说过的话哪能算呢?” 如若不是他们贴得极近,桑梓听到他那乱了几拍的心跳,差点就要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 “如今你掌控青云观,一切阻碍都已经平息。告诉我,你血祭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还要什么理由,”云旗像是入了魔障,呢喃着凑近了她的颈侧,轻轻啃咬上去,“我就是喜欢看这些自诩正道的人流血而死,我就是要毁了他们……” “既然你如此坚定,”桑梓慢慢冷静下来,淡淡问道:“那么昨日午后,为何还要借檀香向我泄露这间牢房?又为何故意引我前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云旗僵在原地,他停下动作,缓缓对上她的视线。 第39章 39.南镇杂谈(十三) 黑亮的凤眼里满是阴暗偏执,仔细看进去,才在深处捕捉到些许脆弱和不安。 桑梓伸手抚上他的脸,目光温柔,“故意让我看见这些,你是想让我更了解你,对不对?” 她的语气细腻包容,不痛不痒扎在云旗心间,让他一时间没能反驳出声。 “若我说我不在乎呢?”桑梓静静看他,“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曾经血祭杀人,也不在乎你那阴暗的过去。” 云旗轻微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般颤了颤,随即艰涩道:“我不信,你惯会哄我,我做了这么多恶事,你一心向道救济苍生,怎么会不在乎?你有没有想过,你心悦的到底是我……还是那个在你面前装乖卖傻的一个假象?” 他终是说出来了,桑梓心下稍定,明白这大抵就是云旗的心结所在。 想想也难怪,这小世界里从两人初识到之前不久,云旗都是以孩子的样貌与自己接近,露出原形那日还毁了她的道根,在他看来,要说原身会喜欢上他,确实有些牵强。 若按情理,原身对他更多的是孩子的宠溺,但男女之情未必一丝也无,毕竟那日同云旗欢好,心魔也并未对自己做出警示。 桑梓心知不能耽搁太久,便下了剂猛药,直接问道:“云旗,若非心悦之人,我怎会同你行周公之礼?莫非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的……” “不是!”云旗心急地打断了她,“我从未那般想你……” “你的心我都知晓,可我的心意你却总不肯信。”桑梓见他慌了起来,知道定是有所动摇,便趁势在他怀里蹭了蹭,轻声哄道:“把阵法解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如今没必要再血祭他们,莫要让我伤心。” 云旗面上神色几经变换,最终还是松动下来,缓缓挥袖解开了这血祭阵法。 “这里好冷,腿脚都冻僵了。”桑梓埋在他胸膛抖了抖,柔弱道:“我们上去说话好么?” 云旗心中一软,急忙将人抱起按在怀里,再不让她踩在地砖上。 从桑梓袖中滑出来,藏了许多天的人参娃娃探头偷看了云旗一眼,见他脸上无甚表情,才轻轻跳到地面,蹦跶着跑去前方给那两名弟子止血。 桑梓伸手环在云旗颈侧,轻轻眨了眨眼,小声道:“走罢。” “嗯。” *** 云旗抱着人进了内殿,撩开床幔,顺势坐在了榻上。 桑梓在他腿上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微阖着眼靠在他怀里,半晌才出声道:“之前问起你的身份,你总是遮遮掩掩,那时我便猜到会有这样一日。” 云旗眼中晦暗不明,低头紧盯着她,缓缓道:“若夫人想知道,我现在说就好……” “你是楚氏的少爷,或者说是诱我进楚宅重阵的人,对不对?”桑梓没有去看他骤变的面色,继续道:“你一直不说,是怕我知道你曾有害我之心。” 云旗搭在她腰身的手猛地收紧,脸上渐渐阴沉下来。 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她一定会离开的,把她锁起来,赶紧锁起来,锁住就逃不了了…… 桑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侧脸,毫不畏惧地柔声道:“可我说过,过去的都过去了啊,我不在乎那些。” 云旗的神色放空了一瞬,似乎没有听清她的话。 “初见你时,我也不知道如今会对你这般心喜。”桑梓面上缱绻,将头枕在他的肩膀,“那时你过的辛苦,又只凭意愿行事,我哪会怪你呢。” 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她的面颊,云旗眼眶有些发红,难以置信道:“可我是恶鬼啊,肮脏卑劣的恶鬼,你真的、真的会……” “真的。”桑梓亲了亲他颤抖的手指,水眸中满是温情,“莫说你是恶鬼,便是十恶不赦的地狱煞魂,我也认了。” “对不起,对不起……”云旗低下头,将两人额头相抵,喃喃道:“一直以来我都在修鬼道,恨着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恨些什么。是楚宅覆灭的时候没有人来救我的家人,还是楚氏的无妄之灾竟全拜自诩正道的青云观掌门所赐。时间久了,杀死正道人士成了我的执念,可我却越来越茫然……” “其实昨日我便将青云观上下都好好排查了一遍。”桑梓贴上他的面颊,两人呼吸交缠,“除了既明和掌门,别的弟子并不知晓用器灵吸食魂魄之事。当日你手刃无为便算是替楚氏抱了血仇,观众多数弟子都还小,我们放过其他无辜的人罢,好不好?” 云旗顿了顿,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道:“我毁了你的道根,让你修为尽付东流,这是我的过错。可我不愿看你忍受生老病死之苦,只要我血祭了青云观,功法登上大乘,你我寿命共享,便可长生不老,永远在一起。” “长生……不老?”桑梓打断了他,拉过他的手,突然略施气劲在他指尖割开一道细口。 云旗被她动作惊得一怔,以为将人惹恼了,也顾不得那兀自流血的伤口,只呆呆看着她没有动作。 桑梓将自己藏在袖中的手指也轻轻割开,趁云旗愣神之际,倏地按在了他也在流血的指尖上。 繁杂的法咒被她念了出声,等云旗明白过来时,两人交握的手指已经发出阵阵血光,几个呼吸后逐渐平息,血珠化为两个血色泪痣,浮在了两人眼角。 “夫人……”云旗心中大震,他闭了闭眼哑声道:“如此草率,你会后悔的。” 这是血契,一旦缔结,两人一方身死另一方也不能独活,至此寿命平分、生死与共。 “这种杀了别人成全自己的长生不老,我不想要。”桑梓点了点他眼角的血痣,露出浅笑,“你总是不明白,只要我们待在一处,哪怕只能活一日我都是欢喜的。” 云旗猛地将人按住,狠狠吻了下去,双眼赤红着呢喃道:“你怎么这么傻,我要是死了怎么办?难道要你跟我一起死吗……” “我不管,”桑梓难得露出个娇憨的笑来,挑眉道:“傻子,你如今还觉着,我喜欢的只是你装出来的假象么?” 云旗大力地摇了摇头,心口阵阵发热。 这般敢同生共死的情意,哪里还掺杂的下半点虚假。 两人温存了好一会,桑梓才像想起了什么,打趣道:“差点忘了,这个血契吃亏的还是你,毕竟若论寿命,你得比我要长不少呢……” “夫人也傻,”云旗将头埋在她肩窝,瓮声瓮气道:“你若死了,我为何还要独活?” 此生怕注定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拂晓黄昏皆不能相离。 “那好,”桑梓心知这心结也差不离解了大半,眉眼弯弯道:“华夏大好河山我还没能走遍,明日你便陪我离开这,咱们也学一学那些潇洒的剑客侠士,寄情山水、了此余生。” 云旗看着她,也不禁跟着挑起了唇角,“嗯。” *** 桑梓让云旗弃了无为的身体,将一切罪孽推给无为后,授怀瑾为青云观继任掌门,秉承匡扶四海的组训,再领观内众弟子出山,降妖除鬼、救济世人。 两人从祁黄山出发,一路游山玩水,有时遇到心仪的城镇,还会多留几月。 等拖拖拉拉走遍了大半华夏国,已经转眼过了三年有余。 桂川的山水秀美闻名,山似浓翠泼墨,水若琉璃轻洒,在日光的映照下更添几分璀璨。 一叶扁舟从湖心荡了出去,桑梓坐在舟头,对眼前的景色叹为观止。 云旗端着盏清茶走了出来,挨着她坐下,掀开瓷盖将茶汤送到了她的唇边。 桑梓习惯地靠上他的胸膛,笑着低头抿了抿,打趣道:“夫君真是愈发贤良淑德,服侍得深得我心。” 云旗刮了下她的小鼻尖,宠溺地将人搂紧了些,“这俏皮话说得越来越顺了,看来还得将你看牢,以后少去那些茶楼吃糕点,小心被不三不四的江湖人带偏了去。” 这小子哪哪都好,就是不乐意她自己出门,每天恨不能将她绑在腰上,走哪带到哪去。 “哼,”桑梓睨了他一眼,使着小性儿道:“你若是给我做,我不去也成。” 云旗就等着她这句话,笑得像个偷腥的狐狸,“夫人,一言为定。” 桑梓撇了撇嘴,嘟囔道:“坏东西,又框我……” 小舟拂开碧水,惊扰了湖下几只调皮的鱼儿。 “夫人,离了桂川接下来去哪啊?” “回竹屋养老,吃你给我做的糕点。” “……好。” 斜阳照晚,昏黄地洒在了紧紧依偎的两人身上,正是良辰美景,风月正浓时。 第40章 40.玉锦王朝(一) 巳时刚过,灼眼的日光倾泻在青绿琉璃瓦上,给这初冬的季节镀了几分暖意。 桑梓身穿广袖繁复的宫装,领着几个太监,穿过数道宫墙,过了一刻钟才行至在坤宁宫外。 素来皇帝为乾,皇后作坤,坤得一以宁,坤宁宫历朝历代皆是皇室人心照不宣的皇后居所。 不过到了玉文帝这一代,因着独宠身份低微的淑妃,又被百官死谏不得将其封后,便破例将淑妃赐住坤宁宫,以此来昭显自己对她的偏爱。 而桑梓,这一世便是淑妃之女,玉文王朝最为显贵的皇太子。 玉文王朝不同于她过往熟悉的人界,这里女尊男卑,与真实人界似乎完全反了过来,女子不必再拘于闺阁,出入庙堂、封官拜相都成了寻常之事。 坤宁宫外守着四名宦官,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位瞧见桑梓急忙碎步迎上,细声道:“太子殿下随我来,娘娘已经在内殿等着了。” “有劳公公。” 桑梓微微颔首,随他缓步进了宫门。 宫内极尽奢华,金丝楠木桌椅十数,明珠玛瑙百对,从里到外,一切皆是按皇后的礼遇严格置办。 内外殿用一沧海正圆珠帘隔开,龙涎香甘甜的气味隐约从中透出,宦官将珠帘高高挑起,以便桑梓入内。 正前方的紫檀椅上,坐着一位正值壮年的男子。他身着月白狐裘,外罩一层描金的明黄轻纱,端的是雍容华美、贵不可言。 虽上了年纪,容貌气度却仍不落凡俗,此人便是那宠冠后宫的淑妃无疑。 桑梓走近两步,躬身行礼道:“儿臣拜见父妃,父妃万福金安。” 淑妃眉眼柔和,忙朝她招了招手,唤道:“小梓快来父妃身边坐,瞧瞧这小脸又清瘦不少,是不是最近公务太过繁琐?” “儿臣身为太子,为国为民自当竭心尽力。”桑梓握住他的手亲昵地挨着坐了,随即眉头微蹙,忧心道:“只是母皇那边身子也不见好,这几日竟没让父妃前去侍疾……” “唉。”淑妃摇了摇头,略苦涩道:“最近司马氏从江南给皇上进献了几位美人,皇上虽病了,倒还只愿瞧那些新鲜面孔,哪里还记得本宫。” 桑梓心下轻叹,出言安抚道:“父妃不必着急,母皇宠了您十多年,这番情意做不得假。对那些邀宠媚主之人,忍忍便罢了。” 两父女多日不见,正说着些体己话,却见一小宦官碎步跑了进来,尖着嗓子道:“禀告娘娘、太子,端亲王求见。” 淑妃神色轻顿,颔首道:“请王爷进来罢。” “是。” 小宦官忙退出去,不一会便领了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进殿。 男子眼角微微吊起,细白的脸上满是傲然之意,见到两人后也不见礼,亲亲热热挪到淑妃身边坐下,笑着开口道:“娘娘、太子殿下,算算时日,咱们可是许久不见了呢。” “王爷记得清楚,”淑妃也温和道:“只是王爷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端亲王眯了眯他那双吊梢眼,满脸堆笑,“娘娘是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乾清宫的宦官可都告诉我了,皇上她呀,怕是没几天了呢。” 此言一出,不仅淑妃神情莫测,就连桑梓都微微变了脸色。 端亲王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又道:“实不相瞒,本王虽贵为亲王,嫁与驸马后也没了实权。如今本王犬子也到了出嫁年龄,与太子殿下甚是相配,不如你我两家结秦晋之好,日后也便于相互照应。” 他说完这番话便停了下来,略带傲慢地斜眼看着这对父女,似乎提出结亲即是对他们莫大的恩赐。 淑妃轻轻叹了口气,犹豫着开口道:“王爷能与本宫推心置腹,本宫感激不尽,只是小女如今入主东宫,婚姻大事还得皇上定夺,王爷且恕本宫暂不能轻易应允。” “淑妃!”端亲王猛拍了下桌案,勃然大怒道:“本王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觉得我的儿子配不上你女儿吗?!” 桑梓合上茶碗,起身朝他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回道:“皇叔少安毋躁,您也知父妃性子一向绵软,不敢私自做主也是常事,皇叔切莫多想啊。” “好,好!”端亲王额头青筋跳动,他猛然站起来粗声粗气道:“本王好心给你们指路你们不走,不识好歹!皇帝如今苟延残喘,我倒看看你这太子之位日后还做不做得稳当!”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镶金歉玉的靴子在地砖上不断踩出清脆声响。 淑妃脸色有些发白,左右看看没再说话。 倒是桑梓犹礼数周全,朝男子见礼道:“恭送皇叔。” “小梓,”淑妃慌乱拉住她的衣袖,不安道:“……为父是不是说错话了?” “父妃别怕,”桑梓握住他的手,神情淡然,“端亲王贵为母皇长兄却心术不正,他这哪是想同我们联姻,不过借机谋权罢了,父妃做的没错。” “那就好,那就好……” 淑妃松了口气,懊恼道:“为父总害怕给你惹上麻烦,你这太子之位啊不知多少人盯着。” 桑梓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行一步看一步,父妃不必担惊受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还好我儿出息,”淑妃扯了扯唇角,随即又神色暗淡下来,“你母皇身子差成这样竟也不与我说,也罢,我这就去乾清宫瞧瞧她。” “嗯,孩儿送您。” *** 桑梓将淑妃送去乾清宫,几经辗转又回了东宫批阅奏章。 皇帝沉疴,朝廷的大多奏折都送来了这里,桑梓命人在窗边搭了个檀木小桌,备上清茶糕点,取一摞折子垒在桌案上,舒适地吹着微风翻阅起来。 内殿地龙火热,她取下狐裘搭在一边,抓着朱红狼毫仔细地在奏折上涂涂改改。 小桌前方是一盆翠绿鲜嫩的文竹,随着小风轻柔地舒展枝叶,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文竹枝子细长,伸着伸着便不经意戳上了桑梓的脚踝,吓得浑身一颤,忙呲溜一声缩了回去,安安静静再不敢乱动。 桑梓被戳得一愣,低头瞧了瞧脚边的文竹,想着盆栽在冬日不好存活,总闷着也不是事,便将它端起来放在桌案一角,让它也能呼吸些新鲜气息。 小文竹不过半尺高度,亭亭立在桌角,焕发着翠绿的生机,让桑梓瞧着也十分赏心悦目。 她将批改完的折子理好,又取来新的继续埋头批阅。 初冬的小风略急,从窗外打着旋儿吹进来,吹动了桑梓的长发,如墨如雾微微散在她鬓边,让小文竹看直了眼去。 趁着这股疾风,小文竹拼命伸展着枝条,假做不经意触碰到桑梓的手背,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急忙缩回来,兀自在心底回味那细腻的触感。 桑梓瞧见文竹那似乎被风吹得疯乱的枝叶,怕它被吹坏了,忙将其拉到自己身侧,替它挡了一挡。 小文竹心里乐开了花,趁桑梓没留意,欢喜地枝条乱颤,差点没从土里直接蹦了出来。 它盯着自家主人的侧脸看了半晌,觉得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发干,便细细抖着叶子,给她轻微地喷了些水雾。 见桑梓如玉的侧脸又恢复水嫩,小文竹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觉得自己十分能干。 暗黄纸张的奏折突然染上些许水渍,一团一团将朱批都染得看不太清了。 桑梓蹙了蹙眉,抬眼看向窗外,呢喃道:“莫不是下雨了?” 小文竹一抖枝条,霎时安静下来,装作何事都没有发生。 她起身关上了窗子,抹了把脸上的水雾,奇道:“哪来的水,真是怪事……” “殿下,”宦官掀了帘子探身问道:“茶水还热吗?奴婢来加一些罢。” “嗯。” 桑梓招他进来,指指桌案道:“擦干些,方才不知哪里溢出了水雾,有张折子都坏了,你拿去外殿烤烤,看还显不显字。” 宦官听得心下奇怪,但还是恭敬仔细地蹲下身擦拭起来,待临走时突然细声道:“殿下,奴婢瞧着这水雾都凝在文竹叶上,该不成是这盆栽喷的水罢?” 桑梓狐疑地瞧了瞧它,新奇道:“文竹还会喷水?” 宦官神色犹豫,“这,这……奴婢也只是猜测。” “行。”桑梓心想这世界也不能以常理度之,便道:“那把它端去外殿罢,仔细别冻坏了,等晚间再端进来。” “是,殿下。” 宦官轻声应了,抱起盆栽便碎步离了内殿。 小文竹委委屈屈缩起了枝叶,闻着这小太监身上的脂粉气味,不爽地扭了扭。 哼唧,我跟主人被拆散了…… 主人一听这小白脸的话就要把我送走,小文竹抖了抖枝条,可怜巴巴地想着,主人好像不喜欢我的水水。 难道一定要像其他的小树一样会结果子才讨人欢心吗? 小文竹心底惆怅,开始仔细思索在自己枝条上偷偷挂两个苹果,会不会重新得到主人的宠爱。 第41章 41.玉锦王朝(二) 宦官将文竹移到了三菱小窗下,紧实的窗纸密不透风,整个外殿都被地龙烤得有些闷热。 热气席卷上文竹的枝叶,鲜嫩的叶片被吸走了许多汁水,小文竹觉着全身都无比难受,略带委屈地垂下了小脑袋。 宦官从御膳房传了午膳过来,几个宫女端着汤碗婷婷袅袅进了内殿,留下一阵香风。 小文竹探头想看看自己主人,却隔着一层细密珠帘,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哼,它暗暗瞪了一眼守在殿门的宦官,马屁精,都怪你!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侍从们来来往往,却无人注意到愈发干萎的盆栽。 傍晚时分,文竹的枝条已经干得缩成了一个个小卷,它瘪了瘪嘴,只得无奈地喷起水湿润自己。 眼见着枝条恢复了水嫩,小文竹欢喜地摇了摇茎身,又精神抖擞起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宦官碎步迈了过来,拿手指点了点文竹的叶尖,细声惊呼道:“咦,这鬼东西喷的水怎么愈发多了?待我禀报殿下,日后可不能再拿进内殿!” 小文竹:“……”过分! 它看着宦官妖娆的背影,恨不能从土里跳出来,一根子把这小白脸抽飞。 小文竹生气地疯狂挥舞起枝条,眼巴巴望着内殿方向。 离开主人的第三个时辰,唔,想她。 月上中天,子时过半,连殿内守夜的宦官都抵不住沉沉睡了过去,东宫内外一派静谧祥和。 青花瓷的盆底猛地往前挪了一大步,见无人留意,便轻巧地半立起来,踮着盆脚往内殿滴滴哒哒跑了过去。 跑着跑着想想不成,于是又滴滴哒哒颠了回来,偷了桌案上两大串紫葡萄,暗搓搓挂在了自己枝条最显眼的地方。 等主人看见我结的大葡萄,一定会无法自拔地喜爱上我!嘻嘻。 小文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又开始蹦跶起来,一个矮身穿过珠帘,奔向它心爱主人的方向。 殿内烛火还在亮着,昏黄地映了过来,吓得它猛然停了下来。 小文竹挪到楠木椅后,扒着椅腿偷偷探出一个小枝丫往里看。 桑梓趴在檀木桌案上睡了过去,奏折零碎地散落在她身前,烛光给她疲惫的侧脸打上了一层阴影。 小文竹晃了晃枝叶,心疼不已。 它隐在角落,凝聚起身上所有的妖力,一阵白雾过后,跃出瓷盆,化为了一个身姿挺拔的青衣美少年。 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凤眼薄唇、容貌俊秀,青色的袖衫上绣着文竹小样,劲挺如风,衬得整个人清新纯然,不似人间俗物。 许是还没有习惯这人身,他歪歪斜斜往前走了几步,待终于能稳住身形,少年才轻手轻脚挪近檀木小桌。 桑梓趴得极为不适,黛眉微微蹙起,脸色苍白憔悴,似乎是累得不轻。 少年屏住呼吸,先是探身将她手中还握着的朱笔拿下,接着仔细小心地将人慢慢打横抱起。 未披狐裘的身子有些发冷,少年让她贴近自己取暖,接着先一步钻进被褥,待焐热了些才将她也带了进来。 桑梓身上有股清甜香味,两人贴得紧,少年低头在她领口嗅了嗅,鼻尖不经意划过她颈间肌肤,细嫩温热的触感让少年脸颊飞红。 他顿了顿,却忍不住又埋在她颈侧蹭来蹭去,面上红红白白煞是精彩。 桑梓被他拱得不舒服,皱眉哼唧了两声,往后靠在少年胸膛缩了缩。 小文竹立马不敢再动,欢喜地搂住他的小主人,不自知地傻乐起来。 “云旗……”少年干净熟悉的气息萦绕满怀,桑梓在梦里不由轻轻念了一声。 “嗯?”小文竹附耳上前,只听到个“棋”字,便小声道:“还想着下棋呢?也不知你那小山一样的奏折何时才能批完,我瞧着可心疼了。” 说完他看了看桑梓熟睡的面容,抱着她躺了下来,拿被褥将两人紧紧裹在一起。 夜不算长,仿佛眨眼的功夫,天际又开始泛白。 桑梓缓缓睁开眼睛,水眸放空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温暖的被褥还有几分残余的熟悉气味,桑梓皱起鼻头嗅了嗅,觉得自己怕是出了幻觉。 来了玉文王朝已有一年,她还是未寻到云旗踪迹。 难不成想他想魔怔了,桑梓伸手盖住双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清清思绪,掀开被子下了床榻。 而床榻斜对角,那本该待在外殿的文竹此时正挺拔地立在桌边,两侧稍粗的枝干上还诡异地挂了两串大葡萄。 桑梓困惑不已,实在想不到东宫哪个内侍敢这般胆大妄为,只好走到它跟前,赶紧将那葡萄取下来,怕将这娇嫩的小苗压坏了去。 小文竹激动地颤抖起来,来罢主人,不用吝惜你无尽的宠爱! 却见桑梓神情淡漠地拿下葡萄,继而毫无留恋地转身而去。 “顺德、顺心,问问昨夜是谁动了这盆文竹,东宫不能没了规矩。” “是,殿下!”珠帘外守着的两个宦官急忙应下,碎步冲了进来,慌里慌张又将文竹搬了出去。 小文竹:“?” 外面的苹果树骗人,明明告诉我主人都会喜欢会结果子的小树呢?! 都欺负我,哼!等我变成大妖怪就把你们都从土里□□! 桑梓洗漱后,坐在外殿用起了早膳。 虽说皇宫的规矩事务繁多,但这饭食倒是极为鲜美。 珍珠荷叶粥香甜入喉,她抿了抿唇,眉间染上几分松快之意。 “殿下,”殿门外的宦官疾步走了进来,神色略显焦急,“乾清宫传来了圣上口谕。” “嗯,说。” “皇上派人来报,昨夜已将端亲王之子许配给三皇女殿下,”宦官瞧了瞧桑梓的面色,又道:“且皇上说……要太子殿下您操办这场婚事。” 桑梓咽下最后一口荷叶粥,淡淡应了一声,随即道:“一刻钟后,随我去德妃的九华宫。” “是,殿下。” *** 后宫祖制一后四妃,如今后位空缺,四妃也仅有两位。一位是淑妃,另一位便是三皇女之母德妃。 不同于淑妃是因得盛宠获封妃位,德妃能有今日,全是靠他父女二人极深的心计谋划。 皇帝日薄东山,他们若不趁此时笼络权势,桑梓倒会觉得奇怪。 九华宫不算华丽,据闻只是前朝弃妃寝宫所改,殿外零星站了两个宦官,瞧这陈设布置,皇上也定是未曾上心。 桑梓被一位宦官引进了宫内,随后便见一宫装少女娇笑着朝她迎了过来。 “哟,这不是太子姐姐吗?” 少女柳眉杏眼,面上是熟悉的傲慢神色,此人又是桑梓曾遇见过的——仙界凤族公主,千梦。 桑梓淡淡回礼,“皇妹进来可安好?” “哪里好呀?”千梦故作亲昵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嘟嘴道:“昨夜事发突然,也不知母皇怎的突然就给我赐了婚,这下可把父妃忙坏了,九华宫现在还一团乱呢!” 明明是自己爱慕权利与端亲王达成了某些约定,倒说得像是身不由己。 桑梓扫了一眼她暗含炫耀的模样,突然有些不确定这端亲王之子……会不会就是云旗? 男子在此不能轻易走出闺阁,她也只远远瞧过一眼,见身形不像便没过问了,可万一,这一世云旗换了样貌呢? 虽说前几个小世界无甚变化,但总得防着那心魔再出阴招。 她掩了掩心绪,问道:“母皇可说婚期定在哪日?” 千梦思索半晌,道:“说是过了年后,初九是个好日子。” 桑梓点点头,随她进了外殿。 第42章 42.玉锦王朝(三) 德妃此时正坐在外殿喝茶,殿里地龙烧得火热,他只着了一件深色锦袍,见到两人进殿才施施然起身。 “德妃娘娘。”桑梓起先躬身行礼,周全地让人挑不出话来。 德妃这才笑开了,眼角的细纹抹开,仿佛带了些真心实意的愉悦。 男人不甚得宠,母皇生下千梦时,德妃正年过而立,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依旧汲汲功利、玩弄权术。 “太子殿下来得巧,”德妃眉眼散漫,等桑梓坐了,又道:“想着殿下今日会来,便早早命人沏了上好的碧螺春,殿下尝尝看?” 檀木小几上盛着碧色茶汤,袅袅清香的茶雾后,掩映着千梦那张娇笑连连的面容。 这对父女惯会用药害人,单瞧这茶似乎无甚古怪,但若再配合吸入殿内熏香,指不定就中了他们的毒计。 桑梓转开目光,略显歉疚道:“承蒙娘娘厚爱,可惜孤方用过早膳不久,现在不宜饮茶。” 德妃脸上微僵,千梦倒是反应快,笑着打圆场道:“姐姐这般干坐着岂不是我九华宫招待不周,不喝茶便吃些点心罢。” “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在乎礼数,”桑梓不软不硬地刺了回去,转开话头道:“今日来是为了皇妹婚事各项采买,不知娘娘有何见教?” 德妃被下了面子,心里不爽利,只不阴不阳道:“本宫虽位分不算高,但梦儿毕竟是皇女身份,端亲王之子也尊贵非常。既然亲上加亲,本宫觉着破格按皇室最高位分采买,也无不可。” 所谓皇室最高位分,指的是以太子娶妻之礼。 桑梓笑了笑,不置可否,“德妃娘娘的意思孤明白了,具体事宜待孤去问了母皇,再来告知娘娘。” 德妃本想拿话堵她,见她油盐不进又反将一军,面色愈发难看起来,只轻哼一声便不再多言。 “姐姐说得在理,父妃就别瞎出点子了。”千梦暗瞪德妃一眼,凑过来挽住桑梓手臂,撒娇道:“姐姐一会儿还要去端亲王府罢,能带梦儿一起去吗?梦儿许久都没见小澜了呢!” 小澜便是端亲王么子,与千梦定亲之人。 她摆出这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桑梓自然不好拒绝,又叮嘱了德妃一番聘礼采纳,才带着千梦一道乘马车去了端亲王府。 端亲王虽心术不正,但毕竟是皇帝长兄,招了驸马后便被赐住京城东郊,府里也是修缮精致,一花一木皆非凡品。 小童领着二人一路分花拂柳,穿过雕栏绣槛,绕过小池石桥,才在主厅见到装束严整的端亲王。 互相见礼后,端亲王便拉着千梦亲昵地说笑,连一个眼神也不往桑梓那瞟,像是没见到她一样。 两人聊得热络,桑梓也乐得清闲,端着茶碗左右打量起这厅堂布置来。 她水眸微转,最后落在了主厅西侧的幕帘处。 半透的幕帘后隐约透出个少年身影,他似乎站得累了,忍不住动了动手脚。 千梦挑着眼梢瞥见桑梓出神,露出个娇笑来,打趣道:“我记得小时候姐姐和小澜最是要好,姐姐还说过许多次要娶小澜为妻呢。” 桑梓侧过脸淡笑道:“儿时戏言,当不得真的。” 她倒是差点忘了,原身同小澜儿时也算玩伴,但两小无猜嫌,也没能生出什么男女情意来。 端亲王冷哼一声,觉得这太子忒不识抬举了些。 “父王,三皇女殿下。”帘内的少年蓦地出声,细言细语道:“小澜有些事想单独问问太子殿下,不知可否方便请殿下入内厅一叙。” 端亲王还没来及挑眉,千梦便按住了他,极为体贴道:“皇叔,姐姐和小澜曾也是十分亲厚的,以后小澜嫁与我定更难见到姐姐,趁此机会便让两人说说话罢。” 桑梓见千梦这般诡异态度便知或许有诈,但她太想确认少年是否是云旗,故而也只得压下心底的狐疑,起身走向内厅。 素手掀起幕帘,便见一纤弱少年正对门而立,见到她时竟以袖遮面,眼中含泪地看着自己。 桑梓有些僵硬地放下帘布,出声道:“你……” 少年轻抹眼角,泫然欲泣道:“听父王说,殿下推拒了你我婚事?” 桑梓暗中打量了下他的脸,此人五官十分阴柔,身形弱质纤纤,怎么看都找不到半分云旗那英气飒爽的影子。 “非也。”桑梓心下犹疑,但也没有妄下论断,只是又道:“你我多年未见,婚事也是父母之命,你莫要多想。” “叫我如何不去多想?”少年猛然靠近她,挤出两行清泪可怜道:“枉我对殿下一腔情深……” 浓重的脂粉气扑了过来,桑梓皱皱鼻子,道这气息也同云旗的千差万别。 她盯着人瞧了半晌,心里已经有五分觉着这少年不会是云旗,熟料少年随即转身,从桌案上端过一盏汤碗,缓缓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 碗盖揭开,糖蒸酥酪的甜香满溢出来,倒教桑梓怔在原地。 曾经,云旗是最爱给自己做这道小食。 她忍不住又看向少年面容,少年瞧见她眼神便知有戏,更为娇柔道:“小澜虽此生要与殿下错过,但临别时还是想让殿下尝尝我亲手做的酥酪,也好让小澜日后……留点念想。” 桑梓闻言顿了顿,接过汤碗,慢慢喝了起来。 汤汁软滑入喉,但过于甜腻,与之前云旗所做的在味道上还是差了许多。 少年温柔地看她饮尽,眼中带着几分掩饰极好的狡诈。 *** 之后不久,桑梓便带千梦回了皇宫,打发千梦去司衣坊量身做喜服,自己则匆匆赶回东宫批阅奏章。 先前喝下的那碗酥酪让她有些反胃,用不下晚膳,只得饮些清茶压一压。 清淡的茶味也冲不散那甜腻,桑梓强忍不适,赶着将今日的奏折批复完。 这一忙就到了深夜,腹中的肿胀感渐渐化作坠痛,桑梓眼前发黑,她硬撑着手臂想要喊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艰涩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她口中涌了出来,桑梓终是难忍痛楚,软身倒在了桌案上。 内殿安静的与平常无异,守夜的宦官毫无所觉,犹自睡眼朦胧地在躺椅上打盹。 妖物五感敏锐,待那血腥气从内殿飘出,小文竹猛然一震,也顾不得被人发现,立马摇身化作人形,慌忙往内殿跑去。 他将趴着的桑梓缓缓翻过身,便见人面色发青,口中涌出的鲜血已将衣物染红大片,明显是中了剧毒。 小文竹看得目眦欲裂,伸手按在她颈侧探查,发现五脏已毁,毒物竟入了骨髓。 桑梓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小文竹心急跳脚,左思右想后终于悟出个点子,一把将人抱住,俯身吻了上去。 妖力从他口中渡进桑梓体内,纯净的气息在她体内运行一个周天,润及五脏六腑,一丝一丝将那毒素蚕食殆尽。 小文竹大睁着凤眼留意桑梓面上变化,见她脸颊逐渐红润,才放下心来,收回了吐纳的妖力。 桑梓衣物上血迹斑斑,他将人轻轻抱上床榻,仔细地开始给她解扣换衣。 “怎么如此不小心,出门一趟就中了个剧毒回来……” 少年脸蛋气鼓鼓的,一边嘟囔抱怨,一边努力同丝绸衣物斗争,喃喃道:“今夜要不是有我在,你可怎么办?哼,还不知道好好宠爱我。” 宫装繁复,小文竹解了半天也没能松开一个丝扣,他泄气地吹了吹额前碎发,起身去小屉里取了剪刀来,咔咔将那绫罗裁成了碎布。 待桑梓被他弄得只着小衣躺在榻上,少年又立马脸颊飞红,手忙脚乱地扯过被褥将人严严实实裹了进去。 他羞赧地咬了咬手指,盯了怀里人白嫩的侧脸半晌,终是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 滑腻的触感让人沉醉,小文竹吧唧吧唧亲了数十口,觉得亲够本了才回味着停下嘴。 少年将桑梓眉间的碎发拨开,连人带被紧紧抱着,心中无限满足。 桑梓身子渐渐轻快,意识便开始回拢,她轻轻动了动眼睫,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文竹还兀自陶醉着,没能注意到自家主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方才自己应该是中了剧毒,而解毒的便是眼前这人无疑。 桑梓清了清喉咙,哑声唤道:“云旗……” 少年惊得一抖,也不敢看主人的目光,霎时松开双臂就要逃出殿外,却被桑梓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这是要去哪?”桑梓疲累地阖了阖眼,吃力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竟就要离开我么?” 她的力气很小,小文竹却不舍得甩开,犹犹豫豫回头看她,在对上那温柔目光后,便软软又转了回来,睁着湿漉漉的凤眼,满面不安。 第43章 43.玉锦王朝(四) 少年的手腕修长紧实,握着温热柔和,让人舍不得放手。 桑梓紧紧攥住他,生怕他又跑不见了影子。 小文竹在被做成盆景之前长于山野,甚少与人接触,山里的精怪常同他说,若修成人形,切莫暴露本体,因为人都是怕妖的,他们狡诈凶狠,会将妖物残杀。 可主人不一样,少年咬咬薄唇,大眼睛不安地转了转。 那些凡人都很粗鲁,将自己的根须直接从土里铲了出来,装在瓷盆后便拉扯颠簸着送进了宫。 只有主人,会温柔仔细地每天给他松土浇水,她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可是人都怕妖怪,主人也会怕吗? 桑梓见他一语不发,只睁大眼瞧着自己,便想了想,放柔声音道:“我没在宫里见过你,夜晚宫禁,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文竹闻言更苦恼了,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另一只空闲的手揪着衣摆揉来揉去。 桑梓的说话声惊醒了外殿的宦官,他左右环顾,突然尖着嗓子“啊”了一声。 珠帘三步远处,盛放文竹的青花瓷盆倒扣在地,泥土全都翻搅了出来,而里面的文竹却不见了踪影。 宦官以为进了刺客,端起瓷盆便大叫地往内殿跑去,嘴里不住叫喊着,“来人啊,保护殿下!有刺客——” 东宫外看守的禁军呼拉拉全冲了进来,锋利的长矛举在身前,各个神情严肃戒备。 而殿内,那个被众人紧张担忧的太子殿下,正状似悠闲地卧在榻上,还颇有兴致地紧紧拉着个美少年的小手,疑似调情。 宦官嘴巴圆张,同身后的禁军兄弟们齐齐沉默了一瞬,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巴道:“殿,殿下,您这是……” 他怀里揣着的空空瓷盆十分醒目,桑梓瞧了一眼,突然福至心灵,试探问道:“怎么,文竹不见了?” “哎是,”宦官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呆呆回道:“这盆景翻了,让奴婢以为进了刺客。” 少年想主人怕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可又忍不住抬眼偷偷瞄她的神色。 桑梓撑着手臂坐起来,淡淡道:“没有什么刺客,方才同他玩闹不小心才打翻了盆景,都退下罢。” “是,殿下!” 禁军纪律严明,闻命便转头齐齐退了出去,宦官落在最后,将少年好一阵打量才碎步离开。 太子殿下成人后独身至今,连通房小妾都没收过,多少公子哥削尖脑袋想挤进东宫都没成,倒教这来历不明的小子钻了空子。 待人走光,珠帘被严实放下后,桑梓才温柔地看向少年。 “东宫人多眼杂,方才人前不好同你多说,没吓到罢?” “没,没有的。”小文竹急忙摇了摇头,小声地说出了今晚第一句话。 “东宫层层防守,你能出现在这绝不会是因为你能来去自如,”桑梓笑了笑,“而是因为你本就是我东宫之人,或者说……是我东宫之物?” 少年觑了觑她,见她面上并无厌恶、恐惧的情绪,才声若蚊呐地坦诚道:“是,我、我是只文竹妖,可我是好妖,我不害人的……” 桑梓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目光轻柔,“不用害怕,你救了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真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凤眼扑闪扑闪很是惹人喜爱。 “自然。”桑梓见他被说动,顺势又笑道:“小恩公,愿意留下来让我报恩吗?” 她懒散地靠在床头,因失血略显苍白的唇瓣柔柔勾起,秋水般的眸子直直瞧进人的心里。 “愿意……”小文竹脸颊微红地不住点头,已然被自家主人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 桑梓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如今朝局波云诡谲,东宫若平白多了一个少年,有心之人恐会大做文章。我将你扮作初入宫的宦官可好?这样也可免生事端。” “好。”少年乖乖应了,瞧见那还抓着自己的细白手指,心痒地偷偷用指尖蹭了蹭。 真没想到化成人形就能得到宠爱,以往自己总幻想能时时陪在主人身边,如今朝思暮想之事就要成真,好像饮下了一大口蜜水下肚,心里不住地开着花,全身都泛起甜滋滋的味儿来。 桑梓瞥见他的小动作,暗暗发笑,直接反手握住了他乱动的手掌,让十根手指细细贴合。 “还不知小恩公贵姓?” 小文竹呐呐道:“我长于山野,还没有名字,主人给我起一个好了。” 少年清俊修长,绣着文竹小样的衣物很是衬人,桑梓稍加思索道:“上古以云纹绘旗,所谓飒然绚霓如云旗,日后就叫你云旗,好不好?” 此言一出,连她自己都愣了愣,这番说辞莫名太过熟悉,熟悉到她张口便说了出来。 云旗的名字所意为何自己从未细问,却怎么好似听说过一般…… 小文竹倒没留意到她的走神,对这姓名十分欢喜,双眼愈发晶亮道:“好听!那,那主人有名字吗?我也想知晓。” “桑梓,”她回过神来,轻声道:“桑梓所在,心安故土。我名唤桑梓。” *** 东宫自此便添了个伶俐讨喜的小宦官,每日也不用做活,只在内殿陪着他的小主人办公喝茶。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腊月廿六,朝廷上下皆开始休沐,庆祝年节。 东宫终于没了小山一样的奏本,云旗瞧着比桑梓还要欢喜,天未亮便跟着几个宦官跑殿外忙活去了。 桑梓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后洗漱一番,便站端了壶清茶,站在窗边看云旗踩着小凳往上挂灯笼。 少年神情专注,灯笼透出来的光亮将他侧脸晕红,眉眼都朦胧起来,煞是好看。 他把灯笼上的丝线绕在钉上,细细打了结,接着跳下凳子欣赏地瞧来瞧去。 “咱们云旗真能干。”桑梓倚在窗舷笑看他。 云旗瞧见她后整张脸都生动起来,蹦蹦跳跳跑到她身边,笑嘻嘻道:“主人,你醒啦!” “嗯。”桑梓摸了摸他的脑袋,“宫里过节诸事繁琐,你不必太累,待在内殿就好。” “可我听殿外的梧桐树爷爷说,过年要把家里弄得漂漂亮亮的。”云旗满脸期待,“我在打扮我们的家呢,不累!” 少年说这话时神色单纯而温暖,美好得不染半分俗气。他不知何为名利权谋,只觉得这东宫仅是他们安稳的小家罢了。 桑梓心底微软,为他理了理额边的碎发。 一丝凉意点在鼻尖,少年疑惑地抬头,便见天际飘起了细雪。 “哇,主人快看,下雪啦!” 柳絮般的飞雪纷扬下来,轻柔洁白,像儿时细软的梦境。 少年撒欢地在庭院里飞奔,雪花不停地贴落在他的发间、衣上,其他的侍从也兴奋地小声交谈起来。 桑梓套上衣物,在殿内取了个狐裘出来将云旗裹住,给他清了清发上的积雪,扣上帽子。 少年乖巧地任她动作,睁大湿润的凤眼,嘴上不停道:“主人,我们去赏雪罢,以前都没人陪我一起看……” 桑梓从袖中取出个糖块,剥开油纸,塞进那张张张合合的嘴里。 “……唔唔,这是什么呀?” “饴糖,百姓过春节会给小孩吃的东西。” 桑梓浅笑,拉住少年的手开始慢悠悠往外走。 “我不是小孩,”云旗砸吧着甜滋滋的糖味,有些不服气道:“我都活了一千岁啦,一千岁,很厉害的!” “嗯嗯。”桑梓敷衍地应了,侧过脸笑看他,“走罢,带你赏雪。” 少年同她对视片刻,脸颊飞粉,突然呐呐道:“他们说人都怕妖,主人你……真的不怕我吗?” 桑梓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目光坦然:“不怕,我信这世间不论人妖都有好坏。咱们云旗好看又纯然,定是个心善的小妖怪。” 主人她说我好看…… 云旗的脸蛋更红了,没被拉住的那只手在狐裘里摆来摆去,心里炸起了烟花。 第44章 44.玉锦王朝(五、六) 这场雪来势汹汹,鹅毛飞絮漫天飘洒,不消时便给这皇宫披上了一层素白。 威严端庄的宫殿似乎都柔软了下来,即使平日里有多少肮脏龌龊,此刻都显得茫茫而干净。 桑梓牵着左顾右盼的云旗慢悠悠逛到了宫后苑来。 宫后苑是供皇室游玩赏乐的园林,南北深八十余尺,东西阔一百四十余丈,古柏老槐与奇花异草纵横,整个园子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古雅幽静而不失宫廷大气。 在这萧肃的北国皇宫,也只有此处才能见得如此大片的翠郁葱茏。 雪附青苔草木之上,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两人寻了处小亭歇脚,云旗扒着栏杆往外瞧,对何物都新奇不已。 “主人你看那里,有株殷红色的腊梅哇!” 桑梓笑道:“冬日能开花的也只有腊梅了,待开春你再来瞧,这里姹紫嫣红更是好看。” 少年转过脸想了想,突然凑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主人你喜欢什么花,我都会变哦。” “这么厉害,”桑梓也贴近了他,十分捧场道:“那就变个春日才有的花草罢。” 云旗笑嘻嘻地从长椅上蹦了下来,在那殷红腊梅边找了处空地,伸手在虚空中摆了一摆。 青色妖力从他指间倾泻,泥土微松,霎时便平地窜起了一株高約四尺的小树。 小树抖了抖,接着见它的枝桠上顷刻绽出了数朵粉嫩桃花。 嫩桃连成一片,被洒下的雪氤氲成了水粉的薄雾,却因为较弱受不得冻,不一会便收萎着落了下来。 站在树下刚想求夸赞的少年被落了满头满脸,他微仰起脸愣住,随即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 桑梓瞧见他那一头的桃瓣,忍不住笑出了声。 “哼,”云旗哼唧两声,斜着小眼神可怜巴巴地看向桑梓,“有些小意外,我平时一直很厉害的。” “是,咱们云旗是修炼千年的大妖怪。” 桑梓笑弯了水眸,起身走过去给他拍落那些桃花。 “那当然!”云旗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见桑梓够不着了,又乖乖弯下腰任她在自己头上摆弄,“反正日后有我在,主人你不必怕那些人再给你下毒,我一个人就能解一千种剧毒。” “嗯。”桑梓给他清完了花瓣,闻言又顺手掐了掐他的小下巴,忍不住在这惹人怜爱的小家伙唇上轻吻,调笑道:“是这般解毒么?” 云旗吃惊地张了张嘴,恰好方便桑梓亲了进去,同他唇舌交缠。 少年这回从后颈一度红到脑门,整张脸红得似要滴血。 桑梓亲完后慢慢往后退去,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真是难得见这小子如此纯情,她心情甚好地想着。 少年脸上依旧泛红,向后退了一大步,羞赧地猛然捂住了脸。 桑梓笑着上前拉他,却怎么都扯不动,只能任由云旗在原地自行消化完方才的那个亲吻。 两人笑闹不停,浑然没有注意到亭子西头,那探头探脑的宦官。 宦官看到此处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一路疾行进了九华宫。 “你是说,桑梓那个贱人在宫后苑和一个妖物苟合?” 九华宫内殿,千梦抚了抚手上新涂的大红蔻丹,满脸惊喜地问着来人。 那偷窥的宦官恭敬道:“千真万确啊殿下,奴婢亲眼所见,那少年可平地生木,绝非常人可为!” “我说怎么中了毒还不死呢?”千梦眼光一转,咬牙嫉恨道:“怪不得那贱人和她父妃那般得宠,原来是和妖孽勾搭上了,定是给母皇使了狐媚手段!” “是啊殿下,”宦官谄媚地附和,“那人论才貌论气质哪里比得上您?如今终于叫我们抓到了铁证,这次就让她知道用妖术祸乱宫闱的下场。” “没错!”千梦略略思索,恨声道:“你去把南郊长生观的道长请来,明日宫宴,我就要让这些年压我一头的贱人出尽洋相。” 她狰狞地冷笑出声,眼中全是大仇将报的快意。 宦官也跟着笑了起来,尖声道:“这事就交给奴婢罢。” *** 腊月廿七,百官入宫与君同乐,皇帝设春宴于宫后苑。 辰时初,桑梓携一众皇女皇子早早入宴,百官见状才按官职纷纷落座,随即后宫淑、德二妃也姗姗前来。 云旗站在桑梓身后,大眼睛新奇地这看看那瞅瞅,闻着桌案上的香味揉了揉肚子。 桑梓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给他使了个眼色,偷偷塞了块糕点在他手里。 少年眨眨眼,忙将糕点扣住,以袖遮面,极小心地吃了起来。 “别吃太快小心噎了,”桑梓小声道:“先将就吃些,宴席过半我就找借口带你回宫用膳。” “嗯嗯!”云旗点点头,满心欢喜地瞧着她,眉眼全是依恋之色。 两人自从昨日有了肌肤之亲后,少年便时时用这种目光盯着自己,看得桑梓也忍不住脸颊飞红。 他们就这般甜腻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殊不知如此景象全然落在了旁人眼中。 淑妃坐在高处,瞧见那少年的宦官打扮微微皱眉;而千梦则是吊着眼角偶尔瞥过去,巴不得他们更亲密些,好教自己一计便能将这两人挫骨扬灰。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御辇才晃晃悠悠将皇帝载进了宫后苑。 一只略显干燥的手从幔帐中伸出,辇外的新宠将皇帝小心翼翼迎了下来。 女子年近不惑,身穿一袭明黄袖袍宫装,许是因为久病的原因,脸色枯黄,眼角细纹颇多,身子也太过瘦削,早已没了曾经的贵气风华。 她就着新宠的手,有些吃力地小步走着,许久才颤巍巍落了主位。 “臣,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儿臣参加母皇,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皇室纷纷离桌行跪拜大礼,众人屏气凝神,仿佛害怕自己一个吹气,便将上座之人吹得病倒了。 皇帝抬了抬眼皮,极细声道:“免礼平身,此为宫宴,诸位不必拘谨,宴乐为上。” “谢陛下!” 新宠见席下人都回了座,于是极有眼力见地给皇帝布起了菜,皇帝动筷后,众人才纷纷动作,一时倒真有些君民同乐的意味。 淑妃和德妃都瞧见了那才二八年纪的新宠,嘴里嚼着山珍佳肴,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皇帝因病不能饮酒,便由桑梓代劳,与诸位百官象征性地共饮了几杯。 酒过三巡,宴席过半,又到了皇女皇子向皇帝聊表孝心的时候。 桑梓身为长女,又贵为太子,自然第一个献礼,她一向中规中矩,不出意料地献上了一副皇帝颇为喜爱的写意画卷。 画卷长约九尺,将整个京城风貌绘入纸上,百姓和乐、集市热闹,连街角老汉举着的糖葫芦都栩栩如生。 桑梓见皇帝目光和缓,便道:“母皇,此画名曰‘锦绣山河’,为京城有名画师顾意之所作,儿臣挑此献于母皇,心意如此画,都觉得在母皇治下,我国才得以河清海晏、百姓康乐。” “我儿有心了。”皇帝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温声道:“这段时日苦了我儿,替朕打理朝政,受累了。” 桑梓急忙行礼,“此乃儿臣分内之事,母皇不必挂心介怀。”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命人将画卷妥善收好。 千梦瞧着这一幕心里更是妒恨,竟是一刻也等不得,急忙起身高声道:“母皇,儿臣有礼献上!” 皇帝面色冷淡,闻言只是道:“是何物啊?” “母皇,儿臣要献的可不是一般俗物。”千梦瞪了桑梓一眼,见她不理自己,磨了磨牙道:“而是帮母皇祛除沉疴的道家法术!” 此言一出,不仅百官变了脸色,连皇帝都有些不虞起来。 她自诩明君,一向厌恶这装神弄鬼之事,真不知这千梦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才敢在这种日子触怒君王。 不过千梦不傻,看着皇帝脸色便急忙补救道:“母皇且信儿臣一回,这宫里有妖物,儿臣亲眼所见!母皇身子一向健朗,这病来的蹊跷,若不是妖物作祟,又该何解?” 这话说得巧妙,百官里的三皇女党都觉得自家主子是有计谋要实施,纷纷趁势附和起来。 桑梓在听到妖物一词后心下微动,暗道不好,忙转头想让云旗先行回宫。 谁知被千梦瞧了个一清二楚,她尖叫着出声道:“母皇,您看有人怕了,他这就想跑,您可不能放过啊!” 桑梓眉心皱起,冷冷刺了千梦一眼。 云旗亦有些紧张,他一心向善修行,从未害过人命,故而也没有道士来抓自己。如果那个女人真的请了道士过来,他还真不知自己较不较量地过。 皇帝脸色几番变化,最终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思,哑声道:“既如此,你便做个法给朕看看。” 千梦得意地拍了拍手,随即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便施施然踏了进来。 他贼眉鼠目,看面相颇为凶恶,拂尘一摆,阴阳怪气道:“给陛下问安。” “皇儿说我后宫有妖物,”皇帝不以为意,“烦请道长施法,看能不能让那妖物现形。” 老道微微点头,三角眼斜斜盯住了云旗。 桑梓猛地抓紧了云旗的手,低声道:“他发现你了?” “这道士,有点道行。”云旗抿紧了唇,开始往身上灌注妖力。 老道也懒得等,顶着满朝文武的目光,挥动拂尘便摆起了法坛。 他向东叩首,将三柱高香重重插进了香炉,随即轻甩衣袖,嘴上不停地念起了道经。 满座寂静,唯有他苍老的呢喃声不住回荡。 经文过半,法坛亮起了细微的白光,随之越来越盛,最终化为一团灰雾,直冲冲便朝云旗身上袭来。 桑梓突然起身,扯着云旗就要躲开,谁知少年丝毫不动,还一把将桑梓按回了椅上。 “云旗!” 桑梓急得低叫出声,却见那团灰雾打进云旗体内便再没了反应。 百官面面相觑,对此情此景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年面色不变,甚至犹有余力地安抚桑梓道:“主人,我没事,你别慌。” 桑梓得了他的话才松了口气,随即拍案起身朝千梦怒道:“皇妹装神弄鬼到底何意?!此乃我东宫内侍,怎么就被你和那老道打成了妖物?” 皇帝此时也黑了脸,有些挂不住,喝道:“怪力乱神,来人,把这道士给朕拖下去!” 老道疑惑地盯着云旗,过了一会才露出个会意的笑来,就这么任由禁军将自己拉走。 千梦神态大变,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喊冤,只垂首默然坐着,摆出一副认罪姿态。 皇帝看她就来气,捂着心口差点昏过去,“你给我滚回九华宫思过!不省心的东西。” 一场和气的春宴就这般不欢而散,众人该回宫的回宫,该归家的归家,百官各个尴尬不已,三俩成群议论着今日之事。 *** 虽然云旗一直嚷着自己无事,可桑梓到底不放心,火急火燎拽着人乘辇赶了回东宫。 一进殿门,桑梓便挥退了其余侍从,忧心地将云旗反复打量。 “你可莫骗我,”她蹙起黛眉,“若无事,那你同我说那团灰雾去哪了?” 云旗想笑一笑,却骤然心中发紧,让他整个人都开始恍惚起来。 心里好像扎了根针,不住翻搅,他忍不住捂住心口,缓缓蹲坐下来。 “啊,好疼……” 细密的冷汗从少年额头潸潸流下,桑梓骇了一跳,忙也蹲下来急道:“怎么了?哪里,哪里痛?!” 心里的剧痛顷刻往外蔓延,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便侵入了五脏六腑,痛得似要破体而出。 “疼,都疼,啊啊……啊啊啊!” 云旗捂住了头,神志不清地开始在地上翻滚。 桑梓慌忙抱住他,怕他伤害自己,高声朝外面叫道:“来人啊,传太医!速速给孤传太医!” 殿外的宦官闻命小跑着便去了太医院,而禁军中守在角落的一人暗暗离开,疾步赶去了另一方向。 云旗的嘶吼声越来越大,桑梓心疼地两眼发红,把人紧紧搂住,颤声安抚道:“别怕,别怕,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说着说着才想起不妥,又朝殿外叫道:“来人,去京城的道观把最有名的道长给孤请来,速去速回!” 而此刻殿外却没了回音,桑梓暗觉不对,还没朝殿外看,却被怀里人一个大力推离开来。 “云旗……”她被推得一个踉跄,眼睁睁看着方才还躺在地上的少年,赤红着双眼缓缓爬了起来,“你怎么了?” 少年听到声音,快速朝她逼近了些,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你认不出我了吗?”桑梓心底发凉,却仍温柔地盯着他,“云旗,别乱动,在乖乖等一会好不……” 可这次少年没有再听她的,猝不及防地狠厉挥手,一把袭向了桑梓手臂,将人狠狠掼倒在地。 “啊!” 他的手不知为何生出了黑色长长的指甲,衣物的裂帛声后,桑梓的手臂顷刻间鲜血淋漓。 几滴血喷到了少年脸上,他嗅了嗅气味,迟疑地停下了动作。 桑梓被摔得狠了,好半天没能起身,只一手捂住伤口轻微喘气。 殿门就在这时被人“砰”地踹开,千梦领着皇帝如此“凑巧”地出现在了殿外。 “天呐!母皇您快看啊,这只妖邪要杀了皇姐!” “不,不是的……”桑梓脸色苍白,犹想替云旗辩护,却被盛怒的皇帝恨声打断。 “小梓!”皇帝指着她气得发抖,“你还想跟朕说什么?!朕看你是被这妖邪蒙了心了,都要杀你了还想着替他说话,好、好。来人,把这妖邪抓住扔进天牢,太子殿下受妖物蒙蔽,给朕禁足一月!若胆敢再和妖物牵扯……就废去太子之位!” 千梦得意地笑了起来,曼丽的脸上满是畅快,瞧着桑梓的目光充满了鄙薄轻视。 而云旗摸到桑梓的血后,像被下了咒般不再动作,毫无反抗地便被几个禁军士兵捉着拖将出去。 “不要!”桑梓挣扎着拽住了少年的一只手臂,朝皇帝哀求道:“母皇,他确是精怪不假,但从未害过人啊,今日您也看到了,只是被那道术所害……” “朕看到的是他要杀你!”皇帝伸手指向她,额角青筋暴起,“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太子给我拽开!” 禁军中一位士兵出列,沉声道:“太子殿下,得罪了。” 禁军武功高强,一扯便将两人远远分开,桑梓被制住,只能绝望地看着少年被拖拽着往外走。 云旗呆呆回望,好像终于恢复了细微的神志,却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给朕好好在东宫反省,身为太子,若在犯此等事,朕看你这太子之位也该让贤了!” 皇帝携千梦挥袖而去,临了还留了一句威胁之语。 “不想想你自己,你也该想想淑妃,莫非还想朕治他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桑梓捂住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苍白呢喃道:“儿臣,不敢。” 第45章 45.玉锦王朝(七) 皇帝又加派了五十禁军戍守东宫,铜墙铁壁将宫殿围得严实合缝,这次是铁下心要将桑梓牢牢看死。 宦官阖上殿门,悄悄凑到桑梓身边道:“回殿下,天牢那边奴婢已经送了信,郭大人许诺不会多加为难。只是听闻皇上说是要派长生观的老道过去收妖,若真如此,那郭大人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桑梓脸色深沉,半晌才低低应了声。 “皇上这回被三殿下蛊惑,怕是也觉得自己沉疴的病归咎于……小主子。”宦官给云旗找了个合适的称谓,忧心道:“只怕小主子如今处境不妙啊。” 桑梓揉了揉额头,霍然起身就要往外走。 “殿下!”宦官骇了一跳,急忙将人死死拽住,尖声道:“不可、不可!您只要出了这殿门,那太子之位可就要易主了啊!” “淑妃娘娘到——” 殿外传来宦官高亢的嗓音,桑梓神思一动,竟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推开扯着自己的宦官,转身慢慢在外殿的主位坐下。 “来人,给父妃看茶。” 淑妃只身进殿,许是外面天寒,狐裘长袖里还捧了个小巧的手炉。 他落座后便紧紧盯着桑梓,眉头紧皱,“为父听说你受了伤,可妥善处理了?” “小伤而已,太医早就包扎了。”桑梓知他意不在此,便开门见山道:“父妃此时来,是想问妖物之事?” “昨日春宴我便瞧着你同一小宦官姿态甚为亲密,”淑妃难得褪下了那温和面色,语气诘责,“所以为父便来瞧瞧,你到底被那妖物迷成了什么样子!莫非真如后宫传言,连太子之位都想丢便丢了吗?!”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内侍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触了霉头。 桑梓没有答话,只是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 待外殿只剩他们二人时,淑妃又怒道:“为父虽不善权谋,但这些年为了你,在后宫如履薄冰、步步经营,好不容易才让你入主东宫。难道就为了个妖孽,你就要将为父心血毁于一旦吗?!” “父妃别急,儿臣没有让出太子之位的意思。”桑梓神色淡然,却语出惊人道:“时间不多,儿臣想与父妃共襄大计,不知父妃意下如何?” 淑妃空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脸色大变,压低声音焦急道:“你可是疯了?难道想逼宫谋反吗?!” 桑梓目光沉沉,侧过脸看人时露出些许暗色,“母皇沉疴,神志不清,听信谣言怪力乱神。身为太子,自当清君侧,为君分忧。不知这个理由够还是不够?” 淑妃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坦然,暗想必是已下定决心,便稍显不安道:“这种事一个不慎便是死,况且为父与陛下夫妻恩爱十余年,对你我并不薄,你叫我加害于她,我怎会……” “父妃,”桑梓打断他,犀利道:“皇家无情,母皇若对您当真不薄,那这几年你们为何日渐疏远?您又是为何同纪统领……互生情愫?” 纪统领纪白,便是当今皇宫禁军守卫统领,常因公事进出后宫,久而久之便同与皇帝渐生罅隙的淑妃瞧了对眼。 最后一句太过直白,吓得淑妃猛然起身,狐裘宽大的衣袖一不小心便将桌案上的茶水带倒在地。 “放肆……”他想出言驳斥,可声音已然抖得不成样子,“逆子、逆子你怎可胡言……” 桑梓置若罔闻,继续诱哄道:“儿臣知道这些又如何?父妃,您也定不想同纪统领只能每日提心吊胆、偷偷摸摸见面罢?” 淑妃抿紧下唇,神色明显松动下来。 桑梓趁热点火,“只要儿臣登基为帝,以后父妃还不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不必被后宫这一方天地所困。” “你此举还不是想救出那只妖物?”淑妃略带犹疑。 桑梓坦诚道:“父妃,此事各取所需罢了。” “要我如何做?” “明日母皇要率皇室众人去东郊法华寺祈福,如今后宫防卫皆来自禁军。父妃便替我转告纪统领,明日禁军多加五千人暗中跟随,只要母皇一进寺门,便将所有皇室……统统拿下。” 淑妃还是心中打鼓,“可这谋逆之事,传出去如何向百官解释?” “若不出我所料,母皇怕后宫出现妖物之事传到民间,已经封锁了消息罢。”桑梓见淑妃点头,便胸有成竹道:“既如此,百官怎么会信我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要去谋反呢?所以父妃记住,明日母皇只是祈福之时不小心遇袭,而儿臣,只是因此暂代朝政而已。” 淑妃这才了然,犹豫着低低应下了此事。 *** 天牢一向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牢房环境极差,墙壁潮湿发霉,稻草干枯脏乱。 云旗在稍微干净的空地上缩成一团,呆呆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锁链出神。 这链条是那老道送来的,扣上之后,他再不能动用半点妖力。 昨日突然发狂定是被那老道算计,可恨自己还伤了主人…… 云旗想到桑梓血淋淋的手臂,心里难受地揪成了一团,怨极了自己。 牢房的门锁被人重重打开,千梦领着那长生观老道极为傲慢地进了牢门,瞧见牢内景象后,她急忙捏紧鼻子,嫌弃道:“这都是什么味儿啊?脏死了……” 云旗缓缓抬起头蹬过去,目光充满愤恨。 “哟!”千梦瞧见了他,鄙薄地嗤笑一声,“还有力气瞪人呢?看来还是对你太好了。” 她说完朝旁边使了个眼色,那老道心领神会,随即轻甩拂尘,一记白光打向了云旗身上的锁链。 锁链骤然收紧,勒进了手腕的皮肉,让云旗忍不住痛叫出声。 千梦挑起唇角,笑着欣赏了会他脸上的痛苦神色,才慢悠悠道:“停。” 锁链又是一轻,云旗深深吸了口气,额上大汗淋漓。 “我知道,桑梓那贱人和她父妃能得圣宠多年,定是你帮她在背后使了手段。”千梦向前两步,从上往下俯视着缩成一团的少年,“今日只要你把这妖术传授于我,我便不再来折磨你,如何?” 云旗冷冷看她,丝毫不为所动。 “真是给脸不要脸!”千梦被他这副模样恨得咬牙,“本殿下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再不说,信不信我将你剥皮抽骨?” 第46章 46.玉锦王朝(八) “主人才不会用什么妖术去蛊惑人心。” 云旗死死瞪她,神色充满了不屑,“也只有你这种卑鄙小人才会整日痴心妄想!” 少年眉目清润,脸蛋气得通红,衣物上的点点血迹给他平添了几分妖气,瞧起来倒是格外精致动人。 千梦看着看着竟有些意动,她早已有几房姿容上佳的妾室,但同这位比起来还是缺了太多灵动。 她蹲了下来,目光在少年全身不住打量,“小子,你这么放肆,不怕本殿下现在就剁碎了你?” 云旗偏过头,不愿离她太近,啐道:“你想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虽然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主人,但落在这人手中被拿来威胁主人,他心里更是不愿。 “看来你真是不怕死。”千梦见他厌恶自己竟奇迹般地没恼,反倒更觉着有趣,凑上前用手摩挲着少年的脸颊,轻浮地开口,“你这么小,应该还不懂生在皇家的危险,你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你主人的生死吗?” “恶心,别碰我!”云旗双手被困,只能摇头躲开她的手,恶狠狠道:“你做梦,主人乃当朝太子,难道是你想杀便杀的吗?” “太子又如何?”千梦捉住了他的下巴,咄咄逼人道:“她若真的手握重权,又怎么会连你救不出来?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我想杀她还不是轻而易举!” 云旗涉世未深,又根本不懂人心复杂,此时倒真的有些慌了神,眼神开始轻微闪烁。 千梦轻蔑一笑,继续道:“况且现在皇帝已经信了她的病都是你在作怪,心里不知怎么恨她那个好女儿一直养着你呢!只要我推波助澜,你觉得你那主人还活得过几天?” “我不信……”云旗嘴上强硬,心中却已经打起了鼓,生怕主人因为自己丢了性命。 千梦松了钳他下巴的手,施施然起身,“啧,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如此,本殿下便叫你好好看看,你那主人是怎么对我跪地求饶的!” 她走到老道身边低语几句,便见那老道点点头,念了几句咒,挥手在墙壁上做起法来。 “桑梓那贱人现在就被押在我的九华宫下,”千梦用那双涂满大红蔻丹的手掩唇而笑,“小子,你可瞧好了。” 潮湿发霉的石壁白光乍现,刺眼的光幕过后,出现了一道渐渐清晰的影像。 那时个同样昏暗不堪的牢房,牢内的青石地砖上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云旗攥紧手指,连呼吸都不稳起来。 血迹上立着一个木架,木架上那被绑着的人赫然便是桑梓。 那件她常穿的明黄宫装已被长鞭抽成碎布,狼狈地挂在身上。鞭痕下是条条极深且外翻的伤口,血肉糊成一片,不住地往外涌出鲜血。 桑梓低垂着头,平日清丽的眉眼毫无光彩,唇瓣干燥缺水,随她的呼吸轻轻翕动。 “主人……”少年忍不住叫了一声,神情开始挣扎。 那影像中人似乎听见了这声熟悉的叫唤,极为吃力地抬眼朝少年处看着,水眸含泪,嘴唇似在呢喃道:“云旗,救我,我好疼……” 少年震了一下,还没动作,便见影像中又多出了个面容凶恶的妇人。 妇人穿着狱卒服饰,手执带刺长鞭,步步朝桑梓逼近,狞笑道:“太子殿下素日不是眼高于顶得很嘛,今日怎么不敢说话了?莫不是被奴才打怕了?怕就求饶啊,奴才高兴了指不定就放过你了呢!” 桑梓眼睫轻颤,不由咬了咬唇,却倔强地一声不吭。 影像里每一个细小动作都和主人平日的习惯分毫不差,云旗脸色苍白,心像猛地坠入深渊,害怕得难以自抑。 “啧啧啧,太子殿下真是好硬的骨头啊!”夫人将长鞭放在手中颠了颠,目光彻底冷了下来,突然挥手将那长鞭打向桑梓的侧脸。 “不要!” 云旗急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鞭上倒刺在桑梓脸上重重划下一道血口,鲜血乍然崩将出来,染红了她的颈侧。 桑梓痛得仰起头,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哭喊。 “不要打了,放开她、放开她……” 少年双眼赤红,盯着那影像目眦欲裂,被锁链扣住的妖气在暗地里隐隐乱窜了起来。 千梦见成果奇佳,便心情甚好地插嘴道:“害怕了罢,你再不说出那可以蛊惑人心的妖术,我这就传信让嬷嬷折磨死她!” 桑梓被毁去容貌后,那妇人又取过一盒银针,捏起她细白纤长的手指,便朝指尖狠狠一扎。 水嫩的指尖沁出血珠,指节禁不住抖动起来。 桑梓倏然瞪大眸子,死死咬住牙关,再不肯泻出一丝示弱的痛吟。 “够了!” 云旗闭上眼睛,低声道:“你让那妇人停下,不就是想要妖术么?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当真?”千梦欣喜不已,忙叫那老道停了影像,自己三步并做两步地贴在了云旗身侧。 少年睁开凤眼,面色不明,“再凑近些,我不想让别人听到。” 千梦此时心中被贪欲蒙蔽,又觉得少年被锁链所缚不足为惧,便放心大胆地往前又靠了些许。 云旗伸手半掩,朝她的方向低了低头,“你听好了,若要行此妖术,首先得……” 千梦凝神听去,完全未留意到少年暗中挣开了锁链,随之一股大力猛然掐上了她的脖颈。 “啊!啊!” 云旗的手越掐越紧,静下来还能听见千梦颈侧骨头碎裂的声音。 “三殿下!”老道惊诧不已,刚欲上前救人,却见少年周身外溢的妖气格外强大,远远超出他该有的修为,直到见他黑亮的凤眼渐渐泛起血红后,那老道才难以置信失声道:“你、你竟自燃了妖脉!” 妖物修炼千年后,会生成一条贯穿全身的妖脉,将妖力凝聚于上。若遇到危及性命之事,可焚燃妖脉自救,三天内妖力可提至十倍不止。但妖脉一旦被点燃,妖物的寿命从这一刻起便所剩无几,直到妖脉燃尽方止。 少则十月,多则三年。 云旗手下又一用力,彻底掐断了千梦的喉咙,随手便将她两眼翻白的尸体丢在了脚下。 “你疯了……”老道见他起身朝自己走来,心知自己不是对手,骇地拔腿就开始遁逃。 云旗面色漠然,将原先束缚自己的锁链灌注妖力,往前一推,锁链极快地飞出,紧紧箍在老道颈侧,咔嚓一声,便将他枯黄的脖颈折成了两段。 鲜血的腥味盈满了整个牢房,不一会,被千梦先前支走的狱卒便齐齐朝这里跑了过来。 “死人了!”“都来这里……”“快,三殿下去的那牢房有人尖叫!” 老道死后,石壁上的影像又动了起来,可这次却是法华寺下,桑梓陪皇帝上山祈福的画面。 那人依旧是贵气天成、毫发无伤,浑然不是方才影像里的模样。 “假的……” 云旗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面色晦暗不清。 *** 腊月廿九,天子率皇室众人于东郊法华寺为万民祈福。 设祭坛,摆香炉,燃上九九八十一根香火,问神明,求福泽。 皇帝已然病入膏肓,简单的几个动作便做的气喘吁吁,临了还要靠新宠搀扶着才堪堪稳步走下祭台。 桑梓虽被禁足一月,但祭天大事还是被破格解了禁,此时顺势走到皇帝另一边搀起她的手臂。 冬风寒急,迎面刮得人脸颊生疼。 “咳、咳咳,”皇帝捂唇轻咳,哑声问道:“千梦人呢?早上便派人去九华宫请了,怎么现在还是没个消息。” “儿臣方才又加派了内侍去请,应当一会儿就该到了。”桑梓淡淡回道:“母皇,寺庙后院设了客房,儿臣带您去歇息罢。” 皇帝强撑许久,疲累地点了点头,“好,扶朕过去。” 守在三人三尺外的纪统领和桑梓对了个眼神,不声不响地向周围士兵暗亮剑柄。 纪统领随后朝其余人行礼道:“请众位娘娘、殿下随微臣移步后院。” 一群人就这般浩浩荡荡地在后山安顿下来,禁军借护卫之名光明正大地在院外又加派了千人防守。 桑梓将皇帝扶进内屋软榻上坐了,随后还转身给她倒了杯热茶暖胃。 皇帝因为妖物之事对她还是有所不满,也不同桑梓搭话,只安静地仰头望向窗外。 外面寒风飒飒,将老树拉扯得东倒西歪。 树下,约莫数百个训练有素的小兵极快地跑了过去,黑压压地分散看守在了众人房外。 按禁军从祖制沿袭下来的布防,千人兵马布于山下,不超百人上山看守,方才这个人数明显有违祖制。 皇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的新宠方才也被桑梓暗中隔在了门外。 她面色稍沉,先是状若无意问道:“纪统领去哪了?” 桑梓闻言露出一丝笑意,“纪统领就在次门外守着呢,母皇有事找她?” 皇帝见她神色,不知怎么愈发感到不安,“你、你叫她进来!朕要问她,为何带这么多兵上山,是要谋反吗?!” “纪统领,”桑梓唇角微挑,朝门外漫不经心道:“母皇召见。” 第47章 47.玉锦王朝(九、十) 纪白听见声音,推开门便快步走了进来。 禁军铠甲行走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着纪白有力的步伐一下一下打在皇帝心上。 她面带怒意,盯着来人的眼底却流露出些许紧张。 不是不怕的,如今所有兵权都控在她一人手中,若是在皇宫,自己还能有所转圜,如今孤身在此…… 纪白不像桑梓还给皇帝留些面子,知道如今已是尘埃落定,站定后只朝桑梓恭敬行了一礼。 “微臣只知此处有殿下,不知有皇上。”女子明艳一笑,竟是完全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皇帝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继而便气得嘴唇发白,抖着身子重重咳了起来。 “逆臣!逆子……咳、咳咳咳……”她将手中的热茶猛地掷向桑梓,眼中含恨,高声喝道:“谋反之罪连坐九族!你们怎么敢?!” “殿下小心!”纪白反应极快,一把将桑梓朝后拉开,才堪堪躲过那迎面泼来的滚烫茶水。 茶盏“砰”地撞了下去,在地上滚成了四分五裂的瓷瓣。 “母皇,如今到了这番田地,儿臣也不同您兜圈子。要么现在写禅位诏书,要么……”桑梓往地下扫了一眼,继而朝皇帝淡淡道:“玉文帝龙体沉疴已久,法华寺为万民祈福时,不幸暴毙而亡。” “好、好好!”皇帝面露灰白,竟气笑了,“朕的好女儿,为了一个妖畜,就要杀了朕!” 桑梓示意纪白将圣旨绢布递到皇帝面前,“只要母皇写了诏书,儿臣也不愿你我拔剑相向。” “做梦!”皇帝猛地挥手打掉那丝绢,冷笑一声,“如今看来,只怕那妖物祸乱宫闱,害朕重病也有你一份!逆子,你若是敢就杀了朕,朕倒要看看满朝文武认不认你这个谋反逼宫的太子!” 纪白脸色寒了下来,上前制住她,捏住皇帝的手就要落笔。 “你放肆!”皇帝死命挣扎,但久病卧床,哪里是她的对手。 守在门外的淑妃听见动静,大步走了进来,目露不忍道:“纪统领,不得无礼!” 纪白瞧见他才稍缓下动作,但双手依旧紧紧钳住皇帝。 桑梓心系云旗,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短匕,旋出刀鞘,将匕尖贴在了皇帝喉边。 她神色冷淡,“儿臣觉得,母皇还是要好好想一想。” 锋利的尖端轻轻抵着肌肤,只要一个用力,就能让这玉文王朝最尊贵的人断喉而死。 即便方才说得再强硬,面对死亡的时候,皇帝还是不由得害怕了起来,她抖着嘴唇放轻了挣扎力度。 桑梓虽对皇帝无甚感情,但原身的心境多多少少对她还是有些影响,不管怎么说,原身做不到心无旁骛地杀了玉文帝。 她心中暗叹,佯装狠绝地将刀尖略略刺进了皇帝的肌肤,“母皇,你我各退一步不好么?” 淑妃皱起了眉,目光焦急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几滴血珠从颈间溢出,像是刺痛了皇帝,她突然大笑起来,暗黄的眼睛里满是癫狂,“休想,你休想!朕告诉你,只要有朕在一天,你和那个害人的妖畜,谁也别想好过!朕就是要折磨死他,再折磨死你这大逆不道的狗东西!哈哈哈哈哈哈!” 桑梓心中一沉,还未做出反应,忽听得外屋木门不知被何物“砰”地大力撞开,随之一股劲风从耳边擦过,捏住自己的手猛然转向,将刀尖深深插进了皇帝心口。 屋里霎时静了下来,桑梓从那覆在自己手上的白皙手背往上看去,便见到了那让自己牵肠挂肚许久的少年。 少年眉眼少了几分纯然,冷冷沉沉地瞧着皇帝,又是一个用力,带着桑梓的手腕将刀柄急急抽了出来。 暗红的血喷薄而出,云旗揽住桑梓往后疾退了几步,才没有被鲜血溅上。 “嗬……你。” 玉文帝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盯住这个突然出现的妖物,急喘了几下后,便咽气身亡。 屋里霎时静了下来,皇帝歪着头面目灰败,明黄的宫装被鲜血层层浸染湿透。 淑妃吓得跌倒在地,抖着身子指了指云旗,竟含泪道:“妖物,你杀了她,你怎么能……” “我当然要杀她。” 云旗紧紧抓着桑梓的一只手,神情略带怒意,“是她刚刚说的要折磨死主人,我不会让这种人存活在这世上!” 少年温热的手掌在隐隐发抖,许是杀了人还在后怕。桑梓急忙将他搂住,心疼地捧住他的脸左瞧右瞧,紧张道:“有没有受伤?牢里人打你了吗?你是怎么出来的?我本想拿到诏书就能去名正言顺地救你……” 云旗低头看着自己素日冷静淡漠的主人心急如焚的模样,眼眶一热,伸手将她按进怀里,低声道:“我可是修炼千年的大妖怪啊,没事的,一点伤口都没有。” 桑梓在他怀里仰起脸瞧他,想要确认眼前之人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云旗在来之前已施妖术藏住了因燃妖脉而变红的瞳色,此时害怕桑梓看出端倪,便假装疲累地俯身让两人额头相抵,小声委屈呢喃道:“主人,我累了,想回家。” 桑梓听到这话心里酸涩,抚着少年的侧脸,忙道:“好,我们回家。” “小梓!”淑妃大喝一声,怒道:“这妖邪在对你用妖术,为父不准你带这妖邪回东宫,马上派人,把他处死!” 纪白将皇帝的尸体放在榻上,快步走过来拉了拉淑妃的衣袖,暗示他莫要激动,接着跪地恭敬道:“殿下若要回宫,后续事宜便交给微臣罢。还请殿下放心,明日金銮殿上,百官只会知晓,皇上是因久病才暴毙于法华寺后山。” “麻烦纪统领了,”桑梓赞许地点点头,又朝神色急切的淑妃道:“父妃,云旗本性纯善,您莫要多加怪罪,一些误会待儿臣过几日再同您解释。” 淑妃还欲多言,却被纪白暗地拽住了,只动了动唇也没再出声。 小文竹刚出天牢,桑梓担心他被吓狠了,一路又哄又抱,匆匆忙忙便领着少年乘马车回了东宫。 *** 回宫时天雾蒙蒙飘起了细雨,云旗又化作了文竹,立在窗边接着雨水的润泽。 桑梓就倚在窗边看它,留意到小文竹昔日最上面几片翠绿的枝叶染上了点点暗红,在雨滴的敲打下隐约可见几分萎顿。 她心中不安,伸手轻轻抚了上去,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牢里受了委屈?” 小文竹抖了抖身子,小声道:“没有,那个坏女人和老道都被我杀了,可能妖力用多了,叶子有些伤痕,不碍事的。” 桑梓闻言手上一顿,愈发担心起来。 千梦那个性子是个惯恶毒的,怎么就会毫无防备地轻易就被云旗杀死?那老道似乎来头也不小,云旗那夜春宴便不敌中了招,如今又怎么就能打过了呢? 他必定有事瞒我。 桑梓在枝叶上轻柔拂过,细语问道:“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告诉我好不好,我很忧心你。” “主人别怕,”小文竹将滴在身上的雨点吸进体内,眼见着那几片稍萎的枝叶又恢复鲜嫩,才松了口气,仰头乖巧回她,“他们起初是想逼我帮他们做事,我装作答应骗他们卸下防备,趁其不备便杀了他们,真的没事。” 他说完还精神地晃了晃周身水嫩的枝条,示意自己毫发无损。 桑梓目光沉了下来,虽心知有蹊跷,却也只能暂时接受这个说法。 只要云旗没事就好,她静静想着,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小文竹吸够了雨水,摇身跳下窗台,又变回了那清润的少年模样,脚刚站稳,便朝桑梓怀里扑去。 桑梓伸手接住他,仰头在少年的下巴上轻吻了一口。 少年还是同以前一样,脸颊猛地红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主人,你干嘛总是亲我?你是不是,嗯,那个……我?” 他中间两个字说得含含糊糊,桑梓知他意思,却故意逗道:“哪个你?” 云旗脸更红了,哼哧半晌,呐呐道:“就、就……心心,心悦我。” 少年凤眼清亮,眸中盛满了纯净的依恋。 “嗯,就是心悦你。”桑梓心软得一塌糊涂,贴紧他道:“还欢喜你,想同你成亲。” 轻轻的一句话震得云旗说不出话来,他瞪圆眼睛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那要同自己成亲的意思。 少年喜不自胜,将桑梓下颌托起,猛低下头发狠地吻上了她的唇瓣。 两人呼吸交缠,少年身上清新的木香让桑梓有些沉醉,她顺从地松开牙关,让他深吻进来。 云旗紧紧抱着她的腰身,凤眸紧闭,似是全然沉浸在了这个亲吻中。 “那个坏女人骗我,给我看了虐伤你的影像。”云旗回忆起来,声音有些发颤,“我当时吓疯了,一直在想若是真的,那你得多疼……我不敢拿你去赌,一点都不敢……” 我宁愿拿自己的命去赌,只要你平安就好。 桑梓睁开眼,注意到少年发红的眼角,她轻轻摸了上去,让两人肌肤相贴,“别怕啊,我在这呢,以后我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不分开……”云旗心中酸疼,面上却佯装喜悦,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勾勾缠缠倒向了床榻。 他难得大胆地将桑梓压在身下,献祭一般从她的额头一路吻到锁骨,吻得深情而虔诚。 我没有多久可以陪你了,可我还是想自私的拥有你。 以后你做了皇帝,身边一定会有许多同我一样心悦你、欢喜你的人,到了那时候,也别忘了我,好不好? 但这些话他却不能宣诸于口,他只想偷偷占据这段美好的时间,最后在主人发现之前,悄悄地离开。 小文竹不懂许多人世的道理,如今他唯一弄懂的,就是自己舍不得让最爱的人伤心。 桑梓察觉到少年情绪的些许低沉,忙睁开眼想要看看他,却被云旗轻轻吻上眼帘,挡住了自己哀伤的神色。 “阿梓……”少年低声唤了唤她的名字,将人紧紧抱进怀里。 床幔被修长的手指拉了起来,掩住一殿春色。 *** 玉文帝于东郊法华寺暴毙,享年三十八岁,谥号崇文;太子顺应天命登基为帝,改国号为玉锦,史称“玉锦盛世”。 登基大典极为繁琐,桑梓交给司礼监全权准备,自己则窝在东宫同云旗每日腻在一处。 这小子不知怎的,最近极为黏人,不管她去哪都要凑上来跟着,像是生怕自己跑了一样。 距那日云旗回来以过了半月,期间又下了一场重雪,直到今日都没能化开。 两人从宫后苑一路溜达回了东宫,在白雪铺满的鹅卵石路上玩闹着踩出一个一个的脚印。 狐裘宽大的袖子连在一起,少年紧抓住她的手指,牵着人在雪上慢慢走着。 桑梓也极为享受这舒适的安静,时不时还偏过头,瞄一眼云旗好看的侧脸。 两人悠悠达达到了东宫殿外,宦官低头打开了宫门,朝他们行了一礼。 云旗忽然停了下来,目光沉沉望向殿内。 “怎么了?”桑梓打量了一眼与平常无异的桌椅摆设,好奇道。 隐约的罡正之气从内殿传了出来,一丝一缕点点敲在了云旗心上,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将妖脉带得开始泛起疼意来。 若是以前,他没有杀过人自是不怕的,可现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愣神。 “是不是不舒服?”桑梓更紧张了,蹙眉道:“快进殿,我叫人请太医来。” “没事,”云旗笑了笑,决定去看一眼到底是何法器,“就发了会呆,主人别瞎紧张。” 桑梓暗恼地捏了捏他的脸蛋,牵着人便进了宫门。 少年屏住呼吸,前脚刚要跨过门槛,便被一股极大的罡正之力撞了出去。 两人双手被扯开,桑梓不禁急道:“云旗!” 随即一道金光从殿内划了出来,钟鸣声震耳欲聋,直直便朝少年头上砸去。 云旗微微睁大双眼,旋身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本宫就说他果然是害人的妖邪!”淑妃从殿内走了出来,神情激动地朝道:“为父亲自去法华寺请的镇山法器,只伤身沾血气的邪物。你总说他性子纯善,如今事实凿凿,他就是个杀过人的祸害!” “父妃,你闹够了没有?!”桑梓生怕云旗受伤,怒喝道:“别人害他,他还手便成妖邪了吗?你快将这钟收起来,今日之事孤便不同你计较!” 淑妃一改往日温和面貌,毫不让步,“你如今即将称帝,难道要我这个做父亲的,眼见着你留一个妖邪祸乱后宫吗?今日你不将他赶走,本宫便不离开!” 金钟紧追不舍,几个反转,还是趁少年不备,狠狠打在了他的腰侧。 云旗霎时身形一顿,痛得呕出一口血来。 腰侧是全身妖脉的气眼所在,如此一击,直接加快了妖脉的焚燃进度。 “云旗!”桑梓急得面色煞白,却被那金钟罡气扫到,根本无法近身。 金钟一击得手,便在空中稍转,又飞回了殿内。 淑妃松了口气,朝身边的宦官道:“去瞧瞧死了没。” “都滚开!” 桑梓拨开众人,狠狠刮了他一眼,忙冲到云旗身前,将还捂着腰侧的少年轻轻搂住。 “怎么样,你怎么样……”她眼泪都溢了出来,语无伦次道:“太医,快叫太医!” “主人,”云旗突然紧紧攥住她的手臂,苍白的脸上满是恨意,“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让我陪着你?!我做错了什么?现在我们的家也回不去了,他们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们去乾清宫,去乾清宫。”桑梓心疼地看着他,忙叫人过来将云旗扶上御辇,抱着他不住安抚,“不回去了,我陪着你,我们先好好看病……” 第48章 48.玉锦王朝(十一) , 乾清宫 “把淑妃给孤押回坤宁宫,以后没有孤的准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桑梓怒极,朝禁军副统领寒声喝道:“若他再随意进出孤的寝宫,孤拿你试问!” “微臣领旨!”副统领被太子震怒的模样吓得猛跪在地,不住磕头认罪,“今日之事是微臣昏了头,请殿下责罚。” 桑梓深吸了口气,略平复后道:“淑妃不日便会被封为太后,你不敢拦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孤现在给你提个醒,日后还要多加留意。” 副统领忙点头,“微臣谨记!” 桑梓扫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头看向内殿方向,满眼忧心焦急。 “殿下,法华寺住持了缘方丈请到。”宦官碎步跑了进来,垂头尖声禀报。 “快请!”桑梓急忙朝外迎去。 进来的是一位白须老人,眉目慈祥清和,红黄袈裟随着他缓慢的动作不时摆动。 了缘双手合十,低喃道:“施主,别来无恙。” “方丈,”桑梓亦垂头还礼,恳切道:“今日请您前来,是宫里人为贵寺金钟所伤,想求您施以援手。” 了缘眉梢微动,意有所指道:“可施主,金钟只伤身沾人命的妖邪,贫僧恐不能去救一害人妖物。” 桑梓闻言忙挥退殿内众人,躬身朝了缘拜了下去,心急道:“请方丈明鉴,内子只是被奸人所害,才不得已还手杀了人……” “施主,使不得!”了缘虽素来与皇室结交广泛,却也是第一次受君王如此大礼,先将人扶将起身,后便掐指算了起来。 算到中途,他手指微顿,大抵是算出了玉文帝的死与云旗有关,掀起眼帘看了一眼桑梓,摇头道:“施主,恕贫僧……” “方丈!”桑梓突然跪了下来,满面哀求道:“您救救他罢,实在为难,哪怕帮我看看他伤在何处也好,求您了……” 了缘吃惊地想要扶起她,却被桑梓摇头拒绝,她眼眶发红,目光灼灼地紧盯住人,到底还是教了缘退了一步。 都说少年君主手腕凌厉、为人冷淡,此时看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老者摇头叹气,“施主请起,贫僧答应帮你一看便是。” 桑梓大喜过望,忙起身领着了缘进了内殿。 少年因受重伤,面色苍白地昏睡在龙床上,眉头随着极浅的呼吸微微皱着。 桑梓放缓步子,轻轻撩开床幔,伸手极小心地在云旗额上拭了拭,转头细声道:“方丈,这便是内子。” “阿弥陀佛。” 了缘往前近了两步,并出二指点在云旗颈侧,引了丝气息试探。 桑梓屏住呼吸,紧张地攥了攥衣袖。 过了许久,了缘才沉吟着收回手,看向桑梓,低声道:“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乃千年文竹妖,不久前焚燃妖脉自救,如今妖脉已燃过半,怕是没有几月时间了。” 桑梓面上血色尽褪,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喃喃道:“什么……” 了缘面露悲悯,细心地同她解释了一番妖脉的因果,最后道声佛号,阖上了双目。 “怎么会这样……”桑梓难以置信地不住摇头,颤抖着在被褥中摸索,紧攥住少年的手,脸上一片惶然,“方丈,救救他好不好,求您救救他,我什么都能做……” 了缘见她如此,叹道:“法华寺素来不救身沾人命的妖物,恕贫僧不能违背祖训。但若贫僧记得不错,施主族氏里曾有得道的先祖传下一灵物,名曰‘长生莲’。此物可生死人肉白骨,给妖物续全妖脉,应当也是绰绰有余。” “当、当真?”桑梓这才心下稍定,面露希冀问道:“不知此物现在何处?” 了缘掐指稍算,缓缓道:“便在西南边宫后苑,兰亭下。” “好!”桑梓忙道:“孤这就派人去取。” “施主且慢,”了缘止住了她,又道:“此物有灵性,只在早间巳时盛放,且施主族氏灵物,想必还要施主自己来取。贫僧多言一句,历来君王也有想得此灵物者,皆殁于兰亭之下,施主多加小心。” 桑梓微怔,侧过脸看向昏睡的云旗,点了点头。 了缘不放心又嘱咐道:“施主龙气蕴然,此妖物不敢伤你,若事态紧急,以血抵御便可震退此妖。” “方丈多虑了,内子不会害朕。”桑梓轻声回他,并未放在心上。 “阿弥陀佛,但愿如此。” *** 太医院开的药物起了些用,夜间亥时左右,云旗终于慢慢醒转过来。 桑梓心力憔悴,趴在云旗枕边便睡着了,长发微乱地压在耳边,露出的小半边侧脸带着些许疲累苍白。 云旗觉得有了力气,便伸出手温柔地抚着她的面颊,酸涩的凤眼里满是温柔情意。 桑梓察觉到脸上的酥痒,这才怔忪地睁开了眼睛。 少年趁机凑上前吻了吻她的鼻尖,又亲昵地在她脸颊轻蹭。 “可算是醒了……”桑梓抬起下巴回吻一口,同他温存了会后,便起身给他端来了桌案上的热茶,柔声道:“喝一些,暖暖胃。” “嗯。”云旗乖觉地顺着她的手,时不时低头抿上一口。 “要不要我派人传些糕点来?”桑梓给他理了理鬓发,“饿不饿?” 少年摇了摇头,伸手抚了抚她憔悴的眉眼,低低道:“主人怎么累成这样,云旗好心疼。” 桑梓脱下外衫,掀开被褥同他躺在一起,闻言摇头叹道:“你还昏睡着,要我怎么放心?” “没事了。”云旗挤过来搂住她,把脑袋抵在她肩窝,安抚道:“就被那钟撞了一下,已经好了许多,主人别担心。” 桑梓闭了闭眼,也不揭穿他,向后让两人贴紧,低语道:“没事就好,以后我会好好护着你的……” “嗯。”云旗轻吻她的唇角,眉眼缱绻。 两人都累极,不消时便安静地沉沉睡下了。 待夜过半,云旗睁开眼,朝旁边的桑梓仔细看了看,见人睡得沉稳,才小心放轻脚步下床走了出去。 他隐了身形,一路没有宫人留意,靠平日的记忆,极轻易地便遁入了坤宁宫内。 淑妃早已睡熟,内殿正中的桌案上,还燃着几柱烧了大半的香火,不用想也知他祭奠的是何人。 云旗走到床边,袖中猛地抽出一柄断刃,压在了淑妃喉边。 他本能在死之前多陪陪主人,都是这个人,毁掉了自己大半的心念。 只要这人还活着,仗着主人父亲的身份定然还要阻挠他们,既然如此…… 少年眼中血光暗涌,按着刀尖就要割破皮肤,却又生生顿了下来。 可若我真杀了淑妃,被主人知道又会怎么想我? 她会伤心罢,再怎么说,这人也是她的生父啊…… 而我已经学会害人,再不是她眼中那个纯然善良的小妖了。 云旗极为缓慢地向后收起了刀刃,只是伸出手置于淑妃额角上方,向里狠狠注入了一股妖力,接着猛地攥拳,将这人的神智全部抽了出来。 我虽不能杀你,却也不能任由你拆散我和主人。 待完成这一切,少年才松了口气,本欲转身遁走,却突然瞧见殿门昏暗的阴影处,正静静立着一个娉婷纤弱的女子,她默默看着这边,神情晦暗不明。 而那身形,分明便是本该在乾清宫沉睡的桑梓。 云旗瞳孔一缩,霎时僵在了原地。 第49章 49.玉锦王朝(完) , 若按照这个小世界的情理,原身该怎么做? 桑梓不敢随意试探,一时便没有出声。 云旗放下手,极缓地直起来腰背,那双原本清润黑亮的瞳仁成了可怖的血红色,转脸看来时,满眼阴郁猩红,直让人瞧得心头生冷。 桑梓眉间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步子还没落稳,突然感到身上的目光愈发刺人起来。 她心道不好,抬眼望去,果然见少年变了脸色。 “主人,你想逃么?”云旗声音沙哑,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去哪?你不是说过,以后都不和我分开么?” 他方才作过恶的右手垂在腰侧,随着动作慢慢攥紧,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少年终于露出了那些悄然滋生出的阴暗心绪,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桑梓,等待她的回答。 我的一切都能给你,那你呢? 淑妃虽是你的父亲,可他那样伤了我,我只是拿走了他的神智,你也要怨我么? “我……”我没有想要离开你啊。 喉咙像被人掐住一般,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桑梓绝望地闭了闭眼,放弃了出声。 这是心魔又在警示她莫要妄言。 云旗暗含期盼看着她,直到见人沉默着垂下头,他眼中的光亮才渐渐熄灭。 你还是想要离开我。 我为你连命都舍得,可在你眼里,我却是这般的不重要。 “你说过心悦我,也是假的?”少年眉眼阴沉,开始朝她的方向步步紧逼。 桑梓心里不安,紧张地抿了抿唇,苍白道:“是真的……” “呵,”云旗冷笑不已,眼中露出暗嘲,“原来太子殿下的喜爱,竟是如此浅薄。” 他走得不快,可桑梓却怕再刺激到他,丝毫不敢动作,只能眼睁睁任由少年逼到身侧。 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让桑梓不得不仰头对上少年的目光。 凤眼腥红浓稠,瞧进去像是要将人溺杀于中。 似乎从第二个小世界开始,云旗的眼睛都会在经历一些不幸后由黑变红。以往在鬼界,自己总认为他的眼色是天生那般骇人,留意到这些后,桑梓不由多想,莫非这也是对云旗的某种影射? 少年见桑梓水眸微动,以为她在心中盘算如何离开,便冷下脸,凑到她耳边低低道:“主人不必白费神思了,因为你……哪儿也去不了。” 桑梓感到他冰凉的手指从自己后背摸索了上来,她眼睫颤了颤,有些不适地刚欲侧身躲避,便感到颈侧一痛,眼前霎时漆黑下来,紧接着全身发软,只能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云旗,”桑梓难得害怕起来,心慌道:“你做了什么……” 少年将人接住抱了满怀,这才眉头微舒,伸手在她面颊摩挲流连,贴上去呢喃道:“别怕,我就是让你看不见而已,以后你只能乖乖地依赖我……” “别这样,唔!”桑梓不安地稍作挣扎,却被云旗死死按住,低头在她唇上发狠地咬了一口,让她只能发出痛痒的呜呜声。 泄愤之后,云旗又爱怜地在她唇瓣上轻吻舔舐,含糊不清道:“你别想抛下我。” 桑梓骤然失明,又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有些心慌,呜咽着想扭头躲避,却被少年紧紧箍住,略施法术便抱着人遁出了坤宁宫。 如今为了筹备登基大典,各宫都抽调了人手派往司礼监帮衬,自昨日了缘请回金钟,已经闲置下来的东宫自然守卫稀少,只有三三两两禁军笔直地站在殿外。 云旗化为青雾潜入东宫,施法将整个宫殿下了结界,殿内所有一切都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从窗外向里看却丝毫感受不到异状。 被褥蓬松柔软,桑梓被放在上面,嗅到了东宫熟悉的檀香。 “云旗,”她不安地挪了挪,“我根本没有……”没有想要抛下你。 声音戛然而止,无论她再怎么努力还是说不出口。 云旗不理会她的话,兀自捏着桑梓细白的手腕按下去,操控着几根枝条将她手腕牢牢缠住,扯紧钉在了榻上。 桑梓被那冰凉滑腻的枝条触地浑身一震,有些明白过来少年意欲为何,忙惊慌挣扎道:“不,云旗你冷静点,不能困住我……” 若是被困在此处,自己还如何去兰亭给他取长生莲? 少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却仍固执地一声不吭,又唤来两根翠绿枝条缠住了她的脚腕。 这回让桑梓连挣扎也不能,只得乖乖安分地躺在榻上。 眼前只有虚无漆黑,她按下慌乱,还在妄图说服少年,“云旗,别困住我好不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云旗微微起了身,开始松衣解带,他闻言自嘲道:“所有的事在你眼里都比我重要,是不是?” “没有!”桑梓摇了摇头,心急不已,“你冷静些,听我说……” 少年将中衣扔下床,靠近一把将人箍进怀里,在她后颈轻轻咬了一口,眉眼暗沉,“别说那些,我什么也不想听。” 桑梓闷哼一声,因被枝条牢牢缚住,只能任由云旗扯拽下自己的衣物。 “以后我们就待在这儿,哪也不去。”云旗低头探舌抵进她唇齿间,堵住她还没出口的话,“你谁也见不到,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对着我,被我为所欲为……” “不唔,嗯……” 桑梓被他的大手狠狠揉捏,不多时便意识模糊,失了反抗之力。 两人颠鸾倒凤整整一夜,直到日头高升,雀儿在窗舷叽叽喳喳,桑梓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 她看不见漏壶,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一想到巳时长生莲便要开放,便心急如焚。 云旗早已醒了,见胸膛上的小脑袋动来动去,便凑过去,在她额间轻吻了一记。 “饿不饿,阿梓?” 桑梓听见这话突然一顿,心中生出了些念头来,于是柔弱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小声道:“嗯,有些饿。” “那你乖乖等我,”云旗爱怜地将她向上抱紧,在她颈侧流连许久,“我去御膳房给你端些吃食来。” “好。”桑梓任他动作,不时还伸手试探着摸了摸他的乌发。 少年极为受用地眯起了眼,又在她唇上摩挲一会,才慢吞吞化形离了东宫。 “云旗?”桑梓留意到殿内已经没了云旗的气息,于是放下心,按照了缘先前给的指点,用力咬破了自己的中指指尖。 感到有血珠溢出,她立马将指尖点在了眼帘上。 云旗的妖力被鲜血冲淡,桑梓睁开眼,终于又能瞧见了四周景象,只是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翠绿枝条还紧缠在手腕脚腕,她顺道在这四处滴血,血珠甫一入内,枝条便如受惊般慌乱地退散开来。 身上骤然一轻,桑梓扶着酸痛的腰肢,缓缓走到了殿门边,将中指的血口又扯咬开些许,接着便按在了那虚无透明的结界上。 南面桌角的漏壶滴滴答答,桑梓扫看一眼,心安不少。 还没到巳时,还有时间。 *** 了缘所说的兰亭,桑梓似乎有些印象。 淑妃得宠之际,玉文帝总爱抱着尚且年幼的原身在兰亭游玩,同小孩说一些祖上得道升仙的故事。 她说那位先祖飞升之前,曾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诗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族中人似乎都觉得,这位先祖大抵是有尘缘难舍。 但桑梓自那日听过了缘的话后,觉得这句诗定是他对后世子孙的暗示。 她怕云旗回来的早,一路急赶着到了此处,气喘吁吁地开始寻找地下的入口机关。 “东边日出西边雨……又是巳时……” 巳时,是一天中日头颇盛的时辰,所以这句诗应该是指向东方。 桑梓灵机一动,转向了兰亭最东侧的那根木柱。 柱子离地三尺高的地方,果然刻着一道不甚明显的条状斑痕。 了缘既然说唯有后世子孙才可入内,那么能证明子孙身份的,应当是血脉。 桑梓咬破食指,急急按在了那斑痕之上。 直到鲜血填满了整个凹槽,兰亭之下才隐隐传出震动轰鸣的声音。 一道白光骤然从下方射出,将桑梓包裹于内,顷刻便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桑梓只觉轻微的眩晕过后,自己落在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 腐朽的霉味充斥在这片天地,她虽看不清晰,却能意识到这大抵是个类似于宫殿的地方。 而自己,就在通往殿内的走廊上。 桑梓望向不远处有昏黄灯火的地方,试探地朝那方向挪了一步。 走廊两边霎时飞出了数把刀刃,极快地向她直直刺来。 原身既为太子,武功到底也会一些,桑梓凭着记忆,朝后不住翻转,才堪堪躲过这几十把暗刀。 刀剑深深插入了身后的石壁上,周围的气流似乎因此陡然凝固起来。 桑梓颈后蹿上一股寒意,她警惕地回过头,倏地睁大了眼睛。 身后几步远处,一只高约五丈的墨色怪物正张着血盆大口,朝她不住吼叫。 怪物身上长满了尖锐的倒刺,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它长长的尾尖。 桑梓拿出袖中的短匕,抿紧唇往后退了几步。 怪物暗黄的眼睛大张,却没有挪动,只是甩出长尾,朝桑梓狠狠袭了过来。 桑梓旋身想要躲避,却被那尾巴穷追不舍,紧紧跟着就要打了上去。 桑梓用短匕相抵,却扛不住它的力气,被一把掀翻在地,倒刺将手臂刺啦划开了一个大口。 鲜血喷涌,尾尖在触碰到血后有些顾虑地向后缩了缩,但还是威胁地在她周围打转。 桑梓咬牙忍痛撑了起身,望向怪物身后有光亮的方向。 看来若想到达那处,必须得打倒这只怪兽。 仅凭武力,自己绝不是它的对手,既然它也怕我的血…… 桑梓定了定神,低下头,将匕尖按在了手臂上。 巳时就要到了,自己根本没有更好的办法。 *** 云旗从东宫急急奔了出来,借着妖力指引,才匆忙找到了兰亭处。 “阿梓!”“阿梓你在哪?”“阿梓,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这里空荡荡一丝人气也无,他发疯一般在林间不停翻找,却依旧没有桑梓的踪迹。 时间一点一滴推移,云旗将整个宫后苑从里到外翻了个遍,累到浑身乏软,还是一无所获。 巳时末,云旗回到了兰亭,脱力地坐在亭里,捂住发红的眼眶。 他忽然后悔起来,若不是自己先前太过偏执逼迫,主人又怎么会想要远远逃离自己?她的身子还没恢复,若是教有心人抓走…… “唔……”熟悉的闷哼声传来,云旗惊地猛然起身,朝那声音处慌忙跑了过去。 桑梓被那束白光送了上来,脆弱地侧身趴在草地上,两只手臂伤痕累累,就是此时,也还在往外不住冒着鲜血。 “阿梓!” 云旗瞧着这一幕双目赤红,难以置信地跪在了桑梓身边,极为小心地颤着手将人扶了起来。 “怎么会弄这样……”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捏碎一般,手指抖着给怀里人施法抚平了伤口。 桑梓这才缓过些劲,闭了闭眼,忙将手中还晕着青光的莲花抵在少年唇边,无力道:“快,快吃进去。” 云旗丝毫不作考虑地张开嘴,按她吩咐嚼了嚼这苦涩的花瓣,接着便一股脑咽了下去。 灵药刚入体内,便沿着少年的丹田发散,寻至他那残损的妖脉处,开始一寸一寸地补修。 云旗睁大了凤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太好了,”桑梓苍白着一张脸靠在他心口,浅笑道:“终于赶上,续成了你的妖脉。” “你是为了给我求药,才……才伤成这样?”少年心痛地抱紧了她,猩红的双眸竟染上了些许水雾,“这就是你说的很重要的事,我、我却那样对你……” 桑梓亲了亲他的侧脸,柔声道:“瞎说什么呢,我舍命救你,只是因为心悦你啊,就同你愿意舍命救我一个道理。” 本以为走投无路的恋慕,却这般令人惊喜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云旗血红的瞳仁渐渐转黑,他痴痴地盯着怀里的挚爱,露出个傻笑来,“对啊,阿梓说过要永远不和我分开……” “傻东西。”桑梓如同以前一样捏了捏少年的脸蛋,眉眼含笑,“别镇日东想西想的,我心悦你的心半分不假。” 她这一剂药太猛,不管云旗心结为何,此时也都该解的大差不差了。 少年又变成了那副温软模样,乖巧地不知如何才好,“不瞎想,再也不瞎想了,都怪我不好,阿梓打我骂我我都认了。” “呆子……” *** 天历三百一十四年,玉锦帝登基即位,立一民间男子为后,时年仅廿十而颇有德行,仁治天下,为后人称颂。 午时,御书房 “陛下,”殿外的宦官碎步走了进来,“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一盆文竹。” 桑梓放下奏章,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疑惑道:“文竹?” “是,陛下。”宦官细声细语道:“娘娘说,送此盆栽给陛下清神静气。” “拿进来罢。” 桑梓起身动了动发涩的筋骨,想看云旗这厮又要玩什么花样。 那盆文竹被宦官放在楠木桌上,桑梓缓步走过去,在桌案边停住。 小文竹看到她兴奋地抖了抖,好似在招手,“阿梓,阿梓你看我!” “看你什么?” 桑梓好笑地俯下身,盯住这盆看起来毫无变化的小妖怪。 小文竹自认为潇洒地甩了甩枝条,接着欢喜地一抖,全身霎时开满了黄白色的小花,点缀在翠绿的枝叶间,像是温润莹莹的星光,十分可爱讨喜。 “好看吗?”云旗晃动着根茎,讨好地左摇右摆,“文竹很难开花的,都是阿梓你养的好!” “真好看。”桑梓伸手在他的小花上点了点,水眸里满是温柔笑意。 云旗见她喜欢,忙将花开得更大了些,没皮没脸地“嘿嘿”一笑,小声道“阿梓阿梓,我听说这个时候别的文竹都生小文竹啦……” 桑梓脸上微红,嗔道:“那你生呀。” “哎呀,”少年将声音拉长,就差没在她怀里拱一拱,“阿梓,我们生个宝宝吧,小文竹生出来我就把他种进土里,很好养的……” “不知羞……” 桌上的盆景跳了下来,摇身化作一位清润俊美的少年,搂着年轻的君主低低絮语,神色缱绻深情。 正是你侬我侬,花月春风蜜语时。 第50章 50.璀璨星途(一) , 九月末,初秋的天气还有些闷热,金桂清甜的香味随小风弥漫在安静祥和的校园里。 a省戏剧学院的报告厅外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学生,上千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排成一条长龙,等待着里面的叫号声。 小辞旋开眉笔盖,焦急地俯下身给桑梓细细涂抹眉峰,不时瞧瞧前方黑压压的人头,嘟着嘴抱怨道:“就说让你早些起吧,沈老的古装网剧来招人你看声势多大!前面少说也有几百个女生了,万一沈老相中哪个一拍板,还有咱们什么事啊?” 桑梓含含糊糊应了几声,低头反复练习着剧本的台词咬字,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这次的小世界很奇怪,人们的穿衣打扮和整个风俗环境都与她以往的认知天差地别,但幸好有原身的记忆在,不至于让自己完全无法接受。 原身是a省戏剧学院表演系的一名大三学生,学习样貌俱佳,对表演和音乐有着非比寻常的热爱。 这次沈老的古装网剧一直没能招到合心意的女四号,便就地取材,把目光转向了离拍摄地点不远的名校。而这对原身来说,是个进军演艺圈的难得机会。 不过沈老是出了名的选角严格嘴巴又毒,等不知第几百个表演系女生被骂哭跑出来后,人群最后的两人都不觉紧张起来。 小辞拈起粉饼在她脸上轻拍,咽了咽口水,“虽然咱们说好的你当大明星,我做金牌经纪人,但你也别太有压力啊,沈老要是骂你你别当真。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咱们梓梓长得美不愁没机会哈……” 正说着,报告厅的大门被人从里一把推开,工作人员站出来大声叫道“九百零一号!九百零一号快进来!” “是,是是是咱们……吗?”小辞紧张地舌头打结道。 桑梓放下剧本,朝工作人员点点头,进门前还不忘给小辞递去个安抚的眼神。 报告厅的舞台很宽敞,导演、制片和编剧都坐在席上,瞧见有人进来,都齐刷刷盯着看。 尤其是已经见了几百个不满意的之后,三人都不觉有些烦躁,看人的目光难免带着几分压迫。 这若是象牙塔里的普通大学生遇到这场面,定然已经不知所措、腿脚发软了,可桑梓壳子里是个活了几十万年的老神仙,自然不痛不痒,依旧气定神闲地在三人面前站定,做了个简短利落的自我介绍。 “桑梓是吗?”编剧对她清丽的外表很是满意,脸色也缓了下来,指指旁边的黑板道:“这个角色有三个经典场景,你可以选一个,准备两分钟就开始表演吧。” 沈老的这部网剧名叫《遇仙》,改编自x点男频一部有名的玄幻升级流小说,故事虽然是俗套的废柴男逆袭,但里面的角色设定十分新颖抓人,在网上有着极高的人气。 而桑梓来面试的女四号,是男主开篇落难误入仙境时,为他指点迷津的仙子,戏份不多却是男主始终难以忘怀的白月光。 她来之前就想过,娱乐圈遍地美女,这种大ip网剧的女四号怎么会拖了许久也没有人选? 但拿到剧本后,她才推敲出些道理,男主心中时时想起的,是仙子在树下惊艳绝伦的仙人舞姿,沈老拍戏一向看重细节,只怕选不到人和这舞蹈有很大关系。 凡人渴求成仙,仙子既然代表的是所有修真人士的向往,那么她的所有都应该足够令人惊叹,容貌清美、气质出尘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还是那支舞。 桑梓想到这,朝席上三位浅笑道:“各位老师,我选第一幕。” 第一幕,男主被害误入桃源仙境,与树下起舞的仙子相遇,情节平淡,表演难度高,刚才进来的几百个学生几乎没人选择这个场景。 沈老听到这话,立马微微坐直,看着她的目光也带上了点认真,老人常年跟片场的嗓音沙哑浑厚,朝一边的工作人员道:“注意音乐播放。” “好,三二一,开始!” 古琴泠泠的碎玉声轻启,桑梓背对众人,右手带袖甩出了个腕花。 为了今天的面试,她特地穿了一件荷叶袖的白纱长裙,随着击节声一步一步变换脚步的同时,裙摆柔软地扬起,倒真似从古画中走出的美人。 原身本就有古典舞的深厚功底,身段柔软轻盈,但桑梓还是觉得远远不够,凭着记忆硬是回想起了以往仙界蟠桃盛宴时,九天玄女那一曲名动四海的仙山凉雾。 古有仙山,其色如黛,其雾凉渺。 桑梓脚尖轻巧地点在地面,宽大的荷叶袖在身姿转换间半隐半现地遮住玉颜,长裙翩然旋动,仿佛带着雾气,丝丝缕缕将她掩映其中,让外人不得窥见全貌。 一挥袖,一矮身,都带着神秘飘渺的气息,伴着古琴的低鸣,恍若隔雾看花、隔云赏月,心生向往却无法触摸。 古曲过半,曲中人好像被一道声音惊扰,收起动作,缓缓转身回望。 雾开云散,仙子清艳的面容终于露了出来,清脆冷淡的嗓音似远似近,“何人?竟敢闯我桃源仙境。” 报告厅里一片安静,等桑梓卸下气势,朝席上三位点头轻笑时,众人才回过神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沈老连连点头,激动地起身道:“对,就是这个感觉!太好了太好了……” 桑梓羞涩地笑了笑,当场就被导演和编剧拉过去定下了拍摄日期和行程,因为她的戏份要去首都取景,导演还顺道提了一下请假事宜。 收工之后,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小姑娘捧着脸在微博上po出了一段视频: @卖火柴的狼外婆:啊啊啊啊在《遇仙》月琼仙子的面试现场看到一个好仙的小姐姐啊啊啊!古典舞真的苏我一脸啊!笑起来真的好美好美!给你们看她的跳舞视频!舔屏嘤[爱心][亲亲] 《遇仙》这部剧在开播前就已经被书粉顶上了热搜,各大主角配角已经在官微陆续公布,只剩月琼仙子这个人气角色吊足了胃口,如今一有微博透露,立马便被嗅到风声的营销号争相转发,没出几个小时,“月琼仙子舞蹈”就冲上了热搜第十位。 小辞自从知道桑梓面试成功后,就一直抱着手机傻乐,一边乐一边还絮絮叨叨,“梓梓,你跳舞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哎真棒!咱们才半只脚踏进娱乐圈就上热搜了,看看下面评论都是舔颜啊女神,你这日后不得红头半边天啊……” “嗯?”桑梓将要带的衣物叠进行李箱,好奇地探头道:“什么热搜?” “你面试跳舞的视频呀,”小辞喜滋滋翻着评论,“应该是剧组那边的宣传手段吧,还装作一个小姑娘偷拍发的,啧啧,真是老江湖。” “哦。” 桑梓听了后便没理会,她对这些现代电子设备还是不太习惯用,自顾自又帮小辞收拾行李去了。 而剧组那边也以为这是桑梓的炒作,也乐得帮她一把,直接在官微转发了那条微博,又给这股热势添了把火。 @《遇仙》官博:[勾引]没错,这个仙气飘飘的小姐姐就是我们的月琼仙子啦!真是渣像素也挡不住的盛世美颜呢~[亲亲] 得到认证后,大波书粉终于在官博下 面炸成了一锅粥。 @月琼仙子老公:不好意思,视频里是我老婆,大家看看就好,我先抱走了~[doge] @鱼鱼:热评第一好不要脸,都让让,前排表白美腻的小姐姐啊!求小姐姐微博啊,有指路的吗吗吗?! @月琼在我怀里:这小姐姐就是我的琼琼啊啊啊啊!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啊啊啊,太美啦!跳起舞我的天哪,我晕倒了,要月琼亲亲才能起来![爱心] @遇仙铁粉:承包回眸杀! @月琼是我小娇妻:[doge]不多说,昵称代表一切! …… 首都云纹科技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在看完今天第九十遍视频后,终于略带不舍地按掉,点开了官微下面的评论。 他皱眉看着,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不爽地意味。 这些昵称,真是非常碍眼。 他想了想,立马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挑了一张曾经偷拍桑梓的照片做成头像,溜达到官微下面,按顺序回复着那些让他讨厌的热评。 @阿梓唯一正牌老公回复 @月琼仙子老公:请注意言辞,不要觊觎别人老婆。 @阿梓唯一正牌老公回复 @月琼在我怀里:她不会亲你,别做梦了。 @阿梓唯一正牌老公回复 @月琼是我小娇妻:不好意思,她是异性恋。 等击败所有潜在情敌后,总裁大人又心情大好地发出了第一条微博: @阿梓唯一正牌老公:[转发@遇仙官博:视频]嗯,老婆最美不接受反驳。[亲亲] 第51章 51.璀璨星途(二) , 众月琼粉:??? 这个怼天怼地的@阿梓唯一正牌老公在官博下彻底火了一把。 在网友对月琼扮演者的信息一无所知的时候,有一个人不仅头像是她的生活照,还语气严肃猖狂,疑似中二少年,引起了所有粉丝的注意。 于是云旗唯一的一条微博评论彻底沦陷。 @月琼在我怀里:点进来一看居然还是个男粉,哼,小姐姐不亲我难道亲你???到底谁在做白日梦,死宅男! @月琼仙子老公:头像哪来的?交粗不杀! @月琼是我小娇妻:鉴定完毕,痴汉二次元死宅男无疑了。 …… 云旗面无表情地浏览完这些评论,带着一丝全网只有自己知道桑梓名字的优越感,决定不去理会这些幼稚情敌的挑衅,点开搜索栏准备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和桑梓有关的新闻。 这一搜不要紧,主页上第一条赫然挂着桑梓五分钟前刚注册发表的第一条微博: @桑梓:[转发@遇仙官微:视频]第一个角色,希望大家喜欢[害羞][害羞]。 云旗脸上空白了一秒,回过神动动手指将人拉进了特别关注,又略带犹豫地在底下打出一行字。 @阿梓唯一正牌老公:喜欢,最喜欢你。[亲亲][亲亲] 指尖划到桑梓微博主页,头像是少女垂眸的侧脸,安静美好。 云旗视若珍宝地在上面摩挲许久,眼中藏着浓厚深重的思念。 办公桌上突兀的信息铃声打断了男人的回忆,他拿过手机,点开了那条自己等了许久的信息。 杨明:刚打听到,我妹会陪桑梓来首都拍戏,明天晚上十点十分到首都机场。哥们,尽力了。 发信人是扬名电器的小太子,这几年与云纹科技生意来往频繁。不过对云旗来说,他最重要的身份还是杨小辞的长兄。 “谢谢。”云旗按了两下回信,稍加思索后,拨通了公司内线沉声道:“wincy,进来一下。”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身穿黑色职业套裙的年轻女性推开门,干练道:“云总,是策划部的企划出问题了吗?” 云旗摆了摆手,面无表情道:“通知宣传部,今晚加班赶做海报和横幅,明晚加班接机。具体内容让部长过来跟我沟通,活动结束一人奖金三千。” “接、接机?”wincy张了张嘴,似乎对这跳跃陌生的话题有些吃惊。 “对,”男人正了正领结,嘴角疑似带起了些许弧度,“接机。” *** 微博上的热度持续升高,注册还不到一天的账号就足足涨了十几万粉丝。 两人从南向北,坐了整有四个小时的飞机,桑梓不太能适应这种现代的交通工具,觉得身上疲累倦怠,只想赶紧离开机场,在酒店好好泡澡睡一觉。 小辞倒是精神饱满,抱着手机朝她笑嘻嘻道:“梓梓你才刚火唉,粉丝就开始掐架了,这个叫什么‘阿梓唯一正牌老公的’,居然还掐到官博下面去了哈哈哈哈,天哪这么羞耻的昵称……” 桑梓揉了揉眼睛,困得支支吾吾说不成句子。 电梯载着她们缓缓往下,小辞往一楼不经意扫过去,突然震住,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梓、梓梓!快看下面……” 来来往往的接机人里,有群穿着白色t恤的年轻男女,正井然有序地站成两排,各个手举桑梓的海报和姓名牌,朝她的方向兴奋地翘首以盼。 还有更夸张的,对着电梯拉了个长约五米的红色横幅,见人下来,激动地对她左摇右摆。 “不是只有大明星才有粉丝接机吗?!”小辞刚回过味来,不禁嚎了一嗓子,“完了,我看微博上那些明星都打扮美美的在机场拍来拍去,你这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可咋整……” 桑梓被她喊得清醒了大半,刚理了理衣服头发,电梯便将她们送到了底层。 为了总裁亲口许诺的三千块奖金,宣传部的员工们拿出了毕生最好的演技,一窝蜂围到桑梓身边,却又不敢离她太近,将对偶像的崇拜喜爱表现得淋漓尽致。 “月琼我真的很喜欢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想叫你梓梓好吗……”“琼琼,我超级喜欢你,希望你继续加油呀!”“小姐姐,我们的粉圈叫桑葚怎么样?” 桑梓接过他们的小本子,认真地给每一个人签起名来,闻言才注意到众人的t恤上,都印着一个眨巴大眼睛的q版桑葚。 她心中暖热,露出个笑来,“好啊,就叫桑葚。” 云纹科技公司工作氛围严肃,本来这群人里有不少是看了微博想和桑梓亲近的,却碍于总裁的低压迟迟不敢上前,等见到小姐姐和善的笑容后,都才心花怒放,不管不顾地靠了上去。 桑梓透过热闹的人群,注意到那个落在外围沉默显眼的男人。 他带着墨镜,鸭舌帽压得很低,虽然看不清面容,高大结实的身形却透出一股冷峻严谨的气息,让人无法忽视。 上身穿着的q萌白t给男人添了几分柔和,他面朝这边,下颌不知为何紧紧绷着,一手还顾自拽着那条硕大的红色横幅。 即使这人穿着气息变了再多,但只要相见,自己就能在人海里一眼认出他来。 桑梓捏了捏手中的笔帽,目光紧紧落在男人脸上。 云旗正站在角落,贪婪地望着他思恋已久的人,本以为自己掩饰隐藏得足够好,却被桑梓突如其来的注视逼得手足无措起来。 她、她在看我吗? 男人的耳尖有些泛红,他向后看了看,意识到她确实是在看自己后,心跳速度霎时往上狂飙。 桑梓瞧见他略显局促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刚想着签完名后就去和他说说话,却见云旗突然伸手按了按额角,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看背影还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慌张。 桑梓不明所以地看他冲出了机场正门,心里还忧心是不是自己太过直接,才把人给吓跑了。 而躲在机场门外的云旗,仰头靠在墙壁上,按住心口微微喘息。 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人,多看两眼都觉得是奢求。他怕桑梓再盯下去,自己会忍不住露出暴戾阴暗的一面,冲上前不管不顾地把人狠狠揉进怀里。 会吓到她的吧……不能那样。 要慢慢来。 他闭了闭眼,不断安抚自己那燥乱的情绪。 *** 片场选在首都郊区的影视基地,那里的假桃林颇有名气,正好可以拿来拍桃源仙境的戏份。 《遇仙》在a省已经拍完了许多戏份,到了现在只剩男主角、桑梓和几个后期配角要在这边拍戏。 男主角是近期名声大噪的新晋影帝顾敛修,才二十八岁就包揽了许多国内大奖,是个极有天赋的演员。 桑梓到的时候,正拍到男主角受伤落崖的戏份,顾敛修吊着威压在高处起起落落,好几次都没注意撞到了尖锐的板角,但他依旧一声不吭,面色如常地坚持拍摄。 要论相貌,顾敛修的五官在娱乐圈绝对算不上突出,但他身上那股沉稳内敛的气质,给他的举手投足都带上了几分魅力。 桑梓心里暗暗赞叹后,便跟着小辞去和导演、编剧、场务等一一问好,还贴心送上了提前买好的甜品凉茶。 “小梓还没签公司吧?”凉茶解暑,沈老喝了几口,心情舒畅道:“有意向吗?” 桑梓也抱了碗在手上,乖巧道:“还没决定下来,现在来约谈的公司规模都不算大,我想着等拍完《遇仙》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沈老一向喜欢有脑子的年轻人,闻言摸摸白须,好心提点道:“我觉得小顾那个公司不错,你要是有意可以多向他打听打听。” 顾敛修签的是圈内的大头华云公司,这些年光是影帝影后就不知捧出了多少,资源名气都是那些小公司望尘莫及的。 沈老觉得桑梓有些灵气,就给她指路,暗示让她和顾敛修拉好关系,以后也便于发展。 “这里有点偏,酒店也远。”老人家聊起来话也不少,又关切道:“你的角色少不了夜戏,晚上两个女孩回去不安全,要不要招个司机助理什么的?” 小辞听到这来了精神,也觉得自己考虑不周,便老老实实求教道:“我和梓梓初来乍到很多都不懂,沈老您圈内人脉广,不知道有没有适合推荐的人啊?” 沈老喝完凉茶,擦擦胡须点头道:“还真有一个与我相熟的孩子,人老实可靠话不多,就是学历不高一直没工作,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就留个电话?” “不嫌弃不嫌弃!您推荐的我们肯定放心啊。”能有个和名导打好关系的机会,小辞哪能放弃,立马掏出手机向沈老把那人的电话要了过来,当即便开始约谈工资时间。 “齐云,男,二十一,会开车,初中学历,偏远山区来的老实人。”小辞打完电话,在桑梓耳边仿佛占了大便宜一样条条数着,偷笑道:“沈老推荐的好,这种智商低的傻大个确实适合在娱乐圈当助理,电话里说一会就能到这儿了,咱们等等看。” 于是半小时后,当身穿普通运动装,头发抓下来留着细碎刘海,满面青春气息的云旗站在她们面前时,桑梓几乎要以为昨晚在机场自己真的认错了人。 “两位老板,”大男孩咧嘴一笑,阳光讨喜,“我是齐云,来应聘助理的,听说工资一个月两千,虽然我觉得很高了,但还是想问包吃包住吗?” 小辞张了张嘴,“现在偏远山区的傻大个,都这么帅的吗?” 第52章 52.璀璨星途(三) , 沈老乐呵呵地和大男孩打了个招呼,接着便从容自若地放下茶碗盯戏去了,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过的话有半分不妥。 刚才的几句话似乎把“齐云”的勇气都用尽了,他沉默地站着不动,凤眼暗含期盼地在两人身上打转,眼瞳黑湛湛的,像只正不安摇尾巴的大型犬。 “你说山沟沟里的人有好看的人我认,”小辞还是不放心地嘀嘀咕咕道:“但这气质也太好了,还初中毕业,说出去谁信呐……” “沈老总不会害我们,也许大城市真的很改变人。”桑梓面不改色扯了个牵强的理由出来,抬眼和云旗对上视线,眉眼弯弯道“包吃包住的,留下来吧。” 云旗心跳稍乱,对着桑梓胡乱点了点头。 既然桑梓满意,小辞也不好再阻挠,只得把人叫过来,给他嘱咐一些平时的工作内容。 顾敛修今天的戏份就快结束,沈老让桑梓赶紧换衣服热身,午饭后就拍她的第一场戏。 虽然古典舞对桑梓来说很是容易,但拍摄的走位、美感、人和衣服的协调度都是需要斟酌的地方,音乐指导将编好的曲子放了出来,带桑梓一遍一遍熟悉节拍和转折。 天气闷热干燥,即使戏服纱质轻薄,桑梓还是浑身冒汗,中场休息时对着剧组的大风扇不住喘气。 “总体很好,就是从桃树左往右这块的走位要慢一点。”音乐指导推了推眼镜,朝她道:“休息一会吧,十五分钟后再来一遍。” 桑梓点点头,擦了擦頬边的细汗,“好。” 指导走开后,一杯纯净的白开放到了她眼前,端着玻璃杯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有力,根本没有做过农活的粗糙感。 “渴了吧?”云旗见她接过,关切道:“太阳有些毒,拍的时候尽量站在阴凉的地方。” 桑梓应了一声,小口咽下温凉的白水,问他:“怎么没拿冰水?天太热了我想喝那个。” “冰水猛然喝下去对身体不好,何况你的胃需要好好养着。” 云旗静静看她,目光虽温柔却丝毫不容反驳,面上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怜惜。 “嗯。”桑梓低下头喝水,脸颊微微发热。 原身因为饮食不规律有些轻微胃病,应该是刚刚小辞给他提了提,没想到这人就放在了心上。 短暂的休息结束后,桑梓补了补妆,又投入到了紧张的拍摄中。 干冰的水雾在桃林弥漫,氤氲可见少女纤柔舒展的身姿,凉雾如障,仙人婉约。 云旗站在外围,紧紧盯着桃林里起舞的人。 微博上的视频光线昏暗,那时虽已然让人惊艳,却远不及现在真实所见的震撼。 少女一挥袖,一旋身,软白绣鞋每次点地,都像柔柔踩在每个人心间。 她刚喝过的水杯还在自己手里,云旗捏了捏杯身,压着她刚刚用唇碰过的地方将剩下的水慢慢饮尽。 余光向四周发散,他偶然瞥见坐在片场中央沉默的那位新晋影帝,也在目不转睛望着桑梓的方向出神。 云旗将玻璃杯重重搁在桌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按照刚刚音乐指导的提点,桑梓全心投入进去,拍了两条便将这幕过了。 小辞正站在顾敛修旁边同他说笑,两人面色都很放松,桑梓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便心领神会走了过去。 “顾先生,久仰。”桑梓笑着伸出手,语气恭敬温和,“我看过您的《猎狼》,十分敬佩您的演技。” 顾敛修凭借《猎狼》一举摘得影帝桂冠,自然也对这部电影感情深厚。他闻言脸上笑意真实了些,也伸出手同她轻轻一握,“我刚刚一直在看你的戏,很有灵气,如果找对了路子,前途不可限量。”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聊了起来,桑梓顺势坐在顾敛修旁边的椅子上,等场务换场景道具。 顾敛修在圈里待了许多年,也愿意提携后辈一把,聊着聊着便将话题带到了华云公司,试探着桑梓的意思。 “我的公司确实不错,虽说现在大牌云集,但我被签约时也不过是个没作品的新人。要是想踏踏实实演戏,华云是个很好的选择。” 桑梓知道机会已经送到了面前,神色微整,刚想说话,却被正巧走到两人身边的人打断了思绪。 云旗倒也没插嘴,只是存在感极强地站在桑梓右手侧,一声不吭将准备好的湿帕按在她小臂上。 “……怎么了?”桑梓察觉到他情绪不佳,暂时放下了同顾敛修的对话,仰头看着云旗。 “你手臂晒红了一块,”云旗低头轻柔地给她按压,细碎的额发垂下来稍稍挡住了眼睛,“我怕你晒伤。” 桑梓闻言心里一暖,朝他微微笑了笑。 顾敛修深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略皱眉出声道:“不过如果你进了华云,可能公司会给你配新的经纪人和助理,除非现在跟着你的两个,有那个本事应聘上华云的职位。” 坐在后排的小辞笑脸一僵,似乎才意识到这个对她来说十分残酷的现实。 云旗冷静地将湿帕又翻了一面,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举止流畅自然。 “如果有幸能和华云约谈,我也会尽力帮我的朋友争取一下。”桑梓笑了笑,不甚在意。 不管自己在哪,云旗总会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小辞在这世界身份不低,只要向她哥哥服个软,哪里还怕谋不到经纪人的身份。 “年轻人还是天真,”顾敛修说话一向直白,也是出于好意,毫不客气道:“有时候一个公司里经纪人手里的资源也会天差地别,你觉得你的同学,一个刚出学校的大学生,有什么好资源供你发展?” 他说完便起身走到一边活动筋骨,为下面的对手戏调整心态。 桑梓也没再多言,只是让云旗别老傻站着,拉个椅子过来坐在自己旁边。 帕子的水分已经被蒸得稀薄,云旗有些不舍地将帕子收回,慢慢在桑梓面前折了起来。 桑梓这才注意到帕子颜色是浅淡的青,边角还绣了一个极小的图案,像是什么字。 她看了看,好奇道:“这手帕好精致,是你的吗?” 云旗顿了顿,碎发下的眼睛直直盯着她,里面藏着让人难以辨认的情绪,像是在压抑,又像是有些委屈。 “……怎么?”桑梓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看着桑梓又被别人叫起,匆匆赶去拍下一幕。 下午两点多的日光十分毒辣,和十七岁那年开学季的阳光轻轻重合,一样晃得人眼睛酸涩。 *** 青春期的孩子易折又脆弱,好像身边随意的一些小事就能让他们躁动不安。 而在云旗的记忆里,自己的青春因为哥哥的意外身亡,总是蒙着一层令人窒息的晦暗。 他不愿意再待在那个和哥哥一起学习的私立中学,吵着闹着让爸妈将自己转去了一所省立高中。 作为一个有钱的转学生,他理所应当地插进了高二学年最好的班级,可是环境并没有因此有所缓和。 省立的高中学习压力很大,在高考的逼迫下,这群尖子生没空会去关心一个又胖又木讷的新成员,甚至于还有些不屑和讨厌。 小云旗极力降低自己在班里的存在感,每天坐在教室里对着窗外放空发呆,可即使这样,还是会有人用他来发泄青春期的暴躁。 家里因为长子的意外车祸气氛压抑,父母牢于奔波,以致于完全忽视了小儿子的心理成长。 当小云旗又一次被班里的男生围起来言语羞辱后,他终于忍不住,在放学后空无一人楼道里闷声痛哭。 “……同学?”清脆好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温凉的手掌轻轻搭在自己肩上,有人小心翼翼问他,“怎么还不回家?要纸巾吗?” 这个声音云旗认得,经常出现在校园的广播里,出现在升旗仪式的优秀学生演讲时,还出现在在课堂上那些尖子生自信的回答声中。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带着光芒,不仅有骄傲过人的学习能力,还有令人欣羡的美丽外表。 小云旗趴在手臂里没有吭声,好半天才艰难抬起头瑟缩地看了来人一眼。 真的是她,班里那个人缘很好的第一名。 “我好像忘带纸巾了……”女孩翻了翻小包,有些歉疚地看着他,拿出了一张淡青色还带着几丝香气的手帕,“这是我自己绣的一个小帕子,平时就是包一包香袋,你要是不嫌弃就用一下吧。” 她的眼里没有其他人的那种不屑和恶意,很温暖,像深冬里暖人心脾的热茶。 “……谢、谢谢你。” 小云旗呐呐出声,有些笨拙接过手帕,因为太过紧张,还不经意拂过了那人细滑的指尖。 心跳第一次乱了节奏,不听他使唤地在胸腔拼命震动。 “不客气呀,”女孩歪头笑了笑,声音轻快,“别伤心了,快回家吧,太晚的话你爸爸妈妈要担心的。” “嗯……好的。”云旗不自然地站了起来,紧张地用手帕胡乱擦着脸颊。 我现在应该很丑吧……本来就又胖又难看,又丢人的眼泪糊了一脸…… “别难过了,”桑梓拍了拍他的小臂,青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但回去泡个热水澡,然后早早睡一觉,明天起床心情就会好多了。我每次不开心就会这样做,很有用的。” “谢谢……” 傍晚的斜阳从走廊口照了进来,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云旗还能清晰得记起那时女孩在黄昏时清澈美好的笑靥。 第53章 53.璀璨星途(四) , 那天傍晚之后,就像有一道光闯进灰尘满铺的心门,携着摧枯拉朽之势,将温暖炽热填充进他的生命。 明明高中生活还是那样三点一线、考试自习,但却让小云旗有了些许甜蜜的期待。 期待每天能看见女孩端坐在第一排的倩丽背影,期待她不经意转头的侧眸,期待她发作业偶尔路过自己时,被裙摆带起的那一阵清香。 故事并没有像肥皂剧那样发展,聪明优秀的女主角也没有注意到班级角落不起眼的胖小子,好像那天的善意在她眼里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无意穿堂而过的风,却偏偏在小云旗心里引得山呼海啸。 他学会了早起一小时,乘车去市区的甜品屋,在教室还空无一人时偷偷将草莓布丁塞进她的桌肚;也学会了准备一只水杯,在女孩下课去饮水机边接水时,装作也要接水的样子,默默等在她身后;还学会了像她在座位上认真读书,沉心静气地解着一道又一道繁杂的题目。 高考前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紧迫熬人的高三。 “都这个时候了,学校还在搞什么艺术节,这不是让我们理科尖子班为难吗?”前排的女生朝同桌嘀嘀咕咕抱怨道,“你看着吧,咱们班肯定没人参加……”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咱们班不仅参加,还是第一名主动报名参加!”她同桌眉飞色舞道:“人家桑梓可是从小就学习古典舞的,成绩特长一个没落,就问你服不服?” 前排女生嗤笑一声,语气发酸,“我说前几天怎么老听人说她要报考首都电影大学呢?感情想当大明星啊,我去,那不读艺术来读理科,真是……” 小云旗翻了翻手里的练习册,捏在手里的笔半天也没能落下去。 原来她想去首都念大学,那、那如果我也能考去首都,会不会算是有了接近她的资格? 长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他暗含希冀的目光。 艺术节圆满落幕,桑梓凭借精湛的舞技毫无悬念拿了一等奖,班里许多人挤在后台,给正在卸妆的她道贺。 女孩还穿着那件粉白的袖衫古裙,坐在人群中间静静笑着,像是被众星仰望的明月,皎洁而遥不可及。 小云旗躲在化妆间的后门那里偷偷望着她,半晌低头看了看自己臃肿的身材,有些自卑地垂下了眼睛。 在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慢吞吞走到桑梓刚坐过的化妆桌边,盯着她刚刚用过的化妆品出神。 云旗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或者是太渴望接近那个人却不能,渐渐地想要占据她身边所有被她触碰的物件。 宽阔桌面上放着她刚刚喝完的矿泉水瓶,小云旗伸手拿了过来,珍视地握住摩挲。 他拿着空瓶子往外走,忽然注意到洁白的地板上有一根粉色发带,它刚刚挽起了少女的长发,还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迎风轻扬。 云旗俯身捡起,放在鼻尖嗅了嗅,果不其然闻到了女孩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 他有些激动地攥紧了发带,目光骤然晦暗下来。 “……哎云旗?”回来锁门的班长推开门看见他,很是疑惑道:“这么晚了还不走?” “嗯,就走了。”小云旗暗中把发带藏进口袋里,低头小声说着。 班长想起自己刚进门时他诡异的神色,心里不住泛嘀咕,又问道:“你拿的那个瓶子……是桌子上的吧?” 云旗紧张了一瞬,头低得更狠了,“是,我想拿出去扔了的。” “噢,”班长暂时也信了这个理由,“那你快出去吧,我要锁门了。” “嗯。” 时至秋深,学期也过了大半,班里气氛愈加紧张,许多人都带着外套小被在教室午休自习。 待小云旗发现桑梓常常在教室午睡后,便也跟家里说了声,存着能多看她几眼的心思开始留校休息。 这天放学后,桑梓和几个女孩说笑着往教室外走,云旗看了看她没拿的书包和外套,猜想她应该是去食堂吃饭。 学习消耗很大,班里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匆匆离开,等最后一个人都走了十分钟后,小云旗才从后排站起,挪到了桑梓的座位边。 女孩穿了一上午的白色外套搭在椅背,柔软干净,同她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小云旗谨慎地环顾了一周,见确实没人,才轻轻拿起外套,像对待什么珍宝似的揉进了怀里。 清香淡雅,他忍不住低下头,将鼻尖抵在外套表面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她的味道…… 他像个瘾君子,对与心上人有关的一切事物疯狂迷恋着。 “你在干什么?!” 杨小辞尖锐的嗓音突然响起,惊得小云旗双手一松,外套扑地掉在了地上。 桑梓和那些本该离开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几人面色难看,明显方才都瞧见了他抱着外套的痴迷神色。 小云旗手指打颤,脸上惨白无措。他迫切地看向桑梓,却见她只是盯着地上的外套出神,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这胖子好恶心啊……”“长成这个样子还觊觎我们梓梓,天哪!”“不要脸,我要是梓梓怕是气疯了,好好的外套被个恶心男闻来闻去……” “不是的……我,我就是看看……”小云旗太害怕了,他怕桑梓把自己当成变态,想要解释,却结结巴巴越说越混乱。 杨小辞上前帮桑梓把外套捡了起来,一边拍灰,一边狠狠推了他一把,嫌恶道:“离我们梓梓远点!恶不恶心?” 云旗被推得踉跄,胖胖的身体撞在课桌边角,身上一阵钻心的疼。 长而厚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他黯然绝望的神色。 “小辞,别说了,不是什么大事。” 桑梓出声止住了神情愤然的小辞,拉着她出了门,临了看了云旗一眼却没有多言。 云旗知道女孩这样已经算是宽容,换一个人只怕会把自己羞辱直不起腰来。 即使心里清楚明白,可见到桑梓再没穿过那件外套后,他还是忍不住低落了下去。 高中的最后一段日子,充斥在云旗身边的,是数不尽的指责和恶意。 那天的事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他成了全班讨论的焦点,只不过是以辱骂、讥讽的方式。 因为自己很平凡,所以连暗恋那个人好像都是一种罪过。 兜里的粉色发带似乎还有些许香味,小云旗伸手握了握,垂下头开始静静做题。 我会考去首都的……只要她没有说讨厌我,我就不要放弃。 云旗渐渐有些明白,许多人的讨厌是在针对他的外表,因为外表,他们就私自判定自己没有喜欢别人的资格。 学习之余他慢慢开始健身,体重是因为哥哥去世后,他控制不住情绪,暴饮暴食才飙升的。下定决心后重新锻炼,瘦下来也很快。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小云旗足足瘦了四十斤,拿着心仪的首都理工大学通知书,欢欢喜喜坐上了飞机。 他特意挑了一个和首都电影大学最近的理工学校,只要坐上公交,十分钟就能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但是入学后他却傻了眼,因为没有班级群和其他同学的联系方式,直到在首都电影大学遍寻不到女孩的身影,他才求父亲查到了女孩高考失利的消息。 她没能来首都,而是去了a省戏剧学院。 十八岁,在云旗以为自己有底气追求心上人的时候,命运却漫不经心地给了他当头一棒,好像极爱看未涉世事的年轻人被自己摆弄的模样。 但万幸兜兜转转,云旗还是争取到了相遇的契机。 即使……已经过了将近四个年头。 *** 拍戏没几天,后期的一个小配角就已经结束了他的戏份。因为这个男孩十分讨喜,在网上人气又高,沈老便客客气气给人摆了一道杀青宴,将剧组所有人都请了过来。 沈老、顾敛修和小配角坐在主位,其他人都随意坐着,一大桌子表面看起来倒也算和和气气。 若是论辈分论资历,横看纵看都是桑梓入圈时间最短,谁都能当她一句前辈,所以她也极通透的挨个敬了酒。 不过即使你面子做的再足,该不买账的还是不买账。 毕竟一个毫无作品的新人,却在网上有超出他们许多的热度,总有人看着牙痒痒。 于是这杀青宴后半场,就成了一群人对桑梓的单方面灌酒,要不是有沈老在旁边盯着,只怕还会更过火。 小辞今晚正好回家去见她哥哥,只剩云旗一个在隔间等人,他象征性地和那些剧组的工作人员喝了两杯,就有些按耐不住担心起桑梓来。 虽然早拜托了沈老照顾,但娱乐圈小猫小虾多的难缠,就怕桑梓心纯不设防备。 事实证明云旗的担心丝毫不多余,当他推开包间门看见桑梓醉醺醺趴在桌上,差点没将自己那口牙咬碎。 顾敛修叼根烟,一手搭在桑梓肩上正小声说着话,忽然被人一把打下了手,而桑梓也被那人拦腰搂抱了起来。 屋里的人全喝得烂醉,连沈老都仰躺在座位上傻笑,除了顾敛修,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助理阴鸷的表情和占有欲极强的举止。 顾敛修不爽地皱眉看他,似乎从没见过这般无礼的小助理。 “影帝还是注意点影响的好。”云旗冷笑一声,丢下话后便搂着人快步离了包间。 第54章 54.璀璨星途(五) , 沈老给他们订的酒店就在影视基地外围,云旗给桑梓裹了个外套挡住脸,抱着人送进了她的房间。 桑梓早已经被灌得人事不省,酡红着小脸乖乖任他将自己按在软沙发上靠坐。 云旗端了杯热牛奶坐到她身边,一手将发呆的人捞进怀里,一手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哄着人慢慢把牛奶喝下。 桑梓不爱这味道,喝了小半杯就怎么也不肯再碰了,拨开云旗的手,忽然一把搂住眼前人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间不住磨蹭。 云旗反射性地抱紧了人,低下头,有些震惊和欢喜地看着她。 桑梓感到他喷洒自己耳边的气息,懵懵地转过头,本能一样地捕捉他的唇。 少女清甜的呼吸带着些酒精的熏然,靠过来时,长长的眼睫轻微颤动,就像是个引人沉醉的精灵。 云旗被蛊惑了一般捉住她的唇舌,轻舔唇瓣,抵开贝齿,像自己梦中演练过千万遍的那样,和她亲密无间地纠缠在一起。 肖想了这么久的人主动献吻,根本没有谁能抵挡得了。 云旗眸色愈发深沉,大手将人带坐在自己腿上,难以自抑地把那纤细的腰身紧紧箍住。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根本没人注意到门口的响动。 原本半小时前,云旗担心桑梓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在前台点了些粥饭让人送来。 因为服务员承诺不会做太久,云旗就没有锁门,想等着送餐的人来就赶紧给桑梓喂上几口。 他没想到两人会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一吻下来又不禁忘了还没关的房门。 服务员推着餐车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见无人应答,便打算将餐车推进去就离开。 这在酒店也不少见,许多人点完餐都会给服务员留门。 他将门搡开,推着餐车往里走,余光突然瞥见了左侧的小厅里正在拥吻的两个人。 少女坐在男人腿上娇弱地承受着他的亲吻,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见少女泛红的颈侧和男人放在她腰间有力的双手。 服务员脸一红,手忙脚乱地将餐车放在了客厅的长桌边,也不敢再往两人那里看,放轻步子匆匆离开带上了房门。 他站在门外舒了口气,抬眼却瞧见了叼着烟往这边看的顾敛修,他带着墨镜和深兜帽,服务员便也没能认得出来。 “……先生,有什么事吗?” “没有。”顾敛修迈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侧头瞥了眼紧闭的房门,神情若有所思。 第二天快到中午,桑梓才被窗帘透出的亮光惊醒,她茫然地睁开眼,盯着酒店的天花板出神。 昨晚杀青宴被一伙人缠着灌酒,好像喝醉了,然后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宿醉引得人头脑酸痛,她在柔软的被子里滚了滚,好半天才慢吞吞起身下床。 脚尖搭在床沿,桑梓揉了揉眼睛才注意到床边没有拖鞋,视线顺着往上,又发现自己穿着的不是昨晚的衣服,而是干净整洁的睡袍。 谁换的?她呆了呆,脑子一下转不过来。 套间的厨房发出几道碗勺碰撞的闷响,接着就见云旗端着一小锅粥走了出来。 他将砂锅放在餐桌上,转头瞧见了坐在床上懵懂看他的桑梓。 他心里一乐,找了双一次性拖鞋蹲在床边要给她穿上。 “等下……”桑梓终于明白过来是谁给自己换的睡袍了,忙红着脸下床自己要穿鞋。 云旗轻笑一声,并不理她,握住她的小脚就往鞋上套,假作威胁道:“知道自己胃不好,还敢喝这么多,嗯?” “没办法……”桑梓小声嘟囔了几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头晕吗?”云旗俯身靠近她,作势要把人抱起来,“来喝粥,你下午还去片场。” 桑梓推开他的手,脸红红道:“先去洗漱,我自己能走。” 两人面对面喝着粥,桑梓环顾一圈,问道:“我昨晚的衣服扔在洗衣机里了吗?” 云旗拿勺的手一顿,漫不经心道:“你昨天吐的厉害,衣服不能要,我就给扔了。” “哦。”桑梓听这话有些心虚,歉疚道:“没弄到你身上吧?” 那只是件碎花小裙,扔就扔了,桑梓也没想太多。 云旗温柔地看她,“没有。” “嗯,那……你昨晚睡在哪啊?”桑梓装作若无其事地搅着白粥,想试探他们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个小世界顺遂的让人惊讶,她总担心又会蹦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套间很大,我就睡在那边的客房。”云旗朝右侧小间指了指,眨了眨眼,“虽然老板您说包吃包住,我也觉得得替您省点钱,这酒店看起来还挺贵的。” “嗯,”桑梓稍稍松了口气,“等喝完粥我们就去片场吧。” 两人出发时,桑梓注意到他肩上挂了个登山包,不由好奇道:“小齐,我记得你来的时候没带包吧?” “带了的,”云旗面不改色道:“一开始放在酒店前台存着,昨晚上才拿上来。” 桑梓受了前几个小世界的教训,对云旗稍有一点的诡异行为都会多加留意,但这事与他争论也没意义,她便将信将疑没再出声。 他们到达片场时,场地已经被人占用,场务颠颠跑过来给两人致歉,说女二回来拍几幕临时戏份,让桑梓先等候。 桑梓往场内看去,正好瞧见女二号清晰的正脸,原来是现下当红的流量小花——阮玲。 午后日头毒辣,桑梓卡了个墨镜坐在椅子上,被热得浑身难受。 “都说好的先给你拍,怎么能说换就换?”云旗有点生气,心疼地给桑梓递了杯凉茶。 “我是新人,没法子。”桑梓喝了口寡淡的茶汤,嘴里苦涩,忍不住朝他撒娇道:“好想吃冰激凌……” 少女睁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专注盯着自己,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随动作忽闪忽闪,撩拨得云旗心里软麻。 他成了色令智昏的昏君,让步道:“我可以给你买……但你只能吃三口,多吃一点都不行。” “嗯嗯!”桑梓急忙点头,瞧着十分乖巧可人。 等云旗出了影视基地,桑梓才小心翼翼拉开了他登山包的拉链。 黑色夹层里,赫然装着自己那件被云旗声称扔了的碎花小裙。 裙子雪白干净,丝毫没有污渍。 “……他为什么要拿我的衣服?”桑梓百思不得其解,听到后方有脚步声传来,猛然一把将拉链拉上,转身往后看去,见是小辞才略松口气,笑道:“你回来了,家里都好吗?” “还不错,”小辞略带疑惑地看她,“梓梓你在干嘛?” 桑梓镇定道:“小齐的包脏了,我给他拍拍灰。” “哦,这样。” 小辞往她身后伸头看了看,待瞧见那黑包拉链处的点点衣角,才暗中挑了挑眉。 沈老派人过来喊桑梓换戏服,见她走远,小辞便在那黑包周围转来转去,看四周没人,才将那衣角猛然扯出一大截。 碎花雪纺,这分明是梓梓的衣服。 她思索了一会,又趁着没人将衣服塞了进去。 我去,难道这小助理……在私藏梓梓的衣服?! 小辞脸色变了几变,环顾片场一圈也没找到那个傻大个,心里不住嘀咕起来。 云旗在基地外围寻冰激凌店,又念着桑梓喜欢草莓口味的东西,找了很久才买回来一小盒。 小辞瞅见他,立即暗搓搓走上前跟着。 云旗走到场务身边,静静看着还在拍戏的桑梓,目光温柔多情,只要旁边的人稍加注意,都能看出他对那人的深切爱意。 小辞磨了磨牙,心道怎么才发现这小子的不轨心思。 桑梓一条拍完,刚擦着汗下场,就见男人端着一个粉色小纸盒迎了过来。 她眼睛亮了亮,伸出小爪子要拿,却被云旗捏住手腕,严肃道:“三口,不能再多。” “知道啦!”桑梓吐了吐舌头,顺着他的手拿起小勺,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三口结束,云旗毫不商量地将冰激凌拿走,给她手里换了杯凉开。 桑梓还没喝几口又被场务叫走,云旗只好端着小盒找了个空位坐了,低头看看,拿起桑梓刚用过的小勺,开始吃剩下的冰激凌。 他向来不爱这些甜腻东西,可一想到甜品上有桑梓的气味,他就忍不住一点一点品尝起来。 这好像是病,但他却完全抵抗不了,像个沉疴的瘾君子,对心上人的气息渴求不已。 云旗叼着塑料小勺出神,想着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才好。 他已经等不及,要把肖想了这么多年的人揽进怀里。 眼前的光亮突然被人挡住,云旗诧异地抬起头,就见刚回来不久的小辞,正脸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傻大个,你过来跟我谈谈。” 第55章 55.璀璨星途(六) , 小辞将人往外领,直到感觉桑梓看不见这边才停下来。 “是要签合同吗?”云旗乐得装傻,挤出一个憨厚的表情来。 小辞睨了他一眼,“我想你也知道,两个年轻女孩来大城市打拼总是要格外小心的,所以有些话我难免要说得重点。” 云旗眉心一跳,装作没听懂道:“老板是担心我保护不了你们吗?” “我也懒得跟你打机锋,”小辞冷哼一声,“从小到大梓梓身边觊觎他的男生多的是,像你这样的……变态也不少。 所以你也别装了,这段时间怕是没少占便宜吧?” 云旗听完这话也不再装了,试探着问道:“老板这话什么意思?” “我看见了你藏的衣服,怎么,敢做不敢认吗?” “没什么不敢认的,我就是喜欢她,是她的粉丝,这不影响工作吧?” 小辞冷笑连连,“哟,只怕没这么简单吧。藏衣服的粉丝?能搭上沈老说明你有些身份,可我们庙小,就不留您这尊大佛了。” 这一幕很戏剧,云旗恍然有种重回高中的错觉,只不过时过境迁,他已不再是个任人拿捏羞辱的小胖子了。 “那不行,”男人把小勺插进盒里,神情冷淡,“辞退我可以,要等桑梓亲口说出来我才走。” 小辞看他终于露出了久居上位者的压迫气场,意料之中道:“你少耍这些小心思,现在走的话我还能保全你的面子,你非要闹到梓梓那里,是想让她尽快知道你那些不见光的恶心念头吗?” “你哪来的自信,梓梓会愿意留下你这个心里有病的变态?” 云旗脸色微变,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也许这句话只是无心,但确是真真切切戳中了自己的痛脚。 他是清楚自己有些举止很反常,不是父母姊姊常安慰说的性格原因,他看过医生,是因为轻微的躁郁症。 这个病症往前推应该是在哥哥出事后,自己暴饮暴食那段时间染上的,他压抑下来用尽浑身解数去追心上人,好像真的没有冷静下来想过,心上人能不能接受一个有躁郁症的伴侣。 桑梓卸了妆,坐在有空调的化妆间等着。 快到六点了,平时一直跟着自己的两人不知跑去了哪里,到现在也没见影子。 “梓梓!” 正想着就见小辞走了进来,她脚步轻快,愉悦道:“跟你说啊那个傻大个被我辞退了,实在不行,我让哥哥给我们派个助理过来。” “为什么?!”桑梓忍不住拔高了些许声音,不解道:“我觉得他很好。” 小辞被她这幅样子弄得一愣,解释道:“他身份不简单,又对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我怕你还没红起来就被卷进麻烦里……” 桑梓有些心急,“那他的联络方式还有吗?给我一份。” “梓梓你不是吧!”小辞这才回过味来,敢情那她还真在意起那小子了,“你知道他有多变态吗?跟你说没有,他的电话我早删了!你谈恋爱可以,不能跟一个变态纠缠不清!” “我……”桑梓还欲说服她,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交谈。 阮玲靠在化妆间门口,像是完全没听到两人的争执,温婉道:“小梓,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等那么久,晚上我在warm办个趴,顾哥他们都在,一起来玩吗?” “阮玲姐,不好意思……”桑梓没心情去玩,正想拒绝却被小辞掐了掐手臂,把她拉到身后,朝阮玲笑道:“她晚上没事,阮姐能带她个小新人见世面,是她的荣幸,我会带她过去的!” “好的。”阮玲笑了笑,目光在桑梓身上打了个转后,踩着那双五厘米高跟鞋婀娜地转身离开。 “你啊到底是不是傻,顾敛修和阮玉在圈里是什么地位?人家来邀请你,你还敢拒绝?多少人挤破头和他们套近乎都没机会,你知道圈里人脉多重要吗……” 桑梓没再管小辞的念叨,她看了看阮玲的背影,总觉得这个人刚才的眼神看得自己不太舒服。 “我去也可以,”桑梓侧过脸看向小辞,“你把小齐的电话给我。” *** warm是首都市区里比较隐蔽的酒吧,环境奢华低调,很适合圈里的人聚会玩乐。 桑梓比约定时间提前到了十分钟,但那些人还是比她先来一步,早早开了包厢分酒打牌。 她一推门,差点没被刺鼻的烟味熏出来。 小辞扶住她肩膀不让她跑,带着她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了。 桑梓晚饭时一直在给云旗拨号,但电话那头总是显示无人接听,也不知道是真的有事还是扔了这张卡。 即使她心里明白在这里两人不会断了联系,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第二个小世界两人每日都朝夕相伴起,她就习惯了一般,只要找到云旗,就不想再和他分开,总觉得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才心安。 桑梓心情有些低落,和几人打了招呼后就坐着不动了,对满屋的烟味有些反感。 包厢内除了顾敛修和阮玲他们,还有几个富家公子哥,正聚在一起摇着骰子,目光时不时往桑梓这边瞟着,似乎第一次见这么不识数的新人。 顾敛修看了看那几个富家公子哥,眉头几不可闻皱了起来。 小辞这段时间有点察觉到顾敛修对桑梓的意思,此时巴不得让小姐妹和影帝在一起,好忘了那个心理变态。 她戳了戳桑梓的小臂,怂恿道:“顾影帝看你呢,快坐过去呀!” 桑梓端了杯果汁一样的饮品小口喝着,眼睛盯着手机,小声道:“不想去。” “你怎么这么任性呢?”小辞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道:“行吧行吧,你在这乖乖待着,我去帮你拉人脉社交。” “嗯,别喝太多酒。”桑梓叮嘱了一声,眼睛还是不离手机屏幕。 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云旗那边连一个短信都没有。 “姑娘,一个人坐着多无聊啊,喝一杯?” 小辞坐在那边和顾敛修、阮玲说笑,好像接了个电话推门出去了,刚走不久,就有个公子哥端了杯酒过来,热络地坐在桑梓身边,许是看出桑梓不太情愿,又绅士体贴道:“随意,你喝果汁就行,我喝酒。” 阮玲的朋友非富即贵,别人都说到这份上了,桑梓也不太好拒绝,只好端起果汁和他碰了一杯,淡淡道:“你好。” 她不善于应付这些,只想等小辞打电话回来就找借口走人,可是陪这人喝了好几巡后,小辞还是没回来,桑梓突然有些不安,喝果汁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怎么了?”公子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都喝了六杯了,你这果汁没动几口吧,赏脸多喝一点?” 桑梓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犹豫地摩挲着玻璃杯,还没一会就开始眩晕,失重感瞬间席卷上来,眼前的景象疾速旋转着,像蒙上了一层灰雾。 不好…… 她猛地撑住脑袋,求助地看向顾敛修方向。 阮玲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开始缠着顾敛修不住说话,让他注意不到这边。 那个公子哥见状果然放下了酒杯,装作靠近和她亲密耳语,半搂半抱将人带了起来。 酒吧这种事太过常见,两人看对眼去楼上开房的数不胜数,包厢里其他人只是望这看了一眼,吹几个口哨就没再管了。 桑梓身上软的厉害,好不容易提起来几分力气想咬舌头让自己清醒,却被那人看了出来,一把钳住她下颌,不给她自救的机会。 “老实一点,今天是有人要收拾你,你再挣扎也没用!” “放开我……” 从顾敛修这个角度看,桑梓娇小地窝在男人怀里,完全一副醉酒后不胜娇羞的样子。 阮玲娇俏一笑,朝他挤挤眼,“那个是天盛的小少爷,手里资源一大把,小梓还挺有眼光的。” 顾敛修瞬间打消了起身的念头,不置可否哼了一声,就这么看着男人和桑梓楼抱着出了门去。 门外音乐震耳欲聋,桑梓头脑更昏了,一时竟双眼发黑,脚踝在大厅的舞台梯沿狠狠崴了一下。 她闷哼一声就要往下倒,却被那少爷提腰带了起来,迫着往前被拖走。 男人撞开走廊尽头的包间,将桑梓扔在床上,跟早等在屋里的人耳语了一阵后将门锁上,打开了床边架着的几台摄像机。 桑梓早已意识不清,却又被脚踝的痛感强拉在清醒和昏睡的边缘挣扎,恍惚间感到有陌生的手摸着自己的小臂,她胃里一阵恶心,却绝望地清楚自己一动也动不了。 耳边男人们的交谈声渐低,房门似乎被人大力踹开,然后就是轰然打起来的吵闹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跌跌撞撞跑到床边将她抱进怀里,桑梓闻到熟悉的气息,才松开一直绷着的神经,沉沉陷入了昏睡。 第56章 56.璀璨星途(七) , 浑浑噩噩间,脚踝受伤的地方像被一阵清凉熨帖包裹,稍稍缓解了那磨人的肿痛。 身上的力气一点点回归,眼皮却依旧沉重,桑梓心里不踏实,尝试了几次才缓慢艰难地睁开眼睛。 床头亮着一个橘黄小夜灯,将这陌生的卧室照出了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卧室是完全的北欧风格,除了自己身下的这张大床,四周只有地毯和一个孤零零的原木床头柜,十分简单冷清。 有只温暖的大手正覆在自己手上,桑梓侧过连看去,就见云旗正坐在地毯上靠着床沿打盹,高大结实的身形蜷缩成一团,英气的眉因为不适微微皱起。 他拢着桑梓那只正滴着吊水的手,应该是防止她睡沉了乱动被针伤到。 床头柜上的小钟短针指到2,夜色正深,小夜灯给男人周身打上一层柔和光晕,桑梓注意到他还穿着中午那件运动装,只怕是一直守着自己,到现在都没能好好休息。 桑梓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晃了晃云旗的肩膀,唤道:“快醒醒,不能在这睡……” 她刚动一下,云旗就猛然惊得坐了起来,反射性地按了按桑梓的手指,看到吊瓶还在滴才稍稍松了口气。 “……醒了?身上还难受吗?”他面色疲惫,眼里满是血丝,声音哑的不像话。 桑梓摸了摸他睡乱的碎发,心疼道:“好多了,你快去床上休息,等吊瓶打完我自己拔了就好。” 云旗抓住她那只拨弄自己的手,看着她突然问道:“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如果我没及时赶过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男人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他目光晦暗,像是在努力压抑自己躁动的情绪。 他刚闯进包间的时候,眼前这个人正意识不清地躺着床上,七八台居心不良的摄影机正对着她,天知道他只要晚来一步,屋里的那些渣滓会对她做出什么龌龊事情…… 云旗越想越气,心里那只平时被关起来的猛兽吼叫着冲破了囚笼,不停撕咬着他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 “你怎么能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他突然一把将桑梓按在床上,双眼通红,整个人的情绪都不稳起来,“我都舍不得碰你一下,你就这样对自己,嗯?” 大手移到桑梓的衣领处收紧,只要一个用力就能将她的衣物狠狠撕开。 “小齐……” 桑梓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忙伸手握住了他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指,水眸盈盈看他,委屈示弱道:“对不起,我打你电话总是无人接听,那时候心里难过就没想到会有人在果汁里面下药,我也很害怕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即使被躁郁症控制,看到心上人可怜的模样,云旗心里还是不由软了下来,他慢慢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快些冷静。 不要吓着她,她身体还没好,现在还不能对她做这种事…… “打的是我给杨小辞的号码么?”云旗情绪稍稳,手指摸上她的脸颊,低声道,“抱歉,那个卡我走之后就丢了,没打算用,本就想过几天来把你带走的,谁知道你突然出了事……” “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走?”桑梓见他冷静下来,乖巧地蹭了蹭他,软软道:“把我带走?你要带我去哪?” 云旗呼吸稍滞,将娇躯抱紧贴近自己,舔了舔她小巧的耳垂,暧昧道:“就带来这里,把你关起来,怕不怕?” 这话玩笑一般说出来,带着几分轻佻,桑梓在他怀里毫无危机地笑道:“才不怕,你会对我好的。” 少女仰起白净小脸看自己,娇憨可人的神色轻而易举就驱散了云旗心里的那点阴暗念头。 他顺了顺桑梓脑后的长发,有些迟疑问道:“打不通电话的时候,你……很难过么?” 桑梓眨了眨眼睛,向后坐直些许,正色道:“嗯,很难过。” 她说完有些讶异,不太明白为什么心魔这次没有丝毫阻拦的动作。 毕竟这句话说出来,即使不够直接,也有了几分表露心意的意思。 放在她发上的手明显停了停,云旗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她,似乎有些踌躇道:“这句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也有一点喜欢我?” “嗯,”桑梓留意了一下丹田,发现心魔还是没有动静后,她才笑着打趣道,“可是不止一点。” 放在她腰间的另一只手猛然收紧,像是要将人死死嵌进怀里。 祈盼了这些年的愿望突然实现,让云旗平白生出一种虚幻不安的感觉。 “……真的?”他轻抬起桑梓的小下巴,眼里盛着难以置信地喜悦,反复确认道:“真的喜欢我?” “你这么好,我不能喜欢你么?”桑梓注意到他眼底几分自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不解地发问。 云旗捉住她乱动的小手,按下心底狂涌疯长的喜意,小心翼翼凑到她唇边亲了亲。 桑梓觉得好玩,也学他在他唇上亲了亲。 两人像两只刚出生的小奶猫,亲亲抱抱、你来我往地表示亲昵。 又过了几分钟,云旗掐着时间起身给桑梓拔了针头,又看了看她肿起的脚踝,轻轻将人抱进怀里,靠在床头想哄她睡觉。 “我跟沈老打了招呼请假,”云旗调了个坐姿,确定不会碰到她的伤处后才开口道:“留在我这好好休息,你本来戏份也剩的不多,等拍完别人再去补一下就好。” 桑梓应了声,看着小夜灯暖黄的光晕有些发困,“其实我不太明白,是谁要花这么大力气对付我?进剧组以来,我好像也没有得罪过谁。” “是阮玲,”云旗托了托她的小脑袋,让她枕着自己胸膛,声音有些发冷,“这部剧女星戏份都不多,你样样都比她好,她当然想用那些肮脏手段逼你走,这圈里有的是人见不得优秀后辈。 桑梓听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自己“样样都比别人好”,竟觉得有些好笑,拿手指戳了戳他严肃的侧脸,调侃道:“咦,原来我的小助理懂这么多呀?” 男人耳朵尖可疑地红了红,轻咳一声含糊道:“那个,其实我身份是假的,只是想找机会接近你……” “傻里傻气,”桑梓眉眼弯弯,“快给我老实交代,你是干什么的?” 床头柜的短针爬到了3点,两人窝在被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说着话,没多久就靠在一起睡着了。 *** 可能是前阵子去给桑梓当助理拖了太多工作,云旗即使没去公司也有数不清的电话会议,只好给大宅打电话,调了一位保姆来公寓做饭打扫。 保姆阿姨姓李,五十岁上下,一张圆胖脸很是亲切和蔼。 桑梓不爱玩那些电子设备,云旗这几天又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她平时没事就和李阿姨一起做饭聊天,也觉得乐在其中。 “阿梓。” 两人正在阳台说笑着给芦荟浇水,身后玻璃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敲,桑梓回过头就看见云旗朝自己招了招手。 她脚已经好得差不多,见状便走过去,笑盈盈道:“今天这么早就工作完了?” “没呢,”云旗给她理了理碎发,眼含歉疚道:“有个推不掉的应酬,今晚不能陪你吃饭了,晚上可能会晚点回来,等不到我记得就早点睡。” “唔,”桑梓心里有点失落,但还是体贴道:“那你少喝点哦,记得找代驾。” “我这几天多忙一点,然后就能空出时间好好陪你。”云旗轻轻将人揽进怀里,舍不得地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低声道:“睡前别忘了喝杯热牛奶,养好你的小胃。” 桑梓被他捉住不停亲吻,羞红着脸推了推他,小声嘟囔道:“别闹了,李阿姨还在呢……” 云旗紧了紧她的腰身,又在那粉嫩的唇瓣上舔吻半晌,才被电话催着出了房门。 桑梓红着小脸不好意思地回头,果然看见李阿姨正朝她笑得意味深长。 “真好啊,”李阿姨和蔼道:“我将小少爷一手带大,很久没见他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了。” 桑梓怔了怔,直觉李阿姨有话要说,便跟着她去了厨房煮饺子。 “老爷夫人一直都很忙,从我来云家做活开始,都是大少爷照顾小少爷的生活,他们两兄弟感情好的不得了。”李阿姨说着叹了口气,“可惜大少爷刚满二十岁没几天,去公司上班的路上遇到意外追尾,年纪轻轻就这么撒手去了。” “那时候小少爷才刚上高一吧,从早哭到晚,开始那段日子哭得脱了形一样。后来不知怎的就开始没节制地吃东西,谁劝,也不听整个人胖了好几圈,精神气也渐渐没了,每天低着头流眼泪,我看了都难过心疼。” 第57章 57.璀璨星途(八) “可能日子太难熬了吧,小少爷求着老爷转去了一所省立高中,后来是越来越有精神了,连荒废很久的学业都主动拾了起来。” 李阿姨将水饺下锅,温声道:“有一天他跟我说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子,想和她考去一个城市,想瘦下来用心追她。那段时间我眼见着他终于开心起来,呆头呆脑地去对那女孩子好,好像人家还不知道……” 桑梓摆碗筷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循着原身的记忆搜索,发现高中时候并不认识云旗这个人。 难道……他喜欢过别的女孩子? 在几个小世界里耽搁太久,久到自己都快忘了,每个心魔世界是按照云旗的固有印象捏造出来的,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他曾经真的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 桑梓心里有些酸涩,但还是冷静地想了想。 即使有也没什么,云旗在鬼界生活多年,未遇到自己之前的那段时光这么长,有过心悦的人也实属情理之中。 “好不容易高高兴兴来了首都上大学,不知道怎的好像有了误会,没见着那女孩子又很是消沉了一阵。” 李阿姨叹息着摇了摇头,看向桑梓慈祥道:“姑娘,我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毕竟高中的喜欢也不做数的,只是看你们现在这样要好,就忍不住多说几句。少爷是个话不多的可怜孩子,有什么事都爱憋在心里,日后还得劳累姑娘你多关心爱护他了。” 老人看着云旗长大,疼爱的心多久也不会变的。 桑梓望进她温柔慈爱的眼里,认真道:“我会的。” 不只是在这里,曾经在鬼界,云旗也是个喜欢心里藏事的,不到万不得已都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心魔日渐衰弱,回去的日子……应该快了吧。 *** 夜里十点,桑梓铺好了床,点起小夜灯靠在床头听歌。 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在晚上等过云旗了。 以前在鬼界云旗应酬也很多,那时候她就会在卧房拿出夜明珠,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坐在窗边等他回来。 成亲之前的铁马冰河像一场梦离她远去,情这个东西,总是不知不觉将人乖乖驯服,让她甘愿放下戎马自由,如寻常女仙般在闺房和丈夫左右消磨光阴。 这没什么不好的,桑梓静静想着,自己无拘无束活了几十万年,能有羁绊牵念的人其实是件不胜欢喜之事。 落地窗外的月亮皎洁明亮,和过往几十万年的似乎没有何处不同。 桑梓垂下眼睫,难得竟感到有几分莫名的疲惫伤感。 钥匙开门的声音在夜里清晰可闻,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桑梓取下耳机刚转过头,便见熟悉的身形靠在了卧室门口,半天也没动作,就那样站着看向她。 “……云旗?”小夜灯的光照不到门口,桑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好起身慢吞吞朝他走去,“怎么不进来?” 门边男人见她向自己靠近,忙站直了身子,跨了几步一把将她按进怀里。 浓重的酒气熏了上来,桑梓嗅了嗅,有些恼地打了他一下,“你这人,说我的时候道理多,遇着自己还不是喝得烂醉?” 云旗箍紧了她,低头蹭着她的小脸,不停呢喃道:“抱抱,抱抱……” “撒手,不给抱。”桑梓推了推他想让他松开,“别闹,我去给你煮碗甜汤解酒。” “为、为什么不给抱?!” 男人嚷嚷了一句,突然小孩儿一样地闹腾起来,把桑梓抱着转了个圈抵在木门上,低头寻她的唇,赌气道:“我不仅要抱,还、还要亲!就亲你,偏亲你……” 桑梓:“……” 云旗狠狠亲了好几口才老实,还舔了舔唇瓣独自在那独自回味。 李阿姨应该已经睡熟了,桑梓不好意思吵醒她,只能放柔声音慢慢哄着眼前这位,“乖,不闹了。快放我下来,我们去厨房煮汤喝好吗?” “我不喝!” 喝醉的人毫无理智,像个大玩具熊一样裹住桑梓,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背着我去小书房?” 公寓两间书房,大的留云旗办公用,小的一直锁着,桑梓虽好奇却从也没进去过。 “……我为什么要背着你去那里?”既然走不了,桑梓只能乖乖在这陪他发疯,心里暗暗乞求时间过得快一点,让这傻小子早点醒。 “嘘!”云旗将食指按在她唇间,凑近她神神秘秘道:“因为那里有我的秘密。” 桑梓下意识朝小书房看了一眼,云旗见了立刻急了,不住晃着她的肩膀,“你别看,不能给你看!” “好好好,我不看。”她被晃得头晕,忙安抚住他,好一阵哄才将人骗到床上躺下。 桑梓给他擦了擦身换上睡衣,又喂了几口解酒甜汤,才让他彻底安静下来。 “快睡吧,不然明天工作完不成你又得熬夜。” “要抱抱才能睡。”躺在床上的云旗张开手臂,歪头呆呼呼地看着她。 桑梓没辙,只好俯下身抱了抱他,看他乖乖闭上眼才抽身站起。 “……一喝醉倒成三岁小孩子了。” 桑梓给他拨了拨遮掩的碎发,看着他孩子气的睡容不禁笑了笑。 小书房的钥匙就放在云旗的西装口袋里,桑梓摸在手里,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如果换做以前,她还愿意等云旗自己暴露心结,只是如今心魔衰弱,她也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一切,迫不及待地想解开所有误会,和云旗早点相见。 房门应声打开,桑梓按下开关,雪白光线霎时照亮了这方天地。 屋里摆设清晰简单,整间屋子只在中央有个小木桌,桌上上放着一个纯净水瓶、一个粉色发带和一张纸折出的小衣服。 可最让桑梓震撼的,还是四周墙壁上贴着的,上百张自己的照片。 或者说,是十几岁小桑梓的照片。 有她穿着蓝色校服在主席台上演讲的样子,有她抱着作业刚进教室低头的样子,有她在课间回头和身后同学说笑的样子,还有她因为解不出题露出苦恼的小表情…… 照片像素和角度都不太好,一看就知道是偷偷抓拍的结果。 几百张照片将墙壁贴得满满当当,桑梓挨个看过去,好像看见了十几岁的小云旗拿着手机,忐忑却又温柔地注视着相片里的自己。 她走到桌边,轻轻翻开了那几个小物件旁边的蓝皮日记本。 …… 日记就停在了这里,不算好看的字迹记录着男孩孤单的心事,一笔一划重重刻在了桑梓心里。 她终于想起,高中那个炎热的仲夏,她在教学楼楼梯口,给一个哭泣的小胖子递过手帕。 转眼即忘的一点善意,却在另一个人心里情根深种,这么多年都还念念不忘。 第58章 第58章 璀璨星途(九) 没有什么曾经喜欢过的别人,自始至终都只有彼此。 少年人长达四五年的恋慕突然压了下来,像一道洪流把桑梓的心熨得滚烫。 她很想回到那段时间,去抱一抱孤独的小云旗,给他所有自己能给的温暖。 桑梓站在原地又缓了会,收拾好心情才慢慢退出这间屋子。 把钥匙原原本本放回西装口袋里,桑梓轻手轻脚回到床上,翻了个身面朝云旗。 他额角的碎发又落了下来,搭在眼梢,露出些平时没有的青春气,这样看着才像个真正的二十一岁大男孩。 桑梓伸手轻柔地替他将碎发撩开,指尖不经意划过眉骨,让云旗有了些感知,迷迷糊糊凑过来把她拖进了怀里。 “睡吧……”即使在半梦半醒间,云旗还是下意识搂紧了自己的心上人,在她眉心温柔亲吻安抚。 “嗯。”桑梓枕在他后臂上,仰脸亲昵触了触他坚硬的下巴。 月色如水,清清凉凉地洒在落地窗边,落得一室温柔。 第二天云旗起得很早,捂着发疼的脑袋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换了件宽松的家居服,从冰箱里拿出果蔬和鸡蛋,准备给还没起床的心上人做个爱心早餐。 鸡蛋敲上瓷碗的那一瞬间,昨晚的某些片段猛然从脑中跳将出来,激地云旗浑身一颤,差点没把手里的鸡蛋壳甩飞出去。 他扔下碗,匆匆洗了手就大步往小书房走。 门依旧锁得很严实,云旗推开门刚松了口气,突然看见了木桌上那被稍稍挪动过的蓝皮日记本。 他呼吸沉滞,有些烦躁地捂住了双眼。 谁都有想要掩埋的东西,他宁愿桑梓永远都不知道那个曾经一无是处的自己。 更不想让她知道那个有着躁郁症,举止怪异的另一个自己。 可她还是知道了。 她……会怎么看待我? *** 桑梓从盥洗室出来,被香味勾引着去了厨房。 穿着米黄色围裙的男人正在往碗里放煎蛋,家居服随动作轻微上抽,露出强健有力的手腕。 桑梓心里暖烫,放慢步子走到他身后,轻轻搂住了男人精瘦的腰身。 “我们一会吃什么呀?” 云旗转过身弯腰在她唇上亲了一记,目光不经意在她脸上逡巡,“做了煎蛋和沙拉,去餐桌那等我吧,一会就好。” 桑梓与平常并无两样,若非要计较起来,反倒让人觉得更活泼了一些。 “你今天还有很多工作吧?”她帮着云旗端盘放碗,眨了眨大眼睛,“我昨晚给沈老发了短信,正好一会我就去片场,把收尾的戏都拍完。” 云旗冲了杯热牛奶放在她面前,目光稍稍闪烁,“怎么突然这么急?” “唔,”桑梓接过乖乖抿了一口,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是急,就是……我担心万一你过几天空出来了,我又忙了起来。” 云旗顿了顿,忍不住又捉过人狠狠亲了一口,哑声道:“我现在还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看见男人薄唇上沾到了自己嘴边的奶渍,桑梓好心情笑了起来,亲昵道:“傻子。” “晚上几点回来?我去接你。” 云旗把煎蛋切开,细心地分在她盘子里,问道。 桑梓撑着小脑袋,思索道:“大概五点多就完了,沈老说今天只有我的戏,拍完我就回来。” “好。” 吃完香脆的煎蛋和果蔬,又被云旗强硬喂了半杯牛奶后,桑梓才被他开车送去了片场。 小辞因为酒吧的事被他哥关在家里闭门思过,云旗给桑梓派了一位新的经纪人跟着,是个圆胖梨型身材,三十多岁的和气中年男人,名叫刘晨。 刘晨很会来事,一上午就和剧组的人打成了一片,像个小皮球在片场内哒哒跑着,嬉笑打闹不亦乐乎。 中午休息时间,他又领了一车北馆的外卖进来,豪气地给剧组人挨个发起了饭盒。 北馆是首都非常有名的饭馆,相传一道菜抵得上很多人一整月的工资。剧组年轻一些的工作人员都兴奋地尖叫起来,忙扒开盖子津津有味地品着。 等他看见桑梓提着戏服过来,才狗腿地凑上去小声道:“这是云总请的。” 桑梓接过饭盒,心里泛着甜味。 她知道云旗是担心自己吃不好,又不想搞特殊,只得请了一个剧组让自己也能吃得营养。 “辛苦刘哥了。” “我辛苦啥呀?”刘晨北方口音飚了出来,笑嘻嘻道:“等你吃完,咱们把华云的合同签了哈。” 桑梓掰筷子的手一停,疑惑道:“华云?” “嗨,”刘晨挤了挤眼,心领神会地一拍大腿道:“那看来云总是想给你个惊喜,他老早就跟我们老板通过气了,说要把你签来咱华云来着。” 他长得白胖,身上又没有圈里的功利气,一做这动作像个满嘴碴子味的大企鹅,萌态十足。 桑梓被他逗乐了,轻笑着没有说话。 下午只剩下月琼的最后几幕戏,是男主在离开桃源仙境后幻想出来的一场梦。 顾敛修不到一点就赶到了片场,上完妆就站在场子里踩位,眼神四处飘着,直到看见桑梓进场才定住。 酒吧那件事结束后,云旗的一些动作也没避开桑梓。 那个公子哥被曝出性丑闻,家族股票暴跌不止;微博上挂了许多天富豪包养阮玲的实锤,一时间黑料频出,把这个流量小花彻底断了出路。 桑梓不是什么无脑心善的人,别人心存恶毒,自己也没必要以德报怨。 顾敛修许是知道了那天的始末,站在原地踟蹰着,犹豫要不要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不过沈老没给他多少时间,直接打了板,驾机开拍。 有关月琼的戏份都很唯美,即使在男主的梦中,她也是那般神秘翩然。 在他梦的最后,月琼走到仙境边缘为自己送别,站在离他五丈远的地方,依旧眉眼淡淡地看他。 “再为我舞一曲好吗?”初出茅庐的少年神情黯然,眼里藏着青涩的恋慕,“这一别,不知还有多少年才能再见仙子。” 也或许,从此山长水远,就再也见不到了。 梦里的月琼当然不会拒绝他,凉雾漫漫,桃花簌簌,仙人树下挥袖起舞,恍若一场隔世的幻境。 一曲终了,仙子竟轻迈舞步落在了少年怀中,清丽的容颜近在咫尺,蛊惑着不谙世事的少年。 少年不由自主低下头凑上去,想要一亲芳泽。 这是现实中不曾有的,这是他追寻渴求的梦境。 戏份到这就该戛然而止了,可桑梓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沈老叫停的声音,反而感觉到陌生的气息在越靠越近。 桑梓一个激灵,刚睁开眼,便见顾敛修的唇离自己不到三厘米距离,而且还在试探着想亲上去。 她反射性地一把推开了他,挣开怀抱往后退了几步,小脸有几分发白。 顾敛修被推得面上难看,他确实没分清戏里戏外,随着心就想一逞私欲,但沈老都没叫停,这个小新人怎么敢就摆出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沈老本来是觉得这不该有的镜头拍出来还挺有美感,想干脆亲了就亲了,也不影响剧情,却没料到桑梓反应这般大,只好喊各部门就位,准备重拍。 “沈老,”桑梓看了一眼表情不善的顾敛修,怕他不愿罢休,只好先发制人道:“我对这场戏有点小建议,可以跟您聊聊吗?” 沈老调着镜头,闻言点点头,“你说。” “既然整个剧本里,月琼做为男主角求仙问道的一个信仰,那即使在梦里,我认为男主角也不该对月琼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亲密动作,就算有,还是戛然而止,留有余韵的好一点。” 沈老沉吟了一会,觉得有些道理,便朝顾敛修道:“那剧本就别改了,虽说你自由发挥也很好,但总要综合考虑一些。” 有了导演发话,顾敛修也不敢再妄为,两人安安稳稳过了最后一幕戏。 至此月琼的戏份就全部结束了,沈老乐呵呵地想给她弄个杀青宴,却被桑梓客客气气婉拒了。 既不是主演,又没有太高人气,这种时候还是需要懂事一些的。 和赶着回华云的刘晨道了别,桑梓看看时间,站在影视基地边的便利店旁,等云旗开车过来接她。 第59章 第59章 璀璨星途(完) 离五点还有十分钟,桑梓被晒得不太舒服,买了杯冰果汁藏到树荫后乘凉去了。 影视基地靠外没有什么人,她靠着光洁的树干,时不时往马路那便瞧一眼。 身后传来一阵皮鞋落地的声音,桑梓侧了个身,就见顾敛修带着个墨镜往外走。 两人就这么迎面撞上,桑梓也不好当做没看见,只得先站直,点头招呼道:“顾先生。” 今天的事确实有些不愉快,加上之前酒店的事,再见面免不了尴尬。 桑梓本以为顾敛修会直接走人,没想到他却大步走了过来,半转过身,借树木挡住了马路那边可能会有的视线。 “你那个新经纪人是华云的吧。”顾敛修出口仍旧带这些傲慢,“按道理华云怎么会来主动签一个新人?” 桑梓知道他为今天的事不快活,想来刺自己几句,便也懒得同他理论,只是笑着不搭话。 “作为一个演员对亲热戏一点尊重都没有,”见她不搭理,顾敛修反而更起劲了,微微冷笑道:“要么就不配当一个演员,要么……是攀上了哪个高枝,不敢演让金主看见的亲热戏?这圈里名利浮躁,我劝你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好好一个女孩子,别老想通过出卖身体去获得金钱。” 见他话说得越来越难听,桑梓也有些恼了,冷淡地瞧着他,“这种事就不劳您挂心了,还有亲热戏的事我在片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该不该拍是沈老决定的,您又何必总曲解我的意思呢?” “还真是牙尖嘴利,”顾敛修嘴角下撇,不屑地哼声,“也是,要不是有点姿色又会说话,也不能这么快就抱了个金主的大腿……” 他说完就扭头走了,桑梓也不是很在意他的那些话,叼起吸管继续喝着解暑的果汁。 约莫过了两分钟,云旗的车就绕过来停在了自己面前,桑梓眼疾手快地将冰果汁扔进垃圾桶,假装乖巧地坐上了副驾。 驾驶座上的男人似乎情绪不高,把一旁的保温杯递给她,半天没有说话。 桑梓抿了一口里面的温茶,舒适地叹了口气,朝云旗道:“累不累,今天的工作做完了吗?” “嗯。” 男人简短地回了一句,神情怏怏,盯着前方的马路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梓感觉不太对,抱着保温杯瞅了云旗好几眼,又不想打扰他开车,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回了公寓。 李阿姨似乎不在屋里,桑梓脱下累脚的高跟,刚想跑去客厅开空调,突然被身后的人一把拦腰抱起,三步两步进了卧室锁上房门。 身体突然的悬空感让桑梓惊了惊,她忙勾上他的脖子,微喘道:“……怎么了?” 云旗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他有些狂躁地带人滚上了床,一言不发开始啃咬起桑梓嫩白的脖颈。 坚硬的牙齿微陷进肌肤,疼痛和麻痒一齐涌上来,惹得桑梓不住推拒。 “唔别,难受……” 看见身下人柔软的手指挡在自己肩头,云旗眼中暗色更深,将人死死压住,让她挣扎无门。 “我今天下午就到了,”男人的唇移到她耳后,低声道:“看见你在和那个影帝拍吻戏。” 他刚说完立刻咬了咬眼前白玉般的小耳垂,声音让人辨不出情绪,“那个人抱着你,他想亲你,就像这样……” 细密的吻从耳后一直绵延到唇角,桑梓身上一颤,刚张了张嘴便被云旗捉住唇瓣,深吻进去。 云旗今天异常地烦躁,吻得用力生猛,好像要将身下人拆吃入腹,再不能被任何人窥伺觊觎。 桑梓从没有被云旗这般粗暴地对待过,她难受地摇着头躲,却被云旗按住小脑袋,被动承受着这个狂热的亲吻。 两人吻得昏天暗地,直到桑梓觉得自己快要缺氧昏厥的时候,云旗才慢慢松开她。 云旗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若说是吃醋,可这反应和表情都太过暴戾,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云旗,”桑梓怕他继续发疯,忙抱住他的一只手臂,解释道:“那个吻戏没有拍成,我推开了他的,你是不是没看完就走了?” 他是没能看完,只看到那个男人离桑梓越来越近的脑袋,他就按捺不住心底阴暗狂躁的念头,他甚至……想直接杀了那个影帝。 所以云旗只能狼狈地离开,躲在基地外的车里,煎熬地等着桑梓拍完。 可偏偏却又让他看见了两人在树下亲密的交谈。 躁郁症发作起来是不能压的,他越想压下来不要伤害到桑梓,这病就越疯魔地吞噬着他的理智。 那个人是影帝,身体健康又功成名就,阿梓会不会也觉得……那人要比我这个精神病好的多? 只要一点点星火念头,就可以在他的心里燎烧躁动。 能克制到回家才爆发,已经是极限。 “可能顾敛修确实有什么想法,”桑梓没被他晦暗的神色吓到,仍然努力解释,“但我坚定拒绝了,况且剧本里也没有那个多余的吻。” 云旗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但还是哑声试探道:“……你们俩在树下说了很久的话,在说什么?” 桑梓垂了垂眼睫,静静道:“他问我华云签约的事,猜测我是被金主包养了,来看笑话的。若你非要吃他的醋,倒是不值。”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一个在拼命按捺心里的暴躁,另一个在小心翼翼地给他顺毛。 云旗松开被他自己掐的血淋淋的掌心,深吸一口气道:“对不起,我失控了……” “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想你坦诚,可能你也看出来了,我患有躁郁症。像今天这种程度,以前很常见,包括你昨晚在小书房看到的那些……反常举动,都是因为我有病。” 他侧开视线,极力强迫自己不去看桑梓的表情,“我不是一个健康的人,甚至也不是一个正常人,很抱歉……” 因为云旗松开了钳制,桑梓顺势坐起身,还没等他说完就从他背后抱紧了他。 “你抱歉什么?”桑梓用脸蛋蹭了蹭他宽阔的脊背,“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什么健不健康,你的一切我都觉得值得我喜欢。” “哪怕是让你觉得自卑的一面,我也一起喜欢着。” “你想拿我的衣服水杯就拿吧,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你会感到暴躁也没关系,只要我在,就会给你顺毛到你乖为止。” 少女用唇吻了吻他的后背,声音温柔,“谁让我爱你呀。” 云旗从来没有听过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这些话每一句每一字都沉甸甸、暖乎乎地烫进了自己心底。 他转头猛地将桑梓箍进怀里,嗓音有些发抖,“……我也爱你,真的很爱你……” 第一次,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那不见光的病症,也没那么让他窒息和压抑了。 因为有一个人,愿意在这条阴暗的道路上,奋不顾身地来温暖他。 何其有幸。 *** 大ip网剧《遇仙》播放后一片叫好声,除了演技过硬的男女主角,月琼这一人气角色无疑成了网友热议的对象。 这几年人气小花层出不穷,可大多是空有脸蛋,气质实力几近于无。偶然冒出一个颜值气质俱佳,又满腹才华的女星,自然颇受大家喜爱。 一时间,微博上热搜榜单不断,桑梓倒真是彻底体会了一把凡人一夜爆红的惊险感。 十二月,国内影视剧金凰奖颁奖典礼在首都举办,声势浩大奢华,场内上层名流、企业新星比比皆是,珠光宝气弥漫在这里的每一寸空间。 典礼过半,一些无足轻重的配音奖、音乐奖颁完,就到了所有明星都暗含期待的时候。 “下面要为大家揭晓的是本届金凰奖最具潜力新人奖得主,她就是——”主持人举起手卡,故意拖长音调皮道:“请看VCR!” 《遇仙》两个草体字一映上屏幕,桑梓就轻微屏住了呼吸。 稍后,便是桃源仙境里,翩然起舞的白衣仙子。 “恭喜我们《遇仙》里的月琼,恭喜本届最具潜力新人奖的获得者——让我们有请,桑梓!同时请出此次的颁奖嘉宾,金凰奖特邀组委会成员,首都云纹科技总裁——云先生!” 一直到站在镁光灯下,桑梓都还有些恍惚,她镇定地说完了领奖套词,目光不住朝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那里游移。 台下适时爆发出一阵掌声,声音渐落后,那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缓缓开了口。 “很荣幸今天能为桑梓小姐颁发这个奖项,”他穿着规整的墨蓝色西装,俊美的侧脸带着几分恰好的温情,“做为桑葚粉丝后援会的会长,我站在这里,心情真的非常激动。” 台下开始响起惊呼声,谁也想不到,首都大公司年轻有为的企业总裁会是一个小明星的头号粉丝。 桑梓听他说完这些,忍不住侧身注视着他。 “我喜欢她四年零九个月,为了不让自己在台上一激动说太多,我特意带了个东西过来送给偶像,只要她愿意接受的话,我就闭嘴,乖乖下台。” 台下一阵哄笑,都觉得这个年轻总裁很是风趣幽默。 云旗似是笑了笑,接着掰开了手里的小盒子,神情认真地半跪了下来,“今天是我们相恋一百天,是小胖子暗恋你四年领九个月。所以阿梓,愿意给我一个照顾你余生的机会,愿意嫁给我吗?” 场下的人海惊呼了起来,纷杂尖锐的吵闹声似乎也没能惊扰到这一对爱侣。 桑梓静静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盛满的点点星光和自己的身影。 她眼眶微红,唇角止不住勾起,“我愿意。” 第60章 第60章 前尘旧梦(一) 云旗颤着手将戒指套在桑梓左手无名指上,两人认真凝望着彼此,半晌慢慢笑了起来。 四周的景象开始碎裂,桑梓抬眼看了看,明白这是又一个心魔世界被自己解开了。 “要走了吗?”云旗缓缓站了起来,轻声道。 桑梓有些讶异地转过头,这才发现他的眼瞳慢慢染上了血红。 “你……你醒了?”她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指,想说的话太多,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云旗恢复了神智,难道心魔世界已经结束了吗?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云旗笑着执起她的手,在手背轻轻落下一吻。 “还有一个地方等着你,也等着我。” 身边的景象消散得愈发快了,他突然将桑梓紧紧抱住,低头静静看她,“等我们再相见时,我有句话要问你。” 桑梓动了动唇,伸手在他下颌处轻抚。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云旗那双猩红的眼里,藏着令人绝望的哀伤。 “好。” 温热的唇瓣落了下来,桑梓阖上眼,放任两人忘情地呼吸交缠。 *** 几千年前,仙鬼二界关系势同水火,战事经年不断。 天帝为了破此局面,命五方帝君携上古神兽出征,一路攻下鬼界数百城池,才狠挫了鬼军的锐气,换得仙界百年安宁。 只是这场战事后,战神九爪神龙身受重创,每日缠绵病榻,竟呈衰弱濒死之态。 几十万年的挚友沉疴,桑梓自是心焦不已,直接闯去了凌霄殿,求天帝查探应龙命格。 她和应龙在那批上古老神仙中,算是灵智开得最晚的两个,幼态时被带在天帝身边教导万年,视他如君如父。 “应龙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若非天命到此,朕又岂能坐视不理?”天帝端坐在云纹龙椅上,面上是万年如一日的清冷淡漠,龙椅后万千霞光像是都不能照进他的眼中,“你长大了就要明事理,寿元自有天定,命格不可违,你且回罢。” 桑梓看着他毫无所动的模样,眉眼渐渐黯然,“可我不做不到像你那样,眼睁睁看着应龙丧命。” 混沌初开诞生的神仙都有一段模糊的记忆,盘古死时,曾将天地气运与众仙命数封刻在西方佛祖的莲华池下。 只要你有本事闯进去,就能改掉任一上古仙人的命格。 而放眼三界,能有这个本事破开莲华池的人,寥寥无几。 池外有三道业障,一道天帝所设,二道佛祖所设,三道便是盘古守卫在此的一缕残魂。 每一道都烧有三昧真火,燃着九天紫电,稍有一个不慎,就是身死魂消、不入轮回的结局。 几十万年了,没人敢去触这个杀障,毕竟一个个都修成老神仙了,谁还臻不破命格,堪不透寿数呢? 顺应天命、跳脱俗念,这就该是神仙的基本素养。 可偏偏就有人看不开。 第一次,西方佛家净地的上空,染上层层不详血光。 这是有人破了莲华池,改了神仙命数。 天帝震怒,派数百天兵前往西方,将闯祸的青帝用捆仙锁捉了回来。 凌霄殿下,桑梓半跪在地,浑身都是狰狞翻搅的伤口和疤痕,鲜血像是不知疲倦一般,还在从血口里汩汩往外涌着。 她面色惨淡,嘴唇苍白,褶皱的青衣上染着血污,要不是被天兵扶着,根本连跪都跪不住。 天帝盯着她狼狈的样子,沉沉质问道:“东方青帝,朕且问你,你可知自己犯下滔天罪过?” 桑梓喉间堵着鲜血,只能用气声极细微道:“桑梓……知罪。” “不罚你不足以立规,若众仙学你此举,那我仙界岂不是要大乱难安?”天帝严整的声音如珠碎玉,“来人,传朕旨意……” “不可,陛下不可啊!” 老君意识到他的举动,忙阻拦道:“女君已然元神不稳,若此时作罚,怕是要对她仙体损害深重,望陛下慎行!” “天规无情,”天帝眉眼不动,像是未听见一般,仍漠然开口道:“传朕旨意,青帝身居五方帝君高位而不能持重,罚将其打入凡尘轮回,受尽俗世七苦,待肉身魂消之日,才是可重回仙界之时。” “设情业孽障直至死日,其身一日不死,一日不得跳脱凡情苦海。” 冷然的嗓音像符咒般在桑梓心中回荡,她沉默着接受一切罪罚。 捆仙锁一解,天雷便将桑梓神识击散,消尽记忆,狠狠打入往生台下,万丈深渊之中。 *** 再醒来,已是斗转星移,偷换了人间。 桑梓自记事起,就一直待在这座茶耕山上。 茶耕山钟灵毓秀,是个远离人烟,供妖物修行的灵气宝地。 而桑梓,自封为这座山头最厉害的大妖。 她之所以这样认为,只是因为茶耕山种了满山的桃花,而她又恰好是满山桃花里唯一有点道行的桃花精。 像其他满山乱跑的松鼠精、狐狸精什么的,那都是自己庇护下的一方子民。 山里的日子总是很快,几百年如一日飞逝而过,桑梓就这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待着,想起来的时候就打坐修炼,想不起来那就在山头里这坐坐那躺躺,即使这般懒散,却也慢吞吞修成了一个实力不弱的千年精怪。 以前山里那些千年精怪都心怀大志,要么去人间入世修行,要么闭关渴求飞升。 可桑梓却觉得这些都索然无味,求仙问道带给她的乐趣,在她眼里还不如松鼠精给自己剥好的一盘香脆松子。 本以为云卷云舒,往后也大概就是这般闲云野鹤,不咸不淡地过了。 直到春水初生之时,有只通体焦黑的小红鸟,头朝地栽在了她刚搭好的小木屋门前。 这鲜活的一切,似乎才慢慢开始。 茶耕山的天上确实经常往下掉东西,有时候是神仙打斗随手扔的神兵,有时候是大雁南飞掉下来的点点鸟粪。 但天上掉烤糊的小鸟,桑梓活了一千多年确实还是第一次见。 松鼠精听说这事跑了过来,蹲在她手上,两人一起对着桌上的糊鸟大眼瞪小眼。 桑梓观察许久,转头朝松鼠精正色道:“不然……一起吃?” 松鼠精张了张嘴,抖抖耳朵,认真疑惑道:“可是我们修炼之人,能吃肉食吗?” “不知道,没吃过。”桑梓凑近那只小鸟,鼻尖嗅了嗅,“咦,肉还挺香的。” 松鼠精蹦上桌子,伸爪摸了摸小红鸟的肚子,突然叫道:“姐姐,别想着吃了,它还活着呢!” 都被烤得焦黑了,还活着? 桑梓戳戳它,瞧见小肚子果然一鼓一鼓的,便秉着多施善举念头,伸手给它疗起了伤。 她修炼正道,妖力也纯粹浓郁,约莫一刻钟就将这只小鸟还原了本来面目。 只见它通体火红,脸颊和翅尖长着些许白色绒毛。虽然紧闭着眼两脚瞪直,却仍旧让人忍不住垂怜喜爱。 “唔,”桑梓用手指将它翻了翻身,沉吟道:“原来是只相思鸟……身上还带了几分灵气。” “应该也是修炼的精怪罢,”松鼠精往她手里放了几粒剥好的松子,无奈道:“姐姐你别老翻它了,别刚活过来又被你折腾死了。” 小红鸟看着确实脆弱,还没巴掌大的身体软塌塌的,被桑梓一戳后,腿不由得一蹬一蹬的,像是要被戳得背过气去。 松鼠精看得心惊胆战,忙拨开她的手,给小红鸟身上盖了张枕巾。 桑梓对尸体一样的小家伙兴趣不大,捧着一搓松子,又没骨头一样出门半躺在了桃树下。 她嚼着松子,半眯起眼往山外瞧,瞧着瞧着又如往常一般打起盹来。 松鼠精常和她待在一起,此时熟门熟路地跑出来给她盖了个衣袍,也缩在桑梓身边睡了。 睡到正午,桑梓被山上炽烈的日光晃醒。 往常她醒时,都觉得神清气爽,妖力充沛。 可今日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闷气短得紧。 桑梓懵懵地直起身,不经意低头朝下一瞟。 那只刚被她救活不久的小红鸟,正坐在自己胸口,歪头眨着黑亮的圆眼睛看自己。 见人醒了,它突然激动地蹦了蹦,十分软糯地叫了一声,“骨里~” 桑梓看了看它脚下的地方,脸色渐沉,“……” 嗯?登徒子? 第61章 第61章 前尘旧梦(二) 桑梓提着小红鸟的后颈将它拎了起来。 “骨里骨里……”小红鸟蹬了蹬爪子,委屈地朝她眨眼。 “既然是修炼的小妖,听得懂我说话吗?” 桑梓伸出手指在它头上点了点,觉得摸起来舒服就又滑下来搓了搓它的小脸颊。 “骨里……” 小红鸟被摸得一愣,颊边手指温凉细滑,碰在绒毛上软软的,惹得它心里直欢喜。 一时也顾不得自己半边身子还悬在半空中,忙张开小翅笼住桑梓的手指,把毛脸按在她指腹蹭来蹭去,时不时还发出哼哼唧唧的细声。 桑梓看着这小家伙的傻模样,心想它应当还没开灵智。 “一个没开灵智就会修炼的小东西……也算是有天赋了。” 小红鸟自己在一边蹭得欢实,间或还会歪过小脑袋偷偷看桑梓,瞧起来很是灵动活泼。 “既然修为不算低,打哪来就回哪去罢。” 桑梓将它放在脚边的石块上,起身整了整衣袍就要离开。 “骨里!骨里骨里——” 身后的小家伙突然高亢地叫了起来,把还在打盹的松鼠吓得一个趔趄,脸朝下栽到了泥地上。 桑梓回过头时就见这小红鸟正朝自己飞着,许是翅膀受的伤还没好,飞起来歪歪斜斜的,好像一个不留意就会狠摔下去。 她忙伸手将小家伙捞过来,轻轻拨开它翅膀上的绒毛查探。 “骨里……”小红鸟躺在她手里微微发抖,黑亮的圆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似乎还在为刚刚被抛下的事难过。 它翅膀底部有个极细微的小伤口,桑梓刚摸上去,就感到一阵刺人的灼痛。 伤口外围覆了几丝雷电,内里含着极强的仙力,瞧着就不像凡俗之物。 “原来那天劈糊你的是雷劫,”桑梓见这小家伙委实可怜,便将它揣了起来,准备去屋里给它搭个小窝,“瞧你的修为,该是化形雷劫没渡成罢。” 灵智没开的小红鸟当然不能回答她,倒是刚爬起来的松鼠精跟了上来,叽叽喳喳道:“怪不得一个小小化形雷劫就把它劈成这样,原来是还没开灵智,只是化形雷劫一次不成,下一次很快就来了,姐姐是要护着它?” 窝在手里的小家伙正拿喙沿在她手掌心磨蹭,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火红蓬松的软毛球。 桑梓低头瞧了会儿,竟无端觉得心里一软。 “也未尝不可。” 于是小红鸟就这般留了下来,每日不分早晚地黏着桑梓,稍稍被拨开就委屈可怜地眨巴眼睛看人,露出那只受伤的小翅膀晃搭,让桑梓只能心软下来,任由它贴着自己打滚撒娇。 这日傍晚落了雨,桑梓本想化出本体去外面淋些雨露,却被小红鸟死死黏住,她怕小家伙淋了雨伤口恶化,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在窗边,准备汲取些水雾便罢。 小红鸟只要挨着她就不闹腾,翅尖紧紧覆在桑梓的细白手指上,小毛脑袋一点一点地啄食她手心里的玉米粉。 细雨被小风一吹,轻轻袅袅地就要从窗口飘进来,桑梓用另一只手拢住小红鸟,阖上眼感受些许雨露的润泽。 “骨里骨里。”小红鸟以为她在跟自己闹着玩,也不吃了,用那火红的喙在她指缝里蹭来蹭去,时不时还扭两下,一只鸟独自玩得不亦乐乎。 桑梓被它蹭得麻痒,伸手打了它小屁股一下,水眸染上笑意,“别闹。” “骨……”小红鸟从指缝里挤出脑袋看了看她,突然振翅飞了起来,歪斜扑棱着落在她肩头,红嘴不住亲昵地在她下颌上磨蹭。 水雾从窗外飘进来落在桑梓侧脸,她怕小家伙沾染到,忙转过头想捉它,却不留意让一个凉硬的小物件呲溜一下滑到了自己唇间。 一人一鸟具是惊了惊,桑梓向后微仰,这才看见那物件竟是小家伙的喙尖。 小家伙直愣神,反应过来后全身都炸成了红色,连原本雪白的翅尖和头顶都渐渐殷红。 桑梓眉心一跳,伸手毫不留情地要将它从自己肩头拎了下去。 “骨里……”小红鸟缠住她的手指,又开始打滚闹着不松爪。 这边僵持许久也没个结果,窗外却猝然雷声乍起,轰得屋里人浑身一震。 “姐姐!”松鼠精从门外跑了进来,大声叫道:“外面电闪雷鸣的,应该是小相思鸟的化形雷劫到了!” 桑梓闻言忙将小红鸟捉下来笼在袖里,起身匆匆推门出去。 万里天际,只有茶耕山上方盘旋了数道黑云,雪色电光在云间翻滚,像是滋滋吐信的银蛇,就要朝下面冲来。 “骨里骨里。”小红鸟想探出头寻她,被桑梓按着脑袋推回了袖里。 原本四散的电光忽然慢慢汇聚,桑梓呼吸一凛,刚伸手布了个灵力罩,就被从天而降的雷电击得粉碎。 松鼠精在一旁担忧道:“……好厉害的雷劫,姐姐,看来这只相思鸟不简单!” 化形三道小雷,按理来说不算狠厉,但若是妖物血脉纯厚,雷劫也会相应变强。 小家伙感受到四周的灵力波动,在袖里不安地乱撞,桑梓分神无暇,只得兜住袖子,运起妖力又抗住了接踵而至的两道天雷。 她千年道行,对付化形雷劫还是绰绰有余。 三劫过后,天幕回归平和,原本靡靡的细雨又逐渐开始飘洒。 袖中陡然灼烫,桑梓只得松开手,由着小红鸟从衣袖中滚落出来。 火红的光晕将小家伙紧紧包裹,几丝从中窜出的妖力,就不经意将周围的野草烧了个干干净净。 “它要化形了……”松鼠精咽了咽口水,蹲在桑梓身边一起等着。 光晕愈膨愈大,阵阵刺眼的红光后,草地上赫然幻化出一位身姿挺拔的红衣少年郎。 少年瞧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面色如凉玉般白净清朗,英气的眉下是一双黑亮微挑的凤眸,抬眼看去时似笑非笑,红衣灼灼,直教人移不开眼。 第62章 第62章 前尘旧梦(三) 这座山头妖物稀少,能修成大能的早已离开,留在这的,除了桑梓,就是一些连化形都艰难的小妖。 所以这少年,大抵是桑梓所见过为数不多的凡人里最好看的那一个。 她盯着人瞧了半晌,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便见对面的人缓缓动了。 少年歪了歪头,试探着向她挪了两步,举止神态和那惹人怜爱的小红鸟如出一辙。 桑梓心里软塌塌的,不自觉向他伸了伸手。 少年眼睛一亮,抓住了她的手指,像昨天一样放在颊边轻轻磨蹭,眉眼满是亲昵依赖。 “你……有名字吗?”桑梓看着他纯真的眼睛,有些晃神。 少年听见她跟自己说话,微俯下身凑到她頬边,用脸在她脸蛋上蹭了一下,似乎在疑惑道:“骨里?” 这和他用原形同自己亲昵时完全不同,相贴处温暖软热,少年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扑来,蹭得桑梓心间一跳。 “……”桑梓抵住他还要蹭过来的脸,转向松鼠精,不解道:“他都化形了,灵智还未开?” 松鼠精咬了咬爪子,呆滞道:“大、大概吧,可他雷劫都和别人不一样,谁知道灵智开没开……” 少年歪着小脑袋懵懂地看着他们,嘴里还“骨里骨里”个不停。 桑梓拉着他,觉着自己像领了一个巨婴回来。 少年也不是真傻,似乎只是年纪太小,又一直在鸟族生活,才对凡人俗世之事一概不通。 松鼠精去人界买了几本《千字文》和《百家姓》,由桑梓每日教少年念字识物,给他说一些寻常道理。 少年越来越通人事,桑梓见着也欢心,只是有一点却怎么也教不好。 他学不会自己吃饭。 化形过后的一段时日,小妖还是要进食的,桑梓也拿捏不准少年要不要用饭,每次喂了他便乖乖张嘴吃,教他用筷,他却无论如何都拿不好。 三只妖里只有小红鸟要食五谷,松鼠精每日烧完厨房,把那奇形怪状的饭菜端出来,桑梓就接过一口一口往少年嘴里喂。 少年坐在桌边,张口乖巧地咀嚼,纯真的眼神落在桑梓脸上,一只手也紧紧攥住她的手,不给拉就闹腾地不肯吃饭。 桑梓拿勺将口蔬菜汤送到他唇边,见他喝完舔舔唇,又低下头用脸颊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桑梓顿了顿收回手,小声嘟囔道:“你莫不是将我当成你娘了?这缠人的劲儿实在是让人惊得慌。” 少年抱着她的手不放,闻言忙道:“没有!你是阿梓,不是娘,是阿梓……” 他急得晃起了桑梓的小臂,力气大而不自知,直把人晃得要散架了去。 “好好好。”桑梓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好半天才安抚住他,心想怕是鸟儿天性喜欢树木,才会对自己这般依恋。 松鼠精抱着洗好的果蔬进屋,喜滋滋道:“小子有口福啦,看我拿回来多少新鲜东西!” 少年瞅了他一眼,抱着桑梓小臂的手紧了紧。 “你又去人界了?”桑梓朝他问着。 “没啊,偷隔壁老公鸡家田里的!”松鼠精在桌上放了一盘桃,大尾巴一摇一摇的,“那老头又吃不完,我也算帮他忙了。” 桑梓蹙了蹙眉,细声细语说道:“它们家人多,下次别去了,到时我去人界采买些就好。” “好嘛。”松鼠精拿了两个杏过来递给桑梓,咧嘴道:“都听姐姐的。” 两妖说话时少年一直晃着桑梓的胳膊,见她一直不理便有些急了,直接坐直身子,伸手把桑梓的小脸掰向自己。 “阿梓,要看我。” 桑梓:“……” 她见少年脸颊气鼓鼓的,不明所以地戳了戳道:“看你作甚?” 小红鸟抿了抿唇,又严肃地重复道:“阿梓要看我,不能老看别人。” 松鼠精:“……我是别人?”养了个白眼狼?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低下身子拱到桑梓怀里,一副求顺毛抚摸的小模样。 桑梓好笑地搂了搂他,伸手在他发尾处摩挲,“你这小家伙到底多大了?” “三百岁。”少年一贴近她就老实乖巧,掰开手指头认真道。 “……真是没眼看,”松鼠精瞥了瞥腻歪的两人,抱着桃子酸溜溜道:“明儿去市集采买吗?恰好是个什么踏春节,听说会有很多好东西。” “好啊,”桑梓捏了捏小红鸟的脸蛋,心情甚好道:“明儿带你去玩。” *** 松鼠精性子跳脱,常随着能化形的妖怪来人界瞎逛,因此有些阅历,出门前还老练地让两人换了不打眼的粗布麻衣。 两人一鼠去药铺卖了些山上的药材,拿换来的钱钻进了集市的人潮里。 桑梓喜爱那些小巧精致的零嘴儿,少年心里知道,一见她盯住哪家不动,就忙挤去摊前给她买上一份,仗着自己高大的身材倒是在“拼杀”中无往而不利。 桑梓吃得心里泛甜,每咬一口之前还要给身边的少年递一口,两人亲昵地依偎着往前逛,沿路将整条街的小吃都尝了个遍。 窝在背篓里的松鼠精看着他们,磨牙道:“米,面,蔬菜呢?!你们在干嘛?” 桑梓这才想起置办货物的事,拉着少年开始找起米行。 涂遇一个卖风筝的小摊,桑梓留意到少年的步子慢了下来。 她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了那只被挂在摊子最显眼处的一只凤鸟。 “喜欢吗?”桑梓总不自觉把他当作小孩子,温声道:“来,我给你买一只。” 少年接过老板递来的风筝,黑湛湛的眼睛直盯着瞧,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桑梓拉着他往米行走,有些忧心地问道。 “阿梓,”少年转了转手中的风筝,犹犹豫豫道:“你见过凤凰吗?” 桑梓摸了摸他手中的凤鸟,摇头道:“未曾,凤凰传言是上古神兽,就算有也该在九重天上罢。” “鸟族里的长老跟我说,我爹是凤凰。”少年眼神黯淡,低低道:“娘亲只是个普通的相思鸟精,生我时候落下病根,没几十年就去了,走的时候……让我去找爹爹。” “她也说爹爹在天上,让我好好修炼,去那里找他。” 桑梓瞧着他低落的模样,突然脚步一转,领着人掉了个头朝另一条路走去。 “你爹爹定是九重天的仙人,你娘亲的意思,是想让你修道飞升,去九重天位列仙班。”她眉眼清润,捏了捏少年的手掌,试探道:“觉得自己能做到吗?” “我……我不知道,”少年神色茫然,眉眼有些空落,“成仙是不是很难,阿梓会陪我吗?” “成仙也很好,不老不死,无欲无求。” 桑梓侧过脸看他,眉眼间有些少年分辨不明的情绪,“可这条路太苦,精怪脱骨成仙,和凡人想逾越深渊天堑一般,都是万年难成一例的事。” 第63章 63.前尘旧梦(四) 少年被桑梓拉着往前走,凤眼里满是茫然和无措。 “不老不死……”他垂着头,突然道:“那我是不是能和阿梓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桑梓侧过脸看他,不禁有些动容。 “娘亲走了之后,再没人愿意接近我。”少年将两人相牵的手紧了紧,低声道:“他们都说我是杂种,克父克母的不详怪胎……” “你是上古凤鸟的后人,怎么会是怪胎?你有整个鸟族里最尊贵的血脉。”桑梓看着他认真道,“修炼三百年就能化形的妖,放眼整个妖界也寥寥无几,你已经很厉害了。” 少年眼眶一热,喃喃道:“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两人脚步一直未停,他这才察觉桑梓将自己带来了一个小湖边。 湖光盈盈,四面青草葱茏,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少年说完,轻轻揽住眼前人,神色温柔,“只有阿梓,阿梓是对我最好的人。” 桑梓鼻尖一酸,晃了晃他的手,转开话头道:“你看这里景色多好,我们来放风筝罢。” 她从少年手里取过那只炫目斑斓的凤鸟,把丝线递给他,“我在后面帮你拿着,你往前跑,这只凤凰就能飞起来了。” “真的?”少年凤眼亮晶晶的,想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小玩意,把东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不住把玩。 “来试试。” 桑梓也露出个笑来,往后退了几步示意少年跑去。 银色丝线极快地滚动,少年飞扬挺拔的背影后,是一只高高飞起的彩色凤凰。 火红的流苏随风飘着,凤鸟眼瞳濯濯、流光溢彩,似要挣破束缚,直踏云霄而去。 “阿梓——”少年站在不远处,眉眼张扬,难得肆意地笑着,“我想去九重天,你陪我好不好?我们修成仙人,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凤凰的后人飞升容易,自己一株桃花精,血脉低微、修为鄙陋,何谈飞升呢? 桑梓静静看着他,浅笑道:“好。” 少年得到回应,整张脸都灿烂起来,扯着风筝飞快地跑过来将她一把抱住。 “阿梓,我好欢喜……” 桑梓被扑得向后微仰,“这么久了,你还没说过你的名字。” 这怀抱太过炽热,像燎原的星火,不经意就烫在了桑梓心里,她听着自己杂乱的心跳声,不自觉有些心乱。 这孩子不过刚开灵智,对自己稍加亲昵了些,自己在瞎想什么…… 少年顿了顿,笑意有些收敛,“我,我没有名字……” “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 桑梓顺了顺他的发尾,眉眼温润。 少年方才跑起来的时候,红衣翻飞,像那立于云间,烈烈绚然的战旗。 “古人常说,霓霓如云旗,以后渡劫飞升那日,你定可如云旗涅槃成凤。”桑梓仰头望了望天边,侧颜清淡秀致,“就叫云旗罢。” 两人在湖边玩闹许久,直到日薄西山才想起货物都还没买,只好寻了家客栈先住下,等明日采买完再回山里。 松鼠精早在两人放风筝时就在背篓里睡着了,桑梓给它盖了件小衣,见还没醒就把背篓轻轻放在了床边。 刚沐浴完的云旗只穿了件中衣,悄声走过来,坐上床沿抱住了桑梓的腰身。 两人都穿得薄,这样贴近像是温热的肌肤相触,惊得桑梓脸上一烫,伸手就要把人推开。 “云旗,不能总这样抱来抱去的……” “为何?”少年抱着不撒手,还低下头在桑梓肩窝蹭了蹭,不解道:“可我喜欢亲近阿梓。” “男女授受不亲,你已经长大了,我们不能乱了礼数。”桑梓身形略僵,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发顶,又道:“待你有了心悦的女子,成亲后你们才可这般。” 云旗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闷闷道:“我只想抱着阿梓,没有心悦别的女子……” “你还不明白这些。” 桑梓笑着摇了摇头,用了些力将云旗缓缓推开,温和道:“外间还有张床,我一会睡那里。” 许是救过少年的性命,让他对自己多了几分雏鸟的依赖,可依赖终究是依赖,不该引着他迷惑成别的感情。 这些人情道理,总该由自己交给这孩子。 云旗被推开后有些茫然,见她要走,急忙伸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身,“不行,不离开……” 少年人手臂遒劲有力,桑梓被带得一晃,直接回倒靠在了云旗怀里,她不由轻挣了一下,转脸却瞧见了少年委屈无措的目光。 桑梓心中暗叹,只好由他抱着直起身,摸着少年的鬓发安抚道:“你对我太过依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乖,松手好不好?” “不要。”云旗把头埋在她肩窝,耍起了小性儿,怎么都不肯撒手,微挑的眼尾急得发红,像只恐慌急迫的小兽。 桑梓看得心里一软,手指安静搭在他发顶,半晌没再出声。 两人僵持不下,待夜色重了,桑梓才率先出声道:“乖,先放手,我去下面打些热水来。” 少年颤了颤,低下头端详了会她的面色,小心翼翼松开手道:“我陪你一……” “你留在这,”桑梓不容置疑道:“好好想想我方才的话。” 云旗眼神黯了下来,应声后就没了动作。 *** 桑梓拢了拢外袍,在大堂稍转就出了门去。 她得一个人清醒清醒。 夜晚的风有些凉,桑梓绕到了客栈后面,顺着路想往湖边去。 她一向坦然,也十分清楚自己是对少年动了心。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从记事到如今都是一个人,起了意后,自己竟是有些怕的。 云旗才刚开灵智,尚分不清依赖和爱慕,况且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明白了,两人又能相守多久? 他终究是要飞升入仙道的,而自己哪怕修炼万年也难以做到。 届时他离开,尝过有心悦之人相伴的滋味,寿命剩下的千百年,自己又如何一个人过下去? 云旗现在只是误把依赖当爱慕,索性就拉开距离,什么也别开始。 桑梓倚在湖边一颗老树旁,望着沉沉无星的夜色出神。 也就没能留意到,湖水正无声地翻滚着,湖心断断续续冒出了些许乌紫烟雾。 “谁?!” 烟雾在桑梓身后弥漫,等她终于意识到身后有妖物,还没来得及转头,烟雾中立刻伸出一只苍白的大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喉咙被死死封住,桑梓吃力地挥袖将妖力向后一掷,才堪堪让那妖物痛得放手。 烟雾里发出一声阴冷笑声,接着便慢慢往前朝桑梓逼近,声音黏腻冰凉, “小桃花精,乖一点,过来哥哥这里……” “咳,咳……”桑梓捂住被掐紫的颈侧,飞快折下一根树枝握在手里,运起妖力覆于其上,幻化出一柄长剑来。 她剑指过去,嗓音喑哑道:“你是何妖物?” 烟雾里传出阵阵冷笑,突然发疯般朝前方一窜,尖声道:“拿你命的妖物!” 烟雾中血气翻涌满溢,叫嚣着向她面门而来。 桑梓一惊,矮身避开了他的进攻,长剑朝烟雾背后一掷,想要将这邪物劈碎。 两道妖力相撞,迸发出巨大的冲击,逼得她节节败退。 那邪物不知吞噬过多少妖的性命和修为,血气浓重骇人,桑梓即使拼尽全力也不是会是他对手。 “还在逞强啊小桃花,”烟雾毫不停顿地逼上来,乌紫的气息在这方天地弥漫,“呀,你的妖力真是纯正,看来还是个没害过人的好妖呢,这样……你的血尝起来应该很美味罢。” 桑梓定住脚步,趁他说话间隙,猛然将长剑化成十柄,携带全身妖力,用力击向了烟雾各个方位。 “妖邪,你休想!” 撕破烟雾的裂帛声响起,顷刻间便将邪物扯得七零八散。 桑梓心中一喜,还未来及松口气,突见那碎烟化为妖刃,稍一使力就把她的长剑尽数从中折断。 “怎会……” 她瞳孔缩了缩,脸色渐渐苍白下来。 带着自己所有妖力的兵器被折,反噬随即席卷而来,逼得她呕出一口血,摇晃着似快要倒在地上。 烟雾畅快地大笑起来,绕到她身后,化出一个浑身血气的紫衣男子,轻而易举拿捏住桑梓的命脉,迫着她抬头看向自己。 “方才离得远,竟没瞧见你竟长得这般美,”男人伸出手指抹去了她唇边血迹,吐出蛇信舔了舔,满脸邪意,“果然很美味。” “你这妖蛇,真是恶心……”桑梓元气大损,连说话都没了气力,却仍旧狠狠瞪着他。 她肤色清透,受了重伤后更是苍白似透明,水色眸子燃着怒火看过来,更是平白添了几分灵动风情。 蛇妖舔唇看她,阴森森道:“我后悔了,如斯美人,吸尽你的修为性命也太暴殄天物,还是同我回蛇窟行鱼水之欢的好。” “呸,滚开!” 桑梓挣脱无门,稍加动作便被死捏住命脉,浑身针扎一般疼痛,喉间又呕出几口鲜血。 “真是不乖……” 蛇妖掐紧她,满目淫邪,黏腻的手摸上了她的脸颊,稍加停留又向下要扯开她的领口。 桑梓咬牙闭上了眼,调动着妖丹,想要自爆脱身。 哪怕是死,也不能让这恶心的邪物得逞。 “……阿梓!!!” 一阵呼啸的热浪席卷而来,火焰滚烫炽热,像是要焚尽这四周万物。 挟制自己的蛇妖被烧得尖叫一声,霎时松开手,恐惧地向后逃窜。 “十方真火,你是神仙?!”他朝突然出现的少年尖声叫道。 云旗冲上前抱住软倒的桑梓,看见她虚弱伤重的样子,眼里涌上滔天恨意,头也没回,控制着真火围住了蛇妖。 “啊啊啊啊——”那邪物周身焦黑,开始嘶声疯叫道:“仙人,放过我吧!小的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吧……” “你该死。” 云旗将桑梓搂进怀里,捡起她身旁的断剑,刚想运气,突然被桑梓握住了手。 “不能杀……”她极度虚弱地喘了喘,坚决道:“你杀了他,成仙途上结了血气业障,飞升时……会有天罚……” 那蛇妖已经被烧得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胡乱痛叫。 云旗没有吭声,抱起她走到了蛇妖旁边。 桑梓有些发昏,只能撑着眼皮看他动作。 少年修长的手指握住断剑,顶着蛇妖惊惧绝望的眼神,一寸一寸捅进了他的丹田,硬生生刺碎了妖丹。 “云旗……” 桑梓闭了闭眼,叹息道:“不值得这样做。” 蛇妖渐渐断了气,少年扔了剑,将她紧紧抱住。 “我看你许久没回来,就找来了……” “我确实有很多事都不懂,但我想学,因为我想照顾你……” “你之前说的心悦和成亲是何意我没想明白,可我真的想每天抱着你,亲你,还想对你做更过分的事,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这是不是就心悦一人的感觉?” 少年眉眼沉沉,没等桑梓回应,又道:“我觉得是,因为你一看别人我就心里酸酸的,只想让你在我身边,永远看着我,只陪着我。” “阿梓,我想的很清楚。”他转过眼,有些忐忑地看着她,“那你呢?会不会有一点点……也心悦我?” 桑梓心里震动,她怎么也想不到,少年是这样想的。 这一瞬间,好像自己之前的顾虑都尽数消失,什么飞升、什么分离,在心爱之人面前,那些又算什么? 哪怕只能相守百年,她也心甘情愿了。 桑梓吃力地挺身回抱住了他,在少年耳边轻声道:“我心似你心。” 第64章 64.结局(完) 即使日后发生了太多事,沧海桑田,桑梓再回顾起这段在人间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是觉得心生欢喜。 那时候没有记忆的自己只是一株平凡的桃花精,和一个平凡的相思鸟精相爱相恋,纯粹静好,彼此却都像得到了这天地间最宝贵最珍视的人。 她将自己所知的所有修炼法门都传授给了云旗,倾尽所有也想让最爱的人能够得偿所愿,一登仙途。 即使云旗有凤鸟血脉,修到飞升之日还是足足用了五百余年。 桑梓觉得这五百余年就像自己编织的一场幻梦,梦里有花有草,有爱着的少年。 可纵使再拖延再不舍,该来的终究会来。 天帝罚下的凡情苦海,避之不得,逃也无处可逃。 当小木屋外又响起轰鸣雷声时,云旗似乎根本不敢相信。 “阿梓……怎么这么快?”他猛然抓住桑梓的手,有些颤抖道:“你不是说过我们会一起渡劫的吗?可这明明,明明是我一个人的……” “你的血脉好一些,自然要比我快点。”桑梓丝毫没有异样,依旧温和道:“我的雷劫过两日应该也就来了。” 云旗心里不安得厉害,但见她神色如常,也只好暂时压下心绪,抿着唇站在原地不动。 “飞升雷劫不会等你太久的,”桑梓望了望向窗外翻滚的黑云,朝他伸出手来,轻笑道:“走吧,我陪你渡劫升仙。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先在九重天等我,说不定过不了一个时辰我就跟来了呢?” 她水眸清和动人,一如初见时,盈盈着就瞧进了眼底。 少年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走近握上了她的细白手指。 “我等你,”他神色沉肃,难安道:“你一定要来。” “好。” 同飞升雷劫比起来,曾经经历过的化形雷劫,似乎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闹。 小木屋本是有结界保护的,两人一出门,才惊觉天地都变了颜色。 满山的沙石被狂风卷起,在这一方地界里翻涌呼啸,时不时砸在山间,将一些树木花草拦腰折断。 雷声像是从遥远的天幕一直冲下来一般,一声大过一声,轰响着震动了整个山脉。 云旗听从桑梓的嘱咐,将全部妖力灌于体外,形成一个坚实的结界,打坐于崖边,等着雷劫来临。 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天边炸开,脚下的土地似乎都晃了起来,桑梓刚稳住身形,就见一道迅猛的紫电携着毁天灭地之势,从天幕中直直劈了下来! 她脸色霎时煞白,喃喃道:“这是……天罚?” 三界所有心向成仙的妖物,修炼途中不得沾染任何一条人命,若有血气,将会在飞升时降下天罚,天罚以紫电最为狠厉,过之则位列仙班,不过……则神魂具散。 第一道雷劫,云旗用周身所有的妖力死死扛了下来,凶猛的紫电将结界狠狠打散,好在保得他安然无恙。 第二道雷劫随之而至,少年拼力抵挡,却还是被化解攻势,让紫电重击,顷刻便喷出一口血来,摇摇晃晃摔在了地上。 “云旗……” 眼见着第三道雷劫已经在云层中酝酿翻滚,可云旗已经是强弩之末,跌在崖边连抬手的力气都将要丧失。 桑梓急得双目通红,根本来不及过多考虑,伸手便开始撕扯起自己的元神。 她虽不济,但修炼千年的神魂,还是能够同那紫电拼上一拼。 元神被撕裂的痛楚从心间开始蔓延,像一记钝刀从心口开始砍下,逐渐滑开五脏六腑,波及全身骨肉。 桑梓咬牙死命忍住,抽丝剥茧一般将几近大半的元神从体内生生扯了出来。 用最后的几分妖力将元神送了过去,同接踵而至的最后一道紫电相撞,青帝道行深厚的元神轻而易举掐灭了雷劫,余下所有浸入了少年体内,替他护住经脉,疗养伤处。 渡劫成功,一道祥瑞霎时从天而降,轻轻将云旗罩在其中。 “阿梓!阿梓……” 云旗绝望地承受着心上人的元神滋养,稍有些力气后就忙着起身要冲到她身边,却被祥瑞挡在原地,一步也踏不出来。 元神对妖物来说,和性命没有区别。 肉身毁了还能重塑,可元神毁了,从此以后,再不能修整,只有身死魂消一个下场。 桑梓是清楚的,她也早为这一天做足了准备。 早在少年不顾天罚救下她的那天,她就决定,要用自己捡回来的的这条命,替他登上仙途。 陪你一起成仙是骗你的,但想为你好的心,却是真的。 元神被扯下大半,桑梓早已人形不稳,却还在尽力维持着,想让云旗走的安心。 她苍白的唇微启,吃力道:“我没事的,你快走吧,去天上等我。” “不,我不要成仙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少年流下清泪,狠命拍打起祥瑞留下的结界,着急发疯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心上人。 祥瑞不会任由云旗胡闹,稍加施力便将他制住,送下丝丝仙力,缠住他后便将他化出了本体。 火红的相思鸟被仙力包裹,迫着向上飞了两圈,又被天幕中喷出的烈火骤然吞噬,他嘶鸣挣扎,奋力振翅许久,才终于从烈火中穿刺而出。 刺眼的火苗渐渐消散,火光过后,淡青的天幕上,是一只流光溢彩的丹凤。 凤凰通体火红,全身绕着挥散不去的仙气,随祥瑞的指引,翩然飞上了云霄。 浴火涅槃,重生为凤。 它尾尖的红光迤逦在天际,直到最后一丝也消散后,桑梓才慢慢阖上了眼睛。 都说丹凤是凤族最尊贵的凤凰,真好,这样他以后去了九重天,也不会有人敢慢待他了。 桑梓跌在地上,感觉到生气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如果等不到我,他还会回来找我吗? 天地恢复了起初的清朗,茶耕山如往常一般宁静祥和,像是方才的惊心动魄都未曾来过。 桑梓的人形开始慢慢消散,最后只剩一缕残魂,不舍地依附在了近处的一株桃花上。 我想要等他,等他回来时再见他一面。 *** 九重天上,一众仙人候在凌霄宫,等着方才飞升的丹凤觐见。 仙鬼二界战事结束后,上古神兽里的凤族一支死伤惨重,能突然得到下界飞升而来的珍贵丹凤,对整个仙界来说都是一件喜事。 指引仙童领着一位红衣少年踏进殿门,直直走到了天帝面前。 “丹凤云旗,下界通灵精怪,八百年得道飞升,实乃与我仙界甚有机缘。” 天帝沉稳的声音传出,“今入仙门,涅槃重生,俗世前尘已在十方真火中化尽,过往种种消散。日后尔需清心自持,同凤族众仙和睦相处。” “是,陛下。” 少年神情恍惚地跪坐在地,听着迎仙台高鸣的钟声,心里莫名突然空了下来。 他转头望着来时的那一片天幕,淡蓝的天际依旧祥和安稳,可他却总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东西弄丢了一般。 凤族迎来万年第一只丹凤后,又传出一段佳话,原来这只飞升而来的凤鸟,竟还是现任凤族长史曾经在凡世留下的子嗣。 所谓因果缘由,大抵就是如斯奇妙。 凤族如今人丁凋零,几位长老商议后,便忙着给丹凤定下了一桩亲事,许的还是凤族里地位颇高的公主。 而这婚事要办的前一天,九爪神龙仙君单枪匹马闯进了凤族,抓起云旗就是一番质问。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应龙揪住他的衣领,神色狰狞道:“旧爱为了让你成仙身死魂消,你却转身就新欢在怀?” “我不知道仙君在说什么,”云旗神情淡漠,“我自问不曾有过旧爱,公主当然也谈不上新欢。” “好,很好!”应龙气得发狂,抓起腰间的长剑就要砍他,却被闻讯而来的凤族众人死死拦住,通报了天帝,几番周转才将这尊煞神请回了龙族。 凤族的大婚如期进行,新人金童玉女,惹得众仙纷纷艳羡。 松鼠精拿着一面铜镜,面朝着那株停有桑梓残魂的桃花道:“你等了一百多年,他却早忘了你了,别等了。” 铜镜里,赫然是身穿大红喜服的云旗,站在恭贺的宾客之间敬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树上花瓣停了一停,随后慢慢,慢慢地枯萎了下来。 残魂终于放下执念,消散成烟,松鼠精收回铜镜,一抹脸变成了应龙模样。 “装成精怪守在你身边这么久,你还是爱上了别人,竟连个情劫都不愿给我留些念想……”他看着神魂消散的方向,露出一个寂寥的笑来。 桃花精在凡间身死魂消,天帝的刑罚也相应结束,仙界百花尽数盛放,恭迎着这位迟迟回归的女帝君。 喜宴正酣,外间桃花突然连片绽开,惹得一众宾客都向外望去。 “是青帝回来了?”“是,就是那位女君……” 云旗端着酒杯望向外面,突然一阵恍惚。 满山的桃花,简陋的小木屋,好像还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 女子朝自己低眉浅笑,一举一动都令他心颤不已。 他心里蓦地抽痛起来,举杯的手不住颤抖,也顾不得这宾客云云的喜宴,慌张不安地跑就了出去。 她是谁…… 我想知道她是谁…… 他去了司命星君宫里,瞧见了载录自己前世今生的十世仙镜,往事一帧帧一幕幕在镜里演了出来,终于唤醒了他脑海深处,被涅槃抹去的那些记忆。 可云旗回了茶耕山,才知道一切都晚了。 整座山脉再没有一丝一毫桑梓的气息,有的只是穿树而过的空荡荡的风声。 他想起应龙那天的质问,急急忙忙回仙界,求应龙告诉自己桑梓的下落。 “她已经身死魂消了,你说她在哪?”应龙冷哼一声,满眼仇视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原来桑梓回来后元神损伤惨重,应龙心里暗恨云旗,又得知桑梓失了人间那段记忆,才存了私欲,怎么也不愿两人再次相认。 云旗得不到桑梓的消息,就疯魔了一般在鬼界翻找残魂。 因执念太重,渐生心魔,日复一日竟成了个双目血红、不仙不魔的怪物。 天帝见他这般,又将悔婚之责降罪于他,直接将人贬下鬼界,让他去帮自己收复鬼界,眼不见心不烦。 从此仙界少了一只丹凤,鬼界却多了个不仙不魔的新任冥君。 两人本来就要从此了无关联,还是给桑梓看病熬药的老君看他着实可怜,私下派人给云旗送了信去。 接着,便有了冥君呈上鬼界十二洲的印玺,向天帝求娶青帝之事。 原以为有情人终将成眷属,可那深入骨髓的心魔却日复一日提醒着他,如今的青帝早已忘却了同你的前缘,更何况,你身体里还有着她撕裂的元神。 这两个念头每日都在云旗心里折磨,他一面想和桑梓长长久久,一面看着她因为元神受损而痛苦,又觉得自己该就这么死了,才能把元神还给她。 婚后的疏远,其实也是他打定了主意,要让桑梓对自己心凉,他才能放心地死去,还她一个完完整整健康的仙体。 只是万幸心魔提前作乱,才在冥冥之中,救了他们二人岌岌可危的情缘。 …… 桑梓似一个旁观者,在云旗给心魔的授意下,看完了两人曾经的桩桩件件。 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让她竟不知该怎生才好。 最后一个心魔世界就这般结束,她忽觉丹田一松,刺眼白光闪过后,再睁开眼,自己已经回到了仙界的碧琼宫里。 先前经历的所有像一场大梦,梦醒后,她难得有些恍惚起来,呆坐在檀木椅上半晌没有动作。 我要去找他…… 回过神来后,桑梓猛然起身,还没踏出两步,便见房外的珠帘被人重重掀起。 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也正匆忙慌乱地闯进门来。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顿下脚步,互相望着彼此,眼中都有千言万语和浓重溺人的深情。 云旗猛地朝前一步,像曾经千百次做过的那样,将他的心上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对不起……”他闭了闭眼,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桑梓回抱住他,侧过脸亲了亲他的下颌,温声道:“我都知道了,没什么对不起的。” “只是一点,云旗,我不想再和你错过了,若你用身死的方式把元神还给我,我不接受。” “我要你陪我,你我一起好好地去找修补元神的法子。” 云旗眼眶一热,哑声道:“好,我们再也不分开。” 碧琼宫外的桃花开得正好,有几枝从小窗调皮地伸了进来,凑到那对相拥的爱侣身边,花瓣柔软轻拂,一如此时,两人的心绪。 得偿所愿,莫过于此。 入我相思门,始知相思了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