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同人+利笠)重逢》 作者:平底锅上的蛋黄 文案 少年在特定时段会恋恋不舍的观察着女同学 有人或许会认为这是在泛花痴 但他非常清楚,这不是爱 不像是男女间的爱,反倒像是莫名引力的驱使── 或许自己与她的命运曾在几个世纪前紧紧相联 哪怕外貌上的变化,也使他得以在无数人群中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 利笠,慎入 同样是挖出许久不见的旧文,设定什么的都不重要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利威爾、三笠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很多人 文章类型:衍生-言情-近代现代-东方衍生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之;二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56757字 第1章 01 有的人说,偶然邂逅、短暂的四目相交却念念不忘,那不过是天方夜谭。 但天方夜谭确实发生在他身上。 是命中注定还是世界运行的规则使然?时隔多年,竟有机会再次遇见她。 大学生了,早已度过了青涩的青少年时期,他可以更加坦然的去看待自己突如其来的情愫。 ——不,也不该说是突如其来,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从好多年以前开始酝酿,且当时还是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结尾。短暂相处、长年分隔,他还是陷入这滩泥淖。 喜欢看她偏头看向窗外沉思的侧颜,和煦日光在她白皙面颊、秀丽的黑色长发,打出阴翳,眼窝的影子却无法遮盖她的璀璨的眼眸。 也喜欢看她专注阅读桌面课本的面容,虽是抿著嘴眉有微笑,却少掉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偶尔视线交会,他会是先移开的那一位,用非常自然、如同仅是不经意瞥到的方式将目光转回讲台前口沫横飞的讲师。但他自己很清楚,他的心跳快得吓人,手心的汗水使他无法轻易握笔抄录课堂重点。 ——算了,反正也没有在认真上课。 他很大方的承认,有她在场,自己的专注力绝对不会在正前方的讲台上。 他们所选修的课只有这一堂相同,他会把握那宝贵的一周两次的时间,去观察对方的各种变化,不管是外在的衣服搭配还是藉由那张冷凝的面孔揣测她内在的情绪。 他乐此不疲。 ——这就是爱情吗? 初相遇的好奇,分离后是念念不忘的反覆回忆……直到再相逢时,他开始倾注心思去观察对方的每一刻。 非常美丽的爱情故事。 但他非常清楚,这不是爱。 ——他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从很久很久以前,当他们都还小,他尚且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却被同龄的她拿锐利石块抵住颈动脉、手反折在腰部,就深刻体认到这一点。 那不像是男女间的爱,反倒像是莫名引力的驱使。 ——熟悉又不会让他讨厌。 他相信宿命,或许自己与她的命运曾在几个世纪前紧紧相联。哪怕外貌上的变化,也使他得以在无数人群中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三笠阿克曼』 他再一次用红笔往讲义上勾勒出几字笔划。 连同这次共20个各色原子笔写出、却相同的名字,证明每一次他们共同上过这门沉闷又无趣的必修课程。 ——还是想试试看。 ——反正只是做个朋友。 ——别犹豫了,艾伦耶格尔,你什麼时候这麼胆小了? ———————— 哇哈哈,别喷我 第2章 02 打定主意要认识三笠后,他开始找各种机会与对方攀谈。 「午餐要不要一起吃?」、「笔记借我看」、「你要参加班游吗?」……诸如此类的话题总是艾伦问一堆,三笠回答两三句:「不用」、「嗯」、「没有」……。到了后来,艾伦都怀疑自己是在追女友还是在交朋友了。 三笠的表现一如她给人的形象,不冷不热,不过艾伦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认识对方,因此三笠变相的排斥并没有退缩。 …… 艾伦一直是个不需要父母操心的孩子,虽然比起优秀的哥哥他的成绩只算中上,但他胜在体贴、乖巧,课业或品性从来不需要他们操心,因此耶格尔夫妇出国时,非常放心的放他一个人读书,接著偶尔汇点钱到艾伦的存摺。 人多多少少会有年少轻狂时,时间大概在国、高中,这就是父母所谓的叛逆期。对耶格尔夫妇来说,大儿子整天就处於叛逆状态,二儿子从来没有叛逆期,一直是父母眼中的小天使。 因此当听说艾伦上课不认真,随后因为学业成绩不及格而被当了好几门课,听完差点没昏倒。 ——难道是叛逆期? 但怎麼想也不对,时间似乎晚了点。 ——难道是恋爱了? 如果是恋爱,那麼就是初恋了,但大学才初恋,时间实在是非常晚。 这麼一想这对夫妻不禁心生愧疚,因为工作忙碌,似乎都忽略了艾伦,甚至连他学业成绩不及格,都是藉由大儿子打国际电话通知才知晓情况。 「……我和你爸爸下个月会尽量抽空回国,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 「……」电话那头,回答耶格尔夫人的,是对方长久的沉默,似乎还有几声衣服摩擦声以及电视传来新闻播报声。 「你有没有在听啊?」 「有。」 「好吧。」叹了口气,听著另一头持续的静默,「总之,你这个月搬回家跟艾伦一起住,听到了没?」 「嗯。」 ————————小草专用分隔线 「哎?一起住……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不愿意,真的。」艾伦难为情的搔头,对於自己的兄长,他总是带著莫名的敬畏。「晚点再说好吗?」他可不敢说出「我现在很忙」,这话要是一出,哥哥恐怕不用卫星追踪就可以找上他痛揍一顿。 「嘟——」一声长音,艾伦见怪不怪的再度被先发制人挂断通话。 收起手机,再抬头看向对坐的三笠,他尴尬的说:「我哥哥,没事。你继续说。」 正好这时服务生端来两人的餐点,三笠淡淡的说:「先吃再说。」 三个月的努力终於让三笠点头答应他的午餐邀请。艾伦为了不引人起疑,虽然近来他的举动已经够让人起疑了,但他只是挑一间平价餐厅,为三笠点了两份简餐。 与三笠第一次用餐,他注意到三笠的食量不像一般女生。吃得多、快却又不会狼吞虎咽,动作简洁有力、无声且俐落,像是军人一般严谨,还会抬头挺胸,将椅子往桌面靠近许多,留后方一片空白,在艾伦看来,身子如此贴近桌面,非常不舒服,但三笠似乎非常习惯。 再回想当年被她攻击的场景,越想越觉得诡异。 ——那时候她才五岁……怎麼可能会是军人? 艾伦心思不在餐点上,他继续偷观察三笠的各种不寻常之处。 先说她的服装打扮,中规中矩,不会跟太俗气却又不是走在流行尖端的年轻女孩会有的装束,再看她用刀叉手法流利的切下盘中的牛排,还有她微微用力滑刀切开带著韧性的牛筋时,她手臂出现的肌肉,艾伦心中难掩好奇。 ——早先就听说篮球社社长有意招她进入篮球社。 ——既然如此,肯定是实力足以在男篮中立足。 不过第一次看见手臂肌肉如此发达的女生,艾伦还是不免惊叹一番。 没有多久,三笠已经用完了整份餐点,艾伦这一边却还有大半未吃完。 「认真吃,不用一直看我,艾伦。」三笠拿出餐巾擦拭嘴角。 她话一说完,艾伦惊的弄掉了手中的铁制餐具,打在陶瓷盘上,特别响亮,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你知道我叫艾伦?我以为你忘了。」 「我还记得,我只是很好奇,你应该已经听说我住过疯人院,为什麼还要接近我?」 艾伦愣了一下,「你说最近流传的那些话题吗?我早就听说了。」他比任何人都还早,在他还在幼稚园时,就知道了这件事。 ——该不会正是因为三笠攻击我,所以被父母送去治疗吧? 当年发生的事,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打算,但还是被幼稚园老师看见了。 至於三笠这段隐密的过往会广为流传,艾伦只觉得无聊至极。 起因於篮球社社长想要招揽三笠入社,却引发社长女友的嫉妒,怀疑男友与三笠的关系。也不知道那位女生是如何得到资料的,竟然将事情传出去,藉此打击三笠。 「你离开幼稚园后两三天,我就听说你接受心理治疗,几年后又听说你进医院休养。」艾伦思索了一下,不甚介意的说:「其实也没什麼,这世界不就是这样吗?用多数人的想法束缚了少数人,后者要不是乖乖服从,要不就成为异端份子。」 三笠愣了一会,「你的想法很新颖。」 「其实不新颖,我哥哥说,现代人没有精神病才会被人当作精神病。」艾伦其实也没了胃口,便撇下食物,拿餐巾随手擦拭一下满桌的凌乱。「走吧,我们到处走走消化一下。」 第3章 03 如果艾伦真的是在追女友,那麼他绝对不会成功。 艳阳高照的日子,艾伦不是带著三笠在冷气房底下看电影、买衣服,而是在没有遮荫的公园中散步。 另一方面,艾伦更快产生了如此认知:三笠这样的女孩子绝对只适合当朋友。 大太阳底下,三笠还没什麼,真正受不了的是艾伦,他非常容易中暑,且如此看来他的体力比三笠还要差很多,因此很快就感到头晕目眩,更别提要在女孩子面前逞威逞能了。 「等等等等……」艾伦偶然看见附近有张长椅,想也不想就坐下去,但在下一秒又跳了起来。「烫死了!」艾伦凄惨的叫了一阵子,缓过神后才发现三笠一直看著他。 「呵呵……三笠,都这麼多年了,你还记得我让我很惊讶呢。」他乾笑几声,找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愚蠢的话题开头。 孰料三笠很认真的点头,「你长相上面虽然有变,但听到你的名字时我就想起来了。」 艾伦没办法掩饰自己僵硬的笑容。 他还记得幼稚园发生的事情。当时的情况确实很危险。 试想一个男孩不过是出於善意的想要认识新同学,因此向对方介绍了名字,却被对方以一句「你才不是艾伦」回绝,语落在艾伦回神时,他的脖子上已经架著尖锐的石头,三笠则在不知何时早绕到他的身后,反折他的双手。 被三笠毫不友善的否决,下一刻更差点连小命也不保,艾伦当下是非常恐惧的,因此吓得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 如今回想,艾伦不禁感慨,软弱反倒救了自己一命。因为没有过於激动的大吼大叫或者挣扎,因此三笠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否则当时处於歇斯底里状态下的她,极有可能真拿石块划破他的颈动脉。 再看三笠已经可以如此坦然的说到他的名字,艾伦不禁生出询问念头。 当年发生的事情,所有不解与委屈一直压在心中——为甚麼三笠会对这个名字有如此大的反应? …… 「虽然说得非常平静,但你还是很害怕吧?」三笠先是注意到他僵硬的脸色,然后别过脸,因此没看见艾伦缓过劲的神色。「精神科医生说,我曾经患有重度精神病,会出现幻觉与多重人格,甚至有躁郁症。经过了多年的治疗,现在好了。」 艾伦隐隐有种预感,三笠并不认同这些病症。 果不其然,三笠露出嘲讽笑容。「为了脱离无止尽的治疗,我开始欺骗所有人,向所有人承认我是个疯子,承认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不过我的内心并不这麼认同。」 ——血腥的世界。 ——三道城墙阻截了人类与外界的联系。 ——巨人在墙外、人类在墙内。 ——她所认知的世界,却到如今全然被颠覆。 …… ——这是怎麼回事? 艾伦总觉得自己触及非常危险的领域。 只能说有些人特别喜欢往危险撞,分明知道好奇非常致命且愚蠢,艾伦却还是忍不住说:「你尽管认同你眼前所看见的,我想,说不定都是真的。」 「我知道,那些都是真的。」三笠背过身子,「我先走了,还有课要上。」 第4章 三笠.阿克曼(往事)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的利威尔──隐藏在冷静自持下的利威尔。 汗水、酒味,还有属于他的气息缭绕周身,她无处可躲,让气息不断麻痹自己的感知。 一瞬间,脑中迸出许多想法,充塞她的脑海。她反射性想伸手抱住她,却发现动弹不得──她正躺着,躺在床上,身体被对方狠狠压制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个瞬间,她的思绪堕入茫然的深渊,双手垂在床缘,如断了线的木偶,漠然承受这一切。 她感觉到疼痛,这具身体发出了疼痛以及警讯,她不怕痛,也可以忽略警讯。 比起对抗巨人来说不算甚么。 比起── 艾伦的离开更是不值得一提。 她只是瞪着前方,视线越过那精瘦的肩膀,可能是一片天花板或是因为双眼失焦而出现的虚无,在她眼中尽是一片惨淡的白色。 …… 清醒时,三笠仰躺在床上,思绪沉浸在前不久的清晰梦境,一幕幕让人有如观看投影片般反复播放。 算起来,那件事至今已时隔多年──究竟有多久了?她不记得了。 在如今这样一个没有巨人、没有危机与无止尽的恐惧的世界之前,她经历了一段如梦似幻却又真实刻骨的人生。 那个时候,她的职责是调查人类生活领域之外的未知怪物;目标是保护家人艾伦;服从的长官有艾尔文团长、有利威尔兵长…… 但实际上,她与利威尔究竟是甚么关系?上司与下属?战友?情.人?仇敌? 他们从来没有想透,也没有时间想透。 不能说她的第一次是出于非双方自愿的状况下发生,尽管她喝醉、对方也是,但喝醉不代表毫无意识与自主能力。 她承认,自己也有错。 在潜意识中,她是受到了这样强大且成熟的男人所深深吸引着。 名面上,他们因为艾伦争执,因为理念争执,因为不肯真诚的表达情绪而争执。然后当艾伦死后,她失去了执着的目标与理念,任何武装与防备被狠狠击垮,最无助与脆弱的一面赤.裸裸的暴露在对方面前时,她用自己也不了解的方式向利威尔索求的不仅仅是拥抱与安慰。 就这样,他们发生了关系,在没有承诺与甜蜜的情况下,度过了无数个日夜,用身体温暖彼此。 她成功骗倒了利威尔,也骗倒了自己,她让自已成为了整起事件的受害者,是被迫且无知痛苦的那一位,让利威尔承担一切的后果,让他对她心怀愧疚。 天真的以为被动地忽略可以解决一切,她心中总是存有一分侥幸:以后再说吧。 但某一天,再也没有了以后。 一次任务回归后,她再也没有看见对方的身影。 情况不容许她彷徨迷惘或等待,成为调查军团成员的那一刻,就该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没有归途的道路,许多士兵、军官会预先立好遗嘱,以免逝世后会造成家眷的措手不及。 利威尔也立了遗嘱,他没有家更没有眷属,只有多年来累积的军晌。因此这一份封存的遗嘱被拆开时,只是一张简单的证明已经经他及团长等人签署后的任命书。 一切财产归调查军团所有,至于空下的职缺,交给他最信任的副手三笠.阿克曼。 她接手兵长一职,直到她因公殉职,时间间隔不到一年。 大批巨人袭击墙外的调查部队时,她同手下作为特别作战班,为主力部队争取撤退时间,苦战到最后一刻。 气体用尽、刀钝刃乏之际,她回首望着四面环绕的巨人以及那巨人空洞的双眼──在没有生还者。 她没有闪躲、恐惧,四面八方项她围拢的巨人似乎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死亡与她是如何的接近。 被巨人生吞下腹的那一刻,眼底浮现的竟不是艾伦,而是她的前任上司利威尔。 第5章 三笠.阿克曼(往事) 再次睁开眼时,三笠事前没有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如此戏剧性的发展。 ——艾伦的救赎、巨人的威胁、与利威尔每一夜的拥抱。 ——迥异的价值观、语言不通、安逸生活、各种名为「电子产品」代劳的奇怪世界。 ——究竟什麼才是幻觉? 三笠选择相信前者。 残忍而毫无希望的世界,是她20年来习惯的法则与价值观,如何在一夕间改变? 不愿更改也无力去重新了解这样一个怪诞的世界。 因此她假设自己身在梦中,梦中是这个怪诞的世界,而她的身分是同样名叫三笠阿克曼的女孩、与幼年自己神似的外表、有一对有钱却对独身女不甚在意的父母。 这是她对未知领域做出的抗拒,而在外人眼中,又是另一番场景。 三笠阿克曼,一个五岁的孩子忽然少了笑容,少了言语,生活上像是出现了障碍,连电灯开关都不会按。最奇怪的是,她变得冷漠而难以亲近,有时会作出令人费解的举动,例如:将厨房的水果刀藏在卧房、攻击同学、一点动静都会引起她的警戒。 就这样,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对此,三笠唯一认为自己犯下过度激动的举动,是攻击了一位名为艾伦的小男孩。 艾伦这个名字并不是独一无二,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的这个世界,名为艾伦的男性大有人在。 但当男孩向她自我介绍后,她却是对男孩的善意做出非理智反应——试图要以利物划破男孩的动脉。 事后她将事情原尾告诉了心理医师,后者则对她解释,那是经过长时间压抑与自我否定所累积出的混乱因子,起因於她摇摆在现实与幻觉中犹豫,试图为自己的存在做出定位,因此情绪控管上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困难。 医师又说,这种病况越晚爆发只会越严重,三笠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当时的三笠已经勉强可以听懂这里人的语言。听著心理医师的话,每一字都可以理解,凑在一起却又不了解了。 不过对於病情的描述她也不甚在意,她猜测医师可能早已将她列为重度病患。 有时候,面对外界不断用否定的态度对待她,她平静之下的情绪确实出现焦灼然后是迷惘,甚至几度怀疑所谓的心理病是他们对自己施加压力后的结果。 不管她是以激烈或者消极的态度表示抗拒,她终究是得待在医院中,住在单人房。每天的访客不是她名义上的父母而是专属的心理医师,大多数时间她都是被固定在床边动弹不得,不过下午时,她可以把握宝贵的两个小时,在放风时间好好运动,观察整个医院的情况,包括同是病患的男男女女,或是医院周围的住家。 再说到每天早晨的例行工作,她的专属心理医师会对她进行心理辅导,将二人的对话加以记录。 医师最常询问的自然是她的幻觉情形。 三笠并不认为有什麼好隐瞒的,不过因为话不多,原先没有意愿主动说,但医师显然非常了解该如何应付这种情行,藉由他的引导,三笠用一种公式化、如同向长官报备的口吻,简洁俐落的描述。 很显然,对方不只是优秀的引导者,也是个聆听者——或许是职业守则,之后似乎碰上的每个心理医师都有这种特点。 哪怕三笠的话语听著调理清晰又缜密,但一对上年龄还是错误百出。 因为她有著五岁的外表、身分证上的出生日期证明她五岁的年龄,然而她的发言中不时出现:「十岁时超大型巨人出现……」、「十二岁时我们加入了训练兵团……」、「十五岁时……」……诸如此类的言论。 每当她讲述著外人听著荒诞无稽的言论,医师不曾出言打岔,而是眼神专注的看著她,或是低头抄录,神色间丝毫不见否定,只是偶尔会在谈话结束前询问详细情况。 不过从后来她的专属医师不断更换的情况来看,她的诊断结果肯定是非常可怕。 时光不断飞逝,三笠开始怀疑自己会在精神病院度过一生。 不过事情出现了转机。 在她17岁那年,她遇见了她的最后一位心理医师,也是她唯一一位记得姓名的心理医师。 …… 在一年内,病患三笠阿克曼奇迹般的快速复元。 除了每月一次的复诊,她终於得以离开医院,融入正常社会。 第6章 04 其实艾伦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爸爸妈妈的话还有转圜余地,但如果哥哥已经下了决心,就别想要跟他辩。 也可以说,家中地位最大的便是哥哥。 有时就连艾伦也不禁觉得哥哥比爸妈还要靠谱许多,至少出门遇抢匪时,哥哥是把抢匪踹昏而不是手足无措。 …… 与三笠结束谈话后,艾伦因为下午没有选修课,因此便搭公车回家。 当他发现大门没有锁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对劲了,进屋时再看见沙发上坐著的人更加肯定最近这几日的日子不会好过。 哥哥回家的用意必然是为了监督他读书。 有如此严厉的家教,他也别想混水摸鱼了。 「哥。」对方慵懒的摊在沙发上看似闭眼小憩,不过艾伦怀疑哥哥从来没有睡著过,因为在他身边只要一有动静,他都可以感觉到,想来他现在肯定是懒得理会自己。 说起来,艾伦不是讨厌自己哥哥,不过经历了与三笠的一席谈话后,他开始怀疑这个社会的公平性。 这是一个很禁忌的话题,禁忌的他只敢想一次就抛诸脑后——如果三笠会被送进精神病院,为什麼哥哥还好端端的在这里?然而哥哥不只好好的,还成为合格的精神科医师,艾伦怀疑哥哥比起开导病患,误导病患走向毁灭一途似乎更合适些。 因为他与哥哥年龄差了五六岁快有,所以哥哥小时候性格究竟如何他完全没有印象,在他有记忆起,哥哥就一直是一位形象比任何人都还要高大、无所不能却又有些孤僻、暴躁的人。 偶尔他可以从妈妈口中听说有关哥哥身上的不平凡遭遇。 妈妈说,哥哥刚出生时名字都已经想好了,就要以爷爷的名字——艾伦为名,因此爸爸妈妈最初有一段时间一直是叫哥哥艾伦,不过大概是在哥哥四五岁那年,哥哥忽然强烈的要求爸妈为他改名为利威尔。 除此之外,妈妈还说到,自从那时起,哥哥性格变得非常奇怪,例如非常爱乾净,随身都要携带消毒水,或是不喜欢与人太过亲昵的相处,如果有人敢触犯规定的范围,很可能会被哥哥强大的反射神经狠狠揍一顿。 艾伦还记得以前有几个在追哥哥的女孩,就是因为这一点而打退堂鼓。 哥哥对人都爱理不理,也不知到这个世界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哥哥越是冷漠越多女孩子趋之若鹜。虽然大多都被哥哥的冷言冷语冻伤,但总有那几个特别大胆的。 就好比有一回,有个女生硬是从学校跟著哥哥到家门口,但是哥哥一点也没有邀请对方进屋见家长的意思,因此对方心急之下就想要勾住哥哥的手…… 接下来的情况不再赘述,总之相关案例发生过很多回,那些想要以亲密接触获取哥哥好感的女生,无一不是送医院。 艾伦有一回忍不住,便问哥哥:「对女孩子太凶真得好吗?」 原先以为会懒的答理,不过哥哥只是淡淡的说:「不喜欢,又何必给他们期望?」 经过这一段简短的谈话,艾伦心中忽然更加了悟了。 他原先以为哥哥是情商太低,但直到哥哥说出这样一段发人深省的话语,他才注意到对方那双平淡无波的双眼压抑著他所不了解的情绪。那样的情绪他也曾在其他人身上看过,就是他如今的同学三笠。 …… 「还愣著做什麼?」哥哥睁开眼,偏过头看著他。 「没事。」 「待会收拾一下你的书房。」说到这里,哥哥的脸色非常差,「我把书房留给你不是让你用来放漫画和网路游戏攻略秘笈,明天中午以前我要看见乾净的书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知道了。」 直到离开客厅,艾伦才发现自己冷汗直流,背部衬衫湿了一大片,在冷气房里凉飕飕的,非常不舒服。 ————————小草专用分隔线 说起来,自己与哥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一个黄种人名字却叫艾伦耶格尔,家人还都是高大的白人,因此一家人走在路上,一般人都知道他并非耶格尔夫妇亲生。 亲生父母他完全没印象,听说是爸爸妈妈的好友,在他还是婴儿时就因为飞机坠毁而离开人世,因此他便成为耶格尔家的养子。 在他和利威尔中间,其实还有一个兄弟,至今妈妈保存的相册中还有那一位素未谋面的哥哥的照片。 ——都只有婴儿照,因为那位哥哥因为一场大病因此在未满周岁时就结束了生命。 照片中,对方有一双遗传自耶格尔家族的翡翠色眼眸,非常美丽,嘴上挂著天真无邪的笑靥。 艾伦时常会趁著家人不在时翻阅这些陈旧的相册,相册中有爸爸、妈妈、利威尔哥哥,还有那位原先也被取名为艾伦的哥哥。早些时候的利威尔婴儿照竟然可以看见他露出笑容。说起来哥哥小时候还长的与家人有些像,但回想近几年,哥哥似乎越来越脱离血统的束缚,在相貌上出现了明显的转变,呼应他孤僻的性格,真正成为独立的个体。 旧相册中还有利威尔三四岁的照片,果真跟妈妈说的一样,总是一脸严肃,拍照时抿著嘴、攒眉蹙额,活脱脱像个老头子。 那张照片中只剩爸、妈和利威尔三人,只见利威尔被爸妈抱著拍照时,一脸郁闷以及不耐烦。 类似的照片很多,有的是在海边,有的是游乐园或是公园。 每一次将相册从头看到尾,艾伦多多少少带著点失落——相册中没有自己。 虽然不管是爸妈还是哥哥都将自己当作家人,但他总会生出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孤寂感。 他成为家中的一份子时,爸妈因为工作的需要开始在国内外奔波忙碌,有时候就算在国内,也因为工作的因素必须夜不归宿。再加上哥哥也开始在外地读书实习,因此相聚的时间非常少,更别提全家一起出游,一起合影。 …… 对於心中的这份淡淡遗憾,艾伦并不会觉得是不可碰触的禁地,但他会刻意不让家人知道自己的这份幼稚心思。 有些话对著不太熟识的人总是容易自愿说出来,尤其是像三笠这样沉默寡言不善说人八卦的女孩子。 艾伦几乎像是倒垃圾一样,一股脑儿把内心乱七八糟、三分埋怨七分遗憾的回忆抛给三笠。 当然,三笠听完这些话后只是淡淡的说:「你希望寻求心理医师开导你纤细的心灵,应该去找你哥哥。」 三笠一说就说到重点了,哥哥也曾说,在某方面,他有一颗更胜女孩子的纤细心思,敏感又脆弱。 「哎?你怎麼知道我哥哥是心理医师……」艾伦自己话说得乱七八糟,早就忘了自己说了哪些细节,他猜测自己可能是在某一句话中泄漏了利威尔的职业。「算了,我真的不是说我哥哥人不好,偶尔我会跟他抱怨一些心烦事,他会皱著眉沉默的聆听。不过我认为啊,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需要劳驾心理医师,只需要跟朋友聊几句心情就会好很多。」 「朋友?」三笠唇间划开一道美丽的弧线,虽然不知道这份笑容带著几分真意,但光是看著就让人赏心悦目,艾伦相信不只自己,其他男生都注意到了,就读大学的这四年,三笠的追求者不间断。 「确实是朋友啊,迄今为止,我应该是你大学生活中与你互动最多的同学了。」 大多时候三笠都是一个人,准时上课、准时下课离开学校,生活非常神秘,偶尔几次他们会约出来吃个午餐。就像他与哥哥的互动一样,只要哥哥心情好,他会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在某方面来说,三笠就像利威尔,只是脾气不暴躁,他可以忘情的对三笠话唠。 至於艾伦的朋友论,三笠抱持忽略态度,「我晚上还有事情,先走了。」 「那个……你找一天要不要到我家?」 三笠正离开座位,听到这句话,疑惑的偏过头。 艾伦赶紧说:「我哥哥和爸妈最近都在家,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你不要紧张,其实我哥哥人很好,爸妈都很幽默。」艾伦也不知道自己为甚麼会生出这麼大胆的想法。 但四年来,这个想法一直放在他心里——三笠跟他哥哥性格实在非常像,不知道认识后会不会合拍? 对此,艾伦自己完全没有把握,他和三笠的交集仅止於偶尔吃饭聊天,现在一下子邀请她到家里,她会同意的可能性微乎极微。 不过奇怪的是三笠没有马上拒绝,而是沉吟在三秒后说:「总会有机会的。」 然后在他还没品味出这句话的含意时就离开了。 不过艾伦只能怪自己脑袋不灵光,他就算反覆思考了十分钟,还是无法猜透三笠想法。 第7章 05 与三笠同大学的四年间,艾伦真正与她的交集就是一年级时选修到了同一门课,而三笠学分习满时,艾伦还在补课、补考中打滚。二年级开始,艾伦再不能在教室中看见熟悉的认真身影,三笠的成绩非常优秀,她已经开始去选修高年级的课堂。 长相漂亮、成绩优异,三笠虽然行事低调,但表现并不低调,因此不免成为谈论对像。 艾伦偶尔可以从同侪间听闻有关三笠的各种谣言。 有人说她被富商包养;有人说她本身就是富家千金;有人则说她跟某某某位女星长得很像,可能是她的姊妹;甚至还有人说她其实是某黑道派系的接班人,光是看她的身手就知道必然是从小历经苦练……当然,曾有沸沸扬扬的流言说她是疯子,患有重度精神疾病。 不管如何,看著她每天来学校读书,上完课就离开学校,非常规律,就好比打卡上班的工作人员,这样的低调神秘反倒充满了吸引力,引人一探究竟。 艾伦相信,三笠对於辟谣这种事完全没兴趣,虽然他们的交集大多是他在路上跟对方来个强制性「偶遇」,他邀请对方吃午餐,然后十次有八次会被拒绝,不过每一次的相处,只会加深他的一项认知——三笠与哥哥都一样,他们会默许社会的潜规则,尽量使自己显得融入社会,但骨子里,异端的因子在作祟,反倒让他们更具魅力。 这也是为甚麼,艾伦想要将三笠介绍给哥哥认识。 不过计画赶不上变化。 他一直都不知道三笠原会有如此调皮的一面。 这一日,三笠竟为他们家投下一颗震撼弹。 …… 耶格尔家的餐厅出现短暂的静默。 艾伦无心於面前的餐点,抬头偷眼看了一脸气定神闲的哥哥,然后是坐在哥哥身边的三笠。相较之下,三笠可能还要再紧张一点,因为她又开始将椅子往桌面贴近,至於抬头挺胸、用餐时手肘内缩恐怕一直是她的习惯,就像在军营中生活的士兵也会如此。 再看爸爸,脸色早已平静,不过不久前的他可是满脸诧异得把手中的餐盘弄破好几个,艾伦想自己可以理解这种心情,自己照料的病人竟然变成儿子的对象,一般人都会很惊吓。 至於妈妈,看见三笠的当下也惊讶得不能言语,不过比起爸爸得无声反抗,妈妈似乎很快就释怀了,开始试著炒热气氛。 「三笠现在原来跟我们家艾伦读同个学校啊。」 三笠点头。「对。」 「听说你的成绩不错,有没有继续深造的意思?」 三笠看了眼利威尔,不过后者并没有给个意见,因此三笠说:「没有思考过。」 妈妈的笑容更尴尬了,「你现在跟利威尔住有什麼不方便的吗?」 三笠认真的思考一会,「都还可以忍受。」 「……」妈妈再也说不出话了。 这是三笠惯有的说话模式,虽然对长辈来说非常不礼貌,但却意外的与耶格尔家的大儿子对味。 …… 所有人食之无味,明显不在状态。 不过艾伦自己呢? 他不只是惊讶,还是惊吓。 这要说到不久前他下课回家的事。 当他回家时,他因为眼前景像而愣了许久。 家里头的另外三位,全都聚在厨房。 他以为爸妈照例忙著处理公务或者倒头大睡,生活比哥哥还要无趣,不过这回倒让他跌破眼镜——他们正忙著准备晚餐。 话说回来他还挺好奇哥哥平日除了工作、听歌或是关心时事之外,还有什麼消遣。因为哥哥多数时间住在离家不远的公寓,没有事情艾伦不敢上门打扰,留给自家哥哥一个私人空间,因此对於哥哥的平日生活不是很了解。倒是爸妈认为兄弟俩隔著几条街生活不妥当,但好说歹说都没能让哥哥卖掉公寓回家久住。 不过这几天哥哥为了监督他为下周大考所做的复习进度,因此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搬回家。 目前他们全家人都是住在同个屋檐下,非常难得。 「爸妈,你们今天怎麼在准备晚餐?」 艾伦其实也很想问哥哥「为什麼你要在厨房削马铃薯?」不过估计得到的答案是「你吃马铃薯会连皮吃吗?」这种忽悠人的话。 「艾伦,你哥哥说要带女朋友回家吃饭。」一面说,妈妈一面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我说啊,利威尔,你终於让妈妈不后悔把你生出来,为妈妈带个可爱的女孩回家了。」 「……」利威尔继续削马铃薯皮,不过速度增快。 至於艾伦听完妈妈的解释,顿在原地有数秒之久。 ——女朋友? 当下,艾伦脑中只盘旋著这三个字。 随后,他又开始怀疑了。 ——真的是女朋友?确定不是女性朋友或者长的像女生的朋友?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深奥到比他惨淡的微积分还要难以计算。 发现哥哥在看他,艾伦赶紧回神,「我需要帮什麼忙?」艾伦是想这样说的,不过估计是他脑子还没回神,开口变成了,「我需要叫她大嫂吗?」 「先适应一下也好。」利威尔点头。 听到两个儿子的奇怪对话,做母亲的又炸毛了,「利威尔,你们都一起同居了,结果你竟然隐瞒我们这麼久。」 ——同居了? ——所以是金屋藏娇吗? 对於第二个乱七八糟的想法,艾伦非常想要吐槽自己。 妈妈不常碎碎念,因为她大多没时间,不过今天情况不同,家里的三个人一直担心利威尔会一辈子打光棍,哪知道对方步调非常快,都已经论及婚嫁了,但在此期间却完全没有告知家人。「你该不会是把人家小女孩骗上床吧?」利威尔没有回应,妈妈又问了几句,「你们是怎麼认识的?她今年几岁?」 「她应该快来了。」 哥哥丢下了一堆烂摊子,离开厨房,独留艾伦一人面对妈妈。 艾伦乖乖上前洗手,把马铃薯切成丁。 「艾伦啊,你别跟你哥哥学坏,你看他什麼都不肯说,白白让家里人操心,长这麼大还像个爱闹脾气的孩子一样……你们怎们说来著?」 艾伦头痛的补述:「中二。」 「没错,就是中二。你别看你哥哥平时这麼沉熟,其实他还是个处在叛逆期的孩子。」 「艾伦你还记得吧?他对病患时态度认真的我都认不出人了。」 「我上次想闯进他的公寓,被他拦下来,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前几天他总算让我进屋里……那时屋里只有我和那小子,真不知道他把小姑娘藏哪了。总之,我进屋后就发现,确实很乾净也很简单,跟你哥哥的风格一样,但一直闻到有股香味。」 …… 晚餐总算在妈妈的一片碎念声中准备妥当。 艾伦正在摆放餐具,将所有食物放在餐桌上时,他听到不只一个陶瓷盘坠地的碎裂声。 循声看去,将餐盘弄碎的人竟然是爸爸,而且看爸爸的脸色,显然是因为惊讶而松手使得手中物品遭殃。 不过爸爸为什麼会如此惊讶呢? 「三笠?」他听到妈妈这麼说。「好久不见。」语气中带著尴尬。 ——三笠? ——跟我同校的朋友同名啊。 ——真是巧合……该不会是真的吧? 望著门口,艾伦看著三笠与自己哥哥手牵著手,他差点把整盘宫保鸡丁倒在桌面。「三笠,你认识我哥哥!?」 哥哥与三笠站在一起的画面确实如他所想,和谐又温馨,但是艾伦总有种挫败感,一种费尽心血思考到头来却是白忙一场的无奈。 三笠回:「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因为听到你的名字,所以我想起来了,你是利威尔的弟弟。」 四年前三笠一句随口回应的话语再度浮现艾伦的脑海。 ——所以,这就是为甚麼她肯跟我吃饭的原因。 ——也就是说,三笠根本忘了幼稚园的事了吗? 缓过劲后,艾伦也注意到一件事——看爸爸和妈妈的反应,不正代表著全家人都认识三笠? ——原来命运将所有人都牵绊得如此纠结。 艾伦想要笑,却又不敢笑。 第8章 06 艾伦知道三笠和哥哥都是喜欢安静的人。 因此好不容易获准拜访两人的爱窝,已经是在全家一起吃饭的一周后。 公寓座落在市郊,却又不会出现交通不便的问题。出了公寓,转两个路口有间超市,对面则是公车站牌可以搭公车,更何况哥哥自己有台车。而两人所住的楼层正是公寓顶楼,落地窗可以鸟瞰下方的街景,天气好时甚至可望见东方大片翠绿山峦。 艾伦可以想像,一个晴朗的日初时段,哥哥和三笠会相倚坐在沙发上看著太阳探出山峦在云层洒上金色光束——虽然不曾看过哥哥谈恋爱,不过他在心中构思出正常的情侣互动。尤其是当注意到这间公寓的卧房只有一间时。 宁静悠闲氛围结合公寓低调简约的陈设,确实很符合很适合两个人的风格。不过哥哥以前未搬出家里时,书房和卧房的风格他现在还记忆犹新,说好听点是医院,尤其是卧房,就像是间单人床病房。 现在看公寓的家具搭配显然又多了点温馨,米白色的小牛皮沙发放置在客厅中央,沙发上摆著几颗圆形抱枕,几何造型的挂钟挂在沙发后的墙面中央,两边各有几幅哥哥和三笠的合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哥哥跟人贴著身子拍照时不会臭脸,虽然还是一脸严肃,但俊男美女板著脸,身后景物是哥德式建筑的教堂,倒不会显得突兀——由照片上可以看出,哥哥和三笠交往了确实有段时间。 唯一让艾伦觉得特别扎眼而不合群的,是正对沙发前方的电视两侧橱柜摆满……一般人是摆酒、摆贵重的装饰品,不过很显然二人不能与一般人混为一谈,橱柜中摆满各种样式的小刀和枪械模型。 当中最令艾伦印象深刻是哥哥之前在古董店淘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品,但是光听说是古代爪哇国用来猎人头的刀,艾伦绝对退避三舍。 至於枪械模型,那又是哥哥的一个奇怪兴趣,这些模行光是买器材就不便宜,但哥哥非常喜欢买来自己组装。组装时,是绝对的全神贯注,因此有时会忽略艾伦的存在,艾伦则是偷偷观察对方,哥哥动作及神情细心又带著思索,像是在探索某种未知领域有新奇与戒备,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这样的表现让艾伦充满不解,美式电影有许多枪战或者高科技武器对抗外星人的场景,看到后来艾伦也都腻了,但是哥哥还是带著同样固执的专注去观赏。艾伦甚至有种错觉,哥哥所在意的并不是情节,而是当中武器,彷佛在哥哥的内心,有个潜在或者已经存在的假想敌,哥哥随时都想扑杀敌人——可以从哥哥两三天定会抽空上健身房勤练身体这一点得到佐证。 「你还乾站著做什麼?」哥哥显然对他呆呆的观察公寓的每一处细节感到厌烦,事实上应该也没有屋主会喜欢这种客人,就像是想要看透你身上的每一吋,甚至要剥开衣服看。「如果是来当间谍,那你可以回去了,她昨天已经来过。」 艾伦尴尬又小心的坐在沙发上,深怕自己把沙发椅弄脏会被惩罚。「我是以个人名义来拜访。」 哥哥口中的「她」肯定是指妈妈,艾伦倒是很惊讶,妈妈可以腾出时间再度拜访。话说回来,妈妈虽然没什麼时间管孩子,但做任何事情都是专注於当下,艾伦可以体谅哥哥此刻的不悦,昨天肯定是连哥哥和三笠的卧房床底下究竟是藏著内衣还是内裤一并都给搜出来。 至於艾伦的告解,确实是毫无欺瞒——拜访哥哥和三笠事前他并没有告诉爸爸。 艾伦平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因为他习惯在脑中胡思乱想,有些事情自然是被他越想越离谱,但大多时候,他拥有绝佳洞悉力。 就好比自己家庭与其他家庭的差距。 虽然比起东方的家庭开明,家人之间不注重长辈后辈,哥哥是一家之主,但是他还是发现在某些地方相同。就好比对於哥哥与三笠的婚事,妈妈虽然抱持默许态度,但是爸爸并不认同,俨然有了当家的威严,因此妈妈昨天才会迫於爸爸的命令,出马扮黑脸,调查这对情侣的私人领域。 艾伦不好对这件事议论,但他也不懂爸爸反对的理由,如果是因为三笠曾经是名精神病患,似乎理由说不通。经神病患并不是非常危险或者具有高度传染力的人,除非真的到了会伤人伤己的地步,否则像三笠这种根本不具危险。爸爸以前甚至时常邀请他负责的病患到家里,在艾伦看来,他们与一般人无异,甚至有许多位的学识成就都非常高。 不过不管爸爸是沉默的反对还是激烈的反对,艾伦相信哥哥下出的决定就绝对会贯彻到底。 …… 拜访这样沉默的两人可以做什麼? 其实艾伦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出於纯粹的兄弟情、友情,所以才冒著各种危险前来。 他想三笠和哥哥肯定是有共通话题或者心灵上可以达成某种联结,因为他们的话语不多,完全不像热恋中的男女,事实上每一年哥哥回家住的短短几日,艾伦也没看过哥哥打电话问:「你在哪里?」、「现在在做什麼?」、「我在看电视,现在准备要转第几台」……诸如此类的好笑话题,如果有这种行迹出现,地下恋情早漏了馅。 但尽管如此,这对情侣相处上不只没有尴尬,更像是老夫老妻——此刻艾伦一人坐在单人沙发上,三笠跟哥哥则是坐在双人沙发,哥哥的手很自然的揽在三笠的腰上,三个人沉默的喝茶,反倒是看到这一幕的艾伦替他们尴尬。 艾伦决心要打破僵局,犹豫了好一会儿,将最安全最基本的问题拿出来,「那个,你们是怎麼跟三笠认识的?」哥哥显然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艾伦只好将眼神转向三笠。 三笠放下茶杯,「认识很久了。」 他怀疑三笠根本没去听自己问题的重点在哪里,「第一次认识是在哪里?」 其实艾伦从妈妈的解释中得知三笠是爸爸负责的患者,给爸爸治疗前情况非常严重,在爸爸之前已经有好几位医师放弃了,但在爸爸接手时,三笠的精神疾病却在短短一年内快速好转。 估计三笠就是那个时候跟哥哥认识的,哥哥身为实习医生时虽然与爸爸不在是同一栋医院工作,不过偶尔也会因为研讨会、整理报告到爸爸所在的医院,应该是因此与三笠有了交集。 他想像几个可能:转角相撞、路上惊鸿一瞥、因为三笠在跟爸爸闹脾气而上前训斥……看来中间一项还比较有可能,一来这两个运动神经细胞超强的人不该会如此愚蠢的在路上相撞,二来三笠不太像是会闹脾气的人,哥哥更不是那种会去越权干涉的人。 但如果是惊鸿一瞥这个选项,又太过狗血了,虽然艾伦对三笠一直有著说不情道不明的熟悉感,但一见钟情这选项放在两人身上,在他看来显得单薄而不可信。 这样一想,他就越加好奇了。 关於这个问题,三笠和利威尔互看一眼,最后还是由三笠说:「有两种版本,一个是在经神病院,一个他在骑马时看到的。」 精神病院相遇是个非常没有新意的答案,因此他自动略去,注意到第二个。 ——骑马? 正如三笠所说,艾伦很佩服哥哥,哥哥他是个天生骑手,非常了解马匹的习性,初次骑马完全不需要人协助,竟然可以轻松驾驭马匹。 相较之下,艾伦则是惨不忍睹。 「三笠看过我哥哥骑马啊。」 三笠也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军队行军时,我和朋友们站在人群中,看著他和其他的士兵骑在马上,他们正在前往城门口准备通过城门到达城墙之外进行调查任务,每个人的背上都是熟悉的自由之翼披风,但群众的目光都专注在利威尔的身上,讨论著他的战斗力,同时眼神中充满希冀。那时,骑在马上的他,脸色非常差,似乎是听见了这些议论,显得很不耐烦。」三笠想,自己可能从那一刻起,就将对方的身影埋在心中却毫无自觉。利威尔不高大,坐在马背上时时会被身边的战友挡住,但却盖不掉他身上气势,强大却又孤寂。 三笠说得很认真,双眼开始失焦,望著虚无的一点,而另外两位的脸色都变了。 利威尔是僵硬了一刻,随即敛神,「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这些陈年往事,利威尔完全没印象。没有提起,三笠又怎麼会说? 艾伦则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三笠说话一直很认真,这次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但是为甚麼他完全听不懂时间轴? 军人、城门、自由之翼……艾伦只觉得听起来像是某种西方奇幻小说的故事,三笠是某个农村少女……虽然以实力来说,三笠很可能是个战士,但这样带著憧憬的口吻描述哥哥,就像贵族小姐会崇拜骑士,站在看台上看著骑士对决,希望对方是为自己而战。至於哥哥,则像是要出去对抗邪恶势力的战士,而且实力肯定是绝顶,可以以一敌百。 这样的想法一出,艾伦忽然想到自己很多年前特别迷的《魔戒》,当中的精灵弓箭手虽然手法比较优雅也属於辅助类攻击,但战斗力强、动作敏捷,最重要的是,精灵哪怕杀敌无数却还是给人乾净毫无污染的形象——这正与洁癖严重的哥哥相呼应。 艾伦为自己无聊的想法摇摇头,「我其实有点听不懂。」 「如果照心理医师的话来说,我就是在幻觉中遇见了你哥哥。」 「……」艾伦默默观察哥哥复杂的眼神,「不是幻觉,会不会是真的?我之前就觉得,或许这些都真正发生过,是在另一个世界或是历史早已封尘,但我一直有种预感,觉得三笠你既不会骗人也不会是妄想。」 「你的脑袋一直很好。」三笠抿嘴,此句一出,竟让艾伦生出一种奇妙的错觉,他与二人之间的那道隔膜似乎被打破,尽管哥哥还是会让他敬畏,但对著三笠竟是有著信任与依赖。 这时三笠话锋一转,马上将艾伦瞬间生出的错觉抛到九霄云外。「就是不知道为甚麼一年级的时候成绩会被当。」 艾伦难为情的说:「我对微积分还是很没辙。」其实他要是现在说出他是因为偷看三笠而不专心,估计会当场被哥哥揍一顿。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不到一个小时艾伦自己都坐不下去,起身告辞。 背对二人时,艾伦忍不住回了几次头,虽然没看出任何异常,却总觉得背后承受两道莫测目光。 第9章 07 孤男寡女住在一间公寓,你别指望他们有纯洁的关系。 尤其是性向正常的男女,相互有好感,还同床共枕。 在这之前也有过很多次经验了,所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三笠都可以猜出利威尔的想法。 主动的一方有时是她有时是利威尔,当然她是不著痕迹的暗示,利威尔则是直接拉著她回房。 大多数时候他们非常克制,因此并没有出现哪一方拒绝的情况。这一回也是,艾伦离开后的十分钟,利威尔搂著三笠往卧房走,三笠没拒绝,任利威尔的手在她衬衫上摸索,将扣子一个个解开,沿路随手将衣物丢在地上。 不过随后三笠就后悔了。 紧凑的节奏、持续紧绷的肌肉,三笠生理性的颤抖著身躯,她没办法确切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能清晰感受到拥住自己身体的双手在她身上留下瘀痕,敏感与令她沉沦的氣息不断被带起她却只能以声嘶力竭的喘息回应。 她想,时间肯定持续了许久。 直到真正结束,三笠全身放松的躺在床上,汗水浸湿床铺带来黏腻感,想要起身到浴室洗漱,试了几回,却是身体一片发软,躺在原地动也不动,连压在胸口的头也无力推开,她这才知道自己究竟疲倦到什麼程度。 有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例如第一次,那次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却让她心力交瘁,疼痛不堪;还有一次是在这个世界,相隔多年他们再次相遇,当她离开医院的那一晚也是如此,利威尔动作并不粗暴,时间却持续了非常久,让她在结束后旋即陷入睡眠。 「……先睡吧,我带你去洗澡。」利威尔撑起身子,将她额前凌乱的浏海理顺。 「利威尔,你早就察觉了。」三笠握住他的手腕。「是他,对不对?」 黑暗之中,三笠只看见利威尔的双眼折射出耀眼光芒。 「我对那孩子其实没有很熟悉,记忆中你们一直是三个人虽然处在一起,但大多时候他时常会被忽略,所以我不敢妄下断言。」利威尔起身,手一捞将三笠抱在怀里,三笠环住利威尔的颈项。「你刚刚是因为这件事分心吗?」 「你不该隐瞒。」尽管长相不同、个性也不完全相同,三笠却还是隐约感受到「如今」的艾伦给她的感觉是如何熟悉。「你其实早就确认了,是他。」 利威尔再度把她放倒在床上,深邃的双眼在黑暗中凝视著她,「没错,虽然相貌完全不同,但他是阿明阿诺德。我如今的弟弟,是阿明阿诺德。」话说完,不等待三笠回应,他重重吻上了她的双唇,双手扶助她的脸颊不让她闪躲。 三笠呜咽声破碎而支离,是卧房唯一的声音。 直到滚烫的咸水滑过她的两颊,在两人相交的双唇化开,带出苦涩的滋味,利威尔恋恋不舍的放过她。 二人没有道歉或是再说过任何话,利威尔只是再度抱起她,带她进入浴室。 三笠为自己流下委屈的泪水而手足无措,她没想到自己是如此依赖眼前这个男人。 她曾经将一切的错误抛给利威尔、利威尔则是以音讯全无报复她,直到来到这个世界,她逐渐将对方的背影驱逐脑海,就在对方剩下一抹残影,而她以为即将成功摆脱这股不协调的恋慕情绪时,利威尔却再度闯入她的生活,支配她的生活重心,教导她新世界的法则与价值观,让她可以成功脱离精神病院的牢笼。 不知不觉,安逸的生活,夜晚的相拥、亲吻,在她身上留下的体温,逐渐刻入她的意识,成为她的一部份。 温暖的水注入浴缸,三笠坐在当中蜷曲抱膝,让这股温暖包拢自己,正在她思绪逐渐飘远时,利威尔伸手却阻止了她的动作,拉住她的脚踝让她膝盖打直。 「利威尔,艾伦来到了这个世界会影响我们吗?」 拿著毛巾擦拭她颈部的手一顿,露出笑容,将方才的怒火一笔勾消。「你认为呢?」 ——利威尔、她……再来是阿明,也就是说,艾伦也有可能来到这个世界。 ——不肯说,就是怕她生出期望吧。 ——但是,是不同的。对於艾伦、对於利威尔,两者之间是不同的。 「要看你怎麼表现。」她闭上眼,静静的让对方为自己清理一切,然后沉入梦乡。 ——这样无谓的争执,两个人都有错。 ——利威尔对她感情的怀疑,她对利威尔的隐瞒而受伤。 第10章 08 艾伦因为不久前空腹喝茶提神赶报告,等到解决了报告,他关灯躺在床上休息,却出现了失眠症状。 直到墙上时针直指十二点,他放弃了顺其自然,按照往例来走,他会睁眼观赏夜晨交替到天明,明天……不,或该说今天还有场考试,得保持良好精神。因此他下了楼,到厨房冰箱搜寻一阵,牛奶、饼乾什麼的都可以,只要可以充个胃,减缓咖啡因带来的作用,他不需要多久就能再度安眠。 望著贫瘠的冰箱,一颗蛋、几片脱水而有些发软发皱的蔬菜,上层是一罐仅剩不到百毫升的牛奶,他不只再次体认到这个家庭的不健全之处,更察觉自己像个深闺怨妇,对著会发出冷气可以放置食品的无机物叹气。 爸妈和哥哥不在的日子,他的三餐都在附近解决,他没有经济方面的压力,爸妈总会忘了自己有没有汇钱到他的存款,尽管他已经多次提醒,他们一个月总是反覆汇了好几笔「月费」。因此有段时间,他走遍周遭各处的高级餐厅,再后来,他会自己上网找食谱买食材材下厨,但所有花招玩腻后,他最习惯的,还是随便找间附近的店家吃上一餐解决基本口腹之欲。 除了上一周家人招待三笠而亲力下厨准备晚餐,另外三位与他一样,偶尔回家住时,可以下个厨不饿死自己,但还是属於习惯性的外食党。 冰箱、厨房会成为摆设并不奇怪。 「帮我煎个蛋,你晚上帮我泡杯咖啡,喝完后到现在还睡不著。」留下这句话后,爸爸拖著步伐到餐厅,做到椅子上。 爸爸眼镜挂在头上,双眼无神,眼窝黑青。男生就是有这种不方便,妈妈可以靠化妆遮盖睡眼惺忪,不过爸爸不管何时都是一脸工作操劳过度的倦容。有时候艾伦都怀疑,爸爸和妈妈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夫妻时光」。 「家里没有油、没有酱油……有盐巴。」 「算了,艾伦你过来坐。」 爸爸的要求让艾伦生出一丝迟疑,「好吧。」 不用爸爸说,艾伦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麼,目前他认为最好的方法是从实招来,虽然爸爸为人随和,但真惹他生气事情即将一发不可收拾。「没错,我去拜访哥哥他们了。」 「昨天下午?」艾伦点头。爸爸按摩了几下眼睛,「你很支持他们在一起,我知道。」 「爸爸你为甚麼不支持?」 「也不算反对,就是有点失望。」爸爸的态度竟是孩子气的耸肩,就像在对哥哥表达不满:反正他也不会听,我也干涉不了,我能怎麼办? 艾伦不禁好笑,「三笠和哥哥性格其实很相配。」 「是气质相近,这样的人不一定相配。」 学心理系的人总是让艾伦觉得很奇妙,人性千奇百种,没有任何定律可言,心理学家则是试图从这堆琐碎凌乱的线段上找出源头,探讨一个人的本质,听起来非常玄奥而且毫无意义。 究竟是真的恋爱还是单纯对治疗自己的医师产生依赖?这种连患者本身都揣测不出的答案,对於艾伦来说非常难以捉摸,他喜欢实际性可以想像出来可以看得到的存在物。偏偏他们家出了三位心理医师,爸妈是医坛巨擘,哥哥则是新星。 因此当爸爸表示要说故事给他听时,艾伦想要拒绝,却只能苦著脸,等带对方提出许多犀利且太过真实的人性大道理。 不过话题开启后,艾伦越听越入神,几乎忘了胃痛和失眠的疲倦。 故事是有关三笠在医院最真实的生活,当中还有一些爸爸的猜测,不过这些猜测的正确性该是八九不离十。 三笠阿克曼住在五楼的单人病房,心性安静且极度讨厌吵杂,为了避免她因为周遭的病患的喧闹而出现自残或者攻击行为,三笠唯一获准户外活动的时间是在午餐时间后的两个小时。不过在爸爸看来,过去订下这个规定的医师有些杞人忧天。 三笠看起来与一般正常人无异,待在病房的期间喜欢阅读,可以说一口流利的拉丁语,相较之下她的母国语言和国际通用语不大好。 「……她是个非常冷静的病患,我则是接手治疗她的心理疾病的最后一位医师,在此之前已经有许多同事放弃。」 三笠阿克曼的妄想症不是普通严重,负责她的医师会因为情绪受到影响而放弃这个病患,艾伦不知道爸爸是基於什麼因素接手了这份工作,或许是某种挑战。家中这三位心理医师都说过,大部分心理疾病患者并不是经过治疗后就可以药到病除,他们只是经过了适当的引导,开始接受大众眼中的法则,承认自己过去行为为异端。 在大多数人眼中,三笠的情况只会让人扼腕,选择让她在医院度过一生是最简单的方法,因为所有治疗师都无法控制的被三笠牵著鼻子走。她较好的情况在於有病识感,时而会游走在内心与现实的两个世界,但大多时候,她显然对於社会法则嗤之以鼻。知道自己与常人与众不同却拒绝妥协。 爸爸没有正面解释自己对於这项重任的真正想法。不过他说到了另一件重点:或许是因为三笠的病情偶然成为教授的教导课纲,恰好爸爸又是这位病患的专属医师,因此哥哥也开始关注起这位状况糟糕的病患。 「这样一个说法并不完全正确。你也了解你哥哥,他认真对待每个他所负责的病患,但不会越界插手其他医师包括我的病患,包括疗程和病情。不过那一回他竟然向我要了三笠的资料。」 「我起初也没多想,便随手借给他。」爸爸手中握有丰富的资讯,当中有关於三笠动听而引人入胜的幻觉故事洋洋洒洒打印成册,故事是由第一任医师到爸爸之前的最后一位医生累积而成。 「说真的,你很难去怀疑这样一个少女究竟是遇见超自然现象还是优秀的小说家。她创造出一个庞大却又简单的世界观,她的生命中是训练和生存,她可以轻而易举用搏击术扳倒压制她的壮汉,我们必须对她施打镇静剂和电痉挛疗法或是以强破她穿著束缚衣才能成功对付她。当然,平常时候她非常配合,我们完全多数情况不使用这些极端方法,不过那一回她的格斗表演显然吓到照顾她的护士。除此之外,她知道许多野地求生方式,熟知古代炮弹的保养或是操作方式……」 越说就越是让人惊疑不定,人们常说笨蛋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艾伦的见识则是让他有了相似的想法:疯子与天才其实某方面来是亲戚。 他想像一个五、六岁就进入精神病院的孩子,手中阅读的书籍事前都需要经过医护人员审核才能放到她眼前,但在爸爸的资料中,三笠侃侃而谈他们遭遇过的战斗经验,对於她所谓的那个世界的敌人——巨人提出任何证述,以及无师自通的拉丁语。 在没有经历甚至没有相关资料可以学习的情况下,三笠该如何可以编纂出如此清晰而可怕的故事? 「我开始与同事生出同样的动摇,究竟三笠所说的世界究竟存不存在?」 「存在。」艾伦也想不到自己忽然插嘴,他缩了缩脖子,「我虽然说不清,但一直是这麼认为。……再说,大多数人承认拥有阴阳眼的人可以看见逝去的人,为甚麼不能认同有些人出入过我们所未知的那个世界?」 「你会这样说情有可原,我当时也确实是相信了。然而在某一天,三笠却完全将自己坚持多年的想法全盘推翻。哪怕我看得出连她自己也不认可自己的谎言。如今回想,或许是与你哥哥有关,那阵子他频繁出入医院,肯定是与三笠有了接触,然后教导这桀骜不驯的女孩如何摆脱精神病患这一称号。」 艾伦想起大学一年级时,三笠说过的话:『为了脱离无止尽的治疗,我开始欺骗所有人,向所有人承认我是个疯子,承认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不过我的内心并不这麼认同。』 「我做了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或许是你老妈在一旁对我进行怂恿,也或许我隐约察觉到有人暗中协助三笠。总之,我开始假装一切都在完美的进行,而三笠正逐渐康复,然后在短短数月内,她离开了医院,融入了社会,情况看来非常太平。最一开始我要求她每一周都必须到医院找我报到,两年后我们结束了交集。我承认不是所有病患都可以在我的治疗下完全康复,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病患。」 这一个正经严肃又充满探索的话题,艾伦却只有一个想法——他认为心理医师拘泥在一个奇怪的细节:三笠不合群。 其实说真的,三笠只是会幻想,而且幻想的内容据说非常有吸引力,但她既不会攻击他人,平时的奇怪行迹也不过无伤大雅。 ——因此又何必让三笠被关在医院中让她因为压力成为危险性高的精神病患?放出来不正是好选择吗? ——爸爸的做法并没有错。 「爸爸,我可以看有关三笠的资料吗?我想知道你们所谓的幻想究竟是什麼。」艾伦总有种预感,哥哥与三笠奇妙却又和谐的关系,或者可以从中得到答案。 第11章 三笠.阿克曼(往事) 医院上下都知道,五楼住著一位重症患者,都年来住在长廊走来最底部的单人房。 重症病患三笠阿克曼的生活规律又无趣,更没有访客会来拜访,就连父母也是每个月汇钱给医院,将医院当作五星级饭店一样养著女儿,从未出面。 医师探访或者护士送餐点时,大多数时候三笠都是在阅读、沉思或者小憩,让病房呈现不自然的安静,或许是内心作用,尽管三笠并未作出危险举动,但压抑的气氛以及三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还是令护士不寒而栗。 也正因此,会在无关紧要的时间里拜访三笠的人,几乎没有。 不过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除了主治医师她的生活中还多了一个新的夥伴。 那是在一个早晨,按往常来说,主治医师会在这个时候来询问她的状况,今天虽然晚了五分钟,不过无伤大雅,况且她也不是很期待每天在她刚睡醒、昏昏沉沉时有人来打扰自己。 医师推开门时,三笠提起书,从眼角余光看去马上发现主治医师又换人了,身材瘦高,推门的举动看著非常熟悉,走路步伐稳健规律而不会过快过慢,显然体能不错。 简单的下了结论,三笠继续让自己的目光摆在书上的文字,对於主治医师的人事更换,三笠身为当事者却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她不是很在意这一点,对她来说更换的每一位医师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他们倒不如对她进行洗脑或者让她失去过去的记忆。 她的主治医师走到她病床边的椅子坐下,白色制服与洁白的沙发椅摩擦出细碎动静,比起冷气机引擎运转声还要细微,细微的几乎要融入空气中,三笠的听骨链几乎要忽略了这阵疏密波的存在。 但正因此,让三笠的思绪再度远离书中内容。 动作轻巧如小心翼翼的呵护婴儿,是害怕打断她读书的兴致,还是不希望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熟悉又久违的记忆涌上心头,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就像堕入大海的珍宝再次打捞上岸,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要冲破心房,身体因为这一段记忆而温暖起来。 与他同床更枕的日夜,他们时常忙碌得沾床便睡,背对著背,梦中没有彼此也没有肩上承担的责任,这是最好的休憩。而一夜的休息后,三笠总会刻意让自己晚起些,就算醒得比对方早,她还是会眯著眼继续等待,等待对方起身更衣,为她掖好被角,然后在她的额头轻柔的留下一吻、一抹属於他的清新气息与温度,拂过她面颊的手害怕惊醒她,轻得像是掠过湖面的飞鸟,眨眼了无痕迹,三笠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该不该将唇贴向对方的,一切便结束了。 此刻,她与一位带著熟悉气质的陌生人在单人病房用无声打量彼此,这是三笠的一个直觉,虽然她的视线还是摆在书上,全身的其他感知却不放过对方的任何一点动静,她敏感的察觉到对方正用目光试图突破她的外在,深入到最底层,用双眼对她进行精神成像或断层扫描。 这是一个奇怪的医师,她的经验中,主治医师都是由引导式对话来与她互动:「你今天有没有好一点?」、「你想要再说说昨天未说完的故事吗?」……诸如此类。 三笠想不到自己会是先投降的那一位,她将手中的小说搁在腿上,接著正视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然后三笠的双眼再也无法移开。 对方的年龄比她想像中要轻,最多可能比她大五岁。但她无暇去观察更多细节。 因为非常熟悉,熟悉得使她话语咽在喉咙;熟悉得使她恍若置身梦中;熟悉得使她几乎要认为,过去的一段时光,她会用唇与手去描绘那身体的每一吋,而身体的主人就是眼前此人。 「新的主治医师吗?」 这是个奇妙又愚蠢的经历,身体不再是自己的。 三笠只觉得有个与自己声音完全一样的人用那般毫无情绪的态度说话,带著比过去对待每一位主治医师都还要有敌意的口吻,像是在捍卫自己领域的野兽,无形的力量操纵她的脊髓,大脑还未下出指令,身体的反射神经已经主导她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戒。 「不是。」 不管是眼神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再再的带起她依恋的记忆,像是把钝刀一次次磨刮著心,她以为自己该是泪水夺眶而出,但她像是观众,任凭事情不受控制的继续发生。「你看起来是实习医师,没有经过许可是不能擅自打扰病患,你不知道吗?」 对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当中似乎带著怒火,「我现在知道了。」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没有回头或者留下明确的讯息。 一直到对方离开后的五分钟,三笠大梦初醒,将身侧桌面摆放的餐具连同里面盛放的食物尽数献给地面。「利威尔、利威尔……」她想要大喊,猜测对方或许还守门外,但没有成功,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消逝无踪,她是唯一的表演者也是观众。这几个字母曾经使她以为是场噩梦,却在戳破那层为自我防卫而设下的屏障时,一切的敌意显得做作又愚蠢。 一直到她声嘶力竭,思绪逐渐浑沌,隐约中,似乎有人朝她走近,微凉却不显冷的双手托住她的面颊,接著是两片唇瓣柔软的触感摩娑在她满是汗水的额头。 她的反应与过去无异,没有睁开眼,安静的躺在床上,假装自己陷入浅眠。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交集,非常简短,并不友善,就如同他们过去的关系,没有剑拔弩张,永远像是刺猬伤害著彼此,却又在事后心怀后悔。 不过正因为简短又不友善,分明没有开口询问,他们已经认出了彼此。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经历了最难熬的一日,却也同时是最让她期待的一日。 第12章 三笠.阿克曼(往事) 三笠的主治医师确实换了个人,是一位满脸胡渣、挂著厚重眼镜、面庞消瘦的男人,在他身上有著每个医师贯有的气质,不过又有些不同。 医师自我介绍前,三笠的心思还沉浸在昨日的种种,如同以往她并不会去关注自己的治疗师——她不能预知未来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位医师,更不能知道对方将会颠覆她的人生,同时她并不认为这一位医师与前面几位有甚麼差别,她正真需要的就连她自己也不了解。 究竟是从这场长梦中清醒还是单纯的想要放逐自己?如果是前者,那麼她的结果还是死,她还记得自己被巨人吞下腹时黏腻滑溜的食道壁推挤,迫使她掉入胃中;如果是后者,她其实可以继续待在医院,甚麼也不去思考,就像医师们说的,让自己游离在社会的边缘。 「……『耶格尔』,这是我的姓氏。」 三笠抬起头,照护她多年的护士吓了一跳,因为她双眼绽放出惊喜掺揉著不可置信的强烈情绪在拉锯。 主治医师和蔼一笑,用生涩的拉丁语试图拉近自己与病患的距离,「很熟悉吧。我是德国人,德语的语法其实与你擅长的拉丁语比起现代的英文还要相似。我想我的猜测该不会错,你故事中的艾伦与我同姓氏。如果是,我们很有缘,虽然耶格尔并不是甚麼特别的姓氏,艾伦这个名字也非常常见,但我的小儿子正好也叫作艾伦。」 「这是我们全家人的照片。」医师确实成功了,当他拿出口袋照片时,三笠主动凑了过去,虽然身边的护士想要阻止,不过医师并不介意,「我的养子艾伦,这是我的大儿子利威尔……」 电视机、相片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如此逼真人与景物、动植物该如何被束缚在一个平面或者纸张上?曾经一位医师有做出解答,不过三笠对於对方的解释有些不了解,只知道电视和相片中的人物并不是真人,电视是靠某种叫作「讯号」的能量呈现动画,而讯号是由连续动态的图、声构成,至於照片听来更玄乎,是透过某些材料收集光,因而产生静止影像。 不管当时她听说这个解释时是大惑不解是半信半疑或是诧异万分,但她确实接受这些世界的某些奇妙无解的存在,间接也接受了部份价值观,因此那时候医师为她拍了张照片时她没有拒绝挣扎,没有心生恐惧,也没有再次误以为自己的灵魂被那小纸张夺走了一部分。 耶格尔医师将照片交给三笠,让她看清两兄弟长相。 这对兄弟明显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的体格、长相甚至气质相差甚远,年长的那位身材精健,穿著西装衬衫,严肃的神情使他凭添了一股气势,让人忽略他有些稚气的面庞,打从心底生出敬畏。而另外一位…… 三笠不无紧张的看著照片,仔细的看著,将照片贴的非常近,一吋一厘也不愿放过。尽管她在体检时视力是1.0,却想不到自己会在看清相片上的两人时心情是如此矛盾的冲击,怀疑眼前所见或许都是幻象——艾伦不是艾伦,这是另一个世界,这里的耶格尔家有一个长子利威尔,真正的利威尔不再是孑然一生,他有家人,还是一位实习医师,他的爸爸现在竟然是自己的主治医师。 想要笑又想哭,如果这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梦,那就停留在这一刻吧,三笠承认自己屈服了,历经了十二年的时光,生活再这样一个闭塞而沉闷的令她濒临疯癫的地方,日以继夜,她期待清醒后这样的一切化为泡影,但她一次次失望一次次迷惘,直到绝望。「艾伦……」纂紧手中的相片,将它几乎要揉进手中。 反覆的叫著艾伦,彷佛这样呼唤对方就会真实存在,哪怕是不耐烦的应一声或是瞥一眼也好,她只希望能够唤回自己的悲怆与自责——为甚麼在确认「艾伦」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一位、她唯一的家人时,最真实的情绪会是如此的淡然? 「三笠,那并不是艾伦,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他……」医师的话语越来越远,像突破了右面墙边有铁栏固定的玻璃窗,远入天际,脱离三笠的感官。 …… 就像每一回的争执因艾伦而起,这一回也是,三笠会无法忍受这一切纠缠与周而复始的议论而不愿去解释。但事实上,归结当年自己与艾伦的互动以及她对他的依赖、青涩情愫,究竟几分亲情、几分爱情、几分喜欢? 人心是一种难以用精确数字衡量的谜题,就连她本人有时也会应事而异。想念时爱恋依赖鼓在胸口胀得她难受,在那样的夜晚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睡在身边的那一位;付出的关怀被无视被弃若敝屣时,亲情间的担心与埋怨反覆敲击内心深处最脆弱的一块,驱使她想要斥责、想要在理智回归前找艾伦大肆抱怨……任何时候的她都处於一种不同比例的情感。 她必须承认时间会美化一切,逝去的人、事、物在时间的催化下升华成一种另类的完美,任何悲伤气愤回首看来特别眷恋,战友、家人、任何人都是。艾伦正好是那一个影响她记忆最多的一位,如今不管是他的幼稚他的天真或者他不经意的伤害自己,都让三笠如毒瘾般无法自拔,只觉得飘忽而美好。 即便是如此,又如何呢?她永远都知道,自己心中的天秤偏向哪一侧,艾伦和利威尔又分别站在哪一侧就行了。 但男性总有占有、控制,希望自己是另一半的一切——利威尔隐讳些,但三笠在军团见识过那些有过短暂的、朝露般的情缘,尽管身为旁观者,尽管自己与利威尔的情感处於浑沌不明状态,利威尔更不会是开口问:「我跟他谁比较好?」、「爱我还是爱他?」……这种幼稚话题的人,但三笠还是可以感受到当中的共通性。 其实这样的通病出现在各年龄层,就像小孩手中抱著不放的玩具,三笠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同样陷入其中。就好比佩托拉为利威尔施展名为「忠诚」的魔法:因佩托拉默默付出而生的歉疚、他无法保护手下的伤痛,以及佩托拉父亲给利威尔的最后一击——沾满泪水的信封,信封上的字迹早已因为频繁的摩擦而模糊不清。墨迹通篇勾勒出一位少女最诚挚最脆弱又最唯美的梦想,一个将毕身心力献给利威尔的梦想。 利威尔隐藏的非常深,就像她过去在缅怀艾伦时,不会哭泣不会寻找倾诉对象,只是沉默的将所有深沉伤痛揽在自己身上,用最宁静最祥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舍。这不仅仅是习惯,也是他们相似的性情,好让悲伤不会蔓延太久不会影响太深,更不会感染周遭人。 一如镜相投射,三笠站在这一面,她可以看清另一面,他们永远可以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中了解到对方的想法。就好比当艾伦离开后,她强忍住失控的情绪,在夥伴的面前与往日无异,好驱散那些反覆伤害的安慰话语,每说一次只会带起一次疼痛,她宁可忽略,但利威尔那时是如此直白的剥下她一切伪装,让她明白自己的无助与伤痛在利威尔面前是无所遁形,一如她看著利威尔无声感怀战友包括最让她芥蒂的佩托拉,内心会共鸣会妒忌。 「你在期待甚麼?期待耶格尔那个小鬼出现吗?」 三笠游离的思绪因为这一句话而收敛。她睁开眼,握拳的那只手生生作痛,手中是一团照片。 除了他们两位,病房内再无其他人。 对方坐在同样的沙发上,一手插在医师袍的口袋,另一手抱著一叠资料,接著第一句话就是挑起两人照理说该避开却总是义无反顾一头撞上的话题。 有关於这样的话题,结果无外乎两人不欢而散。 三笠其实不希望如此,她时常与利威尔吵架,并不代表她喜欢生硬的气氛笼罩彼此,昨天她的尖酸刻薄已经使她自责了一整晚——偶尔也会希望可以放下一切顾虑倚靠在他的肩上,像是其他浸沐在爱情的年轻少女,可以撒娇或是依赖。 前提是,她必须退让。 哪怕她不认为自己出口道歉后会永远忘掉艾伦,但如果她不说,利威尔是更不可能开口的那一位,在相互不退让的结果,他们只会再度伤害彼此。 面对她迟疑的神情,利威尔偏过头,唇边勾起嘲讽的弧线。「你就这麼想忘掉我吗?」 ——忘却利威尔。 三笠注意到利威尔手中的那叠资料,不用阅读肯定是自己每一位主治医师位自己病情包括自己的「幻觉」所做的纪录。 以为历尽了生离死别,三笠甚至可以压抑住所有复杂情感去遗忘在她生命翻下滔天巨浪、差点要将她灭顶的人,但重逢后,三笠再问自己,却得到一个肯定的答覆:不会放手。 隐约有种预感,如果她再不诚实,那麼她与利威尔之间的裂痕只会越来越大。 「利威尔,我确实想忘记你。在还未见到你之前,我用尽所有方法去忘记你以及你对我造成的影响,所以我不曾将你的存在告诉任何人。」在三笠架构下的、真实又虚幻的世界,没有一位名叫利威尔的人存在。 「这就是你昨天早晨对我视而不见的原因吗?」 她再度闭上眼,费尽所有力气逼迫自己说出实话。「要我一次次回想起你,我做不到……」 语未落,亲吻如狂风暴雨肆虐,堵住了她的话语、心神和意志。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尽情的记住我的一切。』利威尔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向她表明自己的想法。 第13章 09 要探索一个人的私事,哪怕没有八卦心态,却还是一件不大礼貌的事。艾伦自然更不敢想像询问当事人的可能。 不过在爸爸明确表明他那一份资料借给哥哥后石沉大海,事情便出现如下的情况。 「……那些资料后来就被烧掉了。」三笠用这一句话为她与利威尔在医院的第二次相处下了结尾。 在一间不太道地的美式餐厅,三笠一个人嗑掉了两分汉堡外加起司烙饼和一碗玉米浓汤,艾伦如今已经非常习惯三笠的大食量了,不过今天三笠又再一次刷亮他的眼,吃的比之前约出来的每一次还要多,让他光是看著就饱了。这点能否证实学校理三笠有八块腹肌的传言并非流言蜚语? 不过事情的重点不在於此,艾伦与三笠相约出来用餐不过是为了满足艾伦的好奇心。只见三笠一如既往吃得简洁又快速,进食同时一面向艾伦说起她与利威尔在医院的故事,口齿清晰,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她嘴巴还含著食物,同时艾伦不禁感叹,他的几个同龄朋友总说要找个不做作不会为了减肥而小猫食量的女孩,但又不想带著体重比自己重的女孩出门,能做到这几点,恐怕也只有三笠了。 除此之外,艾伦发现自己有一种很矛盾的情绪,他处於想听又不敢听,不想听又会很好奇的挣扎著,不过他猜测三笠潜意识中把这场对话当作无数场与治疗师进行内心联想的其中一次,又或者三笠认为未来都是一家人了,没什麼好隐瞒,就像他们刚认识时,三笠是用一种咄咄逼人又带点神经质的方法向他揭破所有轻视与不屑,毫无保留。 如今这股变相而生的恼怒在经历了四年的时间冲淡许多,因此三笠再次提起陈年旧事,语气上更像旁人论述,就好像她以上帝的视角在观看三笠与利威尔领衔主演的对手戏,场景是百年不变的单人病房,剧情则是实习医师与病患间擦出爱的火花。 当然这样的假设并不完全精确,艾伦不可能完全听懂,他从一个外人眼中代入两人的纠葛,而且三笠似乎认为他会非常了解一般,没有更多说明,因此只能凭著只字片语去揣测。 从三笠的叙述听起来,她与哥哥的在医院的相遇不是初遇,非常短暂互动也毫无甜蜜可言,但或许是两人习惯的相处或是专属於彼此的态度,哥哥像是少了某种锐气,三笠则是多了刺,比起冷淡或者嘲弄,像是失去理智又固执的想伪装。 可惜艾伦只是听过两日的相处却已经隐约看破这一点——激怒哥哥,却又希望留住哥哥,最后是闭上眼期待他在额头的亲昵一吻。然后是第二日的争执与告白,这里似乎有一点可以搭上过去断落的线索了,三笠所在意、甚至因此对自己萌生杀意的人,是幻想或许又真实存在过的艾伦耶格尔。因为此人,哥哥与三笠似乎不只一次出现争吵与激辩,毕竟喜欢的女生心中驻留著另外一位男生,任谁也不会开心。三笠可能会因为她面对哥哥时会失去理智因而烦躁得不愿解释,也可能会服软让此事就此带过,就像第二日的情况。 老实说,有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男生被异性多年如一的念念不忘,在自己听来是一件有点伤感又有点奇妙的事。 「你还要继续听吗?」 「好!」发现自己太激动了,艾伦尴尬的说:「我想听。」他发现三笠沉默的望著他,艾伦不假思索的观察三笠桌面上的残局,「你还想吃吗?」不用哥哥叮嘱,艾伦知道分寸,断不会让三笠去付这一餐的钱。 「没有,我只是你都没吃,可以吗?」 艾伦相信不只服务生,周围几桌的客人也都注意到这个极端颠倒景况,他的食量与三笠食量如果改一下,或许会是比较正常的现象。 …… 重新将失而复得的一部分寻回后,三笠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目前的处境,她虽然很清楚利威尔会为她想办法,但是更重要的是自己得配合,收起我行我素,想出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疯子的办法。 不过相较之下利威尔反倒不是急迫的那一位,事实上就算两个人都是急性子,这种事他们也完全急不得。 两人相处的时间非常不固定,有时候两三天才见一次面,利威尔为她找一本语法简单的书或是带了水果、点心就离开,时间间隔不到一分钟,有时候利威尔连续四五天在他爸爸做完例行检查后,带著一叠文件到三笠病房陪伴她一整天,夜晚会相拥入眠,隔天清晨则是不发一语的离开。 三笠虽然知道护士因为诸多因素不敢也不想打扰自己,但她肯定利威尔来陪伴自己前先与护士有过了通知,因为只要利威尔在,就绝对不会有外人打扰他们。 利威尔并不担心他们的关系曝光,只是不希望有人打扰。纵使如此,一种年轻男女偷谈恋爱时才会有的兴奋与好奇在心中滋生,如目不暇给的旖旎山水,三笠带著各种情绪踏上探索恋爱的未知领域,哪怕表面上他们看似依旧冷静。 利威尔腾出所有空闲时光耐住性子教导她生活上的各种常识,使她抛开既有的拉丁、古英文的文法框架,学会现今英语、国语,或是引导她以一种全新目光去看待这个世界——没有巨人的世界,人类的文明早已发展到他们无法想像的地步,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人类的或许还有战争,但最常出现的还是人际关系、资讯或是实力的竞争。 最重要而且最困难的一点,是所谓的心理战,利威尔以专业人士的犀利目光去捕捉三笠身上的各种漏洞,让她学会该如何让自己的精神疾病一步步「痊愈」。 事实上到了后来,三笠也不禁怀疑起精神病的定义。结社所形成的一种社会团体为了要维持秩序,他们压抑了人类动物的本性……或该说是人类兽性般的本能,必须穿衣服、用对话时精致言语雕琢修饰、必须施行许多义务、服从法律,现今如果出现了一位想要自由,不愿成为群体一份子而是一个独立个体,然后过著不受拘束的生活的人。这其实才是本性,但那些人最终的结果,却是会被带进医院关著或是进行电疗法,成为真正的精神病患。 在三笠看来,那些人确实是神智不正常,但从利威尔的话听来,他们却是符合人本性的思考模式。 「开始怀疑了吗?确实如此,我现在也不是在教你怎麼治愈心理病,我是在教你怎麼迎合社会大众的想法。」利威尔曾经向她这麼说。 除了学习,利威尔会有大部分时间是在做报告、阅读病历,三笠则是坐在他身边看书,或是安静的吃著利威尔带来的饼乾糖果。三笠不是非常爱吃甜食,不过缩著脚坐在沙发上而身边紧依著利威尔,吃著利威尔带来的食物特别有感觉。 毕竟每个人都有私事,三笠总不可能每件事都跟外人说,哪怕艾伦的真实身分与她匪浅,但就算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真正的艾伦,她还是会略过不提的某些禁忌,例如在病房中擦枪走火。 在过去,每一次与利威尔亲热她除了无法抹灭的愧疚与自责,更藉由紧密嵌合的身体来索求安全感,却是没有其他人所说的兴奋与幸福,或是在心底喷涌暖意。甚至在结束后,她会感到一阵迟来的颤栗,随后即是恶心与委屈,抛下床边的人,进入卫浴间洗漱。 但在医院相处如此短暂的期间,三笠内心那层复杂无解的抗拒的作呕的情绪快速消弭,她可以感受到双方深藏内心那一发不可收拾的迫切。 有些事情,不需要长辈的提点——人性原初的欲念及家庭归属、爱的陪伴,当这样的情感降临时……三笠心下早已做出了定夺。 第14章 10 艾伦从来没有多想其中的可能性,虽然电视连续剧看很多,剧中时常会出现这种老土场景,不过他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身边人的身上。 三天前,哥哥开始陪著三笠接送她上下学,充分宣示主权,哪怕他的冷淡眼神看起来比较适合当保镳,但这样至少引发了所有同学的关注,使三笠几位追求者望之却步。对於哥哥终於犯下恋爱男女会做出的蠢事,艾伦当然深感欣慰,反倒是三笠的态度有些奇怪,虽然她总是抿著嘴与平日无异,但艾伦很清楚三笠与哥哥相处时该有的气氛——平淡又独具温馨——与这三日大相迳庭。三笠似乎对哥哥的陪伴感到困扰或是抗拒。 对此,艾伦想十之八九是三笠和哥哥吵架了,而且犯错的人肯定是哥哥,他甚至想到哥哥晚上抱著枕头和棉被到客厅的白色沙发上睡觉的场景。能有这种经验其实也不错的,感情不生点波折容易有倦怠期,至少证明他们的感情还有演展性。 起因於一时间根本没有多加注意甚至怀著看好戏的心态,因此在他后知后觉或者该说是还来不及回神前,事情再度由当事人主动爆发,而这一回艾伦完全不能认为是三笠与哥哥迟来的小打小闹了。 …… 近来忙著打工和毕业考,因此艾伦的思绪处於一种紧绷又僵化的状态,数学公式、英文文法像是一块块嶙峋石头,硬是塞入不大的脑海中,使他除了读书和睡觉其他时候都处於放空状态。 忙碌又刺激的生活总会使他左支右绌,因此直到松懈下来,他才知道错过了多少,例如他原先好奇关於三笠身边的种种故事他也摆在一边。上一次与三笠聊到这件事已经是一个月前了,那一晚哥哥还打电话训了他一顿,因为三笠中餐吃的东西太过油腻,因此回去后身体一直不太舒服。 艾伦当然记得哥哥不喜欢、更不曾吃过牛油炸过的薯条,哪怕食物主要是由植物构成。另外还有汉堡一类的,他当然也知道汉堡当中夹的肉团是一堆不知名的肉沫组成,关於这个问题哥哥跟他说过,他在电视、报章杂志上也看过,不过他会偶尔吃,再说那一次到美式餐厅用餐也是三笠要求,艾伦将这种结果归类於压力过大摄取高脂肪可以减轻压力,因此他和三笠都非常需要。 不过事后真相大白时,艾伦觉得自己偷带三笠去吃垃圾食物并不是造成三笠身体不适的主要凶手——凶手不该是哥哥吗? 很多晚间肥皂剧是怎麼演?父母不同意子女的婚配对象,接著出现了许多次争执,当然最终结果皆大欢喜,但时中途总会闹出一堆事,例如私奔、例如长辈出言逼迫、例如乾脆先上车后补票…… 当然这种剧情完全不适用在耶格尔一家上,哥哥既不会听爸爸的劝说,爸爸也从没打算要劝。再说,艾伦知道爸爸不同意,妈妈保持中立,自己则是同意……但就算所有人都反对,那又如何?哥哥的想法中,似乎只要有新郎、新娘外加证婚人一切备齐就好,毕竟哥哥有房有车有份固定工作,三笠吃住学费除了靠微薄的打工费支付,其他都算在利威尔身上。现在只等著三笠毕业把两人的名分摆正而已。 所以说,会造成目前的情况,绝对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哥哥和三笠会出现这种失误让耶格尔一家听闻消息时诧异许久——哥哥很久没有再让家人跌破眼镜了,上一回是带三笠回家公开二人的地下恋情,这一回则是因为哥哥不只带著三笠回来,还带了另外一人回来。 那一位新客人目前正在三笠的肚子里,据说名字都想好了,男的就叫海勒,女的则是莎拉——据说已经三个月了。 艾伦刚听说这事时,以为是自己头昏又或者三笠头昏了,不过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前者——他近来整天忙著考试,很可能脑袋一时转不过来,至於三笠看似对每科都非常上手,因此断不会出现同他一样的窘境。 不过刚想完,哥哥又重复而慎重的牵著三笠的手,向众人宣布:「三笠怀孕了。」哥哥肯定是对著自己说,看来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但艾伦不认为自己的反应有错,他只是忍不住偷看一眼三笠平坦的腹部……或者该说是纤细精健的腰腹——还是裹在窄小的棉质衬衫中,看来似乎更瘦了点,脸色也不太好,这让他不禁担心三笠的身体状况。 到目前为止,他觉得事情呈现一种奇妙并紧凑的节奏,刚听说哥哥有了对象,马上就谈到婚嫁,然后短短数个月内婚事才刚要张罗,三笠又有了身孕。 相信不只他们措手不及,连三笠也措手不及。 希望是杞人忧天,有时候他确实很爱胡思乱想,希望这一次也是。其实哥哥和三笠依旧非常有默契,也了解彼此。想想在医院时他们是如何相处?哥哥与三笠在医院相逢,在三笠最迷网无助时,他是启蒙者,教导三笠一切的处世原则,彻底扭转了三笠的命运,直到三笠离开医院后,两人的这层连系只是更加紧密,他们成为爱人、家人……更像一对相处多年的夫妻,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相互为彼此洗衣、煮饭,偶尔一起计画出游,留下的一张张照片与纪念品分别挂在墙上或摆在橱柜里。 艾伦也不是没感受到三笠对哥哥造成的改变,不像是七彩缤纷的糖衣,而是温和蜂蜜滋润,甜而不腻,温润而细腻的淌流在喉咙直到全身,就是如此舒缓不带一点侵略意图的突破哥哥的心防,渗入其中……不知不觉的,哥哥公寓的摆设不再单调贫瘠、哥哥更加注意自己身体,不会整日待在办公室加班、暴躁的脾气得到收敛、也懂得回家关心家人——究竟谁改变了谁,又究竟谁拯救了谁? 可惜不是他胡思乱想,三笠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不只是精神、身体状况,似乎还有更多隐情。他想哥哥绝对不是没有发现,不过是有意忽略三笠的情绪。 妈妈对於家庭有了新成员表现出十足的热情,殷切询问三笠身体的各种情况,开始将自己生育哥哥的经验拿出来唠叨一翻,希望可以给准妈妈一点启发。家中唯一对哥哥和三笠非正常关系交往表示不满的爸爸也露出憨傻的笑容,活像是孩子的爹是他,看著三笠的表情带著期许与赞同。当然,艾伦惊讶之余也非常开心,不过看到哥哥气势上透露出一种保护与警告,彷佛在告诉他:你身上的细菌会让三笠感染,因此艾伦完全不敢靠近三笠,只能远远的观察。 但三笠对於所有人的热情的、隐讳的关怀不大上心,除了心不在焉,还有些抗拒与哥哥太过亲昵的接触,就像忽然与哥哥变得生疏。 艾伦不知道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三笠与哥哥之间的事不该让外人插手。但在五岁那年,他与三笠第一次相见时油然而生熟悉与依赖,就是这股从多年前开始酝酿出的奇妙情感,使得他看见哥哥有意无意的忽视三笠的忧郁时,他开始不禁自的想要干涉,甚至因此对哥哥心生不满。 艾伦趁著妈妈和爸爸抓著三笠嘘寒问暖之际,向哥哥阐明疑惑。 对此,利威尔只是淡淡的解释:「只是怀孕时容易多想,不用担心。」 艾伦当然知道怀孕的女生情绪比较不稳,他爸妈的一位同事曾经因为怀孕吓跑所有病患。在此之前她可是一位新时代的女强人,结了婚后时常跟丈夫对著吵,后者都是先服软的一方,因此她会沾沾自喜的向妈妈推销自己的《驭夫术》,哪知道怀孕没几个月,天天上班带手帕抹泪,还跑到艾伦他们家哭诉,原因除了大多是因为病患的情绪感染,还有更多令人无语的夫妻小吵闹。有时候爸妈不在或是忙著做论文,哥哥不可能忍受别人吵闹,因此艾伦便成了牺牲品,成为心理医师的心理辅导人。 套一句哥哥过去的话:「警察也是人,不可能不犯罪。」艾伦发现这句话不只适用於那位女强人阿姨,也适用在三笠身上——三笠是个女人,也会有软弱的一面。 哥哥或许习惯了三笠的冷静,因此纯粹当作生理反应,并未多加在意——其实就算是生理反应,艾伦也不认为可以忽略——,但艾伦总觉得,自然界天生赋予女性温柔的本性,好抚育生养子女。三笠对那位同名的「艾伦」有著无可取代的情感,不正是代表三笠在某方面的本性吗? 因此他多少能够理解三笠的茫然与无措。 三笠在某方面来说是个容易受伤的女孩,大学一年级时她申明自己有精神病的那一番话,其实可以算是变相的寻求安慰。尤其在外人眼中看起来,三笠与哥哥是不对等的关系,哥哥付出太多而三笠则是不管好坏一概承受,逐渐形成依赖,这或许对於许多女生来说是好事,但三笠却不是如此——住在哥哥家、花哥哥的钱,毎天打扫煮饭照顾孩子,让自己沦陷在这种生活中,毫无建树。 艾伦的直觉告诉自己,三笠是个好强的人,光从三笠大一因为住过精神病院而被排挤,却从不向外人表示挫败或者软弱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因此哪怕渴望受到保护、渴望得到归属,三笠终究不禁质疑起自己过度的依赖是否是正确选择。 哥哥对三笠的感觉究竟是甚麼?老实说艾伦自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至少他知道哥哥对三笠的关心多过对其他人的。 这究竟是不是爱情?——或许放在三笠身上来说,该改成:哥哥究竟值不值得三笠托付终身?这一点对怀孕中的脆弱女性来说很重要,对於她坚实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也是极为重要的。 三笠与哥哥的婚姻不是靠爱情来维系主体,这样的定位他深感认同——他从小就没有觉得父母特别恩爱,而是特别有默契,这或许正是他们在一起的原因。婚姻需要持久,到时候爱情早已消逝,需要靠亲情来维持——,但三笠所需要的承诺远比哥哥所想的多,她对於未来的那份不确定,以及自己成为弱势的那份不甘,使她试图从这场情感中抽手。 这一次,怀孕跟结婚竟会成为两人的分歧点。 第15章 11 「三笠,你最近还好吗?」当然不好,除了医院体检通知三笠身体很好,宝宝也健康外,心理却一点也不好,艾伦在心中默默说明。 哥哥最近对三笠盯得越来越紧,只差没在三笠进厕所前跟著进去,工作时间则是要三笠待在家中不能出门,美其名是保护,艾伦只觉得是变相的逼迫。 在医院那段时光或许是三笠最依赖哥哥的时候,但此时非彼时,这种几近窒息式的占有欲对於如今脱离孤寂境地的三笠是难以忍受的。多年的相处,艾伦知道自己的想法无法撼动哥哥,哥哥在某方面的幼稚与倔强崭露无遗,他或许是习惯,更认为三笠此刻的焦虑无关紧要,他是以他自认为好的方式照护三笠,想要消除三笠心中的不安,却适得其反。 这也使得艾伦想要找三笠私下关切难如登天,好在爸妈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因此在哥哥下班前硬是把人拖在医院,让艾伦可以趁著短短数分钟的宝贵光阴到哥哥家拜访。 此刻三笠蜷曲双脚、怀抱双膝,整个人缩在白色沙发上,身侧披著鹅黄色珊瑚绒薄毯,腹部一样不见动静手脚也不浮肿,而她表情若有所思。艾伦看在眼里,只觉得三笠平静面孔下的心思虬结成一团,无法理清源头与终结,使她陷入某种诡异的回路。 「三笠?」发现三笠还在恍神,艾伦不确定的又唤了一声。 「对不起,我刚才正在思考婚礼的婚纱问题。」 桌前摆了数本婚纱杂志,一改她严谨细腻的风格,半开办阖的杂志散落满桌,桌上甚至摆了两个未喝完的陶瓷杯,客厅陈设还是井然有序,不过似乎又回到哥哥最初的风格,凝重又单调——相信之后在哥哥的整理下,客厅很快就可以复原原状,只是会更加贴近医院的肃穆风格。 很明显三笠的心思并不在这一叠杂志上,杂志只会令她心烦,让她想起婚期一步步进逼。 艾伦数日来都在想,三笠很沉熟,但沉熟不代表她可以早婚早生子。更因为她成熟的性格,因此断不可能做出不经思考的举动,例如趁著哥哥不在偷跑或是跟哥哥大吵一架,如果肯这麼做,艾伦还觉得安心些,但问题是这完全不可能。艾伦现在最担心的昰,三笠会把待在哥哥身边,当作第二个医院,第二个牢笼。 「有甚麼事需要解答?」三笠说话时依旧心不在焉。 艾伦很快意识到三笠的意思,他们聊天最多的话题就属三笠的故事。「三笠。」他确保三笠的心思真正摆在两人的对话,这才说:「我不会再问了。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你该专注在当下。」 三笠果真收回了收敛的思绪,她的眼神定定的望著艾伦,「你不想想起来吗?」 艾伦有些毛骨悚然,现在不是个思考怪问题的好时机,但是三笠的眼神像是突破了他这层躯壳打量他的灵魂。艾伦撇开自己的奇思,「三笠,你该烦恼的,是你和哥哥的事。你们是不是出了甚麼事?」 「都还可以。」三笠回答的斩钉截铁,语气一如当年妈妈问三笠住在哥哥家有没有不方便,三笠不假思索的给予回答,如果没有知道前因后果,光听对话肯定会相信三笠与哥哥之间完全正常,只是会对三笠我行我素的回答感到头痛——也就是说,三笠和哥哥可能早有不对劲。 「三笠,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受不了,那就别在一起了。我这里有你妈妈给我的机票,你的护照应该还有用,就出国去看妈妈,顺便散个心……」艾伦知道三笠跟她的爸妈感情很差,几乎没连络,不过三笠的妈妈似乎对三笠有些歉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她。 有一回他跟著三笠中午在餐厅用餐,偶然碰上三笠的妈妈,三笠的妈妈当时回国正是要找三笠,因此对他有了印象,艾伦猜后来她是在三笠和哥哥那儿碰钉子,但没有退缩,不久前竟然到学校里找他,将机票托给他。艾伦当时看著双人来回机票怎麼都觉得别扭,更明白对方的意思——三笠的妈妈看来是不知道利威尔是自己哥哥,否则她也不会打这个馊主意。 「艾伦。」三笠平静的打断他的话。一停下来,艾伦这时才发现自己有些恐惧,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正面反抗哥哥,不管结果如何,只要让哥哥发现他收下了机票,他所遭受的惩罚肯定不轻。「没关系的。利威尔希望双方父母能见个面,她下周就会回国。」这个「她」肯定是指妈妈。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希望你出去散个心。」 三笠摇头,略过不提,「利威尔应该要回来了,你要留下来吃晚餐吗?」 「……不用,我马上走。」一听到哥哥的名字,艾伦赶紧动身离开——希望爸妈拖延得够久,好让他可以成功脱身。 第16章 12 利威尔下班前被父母用正经的名义留了下来,美其名曰下周双方家长见面会的事前讨论,话题也非常正经:「听说父母已经离婚了,要不要隔开位置坐?」、「只有三笠的母亲会来啊,不过听说她已经改嫁了……」、「三笠说要简单一点的婚礼,就办场聚餐如何?」 他当然知道爸妈的用意,他们都察觉到三笠的不对劲,弟弟这几天也一直想找机会跟三笠私下一谈——三笠的情况确实不乐观,利威尔不敢随便惊动三笠,他如果反常的配合艾伦,很可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三笠这样倔强又这样脆弱,过去那段依赖在最近两年出现了变质。因此在外人面前,他对三笠的种种变化视而不见。 他乾脆装作没发现,顺著父母的小心计在医院多待了两小时。很多事宜确实需要谈一下,几年前三笠和他极有默契的想要在海边选择婚礼,如今三笠改变了想法,或者说利威尔也有些不清楚她的想法,究竟什麼是三笠最想要的? 「最」这一个词太过笼统,又有谁能想清楚自己内心的那把尺究竟几分? 可叹他的职责除了引导病患,也要洞悉他们内心世界,但此时他却连三笠真正需要的也猜不透了。 「儿子啊,你应该不会外遇吧?」离开前他的父母推托了一阵,然后是妈妈开口说出这一句令利威尔无语的话。 有时候利威尔总觉得的父母比他还要幼稚,他阅历的人生的年份算起来,其实与父母算是同辈,或许正是因为他太过成熟父母对於他的生活从来没有过问太多——确实是生活环境的差距,这里的人不管是小孩、大人甚至老人,都缺少了某种意识。 「别又是这个表情,你妈妈和我是为了你们两个好。你有时候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对方可不这麼认为。记住,就算你们再有默契,三笠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更不可能共享你的灵魂,了解你的一切,所以有些事该说就直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的话让利威尔开始思考起他和三笠目前的关系——很多事或许该说,但说多了又会让三笠心生怀疑,他们都是不擅言词的人,利威尔甚至抱持著,就这麼闷著、僵持著,让一切保持原样就好了的消极想法——感情这一门学问,比战斗还要困难,在战场上他们先发制人,习惯主动迎战,但在情场上他们却是退却的逃兵。 「其实也不用说很多,儿子,或许只要三个字,三笠就可能回心转意。你爸爸当初就是这三个字才把我骗到手的。」 不发一语的听著父母叨叨絮絮向他说明表白的时间和气氛还有语气的控制,他猜想父母可能在这一刻找回了失去已久那属於做父母的感受。 两个小时后,利威尔才开著车回家。 从医院到公寓的车程不长,利威尔在二十分钟内回到了住处。 他承认自己在某些时候对著凌乱、脏污一类的存在带著强迫症的厌恶,小时候艾伦把客厅弄得满地都是玩具或是吃饭饭粒洒满桌,利威尔就会无法遏止自己的怒火,端起长辈的态度训斥弟弟,而后者哪怕是泪眼汪汪、一脸委屈得看著自己,也没能让他放下自己的坚持。 今晚他打开房门在玄关脱下了鞋子,走进客厅便看见了满桌的凌乱,沙发上三笠缩著身体浅眠,鹅黄色的薄毯掉落在地上,面对三笠的任性他确实生出了怒火,不是为眼前所见的混乱,而是为这几日三笠不照顾自己身体的种种行迹发怒。 他是否该直接训斥?这样的问题让思虑陷入了胶著,或许是该如此,他们可以重回过去那位「真正的」艾伦还在时的互动,争吵总好过冷漠的互不相理。 但最终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将桌面杂志排放整齐,然后到沙发上将三笠抱起来,感受到怀中的人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他只是淡淡的说:「去床上睡。」接著带三笠进房里。 他和三笠其实维持了两个多月的分房而眠的关系,三笠睡卧房,利威尔则睡书房或者偶尔会到客厅。这样的选择说不上是争执,如今利威尔想却像是逃避,逃避三笠或许与他同床共枕,却在夜里背对著他将思考延伸到他无法掌控的一边,更或者逃避他在床上做出的亲昵举动会被三笠拒绝。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从来不需要去思考这些,他们在各地旅行、假日到餐厅到电影院如同一般情侣所会做的举动,体会他们得来不易的甜蜜,不需要思考人类的未来,无日无夜的战斗,他的职业是医生,三笠则是个学生。工作回来望著在厨房做菜的三笠,他会毫不犹豫的亲吻对方满是汗水的额头,抱著她的腰,或是在三笠藏著调侃的目光下帮忙处理生肉,就像幸福又美丽的童话,都是在此划下句点。 童话却终究是童话,他忽然想起许多零碎断续的记忆,非常久远,远在那过去的世界,几乎要沉淀进大海的最深处——有的人选择遗忘,有的人却是执著而无法抛下。利威尔想自己是藉由前者去认同如今的世界,三笠却是藉由后者去怀念逝去的人事物,假设自己身在一个虚幻的梦境。 当时,无数信任自己的战友像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来来去去,在他人生及记忆勾勒了一笔淡如清水的痕迹,他们的身影早已模糊、神情像是一潭被撩拨的湖面,话语声遥远得几乎听不真切,似在天际。依稀中,有好多人同那位三笠念念不忘的小鬼一样,总是天真执著的述说自己的梦想——杀光巨人、杀光巨人,每说一次便不时用希冀的眼神看著他,可想而知在他离开后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三笠的身上。 很多人,包括三笠和自己,总是想著要除掉巨人,而没有时间去思考:如果杀光了巨人,那麼接下来的人生会是什麼?——毕竟那时候的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 一直到淬不及防的拥有了安逸的生活,他们这才猛然惊觉,双方从没有想过他们该如何走下去——究竟是爱吗?是的。他会这样反反覆覆不断对自己说,却没能一次说出口。 他忽然想到不久前父母一搭一唱的对话——多数重复的内容他早已忘了,至少他知道。如果想要守住三笠,就不该继续保持消极的态度。 「三笠。」他放轻力道却不容抗拒的将怀中的人偏侧的脸扳向自己,「医生说三个月已经度过危险期了。今晚我会留在房里。」 如果怀孕是第一步,那麼如今便是第二步,他一点点的想要将即将脱离这个社会与这具躯壳的一抹灵魂拉回。或许手段过於强势,但既然当初做了选择,就该执行到底。 不顾三笠的抗拒,他一手紧搂著,一手则是顺著少女玲珑有致的曲线滑过,然后目光与手掌流连在她的腹部……可以感受到颤抖的肌肉和微微突起而圆润的形状。 「呜……」 寻声看去,三笠咬著唇好压制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那双熠熠动人的眼眸在微弱月光的映照下更显璀璨,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三笠脸上不自然的潮红。 他勾起微笑。 第17章 13 他像是探索一样未知的秘宝,将窗帘掩实,确认房门锁起,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们与其他人同住。 将三笠平放在床中央,他俯身徐缓的脱下她身上所有的衣物,露出少女细腻而柔滑的胴体,他不敢细看,深怕沉沦其中。 「不要……」三笠仰躺在床上,双眼紧张的眯著、颤抖著,口中最清晰的两个字连带摇头,却不是拒绝他接下来的动作,而是那压抑在内心的一部分复杂的情感不经意被他诱导出来。 她双手紧紧抓著他背部用颤抖的身体回应他轻柔、流连在少女白皙颈项的吻,像是生涩而毫无经验,任何一点动作都会使她敏感的轻哼出声,隐约间还可以听见细碎的话语如富含魔力的吟唱,一点点夺走利威尔的专住。 利威尔强迫自己提起万分精神专注在其他地方,好克制住纯粹的欲望,一个能够令他心动的女孩正躺在他的身下,试著要撑起最后的意志武装自己,却又脆弱无比——过去的经历他们早已遍体麟伤,他不会逞强认为自己无坚不摧,但至少他还有余力保护心爱的女人。 最近的种种使他体悟到自己的失误,不该逼迫三笠去放下所有设防。他们都一样,无法忍受自己是落在对方之后,消极的倚靠对方。 「……呜……」三笠正陷入了某种空白的思绪层,敏感的身体甚至在利威尔抚触之后还有挥之不去的温度和酥麻,因此□□半随的呢喃或许连她自己也毫无头绪,利威尔不愿去细听,将唇贴向对方的,不让魔咒持续影响掌控他的欲望,一旦两个多月强忍住的欲【望溃堤而出,他不敢想像自己举动对三笠造成的伤害。 一切都是缓慢而压抑的进行,他一直到三笠主动摆出迎合而宁静的姿态,才真正探入、摆动。 但这样的进程对於他对於三笠都是一种折磨,三笠矜持著不愿透露出自己等待他更深层、更猛烈的占有,利威尔则是游走在自己强大的理智与疯狂的情【欲边缘,最终理智胜利,为了摆脱非理性造成的危险发生,他强迫自己去思考近日发生的种种。 在过去的那个世界,他们都缺少了生养孩子的权利,利威尔从来不会去思考,他也知道女性每个月会有十天上下的怀孕高峰期,他不用特意去算,只是在夜晚三笠出现一点抗拒,他就会罢手。 ——三笠怀孕了。 不久之前这样一个喜讯经由熟识的妇产科医师告知。利威尔不能说脑袋一片空白,但他无法思考任何事,思绪被复杂的数据入侵,充塞的他几乎要忽略三笠脸上潜藏的复杂。 是哪一回特意不做出避孕措施自己也忘了,或许潜意识中他就开始预谋、酝酿著,要将三笠紧紧护在身边不放手——三笠飘忽又反覆的情绪为这份感情注入了更多不安定。 不能说这一个孩子是为了牵绊三笠的行动而怀上,来到这个世界、遇见了三笠,他开始期待起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哪怕他从来不曾与三笠谈起。 他知道孩子诞生、真正组成一个家庭对於三笠来说一切都是未知,三笠不惧怕未知,而是她依旧把这个世界当作梦境,在梦境结婚、生子、结交朋友,假使太过投入,在一觉醒来,又该如何去扳正所有混乱的思绪? 利威尔并非不认同过去那个巨人环伺的世界不曾存在,他也没有像自己的弟弟一般用最直接最狠绝的方式抹煞过去记忆。人类总是会为自己找到更多敌人,当没有了巨人这个天敌,他们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敌人就是同类。 说起来,两个世界的差距也不过是把敌人从巨人换成同样身为人类的彼此——他不禁想,如果原先的世界没有巨人的存在,文明是否会如此地一般进步?这样的事情不需要太费尽的思考,很显然答案是肯定的。 在某一个阶段新旧两个世界共用著同样的历史,但到了某个模糊时点,也就是巨人凭空出现起,两个世界出现了分歧。 以量子理论可以得出一个可能性——平行世界,不能说坚信这个说法,但利威尔认同两个世界的存在,他乐观的希望三笠可以抛下对过去过分的执著…… 「利威尔、利威尔……」 不知从何时开始,三笠开始呼唤他,而他竟是深陷在自己思绪中,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 他停下机械性的动作,看著身下汗水淋漓的未婚妻,她双眼还陷在因折磨人的缓慢律动而微眯著,不久之前的隔阂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让她不满足的扭动身子,再度开口:「利威尔。」 瞬间的恍神,已经使利威尔彻底沦陷。 亲昵互动时三笠用柔软含著娇媚的嗓音叫自己的名字,最是让利威尔无法抗拒,下腹一阵灼热,三笠敏感的身体开始绷紧、呼吸声逐渐急促,「啊……」 最后,他只记得两人双眼紧抓著彼此,他逐渐加快速度、逐渐加深力道。 …… 在三笠陷入沉睡前,利威尔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有关爱的字眼——他不认为三笠需要这些毫无意义的承诺。 他伸手轻搂住三笠的腹部,「这是我们的孩子。」三笠在他的怀里一僵,试图无视他的话,但他半是强迫的牵起三笠的手,让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感受一下。」 三笠沉默了很久,但不再挣扎。 亲情之间就是有种奇妙的联系,女人拥有一段男人所无法经历的历程,那个孕育在三笠腹中的孩子并没有造成胎动,但三笠却实实在在感受到圆润的腹部之下,有个与自己共用著血与肉的生命,正快速的茁壮。 她心中淌出的酸涩之情竟是如此的美好。 许久,是一字一句的、平静的,像是在咏唱某种神圣誓言一般。「我的孩子……」 第18章 14 在艾伦胆战心惊的一周后,餐会如期而至。 时间订在下午,地点是爸妈在郊区山上购买的别墅,位置有些偏僻,艾伦到过别墅的次数五只手指头都算得出来, 总觉得爸妈做事比他还要粗心,地点订了,却没有尽早做准备,一直到前些天才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转,忙著整理别墅、发出邀请卡——上个月暴雨使得山势有些改变,前几天多亏哥哥上山带路,否则爸妈在山上迷了路,只能夜宿车上了。 今日艾伦提早到场,爸妈趁著哥哥还没到场前请人帮忙处理花园的杂草和大雨过后的狼藉,哥哥非常不喜欢外人干涉家务,因此断不能让他发现爸妈偷懒。 艾伦看爸妈在厨房忙,便帮著布置客厅——这是主要活动场地,要客人都在庭院用餐,肯定会因为蚊虫制造更多麻烦。 将客厅角落枯萎的盆栽搬到车库藏起来,艾伦越发佩服起自己做表面工夫的实力,结束客厅的整洁工作,他来到厨房,发现正对著流理台正上方窗户发呆的妈妈。 「妈妈,我其实有种预感,三笠的妈妈会迷路。」 「啊?你刚刚叫我什麼?」艾伦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抢下妈妈手中的菜刀,妈妈却还是一点都不为自己刚才差点失去手指而紧张。艾伦无奈的把话再重复一遍,然后说:「要不要去休息?」妈妈很少会出现发呆这种情况,艾伦直觉有不好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大惊小怪了,但最近许多事情似乎都乱了套,哥哥跟三笠开开心心结婚看起来是一件多美的事情,他最想看到的就是这场纷争结束后两人再办场婚礼。 「你哥哥说以前他有带三笠来过,三笠应该会带路。」妈妈不甚在意的挥挥手。 「妈,三笠应该是跟哥哥一起来。」实在不好把话说得很直,况且这些事妈妈都该清楚,三笠住院的日子,会送小点心、嘘寒问暖的人是妈妈而不是三笠的身生母亲——妈妈如果知道三笠是自己未来的媳妇而不是丈夫的病患,肯定会更加热情。 「她还是不要来好了……」到这里话题一发不可收拾,妈妈不断抱怨三笠的妈妈说话态度傲慢无礼,一下抱怨时间太晚、一下抱怨哥哥别有居心让三笠怀孕…… 艾伦有些不安,妈妈的情绪管理其实不错,但这一回连他都察觉到妈妈藉由这个对话引导出一丝怒火、无奈。「妈妈,三笠是三笠。」 「我知道,但三笠同时还是她的女儿,血缘这种东西怎麼划得开呢?三笠跟你哥哥在一起后,肯定会有更多联系……一想到要跟这种人往来我就头痛。」 艾伦讶异的无法做出回应,或该说妈妈的话本身就是事实,他没有理由反对。 潜意识中,莫名的熟悉使他笃定三笠本质带著反骨、与众不同,但那又如何?当你诞生在这个世界,各种关系网连著责任就会将你束缚在其中。哪怕经过他之前的观察,三笠对自己母亲的感觉不像是怨恨佯装陌生,而像是苦恼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直与她有著亲密身分的女性——三笠与亲生父母的关系怎麼可能说断就断? …… 稍晚别墅的一片混乱刚解决,三笠和哥哥就到了,三笠的肚子用吹了气球般变大形容似乎太过夸张,但艾伦总算觉得三笠有点怀孕中的准妈妈的形像了,虽然四肢还是纤瘦,却已经回到原本的健康精瘦。三笠看著精神身体状态都不错,哥哥却是在一边还是板著脸,好像怕忽然出现什麼危险会伤害到三笠和腹中的宝宝,刚跟爸妈打个招呼,他就要三笠坐在沙发上休息。 哥哥一离开,艾伦见缝插针就凑了上去,「三笠怎麼样?宝宝会不会踢你……」三笠回话又少又短,她只是摇头或者短声应答,不是个良好的聊天对象,不过也只有对著三笠他才敢多话了。 对於这样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艾伦心中的喜悦无以复加,更何况哥哥和亲自生养的三笠?三笠的情感与哥哥太过相似,他们总是冷冷清清却又爱得深沈。 此刻观察三笠低头轻抚腹部,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是把所有热烈的情感压抑内心最深处,倾注自己的心灵去体会腹中的小生命——这样的场景竟使艾伦有些鼻酸,究竟为何?那阵熟悉、呼之欲出的感受席卷而来,就像她曾经也是这麼执著、这麼脆弱……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何表情,他干涉太多,却也无法不管。扪心自问,他是该偏袒哥哥,如今他却向著三笠。这样的纠结,更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切入这个话题,只是不断提醒:「哥哥他一定期待这个孩子很久了。」 「我知道。」 有时候三笠和哥哥的话显得太少,但这句「我知道」却是刚好——三笠正视了目前的情况,却无从应付吗? 「三笠……」 「不需要聊这些事,没必要。」哥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瞪著他,是希望他别在聚餐前搅黄了目前还算和乐的气氛,当然还怕影响三笠的心情。 「是你哥哥不让我说。」三笠不甚在意的耸肩,唇边勾起的笑容总算有了些许温度。 看著哥哥离开的背影,他几乎没忍住要上前去辩论,要他们两个人把事情都说开,憋成这样像话吗? 不过三笠像是看破了他的想法,伸手按住他摆在膝盖的手,「不要多想,我们都知道彼此的想法。」 真的吗?他用眼神询问三笠,对方的双眼丝毫没有闪躲,就这麼定定的看著他,反倒让他不知所措,「……好吧。」他绝口不提令他头疼的话题,只是关心三笠目前的身体状况。 然后是爸妈的几个好友、最后连三笠的母亲都来了——艾伦不禁佩服三笠母亲请来的司机对於这座山的了解程度之高。 流言不一定完全不可信,学校总是谣传三笠与某某位女星有血缘关系,可能是姊妹……不过关系配对是错了——今日双方家长见面这种正试场面,实话来说就是在互爆家底,哥哥这一边父母都是医师,三笠这一边有位知名女星,不是姊妹却是母女。 艾伦早与三笠的母亲有过几面之缘,当时只觉得眼熟,被这麼一提点,这才想起来他偶尔确实能在电视新闻看到有关三笠母亲的相关消息或是她演出的电影。 第19章 15 餐会目前的情况看来,这绝对不是和谐的气氛,艾伦直到此时才知道他的父母是如何民主——在三笠的母亲看来,未婚怀孕是如此荒诞无稽的情况,三笠的父亲更是直接避不见面。 ——或许这正是文化的代沟? 有如朋友般亲和的父母似乎真不是坏事,哪怕哥哥的对象不是爸爸喜欢的,但爸爸从没有真正给三笠摆过脸色――他一直知道爸妈想要个女儿,这个梦想不成后他们寄望两个孩子为他们娶一个开朗的女孩。 三笠沉闷淡漠的性格,活脱脱就是半个哥哥,与活泼绝缘。 有了这回经验艾伦已经了解到伴侣关系是需要互补,相似性格确实会出现问题,哥哥和三笠在一起显然是同性格间的相互吸引作用,但双方总得要有人做出退让。 在医院一段期间是三笠,那麼现在是哥哥吧? 他希望哥哥不会只想用怀孕这脆弱的缘由去联系两人的关系。 除了怀孕风波在三笠逐渐意识到母亲的天职后逐渐纾缓,另外,令他惊讶的是,三笠母亲的在场竟然使得三笠和哥哥的阵线更加稳固。 …… 最开始偶遇三笠的母亲,对方态度说不上冷淡,对艾伦带著讨好,对三笠更是多了分愧疚。 好像有些人会出现这种情况:一开始茫然失措,做出了违逆心意的举动,但事后回想是恼羞成怒,或为扳回颜面而表现出高人一等的姿态。 三笠的母亲应该可以这麼解释,同时她还是知名女星、媒体焦点,也许骨子里早已刻入高傲,从最初的低服姿态,到现在转变成故做不屑,在她发现自己被女儿排除在外,在她发现一切已成定局,她不可能改变撼动三笠婚约,她连带对原先印象不错的艾伦也生出埋怨。 艾伦没有事先解释他是利威尔的弟弟,在她看来就是某种嘲讽;如果媒体爆出来会如何做文章?她的女儿嫁给曾为自己主治医师的儿子,接著开始刨刮她的家务事,将女儿曾经住过精神病院的事拿来大做文章,批判她的婚姻关系,这样的情况,更像是在嘲笑他们母女。 「……她们这种人最爱面子,毕竟任何一点事都会被外人放大关注。再者,她认为自己当初对你亲切,已经够抬举你了。」瑞秋是这麼向艾伦解释。 任何事情在不同人看来果然都有偏差,听著瑞秋用言语尖酸的言语去释义三笠母亲在用餐时的神情,再结合自己的看法,似乎难以分辨真正情况。 他们此刻避开沉重的客厅,瑞秋翘著腿坐在凉椅,不顾他不认可的眼神,自顾自的抽菸。深吸一口后抱怨,「真他妈的,我为甚麼会来这种饭局?还碰到如此头痛的事……」 「头痛的事?」在他看来,瑞秋如此随性的人会为了某些事情头痛,这听来有点可怕,就像瑞秋衣著不走庞克风,而是优雅路线——裙摆到小腿肚的长裙,金色长发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鬓边还散著半长不短的发丝。 优雅衣著却不优雅的坐姿,其实让坐在一旁的艾伦很困扰。 「……非常头痛,而且我似乎不得不管。」 「该不会是因为我哥哥的事吧?」艾伦猜测三笠会不会被她母亲叫去单独谈话。 「正确来说是你『大嫂』的事。」三笠的称谓,在瑞秋说来带了点兴味。 …… 真正认识瑞秋是在一次清晨突如其来的大雨。 而在此之前他从父母口中听见的瑞秋格林一如初次见面给他的感觉,是比起三笠的冷淡,更多了点孤傲与挣扎。 五分钟前艾伦手上还提著两袋早餐,分别要回家给昨晚熬夜目前还在呼呼大睡的爸妈和住在哥哥家的三笠。 他偶尔生出三笠会无声无息逃跑的想法,可能性不大却让他矛盾的害怕又期望。藉由每天的拜访,甚至只是在门口送一份早餐便离开,前后不到几分钟,但看见三笠依旧沉静如水的面容,他便消极的认为继续保持某种平衡是最好的选择。 可能还想了很多,有时某些念头在脑袋里转得很快但稍纵即逝,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失去了某段记忆,这一回打断他思绪的便是这一场倾盆大雨。 他正想躲到附近住宅的的屋檐,忽听到身后有人这麼叫:「阿明。」 这是一个反射性的动作还是对方的声音太熟悉他不知道,只是听见这一称呼,好似灵魂的某一部分在颤栗,试著脱离他的躯壳。 他寻声看去,视线还没对上对方「给。」对方给了他一把摺叠伞。 没有时间犹豫要不要收下这个意外的爱心,两人随即被急速驶过的轿车渐起的水花淋成落汤鸡。 「不好意思,你认识我吗?」 「淋湿了就别撑伞了。」在他尴尬的目光下,这位浑身湿透的女人耸耸肩,收起雨伞,然后回答了一句令他匪夷所思的话:「你可以叫我瑞秋,我认识你。」 有些话听著总没有问题,但细细思索,就是有漏洞,瑞秋说她认识他,那麼自己呢? ——可能认识。 有些熟悉,却又一时说不清。在她身上带著淡淡的氛围,没有三笠给他来的强烈,还多了点肆意和不屑。 当时是想要进一步询问,不过对方已经转身离去。 在那之后,他又碰上瑞秋几次,地点多是在家里——经过爸妈的解释他这才知道这名女性曾是爸妈同事,后来移民国外,据瑞秋本人说法是,她不习惯定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换换环境可以改变心境,而最近是一时兴起旧地重游。 艾伦想,或许自己几年前确实见过她——虽然相遇的场景都忘光了。 第20章 16 「其实这时候已经无法用正规的方式治疗三笠了,同性格的人搭在一起毫无互补性,真他妈的无聊。最好让她体验一下人生的极限快感,例如一夜情、走钢索、高空弹跳之类的……」 「不太好吧?」不只是不太好了,是非常不好,光是让三笠尝试第一项就无法想像哥哥的怒火会是如何大——宁愿惹恼爸妈两人,也不要惹到哥哥一人。 「我的想法是有医学根据。」看她眼神这麼认真也不像是在说谎,但这位女士总是板著脸爆出意想不到的话。 艾伦有时候都认为这是她的小消遣,就像不久前她说要嫁给自己一样惊天骇地,充满虚假的戏剧性又带著无比认真,这位年长自己十岁有余的女性以一种专业的眼光去分析两人结婚后的利弊,最后的结论是:虽然年龄差距会造成社会观感问题,但在性格上有互补性,可以促成这一段婚姻可谓幸福的结合。 「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好……」 瑞秋的我行我素他已经见识到了,因为身世的关系她的性格颓废又叛逆,很难想像她是位领有合法执照的优秀医师,最有趣的案例是她曾经做为一位叛逆跷课学生的心理医师,那位学生的父母可能认为叛逆期也是心理病,坚持送孩子给心理医师治疗,孩子的主治医师正是瑞秋。 瑞秋当时似乎是以暴制暴,将那个孩子制得服服贴贴。 当然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故事,过去总是听爸妈说「我的同事如何如何……」听起来非常奇妙,直到爸妈真正向他介绍这位同事,瑞秋格林的形象一瞬间再他脑海里鲜活起来。 大雨之后的巧遇,瑞秋除了偶尔会来他们家蹭饭——他们家都是外食党,瑞秋加上他和爸妈共四人吃著外卖,艾伦竟一点也不觉得突兀,虽然瑞秋有时会满脸认真、态度认真的向他毛遂自荐,分析「两人在一起的究竟有多谐和」,但是就像三笠一样,这阵莫名的熟悉感驱使他不断与接触。 就像今天早上,爸妈不在家便请瑞秋载他赶到别墅。沿途瑞秋闯了十三个红灯、在山径小路横冲直撞,总算比哥哥和三笠早到——瑞秋随后想起自己忘了买包菸,偏偏犯了菸瘾,因此一个人再度飙车下山到附近商店购买香菸,回来时彻底迟到,惹来三笠母亲的白眼。 「我做三笠的主治医师时就有这个打算,不过我想我如果真的这麼做了,我第二天就别想再上班了,这邪恶的社会就是这麼虚假,搞个小趴抒压都会被当作毒品聚会……,我像个蠢货一样用土法鍊钢的方式治疗,果然她没好转,我看著无聊就丢给其他同事接手了,天知道她爸妈是不是首富的私生子女,天杀的每个月把钱往医院撒,所以很快就有人接手我的工作。当然,我不是她的主治医师,就更没有理由去干涉她的治疗了。」 「如果是我,不会答应让三笠进行这种治疗。」 「当然,我也不会,你不认同大可以当我在开玩笑。」 「这并不好笑。」 察觉到艾伦真正的怒火,瑞秋笑了,「太过认真的你们,果然会受伤……你该不会以为三笠只是单纯的心情忧郁吧?」她直接用手指捻掉香菸,「其实你们都一样,患了病,一种怯弱蒙蔽了双眼,造成假性失忆的心病。」 第21章 17 三笠一直知道她与利威尔的性格在某方面来说有些相似,不过并不代表他们拥有同样的喜好。 他们性格同样安静……或者更该说冷静,但某些时候三笠还是会沉浸在热闹的气氛。 偶尔,在那难能可贵的时刻,军团的几个好友,例如莎夏、艾伦、阿明……甚至是韩吉,大家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谈天说笑,每当此时三笠会特别羡慕擅长炒热气氛的韩吉以及带给众人欢笑的莎夏。 至於利威尔,在三笠的印象中,他一直讨厌吵杂。 『你其实偶尔可以试著跟利威尔闹腾一下,我想如果是三笠你吵他的话,他是不会生气的。』曾经韩吉这麼说时,三笠大脑思考几秒,不过并不当一回事。 在她和利威尔同床共枕没有多久,调查军团上下皆知,许多人用忽略默认他们的关系,多是闭口不提这块禁忌——战争时期,究竟只是为了单纯的生理需求还是真正的爱而联系了人类两个最强战力的结合?无人敢保证。 那时的他们太过忙碌了,也没有时间去思考,更不会有「如果真的天下太平了,他们的未来会如何」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一切都显得紧凑、令人窒息,吻和拥抱、每一个抚触大多是短暂而令她不知所云的,或许正是因此,三笠会后知后觉,直到如今才知道组建一个家并不是件轻松简单的事。 原来就算是没有了天敌,他们所要负担的责任并未减轻;原来与家人聚在一起,并不完全是件开心的事。 这一个简单的餐会,与「真正」的家人相处,三笠却发现自己与利威尔一样,压抑、厌烦。 …… 餐桌前,那个有著一头黑色长发的女人据说是她的母亲。 早在她懵懂无知时,有个曾经也被她唤作母亲的人告诉她说:「家人,是血脉相连的团体。」 来到这个世界后,三笠因为怀孕也逐渐对於「血脉相连」有了切身了解。那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奇妙,一个小而脆弱的生命正依附在自己体内,需要她的身体机能提供养份成长茁壮,直到拥有力量独立自主。 这就是小孩与母亲之间的奇妙联系。近日来,三笠开始会期待:她与利威尔的孩子会长得比较像谁?孩子的个性会不会跟他们一样安静?……许许多多的幼稚想法如今回想起来,三笠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都不是一场梦。 新的世界、利威尔、家人与友人……最后是血肉紧联的孩子,一再再告诉自己眼前所见是如何的真实。 但是这个世界的生母出现,像是拦阻她内心的进程,相似的容貌、美丽的脸孔,她却是感受不到一丝熟悉或依恋,血缘的感应在此似乎无用。 此刻,三笠看著对方,毫不意外的发觉对方也在观察自己,眼神非常挑剔,态度愈发冷静。 ——非常年轻、气质雍容华贵,却无法与久远记忆中的母亲形象重叠。 感觉上,这就是一位里里外外被装饰精美的花瓶,那笑容、那举止都非常完美,但越是如此,越发表现出她对自己女儿的不满。 就像是以自己优雅的举止来无声告诉三笠,告诉她:你错了。 ——是为什麼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强硬? 三笠无暇顾忌这个疑问,大约在用餐后的五分钟,她的母亲优雅的用餐巾擦拭嘴角,忽然开口。 「三笠,妈妈生过孩子知道很辛苦……」以长辈的口吻殷切的向三笠说著自己怀著她时情况如何如何,三笠依稀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疑问:怎麼样生出孩子? 如今想起来,这实在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询问对象因身分的不同,就有不同的感触——后来她长大了,有些关於女生的私事必须知道,但告诉她的人不是妈妈,而是训练兵团一位同房的女生。 这样的遗憾如今终於实现,亲生母亲正教导她生育孩子时该注意的事项,这是母女相承传授女人的天职,利威尔的母亲几天前也会来唠叨同样的话题——亲生母亲说出这般话时,隐含著复杂情愫,或许有几丝喜悦但早已淹没在其他更多情绪当中、而带著诚挚喜悦情感的那一位,却非亲生母亲。不管哪一位,都缺少了她最初想像的感觉。 似乎发现女儿心思不在对话上,她淡淡的看了利威尔一眼,「没经验的话两个人都会手忙脚乱,三笠最近还是让我来照顾吧。」她礼貌性的看著利威尔。「我一直很期待可以照顾三笠的第一个孩子。是因为我工作太忙,我们家三笠最近又住在你那里,总觉得我们母女俩生疏了,就让她在怀孕期间陪陪我行吗?」 第22章 18 ——该如何回应? 曾有几人、甚至包括利威尔的父亲都劝说过,让她暂时离开利威尔调整情绪,但是被她一一回绝。 自从在医院遇见利威尔,她从没有思考过其他的可能,不是因为报答而是利威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她人生的一部分,要她抛下对方离开她是办不到的。 三笠只有短暂的思考时间,「离开利威尔,与陌生人同住」,这个要求她绝对是拒绝,前提是该如何拒绝才不显得占理。 「不……」三笠试著说些什麼,桌面之下,利威尔伸手握住她的手,带著细茧、微凉且乾燥的触感,熟悉又安心。 在过去,艾伦是联系彼此默契的桥梁,因为艾伦拥有巨人化能力,因此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三笠被调入隶属於利威尔之下的特别作战班,主要工作负责保护艾伦。 她先是因为艾伦、因为利威尔作战经验丰富养常的优秀判断力、因为阶级差距,她选择服从,却在不知不觉间意识到他们的相似,利威尔有时的想法与她如何相似,而双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互相猜测出彼此的想法。 ——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最近她就连自己的想法也猜不透,更无法空出心神去在意利威尔的心情。 不过这一回,断掉的联结因为外人的关系再度接合,她可以看出利威尔握住的那只手所表达的想法。 「不用了。利威尔照顾我,我比较习惯。」三笠单调的解释已经表达出她所有的想法,她没有等待母亲回覆,低下头用餐。 三笠很清楚对方当然还有很多理由可以说服自己,但是这些话语在脱口而出的前一刻被一位迟到的客人打断了——那样一身浓烈的酒气、菸味使得她的母亲皱眉打量对方。 那是一位有著聚集清秀淡雅与艳丽耀眼於一身的女人,三笠总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便多注意了几眼,金发、蓝眼看似一位成熟美艳的外国女性面孔,却在时光的洗涤下褪尽了光华,沧桑又带著倦态。 「瑞秋!欢迎你。」利威尔的父母热诚的向来者打招呼,同桌的几人甚至连利威尔也跟著询问她的近况,名为瑞秋的女人则以随性且近乎不礼貌的语气回应,然后将皮包往桌上一丢,震得桌面陶瓷、玻璃制品与铁汤匙、叉子等餐具发出清脆撞击声。 「天杀的,我错过了什麼好戏?」说著更加重了最后两字的咬字。瑞秋淡漠的眼神一瞬间焕发出调侃打趣,扫视整桌的人在看过三笠母亲时还挑眉吹了一个口哨。接著她一手撑著桌面,一手懒散的举起往身边的人肩上轻拍,「阿……艾伦,不跟我打个招呼吗?」 低著头吃饭的艾伦尴尬的抬头,「刚刚看很多人跟你聊天,不好意思插嘴……」 「你还是一样有趣,刚才是我载你过来的,没必要打招呼。」她坐到艾伦身边的空位,拿著其他人酒杯往嘴里送,大口大口的喝著,「口渴死了,山下连一包骆驼都买不到……一路狂飙还迟到了,真是有失我的水准。」话说到一半,瑞秋嫌弃的看著酒杯,「这酒是给孕妇喝的吧,简直是在喝水。」将视线调转到三笠身上,「三笠你要喝一点吗?」 三笠不著痕迹的观察母亲,对方的脸色隐含怒火,却又试著端出微笑,僵硬而不自然。「我的女儿怀孕了。」三笠忽然想到,利威尔的母亲也曾经跟她叨念过怀孕期间什麼食物必须忌口、会出现什麼症状,当中似乎有说过她不能饮酒。 「我当然知道,不过三笠你不会是在跟我要育婴用品吧?我不会浪费钱去送那些东西,以后我让艾伦多送你几分。」 瑞秋的形象是三笠搜遍回忆也不曾有印象,但熟悉感笼罩著她。她猜想,或许是曾经的主治医师或是同栋医院护理人员,果然,利威尔的父亲对她解释:「你应该忘了,瑞秋是你第三位主治医生。」 三笠连自己换过几位医生都没了确切数据,更对他们的长相、名字不曾上心。不过这麼一提醒,她想到曾有一位女医师绑著马尾、挂著红框眼镜,厚重镜片下有著一对微微眯起的蓝色双眼,视线总不是对向病患,而是盯著手上拿著的病历簿,口齿清晰却又乏味的向她询问病况。 不过也仅止於此,瑞秋当时给她的印象非常平凡,也非常短暂,几乎要淹没在庞大的记忆流。 那时的瑞秋就像是性格严谨又呆版的心理医师,对於工作采取制式化的处理——那是否是工作时的伪装?此时的瑞秋有著莫名的吸引力。熟悉,却又陌生。 三笠对瑞秋平静的点头表示简短的问候时,瑞秋扯出似笑非笑,「果然是三笠阿克曼,性格真闷。」后者叫著她的名字,似乎不是称呼这一副躯壳,而是透过灵魂的一处叫唤、评论她。随后瑞秋像是在评估一件事,视线专注摆在她的鼻尖,眼神不会令她难受的眼神却也不是很友善。 这样奇怪的感觉像是在诱导她触及某种领域,三笠不愿多想。 只是当他们继续用餐时,瑞秋的种种无礼举动使三笠有预感这将是不欢而散的聚餐,却不曾预料过对方带来的变化远比想像中大。 第23章 19 当一个人诞生、成长,随著他与其他人的互动、关系,无形的线逐渐联结成某种网状的回路,彼此牵制又依赖。 想要在其中生活必然得遵循某种潜规则,是人类的义务与权力。你可以因为这道无形底线去谴责违反纪律者,同时你也必须潜行在规则中不得逾矩。 三笠曾经藉由利威尔体认到一位士兵的素质,来到新世界直到17岁,12年间她跌跌撞撞、不断在触犯制约,直到她再次遇见了利威尔,后者一如过去,指引她摸索、认可这样一个安逸的世界——不过某些事情,就算是利威尔也无法教导她,就像她如今所应尽的,属於女儿的责任。 而后她脱离了医院,与利威尔同居,一切在她眼中美丽而不真实。 利威尔还是一样少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需要更多言与解释。他的脾气一样暴躁、别扭,但从许多细节不难发现他的付出。他会记住某些特定的节日,情人节的早晨三笠能够在床头收到一束玫瑰、圣诞节到餐厅共进烛光晚餐,或是三笠怀孕时,她在利威尔的书房里找到一叠育儿的书籍,书页明显被翻了许多次……当然还有很多,三笠偶尔会觉得有趣:利威尔学习这里人们的习俗,那麼他是否真的开始注意送出玫瑰花的花数不同代表的意义不同?或者会迷信情侣间不能相互送鞋的禁忌? 对她来说,情人节送花非常浪费钱,过去满山遍野的花无人在意,随时可能被巨人踏得七零八落,也不见利威尔摘一百朵捆成一束给她,如今一枝枝以高价计算,利威尔就是现金不够也要刷卡买——但不可否认,收到这些礼物,三笠心情很好,也很甜蜜,她想哪怕她没有说出口,利威尔也感受得到自己是开心、是感动的,因此纪念性的小礼物从来不曾间断。 至於三笠,她并未开始出社会,如果拿利威尔给的钱回送礼物总显得多余,因此她从来都是亲手煮丰盛的餐点、手工蛋糕或是,同样毫无新意,但可以看出来利威尔很喜欢。 回想起来,自己真是愚蠢。 她曾经一度因为对新世界的迷网而连带怀疑起利威尔与她之间情感的真实性。然到头来,她竟是因为她这一世界的母亲而忆起她与利威尔的种种甜蜜。 她的母亲当时是这麼说的,「爱情总是让人冲昏头,但你心平气和的想想,这就是你心甘情愿得到的伴侣?婚姻不是一厢情愿的事,两个人要走了路还长著,你以为是儿戏、找了一个当作依靠的对象,到头来只会让家人丢尽颜面。」 用餐结束,母亲受够了瑞秋的无理举止,后者香菸是一根接著一根抽,使得整间客厅弥漫著菸味,就是三笠闻著也频频作恶,利威尔乾脆毫不留情的往瑞秋脸上泼一杯水,使得她嘴上叼著的香菸熄灭——客观来说,利威尔间接制造了一场闹剧,但这番场景意外的使她怀念。利威尔过去的脾气除了暴躁,做事也没给人留过颜面呢。 除此之外,母亲也受不了瑞秋说话态度及时不时出现的脏话,最后或许还有利威尔父亲说过的一句提醒——瑞秋是自己的第三任主治医生。将她曾经患有精神病的情况毫无保留的揭破,三笠并不觉得什麼,但从刚才的话可以听出来,母亲最介意的还是她曾经住进精神病院所留下的案底,丢光家人的脸面,使母亲在社交圈上受人指点。 母亲拉著她到小房间殷切的嘱咐,像是将她当作真正的孩子,而对方是长辈,她的不成熟需要被包容。但说起来,自己的实际年龄与对方相差不多甚至大上一点,再说自己曾与利威尔有过无人可了解的经历——那麼眼前的这名女性,又有什麼资格说出这种话? 怒火瞬间腾起来,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颜色,「我和利威尔的事情,不需要你来多管。」她早已认清,与利威尔的关系不为了寻求依靠,是真正将利威尔视作自己的伴侣。 同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艾伦死去的哀恸,怀念家人、回忆与他们共度的每一刻,而不是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吊念。 她甚至早已知道,这个世界的艾伦没能度过童年便因为一场大病夭折——曾经她是这麼欺骗自己:利威尔不知情或者因为许多复杂的情绪而不愿透露艾伦的行踪。但一直到阿明说到自己只是耶格尔家的养子,艾伦在这个世界是利威尔真正意义上的兄弟,三笠的各种幻想才被迫结束。 纵使如此,伤痛远比想像中小。 「三笠,你不过是因为在医院相处的几年间对那个利威尔产生了错误的想法,难道没看到吗?他是个会对女性做出无里举动的家伙,那怕那个女人真的令人受不了。」说到瑞秋,母亲的脸色带著轻漫、不屑,「……我敢保证,未来你会因为自己的愚蠢举动感到后悔。亏妈妈总以为这些年下来你的性格会独立些,想不到是如此叛逆。」 三笠认为没有吵下去的必要,跟一个陌生人吵架,话题甚至是辩论她与利威尔的未来,有何意义呢? 但吊诡的是,她再度无法控制自己,喧嚣的意志被忽略,她张口话语自动宣泄而出,「我已经成年了,有权力掌控我自己的人生。」截至目前为止,她的每一句话任谁听来都像是孩子气的宣言,就连她自己也迷惘了——她是著了什麼魔?曾经对利威尔生出的别扭,如今竟然用在这位陌生的女性身上。 「成年又如何呢?孩子,你的心理依旧不成熟。」 「不成熟的人并非我。」她老早就想不言不语的离开,但是体内某股未知力量总是驱使她抛下理智。「未成年怀孕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三笠!你怎麼可以这麼说!?」对方目眥欲裂,几回呼吸、吐气,总算咽下满腔怒火,高傲的抬头审视她,是在思考该如何教训她,却在下一刻打消念头。开口说:「既然你一定要结这门婚,那麼也别想以后我会来找你……」 母亲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敲门打断。 对方只是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也没等房内两人回应就打开门,「三笠,聊够了吧。」 看见一手搭在门把上的利威尔,不知为何,三笠原先一发不可收拾的非理智情绪瞬间溃散。 她点头,「嗯。」不再理会身边的人,在利威尔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无奈却又窝心的离开房间。 第24章 20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在他还措手不及时,一切都到了定位,不尽人意却也不会轰轰烈烈。小时候有个固执的想法驻扎在心里,许是在梦中受到催眠一般,断续反覆的光影、清醒时酸涩甜蜜的泪水、他用稚气口吻、歪斜笔迹写在日记上:要到走遍世界上所有地方……等字眼。 不过真正见了世面,那天真的想法似乎逐渐被时间一点点抚平,他放下了他曾经猜不透的执著,而执著驱使而生的憧憬亦成为过去式——世界何其大,他怎麼可能走得完? 一个不算悠闲的下午,中午过后的滞闷还未散去,挑了一处人少的咖啡厅,在角落打著评估报告,晚些时候他还得带著评估报告赶到公司开会。这种生活如同以往,日覆一日,小小忙碌,有时会因为工作需要到国外出差,不过对他来说就是个足够让他衣食无虞的工作。 身边很多人都说他变了,变得像是哥哥,第二个利威尔,当然他一点都不这样觉得,他或许态度沉稳了,但本质终究不同,只是习惯安逸。而哥哥呢?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完全了解这种感觉,蓄势待发,究竟在等什麼?爸爸私底下说过,哥哥在小的时候,情况更为严重,周身的气氛是一股无以言喻的战斗意志,随时随地都在刺激、在挑战旁人。 其实爸爸妈妈早就发现哥哥的不寻常吧?小时候对此印象都是哥哥不发一语接受爸妈安排的道路,手上拿著大叠大叠的心理学原文书日夜苦读。总以为哥哥其实也是将这条路当作自己的目标,毕竟哥哥如果不愿意,断不会去接受。 不过如今回想,心理医生其实是个幌子啊,很多人都会生出一种错觉,医生替人治病,自身的身体应该不错,就像心理医生的职业是疏导、治疗病患的心理疾病,那麼医生自然没有心理病。 所以不管是哥哥还是瑞秋,那另类而不容於世的态度都掩盖在心理医师的职业之下,而不会受到社会排斥。 ——可是三笠呢? 「瑞秋。」他放下手边的工作,越过笔记型电脑萤幕望向对坐的女性——瑞秋近几年还是时常国内外四处跑,但最多在外待个一两天就会回来,看来有早已决定定居在此。 「一脸认真的表情看著我,看来是有重要事,让我猜猜……」瑞秋在服务生警告的眼神下、以及那敲著墙面禁菸标志的手势,只得不大情愿的捻熄第五支菸。与艾伦视线交错了一秒,很快转向他处,动作显得随性,或者更该说随便。 其实认识瑞秋久了,偶尔会发现她有思绪飘忽的毛病,延伸到与现况不同的领域。「你答应了我的求婚。」 「……这种玩笑话可以不要再提了吗?」他承认瑞秋是充满吸引力的女生,不过对於他来说,这样一位反骨又隐隐带著骄傲的女生就像三笠一样,都是他认定的朋友。 「我没有玩笑,正式认识直到现在,也有了五年,我不是年轻的姑娘,是该早早嫁人了。」 瑞秋态度很认真,认真到每一回他都会再三犹豫,这样的话题每年都会出现几次,然后被他一概忽视。而他们的关系在外人眼中竟成了默认的情侣,越抹越黑还是不说也罢,好在爸爸妈妈从来不会对这意流言蜚语多问些什麼。 不过确实,他们在情人节、圣诞节、双方的生日甚至是毫无特殊时段的平日都会不避嫌的待在一起吃顿饭、闲聊毫无意义的话题,虽然不是刻意保持暧昧,对他来说就算认识瑞秋再久,远没有三笠给他的感觉来的亲切。不过他其实很清楚,有些时候是该避嫌,他则没有做到这一点——瑞秋喜欢跟他胡扯,同样的,他也很喜欢跟在这位年长女性的身边。 ——就像在三笠身边一样。 艾伦动作僵了半晌,叹口气。「瑞秋,你当初跟三笠说了什麼?」 「三笠?」这一名字瑞秋是用反问,像是在告诉他:五年了,我什麼都不记得了。不过他们都很清楚,瑞秋没有忘记。 「那一天,你在聚餐结束后、要离开前,曾经拉著三笠到小房间——那时你说你有事要找她聊,但究竟了什麼?」 「没什麼,一段很久之前的往事,既然你主动提起,我就说了。」 这个想法很早就酝酿在艾伦心里,不过有时候某些话他不知道该挑选何时何地是最合适,分明很多话对著三笠是不经大脑的说出来——如果三笠在这里,他想问:「你和瑞秋是不是以前认识?」 只见瑞秋撩起薄外套的袖口,露出手肘以下的部分,「你看。」 艾伦是看到白肤常见的雀斑、青色静脉,再细看,上方有一道道细细伤疤,疤痕经历了时间的推移,还带著淡淡浅褐色痕迹,「我在小时候有自残倾向,医生诊断是妄想症,不过我知道,这是源於一场梦,或者说,我曾经经历过的事。」 他反射性看著周围——附近几桌没人,再远些,一位母亲专注的餵著小孩吃蛋糕、情侣正在你侬我侬、一位老人离得两人最远,正低头挂著老花眼镜看报纸……艾伦不禁松口气。 瑞秋继续说:「我这一只手,曾经是断的。因为闪避不及,被巨人狠狠咬下……你这是什麼眼神?不要自欺欺人了,阿明,你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结局、无法接受艾伦为了救你而死。」 曾经瑞秋也是这麼叫著他——「阿明」,这样一个熟悉又触动著他记忆深层的称呼,被这麼叫出来丝毫不显突兀。但是,自己是反射性忽略吗?或者更多是强迫一般的逃避? 第25章 21 五年前,三笠终究是选择离开。没有对旁人有任何只字片语,艾伦甚至没能再三笠离开前多见上一面、聊上几句——其实见上面、可以说上几句话,他要说甚麼? 自己介入太深了,虽然明知道感情这种事不是外人可以插手,不过如果真的给他机会,他希望听见三笠说,听她亲口说出原因:之前丝毫没有松动迹象,却在与瑞秋谈话后的不久选择离开,是为甚麼? 最后一次看到她,是聚餐、瑞秋与三笠在小房间谈话结束后,众人道别离开时。那时的三笠表情确实不同於以往,偶尔佯装在沉著之下的惶然迷惑转趋惊疑不定。 此后,很多人都相信关於她的话题在利威尔眼里是个禁忌,因此闭口不谈,偶有几位想要向利威尔介绍女生,也全被推掉了。 艾伦也是这麼想,虽然哥哥的表现丝毫没有因为三笠的离去而有明显不同。 ——还是很让人担心啊。 而今日主动提起这件事的人不该是自己,但他却因为瑞秋下午那番话,因此急匆匆赶到哥哥居住的公寓,站在玄关处与对方乾瞪著眼。 哥哥……不,或该说是利威尔,虽然记忆没有回归,但当他听著瑞秋的话,似乎一点一滴在寻回遗失的感知,简短又无头无尾的语句,带动了情绪的起伏,梗在喉间的复杂是苦涩是遗憾。因此此刻相互对视的眼神,自己总流露出些许敬畏。 「还站在那里做甚麼?过来坐。」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利威尔。 室内陈设还是一尘不染、单调的生硬,他坐在沙发上,想到五年自己害怕弄脏沙发椅的尴尬与不安,再看对坐,与他有著法律意义上「兄弟」关系的男子,以及那始终如一的沉静面孔,忽然觉得一切有些可笑。「我都知道了,虽然没有想起来,但是我们的故事、我的身分,都知道了。」 「我知道。」 ——就这样? 他当然知道利威尔在他冒冒失失闯入时就猜出了一些,只是对於这样简短的三个字回应,他必须承认自己感到非常挫败。「分明知道……知道所有事情,为甚麼又要隐瞒,直到瑞秋亲口向她证实,然后将这件事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连他自己都惊讶。大多时候,对话都是在他心里斟酌许久才会说出口,但此刻,心中涌现的情绪是如此热烈,以致於他甚至还没意识到甚麼,嘴巴就自动吐出了所有话:「三笠绝对不会要求你毫无保留的将私事告诉她,但这些事的当事人是她,她有权知道。」 五年前她终於知道了,意识到自己不只用谎言欺瞒了所有人,也不断的用幻想欺骗自己。 因此,她带著愧疚离开了。 下午瑞秋的话还言犹在耳:『因为腿伤问题不得不退居二线的利威尔将自己的职位交接给三笠,不过三笠在接任后随即发生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瑞秋作为三笠的主治医生,就知道三笠口中的故事是由谎言、现实交织而成——虽然最终的结果同样是死,但在接任兵长的职务前,利威尔还未死亡。 『那个从地下室得到的药剂,王政府原本是打算施打在实力最强的利威尔身上,以期能够取代变数较大的艾伦,但利威尔因腿伤失去战力,接替者就成了三笠阿克曼——政府选上了她,而三笠也毫不犹豫地接受活体实验。」她的语气虽然还是懒散,却少了平时挂在嘴边的不雅语助词,『一开始她看起了正常极了,正常到就算有一回壁外调查,艾伦为了救你而死,她还是面色不改的继续战斗。而在任何自虐举动都没能出现巨人化的情况下,众人只能猜测,药剂是失败品。直到一次壁外调查……』 那是一场乱战,在此之前一切都顺利无比,就像过去利威尔带领部下时,调查军团可以将死亡率降到最低,而三笠同样办到了这一点,没有遭遇太多的巨人、军团摸索的路线达到更远,一切都完美的令人不敢置信。 但在回程途中情况急转直下。 城门口围著无数只奇行种,军团开始在团长以及各班领导的指挥下冷静的将巨人一一击杀,却没有人想过,施打在三笠身上一直毫无作用的药剂忽然出现效用,而这样的效用,对於军团或者人类,都是致命的打击。 『她究竟吃……不,或该说吞了多少人,已经无人知晓。为了保护你,战友就被她吞噬、一脚踩成肉酱、我的手也是在这个期间被这位最崇拜的女性给咬断了……巨人化之后的她太强了,尤其是不需要思考,凭藉作战本能的她几乎是无人能及。对此,团长孤掷一注叫所有士兵掩护传令兵回墙内将事情通知给利威尔。……』 此刻,利威尔看著他,眼中闪过许许多多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再怎麼猜测,也难以完全看透、了解利威尔,他和三笠都是站在顶峰之处的强者,令人望尘莫及。 就在他以为利威尔不会再说些话作为结尾时,利威尔开口了,「那不是她,如果巨人化之后的她还能保有她本性,会毫不犹豫的吞噬战友吗?」言下之意便是:既然不是她当事人发生过的事,我又何必说呢? 所以正是因此,闻讯赶到的利威尔,看著寥寥无几的战友,才会毫不犹豫的斩断三笠的脚筋,带著残兵离开、将她一人丢在城墙之外吗? 不对,私人情感所造成的偏袒应该摆在一边,而利威尔所做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况且瑞秋也说过,剩余的士兵安全通过城墙时,就再没人见过利威尔的踪影了——想来,他又循著原路回去了。 「不过既然有人多管闲事把这些旧事都告诉三笠,我也无法阻止。在三笠离开前我们也认真协议过,给彼此一点空间喘息——直到在重逢时,可以抛开过往、毫无顾忌的专注在当下。」最后,利威尔是这麼告诉他的,嘴边,似乎还噙出意味深长的笑。 第26章 22 利威尔有时候会觉得他和三笠的互动有些好笑。就好比五年前那一晚,少女坐在后座,瞪著车窗外快速掠过的街景,利威尔藉由后照镜,看著路灯投射出柔和光线撒在三笠细腻的肌肤上。 他从来没有去思考过他和三笠会在一起的原因,他们并非极端两面的磁石相互吸引、互补,而是因为性格相近而联系的彼此。 正是因为他从没有真正去思量过在一起的原因,即将分离时才会显得不知所措——也是,没有人生来为对方而活,而他却在过去生出了既定的认知,认定了他们一定会在一起,认定三笠必定会陪著他度过往后的岁月。 那时在一个路口等待绿灯,三笠注意到他的眼神,淡淡的说:「我想你也知道,瑞秋都跟我说了。只是我想问,为甚麼要瞒著我?」 「不瞒著你,你会胡思乱想。」 「不会……」接著又摇摇头,「你说的对,我会。」然后两个人是长长的沉默。 那一晚到家后,他们促膝彻夜长谈,没有很快就有了结论——两人先分开一段时间。这不是一场戏言,显然瑞秋都替三笠安排好了,护照三笠是有的,而机票是在明日清晨起飞,降落地点是欧洲的奥地利。 「是我太自私了,提出了这种幼稚的要求。」 「不会。」他很清楚,这件事两个人必须有一个是退让的,如果他坚持让三笠留下来,只会对她造成伤害。「早点休息吧。」他们各自洗过澡、背对彼此躺在床上。利威尔从来没有一日如同那一晚一般,那麼渴望能够拥抱同床的女生。 直到第二天早晨,在他载著三笠到机场时,他确实得到了拥抱——他们只是为彼此留下短暂而平静的拥抱。纵使如此,利威尔还是越来越无法放手,某一刻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将对方紧紧禁锢在身边,对她说不要走,向她道歉自己的隐瞒。 他曾经将三笠一人丢在墙外,尽管三笠并不责怪、他则是在事后以最外速度赶回现场……算是惩罚吧?惩罚他当时无法保护心爱的女人,因此这一回,被他成了被抛下的那一位。 最后,三笠主动退开身,为彼此留下距离。而他并没有做出挽留,只听三笠说:「让我独自思考一段时间,我曾经犯下的错,希望能由我一个人承担……我想要,在重逢时成为一位合格的妻子、衬职的母亲。」 然后三笠离开了,他们这一道别,整整分隔了五年。 横跨了五年的时光,三笠并不是音讯全无,他不会特意去寻找对方,三笠也不会苦於隐瞒自己所在的位置。 至於他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则是对於三笠的决定表现出异常宽容,偶尔他会收到三笠从各国寄来的几封信件和几张照片,他的父母也会时不时到他的家,打听三笠和孩子的近况。 「我怎麼觉得小孙女长得像我?」 「明明比较像我。」 「你看小姑娘的鼻子,再看看我的……」 「一点都不我,我跟她的眼睛才是一模一样。」 …… 为了他和三笠的女儿究竟长得像谁,他们可以争执好一阵子,不过看著照片上的母女手牵著手的合影、再看向他的父母,利威尔不予置评。 他知道很多三笠离开后的事,她在生产时位於伦敦市郊的一间诊所、当时下了一场大雪、他们的孩子体重特别重,三笠费了几乎一整晚的时光,才把孩子生下来…… 忽而想起,前些天女儿画给他的画、用歪七扭八的字迹写给他的信『爸爸,妈妈说我们过几天就能来找你,你会带点心给我吗?……』随后是前言不对后语的内容。利威尔以为自己无法耐住性子看完,但奇怪的是,他不厌其烦、一头雾水,一遍又一遍的看,沉寂许久的内心胀满了愉悦的情绪。 原先他以为会带著芥蒂,就算三笠不曾在信中提过,他还是有印象的。 过去一直对那女孩的印象不大,性格开朗、似乎与三笠感情不错、食量大了一点……唯一值得他注意的是,那位女孩不适合团队合作,做事容易分心。 ——曾经经历过无情杀戮洗鍊的他们,不只有了孩子,而孩子竟然也是他们的同类。 ——从只字片语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孩子早已忘却了过去的种种,就如同当初阿明。 不只没有芥蒂,在他看著照片,看著三笠抱著他们年仅五岁的女儿,那女孩儿双手环著三笠颈、注视著相机镜头的表情是露出牙龈的大大的灿烂的微笑——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甜蜜喷涌而出。 他无法藉由真正的生育去体会一个小生命在九个多月期间的成长、甚至没有在三笠怀孕的后期阶段、生产时陪伴在旁,但是那股骄傲、狂喜,使他真切体会到生命的奇妙。 「儿子,你这里也该准备一下了,小孙女不都写信说要回来吗?」 「嗯。」他想到五年前清理出来的婴儿房,里面摆满了婴儿床、大玩偶、奶嘴……各种婴儿用品——五年间,他时不时会去打扫,却没有做出太多更动。 自己是怎麼了?五岁的孩子不需要这些东西,他是知道的,不过不管父母如何催促,他却没有做出太大改动。 …… 距离上一回弟弟冒冒失失闯进他家至今,又过了一周,而这一日意义非凡,虽然事前收过女儿写信通知,不过在昨晚整点又多了几分,他正好洗漱完毕准备就寝,一通电话搅乱了他的作息。 「利威尔,」先是三笠,接著对面那头传来几声稚气的笑声,好一会儿三笠才说:「我和莎夏明天要回去。」接著说了班机地点、时间。 「嗯,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乾哑。「欢迎回来。」 结束通话时,他是彻夜失眠了。 此刻,他不耐烦的看著手表,一次又一次,一分钟内看了无数次,然后听著机场内的广播——总算到了吗? 三笠搭乘的班机没有晚,前方跑马灯标示是准点,不过今日,他总觉得一切特别漫长而烦躁。 他站在人群中等待,寻找著熟悉的身影,而拖著行李的男男女女有的也正找寻著故人,有的则找到了各自接机的亲友,与他们来个拥抱、亲吻、开心的谈笑。 ——他期待著,期待著两人第二次重逢。 …… 「爸爸在哪里……他会买甜甜圈给我吗?」 三笠一手拖著行李,另一手拉住不安分的女儿,以免女儿在偌大的机场、杂乱的人群中走散,「莎夏,不要乱跑。」 「妈妈,爸爸会不会买甜甜圈?」 三笠蹲下身看著女儿,在那样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眸中,她望见了自己的倒影——脸色还好。好在有化了点妆,掩盖住眼下的黑眼圈。 她想,利威尔昨日也该与自己一样,辗转难眠吧? 这样一想,忽然间觉得有趣,「会,他会买很多很多食物给你。」伸手揉了揉女儿那一头柔软、有些凌乱的短发,「五年了……」 五年不见,她时常想像再次重逢时的场景,而时间越是迫近,内心的躁动与不安越来越浓烈。「我们快走吧,爸爸肯定等不及了。」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又急又慌? 当她们顺著人流走进大厅时,她试图在其中寻找利威尔的身影,在温馨、喜悦的氛围以及大厅广播声、脚步声或是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声响的作用下,她像是停滞在此刻的缩影,是沉默而紧张的。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低沉又动听的呼唤。就像五年前每一个早晨呼唤她、向她道早安那般的闲适,「三笠。」那一个等待她五年的男人,依旧在她的身后等待她回身。 三笠闻声一楞,她为自己的窘迫而尴尬,却在下一刻抛开所有杂思,泪流满面。 ————————END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算是我利笠同人纹三篇里头写得最让我不满意的吧…,不过跟另两篇一样,我依然选择贴原文上去不作修改,权当作一个纪念 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