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莫】犹忆少年时 作者:莫哉 (楔子)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 晓雾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无题- 锥心的思念,犹如猛浪拍击般无情的侵袭着四肢百骸。本以为早已平静无波的心,却总在获知他的消息後仍不自觉的撼动着,但……他的冷漠却也令他一次次跌落无垠的深渊,不可自拔。 明知立场不同,不该再对他苦苦想念。说得容易,想做,却好难……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沈淀的记忆总是会判离心绪,脑中不断萦绕着的,皆是他和畅的软语及他最爱的诗句。 印象中,他眼眸唇畔总是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如沐春风的温暖气息似空气般不绝的回绕着,盈满关怀且温柔的包围在身边,抚慰着他那寂寞的灵魂。 但,那一夜,那抹柔若柳絮的身影撒落他一身的温情,带着冷漠,独自走了! 像是秋风吹抚却又不落痕迹的远离,沓然的踪影似朝雾散尽般不知所踪,无迹可寻。 为什麽就是无法对他死心,纵使经过多年的辗转追寻,仍是不愿放弃寻找他的念头,即使心中明白,有朝一日若能再见,也必成陌路绝非昔年故友。 为何就是不愿死心? 为着一个不肯动摇的信念,支持自己飘洋过海远渡重洋来到西方的国度-中土,传闻中,他最後落脚之处,只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背负着追捕杀父仇人之职,却暗行寻人之事。起初毫无头绪的查探,岂料行至最後竟与他变成敌对的地步!不敢见他,只为不愿与他发生无法避免的冲突。 他那视名利如浮云的气度犹记在心,字语珠玑仍声声宛转萦绕耳畔,但聘怀的身影却依然漫灭,窈然在云端翳不可见。 呵—呵—是不可见?还是不敢见……亦或是……不想见…… 不想见他吗?那为何今日相约一会,他无端失约却令自己失望不已? 想见他吗!但初见冒充顶替他之人现身於山崖上时,竟忽觉满腹燥郁,不禁想大动肝火! 想见……不想见……唉…… 也许……只是想亲口问他……你—过的可好…… 犹忆少年时(一) 纷乱的思绪无边际的飘荡着,静立於窗前的绿色身影仍旧抿唇不语,一双闇黑墨瞳似无焦距般遥望昏暗的天际,半垂的眼帘每隔良久才微微眨动几下,显示静立的那人正兀自陷入沈思当中。 无语无动的静立,良久,久至身旁之人也不禁为他的突来的沈默担心。回来都好一会儿了,非凡还是满腹心事般痴痴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出了什麽事吗…… 魔魁见非凡自掩光岭一行归来之後就是这一付心神飘荡的模样,就连大夥对此行提出疑问且寻问他的意见时,也没见他回神与大夥讨论。 这孩子不会遇上什麽难解的事了吧,有事老闷在心里头不肯说出来,会闷出病来的。 「非凡,你怎麽了?非凡……」 担心的轻声叫唤却唤不回他的心智,魔魁把心一横,对着非凡公子的耳朵大叫出声,终於得到他一点点回应。 「非凡—」吼叫声由耳畔响起拉回他杂沓的心神,非凡拧眉抿唇,依然面向窗外静立不语,只低沈发出“嗯!”一声,表示他正在听魔魁说话。 见非凡示意众人问话,龙王魛第一个站出来打揖发问。 「非凡公子,对今日掩光岭之行你有何看法?」公子今日行为大为反常,难道是此行发现了什麽可疑之处。 铿锵的话声响偏四周,非凡闻言却没开口回答,厅内顿时迷漫着一股尴尬的沈静。 「公子,请教高见!」 仍保持着拱手问话姿式的龙王魛,瞪视着非凡毫不搭理的背影,一时气结竟说不话来。 而坐於旁侧的魔魁见状,浓眉一拧,催促着开口问道:「非凡,为何不答话!」 二人连声问话,他却依然故我默声不理,龙王魛见他如此态度心中略感不悦,逐不再向他询问转而向魔魁说出他发现的疑点。 「五方主星今日相约聚集掩光岭上,唯独莫召奴一人未依约前往并且找人顶替,他今日之举实属可疑!」不急不徐的描述今日在掩光岭上发生的情形,说着口气忽然带着点不屑的意味嗤道: 「想不到莫召奴处事的态度竟比江湖上所传更为冷漠无情,连自己结拜兄弟逢难都可以忍心弃之不顾,不闻不问,哼!枉他身负盛名。」此种枉顾道义之人凭什麽能在江湖上行走。 「未依约前往,是他对结义兄弟的信赖,不可胡乱猜测。」 龙王魛话语方歇,无预警的,一个冷然语音由他的後方骤然响起! 循声猛然回头,这才惊觉声音的主人竟是一直静立於窗前,久久不语的非凡公子所发!驻足瞪视,只见眼前那抹孤傲的身影缓缓转身,白净的俊颜仍是不带任何表情,剑眉微微皱起,睿智墨瞳闪过一丝不悦,正略带指责的看向他。 而对立於他面前的龙王魛见他眼带挑衅,也毫无畏色的瞠目与他对视,对他方才过於肯定的语气感到质疑。 「愿闻公子高见。」龙王魛抱拳一揖。 「高见!」非凡利眼朝他一扫。「你现在不正气脑着方才我在心筑情巢外阻你出手之事。这高见……怕只会令你心中更加质疑吧!」 「只怕是公子心中另有顾忌吧。」 「龙王魛—你!」抬起头迎上龙王魛略带不悦的疑惑眼神,二人於四目交视之间似隐隐夹杂着一丝火药味,不一会儿,只见非凡似无再言语的意思,单手抚过由鬓边流泄下的黑丝,利眼旋扫厅内众兵及魔魁,对上众人一双双布满猜疑的眼。一股脑怒莫名袭上心头,胸中竟不知为何突然燃起一把无名火! 「哼!」 情绪无端失控,致使他一个旋身便欲拂袖离去不想再多作解释,迈步离开之时却忽然撇见外公满布担心的眼神,这才惊觉自己打一进门就失神的表现已让魔魁担心不已。 丝丝愧疚盘上心头,白晰的脸皮此时竟少见的浮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心底更是暗自气脑着责怪自己怎麽老是让身边的亲友为自己担心,以前是如此,怎麽现在还改不了这毛病。 低头想了下,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原处再度面对众人。横飞的剑眉挑起,抬眼对上满是疑惑的众人。 「掩光岭上现身者的确是身着与莫召奴相同服饰的冒充顶替之徒!」说着转身看向龙王魛续道:「在心筑情巢外我之所以阻止你继续动手,一来是因为一页书出面干预,魔界目前不需多做无谓之战,我才开口阻止。二来是此行扰敌的目地已达成,且情巢外的地形阵法也已探知,何需恋战。」 话声响遍厅内,满室的魔兵一听个个皆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而在一旁的龙王魛闻言虽仍略为不悦,却又无法不服。 「但是,依莫召奴一惯的作风看来,他绝不会找人冒名去为自己承担风险,公子不觉他今日此举甚疑?再者,方才与他短兵相见,可说是除去他的大好机会,为何轻易放过他!」龙王魛追问着,不自觉的反手按上斜背在後的配刀。「今日一战,龙王魛有信心取下莫召奴性命,却不知公子因何喝止。」 魔魁也赞同道:「龙王魛此言有理,非凡,你欲做何解释。」 见怒目对视的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布漫着火药味,担心他们一言不合之下恐会生事,因此乘隙移至二人中间挡去双方的视线再转头向非凡续道:「掩光岭之行危机重重,莫召奴应不会弃素还真的安危不顾,反而派人冒名顶替前往才是。」但细想他今日反常的行为确有可疑之处。 「喔—是吗!」非凡听着,不禁冷笑了下。想不到他们对莫召奴的评价竟如此之高!「莫召奴不依约前往掩光岭是意料之事。至於取他性命……现在仍未到时机。」 听着魔魁等对莫召奴的看法,非凡感到有丝意外的挑眉看向眼前的二人,阖眼浅笑了下後再度睁开澄亮的双眼,维持不变的冷然表情仍是没露出一丝情绪,睿智的利眼扫过所见的众人似是暗示着他已不愿再对此话题多做讨论,只冷冷的丢下一句:「我话已至此,信不信由你们。」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欲行之时,一只大手打横里冲出阻挡在前!喝道:「且慢!」 见非凡公子草草交待便想打发众人,龙王魛脑怒於他轻率的态度而不肯罢休,大掌一伸挡住非凡的去路,神色坚毅的与他对视,决定非将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公子请留步。」 「还有事吗!」非凡剑眉轻拧、脸色忽变,对突被拦下之事大感不悦。 「属下只是想知道,公子对今日之事所下的种种判断是何道理!」 「想来—龙王魛是不相信我这个军师所做出的决定了!」隐忍怒火,非凡的口气不自觉冲了起来。 龙王魛一股怒气冲上,竟也口不择言。「实是因为公子今日所下的命令太令人费解,冒然出兵却又无功而返,这一点也不像公子你一贯的做法,倒像是在与人斗气撂狠似的!」 「你!」不愿多作辩驳,移足往左侧未遭阻碍的空处走去,却又遭他横阻而无法通行。可恶的龙王魛,还不让路!「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让开!」 恶声警告,见龙王魛仍是不愿让行,非凡一双浓眉皱的更紧,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强压满腹怒气,沈声再次说道:「再不让开,休怪本公子对你不客气——」 龙王魛闻言却毫无惧色,反而直挑对方怒火,执拗的对他大喝。 「只要公子愿直言详解,属下即刻让行!」 「你──可恶!」非凡见状,盛怒难忍即刻气聚双掌───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一直置身於二人身侧静观的魔魁,见情况不对马上一个箭步上前挡至二人中央,双掌翻飞各朝左右袭去,冷冽的掌风拂向二人身前罩门将其各自向後逼退,也顺势卸去非凡初聚的掌劲。口中爆声怒喝着:「大敌当前之际,你们想先闹内哄吗!」 以掌劲强将二人逼退数步,就见魔魁浓眉纠结、双目含怒,一个旋身跨步往非凡公子面前走去,不待他开口大掌立即朝他迎面掴去!而非凡更在自知理亏的情况之下,面对魔魁袭来的巨掌,竟不闪不挡的立於原地,咬牙受罚。 巨掌当面重击而落,他白晰的俊颜登时浮上一只火红手印,重力袭落更迫使他踉跄的向後退去几步! 魔魁怒不可遏,随即跟上再甩去一掌。 下额再被击中,非凡一时不及防备咬破了嘴唇,殷红的血丝由唇角泊泊流出,顺着颈子滑落,在衣领上印染出几丝血红,令人看得触目惊心! 重掌接连落下,见孙儿因此受伤,魔魁这才留驻原地不再上前,看着他用衣袖擦去唇边血迹的动作,心疼!却更气脑着他这有事却老爱闷不吭声独自烦脑的个性,经常让他担心不已。唉—他这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孙…… 眼眸扬起,就见非凡正一脸歉疚的与他眼神对视传达着悔意。一瞬间,尽剩的怒火也尽数消去,遗留着的只剩下满心的担忧了。 他就是拿这唯一的孙儿没办法,老了,真的是老了。 「唉—非凡,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皱眉叹息的转身往後方的座椅走去,原本刚毅巨大的挺拔背影顿时像泄气一般颓落,缓慢的步伐竟也露出几丝老态。 「是……」魔魁,非凡不孝,让您担心了…… 面对外公种种关心、维护之情,他看在眼底也牢记在心里,外公对自己付出的宠爱与期望他岂会不懂,但只要一触及“他”的事,就连他自己也会无法自制的方寸大乱! 抬头看向魔魁,再见着他布满担忧的眼神,非凡随即後悔的低下头来。自己方才情绪连番失控,若非魔魁及时阻止,依那一触即发的情势,必会闯下大祸!以魔界目前元气大伤的状况之下,岂能再自己制造混乱。 抚着发红滚烫的半边脸孔往魔魁跟前走去,满腹愧疚的向外公行礼说道:「非凡知错,方才是我失态了。」见魔魁轻叹着向他点点头後再回过身向龙王魛拱手一揖以表歉意。 平安的化解一场干戈,在场众人无一不抚心轻嘘了一口气。若依方才的紧张的气氛的看来,二人一但对垒上了,不狠斗个二败俱伤怕是停不下来。 汹涌而起的杀机倏忽逝去,却带不走众人的好奇心,一夥人仍对非凡公子究竟如何知晓莫召奴身份真假的方法抱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坚持,一双双闪着问号的眼神依然盯着他不放。 非凡见状更是一脸阴霾,怒上眉梢的转头瞪了在旁的魔兵一眼,吓得守在四周的魔兵逃命似的全退去外头都没敢继续留在厅内,却仍是不死心的挨在门外不走。 这些人……难不成非要逼他将话讲白了才干心放他走吗! 再度扬起的怒火因顾忌魔魁而刻意压下,但不悦的情绪却不再掩饰的尽现在脸上。利眼扫视着众人好一会儿才没好气的闷声说道: 「莫召奴与素还真为多年知交,处事自然有一定程度的默契。且南方朱雀地处生门,位置重要,只要生门一破,素还真气数必尽,为保素还真安危,他刻意欺敌保命有何怪异。 莫召奴亲自守护脉穴,且派出泪痕前往协助,再将其余各方星主交给得以信赖的素还真应付,今日之约当可安然过关。若易地而处,相信我也会这麽做。」如此一目了然的事还得逼着他一说再说,真不晓得这些人究竟在怀疑什麽? 忽然转身,非凡双眼直视龙王魛,语气强硬的说着:「而今日令龙王魛带兵前往心筑情巢,则是料准了莫召奴必留守情巢之内才派兵前往,其目地确在扰敌而非取他性命。」 语罢,也不管大夥仍是听得一头雾水,便将双手背在身後,不再理会紧追而来的问题,立於原地双眼微合,抿唇不语静候着身前巨汉放行。 而挡在通道上专心思忖非凡公子话中之意的龙王魛,一个疑问自脑中闪过,正想继续追问时,就见他一付阻绝众人的模样,朗目再度对上他那双依旧冷漠的闇瞳,心知多问无益,只好侧身退步让他离去。 「属下已无疑问,公子,请!」 「多谢了!」眼前之人终於让行,他冷笑谢过後便迳自离去。 望着非凡公子头也不回,快步远去的背影,依然摸不着头绪的众人却无一人上前拦阻他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只能看着他逐渐往圣城外走去。 非凡公子他……是不是在隐瞒些什麽?困惑的转头与魔魁对看,龙王魛直觉的感到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公子心中似乎另有隐情。 「魔魁,公子与莫召奴在今日之前应该都未曾见过面才是吧?」 「没有,除非他俩本就是旧识!」魔魁疲惫的揉一揉眉心轻叹道。非凡什麽事都闷在心底不肯说,很多事他也是无从得知啊,他除了全心守护着他的安危之外,也只能自个独自为他操心了…… 「旧识?这……」龙王魛凝神思忖着魔魁的话,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击掌说道:「公子曾在东瀛住过一段不算短的时日,而莫召奴据报也是来自东瀛。这麽一来,若说他们俩本是旧识也并非不无可能。」是了,一定是这样,要不他与莫召奴之间这份熟识感就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是吗?谁晓得呢!」魔魁扯动唇角,似有若无的笑了下。 静听着推测而来的结果,却无任何激动或惊讶之情,起身步至厅门口,曾经溢满霸气的眼神已不复在,遗留下的只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定定的凝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长廊。 不晓得非凡这会儿又上哪去了?每回只要他心情不好就常会无故失踪好几时辰,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见人影,问他上哪去了他也不说,这孩子就只会教他担心…… 举足跨出门槛,却欲行又止的停在门外,静默了一会,背对着龙王魛,他语重心长的叹道:「东瀛那段过往,非凡对谁都是三缄其口,从来不曾提起过,就连我也不例外。若他不愿说,我们在这里做再多的猜测也只是枉然,要是女儿还在世……罢了……」 非凡的确是个克尽其职、瑰奇俊伟之才,对他也极为孝顺。纵使他们祖孙之间亲情浓厚,他有些心底的事仍是不愿对他说明,偶而见他独自一人皱眉烦脑,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似是有什麽密秘紧锁在心头般不愿让任何人知晓。 面对着这唯一的嫡孙,有时竟觉得与他之间莫生的紧!要是女儿还在世的话,也许她会愿意老实对他告知详情。 一袭话尽,留下龙王魛与留守的魔兵,魔魁也缓步离开议事厅,颓然的背影不觉透着一丝落寞。 犹忆少年时.二  争执过後,非凡信步漫行出了圣城。顶着胸口那股浓厚的愁闷之气离开议事厅,走在城外的林道上,他气脑的搥了下路旁的巨树,恨不得能剖心挖肺的将那股没由来的闷气释出。 为何要逼他说出他不愿承认的事实!素还真在莫召奴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竟能让他愿意为他冒险留置险地,只为护全素还真的一线生机,就连他刻意派兵前往也只能逼他露面,却无法让他离开。 重拳再度击落,树身撼动,不可自制的抖落它一身褐黄的枯叶,飘荡在半空中,静静的颓落在他远去的林道上。 圣城之外,位处魔界境内有一处巨大密林,林中巨木林立、杂草丛生,幽暗隐敝的密林之中向来人烟罕至,来往只能靠一条兽道勉强通行。 狭窄难行的兽道上,一抹深绿人影满脸愁容,由远而近正缓缓行来。 他是否该去见他? 见他!但……该拿什麽身份去见他?敌人、故友、或只是……单纯的同是五方之主的身份。 呵—呵—也许在他的记忆中,早就没他这号人物的存在了。这麽多年了…… 「你是故意在躲我吗,召奴……」 忍不住轻叹一声,皱眉愁思的在林内徐行,低首漫步约莫数十来里路後,便在密林深处见着一绝岸立壁数百丈高的挡在面前,若欲再往前行已告无路,但他却似早已知晓路径般不见惊色,熟络的往一旁的矮丛走去,拐了个弯往石壁及树丛间的夹缝钻入,途中再转了几转,眼前的林道竟霍然开朗不再狭隘难行,再行数尺,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空阔平滑的大石台悬接於百来丈高的山壁之上。 数来尺大的平台之上除几许杂草外并无其它岩石或树木,但悬壁生长的苍木林立於侧,却在此处形成一天然的遮蔽,使得外人对此难以一眼窥之。 深山之内别有洞天,置身於石台之上,由上向下眺望,不但可以俯瞰远近的山水景致,还可轻易窥见圣城的全貌,唯圣城上方有术法敝护而令人无法以眼看透。 非凡依靠着山壁低叹了一口气,置身於此遂感心绪渐宽,纠结的眉心也跟着舒展开来。自从他在无意间发现这个地方之後,每当他有心事或是情绪不佳的时候,他便会到此来散心,舒解下烦闷的情绪。 也许是这个地方与他从前常去的秘处地点相似的原因吧。在那个地方他总是能尽情的放松心情,畅怀大笑。 那个以往经常与“他”相约见面的地方,也是最後分手的地方。 原来……他仍是不断的在追寻他的影子,不论时光流逝,始终不曾忘怀…… 走近石台边沿席地坐下,午後的凉风带着一丝寒意徐徐吹抚着,将他飘荡无垠的思绪飞舞扬起,回到那遥远的年少时光。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他也是这麽盈盈俏立於崖沿之上,发丝微动、衣袂飘飘,俯瞰着山下奔流汹涌的江水,如清风徐来的淡然口吻,不带一丝情感的诉说着他欲离去的想法。 同一夜里,鬼祭府内便传来泣龙怨无端失窃的消息,而他,也从此生死不明、沓无踪影…… ****** 东瀛 平安京-洛西- 暮春之初,惠风和畅轻拂苍苍大地,春芽燎原的季节里处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位於洛西中心地的一座以四季皆绽放着不同景致的樱园、梅轩及枫亭、绿庵着称的巨大华府-花座府。在这初春的盛樱季节中,仍是一如往年般盛开着满园的樱花,扬着春风随枝摇荡。 休沐日的早晨,花座府东门处的候亭内,二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正端坐於亭内静待入内通报的奴仆。 七色龙昨晚奉鬼祭将军之令,特来此拜见花座将军,欲与他讨论镇压武家崛起及农民预谋判乱等事宜。 也许是因为今日本就是花座将军休息不处理政事的日子,因此通报之人才会自一刻前入内通报後至今仍未回来向他回报消息。 候亭之内,他正闭目凝神,端坐静待仆役传达消息,但同他前来的小小身影却似已耐不住性子等待,嘟起小嘴,摇着他的大手不依的轻叫着: 「父亲,我们什麽时候才能进去?」他的脚好酸,而且也好无聊喔。 听着稚嫩的怨声,他微抬双眼看着小儿,对他宠溺的笑了下。 「非凡,乖—不记得出门时你答应过我什麽了吗?」揉着他头上细柔的发丝,轻哄着说:「再等会儿就能进去。花座府里有一大片很美的樱园喔,现在正值三分开的时节,满园的花开的正美,你看到一定会喜欢的。」 「真的吗,那我可以去樱园里玩吗?」非凡兴奋的问着。樱花耶,他从没看过一大片的樱花。 他浅笑着点了下头。 「如果你想看,那一会儿我和将军会谈时你就到樱园里去赏花吧,等我和将军谈完後再到园里去接你。」 见非凡笑着猛点头,他也安心了不少。 让非凡去樱园里玩一玩,放松下心情也好,阵日让他读书练武也真是累坏他了,何况带着他去见将军仍是较不适合。 轻哄着将非凡抱至膝上坐着,直到见通报的仆役已至,正候在亭外等着为他引路,他这才放下小儿,在他耳边叮咛了几句後便牵着他一同入内。 站在樱园外挥别父亲,非凡便再也忍不住满心的喜悦直接往园里冲进。 偌大的樱园内,数千株山樱环抱林立,妩媚的樱花飘荡在空中旋转环绕,传递着春临大地的喜讯。 未竟全开的花苞含羞带怯的微吐芬芳;几许半放的花心却早已姿意奔放,在凉风中抖落一身的嫩红,挟着一袭清雅的淡香随风飞扬。 好香—好漂亮喔—— 小小的身影奔入园内,瞠目结舌的陶醉其中,让满天飞舞的红香慑去了心神,久久不能自己。 非凡置身樱园内忍不住驻足观看,心中欣喜之情肆起,早将方才声声叫累的情绪抛至九宵云外去了。兴奋的在园内奔驰嘻笑,就连枝枒上的嫩苞也应合着悄悄绽放,漫天发舞的花瓣更是绕着他雀跃的身影缭绕嘻闹。 开怀的童颜漾着甜笑,就连空气中也应合响起与他一般无二的稚嫩声响。奔驰着绕向一棵合抱樱树跑了几圈,稍一失足竟被由地面突起的树根绊倒跌趴在地! 「好痛!」小小声的叫疼,扁了扁嘴翻爬起身,强忍着流转在眼眶内的泪珠,立即伸出小手拍去粘满一头一脸的花瓣。 看着自己一身的脏污,他扬着浅笑,为自己满身的狼狈自嘲的咭笑着。「哈—哈—好痛喔!」 旋身昴首看向身後那棵合抱的巨大樱木。那棵害他失足跌倒的大树! 定定的瞪视着巨大的树身,灵颉的大眼闪动着不服输的光芒,轻挑了下一边飞扬的剑眉,心中漫起征服的慾望。抿了下淡红薄唇,不服输的小人儿立即卷起衣袖,运起初学尚显生疏的轻功向树顶攀登而去。 运气借力,几个翻腾,费了一番功夫,他终於成功的攀登至树端,看着地上落花遍遍的景致,竟异想天开的想为初春落下一场樱花雨。足下轻点,跳上一旁较细的樱枝,调皮的小手使劲的摇动着枝枒,将盛满枝头的粉瓣荡下纷飞。 「哇—好好玩喔!」 自得其乐的在樱枝上玩得尽兴,丝毫没察觉有人接近。 「你在做什麽啊?」 一句不其然的稚嫩童音,软软的自巨樱下方响起。 非凡一惊,立即低头查看。只见一抹小小的粉红身影不知何时立於其下,纯真的童颜漾着清灵甜笑正仰首看着他。 树下之人看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却已出落得一身倾城貌,就连被抖得旋飞漫舞的粉樱自枝头纷纷落下後,也似有生命般的回绕在那人身边幽幽相伴。 再加上他那一身粉底白樱和服,在三月料峭的寒春中虽略嫌单薄,却是让人能一眼就能看出其造价必属不凡,腰际系上只精美的镶金玉坠,再配上其发梢上拿来装饰用的金穗珠花更是在在显示出此人出身定不简单。 但她俏丽的秀颜上却不见一丝娇俗气息,净雅的浅笑更是能在人心头上注入一股暖流。 好美的女孩……难道是樱花仙子? 他望着她清丽的容颜,竟有点痴了。凝视着她浅笑高仰的小脸上除了两颊上那抹淡红的青春气息外,嫩白如瓷的雪肤映着早发的春日更显晶莹,粉嫩红唇扬着浅笑,额际上轻点着片飘落的樱瓣更是将她妆点得如精巧绝伦的水晶娃娃一般,虚幻若水中明月,只可远观、不可轻辱。 在树梢上呆愣的看了好一会儿,直至树下再度传来轻声的叫唤,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纵身跃下欲将她看清。 飞身而下,精准不倚的落於她身前。非凡睁着一双大眼仔细端视着眼前这名比他矮半个头的娇小身影。 只见她依旧挂着浅笑的俏脸不带一丝畏色,水灵灵的亮眼也毫无闪避的与他对视,使得他也忍不住扬起唇角,回报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为什麽会在这里? 她是花座府的人吗? 她好漂亮喔…… 「你是谁啊?」娇嫩的声音软软的由他面前再度响起。 「我、我、我叫非凡……」 「非凡?为什麽我从来都没见过你?」 「啊!喔—我是和我父亲一起来的!」 「你父亲?」小孩不甚明了的歪了下头,疑惑的眨动着大眼直直的看着他。 「我父亲是七色龙,今天特地来求见花座将军和他谈事情,我留在这里玩,等我父亲一会儿回来接我。」他一口气说完。 「这样啊。」小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抬头起来看向非凡,雀跃的笑道:「反正你等会儿才会回去,那你可不可以陪我玩啊?」 「这里没有人陪你玩吗?」非凡笑着向她问道。 小孩用力的点了下头。 「那……你住在这里吗?」 小孩仍是用力的点点头。「除了姐姐之外,都没有其他人陪我玩,今天姐姐不在,我好无聊喔,你陪我玩好不好,我带你到林子里头去,里面比这里更漂亮喔!」 「好啊!」非凡牵起她的小手,由她领着一同往林内跑去。「对了!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召奴……」 二条小小的身影,手牵着手,碰碰跳跳的一路嘻闹往樱园深处行去。 ****** 「哈啾!」 幽暗昏黑的夜空下,就连满天星斗也隐匿起万千光芒,沁凉的晚风不停吹着,吹得席地露宿的男子禁不住寒风,猛地打了个喷嚏。 「好冷啊,我何时睡着的?」翻坐起身,双手搓着发寒的手臂企图让身体回复点温度,环顾着四周已暗不可见的密林,这才发觉自个儿至少已在这睡了二三个时辰以上了。冬夜里不小心在郊外睡着,居然还睡到天色全黑了才醒来,没给冻死是不是该算他命大! 低首看着自己一身沾满草屑、尘灰的模样,他忍不住轻笑出声。第一次见到召奴时,他不正是像现在这一身的糗样。 「有多久没梦过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了。」仰望着黑幕一般的夜空,他整个人又躺回岩地上,闭上双眼,轻声唤着:「召召……」 唤着幼年时为他取的小名,遥远的儿时情景此刻全回到脑海里。双眼轻合,倦困的感觉再度传来,游离的意识也跟着逐渐恍惚,仿若初醒所感的天寒地冻全都是假,现下满心涌现的暖泉才是真实的。有多久未曾再忆起儿时那无忧无虑的时光了?是因为他太忙,亦或是他刻意遗忘! 他是他儿时唯一的玩伴,也是令他最最挂心思念的人。 『小凡,府里的樱花今年开得好美啊,陪我一同去赏花好吗?』 『小凡—小凡——明日是我行元服礼的日子,你会来看我吗?』 『小凡,这只鸟是我特地在林里守了三天三夜才抓到的,据说这种鸟有辨识并捕捉能滋气补神动物的能力喔!还有这逗鸟棒,全都送给你,你喜欢吗?』 『小凡,那只鸟儿你给牠起名叫凰儿啊!真好听,你要好好爱护牠,不准养死喔!这……这桧扇是送我的回礼吗,我好喜欢,谢谢,我会永远将它带在身边的。』 『非凡……如果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召召……召召……召奴、花座召奴——」声声不絶的轻唤突转为厉声狂喝。非凡自梦魇中惊醒猛地挺坐起身,伸出的双手在空气中一阵胡抓,梦境与现实的交错使他陷落一片虚实不清的迷团中。 梦境中,那原本近在眼前伴他浅笑低语的人儿,却在他靠近身边并拥至怀里的同时,变成了一具冰冷、僵硬,满身创伤血污的屍体! 清朗带笑的瞳眸没了焦距变为混浊不清的灰眼,樱唇转成紫黑,温润的身躯也冻若严冬霜降的寒冰。体内的热泉乾涸阻滞不再流动,与布满在身上的血艳,一同化成暗黑的色调,覆在他更显惨白的肤色上,抺不去、也擦不掉。 抓空的手墬落,两颊滑落的泪也随着一同埋入黄沙。多年来周而复始不曾停歇过的恶梦,又再一次浮上脑子里不断折磨着他,他痛苦得双手抱头跪落地面,忽然仰首,非凡整个人激动的对空狂吼: 「我不原谅你,你诈死欺瞒我这麽多年,我饱嚐着撕心裂肺的痛你可知晓,叫我如何能原谅你——」 多年来,他一直以为召奴为盗取文诏已伤重亡命於江水之中。直至他义父遭人杀害,他欲前往中原追补凶手时,君夫人才私下告知他召奴应尚在人世,当年可能是盗取文诏後以诈死来逃离鬼祭的追补。 到了中原後,他经过几番波折,终在魔魁身边稳定下来并且助他攻陷魔界并取得领导权,之後他与魔魁遭三思台所害,魔魁被逼回原形後遭非善类所擒,而他也因中毒被掳,幽禁於魔界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受尽苦楚。召奴尚存於世的事便是那时由狱卒闲聊讲述中证实的,据说他是为了救素还真及受汗青编牵制而现身武林。 眺望着暗无星辰的夜空,他凄苦喃道:「召奴,你骗得我好苦啊!」 至今他仍清楚记得,那日他得知他的死讯赶往花府时那惊慌无助的情绪,以及亲见他伤痕累累,惨白无觉的屍身时……那种笔墨难写的悲痛,无止尽的呼唤与泪水却再也换不回他流逝的生命。搂着他冰冷的屍体,他恨不得将他的命换给他,恨不得随他一起死! 「召奴……」他低泣、轻唤着。拿起随身带着的逗鸟棒,他留给他唯一的纪念。「你可知“恨”比“爱”更令人刻骨铭心、永无休止。我恨你……我好恨你……」 犹忆少年时.三 朦胧的月色静静映照着九曲瑶虹,暗夜的月光透出些许昏黄光亮,照着整片宁静的山丘。除了不畏风寒的松木外,满山遍野的花卉青翠全都凋零只余一片枯黄,尽剩下些许的绿草短芽无惧天候,依然默默的生长着。 夜寒露冻的冬夜,久未有人进出的心筑情巢今日屋内却意外的透出火光。飒飒的风声及沙沙的叶鸣在窗外不断响着,却让这本就静寂的夜更凭添了几分凄凉。 屋後君夫人的芳塚前,燃起了三柱漫着檀香的线香,袅袅的白香顺着风吹散至四周。刻着花座君子之墓的墓碑前方,一名衣着薄得不合气节时宜的男子席地盘坐在墓塚旁。 拿起手中玉杯,莫召奴一口仰尽杯中满盛的烈酒。 「姐姐,好些时日没来找你谈心了,近来可安好?」看着坟上枯黄的墓草被风抚动着,莫召奴笑了。「不好,还是不要我喝酒!」 他笑着,轻轻靠在冷硬的石碑上,眷恋的望着碑上的刻字,彷佛像是见着了君夫人嗔怒着鼓腮跺脚的模样。 「姐姐,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他了,他……唉—不说了!」将手中的玉杯斟满,对着墓碑敬过後又饮了一杯。 「你总说喝酒伤身,老阻着不让我喝酒,可今夜,我却想好好的醉个够!你陪我……」笑着对墓碑再敬了一杯,仍是一口将杯中黄汤饮尽。 无语的饮着杯中水酒,不一会儿,就见地上又多出了一只空壶。 风仍继续的吹着,卷起些楬黄的枯枝残叶及黄沙在地上绕了几圈後又四散开来。莫召奴放下酒壶抓起掉落的沙尘残叶,一扬手,将满手的沙、叶洒向天际,寒风一吹,沙、叶顺着风势朝後飞去,没一会儿又落回地上。 眼神跟着飞沙流转,望向身後那一大片包围着整座心筑情巢种植的樱树林。这几年,他总是只来得及目送着满园的空枝及一地落花成塚的萧然。 「今年……又错过了……」 放下手中的杯子及喝了一大半的酒壶,他起身踏着些略显不稳的脚步走至林内,看着空无一物的枝枒,脑中忽然浮起幼年时,在花座府樱园中那场早春的樱花雨……以及树梢上那调皮的身影。 不知是否是因为饮了酒,他感到脑子有丝晕陶陶的,轻依着树干,抬眼看向空荡荡的枝枒,低喃自问着: 「你会来吗?」 「我这不是来了吗!还是你在等的另有其人呢?」 一个幼嫩的童音自背後忽响起,引来莫召奴的一阵措扼!猛然回首,看到却是个一身蓝服,顶着颗小光头的童子。童子见他回头,朝他开朗一笑,顺手将怀中抱暖的球服递上前给他。 「环儿,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他没告诉任何人他要回九曲瑶虹啊? 「是泪痕说的。」环儿将衣服塞进莫召奴怀里。「他说如果哪儿都找不到你的话,就只会在九曲瑶虹了。」 见莫召奴傻愣愣的接过衣服却没立刻穿上,才又催促的说道: 「莫召奴,这衣服是泪痕交代我带来给你的。」瞄了瞄他一身的单薄,环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再说道:「瞧你这一身打扮,要不是今儿个天气真的冷的紧,我还真怀疑是我和泪痕搞错节气了!」 一阵寒风像是在印证环儿的话似的卷进了林内,站立的二人立即感受到冬寒的低温,禁不住都打了个哆嗦。 乖乖穿上褽暖的球服,莫召奴朝他笑道:「劳你担心了。」 见他穿上外衣,环儿朝他笑了一笑便转身朝林外走去。 「我才不担心你咧!你这麽大个人了难不成会不懂得照顾自己。」说着他侧头斜睨了眼随後跟上的莫召奴。说道:「是泪痕,他说你样子不对劲,非要我跑这一趟不可。」 率先步出林园,却意外莫召奴未随後跟出! 「莫召奴?」回头朝林内唤了声,就见莫召奴的身影由远而近,脚步颠倒不稳的走来。泪痕说的没错,他的确不太对劲,才这麽一小段路也可以走那麽久,难不成是稍晚时和龙王魛对战时受伤了? 「莫召奴,你没事吧?」见他总算走了出来,环儿担心的迎上去,打算扶他走出樱木林,可才靠近身边,就立刻被他周身满溢的酒气给吓了一大跳!路过君夫人的墓塚时,正巧瞄到石碑前倒置的四个空酒壶和酒杯。想不到莫召奴的酒量还不错,平时滴酒不沾的人,现在喝了四壶酒了居然没醉倒! 扶着他回到屋内坐下,调了下油灯的灯蕊让屋内更显明亮。但在灯火通明的同时,倒落在桌上的三只空酒壶想当然耳,也一并落入环儿的眼中。 「你到底喝了多少?」眼神看向桌上的空酒壶,口气中满是不赞同的问着。 莫召奴也瞄了下桌上的空壶。「不少,但还不至於醉倒。」 「是吗?」 看着眼前之人异常的冷漠,环儿无可奈何的坐至与他对视的位置。见莫召奴不发一语静静的坐着,不知是酒精的威力正在发作,还是在外头吹了整夜的凉风受了风寒,瞧着他身若无骨似的软绵绵的靠倒在椅背上,微乱的发丝不知时已被他自己给扯开,黑缎似的垂在身後凭风飘荡,白晳的脸皮染上桃红,竟比刻意妆点过的佳人更显娇艳。 瞧着他丧气颓坐的样子,环儿心中竟忽然闪过一道绿色的身影。 「你在等谁?」 环儿双手托着下巴,状似无心的问着。见莫召奴对他眨着醉蒙蒙的双眼,心知机不可失,唇角不觉轻扬了起来。看来那些酒的後劲不小,现在酒力发作,要从他口里套出话来并不困难。「是非凡公子吗!」 一丝愁涩攀上心头,迷蒙的眼神同时也多了分清醒,对着环儿忽来的疑问,他竟只能报以虚笑: 「不,我在等的人……不会来的!」 莫召奴单手托腮,半斜着头,眼神与他平视着,原本带着的几分醉意,也被环儿忽然提起的名字给惊醒了理智!为何环儿会提到非凡公子的名字,他发现了什麽吗? 「明知等的人不会来,你又何需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是啊……为什麽呢?」他苦笑着。 明知他一定不会来,他又何苦在此等待。看着环儿若有所思的笑脸,莫召奴振作了下精神,侧首朝他笑问着: 「为何是他?呃……我是指为何环儿你会忽然提起非凡公子呢?」 「因为他说他会再来拜访你啊。」闻言,环儿故意露出一脸的天真对他眨眨眼。「不过当时非凡公子是满眼杀气瞪着你说的,大概只是在撂话吧!」 「是真的吗!我……我怎麽没发现?」满眼的杀气!莫召奴惊讶的站起身追问着,期望再得到更多的讯息。 「是真的啊。」环儿笑得一脸灿烂。 喝醉的人果然好套话,若是他清醒的时候,这种小技俩才没办法让他上当呢。看着莫召奴的反应,环儿坏心的扬着痞笑,故意停顿着不再说话,摇头晃脑装做在回想事情似的,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开口道: 「你没发现是正常的啊!非凡公子赶到的时候就只顾着和一页书前辈及龙王魛说话。而你当时也正拼命的看天看地、看东看西,压根也没正眼瞧过非凡公子一眼,就连他临走前说一定会来拜访你时,你也是两眼直盯着地上看,连瞄都没瞄过他一眼,怎麽会发现。」 听着,莫召奴颓然的坐回椅上。「是吗……」 满眼的杀气,他大概恨死他了吧! 「莫召奴。」环儿见他又陷入沈思,试探的唤了他一声。 「嗯……」 「龙王魛他……带兵攻打心筑情巢却没伤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环儿这话问得怪异,莫召奴一脸神驰,却像是没发觉他话中有话似的,没多加思考便喃喃的回答着:「非凡在,不会让龙王魛伤我的。」 他真的醉了!环儿无力的翻了个白眼,瞪着眼前仍在发呆的人。他到底知不知道他都回答些什麽啊?素还真说得没错,莫召奴只要一喝醉就说不了谎,果然是真的…… 趴在桌上看着他低垂的秀颜,泛红的粉颊及毫无焦距的眼眸,看样子还没回过神来。现在的他,脑子里想得是谁呢?非凡公子吗? 「原来如此啊!」终於忍不住笑出声,环儿口气轻松的笑道:「你倒对非凡有信心,只可怜了一页书前辈,他可是特地赶来帮你,现在好心却成了驴肝肺了!」 说着,他更是放肆的大笑了起来。 「啊!不……不是的。」猛一惊醒,莫召奴本就紽红的脸颊更是添上三分色彩。忙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说,照素还真的描述,非凡公子并不是个会强取豪夺之人,今日前来,目地应只是在赫敌而非取我性命。更何况正道与魔界目前尚有协商、合作的空间,身为魔界军师,相信他不会鲁莽行事才是。」神智瞬间醒了七、八分,一口气便将方才的无心之语给合理化。 被环儿问得乱了章法,莫召奴顿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理不出半丝头绪,只能烦躁的抓起桌上的茶壶,没命似的灌起壶中早已冷透的茶水。 连灌了三四杯茶水,环儿这才看不过去的伸手抓住他。 「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怎麽就生气啦!想解酒也该是喝热茶吧,你灌冰茶水做什麽?」 环儿一声心急的喝斥,终於让莫召奴停止住莫名的疯狂行为。 抓着环儿的手想站起身来,忽然一阵晕眩感传来,逼得他又靠回椅背上。摇了摇昏沈沈的脑袋,低声说道: 「我没事,只是有点醉了……」的确是醉了,否则,光是环儿几句闲聊的话怎会让他动摇至此。 将他扶靠在椅背上怕他会倒下去,环儿却是当场气得跳脚。 「什麽叫有点,你快醉死啦,再让你多喝几杯,大概连君夫人也要从墓里跳出来骂你了,看看你,喝得这麽醉做什麽!」 「没事的,我休息一晚就好了。」他真的没事,虽然他平时滴酒不沾,但酒量还不算太差,就算真的醉倒了,让他睡一晚就会恢复的。 摇晃着起身,伸手抓来桌上仍未开封的酒壶,不顾环儿的阻止,硬是拍开瓶口封泥,就着口,将壶中黄汤一饮而下。 就让他醉吧……只有醉……他才能见到他…… ****** 搅和了一晚,总算平静之後,环儿本想将莫召奴带回南武林,至少也该到琉璃仙境去让素还真照顾,可偏偏他哪也不肯去,只想留在九曲瑶虹里过夜。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将他扶往内室的房间休息。幸好平时泪痕和莫召奴都会回来打扫,不然真不知该怎麽住人。 将人安顿好之後,环儿却了无睡意的踱回前厅,站在门口看着屋外满山枯黄的冬景,回想起方才莫召奴种种失常的行为,和他醉昏了头,无意间说露饀的话。 拾阶而下,移步走至屋後,望着枯枒潇瑟的樱园。他不禁思索起樱花、莫召奴、非凡公子这三者之间的相关性。 今日初见,原本以为他们二人只是单纯的各为敌方的关系吧了。而且今天他们两人见面时,莫召奴是真的对非凡公子相应不理,连正眼也没瞧上一眼,当然,非凡公子初到时也是同样的态度,实在看不出有何可疑之处。 直到非凡公子坚持要龙王魛退下才让他起了疑心。 再加上泪痕为了保护莫召奴,匆忙由外赶回之时,他的确清楚看到非凡公子对泪痕露出彷佛要将他碎屍万段的恐怖眼神,但凶狠的神色随即消逝,快到他几乎以为是他走眼看错。 可是当非凡公子快步离去时,那毫不掩饰,或是根本已掩饰不住,明白显露着燥怒的背影,也着实让他产生了不小的疑虑。 而莫召奴更是一反常态,天色未暗就不由分说的将保护脉穴的重任丢给泪痕,自己却跑回九曲瑶虹来个举杯对月,莫明奇妙的喝了个烂醉。 若不是一切都是他亲眼实见,他还真以为他们俩只是落花有心,但流水却无情。可是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倒像是两情相悦却苦无倾心相许的机会! 那樱花呢?代表的是什麽?而且……素不相识的两人,有可能吗? 唉—真是欲理还乱啊…… 「闹了一夜,天都快亮了,我看我还是先去找素还真讨论一下比较妥当。」 抬头看着幽暗的云层转为灰白,闪着银亮光丝透过云层斜射而下,星点般的洒落。不一会儿,遮蔽烈阳的灰云再变色彩,被朝日映成了泛金的色调後被风吹抚开来,瞬间天色大白,更将白日未起之前,空气中凝结的白雾给抺散了。 回首看着不知何时已开始吐雾细小绿芽的樱树,环儿想着什麽似的浅浅的笑了。 转眼间寒冬将尽,待过了寒未这最後的节气,初春马上又要到了。 莫召奴方才半梦半醒间,不断喃念着他想在这等樱花盛开。樱花!在他心中究竟代表的是什麽?竟能让他如此期盼等待;是国家、亲人、或是心怡之人呢? 笑着,移步出了心筑情巢。走至牌楼底下时,环儿再一次回头望着情巢内的景致,不禁想道:「尽尽是短暂、惊鸿的一面,屋内之人便已喝了个酩酊大醉。而非凡公子你呢,远在他处的你现在是做何态度呢?这实在是个颇值得玩味的疑点啊。」 犹忆少年时.四 天刚破晓未久,向来静寂的魔界今日却意外的显得忙碌非常。 「白先生,非凡他现在怎麽了?」一见到白无垢自非凡公子的房内走出,魔魁立即迎上前去讯问他目前的情况。 「放心,他只是受了点风寒,现在正发着高烧,等会儿我去抓帖药让他服下就没事了。」 白无垢笑容和煦的向魔魁说明非凡公子的病况。不沾凡尘的洁白身形立於门前,含笑的唇,用着柔顺嗓音传逹出令人安心的音律,安抚着门外焦急等待的魔魁。 「你可以进去看他了,但别太久,让非凡好好休息。」白无垢向旁侧移了下身子示意魔魁可以入内。 「有劳先生了。」魔魁朝他抱拳相谢,这才放下心中大石。 「不敢,为魔界尽份是我职责所在。」双手抱拳,朝魔魁作揖回礼。「我虽已退隐,但只要魔界有所需,无垢当不推辞。」 净雅脱俗的俊颜满是退隐後的恬静自怡,初见非凡病况而微微皱起雪眉也因他的无羔而舒展开来,脸上扬着的优游浅笑更是衬出他若谷的胸怀。 「白先生您客气了。」不论如何,魔魁仍是万分感谢白无垢天未破晓即赶至魔界为非凡诊治的情谊。但也深知白无垢不喜居功的个性,向他再行一揖後便入房探视非凡去了。 ****** 自非凡睹气离开圣城後便一直音讯全无,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但这一回,魔魁心中却不知为何不断萌发出不安情绪。 入夜之後,他守在前殿内不住的来回踱步,只觉胸中那点不安似无休止般不断在他心里扩大。因此,头一次,他破例私用了近百名魔兵去寻找非凡的踪影。 且在搜寻了二个多时辰却毫无所获的情况下,魔魁这才终於按捺不住,将守城大任暂时交付给龙王魛之後又领了百余名魔兵与他一同出去找人! 这一夜,几乎是出动魔界多数精锐,大票人马一同在魔界境内进行地毯式搜索,为的只是要将无故失踪一整晚的军师找回来。找至丑时将尽之时,魔魁等人几乎要放弃魔界区域,准备开始朝外部找去,当众魔兵将领等都回至圣城外的空地,整军欲行前,魔魁忽然双手环胸,合眼回想着方才搜寻时所经过的路线,其中是否有何遗漏未到之处。 「华陵。」张开眼,对着眼前众将唤着。 「属下在。」一身黑甲,名唤华陵的前锋营督军朝前跨出一步,立於众人身前,向魔魁抱拳行礼。「魔魁有何吩咐。」 「你领军五十进入黑雾森林,是否已查遍林内每一方寸!」 「属下已查遍黑雾森林内所有地界,并无发现军师下落。」华陵立直身子,抬首朗声回道。 连黑雾森林里也没有?魔魁再问道:「有没有何遗漏或是可疑之处。」 可疑之处……华陵黑眉一皱,回想着方才一路寻来的情形,忽然双眼一亮,回头看了下站在身後的副官。 「水犹寒!」华陵看着副官,命他上前答话。 由排列整齐的众将中跨步而出,水犹寒上前,站於督军身後一步之处,单膝点地,向魔魁行礼说道:「属下水犹寒,见过魔魁。」 魔魁见他满身文人气质却身着鐡灰甲,知是督军身边的谋士,便朝他点了下头示意他起身继续答话。 「起身吧。」 「谢魔魁。」水犹寒起身谢过,仍是垂首作揖回道:「黑雾森林内确无军师踪形,但属下在寻经林内深处的一片拔高巨壁时曾依稀听见石壁後传出人声,可属下在石壁四周寻找甚久,却找不到任何可行之道,因此才作罢离去。」 「黑雾森林……」魔魁双掌交握,合眼思索着森内地形。不一会儿,鹰眼一闇,做下了决定,沈声朝众人宣布道: 「众将士听令,全军再至黑雾森林做最後一次搜索。」 说罢,便由魔魁领头,带领参与搜寻的二百多余人一同进入林内找人。 夜晚的黑雾森林透着一丝诡谲怪异的气息。一路上风声飒飒、树影幢幢,高耸浓密的巨木环伺而起,相互交错重叠的叶几乎遮蔽着了整片天空,使得透不着光的林内更暗如伸手不见五指的幽冥,纵使白天,林内也是一片灰暗。 上百名魔兵以三人为一组,各持二只火炬照明,分散於林内四周仔细搜寻,叫唤声此起彼落,回荡在空气中除了一句句唤着:军师──的呼喊声外,剩下的,就只有不曾间断的风声与他们应对…… 魔魁手持火炬单身独行至林内最深处,方才水犹寒向他禀报的那处巨壁前方,四处搜索着是否有路可行。找了好一阵子却始终是失望落空,正当他打算放弃离开至别处时,心头却总觉得似有何事牵绊般使他移不开脚步。 抬首看着眼前百来丈高的巨壁,一股疑虑自心中窜起。 难不成石壁後方别有洞天?要不,整个魔界都给翻遍了,怎麽可能还找不到非凡! 朝後退了二步目测着高度,魔魁决定登上石壁顶端查看,就算人真的不在石壁後,至少也是他亲自去确定过而不是只靠着凭空猜测。 运气一周转後向上飞跃,双足踏着壁上几个略微突起之处借力使力,不一会儿便登上最顶端。朝下望去,魔魁赫然发觉此处地形特殊,虽崖壁上有数株苍木交错生长着阻碍视线,却无法完全遮蔽底下圣城全貌!所幸圣城有天魔施以术法的蔽护,才使得人无法一眼窥视。 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针对此地做出完善的防御措施时,林木下一个忽然移动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无法确定崖下的黑影是否只是树影摇动,魔魁不敢大意,警戒着借壁上巨木向下跃落,至崖下一探究竟。 跃落约近百丈後,一座衔接壁面、悬空而起的石台忽然进入魔魁眼中,但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方才那个轻移的黑影竟是他寻了一整夜的孙儿—非凡公子! 「非凡!」魔魁一声惊呼,急忙疾速朝下跃落。原来人在这里,怪不得哪都找不到他!他是如何到这岩壁後头的,四周围根本就无路可行啊? 跃落的双足才一着地,魔魁便急忙快步上前至非凡身边。将他抬靠在自已胸前,见他浑身让寒风露水冻得冰冷,但双颊却染上绯红,伸手一探,发现他的额头竟烧得滚烫! 「非凡、非凡,你有听到我在叫你吗,快醒醒啊!」 一生戎马、杀敌千万也面不改色的魔魁,今儿个却难得被吓慌了手脚。只见他脸色苍白着不断摇晃、叫唤靠在怀里却依旧昏迷不醒的孙儿,连唤了数声仍不见他有醒来的迹像後,立即将非凡打横抱起,将他火速送回圣城医治。 抱着高烧昏迷的非凡,魔魁急忙转身欲再翻过巨壁,才行二步,非凡公子的手便不受控制,软软的自身前滑落,无力的掌,握不住手中之物,在行进之时坠落一旁的草丛中。而心急如焚的魔魁并无发觉,一提气便跃上高耸的巨木,借力在巨木间登越,不一会便翻过了岩壁,在黑雾森林内传令退兵,并令人即刻前往凉心居将白无垢请回後便急急赶回圣城去了。 ****** 送白无垢暂离後,魔魁推开虚掩的门扇进到非凡的房间。 二人至魔界定居这麽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进他的房间。魔界之人本就较无情恩亲情之觉,他与非凡在魔界之中本已属特异,但这份冰冷的隔阂却使终存在。 他们会相互关心却不热络;有血亲之情却甚少表露於外。是的,他就只能用这种方式,继续关心着他的孙儿。 看着一室的简朴,除了应有的桌椅床柜等家俱外,就只剩下靠墙那几大柜整齐排列的书籍,及挂於桌侧的那幅他亲笔画的落樱图。 这是非凡的要求,他向来讨厌奢华与复杂的装饰,而他房内唯一可称得上是装饰的东西应该就是那幅他多年前亲自描绘的落樱图了。他记得那幅图是非凡花了多日,且几经修改才完成的图,也许是因为如此,他对这幅图十分珍爱。 图中粉樱盛满枝头,四周布着缤纷飞落的花瓣。樱树下,一名身着白底粉樱和服的小孩站在落满樱瓣的地面上仰首看着盛满粉樱的枝枒,不知是在赏花或是在与人说话,可奇异的是,多年来,非凡一直迟迟未曾画上那孩童的面貌,只留下一片空白。 曾问他,那画中之人是谁? 他却口气淡然的应道:只是一名已逝世的故友罢了! 只是已逝故友?可为何每每见他痴望着画中的樱时,脸上总会不自觉的露出痛苦神情。 坐在床侧,魔魁静静的看着仍旧沈睡的孙儿。见他脸色与方才相比己好转许多,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由掌心传来的温度已降下,他这才放心的将他身上的厚被拉至齐肩盖好,起身离开房间。 踏出房门,正当魔魁回身将门拉好的同时,身後一声弘亮的嗓音忽然传来: 「喂—魔魁,你家那个非凡小子是怎麽回事,三更半夜的有房间不回,偏要躲在野外吹风冻露兼睡大头觉!到底在玩什麽花样啊?」 一名楬衣白发,蓄着雪白美髯的老者立於房门前,双手环胸对着魔魁大声说着。向来直来直往惯的个性使他掩不住眉眼间的那份担忧与不赞同,可偏偏又嘴上不饶人的非叨念几句不可。 「傲神州!」见到来人,魔魁倒是有几分惊讶,平时在魔界难得才碰得上一面的人,怎麽会忽然跑回来了?见着好友,魔魁少见的露出喜色,立即移步上前问着:「何时回来的?」 伸手请他至一旁的偏厅稍坐,随待的魔兵立即奉上二杯热茶。 「那小子现在如何了?」傲神州饮了口热茶,不喜迂回的他开口便直接问了想知道的问题。 「没什麽,只是还有点发烧。」确定非凡无碍,魔魁的口气也跟着轻松许多。 放下手中茶杯,剑魔皱了下眉头,不解的说道:「这个笨小子,没事发什麽神经,跑到那种地方睡觉,就算没让寒风冻死,光发烧也会烧死他的!」 「是啊,还好发现的早,否则非凡的脑子真的会烧坏的!」 剑魔话语方尽,一个玉润嗓音忽然从旁插入。只见白无垢手上拿着长貉外挂,浅笑着向剑魔二人走来。 「傲神州,你方才不是与我一同来的,怎麽到这会儿才见你出现。」 坐在一旁的空位上,接过魔兵奉上的热茶,白无垢双手捧住茶杯,正褽暖着因天寒而发冷的手指。饮了口热茶,心满意足的呼出暖气,再抬首看向傲神州,轻扬着唇笑道:「去黑雾森林探险回来了?」 被人一语说中行踪,傲神州对着白无垢不好意思的搔搔头。他只是想去看看那个岩壁究竟是不是像到凉心居请白无垢回圣城的魔兵说的那麽高嘛,魔魁翻得去,没道理他翻不过去吧,他不去试试看怎麽行! 「我是去确定看看那个小兵有没有说谎啊!」 「你啊,一把年纪了,还是这麽好玩。」白无垢笑着摇摇头,对这名老友顽童似的性格没辄。 昨日傍晚傲神州忽然造访凉心居,说是正巧过路进来找他聊聊,谁知和他这麽一聊,居然聊到大半夜了他还不累,硬缠着他,要他陪他谈天,说是自从星野残红失踪後,已经很久没人有耐心陪他说那久的话了。虽然这一整晚,话都只是傲神州在说的,他充其量只是在一旁帮忙倒茶的听众罢了。 怪不得他和星野残红会那麽要好,星野残红话向来不多,耐心倒是不少,也只有他能有这耐心没事就陪傲神州喝酒聊天了。 正当傲神州总算结束了漫长的话题,拒絶他的留宿准备离开之时,一名绿甲小兵匆匆忙忙的奔至凉心居外,却被他所设下的结界挡住不得其门而入。 魔魁派来的小兵在屋外叫唤了数声,并说明了非凡公子失踪至魔魁将他寻回的过程,以及非凡现正高烧不止且陷入昏迷的病况後,白无垢立即披上外挂,解开屋外屏护随魔兵一同回转圣城。当然,在一旁的剑魔傲神州也与他一同回转,只不过目的不太相同罢了。 三人在偏厅聊了一会儿,一名手捧药盅的魔兵缓步上前,向三人恭敬行礼後,对着白无垢低头说道: 「白先生,您交待的药煎好了。」 「嗯,火候和水量都没问题吧。」白无垢站起身来掀开药盅的盖子查看着。 「是的,都如您交待照办。」说着,魔兵由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递到白无垢面前。「这是先生交待的香料。」 接过魔兵手中的布包,置於掌中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打开检视,包巾一开,随即一股清洌的樱香漫出,幽香四溢,座落一旁的二人也不禁深吸口气,着迷於空气中四散的香味,不住赞叹。 「好香啊—咦!这不是焚香粉吗?」 魔魁被香味引上前来,一见白无垢手中之物,立即感到不解。这些各式花香的焚香粉以往只有圣母会取用,白先生怎麽忽然叫人去拿这些东西出来? 「这香味闻起来真舒服,是什麽味道啊?」傲神州也忍不住上前的凑凑热闹。 「这是山樱粉。」 将布包重新绑好收回怀中,白无垢抬起湛蓝双眸看向眼前二人应道。 「白先生,这……」不知那包山樱粉作用为何,魔魁难掩疑虑的问着。 「这是要让非凡放松心情,好好休息用的。」 「放松?休息?」他不懂,非凡现不正休息着吗? 对着魔魁淡淡一笑,没立即回答他的疑问,白无垢接过魔兵手中的药盅,转身朝非凡公子的卧房走去。步行中,白无垢这才缓缓的说道: 「非凡在睡梦中仍是梦呓不断,也许是心有牵绊所以才无法好好休息,我在他房中有看到一幅落樱图,因此才想到要在他房内置炉焚香,希望藉着樱香让他放松些,充份休息病才好得快啊。」 原来如此,跟随其後的魔魁和傲神州互视一眼,交换了个了然的表情,便不再开口讯问,相信白无垢不会做出错误决定的。 话才说完便已到房门外,三人一同进入非凡公子的卧房後,剑魔便帮忙扶着非凡让白无垢喂他喝药,而魔魁则忙着将白无垢交给他的焚香粉取适量放入案桌上的小铜炉,点燃香料,屋内不稍片刻,便已斥满着一室花香。 犹忆少年时.五  好熟悉的味道……是花的香味吗? 被高烧给烧得暂失的五觉悄悄的回到身上,蒙胧中,他觉得他闻到了一股熟识的花香! 不知是梦魇所致、还是药力催效,非凡一身汗湿,额上沁着薄雾,难耐的在床上扭动着身躯。 「嗯……」轻咛一声,他努力的想张开双眼,但眼皮确像有千斤重般紧合,只能轻颤着却动弹不得。好热啊,他在哪里,这是什麽地方? 在床上无意识的扭动着困乏的身躯,沈重的四肢像是被人绑上重铅一般重弹不得。湿乱的发披散在枕边及两颊,紧拧的眉及呢喃不清的唇都显示着他的意识仍旧是一片混乱。 「非凡、非凡!」原本在房内与魔魁及傲神州说话的白无垢,一听到声响,即刻快步走至床边探视。 「你醒了吗?听得到我的声音吗?」白无垢在他身旁柔声问道。伸手探着他额际的温度,另一手按住他的手腕观测脉络跳动,确定他现在的情况一切安好。 「谁……」非凡眯着双眼,似无意识般对着耳边的声响喃喃的问着。 是谁在叫他?这麽轻柔低切的叫唤声是从何而来…… 耳畔传来的和畅声韵在他脑中不断回旋,使他不安的身躯渐渐静了下来。熟悉的音调、熟悉的花香,蒙胧的意识中,彷佛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你吗?是你在唤我吗…… 好香啊—是樱花的香味—— ****** 东瀛—京都 花开风暖的春季正是最适合赏樱的季节,而四月的岚山正是盛开山樱的时节。此时,正有许多身着布袴或是束带等正式礼服的文臣武官等围坐在大片的樱花林里,个个身边不乏美酒佳人,在偌大的樱花树下设席作乐,花落纷飞的自然美景中,享用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花之盛宴。 众人於樱花林内饮酒了好一阵,坐於首席,一名身着大红束带做武将打扮的男子,怀抱着新纳的待妾,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眼神朝前一扫,视线停在最尾端的一座空席,挑了下剑眉,说道: 「花座召奴呢?」方才明明还见他在一旁与君夫人说话的。 立於一旁的随护赤鬼,闻言立即上前答话。「大将军,方才花座少主上前向夫人辞行,说他不胜酒力,身体不适已先行离去。」 「喔!」又让他溜走了!鬼祭听着眉眼一动,唇边少见的浮起一抺玩味。挥手让赤鬼退下,对花座召奴不告而别之举似乎并不在意,再侧首看着左侧也成空席的座位,那原本该是君夫人席位,如今也空荡无人。 望着二个空席,心中却无冒出任何怒意,反倒是饶富兴味的扬唇笑着,使得他本就冷然的俊颜更添上几分邪气。 「聪明的女人!」低沈的嗓音,没由来的对着空席赞美着。 「大将军,在赞谁呢?」怀里的粉衣美人一见大将军对着君夫人的空席赞美,心中感到不是滋味,立即搂紧将军的颈子,小手在他厚实的胸膛上轻划,对着他不依的嘟起红唇。「妾身如此辛苦的在此伴您赏花饮酒,您不赞妾身,怎麽反倒赞起先行离席的夫人了!」 粉衣女子名唤松野深雪,是一个半月前君夫人自五位以下的小官家眷中挑选出来献给鬼祭大将军的五名待妾中的其中之一。由於君夫人嫁予鬼祭至今已二年足,却没能为大将军产下一男半女,夫人甚感羞愧之余,也立即挑选待妾入府,期望能早日为大将军产下子嗣。 当然,这只是君夫人给鬼祭以及众臣的理由。 早在一个多月前,当鬼祭初次见到那五名女子,特别是松野深雪的面容时就了解,他的夫人之所以会大方选妾入府,最主要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要待候他,而是要给他一个警告! 看着怀里人儿那双令他心动的眉眼,他的脑中再一次浮出君夫人给他的暗示。 别想对花座召奴出手! 呵—他的夫人虽不是善妒的女子,但却是个十分保护手足的好姐姐。也不晓得夫人是上哪去找到这名女子,她居然有着一双与他那麽神似的眼眸,但可惜的是,相似的眼中却找不到与花座召奴相同的神韵及满是睿智的风采。 低首吻着令他着迷的眼,他又笑了。夫人总是能想出各种不会令他动怒,甚至让他完全无立场动怒的方式来暗示、警告他,她的确聪明! 相较起来,怀中这名女子便逊色许多,她甚至没发觉她之所以会得宠,只是因为她的眉眼与他人相以,反而还经常沾沾自喜着以为他是被她的年轻貌美所迷惑。 仰首饮下杯中烈酒,鬼祭满是血戾的眼中更漫着几丝贪婪,和着唇边那抺不轨的笑,使他本甚俊逸的脸孔扭曲成了一脸的奸佞。 再要不了多久,待花座召奴行了成年礼并封受官位之後,花座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他的手下了,阶时,他倒要看看他的夫人要用什麽方法来阻止他接近花座召奴。 「我一定要得到你……」 无视怀中之人满脸的不解,鬼祭像是立誓般的吻上怀中人儿的眉心。邪淫的眼中多了份期待,他期待与花座召奴同朝为臣的那天早日到来,也期待着能尽快见到,他欲征服之人,染上情慾倒卧在他怀中时会是何种风情。 他期待着…… ****** 从花见会上偷溜走,而且也没告知父亲一声便将他抛在会场!晚点回去时父亲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非凡公子一边驾驭着跨下俊马疾驰在山林之间,一边又不由自主的担心起一刻钟前被他抛在花见会场的父亲—七色龙。父亲现在大概已经发现他偷溜了吧……嗯—这次可能连母亲也会加入一起来念他,谁叫他要放自己父亲鸽子呢! 「出门的时候,我还向父亲保证过这次一定不会偷溜的……」 唉—召奴也真是的,要偷溜怎麽不先和他约好咧,早约好的话他就不会笨笨的对老爸拍胸保证了!要不也直接回花座府去或是告诉君子姐他要去什麽地方啊,害得君子姐四处找不到他,担心得派人叫他溜出去找他。 既然哪儿都找不到人,那八成是跑到“那里”去了! 决定了目地的,非凡双腿朝马腹一夹,催促着跨下马儿加快速度朝洛西的方向前进,狂奔疾赶,对沿途秀丽的景色也无心游赏,奔驰了好半天,总算见到了偌大的花座府已近在眼前。 俊马勒停在花座府前,非凡不急着下马,对着门前守门的卫待喊道: 「宫本,你们少主回来了吗?」 「非凡少爷!」卫待见来者是伊贺派的少主,即刻上前行礼应道:「少主尚未归来。」 说着,宫本有丝疑惑的抬起头来看着坐在马上的非凡公子。 「非凡少爷你……不是应该和我家少主一起在岚山赏樱吗?怎麽现在你……」 啊—遭糕!一时忘了他现在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此,非凡心中大呼不妙,连忙调转马首准备溜走。 「没什麽,君子姐还交待了些事要我去办,召奴大概先去等我了,先走了。」才奔出没几步,非凡像想到什麽似的又回过头来,对着门前的二人大喊着:「如果我父亲有派人来找我,可别说我有来过啊。」话一说完,立即扯动马绳朝府第左侧奔去,不一会儿,便转入巷内不见踪影。 见眼前一阵尘沙飞扬,二名门待根本还来不及弄清楚伊贺家的少主来去匆忙的原因时,一匹全付武装的战马便由另一方火速赶来,到逹花座府前,驾马之人才将战马急勒停下,马蹄高扬,险些踢中门前的卫待。 「你是什麽人?怎麽不小心一点啊!」 正当门前二人刚从险些命丧蹄下的惊恐中回过神来,正准备对来人兴师问罪人一番之际,马上之人已翻身下马,快他们一步,朝着二人大吼着: 「叫非凡那个臭小子给我滚出来——」 七色龙一脸鐡青,满腹的怒火正烧得滚烫。他今天如果不把那个不孝子抓起来好好教训一顿,他七色龙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这个臭小子,越大越不像话了,小时候三天二头上花座家把人家少主偷带出去玩,搞得他们二家人仰马翻,一天到晚以为小孩不见!现在长大了更不得了,不但又把花座少主从花见会场偷拐出去,连他这爹也敢不要了…… 臭小子居然放他鸽子!把他一个人丢在岚山就算了,还把他的马牵去藏起来,存心要他追不上他们。 「你们二个粘在门板上做什麽?」七色龙见二名卫待迟迟没答话,朝二人移近一步,催促着说道:「别告诉我非凡没到这儿来,你们家少主也不见了,准是和我儿子在一起。」 「非凡少爷他……」少主啊—你们怎麽又出这种乱子啊! 卫待被七色龙盛怒的气势给震摄住,见他跨步向前,忍不住又往门边缩去,随即又想起非凡公子临去时交待的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选择以最接近事实的说法禀报,又不违背非凡公子的交待。 「非凡少爷他并不在府内啊……」 「真的?」七色龙一脸怀疑。没和花座家的少主在一起?不可能啊! 「真的、真的,非凡少爷真的“不在府内”。」只是刚刚有到门前来找过少主……卫待小心翼翼的回答着七色龙。 少主啊—你怎麽老是爱和非凡少爷玩这种神秘失踪的游戏呢,打小玩到大,你和非凡少爷怎麽都不累啊,他们这些成天被逼着要人的人都累了…… 见二名卫待一脸惊恐,想是真的不知非凡的下落。不再为难二人,七色龙随即向二人一揖,歉道:「错怪二位,还请多见谅。」 「小的不敢。」见七色龙向他们行礼,二人也赶忙弯身回礼,但心中却不断企求着希望他能快快离去。 「好吧,如果你们有见到非凡,就转告他马上回府,我有要事找他。」臭小子,最好今天就滚回来,要是拖过了明日还不回来,等让他找到,准有他好看的! 跨上马背,七色龙不再多做停留立即策马前行。他还得先回伊贺本部去换一匹新马,然後再派人将这匹借来的战马送回给岩堂将军,再来还要再回岚山去将那匹不知被非凡藏在哪儿的马找回来…… 非凡这孩子实在太胡闹了,这回不管夫人怎麽说,他都要好好的处罚这孩子一顿。 疾驰在回伊贺本部的路上,七色龙细数着回去後待办的事,心中越想越气,驭驾着跨下俊马加快牠奔驰的速度向前奔去。 ****** 听着後方隐约传来的阵阵怒吼声,非凡心中一惊,急忙催促着跨下俊马加速奔驰。想不到父亲这麽快就追上来了,但……怎麽可能呢,他明明将父亲的座骑藏得极隐密,怎麽会哪麽快就被找到? 啧—八成是去找人借马了!这回为了抓他,父亲真的连面子也睹上了。 顺着花座府绵延数里长的墙外小径疾驰,直往府後那座正满山盛满粉樱的林内奔去。策马冲入苍林之内却不曾稍做停歇,奔至最深处,一座陡峻岩壁忽现,横隔在前,四周除了冒盛的密林及杂乱的巨石已无路可走。见状,非凡公子利落的翻身下马,解开马绳与鞍座,拍了拍马背让马儿自行去走动觅食。 「叫你时可得记得回来啊。」非凡笑着对扬步前行的马儿说道。 而缓行的马儿也像是懂得主人的心思似的,回首对非凡嘶鸣了声便快步奔去。 看着爱马已奔远,非凡立即旋身看向身後那个百来丈高的巨壁。拔高的巨壁表面除了丛生的杂草及青苔将它染得翠绿外,并无任何木树生长,但若能登上壁顶,便能发现岩壁底下另有一番光景。 当年他和召奴便是打睹着谁能先登上壁顶,才有机会发现由壁顶俯瞰而下时,崖下那无限延伸的瑰丽风光。当然,自此之後,此处便成为二人共享的秘处。 提气飞跃而上,足下几个轻点,不一会儿,非凡便已立於岩壁最高处,向下望去,只见崖下迷漫着丝丝粉色雾气,夹带沁香飘飞的白雾却意外的混杂着一丝浊然水气。 要下雨了吗?非凡剑眉微皱,俯身即向无垠的崖下跃落。 也许是长年河道冲刷之故,山壁背面似曾遭巨刃削砍之状,锥形的山壁硬生生的给削去了一大半,在山壁背面自然成就出一个露天悬空的岩台,而岩台下数十丈便是条数百年都未曾乾涸,至今仍白浪湍急的河流。 准确的落足於岩台之上,却对足下那整齐青翠的草皮感到一丝讶然。君子姐说近日召奴经常到天黑才一身污泥的回府,问他上哪去了又不肯老实说! 难不成召奴他…… 环顾着岩台上熟悉却又陌生的景色,非凡止不住的赞叹着。 四周野生的樱木上盛开着比往年更冒盛的花朵,杂草乱石的地面也养着整齐翠绿的草皮,岩壁底下被他们拿来当石椅坐的大石上方甚至筑起了个小棚子可供他们遮阳避雨。 「怪不得召奴最近老是不让我到这里来……原来如此啊!」 上个月召奴说要给他一个惊喜,算是庆祝他成年的贺礼,之後便一直神神密密的不知在准备什麽,原来是在忙着整理这里啊! 眼神环视四周,非凡感动的笑了。 「召奴、召奴——我来了,你在哪里?」怎麽他都到那麽久了也不见召奴出现? 视线在四周扫过来又看过去,正奇怪着怎麽不见召奴的身影,岩壁一角的樱树下,满地片片的淡粉樱瓣里,一个白色的影子忽然动了一下。 不会吧……剑眉一挑,非凡强压满脑子的猜测,缓步上前观看。 走近那抺几乎被樱花覆盖淹没的身影,看着眼前犹自沈醉梦乡的人,非凡不自觉得扬起一脸宠溺的浅笑。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不晓得召奴是何时到这里、何时入睡的。轻声坐落在召奴身旁空出来的蓆子上,伸手拨着飞落在他衣上、发上与脸上的粉红花瓣。拿开他手上用来充当枕头的书本,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头移到自己的膝上,并帮他调了个较舒适的姿式,希望能让他睡得更香甜。 缱绻在飘香的樱花树下,看着不断斜飞纷落而下的粉红花瓣,只有二人的世界中,这场无声的樱花雨彷佛没有休止的一刻。 有丝失神的凝视着召奴睡得更见深沈的睡颜,长指仍是不断轻拨着飞落的樱瓣,怀中的人儿似是觉得被扰了清眠,秀眉微蹙,不依的在非凡怀里挣扎着翻了个身,将原本侧卧的睡姿换成了仰躺。 泛着红润的樱唇微启,睡梦中,轻声的呢喃: 「小凡……好慢啊……」 「召召……」醒了吗?非凡弯下身在他耳畔唤着召奴的小名。「我来了,你醒了吗?」 轻唤着,却见召奴樱咛一声又没了声息。 「呵—说梦话,不知在梦里是不是已经将我骂了千百回了。」笑叹着拨去他额前散落的黑丝,着迷的抚顺他一头黑绸般的秀发。 满心眷恋的望着他越发清丽的容颜,没了心神控制的长指守不住规矩,悄悄爬上召奴细致的脸蛋,以指尖描绘着他细长的弯眉、高挺的鼻梁、紧闭的长睫,再划过他小巧的下巴,最後停滞在他柔软的唇瓣上。 碰触着召奴细嫩的唇,暂失了神智的心管不住脑中奔腾的意念,压抑已久的情绪忽然涌上,非凡弯身便覆上怀中人儿那片粉红柔软的唇瓣。 任由心绪控制身体的行动,姿意忘情的品嚐着怀中之人那抺令他朝思暮想的甜美,直至怀中人儿一声轻喘低吟才将他已飞扬的心神猛然震回。 犹忆少年时.六  「嗯……」谁在吻他……小凡…… 睡梦中,花座召奴只感到被笼罩在一片温热的气息里,眷恋着让他舍不得醒过来。在唇舌交缠的急喘声中,禁不住,一声轻微的呻吟忽然自他的口中溢出。 「唔……嗯……」 他……他在做什麽! 轻吟的喘声灌入脑子里,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非凡急忙抽身退後,收回自己泛滥的情绪,还险些将仍枕在自己膝上的召奴给摔落至地上的草蓆。 急急的将差点被他甩落地面的召奴揽回,再度安置於膝上,原本飞扬的剑眉反倒在眉心锁了个死紧,担心的望着依然沈睡的召奴,见他未醒,虽然感到松了口气,但他心中,却不期然的闪过一阵失落。 自七岁在花座府第一次见到召奴至今也已十个年头,对他的友情是何时变质成开不了口的爱恋……呵—这他倒真的记不清楚了。也许是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已深陷在他温雅的面容与清灵的浅笑中,不可自拔了…… 望着召奴因方才被他那阵忘情的吻给染上桃红的粉颊,原本搂着他肩膀的手爱怜的抚平他蹙紧的黛眉,看着他再度沈睡。 「若我对你表白心意,你是否会从此离我而去呢?」他轻喃着。 花座家历代皆是高官权贵,而他,只不过是名平家武士的後代,召奴与他结交,在身份上本就与礼不符,既使他父亲位高为一派首领,但也及不上花座家生来便是贵族的风采。更何况他们同是男子,只怕是召奴只拿他当兄弟、挚友般来看待。 轻叹了声,不愿再为无法改变的现况烦脑,仰首看向逐渐聚集起乌云的天空,心知不妙,赶忙叫唤着仍兀自沈睡的召奴。这种渺无人烟的山区,如果碰上了倾盆大雨可是大大不妙啊,更何况现在天色渐黑,如果来不及下山,是会被困在山里的。 「召奴、召奴,要下雨了,你快醒醒啊!」非凡急忙靠在他耳边大叫。 「什麽啊……」 「什麽什麽啊—要下雨了,你快醒醒啊—我可不想在山里过夜啊!」 见召奴仍不甚清醒的在他怀里翻动,非凡急忙摇晃着他的肩头,催促着要他快快清醒。 「哪有下雨啊……」 张着迷蒙的双眼,召奴转过身子,仰头看着非凡一脸紧张,笑问: 「何时到的,我等你好久了。」一见到非凡,他的精神马上就来了。 「还说呢,你从花见会上溜走後君子姐到处找不到你,只好要我出来找你。」他没好气的说着。召奴一定是故意不交待去处,这样君子姐就一定会要他也溜出去找他了。想着,忽然捏了他的俏鼻,喝道:「你就这麽有恃无恐,如果我没找到你,你是不是打算要在山里头过夜啦!」 「怕什麽,你这不是已经找到我啦。」拍开正在残害他鼻子的手,翻坐起身,这才发现原来方才他一直觉得睡得很舒服的地方居然是非凡的大腿。反正不论他躲到哪里,非凡总是有办法将他找出来,他有什麽好怕的,何况,今天他可是特意引非凡到这里看他努力的成果呢。 「这麽说,你是故意躲起来的罗。」非凡抿着唇,有些不解。召奴向来不是这种只顾玩乐,瞻前却不顾後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中途无故离席鬼祭会做何反应! 更何况鬼祭有意要将他纳入他的麾下任职,召奴怎麽会故意与他做对。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将召奴按坐在身前,说道: 「因为鬼祭将军!」 「什麽?」见非凡神情凝重,他却故意佯装不懂。 「你知道我在说什麽,是不是鬼祭对你有了非份之想!」 「你多虑了……」别过头,闪避着非凡敏锐的眼。他怎麽这麽快就发现了……早知道刚才就不喝酒了,他现在觉得脑袋像打了结似的,连一句塘塞的说都挤不出来。一把将非凡自身前推开,起身便往岩壁下的小棚子走去。「我只不过是忽然觉得身子不太舒服,才会找理由先走的。」 非凡也跟着召奴的脚步一起走向岩壁下的木棚。 「这麽说来……那名待妾?君子姐也知道!」不理召奴满口虚应的话,他继续追着心中不断浮起的疑点。怪不得鬼祭怀里那名待妾看起来那麽眼熟,对了!就是那双眼,她那双眼和召奴像极了。 「知道什麽?松野只是姐姐送给鬼祭的待妾……」忽然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噤声却已来不及了。 「我可没说那名待妾叫什麽名字,你是不是想隐瞒什麽……」非凡扳过他的身子与他对视,审视着他脸上久久未退的潮红。「你喝醉了!」他大吼。 怒气忽然涌上,瞪着眼前仍是一脸红晕的召奴。刚才吻他时就觉得他口中有股淡淡酒酿的香味,虽说宴席上免不了要喝上几杯,但想不到他居然会喝到酒醉的程度,他明知道自己只要一喝醉就藏不住话,为此,召奴也曾答应他,絶不会在别人面前喝醉的。虽然这其中有一大半是因为他不希望召奴醉後的媚态被其他人看见…… 「我没有……」心虚的转身躲开他的瞪视。都是鬼祭,一双眼紧盯得他心烦气燥的,他才会烦闷的猛喝酒。「我是有喝点酒……可是……唉啊—反正我没醉啦!」找不到藉口,只好一个劲的耍赖。 没醉!非凡打心底就不相信。 拉着他进到棚内,与召奴一同坐在大石上,见他低垂着头不再和他说话,他也气脑的抓了抓头发。他不是故意要凶召奴的,但鬼祭的心思早已是昭然若揭,否则君子姐也用不着私下阻挠鬼祭对召奴的召见,甚至还丢了个貌似的女子向他警告。虽然这次众人一同参与的花见会召奴有机会从中逃开,但难保不会有下一次,召奴一介文人,除了会些轻功及謢身的招术外他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召奴—」 「你还在生气啊……」 几乎是同时,背对的两人一起回头唤着对方。非凡看着召奴一脸可怜西西的表情,到口的训言也莫可奈何的全咽下肚了。 「你还是找个待卫跟着,好随时保护你吧—」他拿他没辄的叹道,要他找个护身待卫的事,他不知已向他提过多少次了。「要不,让亡命之花来跟着保护你好吗?」 摇了摇头,召奴将身子轻靠向身後的石壁,阖上了眼似在思考什麽,半晌,才慢慢张开眼,对着非凡扬起抺浅笑,移首靠在他肩头上,缓缓的说道: 「有你在我身边,就够让我安心了……」 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窜升,非凡知道,他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透了,大手环过召奴的肩,拍着他的肩头,笑斥着:「你真的醉了。」 明知道召奴说的是醉话,但他里还是十分高兴,因为召奴的醉话才是他真正打从心底想说的实话。召奴这个人处事向来谨慎小心,就连说话也是话到嘴边留三分,他所说的每字每句都是在心中转过几转、深思过後才会出口。因此,当两人独处时他总爱哄召奴喝上几杯,希望能听他说几句心底话。不过这个希望大多时候是落空的,因为自小在各式大小家宴、国宴环境中长大的召奴,平时虽甚少沾酒,但他的酒量却出奇的好,真要想看到他醉酒,除了需要点运气外,还要有不会比他先醉倒的好酒量才行! 见非凡神情大悦,召奴这才小心翼翼的讨饶,轻声道:「别生气了好吗……」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将头轻靠在召奴倚近的额上,叹息着。 他可以感觉到召奴的无奈以及对他全盘的信任,他也晓得,自从五年前花座将军在战场上遭他随待的心腹刺杀而伤重致死的事,在他心中造成的伤害有多大。此後,召奴便不再习武,也不肯让任何人轻易接近他身边,这些年来,除了他与君子姐以及自父、祖辈皆交好至今的真田家还稍有往来外,几乎没有人可以近到他左右,就连以往有所连系的亲友及花座府内长待的家仆也无人有法子与他亲近。 召奴在害怕吗?不—不像,与其说害怕,倒不如说他像是有所计划!不和其他人接近是他计划中的一部份吗?若是如此,为何只肯让他一人近到身边,甚至前後长达了十年之久。 他甩了下头,不让这种不信任的想法留在脑子里。将下巴埋在召奴柔细乌黑的秀发中,呼吸着他发上的淡淡樱香,几近着迷— 「那麽,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这麽大费周张的引我到这里来的目地是什麽呢?」 「对了—我有东西要送你!」召奴抬起头笑咪咪的看着他,拉非凡站起身背对着自己。「不准偷看!」 非凡惊讶的挑着眉却不敢回头,只一脸的受宠若惊。 「还有东西要送我!」 上回召奴说要给他一个惊喜算是祝贺他成年,他还以为这壁穴的转变就是了;难道他还另外有准备!但……好像不太对啊,召奴虽与他同年,可也还大上他二月有余,要送礼贺成年也该是由他先送吧,怎麽会反过来了? 「可以回头了。」召奴在他身後唤着。 闻音回头,看着召奴手中不知从哪变出来的鸟笼,笼子里关着的是只有着一身黄羽的小鸟。但奇怪的是,这只小鸟却不似一般的鸟儿那样藉着悦耳歌声来引人怜爱;反倒是张着那双圆圆的大眼瞪视着他。 「好奇特的鸟儿。」这只小鸟好像有灵性一般。伸手逗着笼中的鸟儿,但鸟儿却不为所动。 见非凡喜欢,召奴脸上满是欣喜的笑容。 「据说这种鸟有辨识并捕捉能滋气补神动物的能力,我可是在林里守了三天三夜才抓到牠的。」他笑着,自怀中摸出一只雕工精美的木雕品,连同鸟笼一并塞到非凡手中。「还有这逗鸟棒,全都送给你。」 「这……谢谢……」被兴奋的情绪给冲得有点昏了头,一时不知该说什麽,非凡只一个劲的对着召奴点头道谢。 从小便在密集的训练及习武的日子下渡过,除了召奴,根本没有人会帮他过生日。往年只要他生日一到,召奴便会偷溜出来陪着他一整天,或是自家中带些点心和他一起在花座府的绿庵里赏花游玩。直到花座将军逝世那年,这个惯例才因此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因为他的生日紧跟在花座将军祭日之後…… 事隔五年,召奴忽然又提起要为他庆生的事,他虽然又惊又喜,但心中不免感到疑虑。为何他会忽然决定要帮他庆生,甚至还提早了一个多月? 放下手中的物品,将召奴拉回大石上坐定,打算要问个清楚。 拉着他的手,非凡先是难掩兴奋的说着:「谢谢,我真的好高兴。」 「你喜欢就好。」他回给他一个温文浅笑,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看着召奴一脸困倦的表情,非凡俊朗的脸上堆满了不舍与难掩的笑意。看来这阵子为了整理这里和抓那只鸟儿将他累坏了,怪不得他今天那麽快就泛起醉意。 将召奴揽近身边,让他靠在他肩上休息,轻声问道: 「召奴,为什麽?」 「嗯?」他不解,柔声应着,静待他说出未完的问题,但袭卷而来的困意却催得他几乎要闭上眼。 揉着他细软的黑发,虽不舍他的疲惫,却坚持着要得到答案! 「为什麽提早?」 「太晚……怕就……没……机会了……」来不及说完,便无力的掉入他的怀中。 非凡连忙抱着他怕他跌落。忽然凝聚的大雨倾盆而下,雨点击打在木棚上轰隆作响却吵不醒又再度陷入沈睡的人儿。哗然的雨声中,只剩下一个低沈的声音缓缓响起: 「太晚……就没机会了……为什麽!」 ****** 都是那场该死的雨! 偌大的书房里满是叹息声,书苑中古仆的装饰,在非凡现在的眼里倒成了一室的潇然…… 要不是那场忽来的急雨阻了他回家的时辰,害他在山里呆到隔日上午才回府,他现在也不用被关在家中哪儿也去不了……今天可是召奴行成人礼的日子,他却不能前往观礼——唉,不知召奴现在怎麽样了,他一个月没见他到了。听说召奴自那晚夜宿在山中,回去之後便染了风寒而且还病了大半个月才见起色,现在也不知痊癒了没。 越想越气,忿恨的的将手中的笔丢至屋外的园子里,瞪着桌上那一大叠的白纸。他今天要抄完一百次金刚经,现在都快中午了他才抄了二十七次,要抄到何时才抄得完啊! 自从那日从花见会偷溜出去至今,他已经被父亲禁足一个月了。父亲这回气得不轻,就连母亲在一旁连番劝说、好话道尽也阻止不了他处罚他的决定。虽然鬼祭将军对召奴与他接连私离一事并未追究,但他放父亲鸽子又将他的座骑藏起一事,父亲当然不可能会当做没发生过而放过他,除了头一天狠狠的臭骂他一顿外,接下来的每一天父亲都会想出一些事情让他做,说是免得他被罚禁足的这段时间里会感到无聊…… 头三天,每日在庭园挥剑五千次,晚上静坐二个时辰;第四至六日,每日在庭园紮马三个时辰,晚上仍是静坐二个时辰;第七至十二日,每日将忍术基本功演练二十次,总算可以不用静坐了,天知道累得要死还得坐在那却又不能打瞌睡是件多磨人的事;第十三至二十二日,每日将七色忍法反覆练习各十次;第二十三日至今日为止,每日挑一本经书,抄写一百次……更过份的是,一本还比一本厚…… 拿起桌上另一只笔,沾上墨水,望着净白如雪的纸张,非凡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连这本金刚经算来,他已经默背起八本经书了,难不成父亲想叫他出家去当僧人吗? 「公子!」 就在他准备提笔再写之际,一个冷絶低沈的声音忽然自身後传来。 「花座少主方才拒絶行成年礼,已经回花座府去了。」亡命之花奉非凡之命前往探视花座召奴行成年礼的过程,想不到才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带回这种坏消息。 怎麽会!非凡剑眉紧皱、起身看着仍单膝跪地,向他垂首行礼的亡命之花。 「现在情况如何?」俊毅的脸庞染上几分担忧,眼神微微一闇,问道:「鬼祭的态度?」 亡命之花站起身来,冷硬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垂首道: 「鬼祭大将军得知消息後正在府内大发雷霆,据说还鞭打了几位仆人出气,君夫人现在正在花座少主身边。」简单回答着探听到的消息。 「召奴他是存心的!」非凡喃道,并且非常肯定。激怒鬼祭对他究竟有什麽好处,为何他要一而再的挑战鬼祭。 「公子,要属下去请花座少主前来吗?」他知道公子现在仍被禁足不能离开。 「不!」转身便往门口走去。「我去找他。」 亡命之花快步往房门走去,正准备拉开纸门时,一个威仪的女声却抢在他们之前喝道: 「非凡—不许去!」 纸门倏地往两旁拉开,冷夫人已立於门前,挡住非凡的去路。 「母亲!」她怎会这麽快便得到消息? 非凡给她一个满是怒意的眼神。瞪视着母亲冷艳无波的脸,沈声说道: 「让我出去,我必需去见召奴一面。」 见儿子为了个外人对他动怒,冷夫人扬着一抺毫无笑意的浅笑,眼神中是不可动摇的决定。她不会让儿子去见花座家的少主的,只要七色龙仍效忠鬼祭将军一天,她就不能放任儿子为了花座家的人与鬼祭将军交恶。 不为非凡的怒火所动,冷夫人睨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立於非凡身後那名忠心耿耿之人。 「亡命之花,公子就交给你了,若公子离开府邸一步,我就唯你是问。」森冷的口吻,除了那令人不可违拗的威严外,不带半点情绪。冷冷的扫视着非凡握拳盛怒的神态,不给他任何抗议反驳的机会,转身便迳自离去。 不能再让非凡和花座家的少主见面!那个人太深沈、太冷静、也太危险了…… 今日花座召奴可以正面与鬼祭交锋,明日难保他不会狠下心来利用非凡;当年没阻止他们两人结交真是一大失算。她怎麽也没料到,在花座召奴看似无害温文的面容下,竟隐藏如此强烈的性格。 犹忆少年时.七  气候宜人的五月暖春,正是紫藤花盛开的时节,花座府的绿庵内,几株大小不一的紫藤树攀附在连绵狭长的木架上,正努力盛开着深浅不一的紫色花朵。 悬挂而下的诸多花串顺着微风摇曳生姿的飞扬着细瓣,几丝金光透过树叶花瓣洒落在纯白的棚架上,紫彩满布的棚上刹时耀着银光,熠熠闪眼。 光点落下处,一名身着浅紫直衣的男子,俊雅秀丽的脸上满是悠闲,花雾迷漫中,安坐於棚下所设的木椅品嚐着杯中香茗。 「真是好茶。」轻啜着温热的春茶,花座召奴满意的呼了口气,扬唇浅笑着。 靠在椅背上,仰首看着棚架上开满的紫色藤花,一片紫瓣和风落下,他伸出手将它拈在指尖处凝视了会儿,收回手,将那片花瓣放入口中——香味、涩味在他口中交杂涌出,不知何故,竟惹得花座召奴整个人软靠在椅上,仰着首,吃吃的笑了起来。 五月—紫藤花又开了,再过不久,绿庵内含苞的杜鹃也会跟着盛开,到时,他大概已无缘再见满园锦簇的风采了吧? 「召奴。」微带怒意的声音自身前响起,一双白晳玉手伸上前来将他仰靠在椅背上的身子扶正。 「姐姐—你来了。」不意外见到来人染上怒火的娇颜,换上了一脸和善的浅笑,对着君夫人亲切的招呼着。都过了半个时辰了姐姐才赶到,比他预计的时间慢了点。抬起眼看向君夫人,他始终挂着微笑的姣好脸蛋上更是浮上几分飞扬的神采。 看姐姐的表情就大略可以猜到,鬼祭这回定是气坏了。鬼祭等这天已经等很久了,久到连他也有点讶异鬼祭居然有如此好的耐性,可以放任着不再行动直到今日。 可鬼祭他终是失算,他怎麽也没料到,他不但拒絶行成年礼,甚至也不肯接受他封赠的官职。 「鬼祭他现在打算如何?」饮了口茶,他笑问着。 见对立於前的君夫人隐着怒气仍是抿唇不语,他轻轻的笑了下,起身绕至她身後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怒气,腾出另一只手拉来椅子将她按坐在椅上,跟着便张罗起桌上的茶水及点心,摆放在君夫人面前示意她享用。 「你以为我现在还吃得下吗!」无视放在眼前的茶水点心,伸手便将包在布包里那套原本要让召奴行礼时穿的束带及垂缨冠全塞到他怀里,掩不住满心的忧惧,朝他沈声喝道:「为什麽拒絶行成年礼!」 鬼祭将军为了召奴拒受官职一事正在府内大发雷霆,她一直知道将军对召奴的企图,一方面是赏识召奴的才华,但另一方面却是垂涎他的人……是的,她的确不赞成召奴在鬼祭将军麾下任职,但事到如今已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这件事了,但召奴现在却这麽明目张胆的反抗将军,难保不会为他自己招来祸事。不—她絶不能让召奴受到任何伤害! 看着君夫人扯着布包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清楚她心中惧怕的事情为何,拉下她的手,柔声道: 「我有我的考量,鬼祭不是值得我效忠的人……我对他的评价你是清楚的。」 摇了摇头,君夫人一向冷静自持的丽颜上浮起一丝慌乱。 「为什麽?将军手握重权,况且能号令天下的文诏也已在他手上,再过不久,将军便会一统天下,为何你至今还不愿效忠他。」反握住召奴的双手,湛黑的眼中已失了冷静。召奴义无反顾的表情令她害怕,她害怕召奴也会像父亲一样从此一去不回!对於不愿同谋、效忠之人,鬼祭是絶不会给予生路……她的父亲就是这麽失去性命的。 「文诏本属皇家,鬼祭欲挟诏令天下就是叛国!」 「你住口!」她激动的伸手摀着他的口,封缄的手—不自觉的颤抖。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传到鬼祭耳中,召奴便必死无疑了。「皇室腐败、世代交替本就是不变的定律,现在将军大权在握,难不成你要当个守旧愚忠之人。」 拉开君夫人的手,将她再按回椅上,温文带笑的脸上有着一分少见的深沈。 「召奴非是随波逐流之人,相信姐姐你应该是最清楚的。而鬼祭本就是个寡义薄情之徒,即使亲信如你,倘若有一天,鬼祭不再信任你时,那他必会随即下令取你性命、絶不容情……如此之人,叫我如何效忠於他。」 将她柔白的双手合握在掌心,坚定的眼凝视着她初上薄雾的双眸,传达着不悔的决定。 「姐姐……」他不希望姐姐为他难过,但这件事他策划许久、非做不可。 「我知道……鬼祭的为人我何嚐不了解。」君夫人黑亮的眼中已泛起泪光,她晓得,召奴的主意已定,不论谁都无法动摇了。靠上前拥着她唯一的亲弟—何时,召奴已长得高过她许多,不再是以往那个双亲皆亡、整日哭泣着需要他照顾的小弟弟了……抚着召奴柔美的脸庞,看向他眼中的那份坚定;不变的志意,令她欣喜、却也叫她担心。 欣喜着召奴终也长大成人,该是她放手让他展翅的时候了。但他又担心着头上那片被围得狭隘的天,真的容得下他渐丰的羽翼吗! 「我最不想的……便是与你为敌……」终於—她们姐弟也走到这一步了吗……靠在召奴怀里,君夫人忍不住心头一酸,哽咽了起来。 「我又何嚐愿意……」拥着君夫人,他的眼中也滑落一滴清泪。 ****** 夜半声静,偌大的伊贺本部内,除了巡夜武士规律传来的脚步声及远方隐约可闻的报更声外,四周已无半点声响。 远在主屋後方百尺外的练武场,今夜却出奇的蕴藏着一丝诡异的气氛。 守夜的忍者及待卫比起平时多出将近一倍,分班列队的在练武场上来回巡逻,每队间隔约数十尺远,以层层回绕的方式,围住练武场角落一偶,一幢仅三层高的老旧木造房舍。 房舍紧闭,大门处甚至上了鐡链及钢锁,门上挂着一只刻着“静心”的匾额,表示着这幢木舍应是供练武者稍做休息的地方。但若由失修的窗棂望入,一室倾倒的桌椅及蒙尘的地板,都显出此处已许久未曾再有人使用过了。 失修未用的老旧木舍,今日难得的亮起了灯火。微亮的火光由三楼的纸窗透出,也清楚的映照出屋内一条不住来回踱步的身影。 「可恶!到底还要将我关多久——」 寂静的夜空下,忽然响起一声怒吼。木楼底下满场巡逻的武士们却似早已习惯般,没人去理会自三楼传出的吼声、迳自夜巡。 自从那日中午与母亲发生冲突後,他已经被母亲抓到这里关了三天了! 非凡公子放下手中那本看了许久却仍是看不进半个字的书册,耐不住心烦,起身在房里走动。打小,只要他顽皮过头惹怒了父亲,便会被父亲给丢到这幢木舍来面壁一日夜,虽然次数不多,倒也真被关过不少次,而且其中大部份是因为他带着召奴偷溜出去玩,害得两家以为他们各自的少主失踪了…… 但由母亲下令将他拘禁在此,却还是第一次。 那日母亲为了阻止他离开,令众人强行以武力将他制服,後来,竟以亡命之花的性命向他要胁着,若他执意要离开前去花座府,就准备见亡命之花人头落地! 「不知亡命之花有没有事……」 若非怕母亲对亡命之花不利,他早就冲出去了。母亲的个性向来是说到做到,若他当真执意离开,她是真的会对亡命之花下杀手的。据每日固定送来饭菜的下人所讲,亡命之花也同样被禁在这幢木楼的一楼,二楼则是放空,之所以会分开拘禁主要是怕亡命之花会循私帮他逃走。 哼—这一定是母亲的意思! 叹了口气,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移首轻倚着窗上的木条,看着窗外不停晃动的树影。木舍三楼被划分为二间卧房,四面的窗户仅有面东这侧植有一棵大树,是房舍建造之初父亲亲手种下的,当初的用意只是为了要稍遮东起的烈阳,没想到二十多年後,窗外那棵小树竟然长成了一株浓荫避天的大树,密荫的绿叶罩着房顶及东侧的窗口,緃使是七月烈阳,在绿影层层间也只能趁隙而入。 「白天虽然挺凉的,但晚上只要风大些,还真是会吵死人。」瞄了眼窗外摇晃的黑影,不悦的喃道。 「嘻……」 叶声沙沙间,忽然夹着一声轻笑,非凡立即回身,对着窗外沈声喝道:「谁!」木楼下的层层包围让他太放松了,有人接近他居然没发觉! 「什麽人……」谨慎的再移回窗边,原本无物的手,不知何时已执起一把短剑。 「是我!」窗外传来刻意压低的音量,人影忽然贴近。「快开窗让我进去。」 是召奴……听到熟识到声音,就算不报上姓名他也知道来人是谁。赶紧放下手中短剑,快步上前去将木窗拉开,开窗前还不忘先将桌上的烛火吹熄,否则只要召奴一进到房内,窗上人影立现,底下的巡夜的人马上就知道有人潜入。 「快!」非凡小声的催促着,将窗拉开至足够让一人进出的大小让他进入。 召奴几乎是被扯着滚落至窗下,一入到房内,甚至不敢起身,非凡立即与他一起绻在窗下的墙角处,就怕银白的月光泄了袐密,将他修长的身影映照而出。 躲在角落,对视的二人忍不住小声的笑了起来。年幼时,只要非凡被罚关在这幢老舍内,夜里召奴就会悄悄的攀上屋侧的大树,翻过窗子,躲在房内与非凡做伴直到天将破晓才会离去。 想不到多年後,旧景再现,那个总是偷偷溜进来陪他的人,还是不忘前来。 对召奴使了个眼色,非凡立即压低身子沿着墙边缓缓爬行,轻声拉开横阻的纸门,领着尾随而来的召奴往隔壁房间移动过去。 「这间比较安全。」非凡笑着回头,示意召奴看向已被人用木板封起的二片窗户。「还记得吧,这二扇窗都是被我们破坏的。」 「记得,怎麽忘得了,当年为了这事,你还被你父亲修理的好惨。」让非凡扶起,环视着当年顽皮的证据,盈满笑意的眼中尽是怀念与不舍。 在召奴仍在环视室内的同时,非凡已去取来火烛并将它点燃,拉上纸门,确定不会被人发现在後,才将召奴拉坐至榻上,笑问着: 「怎麽来了?」 「想见你……就来了……」他柔柔的笑着,轻软的低语似有种魔力。 温黄的烛光映在召奴白晳的肤上闪着珠珍般的色泽,扬着不同於往常的笑容,以乎透露着种从未曾见的魅惑。 召奴今日看来好似有些不同?看着他低垂的眼,微扬的笑,泛着红霞的粉腮,非凡脸上飞过一抺红彩,觉得脑中彷若有种晕飘飘的感觉,无法自制的沈沦在他难得一见的风情中。 「我们一个多月没见了,你到现在才想到我—真没良心呵!」对他半开玩笑的指责着,他可是为了他才会被关在这在里耶! 非凡这席话却让召奴神色微微一怔,垂眼看着地板,不敢与非凡对视。 「对不起,我……」话到嘴边却迟疑了下,澄亮的眼中闪过犹豫,咬了下唇瓣,应道:「我……我病了……」 「我知道,召奴你别误会,我没怪你的意思,我只在和你开玩笑啊!」见召奴自责的低下脸,非凡连忙解释。他真的觉得召奴今晚看来好像有些不同,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在他心底翻腾着。召奴除了外表瘦了些之外,神情以乎也有点怪异,难道是鬼祭找他的麻烦? 听着非凡的话,召奴抬起头,对他笑眯了眼。「不生气!」 「你知道我一向没法对你生气的……」 大手一带,习惯的将他揽至身畔,宠溺的抚着他的长发。今晚召奴做夜行打扮,为了方便在面上带上面罩所以没紮发,方才面罩解开,他一头长至腰身的黑丝就这麽披散在身後,使他本就秀丽的容颜更添上几分纤弱。 「那-今晚……我留在这儿陪你可好!」靠在他肩头,召奴轻声说着。 他说什麽!非凡身子猛然一震,纷乱的心立即遏不住的狂跳起来。但随即又想起召奴指的应该是要像小时候那样陪他至天亮再离开。放开仍揽在怀里的人儿,急忙收歛心神,呐呐的说道:「喔……好、那、那我们快睡吧……」 不敢再胡思乱想,立即取来棉被准备铺床。他们是打小做伴玩大的童伴,两小无猜时总是同吃同睡也不曾觉得有何不妥,但自从数年前他发现自己对召奴的情感已不再是单纯的玩伴情谊後,他便一直极力避免着不与他同寝或是有太过亲密的触碰,刚开始时还经常惹得召奴心中不快,对他发了几次脾气。 今晚召奴忽然开口要留下来陪他,明知道召奴絶无他意,但他却怎麽也控制不了他如擂的心跳在胸口拼命鼓噪着。 「好了吗?」站在一旁,召奴唇边满是掩不住的笑意。被子都铺好了,非凡怎麽还一直东抓西弄的,老是在重复已经完成的动作,唔—他连耳根红了! 「可以睡了。」没有回头,非凡掀起软被就往被窝里钻,一转头,却发现召奴蹲下身俯视着他,似乎还不打算就寝。 「怎麽了?」坐起身拉着召奴的手,关心的问着。 「可以拿件衣服给我吗?」 非凡不解的皱着眉。拿衣服?要做什麽? 指了指自己一身黑衣,召奴双眉微蹙,嘟着嘴说道: 「你不觉得应该拿件衣服让我换一换吗?我穿着这身夜行衣怎麽睡啊!」 何时又多了这条规矩?非凡心中疑问,却仍是起身往角落处的老木柜走去。 「怎麽忽然想要换衣服啦,你以前不是从不在意,直接和衣就睡吗?」动手翻着根本没放几件衣服的木柜,随手抓起一件素白的浴衣,对着召奴比对着。「这件浴衣你应该能穿……不过,好像还是大了一点。」 召奴脸上的浅笑始终没间断,他惊讶着非凡近乎呆愣的老实,他一直以为他暗示的够明显了。 「无妨,能穿就行了。」接过浴衣,就在非凡面前直接宽衣。 拉开紧紮的腰带任其松散落地,原本密合的襟口没了束缚便轻飘飘的向下垂开,露出里边薄软的单衣。将一头长达腰间的黑发甩至身後,双手扯着外衫襟口向左右拉开,闇色外衣随即滑落。 抬眼偷偷望向非凡张口愣傻的模样与火红的俊颜,他的心也紧张的跟着狂跳起来。伸手扒开额前飞落的秀发,纤指划过白晳的颈项、优美的锁骨,停在衣前的系绳上将它轻解开来,胸前一片白玉般的肌肤立即裸现,映着烛火昏黄的晕光,散发出令人无法抵抗的诱人色泽,伸手抓着敞开的衣襟,终是觉得羞涩,转过身背对着非凡才卸去上身仅剩的单衣。 ****** 非凡觉得自己的心脏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盯着召奴背对的身影,见他上身向前微倾,原本披散在後的发丝全滑至身前,露出无瑕的雪背,毫无瑕疪的背漾着柔光,嫩白的肤似是可以掐出水般晶滢。素白的浴衣由後套上,顺着藕臂缓缓的向上攀升着却在肩头处停了下来,忙碌的双手也同时褪去深黑的长裤,并将它踢至一旁,待一切动作完毕,这才将衣襟拉好,慢慢绑上同色的腰带。 稍大的浴衣使他的身形看来略显娇小,且素白的色调在烛光的映耀下,反而若隐若现的将召奴一身侬纤合度的曲线尽数透照在非凡的眼前,在他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他一定是疯了,居然觉得召奴在引诱他……猛地倒抽了口气,无法自制的後退几步,单手按住心口,几乎忘了该怎麽呼吸,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倩影出神。 「非凡,你怎麽了?」看他出神,召奴不知何时走上前,伸手抚上非凡滚烫的颊,轻声问着。 冰凉的指尖一沾上,便立即震回非凡游离的心神,朝後退了二步。 「没事—快睡吧,你得赶在天亮前离开不是吗!」哑着嗓子回答,面孔不自觉紧绷起来。 回避召奴直视的眼,怕被他发现他心中浮起的燥热。他不能对召奴有非份的想法,他当他是能信赖的好朋友才会毫不避嫌的在他面前更衣,他怎能对他有这麽样不轨的念头。 「呃……我先睡了。」狼狈的逃开,俓自将自己埋进软被里,动也不动。 这个呆头鹅…… 咬着唇,怕笑声会忍不住泄出,召奴轻步走到床铺边,看着将全身包里在棉被里的非凡一会儿,才慢慢的踱向尚有空位的另一侧,滑入软被中与非凡同寝,闭上眼,感受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及温暖。 半晌,召奴忽然瞪大了眼盯着天花板转了几转,随即便转动着侧身面向非凡,一把扯开他蒙在头上的被,暗笑着他已涨红的脸,却还是装出可怜西西的声调说道: 「我、睡、不、着……」 他也睡不着!非凡原本还闭着眼拼命叫自己赶快睡,却被脑中回绕不休的影像给搅得心神不宁,现在被召奴这麽一叫唤,他更是慌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连想装睡也装不下去。 「那要怎麽办?」咬牙开口询问着。被身旁传来的温暖给扰得混身紧绷、不敢妄动。却感觉到召奴漫着樱香的身子又移近了几分,靠在他耳畔缓道: 「我想听你的心跳声……」 什麽!非凡双眼倏然瞪大,全身僵直的看着伏卧在他身上,并将头枕上他的胸膛已心满意足阖上眼的召奴。 他这听着别人的心跳声才能安心入睡的习惯不是早就被他逼着改掉了吗!怎麽这会儿又……非得要这麽考验他的自制力不可。本来想抚揉他黑发的手在半空中迟疑了会儿又放下,不敢触碰到他,沈声说着: 「召奴—你这样我好难睡……」 非凡发现自己的衣襟因没理好而半开敞着,而召奴微凉的小手正熨贴在他半裸的胸膛上,微温的鼻息规律传来,似有若无的滑过他的肌肤,不安份在玉指甚至还在他胸前写起字来,每一个动作都撩播着他强压的慾望,几近失控。 大笨蛋! 非凡在胸前那一阵酥痒乱划中查觉到这三个字,在理智尽丧之前,使尽全身的力气将召奴那只顽皮的小手抓住。一直以来,他总是遏力抑制心中对召奴那股鼎沸汹涌的情慾,他以为他可以控制得很好,不让情绪轻易外泄,安安份份的做他的好朋友。但今晚他却无法再继续相信自己……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吗!」粗喘着,补捉住他作怪的小手。 黑暗的室内,只有低哑急速的喘息声及两颗狂鼓的心,暗潮汹涛的情愫如狂浪般袭卷在紧贴的二人之间。 召奴怯怯的抬眼,深望着非凡那双怒瞪着他的眼,那双深闇的星眸中正夹着愤怒……以及掩饰不住的慾望。轻笑着低下头,将小巧的下巴抵在他的胸前,温嫩的唇还不小心的在他结实胸肌上印上一记。 冷气倒抽的声音忽然自头顶上传来,就连被枕在脑下的胸膛也止不住的高低起伏。移下身子,倒卧在非凡的臂弯里,抬起一双秋水静静的瞅望着他,与他四目无言的纠缠着犹如世纪之久。 半响,召奴扬起一朵絶尘清丽的笑花,朱唇轻启,圆润的嗓音自他口中细细吐出,细微的只有紧贴的二人听得到。 「我喜欢你……」 犹忆少年时.八 召奴刚刚说什麽?他说他喜欢他! 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只有梦境中的召奴才会开口对他倾诉情意。忽然伸手往自己脸上掐去,但同时传来的刺疼却又如此真实,絶非虚幻。 非凡瞠大的眼中满是希冀,挑起召奴藏在他胸前已焉红的脸蛋,与他对视。 「真的……」他仍不敢相信,怕眼前的一切仅是南柯一梦。 面对非凡热切直视的目光,水眸闪过羞怯,垂下视线。「真的,我一直都喜欢你。」 伸手环上非凡的颈项,依靠在他胸前说: 「我相信你、总是依赖着你。每天、每天,我都感受得到你追寻的目光,无私的关怀……还有,那日在山里那一吻,我都知道……」感觉到非凡环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几分,他笑着,面容却染上几分凄苦,又道:「原谅我一直没法回应你的感情……太多顾忌,让我变成了个胆怯无勇之人……」 他等到了吗?他终於得到召奴的爱了吗? 「即有顾忌,为何今日还要来向我说这些……」压下心中狂喜,他问。 「我……」想回答,却迟疑着没将话立即出口。将自己埋入软被里,羞赧的声音,自被里传来。「情难自禁……唔──」 未完的话语,瞬间,全淹灭在封缄的唇舌中。 召奴猛一回神就发觉已被非凡抱起并箍紧在怀里,布满红霞的小脸同时亦被扳起,两片灼热立即困牢他总是噙着浅笑的粉红唇瓣、辗转吸吮。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猛浪袭来时仍是让他惊了一下,不自觉的微微挣扎,却反倒使他被搂得更紧,彷佛要被非凡揉入体内似的! 倒吸了口气,就在嫩唇微张的同时,温热的灵舌也顺势闯入他口内与之交缠,贪婪汲取着他独特的馨香。 「唔……嗯……」忘情的声音,自紧密的唇边泄出,低喘急促的呼吸声混杂其中。 召奴合上双眼,领受着非凡那深情却又狂暴的吻。几近缺氧的感觉使他晕眩,体内似被人放了一把无形火,熊熊烈火不断漫烧燃尽他全身,火焰中,激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渴望,无法平息。 良久,非凡这才放开召奴,粗喘着别开脸重重的深呼吸。 「召奴……」唤了声搂靠在他肩上,仍是喘息不休的人儿,强压着情感,低哑的嗓音止不住颤抖。「你还来得及後悔……」 「不……」收紧搂在他颈上的手,本应坚决的口气却无力的像似轻叹。 低吼一声,将他压倒在软铺上,再度吻上已红肿的朱唇。灼烫的唇在他唇上游移,顺着下巴柔细的弧线来到他白晳的颈间,拉开本就因为过大而显得松散的浴衣,珠润般的雪肤即刻毫无遮蔽的裎在他眼前。热掌抚上召奴光滑的背脊,手上那股细嫩的的触感令非凡痴狂,低首在他裸胸上布满细碎的吻,或重或轻,像是惩戒、却又宛如膜拜,炙热的掌,疯狂掠夺过召奴身上每一寸肌肤,所到之处皆似撒落火苗般让他的身体燃起一阵狂热。 指尖抚过召奴胸前那抺红樱,感受着它在指掌间逐渐成熟的变化,一手在他胸前不住抚弄,另一手则朝下腹滑去,探入衣内套动着已然挺起的火热,唇舌却仍是恋栈,对红樱轻柔的吃咬吮弄,和着下身传来的骚动,扰得他娇喘连连。 褪去召奴身上仅剩的衣物,俯身吻上他艳红的唇瓣,凝望着那双漾着薄雾的水眸,羽睫轻颤,展露着的是怎样诱人的风采,引人采撷。 「我爱你……」吻上召奴如白玉般的耳垂,在他耳边呢喃。 「我也爱你。」 闻声,见召奴回他一记甜笑,奉上他甘美的唇,再度与之交缠。激吻中,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在两人之间不断发酵。 四目再次对视,太多的慾望翻腾与暗潮涌汹并裂而出。隐匿许久情感冲过理性,化成一炬态态火焰将他们团团包围。 扶起召奴盈弱的纤腰,架高雪白嫩臀在他跪坐的膝上,身下慾望猛一挺进,埋入那火热的紧窒之中。 「唔—痛……」忽来的刺激,让召奴忍不住痛叫出声。浑身倏然紧绷、向上弓起。双手绞着身下床巾,紧闭着眼,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滚下。 非凡见状忙要退出,却被召奴止住。 「别……你给我一点时间。」让非凡搂起跨坐在他身上,咬着下唇强忍疼痛。 半响,身下的剧痛渐淡,反倒是留在身体里的那份鼓涨竟越发涨大。羞红着脸,悄悄瞄着将他紧拥在怀里的非凡,见他涨红的脸上也满是汗珠,浓黑的剑眉更是在眉心打了千百个结,神情凝重像是极力在忍耐什麽。 在非凡颊上印上一吻,将头埋入他肩窝,悄声说着:「可以了……」 「对不起。」怜惜的吻着他眉心,双手将他搂得更紧。「我弄疼你了……」 「我愿意承受……」 「召奴—」溶化在他如春日柔暖般的气息里,绵密的吻在他身上点点撒落。 狂涌的情丝将他紧紧包围,将怀中人儿放平在铺上,身下的蠢动再次挺进,但这一回,却多了几分温柔。吃咬着他雪白的裸肩与胸前的红果,在他体内轻抽浅送着,直至感觉身下紧绷的娇躯已适应的放松,抗奋的情绪才再度狂烧。双手扶着他的腰枝急速抽送,身下人儿也迎合起他的热情,忘情的与他拥吻律动,口中断续而出的呻吟及魅叹更是让非凡澎湃的激情久久无法停歇。 夜,仍漫长。 但相许的两颗心却似燎原的烈焰,无止的焚尽,直至天地荒芜。 像是欲偿满这些年来无法相互倾诉的爱恋,他们一次又一次共赴情慾的巅峰,直至精疲力尽才互拥着倒卧在零乱的床褥中,沈沈睡去。 良久,本应早就倦困入梦的召奴却倏地张开眼,依在非凡的怀中,无限眷恋的望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 「对不起……」 轻吻了下他的额,小心退离他温暖的怀抱怕将他惊醒,起身着装後便头也不回离开。期望着,此次一别,不会是永远。 ****** 寅时鸡鸣,本应渐透晨曦的天却无故蒙上灰厚云层。伊贺府後,老旧木楼内的淡淡烛光也同时灭了温热,室内顿失光线,成了灰蒙蒙一片。 端着木盘上的米粥、酱菜,亡命之花初被释放便忙着上楼探视非凡公子。 自三日前遭冷夫人下令囚禁至今已三天足,每日听着公子愤然的吼骂声,他总会责怪自己连累公子,要不是顾忌他,公子怎会被囚於房内动弹不得。所幸昨晚首领已撤了他的囚令,如此,公子应再不需多久便可离开这幢软禁他的老舍了。 ****** 嗯—天亮了吗?现在是什麽时辰? 非凡翻了个身,微眯的眼在室内扫视着。一室的昏暗让他辨不清时辰,但鸡鸣即起的习惯仍是使他幽幽转醒。 楼梯间细微的步伐声传来,纵使非凡骨子里那股倦困感仍迳自叫嚣个不停,他还是睁开了眼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伸手抚向身旁那处空旷,对被褥上传来的冰凉并不意外,他早知召奴会赶在破晓前离开,但心中仍是免不了有些遗憾。他多希望清晨一醒过来,就看到召奴枕在他怀中安睡,也许他还可以乘机偷香或是邀他共赏日出。 拾起枕边一只镶金玉墬,凝视着,非凡俊朗的脸上扬起一抺深情微笑。这只镶金白玉墬是召奴长年随身的配饰,据说是他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他向来视若珍宝,怎会这麽不小心,掉了也不知道。 看着手中玉墬,思念之情油然而起。也许他该和母亲好好谈谈,要不被母亲这麽一直关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老是叫召奴偷偷到这找他吧! 外房纸门传来开启的声响,听脚步声知是亡命之花,非凡高兴的赶忙披衣站起。太好了,原来亡命之花已经被释放了! 非凡甫一起身,亡命之花正好开门而至。 「公子!」拉开房内第二扇纸门,亡命之花当场傻愣。 这房间是怎麽一回事,衣物散落一地不说,就连应平铺的下铺也给翻得歪七扭八不再平整,盖被更是揉成被团丢在房间一角。 就连公子也是……衣衫不整!他记得公子向来没有裸睡的习惯,而且公子身上那些红点,怎麽看也不像是给蚊子咬的,更别说这房间早晚都有焚香驱蚊,那来的蚊子咬人。 「公子……」一时哑口难语,只好放下手中拖盘,上前为非凡公子着装。其实亡命之花心底怎会不明白眼下情境是怎麽一回事,可这不就代表着有入侵者闯入伊贺本部与公子私会,却没被任何人发现……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亡命之花不禁背脊一凉。近日府内加重防护、守卫森严,居然还有人可以避过守兵耳目,不动声色的闯至此处,所幸今日那人目地仅是前来会见公子,姑且不论他和公子还做了什麽事……但若私闯者的目地为恶,恐怕伊贺本部现在已经是血流满地、屍横遍野了。 此人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高的修为!为非凡系好腰带,亡命之花随即半跪在他面前,做揖问道: 「公子,属下斗胆,敢问昨晚前来相会之人是谁?」 难道召奴不是亡命之花放进来的! 「是召奴,他……不是你放进来的!」皱眉,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 不可能,如果不是亡命之花暗中帮忙,召奴独自一人怎麽可能闯得过重重包围的守兵,他并不谙武术…… 他真的不谙武术吗? 示意亡命之花起身,自己却兀自陷入沈思。 召奴真的不谙武吗,其实这个怀疑多年来一直都悬挂在他心中。但最後,他总会选择相信召奴,将这层疑虑弃置脑後,不愿深思。 召奴自幼便不喜练武,也甚少与人出拳动脚,花座将军亡故後,他更是未曾再见召奴动手过,这也是他总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原因。此外,他不再和旁人接触,不再踏足花座家的家族墓园,甚至这五年来都未曾到过祖坟去拜祭他父母。一切的一切,都始於五年前……花座将军遭鬼祭派人刺杀之後! 当时明知杀害花座将军之人是受鬼祭收买而下手,可时至今日仍无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当年之事与鬼祭有关。但不论时间经过多久,他依然忘不了,花座将军屍体运回时,鬼祭脸上那得意的笑及召奴眼中抑制不住的恨! 一切的转变皆是有计划的?他从未放弃要对付鬼祭为花座将军报仇! 不—千万不能是这样! 满脑子翻飞的过往与假想使他胆颤,背对亡命之花,非凡交握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今天是什麽日子。」忽然开口,却是异常冷静的语气,问着莫名的问题。 「五月初九。」 「离花座将军祭日还有二日,君子姐出发了吗?」他皱眉,君子姐每年都是在父祭前二日出发前往静冈的祖坟拜祭,今年大概也不会例外。 「预定今日卯时出发,花座少主如例未随同前往。」 好个如例未随同前往,果然如此!重拳击掌,非凡利眼含怒,飞扬的眉也跟着拧起。 长年的示弱及疏离众人都是在为这一日做准备,目的就是为了要让鬼祭对他失去戒心,彻了长期暗伏在他四周跟踪监视的人,而召奴的目地也确实达到了,就在去年,他和召奴都发现,鬼祭派出跟监的人都在一夕间消失不见,在他们认定花座家的继承人已不再具有威胁性之後。 若召奴他打算独自对付鬼祭,那麽,他下手的目标是什麽?不可能是鬼祭,难道是……泣龙怨? 他想盗取文诏! 「亡命之花,帮我逃出去!」非凡猛一回身,已做下决定。 「公子,你要去找花座少主吗。」一语点破他的心思,亡命之花忠诚的眼中却闪着反对。「恕属下难以从命!」 抬首望向非凡公子燥急的神情,亡命之花心中已大略猜到几分,只有花座少主的事才能让公子如此失常。自幼便任命为公子的随待,他和公子虽名为主仆但却情同手足,以往只要是公子开口,不论要闯刀山火海他都决无二话,唯独这件事他不能答应。心中隐隐浮现的不安,叫他不敢犯险。 「你不肯帮我,我便硬闯出去!」长袖一甩,越过亡命之花跪落的身子,迳自朝房门走去。 「公子!」抢步上前,拦截住非凡公子。「屋外包围的武者五十有余,你闯不出去的。」 真拿他当要犯看待是不!墨瞳染怒,微微眯起。「帮我,要不,就别拦我。」 挥开亡命之花的拦阻,快步再往房门走去。 「公子……」再度上前,阻在门口不让非凡公子出去。 「让开。」 没辄,亡命之花只好叹了口气做揖道:「若公子执意要走,请让属下同行。」他总是无法违抗公子的命令。 「不,一同离开马上会被发现,现在早膳已送过,在午时前暂不会有人前来,我要你留下来替我掩饰,我会赶在午膳前回来。」他轻笑着,知道亡命之花一定会帮他。 「属下遵命……」他又被公子设计了,怪不得夫人要将他和公子分开关,如果他们关在一起,恐怕公子早几天前就逃跑出去了。 掩护非凡自窗口的巨木溜下,费了一播工夫才将他送离,佯装自然的回到木舍下,抬望着满天层叠的厚厚灰云。看来今天会下场大雨,希望公子别让给雨担了回来的时辰才好。 ****** 出了伊贺本部已时届卯时,天色大白,街道上也逐渐涌现人潮。 为了不在人潮中不小心碰上识得他之人,非凡便舍较直近的大道,改绕行蜿蜒狭远的小弄。似心有灵犀般,一钻入巷道,他便直奔花座府後那片广大山林,他知道,召奴会在“那里”。 提气奔驰了好一会儿,才入山区,天际电光乍闪、轰天雷响便随後传来。 要下雨了!怎麽最近一到这里就会下雨呢?抬头看了眼黯灰的云色,立即加快脚步往山林深处奔去。 在那片陡如刀削的山壁处几个腾跃飞降,悄声落在崖壁一处凹陷处,不做声色的盯视着眼前那抺如他所料,果然出现在此的雪白背影。 也许是山谷间气温较低,本应凋零尽落的粉樱仍几许残留枝头,变色的天刮起一阵寒风,卷起盛开的瓣,向远方飞去。崖边之人一袭白衣,任凭凉风吹抚;衣袂飞扬,未带冠的黑发也随风四散飘荡,伴着卷飞的樱瓣,彷若也要一同乘风而起。 白衣之人微一侧身,使人望见他姣美的脸蛋,但不动的表情冷凝着一层冰霜,无波墨瞳犹如失温的黑玉,静静凝望着湍急的河水,浑身透着骇人的冰凉,叫人不寒而栗。 那个人是谁! 站在崖边的人真的是他熟识的召奴吗!向来温雅平易的他,怎会有如此冷絶的神态。动也不动的瞳眸里,藏着的是怎样的情绪?是报复、或是算计! ****** 一声细微的叶碎声引起花座召奴的注意,警戒的回身望向声源,却被来人惊乱了心神。 是非凡!他怎麽能离开伊贺府,怎会出现在此。 「非凡—」惊唤着根本不该出现於此的人,无波的面容掠过惶恐。「你怎麽……」 自山坳跃落,非凡公子缓步走至召奴身前,与他对视。 「你很吃惊?真算准了我出不来是吗!」 「我……」不行,他们不能在这时候见面,他不能连累非凡。 「昨夜——是送别、还是算做我伴你多年的补偿。」剑眉绞起,语气森冷着咬牙说道:「你可知亡命之花今早已被我父亲释放了。」 话一出口,见召奴的脸色瞬间刷白,他更加肯定他的推测。 「要盗文诏,我和你一起去!」箍紧召奴双臂,双目蕴怒,语气却是不愠不火的平稳。 非凡他知道了!「不——」 犹忆少年时.九  奋力挣开臂上紧缚,神色慌乱的往後退去数步,足下瞬间踏空,一时重心不隐,竟失足往河心墬落。却在尚不及惧怕前,非凡长臂一揽又将他抢回,紧紧謢在怀中。 搂着召奴,非凡几乎是瘫软的跌坐在地,额上沁着汗,体内方才瞬间冷凝的血液尚未回温,一度几近停摆的心却已按耐不住在他胸口狂跳擂动着。接连数日的阵雨,使得河水高涨湍急许多,川水急流,若失足落入其中只怕是天仙大神也难伸援手。 「你没事吧?」寻视着怀中人儿是否有何缺失损伤,出口的嗓音竟微微颤抖。他真的被召奴险些落河那一幕吓到了。 「我没事。」 跪坐起身,伸手轻拥住非凡安抚他的情绪,眼中却不争气的泛起水光,螓首靠着他的肩,坚定的心,也不禁动摇。原以为昨夜一别後,他定可潇洒的离去,但今日再见,他却只想投入非凡怀中,永生永世不与之分离。 原来他一直不如自己想像中洒脱,要不,他就不会再踏足此地,也不会再遇到非凡。 「非凡—你不该来见我的……」他低泣着。 将召奴自怀中移开,望向他带泪的眸,伸手拭去他颊边悬挂的珠光,静静的问着: 「我来见你,不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召奴没回答,只咬着唇,对非凡一迳摇头,伸手想再搂住非凡,却被他阻止。 握着召奴的手,将他拉坐至身前,说道: 「你清楚我父母的脾气,所以这一个月来,你故意处处与鬼祭做对,目的就是要利用他们困住我;而花座将军的祭日是君子姐每年必行的惯例,也成了你用来支开她的理由。还有你佯装不谙武向人示弱,抗拒接近众人造成孤立的假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一日做准备,当所有人都对你失去戒心,认为你无人可依不再防备时,便是你去盗取文诏最好的时机……现在,时机到了,你要动手了?」 望着非凡澄亮的双眼中不带情绪、不挟怒意,静水无波般的瞅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他羽睫轻合、只能抿唇叹息。终究还是瞒不过非凡…… 「是的,今晚动手!」不再隐瞒,召奴老实的回答,对他说道: 「自五年前我父亲为阻止鬼祭夺文诏而遭人暗杀後,我便已决定要从鬼祭手中盗走文诏!因为唯有如此,才能断絶鬼祭挟诏篡位的机会。多年来,鬼祭虽得文诏在手,却一直受制於各方亲贵将领相互抵制的压力而按兵不动,可偏偏天皇年幼软弱,当年辅政的亲贵们现在皆年事已高,一个个相继去世;诸多朝臣也因惧怕鬼祭而对他唯诺顺从,使得天皇高坐皇位却孤立无援。此时是鬼祭举兵反篡的大好时机,也是我动手最好的机会,过度的自信,会使他疏漏防范。」心中多年的袐密终於可以说出口,让他顿时感到松了口气。 「花座将军他……也是死於文诏之争!」非凡不敢相信的看着召奴。「那麽,鬼祭娶君子姐是为了牵制你!」 「是、也不是!」 非凡对他皱了下眉,眼中浮起疑问,说道:「他对君子姐是真心的?」 闻言,召奴唇边扬起一抺淡淡笑痕,眼神显得有些遥远。 「如果在当年,鬼祭还在我父亲身边当随将时,他是真心喜欢君子姐的!」起身踱步至非凡背後,跪落在他身後由後靠拥着他。「可权势腐了他的人,利慾更蚀了他心;当他踏着别人的屍身往上爬至将位时,他对君子姐的爱就已经变质了。但可庆幸的是,在他的心目中,姐姐是他的谋臣、是他的贤妻,也仍是他唯一动心过的人,无论如何,只要不将姐姐牵扯在内,鬼祭是不会为难她的。」 将召奴拉回身前,搂他坐在他怀中,紧皱的眉心满是忧愁。「所以—你支开君子姐,支开我,决意独闯。」 「是的。」毫不犹豫的对他点头。 见非凡欲再开口说话,他立即抬头,将他尚来不及出口的话语全阻在四片交合的温唇中。主动的伸出香舌与他纠绕,双手紧缠上他的项颈,身体与他紧密相贴,深情的拥吻,彷佛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一股脑儿的将他的爱恋全倾泻在非凡身上。 良久,直至窒闷的感觉传来才将紧拥的二人分开。 纤指点着非凡的唇,仍是不让他说话,依在他怀中对他漾起一朵清灵笑花,絶美的有些虚幻。 「不要劝我……相信我,我会回来的!」与他一同起身,垂首靠在他肩上,轻道:「等我回来,我们就一同离开,我们可以到没人识得我们的地方,改名换姓,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从此不沾权势利禄。我知道明早有一艘船要到高丽去,我们就到那儿去好不好?」 皱着眉,非凡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握住召奴的手指,靠回唇边轻吻。 「我与你一同去盗文诏,至少互相有个照应。」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盘绕,彷佛今日一别,他们二人从此便会天各一方,永难再见。 召奴仍是摇头,不愿改变早已打定的主意,为非凡整了整微乱的衣襟,微微笑着。 「亡命之花呢?」他问。「你就这麽跑出来,如果不回去,不等於对他判了死刑吗,冷夫人不会放过他的,你真的不管他的死活了吗!」 「这……」被召奴一提醒他才猛然查觉已快到午时。他不能丢下亡命之花不管,但他也不放心让召奴单独去闯鬼祭府。 知道非凡为难,退离他怀中,忽然往崖壁处的樱树走去。站在樱树下,凉风轻拂,将枝枒上全盛的樱瓣缤纷降落;召奴他扬着笑,伸手接住飘下的花瓣,周身飞舞的粉红将他妆点如同画中幻像,美得不食人烟,犹如一触即碎的水影。 樱树下,落花粉雨之中,望着非凡,用他清脆的嗓音立下誓言: 「樱花树下,不见不散。」 「召奴……」语未竟,非凡欲行的身子却忽然瘫软,失力的倒落於地。瞬间,一股晕眩感狂涌袭来,非凡瞪大了眼,拼命维持着几乎要涣散的神智,利眸染怒,瞅着自前方缓步行来之人。 「你……对我下……迷……药……」声音中透着忿怒,但出口的却只是间断不清的字句。是刚刚那一吻,他怎麽也没料到召奴居然会下药放倒他! 走近跪坐至他身旁,将非凡倒卧的上身拥起靠在他膝上,柔声解释: 「是会麻痹身体的睡药,它只会让你静静的睡上几个时辰,醒後,对身体不会有任何影响。」他笑着,定定凝视着非凡强持清醒的表情,软指在他脸上轻抚,描着他眉、画过他的唇,就似那日非凡在山中曾对他所做过的一样。 非凡却只颤着眼睫,沈默不语。 低首在非凡唇上印落一吻,在他失去意识前,为他展露最後一抺优雅灵致的笑靥,轻轻开口: 「非凡……如果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不……我……会恨你……」话未完,他却再也支持不住,昏睡过去。蒙胧中,只依稀记得听到天际雷声乍响,以及耳边传来几声幽幽轻叹,淡淡的说着:那就好…… ****** 再醒过来,发现窗外天色已全暗。 现在是什麽时辰?他到底昏睡了多久? 惊觉已回到伊贺府後那幢木舍内,非凡拉开覆在身上的软被翻坐起身在房内不住张望。忽然开口唤道:「亡命之花!」 「属下在。」纸门“刷”一声拉开,亡命之花半跪在门前,垂首领命。「公子有何吩咐。」 上前拉起亡命之花,他急问道: 「我是怎麽回来的?」 闻言,亡命之花脸上闪过惊疑。「公子非是自行返回的吗!」 午时送膳之人明明向首领回禀:公子人尚在房内,但因饮酒昏睡,并未与他交谈。为了这句饮酒昏睡,他还认了公子榻边那六只空酒瓶是他偷渡去给公子的…… 「那麽,榻边那几只空酒瓶不是公子带回来故布疑云的罗?」 「当然不是,我甚少饮酒你又不是不知。」一定是召奴放的,他知道他不常饮酒,所以才故意放几支空酒瓶,好让旁人误以为他是在和母亲呕气才饮酒消气,如此,便不会有人对他的无故昏睡起疑。 召奴究竟是以何方法,可以在府内来去自如而不被发现行迹?不解的摇摇头,看着窗外漆黑一片,忽然忆起花下之约,忙问着: 「现在是什麽时辰?」 「寅时更鼓刚过。」他答。 「寅时了—我睡了那麽久啊!」他居然自午时睡到现在才醒,望着窗外全黑的天色,他开始急忙着手更衣。 亡命之花虽不明白非凡公子忽来的急乱为何,仍是上前服待他更衣。说道: 「是的,公子已睡了整整二日了。」幸好众人皆以为公子惨醉才没对公子冗长的昏睡起疑。 「二日!」回身抓住亡命之花,非凡惊吼:「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已是五月十一了……」见非凡一脸惊惶,他连忙答道。 放开亡命之花,非凡脚步纷乱的朝後退去,一股闷窒感忽然袭胸使他不禁皱眉。猛然抬头,厉眼擒着亡命之花,哑声问道: 「鬼祭府……有何动静……」 公子怎会知道!「这……」迟疑着知是否该向公子禀告,可首领曾下令,这件事不能让公子知晓。「属下……」 「说——」大吼,心中一股不祥之感狂啸而起。 「是!」清楚此事对公子有多重要,决定不依命欺瞒,开口禀道:「花座少主前日夜闯鬼祭府,伤府内武士、守卫六十余人,盗走藏有文诏的泣龙魂。」 「他现在人呢?」沈声问着,交握的十指,已绞得死白。 「花座少主在得手後不久便遭到追捕,策马一路逃至岚山……」抬眼看着非凡阴晴不定的脸色,亡命之花停顿了会儿,皱着眉,再继续说道:「少主他……最後被逼落桂川……至今生死未明……」 「可恶!」逼落桂川!生死未明!到最後,召奴还是选择欺骗他—— 得知召奴身陷危局,非凡却一反平时冷静沈隐的个性,忽然发了疯似的破坏起房内摆设的桌椅,将手边能砸能碎的东西全都毁了个稀八烂。 亡命之花在一旁看着却不知所措,想拦也不是、不拦又不行。正当他仍在犹豫该不该上前将公子抓住或是打昏的同时,一个瓷器碎裂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 「公子—住手!」冲上前,一把抓住非凡公子击破瓮瓶的空拳。 急忙撕下衣摆按在非凡染满血迹的右拳上为他止血,眼神瞟向非凡垂落身侧的左拳,发现他另一只手上也满是青紫红肿,早已伤痕累累。双手按着公子仍紧握的拳,知他依然怒火难平,他无语可慰,只静静的处理非凡手上的伤势。 花座少主,公子待你如此痴狂,难道你真的忍心抛下公子一人吗…… 「算了。」拿开亡命之花的手,非凡转过身,不想理会手上仍淌血的伤势。「这麽点小伤,管它做什麽。」 「公子,请让属下为你处理伤口。」 亡命之花不死心的要抢回非凡受伤的手为他包紮,一声威仪挟怒的女声却忽然自二人身後传来,冷道: 「他不肯包紮就让他把血流乾算了!」 非凡闻声知来人是谁,冷啍一声,别过头去无视冷夫人的存在。 「夫人。」亡命之花则恭敬的曲膝向冷夫人行礼。 不知道夫人是何时到的,但由夫人鐡青的脸色看来,她大概在梯间已站了好一阵子,早将他和公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了。思及此,亡命之花便不再顾忌,直接向冷夫人请命。 「请夫人准许公子前往花座府探视。」明知此言会触怒冷夫人,亡命之花仍是大胆请求。而背对的非凡公子也同时转身,直视着母亲冷艳的脸庞,静待她会做何回答。 由外走近,却在房门口停下,见房内一片零乱,冷夫人秀眉忍不住蹙起。 「连屍体都还没找到,你去做什麽!」眼神一闇,她冷冷的瞪着跪落眼前之人,应道:「为了个叛贼请命,亡命之花—你这条小命不打算要了是吗。」 带刺的言词染起非凡心中不快,急火的抢至亡命之花身前,瞠目瞪视上冷夫人冰凉无情的双眸。 「胡说!」拉起亡命之花护在身後,非凡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怒意。「人都还没找到,你凭什麽妄下定论说召奴已死。」 「妄下定论,呵—」 面对儿子的无礼顶撞,冷夫人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自从非凡查觉她倾心於黑流派的神鹤佐木之後,便一直用这种态度对待她,不知是在气她对情不忠,还是在为父叫屈。优雅的走入刚被砸得满目疮痍的房内,身後随待已将自楼下搬来的椅子移入房内在近门处置好,扶冷夫人坐下。 「你大概不知道,自前日你昏睡之後外头便开始降下大雨吧!」冷夫人语调轻软,缓慢的说道。 「那又如何?」非凡皱眉问着。 冷夫人仍是一派悠闲,扬起手中桧扇轻摇。 「连绵大雨,使得桂川水位急涌高涨且几近溃决,花座召奴当日负伤落水,至今虽未寻获,但依当时情势看来,他是不可能有命的!即然如此,你何需为一个无命之人奔走。」 「住口!」闻言,非凡爆出狂吼,手一挥,将身旁木墙击出一个大洞。 母亲说的话不无道理,如果召奴真的重伤落水,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这个认知,使他现在已经分不清他急跳的心究竟是因为忿怒还是恐惧。 「让我出去——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双拳紧握,他咬牙、沈声说着。再不放行他就冲出去! 「非凡,你—」冷夫人站起身,冷絶的丽颜也少见的动了怒火,可话尚不及出口,身後忽然伸来厚掌按着她的肩头,将她的话打断。 「夫人,让非凡去吧,不让他走这一趟,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夫君。」回过头与七色龙对视一眼,见七色龙朝她微一点头,她心中了然,这才敛了火气,退至七色龙身後。 入到房内,七色龙一抬眼便看到非凡满身狼狈,叹了口气,扬手动指,身後待女即捧来一件深黑素服跪送至非凡公子面前。 「亡命之花,替非凡更衣。」命令着,却无视非凡满是疑问的表情,再回头唤道:「天督,去备轿。」 父亲究竟想做什麽,如果要让他去花座府探视只需放他自由出门即可,何需如此大费周张的更衣备轿? 拧着眉,非凡接过女待捧来的黑衣,将其摊开,脸色随即一怔。 这……这衣裳……是丧服啊! 「父亲,这是……」见父亲居然带来丧服要他换上,非凡脸色刷白,脚下虚软着几乎站不住。召奴……他真的…… 望着非凡不愿置信的表情,七色龙只是皱眉的朝他点点头。 「花座少主的屍体一个时辰前在保津峡被人发现,刚才有探来报,屍身已运达花座府,君夫人也已经赶到。你去送花座少主最後一程吧,见着你去,他会很开心的。」走上前,大掌在非凡肩上轻拍安慰着他,看着非凡得知恶耗而茫然的神情,他心中不禁感叹。虽然立场不同,但怎麽说花座少主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且又和非凡交情甚笃,现在见他横死在外,他也不免心痛。 「到花座府後别担搁太久,速去速回。」对着非凡身後的亡命之花,他叮咛着。 花座少主盗走文诏属叛乱大罪,他即然发誓效忠鬼祭将军,为了这事他本就该与花座少主划清界线,甚至在前夜文诏被窃时就该加入追补的行列。可他并没这样做,一来是念在花座少主与非凡多年的交情而心有不忍,二来则是顾虑非凡的感受,因此,在他得知花座少主屍体运回时才会特地前来叫非凡去见他最後一面,纵使如此做极为不妥,甚至有可能因此触怒鬼祭将军。 「夫君,让非凡去花座府妥当吗。」看着非凡失神离去的模样,冷夫人忍不住忧心。 「没事的。」灰眉轻拧,七色龙坚毅的脸上泛起一丝少见的沧桑。「这事明摆着是花座少主一人所为,和非凡并无关系,何况这阵子非凡都一直呆在家中不曾外出,除非有人想对他强扣罪名,否则是不会牵扯到他身上的。」 语讫,与冷夫人一同往梯间走去,却见她仍是脸色凝重,回首眺望着非凡已步出楼外的背影不住叹息,七色龙却只是摇头轻叹,又道: 「你不让他去,他会更恨你的。」望着冷夫人,他意有所指的说着。 「“更”恨我!」她挑起秀眉,语气之中有着质疑及微怒。 见她停下脚步,七色龙唇角扬起,笑意间凝着冰寒,迳自往木梯走去不再理会。 「你知道我在说什麽,我现在在意的只有非凡的感受,至於你—我不想管!」七色龙头也不回,直接下楼往主屋方向走去。 听出七色龙语中的弦外之音,冷夫人并无辩驳、解释的打算,只立於原地目送他下楼。转身靠至面对大街的窗口,看着轿上那只用来照明的火光已渐离渐远,藏在衣袖中的手伸出在胸前紧握,祈祷着非凡此行能平安归来。比起非凡心中的感受,她更在意的,是他的安危。 是她的错觉吗,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觉得彷佛在不知不觉间,她们夫妻已成了别人手中运筹的棋子,毫不知情的依着已设计好的计划铺下道路让非凡去走。 若不是非凡这段时间正“巧”被禁在府中不得外出,他现在早成了花座召奴的同谋,与他一起被追赶缉捕、甚至命丧当场。 这巧合——还真是巧到令人不禁冷汗直流啊! 思绪瞬转间,冷夫人贝齿轻咬红唇,看着早已见不着火光的暗街,彷佛已预感将会有事发生一般,修长的秀眉更是皱紧几分,眺望已远不可见的光点,愁伤的心更添忧惧。 非凡,请你……一定要平安返回啊…… 犹忆少年时.十  金曦微透,黑蒙蒙的天映染出几丝晕着暗红的橘楬,如血色一般凄迷;白光下照,却透不过云层中浓浓的闇灰,只在云雾间化成一片浊白。天际雷声隆隆,洒不尽的冰雨犹聚在天边一隅蓄势待发,等待着再降之时。 巨大的浊云在天际飞飘,微风乍停,便将灰浊置在一座华府之上,遮去了隅一透下的微弱光丝,只留下挥不去的乌云惨灰罩着泣声连绵的花座府。 呜咽声不曾停息,华美的巨舍不知何故,漫着一股伤愁。 离天色全亮尚有一段时间,花座府内却早已灯火通明、人声杂沸,华府里里外外皆透着诡谲异然的气氛。朱门上,系在木匾上缘的红绫不知为何被人拆落,门前二只大红灯笼也被拿下丢弃在一旁,门户虚掩,往内望去只见来回穿梭的男男女女皆一身素服,不妆粉带饰,只盛着一脸哀愁。 前堂门上的红联被撕落,残留着斑驳的白痕,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待,捧着承满温水的铜盆推门入内。眨着泪湿未乾的红眼,白衣女待用她哽咽的嗓音轻轻唤着在前堂一动不动,席地而坐的貌美女子。 「夫人,替少主擦身的温水拿来了。」 木然的神情,空洞的双眼,花座君子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停置在地上的冰冷屍身。那是他的胞弟—花座召奴! 「你下去吧,我来就行了。」 接过女待递来的毛巾,示意她将水盆摆下後便挥手要她离去。调了下姿式,伸手抚平身前微乱的衣襟,望着自个儿一身的素白,迷蒙的眼,已覆上一层水光。 这身白衣本是为父做祭的素服,想不到……今儿个却成了胞弟的丧衣! 纤手微颤,君夫人将覆在屍身上已被沾湿的布绢拉开至一旁,无声的泪,像断线的珍珠般点滴滚落,一滴滴犹若心头血,皆落在花座召奴青白僵冷的脸颊上。 文诏、又是文诏!花座家的男子皆为这只文诏而亡——召奴,与父亲走上同一条路,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颤着苍白的唇,动手解开他前胸衣襟,剥去上身被刀剑挥砍及岩石冲撞而残破的黑衣,露出粉色的里衣。 那是一件染满血迹的白服,被大雨及川水浸湿冲刷後,已褪成深浅不一的粉红;残破的衣下则是数不清的刀伤及青红紫黑的创口,有些被岩石撞击过的伤处甚至已血肉模糊。君夫人见着心有不忍,双眼重重的闭起别开了头,咬紧唇瓣不让泣声夺出。 她不能哭,那会使召奴跟着她一起难过的…… 「召奴……痛吗……」视线再度调回,伸手一一抚向衣上染着深红的伤口。低哑的嗓声,轻轻呼唤着;毫无动静的人,依旧冰冷。 微温的方巾,小心翼翼的覆上花座召奴的脸,像是怕弄疼他似的,很轻很轻的擦拭他脸上未乾的水珠。方巾缓慢的移动,来到左颊时,君夫人却缩回了手,秀眉紧蹙,一时不该如何下手。 除了浑身上下皆有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外,召奴的左脸上,更有一个遭河石撞击後再拉扯得几近见骨的伤口。君夫人将毛巾盖上那处血创,一手掩着唇,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水又再度溃堤。 含着泪,继续为召奴已僵硬的身体净洗,拭净他满身的血水及泥沙,换上一件乾净的里衣,遮去他几无完肤的惨白身躯,再套上他最喜爱的水蓝云纹直衣後,着手梳理起他湿乱的长发。同时,府外的巨门也传来“依啊—”的开门声,君夫人唇角微微一扬,未抬首,已知抵达者是谁。 「召奴,非凡来送你了。」梳着发,君夫人柔声向花座召奴说道。 现在这种敏感时刻,为避同谋共犯之嫌,当众人收到寻得花座家少主的屍体後,早一个个对她们避如蛇蠍,急着撇清关系。所幸召奴平时便不喜与人来往,相信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该会有人因此妄受无妄之灾才是。 现在,该担心的就只剩非凡了,他和召奴素来亲密,只希望鬼祭能念在七色龙对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慢慢抬起头,果然见到非凡呆愣在堂门前,无法动弹。 ****** 未达堂门,非凡远远便望见前堂内一坐一卧的两条身影。敏捷的脑,第一次—竟无法运转思考。 倒卧在地上的那个人是召奴?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他们朝夕相处了十载,为何今日他竟辨不清躺在君子姐身旁的人究竟是谁!不—不会是召奴,他答应过他,他会回来的,他要和他一同离开到无人熟识的地方,与他一起隐居,从此过着与世无争、不沾权势的生活。 召奴明明答应过他,他会回来的…… 挥开亡命之花搀扶的手,浑沌的思绪有些飘渺,步履艰难的一步、一步向前踏近,咫尺的距离却像似百丈之远。他每走近一步,眼前那人青白的面容便更清晳一分,每一眼,都如同尖刺一般狠狠锥入他胸口——直透心窝! 颠簸靠至召奴身畔,与他那双半阖瞳眸对视。 那双眼,曾经是那麽光采夺目,总是灵动却又温煦的与他相望,如今,却只余下一片浊灰,冷情无焦的不知望向何方。僵白的唇,淹没了微扬的甜笑,珠润的嗓音自此消逝,再也无法呼唤他的名── 非凡弯身坐下,伸手轻抚着召奴左颊上的伤,瞟望着置於一旁湿透的血红单衣,剑眉不舍的拧起,不顾君夫人阻止,将召奴的遗体抱起紧搂在怀中,一股湿寒透体的僵冷经过双手及身体的触碰,瞬间传到他身上,至此,非凡才不得不承认,召奴他真的死了…… 将召奴拥在胸前,非凡淌着泪的颊埋入他湿黑的长发中,黑眉皱紧,温热的泪无声滚落,却再也暖不了怀中早已冰冷的人。 「你骗我……为什麽要骗我……」 「非凡……」君夫人对坐於前却无言相慰,只能默默的低首垂泪。召奴—你成了父亲一人的遗愿,却又何其残忍的伤了二人的心啊…… 一室的静默,未久,却在一阵急促浩大的脚步声中被硬生打断。 「将那名同谋叛贼拿下,拖至府外立即处斩!」 花座府的大门倏然大开,鬼祭将军人随声到,身影未至堂前,便已喝令将非凡拿下处斩。 鬼祭眼中扬怒,带着大队人马赶至花座府,才入府门,见着的便是非凡公子拥着花座召奴的遗体无声垂泪的情景。沈声喝传着抓人的口喻边大步朝前迈进,在堂门前停伫,泛着怒涛的利眼忽然被非凡佩在腰间一只镶金白玉给吸去目光。 那只玉墬怎会在他身上! 君子曾经说过,镶金白玉墬是其母的遗物,她和花座召奴各拥有一只,若有朝一日玉墬之主易人,那人便是玉墬原主人所钟情之人。 望着眼前紧依的一人一屍,满腹怒火烧得更旺。他们二个何时……可恶,他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休想得到,就算是屍体他也要将其毁去—— 怒红的脸犹如修罗一般狰狞,挥手砸了堂门,咬牙道:「将花座召奴那名逆贼的屍体拖出来,鞭打一百後再断四肢丢到桂川里去——我要他死无全屍!」 「将军!」闻言,君夫人惊叫一声猛地起身,尚不及反应,就被随同鬼祭前来的赤鬼与夜卫二名随待左右架起限制了行动,四周的仆待也同时遭人揖拿或驱赶。 「放开我—放开我——将军,你不可以这麽做!」行动受制,君夫人反抗着大叫。 「可恶!你们滚开——」亡命之花同时也遭数名武士团团围上,奋力反抗未果,转眼已被压出府外。 瞬间,尖叫声、喝斥声及杂乱的脚步声溢满堂内,一片乱像,立於堂门外的修罗却只狞着表情,冷冷望着,毫无怜悯。 「鬼祭——」 厉声怒吼传来,银白锐利的气劲随着非凡如剑削出的长指一同划到,鬼祭惊觉,举掌硬挡却慢了半分,遭指气剑流的利劲划破胸前铠甲。未覆防具的掌,立刻沁出泊泊红光。 单掌挂彩,鬼祭沈喝一声,拔出腰间配刀,刀尖直指非凡公子,誓要取他性命於当场。 「受死吧!」扬刀,即刻发足朝前攻去。 非凡见状剑气凝指再起,欲出手之际,一道灰白身影由前抢步赶上,阻在二人之间横刀隔开鬼祭砍来的必杀之招,再朝铠甲破隙处赞去一掌硬生将他逼退。 灰衣之人放下手中长刀,单手背於身後对非凡打了手势要他别动声色,澄朗双目无惧的与鬼祭对视,年轻俊秀的面孔上尽是与他矫捷身手不附的儒雅。剑眉挑起,唇角微扬着朝鬼祭朗道: 「抓着嫌犯居然不审即判——鬼祭将军,你好大的官威,也好大的胆子啊!」 鬼祭被逼退回门处,双拳紧握,眼中炙着熊熊怒炎瞪向来人。 「真田龙政——」他低吼。真田家在朝中地位超然却向来不理政事的,他这该死的怎会出现在此?「你到这儿做什麽!」 没立即回答,反倒侧首看了眼被限制行动的君夫人,真田龙政一派闲适的拿出怀中折扇置於掌中,对她礼貌的微一颔首,才再转头看向鬼祭,笑道: 「真田家与花座家世代交好,今花座府遭逢巨变,家中派我前来探望慰问,因此,在下会出现在此并无怪哉啊!」说着,更是一脸悠闲的摇起手中折扇,彷佛方才那场恶斗只是玩笑。 「探望—哼!花座召奴盗取文诏已证据确凿,本将军到此抓拿同谋共犯你胆敢出手阻拦!」 是啊—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来淌这浑水。收起折扇,真田龙政跨步上前,黑眸与鬼祭对视,笑意之中漫着挑衅。 「将军行事有误,在下路见不平,不得不出手相助。」他说。 「行事有误!」皱眉,鬼祭恶声问着,没发觉言谈之间他已被人有意牵制。 「将军不解吗?」墨瞳微眯,真田龙政退了一步挡在非凡身前,暗阻下他欲发掌攻击鬼祭的企图,背对着非凡,和声回道: 「咱们故且先不论花座少主选在狂雨大做的夜里去盗文诏,究竟是预谋还是临时起意,但将军你府里上下都可亲眼作证,前去盗文诏、且被待卫一路追赶甚至到落水为止,都只有花座少主一人,其间并无任何人出面接应或是相助。再加上非凡公子近日被七色龙软禁家中是众所皆知之事,难不成将军你欲籍花座少主死无对证之实,对旁人强扣罪名吗!如此做,难道将军不怕会落人口实?」 说着,悄悄回望了眼身後的非凡公子,只见他脸色苍白,将怀中屍身搂得死紧,一抺担忧在眼中飞闪而逝,抬眼再对上鬼祭,修长的身子向前迈了数步朝他逼近。 「将军一口咬定非凡公子是共犯!证据呢?」说着,侧身伸手指向非凡。「就算是,他也只不过是个遭花座少主藉故友之名,却被利用来掩饰他谙武的身份罢了!」 语未讫,忽然回首对上非凡瞠大、震怒的眼。沈声再道:「无心之错,何罪之有!」 平稳的嗓音,说着模棱的话语,虽是在应答鬼祭,双眼却是直视明显露出怒气的非凡,暗喻的话语中似乎另有所指。十年的友情一朝色变,竟成了他人手中的权谋利用,非凡公子,就不知你与花座少主之间的情谊是否经得起蜚语的考验了。 「分明狡辩!」居然拿他府内待卫为证来当挡箭牌! 背後,鬼祭怒极的吼声传来,真田龙政却是淡淡一笑,回身,银发伶利轻飞。 「我只是实话实说啊—」伸手理了下方才因急赶而微乱的衣襟,笑道:「在下说话向来不懂迂回修饰,若惹怒了将军,还请将军见谅。」说罢还同时抱拳一揖,表现出歉意非常。手中折扇收起,在掌中轻击二下,利眼朝上斜睨着鬼祭,含笑再道: 「何况……文诏本属皇家,朝中素来皆有将军你私自拥诏不交付天皇的传言,今日却又无巧不巧的发生这起为文诏私下行刑之事,若天皇向将军你问起“该当何罪”时——不知将军打算要如何应对!」 不懂迂回修饰……简直放屁!「哼—想来,你是执意要维护到底了!」皱眉,鬼祭冷冽语音中透着威胁。 「唉啊—将军可别误会啊!」再度启扇轻摇,真田龙政仍是一脸悠哉的温笑。「在下只不过是为将军着想,不想将军因方才之行,日後被无辜冠上私刑报怨之名啊。若将军不信,迳可明日上朝向天皇一一面禀今日发生之事及在下所犯的罪行。」说着,又是诚意十足的浅笑一揖。 「真田龙政—你可真有心啊!」咬牙,冰寒的语调自齿间摒出。听着那状似诚恳却又揶揄至极的说词,鬼祭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真田龙政分明在揄弄他方才妒火中烧而下令抓人毁屍一事,更何况文诏之事真要闹上天皇面前,若被追究起文诏的来源及去向恐怕他也不好交待。虽说他私藏文诏之事可大可小,但照眼前情势看来,真田龙政必会与他一票党羽将事情抬涨至不可收拾的地步,阶时他可能弹劾不成倒被反将一军。 忽然转身,朝行动被制的君夫人走去,大掌将她掳至身前怒瞪一眼,又狠狠的将她推倒在真田龙政与非凡公子之间。冷睨着眼前几人,脑中千回百转,这才忽然明了他居然不知何时已被困在局中许久而不自知。 难道所有的事,都是预先设计好的?若是如此,那麽花座召奴这些年来不祭祖、不习武、不近旁人,这一切反常的行为皆有了答案。鬼祭扯起薄唇,笑颜十足森冷。「原来……一切早就安排好了!所有的事都是冲着我来的。」 闻言,真田龙政也敛起微笑,正色严肃的与他对望,却迟迟不语。 好个真田龙政,不承认也不否认是吗。鬼祭见状,上前二步蹲下身单手抓起君夫人的肩臂将她拉近身畔,不理会她叫疼的声音,抬首盯着非凡公子与真田龙政。 看来这闷亏他今天是吃定了!眼神一闇,沈声说道:「要我彻兵放人可以,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眼未动,可掳住君夫人肩膀的手却加重了几分力道,说道:「盗文诏之事与君夫人无关,我自不会怪罪於她,但花座召奴身为花座家长子继承人却做出背祖叛训之事……」眼神转至君夫人疼白的脸上,毫不怜惜的又将她推倒在地,看着她伏趴微颤的身子,起身,冷冷问道: 「夫人,花座家的祖训向来严谨,若族中有谋叛之徒,依照祖训该当如何处置。」即然国法私刑都动不了花座召奴,那就用家规来消他心头之恨。 「这……」君夫人长睫微动,却犹豫不语。鬼祭他……想要用“那条”祖训! 「说——」沈喝,弯身以指箝住君夫人的下巴,扳起她的脸道:「想依家规,还是要我动手,你自己选!」 下巴被制而无法转头,君夫人眼神斜望向仍依在非凡怀中的冰冷屍身,珠泪—自玉颊滚落。祖训一出口,她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召奴了,就连想祭拜他也做不到了…… 「将军,求求你……」水眸泛泪,君夫人怀抱着一丝希望企求着鬼祭能改变主意。 「说!」 无视,仍是坚持要君夫人亲口说出训示。若是由他开口道训,真田龙政必会有语反驳,只有让夫人亲自开口才能叫真田龙政无言对抗,他不信他真的没法动那一人一屍半根毫毛! 一旁的真田龙政见着心有不忍,怒火袭心,也禁不住暗暗咬牙却无计可施。 「说——」鬼祭催促着。 「啊!」感觉下颚的手劲加重,君夫人挨不住疼喊出声。「……我说……」 屈服的心、咽哽的嗓、苍白的唇,和着两颊的泪,身子昏沈虚飘着缓缓道念祖训:「子孙若谋叛背义……生者、夺姓氐、削封位、消去族谱存名,驱逐出门永不迎回,长辈子孙永不得与之往来……」顿了下,泪湿的长睫阖上,已然絶望。「逝者……夺姓氐、削封位、消去族谱存名,屍弃荒山不得葬入祖坟,长辈子孙永不得祭拜悼……」语未竟,君夫人已悲极昏厥。 「哼!」甩下君夫人,鬼祭喝声命令着。「来人—将这名逆贼的屍体拖至大街上弃置!」 一声令下,屋外数名武士立即涌上,却在未达堂门前就被非凡浑身并发的杀意给赫阻,数人面面相觑,竟不敢上前。 见此情况,鬼祭双拳不觉紧握,更是一脸冷絶的瞪着眼前几名他恨透心肺却又无法动其分毫之人,五官因怒极而扭曲,但出口的语调却反常的平稳无波。 瞪着真田,鬼祭冷冷说道:「真田龙政,光凭两家的交情,恐怕还不至於请得动你来淌这浑水吧!」 真田龙政闻声,斜睨了眼已昏迷不醒的君夫人,剑眉轻皱,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狡黠。抬眼,朝鬼祭微一颔首,却仍是语不着边际的说着: 「将军你言重了,维持两家友好只是在下应尽的本份。」 想继续和他打哑谜!真这麽沈得住气。见真田态度轻松,鬼祭语气中顿时满是不快。 「你可有想过,此举的後果将会如何?」 闻言,知鬼祭已心绪微乱,真田笑着朝他弯身一揖,抬首再道: 「多谢将军提点,在下回府後必会加紧布属,絶不会叫将军失望。」浅笑扬起,寇玉般的面上满是悠然自若,彷佛天地万事皆在他掌握之中,无需挂罣。 鬼祭看着却是甚感刺眼,浓眉重重绞紧。他知道,文诏一失,各方将领诸候必会乘此机会想推翻打压他,即然对决已避免不了,那他只好先发制人了——首先,便是由真田龙政辅佐的岩堂! 「哼—狭路自会相逢,咱们走着瞧!」说罢,调头便走。身後的君夫人也被一左一右紧跟着的卫待搀扶着随後跟上,就连门外几名方才欲上前抢屍的武士也急急朝两旁退开後再跟着离开。 刹时,零乱不堪的前堂又陷入一片死寂。 不一会儿,正当真田龙政想离开时,身後一个冰冷的嗓音却唤住他的脚步。 「真田龙政。」 非凡公子依然席坐於地,怀抱着召奴的遗体,抬头,沈声唤着站立於前之人,说道:「是召奴要你来的……条件互换?」 闻言,真田龙政停步回望着一脸森冷的非凡公子,深知方才他那一番话对他打击颇大,可在如此情绪下他仍能理出几分头绪,思及此,赞赏之心由然而起。果然是个好人才,怪不得花座少主拼尽性命也要保住他。 「不!是达成共识。」转身,与他四目对视,决定告知他实情。「我要文诏,他要的则是保他身边之人性命无虞,我与他只是各取所需。」 「你利用他!」怒喝,眼中展露杀机。 没有否认,却只是扬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缓道:「就如同他利用你一般吗?」 召奴……真的只是在利用他吗! 如同被一记闷雷劈中,非凡顿时哑口无语,紧搂着屍身的手又环紧了几分,思绪—却开始飘飞……召奴,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他…… 见非凡公子陷入一片浑沌,真田龙政却只是笑笑的转身离去,在跨出堂门前,微微侧首,瞟望着非凡一脸创痛,若有所思的抿了下唇,背对他,别有深意的叹道: 「你的命—是花座少主用他的死换来的,望你千万珍重!」说罢,便跨步离开,不再回首驻留。 半响,非凡才垂下视线,凝望着怀中仍旧冰冷的人儿。 「你以为你这麽做,我就会原谅你吗……」 犹忆少年时.十一  午时将至,已然放晴的天空艳阳熊熊,将原本群聚而起的乌云尽数催散,尽剩下几许白雾仍旧在蓝天飘荡、优游不去,却掩不住勃发烈日在天际展露金光。 偌大却又不失清幽、仆实之姿的真田府,今日依然如往常一般漫着一屋的宁谧悠畅,扶疏绿叶承接起满天白光一同洒落植满奇花异草的中庭,将红花绿草衬得点点金黄。持帚清扫的仆役们在庭中清扫理花,错身而过时仍不忘相视互笑後再各自步开。 二名负责植花的少女蹲在庭园一角,正着手修剪着初吐香苞的杜鹃木枝,企望今年花期到时,满园的杜鹃花能盛开繁茂的不逊往年。正当二人专心剪枝时,临近的西侧门处却奇异的传来不该出现的访客声。 是女子的话声!二名女子互视一眼,交换了个惊异的眼色。怎会有女子在无人作伴且又未先送上拜帖告知就独自登门拜访? 忍不住好奇,二名女侍靠上前去倾听女子与门房的对话。 倚门细听,门外女子的嗓音轻软娇媚,透着万千风情,声若新莺出谷、却又夹着一丝颐指之气。对话间,低声切笑的音律传来,那女子笑道: 「敢情你们这二个小小门房不识得我是吧!」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只刻有“真田龙政”四大字的精雕玉牌,平放掌中示在二名门房眼前。「不识得我,总识得这件东西吧!」 是主上随身的腰牌!阻挡门前的二人一见心中大惊,立刻朝二旁退开。 「不知小姐是主上的贵客,小的多有冒犯,请多包涵。」二人登时一左一右将红门推开,垂首道:「小姐、请—」 女子见状,巧笑着将腰牌收入黄衫中,艳丽娇美的面上满是得意,媚眼睨了门前二人一下,娇声斥道: 「认清楚我的样貌,下回我再来时,不准将我阻在门外不放行。」 说罢,女子便熟络的迳自往西院处走去,而西院……则是真田龙政居住的院所。 隐身门後的女侍见黄衫女子已转入内院,才赶忙探出头窃窃私语着:「她就是那名传说中,与主人过从甚密,名叫“楼沉沉”的女子!」 「楼沉沉!不就是那个海贼头子,那麽漂亮的人……不像是会杀人盗货的海盗啊。」 「唉啊—人不可貌相嘛——」 二名女侍,你一言我一语,边行边互换着己知的讯息,直至再着手修花时才个自噤声工作。 ****** 朗朗晴空、艳阳下照,扬着蓬勃朝气的天际,此时正映照在山内一片哀凄之中,显得讽刺非常,极不合宜。 在花座府内一阵轰乱後,非凡公子便并退随从,连亡命之花也没让其跟上,怀抱起花座召奴的遗体独自往府後那片山林走去。 神情茫茫、两眼空荡,抱着花座召奴的屍身,无视街上那些惧叫惊呼,自顾自的往山林後那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目的地走去。 但从今而後……只剩下他一人知晓了…… 在只余空枝的樱树下为召奴动手挖墓,那是召奴曾对他立誓要不见不散之处,但如今他却无法信守承诺,如同谢下飘飞的樱瓣般,一去不返…… 一阵忙碌,将屍身安置好之後,也不管自己一身的汗水淋漓、衣衫沾土,席地坐在土塚前,凝视着未乾的黄土。 再怎麽气、怎麽怨,他还是无法弃召奴不顾,若召奴真的遭人弃屍荒野,他这辈子大概都没办法原谅自己吧! 放下手中短刀,将方才在崖边折来削截的樱枝拿高在眼前翻转观视。 「召奴,你已被遂出宗室,这墓牌……」叹了口气,在墓前立上他刚削好的木牌,上头却半字未提。苦笑了下,叹道:「向来无慾无求的你,最不在乎的便是花座家的盛名,如今遭宗室屏弃,对你来说,大概也是不痛不痒吧!」说着,眼前彷佛浮现召奴扬着无谓的表情朝他淡笑。 拧眉摇着头,起身,用衣摆搜集起飘落一地的粉红花瓣,再步回墓塚,掬起满手红香,一把、一把洒落,将黄土淹成花塚。召奴向来爱樱,就让樱香伴他一同灭落黄泉吧。 洒完手上最後一把花瓣,非凡仍是静立不动,望着覆满红樱的土丘,已然无波的眸,也悄悄的漫起愁伤。 「你好自私,就算我的命是你以死换来的又如何,你可曾问过,这是否就是我想要的……」席地坐於塚旁,原本无焦的眼神换了色彩,扬起一抺深思。「你明知我愿与你共赴阴冥也不肯独了残生。如今我的魂已随你远去,偏偏你又用尽心思留下我这具无用的躯壳,为什麽……就算你是利用我也罢,对我虚情假意也好,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可你为何偏偏执意要以死了结……」 拿出怀里那只镶金白玉墬,眉间眼底那分伤悲已浓得再也化不开,伸手抚着冰冷的白玉,犹如召奴身上那湿冷僵硬的触感,冰寒透心。 握住玉墬,对眼前墓塚哑声嘶吼着: 「将军府内的布署与伊贺派内的守兵根本不相上下,你能来去自如的前来见我,却躲不开将军府内的守卫巡防,甚至败露行迹遭人追杀至死!故意的—你明知鬼祭会牵怒我,所以你故意以死来为我脱罪!可……你真以为这会是我要的吗……」泪水终究禁不住,顺着脸颊点滴跌落、滑过手中白玉,没入滚滚黄沙之中。 非凡哽着声音,再道:「你的眼里只有天下苍生,只见国家社稷,却看不到我会为你痛不欲生,为你伤心落泪……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麽!」拾起脚边一把黄土,朝塚上重重丢去。俯下身,已止不住的汹涌泪水,正幽泣着召奴离世的事实。 ****** 真田府—西院— 「什麽—你说他是故意的!」 芙蓉雕饰的桧木大床上,女子的惊呼忽然自帐内传来。素手轻掀遮罩的雪白帐幔,一个婀娜丰满的身影在帐内轻移着向床边靠近。 真田龙政靠回床侧,将帐幔挂起一边在床沿坐下,望着床上那一身慵懒风情的娆娇女子,朝她浅浅一笑。见状,楼沉沉也回他一抺媚笑後又倒回软被上,微侧着身子,纤手伫额,任由身上薄被因方才移动而滑落至几乎遮不住她只着软丝薄纱的身躯。未系华丽发髻的黑长秀发披散泻落,在她如白玉般的身上纵横交错出一种若隐若现、引人暇思的娇靡艳态。 「你很惊讶!」笑着,真田龙政伸手轻捏了楼沉沉挺直的悄鼻。弯下身,在她漾着风情的红菱上印落一吻。 「当然罗!」推开欺压上身的情郎,坐起与他对视。「如果那人真是故意的,怎麽可能会不先将逃跑的路径设计好,反而放任着将自己逼入絶境!」 天知道她好奇死了!今天她非问明白前日真田龙政忽然要她派人在桂川救走那人的来历。 「而且那人身上的伤大多是致命伤,特别是背上那道由右肩斜砍至左腰的刀伤,船医说了,就算将他医好,那道伤也会使他变成癈人,怕是一辈子都动弹不得了!你想想,有哪个故意设局的人会让自己落得这般田地。」长指在真田龙政的裸胸上画刺着,嘟着红唇,满心的不愿置信。 抓住在他胸膛放肆的小手,真田龙政好声好气的笑道: 「沉沉,我只能说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别再问了。」 「不管,你今天不对我说清是怎麽一回事,回头我就叫船医把那个叫花座召奴的人给丢下海去喂鱼!没事救个活死人做什麽,浪费我的药材。」抽回受制的手,娇喝着。 将楼沉沉拉回怀中,见她不依的蹙眉嘟唇,没辄的叹了口气。只好说了……唉—谁叫他要有求於人呢! 「当日将花座召奴救上船为他清理伤口时,可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物品?」扳起怀中人儿下巴,与她眼神对视,对她不怀好意的问着。 眨了眨眼,仔细回想了下,她笃定的答道:「除了有一把用油纸封好的桧扇外,什麽都没了!」娇躯扭动着侧身靠在真田龙政的肩上,轻声再问:「有什麽问题吗?」 果然什麽都没有! 「就是因为什麽都没有花座召奴才不能死,非救不可!」他皱眉说道。 「原来……你说的是他去偷的那个文诏吗?也许是让水流走了!」看着真田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不解的问道。东西不见了不去找,反而去救一个半死不活,而且还不知到底救不救得回来的人做什麽?「你派人去桂川搜搜看嘛。」 「找不到的,文诏让花座召奴藏起来了。落水,只是个愰子!」他笑着,伸手抚着她一头柔细黑发。 愰子?落水也能拿来当愰子!拿生死来开玩笑吗?「我不懂,即然文诏已经被他藏起来,那他为何还要逃到岚山,还让自己伤重落水,他可以远走高飞啊。」 「你不懂吗?」薄唇扬起,真田龙政眼中闪过一丝冰寒。「因为……只有死人才决不会泄漏袐密!」 「他真是故意落水寻死的!」楼沉沉惊呼一声,脑中瞬间顿悟。 对她点了下头,再道: 「文诏不能毁,所以花座召奴得手後便将东西藏起,再将追兵引至岚山,看准了桂川水势因雨大涨,再假装重伤不敌而落水。一来是为了误导鬼祭搜寻的目标,让他以为文诏因水急流失;二来则是借机灭口,让知文诏去处的人—也就是他自己,再也没机会泄露,也让人再也无法从他身上得知文诏的下落。」 望着真田龙政拧眉诉说的神色,楼沉沉起身倒了杯茶给他,心中又浮起另一个疑问。 「若是如此,只要花座召奴不说,他并不是非死不可啊?」 「不—他非死不可!」接过递来的茶水饮下,再续道:「若他选择带诏私逃的话,光是一条谋叛罪就不知要连诛多少人,不只他的远戚近亲,就连与他有所交集的朋友恐怕也在所难逃,当然,就连我也会成了被牵扯的人之一。但他现在一死,所有的罪名也顺势由花座召奴背去,再加上他先前已预设好的布属以及我从旁推助,如此,鬼祭即使想藉题发挥也只会落个死无对证,空口白话罢了。」 听着,楼沉沉给吓得瞪大了眼——「有……有这麽严重!不过是偷个文诏就要一堆人陪葬,怪不得那花座召奴要选择孤身犯险了!」 为楼沉沉的反应而扬着浅笑,对旁人而言,文诏就像是癈纸一件,但对希望手握权势的野心家来说,它却是能令他们攉出性命夺取的圣物。 「其实早在一年半前,鬼祭撤了花座身边的暗兵时他就可以动手了,但当时他向我提出要保他身边所有人都安全无事的要求,我左思右想都觉得办不到,就算君夫人可以勉强过关,但非凡公子根本不可能,他们俩朝夕相处,一旦出了事,茅头第一个一定指向非凡公子。所以,当时我便告知过他,要想保非凡公子无事,他们俩至少要分开一个月以上才能掩人耳目。」 「也就是说,是你……利用了花座召奴为你去盗文诏罗!」勉强消化完方才那一番话,却得到了个奇怪的结论。他居然利用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真没良心! 「我利用他!」唉—果然是世人皆醉我独醒啊!真田龙政不只摇头叹息,还伸手抚心故做悲痛貌。「沉沉,你怎麽不说是花座召奴反过来在利用我呢?」他的心好痛啊,大家全都误会他了。 「花座召奴!那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我不信。」呶唇,以指戳了他胸膛一记。 笑着,在她嘟起的粉腮上偷香。「你想想,我要的是文诏,他要的是保身边之人平安……」 「很合理的条件啊!他可是去为你拼命耶——」 「那麽……你有没有想过,合理条件的背後代表着什麽?」他问道,笑得有丝阴险。 「背後?我又不懂了!」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努力思索着真田龙政说的那所谓“背後”代表何事,半晌,却仍是放弃的垂下头。她真的不知道,保亲友平安明明就是极合理的条件,哪来那麽多曲曲折折的他解呢? 靠回真田龙政的怀中,她认输的叹道:「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在海上,力量就是一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何需像你们这般迂回谋算,就连说句话也要暗藏玄机,不累吗?」 听着怀中佳人抱怨连连,他更是笑眯了眼,将她再搂紧几分,暗自庆兴着幸好她没那般深沈的心思。说道: 「若想保住他身边的人,就代表我必需正面对上鬼祭,虽然与他交锋已是在所难免,但若非为此,我便可以在准备最周全时再与他交战。现在为了此事,对决势必要提前了,鬼祭絶对会将我和岩堂将军视为失诏後欲铲除的第一目标。唉—花座召奴挖了个大坑送给我跳,我进退不得,骑虎难下,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抚了抚怀中之人被吓白的嫩颊,叹道:「等着看吧,一场雷滚九天的权势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呃……也许那个花座召奴只是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才将这重担交给你啊……」忽然明白事态严重,楼沉沉也只能乾笑着安慰他。想不到一纸文诏居然能牵动整个朝野动向。 「相信我!那倒也不尽然,否则他也不必刻意让我对上鬼祭,只为了避免文诏遗失後我反而隐讳不动,任由鬼祭残杀异己。不过,花座当初也是属意岩堂将军掌权天下,才会答应与我合作的……」 与真田龙政一同倒卧在软被上,小手把玩起他头上的银丝,心中开始盘算着到底该不该救那个将情郎害得如厮惨澹的人。 「那麽……文诏怎麽办?花座召奴到底还是没交给你啊。」 真田睨了她一眼,翻身在她唇上吻了一记,说道:「无所谓,反正我原本就没打算收下文诏,依岩堂将军的能力再加上我的辅佐,想击败鬼祭、取得天下有何难哉,无需用到以诏取国这般叛贼手法。花座召奴许是猜出我的心思,所以才索性将文诏藏起,不让有心之徒藉机利用,再旁生风波。」 话才说完,楼沉沉忽然重重扯了下他的头发,还不小心拔下几根银丝。 「那你干嘛还要我连夜派人去救他!」知他根本只是在多管闲事,气得以粉拳在他的胸口捶打几下,见他根本不痛不痒才又收手作罢。「反正你又不想要文诏,何必再浪费时间。」 「文诏早晚终要归回,而眼下只有他清楚文诏下落,再说日後仍会有用到花座召奴的地方,先做个人情给他又何妨。」手指在胸前微红处轻扫几扫,好似真无痛觉。他外表虽是文生打扮,实则上却是个长年练武之人,楼沉沉拳小力薄,捶击在他身上反倒像是在替他搔痒。 「叫你的船医尽全力救治,务必要将花座召奴医治到无残无缺一切如往,需要什麽药材只管向我开口。」 才交待着,忽然翻身压在她身上,在她颈上囓咬吮吻,打算将这冗长又无趣的话题结束。双手拉开她上身纱衣,热唇在她雪白酥胸游移,引来她阵阵娇喘。正要除去人儿身上碍事的薄衣时,身下人儿却忽然挣扎着将他推开,漫着一脸初染激情的红晕,嘟翘起红唇,杏眼圆瞪的看着他。 「我话还没问完呢,你别想这样就蒙混过去。」 「你还要问什麽,花座召奴的事我不全都告诉你了!」无奈的笑着,为何他在床上还要和人聊官场上的是非—— 「就是那个非凡公子啊——你为什麽故意不让他知道花座召奴没死的事,你是不是有什麽私心?喔——那个花座召奴没受伤前可是个大美人,你是不是垂涎他的美色!」娇喝着,忽然一阵妒火扬起。 「我垂涎他的美色!」怎会跑出这麽大的误会!闻言,真田龙政不禁翻了个白眼,难不成她还以他会对一个浑身重伤,性命垂危的人动什麽慾念吗?「你别乱猜,不让非凡公子知道只是为了完成计划。」 见楼沉沉仍是用怀疑万分的眼神盯着自己,他只好再解说道: 「鬼祭今天吃了个大闷亏回去,心里一定不肯罢休,待他回府之後,必会随即派出许多隐忍者暗伏在众人身边观查情形。而非凡公子与花座召奴的关系裴浅,是鬼祭盯视的首要目标,若现在让他得知花座召奴未死,纵使他再会掩饰,无意间,态度也一定会有所转变,一旦被鬼祭查觉,那所有的计画和布属也将功亏一篑。」 「原来!」恍然大悟,楼沉沉这才收起妒意,垂靠在真田龙政身上撒娇。「那麽……待这件事结束之後你会告诉那个非凡公子,花座召奴在哪里吗?」一想到花座召奴就连意识不清时也都还在叫着“非凡、非凡—”,害她听得好不忍心喔! 「用不着麻烦,你别小看非凡公子,他现在是心绪混乱才暂时没看破疑点,待他情绪平静後,这事他早晚自己会查觉,根本不需特地去告诉他。而且我还得要赶在他发觉前先将所有事情安排好,免得到时他登门问罪时我反而应对无话。」 听着,楼沉沉皱了皱鼻又依回他怀中幸福的笑着。 「哼—最好是这样,要是让我知道你有了二心,看我怎麽对付你!」 「你啊—」爱怜的伸指点了下她的悄鼻。「何时变得这麽爱吃醋的!」 低首与她贴唇深吻了一会儿又将她按回床上,双手在她身上挑逗、抚弄,再度引燃方才暂歇的狂潮。起身,边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边向楼沉沉交待着: 「待花座召奴伤癒之後就将他送到中原去,若他要走也别阻止他。」 「知道了……」迷蒙的应着,立即又被卷入一阵狂风暴雨的情爱缠绵之中。真田龙政却万万没想到,他所托付之人,日後却将花座召奴滞留在身边多年才让他踏足中原。 犹忆少年时.十二  微温的阳光伴着仍旧刮动丝丝寒风的冬末,宛如救世一般在空气间洒落点点暖流,苍绿枯楬、花红凋谢,藉天地滋养而起的万物皆逃不过四季轮替的定规。 但,被奉为武林胜地的琉璃仙境却跳脱了尘世间固有的规则,除却先天地理条件便优於各处的先机外,经由天、地、人三处灵气汇集涵蕴以及麒麟地气的助长,在冷冽的寒风中竟仍保有一地的翠绿及满园的花卉盛貌。 一名身着白底玄色袍衣的白发清丽男子久居於此,一身尔雅出尘、道骨仙姿的气态宛如谪仙降凡,与满园如同仙境无二般的环境恰如共自幻境中走出的絶尘,不沾人间半丝烟嚣。 白发男子坐卧在园内一处亭阁的石椅上,单手持卷观看,瞧不出年龄的寇玉面庞挂着一抺柔若清风的浅笑,满是悠闲的墨瞳暗敛起一分深沈,不动的面容中隐隐透出王者威赫,但额心一点朱红泪痣却将其尽数锁逝,只余下无害的儒雅与高深莫测的智者风采。 午时将尽,温日向西略微沈落,持书观阅的道者忽然雪眉微皱,合起手中书册起身往内室走去。 「奇怪,空气中为何一直隐约飘着一股酒香?」 素还真心中念头一起,立即转身往临近膳房的酒室走去。方才一页书前辈发掌击杀司马剑秋时,掌劲洪大,使得整座山头都为之憾动,难不成因此将他酒室内的藏酒给震倒了! 回想起今日天才拂晓,魔魁便领兵协同龙王魛、非凡公子及一位未曾谋面过的指魔,一同攻至琉璃仙境。在仙境山脚下被他动之唇舌、施计揽下,以三招定胜负为约款,双方便展开对战。初时,在一页书前辈及时赶至,慧眼识破随同前来的黑衣人是做恶多端,为害众多正道人士的司马剑秋,盛怒之余更是发掌将其击杀後,魔魁也在与他对决力拼中略受内伤,最後,魔界兵马也因魔魁在最後一招败於麒麟灵力下而依约离开。 说来此役双方皆无人员伤亡,除却司马剑秋外,此战可算是和平落幕。 想着,素还真忽然摇头轻笑了下。好个聪明的非凡公子,好个愚蠢至极的司马剑秋! 司马剑秋大概也是走头无路了才会出此下策,居然胆敢对魔界挟恩要胁。就算他当初援救天魔助其解开术法算有功在身,但他却妄想要以功换取消灭正道人马来自保性命为代价,如此打算未免太小看非凡公子,非凡公子岂是会任由旁人唆摆玩弄於股掌之人。 但非凡却假意顺司马剑秋的心意,明着藉出兵攻打琉璃仙境为由,背地却是假一页书前辈之手来除去这妄想坐大的司马剑秋,此举的确高招! 非凡不愿背信忘义,所以一直迟迟未下手处去司马剑秋,司马剑秋却不知好歹,反置一页书前辈忠告於耳後一意独行;但魔界众人也絶非泛泛之辈,怎可能放任一个频频设计危害武林,甚至极有可能因收容他而危及魔界之徒在魔界内妄为。 因此,一场战役便在非凡亲手策划下,如他预料的展开、按他期望的结束。魔界此次攻打琉璃仙境虽看似无功而返,还累得魔魁稍受内伤,但实际上最大的受益者却是魔界本身!此番出兵,不但成功除去司马剑秋这名隐忧,还顺带摸清了琉璃仙境的环境布属以及他身上麒麟灵气的威力,非凡特地走这趟着实值得。 只不过那位名唤指魔的男子,似乎对今日战毕的结局不甚满意啊——瞧他临走之际还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与他一同抗敌的召奴一眼,想必是为他不能出手立功且无法伤正道人士分毫而心生不满吧!不晓得非凡这会儿是要好言安抚,还是会乾脆命他孤身对正道进行奇袭? 笑着,伸手推开酒室紧闭的木门,门才开启,一阵浓烈的酒香立即迎面冲至。 「唉啊—是金步摇!」怎麽偏偏洒的是最珍贵的那醰呢!金步摇可是当年他自大汗归来时,大汗帝国的汗王赠他留念的珍贵美酿啊。 这金步摇之名虽取自女子饮酒後莲步摇摇、款款生姿的媚态,且此酒酒香味醇、甘滑顺口,总会让闻者忍不住想试上一杯。但此酒酒性却不似其名,反倒奇烈无比,饮者美酿下肚後多是落得个醉卧当场,很少有人可以“摇”离原地! 还记得当初,他也曾有过只喝了一小口却整整醉倒三日之久的亲身体验!醉得他醒後差点没发誓今生再也不沾此酒半滴。而且听说这酒性烈得就算是稍有酒量的人,也挨不了一杯美酒下肚,少说也要醉上整整一日夜。 急忙跨步入内,顾不得木架上原本排列整齐的陶瓶醰罐皆已东倒西歪,冲向眼前十排等身高的大木架,笔直的往最後一只酒架走去。在酒架中层拿起一小醰朱红的醰瓶,见瓶口的封泥因瓶身倾倒而碎裂,瓶内醇香烈酒也因此不受控制的泊泊流出,所幸抢救得快,并未漏出许多。 捧着醰瓶至门边放置的圆木桌处,将醰中美酒顺手倒入放在桌上的空茶壶内,打算等会儿再去找只空醰将酒重新放入封好。忽然屋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步履微乱且颠簸,却又令人感到有点熟悉。 是谁呢?挑了下细长雪眉不再猜测,直接步出屋外一探究竟。 「召奴!」 才出了门口,惊见来人竟是他的拜弟莫召奴。见他神情愰惚,脚步杂乱,略显苍白的脸上甚至染着血红。素还真急急加快了脚步迎上前去,将仍捧在掌中的茶壶随手放置在一旁的大石桌上,连忙伸手去搀扶着莫召奴,觉得他彷佛随时会倒下一般。 「召奴,怎麽回事!是谁攻击你?」是指抓所伤!检视着召奴脸上血迹未乾的新伤,一道莫生的身影闪过心头。难不成是指魔,但……没道理啊,非凡不可能会派人去伤召奴啊? 「是指魔,他埋伏在心筑情巢外……非凡派来的……」 哑声应着素还真的疑问,身边顿有所依的感觉让他忽觉心头一酸,一股温热几乎要夺眶而出。他和非凡之间真的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他甚至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不,是他自己懦弱,是他迟迟不敢去与非凡见面,只一昧逃避的他有什麽资格要求非凡原谅! 被动的被带至石椅上安置坐下,忽然抓着素还真扶住他臂膀的手,抬头说道: 「三哥,我杀了指魔……」如此,非凡就必须来见他了。为了帮指魔报仇而来! 「你杀了指魔!这……」闻声,素还真登时雪眉一紧。唉—召奴和非凡这结越滚越大了!「先别说这个了,泪痕呢?怎麽没保护你一起过来?」忽然想起那总是无怨无悔,默默在背後守护召奴的人怎麽这会儿倒不见踪影了,召奴现在这模样,泪痕怎麽可能放他自己一个到琉璃仙境来! 「他不知道。」振作了下精神,回答道:「我没回心筑情巢去。」 「什麽!」眉又皱紧几分,在召奴身旁坐下观视着他一脸的郁郁寡欢。 「我不想让泪痕担心,所以就直接到三哥你这来,看能不能向你讨些伤药。」 说着,眼神与素还真对视着轻笑了下,是信任、也像在赖皮。他知道若他忽然带着伤回去,泪痕定会担心得不得了,而环儿八成也会将他念到臭头,倒不如到素还真这儿来求助,因为他晓得,三哥是絶不会弃他不顾的。 「你啊,有事就知道往我这躲,坏习惯!怪不得环儿成天向我告状了。」 摇了摇头,拿他没辄的叹笑着起身往身後左侧的药房走去,不一会儿便又捧着几瓶药瓶及乾净的布条出来,还来不及走回石桌旁,便被眼前景像给讶得定於原地。 他……他的金步摇被喝掉了!不对——召奴怎麽能喝了金步摇那种烈酒後还若无其事的坐在那儿不动?啊!又喝一杯了! 「召奴……」缓步的接近边朝他小声的唤着。怕召奴会忽然倒地,素还真甚至已准备好随时要冲上前去扶他。 「三哥,这麽快……怎麽了吗?。」放下手中已饮了一半的瓷杯,转头看向素还真一脸的警戒,心中却奇怪着为何他要边走路还边左摇右摆的愰来愰去、动个不停? 「召奴,你怎麽……」 「你在紧张什麽?」笑了下,以为素还真可能想玩花样来逗笑他,因此也没多加理会,只继续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杯中之物,不一会儿,瓷杯见底,他顺手又倒满一杯酌饮着。 见莫召奴连喝了二三杯却没任何反应,素还真挑着眉,一脸诧异的坐回他身边,紧紧盯视着他反常的行为。 召奴……居然当着他的面喝起酒来了! 他是知道召奴的酒量不错,不过召奴平时甚少沾酒,更是不曾在人前饮酒过,除了每晚睡前会喝点畅筋活血的药酒外,就连与他同住的泪痕也从没见过召奴饮酒的模样。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因为召奴曾答应过某人絶不在人前饮酒的关系,那麽……召奴怎麽会忽然在他面前大喝特喝了起来? 难不成是因为日前不小心被环儿撞见他在九曲瑶虹酩酊大醉的模样後他就打算解禁了……啧,怎麽可能! 暗暗斥责着自己天外飞来的胡想,不放心的望着召奴面上已被酒力催浮而起的瑰丽淡粉。单手伫首,不解的朝他问道; 「你有心事?」召奴似乎很在意非凡派人攻击他的事啊—— 「三哥何有此问?召奴并无心事啊。」回报一个令人安心的浅笑,昂首又喝了一杯。 没有?他会相信才怪。素还真拧着眉拿起桌上的茶壶掂了下重量。天啊,被喝到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是吗?那……你现在有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觉?」 「感觉?没有啊。」说罢,再饮了一杯,忽然身子微愰,眨眨氲起迷雾的水眸,又喃喃的答道:「嗯……头有点昏……」 头有点昏——只觉得头有点昏!果然是真人不露像,想不到召奴这麽能喝!伸手托着下巴,欣赏起他难得一见的絶艳,唇边的笑纹不自觉的加深,脑中忽然忆起当日环儿对召奴酒後美态的赞不絶口。 肤若白玉映朝霞,粉腮染彩潋艳光;朱唇噙笑微启似无语,秋眸流转勾魄摄人心。 望着,忽然扬起一抺了然的笑。怪不得——怪不得“那个人”不准召奴在人前喝酒,大概是不想被其他人瞧见他现在这模样吧! 换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笑问着:「召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喝的是什麽?」他猜他不知道,瞧他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喝的是什麽?素还真一句话问停了莫召奴所有动作。「嗯……茶……」 他不知道他一直喝个不停的“茶”是什麽茶?他甚至不记得他是何时拿起桌上的杯、壶开始喝了起来。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动作几乎都是他下意识的行为,直到素还真问了他一句,他的思考能力才渐渐苏醒过来。飘渺的视线拉回至手中已空的瓷杯,弥漫在四周的酒香掀起了他的记忆。 由壶中飞飘而出的香味,十分熟悉…… 「是……大汗的金步摇……」顿了一顿,忽然惊得掉下手中瓷杯。「啊!我……」 猛然站起身往後退开,立即感到一阵热源在他体内狂炙烧滚,就连他白晰的玉颈也跟着漾起了一片薄红,酒性之浓烈可想而知。脚下未站定,脑中一股忽来的晕眩使他颠簸着险些站不住。素还真见状赶忙起身,正好不偏不倚的让召奴顺势倒入他怀中的,教他抱了个满怀。 素还真本无意要左右召奴的思绪,毕竟召奴是该好好理清自个儿心里头的想法,但就这麽任凭召奴他心驰神游下去也不是办法,若只在他的琉璃仙境里倒还无所谓,但要是在道上走动时他忽然犯起了这神游的毛病,岂不是危险至极! 见召奴似乎站不稳脚步,只好搂紧着他不让他跌落,正想扶他一同找个能坐下的地方好好的训斥几句时,蓦地,一道令人背脊寒透的视线由他身後猛然袭来,叫他瞬间头皮发麻…… 没、没那麽刚好吧!在他背後的……不会是非凡公子吧…… 素还真苦着脸不敢回头,紧搂着召奴的手又不敢放开,额间冷汗涔涔滑落,一个挟怒咬牙的森冷语音,也同时由他背後缓声传来: 「你们在做什麽!」 ****** 稍早之前,魔界—练武厅— 向来少人踏至的练武厅,今日忽然多了许多重兵在外守护,原因无它,便是为了今日出战琉璃仙境却负伤而回的魔魁。 虽然对外宣称魔魁负伤归来,但实际上魔魁也只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加上遭麒麟灵力所震而内息微乱,只需运息顺气再稍做休息便无大碍,实在没必要夸大他的伤势,还连带的将整个魔界搞得人仰马翻。 但这些都是非凡的意思! 魔魁收息敛气後,依然盘坐在座台上调整气息。回想起今日这荒谬至极的一战,他也只能无奈的摇头,通常只要是非凡提出的意见他很少不答应,更何况此次是为了除掉司马剑秋,若非为此,他怎麽可能放弃与一页书一决雌雄的大好机会,还放水假意落败,没拼尽全力与素还真对战。 只可怜了那随同出征的大队军马,白白花了一上午去琉璃仙境看风景,幸好琉璃仙境的风景的确很不错…… 而这素还真也算是老奸巨滑,见魔界大张旗鼓的率队攻上琉璃仙境,却不见他神色慌忙或是有所戒备,反倒是与非凡一阵言词交锋後便将大军拦在山脚,接着一页书更是适时出现,一掌格弊那该死的司马剑秋。待他试出素还真麒麟灵力的威力後,非凡便下令收兵,息鼓返营。 也难怪同行的指魔会怪非凡办事不力!大好机会、大队兵马就在眼前,非凡却是下令收兵返回而非领兵进攻,若不是他与非凡早有默契在先,恐怕也会如此觉得,甚至还会以为非凡和素还真根本是串通好的……再加上回转魔界的路上,非凡还刻意对指魔言语相激,指魔性情爆烈冲动,受不了几句激言,果然自请要独身前去收拾莫召奴。 一想到这他就头痛,非凡对指魔不服指挥命令,事事任性妄为、一意孤行之事极为不悦,为了要给他一点教训,所以故意设计要让他吃点苦头,让指魔知道人上有人,希望能藉此敛了他狂傲自大的个性,但直接让指魔对上莫召奴是否真的妥当? 莫召奴在江湖道上盛名已久,加上他同为五方星主,实力必是不容小觑。 况且他今日与素还真交手後,对於五方星主灵力之威也有所领略,同是北方玄武星主的非凡不会不清楚灵力加身後的莫召奴实力会进展到何种地步,只怕指魔此去是凶多吉少。 非凡明明有意与正道一同研解七星之主一事,为何还要针对同为星主的莫召奴? 他真的想不透,自从掩光岭会後,非凡便连番失常,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是为事?还是……为人?若是为人,那人……能拨动非凡心房的人,又是谁呢? 唉——也许,是时候去找非凡好好谈谈了。 步出练武厅,魔魁招来在廊上站岗的小兵问道。 「非凡上哪去了?」 「启秉魔魁,军师在二刻钟前曾交待过要出去走走,但并未言明会到何处。」 叹了口气,看着眼前垂首回答的魔兵,挥手便要他离去。「下去吧。」 「是。」魔兵恭敬一揖,便又回到原位站岗。 又出去了,非凡最近总是如此。魔魁双手背於身後,缓步离开偌大的练武厅,打算等会儿到黑雾森林去找找看,也许非凡又跑到那座岩壁後面去了。 ****** 找不到,为不麽到处都找不到那只镶金白玉墬? 由琉璃仙境返回後,非凡知魔魁无恙,将圣城内的事务草草交待完後就离开至黑雾森林去寻找已失踪多日的玉墬。 据白无垢所言,他自从那日被人由黑雾森林寻回後,便整整发烧昏睡了三天三夜,其间梦呓不断,但口中所操持的皆是东瀛话语,使得在他身旁照顾他的人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麽? 不过白无垢在向他说这些话时,唇边若有似无的笑与别有深意的眼神,都让他觉得白无垢似乎已经知道些什麽事!身为魔界首席智者的他,也许是能听得懂外邦语言的。 特别是在他向白无垢问及他身上佩带的白玉墬为何不知去向时,白无垢脸上越发神秘的笑,更是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使得他没再向白无垢追问玉墬去向。 接下来的几日,他除了处理圣城每日必行及突发的事务之外,几乎都在找那只无故失踪的玉墬,可整座圣城几乎要被他翻转过来了也找不到,眼下就只剩黑雾森林还没找遍了。 但黑雾森林占幅广大,他不可能私派魔兵去为他逐一搜索,何况玉墬是有重量的物品,不会因风刮动而飞离,因此,他今日依然在他当日曾经过的路径上寻找,但却仍无所获。 难不成玉墬在他被魔魁背负着翻过岩壁时掉下山谷去了!要不,怎麽可能找不到呢?非凡边行边低头思索着入了圣城,回转至他卧房时也因没细看前方,正好笔直的撞上一具覆着铜甲的胸膛。 给撞退了几步,伸手搓揉着隐隐发疼的前额,抬起头,正好对上魔魁微怒的双眼。 「身为魔界军师,瞧你现在是什麽样——神游太虚吗!」 犹忆少年时.十三  「我……」练武之人,却放任自己失神至无法闪避眼前障敝的情况。非凡自觉行为有失、无言答辩,登时垂首静受魔魁责罚。 对立於前的魔魁一见非凡不语不动,一付自请领罚的模样,口中啐了一声,烦燥的伸手扒动头上黑发。非凡现在摆明了是干愿受罚也不肯透露半句,叫他该拿这孙儿如何是好? 「你这孩子真是——」一甩手,调头便往身後非凡的卧室走去。 非凡苦笑了下,也跟随其後,一同进入卧室。 跨步入室,魔魁在房内案桌前拣了个座位自行坐下,非凡则倒了杯茗茶递给魔魁,也为自己斟上一杯,静默无语的坐在魔魁身侧的空位上啜饮着茶水,等待魔魁先开口问话。 他当然知晓魔魁此行是为了何事来找他,但他即不愿对魔魁撒谎瞒骗,更不想实言相告。因此,他只好选择後发制人,让魔魁先耐不住性子向他提问,他再见机行事、择话应答。 祖孙二人就这麽各怀心思,无语的同坐饮茶,不一会儿,魔魁已将杯中茶水喝个一乾二净,非凡见状,起身为他再斟满一杯。 瞪视着非凡故做无事的背影,魔魁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由他自己先开口问话。其实他也清楚非凡的脾气,除非由他先开口,否则,就算将非凡的嘴撕裂了,也别想他会主动对他说明这阵子他究竟在玩什麽花样!估量的眼——盯着已转身坐回他身旁的孙儿,开口问道: 「你这几日到底都在忙些什麽?」 挑了下眉,非凡佯装不解。「忙什麽!不就是忙司马剑秋的事?为了委屈祖父您要故意败给素还真一事,你还和我争论了好几回不是吗!怎麽才由琉璃仙境回来,祖父您就忘了。」 「就只有如此?」叫他祖父!非凡除了私底下会如此唤他外,就只有在有事不想对他明说时才会叫他祖父,刚刚一连叫了二次,是在暗示他不会松口吗? 「是啊。」非凡笑着,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口饮尽。 「我听白先生说,你好像丢了一块玉坠子是不?找着了吗?」接着再问,出口的却忽然变成另一个话题。 「还没。」掀了下眉毛,非凡只简短的应答一句便没了声响。果然和白先生有关!怪不得魔魁这几日都紧盯着他的行踪不放。起身捧来桌上的茶壶,将已空的茶杯再度斟满。 看非凡不再开口回答,魔魁耐不住性子,急忙再追问着: 「我怎麽从不知你有这麽一个价值不菲的白玉墬子,是你的?还是朋友的?」 好吧,他确定白无垢一定听得懂东瀛话,而且还顺便将由他那听来的话告知魔魁!但就不知他究竟听了多少,又说了多少?叹了口气,眼神闪避着魔魁紧迫的盯视,有丝心虚的举杯啜饮起杯中香茗。 「是朋友的……遗物。」 「遗物!」见非凡闪避他的注视,魔魁倒也不在意,扬了扬眉,状若无心的续道:「即是遗物,丢了就代表你与他之间的缘份已尽。反正你找了多日也没找着,就别费心再找了,大不了祖父命人去买一只同形同价的坠子回来给你当纪念。」 缘份已尽……这四个字瞬时如利刺般贯入心头。“啪”一声,非凡手中瓷杯因他手劲过猛,同时应声崩裂。一时心头血气翻涌,出口的音调也低哑了几度: 「祖父无需花钱费心去寻找,那只坠子义意不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的。」 「是吗!」非凡居然为了几句话就乱了神!这其中果然大有文章。「也就是……你打算要继续再找?」 无视掌心已被尖锐的杯缘画出血痕,非凡拧眉应着:「嗯!」 「找到之後你打算怎麽办,总不能拿去归还吧?」魔魁再问,语中却是有分试探。 「有机会的话……」 「有机会!」忽然截断非凡未完的话,大掌在案桌上重重一击,眼中已蒙上微怒!「即是遗物,你打算要怎麽归还,难道还想追下阴曹地府去不成!」非凡居然对他蒙混扯谎! 怔愣了下,惊觉自己一时失神竟说错话了!剑眉紧皱,心中也泛起丝丝苦涩。若真只需追下阴曹地府可能还容易些,可偏偏欲归还之人明明已近在眼前,他却无法接近他半分。 因为他的身边,已有了守护之人!那名黑衣冷峻的刀客——早一步据了他的位置。 赔罪般的在魔魁杯中斟满茶,恭敬奉起,垂首向他认错。祖父的个性与他一般,向来最恨有人对他道谎欺瞒,方才他明知故犯,却因一时失言让魔魁听出端倪,虽触动魔魁逆鳞实属无意,但此举仍使他心中大感愧疚。双手捧茶,非凡口气万分凝重: 「非凡絶非有意欺瞒,实是有难言之隐,请祖父不要再追问了……」 睨了眼非凡双手捧起的茶杯,魔魁心中虽气忿却依旧接下那杯茶一饮而下。 「罢了。」将空杯随手摆回案桌上,望着非凡沈重的面色,口气仍是微愠,却已不再含怒。「莫召奴……」话才出口,见非凡眼神一颤,魔魁浓眉微皱着又再续道:「让指魔对上莫召奴,没问题吧?」 到这时,他心中才终於有个底。 非凡病癒後,他送白先生离开圣城的那一日,白先生曾意寓深长的向他说了一句:故人赠玉断情;痴人锁心逐影。这句话他想了几日,原本还一直摸不着头绪,直到今天,他才终於弄明白,白先生口中的那名痴人……指的便是非凡吧! 回想起来,非凡近来反常的行为是自掩光岭之行後……不,是自非凡阻龙王魛下手杀莫召奴之事开始!自那日之後,非凡便经常时而沈思、时而忿怒,要不就是莫名失踪……想来,许就是为了那同为五方主星之一的朱雀星主—莫召奴! 而非凡遍寻不着的那只玉墬,他想,他应该也是见过的。就在墙上那幅落樱图中,那名非凡迟迟不曾将面孔画上的“已逝故友”身上悬佩着那只玉墬就是了! 那名“故友”,分明就是同来自东瀛的莫召奴! 可……若画上那名孩童是莫召奴,那非凡与莫召奴不就自小便认识了?若两人是自小相熟的童伴,为何非凡还要咒他“已逝”?是非凡说谎,还是他当初根本不知道莫召奴尚在人世才会如此说?他们两个……究竟是谁在骗谁? 唉——简直是一团烂帐! 「魔魁?」 唤了陷入沈思的魔魁一声,非凡步至魔魁身前对视着他深思探索的眼,一反方才的回避闪烁,换上的是身为军师的自信与气度,正色朝魔魁禀报: 「指魔的武功阴毒刁钻,况且他出手狠辣、招招直取要害,此等路数是莫召奴最感头痛且不善应付的武功,加上指魔轻功卓越远在莫召奴之上,可说是克制他的最佳人选。」与魔魁一同坐回椅上,再道:「指魔此去,胜算为六比四,莫召奴纵有朱雀灵力加身,最多也只能与指魔斗个平手,魔魁大可放心。」 「最好如此。」魔魁倾身靠在椅背上,阖眼思索起非凡方才所说的推论。 非凡对指魔武功的评论没有问题,即然有意要教训那目中无人的指魔,激他去与实力相当的莫召奴对战倒也合宜,可……从非凡的话中听来,非凡似乎不认为莫召奴会败在指魔手下…… 「龙王魛呢,回来禀报战况了没?」寒声问着,才刚平抚的眉心,又起了几摺皱摺。他命龙王魛随後跟去接应指魔,还对他下了道密令,命他必要时可与指魔一同联手对付莫召奴,但……龙王魛前去观视指魔与莫召奴战况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不禁让他开始起疑。 「人呢?」转头对上非凡,静待他的答案。 「我另派龙王魛去探查武林局势,也该是要回来的时候了。」没有隐瞒,非凡坦承出他违逆魔魁命令的事。 闻言,魔魁立即怒火腾腾的起身,伸手指向非凡,喝道: 「非凡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 没有解释、没有躲避,非凡只是冷着表情立於魔魁跟前承接他的怒火。他早猜到魔魁派龙王魛尾随跟上絶不只有要他前往接应那麽简单,再加上龙王魛一直对当日於心筑情巢外无法擒拿手刃莫召奴一事耿耿於怀,若今日让二人同往心筑情巢,莫召奴必会有性命危险! 他不能让这事发生,即使明知此举会惹怒魔魁他也要这麽做。莫召奴还欠他一个解释,且有资格取他性命之人只有他自己,旁人无权动手,他的命——是他的! 无言聆听着魔魁的连番怒吼,忽然一阵急促苍惶的脚步声传至,一名绿甲魔兵由外疾奔而来,断了魔魁未完的训话。 「启禀魔魁,指魔的屍身在心筑情巢外一百哩处被发现,目前正在运回圣城途中。」在门处单膝跪下,魔兵立刻朗声传报告方才接获的消息。 英目袭上怒炎,魔魁跨步而出,沈声问话,但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是谁杀害指魔?」 「禀魔魁,指魔死於朱雀灵指,下手杀他之人是心筑情巢之主—莫召奴!」 「莫召奴!」咬牙喃念着凶手之名,眼中杀意浮现。不出他所料,果然是莫召奴下手的。忽然转身,怒目对上一脸讶色的非凡,质问着:「你打算如何处置?」 非凡皱起眉,微讶的表情转为思虑,没承接下话,反而在房中踱起方步。想不到召奴竟会动手杀了指魔,他究竟是何用意,想逼他去见他吗?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沈静,除了非凡来回踱步的声响外,静得几乎连每一个呼吸声都能清晰数出。忽然,一声铿锵话语由外传入,击破满室沈闷的静默。 「公子无需再考虑了,直接领兵攻上心筑情巢为指魔报仇吧!」人随声至,龙王魛由外大步行来,表情更是气忿难当。 他甫一回圣城就听到指魔已遭不幸的消息,探问了魔魁及非凡公子所在之後,立即刻不容缓的赶来面见,却在这居所前见非凡公子不但没立刻下命出兵攻打心筑情巢为指魔报仇,反而在屋内犹豫不决的来回踱步,不满的感觉在心中大大扬起。 「指魔死於正道人士之手,对方挑衅之意已揭,公子你为何还不愿出兵为魔界同仁报仇,反而在此踯躅不前!」 龙王魛话语方休,魔魁却先非凡一步开口说话: 「不!龙王魛,非凡自己捅的篓子就要自己负责,别想动到魔界的一兵一卒!」 非凡闻声愕然抬首,与魔魁对望一眼,立即抱揖应道:「是。」 见非凡移步准备离开,魔魁背过身,语气森冷着又沈声补上一句:「若败了,你就别回来了!」 「是。」 仍是单声应道,朝魔魁一揖,跨步,便笔直的往外行去。与魔魁擦身而过时,一句细声耳语忽然在他耳际响起:好好去做个了结,明日起,别再让我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有回头,也不再多做停留,非凡挺直了胸膛直接往圣城出口方向行去,紧抿的唇却微微颤动着,心中满是暖意,无声的溢出感激。祖父……谢谢你…… ****** 为什麽刚才环儿脸上的笑容和白无垢那麽像? 甫自南武林离开,在前往中原的林道上,非凡边行边想,越想,越对方才环儿脸上那带着探索的笑感到疑惑。白先生是因为略知内情才会对他笑的别有深意,那麽……环儿呢?他又知道了什麽? 就算他现在和召奴同住在南武林,但依召奴的个性,是不可能对他透露任何消息的! 且,环儿会出现在心筑情巢外百哩处,是在等他上门吗?非凡缓步走着,忆起不久前在心筑情巢外与环儿的对话。 『莫召奴不在,你要找他?』环儿红唇扬起笑得灿烂,但双眼却了无笑意,只别有深虑的瞅着来意未明的非凡公子。 非凡挑高了眉,直盯着环儿一脸诡谲的笑。答道:『莫召奴杀了指魔,魔界不会轻易放他干休的!』 『哼!为了这种大笨蛋……简直遭踏了九曲瑶虹里的藏酒。』闻言,环儿不悦的呶起粉唇,喃喃抱怨着。 『……什麽?』他不解,微微皱起了眉。 『我是说,莫召奴没回来,要找他,上琉璃仙境或是九曲瑶虹碰运气去!』忽然敛了灿笑,环儿怒火冲冲的丢下一句话便调头离开,不再理睬非凡公子。 过午的暖阳温温的洒在阡陌交杂的林道上,凉风卷抚着树梢黄叶,零丁飘散的在缓行的墨绿人影上空飞舞,须臾间,行走之人已逹地界交界之处,出了林道,再行约莫百尺便属中原地界。 但缓行之人不但未加快脚步,反而越行越慢,行至林道边界更是定下了身影,眉眼间情绪复杂交错,眺望着眼前不同与後方山林萧瑟的荣发景致,脚步,更是沈重难行。 自他落脚中土开始,他便一直在寻找召奴的踪迹,可一年、二年、三年,时间不断飞逝,欲寻的人儿却依然杳无音讯,寻至第五年,他甚至开始怀疑起召奴是否确实隐身於中原,毕竟,召奴身在中原尽只是他与君子姐的推论……并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他人确在中土。 叹了口气,静止的脚步再度跨行。想不到,多年再会,竟是要在如此难堪的情况下见面…… 召奴,此番再见,是否又在你预料之中!为何……你总爱如此耍弄他於股掌间…… ****** 他们在做什麽!不会看吗?召奴快跌倒了,他上前去扶他一把,却不小心将他抱个满怀──如此而已! 素还真心里忿忿的嚷着,却迟迟没敢真的开口将心底直叫嚣的那句话给吼出来……他还想要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听着身後传来的恶声质问,拥着玉人的修长身形明显一震,却挤不出半分勇气回头去确定来者究意何人。不过,无需回头,光听声音他就知道来人是谁…… 懊恼着拧起雪眉,想不到非凡公子这麽快就找上门来了,啧!八成是被环儿出卖的,要不非凡怎麽知道召奴在他这儿。 感觉到背後缓缓接近的脚步声响,素还真急中生智,连忙开口: 「呃……召奴,要不要紧?你能站吗?」轻声唤着依靠在怀里人儿,企图藉召奴的不适来转移非凡的注意力。唉—妒火中烧的人可最是惹不得啊! 「三哥,我没事了。」温雅的嗓音自素还真身前幽幽传来。 莫召奴双手攀着素还真的肩,藉此稳住身子。 「可以了,三哥……」说着,从素还真怀里探出头来,水雾灵灵的大眼正好对上非凡公子攘臂瞋目的冲冠怒颜。「非……非凡!」惊声呼唤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与素还真现在的姿式极其暧昧,慌忙施力,急急将素还真推离自己身边。 无预警的遭人推开,素还真退离的脚步显得有些狼狈,又见义弟身子依旧摇摇欲坠,正想再赶步上前搀扶,却见莫召奴摇晃着险些瘫倒之际,又落入另一具匆忙迎上的厚实怀抱当中。 「你……」微愣着扬起羽睫,莫召奴有些虚幻的望着在眼前忽然放大贴近的熟悉俊颜,那双深闇的墨瞳,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是不是醉了……从来,只有在他醉时,他才能见到他……非凡啊…… 天地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半跪坐在尘地上的两人四目不自觉紧紧缠绕胶着,犹如千年别後的再度聚首,痴凝的目光似烈炎灼烧炙热,又如银丝穿透包缠回绕。一动也不动,波光潾潾的眼中只倒映着紧瞅不放的对方,不敢妄动、不敢阖眼,彷佛眼神眨动的弹指间,那万里追寻的人又会袅袅烟散。 凝望纠葛的视线,却在非凡伸手抚上怀中玉人左颊上那片光滑泛红的肌肤时冷冷断决。「你的脸……原来—连那些伤都是假的!」 像是忆起了某些事,刹时卷袭而起的怒,将墨黑瞳眸染成一片血红!怀中人儿身上不断飘来的酒香,更是将他胸中狂发的火炎催至临界点。耳边传来素还真关切的叫唤声,陌生的情绪瞬间进驻心头,生平头一遭,他竟如此热切渴望着能当场杀死素还真! 叫他召奴——可真亲切不是! 与素还真缠斗多年,虽理念不同、各为敌方,但却互存着一份惺惺相惜、互赏互敬的情感默契。因此,多年来,就算与素还真数次明争暗斗甚至短兵相见,他也从没真正想要取他的性命过,而素还真也亦然。可今日,眼前的景象却催得他火上心头,恨不得能亲手收拾素还真的性命。 这感觉,与那一日在心筑情外见到泪痕——那名冷漠的刀客时的感觉是相同的,那充斥周身的嗜杀因子,正在他的血液中扬扬沸腾着。 仰首望向站立旁侧的素还真,非凡眼神中闪过一丝血戾杀气。 「想来,是我扰了你们二人把酒言欢的雅兴……」冰至极点的声,将莫召奴冻得几乎无法喘息。收起泛滥的情绪,紧拥的双手也无情松开,而原本搂在怀里的纤细身躯也跟着应声落地。 犹忆少年时.十四  猛地起身,无视跌落的人儿因忽来的疼痛而轻声闷哼,更刻意别过头,避开召奴满是受伤的水眸,不再与他对视。 「莫召奴,你杀了指魔,魔界絶不会善罢干休的!」背过身,挺直了胸膛,朗声宣告着他今日前来的目地,但垂放身侧握紧的双拳,却已隐约透出血丝。 坐倒在沙尘之中,莫召奴满载无措的水波大眼微微泅起雾气,定定瞅望着眼前决然转身的背影,心—却止不住的抽痛着。他明明知道非凡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他的,是他先负了非凡、是他先弃他而去……他怎敢……怎敢赊求非凡能原谅他——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的!可,为何,他的心—却仍是那麽痛、那麽痛…… 但,这是最後一次机会了……他不能就这麽错过! 强忍在眼眶中打滚的晶莹不让其落下,依顺的让素还真扶起,幽幽望着那一身冷寒的背影,出口的声调,是忍不住的发颤。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解释好吗?」 「没什麽好解释的了!」忽然怒吼一声,仍旧背对的身影也因激动而双肩微颤。「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他曾经是那麽无条件、全然的相信他,但到头来,却只换来瞒骗与背叛! 絶决的言语狠狠劈来,莫召奴脸色蓦地刷白,身子不觉的晃动了下,紧咬在眼底的泪,忍不住顺着颊边滚落。 仍是不愿放弃,伸手抚着绞痛难忍的心,小心翼翼的再唤着:「非凡……」 「不要叫我!我什麽都不想听——」振臂扬袖一甩,恶声阻断莫召奴未完的话,非凡冷下脸,不再言语。 冷凝的气氛肆起,四周陷入一片沈静,就连在莫召奴身後搀扶的素还真也沈着表情,一时不知该如何为僵住的二人调停。 气氛僵持许久,见非凡举步欲行,莫召奴这才垂下泪颜,闷声的问着: 「我……留给你的……玉墬……」这是他尽存的希望了,如果非凡还留着…… 等待了许久,回答他的却是沈默。 「非凡?」微微抬眼,强忍着有些此不住的泣声,凝视前方始终没回过身的冷然背影。「非凡……」 是什麽声音?是召奴在哭吗!他……从来不哭的…… 一声很轻很细,几乎是不可能听得到的低声啜泣,莫名由非凡背後传来。他应该是听不到的,不可能听到的!但不知为何,那几声低泣却偏偏那麽突然、那麽清晰的钻进他耳朵里,荡在他脑海中不停回旋。 沈默之人身子动了下,像是想回身却又犹豫的停住,顿了一顿,依旧没回过头,尽只沈声回答:「坠子丢了!」 丢了—他将那只白玉墬丢了! 莫召奴身子愰动,险些虚软跪落。若不是素还真由後扶着自己,他相信,他现在一定会整个人软倒在地上。那只有着定情之意的玉墬…… 「丢了……丢了……」口中不断低语呢喃这二个子,无力的靠入素还真的怀中,苍白玉颜浮上一抺凄然浅笑,笑得甚是凄惨。 是该丢!早该丢掉的不是吗?在他背叛他的那一刻,那只玉墬就该被丢掉了。 「我知道了……」一咬牙,忽然挣开素还真紧扶的手,深吸口气向前跨步走去,用着与表情全然相背的毅然语气,向非凡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莫召奴恭候大驾!」说罢,掠过挡在身前的非凡公子,便头也不回的拔足往外奔去。 素还真见状,放心不下的也即刻快步追上,奔去没几步,又连忙回头。 「非凡,先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 撇见水蓝身影越奔越远,容不及他多做解释,雪眉无奈一拧,喊道:「总之,先别走就是了!」说完,又风风火火的追赶上去。 一刻钟後,素还真因追赶不及又匆忙折回,一踏回方才争执的原处,却只见到地上一只摔烂的茶壶……以及无辜被气劲给击碎,四裂粉飞成好几块的石桌。而非凡公子呢?早就不知去向,没了踪影! 「这个非凡公子,怎麽都不听人解释的啊!」拾起地上的破碎陶片,有点可惜着那尽剩无多的絶妙佳酿就这麽白白浪费着给洒倒尘土。忽然摇头浅笑,抬望着染满斑斑红彩的昏黄的天际,浅扬的笑意更是夹着几分无奈。 「君夫人啊—瞧你给素某留下了个怎样的难题——」 ****** 非凡恨他!非凡恨他! 无情的认知狠狠撞入心窝!脑子里,翻转着的全是非凡方才放下他时的絶情眼神及冰寒至极的口吻。当年他选择独闯鬼祭府,选择以死远离非凡却又幸运获救时,就已预见会有今日的下场!因此,当他伤癒辗转来到中原後便一直隐居渡日,也只敢在暗处、在远方,偷偷望着那越显孤傲的身影。 是他的欺瞒及背叛让非凡失去对人的信任!除了亡命之花与魔魁之外,非凡完全不相信任何人,就连他直率的性格及爽朗的笑声,也随着他对人心信赖的幻灭而一并消逝。 他探听非凡的消息,跟随他的行踪已好久好久,非凡对人对事的改变他都看在眼里,但,他却没勇气去与非凡相见,只为了想避开那会叫二人面临决裂的一刻!他只自私的想到自己,却没考虑非凡的心情与感受。 今日一切,都是他自做自受,怨不得非凡! 几乎是无法思考的狂奔,也不知究道跑了多久、多远,就连素还真在身後叫唤也没让他停下脚步,直到急喘得几乎不能呼吸,才无法自制的靠倒在一颗大石下重重粗喘着。 依靠在大石下席地摊坐,断决多时的思绪也随着越趋平稳的吐息逐渐回到脑子里。可越发平静的心却反而让脑中回转的思路淹成雾茫茫的一片,终是无法思考的起身,只依循着身体的记忆迈开步子往熟悉的方向前去。 他得回去,今晚得赴一个重要的邀约呢! 他得回南武林去,那个将会是了结一切的最後终点。 ****** 分明是冬末节气,但日落黄昏的心筑情巢内,却奇异的开满一园的粉菊黄花,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更衬得鲜丽动人。 应着朱雀火气助长,位於南武林的心筑情巢内,今日一如往常般和风暖暖、幽菊飘香。香气漫漫,虽淡却不失清雅;虽朴却不减风骨。一幢架高的和式长廊木屋建置於四方环植的菊园中,堂门前二只红纸灯笼漾着微亮火光,与天际射下的温黄柔丝相互辉映,点染起满室的异国情调,引人不禁想一窥此宅之主究竟是何许人也。 可天色越见昏暗,却迟迟不见屋主现身,反倒是一名蓝服光头的俏皮童子碰碰跳跳着小跑步出了堂门,在长廊攀上几乎与他齐高的栏杆,对着满园黄菊唤道: 「喂—泪痕!你在哪里啊?」 声未歇,一名黑衣劲酷的男子便从菊园四周包围的树墙中闪身出现。 「莫召奴回来了吗?」环儿问道。 闻言,黑眉却是不解一皱。召奴已好些天没回来了,怎麽,今日会回来? 「没看到。」他冷冷应着,无温的声调,十年如一。 「不会吧,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 「也许他今日仍会留在九曲瑶虹。」没多想,泪痕随口应道。 召奴已连着多日都留宿在九曲瑶虹里没回来,今日大概也不例外。嗯—九曲瑶虹里的乾粮大概也快吃完了,明日得记得叫环儿再拿些去放着,免得召奴饿了没东西吃。 听着泪痕不以为然的口气,环儿却是不服气的嘟起红唇。 「不可能,莫召奴今天一定会回来!」 「为什麽?」身形一闪,泪痕已来到环儿面前,站在屋前隔着栏杆与他两两相望。 「因为莫召奴今天见到非凡公子了。」惦起脚尖,环儿整个人挂上栏杆,看着泪痕说道:「那一日非凡公子见你站在莫召奴身旁时的表情你也看到的,他们今日见面,结果不是大好就是大坏,絶不可能相安无事。」 「为什麽?」泪痕不懂,黑眉又是一皱。召奴和非凡公子,他们俩怎会扯上关系?而且,原来那一日被非凡公子恶瞪一眼的人是他,不是召奴啊! 「唉—我就说你一定什麽都不知道……」 「……」 「算了……反正如果一会儿莫召奴是二个人一起回来就好,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回来……啧!他们二个,一个是倔脾气、一个是闷葫芦……这个素还真,没事就爱给我找麻烦,什麽叫遗命难违,君夫人是对他遗命又不是对我遗命……真是误交损友……」 话也没说完,环儿却忽然自言自语的喃念着又转身回内室去,只留下泪痕站在原地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现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有没有好心人可以向他说明一下……唉—算了,天黑了,他还是继续去巡夜吧。 才想着,一转身就见方才还在讨论的人已出现在前方不远处,而且,只有莫召奴一个人自己回来。 「环儿,召奴回来了。」 对屋内唤了声,发现走近的人儿明显不对劲,泪痕急忙迎上前,伸手将莫召奴稳稳扶住。望着他空茫的双眼与飘虚的脚步,彷佛回来的只是一具无魂空壳,他若稍一放手便会失力倒落。 究竟出了什麽事?真是因为非凡公子吗? 环儿亦同时自内室走出,站在门口,望着莫召奴失落凄然的模样,想对他细问却是不舍,可情况如何,心里倒也猜着了七八分。 他和非凡公子难不成真的翻脸了!唉—非凡对他是执念越深、恨念越深啊。 走下台阶也伸手扶持着,抬首,与莫召奴低垂的视线对上。 「莫召奴……非凡公子他?你们?」 「环儿……」凝望那双清澄双眼,茫然人儿忽然浅笑,扬起一丝毁灭意味。「今晚,你和泪痕一同去三哥那儿过夜好吗?」 「为什麽?」语气满是惊疑,一左一右扶持的二人竟默契十足的同声问道。 依然是笑,却是不容反对的表情。「我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放心,我明日就没事了,今晚,就顺我一次吧,好吗?」再次柔声说着,眼神却是坚定不改。 「不行,你现在这样,叫我怎麽放心留你一人在此。」向来少言的泪痕显然也是急了,竟抢在环儿之前,率先开口反对。 「泪痕……」垂首,召奴低声轻唤,状似央求。 「不行!你——」 「好,我和泪痕现在就去琉璃仙境!」忽然截断泪痕未完的话,环儿脸色甚是凝重。「不过,你要保证,絶对不许胡来,不准做傻事!明日一早,我要见你好好的站在我面前。」 莫召奴的模样太不对劲了,他究竟想做什麽?为何要支开他与泪痕? 三人一路无语并行,直走至房前,莫召奴这才轻轻拉开扶持的手,在门前转身,对着环儿,点头应承着: 「我答应你,明日,我会在此等你们。」 「嗯,明日一早,我和泪痕会马上回来。」顿首,也坚定答道。 不再多言,环儿立即不顾反对的拉着泪痕离开,途中与泪痕拉扯之际,环儿突然挨近,对泪痕一阵耳语後,一大一小的二条身影竟一反前态,更加快脚步朝外疾速奔去,头也不回—— 而站在房门前目送的水蓝人儿,只轻抿着唇对渐远的二个背影微微笑着,像是感激、更似道别。转身启门,雕花门板“扣”一声又应声关上,屋外天色已沈入一片昏暗,房内,却没如预料般亮起火光,只静静的,笼罩在不见五指的灰暗之中。 ****** 转眼已至子夜,白月高挂甚久,朗朗晴夜不见一片灰浊,只悬满闪闪星辰在天际与月光互辉映,将夜色点染的更显娇媚。 亮澄澄的黄辉照入心筑情巢之内,一名身着蓝底白罩的絶貌男子,此时正孤身一人依坐於和式木舍外的围栏上静静沐着月光。蕴有朱雀火气的菊园里,风凉气暖,蓝衣之人手持一把样式老旧的紫藤桧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身前轻扇。 忽然轻叹一声,等人似的,漾水眼眸在前方耸立的牌楼处不住打转。不一会儿,像是累了,长睫缓缓阖起,可手中动作却未停止,依旧是摇扇轻扇。 静待许久,就连手上动作也几乎要停滞前刻,依在栏上阖眼之人薄唇一扬,竟泛起了了然浅笑,翻下栏杆,屋内同时射出满室的温黄火光,将原本漆黑的房舍照得光亮无比。抚齐身上微乱的衣物发饰,莫召奴神情悠悦的立於木舍门前静候今夜前来的贵客。 「非凡公子,在下久候大驾多时了。」 清声朗送,情巢之外亦同时传来一阵规律的细步声,伴着足下叶碎声响,一道修长绿影踏着黄澄月色,缓步走来。 「阁下倒是料事如神,知道我一定会来?」非凡公子在心筑情巢的牌楼下定住脚步,俊逸面上却是一片冷凝,说着,再上前二步,情巢全景同时映入眼底。 望着前方不远的和式木舍,非凡公子眼神随意在环屋种植的花圃树墙上扫视一圈,心中不禁诧讶。这心筑情巢的房舍与屋外的布置,除了规模较小,根本就和当年东瀛花座府内的绿庵极为相似,就连长廊上也同样搭架让紫藤花攀延垂落,只可惜架上紫花未开,要不,就真与缘庵一模一样了。 可那立於门前之人……却已不再是同一人了!他是莫召奴,不是他熟悉的花座召奴…… 缓了点时间,让非凡打量完情巢内的景致後,莫召奴这才轻声开口,语中却满是客气谦疏。 「非凡公子您谬赞了,在下只是运气好猜中罢了!」说着,客气合扇一揖。 “您”!他居然用这般语气称呼他……是了、是了,自古正邪不两立,这壁垒分明的局势他还不清楚麽!他们是敌对啊,早在他们各拥其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往後会有互为敌方的一日。 他与他皆心知肚明,今日,他是为指魔报仇而来! 薄唇微扬,高傲之人微微笑着,笑意中满是挑衅。朝前再进几步,与莫召奴尽差数步之遥。双手环胸,对他挑眉再道: 「情巢之主若是这般好运可猜着在下行踪,要不也猜猜在下今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仍是温文一笑,扬开手中桧扇在胸前轻摇。 「此行,想必是为讨取公道而来吧?」似是而非的说着,同时回报非凡一抺清丽浅笑,有礼——更是生疏,完全是以主待客之姿。 「公道!」闻言,非凡语气忽变,那模陵两可的应答触动着他难以释怀的回忆。「若我真要索取公道,只怕莫召奴你——还不起!」 沈声低喝,非凡锐利鹰眼同时朝前一瞪,只见莫召奴脸色微怔却无改色,仅一双秀眉些略蹙起,长睫垂下,轻声应道:「是的……我还不起……」 「哼!那多说何用。」一声恶气斥驳,非凡双手负背着忿然转身,周身亦散出凝霜寒冷,澎湃杀气也同时蕴酿卷起。 他说的话,非凡真是一句也不肯相信了。想不到,他竟会失败至此……凄笑染满玉面,莫召奴拾阶缓步走下,凝视着眼前那不动的背影,悄悄的朝他走近,却在非凡身後不远处止住了步伐。 「若能解你心结,我愿任你处置。」伴着出口的话语,温文面容上现出不容动摇的坚定。 「任我处置!」闻言,非凡墨瞳危险一眯。 霍然回身,再度面对不知何时已步下屋前台阶之人,移步趋近,在距他身前三步之处停了下来,脸上盛满的,是明显的怒气。 「你说……任我处置!」咬牙再述一次。他可知他这句话代表何意吗! 「是的。」 「你!」锐利目光紧盯对立眼前之人,非凡语气森冷:「若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可以。」手中桧扇“刷”一声合起,主意已定的清澄双眼直直与他对视。 但太过肯定的回答,却让对视的黑眸猛地朝他一瞪,双拳也同时紧握。 「可以!」怒喝。 「没错。」无视非凡逐渐沸腾的怒气,再道:「胜过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闻言,黑眸却是冷了几分。召奴他总是如此,国家、人民、亲友永远都排在最前,而他自己却总是屈居未位,究竟要到何时,他才懂得该珍惜自己。 召奴不会不知他气的、恨的究竟的是什麽。他恨他欺瞒、恨他背弃……更恨他,从不好好爱惜自己。 愿意将命交给他!这是可怜他,还是想补偿他…… 挟怒目光再度刺向眼向之人,非凡忿恨道:「此等条件,不觉得未免太瞧人不起,难道你有信心絶不会败在我手里!」 「若是怕,也可以拒絶。」冷哼一声,莫召奴唇角微扬,吐出挑衅的词句,冷冷相激。 「怕!」挑眉,周身滚滚波动的杀气不住流转,大步朝前走近,伸手掬起莫召奴胸前一束发丝,凑近唇边,低首,在黑发印上一吻,汲取着那令人怀念的樱香。 忽然抬首,邪佞冷笑扬起,闪着烈炎的墨瞳刹是晶亮,直勾勾的瞅着身前丽人,紧抿的薄唇这才缓缓开合,状似申告所有般的冷道: 「你的命──是我的!」 杀了他,将他永远留在他身边……也许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犹忆少年时.十五  「可以……」 蓄满杀意的话语在耳畔响起,莫召奴却只喃喃轻应,表情无波无动瞧不出半分情绪,亮澄双眸静静望向非凡脸上堆满的快意冷笑,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泛起圈圈涟漪。 他的命是他的!永远都是…… 抬起晶眸,对上非凡直视的眼,声调仍是不愠不火,淡淡的对非凡说道:「能否如愿取走在下性命,就看非凡公子您是否有这本事了。」 冷言,引来非凡傲气一笑,夭矫不群的俊颜中,盛满的是此战必胜的自信。理不清情绪的面容更是扬起一阵张狂大笑,随着笑声起伏的胸膛里,深埋着的究竟是恨、是怨、还是断不去的情爱纠缠……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你会知道我究竟有没有这本事……」俊颜朝前贴近,沾染杀气的瞳眸转为血红,仅距一指之遥与莫召奴对望着,忽然,握着发的手用力一扯,将莫召奴再向前扯近几分,二人贴近至鼻尖几乎相触,望着召奴始终不变的表情,非凡扬起薄唇又是一笑。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莫召奴脸上,出口的嗓音却冻如寒霜。「代价是……你的命!」 吊诡决絶的气氛不住回荡,就连原本暖温的空气都似冻结了一般在视线相凝的二人身边围成一团冷霜。暖温骤降,一阵刺骨寒风忽地袭来,将非凡公子置於掌上的一束柔细黑丝盈盈刮起,无法控制着在他面前四散扬飞,就如同身前那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掌握。 看着飞扬的发,始终保持安静的丽人儿,意外的笑了。 清灵絶艳的笑靥扬起,却掩不去笑意中隐约透出的凄楚,挟着灭絶的决心,倾城美貌一闪而逝。无预警的,那敛起笑意之人,率先出掌攻击。 「朱雀啸天!」单掌翻飞,莫召奴扬掌出招,对准非凡胸口聚力击去。 一股沈重掌劲狂猛袭来,非凡心中大惊,深知对手功力不俗,不敢冒然硬接。立即聚劲於胸前防护,双掌更是运起玄武之力对击相抗。四掌前後击出,掌锋之间并未碰触却已激出霹雳啪啦的爆烈声响,劲力相冲,在四周激起飞尘沙土,对掌二人瞬间皆被对方洪大掌力震离数步。 「可恶!」非凡怒声大喝,足下未定,剑气已然聚凝指尖,一股锐利劲风飞掠,指气剑流即朝前方目标狠狠削去,莫召奴踪跃飞闪避过,身後亦同时响起数声啪雳声响,种植成排的树墙当场全数断成二截,剑气波及之处,更是卷起众多枯枝落叶横飞上天,又再纷纷墬落。 掌剑初对,菊园登时损毁大半,左右各据一方的二人远远对望,眼神肃杀冷絶,双方对恃,各自运功严阵以待。 玄武风利如白刃;朱雀炎炙若滚熔,惊世武学现世,各拥絶学的二人四目紧盯怒视,皆在等待出手时机。瞬间,一阵冷风刮入情巢之内,卷起落地的残叶碎花,一朵意外未毁的黄菊飘飞上天,袭卷的冷风却忽然乍止,黄菊便零零墬落於对恃的二人之间。 飞花落下,沈稳不动的二人犹如得到暗示,在黄菊沾地同时一同出招互击。 「朱雀火!」 「玄武风!」 震天掌劲各朝对方站脚之处轰击,气劲飞刮闪掠,也一并激起漫天灰沙飞叶,忽见二道黑影幌动闪避,对击气劲也双双落空,将两处地面各轰出一个大窟窿,而出招二人则一退一飞跃着朝情巢外的密林奔去。 莫召奴跃过树墙奔入密林内,足下疾驰不敢稍减速度,不一会儿,狭窄林道竟越见宽敞,随同脚步前进,前方竟出现一大块被树林包围其内的广大空地。奔行速度才稍减,身後追赶的非凡也已赶至,叫道:「别逃!」随即抢步追上。 身後传来恶声叫唤,莫召奴立即回身举掌相击,突听到一声霍霍声响,一股冷冽如刃的劲气瞬间涌向身前,正是非凡公子运上玄武之力的掌劲袭来。莫召奴眼见闪避不及,只得正面挡下,却没料到非凡这一掌功力竟如此浑厚强劲,双掌承接同时也震得自己胸口气血翻涌。瞬间遭冲劲冲退数十步,直至撞上身後巨木才强停下退势,前後二道劲力相撞,莫召奴腹背同时受创,当场挂彩口吐腥红。 咬牙强压下喉口再涌上的腥味,蓦地运气周身借力使力,反手擒住非凡再攻来的掌势,另一掌则挟以朱雀火力朝他胸前空隙袭攻,逼得非凡不得不扭身退离。跃退数步,却仍无法全然避开朱雀烈炎的冲击,非凡胸前立时染上血渍。 非凡公子遭朱雀之力逼退,脚下初定,心中已盘算起应对之法。莫召奴所使的朱雀火力淳厚猛烈,与他玄武之力的冷冽刚强特性相背,再加上他俩功力势均力敌,若想得胜,恐怕非得全力与他一拼才能定下胜负。 主意一定,非凡不再保留实力,立即鼓催功力至高峰,激射而出的气劲如同刀刃一般刮肤生疼且冷寒刺骨。另一方面,莫召奴亦同样将自身功力提升至最高点不再留情,熊熊火气覆罩周身,映出炎炎红光,温高灼烫。 战红了眼、怒失了心,早将战前约定尽抛脑後的二人,心中留存着的,只余击倒对手的必胜决心。不隐实力的全力拼抟,是为胜、也是对敌手付诸的最高敬意。 两人架式再起,双方同现究极奇招,强大气流将四周掀起一阵飞尘走沙、风卷叶落。对阵二人皆心知此招交击将是最後一招,逐不再等待退让,同时一并抢步攻上。 「炎炎动朱火!」 「颲颲啸玄风!」 四掌瞬间对恃而上,莫召奴却在攻至非凡身前之时,忽地彻散覆身的护身炎气!非凡惊见却已收手不及,在遭朱雀之力重创的同时,浩大掌劲亦毫不留情的猛力击上莫召奴全无防护的身躯。重掌当胸击落,莫召奴硬是不挡不避,生生吃下一掌。 一声骨裂闷响清晰贯入非凡耳内,惊愕表情未褪,尚不及反应,数点温热亦同时喷洒至他脸上! 灼烫的红液自他脸颊滑落,血腥之气更是将他愕散的视线猛然凝聚。眼光拉回,惊见眼前受招者已伤重呕血,且同时顺着胸前掌劲推势,全无反抗之力的朝後抛飞而出。击飞之际,一道鲜红自失力抛离的蓝影身上并出,四散的热泉在空中点点滴落,於两人身间交织成一片血雨。 错愕之人见状急欲上前承接,身形一动,这才发觉自己也因受朱雀炎力重创而不断失血,身前绿袍染满一片血湿,失血伤重的步子移不动半分,只能眼见莫召奴被抛飞上空的身子倾刻便要落地却无计可施。 忽然,一道由外疾奔而来的黑影火速赶至,抢在染满血花的身躯墬落前刻跨步跃上,在半空稳稳接住已失去意识的人儿。 泪痕紧搂着已陷入昏迷的莫召奴一同落地,却被怀中之人那渐凉的体温、苍白的秀颜及几无起伏的胸膛给惊慌了神色,更别说莫召奴那浑身浴血的模样有多骇人!不再多做思考,反身背负起伤重之人即朝中原方向疾速奔去。 非凡公子最後一分意识便是在目送泪痕带走莫召奴那一刻开始涣散。 为何……到最後,他仍是无法将他留下!就算杀了他,他依然弃他而去…… 为什麽…… 一口鲜血忽然自他口中呕出,再也撑持不住的身子失力的朝後倾倒落地,蒙蒙的意识因伤势沈重而开始逐渐剥离,直至陷入一片永无止尽的黑暗。 空荡荡的脑子里忽然响起着当年召奴与他诀别时的话语,静静的、轻轻的,在他脑海中盘绕不去。 非凡……如果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不……召奴,我……会恨你…… ****** 退离心筑情巢,泪痕发疯一般的往琉璃仙境方向疾速狂奔。 傍晚时,环儿像是早预知今晚会有大事发生,一离开心筑情巢,便拉着他四处搜购大堆的止血、培元畅气等疗伤伤药,待返回琉璃仙境後即与素还真一同着手处理堆满厅内的药品。而他,也立刻出发回转心筑情巢接应召奴。 岂知未至门外,便被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吸引,辩出激战声中有召奴的声音,匆忙赶至已然迟了一步,召奴染血的身子就在他的眼前,狠狠的被非凡公子一掌震飞上天! 惊惶之间,他只及跃上承接住那失力的身躯,甚至顾不得细查伤势,仓皇负起浴血之人全力赶往琉璃仙境。 慢了一步,终究仍是慢了一步! 环儿与素还真皆睹非凡公子絶不会对召奴痛下杀手,可他们二人却没料到召奴在那似水温和的面容下,潜藏着的却是一付比火还烈的性子。 召奴竟真的与非凡公子拼命相搏,是他们谁也没料到的! 或许,与非凡斗到两败俱伤,是召奴早就预谋好的,所以,召奴才会先行支开他与环儿……召奴他,恐怕是真想死在非凡手里! 林道间,奔驰之人速度未曾稍减,可早超出肉体承受极限的身子已然明显不支的喘出杂乱气息,但自身後不断滴落的红血却是一点一点,催促着他絶不能缓下脚步。纵跃过眼前那二人高的大石後,泪痕疼麻难耐的双腿在落地时突然一个步子不稳,身形颠跛,险些连同身後背负的那人一并滚入不见底的山沟下。 急忙伸手攀住路旁大树定住身子,泪痕这才终於停下狂奔的脚步不住喘息。 承着巨疼的腿止不住的打抖,脑中更是旋起召奴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要他千万不要勉强运功,特别是他那双失而复得双腿。 「召奴、召奴……」 哑着嗓音,粗喘急切着呼唤身後那人,仍是换不来一声回应。紧拧着眉,伸手握上无力垂靠在他肩头的冰冷双手,丝丝血红也顺着掌间相连处漫流至他手上。感受身後之人那渐凉的体温、止不住的血流……蓦地,泪痕牙一咬,猛然将身子挺直。 「召奴……我絶不会让你死的!」 低吼一声,无视腿上传来的阵阵烈痛,再度拔足狂奔。 ****** 「泪痕怎麽还没回来……」 夜半声静,就连月色也掩了昏黄。本应不该再有人烟进出的琉璃仙境,此刻,却意外的有一道娇小的身影在仙境入口处焦急的来回踱步,不住翘首眺望前方那暗无光线的林间。 泪痕已经离开二个多时辰了,按照他和莫召奴的脚程早该要到达琉璃仙境才是,怎麽到这会儿还不见踪影?难不成……不、不会的,不会出事的!刻意略过心头那份压得几乎叫他喘不过气的不安,继续在仙境入口望着无尽的黑夜,期盼会是一双人影并肩归来。 仍是引颈眺望,忽然,远方一只交叠黑影晃动着朝他这方快速奔来,细辨出来者是谁,环儿胸口一窒几乎乱了心神,急忙大喊:「素还真——」声未尽,已朝外奔去。 才奔出数步,一道雪白身影便立即自他身後风火赶至,掠过他身侧,迎上同是快步奔驰的黑衣刀客。 「素还真——快……召奴他!」 顾不得双腿已疼麻到失了知觉,在素还真迎上同时,泪痕用尽他尽剩的气力,将负在身後的莫召奴交到素还真手上。 「这是!玄武之力……」 才接过那浑身染血的身躯,素还真立刻清楚感受到自莫召奴身上微微透出的寒气,再加上他身前数道犹遭利锋削砍的伤势,全都是受玄武风力所伤的特徵,叫他想不相信是非凡所为都没办法。 望着接入怀中的召奴,素还真和环儿都愣了……怎麽会?事情怎麽会变成这样! 「救他……」交出手中的人儿,泪痕瞬间失力,几乎是动弹不得的软坐在地上,气虚语弱的向素还真喃念出他唯一的希望。只要能保召奴无羔,就算要他的双腿再癈一次他也心甘情愿! 虚弱的话声传入耳中,素还真这才如梦初醒般的震了下,搂紧怀中伤重的人,二话不说转身即往回奔,笔直冲入早已备好药材的房间。而环儿本欲留下先为泪痕检视伤势,尤其是他勉强奔驰的双腿,但尚不及探查便被泪痕喝赶,叫他只管去协助素还真救助莫召奴不必费心管他。 二人一番激辩,环儿终是拗不过泪痕,只好将他扶至一旁的大树下休息,并交待他先行运气调息,待素还真稍後再来为他检视,随即便快步进入房内协助素还真。 当晚,琉璃仙境破天荒的亮透一屋子灯火直至天明,满室的兵慌马乱延续了多时才告停止,待素还真再踏出房间前往风檐春秋求助於西方星主的悦兰芳,已是二日後的事了。 ****** 那一夜,心筑情巢外的一场恶战,当莫召奴被泪痕带走同时,受魔魁之命前来观战接应的六魔将也随後赶至将重伤倒地的非凡公子火速送回魔界治疗。 非凡昏迷着被送回魔界一事,当然在魔界内部掀起一阵慌乱,特别是其祖魔魁,在惊见孙儿伤重之余,也立即输功为非凡公子疗伤。 虽说非凡身上的外伤易治,但受五方星力所创的内患却来势汹汹,魔魁纵使多次传功救治却仍是不得其门而解!眼见非凡公子伤势沈重,一干人等却无法可救,逐找来尚欠非凡公子三事之约的照世明灯前往魔界诊治。岂知医术勘称一流的照世明灯面对非凡公子遭受朱雀炎力重创之患也是束手无策! 别无他法,照世明灯便向魔魁提出要求,希望将非凡公子送往琉璃仙境交由素还真医治,不料,却遭到魔魁大力反对。 二人一度意见分歧,但是在经过照世明灯针对五方星力互消互长、相生相克等属性详细解释,说明非凡公子身上所受的朱雀炎力,唯有依靠素还真的麒麟水力才可化解。一番详谈,纵算魔魁心中仍有千百个不愿意,但为保其孙性命,他也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同意将非凡公子交由素还真带至琉璃仙境交由诊治。 数日之後,琉璃仙境。 清晨的暖阳射入悄无声响的卧房内,将室内点染出丝丝金黄。格局方正的房内,布置着的是令人舒心畅怀的米白色调与几件简朴的家俱,室内一角的大床上,此时正安睡着一名面色苍白的男子。纱白床缦飞舞之间,更是让人惊见那本就显白的俊颜,竟叫满室的白及他一头散乱於枕上的黑发给衬的更苍白吓人。 大床前方的圆桌上,置着一盅透着浓浓药味的盅杯,房外,一名蓝衣童子捧着一只白玉盅杯轻声推门入内,望了眼床上仍熟睡的男子後,倾身靠向圆桌,随手掀开了盅盖观视,瞬间,浓洌的药草香味立即漫满整室。 「嗯……环儿!」 忽然闻到一股刺鼻药味,依靠在床边躺椅暂寝的素还真眨了眨因多日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站起身子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伸展着因睡姿不良而稍感麻硬的身躯,向环儿问道: 「召奴现在情况如何?」方才他困极了在房里小憩了会儿,还没到隔闭房看召奴今日的状况如何呢。 「唉—老样子……」环儿叹了口气,摇着头。「没意识、没反应,浑身冰凉……那当胸一掌对他的伤害太大了。」回身,往身後大床走去,望着床上虽未转醒,却是复原良好的非凡公子,忍下想狠狠给他一拳的冲动,侧首向素还真问道: 「非凡现在怎麽样了?除了还没醒过来之外,应该没什麽问题了吧?」 素还真也走近床侧,伸手为床上的非凡诊脉。「非凡身上除了受朱雀炎力的内伤还未完全痊癒外,其余的外伤已经没什麽大碍了。」 「那非凡的双手?」听着,环儿眼神飘向素还真执在手中诊脉,仍綑满白布的手。「也没事了吧。」 非凡当日被送至琉璃仙境时,他双手的筋脉早已尽损!依照素还真诊後的推断,他的双手应是与莫召奴四掌交击时,硬生将击出的掌力收回几成所造成的反弹伤害。但也幸好非凡公子当时有将击出的功力勉强收回,要不,莫召奴可能早已命丧当场,连想让泪痕送回救治的机会也没有了。 哼!若不是看在非凡公子还顾忌着莫召奴的安危,将功力硬生收回才伤了自个儿双手的份上,他怎麽可能不乘着他昏迷的这几日修理得他满头包! 「放心吧,非凡只需再好好休养几日,双手便不会有事。」将非凡的手置回软被下,素还真笑着,感觉松了口气。 环儿点点头,随即转身去捧来药盅,准备喂药。「现在,只需等他醒过来了。」 「是啊。」望着非凡沈睡的脸孔,素还真微微一笑,随即像是忆起何时,又皱起一双雪眉,说道:「你确定……我们要这麽做吗?」 见素还真仍有犹豫,环儿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斜眼睨了他一眼: 「不试清楚非凡真确的心思,难不成你打算见他和莫召奴就这麽继续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如果非凡公子对莫召奴已经无意,就顺着这回的事将他们俩人之间的纠葛彻底斩断,免得以後夜长梦多。」 「说的也是……」看着环儿一脸果决,素还真点了点头。 唉……环儿说的没错,召奴和非凡之间的误会一日不解开,他们俩的关系一日就不会有所改善,放任他们俩就这麽僵持恶化下去也不是办法,再继续下去,难保今日之事他朝不会重演,若再有下次,召奴不知是否还能像这回这般好运,来得及保住他一条性命! 又是一声轻叹,素还真接替过环儿手中喂药的动作,答道: 「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非凡啊—你下这麽重手伤了召奴,让环儿整整你,就算是为召奴讨回一口气吧。 话未完,素还真手中盛着药汁的汤匙却凑在非凡唇边,迟迟未喂入他口中。望着非凡沈静的睡颜没由来的皱起双眉,他才收回手中汤匙置入盅杯内,转头看向坐於床侧张着大眼,装出一脸无辜的环儿,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 「别每次都在药汁里放整斤的黄莲!你瞧,这味道怪的连昏迷中的人都懂得要咬紧牙关不吃,连想撬开强行灌药都没办法。」 「哼!不吃,病死算了。」耸了耸肩,环儿反倒是一脸贼笑的跳下床,踏着愉悦步伐离开房间,留下不知该如何才能打开病人嘴巴喂药的素还真在房内大伤脑筋,後悔着不该自环儿手中接下喂药的工作。 呵—非凡八成是这几日被环儿喂药喂怕了,居然在昏迷中,也下意识的咬紧牙关不肯喝下那苦死人不嚐命的难吃药水!抬眼看着心情明显大好,碰跳着离去的身影,素还真却只能频频摇头。 「唉—非凡还在昏迷,放再多的黄莲给他吃他也未必会知道啊!」腾出一手掐着非凡的下颚强行张开他紧闭的嘴,终於成功灌下一匙药水。「这个环儿,真不知他到底是想整非凡,还是根本想要整我……」咕哝一声,又继续与非凡那咬得死紧的嘴奋战! 犹忆少年时.十六 正当素还真仍旧与非凡公子死不配合的嘴拼斗时,去而复返的环儿已捧着满满一木盘的药布及外伤药回到房门口。 「素还真,别在背後说别人的坏话!」就算真要念也念小声点嘛,那麽大声,怕他听不见啊。  「回来了,没先去瞧瞧召奴吗?」没有回头,出口的语音却渗杂笑意。 「去了,没什麽问题,不过他吐出的气息太浅短了些,你诊视时多注意一下。」将捧了满手的物品放在桌上,环儿索幸坐在椅上等素还真喂完药。 「我晓得了。」灌完盅中最後一匙药水,素还真收好手中的杯、匙,笑着回过身望向环儿佯装怒意的小脸,倒是一点也不觉心虚的又朝他一笑。「你今儿个动作还真快呢,才一转眼就处理好事情回来了。」 当然要大声点吸引他快些回来,如果又让环儿抓着时间在药里动手脚,到时非凡有什麽差错,他可真不知该怎麽向魔魁交待了,非凡可是他向魔魁拍胸脯保证,决对会将他医好才将人带回来的,真让环儿玩出意外可怎麽办! 听着素还真刻意调侃的话,环儿却是回他一记甜笑。 「这全是托你之福啊,如果动作太慢,一会儿若有人急哭了,那可真是我的罪过了!」 「那我还得要感谢你的体谅罗。」说着,也荡起了一抺轻笑。 谈笑间,素还真起身接过环儿捧来的大木盘在床边着手整理,准备为非凡换药。非凡身上那些遭朱雀火烧伤的创口经他使用麒麟之力治疗後已大致痊癒,可肩头及胸口二处掌伤的癒合速度却较慢,仍需每日定时更换二次药。 「环儿,麻烦你先将非凡上身的衣物解开脱下。」边说,边清查盘上药品是否齐全,却迟迟没听见环儿有所动作。「怎麽了?」放下手中布条,素还真回头问着。 「他……非凡他醒了!」 环儿大呼一声,伸手指向非凡忽然颤动的眉角及轻轻扯动的唇。 素还真见状,连忙操起非凡的手诊脉,惊喜他的脉像果然开始活络,显然已逐渐回复意识。握着非凡的手腕,放声叫唤:「非凡!非凡!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嗯……」皱眉轻咛了声,床上沈睡多时的人像是呼应身前的叫唤般,忽然喃喃开口: 「水……水……」 多日无语的嗓音显得乾哑,低语呢喃似的,意识不清的哝念着身体最原始的渴求。随着口中越见清晰的话声,轻颤的眼睑也如同黑蝶振翅般微微扇动着,就连身子也在床上不安的骚动起来,微眯的黑眸夹着几丝迷茫,缓缓睁开。 一听到非凡念着想喝水,素还真便急急起身至桌前斟来一杯茶水,才回过头,就见一直立於床前不动的环儿,在非凡睁眼的同时忽然抡起小拳朝他前额狠狠打去下! 「你终於醒了!」为了等他醒来才打这一拳,他可是等很久了! 一拳落下,不同於素还真的欣喜万分,环儿却是拧着细眉,气呼呼瞪着大梦初醒的非凡公子,忽然朝他大吼着:「可恶!为什麽是你先醒过来——」 「呃……」 才刚苏醒,意识甚至尚未完全清醒,就忽然被人当头赏了一记爆栗!额上莫明的疼头催命似的拉回非凡公子前一刻尚在游离的意识,逼迫他的大脑在睁眼後的同一时间开始清晰运转,也连带的叫他看清不顾他伤势未癒就对他痛下毒手的人究竟谁。 「环儿!怎麽……是你?」非凡困难的开口,声音却哑得连自己也吓一大跳。 无力的躺在床上,满是疑惑的瞳眸眨了又眨,猜不透为何他一觉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却是应远在南武林的环儿?还莫明奇妙的对他大吼大叫! “果然”是他“先”醒过来,这又是什麽意思?他究竟在什麽地方!是南武林?或是……满脑子的疑问尚不及细问,就见着环儿已经红着一双眼跑出房外。 初醒的脑子依然晕晕沉沉的无法思考,眼下又被环儿突发的怒火的搅得一头雾水,非凡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叹了口气,忽然视线一转,落在床侧那一抺叫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上。 「素……还……真……」这里是琉璃仙境!他怎会在此?「我……」 「先喝口水吧。」开口截断他未完的话,端着茶水坐上床侧。素还真神色欣喜,扶起非凡虚软的身子倚靠在床柱上,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水。 见非凡没两口就喝完一杯水,想他定是渴极了,起身又倒满一杯茶水喂他喝下,才轻声说道: 「你别介意刚才环儿说的话,他要帮忙我照顾你们,实在是累坏了,所以才会一时口快失言,他没恶意的。」轻描淡写的解释,彷佛方才环儿那一声别有深意的怒吼只是玩笑,又对他眨了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像是在对非凡证明他与环儿连日来的辛劳。 「环儿可是天天期盼着你早日醒来呢!」说着,也连带笑眯了眼。 期盼?他倒觉得环儿巴不得他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看着眼前那所谓的“救命恩人”,非凡倒没对他多几分客气,经水润泽的喉已回复原有的音调,此时正冷冷的提出疑问。 「为何我会在此?」 「是素某向魔魁提出要求,将你带回居所以便救治。」伸指按上非凡的手腕仔细诊脉,深怕有个什麽万一,让他身子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那……」想再开口询问,却又迟疑。 见状,素还真抿唇温和一笑,对非凡微微顿首,承接他没出口的下话。 「是的,召奴也在此。」 温润的嗓音轻声应答,为非凡眼中一闪而逝的激动勾起浅笑,心中更为了他此时的态度而暗暗高兴着。非凡向他探问召奴的事,是表示他心中仍很在意召奴吧! 吊人胃口似的,素还真在挑明了莫召奴也在琉璃仙境後便不再多言半句,甚至无视非凡仍有话要问的表情,自顾自的着手更换起他身上及双手的药布。 而非凡也只静静的靠着床柱,让素还真处理他身上的伤。反正依他目前这体虚无力的状况,就算素还真想对他不利,他也没啥力气反抗,只有任他宰割的份。何况素还真在医术上的专精及细心程度他也心知肚明,当然放心的任由素还真在他身上又是上药又是捆布条的。 无语看着素还真包紮的动作,直至见他包紮完毕,非凡才开口问道: 「莫召奴……他现在情况如何?」相信有素还真这位结拜义兄照料,他应该会比他回复得要快要好才是。 「这……」弯身收拾的身子明显一震,後又像没事一般整理起换药後的残布及药瓶。 微微抬首望了非凡一眼,原本堆满秀颜的笑意已然敛尽,转瞬覆上的竟是一片寒霜,将置药的木盘推放一旁,起身跺至桌前坐下,与非凡冷冷对视。 「不知——你想探问之事为何?」提到召奴,素还真登时一反方才满脸欣喜的态度,出口的话语更是句句沈重的刺向非凡。「素某请问,你关心的是的召奴伤势,亦或是……只想探问他的生死!」 生死!素还真怎会说出这二个字,难道召奴他的伤势会危及性命!胸口因素还真一席话而蒙上闷窒,却仍强持着冷静,再问道: 「二者同指一事,有何分别?」 同指一事!可同事却不同意啊……素还真唇角勾染起一丝凄笑,雪眉蹙紧,却是迟迟不语。 「素还真!你……唔!」移动了下身子想再追问,却因牵动起胸前及肩上的伤势,闷哼一声,又靠回床柱上,本就苍白的脸色瞬如白纸,额上更是沁出点点冷汗。 见状,素还真急忙上前,伸指点过非凡身前十二大穴为他顺畅胸口因伤涌上的闷气,再以掌渡气助他调息,一刻钟後才大功告成。 将非凡安置回床上,素还真那双早已拧紧的眉更是重重纠缠,苦口婆心的向他告诫。 「你的伤势尚未癒痊,暂时还不能随意移动身躯,别太勉强自己。」 喘出心头那口闷气,强忍着因牵动伤势而在身上汹涌流窜的蚀骨麻疼,非凡哑声说道:「让我见他。」 那场对战,他们两人交击至最後一招时召奴居然刻意放水,胸前大放空门迎上他击出的重掌! 召奴真的以为,死在他手上以命赎过会让他觉得开心吗,明知他说要取他性命只是气话,却又偏偏顺势而为。他可曾想过,如此极端的做为,不只会伤了他自己,更会重重伤了他的心啊……若不是素还真及时抢救,现在恐怕……已经应了他的气话,及顺召奴的意了…… 召奴的脾气多年来始终没变……总是那麽样的自私、那麽样的自以为是! 纵使浑身疲软无力,可分析条理的思绪无损,他很清楚,召奴此次伤重可说是他自己刻意设计的,他甚至怀疑,那一战,或许是他故意对他示弱求合的手段。他向来最懂得用他无害的笑容来瞒天过海,利用周遭情势及人脉来牵制他,更甚至……耍弄他! 假屍、假伤、诈死、隐世、埋名、避不见面!他对他做出的一切一切,全都是骗局……全都在骗他…… 恨恨的一咬牙,精锐利眸直视向回避不语的素还真,又再开口催促。 「我要见他!」那未完的一战,势必要了结! 「召奴尚未清醒,暂时无法与你见面。」为非凡盖上软被,自盘上取来一粒固气定神的药丸让他服下,对他简洁的应答着。 「胡说!」敷衍的答案,更是激起他的怒气。 非凡侧首狠狠瞪了素还真一眼,语气中满是不信。召奴的功力与他势均力敌,两方同时受创下,他都醒了,召奴怎麽可能不知何时能醒! 「如果他现在不肯见我……以後,我也不会再见他了!」 「你这是在说气话。」闻言,素还真不赞同的扳起脸。「我也希望我只是在胡说……」 叹了口气,弯身坐上床侧与非凡对视,净白的俊颜转为深虑,瞅望着非凡扬起怒意的表情。 「你想知道……关於召奴的伤势亦或是他的生死!」旧题重谈,脸色却比之前更为凝重。 「我无法选择。」素还真为何一直强调这个问题,难道…… 嫌恶的皱着眉,更因不愿回答素还真所提出的问题而别过头,但一股不安的感觉却抑不住的开始在心中发酵。 见非凡拒絶回答,素还真反倒觉得松了口气,他也不希望非凡为了睹一时之气而胡乱下决定。将软被拉盖至他的肩头,安抚似的在他肩上轻拍。 「那就待你理清自己的想法後,再向我提出要求吧,现在让你见他,只会使你再一次伤了召奴,更伤了你自己!」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步出未几,脚步却又是一顿,转身再道,口气是无比沈重: 「召奴目前的情况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他完全禁不起再一次的伤害,若你无法理清对他究竟存着是何情感,就算要我拼上性命,我也会全力阻止你和他再见面。」 一席话毕,素还真只再交待非凡要好好休息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静默,回首望着轻声合上的木门,非凡向来冷静无情的心却不知为何,狠狠的抽痛着! 现在的他,只会再一次的伤了召奴! 他们……为何总是在互相伤害…… ****** 接下来的几日,前来照顾他的都是环儿,素还真就只有在换药诊脉时才会出现在他房里,其它时间,一概不见人影。 看着坐在床边正一匙一匙喂着他喝米粥的环儿,非凡深知在环儿认定了他“欺负召奴”的想法後,想从他身上套出召奴的消息几乎是不可能,因此三日过去,他倒也不曾再多提一字半句,可天天呆在房里过着与环儿大瞪小眼的日子,实在是很不好过。 「想问什麽就说吧。」 看着非凡边吃午饭还满脑子边盘算个不停,环儿乾脆停下喂粥的手,大方的让他提问。 「你知道我想问什麽。」伸出手想捧住粥碗,却发现双手仍因无力而微微颤抖只好又放手。 拍拍非凡的手示意他别心急,收回粥碗,环儿直接跳下床铺。 「不让你知道莫召奴的近况,是我与素还真的协议。」 哼!素还真,你究竟在玩什麽花样!抬首对视上环儿双眼,冷冷说道:「你们担心我再伤了他!」 「那只是原因之一。」将粥碗放至身後圆桌,转身,又坐回床侧。「主要是因为素还真不希望为此影响你身体复原的状况。」 听着,非凡不禁双眉紧皱。 「你把话说清楚!」倾身追问,但未竟痊癒的身子却险些失力滚下大床,幸得环儿眼明手快的将他扶住。 扶着非凡坐回原位,环儿叹了口气,这才缓缓答道:「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啊。」 怕非凡听了会太过激动,因此先将他压躺回床上,对他皱眉不解的表情咧嘴乾笑了下,才又继续说道:「嗯……莫召奴被送到琉璃仙境时,身上有很多类似刀削状的外伤,且刀刀见骨!另外……他左肩脱臼、胸骨断了三根、五脏因受撞击也皆有损伤,再加上流血过多,泪痕赶回时他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情况很危及了,不过,幸好断骨没有插进内脏里去,要不然……喂——你要去哪里啊!」 话才说到一半,见非凡一脸激动的起身就要下床,环儿赶忙整个人爬上床压住他,大叫着:「你现去找他也没用,莫召奴一直都是陷入昏迷的状态根本就醒不过来……」话未完,忽然发现自己怎麽连不该说的事也说了出来,心中大呼不妙,这才赶紧闭嘴。 「你说什麽,昏迷不醒!」闻言,忽然大喝。 他一直以为素还真这几天老是不见人影是为了隔离他与召奴,不希望他们见面,原来是因为召奴伤势严重得需要他亲自看顾! 「不可能,就算那晚我下手并未留情,也不可能将他伤的如此严重……难道,是因为最後那一掌……召奴当时并无运气护身,所以才……」才会被他那一掌伤的如此沈重…… 一时心急怒吼,就连一直无力的双手也奇蹟似的涌上气力,紧紧箝制住环儿的双臂不放。 「是因为我打在他胸口上的那一掌!」质问着,自责的情绪一涌而上。 「那一掌只是起因,另外……啊!好痛啊—你先放开我啦!」两臂忽然被抓得死紧,突来的疼痛,激得环儿不禁哀叫,更惊讶着非凡不知从何处涌出这麽大的力气。 奋力挣脱非凡的箝制未果,只好勉强空出一手,气喘嘘嘘的自怀中摸出一小包药粉赶紧朝他脸上撒去。不一会儿,见非凡终於倒下後才自床上跳下,对视着非凡眼中满盛的怒气。 「别这样瞪我,这只不过是会让你休息几个时辰的睡粉,睡醒就没事了。如果让你就这样冲去见莫召奴才真是白白浪费了素还真对你和对他的费心救治。」没办法,他实在拉不住非凡,只好让他在床上躺几个时辰了! 拾回方才拉扯间被踼至床边的软被帮非凡盖上,见他在药力催效下已阖上双眼,呼吸也渐趋平缓,在床边多呆了会儿,待确定非凡已完全睡沈之後才轻步离开。 房门处的木门被轻轻扣上,快步离开的人却没发现,那名本应沈沈睡上三个时辰的人,此时正睁亮一双墨瞳,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外已远去的身影,毫无睡意。 ****** 「想不到环儿居然也玩起下药这种下三烂的步数!」 非凡咬着牙喃喃念道,语气中满是不悦!相似的情境,让他忆起了往惜不甚愉快的回忆。记得当年,他也是因一时不查叫召奴下药迷昏,才会让他有机会孤身去夺取泣龙怨! 自从遭召奴以药放倒而误事之後,他便开始长时间服食微量的毒药及具有安神定魄功效的药品,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即增加少许药量,藉此训练自己的身体对这些特定药物产生惯性,且至今仍在进行当中。因此,一般剂量的毒药或是睡药、迷药……等药品,大多对他是难以产生作用的! 环儿不知此事,只道对他下了睡药後便万无一失,留下他单独离开,反倒给了他能起身去一探究竟的机会。这几日都让环儿给盯得死紧,好不容易才叫他盼得了这个机会。 困难的撑爬起身下床,扶着四周的桌椅墙门往外缓步走去。久未走动的步子像是给缠上了铅似的举步难行,每行一步,胸前那丝抑不住的刺痛也跟着溢加扩大。 危颤颤的双手吃力抬起,扶着一件又一件身边可触及的物品借力向外移动,途中几次手滑失力,都叫他险些跌倒摔落,好不容易才跨步出了房门,额上却早已滚满汗珠。 挨着门框喘息不休,微一侧身,看向身後不远处那扇虚掩的深楬木门,他知道,召奴就在左侧第二间房里。 这几日,他总是细心辩听素还真与环儿来回的脚步声。并由步履声中发现,他们二人大多只在他这间房与左後方的卧房之间来回,且停顿後转折再行的步声虽轻但还算清晰,因此他猜测,安置召奴的卧房根本就在附近,絶非环儿所称在琉璃仙境内某个隐密之处。 硬撑着一口气继续前行,果然在接近那扇木门之前,听到二个熟识的声音。 「什麽,你、你下药将非凡迷倒了!」刻意压低的音量掩不住语气中满满的讶异,素还真差点没将手上未喂完的药盅给打翻。放下药盅,对着前来自首的罪魁祸首追问着:「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是让你去照顾非凡吗,怎麽会弄成这样?」 「非凡他……他听了莫召奴的伤势後就想冲出去,我拉不住他,只好……」 环儿说着,脸上满是愧疚。如果他没不小心将莫召奴真正病况说出口,也许非凡的反应不会那麽大。「我想,那些睡药应该可以让非凡睡上三四个时辰吧?」 他撒的药量不算太重,顶多只能困住他几个时辰,搞不好他二个时辰就会醒过来了!哀哀的叹了口气,为自己一时多嘴招来的麻烦苦脑不已。 等一下非凡醒了之後一定又是一阵大闹,他总不能一直用药将他迷倒吧! 半身趴上身边的大床,对着床上犹自沈睡的纤美人儿张口又是一叹。望着他苍白的秀颜,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为手心传来的恒凉而紧紧皱眉。 「莫召奴他……不会就这样一直昏迷,然後就……再也醒不过来吧!」如果是,非凡肯定会拆了整座琉璃仙境,说不定还连带将他和素还真一并扒皮拆骨! 闻言,素还真一脸嗔怒的低首瞪了环儿一眼。 「别胡说!」斥责着环儿的胡言,心中虽是担忧,却仍抱持希望。「当年的重病也没要了召奴的命,这次他一定也能渡过难关的。」但……若召奴再醒不过来,恐怕真会危及性命…… 摇了摇头,企图甩去脑中忽然浮现的坏意念,却正巧撇见虚掩的门处,不知何时,竟站着一条修长身影。 犹忆少年时.十七  「非凡!」素还真一声惊呼,几乎措手不及。非凡怎麽会在这里?环儿不是下药迷昏他了! 认出门後之人是谁,素还真下意识转身站在床前遮挡着召奴,不让非凡见到他明显的病弱与苍白。虽然,已是慢了一步…… 同时,环儿更是直接拉起挂在床尾的纱帐将莫召奴整个盖住。心中却是不解为何非凡还能起身?抬眼看向门外那抺久立不动的身影,心中已开始盘算起下回睡药的药量少说要增加三倍以上,要不,就乾脆直接将人打昏了事!至少这样还比较万无一失。 屋内气氛慌乱紧张,屋外那人表情却是冷冷凝结。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门外,一声低低的嗓音,平稳传来。 由未合紧的门缝看清屋内二人的一举一动,伸出手,半掩的木门“依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就见非凡倚着门框费力站着,苍白俊颜上爬满冷汗,正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剑眉死命绞紧,黑亮的眸中燃起炙烈怒火,彷若要焚尽眼前匆忙护着莫召奴的二人。 「这该死的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咬牙,语气突变,森冷的话语挟怒摒出。 跨步入内,缓慢的向前方大床走近,环儿见状,连忙跳下床阻挡他继续前行,想不到却正好接住非凡因气力用尽而虚软跪倒的身子。 一旁的素还真也赶忙上前搀扶,见非凡面白唇紫且不停粗喘,马上扣住非凡的脉门为他诊脉,这才惊觉他脉像混乱非常,已压制的内伤显然又再度发作。 「环儿,帮我将准备好的银针和药拿过来。」说着,急忙架起非凡便要带他回房。「你的脉像混乱,这样下去会有危险,我先送你回房!」 说着,立即扶非凡一同起身,非凡不从,却是奋力挣扎,拉扯间,两人一时失衡,同时往後方的大床跌去。眼见机不可失,非凡顺势伸手拉起纱帐一角向上扯开,眼前登时一阵白影飘飞。 轻纱淩空漫漫飞荡,覆於纱下的人儿在纱缦飞舞间逐渐现出了面貌。白纱愰愰由他面上轻略,阖眼未醒的人儿却丝毫无动,一脸的凄白更似与纱同色,鼻间吐息浅淡得几乎牵不起胸前起伏,若未仔细察看,那沈睡之人,竟犹如已逝一般。 仅只是一眼! 只在纱缦飞舞之间瞟见一眼,已叫非凡怔愣得几乎不能自己。 那面上全无血色的苍白、身上低於常人的温凉,彷佛多年来占据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再度无情翻飞,可更残酷的是……那虚幻的梦,如今,竟是活生生的在他眼前上演! 惊愕着跌坐於地,拉着纱帐的手,不知何时……已无力放开…… 没了气力牵引的白纱缓缓飘荡,又再覆回原位,沈静的睡颜衬在白纱底下,更是惨白的叫人心惊。 召奴……他……死了! 梦境与现实交叠着同时在他脑中炸开,意识瞬间给轰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残酷的景像哗啦哗啦的在他眼前崩落,似幻若真,叫他无法承受! 望着床上那具无息无温的身躯,非凡只一迳傻愣的席地坐於床侧,空荡荡的脑中更是完全听不进素还真在他身边的叫唤。忽然感觉一股闷气上冲,横阻在胸口凝聚不化,接着一声抿唇轻哼,伴随声响,泊泊血红也同时自他紧抿的唇角溢出,尚不及反应,便在环儿的惊呼声中,失神倒地。 「唉—想不到竟弄巧成拙了!」 扶起非凡昏厥落地的身体,快速封点他胸前几处穴道,素还真只是无奈一叹。他原想藉环儿传达召奴的伤势来刺激非凡,希望这帖猛药能逼非凡早日认清自己心中对召奴真正的想法,没料到……非凡的反应竟大的远远超出他所预期的范围! 将非凡扶起身,心中不禁感叹着又要有一阵好忙的了! 「对了……环儿!」忽然斜眼睨了呆立一旁的环儿。「你刚刚除了告诉非凡召奴的伤势外,是不是还多嘴说了什麽?」要不,非凡怎麽会不顾一切的冲过来! 「啊!没有啦……我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什麽?」看来真是环儿多嘴引起的!侧首看了环儿一眼,对他笑问着:「不小心告诉非凡,召奴现在昏迷不醒,简直和死了没两样?」 咽了下唾沬,环儿脸上少见的浮上心虚,小小的身躯不觉打了个冷颤。 「什麽死不死的,後面那句我可没说过!」素还真笑的好可怕啊…… 果然!素还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着: 「不是交待过你,召奴的情况没好转前别让非凡知道的吗,怎麽还这麽不小心!」小小的责怪几句,便扶起非凡朝外走去,准备送他回房。 忽然,外头一阵脚步声清晰响起。 环儿较接近房门,於是先走出门查看来者是谁。才跨出门口探看,又立即回头并将房门重重关上,脸上更是紧张的冷汗直冒。 「谁来了?」素还真疑惑的问着,不知环儿在紧张什麽? 抵着房门,听着脚步声越见清晰,显示来者已进入琉璃仙境,环儿更是一脸大难临头的道: 「魔魁来了……」魔魁说过,如果非凡有什麽差错,他可是会拆了整座琉璃仙境的! 「什麽———」他的琉璃仙境完了…… ****** 窗外点点晨光透入,映照在桌上仍散着热气的餐点上,但坐卧在房内一偶的人影,却无视桌上餐点在空气中已渐渐失温,全无享用的意念,只静静坐在床铺上,思绪飘渺的看着手中之物。 一只镶金白玉墬,一幅略显老旧的落樱图。这是他昏睡了一日夜後,今早醒来时素还真交给他。 听说前日他昏迷之後,魔魁曾到琉璃仙境探视他。本欲接他回转魔界的魔魁,一见到他旧伤未癒新患又起,当场气得在琉璃仙境内大闹了一场,所幸随後到来的白无垢及傲神州一同劝住他,要不,现在的琉璃仙境大概只会剩下一片断垣残壁了。 唇角不觉扬起,看着手中的玉墬,指腹轻轻抚过玉墬背面那二个因年久而浅淡不清的刻字。 “花座”! 就是凭着这二个字,让白无垢一见到傲神州去向他炫耀他前些日幸运的在黑雾森林里捡到的宝玉时,就断定那只白玉便是他苦寻多日不着玉墬。更在得知他因伤重而留在琉璃仙境休养後,便拉着傲神州一同前来探视他并且物归原主。 『历尽千辛才寻回的宝玉,别再因一时大意而又放手遗失了!』 这句话,是白无垢托素还真连同玉墬、画轴一并转达给他的。表面听来仅是句好心劝告,可实则却是暗喻之义极深啊…… 呵—白先生居然连这幅落樱图也一并带来提醒他,是怕他听不出他语中另含的悬外之音吗! 将玉墬收回怀中,望着手中那幅画轴却没打开,倚靠在床柱上,静待着前来开启房门的那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桌上餐点白烟灭尽,房门传来轻响,一名白袍道者缓步入内,看着桌上分毫未动的早点,开口问道: 「非凡,怎麽不吃,不合胃口吗?」 「今天只有你一人?」看着素还真,剑眉一挑,似乎有些惊讶。难得今日从一早就没见到环儿! 闻言,将手中药盅置於桌上,素还真轻轻笑着。 「今天是十五,环儿每月十五都和一位朋友有约,一大早就出门赴约去了。」 看着非凡气色恢复许多,显然已无大碍。幸好前日非凡只是因一时受了刺激而气闷淤胸,一口真气顶着心脉透不过才逼得口吐鲜红,经过一夜运气调息後已然无羔。 「和白先生?」非凡好奇的问着,可语气却是肯定。他也曾听说白先生每月十五会与一友会面,再加上环儿似乎知道许多内情,看来应是白先生告知他的。 「是啊。」走近,坐於床侧,开始为非凡诊脉。「今儿个环儿不在,若你觉得身体状况不错,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什麽忙?」现在已接近午时,难道是…… 「一会儿我要带召奴去泡药浴,缺个人替我拿药材。」抬首,对非凡浅浅一笑。相信非凡早已注意到他每日午时皆会抱着召奴路过他房前往後山走去。 「这表示……我通过你和环儿的测验了!」 「你注意到了。」起身,捧来药盅示意非凡饮下,对他双手已较能自由活动感到欣慰。 一口喝完那像加了十斤黄莲般的难喝药汁,皱着眉,将药盅递回给素还真,说道: 「环儿的态度叫我怀疑,除非他不是我熟知的“那个人”,如果是,你们就一定有问题。」下床倒了杯茶饮下,藉以冲淡口中那又苦又涩的味道,回头,果然见到素还真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若依环儿的个性,就算天塌下来他恐怕也不会当一回事,但为了召奴,他却一反常态的又怒又哭,而且还成天脸色沈重、愁眉不展,叫我想不起疑都难。」 钦佩非凡在病中仍能保有条理分明的思绪,却也笑环儿费尽心机掩饰,却没料到,马脚还是露在他身上。 「我就警告过他别演得太过火,环儿就是不信。」说着,见时辰将至,便往房门走去。 立於旁侧的非凡见状却没跟上,却在素还真手沾上房门的前一刻,开口唤住他。 「我想,我现在能回答你那天问的问题。」 「喔!愿闻其详。」回头,悠闲的靠着房门,静待非凡的答案。 「我两样都不选!」 「为何?」听着,讶异的挑起一边雪眉。 「若我选择他的生死,表示我只是在意与他对决的结果,他日我两必会再度兵戎相见。若我选的是他的伤势,又显得我对他的死活毫不在乎,只想与他分出胜负!但实际上,我担心他的伤势,更在乎他的生死,所以,我两样都没办法选。」他道。 听到非凡这麽说,他总算安心了…… 素还真走回非凡身边,招呼他坐下,轻扬的浅笑,甚是安慰。 「你想通了就好……」 非凡却是阖上了眼,长长一叹。 「我一直以为我恨他,甚至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直到昨日我才发现,我根本无法承受他死亡的事实,即使明知在你的手中召奴不会有性命之虑,但一见到他那麽惨白的躺在床上,还是一样逼得我几乎发狂。」皱着眉,浮起了一丝苦笑,视线移往後方床铺,望向那幅未曾开启的画轴,再道:「我恨他,只不过是为了逃避对他的思念……」 拍着他的肩,素还真起身,点头道: 「有些事,我想,是时候让你知道了。」说着,便领非凡往安置召奴的卧房走去。 由於考虑非凡双手尚未完全痊癒,因此,抱召奴前往後山泡泉的工作仍是由素还真执行。而同行的非凡公子,则是捧着一布包的药材,眼神不善的跟在素还真身後,缓缓前进。 入了後山,绕过玉波池,再行不到百尺,隐在一圈栽种成墙的树墙後方,一幢原木搭建的小木屋即呈在眼前。 目地将至,素还真却忽然止住前行的脚步,一脸难色的回头。 「呃……非凡,你可不可以别这样紧瞪着我不放?」一路被非凡在背後这麽瞪着的感觉真叫人不好受…… 「……」不语,非凡只神情略带不悦的瞪着猛对他陪笑的素还真。 看着召奴身上只着一件薄薄单身依靠在素还真怀里,明知素还真是以医者的身份在为召奴疗治,但见着紧紧相依的二人,他心中却依然很不是滋味。偏偏他现在双手仍是使不上劲,要不,他就不必跟在素还真身後乾瞪眼了! 「进去吧。」抿了下薄唇,非凡头也不回的率先进入不断冒出白烟的木屋。 入至屋内,发觉木屋里头尽设有一座人工挖掘的浴池,池中不知由何处引入的温泉正泊泊冒出热气,池边以天然原石加以围绕区隔,地面更是精心铺上打磨光滑的灰白石板,可见设计者对此极为用心。入门处另立有一座遮蔽用的屏风,且在屋内角落放置一张小桌、躺椅及一只竹篮以便收放衣物,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在小桌上方打开布包,仍是不解为何没瞧见接引山泉用的管道?扬了扬眉,低首看向布包内的药材,非凡一双黑眉随即绞紧! 穿山龙、红花、嫩桑枝、灵仙根……另外还有一些他不识得的药材,但他确定,这些药材,全都具有通血畅脉的功效。召奴受的是掌伤,为何素还真用的却非是疗骨生肌的药材? 身後开门声响起,非凡微一侧首,看着素还真的眼,危险一眯。 「到底还有什麽事情瞒着我?」 将召奴轻放在躺椅上,素还真无辜的耸耸肩,扬起一抺笑,和声说道: 「素某从未刻意瞒过你任何事。」就算有,也只是时候未到,才未出口告知罢了。 「那这些药材……」 「全倒入池里去吧!」截断非凡未完的问句,一转身,已退出门外。「我想起还有一味药材没拿,你先帮召奴更衣,抱他下池里泡着,小心别让他吹到风,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一溜烟就跑得不见踪影。 「素还真——」察觉有异,非凡快步追至门外已然不及。屋外只余下空荡荡的一片山景,不见半分人影。 这素还真到底在玩什麽花样,不是说了有事要告诉他吗?怎麽反而先跑了? 哼了一声,转身又回到木屋内,在满室水雾之中,轻步移近安躺在椅上那抺白晳纤弱的人儿。 像是怕惊动犹自沈睡的人,粗糙的指尖,轻柔拭着召奴额上被泉热给蒸出的薄汗。长指滑过召奴的脸颊,和着汗水,湿湿的、柔滑的,似锦绸一般的触感自他指尖传来,与他印像中多年不变记忆,两相重叠。 小心的将召奴环腰搂起,却惊讶於自怀中传来,那明显瘦弱的感觉! 是被这来势汹汹的的伤势给折腾的吗?心疼的叹了口气,开始动手剥除召奴身上尽着的一件单衣。却在襟口滑下的同时,被眼前的景像给惊得皱眉瞠眼! 「这……这是……」 将召奴搂靠在怀中,微颤的长指,不敢置信的抚过召奴肩上、臂上、胸前,那一道道或长或短,几乎辨不出深浅的老旧创口!急忙褪去白色薄裤,发现召奴的腿上也同样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旧伤。 除了遭玄武风所伤的创口外,为何召奴身上会有这麽多旧伤?而且……全都是刀伤! 惊惶的将召奴紧搂在胸前,这才又看到,他的背後,也和身前相同,几无完肤…… 召奴的後臂及背上同样留有数道刀口,特别是那道由右肩斜拉至左腰侧的刀伤最为严重。早已癒合的接口处至今仍呈着淡淡的粉红色调,足见当时所受的伤害有多深重。 「怎麽会……那屍体明明是旁人充替的……为什麽!为什麽!」 手掌滑过召奴背後那道足以叫人致命的重伤,看着他全身上下数不清的细碎刀疤,环腰搂抱的手,更是缠得死紧。他背上的伤,一看便知是遭人由後追赶挥刀砍杀所造成的,难道……难道……当时伤重落水的人真是召奴?那麽,究竟是谁半途将他救走,且还备了一具假屍混充,投入桂川中让人寻回? 不可能是召奴,召奴絶不会做出为保已身而妄顾他人性命的事……也不是君子姐……莫非是…… 「召奴—召奴——你快醒醒啊!」难道他一直都……错怪召奴了! 激动的双手不断环紧,满是懊悔心疼的脸庞埋入召奴一头柔细的长发中,在他耳畔不住轻唤,期望能有奇蹟出现,让昏迷多时的人儿能苏醒过来给他一点回应。 屋内之人陷入一阵千头万绪,屋外暗中窥视的素还真却是再也隐忍不住,冲入屋内,分开紧靠的二人。 「召奴的胸骨断了,你这麽用力抱他,想让他才接好不久的骨头再断一次啊!」拉开非凡环紧的手,急切喊道。 原本打算要让非凡自行发现袐密的素还真,在放心不下又返回探视时,正好发现非凡因激动而对召奴造成的二度伤害!一时心急,也顾不得里头气氛正佳,直接就冲了进去,活生生当了一次大电灯炮! 幸好召奴还昏迷着,要不依他那薄脸皮的性子,怕不羞死了。 见素还真重回屋内,非凡一松手,将召奴放入早已溢着药草香味的温池中,另一手则反扣住素还真忙要闪躲的手腕,虽无法施加重力,倒也能叫他动弹不得。抬首,利眼朝他一瞪,冷冷说道: 「关於召奴身上的伤,相信你会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 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素还真只能无奈摇首。唉—谁叫自己要忍不住冲进来,这下可好了,叫人给逮到了吧! 望向浸泡在池中的召奴,素还真微微一叹,侧首,对视着非凡急欲理清真像的眼,又重叹了口气,彷佛下了什麽决定似的,这才幽幽启口: 「当年的事,召奴一直不愿意让你知道的……因为当时,他自觉他会拖累你,因此,在你当上三教圣主时,位高至无极殿主时,召奴明知你人在何处,却迟迟不愿去和你见面。」 「为什麽!」非凡低吼,语气中满是受伤。 召奴为何不愿意去见他,他刻意露锋芒、展头角,一方面是想完成他的雄心壮志,另一方面,便是因为遍寻不着他的踪迹,才希望藉此能让召奴知道他所在何处,并且前去见他啊。 「为什麽——」见素还真皱眉不语,他催促的大吼! 阖上眼,雪眉紧紧皱起。「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召奴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着让泪痕背进琉璃仙境……」 「什麽意思?」非凡恶声质问。 缓缓睁眼,低垂的眼光,幽远迷离。 「你可知……你当上无极殿主之时,也是召奴病得最重的时候!」隐瞒多年的事蹟脱口而出,狠絶无情的,袭向非凡全无防备的心。 闻言,非凡身子微愰,整个人有些失力的靠上背後木墙,急怒的表情转为惊疑,飞扬的剑眉,也跟着在眉心皱了个死紧。沈声道: 「所以……召奴他躲我,不愿意现身见我……」因为病重,所以不想拖累他! 「是的。」他回答。 「是我一直错怪他了吗……亦或者,在他眼里,我是个无法共患难、相扶持的人!」他语气悲凄。他一直不知道,召奴在中原这麽多年来,究竟过着什麽日子,只一昧沈浸在追求挑战……以及忿恨当中。 「你别误会召奴,他的确是不愿意拖累你才这麽做的。而且,这事不能怪你,是召奴有错在先。」雪眉轻轻一蹙,再道:「召奴最大的错,就是什麽都不说,只自顾自一昧的往前直冲,以为将一切过责揽在自个儿身上,面对众人时仅以笑容相对,全然不提面临的困境及危难,便会使众人安心……他却不知道,什麽都不说,让家人亲友暗自操烦,才是最伤人心的……」 素还真一席话说的黯然神伤、眉锁不开,心中不禁叹息着自个儿当初何嚐不是与召奴一般只顾着迎敌破计,全没顾忌众人的心绪,还累得妻儿盟友为他担心不已。 犹忆少年时.十八  走近池边,非凡蹲下身,伸手轻抚着召奴披散的发,无限眷宠。 「召奴的个性向来如此,有事总爱闷在心里不说。」召奴的脾气多年始终未改,变的,反倒是他自己了。 素还真向前移近几步,站在非凡身後,轻声再道: 「幼年时太过优沃高权的生活,养成了召奴亲切却不够体贴,关心却不擅设身处地为人着想的性格。特别是面对感情的事,他更是显得很自我中心,一心认为为别人好便是好,却从没考虑过承接的人是否真的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浅笑迎上非凡回首投射而来的惊疑眼神,续道:「文诏之争时,召奴确实做下最坏的打算,就算要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就着这项前提,他与真田龙政一同布下瞒天过海的暗局,并且,刻意将你和君夫人并除在外,但最终的目地,也是为了要保护你们,却没料到有人从中插手,让召奴重伤落水之际依然能奇蹟生还!」 「这些事你是从何得知的!」倏地起身,瞠目对上素还真浅笑微眯的眼。 文诏争夺的内情,就算在东瀛也鲜有人知,为何素还真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是谁告诉他的?召奴吗? 像是看出非凡心中疑点,走近池边,答道:「这些事蹟,是素某前些年造访东瀛时由街头巷尾的传言中听闻得来的!」 「笑话!」非凡沈声驳斥。他与召奴离开东瀛已多年,怎可能至今仍有流言可闻。「百姓口中讹传的闲语你素贤人竟也当真。」 素还真却仍是笑,将召奴自池中抱起,取来篮内薄巾将他密实包里,不让他受到一丝风寒,转身,直接往门口走去。临行之际,回望着非凡脸上再起的不悦表情,忍不住又是一笑。 「素某可是由街头的“真田府”及巷尾“鬼祭府”中得知的喔!」说罢,朗声大笑,迳自往山前走去。 ****** 「环儿!你怎麽回来了?」 一踏入房内,素还真便对坐在屋内似已等候多时的小人儿感到惊讶。环儿去见白无垢从没那麽早就回来的,他还以为他最快也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呢。 「别提了……」下巴抵在桌上,环儿哀怨的不住叹气。「还不是为了那个非凡小子,无垢才会早早就赶我下山……唉……」 就说了有素还真在非凡不会有事的,无垢却偏要赶他回来,说什麽素还真一个人要照顾他们二个会忙不过来。为此他还千山万水的急赶回来,想不到居然在非凡的房里扑了个空! 那该死的非凡小子,病才刚好点就到处乱跑,不怕他再拿黄莲给他吃是吧! 将召奴放回床铺为他盖好软被,对坐在环儿面前,为他一脸的怨怼不住轻笑。 「我还以为你是放心不下才提早回来,想不到居然是被“赶”回来的啊!」 「别笑啦——」面对好友不客气的消遗,环儿无奈的趴在桌上,藉以掩住他懊脑的表情。他盼了好久才盼到这一月一次的会见,想不到无垢居然为了非凡,老大不客气的赶他下山……呜呜呜……无垢啊……你真是太伤他的心了! 「好—不笑就不笑!」见环儿几乎要脑羞成怒,素还真也识时务的收敛笑声。 睨了眼素还真因强忍笑意而涨红的脸,环儿撇了撇嘴懒得理他,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漫不经心的问着: 「非凡呢,跑哪去了?」 「应该快到了吧。」终於止住笑意,素还真也跟着倒茶酌饮。 「什麽叫快到?」现在午时刚过,难道……「你、你把非凡一个人丢在後山啊!」惊呼,为着可能发生之事而弹跳起身。 不同於环儿的紧张,素还真反倒被环儿那一番话逗笑得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 「你当他是三岁小孩啊,丢不掉的,我只是怕召奴着凉所以走快几步,他身子尚未痊癒速度当然会慢些,不过,算时间大概也快到了。」 话才说完,就像预算好似的,房门“碰”一声被人打开,略带喘息的绿影就这麽直闯进来。 「素还真!」非凡公子面无表情,口气却是山雨欲来。 「累了吗?先喝杯茶吧。」他却是处变不惊,迳自倒了杯茶水,招呼非凡坐下。 「少与我客套推拖,先把话清楚!」 「总要让我休息一下,喘口气吧。」将茶杯递给非凡,他悠闲的说着。 瞪了素还真一眼,非凡也顺手拉出椅子在桌前坐下。 「你在打什麽主意?」瞧素还真一付气定神闲的模样,那像是需要休息的样子,分明另有意图。 放下饮尽的茶杯,素还真仍是不语,反倒是在一旁看着的环儿,忽然一脸恍然的对非凡说道: 「你再逼他也没用,素还真答应过莫召奴,不能主动将当年之事告知与你!」 不能告知他!听着非凡剑眉拧紧。「即然如此,为何又……」 「又是如何呢?」环儿坏心的对他眨眨眼,故意不将话挑明了说。谁叫非凡要破坏他和无垢一月一次的聚会!对非凡甜甜一笑,促狭道:「你是个聪明人,我话都说得那麽清楚了,你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吧!」 语意不清的言词,不只非凡听得一脸措扼,更是招来素还真一记稍加责备的眼神。 「你这种说法谁听得懂啊!」环儿分明是在故意刁难! 「听不懂就算罗——」他无谓的耸耸肩。谁叫要非凡坏了他的好事,不整整他,他心头之气难消啊—— 「这……你怎麽可以牵怒啊……」 言谈间,二人就这麽抬杠了起来。非凡却只专心思索着环儿话中隐含之意为何,懒得理他们二个在他耳边吵闹不休。半向,即见非凡抬起眼,望着素还真,说道: 「召奴要求你不准主动说,但没要求不准回答问题吧!」 「是的。」听着,唇角轻轻一扬,素还真含笑点头。虽说抓人语病这种做法并不光采,但为了能解开召奴与非凡之间的误会,再不光采的事也得做了。 了悟的点点头,非凡眼神流转,望向仍静躺在大床上的召奴,一双深闇墨瞳闪过激动,多年来的疑问终将得解。回首,对素还真沈声问道: 「召奴身上的伤势,以及救他、医他的人究竟是谁?」 「这答案,你应该略知一二吧……」边说边泡着茶,他已有长谈的心理准备。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非凡应道。 「喔!」挑了下一边雪眉,素还真有丝讶异。「你找上真田龙政兴师问罪时,他半字都没向你透露!」 「没有。」当年他几乎拆了真田家整个大堂,也逼不出他半点真像,现在回想起来,年少之时,他实在是太冲动了。 看着非凡凝重的表情,素还真却是难忍的微笑出声。 「也莫怪君夫人总夸真田龙政性子好、脾气佳,当初他真田府的大堂几乎全毁,竟也没逼出他半丝口风。」笑着,直到见非凡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才又续道:「文诏失窃那晚,确是召奴刻意招惹将军府的守卫查觉他的行踪。且遭人追杀至伤重落水那人也是召奴,但在桂川中救起召奴之人却非是真田龙政,而是受他所托的楼沉沉。但真田龙政命人救援之事,我敢保证,召奴事先并不知情。」 聆听着当年之事,非凡交握的双手,已不觉绞紧。 「楼沉沉—是那个传闻中与真田龙政有私情的女海贼!有她出手,怪不得召奴能逃过封海缉捕!」私下救走召奴,许是为了确保文诏去向吧!真田龙政果然在当时就已为日後的皇位争夺留下後路。 再加上当时真田龙政不但行事保密,且许多事几乎皆交嘱旁人代理,就连送走召奴也非亲力而为。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让他即使身涉重嫌,但只要抓不着他经手的证据,就连当时权势滔天的鬼祭也拿他没办法。 而其中层层叠叠的诡计,竟是最有嫌疑却最没证据的真田龙政,及罪证确凿却让人无法动其分毫的花座召奴一同合谋的! 就只屈屈二人,便能将全东瀛一众高官权贵们骗得团团转! 乘着非凡沈思的空档,素还真已将新茶沏好,并在各自杯中倒满香茗。 「对了!」浅酌了口茶,素还真语气平淡,彷佛谈着的是外头现在天气晴朗与否一般。「你不问我召奴那具屍体是从何而来吗?」 「……」暗自咬了咬牙,非凡却无应答,彷佛是叫人触动了禁忌一般,抬眼朝素还真看似无害的笑脸怒目一瞪。 见着非凡神色凶恶,环儿却是笑着先行离开,为莫召奴准备待会儿要喂饮的汤药。素还真则是望着非凡,若有所思。 即使明知召奴并未丧生,非凡却仍很在意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召奴在桂川落水惨亡的事,想来,当年之事对他所造成的伤害极大……这事其中恐怕另有内情,有机会,他得好好问问召奴,当年他要离开非凡时,究竟是如何与他话别的? 「我这话问得不好,聪明如你,怎会猜不出那具形貌相似的假屍是出自谁人之手。」饮了口茶,素还真有意导开话题,不再试探非凡。 可出忽意料之外,他一语未尽,非凡却缓缓接续说道: 「那具假屍,应该是出自楼沉沉之手。」 放下手中茶杯,素还真兴味盎然的看着他,静待他说出未完的话。 「造假混充,向来是海贼惯用的手法,更何况,有真田龙政从旁帮助,楼沉沉想弄出一具以假乱真的假屍并不困难!」非凡静静说着,紧凝的视线,未曾自召奴沈睡的秀颜上移开。那具假屍不但面貌与召奴相似,就连身材也极为雷同,真田龙政为了要瞒过他,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去寻找混充的人选。 那屍身上不但所有伤痕皆与服饰上的刀口吻合,脸上那道几乎将容貌半毁的伤口也更加深了辩视的困难,再加上当时他与君子姐心绪都极为混乱,才会被真田龙政以计骗过。虽然事後他也曾思破疑点而前往向真田龙政问罪,可真田龙政只一迳的矢口否认、借词唐塞,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形下,他也拿他莫可奈何。 素还真听着也轻笑点头,说道:「确是如此没错。那假屍身上所着的衣物是自召奴身上换下的,除了脸上的伤之外,其余的刀口全是依照衣饰上的血口去加以仿造。」 「那麽,医治召奴的人也是真田龙政所指派的了!」真田龙政可算是做足人情了,再加上他辅助岩堂将军有成、兴国有功,怪不得召奴愿意将文诏交给他。 「是楼沉沉船上的船医所治,但也幸亏有真田龙政无底限提供的珍贵药材,召奴的性命才得以救回。」素还真说着,口气中有感激、也有遗憾。 见素还真一脸若有所失,非凡疑虑再起,追问道: 「召奴的伤,有完全痊癒吗?」 「你觉得呢?」将问题再丢回,他相信非凡已将旧事的来龙去脉大致理清。 「有後遗症!」 「嗯……」点着头,素还真忽然秀眉一皱。「你可曾想过,你初到中原时为何会完全寻不着召奴踪影的原因?」 话锋瞬转,非凡听着心头忽然一凛。想不到素还真连这事也知道!看来定是君子姐对他有所托付,否则,决不会让他得知如此多的内情。 「召奴当时极有可能根本就不在中原,所以才会耗费心思也找不到人。」要不,就是召奴执意躲他,不肯见他…… 见非凡神色微黯,素还真也跟着摇首叹气。 「没错,召奴当时确不在中原!楼沉沉将他带离东瀛时,召奴由於伤势过重,不但躺在床上昏迷四个多月,其间更因为伤口发炎,发烧烧到差点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因为腰背上那道刀伤使得他双足一度不良於行,有将近二年的时间,需依靠人搀扶或是柺杖才能行走……」 “啪”的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由身前传来,竟是非凡将手中的白瓷杯硬生生捏碎! 「听不下去的话,就到此为止吧。」素还真安抚的轻道。 非凡却是摇头。 「继续说,我要知道召奴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看着非凡,素还真觉得他几乎能理解为何召奴不肯让非凡得知他离开东瀛後的事。现在的非凡成熟了、世故了,也敛了年少时那桀骜狂气,处理事务皆以理性凌驾一切,但在听闻当年旧事时,仍是激愤难忍。若换做仍青涩之时,恐怕他不只找上楼沉沉,甚至有可能会回东瀛找真田龙政算帐呢! 更何况,召奴也不忍见着非凡为了他而自责心疼的模样吧…… 叹了口气,素还真又继续说道: 「休养了三年,召奴的双足终於复原至能自行行走,可却因船医疏於病中、及病後的调理,以致让召奴痊後的身子留下病根,至今仍无法完全拔除。」 「病根……」忽然忆起方才倒入温池中那一大包药材。「难道是……气血受阻!」那可是练武之人的大忌啊! 「气血受阻、筋脉不畅,都是召奴的老毛病了,但只要细心调理,倒也算不上是大问题。真正让召奴因无法医治而拖延至几乎致命的原因,是他离开流金岁月前,楼沉沉命人暗中埋入召奴体内各大要穴的毛针所致!」 「毛针!是那名船医动的手脚。」以针制穴,令人在不知不觉中丧失气力,甚至武功尽失。这是海贼、山匪对付不肯屈服的俘虏时最常用的方法! 这楼沉沉竟如此卑鄙,使此低劣手法来操控他人。怒上心头,非凡眉心狠狠纠结。「楼沉沉这般做法,想必是为了要将召奴永远绑在他身边吧!」 「是啊—」素还真无奈的应着。为了怕召奴踏入中原便一去不回,可又已答应真田龙政需让召奴先行处理文诏之事而不得不放人,为此,楼沉沉使下手段,是希望召奴在查觉身体变化之後,会及时回头向他求援,而她也可藉再次救命之恩,将他永远留在她身边。 想那楼沉沉将召奴留困在流金岁月朝夕相处五年之久,眼中只见着召奴温文玉润的面貌,却没认清他隐藏其下,尚有固执刚烈的另一面。一心追求珍爱、幸福的她却不知,如此使暗卑劣的手法,不但拉不回召奴的人,还反倒让他伤上加伤,险些客死异乡。 越说,素还真脸色越见沈重。 「一般施针用刑,大多是将针埋入穴位半寸,受刑者最慢十天便会产生失功丧力的症状。可对召奴,楼沉沉却另特制了比发针更细、更短半分的毛针,仅埋入肤下半寸,穴上一分,不只受针者不易查觉,症状发生的速度更是大大减慢。召奴当时若直接返回流金岁月便可及时医治,倘若就此不回,一年半载之後,细针尽数埋入穴内,待发觉丹田虚空、气乏体衰时,已然无法自行运功将针逼出,纵使召奴内功纯厚能挨上一阵子,但时间一久,仍会危及性命。可楼沉沉却认定召奴在中原孤立无援、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必会返回向她寻求帮助,因此才大胆向他下针,想不到却差点要了召奴的命。」 听着,非凡恨恨的以掌击桌,彷佛掌下那圆木大桌便是楼沉沉本人一般,叫他使劲痛击。 「就算发病,召奴也决不可能会回流金岁月求救的!」那个笨女人,不晓得这麽做会害死召奴吗。 顺手将桌上杯壶收至一旁,以免非凡激动之余不小心砸烂茶具事小,再将自个儿弄伤的话,他又难向魔魁交待了。 「楼沉沉若识得清召奴的脾气,她就不会如此做了。」 「哼—愚昧至极的女子!」忽然抬眼看向素还真:「是你救召奴的?」 「不!」摇首,对非凡轻轻笑着。他只是尽身为一名医者应尽的责任,救人一事,他不敢居功。「救召奴的人,是泪痕!」全靠泪痕细心照料,召奴才能复原良好。 「泪痕……」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二个字。他很清楚泪痕对召奴的情意,自第一次在南武林见到泪痕时,他便可以确定那名唤泪痕的刀者,是爱着召奴的。 那一脸为君丧命在所不惜的坚决表情,让他心里大大的不悦,很不是滋味。 「召奴重病时,都是泪痕在照顾他的?」非凡闷声问着。 「是啊,召奴当时已昏迷不醒,是泪痕背着他闯入琉璃仙境求医。」 虽清楚非凡颇在意泪痕在召奴心目中的地位,但召奴能无羔至今,泪痕可是居功极高,非凡就算不对他心存感激,也断不可再像在南武林时与他怒目相向,他俩虽不在意,但召奴见了也是会难过的。 他们一个是召奴倾心爱恋多年的心上人;一个是与他有着过命交情的至交好友,不论是谁心有不快,都不会是召奴所乐见的。 「有机会,你得好好向泪痕道谢才是。」素还真苦口婆心的提醒着。 非凡看着素还真好一会儿,见他一付愁苦担心的模样,抿了下唇,似乎不想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便对他点了点头。 「我会记得的……」 「那就好。」素还真心满意足的笑了一笑。「如此一来,我也算完成君夫人的嘱咐,对她总算有个交待。」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小张折叠整齐且略微泛黄的纸签,将其摊开,上头写着几个娟秀汉字,看在非凡眼里,竟是极其眼熟。 “召奴和非凡就劳您费心了。” 那是君子姐的字!就算字尾并未落款属名,但那令人熟悉的字体他仍是认得出是出自谁人手笔。 接过纸签,彷若一股暖流窜入心头。不论时光流逝、立场骤变,君子姐对他们的关心始终未曾改变。 「是君夫人的字!」 「这是君夫人在赤鬼、夜卫等人到中原时,暗中遣人送给我的。她心知已难逃一死,因此才送来这纸短签,通知我寻觅时机将当年她在东瀛告知我的内情转告於你,希望藉此化解你与召奴之间的误会……只可惜,我仍是晚了一步,让事态险些无法收拾。」 将纸签握紧在掌心,非凡转身走至床侧坐下,望着召奴仍显苍白的脸庞,伸出一手,轻轻抚着召奴细滑却微凉的嫩颊,心中暗暗发誓道:君子姐,非凡答应你,从今以後,定会好好照顾召奴,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深黑的瞳眸满是落寞,为召奴播开贴在额前略湿的秀发,非凡不禁轻叹了声。 「究竟要到何时,你才会醒……」他尚有一事需要确定,可那事,却是非得待到召奴清醒,亲自向他探问才行。他愿意等,不论多久他都愿意等,只要召奴能醒过来,就算届时得到的答覆,可能会再度将他俩推入万丈深渊…… 忽然,断续的叫唤声自非凡身後传来,刹风景的打断一室温情。 「呃……那个……非凡!」 回首,非凡不悦的看着站在身後,表情怪异的素还真……以及他手上捧着的衣物。 「刚才忘了先帮召奴着衫,你手不方便,平时……」都是他帮召奴更衣的…… 最後一句未完的话,在对上非凡忽然染怒的眼後又硬生生的吞回肚里!就连手中原本捧着的衣物也被非凡夺去。 空无一物的双手仍悬在半空,看着眼前那一卧一坐的二人,素还真释然一笑,识趣的退出房外并顺手将门带上,将一室宁静留给这对方才冰释的碧人。立於廊上,正巧见到手捧汤药迎面而来的环儿,与他交换了个会意眼神後,便拉着他一同轻步离开。 至於那碗汤药……顶多待会儿重新热过後再送去罗! 犹忆少年时.十九  接下来的几日,非凡除了等待,还是等待……直到素还真在每日数次的定时诊查中发现召奴的脉像已渐次增强,且亲口向他证实,若无意外,召奴可望在近二三日内醒来後,才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耐心的静待却没换来如预期的冀望,反倒事与愿违的,五日已过,那躺在床上多日未醒的人儿仍旧不见有丝毫转醒的蹟像,使得在旁看护的非凡愁眉多日不展,而素还真更是每诊完一次脉像,脸色便越见沈重一分。 召奴的身体状况的确已大为好转,不但脉像增强,且惨白多日的面容也因病体渐复而转为红润,原本轻浅到叫人心惊的吐息也逐渐回复正常,就连周身因遭玄武风力重创而起的冰凉,也都尽数褪去,恢复为原本的暖香。 可为何召奴依然迟迟未醒? 「素还真,当日你说召奴三日内便会醒来,可现在六日已过,为何召奴依旧昏迷不醒!」 沈声的问话自身前传来,原本阖眼专心为非凡诊脉的表情动了下,素还真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对上非凡满是疑虑的表情。 「素某一时也难以向你解释……」说着,放开原本按压在指下的手腕,朝非凡微微一笑:「你已完全痊癒了。」 得不到想要的解释,非凡收回自个的手,有点烦燥的起身来回踱着步。 「难道召奴身上还有什麽隐症未癒吗?要不,怎麽可能身子都好了一大半了,还无法恢复意识!」说着,转头看向素还真那一脸绞尽脑汁也苦无良策的模样,更是扰得他心烦意乱。「素还真!」一声怒吼接续而起,非凡煎熬多日的情绪已近崩溃。 「也许……是召奴自己不愿清醒过来吧!」闻声,素还真眉眼不动,尽淡淡应着。 非凡的猜测他并非不曾想过,但除了原有的旧伤及部份尚未完全痊癒的外伤外,召奴身上确实已无任何病症,可为何至今仍迟迟未醒?这也是他想不透的地方! 现下,除了召奴自个儿不肯醒来这个原因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其它理由可以解释这无故昏迷的状况了!难道召奴害怕醒来之後无法面前非凡,所以下意识的选择逃避? 看向神情已略显疲惫的非凡,他轻叹再道: 「你已三日没阖眼了,还是留在房里先歇一会吧,我去瞧瞧召奴的情况,有任何发现,我会来通知你的。」说着,素还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房间去探视召奴。 「不,我和你一起去!」非凡唤了句,不顾反对的也跟着一同前往。他实在不放心将召奴交给环儿照顾,还是他亲自去守着比较妥当。 二人就这麽一前一後的往门口走去,手还来不及沾上门板,一声嫩幼的童音忽然自门外响起,随同话响,原本微合的木门也同时让人由外“碰”一声,一脚踼开。 「不用去了。」环儿双手捧着一只放了二大盅药盅的木托盘,空不出手来开门,只好抬腿将房门踹开,入至房内,对着欲行的二人,面色稍稍不善的说道:「莫召奴醒了!」 「召奴醒了!」愁云多日,忽然听得令人兴奋雀跃的消息,素还真脸上阴霾顿扫,漾起一片欣喜表情,竟没发觉环儿话中有异。 「我去见他!」非凡更是二话不说,一把推开环儿就直接往左侧安置召奴的卧房奔去。 见素还真和非凡一前一後的抢出门口,满脸兴奋的朝外奔去,环儿却反常的皱起一张小脸,放下手中托盘後,也跟着出了房门。 谁知前脚才跨出了房门,尚不及前行,领口就遭才离去未久又即风火转回的人一把抓起,使力向上一提,让身形本就娇小的环儿双足几乎离地。感觉到身前滚滚炙烫的狂奔怒气,环儿却是好整以暇的抬起眼,对上在他顶上正狠狠紧瞪着他的一双墨瞳。 「环儿,召奴人呢?」 召奴居然不在房内!他是何时醒的?召奴初醒未久,伤势又未完全痊癒,这麽冒然离开,若有何不测或是遇上仇家……可怕的想法瞬间袭卷脑海,惊得非凡心头狂颤。 「召奴才暂交你半个时辰就忽然失踪……你刚才上哪去了,为何召奴醒来离开你竟浑然不知!」焦急狂爆的语气冲口而出,非凡已方寸大乱! 听着,环儿大大的黑眸也燃起怒炎,迎战面前横眉竖眼的可怕表情,向来讨喜可爱的小脸更是染上纠眉不悦的色彩!这个该死的非凡小子,看他小孩模样好欺负是不,胆敢这样拎着他! 随即伸手往腰间一摸,抓起一把扇子就直接朝非凡脸上丢去!喝道:「我怎麽晓得莫召奴跑哪去了——臭小子,还不放我下来!」 眼见剑拔弩张的一大一小几乎开打,随後赶至的素还真连忙上前调停,并顺手将环儿救下道: 「环儿,召奴要走你怎麽不留住他?」 「怎麽留?我又没遇见莫召奴!」边说,与非凡互瞪的双眼仍继续较劲。 一句没头没脑的胡言,听得素还真满头雾水。一会儿说召奴醒了,一会儿又说没见到召奴,这…… 他都快急死了,环儿还在和他开玩笑! 「别胡闹了,召奴究竟跑哪去了?他才刚醒来就这麽跑出去很危险的!」素还真一把扯过环儿,急忙问道。刚才他在召奴房里搜了一圈,并无发现任何片语纸签,召奴知道他会担心,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留下!除非…… 「我去煎药回来时,莫召奴就不见啦,房内当时并无外人进入的迹像,因此,莫召奴应是自行离开的,既是自行离开,当然表示他人已经醒啦!」叫他说那麽多癈话做什麽,莫召奴若不是醒来自个儿走的,难不成是梦游跑出去的不成! 听完环儿精采的推理,素还真一脸哭笑不得,简直快说不出话来。环儿说的是那门子的论调啊,若是如此,他进门时怎麽不说召奴失踪了,反倒要说召奴已醒…… 他真的越来越不懂他这名好友了…… 叹了口气,决定不理环儿颠三倒四的阔论,抬首,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非凡不知何时,竟对着手中之物发起呆来了! 「非凡?」 唤了声,移步向他走去。 「你手上那是?」好奇的靠近,素还真忽然眼神一亮。「是召奴的紫藤扇!」环儿居然拿召奴的桧扇去砸非凡…… 「你见过?」望着手中桧扇,非凡一脸怀念,皱眉轻笑。 「这把桧扇召奴长年随身,我当然见过,那也是他离开东瀛时唯一带离之物,召奴怎麽会没带在身上……」顿了一顿,又问道:「是你送的?」 「嗯。」想不到召奴居然将它保留至今。 摊开折扇,望着白绢细工的扇面已让岁月染上微黄色调,精绘雅致的紫花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淡褪了艳彩,就连桧木扇骨上的细雕也因长年使用,而磨浅了雕痕。 召奴孤身来到中原,身上带着的非是珍宝金饰、竟是他在他成年礼时赠上的紫藤桧扇…… 「素还真,你晓得召奴会到哪去吗?」非凡问道,眼中闪着的是无比坚定。 「可能……」一语未尽,环儿却忽然由後拉起他的衣摆使劲一扯,素还真全无防备,足下跄跌了下险些被扯倒。 「环儿?」站定脚步,素还真一脸莫名的看着环儿抢到他面前不让他开口说话! 「素还真,你别多嘴!」如果非凡真的了解莫召奴,一定猜得出他跑去哪的! 看着眼前似乎紧张过头的二人,环儿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忍下想骂人的念头。莫召奴虽未痊癒,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非凡不清楚还说得过去,身为医者的素还真竟也跟着一头乱,还险些就打乱他们原先预拟好的计划! 不是说好了要让非凡自己去找出莫召奴在哪儿的吗?素还真居然差点说溜嘴! 抬起头,环儿细眉一挑,对非凡说道: 「莫召奴上哪去了,你才应该是最清楚的人不是吗!」 「我?」矛头直指向他,非凡却是不解环儿的话中之意。 「莫召奴说过,他曾经许诺过一个永难兑现的诺言。」 诺言……过往情事瞬间闪过脑海,非凡双掌轻击,喊道: 「九曲瑶虹!」中原少有樱花,而九曲瑶虹便是传说中,满植粉樱的神袐之处,召奴未出武林之前,据说便是居住在此。见环儿频频点头,又再问道:「你怎会知道……」 环儿却是回头撇了素还真一眼,窃笑道: 「是上回莫召奴和你在南武林见面之後,莫明奇妙的喝得烂醉,不小心说出来的。」听说非凡不准莫召奴在旁人面前饮酒耶!也难怪啦——那样絶俗的风情,他怎麽可能肯和旁人分享呢! 「你快去找召奴将误会解释清楚吧。」见非凡脸上表情复杂交错,素还真上前和煦的笑着,满心期望能看见这对历尽艰辛的有情人能有好结果。 环儿也理所当然的跟着在一旁微笑应和。 「对啊,反正只要将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啦!」说着,更是扬起一抺甜美灿笑。「就像以前素还真在和莫召奴聊天时有也提过你和万缕丝、百里抱信还有非常女的事啊,不过素还真有向他解释过你当时不能人道,所以你和她们絶对是清白的,莫召奴听了也没在意啊。而且素还真曾在莫召奴房里过夜的事……」 「环、环儿!」环儿长篇大论连番出口,素还真惊觉赶忙摀住他的嘴时已经来不及!「你干嘛那壶不开提那壼啊——」 环儿抓下素还真的手,却是一脸痞笑!「我说过要整非凡的,所谓不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樱花”扑鼻香啊!」 「这是什麽见鬼的歪理!」他低声抗议,完全没勇气抬头去看非凡的表情。「那你不能连我也一起整啊——」 「这是顺便报你前几日笑我被无垢赶回来的仇!」语毕,还俏皮的朝他眨眨眼。 边说还边朝旁边退开,以防被待会儿的战火波及。抬眼望向非凡一脸铁青的表情,不禁打了个哆嗦……哇塞!这非凡公子生起气来的模样还真吓人,亏莫召奴受得了他! 「素还真——」果不其然,怒吼声随即轰然响起,铁指随声,如电一般擒制他的咽喉。非凡怒道:「你居然将别人的私事拿来当茶余饭後的闲话聊!」还当着召奴的面…… 咽喉忽然受制,素还真一时喘息不顺猛咳了几声,连忙解释道: 「召奴在我那疗伤时,我并不晓得你与他的关系啊!我只觉得那麽漂亮的少年成天都郁郁寡欢的看了心疼,所以才想找些话题和他聊聊。後来又发现召奴对有关你的事都特别兴趣,每一提及,他就会露出淡淡的笑容,所以,只要有你的消息我几乎都会告知召奴知晓,但你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诽闻和你不能……我只向他提过一二次而已啦!」 素还真越说,非凡箝制在他喉上的指反倒缩得越紧! 「可恶!若不是看在召奴还唤你一声三哥的份上,真该当场就掐死你!」 随着力道增强,素还真的脸色逐渐由红转白,双手更是努力的与颈上的铁指对战,以防真的让非凡一怒之下失手掐死! 「咳……非凡,快放手……你真的会掐死我的!」 「非凡—你快放手啊!素还真被你掐得快没气了啦——」环儿在一旁眼见情势危及,深怕玩笑开过了头,赶紧上前去帮素还真脱困。 幸得非凡也并非真要置素还真於死地,见环儿上前阻止便放开对素还真的禁锢,调头就走。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素还真,则抚着发红见紫的细颈退至一旁猛咳个不停。 看着非凡快步远去的背影,环儿这才吁了口气——非凡小子的脾气还真大啊! 「奇怪,非凡一向都不太在意外头流传的闲言闲语,今天怎麽反常了!」小手在素还真背上轻拍为他顺气,再道:「况且他现在已和正常男子一般无二了,还对他曾经不能人道之事如此在意?」 呼吸总算回复顺畅,素还真站直了身子,眼神不善的瞪了环儿一眼。说道: 「少在那佯装不解,非凡虽拜魔界换血重造之术所赐,让身体能复原至与正常男子无异的地步,但心灵曾受过的创伤不是那麽简单就可以抚平的。何况这事又让召奴得知,他会不高兴更是理所当然,你明知会有此下场,还故意向非凡提起!」越说越气,语讫,还顺手戳了环儿脑袋一记。 伸手揉着被戳疼的小脑袋瓜子,与素还真一同缓步往外走去。 「可非凡却从此无法再使破世阴字这极阴之招,说来也真有点可惜。」遭受指责,却不见环儿有半点心虚,仍是继续聊着未完话题。哼—会心虚就不要整人,即然要整,当然不能手软,要直攻弱点! 「又在胡说了!」素还真白了他一眼。「非凡现在藉玄武之力催动阴招,威力更胜以往,有什麽好可惜的。况且,就算他从此无法再使破世阴字,我也不认为非凡会因此感到宛惜。会觉得可惜这话,恐怕只有你才说得出来!」 漫谈徐行,二人一前一後的入了莲池前方的亭台,对坐於石椅之上,披着过午的朗朗暖日,享受起琉璃仙境内多日未见的难得清静。 四季皆暖,不似外界仍透着寒凉的琉璃仙境,一阵徐风凉凉袭入,趴在石桌上的小人儿让风轻轻吹拂,竟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打了个呵吹,布着红丝的大眼眨了又眨,几乎就要阖起。没办法,连着几日照顾非凡公子和莫召奴,真将他累坏了。 不同於小人儿的轻松惬意,对坐於前的素还真却是雪眉紧皱,不知仍在烦脑何事。 「怎麽啦?」环儿懒懒的问着,语气带着几分睡意。 「非凡似乎很气脑我在召奴房里过夜之事!」抚着仍感疼痛的细颈,素还真眉心更是皱得微微发疼。 「不会啦—」仍旧趴在桌上,环儿眯着眼随口应道。 「什麽不会,你没瞧他气得差点没失手掐死我……」看着环儿毫不在意的模样,素还真皱了下眉,无奈叹道:「都怪你多嘴,净说些会误导非凡话来刺激他!」 动了下身子让自个儿趴得舒服点,听着,环儿转头看向素还真,对他扬起了一付“你也是共犯”的奸笑表情。 「呵—是你先整非凡的耶,我只不过顺水推舟兼报点小仇罢了。」 环儿答得一付理所当然,素还真却是听得胆颤心惊! 「我!我整非凡做什麽?」猛然起身,按在桌上的手,不禁发颤。难道…… 闻言,环儿瞬间清醒,额际一滴冷汗同时滚落。 「莫召奴不是你藏起的吗?」不会吧…… 「我以为是你藏的……你前二日不是才计划着要将召奴藏起让非凡寻不着吗!」这玩笑开大了,召奴……召奴真的失踪了!「我去找……」 说着,素还真转身便要出去寻人。步出未几,又被环儿由後拉住。 「不用找了,一定会在九曲瑶虹,方才对非凡说的话可不是我瞎编出来的!」环儿安抚的说道,平稳的语气不似平时那般嘻闹戏谑,竟犹如长者一般! 「你可放心喔!」素还真咕哝了声这才止了脚步。一会又道:「召奴身上断骨的伤处还没痊癒呢。」 二人坐回原位,凉风宜人,素还真却是坐立难安,一脸的烦燥。 一会儿,环儿才看不过去的起身在他肩上搥了一记,说道:「放心,非凡不会再出手伤了你的宝贝义弟的!」 素还真却是皱眉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应着: 「谁担心这个了……」说着,白晳的脸皮忽然泛红。「召奴伤势未癒,使不得力,也禁不起重量加身的!而且,如果拆了缠布,骨头癒合时若因此没长好……」 素还真红着脸,越说头垂得越低。非凡是个正人君子,若是召奴不肯,相信他也不会强求才是吧! 「你在胡说些什麽啊?」看着素还真那一脸火红的窘状,环儿细眉一皱,思索起话中之意。 使不得力?禁不起重压?还拆了缠布……没记错的话……那缠布,好像是缠在胸前吧,因为莫召奴断了三支胸骨……莫非…… 「噗—哈—哈—哈哈哈——素还真,你未免也担心太多了吧!」一连串的问句在脑中化为动作,形成了一幅极其暧昧的画面。环儿恍然大悟,当场爆笑连连,差点没跌下石椅。 「哈哈哈——放心啦,若是逼不得以,非凡一定会懂得怜香惜玉的……哈哈哈——」 一阵微风轻拂,温黄夕阳依旧俯照着风清景绿的琉璃仙境,但今日那清幽景致却不同以往,原属仙境特有的幽雅清静,已在毫无形像可言的狂肆爆笑声中……荡然无存。 犹忆少年时.二十 寒冬消逝、初春新降,季节交替总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轮转。 满山褐黄应着时节渐暖,点染起一抺青葱新绿,而挨过一季寒冬的各色娇花只见少数已微吐细苞,余下的,也於徐徐凉风中静待绽放之时。 身处中原多年,曾不只一次听说过九曲瑶虹每逢春季即樱瓣纷飞的奇景,也曾多次怀疑,那落樱片片之姿,极有可能是出自人手而非天成奇景,但至始至终他都未曾亲往。 一来,九曲瑶虹美景之说,多是百姓口中讹传之语,实际寻至尽头亲见美景者从未出现过;二来,那令人太过熟悉的景色描述,让他不敢轻易碰触,只因无数次的落空已使他气力尽失,不愿再怀抱希望。 因此,奇境之言年年流传,传说中的美景对他而言依然只是不曾证实的传说。 然而就在众人已将那如同幻境不实之处几乎淡忘同时,却意外传出武林名人素还真携子共赴九曲瑶虹尽头,寻得那传说之地—心筑情巢,并会见情巢之主莫召奴的消息。 自此,传说之地终得到证实,情巢之主夜不留客的规定也同时在武林中扬起一阵热烈讨论。不久,隐世多年不出的情巢之主莫召奴,为了义助素还真而涉足江湖,意外卷入一场武林杀戮风波当中,难以脱身。 而他,则是早已身陷囹圄…… ****** 一路急驰奔行,映入眼廉的原本是一片无止的潇然,可行至尽头,却赫然发现隐蔽於丛山杂林之後的,竟是与外完全迥异的熟悉景色! 这里就是九曲瑶虹,召奴长年隐居之处! 在园外停下脚步,非凡有丝怔愣的望着眼前一排环植成墙的白樱正含苞初放着,与大红牌楼内朴实清幽的木造房舍。本该是初见莫生的环境,却意外的,竟宛如旧景重现般,让人熟悉至不禁心疼…… 召奴……怎会将此布置的与花座府内的樱园一模一样! 难掩激动的移步往内走去,随着一颗一颗排列接续的樱树走向屋後,如预期一般,在休息用的小屋後方,见到一大片绕圈成园的樱树群,树群中央,则是一株树龄最长,花盛最贸的老樱树。而那个地点,若换成东瀛的旧景,即是他俩初识之处。 这片樱园不知花了召奴多少心思才种植成的,守着这片樱园,代表着的,是当年的花下之约他从不曾或忘麽? 抬头望去,看向那不同於花座府内的漫天粉彩,环植而生的樱枝上点满雪白,几许微绽,几许含苞,凉风盈盈吹拂着掠动枝枒,未及绽开的瓣不舍落下,仍旧依恋着枝头,恣意摇曳出连天雪白轻荡。 凉风续刮,吹袭起置中那株老樱硕大枝干上缠绑的纱织红绫,彷佛正炫燿着老樱树树龄最长,花开最早,但也显示出这株老樱树应是由别处移入,非与满园樱树同时而植。 绫尾凭风袭卷飞舞,却意外卷入几片自树梢零零落下。早开的嫩白,映着红纱,交织出点点粉红色调,随即风势再起,数点粉红不受控制的又飞离纱巾,在春日里化为无温的雪片,於薄日西降的昏黄之中徐徐飘飞,直到微风乍至,才在由外缓步走来的纤白人儿面前,无力墬落。 「樱花开了!」信手拈起飞降的雪瓣,莫召奴微喘的唇瓣轻轻开合,却听不出语中带着的是欣喜或是伤心。 只着单衣外挂的身子,在料峭的凉风中微微发颤,一手拈花,而拂着心口的另一手却始终没放下,不知是为了唇间难平的喘息,亦或是正强忍着胸口尚未痊癒的伤处刺痛。 像是没有发现情巢之内另有一人存在般,颠簸的脚步,一步一步拖着困乏的身躯往内走去,衣摆裤脚的数处脏汚,让他看起来更显狼狈,扶着树干的嫩白手背,甚至可以清楚看见血迹未乾的擦伤。 脚步慢行,最後静止在樱园中央那株硕大的老樱树前方。 轻轻依着树干,未系起的细发披散在身後,悬於身前几丝黑缎则是随着螓首微动,自苍白面颊上零零滑落。枝枒微动,数片白樱不其然的飘下,宛如晶莹雪降。花舞纷飞之际,一句森冷话语,也同时自顶上传来。 「你是何时醒的!」 樱枝上方,非凡不知何时闪身隐於其处。皱眉的表情视不出心绪为何,但突起语气却颇有审问之意,居高临下的看着树下那一抺费力行来的弱白身影。 惊闻冷硬的话语自树上传来,莫召奴依树的身子仅微微一震,却无其它反应。非凡的到来他虽惊讶却不意外,必竟那未完的一战,他是该给非凡一个交待。只是没料到,他会那麽快就找上九曲瑶虹…… 「今晨破晓。」沈声应了一句,莫召奴始终没抬首望向樱树上方的来者,只静静依着树干,一付任凭处置的模样,叫立在上头的非凡剑眉狠狠纠紧。 召奴破晓即醒,却不动声色的待到午时他被素还真带回房去诊视,且环儿又暂离去煎药时才离开,分明是故意要躲开众人。 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召奴仍想选择逃避! 「为何离开?」口气不觉透出怒意,但气的却是自个儿当时竟没发现召奴已经清醒。 静待了会儿,回答他的,却是沈默。良久,催促似的,咬牙又唤了他一声: 「莫召奴!」他不要召奴用消极的态度来面对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然而连声的叫唤却是换不得树下人儿的回应。片刻,只见莫召奴身子无动,只垂下了头,任由一头青丝滑落掩去秀颜,叫人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才幽幽轻道: 「你动手吧……」 「什麽!」 「我这条命是你的了……」他不想反抗,也无力反抗了…… 话未完,一个细小的落地声瞬间在他身後响起,随即,只觉一道黑影卷着熊熊奔流的怒气,由背後滚炙传来,沈重的压迫感立即笼罩全身,叫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说什麽——」隐忍怒意,非凡伸出右手,鐡指如勾般紧扣着召奴的後颈,自齿间并出的字句,更字字如刃的刺向眼前那毫不反抗的人。 召奴为何一心一意要死在他手上……为何执意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他。 「你别以为我不会真的动手杀你!」寒声再道,伤痛的心已淌血破碎! 承受着自颈上传来的劲力,莫召奴一双含泪星眸轻轻闭起,静默了许久,近似呢喃的低语才微微颤抖着,轻诉起永不言悔的决定。 「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我也晓得我没有立场去向你企求原谅……即然我无法让你不再恨我,那麽,我情愿你杀了我……」 话才出口,感觉扣在颈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苍白的唇瓣微微一扬,荡起了一抺凄美的浅笑,嘲笑起那永远都只为自己的自私…… 水眸微张,凄然的秀颜意外透出一丝满足,再道:「倘若命丧於你,就算我无法因此得到你的原谅,但至少……至少……可以让你,永远都不会忘了我……」 恨恨的一咬牙,身後的黑影忽然向前贴上了他的背心,原本紧勒在颈上的手更是意外的掠过肩臂转自他身前,将他拉进怀中搂了个死紧。 「你总是这麽自私!」一声满是激动压抑的低语传来,怀中人儿浑身的冰凉使得非凡交环的双臂又收紧了几分,垂首埋在召奴的肩上,哑声大吼着: 「为何我却还是如此深爱着你——」 闻言,擒在眼中打转的珠光,再也隐忍不住,滴滴墬落。怯怯的抬起双手,反握住非凡环搂在他身前的鐡臂,放声哭泣。 「对不起……」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感觉滚烫的热泪点落在他的手背上,犹如针如刺一般的,扎得非凡满心不忍。扳过召奴的身让他面向他,低声啓口,轻哑的嗓音也略带哽咽。「很多事,我们都做错了……」 在今日之前,他曾不只一次担心召奴执意以命相抵的行为,是因为自觉於他有疚,而想以此补偿!倘若真是如此,他仍是会与召奴和解,但恐怕从今往後,他与召奴便是各走各路、各行各桥了吧。 环儿总是说,要是真心为召奴好,就该舍得放手…… 他心底也清楚,若召奴的心已不在他身上,对他俩之间多年的纠葛只余下歉疚的话,那他,也无需再执着什麽了…… 叹息着,将怀中那纤弱娇瘦的身子搂得更紧,企图以自身的温度褽暖那仍甚冰凉的身躯。抿紧的薄唇化为一道上扬的弧线,轻抚起召奴一头始终蓄长的柔细发丝,阖上眼,这才释然一叹。 「别哭了,你哭,我会心疼的。」拍着召奴微颤的背,轻哄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召奴哭得这麽惨…… 靠在非凡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原本垂放二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环上非凡的腰际,却没打算收敛起难得失控的情绪。他任性、软弱的一面,永远只在非凡面前展露。 随即,自非凡怀中抬起泪颜,轻柔的声调仍带着泣音,细声说道:「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手主导……」 未完的坦承却忽然遭到截断,非凡搂着他,在他额际落下一吻。 「素还真将所有事都告诉我了!」忽然笑了下,再说道:「素还真可是担心得很,他叮咛了好几次,要我除了互相关心的话之外,什麽都不要再说,没必要为了无法改变的过去,再旁生风波。」 听着,召奴埋在非凡怀里的头,垂得更低了…… 「三哥他……还对你说了什麽?」三哥不守信用,明明答应他絶不会将当年之事告知非凡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大概全都告诉我了!」说着,大掌同时抚上召奴的背,回想起他背上那道足以置命的伤疤,仍是叫他胆颤心惊。 扳起召奴垂首埋在他胸前的脸蛋,紧凝着他虽未曾改变,但却更见清丽的娇颜,扬起一抺久见的轻笑,原本刚硬冷絶的线条已不复在,只余下数不尽的深情及无限的眷宠。 「我很抱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无法陪在你身边……」拭去召奴脸上未乾的泪珠,非凡轻声说道。 听着,召奴却是摇头。 「这怎能怪你……」水眸闪动珠光,凄然的面上忽然展露希冀。「你、你不气我、不恼我了……」 对视上非凡温暖情深的墨瞳,却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如果、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他希望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召奴的话让非凡不觉笑了下,彷佛见到当年召奴欲离去的前一夜,去密见他时那付楚楚可怜的模样。 记得从前,只要召奴一向他求情,他就只能在他温宛的笑靥中节节败退。 「你知道我是无法真正对你生气的……」轻声低语着,垂首,覆上召奴苍白冰凉的唇瓣。 他是他的召奴,他的樱花仙子终於回来了…… 清雅的花香溢满四周,凉风徐徐,扬起如雪剔透的细瓣随风舞落,零零旋绕,在互拥的二道身影旁旋飞相伴。纷落的花景随同记忆翻飞,宛如时光倒遡那般凭风流转。花雨间初识的那一日仍历历在目;樱下别离之时依然犹记在心。 樱花树下,不见不散! 一句延宕多年的誓言,在花落缤纷的樱花树下,终於实现。 ****** 眷恋在非凡坚实的怀抱中,承受着排山倒海而来的深情长吻。 召奴觉得自己彷佛跌入十里迷雾当中,虚浮的神智游离飘荡,只能无法思考的顺从起耳边传来的细语低喃,慢慢伸出双手,环上非凡的颈项,寻求那日思夜梦的依靠。小脸不自觉的向上抬起,原本牢牢压制他双唇的二片灼热中立即探出的灵舌,毫不怜惜的窜进他口中与之翻搅,激荡起一波又一波暗涌的波涛。 直至几乎窒息,非凡才放开召奴,欣赏起他飞上薄红的玉面朱唇。 「非凡……」细声轻唤,溢满情雾的双眼微眯,瞅望着非凡已然动情的表情。 「你的伤还疼吗?」与召奴紧拥相贴,脸颊摩擦召奴因染上情潮而泛红温热的嫩颊,哑声向他问着。他不想伤害召奴,只要召奴拒絶,他一定停手。 他身上的伤……召奴暗暗一笑,心中却溢满感动。 伤筋动骨本就较慢痊癒,但他胸前的伤处也好了七八成了,除了偶而仍会感到刺痛外,只要不提气动武牵扯起伤势,倒也没多大影响。 「不疼了,你的关心,胜过一切良药。」粉扑扑的脸蛋荡起一抺柔致淡笑,可回答的,却有些出乎非凡的意料之外。 搂着召奴一同席坐於地,在召奴的颊上、唇上,落下无数个绵密细吻,惹得召奴不住的轻笑、挣扎。却在一个扭身坐上非凡双腿同时,清楚感觉到身下那明显动情的证据,召奴本就微红的脸蛋登时烧得滚烫,瞪瞠的美目,直勾勾盯向非凡一脸的情欲难耐。 「你、你不是……」忽然放开搭在非凡肩上的双手,显得有些不知所惜,跨坐在他大腿上的身子也蓦然绷紧。 「不是!」恶狠狠的斥道,他已经懒得再为这事多做解释了!这该死的素还真……明明是个堂堂男儿,怎会这麽爱嚼舌根! 伸手在召奴背上轻轻拍抚,明白他的讶异与紧张,叹了口气,说道: 「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在召奴红透的面颊亲了一记,爱极他这少见的娇憨。「瞧你浑身紧绷的样子,是不是伤口犯疼了?」 「不是的……我、我只是有点紧张和……不习惯……」 「你若是习惯,我可是会吃醋的!」 笑着将召奴披散至身前的发拢齐到身後,却被他让红潮催浮得更见絶艳的容颜给迷去神魂,倾身,再度补捉召奴早被他吻红的菱唇,引来他一声诱人似的低吟。 像是受到鼓励般,非凡原本抚着召奴脸蛋的手转搂上他的腰,另一手则不受控制的拉下召奴身上披着的外挂,热掌顺势探入只着一件单衣的襟口,轻抚起衣下那柔滑发烫的肌肤,但却在触及他胸前的缠布时,勉强压抑住几近溃决的冲动。 「召奴……」低哑的叫唤,状似讯问。 张着迷离的眼眸,召奴则是伸手环上非凡的颈项,主动的送上香唇,并回应起那探求的深吻,却在一阵唇舌纠缠後,忽然退开非凡霸道无尽的索求,有些无力的垂首靠在非凡的肩头上,斜睨着他一脸易见的不满,羞红着脸,小小声的抗议着: 「我不要在这里……」在屋外若被人撞见了怎麽办! 才说着,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同时一紧,虚软的身子登时让人腾空抱起,召奴一惊,双手反射的搂住非凡的颈子,藉以抚去双足无法落地的不踏实感。 「你的房间在哪?」他粗喘,嗓子略哑的问道。 非是不识风情的年纪,但多年的空白,仍是让他面对非凡狂炙袭来的浪潮时,无法自制的慌了手脚。抑不住急鼓乱跳的心,弯身,将烧红的脸埋在非凡的肩窝上,闷声应道: 「从左边上去,直走,右转。」 得到了明确的指示,将怀中仍不安扭动的身子抱稳,非凡立刻跨步往前方的木舍走去。踼开合上的大门,直接往右边的卧房进入。 用脚勾开右侧的房门,走入的是一间漫着淡淡樱香的屋子。简朴的家俱,雅致的布置,一眼就可以认出是召奴会喜欢的摆设,也表示他没走错房间。 将怀中的人儿小心轻放在床塌上,播开覆在他粉颊上的发丝,印落数个细吻,双手更是在他身上不住游移滑动,却不敢轻易的欺压上身,深怕会碰疼召奴胸前未痊癒的伤处。 倒卧床上的纤弱玉人却只是紧紧的闭上美目,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 看着召奴生涩的反应,表示自始自终他都只曾属於过他,这个认知,让非凡欢喜的心态,自私的扬扬浮起。 「召奴。」明白他的无措,低身吻上他微啓的唇瓣,藉以抚去他的不安。 迎上身前摄人的温热,伸手搂着非凡的颈劲,被他娇宠得有些薰醉,幽瞳微张,正好对上非凡投射而来的深情眸光。长睫眨动,对他扬起一朵灵致惑人的笑花,轻软的哝语,伴着温热的鼻息,逗人一般的抚过非凡耳际。 「我好想、好想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我也是!」 回给召奴一记满心感动的笑,一翻身,跪趴在他身上,热唇吻过召奴微阖的眼、高挺的鼻、在略见红肿的樱唇上逗留了好一会儿後,再顺着小巧的下巴吻落,滑过线条优美的细颈,最後停滞在锁骨上方留下数个紫红深浅不一的烙印。 「啊……」颈下一阵麻疼的感觉,如电流一般贯进脑子里,泪雾迷了召奴那双幽亮的眼,几声不自觉的轻吟,自唇间流泄而出。 像是天籁一般的声响传入耳里,非凡热烫的手移向召奴身侧,轻解开他身上单衣的系带,裸白的身躯立即裎在他眼前,连同胸上那紧裹的伤布及数道仍甚晰的旧伤也一同映入他眼里。 爱怜的吻着召奴腹上几道细碎的伤痕,挑逗的刺激,惹得身下人儿耐不住的扭身闪避起腹上绵密传来的温热,非凡却是不以为意的与他嘻闹起来,麻痒的细吻,逗得召奴呵笑连连却又粗喘不休。 「好痒啊!」伸手捧起非凡笑闹的脸,对他呶唇抱怨着。可脸上始终未退的潮红,却将他已然情动的反应给出卖了。 在扭动身躯逃离未果,只好依在非凡怀里平息着微喘的吐息,却不知方才在非凡怀中扭动挣扎所带来的效果有多麽惊人。 待再度抬眼,对上的即是非凡一反前态,被情慾染成墨黑的眼眸。望着那双燃炙烈炎的瞳眸,召奴咽了下唾沬,视线却是与他紧紧焦着。 「召奴……」低哑的呼唤,是再也无法隐忍的压抑。 灼烫的掌,由腹间缓缓抚上胸前,在层层缠布之间,寻得挺立的敏感。隔着布层揉压着越见硬挺的红樱,并低首啃吻起召奴染上桃红的颈间,另一手则向下游移,褪去召奴身下所着的长裤。 粗糙的大掌在腿间摩擦,随即,握住跨间觉醒的火热不断挑逗,夹杂着上身传来的刺激,阵阵快感冲刷过召奴尽剩无几的理智,声声难耐的吟哦自喉间窜出,显示着他此刻已无法自己的情迷。 「嗯……啊……啊……」 面对非凡强势的攻势,没多久,颤栗的快感传遍全身,召奴腰间一紧,螓首同时向後仰起,即解放在非凡手中。 解放过後,召奴虚软的躺在软榻上喘息着,无法分办出胸前的闷窒是因伤而起,或是快感所致?还不及细思分办,非凡炙烫的指,已藉着手中的白液,无预警的,由他身後入侵至他体内。 「啊—痛!」不适的皱起眉头,微张的眼眸立即紧闭,非凡轻哄的嗓音也在他耳边响起。 「忍一忍,我不想伤害你。」 「嗯。」 轻声应着,努力放松自个的身体,同时感到身後按压轻揉的指又多了一指。忽然一阵冷凉感袭来,召奴眯眼看去,这才发觉胸前的缠布不知何时,已被非凡拆掉了! 望着床上将自己无语交付的召奴,他漆黑的眸中,映着的,是他多年追寻,终於回到他身边的身影,过往的冲突、怨忿,彷佛已成昨日虚梦,如今留在他身边的,是他要用一生疼惜、照顾的人儿。 眼前的幸福,是他俩用无数个痛苦、相思日子,才得以换来的。 低下头,温柔的吻着召奴皱起的眉心,一声浓情呢喃,在他耳边响起: 「召奴,不要再离开我了……」 眷恋的吻上召奴的红唇,彻出手指,转将他已挺立的热源,一寸一寸埋入召奴同样滚烫的体内。经过放松的身子很快就习惯侵入体内的巨大,将召奴的双腿环上腰间,非凡却是不敢大意,在每次进出之间仍不忘温柔以对。 「嗯……啊啊啊……」忘情的呻吟,交缠着的,是二颗相同寂寞等待的心。 一次一次的挺入,时深时浅的律动,不但让人沈迷,也催人疯狂,使他俩迷恋在汹涌惊涛的快感之间,无法自拔。 屋外昏黄的夕阳不知何时已墬入地界,深黑的夜里,溢满着的,是情人之间情意绵长的细吟及哝语,无法停歇的热情,带领久别冰释的情人一次一次共赴巫云。 伴着温润晕黄的月色,窗外被风刮动的樱瓣只敢静静飘落,怕扰了屋内一对低语互诉的有情人,就连高挂天际的月娘,也悄悄掩去大半月色,只余下满园的宁静微亮,彷佛在暗示着屋内的相拥的情人…… 夜—仍漫长…… 犹忆少年时.二十一  满室的温暖逼走屋外初春的微寒,窗外破晓前的天色仍是一片灰暗,非凡一夜未眠的眼中,虽不见疲态,却是出神着不知望向何方。 轻拥着枕在他胸膛上沈睡的人儿,大掌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盈盈泄落的细长发丝,脑海中不断翻转着往事历历,彷佛又见到年少轻狂时的快意欢畅,然掐指一算,竟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不论如何风采傲人,权高名就,人生不就如同浮云飘荡一般,唯有转眼即逝的时光才最是无情,叫人只及谓叹,不及捥留。然而回想起往日种种,怀念的过往却又清晰的跃入眼间。非凡无动的脸庞不觉露出笑意,眼神同时闪动柔情,落在面色嫣红仍兀自沈睡的召奴脸上,伴着一声轻叹,在他颊上轻轻印落一吻。 纵使相爱的心意未变,但人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改变了。 他身上担起的,是兴盛魔界的大任;召奴背负着,是襄助武林和平的重责!只要武林乱像一日未平,他们对立的身份将永远存在。召奴不会背弃正道,他也不愿失信天魔,踏出情巢後,他们是否又要回到起点…… 白无垢曾问他:即心有所系,为何不归去? 为何不归去?他要归去何方?漫漫长年流浪,最终他仍是无处可归。即使身有所栖、志有所长,然而心……却依然无垠飘荡,徒留愁怅。 现在几经风浪,终於寻回可歇息的温暖,但眼前的现实,却不允许他得到幸福…… 愁绪百转间,一声柔畅的轻语忽然传来,春风似的温情,让非凡皱眉凝重的表情随声溶解。 「非凡。」以肘撑起上身,任由覆盖的被滑至腰际,泄露一室春光。召奴已然清醒的眸中满是担忧,疲惫的秀颜上挂着的,是一抺解意的笑。 「在想什麽?瞧你想的都出神了!」他笑问。 「没什麽。」回他一记放心的浅笑,拉回方才因移动而滑下的软被将召奴密实包里。「怎麽不多睡会儿,天还没亮呢。」 「你呢?怎麽不休息?」柔顺伏回非凡温热的胸膛上,聆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双眼忽然黯然垂下,像是看出他的心事一般,召奴开合的薄唇,轻声问起一道他与他之间最无解的难题。 「非凡,你愿意与我一同退隐吗?」说着,感觉枕在脑下的身子震了下,却无言语,勾起一抺凄凉的笑,再道:「或是,待出了心筑情巢,我们……又要回到从前……」 轻颤的嗓音,诉着是苦涩、道的是无奈。一语落下,受问的人是皱眉苦思,发问的人更是垂首不语,任由室内陷入一阵寂静,除了平稳的吐息声外,再无其它声响。 半晌,一声轻叹忽然传来,召奴原本半垂的眼立即重重阖起! 他知道,他这番话问得好伤人啊! 可横阻在前的,是不能摆脱的现况,是无法预测的未来。无解的武林纷乱、难休的七星乱世,全是担不起的重担,却也抛不下的责任,但这一切,终究……仍是要面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云景已由淡灰转为褐红,再由一片金光中蜕变为晴朗白日,刺眼的光亮透过情巢外的樱树,洒落窗棂,将原本昏暗的屋内点染成一片白亮。 望着窗外全亮的天色,非凡微坐起身,低哑的嗓音,是不见波纹的沈静。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魔界……」 「我了解。」抬首,眼中满是寞落,却只淡淡应着,并无意外。 「召奴……」 纤手覆上非凡一语未完的唇,淡道:「我也不可能在此时背离三哥、抛弃正道……」 他们的想法、立场都相同,谁也不能为了对方放下手边的一切,何况只要踏上武林这条不归路,有谁能够说放就放。 跟着起身,却为了牵扯起下身的痛,而皱紧了一双姣好秀眉。非凡见状,不舍的再将他扶回躺好,却感觉到召奴在他怀中一丝细微颤动。 「我昨夜……弄伤你了吗?」柔声问着,是关心,也是想暂避开那恼人却又无解的话题。他的个性向来不喜逃避,但对此事,却仍是情愿选择闭口不谈。 又回想起昨夜因太过忘情放纵,竟一时忘却召奴的身子仍带着伤!担心会因此让召奴伤势加重,自责的情绪涌起,非凡的脸上满是懊脑,心中更是不断的责怪自己。 「我没事的……」 见非凡一脸紧张,召奴垂下小脸,欢喜着非凡眼中明显的担忧,也明白他暂不想谈此话题的意思。再抬起头,对他勾起淡粉唇瓣,已换上盈盈笑意。 不管世事纷扰,在情巢之内,就让他们俩自私的依着心中的渴望,过几日只属於他们的平和日子吧。 「抱我去净身吧,我好累,走不动了!」笑着,伸手环上非凡颈项,灵动大眼中有着愁云暂扫的喜悦,兴奋再道:「我们等会儿再到樱树下去摆席,好好赏花饮酒一番。」 「好—都听你的!」笑开了俊颜,抱起召奴,便嘻闹着往浴间行去。 ****** 往後五日,他们的就像回到年少时那般,却比当年更加亲密。每日举杯对饮、同桌共食,花下并肩赏樱互诉着毕生衷情、夜里同榻相拥而眠,耳鬓厮磨、情深眷恋,追寻着不知不觉间,在流水光阴中磋跎的时日。 直到五日後,非凡公子与莫召奴同赴琉璃仙境,素还真解释七星之主乱世灾劫的来龙去脉,并希望非凡以大局为重,暂抛成见与正道合作。非凡同意後,便应允先回转魔界,再往猜心园去取回玄武图腾。 岂知魔界此时已遭人攻破,天魔失踪,魔魁也於此劫力战身亡!就连匆忙赶回的白无垢与傲神州也慢了一步,无力回天。回至魔界得知恶耗的龙王魛,於盛怒下为报仇而离开魔界,而非凡则采纳白无垢的建议向素还真求助。 其间,武林仍是风雨不断,一片乱像。终於,五方星主於引灵山上会齐,准备揭开天策真龙上古七星之袐。岂料众人竟意外落入一场千年袐策的阴谋之中,天策真龙借体复活,五方星主皆不敌败走,而正道支柱一页书也於此役受困引灵山,生死难卜! 七星之主乱世的预言实现,正道众人莫不当机策划起歼灭天策真龙的计划及阵式。又为防止天策真龙打算吸收五方灵地之气以增加自身运势,便以莫召奴与非凡公子一组,负责心筑情巢及猜心园,悦兰芳与东陵少主一组,负责风檐春秋与怀拥天地七步阶,而素还真则自成一组,负责琉璃仙境,各自前往破坏灵地地气。 ****** 成功破了心筑情巢的朱雀灵气,非凡公子与莫召奴火速退离南武林,转朝北武林的猜心园前进,准备毁去玄武地气。为防途中让天策真龙兵马发现,即选择较不易被发现的深山林道前行。 奔离心筑情巢数百里後,非凡公子忽然喝止同行的脚步,拉着召奴转身隐入旁侧一片巨林之间。 忽然被拉进树群中央,召奴不解的抬起大眼,问道: 「怎麽了?躲进这里做什麽?」 非凡拉着召奴双手,却是一脸凝重。 「召奴,你现在若全力使出朱雀火,还剩下几成功力!」 「这……」闻言,召奴心头一颤,眼神也游移着不敢直视非凡。不会吧……这麽快就被发现了! 见召奴神情怪异,非凡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沈声说道: 「你的伤势根本尚未完全痊癒,为何刻意隐瞒!」 他从昨日就发现召奴不对劲了,虽说召奴这几日仍是照常吃药调息,却总闪避着不肯让素还真为他诊脉,方才动手击毁朱雀灵脉时,击出的功力恐怕也只有平时的六成左右,甚至可能不到六成!就连这一路提气奔驰,召奴也曾一度追不上他的速度! 为了魔界与天策真龙之事,他确实疏忽了召奴的伤势非是短时间内可痊癒的。如今大敌当前,此番前往猜心园福祸难测,若冒然让召奴前往,恐怕会有危险! 心中打定主意,才正想再开口,召奴却快了一步,抢先截去他未出口的话。 「我和一起去!」非凡会做何打算他料想得到,就是不愿让非凡独赴险境,他才隐瞒未癒的伤势,想不到还是让非凡发现了。 抬首望向非凡主意甚坚的表情,召奴秀眉一拧,更是急道: 「我不要自己留下来——」 「召奴——」见召奴扳起怒颜,非凡却是毫不动摇。召奴明知他会担心,却还是这般固执。抑不住心中的惶恐,伸手将他拉近,紧紧搂锁在胸前,倾吐起他心中不知从何而来,无法抺灭的不安: 「此番前往危机难料,你现在又伤患未癒,若出了什麽意外……」 「你把我想得太娇弱了。」自非凡怀中抬首,闷闷的说道。不及痊癒的伤势确实影响他的功力,可他还是希望能一同前往,祸福同当。 「我会照顾自己,你无需担心。」 「召奴……」将环搂的手臂收紧几分,非凡一双飞扬的剑眉,皱得死紧。「失去魔魁,现在,我只剩下你了,你是我唯一牵挂的人。」 召奴的执意他是感动的,但一直盘桓在他心头那分叫人闷窒的异样感觉叫他不敢轻忽,不详的预感,让他又忆起当年在东瀛分别时的情景。 「我心里,总有一个不好的感觉……」 看出非凡明显的忧虑,双手环上他的腰际,好声劝慰着:「你多虑了……」 他也希望只是多虑,但,不可不防。要是依照召奴的性子,若真出了什麽事,他恐怕会走向极端。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低首,靠向召奴耳边细语:「如果发生了什麽难料的事,答应我,你一定要先离开。」召奴不肯单独留下,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闻言,召奴立即推开非凡,一脸怒火的朝後退开。「不要!」 「召奴……」 「不要!」大吼一声,转身向林外奔去。 非凡见状,立即跨步追上,大掌向前一拉,无视召奴仍奋力挣扎,又将他搂回怀中。 「召奴,你冷静一点!」 「为什麽我要冷静,为什麽你要说这种话……」按耐不住心头的惊跳,泛红的眼眶,已无法自制的滴落泪水。 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伸手按去悬在召奴颊上的泪。 召奴此刻的心情他能理解,当年在东瀛,他不也曾饱嚐这份惊惶焦虑的心情过。非是他故意要惹召奴心惊,而是在他心头隐隐浮现的躁烦,叫他忐忑难安,不得不先预後路。 「我们都曾与天策真龙交手,他的实力你我心知肚明!虽然在心筑情巢破除地气时甚为顺利,但难保前往猜心园也能同此次一般安然得手。何况你伤患未癒,倘若真有万一,我希望,至少能保你周全……」 「如果真有万一,我只愿与你同赴阴冥。」旧事重演,如今角色互换,他才知非凡当时有多心痛。止不住泪滴的秀颜,深埋在非凡怀中,低泣难语。 暗自叹了口气,召奴固执的脾气他最是了解,想要他在危急时弃他先逃根本不可能,但他就是不希望召奴为了自己而身陷险境!当年在东瀛召奴以死相激,虽是叫他忿恨难休,却也让他有再活下去的意志,如今,他竟也用同样的方式加诸在召奴身上…… 将下巴埋入召奴细黑的发中,非凡语气故作轻松的说道: 「记得吗,你已将你的命输给我了,我只要求你念及自己的伤势,在对上无法取胜的局面时能先行离开。就算我真的有何不测,我也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嗯——至少百年内别到阴间与我相会,这要求并不过份吧!况且我说的是如果,如果又不一定会发生……」顿了一顿,扳起召奴皱眉淌泪的小脸,垂首抵着他的额头,劝道:「答应我,就算是让我安心,好吗?」 好声问着,但得到的,是一片沈默。 再等候片刻,仍是等不到回答,非凡才低下头,看着怀中皱眉不语的人儿,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召奴虽性情倔强,可却是话一出口便言出必行的个性,虽说此事可能只是他担心过剩,但他仍希望能索得一个保证。 唉—想不到沾惹上感情的事,就连向来乾脆的自己也会变得如此婆妈! 将召奴的脑袋压靠在自个的胸膛上,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则是的溜至後背,习惯的抚起召奴一头细长如瀑的黑发。 「召奴……」催促再唤,有无奈、也有眷宠。 怀中人儿却是眉锁难解,良久,才小声吐出一句: 「我做不到……」他只愿和非凡同进退! 非凡却是皱眉淡笑,抚着发的手,转搂住召奴的肩,说道:「我是为你好啊—」 「我真的做不到……」咕哝着,仍是不肯妥协。「若失去你,我也活不下去……」 他又何嚐不是如此!心头猛然揪紧,垂首,吻上召奴颤抖的唇瓣。 「你必需做到,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 全速奔驰在巨木环立的林道间,身後穷追不舍的,是天策真龙派出缉拿的兵马。 「莫召奴,你今日难逃一死啦——」一声催命狂喊,随同数道掌劲同时攻至! 闻声,莫召奴立即回身举掌格挡,化去当面迎来的三道掌劲,却避不开由左侧偷袭攻至的刀气削砍,本就挂彩的身子再染血红。 「卑鄙小人!」怒喝,火气覆满血掌化为一道烈炎灵雀,炎随掌飞,朝前方不及闪避的兵众无情袭去,为首六人首当其冲焚毁至屍骨难寻,可随後追缉的七人则因距离较远,竟意外的虽身受重伤,却未危及性命。 眼见机不可失,受偒七人奋然起身,欲建奇功。 「莫召奴的功力大不如前,好机会,大家上!」 见追兵再上,莫召奴扬掌再赞一招送龙行,然而功力原就未足六成,再加上沿路激战消耗体力,余劲击出,却只撂倒其中二人,恐再继续拖延可能不敌,无奈,只得发足迅速逃离,往落叶知秋方向奔去。 半个时辰前,北武林。 猜心园外冽风不断,挟尘飞刮,激荡着猜心园内一片绿密竹林,竹叶飒飒,音若鬼泣;管竹萧萧,声如悲鸣,冷风呼啸而入,更是卷起一地青叶飞扬上天,随又洒落满园潇然。 太过寂静的竹林,透着的一丝诡谲;无声的平和,犹如陷阱! 隐身於猜心园外的树林,非凡公子与莫召奴不敢大意,暗伏於园外一处矮丛观视许多,确定外侧无兵卒埋伏,两人这才现身,反身背靠,目观四方缓步移进。 接近入口时,为防情势有变,非凡决定独身闯入! 「召奴,猜心园的地型我比较熟悉,你在外为我守护,我速去速回。」 「嗯,你小心。」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背脊发凉。 见非凡闪身进入,莫召奴不敢松懈,守於园外注视着每一分风吹草动,忽然,一阵狂风迎面袭来,随同风势,一片密如雨丝的剑网飞星射至! 糟!有埋伏! 一个扬掌转身,散出烈炎於身前四周形成防壁,百发箭矢无法穿透炎壁,全数应声落地。岂料百箭齐发明为猛攻,实则却为拖延之用,莫召奴在遭箭阻揽的同时,包围十余里外的天策大军忽然摇旗齐冲,声若雷震,地底下更是钻出数十名暗隐的兵士,转眼间已将他团团围住! 原来天策真龙为诱非凡公子与莫召奴上当,特地掘坑伏兵,待非凡公子二入进至猜心园後再一涌而上,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外围援兵此时再适时递补,以人海战术将其二人重重包围,纵使二人武功盖世,也难逃一死。 「非凡!」 见敌众来势汹汹,莫召奴朝园内大喊一声,旋身避过左右袭来刀砍,翻身一跃,掠过後方同时攻至的剑客,双掌凝劲轰落,当场格弊率先迎上三人。可势单力薄难以久抗,眼见不远前方百名缓兵将至,莫召奴怒上眉梢,顾不得自身功力不足,鼓催全力连番冲杀。 临阵杀敌,只见莫召奴双掌翻腾,掌力刚柔并济,出手取命毫不留情,但天策大军却似杀之不尽,一死一补,莫召奴前後遭夹、左右受攻,敌军虽无法近身,他亦无能杀出重围。不到一刻钟,死伤兵众已爆增近百,可缓军源源不絶,莫召奴额际冒汗,体力渐感不支,忽听闻猜心园内传来笑声,心头一惊,攻势稍慢,即被一抢攻上前的士兵给划伤手臂,血溅蓝衣! 犹忆少年时.二十二(完)  猜心园外杀声震天,凭声即知园外此时正陷入一阵浴血苦战。然而猜心园内却不同於外,竟无半分敌方踪迹,彷佛与外隔絶似的,寂冷无声! 听着外头的喊杀声,非凡公子却只立於园内并无动作,利眼如霜的望着前方那逐渐清晰靠近的身影—天策真龙! 好一局请君入瓮! 天策真龙利用他们急欲破除地灵的心态,在外埋伏暗兵以减去他们防备,待目标进入猜心园後,外以人海战术团团包围,内由天策真龙独镇灵穴,若是两人一同入内则避不开与天策真龙正面交击,或以一人进入一人留守也躲不过外头层层围捕的人墙,双面夹攻,定要叫他们插翅也难逃出生天! 是他太心急了,想不到竟会栽在此等计谋之下! 「非凡公子,孤在此等候多时了。」人随话至,天策真龙一身龙袍帝帽,气势昂扬着自竹影中步出,望着前方眼露杀机的非凡公子,天策真龙缓步逼进,挑衅的表情扬着胜利的骄傲,肃杀利眼直刺非凡公子,气势睥睨,尽是王者尊严。 非凡无语,只冷眼对视!忽然,一声轰然巨响自园外传来,可辩出为重掌轰击所致,地面更是随之憾动,但落石声未尽,又瞬间被喊杀声给淹没。天策真龙不为地动影响,眉峰挑起,玩味问道: 「面对大军轮番上阵,你觉得莫召奴还可以撑多久?」 话语方尽,一声心急叫唤印证似的,随即自园外传来! 「非凡——」 大军围击,召奴为何没有依言离开?难道他无法脱身!闻声,担忧的心绪同时涌起却没表现於外,非凡仍是与天策真龙眼神对峙。 「哈哈哈——莫召奴自身都难保了,还以为你有机会能和他一起离开吗!」一抹轻视的笑挂在唇边,天策真龙凉凉的道:「拿出你全部实力吧,孤也许可以考虑留你全屍。」 「可恶!」不容恶意挑动,非凡公子双掌蓦然紧握,冷眼转炙,直直射向天策真龙。忽然狂催内力,将功力提至最高,双掌扬翻,玄武风立即猛势破空而去。 「玄武风!」 天策真龙本就暗劲凝聚多时,见非凡公子聚劲抢攻,也立即出招迎击。 「狂龙暴!」 四掌对战,双方气劲相互冲撞,撼起一阵地动山摇,沙尘扬飞之际,非凡公子不敌,当场受创震退、伤重淌血;反观天策真龙却是足不移半分,丝毫无损,两人高低立见。 一击即知高下,尘沙渐落中,非凡公子虽败不屈仍傲然挺立,天策真龙见状,心起赏识,欲揽他为麾下之臣。 「孤最欣赏尔等人才,只要你投效我方,孤絶不会亏待於你。」 「哼!妄想!」拭去唇边血迹,非凡沈声回絶。 然而高高在上的七星之主那容得让人拒絶,自负的心态不允挑衅,天策真龙眼燃怒意,立即跨步向前,扬掌欲击碎非凡脸上那褪不去的傲气。 「是你不识抬举,别怪孤没给你机会。」大喝一声,两人再度交锋,掌劲如霆轰击四周,猜心园内景物瞬间破坏殆尽。 面对刚猛重劲连番压至,非凡公子竭尽全力只勉强避开二掌,却已被硬生逼退数步,脚下未停,又见一道巨力极速撞至,一时揉身闪避不及,右臂当场被利劲削断! 手臂瞬间飞离,热烫鲜血立即不受控制的自断臂处涌出,肢体脱离的锥心利痛几乎麻痹他的神智,在天策真龙的笑喝声中,非凡手按伤处连连後退,直至撞上玄武石像的基石才止住脚步。 巨痛馍糊了视线,大量流失的血液更是快速抽离他所有体力,意识愰惚之间,一声熟悉的叫唤自远方忽然传来: 「非凡—快逃啊———」 召奴! 犹如一记强棒喝醒所有神智,非凡公子双眼爆睁,点满冷汗的苍颜傲气不改,虽一身血污,气势却更见凌人,紧凝着立於前方的天策真龙,心中已作下决定。 同样听闻由外传来的叫声,天策真龙却是怒火翻腾。哼!百余兵马居然无法取下莫召奴的首级,简直无用至极! 视线拉回,再度对上非凡公子狂傲不改的瞳眸,天策真龙心生不悦,出语威赫。 「你的同伴在叫你了——」冷笑一声,说道:「放心,待孤取了你的性命,他马上也会到黄泉路上与你做伴的!」 「哼!」不受言语影响,非凡公子却是双足一蹬,身子飞起,落於身後的玄武石像上。 「你想做什麽!」 「哈—哈—哈——」无语,仅一阵震天狂笑轰然响起。 非凡公子心知此战已无法幸免,不愿屈服於劣势之下,即催起残存功力,滚滚气劲立即运行周身,蓄存气劲的身体犹如一座待势火山,欲发之际,只见非凡公子眼中无惧,仍旧是睥睨群雄的不羁,笑意扬起,是一抺傲世非凡的骄傲,是宁死不屈的风骨。 狂笑未歇,四周管竹此时却无故齐声悲鸣,啸然凄厉,直入云霄。然竹啸未止,催至最高的气劲更已激得叶摇骚动,风吼难休! 「与生俱来人中首,惟我与天同齐寿,双脚踏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 声停、诗尽、血溅……随即一声轰然巨响,非凡公子舍命以身为媒,带着壮志雄心与跨下的玄武石像一并碎裂烟灭!石像尽毁,灵气同时自石裂处一冲而出,散自四面八方,因爆破而起的强大气流更是袭卷起滚滚黄沙,挟着断石残灰如箭四射,直冲天策真龙! 眼见此景,天策真龙一时愕然不及闪避,受非凡爆体冲击,也略受轻伤。 未久,一阵凄风刮入,吹起迷烟四散,然而染血的绿体已不复在,仅余下热血如泉喷发而上的漫天红彩,将翠叶染红飒啸泣血,惹白云遮阳怆然同悲;漫天血雨洒遍竹园,在落不尽的声响中,苍翠竹园竟瞬间全数萎靡,枯黄同时起而代之。 最後一声血滴声尽後,风平、云静、竹叶纷落……只留下满园的寂静,似正泣诉着,猜心园……自此无主…… 召奴,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 胸口彷佛破了个洞,冷风穿梭,冻得他的心头凉飕飕的…… 茫然的跑着,眼前一片模糊,涩涩的、湿湿的……是方才击杀天策大军时让血给溅上的吗? 『莫召奴—受死吧!』 这是第几个扬言要取他性命的人了,如果自己动手再慢上一分,追兵手上那把染了血丝的刀是不是就会笔直的贯穿胸膛? 旋身避过刀斩,眼前忽然一道银光闪至,一柄三尺利剑正朝他迎面刺来! 算了……就这样吧,不要反抗了,就这样跟着非凡去了吧…… 『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初阖上的双眼忽然大开!扬掌轰退左侧方才避过的刀客,同时夺来他手上大刀,向前一格,挡开迎面刺来的快剑,弹腿,再将剑者踼离!见後方追兵已剩不多,反身,全然不理会身上数处伤口仍直冒鲜血,又朝落叶知秋的方向迈步奔去。 『这是你欠我的!』 为什麽脑子里占满的,全是非凡的话声,只要自己手劲稍松,出掌减慢,非凡的声音就会钻入脑海里叫嚣! 十多年的相思债要他用一辈子来偿! 这是他的罪,他愿意偿……但这一回,就算他耗尽一生,非凡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召奴,你想家吗?』 『东瀛吗?不想!』 『喔—为什麽?』 『因为那个家……没有姐姐……没有你……』 『那麽,从今以後,你有家了,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不断跑着,木然的眼神,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飘浮的思绪,控制不住的翻腾奔流,过往时光像是映画一般,一幕一幕在眼前无情流转。 而身上止不住的鲜血则替代了眼泪,随着奔驰的脚步,染红了蓝衣,滴落一地艳红。 『樱花树下,不见不散!』 落樱缤纷的美景仍映在眼前,却已分不清记忆中的美景,伴着的是分离还是聚首…… 多年前,他们在樱树下别离,当年的失约,原以为会是永难再见,却蒙天眷顾着,他活了下来,自此,他守着诺言……守着相约再见的樱树。多年後,他们终於在樱树下重逢,然而此次承诺的人仍是他,失约的人……却是非凡…… 不是说好了不见不散吗!他回来了,那非凡呢,何时才能再回到他身边? 『花座少主,何必为了一名童伴牺牲性命,你是成大事的人,只要你愿意让非凡公子代你受死,在下有信心能保你平安无事!』 『真田大人,我心意已决,文诏一事由我一人承担,你应承之事断不可有所差池。』 『你……好吧,在下决不会让非凡公子有性命之虑,甚至轻生之念也不会起,只望少主你不会後悔才好。』 『我絶不会後悔,多谢了!』 一死换一生……非凡心中所想的,与他当年在东瀛时的心境是相同的吧! 宁愿己亡,不愿尔伤……这麽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是自私,还是尽最後之力,只求心系之人无恙…… 狂奔的脚步未止,但混乱的思绪却已无法分辩是非对错,他只知道,他後悔了……他宁愿同生共死,也不愿一人独活!当年他狠心抛下非凡,可如今情势轮转,那无言可表的痛他亲身体验,再想後悔,却已太晚…… 由旁错身而过的高树巨岩似乎无穷无尽,自脱离天策兵马追捕後,奔行多时,终於见到落叶知秋已近在前方。即将抵达目的地,莫召奴却是定住脚步不再前行,望着不远前方的房舍及来回穿梭的几道人影,心……却迟疑了…… 他的人能回来,但心呢?遗落的心此後该如何自处!只余一人的路,他该如何独自走下去…… 当年他留下非凡,求的即是非凡不受他牵连,能一展宏图的愿望! 而非凡也确实做到了,纵使候过春秋,寻过百处,身历万苦,他依然不减心志,不灭傲气,成就出一番事业。 如今光阴已逝;人事已非。再度面对相似的情景、相同的心境,他才发现,他终究还是及不上非凡的坚强! 非凡能做到,那麽自己呢?自己能否做到如此地步? 非凡要他好好活着,求的不就是他能一偿协助三哥匡扶正道,此生不留遗憾的心愿。绊住天策真龙以利他逃脱,这是属於非凡的自私。自私的以为,只要能活下去就有希望;自私的以为,没了他,他也能活很好! 『小凡,如果有一天我先死了,你会难过吗?』 『会啊!不过,我一定会更努力的读书,更努力的练功,这样你才不会为我担心……召召,如果是我先死呢?』 『我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每天每天一直想你!』 『那你千万不可以比我先死喔——因为我要比你先死才可以!』 『为什麽!』 『这样我才不用见到你天天想我,天天哭啊——』 『……』 『因为看到你为我难过哭泣,我会舍不得的!』 呵—想不到幼年的童言,如今竟然成真了! 非凡,你说一是一的固执个性真的从来没变,就连童年时所下的约定至今仍执意遵守着…… 静静的立於原地,思绪百转间不觉原本湛蓝的天色已悄悄换成绚烂的昏黄红彩。 落叶知秋内,五方星主约定破除灵气後随即到此会集,但先後赶至的东陵少主与悦兰芳却带回遭伏失败的坏消息。而毁灵成功,奋战归回的素还真此刻更是不断的在屋内来回踱步,直担心着久候不回的莫召奴与非凡公子是否会发生意外! 「我到外头去瞧瞧。」等到有些沈不住气,素还真索性出门查看,期望能正巧碰上姗姗来迟的二人。 才跨出屋门,立即见到呆立於屋外不远处的莫召奴,惊讶於召奴一身的血污,朝他唤了一声,便急忙上前查看。 「召奴,怎麽站在屋外不进来?」确定召奴身上的伤处不会危及性命,便拉着召奴微凉的手往屋内走去,望着召奴一脸的茫然哀凄,素还真本就担忧不已心更是不住发颤。只有召奴一人回来,难道非凡他…… 将人带入屋内,为他披上一件保暖的外挂後,便坐在他身旁着手为他细查伤势,见召奴自入门後只一迳的低首不语,素还真雪眉紧凝,犹豫了下,这才开口问道: 「非凡公子他……怎麽没和你一起回来?」 听到非凡的名字,莫召奴眼神忽黯,无动的身子一震,褐眸半抬着迎上素还真急切询问的眼光,锁不住的清泪不自觉顺着脸庞滚落,点在血衣之上,漾出一朵朵泣血泪花。良久,紧抿的薄唇才轻轻开合,细声诉道着无情的事实: 「非凡……死了……」 「什麽——」非凡死了!素还真惊呼起身,无法置信! 而宣布丧讯的莫召奴却仍是愣愣的坐着,彷佛见不着眼前众人对非凡亡故的哀痛,听不到素还真在他耳边追问的话声,泪雾迷漫的眼叫长睫覆去水光,脑子昏沈沈的,感觉好几道话声在他脑海里飞绕不休。 『召奴,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你好自私!可为何我还是如此深爱着你——』 『你的命——是我的!』 『召奴……我……会恨你……』 『要盗文诏,我和你一起去!』 『这鸟儿好奇特,谢谢,我真的好高兴』 『你以後就叫我小凡,我就叫你召召!』 一字一句全都是过往的记忆,如刺如蜜,全荡在脑海中叫嚣个不停…… 却在脑中话声乍止之时,不知何故,他原本挺坐椅上的身子忽然感觉轻飘飘的向後倒去,而搭在他肩上的手劲似乎加重了几分,但不知是谁人之手?耳边数声叫唤亦同时传来,或是小心、或是危险,他却已完全无心再管,任凭意识墬入无尽深渊。 思绪涣散之前,黑暗的眼前亮起了一片落樱美景……惚乎间,彷佛见到那棵巨大的樱树正下着淡粉花雨,树下站着二名稚龄孩童,盎然的灿笑挂在唇边,沐在花雨之中,一声熟悉的童音自那名身着粉底白樱和服的孩童唇边响起。 『我叫召奴,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非凡……』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