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斑】错误时代之【艳骨乐章】作者:南山下 第一章 十月的伦敦雨幕如织,八角屋间点缀着罗曼式的塔楼在雨中显出一种细腻的美。盘卷跌宕的雕纹如同宫廷画师勾勒出的画卷,从雕有天使石刻的拱门下经过时,可以清楚的看见灰蒙的天空与远处的建筑融为一体。 这种阴霾一如身处这个时代人心底某一处的麻木,晦暗得不见天日。 社交季已经过去,但这丝毫不影响贵族们的寻欢作乐,在他们的私人庄园里,金碧辉煌的大厅中永远少不了水晶舞鞋与嫣红美酒,几百根蜡烛伴着水晶灯彻夜照明,婉转的乐曲被奏响,红地毯上绽开一片片婀娜的舞裙。 舞步踩踏着音符,在旋律的指引下进退有度。当乐曲的尾音落下时,男士们纷纷优雅的牵住女伴的手,定格在一个风度翩翩的动作上。 “很棒的一支舞,菲尔德小姐。”男人一身白色礼服,衬得那头淡金色的微卷长发优雅迷人,他牵起面前女伴的手,微笑着开口。 女子提起裙摆行了一礼,眉眼间的笑意从容得体:“能与阿尔伯特子爵共舞,是我的荣幸。” 新的舞曲奏响,先是一段钢琴声温情脉脉的铺垫,随即清亮委婉的小提琴声恰到好处的和上曲调。 琴弓不紧不慢的划过琴弦,泄出的旋律却是生涩而尖利的,很快就被一个突兀的音符打破了原本的调子。柱间停下演奏的动作,皱起眉重新审视起自己编写的乐谱。 他正在研究该如何纠正这个音,厨房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 柱间揉了揉额头,听到楼上传来关门下楼的动静。斑显然是才洗漱完毕就被厨房的动静惊动,他皱起眉,靠在栏杆处整理着衣领,把长发从领后顺出来,向客厅里的柱间发问:“赫德森太太来了?” “恩,我想她大概是看见了晾在菜板上的手指。” “那刚才锯木头的动静呢?” 柱间沉默半晌,重新将琴弓搭上小提琴,继续自己的演奏。 贝克街221B的房东赫德森太太是个年过半百的孀居妇人,因为她常年住在伦敦郊外的老宅里——按她的说法,她这样上了年纪的人需要乡下的新鲜空气滋润生活,故而这栋闲置下来的屋子便租给了柱间。 从前她偶尔回来转转的时候,至多只是见到些堆积的餐盘与衣物,自从她多了一个新房客以后,一切牛鬼蛇神就蜂拥而至。 比如现在菜板上那一节节撒了盐的手指。 “我们只是在研究指关节的肌肉。”柱间认真而诚恳的朝她解释,“当理论出现分歧的时候,实践是最好的证明。” 赫德森太太将点心端上桌,看了看研究乐谱的柱间又看了看翻阅报纸的斑,语重心长的教诲:“小伙子们,你们平时这样将来怎么找好姑娘一起过日子?” 斑抖了抖报纸抬起头,柱间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目光一错而过,随即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赫德森太太在旁边坐下,继续喋喋不休,一派愁容满面:“我不是你们的父母,说这些可能不太合适,但你们住在我这里,我一个老婆子多少是把你们当儿子看的。柱间我都说过他很多次了,今天就先不说他了,”她边说边转向了斑,“你这孩子也是的,成天板着张脸,没事应该多笑笑。” 斑一手被赫德森太太拉着开始谈心,一手扶额,冷沉的眉宇间多少显出些无奈。 就像柱间说的,哪怕足智多谋手腕通天你又能拿一个没有恶意的话唠老太太怎么办呢?何况她做的点心还很好吃。 “虽然你是做学术的,但平时也该多出去走走,总呆在屋子里看书多死板。”赫德森太太继续说道,“你和柱间是好朋友,没事两个人一起出去转转也是好的。我们那个时候,最喜欢约上自己的好朋友去郊外野餐。” 斑不知道自己身上哪一点给了她自己是搞学术的错觉,但光是“你和柱间是好朋友”这一句,便完全无从解释。 此时赫德森太太已经完全陷入了年轻时候的美好回忆,柱间在旁边看着斑难得的无可奈何忍不住微微一笑。 斑察觉到他的幸灾乐祸,冷冷的横了柱间一眼。 柱间低头接着看乐谱,假装没看见他这个危险的眼神。 这个时候门外的摇铃突然响了,有人礼貌的敲了三下门。赫德森太太忙不迭的起身开门去了,斑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随手拿起一本书就要上楼,却听得门口传来一个温婉的女声:“请问千手柱间先生在么?我想我可能需要一些帮助。” 第二章 女人靠着小礼帽上垂下的黑纱遮面,只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部。深蓝色长裙打褶细腻,袖口与领口处点缀着白色蕾丝花边,蓬松的蝴蝶结系在收高的腰线后。荷叶边的裙摆伴随着她的脚步逶迤过地板,轨迹婀娜。 她在摇椅与沙发间的软凳上坐下,抬头看向柱间:“您想必就是千手先生了。” 柱间点头:“恩,请问……” “卡洛琳·菲尔德。”女人平静的报出自己的名字,顿了顿,口吻里多了些诚恳,“水户向我推荐的您,她说如果全伦敦只有一个人能帮我的话,那就是您。” 赫德森太太去厨房里为新客人准备茶水和点心了,而斑则没有上楼,他坐回沙发,翻开手中的书,面无表情的看了起来。 卡洛琳止住了话头,看了眼这个张扬而冷漠的男人。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柱间微微一笑,“他和我是一起的。” 斑翻过一页书,不置可否。 “是我失礼了。”卡洛琳也礼貌的笑了笑,虽然没能看清她的脸,但也依稀能判断出她的年龄在二十七八左右,她搭在膝上的手皮肤柔嫩,显出多年的养尊处优,无名指上有一圈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的痕迹。她从随身带的珍珠小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柱间,“事实上我是想请您帮我找一个人。” 柱间接过照片,注意到女人右手的食指指肚上有一层薄茧,说明她常年握笔写作。 这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剧照,照片上一个穿着鹅黄色礼服的女子笑意盈然。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安娜,当年她也是伦敦小有名气的社交女王,贵族们都以能与她共舞为荣。”卡洛琳缓缓开口解释,“七年前我因为一些事情离开了伦敦,如今回来去拜访从前的老友,却被告知她已经失踪多年,下落不明。” “一朵交际花突然消失,不会没人察觉到吧。”柱间平静的指出。 卡洛琳叹息一声:“当初与她交好的人我都问过了,水户也是其中一个。她们都说,安娜消失在七年前的夏末。那时正是社交季,她的缺席很惹人注目,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知道时隔七年要找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一直很茫然。直到水户向我说起了您,我想,也许您可以帮我。” 柱间审视着手中的照片,默不作声。赫德森太太端着托盘过来,递给卡洛琳一杯热茶,将点心放在她手边的小桌上。她正要回到厨房继续收拾那堆餐具,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男人突然抬头:“能帮我倒杯牛奶吗,赫德森太太。” “哦,亲爱的,当然没问题。要放糖吗?” “恩。” 柱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斑,对方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姿态。他抿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从对面的女人开口:“既然是水户的朋友,我当然会尽力的。” 又具体交涉了一些细节后,这个突然造访的女人才缓慢起身告辞。 赫德森太太送她到了门口,柱间撩起窗帘看着她上了马车彻底离开后,端起桌子上自己那杯黑咖啡喝了一口:“你居然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斑合上书,抬头看着他:“她说的那个女人我知道。” 柱间目光一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七年前斯特林爵士举办的舞会上,她曾经高歌了一首曲子,说这是一个价值无法估量的谜语,当时吸引了很多人。可是她还没给出谜底,就提前退场了。”斑淡淡讲述,“那应该就是她最后一次出席社交场合。” “什么谜语?”柱间微讶,“你也没猜出来?” “哗众取宠罢了,谁会放在心上?”斑微微一哂。 柱间摩挲着杯沿,看着面前的男人,故意道:“接下这个事情可是你的意思,你去找人?” 斑皱起眉,冷哼一声,翻脸不认账:“你不是看着漩涡水户的面子上帮她的吗?关我什么事?” “你喜欢用黑与白暗示‘No’或‘Yes’,这我还是知道的。”柱间看了眼斑旁边的那杯牛奶。 斑将书放在圆茶几上,双手相叠搭在交叉的腿上,唇角微扬,笑意微冷:“我有我的用意。柱间,如果我说有些事情借着你的名头反而是最好的掩饰,你会介意吗?” 柱间却只是微笑:“当然不会。毕竟你对我而言也是莫大的助力。” “等价交换?” “你是这么想的?” 斑对上他的目光:“对于我们而言,这是最安全的一种相处方式。” 柱间看着他,像是能看穿他眼底的细微波澜:“你不应该是有所畏惧的。你分明,也很享受游走在危险与矛盾的边缘。” 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微微低下头。这样的姿态极具压迫感,如同暴怒又似暧昧。他近乎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片刻,最后蓦地松开手,低声开口:“把那个小节降一个调,结尾用揉弦演奏。” 柱间的笑容深了些:“你一直在听。” “是你拉得太难听,吵到我了。”斑转身上楼,只留给他一个瘦削挺拔的背影。 第三章 作为一个咨询侦探,千手柱间的作息自然算不上规律,为了案件昼伏夜出也是家常便饭——诚然,值得他如此劳心劳力的事情并不多。而在生活习惯方面,他也远不如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有条不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粗枝大叶。厨房里时常积压着隔夜的餐盘,客厅更是常年杂乱无章,更不提床上散落的书籍与衣物。 这样一个看似平易近人的男人,独自居家时显露出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特立独行。 而宇智波斑的到来无疑加重了这种现象。明明看起来是个养尊处优的人,生活细节方面却带着独居的痕迹。他的工整仅限于他关注的事情——比如那些数学公式定理,还有他手中那本成天不离手的黑皮书。 那本书是Le Rouge et le Noir的主人,绝,送来的。那天他们拿着一块骨骼玩推理游戏,一人一点对它做出分析,最后柱间稍胜一筹,斑只能愿赌服输进了厨房。绝过来的时候,斑正在切洋葱圈。他不怕死的站在厨房边长久的欣赏这难得的盛景之后,忍不住感慨人性的复杂与世界的美妙。 斑冷着张脸居然也没有发作,只让他把拿来的东西丢在沙发上赶紧走人。 绝告辞之前,目光意味深长的在柱间身上停留了片刻。 柱间没有问那本黑皮书是什么,斑翻阅的时候也从来不避讳他,因为上面书写的是一种复杂的数字密码。一次无意间的瞥见个别字符,柱间初步估计,这应该是一本账本。但是他的推理也就到此为止,不再往下多想一步。 他们始终恪守着一条黑白分明的底线。 黄昏的时候,绝又一次造访了贝克街221B,他来送第二本黑皮书。柱间就呆在客厅,斑也没有回避他的意思。 “那么,上一本是由我带回去吗?”绝看见斑坐在沙发上开始翻阅新的黑皮书,低声询问,目光却忍不住偷偷看向旁边研究曲谱的柱间。 斑不以为意的淡漠开口:“不必。”说着他摸索到旁边的笔与便笺纸,飞快的写下了一个名字,停顿片刻后又写下了一个名字。他把便笺纸撕下交给绝,“去查查这两个人的事情,我要具体资料。” 绝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看过后似乎颇有些诧异:“您终于对女人感兴趣了?” 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绝登时噤声,老老实实的请罪:“啊,是我失言了。能让您感兴趣的,只有您的,恩,对手。” 他特地把“对手”这个词音咬得极重。 斑眉尖一挑,就要动手把他轰出去,绝赶紧道:“不过您说的这个安娜·格林我是知道的,她可是七年前伦敦的‘Midnight Rosebush’。不知道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蕾丝纱裙下。她的追求者为她痴迷,恨不得俯下身去亲吻她的马车驶过的车辙。” “她是朵交际花我知道,说有用的。”斑没有兴趣了解一个女人的花边新闻,冷漠的打断他。 “如果您想知道与她交往甚密的男人有哪些,我或许能给您列一份名单。但我想您大概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我感兴趣。”一直在拉小提琴的柱间突然插话,看着绝,“能详细说说吗?” 绝盯了他半晌,转头看向斑,一脸请示的表情。 “他要听你就告诉他。”斑不耐烦的一挥手,低头继续开始看书。 “我以为您会介意……” 斑哗啦一声将书翻过一页,绝知趣的住口,冲着柱间开始讲述:“她的追随者很多,可是真正和她走得近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阿尔伯特子爵。七年前,安娜·格林突然不知所踪,这位子爵可是悲伤了许久。”说到这里,他又啧啧嘴,“当然,没过多久他就从悲伤中走了出来,继续流恋芳丛,有过不少情人。” 柱间认真的听着,放下手中的小提琴:“这么说,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可以说没有人知道。”绝压低嗓音,故作神秘,“有人说她死了,可是她的尸体从未被发现过;也有人说她是和一见钟情的爱人私奔了,这更是无稽之谈。还有人说,她的舞蹈太过妖艳,被魔鬼盯上,掳到了自己的圣殿里。” 柱间有些疑惑的啧了一声,斑抬头看向他。 “你们都说她的舞跳的很好,可是她失踪前给人留下的印象却是唱了一首歌。”柱间提出自己的疑问。 “不,”斑纠正,“应该说正是因为别人只见过她的舞蹈,所以她的歌才让人印象深刻。” 柱间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种默契被绝看得一清二楚。行事诡异的书店主人微微眯起眼,眼底浮起一层复杂的情绪,像是玩味,又像是讽刺。他默默的鞠躬:“我会去尽力调查的,最晚明天晚上,消息就会送过来。” 而那两个人显然并不在意他的去留,还处于无声的交流状态。 出门后,绝径直走到了街角,那里已经停了辆马车在等他了。马车夫叼着一根细草叶子,靠在车前一派潇洒,见他过来了,摘下帽子冲他一笑:“瞧你这表情,被我叔父骂了?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柱间在场,便会认出这就是之前来给斑送行李的那个青年。 “你怎么来了?”绝似乎有些惊讶,“别忘了,你现在可是……” “Professor Moriarty。”青年皱起眉,不耐烦的一挥马鞭,“行了,上车吧,我送你一程,正好去Le Rouge et le Noir查点事情。” “怎么?” “西班牙那边的一批军火,有人比我们先一步谈了交易。”青年沉下目光,“以前也有过一次这种事情。” 绝没有进车厢,而是从另一侧上车,坐在了他旁边。 青年挪了挪,给他腾了点位置,懒懒开口:“对了,你能不别一个一个Moriarty的叫我了不?听着累得慌。” “没问题,莫……”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呀,你原来叫什么名字来着?”绝故作思考状,最后在青年发火前,咧嘴一笑,“啊,对,带土。” 带土哼了一声,戴上帽子,驾着马车离开了贝克街。 第四章 午夜的钟声敲响,一场舞会随之结束,人们纷纷退场,登上各自的马车,准备返程。 诺尔顿公爵与一名贵妇人行完吻手礼告辞后,走出装潢华美的大厅,他的马车已经在庭院里等他了。他醉意阑珊的上了车,肥胖的身躯将软绒垫压得深陷。车夫得了他的吩咐驾车离去。 马车前挂着照路的明灯,行驶在乡间小道上,勉强能照亮前方的路。 “起舞的维纳斯,哺乳的朱诺,还有那接引灵魂的爱丽丝。亲吻耶和华的犹大,愿主罚他永无宁日。拒绝金苹果的雅典娜,可否再见高歌的缪斯……”有歌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回荡在远处的旷野之上。 坐在车里的男人一下子睁大眼:“停车!停车!” 马车夫不明所以,勒了缰绳,车甫一停稳,诺尔顿公爵就推开车门跌跌撞撞的下了车,脸色惨白:“谁在唱歌?是什么人在那里!”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推开企图搀扶他的车夫,向着远处的灌木丛走去,口中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的……是什么人,在,在装神弄鬼?” 他咽了口唾沫,像是给自己壮胆,随即向更深处走去。 车夫在原地等了很久也不见自家主人出来,提了车前的灯,战战兢兢的往草丛里寻去。他低声叫着公爵的名字,可是无人应答。 再往里面走几步,他感觉自己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照,是一截染血的白骨。 “白骨暗号?”柱间从报纸后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斑喝着兑了牛奶的早餐茶,将手中那份情报递给他:“昨晚的事情,一个老公爵被人杀死在乡间草丛里,旁边还有一堆被白骨摆成的暗号。”他放下茶杯,往里面又加了一块方糖,“发现尸体的人是他的车夫,他似乎是才参加完一个晚宴,然后在返程的路上遇害的。苏格兰场也才立案不久。”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柱间看了眼他手边的一堆资料——那是绝一大早送来的,“这个比找一个失踪七年的交际花来得有意思多了。” 斑随手搅拌着奶茶,淡淡开口:“既然有兴趣不如去看看。”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建议。” 十分钟后,两人便坐在了通往伦敦郊外的马车上。 “这上面只大致描述了死者的死因与暗号的样子,具体怎么样还是要去现场调查一下。”柱间仔细阅读了整份情报后,得出结论。 斑靠着玻璃窗,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的景色:“苏格兰场看见你会气得跳脚吧。” “其实我和雷斯垂德也算共事了很长时间,只是伦敦警局的事情由着一个外人指手画脚,他这个检察官面子上到底挂不住。”放下手中的纸张,柱间随口解释,目光落在斑未扣起的第一颗领扣上——从他的角度依稀可以看见他的锁骨前端。 自那个近乎荒唐的迷乱夜晚过去以后,他们都默契的假装那一夜不曾存在过,平时生活中更是不露半点痕迹,没有丝毫亲昵。一切欲说还休的暧昧被镇压得不起波澜。 他们是对手。 可是哪对对手会有想亲吻对方的欲望呢? 斑察觉到柱间的目光,后者很快垂下了眼帘,将注意力转到了地板上。 他瞥了眼那人英俊斯文的眉眼,便无法控制的想看他疯狂失控起来的样子。不可否认,他迷恋那种时候的千手柱间。 这是一场太过危险的游戏,却让人止不住沉沦。 分明之前从未了解过彼此,却能一眼看穿对方的心思。他能从他四下搜寻的目光中道破笔墨的位置,而他能从他一个伸手摸索的动作中将他要的书递到他手上。如此深刻的默契建立得几乎匪夷所思。明明觉得那生涩的小提琴曲是如此嘈杂刺耳,可还是会忍不住辨认其中的音节,留下一句精准的修改。 他们都知道有些事不该逃避,可是又该怎么直面呢? 马车驶出城,外面繁华的街景渐渐被旷野丛林取代,雨后的郊外天高云淡,看在眼底带了几分安然。 斑闭上眼,他反复拷问起自己的内心—— 你同意他的邀请住进贝克街,难道只是为了现在的彼此以礼相待吗? 当然不是。直到这一刻,斑都能回想起当初在马车上,听到柱间那一句“我需要一个室友”时内心隐秘的欢喜。明明知道是禁忌,可就是无法克制那种难以言说的悸动。 柱间专注的盯着地板上的木头纹理,研究起木板的种类,似乎要连带着整个马车都分析一遍。握着纸张的手有些发汗,他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指无意间收紧的缘故。如果他握住的是一截手套与袖口间露出的手腕…… “柱间。” 低沉的声线将他的思维拉回现实,柱间很好的藏起被那种类似于被撞破心意的失措,平静的抬头,却发现一双轮廓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 伴随着温热的鼻息,唇上传来湿濡的感觉。 第五章 “你的嘴是怎么回事?”一身制服的中年检察官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老友。 柱间随手摸过下唇的伤口,微笑起来:“路上马车突然一颠咬着了。” 雷斯垂德眯起那双鹰隼似的眼睛,啧了一声,看向柱间身边那个陌生男人,口吻戒备:“他是谁?柱间,我有必要提醒你,这里是犯罪现场,可不是街边的俱乐部。我会允许你过来那是……” “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柱间接过他的话,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斑穿过警员的封锁线,往凶案现场走去。 这里是伦敦郊外的一片荒草地,灌木密集,杂草丛生。封锁线围出的区域中间,是一个肥胖男人的尸体,他的心口插着一柄尖刀,身边是一堆白骨摆放成的诡异符号。此时警员们正围着尸体取样,有条不紊的各司其职。 柱间扎好头发戴上手套,在尸体旁蹲下身,专注的检查起来。斑走到那个白骨暗号前停下,低头审视着这怪异的图形——那是人腿的股骨胫骨和腓骨,它们被一行一行的排列开来,如同五道粗细不一的横杠。两根微粗的胫骨和两根股骨夹着一根纤细的腓骨,其间点缀着细碎的骨节,从形状上看,那应该是人的脚趾骨。 斑将图案记下,转头扫视了一圈四周的景象,回到柱间身边:“如何?” “死亡时间应该在午夜或凌晨,凶手显然很熟悉人体构造,一刀致命。被害人双眼睁大,表情惊恐,显然是死前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柱间站起身,褪下手套,“他的身上有酒味,如你所说,他是从一场宴会上离开后在返程途中遇害的。” 他看向旁边的暗号,皱起眉,转头看了眼斑。斑微微一耸肩,看向别处。 “连你都没头绪。”柱间微讶,重新审视起这些错落堆放的白骨,眯起眼,“应该是女人的腿骨。” 斑不认同的反问:“男女的大小腿比例相仿,你怎么能确定?” “趾骨。” “你又想卖弄些什么?” 柱间伸手一指其中的一块骨骼:“脚拇趾形状内扣,只有常年穿高跟鞋的女人才会长出这种形状的脚趾。从其它趾骨的形状上来看,这片骨骼的主人生前恐怕是个从事舞蹈工作,或者是把舞蹈当做一种爱好的人。” 雷斯垂德沉着脸看着他侃侃而谈:“如果你的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就带着你的人赶紧离开,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柱间不理会他的驱逐令,反而随手拿过他手上的调查报告,从容的翻阅起来:“可是你们的工作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进展。” “你是在挑衅苏格兰场吗?” “当然不是。”柱间笑了起来,将资料还给他,“那么,祝你好运,这是个很有趣的案子,一下子牵扯到两条人命。” 雷斯垂德皱起眉:“什么意思?我们只发现了一具尸体。” 斑嗤笑一声,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柱间叹了口气,耐心解释:“我想你一定忘了算那堆白骨的主人。从骨头的颜色上来看,是个至少已经死亡了五年以上的女人。”他想了想,继续开口,“那个报案的车夫呢?我想按你的作风一定把他扣留下来了。” “听着,柱间,”雷斯垂德按捺着怒气深吸一口气,“这是苏格兰场的案子,我并没有请你……” “荒郊野外,一个颇有名望的老公爵深夜遇袭被害,身边还有一个意味莫名的白骨暗号。你也觉得很棘手吧,雷斯垂德。”柱间平静的点破他的色厉内荏,“凶手的搜索根本无从下手,除非能破解这些符号背后的含义。但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一定会去调查一下这位公爵的生平是否正如他的档案上那么漂亮干净。” “诺尔顿公爵是个很和善的人,他每年都会投入一笔钱用于慈善募捐。”雷斯垂德看了眼资料,低声驳斥。 “越是龌龊的底细越需要一个光鲜的外表来伪装。”一直站在旁边的男人突然插话,冷漠而暗含不屑,“他手上戴着的那几个戒指都价值不菲,这样一个人根本就不缺募捐的那一点钱来博取善名。” 雷斯垂德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脸色有些难看:“你又是什么人?” 柱间不动声色的拦在斑面前,笑容清浅:“你刚才不是说让我带着我的人赶紧离开吗?那我们就先走了。” 雷斯垂德愣怔原地,震惊到麻木的看着柱间拉着那个男人从他面前走过,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们离去的背影。 “居然有人能与你并肩?”他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 走出一段距离后,柱间在乡间小道的路口处停下,抬头看着高远的天空。 “你还看出了什么?”斑当然知道他的发现远不止现场吐露的那么点,此时也停下步伐,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清凉的风。 “虽然匪夷所思,但这个巧合确实令人玩味。”柱间轻声开口,“我们最近找的,不就是一个失踪了五年以上,善于舞蹈的女人吗?” 斑不置可否:“你的思维果然是天马行空。” “刚才我看了马车夫的供词,他说在返程途中,听见了女人的歌声。而那位诺尔顿公爵一听到那个歌声就要求停车,向歌声传来的方向跑去。而等他本人过去一探究竟时,那位公爵就已经死了。” “歌声?”斑一挑眉,显然与他想到了相同的方向。 “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是吗?”柱间伸手摩挲过唇上的伤口,“这附近有个村子,我们可以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人昨晚听见了什么动静。” 第六章 伦敦郊外的这个村落有着与城里截然不同的素净,问过最后一户人家,从村口出来时,竟也生出几分对城市的厌倦。 伦敦城里的街道上永远来往着马车与行人,喧嚣而冗杂,林立的建筑哪怕用再富丽堂皇的色彩装点,一样显得冷硬而不近人情。而行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泥土的芬芳伴着花香氤氲于风中,清爽好闻,入目尽是沉静安然的色彩,金色的麦田,苍青的山峦,远处的天空湛蓝如洗。 “最后也就只有那个酒鬼隐约听到了一些那个歌声。”柱间叹了口气,手指搭着下巴,“不过他当时醉醺醺的,听到的也模棱两可。” “维纳斯,雅典娜,缪斯……这些都是神话中的女神名。”斑眯起眼,“把这些串起来的歌,我似乎有些印象。” 柱间安静的等着他思考出结果,两个人随意的在村外漫步。 踩着一片枯黄的草丛走到河边,看着河水静谧流淌,柱间蹲下身,借着河水将手洗干净后扯下了束发的带子。斑漫不经心的捡起一枚石子,随手掷出。石子在水面上几个起伏后力竭在中途,沉入水底。 柱间将发带揣回口袋,挑拣了一块扁平的石头递给那个弯身又要捡石子的男人:“试试这个。” 斑接过之后,在手中掂了掂,又一次抛出。 吧嗒,吧嗒,吧嗒,噗通。 “看来不是石头的问题。”柱间得出结论,“是你的手法问题。” 斑皱起眉,眼底蕴了怒气,正要说些什么,手中突然又被塞了一块石头。柱间站起身,来到他身后,几乎是用胸膛贴着他的脊背,然后手把手的纠正他的姿势:“肩膀放松,手肘压低些,丢的时候要有向上拉的意识。” 身后突如其来的温度让男人下意识将身体绷紧,背挺得更直:“放开。” 握着自己的手松开,斑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但随即整个人被柱间从后面彻底抱住,那只手按在他心口处。他听见柱间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的心跳乱了。” “你觉得我会有心?”斑微微抬起头,柱间哪怕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想象他此刻下颌微扬的傲慢模样。 柱间收紧臂弯,感觉着对方胸膛里那颗脏器的剧烈跳动。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他就是无法将手松开。那就疯了吧,他这么对自己说,就算是疯了,也要拖着这个人一起丧失冷静。 “我们都靠着理性伪装自己,竖起坚固的壁垒,结成坚不可摧的外壳。但是,”他觉得口中干涩,连带着话语都有些沙哑,“你知道牡蛎吗?外在的躯壳越是坚硬,内里就越是柔软。那是我们……本不应该存在的,弱点。” 斑感觉到那只手摸索着向上,解开了自己的领扣。他一把扣住了他的手,手上的力道加重,带了某种威慑。 柱间深吸一口气,最后埋首于他的颈侧:“刚才是你先吻上来的。” “但是你,”斑压低嗓音,“柱间,你越界了。” “我已经想过了,我让你住进来可不是为了和你划清界限的,斑。”柱间转头,吻上他的耳背,揽着他的腰的手逐渐收紧,“如果你一定要死守那条线,你现在可以把我推开,但我绝对不会放手。” 突如其来的灼热话语,如同滚烫的熔岩,连带着身后的体温都一并升高,好像要将人拉往地狱业火之中。 斑闭上眼,他想起了马车上的那个索吻。他以为马车的颠簸便是这个吻的结束,却不曾料到会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扣着柱间的手一拧,一个错步要挣开对方的桎梏,然而柱间却真的不曾松手,宁肯咬牙受下他曲肘的一击,也不松懈拥抱的力道,脚下失去平衡后,他索性抱着斑一起滚入了河水中。 哗啦的水声就在耳边响起,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全身。 河水不深,却足以将他们彻底溺在其中。柱间抱着斑,感觉背后磕上了河底的沙石,一片冰凉荒寒中,只有怀里的人才是温暖的。 猝不及防的落水让斑呛出一口气,水从口鼻灌入,涌入肺叶。他用力挣扎,却被抱着他的那个人拉往更深的水底。他觉得意识有些模糊,可是身后那人的心跳声却愈来愈清晰,河水明明那么凉,可他在这个怀抱中并没有感觉到寒意。 仅仅因为贪恋这么一点温暖,他就放任自己与对方沉向更深的地方。 他张开口,依稀想吐露些什么,只是声音被水淹没。那是只有才此时此刻,知道无法被听见,才会放心说出的话语。 耳边有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在回响。 “Blaze up for the tree,die out for the sault!You’re the fire!” 因木而燃,因水而灭。你是火。 曾经有人指着他,作出这样的预言。 第七章 呛出胸臆中的水时,呼吸终于顺畅了些,男人咳嗽了几声,皱起眉,却并没有睁眼。他感觉到那只按在他胸前的手又压了压,随即唇上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舌叩开他的齿关,近乎温柔的探入。 斑坦然接受了这个深吻,在对方抬起头时睁开眼,漠然开口:“我觉得你有必要分清人工呼吸和接吻的区别。” 柱间低头看着他,湿漉漉的长发垂下,落在他的颈侧。他将湿透了的外套和衣服脱下丢在一边,赤裸着上身,露出健实的肩膀与胸膛。水珠沿着他分明的肌理流下,黯淡的夕阳余晖从他身后照来,反出略有些刺眼的光。 斑闭了闭眼,转过头。湿濡的衣物黏在身上让人莫名的烦躁,但这种烦躁深处还夹杂了某种蠢蠢欲动。 “太愚蠢了。”斑开口,嗓音疲倦而干涩。他伸手解开衣领上的扣子,揭开黏在身上的衣物,舒缓这一刻的压抑沉闷。 柱间坐在他身边,看着那个男人露出苍白健美的胸膛与瘦削的锁骨,反问:“什么是聪明?” “To shun evil is understanding。⑴”斑对上他的目光。 柱间垂下眼,他眉目不动的时候就像是东方画中一笔温润的墨意。他开口,口吻从容不迫,同样用《圣经》中的句子作答:“As the deer pants for streams of water, so my soul pants for you。⑵” “荒唐。” “你信仰耶和华吗?” “我只相信我自己。” 柱间依稀是笑了,一手支在斑的身边,俯下身拉近彼此的距离,与他四目相对:“你只把这看做一场游戏是吗?” “不是吗?” “那我们把它玩大一点吧。”柱间沉声开口,“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来一场赌局。你押一颗真心,我押一颗真心,我们交出所有的底牌,赌上一切能押上的筹码,看看到最后,谁才会输得血本无归。”他说到这里时笑意加深,眼底却是一种近乎深刻光芒,亮得惊人,“怎么样,敢赌吗?” 心头升起一种难以言表的兴奋,斑可以确定,自己从那句话中看见了战场。 再一晃眼,几乎置身地狱。 他弯起唇角,抬头:“买定离手。” 柱间的唇印了下来,温柔与粗鲁平衡得恰到好处,缠绵而激烈。斑伸手抱着他,一个翻身压上,柱间制住他的手,重新夺回主导权。一腔情绪热烈如火,再不发泄便要将整个人由内而外的焚为灰烬。 斑挣开了这个吻,一路吻上男人的肩头,最后一口咬在了柱间的手臂上。 他连皮带肉的撕咬下来,口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对生肉的本能排斥。可他咬紧牙关,生生咽下了这一块血肉,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手臂上的疼痛像是烙在心底,柱间闭上眼,听见斑在他耳边开口:“Set me as aseal upon thine heart, as a seal upon thine arm: for love is strong as death。⑶” 他紧抱着他,予以回应:“Love covers over all wrongs。⑷” 夕阳从地平线落下,落下深沉的帷幕,好似能掩去一片凌乱不堪。 又一根蜡烛燃尽前,新的蜡烛被点燃。烛光摇曳,照亮面前的一片书架。 青年眯起眼艰难的辨认着书上的字眼,在这样黯淡的光线的看书看得久了,眼前尽是重影。带土呼出一口气,索性往后一靠,揉了揉眼睛。他的对面,绝正在专注的誊抄一堆新搜罗的资料,一手哥特体看起来有些森然。 “看完了?”绝头也不抬,提笔蘸了蘸墨水。 “看得眼睛疼。”带土一撇嘴,“我得回去了,我可不想等到事情积满了整个书桌再去折腾,那会要了我的命的。” 绝另起一行,接着往下写:“你也不说是什么事,说了我可以帮你查。” “我也只记得个大概,”带土挠挠头发,“几年前来着,当时有个地下组织和我们抢了好几笔生意,大半都是军火。具体情况要问我叔,但他现在……你也知道的,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别接近那个叫千手柱间的男人为好。如果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那就糟糕了。我叔在他家卧底容易吗?” 绝停下笔,颇为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真以为他是去卧底的?” 带土打了个哈欠:“不然呢?是他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打入敌人内部。” “你说的那件事情我有印象,就在这本档案上。”绝决定不再进行这个话题,将笔插回墨水瓶里,拿过他面前的书开始翻找,“当初的那几笔军火走私数目巨大,却不料交易渠道出了漏洞,被别人钻了空子。应该在后面了,估计你还没看见。” 带土趴在桌子上看着他哗啦哗啦的翻书,昏昏欲睡:“难怪我叔那么赏识你,你简直就是个无所不知的老妖怪。” 绝翻书的手一顿,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真正的妖怪。” “少来,你以为你编的鬼故事还能吓着我?” “这可不是编的。”绝阴恻恻的笑起来,“斑大人身上至今还带着那个妖怪作出的诅咒。” 激烈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汗水胶着,长发纠缠,分不清彼此。 夜里的凉风泛过河水吹来,冷却激情褪去后的身躯。 柱间吻过身下男人的下颌,一手抚上他的后腰髋骨处,刚才的激烈纠缠中,他借着晦暗的月色依稀看见那里有一个朱红印记,上面带着环绕延伸的黑色花纹:“上次看见就想问你了,这是什么?” 斑横过手肘搭在眼前,随口道:“伤疤而已。” ⑴:《旧约·伯》28章28节,译为“远离恶即为聪明”。 ⑵:《旧约·诗》42章1节,译为“我之心倾慕于你,一如鹿追逐溪水”。 ⑶:《旧约·雅歌》8章6节,译为“愿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烙在臂上如戳记,只因爱如死之坚强”。 ⑷:《旧约·箴》10章12节,译为“爱能掩盖一切过错”。 第八章 拉开水晶柜门,水户随意扫过一眼,挑了一瓶红酒,递给坐在沙发上的柱间,然后转头找出三个高脚杯,摆在桌子上。 柱间将酒瓶在手中转了一圈,发现标签已经模糊,看不清品牌与年号。 坐在他旁边的斑褪下手套,随手拿过,手指在瓶塞的蜡封处摩挲一下,然后闻了闻指尖的气息,得出结论:“有蜂蜜香气,是吕萨吕斯酒堡的葡萄酒。”他将酒交还给柱间,重新戴好手套,后者拿开瓶器拔出瓶塞,依次斟满面前的高脚杯。 水户率先端起一杯,在窗前的软椅坐下,看了眼柱间,冲斑举杯示意:“不介绍一下吗?” “Uchiha Madara。”柱间将一杯酒递到斑手中,“我目前的……” “室友。”斑先于柱间一步下了定义,红酒与他的黑手套色彩对比鲜明,衬得他的手指修长好看。 水户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逡巡了一下,最后抿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还好,这个词至少比‘对手’听起来合适多了。” 柱间抬头看着天花板,仿佛对上面的花纹很感兴趣。 “不过你们来找我做什么?”水户转头看了眼石英钟,此时正是中午一点出头,“听说前天出了凶杀案,我以为你们会去调查那个。” “安娜·格林。”柱间单刀直入,“这个人你应该知道吧。” 水户眨了眨眼:“看来卡洛琳已经找过你了。”她顿了顿,笑意微微收敛,好看的眉头皱起,“我曾经与她搭档过,她在舞蹈上是个天才。很年轻,很有才华,当然,也很漂亮。这样的女人,成为社交舞会上的焦点是理所应当的。” 柱间认真听着她的讲述,片刻后又问:“那么,她失踪前最后一次出席社交场合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七年前……”水户思索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她唱过一支歌。” 斑不动声色的一挑眉。 “是怎样的歌?”柱间追问。 “我还能记起大致的调子,不过具体的音阶不太能确定。”水户放下酒杯站起身,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声吟唱起来,嗓音婉转,“起舞的维纳斯,哺乳的朱诺,还有那接引灵魂的爱丽丝。亲吻耶和华的犹大,愿主罚他永无宁日。拒绝金苹果的雅典娜,可否再见高歌的缪斯?” 柱间看了眼斑。 “是这首曲子。”斑琢磨片刻,淡淡道。 “那次宴会你也在场?”水户看向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斑面无表情端着酒杯,算是默认。 “恐怕那天晚上诺尔顿公爵就是听见了这首歌才会下车,”柱间支着下巴思索着,“凶手靠着这首歌将他引过去,将他杀害,又在旁边摆下白骨暗号。那么歌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呢?” 斑突然抬头,向水户询问:“安娜·格林和卡洛琳·菲尔德是什么关系?” “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两个女人为了同一个男人起了争执还会是朋友?” 水户微愣,旁边沉思的柱间也转头看向他。斑靠坐在沙发上,注视着杯中的红酒,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我调查到的资料上说,在一次舞会上,阿尔伯特子爵邀请安娜做舞伴,卡洛琳却站出来制止。两个人大吵一架,不久之后卡洛琳便和一个医生订婚出国了。” 柱间回想起那天那个女人无名指上一圈浅色痕迹,眯起眼:“她是刻意隐瞒婚史。而她回来找安娜·格林,就有人借着安娜·格林失踪前唱过的曲子行凶杀人。” “还有那些白骨。”斑低声补充。 “它的摆放含义确实匪夷所思。” 水户看着这两个思路永远保持着一致的男人,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几分难言的忧虑。太默契了,好似心意相通。哪怕是相交多年的挚友,乃至是心有灵犀的知己,都未必有这样的契合。可是柱间很清楚的说过,他们本该是……对手。 他们真的可以一直这样并肩走下去吗? 这不是她所能插手的。她帮不了他们。 她想了想,瞥见桌上随手搁置的一封请柬,突然道:“你们如果要查关于安娜的事情,也许该去暗中了解一下阿尔伯特子爵。这里正好有个不错的机会。” 柱间停下推理,等着她的下文。 “周末阿尔伯特子爵在自己的庄园举办了一场舞会,我收到了邀请。”水户翻开请柬,草草看了一遍,抬头看了眼柱间,最后转向斑,“我可以带上一名舞伴进场,你……” 斑皱起眉,一贯的绅士风度让他没有说出那句“我和你不熟”,漠然开口道:“不是该找柱间吗?” 水户嫌弃的看了一眼柱间,柱间自觉的解释:“我不会跳舞。” 斑也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在对上对方一脸无辜的表情后,突然觉得无言以对,别过脸冷冷发话:“我教你。” 第九章 宇智波斑此人素来敢作敢当,很少会对什么事情感到后悔。教千手柱间跳舞大概可以算是一件。 “你再踩我的脚我就把你整条腿卸下来。”舞曲又一次结束时,斑甩开柱间的手,撂下狠话,“我觉得必须要解剖一下你髋骨以下的这两根用于直立行走的玩意儿,它们真的可以被称作是‘腿’吗?” 他一边恶狠狠的开口,一边环视了一圈客厅——为了练习跳舞,所有家具摆设都被推到角落,腾出中间的空地。斑在角落处的沙发上坐下,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说出教柱间跳舞的话之后,对面那个叫漩涡水户的女人会以一种近乎哀悼的目光看向他。 柱间走到老唱片机⑴前关了音乐,略显尴尬的咳嗽一声:“很早之前我和我弟弟一起学过社交舞,然后那位教舞蹈的夫人当天就辞了这份工作。” 斑支着额头闭目养神,依稀被某个字眼触动:“你弟弟?” “他从前经常会来我这里,给我带来许多大麻烦。不过最近都没有来过了,大概是工作太忙。”柱间在柜子上重新翻找起新的唱片,“等他下次来的时候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换这支曲子?”他挑了一张转头问斑。 后者皱起眉:“你再换多少曲子也拯救不了你那糟糕的走位。” “就像你再换多少石子也没法打水漂丢到对岸一样?” “……” 客厅里陷入一片沉默,但随即这片沉默被端着茶点过来的赫德森太太打破了。 “小伙子们,你们不跳了吗?”赫德森太太看了眼一坐一立的两个人,最后看见柱间正在翻找唱片,建议道,“哦,也许你们可以试试一支叫《Lilium casa blanca》的曲子。几年前可流行了,旋律很棒。” 柱间在柜子里一眼扫过,抽出她说的那张,放在唱片机上。 一开始是一段单簧管的演奏,随即和上长笛,清亮优雅的曲调如同贵妇人身上缠绕的丝绸,没有一丝一毫不流畅。赫德森太太陶醉的哼着调子,自顾自的踩着舞步离开了客厅:“说真的,这首曲子特别适合热恋中的情人跳,多浪漫的调子啊。” 舒缓缠绵的曲调还在回响,华丽而不生涩。 斑一挑眉,抬眼看向柱间:“你别告诉我她是推理出来的。”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上次水户靠着直觉找到了被她落在喷泉池里的珍珠项链。”柱间看了眼唱片机,“要跳么?” 斑沉默片刻还是应了一声。柱间走到他的面前,弯腰行礼,伸出手,掌心向上,做出了得体的邀请。 带了黑手套的手刚一搭上去就被握紧,斑觉得自己几乎是被柱间一把从沙发上拉起来的。他还是像刚才那样,右手与柱间的左手掌心交握,左手搭在他右肩袖的位置,出言纠正对方的姿势:“不是揽着我的腰,是左肩胛骨下方。” 柱间将手上移,拨开那略有些扎手的发,抚上他瘦削的肩骨。男人的背后很敏感,仅仅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抚摸,都有种不自知的颤栗。 斑以女步带领着柱间,两个人近乎腰髋相接。也许是因为换了曲子的缘故,一颗冷硬的心居然也随之柔软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身处的不是凌乱狭隘的客厅,而是盛大晚宴上的华贵舞池。 他的舞伴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他们起舞在舞池中央,旁边再无其他人。进退之间一切都恰到好处,从容不迫。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心有灵犀。 但随即脚下一疼,斑回过神,握着柱间的手一紧,眉头微皱:“右转身第四拍的时候你该进右脚。” 柱间在他的牵引下继续舞步,低头看着与自己共舞的男人,那张英俊的脸在黑发的遮掩下显得苍白而好看:“我虽然不懂舞,但也看得出你的女步跳得很好。” “这种慢三步和很多舞步可以通用,学起来很快。” “你用了多久?” “一个上午不到。” “你教了我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柱间说不出为什么的笑了笑,“居然还肯继续。” 斑错开他的目光:“认真些。” “这样么?”柱间轻笑一声,借着旋律节拍将重心转移到左脚,先于斑一步侧腰,左膝内扣,右髋微压,用自己的左腿挡住了男人上前的右腿,将他牢牢困在了自己的怀抱里,进退不得。斑顺着舞势只得向后下腰,被背后那只手揽住肩胛骨,两个人下身紧贴,定格在双分点地结束时暧昧姿态上。 舞曲戛然而止。 “……你什么时候会的?” 柱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根据人的关节活动与受力分析出来的。” 斑拉着他站直,冷着脸点评:“你的所有舞步都生硬得一塌糊涂,重来。” 《Lilium casa blanca》的优美曲调往复循环,两个男人对跳着同一套舞步,每一个不经意的定格都舒展好看。一地光影错落,体态纠缠。 ——你已经学会了,却还在假装自己一无所知。 ——你知道我已经学会了,却还在继续手把手的教我。 舞曲太短,一支怎么够?如果可以,宁肯这音符谱写的乐章永无尽头,就这样一路踩着婉转的节拍起舞,直至永远。 雷斯垂德匆忙推开门进来时,看见女房东赫德森太太正站在客厅门口,一脸欣慰的笑容注视着客厅方向。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到两个男人跳着亲密的舞蹈,舞曲悠扬而暧昧,他们注视着对方的目光近似深情。 “哦,他们看着真是般配。”赫德森太太捧着心口感叹。 在认出跳着男步的确实是他所认识的千手柱间后,雷斯垂德揉了揉眼睛,他想自己一定是在某方面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但他好在还惦记着自己登门拜访的目的,及时扬声打断了他们的舞。 “柱间,一个小时前斯特林爵士的尸体在山上被发现了,尸体旁边同样有白骨暗号。这是连环杀人案。” ⑴:唱片的发明时间在1888年,这里因为剧情安排提前了一段时间。 第十章 荒野山间的路并不好走,才下过一场雨,一路上尽是水洼泥泞。凶案现场照例被围了起来,尸体倒在一棵杉树下,沾血的锤子落在不远处。 两片肩胛骨夹着一块髋骨,被摆放在死去的中年男人身边。 “从他身上的伤口上来看,死者应该是被人用这把锤子猛击后脑击晕后倒下,又被凶手补刀致死的。”雷斯垂德在旁边概括现场情况,却发现柱间一直在左顾右盼,不由皱起眉,“你在找什么?” 在旁边审视暗号的斑抬起头:“死者带了把铲子来,可是现场没有。” “对,铲子呢?”柱间四下看了一圈,转向雷斯垂德,“你们找过了吗?” 雷斯垂德一时间跟不上他的思路:“你怎么知道他带了把铲子?” “你看死者的裤腿和袖口的泥点颜色与别处不同,是他死前曾用铲子挖过坑的证明。”柱间一边搜索一边解释,“他显然是在挖什么东西,然后凶手从后面袭击了他。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应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那么他挖的东西就是最关键的线索。” 斑转头看了眼尸体:“他鞋底沾的泥土颜色比这里浅。” “那就是在更高处了,我们去看看。”柱间一把拉起他,两个人朝着山上走去。 雷斯垂德在原地愣了愣,觉得那两个人简直是把杀人现场当成了郊游圣地。 铲子是在山顶附近发现的,旁边是一个土坑,初步丈量可以埋入一个人。 柱间挽起裤脚直接踩入土坑,开始在坑里搜寻,最后终于在土里找到了一截白色的碎片。他拾取上面的泥泞,仔细观察起来:“是人的脊椎骨,不过是被砸碎了的。”他低头看了眼土坑,“这里面曾经埋过一具尸体。” 斑从他手中接过那截脊椎碎片,来回查看了一遍:“死者来这里挖东西,发现了尸骨,所以受到惊吓?” “不,”柱间皱起眉,手指不顾泥泞摸索着土坑的四周,“下铲的位置很笃定,说明他早就知道这里有东西……对,他知道这里埋的是一具尸体,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检查这具尸骨还在不在。” “然后他发现尸骨不在了。”斑淡淡的接话。 柱间点点头:“没错,所以他才会那么惊慌。然后这个时候,凶手从后面袭击了他。”他沉了目光,眼神深邃,“如果我没猜错,凶手用来摆放暗号的骨骼,就是从这里面埋藏的尸骨上拆下来的。凶手挖出了这里面的尸骨,然后制造命案。死者从中得到了某种暗示,于是来挖掘当年埋下的尸骨,这才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这说明他的手也不干净。”斑一挑眉,“有仇杀的可能?” “如果我们之前假设白骨的主人是安娜·格林成立的话,那么联系种种线索,恐怕七年前她所谓的‘失踪’其实就是被人谋杀后,葬身于山岭。”柱间呼出一口气,理清思路,随手在衣服上擦着泥泞,“看来我们不仅需要调查这两次的死者与安娜·格林的关系,还要查查他们的美名背后有什么更深的隐秘。” 斑啧了一声,蹲下身抓过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手绢将他一手的泥渍擦去:“但是白骨暗号还没有解开。” 柱间趁机抓着他的手不放,最后弄得两个人的手都全是泥。 “我明天去参加舞会,你呢?” “我有我要做的事。”男人冷淡的回答,就要抽回手,却被柱间抓得更紧,他抬起头,目光带了询问。 柱间看着他,深沉的目光中似乎有种情绪在蔓延,却又难以诉之于口。 斑难得耐心的等着他发话,没有丝毫催促。 “我只是突然想到,你教会了我跳舞,可是我的舞伴却并不是你。”柱间闭了闭眼,惆怅的口吻间带了落寞。 斑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掌心灼热,他长久的注视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简单明了的指出:“永远也不会是我。” 那是不动声色的告诫。 “我不喜欢跳舞。”柱间突然开口,“在我看来,跳舞这种事情太过荒谬。肢体亲密的接触却没有对等感情作为基础,也许只是前一刻认识的陌生人,下一刻便要勾肩搭背,体态纠缠。这是一种近乎虚伪的交际与礼仪,就和包裹着腐朽饼干的漂亮礼盒一样,看起来优雅美好,其实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我不跳舞,因为没有人拥有和我相同的节奏,我也不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步伐。” 他说到这里时深吸了口气,像是给自己一个斟酌措辞的空隙:“只有你,可以让我随心所欲。” 此时他们一个蹲在土坑旁,一个站在土坑里,目光向平,相互能看清彼此,都难得的不带丝毫掩饰。 斑牵出一个不算明显的微笑:“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情话说得很动听?” “没有。”柱间在他手上蹭着泥,“因为我从没向别人说过。” 第十一章 黑色燕尾服将男人宽肩窄腰的健美体型包裹起来,在身后分出线条流畅的叉。内里的白衬衣翻起恰到好处的褶皱,与领结相衬。柱间将长长的发带叼在口中,把那头笔直的黑发拢在脑后。 他扎好头发,看了眼怀表,里约定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斑依旧在看着那本好似没有尽头的书,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自顾自的又翻过一页。他的侧脸被碎发遮掩,柱间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线。他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时候,看起来有种褪去锋芒的平淡,就好像他会坐在原地读着那本书,近乎安然的等待他的归来。 柱间站定脚步,就这么看着他。 斑翻书的手一顿,片刻后抬起头:“你怎么还不走?” 柱间垂下看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这就走。”说着,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站住。” 柱间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背后的头发一散,重新披回了身后。斑若无其事的扯下他的发带,冷冷开口:“这个和你的头发不搭。” 门外传来马车停下的动静,柱间把要说的话收了回去,回头冲他笑了笑:“那我走了。”斑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沙发,靠在柔软的垫背上,听着那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又听着哒哒的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远去。 暗红偏棕色的发带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边缘处已经有些磨损。男人将那根发带随意的绕了几圈在手上,认真打量,最后他沉下目光,低头吻上了那微滑的缎面。 宽敞的大厅里灯火通明,侍者们托着酒水不紧不慢的穿梭在各个圆桌间,成为绅士名媛中不起眼的的装点。贵族们,尤其是贵妇人们,她们的衣着考究,暗中攀比着颈项上的宝石项链,衣裙的面料款式,乃至于身边的男伴。 水晶宫灯吊顶,壁上烛台火光摇曳,错落的光影投映在会场之中。 “难得看你穿得这么一本正经。”水户用精致的羽毛扇掩唇一笑,评价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这身行头,“看来宇智波的审美不错。” “衣服确实是他挑的。”柱间温和的笑了起来,与她一起往舞池走去,此时第一支舞曲就要开始了,身边的男男女女都成双结对的牵起手,“按我一贯的风格,并不觉得出席这种场合穿风衣有什么不对。” 水户将手交到他手中,与他面对面摆好跳舞的起始姿势:“你确定你能跳吗?” “理论上没有问题。” 一身洋红为底白纱打褶长裙的女人颇为怀疑的看着他,最后叹息一声:“与其说是相信你,倒不如说是相信宇智波。” 柱间不动声色的四下查看着周围的人群:“哪个是阿尔伯特子爵?” 舞曲开始,水户借着舞姿转头,冲着某一处扬了扬下颌:“那边那个,金色长卷发的男人。” 柱间确认了一眼:“跳完这支舞我们就过去。” 门一推就开了,带土和绝走进贝克街221B时,发现他们要找的人就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翻着书,膝上摊着一卷羊皮纸演算着什么。 “查到了吗?”斑知道他们来了,却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发问。 带土从绝的手中抽出一沓资料,正要递给他,眉头却重重一跳:“你脑袋上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说的是斑扎起的马尾,一条红棕色的发带束着那头毛刺的长发,多余的部分连同发丝一并垂下。 斑随手接过资料,不理会他的大惊小怪:“你要是羡慕也可以留个长头发。” “这次和我们抢占军火交易渠道的,和七年前那次是同一批人。”绝及时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而前几天在野外被杀害的诺尔顿公爵和斯特林爵士,都是这个地下组织的上层。可是他们死后,交易并未作废……” “说明这个组织里还有人在继续操控着这场交易。”斑冷冷的总结,手中的笔在资料上勾画出一段,“是谁?” “阿尔伯特子爵。” 随着舞曲的一个转调,舞池中旋开一片片婀娜的裙摆。 水户心有余悸的继续着舞步,刚才她一直担心柱间会步子一乱把她绊倒:“你居然还会跳纺织步了,我简直要给宇智波献花。你是踩了他多少次才练出来的?” 柱间的注意力还在那一头与人攀谈的阿尔伯特子爵身上:“没数,但我估计每个小节我能踩上一到两次。” “……” “不过今晚上的曲子不好听,”柱间随口道,“我更喜欢那天下午练习的那支舞曲。” “哪支?” “《Lilium casa blanca》。” 水户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支曲子,这可是早些年卡洛琳给安娜写的。” 柱间皱起眉:“卡洛琳·菲尔德?” “对啊。”水户回答,“她是个很棒的作曲家,安娜的很多舞曲都是她编写的。不过她很低调,只有我们这些闺蜜才知道这些曲子是出自她的手笔。除了这首《卡萨布兰卡》,她还写了很多以花为名的曲子,比如《风中玫瑰》《素百合》还有《香根鸢尾》。” “原来她不是作家,而是作曲家。”柱间想起之前在那个女人手上见到的薄茧,若有所思,隐约觉得某个地方十分微妙,却找不到端倪。 他从推理中暂时清醒过来,直觉告诉他要尽快找到阿尔伯特子爵,然而当他抬头再看向刚才的方向时,才惊觉那里已空无一人。 柱间脸色微变,一把松开手,不顾礼节的横穿过舞池,朝阿尔伯特子爵刚才站立的地方跑去。他顺手拉过一旁的侍者询问:“阿尔伯特子爵去哪里了?” “阿尔伯特子爵应该是去天台了吧。” 还未等他赶往楼上天台,一声尖叫划破整个会场,是从落地窗边传来的。柱间拨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窗前,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 男人的尸体倒在血泊中,胸前中刀,因为头颅开裂的缘故,看起来面目扭曲。 第十二章 死去的男人容貌英俊,确实有风流多情的资本,然而此刻这张脸的五官却显得狰狞而诡异。他死前双眼大睁,目眦欲裂,显然是被什么所震惊。柱间凑近他微张的嘴,嗅到了酒气,随即顺着尸体的四肢摸索,检查肌肉的僵硬程度。 安于享乐的贵族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震住,怖惧于尸体而不敢上前,倒是方便了柱间保护现场,水户已经按他的指示去通知苏格兰场。 柱间站起身,冲着旁边战战兢兢的老管家吩咐:“请让客人们留在大厅,封锁整个庄园,在苏格兰场的人来之前,不能放走一个人。尸体附近十米也请不要让人靠近。如果有人不这么做,你可以直接指控他为杀害阿尔伯特子爵的嫌犯。”他口吻温和,却带了种让人不敢抗拒的气势,老管家立即应了,组织家仆维护秩序。 嘱托完这一切,柱间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再次审度着这位死去的子爵。 这一刀很精准,之前两起谋杀一样,不是靠蛮力,而是靠对人体结构的了解,至此柱间可以判定凶手具有一定的医学知识。还有一点相同,那就是死者死前惊恐的表情,究竟是什么,会让他们如此震惊? 但如果说这三起命案都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这一次没有留下白骨暗号? 柱间盯着尸体皱起眉,随口向身后唤了一声:“斑。”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回应他的只有大厅里的灯光与更远处深沉的夜色。 在办案的时候,听取那个人的看法,好像成了一种不经意的习惯。从前他一个人的时候,虽然也能独立思考,却远不如身边有一个明白他心意的人来得熨帖。那个人和他一样,能从一点蛛丝马迹看到很远的地方,与他的交流,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抬手。这是一种拥有了,就不想再失去的默契。 柱间一时间有些出神,他看着自己戴了白手套的手,做了一个“握”的动作。 如果有一天失去了…… 他迅速截住了接下来的思绪,把注意力转回了命案上。柱间瞥见男人胸口前的衣袋里露出了一角卡片,将它抽出,发现上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语:“天台见——Muses。” 从纸片上的褶皱来看,死者在收到纸片后成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将它用力捏皱。 柱间抬头看了眼正上方的天台,微微眯起眼。 他果然在天台上找到了他所想见的东西——天台边缘处,有人用手指骨摆放的两个箭头,一个斜指向上,一个斜指向下。这一次的暗号形状看起来要直白得多,但还是让人一头雾水。 柱间检查了一圈四周,发现了破碎的酒杯,他取下手套,蘸了点淌出的酒水在舌尖一尝——就如他所想的,酒中加了能让人身体麻痹的药物。 从天台上的痕迹可以推测,凶手在天台准备好一切,再用卡片约了死者来到这里,与他共进了一杯酒之后将其刺杀,从高处推下。那么,行凶之后,他就应该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死者坠楼时赶紧离开现场。柱间在脑海里演绎着凶手的行动,从栏杆边退到天台门口,果然在门框处不易察觉的发现了些微血渍。 柱间心下已经有了结论,然而在看向那个白骨暗号时,目光依旧藏了疑惑。 如果凶手真的是那个人,那么动机呢? 这些暗号,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才华盖世吗?大侦探。” 虽然那个人不在自己身边,但是过去的痕迹总是如影随形,柱间几乎可以想见,如果斑此刻在场的话,必定是一手揣在口袋里,靠在栏杆旁戏谑的看着自己,说着事不关己的风凉话,等待着他的推理。 “你会给我些什么提示呢?”他轻声开口,对着夜风发问。 脑海里的思绪逐渐沉淀,柱间闭上眼,从卡洛琳的登门拜访开始,到现在的三起谋杀,有太多的关键点散落其中,他要做的,只是把它们串起来。 “应该说正是因为别人只见过她的舞蹈,所以她的歌才让人印象深刻。” “起舞的维纳斯,哺乳的朱诺,还有那接引灵魂的爱丽丝。亲吻耶和华的犹大,愿主罚他永无宁日。拒绝金苹果的雅典娜,可否再见高歌的缪斯?” “我调查到的资料上说,在一次舞会上,阿尔伯特子爵邀请安娜做舞伴,卡洛琳却站出来制止。两个人大吵一架,不久之后卡洛琳便和一个医生订婚出国了。” “她是个很棒的作曲家,安娜的很多舞曲都是她编写的。不过她很低调,只有我们这些闺蜜才知道这些曲子是出自她的手笔。除了这首《卡萨布兰卡》,她还写了很多以花为名的曲子,比如《风中玫瑰》《素百合》还有《香根鸢尾》。” “天台见——Muses。” 柱间皱起眉,他隐约觉得自己离答案已经很近了,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能解开整个暗号。谁能给他最关键的指引? “把那个小节降一个调,结尾用揉弦演奏。” 他霍然抬头,转身看向天台上那个白骨暗号,恍然一笑。 当柱间重新赶回会场时,整个大厅都被烟雾笼罩,那是有人蓄意引火,制造动乱,好趁机逃脱。 他一手掩了口鼻,却并没有追出去。 相反的,他在一片刺鼻的浓烟与人们慌乱的尖叫中,摸索着楼梯,向着楼上更深处的房间走去。 第十三章 书房的门被推开,黑影走入房间时几乎悄然无声,他借着外面漏进来的几点月光环视了一圈整个书房,最后决定从书桌开始翻找。他的飞快的搜索过整个桌面,然后拉开旁边的抽屉,继续找寻。 找罢整个书桌无果后,他有些不甘的站起身,一手撑在桌沿上。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考虑找一找书柜。” 一个彬彬有礼的男声响起,书房里的灯霍然亮起。黑影诧异的转身,正对上靠在门口的那个黑发男人深沉的目光。 “你说呢?卡洛琳·菲尔德女士?” 柱间站直身子,看着站在书桌前那个一身鲜红晚礼服的女人,唇角的弧度从容。 卡洛琳微微眯起眼,看着这个朝自己步步走来的男人,眼神复杂。然而柱间只是不紧不慢的来到了书柜前,抬起头,看着那一柜藏书,淡淡道:“一个流连芳丛的花花公子总喜欢用藏书和名画来装点自己的品味,但是他们往往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这上面的书都积满灰尘,因为他从不翻阅。但是……”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抽出了一本精装细裱的《小型天体运动》,手指摩挲过书脊:“这一本却是个例外,看得出来它经常被使用。可是一个纨绔子弟为什么会使用这样一本学术性的书呢?光是看书名就让人没有翻阅的兴趣。” 说着,他将书翻开,一把揭开封面内页的夹层,从中取出一份平整的纸张。 柱间将书放下,把那份资料递到卡洛琳面前,微微一笑:“Lady first。” 卡洛琳正要伸出手,却意识到什么,顿住了这个动作,将手背到身后,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我不明白千手先生的意思。” 柱间也不介意,自顾自的翻开这份资料:“这是一份最近签署的合同,是一笔大规模的军火交易。某种意义上,这份合同足以把上面的签署人送入监狱。”他笑意不改,目光却是难得的锐利,“阿尔伯特子爵,斯特林爵士,还有诺尔顿公爵。可是就在刚才,这份合同上的最后一个签署人也死了。” “听说菲尔德女士是个作曲家?”柱间将合同折起,放入怀中。 卡洛琳的脸色虽然惨白,却不知为何笑得更深:“只写过一些不入流的曲子罢了。” “那支《《Lilium casa blanca》很不错。”柱间缓慢的说了下去,“十分浪漫的调子,适合热恋中的情侣跳。能写出这样一支舞曲的人,必定心里满怀着一份热烈的爱情。而听水户说,这支曲子,是你写给安娜·格林的。” 卡洛琳退后一步,转过头,不肯与那犀利的目光对视。 “我还听说,当年安娜·格林与阿尔伯特子爵交往甚密,而你却为此在舞会上与她起了争执。那以后,你便和一个医生订婚出国了。我很好奇你们争执的缘由,既然安娜·格林小姐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甚至为她写了那么多曲子,为什么会对于阿尔伯特子爵请她跳舞感到恼火呢?不,也许不该称之为是恼火,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遗憾。” 柱间说到最后时,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宇间带了是落寞:“因为哪怕你为她写了再多的舞曲,她的舞伴也永远不会是你。” 女人闭上眼,像是被戳中软肋,好看的眉头皱起,拼命忍住眼角的湿润。 “所以,当你回来,发现爱人死去的事实后,才会决定为她报仇。” “够了……”卡洛琳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语,“你知道了多少?” 柱间顿了顿,缓慢吟诵:“‘起舞的维纳斯,哺乳的朱诺,还有那接引灵魂的爱丽丝。亲吻耶和华的犹大,愿主罚他永无宁日。拒绝金苹果的雅典娜,可否再见高歌的缪斯?’关于这首安娜·格林唱的歌,我想了很久,一直不明白其中的暗示。后来我想,这首歌恐怕是她死前唱给某个人的暗语,解密的钥匙,只有那个人才有。那么,她又能唱给谁呢?那一定是个值得她托付生死的人。” “‘Muses’,”柱间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从阿尔伯特子爵身上找到的卡片,“缪斯女神,神话中能歌善舞的艺术之神。我想来往亲密的女士们总会为彼此去一个戏谑的外号吧,‘Muses’就是安娜·格林的昵称,而你,则是她的雅典娜。” “那么,前面的话语又是什么意思呢?在知道你是作曲家之前,我对此根本束手无策。但在那之后,我想我找到了答案。玫瑰曾用来象征爱神维纳斯,那么‘起舞的维纳斯’,对应的就是你的曲作《风中玫瑰》;朱诺女神哺乳时,乳汁落在地上生出百合花,所以‘哺乳的朱诺’,说的是《素百合》这支曲子;而‘接引灵魂的爱丽丝’,鸢尾的属名为iris,常被人音译为爱丽丝,故而与你的《香根鸢尾》对应。这三首曲子,虽然我不知道曲谱,但还是可以推测,它们应该对应了三个人。 “因为在歌词的下一句,‘亲吻耶和华的犹大,愿主罚他永无宁日’。犹大卖主求荣,亲吻耶稣,将他出卖。这是对那三个人的指控,指控他们背叛道德乃至出卖国家的滔天罪孽。”柱间看着对面的女人,“而安娜·格林自己也清楚,这样的秘密被她知道了,她必定难逃一死。所以,才会把线索留在歌声中。人们从来只记得她的舞,所以对她的歌印象更加深刻。事实上,她却只是想要唱给一个人听而已。虽然那个人已经离去,可是在她心里,依旧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 “而那个人也听懂了她的歌,尽管晚了整整七年。” 第十四章 壁炉里的木材烧得劈啪作响,在这荒寒的夜里带了一丝暖意,将男人那双冷漠的眼照得有了光亮。他的手搭在翻开的书页上,整个人靠着沙发柔软的垫背,以一种舒适的方式坐着。斑不动声色注视着壁炉里的火焰,一言不发。 旁边的带土等得有些焦急,拧着眉头,就要出言询问,却被绝制止。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斑闭上眼,终于结束了思索,冷冷开口。 “已经快到零点了。”绝看了眼落地钟,低声报时。 “你们回去吧。”斑将书合上,站起身,被扎起的长发衬得他的脖颈线条流利好看。 带土急了:“那这件事……” “三个头目已经死了两个,那么会有第三个死者出现也不足为奇。”斑淡淡道,伸手拿过壁炉上那个头颅骷髅,摩挲着那苍白的表面,“不管凶手有没有动手,我都希望那个阿尔伯特子爵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说到这里,他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绝和带土,“我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吗?” “你是说……” 斑低头注视着骷髅那空洞的眼眶:“借着别人的名义动手永远是最方便的,因为根本不用担心后顾之忧。” “你这次也是借着千手柱间的手去查这个组织?”带土想了想,尝试着举一反三。 斑拿着骷髅的手不易察觉的一顿,随即他应了一声:“不错。” “啧啧啧,还是你有手段。”带土敲了敲额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就回去准备。” “处理完他,我们就准备着手接应那批货物。”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头颅骨,男人的眉眼在阴影中显得愈发凛冽,“伦敦的王,只需要一个。” 绝恭敬的欠身:“您当之无愧。” 带土一耸肩:“说得轻松,你再不回来估计就要翻天了,你可别这里呆上瘾了。” 女人深深的闭上眼,睁开时有泪水滑落。 她将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漆黑的长手套上依稀带了深色痕迹——那是干了的血。卡洛琳将手套褪下,露出掌心的血红,神情平静:“我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快就找到了真相,千手先生。” “因为,”柱间的笑容里隐约带了落寞,“我也遇见过这么一个人,他教会了我跳舞,却无法成为我的舞伴。” 卡洛琳笑了笑:“是吗?难怪……” “那些白骨暗号,和那三支曲子也有关系吧。不得不说这场推理草率了些,我只能口头叙述。诺尔顿公爵身边五根并排的长骨头是在暗示五线谱,上面的趾骨是五线谱中断音断奏的记号,你是想暗示《风中玫瑰》里那段藏了他名字的旋律——用音阶与字母对应,想必刚好能拼写出诺尔顿公爵的名字。 “同理,斯特林爵士身边的肩胛骨与髋骨,是在指代琶音符号;而天台上的两个箭头,则是指代滑奏记号。”柱间缓缓道出自己的推理,“那是你用安娜·格林的遗骸在指控他们,对吗?” “你真是让我感到惊讶,水户将你介绍给我的时候,我还不能确定,你是否能找出这一切的真相。”卡洛琳微微一笑,“是我低估了你。” 柱间皱起眉:“你要报仇,为什么还要来贝克街找我,引起我的怀疑?” “因为我需要你来揭露真相啊,千手先生。”卡洛琳笑得更深,“你是个喜欢寻根究底的侦探,由你追查的案件,前因后果都缺一不可。由你来挖掘真相,揭开这些衣冠禽兽的面具,才能让人们认清他们的真面目。” “可你也不该……” “他们是罪有应得!”卡洛琳抬高了声音,截住了他的话语,嘴唇嗫嚅,目光亮得惊人“他们杀了安娜……我回来的时候,到处都找不到她,我去问水户,水户告诉了我她唱的那支歌……是的,你说的对,只有我才能明白,只有我才懂她的意思。我追查了很久,才从斯特林家的老园丁口中听说了些线索,在一座山的山顶挖出了她的尸骨……” 她说到这里时情绪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她曾经是那么漂亮,她会穿着最华美的舞裙摇曳在舞池中央,所有人都折服在她的美丽下。可是现在呢?她只剩下了一堆苍白的骨骼,躺在污浊的泥土里!她的脊椎被寸寸折断,我甚至不敢想她死去时有多痛苦!”卡洛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唇角是扭曲的笑意,“我不能把她留在那样不见天日的地方,所以我带走了她,我向她起誓,我会让她见证那些人的死亡。” “你说我这么做是错的,那么,千手先生,”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呢?” 柱间闭上眼:“我从不做无用的假设。” “那是因为你不愿面对。”卡洛琳轻声笑了,“那是多么残忍的事啊,我能为她做的,只有那么多了。”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女人强忍的啜泣。 “苏格兰场很快就到了。”柱间低声开口,“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吗?” 卡洛琳抬起头,好看的眉头皱起,像是在认真思考,最后她弯起唇角,笑了笑:“我为安娜做的曲子还没写完,我想回去画下休止符。我想,要不了多久,等天亮,就什么都结束了。” 柱间侧过身,让开一条路,仿佛只是以普通绅士的身份为女士让道。 “你为什么会相信一个杀人犯说的话呢?如果我是骗你的,其实只是想趁机逃跑呢?还是说,你是在同情我?” “我只是尊敬你们的感情。” 卡洛琳提起裙摆,从他的身边走过时突然开口:“《Lilium casa blanca》这首曲子虽然浪漫,可是,在神话中,遇见过卡萨布兰卡花的情侣们无不以死亡作为无望恋情的终结。” 柱间微愣。 “但是,我还是想祝福你们。人的一生,能遇见一个值得深爱的人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死亡又算得了什么?” 第十五章 夜里的伦敦港口一如既往有人巡守,水面上的灯光与船头的灯光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如同星河璀璨。柱间确认了巡守的路线与人数,将便携式的望远镜收回衣袋中,借着夜色掩护,顺着高高的灯塔铁梯爬下。 稳稳落地之后,他从怀里摸出那一纸合同,仔细审度了一遍,迅速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干船坞,D区,14号。那就是西班牙的军火商囤积货物的地方。 将书又翻过一页,斑厌倦似的抬起头,闭了闭眼,转头看了眼时间。时间已经不早了,就算是零点结束的舞会,算算脚程,时间也足够柱间从城里到郊外跑上几个来回。他微微皱起眉,以一种更恣意的方式靠着沙发,将书合上随手丢在一边,心底莫名的有些烦躁。这是极少见的。 “你可别这里呆上瘾了。” 这句话再次回响在脑海里,男人发现最近实在是太过放纵自己,才会这么失了分寸。他很确定,自己迟早是要离开贝克街221B的,他本来就不属于这样一个地方。如果不是他与柱间的任性妄为,按照一贯冷定的生活轨迹,宇智波斑与这里根本不该有交集。 他应该住在自己那空荡无人的庄园里,一伸手就能触及一堆用暗语书写的报告,没有吱呀的小提琴声,也没有女房东絮絮叨叨的嘱咐。 说起赫德森太太,她已经在今天早上就返回乡下去了,毕竟伦敦城市里的环境不适宜她养老。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妇人,近乎自在的享受着自己的生活,哪怕他与柱间在外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男人,在她面前也只能做一个晚辈。 一想到千手柱间,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手不自觉的按上心口。 男人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兑了冷水变温后,他一口饮下,任由苦涩的液体流淌过咽喉,冲入心底。 房间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礼服舞裙,款式繁复,做工细腻,每一件都能衬出女性身体婉转的曲线,让人不禁联想起那裙摆旋开时,该是怎样的旖旎婀娜。而在房间的中央小几上,放着一盆悄然绽放的红蔷薇。 女人推开房间的门,缓步走了进来,用一种近乎深情的目光注视着那朵蔷薇。 她低头吻上了那深红的花瓣,随即将手刨入泥土中,挖出了埋在花盆中的头颅。那已经是苍白的骷髅了,可是在她眼里,它还是从前那张笑靥如花的脸。 卡洛琳爱惜的擦拭着骷髅上的泥土,将它平举到自己眼前,认真端详:“我回来了,缪斯。一切都结束了。” 火渐渐包围了整个屋子,可是女人只平静的微笑着,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安然。她举着爱人的头颅,轻声哼着曼妙的曲调,踏起轻快的舞蹈。她的身上还是晚会上那袭红色礼服,她仿佛只是从一个晚宴离开,来到了另一个会场。 漂亮的旋转与点地,每一步都完美得无可挑剔。那是她教她的舞步,她从未忘怀。 火势愈燃愈烈,在蔓延入屋后,一瞬间点燃了四壁的礼服长裙。浓烟在狭隘的空间里弥散开来,可是女人还在哼着自己的舞曲,将舞蹈继续,唇角含笑。 这是她们之间的第一支舞,隔了七年岁月,一重生死。 也是最后一支。 柱间回到贝克街221B的时候,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冰冷的雾气逐渐散去,街上有了行人的踪影。他一边推开门,一边想着要把手上的火药痕迹给去了,这一夜的前前后后的忙碌,让他倒有些吃不消。 他揉着额头走进客厅,见到了站在窗前的男人。 柱间先是一愣,随即抿出一个笑容:“挺好看的。” “什么?”斑听到了他进门的动静,微微转过头,看向那个靠在客厅门口,冲自己微笑的男人。 柱间指了指脑后。 斑一挑眉:“你这身行头是怎么回事?” 柱间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灰头土脸,随手扯了扯衣襟,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将灰一并蹭到了他身上:“结了一个案子,顺便处理了一些事情。”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在我身上蹭脏东西。”斑嫌弃的皱起眉,却没有推开他。 柱间低沉的应了一声,就是不撒手。他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斑身上,沉默半晌后,才缓慢开口:“死去的那三个人操控着一个地下组织,最近在做一笔军火交易。他们七年前也干过相同的事情。” 斑的脊背不易察觉的一僵,随即他不动声色的问:“然后呢?” “阿尔伯特子爵也死了,他们的交易作废。”柱间继续说了下去,“合同上的交货时间在今天早上,所以我提前一步,炸了他们储存货物的船。”他顿了顿,抬起手,扯开男人脑后的发带,一手插入那散落的发丝,耐心而温柔的理顺,“这样,就没有任何人能接触到这批军火了。” 斑闭上眼,一言不发,良久,他才冷笑一声:“果然像你做的事。” 而柱间却久久没有回应。 斑转头看了眼,发现这个男人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听说在灰烬里找到尸体的时候,她怀里还抱着一颗骷髅头骨。”柱间看着雷斯垂德送来的调查报告,低声讲述。黄昏时分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在他鼻翼一侧投下浅浅的阴影,“爱人的头颅,就是她舞曲的休止符。” 斑放下手中的信笺,抬头看着他:“你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柱间不置一词,算是默认。他拿起旁边的小提琴,架在肩上,一手执着琴弓,一手按上琴弦,垂眉敛目,演奏起一支曲子。那天被他拉得支离破碎的曲子终于流畅的从他指间响起,降调了的小节末尾改作揉弦处理,与后面的旋律完美的契合在一起。这是他当时心血来潮想出的调子。 斑听着那优雅的曲调,目光重新落回那封信上。 柱间不急不缓的拉完最后一个音,转头突然冲斑开口:“摧毁那批军火的时候我发现一件事。” “恩?” “阿尔伯特子爵他们购得那批军火后,准备将它们运往意大利。他们提前准备下的船上,印有一个……” “蛇形符号。”斑淡淡接口,将信笺翻转过来。 火漆封口上,一个盘转成音符形的蛇形记号清晰可辨。 柱间目光微动,与他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底读到了答案。 “黑手党还真是不死心。”斑冷冷一笑,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柱间,“战书已经下到你家门口了。” 柱间伸手接过,那张信笺上只有寥寥几句话—— 致贝克街221B的千手柱间先生,宇智波斑先生: 我将与神一同降临这个城市。 来自哥酋洛⑴的问候。 ⑴哥酋洛:在意大利有“蛇城”之称。 -艳骨乐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