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权谋 作者:叶悠悠 文案: 纷乱天下两百载,三十五岁的周显终于一统天下,帝王之威煌煌如烈日,七州六府万里江山尽数纳入版图。 次年,定国号大顺。 大顺元年,赵澜与其姐赵姬以亡国后代请罪之身入大顺都城,觐见周帝。 这一年,周显一回头,发现赵澜懵懂又恐惧的看着他。周显突兀的心一跳,随后发现自己遇到了这世上最难办又最不可控的事。 ps:这只是一个专注甜甜甜的小甜饼,年纪大了,只想甜,信我 :) 排雷警告:1、年下亡国太子前期有点天真只想谋家人一世安乐弱攻(赵澜)X 遇到爱情昏头突然担心自己年龄太大,于是宠宠宠到灭绝人性惨无人道的帝王大强受(周显) 2、去留随意,不喜欢自行右上角,不用告诉我,不然我超级凶,毕竟先撩者...... 下本开更:魔王大人的小宝贝 作为一个从小被宠爱长大的自然人,因为一场实验事故林慕青掉到了一个传说阴暗恐怖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身边。 林慕青看着眼前这个一动不动,但山一样高的恶龙以为对方死了,遂大笑,拿过旁边的短剑就砍,口中大喊:“大恶龙吃我一剑。” 噌...剑断了。 地狱众魔:......哈哈哈哈哈 恐怖的大魔王缓缓睁开了铜铃大的暗黄色眼睛,几分硫磺味道迎面朝林慕青飘散了过去。 林慕青秒怂:不...不要吃我~~呜呜~~ 大魔王伸出巨大的爪子,最后小心翼翼用指尖戳了戳对方的脸颊,好软~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澜 ┃ 配角:周显、赵姬、周璩(qu)承等 ┃ 其它:作者萌萌哒 一句话简介:老房子着火后,一发不可收拾 第1章 南赵亡国 艳阳高照,官道之上,一列军队有序前行。军队之前,一偏将领头,其身旁两个膀大腰圆之人高举一黑色旗帜,旗帜之上则是绣着一头狰狞虎头。能打出这般旗帜的军队,赫然是周国赫赫有名的一支军伍——虎威军。 如今虎威军气焰正是汹涌之时,此番出兵,历时七月有余,南赵小国投降亡国。 张目天下,四海之内,尽归皇权。 大道之上,偶有行人,但见是军队而过,立时便早早退到路边一侧草丛之中,只敢俯首低头,哪里敢有半分张望。 偏将擦了擦汗渍,如今得胜归朝,这天气虽热,倒也浇不灭他此刻心中热切。这般想着,倒也扭头去瞧了瞧身后军中的一辆马车。 马车是南赵的马车,里头自然也是南赵的人。 里头人的自然也不寻常,乃是南赵国南赵君王并君后及其一子一女。此番带这四人入大顺皇都,自然为了凯旋献俘。 圣德上皇定下大顺国号,大顺元年,帝王之威已惶惶如烈日的皇帝自号圣德上皇,并以大皇子周璩承领兵,将纷乱天下两百载的最后诸侯国南赵亡国。 现如今以南赵皇室之人献礼,圣德上皇便可彻底雄视天下。目之所及,皆为大顺天下。 偏将脑中转了些思绪,便叫人去给马车之中的人送些水去。到底他们原是皇室中人,原先金枝玉叶,怕是受不了这番天气。如今还未进皇都,虽时候这些南赵皇室人之后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但若是死在路上,到也不妥。 此刻,马车之中。 南赵君王赵斐这些时日气色大变,亡国抑郁之气时常折磨心间。加之七月前,得知大顺出兵便每日劳心,如今不过一年不到,竟是华发满头。 一旁,君后已做了寻常妇人装扮,亦是面带忧色。二人互相慰藉,到也无言。 只另外一侧,一十六七岁的少女神色虽有些迷茫,却还有些精气神。只见她坐的端正,容貌分明精致秀美,眉眼间却有几分女儿少见的英气。 她坐了马车角落,将大部分位置让出,让一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够侧身蜷缩而躺。 少年此刻昏睡着,却也睡不安慰,浑身出些密密麻麻的细汗,鬓角濡湿,面色更是浮现几分恐慌之色,分明入了梦,且梦中十分不安。 正值此刻有人递了水,君王后立时接了,拿帕子沾了水小心覆盖在少年头。 有了几分凉意,少年似安稳了几分。 见此,君王后略略松了口气,片刻后却有面带忧色,“那日,那周璩承闯入殿中杀人,阿澜瞧见便受了惊吓,这可如何是好。这些时日,阿澜未有一次睡的安稳。夜夜梦魇,怕是身子受不住。” 赵斐听了,不由喟叹一声,更显凄凉。如今这般田地,一双儿女眼见不保,此去大顺皇都,怕是还要受辱,为之奈何? 他原就不是个霸道的君王,相反多些书生气。这会儿旁人见了,只瞧他忧虑深重,怕是个彻头彻尾的落魄者。 “君母,我会保护好小弟的。”少女双手扶了双年的脑袋,叫他莫要磕碰了马车之后忽道,“再则,君母想必也记得,小弟幼时得一位老神仙瞧病,说他一生只有一难。若是过了,日后贵不可……” “嘘。”赵斐猛的一惊,立时捂住了少女嘴巴。 隔墙有耳啊,他们此时是戴罪之人,哪里还敢妄想。此时若是多言,日后怕再多个罪名,“玉儿,切忌胡言乱语。” 少女闺名叫做赵玉,只‘玉儿’之名,往日只赵斐、君王后几人才唤,旁人是不晓得的。 赵玉到底年岁还小,有些气盛。此刻才惊觉不妥,立时闭嘴不言。 刹那,马车之中四人便再无言语。 此番之后,赵玉到回想起小时之事。她长赵澜两岁,因她君父待君母情意深重,深宫后院之中并无多少嫔妃,除君母之外只有两人。 一人几年前病逝,无有子嗣,另一人君父心善,念她同样并无所出,兵败之时怕她平白遭受欺辱,便叫她做寻常打扮,自行逃生。 因赵斐夫妻甚笃,深宫简单,赵玉小时并未见识多少腌臜之事。她同赵澜一母所出,对对方更是疼爱。 自小她身子骨健硕,倒是赵澜十分病弱,时常生病,更叫她小心翼翼。赵澜七岁时更是大病一场,接连胡话,喊些‘不要杀我,好大头颅…血,好些血’之类叫人心惊胆战的胡话,眼看人就要留不住。 后来赵斐广寻名医,终于来了一邋遢老神仙。 老神仙说赵澜命格清奇,是个世间难寻的奇人。这般之人,上次遇到还是许久许久之前,那还是一个叫练容华的女子。 不过此话不表,只说赵澜。他有法子医好,只此后有一劫,若是渡过了,日后大富大贵一生,子孙更是君临天下的命格。 若是过不了,一切皆休。 那之后,老神仙飘然离去,赵澜之后身子骨大好,再不见体弱也不见梦魇,梦中之事更是全然不记得,安然到如今已有十五。 可现下,那日在大殿之上见周璩承当众杀人,竟又发了梦怔。 第2章 梦中景象 惶惶然然,赵澜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举目望去,天地间尽数苍茫白水,赵澜不辨方向,到也只得胡乱走动。 忽的,他只觉自己到了一处雕梁画栋宫殿处,还未等他走近,便瞧见好大一片军队口中大喊,“大顺,万岁!!” 随后举刀而挥,刀刃雪白的亮光折射到跟前,赵澜只觉得浑身尽数是凛冽之痛。顿时赵澜慌张而退,只他稍退几步,便见入目之景大变。 忙乱之中,赵澜跌倒在地。 他手撑了地,只觉手沾染了些污渍,低头一瞧尽是满地血污,又见拐角处,赵玉倒在血泊之中半点气息也无。 赵澜哪里还能冷静,恐惧叫他浑身颤抖,想着大声呼救却分明没了半分力气。 吱呀。 厚重的大门叫人推开,满屋子的血腥味反倒叫突然灌入的冷风席卷到跟前,赵澜立时呕吐起来,恨不得将五脏六腑尽数呕个干净。 恍然间,似有人进了这屋子。 “圣德上皇,如何处置他?” “…无用之人…特意叫他做了饵,哪成想竟才引出这点叛乱之人。” 有人蹲了下来,赵澜慌张的后退而去,方才的呕吐加此刻的心慌,叫他涕泪横流,没了半点君王太子的风度。 “不…我不想死。” 口舌叫人捂住,赵澜发现便是连呼喊都未能出声。锋利的匕首在他恐惧的目光中刺入心脏,略微搅动之后,巨大的疼痛蔓延全身…… “呼…呼呼……”赵澜瞪大了眼睛,他干瘦的双手青筋爆出,他用力的呼吸着…他不想死…不想死!! “小弟!” 赵澜一下睁开了眼睛,入眼便瞧见君王后抱着他,他姊姊赵玉则是摇晃着他的肩膀,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惧色跟担忧。 赵澜呆愣了片刻,还有些分不清梦境跟现实。 半晌,赵澜这才回了神,他举目四望,茫然无措,“姊姊,我如何了?” “阿澜,你吓死我们了。方才你在梦中面目狰狞,又捂了胸口蜷缩的厉害。君母见你仿若不能呼吸,几欲落泪。”赵玉心有余悸,刚才赵澜突发噩梦,他们叫了他许久,竟不能将他叫醒。 “我做梦了?”赵澜喃喃自语,他似有几分记得梦中之景,却也又似不记得,恍恍惚惚。 “是,澜儿,你可知你方才叫嚷了什么?”赵斐开口道。 赵澜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赵斐一叹,“罢了,不记得也好,莫要在胡言乱语。这里还有些水,澜儿喝一些。还有此刻起,你姐弟二人不可再叫我君父,我已自去了君王身份,你同玉儿唤我同君后爹娘即可,切记切记。” 赵澜同赵玉自然连连点头。 片刻后,赵澜靠在赵玉身旁,神色也凄苦起来。他自小生活无忧,赵斐同君王后又十分宠爱,南赵后宫并无其它子嗣,更是偏宠于他,哪里遭受过些许折磨。 唯一叫他不舒心的便是君父自小叫他随南赵素有名望的一位大德之人跟随学习,此人名唤明德,往日为人严厉,倒是不惧赵澜身份,十分管束赵澜。 当时年少不知愁,赵澜自然处处与这老师对着干。 可赵澜还记得南赵王城开门投降之时,变节之臣早已去城门口恭迎王师,明德则是带了十几人一同来拜见赵斐。 此后,这十几人凄然道:“国亡,当有人殉矣。”话毕,这些人便各自举剑自刎而亡。 赵澜眼睁睁瞧着明德来见赵斐,见他。这位往日走路时常将背挺的笔直,便是王都被围之时,他都不曾有过半点服软。 唯有那时,他佝偻了身躯,满目沧桑。颤颤巍巍走到赵澜跟前,又慈爱的细细整理了赵澜的衣冠,笑道:“太子,老臣去了,日后再也教不了你了,万事小心。” 赵澜才忽的意识到,原来他的老师年岁这般大了。现在回想,赵澜万分后悔。那会儿,他竟什么话也没同老师说一声。眼睁睁瞧着老师转身,然后自刎而死。 不知何时,赵澜眼睛微红,也就落下泪来。 此番他遭遇大变,性子沉稳了些许,但到底还是个少年。刹那之间,仍旧有些怯懦。 一路行程不表,连日赶路之后,这偏将押送的南赵亡国皇室之人终是到了大顺皇都。越是到了此刻,赵澜四人也就愈发忐忑。到达当日,四人虽是献俘之人,但原先身份到底不寻常,是以倒也不将他们压入牢房。 有一典官大人将他们领入一名叫四方馆处入住。稍稍一询问,赵澜才知晓四方馆之中尽数都是原先各诸侯国之人。这些人大部分同他们一样,不过都是另一种意思上的囚徒。 四方馆四周,军队层层维护,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 赵澜四人分别被关入房中,每日饭菜、衣物尽数有人送入房中,却被告知不得出门一步。不说饭菜衣物不过刚刚果腹取暖,可即使是锦衣玉食,赵澜也是毫无胃口。 他不知晓父母姊姊情况如何,哪里安心。 只他门口,时常士兵监守,出门一步便要利刃出鞘,赵澜也只得自己在房中日夜不安。如此,转眼过去了七八日。 这一日,终有奴仆送上一件大顺华服,“君子,快些沐浴更衣,两刻钟后便是辰时,需去拜见圣德上皇了。” 第3章 愤恨难消 赵澜磕绊之下,竟发现无法将大顺服饰穿戴整齐。倒也不怪他,实在是南赵同大顺风俗截然不同,发饰服饰皆有不同。 南赵偏僻,最后亡国非是国力强盛,而是它四周有大片苍岭围绕,山林之中行军根本不可能。便是有山客带路,未经历过雨林之苦的大顺军队也无法从苍岭之中走出。林中蛇虫鼠蚁、湿热气候,皆为致命。 若要绕开苍岭,便要走难栈道,难栈道悬崖峭壁丛生,要入南赵也是困难。因为路途不顺,南赵这才最后亡国。 只是南赵虽得益于路途艰辛,外人难以攻打。可它自身也被限制发展,因为难于出去。是以,南赵两百年来,始终蜗居一地。历代君王便是有鸿鹄之志,最终也败在地理之下。 因南赵地理艰辛,也导致南赵之人服饰以简便为主,方便出行。 大顺服饰以皂色为尊,白色为鄙为囚。寻常百姓多是以米白色、蓝色、青色为服饰。此刻送到赵澜手中的便是白色,其中自有几分将诸侯各国人戏谑之意。 除颜色外,这衣服到底也是朝见圣德上皇的华服,多有繁复,赵澜第一次穿戴,实在无法分辨如何穿置。 “君子可好了?”见赵澜迟迟不出来,外头送衣的奴仆话语虽仍旧谦卑,语气却截然不同。 赵澜心中焦急,时值现下又是酷夏时分,衣服本就厚重繁复。如此一来,赵澜便出了一头热汗。 等不到回应,外头忽的有人一脚踹开门,赵澜受到惊吓便往后退,哪知踩了衣带,整个人便朝后跌去。 “君子,还是快些起身的好。” 略带几分戏谑之音自头顶响起,赵澜猛的抬头,一瞬间心跳鼓噪如雷,分明是极深极深的恨意涌上心头。刹那,却又有巨大的惧意叫赵澜动弹不得。 周璩承。 赵澜眼角染了几分愤恨的红晕,这人化成灰他也认得。 大顺的天下是打出来的,那位圣德上皇还未称皇时便有赫赫战功。倒是近些年,他贵为天下之主,已不便亲临战场,于是占据中央总览调度。便是如此,天下之人也不敢小瞧了大顺的兵锋。 周璩承现年二十,正是大好年华。是如今那位圣德上皇的长子,也是嫡子,身份极其尊贵。难得的是他容貌俊朗,才华兼备,在军事天赋上也卓有成效。此番虽被圣德上皇调为副将出征,却也立下赫赫战功。 对大顺而言,这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继承人。 但对此刻的赵澜而言,他是一个沾满了南赵鲜血的穷凶极恶之人。 当时大顺军队渡过难栈道之后,南赵再无屏障,根本无法抵抗大顺军队,直到最后王都被围。 大顺兵锋之利,让王都众人胆寒。 是他的老师明德一力主张守城抗敌,如此坚持两月有余。但当时王都已经是一座孤城,城外水源又被大顺军队截断。赵斐书生意气过重,不忍见王都百姓饿死,最终自取君王称号,下旨开城门投降。 可因被困两月有余,大顺军队因难栈道难过,粮草运送困难,也就有些不足,入城之后竟然放任士兵烧杀劫掠,死伤无数。 赵澜也记得那日一身盔甲的周璩承领兵杀入南赵王宫,盔甲之上尽数血污。他又见了明德等人已经自刎而亡,便砍下他们的头颅,让人用石灰包裹,而后叫人快马送出。明德等人尸首挂在城门之外,一日之后,恶臭自生,叫蚊虫鼠蚁啃食,以此来震慑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此番种种,自然叫赵澜对周璩承恨之入骨。 周璩承见赵澜面色有异,眼中分明是憎恨模样倒是也不如何。只后退几步,自然有几个士兵过来将赵澜拉起,而后那送衣奴仆快速将赵澜身上的衣服整理妥当,这才退出。 周璩承站于一旁,倒是对赵澜有几分印象。 倒也不是旁的,这些年随着各诸侯一个个消亡,他也见了不少诸侯公子,王公贵女,自是有各色形色之人。 这赵澜运气到好,他那君父后宫之中并无其他子嗣,如此到让他半生顺遂,未见腌臜之色,也就纯净些。 不像是他,皇父气势巍峨如山岳,正是雄踞天下如烈日之时,其下子嗣又众多,往日之间多是小心翼翼。唯恐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到底也是有几分艳羡,这才留心几分。只是可惜,当时匆匆一见,赵澜眼中还有几分纯净,现如今到只剩下惧色跟仇恨了。 想罢,周璩承心中有几分意兴阑珊,只面上不显也就出去了。 见周璩承带人离开,赵澜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汗如雨下,到底对方那日如杀神一般的手段跟神色叫他仍旧恐惧。 很快,便有人领了赵澜出门。待到了门外,赵澜总算见到了几日不见的赵斐三人。约是同他一般,这些时日吃睡不安,赵斐同君王后面色疲倦难言,就是赵玉也是面色不安。 这会儿四人见了,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今日是献礼之日,赵澜四人被人驱赶入队伍。这浩荡一队伍之人,原先都是王公贵族,此刻却都穿了白色华服,被人押解前行。 大顺之民自然欢喜异常,两边虽有士兵守护,却任然有百姓指指点点瞧过来。可周围越是热闹,赵澜心中就愈发悲愤。 可随着时间流逝,这悲愤也无以为继。 赵澜只在早上吃了些水米,现如今已走了一个时辰有余,又是艳阳之下曝晒,哪里还有悲愤的气力。 “阿澜。” 不知何时,赵玉悄悄扶住了赵澜,忧心忡忡道:“阿澜,坚持一下,千万别放弃。你同爹娘是我的全部了。若你出了事,我便也坚持不下去了。” 赵澜脑袋昏昏沉沉,厚重的华服压的他寸步难行,衣衫之下全是汗水,呼吸之间具是灼热的空气,烧的他浑身燥热。 “姊姊。” 姐弟二人互为依托,倒是还能勉力行走。 队伍之中,赵澜也见有人晕倒不能行走。刹那,便有士兵上前将人拖走。一盆凉水浇下,若还不能走,便挥舞几下鞭子。若还是不能,则被人捂住口鼻带走,怕是没有好下场。 这般,他们走了许久,总算叫站定了。 才刚站好,赵澜只听山呼海啸一般的‘大顺,完胜’之音汹涌而来,又听到整齐凶猛的刀出鞘之声。 白色的利刃之光不时闪烁到人脸之上,赵澜猛然一惊。一下竟记起几分梦境之事来,二者相叠,赵澜心如鼓噪,竟然一下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幸好被这完胜之音同兵刃惊吓的不止他,好些亡国贵族还要不堪,以为大顺要拿他们祭刀,惊吓昏倒有之,更甚者小腹难控,顿时难以见人。 第4章 一见起心 “阿澜。”赵玉见此心中焦急,立时去扶他。 赵澜浑浑噩噩被赵玉扶起,神色之间尽数是茫然畏惧之色,梦中记忆起的几分事迹实在让他心神不安。 赵玉在一旁也是担忧无比,她分明觉察到赵澜的手臂在略微的轻颤。 在大顺兵锋睥睨辉煌之时,赵澜又听到各处士兵甲胄摩擦之声,各处人群尽数跪伏下去。赵澜叫赵玉拉了下,重新双膝着地跪于地上。 啪嗒。 豆大的汗珠砸落到干燥灼热的地面,很快又被蒸发干净。 “上皇万岁!万岁!万岁!!” 忽的,耳畔传来巨大的咆哮之音,如滚滚浪潮汹涌奔腾。赵澜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心中却是苦涩无比。 天下纷乱二百载,如今大顺一统天下,天下确实少了战乱之灾。他能感受到大顺士兵的气势恢弘,对待那个天下之主也是敬畏如天人,更能听到大顺之民语气之中的喜悦与自豪。 可于他而言,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他诉说着当时南赵亡国的惨烈之景象。 一股怒气猛然涌上赵澜心头,但下一刻他又徒然松了心神。 是啊,可那又如何。 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囚徒’罢了。赵澜自问,他也不是什么心有大志,胸有才华之人。少时不知愁,便是跟随老师学习,他也多有顽劣,老师气急之时便常言,可惜赵姬为女子之身。 赵澜到也不在意,反倒见老师喜欢他姊姊。自己犯了错,便让他姊姊去替他求情,往往十有九灵。 如今想来,当真是大大的不该。 跪伏在地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有人叫一众人起身。赵澜同赵玉二人,这才敢随着队伍直起腰。 明晃晃的太阳叫赵澜晃了眼,骤然起身,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好容易能瞧清了人影,便只见那高大城门之上,一道众星捧月的身影刚好转身离去。赵澜也未看清这位天下之主的模样,到见他身材高大,行走之间自有风度。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小官模样的人进了赵澜所在队伍之中,却是将赵澜四人单独叫出。 赵斐年岁大了,今日一番折腾,人早已昏昏沉沉,全凭几分意志强撑罢了。此番被人叫出,赵斐唯恐有失家眷,这才费力睁开双目,卑微做小道:“这位大人,我等四人不知犯了何事,叫我等出列。还请大人稍作提点,我必当日夜感念大人恩德。” 那小官心中自然畅快,毕竟这些个人,之前个可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如今…那娇房宫中可都是原先各国的王公贵女,素雅君子,现如今也不过就是为大顺上皇取乐的乐人罢了。 不过这会儿,小官面色也不显,只道:“你们是南赵之人,上皇见你南赵君王颇有自明之心,早先便自降了君王称号,便想见你们一见。也是你们的福气,能得见天颜,随我来吧。” 闻言,知晓不是太大的恶事,赵澜四人倒是暗中松了口气。 随他小官离去,其后赵澜四人先被人清洗了一番,又重新换了青色华服。毕竟原先衣物尽数是汗渍,总不能叫他们这般去见上皇,仪容不整冲撞了。 整理完毕,有人送来了一些吃的,叫赵澜四人吃了六七分饱。随后,又有人来教了他们几分大顺的觐见之礼。 一个时辰后,赵澜四人叫人带入了大顺宫中。 一路之上,赵澜四人谨记教导之言,只低头而行,旁的一眼不敢多看。而他四人两侧,也各有两队士兵‘护送’而行。 走了好些时间,领着赵澜等人忽的站定,转身道:“尔等在此静候,我去禀告上皇。” “是。”赵澜四人不敢怠慢,虽知晓说话之人不过一残缺阉人,却仍旧行礼以等。 赵澜不敢抬头四望,只低头瞧着脚下的白色阶梯。偶尔的,他鼻尖轻轻触动,嗅闻着一旁的几分花香。 这些时日,赵澜心情压抑。此刻几分花香,到叫他舒缓几分心绪。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赵斐同君王后年岁大了,身子眼看摇摇欲坠,实在站立不住。幸好此时来了人,是一个身材粗壮却身着深棕色服饰之上描绘谛听之头颅之人。 在大顺,宫闱之中阉人尽数着深棕色服饰。若有品级,便在衣服胸口描绘谛听之耳、之爪以及谛听双目。而跟随在上皇身侧,身受信赖之人则可描绘谛听之头颅。 此人身后,跟着的赫然是刚才赵澜四人的领路人。 “你们就是南赵的亡国之奴?”身材粗壮之人打量一番,忽的开口。 他的声音不想寻常阉人过于尖细,反而仍旧有几分浑厚之意。到是不是旁的,他叫寇连进,原先是个将军。五年前在外征讨之时,叫人伤了根本。 上皇体恤,特意叫他入宫伺候,寇连进自然万分感恩。如此,寇连进这才声音浑厚些,毕竟他不是寻常阉人,幼时就早早断了根。 亡国奴听着刺耳,可赵澜四人哪里敢得罪寇连进,自然又赶紧应下。 寇连进目光在赵玉身上停留了两分,倒是个容貌不错的。前些时日,上皇批复大皇子战报之时,不知里头写了什么,倒是念叨了句‘好一个赵姬’。 寇连进做了内臣之后,自然于往日不同,也就稍微打听了下赵姬。这也就知晓原来这个赵姬是南赵的唯一公主,颇有才干。南赵王都被围困之时,这赵姬竟然还敢亲自上城门激发南赵士兵士气。 也因这一句,寇连进这才多看赵姬几眼。 这人的因缘际遇之事,难于说清。说不得日后,他还得仰仗这赵姬。 是以,寇连进也不予再多说些什么,只道:“上皇有些事,此时见不了你四人了。只上皇对尔等多有体恤,特意叫我来让你四人且随我去歇一歇。” 闻言,赵澜四人自然再次拜谢。 寇连进将他们带到一旁一小花园凉亭稍作,此刻是下午未时,天气仍旧灼热。这凉亭稍高,到有几分夏风吹拂,叫赵澜有些舒坦。 “四周尽数都是守卫,尔等莫要乱走,待我传召便是。”言罢,寇连进便带人离去了。 赵澜四人各自坐下,凉亭之上放了些糕点净水,四人也不敢随意食用。 这一坐,便又是许久。 见赵斐实在疲惫,赵澜不由伸手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君…爹,您喝些水,未动了糕点,想必也觉察不出。” 赵斐又将杯子递给君王后,“莞尔,你喝了罢,我见你面色惨白,怕是不妥。” 君王后闺名穆莞尔,年少时同赵斐认识,之后也是伉俪情深。多年以来,更是相濡以沫,夫妻恩爱。 原南赵后宫两位女子,也是她怀孕之时,主动替赵斐挑选的,便是想着她身子多有不便,怕对赵斐照顾不周。 穆莞尔喝了一小口,又将杯子递给赵斐。 这些时日虽苦,也过的心惊胆战。可若说是后悔当初嫁于赵斐,穆莞尔是从未有过的。有夫如此,她又有何求呢。 一杯水叫他们喝完,却不敢再倒。 赵澜也干渴了,只得分散注意力。这会儿见太阳下落,余热仍旧灼人,但凉亭不远处尽数是花丛,到引来不少蜻蜓低飞。 “怕是要落夏雨了。”赵澜轻声道。 他瞧着那些蜻蜓,到真有一只晃晃悠悠飞了过来,最后竟然停在了赵斐的头发之上。只赵斐几人心中忧虑,每时每刻都是忐忑不安,哪里有空觉察到旁的。 赵澜盯着赵斐头上的蜻蜓,脑中思虑了好些个捉住它的想法。小心翼翼靠近赵斐,又假装抚耳边鬓发抬了手。 无人有疑。 但忽的,赵澜抬手从赵斐头上擦过。 赵斐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仰差些摔倒在地。 “澜儿!”穆莞尔不悦道。 赵玉又一把拉住赵澜,瞪了他一眼。 “安生些,好容易歇息一会儿,不要顽劣。”赵斐气道。 赵澜小时身子大好后,便是爱胡闹。那会儿赵斐也是疼爱他,原先见他终日药不离口,自然也没什么精力玩闹,心中心疼。好容易好了,必然纵容。 可如今又是什么时候?大顺皇宫之中,岂容胡闹。 赵澜这会儿也早就坐回位置上,神色间露出几分愧疚之色。他刚才被蜻蜓吸引了注意,倒是抛却了几分烦恼。 这会儿思绪重回忧虑,也便手一松,将那捉住的蜻蜓放了。 …… “当真少年不识愁啊。” 寇连进闻言,悄悄看了眼身旁的男子一眼。想说些什么,又闭了嘴。只是他又瞧了远处亭子中的南赵四人,这回却是多看了那少年。 因着刚才他分明听出了身旁男子的几分笑意,想来心情不错。 “那便是南赵的君王?”此刻,男子已没了笑意,语气反而透出几分随意。 “是,那便是赵斐。”寇连进恭敬道。 “他不像是个君王,到像是个书生。我听闻这赵斐书法极好,还创作了‘金印文体’,时人多有模仿?”他看似夸耀,语气分明戏谑嘲讽。 “大顺一统天下,原先各国优越之处多有取舍。这‘金印文体’确实有可取之处,行文如行云流水,颇具美感。只上皇所言甚是,君王钻研书法一道必然荒废了国事,非明君所为。” 寇连进身旁男子,赫然便是结束了天下两百载纷乱的雄主,也是如今这苍茫天下的共主周显。 周显不答寇连进之话语,只又看向那少年,“那便是赵斐的一儿一女?” 寇连进立时应道:“是的,二人便是赵斐之儿女。”稍作停顿,寇连进又小心翼翼道:“上皇…不若臣下将他二人编入娇房宫?” 第5章 帝王心术 娇房宫中多颜色,昔日的王公贵女尽数被投入其中充当乐人,为周显排练歌舞。若是一朝运气好,说不得还能进大顺后宫之中。 只是寇连进知晓周显的雄心壮志,他是个出色的天下之主,对待美色一事并不沉溺。现下虽待赵氏子女有些另眼向看,却也不会随意纳入后宫之中打破如今的后宫平衡格局。 如此一来,寇连进这才说先放入娇房宫中。将来若周显还记得这赵氏子女,也方便招入宫来。 可寇连进才说完,却只闻周显轻声一笑,并未应下。 寇连进便知晓自己揣摩上意出了错,顿时心中一慌,连道:“臣下胡乱猜测,还请上皇恕罪。” 周显如今正是精力旺盛,威严如烈日之时,开国皇帝的身份,更是将他的权势推到了顶峰了。满朝文武,便是赫赫有名的有带兵屠六国之功,杀人无数的凶神将军郭复面对权势鼎盛的周显也心中畏惧,何谈寇连进。 诚然,大顺一统天下少不得前几任君王的改革发展,积蓄实力,最终周显才能完成大业。但即使如此,周显的功劳也不可磨灭,统一的过程中也让他的帝王之心愈发威严、深沉。 周显是个掌控欲极强之人,寇连进的试探猜测自然叫他不喜。只稍微提点几分,若是寇连进悟到了,自然也便过去了。 若是不然…… 见寇连进战战兢兢半日,周显才道:“罢了,天色已晚,今日不见赵斐,叫他们退去吧。” 闻言,寇连进大大松了口气,稍一动,便发现后背已出了一片热汗。 “是,臣下这就着人带他们回四方馆。” 周显行走之间龙行虎步,只过了点路,忽道:“一月前,络河有神龟托石碑而出,石碑之上记载大顺乃上应天命,承天安天下,是为祥瑞。璩定已去络河带回石碑,如今石碑已放置在了弘昌馆中?” 寇连进不知道周显为何忽然说起这祥瑞之事,只得立时道:“是,二皇子殿下八日之前已请回祥瑞。只时值大皇子凯旋,故这祥瑞之事便有所耽搁了。” 话虽如此说,寇连进却知晓周显只信奉强权帝王威严,对祥瑞一事他多有不信。不过是下不知上意,出现神龟托碑文之后,络河官员立时上报,言语多有繁华夸张。 周显当时分明嗤笑,只将那封奏折扔在一旁。 之后,虽着周璩定去拿回石碑,却也并不上心。朝中多有大臣上奏,要庆贺祥瑞一事,也被周显留中不发。因周显帝王心思深沉,这些时日便让去运送碑文的二皇子都颇为有些忐忑不安,唯恐受到牵连。 只不知为何,今日想起了祥瑞一事。 “石上碑文多有磨损,朕欲着人镌刻一份送入宫中观看。既赵斐书法卓越,便命他即日起入住弘昌馆,用‘金印文体’誊写复刻一份。念及他年老体衰,一人多有不便,便叫他妻子儿女随行。” “是,臣下明白。”寇连进不敢多想,立时应道。 待周显转入宫殿,寇连进出了殿门之外叫来心腹宦官,低声道:“上皇口谕,着赵斐一家入住弘昌馆,命赵斐誊写镌刻祥瑞碑文。” 心腹刚要离去,寇连进思索了下,又叫住道:“只此番前去,待南赵一家不必亲近,却也莫要故意折辱为难,寻常对待即可。” 那心腹自有心思,立时心中明白这是寇连进也瞧不出上皇待南赵之人究竟是如何心思。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个宦官最好便是不为难也不亲近,将来也好保全自身。 不提此时心腹领了口谕离去,只说赵澜一家等了一整日,黄昏时分又被送回四方馆。还未松口气,宫中便又来了人。 待说明来意,赵澜四人又能如何,不过稍作收拾,便去了弘昌馆之中。 四方馆地处偏僻,四周又有重兵把守,便是防止各国之人有心谋反。可这弘昌馆虽在大顺宫外,却也是上皇私府,远接娇房宫、华兰殿、玉清牧场等地,端的是奢华。 赵澜四人被安排在一偏房之中,房中有五房一院,外头草木深重,未有几分人气。之后,又有三位粗仆妇女并着四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被安排入这偏房伺候,倒是多了人气。 赵澜一瞧,见门外任有士兵守卫,不得叫他们随意出门,却也比在四方馆只得呆在房中要好的多。 这一院子的天空,多少自由些。 是以,赵澜虽见院中粗鄙,竟反而露出笑意。那三仆四女做事恭顺小心,安排好赵澜几人的住处后,便开始清扫起院落。 赵澜见他们挽起了袖子清除草木,只从屋中跑出坐在台阶之上,笑道:“诸位姊姊妹妹,别打扫了,瞧这天色该落雨了。夏日的雨又急又大,还兼着闷热。不过一下,你们便要湿透。左右我也不急,不若明日再行清扫吧。” 听着赵澜的话,其中一个颇有几分威严的粗仆抬头瞧了瞧天色,“…宫中大人说今日便要清扫干净。” “他想必是不晓得要落雨,带明日天色一早再行清扫也无碍的。这位姊姊身子到好,那几位妹妹们怕是要落病,到时候反倒不值得。” 见赵澜很是好说话,那几个小丫鬟便面色有些发红。 “咳咳!”粗使夫人咳嗽了声,小丫鬟们顿时低头不语,“那边谢谢君子了,我等为君子去准备晚食。只也望君子知晓,以后不要胡言乱语。若有事,唤我下使司设便是。” 赵澜一愣,见她语气严厉,分明说教,原因稍得自由轻松几分的心也便又沉重了几分。 到底…不得自由啊。 那司设稍一行礼,很是避讳的带着众人立刻离去。待人走后,赵玉收拾一番也出了门,便安静的陪赵澜坐于台阶之上。 “爹娘呢?”赵澜语气沉闷。 此刻天气也沉闷,压的赵澜有些闷气。 “睡下了,今日君父…爹身子不大好了,不过稍微歇息便昏睡了过去。怕是病了,明日大顺之人自会来叫爹去誊抄碑文,到时少不得哀求几分,叫他们寻来大夫给爹瞧一瞧,再开些药才好。” 赵澜手中折了跟草屑随意圈着手指,“为何现在不叫人来。” “爹不让,娘也不让。爹方才说咱们是阶下之囚,万般不由人。” 赵澜低着头瞧自己脚面,难受的鼻子有些酸涩,只却忍住不哭。他还记得老师教导他时说过,莫要哭,他是一国之太子,若他哭了乱了,那别人也就乱了。 赵玉皱着眉看着压抑的天色,心中也是烦闷。 此番境地,日后究竟如何? 二人不语,又是片刻,漫天的夏雨忽的倾盆而下,底下原本干燥的尘土先是飞溅几分,而后则彻底被雨水打湿。 “落雨了,回房吧。”赵玉略微一叹,拢了拢沾湿的襦裙,面露疲惫之色离去了。 她也没了心思安慰赵澜,先下她也只想一人静一静。 赵澜坐了良久,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那司设撑了一把大伞,又一手提了晚食到了。她半眼也不瞧赵澜,只安静到赵斐房中放了饭菜,又去赵澜赵玉房中摆放了,然后便带着丫鬟们悄无声息离去。 赵澜坐到天色昏暗,这才回房匆忙吃了些饭菜。 入睡至半夜,赵澜又受噩梦侵扰,便一下满头大汗坐起。起床喝了些凉水之后,赵澜忽又听到几分隐约的乐曲之声。 此刻也没了睡意,赵澜寻了件衣物披上。晚间下了雨,带走了几分热气,这会儿倒是舒服了。 赵澜循着声音张望,竟发现是隔壁一墙传来。 赵澜沉思了会儿,左右寻了下,发现墙壁一脚堆了些乱石,索性小心翼翼踩着乱石努力攀上了墙头。 从上而望,只见对面院落之中布置精细,院中活水、花草一应齐全,那院中活水之上塔尖了一圆台,其上一曼妙乐人翩翩起舞,四周则是吹奏弹奏之人。 赵澜心思烦闷,也无有睡意,此刻索性也趴在墙头之上欣赏几番。 瞧了会儿,一曲终了,赵澜又见一道身影在众人拱卫之下走向那乐人。只那身影走到光明之下,待能看清了,赵澜忽的一皱眉,眼中原先在平和之色全然消失。 许是察觉到几分有人偷窥,那身影目带几分厉色扭头朝赵澜处望来。 周璩承! 他隔壁之人竟然是周璩承! 赵澜气的下意识狠狠踢了一脚,却不知道他站在乱石之上,这一脚之下,不仅未有站稳更让自己脚趾疼痛。 当下,赵澜整个人朝乱石之下跌落下去。 此刻周璩承处,因发现异样,四周早已警戒。数十士兵刀刃出鞘,若是周璩承抬手制止,早有弓箭朝对方院落射击而去。 “殿下,属下这就派人去隔壁调查。”自有人上前,目露凶狠道。 深更半夜偷窥大皇子殿下,其中便是定个刺客之名也是无碍的。 周璩承略微皱眉,到也有些奇异赵澜竟是在隔壁。他之所以选这处偏殿,便是特意寻了较为偏僻之地,左右皆是无人之处。 “罢了,不过一小儿罢了。” 周璩承既如此说,旁人自也不再多少,收刀回身,不再发言。 歌舞继续,周璩承坐于主位之上,反倒心思不在歌舞之上了,偶尔余光看一眼一墙之隔的偏殿。 第6章 一声叔伯 第二日,赵澜早早便起了。实在是这些时日入睡便发梦,虽梦醒之后全无印象,可这骤然睁眼之时分明心慌意乱,反倒疲惫。 再来,赵澜昨晚跌了脚,当时只觉得骤疼,之后却是肿了脚面,未伤了根骨,却也需将养几日。这般一来,赵澜入睡也多有不便。 忍着几分疼痛,赵澜穿好鞋袜,便装作无事模样。 待梳洗了,那司设便着人准时送来早食,又叫赵斐早些吃过去誊抄祥瑞。赵斐勉力吃了些许东西,实在起不来身。 赵澜同君王后等人少不得一番恳求,那司设便亲眼来瞧了。见赵斐枯瘦如柴,起了身手脚尽数打起摆子,这才不强求,出门禀告去了。 约过了一刻钟,一大夫入门过来医治,之后瞧病开方子暂且不提。 只说赵澜,待暂时安置好了爹娘二人,赵澜不同赵玉女子之身,不便太过在外露面。他总算比着往常自由一些,便不愿坐于房中,宁可在院落之中瞧那些妇人丫鬟收拾满院落的荒草乱石。 这原不过寻常一天,谁知还未到午间,宫中却是来了一内侍,说是来传圣德上皇口谕。闻言,赵斐也只得抱病而出,四人并着一屋子丫鬟妇人便将头磕在尘埃之中,聆听口谕。 待内侍说完,赵斐神色便十分忧虑,只因内侍还在,不便发作。实在是这口谕,竟是传召赵澜入宫。 为何是赵澜? 赵斐自是十分心慌意乱,赵澜并无多少心计,若是此番进宫,无有他在一旁提点,惹怒了大顺之皇又当如何。 “赵君子,准备一番,随臣下入宫吧。”小内侍声音略有几分尖锐,不过语气倒也平常。 “阿澜。” 赵澜身边,赵玉悄悄抓了他手腕,面色担忧。 赵澜自也是一片茫然,若大顺上皇传召他一家人到也说的过去。若只见一人,也该见他君父才是,找他何干? 赵澜自问之前多有混不吝,也并无多少才德,寻他做什么?转念一想,赵澜又十分担忧自己若是说错事做错事,连累了君父姊姊等人又该如何? 当下,赵澜又是忧虑又是害怕。 “姊姊,我不愿去。” 赵澜虽压了声音,那小内侍自是听到了。只他面色不显,仍做原来模样。这去不去的,既有口谕在此,赵澜区区一个亡国之囚的身份,岂是能做主的。 赵玉瞧了瞧赵斐,又见赵澜惊慌模样,只得压低声音快速道:“阿澜,切记切记,为着爹娘着想,你也该学着长大些许,莫要胡言乱语,多想想一路而来时爹娘教我们的话。” “可是,我……” “走吧,赵君子。”小内侍有几分不耐了。 赵澜一步三回头,到底走了。带到了宫门之前,自有人搜了赵澜将他身上不适之物尽数取下。另外,又着人拿来二三香囊叫赵澜佩戴上。 倒不是旁的,如今天气炎热便易出汗,身上难免有些汗渍之味。香囊可遮味,以免君前失仪。 这般,赵澜才算入了宫。 一路低头而行,不知过了多久,赵澜见前头领路之人脚步一顿,他便也一停,又下意识一瞧,见上述承德殿三字,又见宫殿宏伟雄壮,一旁两步一士兵端的冷然肃穆,远非南赵皇宫可比,到底便心生了几分畏惧之色。 “赵君子稍等。” 赵澜应是。 待人走后,赵澜这才小心抬头四周张望了下,手心之上尽数是濡湿的热汗。努力压抑自己心中忐忑恐惧之意,赵澜努力回想一路而来赵斐对他的教导。 莫要害怕,莫要恐惧,切忌少说少做。 另外最主要的一点,不要恨。面色之上,绝对不能露出愤恨之色。他们南赵之人投降,是真心仰慕大顺煌煌之威,是秉承上天之命心甘情愿奉大顺为主。 赵澜略微闭眼,赵斐马车之上的谆谆教导犹如在耳。 半响,赵澜努力压下全部心思让自己恢复常色。 …… 承德殿宣室,往日是早朝之地。宣室之旁,另有居室、前殿门等各地,往日多是周显或批复奏折或召见朝臣之地。 此时,周显便在居室之中。 居室布置较为随意,四周放置些许书架并着桌面,其上多放置四海地图或书籍或奏折,也有一些兵刃随意摆放。此处周显偶尔还会来小憩一会儿,若是有亲近朝臣,也会叫来此处稍作交谈,以示恩宠。 此刻屋中软塌之上,周显正衣着略微有些单薄,有些许放松的半靠一盘,一手搁在支起的膝盖之上瞧着手中的一份奏折。 屋中四角都放置了冰盆,几分湿润冰凉之气在屋中散开,到也不炎热。寇连进略微弯腰恭候在一旁,看似有些神游,实则周显稍有一动静,他便能立时察觉。 周显手中的奏折已瞧了一会儿,早朝结束之后,明察所中之人便早已将它放置在居室之中。这明察所乃是大顺第四代君王之时成立,以做调查、暗探之用。 到如今,明察所暗探早已遍布天下。 这般庞然大物在手,才是帝王真正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之事的关键。 这奏折之中禀告的便是昨晚大皇子欣赏舞曲,又恰好同南赵几人一墙之隔,也详细写了赵澜夜出翻墙,大皇子等人惊觉之后差些要将他格杀当场之事。 如今有几个皇子年岁到底大了,太子之位迟迟不定,难免有些焦急了。只周显如今帝王之位显赫,这才无人敢提及此事罢了。 可底下的汹涌暗潮自是不简单。 如此一来,待几个成年子嗣,周显自是格外‘关注’。一点一滴之事,第二日便尽数在他眼前。 周璩承知礼知孝,颇有才德,此番也得了军功,又加之身份优越,暗中支持着怕是不少。他知晓如此,因此做事愈发小心,唯恐让周显不满。 只一点,周璩承此人爱好音律大乐。 不过他也知晓他此刻是紧要关头,这份爱好不得太过张扬,这才行事小心,寻了偏僻之地欣赏娇房宫中新编撰而出的新乐。 其中的道理,周显自然是知道的。 想罢,周显便将手中奏折随意一扔,刚好见外头有了几分动静,一小内侍小心来禀告,说是赵君子到了。 “上皇,您看…臣下将赵君子唤入?”寇连进小心道。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今日周显为何想起了赵澜。方才,竟叫人专门去传唤了他。 周显未发一语,只拿手指轻扣膝盖,到有几分沉思模样。 为何唤赵澜? 此事确实说不好,只那日赵澜玩闹捉赵斐头上之蜻蜓一事他先下还记得,想起一回便觉有几分轻松之意。 帝王也有好恶之分,有些人见之先不论才华,便叫人心生不喜,有些也就偏偏相反。周显倒是觉得赵澜颇为合他眼缘,原也不做他想,只叫人将赵斐送入弘昌馆。如此一来,南赵几人的处境也稍稍好几分。 如此,也就罢了。 说不得过些时日,周显也便不记得赵澜了。 可这奏折放入案台之上,又瞧见‘赵澜’二字,那个捉蜻蜓的少年也便重新活跃到了跟前。 为何唤人来此?不过寻常想见见罢了。 “去吧,唤他一人进来即可。” 寇连进心中再次不解,却还是立即出了门去传唤赵澜。 “赵君子。” 闻言,赵澜赶紧回神,眼神颇有紧张之色,“大人,可是叫我进去?” 寇连进快速打量了赵澜一番,扬起一丝笑容,颇为亲和道:“是极,君子快些进去吧。上皇现下心情不错,君子说话注意些,定是无碍的。” 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再说。若是没枣,寇连进也不介意事后翻脸。 赵澜吞咽了下口水,按照大顺礼仪便进了居室。一进入其中,赵澜立时行礼,只等了半响他却未听到半分动静,也便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便见一身着淡青色薄衣的人拿了书,在一书架之前瞧他。 赵澜一下松了一大口气,赶紧起身朝青衣之人走去。那青衣之人有些发愣,便见赵澜在他跟前站定了。 赵澜年仅十五,少年之身,加之这些时日时常忧心思虑,便有些瘦弱。原他未仔细瞧这青衣之人,这会儿到发现对方大约三十几的年岁,身材高大宽厚,容貌周正极有威严,他须的抬几分头才能瞧对方。 如此一来,赵澜便有几分气弱了,“你…你是何人?上皇呢?” 青衣之人稍微发愣,随后便笑道:“方才上皇召我在次问话,我听着了小内侍来禀告,说是南赵国的小君子到了,便是你?” 他一笑,原先威严之色稍去,还有几分如沐吹风之感。 赵澜到底年少,一问一答之间,也就放松了下,“自是我,我进来之时可是担忧,唯恐说错了话,哪知上皇竟不在了。” “倒是不巧了,寇连进才出了门,便另有后宫之人来寻上皇,说是卫夫人有事要向上皇禀告,上皇就急匆匆离去了,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了。” 这大顺后宫之中,有一后,二夫人,四贵嫔,三位美人,四位良人,其余采女、昭容皆是身份或低微或不入品阶之人。 二皇子周璩定的生母,便是卫夫人。 “那我白来了?”赵澜嘀咕了声。 “所以说不巧。” 见不到上皇,赵澜回过神实则是大大松了口气,那上皇传言威严莫测,他心中十分恐惧。外头虽做了不准,到底心慌。 不过此刻心神大松之下,原先脚面扭伤肿胀,今日又走了好些路,这疼痛便再也忍不住。赵澜只得颓丧的落坐在地面之上,颇为气恼道:“既上皇不在,你见我行礼,为何不叫我一声,叫我白白跪这些许。” 青衣之人蹲下身,目光浮现几分冷冽,许久未有人敢这般语气同他说话了。 “你既能在此如此随意,怕是在大顺为官,身份不低吧。”赵澜低头揉着自己脚腕,因有外人在,也不敢脱了靴子,便转了话题闷声道。 “尚可。”过了会儿,青衣之人声音低沉道。 赵澜叹了口气,难过道:“我见你容貌长我许多,便叫你一声伯伯吧。方才我话说的不好,你同我非亲非故,到底不怪你不提醒我,你也千万不要怪我。” “伯…伯伯?你…唤我伯伯?”青衣之人旁的话倒也未听个清楚,只这伯伯二字叫他一下实在回不过神。 第7章 瞧着老了 赵澜揉了脚便扭头去瞧他,“瞧你模样分明大我许多,我自然如此称呼你。难不成在大顺之中,有旁的称呼?若是如此,那倒是我的不妥。” 青衣之人索性自己也坐到了地上,神色有几分晒然,“此事罢了…我知晓你的身份,来大顺几日怕是自觉这时日难度吧。” 赵澜忿忿瞧了对方一眼,不悦道:“你既知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必然在此过不得舒坦,何苦要问?怕不是有意奚落我?” 青衣之人到也不恼,笑道:“这到不是,我这般说只是提醒于你,若是我愿帮你,你同赵斐等人的处境也将改善许多。” 赵澜沉默了会儿,低沉道:“你能在上皇宫中处境自若,身份自然不低,我倒是不疑你能帮我,只是你为何要帮我。” “无有它因,我这人随性罢了。” 赵澜忽的抬头,认真打量起这青衣之人。 青衣之人目光淡然惬意,仿若再难再大的事儿到了他身上也能顷刻解决,此刻自然也不惧赵澜的打量。相反,他略微坐正了身体,分明起了几分有意表现的心思。 “你叫什么名字?”赵澜忽然道。 青衣之人略有几分沉吟,见赵澜又起了几分疑心,便立时道:“我叫韦国璞。” “你父亲是韦斯?” “自然。” 韦斯之名,赵澜身在南赵也是听过的。他年轻的时候是个逃犯,后来不知如何到了大顺,又顺利求官。之后在大顺上代君王的变革之中立下了不世之功,最终彻底奠定了大顺社会制度在当时的优越性。 虽然韦斯现在已经死了,但到底也为后辈争下了一个锦绣前程。 赵澜的老师时常夸耀过韦斯,也为赵澜讲解过大顺之中的种种变革。可惜,大顺之地的变法并不适用南赵,且赵斐自身也并非雄心勃发之人,变革一事也只能是纸上谈论,终究没法落于实际。 赵澜心中思索,半晌才开口:“既如此,那你要如何帮我?” “你方才还不信我,此时倒是转变的快?” 听他如此说,赵澜面色有几分涨红,“你既不求报酬,于我有利,我为何要拒绝。” 韦国璞稍愣,片刻后倒是抚掌而笑。 赵澜撇过不头不去看他,只是轻轻转动脚腕,实在疼的有些受不住。他想着再疼一会儿,若是上皇当真今日不见他了,可否跟外头的内侍告饶一声,叫他回了弘昌馆去。 笑罢,韦国璞自己起身去一旁的架子上找了找,随后拿来几瓶物件儿放在赵澜跟前。 “嗯?”赵澜抬头,奇怪的瞧他。 “这是化瘀散,这是止疼膏,若是伤了脚,这些药仔细按揉了,早晚四五次,不出几日便好了。” “你瞧出来了?”赵澜奇道。 韦国璞不答,将东西放下便回到塌子上重新坐下。原想拿了奏折看,又想起赵澜在。此刻他是韦国璞,这般做法怕是不妥,只得随后捡了本闲书翻阅。 赵澜见他不答,也不强求。 原他也不敢在居室之中脱鞋按脚,可这回也不是他不知礼数失仪了。回头要怪罪,他便直说是韦国璞叫他不必在意的,想来上皇圣明,也怪不得头上。 想罢,赵澜便小心翼翼脱了鞋,又脱下袜子。仔细一看脚面,已经肿如白饼,淤青又布满了整个脚背。 非是说这疼痛是痛彻心神的,叫赵澜痛的不能忍耐。 只原先他穿了鞋袜,也瞧不见具体如何,只觉有钝痛传来倒也还好。此时眼睛瞧见了,只觉更为严重。心中所思所忧之下,仿佛连疼痛都加剧了。 因着如此,赵澜开了那药瓶,却下不去手轻轻按压,只表面轻轻触碰涂揉,一会儿又连连吹气,很是小心模样。 韦国璞虽瞧着闲书,倒也分了几分心神在赵澜身上,见他如此,倒也无话可说。 南赵君王赵斐子嗣只有一子一女,赵澜是唯一独子,不仅自小身份地位稳固,也不见腌臜,更是多有疼宠,怕是没吃过这些个苦楚。 想罢,韦国璞索性起身出了居室。不过一会儿功夫,韦国璞带了寇连进重新入居室。二人身后还有一人,赫然是一位御医。 “给他瞧瞧。”韦国璞开口道。 “是…大人。”寇连进低着头,嘴巴差点秃噜了。 那御医进门之时便弯着腰一语不发,此刻听到韦国璞开口,这才蹲下身认真查看起赵澜的脚腕。 赵澜原先还担心自己的脚出了问题,这会儿见来了御医倒也松了口气。叫御医处理脚上之事,他自己只努力扭了头去看韦国璞,这模样瞧着很是挤眉弄眼,“今日之事,多谢了。” “于我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伯伯,我自是十分感谢你的。可我听闻上皇威严隆重,很是莫测。伯伯你的父亲虽然对大顺是有功之人,可你也不该太过肆意了。此处到底是承德殿居室之中,我见你来往随意,怕是有朝一日惹怒上皇,自是不妥。” “赵君…君子。” 寇连进立侍在一旁,原也不动声色。后见赵澜越说越多,颇有批评之意,顿时后背冷汗涔涔。几次想开口阻止,又见‘韦国璞’未有阻止之意,自不敢擅自叫赵澜止了口。好容易等赵澜说完,寇连进这才寻了机会,小心唤了他一声。 闻言,赵澜便去瞧寇连进。 “大人何故唤我?” 寇连进笑的十分尴尬,“君子,居室之中,还请慎言。” “无妨,总归那威严隆重,心思莫测的上皇不在。此处不过咱们几人,我想寇大人也不会将我等玩笑之语禀告上皇。”韦国璞笑道。 寇连进高大的身躯立时后退了几步,面容上扬起几分笑意,连连道:“哪里的话,臣下是如何之人,韦大人想来也是知道的。既韦大人如此说了,我倒是多嘴了,该打,该打。” 寇连进做了几分讨好之意,到叫赵澜多看了韦国璞几眼。 赵澜也知道寇连进是那位上皇身边的内侍,往日之时实则并不好相处。能叫他伏低做小,想来这韦国璞怕不止靠了父辈余荫。 如此作想,赵澜心中到真起了‘交好’韦国璞的心思。他同姊姊等人在大顺举步维艰,若有贵人扶持,到底也容易些,不至于他日举步维艰。 一众人心思各异,那御医也瞧好了赵澜的脚,此时道:“赵君子不过一下扭了经脉,未伤了骨头,不碍事。这些药膏每日按揉,晚间用热水泡脚,四五日也便好了。” 待御医离去后,赵澜叫寇连进扶着也坐到软塌之上。他对面放了一小案几,其上置一香炉,一缕淡烟含了几分清香缥缈散在空中。 赵澜一只脚未穿鞋,脚面之上还散发着几分带着苦味的药膏味道。另外一脚却是盘在案几前,身子往前倾,伸了手去掰韦国璞手中的闲书,“你在看什么书?能叫我看看吗?” 韦国璞便将手中之书递给他。 赵澜一看,原来是一本《国史》,其中又有名家南里子对其注意,多讲一些治国之道。如此,赵澜也便没了心思。这些书,他便是有心思也必须得没心思。 此间乐,不思南赵啊。 见赵澜往旁边一扔,寇连进心中自是一跳,却见‘那人’竟无生气之意,反笑道:“这可是好书,这南里子也是出名的贤人。你如此待这书,可是不妥。” “我自小不爱看这书。” “原来如此,那不知赵君子爱看些什么书。我爱好藏书,若是有,明日便着人给赵君子送去。” “那自是好,我那弘昌馆中寂寥一片,可是闷死我了。”说罢,赵澜当真说了不少真正的闲书。 二人说闹着,约有半个时辰,韦国璞便说他有事,今日不得闲聊了。 赵澜自也不强求,只离开时故意依依不舍道:“伯伯,我见你实在同我爹爹一般很是亲近,你方才说来给我送书,不会食言吧。” 韦国璞原先不错的心情稍稍凝滞,不自主摸了摸嘴唇之上的几分胡须,颇为无言。 “我从不食言,早些回去吧。” “好,伯伯再见。” 寇连进赶紧扶了他,之后带了赵澜出了居室。又出了廊檐,一小内侍却急匆匆追了上来道:“寇大人,那位…韦大人说了,叫一顶小软轿送了这位赵君子,到底伤了脚多有不便。” 一会儿功夫,软轿也便到了。 寇连进神情更是和蔼,亲自扶了赵澜入软轿,又笑道:“赵君子好福气,韦大人甚少如此待人。” 赵澜若有所思。 寇连进又说了好些韦国璞的好话,这才叫软轿走了。待人走后,寇连进又叫来自己心腹。 “大人?” “你先软轿一步去弘昌馆,同里头伺候的司设说了,叫伺候赵君子仔细些,莫要怠慢了。另外,赵君子院落之中也种些花草,到底原先也是王公之子,屋中也该放些合时宜的摆设,莫要苛刻了。” 心腹立时应道:“晓得了,我这就去。”待心腹离去,寇连进这才面带笑意回去见‘韦国璞’。再见了周显,寇连进卖了个乖,行礼笑道:“臣下见过韦大人。” 他知晓这位上皇何时心情不错,倒是可以玩笑几声。 果然,周显只是轻笑一声,“不过见他年少,存了几分玩笑罢了。” 寇连进立时起身,笑道:“自是,只是这赵君子容貌俊秀,少年有度,臣下瞧着也是喜的,难怪上皇见了他欢喜。” 欢喜?周显皱了皱眉,不答寇连进的话,反倒看了奏折。 见此,寇连进也不再多言。 只等房中冰盆都换了两轮,周显忽的起身,寇连进立时警醒。只周显起身一摆手便要出居室,到了门口却又扭头去看寇连进道:“朕先下瞧着老了?” 嗯? 寇连进一愣,立时道:“上皇说笑了,您如今正值春秋鼎盛,这‘老’可与您不沾半点边儿。” 第8章 委实荒唐 夜,赵澜也无心睡眠,索性开了窗坐在窗口瞧天上的月亮。 白日间从大顺宫中回到这弘昌馆中,送赵澜来的宫中内侍才离开,他便被赵玉唤到赵斐房中好一通询问。 赵澜这才知晓不过一刻钟前,便有人往他们屋子里添置了好些东西。便是那面容肃穆的下使司设也特意求见了赵斐,送了些名贵药材来做讨好之用。 赵澜原先身份高高在上,在南赵之中自是有人哄着他,捧着他。一朝换了身份,倒也尝尽了冷暖。如今不过得了几分那‘韦国璞’的好感,到立马换了境遇,如今需仰仗他人的滋味也就只有赵澜自品了。 赵澜耐着几分五味杂陈之意将白日入宫之事同赵斐等人讲明了,赵斐等人这才松了些心神。只内心也还留有几分忧虑,唯恐那‘韦国璞’的好意夹杂了几分阴谋。他们南赵皇室之人本就身份敏感,但凡稍有动静便是万劫不复之命,需得小心为上。 “唉。”赵澜支了脑袋,半响长长叹了口气。 此番前来南赵,赵斐盘算最好的结果便是大顺上皇能让他们回归故里。日后虽也少不得被看管的命运,可远离了大顺皇都,总归活命的机会便更大了。 赵澜胡思乱想,索性到了院中走动。 今日院中景色已经大变,原先乱草丛生,此时却早已修整,也植入了不少花丛绿树。若非见底下泥土是刚刚铺就的模样,不晓得的以为这院子本就如此。 夜风吹来,此刻也有了几分暗香。 赵澜于台阶上坐了许久,觉得有点腿麻也就打算回转去睡一会儿,结果刚翘着腿起身,一墙之隔处又传来了几分乐曲声。 脚步一顿,赵澜面色浮现了几分犹豫。 对待周璩承,赵澜当然没有半分好感,只他也晓得周璩承身份之尊贵绝非他能得罪的。可思来想去又瞧见自己倒霉的脚,赵澜心中又憋了口气。 到底忍不住,赵澜一脚略微翘着到了院子中。寻来找去,最后找了一枚小石子,这才又朝昨晚的乱石堆走去。乱石堆如今也被清理了,只在原地垒砌了一座假山,倒是比着之前更好攀爬几分。 赵澜腿脚不便,费了好大力气才上了假山。 此时他探了个半颗头,手中捏紧了那枚小石头,便想着砸周璩承一下就赶紧回去,日后再也不半夜出来静坐了。想来如今赵斐被上皇钦点誊抄祥瑞,周璩承也多少也要顾及大顺上皇之意。 只这回一瞧,赵澜便发现对面院落宫殿摆设大变,同他昨晚瞧见的竟无半点相似之处。赵澜才流出几分诧异之色,便听到几道利落的窸窣之音。不过几息,便有二十几个面色冷漠的士兵模样从廊檐各处走出,此刻手执弓箭朝向赵澜。分明赵澜只要有半分异动,便立时放箭的模样。 弓箭临身,赵澜立时后背出了一片冷汗。 不说他是极其惜命怕死之人,可他这十几年来荣华富贵,心性自不算硬朗。如今更是少年,确实也未有想死之心。 赵澜此时哪里敢动,心中更是大悔,早知也就不来此了。若是这般死了,岂不是大大的冤枉。 歌舞此刻已然停了。 满场静默中,赵澜忽听到几分略显得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不消片刻,赵澜便见到了两道人影。 “韦伯伯?”待那人面色稍微看清,赵澜下意识心神大松,连忙喊道。 万万没想到出现的不是周璩承,竟然是韦国璞。是他就好办了,今日白天自觉跟韦国璞相处不错,今日若是真惹恼了周璩承,想来韦国璞也愿意为他说些好话吧。 如此想着,赵澜悄悄手一松,故意将小石子偷偷扔了。 周显这会儿已经走近了,身旁还跟了一人。这人瞧着三四十,身材高大,目光凶厉仿若人间凶神。 赵澜自是不晓得,此人名唤许典,大顺招贤纳士之时,他举石狮来投。后来周显见他孔武有力,一直留在身边作为贴身护卫。大顺皇都留有的一万城卫所,便是让许典为将,也是周显看重了他的忠心跟能力。 这会儿赵澜被这样的凶神瞧着,恍惚间想起了南赵之时,有人从山间中捕获了一头黑黄凶猛大虫,后来送入南赵皇宫的百兽园时赵澜也去瞧了,那大虫便是如此神色,叫赵澜瞧的心慌。 “韦伯伯。”赵澜慌乱之中又唤了他一声。 周显面色有几分怪异,赵澜那几声‘韦伯伯’实在让他有种难言之感。他到底年长赵澜许多,真要如此叫他自也是可以。但到底也不甚高兴,也便以为是如此称呼多少有些不敬,因而心中不悦罢了。 “快叫他们把箭收回去,我并未有它意,不过听到此处有乐曲传来,夜间无聊难以入睡,这才爬上来瞧瞧罢了。”说话之时,赵澜赶紧将双手摊开举了举,以示他手中未握有什么器具,自不是有歹意之人。 周显踱步到墙根之下,见赵澜又急又惧模样,心中反倒高兴了。叫这赵澜不知天高地厚,见面便叫他叔叔伯伯的。 见他发笑,许典心领神会,只稍一挥手,那些弓箭手便收了手中利刃。只许典人就一步不离紧紧跟随在周显身侧。 “你…白日间脚还肿着,见你也疼的很,晚间倒是无碍了?这般高也能爬上来,赵小君子倒是厉害。” 见周显故意揶揄,赵澜有些尴尬的一笑,这才双手扒着墙笑道:“韦伯伯,为何是你?昨日此处不是大顺大皇子吗?” “你我一定要如此说话吗?我看不如我叫人搭了梯子,你顺着梯子到我这儿来。再则,我出了门去你那处也是一样的。” 赵澜一听赶紧摆手。 “不行,我门外自有士兵看守,随意不得出门。若我翻了墙,也叫人误会。我知晓大顺律法森严,到时因此惹出事来,自然不妥,你我还是如此说话吧。实在不便,那就劳烦伯伯你搭个梯子也爬上来,咱们在墙头说话便是。” 周显一听,真笑了。 “你叫我爬墙?” 便是以前还未登大位之时,周显也谨小慎微过,却也从未做出如此……如此胡闹之事。 夜半无人时,爬墙? “墙上风景独好,缘何不能爬?”赵澜见这韦国璞心情也不错的模样,于是也不放弃,只连连招呼对方。 再来,这韦国璞长的如此肃穆威严,同他老师一般,不笑之时有些吓人。若是能叫他做些出格之事,到也有意思。 周显见赵澜连连唤他,不知为何竟然也糊涂了,忽然应了声,“好,许典你去找个梯子来。” 一旁许典略有几分诧异,只他沉默惯了。为人又极其忠诚,对周显的命令执行十分到位,办事也一丝不苟。 闻言,也便沉默的后退一步吩咐了下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人搬来了一把梯子。周显真见梯子搭建好了,心中也升起几分荒唐之意。可虽如此,却也未有几分不悦。 “韦伯伯,你小心些。”赵澜忍不住嘱咐了句。 毕竟这韦国璞在赵澜看来虽然并未显有丝毫老态,但毕竟有些年岁了。再来,今夜这韦国璞外头穿了一件宽大的衣袍,行走倒是极有风度,可若是爬梯子,那便不妥了。 周显一听,那荒唐之意到也不想了,反倒起了年少时才有的争强好胜之意。 “你是小瞧了我,不过三四年前,我还亲上战场时常拼杀,什么没瞧过。倒是赵小君子,我见你白日不过扭伤了些许,便已经疼痛不能忍了。这区区阶梯,我若要上来,自是容易。” 话音才落,周显也不要许典服侍,只自己手袖一甩,利索的将宽袖扎紧,立时就上了梯子。待也爬上了墙头,又一把抓了赵澜的肩膀,笑道:“如何?” 赵澜见他行动利索迅捷,这是有真功夫的,顿时竖起大拇指。 “厉害,没想到韦伯伯宝刀未老。” 周显哭笑不得的摸了下嘴上胡须,“咱们一见如故,你也不必再叫我韦伯伯。我待你如朋友,你如此叫我反倒成了长辈。” “那我叫你韦兄?”赵澜接口。 “这……”周显还是觉得不妥,‘韦国璞’之身份,叫声韦兄也无碍。可他是周显,他这般身份,同一亡国之后的十五六少年称兄道弟? “这也不愿,你到底要我叫你什么?”赵澜有些生气了。 周显这会儿心情不错,也不想惹他,便道:“韦兄便韦兄,莫要再叫我伯伯了。” 赵澜轻笑了几声,便看到院中已重新演奏了乐曲。如此,倒是真别有一番风景。听着乐曲,赵澜索性拉了‘韦国璞’衣袖闲聊道:“韦兄,你还未说此处缘何成了你?大皇子去哪儿了?” 周显随意道:“你同大皇子交好?” “自不是。”赵澜压低了声音,“你同你也算朋友了,便实话予你,大皇子砍了我老师头颅算作军功送予上皇,又纵容士兵在南赵皇都肆虐一整日。我此刻乃是阶下之囚,谈不上报仇不报仇,但若是交好却是万万不能的。” 说话间,赵澜语气也低落了下去。 只虽同‘韦国璞’说了这些话,赵澜却也是半真半假。他此时未有多少心计,却也知晓这‘韦国璞’到底是大顺之人。有些真正的怨怼仇恨之言,哪里可以对他讲。 “那便好。”周显神色轻松,“大皇子喜爱音律,又唯恐叫人说他因爱音律而荒废政事,这才特意置办了这偏僻宫殿。不过此处还是叫人知道了,大皇子自然也就不来了。 恰好,我打听到你同你父亲一行人入住在隔壁,我家中热闹,偏生我是个图清净之人。索性置办了此处,成全了我自己,也可与你做个邻居时常往来。” “原来如此。”赵澜也不深究,只信任一般了然点头。 之后,二人在墙头之上又欢畅聊了些许。赵澜实在困乏,这才说要回去了,又约定明日再爬上墙来。 周显听他说明日再爬,心绪便有些复杂。 “韦兄,你白日在吗?我实在无聊,若你在,也可上来聊聊天。” “我……” “韦兄可是有事不便?” “…倒也不是,我应下了。” 赵澜这才小心下了墙头,夜色中回了房间。 …… 很快,这偏殿院落也恢复了安静。门外,一辆内置奢华外面瞧着却低调的马车早已在等候。周显上了马车,马车便缓缓行动起来朝大顺皇宫而去。 夜色中,两队士兵将马车守卫的严严实实,许典随行在马车一旁。 周显端坐在车中,双目微合,双手交互放置在长袖宽袍之中,瞧着自有一股气势叫人不敢靠近。 他在思考一些事,今日之事委实不对劲极了。 实在荒唐了,更荒唐的是他答应了明日还要赴约。 第9章 为谁瞧病 赵澜回去之后到也确实困乏了,不过稍稍闭目也便入睡了过去。这一睡,再睁眼也就到了第二日午时。 外头日光大盛,虽也未有宫人开了他窗户,但到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中气温已然升高,睡着也便不大舒服了。 赵澜一看外头时日,猛然从床上坐起。 只这一下,赵澜分明感觉一阵天摇地晃,人也有些站不稳。旁的倒是不难受,只觉有几分恍惚模样。 听着里头有了起床的动静,门外便有宫人轻声询问道:“赵君子可是醒了?到了午时有些发热,可要送些凉水来?” “进来。”一开口,赵澜便发展自己嗓子也不大舒服。 很快,四个宫人并着那司设一块儿来了。 司设自是热情了些许,一进了屋子就笑道:“赵君子好眠,到底这些时日累着贵人了,多歇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我早先去给赵斐大人那儿送了早食,赵斐大人身子瞧着好了不少。听着您还在休息,也说让您多睡些时间,您来大顺一路舟车劳顿,到底也需将养一段时日。我这儿给您准备了一份冰雪冷元子,可是少有的,最是解暑,您尝一尝想来是欢喜的。” 这司设年岁稍稍有些,也仗着年龄到底混了几分资历。除此之外,日子到也过的极是一般。若非如此,这照顾南赵之人的活儿何苦轮到她?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没什么油水不说,这南赵等人也非是贵人。再来,这南赵之人在大顺不晓得哪一日便倒了大霉。回头若被牵连,更是晦气。 如此,司设之前个也就竭力不想同南赵这一行人扯上分毫关系。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南赵等人倒是时来运转,尤其是这南赵小公子,怕是着了贵人的眼。不过入宫一趟,她分明瞧见那顶顶的红人寇连进身侧的心腹悄悄来了一趟,让着人赶紧将院落清扫了,还送来不少物件儿好生布置了一番。尤其那赵小公子的屋子,更是仔细。 她也在宫中当值这般时间了,自是通透。 寇连进这般大人物、红人都要下两三分注,她哪里还能不上赶着? 虽然昨日白日间那几分名贵药材是私人出的,叫她好生心疼。可若是送对了,那自是大值特值。 尤其是如今盛夏,这冬日储存的冰雪之物此时价等黄金,除开大贵之人是不稀的,旁人谁有这等口福。 她现如今送进来的食物,旁的也就罢了,那冰雪冷元子可是两刻钟前宫中来人送来的。说是念及赵斐誊抄祥瑞,可如今身体不好,是上皇的眷顾之意。 可如此说了,也未见着多少给赵斐的赏赐,不过问候一两句。那口传圣谕之人反倒小心拿出这盛放冰雪冷元子的食盒,只说念及赵小君子旅途劳动到了大顺,怕是不适应大顺这炎炎夏日,特意送来一份以示皇恩。 如此说完,这才离去。 司设听的分明,心中升起了几分攀附的心思,是以亲自拿了这冰雪冷元子的食盒,一直在门外等候。 赵澜不知那司设做何打算,他这会儿头靠在床栏一侧上,倒是觉着好些了。只等一行宫人忙完了,有一女宫人过来服侍他穿衣,这才惊觉赵澜有些许不对劲。 女宫人哪里敢隐瞒,立时唤了那下使司设。 司设也是大惊,唯恐赵澜出了岔子,连连嘱咐几句,又着两个宫人随时伺候,自己赶紧出了门去叫大夫来。 赵澜见房中安静下来,反倒自在了几分。 稍作休息,他便让剩下的两个宫人服侍他用冷水洗漱了,倒是好了些精神,却分明还是有些头晕。到也没多少胃口,便让宫人打开了那冰雪冷元子。 那两宫人年岁还小,不过十四五,一副唯唯诺诺模样。虽晓得赵澜身子不舒服,却也不敢违逆他的话,也就打开了。 一开食盒,赵澜就看到几分飘忽的冷气从食盒中冒出。凑近一看,发现这食盒竟然套了三层。最外层做了隔水,两层夹缝中则放置了不少碎冰。最里头的中间,这才放了一个陶瓷小盅。 待打开了,里头似有一小团一小团黄色的圆子,圆子之上覆盖了几分粘稠乳酪之物,其上又覆盖一层细碎之冰,瞧着便有胃口。 一路而来,本来便受了不少苦楚。加之饮食之上同南赵也多有不同,赵澜这些时日也未吃过多少合胃之物,如今这冰雪冷元子瞧着倒是想吃。 如此,赵澜拿出也便吃了。 冰凉之物入口,自是舒服。谁成想不过片刻,赵澜不仅头晕,还有了些头疼,便是肚子也闹了几分腹泻之意。 很是折腾,若非赵澜不愿赵斐几人知晓更添担忧,这会儿怕是更乱了。 折腾一番,赵澜躺在床上难受之时,幸而大夫来瞧了。司设比着赵澜还要担心,不过才瞧完就连连询问他如何了。 大夫这才说道,“赵君子一路而来,旅途疲倦加之思虑过重。如今些许放松,反倒叫暑气入身,得了几分积热之症状。 这积热之症到也分几种,其中之一便是小君子这般,头晕心慌,手脚无力,面有冷汗。若是此般,若要治疗还需细心静养,补气固本。 方才小君子反倒吃了一通冰雪冷元子,反倒刺激了身体,自然是不舒服的。我开些药方吃了,过几日也就好了,不碍事的。” 赵澜不大好意思的看了看这老大夫,谁叫他贪吃。 见赵澜只要躺着,这会儿止了几分肚子疼痛之后倒是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下去熬药了。 赵澜到底年轻,到了晚间时分,虽还有些身体酸软外,赵澜自觉大好了,甚至胃口不错,吃了不少晚食。 不过到底身子不爽利,今日赵澜却是没了昨日的清醒难眠,不过稍稍在房中活动了几分便躺在床上入睡了。 虽他也还记得同那‘韦国璞’之约定,但赵澜实在没了精力赴约。再则,他今日身子不舒爽,那司设叫了大夫来,若是有心,稍微打听也便清楚了。 赵澜自是晓得,他们南赵一行人一日间做了何事,若是那位上皇想知道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哪里能瞒的了。韦国璞也是位高权重之人,这点小事自也瞒不住,想来也不会怪罪他的。 …… 夜,承德殿居室之中,周显正坐于软塌之上批改奏章。 如今大顺一统天下,天下之事何其多也。再来,这各国余孽虽多数或被杀或被囚禁在大顺娇房宫之中,可也有余孽流落在外。 总有一些多事之人,也就打着复国的口号四处举事。 周显自问自己活着,这些人便成不了事。但凡何处这些余孽露出些风声,大顺如狼似虎的士兵能如同凶神一般狠狠扑上去,能顷刻间将之覆灭。 他虽不怕,只对这些余孽之人也很是厌恶。 寇连进随身伺候在一旁,不时将周显批复完的奏章堆砌到一旁。这会儿见周显连拿三四本奏章,面色冷然,寇连进立时行事愈发小心。 待又将一叠批复完,寇连进才要搬新的来,却见周显搁下了手中笔墨,忽道:“如今何时了?” “酉时了,上皇可要歇息?” “不急,你先去一趟医道院,将那叶桂叫来。” “上皇可是有身子不适?”寇连进立刻急道。 周显此刻是随性模样,分明也未着帝王冕服。只此刻他抬头的随意一眼,立刻叫寇连进不敢再问,急匆匆便下去了。叶桂是医道院的大夫,今日恰好不当值。不过上皇有事唤他,他便是有再大的事也得赶来。 一刻钟后,可怜叶桂被人从被窝中抓出,更是在轿中穿的衣物,一路被人急行送到了宫中。 叶桂进了居室哪里敢多言,行礼之后便颤颤巍巍跪于地上。 这居室四周放置了冰盆,到不显得炎热。尤其是此刻夜了,热气退却。叶桂年岁大了,身子不好,长跪到有些吃不消。 周显此时到又在批复奏章了,半晌,他才将手中奏章扔到一旁,似无意一般问道:“起来吧,你今日弘昌馆中瞧病了?” 叶桂自不敢瞒,“是,臣去了。赵斐年岁大了,加之思虑过重,日夜忧心之下这才病的。如今,臣也只得给他用药石调养,不过到底损了寿元,怕是难以补全……” 叶桂滔滔不绝,周显便渐渐显出几分不耐。 见周显不问一句,叶桂越讲也是越发胆战心惊,不知晓自己说否说错了什么。可周显不发一语,叶桂不知是该停下还是该继续讲。 寇连进立于一旁,福至心灵,忽道:“叶大夫,我听闻那赵小君子也病了,今日你去瞧过了?可有如何?” 说话间,寇连进又暗中瞧周显。见他眉头渐渐舒散,寇连进便知道自己询问对了。 叶桂心领神会,立时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若是周显关心赵斐身体,早之前就该问了,何苦等到现在?必然是那赵小君子,这才今日发问。 此刻叶桂也不敢耽误,又详细讲了赵澜的身体状况。 “这般说来,只是中了暑气,身子无碍?”周显开口。 叶桂大大松了口气,这回终于对了。 “赵小君子年少,身子底子还算不错。调养几日便好,确实无碍。” 周显沉默了会儿,又道:“下去吧,不过赵斐这些时日需得誊抄祥瑞,若是身子不好也不妥。你索性这些时日不必去医道院值班,多在弘昌馆中当值,也好让南赵之人早些康复,省的有人说朕对各国之人多是苛刻了。” “是,是,臣知晓了,臣知晓了。”叶桂连连应下,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小心翼翼离去。 他自是知晓了,他留在弘昌馆之中,多是为谁瞧病。不过有些个事儿,叶桂可不敢多想。 第10章 老树抽芽 病去如抽丝,赵澜好生养了两日,身子这才渐渐好转。不过刚刚病体初愈,人倒是清减了不少。 虽如此,但赵澜到底比着赵斐年轻,身子好转连带精神也好了不少,人也便恢复了活力。只可惜那司设得了旁人吩咐,十分看重赵澜,随意不愿他出门,须得等大夫说完全好了才可。 如此,赵澜只得耐着心性又呆了两日。 幸而那韦国璞说话算数,这些时日让人送来了不少书籍,笔墨纸砚也齐备了,倒是叫他能够打发时间。 这日,夜。 赵澜迷糊间仿若又生了几分梦魇,可惜突然往日一般,虽醒来之时自觉十分心悸惊恐,却分明没了半分记忆。 如此,又见房中闷热,赵澜索性打算掀开纱帐去将房中的窗户打开。到底多些夜风,屋中也可凉快一些。谁知他一打开纱帐,竟见房中窗边坐了一人。 赵澜自是吓了一跳,不过大顺的夏夜天色极好。月光充盈,赵澜也瞧的分明,那人分明是韦国璞。认了人,赵澜自不会大喊大叫,不过仍旧升起几分警惕之心来。 实在韦国璞这人,瞧他模样便不是那种夜半私自入院之人。便只是那日爬墙,赵澜都看出了韦国璞的几分不自在。如今这般做,实在怕他有所算计。 “醒了?”韦国璞倒是自在很多,听着了几分动静,果然见赵澜只着了单衣,头发亦是有些散乱模样到又笑了声。 “你何时来的?” ‘韦国璞’也不瞒他,便道:“不久,不过一刻钟之前。我听说这些时日你病了,白日间到也不便来瞧你。心中忧虑,只得除此下策。” 赵澜心想韦国璞是大顺重臣,虽不知为何同他来往交好。不过他二人之间身份特殊,若是明目张胆过分来往,确实惹人注目了。 再则,如今大顺上皇对南赵一行人究竟如何处置也未有具体章程落下,赵澜也不欲多生是非。否则那日韦国璞说他从正门而入,赵澜也不会拦他,只说让他爬墙。 只是赵澜不知,‘韦国璞’到并非是这个原因。他若是光明正大来,那这‘韦国璞’的身份怕是不保。 赵澜少不得感谢韦国璞来瞧他,二人索性开了窗户对月而谈。韦国璞还带了些酒菜来,正好赵澜饿了,二人便坐于窗前对饮。 夜风明月,倒是也畅快。 尤其是韦国璞博学强记,大顺各种律法、政要、典故、人文…侃侃而谈,言之有物,叫赵澜十分钦佩。 半壶酒落肚,赵澜也就有了些微醺。 他半趴在桌子上,便用手箸随意敲着摆放的碗碟,倒是叫他敲出几分音律来。 忽的,韦国璞说话声一停。 “嗯?”赵澜见安静了,不由抬头去看他。此刻却见韦国璞不似他东倒西歪,虽有几分随意却仍然坐的端正。这会儿,韦国璞略微低头,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他。 “韦兄,你在瞧我做什么?” “我瞧你生的好。” 赵澜苦笑了声,“我这不算好,倒是韦兄有父辈余荫庇佑,那才好。我往后如何,还不晓得呢。那上皇听闻威严肃穆,最是冷冽。我倒是怕这与韦兄对月饮酒之事,日后怕是难有了。” 韦国璞喝了一口酒水,询问道,“赵君子认为上皇是凶残暴虐之人?” 赵澜拿了手箸轻轻摇动,“非也,我老师同我讲过,他是个真正的人君,亦是帝王之才。虽大顺多年发展,早定下了统一天下的基础。可这之中,这位上皇的功劳也是不可磨灭的。 他广纳各国人才,便是这份胸襟就是他人少有。其实我老师也多有才华,若非他念及我君父…不对不对,我糊涂了…念及我父亲的恩惠,他说不得也早能在大顺谋一个好位置,何必落这样一个结局。” 说起明德,赵澜便面露哀伤。 “明德先生是有名的贤人,我在大顺也听闻过他的名声。” 赵澜苦笑出声,这又如何?最后还不落得如此下场。头颅被砍,尸身吊于城门之外供鸟雀蝇虫啄食。 半响,赵澜微醺之间便有些趴伏在桌上,似困乏了。 韦国璞索性起身,扶他回了床上。又为他稍稍覆盖了几分薄被,这才要离去。 谁知要离去之前,赵澜忽拉扯了韦国璞的衣袖道:“你可是将我当成你家中小辈?因而与我一见如故?” 韦国璞凝眉。 “我虽有小辈,你却同他们一处不像。” 赵澜有些醉了,脑子却又十分清醒,“韦兄,我年岁小些玩心重,原来也不学无术,但到底不算愚笨。 你非是跳脱之人,一介大顺重臣,缘何夜半翻窗?只用‘一见如故’四字我自是不信的。不若,你今日便说了到底是为何。 若是我‘南赵’这一身份你有所需利用之处,同我讲个明白,若能利于你我二人,我自会答应。可你今日若不说,我日后也便不会再见你了。” 其中若有阴谋诡计,想要求活的赵澜自认这对他们南赵一行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韦国璞站于床边,目光渐渐凌厉起来,其中又仿佛带了几分戏谑。 这模样,叫赵澜无端后背冒出几分冷意。 “你于我而言,没有半点价值。” 赵澜咬了咬嘴唇,索性闭上了眼睛逃避了韦国璞那带给他极具压迫的目光,“若我无用,韦兄自便。且韦兄说的对,你我二人身份实在也不宜来往过多,还请韦兄日后不要同我来往。” “你是在对我说教?” “这话难道不是韦兄对我说的?我自觉有道理才复述罢了。” ‘韦国璞’面色已然冷漠了下,当他权势日渐隆重,尤其是一统天下之下,天下间已无人再敢同他如此讲话了。 今日,他舍了几分面皮,忍着荒唐之意翻墙进了屋子,不过想瞧一瞧赵澜到底身子恢复如何了。虽那叶桂每日禀告,可到底未曾亲眼瞧过心中也就不放心几分。进了屋子,又见赵澜还在入睡,他还替他合拢了几分纱帐,耐心等在房中。 之后饮酒说话,虽有心情愉悦之意,可也到底顺了赵澜几分,挑拣了赵澜感兴趣之言多有讲解。 他未曾做多想,倒是赵澜,反倒疑心他有所图,好心做了驴肝肺。之后又是下了逐客令,叫他往后不必再来? 周显实在面子搁不住,不说他天下之主的身份,便是如此年纪叫一小儿开口断绝来往,再想想他今夜翻窗夜闯而来的热切,实在叫周显难堪。 想罢,周显便嗤笑了声,“自是有道理的,如此我就告辞了。” 这般,周显一甩袖子,很是不愉便立刻离开了。 待人走了,赵澜略微叹了口气,心中又升起了几分不安。一面担心韦国璞一怒之下做些事害了他性命,另一面却也担心韦国璞有所图,继续交往也害了他性命。 赵澜原先也未想的太糟糕,可这些时日赵斐耳提面命,暗中未他开始讲解一些‘朝堂’之事,赵澜才惊觉之前‘韦国璞’行事到底有多怪异。 良久,思索无果的赵澜也只得暂且入眠安睡。 …… 不提赵澜入睡,却说周显带了几分怒气出了弘昌馆,外头照旧停了一辆黑色马车。 见周显缓步而来,四周明面之上的保护士兵立刻围拢上来。 寇连进同许典一起上前,只不等寇连进说话,周显便气恼的一挥手,直接进了马车,“走,回宫。” “是。”寇连进立时应下,只心里打鼓,那赵小君子如何惹了上皇? 这些时日,寇连进也瞧出了周显如何关注那赵小君子。虽未明言,但叶桂每日对赵小君子的请安奏折,便是再忙周显都是看的。 今日更是偷偷出宫,还做了夜访之事。 哪成想上皇还算开心的出了皇宫,回去之时这般大怒。寇连进也不敢猜测,一路之上只不敢说话。 当晚,上皇独自一人居住在岐阳宫中,未召幸一人。原寇连进还想问一下,毕竟他见上皇心情不好,说不得想叫人说说话。谁知上皇大怒,将寇连进吓的一身大汗。 第二日,上皇游甘泉宫中仙草园,见四五宫女同宦人一起聚拢指着一颗干枯了全部枝干的枯树聊天。 一人道:“前些时日仙草园休整,那总管在这老树枯萎,便说挖了重新种植。不成想,这老树今日抽芽了。” “老树抽芽…哈哈……”一有了几分年纪的宦人笑道:“这话在我们家乡还有说道。” “如何说法?” “我们那儿原先有个大户,他年轻时父母为他张罗娶亲,谁知他死活不愿意,只说要找个貌若天仙的。可之前为他寻的,自是不够漂亮。寻死觅活,转眼就到了五十多。他父母早已亡故,便是他自己也已放弃,过了本家一侄子算作儿子。哪成想,某一日外头见了一随父母来卖些竹筐的十五六少女,竟是动了心思。 那少女人家见他出手大方阔绰,家中富足,自是愿意的。如此不到半年,他便求娶了那女子。又半年,那女子便有了身孕。四周之人便笑他是老树抽芽,那少女也不见多少貌美。他到也不气,每日只笑,心情十分之好。过一年,果然诞下一子。” 宫中苦闷,这乡野粗语,倒是也让旁的几个宦人丫鬟听的有趣。 谁知此刻一众人便听到有人冷笑了声,一扭头又见上皇负手而立。这些人自是吓的战战兢兢,连连求饶。 可哪里能饶,一行人便被拉下去,各打五十大板。 这板子下去,哪里能有人能活命。 周显习惯了生杀予夺,此刻只神色如常走到这枯树身侧,便见枯树一侧枝丫只是,倒是长出一小条绿枝来。 “老树抽芽。”周显意味不明念叨句。 寇连进小心翼翼道:“上皇,方才是那些奴婢下人们的粗鄙之语。臣下这就吩咐下去,叫人将这树砍伐了,重新种植。” 周显转身要走,只走了几步忽道:“不必砍伐,这‘老树’自是不老。朕瞧它如此模样,还能焕发生机,怕是内藏神华,反倒比旁的树好多了。” 嗯? 寇连进一愣,自是立即应道:“是,臣下也认为如此。此树说起来在仙草园好些年了,怕是神树有灵,内藏神华。” 第11章 不复来见 此后又过五日,这日中午卫夫人特意叫人做了些甜酸汤来送到承德殿居室之中,一同来的还有二皇子周璩定。 周璩定现下十七,已经开府,也得了封地。只是周显一统天下之后对原先造成两百年纷乱的分封制十分抵触,因此大顺之中,再大的功劳者只有虚封,未得实权。 所谓虚封,便是规划区域,名义上属于你个人。但虚封之人只享有该区域每年六成的税收,虚封之地也建造分封之人的府邸,但却无有对该封地的实际管理权。封地中所有属官士兵,仍需大顺皇朝中央指派、替换。 甚至,周显还对高官显贵之人原先能够随意招纳门客、豢养家丁护卫做出了改制,根于身份地位不同,人数是有限制的。 周显是当之无愧的集权者。 因而便是诸位皇子们,虽有封地,却也没有实际管理权限。只有周璩承,两年前在他的封地之中,周显划分给了他三县让他全权管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周显在为皇储太子之位考量,也是在内心肯定周璩承的一种表现。只是如此一来,其余诸位皇子心中难免有异。 这其中,便有周璩定。 周璩定生母卫夫人颇为得宠,因而生有二子一女。女儿不提,周璩定之下还有一位六弟,名唤周璩瑁,到底小了,如今才只有七岁。 卫夫人也是有野心的,这两年来,也始终想为周璩定谋划几分实权封地,如此才可同周璩承争上一争。 否则周璩承去攻打南赵,有灭国之功。她也不会想方设法让周璩定去迎接祥瑞一事,便是让周璩定也不落于人后罢了。 心中想着些事,卫夫人这会儿只将冰镇之后的酸甜汤小心在周显跟前放了。 一旁,寇连进笑着上前试毒之后,这才又小心翼翼退下。 周显在居室时向来随意一些,常常穿些寻常衣物,甚至偶尔瞧着还有几分不修边幅。只是如此,他在居室之中召见大臣,也更加能显示君王的信任跟恩宠。 今日周显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便在卫夫人的细声软语之中喝了一碗,之后便挥了挥手随意道:“汤不错。” 卫夫人也近三十了,原先早早就随在周显身侧。只是真要说起来,她也从未看透过她的这位‘丈夫’。 大约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卫夫人还能回忆起几分同周显在一起时‘纯真’的时候。可若是现在的话,这些早没了,有的也便只剩下了猜测、揣度、算计、虚伪以及害怕。 卫夫人笑了笑,便道:“上皇喜欢,我可着人隔两日送来些。只是如今虽是夏日,若是多饮用了,也容易坏了身子。” “卫夫人有心了。”周显这会儿拿过一本奏折翻看了起来。 卫夫人见周显分明敷衍冷淡的模样,面容之上仍旧笑的温柔缱绻,“上皇,我听闻您几日前命南赵赵斐誊写祥瑞,那赵斐昨日已经将誊写碑文一卷呈上了?” 那络河神龟托出碑文之上共有一千零八十字,上述字迹不少腐朽,需仔细辨认,且不少字迹是古时图形文字,更需研究。 如此一来,这一千零八十字这才如此难以誊写。 闻言,周显手中执笔的动作一听,忽合上奏折往身侧一扔。 卫夫人心中一跳,忙不敢再说。 “璩定。”周显开口叫了声。 周璩定容貌比周璩承淡雅几分,却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周璩承外在有战功,在外看来,他同周显很是相像,是很杀伐果断的性子。 倒是周璩定,反倒儒雅几分。 如今天下初定,可却要用兵峰之处也在渐渐减少,因而,不少读书之人颇为喜爱周璩定。也是见周显迟迟不立太子,也就合算其中有转圜的余地。闻言,安然跪坐在一旁的周璩定便起身,走到周显跟前后下跪拜服,口呼上皇。 大顺规矩、律法森严。 皇子同周显之间,也多以‘上皇’称呼,唯有帝王家宴之时,偶尔才口呼皇父。 “你去络河运送的祥瑞碑文,也算离了大顺皇都,一路之上所见所闻如何?” 卫夫人暗中看了周璩定一眼,心中大定。 这些事儿,她早早便合计过,也叫周璩定暗中思索过了。 周璩定再拜服,行动之间很是君子风度,“上皇,臣一路所见各处百姓安居乐业,民有所居,官有所为,皆为上皇之功劳。” 之后,周璩定又说了些他所瞧见的如何民有所居,所乐。 如原先各国争斗不断,城邦之间时常发生战争。如今天下一统,今日、明日之间频繁的战争自然是没有了。且各地钱币、量度都获得了统一,也减少了人民之间的不便。 总而言之,周璩定言之有物,是下过功夫的。 只是等他讲完,周显却未露出笑意,反道:“除此之外呢?” 周璩定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这…这…臣下愚钝,还请上皇教导。” “璩定啊,你说这碑文重要吗?我听闻神龟驼碑文而出,至络河而中,神龟回转。见碑文即将沉没,恰逢络河一侧有百姓,便入络河驮碑文。碑文出,而四五人则死于络河之中。” “上皇,碑文记载祥瑞,上承天命。百姓必是知道如此,因而有感,死得其所。” 周显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几分失望,“你且下去吧,明日起便在房中读《大顺治要》六章,过些时日再来见我。” 周璩定方才见周显不满意他的回答,心已跳到胸口,这会儿哪里敢不应。 《大顺治要》六章为‘景公问答’,其中内容周璩定背的滚瓜烂熟,但此刻一下却不明周显之意。 心中胡乱思索,周璩定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退下。 待卫夫人一行人离去之后,寇连进便进来服侍。只他才进来,便瞧见周显拿了赵斐誊写的祥瑞正在随意观看。 半响,又将抄写随意扔在一边,“赵斐身子大好了?” 寇连进低着头道:“好些了,叶桂是个有本事的。几贴药下去,那赵斐便能下地走了,又歇息了这些时日。见有了精神,赵斐不敢拖延,便急匆匆去了。” 说话间,寇连进暗中小心瞧周显神色。 这些时日,周显半分不提南赵一行人之事,便是叶桂每日送来的问诊记录也不再看,昨日便是恰逢赵斐送入宫中第一份誊抄,也只是随意摆在一旁,仿若忘了南赵一行人了。 未瞧出什么,寇连进小心翼翼道:“叶桂还来禀告,说起赵小君子也大好了。这两日叶桂大夫说他已不必吃药,往后注意休息便好。” 周显原先无有半分动静,闻言才冷哼了声。 寇连进反到松了口气,也知晓那赵小君子仍旧简在帝心,这些时日虽周显不问起,他仍旧着人对赵澜多有照顾。这般,倒也不枉费他的几分讨好。 只是实在不知晓那位赵小君子那晚到底做了何事,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惹怒了上皇。 “如此说,这两日他可出门在院中活动了。” 寇连进笑道:“自是,那赵小君子是个活泼的,早两日就闲不住了,时常在院中活动身子。” “嗯。” 见周显不再说话,寇连进便识时务的退守一旁不再言语。 …… 夜,赵澜让人点了灯,因无心睡眠便仍旧看书,倒是也打发时间。屋子放了一冰盆,是司设入睡时拿来的,倒是也让屋中带出几分湿润的凉意,让赵澜有些舒适。 待灯光稍暗,赵澜也就合拢了书打算入睡了。 这些时日,他身体恢复,脚也好的七七八八,又有些适应了大顺的气候,人便重新恢复了精神。只是可惜,如今还出不得房门,每日被禁锢在这一院落之间。 到底朝不保夕。 带着几分叹息之音,赵澜渐渐入睡。 夜半时分,赵澜迷糊醒来,因他在耳边听到几分歌曲之音。 赵澜下了床,又推开床,歌曲之声愈发明显。 想来,自那日同韦国璞闹出不愉之后,隔壁之中便再无乐曲之音了。不成想,今日又起,而且分明是那日韦国璞在时演奏的同一首。 这般说来,一墙之隔之人便是韦国璞,非是他人。 半晌,赵澜重新合了窗户,入睡,未再有爬墙瞧一瞧之意。 一连数日如此。 …… 约有三四日后,大顺宫中,此刻宣室之中宫人跪了一地。周璩定战战兢兢跪伏于地,身侧一盏茶杯四裂。 “读了这些时日,你便给了我这样一份策论?”周显将手中竹简气恼的扔到地上。 如今已有纸张,只是纸张制造不易,便是周显也甚少使用。 周璩定慌张认罪,只是他实在没想到今日周显心情如此不好。若是如此,他决计不会在此时来觐见。 “下去!再读!” “是,是。”可怜周璩定君子般人物,此刻反倒战战兢兢。 周璩定离开之后,周显颇为烦躁恼怒在屋中走了一圈,最后又冷笑了声。 寇连进不敢多发一语,这些时日,周显心情一日差过一日。 如此一直到傍晚时分,周显胃口不佳,只稍稍吃了些。只寇连进撤下晚食时,却听到周显忽道:“朕见他年幼,便不同他计较,如今倒好,他反倒长了脾气,如此不知好歹,却是明目张胆怨起了朕。” 寇连进不明所以,周显这话实在没头没尾。 周显忽又拍了下桌子,道:“叫许典准备一番,晚间朕出去一趟。” 第12章 心生欢喜 入夜,大顺宫围西华门悄悄打开,一辆皂色马车被重重士兵护卫着离开皇宫。许典护持,一行人便轻车熟路前往了弘昌馆的偏殿之中。 寇连进暗中好奇四周打量,前些时日,上皇也时常出宫,不过甚少带了他,大部分时候他也不晓得上皇外出是为何事。 此处偏殿四周早已布置妥帖,周显一下马车,四周歌曲曼妙之声顿起。 寇连进哪里敢询问,便小心随侍一侧。 歌舞之音不断,只一曲终了却未曾更换,如此也就到了戌时,天色已然昏暗。那许典魁梧的身躯只矗立在一旁,旁的分毫不管,只寇连进分明瞧见上皇面色愈发晦暗。 果然,又过两刻钟,上皇忽将手中酒杯投掷于地。歌舞之时骤停,其余众人尽数跪伏于地不敢言语。 半晌,周显才开口道:“随我走。” “是。”寇连进赶紧应下,只道上皇要转回宫中。只是等出了殿门,他见上皇凝眉片刻,却是朝一旁殿门走去。 寇连进是宫中内侍,轻易不得出宫,只是前些时日他难得随上皇来过一次,知晓此处是南赵那赵小君子一家居住之处。只是那日不晓得为何,赵小君子惹恼了上皇。 好奇之下,寇连进暗中瞧了许典一眼,许典时常外出跟随,怕是知道些。不过许典向来是把沉默的利刃,周显手指之处,便是他疯狂屠杀方向。可若是旁的,他向来不掺和。 也因为如此,周显才放心将皇都城卫所交付在他手中。是以此刻,许典根本不同寇连进对视,寇连进也便得不到分毫信息。 门口自有士兵看守,只周显才有过去的意图,许典那儿便叫人过去吩咐了,自是无人敢阻拦。 “你们留在外面,朕一人进去即可。” “上皇,这恐怕……”寇连进面有忧色。 周显灭诸国,虽说也屠杀了不少各国余孽,可总有漏网之鱼。其中更是有不少人,想方设法想要取周显之命。 如今天下才初定,周显一死,这天下也就乱了。 这回,便是许典也不赞同。只周显所做决定,又有何人能够改变他呢。许典无奈,只得将四周严密守卫,护卫重重之下,倒是也安稳几分。 待大门重新合上,许典也已回转,这才道:“前些时日上皇出宫,也便是来弘昌馆之中。” 寇连进这才恍然大悟。 只明悟之后,寇连进又生出几分不可思议之意。这般说来,那赵小君子惹恼上皇之后,上皇之后出宫仍旧是来这弘昌馆之中? 虽是听乐曲之声,可内中之意分明是率先服软了几分,只待那赵小君子说些好话,原先恼怒之事也便过去了。 寇连进知晓上皇一统天下之后是如何的帝王威仪,如何的执掌天下权柄,无人敢掠其锋芒…他竟然服软了。只是那赵小君子不知如何心思,竟不解其意,怪不得傍晚时分上皇忽然如此愤怒。 寇连进不敢细想,因为便是此时此刻上皇虽瞧着大怒,却未将那赵小君子投入大牢。这般所作所为一面叫寇连进胆战心惊,一面也暗自想着明日叫心腹再出宫一趟,多送些名贵物件到此处来。 …… 今日,赵澜用过晚食,又去见了赵斐之后便早早入睡了。只入睡未多久,隔壁乐曲之声又隐约传来,到叫他辗转几分。 之后迷糊间有些半睡半醒,忽听房门打开之音。 赵澜本就未彻底入睡,一下惊醒。才坐起身,便透过纱帐瞧见一人影。赵澜凝眉,索性披了衣物下床,见果真是韦国璞。 韦国璞今夜身着褐色衣物,他向来是个面容肃然之中,如此瞧来更显得威严几分。 见赵澜迟迟未开口,‘韦国璞’也是皱眉。二人沉默了会儿,到底韦国璞想着赵澜年岁小,不必同他计较。 如此,韦国璞便走到窗前开了窗户。 今夜月色仍旧皎洁,给屋中增添了几分光亮。 之后,韦国璞又道:“昨日,我听闻赵斐呈上了一卷祥瑞之文。” 赵澜说到底不过一十五岁少年,原先更是富贵安康,未有过半分艰苦经历。这些时日所遇所见,也是叫他精疲力竭。 上次同韦国璞闹出几分不悦,事后赵澜也是生出几分担忧跟悔意的。思来想去,他说的未免太直接,落了对方面子,是以唯恐韦国璞害了他一家,到底韦国璞也是大顺之中的高官显贵。 之后又过几日,等听到了乐曲之后,赵澜便猜测韦国璞对当日之事怕是不气了。如此,赵澜松了几口气,心想不必担心韦国璞的报复了。 只是若同他继续交好,赵澜仍旧有几分担心,这才装作不知韦国璞是在暗中相邀之意。 可赵澜也万万没想到,今夜韦国璞会突然来访,而且分明是示好之意。赵澜心中也有几分感触,这韦国璞毕竟是他来大顺之中交好的第一人,相处时到也说的痛快。 再则,这主动示好可是不容易。赵澜心中都有几分芥蒂,叫他主动示意心中也是有几分不甘愿的。这韦国璞分明同他老师一般之人,怕是威严厉害之人,服软自然更是难得。 是以此刻见韦国璞示好,赵澜也不好再说些过分的言语,便略有几分不自然坐于椅子上道:“叶大夫医术好,我父能下地之后便去誊抄了,也是下了功夫希望能叫上皇满意。” “嗯。”韦国璞应了声,此刻倒是自然了起来,“我也问了叶桂你的病情,说是好了?” “无碍了。” “那就好,只是仍要注意。” 一来一回问答之中,二人间气氛倒是软和了下来。只说话间,韦国璞忽道:“前日我上奏了上皇,特意想法子叫上皇同意收敛了明德先生的尸首,上皇同意了。” 赵澜一愣,之后猛然抓住韦国璞的手腕急道:“当真?” 韦国璞笑道:“当真,上皇也爱惜明德先生的才华,只是可惜先生心有所属。如此大才,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原明德现在的头颅已被冰镇送出,只等运回南赵同尸骨合并,随后一同下葬南赵故土,怕这也是明德先生所愿。” 赵澜眼眶微红,老师未能入土为安,尸身曝于野之事始终是赵澜的心结。 想罢,赵澜双手合于胸前,却是真心实意朝韦国璞长长一揖,“韦兄,大恩大恩不言谢,如今我乃是阶下之囚,无有回报之地。若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恩情。” 韦国璞似笑非笑,将赵澜扶起之后拉着他重新坐下,便故意笑道:“我记得前些时日,赵小君子还要同我断绝来往,担心我有所图谋。” 刚刚承了情,赵澜自是不大好意思。 “我说的胡话,韦兄千万别当真。” 韦国璞握着赵澜手腕,又故意一叹,“前些时日我听闻你身子好转,这才又在隔壁叫人弹奏乐曲,便是想将此事告知于你。哪知道赵小君子未曾赴约,到叫我费了不少心思。” 赵澜面露羞愧之色,“我年岁小,到底糊涂,韦兄别同我计较才好。” 见赵澜如此模样,韦国璞心情大好,只觉这些时日积累的烦闷郁燥之气一扫而空,分明是一副心生欢喜的模样。 渐渐的,韦国璞止了笑声,原先颇有几分随意的神色渐渐收敛,只瞧着赵澜露出几分沉思之色。赵澜叫韦国璞瞧的几分不自在,实在韦国璞如此模样,给他的压力太大。 “赵澜。” “嗯?”赵澜心下猛然浮现几分诧异之色,韦国璞从未如此叫过他。之前开口,时常唤他‘赵小君子’,有几分打趣之味。 “你可愿意跟随在我身侧?若你答应,我也可应你,必然保你南赵四人平安无事。赵斐老了,也不曾有什么雄心壮志,过些时日,我还可让他回归故土。” “你仔细些想想,赵澜。” 此刻,韦国璞拉扯了赵澜手腕,二人靠的极近。月光之下,赵澜有些茫然且无措的目光撞进韦国璞的视线中。 不同于以往模样,此刻的‘韦国璞’眉峰稍稍压下,神情不怒自威,眉宇之间极具压迫之力。 赵澜冒出几分惶恐之色,不由率先撇开了眼睛慌张道:“我父亲年岁大了,身子不好也不曾有什么雄心壮志,上皇说不得会体恤怜悯叫他回归南赵故土。我怕是回不去的,既留在大顺,你我自是还是往来,说什么跟随身侧之事呢。再则,我二人身份到底显眼了,若是被上皇知晓了也是不妥。” “赵澜,我非是要寻常的往来。”‘韦国璞’目光沉沉,索性一手握紧了赵澜手腕,一手却捏了他下巴叫他无处可逃。 赵澜一下方寸大乱,他脑中有些糊涂,虽还有些不解其意,却也被此刻韦国璞如此压迫逼人的模样给吓的慌了神。 在南赵之时,赵澜也练过几分功夫。不过到底学的不精,上不得台面。此刻慌了,见一手仍是自由,下意识竟是一拳朝韦国璞挥了过去。 韦国璞年轻时时常亲自上战场厮杀,这些年虽坐镇皇都,可这寻常锻炼也未曾落下。赵澜这一拳才挥来,韦国璞下意识闪退。 下一刻,赵澜单手被韦国璞折于身后,叫他立时动弹不得。 “你不愿?”韦国璞的声音泛出几分冷意。 “我…疼……” 韦国璞一凝眉便松开了他,“你仔细想好,我应下之事绝不反悔。你若随在我身侧,我必定叫赵斐等人善始善终。你之一生,我也保你荣华富贵。” 赵澜抿着嘴唇未曾言语。 韦国璞徒然浮现出几分怒意,“罢了,我也不是强求之人。”说罢,韦国璞此刻却也干脆,一甩袖子便立时离去了。 第13章 懵懂之情 偏殿房门紧闭,许典如同门神一般矗立在门口,一语不发。寇连进原也在等,只是稍稍过了些时间他就有些站不住了,时不时紧张走动一番。 “许大人,你怎么半点不忧心啊。”寇连进叹了口气。 “上皇自有主张。”许典声音沉厚。 寇连进狠狠瞪了许典一眼,这个一根筋的。上皇独自去见那南赵之人,虽然上皇也有武艺傍身,可若真出了事,那就是了不得的天大的事。 尤其是现如今天下初定,各国余孽还未清除干净,大顺太子之位也未有定下。一旦上皇出事,大顺说不得就要动乱。 上皇一人身系天下众生,再小心为上都是必要的。 寇连进不安中,忽大门一阵声响,便见周显面色有几分阴沉的从门中出来。 “上皇。”许典后退几步。 周显随意摆手,只道:“回宫。” 寇连进见周显无事,首先便松了口气。又见周显心情并未有半分改善,还差了些许,又不由往那南赵小君子所住之处瞧了一眼。不敢多思,寇连进只低头连连跟上车马。 很快,马车再次从西华门悄悄而入,之后径直回了周显居住之处甘泉宫。 待入内,周显稍稍洗漱之后,便颇为有些随意的只着皂色单衣亦是有些发髻散乱的坐于软塌之上,前方案桌之上叫来拿来了好些竹简,这会儿便细细看来。 周显批阅奏折之时向来不喜旁人打扰,习惯身边只留寇连进一人随身伺候。 寇连进眼观鼻鼻观心,自也不乱瞧。只是偶尔拨弄一下灯芯,或起身搬运一下批复完毕的奏折。 夜已深,周显今夜却仍无睡意。 “你且下去。”寇连进这会儿正有些瞌睡,忽听周显如此言语,一个警醒之后便小心退出殿门之外。 朱红色的厚重大门被缓缓关上,在满屋的暖黄色芯光中只留下了周显一人。 寇连进才关好门,门外一直随侍的两个小宦官便上前悄悄道:“大人,上皇……” “嘘,上皇之事是我等能随意揣测的?莫要乱言。” 两个小宦官顿时不敢再说,只打起精神在原地站好。 屋中,此刻周显已经放下了手中竹简,一手略微显得有几分思索的揉了揉眉心。半晌,他又将竹简放置在一侧,空了位置拿出几张纸张在案桌之上铺好。 周显执笔,想在纸张之上写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落笔,终于下笔,却见纸张之上写了‘赵澜’二字。 看了许久,周显反倒露出一丝笑意。 实则今夜从弘昌馆离开之后,周显已然没多少怒意了。赵澜太年少了,又半生顺遂,才吃了几分苦? 他这般年纪同赵澜计较,这才落了下承。 周显此刻心中所思并非是赵澜拒绝他这一事,而是想着他竟然在赵澜身上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年轻时’独有的活力,此事该如何处理才需细想。 这种‘年轻时’并非指周显认为自己已经老了,相反,他是一位精力旺盛有着澎湃野心的帝王,他对权利对地位仍然有着孜孜不倦的追求。 纵观历史,为什么许多君王到了老年便昏聩了?因为他们真的老了,不管是从身体还是到精神,他们没有了对巅峰权利的追求,反而沉迷在享受中,每日醉生梦死。他们没有了扩张的欲望,有的只是想要保持现有的,唯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继续享乐。 但周显不,即使一统天下,他仍旧有着旺盛的欲望。 他虽然在改革军事,因为一统的天下不需要那么多士兵了,相反他需要更多的百姓来种地,然后增加他的税收,但他仍旧认为军权极其十分的重要。 他雄心勃勃,他会打造更加精华的军队,会让这个天下真正的只知道大顺而忘记之前的诸侯国。甚至,他会继续扩张领土,有生之年他想要将大顺打造成一个无敌的大国。 所以,周显从来不认为自己老了,他很年轻,比任何人都要年轻。只是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周显很清楚这个过程中,他面对了多少风雨。 对每个人,在他的眼里都只剩下了他们对他的作用,对大顺这个国家能够带来多少用处。一旦无用或者有更合适的人选,周显立刻就会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即使对他的孩子们,他虽然也有父子之情,但如果他的儿子们做出了损害大顺之事,他也绝对不会留情。 所以,周显很清楚的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但从遇见赵澜起周显就发现了不对劲,他产生了一种‘年轻时’才有的活力。 这种年轻是他还是皇子的时候,是他还没经历过那么多的政治风波的时候,是他也懵懵懂懂的时候,是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君临天下的时候…… 周显努力回忆,好像在他也才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可能也有过那种对‘爱情’的懵懂。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没了,因为他娶的第一个夫人是他的君父指派的,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就断送了他的这种懵懂之情。 他还没来得及体会,他的君父就告诉了他一件事,你弱小的时候没有选择,以及你身为一个君皇子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但现在这种感情他对赵澜产生了,见到赵澜的第一面他就上了心,在他现在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时候就这么突兀的产生了。 这段时间,周显早发现了自己的情绪起伏外露都很大,这在以前绝对不会发生。 今晚见赵澜,开口的一瞬间是一时冲动,但后面再次询问赵澜是周显忽然的‘任性’。这种年轻时的‘爱情’让他一下有点冲动,也有些想做些只单纯让自己高兴满意的事。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有选择余地的君皇子了,他承诺赵澜的他有能力实现。 但赵澜拒绝了。 周显在一瞬间有单纯被拒绝的气愤,也有几分落了面子的羞恼。他在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地方之下诉求欢喜之情,被拒绝了。 不过这些气愤跟羞恼周显放下的很快,正如他此刻所想,他现在更多的是在思考如何处置赵澜。并非是他要报复赵澜,既然赵澜拒绝了,已经再次冷静下来的周显不会再‘任性’,也不想再任性。 他是结束两百年纷争的野心帝王,本来这种感情不需要也不适合拥有。 这一夜,周显一直到凌晨时分才入睡了半个时辰。 …… 天亮之后,赵澜用清水洗漱了面容只觉得清醒了几分。昨夜那韦国璞离开后,赵澜也是一夜未睡。 他思来想去,一面对韦国璞的话语万分头疼,一面自是十分气恼。当时一瞬他虽有些迷茫,只事后想想,赵澜也明白了几分。 他现如今十五岁,原先个诸侯国中,男子多以十四开始娶妻成亲,南赵也不例外。赵澜身为南赵君王唯一君皇子,自然更加注意子嗣一事。 是以他年满十四之时,君王后便亲自挑选女事官放入他宫殿之中。这人伦一事,赵澜自是晓得的。这男风一事,各国也有流说,只到底上不得台面。 只是赵澜万万不曾想到,韦国璞这般年纪竟对他有如此想法。这让赵澜事后自然又气又怒,原先他多少也是见韦国璞见识颇高,且为人行事有几分同他老师明德相像,再加在大顺之中,也想结交一位权重之人保他南赵之人。哪里想到,这韦国璞如此心思,如此折辱他。 一夜未睡好,赵澜先去见了赵斐同君王后,拜见之后见赵斐身子好了不少,心中安然几分。不过赵斐也不得多留,用完早餐便急匆匆去誊抄祥瑞去了。 君王后精力不济,多在房中休息。 只到了辰时左右,原在读书的赵澜听到一墙之隔的对面传来不少声响,顿时拧了拧眉,事后又听不少人员吵杂之声。 实在好奇,赵澜便出了门上了假山,却见对面院落人员陆陆续续,却是在将院落一应摆放之物尽数清空。 赵澜一时倒也不知如何心思,只才从假山之上一低头,便见赵玉正站于台阶之上瞧他。 “姊姊。”赵澜赶紧爬下假山,又掸了掸衣袍。 赵玉一身大顺女子打扮,因这几日多有人送来一些物件,她身上也就多了几分装扮。 赵玉摇了摇头,“莫要胡闹,下回再如此,我便告诉娘去。” 赵澜自然连连说不敢,这些时日君王后精力不济,赵澜实在不想去吵嚷她,让她忧虑。 “对面去了也好,咱们的身份本来同大顺权重之人来往过来,也颇为不合适。阿澜,你千万记住,这里咱们谁都不可以说实话,还有咱们便是有再恨的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也需忍着,然后告诉他,我们不恨他,我们愿意顺从他,知道吗?” “姊姊。”赵澜呐呐唤了一声。 赵玉轻轻拍了拍赵澜的肩膀,这才同他开来些距离。这些话,赵玉自不敢大声说,谁晓得这里有多少人看着呢。 “阿澜也别怕,姊姊会保护爹娘也会保护你。”说罢,赵玉朝他安抚笑了笑,这才回房。 赵澜有些怔怔,不发一语。 下午时分,弘昌馆这儿再次传来几分热闹。宫中来了旨意,说是上皇恩典,念南赵之女赵玉德才兼备,又听闻容貌娇丽,是以特意下令入娇房宫。 第14章 二者不类 娇房宫中多粉黛,其中多少绝色并入其中,看似繁花似锦,莺歌燕舞,实则并非好去处,不过藏污纳垢之地罢了。若里头之人容貌实在出色,或是在上皇那儿特意点了名的,如此倒是能保全几分。 否则多少人进了那儿,不过也就是充作寻常歌姬罢了。且娇房宫中也分为内外二院,内院为上等乐人,居于其中吃穿用度稍稍好些。只若一生无有福分,却需长留其中,直至老死。 旨意既下,自然无有反悔可能。 待送旨意的宦官离去之后,晚归而来的赵斐知晓此事后,当即昏厥过去。如此好半天,这才在房中幽幽转醒。 “玉儿。”才醒,赵斐便涕泪横流,双手拉住赵玉,面色之上万分苦楚,“身为人君,我上不能保全社稷,又为人父,下不能保全儿女。我之一生,无用至极。” 君王后不忍赵斐如此模样,只得撇过头暗自垂泪。 赵玉同赵澜二人也是面色戚戚,眼眶微红。 四人宽慰几番,倒是赵玉最先止了哭声,反道:“爹,娘,此一去到也并非恶事,我等一行人均是亡国之后,如今爹虽然誊抄祥瑞,只凭此事,我等日后怕是仍旧未得善终。 那娇房宫虽非良善之地,女儿也会尽力保全自己。若能寻到合适之时机,女儿这一身清白身子倒也还可用。” 赵澜闻言,几乎错愕。 他姊姊原先是有几分男儿英气,不似寻常女子娇弱。可这性子也向来骄傲,自有君王公主的仪度,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赵斐这会儿哪里能听,恨不得立时死了。 “爹,女儿唯有离了这儿才能寻到机会,寻到一个能够保全我们之人。如若尽数困在这院落之人,我等才是待宰的幼兽。日后若有屠刀而至,不过引颈就戮罢了。” 赵斐老了,他也从未有过君王的气度,此刻已然悲痛不能言语。反倒君王后痛苦之后便抱住了赵玉,半晌,忍着凄楚道:“此去保全自身为上,若事有可为,我同你君父不必顾虑,万万保住澜儿。” “女儿谨记,在此拜别爹娘。”赵玉行南赵公主之礼,之后似不忍在房中久留,也便离去了。 一夜难眠。 第二日,自有人来接赵玉离去。 赵斐二人不忍来送,只赵澜陪在赵玉身侧,又将她送入轿中。赵玉虽有几分倦怠,神色到也不差。 告别之后,轿子也就出了殿门之外。 一路而行,赵玉原也心思有几分漂浮,只等她终于回神却发现几分不妥。她似在轿中过了好些时间,若是去娇房宫也早该到了。惊觉不对,赵玉一下开了轿帘,入眼却见四周好些士兵,前头偶尔一排宫人低头缓缓而过。 “快下了帘子,此处大顺皇宫之中,不得失礼。”不过片刻,一年长些,随在轿子旁的宫人立刻压下了布帘,语气肃穆。 赵玉不敢再言,一瞬却心跳的厉害,手心尽数是汗水湿意。 大顺皇宫?她缘何来此?谁要见她!? 赵玉一瞬间脑中混乱不能思考,模模糊糊中便听外头有人说了声落轿,赵玉叫人扶着下轿子。之后,又有好些宫人略微朝她行礼,带她缓步走去。 甘泉宫。 周显正在批复奏折,他的权利欲跟掌控欲都十分厚重,这也导致了他每天注定有批复不完的奏折。 甘泉宫主殿之中略微有些丝凉,案桌之上又放置了几个食盒,若是开了便会发现,这是冰盒。食盒内层夹冰,中间放置水果,如此水果入口便十分清爽解热。 哒哒。 寇连进小心翼翼从外进入,回禀道:“上皇,那南赵之女赵姬到了。” “哦。”周显瞧着看了一半奏折笑了声,打趣道:“你先在外头瞧了?长的如何?” 寇连进赔笑,“上皇玩笑臣下,这女眷众人对如今的臣下来说,并无多少艳色之分。不过非说评价之分,这南赵公主倒是少了些其她王公贵女的娇弱之色。” “一个能披甲上城墙的公主,少些娇弱也是应当的。” “是是。”寇连进连连符合。 只周显说完后却是不发一言,仍旧批复奏章。如此倒是叫寇连进迷糊了,不知晓上皇是何意。 现下日头可是上来了,那赵姬身着华服,虽在廊檐之下却也十分炎热。如此站在外头,怕是中了暑气。 终于,待周显伸手再拿奏章,发现原先搬来的奏折已然批复完了,这才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外头赵姬等了有近一个时辰了。” “叫她进来吧。” “是。” 一会儿功夫,赵玉便叫人扶着进入殿中拜见周显。一个时辰之下,她已然有些站立不稳,身上尽数是汗渍。到了里头,便是脚一软差点晕眩。 “上皇圣安,罪臣之女拜见上皇。”赵玉这会儿实际上有些头昏脑涨,不过硬撑着罢了。 周显似乎叹了口气,“你…原先璩承送来战报时提过你,南赵长公主,颇有才能。” 赵玉伏低身子,狠狠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从昏沉的思绪中找出几分清明,“罪女原先不知天命,懵懂不知,这才违抗圣命做出违逆大顺兵锋之事,现如今甚悔。” 她不能出事,一定不能。 “赵斐子嗣不丰,朕听过旁人评价过你同赵澜。昔日之人皆言,惜长公主非是男儿之身。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寇连进略微诧异看了周显一眼,随后又低头不语。 只他随在周显身侧也许久了,多少知道一些周显的性子。现下听他夸耀这南赵长公主,可实则到也未曾有多少欢喜之情。 赵玉战战兢兢不答。 正如赵澜不敢对《国史》有半分兴致,此刻赵玉自也不敢认下这才能,只表现出寻常女儿此刻害怕恐惧模样。 “下去吧。”周显忽仿若又意兴阑珊,随意摆了摆手。 闻言,赵玉虽有不解,却也大大松了口气。 寇连进听了,自是立刻道:“赵姬,回吧。” 赵玉这才小心起身,而后缓缓后退,到门口时才敢转身离去。 待寇连进回来时,便听到周显摇头道:“面容到有几分相像,只是这性子实在差了许多。”说罢,便再不提赵玉。 寇连进暗中记在心中,稍稍一想,便晓得上皇是拿赵玉同赵澜比较。要寇连进说,这姐弟二人容貌不说,这性子确实差上不上。这二人倒是反上一反,反倒是那位赵小君子更加莽撞又怯弱些。 这日之后,一连七八日,‘赵姬’二字再未从周显口中听闻过。便是寇连进偶尔提起娇房宫中乐曲,周显也再未记起娇房宫中有赵姬。 如此,寇连进心中便大定,想来那赵姬并非上皇留心之人。因而他也就歇了叫心腹特意去娇房宫嘱咐一番,叫人留意赵姬,以免赵姬叫旁人看中的心思。 这日,有官员来禀告,说是赵斐在大顺好些博学之士的辅助之下,一千多字的祥瑞已然全部誊抄完毕,特意呈上了最后一页誊抄之文。 周显虽对祥瑞之事并无多大看重,可对刚刚统一的诸国百姓来说,这是一种让他们认同大顺的统治他的统治的手段。 他顺天而为,承天登位,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既然如此,天下人就该知晓他的行为是对的,不该反对他。 因此得知誊抄完毕之后,周显也就下令两日后用此祥瑞祭天,以告上苍。南赵一行人誊抄有功,又叫他们明日再次入宫领赏谢恩。 第二日。 赵澜早早便醒了,今日不同之前,不过是上皇起了兴致随意见见他们。今日朝见上皇,是在承德殿的宣室之上,是在满朝大臣之中。 因而赵澜早早被人伺候着换洗了衣物,赵斐二人也细心打扮,三人又被教导了一番朝见礼仪,这才出了门。 实在太早了,外头天色才不过蒙蒙亮。 赵澜也没了睡意,外头的空气带了几分湿意,却叫赵澜深深嗅闻了一口。何日,他才能再得自由? 良久,赵澜缓缓一叹。 待到了大顺皇宫,门外已然落了许多车轿,或是不少马匹,都是早早过来等待上朝的大臣们骑乘之物。 半刻钟后,宏伟雄壮的天和门缓缓打开,自有气息浑厚的宦官层层唱名,之后外头等候的一应朝臣鱼贯而入。 赵澜三人叫人吩咐了,只跟在队伍最后。待入殿门,朝臣呼啸上皇之中,赵澜死死低着头,却也听到有人从那高出缓步而出。 “免礼。” 赵澜神色微动,这声音这诺达宫殿稍稍扩散之后,只觉这声音十分威严。可这其中,似又有几分耳熟之感。 “络河碑文一事已定,前些时日也誊抄完毕。此事,赵斐有功。” 寇连进闻言,自是上前宣赵斐等人上前。 赵斐领先而出,身后跟君王后及赵澜二人。赵澜双手合拢放于胸前,而后微微弯腰前行。只忽的,赵澜匆匆抬头瞧了上方一眼。 一眼之下,赵澜分明什么也瞧不仔细,却也只一眼,透过帝冠旒珠也确确切切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第15章 上心一人 赵澜神色有片刻的恍惚,走路也便有几分不稳。一旁赵斐立时搀扶了,枯瘦的手掌此刻万分用力。担忧之色未能说出口,赵澜也能真切觉察到赵斐同君王后的忧心之色。 他这儿不过稍稍几分动静,便有不少人将目光投注过来。 叮咚。 不知是谁腰间悬挂佩饰发出几分清脆之音,赵澜下意识扭头去瞧,却瞧见周璩承站在右侧,二人倒是恰好将目光撞在了一处。 赵澜立时扭开了,只慌张低下了头。泛着冷色的皂色石板在脚下铺垫而成,偶尔几分光亮才从大殿各处厚重的窗户大门那儿投射而入。可在这样炙热的时节,原本灼热的阳光进入这里都仿若只剩下了冷意。 赵澜不自主打了个哆嗦,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赵澜浑浑噩噩参礼,又起身,耳边似有人在说些什么,可入了他的耳便只剩下嘈杂一片,他分明一字也未听清。 吱呀。 忽的,这些嘈杂之音化为一扇巨门开合之音,赵澜下意识立时回头,只觉四周是一片身着盔甲手拿刀剑之人。 他一下跌坐在地,石砖带着几分冰冷的温度传入掌心,赵澜低头一看,分明瞧见自己手心之上是一片乌黑的血渍。无尽的黑暗同恐惧朝他淹没,血腥味如有实质灌入鼻腔。 “澜儿?澜儿!” 赵斐同君王后二人顾不得这是在朝堂之上,只得慌张在赵澜身侧蹲下,二人一人拉着赵澜的手腕,一人按压着赵澜,语气之中尽数是焦急之色。 四周大臣们不少暗自皱眉,到也有几分互相对视,多少之人只有几分戏谑。心中却是想,这赵斐非人君之色,他唯一君皇子也是个胆小怯懦的,怕是实在担忧自己性命,却是在承德殿露出如此可笑之色。 寇连进暗中瞧了周显一眼,见周显示意了下,立时心领神会道:“传医道院叶桂。” 嗒,嗒…… 寇连进传了叶桂之后,周显在那高坐上却是起身,又缓步下了台阶到了赵斐三人身侧。他这般动作,寇连进自然是牢牢跟上,另外承德殿四周的侍卫们也都将手按压在佩刀之上。 赵斐三人到底是南赵亡国之后,自是要防备他们有什么歹心。 “赵小君子,你可还好?”周显略微弯腰,却是将手伸向赵澜,这是扶他起来之意。 原先满朝忠臣待赵澜三人不以为意,只周显如此做法立时叫他们重新打量南赵几分。到底周显如此身份,他的一言一行,注定了无数人会想要努力揣摩,然后拼命悟出其中圣意。 赵澜略微长大了嘴巴,呼吸有些许急促。他抬头去看,却见韦国璞似乎变了模样。此刻的韦国璞穿了一身皂色帝王冕服,其上绘制星辰、日月、黑色蛟龙龙爪,无比威严。 韦国璞此人,赵澜分明是熟悉的。 可瞧见了他此刻的模样,赵澜努力想了想,他似乎又想不起当时在偏殿院落之中听乐曲时的韦国璞的模样了。 此刻之人,分明是大顺的圣德上皇。 …… “…上皇,如何处置他?” “到底怯懦无用,竟未引出多少叛乱余孽。” 随后而来的是无尽的死亡的恐惧。 …… 啪。 赵澜在恐惧中下意识拍开了周显的手,转身一下扯住了赵斐的手臂,满目都仿若是求生的恐惧之色,“君…君父…我想起来了,是他,是他。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赵澜还年轻,半生富贵无忧,生死之事,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恐惧。 惊厥之下,赵澜不过才说几句话,人便昏晕了去。 “上皇?”在周显被打开之后,寇连进立刻慌张上前。 周显神色不辨喜怒,叫任何人都瞧不清楚他此刻究竟是如何想法。 一旁赵斐同君王后二人又急又忧,一边护着赵澜,一边又需连连请罪,“圣德上皇仁慈,还请上皇万万饶恕澜儿。澜儿自小患有梦魇之症,发病之时时常惊厥又胡言乱语,非是对上皇不敬,实是病症之因,还请上皇明察。” “罢了,赵小君子年幼,又千里迢迢入大顺,必然心绪不安。寇连进,你先将赵小君子扶于承德殿偏殿暂且休息,待赵小君子苏醒之后再言其它。” 闻言,满朝忠臣心思各异,面上倒也不显。其中周璩承原先神色淡漠,待南赵之人视若无睹。此时听周显如此话语,反倒多看了赵澜几眼露出思索之色。 “是。”寇连进应下,便着了几个内侍一同入内,将赵澜小心扶着退去,此时便算暂且了了。 不提此刻朝中之事,却说寇连进将赵澜扶出大殿之后,身旁几个内侍便道:“大人,方才上皇只说扶到偏殿,却未说何处偏殿?” 寇连进略一沉思,道:“好生扶着,咱们将赵小君子带去居室之中。” “居室?大人,是否多有不妥?” 承德殿正殿是上朝之用,其余宣室是朝后正式私下见朝臣之处,至于居室则随意一些,有时在居室之中上皇也留大臣一同用食,以示恩宠。是以,居室同宣室不同于其它偏殿,往日未得周显首肯,旁人也是不得入内的。 这会儿,寇连进只笑了声,“哪里不妥,听我就是。” 如此,那几个内侍自是不再言语。 几人小心将赵澜扶于软塌之上,一会儿功夫,满头大汗的叶桂也就来了,又在寇连进连连催促下为赵澜诊脉瞧病。 待瞧了,叶桂这才松了口气。 “哎呦,叶大夫,您快些开药,这赵小君子身子弱,可耽误不得。” 叶桂也是气,“大人,我的寇大人,我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今儿个来人,我还在熬药,还来不及吩咐便叫人拽着从医道院跑来,一声骨头都要散了。再来几次,这赵小君子不说,我怕是要没了。” 不过到底叶桂也只敢稍稍说几句,寇连进是上皇身边的‘红人’,外头朝臣都不愿得罪了他,何苦是他一个小小的医者? 如此,待寇连进说两句好话,叶桂立时恭敬的将赵澜之情况细细说了,随后又亲自下去熬药。 半个时辰后。 下了朝的周显一路而来,迎面寇连进便立时迎了上去,笑道:“上皇,一刻钟前赵小君子喝了药,好多了,如今睡下了。” 周显双手负于后,只应了一声,抬脚便进了居室之中。居室已放置了冰盆,此刻透出丝丝凉意,半分不显得灼热。 “是何病症?”未走近,周显只道。 寇连进多人精,此时听周显却是压低了声音询问,想来是怕吵到那软塌之上的人,不由暗自恼悔自己方才未曾注意。 “我已问了叶大夫,叶桂也说赵小君子并无大碍,是惊惧之下难免思绪多大便有所昏厥。是以这屋中,叶桂叫人拿来了宁神香点上了,方才也配置了宁息平神之药,入睡些许时间也便无碍了。” “朕听闻岷山国有异香,亡国之时曾献多罗衡芜香,有治病宁神之功效。” “上皇圣明仁慈,此香收入到府库之中,如今还小心保存了些,臣下这就去拿些来。”寇连进小心退去。 待寇连进离去后,周显行走到软塌前低了头去瞧赵澜。这会儿赵澜神色安稳了些,呼吸也十分平稳。半晌,周显这才抬手轻轻在赵澜面颊之上轻抚而过,到底也露出几分困惑之色。 他实在不解赵澜为何如此惊惧于他。 原先周显假名于韦国璞,不过也是一时之兴趣罢了。他到底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再来,如此假名也委实可笑。是以那晚赵澜无意与他之后,周显也就没了这几分假名于他人的兴致。 今日见赵澜,周显到也想过赵澜会有何反应。 怕是不可置信、疑惑?或者赵澜十分率真,大殿之上直接质问、惊讶、生气……周显思索好些,也想好了如何应对赵澜的这些反应,只是万万不曾想到他是如此模样。 扪心自问,同赵澜交往以来,他已然算的上十分和蔼可亲,便是稍稍有怒意也从未说过严厉之话。 如此便是知晓他之身份,赵澜也不该是如此才对。 想罢,周显便稍稍一叹,“罢了罢了,朕原先就在想该如何处置你。如此,便叫你回归南赵故里,让你安心些许吧。” 如此安排,也可断了他自己这懵懂之情。 这功夫寇连进便回来了。他见周显此刻坐于软塌之上,自然不会出言打扰,而是小心将屋中宁神香换了多罗衡芜香,这边安静立于一旁,做一木塑之人。 只这安逸之景也过不了多久,一刻钟后,门外有小内侍悄悄来禀告,说是二皇子周璩定求见。 如此事宜,自然不可不报。 待寇连进小声传述了,周显瞧了瞧仍旧入睡的赵澜,这居室怕是不便叫人来,回头怕是要吵嚷了他。想罢,这才起身要走。只几步,却又回转吩咐叫人搬来屏风遮挡几分光线,以免日光扰人。 自然有宫人应下。 寇连进跟随在周显身后,暗中见宫人已然在小心翼翼放置屏风。他入宫侍奉上皇以来,只瞧见了一个心思深沉,威严隆重又对权利有着极其旺盛掌控欲的帝王。从未有人,能叫上皇如此上心过。 这天下风云变幻尽托于上皇一人,既如此,寇连进心中自然自有思索。 第16章 心中惶恐 赵澜转醒之时倒是颇为舒心,屋中温度适宜,既不同他在弘昌馆中午休时那般闷热,却也不过分寒冷。空气中也弥漫了淡淡清冷幽香,闻之宁心静气。如此,赵澜原先回忆起那种种可怖之色,此事倒也安然了几分。 待他稍稍掀开薄薄的丝被起身,赵澜才发现他身上叫人换了宽松轻薄的里衣,倒是细心。 只他还在打量,这会儿便有两位原本泥塑一般站于屏风之外的两位宫人缓步而来,“见过赵君子。” 赵澜下软塌穿了鞋,瞧了瞧屏风便道:“此处是何地?” “回赵君子,此处是承德殿居室之中。” 赵澜听闻承德殿三字就心头一跳,原本平复些许的心情再次有些慌乱起来,“我爹娘呢?他们如何了?我为何又在此地?” 说话间,赵澜从屏风之后绕出,左右一瞧,果然是居室之中的模样。 “赵斐大人等人已领赏回了弘昌馆,赵君子之前突发疾病,圣皇仁慈体恤,特意叫赵君子在此休息片刻。”其中一宫人始终垂头,只回话却是一字一句十分清楚。 听闻二人口呼圣皇,赵澜到也习以为常。如今随着大顺愈发强盛,也愈发有人说周显乃是圣人临世,救万民与水火,故又称圣皇之名。又闻言赵斐二人无事,赵澜一颗心才稍稍安些。 “可拿衣物与我?我可否立时出宫回弘昌馆?”赵澜此时半分不愿在这大顺皇宫之中,这座庞大宫殿此时每时每刻都叫他万分压抑心慌。 一宫人稍稍一行礼,便立时后退着离去。原先回话那位留下,继续道:“奴婢这就去拿赵君子衣物,只是若要离去,还需等圣皇回来之后再做吩咐。” 赵澜到也深深换了口气,倒也未在说话。 这二人不过是宫人奴婢之流,也做不了主。再来,能在承德殿伺候的,想来是忠心耿耿之辈,也不会私自放他。至于强闯出宫,赵澜从未有过半分如此荒唐想法。 那宫人拿来了衣物,二人便伺候赵澜穿戴了。赵澜自是无有不妥,反倒习以为常。 待衣物穿妥,宫人们又退回到两侧入泥塑一般,多不肯再多说一句话。赵澜原先安静坐于一案桌旁,只大约过了有两刻钟,仍未见周显归来。 赵澜原本安然的心绪又渐渐浮躁起来,他起身在居室中走动了几分,见一旁随侍宫人无有阻拦,索性去往书架中抽了几卷书简来看。只是他此时心浮气躁,哪里瞧的进书简中的文字。 实在无奈,赵澜左右环顾之时,见一侧有偏门连接其它殿门,浮躁之下索性轻轻推开。又见宫人未有阻拦,赵澜便抬脚而入。 走了一段距离,赵澜见其上有牌匾,上述‘勤政亲贤’四字。迈步而入又走几步,隐约赵澜听着了说话之音。他立时后退几步,怕惹出祸事便要回身而走,却见一小内侍急步而来,又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上前。 赵澜顿时不言,待上前之后,那小内侍立刻退去。 赵澜四处一打量,透过前处门帘书架遮挡空隙,竟是瞧见了寇连进。寇连进恰好同赵澜对视,暗中摆手示意他莫要出声。 赵澜心领神会,透过空隙又瞧去,便见外头大殿之中二皇子周璩定跪坐中央,上方传来周显之音。 “…景公问答篇想来你是好好读了,有所长进。” 赵澜瞧不见周显神色,却见周璩定听闻夸赞,面色顿时放松几分,立时道:“臣不知其中深意,是上皇教导有方。” 赵澜稍稍一思索,倒是勉强回忆起了景公问答篇中的内容。此章出于《大顺治要》,是原先周显之父周昭君王时编撰,共计八十一篇治世之言,收录了大顺历代三十一位君王的治民之策,警世之言,故名《大顺治要》。 书成,八十一篇都放于大顺皇宫之中。 不过当时他的老师明德素来有贤名,六年之前有友人来访。那友人亦是有贤名,年轻之时有幸入选大顺编撰《大顺治要》。见赵澜之时,也就稍微讲解了些许。 景公问答篇记录山间曾有一猎户,后于山中见一玉石,玉石之侧有猛虎以卧。猎人图谋富贵,便伙同他人杀虎取玉。只又见虎腹之下有幼虎,见之弱小反倒心生怜悯,又想既取玉,想来日后必得富贵,自不必再入山。 是以只取玉而走,之后献玉于景公。景公果然赐下足够的财宝,待献玉之人离去后,却又对左右一叹,道祸事已近。 果然,两年后,后二虎出山,山间村舍死伤数人,那献玉之人家中子嗣亦是多有伤亡。 赵澜还记得,只因当时赵玉同他一同听讲,当时赵玉所说之话叫赵澜印象之深。当时明德同那位老贤人问赵澜听后,可明白了什么道理。 赵澜最先说那献玉之人十分可怜。见老师摇头,赵澜想他老师是个仁善之人,是以又立时说那猎人不该取玉,若非图害大虎性命,日后也不会有二虎下山报复一事。 明德笑而不语。 结果赵玉却说道:“此事如若是我,若我心中有义,索性舍玉而走,时人多会称赞于我,传贤名于相邻之间。若我既图谋富贵,便要行事果决,莫要留下隐患。若是蛇鼠两端,将来必会留下祸端,景公想来便是如此之意。” 明德仍旧笑而不语,反倒是那位老贤人当时拍手而立,十分喜悦,只此后却又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此刻赵澜略微晃首,不再多想。 又听周显道:“起来,你到底长进了。若非你此番卫夫人于络河伪造祥瑞一事也尽数禀告,还不算让朕失望。” 周璩定哪里敢起,后背尽数是一层热汗。 此番再来,周璩定也是下了大决心。苦思景公问答之后,又着人请来他老师暗中询问,周璩定这才下定了如此决心。 此刻周显说起此事平静模样,周璩定心中才大定。 果然,他母亲卫夫人所做之事周显知道的一清二楚,难怪这祥瑞一事,一开始周显瞧着就不太上心。 “还请上皇恕罪,卫夫人糊涂,但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臣下,还请上皇莫要责怪卫夫人。” 周显不置可否。 实际上几个成年皇子都有可取之处,若非是大错,周显也不愿牵连几个成年皇子的母亲,毕竟母凭子贵,也是子凭母贵。 当然这也是卫夫人此番所做之事,于周显而言也有几分利益。祥瑞之事,到底能叫刚刚统一天下的大顺加速获得天下百姓的认同,愚夫愚妇极易深信。即使无有卫夫人,周显日后也会叫人‘发现祥瑞’。 因为如此,周显才只敲打一番。 “卫夫人罚俸禄一年,一个月内不准出寝殿一步。” 周璩定立时跪伏谢恩,此后又道:“络河碑文知晓之人,臣下几日前已派人连带家眷想要尽数送入大顺,予以富贵。 谁知路途不顺,路上偶遇诸国余孽,以为马车之中乃是大顺重臣家眷,却是尽数截杀了。臣下办事不利,还请上皇恕罪。” 那络河河水汹涌,制造神龟托碑文一事,暗中怕是死了不少人的,这些人亦是有家眷亲属,难免有知晓者。 景公问答便是警告他,若心有仁心,索性便赚取一个贤名。可既然做了这事,便要将后手处理干净。否则络河一事不会有闲言碎语传至大顺,必然是有心人前去打听了,故意叫周显知晓罢了,想要以此来谋害周璩定。 赵澜站于其后却是将此番议事听了七八分,立时浑身冷汗涟涟。 梦中之景原本他醒来便不知晓,方才忽然忆起这才乱了方寸。如今平稳些,又听周显同周璩定对话,话语之间稀疏平常,如若闲谈。周璩定方才说起家眷尽亡,言语之间甚至颇有几分悲痛之色。 这其中蕴含之意,实在叫赵澜惊惧异常。 赵澜恍惚间又回想那梦中场景,想来那不是‘梦’,那是那位幼时的老神仙在救他?告知他日后之事?假托于韦国璞之名,想用他引出诸国叛逃余孽? 咚。 里间传来事物碰撞之音,周璩定一下看去,却见重重摆设、门帘之后,一角衣袍一闪而逝。他略有些好奇,倒也不曾言语。 承德殿四周尽数是侍卫,又有许典亲自安排人手重重护卫,若非有周显允许,旁人根本靠近不得。 周显自也听到了声音,只神色如常道:“下去吧,你既然迎来碑文一时,明日祭天一事你协同太乐署一同料理。” 闻言,周璩定自然十分欣喜,连声应下之后才小心退去。 周显在原地坐了会儿,心中想着赵澜躲于他身后,倒是有些奇异之情。 寇连进瞧了,面上带笑竟然自己先行,快速到了赵澜那儿,本来想卖好将他领去见周显。可到了跟前,却见赵澜面色惨白,便是嘴唇都失了颜色。额头鬓角之上,分明有一层细密的汗水。 “赵小君子,您这是怎么了?”寇连进立时扶住他。 这会子,又听到脚步声,却是周显几步走了过来。见周显近了,赵澜立时压力倍增,面色之上尽数是警惕之色。可又知晓这十分不妥,索性便低头跪伏行礼。 寇连进暗中瞧了周显一眼,见也略微凝眉,似压抑了几分怒气。心中一动,顿时赶紧拉住了赵澜,笑道:“赵小君子,您着身子不爽利。咱们圣皇仁慈和善,待你又极好,何苦如此。” 赵澜低头不语。 周显有心想和颜悦色同赵澜说说话,也想知晓赵澜为何如此惊惧于他。只是话到嘴边,到底未能说出口。 “罢了,先回居室之中。再将叶桂叫来,仔细为他瞧瞧。朕不要再听他什么身体无碍这些话,若真是无碍,怎么如此?” “是。”寇连进立时应下。 周显瞧了赵澜一眼,自己当先走去。 寇连进又示意赵澜跟上,赵澜只得亦趋亦步小心跟随于后。 第17章 分封侯爵 一路回转居室,叶桂自是早已在等候。方才上皇亲自开口,他便是在天边这会儿也得赶过来。 一众人行礼,周显只随意摆了摆手,“罢了,叶桂你给他仔细瞧瞧。哪里不好哪里好,都给朕瞧好了。” “是,是。”叶桂头有虚汗也不敢擦拭,幸而这回他未在它处。方才有人来传唤他,叶桂过来倒是也快。 赵澜见周显坐于书案,已然拿了竹简批复,顿时也不敢言语,找了个离周显最远的位置坐下。 叶桂见气氛不对劲,心中胆颤,便悄悄去看寇连进。 那知寇连进神色不变,却是半分眼神也不给他,只自个儿低头瞧着地面,仿若地上能开出花儿似得。 叶桂年纪一大把了,这会儿也不敢言语,只得走到赵澜身边重新把脉。这回他把脉时间很长,又轻声细语问了赵澜好些话。只问着问着,眼角余光忽见周显手执竹简换了个朝向,叶桂也就下意识声音一顿。又见周显只是无意,叶桂只得再次开口询问。 这回,叶桂是询问的仔仔细细,更是对着赵澜细细嘱托。 “赵君子,积郁之病最忌反复,现如今不过一时之症,可若不得舒缓,日后也是不妥,还请千万宽心些。” 赵澜自是对叶桂千恩万谢,他几次身体抱恙都是叶桂问诊,加之赵斐之病也多赖叶桂调理。虽叶桂是大顺之人,赵澜到也仍旧心怀感激之情。 “咳!”书案之上,周显忽又以手握拳放于嘴边咳嗽了声,见赵澜对叶桂颇为感激,眼中便略有几分不满。 “上皇?可是身子不适?”寇连进立时上前倒上一杯热茶。 “无事。”周显又转了身子。 寇连进面色不变,只是小心翼翼将一卷竹简递给周显,“圣皇,可是要寻这卷?” 大半天功夫,周显原先手中奏折不见丝毫批复。 “多事。”周显神色如常将原先手中竹简扔下,随手将寇连进递上的铺于案桌之上。 寇连进自不反驳,小心翼翼后退着站会了原地。 另一边,叶桂瞧好了病,忍着心惊胆战上前回复,“圣皇,赵君子之病臣下仔细瞧了,是思绪积郁之故。此病非全然药石可治,臣下可起药方叫赵君子平息凝神,却也需赵君子自己宽舒些。” 叶桂说的小心,周显到也懂了。 说的直白些,赵澜这病是心病,心病自需心要医。叶桂也知晓赵澜身份,估计心中也猜测赵澜怕是时常忧心自己性命,如此一来,这心病哪里能好。 真要医治这心病,那便是送赵澜回南赵,待去了性命之忧,怕就好了。只是这话,给叶桂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说的。是以说来讲去,他也只说叫赵澜自己宽心一些。 知晓了叶桂话中之意,周显到也松了些气。他本就打算叫赵澜回归故里的,如此,怕是赵澜也就不必日夜忧心了。 想罢,周显便缓缓道:“叶桂,你且下去开药方吧。一应药物不必苛待,全由府库出,另外这些时日你也同往日一般,不必去医道院轮值,只居于弘昌馆以便请脉。” “是,臣下领旨。”叶桂得了吩咐,这才弯腰小心翼翼离去。 叶桂走后,赵澜就愈发坐立不安了。他并不愿继续留在居室之中,可是周显未开口让他离去,赵澜也就不好主动告辞。 寇连进见周显分明是故意不开口模样,心中也就有了计较。一会儿功夫,得了寇连进暗中示意的两宫人拿来一些食盒。 寇连进接了,走到赵澜跟前一一摆放了,都是一些时令水果糕点。 “赵小君子怕是饿了,不若吃些。这都是大顺这儿才有的,赵小君子便是不稀罕也吃个新鲜。”说话间,寇连进虽然如今是宦人,但到底也眉目较为粗犷的人这会儿满脸和蔼之色,“赵小君子自在些,咱们圣德上皇见您年幼,往日对您也念叨几句,您可也要念着圣皇的好。” 赵澜自是不会给寇连进落脸子,也就恭敬应是,只是心中如何想就不知道了。 寇连进说完,也就退了回去。 这些糕点水果虽瞧着好,可赵澜实在吃的没什么兴致。周显暗中自然也在打量,只见赵澜意兴阑珊的模样,顿时又叫周显冒出几分火气。 又过了些许,叶桂亲自熬了药来。 这黑色药汤半碗,赵澜一下便凝了眉目。他向来怕这东西,比着寻常人还怕,赵玉玩笑说是他小时吃怕了。 未得老神仙瞧病之前,赵澜是个药罐子。离了娘胎起便喝药,叫他喝的浑身都是药味儿。后来总算身子愈发好,可这瞧着汤药便有些怕的‘病根’也落下了。 “如今温度是恰好的,赵小君子快些喝。凉了,便差了药性。”叶桂将药丸放了,温声道。 赵澜朝叶桂笑了笑,面色分明不好。 实在不能拖了,这才一手捏了鼻子,另一手举起药碗就往嘴中灌去。三大口之下,尽数将汤药吞咽入腹。待松开鼻子,赵澜这才大口呼吸。 “喝些水。” 赵澜接了,一口清水之下倒是冲淡了几分口中的药味,叫他舒服些。只才放下手中茶杯,便见身旁竟站了周显。 赵澜心中一跳,“上…上皇…我…罪臣……” “你们先下去。”赵澜话未说完,周显开了口。 如此,寇连进一行人自然尽数退下了。待居室之中朱红色的大门被悄然关上,周显却是也落在赵澜身侧。 “赵小君子。” “罪臣在。” “你父亲誊抄祥瑞有功,今日朝堂之上已得了封赏。是以你们南赵之人,非是罪臣。” 赵澜快速看了周显一眼,见他一手在膝盖之上略微轻点,心中便有些警惕。 “臣下多谢上皇仁慈宽恕之恩,方才多有失言,臣下知罪。” “赵澜。”周显加重了几分语气,他上身稍微倾斜,左手轻轻拍在赵澜肩膀上,“朕见过你姊姊。” 周显能感受到赵澜此刻十分紧张。 “赵姬是难得一见的妙人,朕召她来见,本想将她纳入后宫之中。可见了之后,虽有感叹南赵赵姬的风采,却也有些意兴阑珊,你可知为何?” 赵澜因为周显之言,心中因为恐惧一下鼓噪如雷。 “朕上次去往弘昌馆之中同你说的话仍旧作数,此番也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 赵澜只低着头,居室之中气温分明适宜,赵澜额头却有一层细密汗水。 “臣…臣下福薄,留在上皇身边怕是无福……” “罢了。”周显见赵澜战战兢兢模样,即使低着头,那仍旧有些稚嫩的容貌之上尽数是焦急之色便有些气恼,索性止了他的话头。又见赵澜一副认罪模样,心中更气,索性一摆手道:“下去吧,你既然不愿留在此处,那便回你的弘昌馆去。” 赵澜哪里敢留,此刻听闻周显叫他离去,心中更是欢喜。只面上不敢显露,稍微一行礼就急匆匆离去了。 一离开了居室,迎头就撞上了寇连进。 “赵小君子这就回了?” 赵澜自然应是。 寇连进笑道:“圣皇这儿早有吩咐,这边准备了软轿,天气炎热,一会儿送了赵小君子回弘昌馆。” 听到圣皇二字,赵澜面色便有几分不自然。 寇连进见了,也不多说,只叫人来给赵澜领路,自个儿就进了居室之中继续服侍周显。赵澜稍微走了几步,又刚好碰见亲自领着士兵巡视的许典,也就朝他稍稍一行礼。 许典停顿了下,竟也对着赵澜还礼之后才冷然离去。 弘昌馆。 赵澜回去之后,自然少不得被赵斐二人一顿询问。赵澜也不敢讲周显之前化名韦国璞同他相交之事,至于周显所说的留待身边之事更是不敢言。因而一顿话,他讲的七零八落。 幸而赵斐两人以为他被梦魇所困扰,心思混杂,也便不做他想。 一夜难眠。 第二日一大早,竟有圣旨来弘昌馆之中。 这圣旨言明,因赵斐誊抄有功,圣皇心中喜悦,故封赵斐安乐侯,父死子承,代代承继。又赐下南赵之地良田千亩,房屋千舍,仆从女婢各一百,金银财宝无数。另又听闻赵姬容貌娇丽,性情灵婉,又是云英未嫁之身,故赐婚于许典,于一月之后大婚。 大婚之后,念及赵斐同君王后二人年老体衰,故圣皇仁慈,因而准许赵斐二人得以返还南赵,以归故土颐养天年。又听闻自古骨肉难分离,所以也准许赵澜一同回归,在赵斐二人身前以尽孝道。 接下这圣旨,赵斐同君王后二人自是喜极而泣。待传旨宦人离去,赵斐三人只觉苦尽甘来。虽赵玉不能一同回归南赵,但能将赵澜带走以脱离大顺皇都这龙潭虎穴,赵斐已然心中满足。 赵澜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诸国皇室之人,多数在战乱之中已经消亡,便是活下来的,也落不了多少好。回顾故土一事,从未发生过。 便是分封侯爵,也几无不可能。便是有,赵澜也听闻分封的多是昏侯、闲侯、禽侯…分明带了几分嘲讽贬低之意。 赵斐得封安乐侯,多少也有敲打之意,可却也算不错。良田、屋舍、仆从女婢尽数有了,做个安乐富家翁又有何不可? 再来,那许典在大顺也算得上位高权重,他原先有过一任妻子,也是周显指婚。只是那时大顺还未一统天下,许典多忙于公务,回家寥寥。 后其妻子因郁致病,未曾留下子嗣便一病不起。病故之时,许典也未曾赶回。此后约是情深愧疚之故,许典未曾再娶妻。 赵玉嫁于他,到也不算太差。 想罢,赵斐同君王后二人便大为舒心。 当日,赵斐又着大顺华服,三人被叫去参加祥瑞祭天一事。此中庄严肃穆不必再说,到了第二日,三人又入宫谢旨。 周显未见,只叫寇连进同他们说了声,叫赵澜三人回去了。 这之后,因赵斐得了分封,到底是有了大顺的官职。原先门口的士兵被撤,赵澜试探了下,他出入无人再拦。 赵澜忽的明白,他自由了。他可以外出了,不必在局限这一方院落之中。 第18章 皇子有请 两日后,赵澜用过午食又去向赵斐交代一声后便打算出门走走。赵斐身子不好,加之他到底比着赵澜等小辈要显眼,是以虽得了自由,但甚少外出。 赵澜原先就是个耐不住静的性子,赵斐同君王后也不愿拘了他。这些时日来,他们也甚至瞧见赵澜如何沉默,好容易如今开心些。 不过出门之前到底细细嘱托,买些吃穿之物花费些银钱也就罢了,旁的一概不要理会。再有大半月,他们就能安心回南赵,万万不可在这档口惹出事来。 赵澜自然应下,如此才带了几位宫役出了门。 出了弘昌馆,又连出两条街,这才渐渐热闹起来。大顺天下初定,皇都也被誉为神都,各方之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远在在南赵之时,因大顺强大,赵澜小时便也要学习大顺文字并大顺官话,是以初来大顺,赵澜等人在语言文字一事上倒是并无大碍。 不过这官话又被称之为顺言,在大顺为官之人必然是要会的。不过到了外头,人员混杂,倒是各色语言混杂,赵澜也就半懂不懂。 赵澜到也不在意,见外头人头攒动,心中便十分欢喜。 一路而行,又问了些宫役一些问题,这才知晓大顺皇都原先管制严格,商人买卖需去专门规划出的买卖市行,且设置了专门的时间,只有中午巳时才可。 不过随着大顺终于定鼎,涌入大顺皇都之人愈发多,上皇便逐渐对买卖市行做出了改建。不仅扩大了位置,甚至提出了官府建造商铺,之后出租律法,更是取消了交易时间规定。不过晚上仍有宵禁,过了戌时便不准再有商铺开张。 如此一来,皇都愈发热闹。 赵澜在市行之中见了不少南辕北辙之人,甚至见了一两样南赵的吃食。询问了,才知晓卖买之人便是南赵人。只说起南赵,这买卖之人连连摆手,也不愿再提。 诸国已亡,何谈身是它乡人呢? 赵澜见他讳言,索性也不再询问。 一番闲逛,赵澜忽见市行之中有五位统一身着窄袖束腰青色长裙女子并成一行,略微低头匆匆而过。 “这是何人?” 宫役便道:“回禀赵君子,这些女子长裙样式为娇房宫乐人,乃是最下等的。瞧她们模样,想来是出来采买些物品,一会儿便要回去。” 赵澜心中若有所思,便问道:“我姊姊在娇房宫之中,过些时日便要出嫁,我可去娇房宫见她一见?” 几位宫役也不阻拦,只道若只是见一见,却是可以的。 娇房宫归属于太乐署管制,整个太乐署负责各项礼仪、祭天、祷天、外邦接待等事宜。其中,娇房宫中多是乐人、匠人,是为各项大宴操练乐曲之用,也是最为卑贱之人。 娇房宫中管制实则并不严格,因莺燕众多,偶尔便有贵人瞧上了,或是在娇房宫中留宿,或是索性要了人带回府中也多是常见。 因而赵澜说要前往娇房宫,几位随侍宫役并不阻拦。 见此行安然,赵澜便买了些胭脂水粉、少许吃食,便往娇房宫而去。 娇房宫也属皇室宫殿,四周自是无寻常人家。待到了大门之外,宫役请示了赵澜之后,这就上前同门口之人沟通,又送了些银钱。 那门口几人瞧了瞧,也就开了门叫赵澜进去。 一入门,赵澜便发现这娇房宫院落极大,各处蜿蜒走廊,不知延向何处。入目之处,尽数都是身着青衣裙、米白衣裙之人来来往往,一个个容貌都算的上姣好,当真是进了安乐窝。 见了赵澜,那些乐人习以为常,只路过赵澜身侧才稍微行礼,而后便急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一身着深蓝色衣袍之人过来朝赵澜行了一礼,便道:“妇人是这外院管事尚宫之一,不知这位大人来此是为了何事?” 这尚宫瞧着四十几岁,皮肤有着松弛了,但却眉宇间有神采,说话间恭敬又不过分谄媚。 赵澜一一表明来意,又用了赵斐的‘安乐侯’令牌自证身份,那尚宫到也不为难,只道:“原来如此,赵姬之事我也知晓。这些时间,她已不再排列歌舞,只居于房中待半月之后出嫁。赵大人自是可以去看望,只是随大人而来的几位宫役不便入内院,还请在门外等候。” 内院对比外院,倒是严格许多。 赵澜自不反驳。 如此,这尚宫就领了赵澜入内院。走了些路,一如内院,赵澜便发现内院各项布置比外院精致奢靡的多,且各处隐约都有丝竹之声传来。 各处或倚栏而坐或轻歌曼舞之女子,各个打扮已同外院不同。除此之外,容貌、身段或气质之上,也绝非外院乐人可比。里头不少人,原先身份怕是不低。可惜亡国之人,也只得沦落如此。 不一会儿,赵澜便见到赵玉,二人自是一番叙述。 赵玉自也知晓了赵斐封安乐侯一事,心中十分宽慰,又嘱托赵澜日后千万照顾好赵斐二人,另外不必惦念于她,她在大顺之中自会小心为上。 虽是姐弟,可二人也不该在房中久留,是以说了些话,赵玉心中不舍,却也就送了赵澜出了门。倒是也巧,一出了内院,赵澜迎面就同一伙人撞上了。 隔了两三步远,赵澜便瞧见方才那位尚宫正站在一面白无须又略微有些微胖的男子身侧,那尚宫不似方才面色周正模样,这会儿倒是笑的十分谦卑。至于那微胖男子更是弯着腰十分奉承,面容涨红,其上的脸皮都尽数褶皱在了一块儿。 “既大人,您来了,您看您过来也不说一声,我这儿也好早点迎接您呀。” 他二人身前,另又一周正男子,这会儿面色带笑,“客气了,原先的院落可空着?” 面白无须男子连连赔笑,“自然空着,臣下着人日日打扫呢,不敢怠慢。” “如此便好,大皇子殿下一会儿就到。你等也莫要声张,一切照旧即可。” 赵澜听了个大概,又闻言‘大皇子…’之话语,心中便了然几分。怪不得那尚宫以及面白无须之人如此讨好,周璩承贵为嫡长子,如今也隐约有风声传来,说是马上要立太子了。 这下一任储君,自然是要好好讨好的。 那周正男子很快叫人领路,自行先去了,面白无须之人立时跟上。倒是那尚宫,一扭头瞧见了赵澜,便道:“赵大人要回了?” “是,我见天色差不多了,早些回弘昌馆去。” “如此,赵大人路上小心。我这儿恰逢有贵人来访,也就不招待赵大人了。” 赵澜自是无话,回礼之后便出了门。然后,出了门带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宫役走出些许距离,便瞧见周璩承领了十几个伴侍鲜衣怒马而来。 赵澜后退几步,略微低头匆匆而走。 “赵君子…赵君子稍等……” 只是已经走了一段距离,赵澜却听闻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不过稍稍一顿,又听见有人喊他。一会儿功夫,叫他之人驱马而上,拦在了赵澜身前。 赵澜抬了头看他,看衣物穿着是周璩承的伴侍。 这人在马上一拱手,道:“赵君子,大皇子方才瞧见您匆匆而走颇为可惜,还请您回转一叙。” 赵澜左右看了看,勉强笑道:“这位大人,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腹中饥饿,想早些回家去用些饭食,不若让我先行告辞?大皇子殿下的恩情臣下铭记在心,日后定上门谢恩。” “赵君子,还是莫要让我为难。”马上之人面色沉了几分。 赵澜心中冒出几分怒火,但面色不敢表露,只得道:“不会不会,我这就同你去,同你去。” 说罢,赵澜转身回了娇房宫。 再次而入,这回由这人领路,娇房宫中自然无人拦路。一路而行,忽至一宫殿,赵澜便听见里头有人弹奏乐曲之音,见有十几身姿曼妙之人于院落之中起舞,又听闻有声音悦耳之人起歌附乐。 周璩承手中拿了一布娟在瞧些什么,而他身侧,还放置了十几竹简。 这会儿听到动静,他略一抬头,声音有些淡薄,“赵小君子,随意且坐吧。” 赵澜暗中握紧了几分拳头,心中愤恨却不敢显露,只得在一旁寻了个空位自行落座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周璩承才有些凝眉模样放下手中布娟。 那面白无须之人见了,立刻一挥手。刹那,一院落舞曲立时安静了。 “大人?这《将军百战》可是有不妥之处?” 周璩承略微思索摇头道:“传商乐来。” 面无无须之人立时应下,不一会儿功夫,赵澜便见一身着白衣容貌极其秀美儒雅的男子缓步而来。 随后,赵澜便听周璩承同商乐商讨起来。原来这《将军百战》乃是一首古曲,原已失传,后在诸国之一府库之中找到谱曲。但曲谱有些地方已经磨损,分辨不清音律。 周璩承不忍古曲失传,便着人对古曲补全翻新,算来,这将军百战修改到如今也有半年时间了。 本以为排练完毕,谁知今日周璩承一听,这乐曲中间有不甚连贯之处。旁人可能只觉乐曲磅礴又带了柔美,十分悦耳。可精通之人,却分明听出里面有不够转承圆润之处。 来来回回又听几遍,新召来的商乐也凝起了眉。 赵澜见无人理他,有心自行离去又恐生事端,实在坐立不安。辗转几番,赵澜索性起身也走到了下方那商乐身侧。 商乐是个乐痴之人,到也不在乎旁的,只让赵澜随意同他一同看那些曲谱。 赵澜随意手执了一份竹简查看,随后又扔到一边。随后又拿起一份,看了会儿索性附身拿过一笔沾了几分朱砂,在各处之上做了二三记号。 “此处调声过长,谐音有些杂乱,另外方才我听那弹奏长笛之人气息差了些,最好换一人。再来,《将军百战》虽有婉转之音,却也是磅礴之曲,调大音之物换做大钟,如此再排练几遍,怕是差不多了。” “嗯?”商乐忽听耳边一少年侃侃而谈,一扭头便见赵澜不知何时坐于他身侧。 “按他说的试一下。”周璩承目光落于赵澜身上逡巡,原先淡薄之色却是稍去了几分。 第19章 子肖其父 才听了周璩承的话,那面白无须之人已经疾步上前,手连连指了刚才那吹奏长笛之人道:“快快,你且退下,换了擅长长笛之人来。另外,着人将娇房宫中的大钟般些来,试一番音调,瞧瞧哪个好些。” 为着讨好,他倒是个话快的。连翻吩咐之下,不过一刻钟,倒是也妥当了。 “起奏。”见此,周璩承带了几分笑意开口。 刹那,旋律响起。 赵澜落回原坐,支棱了脑袋暗中打量周璩承同那商乐。赵澜尚且记得周璩承一身亮白威武银甲,眉目间也具是煞气模样。也忘不了那日周璩承手执长刀,在一众亲卫之下杀入南赵宫中,所过之处横尸遍地。 今日倒是不同,周璩承一身玄衣,加之眉目英挺,少了几分战场时的煞血,分明意气风发青年模样。 赵澜心中一叹,也有些自哀。若南赵未亡,他又不是如此呢? 比着大顺上皇那些子嗣,尚且需争夺太子之位,他是百无禁忌。便是犯了再大的错,赵斐也不会过多责怪于他,叫他从不知宫闱腌臜之事。 心中叹息,赵澜索性举杯一口将眼前酒水灌入口中。苦涩之意在嘴中弥漫,赵澜索性又连连灌了几口。 “好。”不知何时,周璩承在乐曲高昂之中起身夸耀。见周璩承高兴,那商乐心中一动,索性卷了白色长袍衣袖,亲自接了小锤以奏编磬。 终待《将军百战》终了,商乐这才急匆匆上前,喜道:“大人,《将军百战》今日终于得以补全,只等吩咐典事日后好生排列,便是一曲上好的曲目。” 那面白无须之人便是娇房宫典事。 娇房宫中多莺燕,其中女子归哥尚宫管辖,男子归典事管制。 这典事这会儿立时上前行礼,面色激动,“大人,不负您的期盼,这《将军百战》今日终成,臣下一定竭尽全力排列,必然不叫大人失望啊。” 周璩承先下看上去十分高兴,便道:“好,你且吩咐下去,着人好生排列,说不得下次我用的上。” 典事领命,见周璩承有示意他离去之意,当即也不再留。 商乐恭贺几声,也随着一众人退出了院落之外。很快,这院落之中只剩下寻常几个乐人起舞,不过添些声响罢了。 周璩承略一甩袖,便又跪坐而下。半晌,他忽扭头看向赵澜低低笑道:“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来?” 赵澜连喝了好些酒,脑袋有些发热。 “您高高在上,正是鲜衣怒马之时。臣下一亡国之人,往日不仅生性愚笨且惫懒厌学,如何能猜的到您的所思所想?” 周璩承面色未显露怒气,倒是低低笑了好几声,“生性愚笨且惫懒厌学,这我倒是信,只是你的命实在好。” 赵澜晒然一笑。 命好? “明德先生的尸首已经运回了南赵,上皇下旨说他身有才华,品德高尚。如此之人,既已身死,却也不必叫他不得安宁。诸国之中,身有贤名而殉国之人也不少,圣德上皇为何只如此优待了明德先生? 又听闻叶桂这些时日未入宫值班,反倒日日在弘昌馆中为赵斐请脉?赵斐虽誊抄祥瑞,可于上皇而言,祥瑞不过些许小事,绝不至于特意过问,又遣了大夫日夜盯着。我可听闻,赵小君子身子也不好。” 赵澜抿紧了几分嘴唇,原先被酒气熏的有几分薄红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大人,你想说什么?” 周璩承手指轻点眉心,笑而不语。 他实则并无特意想说什么,不过今日瞧见了赵澜,也就想起了之前的几番几面之缘。又回想那日大殿之上,上皇待他的几分不同寻常,故一时兴起,叫人带了来罢了。 是以赵澜来了,周璩承开始也未同他说话,因也无话可说。 周璩承自认他的那位皇父愈发威严,他是远远比不上的。待这位赵小君子特殊些,他那位皇父怕是在赵小君子身上看到了旁的东西,有所图谋。 周璩承心中有些惧怕他的皇父,却也处处想向他学习、靠拢,也想得到对方的认同。是以,叫赵澜来,他也想看看究竟赵澜身上,有何之物是他所忽略的,而他的皇父却瞧见了。 可惜,他左看右看,实在也瞧不出什么。 不过他倒是也未曾想到,赵澜对音律倒是精通,今日不过稍稍一瞧,立时就发现了《将军百战》中的曲律问题,叫周璩承对他多了几分印象。 赵澜见他无话,仗着几分酒意索性要起身告辞。 “天色晚了,赵小君子不熟悉神都路途,又有些酒意,不若我遣人送你回去。”不待赵澜回答,周璩承身侧一伴侍稍一行礼,便退出去准备了。 赵澜略微凝目,到也不再多说。 很快,那伴侍回来,“殿下,马车备好了。” 赵澜稍一行礼,扭身就走,谁知走了两步,周璩承又道:“稍等。”沉吟片刻,周璩承要腰间扯下一玉珏递给伴侍,那人心领神会,接了便递交给赵澜。 “赵小君子,我见你对音律颇为精通,若闲来无事,也可来娇房宫中教授旁人一番,或也可修改翻新一些乐曲。 再来,这些时日你也可多于你姊姊多少亲近些,毕竟我听闻在有一月不到时间,你同赵斐等人要回归南赵了。这玉珏也算是我的信物,拿了它,旁的也不好使什么,只若时常出入这娇房宫倒是无碍的。” 赵澜瞧了那玉珏一眼,沉默了片刻,到底拿了,“多谢。” 周璩承略一点头,这才不再留了。 …… 夜,戌时,大顺皇都已落了宵禁,各处店铺尽数关闭,也不准有明火点燃。大顺皇宫之中,各处宫门也紧闭,巨大横木落于大门之上,门内各有好几对士兵来回巡夜。 甘泉宫岐阳殿中,周显沐浴完毕,这会儿只身着玄色单衣,还有些濡湿的长发随意散于身后。 一室尽数点了烛光,周显正拿了笔刀在竹简上写些什么。忽岐阳殿大门打开,衣物之上绘谛听头颅的寇连进手捧托盘而来。 “上皇,明察所方才送来之物。” 周显略一示意,寇连进便将托盘小心放于书案之上。周显略微垂目,托盘之上,有一布娟,还有一份奏折。 周显未看布娟,只打开奏折一目十行,片刻后才道:“璩承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将军百战》倒是叫他完善了。” 寇连进低头不语。 周显又瞧那奏折之中所写,赵澜精通音律,《将军百战》的功劳他倒是也出力不少,是以今日大皇子同赵澜相谈甚欢,临走之前送了玉珏,更叫人将大皇子在娇房宫的马车取出,送了赵澜回弘昌馆。 “子肖其父……说来璩承长的最是像我,性子也相像。可惜他过为喜好音律了,倒是有些不妥。” 听闻周显似自言自语,寇连进可不敢回答。这些时日,隐约间立太子之声多有传来。要是寻常君王,恐怕早就光明正大上了立太子的奏折。 但问题是周显是一代帝王,他的权利跟威严让人不敢捋其锋芒。那些着急想要下注的人,在这样帝王鼎盛权势之下也只能瑟瑟发抖,然后小心试探。 这种档口,寇连进可不敢对任何一个皇子多说一语。 “朕听闻《将军百战》是北蜀之人商乐献上的?” “是,那商乐原是北蜀相仪之子,姿容绝世,音律绘画一绝,北蜀之中享有清名。后北蜀灭亡,君王室之人在战乱中多有消亡,唯有一些高官家眷之人被俘。长相俱佳之人,尽数贬为了娇房宫中乐人。” “传朕的旨意,今日娇房宫中排列《将军百战》歌舞之人,尽数送去璩承府邸中。至于商乐,你自行去安排。” 寇连进低头应下。 第二日。 周璩承闭门不出,那些清晨送来的歌姬乐人尽数被他解散,不知送去了何方。商乐在当日夜间被人发现自缢于房中,于是娇房宫中典事叫人给他裹了席被,叫了宫役拉到郊外偏僻处随意掩埋了。 又过几日,娇房宫中人人便将商乐忘了。若有人不小心提起,听到之人也是一脸迷茫,不知晓说的是何人。毕竟,娇房宫中姿容绝色的乐人太多了。 …… 那晚赵澜被周璩承马车送回之后倒是无事,不过多了几分酒意,第二日午时才醒来。之后,赵澜也不愿外出,在弘昌馆呆了两日,后来活泼的性子熬不住,到底又去了娇房宫找赵玉。 这一去,他才知晓商乐得了一场急病,人已没了。 当时赵澜一愣,只觉浑身冷了几分。赵玉宽慰了他,叫他不要多想也不要多加打听,总归他同赵斐快要回南赵了,不要多生事端。 赵澜应下了,可回去之后,却是一夜难眠。大顺皇都之中,当真是处处危机四伏。这急病,说来可不就来了。 此后赵澜心中又凛然几分,也就甚少外出,只在弘昌馆中闭门读书。只偶尔,才去娇房宫中张望赵玉。或是做闲暇发泄之用,偶尔翻改一些曲谱,如此时日也便一天天过去了。 转眼,也就到了赵玉出嫁时日。 第20章 一席之地 大顺的灼灼日光似乎也耗尽了热量,天气也就逐渐清凉了起来。 “这真是不错的光景。”赵斐叫穆莞尔扶着出了房门,难得开口的时候带了笑意。 赵斐的身子现在实在说不上好,这些时日一直药不离口的调养着,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很少下床了。穆莞尔也是个贤静的人,如今知晓自身性命得保,索性也不做它想,每日素衣淡面照顾赵斐,旁的一概不予理会。 只是今日到底不同往日,到底也需要热闹些的。 只可惜赵玉从娇房宫中出嫁,直接便让人抬了轿子进许典府邸,到也用不上赵澜一家。另外许是给予许典恩宠,赵玉虽从娇房宫中出去,却也由上皇亲自赐下不少金器首饰,算作嫁妆。 送不了赵玉出嫁,赵斐二人心中到底有些遗憾。也唯有盼望黄昏时分快些来,到时许典那儿安排了轿辇,也可叫他们去参加昏喜。 昏喜乃是大顺这儿的风俗,新人成亲那一日傍晚需叫来两方亲朋好友举办宴会,是以也叫昏喜。 此刻不过才巳时,午时都未到,赵斐同穆莞尔二人显然已经等不及了。虽然赵澜时常去看望赵玉,可他们到底担心。 一整日心绪不宁,只等天色渐渐黯淡,弘昌馆中的风也更凉了几分。终于,赵澜隐约看到敞开的门外一抹亮眼的红色。 这也是大顺风俗,出嫁当日,仆从去请新娘亲眷之时,需手中提一盏红灯笼,意为红火喜庆之意。 “澜儿,快些去将我准备的东西拿来。”穆莞尔也瞧见了,立时迫不及待道。 赵澜应是,立刻冲到赵斐房间,早将桌子上准备的一件穆莞尔亲自裁剪的衣物还有鞋子捧在手中拿出。这些衣物鞋子上,另外放着了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里面却是两三样南赵独有的喜糕。 前些日子,赵澜外出买了一应物品之后,穆莞尔亲手准备的。 在南赵,女子出嫁,若是有兄有弟,便让兄或弟一路捧着,待女子上轿,才递于女子。若是无兄无弟,也可由父母手捧。若二者皆无,也可有身旁亲眷手捧。若是这些都没有,那就要议论这女子是个可怜人了。 待赵澜捧出衣物,穆莞尔眼眶便泛了几分红意。 原先在南赵,她也在思索赵玉的婚事了,已经着人为赵玉挑选了不少南赵青年,也早早命丝纺的人在为赵玉织一件最华贵美丽的出嫁喜衣。 可惜,这些尽数没了。 赵澜同赵斐二人劝慰了穆莞尔几声,这功夫,许典那儿的仆人尽数到了,弘昌馆忽的热闹了起来。 黄昏。 许府许久未曾如此热闹了,门外尽数都是马车、仆从,门口早有管事的连声唱名,很是喜悦。 许典早年丧父,母亲在一次贩卖编织草鞋之时被一县令之子打死。许典一怒之下,杀死对方一家十六口,之后逃窜山林。后来是见大顺变法,公然不计出身选举人才,许典自认孔武有力,这才举石狮而投。 算来,许典父母皆亡,加之亲眷疏离,之前发妻气郁而终,无有子嗣。是以他虽是官至驷车长,已经是大顺的三等爵,每月俸禄加之虚封之地的各项税收已经叫整个许府的库房堆满了钱财,可他却也无用武之地。 每日日复一日的保持着忠诚,不与同僚结交自己也不曾有别的爱好,日子过的十分简单清淡。 之前也有人想着让许典纳一房妻妾,可他尽数拒绝了。 这一次,是上皇下旨意。 不管愿意不愿意,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忠臣者,他都不会拒绝,也不能拒绝。 当然,许典的这种做法也让周显很满意。本来,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又不娶妻生子也没父母的臣子,君王其实都不会很喜欢他的,因为这样的臣子没有把柄,他真的决定要做一些事情毫无顾忌,所以周显绝对不会对这样的臣子委以真正的重任。 但许典是个例外。 他从来投效的那一天起,一步步向高高在上的圣皇证明了他的忠诚。 昏喜宴会开始了,赵澜三人被请上桌。 这是第一次赵澜这么仔细的打量许典,他是个极其身材魁梧的人,一头浓密厚硬的头发挽成发髻,只是今天的发冠贵重一些。红色的喜袍明明很宽大,穿在他身上倒是有些紧实了。 大约是感受到赵澜的打量,许典一下低头,视线跟赵澜撞上。 许典的容貌是周正中带着几分凶恶,浓密粗壮的眉毛,锐利的眼中像是时刻带着几分煞气。一瞬间,赵澜首先有些慌张的撇开了眼神。 对方是一个百战的将军,见过了数场战争的凶险,那种气势不是赵澜可以比拟的。 赵澜端酒樽喝了酒,又连连倒了好几杯,直到喝完了一壶。 “澜儿?”穆莞尔发现了赵澜的不对劲。 赵澜不知是被酒气熏的,还是心情所致,眼中、鼻尖都泛了些红意。他摇摇晃晃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 有人将目光投掷过来了几分。 夜间的风有些凉了,到也吹的赵澜清醒了些。他深吸了几口气,又在原地仔细理了理自己的衣物,待瞧着整齐了,这才才十分稳重的朝许典走去。 近了,赵澜双手交叠与胸前,而后伏腰平推而出,朝着许典庄重行礼。 许典先是有些不解,却在赵澜行第二次礼之时扶住了他,“这是何故?”这是许典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同赵澜说话,虽他二人见过,之前却也只限于点头之交。 赵澜面有凄楚,“不日起,我同爹娘即将返回南赵,日后怕是不能再回于此地了。今日同姊姊一别,日后若再能相见,便是得天之幸。 自小,我顽皮些也不学好,姊姊比我聪慧,却时常护着我替我挨罚,我同她一母同胞,感情深厚。 今日姊姊嫁与你,于我等而言,如今却是高攀。我别无它求,只求大人日后好生待我姊姊。若有一日我姊姊年老色衰,或大人另有所爱,也请莫要为难我姊姊,给她一方小院,叫她平静度日即可,还请万万不要为难于她,我在此拜谢了。” 许典一手扶着赵澜的手臂,沉默了片刻,才道:“好,我答应你,我活着,驷车长府邸就永远有她一席之地。” “多谢大人。”赵澜长松一口气,后退一步却又是长长一礼。 许典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另外一边,赵斐二人原担心赵澜生出事端,此刻见是如此,二人心中自然欣慰。不知何时,或是南赵突逢大变,或是他二人身体不便了,也或是赵玉也走了的原因,赵澜快速的长大了。 赵斐瞧了穆莞尔一眼,他的心理,仿佛赵澜昨日还是个孩子,还是个胡闹的不爱学习的也不知疾苦的孩子,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但他今日却长大了。 他学着站到了他们的面前,他在尝试着保护保护他们,也尝试着一步步去承担自己的责任。 这一晚,赵斐很开心,也放心了很多。 原先,他最担心的就是赵澜。他担心他走了,谁又能来照顾他呢。赵玉嫁人了,她不可能时时刻刻来提点赵澜。 但现在,他终于放心了。 赵斐身子不好,又过了些时候,他许是吹了风便咳嗽了。穆莞尔同赵澜担心他,便打算提前离去。 许典这儿叫人备下了马车的,只是穆莞尔叫赵澜留下了。赵玉孤身一人,若是这昏喜之宴都未有亲近之人留于最后,实在凄凉了。她不忍心女儿如此,又见赵澜稳重了许多,也就放心赵澜带昏喜之宴后才回。 昏喜之宴至戌时才结束,原先送给赵斐二人的马车早回来了,刚好可以再送赵澜一回。 赵澜这回真有些醉醺醺了,难得今日高兴些。 宾客逐渐退去,原先热闹的驷车三等爵府邸也逐渐恢复了以往的肃穆清淡。赵澜还能走路,只是有些打摆子。 “小心些。”许典一身喜袍,嘱咐扶着赵澜的仆从。 待上了马车,许典又检查了,见赵澜立时趴在马车车厢中昏睡了之后才放下车帘,“一路上驾车不要颠簸,宁可慢些。” 车夫立时应下。 许典又道:“赵君子喝醉了,若是到了弘昌馆还未醒,便叫弘昌馆中宫役来扶他即可,不必一定要吵嚷醒他。” “大人放心,我记下了。” 许典略微点头,只见马车慢慢过了街道转弯,这才沉默着离去。 第21章 让你可好 几分凉意从额头慢慢沁入肌肤,赵澜皱了皱眉恢复了几分精神。模糊的,他听到有人在轻轻拧干什么过滤水分的声音。 赵澜抬手将手背压在了眼睛了上。 屋子中点了烛光,有些亮了。赵澜此刻并不想醒,想来必然是许典着人将他送回了弘昌馆,总归也不碍事。 额上的巾帕叫人换了一块儿,不一会儿,又一阵淡淡幽香传来,很是好闻,倒是叫赵澜睡的愈发舒服几分。只是半响,赵澜忽的坐起身,又一下掀开了纱帘,果然见此处不是在他居住的弘昌馆偏殿之中。 方才那淡淡幽香十分独特,赵澜只在一处闻到过味道。 “醒的急了些,容易伤身子。”不远处,周显坐于软塌一侧,这会儿正低头摆弄案台之上放置的棋盘。 寇连进亲自走到赵澜那儿,端了一杯凉茶于他,“赵小君子,这是上好的雾露茶水,最是解酒,您喝一些,明日半分不会头疼难熬。” 赵澜一个警醒,却是从床上翻身而下,诚惶诚恐道:“臣下失态了,不知上皇在此,还请恕罪。” “你倒是诚惶诚恐。”周显摇了摇头,又轻笑了声,“朕尚且记得你意气模样,同那时的你比起来,赵小君子胆小了很多。” 赵澜仍旧恭敬跪于地,却道:“当时上皇自称于‘韦国璞’,臣下只是不敢违逆上皇所愿而已。” 周显深深打量了赵澜一眼,抬手示意道:“起来吧,朕知晓你便是下跪行礼,心中恐怕是不愿的。” “臣下惶恐。” 周显不语,只是招了招手,让赵澜坐于他对面。 待赵澜落座,周显随意分拣着棋子道:“今日,你便再当我是韦国璞便是。” 寇连进已将雾露茶水重新放置在赵澜跟前,周显说话间,还用手示意了下赵澜,叫他喝些醒酒。 赵澜略微垂头,眼中浮现几分思索。半晌,到底举了茶杯喝了两口。 “今日,你我随意聊聊。赵君子,你可知于我而言,这世上之人分两种。一种是识时务者,他们看清时事,知晓在何种时间何种境地做何选择,这种人会在大势之下心甘情愿向我下跪。另外一种,他们的心理可能是不愿的,也不认同我。 但是为了权势也好为了活命也好,为了需要有顾及的家族也好,他们还是跪下了。这两种人我都可以用,也都接纳他们。但凡是这两种之外的,那就是我的敌人,是真正需要消灭的敌人。” 赵澜双手不由放置于身前,身体也稍微紧绷了些。 “赵小君子,你实则也是第二类人。你是不认同我的,甚至仇恨我的,可你担心你的父母你的姊姊,你又不得不向我行礼以此来表示你对我的认同。” “上皇……”赵澜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 “别紧张,我说了,现在我叫韦国璞,你仍旧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忘年好友。甚至,你还可以叫我一声伯伯。” 赵澜好容易积累起的几分勇气,这会儿又叫周显给击溃的七零八碎,脑袋都昏沉了。 “赵小君子啊。”周显忽然直起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澜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望向他。 周显今晚穿了一身皂色的帝王常服,到底比那日身着冕服时的模样稍微平和些。 “这世上这二类人于我而言都不缺,我倒是不想赵小君子成为这第二类人。” 赵澜心头狂跳,他不是第二类人?立时想到方才周显说这二类之外便是敌人,赵澜便有些惊惧。 “臣下从无谋逆之心。”赵澜急道。又想起那个可怖的梦境,赵澜补充,“上皇,臣下这些时日只同父亲母亲二人居于弘昌馆之中,旁人从未结交过。诸国他人,更是从未有过往来。” 闻言,周显略微皱眉,又瞧了赵澜一眼,“赵小君子,我非是此意。” 寇连进见此,暗中示意了下,顿时屋中原先就如木头人似的宫役们便同他一起退到了门外。 “我之心中所思,之前已然讲明,赵小君子当真不明白?” 赵澜不语。 “若留在大顺,我原先所说之话字字当真,绝不食言。且赵姬嫁于许典,你既同她一母同胞,感情深厚,也可时常同她往来。” 赵澜抿紧了嘴唇,周显所说之话他未听进几句。只他方才所说之话,不过片刻便传入周显耳中,可见诺达一个大顺皇都,他们这些诸国之人一言一行尽数有人查看着,这是何等恐怖。 见赵澜迟迟不应,反倒又是恍惚模样,周显也是有些发气。只思来想去,既无法拂袖而去,又没法真落了面子哄劝他,一时还真有几分上下不得,颇为无奈。 半响,到底还是周显略过了留于他身侧这一话题,只将分拣好的一盒棋子递于赵澜,“可会下棋?” 黑白棋流传已久,各国其实规则都有几分不同。后来大顺逐步消灭诸国,各国之人也就逐渐以大顺黑白棋之规则以为规则,而后流传于世了。 原先读书赵澜不行,可这书籍之外的小道,赵澜倒是精通。 “自是会的。”赵澜应道。 周显整理了下衣袖,笑道:“如此,便同我下棋吧。” 赵澜恭敬应是,心中却想一会儿找机会,先赢几盘这位上皇。自然,若这位上皇棋力不行,他也需让他一些。太过了,恐怕周显就该火了。 赵澜执黑先落子。 一个时辰后,寇连进小心进门来添些衡芜香,又给赵澜同周显二人上了热茶。 赵澜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手中执一枚黑棋,眼睛瞧着棋盘半晌不动。时间久了,一眨眼便有几分刺痛。 周显喝了口热茶,笑道:“不必较真,你认输便是。” 半个时辰连下了五盘,前三盘结束之快都出乎赵澜的预料之外,输的委实叫他难堪。之后两盘他打起了精神,倒是有来有往,叫他拖延到此刻。 “赵小君子,我让你几子可好?”周显分明语带戏谑。 赵澜约是盯着棋盘气急了,也自觉丢了面子,脱口而出道:“谁让你让了,我不过仍在思索,未叫你让。” “也罢,赵小君子便慢慢思索,我先喝杯热茶,说不得赵小君子一会儿就有妙招。” 寇连进在一旁亲自为二人添茶倒水,见周显这会儿心情愉悦,分明逗趣赵澜,顿时也面色皱纹一松,满面和蔼含笑模样。 一刻钟后,赵澜到底扔下棋子认了输。只是心中不甘,最后咬牙接受了周显提议的让二子,继续下。 不知过了多久。 “赵小君子,赵小君子……” 赵澜眼底挂了黑眼圈,有些迷瞪的听见寇连进高兴的叫他,“您这回赢了。” 嗯? 嗯!! 一直输,输了几盘赵澜都已忘却了,忽听赢了,赵澜一下扫了棋盘,满盘棋子散落一地。赵澜却直起声笑的有些愉悦,又一口喝干了身旁放着的热茶。 “甚好,甚好。”赵澜心满意足了,于是便打了个哈欠,笑道:“不来了不来了。” 寇连进一旁赔笑,又朝外头瞧了瞧,在周显身旁轻声道:“上皇,时间差不多了,再拖些,怕是要过了早朝仪了。” 周显一点头,却见赵澜已经已经趴在案台之上昏昏欲睡了。他一笑,拍了拍赵澜肩膀道:“入了秋了,这会儿清凉些,还是去床榻之上好些。” 赵澜眼皮干涩的厉害,实在困乏。模糊自己起了来,上了床榻便传来了沉稳的呼吸声。 寇连进见了,立时小心安放好了纱帘,才道:“上皇,臣下留了宫人在这儿。回头赵君子醒了,叫宫人将他送回弘昌馆才回转宫中。” “可。”说罢,周显又扭头瞧了眼,这才离去。 昏沉带出几分晨曦的亮光中,周显一行人从一处朱红色大门中走出。忽的,寇连进抬头瞧了瞧天色,道:“上皇,臣下觉得赵小君子同赵姬感情深厚,还需叫他们多多亲近几日,此乃人之常情。 臣下念及赵小君子亲厚有礼,实在不忍见他姊弟分别,还请上皇准许允赵小君子多留于大顺几日。若叫他立时回归故里,实在为难赵小君子了些。” 周显看向寇连进。 寇连进低着头,十分恭敬谦卑。 “可。” “上皇圣明。”寇连进立时应到。 很快,一道身影进入一辆皂色马车,马车快速从街道上走过往宫门而去。 第22章 待您不同 卯时天色稍亮,驷车长府邸已然又恢复了往日才有的清冷肃穆。些许仆从早起了,此刻正有些轻手轻脚在各处打扫着。 踏踏…石板铺成的廊檐下,许典一身甲胄夹杂几分冷意快步而来。 一路而来,瞧见他的仆从尽数低头又后退几步,行事之间十分沉默无声。原先驷车长府无有女眷,许典管理家宅便用军中管理士兵之法管理,是以整个宅子就少了不少高官人家的华贵奢靡。 许典并未觉察不妥,一路行至后宅一处院落之中,大门之外四五个丫鬟正倚靠在一处门外打些瞌睡。 见许典过来,其中一个容貌娇俏些的丫鬟朦胧了睡眼一瞧,因见许典穿铠甲而至,自是吓了一跳,面色煞白。未等她发出声响,其她几个丫鬟立时抓了她胳膊,将她拉到旁边廊檐一侧。 “我家赵姬……” “莫要出声。”其中一个丫鬟止了她声响,又道:“大人时常如此,你不必担心赵夫人安危。” 那娇俏丫鬟名叫娥女,原是出生一名为子夏的小国之中。子夏亡后,娥女侥幸得活充入娇房宫中。后赵姬叫上皇赐婚,身旁也需一体己人伺候。那尚宫考虑周全,便叫了一人派去伺候了。 娥女由此脱离乐人贱籍,这些时间又被赵玉笼络,说是日后许她自由自身,娥女也便立时心生感激之情。 吱呀,此刻大门叫许典推开。屋子中各处尽数都布置的喜庆,桌子上还放了不少酒食糕点,却未有动过痕迹。 赵玉身着嫁衣,手中执了一柄孔雀扇,扇面稍稍打开略微遮住面容。许典见被褥未乱,又见她眉宇间浮出一丝倦色,分明一夜未睡模样。 许典大步上前,便亲手拿下了她手中孔雀扇,这才从头到尾稍稍打量了下这位南赵公主。 “见过良人。”赵玉稍稍起身,竭力维持着自己的身形。一夜手执孔雀扇未动,赵玉腿脚早已麻痹。此刻稍稍起身,脚难受的厉害。 许典面色不变,只道:“我一夜未至,你不怪我?” “良人自有主张,或也是公务繁忙,我又有何可怪罪的。” 大顺之中,女子婚后多称呼丈夫为郎君或良人。只良人更显尊敬些,以示妻子对丈夫的顺从。 许典略微点头,却不上前一步也未稍稍坐于此处有歇息之意,“我不善言辞,也便有话直说。日后赵姬不必如先下模样,我瞧的分明,赵姬怕是根本不心悦于我。” “良人多虑了。” 许典凝眉,沉声道:“我不愿同你玩弄些心机,几日索性一同说明。你不是寻常女子,我在你眼中瞧见了些旁的东西,你怕是时刻牢记着南赵之仇,恨不得将大顺众人杀之而后快。 如此心思,你若只是埋在心中,我也便装作不知。可你若是做些出格之事,也休叫我留几分情面。” 赵玉收起了方才的几分笑意。 话毕,又见许典拍手示意,一会儿功夫,却是一身着青色衣袍的中年人手捧一匣盒入门,而后又将匣盒放置于案桌之上。 许典瞧了匣子一眼,“这其中放置了驷车长府邸所有仆从身契,包括死契活契,另有驷车府各田产、房屋、店铺之契,以及府库钥匙等物。 今日起,这些都交于你处置,你要如何如何料理仆从,如何打理这府邸,钱财应该如何我亦是一概不过问,你做主便是。此处院落也留于你居住,我居于府中偏房之中。若有它事,你叫丫鬟仆从告知我一声便是。” 赵玉瞧了瞧了匣子,许典话以至此,她到索性也不再隐藏,露出几分凉薄之意,“许大人是难忘亡故之妻?” “非也。” “那许大人已有新欢?只是上皇赐婚,不得不娶我?” 许典沉默了会儿,不答,半晌才道:“这府邸之中,只会有一位夫人,我亦不会同他人有所染指,叫你为难。” 赵玉朝他稍稍行礼,“如此便好,我便不打扰许大人了。” 这是送客之意。 许典知晓赵玉之意,只一点头扭头龙行虎步离去,一路之上,只听着盔甲沉闷的摩擦之声远去。 …… 赵澜喝了酒又十分晚睡,加之房中点了多罗衡芜香,实在叫他睡的沉稳,醒来之时已到了午时。 只才从床上坐起,原先如同泥塑的宫人此刻便一同活了过来一般,便伺候他穿衣洗漱。待赵澜处理妥当了,午食也早就摆好了。 赵澜这会子有些发饿,旁的也不多问,只立时吃了。 待吃完,他左右环顾见此处很是陌生,便道:“这是何处?” 宫人道:“弘昌馆南苑偏殿,若是君子要回去了,外头也备下了轿子,过去并不远。另外赵侯爷那儿也请放心,已有宫人早早去说过了,只说赵君子晚间喝了些酒,是歇在许大人家的。” 侯爷? 对对,赵斐被分封了安乐侯。 赵澜胡乱想着,努力将昨晚同周显下棋一事忘了些,“我已无事,送我回去罢。” 宫人自然应下。 待赵澜离去之后,这一屋子各色摆物布置自有人尽数撤掉。这里头的东西可都是上皇专用的,放置在一处弘昌馆如此偏僻之地自然不妥。 回了自己的院落之处,穆莞尔来瞧了赵澜,顺带询问赵玉之事。 赵澜自是胡乱讲了些,穆莞尔听他讲的颠三倒四,只道他未曾酒醒,于是又嘱咐他好生歇息,今日不准出门。 赵澜哪里不应。 此后几日,赵斐一直在叫叶桂调理身子,只是他心中十分惦念回归南赵之事。每日便要两三问,问穆莞尔同赵澜,上皇的旨意是否下了,他们何时可启程。 如此,拖了几日,后头寇连进亲自来了弘昌馆一趟,只说上皇仁慈,念及赵斐身子不好,此去南赵也是路途遥远,若是路上一病不起那便是不好了。 叫赵斐好好养身子,另外,家里人也多去驷车长府邸走动,瞧瞧赵姬。回头一旦动身而走,再见便难了。 如此说到也有章法,穆莞尔自然千恩万谢。 赵斐身子不好,加之先下天气转凉,赵斐多了咳嗽之症。一旦启程,路途颠簸困苦,穆莞尔也十分忧心。 是以,穆莞尔多是劝慰赵斐,叫他好生调理。得了空,也去瞧瞧赵玉。又见许典将驷车府一应事物尽数交由赵玉,往日许典待她也是相敬如宾模样,穆莞尔总算是落了一番心思。 如此,穆莞尔便时常劝慰赵玉不要再做它想,安心同许典好生相处。许典虽不是个好相貌,出生也差,可如今却是他们高攀了。 赵玉自然应是,只心中如何想,便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如此,时日又过去了十几日。 这一日,赵澜起身之时忽发现弘昌馆院落之中落了不少枯叶,宫役们也陆续穿了厚重衣物。用过早食,赵澜先去瞧了赵斐。 赵斐实在惦念南赵故土,这十几日他身子竟然回复的十分之快,原先佝偻模样都挺直了腰背几分,叫穆莞尔同赵澜万分喜悦。 “澜儿,可是上皇还叫你入宫去侍棋?”穆莞尔边扶着赵斐走动,边询问道。 自上皇叫寇连进来宽慰过他们,又便时不时叫赵澜入宫去陪侍下棋。前一次穆莞尔还心生忧虑,后见赵澜无事也就放心了,如今更是习以为常。 因赵澜时常入宫,加之赵斐十分难得被分封为安乐侯,见他们分明甚得圣心模样。这些时日来,许多流亡在大顺的诸国之人也想来弘昌馆中走动。 不知是不是多罗衡芜香之因,赵澜如今睡前稍稍点一些,一整晚便睡的十分安稳,甚少做梦了。 可那日在承德殿中忽而回忆起之事,倒是始终烙印在赵澜心中。是以,这些诸国之人赵澜一概不见,全部拒之于门外。 赵斐同穆莞尔十分认同赵澜的做法,并无它言。 这会儿,赵澜见穆莞尔发问便道:“瞧时间差不多了,我一会儿我便入宫。” 穆莞尔再次叮嘱,“小心些,上皇约是见你年幼便爱护些,你却不能如在南赵时一般乱了分寸。在大顺之中,万事都需谨慎。” 赵澜恭敬应是。 只要离去之时,赵斐又道:“澜儿,我身子大好了,若是寻了机会便同上皇问一问,咱们何时可以启程。” 回归南赵,如此是赵斐全然的心愿。 复国、报仇这些事儿,赵斐早便不想了。原先,他求的便只是一双儿女得活罢了。如今见女儿有了归宿,他便只想日后能带了赵澜回到南赵之中。 赵斐心中有所感应,他已然知晓自己寿命得损,怕是未有几年好活了。最后时日,富贵王权尽数消亡了,他只求过些平安之日,再求个落叶归根也就罢了。 赵澜又应下,这才退出赵斐门外,门外马车早早就等候了。 大顺皇宫,甘泉宫仙草园之中,寇连进来给赵澜领路。 仙草园乃是大顺皇宫之中最大的花园之地,按照四季之景布置了,便是到了冬季都有长青之景。 “赵小君子,您今儿可是来迟了,圣皇等了你有一刻钟了。圣皇国事繁忙,这得了空的时间向来少。臣下说些违逆的话,往日就是大皇子迟了时日耽搁了圣皇,轻了也是要说他些的。” 赵澜脚步迟疑了下,立时谦恭道:“那我…我这般过去,圣皇可是要怪我?寇大人可有何教我?” 这些时日相处,陪着周显久了,赵澜到也不似之前那般恐惧他,到底习惯了些。可心中赵澜始终谨记小心为上四字,也从不敢逾越。 今日迟了,这会儿听寇连进这般说,赵澜也唯恐一会儿被责骂一番。 伴君如伴虎这话中之意,赵澜又何尝不知。 寇连进瞧了赵澜一眼,面容之上全是和蔼之色,此刻笑道:“赵小君子何必如此,圣皇待你不同常人,想来不会怪你。我又何可教君子的,倒是日后说不得需君子提携臣下一番。” 赵澜自是讲些好听话,寇连进也有心讨好赵澜几分,二人面色之上瞧着自然都是喜悦模样。 第23章 亲身教导 到了亭子处,赵澜并寇连进二人一同行礼。只未等二人真拜伏而下,周显便随意摆了摆手叫他二人起了来。 “来,赵小君子坐朕身边来。”周显指了指身边石凳,瞧神情倒是心情不错。 “臣下因家中之事迟了一刻钟,还请圣皇恕罪。” 见赵澜仍旧躬身而立,分明还带了几分少年之气的容貌努力做着肃然模样,心情反而大好。周显索性一把扯了赵澜手腕,赵澜猝不及防之下便跌坐在一旁石凳之上。 “不过闲聊,赵小君子何必这般。来来,吃些这酥雪糕,上次见你十分爱吃。”周显随意拢了自己袖袍,这便附身一旁端了一碟酥雪糕放于赵澜眼前。 赵澜扭头瞧了周显一眼。 周显这会儿穿了一身皂色的简单宽袖常服,衣物之上只在领口并袖口描绘了一些简单的金色祥云纹路,其余别无它物,便是封腰上,都未佩戴些许玉珏之物。 想来今日周显心情当真不错,至始至终面容之上都挂了几分笑意。见赵澜拣了一块酥雪糕未入口,分明有些神游模样,他便笑道:“赵小君子在想些什么?” 赵澜腹部并不饥饿,只将手中酥雪糕又放入盘碟之中,“臣下…臣下未想何事,只是今日见圣皇心情不错,想来有喜事,是以替圣皇高兴罢了。” “喜朕所喜,想来也是忧朕所忧,赵小君子当真是个忠臣。”说话间,周显自然将手覆于赵澜右手之上。 赵澜心中一惊,下意识便挪移了下。 周显略微握紧了,又用了几分力道将赵澜右手拉于身前。 “圣…圣皇?”赵澜神色流露出几分不安之色。 周显只是笑了笑,又抬了一手将赵澜握紧的手指轻轻抚开,而后却是手指在他掌心轻轻点了几下。 “赵小君子,朕听闻今日于你南赵是祭祀大庆,理应举国而礼。大顺到是无此习俗,不知你可有何物想要,今日只要你开口,朕便都放于你掌心之上。” 这份恩宠可了不得。 寇连进眼里一撩,快速瞧了赵澜一眼又立时低下头,只当自己是个石头塑的。 “嗯?”赵澜浮现几分诧异之色稍稍抬头,目光便撞进周显神色中。周显面朝他,往日威严肃然的面色这会儿因带了笑,稍显几分柔和。 “多…多谢圣皇记挂,臣下未有想要之物。” 周显沉默瞧了赵澜少许,忽的松开手笑道:“好,那便欠着。朕说话一言九鼎,赵小君子何时有了想要之物,只管同朕所说。” 话已至此,赵澜只得谢恩应下。只暗中,赵澜略微转动了下手腕,思绪仍然有些慌乱。恰好见桌上一旁放了四五竹简,又有一踏元氏纸,赵澜便转了话题道:“这便是元氏纸?” 这元氏纸是近几年叫人制作出的,因那人姓元,是以周显特意赐名叫元氏纸。这元氏纸书写简单,纸张纤薄,更是携带方便,是以十分受人欢迎,自然也是昂贵的了。 原先在南赵之时,赵澜虽贵为太子之身,这元氏纸也几乎不可见到。 一来发明时日还短,二来这元氏纸珍贵,向来是大顺宫中之物,偶有流露之外,也多是大顺显贵之家,这些人家也不缺二三贩卖之银钱。如此,这元氏纸也流露不出。 见赵澜有些兴致,周显便将那一踏纸张挪移过来给他,“这元氏纸去年又叫元良改良过了,原先的纸张过于脆薄,墨水写于上容易晕染。 这些元氏纸倒是不错了,可惜这是上好的元氏纸,仍旧难得。每月也不过两三百张,你若是喜欢,回头叫寇连进给你送去一百张。” “臣下不过好奇罢了,这元氏纸珍贵,给了臣下却是浪费了。” 周显倒是不在意,“虽珍贵,只是朕坐拥天下,这一百张元氏纸还是浪费的起的。” 赵澜无言,只得稍稍整理了下这些元氏纸。其上七八张之上写了不少大顺文字,稍稍诵读之句,似乎是关于律法之言。 周显一笑,却是将一旁竹简拿过道:“赵小君子可瞧的明白?” 赵澜不解的摇了摇头。 周显一叹,道:“大顺于景公之时变法,冀公之时变法初成,也以此定下了大顺能一统天下的基础。朕之时,大顺律法已然体系完整,这些律法也让大顺的子民拥有了一颗奋然之心,百姓思战,闻战鼓之声欣然而行,这才有了如今的大顺。” 赵澜似懂非懂。 周显将竹简在赵澜身前打开,又道:“这是奉常昨日上奏的奏折,其上讲了一件小事。有一名唤六一的十三少年郎,一日见邻居门口瓜果已熟,便上前采摘一个。恰被邻居瞧见,便捉住了他要砍下一采摘瓜果之手。少年郎父母见此,心中不愿,于是便吵闹起来,又引发邻里斗殴,死伤二人。” “依照大顺律法,偷盗者便要砍去一手以示警戒。是以,那邻居并未做错。”赵澜道。 大顺律法十分严格,变法之后,也是少见的对显贵之家约束最多之帝国。 “对,赵小君子所言不错。原先律法严苛,那是因为大顺长年征战,便需要百姓在严苛之下,方才不会闹出乱子。另外,征战繁多,百姓家中男子多外出入军,女子妇人在家,家中打理便艰难一些。 这偷盗家中事物,女子妇人照料不及,是以严苛入刑,可断绝不少心生恶意之人。只是如今天下一统,朕重新规整军队,不少军中男子归家之后,各处人员增多,琐事也便愈发多了。这小窃之事,若是仍旧过于严苛,便叫人心生不满了。” 周显慢慢讲解,赵澜也便明白这是那位奉常大人在喻小见大。通过小窃一事言明如今的大顺律法如今出现了诸多问题,需要早日修改了。 如今大顺日渐安稳,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多数百姓渐渐从长年征战思绪之中走出,神情安然之后便难免想要生活在一个宽松些的环境中。 若是仍旧如同往日一般,行走坐卧规定严苛,怕是早晚引发不满。 赵澜往日在南赵之时颇为玩闹,加之赵斐也非是雄心壮志之人,平常之时多耽于书法一道,也疏于对他的亲自教导,叫赵澜对待政务之事几乎不通。 此刻听周显认真教导,赵澜倒是也入了心神,耐心听了起来。周显讲了许多,也让赵澜知晓了不少大顺朝堂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 赵澜忽道:“圣皇,你既然知晓原先律法已然不妥,为何不直接下旨改了就是。” 周显笑拍了下赵澜额头,“若有你说的简单便好了,整个天下,你知晓读书识字之人有几何?” 赵澜摇了摇头。 “那些黔首识字之人寥寥无几,经过大顺几代君王努力叫他们知晓的律法一朝突改,他们恐怕只会愈发茫然不知。 且任何策略便是本意是好的,一旦到了整个大顺之中,又经过各方官员、书吏解读,恐怕其中之意早已多方变故了。那些黔首不通文不知礼,只道圣意便是如此。” 赵澜仔细一想,倒是真有这可能。 寻常黔首自是不能断文识字,朝中之意全靠层层官员代为传达。可这其中变故,赵澜虽不知多少朝中政务,却也明白这绝非易事。 否则,见大顺日渐繁盛,诸国之前为何不学它?有些君王是不敢学,有些君王是学了,最后失败了。 能一统天下的,最终也只有一个大顺。 见赵澜若有所思,周显只合拢了竹简放置一旁,又将那一踏元氏纸也随意放置在旁边,“好了,烦心之事不再提,今日唤你来是陪朕下黑白棋的。赵小君子这些时日棋力进步良多,倒是不容易赢你了。” 寇连进听了周显之音,仿若不是石雕了,只一挥手,两个宫人立时将准备好的棋盘、棋子端上来。寇连进含笑将这些事物一一摆放在石案之上。 赵澜这会儿心情也十分不错,主动将白旗递于周显,一副正襟危坐模样。 周显执了一枚在手中,另一手轻轻抚过胡须故意逗他,“赵小君子,今日可要同上次一样让你两子?” “不必。”赵澜认真的瞧向棋盘。 这些时日,为了赢周显,赵澜看了不少黑白棋棋谱,也读了一些故人所写的黑白棋书籍,可谓受益良多。 “那赵小君子先。”周显玩笑道。 于是,赵澜先落子。 两个时辰后,赵澜见棋盘之上布满了棋子,实在无力再落子,只是他眉头仍旧深皱,见此周显叫寇连进给他端了杯热茶来。 赵澜一口热茶下肚,那点不甘的胜负欲到也消散了些,这才一扔棋子,无奈道:“上皇圣明,臣下输了。” 周显反道:“到也不算输,算作和棋罢了。两个时辰了,坐的困乏,赵小君子可要同我一同在仙草园中走一走。” 赵澜也坐的疲倦,闻言自然应下。 周显也不愿旁的宫人跟随,只让寇连进在身后随侍,如此便同赵澜随意在仙草园中走动。不知到了何处,赵澜忽脚步一顿,有些好奇的张望。 “瞧什么?”周显顺了赵澜目光瞧去,却见不远处一地,四周特意围了栏杆,二三宫人正在小心打理栏杆之中的枯树。 刹那,周显仿若有几分不自在。 “这树好生奇特。”赵澜扭头看了周显,奇怪道,“分明老的尽数枯死了,这一侧又长出一条嫩枝。此树是大顺独有的吗?我见它小心被护持,可有典故?” 周显眼神似有一分不自然,到底遮掩了,“此树有些神异,此前尽数枯萎了,宫人本要砍伐了它挪移出去。 朕反倒觉得它并非如此,便叫人小心照料。如今冬季抽芽,枯木之中有生机,分明是神异之树,便特意着人四周围护了。” 赵澜点头,自然附和,“确实如此,上皇圣明。” 周显赶紧道:“此处到也没旁的景致了,不过前几日有人敬献了一对白鹤来,神态甚是优美,赵小君子倒是可以去瞧瞧。” 于是,枯树一事略过不提。 第24章 挽髻佩冠 甘泉宫接入洈水, 北面一侧有湖名为菱湖, 菱湖之上又建望风台。大顺夏季最为炎热少水之时,菱湖水位也下降甚少。是以为避炎热,有时周显也将奏折搬于望风台之上处理。 赵澜倒是头一次登上望风台, 倚栏而望, 菱湖之上波光粼粼,十分舒畅。隐约又听闻几声鹤鸣之音于辽阔天地间划过, 此刻到愈发显得这大地苍茫。 “心情烦闷之时登上此地,瞧一瞧这四周之景是再好不过了。”周显在一旁负手而立, 眺望菱湖景色缓缓道。 “大顺地大物博,皇都更是龙脉汇集之地方才有此景色。南赵多山, 路途十分不便,若要开凿如菱湖这般大的工程怕是不能的,也唯有在此地才能如上皇一般可时刻登台而望了。” “赵小君子自可留下。”周显此刻语气平和,“若是喜欢,朕可以赐下旨意, 赵小君子何时想入望风台便入望风台。” 赵澜收敛了几分笑意, “圣皇说笑了, 臣下并无才德,又如何能承此恩惠。” “朕觉得你有。” 赵澜无言,只静默眺望四周,眼中神情叫风吹的不甚分明。 二人又于望风台耽误了些时间,之前下黑白棋就误了午食,过了会儿也就腹中饥饿了。周显念及南赵多山少湖, 见赵澜十分喜爱菱湖之景,便着人划来船只,又备下食物酒水,只沿湖泛舟用餐,到也是不错。 赵澜未有过如此体验,到也是欢喜。 见赵澜面有喜色,周显也便讲些趣话哄他开心,一旁寇连进偶尔插话玩笑一声,这泛舟一事到也颇为愉悦。后见天色稍晚,菱湖之上风大些,赵澜也就有些寒了。 寇连进人精似得,不待周显吩咐,自个儿稍微离去了会儿,一会儿功夫就捧来一件皂色披风。 只不等寇连进递给赵澜,周显自己拿过了。 赵澜见周显几步走到自己身前,又将他拉起,分明是要亲自为他披戴模样,神色便有几分不自在。 “别动。”周显时值壮年,原也是战场厮杀过之人,身材便魁梧些。这会儿在赵澜跟前站定到了,到叫赵澜确实有些不敢动弹。 周显带了几分笑意整理了下赵澜身上的衣物,这才为他披上披风,又细细绑了带子。 “好了,你这身子差些。朕还记得刚来大顺之时,你时常生病,如今好容易叫叶桂调理了,却仍需注意不可大意了。朕瞧着,还是单薄了些。” 赵澜不由神情有几分慌乱,便随口道:“臣下的身子骨尚算不错,原先不过有些水土不服罢了。叶桂大夫也是上好的医者,这些时日臣下早已无碍了。” 周显到也不在意赵澜的回避,只抬手随意在赵澜肩膀上稍稍按捏了下,笑道:“哪里好了,朕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身子骨便健壮的很,不仅骑马弓箭哪样都不曾落下,还亲自领了军队急行过四五天。你再瞧瞧你,又拉的开几石弓?” “都说上皇是圣人临世,这年少之时自然也不凡,能上马拉弓夜中行军,这才是常事。臣下不过是寻常之人,这些不会又有何不妥之处呢?” 周显稍稍一愣,又不由失笑,“好好好,赵小君子说的有理,是朕言语有失。赵小君子虽不会骑马弓射,却也是国之栋梁。” 赵澜见他话语不过是哄劝之意,心中自然略有几分不忿,只得一扭头看向寇连进。 寇连进讨好卖乖,立时道:“赵君子可要臣下做些什么?” “再拿件披风来,圣皇也穿的单薄。如今到底不是年少时,圣皇一人心系天下百姓,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这话虽是说周显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乃是天下之主,一言一行牵连众多,这若是病了可了不得。 只是再稍稍一想,这话中之意又分明带了几分揶揄。暗中却是说周显年岁大了,身体不如往日年少,如今怕是也惧风寒的。 寇连进人精似的,赵澜的话入了他的耳,不过几息就想了个通透。只是见周显并无不愉之色,寇连进自也不多说,立时就应下了。 寇连进离了船舱,周显不由靠近赵澜玩笑道:“赵小君子可是嫌朕老了?”只不等赵澜回答,周显又笑道:“朕虽比你大些,可若赵小君子同朕动起手来,恐怕不出多久,赵小君子便要输了,到时恐怕要向朕讨饶。” “你……”赵澜气恼之话忍不住要说出口,到了嘴巴才堪堪忍住。 这功夫,寇连进又捧了件披风入内。 周显见赵澜暗自恼怒的模样实在觉得有些可爱,便笑着拿了披风给自己披上了。 见此,赵澜不由悄声嘀咕了句胡话。 谁晓得寇连进立时扭了头过来,面容是哭笑不得模样,“赵君子,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赵澜不晓得这几人耳朵这般灵敏,一时之间便有些慌乱。 周显倒是笑而不语,只吩咐船只慢慢划了靠岸吧。如今天色实在晚了,逗留于菱湖之上也不妥当。 一路到也无话,待船上了岸边,周显一行人也就回了甘泉宫岐阳殿中。 赵澜本想告辞,结果周显又留了他一同晚食。待天色全暗了,赵澜方才离去。谁知赵澜拜退之时,周显又唤住了他。 “去拿一顶小冠来,一日游玩又吹了风,赵小君子的发髻却是乱了。” 些许功夫,宫人便将清水、篦梳等物尽数拿了上来。赵澜在岐阳殿一处坐了,几个宫人动作小心为他卸了原先发冠,又用篦梳沾染了清水,将他头发细细打理了。 赵澜静坐不动。 只是忽的,赵澜便听到几声脚步声。透过铜镜,他只瞧见周显站于了他身后。赵澜见如此不妥,刚要起身却被周显按住了双肩。 “不要动。” 赵澜一时无言。 铜镜之中,周显附下身形拿过方才寇连进拿过来的小冠,稍稍看了下,便亲自动手为他将发冠戴好。待收拾好了,周显才道:“如何?” 赵澜一时呐呐,半晌才道:“……自是好的。” 周显叹笑着在赵澜肩膀上轻拍了一下,“这便好,天色晚了,若是晚归怕是赵侯爷那儿要忧心了。朕也不留赵小君子了,早些回去吧。” 赵澜慌张起身,朝周显行了一礼便急匆匆往外走。 待出了门外,寇连进又追出来连连道:“赵君子,您走的匆忙。圣皇叫您将披风穿戴上,以免入了寒气。” 方才回了甘泉宫,赵澜便将披风解下了。 赵澜接了,实在不敢再多留急匆匆便随着宫人离去了。 寇连进一时倒是未回转,只瞧着赵澜的身影下了长长的阶梯之后又拐过几道宫门不见了身形,这才收敛了几分笑意。 “要变天了啊。” “大人,您说什么?”听着寇连进低叹了声,一旁凑趣卖好的小内侍便悄悄询问道。 “去去去,宫中最忌讳多嘴多舌之人。” 那小内侍实则也不是要询问寇连进什么,不过在寇连进跟前露个脸罢了。这会儿讨了骂自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大人,福阳宫来人了,外头等了您好长时间。” 福阳宫那儿是昭夫人的住所,加之昭夫人的父亲算是上皇潜邸之时的大臣,寇连进倒是要卖她几分脸面。 想罢,寇连进就见了来人。 寇连进一见便认了出来,此人名唤刘瑛萱,早早就随在昭夫人身侧好些年了。年轻时,昭夫人原想给她配了人,只是这刘瑛萱顾念主仆情深,倒未曾离去。 刘瑛萱一声深黄色衣裙,见了寇连进便稍稍行礼,“大人,我方才瞧见离去的那位少年郎可是南赵那位小君子。” 寇连进原面色带笑,这会儿稍沉了几分,“若是昭夫人要问那位小君子的事儿,这臣下就不知晓了。只是念及昭夫人往日待臣下十分不错,这儿也悄声说一句,那位小君子的事儿昭夫人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刘瑛萱稍稍一沉思,便笑道:“我知晓了,多谢大人提点。” 说话间,却是将一香囊悄悄递于寇连进。寇连进入手稍稍一掂量,见是轻飘飘的。待刘瑛萱离去,寇连进快速一瞧,便见里头是三四张房契,到也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将香囊收入怀中,寇连进这才小心回了甘泉宫。 “送上了轿子?” 寇连进躬身笑道:“圣皇放心便是,臣下亲自选的人领了赵小君子去的,必然不会出了岔子。” 周显负手在宫殿之中走动,瞧模样却是未曾有歇息之意。 寇连进小心瞧了周显一眼,试探道:“圣皇今日瞧着那真是不错。” 周显不由笑了声,道:“朕第一回 见他的时候,分明还是个活泼顽劣模样。后来约是被吓到了,见着了朕一直战战兢兢。今日逗趣他,倒是见他自在了些许。 当真也是胡闹,方才在船上朕见他有些受寒,这才嘱托他几句。谁知他倒是不识好歹,暗中骂朕什么什么为老不尊,寇连进你可也是听见了。若非见他年岁小,说话难免无遮无拦,朕自然不会轻易饶了他。” 寇连进闷笑了声,却是道:“圣皇说的有理,这赵君子在南赵之时颇为顽劣,到了此处也难免劣性难改。不若圣皇这就下旨,臣下着人去弘昌馆拿了赵君子吓他一吓。” 周显下意识话语一凝滞,只是片刻,周显收敛了神色,“老东西,你想说些什么?” 寇连进笑道:“圣皇,臣下之意是赵君子委实是个少年妙人,想来圣皇也不会惩罚赵君子的。” 周显冷哼了声,沉声道:“洗漱吧,朕累了。” 寇连进满脸笑容应了是。 第25章 何时归家 回转弘昌馆后, 赵澜先去见了穆莞尔。因他迟迟未归, 赵斐二人自然忧心,待见了他无事,二人这才放心入睡。 一夜辗转, 赵澜实在无心睡眠。 闭了眼, 这些时日周显所做种种便叫赵澜心生不安。他自是想找人倾诉,可思来想去到也寻不到合适之人。只等天明时分, 赵澜迷糊之中才入睡几分。 恍惚间,赵澜见自己站于望风台之上, 菱湖之上周显坐船而来,近了, 便邀请他上船一游。 “小心些,船有些晃,赵小君子可扶于朕手臂之上。” 赵澜有些迷糊了,他上前了几步,眼前之景又忽而转变。暗沉宽阔的宫殿带了压抑, 赵澜四周环顾, 只见地面上血迹斑驳, 又听门外士兵行走之时的甲胄之音,赵澜便徒然生出几分心惊之色。 “赵君子?赵君子?” 赵澜一下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他心跳的厉害,口中更是干咳厉害。 “赵君子,快喝些茶。” 赵澜扭头一看,发现是往日伺候他洗漱的宫役。如此也就接过了, 连喝了几杯热水,这才平复了心绪。 “赵君子这是怎么了?今日我进来唤赵君子,便见君子您睡的不安,偏生又醒不来,这才大胆推醒了您。” 赵澜摆了摆手,“无碍的,我倒要谢谢你。我时常梦魇,到也习惯了。” 如此,那宫役也便不说话了。 赵澜用了早食,只觉在弘昌馆中呆的烦闷,闷了头便去了娇房宫之中。自上次同周璩承偶遇之后,这娇房宫赵澜到也是熟人了。 他去到不是旁的,不过是编排舞曲,偶尔自己也上去演奏一番。如今在娇房宫中,赵澜到也是叫那些典事、尚宫熟悉了。 说来就是圣皇也晓得了,知道赵澜对乐曲一道甚是精通,是以还送了不少曲谱并着不少典籍到弘昌馆中。有几次大顺宫中来人传召赵澜,见弘昌馆中未有人,也是到娇房宫中去传唤的他。 说来,如今娇房宫中之人待赵澜不晓得多少热情。 赵澜熟门熟路,门口守卫早已不是赵澜来的头一次模样,还需宫役上前说解几分。只瞧见赵澜远远的,早早就扬了满脸笑容迎着赵澜入内了。先是外院,那些外院乐人见了赵澜也是个个笑颜如花。 “咦?仆典事呢?”赵澜一路过外院,只到了内院,那仆典事仍旧不见踪影,这倒是叫赵澜好奇了。 那仆典事便是当初待周璩承十分殷勤的面白无须那人,此人惯是会见风使舵。见赵澜亲自被寇连进来请过两次,他知晓寇连进是圣皇跟前的红人,也便知晓了赵澜也是简在帝心之人。是以那之后,但凡赵澜来娇房宫,那仆典事总是亲自来伺候,更是小心讨好。 听着赵澜发问,他身旁宫役稍稍打听了下,才回来悄声道:“是三皇子过来了,说是要挑选一批伶俐人带回去,仆典事等人也就尽数过去了。” 今日倒是不巧,撞上了。 赵澜仔细一想,倒是对这三皇子也无甚印象。只知晓这三皇子名叫周璩甫,年岁十七,与周璩定同岁,只是晚生了半个时辰,也就成了三皇子。 他之前刚来大顺,献俘仪式之上,诸位皇子怕是都露过面。只是当时赵澜昏昏沉沉,哪里能瞧的分明。赵澜实在不愿再同大顺的皇子有所沾染,索性主动进了偏僻院落避开了。 约是过了半个时辰,赵澜听门外传来嘈杂之声。 还只能远远瞧见些许人影,便听到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那位叫我大哥念叨许久的赵君子今日也来了娇房宫,我是一定要见见的。他在此处是不是,来来,都给我让开。” 几个赵澜带来的宫役也不敢真拦,只得退了回来。 赵澜凝了几分眉,也只得起身去迎接。才下了廊檐,便瞧见一身影在众人簇拥之下半跑过来,而后一把扶住了赵澜刚要拜服的双臂。 这人瞧着也年轻,只是有些微胖,带笑之时显得有些无害。 “想来这就是赵君子了,一见果然风采极好啊。”这周璩甫满脸堆笑上上打量赵澜,随后又是一番夸耀。 如此,倒是叫赵澜有些无措了。 他对这周璩甫并无多少交情,可这周璩甫反倒像是同他十分熟悉也十分交好似得。 “赵君子你可不知道,我同我大哥感情极好。前些时日我去他府中坐坐,便听我大哥说起你,说你十分精通音律,可惜他这些时日比较忙,不然也要找你切磋一番。” 上次娇房宫中分别之后,赵澜便再未见过周璩承了。赵澜也万万不曾想到,周璩承闲聊之时还会提起他。 “赵君子,你今日可有空?要不去我大哥府邸小憩?恰好我挑选了七八乐人,咱们一同编个舞曲叫他们演奏,想来不错。”周璩甫一脸兴致勃勃模样。 赵澜自然婉拒。 周璩甫到也不为难,只道:“赵君子既然有事我也不勉强,我这就告辞了。下次若是赵君子得空了,只管差遣人来同我说一声,我随时恭候赵君子。” 赵澜连连称呼不敢。 周璩甫不在意一笑,风风火火来的,却也很快又风风火火离去了。才几步,赵澜又听到周璩甫指着仆典事说道:“去去去,别跟在我身边。这点路,我还不知晓如何出去了?赵君子刚来,想来有事,你给我好生伺候去,听到没有!?” 仆典事舔着脸笑的眼角尽数是褶子,到底听了周璩甫的话,一溜小跑到了赵澜跟前,更显殷勤。 赵澜抿了抿嘴唇,只略了那仆典事的连绵讨好之话。 第二日,宫中又着了内侍来请赵澜入宫侍棋。赵澜实在不敢再见周显,便推脱说是染了风寒。若是入宫,怕传染了圣皇那就不妥了。 内侍犹疑了下,到底入宫回复去了。 谎话既开了口,赵澜也只得装下去。随后穆莞尔同赵斐来张望,赵澜也只得装出几分难受模样。 不消多久,叶桂叫那宫役带着急匆匆便来了。 “如何?”赵斐一旁急迫道。 叶桂细细把脉了良久,分明见赵澜脉象平稳。只是赵澜又一脸倦容模样躺在床上,时而又咳嗽两声。叶桂倒是相信自己的医术,只是宫中办事多年,叶桂也是人老成精。 这会儿叶桂认真思索了,瞧了瞧赵澜便道:“小君子身子无碍,不过染了少许寒气,喝几贴药便好了。” 赵澜暗中松了口气。 叶桂心中摇头,到也只开了些补气调养的药方也就罢了。 如此,穆莞尔二人细细嘱托一番也就放心了。 晚间时分,寇连进带不少珍贵药材来见了赵澜,恰好遇见叶桂来送熬制的汤药,赵澜也只得捏着鼻子在寇连进眼前喝下了。 赵澜喝了汤药,一张脸都有些扭曲了。若是寇连进不来,赵澜可是打算跟中午送上的汤药一般,悄悄寻了地方给倒了的。 “赵君子,所谓良药苦口,您可得每日按时服药,圣皇也惦记着您。今日内侍来禀告说您染了寒气,我瞧着圣皇可是十分担忧的。” 寇连进说了好些话,也是一番嘱托,又问了叶桂一些话这才回宫复命去了。 见他走了,赵澜可是松了一大口气。 夜。 赵澜正在入睡,忽觉屋中有几分亮光,赵澜有些不适便迷糊睁开了双目。 “醒了?” 赵澜一愣,便瞧见周显快步而来,待到了床边便按住了赵澜双肩,“你还病着,躺着罢,莫要起身。” 说话间,周显将赵澜身侧被子稍提,又将他覆盖住。 赵澜有些慌张朝四周张望着看了看。 “放心,朕来时未惊动了旁人,赵侯爷二人怕是正睡的安眠。” 赵澜暗暗松了气,这般晚了,若是见周显在这儿,赵澜实不知他父母二人会如何?赵斐如今身子不好,一气之下若是出了事,赵澜实在担不起这责任。 “染了寒气,可有发热?”周显伸手,想在赵澜头上稍稍试探。 赵澜见了,下意识往后仰了下,到叫周显手落空了。只回过头思索这有些不妥,赵澜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慌张之下反倒把额头主动贴了回去。 周显稍稍一愣,随后倒是露出几分笑意。 赵澜这才知晓自己做了件蠢事,面色立时大红。 “有些热,可觉的难受?” 赵澜垂低了几分眼,呐呐道:“还好,我…我是说我无事,圣皇不用特意来瞧我。” “朕可不放心,赵小君子惯会逞能。说不得这染了寒气这事儿也不当回事儿,怕是也不会好好吃药。是以,总该来瞧瞧你的。” “臣下真的没什么事儿,休息几日也就好了。” 周显笑了笑,扶着他重新躺下,“朕也不便久留,见你无事也就好了。你先睡,一会儿朕就回去了。” 赵澜半张脸埋入被子中,虽闭了眼,可周显见他分明不曾入睡模样,心中就有些好笑。 忽的,周显见赵澜从被子中探出双手抓了他衣袖。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周显这会儿显得十分温和。 赵澜闭着眼,声音有些沉闷从被中传来,“这些时日我父亲身子已经好了不少,虽路途艰辛,但若带了药材怕也是可以的。圣皇原也说过,我姊姊成婚之后,我等就可起程回归南赵。如今我姊姊成婚也许久了,父亲又时常念叨故乡之景。” 周显渐渐没了方才的笑容,“赵小君子之意是?” “臣…臣下是想询问,我等何时可以启程。” 周显徒然升起一股怒意来,这怒意起的突兀,叫他一瞬面容肃穆的厉害。 好一会儿,周显才缓慢起身,便沉声道:“赵小君子既然惦念南赵风景,那也需等养好了身子才是。朕倒是不欲多留赵小君子,只是赵小君子自己身体有恙,到也怪不了别人。晚了,朕这就走了,赵小君子好好歇息。” 说罢,赵澜只觉查到屋中烛光叫人熄灭了。一会儿功夫,又听到关门声响起。 第26章 落尽脸面 待确认了周显离去之后, 赵澜烦躁捶了几下床被, 又是一夜辗转难眠。其后几日,赵澜以养病为由,便在弘昌馆中待了好几日。后来是见被他时常倾倒汤药的花瓶都要满溢了, 赵澜这才不敢再假装下去。 这汤药叶桂虽说已然放置了不少甘草已调和苦味, 但赵澜还是觉得难以下咽,这汤药之苦到底将他逼的不得不快速好转了身体。 他这才一好转, 第二日宫中又来人传他入宫侍棋。 赵澜这些时日也是铁了心思想要问启程时日,待晚间出宫之时, 赵澜并未直接离去,而是露出一番犹疑之色。 寇连进一见也就猜测了赵澜几分意思, 只是前些时日这小君子染了寒疾,上皇瞧过他之后又是十分躁怒。 寇连进也是感叹这位赵小君子未免太有本事,叫上皇待他如此上心,做出了好几回深夜从宫中悄悄去瞧他这种荒唐事儿来。这也就罢了,这小君子也是个胆子大的。 旁人若是能得上皇如此恩宠, 怕是感激不尽, 哪里会像他, 次次惹的上皇不悦而回,也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这些时日寇连进也说了不少赵澜的好话,自然,他这般人精也是知晓谁的好话可以说,上皇是欢喜听的,谁是真叫上皇厌恶了, 提了是给自己找罪。 果然,上皇气归气,得知赵小君子无碍了,到底稳了一天还是将人叫了来瞧一瞧。 这上皇可是主动服的软,可不能再惹他。 这会儿看这赵小君子犹疑的模样,寇连进便知晓他要说的必然不是什么能叫上皇喜悦之言。是以寇连进悄悄走到赵澜身侧,暗中摆了摆手轻声道:“小君子,天色暗了,快些回吧。” 赵澜见寇连暗中示意,也知晓他是一片好意,便轻声道了谢。只是赵澜却仍未退去,而是暗中鼓了几分气儿上前了几步。 寇连进见赵澜有些不知好歹的模样,顿时叹了口气。 “赵小君子可是还有事儿?不妨说说。”周显自然也觉察到赵澜同寇连进那点小动作,是以这会儿他放下了手中刚刚拿起的竹简看向赵澜。听语气,到有几分无奈哄劝之意。 赵澜躬身而立,却是不敢瞧周显,“上皇圣明,前些时日臣下身体抱恙,是以难以启程回归。如今臣下身子大好了,此刻刚好也是秋高气爽之时,等入了冬,若是再下雪,这路程就愈发不好走了。” 寇连进眼见周显面色见见暗沉,只得小心站于一旁不敢言语。 半晌,赵澜只听到周显笑了声,随后开口道:“既然身体好了,朕也不留你。只是顾念你日后同赵姬再见难些,便再予你两日,叫你同赵姬也好有个告别。” 赵澜一听,面色浮现出几分喜色,立时道:“多谢圣皇,圣皇仁慈之心臣下铭记在心。若回南赵,必然不生事端,亦向南赵百姓宣读圣皇之恩德。” 说罢,赵澜便压抑雀跃之情拜退而下。 “圣皇…这……”寇连进浮现几分焦急之色,见周显不再言语,只得稍稍一叹,此话不提。 赵澜回去之后将归家时日同赵斐二人讲明,赵斐夫妇激动的一夜未睡。 第二日,赵斐着人送了帖子到许典家中,待见了回帖,午时赵澜等人便去了驷车长府邸。这日许典不在,赵玉恰好也自在些。 这一坐便许久,赵玉听闻赵澜等人再有两日便要离去,心中有几分高兴也有几分酸楚。前些时日,圣皇不提回归之事,赵玉担心有变故,心中自然时常忧虑。 这会儿总算定了章程,她也就放心了。只是又想这一去,怕是难有相见之期,又十分悲凉。 到了下午时分,赵澜静不住,赵玉见了也不留他,只叫他随意在府中闲逛,她也有它事需同赵斐二人商议。 总归驷车长府邸中除了赵玉是后院内宅之人,也没了旁的。赵澜虽是男客,也不怕冲撞了谁,随意走动也不碍事。 这许典的府邸是分封爵位之时上皇亲自赏赐的,府邸好些大,只是许典也没什么家眷,往日更是不太打理,好多院落尽数荒废在那儿。人气多些的地方,赵澜瞧四周布置也十分简单,只是种了些易活的便宜花草罢了。 走走歇歇下来,赵澜只觉得这府邸同弘昌馆也差不了多少,一样单调,甚是无趣。 不知何时,赵澜到了一处栏杆那儿,底下挖了池塘,怕是通了暗水,里头养了些小鱼儿,这才增添了几分喜气。 赵澜喂了会儿鱼,便听到哪里隐约传来呼喝之声。这倒是叫赵澜起了好奇心,索性起身而立,循着声音过去。 恰好,赵澜半路又撞见了一府中丫鬟,索性叫住了她询问道:“我听见呼喝声?可是有事?” 丫鬟笑道:“无事,是大人回府了。见赵夫人同父母正在讲话,也不欲打扰,所以去了里头那院子里习武呢。” “我可进去瞧瞧吗?” “自是可以,大人瞧着凶悍,实际甚少惩罚奴婢们,这些事儿大人也不大在乎的。” 赵澜暗中点头,这许典脾性越好,他才越放心。 这会儿听丫鬟说无碍,赵澜也就拐进了那院子。一入内,赵澜便发现这处院落尽数被清空了,四周摆放的尽数是一些兵器、箭靶。一侧还起了马厩,四五匹体态健硕的高头大马正在噗嗤着气又闲吃着草料。 此处应该是许典特意改建的。 约是听见了脚步声,许典脚步一顿朝外瞧了一眼,见是赵澜只是稍微一点头算作打了招呼。赵澜沿着墙壁走,到了摆放兵器处才细细打量起来。 那些长刀、马槊、大弓之类的兵器赵澜也未曾练过,倒是一旁放置的青铜剑赵澜还学过。他的老师明德先生年轻时做游侠,自是会些剑术,赵澜也就学了点。 想着南赵旧事,赵澜不由拿了青铜剑稍稍比划了。 “你曾习过剑?”赵澜自娱自乐之时,忽然听见许典开了口。 回身一看,发现许典一身轻甲,这会儿满头大汗正在将四周散乱的兵器规整,是忙乱之中随意询问的。 赵澜挠了挠头,笑道:“大人面前见笑了,我是习过一段时间,但只是玩闹之举,老师也时常说我这剑术叫别人看到了,怕是要气死的。” 许典这会儿将两个石墩单手拎到一边,随后拍了拍手中灰尘朝赵澜走了过去,“我见你舞剑之时还算有几分模样,不算太差。” 听着他人夸耀,赵澜自是开心。 “再试一下我替你看看。” 赵澜到也不拒绝。 “不错,只是这里稍微压低几分臂膀。对,这里脚收一些。”在许典教导之下,赵澜来回舞了几遍,虽瞧着有些无力之感,但招式一板一眼已经算是不错了。 “赵小侯爷是个练武的料,只是身子骨差些,往后还需多加调养。”见赵澜出了不少热汗,许典便拿下了他手中之剑,又将一旁的干净毛帕递给他。 赵澜活动了身体,自觉舒畅。 又听许典如此说,顿时发笑道:“许大人说笑了,我父亲早找人为我瞧我,来的人尽数说我可不是什么练武之才。” 原先赵澜贵为南赵唯一皇子,若真是个马上帝王之才,赵斐无论如何也会请人教导赵澜好好练习武艺的。 乱世之中,武艺更是保命之道。 赵澜这话听了,许典也不在意,只是平静说道:“我瞧来赵小侯爷已然不错了,甚是聪慧。若是赵小侯爷有意,也可来我府中学习剑术。” 赵澜摆了摆手,“这到不必了,再有一两日,我同父亲几日就要启程回南赵了。是以今日父亲同母亲才会来此见见姊姊,日后姊姊也托付给许大人了。” 许典沉默了会儿,半响才道:“要走了吗?” “是的。” “那路上小心,府邸中有不少上好的药材,赵小侯爷可尽数带走。如今天气日渐寒凉,若是沿途病了也不必着急。” 赵澜再次拜谢。 晚食是在许典府中用的,回转之时,赵澜等人身后便多了一辆马车,其上尽数是名贵之物。赵斐等人原来如何也不肯收,但许典执意如此,也只得带上。 转眼两日而过。 弘昌馆中一切赵澜等人已经收拾了,结果圣旨还是迟迟未来。 又过一日,甘泉宫中。 寇连进见周显午食未吃,这会儿更是心绪烦躁。方才一宫人搬运奏折时,不小心掉了一竹简便叫周显发了好大火,最后打出去杖责了。 如此,整个甘泉宫今日颇为静谧,不敢有它言。 寇连进见周显起了无名火,便暗中示意宫人退开些,自己小心翼翼上前道:“圣皇,外头天色不好。这些时日怕是要下雨,如此时节也不便上路,不若臣下去弘昌馆中说一声。” “怕是区区小雨,也抵挡不了归乡之情。” 寇连进赔笑道:“赵小君子聪慧,虽思乡情切却也知晓圣皇好意。” 见周显恼怒不言,寇连进又小心道:“那…臣下便去弘昌馆中传达圣意了。”说话间,寇连进小心退去,果见周显未叫住他,心中也就有数了。 四日后。 寇连进一脸喜色进了承德殿居室之中。 “你这老东西一脸喜色,可是有人给了你好大一份地契?”周显翻动手中竹简,随意道。 寇连进收的那些东西,哪里瞒得住周显耳目,这事儿寇连进也是知晓的。 当然这会儿寇连进自然连呼冤枉了,逗趣了一会儿,寇连进才笑道:“赵小君子来了,外头求见呢,臣下这就传召?” 这还是头一次赵澜主动求见。 周显浮现几分喜色,只是刚要开口忽的一顿,便道:“你先去问他,来求见朕有何事。” 寇连进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却哭丧了一张脸,“回禀圣皇,赵小君子着臣下来问,说是这些时日天色晴明了,可否启程了。” 周显将手中竹简往案桌上重重拍了下,面色恼怒,“说朕未得空闲,不见!” “是是。”寇连进小心退去回禀了。 又过两日。 “他又来了?”周显坐于居室之中,语气仍旧有几分气恼。 寇连进颇为为难道:“回禀圣皇,赵小君子说这些时日他身体不错,天气又晴朗,您今日应该得空了,这日程一事是不是该……” “不见。” “是,臣下这就去回禀。” 寇连进回了赵澜之后,又去居室之中传话,“圣皇,赵小君子回去了。” 周显揉了揉眉心,“他如何了?” “倒好还,只是赵小君子瞧着有些倦色。” 良久,周显起身长叹了声,“罢了,一会儿你去传旨,只说明日叫他启程吧。” 寇连进一愣,面容上当真浮现几分不可置信之色,“这…圣皇?当真下旨?” “当真,此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若他真要回,便叫他回去吧。”再来,这些时日周显也实在觉得落尽了脸面,主动舍了脸皮避着、哄着,到底也差不多了。 既留不住,那就不留了。 寇连进沉默了会儿,只得躬身应了是。 第27章 悔之晚矣 赵澜回去之时稍显几分落寞, 待到了弘昌馆时不由一叹, 索性回了房中去,以免赵斐同穆莞尔问起,赵澜实不愿见到赵斐二人面容上的失望担忧之色。 谁知晚间赵澜心中烦闷, 正晚食也不愿吃之时, 大顺宫中竟然来了旨意。 听有人来传旨,赵澜心中徒然一跳, 仿若有了些预感。到底是回归南赵,还是此事另有波折, 他冥冥之中有几分预感,恐怕就在今日这份圣旨之中了。很快, 赵澜三人整理衣冠又净手之后,这才小心于弘昌馆院落之中拜伏接旨。 一份圣旨并未多言,只有寥寥几句话,意思十分简单明了,稍稍理解便是说圣皇仁慈, 特赐赵斐一家回归南赵安度一生, 明日便可以启程了。 听完圣旨之言, 赵斐因颇为激动而面色涨红,穆莞尔更是喜极而泣。恭敬供奉了圣旨之后,赵斐又是连连同那小内侍道谢。 小内侍连道不敢,不过也收了赵斐暗中递过去的几个金饼,随后便心满意足离去了。 晚间入睡之中,赵澜只觉有几分飘忽茫然之色。一个时辰前, 他还在忧心怕是回归一事有变。到也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准许启程的旨意也就到了。 这就成了? 这就是成了! 赵澜仰躺在床上,忽的抬了一手轻拍了自己额头几下,随后又如释重负一般笑了许久。 一夜安眠。 第二日醒来,赵澜心情大好。早早醒了之后就换了衣服,而后又去寻赵斐二人。哪知不仅他准备的早,赵斐二人也早已准备妥当了。 半个时辰后,专门护送他们回归南赵的大顺士兵来了,一共百人,分三小队,一路保护赵澜三人。另外,考虑赵澜等人衣食住行需要照顾,所以又从弘昌馆中带走了四个宫役沿途照顾。 “侯爷,该启程了。”准备妥当,其中一位上造披甲行走至赵斐身侧,话语间也甚是恭敬。 来之前,上头已经有人特意叮嘱过了。赵斐一行人必须安全回到南赵,一路之上也需小心照顾妥当。 “好,启程。”赵斐答应的十分迅捷,毫无留恋之色。 此番回归不是来时俘虏之身,身份有所转变,这马车也就宽裕了很多,赵斐夫妇二人一辆马车,赵澜独自一人随在他二人身后。再后面,还有七八辆马车,尽数是一些赏赐下的财物。 马车一路而过,很快就出了皇都城门。 赵澜忍不住开了几分帘子探头而望,皇都高大的城墙终于在渐渐远离他,赵澜沉默了许久,只觉得一切恍然一场大梦。 半年之前,他还是一国太子。一年之前,他还不知人世艰辛,他活的快乐随意,也总不忧心。因为他知晓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误,他的君父他的母后他的姊姊总会保护他,总会替他挡下一切磨难。 忽的有一天,他知晓了南赵国事之艰难竟然到达了快要亡国的地步了。 然后,南赵真的没了,他的老师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他恍惚的在懵懂又恐惧中随着家人被俘虏,然后离开了南赵,千里迢迢被送到大顺。最后,又遇到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天下之主。 好在,一切在今日之后也终将得到一个了解。 想罢,赵澜也就下了帘子。只是他才闭目养神,忽觉察到马车一停,很快其中一领队的上造上来说话,“小侯爷,许大人来了。” “许典?”赵澜有些惊异,赶紧从马车中走出。 很快,他就看到不远处许典坐于一匹黑色健硕马匹之上,马匹身后还有一辆驷车长府邸的马车。 这会儿许典翻身下马,很快他身后马车也有仆从轻轻打开帘子,赵玉小心从马车上下来。 “姊姊!”赵澜自然高兴,连忙跑了过去。 赵玉瞧着赵澜而来,待近了,便轻轻摸了摸他头发,笑道:“我来送你,还有爹娘。另外我昨晚亲自做了些糕点,你带着,路上饥饿了可以吃些。” 许典又送了赵澜一把宝剑,这是他特意找来的,留给赵澜作防身之用。 穆莞尔见此,难免红了眼眶。 依依惜别一番,赵澜等人终究是要离去的。谁知事情倒是也巧,他们才要上马车,身后却是传来马匹飞奔之声。 “等等,等等,小侯爷稍等。” 听到来人是叫赵澜,赵斐几人便将目光瞧向赵澜。但赵澜也是一脸疑惑,因为来人他根本不认识。 那人近了就立时翻身而下,而后隔了几步远拱手行礼道:“总算赶上了,小侯爷,臣下是大皇子府邸的一名护卫。” 赵澜皱了皱眉,“我同大皇子未曾有交情,不知大皇子找我是为了何事?” 那护卫摇头道:“这臣下就不知了,大皇子今日得知小侯爷即将返回南赵,便着臣下来一趟,说是将此物交给小侯爷便可。” 说罢,他解下背上包裹,而后小心递给了赵澜。 “澜儿?”赵斐忧心忡忡看了赵澜一眼,他们的身份,同大顺皇子们牵扯了总归不是好事。 “还请小侯爷千万收下,大皇子说里面并非贵重之物,只是普通几张曲谱罢了。小侯爷此去南赵,算作送行之礼,也祝小侯爷一路平安。” 话已至此,赵澜再推脱已然不妥,这才道谢之后接过了。 “小侯爷,一路保重。”那护卫也干脆,说罢就回身上马,双腿夹于马腹两侧,而后急行而走。 周璩承派人来送别到底是意外之举,之后便也再无他人。 赵玉再不舍,也终究站于路边目送赵澜一行人的车马渐渐远去。只等不见了半分踪影,她才叫人扶着重新上了马车。 “回。”许典也重新上马,半晌轻轻一叹,到底开口吩咐了车夫重新向皇都而去。 …… 大顺皇都。 周璩甫随意躺在福阳宫软塌之上,手中拿了一时令水果有一搭没一搭的啃咬着,不少汁水沾染了胸口衣物,只是他倒也不在乎,神情仍旧轻松模样。 少许,周璩甫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赶紧起身,只是来人更快。 一见周璩甫如此模样,来人便气的白了他一眼,怒骂道:“你瞧瞧你,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也是堂堂的三皇子啊,非得叫外人小看了你吗?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外面的人都是如何说你的。” 来人赫然就是昭夫人。 圣德上皇后宫之中,夫人也只有两位。一位是卫夫人,还有一位就是她了。 昭夫人生的鹅蛋脸,身材匀称,年少之时也是好看的,只是脾性风风火火一些。因为这,也没少吃了亏。 周璩甫赶紧讨饶,很快又笑着凑到昭夫人跟前道:“谁说我叫人小看了,前些时日我不是要了几个乐人来。待我调/教好了,我便送去给大皇兄。他向来喜爱音律,上次商乐死了,他心中怕是难过的,是以这几个乐人必然喜欢。” 他如此说,昭夫人愈发生气。 “你也是,何苦上赶着讨好他。你也是皇子,圣皇迟迟不立太子之位,你未必没有机会争上一争。” 周璩甫赶紧摆手,一张微胖的脸都褶皱成了一团,“我的好母亲,我几斤几两您不晓得?咱们兄弟几个都是虚封,唯独只有大皇兄圣皇给了他三县的治理权限,可见圣皇心中已有了太子人选。咱们不要折腾,好好讨好大皇兄才是。” 昭夫人恨铁不成钢,气的狠狠扯了下周璩甫的皮肉。 周璩甫憨笑了几声,过了会儿,又陪昭夫人用过了午时才离去。只出了宫外,周璩甫便叫一心腹随意道:“方才打听了吗?圣皇今日心情如何?” 那心腹凑近几分,轻声说了些话。 周璩甫一脸白嫩胖脸很快露出好大笑意,“有些意思,这些时日圣皇如此明目恩宠那位南赵小君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三殿下?”心腹面露疑惑之色。 “下去吧。”周璩甫一脸悦色朝自己府邸而去,他实在想知晓那位南赵小君子还能回来吗。 若真能回转,那就好看了。 毕竟周璩甫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那位圣皇如此模样呢。 …… 未时,天色余光正在渐渐消散,偌大的承德殿透出一片庄严厚重之色。 周显站于大殿之上,余光将他的影子拖曳的极长。 寇连进站于身后,面色犹豫。 半晌,周显似略微叹了一口气。 “圣皇…依照行程,赵小君子等人此时怕是出了豫章县了。”寇连进小心道。 “日后不准再提南赵之人。”周显略微转头,语气深沉。 寇连进心中一突,不敢再言语。 晚间时,周显胃口不显,晚食用的不多。过后洗漱了,便披了件衣物在案台之上随意翻阅奏折。 半个时辰后。 周显起身稍稍活动了下,这才入睡了。 自有宫人下了床幔,周显很快阖眼入睡。只是闭目良久,仍旧无有睡意,反而心中愈发烦躁。 “罢了。”周显索性重新起身。 岐阳殿中宫人见今夜周显情绪烦躁,行事愈发小心。 一会儿功夫,寇连进急匆匆而来,却见周显一身里衣,发髻也有些散乱模样坐于案桌之前。一手还轻轻按揉了眉心,似乎有倦怠之色。 寇连进浮现几分担忧之色,“圣皇可是身子不适?不若臣下召医道院之人来请诊问脉?” “朕无事。”周显语气夹杂几分厌烦之情。 寇连进想了想,也就小心站到了一旁。 此刻周显心绪烦闷,到底如何烦闷他心中也有数几分。只是思来想去,若是这会儿再重新叫赵澜回来,实在是叫他难堪。 原本周显也想着既然赵澜不愿,那早日了断也是好的,总归他也觉得这份‘悸动’于他这般年纪这般身份地位而言,实在不妥当了。另外周显隐约有些预感,若是此番将赵澜唤回。那这一回,他当真就‘输’了。 一时之间,周显也略有几分自嘲之意。 一夜枯坐,周显在案台一侧坐于天色蒙亮。 “圣皇,早朝仪要开始了。”同样熬了一夜的寇连进十分困顿,但仍旧打起了精神。只是待周显穿戴好,眉宇间仍然有些烦闷之色,寇连进便露出几分欲言又止之色。 周显自然注意了,实在寇连进做的明显。 “圣皇,臣下想说一句话。” 周显语气不耐,“何必拐弯抹角,说吧。” 寇连进低头垂目,却是道:“圣皇,若是过了今日,赵小君子一行便走的远了。若是再过一月,赵小君子就到了南赵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时日也便过去了。只是到了那时,圣皇恐怕悔之晚矣。” 闻言,周显怒极而笑。 寇连进吓的立时跪于地面之上,豆大的汗珠砸落于地砖之上。寇连进十分确认,圣皇此时是当真极其暴怒的。 周显甩袖而走,一眼都不瞧寇连进。一刻钟后,一内侍却是慌慌张张跑进来,然后一把扶起了仍旧跪着的寇连进。 “大人,圣皇方才叫我来传口谕。说是快派人去追,传圣皇口谕,只令赵斐二人回归南赵,赵小侯爷仍留于大顺!” 寇连进神色一亮,“当真?” “千真万确!” 寇连进狠狠一拍手掌,赌对了。 第28章 回转神都 大顺每隔七天便有休沐日, 这一日早朝仪之后, 大臣则可打道回府,不必在宫中或各处府衙当值。 但有一人除外,此人便是许典。 他统领大顺皇都一万甲胄, 凡事亲力亲为, 甚少休沐。便是之前大婚,虽圣皇特意准许了他半月假期, 可第二日他仍旧早起入宫当值。 这一日,许典依旧身披甲胄, 亲自值守天和门。 此刻天色才亮,天和门稍微打开了稍许。身穿官府的大顺官员一个个依照官阶大小排好队伍, 正在从天和门而入,而后一路朝承德殿宣室走去。 待最后一个大臣入内,许典这才一挥手。顿时,十个士兵为一列,而后推动高大厚重的天和门缓缓关上。 只在此时, 一小内侍急匆匆而来, 同时高呼, “许大人,稍等,请稍等。” 两列士兵一愣,见许典一摆手,这才顿了顿关门动作。 那小内侍风风火火而来,后头还跟了不少人。近了, 立时急道:“许大人,圣皇口谕,快快派人随我一同去追南赵赵侯爷等人。” 许典浓烈的眉头略微蹙起几分,“可是出了事?” 小内侍知晓许典娶了赵侯爷之女之事,便想许典大约是担心此刻忽然追回南赵之人,以为是祸事。 想罢,这内侍连连摆手,“许大人误会了,圣皇口谕只说传回赵小侯爷,想来是赵小侯爷甚得恩宠,不欲他返回南赵。许大人,您也别问了,快些派人带我一路追赶去,若是迟了就不好了。” 许典沉默几息,他略微抬头而望,层层清晨雾气之中,承德殿的红瓦在其中显露出几分华贵庄严之色。 “许大人!”内侍猛的抓住了许典了手腕,急促叫了声。 许典拱手而立朝承德殿稍稍行礼,这才道:“臣下遵旨。” 很快,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士兵被许典叫出列,而后又叫他们去取马匹来。这内侍能被委以如此之事,自是会骑马的。 当下一翻上马背,双腿夹住马腹猛的一抽鞭子,当下十分焦急飞奔而出。他身后,七八个士兵顿时快马追上。 许典这才一转身,喊道:“关门!” …… 卯时,虽天色稍亮,赵澜已然醒了。 昨日一天赶路,晚间时倒是找不到住宿之地,如此便在一山间破庙中度过了。赵澜倒也无碍,总归也带了被褥等物,铺垫好了也是能睡。 今日大一早,护送而来的大顺士兵等人早早埋锅烧水,赵澜也就没了睡意。不过赵澜并未有多少倦意,他只见天旷地阔,到处都叫他十分肆意。 一会儿功夫,赵斐也叫君王后搀扶着走出,见赵澜蹲在一上造身侧学着如果做士兵锅贴,顿时也看的兴致斐然。 待用了早餐,赵澜起了兴致想来骑马。见他兴致浓郁,赵斐夫妇也只得含笑应下。一路而来,约是离皇都还不算太远的缘故,路途上还算安全。如此,赵澜要骑马也不怕被人袭击了。 一路行程不表,申时时分,赵澜等人路经一村庄。 见他一行人打的是大顺的正统军队旗帜,而且赵澜等人一看就是身份不寻常之人,是以村中里舍不仅十分热情拿出了不少精细食物,还请出了村中的望老作陪。 望老是村中年岁最大且在村中最有名望之人,他年岁大了,牙齿也掉了不少,但精神头还在,脑子也清楚的很。 赵斐等人怕士兵冲撞惊吓了村中妇人孩子,也便不愿入村。村中里舍十分感激,众人便在村口设宴,倒是也宾主尽欢。 赵澜拿了些糖饼还有一个鸡腿,这会儿正在逗几个围着他的孩子。 忽的,一上造急匆匆而来。 赵澜见了,将手中东西塞给几个孩子顿时走到一边。 那上造立时道:“小侯爷,有人来了。” 赵澜心中一动,那上造叫几个士兵过来向着赵澜一一回禀了。此处村庄地势较矮,虽见此地尚算平和,但那上造仍旧叫人上了一山坡登高警惕。 谁知在这天色将暗未暗之时,远远看到有八/九人骑马风尘仆仆而来,看方向也是冲着着村庄来的。因为还远,士兵也看不清来的具体是何人,如何模样。不过也因为不过才八/九人,所以这上造并不过多担心。 听人数不多,赵澜也就安心了,而后将此事告知了赵斐。 “怕是过路的,无碍。”赵斐同里舍说的高兴,不以为意。 两刻钟后,那八/九人扬起一路尘土终于到了村庄入口。在四周点燃的柴火下,赵澜看清来人穿着之后心头就一跳。 大顺士兵甲胄! 赵斐脸上还挂着轻松写意的模样,却也在猝不及防之下,将如此模样凝固在面容之上。 当头未着甲胄之人满脸风尘,嘴唇干裂发黄,此刻却是猛的翻身下马,而后又扯下随着带着的净水连喝了几口,这才缓了气。 “可是赵侯爷一行?” 里舍等人早已退开一边,那些小孩更是一哄而散,不肯走的也被大人呵斥回去了。 赵斐快速收敛神情,又整理了下衣服,这才上前道:“是我等,不知这位大人是?” 那内侍赶紧从怀中拿出证物递给赵斐,赵斐又传给几位随军的上造瞧过,最终确认了对方确实是大顺皇宫之中内侍,身后随他而来之人也是大顺城卫所士兵。 内侍见随行赵斐等人的一行士兵尽数信了,这才道:“赵侯爷,传圣皇口谕,因赵澜性情温良,敏秀于内,特赐为太学生,准许入顺天学府中学习。” 顺天学府乃是大顺皇室开办的学府,是天下最为有名望的学府,其中不仅师资力量雄厚,更重要的是在天顺学府之中可结交到无数名望之辈。 学府学院又称为太学生,入顺天学府者,其一身家需清白。若是以自身被起点往上三代,若有人有过劣迹,那此人不得入学。其二,入学者需得三份举荐信,无举荐信者不得入学。 直白些,顺天学府之中能入学的,家中必然有人为官,或是本身便是名贵之家,如此方才能送家中子弟入学府结交各方子弟,以及顺带学习些知识。 顺天学府是个好去处,天下之中,多少寒门之家盼望能入学府。 可问题是赵澜身份实在太敏感了,他入学府,不管作何举动都有无数人瞧着他。若是结交党羽…怕是暗中立时有不少人怀疑他心有叵测。 赵澜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赵斐自也是明白的。 当下,赵斐急的满色通红,为难朝那内侍道:“这位大人,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圣皇会突然召回澜儿?大人,大人,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说话间,赵斐急忙忙将一荷包塞给那内侍。 谁知,这内侍竟是将荷包推了回去,又退开了几步,肃然道:“赵侯爷误会了,小侯爷入顺天学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是圣皇的圣恩,赵侯爷为何一脸忧色模样? 臣下一路未曾歇息急赶而来,还请小侯爷稍作休息,随后便随臣下一同回转,其余便不要再耽搁了。” 赵斐满目焦急,很快,在马车中休息的穆莞尔也下来,二人具是不知所措。 有心说将一番,可那内侍油盐不进。由此可见,带回赵澜这事,分明是有人特意嘱托过了,不得有半点差池。 “小侯爷?您看?”见赵斐夫妇失了主意,那内侍直接走到赵澜身侧,询问道。只是比着同赵斐说话,这内侍此刻到更显得客气几分。 火光之下,赵澜只觉得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整个人也有些飘忽了起来。 半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方才,他还毫无顾忌的抓了些糖饼跟鸡腿,手上便有些油腻。 “我…我想打些净水擦一擦手。” 那内侍一愣,随后立时大喊道:“快,快给小侯爷打水来,另外再给小侯爷准备干净的衣物。”说罢,内侍又笑道:“小侯爷,其实也不着急。您若是累了,便先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咱们再回转皇都如何?” 赵澜不语,只是静默洗净了双手。 他静默的站在原地,而他身侧这些人,在火光之下含着各色心思瞧着他,只等他做出一个决定。不知何时,赵澜听到了穆莞尔的轻泣之音。 赵澜呼的深吸了口气,他走到穆莞尔身侧长长一拜,“拜别母亲。”随后又至赵斐身侧,又是一拜,“拜别父亲。” “当真要去吗?”穆莞尔哭道。 赵斐重新佝偻了腰背,满目沧桑的轻轻在赵澜手臂上拍了拍,“去吧,万事小心,保全自身为上。” 他知晓,这内侍看似并不逼迫,但实则并不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护送他们一行的大顺士兵,在确认了来人身份之后,自然也就不会再维护他们。 他们是没有选择的。 沉默片刻,赵斐似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化为一叹,再不言语。 赵澜再次一拜,随后转身上了一匹马,猛的一抽鞭子,却是在夜色中快速飞驰了出去。 那内侍一惊,猛的上马,吼道:“快,快跟上,小侯爷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落不了好。” 这些人来时风尘仆仆,去时也是行色匆匆。村庄之外,马匹之声在夜色之中快速略过。 赵澜憋了一口气在马背之上疾驰,夜晚秋季的风声此刻显得有些凛冽,马匹践踏飞溅起的尘土更让赵澜十分不舒服。似有尘土入了眼,眼睛一眨,其内火辣辣的疼痛,赵澜只觉得眼睛干涩的厉害。耳边一切喧闹之音尽数远离,赵澜只听到自己在马背之上粗重的带了几分愤然的喘息声。 …… 天色稍亮,官道之上,八/九士兵面容带了疲惫之色,来回急行奔波。别说人了,马匹都不行了。 那内侍扭头瞧了瞧身后马车,暗中松了口气。 昨晚真是吓坏了他,赵澜忽然骑马飞奔出去,他们怕赵澜坠马,自然跟上。半个时辰后,赵澜身下的马匹实在受不住,猛的嘶鸣站立。 赵澜顿时从马背之上跌落。 幸好跟随而来的士兵及时飞扑过去,其中一人更是用身体撞开了那匹马,这才没叫它踩了赵澜。 当时这位小侯爷眼睛通红,叫士兵接住之后呆愣了下,之后便晕了过去。这内侍也不敢再走,便叫了两个士兵骑马搜寻了下,一个时辰后弄回来一辆马车。 将赵澜安顿在马车上,一行人就放缓了行程。 方才内侍也去看了赵澜,见他无碍,这会儿是情绪过大之下入睡了。到也是好事,醒着内侍也怕他闹出事端来。 又是两日。 回转之时虽然行程缓慢,内侍还请了大夫给赵澜瞧了瞧病,但在这一日辰时,马车再次入了皇都。 也在接来赵澜的马车才在皇都城门口出现,刹那,不少暗中之人顿时快速随着人流散去,随后去到各自的主人那儿禀告此事去了。 第29章 沸反盈天 马车行至天和门, 自然有内侍上前去禀告, 约是一刻钟后,天和门才叫士兵缓缓推开。 “小侯爷,您可醒着?”内侍走到马车旁, 问的小心。 一日前, 赵澜便醒了来。幸而他醒后神情平淡,未曾做出些叫他们这些做臣下的为难之事。一路而来, 也是尽数随了他们的心意。一会儿后,内侍听到马车中传来几分动静。再之后, 里头伸出一手挑开了布帘几分。 “小侯爷,臣下扶着您。”内侍赶紧伸出手。 赵澜似讽似苦的笑了声, 却是自个儿从马车中一跃而下。 “小侯爷您当心,您当心。”内侍到不介意赵澜态度,仍旧露出谦卑的模样。 赵澜深吸了口气,深秋的空气泛了冷意,由鼻腔入喉再灌入肺腑, 叫赵澜打了个寒战。自然, 人也清醒了不少。 “走吧。” 那内侍顿时露出几分喜色, 走到赵澜身侧领路。至于那些士兵,任务已然完成,自然是各自回转复命去了。 一路前行,行至承德殿不远处,赵澜忽听有人叫了他一声。 赵澜下意识扭头看去,却见许典披甲而来, 只离他十步远左右许典便止住了脚步。赵澜以为他要说什么,只是等了片刻,许典只是朝他稍稍点了下头。 “许大人,当日神都外一别,倒是不曾想再见面如此之快。”赵澜露出几分苦笑之意。 许典亦是勉强露出几分笑意,最终双手交叠于胸前口略微朝赵澜拜伏,随后一转身也就离去了。赵澜见许典领了巡视之人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收回了视线。 待许典离去后,不等赵澜再走,反倒是寇连进来了。 寇连进仍旧如初,比着一般的内侍身材魁梧些,眉目周正,一举一动都带了几分利索之感。近了,赵澜便瞧见寇连进脸上带笑,瞧着有几分亲切之意。 只未等赵澜开口,寇连进当先含笑道:“赵小君子,您别问我,圣皇之意哪里是我等卑贱之人能知晓的。您这边请,早朝仪之后,圣皇就一直在居室之中等您了。” 承德殿居室。 居室中一片安静,早朝仪之后,周显便让一应宫人尽数出了居室,未留一人。此刻,居室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虽是白日,但因如今已经是深秋,阳光不似夏日一般热烈,是以屋中也显得有几分暗淡。 周显闭目坐于案台一侧,神情半隐于昏暗之中,他如此静默已然很久了。约过了有一刻钟,周显忽而发笑,整个人显出几分慵懒之色。 笑后,周显又将目光落于案台之上。 今日案台两侧却是未放置奏折竹简,取而代之乃是一叠元氏纸。周显一手拢了自己衣袖,提笔便在元氏纸上写了‘赵’之一字。 待周显搁下笔墨,不过片刻,外头便传来寇连进求见之声。 周显稍稍一愣,随后又稍稍整理了下自己衣物穿着,想来没有不妥之后才开口传召入内。 吱呀—— 朱红色的大门叫人轻轻推开,一道光线将赵澜的影子拖曳有些过长了。 顺着光线,赵澜下意识抬头而望,目光骤然同周显相撞。赵澜到底有些无措,率先挪移开了视线。 寇连进不曾入内,这会儿便重新合拢了居室大门。 听到关门之音,赵澜下意识想要往后瞧去,只有怕失了仪度也就忍住了。如此,赵澜只得继续上前,待离周显十几步远之时,这才道:“臣下叩见圣皇,圣皇万安。” 约是今日居室无有宫人的缘故,此刻便显得过分安静了。赵澜话才开口,便发现他的声音似在居室之中传出了几分回音。 他的一呼一吸,也都清晰可闻。 周显端坐于软塌之上,神情有些随意放松,“赵澜,你且上前几步。” 赵澜抿了抿嘴唇,上前了三四步。 “再上前来。” 赵澜又挪了两三步。 周显忽的笑出声来,“朕这般可怕?叫赵小君子畏之如虎?此番下旨唤回小君子,怕是小君子心中埋怨朕埋怨的厉害,何必忍着?” “臣下不敢。” “小君子是不敢,不是不埋怨。” “臣下知罪,还请圣皇恕罪。” 周显摆摆手,也不欲再提此事。只是看向身边软塌,笑道:“罢了,小君子且过来坐于此处,朕有话同你讲。” 赵澜略微有些踟躇,但到底还是坐于了周显一侧的软塌之上。 待赵澜坐好了,周显亲自动手将放置在一旁的一些吃食并着茶水送到赵澜身前,“小君子这几日赶路,想来风餐露宿,也需吃些东西。” 赵澜到确实有几分腹中饥饿,只是此时境地,便是腹中再如何,落于口中之物也颇有几分食之无味之感。 见赵澜喝起了热茶,周显暗中浮现几分温情之色,却是缓缓道:“赵小君子,朕…心悦于你。” 赵澜原先正在喝茶,骤然听到周显话语,他便下意识手一抖,其中热茶洒了些许,赵澜赶紧将手中杯盏放置于案台之上,神情慌张道:“臣下失仪了。” “小君子。”周显抓了赵澜手腕,叫赵澜不得不看向他,“小君子未曾听错,朕心悦于你。” 赵澜因为慌张心跳的厉害,这实在有些荒唐了。 赵澜也不是不知晓人伦一事,原先周显说过几回留于他身侧的话语,赵澜也懂其中之意。如此行径,虽有人将之言为风雅一事,但到底上不了台面。 几番无措忧虑,实在是赵澜虽为亡国之人,也是惜命之人,可到底要几分南赵‘太子’的脸面。若为求活,做了个以色侍宠之人,他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他的老师,去见南赵历代先祖? “赵小君子,朕也想放你回南赵,你我之间,朕也觉得委实荒唐了。” “…既如此,臣下已经走了,为何圣皇?”赵澜此刻有些糊涂了。 周显目光深沉又浮现几分绝然的自信,“因为寇连进这个老东西提醒朕了,朕一统天下,贵为七州六府万里江山共主,难道连一个心悦之人都留不住?” 赵澜脑中混沌了,他实在不知晓此刻的自己如何模样。周显这些话拼凑在一起,一字一句如同一团团棉絮将赵澜的脑袋塞的满满当当,叫他实在无措了。 “小君子,朕从君皇子到如今,虽也有不少子嗣,但从未同一人说过朕心悦于她,小君子可明白朕的心思?” 赵澜只觉得被周显相握的手臂如同被灼烧一般,接触之处滚烫的厉害。赵澜忍不住抽回了手,又顾不得失态,端了已然凉了些的茶水一口喝了。 周显笑着索性又为他添了些,原先这般亲密又自觉落了几分脸面之事周显到底有些放不开,心中多少也顾及些。 因为如此,见赵澜迟迟不应他之话,这才叫赵澜回了南赵。可周显也知晓,此后他又叫人去追回赵澜,那便是他‘输’了。既‘输’了,那自然也是要拿出些输家的态度的来的。 见赵澜不肯接,周显此刻便温言哄劝道:“朕知晓此番叫小君子回转,小君子心中对朕是有气的。只是小君子也替朕想想,朕到底是如此身份,便不说身份,年岁也如此了,此番也是舍了脸面叫人追回小君子,又说了这些许肺腑之语。小君子不管冲着哪样,也都给朕留几分脸面可好?” 赵澜叫他说的面皮有几分发红,到底接了,又是几口喝了茶水。 见此,周显便笑道:“如此小君子从今日起就入读顺天学府,原弘昌馆居住的地方小君子若是习惯了,朕便叫人重新规整打理了。若是不习惯,那就另外择一府邸?” 赵澜倒是不欲换它处,是以仍旧选了弘昌馆中。 对此,周显自是不反对。又见赵澜面有倦色,想来他这些时日连日赶路怕是精力不济,又加上这一番折腾,赵澜怕是心绪过重了,周显也就想他早些去歇息。 很快,门外候着的寇连进听着了周显的传召之声,立时推开了门进去。 居室之中,小侯爷只坐于软塌之上,面露露出几分无措、疲倦之色。一旁圣皇带了几分笑意,偶尔小声同小侯爷说些话,神情间分明的哄劝也带了几分隐晦的讨好之意。 寇连进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瞧。 周显见赵澜有几分意兴阑珊模样到也不气,只是连连叮嘱寇连进,叫他小心带了赵澜回弘昌馆中安歇。另外,又叫叶桂同另一医道院中神医薛生白二人去弘昌馆中专门为赵澜调理身体。 寇连进自然应是。 周显又亲自送了赵澜出居室,不远处下了台阶,早就有软轿在一旁备好。如此,周显方才显得十分满意。 …… 长信宫中乃是大顺魏皇后所居住宫殿,魏皇后向来崇尚勤俭,是以长信宫中所用时常并不奢华。 魏皇后从十四嫁于周显,一直到如今一共生有两子一女。只是可惜,除开大皇子周璩承之外,另外子女尽数在幼年时得病夭折了。 这些年来,魏皇后愈发深居简出。更是在长信宫中建立了一座小道观,得了空便在道观中抄阅道经修心养性。 这日,一瞧着已有了年岁的宫人脚步匆匆而来。入了长信宫,又拐过几间偏殿,这才进了魏皇后时常修心之地。 屋中点了檀香,一入此间便有几分渺渺之香。 见到来人,一身道袍打扮的魏皇后虽然在发丝之间添了几分白发,但眉宇间仍旧留有几分年轻时的艳丽之色。 这会儿魏皇后小心搁下手中道卷,语气平和道:“何事?” “皇后,方才得了消息,那位南赵之人又回来了。婢子打听了,似是圣皇传的口谕,特意追回来的。刚才出宫,还准许在宫中乘坐软轿出的宫门。” 魏皇后凝了凝眉,半晌,浮出一丝嘲讽之意。 “你说说看,咱们这位圣皇这是何意?” 宫人一愣,只得摇头,“婢子不知。” “罢了,随他去罢。” 宫人一愣,疑惑道:“皇后,咱们便不做什么吗?” 魏皇后又拿起了竹简,“承儿已在圣心,上次实封三县便是证明。这些时日来,外头早立太子之言也愈演愈烈,便是圣皇也会考虑几分了。 这般时刻,我牢牢坐稳皇后之位,旁的什么都不做,才是对承儿最大的支持。咱们那位圣皇,野心大着,心里头也明白着,咱们做些什么,那才糟糕,上次卫夫人弄的祥瑞便是个教训。 再说些不好听的,那南赵之人再如何,也是个男子之身。若他聪慧些,心里头也该明白他实则并无半分依仗,所惦念的不过是君王今日之恩罢了。一朝恩去,你再瞧他还剩下什么?” 宫人顿时浮出喜色,“皇后圣明。” …… 宫外周璩甫府邸。 周璩甫正关了大门,一脸兴致勃勃的训练着乐人排练歌舞。这可是他要送给周璩承的,可不能出了岔子。 结果这档口,大门忽被人拍响。 一会儿功夫,一气喘吁吁之人跑进来道:“殿…殿下……” “哎呦,喝点水,看你这气儿喘的,不知道以为圣皇派人来抄我的家来了。”周璩甫喝着茶水,有些胖乎乎的手这会儿随意摆了摆。 “不是…殿下…那个南赵的叫赵澜的那个人,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噗! 周璩甫直接一口将灌入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当真回来了?” 来人扶着腰点头,“当真回来了。” 周璩甫龇了龇牙,一拍手掌,“快快,在我府中寻几样上好的名贵之物,咱们一会儿去给他送礼去。” “殿下,您这不用吧?”一旁府中招募的幕僚兼管事不解的摇摇头。 周璩甫眼睛眯起,遮掩住了几分精明之色,“要,一定要。若想日后高枕无忧,如今该舍的必然要舍,还不快去。” …… 因为赵澜的回归,大顺皇都就像是烧开了的热油,本来就滚烫无比。忽的滴入一滴水,顿时整锅热油都沸腾了起来。 一时之间,神都沸反盈天。 …… 在隔着神都四五州之远的偏僻之地,此处有一道观,只是这道观早已破落,里面只剩下一整日晒太阳,瞧着快要老死的老道,另外一个则是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只是说是小道士,他穿着分明又是寻常的衣物,并无半点道士打扮。 “呦呵。”老道士一下从门口的台阶上坐了起来。 小道士捂着肚子蹲在一边,“叫什么?还不到饭点,这会儿可没吃食。” 老道士死盯着天空之上白亮的太阳,最后眼泪滚滚而下。 小道士嫌弃的撇了下嘴,“活该,大白天瞧太阳,怎么没把你看瞎了。” 老道士擦了擦眼角,随后拍了拍衣物之上的灰尘,转头道:“我要离去了,你继续守在此地。四年后,你在我方才所站之地方磕些头,全了你我师徒之情你便下山去,做什么只随了你。” “你叫我一个人在这儿?”小道士不可思议。 “你们没缘分了,再见。”老道士走的干脆。走远了,老道又独自嘀咕,“发生了点有意思的事儿,倒需得去瞧上一瞧。” 第30章 无赖之意 噼里啪啦…案桌之上的物件被赵玉一扫而落, 屋中几个仆役从未见过赵玉如此气恼模样, 顿时垂头低眉不敢言语。 只一旁娥女神情犹豫,好半响见赵玉发泄了怒火,这才道:“夫人, 您何苦如此?” 赵玉不理, 只手心因握拳而掐出几道指甲印子来。 原以为赵澜总算离开了这危机四伏的皇都,总归留她一人为质也就够了。哪里想, 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另外,外头也传出了些另类风声。 若当初刚为亡国之女, 赵玉也还有些茫然。可她从弘昌馆中踏出步入娇房宫时,赵玉也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有些事儿她能做, 但她绝对不允许有人肆意欺辱她的家人。见赵玉面色愈发阴沉,娥女也觉得心颤,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赵玉。 “夫人?” 好半响,沉默无言了许久的赵玉忽的起身,却是道:“沐浴更衣, 我要入宫求见圣皇。” 娥女一愣, 赶紧道:“夫人, 许大人还未回家。不若待他回府了,同他说一声再行入宫一事?” 赵玉扭头去看娥女,眉目冰冷。 “我是以驷车长主妇之身份求见圣皇,这难道是见不得人的事儿?再来,我入宫求见,他在宫中当值, 自会知道我求见之事,还不快去准备。” 娥女不敢再反驳,立时应答。 待娥女走后,赵玉又挥斥走一应仆役。她自个儿走到铜镜前,镜之中的她此刻分明的满眼的仇恨怨毒之色。 大顺亡其国,又害的她们一家骨肉分离,她恨不得周氏皇朝二世而亡,子嗣血脉不存于世。闭了闭眼,压住满腔仇恨之色后,赵玉才将藏起的一把匕首取出,又藏于衣物内袋之中。 她要向那位圣皇去求证,若当真如他人所言,她也绝不让赵澜受其羞辱。 …… 赵澜回转到弘昌馆,当时便呆愣住了。若非一路而来,这路途他尽数熟悉,入门之时也有些熟悉,他定然会以为这是两个不同的地方了。 原先屋舍不过保留了几分原样,其余尽数换置了。尤其是院落之中花草,比之之前不知精细多少。 “小侯爷瞧瞧,哪里还有不满意的尽管说,我这儿立刻叫人改。”寇连进陪在赵澜身侧,笑道。 寇连进是随侍在周显身边的人,他特意陪着走一趟自是周显特意吩咐的。主要是给旁的人张张眼,赵澜是回来了,却并非是不受重视可随意欺凌的质子之身。 寇连进也是人精,心中明白周显所想,所以一路而来对赵澜十分恭敬。 这会儿,赵澜随意环视自个儿焕然一新的屋子,两旁屏风雕刻精美,其上描绘之景一瞧便是出自大家之手。除此之外,屋中一应精巧摆件瞧着便是名贵之物。入室,赵澜便嗅到幽幽清香,分明是多罗衡芜香。 见赵澜打量屋中情况,寇连进又笑道:“小侯爷,您夜间睡的不好。圣皇听叶桂说起过,说是此香能安眠,长久嗅闻更能调理身子,所以叫我全数拿来了。” 赵澜见寇连进一直,果然见屋中角落放置了一香炉,香炉之外竟还点缀不少宝石珠玉,瞧着便赏心悦目。 又见屋中案台之上放了一盒黑白棋,赵澜随意开了棋盒,见黑棋打磨的温润如珠玉,顿时便捏了一枚入掌心。谁知入手之后,这棋子竟带了几分温润之感,半分不显得冷硬。 见赵澜带了好奇之色瞧过来,寇连进便立时解释道:“这是燿石,很是难得。圣皇登临天下,着人敬献燿石也不过寥寥之数。 之前小君子同圣皇下黑白棋,圣皇思及如今已是深秋,再过些时日天若是冷了。若是寻常棋子,入手怕是冻了小君子。 这棋子、棋盘昨儿个才刚刚叫人打磨好,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尤其是那白燿石,更是难寻。您这儿这幅黑白棋,怕是除了这儿,天下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了。” 燿石一物,赵澜在南赵时从未听过。 当下,赵澜也不曾多言,只将手中棋子重新归于棋盒,这才道:“白日间,这香炉便不必点燃了,我原先也听寇大人说过,衡芜香本就不多了。” 这衡芜香确实助眠,赵澜有时夜中睡不安稳,到确实所需。 “小侯爷所言甚是,不过圣皇也已经下旨,特意去娇房宫中找寻是否有岷山国中残留制香人。好大功夫,找到了个晓得半篇残方的。依据配方,圣皇已经着薛生白等人去仔细研究了,想来再过不久这衡芜香便足够小君子用了。” 赵澜神色微动,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寇连进见赵澜无言,便略了这话题,“原先到此处的宫役多是不够精细,想来赵小君子也用的不顺心。这回,这里伺候的人尽数换了,若是原先的人中,小君子有用的顺手合心,也可同我说一声,我再调回来即可。” 这赵澜倒是可有可无,原先那司设虽示好了几次,只是此人也颇为有些功利性,再留她在此处反而不妥。 想罢,赵澜也就只说不用。 见赵澜神色倦倦,寇连进说了一通圣皇的用心之言后这才告辞离去了。 这些时日连日赶路,加之情绪大起大落之下,赵澜确实疲倦。不过寇连进走后,赵澜仍旧强打了精神,拿了一张元氏纸写了字,又叫来一个宫役,叫人送去驷车长府邸之中。 “只说我叫人来送的,需要你亲自递到赵夫人手中。” 那宫役低眉顺目,点头了应了声便拿了赵澜手中书信离去了。 见此,赵澜到底也感叹这些宫役确实不同了。原先到这儿来的宫役果然多是差些的,有些年岁小些,办事也就有些毛躁。年岁大些的,行事之间又颇为功利。 反倒如今院中这些人,一个个行事极有章程,瞧着便是可用之人。自然,这些人之中有多少说不得每日都会将他的一举一动全数上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澜实在无心他想,稍稍吃了些饭食,连洗漱都不曾,只蒙了被子睡了好沉一觉。见赵澜睡去,自有宫役小心入内,而后细心为他下了帘子,好叫他睡的舒服一些。 …… 赵澜入睡这功夫,赵玉已到了宫门口。 原她是没身份来求见圣皇的,只是她打了驷车长府邸的名号。圣皇十分器重许典,既是许典家中主妇,宫门口之人总得为她禀告一声。 一层层求见之意还未传到到承德殿居室中,赵玉先见到了急匆匆而来的许典。许典一身铠甲,眉目肃然,行走之时,腰间悬挂长刀与铠甲相撞,发出几声刺耳冰冷的撞击声。 “你来求见圣皇,所为何事?”许典将目光凝聚在赵玉面容之上,浓眉之下的眼神充满了浓烈的压迫之感。 赵玉后退了一小步,仍旧道:“你难道不知?我自是想去求个恩典,叫阿澜能真正的回归南赵。再来,阿澜性情温良和善,并无多少野心,圣皇可不必忧心他回归南赵之后徒生事端。 我同他更是姊弟情深,我已在大顺,想来为了我,阿澜也不会做出有损大顺之事,何必再留阿澜为质?” 许典厚粗的眉缝深深凝起,“当真只是如此?” “当真如此。” 许典一手猛然握刀,语气沉重,“若有它意,休怪我刀不留情。” “…自然。”赵玉压下心中一丝惧意,回道。 恰此时,宫内层层回禀传来,说是圣皇准许求见。当下,赵玉绕开许典身侧,随后便在传召的内侍带领下缓步而走。不过走了稍许路,忽见许典又快步而来,随后将手中折叠的元氏纸递交于她。 “方才弘昌馆中宫役送来,赵澜特意叮嘱了要交到你手中。”说罢,许典只深深瞧了赵玉一眼,这才扭身而走。 那内侍到也不着急,总归小侯爷如今是顶顶的红人,内侍也就不愿得罪了他姊姊。再说,他姊姊还是驷车府主妇,便是这身份,也是他能奈何的。 赵玉当下就瞧了那元氏纸所言,不过些许问好之话,旁人瞧的无碍,但赵玉却能瞧出别的来。 这原是赵澜为了应付当初明德的考试,他便同赵玉想了个法子来抄写。把一些字的偏旁拆了,然后组合到其它字上看,便是其它之意了。不过这事儿只有赵澜同赵玉瞧的明白,旁人怕是不行的。 瞧过了信件,赵玉将元氏纸折叠又妥善放置好,这才道:“劳烦这位大人继续带路。” …… 赵澜这一觉睡的尚且安稳,醒来之时已到了傍晚。又叫来宫役一问,问信件可否送到,又听闻驷车府邸一切如旧,赵澜便松了口气。 他何尝不了解赵玉,一怒之下,赵玉会做何事实在说不好。 这功夫,一旁宫役又道:“小侯爷,您入睡之时有不少人来求见您,好些人还送了礼物来。门房那儿全数做了记录,都叫明日再来。一会儿您瞧一瞧?哪些不想见,明日若是来了,也好叫人回了。” 赵澜才一点头,宫役便拿来了名单,好大一长串。 “罢了,先用晚食吧。”赵澜见用元氏纸誊抄都好大一片,顿时失了几分兴致。 只赵澜话音才落,门外便响起敲门之声,而后赵澜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君子说的有理,先用晚食的好。” 周显? 赵澜立时浮现警醒之色,随后果然大门叫人打开,外头的宫役尽数跪伏于地并不敢言语。 周显负手而入,玩笑道:“宫中烦闷,出来走走,哪里晓得倒是来了此处。恰好听到小君子说用晚食,朕这儿也就腹中饥饿了。” 赵澜不由虚眼打量他。 周显如今愈发神色自如,到是不觉自己方才之话语颇有几分可笑的无赖之意。 第31章 为谋己身 新换入的宫役果然训练有加, 此刻见到周显也并未显得慌乱。待周显随意落座之后, 宫役这才躬身垂目而出。等人稍稍退出了一些之后,赵澜方才回神立时就要行礼,只不过才起身就叫周显摆手制住了。 “实在不知圣皇造访, 失礼了。”见此, 赵澜又赶紧稍稍理了些衣物,这才开口。 之前回转大顺, 赵澜身心俱疲。一通休息之后,如今才恢复了精气神, 只是他虽洗漱了,却也未整理衣冠。 原也不当事儿, 总归在自个儿房中,哪里想周显会突然来。 周显见赵澜一手抬了手臂,用衣袖稍稍遮掩了,而后有些慌张打理衣冠的模样竟也能叫他瞧出几分心悦之情来。 “不过寻常坐坐罢了,小君子不必拘谨。”周显说话间, 又将方才宫役送上的‘送礼’名单接过手中翻看。 赵澜一见周显翻看, 面色便露出几分焦急之色, “圣皇明鉴,臣下从未同上述之人有过私交,这份名单过了今日,臣下原也打算明日向圣皇呈上的。” 闻言,周显忽的一笑,抬眼瞧向赵澜。 赵澜面色忐忑, 隐约有焦急之色,只他神情中一闪而逝的警惕试探之意仍旧叫周显看的分明。 周显一把合了名单,却是笑出了声。 他的这位赵小君子到确实成长了很多,这会儿倒是开始慢慢学着为己所谋了。这名单方才他入内之时,赵澜分明有时间将之收敛入怀。放于此处,便是特意留给他看的,也不过是想借此试探他的态度罢了。只是可惜,这点手段实在太低劣了些。 “…圣皇所笑为何?”赵澜见周显只是露出几分好笑的模样,心中有些发怵,不由询问道。 “朕是笑这些人小气了些,瞧瞧今儿个来送的东西,不过些许小物件儿罢了,朕不至于没了这点气度。 另外过些天小君子也要去天顺学府入学了,朕这儿跟你交个低,你且去,也不必忧心旁的。他日你入朝为官之事,朕也自会为你安排好的。” 赵澜听周显如此说,也只得闷声应了是。 两人说话功夫,外头有宫役悄悄进门问了随侍在一旁的寇连进,是否可以传晚食了。待得了吩咐之后,一样样菜肴这才端上了案桌之上。 赵澜一时未动食箸,因宫役所端来的晚食分明的南赵菜式,南赵多山,各处依山而居,饮食之上必然也同大顺广阔之地多有不同。 见赵澜有些呆愣,周显倒是率先拿了食箸吃了一口醴笋,而后赞叹道:“此物如此调制烹饪倒是不错,小君子可吃一些。这烹饪之人原就是南赵人,想来在味道上不会差的。” 周显也喜爱美食美酒美衣,可喜爱归喜爱,他却极为有度,往日间也以简约为便。这番也是难得,为着赵澜,特意在他衣食住行一事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醴笋是南赵之物,赵澜在南赵时便是多爱吃它的,此刻见故乡之物,赵澜心中有些酸楚,只面色不显,到也先谢过了周显。 一口入喉,待吞咽之后,赵澜露出几分满足之色,不过口中仍旧有些遗憾道:“可惜非是南赵冬时雪笋。” 一旁寇连进听了,下意识瞧了周显一眼,而后笑道:“小君子您这就不知了,南赵离着咱们远着呢,这一来一回就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歇,也得一月有余。这南赵山中的醴笋哪里能运的来,再说这会儿还是深秋,更没落雪呢,哪里来的雪笋。” 这其中的道理赵澜自然是知道的,他不过是稍稍有些感叹罢了。 此事就此略过不提,赵澜见这醴笋味道调和的极为爽口,他到也是起了食欲,晚食吃了不少。见赵澜难得吃的高兴,周显到也心情不错。 宾主尽欢后。 周显也未有离去之意,反倒留在赵澜处询问他是否困顿。若是精神还好,不若一些下些黑白棋。 赵澜见周显行为并未有孟浪之色,到也放松几分。再则这些时日来,他倒是也同周显下棋下的有些习惯了。 输多赢少,可每回赢了,赵澜便觉得心花怒放,十分开心。能在某一件事上打败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下共主,赵澜自然会有种极其难言的兴奋。 夜。 赵澜这会儿一手托了下巴,一手轻轻摩挲着一枚黑色棋子。棋子圆润又带了点点温热,因手感不错,赵澜便不由拿了一枚在手中把玩。 见周显迟迟未落子,赵澜索性笑道:“圣皇可想好了?” 周显沉思模样,闻言抬头看了他一下,“快了。” “此话您在半盏茶前就说过了,若是下不了,投子认输便是。”赵澜的语气分明带了几分得意。 周显瞧了他一眼,当真手一抛,手中白子落入旗盒之中,“好,小君子说的也是。既不知如此落子,索性认输就是。” 见周显认输干脆,赵澜心情大好,主动同寇连进二人一起拣起了棋盘上的棋子分盒而装。周显转身拿起热茶喝了口,又见赵澜身旁的茶盏有些空了,索性起身为了添了些。 赵澜顺手接了,喝了几口后随意道:“今日我听闻姊姊入宫求见圣皇?不知所为何事?” 这会儿周显重新落座于赵澜对面,二人之间隔了一小小案桌,倒是颇为闲适模样。 “自是为了你,这位赵姬是好大的胆子,还来质问朕,说朕为何出尔反尔叫天下人耻笑。” 赵澜不由心中一紧,“之后如何了?圣皇可有怪罪我姊姊?” 周显摆了摆手,“这位赵姬虽有几分女中豪气模样,到底朕也不放在眼中,便叫许典带她回去了。” 说罢,周显又一顿,他话未说尽。 如此轻描淡写放过赵姬,还因赵姬所说之事确实如此。他出尔反尔,半路又着人追回赵澜到底荒唐了。仔细想来,周显自问以他如此涵养,也不由有些脸红。 心中有鬼下,也就不计较赵姬的事儿了,这才不过斥退出居室,叫她回去罢了。 亲耳听周显如此说,赵玉当真没事,赵澜这才彻彻底底放心了。当下,赵澜也就谢过了周显的恩德。 待棋盘重新各自摆好,周显瞧了瞧天色,实在晚了。加之赵澜虽白日间入睡了一下午,只是他向来体弱些,还需好好休息,周显也不愿扰了他。 赵澜见周显有离去之意,自然不多留,将人送出门外也就回去了。 …… 深夜街道上。 一辆皂色马车咕噜咕噜在路上缓慢行走着,但在马车前方三十几步左右的地方,分明是周显负手而立慢慢走着。 他身边跟随了寇连进,以及另外一位面如冠玉,行走之时却是步履稳健的中年之人。这二人具是随侍在周显身侧,又落后半步以示尊敬。除此以外,街道两侧各处隐藏的士兵、弓箭手更是不在少数。 周显一人身系天下,白龙鱼服之事,周显是慎之又慎。 寇连进手中捧了一件披风,这会儿上前笑道:“深秋了,圣皇既不愿上马车,这衣物还需披上,保重身体为上。” 周显也不拒绝,披戴好了,周显因着喜悦,行走之时脚步竟然又快了几分。 寇连进小跑追上去,玩笑道:“圣皇今日心情当真不错,想来是欢喜小君子这几日之间棋力大涨,如今同圣皇下那黑白棋,圣皇已经是输多赢少了。” 周显面色一沉,“老东西,你倒是开起了朕的玩笑。” 放下下棋,他是输多赢少,自然是有故意之意。只是这故意相让,也得讲些方法,若是叫被相让人瞧出来了,那就没美妙了。 寇连进人精,自然是发现了,这会子才拿周显打趣。当然他也知晓周显并非当真生气,否则绝不是现下这种无关痛痒的话。 见周显斥责,寇连进连连笑道:“是臣下的不是,不过夜深了,圣皇还是上马车的好。” 周显实在心情大好,也就没上马车的兴致,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这些时日他也十分辗转,如今到底留下了赵澜,周显反倒松了好大一口气。 无人之时,周显承认他有些庆幸,那天的自己忽的在入承德殿的那一刻,舍了脸皮着人去追了赵澜回来。 赵澜如今待他虽还有警惕、拘束之感,可周显也未怪罪他。赵澜到底年轻些,加之身份敏感,骤然之间无法全然信他是难免的。 周显也不在意同赵澜一步步改善关系,叫赵澜习惯他、信任他,最后喜欢他。周显向来对自己有信心,任何一方面都是。 待平复了喜悦之情,周显这才上了马车。 …… 一夜好眠。 赵澜一番洗漱之后,今日哪里也没打算去,而是安静待在了弘昌馆之中。果然,辰时才过,宫役就来禀告说驷车长府邸夫人来了。 “退下去吧。”赵澜引赵玉入房,待二人落座后,赵澜才叫众人退下。 那些宫役倒是也听赵澜的话,闻言只温顺垂目模样,安静退了出去。顺带,将赵玉身侧跟着的娥女一同带了出去,又小心的合上了屋门。 赵玉端坐在赵澜对面,认认真真打量了下这于当初他们刚刚入住之时截然不同的弘昌馆,又见此处房屋各处布置十分用心,比之在南赵他们居住之地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澜。”赵玉瞧向赵澜。 赵澜双手交叠于胸前,起身朝赵玉拜伏,“姊姊,我一直在。” “坐。” 赵澜复坐。 “外面有些风声,几分真假?”赵玉单刀直入。 “三分真,七分假,周显待我,虽有意,到也并不勉强,寻常之时也从不孟浪,反倒有几分如师如兄之感。” 赵玉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压低声音询问,“你此番回来,又打算如何?阿澜,你这一来,再要走怕是不容易了。” “我知道,姊姊…我在半路接到口谕时我就全知道了。既走不了,想要在皇都好好活下去,你我并无靠山,亦无退路,那就只剩下那位了。” 赵玉凝了眉目,“与虎谋皮,焉有其利,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姊姊,我都明白,可是我不是之前那个只知道玩乐的君皇子了。也许黔首庶民不需要我,我也不是一个好的君王。 但我是赵家的子嗣,我不能一辈子叫姊姊、爹娘来保护我。我也该去选择自己的路,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总归是我自己走出来的。 就算没有经历亡国一事,就算如今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君皇子,总有一日君父还有姊姊也是不能再保护我的,这一步我总要学着去经历的,不是吗?” 赵玉看着她不远处那个眉眼清朗,神情也都还带了几分稚气的年轻人这会儿略微涨红了脸,然后努力板着脸第一次学着跟她争辩。 赵澜好些确实不是那个什么事都需要她出头的弟弟了。 恍惚间,赵玉还能回忆起赵澜之前无忧无虑的模样,再一眨眼,取而代之的便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阿澜,你做的很好,就照你想做的去做吧。不管以后会走到哪一步,我都不会后悔此时此刻做下的决定。” 赵澜抿紧了嘴唇,再次朝赵玉一拜。 赵玉来的时候还是残留了担心的,回去之时仍旧忧心,但却又对如此的赵澜欣慰许多。赵玉才走,赵澜原本想要偷个闲儿,没想到弘昌馆就迎来了第一批真正的客人。 赵澜不得不见。 因为来人是三皇子,周璩甫。 第32章 引为知己 赵澜整理了一下仪容, 这才带了两个宫役开了大门迎接周璩甫。自上次娇房宫初见之后, 赵澜也着人去稍稍打听了一番这周璩甫情况。 此人行事有些独特,可以说是一个十分明哲保身之人。他的母亲是福阳宫昭夫人,年轻时昭夫人也曾经受宠过一段时日, 且昭夫人有一位哥哥曾经为大顺的开疆扩土立下过赫赫战功。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这位哥哥在五年前因为一场军中疫病,没在战场上马革裹尸, 反倒死的有点憋屈,也没在好的时候死, 可以说是在黎明前夕倒下了。 那之后,昭夫人母族才稍稍有些沉寂下来。 即使如此, 理论来说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周璩甫未必没有一争之地。可他却于常人不同,亦是不理会旁人劝说,反倒时常亲近周璩承,并常常以他马首是瞻。 因为如此, 这场硝烟弥漫的战场中, 倒是叫人忽略他, 便是偶有人私下小心说起未来储君一事,也多是在周璩承同周璩定二人之间游移。 赵澜脑中思索种种,到了门口才收敛思绪。 周璩甫身形较胖,一身华服在众人衬托下自然十分显眼。 赵澜立时行礼,“不知贵人到访,有失远迎, 还望恕罪。” 周璩甫一张白嫩的脸笑的十分愉悦,上前几步就扶住了赵澜,赶紧道:“赵君子,咱们算是朋友了,这就见外了。你看你,上次你走的匆忙,我都没来得及送你,很是可惜。 谁知圣皇看重你,特意将你召回,我也是松了气,总算能叫咱们再见一回。原本我昨日便想来的,只是惦念赵君子连日往返怕是累了,这才止了步。好不容易到了今日,我那是一定要来见一见赵君子的。” 周璩甫一把扶住了赵澜后,到也不客气,快了赵澜一步就拉着他往屋中走去。一路之间,周璩甫更是言辞不断,叫赵澜插不进去半句话。 待落座后,周璩甫身后跟随而来的仆从也将带来的礼物放置于一处。 赵澜神色微动,却也不做表示。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赵澜不认为一个身份尊贵的三皇子会白白来送礼给他。 见赵澜当下未推辞,周璩甫心中满意。不过在赵澜这儿的宫役才上了热茶之后,周璩甫忽的挤眉弄眼,随手点了两个方才手执礼物而来的仆从,而后笑道:“留下这二人,其余人都出去出去。” 周璩甫带来的人倒是听话,除了被他点名的二人外,其余人低眉垂目尽数出去了。倒是赵澜这儿的宫役,一时竟然未曾动身,反而张望了下赵澜。 赵澜神色一动,倒是也有些感念。 他这儿的宫役是寇连进安排的,赵澜思虑这些人怕尽数是宫中‘探子’,虽侍奉他上心,却对他也无忠心可言。只是他到也没想到,这些宫役听闻周璩甫吩咐,竟一下也未走。 如此看来,这些宫役确实也有可取之处。 这动静说来也不过一瞬间的事,赵澜连道:“还不出去。” 宫役立刻应是退下。 周璩甫那张微胖的脸蛋上笑的愈发真诚了,他上前仿若知己一般拉了赵澜手臂,引他走到一位仆从身前道:“他才是贵客,赵君子可知他是谁?” 方才随周璩甫而来的仆从十来位,尽数穿着打扮一模一样,赵澜也未细看。 这周璩甫骤然指了一人说道,这人虽低眉顺目,赵澜一下就认了出来,“大皇子!?” 赵澜一下有些慌乱,这实在…实在太离谱了。 另外,从内心深处,赵澜待周璩承更加厌恶。因为周璩承在他眼前砍下了他老师明德的脑袋,也是周璩承下令将明德尸体悬挂在城墙之上的。 上次回归,周璩承着人送来了包裹。后头赵澜也打开了,果真是曲谱。只是赵澜检查之后,以防万一未曾扔了,却也是寻了一地方放置,之后再未打开过。 此刻再见周璩承,还是以如今方式,赵澜实在不可置信。 周璩承这会儿笑了笑,后退几步朝赵澜道:“赵君子,许久未见。上次一别,以为天高水长无再见之期。” 赵澜压下心思,勉强道:“上次送别赠曲谱之恩,还未谢过大皇子。” “哈哈,怎么样,我想的这主意好吧。”周璩甫一拍胸口,笑道:“商乐去世了后,大哥在府中待到现在。我看他都快待出病来了,所以带他出来走一走。赵君子,我大哥可说了,你比商乐都要厉害。 之前你在娇房宫中新改编了不少曲谱,我都着人誊抄给了大哥一份,大哥夸你说你很厉害。大哥向来很少夸人的,难得这么欣赏你,引你为知己。” 知己? 赵澜一下有点呆愣,上次见面,周璩承待他仍旧有几分随意,之后他完善了《将军百战》,周璩承待他才客气了几分。 再见面,他倒是知己了? 实在可笑。 见赵澜糊涂,周璩甫赶紧打圆场。 一会儿功夫,周璩承同那故意一同被周璩甫留下做掩饰的仆从稍稍避了一避,随后周璩甫叫人送来了各色酒菜,方才周璩甫那些仆从竟又出去买来了这些。 又叫众人离去,三人这才重新落座。 赵澜话少,应他实则同这两位皇子并无几分交情,自也无话可说。且赵澜始终留意了酒量,不愿多喝。 周璩甫闲不住,倒是做了个活跃气氛之人。 叫他一路说来,赵澜才知晓周璩承这段时日也不好过。商乐之死,在旁人看来是圣皇在敲打周璩承,说他过于痴迷乐曲,耽误了正事。 此事之后,魏皇后着人去斥责了周璩承一番,又找了二三官员,斥责他们为谄媚上意,以谋富贵,竟然多次赠送周璩承曲谱、乐人等,以此叫他受到了圣皇的责备,十分可恶。 这几个官员一时惧意难忍,不得不小心求见周璩承,以此想要拿回当初敬献曲谱。如此做法,自然会恶了周璩承。可若不这么做,他们说不定会死。 毕竟此事皇后不满意,更主要的是圣皇也不满意,他们还怎么敢。如此,有一就有二,不消几日,周璩承府中的曲谱倒是还出去不少。 这也就罢了,最主要是商乐死了。 周璩承是认可商乐在音律上的才华的,也认为他日后会成为一位音律大才。但是他死了,死的十分容易且没有半点价值。 尸体被随意扔到野外,还是周璩承偷偷着人用了棺材,好歹收敛了。 连翻打压之下,周璩承多少产生了些许苦闷之意。 外人见他在府中读书写字,偶尔处理一下实封的三县政务之事,也不再痴迷音律,自然十分欣慰。倒是周璩甫,一眼瞧出了周璩承心中不悦之色。 为此,周璩甫便去娇房宫选了乐人,在自己府中抓紧排练。而后又暗中搜罗曲谱,趁着去找周璩承之时偷偷送予他,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此番周璩承如此来,也是周璩甫之意。 周璩甫无意储位之争,自然也不曾有多少人将目光放于他之身。往日,他也有些胡闹,偶尔做些糊涂之事。 是以,他来赵澜这儿,倒是寻常。 若是周璩承光明正大来,那倒是不妥了。便真是有事,也该宣赵澜去觐见才是。 周璩甫酒量不错,吃吃喝喝,话到也讲的多。 “赵君子,实则还是你这处好。弘昌馆原就安静些,寻常时也不会有人叨扰了,要讨闲最好的地方便是你这儿了。 原先我在这儿也为大哥寻了个地方,不过现在也没了。你说,我大哥这日子过的苦不苦?他是受圣皇看重,可是自己喜欢的事儿也不能做,自是烦闷。 我不愿寻这些烦恼,自在些就好。如今我想做什么,再过分,至多也就叫圣皇不痛不痒说几声,快活的很。”周璩甫走到赵澜身侧,颇为感叹模样。 赵澜听周璩甫如此说,便下意识瞧了周璩承一眼。 周璩承话甚少,方才起便只端坐在作为之上。虽饮了不少酒,却仍旧是一派君子无端,素然有方的模样。 约是觉察到了赵澜的视线,周璩承便抬头阖首示意。 赵澜只得回敬一杯。 一场酒席,大约在一个多时辰之后结束。 赵澜同周璩承二人并无醉意,倒是周璩甫有些昏沉,叫嚷着下回叫赵澜去他那儿喝酒,他特意叫人偷偷酿制了最好的美酒,如今在地窖之中珍藏着。 之前大顺征战连年,粮食将士食用还不够,哪里能叫人拿去酿酒。是以,周显便在大顺各处施行了禁酒令,各处不得私自酿酒,违背着全家处以车裂之刑。 如此大顺定国,近一两年风调雨顺,周显才渐渐开放了一些酿酒的政策。不过即使如此,酿酒坊也需要拿到大顺给予的定额酿造令,有此才可定额酿造一些酒水以此贩卖。 因为如此,是以连周璩甫都要偷偷酿造。自然,他身为皇子,也无人敢在此一事上无缘无故去告发他。 “赵君子,多有叨扰了。”临别之时,周璩承神情温和道。 “二位贵人到访,臣下的荣幸。” 周璩承稍稍一愣,认真打量了下赵澜,见他眉宇之色疏离,忽又想起几月前赵澜胆小模样,二者还有相似之处,也渐渐少了相似之处。 所处何方之地,到底影响颇大。 想罢,周璩承不由一笑,只道:“赵君子极善音律,若璩承有一日……倒是不愿意辜负赵君子之才。” 赵澜只俯身一拜,不言。 周璩承扶着周璩甫,一开门,周璩甫十来个仆从一起涌上,一群人簇拥着周璩甫才离去。 赵澜将之送出府,才道:“关门,今日不见客。” …… 周璩甫昏昏沉沉叫人扶上马车,待马车走出好长一段路,原昏沉的周璩甫一下坐直了身体。他面色仍旧红润的厉害,身上也尽数是酒气,只是神色中哪里有半分醉意。 这会儿他瞧了一眼端坐于座位上的周璩承,不由神情跨了点,“大哥,我发现咱们那位圣皇出乎预料看重他呀,你瞧瞧他府中那些宫役,如此忠心,分明是得了吩咐。另外,瞧这位赵君子的模样,分明是不愿为我等所用。 第33章 一封情书 赵澜闭门不见客, 只到底有些人仍旧是挡不住。第二日, 二皇子周璩定亦是派了心腹之人到访,见了赵澜之后,来人十分客气, 也留下了一份大礼。 待送人离去之后, 当晚赵澜也失去了睡意。 夜,赵澜屋中仍点了烛光。 一室透亮。 赵澜铺开了几张元氏纸于案台之上, 笔墨也备在一旁,只是赵澜迟迟未落一笔, 反倒神情有些忧色。 这几日瞧来,周显分明将他置于火上炙烤, 看似恩宠,实则半步不得踏错。 半晌,赵澜不由一叹。 自古以来,这君王立储君之位甚少有太平的。虽有立嫡之说,可这其中还有立长立贤时常争论几分。再来人难免有私心, 君王也有偏爱, 如此也就有了其余诸多说法。 如今周显又是一统天下的帝王, 他的心思复杂难言,谁又能猜的透?赵澜自认浅薄,也是不知晓周显用意。只是梦中之景仍旧叫赵澜警醒,实不敢将事情想的简单明了,唯恐将来落个万劫不复之地。 昨日赵玉入府,赵澜虽宽慰于她, 口述言语颇为自信,实则也不过是安其心罢了。赵澜知晓自身事,他非是经天纬地之才,如今也不过强撑着而已。 思来想去,赵澜无心入眠也无心瞧些书籍,只一人端坐有些发呆模样。 不知过了何时,赵澜忽听外头似有些杂声。 啪嗒…啪嗒…… 似有顽童闲来无事,随意执了石子扔于院落之音。 赵澜发呆许久,也不知道这声音有了多久。只是等他注意了,等了半盏茶功夫,仍有人朝他院落中扔落石一般。 “现在何时了?”赵澜抬头询问到。 一旁伺候的宫役立刻道:“小侯爷,酉时了。” 这般晚了,哪里来的小童还能在他外头扔石头? “去外头瞧瞧,谁在往这里头扔石子。” 宫役得了吩咐便小心退出门外,一会儿回来,却是面色有几分奇异,“小侯爷,您还需得自己去瞧一瞧。” “我?”赵澜一指自己,面色愈发怪异。 那宫役低头,不敢言语。 赵澜神情略微动容,索性起身往外走去。 咚。 到了外头,恰好一颗石子扔了过来。只是这回似是砸到了什么石头上,倒是发出了一声大一些的响动。 赵澜顺着声音过去,走了回廊,便瞧见石子竟是从一墙之隔对面扔过来的。那地儿,原先赵澜还顺着乱石堆爬上去过,不过如今成了一小片假山,四周还栽种了不少名贵花草,可谓是风景秀致。 见如此情景,赵澜心思一动,又觉有些不可置信。 “是何人居于隔壁?”赵澜靠近些,不由大了些声音询问道。 对面只又投过来一枚石子,片刻后,赵澜便瞧见隔壁架上了一架竹梯。赵澜仰头看去,几息,他竟然是瞧见周显冒出头来,而后索性坐于墙头之上。 “圣…圣皇?”赵澜面色怪异,震惊模样难以言辞。 周显穿了一身玄色衣衫,袖口宽窄,是往日显贵外出打猎办事时的装扮,如此倒是方便些。 这会儿,周显也略有些尴尬,不要摸了摸下巴。 如此行事,实在叫他落了几分脸面。只是留下赵澜之后,周显分明觉察到赵澜待他尊敬有余亲近不足,这才思考了如此方式,不过想着拉近些同赵澜的距离罢了。 原先赵澜如此戏弄于他,想来这也是个法子。 “日间忙碌,朕也不得空,这晚间时分倒是可以出来同小君子见一见,小君子可要上来?” 赵澜略有些踌躇,“怕是不妥。” 闻言,周显不由笑道:“当日小君子叫朕上来,还曾犹豫还曾笑话过朕。如今轮到小君子,小君子反倒几番不定,可是连日奔波,身子不适,这小小一面墙小君子都上不了了?若是如此,朕也不为难小君子。” 这分明是调笑赵澜大好年华,可这身子骨不行。 赵澜冒出几分少年气,索性收敛了衣袖,顺着假山便往上攀爬。只快登上墙头之时,周显便伸出手拉了赵澜一把。 待赵澜坐定,周显便光明正大细细打量了他。 赵澜叫他瞧的不自在,不由道:“圣皇深夜到此,所谓何事?” “朕方才不是早以言明,是为了小君子而来。先下既见君子,便生欢喜之意,小君子如今可明了朕之来意。” 赵澜一下没准备,实在是被周显这孟浪之语惊的连连咳嗽,面色也不由泛红了不少。 赵小君子虽懂人伦一道,在南赵时,在君王后安排下赵澜也不是懵懂之辈。可他之前也未有心悦之人,更别说君王后安排之人早就一番教导,哪里会同他讲这些面红耳赤之语。 周显借着烛光看赵澜有些不自在模样,反倒很是愉悦,不由靠近了赵澜,又故意低声说了些调笑话。 赵小君子到底脸皮没这位圣皇厚实,实在讲恼了他,红着脸轻轻推开了周显几分。 “如此时日,圣皇需早日回宫中妥帖,臣下告退了。”赵澜也不等周显回话,实在挨不住了,一骨碌爬下假山。 隐约听见周显还叫了他几声,赵澜忍不住一摆手,恼怒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回身走的略有几分气愤。 周显到是被赵澜瞪的一愣,他实没想到赵澜突如其来的几分少年气举动。待回神,周显不由低声笑了起来,随后笑声愈发明朗。 约是听到了笑声,周显分明瞧见原本还在正常走的赵澜成了落荒而逃的模样。 竹梯之下,寇连进原本一脸神色担忧,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周显,万分怕周显一个不小心摔落下来。尤其是他瞧见赵澜抬手推搡了周显,寇连进当时惊吓的差点将许典叫了过来。 寇连进担忧到如今,忽听周显心情大好,倒是坐于墙头之上大笑起来,忍不住面色十分怪异。 不一会儿功夫,周显从墙头而下。 寇连进连连扶住竹梯,又帮着周显整理了衣冠,这才笑道:“圣皇,小君子同您说什么了?您瞧着心情可是大好。” 周显渐渐止了笑意,扯了扯袖口,不答。 寇连进一旁赔笑,他见周显心情不错,便又说了些趣话,叫周显心情愈发不错。 “走吧,天色晚了,早些回宫。”周显吩咐了,当先走去。 寇连进连连跟上,只是路过许典之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方才圣皇同小君子打闹,赵小君子不知轻重,圣皇也惯着他,许典该有自知之明才是。偏生他倒好,走的倒是远,半分不曾有动静,到叫他心惊胆战。 许典身材极其高大,虽寇连进曾也是战将,站于他身侧反倒显得矮小。寇连进眼中怨怼之意,许典仍旧沉默以对,只不动声色跟上了周显步伐。 如此,寇连进也只得无话。 叫周显扰了心中所忧,赵澜回去之后辗转一番,反倒入睡了。 第二日,赵澜早早醒了,在院中稍稍活动身子,不等中午时分,宫中却是赐下了午食。又是寇连进亲自领了人来,这其中的盛宠实在叫旁人看不分明。 寇连进离去之时又给了赵澜一封信件,分明是周显笔记。 赵澜开了信件,里头别了一朵瑞香花。 赵澜在大顺生活也有段时日了,知晓这瑞香花乃是神都盛产。一般家中有人外出,或是亲眷往来,有时便在信件之中赠送瑞香花,其中之意是祝平安喜乐、吉祥如意。 将小朵瑞香花置于一旁,赵澜又认真瞧书信所言,分明是一封叙情书信。再直白些,却是一封表达心悦爱意之书信。 赵澜一时真有些不可置信之色,实在难以假想此信出自周显之手。 第34章 偏爱有私 一连五日, 圣皇皆有午食赏赐上, 这也就罢了。外人不知,只是赵澜接连五日尽数得了圣皇书信,书信言语热切, 甚至有荒唐之意, 到底叫赵澜心中起了二三分波澜。 这日,天气忽的转冷, 赵澜一夜早起打了寒颤,这才发现大顺这儿深秋已然过了。宫役端了热水进来伺候, 备下的衣物显然厚实了许多。 赵澜穿戴了,便道:“马车备好了?我今日需的去顺天书院一趟。” 赵澜奉旨入顺天书院, 前些时日圣皇开恩,念及他身体不好,便叫他好生调养。如今身体早就将养了,于情于理也该奉旨入顺天书院一趟了。 “备下了,另外寇大人一早来了, 早早便在前厅等着小侯爷。”宫役低眉垂目道。 对待寇连进, 赵澜向来客气。 这宫中内侍, 虽是宦人,瞧着也无权无势,可最是能附炎趋势,谁又敢轻易得罪了。尤其是寇连进,周显信任他,甚至叫寇连进掌管了一部分的明察所, 便是周璩承往日也待他客气几分。 赵澜自不必说,虽说原先他见着寇连进,也需的暗中送些银钱。现如今约是因圣皇待他另眼相看之因,寇连进再不肯收他送上之物,平时反倒主动亲近他,但赵澜依旧待寇连进十分客气。 是以,赵澜这会儿骤闻寇连进等了他不少时光,赵澜也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直接出了门。 寇连进端坐明堂,才听到脚步声便起了身。 待赵澜入门,寇连进便笑道:“小侯爷慢些走,若是摔了,圣皇反倒怪罪我。” “大人今日何故早日间便来了?”赵澜同寇连进一同落座,笑道。 寇连进笑的满目慈爱,“今日早间起来,圣皇见天色转凉,便忧心小侯爷这儿未曾备下过冬之物,也就特意嘱咐了,叫我来一趟送来了。 大顺这儿夏日热,到了冬季也十分寒冷,这过冬的炭火一应之物不可缺少了。方才我已然叫宫役带去放置库房了,另外冬日滋补的药物、上好的食材都备下了。只是才入冬,小侯爷的衣物被褥准备差了一点,圣皇也叫尚衣局连日赶制了,过些时日便可尽数送来。” 赵澜到确有几分动容之色。 这实在周到,倒是将他衣食住行尽数考虑周全了。 寇连进见赵澜若有所思之色,心中满意。话毕,他又拿出一封元氏纸所写的书信递交给赵澜。 赵澜见寇连进笑的十分显眼,反倒有些不自在,是以立时拿了书信藏于袖口之中,人也有些坐立不安。这书信往来,其中又都是些直白热切之语,若是叫旁人知晓,赵澜实在心中羞恼。 见此,寇连进屏退了左右,不由压低声音道:“小侯爷,您这儿可有什么物件儿叫我带的?” “什…什么?” 寇连进笑的满脸褶皱,“好些时日了,您到底也要给圣皇几分脸面不是。这书信讲究往来,您也该有所思虑才好。” 眼见这些时日圣皇一日比一日恩宠赵澜,分明一副乐在其中模样,可赵澜未曾有什么动静。寇连进自有想法,也算是在赵澜面前得几分人情,这才特意叮嘱他。 想来赵澜也该知晓他的意思,若是要想着恩宠延绵,总该知晓这其中的度数。 寇连进这儿一提,赵澜下意识瞧了他一眼,心中自是明白过来。接连五六日如此,他若是不愿真惹恼了圣皇,也该顺着台阶走下几步。 周显如今虽置他于火焰之上炙烤,是烈火烹油之景。可若骤然失去了熊熊烈火,怕也是落不了几分好下场。 赵澜压下心思,只得叫寇连进稍稍等他片刻。 “小侯爷且去便是,我到也不差这几分时日。”寇连进笑的愈发高兴。 赵澜回房后,思来想去也是头疼。若叫他也回一封言语热切的书信,赵澜实在无从落笔。耽搁了半盏茶,赵澜这才誊抄了一首诗篇。 只到了门口,复又折回。 赵小君子这会儿实在为难,他从未有过如此经历,只觉如何做都不算妥帖。 一刻钟后。 寇连进这才重新见到赵澜,便见赵澜递送了一锦囊于他。稍稍掂量,寇连进便觉察里头似放置了玉珏之物。 寇连进立时将锦囊仔细放置于衣袖之中,这才笑道:“小侯爷,那臣下便告辞了。” 赵澜自然不多留,亲自将寇连进送于门外,这才回转。 …… 承德殿居室。 周显正凝眉瞧着今日送上的奏折,因天气转冷,鲜氐之人再次北下,在隶州边境掠夺,如此死伤已然有了上千人。 大顺天下归一时日尚短,原先隶州就地处偏远,物产不富,区域之中多居于山野之民。未有国,却是以部落居住。 后大顺逐渐一统,周显便派遣大军征讨。 山野之民倒是不曾有多少战力,也不会懂得联合抵抗之事。大军所过,也就尽数各地逃窜了。只是隶州之地实在贫瘠,山民又难以教化,大军征讨虽死伤较少,可耗费粮草倒是叫周显很是头疼。 后隶州归属,周显也思量移大顺之民入隶州,又派遣官员入隶州开垦荒地。好容易如今有几分成效,结果鲜氐人倒是瞧上了隶州,想要北下劫掠。 寇连进回来之时便见周显眉目间有几分怒气,顿时收敛了神色,而后从衣袖中将赵澜给的锦囊取出。 “回来了?”周显头也不抬。 寇连进顿时知晓了,圣皇先下虽忧心国事,只是这赵小侯爷的事儿还不曾放下。 “回禀圣皇,是的,臣下回来了。” 周显终于抬头了,却不悦的冷哼了声。 寇连进见好就收,今日不敢过多玩笑,立时躬身上前,将手中锦囊恭敬放置于周显身前,“圣皇,这是小侯爷叫我交给您的。” “他主动叫你交给朕的?” “想来是的,只是小侯爷脸皮薄些。当时臣下便觉小侯爷有些坐立不安,几番犹豫,见臣下要离去,这才忍不住叫住臣下。将此物塞给臣下后,小侯爷便急匆匆离去了。 臣下思来想去,想来小侯爷也不会是将这锦囊给臣下之意。那便只有圣皇了,臣下可不就小心带着,立时就来送予圣皇。” 闻言,周显忽的有些心生悔意。 早知如此,今日他索性亲自去一趟弘昌馆罢了。如此,赵澜想来便成了亲自将此物交于他,说不得还可戏弄他几句。 如今成了转交,少了几分趣然。 只转而一想,说不得他亲自去了,依着赵澜的性子,怕是最后不言不语也是可能的。如此,周显这才不计较转交一事。 想罢,周显便拿了锦囊拆开,却是拿出一枚祥云玉佩,另外却是一朵瑞香花。 “在南赵之中,以玉为吉。若是以玉相赠,便是十分看重对方之意。”寇连进笑道。 周显不由把玩手中玉佩,原先烦恼之色也消散了许多。思索片刻,只手一伸,随意将腰间原先悬挂的玉玦扯下,随后将赵澜所送佩戴其上。 如此之后,周显又将那锦囊连同瑞香花一同收起,叫寇连进放置妥帖,这才重新批复起奏折。 只等寇连进安放妥当,周显忽又询问道:“你去了弘昌馆中,可发现他那处还缺些什么?” 寇连进低头笑道:“圣皇放心便是,尽数安排妥当了。” “…如此就好。” 寇连进低笑不语。 …… 长门宫,七岁的周璩瑁正在哭闹。天气转凉,他昨夜染了些寒疾,今早便有些发热,身子不爽利,自然就哭闹不止。 不过到也不是什么大病,卫夫人早就叫医道院中的大夫来瞧过了。吃了药,发了汗,睡一觉便可以了。 周璩瑁方才喝了药,因药味苦涩,这才不肯入睡,哭闹不止。 卫夫人满目慈爱,正在细细哄劝。好些功夫,周璩瑁这才入睡了。卫夫人便叫宫人下了帷幔,又叫人点了些炭火放置四周,叫屋中温度高些,好叫周璩瑁发汗。 如此做了,卫夫人才起身走到偏殿。 “母亲。”周璩定等了有些功夫了,见到了卫夫人,周璩定立刻起身行礼。 卫夫人生的美貌,如今便是年岁大了,眼角多了些细纹,却也仍旧可见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起来。” 周璩定这才起身,落座于卫夫人身侧。 卫夫人打量了下自个儿的儿子,丰神俊朗又温润如玉,叫她心中一万个满意。 “璩定,你可怪母亲之前叫你假装祥瑞,之后叫圣皇责罚了你?”卫夫人拉了周璩定手腕,眉眼温和。 周璩定摇摇头,“母亲,我不怪您,您也是为了我好。” 卫夫人愈发满意,笑道:“你母亲不糊涂,叫你如此作为,自然知道瞒不过圣皇。” 周璩定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卫夫人转而一叹,“长信宫那位日日诵念道经,说是为圣皇祈福化灾。她自是可以什么都不做,因她占了主位,大皇子是长又是嫡,不做便是对大皇子最好的帮助。 可你母亲分位差了些,咱们不做,那便真就什么都得不到了。福阳宫昭夫人整日装傻充愣,连带三皇子也瞧着没个正形,这是他们的明哲保身之道。 只是璩定,我是不甘心,你比长信宫那位差了什么?若是叫你装傻充愣,日后落个混沌度日的下场,我实在不忍心。” “母亲,我知晓您一片苦心,如今圣皇迟迟不立太子之位,我未必没有机会。” 卫夫人这才转忧为笑,拍了拍周璩定手背,笑道:“那便好,这些时日,你也多去顺天书院走动。我听闻那南赵小侯爷不日要入学了,你可同他交好。” “是。” “璩定,你可知我这其中的用意?” “那位小侯爷容貌清朗,颇受圣皇恩宠,故母亲叫我亲近他。” 卫夫人一笑,点头道:“确实如此,可你不要小瞧他。自古以来,多少圣明之辈,文武功成之后便愈发糊涂,爱行偏爱之事。一旦心有所偏,这人心就被遮蔽了,做出的事儿也就糊涂了。 圣皇一统天下,帝王之威惶惶,他虽仍旧野心勃勃,可他到底是人,非是咱们口中的‘神人’。他有了偏爱,他便有了私心。 那位赵小侯爷是个有本事的,我着人打听了,这些时日寇连进日日出宫赏赐午食。今日不过天气才转凉,圣皇又叫人安排了他的衣食住行,这其中的私心便重了。 他这私心越重,便愈发被这赵小侯爷所牵制。如此,这赵小侯爷对我等而言,就越发可用。此处最妙便在于这赵小侯爷是男子之身,圣皇再偏爱他,他将来也不会有子嗣傍身,自也不会有人在他身上下注。 再大的恩宠,终究是无根浮萍。他若是聪慧,便该知晓你同大皇子之间,他该选一位交好,以谋后路。” 周璩定到有些发愣,他实在未曾想到卫夫人想的如此透彻。 而且周璩定心中,圣皇英明神武,虽宠爱那位赵小侯爷,也绝对不曾想过他会被那位赵小侯爷遮蔽心思。 “母亲,圣皇他……” “没什么不可能的,圣皇也是人啊。”卫夫人笑的愈发温柔,“去吧,去顺天书院交好他,有时候他的一句话,说不得比咱们想的什么法子都有用。” 周璩定只得拜伏而出。 第35章 君王信印 弘昌馆中, 赵澜送走寇连进后才用了早食。之后自又是一番准备, 这才上了马车往顺天书院而去。 坐于马车之上,赵澜也在思索这顺天书院一事。 顺天书院自有章程,一般入学时日为六年, 前二年诵读各类经义, 选一者而深入学习,最好自然是能拜对应经义大家为师。 第三年则需经历一场考试, 若是考试通过,则被补为文学吏, 其后继续入学读书。到第五年继续考试,仍旧通过, 则可升职为士郎中。 若得士郎中,入学的学子每月已然有专门的学员俸禄可拿。第六年,若是考核通过,则自然成为了一名替补官员。 学员可自行归乡,每月仍旧有俸禄。若有朝一日, 朝中官员缺出岗位, 则可随时征辟替补官员入朝为官。 说起来, 入顺天书院可谓是一条康庄大道。若能顺利度过六年,尤其的那些名门贵族子弟,日后前程自然不在话下。 自然这其中也有利有弊,若是入学子弟家族背景差些,即使过了六年成为替补官员,说不得也是归乡之后迟迟不被征辟。 可比起南赵, 已然好太多了。 赵澜心中有数,尤其是南赵亡国之快速,也给了赵澜许多思索。南赵官员征辟,基本都是靠名望者举荐,可谁又不曾有私心,被举荐者往往都是举荐者亲厚之人。如此一来,到他君父之时,南赵各处世家林立。 见大顺发兵而来,世家唯恐兵锋之下,各处生乱,家族不保。不少城池,早有名望之人带头早早投降。 半响,赵澜只低低一叹。 入顺天学府,说来确实是个好去处。可惜可惜,实在是他身份太过敏锐了。诸多亡国质子,到也有一二人有幸被作为千金马骨之效而入顺天学府。可赵澜从未听过这几人好生学习过,一个个尽数放浪形骸,很是沉迷声色犬马之中。 为何? 唯有不思国,才能得善终啊。 赵澜于马车之中暗中思索,约过了半个时辰,车架便停了。 “小侯爷,顺天学府到了。” 顺天学府位于神都骊山旁,环境清幽,为的便是为学子们营造一个好的环境。除了学府外,骊山更是大顺皇室圈山跑马之地,寻常平民是不准入山的。 赵澜收敛了思绪,在马车中整理了衣物,这才从马车中一跃而下。骊山风景秀丽,山脚之下一座书院很是豪华大气,实在叫赵澜心生感叹。 若他并非南赵之人,不过寻常一学子,到也不错。 可惜。 阶梯而下,有三四仆从正在打扫。见有人而来,仆从也不曾惊讶。只等赵澜带了人走过了阶梯,便见前头是一座玉石牌匾,上述‘好学而敏’四字。 赵澜在玉石之下稍稍等了会儿,这才有一长者出来迎接。 “想来是赵小侯爷?臣下名唤郭开季,乃是此处学政。太学生一应入学就读事宜,尽数由臣下安排。” 郭开季已然四十有三,一身深蓝厚实宽袖长袍,瞧着到也儒雅。 赵澜自是十分客气,二人来往几句,郭开季便带赵澜去拜见了如今在学府的几位授课之师。不过走个过场罢了,赵澜如今不敢随意结交他人,至于几位授课之师见的名贵子弟多了,自也不会过多关注赵澜。 待赵澜见过四五位之后,郭开季便道:“顺天学府中教学之人尽数是名望之辈,自有风骨,小侯爷也不必在意。 前两年,小侯爷要学些什么经义自行定了便是。至于去何处听讲,也是尽数小侯爷自行决定的。顺天学府这儿有免费的午食可用,另外也有专门的免费住宿之地,不知小侯爷可有需求?” 学政一番解说下来,赵澜才知晓这顺天学府中入学十分随意。 授课之师何时来学院讲课,学子需自行打听询问,若有需求,便在老师讲课之日早些过来。若是无意,便是一整日入睡也无人管理。 午食同住宿免费,这是为了照顾那些出生贫苦或是家道中落之辈。毕竟好些人是千里迢迢来神都入学,人到了此处,若是家资不富,孤身一人根本无法谋生。 只是到底入学之人多数富贵,顺天学府太过清冷,加之此处住宿是四人一间房,自是许多人不愿合住,自行在外或租房或买房而住。像是赵澜,自也不会在顺天学府入住。若真是每日入学,也必当傍晚时分,乘坐马车离去。 如此,赵澜也算是报到过了,学政又领着赵澜四处稍稍熟悉了下环境,随后他也就离去了。赵澜之后如何,来或不来,他尽数是不管的。 赵澜送别了郭开季,自己就在学府中随意走动了一番。 有二三学子凑在一起喝酒唱读诗文,也有人在日光之处合书入眠,甚至有人身旁有女眷相陪,好不快活。除此之外,也有穿了学子服饰之人在旁收拾一些杂物,充作打扫卫生之人。郭开季到也说过,这些人如此做,学府便给些银钱,叫他们赚些钱财。 此番种种,到也有趣。 约是见赵澜衣着华贵,那些瞧着便生活困顿的学子对他便十分冷淡。而一些奢靡之人虽见赵澜是生面孔,却是上前行礼,有交好之意。 赵澜谢拒了几人邀约饮酒游玩的好意,到了午时,也不欲在书院多留,索性上了马车打算回弘昌馆去。 到也巧,那车回府中途,却是遇见了二皇子周璩定的车架。 赵澜自是叫人退避一旁,为二皇子让出了道路。哪里知那二皇子也叫人停了车架,反倒主动下车邀请赵澜一见。 赵澜心中一突,暗觉此事不妙,却也只得下了马车。 还不等赵澜行礼,周璩定便笑扶住了赵澜拜伏而下的双手,“我听闻赵小侯爷有芝兰玉树之姿,先辈君子之遗风,早早便想一见,只可惜未得了空闲,今日倒是巧。” 自不是巧合,周璩定从卫夫人那儿出来后便着人打听了一下赵澜。本是想去弘昌馆的,只是来人说赵澜今日去了顺天学府。 择日不如撞日,周璩定这才也叫人备了车架朝这顺天学府而来。 赵小侯爷心中嗤笑,要不是知晓他自己几分才量,他倒是要信了这二皇子话语。不过这二皇子容貌清雅,说话之时温润如玉,实难以给人恶劣之感触。 赵澜谦虚一番,周璩定便言今日天色尚好,索性着人在路边一旁收拾了一处干净之地,二人席地而坐。 周璩定所带之物倒是颇多,一会儿功夫,一应瓜果酒菜倒是摆了一地。 “今日实在有缘,我听闻小侯爷善棋,车架之上也配备了棋盘一物。你我二人,到也可以棋会友,不言它物。” 赵澜无法,到也只得同周璩定落地而坐。 二三盘之后,赵澜到也放松几分,实在周璩定一派君子之风,给人如沐吹风之感,到也叫赵澜生出几分好意。 后见天色稍暗,晚风带了不少凉意,周璩定这才起身同赵澜告辞。分别之时,周璩定又将方才棋盘送予赵澜,又叫人从车架中拿出披风之物送予赵澜以此御寒,这才再往顺天学府而去。 待周璩定车架不见踪影之后,赵澜面容之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了。 周璩定确实叫他难以心神恶感,可若是说周璩定当真是因为同他秉性相和而交好,赵澜也是不信的。 周璩承同周璩定接二连三想要同他来往,为的大概都是太子之位罢了。 这一点,赵澜自是想的明白。 上了车架,赵澜又是一叹。想的明白又如何,这是阳谋。 他是无根浮萍,如今虽得恩宠,却也是一时得意罢了。若想求个后路,大皇子同二皇子,也该选一人以此交好。 私心而论,而当真需选一人,赵澜也宁可选择周璩定。 对待周璩承,赵澜始终心怀恨意。 一路之上,赵澜暗中念叨周璩定许久。贸然介入储君一事,若是输了,那是输的彻彻底底,若是赢了,自也是风光无限。 也因为如此,古今多少人,为了一搏日后富贵,虽知晓其中危险,却也仍旧迫切站队谋划储君之事。 此事一旦有了决断,那便是再无反悔之地了。 赵澜心有所思,自也不知晓过了多少时日,只等有人敲了敲马车传过来声音,“小侯爷,弘昌馆到了。” 赵澜这才马车。 如今已到了冬季,天气转寒,先下不过申时,天色就有了几分暗意。 一踏入弘昌馆,赵澜忽的脚步一顿,下意识觉察出几分不妥,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妥,也就左右瞧了瞧。 忽的,弘昌馆四处廊檐之上出来宫役,每人手中尽数提了一盏浮灯。 赵澜这才恍然大悟,方才弘昌馆委实暗淡了些。虽烛火等物也是珍贵,可他这儿元氏纸都不缺,那点烛火自也是不少的。 往日天色稍暗,各处便点了烛灯。今日过来,只门口引路但了灯火,各处竟然一片暗淡。 各色浮灯尽数精致,一盏盏都是都是各类动物模样,活灵活现。 赵澜一愣,只不等他反应,又有二十来个身着头戴面具身着统一宝蓝色戏曲杂服的男子从各处走出。随后,又有乐曲之声从屋中传来。 “将军百战?”赵澜不过听了几息,那乐曲磅礴之音,一下便警醒过来,这分明是《将军百战》的曲谱。 将军百战本就是磅礴豪迈之音,那些头戴面具男子应是特意训练过的,一曲舞蹈铿锵有力,分外有热血豪情之意。 赵澜面色略有几分茫然,到也有几分惊喜之色。 他顺着乐曲之声走入其中,左右环顾间,便瞧见也提了一盏浮灯的寇连进。赵澜忽的一顿,他虽有几分猜测,却仍旧不由流露出几分讶异之色。 “小侯爷。”寇连进饶过人群过来,笑道。 赵澜神色动容,“圣皇呢?” 寇连进笑着将手中浮灯交给他,却答非所问,“这些时日隶州不太平,圣皇也是国事繁忙。虽少来见了小侯爷,可这心中一直惦念,想着叫小侯爷高兴些。” “他在那儿?”赵澜不听寇连进似是而非的话语,只是见寇连进不肯回答,赵澜索性绕开他,一路顺着乐曲进了屋子。 屋中分明是早已编排好的各色乐人,如今正在演奏将军百战。 赵澜环视一圈只得出来,寇连进面带笑容倒是一直跟在赵澜身侧。 “小侯爷别着急,一会儿您就能见着圣皇。” 赵澜瞪了他一眼,寇连进倒是不气,依旧笑呵呵的。 乐曲愈发激昂,忽的,那些头戴面具跳舞之人出来有六,却是踱步到赵澜身侧。不知何时,寇连进稍稍退后了几步。 赵澜在这六人中环视,神色渐渐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圣皇?” 骤然,赵澜听到其中一人发出了几分笑意之音。赵澜立时扭头顺着笑意瞧去,却见其中一人快步上前抓了他手腕。 不等赵澜开口,对方便掀开了面具。 面具之下,赫然是周显。 周显这会儿同那些乐人一般穿了戏曲服饰,方才一应舞蹈叫他有几分气喘之色。 “赵小君子。”周显忽的开口,声音有几分压低。 “…你……”赵澜实在想不到周显会混在跳舞的人群之中,这真是赵澜万万不曾想到的。乐人、杂技之人,可是贱籍。 名门贵族于酒席之上闻乐而舞,那是兴之所至,是放浪形骸的君子遗风。可若是叫他们混迹于乐人之中,身着卑贱服饰,那绝对是万万不能的。 “朕知你心有忧虑,今日便将此物送予你。”周显站于赵澜身侧,却是摊开赵澜手心,将一枚黄色四方之印章放于赵澜手中。 这四方印章婴儿巴掌大小,其上描绘白鹭站立之姿,入手温润。见这印章之时,寇连进忍不住上前两步,面露不可置信之色。 “这是君王信印,小君子,朕坐拥万里江山,你也是朕的一处江山。” 周显统一天下,共铸帝王九印。 其中一印为传国之印,又名传国之玺,是九印之中最为重要之物。其余,则是皇帝四印,君王四印,各有用处。 君王信印,算作周显的私印。 往日若他书写书画,兴之所至,便用君王信印。 可因他是帝王之尊,便是用处最小的君王信印,也是重要之物,同样也是代表的君王权势的一部分。 可现在,他把君王信印送给了赵澜,这实在是寇连进也万万没想到的。就算周显得知赵澜也心念将军百战,见他颇为喜爱之后便重新着人排练舞蹈乐曲,甚至自己下场排列舞蹈,寇连进也没有此刻惊骇异常。 这意义,那真就不同了。 第36章 万盏流火 赵澜没见过帝皇九印, 但周显统一之后铸造九印的事儿却是听过的。他确实也万万没想到, 周显会把代表皇帝权势之一的君王信印送给他。 赵澜从来没相信过周显,但这一刻确确实实动摇了。 “小君子,拿好。”周显握住赵澜的手心, 将他手指轻轻推向掌心。 赵小侯爷头一次目光有些发怔, 稍稍静默了会儿,赵小侯爷忽的真心实意露出一个笑容。 周显握着赵澜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 送出君王信印对他来说,这也是一次犹豫。实际上周显也想过, 或许事到临头,他并不会将君王信印放置于赵澜的手心上。 但结果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当时赵澜站在那儿, 周显突兀却又好似不突兀的涌起了另外一种雄心壮志。他坐拥江山,理应拥有天下的一切,所以没有人是他得不到的,赵澜也一样。 赵澜是他的,他也想跟赵澜一起分享无边权利。 这是他身为帝王的权利。 只是这些壮志又在此刻赵澜真切的笑容中转化为了另外一种情绪, 细腻带点酸涩, 其中又蕴含着叫他想将赵澜揉进骨血的冲动。 半晌, 周显平复了几分心情,忽的笑出声,“收好,朕再带你去个地方。” 赵澜左右瞧了瞧,见寇连进做了个无辜的神情,顿时也有些失笑。这君王信印可丢不得, 赵澜只得将它放入怀中随身携带,随后才被周显领着又出了门。 外头早备下了马车,赵澜自是同周显共乘一辆马车。 赵澜掀开了帘子朝外头瞧去,先下时日虽未至宵禁,可街面之上仍旧冷清了。赵澜此刻也兴致高昂,不由问道:“圣皇带我去何处?” 周显笑拍了下赵澜额头,“小侯爷倒是忘了一件事。” “何事?” “今日是小侯爷的生辰,小侯爷也不记得了?” 赵澜这才恍然大悟,不过这生辰一事,在南赵并无多少风俗,原也不重视。加之这些时日赵澜忧心自身处境,更是将它忘的彻头彻尾。 “大顺自有习俗,这生辰需得庆祝一番。”周显笑道。 “原来如此。”赵澜感叹道。怪不得今日周显如此大费周章,原来是因他过生辰一事。思索片刻,赵澜忽道:“那圣皇的生辰是何时?” 周显拢了下衣袍,笑道:“小侯爷可是想为朕庆贺?” 赵澜面色稍稍红润,倒是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周显见此也不欲惹恼他,便道:“再过半月就是了,只小侯爷不必为朕费心思,你只留在朕身边便好了。” 赵澜听他话语真切,当下思绪便有些烦乱,是以倒是糊里糊涂开了口,“过了生辰,圣皇就三十有六了。” 嗯? 周显原在车架中拿些早早便准备的吃食,骤然听着赵澜自语之言,不由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意。 赵澜这才回神,面色涨的通红。 方要开口,周显先靠近他几分,含笑道:“赵小侯爷嫌弃朕老了?” 赵澜抿着嘴唇身体后仰了几分,“臣下…臣下一时乱言,自古便有逍遥子长寿三百岁之说,圣皇乃是神人临世,自也当如同逍遥子一般,长寿延绵。” “这么说来,小侯爷是盼望朕能长生不老?” “自当如此。” 周显不信长生之言,不过赵澜应和之言到仍叫他心中欢喜,不由大笑出声。片刻后,周显止了笑意,却是故意戏弄道:“朕如今虽三十有加,说来也算的上一声‘老夫’。可若小侯爷想知晓‘老夫’是否老了,也该亲自试一试才能知晓。” 这话实在孟浪了,赵澜到底未曾经历过真正的脂粉阵仗,一时惊的差些从马车中跑出去。 幸而周显知晓赵澜之意,话才说完便拉他赵澜手臂,叫他脱身不得。随后又转了话题,说些玩笑之语,才叫赵澜自在起来。 不知过了何时,外头传来寇连进声音,“圣皇,娇房宫到了。” 赵澜扭头瞧了周显一眼,竟是来了娇房宫。 二人下了车架,赵澜叫周显领着,带着几分好奇之色步入娇房宫。一入内,赵澜便发现娇房宫中一片喜庆之色,各处尽数布置了。 他左右环顾之时,便有乐曲之声响起,又有数百绝色之人手执红色灯盏从各处联袂而出。如此众多人数的舞蹈,其中耗费心思可想而知。 周显手执赵澜手臂走到之前准备好的高台之上,笑道:“此舞曲是朕专门叫人为你排练,可还喜欢?” 赵澜未答,只稍稍靠近了周显几分。 周显也不在意,之后娇房宫彻夜欢喜奏乐,各处尽数是欢庆热闹之景。 赵澜心中自有感触,是以就同周显二人多饮了些酒水,二者尽数有些昏沉。夜风吹来,赵澜才清醒几分。 周显见赵澜多了几分困倦之色,便替他拢了拢身上披风,带了几分酒意的模样抬手指着上方星空道:“小君子,你瞧瞧那是什么?” 赵澜顺着周显所指之处看去,却见那数百乐人不知做了什么,只等她们放开手中灯笼,那一盏盏红灯顿时迎空飘去。又不知何处,娇房宫之外,同样有成千上百红灯飘向空中。 赵小侯爷酒意上涌,虽有些糊涂,只这场景仍旧叫他震撼难言。 …… 神都一夜灯火,总是叫许多人同样一夜不眠。 丑时,驷车长府。 赵玉心有思虑,向来睡眠浅一些。丑时,隐约听见屋外有几分响动,神情便有些不愉。 她这儿稍有动静,外头守夜的娥女立时披了衣物掀开帘子进来。 “外头何故吵闹?” 娥女小心拿过一盏烛火,上前几步笑道:“夫人,外面天空上好多灯笼飘起来,守夜的丫鬟仆从们都瞧见了,这就都出门看了。” “戌时之后便是宵禁,各处不得明火执仗,何人敢放烛火于空中?”赵玉索性起身坐了起来,娥女立时上前为她披了衣物。 待听了赵玉之言,娥女小声道:“原先灯笼是从娇房宫那儿出来的,后来才是各处都放置于空中。想来是位贵人,旁人自是不敢的。” 赵玉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了娥女所言。 这贵人怕就是这神都那位顶顶尊贵之人了,说些不好听的,这节骨眼,就是大皇子周璩承也没这胆子在宵禁之时做出如此之事。 忽的,赵玉一下握紧了娥女手腕,她力气用大了,叫娥女倒吸了口冷气。 “夫人?” 赵玉顾不得娥女惊呼,也顾不得披着的衣物,只跌装跑出门外。 外头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瞧热闹的丫鬟们顿时散去。 赵玉死死盯着漫天的红灯,眼中却浮现几分难言之意。她是心思玲珑之人,思来想去,那位圣皇何故做出如此之事?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娥女急忙跑出,赶紧将披风给赵玉,“夫人,您仔细不要过了寒气。” 赵澜虽说自有主张,可赵玉此刻仍旧忧心忡忡。不由得,赵玉望向许典所住之处,若她想做些什么,最好依仗的身份便是许典的主妇。 这些时日来,许典当日所说之言尽数为真。府中一应事物尽数按照她所说办理,而许典也始终居住在书房之中。约是顾及她的脸面,书房同她所住之地也相隔不远,二人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只是许典所住之处屋中漆黑,却不见半点动静。 “夫人?”娥女见她神色怔怔,话语不由忧心。 赵玉一摆手,却是辗转再难入眠。 …… 深夜,天和门城门悄悄打开,一辆玄色马车入内。 一刻钟后。 福阳宫昭夫人打了个哈欠,她困顿的很,方才她就未起身。虽有宫人特意来朝她禀告,昭夫人只摆摆手复又入睡。 什么万盏流火盛大之景,圣皇又不是放给她看的,她凑个什么热闹,爱谁谁。 长信宫。 大宫女韦露急匆匆而来,见着到了魏皇后才愤愤道:“皇后,圣皇回宫了。只是有了醉意,回来便去了岐阳殿,那位小侯爷未一同陪来。” 魏皇后一身道袍,头发只简单挽了一个发髻,安然翻看道经,“既回来了,你便去休息吧,此事不必再提了。” 韦露有心再言,只见魏皇后神色间有几分不悦之色,到底不敢再说。 长门宫。 卫夫人此刻自也是未曾入眠,毕竟这般之事,便是在宫中也瞧见了那漫天的灯火,宫人难免喧闹几分,她又如何会不知。 只是卫夫人反倒欢喜异常,那位赵小侯爷反正是男子之身,再如何也不会有子嗣。如此,他越得宠,于她而言便是越有利。 又听闻那位小侯爷未随圣皇回宫,她反倒露出几分可惜之色。随后宫人来禀告,说是皇后处亮了灯,那是也醒了,卫夫人更是高兴。 魏皇后向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叫她心生不喜,卫夫人便心中满意至极。 想罢,卫夫人复又回转入眠。 宫外。 不少心思灵敏之人尽数未睡,起身感叹者有之,思索如何交好那位赵小侯爷者有之,自然连夜写弹劾奏折之人也是不少。 周璩承宫外府邸半夜灯火明亮,他夜半起身也瞧见了漫天灯火,长久未言。 圣皇当真…周璩承从未想过英明如此的圣皇会如此费尽心思做出此等之事,心绪繁杂之下,周璩承只在院中练了半夜枪术。只等天明时分,他才手脚酸软着一番洗漱,而后换了衣物为上朝做准备。 周璩甫倒是惬意,夜半之时只随意出来瞧了一眼,然后一脸笑意重新去睡觉了。只在心中感叹,到了明日早朝,那就热闹了。 第37章 圣皇忌讳 赵澜昨日饮了不少酒水, 又加之回来的晚, 这一睡自是不知外头如何,直到第二日午时才迷糊醒来。 宫役早备下了醒酒汤,赵澜起来喝了, 又用温水洗净了脸面, 这才清醒了许久。当下第一件事,赵澜便是急忙询问宫役, 他昨日放于身上的一枚印章在何处。 伺候的宫役不敢犹豫,立时将昨夜为赵澜换了衣物之后掉出的印章取出, “此物昨夜从小侯爷衣物中掉出,想来是重要之物, 是以便小心收取了。” 昨夜赵澜也未曾细看这枚君王信印,此时才得以认真打量。 这会儿,这信印被宫役们小心放置于一小盒之中,信印通体呈现乳黄色,其上雕刻的白鹭惟妙惟肖, 便是羽毛都极其鲜明。而在白鹭一条腿上, 则是系了一条玄色绶带。 赵澜又将之放入掌心细细观看, 信印底部镌刻了大顺文字,上述‘天赐正统,君王信印’八字。 瞧了这信印许久,赵澜总算按捺出几分激动之意,而后才小心将信印收起,而后亲自将之放置妥当这才放心。 如此, 赵澜才叫宫役准备一些清淡的饮食。现下虽至午时,可赵澜宿醉才醒,自是不适合吃些荤食。只他午食才用了一半,宫役进来传禀说是赵玉来了。 赵澜当下便差些惊的从座位之上跳起,他同赵玉二人一同长大,如何不知晓赵玉找他是为了何事。 只是昨晚一事,赵澜也实在未曾料到周显会如此待他。说些真的,这会儿旁人真来询问赵澜如何看待那位圣皇,赵小侯爷也回答不出来了。 实在有心说不见,可到底二人姊弟情深,他又如何能将赵玉拒之门外。赵澜只得稍稍平复心情,这才起身,也顾不得再吃,只身去往门外迎接赵玉。 片刻后,赵玉落座。 赵澜屏退众人,只剩下姊弟二人后,赵澜笑着将一盘名叫金丝酥花的糕点推向赵玉,讨好笑道:“姊姊,你一路过来想来也腹中饥饿了,可要吃些?” 这糕点不知是如何做的,只在盘中摆放成一朵朵娇嫩花朵的形状。花瓣薄如蝉翼,一片片覆叠而成,十分悦目。 赵玉斜看了赵澜一眼,“阿澜,你莫要在我跟前耍些小心思。从小到大,我瞧着你长大,又替你在老师那儿认下了多少错事。你那些事儿,我能不晓得?” 赵澜不敢再假笑,只慌乱收起神情,埋着头一个劲儿吃起自己碗中的食物来。 “阿澜,你的心很乱。” 赵澜捏紧了手中食箸,“姊姊胡说什么,我向来静不下心,每一日都乱的很。” 半晌,赵玉忽的卸下方才强行的神情,露出几分柔软来,“你可知,姊姊本就无意叫你陷入长久的国仇家恨之中。大顺若能保你安康,叫你活的喜乐无虞,我也不会叫你赌上身家性命去做些复仇之事。” 赵玉自己忘不了国仇家恨,恨不得能够立时手刃仇人,可她却不欲将赵澜、赵斐等人牵扯在其中。 她知晓赵斐二人性情,他本就不是什么雄心壮志的君王,若能得一世善终,她又何苦硬是去逼迫自己的君父呢。至于赵澜,她自小看护他,也习惯了将护于身后。她所思所虑之事,皆是步步于刀刃之间,自也是不会让赵澜去做些什么为难之事。 只是赵澜此刻同周显的纠缠,实在叫赵玉忧心。 一来,男子之事,在赵玉看来实在折辱了赵澜,她也有心叫赵澜娶妻生子。二来,她也是熟读史书之人,自古以来的盛宠之人,又有几个落得了好? 那位圣皇如今权势赫赫,自是护得住。可那位圣皇如今算的上是正下暮年之龄,若一日故去或是缠绵病榻,其中变数那就未可知了。 赵澜这会儿听赵玉说的真切,当下也就放下了筷子,“我知晓的,姊姊不必担心我。” 赵玉叹了口气,“你不要糊涂了,帝王盛宠,又有几人能得善终?再说,姊姊还想着这一二年为你娶亲呢。” 骤然说到娶亲一事,赵澜不由有些发愣。 对待此事,赵澜并不反对。南赵王朝子嗣向来较为淡薄,他的君父还有一成年兄弟,名叫赵琢。不过他君父登位之时,赵琢就被赶去封地了。 赵澜对这位二叔唯一的印象是胖,非常胖。他七八岁的时候,赵琢回南赵都城朝见赵斐,当时他胖的路都走不了,叫十几个人抬着才上的大殿。 还有一件事便是这位二叔沉迷敛财跟酒色,对权利倒是毫无兴趣。曾有门客上门,试图说动他篡取南赵君王位。 他表面答应,还叫他把志同道合之人一同叫来府中。结果人才到,赵琢就叫人捆绑了他们,第二日便叫人快马加鞭将此事禀告了赵斐。从那之后,赵澜君父对这位兄弟就十分宽待。 不过赵琢实在太爱钱财了,他的领地之中军队因他不舍得出钱财,几乎都废弛了。但他又大肆敛财收敛于府库之中,为此,他的治下百姓们更是怨声载道,不断有人向他告发赵琢行事。 只是赵斐性子绵软,本就做不出加害兄弟之事。加之赵琢之前告发有人劝他造反一事,赵斐很是信任赵琢,自然想方设法护他,每年,甚至还都派人送去大量钱财给这位兄弟,如此来劝他不要对待领地黔首太过苛刻。 不过后来南赵面临大顺兵锋,倒是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赵琢对赵斐压根没多少兄弟之情,他往日是真的只是对权利没兴趣而已。 赵琢只是纯粹喜欢金银财宝,喜欢享受的人罢了,若是叫他做君王,每日要处理那许多的公文,非得叫他累死不可。 所以在大顺攻打到他的领地之时,他十分干脆且痛快的投降了,一丝犹豫都没有,并且姿态十分之低。 不过后来赵琢还是死了,因为当时大顺的军队要搜刮他府邸的钱财跟粮草。这可要了赵琢的老命,死活不愿意出这些买命钱,甚至后悔开城投降。而后,当时的大顺主将毫不犹豫就砍下了他的脑袋。 可笑的是他的领地之中,那些黔首百姓倒是高兴的很,反倒称呼大顺之兵为天降神兵,乃是救民之兵,就差壶浆箪食,以迎王师了。 赵琢之死传到赵斐耳中,又听闻他领地之中发生的事后,赵斐当时就气急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除此以外,赵斐也只得赵澜同赵玉两个孩儿。 血缘实在单薄了。 娶妻生子,乃是人伦常理之事,便是此刻赵澜心中有心周显,也并觉察有丝毫不妥当之处。正如周显子嗣甚多,赵澜也并无觉察到有丝毫不妥。就算如今周显待他十分恩宠,赵澜也从未想过周显会弃后宫诸位夫人、贵嫔等人于不顾。 想罢,赵澜不由面色冒出几分红晕,“原娶亲之事,母亲说会为我安排。不过如今母亲二人回了南赵,姊姊为我做主便好。” 赵玉这才松了口气,“你还能如此想就好。” 赵澜不解的看了看她,他不如此想还如何想? 女子多于闺眷之中,赵澜未曾识得几人,自当是父母做主的。母亲既不在,赵澜自是信任赵玉的,想来不会为他挑选差的。 赵玉同赵澜相谈甚久,忧心之色这才稍减。 经昨日一事,她原是担心赵澜迷了心窍,如今人都糊涂了,不晓得这烈火之上的危险之意。幸而赵澜到底不是蠢笨之人,虽他言语间对那位圣皇也多了些不同寻常,但到底还能拿捏分寸,不至于真叫人玩弄于掌心之间而不可知。 不过随后赵澜将君王信印一事也告知了赵玉,赵玉这才惊而起身。 “当真?”赵玉头一次面色惊异至极,满目不可置信之色。 她见过周显,实在知晓那位圣皇如今对权利看重有多深。赵澜怕是猜不透周显为何迟迟不立,她倒是知道几分。 说来说去,不过是猜忌罢了。 按理说,周璩承又是嫡子又是长子,加之周璩承文治武功说来最是像他,周显心中必然满意。 可他心中既满意,又对这个儿子不满意。 不满意是周璩承太像他了,这样一个年轻的继承人,一旦确立了太子之位,无数人就会凑到周璩承身前。属于他的帝王权利,必然会被周璩承分走一小部分。 可即使是这一小部分,对周璩承这样一个对权利掌控欲如此重的帝王来说,他也十分极其的忌讳。 他的猜忌让他迟迟不愿意立太子,毕竟太子就相当于一个时刻盯着他帝位的人,而他是一个恨不得将所有觊觎他权利的人全部处死的帝王。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他照样防备,毕竟自古以来,为了权利而父子、兄弟相残的人,还少了?所以他又在一些小事上打压几分周璩承。 可是这位圣皇的理智又告诉他,周璩承是最好的人选。因此,他又给周璩承优待,唯他一人得了三县的实际治理权。但真正立太子,他始终不肯下旨。 对权利欲的掌控如此强盛的帝王,却将九印之一的君王信印送给赵澜,这实在出乎赵玉的预料之外。 半晌,赵玉不得不承认,这位圣皇对赵澜的看重,确实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君王信印所代表的东西,不是区区一场所谓夜半万盏流火所能比拟的。 第38章 子嗣谋划 赵玉凝眉许久, 她又反复确认几遍, 又叫赵澜将君王信印拿出予她瞧上一瞧,赵玉总算是真的相信了这事。 许久,赵玉才小心将信印放回小盒之中, 而后递交给赵澜, “阿澜,你且仔细收好, 此物说不得有朝一日用的上。” 赵澜听话点了点头,便将信印重新放置妥当。 待见赵澜回来, 赵玉只幽幽一叹。原她万分忧心,对周显看重赵澜一事从未有过半点喜色, 现下倒是忧喜参半了。也不知如此,于赵澜而言是福是祸。 “姊姊,你想什么?” 赵澜抬手在赵玉眼前摆了摆,他甚少瞧见赵玉走神恍惚模样。 赵玉叫他晃的回了神,却是忽的一下握住了赵澜手腕, “阿澜, 姊姊本不欲将此事牵扯于你。不过如今, 你可否帮姊姊一个忙。” “何事?姊姊只管说便好。”赵澜笑道。 沉默片刻,赵玉缓声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二叔?” “容貌如何倒是不记得了,不过小时见过罢了,只是他不是……”赵澜话未尽言,其中之意想来赵玉能明白。 “是,他死了, 满府尽数被屠尽了,往日敛于府库之中的钱粮也尽数为大顺做了资敌之物。” “姊姊。”赵澜叹了一口气,他分明听到了赵玉话语中的怨怼之意。 只是到底赵琢已死,满府除了二三仆从外,其余也尽数在兵锋冲撞暴/乱中死了。如此,也就不必再多言了。 赵玉听赵澜劝解之意,半响忽的一笑,道:“阿澜可知晓,咱们有一位堂妹活了下来。因缘巧合之下,在大顺宫中的玉清贵嫔那儿做了一位执香人。” “堂妹?”赵澜对那位二叔都不熟,何谈他府中家眷。 “是,她叫赵黛君,现年十六。你已过了生辰,倒是于你同岁,她模样甚好,人也聪慧。当时赵琢引大顺之兵入城,她便觉察不妥。随后特意向赵琢请事,入道院祈福。 几日后,果有祸事,她便乔装打扮混迹于黔首间。只是她到底不知人心了些,因她貌美,反倒被人捉拿献于大顺将领。到也巧合,那将领又将之送予周璩承,谁晓得他未曾见了赵黛君,只将她同入城之后挑选出的容貌娟秀女眷一同关押,而后送入大顺之中。 赵琢自己肥胖如猪,生的赵黛君倒确实姿色绝佳。其后入娇房宫中,恰逢宫中需招些执香人。她因精通识香、制香与点香一事,因而被选入玉清贵嫔宫中。” 赵玉说起赵琢倒是口下不留情,丝毫未有为长者讳之意。 “姊姊是想将她从宫中调出?”赵澜不由询问道。 这倒是简单,想来周显也会同意。 谁知赵玉摇了摇头,而是轻声道:“你可知她为何冒险出了宫来寻我?” 赵澜摇了摇头。 “她腹中已有了三月身孕。” 赵澜一下诧异后退了几步,半响,他才凝眉不可置信道:“腹中孩儿是圣皇的?” “她身处后宫,若非如此,又是谁的呢?她来寻我,便是为了保全腹中胎儿。如今她可不敢轻举妄动,一旦事情泄露,不说圣皇认不认,便是那位玉清贵嫔就能叫她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便是认下了,她又诞下了孩儿,可她孤立无援,养不养的活又是另外一件事。” “姊…姊姊是叫我同圣皇说明此事?” “有你周转当然最好,只是在此之前,阿澜,你须得悄悄从圣皇那儿拿一贴身他又不常用之物。回头交于赵黛君,以做辨认信物之用。” “我等皆是无根浮萍,姊姊,你想让赵黛君腹中胎儿做我等的脚下垒石。”赵澜立时明白了赵玉话中之意。 “是。”赵玉也未曾有隐瞒赵澜之心,“她腹中胎儿,便是我们的筹码。我们在大顺毫无基石,也不会有人来相助我们。 可若是赵黛君有了皇子,圣皇又能看重于你。即使有周璩承又如何,圣皇如今还身体健硕,见周璩承又少年风华,说不得这还是他的劣势。 赵黛君的腹中胎儿长大未必没有机会,如此,自也有投机取巧之人想来相助我姊弟二人,我们在朝堂之上也就有了外援。” “可她腹中万一是女子之身呢?” 赵玉微微垂眼,隐藏了其中冷然之意,只面上笑道:“万一是皇子呢,阿澜,一半的机会,我们便不能放过。姊姊本不欲牵扯到你,只是圣皇既然如此看重于你,你只是在其中稍稍周转,想来圣皇也不会怪罪于你。” 一定会是皇子,她会让赵黛君生下的,只能是皇子。 “阿澜。” 赵澜平复了心思,良久,才道:“好,我答应你。只是姊姊,你也需得答应我,绝不做出让你自己深陷危险之事。” “你且放心,姊姊还要照顾你,怎会让自己出事。” 二人又说了片刻话,赵玉这才离去。 赵澜送她到弘昌馆门外,又亲眼见赵玉上了马车却仍旧未迟迟离去。只等马车拐过街角不见了踪影,赵澜仍旧不曾离去。 他知晓赵玉性情,若真是如她所说,事情反倒简单了。于他姊弟二人而言,此事确实有利。只是,那赵黛君当真是赵琢之女?她腹中胎儿确实是圣皇血脉?再来,依照他姊姊性情,想必赵黛君它日所诞下之婴孩,必然是男婴吧。 这其中之事,赵澜根本不敢细想,也只希望赵玉所说之事皆为事实,如此也就罢了。 原就昨夜饮了不少酒,加之赵玉所说之事叫赵澜甚为思虑,如此便面露几分疲倦之色。见了他如此模样,便有宫役小心到了门外来劝他。 赵澜长叹一口气,这才回了书房打算闭目养神。 不过今日注定了府中之事颇多,才回书房不过一刻钟,周璩甫倒是来了。 这位三皇子虽被拦在门外,等宫役禀告了赵澜,赵澜又亲自来迎他时他也不气,反倒抬手拢了赵澜肩膀,于他并肩而行。赵澜惦记上次周璩承假扮仆从一事,当下就走的不快,频频向周璩承所带的仆从张望。 “小侯爷,你别瞧了,今日只有我。”周璩甫笑道:“对了,小侯爷你知晓不知晓,今日早朝仪可是热闹,不少人于朝仪之上弹劾于你。”周璩甫朝赵澜挤眉弄眼,分明一副你快些询问我的模样。 骤然听闻此事,赵澜确实有些慌乱,不由道:“何故弹劾于我?” “哈哈,还不是昨天的灯火闹的。” 赵澜一下闹了个满脸通红,这事儿他想想也是知晓,自然是许多人都瞧见了。可这会儿,这事儿由周璩甫说来,实在叫他羞愤。 另外,赵澜不由胡想了几分。 依照周显之意,他二人的关系是那……周璩甫又同他称兄道弟,这实在是不妥,实在是不妥。 见赵澜一副难堪模样,周璩甫反笑道:“你别担心,圣皇可半点没给他们留面子,朝仪之上发了好大火。如今想来,是没人再敢提这事儿了。” 二人说话间,也就进了屋子。 周璩甫一进屋子就是一番打量,然后随手拿了一个小摆件在手中把玩,语气颇为感叹,“小侯爷,你这儿的东西都快赶要比我府库中的珍宝还要多了。上次我来还少些,这次又重新换了这许多,一件件尽数是珍品,到叫我不舍得离开这里了。” “您若是喜欢,臣下自当双手奉上。”赵澜赶紧道。 周璩甫连连摆手,“你可别害我,这些物件儿我一瞧就知道,都是宫中府库出来的,一样样都有标识的。这是圣皇特意拿来哄你的,我若是拿了,回头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三皇子说话倒是直抒胸臆,颇有不避讳周显同赵澜那几分关系之意。可他说的随意,赵澜实在坐立难安。 周璩甫说来说去,最后又拿出一封信件送予赵澜。 赵澜一下从坐位之上惊起。 “嗯?小侯爷怎么了?”周璩甫叫他吓了一跳。 赵澜这会儿看清信件之上周璩承三字,这才松了口气。方才他还以为这信件是周显实在糊涂了,竟将信件给了周璩甫,叫他代为转交。 若是寻常信件也就罢了,实在周显信中所写太过直白热切了些。若是叫他人看了,赵澜自觉都无脸再见他人了。 “无事。”赵澜只得连连摆手,赶紧接过周璩甫手中信件。 “这是大哥叫我交予小侯爷你的,小侯爷且看看。”说罢,周璩甫就低头拿了热茶打算喝。只是今日实在不凑巧了,赵澜才拆开信件,外头就有人禀告,说是寇连进来了。 周璩甫一下就从座位之上弹跳了起来,而后就朝里屋躲去。 “小侯爷,我藏一藏,你莫要叫那老东西知晓我在这儿。否则,他必然要告知圣皇的,旁的到不怕,他一告状,圣皇就要想起我,说不得要叫我去见一见。我可不见他,每次都要训斥于我。”说罢,周璩甫便躲了个干净。 赵澜也不好拒绝,只得叫人收拾了屋子,随后又去见寇连进。 “小侯爷,臣下就不进去了,圣皇还在等着我。如今来呢,便是送些东西过来。”寇连进拉了赵澜手腕,神情仿若看自家最为疼爱的晚辈一般。 赵澜自觉察出了几分寇连进于往日的不同。 之前,寇连进也同他交好,不仅在圣皇面前时常说他一些好话,甚至也是时常作为长者劝解他几分。只是这种劝解与提示,真正之因不过他想讨好圣皇罢了。 说好话也好,叫他该顺着台阶回礼于圣皇也罢,终究是为了圣皇。 唯有此刻,赵澜才觉察出寇连进在他身上下的注更大了。想来,他这会儿真求寇连进做些会真正惹怒圣皇的事,他思虑一番也会答应了。因为他现在敢赌,真正惹怒圣皇之后,赵澜仍旧会平安无事。 不过有些事儿,心知肚明即可。 是以当下,赵澜对寇连进也更为随意亲和。 寇连进心中大为满意,不由笑到:“原先小侯爷的衣物都做出来了,圣皇特意叫我拿了来。还有,圣小侯爷体弱些,冬日的补品怕是不够,今日再拿了些来。另外,驷车长主妇那儿,圣皇也想到了,也叫人赏赐了东西过去,如此赵姬也有脸面。” “圣皇考虑的周到。” 寇连进拉了赵澜向前几步避开仆从,“圣皇有句话叫我带给你,说是小侯爷不必忧心,区区弹劾罢了。那帮老不死的,比不得您重要。” “嗯!!?”赵澜一下后退了几步。 他后悔了,周显还不如给他书信。这话语传递,叫人从口中传出,愈发羞耻了。 寇连进倒是笑的开心,当下也不多留,便离去了。 第39章 真心实意 待送走了寇连进, 周璩甫听着了动静, 这才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赵澜哭笑不得,这周璩甫实在有些不正经了。赵小侯爷只得绕过屏风,笑道:“您快些出来吧, 寇大人早离去了。” 周璩甫这才大声喘了口气, 随后一脸嬉笑携着赵澜手臂步入大厅。他见不少宫役忙着,又再换一批摆件, 顿时啧啧而叹,“瞧瞧这白玉树雕, 白玉温润细腻,树雕精美大气, 你这儿都快比的上宫中府库了。 早知道如此,前些时日我就不该送你重礼。我送你的哪里能跟圣皇的比,反倒落了下乘,还叫我受穷了不少。” “您说笑了,您贵为皇子之身, 又何物是您得不到了。” 赵澜这一说, 周璩甫就跳了起来, 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而后便开始诉苦,“小侯爷你是不晓得,咱们几个成年的皇子出宫后,圣皇只每月给我们一点点俸银,旁的就不管我们了。 你想想, 我们就在圣皇眼皮子底下,又不敢同那些官员有私交来往。这没了旁人的孝敬,我每年便靠领地中的六成税收过日子。可我那领地偏僻又甚少有产物,如今到还需我母亲时常补贴我一些。小侯爷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闻言,赵澜只得哭笑不得。 周璩甫说的有理,大顺律法严苛,对待皇室成员也是如此。尤其是周显牢记诸国之乱,更是喜欢诵读史书,以史书明心,不愿重蹈覆辙。 如今周显虽有意改革黔首律法,也已经在着手行动了。但对于皇子们的实封、虚封、银钱之事,仍旧十分严格。除开周璩承外,谁都没给任何特权。 当然,周璩甫虽是如此说,但他要真是穷的要在府门之外以皇子之身做那叫喊卖履之辈,赵澜也是万万不信的。 说笑几句,周璩甫复又端起热茶,笑道:“小侯爷,你可知我为你今日有多少不容易。” “这如何说?” 周璩甫嘿嘿笑道:“我向来不喜早朝仪,不过我想着今日朝仪,怕是有许多人要弹劾你,这才早起了,混在后头为你探探风头。 说来,大哥今日还冒着被那些迂腐之辈责骂的风险,在朝仪之上为你说话。这不,我探清了事儿,还怕小侯爷心中忧虑,抽了时间便来同你说,叫你宽心些。不过我倒是白担心了,圣皇也惦记你,还特意叫寇连进那个老东西来劝解你。” 方才,寇连进未入房间,因宫中有事,也只在门外院中同了说了些许话就离去了。 周璩甫虽未听见寇连进同赵澜说了些什么,不过这来意他稍稍一猜便知晓了。还真是难得,圣皇如此善解人意。 这会儿赵澜倒是对周璩甫的直白之言习惯了几分,不似方才如此坐立不安。 话毕,周璩甫又连连喝了几口热茶,见茶水见底,也不叫宫役再添,只立时起身拍了拍赵澜肩膀,笑道:“我这儿也不多留了,小侯爷记得好好瞧一瞧我大哥的书信。” 赵澜自又是笑着假意挽留几分,只是说话间,却也将周璩甫送到了门口。 待周璩甫离去后,赵澜这才回房凝目将周璩承给予的信件仔细看了。这信中所言看着倒是也情深意切,仿若真视他为至交好友一般,十分真心实意。 信中先是劝慰于他,叫他不必忧心,又说会帮忙周转,最后又苦心劝解赵澜这些时日还需小心些,否则难免叫有心之人拿捏把柄。 除信件之外,信封之中又附带周璩承誊抄曲谱一张。此曲乃是著名的岁寒三曲之一的《雪梅娘》,曲谱失传已久。 这是这些时日他搜寻而来,不过这《雪梅娘》是否真迹也不可知了,而且曲谱下半阙也已遗失。周璩承见此,自然十分可惜。是以也询问赵澜是否得空,若是在家无事,可同他一起将曲谱补全。 瞧了信件,赵澜思来想去,最终将周璩承劝慰他的信件在房中烧了个干净。至于那半首《雪梅娘》,赵澜到底留下了。只想着过些时日稍稍填写一些,回头再叫人转回给周璩承也就罢了。 他虽心中对周璩承有怨恨之意,可也知晓若是同周璩承撕破面皮委实不妥。 到底,周璩承名分皆全,加之素有威望,实在是太子人选。周璩承如此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赵澜又不由对赵玉所谋划之事心中担忧起来。如今他只能期望那位堂妹腹中婴儿,当真是圣皇子嗣。 如此,即使未得太子之位,将来也有转圜余地。否则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赵澜实不敢想象他同赵玉二人会落得个如何境遇。 …… 夜,驷车长府邸。 娥女低头悄悄绕过廊檐,随后便往偏僻之处而去。只到了府邸一处小偏门,娥女小心开了门,一身着浅色衣衫面上又覆了纱巾的女子立时从一旁走出。 “姊姊。” 娥女一摆手,“小姐不必如此唤我,您毕竟是夫人的亲眷。快些进来,夫人等你许久了。” 那女子立时去了纱巾,装作府中仆从模样低头小心跟于娥女身后。 半盏茶后。 娥女领着那女子就步入到了赵玉房中,原先四周的仆从尽数被赵玉调开了。这一点倒是不错,许典当真将府中之事全权交托与她,从不过问。是以,府邸之中仆从一应都不敢违逆了赵玉。 待见了赵玉,那女子立刻上前几步拜伏而礼,“黛君见过姊姊。” 赵玉同娥女使了眼色,娥女立时恭敬退出门外。如此,屋中便只剩下了赵玉同赵黛君二人。 这功夫,赵玉便笑着牵起了赵黛君手腕,引着她落座。 “你我皆是一脉同源,黛君何必同我如此客气。” 赵黛君容貌生的柔美,神色更是灵动,算是难得一见的佳丽。即使在娇房宫内院,那也是出挑的。加之她有颇为精通乐曲诗文,另外更是十分懂得熏香、制香一道,如此才有幸能被玉清贵嫔选中。 闻言,赵黛君自是乖顺点头,眼中对赵玉愈发亲近。 不过内心中,赵黛君对赵玉实则是有几分惧意的。原本她来找寻赵玉,确实是打听到因缘巧合之下,得知赵玉赵澜二人也留在了大顺之中。 二人如今际遇甚好,赵玉成了驷车主妇,赵澜更是被封为了侯爷。她也听闻玉清贵嫔时常口出羡慕之意,说是赵澜很是得圣皇看重。 如此,她才冒险求见赵玉,只想叫她想法子带她离宫,再为她在外头寻一处地方,好叫她有落脚之地。否则她若是私逃,加之又无谋生之能,赵黛君实在不知如何能活下去。 只是实在不曾想到,赵玉初见她有几分冷漠,对她父亲口中也多有嘲讽之意,赵黛君也只得唯唯应是。 后知晓她腹中已有胎儿,这才想快些离宫,赵玉当时只有些发怔,后头也应了她。只是过些时日她再来询问赵玉何时救她离宫,赵玉竟有了另外一番说辞。 赵黛君从未有过如此之想,当时便吓的冷汗涔涔。 只是赵玉抓了她手腕告诉她,若她不答应,那便叫她自己在宫中等死。再叫她想想大顺的律法,秽乱宫闱者,男子按律去势后再刑杖脊之刑法,最后于日光之下暴晒而死。女子则受幽闭之刑,活活折辱至死。 赵黛君当时便惊恐的满目涕泪,只惶恐下跪求赵玉放她一回。 随后赵玉反倒又拉她起身,细细安慰起了她。如此,赵黛君再无退路,只得一应听从赵玉吩咐。 此时见四下无人,加之赵玉瞧她也是亲近模样,赵黛君不由放松几分,便略微有些担忧道:“姊姊,自古君王者,尤为看重子嗣血脉,我腹中胎儿并非……” 啪! 不等赵黛君说完,赵玉立时起身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刹那,赵黛君便跌坐在一侧,面颊之上浮现出鲜明痕迹。 “黛君,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赵黛君一双美目登时微红,眼泪滚滚而下。她却努力起身,强忍了惊恐再次朝赵玉拜伏而礼,“姊姊,我是说我腹中皇子,姊姊可想好了如何安排?姊姊尽管安排便是,黛君一切都听姊姊的。” “黛君,你记好了,我若是再听到你方才所言,我就杀了你。因为若你还是如此,迟早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赵黛君抬手狠狠擦净了眼泪,也不顾面容凄惨模样,“黛君记住了,玉清贵嫔调香以诱圣皇,黛君不甘人下便有了一时之欢,如此也就有了腹中胎儿。” 赵玉笑了起来,又温柔拉了赵黛君落座。 “黛君,你也不要怪我。你想想,你确实同圣皇有了一时之欢,这一点无可否认,玉清贵嫔也是知晓的。所以这孩儿便一定是他的,是不是?” “是。”赵黛君立时十分坚定道。 “那就好,咱们南赵王室的人原就不多。我本以为只剩下了我同阿澜二人,没想到你还活着。你也是我妹妹,你在我心中同阿澜一样,我如何会害你。 你想想,你便是出了宫,你往后如何办?难道真的嫁一个杀猪卖履之辈?你愿意?此事你瞧着是害怕了些,可是过去了,咱们就是滔天的富贵。你说不得…以后会是皇后,太后…想想,再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你要的?” 赵黛君惧意稍退,娇丽的面容之上付出几分挣扎之色。 她若是得以出宫,又能嫁予谁?杀猪卖履之辈当真是她要的?若是不愿,难道孤苦一生? “黛君。”赵玉轻轻唤了她。 赵黛君立时回神,“姊姊,你说的对,我信你,也尽数听你的。” 赵玉这才笑的真心实意,又去拿了药膏来,仔细认真的替赵黛君轻轻擦拭面容伤处,而后又同她说了一些之后安排。 第40章 许典之邀 那日见过了赵玉之后, 赵澜便安心待在弘昌馆七八日。不过生辰之后, 周显也到底收敛几分,未曾亲自来见过赵澜。 只是周显又担心赵澜多心,虽未亲至, 隔一两日却让寇连进时常来张望一番。不是赏赐饭食便是赐予一些玩赏之物, 如此反倒比圣皇亲自来见他仍旧要瞩目。 不少人时常盯着弘昌馆,心中自是感叹, 这赵小侯爷实在是深得圣心了。 如此七八日,赵澜便有些坐不住了。 到不是旁的, 他是怕赵黛君那儿等不住。她如今仍旧在玉清贵嫔宫中侍奉,如今还能遮掩几分, 可越是拖延了时间,她愈发危险。若一旦叫玉清贵嫔先发现,怕是他同赵玉的谋划还未展开,赵黛君先叫那玉清贵嫔给料理了。 这一日,赵澜特意早起收拾了一番, 不过午时, 果是等着了寇连进。 寇连进一如既往同赵澜说了些圣皇特意关切他的话语, 赵澜不同以往,也顺了寇连进话语露出几分好些时候未见圣皇之意。 寇连进人精似得,不过一下就听出了赵澜之意,面色上便十分高兴。 赵澜几乎未曾主动求见过圣皇,唯有之前他想询问圣皇何时可归南赵时,算得上赌气一般, 日日求见,圣皇也日日寻些理由不见他。 见赵澜有所转变,寇连进哪里会拒绝,便道:“小侯爷想来也听说了,鲜氐人频频北下隶州劫掠,竟还送去书信给隶州之将,要求同大顺互市。 如此折辱大顺,圣皇气急而怒,这些时日正在选将以及调拨粮草入隶州,打算同鲜氐人开战了。如此圣皇才抽不开身来见小侯爷,若是小侯爷愿意去见见圣皇,圣皇想来会十分欢喜的。” 闻言,赵澜自是一番担忧之言。 寇连进又安慰他,“小侯爷也不必担心,大顺百战之兵,更有赫赫威名的郭复、许典等将领,那鲜氐人不知圣皇神威,这才无知者无畏罢了。” 赵澜连连应是。 又交谈几句,寇连进这才回了宫去。 承德殿居室。 因天气愈发寒冷,居室之中也已然放置了火盆。只是这其中炭火虽都是上贡之物,原就不曾有多少烟气。但宫中之人仍旧怕烟气熏了圣皇,就又在居室偏处开了窗户。 寇连进回来之时,便瞧见周显端坐在案台之前,瞧着手中竹简露出几分笑意来。只是这笑意未曾入心,分明有斥讽之意。 “回来了。” 闻言,寇连进拜伏上前,轻声道:“小侯爷一切安好,圣皇放心便是。” 周显稍稍起身,浮现几分疲倦之色揉了揉眉心,“有朕护着,倒是不担心旁人。只是他向来喜欢逞强,大顺冬日远比南赵要冷些,只怕他不愿多添些衣物。” “臣下每日去,都会叮嘱小侯爷的。说起来,小侯爷都被臣下说烦了。” 周显脑中便不由想到赵澜心中不耐烦,偏偏他仍旧要隐藏几分不愿表露心思,还道外人瞧不出的模样,心中就有些发笑。 “他烦了,总比他日后满目苦色还将叶桂的药倒在房中花瓶要好。” 闻言,寇连进不由笑出声来。 之前弘昌馆一应物件儿尽数换过,寇连进亲自瞧着叫人一样样摆放的。那会儿将赵澜房中装饰用的花瓶搬走,寇连进还道里头是什么东西,反吓了一跳,以为有人想要暗害赵澜。 谁晓得叫叶桂等医道院的人查过后,才发现那里头尽数是赵澜不愿喝,而后偷偷倒在一处的药罢了。 不过此事,赵澜如今还不曾知晓叫人发现了。 待敛了笑意,寇连进又是一番添油加醋,将赵澜关心周显之意仔细告知。如此,寇连进果然见圣皇十分愉悦。 周显思及确实好些时日未见赵澜,心中也十分惦念,叫旁人去瞧总不如自己见,便叫寇连进宣赵澜入宫来。 未时,赵澜乘坐车架到了天和门,这才下车而行。 入宫快到承德殿时,倒是也巧,赵澜又瞧见了领着士兵巡视而来的许典。 当下,赵澜就脚步一顿,面露几分尴尬之色。 倒不是旁的,是他同赵玉谋划一事,日后若是平安无事到也罢了。若是一朝败露,必然是要把许典也牵扯进去的。 赵玉‘谋逆’,圣皇还能信的了许典? 许典手中可是握着神都之中唯一的城卫所,城卫所个个又都是百战精兵。一旦觉察驷车府有所不妥,怕是许典头一个倒霉。 见许典临近,赵澜心有愧疚,便立时双手交叠于胸前,而后推出拜伏,朝他长行一礼。 许典甲胄在身,不便回礼,便略微阖首示意。 赵澜见他要往此处而过,也不似往日一般就随寇连进离去,而后避开一旁,分明有目送许典之意。 如此,许典倒是流露几分诧异之色。 待行至赵澜身侧,许典稍稍停顿了下,“小侯爷别来无恙,之前见小侯爷多习剑术,我见小侯爷多有天赋,言及教导之意,小侯爷说是要回归南赵也就不学了。如今若是有空,也可来驷车府中多多走动。 赵姬在府邸之中并无它事,在大顺也无多少交好之人,想来也烦闷。你若过来能同她说说话,也是不错的。” “自当如此,许大人也是我姊姊的夫婿,本该有来往才对。我同姊姊二人于大顺并无亲眷,也叫许大人对我同姊姊二人多加费心了。” “理当。”许典应和一声,因有公务在身,也就不便多留。 带许典领了士兵离去,寇连进一旁笑道:“许大人向来寡言,如今娶了赵姬之后,倒是多了几分神情。” 说话间,赵澜同寇连进也就到了承德殿中。 外头寒冷,一入居室,赵澜便觉几分热气扑面,反叫他打个激灵。 不等他行礼,周显便起了身体笑道:“小君子不必客套了,过来坐于朕身边。” 这些时日来,赵澜倒是也习惯了周显的亲近之意。闻言,倒是也颇为自在的行至周显身侧,于案台一侧落座。 暗中,赵澜也打量了周显。 因屋中气温高些,周显倒是穿的单薄些,只在身后披了一些大氅,倒是显得有几分随性自在。只是赵澜也注意到周显衣袖之上沾染了些许墨水,想来在案台这儿处理奏折也是许久了。 坐了片刻,赵澜手一抬,只将周显身边有些散乱的竹简收拾了几分。 又见一堆竹简不远处,另外有一竹简单独放置。赵澜好奇之下便拿了过来,周显分明不曾有阻拦之意,赵澜便打开瞧了。 “咦?鲜氐人送来的请求互市之言?”赵澜有些惊异。 寇连进说过,对鲜氐人的互市之言圣皇很是恼怒,更是在朝仪之上大发雷霆。言大顺地大物博,自不会有产物之缺。那鲜氐人不过荒芜之地蛮夷之辈,又有何资格同大顺互通有无? 若是如此,按理说这竹简早该被销毁才是,如何会被小心放妥? 周显见赵澜露出几分兴趣之色,便转头笑道:“小君子觉得朕是否该同意鲜氐人的互市之言?” 若是未曾瞧见这竹简,赵澜就顺着寇连进告知他的话语,便说不同意了。只是周显又如此问,赵澜故作沉思,道:“应该。” “那小君子可知为何?” 赵澜蔫儿了。 周显十分喜欢逗趣他,见此也不再故意为难,笑道:“鲜氐人虽是蛮夷之辈,可他们身处之地叫他们擅长放牧之事,更是极善弓马骑射。 大顺虽地大物博,若是能用布料、食盐、清茶换来上好的马匹,又用马匹来培养弓马骑射之军。布料、清茶会消耗,他们需要年年在大顺这儿购买,可大顺买的马匹却是战资,可用来培养百战之兵。 他们虽也精明,出售马匹多数阉割,又从不出售上好血脉的配种之马。可是只要互市,钱财足够了,大顺总能得到上好血脉的种马来自行培育。到时不消几年,鲜氐人便只得仰仗大顺了。” “那圣皇为何要在朝堂之上?” “可以互市,但互市之前必须要同鲜氐人打一仗。若是朕此刻答应互市,鲜氐人便会认为是大顺不堪其扰,服了软。一旦互市,怕是鲜氐人多会桀骜,于大顺隶州之处的黔首不利。唯有一战之后,叫鲜氐人看到大顺兵锋之锐利,此后互市,鲜氐人才会循规蹈矩。 再来,大顺一统天下。朝堂之上不少诸公年纪大了,整天说要休养生息,不愿再开战。如此一来,大顺就失了进取之心。朕故意发火,便是叫休战之人勿要多言罢了。” “原来如此,圣皇是一箭双雕呀。” 周显听着赵澜的钦佩之语,面容之上露出满意之色。他这些时日的性情在赵澜跟前倒是变了许多,难得起了几分炫耀之意。 随后,周显又指了指另外一堆竹简,笑道:“还有那些,朕发火之后,那些人一个个给朕上了不少互市之论的坏处。若是说的有理也就罢了,多数不过是瞧了朕的反应,奉承阿谀之言。这些人,也叫朕知晓了他们的性情。” 赵澜露出几分若有所思之色。 赵斐从未有过如此的君王心术过,赵澜自己也未经历过朝堂波折。有些时候,赵澜确实从周显这儿学到良多。 随后,赵澜又陪同周显批复了不上奏折。若是遇到兴趣之处,赵澜也上前询问。周显自也毫不吝啬,虽偶尔间戏言赵澜几句,却也细细教导他。如此,也就到了晚间。 第41章 抵足而眠 原先天色稍暗, 赵澜便会有离宫之意。只今日周显见他一反往常, 似对宫中有几分留恋模样。周显到也不说破,也就留了赵澜一同用晚食。说来,这还是赵澜头一次在甘泉宫陪同周显一起用餐, 自是有些新奇。 待寇连进带人上了饭食, 赵澜瞧了眼周显处摆放食物,竟是十分简单, 不过是瓦罐之中蒸煮了一条鱼,一碟切片的鹿肉辅之以小碟蓼醴, 再有一盘葵菜并一碗黍米。 赵澜又瞧了瞧自己处摆放的饭食,虽同周显一样, 却有多了两道南赵菜式。如此瞧来,反倒是他所食之物比圣皇丰盛了。 心中一叹,赵澜也就低头不语,抬手拿起了食箸。 赵澜倒是不觉周显会特意作态一番,此时也就确实有些惊叹。南赵小国, 即使如此, 赵澜每日所用之食也是精细鲜美, 且除去爱吃之物外,他所用之食更是甚少重复。 现在想来,当时实在是富贵少年不知愁啊。 心中有所思,赵澜手中食箸到也不停歇。这菜式虽简单,入口之味却是十分不错。尤其是那鹿肉,入口十分鲜嫩, 稍稍配之以蓼醴,更是胃口大开。 赵澜低头吃的入神,周显反倒早早放了食箸,这会儿只含笑瞧着赵澜。心中更是暗暗记下他所喜之物,那鱼汤他吃的少些,吐出两回刺之后更是不再碰了,想来是不爱吃的。反倒是那鹿肉,应该十分欢喜。 周显又瞧了寇连进一眼,寇连进稍稍点了头,自是明白周显之意。小侯爷爱吃这些,下回再来,他便知晓该送来些甚么食物了。 待赵澜晚食用毕,自有人将食物残骸一一取走。倒是之后,先有人送来了茶水做漱口之用,又有香帕配着净水将略微擦洗双手面容。如此之后,另有宫人送来两个小香炉各放置于赵澜同周显之侧,以此来驱散方才的食物之味。 这功夫,寇连进如同往日一般去搬来了不少奏折放置于周显身侧。 不过这会儿周显倒是有些心不在焉,暗中打量几分赵澜。赵澜如今还未有去意,周显也便不说破。 虽说赵澜今日入宫显眼了些,若真是留宿于宫中十分不妥,不过真论起来,他到也不曾有多少担忧。 周显万分清楚他的权势之盛,朝中众人也多是一路见证他从君王到帝王,对他的威势早已畏惧入心。 虽有几分异议,也不过就是几分了。 甘泉宫岐阳殿乃是周显寝宫,此处之物虽多是简洁些,每一样到也价值不菲。赵澜此时不愿离去,倒是不旁的,而是在暗自思索该拿个什么物件儿。 这物件儿需得周显时常佩戴的,轻巧灵便,又不是太过珍贵之物。若是珍贵之物不见了,岐阳殿中宫人早该发现才是。 暗中一样样瞧过去,赵澜心中也是一样样否定,颇为头疼。 赵澜暗中环顾巡视时,周显自是瞧见了他颇有几分心不在焉模样,索性便故意起身轻了些,而后忽的将手中竹简轻轻在赵澜手上拍打了下。 “小侯爷可是心中有烦恼事?倒是可同朕说上一说。” 赵澜立时回神,又听周显唤他‘小侯爷’二字,心中就警醒起来。 同周显相处增多,他自也觉察出几分周显的习惯来。若是打算言语戏弄于他,周显便故意如此唤他。寻常之时,倒是多叫他小君子。 赵澜收敛了心神,正经道:“臣下是在思索圣皇方才晚食之事,圣皇坐拥万里江山,天下有何物不可得,却又丝毫不恋口腹之欲,叫臣下心中十分敬佩。” 周显分明瞧见赵澜暗自后退了小半路,又眼神有几分浮动,分明是暗自警惕模样,心中便十分好笑。 索性,周显又上前一步。 见靠的近了,赵澜屏了几分呼吸,却是直愣愣又退了半步。 周显索性一把抓了赵澜手腕,笑道:“朕方才分明瞧见小侯爷暗自打量着岐阳殿,不知小侯爷是心中好奇此处景色还是见天色已晚,打算今夜在此留宿?小侯爷是在寻何处可叫小侯爷落榻?” 赵小君子这些时日也算是锻炼了几分脸皮,但此刻实在招架不住,面容之上一片绯红之色。 刹那,赵澜忍不住挣开了周显,一下后退了四五步,这才双手执礼拜伏道:“圣皇乃是神人转世,一人身系天下,一言一行自当谨言慎行,如何能如此口出粗鄙之言?” 周显见他慌乱寻些言辞来说的模样,倒是不曾有多少不悦之色,反倒叫他愈发想同赵澜玩闹一番。 “小侯爷如此模样,颇有几分朝堂诸公之貌,倒是也叫朕十分心悦。不如今晚小侯爷与朕彻夜而谈,朕自当从善如流,听谏纳言。若是小侯爷困顿难支,索性便与朕抵足而眠,成就一番君臣和美之谊。” “你!”赵小侯爷这回面色涨的愈发红,甚至眼中有明显羞恼之色。只话才出口,又自觉不妥,只得又后退几步,急道:“天色已晚,臣下叨扰圣皇许久,就不久留了。” 话毕,赵澜这回也不等周显开口回复,自己便转身而走。 寇连进方才便一直低着头,装着自己是个泥塑的。见赵澜羞怒而出,这才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去瞧圣皇。 周显笑摆了下手,寇连进立时朝赵澜追了出去。 待出了岐阳殿之外,寇连进连连笑道:“慢些,小侯爷你走的慢些。到底晚了,宫中各处虽按照章程也都点了灯,可到底黑些,摔了就不好了。” 赵澜这才放缓了脚步。 一路寇连进陪同赵澜说话,直将他送出天和门这才回转。 此后一连四五日,赵澜都时常入宫求见圣皇。有时便陪同周显批复奏章,遇到好奇之处,若是周显得空也为他讲解一番。偶尔,也在仙草园中瞧瞧花草鸟兽,时常他甚至出入岐阳殿颇为自由。 出入多了,又见圣皇待他十分纵容模样,宫人也便不见怪了。 如此,又过两日。 赵澜唤来弘昌馆中宫役,给了宫役一封书信。 “送去大皇子府邸,旁的也不用多说,也不必求见,只给了外头门客就好。” 宫役应了是,也就离去了。 上次周璩承送来信件,又给了他半阙《雪梅娘》曲谱,更是邀请他入府一叙,看能否补全曲谱。赵澜烧了那来往问候信件,而曲谱一事,这些时日多少也花费了几分心思,拼凑了一番下阙。 倒不是他有心同周璩承来往,可周璩承送来信件,心中所言为实的话,倒是有恩于他了。赵澜唯恐牵扯,这才今日叫人主动送了去。那书信除开乐曲,旁的一字也没有,想来周璩承也该知晓他心中之意了。 另外,过些时日便要将他那堂姐赵黛君送到明面之上了,如此一来,恐怕周璩承等人就不会在特意来交好他了。 原先圣皇的看重虽如烈火炽热猛烈,可这是一时之势,因他手中却无长久可燃之薪。有了赵黛君之后,那便是不同了。至少,周璩承等人肯定瞧出了赵澜同赵玉二人的心中野望。 良久,赵澜才幽幽一叹。 身在如此之地,又能如何呢。 收拾了心绪,赵澜又整理了一番衣物,这就出了弘昌馆,车架早早在外头等候了。今日,他仍旧要入宫陪同周显。 …… 大皇子在宫外的府邸面积倒是不小,只是也不敢奢靡,或者说他倒是也没甚么钱财奢靡。为叫圣皇瞧出他的治理之能,周璩承反倒将领地之中的税收尽数投入到三县的管理之中。 又学着周显的模样,在三县之中整理官道,又开垦荒地。甚至为了三县人口繁茂些,降低了城口税,更是鼓励县中黔首多孕育子嗣。家中生三子者,便可减免税收。生五子者,每年还能得官府一些银钱补贴。 多方举措是有用的,他治下三县黔首富裕许多。只是如此,周璩承实在算不得有钱。幸而他外出征战,多少也拿了些珍贵物件儿。 可他又喜爱曲谱,越是古曲越是难得,加之一些宏伟之曲若是要演练而出,所耗费的钱财也不少。 如此,周璩承这府邸瞧着不过富贵些罢了。 此时是巳时,周璩承今日倒是颇为得空,便只着了一件单衣于屋中。屋子四角放置了炭盆,自是不曾有多少冷意。 这功夫,便有人来禀告,随后就送上一封信。 信上半点署名也不曾有,若不是来人说这是弘昌馆中赵澜叫人送来的,他还不知晓这是谁的信件。 拆了信件,周璩承就瞧见里头半阙是他送去的《雪梅娘》,纹丝不动,赵澜给他送了回来。另外还附有七八张小心放置的元氏纸,其上墨水清晰,必然是新近落笔,而非赵澜从它处寻来的下半阙。 周璩承默默瞧了会儿,同圣皇有几分相像的眉眼舒展几分,面容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我见您心情甚好,可是今日朝仪顺利?”忽的,门口传来声音。周璩承扭头去看,便见打扮端庄的嫽夫人在门口含笑而立。 嫽夫人闺名嫽莺,于三年前同周璩承成亲,如今生有一女。 说来这嫽夫人虽姿色不算绝色,可出生名门,为人更是谦和守礼,人又颇为聪慧。只她是当时圣皇指婚之人,周璩承乃是圣皇开口才知晓世上有这嫽莺此人。 于周璩承而言,圣皇所言自是不可违逆。虽他当时少年意气,心中也思虑过想寻个合心的,到底没敢说。是以这些年来,二人只是相敬如宾,虽不曾有它事却也未曾有多少热烈之情。 闻言,周璩承便道:“倒不是朝仪之事,是我前些时日寻来的《雪梅娘》补了下阕,我见了便心生欢喜。” 嫽夫人反倒皱眉,柔声道:“良人,你贵为皇子之身,圣皇又如此看重于你,听闻过些时日圣皇又会派遣你入隶州解决鲜氐劫掠一事。 如今你该多瞧瞧兵书,或是多听听朝中诸公所言。这音律曲谱之事,良人实在万万不该在此时上心。” 周璩承不由皱了几分眉锋。 “夫人。”那嫽夫人身后婢子悄悄拉了她一下。 嫽夫人一愣,沉默几息,复笑道:“良人于案台之上可是方才所绘画的山水之图,可叫我瞧瞧?” 这弘昌馆送来曲谱之前,周璩承便心血来潮随意画了些山岳景色。这元氏纸这点颇为好用,尤其是那元良还在改进,日后说不得会更方便些。 听嫽夫人开口,周璩承便让开了几分,“随手涂鸦之作罢了。” 嫽夫人上前去看,却是又叹道:“元氏纸珍贵,宫中尚且缺少,如此用作若是圣皇知晓,怕是……” 周璩承索性一把要去收起元氏纸,嫽夫人这才回神,赶紧道:“我失言了,良人此山水图浩荡雄伟,细节处又见婉约,是上好的佳作。只是这山径小路空了些,过于寂寥了。” 闻言,周璩承稍稍沉思。心思一动,便在纸上画了一道半隐于山水之间的缥缈之影。 “为何是背影?”嫽夫人笑道。 周璩承反倒沉默不语,只将元氏纸收起。 嫽夫人见周璩承有不欲交谈之意,只得拜伏而出。 第42章 怜悯体恤 嫽夫人离去后, 周璩承却是微微摇头, 原本几分难得放松之意此刻被破坏的一干二净,自是失了兴致。 想罢,周璩甫复将元氏纸放于案台之上, 又将《雪梅娘》曲谱一张张排列其上, 随后周璩承便显露出几分出神怔然之色。 说来,方才嫽夫人说那山水画稍显寂寥之上, 周璩承欲添几笔,脑中倒是想起赵澜来, 这才只画了背影。 到也不是旁的,周璩承实则心中有几分艳羡他。 当日攻打南赵, 周璩承自是早叫人探听清楚君王赵斐性情如何,也知晓赵斐子嗣情况。论起来,赵斐同赵澜二人,一人无君王之胆色,另一人也无君王之子的才情。 杀入南赵王宫之时, 赵斐携妻带子, 却无半分以死明志之心态。反倒那赵姬, 手中执了长剑,虽面有惊恐之色,仍旧护在君王后身侧。 随后而来之人难免嘲笑几声,周璩承也一言不发,只叫人将明德等人的头颅砍下,又叫人将赵澜等人看押起来。国破之时, 周璩承也见过一些疯狂之人,杀妻杀子杀父母兄弟等人尽数不少。赵斐如此怯懦,到叫他省心几分。 可此时周璩承不得不承认,当日在四方馆中是他有意去见了赵澜一面。因为他羡慕赵澜,可笑的羡慕一个亡国的朝不保夕的太子。 他还记得那日伴随着尸体、血腥味以及尖叫求饶的南赵君王宫中,南赵君王后死死抱着赵澜,想将他藏于怀中,懦弱的赵斐也竭尽全力挡在赵澜身前。 赵澜神色有些愣怔,仿若他长大到如今,第一次瞧见了快乐幸福之外的事物。过于同以往不同的事物叫他甚至还来不及恐惧,黑黝黝的眼神中只剩下几分茫然。 直到明德等人的头颅被人单手拎出,周璩承才发现他似终于反应了过来,恐惧覆盖上了他的神情。 周璩承便羡慕这样的赵澜,瞧的出来,赵斐同君王后都十分溺爱他,他们的爱更像是一对普通夫妻对儿子的爱。 保护他,照顾他。 他甚至没有什么兄弟,天然的注定了他是南赵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没有大顺一统天下,他大概是个最幸福的君王了。即使南赵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君王能掌握的实权已经岌岌可危。可是他们就需要赵澜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的君王,他不需要知道太多的民生疾苦,也不会有人逼迫他去勤政爱民。就像是赵斐一样,没什么野心的将这个王位继承下去。 南赵的臣子们很愿意哄着这样一个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更不会阻碍他们谋取利益的君王。 可以说这样的赵澜是可悲的,但周璩承又想这样也未必不好,至少他过的很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 周璩承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真正的高兴过了,从他记事起,魏皇后就告诉他,他是嫡子是长子,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因此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要符合身份,因此他从懂事起就谨言慎行,人人都夸赞他类似圣皇,前程远大。 他做的很好,可是周璩承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被人赶上去的。 嫽夫人很好,魏皇后也很好,她们很关心他,提点他,告诉他应该如何去获得圣皇的欢心,如何谦逊的向朝中诸公们虚心求教,如何在军中立功获得军功,然后成为一个优秀的让人敬仰的大皇子。 可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该如何成为一个好的‘周璩承’。 他一天也没自由过。 所以他羡慕赵澜,他出生的第一年,还在襁褓的时候赵斐就宣布他是南赵的君王子,没有兄弟反目,没有夺位阴私。大一点的时候,他可以在南赵可以无忧无虑的逃掉所有不想上的课,可以无忧无虑的去学乐曲、绘画、书法这些与治国毫无关系的东西。 在南赵亡国之前,赵澜唯一的‘磨难’大概是那位明德先生对他的自小管教了。可哪怕是来到大顺,圣皇也对他另眼相待。 赵澜真是在哪里,都似乎活的很轻松。 可是他只是做一点喜欢的事情,魏皇后杀鸡儆猴提点他,没有人再敢给他送曲谱。圣皇杀了商乐,娇房宫众人仍旧对他恭敬谄媚异常,却也从此对他畏之如虎。不会再有像商乐一样的人,敢跟他凑在一起仿若知己一般,只谈乐曲,不言它物。 一整日,周璩承便都有些神色恹恹。 …… 赵澜这些时日时常入宫陪伴圣皇,旁人到也对他习以为常了,赵澜这些日子自是瞧好了要拿个甚么物件儿。 在甘泉宫用了午食,赵澜寻了时机小睡了会儿。果是同前几日一般,无人来扰他。待醒来,屋中静默侍奉的两个宫人稍稍退下去拿了净水来,叫赵澜稍稍洗漱清醒些。 这一日,赵澜一如既往,下午陪同圣皇身边帮忙整理竹简,有时也跟寇连进一起将处理好的竹简搬去省书台给朝中诸公,其上圣皇批复之言,自有一应对照章程落下。 晚间,赵澜也习以为常陪同圣皇一起用了晚食,随后便在寇连进陪同下离了宫。 隔日,赵澜因心中有事,便是有多罗衡芜香,也是一夜浅眠。 他醒来之时,便从软枕一旁拿过一深蓝色香囊,这却是他昨日从岐阳殿拿出的周显之物。 此物名为佩香囊,大顺夏季炎热,热汗之人便是沐浴之后,稍稍些许时间便要出了汗渍,难免有些许体味。 黔首自是不在乎,可若是大臣需入宫觐见圣皇,怕是君前失仪,自是不妥。 是以多数权贵人家除却时常屋中点制熏香之外,还多会制作含香丸及佩香囊。含香丸辅佐以清凉药材之物,做法不一,是祛除口中之气所用。佩香囊自也是同理,佩戴腰身,以散清香之用。 周显夏日之时自也佩戴的,这佩香囊是他的贴身之物,却也说不得珍贵,甚至数量众多。 而且现在因过了夏季,宫人们便只是在岐阳殿中寻了位置放了几个周显原先颇为喜爱的,不少早因佩香囊中香料味道散尽,也尽数处理了。 此物再合适不过。 多了不多少了不少,再往前推算赵黛君的腹中时日,也恰好是所需佩戴此物之时。 想罢,赵澜这才发出几分动静,叫门外宫役进来侍奉。 吃过了早食,赵澜索性便以上次许典之邀着人去了一趟驷车府邸送了拜帖,宫役来回话,说是许典一早就入宫当值去了。不过午时之时,许典倒是会回府一趟。赵澜同许典有姻亲之谊,到不必太过礼仪繁琐,午时过来即可。 如此,赵澜提前了半个时辰便去了驷车长府邸。 将佩香囊送于赵玉之后,赵玉便嘱咐道:“此物甚妥,黛君有孕一事也拖不得了,再下去,那玉清贵嫔也该觉察出她不妥之事了。” “姊姊之意是我过两日禀告圣皇?” 赵玉将佩香囊收于衣袖之中,娇丽的面容之上露出一丝笑意来,“阿澜,我已见了黛君四次,此番将香囊予她便是五次。你又从宫中拿了这佩香囊,我二人虽小心行事,可人多眼杂,保不准何处出了纰漏。 以圣皇之能,他怕是不难知晓我们此番所做之事。阿澜,南赵之时先生时常夸耀我,可我也有自知之明。我见过那位圣皇,虽憎之厌之,却也从不曾小瞧过他。” “姊姊?”赵澜登时苍白了几分面色。 赵玉一叹,抓了赵澜手腕安抚他,“阿澜莫怕,黛君确实是赵琢之女,同咱们有着血缘之亲,且她又来寻了我。既然如此,恰逢她有圣皇子嗣,我二人如何能不帮她?若是我二人知晓了她身份而不相助,反倒不妥。” “可是……” “阿澜,相信我。你不需做些什么,只等过些时日黛君自行禀明腹中一事,圣皇觉察不妥来质问你时,你只将我叫你所做之事尽数告知便是。” 赵澜诧异瞧了赵玉一眼,心中明白了她的几分打算。 南赵之人尽数死于大顺兵锋之下,有幸赵黛君得活,如此之下,他同赵玉难免会为赵黛君谋划考虑。周显既看重于他,自会怜悯体恤他终于再见血缘之亲人。 赵玉在赌,圣皇若是真有怜悯体恤赵澜之意,他便会以偏爱而谋私情。不求赵黛君一朝得宠,位临夫人之分位,至少名分正了才好。 再则,或是圣皇当真大怒。 赵澜已然说了实情,谋划之事乃是赵玉,僭越之人乃是赵黛君,赵澜不过是被血缘亲情所裹挟罢了。 圣皇若是要惩处,想来赵澜不会有大事。 “阿澜明白了?”赵玉笑道。 “我明白了,圣皇询问之时,因亲缘尽去,我自会悲痛难言。” “阿澜明白就好,若是到时错了些什么,阿澜也不必在意,无论如何,姊姊会想办法的。” 赵澜稍稍点了点头。 赵玉见他神色有些低沉,不欲叫他过多思神,便道:“上次你同我说过想习些剑术,我叫人请了个老师来。他如今就在驷车府邸住着,你若是想练了,姊姊叫人唤他来。” “到不必了,上次许大人说起来他剑术不错,愿意教我来着。” “他?” 赵澜含笑而立,“姊姊,你寻常时日也休要想太多。我见你同许大人分明还有生疏,你二人更是两处分睡,何必如此。 原先我见他分明罗刹模样,唯恐叫你受了委屈。可如今看来,徐大人到也不错,咱们所做之事若是不妥,也会连累了他,你又何必日日冷了面色待他。我还想早日得个小侄子,如此爹娘也放心才是。” 赵玉笑拍了他下,听闻外头出了些动静,便知晓是许典回来了。 赵澜扭头一看,便笑跑了出去,“姊姊,那我寻许大人学剑术去了。” 赵玉也不拦他,只等赵澜不见了,这才收敛了笑意,此番谋略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她唯一想要想要隐藏的只有一点罢了。 不过这些她不会告知赵澜,赵澜拿取佩香囊便够了,赵玉也不欲将赵澜连带其中。 第43章 赠送古籍 一年四季, 许典几乎都在宫中当值。寻常之时, 更是一整日不回驷车府邸,如今午时能回,也是他娶了赵姬之后才有的事。 许典原先虽只是黔首之身, 自小粗鄙, 心思到也粗中有细。虽同赵姬相处冷淡,二人向来不过问彼此之事, 许典也知晓若是成婚之后还时常整日在宫中当值,难免叫赵玉为难。 此时, 许典仍旧身着了一身稍显轻薄的甲胄大步而来。 “许大人。”赵澜隔了些距离瞧见许典的身影,便欢快的喊道。 这些时日赵澜时常忧心赵玉所说之时, 偏偏还要入宫同圣皇相处。如今赵澜到不是太过畏惧圣皇威严,只是赵澜一想起若是事情败露,到时周显真正大发雷霆,这才叫赵澜忐忑。 尤其是他还整日要强撑无事,不叫寇连进等人瞧出不妥, 难免心思重了些。到是今日同赵玉商谈, 确定了赵黛君当真是赵琢之女, 赵澜才开朗几分。 那边许典听到赵澜喊声,脚步便一顿,转身站在原地瞧着赵澜有些高兴的朝他跑了过来。 “许大人,您回来了。” 赵澜仰起头露出几分笑意,他往日笑的轻浅,不似今日裂开了几分嘴唇, 反倒露出两颗有些可爱的小虎牙。 许典眉目极浓又极较为粗狂,眉梢处有些散乱,尤其是他的双目,有神却也透着一股百战之将才有的杀戮之气。 这是无法隐藏的,即使他如今也不打仗有一两年了,不似当时还在外征战之时更加如同恶煞的模样。 许典别开了几分脑袋,“我来的时候府中仆从跟我说了,小侯爷是来学剑术的?” 说话间,许典倒是又走动起来。 赵澜赶紧跟上,“对啊,我身体不大好,到了大顺之后又接连生了不少小病。原先我老师也说过,叫我习剑锻炼身体。” 许典抿了抿了嘴唇,似有几分笑意。不过他人高,步伐也大些,自是走在了赵澜前头,到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赵澜寻常走路反跟不上,只得有些小跑的模样。 “…到不是不妥,只是前两日赵姬招募了几个门客,具是会剑术的,想来是为小侯爷准备的。” “呦。” 赵澜忽然鼻子撞了下许典的肩膀,因拿出披戴着铠甲护肩,骤然撞击之下,赵澜不由倒退了几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许典从来不是运筹帷幄的智将,反而是一位凶猛的战将。这一点,圣皇也知晓。是以,许典时常亲自上场做前锋厮杀,如此他瞧着魁梧力大可也不缺乏敏锐。 当下手一伸,抓了赵澜手臂一下,叫他站稳了。待松手之后,许典不由露出几分怔然之色,“小侯爷该专心些的。” 赵澜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他听懂了许典话中之意。 方才他有些小跑跟在许典身后,神情有些发散。许典大约是注意到他有些跟不上,便放缓了脚步。可赵澜却有些三心二意,也就没注意到许典已放慢下了脚步。 倒是不疼,不过许典要是没拉住他的话,说不准会摔上一跤。 又见许典投过来了几分眼神,赵澜立时道:“许大人别担心,我是比不得许大人的身体好,到也不至于如此差。” 许典这才回身继续走路。 这回,赵澜只稍稍比平时快一些就能跟上他了。行走间,赵澜想起许典方才所言,又道:“擅长剑术的门客之事姊姊同我讲过了,我想着若是许大人在,许大人教我好了。若我来时许大人不在,我便寻他们去。” 周显去君王称号成为帝王之后,实际上对原先各国贵族那种大肆豢养门客跟家丁护卫的行为都做出了十分严重的遏制。 许典虽有一百私兵,二十门客的名额的,但许典从来不曾招募过。 他府中就是一些维持府中清扫、伺候之类的简单仆从。另外他也有一些圣皇赐下的大量田产,这些他也只是十分简单粗暴的租赁给农户种植,每年规定租赁农户向他提交六成产出就可以了。 虽如今这片天地之前两百多年间战火连天,人口大大减少。圣皇一统天下的手段可不和平,征战之中又是叫大量黔首消亡,更关键的是各国掌握了大量田产的贵族们都在战火中死了太多了。 因此,现在的大顺皇朝的田地是十分富裕的,甚至出现了有些地方因无人种植而荒废的情况,所以总的来说,现在的大顺黔首并不缺少田地耕种。可即便这样,许典那都是上好的良田。如此租赁之法,还是叫不少农户趋之若鹜的。 赵澜想着许典的事儿,在跟随许典步入他住所之后又担忧道:“我姊姊招募门客,可对你有不妥之处?” 同圣皇相处不少时日了,赵澜知晓圣皇的几分心思。 圣皇十分注重朝中诸公养的那些门客私兵,尤其是随着大顺在经过休养生息,越发彰显出一个帝国的宏伟之时。原先进取的朝堂忠臣们多少会少了进取的心,一旦向外的眼光收回之后,他们就要开始谋取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 这些新崛起的大顺名门们,即使有圣皇抑制,仍旧有些改变不了之前君王朝的习惯。 不少人,其实都在自己的田产处建立庄园,看似是租户,实际上整个庄园都是私产,庄园中的人也是对应主人的私人家庭,以这种方式来藏匿人口跟逃避大顺的律法。 这个风气已经在渐渐兴起了。 但赵澜也知晓这次同鲜氐人交战之后,圣皇就会对专门的人口统计律法做出改变,对应的各项税法也会变动。 这可是大事。 赵澜这些时日跟在圣皇身边,加上圣皇有意无意指导,让他得到的信息远比旁人多。 若他愿意透露一两句,说不得能‘救’不少昏了头,如今还不知道收手在大量建造庄园再私招奴隶假装租户来隐匿人口的新起贵族。 赵澜也了解了许典几分,他再忠心不过。 城卫所能在他手中,那是因为他只向来只听从圣皇一个人命令,不会有疑问也不会有犹豫。另外,他从不私交臣子,独来独往,即使是有时候圣皇默许的一些小小可以收取的利益,他也从来不接触。 所以赵澜有点担心,虽然他姊姊招募的门客才三个而已,远远没达到许典能够招募的名额总数。 许典沉默的摇了摇头,“无碍。” 闻言,赵澜也不再多问。三个门客,想来不碍事。许典若是大量私藏人口,那才问题大了。 这功夫,许典自然的将自己身上的薄甲接下,然后换上了轻松一点的衣物。 赵澜倒是注意到许典衣物尽数自己换穿,未叫府中仆从帮忙。 待落座后,许典又自己拿起案桌上早早摆放好的陶瓷杯同一旁的热茶,倾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了赵澜。 这功夫,赵澜也四周打量。 此处住处倒是简单,也并不宽敞。屋中摆放更是寻常黔首一般,瞧不出半点驷车长的身份。 许典倒是神色如常,他坐了会儿,便有仆从端来了午食。 “我不用了,我在姊姊那儿吃过了,如今腹中尚且饱腹。”赵澜见许典将目光投注过来,立时摆手。 如此,许典字也不勉强,只低头自己独自一人用食。 赵澜瞧了几眼,许典吃的较为荤腥,一个瓦罐之中炖了一只肥鸡,另外一叠则是不知道何物的烤大骨,大骨之上留下的肉极多,许典不时咬一口,想来极爱吃这菜肴,除此之外,还有一盘拌菜并一盘晶莹鱼脍。 许典旁若无人用餐之时,赵澜见这屋中放了不少竹简,也就随后闲逛拿了看。 许典见赵澜动作,快速抬头瞧了他一眼,低沉道:“我自小困苦,不曾学过什么道理。这些竹简不少是圣皇赏赐之物之中夹带的,也有我出兵乱七八糟收入府中的,我都不晓得什么意思,不过随意放置罢了。” “原来如此。”赵澜随意逛了圈,果然发现这些竹简虽摆放整齐,但并未分门别类放置,若真是要找什么所需竹简,如此放置可不好找。 许典见赵澜有几分兴趣模样,又道:“我也瞧不动,大顺文字也识的少,更别提有些竹简之上还是它国之字。我听人说一些古文记载到也珍贵,小侯爷若是喜欢,随意拿走便是。到了我这儿,反倒是明珠暗投了。” 赵澜还真有兴趣,弘昌馆中也无聊,赵澜所以真找了起来,最终选了七八册竹简。不过赵澜也不好意思,便稍稍将许典处的竹简分门别类了一番。 这功夫,许典也吃完了。 他瞧了眼赵澜挑出来的,只道:“若是喜欢,尽数拿去也无碍的。” “够了,再说我全拿了也不好看。往后时常来,若是有喜欢的再拿就好。” “…好。”许典略微点头。 闲聊了会儿,许典也不耽误时间,便带赵澜去了上次的练武之地。赵澜兴致勃勃,许典虽神色冷淡,却也教的认真。 一个时辰后,这练剑之事才算是结束。 “今日差不多了,小侯爷虽有些底子,却也该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赵澜好些时日未运动了,这会儿手脚尽数酸胀,当下不坚持。同许典说了会儿话,拿了方才的竹简也就叫人送回弘昌馆了。 如此,赵澜欢快了两日。 两日后,赵黛君寻了时机便在宫中叫玉清贵嫔发现了她身孕一事。她是早有准备,是以在玉清贵嫔稍有惊愕又转头发怒之时,赵黛君先行闹将了起来。 具体如何,赵澜倒是不曾知晓。 只是这日巳时,寇连进来到弘昌馆,头一次面色有些凝重的说圣皇召见他。 第44章 因你荣耀 一路随寇连进入宫之后, 赵澜才发现今日竟不是去承德殿居室或甘泉宫的岐阳殿的方向, 瞧路径,赵澜眼中有几分陌生之意。 “寇大人?”原是一路无言,只赵澜见环境愈发陌生, 自是忍不住询问。 寇连进等的便是此时, 不过他也拿捏分寸,叫赵澜当先开口后也不再拿乔, 这就小声道:“小侯爷也不必忧心,一会儿见了圣皇, 小侯爷如实禀告就是,圣皇如此看重您, 自是不会为难。” 赵澜立时谢过寇连进提点。 又走了一段路程,赵澜便发现他进了一处宫殿,其上名为步寿宫。 赵澜前些时日时常入宫,他不是□□静的人,有时寻了时机倒是同不少宫人随意攀谈, 也就知晓一些宫中处境。 这步寿宫一共有三方主殿, 其中住了两处各住了一位贵嫔, 那玉清贵嫔便在步寿宫中做一殿之主。 待入内,赵澜当先就瞧见圣皇坐于矮榻之上,其下则跪了满屋子的人。 当下,赵澜心中自是忐忑不安。 行礼之后,赵澜便听到周显说了声起来。 赵澜暗中咬了咬牙,便走到一旁。原以为是站着, 谁知寇连进倒是给他寻了个坐处来,叫他坐下就好。赵澜也不敢推拒,却坐的小心,腰背更是不自觉挺直了。 赵澜也不敢当先开口,便暗中瞧瞧打量周显。 若是往日他自是不敢,到底是时日久了,他虽知晓周显权势之盛,却仍旧对周显的畏惧依旧日渐变的浅淡了起来。 这会儿周显不似往日在居室之中随性,他略微分/开腿,一手略微分开搁置于大腿之上,另一手却是拿捏着当时他从岐阳殿中拿走的那佩香囊。 除此之外,周显人反倒微微俯低几分,威严如山岳一般的眉锋略略皱起,显得有几分冰冷的神色从当前跪着的人头顶之上逡巡而过,叫人探寻不清他此刻是如何所想。 赵澜抿了抿嘴唇,到也不敢再看。 半晌,周显忽的抬手轻敲了一下矮榻,赵澜便瞧见所跪之人不由抖了下。尤其是其后跪着的宫人婢子们,不少早已惊吓的昏昏沉沉,涕泪横流。 若说玉清贵嫔等人说不得惩处一番也就罢了,可此事乃是宫闱阴私之事,她们这些人说不得便要被料理了,自是心中愈发恐惧。偏生圣皇还在此处,便连大声哭泣也不敢。 “…圣皇。” 骤然间,其上所跪一身着红色衣裙的艳丽女子抬了头,眼泪婆娑却不叫人厌恶,反倒有美人落泪可怜之情景。 周显略略抬头瞧了她一眼。 顿时,两个宦人上前,一人拉住了她,一人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巴。 如此做法,她身旁也是暗自泣泪的另一女子不由浑身一抖,一副要昏厥过去模样。 “小君子。” 忽听圣皇开口唤自己,赵澜一下从座位之上惊起,面色到底有几分惶惶之色。 “此人自言乃是赵琢之女,小君子想来是知晓赵琢是何人的。” 赵澜立时上前几步,他能感觉到圣皇将目光投注他身上,可赵澜此刻到是不敢与之对视,只得紧张道:“臣下知道,我父亲乃有一胞弟,此人便是赵琢。只是臣下所知,臣下这叔叔包括一众家眷尽数死于兵灾之中了。” “此女运气不错,倒是幸免于难。” 赵澜也顾不得去仔细思索周显话中何意,只得依照原先所想,当下扭头去瞧赵黛君。 说来,赵澜倒是头一次见赵黛君。赵黛君生的美貌,是娇弱如梨花初开的那种清隽秀美之人,此时眉目轻蹙而哭泣,倒是惹人怜爱。 “…黛…黛君?”赵澜试探开口。 赵黛君梨花带雨模样略微仰了头去瞧赵澜,眼中压抑了一丝恐惧,也有一丝后悔之意。 此时见圣皇如此威严莫测,她心中实在畏惧,便有些后悔叫赵玉说动。另外她也十分后悔,当日先去求助了赵玉。 原是考虑男女有别,再加上她身体不便,赵澜同赵玉二人,自是同为女子之身的赵玉更方便些。可如今瞧来,她分明该去找赵澜的。 “小君子知晓她的闺中之名?” 赵澜心中一跳,勉强道:“叔叔虽甚少来南赵王都,可黛君是叔叔那儿最为聪慧的子女,也生的貌美。我父亲知晓几分,自然时常夸耀。我虽未见过,难免有此猜测。” “原来如此。” 赵澜低头不敢言语。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却听周显道:“小君子可还有其它话要同朕讲?” 宽袖之下,赵澜暗中捏了捏手心,不由鼓了几分勇气抬头,眼中带了几分压抑的痛苦祈求之色,“圣皇,臣下自小亲缘单薄,兵锋之下更是死伤无数,如此臣下只有父母、姊姊几位亲人,父母又远在南赵,未能尽孝于前已叫臣下万分愧疚。今日得知尚存一亲,心中自是欢喜。臣下恳求圣皇念及亲缘人伦之情,万万饶恕黛君一命。” “小君子可是思念南赵故土了?” 赵澜眼眶泛红,话未言语,可其中之意自是叫人明白。 周显拉住了赵澜手腕,瞧了他半晌,才道:“黛君腹中已有身孕,既是朕的血脉,又有小君子亲缘之情,朕自当会妥善安置,小君子到也不必担忧。” 赵澜实未想到事情如此之顺利,当下不由抬头目光怔怔。 倒是周显见他漆黑的眼睛泛着几分泪眼的朦胧之意,眼角因眼泪又带出几分红晕,心中到觉得他有几分可怜可爱之色。当下,周显就不由搁置了手中那佩香囊,只起身略微在他眼角轻轻拂过。 赵澜这会儿见周显举动出格,却也不敢后退。 “唉。”周显似是轻轻叹息了声,瞧他的目光带了几分无奈与包容,“小君子想来累了,叫寇连进送你回弘昌馆休息一番,不必多想,赵黛君一事朕会处理妥当。” 赵澜脑袋有些发蒙,原先赵玉同他说过,若是周显勃然大怒质问于他,他便将拿取佩香囊之事尽数讲了便好。 可周显此番作为,反倒叫赵澜寻不到时机开口,反倒糊里糊涂叫寇连进将他送回了弘昌馆之中。 …… 夜。 甘泉宫岐阳殿。 整个大殿四周尽数点燃了宫灯,圣皇往日也并不享受奢靡,是以岐阳殿中的宫灯造型尽数寻常。 寇连进立侍一旁,只是此刻他目光却是放于圣皇身旁案台之上的一册竹简。这是方才圣皇刚刚刻写好的,其中之一便是分封赵黛君为赵贵嫔,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明日一早,寇连进便将这竹简送到省书台,由其中的诸公再次誊抄,最后落下帝皇行印颁布下去,那赵黛君就是高高在上的贵嫔了。 寇连进此时心中自是不平静,他受了暗伤入宫做宦人之后也是知晓圣皇心思之深重。 诸国尽亡以来,多少如花美眷送入大顺后宫之中,说来数万都有。因人数过多,才有的娇房宫。 原先到不说圣皇不近美色,只他却向来人情淡薄。 后宫之中皇后、夫人、贵嫔也不过寥寥几人,除此之外,近五六年中,圣皇再未册封过什么人了。便是三年前花黎族因惧于大顺兵锋敬献的所谓天下第一美人,寇连进自也是见过的,当真国色天香,可如今也不过是个良人罢了。 那赵黛君倒是貌美,有梨花初开清隽之色。 若同那国色美人来比,反倒无半点可比之处。再来,娇房宫中多少绝色,赵黛君更加算不上世间难寻之人。 无关美貌,那便是赵小侯爷的缘故了。 寇连进暗自思索,此刻周显却是将明察所一刻钟前所呈上来的元氏纸缓缓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三四页,若是赵澜此刻瞧见,便能发现这纸详细写了他何时拿了佩香囊,甚至连赵黛君出宫去见赵玉的事都十分详尽,详细到了出宫几次,几时入的驷车府邸。 对于能查到这些,周显并不觉得诧异。 明察所历经几代君王发展,尤其到了周显手中之后更加注重。甚至,他暗中将明察所拆分了两部分,以此来达到互相掣肘互相印证的目的。 这一点,就算是帮着周显管理明察所的寇连进也是模模糊糊,不大确定是不是有另外一处类似‘明察所’的机构。 “圣皇?”寇连进见圣皇此刻面色沉冷,不由小心开口。 周显抬头瞧了他一眼,“老东西,你说这赵黛君该不该封贵嫔?” 寇连进干笑道:“此事臣下可不敢胡说,只是圣皇,这赵黛君当真是赵琢之女?赵小侯爷的堂姐?” “这一点属实。”周显点了点头,另外就是三个多月前,他去玉清贵嫔那儿留宿,确实也因为玉清贵嫔利用调香之术叫他倦怠几分,意外同赵黛君有一时之欢。 对待后宫女子,周显向来苛刻,更是严禁后宫干政之举。当时所分封之女子,也都是政治需要,其余之外,周显从未因个人喜好分封过任何女子。 是以,他也不在乎那赵黛君是何人,只是从此以后冷落了玉清贵嫔。那之后,再未踏足够过步寿宫。 只是周显也不曾想到,当时不在乎甚至连姓名都不知晓的人竟然是赵琢之女,同赵澜还有如此渊源。 闻言,寇连进这会儿小心翼翼道:“臣下倒是不敢多说,其实旁的不重要,只是那赵黛君腹中之子…臣下的意思是赵黛君一朝得封贵嫔,又产下一子的话,怕是不少人要坐不住了,说不得会牵连了赵小侯爷。” 这事儿风险有点大,寇连进倒是不敢帮着赵澜讲话。 他方才之意,实际上是担忧赵黛君乱了周氏血脉。 寇连进处理着部分明察所事物,自是也知晓一些事的,那南赵赵姬可是不安分的。幸好这次调查之中,许典未参与其中,不然圣皇就是真要雷霆大怒了。 周显似笑非笑看了寇连进一眼,寇连进再不敢说话。 “这竹简你此刻就拿去省书台,明日就颁布旨意。迟一些,赵小侯爷说不得又要思虑过重而病着了。”周显随手将那竹简拿起,却是忽的往前一抛,将竹简扔掷于地面上。 寇连进心头一跳,赶紧捡起了竹简往省书台而去。 待寇连进离去后,周显眉色也凝重几分。说来他根本不在乎赵黛君,只是这赵黛君这回却是要保全的。 倒不是旁的,同赵澜相处多了,周显多少也瞧出了几分他心中思虑。 这些时日来,若说赵澜当真对他不曾有半点情谊,周显自是不信。这一点自信,周显还是有的。只是南赵同大顺到底有国仇家恨,赵澜非是仇恨入骨不死不休之人,可终究心存几分芥蒂。如此,赵澜时常是同他有几分亲近之后便不由露出几分愧疚之色。 周显心中也有几分悔意,早知今日,当时南赵赵氏众人尽数俘虏便好了。 他知晓赵澜,他并非贪恋君王子权势之人,若只是简单失去如此身份就罢了,赵澜此时也就不会时常辗转犹豫。 因此,周显便知晓赵黛君至少此刻他必须要好好保护,甚至要远远高于预期的保护好她,给予她足够的荣耀。 周显相信赵澜不会愚蠢至此,他如此做,到底是为了谁。 至于赵黛君腹中之子,周显根本不在乎。 周显心中很明白,大顺的太子之位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周璩承。即使他迟迟不立太子,又时常点拨周璩定,叫人瞧不清其中之意。 可无论如何,周显心中十分清楚,有着军功在身的周璩承确实是最适合继承大顺帝皇之位的人选,这一点不会改变。 赵黛君的孩子会生下来,赵黛君也会成为一个看似获得荣耀封位的盛宠之人,这是他给赵澜的态度跟宠爱。 至于这个孩子能不能长大,这周显就不会保证了。因为他不会有太多长久的耐心去始终保护一个他甚至连样貌都记不住,更对他毫无政治作用的一个女人,以及,还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因而方才寇连进所担忧又话语未尽之意,周显只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不过此番之事,周显倒是欣慰许典未参与其中。许典是够忠心,周显也十分信任他,只是他从来不会永远的毫无保留的去相信一个人。 倒是那赵玉,野心大了些。 周显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如果她不是赵澜的姊姊,周显会处死她。不过经过这件事,周显不打算放过她。 第二日。 赵澜一夜未眠。 昨日他原先出宫恨不得立时去驷车府邸寻找赵玉,想将宫中之事说予她听。但又担心言多必失,只得辗转不安一夜。 今日天才亮,赵澜睁着酸胀的眼睛开了门。如今天气冷的很,赵澜叫风一吹就打了哆嗦。外头伺候的宫役连忙将赵澜带入屋中,而后为他更衣洗漱。 今日倒是不怪这些宫役照顾不及时,往日赵澜向来起的晚一些。尤其是天气越冷,赵澜便起的越晚了。哪里想,今日他一反往常,起的倒是早。 赵澜心不在焉吃了早食,便一直在屋中踱步。 万事最难的便是等待,时刻若是真要责罚也好,可偏偏不上不下。赵澜自己不敢主动去求见,便暗中盼望圣皇召见,可是这召见又迟迟不来,这时辰也就难熬了。 难熬之中,大概到了辰时,早叫赵澜安排在门口的宫役飞奔而来,直接急道:“小侯爷,来了,来了。我方才在门口,远远张望,瞧见寇大人带人来了。” 闻言,赵澜反倒大松了口气。 好坏,总该有个结果才好。 半盏茶后,寇连进果然踏入了弘昌馆。 一见赵澜,寇连进便瞧出了他暗中藏着的焦急忧虑之色,当下就抓了赵澜手腕笑道:“赵小侯爷,好事儿啊。” “嗯?”赵澜一下抓紧了寇连进的衣袖,便是呼吸都轻了几分。 寇连进不卖关子,“圣皇吩咐了,赵黛君得封贵嫔之位,就住在原先玉清贵嫔处。” “那玉清贵嫔呢?” 寇连进笑道:“她暗中调香以诱圣皇之事自是要有交代的,赵小侯爷就不必问了,她自有她的去处。” 赵澜立时点头,那玉清贵嫔同他并无半点渊源,虽有一两分愧疚之色,可赵澜到底也不曾有多少过意不去。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赵澜这会儿是大大松了口气。 一旦圣旨颁布了,此事就算是定下了。 寇连进又说了几声恭喜之语,而后却是拉了赵澜上前几步,缓声道:“我来此,一是圣皇叫我同小君子交代一声,别叫小君子忧心赵黛君,从而心有思虑坏了身子。二呢,则是圣皇要我将此物交给小君子。” 听着前头,赵澜面容上真心升起几分感动之意。也就有些好奇张望寇连进双手,不晓得圣皇带了何物予他。 只见寇连进笑着,却是从衣袖之中拿出一枚佩香囊,含笑放入到了赵澜手中。刹那,赵澜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升起,瞬间叫他满面尽数是涨红之色。 第45章 为你谋划 “小侯爷?”一旁寇连进传来声音。 赵澜浑身僵硬, 好一会儿才缓了几分。只是他实在臊的慌, 手中那佩香囊收也不是丢也不是,恨不得寻了地方钻进去。 寇连进眼神略微撇过佩香囊,“小侯爷, 赵贵嫔这两日便会由太乐署登记造册, 行分封之礼,到时小侯爷若是想一叙故人之情, 圣皇特意准许您可以出入步寿宫。” 赵澜轻轻咬着上唇,只得连连点头。 寇连进还有事儿, 自也不多留。同赵澜再说几句,也就带了人离去。 其后两日, 赵澜一心待在弘昌馆,实在羞于去见旁人。待赵澜总算平复了几分心情,赵黛君那儿的册封也已完毕。 如今,赵黛君是正儿八经的赵贵嫔了。 只是等赵黛君的事儿才落定,赵澜还打算在弘昌馆中老实呆几日, 于是又了过四五日, 可驷车府那儿却突然传来消息予他, 说是赵姬自嫁许典之后,身体日渐消瘦。许大人特意去医道院请了太医来,可赵姬仍旧日夜噩梦不断,丝毫不见好转。 因赵姬身体有恙,新册封的赵贵嫔还遣人去瞧了好几回,二者亲缘深厚, 自是心中担忧无比。到也巧了,赵贵嫔沦落娇房宫之时,倒是认识一相士。 如此,赵贵嫔特意找了那相士为赵姬批命。 相士言赵姬乃是命格富贵之人,可惜命中有一劫,需去空悬寺消业两年,如此才可解了劫难,之后回转神都,必然万事顺遂,子孙延绵。 赵澜骤听此事自然觉得荒谬至极,他如何不知赵玉身体如何。前些时日他也才去过驷车府,他姊姊分明身体健朗,从未有过日渐消瘦形容枯槁之色。 当下一急,赵澜便叫人备了马车要去驷车府,只走了一半赵澜到底冷静了下来。 驷车府叫人来告诉他,便说明此事以有了定局,他去见赵玉是没用的。甚至,赵澜也不确定这一去他能否见到赵玉。 “小侯爷,咱们还去驷车府吗?”约是赵澜沉默久了,车夫不得不轻轻敲了下车板,小心询问。 “…不必去了,去天和门。” 车夫稍稍一愣,便立刻应了是。 赵澜去天和门求见圣皇十分顺利,他才下马车就有一宦人迎了出来,不等通报便将他领了进去。 赵澜自是好奇,不由开口询问。 那宦人有意讨好,便十分讨好谦卑道:“赵大人,咱们听了寇大人的吩咐,在这儿候了您有两三日了。” 他一说赵澜就懂了,怕是从寇连进给了他那佩香囊之后,圣皇就在等他求见了。不过想到这茬儿,赵澜不由不大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原先待在弘昌馆不见人也出门,自然是实在难为情,索性窝着逃避罢了。心里想着事儿,不知不觉也就到了承德殿居室外。 “进来。” 赵澜才站定,里头就传来声音。 门自有人打开,一踏入居室之中,里头就是一股热气冲到赵澜面颊上。骤热之下,赵澜一下有几分不自在。 他来时就打了腹稿,是以进门也不瞧四周,立时拜伏而跪,口呼请罪之语。 几息之后,赵澜隐约听到圣皇长长呼吸了声,随后又传来几分带了怒气的声音,“小侯爷这拿腔作势的,朕可当不起。” 寇连进心知肚明,几步走到赵澜身边拉起了他。 赵澜暗中瞧了寇连进一眼,见他眼有笑意心中就有数了,圣皇并未生气,反倒是他在拿腔作势。 话虽如此,赵澜也不敢说破,口中仍然说着要请罪的话。 只忽然间,周显将手中刻刀往案桌上随意一扔,话中有气也有无奈,“若非赵姬之事,你何时才会来求见朕。” 骤然听到此话,赵澜一下止了声音,面色也有几分唯诺之色。 “过来坐。” 赵澜慢慢挪步而上,到底坐了周显指给他的位置。 居室之中周显向来不叫宫人侍奉,往常也只留寇连进一人。尤其是此刻,寇连进更是当自己是泥塑的,半点声响也无。 静默半晌,周显似叹了口气,随后才转了身去打量赵澜,“你方才只说请罪,可究竟起的什么罪却未讲明。” 赵澜快速看了周显一眼,却是慢慢手往衣袖一探,从袖袋之中拿出当日寇连进拿来的佩香囊小心翼翼放于周显身前。 这香囊分明是当日赵澜从岐阳殿中所拿之物。 周显叫寇连进送予他,赵澜当时便知晓了周显之意,分明是知道他那几日有意入宫混迹在岐阳殿的所作所为。 是以在当时,赵澜羞燥的恨不得寻了地缝钻进去。 周显见他唯唯诺诺模样,瞧着还有几分委屈之色,倒是不由轻笑了声。但笑完,周显随手将这香囊捡于手中翻看。 “小君子可是喜欢这佩香囊?” “…不…我……” “唉。”周显随意将手中这早已散了香味的佩香囊一扔,又靠近赵澜几分,“此事你以为瞒得住朕?” 赵澜低头不语,实际上赵玉早同他讲过,瞒不住。原就是周显大怒质问之时,他便要讲的。 “阿澜。” 赵澜忽的一颤,不自主快速抬头瞧了周显一眼,因为周显从未如此唤过他。 这会儿周显穿戴倒是帝王常服,不似往日随意。只是头未戴冠,稍显几分凌乱,叫他有几分难得的放松温和之色。 “朕将君王信印予你,你就该信朕的。赵黛君之事,你一早同朕讲明,朕也会因你而给她一份尊荣。” “可是……” “小君子是在担心日后之事?” 赵澜见周显今日将话讲的分明,当下也不在隐藏,实际上也是难于隐藏。话已至此,他万千心绪浮于心头,索性仰了头强硬道:“我如此想,难道不对吗?我同姊姊到底是亡国之人,于大顺犹如无根浮萍。 得圣皇看重,我虽有一时风光,可日后呢?圣皇早知晓因这一时风光,大皇子二皇子对我早有笼络,可我又敢信谁? 原我也不多想,可黛君既然有圣皇子嗣,恰逢又是我叔叔之女,我同姊姊二人不管是为了黛君还是为了我们自己,如何会不起心思?我同姊姊从未有过太大野心,想的也不过是‘乞命’罢了。 此事我既然做了,也就认下了。圣皇既已知晓,又罚了姊姊去空悬寺两年,却不知对我又是如何处置。” 赵澜瞧着刚硬,心中也是慌乱至极的,加之这屋中熏了炭火热意十足,不由后背冒着一层层细腻的热汗。因为如此,他倒是连口呼‘臣下’二字都忘记了。 周显只面色不显,一手略微撑了下颌听赵澜梗着脖子讲话,不由有些好笑。 赵澜想必不知晓,他这会儿虽瞧着强硬,颇有破罐破摔视死如归之感,可眼中分明流露委屈之色,倒像是他没错,是他周显如今活生生冤枉了他。 赵澜讲完,又见周显迟迟不开口,眼中不由起了几分酸涩之意。不等他真红了眼眶,周显手一抬却是抓了他手臂。 赵澜稍稍低了点头去看周显。 “小君子可知朕在生气什么?” “我不该不信任您,所以拿了岐阳殿佩香囊想增加证据,叫黛君定下名分。” “朕不是气这个,黛君之事朕可以体谅你。” “嗯?”赵澜顿时抬头,有些晕乎乎的看着周显。 “朕生气的是你从未对朕有过半分真心,之前想要回归南赵,此番想要拿取佩香囊,今日更是为了赵姬,如此你才特意来求见朕。你可有一日是为了朕,才来入宫求见。” 赵澜有些惊异的稍稍张大了几分嘴巴,面色又泛红几分。他实在无法叫自己平静些,周显面目向来如山岳威严持重,赵澜虽有几分它意,却也无法将周显当成同他一般年纪之人对待。 大部分时候,赵澜时常会在周显教导他时瞧见几分他老师的影子。如此一来,每当周显讲一些热切之语,赵澜只觉得羞燥的慌。 半响,赵澜偷偷不安的看了眼寇连进,又看了看周显,“…对不起。” 赵澜话音才落,便见到周显又靠近了几分,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周显却忽的俯身将他上身圈入怀中。 赵澜脑中一下断了思绪,整个人呆愣无比,又觉一股热气从不知何处而来,叫他耳朵灼烧的发烫。 “赵黛君骤然封贵嫔,虽有无限荣耀却也叫你同赵姬入了太多人的眼。朕随有惩处之意,可如此做也是保护了赵姬,叫她置身事外罢了。” 周显原不想多说,到底又有些怕赵澜不明他意,心中难过赵姬离去,只得妥协般细细安抚他。 好些功夫,赵澜才找回了自己几分思绪,也就不得不承认周显说的对。不过转而一想,赵澜一皱眉不由推开周显几分,“那我呢?黛君留在宫中,我也同姊姊离开一段时日更好吧。” 周显笑在赵澜鬓角轻轻抚过,“小君子就不必了,朕不想惩处小君子,再说,朕想把小君子留在身边保护。” 赵澜一下闹个大红脸,差点没翻白眼。 “阿澜,日后之事谁也说不好。可是朕,会为你做个好的打算的。”周显望着赵澜的双眼,认真说道。 虽未言明,可自赵斐夫妇二人回归南赵之后,周显有意无意不断给了远在南赵的赵斐许多方便,又时常不经意教导赵澜朝堂之事。之前周显也不愿细想,可既今日说明了,周显也就明白了他之前心中不愿承认的所思之事。 若当真有那一日,他或许会封赵澜为唯一一个有实际封地有实权的异姓王,他要放赵澜回南赵。 周显自然知晓两百多年来的诸侯国之乱起源于何处,是以他立国之后,从未实封过。一旦日后当真分封赵澜,即使再留下旨意防范于未来,终究给人开了头,留下了‘有此可依’的证据。 可如同君王信印一般,事到临头,周显此时到底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南赵四周有群山围绕,唯一出路的难栈道更是极难行军。若赵澜入南赵,即使日后他滋生了野心,想来也轻易不得出来,可外人也轻易攻不进。 如此也好,既保全了赵澜,也确保了大顺江山。 第46章 远胜于此 话已至此, 赵澜也再无可说。 寇连进惯会瞧圣皇面色, 这会儿便低头小心退出了居室之外,一会儿功夫拿来了几碟糕点并着两碗什锦蜜汤小心放置于案台之上。什锦蜜汤汤味甘甜,其中又放了几味去燥滋肺之材, 冬日之时最适合饮用了。 “这些时日小君子怕是也少有胃口的, 今日心结既了,小君子就放心多吃些。”周显话语颇有几分打趣。 这话说的, 赵澜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这些时日呆闷在弘昌馆,心中思绪虽不安, 可因实在无聊,就叫厨房那儿不断做些可口的点心糕点来吃, 以此来打发闲闷时光。 不过这事儿赵澜是不会说的,甚至他这会儿他还连连点头肯定周显话语,而后拿起了木勺就把什锦蜜汤往口中送去。 赵澜来时尚早,时间却也过的不知不觉。见天色稍暗,赵澜不知为何想起白日间周显俯身而过的短暂拥抱, 心中就有些慌乱。叫这烦躁思绪搅了会儿, 见周显又未有叫他离宫之意, 赵澜也只得自己硬着头皮说了。 闻言,周显便将手中刻刀搁置于案台,又稍稍活动了一番有些酸胀的手腕,笑望向赵澜,“小君子面有几分急色,想来是不欲多留了。” 不等赵澜说些推诿话语, 周显便道:“无妨,今日陪着朕,想来小君子也无趣的很了。只是现下怕是起了夜风,冷的很。叫寇连进去拿一件朕的披风来,小君子穿戴了再行离去才好。” 赵澜自不会推却。 片刻后,寇连进就拿了披风来。 待穿戴整齐了,赵澜方要拜伏而退,却听周显忽唤了他一声,而后周显起身几步行至他身侧。 赵澜一时不解,便怔怔瞧着他。 周显手稍一台,寇连进立时将一精美木匣呈上。 “小君子,此物送予你,你可打开瞧一瞧。” 木匣倒是不重,朝他之面有一锁扣,稍稍一划立时就打开了。里面放置之物,赫然是三个佩香囊。 这佩香囊颜色清淡几分,其上绣了简单的山水风景之物。可景物虽简约却又活灵活现,仿若真实,可见刺绣之人技艺之高。 “…圣…圣皇?”一时之间,赵澜不解其意,只当周显还在敲打他关于私那佩香囊之事,顿时目露几分犹疑之色。 “朕是想告诉小君子,你小瞧了朕也小瞧了你自己。区区一个香已散尽的旧香囊,朕从来不在乎,朕能为你做的,远胜于此。”说话间,周显从木匣之中挑选了一个香囊亲自将它佩在赵澜腰侧,“衡芜香已叫人重新调制出来了,朕还叫他们改善了些,调制了几个不同的款式。这香囊之中盛放的便是其中之一,小君子时常佩戴就可静气凝神,夏日还有驱赶蚊虫之效。” 说罢,周显又后退几步打量赵澜。 算来,赵澜在南赵也有小一年时光了。这一年时光,说来不长却也不短。 周显忽的有些恍然,他第一次见赵澜时,虽经历了骤然的磨难,赵澜眉宇间除了突然体会到的艰苦同惊惧,更多却也是少年才有的懵懂与稚气罢了。 现下的赵澜已经没有了当时的狼狈惊恐,懵懂与稚气也已渐渐从他眉宇间开始褪去,倒是真有了几分君子之风。 只是…到底还是年轻些,也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活力。不经意教导他的几分谋划心计,没见他多少用在正事上,却时常反过来用在他身上。 赵澜见周显瞧着他,似露出满意之色,又不知想到了何事,嘴角带了笑意,不由悄悄后退了两步。 见周显不阻拦,赵澜这回才真拜伏离去了。 第二日。 赵澜起了个大早,洗漱吃了早食之后,赵澜又叫宫役将他吩咐的东西备好,而后就直去了驷车府。 今日就是赵玉动身前往空悬寺之日。 这日子甚是赶了点,昨日周显也说的分明,此番举措虽有保护赵玉之意,可其中自也有警告惩处之心,故也就急促了些。 赵澜不知晓自己若是撒泼打滚,周显是否会让赵玉留下。可思来想去,他到底不曾如此做。 空悬寺非是偏僻之地,相反,空悬寺算是大顺第一座建立的寺庙,建造于豫章县,实际上距离神都并不远。 若是快马加鞭,一日可达。若是乘坐马车缓步而行,两日可至。 再来,空悬寺因其寓意特殊,加之离神都相近。虽大顺多是信奉道一教,可若是要去寺庙祈福,多也是去的空悬寺。因而空悬寺规模宏大,更有专门修建叫贵人居住修葺之处,并非苦寒压迫之地。 如此种种,赵澜才歇了强留赵玉之心。 驷车府。 赵澜到时,他倒是还有几分忧心之色,谁知赵玉正在同许典一起用早食,倒是颇为安然模样。 赵玉面色如常,见了赵澜便含笑叫他一起再吃些。赵澜只得坐下,随后仆从就给赵澜添置了碗筷。 赵玉慢慢腾腾总算吃完,赵澜就忍不住说道:“姊姊,你可还好?” “你瞧我像是不好的模样?” 赵澜打量她,赵玉一如往常打扮,容貌也依旧娇艳。见她当真不是强撑模样,赵澜才真正放心了。 “东西收拾好了吗?” 赵澜同赵玉说话之时,许典虽一直在一旁,却是一句话也不曾多言。只见时常差不多了,才叫来一仆从询问。 “收拾好了,咱们的人前日也先一步赶去了空悬寺,特意去瞧了夫人居住之地,一应物件都打理了,保管夫人住的舒服。” “嗯。”许典应了声,又不再言语。 倒是赵澜听了许典同仆从的交谈之语,不由望向他露出几分感激之色。他倒是没想到这事,许典如此做,当真是有心了。 说话间,驷车府倒是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便是赵黛君。 她来的低调,跟前也只带了二三人。入门之后,她就面色一阵凄苦,抱了赵玉而哭,“姊姊,圣皇体恤你我姐妹分离,特意准许我来送一送。” 说罢,赵黛君又叫人送上了准备的一些衣物、糕点。 因赵黛君乃是宫中贵嫔,许典自是不便相处,到也不多留,自己转身去差备马车去了。如此一来,赵玉屋中就剩下了赵澜几人。 赵澜陪着说了会儿话,他同赵黛君还有几分陌生之意,屋中也呆不住,索性去寻许典了。 等赵澜一离去,赵黛君立时起身却是要给赵玉下跪,“姊姊,你为我谋划之事黛君铭记于心。黛君也会在宫中为姊姊想法子,尽早叫姊姊从空悬寺出来。” 赵玉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眉面容真切,“两年时光不算长,再来空悬寺距离神都也不过一日路程罢了。如今重要的是你要好生生下腹中之子,我之事你不必操心,若能得圣皇恩宠,你日后还能再怀上,那与你我而言才是比什么都好。” “黛君明白。” 赵玉笑拍了拍赵黛君肩膀,“如今这般,我入空悬寺也是值当的。你就好好待在宫中,记住这段时日以孩子为重,宁可叫旁人以为你是个呆愣愚笨之人,也切忌不要在宫中惹下祸端。” 赵黛君摸了摸已经隆起了几分的肚子,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驷车府外,赵澜正在将自己带来的一应物件儿往许典准备好的四五辆马车上搬。虽说赵玉不缺,可这也是他这个弟弟的心意。 “小君子有心了,外头冷些,何不留在屋中。这些事儿,我叫人来搬就好。” 赵澜见是许典过来,不由挠了挠头,“许大人,我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 “嗯。”赵澜仰头朝他略带几分歉意并着讨好笑了笑,“不好意思,这次的事儿幸亏圣皇明鉴,不曾牵连了你,不然你怕是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头一次赵澜见许典之时,只觉得这简直就是个恶鬼罗刹,着实恐怖。 如今相处久了,到发现许典虽面如恶鬼罗刹,待人也冷淡沉默,可实际为人十分细心,且性格十分稳妥。见一个人好了,便是他恶鬼罗刹模样,赵澜也觉得顺眼了几分。 闻言,许典稍稍凝了几分眉心,“无事。” “嗯嗯,可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不好意思的。” “我同赵姬早已讲明,若你同她所做之事有危害圣皇危害大顺江山之意,我会亲自向圣皇禀明事情原委,一切听圣皇判明。此番事情原委,我并不知晓,如此罢了。” 言下之意,若非他不知晓此番缘故,否则也早拉了赵姬同赵澜二人去禀告圣皇了。是以,赵澜也不必同他道歉。 说罢,许典也就转身离去了。 赵澜一时无言,半响才叹了口气,叫人赶紧整理好了物品。甚至,赵澜还从弘昌馆中带出了一个厨子。这厨子十分擅长煮南赵饭食,原是圣皇特意找来给他的。赵澜吃过,实在地道,特意叫他跟去为赵玉煮两年南赵饭食。 半盏茶后,赵黛君也出来了。 她见了赵澜,稍稍点头示意也就离去了。她虽得了圣皇准许来送赵玉一程,却也不能在外多留的。 一路相送,赵澜陪同赵玉一路出城半个多时辰后,赵玉才叫他不必送了,“总归不远,过些天姊姊安顿好了,你再来瞧我就是。” 赵澜这才应下。 赵澜来时坐的马车,回去一瞧,发现只能骑马了。 不过这功夫,赵玉唤了许典到马车跟前,似有话单独同他说。见此,赵澜只当他们有些亲密话要讲,自然乐的故意牵着马走远了几步。 “许大人,赵姬别无它求,只是阿澜还年幼,若是惹出什么事儿,我在空悬寺来不及见他,还请大人帮忙周旋一二。” 许典沉默的看着她。 他眉宇间有股历经沙场留下的争锋血腥气,便是赵玉一时也被他气势所摄,忍不住低垂了几分目光。 好半响,许典才开口应下一个好字。 如此,赵玉这才叫人护送着往空悬寺而去。 第47章 违制服饰 “不必感怀, 若小侯爷思念赵姬, 日后多去看望就是了。” 城外官道之上,两匹马行走之间不疾不徐。 忽听耳边之音,赵澜扭头不由笑道:“许大人误会了, 空悬寺非是绝地, 我到不会太过感怀忧虑。” 许典沉默。 赵澜复又道:“不过是好久未曾这般散散心了,虽城外严寒, 却见天地旷阔,比起神都热闹繁华另有一番心境罢了。” 此处离大顺神都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是以沿路之上黔首不少。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商户沿路而行, 不少赵澜打量,都是贩卖皮毛或者贩卖柴炭的。 不过这些人见赵澜同许典二人虽未带仆从,而衣物穿着一看便不是寻常。再加二人身下马匹,更是健硕有神,一瞧就是上好的马匹。 如此之人, 定然不是寻常人家。是以, 这些黔首便都稍稍避开二人, 以防惹了祸事来。 “小侯爷是有爵位之身,不必如此拘束。若是喜欢,自可时常出城踏青游玩。” 赵澜稍稍一愣,便明白了许典之意。 赵斐是有爵位在身的,他既是赵斐之子,日后也当继承爵位。是以他同其余诸国君子们不同, 他不是戴罪囚禁之身,自是可以随意出行的。 闻言,赵澜也只得略微有些感叹的点头。 许典如此说,倒是让赵澜想起了那些被困居于四方馆的时日。现下想来,他委实运气好。赵斐夫夫更是能得天大的恩惠,还能回归南赵。至少除了他父母之外,赵澜从未听过其余诸国人还能回归故土的。 旧国君主回归旧国,稍有差池,说不得就有一场叛乱,赵澜自己想想都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一路回转,赵澜同许典到也不多说话,只偶尔搭一两句话语。 不知何时,赵澜就瞧见了神都。 入城之前,赵澜忽道:“许大人同我姊姊瞧着还如此生分,可是心中有人难舍?” 许典下意识拉扯了马绳看向赵澜,“人生不如意十之□□,我一山间野人,能有今日时光,已经是得天之幸,又还能奢求其它?” “许大人的意思是当真有?” 许典垂了几分眼敛,略微压下的眼梢的凶悍神情中浮现出几分柔和,只是这柔和稍显几分漂浮,最终不知落于何处。 “若要世事皆全,终须天意成全,小侯爷也不必再问了。赵姬在驷车府一日,府中便尽由她周转调度。它日若另有所爱,我也自当想办法送赵姬离去。”说罢,许典当先骑马离去。 赵澜一时未走,只见许典身入城门渐渐远去,眉头不由皱起。 他原以为许典同他姊姊生分,大约是她姊姊心中不愿。赵澜自然清楚,赵玉心中始终放不下国仇家恨,自也不会对许典交付几分真心。如此,才叫二人之间无法亲密如间。 可今日许典竟说有朝一日若赵玉觅得所爱,竟愿意想办法让她脱身而走? 如此荒唐之事,赵澜从未想过。可也是如此,赵澜头一次感觉到能说出此话之人,怕是许典同他姊姊二人,当真是彼此无意了。 想罢,赵澜也只得略叹一声,入神都回转弘昌馆了。 赵玉离神都之事于赵澜而言稍显落寞寂寥,可又过两日,赵澜便发现神都愈发热闹了起来。当下一问,才知晓圣皇的生辰要到了。 大顺同南赵不同,于人之生辰十分看重,历来是要庆祝的。 此番生辰是圣德上皇,自然愈发隆重。 圣皇乃是天降神人,更是万民之父,万民乃以贺圣皇,是以圣皇生辰又称为万寿无疆节。离生辰还有五日时,依照大顺之礼,早朝仪暂且罢休。神都更是从此时起,生辰前后两日内不得宰杀牲畜,另,各处府衙十日之内不得理刑法判罪一事。 除此之外,另有尚工台早在一二月前就着各色刺绣技艺精通的宫人做‘庆服’,圣皇生辰当然,朝中百官是要依照品阶身着庆服而非朝服。 神都各处,也由尚工台同太乐署一起依照大顺礼在神都张灯结彩。 赵澜倒是颇为喜爱这万寿无疆节,毕竟这几日神都氛围实在好,到处一片喜气洋洋之色。再则,圣皇这生辰时节也当真是不错。 冬日寒冷,恰逢各处黔首甚少有农活居于家中之时,此时刚好有欢庆之事,也有几分闲心沾染几分欢乐。若是在农忙时生辰,那可就麻烦了。 赵澜自也随波逐流,叫人采买了不少艳丽布匹,尽数在弘昌馆中张罗了。不过生辰前一日,寇连进来见了赵澜,却是送上了专门为赵澜缝制的庆服。 “小侯爷可稍稍一试,臣下这儿还带来了尚工台的绣娘,若是有不妥的地方,还有一日也可做修改。” 天气愈发冷了,寇连进身子伤过,少些阳气,是以这会儿早早穿了厚实的窄袖袄衣,衣物上仍旧纹绣了略有几分狰狞的谛听头颅。 这庆服一事赵澜倒是不惊异,圣皇生辰,想来他也是要入宫庆贺的。不过前些时日,朝中诸公庆服早已送去,倒是他这儿迟迟未至,赵澜心中甚至还起了几分思虑。 倒是巧了,方有几分不解,今日也就送来了。 当下,赵澜也不推辞,只叫寇连进稍等,他去屋中换衣。 “自当自当。”寇连进笑的温和。 赵澜这一去,时间颇长。再出来的之时,赵澜面色便有些沉重。 待瞧见了寇连进,赵澜不由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寇大人,这庆服于我,是否不合礼制了。”赵澜原以为是寻常庆服,可待他叫宫人侍奉穿好之后,赵澜就发现了不对之处。 大顺以皂色为尊,是圣皇帝皇冕服便尽数是皂色。 此番庆服多数以深赤色为主,他这儿到也是如此。这倒是正常,可问题在于他的庆服之上所绘制绣案便有不妥。 他此刻所穿庆服,衣袍长至脚足,外有阔袖,左右二肩以金、银或是彩色绒线纹绣了祥云并及星辰,胸口之上则是环绕而成的蛇蟒。 如此制式衣物,依据大顺律法,只得封王者可穿戴。 整个大顺朝,三位成年皇子虽是虚封,却也封王,倒是可以穿戴。可赵澜说白了,实际上在大顺并无官阶。赵斐还活着,侯爵的爵位也并非在他头上,外人叫他小侯爷也不过是恭敬他一声罢了。 再说,圣皇定国号之时曾在迄水分封诸将,也顺势定下迄下之盟,日后天下除周氏之外,不得为王实封。 当时周显帝皇之威正是鼎盛之时,虽然刚刚接触纷乱又有诸多战功的将领内心必然是希望能够获得分封,但在四周军队环绕高呼圣皇万岁,以及兵戈操练之声下,众人只得歇了获取封地的心思,同周显一起在迄水歃血而盟,从而君臣和乐。 此刻,寇连进看赵澜面露为难之色便知晓赵澜想必了解了这庆服之中所蕴含之意,当下笑道:“这庆服小侯爷可有不合身之处?” 赵澜摇头而叹,神情苦恼,“寇大人别说笑了,不合身之处倒是不曾有,只是我询问的分明是它意。” “圣皇如此做,自有他的含义。这些时日圣皇待小侯爷如何,您想必清楚,圣皇哪里会害了您呢。” 赵澜流露几分无奈之色瞧了寇连进一眼。 这些他自然知道,若不是圣皇时日来种种行为,赵澜此刻便不是只面露几分苦恼之色,而是心中恐惧莫名了。 可此事寇连进却不欲多说,只在离去之时悄悄靠近赵澜道:“老侯爷在南赵甚好,所封之处圣皇迟迟未派遣主官,只叫老侯爷自行料理。” 说罢,寇连进这才离去。 赵澜诧异瞧着寇连进离去,不由穿着庆服思索半晌,忽的冒出几分不可置信之色。 这是何意? 难道日后,圣皇想叫他回南赵所分封之地,做个真正的异姓王? 如此想,赵澜一时加重了几分呼吸,可又不敢深想。寇连进也只是顾左而言的稍稍提点一二句,具体如何,怕是圣皇也只是有此思虑罢了。 赵澜赶紧压下心绪,暂且不做它想。 第二日,天色尚早,赵澜就早早醒了。待了洗漱用完了早食,外头一片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不少人家一早起来,妇人男子们尽数喜色一片蒸糕煮食。因万寿无疆节这日,寻常百姓或者在外无法朝见圣皇的官员等人,尽数要摆桌设置香案,随后面朝圣皇方位,以恭贺圣皇万寿无疆。 神都乃是圣皇尊临之处,自是更加繁华热闹。 尤其是那些或富贵或当权者,更是在府门之门施粥散钱,很是热闹。 赵澜喜欢这样的氛围,索性叫人去买了好些片糕米团之物来,又去换来了不少散碎银两,也在弘昌馆门口摆放起来。 他这儿一摆出,当下就有不少热热闹闹的小孩儿并着乞丐,还有一些年岁大的妇人、男子轰闹而来。 今日可是个好日子,像是赵澜这儿散的银钱,若是抢到了,说不得抵个一二月的工钱。 虽吵闹些,却也无人敢动手。在圣皇生辰之日推搡斗殴,下场可不会好。 赵澜打算依照时辰派发三场,又给了弘昌馆宫役每人不等银钱赏赐,如此便叫每个人都喜色洋洋。这些宫役虽被教导的十分妥善,可人非圣贤,钱财一事甚少有人能视为粪土的。 待赵澜用过了午食,弘昌馆中也就有宫人来接了。 赵澜复又换了蟒袍庆服,铜镜虽又几分模糊,可其中之影像还是能瞧清的。赵澜一笑,便见这衣服之下,他倒是少了些许往日的清朗,反多了几分飞扬挺俊之色。 赵澜倒是满意自己此刻模样,当下也不再耽搁出了房门。 第48章 单独作陪 一路入宫至天和门, 门外早有各色车马停留, 赵澜掀开车帘往外瞧去,只见三三两两朝中诸公手执朝琥或是在交谈,或是一人老神常在。自然也有些诸公索性也不下马车, 在马车中以避风寒。 赵澜在马车中呆了会儿, 思索了会儿,也就从马车中走出。刹那, 赵澜分明瞧见无数人将目光落于他身侧。 其中各色眼神之意,委实太过复杂。 赵澜稳了稳了心神, 尽可能维持了笑意,稍稍拜伏以此回礼。 “哼。”有不悦正直之人立时避开, 不愿受赵澜一礼。 赵澜身着庆服已经违背了礼制,可在场的诸公自然知晓单凭赵澜是不敢如此穿戴的。他既然敢,那就是圣皇授意。 如此,这些人到也无法说些什么,可若只是避开不愿交谈, 自也是无碍。 有人义愤填膺, 到也有人略微阖首回应, 却稍显几分不冷不淡之色。 赵澜如今乃是圣皇看重之人,加之如今宫中还有一个待产子的赵贵嫔。虽不少人觉得赵贵嫔入宫实在晚了,就算生下男儿,可几位成年皇子这般大了,那新生幼儿实在没什么竞争力。 不过事有万一。 再则,赵澜如今就算是一时恩宠, 可这恩宠如烈火熊熊,轻易还是不要去得罪的好,谁晓得他心眼小不小。烈火未熄之前,可是会烧死人的。 一圈行礼,赵澜心中也就有数了。 这其中,也有两三位朝他示好而笑,很有亲近之意。 赵澜虽知晓此时有意讨好他的人必然身份不会太过显赫,甚至是有些投机取消心思不正之人。不过于他此时而言,到也顾不得太多。 水至清则无鱼,朝堂之上也好,君王身侧也罢,除开直臣之外也需要一些别的人。有些时候,他们也有重要的作用。 这一点,是圣皇教导他的。 在天和门外所等时间到也不长,约是一盏茶的功夫,天和门就下了巨木横栏,两排士兵缓缓将天和门打开。 原先在马车中避寒的诸公也尽数下了马车,自觉依照品阶排列好,而后以此步入皇宫之中。 赵澜原本不曾有品阶,理应跟在队伍最后。可他今日所穿庆服又十分独特,也无人敢叫他落于最后,最后赵澜反倒站在了最前头。 随众人入宫,赵澜等人要先去承德殿外朝见圣皇,随后又有太乐署依照制定的大顺礼以此呈述上天圣皇功德,随后又行诸公敬献之礼。 当然,这敬献之礼不是自不是说哪位诸公要送圣皇什么。而是诸公以此禀明一年始末以来,自己做出了什么功绩,治下黔首如何安康,最后再歌颂一番圣皇英明神武。 这番敬献耗时漫长,众人又在承德殿之外,赵澜站的有些打哆嗦。 他是无心听了,便悄悄跺了跺脚,四周小心张望,实在佩服有几位这般年纪了,这涵养的功夫实在好,竟是不动如山,半点不见难受模样。 自然,赵澜也瞧见不少人同他一般,寒风中小心活动着手腕,分明一副盼着‘快些快些’的模样。 赵澜有些发笑,只他眼神暗中打量之色,忽一抬头,便发现隔了好些远的台阶之上,圣皇似一直在瞧他。 目光对视,赵澜不由露出几分以往不愿好生学习被他老师发现时的窘迫之感。 过了片刻,不知为何,寇连进从圣皇身侧走出,只到了那一声声宣读的太乐署典官身侧。那典官顿时话语稍顿,而后便言圣皇体恤诸公体寒,特意赐下热汤以暖身体。片刻后,自有一位位宫人端来一碗碗热汤送予底下诸公。 赵澜手都有些冻麻了,端了热汤几口入肚,自是叫他颇为舒适。 待赵澜将空碗还给宫人,那宫人却朝他一笑,而后悄悄递给他一个铜制手炉。 赵澜眼疾手快,一下收于手中。 那宫人立时低头而退了。 赵澜双手交叠,用宽袖遮掩了手炉,暗中朝圣皇瞧去。虽瞧不大分明,可赵澜总觉得圣皇这会儿在笑。有了手炉,那就好过多了。赵澜握着手,闭目继续听诸公上禀功绩。 未时,此番行程才算是结束,赵澜又听到不少人暗中舒了口气。 圣皇生辰,晚间自是圣皇设宴。 入宴之前,为避免失仪,自也有宫人安排了诸公或是稍稍漱口,或是擦拭一番冻麻的面容,另外若是腹中有内急,自然也要去解决一番。 诸事皆了,赵澜才叫宫人领着在设宴处落座。 宫中设宴自有章程,能同圣皇一起落座的,也不过二三十人罢了,其余诸公自有它处。另外还有一些女眷,为示圣皇恩宠,今日也得以入宫,又在它处由魏皇后主持。 赵澜四周打量,竟然发现他右侧竟然是周璩承。对面二人,却是周璩定同周璩甫。 见赵澜目有惊愕之色,周璩甫眯着眼笑的高兴。酒菜未上,周璩甫便朝他笑了笑。他身边周璩定仍旧君子雅致模样,不过今日庆服也是一身蟒袍,叫他多了几分凌冽之色。 赵澜还记得那日去顺天书院,回归之时同周璩定下黑白棋,当日他们还所谈甚好。只是今日,周璩定就稍显几分冷淡了。 赵澜心中明白,他同姊姊送赵黛君入宫,这其中的用意实在是太明显了,如此必然是会得罪几位成年皇子的。 有得必有失,赵澜这一点想的明白,到也不过多纠结。稍坐片刻,圣皇换了白日那厚重冕服步入宴会,如此,这万寿无疆节算是正式开始了。 宴会自是不必再提,不过于赵澜而言倒是也不曾有多少新鲜。 南赵虽是小国,可他到底是一国太子,这宴饮一事哪里不曾经历过,至多不过是在座的人、事不同罢了。 不过等中途曲目几番之后,再后来赵澜忽的坐直了身体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因此刻演奏起舞的曲子,分明是《雪梅娘》。 赵澜下意识朝周璩承瞧去,周璩承端坐其上。见赵澜望来,便举了酒樽以此示意。赵澜稍稍一愣,也只得举杯而礼。 此番不表,却说宴饮中至,圣皇连饮三杯酒,似有些不胜酒力,便叫寇连进扶着离去了。 赵澜并不觉得惊异,君王在此,朝中诸公多少是有些放不开的。方才歌舞隆重,可众人饮食一个个尽数十分守礼,便是交谈也是小心谨慎。 如此,哪里还有宴饮的乐趣。是以一般宴饮中至,君王往往会因‘不胜酒力’而离席。果然待圣皇一走,整个宴会徒然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攀谈声都多了,甚至有人走动起来。 赵澜倒是仍旧端坐不动。 只赵澜才吃了几口合心的菜肴,一小宦人却是避开人群悄悄走到赵澜身侧,而后蹲下身轻声道:“小侯爷,寇大人说圣皇找您,您随臣下过来。” 赵澜手中食箸一顿,赶紧又塞了几口菜,这才随这宦人悄然离去。赵澜虽走的小心,可他骤然离席,又有多少人会不曾注意到他。 周璩定这会儿便将酒樽放下,眉头微微皱起,有几分为难思索之色。 周璩甫却是眉头飞扬,没什么形象的歪了身子凑到周璩定身侧,“二哥,圣皇把赵君子给叫走了,你猜猜,圣皇找他做甚么?” 周璩定不悦的看了眼周璩甫。 周璩甫一张略微白胖的脸蛋笑的尽数是细褶,“你说说,这真是神了。圣皇多神武的一个人,偏偏现在就……那赵黛君说封贵嫔就封贵嫔,一点都没给咱们个反应。这要是给咱们生个妹妹还好,生个弟弟的话,指不定以后出什么事呢。” “慎言。”却是周璩承忽然开口。 周璩甫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周璩承跟前,不过这会儿却是多了真心的亲近之意,“大哥,我也没说错呀。我现在就是在想,以后咱们该怎么对那赵君子?” “圣皇自有主张。”周璩承低眉垂目,敛了目光。 周璩甫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说话了。 …… 一路随那宦人而走,赵澜倒是不陌生,因为这分明是去甘泉宫岐阳殿之路。 待到了岐阳殿,那宦人只示意赵澜自己步入便好。 寇连进开了门,赵澜自是抬脚而入。岐阳殿各处早已放置了炭盆,这会儿屋中自有几分熏热。各处之上,也都点了宫灯,到不显得有丝毫晦暗。 “小君子来了,来,坐此处来。”周显这会儿脱了外跑,发髻也松散了,很是闲散模样。 赵澜步入而坐。 显然周显早做了安排,案桌之上已然放置了酒食,怕就是等赵澜来共饮的。 “今日严寒,小君子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赵澜笑了笑,“叶大夫调理了我许久,这些时日我也时常去驷车府叫许大人教我习剑,身体早好了许多。不过稍稍站一会儿,哪里会不好。” 周显不由笑出了声,连连道:“是是,朕倒是忘了,赵小君子惯是个身子健朗的。” 赵澜见他分明的打趣,不由有些发气,拿了食箸挑拣了些顺眼的饭食送入口中。 周显笑而不语,待赵澜吃了会儿,却忽道:“小君子可有备下礼物?” 赵澜一愣,颇有几分无辜的瞧了瞧周显,“上回圣皇不是说,不需要臣下送些什么吗?再说,您富有四海,天下之物皆是您的,拿您的东西送给您,这委实没什么意思。” “嗯?”周显一顿,随后抬手在赵澜头上拍了拍,“油嘴滑舌。” 赵澜闻到一股酒气,想想今夜,怕是周显饮了不少酒,怪不得这会儿实在有些太过懒散闲适的模样。 第49章 龙精虎猛 周显到也不是真求一份生辰之礼, 赵澜此刻如此说, 他也就笑而不语,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杯酒水一饮而下。 “诸公见朕不自在,朕见他们也是不自在, 哈哈哈。”一杯酒水入喉, 周显忽笑的有几分放浪形骸。 赵澜稍稍一愣,随后笑而不语。 君臣对饮, 难免双方都有些拘谨放不开之处。这一点,圣皇就算是贵为圣人, 他也不能免俗啊。 只等周显笑完,赵澜却是一扭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放于案台之上。 “嗯?”周显略微抬头有几分不解, 只他这会儿手却已然轻轻按压在信件之上,赵澜若是要收回怕是一时不能了。 赵澜快速看了周显一眼,神情之中有几分狡黠之色却也有几分羞涩之情,“圣皇乃是天下之主,您又有什么珍贵之物得不到呢?” 周显浮现了然之色, 顿时将信件拾起笑道:“所以小侯爷之意是亲手写了一封热切之语的书信来送予朕, 这倒是个好法子。朕富有四海, 可小侯爷待朕向来惜字如金,朕一字难求啊。” 周显一声声‘小侯爷’,赵澜便知他又是打趣之意,当下也有些面色泛红。 “朕瞧一瞧。” 赵澜一急,伸手拦道:“这信件哪里有当着写信人跟前看的,圣皇私下瞧可好?” 上次寇连进示意赵澜回信, 赵澜原是写了一封的,后来实在觉得不妥便撕毁了,之后只叫寇连进带去了一枚腰间佩戴的玉玦。 那玉玦其后赵澜就见圣皇时常佩戴于身侧。 当日赵澜原本所写的书信乃是南赵之地所流传的一首诗歌,名为《君雅》,《君雅》前半首歌颂君子雅致有德,后半首则是抒写君子既然雅致有德,自然受人爱慕。此处恰好有人人品德与君子相仿,还请君子回首瞧一瞧。 说白了,这是一首思慕求情之诗歌。 赵澜当日觉得不妥,委实送不出去,便将之撕毁了。此番周显生辰,赵澜确实是思来想去不知送何物。天下奇珍,早就尽数归于大顺府库,赵澜又何处去寻圣皇都不曾见过之物。最后赵澜到底一咬牙,用赵斐亲创的书法‘金印文体’将这《君雅》默写而出。 只是方才送出时赵澜还好些,见周显要当面打开,赵澜便再也坐不住,浑身燥热起来。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不该送这书信。 周显听赵澜语调高了好些,分明是真有些着急。扭头又去瞧他,见着赵澜眼带几分祈求羞燥之色,当下周显不知为何心头有些鼓动,思绪似乎都绵软了几分,“好,那朕私下无人时再看。” “……圣皇?” 赵澜下意识头后仰,因周显这会儿却是俯身而过,空着的手轻轻在他面容上滑过。温柔带了缱绻的触感,一下叫赵澜不自在起来。 “朕心悦于你,阿澜。” 赵澜心头一跳,慌张看向寇连进方向。可这一瞧,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老东西竟然已经离去了。这偌大的岐阳殿,这会儿似乎只有他跟周显两个人。 “…天…天色晚了,臣下先…先行离去。圣皇您酒醉了,有些失仪,我叫寇大人来服侍您。”赵澜慌张起身,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又有些颠三倒四,说完也不等周显回复就朝门外走去。 “小君子。” 可周显这会儿确实有些不甚清明,若是往常,他自不会阻拦赵澜离去。可此番,他却上前几步拉扯住了赵澜的手腕直接从身后抱住了他。 赵澜一下浑身僵硬,更是紧张的心跳如雷。 “今晚留于岐阳殿可好?” 周显带了几分热意酒气的呼吸落于赵澜脸颊一侧,叫赵澜瞪大的眼睛,整个人甚至有些略微颤抖着。 说不上害怕,只是赵澜实在太紧张了。 说起来到现在,虽他知晓周显之意,可赵澜到也不觉如何。实在这些时日来,最多也不过上次周显一个轻轻的俯身相拥罢了。 时日久了,赵澜其实从未想过除此以外更加出格的事。 周显于赵澜而言,实则有些如同他老师明德之感,虽这其中也夹杂了一些情意,可更多的却是将他当做长者的敬佩、崇敬,赵澜从未想过同周显发生些什么。 他脑中思索,自觉这实在不可能。 此刻周显如果做,委实叫赵澜惊慌失措,甚至心中浮现出禁忌违逆之感。 见赵澜迟迟不答,周显下意识松开几分。 看他一放开,赵澜却如同喝醉一般,颠三倒四就往外跑去。走的急了,原来的衣袍本就长于脚面,赵澜甚至踩了衣物摔了一跤。 不等他起身,周显上前便将他拉了起来。 “我…我…我没想过。”赵澜紧张的甚至带了几分哭泣之音。 近一年以来,他似乎不是那个恐惧怯懦什么都不懂只会轻易落泪的少年了,可这会儿赵澜实在是紧张的连情绪都有些失控了。 周显靠近他,额头轻轻同赵澜相抵。 赵澜顿时泛出一片红润之色,只觉得自己的耳尖快要烧着了。 “小君子在害怕什么?” 周显一手轻轻地拍着赵澜的后背,尽可能安抚他。他今天似乎真的有些醉的乱了思绪了,周显知晓自个儿心口烫的有多厉害,也知晓他这会儿的情意再没半点隐藏,清清楚楚袒露无疑。 他有点昏乱了,周显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若是此刻赵澜不管说些什么,他恐怕都会应下来的。 赵澜只觉得周显的呼吸都带了热意,这叫他紧张的一层层出热汗,“不,不,我不害怕。” “那就留下来。” “那…那我害怕。” 周显没忍住笑了几声,随后便忍不住轻轻在赵澜嘴边亲了下。 赵澜惶恐的看着他。 “小君子为何这般瞧朕,朕还是当打之年,自然是龙精虎猛。” 赵澜整个人燥的似乎要将自己烤熟,“可是…可是我把您当成我…当成我……” “什么?” 赵澜一咬牙,索性破罐破摔,“我对您虽有几分情意,可寻常之时,我更多的是对您崇敬之情。在我心里,您教导我,有时候就像是我的老师一样,也像是我的一个很厉害的长辈一样。这种想法,这种想法我从未有过。” 几分特殊的情意,赵澜能接受同周显时常的几分暧昧举动,几分耳鬓厮磨的私谈。 可若是要‘坦诚相待’,赵澜当真没这么想过。 这会儿周显听了他的话,却不曾有生气之意,反而缓声又深情道:“小君子不过是从未想过罢了,此刻免难有些无措,可除此之外,朕观小君子也未有厌恶惊惧之情。 再则,朕待小君子可是真切情意。方才朕便说了,朕是心悦与你,是男欢女爱间的心悦,是想生则同衾死则同棺的心悦。” “生则同衾死则同棺?”周显的话语叫赵澜微微一愣 他有些惊异,周显当真如此想?赵澜知晓他自己从未如此想过,是以寇连进暗示他日后能回归南赵之时,赵澜心中是欢喜的。 周显也稍有几分愣怔,方才他只是觉得万般柔情忽的涌到心头,便不由开口说了。 “朕…阿澜。” …略… “阿澜。” 周显复又将吻落于赵澜嘴唇之上,垂落的发丝扫过赵澜的脖子,让赵澜突然冒出一股巨大的热意。 赵澜不敢同周显对视,却又下意识靠近周显,滚烫细腻的面颊轻轻贴着周显的胸口。 他能听到周显明显的心跳声。 …略… 赵澜的鬓角带了几分热汗的湿气,他轻叹着,整个人有浮现几分情谷欠的惫懒之色,“…圣皇,你让让我。” 赵澜从周显的心口处蹭过,甚至愈发往他身边钻去,似乎想要更加深刻的拥抱住他。 “你让让我,好不好?” 他做着让周显浑身燥热的事儿,语气似撒娇又透着迷离。 …… “赵澜!” 周显从沉迷中挣扎出一丝清明之色,实在不曾想到赵澜这会儿有这么大的胆子。 赵澜终于抬头,他的小脸这会儿尽数是红晕之色,眼神也是软糯的厉害。 似乎瞧见周显的神情有些不对劲,虽沉浸在欲望之中,却也带了一丝警告之色。赵澜顿时委屈的撇了撇嘴,可他没后退,反而带着委屈之色将脑袋埋在周显的脖颈处。 “您说要跟我死后同棺的,这么长时间呢,您得让让我,不然会吵架的。” “你……”周显原本凝着的几分浓眉稍稍松开几分,有些哭笑不得。 “让让我嘛,圣皇,让让我嘛。”赵澜颇为有些磨人的在周显耳边厮磨着。 “你……” …… 混乱了,周显闪过一丝太过荒唐却又忍不住继续沉溺的神情,却在刹那瞧见赵澜泛着迷茫的神情中分明闪过一丝清明的狡黠之色。 “我的…小君子啊。”周显似感叹的唤了赵澜一声,这会儿却发现他心中竟然半点气都没了。 辗转反复,半个时辰后,赵澜后背贴靠着周显似乎入睡了。 这会儿,赵澜不愿意讲话,热切过后,赵澜精神疲惫的有些不愿动弹,也不愿多想。 周显从身后探过一只手交叠于赵澜手背之上,同他十指相扣。 半响,周显才轻轻扣了下床沿。 一会儿之后,两个宦人抬进了一桶热水。水一放下,宦人便离去。其后跟着的寇连进低着头,却是将两套衣物放于一旁,另外一旁,还另外放了些许药膏。 周显从床上坐起来,稍一动,整个人汗如雨下。 方才他是越难受就越发了狠,想着已然如此了,过多顾忌反倒更拖延时间遭罪,根本不管之后如何。赵澜也未经历过同男子之事,也是全凭本能。 见周显因为疼痛,面颊都有几分绷紧的模样,赵澜顿时担忧的看他,“圣皇?” “你啊。”周显见他如此模样,竟是不忍心责怪,只拿手点了点赵澜额头,“朕先去处理一下。” 赵澜自然赶紧点头。 周显也不要赵澜搀扶,咬着牙自己独自跨入了木桶中洗漱。 赵澜自己躺在凌乱的床上,眼睛瞪着床顶。这会儿只有他一个人,他的思绪又乱了。一会儿想要找个地方躲上几天,一会儿又想跳起来随意做些事儿,不管做什么都好,只要他不再想这事儿就好。 第50章 亲自诵读 赵澜迷迷瞪瞪也不知晓到底过了多久, 只觉得原本放下遮掩的帷帐叫人划开了个口子, 烛光的亮色叫赵小君子徒然一惊。 一扭头,却见周显只着了单薄底裤缓缓坐于床边。他浑身还带了热腾的湿润之气,眉头也凝重着, 显然这会儿并不舒坦。 “圣…圣皇。”赵澜唯诺轻叫了声, 一下想要直接坐起来逃离,又自觉有些不妥, 最终只能裹着凌乱的被子往一侧挪去。 “嗯。” 周显压着声音应了他一声,眉头却仍旧未曾舒展。不过他倒不是对赵澜生气, 此事倒也怪不得对方,若是方才他自己不先软了心肠, 赵澜也奈何不得他。 此刻眉目凝皱,确实是行动之间叫他有些抵挡不住仿若如影随形的钝痛。 赵澜到底年岁小,未曾有多少时光造就的稳重,这会儿也就只露出半张脸定定的瞧着周显。周显一动,即使已经没地方再叫赵澜挪地方了, 他还是动着往后退一下。 周显瞧他这般模样, 实在有些好气又好笑模样。 好容易忍着难受劲儿躺于赵澜身侧, 周显便伸出一只手去拉扯赵澜裹着的被子。 赵澜下意识还收扯了下。 “这会儿朕实在没精力再叫寇连进再送床被子来了,况且,朕想小君子这会儿也不想见旁人吧。” 赵澜耳尖一红,这才反应过来似得赶紧松开叫他死死拉扯出的柔软丝被。周显终于将一半被子覆盖于身,赵澜躺了这许久,被中早有了暖意, 倒是叫周显长舒了口气。 赵澜盯着周显看了会儿,一时又有些莫名的慌张,索性一闭眼,如此便能装个万事皆休。 只一会儿,赵澜便觉察到周显似动作了一番,而后他只感觉周显有些湿热的呼吸恰好落在他鼻尖处。 周显也实在疲惫了。 他略微将赵澜拥抱在怀中,一手搭在赵澜后背之上,便闭上了眼睛。 “小君子,朕累了,睡一会儿吧。” 赵澜实则不曾有多少睡意,况且也不知是他脸埋在被子中又被周显环抱住,导致他十分闷热的原因,还是其它,赵澜只觉得自己耳尖烧的慌,很是想那冰凉之物敷一敷。 可赵澜此刻又不敢动弹,顿时觉得也浑身不舒服。想着想着,赵澜自己何时入睡也不知晓。再有感知之时,赵澜只听到有人似在走动,虽收敛了脚步,可到底还有些许动静。 赵澜这会儿倒是睡意十足,只是手在被子中动了动,不愿去理会了。可才过去稍许时间,脚步声虽停了,却有人传来轻轻的呼喊声。 随后,赵澜感觉自己身边传来了几分动静。片刻后,赵澜只觉得身边空了点,也少了些许热气。 嗯。 嗯!? 赵澜清醒了,他一下也从床上坐起来。思索了几息,到底将帷幔打开,一瞬便瞧见周显正舒展了双臂,叫两个宫人为他穿着繁复的冕服。 只是赵澜也注意到除了一旁的寇连进外,今日这两个宫人木头人似的低眉垂目,而且十分面生。之前赵澜为了拿佩香囊,也在岐阳殿时常进出,可从未见过这几人。 如此,赵澜只这般眼睁睁瞧着周显穿戴整齐又洗漱了。 赵澜以为周显只会这般离去,谁知他回过头倒是几步上来坐于床边,又抬头在赵澜头上轻轻抚摸了下,“小君子可还困倦?” 赵澜立时摇头,这会儿他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现下还早,可若小君子没了睡意,不若起来吃些早食。一会儿之后,朕叫寇连进回来,你若想回弘昌馆,便叫他带你从天和门离去就好。” 说罢,见赵澜不曾有话语模样,周显便要起身。可他才站起,赵澜又猛的拉扯了他的衣袖,这一下,周显因不适稍稍吸了口冷气。 赵澜却并不知晓,只好容易鼓起了勇气开口询问,“圣皇…你…没事了吗?” 周显叫他这模样弄的实在哭笑不得,若说原先他还有几分不知晓如何面对赵澜。实在是无论他的年纪也好,身份也好,不该如此。 实在叫他有些落了面子。 可赵澜此时这样,周显反倒将几分难言的复杂之意消散了个通透,只得俯身抱住赵澜,安抚似得在他后背拍了拍,“朕无事,哪怕此时你若同朕以武相较,怕还是比不过朕。” 说罢,周显笑着起身也就离去。 等周显出了岐阳殿,赵澜就瞧见那两个宫人又去捧来一套衣物,却是静立着站于一旁,没有丝毫催促赵澜之意。 赵澜暗自松了口气,却也一骨碌起来,叫人服侍着洗漱了。说来,他其实也没什么胃口,这会儿他有些想回弘昌馆,一个人好生想一想这事儿。 幸而寇连进也未曾叫赵澜多等,赵澜来回走了几圈后,寇连进就推门而入了。 “小君子受些委屈,您夜宿岐阳殿毕竟不妥,这离去之时倒是得遮掩几分。”寇连进前头领路,语气和蔼。 别的到还好,可寇连进一说起‘夜宿’二字,赵澜就有些浑身不自在,只得胡乱应着。 寇连进惯会瞧神色,一路自也不再多说。 弘昌馆。 赵澜已然回来有一个时辰了,他先是静坐了这许久,随后又拿了元氏纸来练字,可翻来覆去这字却写的一塌糊涂,脑中时不时就闪过昨日情景,实在叫他无法安心。 他同圣皇…怎会到如此,再则,赵澜也是万万不曾想到圣皇会如此轻易妥协。 当时,赵澜其实也知道事已至此,他是抽不了身了。只是他见圣皇确实颇为‘精神’,心中就有些畏惧,不由试一试罢了。 在南赵之时,赵澜惯会如此讨好赵斐夫妇并及他的老师明德先生。如此就叫赵斐时常难以逼迫他好生学习,也叫他老师有时气恼的未曾打他手心,只罚他背诵经义。 赵澜到底年少,圣皇于他而言多的身份并非是个单纯的情窦初开的爱慕之人,对方在他心中扮演了多种身份。 因为如此,这其中虽让赵澜产生些许禁忌违乱之感,可此事已然成了定局,所以到了此刻,虽叫赵澜有些不可置信。可这不可置信之中,却也有一丝欢喜之情,甚至还有几分隐晦自得。 不过即使如此,赵澜有些不敢再去见周显,第二日也不见寇连进来弘昌馆寻他,赵澜心中又是松了口气,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当真不来唤他入宫。 赵澜一时也有些气恼,可仔细想来,到也不完全是。如此思绪辗转间,他在弘昌馆中索性待了二三日。 这日,承德殿居室。 朱红色的大门缓慢打开,有些冷意的风从门口稍微灌入些,随后而人的寇连进立时将门又重新关拢。 周显此刻忽的放下手中之笔,眉头有些凝皱起来。 步入而来的当前一人低头弯腰,只死死盯着自己脚面,屋中的暖意反而让他不适。几步而上,立时拜伏而跪,半分动静也不曾有。 “叶桂。” “臣下在。”叶桂语气虽还稳着,只是任谁瞧了都知晓他有几分不安。 “朕现在如何了?” 叶桂浑身一抖,却硬着头皮答道:“想来差不多了,只圣皇这些时日最好再吃的清淡些,以免…出恭时…不便。” “你在弘昌馆中当值,这些时日赵小侯爷在做些什么?” 叶桂头也不抬,快速道:“小侯爷甚好,这些时日只在弘昌馆中下棋看书,或是改些乐曲。不过便是改好了,小侯爷也不愿出门,只叫人拿去娇房宫就不管不问。” “下去吧。” 闻言,叶桂哪里敢留,也不敢想。起身之时更是差点滑倒,最后还是寇连进搀扶着才叫他能走出这居室。 待叶桂离去后,周显稍稍闭目养神。 些许时间,寇连进复又回转,“小君子年少,面皮薄也就罢了,怕是还有些担忧,不若臣下将之传唤入宫?” 周显轻轻扣了扣手中竹简,却是不答。 寇连进立时懂了。 午时过后,赵澜随着寇连进一路入宫。 寇连进见赵澜有些游神,不由道:“小君子这些时日只呆在弘昌馆中,可是在想什么?若是如此,又可想通了?” 赵澜立时回神,也明白了寇连进所言,顿时面色泛出几分红意。 只是寇连进不依不饶,仍旧含笑瞧着他,分明是要从他口中得个答案出来。 赵澜恼急,不由脱口而出,“想通了想通了,我全想通了” 寇连进敛了笑意,甚至脚步都缓了些,“想通了就好,小侯爷,您是个运气好的,来大顺不久便得圣皇看重,且臣下也不曾想到您会如此得顾圣眷。只是圣皇毕竟身份尊贵,有时您也该给他几分脸面的。” 寇连进这会儿是真心实意劝导,甚至他都没了退路,只盼望赵澜能时刻入圣皇之心。圣皇若是一世情浓也就罢了,若是一时浓情,寇连进便晓得他同叶桂,一个都别想活。 这一点,寇连进从不怀疑。 他虽帮着处理些许明察所之事,可他一身权利尽数系于圣皇之身。比着朝堂诸公,他才是真正的圣皇一言,就可以轻易定他生死之人。 赵澜这会儿自是不知晓寇连进所思所忧,只是寇连进的劝导也是好心,赵澜只得胡乱点头应下。 一路而过,今日赵澜倒是不曾见到许典。 再次步入居室,赵澜行礼之后忍不住左右环顾,又将目光落在‘友军’寇连进身上。谁知寇连进这会儿充作木头人,不动又不言不语。 周显原还有些发气赵澜这些时日半点声响都不曾有,仿若他不传唤,赵澜自个儿就打算在弘昌馆中闭门不出到天荒地老似得。 只是这会儿见他眼神乱瞧,又叫他有些心头发软。 “过来。” “哦。”赵澜应了声,上前的速度倒是不慢。 待落座,赵澜仰头朝周显笑了笑。 周显露出一丝笑意,却又拿起一枚竹简扔向赵澜,“小君子当时来还佩香囊时可说过,日后会多来瞧瞧朕。怎么,才过去这些时日,小君子便将自己说的话给忘记了?” “臣下不敢,只是…只是这些时日寒冷,臣下身体不好,出门容易受了风寒。” 周显浮现几分无奈之色。 见赵澜低头摆弄着他扔过去的竹简,周显又将一封元氏纸折叠的信件放于赵澜身前。 “这…这…这……”赵澜瞧着这信件,面色立时涨红。因为这信件分明是他当日送予周显的那首‘思慕’之诗歌,且瞧书信模样,分明拆开看过了。 “小君子读于朕来听。” “圣皇不是自己瞧过了吗?” 周显面容肃穆,手一伸,将放置于一旁的一卷竹简缓缓在案台之上打开,“瞧过了,也可叫小君子诵读的。” 赵澜有点委屈。 “读。”周显复又拿起一旁之笔,虽未显半分笑意,却又觉得此刻心情大好。 第51章 权势隆重 不提这日赵澜因诵读一首《君雅》, 而且还读了好几遍, 实在面红耳赤之后才叫圣皇放过。却说又过三日,大顺倒被另外一件事占据了全部关注,那就是大顺出兵了。 步入秋季以来, 鲜氐人因粮食、牧草缺乏, 便打起了日渐有些兴起的隶州主意。原先鲜氐人还小打小闹,可如今反倒愈演愈烈。 周显早就想要出兵, 只是刚刚完成一统天下大业的大顺也需要缓一个口气。尤其秋季乃是粮食收割之时,这会儿也没法出兵。待秋季一过, 各地税收上缴,粮草充备之后, 周显才真正安排起出兵一事。 赵澜这几日一直跟在周显身侧,他虽不懂兵事,此刻倒是愿意学,一直观察周显所作所为。军中冬衣早在秋季之时就着人在赶制了,此时出征恰好可以用上。 这日, 周显让曾经屠杀诸国无数人, 有凶神之称的郭复为总将, 吴毅、雷铜、曹渊等人各自领兵听从郭复调令,又着田攸手执节钺随行,以为谋划,又可一定程度上以此节制郭复。 赵澜也注意到这一份调兵遣将的名单中,周璩承其上有名。 周显叫他跟在郭复跟前,万事以郭复为准。看似周璩承没有任何优待, 可赵澜心里清楚,这才说对周璩承最好的保护。 郭复不是许典,他如今的身份注定了不会亲自上战场厮杀。相反,他会牢牢稳居中军,四周对他的保护也是最严密的。 如此一来,跟着他身边的周璩承也会十分安全。 郭复用兵十分多谋,知人善用而且料敌于先,加上田攸从旁谋划,这场战争周显想不到会败的可能。 那么只要跟随出征,即使周璩承一步不出中军,想来以郭复跟田攸的聪慧应该知道会怎么做。或多或少,他们都会分润一些战功给周璩承。 大顺是刚刚打下来的帝国,周显更是在军中占据了极大的威望。他在,军队永远都会战意饱满,也永远会山呼海啸一般簇拥他。 可是周显显然也有些担心下一任继承者,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继承者,或者说一个没法让骄兵悍将折服的继承者,如何驾的住大顺这架虽然无比豪华却也繁重庞大的马车。 想明白这点之后,其实赵澜心情有点微妙,或者说他不是很高兴。 这意味着在周显心中,对于储君的人选他是有着明显偏向性的,这个人就是周璩承。无疑,周璩承于大顺而言,确实是一个十分不错的继承者。 身份、地位、才华,周璩承都占据了。 可赵澜不喜欢周璩承,他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周璩承的模样。 于大顺,他是英武的大皇子,银甲上的鲜血是他军功的证明。但对赵澜而言,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看到如此鲜血淋漓的尸痕遍野,也是眼睁睁看着周璩承将他老师的头颅砍下,尸体挂到了城门上以此来震慑南赵之人。 不过对于周璩承随军出征这件事,对于周显心中的继承人人选,赵澜即使并不高兴却也只能憋在心里。 从古至今,贸然介入国本的争端中,很少有人能落得好下场。再说,赵澜也不认为这种大事,能够凭借他的三言两语让周显改变主意。 …… “在想什么?” 咚!咚! 咚!咚! 战鼓昂扬的磅礴激烈之音中,周显的声音被覆盖压下。 “小君子。” 这回,赵澜听到了。方才有些走神,此刻忽听到周显之声,叫赵澜下意识立刻扭头看向他。 “你在想什么。”周显目朝前方,赵澜看不清他面色上的神情。 “我…我在想大顺兵锋之锐利世所罕见,难怪圣皇能够完成一统天下的伟业。” 这一点,赵澜说的是真心话。 今日早朝仪之后,赵澜也不曾想到周显会带他来西拦校场。 为了保护圣皇的安全,大顺神都之中除了许典掌握的城卫所之外,其余兵马是一律不准入神都的。 但同样也是为了安全,于是圣皇在距离神都百里之外的地方设置了西拦校场,其中有兵三万。西拦校场管理十分严格,甚至可以说是直辖圣皇管制。一旦神都出现意外之事,只要圣皇旨意到达,三万士兵急行军之下五六个小时就能够赶到神都。 之前赵澜作为俘虏时刚来时,在献俘仪式上也曾见过城卫所的战意磅礴,可那时他是站在下面,跟现在的身份、心境都不一样。 所谓兵过一万,无边无际,兵过十万,更是铺天盖地。 赵澜这些时日跟随在身边看他调兵遣将,也看了一些兵书。原来赵澜也没多少意识,但唯有此刻,三万士兵位列于西拦校场,浩浩荡荡仿若没有边际的阵营让赵澜徒然心生惶恐,又觉得心头激昂难言。 能够在西拦校场的士兵,每一个都是至少经历过两场战争,甚至不断被圣皇将体弱的淘汰而下,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精英。 这是一支真正的雄兵。 赵澜也见过南赵的军队,但他确实从来没在南赵的军队中看过这样的气势。 周显不必看,他听到了在有些冷冽的寒风中,赵澜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也觉察到了赵澜被这的军容所震慑而握紧的双手。 这一刻,周显压低了眉锋,锐利的神采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帝王的威严更让他似乎真的是天降圣人凌驾于世人之上。 周显无比肯定,他活着一天,大顺就都将掌控在他的权势与威严之下。除此以外,在心悦之人面前展示自己无与伦比的强大,更让周显有种隐晦的难言的喜悦。 “大顺!”周显执长剑呼喊。 “万捷!!” “万捷!!” “万捷!!” 无数士兵的呐喊在这一刻同时喊起,他们的声音穿透空气,惊起了无数的西拦校场之外的飞禽走兽。 赵澜被这庞大雄伟的声音震慑的耳朵有点疼,他下意识想要揉揉耳朵,但是他止住了。 “万捷!!” 仍旧有人在拼命的呐喊,赵澜看到了一些年轻时燃烧着熊熊的战意,他们的眼中带着炽烈的欲望跟凶猛。 战争,他们需要战争! 大顺一统天下的时候,无数的士兵其实是有点迷茫的。虽然有部分对于可以解甲归田感到开心,但更多是早已习惯了打战,不断的打战。经历过多数战场的士兵,实际也不太适合一下放归回乡了。 幸好,周显一直雄心勃勃。 即使朝中有人松懈了下来,但周显作为一个掌控过军队,知道有军队在手会让他的皇权如何得心应手的皇帝来说,他知道军权的重要性。 休息了快两年的西拦校场的士兵们,终于等到了再一次的出征。 当然,周显也不会把西拦校场的士兵全部派出去。西拦校场这回只会出一万人,其余士兵从其它屯兵处调拨,一共出兵十五万。 看似很多,但实际上十五万不是纯粹的打战士兵。 隶州距离大顺之分偏远,如此漫长的行军路程,一路上的粮草运送、随军后勤、沿途开路、搭建营地等人就要七八万之多,如此才能维持住近另外一半真正战兵的兵力。 实际上这还是好的,赵澜不知兵事,但在南赵同大顺大战之时也看过一些。 为了维持住五万人左右战兵的战力,差不多需要十万人左右的辅兵作为后勤。战争吃紧的时候,领兵将领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甚至会直接裹挟所有老幼的黔首作为辅兵。 以前赵澜只是看过上奏到赵斐那儿的奏折,看到的只是简短的七八个字概括的一句话,赵澜并未有多大感触。 唯有此刻,赵澜才知道真正的行军打仗是如何不易。 当然,对于此刻站于高台之上,毫无丝毫胆怯甚至享受着那些士兵带着侵略跟血腥气十足的呼喊声的周显,赵澜承认这会儿他有点一种奇怪的心悸。 很难言说。 赵澜就像是一个刚刚从稚嫩的少年走出来的年轻人,他张眼看到了一个极为出色优秀,甚至君临天下的‘长辈’,但这个人却又并不是他的长辈。甚至,对方爱慕他,远超过他想象的爱慕他。 这让赵澜在此刻有种诡异的心跳加速感。 炽热的呼啸声渐渐停止,军队要整装出发了。郭复身着跪下不便下跪,却仍旧拜伏而礼拜别圣皇。 “朕为你们击鼓送行,祝诸将凯旋而归!” 圣皇的声音飘荡在整齐的行军步伐中,马蹄的嘶鸣之中,军队行军的号角之中。 赵澜看着军队渐渐远离,却忽然发现郭复身侧的周璩承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 很快,赵澜就发现不是‘似乎’,他没看错,周璩承真的在看他。因为对方甚至就对着他所站立的地方,然后朝他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郭复领着诸将当先走出了西拦校场,向着原来偏僻不毛之地的隶州而去。 圣皇击鼓声停。 不必出征的士兵正在有序退去,真正忙碌的是那些要随军的民夫。有些是因为战争,才刚刚被征调来服今年的劳役。 这些民夫没有受过军队训练,有些更是没有经历过战争,加上很多根本不认识字。真正忙碌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就显得有些乱糟糟。 当然了,圣皇是不会过多关注这些民夫的。 “该回去了。”赵澜沉默中,忽然感觉手一暖,却是圣皇暗中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方才赵澜瞧见了在军势之下,对一切都掌控在手,炽烈权势之下叫人不敢直视的周显。但此刻,周显仍旧一身盔甲却温和了几分眉眼。好像跟他说话,圣皇展示了自己全部的包容跟温柔。 第52章 朕还让你 马车中。 赵澜暗中瞧了周显一眼, 不自主想抬手敲敲自己额头。手方一动, 赵澜又觉不妥,便下意识暗自压抑住,这就导致实际他不过食指抬动了下, 随后又没了半点动静。 “小君子。”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上传来, 赵澜一下抬高了几分下颌,却见周显同他一般于马车中坐的端正, 只这马车虽大,他二人一同入内也不显拥挤, 可二人仍旧座靠的紧密。 这会儿说话间,周显便抬了一手覆盖于他手背上。 “朕观小君子今日神思游离, 颇有几分心不在焉之色,可是为何?” 赵澜抿了抿嘴唇,倒是也有几分感念周显竟时刻留了几分目光落于他身上。于他思绪翻转间,倒是观察的仔细。 见赵澜只是有些怔然的瞧着自己,周显不由抬手在赵澜头发上轻轻顺抚, “小君子那日不是说也将朕当做心中所敬崇的长者吗?若是长者, 说一说也是无妨的。” 赵澜有些青涩的将眼神从周显面容之上抽离开。 这一点, 赵澜也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圣皇不是同他一般年岁还有些稚气的少年人,赵澜面对他,不管从其它任何一个方面来说,圣皇总是显得游刃有余一些。 “不…臣下只是初见大顺兵锋,有些震慑罢了。” 周显笑了声,却是手顺着赵澜的头发抚下, 而后轻轻按住赵澜的肩膀,略显得有几分温热的呼吸不可避免落于赵澜鼻尖之上。 周显认真仔细的将目光从赵澜的发丝、额头、鼻尖再到嘴唇一寸寸逡巡而过,又不由指腹从赵澜眼角细细滑过。 “小侯爷生的好看。” 赵澜叫他稍显沉意的声音红了几分面颊,再则,圣皇这会儿仍旧穿着盔甲。不同于往日,这般情况,服饰之间的变化更叫赵澜心中冒出另一股奇特的思绪。 “我……”赵澜话未出口,却同样抬手也在周显眼角轻轻抚摸了下。 说真的,赵澜从未这般近距离又仔细的瞧过周显。 赵澜不知道圣皇在同他这般年岁时生的是如何的模样,但如今的圣皇眉色极深,眉锋有些低,略微有些深陷的眼角让他看上去有股天然的锋利之色。 可这种锋利又不是刀尖才打磨好的带着白色刺眼的锋利,虽逼迫人心却显得几分单薄,它更像是一种浩荡深谷一般带着震撼又厚重的锋锐,让人直视之时就心生敬畏。 赵澜其实一直不怎么同周显对视,因为他似乎能看到自己在周显眼中的稚嫩跟不足,好像他做的一些小动作,心中的一些小心思,实际上周显瞧的明明白白。 这会让赵澜自感几分不安全,又会有些挫败感。 “小君子方才想说什么?” “我…我是说,圣皇眼角有了不少细纹。”赵澜也不知道为何,话一说出口,却成了这般。 分明,他要说的不是这些。 周显也怔愣了,他倒是未关注过这事。 年少时,他也心思稚嫩甚至纵马长歌过。为了争夺上游,从一众君王子中脱颖而出,周显也跟如今的周璩承等几个皇子一般想要沾染军队,于是也努力寻求机会以立战功。 后来登位,周显有着蓬勃野心,想要成为一代诸国霸主。于是,他这其中有七八年的时间甚至以君王的身份亲自厮杀。 他是甚少的几个敢上战场的君王。 虽然君王身侧亲卫始终跟随保护,甚至也是围绕最多将领护持的,但毕竟战场无眼。 这样做的好处也有,君王亲自上场,大顺的士兵总能保持最大的战意。当然坏处就是一旦他真出了事,那绝对是一场动乱。 一直到后面,诸国渐渐灭亡,周显忽然迸发了更大的野心。他不满足于诸国霸主,因为他可以做的更多。 一直到这个时候,周显才渐渐稳居中央调度了。因为大顺这架马车不知不觉叫人打造的太大了,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周显的安全愈发显得的重要。 可将近七八年的出征时日,很快就将周显打磨的稍微糙厉了些。 比如赵斐,即使从南赵一路被押解到大顺,虽然神情疲惫神色萎靡,但仍旧是手指细腻,指腹无茧皮肤细腻没有丝毫疤痕的君王。比如赵琢,已经贪乐享受到肥胖如猪,出入都需叫抬着,自己已经不便走多少路了。 虽然这些年下来,周显仍旧时常习武以此锻炼身体,可也不比得那时了。宫中的冬暖夏凉,出入车架也叫周显多了几分雍容。 可有些事儿也有早已无法改变的,过完了生辰,他三十有六了。说来,他也到了口称‘老夫’的年纪了。 想罢,周显略微低叹了声,“小君子年轻,正是好时光。” “方才臣下只是随口胡说的,圣皇……”赵澜自觉失言,不由感到几分歉疚。 周显自是不会为了如此一句话就心生怒意,他只是笑了笑,而后低声道:“生辰之后,小侯爷可未曾留于岐阳殿中了。今日正好,不若随朕一同入宫吧。” 想来赵澜知晓周显之意,这会儿便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瞧瞧拨弄着周显的手指。 周显不由凑近了他耳朵,语气凑趣,“小侯爷安心,朕念你年纪小,还让你。” “嗯。”赵澜腾的一下心乱了,也不知道哪里的勇气,有些羞恼的一抬头,却是力气不大却也不小的在周显带了几分短须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回答他的是周显显得有几分无奈纵容的笑声。 马车之外,寇连进骑马随行。他原先也是上过战场之人,自然同寻常小宦人不同,这马术却也是精通的。 圣皇车架位于队伍之中,前后左右是城卫所重重保护。 不过城卫所离马车还有一二米距离,寇连进倒是挨的近。这马车膈应甚好,却也隐约听到圣皇几分模糊笑意。 寇连进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意,也不知道那赵小侯爷做了什么,倒是能叫圣皇如此开怀。不过这也是好事,否则寇连进还要心生忧虑之色。 那叶桂,如今虽看似自由的常驻于弘昌馆中,可他身侧之人可全数换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瞧着。除此之外,恐怕叶桂日后都见不得家中之人了。 只要赵小侯爷还能保持圣恩,叶桂虽然倒霉了些,却还能活着。否则,叶桂怕是第二日就要沾染急病,一夜就去了。 至于他自己,寇连进也是不敢猜测会是如何下场。 所以,寇连进是真心实意想着,这赵小侯爷可千万别一朝失了圣恩才好。 …… 第二日赵澜仍旧起的早,这心境倒是宽松了不少。 周显仍旧同那一日般嘱咐他,若是还困倦便再睡一会儿。若是不愿再睡,岐阳殿与弘昌馆,想去哪儿随他。 赵澜这回不似当日慌乱而走,便在岐阳殿这儿用了早食,而后才叫寇连进领着,小心避着人回到弘昌馆中。 回到弘昌馆,赵澜也是闲来无事,自个儿寻了些事胡乱来做。下午时分,实在无聊,赵澜便去了驷车府寻许典。 他虽在宫中时常当值,甚少休息。 可之前他跟随许典学剑,也是说好的,许典要凑出些时日来,不然如何教导他? 未时,赵澜气喘吁吁的将手中铜件搁置于一旁木架之上。一旁,许典便就放置于一侧的赶紧白色巾帕递于他。 “小侯爷练的很好。”许典一边收拾着院落中散落的武器,一边道。 赵澜随手将巾帕扔回原处,笑道:“哪里好,不过花架子罢了。前些时日,我到叫你夸的找不到北,信誓旦旦同圣皇比试,两三下我就叫圣皇打落了铜剑。” 赵澜的剑术寻常人瞧了,自是有模有样,甚至颇有几分流畅美感,用来充作剑舞倒是甚好。可惜赵小君子这剑术强身健体倒是不错,若是用来对敌那确实差了不少。 倒不是说许典所教剑术当真如此了,不过赵小君子一来自己没有厮杀斗打之心,二来也几乎不与人真正喂招打杀,自然没多少实际战力。 许典力气大,动作也利索,几下将院落收拾妥当。 “未坐中央神都之前,圣皇也做过战将,亲自所杀之人也有上千。小侯爷比不得,自是正常的。” 赵澜眨了眨眼,却是忽然笑道:“那又如何,下回我自有办法叫圣皇输给我,许大人等着瞧。” 许典不由皱皱眉,“慎言,小侯爷…这些时日变了许多,不过小侯爷还需谨记,圣心难测,小侯爷还是万事小心些。” 赵澜徒然回神,收敛了方才眼中的自得之色。 刚才他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这些时日,圣皇对他一退再退,又待他极其容忍,赵澜早不似往日畏惧他,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恃宠而骄还是小事,他甚至是暗中生出了几分可以凭此把控圣皇之意。 否则他刚才不会如此口无遮拦脱口而出。 赵澜是在许典的驷车府中用的晚食,而后又挑拣了几本古籍,这才坐了马车回转弘昌馆。不过一路之上,赵澜也暗暗警告自己,到底不可松懈的心神。 赵黛君还未生下子嗣,还有就是周璩承,此番从鲜氐归来,说不定他就要定下国本位份了。周璩承对他的态度有些奇异,赵澜还不知晓他究竟是何意。 重新冷静了,赵澜这才回转弘昌馆睡了一个好觉。 第53章 白首一程 赵澜在大顺并无真正的一官半职, 虽然挂着顺天学府的太学生, 可时至今日,赵澜也才去过一两回罢了,说起来, 他算的上是个真正的清闲人。 是以自那日随圣皇送大军开拔之后, 赵澜的日子过的单调却也安乐。或是驷车府中寻许典去练剑,或是入宫陪同圣皇批阅奏折, 偶尔四五日,说不得留宿岐阳殿一夜。 其余不少时日, 赵澜便在弘昌馆中自己瞧些闲书,或是练练字。偶然间, 赵澜也去娇房宫中编排歌舞。 赵澜现下可也是大红人,娇房宫那儿的尚宫等人也早不同往日,见他自是万分热切。再者,赵澜也不似那些顽劣子弟,时常瞧上了娇房宫中什么人, 有心要沾染几分。 娇房宫这儿尽数是乐人、匠人, 身份地位十分低下。若真有达官贵人要得几个, 少了也就少了。 只是这种事儿,多少也有些麻烦。 尤其是那些真正当得起绝色美人的,娇房宫的尚宫也不敢随意糟践了。万一这些人有叫圣皇入眼的,哪一日随口提了句,娇房宫这儿又找不到人了,那可就惨了。 赵澜如今如此得圣眷, 他要是在娇房宫中蛮横起来,娇房宫中谁又敢得罪他呢。 幸好赵澜倒是有几分像大皇子周璩承,虽时常往来,但也只对乐曲编排有兴趣,倒是对娇房宫中数万的如花美眷没起几分心思。 如此一来,娇房宫中众人,又如何会不欢迎他呢。 如此时日就过去了半月,大顺步入了冬季。这日,赵澜懒洋洋从床上起来,掀开了被子自有宫役来服侍他穿衣洗漱。 在屋中倒是不如何冷,赵澜这儿早就在屋中四角放置了炭火。虽又在偏僻处开了小窗以散烟火气,可这屋中的温度还是比外头高一些的。 赵澜穿的厚实,待开了门赵澜便发现外头竟然落了小雪。 “下雪了。”赵澜抬了手接住几片雪花,他手心灼热,方一接触肌肤,雪花就化为了小小一点水渍。 “大顺的雪会下多久?” 一旁的宫役低头道:“这不知晓,往常来看,大顺这儿一般会下三四场雪。若是碰到多的,一场雪就下个七八日。不过这毕竟少,寻常也就两三天便停了。” “会下的很厚实吗?” “自是的,往往一夜间,雪就厚了。” 赵澜倒是挺高兴,南赵四面环山,气候叫山川有几分阻隔了。往日间,夏日不会太过炎热,冬日间,也不曾有大顺这般燥冷。百无聊赖的赵澜还蛮想瞧一瞧大顺的雪景,若是光景好,赵澜甚至想去骊山游玩一番。 待用了早食,赵澜手捧着手炉倒在软塌上正瞧从许典那儿得来的古籍呢,却说宫中来了人,说是圣皇召见赵澜入宫去赏雪。 赵澜自不会拒绝,只外头实在冷了,赵澜就叫宫人去拿了那专门为冬季准备的斗篷来。穿戴之后,赵澜才叫人为他撑着伞一路上了马车,而后往天和门而去。 雪下了有一会儿了,路上已经多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马车驶过,地面也就留下两道泥泞的湿痕。 一路入宫,赵澜对大顺宫中的路实则已经尽数熟悉了。白墙红瓦,赵澜双手交互藏于斗篷之中,面色却有几分打量四周景色。 第一次进入大顺皇宫时,这城墙叫赵澜压抑,空阔处又像是巨兽的血盆大口,仿若时刻准备择人而噬。 可此时来看,分明心境不同。 甘泉宫仙草园。 赵澜看见周显的时候,他正负手站于一处亭子下,倒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圣皇。”近了,赵澜拜伏而礼。 周显回神拉了赵澜坐下,笑道:“小君子是头一次见大顺的雪景吧。” 说话间,自有宫人各自将一个小小的手炉送予二人手中,又送上一些蜜饯糕点。 赵澜捧着手中暖炉,“此处风景甚好,原先这处臣下就未曾来过。这会儿落了雪,倒是愈发漂亮了。” 仙草园原先叫林园,后几番扩建,尤其是到了周显这儿,仙草园更是规模宏大,其中宫室极多且横跨了神都、豫章以南、田县等三县之地,占地面积极为宽广,也就被周显赐名为仙草园。 神都之中的城卫所,便是在仙草园之中划分了一块区域充作寻常驻扎之地的。 往常之时,宫中之人避暑也多会在仙草园之中。 因为如此,赵澜之前也同圣皇时常在仙草园中游玩,却也不过几处地段罢了。 “若是小君子喜欢,也可在仙草园中居住几日。这几日怕是还会落雪,到时风景还要好些。”说话间,周显却是倒了一杯温好的酒一饮而下。 见此,赵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入口,这酒醇厚透出几分甘甜,到是不太刺喉。见味道甚好,赵澜有些贪杯,也就多喝了几杯。可四五杯之后,周显反倒止了他。 “此乃药膳之酒,名为杜微,虽能滋补气血,初饮也少些辛辣多为甘甜,却有几分后劲。再则,小君子年轻力壮,此酒也不必多加饮用。” 赵澜到也不强求,虽露出几分可惜之色,但仍旧将酒杯搁置了。 此处有鹤台,辰时雪落的大了些,仙鹤于鹤台之上或悠闲觅食,或是悠闲缓行,姿态甚是优美。 午食自是赵澜陪同圣皇在仙草园这儿用的,见一样样菜肴皆是符合口味之物,赵澜到也吃的舒畅。 尤其是那醴笋,这道南赵菜肴赵澜十分钟爱,这会儿自是吃了不少。等吃尽了,赵澜才笑道:“那做饭食之人愈发厉害了,这醴笋仿若当真是南赵的雪笋一般。” 周显只笑拿了一杯杜微稍稍入喉。 “小君子哪里话。”寇连进笑道:“小君子可还记得上次您说过,这醴笋中的笋不少南赵雪笋,差了味道?” 稍一顿,寇连进继而道:“南赵离这儿虽远,可早前好些时日,圣皇就叫人去了南赵。南赵那儿也冷了,起了霜之后,派出的人就挖了些雪笋先送来。再过些时日,南赵也落下了雪,送来的就是真正的雪笋了。” 赵澜虽知晓此番话是寇连进有意说予他听的,却仍旧有几分触动。当下不由重新落座,而后小心翼翼去握住周显手腕。 周显反手同他十指相扣,另一手搁下了酒杯,只道:“小君子可愿同朕走一走。” 赵澜自是应下的。 周显这会儿也不叫人在一旁打伞以防落雪,只叫人坠在后头。他这儿却是同赵澜并肩而行,约是走了小半个时辰,周显见赵澜似有几分疲乏了,这才停了脚步。 只方才虽静默无言,周显竟也十分心安。 此时回首,见赵澜头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面颊叫风吹的有些红润,不由笑道:“小侯爷的头发白了。” “嗯?”赵澜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今日能同小侯爷白首一程,朕心甚慰。” 赵澜一愣,片刻后,却是主动靠近周显怀中,又用几分发冷的面颊蹭了蹭周显的脖子,“圣皇,我有些冷,回去吧。” 见此,周显心中不由浮现几分软意,在将他头上的碎雪抚去后,才笑道:“好。” 第54章 白日荒唐 赵澜是真有些冷了, 离去之时不由加快了几分脚步。倒是周显走的不疾不徐, 也不在意落后于赵澜一两步。 待回了岐阳殿,赵澜一入门就被热意烘的长舒了口气。 他衣物之上落了雪,在外头倒是无碍, 可一进了门, 少许落雪立时融化了,衣物也就多了湿润触感。如此, 自有宫人上前将赵澜同圣皇二人身上的斗篷去了,又拿上热水叫二人稍稍洗漱一番。 “外头风景是好, 可大顺这儿冬季也是当真冷。” 赵澜方才脚冻的有些发麻,这会儿索性窝上了软塌, 又扯了软被覆盖于大腿上。软被之下,自也有几个小炉烘烤着。 周显坐于软塌另一侧,这会儿盘腿而坐,也是在腿上覆盖了一条稍薄一些的被子。不过他虽不似赵澜斜靠着,却也透出几分随意放松之色。 赵澜见周显腰背略微弯曲, 一手在刚才随意捡了一册竹简在案台之上打开一半, 人就有些低头认真的瞧着。 赵澜心中有些发虚, 周显此刻模样实在有些像他老师瞧书的模样。往常这时,赵澜就不敢在他老师跟前耍些小聪明以此胡闹,否则他老师是当真会生气,叫他求饶讨好都尽数无用。 屋中温度适宜,这会儿赵澜已经驱了寒意,自是活泛了几分。 又见周显这会儿有些不顾他, 赵澜在软塌一侧挪来荡去,最后却又悄悄伸出一只脚顺了自己的软被探到周显那儿去。 见周显仍旧不曾有动静,赵澜便动着脚在他小腿上轻轻拍动了几下。 周显不由伸手探入被中抓了赵澜脚踝,面色之上露出一丝笑意,“小君子莫要胡闹,若是困乏了,便在这儿稍微歇息会儿。之前你饮了不少杜微,方才外头冷些还好,这会儿沾了热气怕是散了酒意,最好休息会儿。” 说话间,他却仍旧低头瞧着竹简。 赵澜不甘心的抽了抽脚,周显顺势也就放开了他。才松开,赵澜却索性整个人挨靠过来。如此,脚也够了长度,直接轻轻踩着周显的腰腹。 倒不是旁的,赵澜只觉得这会儿打扰他甚是有趣。 周显无奈笑了声,索性又抓了赵澜脚踝。只这会儿,他另一手也放下了竹简,却是惩罚似的挠了几下赵澜的脚底心。 赵澜猝不及防之下狠狠往回抽了几下,却又一下大笑起来。 片刻后又觉不妥,慌张扭头去看寇连进。一看,赵澜顿时安了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寇连进这个老东西又叫人并连着他都早已离去了。 “小君子可知错了?” 赵澜扭着脚笑的眼角泛出几分红晕,“错了,错了,我知晓错了。” 周显这才又松开了他。 可他一松手,赵澜整个人便朝他扑了过来,直接压在了周显身上。他从上而下俯视周显,想了会儿又咬了一口周显的下巴。约是存了几分方才的报复之意,难免重了几分力道,到是留了几分牙印。 周显有些惊异这会儿赵澜的过分活跃,不由一手轻轻去托赵澜下巴,却见他肌肤有些发烫。周显顿时了然,想来是那杜微的缘故。 这会儿赵澜一手握住周显的手腕将它压在自己下巴处垫住,沉默了会儿,他哼了几声便朝周显的喉结处咬去。 周显有些哭笑不得,如今实在有些不妥,不说还是青天白日,再则他也该稍稍洗漱一番才好。 只周显试着将赵澜拉起几分,赵澜便有些不高兴的同他拉锯,惹急了就胡乱咬他。 “澜儿,你啊你。”周显只得扶住赵澜肩膀,叫他不要太大动作磕到了一旁案台四角,其余也就随他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澜扣着周显一手反于身后,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周显面朝下覆压在软被之上,不说呼吸不顺畅,便是赵澜死命将他一手反于身后扣押着更是叫他十分不舒畅。可如此之时,周显只兀自忍耐着,空着的另一手仍旧轻轻拍抚着赵澜压在他身侧的手臂,好叫他舒适一些。 这功夫倒是也不巧,隐约听到了外头的几分响动。 寇连进拦着,人倒是进不来。只是周显皱了皱眉,却是动作起来要去扯被挤到一侧的软被,想要将之覆盖到赵澜同他身上。 他这一动,赵澜有些气恼。他这会儿想不了别的,颇为有些急躁的直接一脚将那原就有几分碍事的案几踢倒于地。 刹那,岐阳殿中传来一阵东西倒塌的声响。 外头寇连进倒是听不见什么声响,可这案几砸落在地的动静实在大了些,自是听着几分的。 “里面是什么声音?” 寇连进虽也叫突兀的案几砸落声惊的眼皮有几分跳动,却仍旧伸了手臂拦着,“卫夫人,您还是请回吧。圣皇饮了些杜微,这会儿想来是在软塌之上批阅奏折,不知不觉乏了也就睡了。想来睡的沉,不小心推倒了案几罢了。” 卫夫人浮现几分被折了面子的怒气,却又很快压制,反笑道:“也好,只是寇大人是圣皇身边的贴身人,最好去瞧瞧。” “臣下记住了。” 卫夫人一示意,她身旁的宫人立时将一盅暖汤送上前,“大人,这是夫人亲自为圣皇熬煮。冬日寒冷,圣皇又是身系天下之人,还请万万保重。” “自是自是,臣下记下了。”寇连进这会儿也不似方才强硬了,反倒躬身而立,十分谦卑。 如此,卫夫人才带着宫人离去。 岐阳殿中。 “哼。”赵澜模模糊糊也听不清殿外所言,是以只气鼓鼓的哼了声,到也不顾其它了。 半个时辰后。 赵澜迷迷瞪瞪醒来,却见周显环了他的腰,二人相拥而眠。 他稍一动,赵澜便觉察到周显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探寻了下,这才轻叹道:“热意下了不少,小君子可还觉得哪里有不适?” “不曾,我好的很。” 周显摇了摇头,复又抱住他,“小君子可腹中饥饿了?” 赵澜摇了摇头,倒是有些乖巧。 实不是旁的,赵澜已将方才的事儿都给想了起来,顿时觉得万分羞涩,哪里还敢再多说话。 “因着小君子,今日朕耽误了许久时日,到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既如此,小君子便陪朕再睡一会儿,等会儿起了,再用晚食。” 赵澜自也不拒绝,如此,迷迷糊糊又睡过去。再醒来就到了酉时,赵澜真没睡意了。 如此,他同周显这才起身,又叫人伺候着穿了衣衫。一直到用晚食之时,赵澜都有些安静,便是寇连进都不敢去瞧。 见赵澜如此模样,周显索性也不顾什么顺礼,只坐到赵澜身侧故意戏言道:“白日间小君子还颇为活跃,甚至踹倒了那可怜的案几,如今倒是安静了?” 赵澜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好了,好了,这白日荒唐之事朕都不曾说些什么,小君子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说话间,周显用手顺着赵澜发丝轻抚,以此安抚。 “我哪里放在心上了,圣皇休要胡说。”赵澜不愿意承认。 周显笑而不语。 赵澜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是发现方才那会儿,赵澜因神色游离,却只将自己面前的那一碟菜无意识吃的精光,旁的却是动也不动。 周显也不欲再说,只笑哄道:“好了,如今天气凉,晚食也容易散了热气。早些吃了,先下天色也晚,小君子就留在殿中明日再回好了。” “…嗯。”赵澜胡乱应了声,埋头吃了起来。 一夜安眠。 昨日赵澜来时,地上只有薄薄一层雪痕。今日离去,外头雪竟是到了脚踝处。不过这会儿雪也不曾下了,但天色还有几分暗沉。 大顺神都向来热闹,可因着这雪,不少人都愿意呆在家中,人也就少了几分。 赵澜懒洋洋坐于车架之中,一路也就回了弘昌馆。 这雪下下停停,如此过了七八日。如今雪已经不下了,可到底了人小腿那儿。今年这雪可是也不小,神都这儿也出现了几户人家叫雪压倒了屋顶,说是出现了损伤之事。 虽说瑞雪兆丰年,可若是雪大了,也是会酿成雪灾的。如此,这些时日圣皇又忙碌起来。因为有些地方需大顺调拨粮草,以此赈灾。 赵澜少了入宫的时日,也就空闲了几分。不过赵澜惯是会自娱自乐,到也无碍。 只是这日,赵澜正在软塌之上懒洋洋看本闲书。他这本闲书,是叫人特意用元氏纸抄写,可见他这弘昌馆中细节处的奢侈。 不过赵澜正瞧的有几分困意之时,外头却有人来禀告赵澜,说是他有一位故人来了。 “故人?”赵澜搁下闲书有几分不解。 他有什么故人?他的君父赵斐亲缘单薄,除了他姊姊,还有赵黛君,怕是不会有情人了。如此想着,赵澜仍旧道:“叫他进来吧。” 宫役应了去领人,赵澜稍微正了正衣冠,这才出了房门去看一看自己的故人。 不消片刻,‘故人’就被带到了赵澜跟前。 只等赵澜看清了人影,他一下眼睛模糊了。赵澜直接从座位之上站起来,又快走几步狠狠抱了抱他面前这个青年。 “伏大哥!”赵澜的语气透出几分颤抖。 伏逸是他老师伏明德的第三子,只比赵澜大两岁。小时,赵澜便是同他还有赵玉一块儿跟随伏明德学习,三人说来是一块儿长大的。 不过伏逸在两年前离开了南赵,因伏逸自小文学韬略,武学马上枪术,更是拜得一位前辈高人为师。 两年前,那位高人说伏逸枪术已经大成,少的就是阅历与实战,他要带伏逸外出两年。两年之后,伏逸就算出师,日后所往何处他就不管了。 如此,伏逸就离开了南赵。三人分别之时,伏逸同赵澜姊弟约定,待他学成归来就出仕南赵。 谁知他才去一年,大顺兵锋于伏逸先到了南赵。 赵澜实在不曾想到,此时此刻竟然能见到伏逸,心中自然万分喜悦。 第55章 随身保护 “君子。”伏逸压抑着激动, 但再见故时好友的激动喜悦之情还是让他同样拍了拍赵澜肩膀。 好一番诉说, 二人这才落座。 宫役上了热茶,赵澜却一直坐于伏逸身侧,一手仍旧抓着伏逸手臂, 神色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实在太高兴, 赵黛君与他不甚亲厚,但伏逸却是两样。 伏逸差不多算作同他一块儿长大, 他对赵澜而言,实在是如同他哥哥一般。如今算来, 他们一别近乎两年多的时光未曾相见,赵澜哪里能够不高兴。 这功夫, 赵澜也仔细打量伏逸。 当年伏逸跟随他老师离去,他虽也是冬夏不忌枪术练习,但伏氏也是富贵家,伏逸身上还是有名门君子气度的。 可今日得见,伏逸不过是穿了一身大顺寻常黔首的淡蓝色粗布制的衣物, 他腰间更是未如同在南赵一般佩戴了玉玦等彰显华贵之物, 不过是斜跨了一把样式有些老旧的铜剑, 便是脚上的鞋子也沾满了泥垢。 若非伏逸生的剑眉星目,容貌俊朗,即使如今皮肤粗糙,手心虎口尽数是老茧也叫他不至于泯然于众人,说不得方才赵澜都要好好认一认他了。 赵澜打量伏逸之时,伏逸一手端了热茶喝了几口, 解了口乏之后也认真看了看赵澜。 半响,二人忽的相视而笑。差不多两年时光造成的几分不自在,也就消失了个干净。 如此,二人便随意交谈起来。 “伏大哥,这些年你过的还好?” 伏逸稍稍皱眉,追思道:“老师带我离开南赵后,先带我各处入山访友拜访了他的几位好友,也指点了我马上功夫跟枪术。第二年老师寻了人帮忙,叫我充作小兵,哪里有打战的就叫我去。 只不过七八月前,我听闻南赵之事就要离去。老师也不留我,只说我也学成了,日后如何就随我了。我心中惦念父亲同君王,可待我回去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说来,赵澜同伏逸二人都不由有些唏嘘。 “我父亲同母亲叫圣皇开恩回归了南赵,若赵大哥七八月前去的南赵,可见到了他们?” 伏逸点了点头,“自是见了,我去拜见了君王,也祭奠了我伏氏…我父亲。我原准备留在南赵,但君王说君子同公主还在大顺,十分心忧,便叫我来找君子二人以护君子,为君子差遣。” “还叫什么君王呢,伏大哥日后也千万不必再以君王子之身待我了。再则在大顺中叫人听见了,也是不妥。若是不弃,叫我名字罢了。” 以前在南赵之时,赵澜、赵玉二人虽同伏逸玩儿的好,但伏逸谦谦君子,加之伏明德礼仪甚严,是以伏逸言语间也从来以礼敬之。 不过此刻伏逸只沉默了,也就默认了赵澜说辞。 在大顺自当谨言慎行,旧臣仍旧称呼旧主为君王,意欲何为? 赵澜叹了口气,“我父亲母亲身体如何?” 伏逸面有忧色的摇了摇头,“不大好,君…侯爷虽回了南赵,可是时常思虑深重。加之原先来大顺就路途遥远,几番急而攻心落了病根。如今只在府中养着,夫人日夜陪着他,这才好些。” 赵澜只觉眼睛有几分酸涩之意,不由道:“我为人子,不能侍奉双亲于身前,又算什么呢?” 伏逸长叹一声,只得起身顺抚赵澜后背以此安抚。 虽自小紧守君臣之礼,但伏逸也是心中亲厚赵澜,将他当做弟弟来看的。再则,赵澜自小身体不好,后来好转也是个顽皮的主儿,时常需要他同赵玉遮掩一二。他同赵玉二人,也早习惯了为着赵澜遮风挡雨。 半响,赵澜压下了心思,这才抬头,而后凝眉流露出几分难过,“伏大哥…你来的迟了,我姊姊…嫁了人。” 在南赵之时,赵澜是有几分察觉的,伏逸同他姊姊赵玉之间是有情愫的。此事君王后也有几分知晓,是以她虽常说要为赵玉择觅佳婿,却又叫赵玉十七了还迟迟未定下,便是有意等伏逸学成归来罢了。 不说君王后,他们的老师伏明德也是瞧出了几分了。因而同样未迟迟给伏逸定下婚约,便是知晓他心有所属罢了。 若南赵仍在,伏逸同赵玉天造地和,更是谁都满意的一对儿,再合适不过了。 闻言,伏逸不由收紧了几分无意间相握紧的拳头,面露苦涩,“我知晓,我…我也去空悬寺见过她了。公主说她一切安好,叫我来同君子说一声。另外,公主说您在大顺神都,身边之人尽数是大顺周皇派遣,不可全然信任,便叫我来了。” 赵澜听闻赵玉在空悬寺安好,也就松了口气。不过他又想到另外一事,许典上回曾有言,他同赵玉并无半分情意,甚至愿意成全赵玉他日所爱。 若许典不说这话,赵澜也不会想些叫他姊姊同伏逸行背德之事。可如今是许典有言在先,赵澜难免有了想法,毕竟心中也是十分希望他姊姊跟伏大哥能够幸福的。 “…我这儿挺安全的,空悬寺到底空寂,伏大哥不如去陪我姊姊吧。”赵澜此刻是有心成全。 谁知伏逸立时摇了摇头,苦笑道:“君子还不了解赵姬的性子吗?她自小就十分惦念你,宁可自己出事了也是保你平安的。既叫我来了,再回去她怕是要生气的。” 赵澜跨了几分面色,“好吧,那过些时日我同姊姊说一说。另外,伏大哥也别太难过,万事不到最后,谁又知晓日后如何呢?” 说话间,赵澜偷偷朝伏逸使了个耐人寻味的笑意。 此事现在还不可言明,赵澜可是知晓伏逸为人正直,既然赵玉已然嫁人,叫他去做那内宅入墙淫邪之辈,他怕是不愿的,甚至要责骂赵澜糊涂。 叙旧之后,赵澜见伏逸面有倦怠之色,自是先叫人送来了一些吃食,又给伏逸备下了房间。 “伏大哥,我这儿没合适你的衣物,你先穿了我的,一会儿我就叫人先去成衣店那儿买一些来,明日就可以换了。” 伏逸自是应下。 待伏逸洗漱又换了衣物,赵澜这才重新在伏逸身上找到了几分当日在南赵时的影子。只是如今的伏逸比之当时的谦谦君子,又多了几分豪迈草莽之气,想来是他充作小兵战场厮杀所致。 “方才我想了想,伏大哥随在我身侧实在屈就了。伏大哥一身才华,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若是伏大哥愿意,我可同圣皇言明,安排你入大顺为官。”赵澜小心道。 这确为赵澜真心,伏逸学了一身本事,只留在他身边充作区区门客,委实埋没了他。圣皇有海纳英才之心,赵澜相信伏逸所学本领能有发挥之地。 只是方才还故友重逢十分喜悦的伏逸此刻闻言,神色间立时浮现几分怒气,“我不会出仕大顺,君子不必再言。” “可是你……” “君子!”伏逸怒而直视赵澜,多了几分风霜的眼睛显露显然的愤怒,甚至眼中浮现了几分红意,“君子忘记了我的父亲是如何是的吗?死后尸身又是如何不得安宁。我若出仕大顺,枉为人子,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我伏氏列祖列宗?我之身躯,便是一生没于泥土,埋于尘埃,也绝对不会入大顺为官!” 除了愤怒,赵澜还清晰的在伏逸眼中看到了难言无声的哀伤。 “我懂了,很抱歉伏大哥,我不该有此所言。” 伏逸叹了口气,压下思绪之后又自觉失礼,索性同赵澜请罪拜伏而出。赵澜也不拦他,只看着伏逸离去,而后沉默了许久。 却说第二日,一夜休整之后,伏逸彻底恢复了连日赶路的精神,一身气度更是不俗。 赵澜因昨日之事心有几分歉疚,这日索性拎着伏逸各处在大顺神都之中熟悉,又叫人备了丰盛晚食,算作为伏逸接风洗尘。 夜。 赵澜叫伏逸陪同而坐,晚食多是南赵菜式,大顺菜肴多是赵澜吃过又颇为喜爱的,便叫伏逸也尝一尝。 伏逸跪坐于赵澜身侧,背脊挺的如同一杆长/枪。 “伏大哥,你尝尝,这些南赵菜式是南赵厨子做的,味道十分好。” 一日间,伏逸该见的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少。不该知道的,他也猜出了几分。 赵澜所住弘昌馆虽不算一处宫殿宏伟,可各处摆设、装饰以及所用之物,尽数是奢华精美的。 果然如他来之前所探听的,大顺周皇甚是看重赵澜。 “伏大哥?” 伏逸不言,只端了酒樽一饮而尽。不等赵澜再开口,他只接二连三喝酒,旁的却是一点饭菜也未食用。 赵澜刚开始有心劝导,后来也就算了,反倒又叫人拿来好些酒。 他知晓伏逸心中悔恨与痛苦,一朝离家,归来之时,国没了,父亲又以身殉国。心有所悦之人嫁为他人,心中如何不悲切。 半个时辰后,伏逸便醉倒了。他品行甚好,便是醉了,也只是倒在座位之上一句话不说,沉沉睡去罢了。 赵澜叹息一声,这才叫宫役扶着他去房中休息,如此也就罢了。 伏逸宿醉,第二日起的晚了些。待醒来之时,自有人为了端来了赵澜早早吩咐叫人熬制的醒酒汤药,还得意叫人准备了清淡一些的早食。 待伏逸用完了早食,本打算去找赵澜,却被宫役告知宫中有人来宣召,赵澜半刻钟前刚刚离去。 伏逸到也不言,他既来保护赵澜,自是要时刻跟随在身的,只得感叹昨夜喝酒误事了,日后不可再犯。 皇宫,承德殿居室。 寇连进双手交叠于腹部,却是低头一句话也不曾讲。 一个时辰前,明察所呈上了一份事关赵小侯爷的秘奏,圣皇看了良久,寇连进是见着圣皇心情一点点转为如今有些烦躁不悦之色的。 如果能如此轻易牵动圣皇思绪,叫向来喜怒不显于色的圣皇如此反复无常,也只有赵小侯爷了。 “可去传唤小君子了?” 寇连进立时道:“去了,想来快到了。” “朕听闻这伏逸自小同小君子一起长大,不仅才德兼备,还正值大好年华,是个栋梁之才。”说话间,圣皇手指轻扣竹简,虽是夸耀,可提起‘伏逸’二字时,分明有显然的厌烦之色。 第56章 心烦偏见 “圣皇。”步入居室时, 赵澜显然心情不错, 他少了往日的几分拘谨,甚至不过应付着行礼后就自行坐到周显身侧去了。 周显低头瞧着一份郭复叫人紧急送来的战报,到也不看赵澜, 不过有些打发他一般随意应了声。 赵澜探头看了摆放于案台之上的元氏纸一眼, 周显也不拦他,却又不理会他。赵澜不由看向寇连进, 想叫他提示几分。 若是今日圣皇十分忙碌,不该召他入宫才是, 这其中透出几分古怪。 寇连进不过稍稍同赵澜对视,交叠下垂的手却是轻微挥动了下。 赵澜有些不解, 不由先将案台一侧竹简稍作整理,只等他垒放整齐了见圣皇仍未理会他,赵澜稍稍凝目,轻声道:“不知圣皇召臣下来所谓何事?若是圣皇国事繁忙,那臣下就不多打扰了。” 赵小侯爷这会儿有意使了几分性子, 当下也不等周显回答, 起身就要拜伏而退。 见赵澜是真要走, 周显有些好笑,“回来。” 赵澜却只在原地回头,虽不再往外走去却也不靠近周显,眼神在周显同案台之上的奏折之间来回巡视,分明有故意揶揄之色。 周显知晓赵澜此刻分明是故意取笑他你也有奈不住性子之时,可又见赵澜眼中隐藏的几分小小得意, 周显到也气不来他。 “回来。”周显长叹了口气,朝赵澜招了招手。 这功夫,原先还在一旁随侍的寇连进躬着腰悄无声息退下了。 赵澜露出几分得逞的笑意,几步上前坐回方才位置,“我见圣皇方才忙的很,怕是没空理会我,这会儿怎么又倒是得了空?” 周显随手捡了一册竹简,带了几分宠溺之色敲了敲赵澜的额头。 “小君子胆子大了,方才还是‘臣下’,如今成了‘我’。” 赵澜笑着将头探到周显跟前,颇为亲厚的将额头在周显脖子上蹭了蹭,“那圣皇希望我这会儿是‘臣下’吗?” 周显沉浸了多年权利争夺、帝王心术的思绪一下乱了几分,他有些心软的略微环抱住了赵澜的肩膀,又在赵澜额角亲了下。 二人早已十分亲厚,赵澜也习惯了周显的亲近,甚至更加的亲近。可有些事儿却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比如此刻赵澜能觉察到一下充血到十分灼热的耳尖。 这委实是一件叫赵澜羞恼的事儿,他私下做过不少心理建设,可事到临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 赵澜分明感受到周显胸膛颤动了下,发出了几声轻微的笑意。不等赵澜问他笑什么,却感到周显将空着的一只手放置于他脸颊一侧,拇指与食指并拢轻轻揉捏着他发热的耳垂。 “圣皇。” 赵澜有些气恼跟委屈。 “嗯。” 听周显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的随意,赵澜索性环绕着周显的腰将他往软塌之上推去。周显倒是随他,只是他自己往后仰去时,却也搂着赵澜的肩膀将他带了下去。 赵澜猝不及防,下巴砸在周显肩膀处,顿时不悦的咬向周显一侧的脖颈。 周显头往一侧挪移叫赵澜啃咬的方便些,搂着赵澜肩膀的手刚好在他后背轻拍着,如同在安抚一个吵闹不休的孩童似得。 青天白日,那日是喝醉了,当真清醒之时赵澜自问做不出这放纵之事来。是以这会儿他也不过轻咬了两口,便安静躺周显身侧了。 半响,倒是周显忽的翻身半压在赵澜身侧,略微压低的眉梢这会儿显出明显的深刻压迫之感。 “圣…圣皇。”赵澜一下感到有些慌神。 “朕听说小君子的弘昌馆中来了一位故人。” 赵澜愣了下,下一刻恍然大悟,“他叫伏逸,虽是我老师明德先生之子。原先大顺攻打南赵时,恰逢他外出随一位老先生拜师学武艺去了。此番归来,是我父亲叫他特意来大顺照看我的。 圣皇若是担心他心有所图,那大可不必。伏大哥谦谦君子,德才兼备,绝不会做阴私之事。因老师之死,伏大哥虽不愿出仕大顺,可他既说了只为护我而来,便再不会做其它的,我可以保证。” 赵澜稍稍沉默了会儿,他睁着几分清润的眼神认真同周显对视,“圣皇…是不信我?” “谦谦君子?德才兼备?小君子说的如此好,那伏明德更是天下有数的贤明之人,那朕倒是想知晓叫小君子如此看好又是伏明德之子的人,到底是有多少出众之才。” “圣皇想见伏大哥吗?” “见一见又何妨呢。”周显重新坐起。 赵澜也重新起来,见衣物有些凌乱便稍稍理了理,“见一见也是好的,伏大哥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留在我身边做个护卫实在是明珠暗投。圣皇见了他,若是因才欣喜,不妨劝一劝伏大哥。” “小君子此前为赵黛君谋划,此刻又为伏逸说请,朕瞧来小君子心中记挂之人颇多。” 赵澜不解的看了看周显,委实有些奇怪。 今日圣皇讲话,似带了几分颇为显然的偏见之情。这在以往赵澜从未见过他如此。再来,圣皇说话语气也略有几分怪异,叫赵澜不适。 想罢,因圣皇要传召伏逸,赵澜也不便如此随意。待收拾妥当,便安静端坐一旁了。传召伏逸倒是快,约一刻钟后,寇连进便领着伏逸步入居室之中。 伏逸低头稍稍垂目,却在行礼的瞬间快速从周显面容之上一扫而过。这是伏逸第一次见到这位大顺之皇,却也在刹那暗中捏紧了衣袍之下的拳头。 周显,这位结束了两百多年诸侯国纷乱的帝皇。 两年多混迹随他老师游走乡间,伏逸认识学到了很多他的父亲明德都没教会他的东西。 他见过许多许多想要杀周显的人,大顺一统的进程中,他杀了太多的人,加之大顺律法之严苛,那些遗臣们对旧国难忘也罢,不适如今的身份也好,心中对周显这位帝皇的杀戮之意自然不会少。 伏逸原本对这位天下帝皇只有一个暴虐、残忍、酷君的印象,但随着他真的混迹于黔首间,伏逸也承认这样的印象的单薄的。 虽然他杀了很多人,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这也是一位雄才伟略且知人善任,也有容纳百川的出色帝皇。 如果他的父亲不是那么忠于南赵赵氏一族,如果他不是同赵澜姊弟二人感情深厚,或许他会选择出仕大顺。 但很可惜没有如果,他的父亲死了,甚至不仅他的父亲…… 这样刻骨的仇恨,伏逸顾不得去思考什么雄才伟略的帝皇,伏氏的冤魂,伏氏流淌于地的鲜血仿佛都在朝他呐喊。 不行。 伏逸垂目的双眼狠狠闭了闭。 他来大顺,本也不是为了报仇。他只是心忧赵澜姊弟,来照看罢了。 再说,他此刻身无利刃,也根本奈何不了这位大顺帝皇的,且他的任何逾越举动也会牵连了赵澜姊弟。 “伏氏子弟,果然一表人才。”周显指节轻扣着竹简,语气有些淡然。 伏逸跪伏于地,剑眉之下带了英气的眼睛露出屈辱痛苦之色。心中痛苦,口中却仍旧高呼谢恩之言。 “小侯爷在朕的面前夸了你不少,朕想小侯爷品性淳厚,不会欺骗于朕,想必你也不会是徒有其表之辈。” 听周显冷然夸耀自己的话语,赵澜下意识心头一跳,紧张的手心都有些出汗。 周显似无所觉,继续道:“赵小侯爷往日性情也十分高洁,甚少愿意入宫求见朕,为了你倒是特意来求见朕……” 这就胡说了。 赵澜面颊冒出几分红意,有心看向周显却见周显端坐如常,赵澜只得频频朝周显看去。终于,周显有些毫无营养的话说了半响之后,总算眼角余光同赵澜相撞。 一瞬,周显就收回了视线。 这赵小侯爷有些害怕、气恼还有些委屈的模样,实在叫他心情颇为不错。 大约过了一刻钟,周显端了热茶稍稍喝了口,这才道:“既你不愿入大顺为官,朕也不逼你,退下吧。” 伏逸这才起身躬身而退走。 等人一走,赵澜一下起身,十分不解,“圣皇是不喜伏大哥?” “朕有纳四海之心,更有络天下英才之意,大顺朝堂之上,多少尽数是它国之人,朕如何会莫名待人不喜?”周显将方才的战报收起,又拿出几张元氏纸写起回复来。 “既如此,方才圣皇为何迟迟不叫伏大哥起身?分明有意折辱。” 周潮不由嗤笑了声,“小君子怕是误会了,伏逸虽有才德却过于浅薄,于朕而言,他如今如同小儿背书,虽瞧着满腹经纶,可若实际比来,他甚至比不得一县之令。” “圣皇这就有些不讲理,朝堂诸公如今皆是大顺栋梁,可原先他们年轻时,也不过是如伏大哥一般。伏大哥是可造之材,缺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叫他运用自己所学有施展才华的地方罢了。” “朕若不同小君子讲理,方才伏逸就不是如此简单就离去了。” 赵澜拧了拧眉心,肯定道:“圣皇如此说,那就是有了偏见不喜伏大哥。” 周显搁下手中之笔,瞧向赵澜的目光流露几分锐利之色,“是又如何?” 赵澜噎了下,一时到不知如何回答了。 “那…那……” 周显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他有些心烦,这实在是从未有过的思绪。不是国事繁忙的心烦,也不是朝堂权谋的心烦。另一种,叫他有些无奈却又想愤怒可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烦。 “罢了,朕累了,小君子若是不愿继续争辩就先回弘昌馆去好生休息。伏逸与你姊弟二人一同长大,感情亲厚。他不愿入大顺为官,你也逼迫不得他。朕留他于你身侧,小君子说来该念朕的好才是。” “唉。”赵澜叹了口气,“我只是绝对亏欠伏大哥罢了,老师为我赵氏尽忠而亡故,我姊姊又叫圣皇许给了许大人。” “赵姬?” “嗯,原先在南赵时,伏大哥心悦我姊姊,这本是大好的姻缘,可惜……” 周显眉头不自觉舒展开,笑道:“小君子也不必多想,伏逸说不得是才到神都,难免有些坚持。日后想通了,想来伏氏子弟也不会浪得虚名之辈,朕自会征辟于他。” “当真?”赵澜有些惊奇于周显的态度转变,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 周显复又招手将赵澜引于身侧落座,方才心烦之思尽去。 第57章 帝无长情 寒冬冷月时, 这天色也就暗的早些。不过申时, 宫中各处依照规制已经陆续点了宫灯。 甘泉宫是圣皇往日时常居住之地,自然布置十分妥善。四周的铜盏,方才也陆续点上了烛火, 这会儿倒是亮堂堂一片。 “圣皇, 可要用晚食?” 见圣皇摆了下手,寇连进也只得应了声, 而后往一侧小心退去。 半晌,周显才略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赵澜方才就已经离宫, 只他走后,周显不由有几分悔意。 若当日未曾许配了赵姬, 如今成全她同那伏逸就好了,想来赵澜也会心中喜悦。如今却是难办,而且偏生他许配之人还是许典。 若是寻常小官,周显不在意想了法子叫二者和离,再将赵姬配予伏逸就是了。只许典乃是大顺肱骨之臣, 周显也只得无可奈何。除此之外, 到还有一事搅的周显有些忧心。 不过现在瞧来, 赵小君子怕是还不知晓。赵姬有心看护赵小君子,伏逸也去空悬寺见过了赵小君子,怕也是得了赵姬嘱咐,轻易不会告知。 虽知晓如此,周显到底有几分不放心。 可事已至此,周显头一次感到回天乏术的疲惫之色。 …… 弘昌馆。 赵澜这会儿正拉了伏逸一同用晚食, 屋子也放置了炭火,自是不显得寒冷。原本伏逸自觉失了礼仪,不愿同赵澜同行而用。无奈赵澜一番劝说,伏逸不好违逆,也就落座了。 待用了晚食,赵澜舒展了会儿身子,笑道:“我左右无事,就回房中瞧书去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早不是那个君王子,伏大哥只当是我的哥哥,在弘昌馆中随意就可。” “嗯。”伏逸稍稍点头。 赵澜笑了笑,神情颇为放松就要离去。只等他到了门口处,伏逸忽道:“君子,你与大顺周皇……” 赵小侯爷露出几分不大好意思的笑容,“圣皇时常教导我,待我甚好,我只是十分敬重他罢了。” 伏逸快速瞧了赵澜一眼,他知晓赵澜未说了实情。 他来之时,赵姬也隐晦提点了几句。加之今日居室之中,那周皇于赵澜的言语间,实在有些过分熟络及暧昧之色。 半晌,伏逸才道:“君子,人活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我有些逾越了,但也请君子听我一言。帝皇无长情,再则您曾也是贵胄子嗣,若后世史书之上于此事稍作记载,您留下‘男侍’之名,便是只有短短五六字,却又置赵氏为何地呢? 再则,侯爷只有君子一位男嗣,日后君子自当娶妻生子。我来之时,赵姬也同我言明,待她从空悬寺回神都之后,便为君子物色人选。故君子还请把握几分分寸,莫要失了心智才好。” “伏…伏大哥。”赵澜面露几分羞愧之色,“我知晓了,至于娶妻一事,伏大哥不必忧心,姊姊同我说过,到时依照姊姊安排就好,我全无意见。” 说罢,赵澜再不能留下,只急匆匆回了房间。 待关了门,赵澜虽颇为有些头疼伏逸所说之事,只到底也不曾叫他多少为难。这些时日愈发同圣皇亲厚,赵澜也早思来想去想了不少事宜。 虽不曾理了头绪,可赵澜仍旧心情不错,总归还年轻,也不愿想的太过深入。日后之事,自然是日后再说。 如此赵澜也就安然入睡了。 不过夜半时分,赵澜忽听耳边传来隐约什么东西快速划过空气的破音之声。如今有了衡芜香,赵澜虽不再做噩梦,可这睡眠也说不上深。有时夜间不知什么吵嚷了他,他也就迷糊醒了。 赵澜翻了翻身,那破空之声仍旧未停止。如此,赵澜索性掀开了帷幔从床上起身。 一会儿功夫,外头守夜伺候的宫役立时小心进来查看,却见赵澜坐于床边。 “外头是什么声响?” 年纪大一些的宫役给着赵澜披上了衣物,这才道:“是伏大人在练枪,好一会儿了。我们也不敢去制止,只是吵嚷了小侯爷,不若我等去同伏大人说一下。” “如今几时了?” “丑时了。” 赵澜皱了皱眉,此刻正是夜半时分,伏逸为何此时起来练剑?外头可也真是天寒地冻之时。 “我去瞧瞧,动静轻些,不要吵嚷了伏大哥。” 宫役自不违背。 赵澜稍稍穿戴了,出了廊檐走了段路,很快就瞧见伏逸散着发在小花园那儿练枪。他的动作极大,点、刺、横、扫,一举一动都极为大力凶猛。 约是起的匆忙,伏逸这会儿披散着头发,也不过着了单衣。如此单薄,这会儿却是满头大汗,眼中更是布满了红色丝血。分明已经疲惫至极,伏逸也不曾停下,像是在逼迫自己一般。 赵澜张了张嘴,却又叫不出伏逸来,只得站在廊檐之下陪他。 嘣! 不知过了多久,伏逸最后手挽出一个枪花,笔直的木枪在空气中上下翻动发出破裂之音,最后却因为伏逸力竭脱落于地。 一瞬,伏逸一下失了力道半跪于地,口中是急促的呼吸之音。 赵澜欲言又止,他实在不敢去面对伏逸,只得叫人准备些热水,再将伏逸扶回房中休息。 赵澜原不曾多想,可今夜见伏逸如此,赵澜心中难免有些不安。或许,留在大顺保护他这件事对伏逸而言太残忍了。 他的父亲是因大顺兵锋而亡,伏逸日夜在弘昌馆中,眺望便可见大顺皇宫,杀父仇人目之所及,这对伏逸来说太痛苦了。 赵澜自问若那一日,赵斐同君王后,或是赵姬死于南赵宫中,他会同圣皇有如今亲厚吗? 不会,定然不会。 可即使如此,赵澜也时常感到对伏明德的愧疚,甚至对周璩承十分不喜。 赵澜一叹,因心中对伏逸愧疚,他便想明日去见许典,再探寻一番他的口风。若那日他所言当真如此,赵澜想寻了机会叫伏逸陪同他姊姊隐姓埋名离去,如此也是好的。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甚至可以回南赵,刚好可以替他照顾赵斐夫妇。 想罢,赵澜见已有宫役去扶起了伏逸,当下也不留转身离去了。 第二日。 赵澜醒来同伏逸一起用了早食,赵澜就笑道:“今日我想去驷车府中学剑,伏大哥要一起去吗?” 伏逸冒出几分苦涩之意。 他见过了赵玉,虽赵玉暗中同他含羞说明,她与许典二人并无情谊。自行婚以来,尽数分房而眠,可伏逸仍旧有些苦涩。 他心悦赵姬,知晓当时情景为求自保,赵姬再如何也不为过,他自不会有所怨恨。 伏逸苦涩的却是赵玉拜堂之人,并非是他。可这情景,他那时拜师离去之时却暗中想过了许多遍,只是碍于礼仪,从不曾同赵姬说过罢了。 见此,赵澜笑扯了扯伏逸衣袖,“我姊姊同许大人的事儿,她同你说过吧。许大人似早心有所属,我姊姊也有心仪之人,故他二人之间…伏大哥不用太过难过。” 赵澜话未说明,但他猜想他姊姊应该暗示过伏逸了,想来也不用他将事情说的太过清楚。 于伏逸而言,不管如何,心悦赵姬一事虽不会改变,可知晓赵姬同那许典仍旧清白却也依然是开心的。 今日去驷车府,伏逸做了车夫。 赵澜到不曾想到伏逸学会了驾车,他老师带他出门游历,当真是学到了不少。 赵澜的到访,驷车府中之人早已习以为常。自有人出府去禀告许典,如此许典回府中用午食之时也就顺带安排了人下午替他值守。 待许典到,赵澜自同他又是一番介绍。 “好一个伏氏子弟。”用了午食,许典便在府中他专门开辟出用来练武的院落中打量伏逸。 这伏逸长相样貌不俗,又生的极为英气。手心虎口处尽数是老手,虽沉默着始终站立在赵澜身侧,可许典瞧的出来,这伏逸也上过战场,而且杀过不少人。 伏逸自也上下打量这位大顺赫赫有名的凶神。 片刻后,伏逸上前抽出一把木枪,“许大人可要比试一番?” 许典瞧了赵澜一眼,沉默片刻后才道:“好,不过点到为止。”说罢,许典只去架子上拿了两个十分厚重的铜锤来。 神仙打架,赵澜这个文弱之人自然是躲远一些的。 见二人很快比试起来,赵澜瞧的七上八下,额头都出了一片汗。唯有此刻他才知晓,往日他同圣皇或是许典比试,想来于他们而言是多少儿戏。那些夸奖之言,多也不过哄着他玩儿罢了。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伏逸的木枪攻击便捷,不等许典靠近便连翻挑刺将许典攻击的连连后退,招招不留手。 许典手中铜锤十分厚重,加之许典人极为高壮,又不如伏逸灵活,便只得多次躲避。但他力道极大,但凡伏逸长/枪叫他铜锤砸中,赵澜分明见到那长/枪连连颤动,伏逸握着长/枪的手也是抖动几分,似有些握不住。 几次之后,赵澜分明看见伏逸的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怕是整条手臂都已经震麻了。 见火候差不多,赵澜赶紧喊道:“停,可以了,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许典握着铜锤刚刚闪壁过伏逸的木枪/刺来,闻言便立时顺着力道将铜锤一收,当先止了攻击。伏逸一愣,后收了长/枪。 “少年英雄。”许典粗声夸耀了一句。 伏逸不语,只默默将木枪放置于架子之上时,一瞬五指不自在颤抖的厉害,没了半分力气。 这回是他在兵器上占了便宜,这才叫许典看起来多是在躲避他。不过他是大开大合的打发,若是在战场人流密集之处,许典的铜锤自是一扫便是一大片。 怪不得被称为凶神,如此高大蛮力之人,用作冲锋再好不过,极为容易当先就杀的对方士气衰弱几分。 再则,伏逸也知晓许典还有一招,那就是掷锤。 他掷锤极准,若是碰到如他这般使用长/枪之人,许典若轻易靠近不了他,便会寻了机会将手中铜锤投掷过来,往往能砸的人头脑开花。 如此他实在算不得赢。 这会儿赵澜笑跑了过来,“怎么样,你们可都是棋逢对手?” 伏逸不得不点头,这许典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赵澜见气氛缓和了,便自己在此处习起了剑术。半个时辰后,许典便同赵澜喂招。 “别夸我,我知晓自己斤两。”待喂招结束,赵澜赶紧道。瞧见了许典同伏逸的比试,赵澜实在不好意思听这夸耀之语。 许典一愣,只沉默的将这院落收拾了一番。 离去之时,赵澜故意支开伏逸,再次问了上次城门口他所说的关于他姊姊一事,许典果然不曾反悔,所言仍旧如同上次那般。 赵澜这才放心,而后悄声道:“那许大人可知伏大哥自小同我和姊姊一起长大,原先我母亲也是有心将姊姊许给伏大哥。” 许典恍然,片刻后便默认点了点头。 赵澜顿时喜形于色,这才告辞离去。 此事有了定论,赵澜心情自然好。往日间,便由伏逸充作护卫时常在弘昌馆、驷车府或是大顺宫中往来。如此,时日却也不知不觉过去了四五月。 赵澜原也不曾有多少感触,只他见神都各处之人日渐穿的单薄,冬日厚重的袄衣也换下了。 冬季一过,接下来便是春种。春种一事,不仅黔首在乎,就是朝廷诸公也万分看重,尤其是圣皇下旨定下了租赁法。 若是困苦缺少粮种之人,可向县衙租赁耕种器具、粮种,来年将租借之物折算税收,偿还朝廷。 这说法虽是简单,可其中却也有许多事儿需要商讨。 如各处情况不一,这折算税收的多少自是需要定下章程。另外,总有人故意提高些还款粮食,以此自肥。不仅如此,租借的粮种、器具由朝廷提供,说不得被贪墨。再来器具租赁后丢失了、磨损了,又该如何处置? 为着这事儿,赵澜虽时常入宫陪同,却也不曾同圣皇胡闹过,只在一旁替他整理竹简,或是瞧着一份份诸公呈上来的关于‘租赁法’细则,赵澜闲来无事也自己琢磨几分。 待租赁法定下了,另外一事传来了好消息。 经过小半年时日的出征,鲜氐人被杀五万多人,鲜氐人虽在隶州之外的草原荒地称王称霸,可到底人数不多。如此多的伤亡,他们已经胆寒了。 他们不仅退出了隶州,更是深入隶州之外的草原荒地之中躲避,而后那位鲜氐王向郭复提交了祈降书。 郭复此番出征,所携带的粮草加上后期一路运送,所耗费也差不多了。 再打下去,郭复也自问有些难了。 实在是鲜氐人并非铸城而居,他们所有部落之人乃是游居之人。草原荒地旷阔,鲜氐人一旦窜逃起来,除非大顺不计粮草消耗,那才有可能叫他将鲜氐人一网打尽。 从大顺皇都到隶州,太远了。粮草耗费巨大,加上春种在即,周显也耗不起了。 鲜氐王的祈降书倒是来的刚刚好。 第58章 呷醋老贼 鲜氐人乞降了, 于此事赵澜倒是并不意外。只是这也意味着周璩承要回来了, 经此一事,明眼人也都瞧出了七八分。 别看圣皇迟迟不立太子,那些上奏立国本的奏折也都留中不发。虽是如此, 但圣皇终究贤明, 心中人选怕是有了。 赵澜早有所觉,可到底也说不上高兴。 说来赵澜心中确实也升起过几分奢望, 毕竟赵黛君一步登天了。算算时日,她腹中子嗣也有八/九月, 马上就要临盆了。 可赵澜隐晦向寇连进打听过圣皇后宫之事,赵黛君处他甚少去, 便去了也不留宿,不过一同用些饭食赏赐些物件儿也就回了,想来赵黛君到底未入了圣皇的眼。 赵澜有几分失望,可这也便罢了,如今摆在眼前叫赵澜认清现实的一件事便是赵黛君的腹中胎儿出生的太迟了, 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 如何去同一个文武齐备的大皇子, 文雅如君子的二皇子去比?实在不行,甚至还有性子颇为跳脱可正事却也不含糊的三皇子。除非这三个成年皇子尽数死了,他这堂外甥才有几分机会。 可要死三个成年皇子,这又谈何容易。 赵澜几乎放弃了,只求日后为他这外甥谋个好封地,他再实封南赵之时彼此有个照应, 如此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不仅赵澜于周璩承之事有些忧心,显然伏逸心情也算不得好。 赵澜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不过幸而赵澜也给伏逸送去了衡芜香,叫他夜间熏燃以此安神,如此伏逸也就甚少夜半醒来到院中练习枪术了。 夜间好眠,白日再如何,精神头也是不错。 这些时日来,赵澜其实也早就陆续将情况同许典说明了。赵澜原以为事到临头许典会有几分愤然,谁知晓他倒是无碍,只是过了几日便给了赵澜回复。 如今赵姬恰好在空悬寺,若是赵姬愿意,这些时日来便可推脱生了病。加之如今鲜氐乞降,到时郭复还要班师回朝,圣皇也要分赏有功军士,如此赵姬生病一事也甚少有人会关注。如此病个半月,空悬寺那儿许典会做安排,到时寻一具女尸充作赵姬早些落葬就好。 这是个好法子,有许典帮忙再顺利不过。 不过这事儿得伏逸同他姊姊配合,不然他倒是做了无用功。 赵澜想来这是个天大的好事儿,伏大哥同他姊姊该开心才是。是以见这些时日伏逸愈发沉默,赵澜便悄悄拉了他,同他说了许典安排之事。 “当真?”伏逸有些不可置信。 这…这委实不可思议也有些荒唐,天下男子竟有帮自己妻子假死脱身,让她随他人而去者?再则,许典还是堂堂大顺凶神,有名的战将。 赵澜见伏逸这会儿眼睛稍微睁大了几分,面容之上虽然压抑,却也流露出几分喜悦之色,自也是连连点头。 “伏大哥放心,这几月来我一直在试探许大人。这些时日也说明了,许大人为人豁达,也不愿连累姊姊一辈子独守院落,故为姊姊想了这法子。” 伏逸一时哭笑莫名,却分明激动模样,“阿澜,如此我先下就去一趟空悬寺。” 赵澜笑应道:“理当的,伏大哥且去就是。” 伏逸不多留,立时就迈着大步出了弘昌馆,外头自有人早早备下了良马以供他驱驰。赵澜瞧着伏逸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面容之上也是露出笑意。 这实在是一件好事儿。 可这样叫赵澜心中欢喜的好事儿到了下午就没了,到不是旁的,而是弘昌馆这儿来了二十来个刚从隶州赶回来士兵。他们护送了一些东西来,是周璩承着人送来给赵澜的。 前两天赵澜都在大顺宫中陪同圣皇,不过圣皇这些时日十分忙碌,也甚少同赵澜温存。赵澜到底耐不住性子一整日安静呆在居室之中,见他如此,圣皇也不忍心拘束他,这才今日不曾召见。 这会儿赵澜正靠在软塌上瞧叫人买来的话本,外头宫役就说皇子在送来了一些东西。 赵澜当时一惊,立时从软塌之上跳了下来。 他同周璩承当真不曾有多少来往接触,不过周璩承不知是心思深沉稳的住,不似如今的二皇子周璩定,自从赵黛君入宫之后,周璩定待他的热切就少了几分。 或因音律之故,周璩承真心有几分将他充作知交故友,这五六月出征来,竟然也叫人给他送来过一二封信件。说了些隶州风景之言,也说了些隶州处独有的苍茫空寥之曲,语句寥寥也十分平淡。 赵澜瞧过了,也就随意烧毁了。 到不曾想到,除了这一二信件之外,他倒是还有心特意着人送来了些物件。 人已经叫宫役请入了院落之中,赵澜总该去瞧瞧的。 待赵澜到了院落中,便瞧见不少年纪小些的宫役因着贪玩儿,都挤在那儿看新鲜事儿。 见了赵澜,众人这才齐齐行礼。 赵澜往日待人也宽厚,自不责备,只自己上前道:“大皇子送来了何物?” 当下其中因一路而来带了风尘疲惫之色的上造独自上前拜伏而礼,恭敬道:“小侯爷,咱们带来了几只红色的狐狸,可是稀罕。一路过来,咱们都不曾亏待了这几个畜生,皮毛养的好。 大皇子说红色的狐狸少见,用来做狐裘甚好。虽已过了冬季,可叫人剥制了,再一番鞣制,明年正好拿来用。” 说话间,这上造一挥手,一个瞧穿着不似大顺的中年人被推上前。 这人哪里见过这如神仙一般清隽华贵又众星捧月的少年郎,只当是天神一般的人,噗通就跪了,嘴里急迫的说这些赵澜压根听不懂的话。 上造只道这鲜氐人给他丢了面儿,不由赔笑道:“这是鲜氐人,制作皮货十分精通。大皇子想的周到,说将他带着来,说不得比尚衣局那儿做的狐裘还要好。” 赵澜扭头看了看关押着红狐,一共有五只,有两只皮毛尽数红艳,十分漂亮。另外三只不够纯,多了一些黑色同灰色的杂毛,不过到也不显眼。 这红狐一路而已,倒是果真如这上造所言照顾的不错,皮毛顺滑也颇为有精神。只是这红狐被关笼子中想来时日也不短了,到底有一股腥臊之味。 如此赵澜自是皱了皱眉,后退了几步,“大皇子有心了,不知除了我这儿,旁人可还有的。” 那上造也不隐瞒,宫中圣皇还有其他几位皇子并着一些朝中诸公,周璩承都着人一并送了。相比来,赵澜这儿的五头稀罕少见的红狐反倒寻常了。 赵澜这才松了口气,又见那五头狐狸也不曾有恶相,叫赵澜有些不忍杀了取虎皮。 “罢了,我到不缺几件狐裘。这红狐少见,我甚至喜爱。送入宫中仙草园去养着,我也可时常瞧瞧。”说罢,赵澜有谢了周璩承一番。 他人虽不在,这话到要说的好听些。 那上造听赵澜不忍杀狐取皮,心中如何想不知,面上自是连连夸赞赵澜仁慈,有古人君子遗风。 如此,赵澜便叫人将这红狐带了离去。 此事罢了,赵澜一夜好眠,第二日才醒来洗漱后用了早食,寇连进竟然笑眯眯来了。赵澜如今同他十分熟络,言语交往间不似往日客套,当下就叫人领了寇连进入大厅。 “寇大人何必亲自来?” 若是寻常圣皇召见,只差遣小宦人来一下便是,寇连进跟随在圣皇身侧,往日间也是十分繁忙的。 原先寇连进常亲自来弘昌馆宣召,那是圣皇想叫赵澜知晓他的看重,叫赵澜去些心思,莫要乱想。 可先下赵澜同圣皇早就亲厚,早已不必再如此。 寇连进轻车熟路叫弘昌馆中宫役将圣皇赏赐的物件一样样拿去库房,面容之上却是笑的尽数是褶子。 “昨日大皇子有心,送来乞降书之时,还敬献不少鲜氐人那儿的东西给圣皇。你是不知晓,有那不似老虎不似猫却又极为凶悍的戾猫,还有白色的鹿,奇特的兔子,甚至还有好些羽毛极漂亮的鸟儿…如今都在仙草园中。 小侯爷昨儿叫人送来的红狐也关到那儿了,圣皇特意着人照顾着,小侯爷若是喜爱,便叫人调/教好一两只,待去了野性,小侯爷还可拿到府中养着。不过圣皇说这红狐不算太罕见,那银狐同黑狐才少,若是小君子喜欢,过些时日为小君子寻来。” “我到没甚么兴趣,旁的也不要,便叫它们在仙草园中住着罢了。” 寇连进笑了笑,却是叫赵澜稍等。他离去了一会儿,再来却是捧来了一条上好的银狐裘。 “这是?” “郭大人打赢了鲜氐人,自也是收缴了不少物品。除开那些活着动物瞧个新鲜的特意送来给圣皇外,自还有这极好的各色皮货。 这件银狐裘说原是鲜氐人要鲜给鲜氐王的,如今倒是成了郭大人的收缴品。圣皇听您不愿杀了红狐取皮,索性特意亲自挑了这件送来。” 赵澜伸手在银狐裘上轻轻抚摸,入手顺滑又带了几分暖意,想来是上好的银狐裘。瞧了这银狐裘一会儿,赵澜又神色怪异看向寇连进。 寇连进笑而不语。 赵澜一怔,笑道:“寇大人稍等,我有一封书信想叫大人转交给圣皇。” 寇连进自当应下。 赵澜转而去书房,拿了元氏纸提笔而落。 原先他到不懂,可寇连进方才特意拿了银狐裘指给他看,这必然是寇连进自行如此罢了。圣皇何许人,哪里会特意嘱咐指了一物如此分明同赵澜言论,反倒显得计较。 赵澜倒也明白了其中之意,只是不曾想到,圣皇心中竟然憋了点这番心思。 寇连进拿了赵澜书信也就回宫了。 承德殿居室。 圣皇拿过寇连进呈上书信,倒是有些惊奇这赵小君子写了些甚么。待打开了,便见上头用赵斐的金印文体十分漂亮写了四字——呷醋老贼。 如此也就罢了,偏生赵澜还使了坏,那老贼一侧盖了他送的君子信印。 圣皇当下怔然了几分,随后又有些羞恼,最后才颇为恼怒的拍了下案台,“老东西,你此番去可是胡乱说了什么?” 他虽听闻周璩承送去了五头红狐,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儿。转过头见赵澜将红狐打发了,心中倒是颇为高兴。 另外也带了点隐晦之思,送去了郭复敬献的鲜氐那儿的新鲜之物也就罢了,特意在里头参杂了一条极好的狐裘。 圣皇事后想想,到也觉得自己这行事颇有几分小儿争意之态,有些可笑。可想来赵澜也不会发现,谁知晓送来了这信件。若不是寇连进说了些什么,他自是不信的。 寇连进心中叫苦连迭,自是不敢认。 周显责骂了几句,到又想到赵澜故意使坏时偷笑模样,到也不由浮现几分无奈的笑意,到底将那信件折叠放入了怀中。 第59章 尊贵之人 天色稍明, 雨露微凉, 空悬寺位于青山绿水之中到也显得清幽。 “夫人,山中不胜寒,莫要染了寒气。”娥女手捧了一件淡青色披风走到那赵玉身侧。 既到了空悬寺, 赵玉便少了以往在驷车府时的雍容打扮, 这会儿不过也素发稍挽起,只在一侧发髻处佩戴了一支银白色珠花。面容之上更是不施粉黛, 倒是比以往多了素雅清淡之色。 “当初我叫你随我一同离开娇房宫,便是说日后许你自由。娥女, 你可想离开。”赵玉听着山间传来渺渺悠长,又似带了禅意的暮鼓晨钟之音, 忽道。 娥女愣了下,神色间下意识浮现几分茫然。 她原也是贵胄子弟,可如今故土已丧,家中也早没了亲眷。当日在娇房宫,她无心以攀附他人, 只求脱了乐人贱籍, 它日恢复自由图个平淡度日。 此刻赵玉骤然问他, 娥女忽的发现她竟然无处可去。 “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里呢?”想罢,娥女长长一叹,“夫人,这些时日娥女早已习惯跟着了您。” 赵玉不再言语,只看着青山群林之中露出的几分红瓦白墙, 还有那从寺庙中悠然而出的清幽檀香。 眼见青山绿水,耳听梵音空灵,时日久了,赵玉都快将神都的种种尽数忘却了。 不知过了多久,原陪在赵玉一旁的娥女忽见身后有几分动静。稍稍扭头,便瞧见来人是一英武的年轻人,神色间有些儒雅,却也不显丝毫文弱之色。 娥女知晓此人名唤伏逸,乃是赵玉自小一同长大的友人。 见此,娥女便小心退下离去了。 “阿澜之意我昨日便同你说过了,玉儿,你想的如何了?” 赵玉见是伏逸,只走到他身侧,却是轻蹙了精致的眉心而后将头轻轻靠在伏逸一侧手臂之上,“我们可以走吗?” “你同许大人既无夫妻之实更无夫妻之义,许大人也有成全之意,离去又何妨呢?” 赵玉退开了几分,她看着在山间晨露中如松柏坚韧一般的青年安静的站在那儿,眉宇间控制不住流露出几分哀伤之色。 赵玉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将伏逸略微褶皱的眉宇抚平,“可是你会不开心的,这一走,你这一生怕是都要愧疚了。” “可我总该做出选择,你于我而言,亦是万分之重。” 赵玉只觉眼中浮现几分涩意,“你可怪我一直护着阿澜,叫他什么都不知晓,只无忧无虑的。明明他是我君父唯一的儿子,更是南赵曾经的太子,他的半生在南赵享尽荣华。 伏氏一门连带旁眷二百七十三人是为南赵赵氏尽忠而亡,那也便是为他而亡,他该承担起责任的。” 说话间,赵玉不由抬头轻轻抚过头上银白色珠花。 伏逸双目此刻泛了红意,半响,他才缓缓道:“不怪你,阿澜脾性随了君王,生性谦和宽容。若他知晓了,只会逼了他自己为难他自己罢了。” 良久,赵玉轻轻靠在伏逸怀中。 直到天色大亮,赵玉同伏逸身上都沾染了不少山中水雾,才听到赵玉轻声道:“离去之前,我需再见赵黛君一次。她才情敏捷,我在便能压制她,不叫她敢违逆于我。可若我走了,我担心她日后肆无忌惮拿阿澜做个筏子。” “好。” …… 赵澜将一张张元氏纸摊开在书桌之上,前几张还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可后几张分明不甚认真,字迹愈发潦草。 “十遍《大顺治要》,我如何写的完。”赵澜气恼的用手中之笔戳着案台之上的墨水,说话间又故意抬头去看认真批复着奏折的圣皇。 “我写不完。”见圣皇不理会他,赵澜索性扔了笔又喊了声。 “寇连进,将这些竹简搬去省书台。”圣皇却只是抬头看了眼寇连进,缓声道。 寇连进上前去搬那批复完的奏折,自是觉察到赵澜狠狠瞪了他一眼。寇连进无可奈何般瞧了赵澜一眼,便笑着将竹简搬走了。 赵澜不甘心的又看向圣皇,见他分明在笑却故意不瞧他,也假装听不着他的话。当下,赵澜索性直接从自个儿那儿起身,几步走到周显身侧就坐了下来。 “小君子莫要扰朕,快些去将《大顺治要》抄完。” 赵澜不高兴的扯着周显腰间玉玦,“为何要罚我?圣皇好生没道理。” 周显听他似抱怨又是撒娇的软语,不止心都发软了,便是手中之笔都似握不住。仿若从心底便冒出一丝丝一缕缕绵软又叫他挣脱不开的情丝,想抱一抱身侧的人才叫他舒缓些。 “朕没道理?”周显扔了手中笔墨,转身用手指点了点赵澜额头,“那‘老贼’二字可是小君子写的?朕送小君子君子信印,倒是叫小君子好用。” 周显此刻颇有些狎昵之色,赵澜只觉得耳尖泛起热意,索性起身又回了自己案桌之处,拿了笔墨不知写些什么。如此,反倒叫周显一时怔怔,倒是犹豫要不要落下几分老脸凑到赵小君子身侧去。 不过片刻,赵澜便拿着十张元氏纸回来了。 “既要罚我,我也写好了。” 周显将信将疑拿过,只见元氏纸上只见了《大顺治要》四字,每字写了大的些,占满了整张纸。 “十张《大顺治要》,我写完了。”赵澜颇有几分挑衅的瞧了周显一眼,黑幽的眼中却也有几分得意之色,“圣皇只说写十遍《大顺治要》,实则未同我言明需将其中之内容尽数写完。” 赵澜如此急智,周显到也哭笑不得,索性将元氏纸收拢于一侧,又将赵澜拉于身侧落座,“好好,小君子聪慧,便算是写完了。” “圣皇。”忽的,赵澜语中含情般轻轻唤了周显一声。 周显这会儿叫他唤的有些乱了心神,不由伸手轻轻抚着赵澜发丝,呼吸也带了几分灼热。 赵澜柔情一般朝周显笑了笑,下一刻却起身朝居室之外跑去,又笑道:“圣皇,臣下想念弘昌馆中饭食,就先退下了。” 周显叫他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只得瞧着赵小君子有些活跃似得离去。寇连进回来时,便颇有些稀奇的瞧见圣皇一副无可奈何的哭笑不得模样。 …… 四天后,赵黛君不知为何连日噩梦,便想要去空悬寺去礼佛几日求个平安。加之赵澜周旋,周显便答应叫许典着人护送陪同一起去一趟空悬寺。 周显仍然十分信任许典,由他看管赵黛君,想来不会闹出事来。再则也可叫许典同赵玉见上一见,到底是夫妻。 如此又过五天,郭复领兵回朝了。一同而来的,还有鲜氐王并一干使臣共计有一千多人。 鲜氐王众人先不得入神都,只在神都之外府县落脚,两天后,待郭复等人封赏完毕,才叫鲜氐王等人赶往骊山。 骊山是大顺跑马圈地之处,圣皇要在骊山之中阅军,以大顺士兵之雄风彻底震慑鲜氐王等人,自然也要叫鲜氐王于当日亲自递交乞降书,再于骊山之中狩猎以为庆贺。 这日来的倒是快,天色更是不错,春风和煦,不曾有寒意也不会灼伤了人。 赵澜特意换了一身大顺骑射衣物,上身紫色之衣不似往常衣服宽袖大袍,相反衣物收腰窄袖,边角又以皂色接洽,衣物上以金丝线绣祥云纹路,将他衬托的颇有几分英武少年郎的模样。 骊山。 因圣皇要在此地接受鲜氐乞降,加之时候狩猎,骊山山脚四面各处尽数有士兵把守,一面面大顺皂色旗帜在四周飞扬。 鲜氐王一行人这会儿瞧着神色有些疲惫,如此也就罢了,众人分明还有沮丧之色。 他们没想到大顺那位圣皇如此铁腕,竟当真愿意在刚刚平定天下,黔首渴望休养生息之时出兵隶州。 如今他们死了太多的壮年,妇女跟孩子们没法放牧太多的牛羊马。关键是去年冬天他们在打战,没有好好照顾那些畜生,冬季又缺少草料,牛羊马死的太多了。 如今虽开春了,牛羊马有了吃的东西,但鲜氐人没吃的了,他们要熬不下去了。牛羊马死的太多了,如果再宰杀,他们就真的要把‘希望’都吃尽了。 鲜氐王瞧着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灰白的头发扎着一根根小辫子,小辫子底下用红绳打结,其下再串一个个打了圆孔的小小玉石。 长年的风霜跟隶州独有的地区让鲜氐王的皮肤看上去十分粗糙,黑黄色的皮肤让他看上去有些天然的凶狠。尤其是他的眉毛极粗,凝皱之时仿佛时刻酝酿着永恒的粗鲁跟狂躁。 即使如此,这位曾经年轻过威风过的鲜氐王这会儿也老了,他的眼角同样带了疲惫之色,怀中放着的乞降书仿若千斤重,压的鲜氐王要喘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鲜氐王等人中其中一个立马蹿了起来,然后趴在地上听了会儿。 “有人来了,不少人。” 顿时,十来个鲜氐人顿时站在搭建的帐篷门口紧张的看着前面。 过了一会儿,当先是十来个轻骑手执虎威军军旗威风凛凛呼啸而过,片刻后,鲜氐人就瞧见数百个身着精锐盔甲,一瞧就是百战精兵的队伍将其中一个身着紫色骑射服的少年人众星捧月一般叫人护卫在其中。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四周打量之时,护卫之人对他尽数十分热络且尊敬。 “这是大顺朝中哪个皇子贵人?”鲜氐王脱口而出询问道。 此番来大顺,为了讨好上国,鲜氐王拼着再穷也是把整个鲜氐外加一些草原小部落都洗了一遍,拿来了不少钱财。 这些便是来送给大顺朝的,大部分要敬献给圣皇,但也有一部分他会送给那些愿意帮鲜氐说几句话的人。 鲜氐王是个聪明人,他知晓一件事,钱财能为鲜氐谋取到利益,那么多少钱财都值得。他在隶州也匆匆见过一眼周璩承,听说是大顺的大皇子。 但这会儿看来,他的派头远远不及这位。 第60章 比上一比 鲜氐王身侧拱卫之人尽数是鲜氐人, 这大顺满朝的文武百官, 他们又识得几个。如此,这会儿自也不曾有人回答鲜氐王。 不消片刻,鲜氐王这儿过来七八个寻常的士兵。 这些大顺士兵见了鲜氐王等人, 虽不曾有多少桀骜之色, 可面色也说不上客气,只拱手道:“诸位远道而来的大人烦请让一下, 一会儿贵人过来还需避一避,以免冲撞了。” 几个高壮的鲜氐人叫大顺的兵锋折了锐气, 当下虽觉得屈辱,却仍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见此几个士兵也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可即使如此,这几个士兵也没离去,而是仍旧持刀牢牢守在一旁。 鲜氐人虽退开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小侯爷如今是圣皇跟前的红人, 没几个敢惹他的。听说有诸公上了奏折弹劾的, 但都被圣皇压了下去。 这般简在帝心的人物, 他们可不敢叫他在自己的跟前出事儿,那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会儿功夫,鲜氐王等人就看到那紫色骑服少年似听到了旁人同了说了什么,便高兴的抽了下那骑着的好马,马儿立时嘶鸣一声往前跑去。 刹那,那少年郎前头的精锐士兵立刻朝两边分开, 给他让出了道路。后面的则也是快马加鞭,急匆匆跟上他。 一盏茶时间不到,那少年郎一众人走的干干净净。 鲜氐王想寻个大顺士兵问问那究竟是何人,却见方才留在此处警戒的士兵也已经列队好,头也不回离去了。 鲜氐王也是一代英雄人物,如何受过这般委屈。可现下也实在无法,只得长长叹息一声了。 时间缓缓过,鲜氐王一行人自己带了些馕饼。到了巳时腹中饥饿,也就拿来混着凉水吃了。如此浑浑噩噩,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外头才有太乐署的一位副职典官来传唤鲜氐王。 鲜氐王不敢耽误,自是立刻随对方而去。 “大人。”一路上,鲜氐王落后那典官一步,而后悄悄向那典官塞去一串玉珠。 典官一笑,暗中收了,这才道:“鲜氐王也且放心,圣皇贤明有德,自不会加害于你。” 鲜氐王自然又是连连道谢。 说真的,鲜氐王虽然会顺语,但是会的磕磕绊绊,不是特别精通。因此整个受降仪式,那大顺太乐署于高台之上念的那些高昂华丽词句,他半分也不曾听懂。 只身边有人提醒他该做些什么,鲜氐王便做些什么罢了。 明明是早春时分,就算是午时的太阳也不显得过分灼热,反而有种微醺的舒服之感。可鲜氐王却觉得这阳光刺眼的很,分明将他晒的一下苍老了许多,仿若腰背都无法直立了。 “…卑鄙蛮夷下国多谢圣德上皇仁慈,日后鲜氐当以上国为尊,以尊圣皇为鲜氐万民之父,圣皇万福长安,得佑天护。” 鲜氐王高大的身躯缓缓跪倒,更是整个人趴在地面之上,以头触底,以此来显示鲜氐的臣服之心。 终于,这场叫鲜氐王疲惫至极的乞降仪式结束了。 结束后,鲜氐王看到大顺这儿来了个宦人,他身后还跟了些士兵。 鲜氐王哪里敢得罪。 宦人笑道:“春日时分正是好天气,圣皇打算在这骊山之中狩猎两日。听说鲜氐人是上好的猎手,这便叫我送来了这五套大顺骑射服,鲜氐王可选了您带来的仆从换上,一会儿跟随在圣皇身侧狩猎。” 鲜氐王连连应下,拿了衣物就去选人了。 一刻钟后,鲜氐王领了人唯唯诺诺混迹到了那庞大的随驾退伍之中。 “王,咱们一会儿打的猎物多多的,叫大顺圣皇看看我们鲜氐人的本事。”鲜氐王身侧,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看着身边那些鲜衣怒马的尊贵人儿,顿时起了争强好胜的心。 “闭嘴,一会儿差不多就行。不用太差,但切记也别狩猎太多。” “王。”青年不赞同的喊了声。 但鲜氐王不理会他了,而是随着人群驾驭着马匹上前了几步。隔着人群、旗帜,还有一顶顶的车马华盖,鲜氐王终于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位大顺圣皇。 他的身材比不上鲜氐人那么高大,却也十分健硕,有股武人的挺拔英武之气。鲜氐王也打听过这位大顺圣皇,听说他未得大位之前,也是亲自上过好些年战场的。 许是觉察到了什么,大顺圣皇左右看了下。鲜氐王发现他也有些老了,可这位大顺圣皇眉眼仍旧威严而凛冽。 他的身下是上好的大宛红马,马匹轻声嘶鸣之间极其神气。 这位大顺圣皇被拱卫在中间,神态随意,但一举一动都带了一股天下之主的气势。鲜氐王没办法来形容,但他此刻很明白,他没有跟这位真正的天下雄主对视的勇气。 鲜氐王不由驱马后退,打算混迹在人群中。 唏律律…… 可忽然间,他听到身后众人的马匹不安的叫了几声,然后看到不少人感觉驱马往一边退去。 鲜氐王心里一突,想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如此闯过来,这可是会惊扰了前面大顺圣皇的车架。 如此想着,他便瞧见一道紫色的身影从人头攒动的队伍中跑了过去,也幸好那些马匹让的及时。 鲜氐王记性十分不错,当下便认出了这是上午时分他见着的那个尊贵之人。 怪不得,他敢如此做。 鲜氐王暗自猜测这是哪一位皇子,他原以为周璩承才是大顺圣皇最为看重的儿子,如今看来怕是不是。 …… 赵澜纵马前行,说是纵马,因着人太多,到底速度不快。但也一会儿功夫,赵澜骑着马蹿到了圣皇跟前。 圣皇跟前原是郭复、周璩承等人,许典去了空悬寺,如今还未归来。这会儿他们见赵澜骑马而来,自也给赵澜让出了位置。 赵澜神采飞扬,到了周显跟前才拉了马绳笑道:“我这骑术如何?”虽是问周显,可也从周显身旁几人身边扫过。赵澜今日心情实在好,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郭复已然有五十来岁了,留了长长的胡须。人不似许典这般战将魁梧,只是也习得一手好的剑术。不过他为人沉冷,加之也不喜赵澜性子过分活跃,只闭目不语。 赵澜跟郭复也不熟,而且这郭复老头的眼神可怕的很,赵澜也怵他。所以赵小君子虽想听夸奖,却也没想到从郭复嘴中听到夸耀之语。 “甚好。”周璩承稍稍犹豫,看了眼周显,随后到也开了口。 如此,陆续又有人夸了几句,那寇连进更是说的过分了些,到叫赵澜不好意思了。 待听了夸耀之语,赵澜只看向周显,“圣皇还未说呢?臣下这骑术如何?” 周显眼中含了几分笑意,故意道:“他们是见小君子少年难得,故意说些好听话罢了。叫朕说,实则一般。若是在战场上,朕可轻松将小君子扫落于马,将小君子绑了充作朕的俘虏。” 赵澜登时气的瞪了他一眼,驱马就独自跑了出去,“那就比一比,看咱们谁收获的猎物多。究竟如何,那可不好说。” 周显立时示意了下,顿时出来二三十个精锐之士立时驱马跟随赵澜一同离去,如此他才放心。 第61章 舍得回了 赵澜领了二三十人一路跑的远了, 短短时日, 赵澜这儿同人围追堵截也狩猎到了四五只上好的肥兔以及两三只山鸡。 这骊山原先就是大顺皇家围圈之地,寻常猎人是不准入山捕猎的,如此这山中猎物自当丰富。加之此番圣皇说要在骊山狩猎, 早也有人将骊山搜寻了一遍。 那虎狼凶残之物尽数做了驱赶, 寻常猎物就算山中不多,也早从各处找来放入这骊山之中, 自然是叫贵人们尽兴的。这会儿赵澜纵马从林中而过,时不时就能瞧见因受到惊扰而从矮小的草丛中跳出的猎物。 赵澜的骑射在南赵也是专门学过的, 到底是贵胄子弟,上了战场虽力有不怠, 但寻常时也算弓马娴熟。 这会儿来了兴致,赵澜只从箭囊之中抽出一支虎鈚箭,此箭箭头为薄片菱形,其上镂刻气孔。射中猎物之后,可使空气灌入猎物之中, 加速猎物死亡。 那精锐士兵见赵澜搭弓拉箭瞄准了前头几头野鹿, 一个个顿时拉紧了马绳, 约束好自己身下马匹,以防止马匹嘶鸣惊扰了贵人。 一箭射出,那虎鈚箭顿时没入其中一头野鹿的后腿处。野鹿受惊之下,立时朝前跑出。 “去。” 刹那,其中有三四个士兵立时吆喝几声,将方才带来的大顺猎犬驱使出去追赶猎物。 大顺这儿有专门的猎犬, 其中以虎斑猎犬最佳。甘泉宫中的仙草园那儿,就有专门的地方饲养了好些虎斑猎犬,专门是为圣皇狩猎备下的。 这猎犬极为高大,背部以棕黄及黑色毛发为主,腹部毛发呈现白色,头部有些细长,耳朵尖锐直立,看着有些吓人。 这会儿听着命令,三四头虎斑猎犬立时露出尖牙朝野鹿方才窜逃方向飞奔而去。而赵澜身侧离近的几个士兵见赵澜射中了野鹿,自然是立即夸耀起来。 “小侯爷好箭法。” “是极是极,不过短短时日,小侯爷就猎到了一头鹿。” “……” 赵澜到底少年心性,听人颇为热切的夸耀难免有些自得,顿时一抽马鞭,笑道:“走,我们将那野鹿猎来。” 他话音一落,一众人顿时如洪流一般从林中飞奔而过。 一路顺着野鹿血迹同猎犬吠叫之声而去,赵澜等人自然也不怕错了方向,待出了一段距离,赵澜便看到前方那野鹿已经在地上哀鸣,三头猎犬凶横的拉扯着野鹿的大腿同脖子。 赵澜还不等说话,他身侧四五个士兵稍微上前挡在赵澜身侧,反倒有些警惕看向不远处。 此处有他人,这倒是赵澜也不曾想到的。 隔着士兵,赵澜到也认得对方,是那鲜氐王同他的族人。毕竟那鲜氐王才投上了乞降书,那受降仪式赵澜是也是瞧了的,不过这会儿他们四人也似有些不安的看了看赵澜等人。 赵澜示意了身旁之人一眼。 那士兵心领神会,这就拿出一个哨子吹了声,那三头猎犬立刻从野鹿处离开跑回,而后亦趋亦步跟随在马匹身侧。那野鹿,自然也有人将之抬过来放在马背之上。 赵澜对那些鲜氐人不感兴趣,因而只往那处瞧了一眼,便又带了人朝另一边疾驰而去了。 …… “王,是咱们白日间见过的大顺贵人。”鲜氐王身侧的一年轻人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几声,开口的话语却隐含了几分艳羡。 这年轻人身侧另有一中年男人,稍微矮些,却极为壮实,粗犷的络腮胡延绵了大半张脸,显然也是个土生土长的鲜氐人。 “是啊,在咱们鲜氐,从没见过这样贵气的少年人。”中年人有些感叹,他到不是羡慕对方的鲜衣怒马,只是对方的少年风发反倒彰显了大顺的煌煌之威啊。 他是透过这个少年,看到了那鲜氐人培养不出来的出众猎犬,鲜氐人制造不出来的华贵衣物,鲜氐人也有些难以得到的大宛红马,然后看到了大顺这个帝国的庞大与雄伟。 鲜氐与之相互比较,实在是蜉蝣同沧海这般的差距。 几人各自落寞低语之时,却见方才随在那少年贵人身侧的一士兵去而复返。待他驾马到了鲜氐王四人跟前,也不等鲜氐王等人说话,只捧出一个箭囊递给对方。 “此物是我家贵主所送,箭囊中是上好的虎鈚箭,贵主祝鲜氐王多多狩猎,拔得头筹。” “这……”鲜氐王接过,他身边那中年人立时塞过去一块金饼。 那士兵反倒推辞,直接纵马离去了。 “唉,他瞧不上。”年轻人忽然道。 中年人面色上有些后悔,他倒是忘记了,能随在贵人身侧的,哪怕是仆从都不是一般人。尤其是那少年人显然是大顺的皇子贵人,他身边的精锐士兵怕都是家中显赫之人,如何瞧得上区区金饼。 “哇,好一只虎鈚箭。”那年轻人身侧,还有一个稍微瘦一些较为沉默的青年,这会儿他却是接过了鲜氐王手中的箭囊,还将一支虎鈚箭拿出仔细瞧看。 “速兀。”鲜氐王看了眼那惊讶的青年。 速兀乃是鲜氐语,若是译成了大顺言语,便是神射、神箭之意。取了这般名字,只说明那瘦弱一些的青年弓箭射术极好。 “王,这虎鈚箭箭身用了杨木打造箭身,箭矢之尾用了雕羽,手感极好。”说话间,速兀便拉弓上箭。 咻。 弓箭飞驰而出,噌的射中远处草丛中灰色的兔子。 “瞧见了吗,这弓箭射出后,箭身在空中极为稳妥,甚少容易偏差了猎物。咱们若是能制造这样的弓箭,那就好了。”速兀有些不舍的将手中箭囊交还给鲜氐王,自己驱马上前将那射中的猎物取来。 “好了,大顺虽幅员辽阔,但要制作这大量上好的虎鈚箭也是不易的。我见用这杨木雕羽的也不过几人罢了,以后不必再提。”鲜氐王下了结论。 …… 却说赵澜此番倒是尽心,领了人到处跑,最后叫他活生生弄了两板车的猎物,到叫身后帮着运送猎物的士兵累的不轻。 中途,赵澜也碰着了周璩承一行人。 周璩承从隶州归来,似得了郭复的认可,回大顺之后声望愈发高涨。二皇子周璩定原先时常同他计较,这些时日都不曾听到周璩定的声响。 赵澜时常伴随在圣皇身侧,圣皇虽未言明,但赵澜也知晓时日差不多了。只等叫周璩承负责将鲜氐同大顺的互市真正落定,圣皇就要下旨定下国本了。 周显也释放了几分信息给朝堂诸公,因而周璩承这段时日来更是繁花似锦。他虽生活起居仍旧低调,但暗中的隐秘走动,则是不少。 因而见了周璩承,赵澜心中虽并不喜他,却也稍稍点头,随后才纵马离去。 如此做法,周璩承身侧之人自有瞧不惯的,只赵澜也不在乎了。日后他封王南赵,便是一亩三分地的日子,也无需仰仗新皇。 待天色稍晚,今日骊山这儿贵人甚多,各处人马自是怕惊扰了贵人,是以这会儿各处就点燃了火台,以便照明。 赵澜骑射了一整日,也是有些疲惫了。 待他随人回了营帐之时,也瞧见不少人也都陆续回来,高声谈论着今日自己的威风。一些自己中意的猎物,便特意叫人或留烹饪,或是留下取了皮毛鞣制,或是封赏给仆从。瞧不上的,便叫人统一收拾下去也就罢了。 赵澜叫人清点了自己的猎物,各色加上一共狩猎了十二只野兔九只山鸡二头野鹿一只狐狸,甚至还有一头黑狼。 这狩猎成绩赵澜尚算满意,得了回答便对今日随了他大半日的士兵道:“多谢各位,今日也辛苦了。这些猎物若是瞧上些什么,各自拿去就好。若是剩下的,一会儿叫厨子炮制了,夜间充作肉食,配些好酒,也可饱腹一番。” 原先连一块金饼都瞧不上的年轻士兵,这会儿听了赵澜的话,反倒同旁人一般因几只猎物而脸上露出喜悦之色,连连向着赵澜道谢。 赵澜这才拍了拍手,叫人领着就去了中帐。 圣皇所在之处便叫中帐,赵澜到了那处便有些心生震撼。圣皇中帐位居正营,四周相隔五六百米处便是郭复所带领来护卫赵澜的虎威军同磐石营,各路营帐之间护卫犄角,严丝合缝不见有丝毫纰漏之处。 赵澜一路而过,各处士兵披甲巡视,持枪矛而立,气势如虹。 一时之间,赵澜到不知惊叹圣皇不愧亲自领过兵,还是郭复不愧是军事大才,便是区区狩猎,这圣皇营帐之间安排都如同军营一般。 如此安排,圣皇所在中帐简直稳如磐石。除非有数倍于此的军队数目,能够在刹那间冲溃所有营帐,否则郭复只领了人稍稍拖延,圣皇便轻易可从容从骊山脱身而出。 一路随盘查严密,赵澜到底乃是圣皇亲近之人,自是无人敢为难他,待到了中帐也不曾耽误了多少时间。 “小侯爷来了?”中帐之外,寇连进似早在等赵澜。 赵澜笑了笑,到也不急着进去见圣皇,只悄声询问道:“圣皇何时回来的?” “圣皇回来的早,不过出去了半个时辰多些就回来了。虽是来狩猎的,但省书台那儿送来了些关乎互市的奏折,圣皇只得来处理了。” “原来如此。”赵澜拍拍手,这才撩开了中帐帘子步入其内。 赵澜步入其中,便见这中帐极大,各处置了灯架,其上点燃了铜盏灯,自然显得其中十分明亮。 其正中软塌之上摆放了案桌,其旁两侧搁置放置了不少元氏纸并着竹简,但都摆放整齐。圣皇便端坐在案桌之后,这会儿已换下了白日间的骑射服饰,只身着了宽袖的皂色衣袍。腰背更是挺的笔直,收拾的极为利索干净的短须配合着他略有些周正威严的面容,此刻显得神情极为英武。 约听着了动静,周显不由抬头几分,又身体前倾看向赵澜。 “舍得回来了?”周显笑道。 第62章 夜宿中帐 “我往日多陪圣皇于宫中, 到底静极思动, 此番春日尚好,又是纵马狩猎,自然是十分欢喜的。”说话间, 赵澜笑坐到周显身侧。 周显搁置了手中之笔, 笑叹道:“小君子是在抱怨朕往日多拘束了你,若是不时常唤你来宫中, 怕是小君子还自在些,也就不会如此静极思动了?” 赵澜见周显对付他分明游刃有余, 神色间便颇为有些气恼。只片刻后,赵澜却又扯了周显的衣袖来擦手心些许污渍, 如此倒是叫周显露出几分无可奈何之色。 “瞧瞧你如今的模样,发髻、衣冠都有些乱,不过瞧着也皮实。” 说罢,周显自己不由笑了出来。他俯身稍微帮着赵澜整理了一番发冠。可赵澜大半日林中跑动,难免出了些汗水, 此时不换了衣物, 汗水尽数闷在衣中, 周显又有些担心他回头得了病。 当下只得拉了他起来,语气颇有些责怪,“你瞧瞧你,衣冠不正也就罢了,白日间怕是出了汗。此刻还闷着,也不怕这林中夜风吹了得病。” 赵澜不等说话, 周显便叫进了寇连进来。 中帐这儿自是一应齐备的,只赵小君子可不好意思在周显这儿洗漱,自然是不愿的,红着脸就要走。 周显到也不拦他。 赵澜自也有专门的住处,一应布置早就妥帖了。待赵澜到了自个儿处,一番沐浴换洗,索性又叫人送来些东西吃了垫腹,这才往周显那儿过去。 待重新回了,赵澜几步跑到周显处落座笑道:“圣皇,我方才回去可是发现了个有趣的事儿。” 听赵小君子此刻十分有谈兴模样,周显索性搁下笔,稍稍整理衣袖之后就转身认真瞧着赵小君子,“说来朕听听。” “我今日狩猎碰到了那鲜氐王几人,我见他几人颇为落寞,后送来他们几支虎鈚箭。谁晓得他们礼尚往来,也给我送了些鲜氐才有的新鲜物件儿来,倒是有心。如此也就罢了,他们却是将我认错了,只当我是圣皇的诸位皇子之一。”说罢,赵澜实在觉得好笑,不由捂了肚子笑了起来。 周显一时到也面露几分尴尬之色,说来他同赵澜父亲都差不多年龄,二者是隔了辈分之人。如今赵澜又肆无忌惮说鲜氐王将他错认皇子,周显自也有几分不自在。 又见赵澜实在高兴,此刻笑的眼角都泛出了几分红晕,周显也只得温和着面色拉过赵澜,抬手在他肚子上轻轻按揉。 “好了,如此大笑,肚子要抽疼了。” “可他实在好笑,哈哈哈,皇父?”赵澜玩笑一般凑到周显跟前唤了一声。 这句玩笑般的‘皇父’实在将周显炸的不轻,一瞬他都浮现了一丝慌乱之色,下意识不由抓紧了赵澜手臂,“不可再叫,不可再叫。” 周显手指都有些轻颤,这实在太过违禁逆乱,赵澜又实在年少。如此唤他,周显自己都要乱了。 赵澜稍稍凝了几分眉心,到也发现了周显的几分不对劲。 周显头一次招架不住赵小君子,便心虚般叫了寇连进送些晚食进来,又叫他送来一壶罗浮春。 如此,赵小君子也就将目光瞧到了菜式之上。 白日间各处狩猎之物甚多,因而此刻送来的菜式,多以肉类为主。赵澜原不过吃了些糕点垫垫肚子,此刻倒仍有胃口。 “这罗浮春可有说法吗?”赵澜吃了些菜,见周显喝了两杯,不由问他。 上次饮了些杜微之后就错了些荒唐之事,赵澜唯恐自己酒后失态,寻常之时他便轻易不饮酒。 “小君子可要试一试。”周显只将罗浮春递给赵澜。 赵澜犹豫的瞧了瞧周显,“我倒是愿意喝一些,又唯恐乱了心智。” “此酒不似杜微,入喉醇厚,后劲颇为浓烈。小君子稍稍喝一些,自是不碍事的。” 赵澜这才试了,只觉这罗浮春入口,其味有些清冽,吞入腹中之后才有淡淡酒香从口中飘出,味道十分清新。 两三杯之后,周显便止了赵澜,“喝一些就好了,虽不似杜微后劲大,可小君子酒量差,饮用多了明日到底要头疼。” 如此也就罢了。 夜,赵澜只同周显相拥而眠。 只到了夜半时分,赵澜只觉浑身有些发热,不由掀开了薄被,待微凉的空气接触了肌肤,赵澜这才舒服的松了口气。 如此动作,也叫周显醒了几分。 帷幔暗沉中,周显伸手在赵澜面颊上探寻了下,“小君子可是身体不适?” 周显的手心十分燥热,赵澜原就面颊发烫的厉害,不由推搡开身旁的周显几分。可推搡开几分后,他又靠近几分,来回折腾实在叫周显也没了睡意。 当下周显便要起身查看,赵澜却又蹬开被子,有些黏糊一般将面颊贴上了周显的胸膛,不愿叫他起来。 “圣皇。” “圣皇。” “圣皇。” 赵澜撒娇呓语,又仿若带了几分暧昧诱引一般的语气一声声唤着周显。 半晌,周显半抱着赵澜笑了声,另一手却是探下帮着赵澜。 “倒是朕疏忽了忘了这茬,往常狩猎时送来的罗浮春,里头会稍稍调和几分鹿血,这会儿倒是叫小君子遭了罪。” 赵澜是得过滋味的人,周显只在他额头面颊亲吻,如此哪里能叫他舒缓。这会儿他气恼的哼了声,只一翻身覆压在周显背脊之上。 周显宠溺纵容般轻促笑了声,自不反抗,只兀自忍耐着。可过了会儿,周显自己都觉得有些脑子昏沉了,迷迷糊糊,身体仿若漂浮在云端。 说不上十分痛快,这其中又夹杂了几分痛楚与怪异,只小君子的鼻息打在他的脖子处,密密麻麻的热气叫周显心头鼓动的厉害。 “小…小君子。” 周显往时不爱说话,这会儿不由唤了赵澜一声,又伸了手同赵澜十指相扣。可赵澜这会儿有些顾不得其它,手心尽数是一片汗渍。 周显很是奇异的竟然冒出几分怜惜之情,便不由将赵澜的手送到嘴边,在他手背之上落下几个轻吻来安抚他。 赵澜觉察到了周显的动作,只眯着眼睛低头,脸颊在周显后脖颈处蹭了蹭。忽的,赵澜冒出几分坏心,却是口中呼着热气在周显耳边唤道:“皇父,皇父……” 周显猛的扣紧了赵澜的五指,浑身的肌肉下意识绷紧,叫赵澜一下有些举步维艰。 “澜儿。” 周显开口的语气都发出了几分颤抖,“莫要…此时莫要如此唤朕。” 半响,周显才平复方才过分激动的心情,谁晓得赵澜又凑到耳边唤了他几声叔伯,过了会儿,更是叫他良人。 周显叫他弄的额角青筋跳的厉害,心脏更是要从胸膛中跳出了一般。 “澜儿。”周显死死拧着眉,唤出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赵澜作恶一般,仍旧叫着。 片刻后,实在心绪难复的周显一脚压住赵澜的小腿,却是利落翻了个身,将赵澜肩膀死死扣押住。 赵澜怔然了片刻,方知他似惹怒了周显,当下便委屈又讨好的用额头去轻触周显手腕,“圣皇,我知晓错了,再让我一回可好,可好?” “朕让你!”周显加重了几分语气,眼中泛出几分锋锐之色。 赵小君子听出不对,可事已至此,那罗浮春反倒给了他胆色,便又梗着脖子一通胡乱叫着各色称呼。 周显只觉得脑袋一下叫人捣成浆糊,什么都乱了。 …… 天色大亮。 外头实在没法再等下去了,寇连进这才悄悄进了中帐。 周显听到寇连进轻声呼唤时,这才疲倦的睁开了几分眼睛,可他实在困顿的厉害。又因他有了几分动作,赵澜有些被惊扰,不由抱紧了他的腰腹几分。 “滚。”周显嘶哑着声响,不耐烦吼了声。 “是,是。”寇连进再不敢打扰,只退出中帐外,老实做了个木头雕像。 再醒来,怕是到了巳时,周显一时竟还不想起身,又抱着赵澜躺了许久。他脑袋有些放空,好些时间,这才慢慢回想起昨夜的荒唐,又不由轻笑出声。 怪他,怪他。 那罗浮春的事儿竟是给忘了,赵澜正值年少,他也有几分私心,未曾在弘昌馆安排了愉情之人。往常到也还好,小君子喝了那罗浮春,自是心浮气躁些。 这会儿赵澜也慢慢转醒了,“圣皇,几时了?” 周显扶着赵澜起身,笑道:“巳时了,快些起来洗漱一番,这会儿该饿了。” 如此,寇连进这才进来,而后外头两处摆了屏风,又送来洗漱之物,叫赵澜二人好一番整理。 赵澜到还好,不过瞧着像少年人贪图享乐过了头,不知节制,因而面色有些苍白。反倒是周显洗漱完毕,眉头还略微有些凝皱。 送上午食之前,周显避开赵澜离去了会儿,回来之时倒是面色无碍了。 今日一整日,周显只得下了道旨意叫人继续狩猎,而他只留在中帐之中批复奏章。赵澜也失了精神,只懒洋洋躺在周显身侧。 圣皇一整日不出现,此处也不似宫中严密,自也打听到赵小君子怕是夜宿在了中帐之中。到底圣皇威严隆重,明察所也无处不在,无人敢将话语说出口,哪怕是私下无人之处也不甚敢宣之于口。不过心中如何想,那便不得而知了。 第63章 爱意缱绻 歇息一日, 赵澜也就恢复了精神。 此番乃是出来纳降狩猎, 圣皇也自知若是几日间都不出中帐,实在不妥帖,这日也就同赵澜一块儿见了人。 这几日天色尽数不错, 白日间阳光极好, 却因还是春时,又不似夏日一般叫人灼热。林中暖风偶尔吹拂过, 还蕴含了几分清新的凉意 赵澜又换了骑射服饰坐于马背之上,扭头朝一旁的周显笑道:“上一回还不曾比完, 明日就要回宫了,今日臣下说不得打回头大虎或是大熊来。若是圣皇输了, 可也得认。” 周显心中也十分畅快,当下就道:“朕一言九鼎,若是输了,便把此物予你。” 说话间,周显只摸向腰间悬挂一金色吉符将之解下, 随后又往一侧掰动, 那吉符却是分为了两瓣。 “小君子若是赢了朕, 此物便赠予小君子。” 赵小君子将那金色吉符拿于手中左右查看,不过片刻却又将之扔回到周显手中,“臣下不要此物,瞧着旧了。我见圣皇住处有一台墨砚,名为紫金石砚。臣下若是赢了,可将此物赠予臣下吗?” 周显哭笑不得, 将吉符收起道:“依小君子便是。” 那紫金石砚是上供之物,砚台雕刻纹理清晰如实,质地温润。研磨后更是发墨细腻,书写顺畅,因而周显颇为喜爱。 赵小君子瞧上有好些时日了,可若赵小君子得了砚台是要拿去好生用的,周显到也不是舍不得。 只是赵澜拿去的砚台,用是用了,可若是顺手了便要拿来砸些果核之物,好好的砚台,到了他那儿具都磕磕绊绊了。如此周显就故意不将那紫金石砚给他,叫他少祸害一个罢了。 赵澜哪里知晓周显所思,这会儿只面色泛喜,立时领了人呼啸一般蹿入山林之中。 一旁寇连进这会儿得了圣皇示意,也就悄然退了下去。 这赵小侯爷要打个大虎大熊的,他自是要去做一番准备的。不然不说这骊山早叫人翻了一遍,那些凶猛之物都做了驱赶,小侯爷怕是轻易寻不得,回头扫了兴致。若是真找到了,这未经安排的野物太过凶悍,不小心伤着了,怕惹了圣皇大怒。 一旁郭复自是瞧见了悄悄离去的寇连进,原就有些深刻的眉头愈发凝皱。 “圣皇,吉符有调动神都城卫所之权,这赵澜虽瞧着年少淳厚,但终究是南赵亡国之人,臣下认为此事十分不妥。” “多虑了,自大顺一统寰宇,朝中诸公大多非是出生大顺。朕海纳天下,如此方能汇集天下英才。再说,如今哪里还有南赵呢。赵小君子早不是南赵亡国君王子,他只是大顺的小侯爷罢了。” 郭复仍有些不赞同,只见圣皇眉宇间有不愿再谈之意,郭复到底不敢再言。 他如今虽是赫赫战功,做人却也愈发小心,唯恐叫人告发一个功高震主,或是持功而傲的名声。自古之人,到了他这个地位的若是想得个善终,还要能够庇护后人的。实则已经不在乎功绩了,更多的是要叫其上人主莫要疑心。 想罢,郭复心中一叹,他也老了。 若是再往前四五年,他定当手擒那赵澜于马下。若他敢真接下吉符,郭复也定会同朝中诸公一同上奏一起弹劾赵澜。 可惜他老了,尤其是鲜氐一战之后。 大顺赢了,圣皇的威望一时无比,可圣皇给予他的荣耀也到达了顶峰。 圣皇曾与诸公定下过迄下之盟,非周氏绝不为王实封。他郭复的功劳与声望,已经到了最高处。再往上,圣皇能给他的就是为王实封了。 为人主所惮可是大忌,郭复也只得心中一叹。他已经五十有三,郭氏一族依托于他也日渐繁茂,郭复知晓他已然不是年轻时那般纯粹意气了。 郭复都不再劝说,旁人又如何敢呢,如此,此事也便过去了。 …… 未时,赵澜一马当先呼啸而来。到了营帐处赵澜便利索的翻身下马,而后直奔中帐处。 远远瞧见了寇连进,赵澜便立时笑道:“寇大人,圣皇呢,我要寻他。” “小侯爷是猎着了大虎?” 赵澜知晓自己此刻喜形于色,寇连进如此人精哪里能瞒得住,自也不隐瞒,“可是巧了,我真寻着了,回头叫人剥了皮毛制成毯子,我要送予圣皇。” 寇连进还是露出几分惊色,又连连询问那大虎如何模样,可是凶悍,又说些小侯爷当真好运气的话语,也就将赵澜领着入了中帐。 “小君子猎着了大虎?”才入内,赵澜便听到圣皇低笑问他。 “圣皇在里头听着了?” “小侯爷方才说的如此大声,不止朕听着了,想来旁的人也都听着了。” 赵澜立时有些不好意思,不由轻轻拍了下自己额头。不过片刻,赵澜便面露兴奋之色,喋喋不休同周显说起那大虎之事来。 他今日也万万不曾想到真能寻见如此凶猛的猎物,此刻赵澜还能回想起那大虎呼啸丛林的模样,可是吓人。 这实在是一件威胁却也叫赵澜兴奋的事儿,他这才急匆匆回来了,只想同周显好生说一说。 周显这会儿早放下了手中竹简,只拉了赵澜手腕身体前俯,做出了认真倾听之状,自然叫赵澜说的痛快。 足足一刻钟,赵澜才话语稍歇。 如此才惊觉有些口渴,周显便将手旁茶水递到他手中,“小君子说了许久,怕是渴了。不过这狩猎大虎到底有些危险,朕颇为担心。下次小君子还是安心一些,不要去寻了。” 听赵澜说的有些跌宕起伏,周显虽知晓寇连进必然会安排妥当,可这会儿又难免升起几分担忧之情。到底那是凶物,赵小君子少年无畏,若是伤着就不好了。 可说话间,周显又拿过那一半吉符佩戴于赵澜腰带之上,“虽瞧着旧了,不过小君子可记得不得随意放置。回头寻不着了,朕就叫你吃些苦头。” 闻言,赵澜当下有些羞怯却又欢喜,不由连连喝了几大口茶水。他只当这吉符是祝福护佑平安之物,便随意道:“知道了知道了,虽瞧着模样不好,可我也定会好生佩戴的。”随后一顿,又轻声嘀咕道:“我可不想吃苦头,想来便是不正经的手段。” 周显无奈瞧了他一眼,顺手又接了他手中茶杯将之放于案桌之上。 赵澜欢喜的靠近周显,面颊蹭到他怀中笑道:“这是我头一次狩猎到如此凶物,方才我吩咐了人,回头将它皮毛剥制成了软毯,我要将它送予圣皇。” 周显一瞬有些怔然,只觉得心口发烫的厉害。 “小君子舍得?”周显轻促般笑着,也抬手环住了赵小君子的腰腹。 “旁人是不愿的,不过我是舍得给圣皇的。”赵小君子说话时颇为有些不好意思,耳尖不受控制又泛了红。 周显加重了几分环拥的力道,好些功夫才平复了那叫他有些头脑发胀的厉害的思绪。 这日,赵澜自又留在了中帐之中。 前日赵澜喝了罗浮春,夜间闹的睡不稳。谁晓得今日周显又叫人送了些来,赵澜瞧见了便眼角泛红,神色间更是有些似慌似羞般胡乱张望。 “明日方才回宫,小君子喝些是无碍的。只小君子如今年岁还小,尚需爱惜自己,不过一两杯也就罢了。” 赵澜知晓他说的是何意,当下只面色红的厉害。 第二日回宫之时,赵澜同圣皇二人尽数坐了车马,却是未曾骑马而行。虽是车马却也有些颠簸,赵澜原先是睡不着的,可这日只靠在圣皇怀中睡的十分昏沉。 圣皇自也是有些疲惫,只昨日是他有意引着赵小君子放纵,此时想来虽有些难以启齿,也叫他身体有些不爽利,可神情反倒放松。 当下,圣皇也斜靠在车马一侧,瞧向赵澜的目光柔情缱绻。片刻后,又将赵小君子拥的更紧些,也就闭上眼陷入半睡半醒中。 …… 空悬寺。 许典魁梧如同巨人,面恶又如罗刹一般的人静静站立在一处院落。尤其是他此刻粗厚有些杂乱的眉毛死死凝皱着,那张天然就带了凶悍的容貌更是极其沉重。这山中清幽,可如此清幽之景也无法柔化些他身上的凶煞之气,实在叫人惊惧于他, 那院落叫许典派了人已经层层围困,只叫十来个女仆或是老妇一脸焦急的进进出出。 不是它事,是那原就八个多月身孕的赵贵嫔竟然要生了。 本来许典算算时日,鲜氐乞降加之骊山狩猎怕是都差不多了。加之赵贵嫔也已祈福了好几日,许典自己更是同赵玉谈妥假死离去之法。 如此,本许典打算今早就带赵贵嫔回转神都。到底赵贵嫔月份大了,在空悬寺也不妥帖,还是回到宫中安然些。 谁晓得今日清早不过天色稍亮,许典这儿就有人慌张禀告说赵贵嫔要生了。 许典旁的不怕,可这女子生产之事他实属无奈。当下只得将所有女仆都合在一处,又去找了赵玉叫她来安排。赵玉忙碌之时,他又叫人请稳婆来,之后又连连书信几封,着人立时送往神都告知圣皇。 这半日过去了,可赵贵嫔还未生下子嗣,只叫声愈发凄惨。 许典如同门神一般守在院落之中,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屋中。 赵黛君早已满头大汗,一老妇端来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喂着她,又连连道:“贵人莫要怕,已经瞧见小孩儿的头了。您喝一些参汤,一会儿攒些力气,一口气便将小孩儿生下。 您原先身体底子不错,小孩儿好生的,千万不要担心,这女子总该要吃这一遭苦的。贵人,贵人再喝一口。” 赵黛君大口喘着气,因为疼痛脑袋阵阵发晕,可神情又极其坚定,“姊姊,姊姊。” 赵玉只叫一旁人让开些。 瞧见她,赵黛君努力伸手去拉赵玉衣服,“姊姊,我听你的,我尽数听你的。只我这孩儿千万要保他,若我今日出了事,便全部托付给姊姊了。” 赵玉却只将赵黛君的手轻轻拂下,而后俯身缓缓道:“先将孩子生下再说。” 赵黛君不可置信睁大了几分眼睛,而后狠狠闭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刻钟后,房中传来嘹亮的婴儿之声。 那稳婆将婴儿给了赵玉同赵黛君看过,同时喜道:“是位君子,恭喜贵人,是位小君子。” 当下,那稳婆便带了婴儿去擦洗。 赵玉又打发了其他人去同许典报喜,房中只留下了她自己同娥女。 “姊姊,太好了,是位君子。”赵黛君长长舒缓着气,面容上尽数是喜悦之色。 可此时,娥女只上前将一粒药丸放于赵黛君手中。 “姊姊?”赵黛君手一抖,下意识将那药丸扔落于地。 “此药名为活血丸,常人服下无碍。可是黛君你刚刚生产,若是服下此药便有血崩之兆。” 赵黛君眼露怨恨之色,“哈哈哈哈,姊姊之意是我若死了,常人也只当我产后血崩,乃我命中之数!” 娥女将那药丸捡起重新放入赵黛君手中,又轻轻合拢赵黛君五指,叫她将药丸握紧了。 “为什么。” 赵玉坐于赵黛君身旁,“你死了,我才能放心。黛君,你是个聪慧之人,这些时日若说你不曾生出了几分妄想,你觉得我会信?” 赵黛君已得贵嫔之位,一朝得男嗣,只要周璩承一日未登位,她心中便始终心思不断。再则,她如今依托赵氏姊弟,若一朝得天侥幸,怕也容不得赵玉。 “赵玉!!”赵黛君秀美的容貌略微有些扭曲,她忽的起身死死抓住了赵玉手臂,声嘶力竭般哭道:“你说我总有一日容不得你赵氏姊弟,可我也是你血脉至亲啊,你又有何时将我当成你的妹妹。 我来寻你时,是真心将你当做我姊姊,可你呢,你不过借我腹中子嗣以此谋划罢了。你待我何其狠毒,我又如何不怨恨于你。 为何,你为何不能将我同赵澜一般对待,我父母兄弟尽数亡故,我也曾真心拿你当我姊姊。你能护着赵澜,却不愿意为我谋划半分!” 赵玉将手覆于赵黛君手背之上,而后将之拂下。 “我自小瞧着阿澜长大,他是我的弟弟。而你?不说赵琢于南赵肆意敛财,叫南赵之民多有怨言。 大顺兵锋之时,他乃是我父亲亲弟,我父亲待他不薄,他却头一个开门迎敌。因他之故,多少人见风使舵,只见大顺之兵便再不抵抗。你于我而言,此前又从未见过,你又如何能同阿澜相比? 我原也想多留你些时日的,可如今我没了时间。黛君,今日也算我对不起你。可若没我,你怕是连同这孩子尽数活不了的,还要在那玉清贵嫔手中活生生熬死。 今日你去了,这孩子少说日后也能得封一个侯王之位。你且仔细想想,这活血丸你是吃,还是不吃。” 赵黛君此刻眼泪滚滚而下,心中也已绝望,知道事已至此,赵玉断然不会留她。当下只长长吸了口气,哽咽道:“罢了,只求你记得今日之言,日后多多照拂我那可怜的孩子。” 说罢,赵黛君也不欲多言,头一仰便吞下了那活血丸。 第64章 留些脸面 屋中再次吵嚷起来, 那原先抱了男婴去擦洗的老妇急匆匆而来, 只见方才还有几分力气的赵黛君面色苍白,眼中虽有泪珠滚滚而下却又分明没了半点神色。 那老妇掀开赵黛君身上薄被,只见血渍脏污染了一片, 立时就心头一跳, 知晓不好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老妇知晓这屋中之人尽数是贵人, 自然急的满头大汗。 赵玉似不忍心再看,只叫娥女留下, 自己出了房门。 她才到院落中,途经许典身侧之时, 赵玉只听到一声快速的利刃破空之音,而后她肩上稍稍一沉,却是许典拔剑而指。 “许大人这是何意?” 脖颈之侧利刃泛着几分寒芒,似只要许典稍稍动手她便会横尸当场。赵玉虽也有几分惊忧,却也不会一下失了分寸。 许典目光沉沉瞧着赵玉, “贵嫔于房中生产, 你可做了什么!?” 方才还好好的, 不过片刻,里头就传来赵贵嫔血崩之言,如今眼看就要命不久矣。许典虽同这位南赵赵姬实则接触不多,却也知晓这位赵姬性情,行事果决狠辣,非一般女子。 “女子生产本就危险, 产后血崩并不少见。待那老妇出来之后,许大人自可询问,这与我又有何干。” 许典眉梢压低,一瞬面目如恶鬼临世一般。 只见他宽厚又有些粗糙的手稍一用力,那青铜剑立时压的赵玉肩膀生疼,一侧利刃更是划开赵玉一道细细的伤口,血珠立时从赵玉白皙柔和的皮肤上渗出,随后便沾染了衣物。 赵玉一下凝皱了眉,额头出了几分冷汗。 “我说过,你若做出有损圣皇及大顺之事,我便亲手将你交付于圣皇决裁。” “许大人今日若是不信我,要同我对峙于圣前,那许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赵玉似讽似讥一般轻笑了声,不顾颈边利剑,反倒朝许典走近了几步。 “我这一去,必然是走不了了。我若不走,那些为了南赵赵氏尽忠而满门皆亡之事怕是瞒不住阿澜了,许大人既然如此效忠于圣皇,想来不会做让圣皇为难之事。” 许典徒然握紧了手中之剑。 赵玉略微仰头,眼中虽有胆寒之色,却仍旧带了几分讥讽之色同许典对峙。 半晌,许典猛然收剑回鞘。 赵玉知晓,此事妥了。 虽叫赵黛君服用的乃是活血丸,原就是一味良药,不过是赵黛君所服用时机不对罢了。再如何查询,也不会查出不对劲来。只到底差些,如今许典妥协,必然会为她遮掩。 若是圣皇看重赵黛君,赵玉还担心一二。可她虽在空悬寺,也时常同赵澜通信,却也知晓赵黛君本事不足,虽有贵嫔之位,却不得圣心。如此可有可无之人,加之有许典以为遮掩,想来此事也就如此了,圣皇不会深究。 …… 从骊山狩猎归来,赵澜好生在弘昌馆中休息了两日,赵澜自然心情十分不错。又恰逢许典从空悬寺归来,赵澜原本想去找许典问一问他姊姊之事,谁知他倒是扑了空。 许典才回神都,却是直接入宫见了圣皇。 直到当日晚上,赵澜才得了消息,赵黛君在空悬寺生产下一位九皇子,只是可惜赵贵嫔产后血崩而亡了。也因此事,他姊姊悲痛难忍,立时晕厥倒地,后又因忧思过重沾染了林中寒气,如今一病不起,正在空悬寺中养病。 赵澜同那赵黛君虽无所少情分,可到底有血缘之谊,心中难免有几分伤心。再则,赵澜虽知晓赵玉得病一事是假的,却也需佯装几分忧心。 如此,赵澜自然沉闷了好几日。 见赵澜心忧赵姬病情,圣皇又差遣了医道院好些御医前往空悬寺瞧病,另又送去了不少药材。 至于赵黛君一事,实在事有不巧。 乞降之事刚刚结束,神都各地尽数喜色洋洋,自不可能为了一个贵嫔满城素缟,不过低调入葬也就罢了。 赵澜心中沉闷,既因赵黛君之死伤心,又担心圣皇所派遣御医瞧出他姊姊装病之事来,索性同圣皇诉说一番,也去了一趟空悬寺。 赵澜便瞧见赵玉当真伤寒入体,神情极其憔悴模样。 只等无人时,娥女才悄悄告知,赵玉便是担心叫人瞧破了,是以夜间泡了好些时辰的凉水,哪里能不病的。那些御医所配制的药材,赵玉寻了机会也是叫娥女倒了的。是以赵玉面上叫人瞧着是一日日不见好转,且这伤寒实在严重,叫那些御医十分头疼。 赵澜见她一副虚弱模样,心中也是难过至极。 过了两日,赵玉便将赵澜劝回了。一来怕叫赵澜病了,而二来她这病还要拖些时日,赵澜留在这儿也不过徒生忧虑罢了。 自小赵玉就有主意,加之这回伏逸也不随赵澜回转神都,只留在此处暗中照看赵玉,赵澜也就放心许多,这才离去。 神都。 这些时日因种种事宜,赵澜几番奔波,只觉有几分倦怠,也就不理会它事,在弘昌馆中一人自得其乐了好几日。 直到这日,赵澜午睡醒来。这些时日气候正好,不热也不过分寒冷,赵澜午休习惯了便时常犯了春困。 这弘昌馆中比之大顺还自由几分,原先赵斐同他老师多少也要管教几分。如此赵澜是得了全然的自由,午休有时睡了一二时辰,到叫他晚上没了睡意。 今日倒是醒来的早,不过未时。 赵澜这会儿衣衫不整,也未佩戴了发冠,如此就从床榻之上起身。原想倒杯茶水润一润喉咙,只他手才伸向茶杯便有人递过来了一杯送到赵小君子手中。 赵小君子瞧了对方一眼,一口喝干净了。对方笑而不语,颇为柔情解意一般又给小君子倒了一杯。 赵小君子自是又喝了。 “可还要?” “喝饱了。”赵小君子有些发气,自个儿上了软塌斜躺着,到也不在乎此刻模样。 “赵贵嫔乃是血崩而亡,又与朕何干?小君子倒是是非不分,胡乱同朕置气,这五六日朕便是叫了寇连进来弘昌馆中宣召,小君子都抗旨不遵。朕尚且不气,小君子反倒仍旧耿耿于怀?”周显笑坐到软塌一侧,手顺了赵澜手臂轻轻拍扶,好言好语劝抚着。 赵黛君一事,周显自然不关心的。只是赵黛君恰好血崩死于空悬寺中,赵姬又在空悬寺,周显向来疑心,哪里会全信。 不过赵黛君一事便是有蹊跷,周显也能猜到几分究竟是何之因,不过赵姬恐赵黛君徒生野心,又忧虑赵黛君不甘叫人掌控罢了。 此番又有许典牵扯进来,周显虽瞧的明白,却也不愿说破而已。 此事周显实在不甚关心,他唯一忧心的不过是赵澜罢了,毕竟赵澜同赵黛君虽情分普通,却也难免心中难过。 这会儿赵澜听周显好生劝慰,只扭头凑进周显怀中。 周显顺势半环住了他,一时到也静默不语。 好些时候,赵澜才沉闷道:“我非是同圣皇置气,此事自是不怪您的。我不过是这几日心情不好,想着一个人待些时候罢了。” 周显略微叹了口气,索性拉了赵澜起身,而后叫他好生坐好。周显又去拿了发冠来,而后细心为赵澜梳发戴冠。 “朕今日不来,小君子一人还想在弘昌馆中闷到何时?” 赵澜瞧着铜镜中的自己,闷闷不语。 周显无可奈何般在赵澜后脖颈处轻轻捏了捏,“小君子也该给朕留几分脸面,自相识以来,小君子可有一回对朕服过软?” 赵澜扭头去瞧周显,一副不认同模样。 他分明服过好些软。 周显见他恢复了几分精神模样,只觉自己的心也不自主柔和了几分,索性不提此事,“今日春色尚好,小君子可要同朕出去走走。” 赵澜眨了眨眼,笑应了下来。 周显甚少做些白龙鱼服之事,这天下间想要他死的人多如过江之鲤。不过想着逗小君子开心些,周显倒是也来了几分兴致。 自然,一路之上他身侧只随了寇连进一人,可暗中跟随保护之人自是不少。虽是如此,不过寇连进仍旧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心中担忧不已。 神都虽然极为安全,可事有万一。 偏生圣皇为叫赵澜散些忧虑之思,不愿在宫中拘束,反倒在外头胡乱走动,实在叫寇连进心惊胆战。 神都历来热闹,旁人见周显极有气度,又见他同赵澜二人尽数衣着华贵,自甚少有人敢惊扰了这两位贵人。 说来这闲走了小半日,赵澜也就觉出几分无趣了。他也是贵胄出生,往日吃的用的尽数是最好的。外头黔首之物,到底粗糙了,瞧些稀奇也就罢了,当真叫赵小君子流连忘返却是不能。 周显随在赵澜身侧,见他兴致缺缺了,便笑道:“今日天色也晚了,不若小君子随我回去吧。外头到底乱些,怕也惊扰了小君子。” 赵澜挨在周显身侧稍稍点了下头,算是应下了。 见此,寇连进暗暗松了口气。这小君子总算是缺了兴致,再如此下去,他这儿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便要受不住了。 只三人才走几步路,方才路过之地徒然热闹了起来。 周显见人有些攒动,不由皱眉将赵澜拉入怀中后退几步到人稍少之地。 “今日老神仙出摊了。” 骤然间,赵澜听到攒动的人群中有人喊了声,语气颇为兴奋。 第65章 今夜难眠 赵澜本也是喜爱热闹的年纪, 此时见人头攒动难免起了几分兴致, 不由抬头张望了几分。 “小君子若是有些兴致,不若瞧上一瞧。”周显自无不可,总归出来了, 那必然要尽兴而归才好。 因着人多, 寇连进见两位祖宗不顾旁的只随着人群走,神色立时不好了, 只得暗中连连做了几个手势。 不过片刻,便有十来人也从各处混入人群中, 挨挨挤挤护持在周显二人身侧。若是赵小君子仔细些便能发现,这会儿看似人多, 他同圣皇二人却仍旧走的顺畅,自有人稍稍挤开了一些不知情的旁人,给着他二人让出了几分空间。 待到了前头,赵澜便瞧见了那所谓老神仙,不过摆了一张简陋案桌, 案桌之上放了些笔墨同竹简, 一侧用竹竿挑了一块黄色麻布支棱着, 其上写‘此处神卦,一日三问’。 赵澜立时笑了。 周显不过虚虚打了眼那老神仙,七八分神色只尽数落在赵澜身上。见他此刻笑了,虽是笑那老神仙口气颇大,可终究散了方才的几分惫懒倦怠之色,如此也倒是叫周显满意。 这功夫, 赵澜听着人群杂乱之声到也明白了四五分。原来这老神仙到了神都已有大半年时光,这些时日,他一月中摆摊十来日,一日只叫人问三卦。原先只当他是故弄玄虚,看谁知他之所言件件成真,也就得了名气。 往日间,甚至有些许仆从特意叫主家打发来此处等候。只等老神仙出摊了,便能抢占了那每日三卦。 这功夫,早已有人坐于案桌前求卦。这人一身老妇仆从打扮,想来是替主家问的。 那老神仙瞧着容貌有些年岁了,一身浅黄色道袍,其外又着白色外袍,瞧着倒是十分精神。 “老神仙有礼了,我替我家主人问一卦。”说话间,那老妇便从怀中小心拿出一块绸布递于那老神仙。 老神仙接过,见绸布之上写了一‘烟’字,字迹娟秀雅致,想来是位深闺女眷。 “所问何事?” 这老妇能叫人派遣来,也有几分见识,这会儿便道:“我家主人一年前叫家中长辈做主,已定婚约。原今年来娶,可那君子半年前随家中父辈外出经商,如今迟迟未归。 我家主人忧其安然,神色难免忧虑,问先生神机妙算,便着老妇来问上一问,那君子何时可归家?” 这‘烟’字,想来那女子的闺中之名,自是不便叫人瞧去了,难怪那老妇方才小心遮掩了绸布。 老神仙不过稍稍一看就将绸布递还于老妇,而后笑道:“因火而见烟,南方火,想来那位君子同家人去了南方。火又为丙火,性刚烈灼热,故又称为阳火,应时为夏。 叫你家主人不必忧心,君子夏时便归来,且此番外出颇为顺遂,路遇贵人,自有机遇,同你家主人是上好的良配。” 老妇听了,立时面露喜色。当下只拿出三四块金饼搁置了,又连连道谢才离去。 这老妇才走,立时又有一人坐下。 “好生有道理。”赵澜倒是不曾见过此番阵仗,不由道。 周显却笑道:“不过寻常拆字罢了,再熟读写杂学典论,也就能虎着人了。小君子若是信这些,今日不若随我回岐阳殿中,我来为小君子测字便是。” 前些话赵澜到还听得,后几句分明有狎昵之态,叫赵澜实在耳尖泛红,只得扭了头不去瞧对方。 二人说话间,那第二位问卦之人也已经搁下钱财离去了。这第三人立时抢过来落座,谁知那老神仙却是摆了摆手,道:“今日最后一卦已有得主,这位君子还请下回赶早。” 这老神仙如此灵验,神都之中大多贵人,想来他这些破规矩自有人不愿遵守。不过如今老神仙仍旧安然无恙,自也有几分本事。是以这第三人也不敢违逆了老神仙,虽有不甘却也讪讪起身。 赵澜不过是瞧个稀罕的,谁知晓这会儿他分明觉察到那老神仙将目光投注他身上,示意他坐到那案桌之前去。 “我?” 老神仙摸了摸短须点头。 赵澜神色飞扬的瞧了周显一眼,眼中有些顽笑之意。不过片刻,赵澜就到那老神仙跟前坐好。 周显同寇连进二人自也一同跟上。 “瞧面相,两位都是贵人。” 赵澜露出似笑非笑之色,他同圣皇不说那一身衣物、配饰,便是一身气度也都是不俗的。谁瞧见了,都知晓他二人不是寻常人。想来这老神仙果然也是徒有虚表之人,见他同圣皇衣着不凡,特意叫了来蒙骗罢了。 “我与这位君子有缘,这第三卦特意送予君子,不知君子可要测什么?” 赵澜眼中闪过促狭之意,便玩笑道:“但凡求卦之人皆是心中有所不得,因而有所求。你见我富贵,我身旁这位更是极为尊贵之人,那便知晓我有何所求自是都能实现的。既无不得,有何须再问老神仙你呢。” 老神仙到也不恼,“我于此处摆摊已有七月有余,乃为了一桩尘缘而来。今日小君子所言有理,我自也不强求。日后小君子有心求问,来此处寻我便可。” “那就多谢了。”赵澜也不放心上,却仍旧拿出了二三金饼随意放置于案桌之上。这老神仙虽是坑蒙拐骗之辈,只赵澜也不缺几分钱财,如此也就罢了。 片刻,见赵澜等人离去,原先围着老神仙瞧热闹的黔首也陆续散去。三卦已了,老神仙有时会坐于此处瞧会儿竹简,有时也就离去了,总归是毫无热闹可瞧,旁人也就各忙各个的去了。 今日老神仙没有瞧书的心思,一会儿功夫就扯下了竹竿上的麻布,而后将案桌上竹简、笔墨等放置于麻布上,用麻布打包了,这才抬头瞧瞧了天色。只见天色蓝白,极上极上飘忽了几分淡入烟雾的白云,分明是个好天气。 这老神仙却呢喃了几句要天色有变,要落大雨之言,很快也就离去了。 是夜。 赵澜同周显在岐阳殿相拥而眠,前些时日赵澜心思不大好,为着叫赵澜彻底散了心绪,周显甚至着人送来了杜微,晚间在岐阳殿二人一同饮用了好几杯。 如此,自然闹的厉害。 实在疲惫了,二人才匆匆洗漱了,而后便倒头就睡,睡的十分安稳深沉。 可到了后半夜,赵澜忽的被一道惊雷所惊醒,一下从床上坐起,胸口心跳还跳的厉害,更是出了一身冷汗。几息后,赵澜只觉后背一暖,却是周显也醒了便从身后拥了他细细安抚着。 岐阳殿很快燃了灯。 “可有事?”周显一手顺着赵澜面颊轻轻抚摸,一手又拍着他后背,语气有些忧色。 这会儿赵澜平复了心悸,便将脑袋轻轻磕在周显肩膀处,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周显见赵澜鬓角出了几分冷汗,身后单衣也多了些濡湿,顿时叫他好生在床上坐一会儿,只叫人打来了热水为赵澜擦拭了一番,又脱了他单衣为他换了。 此番照顾尽数亲力亲为,却不叫旁的宫人沾手。 寇连进早穿戴也急急来了,此刻只低头垂目立于一侧,只充作木雕刻的。这赵小君子夜宿岐阳殿一事,头一次他还颇为惊异,如今也早习惯了。 至于圣皇如此温柔小意照料,他虽仍旧时常惊心,却也知晓此事该死死埋在心中,直到入了棺材为止。 待赵澜衣物换妥帖了,周显见他似有几分发热迹象,面色便露出几分显然的忧色,语气颇为焦急,“速去将叶桂唤来,小君子有些发热。” “是。”寇连进见赵澜神色确实有几分恍惚,心中也是一急,立时急匆匆而去了。 此事还需他亲自去办,不说圣皇夜传太医之事叫人知晓了,难免会做出些忌讳之测。毕竟圣皇再有赫赫之威,再如何说他是神人临世,他终究会老会病。若是再叫人知晓赵小君子夜宿在岐阳殿,那又是另外一番事宜。 “我甚好,圣皇不必忧心。”赵澜见周显有些忧色,便抓了他手臂依入怀中,言语依恋。 周显也不叫他躺着,只用被子拢了赵澜后怀住他,以为安抚。 不消片刻,赵澜半睡半醒间却又听到外头几声惊雷,不时惊扰他,叫他无法安心入眠,实在烦躁。 可赵澜心绪莫名烦躁之时,在不时雷雨之声中又隐约听到了吵嚷之音。 周显见赵澜凝皱了眉目,便用手指轻轻抚了下他眉眼,这才起身带了怒意着人去瞧,究竟发生了何事如此吵扰。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禀告,说是西南方的泰时殿叫雷电劈着了,方才起了火,如此才吵扰了。幸而宫中以防万一走水之事,也是有所防备的,各处尽数打了不少水井。 各处宫中,也是备下的水缸,关键之时用于灭火之用。不过今夜还有大雨,虽雷电劈了,起了火。不过到不曾有多少牵连,如今火也尽数灭了。 “值守泰时殿宫人看守不利,充入贱籍。方才喧闹吵扰之人仗责二十,一并充入。” 周显自是知晓泰时殿起火有些天时之因,原也不必这般重罚。只见赵小君子方才神情颇为不爽利模样,他心中便十分忧心,难免有所迁怒。 待叶桂终于叫寇连进领着小心翼翼入了岐阳殿,叶桂一见赵小君子面色泛了病态红晕般窝在圣皇怀中,叶桂只觉一阵天旋地晕,恨不得立时昏过去。 原先他甚至为圣皇都瞧过男风之伤,可此时是头一次亲眼所见赵小君子当真夜宿岐阳殿,竟然同圣皇…这于叶桂而言,刺激委实大了。当下他就有些颤抖,双腿软的厉害,后背出了一层热汗。 第66章 圣皇有疾 叶桂躬身前行, 短短距离于他而言仿若行走在山间险路一般, 叫他寸步难行,可终究叶桂还是给赵澜搭了脉。 圣皇只着了单衣,这会儿手心不时探寻赵澜额头几番。见赵澜神色恹恹, 颇有些亲近又似撒娇般半合了眼在他肩膀处蹭动。 圣皇一面为赵澜如此依恋他而心中欢喜, 可一面也知晓这是因着赵小君子这会儿有些病了,难免想寻个相近之人以为依靠。过了会儿, 叶桂还未说出什么话,赵澜便拿鼻尖轻轻拱着圣皇脖颈, 又迷糊说了些什么。 圣皇一时未听清,便手碰了赵小君子面颊温声道:“小君子说些什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嗯…叫叶大人不要给我开药, 我不想吃。” 圣皇一时哭笑不得,“你有些病着了,药自是要吃的。” 赵澜不甘愿的将空着的另一手从被子中探寻出来,却又向着身旁圣皇的腰际抱去,“求您了…这药委实太苦了。我睡上几天, 自是会好的, 不必用药, 求您了……” 圣皇几乎心软,差些便要应下。话到临口,这才堪堪收住,只得无奈又包容一般在赵小君子眼敛或嘴角处落下一个个安抚的亲吻。 叶桂极力不去瞧旁的,只专注盯着赵澜一截手腕,却仍旧听到几分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旖旎之音, 只叫他心头因恐惧而跳的厉害。 半晌,叶桂才后退好几步,只双膝跪于地而颤声道:“这些时日天气多变,小侯爷想来有些不大适应大顺气候,现下发热乃是风寒外邪所致。臣下这就开了药方叫人熬制,想来几日间也就好转了。” “那还不去开药方。”圣皇语气催促。 叶桂犹豫了会儿,到底鼓了几分勇气道:“小侯爷有发热之症,此乃传染之疾,圣皇乃身系万民之躯,还是有所避讳的好。” 一旁寇连进听了,眉心一跳。不由暗暗瞧向圣皇,露出几分劝慰之色。 “圣皇,叶大人所言有理。圣皇一人事关天下,还是避一避。此处由臣下亲自照看,小侯爷又得天庇佑,想来不会有事。” 寇连进知晓圣皇说不得会大怒,可这话他却不得不说。若是圣皇一病不起,那就真要出大事了。 果如寇连进所预料般,圣皇本就有些深刻的眉眼愈发凝皱,神情分明是发怒之兆,只顾及怀中赵小君子,当下只得压抑了神情道:“此事不得外传,叶桂先下去配药。” 叶桂再不敢说,转身前只惶恐无措瞧了寇连进一眼。他只是个大夫,医术精通却也算不得有多少傲骨,叫他做出以死纳谏之事,叶桂一把年纪了,却也万万做不出来的。 如此,他也只得寄希望于寇连进。 寇连进也无法,当下急的心慌。 这会让倒是赵小君子把方才问诊的手臂缩回了软被之中,这气候原不会这般冷了,可赵澜这会儿因着发了点热,反倒觉得身体一阵阵冷意。 “圣皇。” 周显听赵澜唤了声,赶紧敛了方才的肃然,只温和的神色去瞧他。 赵澜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拿额头轻轻在周显怀中磕触。不过一会儿,他却挪着后退了几步,“我一人留在岐阳殿即可,叶大夫同寇大人说的有道理。圣皇你一人事关天下,不能留在此处。我不过寻常风寒外邪罢了,一两日的功夫就好了,你不必忧心。” 见周显凝眉要说话,赵澜又道:“若是不走,我可不吃药,除非你硬是灌我喝下去,想来圣皇心疼我,怕是不愿意的。” “赵澜!”周显有些气恼的唤了他一声,转头又不得不泄了怒气,小心哄劝,“澜儿听话,朕身子向来好,若走了,朕哪里能放心你。叫朕留在此处陪你,可好?” 赵澜这会儿其实也不曾太过难受,因着为难了周显,见他无可奈何却又得忍了圣皇威严好生哄他模样,赵澜心中有些酸涩却也觉得有些欢喜,不由笑出声来。 “澜儿。” 赵澜却不松口,好些时候,待叶桂送来了药,赵澜果真不肯喝。周显自逼迫不得他,反复几次温热汤药后,也只能无奈退出岐阳殿。 赵澜这才起身,在寇连进照顾下捏着鼻子喝了。 “同圣皇说,这几日不要来瞧我。他若见我喝了药就进来,那就是诓骗我,接下来我便不喝了。” 寇连进诧异瞧了赵澜一眼,片刻后,却颇为真心道:“臣下多谢小侯爷体恤了。” 赵澜有些呼吸不顺畅了,说出的话带了几分鼻音,如此只哼哼了两声,打了个哈欠自行疲惫的裹了被子入睡了。 赵澜一时也不回弘昌馆,只在岐阳殿中呆了三四日。想来他还年轻,前些时日也时常习剑以为锻炼,加之叶桂医术高明,赵澜也就渐渐好利索了。 待身子好了,赵澜便叫寇连进暗中送回了弘昌馆。 这几日赵小君子在岐阳殿中养病,时日久了,就是圣皇遮掩也难免叫人瞧出几分。旁的到还好,只是圣皇顾忌赵小君子名声,恐赵小君子心中难堪。 赵澜得了病,在岐阳殿憋了几日,每日清淡饮食,而后便是一味味苦药,实在叫他苦恼不已。加之原本身体不爽利,此番刚好,赵澜只觉得身体健康是如此舒爽之事。 心情大好之下,当先便去了驷车府找了许典。 他姊姊在空悬寺‘得病’也有些时日了,这两日大皇子周璩承又去了隶州,此番选地址定互市以及周璩承出使鲜氐,皆由他来办理。如今鲜氐已经是大顺下属之国,大顺在隶州之外定下界碑,日后鲜氐无故不得过界碑一步。 再则,鲜氐既为下属,鲜氐王登位必须要有大顺旨意。若无大顺圣旨,鲜氐王就是得位不正,鲜氐之民自可起兵反之。 如今的鲜氐王虽早已登位许久,周璩承却仍旧要去补这一道行程。 明眼人都已然瞧的分明,国本之位圣皇意属于谁。恰好此番举国之人都在关注即将到来的立国本一事上,赵澜便想问问,他姊姊何时可以‘病死’了。 不过倒是不巧,赵澜送许典口中得知原先赵姬为了隐瞒圣皇派遣而去的御医,便特意叫自己当真病了。她又迟迟拖延治疗,如今是当真病的厉害,需要好生调养一番。待调养几日,有所好转了再行‘病死’。否则她之后同伏逸需连日离开大顺,沿路奔波怕是身子熬不住。 赵澜也实在不曾想到今日发生了如此乌龙之事,不过心中又忧心赵姬身体,询问了好几番,得知他姊姊无碍,只是需调养之后赵澜才放心。回了弘昌馆后,赵澜又连写了三四封信件叫人送去空悬寺。 此后三四日,赵澜得了赵姬回信,这才彻底放心。 可除此之外,赵澜反倒心情沉闷,有些许不安,因他从岐阳殿离去后,他便再未见过圣皇了。原先赵澜也未曾多想,只当圣皇如今因鲜氐一事颇为繁忙,前段时日因他生病,怕是耽搁了许多朝事。 可时日越久,赵澜愈发觉察出几分不对。 自他同圣皇亲密以来,仔细回想,便是他两三日不见圣皇,二者也不会如这些时日般没了半点消息。 又过两日,赵澜实在忧心,便主动叫人去通禀了寇连进,寇连进有些姗姗来迟。只等瞧清楚了,赵澜便发现寇连进有几分不对劲。 往日间,这位圣皇跟前的宦人因深得圣皇看重,虽对着谁都挂了几分看似谦卑的笑意,却其中诸多事宜又分明游刃有余,谁也不敢得罪这个身有残缺之人。 可此时的寇连进面容之上不曾有半点笑意,面容极其肃然。加之此时对着赵澜不曾隐瞒,瞧的仔细了,赵澜甚至能瞧清楚寇连进神色间的几分忧心。 能叫寇连进如此的,唯有一人。 赵澜徒然心一跳,冒出几分慌乱来。 “小侯爷,圣皇惦念您许久,随臣下来。”寇连进当先开口,压了赵澜到口之言。 赵澜立时收敛了心神,一路随寇连进入宫,却发出此番去的不少甘泉宫的岐阳殿,而是仙游宫中的偏殿明光殿处。 仙游宫原就有些偏了,明光殿更是空置了许久不曾有人入住。毕竟圣皇后宫得分位之人这些年甚少变动,娇房宫中如花美眷虽多,可尽数是于朝堂权利无用之人,圣皇向来不会以美貌而爱之。 如此,大顺皇宫虽也扩建了两回,各处宫殿增多不少,却也空置许多。 待到明光殿处,赵澜便发现此处各方守卫并不比岐阳殿差,甚至有些过之不及。 “寇大人?” 寇连进这会儿完全凝皱了眉,“既到了此处也就不瞒小侯爷了,圣皇病了有好几日了,如今卧病在榻,委实忧心。” 赵澜在刹那之间便怔然了,好半晌才急道:“为何会病,医道院的人都瞧过了吗?是什么病?” “发了热又迟迟不退,昨日起不进水米了,叶桂说是温病之症,远比小君子前些时日的疾病来的凶猛。”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呢!?”赵澜抓了寇连进手臂,急的双目泛红,“我叫他离去了,那几日我叫他离去了。” 寇连进撇过头,沉默了会儿才道:“圣皇实在忧心您的安危,小侯爷每日入睡后,圣皇便来悄声来陪同,见您要苏醒之时才悄然离去,如此方能安心。” 赵小君子一时思绪万千,实在混乱,“那又为何迟迟不告知于我!?” “前些时日是圣皇吩咐的,您身体才好,是需要静养之时,哪里能忧心劳神。今日是臣下自作主张,实在是…实在是臣下也有些惶恐无措了。”寇连进这会儿疲惫忧心之色全然不再隐藏,原先因为做过武将而有些魁梧的身体也塌陷了几分。 一旦圣皇出事,后果如何寇连进想都不敢想。 第67章 只余一人 赵澜心绪繁乱, 一时急的不愿再听寇连进所言, 只一脚踏入明光殿中。明光殿各处尽数重新布置了,这会儿屋中点了太医特意配置的药香,以做辅助之用。 可赵澜哪里能顾及这些, 立时便冲向床榻处。明光殿中侍奉的宫人是早调/教过的, 也知晓分寸。见是赵澜,自无一人拦他。 待瞧仔细了, 便见往日极有神采似世间万般事皆能随心而谋的圣皇这会儿面色有些虚弱的苍白,眼角原就有的细纹都深刻了几分。 骤然见此, 赵澜只觉心中酸楚的厉害。 圣皇于他便仿若一个极厉害极厉害的人,他对圣皇如今的亲密最开始便是源于几分崇敬之情。就如同世人宣扬那般, 圣皇乃是神人临世天定之人,方能一统寰宇,救万民于水火。 赵澜习惯了如此强大的圣皇,但此时他却虚弱的若同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往日的威严在他身上散去,赵小君子再真切不过的瞧见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如同他老师、父亲一般的男人。 赵澜分辨不清此时心中所想, 只他伸手的手在周显眉眼轻轻滑过时, 他分明瞧见自己的指尖有几分颤意。 嘴唇开合几次, 赵澜不知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才听到了自己轻若飘羽一般的声响,“你…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赵澜只觉眼睛实在酸涩的厉害,却委实控制不住落下泪来。不知过了多久,赵澜伏在周显一侧疲惫睡着了, 只是眼角红的厉害,面颊上也带了几分泪痕。 赵澜醒来时是觉察有人轻轻在他头上顺抚着,当下他便睁开眼。 刹那,赵澜就瞧见周显这会儿侧卧着。一手因他方才枕压而眠不能动弹,可空着的另一手却顺着他的发丝。 赵澜迸发出几分喜色,“你醒了?可好些?” 周显神色间尽数是疲倦,见赵澜如此问他,仍旧强行打了精神点了点头。 赵澜立时浮现笑意,为周显盖好了有些凌乱的被子便立时急匆匆去叫寇连进,叫他将汤药端来。 听闻周显醒来,寇连进喜极而泣,汤药是早温着的。 赵澜自己拿了汤药,他不曾做过侍候人的事儿,却拿了汤匙一点点有些笨拙的喂着周显。待喝了药,又叫人送来些清淡流食,想叫周显吃一些。 寇连进说他从昨日到今日,一整天水米未进了。 周显吃了些,似面色有几分好转,便笑着安抚般拍了拍赵澜手背,“朕有些想吃离云糕,小君子可否帮朕去拿一些。” 赵澜虽不知晓他为何不叫宫人去拿,却也不过多疑心,见他有所胃口反倒松了口气,立时露出几分欢喜之色跑出了明光殿为他取来。 只等赵澜一出了明光殿,周显立时捂着肚子浑身汗如雨下,随后又靠在床边将方才所食之物尽数口吐而出,身体更是打了摆子。 医道院中御医一直在明光殿偏处候着,这会儿听着寇连进惊慌的叫声后,一个个立时恐慌推搡着疾跑而来,一个个为着圣皇瞧病。 可稍稍一看,这些御医便汗如雨下,面色苍白的厉害。 “如何?”周显虚弱中仍旧勉力问道。 那些御医不顾此刻地下脏乱,一个个只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说。” “圣皇,圣皇…臣下…臣下无能为力,您几日反复发热又伴有头疼、呕吐之症,实乃温热疫疾。这些时日臣下已将能用之药尽数用了,可迟迟未见效,请圣皇恕罪……” 这一位御医大着胆子心惊肉跳般说完后,旁的立时也接二连三求饶。 “都给我闭嘴!”这会儿却是寇连进上前,他又立时着了几个宫人上前,小心为圣皇擦了汗渍,随后更换了有些被濡湿的单衣。 如此,周显才稍稍舒适些。 只是他实在疲惫,只摆了摆手叫御医都退下了,“小君子快回来了,打扫干净。” 寇连进眼眶通红,立时叫人收拾了,又特意加了几分熏香,将方才的酸臭之味遮掩了。整理干净了,寇连进跪在一侧神情悲痛。 方才御医所言,分明有不治之意,如何不能叫寇连进惊恐万分。加之昨日以来,圣皇一直昏迷,今日难得醒来多了几分精神,这分明是回光返照之象啊。 周显这会儿神色反倒平静,这功夫,赵澜拿了一碟新做好的离云糕欢喜而来。只一瞧见周显,见他神色极其疲惫,又见寇连进等人如丧考妣,方才好容易回来的几分欢喜之色立时消散了干净。 他小心翼翼坐到周显身侧,有拿起离云糕轻轻放置到周显嘴巴,“吃吗?” 赵澜不知晓他开口的声音是带了泣音的。 周显方才有些昏睡了,听着了赵澜的声音才稍稍睁开了眼睛。又勉强张了口,稍稍吃了些,“自是吃的。” 赵澜无声的哭着,他不愿如此,可眼睛偏生酸涩的厉害。 周显想过千万般的事,也曾想过他终有一日也会死亡,即使他有如此大的丰功伟绩,他终究不是真正的神人临世。 不管后人日后如何评价他,是一位律法严苛的暴戾之人,还是一位热衷于战争权利的帝皇,或是一位结束了百年纷争,一统寰宇的伟大圣人,他终将闭上双眼,然后躺入皇陵之中。 但在那之前,周显始终相信他会将大顺打造成一个盛世大国,他给后代的,是一个散发着无比朝气与权利顶峰的皇朝。 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有些许多事不曾做,却似乎要倒在这温热之疾上。 今日未见赵小君子之前,周显忧心他如今未定立国本,朝中难免动荡。可此刻见赵小君子哭的厉害,只叫他心中沉痛万分,痛的他甚至眼睛也浮现了几分热意,恨不得能生出几分力气好好安抚赵小君子一番。 原先忧心之事都尽数退却了,心中、脑中思绪,如今便只剩下了赵小君子一人。 他万分疲惫了,却不是这温热之疾带来的,而是往日的雄心壮志一下消散了,他满心满眼只容的下眼前这个不过舞象之年,这会儿哭的厉害的少年罢了。 “澜儿。” “嗯。”赵澜立时应他,而后小心翼翼靠上去,将面颊轻轻在周显胸口蹭动。 周显浮现一丝温柔至极的笑意,“若朕不好了,万事难料,记得拿了朕送你的君王信印并上次的吉符一同去寻许典,叫他送你回南赵。” 这功夫,得了周显示意的寇连进起身而退,再来时却是手中拿了一份圣旨。 赵澜不过一眼便知晓其中旨意是什么。 “你若是担心赵姬,便同许典说你回南赵,实在不忍分离,叫她留在南赵陪你几月,日后再回大顺。 待劝走许典后,你便将赵姬留在南赵,不必叫她回去了,如此许典也只得无法。若是忧心赵黛君之子,那婴儿也恰好如今还在空悬寺,不曾接来宫中,你寻个死婴替了他,一并带走也罢。” 周显一片苦心,此时分明的全然为赵澜谋划模样。 赵澜眼睛红肿的厉害,只伏在周显身上不愿起身。 周显抬手在赵澜后背安抚,又道:“朕病了有六七日了,多少怕是漏了几分消息。原朕忧心小君子身体才好,回头再染了这温热。 可如今朕精力不济,怕顾及不到小君子,弘昌馆也不甚安全了。小君子便住在明光殿偏殿处,缺了…缺了什么,叫寇连进置办。如此便妥帖了,小君子不要再来这儿。”说罢,周显又勉力笑道:“朕同小君子一般,若是还来,朕也不吃药。” 见赵澜只抱着他的腰迟迟不愿走,周显只得闭上眼狠了心,示意寇连进拉走了他。 他这是温热疫症,远比赵澜的病症来的凶猛,实在不愿叫赵澜也染了。 待赵澜一走,周显立时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赵澜忧心忡忡住在明光殿偏殿处,一墙之隔,可寇连进得了吩咐,无论如何再不叫赵澜去瞧。 又过三四日,赵澜只听到周显又多了咳症,似有咳血之兆,愈发不安。 除开周显患病日益沉重不见好转外,他好些时日不曾上朝,一些隐晦流言也传了出去。又过两日,整个大顺皇宫似乎都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各处宫中当值之人神色愈发肃穆。 也在这一日,时常不问它事抄写道经的魏皇后忽的领了后宫诸位夫人、贵嫔等人,却是到了明光殿求见圣皇,恳请圣皇允诺侍疾。 随后,寇连进被逼现身叫魏皇后等人先回转宫中,谁知魏皇后等人尽数跪在仙游宫中不愿意离去。 如此也就罢了,第二日,自有无数奏折费尽心思想要递送到圣皇跟前。 多是言圣皇虽有天佑,但终究是食五谷之人,难免沾染病气。为着大顺万年之计,请求圣皇立下国本。 又有人言大皇子周璩承在圣皇病中不在跟前侍疾,虽有它因,却也于孝道有背,因而恳请立二皇子周璩定为国本。 此番周璩定好运便在他如今就在神都之中,而周璩承却远在隶州。若一朝圣皇不测,周璩定登位得正,周璩承说什么都迟了。 此番是如此大好的时机,一朝错失,日后必然悔恨。原卫夫人以为没了机会,可如今上天都帮她,她哪里愿意错过。 如此牵扯之下,不止宫中,甚至整个神都一下都风声鹤唳了一般。 第68章 以全心意 赵澜独居明光殿偏院, 四周尽数是寇连进安排之人守护, 一时难得清静。可虽如此,还是陆续有各色人想方设法企图要联系赵澜。 如今圣皇染疾一事已经难以掩藏,可任凭魏皇后跪了一日, 圣皇居于明光殿却也不曾叫她侍疾, 外头之人自然心急如焚。 如此情景之下,赵澜似还能求见圣皇, 有心人眼中赵澜立时炙手可热了起来。 若当真圣皇病重难返,说不得赵澜身上就会有‘圣谕’、‘口谕’了。这些旨意可最是能定下正统分位, 稍微有些算计之人便知晓赵澜此时的重要性。 可惜赵澜独居不出,他身侧尽数是寇连进调来的人, 便是魏皇后等人想尽方法,赵澜自己不出来她们也强闯不得。 虽有圣皇一早安排,叫赵澜此时还能得几分清净。可如此情况之下,赵澜哪里能好生安息,一日日夜间睡的不安稳, 白日间也不曾有多少胃口。 又两日。 赵澜于房中怔然神游之时, 寇连进避开耳目却是匆匆而来。 比着之前, 寇连进此时面目倦怠,那深棕色的谛听服都显得皱巴空荡了几分。只他此刻强打了精神,稍稍朝赵澜行礼。 赵澜哪里还在乎这些虚礼,这会儿只一把抓住了寇连进手臂,因着心绪极其紧张,赵澜自己都不曾注意他抓着寇连进之手用了多大力气。 “寇大人, 圣皇是否大好?” 寇连进待圣皇忠心之情不必言说,原先对赵澜虽也只是因他简在帝心而多有往来,可此时见赵澜身影消瘦,询问之时眼中流露出的几分小心翼翼期盼也叫他有些难受。 当下寇连进不由撇开了头,不忍再看赵澜。 “…小侯爷,圣皇半个时辰前醒了一次,留下口谕叫您出宫。您且遵照原先圣皇安排,自去寻许典许大人,明日一早就离开大顺回南赵去,此处之事再不要理会了。” “你方才说什么!?”赵澜一下松了寇连进,神色有些错愕,又有极大的茫然。 寇连进见赵澜眼睛一下红的厉害,可又不曾有半点眼泪,反倒比着大哭大闹还叫寇连进瞧着不忍。 “回去吧,小侯爷你本也不是大顺之人,回去吧。”说罢,寇连进彻底佝偻了背影,却是缓步要离去。 赵澜忽的快步而上,几下越过寇连进。 “小侯爷哪里去?”寇连进急匆匆追上他。 “我要去见圣皇。” 寇连进一路拦他尽数拦不住,可寇连进也不敢叫人当真压制了赵澜。只到明光殿门口处,寇连进张开双臂死死挡在赵澜跟前。 赵澜睁大了眼睛有些疯狂一般瞪着寇连进,“我要见他!” 寇连进一怔,竟猛的朝赵澜跪了下去,而后哭道:“这是圣皇吩咐,他不愿以如此落魄颓丧模样见您,您念及往日圣皇待您恩宠,便全了圣皇最后的尊荣罢。” 赵澜一下后退了几步,因呼吸一下急促起来,身体不由轻颤着,似要晕了一般。 “小侯爷。”寇连进担忧唤了他一声。 赵澜又后退了几步,只抿着嘴唇死死盯着那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他自信无人敢拦他,只要推开便能瞧见周显,赵澜却迟迟上不了前。 “小侯爷?” “我…我…若这是圣皇所言,我又怎么能不遵从呢。”赵澜面色苍白的厉害,“寇大人,你说的对,我这就回弘昌馆中去安排一番,我该回南赵了,我该回南赵了。” 说罢,赵澜失魂落魄般跌跌撞撞就往明光殿外走去,寇连进顾不得赵澜,只得叫了七八人跟随在赵澜身后,一路护送他回去。又吩咐若有人沿路想找赵澜的,也只管了拦就是,不必客气。 宫外早准备好了车马,赵澜浑浑噩噩出了宫就叫人扶上了车马。 待一路到弘昌馆,赵澜一步踏入竟发现弘昌馆各处竟然收拾了,尤其是往日一些他喜爱之物更是收置妥帖了。 宫役见了赵澜,立时上前禀告道:“小侯爷,昨日晚上咱们得了寇大人的吩咐,为小侯爷打点妥当了。 寻常宫役也遣了回去,如今留下十来人。只等明日寅卯之时,便可护送小侯爷离开神都,一路返回南赵。” 赵澜方才回神一般点了点头。 那宫役又道:“伏大人也特意回来了,如今正在大厅处等候小侯爷。” “伏大哥?”赵澜勉力恢复几分精神,“他何时来的?” “一个时辰前,伏大人是连夜赶回来的。” 赵澜自是要见伏逸的,待赵澜到了大厅便见伏逸凝皱着眉目在大厅处走动。这会儿伏逸听到脚步声,一见赵澜形容十分憔悴模样,顿时急道:“君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瞧过大夫了吗?” 说话间,伏逸赶紧拉着赵澜落座,眉宇间尽数是担忧模样。 “我没事,伏大哥怎么来了?” 伏逸还是不放心,上下打量赵澜,口中也同时解释道:“赵姬前日收到了一封信件,说君子不日即将回南赵,叫赵姬有所准备,到时一同回归。 此事太过突兀,赵姬思来想去觉得有不妥之处,她不放心你,忧心你是否在神都出了事,就叫我连日赶来了。” 赵澜心中一动,自知晓怕又是寇连进的手笔。可寇连进这般做,也不过是得了圣皇的吩咐罢了。想到周显为着他的种种筹谋,赵澜只觉心中酸涩的厉害。 “君子?” 赵澜揉了揉眉心,“我无事,伏大哥不必担忧。一会儿我离去些许时间,明日伏大哥就随我离开神都,途径豫章县时再接了姊姊同九皇子,咱们连日赶回南赵。” 伏逸见赵澜说话清晰,到确实不似得了病,更像是好些时日不睡累着了,如此到叫他松了口气。 只是此番这骤然之事实在唐突,赵澜姊弟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带着九皇子离开大顺? “君子,神都究竟出了何事?” 一路而来,伏逸也发现神都气氛不似以往。街道之上黔首少了许多,神都司衙管制十分严格,尤其是那些酒楼、茶楼热闹之处都甚少有人。 可街道之上,那一辆辆权贵车马反倒不曾减少,反而时常奔来走去。如今的神都,看似平静,低下分明一副暗流涌动模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漩涡,方能将偌大的神都搅动成如今的模样。 赵澜却抬手轻轻摆动,“不必再问,伏大哥只要知晓我很快就会带姊姊一同离去就好。” 说罢,赵澜意兴阑珊一般出了大厅,却是要去寻许典。 赵澜不知许典处如今是如何模样了,但因为神都城卫所是他掌控,恐怕如何皇后并卫夫人等人都想得到许典的支持。 许典倒向谁,谁的胜算就大一些。 如今魏皇后恐怕最想的就是拖延时间,盼着周璩承早日回转神都,如此才有争夺余地。卫夫人自是反一反,虽面色悲切,怕心中恨不得圣皇立时病逝,若神都无人,周璩定就可趁乱登位。 同圣皇亲密以来,赵澜在他教导之下,如此简单之事自是懂的。 可如今赵澜委实不关心这些事,若圣皇当真病逝,神都这儿怕是要乱上一阵。他只想寻了许典早日送他姊姊、伏大哥还有他那外甥离开神都这是非之地。 外头马车备下,车马立时向着驷车府而去。 赵澜神色倦怠,一路便在马车中昏睡了。骤然间,赵澜只听到马匹颇为凄厉嘶鸣一声,而后马车往一侧晃动了下,差些翻了。 这一下,叫赵澜一个激灵醒了来。可骤然惊醒,叫他心头跳的厉害,后背也出了一身热汗。 不消片刻,驾车宫役立时掀开了车帘,急道:“小侯爷如何?臣下实在罪该万死,方才有人突然跑于路中,躲闪不及惊扰了小侯爷。” 赵澜长叹了口气,“无碍,可有人伤到?” 宫役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走吧。” 宫役点头,只要驾马时,却见方才突然跑来之人站于马车前一米处,不曾有离去之意,宫役立时怒道:“快些让开,我家君子不怪罪于你,已经是你的运道。再如此,便要司衙将你投入牢狱中。” 那人只笑了笑,反上前道:“我乃是为车马中那位贵人解忧而来,还请见我一见。” 他声音有些大,赵澜隐约听着了,不由出了马车看去,随后略略一愣。 “此处神卦,一日三问?”赵澜脱口而出。 赵澜记性不错,加之当日他同圣皇游玩,这老神仙虽是招摇撞骗之辈,可一身道服于身到也有几分气度,故赵澜还记得对方。 “正是老道。” 赵澜皱了皱眉,“若是求取钱财,我叫人送你些,你快些离去吧。我心中烦忧,此时无心听些戏言。” 老道一手执了竹竿,其上还支棱了那黄色麻布,“非也,非也,老道为贵人而来已有七八月,并非为了钱财。” 赵澜失了兴趣,转身就要回马车中。 民间黔首间,自有不少坑蒙拐骗之人。且那日老道拆字算命,其后圣皇见赵澜颇有兴趣,回去之后不仅找了渊博之人来逗趣赵澜,自己也拆着玩儿,以此哄乐赵澜。 如此,赵澜哪里会高看这老道几分。 老道也不恼,见赵澜要走,这便笑道:“老道除算命之外,尚且精通医术,若小君子府中有人染疾,老道说不得能帮上忙。” 赵澜复撩开了帘子,目光沉沉,“谁派你来的!?” 老道摆摆手,“君子误会了,老道同君子有几分尘缘牵扯,今日特来了结。约一年前又见神都天子气有变,故离了道观来瞧瞧热闹罢了。” “一派胡言。” 老道笑而不语。 赵澜只叫宫役继续走。 一盏茶后,那老道便见马车急匆匆折返。 赵澜从马车出来,看着仍旧在原地的老道,神色变化不断。这老道出现的奇怪,赵澜实不敢信他。 可万一能救圣皇。 “你能医治温热之症?” “能。” “我如何信你。”赵澜目光直直看向老道,眼中尽数是探究之色。 “信与不信,医治与不医治,只在君子一念之间,老道自无不可。” 赵澜抿紧了嘴唇,好半响才道:“我叫人在神都中搜罗患有发热或温热之症的病人,你且医治。若当真有效,我便需要老神仙帮我个忙,此后荣华富贵不再它下。若是老神仙诓骗于我,我也必然叫老神仙心中悔之莫及。” “全凭君子吩咐。” 第69章 旧事心结 赵澜不曾见了许典, 中途而返, 带回了一个连姓名都不曾知晓的老道。 “君子?”伏逸见到赵澜时颇有些讶异,不由叫了他。 赵澜知晓此事不能拖延,也顾不得同伏逸细说, 只吩咐了下去, 叫弘昌馆中的宫役前往神都中的各处药铺打听,这些时日谁家都有人患了风寒外邪发热之症。若是有的, 不必顾及钱财,将人尽数抬到弘昌馆来。 神都人流密集, 若是要寻些发热或类似温热之症的人自是不难寻。 赵澜又恐弘昌馆中人数不够,便央求伏逸帮忙。伏逸自南赵而归, 赵澜虽不曾询问过,可也知晓伏逸并非真正孤身一人。他已然混迹于黔首过,如今也精通三教九流,在暗中实则是有些人手可用的。 伏逸不解赵澜为何要寻这些病人来,只再三询问, 都见赵澜顾左言他有意隐瞒, 伏逸也就不再过问, 至于心中如何想则不可知了。 赵澜叫人满城去寻外邪发热症状之人,如今这档口说来委实引人注目。可赵澜也是万万不曾想到,不过二三时辰,已经寻来的三四个抬到弘昌馆偏房病人却是他们家中人闹了来,哭喊着要将人带走,原先钱财更是原封不动要还于赵澜。 到了第二日, 赵澜派出去的宫役尽数传来消息,竟是寻不到一人! 赵澜哪里会不知,怕是有人故意不愿他如意。能做的如此胆大妄为,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宫中的周显挨不住了,也就这一两天了。 如此,这暗潮汹涌的神都怕是迫不及待要彻底沸腾了。 赵澜听着来来回回不断秉陈事由的宫役,只拳头捏的死紧,神色间尽数疲惫。他何尝这般劳心劳神过,昨日自觉有了希望,忽悲忽喜间更是一夜未眠。 此时见他,不说身形清瘦,发髻稍许凌乱,便是身上衣物褶皱又有些染了脏污,哪里还有当日骊山狩猎时的意气风发模样。 “小侯爷,咱们的人寻过去,那些人家尽数闭门不见。便是寻了城中无人照看的患病乞儿,路上也有人抢了去。”这会儿,一宫役面色焦急,颇有些为难道。 赵澜将牙齿咬的死紧,气急之下猛的将手边杯盏扫落在地。他从未如此大怒过,那宫役吓的面色惨白,立时跪地不语。 怒气未下,外头有人寻了来,也是一脸焦急,只说是奉了寇大人的命令,原在城外等赵澜的,可见赵澜迟迟未至,心中忧虑,这便入了城来寻。 若无那老道的事儿,这会儿赵澜早就上了车马一路往豫章县而去了。 赵澜如今哪里还能离去,可见此人如此焦急,又说先下他连寇连进也联系不上了,赵澜便知晓宫中怕是乱起来了。 赵澜原先走那儿都叫人架着,瞧着高高在上,可那是圣皇还好着。周显给他搭台架火,又在一旁细心看护,那自是无人敢招惹他。 可如今自然不妙,现在众人忙着改天换日的事儿,还不顾及不到他。待天日一换,少不得要陷于神都之中。 这会儿见赵澜迟迟不语,那来人神情焦急,不由上前一步大声道:“小侯爷早下决断,若是迟了,怕是就出不了神都了。” 赵澜忽的一个警醒,只从位置上站起来,“将那老道带来。” 一会儿功夫,那老道倒是一如昨日气定神闲一般在赵澜跟前站定了。 赵澜死死盯着他,这老道也就坦然同赵澜对视。 “到了今日我还不曾询问,你叫何名?” “老道俗名石少韫。” 赵澜出神般喃喃念叨了好几声石少韫,又道:“你当真有把握医治温热疫疾?” “有。” “好。”赵澜发狠般瞧着石少韫,“你若所言当真,日后便是泼天富贵。可若你今日胡言乱语,诓骗于我,我也定然不会放过你!” 石少韫神情不变,只施施然向着赵澜一礼。他是世外之人,不过原先动了怜悯之心结下几分俗缘,此番特意来了结罢了,自是不大在乎这几分威胁之语。 赵澜定了心思,此时也就勉力打起了精神。这边打发了那原是要送他离去之人,又叫宫役将君王信印拿了来。 他要去寻许典。 但这一回,赵澜非是要许典护送他回南赵,而是让许典动用城卫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神都控制下来。只是这很难,许典的性子赵澜也不大说的准。 真要论起来,这些时日怕是驷车府比弘昌馆要‘热闹’的多。 待赵澜取了信印放入怀中,出房门之时却是迎面撞上了伏逸。见赵澜急匆匆要走,伏逸眼疾手快拉了他,“君子要去何处?” “我有要紧事,今日便不走了。”沉默了片刻,赵澜又故作轻松道:“伏大哥今日出城去寻我姊姊,同她讲一声我如今安好,叫她不必忧心。” 赵澜实不知此番行为是好是坏,此刻为着伏逸的安危便想支开了他。 “…君子,随我来,我有事同君子商议。”伏逸稍稍停顿,却是打发走他人,而后将赵澜拉到他房中。 不等赵澜此时开口,伏逸立时道:“神都暗流涌动,可是宫中那位出了事?” “你…伏大哥?”赵澜对伏逸不曾设防,骤然听闻之下,难免露出讶异之色。可几分色变,也叫伏逸愈发确定了此事。 从赵姬收到回归南赵信件时,伏逸便觉不妥。 这些时日,伏逸也暗中在托人打听。加之时日越久,此事已经如火如荼,伏逸到底也从三教九流信息混杂出听到二三分消息。 此刻又见赵澜如此惊骇,当时便肯定下来。 不等赵澜再问,伏逸却是一下面露快慰之色,不由抓了赵澜手臂道:“君子,可是真事?周皇…难道他染了疫疾!?” 稍稍联想昨日赵澜所为,伏逸忽的一下心头彻底明悟了。 赵澜一时心思复杂难言,却也只得点头。 伏逸得了肯定回答,一下竟然拍掌而鼓舞,欢喜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啊!”他一连重复感叹,而后竟是低低笑出来,又转为大笑,最后却又红了眼睛, “上天有眼,我父之仇报矣。” 赵澜一瞬略显怔然,却又涌上对伏逸的万千愧疚,只慌张道:“伏大哥,我…我有事,需得外出,你早些离去寻我姊姊,好叫她安心。” “君子要去何处!?”赵澜才退几步,伏逸一下叫住了他。 “我……” 伏逸直视着赵澜,有些泛红的神情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几分快意,他瞧见了赵澜眼中的退缩之意,可伏逸仍旧瞧着他,而后缓缓道:“君子,此番是我等的大好时机啊。” “什么?” 伏逸瞧了一眼赵澜腰间佩戴的吉符,“大顺国本未定,周皇虽意属周璩承,可他此时不在神都之中。 其余诸位皇子如今虎视眈眈,可终究是谁能说服了许大人,在城卫所护持之下便能登上帝皇之位。 待正统一定,世人又能如何?君子,你携吉符去寻许大人,只说得圣皇口谕立九皇子为国本,只要在周璩承赶到神都之时已成定局,他又能如何?” “这不可能。”赵澜想也不想便反驳道:“许典非是愚笨之人,九皇子才刚刚诞下,日后能否平安喜乐长大都不知晓,圣皇再糊涂也不会说出这般口谕。” 伏逸是叫骤然之喜冲昏了头脑,待此刻稍稍一想也自觉方才所说实在荒唐。周显再糊涂,就算口谕说立三皇子周璩甫都不会是如今那个连名字都不曾定下的九皇子。 “那君子就说圣皇口谕,立二皇子周璩定为国本,即日登基。” “为什么?”赵澜脱口而出。 “周璩承屠我南赵子民,想来君子也不愿他一朝得势。再来,若是君子说得了口谕,二皇子此刻必然拉拢于您,您只说要二皇子将南赵分封,以为交换。 自然若是二皇子得了‘口谕’,那就少了几分劣势,同周璩承也有了抗衡之资。届时,君子同我等人退回南赵,最次也能眼见周氏子嗣相残。若是走了运,因夺位而导致江山不稳,臣便可四下走访,联系各国蛰伏之义士趁势揭竿而起,江山属谁,它日未可知啊。” 说话间,伏逸又想起赵澜小时体虚多病之时,自有奇人而来医治时说的话。 将来贵不可言。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一世未到头,将来谁人可知! 赵澜一字一句听着伏逸的话,只将他心头砸的带了颤意。待伏逸说完,赵澜不由后退了几步,“我…我从来不曾有这般大的野心,伏大哥也知晓我的性子,我同我君父一般,怕不会是个好君王的。伏大哥快些离开去寻我姊姊吧,我实在有事便不耽搁了。” 说罢,赵澜只羞愧低头不敢看伏逸。 只他快步走了两三步,忽听耳边有细微呼啸声划过,伏逸竟将腰间佩戴长剑置于赵澜颈边。 “伏大哥?”赵澜脚步一顿,满目不可置信般瞧向他。 伏逸此刻身姿挺拔,英挺的眉目死死凝皱着,“君子,你此去可是要领了那老道去救周皇?” 赵澜垂目不语,半响,忽的抬头,却是流出两行泪来,“伏大哥,此事我知晓是我对你不起……” 待当真确定了是要去救人,伏逸瞧向赵澜当真是又恨又痛,猛的一挥剑,却是将一旁案桌活生生劈开,“你如此所为,对的起我父亲吗?” 赵澜身形晃动了下,神情愈发愧疚难言。 “自小我便护着你,虽恪守君臣之仪,却真心拿你当我弟弟爱护。我父亲也是自小教导你,他虽气你顽劣,可若我同你一起出了事,我父亲想来头一个要顾的便是你。 对你,我父亲竭力教导。对南赵赵氏,我父亲殚精竭虑,尽心竭力,最后落得尸骨分离为国殉葬的下场,他可有对不起你赵氏!?” “你太让我失望了,赵澜,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说当日南赵王都面临大顺兵锋,是赵姬女子之身披甲以此激励士气,你堂堂太子之身只知晓躲在南赵宫中。 便是你同赵姬等人因献俘于半途时,我父亲的尸骨还挂在南赵城门时,你现下要救的那位圣皇便传了圣谕,乱世以用重典,故我父同他一起为国而殉葬的两位门人,并及于城门戮战而不愿乞降之人,全族皆处以斩首之刑。 伏氏连旁支共计二百七十三人无一人存活,还有那些浴血奋战而不愿投降于大顺的南赵士兵,尽数祸及家人。你可知我每一日都睡不安稳,闭了眼便瞧见我父亲他们在向我哀嚎,闭了眼便是满目的鲜血淋漓。 你又可知道君王回南赵之后是如何面对这一切,是如何心有愧疚而辗转难眠,这才缠绵病榻而卧床不起。” “我……我…我不知道。”赵澜神情茫然恍惚般瞧着伏逸。 “那你现在知道了!”伏逸双目似要滴出血来,“君王只将这些事告知了赵姬,还叮嘱赵姬隐瞒于你,便是顾及你行事不周,怕你因仇恨而鲁莽,以此招来祸害。 可是你呢?这弘昌馆中的每一处富贵奢华都沾染了南赵忠义之士的鲜血,你如何对的起南赵的列祖列宗?往日也就罢了,我等无可奈何。可如今大好的机会,君子你当真要错过!?” 赵澜双目直愣愣般瞧着伏逸,他却也不哭了。好半响,赵澜浑浑噩噩般扭头去开门。 伏逸捏紧了手中之剑,似要将满口的牙齿咬碎,额头青筋突跳着。 吱呀。 赵澜开了门。 伏逸怒吼了声,随后怒意渐渐消散,目光转而平静又冷然般瞧着他的背影,“你若是去救人,你我今日便恩断义绝,它日相见,再无半分情谊可言。” 赵澜浑身颤抖的厉害,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却是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伏逸稍稍一愣,下意识上前几步露出忧虑之色。 这功夫,那老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竟然现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赵澜,反笑道:“不错不错,比着郁结于心要好的多,吐了淤血到也不会落下病根。” 第70章 你要帮我 赵澜此时几乎要昏厥, 哪里能仔细分辨这老道言语。又因实在无法面对伏逸, 赵澜只挥开一侧老道,踉踉跄跄向着弘昌馆外而去。 隐约间,赵澜又听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赵澜也只不理。 待到了弘昌馆外, 见外头停了车马,赵澜竟然自己翻身上去胡乱抽了马匹几下, 马匹受惊之下便嘶鸣一声往前冲去。 赵澜扯了车绳,双目通红又自觉干涩的厉害, 脑中更是混沌,分明不能再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 赵澜自己都不知晓他胡乱驾车马车到了何处,只忽的有人朝他撞过来。他猝不及防之下,往着马车底下倒去。又听到马匹轰然倒地,随后发出凄厉嘶鸣来。 “小侯爷?” “小侯爷?您可还好?” “许大人马上来了,您可有事?快去寻个大夫来。” “……” 耳边吵吵嚷嚷, 赵澜只觉迟钝空白一片的脑子稍稍恢复了几分精神, 随后又觉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立时叫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澜下意识低头瞧了一眼,却是他方才从马车中摔下来,叫什么东西砸压了胳膊,这会儿立时肿了一片青红色淤青,看着有些骇人。 一会儿功夫,赵澜便听到耳边传来许典的声音, “小侯爷可是出了事?” 赵澜抬头一瞧,发现他胡乱驾车竟是到了驷车府,一时也不由心中感叹当真是时也命也。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小侯爷还是先入府歇息会儿吧。”赵澜头一次听到许典语气如此柔和,甚至眼神都温和了几分。 赵澜心绪稍稍平复,知晓此时驷车府周围怕是有着太多别有用心之人,想来这些时日许典都借故闭门不出。如此节点上还能来见他,委实算作不易了。 赵澜此时也无处可去,也就随着许典入了驷车府。 “小侯爷,你可还好?” 赵澜听许典问的小心翼翼,不由有些不解。往日,许典自是不会同他如此说话。 “我寻个大夫来,小侯爷叫大夫瞧瞧。另外我这儿虽不曾有合适的衣物,小侯爷屈尊降贵一番,稍作梳洗可好?” 赵澜茫然瞧向许典,只见许典面有忧色,赵澜眨了下眼,恍惚间瞧见了对方眼中的自己。他身形实在有些消瘦,衣衫、发髻更是凌乱一片,衣物胸口又沾染了不少污血,左臂淤青臃肿,实在有些狼狈又癫狂的模样。 赵澜一下瞧的有些愣神了。 如此这般的人是他,可赵澜实在陌生,他竟成了这样。 “小侯爷?”许典见赵澜直直盯着他看,却顿了脚步不再前进,不由开口询问。 “许大人。”赵澜开口,方知自己声音干涩的厉害,且一开口,他只觉原本干涩至极的眼中立时涌上一阵酸意。可赵澜只死死睁着眼睛,哪怕眼睛通红的仿若要滴出血来,却也不愿眨动一下,“我要你帮我。” 许典立时凝皱起了眉目,面色沉沉。他不是个好相貌的,当他肃穆之时,往往有股凶恶狰狞之色。尤其是许典原先是战将,战场厮杀,周身肃杀之气太过浓烈。 往日赵澜是不敢同许典肃穆之时对视的,可这会儿却目光不曾有半点挪移。他不顾一手淤青肿痛,只抬了手狠狠扯住许典手臂,带了脏污的手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你要帮我,许大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赵澜一字一句,面目扭曲般透出一股凄惨却又仿若生命最后一刻迸发出的疯狂之色。 “许典!”赵澜见他迟迟不答,忽的高昂尖叫了一声。 许典抿着嘴唇,半晌,久到赵澜几乎要崩溃,他才开口,“小侯爷想让我做什么?” 赵澜扯住嘴角,在满脸泪痕中一把扯下腰间的半枚吉符,“此物可能命令你叫城卫所为我所用?” “不能。”许典冷漠道:“调动城卫事关重大,你这是副符,需有圣皇圣谕,二者相合才能叫城卫所为你所用。” 赵澜浑身发着颤,却将吉符放置于许典手中,“可我只有它,我要城卫所为我所用,即日起将神都城门关闭,没有我的命令,便是大皇子从隶州赶回也不得进城一步! 我还要城卫所将皇宫各处看守隔离,叫魏皇后等人困居于宫殿,不得外出一步于朝中诸公联络。” “你要做什么?”许典神情有些危险。 赵澜如此做,委实太过疯狂。他要拒周璩承于神都之外,又要变相软禁二皇子等诸多人,分明是狼子野心之兆。 赵澜头一次什么都不怕,甚至想到了死也不甚害怕,“我自有要做的事,只是需许大人帮忙才可。” 说话间,赵澜竟在满目滚滚眼泪中笑了出来。 赵澜也不知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思了,他说不出他此番是要领了人去救周显之言,说不得这般还能说服许典几分。可赵澜自个儿都不知道,他是要救人,还是要去做更疯狂的事儿。 他不清楚了自己的心,也就不愿意胡乱说了欺骗许典。 甚至赵澜有几分隐晦的快慰的想法,许典如此忠心,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儿。说不得一会儿一剑劈死了他,如此也好。 他若是死了,那也痛快。 赵澜笑的越来越大声,哭的却也厉害,似在发泄什么。可他如此模样,又委实疲惫了,哭笑了些许时间,赵澜便失了力气,只毫无形象木愣愣一般跌坐在地上。 “唉。” 赵澜只听到谁长长叹了口气,而后便觉察到有人将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抚摸了下,“等我些许时间,许卫原先是我同村人,也是我之心腹。我叫他去值守城门,你且放心。 至于皇宫及各处朝中诸公府邸,怕是有些麻烦,还需等一日。小侯爷洗漱一番,便在驷车府歇息罢,不然便是如小侯爷所愿,你卧病床榻又能如何呢?” 赵澜一下抬了头,错愕般瞧着许典。 许典只抿着嘴唇,却一眼也不看赵澜,也早已收回了轻轻放置他头顶的上,这会儿沉默般大步出了府。 赵澜昨日一夜未眠,今日又是如此大悲大喜,早就倦怠了到了极点。此刻又骤然惊异,往复之下,却也有些昏昏然然一般半昏迷了去。 赵澜只觉自己身子沉的厉害,虽觉察有人在抬动他却也睁不开眼睛。 他不知晓自己昏沉了多久,再睁眼却是因为梦见诸多南赵将士跪于他身前哭嚎着,四周皆是累累尸骨。 赵澜骤然惊醒。 “小侯爷?” 赵澜见来人陌生,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嗓子疼的厉害。这功夫,自有人递上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此处是驷车府,小侯爷白日晕倒了,许大人叫人给小侯爷梳洗了,也叫大夫来给许大人手臂敷了药。”送人的仆从道。 赵澜缓缓点了点头,见屋中燃了烛火,又因喝了水嗓子好了些,便问道:“现下何时了?” “寅时,天还不曾亮,小侯爷再睡些。” “不,不,我不睡了。”赵澜摆了摆手,他今日才明白为何伏逸一夜夜睡不安稳,时常半夜于弘昌馆中练枪直到筋疲力尽。 赵澜叫人服侍着穿了衣物,又片刻,许典不曾来,只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仆从对着赵澜行礼后,沉声道:“大人叫我同小侯爷说一声,一切妥当了。这是许大人的玉圭,您手持玉圭同吉符,出入神都再无所碍。” 赵澜一下捏紧了双手,所谓出入神都无碍便是说城卫所当真将周璩定等人给软禁了! 赵澜推开门出去,又一路爬到高处眺望,果见驷车府四周一处处影影绰绰的高门贵府之外都亮着一簇簇火光。大顺有宵禁,若是寻常时,即便是高门贵府,也不该燃着如此显眼的明火,尤其是这般晚了。想来是城卫所的士兵手执火把在各处巡逻看守,不准里头的人出来所致。 看了许久,赵澜等腿都有些麻木了,这才从假山之上下来。 他等不及了,此刻便想要入宫去。只是等赵澜出了驷车府,还特意叫人去通禀了许典,许典也不曾来见他一面。 赵澜瞧着驷车府半响,最终叫人给他架着车马往宫中去了。 …… 不提赵澜处,只说宫中各种也是灯火通明。胆小的女婢们,只抱着一块儿哭的厉害,不过各处主殿之人到还稳得住。 长信宫中,魏皇后此刻自也是无眠,仍旧面色略有阴沉一般坐着。 她此刻恨透了许典,原知晓圣皇身子有恙时,她立时就着人暗中去了信,叫周璩承速速归来。可隶州偏远,便是只带了几人轻装简行,再不惜宝马累死替换赶来,也需耗费些时日。 另外魏皇后也确实不曾预料到,圣皇的病如此急又如此迅猛,分明就要不好了。周璩定连同卫夫人跳上跳下不甚安稳,隐约听见有些许人上了奏折说要立周璩定为国本。 所言皆是周璩定有君子仁德之风,如今天下初定,因大顺原先律法严苛,百姓多有言帝皇残厉之语,正是需要耀周璩定这般仁厚之主。 至于周璩承,虽不曾明说,却也叫人暗中说是马上穷兵黩武之人,可为将却不可为君。 不过魏皇后虽有些恼,却也不曾太过担心,到底周璩承不说嫡长之子,名头上占了天然的好处,便是原先圣皇也意属于他,想来不少人也是瞧出来的。 周璩定跳的厉害,也不过是欺周璩承如今不在神都罢了。 魏皇后不甚担心,却也怕夜长梦多,故便想叫许典暂且软禁了卫夫人等人。而后叫她侍疾圣皇,一旦圣皇不好了,她也可立时传圣皇口谕,立周璩承为国本。待周璩承回归神都便可登基,到时慢慢料理卫夫人便是。 谁知晓许典软硬不吃。 只卫夫人也叫人游说了许典了好几次,送上了无数珍品钱财,周璩定更是连日拜访驷车府,可都叫许典拒之门外。 如此魏皇后才快意了笑了几声。 只要许典继续如此,她终究能等到周璩承回转神都,卫夫人垂死挣扎罢了。 哪里知晓,今日许典竟然将各处的宫殿看守了起来,却不知为何。魏皇后思来想去,心中愈发忧心。 许典怕不是要学逆乱之辈,只要将宫中成年皇子尽数诛杀,再立一位黄口小儿为帝,届时就可挟幼帝以做权臣了。 …… 各宫难眠,赵澜此刻已然到了宫门口。赵澜从驷车府出来便叫人去弘昌馆找了那老道,这会儿果见那石少韫老道也已经等候在此处了。 夜色沉沉,可整个皇宫分明灯光通明 城卫所尽数披甲,腰佩长刀,手执长/枪,瞧着煞气凛然。只赵澜一身常服,夜色中还颇为有些瑟缩。 “进去吧。”赵澜看着极高极厚的城墙,只将双手笼于长袖中,于夜色中一步步向着明光殿而去。 第71章 此生难安 明光殿。 赵澜在殿外站至许久, 半晌长长一叹, 只等他伸手之时,石少韫老道上前一步笑道:“小侯爷可想好了?” 赵澜凝皱了几分眉心。 石少韫躬身垂立,语气悠然, “小侯爷可知有些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此时天下大事居于小侯爷一手,您如今可正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好时机。” 赵澜消瘦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孤寂, 听着石少韫的话,不由嗤笑一声, “说笑了,我便是立周璩定为新皇, 又引他与周璩承相争,也不过是于虎谋皮罢了。 即使天下又起纷争,可大顺朝中能臣仍在,只等新皇当真确立,重新平乱, 天下复安说不得十分之快。” 石少韫却摇头而笑, “非也非也, 伏逸可为将,却当不得智谋之士,我为小侯爷想了另一条上好的路。如今时机正好,若今夜神都失火,宫中好几位皇子失险火海,小侯爷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两日于神都肆虐之人乃是权臣许典许大人, 此事天下黔首皆是瞧见的。 皇子失险,神都大乱,小侯爷唯恐天无大日国无明君,至使天下生乱,便趁乱早日立个五六岁稚子为皇帝。稚子不知国事,怕得全权托付于小侯爷同许大人。” “朝中还有郭复等诸多能臣,此番他们骤然失陷不过是实不曾想到许典会如此做罢了。待过了几天,许典即使有城卫所也制不住他们。 立稚子为帝他们绝不会同意,即使周璩定等人死全了,还有周璩承在外未归,你的谋划又如何能成真。”赵澜神情厌冷。 “封地。”石少韫笑着,说出二字。 “圣皇虽有迄水之盟,可天下间断绝实封领地才不过几年,又有多少人可是盼望着真正的封地,便是郭复等人也不能免俗。 小侯爷可以此为筹码,郭复再忠君爱国,他不为自己想,也该为郭氏忧虑。以一州之封地为饵,换他支持小侯爷立稚子为帝,他必然会心生动摇,老道也愿意以为说客,为小侯爷走这一趟。 不止是他,怕是朝中诸公许多人都会生出野心来。届时新帝以立,周璩承回转神都,若他认了新帝,小侯爷自可想了法除去他。若他不认,便定他一个谋逆之名,叫他名不正言不顺。 除去周璩承,若小侯爷在朝中多有掣肘,索性便多多的将各处将领、诸臣分封,叫天下复归诸国时期。 小侯爷也可将南赵分封于自己,另南赵东出为泰州之地,泰州两面环绕溧水,不仅地域安全又是物产富饶之地,小侯爷便将泰州一并分封于自己。 到时赵侯爷以南赵为屏障,泰州为落脚粮仓之地,出则以泰州为起兴之地,退便以南赵为据守之乡。 有了这两处地方,加之伏逸游走四方叫诸国义士揭竿复国,又因朝中稚子为帝,诸公怕也要各自争斗不休。 两三年间,天下龙蛇四起,必生大乱。小侯爷便可回归封地看天下风起云涌。待稍做蛰伏,囤积粮草已待时机而平天下,届时天下谁主又有何人可知呢?” 石少韫一番言语可谓石破天惊,叫赵澜为之惊恐的便是他话中言语远比伏逸所说更具有可行性。若是如此,天下怕是当真要回归诸国林立之时。 可这石少韫短短不徐不疾的几言,赵澜仿若已然从中品出了一片片的血海尸山,满地枯骨。 似瞧出了赵澜眼中的惊骇,老道自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天下之主呢。小侯爷若是想位登极致,自然要心肠硬一些的。” 赵澜十来年的人生岁月中,他从来过的满身荣光,风光霁月,这也造就了他如同赵斐一般的性子,注定了他们父子都不是一位好的雄主。 这一刻,赵澜不是如同野心家一般雄心勃勃,他退缩了。他的神情中浮现几分惊恐,虽然他竭力压制。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呢?”许久,赵澜找回自己声音,可他的语气是带了几分颤意的。 “我也不算特意来帮小侯爷,只是恰好有千载难逢的时机罢了。若是小侯爷有心一赌,老道愿助小侯爷一臂之力。若是小侯爷无心登位极致,此刻便开了明光殿的大门,老道也愿意为小侯爷医治大顺圣皇。只是小侯爷切记切记,万事一念之间,错过便再不可有。日后悔之莫及,也是徒呼奈何。” 赵澜抬头瞧了瞧天色,有几分明亮了。 他不言,老道只神色平静安然站立一旁,只等赵澜做出决断。 良久,赵澜不瞧老道,却喃喃自语般道:“你不该做个山间老道,若是南赵未亡国,我又能懂事一些,知晓国事不易,那必然是要来寻求您的帮助的。” 闻言,老道大笑一声,立时懂了赵澜意思。当下推开明光殿大门独步而入,却是不曾理会仍旧留在外间的赵澜。 赵澜不曾步入其中,半个时辰后,老道这才缓步而出,神色瞧着难得露出几分疲惫。见了赵澜,这才道:“拖的时间有些长了,再过半个时辰,怕就真没了。如今我稳了他的心脉,他复又发起热来,这是好事。 这几日我开些药方做了药浴,一连三日并着汤药,人就大好了,此后好生调养几天也就好了。” 待听闻周显当真要无事了,赵澜却一下晃了身体。他心中骤然涌上愧疚难安之情,又只觉一事落定,满身疲惫。 “这会儿他会醒来半盏茶时间,小侯爷可要去看看。”老道一旁笑道:“你救了他,不想叫他愈发感念你吗?” “不。”赵澜却是不入明光殿,只独自一人于微暗的夜色中缓步离去,“不了。” 赵澜不知该以如何的心情去见周显,好像怎么做都是不对的。 唯有一件事赵澜万分清楚,对伏逸对他姊姊对伏氏乃至所有为南赵尽忠而亡的士卒,他这一生恐怕都要活在愧疚不安中。 此生再难寻觅一寸安稳。 到底还有些昏暗,有宫人打了宫灯来为赵澜引路,他却只挥了挥手,而后从宫人手中提了一盏自行照路。 一路而行,待到了太和门,天色实则有些微亮了。赵澜将手中宫灯随手置于一旁,终究往弘昌馆中方向而去。 天明时分,赵澜浑身倦怠回到弘昌馆。 一步入院落中,赵澜便瞧见了手持长/枪而立的伏逸。他发丝之上还有几分湿露之气,想来他是等了一夜。 “伏大哥。” 伏逸双目通红,持枪之手筋骨跳动,可见用了多大的力道。 “我且问你,周皇可无碍了?” 赵澜不语。 “因你之故?” 赵澜几欲晕倒。 伏逸骤然浮现巨大的怒意,只嘶吼一声持枪/刺向赵澜。赵澜虽心头一跳,却不避不闪,只闭上了眼睛,分明存了死志。 预想中的死亡并不曾来临,赵澜只觉得头皮稍许一疼,却是伏逸只用枪/刺过了他的头顶,最终却不过挑开了他的发冠,叫他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发髻彻底是散开。 “今日起,我伏氏与你赵澜再无任何干系。你我之间,无君臣之谊,更无兄弟之情!”伏逸收回手中长/枪,厉声道。 待伏逸离去时,仍见赵澜呆立于院落中。可此番,他却一句话也不曾说,也不曾瞧向赵澜一眼,如此就走了。 赵澜瞧着伏逸背影消失在门口,此刻才喊出一句伏大哥来,可话才说出口,他只觉喉咙又是一阵腥甜,人便再也站不住了。 浑浑噩噩间,赵澜睁开眼时浑身难受紧,原先受伤的手臂更是传来阵阵钝痛。 “小侯爷您醒了?” 赵澜虚着眼,他这会儿一点力气都没有,瞧人也瞧不分明。便是醒了,却是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模样。 仿若见他如此,唤他之人不由急了,急急叫了人来。 “无事无事,原先他强撑着反倒不好,如今伤病尽数发了出来,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就好转了。”有人给赵澜喂了点水,反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 赵澜模糊听了些对话,又不由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赵澜复醒。可这回,他精神头稍微好了点,那好的一只胳膊也能动弹了几分。 他一动,自有人立刻来查看。 “小侯爷可有哪处不妥当?” 赵澜一下睁大了几分眼睛,因为他看清了,这回小心扶着他询问之人赫然是寇连进!? “小侯爷不要激动,圣皇无事了,特意叫臣下来照看您,便是叫您不必担忧。” 赵澜沉默了会儿,“我…睡了几日了?” 寇连进立时道:“两日多些,圣皇昨日醒的,如今已经能下地了。只是忧心小侯爷,便叫臣下来弘昌馆中候着了。” 赵澜这就不再询问了,只要周显能睁眼说话,这天下就还是圣德上皇的天下,神都之乱自也不会有了。 如此赵澜只摆摆手,神色惫懒般叫人扶着去梳洗,只却不发一语。 …… 甘泉宫岐阳殿。 昨日圣皇于明光殿醒来能下地后,他便回到了岐阳殿中静养。 这会儿圣皇半躺在仔细铺垫的软塌之上,身上半盖了软被。他面色还带了几分病气的虚弱,可眉宇间已经恢复了精气神。 即使此时还容易感到疲惫而时常闭目以此养神,可此刻却不似前些时日病危枯败之色,反倒有几分气势酝酿压沉之景,只叫见了他的人心生惊惧。 一旁随侍的乃是一位叫做高望的宦人,他十二入宫,因通识一些大顺文字,加之为人十分细心,故被寇连进看重,后一直提拔重用。 此番寇连进有事不在,高望就替了他。 “竟能私下从西拦校场调出兵将一万围困神都,璩承也不枉朕多年栽培。”圣皇阖眼缓缓道。 高望哪里敢说一句话,只低着头不发一语。 圣皇于昨日醒来,大皇子却是前日赶回了神都。 如此也就罢了,可大皇子不知为何竟从离神百里之外圣皇特意设置的西拦校场调来了一万士卒围困了神都。 神都城门已关,大皇子叫人喊许典开门。 许典不知为何不曾露面,却也始终将神都城门关闭。 前日下午时分,大皇子就叫人攻打神都了。战况一直持续到今日,不过圣皇醒来后虽瞒着其他人,却传了许典觐见。 此后神都城门守卫便渐渐不利,这会儿周璩承怕是能进来了。 这会儿圣皇闭着眼,只极其轻促的笑了声。多年栽培,周璩承此番作为他实则也并无多少生气,若此番他已经病重而亡,周璩承如此做才能快刀斩乱麻,重复安稳天下。 只是此事不甚忧心,可圣皇终究长长一叹,原置于身侧的双手不由捏紧了几分,心中涌上汹涌悔恨之意。 诛杀各国愚忠之人他并不后悔,毕竟只有如此才能震慑众人,叫大顺这个新生的一统天下的帝国方能安稳。 他后悔的唯有对待南赵众人一事上罢了,不为旁的,只是为了赵澜。他该等等的,再等等,若是先见着了赵澜,他必然不会叫赵澜对他心生芥蒂。 他的小君子啊。 “圣皇,该喝汤药了。” 圣皇徒然睁了双目,也不顾汤药烫舌于否,只端了几口喝下。他要快些好,否则如何能去见赵澜。 第72章 不准伤他 攻城不易, 往往攻城士兵需比守城士兵两三倍之上才方有胜算, 加之神都城中守城器械不缺,城中又自有地下活水引来,无法掘水以断其需。另外神都城门高大坚固, 若当真城门紧守, 短短两日多的时间,周璩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法入城的。 但若有人里通外合, 特意开了城门那就另当别论了。 城门大开之时,原守城的城卫所甚少有战意, 算的上节节而退。倒是周璩承领来的西拦军,一路汹涌厮杀而进。 周璩承一身银甲, 四周围拢了百来个亲卫将他牢牢护持。 “大皇子,不要在此处耽搁了。二皇子违背人伦,假传圣皇口谕,联合许典幽禁诸位大臣又对圣皇秘不发丧,乃是不忠不孝之辈, 还请大皇子早些入宫, 以安天下。” 此刻说话之人名叫魏源, 乃是魏皇后胞弟。在许典强行圈禁朝中诸公期间,便是他收到魏皇后的信件,而后暗中同郭复商议,策划了这里通外合之策。 许典虽掌控城卫所,可郭复也是有名的大顺凶神,军队中素有威望。加之魏源也是为人狡诈, 自有些许渠道以做谋略。 是以今日之事如此顺利,魏源并不忧心。 那许典到底一介莽夫,以为掌握了神都一万城卫所,这改天换日之事便能叫他做主了吗? 荒谬! 周璩承英武俊朗的面容此刻泛出几分锋利之色,他抬头姚望,透过厮杀哀嚎,远远便能瞧见几分大顺皇宫的红瓦高墙。 “大皇子!”魏源见他迟迟不动,不由吼了一声。 周璩承目光沉沉,他想起了几日前他的母亲用祈愿灯送出的消息,信中所言他的皇父不好了,甚至可能已经驭龙宾天,却不过是被许典等佞臣们瞒着罢了。不过也因许典如此做,叫郭复等人觉察了不妥,这才倒戈魏皇后。 故魏皇后嘱托他,叫他带郭复手谕,加之魏源周旋之下尽可能调动兵马围困神都。而后不必耽搁,攻城后就直取皇宫。 周璩承又收回目光,而后将神情落于前方同样身着银甲而奋力厮杀之人。那人骑于马上,马术极好,手臂挥动间,点、刺或重扫之间,前方四五敌人就哀嚎倒地。 士卒的鲜血早沾染了他的银甲同长/枪,他却仍旧出手快速利落,当真算的上一员武艺出众的小将。 魏源见周璩承不走,又将目光落于前方奋力厮杀的那员小将上,他顿时浮现几分警惕之色,“大皇子,万万不能全然信了他。” 这小将虽武艺出众,又颇具才华,稍作栽培日后必当大用。 可问题是此人不是常人,却是那南赵伏氏遗脉伏逸!前几日这伏逸手持君王信印投奔而来,只说许典连同二皇子强行逼宫企图登位,赵澜困于弘昌馆朝不保夕。 故赵澜将圣皇赠送君王信印托付,叫他引外援入城求救。此番能调动西拦之军,除开郭复手谕同魏皇后凤谕外,君王信印也起了极大作用。 可即使如此,伏氏同大顺周氏可谓血海深仇,若这伏逸是个面相蛇鼠两端为求富贵不惜不择手段之人,魏源也就不忧心他了。 可这伏逸面目周正英武,这两日他用钱财美人试探,也未见伏逸有过动心之色,如此如何能叫魏源信任他。 “我知道。”周璩承沉沉看了眼奋力争先杀敌的伏逸,而后道:“入宫!” 魏源不是专门的武将,可也自小在家中习武。此刻听到周璩承如此说,顿时眼路兴奋之色,当下在亲卫的护持下为周璩承开路。 改天换日改天换日啊! 一朝天下定,他是从龙之臣,周璩承还如此年轻,魏家至少可得二十年极致富贵! 一众人说快也快,在城卫所接连败退之下,魏源只叫兴奋同激动彻底笼罩心头,哪里还能思考其它,便一路杀至天和门,又由天和门杀入宫中。 一路之顺畅,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 直到军队行至承德殿,魏源才惊觉不对。因为承德殿殿门大开,其门外许典、郭复、吴毅、雷铜、田攸等人尽数身着朝服躬身而立。 若说这些朝中诸公见事不可为,也想争个从龙之功而早早在此迎候周璩承,魏源那是不信的。 魏源徒然心头一跳,不由带了几分慌张去瞧周璩承。 周璩承翻身下马,在亲卫护持之下穿过士兵,却高声道:“皇父,您可还安好?” 不消片刻,隔了数百台阶,周璩承隐约看到郭复等人恭敬让开身形,却是周显叫寇连进同高望搀扶着,缓步走到前头。 父子之间隔了不算远却也不算近的距离,遥遥相望。 圣皇俯视着周璩承,只上前几步,他脚步还有些虚浮,可周身气质却让人不可忽视,仍旧在如此显眼的告诉所有人。他活着一日,便是大顺那位至高无上的圣德上皇! “璩承,回去吧,朕并不怪你。” 圣皇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周璩承英朗的面容却一瞬扭曲了下。” 他可以回去吗? 他真的可以回去吗? 圣皇对权利之看重他如何不明白,又向来多疑,便是对子嗣也不会多加信任。今日看似无事安康而返,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皇子。 但圣皇真的不会有朝一日芥蒂此情此景吗?他领兵攻打神都,又杀入皇宫,圣皇当真能当做无事发生过? 周璩承想起了往日的一幕幕,他是如何在魏皇后的教导下小心讨好圣皇,他要做个叫圣皇满意的大顺大皇子又付出了多少。所有人看到了他的风光,却看不到他为了这‘风光’过的多么压抑难耐。 今日退回,不说圣皇,便是他自己又如何能面对圣皇呢? 见周璩承迟迟不语,他身侧不远处的伏逸目光闪动,这会儿索性穿过士兵走到周璩承身侧,“大皇子,万万不能退。圣皇身体无恙,可您已然私自调动西拦士卒杀入皇宫,叫圣皇日后如何信您。 今日尚有可为,它日再生悔意,便再无可乘之机了。臣下虽卑微,可若大皇子有命,臣下愿以舍性命为大皇子披荆斩棘,助大皇子以定全功。” 周璩承看了伏逸一眼,他此刻哪里能不明白,伏逸不过是为了报仇故意引他们父子相残罢了。什么为他披荆斩棘,伏逸大概是想趁乱谋杀圣皇罢了。 “璩承?”魏源此刻也过来,神情犹豫不决。 圣皇眉宇微皱,“璩承,朕一言九鼎绝不反悔。你领兵入神都之事,在朕看来并没有错。此番退去,你还是朕看重的大顺大皇子。” “大皇子,圣皇一时之言,不可信啊。”伏逸立时道。 魏源则是没了主意,而且神情逐渐焦躁起来。 周璩承仰头,隔了距离同圣皇对视,仔细辨认了许久,他却忽的大笑起来,“圣皇,圣皇!臣下自小敬慕您,今日却想试一试自己的本事。” 话毕,只见周璩承一摆手,他身旁军队立时持利刃要杀向上方之人。自然,西拦士卒原就忠于圣皇,故周璩承带来的万人,除开折损的,此刻还愿意听命他的也只剩下了千百人,根本不成气候,不少士卒在圣皇露面之后就已经放下了手中兵器。 在喊杀声响起之时,各处宫殿包括承德殿中都涌出数千士卒,赫然是原先且战且退的城卫所。除开城卫所外,宫外又涌来其它士卒。瞧穿着,赫然是西拦校场的另外两万士卒。 圣皇醒来之时便叫人快马加鞭去调来了,只是一直隐于城外秘而不发罢了。待周璩承入神都之后,这些士兵才随后而入。 “放箭!”许典立于一侧,嘶吼一声。 一阵箭雨后,那千百士卒便少了一半,就是魏源也不小心在大腿上中了一箭,这会儿哀嚎的厉害。 “璩承,回去吧。” 周璩承看着其上的圣皇,他的面容上沾染了士卒温热的血迹,这会儿看着实在狼狈。 没有胜算。 周璩承也干脆,只猛的一挥手中长剑,而后丢于地面之上,却是拜伏在地,“臣下认罪,任凭惩处。” “伏大哥。”骤然间,众人只看到距离圣皇不远处,有人带了几分惊惧从上方台阶之上高喊了一声,而后跌跌撞撞跑了下来。 此人赫然是赵澜。 原赵澜在弘昌馆中养病,自也不会有人扰他。圣皇也特意派遣了城卫所在弘昌馆四周护持,防止乱兵惊扰了他。 只是圣皇也没想到,伏逸竟然到了周璩承身侧,甚至拿走了君王信印以助他调动西拦士卒。 此事圣皇不敢隐瞒,加之兵刃之灾祸福难测,若是伏逸出个好歹就不妥了,圣皇也不愿同赵澜再多生丝毫芥蒂。 赵澜闻伏逸境遇,哪里还能在弘昌馆中歇息,自是叫寇连进搀扶着来了。 沿路而下,却也无人阻拦赵澜。 赵澜直直跑向手臂也中了一箭的伏逸,只路过周璩承身侧时,周璩承却猛然起来,而后扯住了赵澜。 “伏逸可是小侯爷派来的。” 赵澜骤停,只有些冷漠的看了周璩承一眼,“是又如何,我要带伏大哥离开。” 周璩承眼中有许多赵澜看不清的东西,只是片刻,周璩承却又放松了神情,似回忆又似感慨一般道:“我至于此,并不后悔。只是我这一生多不自由,唯有商乐同我有几分真心之交,可惜他如今怕是连尸骨都化了。” 赵澜不耐的扯了下手臂,他不懂周璩承为何同他说这些。 “小侯爷于娇房宫中闲暇乐曲之作,我都叫人整理一份送到了我那儿。虽同小侯爷往来不多,到也有几分神交之意,不知小侯爷可有视我为友?” “你在胡说什么?”赵澜眼路厌烦之色。 闻言,周璩承稍有怔然,虽有又露出几分轻松之色。在赵澜惊愕目光中,周璩承却猛的对着赵澜胸口一掌,叫他狠狠跌坐于地。却也在刹那转身,手指了伏逸高声道:“杀了他!” 刹那,周璩承剩下的士卒下意识持弓放箭。 伏逸武艺极好,却也挡不住上百人一同放箭。不过片刻,便在猝不及防之下浑身中箭,气绝而亡。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几息时间,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 赵澜跌倒在地,原就伤了的左臂磕到地面都忘记了疼痛。他只看到浑身利箭而倒的伏逸,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为什么?”赵澜茫然般看向周璩承。 周璩承面容沾血,平静道:“如同我此时一般,不过成王败寇罢了。且他并非真心投靠我,而是特意来离间我同圣皇,多番蛊惑我杀父弑弟。加之他心中对大顺仇恨至极,留他便是于大顺不利。今日我原就打算不管我能不能登位,我都不会留他性命。” 当然,这其中还有赵澜那句话,这是压倒他坚定杀伏逸的最后稻草。他本顾及赵澜几分,实则他心中当真有将赵澜充作神交已久的挚友看待。 可赵澜并非如此想,周璩承也就不必再有顾虑了。 “啊啊!!!”赵澜此刻却是睚眦欲裂,痛苦至极般爬起来跑向伏逸。可伏逸浑身中箭,满身鲜血,赵澜甚至不知该如何扶他。 “伏大哥,伏大哥……”赵澜无措的浑身颤抖着,他恐惧又害怕的去抚摸伏逸的面颊,“怎么办?我该怎么救你?谁能救救你,谁能救救你,啊啊!!” 赵澜疯魔一般在伏逸身侧哭嚎,可伏逸终究死了,不会给他半点回应。 良久,赵澜颤抖着去合伏逸双目。待伏逸双眼合上,赵澜却是从地上扯过一把血迹斑驳的长剑,而后猛的起身带着骤然的愤怒朝周璩承劈去。 一瞬,自有士卒手执兵器指向赵澜。 “不准伤他!”刹那,原就叫人搀扶着过来的周显惊恐的双目通红,再不见半点帝王威仪般恐惧的喊道。 士卒听闻圣皇命令,当下也不做犹豫,立时退守到了一旁。便是护卫周璩承的亲卫,因为周璩承不曾发话,虽面色犹豫却也只得待在原地。 赵澜发了疯一般劈砍周璩承,他完全是不要命了。 幸好周璩承只防守,几乎不还手。 可赵澜这会儿力气大的很,愤怒与痛苦烧光了他的理智。 周璩承几番遮挡,忽的不知为何手一软,竟然叫赵澜砍了个准。长剑刚好从银甲的手肘缝隙连接处砍入,立时叫周璩承手臂飞溅出些许带着热意的血液。 几滴血液飞溅入赵澜眼睛,赵澜稍稍一眨眼,动作不由一停。他摸向自己眼角同脸颊,触之满手滑腻血液,赵澜只觉身体一软便要倒下。 “小君子!” 赵澜不曾倒地,却是叫人抱住了。 第73章 鬓生白发 “小君子!”周显将之抱了个满怀, 方才赵澜骤然持剑搏杀周璩承将他吓的肝胆欲裂, 但凡有士卒持箭射击,周显稍想就觉得一阵天昏地暗。 此番经历生死,周显犹记阖眼之时所思所想, 万里江山煌煌社稷终究消散于心中,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还留在弘昌馆中的赵澜。后又侥幸得以安复,周显便知晓他此生再也放不开赵澜了。 “小君子!” 周显也顾不得此刻的不合时宜, 他从赵澜身后将之牢牢拥住,又空出一手去握住赵澜握剑之手, 将那长剑从他手中轻轻拿下。 见赵澜衣衫凌乱,一侧面容同手心之上尽数沾染了血污, 更是十分心痛的用自己衣袖缓缓擦拭着。 “没事了,小君子,朕在,没事了,一切都有朕。” 周璩承叫赵澜手臂砍了一剑, 这一剑不留力道, 若非还穿着甲胄, 怕是手臂要被削下了。可即使如此,周璩承这手怕也是废了。 这会儿他只满头大汗跪于地面之上,手臂上不断流出大片血迹在他身侧汇聚,可他只半虚着眼不发一言。 寇连进同高望对视一眼,小心上前想去搀扶周显,不过才靠近几步, 周显却猛然回头,失了风度一般双目赤红大喊:“滚!!” 赵澜似被周显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他稍稍挣脱了周显的拥怀,只转了头无声的看着周显。赵澜一字未言,也没有多余的神情,可略显得有些木然的眼神却一下眼泪止不住一般滚滚而下。 “澜儿,澜儿……”周显心慌的厉害,他宁可此时赵澜对他又喊又叫,甚至持剑而怒都远比此时要好。 见赵澜哭的双目通红,面色苍白了到了极致,可始终不曾止了眼泪。周显又慌又痛般双手去从替他擦拭眼泪,可赵澜分明叫伏逸的死激的彻底失控,有崩溃疯魔之兆。 “来人,来人,寇连进,寇连进!”周显彻底慌乱了,他将赵澜一把抱进怀里,双手将赵澜肩膀压的死紧,唯有感受到赵澜还在他怀中才稍微显得安心一些,“快,快将石少韫带来,快将石少韫带来!!” 周显的声音这会儿尖锐又凄厉,他好像也要疯魔了。 这样的圣德上皇让郭复等人惊骇的后退了几步,神情惶恐又诧异。 石少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赵澜只觉得自己嗅到一阵清淡的香味,而后头重重一昏便没了知觉。 …… 半月后。 神都之乱已然消散,原先经历过一小场战乱的神都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华。此番算是有惊无险,神都的黔首们松了口气,只盼望圣皇万岁万万岁,可不要再出什么事儿了。 好容易才过些安生日子。 可这是寻常的黔首,他们仍旧过起了以往平淡却也平安的日子。至于朝堂诸公则是经历一番大动荡,有人再进一步,也有人下了大狱,更多的则是原先老臣,因此事而辞官回乡,如郭复等人,主动辞官后圣皇也给足了恩典,也算是全了君臣之谊。 除开此事外,二皇子周璩定因在圣皇病重期间同卫夫人私联外臣,囚禁寇连进等事,被圣皇圈禁了。当初赵澜离宫后找不到病人叫石少韫试验一番,后又联系不到寇连进便是卫夫人的手笔。 大皇子领兵入皇宫,又叫人伤了手,如今落下了残疾,也在府中幽禁。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日,大顺的权力中心发生极大的动荡与变化。 这日清晨,空悬寺。 赵澜在空悬寺悠长的钟音中缓缓睁眼,他在此处也已经有半月了。虽是青山古佛,蝉鸣钟音,可仍旧心绪难安,夜间甚少能睡的长久。 赵澜都不曾记得往日一觉天明的好眠之时了。 待叫人服侍着洗漱了,赵澜就去见了赵玉还有那位堂外甥九皇子。赵黛君死后,这九皇子圣皇也不曾接去宫中,只留在空悬寺抚养。不过虽留在了此处,却也在太乐署那儿记了名头,如今赐名周璩靖,也算是认下了这个九皇子的。 如此到也还好,赵黛君已死,周璩靖才不过呱呱婴儿。若是送入宫中,怕是活不长的,不如留在外头。怕是圣皇也是因此考量,这才随意寻了借口不将他带回宫中。 如今的赵玉一身素服,颇为有些不遮掩般为伏逸服丧。 见赵澜神情恹恹而来,赵玉只长叹一声道:“阿澜,随我一同到外头走走吧。” 赵澜自无不可。 伏逸的尸首赵澜已经叫人好生装殓,而后送回南赵去了。他想,伏逸大约是不愿将尸骨埋在大顺之地的。 二人说话间便到了一处亭子,赵玉神色有些悲切,若她刚得知伏逸之死同赵澜所作所为之后,心中不曾有过恨铁不成钢的怒意,那自是假的。 可她见了赵澜来空悬寺时的模样,哪里还能再气他。 赵澜终究是性子太似赵斐了,绵软仁厚,甚至有些优柔寡断。也怪她自小护持赵澜,若知今日,她自小也该多多磨练赵澜,不应事事护着他替他出头解决,叫他知晓国事之难也有些担当才好。 如今性情已定,说什么都晚了。 “逝者已矣,阿澜,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我做不到。”半响,赵澜才有些疲惫般开口。不过他的声音如今多了几分沙哑,却是前些时日哭的厉害伤了喉咙。石少韫仔细瞧过,说要他好生恢复个半年,如此才能好。 赵玉轻蹙柳眉,幽幽一叹,而后从怀中拿出一张纤薄的元氏纸。 “去‘投效’周璩承前,伏逸便知晓他此行凶多吉少,是以提前叫人送了书信予我。阿澜,你看看吧。” 赵澜扭头去看,手带了颤意将那封折叠的属性缓缓打开,伏逸的字迹跃然于眼前。 ‘我之一生上不能精忠报国,致使国破城亡,下不能颐养双亲,以安其家,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此番所为明知事不可为,却仍需一行。若能以竟全功,便是得天之幸,若埋骨大顺,我亦不悔。 君子为人仁厚有余而心谋不足,古人道人心易变,今日所爱它日所弃,何况帝皇之情爱。我唯恐君子日后有失,若我此行不测,万请赵姬留于大顺照看君子,他终究是我南赵君皇子,也是我父竭力护持之人。 我有负于赵姬,若赵姬不弃,伏逸便于奈何之岸静待赵姬而归。若那时赵姬仍旧愿意同伏逸携手并进,伏逸定当赴赵姬一马共骑,共看山河之约。’ 待仔细瞧完,赵澜只觉心中酸涩的厉害,许久才缓过神来。 赵玉抬手轻轻在赵澜发上抚摸,“阿澜,伏逸没有怪你,你也不要再怪你自己了。若是不愿意回神都,那就陪着姊姊留在空悬寺吧。想来现下你不愿回神都,那位圣皇也不会怪罪你的。” 赵澜将手中那张书信好生折好,这才将它递还给赵玉。 “不了,我明日就打算回去,我要去见一见圣皇。” “阿澜?” 赵澜神情仍旧流露出几分悲切,却努力浮现笑意安抚赵玉,“姊姊别担心我,我自是好了的。只是在弘昌馆中我有好些事没做呢,我的曲子都写了一半儿搁在那儿,不写完可惜了。再说这空悬寺寂寥,几日还好,多了我哪里熬得住。” 赵姬有些惊疑,但终究点了点头,“阿澜大了,有些事自己做主就好。姊姊这段时日深感疲惫,实在需好生休息一番。” 闻言,赵澜立时浮现几分愧疚之色。 他自然知晓赵玉看似神情平静,可伏逸离世他姊姊一人时是如何难过。只是他姊姊不愿让他知晓,忧心加重他的负担。故寻常间,赵澜也只装作不知罢了。 如此,姊弟二人一番闲谈,只等双双尽数神色好转,这才一同回转离去。 …… 两日后,承德殿居室。 圣皇坐于案桌前,他一如往常帝王如威不可琢磨,只是一旁侍奉的寇连进却知晓如今圣皇虽身体大好,可夜间时常辗转难眠,念叨赵小君子的厉害。 可如今赵小君子于空悬寺养病,就是圣皇轻易也不敢叨扰他。 这也就罢了,这两日他为圣皇整理发髻,却是发现圣皇鬓角多了几丝灰白的发丝。如今圣皇的脾性比着以往,也多了一两分的暴戾,这些时日因一些小事而受到杖责暴毙的宫人甚多。 寇连进自己都小心做人,心中也有些盼望小君子早些回来。 这会儿寇连进躬身随侍在一侧,如同泥塑一般低头将目光落于脚面。忽见外头有个小宦人悄悄开了门比划了个手势,寇连进这才小声道:“圣皇,石少韫想求见您一面。” “哦。”一身皂色帝皇常服的圣皇搁下手中笔,而后坐直了身体道:“传他进来。” 这个石少韫老道可是真有本事的,只是这些世外高人自诩脱尘出世,行事未免随性,太过不将皇权放于心中。 这些时日圣皇对石少韫也算礼遇,可石少韫却一副不卑不亢游刃有余模样,神情间甚少有对皇权真正的敬畏之心。 这功夫,石少韫老道施然而至,见了圣皇行礼后便道:“圣皇容禀,老道乃是世外之人。此番入世也是为了结一段尘缘。如今圣皇无碍,老道也不便久留,今日特来向圣皇请辞。” 圣皇反带了几分笑意,语气感叹,“道长救朕性命,朕还没来得及感恩道长,如何能叫道长离去。且道长如此本事,整个医道院都比不得道长,朕又求才若渴,哪里能叫石道长如此隐于山水,岂不白白浪费了道长一身本事。” 说罢,圣皇便赏赐了石少韫老道不少钱财,还要分封他官职。 石少韫自不肯授,推脱几番见圣皇没有收回成命之意,石少韫竟是闭口不言,转身有要自行离去之意。 见此,圣皇竟然不气,只给了寇连进一个眼神,而后笑道:“道长既然一定要走,朕也不强人所难。只是道长有恩于朕,朕也就特意请来了道长的几位朋友,原来是想一同赏赐以谢道长的。如今道长有事要走的匆忙,却也需同友人见上一见的好。” 石少韫老道心忽的一跳,生出几分不安。 只见寇连进去而复返,而后竟然领了三人进来。 一人瞧着年轻,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道士,穿着一身崭新的华贵道袍,这会儿他面色喜气洋洋的,想来心情不错。另外两人一人,一人竟是个光头,看着四十来岁,身形有些瘦弱,只穿了寻常黔首衣物。最后一人年岁最大,也是一身道服,年龄怕有五六十了,满头的银发白须,可精神头却很好。 这三人一见了石少韫,那小道士立刻喜道:“师父,我说你怎么突然就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破道观里面。好啊,原来你到宫里享福来了,还说我们没师徒缘分了,我看你是不想带着我享福。” 比着他,那光头神色怪异,似叹气也似认命般了看了石少韫一眼。银发之人则是满目幽怨了,看向石少韫带了显而易见的斥责之意。 “这…这……”石少韫老道看了看三位相识之人,半晌只得长长一叹,这才躬身向那光头还有银发老道行礼,“老道见过庄吉、管盖二位好友。” 庄吉哭笑不得,但还是回了石少韫一礼。 “哼。”管盖之间甩袖不理。 失策失策失策啊,石少韫心中连连苦笑。 他实在是低估了圣皇的权势,原先诸国林立之时,各国君王各方多有掣肘,甚至很多君王都政令不达。 如今这位圣皇一人已定天下,煌煌之威当真不是君王时期了。石少韫到底出世之人,加之当真有本事,自觉脱身不难,难免自傲了。 谁晓得短短时日,这位圣皇好大的本事,竟然将他丢在破落道院的弟子给抓了来。这就罢了,还牵连了他的两个友人。 庄吉是有家眷之辈,管盖在紫薇山立有道统三千紫薇道,都是拖家带口之人。他们三人脱身容易,可庄吉家眷与管盖门人又能跑到哪里去? “既已与友人一叙,石道长何时启程上路啊?”圣皇此时言语分明带了几分威胁。 管盖一把年纪,叫石少韫气的胡子抖。若石少韫敢独自一人离去,他非得同石少韫好好比斗一番! 石老道哪里还能走,只得转身恭敬道:“圣皇恕罪,老道见了友人十分欣喜,想来也没了什么急事。方才圣皇所言官职,老道诚惶诚恐,愿意受领。” 说罢,石老道无奈跪地拜伏。 见石老道如此,庄吉二人相视苦笑一声,也只得拜伏授官,就此定下了君臣分位。这其中,大约也只有那位小道士十分开心。 这会儿参拜之声十分之大,想来是早被神都繁华迷了眼。 圣皇这才叫几人起身,原还要说几句,可这回寇连进又出了一会儿,再回来时竟然不顾仪态匆匆挪步至圣皇跟前,眉眼带了惊喜之意,“圣皇,小侯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往这儿过来呢。” “当真?”圣皇面容一瞬浮现惊喜之情,竟是袖子落了墨水中也不自知。 寇连进自是肯定点了头。 第74章 重新开始 “您在空悬寺那儿养病, 圣皇时常念叨您。若您再不回来, 圣皇怕就要把朝政搬到空悬寺去陪您了。”寇连进方才回了圣皇后就又赶紧去迎接赵澜,一路都特意说些热闹好听话。 赵澜穿了素服,神情有些寡淡, 不似往日活泼。寇连进说的再好听, 他也鲜少搭话。只等到了居室,赵澜刚好同石少韫等人错身而过, 这倒是让赵澜有些讶异。 如此时间,赵澜以为石少韫早离去了。 可惜石少韫这会儿也是满腹心思, 实在没心思同赵澜周旋。见了赵澜,只苦笑瞧了他一眼就赶紧去追自己的两个友人, 好生说赔罪话去了。 见赵澜好奇,寇连进赶紧将石少韫等人的事儿讲明了,而后笑道:“这几人到确实是有本事的,尤其那石老道,医术了得, 所以圣皇特意留了他们。” 闻言, 赵澜也只显得颇为平淡的点了下头, 他不过稍许好奇罢了。寇连进仍旧笑着,又赶紧替赵澜开了门,他自己则不曾有入内之意。 待入内,不等赵澜开口,周显已经含笑起身上前几步扶住了赵澜的手臂,言语亲热, “小君子在空悬寺养病,石少韫说需少些叨扰,以免扰了小君子,故这才叫朕忍耐了不曾去瞧小君子。 不成想小君子如今好了不少,若是如此,朕也该好生去接小君子才是。如今一路来,虽路程短些也难免有不周到的。” 赵澜快速瞧了周显一眼,却稍微将手臂用力挣脱开了几分,不等周显开口,赵澜又后退几步,却是行了臣子之礼。 周显不由凝眉,神情有些急躁与痛苦,“小君子何必如此。” 赵澜略微吸了口气,却是不肯与之亲近,只起身后瞧着周显道:“臣下今日来是有国之重事与圣皇商议,自是该以臣子之礼行事。” 周显并不在意赵澜要所说之事,他只是万分心痛赵澜此刻的疏远。他几番想牵引赵澜,将之引入身侧落座,却见赵澜神色有些强作镇定倔强模样,周显又实不忍心逼迫于他。 如此,周显只得一人独坐回原位,神色间浮现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与温柔问他,“小君子有何事说便是,何必如此生分,朕自然会叫小君子如愿。” 赵澜将双手拢于衣袖之下,到叫旁人看不分明,他双手早已用了十分的力道交叠相握,指甲在自己手背上留下了好些深红的印痕。 只面容上,赵澜却是半分不显。 “臣下想问,大皇子周璩承私自调动西拦士卒,又领兵入宫谋乱,圣皇打算如何处置?” 关于此事,如今朝中可谓无人敢提。 原先郭复等人,于整个大顺朝廷也算是擎天柱一般的人,可如今却也受到贬斥辞官离朝。加之此番动荡,两位皇子被幽禁,宫中魏皇后虽仍旧是皇后,却也被剥夺了后宫管事之权,不过占了个空壳同样被圈禁在长信宫中。 此事动乱之大,于大顺而言从未有过。 因而此事,满朝诸公如今谁也不谈,谁开了口不是找圣皇晦气嘛。 也唯有赵澜此刻如此直白询问,周显这会儿仍旧温和着神情,安抚赵澜一般缓缓道:“他如今被伤了手,正圈禁在府邸中将养。朕也叫石少韫去瞧了,虽保住了手臂,却也留下了残疾之症。” 说到周璩承,周显心中也颇有几分痛惜。 身为帝皇,他虽然对自己的儿子们也注定了不会全然信任,可终究是有父子之情的。除开父子之情外,他也在周璩承身上着实耗费了一番心血。 原周璩承当真是他再好不过的继承人,自小周璩承也不曾让他失望过。 甚至他那日在承德殿外,对着领兵而来的周璩承,他所说之言具是真心实意。此番周璩承私下调兵情有可原,领兵入宫也是情有可原。比之性情有些柔和寡断的周璩定,至少那一刻,周显还是不愿意放弃他。 可世事无常,周璩承如今落下了个左手日渐萎靡无法动弹的残疾之症。 大顺煌煌之国,自是不会要一个残疾的皇子作为帝皇。 “幽禁?”赵澜浮现一丝显然的嘲讽之意,“臣下尚且记得圣皇曾言,大顺律法自变革以来虽严苛异常,却鲜少有人敢不遵从。盖因律法一事,自上由下,方得始末。 如今大皇子犯了如此重罪,按大顺律法,谋逆之人需累及家眷一同入罪,主谋更需行车裂之刑,区区府中圈禁,圣皇又置大顺律法为何地呢!?” “澜儿。”周显握紧了手心,沉默许久,他才闭眼疲惫道:“澜儿,你如此说,怕是为了伏逸所起之私心罢了。” 骤闻伏逸二字,赵澜浑身一颤,眼中浮现几分红意,“不要提伏大哥,他已经死了。臣下所言皆有依据,何谈私心?” 周显长叹一声,神情间竟带了几分商议恳求之色,“他如今已有残疾,绝不可能再为大顺帝皇,日后也需长久幽禁在府中,这已经是他的惩处了。 澜儿,日后你我二人便再不提起过往之事,朕也答应你,绝不会赦免他的罪过叫他出府邸一步,如此可好?” 说话间,周显便起身走到站立身侧,却是伸了手拥住他,一遍遍在赵澜耳边唤着他的名字。 赵澜带着极为压抑的泣音浑身颤抖着,这让周显也是不由鼻子一酸,只恨不得将赵澜融入骨血之中。 “澜儿,澜儿…朕同你重新开始,原先是国之征战,死伤在所难免却非个人恩怨,可即使如此,若早知有今日,朕也绝不会让你心生芥蒂,进退两难。 这几日朕日夜难眠,鬓生白发。澜儿,朕比你大了这许多岁,日后澜儿正值年华当盛,朕怕也早早就入了棺椁。 你便当是可怜可怜朕,如今陪朕几年,日后待朕闭了眼,澜儿自有大好年华度日,妻妾美眷在身,只将朕忘便是……”周显此刻全然舍了脸面,言语悲切,虽不曾落泪眼眶分明红的厉害。 赵澜眼泪再也止不住,周显听着了后,又松开赵澜几分,慌乱般拿衣袖去替他擦拭泪水。 只他擦了几下,赵澜忽的高呼一声推开了他,又十分暴躁发泄般将四周宫灯、案桌、竹简、摆件等尽数扫落在地。 周显不在意赵澜此刻的失礼,他只忧心赵澜身体,毕竟躁怒伤身。 待赵澜将居室砸了个通透,周显方要焦急上前查看赵澜可伤了身体,赵澜却忽的地面之上好几册竹简狠狠一踢,“是,我有私心,我承让我完完全全是私心,我便是要周璩承死!你听明白了吗,我便是要他死!伏大哥死了,是他下的命令,他要给伏大哥陪葬!凭什么同是谋逆叛乱,伏大哥死了,他却能在府邸之中安稳过完一世,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见周显又要上前,赵澜只连连后退了几步,发狠一般瞧他,“你回答我,我方才所言你可应下。” 周显迟迟不语。 见此,赵澜再无法忍耐,他只狠狠甩了袖子便夺门而出。 外头寇连进同高望守着,其余人早被寇连进赶到远处去了。方才里头声响寇连进自是听着几分的,可是叫他心惊胆战。 此刻骤然门被拉开,不等他说话,赵澜却带了泣音怒吼道:“给我牵马来。” 宫中不得驰马奔走,便是宫中行轿就已然是圣皇的圣恩了。 可赵澜吩咐,寇连进也没听到里头那位出言阻止,故立时应了声,叫人去寻了匹温顺的良马来。待牵来了马,赵澜竟然翻身而上,又不管不顾抽着马,却是纵马往宫外而去。 “哎呀,遭了。”寇连进狠狠拍了下手掌。 赵澜如此做,想来是同圣皇闹了大别扭。可宫中纵马,明日怕又少不得被朝中诸公好一番弹劾。 赵澜一路疾驰,路上自是撞见了不少宫人、宦官,不少人惊慌之间避开不及,自是有人摔伤的不轻。 赵澜只叫难以排遣的烦闷情绪激的红了眼,昏了思绪,也顾不得其它。 一路至天和门,这才叫人拦下。 赵澜猛的扯了马绳,马匹嘶鸣停顿之后,赵澜便言语凄厉般吼道:“滚,都给我滚开!” 守门城卫所立时列队上前,虽对赵澜有所顾及,可宫中纵马而来实在蹊跷,不由将手放置于刀把之上,警惕朝赵澜瞧去。 “给我滚开。”赵澜见城卫所围拢上来,心绪烦躁之下竟然随意拿了马鞭便朝着众人抽了过去。 啪! “虽不知小侯爷出了何事,但宫中不得纵马疾驰,士卒也不过是按律办事,还请小侯爷不要急躁。” 此刻竟是许典接了赵澜一鞭,只是他身材高大,这会儿单手抓了赵澜马鞭。不过到底赵澜用了力道,鞭尾抽到了许多手背之上,也叫他多了一道红痕。 上次之后,许典已经被剥夺了城卫所的掌控,虽保留了驷车长的爵位,可如今他也只是一位守天和门的寻常士卒罢了。 虽圣皇醒来后召见许典,许典也立即听从了圣皇的命令。可他在圣皇昏迷期间,私下用城卫所圈禁朝廷诸公,甚至控制管辖了皇宫。 依照圣皇的多疑与对权利的掌控欲,他对许典自是不再信任了。 赵澜对许典是有愧疚的,故此时赵澜不由露出几分欲言又止之色。 许典浓眉深皱,片刻后就松开了握着的马鞭,高大的身躯让开了几分道路,“都让开,让小侯爷离宫。” 如今许典虽也沦为普通士卒,但他终究在城卫所中素有威望。一旁士卒沉思了会儿,还是给赵澜让开了路。 “…多谢。”赵澜看了许典一眼,一抽马匹再次疾驰而去了。 第75章 六日圣谕 赵澜一路回归弘昌馆, 只在门外翻身下马却不进屋, 而后叫了二三个惯会驾驭马匹的车夫来,又寻来五六个健硕宫役,当下就叫人备了车马, 再收拾了简单常用之物并些许银两, 竟是要离神都而去。 他并非戴罪之身,要离开神都谁又能拦他呢。 虽有宫役面露忧色, 可到底随了赵澜心意准备去了。 半个时辰后,见赵澜当真上了车马要离去模样, 往日时常侍奉赵澜的宫役这才鼓足了勇气上前道:“小侯爷可要离了神都出远门?” 见赵澜迟迟不答,这宫役才痛哭道:“您此去无碍, 只圣皇怕是要怪罪我等,我等尽数忠心侍奉您,也万请小侯爷为我等思谋一二。” 说罢,这宫役领先跪地,哭的好不凄惨。 “起来。”赵澜瞧了这宫役一眼, 却是入了马车, 而后撩开帘子扔出一物, “若圣皇责怪便将此物呈上,此乃他亲下圣旨,怕是不得不认!” 此物不是旁的,赫然是那时寇连进交予他的将南赵分封予他的旨意。 不等那宫役收拾妥当,赵澜立时就催促车夫赶紧离去。车夫也不敢耽误,却是一抽马匹, 当下车马之后只简单随了四五个健硕宫役往着神都之外跑去。 赵澜离了神都一事自是瞒不了多久,一刻钟后,那接了赵澜扔出圣旨的宫役便浑身颤抖的跪在了居室之中。 赵澜离去后,原被他砸了的居室自是重新叫人收拾妥当了。 可物件能重新归置妥当,人却不然。 虽是白日,居室各处门窗多处都关上了,不过些许亮光从窗户镂刻之中透露出来,只将原本有些闲适的居室衬托的多了几分幽深。 “呈上来。”许久,圣皇才声音涩哑般开口。 那宫役浑身冷汗,哪里还有力气起身。一旁寇连进见了,赶紧拿了那宫役手中捧着的一个长盒木匣,将之小心放于圣皇跟前。 圣皇不似往日一般端坐如巍峨,他略微驼了后背,却只盯着那木匣,始终不曾上手将那木匣打开。 里面所放之物,他知晓是什么。是那道旨意,是那道本是他给赵澜留下后路的旨意,可如今到成了赵澜逼迫他之物。 赵澜是在逼他! 若他不愿意下旨赐死周璩承,赵澜就会以此回归南赵。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落西斜,便是定立入寇连进都不由腿脚酸麻,偏生心中又极其惶恐,后背一阵阵冒冷汗。 实在圣皇太过反常,自那木匣呈上起,他却是一坐不动,仿若木塑一般。 夜。 圣皇一日算是水米未进,寇连进实在忧心,便小心叫人备了些清淡饮食来。谁知因宫人手端碗碟时洒了些汤水,圣皇当下勃然大怒,竟是叫人拖下去杖脊五十。 如此,哪里还能活命。 原先那宫役也跪了一整日,此刻还跪着。 圣皇不开口叫他离去,他自是不敢动弹。如今见圣皇如此大怒,神色可怖模样,竟是吓的他直接昏厥了过去。 寇连进亦是心惊胆战,不过见那宫役晕了也不敢继续留他在这儿,便轻声退出门外唤了几个小内侍来,将那宫役拖了出去。 夜色愈发深重,寇连进大着胆子上前劝慰:“现下怕是戌时了,圣皇可要回甘泉宫歇息?” 圣皇仍旧不言不语,寇连进便再不敢第二次询问,只得小心随侍在一旁。 一夜未眠,又见天色稍明,寇连进亦是煎熬至极,稍一动弹竟是身形晃动,眼前有些发黑。待好容易回了点精神,寇连进却是忽的听到圣皇笑出了声。 这笑声叫寇连进浑身一颤,立时吓的跪于地,原就红的双目落下泪来哀嚎道:“圣皇您何苦如此,前些时日大病如今才刚好,您不该如此啊。 若实在忧心小侯爷,如今小侯爷不过才离去一日,只叫人去追自就能追回,臣下恳请圣皇万万保重自己啊。” 寇连进此番哀嚎真情切意,哭嚎间更是连连磕头,片刻便将额头磕的一片青肿。 圣皇一夜未眠,加之身体才恢复,此刻自是一副十分倦怠模样。 待此刻笑声才停,圣皇头一次如此失控暴怒般将那木匣单手扫落于地。那木盒重重飞落出去,猛的撞到一侧墙面,其中那道圣旨顿时跌落出去。 可如今谁又能理会到了此事。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外头隐约吵嚷了几分,却是早朝仪时间到了,圣皇又迟迟不出现,外头就难免有些不安。 不消片刻,高望小心推门进来。只他才露面便瞧见圣皇双目赤红般瞧着他,面色露出几分狰狞,“滚滚!!” 高望登时面色惨白,再无人敢来打扰圣皇。 中午时分,有一骑手持圣谕奔驰出了神都。 …… 赵澜昨日含怒离了神都,当时自是无碍,可他身体前些时日实在伤了心神,正是需要好生调养时。如今才不过半月,又是一番大怒大悲,加之大半日沿路奔走,到了晚间就累倒了。 幸而他身旁还带了人,自有人服侍他寻了落脚之地。 第二日起来赵澜就失了精神,不似昨日含怒而行不知疲倦模样,是以这会儿车马就慢了行程,否则太过颠簸,赵澜头昏沉的厉害实在不舒服。 这日晚间,赵澜寻了一家驿站暂时落脚,不过用了晚食就有从神都而来的一骑士卒求见。 “叫他来。” 一会儿功夫,那风尘仆仆半点不曾休息,便是吃喝都在马背上的士卒满面风霜拜见了赵澜,而后就从怀中小心拿出一旨圣谕。 “此乃圣皇圣谕,特嘱必须送到小侯爷手上。” 赵澜接了,待打开便见其中所言多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慰之语。赵澜面色有些发沉,竟是手一扬将那圣谕丢到了屋中炭火之中。 如今天气虽已日渐转暖,可驿站哪里比得上弘昌馆中的奢靡精细,各处布置不够保暖,夜间多谢夜风从窗户缝隙处传来。 赵澜如今身子也差,索性就在夜间加了点暖炭。 “小侯爷?”士卒惊呼出声,不可思议瞧着赵澜。 “你且去回复,此去南赵路途迢迢,可终有一日我会走到的。” 这士卒来时就叫人嘱托过,故并不敢用强,只朝赵澜稍稍一礼就面带几分愤然之色退去了。 第二日夜间,又有一骑从神都而来。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第五日亦是如此。 赵澜行走路程不快,加之走的尽数的官道,并不隐瞒行踪,故那些追赶而来的士卒也不会寻不到他。 一连五日,一道道圣谕到赵澜手中。圣谕所写内容却一道比一道言语恳切,而后甚至有讨饶之意。 直到第六日,圣谕中所言尽数是恳切祈求之情。可千万般的折损了脸面的祈求讨好之意,到底差了些赵澜心中所想。 自伏逸死后,他夜夜难眠,愧疚与不安灼烧的他每时每刻都似乎辗转无措,心中更有无尽的怒意不知该如何平息,他唯有如此做才能叫他自己好过一些。 虽知晓实在不应该,可赵澜已然失了原先心神,再无法冷静思考。 这会儿赵澜手持了手中圣谕,此番却是不曾烧了,而是拿了它回房。片刻后,赵澜再次出来时却是将一封信件扔于那士卒。 “此物交给圣皇,你告知于他,我会在此地等上两日。” 士卒不解这位赵小侯爷是何意,可如今圣皇六日皆发圣谕予他,神都之中也多了不少传言。可再如何,也叫旁人知晓了这位赵小侯爷实在叫圣皇看重,哪里敢得罪他,自是应下又快马离去回神都回禀去了。 承德殿,居室。 寇连进急匆匆而来,待到了居室殿门之外才轻了脚步。这些时日宫中都十分压抑,盖因那位天底下最是尊贵之人如今已经有了一二分疯魔之症。 “大人?”门口守着的高望轻声叫了寇连进一声。 寇连进摆了摆手,只小心推了门,而后躬身而进。 罢了早朝仪已经有六日时间了,这些时日来,圣皇只在居室之中度日,寻常时又不叫人开了门窗,这居室此刻就泛了一股闷热霉沉之感。 寇连进放轻了脚步,待近了他便不由心中酸楚。 短短五六日时间,圣皇鬓角白发又添加了许多,一身衣物这些时日更是从未换过,这会儿早已褶皱脏污。此刻面容更是倦怠,眼窝凹陷了几分,少了往日的几分威严却偏生多了几分叫人可怖的阴鸷暴戾之情。 何苦如此啊。 寇连进也是心中长长一叹,若知如此,当时圣皇不曾见了那赵小君子反倒好。 “…圣皇?圣皇?” 寇连进叫了两回,圣皇才回了神瞧他。 寇连进高捧手中之物躬身上前,将之放于圣皇眼前,“士卒方才送来之物,乃是小侯爷专程着他交给您的。另外小侯爷叫士卒带话来,说是他在原地等您两日时间。” 圣皇一瞬干涩赤红的双目浮现一丝喜意,立时拿过那信件带着浓烈的期盼般将信件拆开,只见看到信中所言之时,圣皇当下身体一晃,眼前阵阵发黑,竟然是要晕厥过去模样。 “此生不复见,好一个此生不复见!”圣皇的声音干涩的厉害,入耳带了刺耳又像是带了一股极大的悲凉凄苦之意。 寇连进慌张上前搀扶住圣皇,又立时开口要叫人寻太医来。 “朕无事,不必寻人来。” 圣皇一手捏紧了手中元氏纸,目光只死死盯着这一张薄薄之纸。一封信件,短短五字,他如何不明白赵澜之意。 这是在逼他,完完全全的逼他。 赵澜再等他两日,若他杀了周璩承,那便随他回神都。如若不然,这就是诀别之信。 “圣皇?”寇连进不敢叫人,神情自是极度担忧,唯恐圣皇再次病重。 可就在此刻,居室之外竟是传来许典高呼之声,“臣下许典,恳请求见圣德上皇。” 随后,又传来高望急切的斥责许典之音。 寇连进下意识张望圣皇。 圣皇有些冷沉般瞧了门外一眼,只将那信件收拢于袖中,“叫他进来。” “是。” 稍许时间,许典便躬身而进,而后便拜伏而礼可却并未起身,竟是长跪磕头以礼,“今日求见圣皇,臣下有事请奏。” 许典高大的身躯跪于地,此刻以头呛地,万分恭顺模样。 “你有何事可奏?” 许典再次拜伏,而后才道:“臣下奏大皇子私调军队领兵入宫,见圣皇而持兵刃,不听圣皇劝导之言而仍以利箭攻讦之。如此行事,大皇子为人子则不孝,为人臣则谋逆不忠,如此不忠不孝谋逆之人,按大顺律法该以车裂惩处。 故臣下今日来,乃上奏圣皇莫以私情论处,如此方能叫天下臣服,也能叫众人心生惶惶,再不敢谋乱叛逆。” “许典!”圣皇暴怒之下,只将一侧悬挂利剑抽出直指许典。 “圣皇圣明,臣下愿听凭圣皇处置。” 良久,圣皇忽满目疲惫般手一松,手中利剑顿时脱落于地。 “你出去。” 许典静默起身,躬身倒退,到了门口方才转身缓缓离去。 第76章 寸心皆你 许典是个不太愿意唉声叹气的人, 但今日他却难得的露出几分颓丧之色, 行走在宫中的石阶处都似比往日多了几分孤寂。 他向来不与朝中诸公来往,虽一如既往时常一人出入,可今日比之往日终究有几分不同。 走了许久, 许典才稍稍停顿往后瞧了一眼。隔了重重宫门, 他似能瞧见那红门高墙的承德殿。 许典虽不是显贵世家出生,如今也不过识得字罢了。可到底入官场多年, 为人面憨心细,也能摸清楚几分圣皇的脉门。 大皇子活不了了。 实际上出不出小侯爷的事儿, 大皇子都已经在圣皇心中留下了芥蒂。就算暂时苟且的了一时性命,日后怕也不可能安然度日。 若大皇子只是带兵入宫, 此事到有回转余地,毕竟他以为圣皇已死,而二皇子连同卫夫人秘不发丧,显然是打算偷天换日。他如此做才显得十分有魄力,更有手段, 毕竟调动西拦士卒可是不易。 可大皇子却犯了一个最大的错, 那就是圣皇领诸公从承德殿出来后, 大皇子不曾听圣皇之言退兵而出,更不曾搁下兵刃而贺圣皇安康,反倒有持利刃一搏之意。 如此此事的意义便变了,原是拨乱反正,可现下到有了弑父谋乱之嫌。 圣皇非是心慈手软之人,哪怕那人是至亲血缘, 皇位权利之下,本就无父无子无兄无弟。自古史书记载,君王更替而导致的兄杀弟,弟杀兄,父杀子,子弑父,妻谋夫,夫杀妻的比比皆是,难道还少吗? 若是寻常皇子,圣皇早就容不下了。可偏偏那人是大皇子,无论如何,圣皇是对大皇子下了心血的。 他是长又是嫡,身份再好不过,大义上全然站得住,也可为之后大顺皇朝传递起个好头。加之他自小更是文武双全,深得圣皇之心。 圣皇诸子诸女之中,怕也只有大皇子同二皇子是当真让圣皇有些父子之情的。如此,圣皇才迟迟不愿处死大皇子罢了。 只是谋逆弑父之罪实在非同小可,许典相信圣皇会想明白的。 …… 承德殿居室,圣皇端坐在案台一侧。 这会儿圣皇神色算不上好,居室也不曾收拾了。只方才指了许典的利剑叫圣皇拿来放于了案台之上,屋中本就有些暗沉,偏生一道利剑寒光恍惚的印在圣皇面颊一侧,实在叫人心惊。 “寇连进。” 寇连进心一跳,赶紧拜伏到圣皇跟前。 “将石少韫、庄吉及管盖三人传来。” “是。” 寇连进不敢耽误,一刻钟不到,石少韫三人就到了。如今他们接了大顺官职,石少韫在医道院入职,庄吉入了太乐署,家眷也接来神都定住了。那管盖连着他的紫薇道徒子徒孙都进了太史监,算是跑不出圣皇的手心了,只能徒呼奈何。 是以这三人总算知晓了皇权之威严,也就少了几分傲气,恭敬向圣皇拜伏而礼。 圣皇一手轻轻搁置在利剑之上,开口却道:“三位皆是有道的高人,朕想问一问这世间可有光阴回溯之法?” 石少韫三人先是不解,而后惊讶,再之后同时摇头。 “圣皇,自古光阴难留,这回溯之法不说我等三人,便是真正得了道的仙人也是没有办法的,还请圣皇万万恕罪。” 闻言,圣皇到也不曾发怒。实在他也知晓他如此所言多有荒唐,昨日光阴便如奔腾水流,一旦奔涌而下又哪里可能逆流而回呢。 “罢了。”圣皇轻轻敲打了下利剑,神情不明,颤鸣之音叫石少韫三人都不由皱眉。 …… “许大人,许大人,许大人等等我……” 许典一路深思忧虑,故比着以往走的慢一些,更是时而叹气时而凝眉为难。快到天和门时,只听到有人颇为着急的唤他。 许典回了头去看,却见一二百米处,寇连进挥着手正在朝他跑来。 寇连进速度不慢,片刻后就有些喘气的站到了许典跟前,“许大人,我有事寻您,幸而您今日走的慢些,还叫我追的上。” “我如今不过天和门寻常士卒,寇大人客气了。” 寇连进稍叹了口气,只见他往四周一看,登时附近的士兵都退远了些。 “许大人,此乃圣皇口谕,着您此刻便启程去追小侯爷,万万将人留在原地,圣皇办些事随后就到。” 圣皇不再信任许典,可若是去留赵澜,许典再合适不过。 骤闻寇连进所言,许典本有些恍神的目光立时凝聚,“圣皇之意是……” 许典话未说全,可寇连进自然知晓其中之意。故见许典目光瞧来,寇连进也毫不避讳同他对视。 见许典明白了其中之意,寇连进深深吸了口气,竟是后退了几步,而后双手一甩再慢慢交叠于胸口,复又长推而出拜伏,却是向许典行了一个大礼。 “寇大人!”许典一怔,寇连进虽是宦人,可他是因伤而入的宫,加之是圣皇跟前的红人,往日间寇连进也是颇为桀骜之人。 他看似对谁都见面三分笑,可真能叫这大宦人如此的,除开圣皇,这天下也剩不下几人了。 寇连进只不叫许典搀扶,一礼行完之后,寇连进这才缓缓起身。 “因小侯爷一事,圣皇这些时日辗转难眠,心中痛楚,再下去圣皇的身子怕要熬不住了。许大人您该知晓天才方才归于一体,圣皇在,天下人就会畏惧圣皇的威严而不敢谋逆,一旦圣皇有恙,大顺七州六府怕又会再生波澜。 这些时日来,圣皇点点滴滴我都瞧在眼中瞧在心中,对待小侯爷,圣皇已然至情至圣,也只有小侯爷当真叫他入心入骨,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叫他如此了。 许大人,你可懂我话中之意?小侯爷出不得岔子,他必须要回来,这天下间圣皇没了谁都可以,只有他不行。 故我在此拜求许大人了,无论如何许大人都要做到这件事,否则你我就都是这大顺天下的罪人了。” 许典沉默无言般瞧着寇连进,半晌,他方郑重点头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将小侯爷留住静待圣皇。” 寇连进见许典应下,当下也不耽误,只叫人送来一匹快马递给许典,又问他是否要回府带些衣物,而后便尽快出发。 许典自又应下,立时牵马而出。 …… 宫外周璩承府邸。 如今的大皇子府邸虽在昂贵的神都仍旧占了好大面积,可到底比不得寻常了。不说府邸之外有士卒守卫,不会叫府邸之中人轻易外出,便是府中宫役仆从也遣散了大半。 少了仆从,府邸大些反倒不便,好些地方无人洒扫,竟然显露出几分寂寥落寞来。 嫽夫人比着往日,穿着打扮清淡了不少。 这日,她亲下厨房那儿熬煮了点碧锦粥,如今周璩承伤了身体还在将养,在吃上便需要注意些。 一路而走,见不少地方堆积了些许落叶,嫽夫人也只得心中一叹,面上却不曾显露。 待到了周璩承长呆书房处,开了门只见周璩承一手纸笔正在改一张乐曲,嫽夫人却只笑了笑,不似往日凝眉叹气,而后忧心忡忡般劝解周璩承不该如此醉心旁物。 嫽夫人虽不是绝色,但却是个聪慧人。 医道院的大夫瞧了好几次,那位石少韫老道也看过了。周璩承的左手虽保住了,可日后却不能提重物也不能轻易活动,再往回甚至还会逐渐萎靡失力。 周璩承这是落下了残疾了,大顺再如何也不会要一个身有残疾的皇子做帝皇的。如今周璩承如今已经失去了继位的可能,故嫽夫人也就不再时常劝他多瞧一瞧那些治国言论之书了。 如此一来,这些时日周璩承偶也有几分烦闷,便时常同嫽夫人交谈解闷,如此倒是同原先并无多少情谊不过相亲如宾的嫽夫人感情好了不少,慢慢更是亲密如无间了起来。 当真是患难夫妻更能叫人体味诸事百态。 嫽夫人这会儿进了门,见周璩承只单穿里衣便去给他衣物,“该再穿些的,您如今手还养着,若是再得了其它病怕就要不好了。” 周璩承笑了笑,将手中笔墨搁下,眉宇间却是温和了许多。 这大半月来,他虽被幽禁了,可周璩承反倒慢慢的慢慢的觉得轻松了起来。 他原先时常紧绷的那根弦不见了,他不再是大顺皇朝嫡子长子,不再是魏皇后心中期盼的那个文武全才的儿子,不再是嫽夫人眼中的未来的圣明帝皇,亦不是需在圣德上皇跟前永远小心谨慎却又时刻讨好叫他开心的继承者。 他是周璩承,只是周璩承。 他可以闲来无事睡的晚一些,不必上早朝仪,不必每日应对圣德上皇。他可以随意瞧瞧乐谱,一人自得其乐下下黑白棋,却不必听魏皇后同嫽夫人的谆谆劝导。 待穿了衣物,周璩承又喝了嫽夫人送来的碧锦粥,这才道:“如今也好,反倒自在,只是苦了夫人你了。” 嫽夫人摇头不语,半晌才道:“我见良人时常叹息忧愁,不知是为了何事烦恼?” 周璩承如今同嫽夫人亲密,这会儿便拉了她手坐下,叹息道:“成为王败为寇,我所做之事,不管对错也都没有了反悔余地。我一人到还好,如今只是忧心这府中其余人。 圣皇何等之人,那日我在承德殿外欲持兵刃而登位,怕是在圣皇心中留下了芥蒂。如今他惦念父子情分还留我几日,只是我怕日后终究灾祸难言。” “这…良人怕是多虑了,圣皇未必如此想。” 周璩承轻笑了声,摆手道:“但愿如此。” 夜。 周璩承才入睡,如今他睡的早,外头便传来吵嚷之音。嫽夫人稍起身刚要发问,外头就传来仆从颤抖的声音,“寇连进寇大人来了。” 周璩承同嫽夫人同时心中一跳。 嫽夫人浑身颤抖了起来,随后又觉手有些发疼。低头一瞧,只见周璩承右手同她相握,此刻力气极大。 二人穿戴了,很快便见着了寇连进。 见了周璩承夫妇,寇连进当下就行了大礼。 “寇大人夜间来此,怕是有事?” 寇连进深深看了周璩承一眼,他后退两步,身后带的一个宦人手捧了托盘将之放到周璩承眼前,托盘之上是一个小瓶子。 嫽夫人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不,不可能,良人乃是圣皇亲子啊。寇大人,我要求见圣皇,我要求见圣皇!” 寇连进只躬身不语。 好半响,嫽夫人叫周璩承叫住了。 周璩承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着,这会儿努力平复了才起身,“我之家眷圣皇如何处置?” “保其无虞,虽不得荣华尊贵,却性命无忧。” “好,如此也算是圣皇惦念我了。”说罢,周璩承又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我府中仍留了许多曲谱,我一死怕是这些曲谱留不下多少。我叫夫人整理了,还请寇大人将其交给小侯爷。 我知晓小侯爷如今同我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可商乐已死,这些曲谱我也寻不到可托付之人了。 小侯爷是留是扔,尽数随他便可,再请寇大人代为转告小侯爷一句话,我当真视他为友,可惜天意弄人。若有来世,倒是愿意真正同小侯爷做个至交好友。” “我记下了。”说罢,寇连进见周璩承再无话可说,便带了人退出门外。 到底是大顺的皇子,哪怕是此时此刻,也需给全了尊严脸面。片刻后,周璩承府中的妻儿尽数进了屋子,又过半个时辰,里头传来阵阵哭声。 寇连进于夜色中再次离去。 第二日,周璩承因伤病恶化,于夜中而去。 因大皇子如今是戴罪之身,故宫中虽素稿一片却也没有太过竭力操办。只是圣皇得知此噩耗,心痛难忍,故罢早朝仪十日以示哀痛。 …… 三日后,赵澜于灯光下瞧着幽幽烛火,神情却有些恍惚。 两日时间已到,原他该离去了。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又耽搁了一日,然后就是许典在半个时辰前到了,他将六日的路程三日走到,有此可见路上辛苦。 可即使满面风霜,人亦干渴的似要晕倒,许典仍旧拦在他跟前不叫他离去半步。 “圣皇要来寻你。”许典声音极其干涩粗粝的开口。 赵澜一下就乱了心神,而后便回了驿站房中。 他知晓许典这话中之意,他所逼迫圣皇做的事,如今尽数成真了。 快乐吗? 赵澜只觉一股无名的怒气就这么诡异的以一种他并不舒服的方式消散了,他浑身空落落的,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想要周璩承死,是因为他杀了伏逸,也是因为赵澜自己的‘恶’,他想要圣皇跟他一样痛苦。 赵澜从未想过就此离去,怎么可以就这么回南赵,怎么可以!? 可是现在当真如他所愿,他原本扭曲的痛苦的恶意噗嗤消散了,只剩下了无边的害怕跟茫然。 赵澜瞧着烛光中的影子,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唉。”赵澜听到了有人在他身后叹息了声。 赵澜第一个反应去慌乱的抬手去擦眼泪,他不愿被旁人瞧见他哭的厉害。伏大哥死了,他姊姊也说过,他大了,万事要自己思谋决断,怎可如往日般哭泣逃避。但不等擦净,便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用了极大的力道,他肩膀被箍的死紧而泛出几分疼痛,似要将他融入骨血一般。 赵澜瞪大了眼睛,他不曾回头,但他知道了来人是谁。 “朕至于此,寸心之间只余一人,日后再不能有所失了。小君子,你可懂朕之意?” 第77章 情深几许 赵澜重回神都弘昌馆, 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仿若一滴水轻易融入到了一片海洋中,不会掀起半点波澜。至于海洋之下的暗流,赵澜已经没有心思理会了。总归周显如今身体安康, 会为他处理好的。 什么都没变, 唯一的变的大约是周璩承伤病加重死了。他虽生前有了谋逆罪名,可死后圣皇仍旧给了荣耀, 叫他下葬入皇陵,仍旧是以周氏嫡长子皇子的身份。 对此赵澜也不说什么, 人死如灯灭,赵澜也不在乎这些事儿了。正如伏逸当初虽是以乱臣身份死的, 理应曝尸荒野,可仍旧叫赵澜好生收敛,后又仔细安置费了心力小心送回了南赵。 周璩定如今仍然被幽禁,连带卫夫人也需闭宫五载,不得外出一步。 如此一来, 原先两位最有可能继位的皇子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骤然退出了舞台, 如今成年的皇子便只剩下了三皇子周璩甫。 此番动荡, 三皇子实在幸运,或者说也叫人看出了三皇子颇有几分大智若愚之色。 他原先万分坚定站于周璩承身旁,可此番周璩承人在隶州,神都二皇子多番活动之时,周璩甫只安然不动。当时旁人也想不到他,只以为他是胆小如鼠, 周璩承不在,故三皇子唯恐引火烧身,是以按捺不动。 可后来周璩承带兵回神都,真正真心支持周璩承的如魏源等人,具是为周璩承多方奔走,结果周璩甫还是龟缩不动。 结果到好,回过头来竟然发现好生生无事还能上早朝仪的就剩下周璩甫了。福阳宫那位昭夫人据说现在每日用食,具是要多吃一碗饭,心情好的不得了。 赵澜懒得理会这些是非,这些时日来只呆在弘昌馆中,一步都不肯外出。原先他还往娇房宫中走动,如今却是一次也不曾去过了。 前两日寇连进给他送来了五箱乐谱,说是嫽夫人整理妥当,依照大皇子嘱托托付予他。赵澜也只一叹,叫人抬去库房搁置起来。 这回他便不烧了,只是赵澜也不愿翻看这些乐谱。 如此,时日也就一天天过,转眼大半月有余。 这天气愈发炎热了,赵澜受不住这份热,一人呆在弘昌馆时便时常着了单衣,颇有几分放肆随性的模样。 这日天色稍暗,赵澜半靠了软枕看些闲书,待有了困意后也就随意将那书籍搁置在一旁睡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点了烛火也燃了过半,原不该有人打扰的房门叫人轻轻推开。 来人左右瞧了瞧,只几步轻轻掀开了帷帐,便见床上的人侧躺着,一侧脸从软枕上滑下靠上了一册竹简,怕是压在竹简上有一会儿了,是以将脸压的有些泛红。 他轻笑了声,便小心俯身过去扶住了赵澜的肩膀将他稍稍扶起几分,而后快准的抽走了那竹简。 只将竹简收拾了,他只坐于床边自行将腰间佩戴配饰摘了,又脱了衣物鞋袜,而后轻轻躺在了赵澜身侧。 见赵澜睡的沉,他索性也侧躺靠近赵澜,胸膛贴近了赵澜后背将之揽入怀中,这才也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耳边的呼吸渐渐平稳,看来也睡着的时候,赵澜却一下睁开了眼。 他如今觉多却浅,时常醒来,就是衡芜香也少有作用,故方才对方拿了竹简的时候赵澜便醒了。 只是…… 赵澜抿了抿嘴唇,眼中有几分茫然之色。 回到神都之后,他仍旧居于弘昌馆中,可是却再也没有踏入过大顺皇宫一步。周显也不逼他,便时常自己来弘昌馆中瞧他。 可周显毕竟身份特殊,就算小心避开众人出来,次数多了难免惹出事端。可赵澜都没想到,周显竟然叫人挖了一条密道,由甘泉宫直通弘昌馆。 这倒是方便了,可如此密道实在于周显安全不利,赵澜也不曾想到周显竟然如此信他,尤其是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如此多的事。 赵澜睁了眼心中一叹,只忽然间身后拥着他的周显动了下,赵澜立时闭上了眼睛。片刻后,赵澜只觉得眼眼睛稍稍多了几分温热之感,却是周显将手心覆盖在了他双眼之上。 “睡吧,朕陪着小君子,小君子也陪着朕,朕许久不曾如此放松过了。”周显带了几分轻松的声音低低的从赵澜耳边传来,呼出的热气叫赵澜耳朵有些痒。 不过…好像装睡没瞒过周显。 赵澜尴尬的扭动了下身体,而后又听到周显笑了声,反将他拥的更紧了些。 赵澜难得夜半不曾惊醒,睡的安慰了些。等他醒来已然到了第二日,身侧还有几分温热,想来圣皇刚走。 “啊啊。”赵澜无意义的咕噜了两声,猛的一扯纤薄的软被闷头盖住,他没了睡意但不妨碍他再躺一会儿。 赵澜在大顺向来是个闲人,往日还到处逛逛寻乐子,可如今他变的有些惫懒,更是不曾有什么事儿,一日也就过去了。 晚间时分,赵澜来了几分兴致,叫人将晚食置于院中,他要对月饮酒。可惜赵小君子不是什么千古文人,虽也当场作了一二诗文怕也留世不得,自个儿贻乐也就罢了。 赵小君子酒量差些,待有了三四分醉意后也就让人将用一桌子的杯盘狼藉收拾了。他也不愿意回房,索性自己趴在这处小憩。 迷迷瞪瞪间,有宫役小心来劝他回房。 如今虽天气转热了,夜间小风也吹的人舒适,可赵澜身子原就不大好,又饮了酒,若是当真吹一夜风那可受不住。 赵澜也觉有些凉意了,是以也不强求,只叫人扶着慢悠悠起身打算回房去入睡。可走了几步,忽听有宫役发出几声轻呼之音。 “嗯?”赵澜张望去。 赵澜待弘昌馆中宫役向来不大苛刻,往日也甚好说话,故那轻呼出声的宫役到也不曾害怕,甚至惊喜道:“小侯爷您瞧天上,有一盏流灯。” 这流灯之名说来还是因赵澜而起,去年圣皇那场万盏流火的盛宴叫整个神都的人都瞧了热闹,后有好事之人便将那些灯火称为流灯。 下行上效,故有些年轻男子行爱慕之举,也偷偷放一盏两盏流灯。闺中小姐也愿意写些诗文于流灯之上,将闺中所愿寄于上苍,一时颇为流行。 赵澜抬头去看,果然见一盏流灯于夜色中闪着点点星光。 “如今快戌时宵禁了,不知是哪家子弟如今大胆。”赵澜笑道。 可赵澜话音才落,竟又有三四盏流灯明明晃晃般升于夜空。这就有些不对劲了,可过了片刻,那流灯越来越多,竟是从各处飘出,尤其是大顺皇后放下远远瞧去,竟然也有数百个升于夜色中。 “小侯爷?”一旁扶着赵澜的宫役下意识去瞧他,眼中骤然浮现几分惊异。 如此多的流灯,怕只有那位天下最尊贵的人才敢这般做了。至于为谁而放,众人心中自是有数。 赵澜张了张嘴,眼中茫然之色更重,此时也不回房了,只出神一般盯着这弥漫整个夜色的流灯。 大顺宫中,圣皇将一个亲手扎的流灯点了灯火。此刻他瞧着这灯火,分明有些威严深刻的容貌最是肃然,此刻却带了万般柔情一般将那流灯一松,瞧着它渐渐升于夜空中。 “圣皇,夜色重了。”寇连进这会儿上来,将一件披风小心覆于圣皇身上。 圣皇拢了披风,瞧着漫天的流灯神情温柔缱绻。他知晓他的小君子仍旧心有芥蒂,故依然不愿入皇宫一步。 他不强求,生死都经历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驷车府。 许典手一松,一盏流灯慢慢升于空中。于漫天的流灯相比,这一盏流灯实在不起眼,轻易混于其中,而后又不知飘向了何处。 “唉。”许典身后的管事稍许叹了口气,又不由摇了摇头。 许典来大顺后,他就在许府做管事了,跟了许典好些年,算是许典的半个亲人,也就知晓许典许多不为外人所道之事。如今他年岁大了,许典也没叫他回乡去。说是仍旧留他帮忙,实则是替他养了老。 这管事仍旧恪守主仆规矩,可有时也真心有些为他心忧。 “许大人,您又何苦如此,那位小侯爷沾不得,他是圣皇跟前的人。” “我知道,世间的感情有千万种,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我只要知道他开心自在就好。” “您啊……不若您同夫人明言罢了,反正夫人待您也无意,想来不会在意。您既只慕蓝颜,不是那小侯爷,便再寻个其他人悄悄接来府中就好。这些年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寻个人同床共枕,总归也是出双入对有了体己人了。” 许典多年不近女色,不是旁的,实在是他于红颜无意。 原先最初的那位夫人入府后,许典说是忙一心扑在军务上,可当真抽不出半点时间也是他自己的原因罢了。 后那位夫人抑郁而亡,说来也是个惨事。 因许典相敬有余,却从不亲热,头位夫人难免寂寞,一时便同她那表哥行了逾越之事。后被许典撞破,他本有意成全二人,谁晓得那表哥却是落荒而逃离了神都。 那表哥逃走后,那位夫人几天后偏生有了身孕。她也是有傲气的,若与她相通之人拼了命要带她走,她又有何悔? 谁晓得跑了。 如此一来,那位夫人心中郁结难消,请了大夫瞧也没用。再好的医术也救不了一个自己想要寻死的人,此后她就渐渐人形消瘦到最后咳血,后来人就没了,孩子自然也没保住。 为保那位夫人清誉,这其中种种事宜自然未对外说明,如此也就过去了。 管事回想往日种种,有心再劝,便见许典转身回了房睡觉去了,当下也只得将话语咽下。 此后七日,神都夜夜流灯漫天,各处引为盛事。而每夜待流灯稍散开些,赵澜回屋入睡后,周显也总从密道中出来,拥他而眠。 自然因为此事,赵澜虽不知晓具体如何,却也猜得到周显那儿上奏的折子怕是能堆满半个屋子了。 第78章 建造行宫 夜半时分, 原就浅眠的赵澜只觉有人稍稍掀了他身上的几分薄软柔被, 冷风稍灌入些许赵澜就醒了过来。 夜中时常来拥他而眠的人赵澜自然知晓是谁,所以这会儿赵澜也不曾讶异,只是假装不经意般挪动了下身体, 自个儿往里间睡了些, 好将多余的空地让些出来。果然不过片刻,他身侧便躺下了一人, 随后又翻身收拢他腰腹,将他抱在怀中。 赵澜复又闭眼, 只是这回没了睡意,辗转许久都睡不着。 “朕吵嚷了小君子了?” 约是见赵澜一直翻来覆去并不安稳, 周显稍松开了几分,便有些不放心的去试探赵澜额头。 “不是,想来是我这些时日无所事事,白日又多番休息难免精力充沛,夜间醒了就不大睡的着。” 周显低下头在赵澜脖颈处轻吻了几番, 软被之下的手便在赵小君子身上揉捏起来。 “小君子前些时日虽病了, 可到底调养了许久, 如今小君子年少,想来精气神十足也就难免身子有些焦躁。” 赵澜皱了皱眉,却是扯住了周显的手腕,“不是,你别动我。” 周显低叹了声,也就收了手只在赵澜后背轻轻拍扶, 如同安慰小儿一般。 许久,周显见赵澜还不曾入睡,思索了片刻不由道:“过些时日朕打算着人勘选地址在兴南府建个行宫,兴南那儿风景宜人,气候不似神都难捱,到叫小君子每年到了夏日或是冬日总是不得劲儿。” 赵澜左右也无睡意,索性阖眼随意搭上话来,“你怎么突然想建行宫了,帝皇别宫建造向来劳民伤财。” “无碍的,朕一统天下以来,诸国财富尽数堆积于神都,加之这几年大顺也少了战争,不少士兵回乡休养生息增加了人口,抽调役夫建造一座行宫不碍事的。” 赵澜无意识捏紧了周显的衣袖。 周显为哄他,仍旧轻笑着在赵澜发旋上亲了下,温言道:“神都皇宫多有肃穆,人员更是繁杂了些,自然叫小君子不乐意时常入宫。可这弘昌馆一处偏殿又小了些,小君子时常住着怕是憋闷。 若是在兴南府那儿建造行宫,日后朕同小君子每年抽一二月去那儿长住。那儿谁都不让去,只有朕同小君子,到时候小君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不会有人扰了咱们的兴致。 再说,那儿确实四季宜人,风景更是婉约清秀,是个养身体的好处。小君子就是不爱听也该知晓,你这身子骨实在差些,需好生养一养的。” 周显这会儿一下絮絮叨叨起来,竟半点不似那个威严的圣皇,只是一心一意哄劝着赵澜。 赵澜只觉眼中浮现几分热意,索性转了个身,脑袋一下埋在了周显的肩膀处。 这些时日来,这还是赵澜头一次如往常一般与周显相拥。周显下意识手指轻颤了几分,而后愈发用力按住了赵澜的肩膀将他压入怀中。 “…这行宫朕想了,到时候就着诸国的工匠来,将原先诸国的宫殿特色都建造进去,小君子便可浏览诸国风情了。 另外将南赵的宫殿落于主殿,虽南赵离这儿远些,时常往来多有不便了,此事朕也实在没法子。到时候就委屈小君子,便在行宫处的南赵宫殿居住,也算安慰几分。” “嗯。”赵澜应了,却带了点鼻音。 周显手一下没一下的顺着赵澜的长发。 “…这行宫可得取个名字,朕想就叫澜宫,小君子觉得可好?” “不要。” 赵澜拿鼻尖蹭了下周显的脖子以示反对,直接叫澜宫太明显了,他才不要一个人被骂。 周显故意逗他,“那小君子想取个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那还是朕取吧,南赵之人多好玉,不若就叫玉华宫吧。” 玉华二字出自前人诗句‘杖玉华与朱旗兮,垂明月之玄珠’,玉华二字有‘最精美绝世的玉石’之意。周显说南赵多好玉,又言明行宫日后是他同赵澜入住之地,却仍旧是隐晦点名了行宫为谁而建,更是夸了赵小君子一通。 赵澜在南赵虽然不曾好好学习,可终究师从大贤,不至于当真如同山间野人般不解周显话中之意,顿时心中升起几分羞燥之情。 周显放缓了声音,一字一句慢慢又讲了许久,只等赵澜再也没回应传来睡着为止。 周显这才止了话语,而后也合了眼假寐。这会儿他倒是一下也没了睡意,只拥着怀里的人想些杂事。 自诸国尽亡以来,大顺便陷于极大喜悦的氛围中,就算是原先的朝中老臣也多有懈怠。他们完成了一件注定会记入历史,然后叫后人歌功颂德的千秋功业,这难道还不够吗? 这是么多只得骄傲跟自豪的一件事。 可是周显不,他虽然也裁剪军队,但那是为了让战争而凋零的人口大量增加,而核心真正的强兵悍将他仍旧保留着,一如既往重视。 他有更大的野心,所以他不满足于大顺眼前的一统。因为这不算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整个大顺历代君王的努力,到他这儿刚刚时机成熟了而已。 野心跟欲望让他没有被这漫天的荣耀跟功绩迷了心神,他要开创更大的功绩,他要将大顺打造成一个无敌的盛世,他要让大顺七州六府之外的外族尽数臣服,然后他还要派遣军队再往外拓展,他想做到真正的万邦来朝。 所以诸国的财富汇聚而来,无数的财宝让府库都堆不下的时候,他也没有建造多余宫殿,只是随着他身份的提升,将大顺皇宫在原有的基础上改进了两三次罢了。 可王权富贵终究抵不过死生之事,生前再大的功绩弥留之际一切也尽数烟消云散。 他跟所有的君王一样,在晚年的时候他的野心跟欲望在消散,周显觉察到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圣人啊。 他愈发贪图几分现有的安逸,也愈发有些沦陷在温香软玉的赵小君子身上。 不过跟那些君王比来,周显不是因为自傲自满才如此,他也能觉察到自己的变化,可是他也并不觉得后悔。 罢了,罢了,他此生的功绩已经足够大了,足够留于后世之人评说,也该留些给后世的子孙去奋斗的。若他将一国之事尽数做完了,那么他的子孙又能做什么呢。 思索了许久,周显也渐渐当真睡着了。 赵澜醒来时,周显已然不在了。 他醒来的晚,周显要上早朝仪,故赵澜知晓周显都是着了单衣返悄悄从密道返回甘泉宫。甚至周显也不在他这儿洗漱换衣,便是怕有动静吵嚷了他, 赵澜现在习惯醒了仍旧在床上躺一会儿,待梳洗用了早食,赵澜犹豫了会儿,从重回神都之后头一次出了弘昌馆,然后就去了驷车府。 如今许典就是一个普通守门的士卒,倒是比着往日空的很。几日轮休,他不似往日能尽数在宫中当值,故赵澜去寻他也不必等他到午时才有空。 得圣皇恩典,许典如今虽仍旧留了驷车长的爵位,府邸自也不曾收回去,可如今驷车府到底清冷了许多。许典之事因他而起,赵澜对许典也多有愧疚,故去驷车府时便叫人准备了好些礼物送去。 他重找许典习剑,不过赵澜如今才修养一月多时间,嗓子都不曾康复,哪里能吃得消。半个时辰左右,赵澜便喘气的厉害,之前伤了的左臂也有几分不适。 噌。 许典轻松挑落了赵澜手中的利剑,而后自行上前几步将那利剑拾回放置于架上,“今日到此为止吧,小侯爷身体还需好生休息,实在不适继续习剑。” 赵澜揉着手臂,接过许典又递给他的干净巾帕笑了笑,“我好些时日不曾动弹了,那叶桂一天天给我喝药,实在受不住了。 许大人可知我有时悄悄倒了药,方能免受口舌之苦。可是得寻些好法子,这叶桂如今也精怪,难以骗他。” 赵澜原是说笑,可许典却皱了眉肃穆道:“小侯爷不该如此的,一会儿我会叫府中管事去一趟弘昌馆,将小侯爷私倒汤药之事告知叶大人,叫他日后亲眼瞧着小侯爷喝完。” “许大人!”赵澜难得今日好了几分心情,不由同许典打趣,谁只晓得许典要告状。 “良药苦口利于病,小侯爷不该乱来。” 见许典不曾示弱,赵澜气的脸都红了,当下有几分跳脚。 许典自顾自将院落收拾了,而后拍了拍手瞧了天色,无事一般道:“小侯爷可要留下一同用午食?” “不了,我走了。”赵澜叹了口气。 许典也不留他,只是果真叫了一名管事要随他一起回弘昌馆去见叶桂。 自驷车府一行后,接下去几日赵澜可是困苦。叶桂知晓了赵澜私倒汤药之事后,每每都要亲眼瞧着他喝完,可把赵澜折腾的享受了好一番的口舌之苦。 赵小君子实在是悔不当日。 来了几分脾气的赵小君子很是同叶桂斗智斗勇了几日,最后还是败在了叶桂的苦口婆心之下。 他这儿好了些,赵澜终于敞开几分心怀写了一封信给赵玉。 自伏逸死后,他便从不敢主动跟赵玉提起往事。可如今逝者已矣,加之他也知晓空悬寺寂寥,他姊姊虽快回来了,但难免苦闷,便不愿再逃避般写了信件。 空悬寺离这儿不远,一来一回,第三日赵澜就收到了赵玉的回信。 信中赵玉说见他如今恢复不错,心中也倍感欣喜,只是赵澜马上十七了。这般大的少年,就是寻常黔首子嗣也该娶亲生子了,何况赵澜。 故赵玉提及了此事,想为赵澜物色一二人,待定了人选,等赵玉回神都立时就可以过礼拜堂了。 第79章 娶妻娶贤 这些时日在皇宫当差的宫人们总算得了几分轻闲, 偶尔也有一两个小宫女聚在偏僻处走廊说说笑笑。 前些时日宫中气氛实在紧张了些, 盖因那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心中不畅,他不高兴了,自是无人能高兴的起来的。 不过这时日也算是熬了过去, 如今圣人心情颇为舒适, 也没听着在承德殿、岐阳殿那儿当差的宫人遭了罪。这般,宫中各处管事也难得露了笑脸, 便叫下头的人也轻松几分。 这日天色正好,圣皇难得于居室中小憩了会儿。待一刻钟后睁了眼, 却是忽道:“这些时日小君子身子恢复的如何?可去叶桂那儿问过?” 寇连进侍奉在一侧,当下就道:“甚好, 叶桂每日间为小君子瞧两回平安脉,来回复说小君子恢复的很是不错。” 圣皇仍有些不放心,“叫石少韫去瞧过了吗?” “昨日也去了,石少韫回来禀告也说甚好。” 圣皇这才信了寇连进所说之话。 只是等圣皇稍稍活动一番,拿了竹简要批复奏章时, 寇连进倒是露出几分犹豫之色。思索了会儿, 还是上前试探道:“启禀圣皇, 小君子身子到好,只是另有一事……” “你个老东西还学着留半句话了,说就是了。” 寇连进闻言便知晓这会儿圣皇心情实在不错,心中稍松了口气,立时道:“明察所那儿有人来报,说是这些时日赵姬同小君子书信来往密切。” “她都同小君子说些什么?” “她…她想为小君子娶一门亲。”说话间, 寇连进悄眼去看圣皇神情。 圣皇将小君子看的如何重他哪里能不知晓,如今简直是圣皇的命根子,恨不得时刻捧着含着。 赵小君子若是娶亲,怕是要惹恼了圣皇。 寇连进心中一叹,到也有些抱怨赵姬。好容易安生几天,她何苦想起这茬。再说,娶再好的妻子,又怎么能比的上圣皇呢。 只是预想中雷霆之怒竟然不曾发生,寇连进心惊胆战下只见圣皇怔然了许久,而后凝皱了眉目将手中刚刚执起的笔搁置于案台之上。 “小君子快要过十七生辰了,朕也知晓赵斐子嗣不丰,膝下只赵姬并小君子两位孩儿,算来小君子是到了该娶亲的年龄了。” “圣皇?” 圣皇揉了揉眉心,“该娶的,小君子因朕之故,如今怕也没什么好名声。可朕也不愿叫人以为他是朕随意作践之人,若无妻眷子嗣,终究让人发笑。” 寇连进不曾想圣皇作如此之想,到是叫他原来的提心吊胆尽数做了无用功,不由垂目不语。 “赵姬为小君子挑选的如何了?” 寇连进这才赶紧道:“并不顺利,原赵姬虽是南赵人,可终究嫁了许大人。若是抬了许大人的面子,也能选一二门好亲。可如今许大人这儿不尽人意,加之世人多言小君子时常出入宫闱,难免有所偏颇,世家清贵显赫之人自然是不愿的。 倒是有些家世差些的,图小君子得圣皇看重,想求一时权盛,倒是愿意将家中庶女同小君子结亲。可如此也是多有试探,迟迟不与赵姬定下婚契,怕是想瞧瞧圣皇您的态度。” 闻言,寇连进便听到圣皇刺讽般笑了声。 “小君子为人仁厚良善,既要娶亲必然要选个温柔知礼之人。那些小门户庶女大多教养差些,不知道养出了个什么性子。若是闹的,怕是要叫小君子日夜难安了。” 寇连进赔笑了几声,此事却不敢随意评论。 “罢了,老东西你走一趟,选些年岁合适又性情好家世也说的上的女子画像来,朕为小君子定便是。那赵姬如今可没什么法子,选来选去回头定了个叫小君子闹心的反倒不美。” 寇连进这儿应下,糊里糊涂出了殿门。待外头阳光一照,热的他出了几分汗意,寇连这才回神。 嘿,这事儿他实在是没想到。 寇连进办事快儿,不过一日时间就办妥了。第二日,二十几幅少女画像便叫寇连进送到了圣皇跟前。 这画中少女姓甚名谁,出自哪里,如今几岁,性情又如何,他讲的一字不漏。 最终到也选定了一人,此女名为甘香,其父甘于在三十有三的时候携家眷归降大顺,甘于倒是有些才华,圣皇也曾留他做过近臣,后又外放。 甘于此人颇会投机取巧,他原是降臣,投降之前还亲手设了计谋捆绑了当时的守城之将,自有不少人瞧不起他。 如此,他仕途稍微有些不顺,兜兜转转没有升迁但也没犯什么错,反倒叫他的下属对他颇有几分真心赞词,为他不值。 甘于此人的好处便是稳妥,最是会瞧风向,为人又十分谨慎小心,如此也就不会日后做了什么错事拖累了赵澜。加之他极其媚上,对此事必然不会不愿。 至于甘香,她如今年岁十七,竟是比赵澜还大一岁。圣皇原是有些嫌弃她的年龄,可这甘香容貌不错,甘于也将之教导的温顺守礼,性情大度也懂诗书礼乐。 除此之外,便是这甘香小时有些多病,甘于就将之一直将养在府中,除却父母双亲外,甘香也不曾见过多少外人。如此,这甘香也不大知府外之事,想来不会胡乱说些话叫赵澜面上不好看。 这甘于在圣皇瞧来仍然有诸多不足,可在外人瞧来也实在是一门好亲了。 甘氏一族原也是显赫之门,甘于虽调来调去不曾升迁,可终究是朝中大员,日后凭着资历总慢慢也能熬上来。 如此,这甘香同赵澜的婚事也就定下了。 赵澜同赵玉那儿知晓此事的时候,赵澜还觉得颇有几分奇异的荒唐之色,赵玉却是十分欣喜,立时应了。 这些时日她多方书信来往为赵澜打听,什么歪七扭八的人都送到她跟前,还抬着脸颇为傲气,赵玉心中早气的恨不得撕了他们。 原照着赵玉的意思是她回神都之后赵澜举行婚礼,哪里晓得待定了甘香之后,圣皇那儿却是连日子都定了。 昏喜在一月之后。 赵澜早些成亲她倒是欢喜的,如此也可叫赵氏早早开枝散叶。只是太急了,这着急之人不是常人,还是那位同她弟弟牵扯不清的圣皇,实在叫赵玉心中怪异又不知怪异在何处。 可她实在也寻不到理由叫赵澜拒绝,也只得嘱托赵澜好生成亲完了昏喜。 一月时间悄然而过。 弘昌馆中早叫人重新布置,各处都透着喜意。 赵澜早叫人伺候着换了喜服,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更多的却是有几分忐忑不安。 成亲一事一月前也早叫人快马去往南赵通知赵斐夫妇,只是路途遥远,如今还未有赵斐夫妇回信,想来再过几日也该收到了。 无有亲眷长者主婚,圣皇到也考虑了,这场昏喜之礼便交给了太乐署布置,如此分明是十分看重。太乐署那儿也不敢敷衍,一应安排竟是有几分皇子们成亲的排场来。 赵澜同圣皇那点儿事儿,神都便是寻常黔首们都能说上几句来,毕竟漫天的流灯放了七日,谁都瞧见了。此番他偏生又成亲了,难免愈发热闹。 圣皇看重,又有太乐署承办,便是那些不愿来的也都至少送了礼来,毕竟不能落了圣皇脸面。至于来贺喜的,那也是不少。 赵澜一遍遍回忆了昏喜礼节,额头不由渗出了几分汗意。 他要成亲了。 这个认知实在叫赵小君子有些无措,一旦成亲,依照南赵风俗他便是真正的成人了。日后就是一家之梁柱,不能再依托于父母兄弟之下了。 虽努力做了全然的准备,可等到了黄昏时分,那甘家的新娘接来之时赵澜仍旧蒙了,只紧张的浑浑噩噩般叫人扶着,一旁太乐署礼官提醒他做些什么,赵澜便立时做些什么,他自个儿却什么都记不得了。又不知何时,礼官稍稍唤了赵澜几声,赵澜这才有些醒神般将手慢慢伸入软轿之中。 赵澜等了片刻,轿中甘香却未将手置于赵澜手心。 赵澜有些惊异,见一旁礼官凝了眉,赵澜一下竟然冷静了些许。他上前了两步,温言道:“你我虽未见面,可今朝你嫁我娶便是一世夫妻。富贵不敢言,一世安稳尚可许。” 那轿中似传来几分动静,而后赵澜只觉得手心传来些许布料的凉意,轿中之人这才缓缓下来。 待人从轿中出来,赵澜诧异看了下礼官,礼官面色也颇有几分怪诞。 这甘香虽年已十七,岁数大了点,可听说生的体态轻盈容颜柔美。可眼下这甘香身材有些瞧不出来,因她一身喜服做的甚大,遮住了手脚,头上更是盖了一块红绸遮掩了彻底。 可即使如此,宽大衣袍瞧不出她具体身形,可她生生比赵澜高了半个头。旁的时候也好,可这会儿赵澜站于她身侧,恍惚间只觉她身形都比着赵澜宽阔了几分。 再则大顺女子出嫁,是以孔雀扇半遮面为礼,并非如这甘香打扮。 这功夫来贺礼的众人也愣了,虽不敢大声笑出来,却也心中腹诽,想来是圣皇终究不愿赵澜娶亲,特意选了如此之女。可这昏喜之宴又办的如此大,实在叫赵澜的脸面都落尽了。 怪不得甘于一直将其女儿藏于府中,外人甚少得见。便有求娶之人,甘于也一直以甘香身子不好以为推辞,原来竟是这样身材魁梧又相貌丑陋的女儿。毕竟若是不丑,也不会以红帕特意覆面。 赵澜听着四周窃窃私语,不由面色发红。当下也有几分怒意,只想等此事完了好生同周显闹一场。 娶亲生子本就是他身为赵氏子弟的职责,原就无可厚非。可周显若实在不愿,也不必如此玩笑于他,叫他如此难堪。 那礼官见赵澜面有怒色,不过竭力压抑罢了,不由赶紧回神,努力扯了笑容叫赵澜牵着那甘香赶紧行礼。 一番折腾,那礼官也有意加快了些,待礼成好赶紧叫甘香先行回新房去。 因出了甘香一事,诸多宾客有心猜测圣皇怕是心中实则不喜,一时后悔之前揣摩错了圣人之意,故不敢多留,加之赵澜也神色不悦,是以这昏喜晚宴竟是早早便结束了。 赵澜气的有些狠了,一个人连喝了好些酒,这才晃着去了喜房。 一路之上,赵澜到也冷静了几分。 这甘香容貌怕是不尽人意了,如此也就罢了,只不知性情如何。若是性情好的那倒是也无碍,总归娶妻娶贤。若是不好,赵澜实不敢想日后弘昌馆中乱糟糟的景象。 吱呀——赵澜犹豫了下,终究推开了房门。 第80章 今为赵妇 屋中烛光明亮, 赵澜虽有些醉了也瞧的清楚, 那甘香这会儿安静坐于床边,那身量瞧着竟比站着宽阔些,好生叫赵澜瞧的心气儿不顺, 只当叫周显给戏弄了一回。 心中一叹, 赵澜揉着眉心寻了位置坐下,他酒量不好便想等这会儿的头昏脑涨过去些。这甘香虽容貌差些, 可这事儿怕也不是她能做主的,赵澜也不愿迁怒了她。 稍一歇息反倒酒气上涌, 赵澜迷迷糊糊却是趴在案桌上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澜只觉额间传来一阵湿润的凉意, 如此倒是激的赵澜下意识直起了身,下意识开口道:“谁?” 待出了声,赵澜也一下看清了如今是谁站于他身侧,可也正是看清了,赵澜原本还有些睡意的双目立时瞪的浑圆, 甚至憋了口气都忘了换。 约是见赵澜当真惊着了, 他身侧之人搁下了手中巾帕, 随后又上前几步动作十分轻柔的在他面容上轻轻抚过。 “是朕。” 赵澜面色憋的通红,闻言却是猛的推开了对方。 “你疯了!?” 赵澜满目的不可置信,甚至浮现几分惊恐之色,这房中无人进出过,哪里还能不明白周显做了什么。加之此刻周显分明穿了一身宽大的女子喜服,他甚至将原先的胡须尽数剃净了, 倒是露出一张比往日显得稍微年轻几岁的面容。 怪不得那甘香身量如此不对。 可周显只是带了几分浅笑安静的瞧着他,直瞧的赵澜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你……”赵澜方一开口,心中又涌起另一股复杂之情,叫他胸口沉闷的厉害。 周显今日如此做,他稍许落了面子还是其次,可今日由太乐署承办昏喜之礼,来了诸多宾客,但凡出了一丝岔子叫人发现了周显的身份,他怕是要沦为一个天大的笑话,甚至是一个‘留名’史书,叫世世代代的人一直发笑的笑话。 赵澜知晓他双目已经模糊了几分,不由稍稍撇开了几分脑袋不去瞧周显。 周显倒是神色平静,他只是上前牵了赵澜的手,将有些僵硬的赵澜带到床边叫赵澜坐下,而后带了几分笑意开口,“良人。” 赵澜徒然听到周显开口之语,不由转回了脑袋死盯着他看。几番要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原本模糊的双目再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周显反倒笑着温柔替赵澜擦了擦眼泪,一字一句道:“今日与小君子拜堂的是我,你我有司媒为证,天地告慰,满朝诸公礼贺,此次并蒂成双,一世求安。” 赵澜只睁着眼不断落泪,鼻尖也泛了几分红意。 周显抬了手,将自己身上那宽大不便的喜服外套脱去,随后又起身去拿了巾帕来给赵澜擦拭了面容。后又附身将赵澜身上厚重的喜服脱了,只余单衣。 待周显又端了净水竟是要跪下抬了赵澜的脚给他擦洗,赵澜这才惊醒般躲避了,“不要…你不要这样做。” 赵澜只觉自己心头一下滚烫的厉害,他自始至终未曾全全然然的信任过周显,虽有梦境之故,可伏逸所说又如何没有道理呢。 自古人心易变,何况帝皇之爱。 周显对他千般好万般好,但赵澜从来不认为周显会为了他做到这般地步。他这不是丢弃了一个圣德上皇的脸面,他连一个普通男子的脸面也全全然然的丢掉了。 可周显只稍稍抬头同赵澜对视,目光温柔又透着极其坚定的深刻。他扶过赵澜的小腿,将他的鞋袜脱下后放入净水之中侍奉梳洗。 等擦净了,周显回身坐回赵澜身侧拥抱住他。 赵澜穿了单薄的里衣,他能感觉到周显的胸口发热的厉害,浑身更是也轻微的颤抖着。 “你……”赵澜一开口,他才发现他声音哽咽的厉害。 “良人。”周显抱着赵澜的肩膀,“今日礼成,我为赵氏妇。” 他这话叫赵澜双手下意识捏紧了周显腰侧衣物,一下只觉双目炽热的厉害,不由头一低埋入周显脖颈边再忍不住大声哭起来。 “为什么,你不必为我如此,你明明知晓我有意逼你,你明明也知晓其实我为我姊姊做了许多事,我知晓我计谋不足却也不甚害怕,不过是知晓你不会因此责怪罢了。你明明都知晓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待我!?” 这回赵澜不再控制自己,他扯着周显的衣服哭的极大声极大声,又胡言乱语喊着些什么,似要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尽数发出来一般。 周显一手抱紧了他,一手顺着赵澜的发丝抚摸,面上带了满足的笑意。 “…澜儿……” 万般言语终究苍白了,最终周显也只是一句句唤着赵澜以此安抚他。 一夜红烛尽。 赵澜睁眼时只觉眼睛十分酸涩,不由难受的揉了揉眼敛。 只片刻,他便叫人握住了手,而后柔软的触感从眼睛处传来,“有些红肿,一会儿叫叶桂瞧一瞧。小君子呆着莫要动,先叫人送来热水敷一下。” 赵澜面颊浮出几分红晕。 他昨夜大哭了许久,只叫眼睛哭的干涩了才停下。后同圣皇二人因动情而稍稍胡闹一回,实在疲惫便相拥入眠了。 想起昨夜之事,这会儿赵澜只觉心头稍稍轻松了几分,当下不由轻笑了声。 “小君子笑些什么?” 赵澜见周显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套早准备好的常服自己穿戴着,却还有空分了心神关注他,心中只觉得十分畅快。 “无事,只是见今日天色好,心情也好罢了。” 见赵澜不肯言明,周显也不强求,只将自己穿戴好了,又回床边拿了衣物替赵澜穿戴。赵澜稍一怔,随后又立时自然起来。 二人尽数穿戴整齐了,周显这才轻扣了几下案桌。 吱呀——当下门打开,却是进来三四人。 当先一人竟然穿了一身喜服,不过手上却端了一盆净水。她身后跟了四个仆役,可这四个仆役尽数容貌极好,身量更是环肥燕瘦齐全。 只是她们瞧着面色都不算好,尤其是当先那人,原就生的身形纤弱,这会儿更是面色白的厉害,走路间一步三晃像是要晕倒模样。 赵澜凝皱了眉,看了看当先那人,又看向周显,“她是?” 忽听有人出声,当先那女子只浑身一抖,仿若受了极大惊吓一般松了手中面盆,当下叫水飞溅了一地。 此番变故那女子立时吓的再也站不住,却是脚一软跌跪于地。不止是她,她身后其余之人也是面色惨白连连磕头。 她自小养在深闺,目之所及皆是父母女婢,尽数待她温和,哪里经历过这般。加之她尚且记得几日前有人领她入宫,那高坐之上的人目光凌厉,神情威严而凝重,叫她心惊不已。 “甘氏满门之性命尽数于你手心之上,此后行事你可千万要小心谨慎的好。”那时甘香还有几分不明,可此时全全然然都清楚了个彻底。 “出去。”周显有些不耐了,这些人吵吵嚷嚷叫他十分心烦。 这功夫,外头又来了人,却是寇连进领着人将那已走不动到的几人尽数拖了下去,而后又有人快速扫净了屋子。 一会儿功夫,赵澜叫人覆了热帕。 “可好些了?”周显陪在赵澜身侧,有些忧心的隔着巾帕轻轻抚着他的眼睛。 “没事儿,好多了。” 换了几轮,赵澜确实好多了。 原周显是立时要唤叶桂来的,可赵澜前几日叫叶桂逼着喝药,如今见了那老头就发怵,不由使了浑身解数叫周显不要唤叶桂来,总算叫周显妥协了。 二人一块儿用了早食,赵澜就瞧见周显叫寇连进留了些许东西,而后便将其余人尽数打发了出去。 赵澜探头一望,却发现是假须。 男子二十以养须为美,加之胡须能叫人看着更加可信威严,是以大顺朝堂诸公多是蓄须之人,圣皇更是如此。 昨日他为‘人妇’,便将胡须剃干净了。不过这事儿到了这会儿,可就麻烦了,自然得用假的假装几日。 赵澜歪靠在一侧见周显动作,不由捂着肚子肆无忌惮哈哈大笑起来。 周显原就不会捣鼓这假胡须,正有些无措结果忽听赵小君子在一旁瞧着他大笑,顿时好气又无奈。 “你啊…朕又是为了谁?” 赵澜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为了…哈哈…为了我又如何…哈哈哈…既是我赵氏妇,哪里有妇人长胡须的…哈哈哈哈哈……” 周显神情纵容般走到赵澜身侧,抬手将他从榻上扶起,又端了杯茶水给他。 赵澜喝了几口顺气后,这才笑意渐渐止住。 外头寇连进领着人守在门口,这会儿听着领头传来赵澜的笑意,当下不由松了几分心神。如今这天变了,赵小君子开心了,圣皇也会开心的,那么他们这些仰仗一朝天子的人也就开心了。 屋中。 周显终于将假胡须黏贴了,这才道:“耽搁些许时间,朕要回去了。” 赵澜点点头,不过想了想还是问道:“方才那女子是甘香?” “昨日叫人送来的,她自小养在深闺,如此变故怕是吓坏了。性情倒是不错,可惜有些过于怯懦了。”周显想起甘香,言语间不甚满意。 赵澜又同周显说笑了几句,周显实在耽搁不得,这才离去了。 待周显走后,赵澜便叫人领着去瞧瞧甘香。昨日同他拜堂成亲的虽是周显,可日后府中人知晓的他的夫人仍旧是甘香。 赵澜稍稍宽慰了甘香几句,可甘香性情实在胆小,许久也不见甘香好一些赵澜也就离去了。想来如今叫甘香一个人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她一个深闺女子,性情如此也怪不得她。 第81章 何须委屈 五年后。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之时, 冬季的寒冷已然退去, 气候转暖又不似夏日炎热,十分叫人喜欢身上盖了软被好生歇息。 只睡的半睡半醒之间,赵澜翻身往一侧探寻了一番, 寻不到想寻之人后他才稍失了几分睡意迷糊睁开眼。 他才有动静, 便有两个垂眉低目的宫人上前来掀开了帘子瞧他。 原放下的帷幔这会儿叫人撩开了些许,外头的光亮透入几分, 赵澜索性坐了起来打着哈欠询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回侯爷,正是辰时时分。” 赵斐身体不好, 终究在三年前一病不起。赵澜当时还叫石少韫赶回南赵去医治赵斐,但到底不敌寿数, 无力回天。如此,赵澜就正式得了安乐侯的爵位。 赵斐去后,又一年时间,穆莞尔得了风寒发病,可她却不愿叫人来替她瞧病更不要说是吃药。分明是不想独活要随赵斐而去模样。赵澜同赵姬远在大顺, 知晓此事时穆莞尔也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双亲离世, 赵澜同赵玉二人自是悲伤难言。可距离二人离世也有两三年时日了, 总归叫赵澜姊弟二人看淡了些。 不提往事,这会儿赵澜困倦的点了点头,这时间周显怕早去上早朝仪了。寻常若是事少些,早朝仪结束后周显还能回来陪他再睡一会儿,可这天下之主终究忙的很,大部分时候便是赵澜一人睡到睡够了醒来为止。 见赵澜有要起的意思, 两位宫人这便将帷幔往两侧仔细挂好。一会功夫,又进来七八个宫人,各数或是手捧衣物或是端了洗漱之物,早对赵澜居于岐阳殿甘泉宫的行为习以为常。 赵澜叫人伺候着洗漱了,又用了早食,而后便一副惫懒的模样半靠在软塌询问,“圣皇如今可是在居室那儿?” “是。” 赵澜点点头,不一会儿就慢慢起身,而后颇为随意的往着甘泉宫外走去。 五年时日,他同圣皇那几分关系又有何人不知呢。赵澜也不是往日那个稍许亲近便要面红羞涩至今的少年了,他如今愈发随性惫懒,分明已然不在意了身后之名的模样。 如今不管他如何做,做些甚么,史书之上注定会留下他的名字,他的事迹。 以侍而媚上,一个并不好的名声。 可比之他,圣皇都不在意了,原本他的一生功绩足够史书夸耀,后人歌颂。可他近些年丝毫不再遮掩,只成日同赵澜厮混在一起,向来纵着宠着赵澜。如此,他自然日后怕免不了成为一个毁誉参半叫人说道晚年沉迷男色的帝皇。 既如此,那赵澜索性也不再过多在意了。 身后之事烦恼的是未来人,又同他何干。 赵澜一路而过,从无一人阻拦赵澜。这般长的时日,又有谁不知晓赵澜便是出入后宫各处宫殿也十分随性,就是圣皇知晓了也从不责罚。 朝中诸公不是没有上奏过此事,赵澜终究是男子之身,肆意出入多有不便,一旦惹出了秽乱宫闱这事儿,扰乱的可是大顺的皇室血脉这等大事。 不过这些奏折最终也不了了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再提起了。 …… 居室。 吱——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叫人猝不及防推开,屋中原坐于下方正在交谈之人立时凝眉看向来人,略微有些深刻的眉眼透着几分恼怒。 果然,这人定眼瞧仔细了便发现他所想不差,这居室能不经通禀便随意进来之人果然是如今神都谁都能说上一二分如何得圣皇看重的赵侯爷。 这赵侯爷这会儿穿戴虽尚算整齐,可他并不佩戴腰封,瞧着就有些失仪。又见这位赵侯爷走近了几步,容貌也就瞧清了。 他倒是遗传了赵斐的样貌,容貌虽不俗却并没有帝王之威,只是眉宇间反多了一股文人雅士的风流之意。 赵澜自是觉察到有人在打量他,他到也不在意,相反他瞧清了屋中之人后还略微挑了下眉。这会儿同周显交谈之人不是旁的,竟然是那韦国璞。 赵澜可还记得他跟周显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到一本正经冒充了这韦国璞。 这韦国璞是秉承父辈余荫,自身才华有限,非是圣皇信任时常倚为臂膀之人,故赵澜也就只见过韦国璞几次。 真正的韦国璞年龄瞧着跟圣皇差不多,不过是国字脸,稍许发胖且眼角细纹繁多,胡须也多了几分灰白之色,瞧着他的神色自然也说不上好。 赵澜眼神虚虚撇过韦国璞,嘴角挑了一丝讽意几步就略过了他。 “澜儿来了?” 圣皇这会儿稍抬头,目光温柔沉静的望着赵澜,说话间又抬手招了下,神情动作分明极其的亲密。 如此自是叫韦国璞眉头愈发凝皱不悦。 赵澜见韦国璞在,终究给了圣皇几分脸面,隔了还有几步远时稍稍行了礼。可这功夫,圣皇却是起身拉了他笑道:“坐朕身边来,今日这般起的早?” 赵澜眨了眨眼,“腹中有些饿也就醒了,不过圣皇这儿怕是国事商谈,我不耐烦这些事儿,总归与我无关。” 说罢,赵澜就绕开圣皇往居室一侧小隔间走去。那儿原是个小屋子,寻常是圣皇小憩之用,连同居室这儿不过隔了扇小门罢了。 见赵澜当真离去圣皇也不气,只是无奈摇了摇头。一会儿见赵澜绕过了拐角,圣皇心中一叹竟是撂下了韦国璞自个儿也跟了上去。 进了屋子,里头软被高枕早叫人铺垫好了。 赵澜自是听到身后传来关门声,他未回头却笑了声,待手方要解开外袍却是周显在身后稍稍环了他,而后轻笑道:“朕的澜儿可是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澜儿可是怨朕这些时日陪你的少?” 说话间,周显绕到赵澜跟前,已然习惯一般替他仔细解下发冠,又替他将外袍脱下。 赵澜只伸开手随他动作,过了会儿只嘴里轻轻哼了声。 周显笑在赵澜现下只剩下单衣的后背拍了拍,“咱们刚在玉华宫那儿住了两个月,朕虽叫人将各处要处理的奏折运去玉华宫,可到底堆积了些许事物。 朕这些时日是冷落了澜儿,澜儿便体谅体谅朕。过一二月,待这儿神都又是炎热难捱了,咱们再去玉华宫可好?” 见赵澜仍旧兴致缺缺,周显笑在他额头亲吻了,“是朕想岔了,玉华宫虽好,可澜儿同朕哪里有年年去的道理。 说来因鲜氐归附大顺已然有五年时日,隶州那儿也风调雨顺的很,说是出了好些祥瑞。若是澜儿觉得无聊了,待到了秋日正是爽朗之时,咱们就北山巡游可好?” 帝皇巡视天下大部分都是帝皇为了彰显功绩,自然帝皇巡视也能加强几分对各州各府的控制,这是好处,坏处则是帝皇巡视十分劳民伤财,甚至会影响一地百姓的生计。 赵澜想不到那么深远,他听着外出北上,说不定能瞧一瞧鲜氐的草原风光,当下还真起了兴致。 见赵澜露出笑意,周显这才拉他上了床,又给他盖了软被。 “澜儿既还有些困顿就再歇息会儿,一会儿朕将朝堂事料理了再来寻你。” 赵澜靠在软枕上,看周显此刻温柔小意小心讨好的模样,不由抬了双臂圈了他脖子将之拉下几分,而后半闭了目吐着几分热气去亲吻他嘴角、脸颊、脖颈…… 周显叫他扰的呼吸也加重了几分,“…澜儿…韦国璞还在外头等着……” 赵澜只模糊的哼了声,手下移去扯周显腰封。他这儿一动,周显腰封所佩戴的失物立时发出清脆的撞击之音。 周显浑身燥的慌,到不是旁的,实在是这儿离着外头就隔了一扇小门,什么声响外头都能听清几分。 “澜儿…澜儿……”周显自己心头也滚烫的厉害,仍旧只得虚虚的抓了赵澜手腕。 赵澜虚瞧了他一眼,仍旧自顾自抽开了周显的腰封。 他自然知晓周显真要不愿,他什么办法都没有。可也知晓无论什么时候,周显也没法拒绝他。 果然,这会儿周显似无奈一般叹了口气,手一抬抽回了腰封。见赵澜有些生气的瞪着他,周显将腰封带了几分急迫之意重新束于衣物之上,而后凑到赵澜耳边快速道:“澜儿等一会儿,朕出去叫韦国璞先行离去,不过片刻就回来可好?” 虽骤然叫韦国璞离去,韦国璞也能猜到几分,可终究比他还留在外头要好。 说罢,周显就要起身。 可他才动作了,赵澜就扯了他的手臂重重拉了他一下,周显猝不及防之下往后倒了几分,赵澜立时翻身连带软被压了上去。 “澜儿?”周显哭笑不得,只道怕是这些时日哄的少了,叫赵澜心生不快,方才韦国璞神色也不好,又叫赵澜有意报复,故这会儿想折腾几分。 想罢,周显虽有几分忧心尴尬之色,可瞧着赵澜又分明全然是包容。 赵澜半压着周显竟发现他卸了力道,这会儿也不想着起来了,竟还一手环了他肩膀,分明是随他的模样了。 他连外头有人听着都不管了。 赵澜心中有些酸涩,不由俯下身脸颊在周显脖颈处蹭了蹭。 周显心口跳的厉害,抖着手去解赵澜单衣,这会儿却是叫赵澜抓了手腕,“算了,我故意闹你呢,一会儿你就出去吧。只巡视之事可是应了我的,不准反悔。” 周显一怔,实在叫赵澜软了他全部心肠。他慢慢凑到赵澜耳边,轻声道:“这些时日是委屈了澜儿,待叫韦国璞离去了,朕如何澜儿说了算,可好?” 赵澜却忽的一口咬了周显的喉结,手颇为肆无忌惮的在他衣物上胡乱扯了下去,而后轻笑道:“我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可是我的夫人,是正儿八经拜堂行礼入了我赵氏为妇的。自古我从未听过有夫人拒绝郎君的,我若不想委屈,你又能拿我如何?” 说话间,赵澜就在周显胸膛处隔衣狠狠拧了一下,叫周显疼的倒吸了口冷气。 周显不由撇开眼神不敢去瞧赵澜,他如此年纪了,便不是圣皇也到了早该叫人尊敬的年岁,这会儿却如此行事想想就让他不自在的厉害。 半晌,赵澜翻身离去,这才叫周显起身整理凌乱的衣物。待整理好了,周显满目柔情般为赵澜重新铺垫了软被,叫他睡的舒服些,这才离去。 殿中。 韦国璞浑身难受极了,面色时而尴尬时而愤怒。那小屋中不时传来几分玉玦撞击的清脆之音,偶尔又有几分不是很清楚的交谈之音传来。这静谧的空间中,这些许声音总是显得过分暧昧,叫韦国璞浑身不自在,又觉得圣皇实在荒唐。 他有心想要退走,可不告而退又实在不敬,一时真叫韦国璞坐立不安,额头都渗出了一片细密的汗水。 第82章 国本之位 赵澜一连在甘泉宫住了四五日, 实在叫那老匹夫哄的有些晕头转向了, 赵侯爷这才寻了个时间从甘泉宫密道回了弘昌馆中。 他是空得侯爷的爵位,实则在大顺朝堂半分职务也不曾有,故赵澜寻常就空的很, 不过他也乐的自在。万事推去圣皇那儿, 叫他为自己劳心劳神安排一切,每每见此赵澜虽不多说什么, 可心中总是又畅快又欢喜。 仔细想来,这怕是他被圣皇宠出来的‘恶劣’之意。 可当事之人赵澜同圣皇都甘之如饴, 旁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弘昌馆中也呆不住,用了些午食赵澜就去了章台。这章台可是好去处, 如今神都南来北往各色繁华聚于一都,文人雅客兴起,如此那聚乐莺燕之地自是也不少。 不过圣皇虽开放了几分商人买卖,可神都各处买卖之地还是有规划的。莺燕之处尽数汇聚于北侧一角,北方属水。乃因自古女子性柔, 属阴, 又言女子如水男子厚土, 而二者相交始得阴阳,故尽数居于北侧。 章台比之其余北侧莺燕之地最为高档,而且章台实际还有几分同大顺官府的瓜葛,是以往日有些罪者家眷冲没时,便叫章台出些价钱送入到了此处,这般算来罚入娇房宫的倒算不错了。 故这章台向来是各色自诩稍有身份之人去往之地, 此处布置雅致,其中不少女子尽数是清倌人,不过与人谈论诗词歌赋或是唱几番原先各国的清曲小调。 那些原是冲着急色而来之人,自是没那资本来的。 赵澜去章台也不过是听听一些寻常清歌小曲罢了,这章台比之旁的烟柳之地再好也是鱼龙混杂之地。 圣皇到不在意他同女子享一时之欢,只若是在章台怕是不能。毕竟此处女子说是清倌人也说不得准,若是惹出病来得不偿失。 五年前甘香入府之时,为叫他将来子嗣延绵,当时除了甘香之外圣皇也是从娇房宫中着人特意挑选了好些环肥燕瘦各色女子以作甘香侍女为名一同入府的,那日早晨赵澜也见着了。当时还心说这甘香身侧侍女竟一个个都是如此貌美,原就是圣皇另有安排。 只说这床笫风情一事,这章台处的女子哪里比得上圣皇叫人早调/教好且确定了身子清白无病的好。 再则,如今赵澜也生下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了,对子嗣一事也就看淡了不少,自是对女子也失了不少兴致,寻常只同圣皇耳鬓厮磨。 毕竟他向来喜欢瞧着圣皇为他隐忍又以长者姿态对他极尽包容爱恋的模样,如此之时,赵澜心理上得意张扬的快慰远胜身体上的舒爽。 赵澜在章台这儿也是常客了,此处的管事早叫人打了招呼,知晓赵澜所爱,是以这儿是长年为他备了好地方的。 也不叫人引路打招呼,赵澜便去了专门为他备着的雅座。一会儿功夫,那些他爱吃的南赵点心便一样样送了上来。再过一会儿,就见三四个容貌清丽温婉的女子过来陪坐。 赵澜不喜艳丽之容,章台这儿自然知晓他的喜好。见他来了,好些心中带了几分心思之人便特意回房换装束去了。 “今日无事,我听闻几日前这儿请了一位原在岷山国那儿当过乐师的老者教了好些小调,可为我唱几曲。” 自有女子温柔小意般应了,赵澜身侧便只留了一人为他斟酒布菜。 赵澜这位置好,居高而一览章台全局,临窗而窥繁华街肆,又因临高不显吵闹,实在是个好地方。 这会儿他开了窗户,只端了酒樽临高而俯,眉眼似笑非笑好不俊朗模样。赵澜原就因同圣皇之事声名在外,又见他如此体态惫懒却又自成一股文雅风流之情,自是叫这章台不少人瞧的心神荡漾。只是这赵侯爷实在得圣皇看重,心中思索的再龌龊不堪却也无人敢上前叨扰了他。 赵澜如今酒量稍好了些,几杯下去也不会有醉意,听曲喝酒了一会儿,无意间竟是瞧见了三皇子周璩甫带了一七八岁的孩童这会儿正在买一些草木编织的小玩意儿。 赵澜凝了几分眉心,圣皇几个子嗣尽数不是愚蠢的,便是这周璩甫赵澜也知晓他是外愚内秀。 五年前周璩承死于府中,周璩定如今还关在府中,这周璩甫便渐渐走入朝臣视野,一下甚至有些炙手可热了起来。 这周璩甫自己那段时日也不似往日般蠢笨,竟是行事有度,叫人颇为眼前一亮。 可两年前,这周璩甫又一下沉寂了。先是断绝了同其他交好诸公的往来,而后又流连烟柳之地大半年,更是在府中夜夜笙歌。大半年后,他时常就闭门不出,只在府中陪同他几个小一些的儿子女儿玩耍。 说是有诸公恨铁不成钢亲自去周璩甫府中拜访,周璩甫却将对方晾在院中一个时辰,差点叫人站的晕了。 待见了周璩甫时,他衣衫不整头上还带了几分木屑只笑说方才正在为他的孩儿亲手做个木马,入了神忘了这茬。又说对方为等他实在辛苦了,这些时日他刚好十分喜爱做些木匠活儿,索性再做个如今传到大顺颇为受人喜欢的背椅送他。 周璩甫笑的一脸憨厚,那大人气的袖子一甩直接就离去了。 赵澜不知这其中何故,因周璩承死后,他同周璩甫就再也不曾有过交流了。 想罢,赵澜索性趴在窗沿之上喊了几声,周璩甫似有所觉抬了头,目光同赵澜对视了会儿。一会儿功夫,赵澜见周璩甫招来一仆从将身侧孩童交予对方,而后便自己入了章台。 赵澜一挑眉,回身道:“再准备一副碗箸。” “是。” 片刻后,周璩甫叫人引着入座,他也不客气,拿了酒樽连喝了几杯笑道:“入口绵密,当真是好酒。酿酒官府专营,便是圣皇为了管控粮食罢了。就算是如今天下承平时节,圣皇也不愿大肆用粮食制酒,如此这好酒向来少……” 说着,周璩甫只停了话语随意笑了笑,“小君子这儿总有些好东西。就是圣皇那儿差了,也不叫你这儿短缺了。” 赵澜笑而不语,只道:“好些年不曾同三皇子说些话了,如今再见三皇子倒是变了不少模样。” 周璩甫比之五年前又胖了不少,面颊两侧都堆了些肉,一笑就成了一条眼缝。 “哪里有什么变不变,不过是想多享受享受这世界的繁华美好罢了。如今我在家中陪陪妻眷,为着我的孩子们做些小玩意儿玩闹,体验了寻常黔首间的夫妻之乐,父子之情,心境自是不同了。你瞧瞧我,如今胖了一圈,多走路都喘的厉害,不过心中倒是十分畅快的。” “方才那就是你的孩子?” 周璩甫又喝了一杯,“自是,那是我的第四个儿子,今年七岁了,性子有些活泼,在府中呆不住时常喜欢到外头来玩儿。小君子这一点差了我啊,我听说你第一个儿子还过继给了伏逸,是以如今才得了两个儿子,一个还是去年才刚刚诞下的。” “是比不得你。”世人也以生育子嗣多寡以此来侧面瞧一个人的能力,只是赵澜不太在乎这事儿,所以笑的随意。 周璩甫又连喝了几杯,最后一搁下酒杯就要离去了,总归他跟赵澜如今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赵澜也不曾叫了他。 只是周璩甫走了几步,忽的回头叫身旁之人尽数退下,而后靠近赵澜几分,原平淡有些浑浊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锐利的神采,“小君子可知道我为何要含饴弄孙留恋烟柳之地呢?” 赵澜无惧般平淡的瞧着他。 周璩甫继续压低着声音,“两年前圣皇召见了我,他说国本之位他已有安排,可这人绝不是我。” 赵澜一下捏紧了手中酒樽。 周璩甫露出一丝讽意,“圣皇说他失去了两个儿子,不愿意再失去我。所以叫我不必再费心思,他也会保我母亲,保我家眷一生富贵荣华。哈哈哈,这是我的皇父对我最后的一份父子之情,我一夜难眠,于心惊胆战之中成了如今模样。” 赵澜心头鼓噪的厉害。 周璩甫长叹了口气,“罢了,这些年我也不做它想了,不过是想看看他意属于谁而已。可我也瞧明白了,虽六皇子等人也长大了几分,可他不管不问,反而三年前他就将九皇子接回了宫中。 而后一应将教导九皇子的先生尽数亲自安排,又时常将九皇子带着身侧言传身教,便是我大哥小时都不曾如此叫圣皇尽心竭力过,小君子,圣皇是要将那九皇子周璩靖立为太子啊。” “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倒是认了命,说这些只是想叫小君子晓得,圣皇为了你当真是费尽心思了。他终究是我的皇父,我自小敬畏爱戴之人,你体谅他几分,南赵与伏逸之事也不要时常责怪于他了。” 每年伏逸死祭之时,赵澜总是去空悬寺居住半月,也不叫圣皇陪同。 那些时日圣皇可不好受,时常忧心赵澜身体思虑过重外,又唯恐赵澜仍旧有芥蒂,只是平常不愿说罢了。 寇连进等时常侍奉之人自然瞧的出来。 言闭,周璩甫摇头晃脑就有些笨拙的慢慢离开了。 这些年,赵澜不是没看出周显心思几分,只是心中不敢肯定罢了,赵澜原以为圣皇能认下九皇子已然是最大的让步了,结果他真有传位之意。 一时赵澜心思复杂莫名,只觉得心中甜蜜却又酸涩的厉害,随后徒然升起一股难言冲动。这章台他也不愿多留了,只立时起身就往宫中而去,他此刻十分迫切的想见到周显。 第83章 求觅长生 不少宫娥、宦人从各处急忙忙跑来, 只他们却不敢靠近, 三三两两聚于各处瞧着那不知何时支了长梯爬上甘泉宫屋顶的赵侯爷。 高望这会儿领了不少人急匆匆而来,额头早出了一头大汗。 原今日他轮休,方在房中一人十分惬意般用些茶点, 来禀告的小宦人说赵侯爷不知为何上了甘泉宫屋顶去了, 当时便吓的打翻了手中端着的茶水。 他衣物都不曾换好,只穿戴了鞋袜就急匆匆来。 “侯爷, 侯爷为何在上头?”高望心头因恐惧而跳的厉害,近了, 他浑身都在害怕打摆子,可这圣皇还未到, 旁的宫人也说不上话,他只得先行说些话。 这会儿已经是申时左右了,落日的余晖拖曳出一片绯色,整个大顺皇宫都似被染上了一层暖色的红意。 赵澜坐在屋顶,听着有人唤他就不由站了起来。 他一动, 下头宫人就捂着嘴惊呼出来。 高望惊吓的心脏仿若要从胸口跳出, “侯爷, 侯爷,甘泉宫屋顶高悬,您千万别动,臣下求求您了,您千万别动。” 赵澜有几分明白高望这会儿的意思了,不由笑出来了。 这屋顶虽离地高悬, 两侧向下以过雨水,可中间却有一条二十公分左右的空地,实则一人小心走走并不碍事。 这功夫,赵澜登高往下就瞧见圣皇来了。 瞧来的方向他应该是从承德殿那儿来,一路都失了帝王仪度,竟是小跑着。寇连进几次跟上步伐要去搀扶他,都叫他一把甩开了。 又因身着帝王冕服,匆忙行走之时难免有所不便,下那台阶之时他甚至踉跄着往一侧要倒去,幸而叫人及时挡了。 赵澜瞧的有趣。 饶过走廊,宫殿,圣皇终于到了。顿时,汇聚在此处的宫人们一个激灵,尽数胆战心惊的跪地拜伏。 可圣皇只觉耳边山呼海啸般的拜见之音叫他愈发心烦意乱,胸口心脏更是跳的厉害。 寇连进终于一把扶住了圣皇,只他立时就察觉到到圣皇的手在颤抖,他在害怕——这个威严凛然的天下之主此刻正在恐惧着。 那些恐惧从他心脏升起,密密麻麻攀附了他整个身体跟灵魂,叫他似乎都失去了站着的力气。 “澜儿,澜儿你先下来好不好?” “可是有什么事叫你不快,你同朕说,你同朕说,朕什么都能为你做。你下先来…你先下来,朕什么都听你的,可好?” 周显抬头仰望着这会儿站在屋顶上的赵澜,他只觉得心脏蜷缩疼痛的厉害,这种疼痛泛着酸涩蔓延全身,叫他开口的语气都带着颤音。 他太恐惧了。 周显没法接受赵澜从屋顶之上一跃而下的结局,他为了赵澜已经丢掉了所有一切,他放弃权利欲望放弃了开拓欲望,不再顾及自己的身前身后名,甚至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妻子跟儿子,更是丢掉了身为帝王的尊严,身为一个男子的尊严。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绝不是为了赵澜就这样离开他身边,他绝对不允许。 赵澜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周显,好像他也误会了。只是这种感觉并不坏,甚至让有些被周显惯坏的赵侯爷颇为享受。 这会儿他于高处向下望去,轻而易举就能将周显的神情、模样瞧的分明。 他真的老了,算来如今周显也四十有一了,已经是一位说的上数的长寿帝皇了。尤其是这些年在石少韫的调理之下,周显的身体仍旧健朗能开二石弓,于饭食之上胃口也极好,想来再活过十来年成为一位真正长寿的帝皇不是问题。 可虽如此,当年一场大病并着为了赵澜耗费心血而灰白的双鬓却也恢复不过来了,眼角间的细纹也深刻了许多。 赵澜第一次仔仔细细真真切切的认识到了,这位他一次见面叫他因为帝王之威而震慑惊惧甚至晕倒的天下之主他‘老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他没有了当初永远迸发的野心,满心满眼只剩下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 周显就站在下面抬头仰望着他,不顾场合和礼仪,他开口的话语带了讨好,凝望他的眼神中带了祈求。 “…下来,澜儿…你要什么朕都叫你如愿……” 声音有些小,赵澜听不清但他看明白了。 赵澜心中有些钝痛,所以他不打算在叫周显难受了,他笑着坐了下来。如此叫周显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赵澜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笑道:“上来,我在那儿支了梯子,上来陪我。” “好,好,澜儿你等我。” 周显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刚刚认识赵澜那会儿,赵澜就攀附到墙上,然后有些蔫坏儿的叫他也上墙来。 那时周显还十分有些不自在,又庆幸当时是在夜晚,知晓之人不多。 可这些他这会儿却再不管了,他叫寇连进为他取下了碍事的冕冠,然而将衣袖快速的绕一圈在塞成一团,立时就朝着梯子那儿走了过去。 “哎呦哎呦。”寇连进同高望急了,自是领着许多人跟随者圣皇过去,之后又围拢在梯子底下心惊胆战,唯恐圣皇摔了。 周显终究身手还在几分,上个梯子不会有多少难。 “过来坐。”赵澜扭头去看他。 周显怕赵澜乱动当真摔了,于是自己不顾安危快走几步,很快就到了赵澜跟前。待坐下,他便一把抱住了赵澜肩膀,手因为紧张而颤抖的厉害。 甚至,他的眼中浮现出几分怒意。 “你…你为何要如此做?朕什么都给了你,所以朕绝不允许你离开朕的身边。澜儿,唯独此事朕不会应你的。” 虽然周显抱的他有些疼,赵澜却也不反抗,只是仰头看了看周显的下巴,而后用额头轻轻在他胸口蹭动。 “我何时说要离开了?从此处跳下去可是吓人的很,我吃不得这苦,是你们自己误会罢了。” 周显长长松了口气。 “快些放开我,我给你瞧个东西。” 周显这才信了他,稍稍松开几分,而后就瞧见赵澜将身侧用石头压了的一个线轮。 “瞧,我上来是为了放纸鸢,这儿高风又大,我手一松纸鸢就飞起来了。” 周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极远极远的天边红云中,一只纸鸢尚且可见几分。 赵澜将线轮握在手中,意兴阑珊道:“这儿的风太大了,纸鸢飞的远。不过片刻功夫这线就到了顶,不过这纸鸢也收不回来了。” 那线轮上的细线崩的十分紧,硬是拉扯的话很容易就崩断了。 周显手在赵澜发丝上轻轻抚摸着,当下便安慰他,“澜儿喜欢纸鸢的话,朕叫司设那儿寻了工匠做些更好更精致的。” 停顿了会儿,周显摸不准赵澜性子,不由又道:“若是喜欢如今这只,澜儿索性割了这细线当心划了手指。它飞不远的,朕着人去往那处方向寻,明日朕就将这纸鸢送到澜儿跟前可好。” 赵澜扭头瞧着周显笑了声,当下扯了下那细线叫那纸鸢一下飘远不见了踪影。 “朕叫人去寻来。” “不用了。”赵澜扯住了周显的手臂,“不过一个外头的粗劣纸鸢,我方才进宫瞧见时随手买的,何必劳心费神再去寻来。” 周显认真看了他,见他说的真心,这才不再提去寻来那只不见了的纸鸢之事。 又见风大,重新定了心的周显稍使了个手势,一会儿功夫寇连进从梯子上爬上来,递上来了两件披风后才小心离去。 周显接了,先给赵澜仔细披好,再自己穿戴了。 赵澜随他动作,只是捧着自己脸笑道:“圣皇你看,这大顺皇宫在余晖之下就像是镀上了一层红晕,好美啊。” 周显也有点享受这会儿的静谧了。 “嗯,很漂亮。澜儿喜欢的话,朕叫人明天在宫中建造一处观云楼吧。” “好啊。”赵澜颇为有兴致的应下来。 玉华宫都征调了数十万役夫修建了,至今还未彻底修建好,仍旧在陆陆续续继续扩大规模,何况一座小小的观云楼呢。 瞧了会儿,赵澜靠在周显身上,又随手扯了他腰间的饰物玩儿,“我今日在宫外见着三皇子了。” 周显搂着他,闻言却神色平静,“他说了什么话,可是叫你心中有些不舒爽?” 赵澜摇了摇头,“非也非也,相反我同三皇子把酒言欢,甚是愉悦。” “嗯…那澜儿可愿同朕说说,今日为何如此?” 赵澜一下从周显怀中起身,指着天边早已消失的纸鸢笑道:“您瞧瞧,它如今可是自由了。我自来大顺便是圣皇手中的纸鸢,飞的再高再远,牵着我的另一头一直是您。” “澜儿想说什么呢?”周显避开了他的眼神。 他已然到了暮年,总归能叫赵澜陪在身侧的时日就剩下这点了,他不可能放赵澜就此离去的,谁也不允许。 “我想说…我很欢喜。” “嗯?”周显诧异的看向他。 赵澜抬头眺望晚霞,“您可知道我当时为何要救您吗?” 周显怔怔的瞧着赵澜。 “那日在明光殿外,石少韫同我讲了好一番话,说了好一些说不得能叫我重立天下的谋划,可您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了他吗? 我可以骗你说是因为我已心中有你,不愿叫你如此身死,我也可以骗石少韫我生性仁厚,见不得天下复乱而致白骨曝于野。 可我能骗千万人,我唯独骗不了我自己。我不是因为旁的原因,我是害怕、自私、逃避…我自小叫父母姊姊护持,我从未承担过责任。 我如同我的君父一般,他是见国事被朝中大臣左右,无力回天后索性逃避般纵情琴棋书画之间,我又何尝不是。 我不敢起了这个天下大乱的头,我怕由我起的头,我却没有能力重新平复他。我怕太多人将希望放于我身上,将来功败垂成,那些人会因我而死,我是不敢承担那些责任跟期望啊。” 周显爱怜又包容的将赵澜重新抱入怀中,“没事的,朕在。澜儿不必想如此多,朕会为你安排好的。” 赵澜静静的靠在周显怀中。 “你醒之后,我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你。我甚至卑劣的想叫自己好过一些,故意叫你赐死周璩承。 我以为你不会应下的,如此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你了,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仇恨你。看啊,我是想报仇的,可是我一人人言轻微又能如何呢?我可以用仇恨你来减少一些我对伏逸对南赵的愧疚。 可你终究应了我,不管你有如何考量,你终究应了我,那我就再也离不开你了。你不应我,我便会想你实际上不爱我,或者终有一日会不爱我,我离开了你,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你若是应我,我就再也吃不了苦离不开你了。因为我知晓有个人当真愿意如此纵容我,宠着我,护着我,我明明可以过的很好,我不该吃苦的。” 周显只觉眼中都泛了几分涩意,“对…朕会一直护着你,纵容着你,朕活着一日就一日如此。” “你瞧,我就像是那纸鸢。你牵着我,我才能飞的这么高,能够肆意张扬的向下望着,悠闲快乐的看着所有繁华之景。若是松开了我,纵得一时自由,不消片刻就会坠落尘土,再不复原先华贵了。” 周显闭上眼温柔的去亲吻赵澜的额头。 赵澜抬了头叫他亲的方便些,随后也反手搂住了周显的腰际,语气带了抱怨跟撒娇,“你瞧瞧,如今我根本离不得你。没了你,我怕是过不好的,偏偏你个老匹夫年岁如此大,怕是再有十来年就没了,到时我又如何是好?我必然再寻不到一个原因如此护纵我愿意如此为我谋划的人了。” 周显再忍不住,酸涩的眼中竟然落下泪来,“澜儿当真如此想吗?想叫朕一直陪着你护着你,永永远远生生世世。” “当然了,只是我实不敢奢求生生世世,但求你陪我久一些就已然感谢上苍了。偏生你这老匹夫,怎地年岁大我如此之多。”赵澜不由苦恼道。 周显此刻只觉满腔的柔情跟爱意几乎汹涌而出要将他淹没,他原以为赵澜仍旧心生芥蒂的,不然赵澜不会时不时仍旧于夜半叫着伏逸叫着老师梦中惊醒。 所以他想活着,活的久一些,如此可以多陪着赵澜几许时光。可周显从未想过生生世世的活着,他以为他终有一日比着赵澜先死了,赵澜固然会难受,却也会有解脱之意。 他从不敢跟赵澜说生生世世永久之言,因他能得赵澜十几年已然算是得天之幸了,又哪里能够困着赵澜生生世世,叫他生生世世两难呢。 可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澜儿是想叫他一直陪着护着爱着的,甚至为此困扰着。 哈哈哈哈…周显再没有比此刻好心情了,他抱紧了赵澜,“澜儿,朕答应你,咱们生生世世的活着。日后你就是反悔了,朕也会将你锁在身边的。” 赵澜叹了口气戳了戳周显的手臂,“胡说八道,世间哪里有生生世世活着的长生之法。至于轮回转世之说更是缥缈难言,我想是杜撰罢了。唉,你个老匹夫还是好生锻炼身子,叫石少韫多多的为你调养,幸好你当初想法子留下了他,如此才好多陪我几年。” 周显丝毫不气赵澜言语粗鄙,只是慢慢同赵澜五指相扣再不愿松开。 第84章 天下安澜 因赵澜攀登皇宫屋顶放纸鸢甚至将圣皇引诱其上将整个皇宫闹的沸沸扬扬的缘故, 第二日早朝仪就因为此事在承德殿大殿上吵翻了天, 弹劾赵澜的奏折更是堆满了圣皇的屋子。 赵澜知晓此事的时候只是笑着叫宦人将那些弹劾他的奏折尽数搬了来,而后起了个火盆,竟是闲来无事一册一册全烧了。 这事儿一时平息不下, 就是圣皇也被折腾的颇为头疼。 半月后, 恼怒的圣皇终于掀了桌子。他是以武力开国的马上皇帝,但凡是马上得来天下的皇帝, 那就注定了他在朝堂之上受到的掣肘就会少很多。 他有天然的优势,那就是他这一生注定会在军队中享有极大的威望, 有着军权控制的他就有最后的资本——掀桌子。 诸公们这才骤然惊醒,圣皇还是圣皇, 虽然近些年他不再有那么大的权利欲望他依旧是圣皇,是大顺这个帝国的开创者。 他的下一任继承者也许不会有圣皇那么大威严跟压迫力,但圣皇还活着,他就有这样的能力不必跟朝中诸公妥协。 跳的最欢的几个倒了大霉,最终都以贪墨的罪名被斩首, 其家中女眷或罚没入娇房宫或罚没入章台, 男丁则沦为贱籍送去兴南府那儿修玉华宫去了。逃过一劫的人松了口气, 不敢再提这事儿。至于倒霉的,那就是他们倒霉了。 此事稍平息,还在盛怒中的圣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改大顺立国时的年号承天为安澜。大顺是第一个开始定立年号的国家,承天意蕴为承受天命,圣皇降而为圣人之意。 如今改为安澜, 谓言天下安澜,取天下安康,无波无澜祥和之兆意蕴。 当然,这是朝中诸公咬定了对天下黔首的解释。至于圣皇究竟是何之意,他们心中明白几分,但是嘴中却永远不会说出来。 年号才改,圣皇又马不停蹄宣布半月后要北上巡游。 对于刚刚暴怒掀过桌子的圣皇没有人敢惹他,于是整个朝堂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北上巡游,还要前往隶州鲜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一路而上,圣皇的吃穿用度安危保障那都是要安排妥当的。 半月后。 赵澜满脸兴奋之色的略微敞开双臂,圣皇正在给他穿戴着衣物,“别乱动,你这衣物乱了。” 赵澜因为高兴就有些闲不住,不时要去拨弄自己腰间佩戴的饰物。好半天,圣皇终于给他穿戴整齐了,而后又拉着赵澜坐好,仔细给他打理发冠。 一旁没什么人在,只有寇连进低眉垂目安静做了个泥塑人随侍。 他早已习惯这些年圣皇如此伺候赵侯爷的模样,真真是叫他见识了。只是他所见所闻,却是入梦睡的再死也不敢往外说一句的。 除开寇连进,若说这屋中还有谁,那便是两个瞧着四五岁的孩童了。 一个瘦弱些,神情怯怯且向来胆小,故只敢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身侧另一个孩童则精神十足,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眼中已经多了些独有的聪慧之色。 这会儿这孩童却是手抓着椅子一侧,而后慢慢将矮小的身体滑下去一点,最后猛的跳到地上。才落地,他就笑着噔噔朝坐着的赵澜跑了过去,然后一把抱住了赵澜的小腿。 “堂舅堂舅,我们到了外头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见赵澜不理他,这孩童仍旧仰着脸不断粘着他,黝黑的双目尽数是讨好之色。 赵澜笑了声低头去看,而后抬头在他头上摸了摸。 这九皇子不愧是圣皇带在身侧言传身教的,小小年纪就聪慧的厉害,惯是会瞧眼色。可惜这九皇子到底也年岁还小,这些笨拙的有意讨好实在太明显了。 赵澜觉得好笑是他想起了他自己,怕是当初他也如此时,圣皇也是这般瞧他的。自以为做的好,实则那点小心思旁人瞧的分明。 “叫圣皇教你,他的马术说来比我好。” 周璩靖立时撒娇道:“不要不要,我喜欢堂舅,堂舅教我罢。” 赵澜能瞧见周璩靖说话的时候偷偷看了圣皇一眼,见圣皇对他如此说果然露出几分笑意,这才粘他粘的更厉害。 这小家伙,真的是个人精啊。 他知晓他母亲早亡,将他养大到两岁的是赵姬。入宫后,稍稍懂事几分就知道他实在无依无靠,圣皇子嗣众多,对他也并未有太多的父子之情。 他能有如今地位,全部仰仗这位堂舅。 认知了这一点之后,周璩靖就知道自己该讨好谁了。 他跟他堂舅的命运是共同的,他堂舅一日是圣皇放在手心的人,他就一日备受恩宠,甚至圣皇全然一副要交托天下的姿态。不过他堂舅但凡失势,他也就会骤然失去一切了。 赵澜叹口气笑应了下来,“好,到时候我教你,叫圣皇教安儿,安儿要是比你学的好,你可不要后悔。” 周璩靖一把抱紧了赵澜的小腿,“哼,我就要堂舅。” 这功夫,圣皇也将赵澜的发冠整理好,这才按揉了下赵澜的肩膀笑道:“好了,咱们出去吧,外头的人等着了。” 赵澜叫周璩靖起开,这就随着圣皇离开了屋子。 周璩靖跟那老老实实怯懦般坐在椅子上的伏安都叫人抱起,然后跟了出去。 …… 大顺尚黑,赵澜掀开车辇一侧的帘子往外瞧去,就见到了漫天的黑旌迎风而飘,前后左右尽数的护拥的人流根本瞧不到边际。 赵澜高兴的转回头,“咱们这一趟外出怕是要大半年吧,回来就是明年开春了。” 圣皇牵着赵澜的手不时在他手背上轻拍,“离了神都澜儿倒是高兴。” “那是自然,神都我都住了好些年了。” 圣皇笑了笑,“那北巡之后,朕安排一番,咱们日后再南下巡游可好?” “当然好啊,你应了我日后不准以国事繁忙反悔。”赵澜侧坐到圣皇腿上,双手抱住了他脖子撒娇道。 “朕可不敢反悔,反悔了侯爷可是敢扯朕胡子的。” 赵澜得意的挑了挑眉,上次他喝了些酒闹的厉害,在外头胡天胡地了起来,叫一时无措的圣皇气的拍了几下屁股教训他。 结果赵侯爷翻脸了,回去之后坐在圣皇身上,愣是满脸委屈的扯了他好些胡子,硬叫圣皇千万般劝哄认错了才算放了他。 话毕,圣皇见赵澜满脸笑意的模样也是心头一软,不由抱紧了他。 二人在马车中腻歪了许多时光,直到傍晚时分才停了路程。 原先各处圣皇落脚休息处都是准备好的,可是临时赵侯爷反悔了,他才不要去住那早早备好的地方。再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比不上皇宫同玉华宫,若是为了这些,他何必出来。 这般,圣皇的车辇也就随着诸多护卫之人一起居于小小的临时驿站中。 “圣皇,咱们带了不少吃食来的,只是外头条件差些,这晚食是比不得宫中的。”寇连进领了人来,将一样样食物放下笑道。 赵澜早饿了,他反倒吃的开心。见此,寇连进才松了口气。 驿站虽然破败些,但叫人收拾了也是不差的。赵澜睡在里侧同圣皇相拥而眠,难得一夜不曾惊醒。 第二日。 赵澜车辇中坐不住了,见天气不错就要去骑马。 圣皇掀开车帘见赵澜骑在马上颇为意气风发的模样,不时还同几个一同出来的青年之人随意交谈,面容上尽数是笑意。 见他高兴,圣皇只觉得心头浮出一阵阵热意,人也不由精神起来。 当下,圣皇叫寇连进备了马。 “澜儿好兴致。” 赵澜正在同人聊天,忽听耳边传来声响,骤然一看竟然发现是圣皇。刹那,原先围拢在赵澜身边的一众青年立时骑着马后退了十来步。 “你如何下马车了?” 圣皇甩了下马鞭,见赵澜兴致颇高,不由逗他,“朕这马术如今落下几分,可也自认不错,澜儿可要同朕比一比。” 赵澜扬起笑意,笑道:“如何比?” “咱们一起驾马跑,不必跑远,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就成,而后折返到此处,谁先到便谁赢了。” 赵澜压低了几分声音,“你这老匹夫,我还怕你不成,不过你得定个彩头,白白赢了你我可不干。” 圣皇叫他大庭广众的一声‘老匹夫’惊的心头一跳,不由左右环顾,幸好人都离远了些,赵澜也压低了声音。 圣皇无奈的看了赵澜一眼,而后从马上稍微附身凑到赵澜身侧轻声道:“澜儿输了,回头朕要听你叫朕良人。” 赵澜一下面色大红,颇为咬牙切齿般开口,“老淫贼!” 圣皇戏谑般瞧着他。 “等等,那我赢了呢?” “那朕就听澜儿的。” 赵澜觉得也公平,但转头一想,不对呀,圣皇本来就说好会什么都听他的,叫他如愿的。如此一来,输了他有罚,赢了他也没彩头呀。 可此时圣皇已经回身拉紧了缰绳,而后笑喊了声准备。 赵澜当下也顾不得了,也立时做好准备,而后两人一抽马鞭,马匹就飞奔了出去。这可苦了身后护卫的人,不敢跟的太近却也不敢不跟。 赵澜同圣皇身下的马匹都是上好的良马,马匹优良程度差不多哪里去。可差便差在赵澜马术虽也尚可,可在神都多年中却落下了许多。 圣皇武艺的确比不得年轻时候了,但终究是骑马上过战场的。为着身体安康,他在石少韫的建议下也经常锻炼一番。这会儿认真起来,还真比赵侯爷快了两个马身的距离。 赵侯爷不干了,满脸露出几分气鼓鼓之色。 折回之时,圣皇往后瞧了眼赵澜,见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顿时心软的不行。当下一下就拉扯了缰绳,原本疾驰的马匹动作慢了下来。 赵澜可不管圣皇是不是有意相让,立时就拍马赶了上去。 谁知途径圣皇身侧时,圣皇突然驾马逼近了赵澜,在赵澜诧异之时圣皇扯了他胳膊竟是一下将赵澜拉扯了过来。 “松手,侯爷。” 赵澜心惊胆战,骤然之间立时松开拉扯着自己马匹的缰绳,更是猛的在自己马匹上的后背一蹬,这才有惊无险落到圣皇马匹上。 赵澜心有余悸,不由恼怒,“你干什么?” 圣皇搂着赵澜的腰叫他在身前坐好,而后笑了声,二人共骑一路回了原处。待马匹稍停,圣皇笑道:“一马共骑,你我二人一同到此处,只是侯爷坐于朕身前,那便算侯爷先到此处,是朕输了。” “你……”赵澜心头跳的厉害,也不再讲话,只赶紧跑回到车辇上去了。 这事儿实在丢人,赵侯爷脸皮还不够厚。 圣皇到不在意,只是将马鞭随意一扔,自有人接住。他这才笑上了车辇,同赵侯爷腻歪去了。 第85章 一刻不离 此番巡游沿北而上, 一路上赵澜同圣皇二人瞧尽了不少风光, 顺带还路见不平解决了一些小案子,倒是为这段路程增添了不少趣味。 待北巡队伍到达隶州时,天气已然到了夏季, 可比之神都的夏季, 隶州这儿还要炎热。赵侯爷吃不得苦,天气一热就日日待在隶州这儿特意为圣皇准备的府邸之中, 外头是一步也不肯出。 圣皇自然也无可奈何,索性陪着他在府邸中待了七八日。 到也巧, 七八日后隶州这儿下了场大雨,大雨过后, 天气就凉下几分,赵侯爷这才撒欢似的换了衣物就要出城去鲜氐那儿。 在圣皇到达隶州之时,鲜氐王就亲自领着王子等人来恭请圣皇了,鲜氐那儿也早备下了一切用度。只是赵侯爷嫌弃热出不了门,到是叫鲜氐王等人心惊胆战等了这些许日子。 赵澜今日特意换了一声鲜氐骑马装, 里头配了鲜氐人的阔腿裤, 外头罩着深蓝色窄袖无领外袍。这外袍不似大顺服饰繁复, 它只是最简单的两片衣襟对扣即可。 “如何?”赵澜整理着衣袖,绕到圣皇跟前询问。 圣皇认真打量他,将他从今日头上佩戴的抹额再往下瞧到脚上的长筒靴子,不由笑道:“甚好,比之以往侯爷多了几分英姿勃发之态。” 赵澜顿时一笑,方要凑近圣皇跟前打趣他, 外头就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 一低头,就看到周璩靖从门外跑过来,然后跌跌撞撞一下抱住了他的小腿,“堂舅今天好好看,靖儿也要这样穿戴,靖儿要跟堂舅一样。” “这自然是无碍的。”说罢,赵澜叫了寇连进一声,叫他带周璩靖下去换身衣物。 周璩靖离去后,赵澜就看到一脸唯唯诺诺的伏安。 伏安向来胆小,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甘香的性子。这会儿伏安只缩在领他来的宫娥身侧,偶尔才快速看赵澜一眼,不过赵澜还是能瞧分明伏安眼中显而易见的渴望之色的。 当下,赵澜就叫这宫娥带伏安下去也换一套。 伏安眼睛一亮,乖乖跟着宫娥离去了。 赵澜叹了口气,瞧见伏安他就想起了甘香。说来他对甘香也尚算可以,只是甘香为人胆小,故心思就十分沉重。嫁给他第一年生下伏安身子就不好了,养了伏安半年甘香就没了。 即使赵澜待甘香十分温柔小意,但甘香仍旧有些退避赵澜,往日见赵澜来寻她,她便总是神色忧心。她没的时候是她头一次同赵澜说了最多的话,只叫赵澜万万保住她的孩子。 甘香去后,弘昌馆中女眷仍有不少,圣皇也说再为他续一位继夫人,不过赵澜想了想就算了,是以他这夫人之位如今也一直空缺着。 可赵澜毕竟不可能时刻瞧着伏安,不过半点没注意,也不知谁动了心思,伏安病了一场,幸好石少韫及时保住了孩子。 赵澜这才头一次体会到这后院阴私之事,思来想去,赵澜索性将赵安过继给了伏逸更名为伏安,毕竟伏氏如今没了人,日后也总要有人洒扫祭奠,供奉几分香火的。随后又将伏安送去了悬空寺叫他姊姊代为照料,如此才能将伏安养到至今。 说来那时他姊姊两年期满,早该回神都的。 只是伏逸身死,他姊姊又见他成亲生子,心愿已了就有些意兴阑珊,索性就长住空悬寺,算是为伏逸守丧了。 近一两年,赵玉才时而从空悬寺回到神都居住二三月,也多是陪陪赵澜,或是见见周璩靖同伏安,而后就又回空悬寺去的。 赵姬同许典二人感情不睦之事,如今也算是明面上的事儿了。 往事多烦扰,赵澜也不愿多想,恰好这会儿圣皇叫了他,二人就一同离去了。 草原。 “驾!!” 数声喝音在苍茫绿野之中响起,当前二三十匹极好的骏马奋力在一望无垠的高原上疾驰着,当前一人赫然是赵侯爷。 这会儿赵侯爷骑了一匹特意从圣皇那儿要来的黑玉罩雪,这马通体黑色没有一丝杂毛,但四蹄却是刚好雪白。此马说原先是一群野马群众的马王,为了捉它被踢死了四五个人,后来为了驯服它又拖死了四五个,绝对是极好的骏马。 赵澜一马当先,身后跟随之人一半是神都随行而来之人,还有就是隶州府这儿特意派出的伴驾郡望子嗣。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极其优秀,样貌才华尽数不缺,毕竟是伴驾之人,万一能叫圣皇看重呢。 虽说赵侯爷名声不好,可若是真得知自家子弟能替了赵侯爷,又有谁不愿意呢。反正郡望之家的家族子弟都十分众多,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 其余人,则是那些鲜氐人了。有趣的是这群人中,那鲜氐王最为看重的大王子也在其中。 无边无际的高远视野极其开阔,加上刚刚下过雨,空气中还弥漫着几分尘土的湿润之意,赵澜十分喜欢这种感觉。当下,他又狠狠挥舞了下马鞭,黑玉罩雪嘶鸣一声,速度愈发快速了。 圣皇这会儿到不似赵澜撒欢,他穿戴了一身轻薄的皂色软甲,只在拥护队伍中慢慢骑马行走。 隶州这儿的将领同官员不时为圣皇解说着鲜氐的人文景致,鲜氐王已经很老了,须发皆白甚至有些驼了背,但这会儿仍旧骑马陪驾,神情一如既往谦恭。 虽不时交谈着,圣皇仍旧分了四五分心神瞧着前头。见赵澜实在跑的有些远了,顿时有些忧心般凝皱起了眉心。 见圣皇如此,一旁之人心中一突,渐渐不敢再讲话。 “蹇宫。” 这蹇宫是这隶州府的守将,虽然大顺如今可是把握住了鲜氐的命脉,可仍旧不得不防。此番圣皇入高原,蹇宫是熟悉高原之人,自然是领兵伴驾的。 “臣下在。” “你领些人追去,这草原宽广难免有些意外之事,莫要叫赵侯爷跑远了。”这功夫,圣皇一点赵澜的身影都瞧不着了,语气间难免带了几分急迫。 蹇宫当下恭声应下,而后就领了人呼啸向着赵澜方才跑去方向追去。随后众人便发现圣皇实在有些神思不属,当下心中也冒出几分诧异之色。 早听闻赵侯爷同圣皇关系非同一般,圣皇万般看重这赵侯爷,不仅叫他肆意出入宫闱甚至说是一刻都不叫赵侯爷离开他身侧。原以为有夸大之处,如今看来倒是传言轻了。 一刻钟后,远处马踏高原之音远远传来,再过了会儿,那赵侯爷就瞧见了身影。 众人就见那赵侯爷一马领先朝这儿过来,圣皇也不怪他失仪,反倒叫人让开给赵澜空出路来。 到了近前,赵澜才狠狠拉扯了下缰绳。 “呼…畅快…我原还想再跑一会儿,你何必叫我回来。我身后跟了这许多人,又能出何事?”赵澜骑马靠近了圣皇,只喘着气旁若无人般半撒娇半埋怨道。 “总归担心你的。”圣皇反倒好言好语劝哄他,又伸了手接过寇连进递上的干净帕子要给赵澜擦汗。 赵澜见马上不便,自己手一伸将帕子从圣皇手中不客气扯了过来。 待擦了汗渍,赵澜颇为喜爱的拍了拍身下的马,笑道:“这黑玉罩雪当真是极好的,它日后是我的了,你不准要回去。” “你上回才从朕这儿抢了紫俪,说是爱极了它,如今不过也将之随意放置于马厩中。这良马都叫你养成肥马跑不动了,生生糟践了。” 赵澜不高兴的哼了声。 圣皇也不过逗趣他,哪里会不舍得给他。不过谁叫他方才一溜烟跑的没影,也不晓得此处高原天地苍茫,骤然瞧不见了赵澜他心中是如何担忧,当真没良心。 “好好,送了你。” 赵澜这才喜笑颜开。 蹇宫等隶州之人瞧的目瞪口呆,却又赶紧收敛心神不敢表露分毫。 夜。 鲜氐这儿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各处中帐之前燃起了巨大的篝火,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高远的夜晚透着几分凉意,赵澜叫这气氛染了几分兴致,只离开座位端了酒樽到火塘处同一众人欢闹起来。 “喂,你跳错了,瞧我的。” 赵澜高兴着呢,忽的叫人拍了下肩膀。扭头一看,却是一十五六岁的姑娘。她同大顺的女子不同,不仅肤色稍黑一些,人更是极具神采。 “瞧好了。” 这姑娘一甩两侧不断编织下垂到胸口的小辫子,而后双手置于腰际,当下就在火光下颇为热烈的扭腰舞动起来。 舞蹈简单,但胜在豪迈热切,也别有一番风味。 “快些跟上我,我教你。”姑娘眉飞色舞,健康的肤色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高位之上,圣皇所有的目光只落于一人身上,这会儿不由露出一丝奇异的叫人看不分明的笑意。 寇连进瞧见圣皇的神情,不由心惊的跳了一瞬。 在座的一个个都是人精,当下就不少人有意无意落了一二分目光在那赵侯爷同那姑娘身上。 …… “累了,累了,咱们歇一歇。” 那姑娘拉扯着赵澜绕着火塘四五圈,而后又拉扯着赵澜从热闹的人群中出来。走到人稍少一些的地方,这姑娘目光热烈的看着赵澜,“我叫诺敏,我的父亲是大王子格日勒图,你叫什么名字?” 赵澜挑眉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以为你拉着我跳舞是知道我的。” 诺敏神采飞扬的笑了笑,“我父亲给我说过,你是随大顺的圣德上皇一块儿来的,你叫赵澜,他说你是天底下第二尊贵的人,可是我要你自己再告诉我一遍你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我要嫁给你。” “我?”赵澜好玩儿的看着对方,“那为什么不嫁给圣皇,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不,他的年纪比我父亲还大了,我不嫁给他。嫁不了最尊贵的,我就嫁给第二尊贵的。” 赵澜故意为难她,“可是我成亲了,而且我已经有了好多孩子。你的身份在鲜氐很尊贵,能够选择一个很好的夫婿,嫁给我就只能做小妾了。” “那你让我做最大的那个妻子,咱们鲜氐这儿也是不在意男人娶很多妻子的。不过咱们鲜氐这儿哪个妻子势力大,身份高,她就是大夫人。我肯定比你的妻子们身份高,让她们做小就可以了。” 赵澜确实被她大胆的言论震惊了几分,可也就这样了,当下只摆摆手就离开了,再没理会这个姑娘了。 诺敏见事不可为,气的狠狠跺了几脚这才转身愤愤离去。 赵澜带着几分倦色回到圣皇身边的,他才落座圣皇就拉住了他的手,而后递给了他一杯茶水。赵澜就着圣皇的手喝了,随后又跟软骨头似的靠在圣皇身侧,手有一下没一下扯着圣皇的衣角把玩。 圣皇见他如此模样,实在又怜又爱,不由抬手顺着顺着赵澜发丝轻柔抚摸,又俯身到赵澜耳边轻言,“可是累了?” 赵澜点点头,“今日玩闹的厉害,我有些困顿了。”闻言,圣皇也不多留,只领了赵澜就回转中帐去了。 圣皇如此丝毫不顾及同赵侯爷亲密的模样,实在叫众人浑身不自在。一个个只得低头死死瞧着自个儿面前的酒樽饭食,只当能瞧出花儿来。 幸好,那赵侯爷有些疲倦,过了会儿就叫圣皇半搂着离去了。圣皇一走,在场之人方才松了几分心神。 鲜氐王因为实在太老了,这会儿早坚持不住了,坐于位置上摇摇晃晃打着摆子。见此,鲜氐众人告罪一声,领着鲜氐王也离去了。 走远了,鲜氐王浑浊的神色中浮现几分神采,“是你叫诺敏去试探的?” 一旁扶着他的大王子格日勒图皱了皱眉,“瞒不过父亲。” “哼,自作聪明。” “父亲不要怪罪,我也是好意。这几年咱们鲜氐越来越依靠大顺的互市,我心里实在不安,总想要再保障几分的。 本来我以为这回大顺的那个大皇子会来的,想让他娶诺敏的,结果这回打听说他死了,这回带来的那个九皇子又太小了。这个赵侯爷虽然跟圣皇是那种关系,可我听闻了圣皇并不阻止他娶妻生子,那叫诺敏嫁给他对咱们也有好处。” “你当心惹火烧身。” 格日勒图粗犷的面容涨红几分,“我知道错了。” “算了,你再试试吧。我老了,毕竟那位圣皇也老了。” 格日勒图当下点了点头。 第86章 掌天下而奉养一人 赵澜一路随圣皇回了中帐, 因见他有些喜爱鲜氐风情, 是以中帐之中诸多布置都带了不少鲜氐族的特色。 “他们这儿的皮毛软垫倒是舒坦。”当下赵澜半躺在早早铺垫好的雪白毛皮间,人也有些懒懒散散模样。 圣皇笑笑坐到他身侧,细心为他解下抹额, 又笑道:“这儿天地开阔, 白日虽炎热,可一旦到了夜间气温就会骤然下降。所以他们这儿才铺垫了这皮毛软垫, 否则到了晚上侯爷就要冻着了。” 赵澜坐起几分,好叫圣皇为他解下外袍。 等他将外袍脱尽了, 寇连进刚好领了人来侍奉赵澜洗漱。一日疲惫,赵澜也出了不少汗渍, 自是要沐浴一番的。 赵澜洗漱时,圣皇也解了软甲换了宽松的衣物,而后随意拿了一册竹简翻看。 好一会儿,圣皇见赵澜换了衣物带了几分湿气朝他过来,顿时挥了挥手叫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自个儿却过去抱起了赵澜将他放回软垫上。 赵澜逗趣笑拿方才刚刚洗过的脚蹭了蹭圣皇的腰, “你个老淫贼可是当心些, 这把年纪还折腾,别回头折了腰。” 圣皇无奈的瞧了他一眼,索性捉了他双脚置于自个儿腿上,而后上手替他轻轻按扶。 “你今日玩儿的疯闹了,在神都时不见你如此,明日这双腿说不得会酸软几分, 到时怕又要朝朕闹腾。” 赵澜一手撑着脑袋瞧他,不过倒是叫他按的舒服,过了会儿索性闭上了眼睛。他倒是享受,愣是叫圣皇给他按揉了半个时辰有余,这才翻身起来止了他,“你也快些洗漱去吧。” 圣皇笑点了点他额头,“侯爷还算有些良心,朕以为你要叫朕伺候到你入睡为止。” 待圣皇离开,赵澜翻了几个身,嘴角的笑意却不曾止住。大概两刻钟的时光,赵澜听着几分动静,不由扭头去瞧。 圣皇走的小心,见赵澜仍旧颇为精神的向他瞧来,这才失笑摇了摇头,“朕以为你这会儿睡着了。” 赵澜让出了大半的位置,神情万分自然道:“你不在我不太睡的着。” 闻言,圣皇只觉心头千万言语搅成一团偏生说不出,心口滚烫的厉害。他几步上去并躺在赵澜身侧,而后又侧身楼主赵侯爷的腰将他拉入怀中。 赵澜后背贴着圣皇的胸膛,感受到身后之人过分炽热的温度,不由轻笑出生。 圣皇笑在赵澜身上捏了捏,叹道:“今晚与你起舞的那姑娘确实与大顺女子风情不同,澜儿若是欢喜便将她带去大顺吧,总归弘昌馆中也收拾的出一间屋子予她的。” 赵澜不悦的气哼了声,“你为何瞧她这般仔细,她同大顺女子风情不同都叫你瞧的这般仔细?我不要她,你也不准要。” 他语气有些发软的气恼,又分明带了些淡淡的醋意,叫圣皇只觉一阵巨大的喜色弥漫到心间,叫的他生起一股莫名冲动来。 骤然间,赵澜只觉圣皇搂着他的腰一阵用力,竟是将他扶了起来,一下叫他坐到了圣皇的肚子上。 “你干什么?”赵侯爷吓了一跳,睡意彻底没了。 圣皇一手扶住他,另一手抬起在赵澜发丝上轻轻抚摸,“朕不要她,朕如此爱你,如今除了你谁都不要了。” 赵澜瞪了他一眼,面色不由泛出几分羞恼的红晕。 “快些松开我。” 圣皇将手从发丝上挪开,却是轻轻在赵澜肩上一按压,叫赵澜猝不及防之下朝他倒了下去。赵澜急的立时用双手去支持自己,圣皇却仰起身环抱了他,“朕见澜儿白日甚是喜爱那黑玉罩雪,可那马儿再好,又如何比的上朕?” 赵澜抱着圣皇脖子,气呼呼的用牙齿咬着他耳垂,“你这是何意?” “朕做你的马儿可好?” 赵澜迷茫的眨了眨眼,瞬间脸蛋红成了一片。 “老淫贼,那马儿我是当真用来骑的,你倒是叫我骑上一骑。” 赵澜不过羞恼之下胡言乱语罢了,可他却听到圣皇长长叹息了一声,语气宠溺又无限包容一般轻叹道:“澜儿小儿性情,真真胡闹。” 可说话间,他却扶开赵澜,当真翻身跪趴于地,叫赵澜骑到他背上去,又驮着赵澜在软塌上爬了三四圈。 赵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待重新被圣皇抱入怀中,赵澜忽的死命揪住了他的领口,眼尾泛出几分红晕,咬牙切齿一般开口,“老东西,你为了我当真疯魔了不成!?” 圣皇却温柔小意的看着他,“胡说甚么,朕好的很,澜儿放松些。”说话间,手一下一下轻轻顺着赵澜的肩膀以此安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澜慢慢闭上了眼,随后又一把抓住圣皇的腰际,整个脑袋埋到他脖子处低笑出声,可这笑声愈来愈大,最后这连绵不断的笑意更是停也停不下来了。 “澜儿,澜儿,小心些,莫要岔气了……” 这倒是叫圣皇着急了,连连拍着他后背,过了会儿又赶紧起来去取了杯茶水来一点点喂他。 中帐外。 寇连进屏退了众人,只自己躬身守在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忽听着了几分隐约的笑声,而后这笑声越来越大,透着一股酣畅淋漓又极其张扬肆无忌惮的笑意,这分明是赵侯爷在发笑。 寇连进面色不由带了几分笑意稍稍换了个方向垂首。 这是好事啊,赵侯爷高兴了,圣皇也会高兴的。圣皇高兴了,那整个天下也就高兴了。 一夜好眠。 赵澜如今正值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原圣皇还担心他今日身体会有些酸软之症,结果第二日赵澜生龙活虎,不曾有半点不适。 如此,用过了早食赵澜呆不住,就叫人去唤来了鲜氐大王子格日勒图并着一众大顺士卒,而后簇拥着他去高原各处玩耍去了。听说鲜氐这儿有好些大顺猎场中不曾有的猎物,赵澜更是起了兴致要去打些来。 圣皇拘不住赵澜,也只得随他去了。 赵澜不在身侧,圣皇行事就有些淡寡,也不叫鲜氐王等人伴驾,不过带着些士卒在高原各处随意走动了一番。 此处天地宽广,到确实是有别于大顺的风景。 寇连进侍奉在一侧,见圣皇只负手而立瞧着漫无边际的绿野,当下上前轻声道:“圣皇,侯爷说不得这会儿回来了,不若回转中帐吧,此处到底有些风大。” 圣皇摆了摆手,一众人行了一段路程,却见前头竟然有四五匹马疾驰而过。圣皇周围上百士卒立时将圣皇护拥在中间,颇为警惕的瞧着远处的马匹。 也巧,那远处疾驰当先的那匹马忽的嘶鸣一声,竟然重重的往一侧倒落下去,马上一人立时摔了下来。 见那马上之人摔了,其余驾马之人立时减缓了马速却是将那摔落之人围了起来,远远的,圣皇这儿能听着那边传来几分笑意,然后有人挥起了马鞭在抽打那落地之人。 “圣皇?”寇连进去瞧圣皇。 圣皇浮现一丝奇异的笑容,“叫人去看看。” “是。” 当下寇连进领了十来个士卒飞驰了过去,片刻后,那些人尽数被带到了圣皇跟前。 一见圣皇,便是真不知晓圣皇身份,此刻瞧瞧他身侧护拥之人的阵仗也能叫他们心惊胆战,知晓此人身份不简单。故领过来这五人立刻腿一软,叽里咕噜说些鲜氐话,偶尔夹杂几句顺言,大约是在求饶。 如今鲜氐人可是人人都学顺言的,尤其是那些鲜氐贵族们,学的愈发好。不过圣皇这儿自然带了能听懂鲜氐话之人,也是能翻译。 一会儿功夫圣皇就明白了,这些瞧着都才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在鲜氐这儿身份还不错,不过他们方才围打之人名叫阿木朗,他是鲜氐王第三个儿子的子嗣,只是他出生不好,因为他的母亲是当初鲜氐在大顺还未统一时从隶州劫掠来的女子。 那女子生下阿木朗后就自尽了,所以阿木朗十分不受看重,在鲜氐时常被欺辱。此番说是大顺圣皇来了,阿木朗今日恰好又被人言语欺辱,气急之下竟然说想要求见圣皇做主要回归大顺。而后他抢了一匹马就跑了出去,那些年轻人有些害怕,说是怕这个卑贱之人冲撞了圣皇,所以才追了出来。 “原来如此啊。”圣皇将目光放到几个年轻人身上,这些年轻人立时心中升起一股极大的不安来。 这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更是鲜氐的上国之主,他一句话就能叫鲜氐血流成河。这个认知加上四周士卒如同兵锋般冷冽的目光,实在叫他们徒然生出巨大的恐惧来。 “阿木朗。” 阿木朗浑身一抖,他低着头,视线之内看到一双脚就在他不远处。 “上国之主圣德上皇…卑贱之人阿木朗……”他浑身颤抖着,声音不自觉带了哽咽,他的顺言学的不错。 “抬起头。” 阿木朗哆哆嗦嗦的话音一落,而后带了几分惊惧趴伏着仰头去看那极尊贵极尊贵的人,他看到对方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笑容。 笑了是好事吧…阿木朗不由露出几分喜色。 圣皇低着头打量着阿木朗,这阿木朗身材文弱,确实不像是鲜氐人。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眉宇神情间,乍看之下竟然有几分神似当初刚刚来大顺时赵澜。 当初赵澜也是这般年少,性子有些畏惧胆小,却又不时露出几分委屈之色。 唉,他的澜儿变了,不似当日的性子,如今大了可是会闹他,昨晚胡闹起来甚至说是回了大顺要同他在承德殿上去胡闹,叫他好不头疼。真应了他,以后他上早朝仪怕是要坐立不安,时常走神了。 不过他的澜儿朝他撒娇痴缠起来,他又实在拒绝不了,还是想个法子如了他的愿的好。时日拖久了,赵侯爷怕是又要折腾起他了。 圣皇这会儿真笑了,笑的极温情的模样。 阿木朗一下心头跳的厉害,小心翼翼伸出手去触碰不远处那位天下之主的鞋子。 可下一刻,阿木朗只觉腹部传来一股巨大的疼痛,整个人滑着出去了好些距离。喉咙更是一下涌上一阵腥甜,整个人蜷缩在了一块儿,眼泪鼻涕更是一块下来。 很快,他看到那极尊贵之人将脚踩在他面容之上,似要将他彻底踩入泥中。 寇连进快速抬头瞧了圣皇一言,他能瞧见圣皇眼中闪过几分极压抑的恶毒之色,却又很快隐没不见。 寇连进当下心惊胆战不敢再看,对那阿木朗更是一丝同情都不曾有。 眉宇间同赵侯爷的几分神似又恰好此番出现在圣皇跟前,说是巧合他是不信的,不过是有人见诺敏的路子行不通,再故意换一出罢了。 可是他们却不知晓在大顺许多年,知晓圣皇好男风,不是没有人想要媚上以此讨好上意,再像赵侯爷的他都见过,可没一个能落下好的,这一两年才叫人断了心思。 就是赵侯爷那儿,那些无孔不入的人也是男男女女都送去了不少,想要以此离间,可是都叫圣皇料理了。 圣皇可以叫侯爷娶妻生子,却不会叫这些别有用心之人接近赵侯爷。 等那阿木朗都没气了,圣皇撇过那另外跪着早吓的几乎昏厥的几个年轻鲜氐人,只扭头就离去了。 好半晌,约有一两个时辰了,鲜氐王叫人搀扶着缓缓而至,身旁陪着的是他的三儿子忽咭勒。 “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自有几个鲜氐人去查看,然后回来禀告道:“阿木朗没气了,其他几个吓傻了,以后恐怕不顶用了。” “没出息,把他们拖走。” “是。” 等人被拖走后,鲜氐王叫忽咭勒扶着走了几步,竟然慢慢笑了起来。 “父亲?”忽咭勒有点不高兴,阿木朗毕竟是他的儿子。虽然他不太重视阿木朗,可是阿木朗就这么死了,他还是有点难过的。 鲜氐王拍了拍忽咭勒的手臂,“阿木朗的死让我看明白了一件事,这是好事啊。” “什么事?” 鲜氐王浑浊的眼睛看向天边飘忽的白云,“你知不知道五年前我们鲜氐输给了大顺,我亲自去见圣皇时的心境?” “父亲受苦了。” 鲜氐王摇了摇头,“战败的人就要有觉悟,这没什么好丢脸的。你知道那个时候我见到圣皇的第一面是怎么想的吗?” “我不敢看他,我畏惧他。” “他的权势是如此的隆重,他的帝王威严要整个天下为他匍匐歌颂,他的欲望跟野心更让我汗颜。我在他的面前跪下,然后朝拜他,整个人都害怕的颤栗,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活着一日,鲜氐就永远是大顺的下属小国,要仰仗他的心情来求存。 可是今天!忽咭勒,就在今天,我发现他真的‘老了’。我当初以为这样一个帝皇,他的一生都不会老去,哈哈,但是这世间的事太奇妙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叫这个帝皇失去了所有的雄心壮志。 你看到了吗?这个曾经的无敌的帝皇收回了他巡视天下山河的目光,他把目光放在了方寸之地,如同一个妇人一般一个小人一般去‘恶毒’,去‘嫉妒’,他虽然还是那个天下之主,大顺兵锋所踏之处仍旧向他臣服,但在我的心里,他已经不可怕了。” “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了那个大顺的赵侯爷,赵侯爷高兴,他就跟着高兴,赵侯爷皱眉,他就立刻跟着忧心,他这是在掌天下而奉养一人啊。 忽咭勒,圣皇就像是高原上落日的余晖,虽然依旧照耀俯视整个天地,但是他已经不是曾经的烈日永照了。 我之暮年,能瞧见圣皇的落幕我死而无憾。至于鲜氐日后如何,那就要交给格日勒图跟你了。所以你说,阿木朗死的究竟值不值呢?” 忽咭勒沉声道:“值得,父亲。” 半月后。 半个月的时光也叫赵侯爷将鲜氐的风光看腻了,圣皇随他心意,当下一众人终于北下打算回转神都。 高原的落日余晖十分炫美,赵澜坐在车辇中掀开了帘子去看,过一会儿又回来拉着圣皇一起看。 只是车辇晃晃悠悠,赵侯爷最后趴在圣皇胸口半睡着了。 圣皇身体后仰,一手揽住赵侯爷的腰索性也闭目假寐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圣皇忽道:“朕见北上巡游澜儿甚是欢喜,明年南下可好?” 赵澜蹭了蹭圣皇的脖子,迷糊道:“好,不过此番回去后我要去承德殿大殿上同你……” “你啊,大顺未立国之时,多少历代君王都在承德殿励精图治,方有如今的大顺国。你要去胡闹,叫朕日后如何再在承德殿办公见朝臣诸公?” 赵澜闭着眼发脾气一般脑袋在圣皇怀里胡乱拱起来。 “唉。”圣皇吓的赶紧抱住了他,“好好,至此一次。” “不要。” “你…好好,别闹腾了,这车辇不稳仔细摔了,你说了算便是。” 赵澜安静了下来,而后圣皇就听到赵侯爷发出几声闷笑。 圣皇心里软的厉害,索性同赵澜五指相扣,而后轻叹道:“胡闹便胡闹罢,总归已经这般了。” 赵澜一下也抱紧了圣皇几分。 车辇外,护卫的队伍十分绵长,旌旗浩荡慢慢向着神都方向而去。 第87章 夜未央 安澜七年春时, 四十八岁的圣皇于一月前从玉华宫回到神都, 这一年圣皇同赵侯爷在玉华宫比往年多住了一个月。 回神都之后,各处有隐晦消息传出,只说圣皇身子不大安康, 这才在玉华宫住的时日比往年长了些。伴随着这些流言, 国本之位的定立再次被推到风尖浪口。 十二年前一场预料之外的动乱,大顺失去了两个最优秀的皇子, 在圣皇的大怒以及三皇子的消沉中,大顺没有合适的成年皇子了, 所以渐渐关于国本之位就少有人提起。 可时至今日,圣皇已经年老, 原先年幼的皇子们也渐渐长大成人,如今是该到了确立国本的时候了。 六皇子周璩瑁如今年满十九,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周璩定一般,样貌俊朗外,待人接物很是有章法。另有九皇子二岁多入宫, 原先虽身体弱叫石少韫好生调养过, 可现下长的十分健康。 又因为赵侯爷得圣皇看重的缘故, 他自小时常被圣皇带在身侧言传身教,如今虽只有十二岁,可行事之间十分老道,很有几分圣皇年轻时风范。而且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圣皇真正有意之人乃是九皇子周璩靖。 只是这九皇子乃是南赵嫔妃所生育,近些年赵侯爷又太过得恩宠, 圣皇为了他几修玉华宫,又数次北上南下,于府库耗资巨大,早就叫满朝诸公心生不满,他们自是不愿意叫九皇子得位的。 可如今圣皇愈发糊涂,听说诸公上奏弹劾赵侯爷的奏折全部被赵侯爷半途截下,不仅当众与宫内宦人们肆意对朝中诸公评头论足,更是当着圣皇的面将奏折烧的一干二净。 圣皇并不生气,反叫人将火烧的旺一些,委实太过荒唐。 因着神都又起了些风浪,满街小儿不知何时竟是唱起了好些奇奇怪怪的童谣。 …… “…天长长,夜未央,侯非侯,君非君,圣兮皇兮,何日以复目……”躬身而立之人满目谦卑讨好之色,“侯爷,外头的小儿就这么唱着呢,原还有好几首,只是臣下实在不敢再侮了侯爷清净。” 赵澜坐的歪歪斜斜,一手随意敲着桌子笑道:“小儿何知,不过是有心之人传散罢了。” “侯爷英明,臣下也是如此认为。只是这些人实在过分,如此诬告侯爷,臣下当真是瞧不下去这才来禀告。” 赵澜似笑非笑撇过对方一眼,“外头还再传些什么,都说说。” 那人立时道:“有人私言当初赵贵嫔难产血崩而亡,九皇子也是没了的。但赵姬为谋富贵,另着人寻来一男婴,以此混淆圣皇血脉。 另有人言,赵姬在空悬寺中换置了婴儿,以侯爷血脉替换行大逆不道之举。更是有人言侯爷打算趁如今圣皇精力不济,私立九皇子为太子…还有人言……” “够了。”赵澜忽止了对方话语,“不过一派胡言罢了,圣皇如今身体大安,倒是要叫这些真正别有用心之人失望了。” “自是自是,有侯爷在圣皇身侧,这些魑魅魍魉跳梁小丑之人,如何能迷惑的了圣皇。” 赵澜满意笑了笑,随后淡了几分笑意稍稍挥手,叫这人退去了。此人虽是小人,可小人有小人的好处,用着顺心不是。 可等人一走,赵澜终究沉了几分面色。他倒是不是担心圣皇,自十几年前圣皇那场大病后,圣皇此后一直身体安康,就是小病都极少生。这次不过是他惫懒,这才多在玉华宫住了一月罢了。 只是外头传言之事,赵澜虽知晓圣皇不会信半分,可他自己却有些忐忑。恰好因他春日回转神都,他姊姊也特意从空悬寺回来便是想同他相聚几日。 驷车府。 “姊姊难得回来,阿澜不若就在驷车府居住几日陪伴姊姊可好?”赵姬倒是一如既往的风华美丽,只是面容上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 赵澜今日特意将伏安也领了来的,赵澜觉着空悬寺太过清冷不利伏安成长,故近些年将伏安带在身侧教导多一些。不过伏安的性子太过安静,就是赵澜带在身边一两年也没什么改变。 赵澜摸了摸伏安头发,大约是好一段时间不曾见赵姬了,伏安只有些陌生的死死贴在赵澜身侧,瞧着赵姬并不大亲近。 “安儿出去玩一会儿,我有些事儿同你姑姑商议。” 伏安虽安静怯懦,不过人却极为懂事,往往赵澜嘱咐之事总是要花费十二万分的努力去完成。 “嗯。”这会儿伏安低着头乖巧的应了声,然后老实的走出门外。 待伏安离去,赵澜立时讲了如今神都之中酝酿的风浪,“我想此事也瞒不住姊姊,所以今日来姊姊处商议一二。” 赵姬坐在一侧,她瞧了眼娥女,娥女立时低头退了出去。 娥女离去后,赵姬才道:“圣皇如今身子到底如何?” 赵澜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外头胡传罢了,他如今确实身体健朗,昨日还同我比剑叫我输了。” 赵姬分明露出几分失望之色,随后又道:“那他当真有立九皇子之心吗?” “有,玉华宫时他已然同我讲明,如今靖儿也十二岁了。待过些时日到了靖儿十三岁生辰,圣皇便想立下国本之位。” “那再好不过。”赵姬满目喜色。 赵澜却凝皱着眉目,犹豫几番还是压低着声音道:“原先我有些事儿不好问也不愿问,可事到如今,我心有疑惑,还请姊姊明言。” 赵姬疑惑的瞧着赵澜。 “…黛君腹中子嗣……” “阿澜多虑了,姊姊向你保证那绝对是圣皇子嗣。”赵姬得知九皇子马上要被立为国本,此刻心情大好,言语也就透着喜色。 赵澜稍松了口气,时至今日,他虽依旧夜梦故国往事,知晓这是他这一生都要背负的愧疚,可也不愿叫圣皇子嗣混淆。 “如此就好,只是世人还有传言……还请姊姊不要瞒我,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如今我也已在大顺成婚生子,便是不为我自己,也该为我家眷思谋几分,不得不防。” “你我姊弟,何必见外。” 赵澜见赵姬神色从容,心中安定了些,“…黛君血崩,她当日腹中日子可还安康?” “自是安康,那接生妇人尽数可作证。” “那…安儿…安儿送去姊姊那儿时刚刚得过病,身子不大好,故姊姊叫石老道去空悬寺治病。石老道乃是医中神仙,更是擅长调理养生之术,安儿同靖儿也不过一年之差,若是叫石老道对二者特意稍加调理……” 当日接回靖儿之时,赵澜见一者瘦弱怯懦,一者健朗安康,自也不多想。毕竟安儿这般小就得了一场大病,难免亏损了身体,加之遗传了甘香性子,自是不觉奇怪。 可是赵澜同赵姬一母同胞,旁人的心思赵澜猜不透,赵姬之思赵澜往往能悟透些许。 他的姊姊是敢做出这般事的。 赵姬十分惊异般瞧着赵澜,半响,叹气般笑道:“阿澜,如此荒唐之言你是如何信了的?不说那石老道如何能帮我做这种极罪之事,再则,圣皇耳目遍布天下,我又如何敢做出这种癫狂事来?” 赵澜惊愕的瞧着赵姬。 赵姬无奈般拍了拍赵澜的手臂,“你怕是想岔了,当日我送赵黛君入宫,不过是为了你我日后罢了。 此后黛君没福气,生产之时血崩而亡,九皇子自小依靠之人便只是你我,如何能不亲近我们?他将我充做母亲,也将你充当最为依赖的舅舅,如此于我二人便够了,我何苦再做出这些荒唐事来。” 赵澜当下面色燥红,不由连连向赵姬告罪。 “你我姊弟近些年相聚的少,瞧瞧阿澜都同我生分了,如此胡思乱想。罢了,阿澜当真需在我这儿住些时候,也好多陪陪我。” 话已至此,赵澜哪里有不应。 几日后,甘泉宫。 赵澜伏在圣皇身上,二人相拥而在软塌之上享受午后小憩时光。 圣皇如今很是喜爱同赵澜如此静谧相处的时光,只叫他什么都不想,神情全然放松未有半点烦忧之思。 如今赵澜身量也早已长开,倒是仍旧喜欢同往日一般亲密靠在圣皇肩侧。 “澜儿好几日不来这甘泉宫了。”圣皇说话时侧身将赵澜搂紧了几分,言语似有抱怨。 赵澜轻促笑了声,只顺从愈发贴近圣皇。 年岁愈大,近两年来圣皇比他还肆意。如今圣皇近乎所有的目光就时刻落在他身上了,更是得了空就顺着密道前往弘昌馆中,两三年不曾踏足后宫了。 若是几日不曾耳鬓厮磨,圣皇便总会有些小女儿般的酸醋之意。 “不过在我姊姊那儿住了几日罢了。” “澜儿啊,你可当真是朕的命。”圣皇无奈般在赵侯爷额头落下一吻,复将人搂近。 赵澜笑扯着圣皇的腰封玩耍,“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说说宫外传的那些童谣之事。” “……侯非侯,君非君,圣兮皇兮,何日以复目……”圣皇阖眼轻轻念叨出声。 “我就知晓瞒你不住。” “朕在神都,若是神都的事儿都能瞒住朕了,那朕这帝皇之位怕就要坐不住了。” “那……” 赵澜不等说完,圣皇却一下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胸口,那儿这会儿心跳的厉害。下一刻,圣皇稍稍起身竟是一下扯开了自己腰封,衣物顿时有些散落。 “澜儿还是不要谈论这些事儿了,朕会处理好的。只是如今朕见澜儿心中十分欢喜,有些其它之事想做上一做。” 赵澜怔然一瞬,对上圣皇此刻热切又浓烈的情绪,只觉心脏处有些发烫,甚至叫他几分失了力道,当下索性闭目叫圣皇为他解起衣物来。 一番胡闹,直到未时赵澜忽想起今日他应了赵姬要陪同她用晚食,这才出了甘泉宫。 …… 石少韫、庄吉、管盖三人并身入居室,见过圣皇之后又见整个居室不曾有一人,就是寇连进都打发出去了,如此之景三人仍旧不发一语,显然早已习惯了。 “你们……”话一说出口,圣皇不由皱了皱眉,而后手端了一杯方才用过的半杯凉茶将就喝了,“朕叫你们所办之事如何了?” 石少韫目力极好,余光撇过见圣皇面色有几分不正常潮红,又听他方才开口一瞬喉间似有些不适,当下就想起了方才来时远远瞧见的赵侯爷了。 不过这些乃是额外心思,石少韫如今也算是识得了皇权之盛下的恐怖处来,当下恭顺道:“长生之药世间难寻,天地万物有阴有阳有始有终有夜有日,方有四季轮回,万物更生,圣皇何必强求不可得之物呢。” 高坐之上的圣皇垂了几分眼敛,目光随意又带威严般一寸寸从石少韫等人身上扫过。 庄吉几人只觉周围气势低压,只叫他们心头跳的厉害。 “庄吉。” “臣下在。”庄吉立时拜伏倒地。 “朕听闻你有一孙甚为聪慧,你很是爱之。” 庄吉原也是三人中唯一成家之人,故也是世俗之心最重之人。当日庄吉同管盖被圣皇‘请’来神都,管盖十分不忿,庄吉虽面有苦色可却也拜伏的干脆。 后圣皇又不断赐予庄吉娇媚女子,叫庄吉多多的生孩子,如今庄吉在神可有好大一家子。 果然,这会儿听圣皇说起子孙之事,庄吉后背立时出了一层冷汗,“万物虽有更替,但圣皇乃是天降圣人,于乱世而一统寰宇,黎民四海拜服,其功上达天听,合该千秋万代世世为皇。” 圣皇将目光落到管盖身上。 三千紫薇道如今尽数在圣皇掌控之下,他如今还清晰记得七年前圣皇叫他们练出长生不老药来,他自是不从,言长生不老药乃是无稽之谈,世间并无此物。 可他一日不松口,圣皇便杀三千紫薇道中一人。十日后,管盖才言世间是有长生不老药的,他同庄吉等人必然会将之炼出以奉圣皇。 当下压了心思,管盖拜伏道:“长生不老药乃是逆乱五行阴阳之物,还请圣皇再给臣下一些时日。” 圣皇此刻的目光极其阴冷,“朕给你们时间,只是朕也告诉你们,若是朕得不到长生,那朕死之时便叫你等家眷、道统传承之人统统陪葬。 可若是你们奉上了长生丹药,朕就会是世间千秋万代的帝王。那朕也会封紫薇道为国教,你们的家眷、道统,他们都将随着朕的统治一起千秋万代!” “谢圣皇。”管盖三人只得拜谢。 “出去吧,早日为朕带来长生不老药。” 待三人离去后,圣皇只瞧着手上一枚玉玦,不由喃喃自语,“朕总归要陪着澜儿千秋万代的活着,国本之位是谁又有什么干系呢?” 两个月后九皇子周璩靖十三岁生辰,同日大庆,于承德殿立为大顺太子。 第88章 我本桀骜人 六十三岁已经满头白发的许典此刻一身戎装, 即使垂垂老矣, 他依旧手持长刀横亘在承德殿门口。 他四周数百城卫所同样手持利刃虎视眈眈。 半年前,病重的圣皇再三思虑之后,竟然重新启用了已经行至暮年的许典, 而后将城卫所再次交到他手上。 众人都以为许典已经年老, 但半年以来,许典每日每餐用两碗饭一碗肉, 更是依旧能开二石弓,当真是老而弥辣。 承德殿外, 太子周璩靖领满朝诸公在烈日灼灼之下行跪拜之礼。 咚。 不知何时,有年老者支持不住浑身汗水昏倒在地。自有宦人瞧见后, 立刻上去三四个身体强壮一些的内侍将对方抬起送到阴凉处去。 虽有意外之事发生,可周璩靖却仍旧以额头触碰着滚烫的石板地,身躯纹丝不动。 炎热的烈日叫已然叫他浑身汗渍,后背更是被烤的生疼,连呼出的气儿都带了叫喉咙生疼的干燥。 可这一切周璩靖能忍。 他的面色泛着痛苦之色, 但内心却冒出一丝渐渐冒出头再也无法隐藏的痛快。昨夜起, 圣皇就不好了。 他知道整个神都如今都风声鹤唳, 一个月前,圣皇在病重之中疯狂的将庄吉等人家眷、徒弟、传承弟子等人全部关押在一处,可出海为圣皇找寻长生不老药的石少韫等人仍旧迟迟未归。 有人言,这三人因寻不到长生不老药,所以特意遁走海外了。 圣皇听后大怒,当即杀了庄吉家眷过半, 将头颅日日悬挂在庄吉等人出海之地。但是没有用,已经出海两年有余的庄吉等人还是没有现身。 圣皇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庄吉等人不是出了意外就是真的遁走了。 即使如此,濒死之下的圣皇还是在十几天前下了旨意,并叫旨意传遍整个大顺。他死之日若不见石少韫等人,果真叫他们家眷等人全部陪葬。 周璩靖回忆这短短半年时日圣皇的疯狂,他此刻无数次期盼着不要出现,石少韫等人千万不要出现! 这世间若有永世之帝皇,那要太子有何用!? …… 承德殿内,已经六十八岁的圣皇早已面容枯槁,有些浑浊的眼神也不大看的清人影了。 “澜儿……” 他慢慢开口,实际上发出的声音又轻又极为干涩,如同风干的树皮在粗糙的地面摩擦般嘶哑。 赵澜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对方的额头,闻言立刻抱住他的脖子回应,“我在,圣皇,我一直在你身边。” 圣皇费力侧过头在赵澜嘴角碰了碰,“委屈澜儿了…你累了,好好去休息。寇连进,寇连进…扶侯爷去歇息……” “圣皇忘了?寇大人五年前就没了。” 圣皇神色有些迷茫,许久才回想起了一般,他神色渐渐狰狞,枯瘦的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一番后便用了全部的力气抓住了赵澜的手臂。 “朕悔不该相信石少韫等人。” “澜儿…朕走了,你要如何?朕用了半生的命跟全部心血爱了你,护了你,此刻如何能放心下你,澜儿!!朕应过你,要护你一世百世千世永生永世,朕如何能食言呢。” 赵澜再忍不住,只抱着圣皇肩膀哭的双目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赵澜只哭的双目极为红肿之时,承德殿外忽传来许典急促之音,“侯爷,方才宫外有一名唤林阿福之人求见。此人言,乃献长生不老药而来。” 赵澜猛的仰起头,几乎不顾礼仪嘶吼出声,“叫他进来!!” 很快,赵澜便见到了林阿福。 据他所言,两年前石少韫等人乘船而出找寻仙山求不老药,后至一仙岛,仙岛无人,岛中却长有一株金色莲花。 石少韫大喜,言此乃仙药,长生不老药炼制终于有望。 后众人在仙岛下船,历时半年,石少韫言药成矣。只一众人返回时竟遇海中大风浪,船只掀翻几乎无人幸免。 他有幸抱得一块木板,后见海面浮出一匣盒便收拢藏于怀中。两日后得幸遇见一艘渔船,辗转漂流终回大顺,此番特来献宝。 “拿来。” 林阿福立时将木匣呈上。 这木匣层层密封,其上刻紫薇云,怕果然是石少韫等人之物。赵澜心下发狠,只抽出殿中悬挂之利剑立时将木匣劈开,里面当真是两粒黑色丹药。 “…圣皇…此药……” 赵澜捏着药丸,面色极为挣扎。只有两粒,竟是不好叫人试药。再来,圣皇也等不起了。 圣皇已到弥留,方才同赵澜说话便是回光返照,这会儿再开不了口,只定定瞧着赵澜,眼中全然是对他的不舍、眷恋与担忧。 赵澜心一恨,便将一粒药丸和水努力叫圣皇吞咽下。 “圣皇,你好生歇息一会儿,醒来时便都好了,日后能陪着我生生世世的。只是我向来折腾你,日后倒是怕你厌烦了。” 圣皇明明没了半点气力,却仍旧很努力轻轻摇了下头,“…不……”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赵澜俯下身,如同往常亲热一般在面颊在他脖子边轻轻蹭动。 圣皇带着几分期盼的笑意慢慢阖上了双目。 赵澜抱着他,一点点感受着圣皇的温度减弱直至消失。他有些迷茫的抬头看了看圣皇的下巴,明明也这般年纪了却如少年时般瘪了瘪嘴,语气抱怨,“你瞧我原先就说过,长生不老药本就是无稽之谈。 还有你明明应了我要一直护着我的,你食言了。你也说过会一直叫我如愿的,如今我叫你起来你又不肯起来,圣皇真是个骗子。罢了罢了,我好累啊,今日便不同你置气了。” 说话间,赵澜也侧身躺在了圣皇一旁,只头枕了他手臂阖眼疲倦睡着了。 那林阿福原还在跪在屋中,此刻见此情景,立时吓的屎尿齐流,不过片刻后,他就叫人拉了出去。 殿外。 圣皇驭龙宾天消息传出,周璩靖心神一阵波动,骤然之下几乎晕厥。只等宦人送上一碗冰水叫他喝了之后他才醒来,大起大落之下,周璩靖方才紧张的几乎要昏死。 死了,活到六十八岁,在君王位九年,皇帝位三十四年的圣皇终于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扯住自己衣袖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日,周璩靖在朝中诸公拥护之下登位,只登位仪式略微延后再办,登位当日改年号正始。 第三日,新帝周璩靖在诸公拥护下为圣皇举行大丧之礼,男子尽数摘发冠,女子去首饰佩戴以示哀痛三日。神都满城素稿,官员品阶之人百日内不得行嫁娶之时,不得听丝竹悦耳之音,三十日内不得宰杀牲畜…… 一月后。 赵玉目光冷然的从几个身强体壮的宦人身侧巡视过,她如今鬓角也已有了白发,算是一介老妇了。 可即使如此,这些宦人仍旧叫她瞧的有几分退缩。 “我要见靖儿,他将我囚于此偏殿又是何理呢?” 两日前,周璩靖宣召赵玉。谁知入宫之后,赵玉便被人圈禁在此处偏殿,再不得外出一步。 那几个宦人对视一眼,只牢牢把持门口却不发一语。赵玉气的将方才送来食物尽数扫落于地。这几日送来饭食,她几乎不用,也不敢用。 许久,大约到了申时左右,这关闭了两日的大门终是叫人打开。 “靖儿见过赵姨,实在是靖儿刚刚登位,不得不忙于朝中诸多事宜,难免委屈了您,在此靖儿向您赔罪。” 来人自然是周璩靖,如今他也三十二岁了,蓄了胡须,登位之后再无人能压制他,此刻瞧来行走时也是龙行虎步,样貌堂堂。 待周璩靖落座后,自有宦人送上了不少食物酒水,而后人又尽数退出殿外。 见赵玉满目怒容,周璩靖只自己拿了食箸将饭食都尝了些,“您如今可以放心食用了。” “你要做什么?阿澜呢?” 周璩靖笑了笑,“我一会儿便要去见一见舅舅,您还是好好吃些饭食,日后这宫中之物就要吃不着了。” 赵玉大惊,“你…你…怎可如此…你可知道阿澜是你的……” “姑母。”周璩靖猛的压低了声音,目光冷的仿若冬日寒冰,“慎言,您若是糊涂了,靖儿也只能做一回心狠手辣之人了。” 赵玉骤然失神跌坐在地上,周璩靖叫她姑母…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周璩靖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离开了此处。 赵玉瞧着他的背影神情一时复杂难言,有些难过却也有几分欣慰,赵氏两代君王都不是人君之像,如今到果真出了一个生而有帝王之心之人。 岐阳殿。 赵澜安静的坐于软塌,虽被囚了两日,但他依旧十分安然。 生死之事,他如今已经看淡。 戌时,岐阳殿各处点了宫灯,亮堂堂一片。周璩靖一身帝王常服坐在赵澜身侧,同他安静用着饭食。 待晚食撤下后,周璩靖亲自给赵澜侍奉上一杯热茶。 他仍旧如同往日一般亲近侍奉赵澜,只是赵澜瞧的出来,周璩靖原先眉宇间的小心讨好已经没有了。 “这些时日委屈舅舅了。” 赵澜喝了口热茶,神情平淡,“何时放我出宫?” “那就要看舅舅如何做了,朕听闻圣皇有明察所耳目遍布天下,可朕登位之后却不见明察所半点踪迹,想来舅舅也不愿朕做个耳聋目瞎之人,叫朝中诸公戏弄吧?另外舅舅也劝劝许大人,他老了,如今还是好生歇息的好。” 赵澜长叹了口气,“我原就打算过些天交给你的,许典手中城卫所,我也会叫他叫还于你的。” “那就好,这些年想来舅舅也知晓朕过的并不容易。朕自十三岁被圣皇立为国本,做了十九年的太子,这太子之位啊,远比皇帝极位愈发难做,每一日都是煎熬每一日都是心惊胆战啊,其中日夜忧心滋味也只有朕自己能体会了。”说话间,周璩靖用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膝盖。 见此,赵澜又是一叹。 四五年前,因圣皇年岁愈发大,石少韫等人迟迟炼制不出长生不老丹药,这也就导致圣皇愈发疯狂。除却赵澜外,那几年圣皇急躁暴怒之下杀了不少人。 周璩靖自然愈发不好过,因为好几次圣皇动了要废黜他的心思。最危险一次便是两年前,赵澜仍旧记得圣皇甚至拟好了废黜诏书,而后同他商议此事。 圣皇言周璩靖行事明断,办事聪慧而有度量,心胸阔达而装锦绣山河,如今在朝中名声颇好,全然是一副未来的圣明君主之像。 可正是因为他有圣明君主之像,那在他心中,千万般情谊怕是都不及江山之重的。 圣皇唯恐赵澜日后遭遇不测,所以想改立三皇子周璩甫。 周璩甫当时已经四十有八,精力衰竭的厉害,更主要的是这些年的蹉跎叫他当真泯然众人了。一旦周璩甫登位,说不得他还要同赵澜守望相助,方能抗衡朝中诸公。 可周璩靖做了十几年的太子,早已根基牢固,骤然无错为废黜,其中动荡可想而知。赵澜自然知晓圣皇是为了他才不顾这天下安稳了,可他却不忍圣皇再为他做出如此昏聩之事,便拖延了一二日迟迟下不了决断。 后此事不知为何传了几分消息到周璩靖处,周璩靖在夜寒之时跪于弘昌馆门外,第二日清晨见到赵澜后便哭求他万万救救他,他日后感念赵澜恩德,必将以父之礼侍奉他。 不过那日因后半夜下了雪,生生熬的周璩靖冻坏了膝盖,如今便落了病根,不时会刺痛几分。 赵澜委实怜悯他,最终入宫将圣皇誊写好的废黜诏书烧了。 周璩靖见赵澜瞧着他膝盖有几分出神模样,不由也轻叹了声,“朕熬了这些年,总算是登上了极位。舅舅可知道那时朕得知圣皇要废黜朕,朕心中是如何惶恐。 朕甚至想要叫了门客持剑入宫逼迫圣皇退位,只是想到那早已死去周璩承的下场,朕又心冷了。后来朕去弘昌馆那儿跪了一夜,您可知那一晚有多冷,冷的朕以为朕就要死了,就这么冻死在那儿。” “往事何必再提,你如今已经是皇帝了。” “舅舅说的是,舅舅将明察所交予朕之后,朕为舅舅同赵姨想了个好去处。” “你想叫我同圣皇相聚吗?” 周璩靖叹了口气否认道:“您想哪儿去了,朕所言之地乃是玉华宫。日后舅舅就长住那儿吧,无事宣召不得私回神都。 想来舅舅也明白,圣皇不在了,满朝诸公有多少是想您死的呢?舅舅既然颇为识时务,靖儿也愿意保舅舅一命。” “…好…那舅舅再求你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叫安儿回南赵去吧,他毕竟过继给了伏大哥。第二件事就是我百年之后,将我同圣皇合葬一处。” 周璩靖面色闪过一丝怪异。 “朕应下了。” 见赵澜不再言语,周璩靖沉思片刻,临走之前忽道:“舅舅你可还记得我十二岁那年神都之中盛传的各种谣言。” 赵澜抬眼看他。 “那些时日朕一刻也不得安眠,唯恐下一刻便是圣皇叫人来捉拿我之人。” 周璩靖又笑了笑,“舅舅您怕是不知道,朕记事极早,还记得六岁那年朕同伏安一起在菱湖望风台那儿玩耍。不小心间朕同伏安一块儿滑入水中,赵姨却当先救我,后才救的伏安。 朕那会儿便十分感激赵姨,只是朕也很疑惑,赵姨向来重视舅舅,对舅舅其他子嗣更是十分疼爱,为何自小对伏安却有些冷淡,原伏安又过继给了伏逸,她应该愈发疼爱才是。 朕想啊想,后来朕想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害怕到了极点,朕担心梦中会有言语叫她人知晓了,故朕娶亲以来从不敢叫人留夜以做陪伴。” 周璩靖见赵澜虽有几分诧异,但神色仍算平静。 “哈哈,果然舅舅也能猜到几分。”说罢,周璩靖忽行大礼参拜赵澜,起身后却神色极其冰冷,“舅舅去往玉华宫后好自为之,若是胡言乱语涉足朝堂,到时还请舅舅不要怪朕的好。” 六日后。 伏安携带家眷哭别赵澜,踏上了回归南赵之路。其余赵澜二女如今都已经嫁人了,另外还有三子除一人留于神都外,其余二人尽数陪同赵澜长住玉华宫。 许典交出城卫所兵权,请求新皇陪同赵姬一同长住玉华宫,新皇准许。 二年后。 兴南府这儿气候温暖,住着自是十分舒适的。 这一夜,年已五十的赵澜只觉难得精神大好,又见外头月明星朗,不由披了衣物悄声出了房门。 玉华宫圣皇在时每年都在扩修的,不过如今已经停了。大半地方也少了修缮,自是少了原先的许多富贵之色,毕竟太过耗费银钱同劳役了。 外头风一吹,赵澜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许久才止下。 寻了个亭子坐下,而后支棱了脑袋瞧着不远处的宫柳。这树说是原本死了的,后来焕发新芽很是神异,故有幸叫圣皇赐了名,他出不得玉华宫之后就想法子叫周璩靖把这宫柳给挖来种到此处了。 总归是一棵树罢了,周璩靖到也不为难。 赵澜怔然了许久,后觉身后披着的衣物掉落了几分,方要弯腰去拾取便叫人先捡了重新给他披上。 “许大人,你也睡不着?” 许典瞧着入目的萧瑟之景,凝眉道:“侯爷早些睡吧,你本就病着,不该再吹了冷风的。” 这两年赵澜身体一直不大好,偏生他也不好好吃药。只是许典见他时而浮现忧伤之情,竟是不忍再劝他。 另外给赵澜瞧病的太医医术也不大好,只是新皇对赵澜之病并不大关心,虽不曾苛待却也说不上有意上心,不过随他去罢了。 “前些时日病的昏沉,睡了许久,今夜难得精神。” 闻言,许典却面目一下绷紧,双目竟然泛出了几分红意。 许久,许典忽道:“我小时父亲早亡,母亲曾以贩卖草履为生。只是后来母亲也死了,我没了亲人就各处讨饭吃。侯爷怕是不知,我还去过南赵,当时饿的倒在路边,是一个看着极富贵的小孩儿路过时给了我一块软糕救了我。” 不见赵澜回应,许典低头瞧了瞧,却是见赵澜伏在一侧似有些睡着了。 “侯爷,我扶你回房?” 赵澜从鼻腔中哼了声,这般年纪却如同年少时撒娇般呓语,“不要……” “好。”许典叹了口气,将衣物在赵澜身上披好,缓缓转身离去了。 两年时日的陪伴,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澜忽然抽了抽鼻子,闭着双目轻声的哭着,“伏大哥,老师,你们别怪我了,我好难受的。” 天明时分,赵澜叫清晨的阳光刺的睁开了几分眼皮。 他虚着眼笑了笑,而后缓缓从怀中拿出了当日剩下的那一粒所谓不老药。他现在活的一点也不痛快,再也没有人会护着他为了做尽了昏聩事还不后悔的傻子了。 他坚持不下去了。 “真难吃,石少韫老道果然是个骗子。”赵澜噎的难受,然后趴回了位置上。睡意重新笼罩他,赵澜撇了撇嘴,迷糊着他好像看到了十五六岁的自己。 “那就劳烦伯伯你搭个梯子也爬上来,咱们在墙头说话便是。” 那会儿发生了什么…嗯…想起来了…赵澜渐渐浮出了几分笑意。 第89章 真龙墓 “两年了, 终于等来这一场得天独厚的大雨。” 鸣龙山地处偏僻, 山脚下只有一个村庄勉强讨生活。不过这份平静在两年前被打破,一位姓孔的小军阀头子带着自己的兵一股脑扎在了这里,愣生生把这个村子给糟蹋的差不多了。 噼里啪啦的大雨就跟老天大怒似得, 一股脑的倾倒下来。夹杂着雨, 四周还有不停歇的狂风呼啸吹着,一会儿功夫, 道路各处就积累了许多积水,以及没有下脚底了。 这么恶劣的天气下, 那孔大帅带了百来个人浑身湿透的站在一处小山坡上。 “快,把陈、卫、韩、杨四个人带上来。” “是, 大帅!” 十来分钟,四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就被人押了上。其中一个半秃顶了,年纪看着五十多了,其他三个倒是三十来岁的模样,但都穿着缝补的粗布麻衣, 精神还十分萎靡。 “大雨来了, 我告诉你们今天要是龙门进不去, 我就把你们整个村的人都按在水里淹死!”孔大帅眯着眼,目光十分阴鸷。 卫守、韩夫子跟杨树三个人看向陈大道,他年纪最大,在村里也最德高望重,这事儿当然要他做主。 陈大道浑身也是被雨水浇的湿透,更是冷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过了龙门, 底下埋的可是真龙!咱们八个家族的人世世代代是守墓人,先祖留下过誓言,一定不让人动鸣龙山,谁动了谁就活不了。冯家跟褚家没人绝后了,蒋家现在就剩下一个八岁的女儿,我们也不算她了。 沈家那小子图个富贵,那鸣龙山的事儿说了出去,两年时间沈家三口人就死绝了。孔大帅,不是我不提醒你,这事儿邪乎的很,你真要进去不说那些金银珠宝,我怕你命丢在里面。” “放屁,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是洋枪大炮的年代了,老子不信这个邪!” 陈大道实在没办法,毕竟全村的人都让这姓孔的给抓着了。 应下后,四个人只能先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再等雨停下来。这雨一下就是四天时间,然后他们就看到鸣龙山底下的一条小溪暴涨,很多小山头直接被淹没了,地形一下竟然大变。 一众人弄了十来个竹筏,原本山谷处竟然多出了许多的水路,现在更是直接可以顺着水路飘过去。 “怎么起雾了?” 不知道飘了多久,有人喊了声。 然后喊的人就发现本来十来个竹筏都是上下左右一块的的,现在不知不觉竟然失散了。回头还在,再一回头,跟在屁股后面的竹筏竟然不见了。 “妈的,快递绳子,各处水路暗流太多,还在一块儿的把竹筏绑在一起!”孔大帅也发现了这事儿,不过这会儿还跟着身边的就剩下三个竹筏了。 卫守四个人愁眉苦脸,但还是依照祖宗留下的一些线索努力去找龙门。没办法,孔大帅说了,他要是五天后还没回去,就让村里的大头兵把村民都给杀了。 有陈大道四个人领路,一路算是有惊无险,最终三个竹筏因为一个激流意外顺着地下水掉到了地窟里面。 浓重的潮湿气扑鼻而来,孔大帅抬头在四周摸了摸,山壁湿滑又极高,看样子根本爬不上去。 他骂了几句,然后让陈大道几个人领路找出口。 不过到了这会儿,陈大道几个人也蒙了,他们虽然知道龙门在那儿,但祖宗留下的规矩,他们从来没那个胆子敢闯过龙门去惊醒墓葬里面的真龙。 硬着头皮往前走,结果走了一天他们也没找到出口,更加糟糕的是他们发现地窟下面不断有水渗出来,已经没到他们脚踝了。 陈大道心里有猜测,估计是现在鸣龙山外的水在退了,退的地方就是地窟。这样的话,地窟估计会被淹了,他们一个都活不下去。 一天后。 陈大道一行人冻的不行了,孔大帅甚至杀了几个兵,就为了夺他们身上的衣服,但效果不大。 到了晚上,孔大帅发疯的要点带下来的炸/药。 这玩意儿用牛皮纸包的很扎实,所以一点没湿,它本来也就是为了开墓用的。像这种真龙墓都会用断龙石,肯定是要准备周全的。 “我们连真龙墓都没看到,随便炸,这里的石壁一旦塌了,我们立马就会死的。”杨树吼道。 孔大帅心理素质是真不行,他在这个山村等了两年的大雨,本来就是打算捞个一大把的金银珠宝然后就跑到别的国家去逍遥。打打杀杀的日子,他过够了,而且他惜命。 不过能让他这么冒险不惜亲自来的,还是因为沈家人告诉他,真龙墓里面有长生不老的丹药! 大顺圣皇求长生不老药,当时的术士石少韫、紫薇道高人管盖、术士庄吉耗时多年终于练成。只是那时来不及了,长生药送来的时候圣皇已经死了。 圣皇死后,有野史记载他没有葬入大顺历代帝王的皇陵处,而是入葬到了他早已秘密命人勘测修建好的真龙地之中,除开诸多珍宝之外,长生药也是其中一样陪葬品! 长生不死啊,自古谁人不追求。 这种至宝,孔大帅怎么放心让别人来给他取。 心理崩溃的孔大帅最终点燃了火/药,轰隆的爆炸声炸的人耳膜都要破裂,石壁果然崩塌,原本慢慢渗透的大水在石壁坍塌后,立刻发出爆裂声一般汹涌的灌了进来。陈大道失去意识前看到一大块石头刚刚砸在孔大帅脑袋上,当下就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大道醒来的时候稍微一动,他就发现左手痛的厉害。 “陈爷,您醒了?” 陈大道勉强睁开眼,然后就看到满身血迹的韩夫子急迫的看着他。 “其他人呢?” 韩夫子摇摇头,“不知道,我醒来后找了很久就找到了您。这地方有点奇怪,我也不敢走的远了,就想等您醒来再做决定。” 陈大道看了眼自己手臂,是骨折了。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只能忍着。 他忍着痛打量四周,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地宫一样的地方,四周亮堂堂的。不是灯光,而是各处的一盏盏精美的黄金灯盏上都放了一颗颗的夜明珠把四周都给照亮了。 陈大道吸了口气。 “陈爷,咱们好像到了真龙地了。” 陈大道下意识看向韩夫子,韩夫子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赌咒发誓说道:“陈爷,我什么都没拿,我要是拿了我就对不起我祖宗,我就不是个东西!” 陈大道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搀扶着,陈大道跟韩夫子一样,虽然财帛动人心但也时刻记着自己的祖训,那些金银珠宝一点都不敢动。 “咦?”韩夫子左右环顾,“您看,这里还有壁画。” 陈大道过去看,就见这件墓室的一侧画了好几副很精美的壁画。 第一幅是一个高大的城门口,很多人围在一起,然后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人举着一头石狮子。第二幅是那个举石狮子的人穿着一身狰狞盔甲,正在千军万马之中厮杀。第三幅中,那个高大的人则是在接受赏赐,成了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 第四幅则是很多人在哭泣,繁华的大城中一片素缟,而那位将军在拜见一个年轻的帝皇,第五幅则是他站立着,有人在缠绕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又一个古时术士模样的人在他身上画了一些符文,最后再给他穿上盔甲放入棺椁后抬入到一处墓室之中。 “这是很古老的顺文……”陈大道认识一点,费尽了半天,才犹豫道:“这个墓室的主人好像叫许典或者许甸…他身前战功赫赫,后来圣皇死了,他就求新皇想要殉葬。” “这么说,这里真的是真龙地?咱们是在外面守墓,这位将军是里面守墓的了?”韩夫子惊叹道。 陈大道也有些欣慰,圣皇墓十有九假,听说为了混淆世人,圣皇选出过十几个假墓,也都选了守墓人。 他们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八家,历代守在鸣龙山吃了多少苦头,甚至冯家跟褚家都绝后了。 如果是个假墓,陈大道多少还是有些难受的。 长长舒了口气,陈大道带着敬重的心情让韩夫子跟他一起长拜了这墓室主人,“这位大人,我们多有叨扰了。我们再休息一会儿就离开,以后绝对不会再来真龙地打扰您了。” 陈大道打了个哆嗦,他刚刚感觉到一阵冷风从他身上吹过。 半个小时后,陈大道跟韩夫子搀扶着小心翼翼离开。 两人顺着外面的通道小心往外走,这里的气温上去了点,现在就是饿的厉害。走了不知道多久,陈大道忽然感觉身边的韩夫子摔了一跤。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这一摔,韩夫子竟然没起来,而是抱着脑袋打起了摆子。这症状简直跟沈家人两年前突然犯的毛病一模一样。 “韩夫子!?”陈大道猛的上前,能动的右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韩夫子一下口吐白沫起来,身体扭动的时候,他怀里掉落出一颗夜明珠。 陈大道哪里还能不明白,气的顿时又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你个乌龟王八蛋,真龙墓的东西能动吗!?” 说完,陈大道赶紧扶起韩夫子,让他在一边坐好后抓着夜明珠急匆匆就往刚才墓室来的方向跑去。 …… 咔擦。 墓穴最深处,这里面的墓室中心放着一具黄金棺椁,这棺椁稍大,竟然不曾盖棺;更奇异的是这棺椁竟然离地五厘米左右是漂浮着。而它的四角,竟然都点燃着一盏微弱的油灯。 灯中的油快要燃尽了,忽的,其中一盏灯的光亮在晃动几下后彻底熄灭。几息后,其余三盏灯起了连锁反应,恍惚间也一下熄灭了。 砰! 棺椁砸落到底,这个静谧了千百年的墓室发出了一声响动。 啪…一只苍白又十分瘦弱的手忽然从棺椁中伸出,又过了十几分钟,那只手撑着棺椁慢慢坐了起来。 “嗯。” 坐起来的人眼神有些迷茫木然,最后又慢慢从棺椁里站起来再爬出去。他走了几步,结果走的东倒西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皂色的冕服上绘制星辰、日月、黑色蛟龙龙爪,无比威严,只是实在太繁重了,而且这衣物的大小不太合身。 片刻后,他将冕服繁重的外衣随意解下,抬脚顺着心意往前走去。 轰隆。 封闭的断龙石竟然可以打开,里面设置了按钮,就好像当初在设计墓室的人就知道会有人会从棺椁中爬出来一样。 他慢慢的出去,然后听到很多人混杂的凄厉的哭喊声。 “还给您,我们还给您。” “不要!” “救命啊。” “等一下,那…那些尸魁不动了,不动了,你们看啊。” 影影绰绰间,所有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然后,他们看到一处处尸魁守着的通道中,一个面色极其苍白十七八岁的少年迷迷糊糊的慢腾腾走了出来。 陈大道扶着韩夫子吞了看口水,这种情况明显不对。 那个少年扎着古代的发髻,一身古代的衣物……还幸存活下的士兵们也是惊恐的看着这个出来的少年,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噩梦。 他们很后悔,早知道这样当时就是逃走也不会跟孔大帅下来。 少年目光空洞迷茫的走到了那个巨大的尸魁面前,然后他们看到这个尸魁慢慢跪了下去,同时别的尸魁也跪了下去。 但是下一刻,除开那个巨型尸魁外,别的尸魁全部身体一歪,里面的肉身立时化为了一堆无用的白骨粉末。没有了肉身的支持,只剩下一件件破旧的盔甲砸落在地。 少年碰了下那个巨型尸魁,“…许……”下一刻,巨型尸魁也化为了枯骨,只剩下黑色的狰狞盔甲砸落在地。 哒,哒,哒…… 看到那些‘尸魁’最终化为灰尘消散,所有人松了口气的时候,黑暗中又传来脚步声。 少年也扭头,迷茫的神色中竟然也浮现出几分期待往黑暗中看去。 第90章 现代篇 飞机准时落地, 喧闹的人流中有人发出巨大的惊呼声。挤在最前面的女生们看着瘦弱, 但扛着追星专用大炮相机却健步如飞,一瞬间周围全是咔擦咔擦拍照按快门的声音。 江柳穿着专门定制的应援服,激动的整个人都在大喊大叫着。但是她体型有些瘦弱, 于然现在实在太火爆了, 妥妥的顶流,每次接机她几乎都挤不进去。 这回她一定要拍到于然的清晰照片, 发了狠的江柳努力高举着相机,然后不断用肩膀去撞人。 “小心点!” 骤然, 江柳被人毫不客气的推了一把。 这一推,江柳立即暴怒的瞪过去, 然后她就愣了下。因为这个人她有点认识,这不是被戏称为国民花花公子的韩涵忍吗? 韩涵忍是在七八年前在网络爆火的,现在也一直火爆,始因是韩涵忍在顺蓝常用的社交平台‘即时’上晒出了他二十岁的生日庆祝照。 他的生日庆贺是在一艘豪华游艇上举办的,现场来的人几乎涵盖了半个娱乐圈的女星男星就算了, 甚至还有大量平时十分低调的各种富豪子弟, 就连国外的一些小国公主王子都来了。 有人算过, 韩涵忍那一场生日宴会的消费估计上亿了。 那之后,韩涵忍的即时立刻粉丝上涨数百万。 然后韩涵忍也被人扒出了一点信息,他是出身顺蓝韩氏,韩氏是从顺蓝军阀混战时期由韩夫子这一代崛起的,他们不是纯粹的生意人,一直跟顺蓝的当权派牵扯不清。用古时候的话来说, 他们就相当于‘皇商’,总而言之,很牛叉。 韩涵忍是韩氏第一顺位继承人,身价说都不用说,反正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另外韩涵忍的样貌也不差,不说顶级,但至少眉目周正,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大少爷般的痞气,在即时上一堆人求临幸。 所谓不求韩涵忍爱我长久,但求一夕之欢后韩涵忍给张支票啊。 江柳有点愣神的看着韩涵忍,今天韩涵忍跟于然一趟飞机吗? “让开。”韩涵忍皱皱眉,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始终往身前以推拒的姿势护持着什么。 “快点走吧,这里太吵了。” 江柳终于回神,然后她看到韩涵忍以保护者的姿态竟然护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容貌十分干净白皙,黑色的头发没做过多的修饰,只留了几分刘海稍微打在眉目之上。一身简单干净丝滑衬衣,衬衣稍宽松,一侧肩膀做了简约了飘带,又配上颜色简单的的长筒黑裤,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青葱少年又有一种独有的简约时尚感。 所以这是韩涵忍的新宠吗?即时上,韩涵忍以前放出的新欢都是一水的大长腿女性啊?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 江柳发愣的功夫,她早被人挤到最外面了。 她有点好奇,就看到韩涵忍利落的拉着行李箱紧紧跟在那个少年身边…两人快速绕开了喧闹的粉丝。 于然是拍不到了,出于好奇,江柳跟了出去。 到了机场口,江柳就看到那个少年甩开韩涵忍,高兴的朝一个身形有些高大的男人扑了上去。 “老婆。” 少年一直蹦到那个人身上,声音也没做掩饰。 顺蓝同性是可婚的,不过也是两年前才刚刚通过,同性婚姻目前还不多,大部分因为社会情态也喜欢遮掩着。 大庭广众这么叫出来的,还是少见。 那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几岁,只是简单穿了一身简单衬衣跟外头罩着的蓝色风衣外套,容貌也说不上出色,但他眉目间极具威严。 江柳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但她感觉她看着对方就发怵,就跟她逃课追星然后被班主任逮住时的那种害怕还要害怕。 “让你坐私人飞机不坐,现在吃苦头了吧。” “体验一下嘛,人生在世那么那么那么漫长,各种事都要体验一把的。”少年笑嘻嘻的抱着对方的脖子,让对方托着他走路。 江柳看到少年旁若无人的样子有些讶异…不是韩涵忍的新欢?那他跟韩涵忍什么关系,看上去韩涵忍对他很照顾呀。 又追出了一点距离,江柳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 因为她看到韩涵忍有些‘恭敬’的将外面早等着的车门打开,那个男人就把少年抱着放进了车里,之后他才上去。两人上车后,韩涵忍就把车门关上了,之后又放好一路拉着的行礼,这才拉开了驾驶位置的车门。 他这一系列的举动,看上去很像是别人的司机。 江柳忍不住举起相机又拍了一张车尾照片。 …… 车里。 赵澜坐在周显腿上抱着他腰,面颊愉悦的蹭着对方的脖子,“终于从立顿学院毕业了,哈哈,又收集到一张毕业证书。” “下次我陪你一起读书吧,嗯?”周显扶着赵澜的肩膀笑道。 八/九年前无聊至极的赵澜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想要收集各大名校的毕业证书,然后就开始了他的‘求学’之旅。 人生漫长,反正他们又不老不死,赵澜做什么周显都无所谓,所以就陪着赵澜一起读书。结果这回他去立顿学院学现代画,说要体验异国他乡的恋爱就没答应他作陪。 “嗯嗯,好的。” 赵澜也不大习惯周显不在身边,这种找刺激的恋爱模式体验一次就够了。不过因为要倒时差,等下车的时候赵澜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赵澜一动,立马就听到周显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醒了?饿不饿?” “我要在床上吃,你喂我。”赵澜拿鼻尖拱了拱周显的胸口,撒娇道。 “好。” 周显起床了一下,回来的时候端着餐盘,最后把赵澜抱在怀里一起亲密的吃完了晚餐。 吃完后,赵澜趴在周显胸口上戳着他的喉结,叹息道:“我又老了一岁,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几岁了。” 当初他从棺椁中爬出来迷迷瞪瞪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记忆都没有。等花了几天慢慢想起来的时候,他竟然发现圣皇跟他躺在一个棺椁里面。他醒来之后圣皇没多久也醒了,然后带着他在墓穴里面待了几天恢复记忆。 之后,他们就从顺蓝军阀混战时期一路活到今天。 至于当初盗墓的韩夫子跟那些倒霉士兵,他们身上都中了‘厌离’之术,所谓‘厌离’其中是一种‘魇术’。在古书凡是大墓,墓主人落葬之前都会请人布置,这样有人盗墓就会遭受‘厌离’之术的诅咒。不过这种‘魇术’也说不上灵不灵,毕竟那个时候骗子也多。 但很显然,石少韫三个人倾尽全力布置的‘厌离’之术相当灵验,千百年时间了,它的效果依旧斐然。 韩夫人等人为能够活命,只能留在赵澜二人身侧听命。因为他们一旦自行逃脱,不仅自己会因为厌离之术早亡,子孙后代更是都要不足二十而夭折,而且它的‘诅咒’是代代相传直到绝嗣为止,极其狠辣。 圣皇真龙地宫大墓哪里是能轻易闯入的,但他们那时后悔也没用了。 现在周显跟赵澜二人每隔十年左右的时间就假死一次,然后换新的身份轮流成为韩氏等人的家族中人,这几年也大多由这个姓氏之族中人侍奉。 五年前周显假死后,他现在的身份就是韩涵忍的叔叔,不过他这位叔叔随母姓,所以姓周。 “没想到石少韫等人当真炼制出了长生不老药。”周显摸着赵澜的发迹有些感叹。 当时他是带着多少的不舍跟忧心陷入长眠的,他如何能放心留赵澜一人于世上呢,可是他也绝对不忍心将活生生的赵澜一同带入墓葬之中。 临死之前的忧心与痛苦几乎要将他灼烧的干净,幸好,万幸,大幸,他仍然有重新睁开眼的机会。 尤其之后他诵读史书,史书寥寥几篇记载赵澜过往。又用几行文字记录赵澜之死,言语单薄,可周显却能知道赵澜最后活着的两年是如何痛苦难熬。 周璩靖虽念及情分不愿做弑父之人,留了赵澜一命,可他对赵澜也是不管不顾只将他幽禁在玉华宫中。 赵澜于南赵无忧半生,又叫他护了半生肆意,最后遭此一难实在叫周显心痛万分。 赵澜不知晓周显始终痛心他最后在玉华宫时日,只是听他说到石少韫,赵澜就忍不住抱怨,“你我同服长生药,为何我成了现在这瞧着十七八岁的脸,你却跟我不一样!?” 他这张脸委实瞧着嫩了,同周显在一块儿老是叫人目光奇异。再说,他瞧着自己十七八岁的脸都快瞧了七八十年了,都瞧厌了。 周显忍不住笑了几声,“这想来就要怪澜儿自己了,如今定了药性改不过来了。” 周显死时六十八岁吃的药,死前回想往事最为眷恋便是那会儿刚刚碰到赵澜之时,那会儿他刚好三十几岁,正是天机刚刚统一最为意气风发而威严之时。 赵澜死时也是最为眷恋刚遇到周显之时,那时他不曾背负对伏氏的愧疚,父母姊姊在身侧,他自己也算是最为年少活泼不识愁,圣皇更是在他身侧同他玩闹。 然后…圣皇醒来成了三十几岁的模样,赵澜成了刚刚来大顺不久时的模样。 赵澜不高兴的揪了揪头发,石少韫等人只在盒中放了药,也没说清楚这药物忌讳,当真气煞人。 周显笑将他揪头发的手拿开,而后一手托住赵澜的后脑勺一用力,二人便翻了个身。赵澜看着托着他脑袋的周显只低头温情的瞧着他,不由笑扯了扯周显的衬衣解开了他几颗口子。 “澜儿。” 周显随他动作,自己却低下头在赵澜额头落下一个吻,再一点点慢慢往下极其温柔的往下亲吻。 …… 韩涵忍尽职尽责拎着一大袋食物带到这座有些偏僻的别墅时,他就看到赵澜分开/腿倒坐在周显身上。周显手中拿着一册故事籍正在不疾不徐的慢慢读着,赵澜则有些犯困的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他已经习以为常。 韩氏能够允许他七八年时间的疯狂玩闹,那是因为韩涵忍以后要承担起韩氏曾经犯下的‘错误’。别的家族人可以一生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却要一生服务两个不老不死的‘主人’。简单行过一个古老的礼仪之后,韩涵忍就开始在别墅中收拾起来。 很快,丰盛精美的饭食被韩涵忍小心摆到餐桌上。 赵澜不客气直接将最为喜欢的菜肴端到自己面前,然后用勺子舀着送到嘴里,吃着吃着,他忽然道:“我想跟上次那个于然一样,我也要当明星。” “你不去收集毕业证了吗?”周显擦着他嘴边的油渍。 “先歇一歇嘛,我想要体验不同的职业生活,等不当明星了,我再去收集毕业证。” 周显看了韩涵忍一眼。 韩涵忍一直恭顺的随侍在一侧,见此立刻道:“是的,我会去安排。” 第91章 现代篇 邱黎红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一身宽松的淡蓝色圆领毛衣搭配了衬衣, 身下是简单的米白色裤子搭配简单白球鞋,整个人安静的坐在那儿就天然给人一种金尊玉贵之感。 她十七岁出来混社会,到现在捧出的一线男女星也有七八个了, 半个娱乐圈的人看到她都要叫她一声黎姐, 一双眼睛看人早练出来了,一看一个准。 咚咚。 听到敲门声, 邱黎红看了少年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就自己去开了办公室门。 得, 这少年肯定打小被人捧着长大,估计是个受不了委屈的主儿。门外三四人一水儿鱼贯而进, 看清人邱黎红都露出几分奇异之色。 “黎姐,麻烦您了,这事儿我单独跟您说一下。”其中一个穿了一身正装容貌还算不错但也身材有些发福的男子话语有些客气。 “哪的话。” 对方是世纪传媒的老板郑中彦,说来也是邱黎红的老板。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合作的挺好,邱黎红也没想立起炉灶。 跟着郑中彦出了办公室, 郑中彦轻声道:“里面那位就挂在您那儿, 什么事儿您给他把把关就行。至于他以后在这行干什么, 主要问他自己的意见,至于那些炒作热度什么他要愿意就给他安排上,不愿意就算了。 他是来体验体验玩儿的,您也别得罪他,他来这儿韩涵忍给我打了招呼就算了,陈信也联系我了。” 韩氏是‘皇商’的话, 陈家从祖辈陈大道那会儿崛起开始,在顺蓝那就是一直走在明面上干政治的,前一届刚刚退下来的老爷子就是姓的陈。 这邱黎红就当真诧异了,娱乐圈这地儿,本身家里有点钱扎进来的人不少,但还能跟韩涵忍还有陈信那儿都搭上关系,这少年就真是位太子爷了,惹不起。 “那刚刚那个男的是谁?”邱黎红有点好奇。 刚才开门直接进去坐到那个少年旁边的人总有一种很奇特的气质,似乎天生就带了叫人畏惧臣服的强烈气场。 郑中彦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周显,韩涵忍说他是那个少年的妻子,两年前顺蓝同性法通过后他们就登记了。” “啊?”邱黎红头一次碰到这种事。 不过周显这个名字还挺霸气的,竟然跟那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顺圣皇同名,也不知道他爸妈咋想的,竟然起了这么个霸气侧漏的名儿。 “这些事儿别管了,您给他稍稍把关就行,别的事儿他自己有人会替他安排的。” 话说开就行,邱黎红立马明白刚才那位主儿是不会在她手下干活的。签在她这儿,说白了拿她黎姐当跑腿的呢。 不过邱黎红混到现在,早就是能不卑不亢也能笑脸迎人去逢迎。能搭上司审局那儿的老大陈信,她是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介意给个小孩儿当保姆。保证把小太子爷给哄的高高兴兴,让他觉得这娱乐圈一水儿都是充满温馨娱乐的大家庭。 跟郑中彦聊完,回去的时候邱黎红就看到周显挨在少年身边,他手里剥着橘子,那个少年则是无聊的刷着手机玩儿。 “可以了吗?”赵澜看邱黎红回来,立刻抬头看她。 邱黎红人到中年早就发胖了,脸上也有些横肉,看着其上有点凶相,这是大家叫他黎姐的缘由之一。 这会儿邱黎红挂了笑,“可以了,你是想要拍戏吗?还是想出歌之类的?你定了的话,我先给你注册个即时账号,到时候可以跟粉丝互动。” “拍戏,即使的话我有,不用再注册了。” “你原来的账号可能私人的东西太多,很容易被人误解什么的,很多‘粉丝’很喜欢找别人黑料。” “哦,没事儿,我原来就不大发即时的,里面没什么信息好黑的。” 邱黎红看想了想,索性也就不勉强了。又跟赵澜聊了几句,人很快就走了。 等人走后,邱黎红登录上自己的即时,发布了一张刚才赵澜留下的照片,同时配文字‘今天签约的少年,特别甜跟乖巧~以后要努力哦~’然后艾特赵澜。 之后十几分钟后,赵澜的即时炸了。 邱黎红现在的江湖地位已经很高了,基本上她已经不带新人了,跟不要说直接把照片放出来明晃晃夸人。 邱黎红认识大半个娱乐圈的人,原先带过的人也好承过她情的也好,肯定是要点赞留言,甚至还要转发一波。 小明星硬是要蹭邱黎红热度就算了,一哥一姐们一转,这个叫‘赵澜’的立马就‘火’了。摸过去一看,好家伙这少年果然是个自带资源的玩票党。 他的即时只关注了一个人,顺过去一看,对方的即时什么信息都没有,就连头像都是一个黑圈。他关注的人看不出花头,但问题是关注这个小新人的人就很有花头了 原先关注他的人一共是四十七个,好家伙,一水的都是韩涵忍、韩和玉、陈信、鲁经义各种无敌富豪,还有就是司审局官方即时、社会报官方即时之类带点政治机构的社交平台。 然后在接下去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吃瓜群众看到上到江湖星宿级别的老前辈,下到一线男星女性,再到各路牛鬼蛇神全部关注了这个即时。 然后…赵澜一下冲到了火热榜。 手机叮咚叮咚的各种信息,赵澜回到家的时候趴在周显腿上,有点好玩儿的戳开即使。 …… ‘窝草,哪里的神仙下凡了,牛了牛了。’ ‘吃瓜多年,从未见过这么豪的资本下场。’ ‘这不是简单的资本了,你们看看韩涵忍这种有钱的二代就算了,陈信你们知道是谁吗?搞娱乐的几乎没人敢得罪他。’ ‘抱紧我家哥哥瑟瑟发抖,这种小神仙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啧啧,关注了关注了,我想看看这位小神仙是真有本事,还是打算强捧上天。’ “黎姐说他是二十二岁,不过看着很嫩啊,跟十七八岁似得少年感十足,这颜值吃了吃了。” …… 一时热闹赵澜也就不关注了,他照旧窝在别墅中,这别墅地处偏僻,其中布置古色古香,摆放之物全数是大顺时期各种珍宝,任何一件几乎都是价值连城。 半个月后,根据赵澜量身打造的仙侠古偶剧剧本出来了。 实际上赵澜上来就去做电影咖都很随便,只是他的演技实在一般,反正是体验体验拍戏感觉的,没必要那么辛苦。 赵澜觉得周显这话说的有道理。 然后,赵澜的即时更新了第一条信息,一张简单的剧本图片,他伸手在剧本上比了耶。 …… ‘窝草,我瞎了,黎姐那儿也放出信息了。这剧本才出来,导演就定了,竟然是魏老爷子!’ ‘神啊,魏老爷子是咱们顺蓝二代导演中的大咖,国宝级别的人只操刀电影的。老了老了,还去拍古偶。’ ‘谁下的手,为了哄小神仙也太残忍了吧。’ ‘残忍+无限’ ‘哭,都给我哭。’ ‘我不哭老爷子,你们知道这位小神仙主演男主外,女一二三四五六跟男一二三四五六是谁吗?你们去看看黎姐放出来的候选人,一水儿的大咖,男七八/九最低都是二三线的了。我真是无话可说,只能用‘窝草’两个字来形容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于然哥哥,他的小屏幕初演竟然被黎姐放到了争夺男四男五上。 于然这么火爆的流量,加上第一次上小屏幕,换个地方妥妥的男主啊。别拉我,我疯了,哈哈哈哈……’ ‘这什么鬼,这部剧难道是政治正确性的古偶剧吗?简直了。’ ‘神仙打架的古偶剧,我好想看。’ ‘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 比起别人拍摄之前的漫长准备,赵澜这儿快的很,一个月后赵澜就进到剧组拍摄去了,当下赵澜出门了,周显肯定也是要跟着去的。 随着正式拍摄,演员全部定下之后,即时再次炸了,更是戏称这部古偶剧简直史无前例,是要上天啊。 这里面打酱油的角色竟然不是临时演员,找到的都是老前辈友情出演,简直就是全明星出演。 魏老爷子还笑呵呵的在即时上发信息,说人生就要有尝试嘛,他电影能拍好,古偶肯定也行的。如果到时候大家觉得不好看,也不怪演员,是他没拍小荧幕的经验。 …… ‘我能说什么呢,请接下我卑微的膝盖。’ ‘老爷子已经在接锅了,估计小神仙的演技不行。’ ‘我有个朋友去年在立顿读书,他见到过这位‘小神仙’呀。’ ‘顶顶,快快,有八卦听。’ ‘说说说说。’ ‘我的大刀饥渴难耐了,不说的话,菜刀伺候。’ ‘……’ ‘……他在立顿那儿学现代画,还勤工俭学来着,说爸妈出车祸死了,家庭状况很一般甚至蛮差的。因为都是顺蓝人,我朋友看他长的嫩还想帮他来着,后来他好像认识了一个人,之后吃穿用度我朋友就拍马也赶不上他了。’ 这人放出了一张模糊的周显的照片。 ‘重点是你朋友看他长的嫩……’ ‘恭喜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这个男人不认识啊?’ ‘查了下,他就是小神仙唯一关注的人唉,可是这人什么信息都没啊。额…他也只关注了小神仙一个人,这么特殊,什么关系啊。’ ‘有,你们看这张图。’ 一张很模糊的陈老爷子退下来后的寿宴照片,他身边右侧的位置坐着的好像就是那个对方。 几秒后,这张照片自动和谐。 ‘窝草,能去那儿这人肯定不简单,查不到的话说明他很牛了。’ ‘所以小神仙攀上这位贵人了?’ ‘图没了,嘻嘻。’ ‘卧槽,爆料的大哥没事吧,不会请喝茶了去了吧。’ ‘凉了凉了,散了散了。’ …… 三个月半后,赵澜拍完了这部古偶剧,然后他就不管了。中途跟周显到国外去渡了个假,回来的时候刚好到顺蓝的秋天。 赵澜随手就抽了个叫‘惊喜的旅途’综艺节目,拍综艺去了。 这一档综艺是边拍边播,一共请四个固定嘉宾,分六期拍摄。这综艺主要是旅行拍摄,至于惊喜则是在节目的结尾,会让嘉宾自己邀请朋友来跟自己一起来一场短期旅途。 邀请的人可以是圈内也可以是圈外,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情侣,一切都凭你自己做主。至于人缘不好的,那就还是不要参加了,不然尴尬。 很快,前期先导节目就放了出去。 ‘略过略过…我只想看小神仙找了谁。’ ‘谁跟我一样,直接拉到三十一分就是想看小神仙联系了谁。’ ‘我。’ ‘我。’ ‘姐妹,你不缺同志。’ ‘大爷,节目组做个人,竟然打码,要下周一揭晓。’ ‘哇,杨欣找了闺蜜紫苏唉?上次还说她们塑料姐妹花,杨欣打过去电话,她们关系明明很好啊。’ ‘等周一。’ ‘周一周一周一。’ …… 下周一。 赵澜打开电脑,打算准时跟周显一起看他的第一档综艺节目。这可是难得的体验呀,不过综艺也拍过了,古偶也拍了,赵澜已经对‘明星’这个职业失去兴趣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综艺拍完他就要‘退圈’找别的职业体验生活去了。这会儿他靠在周显胸口,手上抱着零食咔擦咔擦吃着,然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屏幕。 …… ‘我去,来的竟然是韩涵忍,我给小神仙跪了。’ ‘不,我给小神仙的贵人跪了,韩涵忍这么嚣张的人竟然来参加这个破节目。’ ‘这不是重点好吧,重点是整个旅途韩涵忍对他太照顾了吧。’ ‘我想磕CP了。’ ‘好甜,韩涵忍这个国民渣渣是要沦陷了吗?’ ‘韩涵忍不喜欢男的,而且他的态度真的…怎么说呢,好恭敬啊。’ ‘我也这么感觉,这样看的话,小神仙的贵人真的很不简单了,国民渣渣都显然一副得罪不起的样子。’ ‘我渣渣哥是真帅啊,尤其是他拿出那张无限额度信用卡的时候,帅到我腿软。’ ‘噗,笑死。’ ‘我不管,就磕CP,这一期综艺我就当渣渣哥从良记看了。’ …… 赵澜笑的肚子疼,这些人好能猜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至于贵人什么的,那会儿他跟周显故意玩儿异国恋,顺带也玩了把小小的勤工俭学穷学生跟大佬一见钟情然后追求穷学生的角色扮演而已。 活的太久了,这是他们之间的一点小情趣罢了。 等六期综艺全部播完,赵澜的即时粉丝已经上涨到了两千多万。这会儿要入冬了,古偶举铺天盖地的做起了宣传。 半个月后,古偶举黄金档开播。 …… ‘妥妥的电影的画质,不愧是魏老爷子啊。’ ‘这部全明星古偶片就算再烂,它的数据都会爆,各家蒸煮都在里面了,你能不看吗?’ ‘不不,我不关心这些,我就是可怜女主,哈哈哈哈哈哈’ ‘说起这个,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想笑,史上第一可怜悲剧女主,哈哈哈哈哈哈’ ‘绝了,别人是男主男二爱女主,男主各种牛掰奔在救女主的路上。结果这里女一二三四五六,年龄合适的统统喜欢男主,就算是年龄大的女七八/九都能扯个理由把男主当儿子啥的宠他宠他宠他,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笑的岔气的是反派一是想跟男主做朋友,男主说你太邪恶了,我不跟你做朋友。然后反派一疯狂报复女主,认为是她教!坏!了男主。’ ‘这剧女主一直在练武功,抢男主,救男主。然后被女一二三四五六男一二三四五六打,戴绿帽,继续练武功,抢男主,救男主。卧槽…编剧,做个人吧,这也太狗了……’ ‘反派二才绝了,本来喜欢女主,然后绑了男主打算搞死他。一掀开男主面具一秒感叹世间竟然有如此神仙中人,他不搞死男主了,他要‘金屋藏娇’男主,还美名其曰关起来女主就会忘了男主。 女主为了救出男主,假装爱上他,结果他一掌把女主打飞了出去,还大吼你骗我,你去死吧,这尼玛是爱吗?? 说着爱女主,啥事没为女主做。天天回忆女主然后做饭菜,结果全拿给男主吃,男主不吃还急了,这打女主时候的暴脾气怎么没了,只是点了人家穴道慢慢喂人家,你他妈告诉我这是爱女主!!!?? 不过我想说,苏过头了以后…嗯…真尼玛带感,哈哈哈哈哈,我还能磕。我要有钱了,也拍个偶像剧,所有人都爱我为我生为我死的那种,哈哈哈哈哈哈哈……’ ‘越磕越上瘾,男主每天都在被争夺,笑死我了。’ ‘我喜欢女三,被天魔附体后战斗力爆表,谁都乱杀就还记着男主,看到男主竟然能压抑杀戮欲望一秒变乖乖女。’ ‘于然的男五大师兄也是个人才啊,风流不羁人设,一见男主后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后面中了情人咒,半夜跑到男主房间里去,幸好那会儿男主已经被女主带走了。不过冲他跑男主那儿去,虽然编剧没明确说,但什么意思咱们还能不明白嘛。’ ‘真真无敌狗的难道不是师父吗,于然中了情人咒,人家说要拿宗门的净世珠去换解咒符,师父说虽然我视他如亲子,但我们宗门的弟子,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绝对不会妥协魔道。 后来男主中毒,卧槽他的内心直白竟然是人都有私心,他是修仙之人也不能免俗。他视男主如亲子,绝对不会看他死掉,就算放弃宗门也会救他的。 我当时一口可乐全喷出来了,你他妈个无敌双标狗。我大师兄就要一颗净世珠就得站着死,男主整个宗门都能赔上?’ ‘你们没注意到吗,大男主剧基本女主的身世不会简单,然后女主家不同意来衬托男主的重情重义。这里女主依旧身世牛叉,但是男主宗门还是看不上女主。尤其师父要带男主回去,女主阻止,师父一剑把女主打出去了,然后就把男主抱走了,抱走了,抱走了…… 我当时吃中饭呢,差点噎死。师父竟然不是抓走男主,他把男主搞晕抱走了抱走抱走了,老娘久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古偶剧简直是汤姆苏本苏。’ ‘我上瘾了,太好磕了。尤其是男主不小心中毒,正反派都不互怼了,全部都在满世界找解药,2333333333’ ‘还是实名为女主悲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主:你们这群沙雕,天天就知道绿我,打我,但最后男主还是我的,哈哈哈哈哈,老娘不死,尔等终究不能上位,哈哈哈哈’ …… 这部古偶剧在这个冬季话题性很高,等播放到结尾的时候,赵澜的即时粉丝近乎三千万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赵澜某一天忽然更新了一条信息。 ‘拜拜,我要读书谈恋爱去了。’ 来的风风火火,消失的也十分干脆利落,这让他一度成为了一个十分特殊的‘传奇’。 半年后。 赵澜打算继续收集自己的毕业证之旅。 “走吧。” 周显在赵澜额头亲了下,然后牵着他的手登上了私人飞机,身后韩涵忍跟陈信拉着行李箱以十分恭敬的神情一起上了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