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谋杀》作者:火腿不是腿 文案: 身边的人总说许佳菱形格冷漠,尤其是对待感情。 她自己更是没有多少朋友,和相爱之人。 而她看似平淡无奇的生活背后,是伴随着她多年的不平等关系和不完美经历,她也由此开始了长达一整个青春的无声对抗。 没人知道,她所有的倔强跟不屈,不过是想要一句对不起。 在这段夹杂着对抗的自救与被救中,她收获了挚友,影响她一生的恩师,还有不曾真正宣之于口的爱恋。 这些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不断地给予她救赎,她也渐渐学会了放过自己。一路慢行,一路长大。 【爱情、亲情、友情交织的成长治愈向】 内容标签: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佳菱 ┃ 配角:孙晨,郝悠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对等关系下的成长与救赎。 立意:成长,救赎 第1章 楔子 手机提示音连着响了两声。 许佳菱的午觉被迫中断,她闭着眼,满床摸手机。 屏幕上是两条微信消息,脸对着手机时,面容锁自动解开。 那两条消息也随之展开来,许佳菱迷糊扫了一眼,顿时惊醒,睡意全无。 消息是姐姐发的。 “佳菱。” “舅妈去世了。” 她翻身坐起,因为刚睡醒起的太猛,眼前一黑,又跌回了床上。 许佳菱脑子混沌了好一会儿,才清明过来,她仔细想了想,却只大概记得,舅妈今年才五十多岁。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是人,人都走了,她却连享年多少都不知道。 额头上冒了许多细汗,她挪到床边,想出去打开客厅的窗户通通风。 她不敢打开卧室的窗户,这个城市的冬天,通常气温零下二十多度,室内的温度又太高。突然开窗,胳膊肯定会被吹的起好一层鸡皮疹子。 窗户一打开,立马灌进来一股冰凉的风,她这才发现,外面起了雪。 她也是到了这里才听人说,这里的雪,但凡下了,那第一场的积雪,必得来年才融化。 就算是裹了外套,风还是迎面吹得人一个哆嗦。 许佳菱也是这时才清醒的意识到——她那个脾气古怪的舅妈,在这个大雪飘扬的冬日里,与世长辞。 她突然觉得房间里空荡荡的,窗户开着,她回卧室套上秋裤羽绒服,最后关上窗户,拿着钥匙出了门。 这个季节,街头一片萧瑟,树叶三三两两的枯挂在树枝上,随时都会飘下来。 一家叫‘易江南’的奶茶店隐隐飘出甜腻的香味儿。 许佳菱买了一杯红豆奶茶,出来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 出门时戴的手套,扑扫过椅子上的积雪之后,冰的已经不能再戴了,她把奶茶抱在手中,望着漫天的雪。 她想到了自己的舅妈,距离上一次见面,数来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年头。 记忆里,她总皱着眉毛,好像谁都不喜欢的样子,从不留亲戚在自己家吃饭,渐渐地,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不愿往她家去了。 可她从未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她不好客,也很自觉的,从不去别人家做客。 许佳菱之所以这么久没有见她,却并非是舅妈不好客的缘故,这归结于她自己。 小时候,她也喜欢去外婆家,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谁家里都不去了。 不光是舅妈,就连外婆,也是赶在去世前去看望了她一次。 许佳菱有睡不着的时候,也会在夜里自省,她这样的人,世上怕是不多了吧。 “嗡——嗡——” 手机在贴着肚子振动,许佳菱看着屏幕上闪着那两个字,手在绿色按键上停了足足四五秒,才摁了下去。 “喂,妈。” “嗯,你干嘛呢这会儿?” “在外面,洗过锅,出来闲逛买杯奶茶。你呢?” “哦,你吃饭了吗?” 许佳菱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说:“妈,你要是没话跟我说,就不要说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总是问些让人没法回答的问题?我说洗完锅出来买杯奶茶,你问我吃饭了么,没吃饭我洗什么碗跟锅!别人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你这种毛病,我给你讲多少遍了!” 电话那头,声音瞬间像雷声一样砸下来。 “咋了,我还问不得你了?好心问你吃饭了没有,你啃生铁了?我就算是没注意听你的话,那问你一声还问错了?” 许佳菱麻木的垂着眼,举着手机的手已经被风吹的生疼。 “那我挂了。”她说。 那边依然吼着:“你也不用给我这种态度,你舅妈五十多就过世了,我还能活几年,等我哪天死了,就给你腾地方。” 许佳菱眨眨眼,说道:“妈,腾地方的话不要再说了,你的那地方,我从没想过要。” 那边还在骂,不外乎是那些翻来覆去,重复了许多年的话,许佳菱本想挂断,可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冲动。 她也对着电话那边,大声道:“你也少提舅妈!我真是听着来气,她活着的时候,你人前人后说了人家多少坏话,说她不孝敬外婆,对舅舅不好,对亲戚横眉冷眼,现在人走了,还要让你在吵架的时候拉出来,你真是够了!” 掐断电话,胸口窒息一样难受,她想对着这苍苍茫茫的天空大喊,可是那口气就像是哽在了胸口似的,上下不得。 手背冻生疼,奶茶还有余热,以至于手心却是热的,许佳菱垂着眼睛,看手背上融化的大朵雪花。 她想起,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大学里的一堂心理团辅课,那次的团辅小组活动,轮到她做主持,她选的主题是围绕阿德勒心理学的研究理论,讨论‘家庭成长环境与个体自卑感’的主题。 那时候,她是有私心的,她想听一听别人的成长环境,她甚至想确定一个答案:看,其实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 可是小组分享时,除了有一个同学情况较为特殊。 其他组员们大多都是吐槽小时候跟兄弟姐妹打架,闹别扭,虽然听他们的语气有些情绪,但其实回忆的时候,各各脸上都带着笑意。 也许于他们而言,那并不能形成所谓的自卑感,相反却是一段儿时胡闹的美好记忆。 课题最后,大家讨论关于十年后的自己,这就牵扯到了三十岁的成家立业问题,那是许佳菱第一次提出了不婚主义这几个字。 当时,她话说出口,几个组员面上浮现出一丝丝讥笑,仿佛她是在扯什么不着四六的东西。 只有她的同班室友黄悦,认真的看了许佳菱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因为许佳菱在一个周末的夜晚曾对她说过:“没人教过我,该怎样对一个家庭负责。” 那些近乎冷漠的眼神,在这个飘雪的日子里,再一次被想起。 许佳菱想到,大舅妈的去世时,周围人也是这样的淡漠,就好像这个人,从没有来过这世上一样。 一如当初活动课围圈坐在一起的那些人,她们也早不在意这个叫许佳菱的人,会不会真的不结婚。 每个人的生死,都只灿烂或颓然了自己,与旁人都无关。 刚才接电话的空档,手机上又收到几条姐姐的消息,她此刻还在单位上班,明明下班回来就能见到她,却还是急着发消息。 “佳菱,你知道么?” “舅妈生病好久了,她给儿子和儿媳偶尔随口一说。” “家里也没人在意,唉…” 许佳菱反反复复打了许多字,最后还是全部删除,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谁都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的人生。 许佳菱双手抱着奶茶,雪花落到茶杯的塑料封口处,留下一颗颗水渍。 同我们每个人一样,来这世上一趟,最终都是遇热即化,归于黄土,像是漫天雪花中的一个,那样的不起眼。 围巾上哈了水汽,蹭在嘴上很不舒服,许佳菱站起来,往回家的方向走。 这是一条主街,人行道非常宽阔,可是许佳菱走着走着,路越来越窄,左右两堵墙朝自己压过来。 许佳菱太熟悉这条巷子了,十年如一日的旧,脚底下的水泥板是中空的,踩上去哐当哐当响,下面就是下水管道。 这条路许佳菱走了十多年,可每一次走上去,都有种会踩空某一块水泥板的错觉。 要是逢着雨天,还会飘着一股下水道的怪味。 她之所以坚持走这条路,是因为这是一条捷径。 上学时,每次从家到学校,按正常走,走快也要半个小时,可要是穿过这条巷子,过一个十字路,走过一架桥,就能到学校门口,最多二十分钟。 只是,她这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刚刚明明在乌市,还下着大雪,她慌忙低头,手上的奶茶还在。 许佳菱心下慌乱,看着对面擦肩走过的人,也没人注意她。 脚下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往巷子外走。 离巷口不到十米的时候,她突然缓了下来,前面围了好多人,把路口堵的严严实实的。 她把冷掉的奶茶扔进墙边的绿色垃圾桶里,也跟着人群凑了上去。 许佳菱个子小,她低头拨着人群挤出去,突然撞上一个什么东西。 “嘶……” 她捂着被撞疼的额头,睁眼先看见的,是一双黑色皮鞋,深蓝色裤子,在抬头,才发现了一条横着的黄色带子。 黄色带子围了好大一个圈,各处守着几个穿着这样衣服的人,她刚刚撞了那个人,对方也没做反应。 她轻轻拨开卷住的带子,是警戒线。 “这里拉警戒线干嘛?”她转过身问身边站着的人,那个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她差不多绕警戒线走了半圈,没人管她,也没人同她说话。 警戒线围住的,是她们家所在的居民楼。 这时候,她听见角落里两个中年阿姨在悄声议论。 她假意凑过去,竖起耳朵听,心跳也隐隐加快。 “那女的疯了,把二女儿杀了,自己也自杀了。” “天爷,你莫吓人。” “真的,屋里其他人都不在,这把二女儿掐死了,这楼上以后谁还敢住,唉。” 许佳菱顿时如遭雷轰隆,她呆滞了片刻,突然疯一般的冲过去,钻过警戒线,朝单元楼口奔去…… “不一定,不是,楼上住了那么多人……不一……” 许佳菱一个急刹,踉跄的半扑倒在地上,手上攥着白布的一角。 单架从身边擦过,她看到自己的尸体被抬上了警车…… 第2章 第1章 周五放学,值日生要打扫完卫生,摆好桌椅,才能回家。 许佳菱所在的二年级一班,班长是个胖胖的女生,她凶起来,声音比班主任的还要洪亮。 此时她就站在讲台上,拿了一把木尺,指挥着底下的值日生。 “第二组,这边……这儿,第三排的桌子,太出来了,往进去推一点……” “许佳菱,你去把垃圾倒了!” 因为倒垃圾的地方比较远,许佳菱想着,先把书包收拾好背上去,这样也不用担心教室门锁了,拿不出来书包。 她从抽屉里拿出水杯、牛奶瓶子、文具盒,放在课桌上,一件件往书包里面装。 过道里蹿下来一个男同学,许佳菱抿了抿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谁知道还是慢了一步,那男生一把抢走她的牛奶瓶子,横跳着蹦出了教室门。 许佳菱急着背起书包,提起笨重的垃圾桶,托着步子去追他。 “刘文山,把瓶子还给我!” 许佳菱声音细细的,很快就在人堆里淹没了。 刘文山也是往垃圾桶的方向去的,他也是今天的值日生,和许佳菱一起负责倒垃圾。 他一路倒着走,笑嘻嘻的眺望着许佳菱,时不时的将瓶子高高抛起来,又接住,再抛,仿佛找到了天大的乐趣。 “哈哈,不给,就是不给。” 许佳菱急坏了,她生怕刘文山下一次抛起来的时候接不住,瓶子是玻璃的,掉在水泥地上一定会碎。 她拖着垃圾桶,身上还背着沉沉的书包,本来个子也不高,眼看着刘文山在前面,可是怎么也追不上。 “刘文山,你不要扔了,我只有那一个瓶子,碎了的话就没有东西带牛奶了。” “刘文山,我妈妈会打我的。” 许佳菱也顾不上有没有人看她,她现在一双眼睛都在那只被扔来扔去的瓶子上。 刘文山本来退着走,根本就没有看路,正是校园打扫卫生的时间,路上丢着一只扫把,他绊了一下,一屁股蹲到地上。 “啪……”一声脆响。 许佳菱看着地上碎成一堆的瓶子,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不敢骂刘文山,他长的很壮,脸上黝黑黝黑的,班里的同学几乎都被他欺负过。 刚打扫过的地上还溅了几滴牛奶,那是瓶子底剩的,许佳菱用手背不停地擦眼泪,慢慢的就呜咽出声音。 刘文山已经站起来,拍拍屁股跑远了。 许佳菱放下垃圾桶,蹲在地上,抽抽嗒嗒的伸手捡玻璃片。 “哎,等着。” 眼泪‘吧嗒’滴到水泥地上,许佳菱仰起头,喊她的是一个高年级姐姐,手上拿着簸箕和扫把。 她心里难过死了,但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口水,小声道:“姐姐,我马上捡,牛奶我也会擦干净。” 说着侧过身拉衣服兜的拉链,准备掏纸巾。 “你起来”,站着的姐姐一把把她扯起来,三两下把玻璃片扫进簸箕,说道:“就这几滴,扫把扫一下就干净了,你哭什么?” 许佳菱垂着头,眼睛盯着簸箕里的碎瓶子。 “你不要哭了,等会儿让老师看见,以为我们高年级的欺负你。” 许佳菱低着头,两只手去拿面前的簸箕,她举起来,把碎片倒进了自己的垃圾桶。 抽噎着把簸箕递到那个姐姐手上,哽咽道:“谢谢姐姐。” 说完两只手拖着垃圾桶往前走。 “等着,你能倒进去吗?垃圾箱都比你高。” 那个高年级的姑娘一把扯过许佳菱手上的垃圾桶,倒完之后还给她。 许佳菱还来不及再次说声谢谢,那个女生已经和同伴追赶着往教学楼去了。 这天她回去的最晚,妈妈和姐姐已经吃过晚饭。 蹲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大声问她:“你路上干嘛呢,这都几点了,不吃饭吗?” 声音极大,吓得许佳菱一个哆嗦,她很想回妈妈一句:我不吃。 可是她比谁都知道,这样说话的后果,她只能将书包抱回卧室,出来扒那一碗被孤零零的扔在餐桌上的晚饭。 面条已经坨的不成样子,筷子一夹就断,她只好嘴凑到碗边,用筷子拨着吃。 旁边是半盘凉拌萝卜,那是她最讨厌的一种菜,可是没人知道,她也不敢说。 妈妈已经洗完锅,从厨房里出来,摘掉围裙,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她想跟妈妈说自己的牛奶瓶碎了,但是看着妈妈的脸,她不敢张嘴。 她知道那个瓶子一点也不贵,可是也她知道,自己的妈妈要是听到她把它弄碎了,一定会发脾气。 都说太小的孩子不记事,她的确也不是全部记得,但有一件事,她一直没忘。 那时候特别小,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妈妈教她背乘法口诀,从一一得一到九九八十一。 中途但凡断掉或是打结巴超过三秒,脸上就会挨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那是许佳菱幼时仅有的一幕记忆:她坐在旧沙发上,对面是妈妈怒目狰狞的脸,和随时会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 第一巴掌落在脸上的时候,她疼的哇哇大哭,这一哭,换来的却是连串的巴掌。 “你哭!你再哭!不打不长记性的东西,你今天晚上背不下来,不准睡觉。” 许佳菱就真的不敢哭了,她低头时偷偷看了眼手上的小熊手表,上面显示:02:21。 最后怎么睡的觉,她忘了。 只记得第二天,婶婶来家里,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立马把她从咯吱窝抱起来,急急问:“菱菱的脸怎么了?肿成这样?这孩子的脸怎么弄的?” 当时妈妈狠狠的剜了许佳菱一眼,颇不解气的回婶婶:“昨晚把我耗到了两点多,连个乘法口诀都背不下来,天生的要挨打,给几巴掌,立马就背下来了。” 许佳菱记得,婶婶的眼睛红了,她在自己的腮帮上亲了一口,把她抱的更紧了。 “这才几岁的孩子,别的这么大的孩子,还说乘法口诀,就连从一数到百都数不全,你这太过分了,你看脸成什么样子了,你不心疼吗?”她说。 婶婶的这一番话,当时的许佳菱是没有记住的。 这是在她长大记事后,姐姐许妍在被窝里偷偷说给她听的。 姐姐大她两岁,她因为乘法口诀挨打的那时候,姐姐已经完全能记事了。 可姐姐没有告诉她,婶婶问出这些话后,妈妈是怎么回答的。 也许是那些巴掌打在脸上太疼,许佳菱总怕它会再一次扇向自己,所以连牛奶瓶碎了这样的小事,她都不敢跟妈妈说。 许佳菱想,幸好明天是周末,在家喝牛奶,也用不着瓶子,妈妈暂时还发现不了。 她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饭,捧着碗去厨房,洗碗的时候水开的太猛,胸口衣服上溅了不少水。 她慌忙用袖子蹭了几下,让水渍看起来不明显。 周末这两天,许佳菱连掏书包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姐姐发现书包里少了牛奶瓶。 可即便是再怎么不愿意,周一还是如期而至。 许佳菱看着妈妈给姐姐灌好牛奶,两只手绞在一起,躲在姐姐后面。 “瓶子拿出来啊,缩在妍妍屁股后面做什么?”妈妈开口。 许佳菱声音细若蚊蝇:“妈妈,我把瓶子丢了。” “什么?”她好像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你说话大声点!畏畏缩缩的成天!” “牛奶瓶子碎了,我的。”许佳菱微微提高了声音。 停了几秒,她听妈妈问:“谁让你弄碎的,不想喝牛奶就省着。” 许佳菱低着头,说:“是刘文山抢走,拿上玩儿的时候给我摔碎了,不是我。” “还犟嘴,你要是把它收拾好,放在自己书包里,别人怎么给你拿走?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不好,随便你,爱喝喝,不喝算了。” 等不到许佳菱说话,她已经丢下鲜奶瓶,回卧室睡觉去了。 许佳菱扯了一下姐姐的手,悄声说道:“姐姐我们走,不然迟到了。” 许妍在她耳朵边悄悄说道:“你要是不拿牛奶,以后妈妈都不会再给你喝了。” “可我没瓶子装。” 许妍放下书包,让许佳菱等着,她悄蹑手蹑脚的回了小卧室,不一会儿,出来时手上抱着一个矿泉水瓶子。 许妍说:“先用这个装,等我把这两天的零花钱攒下来,给你买一个印着小花的新瓶子,行不行?” 许佳菱看了矿泉水瓶子好几回,最后点点头。 许妍问她:“刘文山拿你的东西,你怎么不给老师报告?” 许佳菱说:“他特别坏,谁给老师告状,他就越欺负谁。他拿走我瓶子的那天已经放学了,老师不在。” 许妍拧紧塑料瓶盖,把瓶子装进许佳菱的书包。 在家里耽搁了几分钟,上学路上许妍拉着许佳菱一路奔跑,总算在响预备铃前坐到了各自的教室。 班主任进来领读生字和课文,许佳菱取课本的时候,摸到了书包里的矿泉水瓶,因为低着头,她刚好看见同桌粉色盖子的玻璃瓶儿,里面是满满的一瓶牛奶。 许佳菱推了几下,把瓶子挤到了书包的最里面。 自习后的半小时是学校早餐时间,她迟迟不肯拿出牛奶。 同桌是一个女生,见许佳菱只是吃鸡蛋和卷饼,就凑过来问:“许佳菱,你今天没有带牛奶吗?” 许佳菱小小的啃了一口蛋清,没有说话。 同桌又过来,说:“没事,我有,你把瓶子拿出来,我给你分一半。” “……我拿了。”许佳菱说。 她放下鸡蛋,从书包里摸出矿泉水瓶子,白色的牛奶在里边晃荡。 同桌问她怎么用这个装牛奶,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许妍给她把盖儿拧的太紧,还是同桌垫着衣服袖子帮她打开的。 许佳菱接过瓶子,说:“谢谢你,你力气真大。” 同桌好像没有笑话她,这让许佳菱心里轻松了好多。 她举着瓶子喝了一口牛奶,不知道是哪个男生,略带新奇的指着她的瓶子。 “许佳菱的牛奶瓶子跟我们的不一样,是喝过矿泉水的。” 许佳菱赶紧用身体护住抽屉,匆忙盖上盖子,将瓶子塞进书包,拉上拉链。 那一个早晨,她都没有抬头,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话。 最后,她是在放学路上,那条巷子的一个角落里,抱着瓶子喝完了剩下的牛奶。 第3章 第2章 剪头发这天,许妍和许佳菱哭了好久。 姐妹两个总下意识的用手去捋脑后的马尾,每次都只是摸到了有些扎手的后脑勺。 头发是爸爸领着她们去剪的,爸爸在一家旅行社上班,常年不在家。 可是只要回家,他总会带礼物回来,有时候是新衣服,有时候是一个小挎包,甚至还会是一瓶带橘子香味的儿童霜。 这些是许佳菱和许妍在妈妈那里得不到的。 许佳菱非常喜欢自己的第一个小挎包,红色的茸毛布料,上面有一个动画的猴头图案。 是你!: 爸爸刚带回来时,她总舍不得背,生怕弄脏了,弄坏了。 后来,恍惚间,许佳菱长大,就再也背不了了。 这一次爸爸回家,许佳菱和许妍还来不及将心思放在爸爸的礼物上面,就先剪了头发。 头上胡七乱八的板寸,那时候小县城里,女孩子都是留头长发的,即便是小学。 哭归哭,可许妍和许佳菱并没有怨她们的爸爸。 因为每天早晨的梳头,对姐妹两个来说,就像是没有睡醒时强加在睡眠里的噩梦。 早上六点多,妈妈总是顶着一头枯草一样的长发,拿着把塑料梳子,怒气冲天的坐在沙发上。 许妍和许佳菱蹑手捏脚的蹲在她身前,仿佛梳头这一行为,是她给姐妹两个莫大的恩赐。 “你昨天晚上怎么睡觉的,头发打结成着这鬼样子,还怎么梳!” “干脆拔光,我也轻松!” “真是欠着你们,每天这样糟蹋我……” “……” 这是每天早晨上学前,家里必起的战歌,许妍和许佳菱这时候只会低头,咬牙忍受着头皮针扎似的痛。 开始的时候,她们试图表达过自己的感受,她们轻声说:“妈妈,你稍微轻点,头皮疼的厉害。” 另她们想不到的是,这话刚说出口,下一秒她们的头就被扯得狠狠倒向一边,后脖子长头发的地方,刀割一样疼。 头发死死的被揪在手中,伴随而来的还有撕扯般的骂声:“屁事多得很,去,大街上找个人,看谁手轻梳的好,你让谁来!” 再或者就是:“你赶紧去死,死了我也轻松了,你也不用再嫌我扯你的头发。” 而这二十分钟的梳头纷争过去,许妍和许佳菱还会照旧,背上书包去上学。 走在上学路上,她们仿佛与其他孩子一样。 终于在这一次爸爸回家后的第二天,吃过晚饭,带着她们剪掉了她们蓄了将近两年的头发。 当爸爸给理发师傅说,剪短,短到三四寸的时候,理发师傅跟她们再三确认。 许佳菱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的理发店,第二天又是怎么去的学校。 只记得,那天早上,沙发上终于没有了妈妈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她的头皮也没有再疼。 到学校时,她在校门口徘徊了好久,看见有同班同学过来,她就躲在绿化树后面。 拖到快要关校门了,她才垂着头一路小跑,进了教室。 班主任照例准备领读课文,听见她打报告,说了句进来,她飞快的看了眼老师。 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一愣,许佳菱越想把自己塞进课桌抽屉里,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中午放学,同学们兴冲冲的跑回家吃饭,她不想混在人堆里,让别人对自己的头发指指点点,所以她是最后一个出的教室。下午因为值日生要打扫卫生,她不能像早上一样等着同学们走光她再走,于是下课铃刚一响,她第一个就冲出了学校大门。 回家后,依旧是骂骂咧咧的妈妈,她和姐姐谁也不敢说,这一天她们在学校是怎样度过的。 同学们头上别着的各色发卡头花,是许佳菱一整个童年的期冀。 许佳菱也没有学会女孩子们课余的跳皮筋活动。 她不敢加入她们,怕同学嫌弃自己,觉得自己跟她们不一样。 在她跟姐姐许妍的小学毕业照里,穿着校服,留着短发的她们,站位是被安排在男生那一排的。 照片里的许佳菱微微低着头,像素不高的老照片上,看不清表情。 长大后的许佳菱时常想,也许再过几年,也许就是现在,这张照片上的老师和同学都忘了她是女孩子。 或者,根本忘了这个边儿上站的‘男生’叫什么名字。 小学升初中后,同学们开始了解追星看杂志。 那一年,几个剪着短发,穿着坎肩,宣扬‘我就是我’的女孩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学校里的女孩子纷纷效仿,剪着头顶冲天的短发,往一侧斜的刘海挡住半边眼睛,手腕上偷偷戴着明晃晃的链条,下课老师不在时,会不经意露出来。 许佳菱一点也没有为自己‘正合时宜’的头发感到庆幸,她跟姐姐甚至厌恶像麦秸一样束着的头发。 所以中学的时候,头发长到后脖子以下时,她们没有再去理发店。 刚开始扎头发,许佳菱总梳好右边,左边乱着,梳好左边,右边又会从手上散出一撮。 这时候,妈妈就用那刀子般的眼神看过来,好像随时都会一脚把许佳菱踹倒在地上。 “看你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心思不花在学习上,一天到晚的趴在镜子前面。” 许佳菱只好胡乱扎住头发,匆匆套上校服,拎起书包出门。 中学的课程,加上晚自习,她除了睡觉,在家里活动的时间总归没有几个小时,又哪儿来的‘一天到晚趴在镜子前面’。 许佳菱的中学同桌,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叫林娟,她喜欢把头发编成两个长长的辫子,搭在肩膀前面。她家里离城区较远,一般到晚上家长才来接她回去。 初二的时候,有一天下午自习,许佳菱的胳膊肘底下穿过来一张纸条。 她看了眼纸条,是林娟递过来的,可是林娟一直假装看书本。 许佳菱接过来藏在课桌底下打开,读到后面,她尴尬的红了脸。 纸条上面写道: “许佳菱,我们坐在一起都一年多了,我发现你扎头发一直不对。你不要生气,我没有笑你,只是你的头发又多又顺,这样胡乱扯,好可惜。我中午和下午都不回家,你要是愿意,我教你扎头发。” 纸条最后还画了一个笑脸。 许佳菱也知道同桌是好意,她把纸条偷偷夹在了带小锁的日记本里。 重新撕了半张纸,上面写道: “可以,谢谢你喔(笑脸),我晚自习会早些来,你想不想吃什么东西,家里如果有的话,我给你带。” 林娟没有再回纸条,只是从书包里摸出一个东西,然后悄悄顶了一下许佳菱,许佳菱转过头,见她手上拿着一把小木梳。 两人对视笑了一下,立刻恢复端正坐好。 那个午后,教室里散落着最后的夕阳,金黄金黄的,阳光洒在课本上,光影里跳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林娟送了许佳菱一只头花,是发圈样式。 晚上放学,许佳菱穿过巷子,到单元楼地下时,把发圈拆了,藏进了书包的夹层里。 她能想象的来,如果被母亲看到自己扎着这样的碎花发圈,会怎样的暴跳如雷。 她一定会极尽言语的辱骂自己,小小年纪,就想着学这些不入流的等等。 小的时候,她甚至不懂有些话里的意思,后来偶然在电视上听到跟这同样的语句,才知道这些话,在电视里,是用来骂那些很坏很坏的女性角色的。 许佳菱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把那些话加注在自己身上,后来好多年,她依旧没有想明白。 她大概是这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了。 学会扎头发后,许佳菱每天上学,总算开心了一点,她还偷偷的教了姐姐。 起初她和姐姐扎头发,都是贴着头皮使劲梳,大多数时候扯得眼睛都竖起来了,马尾也扎不到后脑勺的正中间。 有一次她躺在床上问姐姐:“姐,你初中的时候,老师有没有布置过‘最难忘的人’这样的作文题目?” 许妍回她:“布置过,怎么,你们要交作文吗?” 许佳菱点点头,说:“我同桌写的是她妈妈,说她妈妈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做早餐,然后给她梳辫子,再把她送到学校,晚上回家陪她写作业,做手工,还有好多……” 屋里安静了大约半分钟。 许佳菱开口说道:“姐,我同桌是不是在骗人?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妈妈。” 半天,许妍说:“傻子。” “啊?”许佳菱一愣。 “世上这样的妈妈才是大多数,只是我们运气不好,生给了少数。”许妍说。 许佳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但是她听见旁边的枕头上‘吧嗒’一声。 她偷偷转头看许妍,小心翼翼的开口:“姐,不要哭。” 她闭上眼睛,说道:“晚上哭的话,明天早上起来眼睛肿了,妈肯定又要骂。” 后来许佳菱的确见过许多别人的家长,听过许多别人家的故事,才知道,那个晚上姐姐话里的意思。 她们的确是运气不好。 人的出生就是不公平的,谁都没有选择自己父母的权利,大家都是被带到这个世界,像一场□□,只是运气好的人,赢得了满堂彩。 至于运气差的人…… 许佳菱又想起了九岁那年,被理发师‘咔嚓’一声剪断的马尾。 第4章 第3章 “叮铃铃——” “叮铃铃——” 客厅的座机又响了。 许佳菱从沙发上起来,合上小说,恍若未闻的走进卧室。 果然,她推门的瞬间,听见另一扇门急急的打开,接着便是一连串脚步声。 她关上门,将声音隔在门外。 许佳菱在打开书,发现书签落在了客厅,刚刚看到多少页也忘了。 她坐在床上,准备等外面的打电话的声音结束。 她隐约听见一声明显压低了的声音——“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又管不了她,反正猫在屋里,可能还在睡。” 姐姐已经高三,周末大多时间都在补课,还能说谁。 许佳菱觉得好笑,为了不让自己的妈在周末这样的日子里破口大骂,她上着闹钟,起很早,专门在客厅晃悠看书。 而母亲分明来回几次看见了自己,却给电话那头说她不知道。 更可悲的是,这样的戏码,许佳菱已经由最初的生气,委屈,辩驳,到如今的麻木。 小时候她最喜欢家里的座机响。 每次听见电话那头爸爸的声音,她都会问爸爸在哪儿,那里都有什么,那里的人是不是跟自己长的一样,会不会吃同样的东西。 爸爸总会笑着回答这些现在听起来很蠢的问题。 而每一次电话的终结,都来源于妈妈喋喋不休的骂声。 她总是很蛮横的拿走电话,冲许佳菱大声吼道:“废话那么多,长途电话不要钱嘛?” 可是说完这话之后,她自己又会把电话扣在耳朵边上,天南地北的说好久。 更多的时候是向爸爸抱怨,说许佳菱和许妍是如何的不听话,尤其许佳菱,她总是被说的一无是处。 包括眼睛小,也成了自己妈妈攻击自己的理由,总骂她眯着眼走路慢,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件事直到过去很多年,依旧是许佳菱心里的坎儿。 后来母亲为了表述她的辛苦,主动跟别人说她怀许佳菱的时候身体不好,有时候两顿药兑成一顿吃下去,临产的时候,孩子又特别大,她生的很费劲。 再加上又是女儿,她就觉得这个孩子根本对不起她孕期所受的苦。 正好听母亲诉苦的阿姨突然插了一句嘴,“你那样吃药,就不怕伤了孩子?” 她记得母亲当时是这样回那个阿姨的,“月份渐大的时候就感觉是女儿,我自己感冒难受,谁顾得上她,生下来医生说孩子是药物性肥胖,你不知道,呆头呆脑的,我还以为被我吃药给药傻了,没想到不傻,长大净跟我造孽。” 那个阿姨笑的特别尴尬,说道:“药物性肥胖孩子也挺受罪的,怪不得佳菱比其他几个胖一些。” 之所以这个坎儿过不去,不是因为自己被迫在母胎里吃了过量的药物。而是,明明这样的肥胖是母亲带来的,可她却要用这个攻击自己的孩子。 其实许佳菱的眼睛并不小,她只是从小到大,一直在母亲面前垂着眼,很少抬头。 上初中之后,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增长,许佳菱渐渐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小时候莫名其妙的挨打,长大再回头看,可能理由最简单不过——爸爸超过三天没有电话,或者她接爸爸电话太久。 再比如,妈妈接电话的时候,爸爸说一句,把佳菱的手照顾好,让冬天不要碰凉水。这时候妈妈挂了电话,许佳菱必定会遭毒打。 理由就是:“你小小年纪,心眼怎么这么恶毒,给你爸告状,你的手烂了一次,你打算说一辈子吗?” 骂这些话的时候,她几近嘶吼,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上,无论是废旧的电皮线,还是打她时断了好几根的痒痒挠,她每一次下手,都生怕自己的力气不够。 小小年纪的许佳菱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冤枉她,明明每一次她跟爸爸讲电话,母亲都守在旁边,有没有告状她心里明明都知道,却还是一口咬冤枉她。 上初一的时候,许佳菱读了一篇课外诗,去查了这个名人的典故,学到了一句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也是从那时起,她就不爱听电话了,她再没有主动接过家里的座机。 爸爸隔着电话喊过她几次,她不愿意听,渐渐地也习惯了。 这样的情况过了几个月,爸爸休假回家,走的时候给许佳菱的枕头底下偷偷藏了两百块钱。 不巧的是,先发现这两百块钱的,不是许佳菱,而是许佳菱的母亲。 她总会趁着许佳菱上学,进去翻许佳菱的东西,笔记本、收纳箱、床铺一样都不放过。 许佳菱是个心细的孩子,但凡母亲翻过自己的东西,哪怕是重新归位过,她也能发现,她只是不说。 这次的两百块弄得许佳菱一头雾水,那天放学回家,一开们就感觉气氛不对,屋里阴沉沉的,母亲的脸色像是西游记中的恶鬼。 她手上攥着两百块钱,劈头盖脸的就问,“你枕头底下为什么压着两百块钱,你从哪儿拿的?” 许佳菱也吓了好大一跳。 她们那个年纪,同学每天有五块钱的零花钱都是件奢侈的事情,她连五块都没有,两百块对她来说是不少的数,她枕头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许佳菱收起往常的沉默,立刻解释:“我不知道,我早上起床的时候都没有,我的单词本每晚都放在枕头底下,早上上学时都会时候带去学校,我早上拿单词本的时候根本没有看见什么钱。” 她话刚一说完,就见一个黑影扑过来,接着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两巴掌。 “叫你犟嘴,还敢犟。” 许佳菱的耳朵嗡嗡直响,她都来不及反应这两巴掌,头发就被狠狠地揪住,她刚留头发不久,母亲几乎是抠着头皮来抓,她有错觉,母亲的指甲下一秒就会扎进自己的颅腔。 许佳菱紧紧压住头皮,喊道:“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少钱你不清楚吗?丢没丢你去数啊!” 但是这样只会更加惹怒母亲,她随手捞起了餐边柜上放的电饭锅插线,一手攥着许佳菱的头发,一手扬起插线狠狠地往许佳菱露在外面的皮肉上抽打。 夏季校服是短袖,而且空荡荡的薄,学校女生们都因为它薄,底下穿着白色的背心打底。 插线是折成双股打的,而且母亲专挑小腿,脚踝,胳膊这样容易痛的位置下手。 “你犟,你从小就黑心,跟你爸说我坏话,现在成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存心膈应我!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死……” 她每骂一句,手上的力道就会大一分,越打越有劲似的。 许佳菱痛得蜷缩在地上,母亲松开了攥着的头发,换了只手抽打。 刚能扎住的短发此刻散开来,鬼一样铺在脸上,她听着这些自自锥心的话,心想:就这样,打死也挺好。 在母亲又一次骂你怎么还不死这样的话时,许佳菱抬起头,仰望着张牙舞爪的母亲,咬着牙,大声问:“你以为,我喜欢这样活着吗?你以为我就不想去死?!” “那你现在就去!”母亲一脚把她踹翻在地,用脚狠狠的踢她尾椎的位置。 许佳菱整个人瞬时间通身麻木,尸体一样瘫在地板上。 电话铃响了,许佳菱的母亲喘着粗气,手上因为过度用力暴着青筋。 许妍正好放学回来,先跑去接电话,许佳菱听见她喊了一声爸爸。 一会儿,许妍说:“爸爸叫佳菱。” 许佳菱挣扎着转过身,面朝地趴下,然后慢慢支着胳膊爬起来。 “爸。”她接过电话。 爸爸说:“菱儿放学了,我早上走的时候在你枕头底下放了两百块钱,你拿着,平时当零花钱慢慢花,不要赶着花完,不能跟同学攀比。听见没有?” 许佳菱感觉自己静默了足足有半个世纪那么久,爸爸的声音一直在另一端传过来,她再一句不想听。 那她刚才所受的是什么。 自己像一只畜生一样,随随便便没有理由,凭谁一句话一个误会就能打死。 “你为什么不跟别人说,让人以为是我偷的。”许佳菱问。 爸爸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说道:“我放在你枕头底下,其他人不知道,我没有跟你妈说,说了怕她给你拿走。” 大概是听到许佳菱在说钱的事,母亲一把夺过电话,对着话筒吼:“你们说什么呢?这小烂货又跟你告什么状了,你偷偷给她钱,你是怕我把她饿死嘛!我每天在家,你也不问我辛不辛苦,累不累!” 许佳菱在旁边,他听见电话里,爸爸的声音是那样无可奈何。 “你为什么总跟孩子争这个长短,孩子是我们的,我不能心疼吗?我一对佳菱好,你就想尽办法的吵架?那是我们的孩子,又不是别人家的,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疯了!” 许佳菱不想再听,她扶着腰慢慢挪过去,拿起茶几上的二百块钱,拾起地上的书包,临出门前,套了一件秋季校服外套。 她不知道该怎样计较这一顿毒打,爸爸没有错,她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如果爸爸的偏爱是一种错的话,这大概就是她最大的罪过。 …… 许佳菱回了回思绪,门外的电话声还在继续。 她干脆也不想要书签了,随便取了一片书里面的银杏干叶,抱着书爬上了床。 枕头底下,是她压了快两年的二百块钱。 第5章 第4章 “要下雪了。” 室外体育课上,许佳菱对同学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每天晚自习,又赶不上看天气预报。”跟她组合跳绳的同学说。 她是郝悠悠,同班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常常说错话得罪同学,倒对脾气古怪的许佳菱格外好。 她的书包里总有零食,每一次拿出来跟许佳菱分享,到最后大部分还是进了她自己肚子里。 起初许佳菱也没想过跟她做朋友,是有一次月考后换座位,两人坐的近了,前后桌。 她分零食给许佳菱时,总是万年不变的动作,先是回头把吃的放到许佳菱桌子上,再飞快转过身坐好,根本不容别人拒绝。 慢慢的,许佳菱也会喊她一起去买早餐,让她可以在自己的书包里摸糖。 许佳菱有低血糖,包里常年带着一种牌子的薄荷糖,郝悠悠对其垂涎已久,后来许佳菱每每想到郝悠悠第一次问她要糖时的样子,都忍不住发笑。 许佳菱其实也没少分给她零食,却独独没有想起书包里的糖,因为那对她来说,只不过是用来缓解头晕的,算不上是值得分享的零食。 两人熟了之后,郝悠悠就一直黏着她,两人不论是值日还是体育课分组,都在一块。 就像今天这样的体育课,她们两个人挤在一起,根本都没有数对方组员跳了多少个。 郝悠悠还在等许佳菱回答,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要下雪的消息。 许佳菱换了右手,继续抡着跳绳。 她稍偏向郝悠悠,说道:“不是天气预报,是我自己,我能感觉到下雪前的风和空气。” 绳子卡断了一下,跳绳的同学踩了绳子,她退出去换另一个队友。 郝悠悠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哎,你怎么跟巫婆一样,还能占卜?” 许佳菱白她一眼,郝悠悠靠着她的肩膀憨憨的笑,意思叫她不要生气。 许佳菱也跟着抿嘴一笑,说:“不信走着瞧,今天晚上,或者最迟明天,一定会下雪的。” “噗!许佳菱,你要笑死我。” 又一个同学卡绳,郝悠悠从许佳菱手上接过跳绳,“我来甩。” 许佳菱来回伸展五指,搓搓手背,问她:“你笑什么?” “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我就是听见你刚才的话,跟我奶奶那一辈特别像,她们管这个叫‘变天’。每次哪里一疼,就说天要下雨或者下雪。” 郝悠悠眼睛一直盯着跳绳,听见许佳菱半天没有说话,以为她生气了。 她斜眼瞥了一眼,见许佳菱正用右手覆在左手背的地方,来回揉搓,动作很轻。 “许佳菱,对不起嘛,你不要生气。” 郝悠悠悠见许佳菱还在端详自己的手。 正好另一组都跳完了,她急急的放下跳绳,过来挽住许佳菱的胳膊,看着她道:“我就是一说,没有笑你的意思。” 许佳菱把左手插回衣服兜里,用肩膀撞了一下她,“哪儿那么夸张,走吧,该我们组跳了。”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数学老师要讲习题,许佳菱听后面几排的同学窸窸窣窣的在闹什么动静。 声音越来越明显,数学老师正在画图,对着黑板问了声:“你们都在激动什么,要不要来这儿讲?” 郝悠悠调转笔头,敲了敲许佳菱的课桌。 “快看,下雪了!” 她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下巴抵在桌子上,惊道:“你是怎么猜到的,你带手机了是不是?偷偷看的查的天气预报。” 许佳菱用书推开她的笔,没好气的:“我那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只能打个电话发条短信,还能看天气?” 数学老师画好了图,郝悠悠赶紧转过去坐好。 许佳菱转头看向窗外,雪花越飘越密,风口的雪随着寒风在空中旋舞。 她本就听不懂数学课,也不爱学数学,微微一出神,思绪已经跟着窗外的大雪飞回了八岁那一年。 许佳菱记得,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 八岁那年冬天,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不对劲,磨了几天才去找自己的妈妈。 “妈,我的左手手背,还有食指后面这三个手指,这几天疼得特别厉害,也不知道怎么了。” 妈妈当时很不耐烦的剜了她一眼,皱着那永远都不能舒展的眉毛,气哼哼的骂她。 “就你身娇肉贵,你以为大家都不冷?下课了不在教室里乖乖坐着,出去疯玩儿,手不烂掉才怪。” 许佳菱觉得冤枉,急着辩白:“我没有出去玩儿,我们班学生都不爱跟我一起玩儿。” 妈妈一把把她推到一边,“让开,不知道帮忙,就添乱。” “就这副样子,肥的跟猪一样,人谁家的姑娘愿意跟你玩儿。” 她一边梳着自己枯草一样长发,一边骂骂咧咧。 许佳菱不死心,还是把左手伸出去,尽量抬高到妈妈能看见的位置。 “妈,你看一下,真的疼。” “你让开!” 妈妈握梳子的手往下狠狠一抽,一股钻心的痛从手背上传来。 “啊——” 许佳菱的惨叫似乎穿透了整栋旧楼,她一下子蹲到在地,把左手抱进怀里,嘴张的很大,口水和着眼泪一起往下掉。 许妍跑出来看得时候,许佳菱还在那里,鼻涕眼泪爬了一脸,却没有哭声。 许妍蹲下摇她的胳膊,把她拉过来,在后背上拍了足足一两分钟。 直到许佳菱终于“哇——”一下的哭出声来。 许佳菱一边哭一边把左手往毛衣底下藏,她太疼了,她怕妈妈再抽一梳子下来。 那样钻心的疼,是许佳菱很多年以后再回忆起来,都会下意识护住左手的。 那天之后,许佳菱的手肿的很厚,手背上还有青紫的梳子印。 渐渐的,手背上裂了口子,刚开始很小,她只能听姐姐的话偷偷往上抹护手油。 可是并没有什么用,裂口越来越大,有时候还会流出黄色的水。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妈妈看见了,许佳菱心里还有些高兴。 她主动说:“早上特别疼,中午和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特别痒,我也不敢挠,都烂了。” 谁知道下一刻,筷子在餐桌上摔的满天响,震耳发溃的声音砸下来。 “你怎么不去死,你干嘛不早点说,现在烂了,你到处招摇,是想让人戳我脊梁骨骂我不管你们吗?” 许佳菱筷子都忘了放,呆呆的看着妈妈那张脸。 她好想大声喊:我开始疼的时候就给你说了,可你又用梳子在上面狠狠抽了一下,当时就肿了。 刚刚就在妈妈发现自己手烂的那一刻,许佳菱还以为,自己会收到心疼或者关心的话。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茶几上扔着两双手套,手套的大小只够右手,许佳菱的左手已经套不进去手套了。 她又怕妈妈骂,勉强带上,也没想后果,等到了学校,早读摘手套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摘不下来了。 手套是针织的,裂口流脓,毛线粘在了手背上。 她本来没注意,脱到一半撕的生疼,老师已经进来,她只好把手藏进桌仓底下。 一页读完翻书的时候,她一只手翻,动作笨拙,正巧叫老师看见。 她赶紧垂下头,看着老师脚在她旁边停下。 “许佳菱,你怎么回事,教室里很冷吗?你舍不得把手拿出来。” 许佳菱头几乎垂到了课本上,声音细若蚊蝇,“老师,我的手套摘不下来了,上课不能戴手套,所以不敢拿出来。” 语文老师声音语气严厉,“手套摘不下来?是粘了胶水在上面吗?拿出来!” 许佳菱听见同学们在低低的笑她,她慢吞吞的把手放到桌子上。 她看见裂口流出来的水已经渗透了手套,结了黄色的一点硬块。 等老师托起她的手再说话时,声音已经不似刚才严厉。 “这怎么了?是弄伤了吗?” 许佳菱站起来,低声回答老师:“不知道,刚开始有点疼,后来肿了,然后就裂了口子。” 班主任挪开凳子,拉着她往办公室走,边说道:“这种情况怎么不跟你妈妈说,你自己硬扯手套,皮跟着手套走,脂肪都能看见了,跟我去办公室,我给你妈妈打电话,让带你去看医生。” 许佳菱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脂肪,只是老师的这些话,她记了好多年。 手从裂口到流脓,半个手背都烂了,她也没哭。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怕沾在被子上,都是把左手搭在被子外的床边,夜里也不敢翻身,她也没哭。 偏偏这个时候,平时严厉的班主任牵着她的手,急急的往办公室走,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教室外的风刮在脸上,眼泪都要冻住了似的。 她喏喏的喊了声前面走的人。 “老师。” 老师回头,不知道是不是也叫风吹了,老师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 许佳菱回道:“我妈妈知道,她说天气暖和之后,慢慢就好了。” “谁说的?”老师突然大声,许佳菱吓得一抖。 “小孩子的骨头还没有长好,这样的冻伤不管,以后会留病根的,你妈妈她不知道?” 许佳菱垂下头不敢说话。 “那你爸爸呢?”老师又问。 许佳菱这次立马抬头,说道:“我爸爸在外面,过些日子就会回来。” 班主任在过道里站了半分钟,手上一直拉着许佳菱的手,最后她还是把许佳菱拉回了办公室。 许佳菱记得,她拜托另一个老师去班里帮忙领读课文。 老师很快地洗了一块热毛巾,将她的左手连手套一起裹在热毛巾里,这样来回好几遍,老师的毛巾上也沾了脓。 许佳菱更不敢抬头,眼泪却一直掉。 老师找了把剪刀,说手套不能摘了,只能剪掉。 许佳菱下意识护住手套,她怕回去妈妈问起,手套不见了,一定会挨打,冬天挨打真的很疼。 班主任告诉她:“你不要害怕,我给你妈妈打电话,就说是我剪的,中午上课来的时候,我赔你一双新的。” 许佳菱摇头,说:“谢谢老师!我攒了零花钱,放学回去的时候我自己买。” 许佳菱记得,当时老师叹了口气,然后很小心的帮她剪掉了手套。 后来也是老师让她先回的教室。 不过,另许佳菱高兴的是,有一天她放学回家,发现门口脱着一双大皮鞋,她跑进屋,果然是爸爸! 她记得爸爸以前说,要到春节才回来,没想到居然提前了这么多天回家。 她左手背在后面,右手伸进爸爸的大手中,握成拳头,按照以往,爸爸会收拢手指包住她的小拳头,像包小笼包一样。 可是那天爸爸看起来不高兴,他照旧包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伸过来拉她的左边胳膊。 许佳菱看到爸爸脸瞬间就黑了,变得非常凶。 他把自己的大黑皮手套套在许佳菱手上,抱着她去看医生。 路上许佳菱说:“爸爸,你的手套好大呀,套上暖和,还空荡荡的,沾不到手烂的地方。” 她记得爸爸那天一路都没有说话。 回家之后爸爸跟妈妈吵,说孩子的手好不了了,就算是治好烂掉的皮肤,骨头也落下了病根。 许佳菱非常害怕,她害怕的不是吵架,也不是手,而是爸爸如果骂了妈妈,等爸爸再出门工作,妈妈一定会更狠的骂她打她。 …… “许佳菱!” “许佳菱。” “啊?” 许佳菱抬头,迎上郝悠悠凑过来的脸,她脑子短路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在教室。 她摸到自己的左手背,伤口早就看不到了。 郝悠悠说道:“你在干什么,放学人都走光了。” 教室里还剩下三三两两的同学,许佳菱舒了一口气,站起来歪了歪头。 “走吧。” 出教学楼时,她把手伸进了棉衣兜里,她没有告诉郝悠悠,奶奶辈说的‘变天’,在她这儿是真的。 她的左手骨疼痛难忍时,就是每一次的大雪将至。 她也想起,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告诉爸爸,妈妈曾经在她本来就疼的手背上,狠狠的抽过一梳子。 第6章 第5章 许佳菱的班主任最近又想出了新招。 他去教务调了班级学生的高中入学成绩单,从数学老师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佳菱脑子里顿时蹦出来四个字——大事不好。 果然,这天的每一堂课间,都有人被叫去办公室。 许佳菱是被单独叫去的,一见她,班主任就劈头盖脸的对着她开火。 “许佳菱,你也太让我刮目相看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这样看来,让你跑到咱们班来学文,还真是委屈你了,是不是?” 许佳菱太了解这个班主任,所以只能做小伏低,低着头,一句话不敢应。 他又开始说:“难怪你瞧不起我们这个班,原来确实是我们的庙容不下你,是吧?” “我没有,老师。”这个必须反驳,许佳菱心想,自己只是暂时还不适应文科班女生多的环境,不是他所说的看不起。 班主任似乎对她这句反驳颇为满意,转头又把注意力回到了成绩单上。 他指着用红笔圈出来的那一行,说:“我对你还真是有误会,原本以为你来咱们班,是因为在重点班混不下去了,照这成绩……” 突然他话锋一转,说道:“语文126,数学130,英语差一些114,剩下的各科几乎满分,这样的成绩从重点班跑出来,你们班主任就没劝你?” 许佳菱保持着恭顺的姿态,说出准备好的台词:“老师,我学文,是因为我喜欢文科,跟我的理科成绩没关系,跟升学成绩也没关系。而且,分科之前,我就听说咱们这个班班纪严明,我是个比较懒的人,需要这样的约束。” 这段话说完,许佳菱心想,幸亏郝悠悠不在身边,不然肯定追着她一边打一边骂她是金奖演员。 因为她学文的理由,再俗气,再简单不过了。 就是化学物理听不懂,数学更是一塌糊涂。 学文科,至少学不懂的只有一门数学。 班主任似乎信了她的话,语气好了许多,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考试,你这一次次的月考成绩是什么意思,对我不满?还是对这个班不满?” 许佳菱抬眼,看着老师的眼睛,真诚的说道:“老师,我绝无此意!月考成绩才是我真实的水平,至于中考,那是我们那届刚巧试题简单,我命好。” 也不知这话哪里不合适,引得旁边数学老师一通干咳,正在批改作业的人还低低的笑了一声。 许佳菱就差对天发誓了,她真没有不愿意考试。 但凡是学生,谁又不喜欢自己有个像样的成绩,她当然也不例外。 接着就是班主任老声长谈的一些问题,从批评成绩,到给各科立目标,再加以保证,一系列的程序走下来,课外活动都结束了。 许佳菱是踩着下午自习的预备铃进的教室,可惜屁股还没坐稳,郝悠悠就急哄哄提醒她:“星期四今天,自习是谁的你忘了,老师要讲练习册,你都没去办公室拿来发给大家……” 郝悠悠的话许佳菱是顾不上听了,她猛站起来,却又故意收住脚步,不急不慢的从后门出去,门一关上,立马换成百米冲刺的速度。 嘴上还在碎碎念:“真是挨打不挑日子,什么事都能忘……” “哪儿去!” “……” 许佳菱听着声音脚底下没刹住,蹿过去几步,赶紧回头。 刚刚说话的就是政治老师,他手上抱了好大一摞练习册,练习册最上面放着他的教材。 许佳菱怂怂的跑过去,从老师手上接过来。 “不好意思老师,刚被班主任叫去,把这个给忘了。” “你又犯事了?” 许佳菱跟在老师侧后方,回道:“没,我哪儿敢,就是说我不好好考试,成绩差,态度有问题。” “活该!”许佳菱猜老师一定在笑,但是她看不见。 老师接着又说:“不过,你的成绩,一直在中游不上不下也不是个办法,加把劲,你们班主任也是为你好。” “是,老师。” 许佳菱帮老师推开教室门,让老师先进。 这节课,许佳菱是绝不会开小差的。 她不爱记笔记,但对文字的记忆感很好,若是认认真真听一节课,还是能记住不少知识点。 郝悠悠知道她的习惯,这个自习课也没转过来打搅她,只是手伸到背后,偷偷递过来一张字条。 老师一眼就看见了,许佳菱心虚的笑了笑,把字条压在手心底下。 许佳菱的座位不好,在靠窗的过道第三排,郝悠悠在她前面,干什么都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 反正藏不住,许佳菱干脆挡在书后面,看郝悠悠写了什么。 “去了那么久,班主任都跟你说什么了?不会又说叫家长吧!” 后面还画了一个特别衰的表情。 许佳菱把纸条夹书里,继续听课。 放学铃一响,目送老师出了教室门,郝悠悠立马转过来,问:“班主任说什么了,你去了那么长时间?” 许佳菱往窗外看了一眼,雨还在下,没完没了。 “我下午不回去了,你回吧。”许佳菱说。 郝悠悠眼睛瞪的大大的,高兴道:“真的,那我也不去了,我给我妈发信息说一声。” 郝悠悠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说着就摸出手机,开机发信息,头都没抬的说道:“你也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不然阿姨还等着你吃饭呢。” 许佳菱从抽屉里拿出《倚天屠龙记》,翻到标记书签的那一页,没有理她。 郝悠悠收了手机,推了下许佳菱,说:“你怎么不跟你妈说一声,说完再看,小说就这么要紧。” 许佳菱一只手撑着下巴,颇为无奈的看着她,“郝悠悠女侠,她们不给我打电话喊我回家做饭已是万幸,晚辈鼠胆,万不敢自投罗网。” 郝悠悠伸手便要打她,说她阴阳怪气。 许佳菱拿书挡脸,见半天没动静,偷偷看了一眼。 郝悠悠皱着她那蚕豆大的眼睛,问:“你做饭?你每天回家自己做饭?” 许佳菱把书往桌子上一摊,歪着头,笑着说道:“嗯。家里还有个老三,也归我伺候。” “老三?她多大了?” “就在咱们学校,初中部,个头随我爸,长得高我半个头。”许佳菱的语气郝悠悠听不出有几分认真。 于是反驳她:“骗子,你从来没有说过。” 许佳菱耸耸肩,笑道:“今天不是说了。” 两个人似乎觉得这个话题不应该在继续下去,郝悠悠立马扯出纸条上的事。 重新问了遍:“班主任说什么了?” 许佳菱只好把书签重新放回刚才看的地方,往后一靠,说:“班主任嫌我成绩不好,说我态度不端正,还拿中考成绩说事,说以前能考那些分,证明脑子没问题,既然没问题,现在也就能考好。” 许佳菱吐槽:“你说这是什么鬼才逻辑。” 郝悠悠拨浪鼓似的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谁有道理?” “你!”郝悠悠朝许佳菱竖起大拇指。 “但是话说回来”,郝悠悠胳膊搭过来,下巴搁在上面,问:“你为什么跑来学文,你们毕竟重点班,学习氛围也好。” 许佳菱起身,一把拽起郝悠悠,顺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 “喝奶茶去。” 路上两个人非要挤一把伞,你推我搡,谁的肩膀也没幸免。 “你说不说,害,你中考成绩不会是抄的吧,那么高,不然一上高中成绩就放水。” 许佳菱听她越说越离谱,把伞故意往自己这边扯了几公分。 郝悠悠绝对是许佳菱见过,最喜欢就一件事刨根问底的人。 “要什么味道的?”许佳菱下巴指了指货架上的一排奶茶。 郝悠悠立马揪着她几根湿哒哒的刘海,不满道:“你说的奶茶就这?” “不然?”许佳菱拿了两杯香芋味的,出去往收银台走。 教室的饮水机热着水,两个人抱着暖烘烘的奶茶,看着外边的雨越下越大。 许佳菱说:“中考成绩根本不能代表什么,我底子不稳,在那个班站不住脚的。” “底子不稳还能考那么高。”郝悠悠吸了一口奶茶,险些烫到舌头,许佳菱也就收起了也准备喝一口的心思。 “初中的时候,走了好一段时间的弯路……”许佳菱立马竖起食指横在她和郝悠悠之间,补充道:“不许问是什么样的弯路,这个我不想提。” 郝悠悠只好咬着吸管,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许佳菱继续说道:“后来,有一次我爸回家,没几天又要走,正好车站路过我们学校,我就和他顺路一起过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说了句进去,挥挥手就走了。” 许佳菱停下,猛的吸了几大口奶茶。 郝悠悠希冀的看着她,“然后啦?这跟你考高分有什么关系?” 许佳菱说:“本来没什么关系,可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只脚进校门的时候,神使鬼差的回了一下头。” “我一回头,就看见已经走出了好远的我爸,他正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手上提着行李包,身边不断有穿校服的学生走过去,但是他一直看着我,就那一瞬间,我发现,这些年我都不曾留意,他就已经老了。” 郝悠悠怯生生的递过来一张纸,许佳菱胡乱攥在手上,继续道:“他看见我回头了,旁若无人的朝我招手,示意我赶紧进去,我那天在校门口哭的像个傻子。我不知道,从前的那么多年里,他这样看着我头也不回的走开多少次,我却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许佳菱没有说出口的是:那时候她正走弯路,妈妈的横眉冷对,家里其他人的指指点点,仿佛谁都能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她只能用一次次的顶撞,来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那时候她以为,她就这样了。 可是那天中午的那次回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那么做的时候,真正伤心的是自己的爸爸。 无论自己做错什么,爸爸从未想过放弃她。 那站在远处小心翼翼的遥遥一望,像根刺一样扎进了许佳菱的心里。 而彼时,距离中考不过半年的时间。 后来的成绩是赶上去的,基本功不扎实,上高中缩水再正常不过。 她也不想同任何人分享,她是怎样度过初三后来的那一段时光。 只是最后,她以中考高分的成绩进了年级实验班。 第7章 第6章 张婧是艺术特长生,学画画。 她也是许佳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特长生在教室的时间都比较少,为了方便老师查人,他们的座位一般都在比较靠后的显眼位置。 许佳菱和张婧的结识,是她来文科班的第二个学期,那时候后面几排的座位选择还相对自由。 许佳菱抢的倒数第三排靠窗,和张婧的相熟就在那个时候,她坐在许佳菱的后排。 大多数时间,下午的自习和整个晚间自习,后面两排都空着。 这中间,许佳菱还多了一个……好朋友。 他叫孙晨,是个慢吞吞的性子,颇有种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之势的气质。 跟张婧差不多,都是不怎么急躁也不生气。 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孙晨这人,即使手上是包一块钱的干脆面,他也要吃出最优雅的样子。 张婧跟他们两个都不太一样,她通身充满艺术气息,前卫且邋遢。 有时张婧会从画室跑出来,跟孙晨和许佳菱两个人逃课瞎逛。 三个人一起,谈话总是天马行空开始,互相挤兑结束。 张婧经常一个人在家,许佳菱偶尔会去她家里留宿。 所以当张婧第一次说能不能去她家里住,原则上应该立即答应的许佳菱,却表现出一丝犹豫,这让张婧多少有些尴尬。 许佳菱知道张婧不高兴了,但还是用最拙劣的借口拒绝了她。 “我们家……孩子多,没地方住。” 其实许佳菱心里清楚,张婧知道许妍去上大学,原本两人的房间现在就她一个,根本不是没地方住。 孙晨赶紧插嘴,说道:“喂,张婧,你多大的人了,还非要和别人一起睡,丢不丢人你。” 张婧也顺着话茬,缩出半截校服袖子追着他打。 “要你管,八婆一样的男生。” 许佳菱知道孙晨是好心,偷偷撞了下他,两个人默契一笑。 其实,许佳菱不是没有带朋友去过自己家留宿。 可也是那次简单的邀请留宿,成了她整个青春弯路的开始。 也许那个时候开始,在她心里,所谓家就只是一个供自己睡觉的地方。 初二上半年,她跟林娟还是同桌。 八月正逢小城雨季,一连就是半月。 有天晚自习时电闪雷鸣,片区停了电,学校通知提前放学。 林娟是城郊的走读生,每天晚上她妈妈会来接她,可是学校突然提前放学,林娟的妈妈不知道情况,不会提前从家里出发。 那时候初中,同学们都没有手机,要是等她妈妈来接,林娟就要顶着雷雨在校门口等至少一个小时。 停电之后,周遭黑漆漆一片。 许佳菱拉着林娟到校门口,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校服裤管已经湿透,帆布鞋也进了水。 “等会儿我们就走光了,你一个人行不行,我感觉有点害怕。” 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伞上,周围闹哄哄的,许佳菱只好贴着林娟的耳朵说话。 林娟听见了,也凑过来,大声说道:“我也害怕,可是我妈妈也不知道我们要提前放学,这个时间,可能还在家里。” 许佳菱脑海里闪过母亲那张脸,犹豫了半分钟,她对林娟道:“你去我家吧,今晚跟我一起睡。” 林娟脸上一喜,但很快又垮着脸,说:“可是我妈要是来了,找不见我怎么办?” 许佳菱说道:“你妈妈平常都是九点出门接你,我们两个跑快些,赶在八点五十回家,到我们家之后打个电话回去,跟你妈妈解释一下就好了。” 林娟想了想,“可以可以,这样我妈妈也不用为了接我,在雨天跑来跑去。” “对呀。”许佳菱拉着林娟,笑着说道:“那赶紧,我们走巷子里那条小路。” 这是许佳菱第一次带小伙伴回家,心里别提有多跃雀。 林娟也是第一次在外留宿,对许佳菱的房间充满好奇。 “许佳菱,你的床单被罩是什么颜色的啊?” “嗯……就灰唧唧的条纹图案,我不喜欢,是我妈买的,说这个颜色不显脏。” 林娟又问:“你跟你姐姐睡一块,我去了睡哪儿啊?” “没事儿,姐姐跟三妹一起睡一晚,你跟我一起。” “那就好,嘿嘿!” 风特别大,许佳菱撑不住伞,只能和林娟两个人举着一把,又怕湿了作业本,两个人把书包抱在胸前护着。 等到楼底下时,除了书包和头,全身几乎都湿透了。 两人互相嘲笑对方跟淋了雨的小鸡仔一样。 林娟还说,许佳菱是胖鸡仔,圆乎乎的。 两个人手拉着手上楼,许佳菱推开门,让林娟先进。 关上门,刚在玄关处站定,就看到母亲拿着拖把拖地,前面地板光亮光亮的。 许佳菱低头,她和林娟的裤管上全是泥点,身上潮湿的厉害。 她拉着林娟,希冀道:“妈,这是我同桌林娟,她们家太远了,今天暴雨回不去,我叫她来跟我睡一晚上。” “阿姨好!”林娟笑着问好。 母亲头也未抬,‘嗯’了一声。 许佳菱换了鞋,拉着林娟回自己的房间,许妍回的早,见有林娟,很快就拿着作业本去了老三房间。 她们正暗自高兴着,就听见外面母亲的声音。 “你是死心眼儿吗?不把脏衣服脱了,地板和床单要是弄脏,你就给我小心。” 这么一吼,林娟有些怯生生的看向门边,悄悄问:“阿姨是不是不高兴我来?” 许佳菱站在地上脱衣服,说道:“不是,我妈平时说话就这样。” 林娟换了许佳菱的T恤,对她来说有些肥。 许佳菱穿的短裤睡衣,半截腿白胖白胖的,林娟笑她的小腿跟胖藕一样。 两个人抱着脏衣服,一人一个盆,坐在洗手间的小板凳上洗起了衣服。 折腾了好久,才把衣服挂到阳台上。 “要是明天干不了,我们穿什么?”林娟躺在床上问。 许佳菱掰着林娟的手指,一根一根的玩儿,说道:“今天下雨,好多同学的校服肯定都脏了,都得洗。明天一定不止我们两个没有校服。” “也是。” 许佳菱把和林娟交握的手放进被子里,说道:“本来我想用洗衣机烘干再晾的,但我们家的洗衣机声音特别吵,我怕我妈骂。” 林娟转过来,侧对着许佳菱要问什么,突然被门外的声音打断了。 “许佳菱!” 许佳菱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起来,朝着门口应道:“啊?怎么了妈?” “你出来。” 林娟偷偷扯了扯许佳菱的衣服边儿,问:“咋了?” “没事,你躺着,瞌睡了就先睡。我出去看?” 许佳菱滑下床,摸索着胡乱蹬了两只拖鞋就出去了。 她一出去,林娟也坐起,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林娟有些害怕许佳菱的妈妈,总觉得她不像自己的妈妈,至少她能肯定,如果她带朋友去家里住,妈妈一定会跟自己一样高兴。 “啪——” 客厅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密。 林娟跳下床,贴着门边,她听见了许佳菱妈妈的声音。 而且那声音还在,像是在拿棍子抽人,可是也没有谁喊疼。 大概过了有半分钟,林娟蹑手蹑脚的出去,走廊上暗沉沉的,她很小心的贴着转角的墙。 后来林娟告诉许佳菱那天晚上的情况。 她说当时她把头探出去的那一瞬间,要不是屋外的滚滚雷声,她都以为自己是在梦游。 即便后来过去了好多年,再想起那件事来,林娟也总是会比许佳菱先红了眼睛。 昏黄的阳台灯底下,孤零零飘荡着几件滴水的校服,许佳菱站在一件衣服前面,背对着客厅,她身侧是咬牙切齿的母亲。 林娟看到她光溜溜的小腿上,受着一下较一下用力的抽打。 就在十几分钟前,她还笑许佳菱的两条小腿跟胖藕一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阿姨突然要打许佳菱,只是看见,许佳菱从头到尾都没有哭一声。 她看到许佳菱妈妈扬起的,是一根大人拇指粗细的青绿色竹棍,有半个许佳菱那么长。 许佳菱没有发现林娟什么时候来的,只听见她怯生生的说了句:“阿姨,不要打了。” 她怕林娟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说白了,就是嫌丢人。怕同学笑话。 索性低着头,不看林娟,也不说一句话。 可能是打累了,母亲气喘吁吁的靠在沙发上,嘴里骂骂咧咧,时不时用棍子在许佳菱身上戳。 她们忘了那天上床是几点钟,两个人都没有顾上看表,因为后来许佳菱的母亲丢下棍子回房间时,命令许佳菱重新去洗校服裤子。 原来只是因为,许佳菱校服裤脚的泥点印没有洗干净。 林娟陪着许佳菱,因为小腿疼的蹲不下去,许佳菱只能站着在水槽里洗,她个子不高,够的很吃力。 上床后,林娟看许佳菱的腿,一道一道凸起的竹棍伤痕,有好多横七竖八的交错在一起。 还有些是两三道伤痕在一个位置上,肿的更凶。 林娟突然想了什么,小心翼翼的问她:“许佳菱,我想起来了。初一的时候,有一个星期的体育课,大家都穿夏季校服,你在外面套了校服外套。老师害怕中暑让你脱掉,你死活不肯,是不是就是你妈妈打你了,身上有伤,怕同学看见?” 许佳菱本来趴着睡,她把脸埋进枕头,算是默认。 林娟说的,就是爸爸给二百块钱那次。 林娟突然伸过来手,抱住许佳菱的胳膊说了一句话。 刹那间,咬牙忍了一夜的许佳菱,孩子一样的泣不成声。 林娟说:“佳菱,你跟我去我们家吧,给我们家、当小孩儿,我妈妈不打你。” 多么幼稚的一句话,可这十几年来,也只有这一个人对许佳菱说过。 她在用她的方式,明确的表示想要保护自己的小伙伴。 那以后,许佳菱再也没有带任何一个人去过家里,母亲的棍子总是不分时宜,她不想让同学笑她自己可怜,更笑话她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张婧是她的好朋友,可越是好朋友,越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 她更不会破了不带朋友回家的禁忌,这禁忌与任何人无关,只是她许佳菱命该如此。 第8章 第7章 “妈,你看见我放在这儿的糖了吗?” “什么糖?”回答许佳菱的声音高的有些刻意。 许佳菱太过了解自己的母亲,若她真不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的语气。 她要么直接装没听见,要么会啐一句:我管你那东西在哪儿。 既然她非这样故意问,许佳菱也回道:“就前几天,我同学堂姐从日本带回来的‘不二家’棒棒糖,一个小袋子,她给我的。我带回来分给咱们三个了,你当时就在跟前。我那一份找不见了。” “不知道,我没注意。”母亲简短的回了句。 许佳菱合上抽屉,回自己屋,找遍了置物架,还是没有。 她突然想到,兴许是谁怕热化了,给她放进了冰箱。 冰箱里迎面一股洋葱和萝卜的味道,她再一次试图劝诫:“妈,下一次切开的洋葱和萝卜你能不能用保鲜膜裹起来,或者装个塑料袋也行,不要这样随便就扔进冰箱,你闻不到味儿吗?” 母亲突然吼道:“你赶紧闭嘴!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现在嫌我不会做这做那。你有本事,往后我做的饭你别吃了!” 许佳菱合上冰箱,看着她,说道:“从我能够到灶台开始,我总共吃过几顿你做的饭啊?妈。” 她不知把什么东西狠狠摔在桌子上,哐的一声。 “你是不让人把话说出口是不是,我说一句,你顶十句。从小惯得嘴犟的死毛病,死性不改,瞧你那德行!” 许佳菱问:“惯?谁,你惯我?我什么德行,我是杀人还是放火,是违反学校校规还是扰乱社会秩序?我做了哪一样?” “你赶紧把你那臭嘴闭上,要死给我死远点!” 迎面砸过来一个东西,许佳菱象征性的偏了偏头,拿东西砸在肩膀上,‘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许佳菱听声音应该是针线盒,她没有低头看,只是执意于她的糖。 “你以为闹这一出,我就把正事忘了。我再问一遍,我的糖呢?” 身后传来卧室门的开合声,走出来的是许楠。 她小许佳菱几岁,长得已经要比她许佳菱高半个头。 许楠几步过来,说道:“你不要再骂了,是我吃的。” “……” 许佳菱愣了一下。 她吃惊于许楠讲话的语气,疑惑的看着她,直直看了好半晌。 “吃了?没了?你为什么要吃,我分了三份,你自己那份呢?” 许佳菱看着许楠那张脸,她永远一副俯视周遭的姿态,仿佛自己和许妍生来就是她的奴隶。 许楠说:“反正你又不吃,还不让别人吃?” 许佳菱不可思议:“可那是我的东西,不管吃不吃,那都是我的!即便你要吃,都不知道跟我打声招呼的么?” 许楠很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身对母亲道:“妈妈,我把针线盒给你捡起来哈。” 母亲皱着眉头瞥了许佳菱一眼,说道:“你都十七八岁的人了,不吃那两颗糖能死嘛?为了那点东西大吼大叫,也不嫌丢人。” “东西就放在那儿,你自己不吃,怪谁?” 许佳菱感觉一股气血涌上了脑袋,她全身像是触电了一样,麻的打颤。 她无法理解母亲和许楠的逻辑,自己的东西被拿走。理由却是自己不使用那个东西。 自己不用的,就活该是别人的么。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道理。 “许楠,你很快就十六了,不是六岁。我送你一句话,粪土之墙不可圬,跟着你妈好好学,我看你是哪种粪土。” 许佳菱转身刚迈出两步,有什么东西扔过来贴着脚后跟落地,她头也没回,那些骂骂咧咧的话,即便是她堵上耳朵不听,也能背的比《出师表》还熟。 也许外面那个状若疯魔的母亲,永远都不知道。这样不平等的对待,带给另一个孩子的,将是怎样的一种伤害。 许楠出生的时候,许佳菱还小,那时候小地方的孩子,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二胎三胎危机,只觉得家里多了个小孩,是自己的妈妈生的,一昧疼爱就是了。 许佳菱清楚记得,那是小学五年级。有一天放学,路过一家新开的精品店,里面全是一些小巧亮眼的东西。 不过她的零钱倒是不够她去这里面消费。 要走开时,她往里面看了一眼,迎门竖放的一个架子上,上面挂着一款特别瞩目的发卡。 许佳菱想了想,揪着背包带子进了店。 发卡是分两只,巴掌大的卷纱做成的花朵样式,每一只花朵下面,坠着两条大约十厘米左右的小麻花儿辫。 颜色有点浅黄中带些微绿,许佳菱叫不上它具体的颜色,只是看着喜欢。 售货员站到她跟前,声音很温和:“这只有我们店有,新进的发卡样式,专门适合小姑娘戴。” 许佳菱抬头,刚好透过精品店的镜子,看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重新将发卡放回原位置。 临出门前,又退回去问道:“你们那个发卡一种颜色只有一对吗?” “是啊。这是新货,比其他头花和发卡贵一点,进货的时候怕我们小县城不好卖,所以进货少。”售货员回她。 许佳菱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一对儿多少钱?” “八块。” 许佳菱嘴角不由的下撇,抽着书包带子出去了。 那时候她和同学们除去每天的早餐,零花钱大多也都是两三块块,多的也就五块钱。八块钱买一对发卡的确有些不合实际。 回家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到许楠又在那儿喊着让人给她扎头发。 妈妈给她用黑皮筋扎了两个牛角一样的啾啾。 许佳菱进屋,把夹在笔记本里面的零钱拿出来数了一遍,三块五毛。 这是她自己存的,自从二年级的时候丢了年奶瓶,那以后她都会下意识的攒几块钱,两毛,五毛的存。 她想的是,如果哪天又丢东西,还可以补回来,兴许能免一顿打。 “三块五,还差四块五呢。”许佳菱自己嘀咕。 后来的一星期里,许佳菱每天带水杯去学校,下午热的时候就去接凉水喝。 小伙伴们出去买冰棍的时候喊她,她总找借口推脱。 这样叫了几次,她再找不出更多借口,索性说上次吃了冰棍拉肚子,她妈妈不让再吃了。 周五放学的时候,她在广场边的座椅上把一把五角贰角一块的钱,一张一张的捋平。一块的垫在下面,五毛放中间,绿色的贰角币在最上面。 然后对折成方块的形状,装进衣服兜里,手在兜兜外面压了几下,往那家精品店去了。 路上她还在想,那个发卡那么好看,会不会已经卖光了,或者她上次看上的那个颜色已经叫人买走了。 许佳菱几乎是跑着去店里,手一直压着校服兜。 她一进去,眼睛都没有往别处转,看到发卡还在那儿,顿时一喜。 “这个,能不能帮我装个袋子。”两只发卡放在一起,花朵的大小都盖住了许佳菱的手掌。 售货员微微一弯腰,手伸过柜台接过发卡,笑着说道:“好,这个花卡你是卖出去的第二对,前两天一个姑娘闹她妈妈,把一对儿粉色的买走了。” 许佳菱揩掉额角的汗珠,从衣服里捏出早就数好的八块钱。 售货员还在柜台上的一个盒子里取了一颗‘大大’泡泡糖,说是感谢光临,连带着花卡一并装进了袋子里。 许佳菱第一次自己去买精品店的东西,觉得包装袋都特别好看,也舍不得装进书包,巴不得叫满街的人都看见她手上拎着什么。 那时候不知道,满街的大人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一个小孩子。而当时的自己,却以为自己做了一回主角。 她回家放下书包,献宝似的喊道:“许楠,我有好玩儿的东西,你要不要来看啊?” 刚一说完,就听到一串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许楠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许佳菱的手提袋。 许佳菱坐在沙发上,把许楠抱到身前,取出花卡在她头上摆弄了好半天,最后也没戴上去。 她剪了长发之后,就再没有碰过发卡头花之类的东西,所以动作有些笨拙。 许楠气的捶她,说扯到头发了,许佳菱只好喊妈妈来帮忙。 妈妈过来看了眼东西,先问了句许佳菱哪儿来的钱。 许佳菱说:“是我攒的,我这一星期没有花钱,上一星期也攒了三块。” “这儿还有颗大大泡泡糖!”许楠揪着袋子晃了晃,把糖捏在手里。 许佳菱的手往前伸了伸,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花卡的确非常好看,正好和许楠的浅绿色棉布格子裙很配。 许楠起初喜欢的很,天天戴着去幼儿园,后来她说幼儿园其他小朋友也有了,她就生气的扯坏了上头的绢花,把她挤进了沙发缝儿里。 许佳菱发现的时候,心里莫名的难过了好久。 时至今日,她再面对母亲和许楠的样子。突然想到,当年她说花卡是自己省了两星期的零花钱买来的时,许楠没有听懂。可她的母亲,也从未问过她,她把钱下来之后,那两个星期里是怎样过的。 许佳菱将门反锁,带上耳塞。 自从许妍出去上大学,卧室就她一个人。 她还是有些难过。 不管这样的事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她还是学不会看开,每发生一次,她都照旧委屈一次。 还是无人问津的满腹委屈。 她给许妍打电话,大概叙述了一遍事情原委。 许妍回她话也是一样:“你又不爱吃那种甜糖,没了就没了。等会儿出去买几袋自己爱吃的薄荷糖。” 许佳菱安静了好久,真的没有人明白,她在意的根本不是那几个糖果。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不喜不怒的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摁了挂断键。 “姐,会哭的孩子是有糖吃。可不代表不会哭的那个,就不爱吃糖。” 第9章 第8章 许佳菱跟同学约好,中午放学以后一起去买教辅资料。 因此这天早上她起的格外早,五点钟的闹钟一响,她迷迷糊糊爬起来,飞快的洗漱完,就急急忙忙进了厨房。 她昨天晚上跟许楠说好,中午吃小菜和白粥,冰箱里还有半袋土司。 许佳菱把厨房的玻璃门拉上,开始淘米,洗菜,木耳、西兰花过水,切了小米椒,总共拌了两样菜。 她在电饭锅里添好煮粥的水,又把刚才用过的用具洗干净,凉菜罩在防尘罩底下。做完这些她才从厨房出来。 看时间刚好六点过一些,许楠房间的灯还没有亮,她从书包里掏出掏出一张没画的草稿纸。 留言道: “许楠,我中午要跟同学去趟书店。你回家先吃饭,不用等我。煮粥的水我已经添好,小菜在防尘罩底下,你放学回来后把电饭锅插上插销,然后先写作业,等作业写的差不多时,粥也就能喝了。不用再添水和其他的,只要插上插销,用电时小心点。” 许佳菱把留言条压在许楠的水杯底下,看看表已经是六点二十五。 自从这届的学姐学长们一毕业,许佳菱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高三学生了,这不高二还没结束,各班的老师就一切按高三的标准实行。 他们的班主任进班时间出其不意,但总之每天早上不能晚于六点四十。 许佳菱背着书包赶近路,穿过那条狭窄的巷子,再跑过一座大桥,一路狂奔到教室,刚好从窗户看见班主任去车棚放自行车。 郝悠悠嘴边还挂着一点面包屑,拿书挡住脸,偷偷凑过来问道:“你后面是有狼追着嘛,跑的满头大汗。” 许佳菱先掏课本,随便翻开一页,才气喘吁吁道:“烦死,本来就快迟到了,偏太阳还出这么早,害我一路顶着太阳跑。” 恰好许佳菱这一排靠窗的位置,也是教室采光时间最长的一块儿地方。 “难受死了。”她捂着肚子,头也晕乎乎的。 低血糖的毛病又来了。 郝悠悠推了下许佳菱的水杯,说道:“早上我给你接了水,赶紧喝点,再吃颗糖。” 许佳菱赶在班主任进来前,往嘴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杯子里的水温也刚好。 一大杯水灌下去,等糖在嘴里慢慢化开,头晕恶心的情况才稍稍淡了一些。 教室里读书的声音渐渐越来越杂。高三学生的一天,从忙碌中正式开始。 更明显不一样的,就是各科老师们铺天盖地的模拟试卷。 这个课代表发完一套,那个又来,课间出去上一趟厕所,回来之后桌子上一定白花花一堆试卷。 等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一早上就已经完了。 郝悠悠也不禁感叹:“这高三原来真不是吹的。” 许佳菱搭上她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忘了前几天高考刚结束,数学老师在课上说的话了,‘你以为,高三就只是个词语吗’,咋了,你当人老师吓唬你啊。” “唉!拼命的时间到了。” 郝悠悠傻子一样举着右手,朝前狠狠走了几大步,“冲啊!” 许佳菱扯住她,“行行,别丢人了,这放学路上都同学,别让人以为你学习学傻了。” 她们在书店没有花多长时间。郝悠悠念叨着赶紧回,要不然家里饭菜凉了,她妈又要碎碎念,什么凉的不能吃,夏天更要注意饮食之类的话。 许佳菱敷衍着笑了笑,她倒是也想享受一下,那种一回家就能吃到饭菜的殊荣。 两个人在书店分开,各自回家。 许佳菱看了眼手上的电子表,想着许楠可能已经在吃饭了。 许佳菱两台阶并作一步,刚到家楼层,就看见家门口楼梯间扔着一个断了的塑料簸箕, 杆子和簸箕板断开着,胡乱扔在那儿,看起来惨兮兮的。 每一层就两家住户,这簸箕还是许佳菱买的,她自然认识。 许佳菱敲了两下门,好半天没人开。 “难不成出去了。”许佳菱从书包里掏出钥匙。 钥匙只拧了半圈就开了,那许楠应该还在家。 “许楠?”许佳菱换了鞋从玄关过来。 许楠就在餐桌前坐着,许佳菱又叫了一遍。 “许楠,你在家,怎么不应人啊。” 她往沙发那边去放书包,准备拆刚买的教辅上的塑封。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许楠趴在那儿,脸几乎都要贴在本子上了,也不知道那样能不能写字。 “你是瞌睡了吗,要不去睡阵午觉,你饭吃了没有。”许佳菱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谁知道,许楠根本就没有搭理她一句。 许佳菱放下书,去餐桌跟前,走进了看,许楠头发捂在脸上,好像在哭。 许佳菱心里一急,把她板起来,问道:“你怎么了,哭什么?” 许楠抡开胳膊,她本来长得比许佳菱高,而且壮实,许佳菱被她甩的撞在了后面的椅背上。 “你怎么了,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许佳菱忍着没有发火,她想着许楠许是在学校受了委屈。 谁知许楠突然恨恨的擦了两下眼睛,继续把头杵在本子上装样子。 那样根本写不了作业,事实上,她本子上也一道题都没有写。 许佳菱已经尽量压着怒气,她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给我说,我想办法。” 许楠杵在那儿,吃了炸药一样的语气,回了一个字:“没。” 许佳菱点点头,冷笑着问:“那请问你跑回家来哭什么,我从进门开始跟你说话,你装聋作哑,我也没有问你那簸箕怎么成了那副样子,你倒好。你好高贵啊,就回了一个字。” 谁知道许楠猛地一下转过头来,那双眼窝深陷的眼睛直直的瞪着许佳菱。 她的头发本就捂了半张脸,这样猛地一下对着人,许佳菱突然有种啃了一口的果子,迎面飞来只苍蝇趴在了上面一样的感觉。委实让人嫌恶。 她很大声的冲许佳菱吼道:“我哭什么?你有脸问我,我每天上课学习,凭什么回来还要自己做饭?” …… 许楠的声音,在这老旧的楼房里,像极了这么多年来,母亲那穿人肺腑的叫骂。 许佳菱呆在了那里,一瞬间如坠冰窟。 她努力的在想,许楠是怎样说出口的这些话。 脑袋里的震惊和不可思议远远大过了所有愤怒的情绪。 许楠说要她做饭,她做什么了? 明明五点起床钻厨房的是自己,在这个家受尽冷眼的也是自己。 她许佳菱就不用上学,不用读书,就是天生的该伺候人。生在同样的家里,上着一样的学校,一母所生,怎么在许楠眼中,自己俨然就是这个家里的使唤佣人。 高三在即,她天还未亮就起来准备午饭,那个时候别的同学还在梦里,她许楠也一样睡的不省人事。 现在,许楠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凭什么。 那许楠呢,她又凭什么可以安安稳稳的睡在床上,等别人给她做好一切,甚至连插个插销,都觉得是天大的委屈。 还有自己,自己又凭什么这么可悲,就连在厨房时,都轻手轻脚,拉好拉门,生怕吵醒许楠。 许佳菱手撑在餐桌上,看着许楠那张脸,发自内心的问她:“为什么你能把这种话,说的这样理直气壮?许楠,你在上学,我就没上?我连米都不要你洗,水都添好了,你只是插个插销,这都足以让你坐在这里跟我怒目相对,好像恨不得杀了我的样子。那我呢,我每天回来,给你做饭,洗碗,还要忍受你隔三差五给你妈胡乱告状,我也在上学啊,为什么我就这么命贱。” 许佳菱恍惚间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银河,周围繁星点点,她却只看见了眼前的黑洞。 她想,上一次有这种感觉,也同样是在这个家里,只不过对面那个人,是母亲,许楠和许妍的母亲。 她看见许楠满脸不屑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你那学上不上有什么区别,就你那文科生的智商,学不学根本都一样。”她把桌子上的书一边往包里塞,一边啐道:“都是理科学不进去的智障,才往文科班跑。” 许佳菱忍着险些抬起来的手,咬着牙问她:“就算是,就算我是智障。那这就是你理所当然把我当佣人,我活该伺候你的理由,是不是?许楠。” 许楠过来,一把推开许佳菱,越过她往玄关处走。 “有本事给妈说去,妈说了,是你做饭,没说让我学习完还要自己熬粥。” 许佳菱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到电饭锅的插销还是她早上放的位置,她这才发现,屋里没有一丝煮米的香气。 许楠根本就没有打算插那个插销,想必外面断掉的簸箕,也是她想发泄在自己身上的愤怒吧。 从小到大,许楠只负责做讨好母亲这一件事,她装乖巧的能力仿佛与生俱来。 好像永远在学习,但是成绩总不过尔尔。可她就是有能力让母亲觉得,她很努力,没考好不是她的错,只是试卷和出题人的问题。 只有许妍和许佳菱知道,她杵在课本上,有时一天也翻不过去一页书。 许佳菱觉得,编故事都不敢这么离谱,可这样的人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着。 屋内了无生气,太阳照进阳台上,衬的厨房那口乘米的锅更加孤零零的。 许佳菱重新背起书包,开门,落锁。 她还不知道,她回来之前的那半个小时,许楠已经跟母亲通了电话。 第10章 第9章 语文老师最近找来一本高考作文押题手册。 为了让同学们在考场上保证作文质量的前提下,相应的提高写作速度。 他大多都会在自习课上,选一个话题,让同学们在下课之前完成一篇作文,并且上交。 许佳菱最不喜欢交语文作业,高一高二的时候,没少为此吃亏。自习课抱着凳子在教室后面补作业,是家常便饭。 但是作文她倒每次都交,因为她觉得,作文要是抱着凳子趴在那儿补的话,耗时间还费脑子,不如一开始就按时完成。 这好像成了她和语文老师的一种默契,每次老师问谁的练习册、作业本没有交,都会先把目光瞥向她。 然后挨板子,抱板凳,出去补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但是只要涉及到作文,老师就好像知道似的,根本不往她这边看。 可是这次,许佳菱打破了这种默契。 这节自习后,她并没有按时交上作文。 第二天语文课,老师抱着一沓作业本进来。 他扫了一眼全班,然后问:“谁的作文没交?” 许佳菱听到后排有凳子挪动的声音,她也站起来,低着头。 “说吧,为什么没交。” 语文老师问完,许佳菱踌躇了一下,想着怎么开口。 “张婧,你先说。” 许佳菱短暂性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个衰仔,还真是难兄难弟。 张婧好像说是昨天的自习课她在画室,不在班里,所以没写。 语文老师摆了一下头,指了指教室后排的空地,张婧抱着凳子轻车熟路的过去蹲下写。 “你呢,许佳菱,你好像还是第一次不交作文。”语文老师把目标转向她。 许佳菱已经本来已经想了好几种说辞,可这时候,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她看了一眼老师,然后微微低下头,回道:“是因为,这次的话题我不会写。” “哈?”老师似乎很吃惊。 “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你哪怕说你不想写我都信,这不会写算什么借口。” 语文老师说话间,伸手从那一沓本子上取下押题手册,翻到昨天写的那一页话题。 他把选题翻面,书页打开的一面朝着许佳菱,说道:“以‘百善孝为先为’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作文,题材不限,诗歌除外。这还直接是命题作文,都不用你再思考题目!许佳菱,这个话题,给小学六年级的学生,都能写个几百字出来!你给我说你不会写?” 许佳菱被说的哑口无言,高二的时候,她的作文在全国中学生比赛中获过省级一等奖。 她理解老师为什么如此生气,其实在老师看来,交不交作业是一回事,个人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这明显属于态度有问题,而且有不尊重老师的嫌疑。 可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她没有撒谎,更没有任何欺负老师的意思。 班上的同学都感觉到了老师的低气压,大家纷纷低着头,偶尔偷偷打量一下老师和许佳菱。 许佳菱不敢抬头看老师,她从抽屉里摸出作文本,抱着凳子从过道下去,蹲在了离张婧不远的地方。 那节课语文老师具体复习了什么内容,许佳菱根本没有心思注意。 她只是固执的盯着作文格子里的那一行题目,写不出来一个字。 张婧写道第二页的时候,脖子伸过来看了一眼,惊恐的推了她一把。 张婧压低了声音,说道:“许佳菱你疯了么,还不写,语文老师今天真的发火了,你赶紧!“ 许佳菱把板凳悄悄往张婧身边挪了挪,悄声回道:“我没有要跟老师抬杠,是真的写不出来。” 张婧颇有些烦躁,说:“倒霉死了,手机扔画室充电,不然你搜一篇先应付上去。” “不要紧,你先赶快写,能写完一个是一个。”许佳菱说道。 张婧点头,指了下许佳菱的本子,意思是让她也尽量写。 许佳菱点了两下头。 题目下面那一行的第三个空格上,已经点满了黑色的墨点,许佳菱的笔落在上面好多个来回。 她认识成千上百的中国的汉字,却不知道用哪一个字开头。 不知道该放在这个本子上的八百字,是千上万汉字中的哪八百个。 直到最后,许佳菱还是没能交上这篇作文。 语文老师叫她去办公室谈话,问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许佳菱还是坚持说:“老师,我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我是真的写不出来,不会写。” 语文老师严肃着脸,紧紧盯着她。 许佳菱说:“老师,可不可以换个题目,我写两篇都行。” 说完这话,许佳菱立马垂下头,她也知道学习不是商场买衣服,还能讨价打折。 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给老师证明,她不交作文不是想刻意跟老师作对。 她感觉自己好像站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大家都做着自己的事,只有她突兀的站在那里。 “去吧,押题手册上这个后面一篇,晚自习之前拿过来。” 语文老师终于发话,许佳菱如释重负的从办公室出来。 回座位后,许佳菱撕掉写了题目的那一页。 “百善孝为先”,许佳菱看着这一行字,好像这句话给人的意思就是,所有的善意里,孝为最先。 许佳菱也想拥有这样的‘善良’,可是没人教会她该怎么做。 小的时候,许佳菱也曾跟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样,不论开不开心,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是自己的妈妈。 幼儿园的老师贴了小红花,也会很珍惜的捂着额头,生怕掉了,等到回家高高兴兴的展示给妈妈看。 可也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愿意看到自己孩子捂了一路的小红花;更不是所有的妈妈,都会在看到小红花之后,给孩子一句鼓励和赞扬。 而许佳菱的妈妈都没有。 小学二年级,许佳菱因为牛奶瓶丢了,想尽办法为了不让母亲生气,她努力在期中考试里,考了全班第一。 她清楚的记得,那次的数学她考了100分,语文99,语文缺的那一分,是组词时写了一个错别字。 那天发试卷,班主任和数学老师都表扬了她。 许佳菱小心翼翼的把试卷放进书包,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卷角,或者撕破了。 那天早上的几堂课,她上的极其不安稳。每到课间十分钟,她都要看拨开书包,看一眼试卷是不是还在。 她连厕所都没有去上。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许佳菱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回到家时,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梳头。 许佳菱放下书包,献宝似的把试卷捧到妈妈面前。 “妈妈,妈妈!你看,我的语文和数学试卷,我考了第一名。” 许佳菱脸上还挂着汗珠子,鬓角的几缕头发贴在脸上,仰着脸等妈妈看她的试卷。 母亲当时‘哦’了一声,继续梳着她的头发。 许佳菱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说:“妈妈,本来语文也能考一百,可是我写‘自’字的时候,不小心多写了一横,就成99分了。” “嗯,好。” 从始至终,母亲的眼睛都没有在试卷上停过,哪怕只是花一秒钟看一下分数那一栏。 许佳菱用胖胖的胳膊擦了下两边的脸颊,问道:“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语文99,没有上100。”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捧着试卷。 母亲突然转过脸来,嫌恶的推了她一把,嘴里说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烦人!赶紧把你那破烂纸拿开,讨厌死了。” 许佳菱被推的撞到了茶几上,她手下意识去扶沙发,两只手这么一扯。 “嘶——” 许佳菱看到两张叠在一起的试卷,从中间被撕开,只连着几厘米。 她捡起试卷,跪在地板上往一块拼,可是不管她怎么拼,都觉得,上面的分数,已经不是老师发给她时的那个分数了。 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试卷上,手心里有汗,试卷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许佳菱看着试卷更伤心了。 她听见头上母亲的声音,敲锣似的。 “你赶紧死出去,丧门星一样,是要死吗,动不动就哭!” 好像并不解气,她又伸腿,一脚踢在许佳菱背上,把人踹倒在地。 “你赶紧滚!这个蠢货怎么让人看着这么来气!”她还骂骂咧咧。 许佳菱抽噎着从地上爬起来,把试卷小心的拿在手里,她可能还想拼回原来的样子。 那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们都夸赞的成绩,妈妈还是不满意。 等再长大一些,才明白过来,那段时间不过是因为爸爸给家里打电话的次数少了一些,妈妈无处撒气,就以打骂她为宣泄口。 中学时有一次,母亲用装修电路剩下的皮线,折成三股不停地往她身上抽打。 她总爱找衣服护不住的地方下手,比如脚腕,手臂,小腿。有时候不解气,就会把许佳菱按在地上,从后面揭起许佳菱的衣服,在她光溜溜的后背上抽打。 那一次许佳菱几乎要断气了,她歇斯底里的问母亲:“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是不是你捡来的,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一生下来就掐死我,非要折磨我这么多年!” 她气的用手捶地,吼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选择出生在谁的肚子里,我有什么办法!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那时候母亲是怎么回答她的。 母亲咬牙切齿的说:“没错!你说的对,我就是最厌恶你!三个孩子里面最厌恶你!你爸爸越疼你,我就越厌恶,有本事让他时刻守着你,不然我照样想打就打!” 说完还啐了许佳菱一脸。 那一刻,母亲那个神色刻在了许佳菱心里。 她想,如果说她不懂得什么事百善之首的‘孝’,那一定是母亲没有教会她什么是善。 第11章 第10章 “我夹在练习册里的便条,叫人偷了。” “什么?” “该不是你平时写的那些……” 其中一个黑影点头。周遭又一阵静默。 这是个废旧的体育场馆,草坪早已经坑坑洼洼,跑道经年久月,暗红中泛着黝黑的光。 不过这景象此时却是看不到。 场馆外墙的路灯隐隐照进来几缕光,暗到坐在草坪上的三个人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刚开始说话的是许佳菱,她是在晚自习前翻练习册时,发现夹在那一页的东西不见了。 她对零碎东西的记忆特别敏感,她确定自己是夹在了那页。 因为那一页刚好有一道题目,她写了‘答’字,紧接着就是半夜的墨点,答案一个字也没有写上去,她知道自己当时是以怎样一种心烦意乱的状态下,顺手抄过便签,写下的那些话。 “妈的,我大概知道是谁。”许佳菱往身后的草坪上一倒,烦躁的捶了一下地面。 孙晨是男生,并不关注女生间的过节,他还不知道许佳菱说的是谁,也问:“你知道是谁?” 张婧抢过话,啐道:“卧槽,就你他妈这么当朋友,长眼睛的人都知道是谁。” 孙晨反驳:“我一个男生,坐在教室后排,前面几排全是女生,跟她有仇的人多了,我怎么知道是谁。” “去你大爷的!”许佳菱踹了孙晨一脚,没好气的说道:“你这货是那女的派来的卧底吧,想气死我。” 张婧也笑着顶了孙晨一拳,骂他:“闭嘴吧你,死胖子。” 孙晨象征性的躲了一下,又重新回到正题。 “到底是谁,我们改天叫出来问问,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许佳菱单手枕在头底下,张大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夜。 她叹了口气,说道:“是谁拿走的已经不重要了好吧,重要的是她把那东西拿给了谁。而且她肯定会在交给那个人之前,当笑话一样传给班上的一大半女生看。” 张婧也说道:“是啊,主要还是看便条上面写了什么,那女生又拿给了谁看。” “这他妈,你们女生之间怎么就这么麻烦,有什么事坦坦荡荡的打一架不成嘛!”孙晨抓了抓头发,语气也有些急躁。 许佳菱说道:“就是因为我跟她们之间本就什么事都没有,打不起来,才来阴的。” 孙晨问:“那既然无冤无仇的,她们为什么要干这些事,你又跟她们没交集,没惹她们。” 许佳菱冷冷的笑了一声。 张婧也跟着躺平,跟许佳菱并排。 许佳菱拍了拍旁边的空地,孙晨也躺下,三个人默契的曲起右腿,左腿九十度搭在右腿膝盖上,头枕着双手。 许佳菱先开口:“死胖子,你都不看武侠小说的嘛。金老先生的小说里有一段,乔峰和段誉兄弟二人遇到对手,那时候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叫萧峰了。当时段誉在旁,萧峰说让他先走,不然自己还要分心保护他,你知道天真的段誉说了句什么话吗?” “什么?”孙晨问。 许佳菱说道:“段誉说了句‘你不用护我!他们和我无怨无仇,如何来杀我’,你说他天真么?当时萧峰心里一阵悲凉,心想‘倘若无怨无仇便不加害,世间种种仇怨,又从何而生’,孙晨你说,你刚才问的话,跟段公子像不像?” 孙晨没有回许佳菱。好半天,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隐约传过来一阵铃声,许佳菱摁亮了手上的电子表,已经是第二节 下自习了。 “最后一节自习去么?”问话的是许佳菱。 “去屁!”张婧转头,问孙晨:“你去不去?” 孙晨慢悠悠的性格,半天说道:“去也赶不上,就十分钟,算了。免得进教室,往前面几排一看,光来气!” 三个人决定不去教室之后,气氛又冷了下来。 许佳菱觉得都是因自己而起,就先试着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 “你说,我要早知道你们班孩子这么排外多好,还能一早申请去别的班。规避灾祸。” 张婧说道:“去!就那前面几个女生麻烦事一堆,成天多认真似的,成绩每次二三百,全他妈是班主任的大内密探。想想就来气!妈的!” 孙晨插了一句嘴,“你们两个这样粗鲁,小心没人要昂。” “闭嘴吧你!” “给我闭嘴!” 张婧和许佳菱异口同声的回击他。 孙晨假装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星子,说道:“说正经的,你都写了什么?万一那女的交给班主任,你知道我们班主任,轻则挨训,重则请家长,遣回反省。难缠的很!” 这时候,张婧也不得不应声:“对对,就是,关键就看你写的东西,能不能规避一些关键的信息。” 许佳菱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拜托兄弟!要是没有关键信息,那傻缺会偷?那上面,有称呼,有惊天动地的情话,有落款!这样!” “我× !” “我×!” 许佳菱两边趟的人,齐刷刷坐起,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她。 张婧拆下手上的皮筋,把散在肩上的头发拢住,盘腿坐好,一本正经的问许佳菱:“你上面写的谁?” 许佳菱扯过校服外套捂在脸上,声音从校服底下闷闷的传出来。 “我他妈不能说出口的,还能有谁!” 孙晨抢过话:“该不是……” “闭嘴!”许佳菱扯下衣服,扔到孙晨头上,制止了他要喊出口的名字。 “他的名字决不能提,那是我的事,跟他无关。至于偷我东西那货,先等等看,她总会有动静的。”许佳菱坐起来说道。 张婧突然问:“万一她把纸条拿给另一个主人公,怎么整?” 许佳菱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说道:“那是我的底线。她要是真敢,我弄死她。” 三个人都在等着最后一节课的铃声。 孙晨最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无论如何,班主任知道是肯定的。” 夜越来越沉,许佳菱从孙晨手上接过校服套在身上。 她不知道明天一早到教室,同学都是什么眼神看她,班主任又会想什么奇招,来打击她这个与本班不合的异类。 第二天一早,许佳菱起床梳洗时,木梳在手中掉了好几次。 右边眼皮也跳的厉害,她早餐都没有带,一路忐忑的去了学校。 一进教室就发现气氛不对,前排好几个女生,在她进来的时候停下手上正背的书,纷纷抬头晦暗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她眼神有意无意扫过那个偷便签的女生,她倒是没有抬头,假装在背书,眼珠却左右打转,眼睫毛扑呤扑呤的直闪。 许佳菱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她的胳膊肘,那女生猛抬起头,问:“怎么了?” 许佳菱笑着说:“抱歉,地上滑。没撞疼你吧?” 那女的生冷冷的哼了一声,又把眼睛转回了书上。 许佳菱回座位坐下,郝悠悠立马转过来,手扩在嘴边,对着她小声说道:“完了,全班都知道你给那谁写了一句惊天动地的情话,完了!班里专门有人负责给班主任告这种八卦。这回完犊子了!” 许佳菱边掏着书包,边说:“全班都知道了,你还捂着嘴说。现在还怕谁听见?” 郝悠悠急着说道:“主要这事还不要紧,要紧的是昨天你逃了一晚上自习,也……反正你做好准备,我感觉你这几天倒霉透顶简直。” 许佳菱翻书的手停到一半,没憋住道:“卧槽!不是吧!你把话说完,也什么?也叫人告诉班主任了?班长还是学习委员?” 郝悠悠赶紧朝教室门口看了一眼,小声说道:“还说脏话叫人抓把柄。班长跟你的关系,他告你的密做什么。学习委员成天只知道背书,哪有空管你上不上课。” “那谁?总不是生活委员,他虽然嘴碎,可也跟我还算相安啊。总不是他吧。”许佳菱往后排靠墙的位置看了一眼,生活委员就坐在那儿。 郝悠悠好像怕传闲话,转回去折腾了半分钟,给许佳菱扔过来一个纸条。 上面写了两个字:赵雨。 “妈的!”许佳菱把纸条团成团捏在手里,烦躁的抓了把头发。 “你转过来。”她抬脚踢了下郝悠悠的凳子腿。 郝悠悠靠过来:“你说。” “你确定我逃课也是她告密?”许佳菱问。 郝悠悠点点头,嗯了一声。 随后又问:“什么叫也是她,她难不成还干其他的了?” 许佳菱说道:“老子的夹在书里的便条,就是这蠢货偷的。还告密,学习不怎么样,坏心眼倒不少。” 六点五十的铃声刚过,大家都开始早读。 门哐的一声被推开,班主任面色不善的站在门口,手上还拎着早餐,看样子是刚来。 “孙晨,许佳菱。你们两个出来一下。”他声音很大,听起来怒气冲冲。 许佳菱拉好校服拉链,看了孙晨一眼,他也刚好看了自己一眼。 两个人都自嘲了笑了笑,出去的时候孙晨还缓缓地带上了教室门。 许佳菱小声吐槽:“孙帅的教养还真是时刻都丢不得。” 孙晨得意的很,回了句:“当然,宁丢性命,不丢风骨。” “希望你六十秒后依然保持这份……风骨。”许佳菱耸耸肩。 他们刚到办公室门口,门开着,还没来得及打报告,班主任的声音就先到了。 “滚进来!” 他们进去的时候,隔壁班的班主任抬了下头,皮笑肉不笑的说:“常客啊,都混眼熟了。” 他说的是许佳菱,因为孙晨是第一次来办公室。 说到底许佳菱也怪自己害的孙晨,要不是她心烦意乱不想上自习,孙晨和张婧也不会一起出来。 张婧是艺术特长生,晚自习本来大多在画室,就是不来教室,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班主任“哐”的一下,把手机扔他们俩面前的办公桌上。 “给,给你们家长打电话,说教室已经放不下你们了,让把你们接回去。” 许佳菱和孙晨自然都不敢动。 班主任开始翻家长联系薄,他每做一个动作,都会弄出很大的声响,总之看起来非常生气。 对面那个老师进班去跟早自习了,办公室只剩下班主任和他们两个。 班主任突然眼神犀利的看着许佳菱,讽刺道:“许佳菱你这忙的很啊。刚还在给别人写情诗,这又有个陪你逃课的。” 果然班主任知道了便条的事。 提起这个,许佳菱就是一肚子火,何况他又乱冤枉孙晨。 “老师。”许佳菱稍稍抬头,对上班主任的眼睛,说道:“孙晨是我的好朋友,您不能用这个冤枉他。” “所以你们逃课还有理了?” 许佳菱说:“没有,逃课不对。可这是两码事。” “你就是这样招揽的男生缘啊!” 孙晨鼻孔哼了一声,“老师,您惩罚我们可以,但是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有校规说男生跟女生不能做朋友么?” “你闭嘴!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班主任骂孙晨。 许佳菱手在后面悄悄扯了扯孙晨的校服,孙晨的嘴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许佳菱向老师微微鞠躬,然后轻声细语的说道:“老师,我去年跟着我姐姐去她的大学转了一圈,我路都没记住,就记得他们教学楼大厅里贴的一句话。那句话叫‘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我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很感动,真的。您刚才毫不顾忌的说出我便签的事,可是如果我问您一句,那便签您是怎么拿到手的,我不知道您要怎么回我,是实话实说,说是您叫人偷给你的。还是你说,无意间自己翻到的。” 许佳菱终于见到了平时口若悬河的班主任,此刻哑口无言。 她最后说道:“情书,算是我的隐私吧。我不信偷东西那女的,她自己就没个喜欢的人。老师,我还是觉得,比起我喜欢我一个人,偷人东西的情节更严重。可您能纵容偷的行为,却不能尊重我的喜欢。甚至我交个朋友,也要被您说的那么不堪。” 许佳菱这时候心里反倒没有了刚进办公室时的惧怕。 她已经做好了接受各种惩罚的准备,跟老师顶嘴也是下下策。 毕竟她已经可怜到几乎不曾拥有亲情,这为数不多的友情,她丁点儿都不想失去。 如果不能护着自己,至少可以试着保护朋友。 第12章 第11章 班主任的电话还是打到了家长那里。 在这之前的几分钟里,孙晨一改往日慢慢悠悠的作风。 “不要给我妈打电话,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他对班主任来了这么一句。 班主任的脸色可谓风云变幻,他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想到一句可以完美反驳孙晨的说辞。 “你以为我愿意浪费我的电话费。你要自己出去,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谁负责?我叫你妈过来把你领回去,我也不再操心,你爱干嘛干嘛去!” 孙晨不耐烦的回怼:“成。我保证,我出什么事都不干你的责任,行了吧。你不用打电话,你就是想说开除,我自己走!不用把我妈大老远折腾过来!” 显然班主任被气坏了,他手啪的一下拍到桌子上,怒气冲天的瞪着孙晨。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到时候你妈来找我要人,我变一个出来?” “那你打!”孙晨想赶紧结束这个事情。 接电话的是孙晨妈妈,班主任开着外放,他维持着最基本的体面跟孙晨的妈妈问了句好,之后开始直奔主题。 孙晨的妈妈也觉得,老师专门打电话来,总不至于是为了表扬自家孩子。 电话那头声音很温和,“漆老师你好,是不是我们家孙晨做错什么事了。” 班主任语气很强硬:“孙晨妈妈,你赶紧来学校一趟。把你们孙晨领回去!” 那边赶紧问:“孙晨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呐,你儿子就在旁边,你自己问!” 孙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许佳菱悄悄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孙晨稍稍往前挪了半步。 他妈妈问:“晨晨,你跟我说,你闯什么祸了?” 孙晨好半天没有接话。 那头很焦急,追问道:“晨晨你说话。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没事的。你没跟人打架吧,有没有伤了人家同学,自己有没有受伤?” 许佳菱听着着一连串的询问,心头微微一震。她以为孙晨等来的,会跟她一样,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诅咒和谩骂。 她再抬头看孙晨时,他正抬手抹掉腮边的眼泪。 许佳菱觉得,孙晨哭的原因,大概跟她想的一样。 倘若他妈妈开口便骂,不管孙晨自己是对还是错,他都不会服软。 十几岁的孩子就是这样,承受的住各种打骂,却听不得一句软语关切。 明明几分钟前,他还在跟班主任正面杠。 他妈妈急了,“晨晨,你是不是哭了。你不要紧张,在学校等我,我来找漆老师了解情况。没事的,咱们做错事能知道悔改,就没什么好怕的。只要不是原则性的、违法的,是不是。你别急。” 孙晨咽了咽嗓子,喊了声:“妈。” “你说。”那边立刻回话。 “我逃了一晚上的自习,班主任知道了。”孙晨说。 那端沉默了几秒。 “晨晨,逃课不对。你跟谁,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吧。” “跟我们班一个同学。” 班主任突然插话:“你怎么不直接说是同班一个女生,也觉得说不出口是不是?” 孙晨瞬间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瞥了班主任一眼,立马转过脸,好像多看一眼都要忍不住开怼的样子。 孙晨的妈妈肯定听到了,她问:“晨晨,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你们老师说的那个意思。” 孙晨早收起了眼泪,回道:“我说是同班同学,你不信就算了。你也不要来学校,我自己回去。” 说完,孙晨一伸手挂了电话。 班主任说道:“好,这下我也算跟你家长说好了。你出了校门就不是我的责任了。你回去反省一星期,想通了再让你妈把你送来。” 他说这话的间隙,打通了许佳菱妈妈的电话。 “喂?” “喂,你好!许佳菱家长吗?” 另一头支吾了半天,才传过来声音:“啊……是,你是,学校老师?” 班主任这边说:“我是许佳菱的班主任,我姓漆。以前我跟你沟通过许佳菱的成绩。” “……啊,呵呵……是,是,我想起来了。漆老师有事吗?” “请您来学校一趟,带许佳菱回家反省。”班主任开门见山。 “什么?!带回来反省!为什么?” 许佳菱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脸上除了冷漠,实在生不出其他情感来。 “为什么,她跟班上一个男生一起逃课,逃了三节晚自习。你说为什么?” “什么?!” 班主任还没有接话,那边又开始了。 “我就说那是个祸害,成天只知道丢人现眼!我才不去收拾她那烂摊子,我丢不起这人!老师你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打发出学校别管了,出校门要是撞死了,我也刚好落个清静!” 孙晨忍不住偷偷打量许佳菱,但她脸上始终噙着疏离的笑。 好像电话那头不是她妈妈,这一切也与她无关,仿佛是个局外人。 许佳菱的妈妈就是在这边三个人惊愕的空档,利索的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陷入了极致的安静,气氛尴尬无两。 “许佳菱你妈……” “老师,反省一星期么?”几乎是在班主任开口的同时,许佳菱抢过话。 随后抱歉道:“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您要说话,不是故意打断的。” 班主任似乎叹了口气。 “嗯,先回去反省。一人写篇三千字的检查,来的时候带上。” “好。” 许佳菱先退了一步,然后立刻转身出了办公室。孙晨后脚一起出来。 两个人约好似的,整理了下情绪和面部表情,然后一如往常的回到教室,收拾书包。 孙晨先收拾好在后门那里等许佳菱。 许佳菱走到跟前撞了他一下。 “走吧。” 两个人拐过教学楼侧面的楼梯时,看见张婧急匆匆追出来。 她神色紧张,声音却小:“喂,班主任怎么处理的?” 许佳菱往教室的方向回了一下头,说道:“你赶紧进去,别等会你也被抓住把柄。” 孙晨也说:“就是,光荣的战士,我们已阵亡,你继续坚守!” 张婧捶了孙晨一下,看起来心情并没有舒缓多少。 孙晨摆摆手,很快绕过楼梯下去。 出了校门,孙晨还是没憋住,他问许佳菱:“你回去的话,你妈……” 许佳菱摸出两颗糖,分了一颗给他,自己拆了颗糖放进嘴里,把空糖纸塞进孙晨的校服兜。 “没事儿,我不也长这么大了,总不至于要命吧。”她笑嘻嘻的说道。 孙晨手伸进兜里,把许佳菱刚塞进去的空糖纸掏出来,扔进路边的垃圾箱。 往常的话,他一定会扔在许佳菱头上,两人你来我去的打闹半天。 斑马线路口等灯的时候,许佳菱低头笑了笑。 “孙帅,回去跟你妈好好说,多认错少吵架。不是每个人生出来,都跟你一样幸运。真的。” 孙晨点了下头,说:“我知道。” 过了斑马线,两人从路口分开。许佳菱拐进了回家必经的那条巷子,孙晨往街道另一边侧过去。 回到家还十点不到,许佳菱随手丢下书包,瘫在沙发上,眼睛空洞洞的盯着陈旧的天花板。 屋里暗沉沉的,许佳菱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拉窗帘,许楠就更不会做这些事。 许佳菱蹬了拖鞋,整个人蜷在沙发上。 母亲在照顾完许妍高考结束后,突然通知说找了一份超市的工作。离家比较远,晚上十点以后才回来。 许佳菱一直觉得,她接下来说的话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你们两个在家不要闹矛盾。佳菱负责做饭洗碗,楠楠好好学习,需要买什么东西,从佳菱跟前拿钱。我把零花钱放在佳菱这儿。” 许楠抱怨:“啊?那我回来还要等好一阵子饭才熟!人家其他孩子回去就能吃饭。” 许母说道:“你先坚持一下。等你上了高中,我就不去上班了,回来照顾你高考。” 她们母女正在为饭熟的早晚争执,却始终不记得,她们的谈话中,许佳菱是怎样的角色。 许佳菱问母亲:“那我呢?许楠的高中和高考要人照顾,为什么我的高中就要用来照顾别人?我不用高考的么。” 许楠不屑的嗤了句:“你高什么考?” 许佳菱看着许楠,“高考就高考,还分种类?” 许楠撇撇嘴:“搞笑死了,幸亏听见这话的是我跟妈,要别人听到得笑死。就你那样子还高考。” 许佳菱总是想不通,为什么这样充满恶意的话,从许楠口中说出来,显得那样理所当然。 “你有病吧许楠。”许佳菱声音尽量压制的很低。 许楠翻了个白眼,许母接过话朝许佳菱吼道:“要吵滚出去吵!我从小把你们养到大,也没因为做个饭就累死。惯得毛病!” “那你生而将养不是义务么?如果你现在老了,要我照顾你,我二话不会说。因为那是我赡养你的义务!可现在呢,我是许楠的什么?她上学,我就没有上么?她是你生的,我就不是!” 许佳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自取其辱的跟母亲争执这些,明明她知道,没人会因为她说了几句话,而去改变什么。 或者说,根本就不会有人理她。 母亲第二天就去了超市上班。许楠每天放学回来,就是坐在餐桌上等饭,然后吃饭。午睡,上学。 这样日复一日的两年里,仿佛所有的人都习惯了这种分工和劳动力配置。 没有人在意许佳菱的劳动价值和劳动成本。 母亲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思考这些对她来说没用的事情。 就像这次,她也同样不会因为班主任的一通电话而做出任何反应。 时针转到十一点。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 许佳菱从沙发上起来。 拖着步子过去,拉开玻璃门,进了厨房。 第13章 第12章 算上周末,许佳菱和孙晨已经被遣回家整整六天了。 周一这天早上,许佳菱去学校的比较晚。 她想的是,去迟一点儿就不用提心吊胆的坐在教室里等着班主任来。 刚过马路,校门口学生车棚那里,一眼就看到孙晨靠在一自行车后座上。 许佳菱笑了笑。孙晨手揣在校服兜里,抬着下巴,懒懒的说道:“你快点,还想着你要再不来,我就折回去了。家里再躺几天。” “你倒是想得美!老师叫你回家是反省,你躺舒服了。” 孙晨从车棚出来,两人一起往教室走。 “还行吧!你检讨书写了没有。”孙晨问。 许佳菱反手拍了拍书包,“我还想活命呢,就是字数少了点,勉强一千字。” “那这几天,家长有没有为难你?” 许佳菱撇撇嘴,说:“忘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台阶,进了教学楼。 楼道里早读声嘈杂起伏。孙晨推开教室门,班主任在过道里站着,听见动静回了下头。 他没说让进,也没说不让进。 孙晨和许佳菱就尴尴尬尬的杵在那儿。 许佳菱能感觉得到,一瞬间投过了几十道目光。和孙晨一样,除了看班主任的那一眼,之后两人都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门框那里。 班主任不多时出来,许佳菱和孙晨退了几步,靠墙站着。 “这就反省好了?”班主任问他们。 许佳菱点了点头,孙晨紧随其后。 “检查呢?” 许佳菱拉过书包,翻出一页纸,跟孙晨的一起递给老师。 班主任没有接,似乎还在生气,说道:“递给我干嘛!去站在讲台上念!让大家都听听你们是怎么保证的。” 孙晨扯过许佳菱手上的检查,拿回自己的那几页。没有丝毫迟疑的,越过班主任进了教室。 他站在那里开始读。 底下有嗤嗤的笑声,许佳菱原本在孙晨身上的眼睛移到下面整整齐齐坐着的那些人身上。 她眼神异常冰冷,一动不动盯着那几个人。 那些人被同桌提醒,转头迎上许佳菱的目光,霎时涨红了脸。 到许佳菱念检讨书的时候,她语速很快,声音也不大,底下鸦雀无声。 许是过了将近一星期,班主任也没心思耗了。随便教训了几句,就让他们下去。 课桌上积了薄薄一层打扫卫生时落下灰尘。 读书声又起。 他们二人的离开和回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只有在早上最后一节政治课时,郝悠悠说,老师往你这个位置看了好几次。 许佳菱一直没有抬头,只低头听着老师的声音。 这节课的笔记,她也没有记。 逃课的事虽然过了,可她写着情书的便签被偷一事,还是同学们私底下的闲谈笑话。 她不确定那东西都有谁看过,只隐隐觉得,好像周围的七嘴八舌,谁都能谈论这件事。 许佳菱想,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自己的事么。 为什么这些怀揣着恶意的人,总觉得旁人的事也与自己脱不开干系似的。 越是这样,许佳菱越无法融进这个班级。 或者根本不需要她的融进,人的排外心理是天生的。也许自她进这个班的那天起,那些同学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时,就已经把她放在了集体之外的位置。 这一天开始,她们就更不喜欢许佳菱了。 课间许佳菱走往后门出去,围在那儿的几个女生刷的一下,避如灾祸的散开。 孙晨凑上来,胳膊肘搭在许佳菱的肩上,大声说道:“跟我出去吹吹风,臭气熏天的。也不让人喘口气。” 许佳菱在他肚子上轻轻回击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出去之后,许佳菱拨开孙晨的胳膊,笑着说道:“你跟她们计较什么。那副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又不在意。” “谁想跟她们计较,我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全。成天叽叽喳喳,除了背后说人闲话,就再没事可干了。不是都爱学习嘛!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孙晨嗤嗤说道。 两人坐在操场边上。许佳菱扯起校服领子,把半个头埋进校服里。 孙晨把她的衣服往下拉了一把,让脸露出来。 “出来就是为了透气,你还把脸装起来。” 许佳菱抓了抓弄乱的刘海,望着操场那边。 “要不你把座位搬回来算了,坐后面还清净。”孙晨继续说。 许佳菱笑了笑,“没事,前面还有郝悠悠。我不理她们就是了。” 花园那边转过来一个人影,许佳菱站起来理好校服。 “走吧,快上课了。” 孙晨也回头,往远处看了一眼。 “怎么,还怕叫他看见?” “滚!”许佳菱推了他一把。 孙晨又凑上来,说道:“你说,那字条他看到了没有啊?也不知这绯闻传没传到他跟前。” “你给老子闭嘴!” 许佳菱故意慢了一步,和孙晨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那个人从离自己越来越近,从身边走过时,许佳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对着那个人,跳动着只属于他的频率。 短短不过的两秒擦肩,在许佳菱悄悄翘起的嘴角里,已经上演了一场盛大的连续剧。 他身上时常有一股香味,有时候许佳菱不戴眼镜,但只要他出现在附近,许佳菱只凭这股香气也能笃定他一定在不远处。 头上被拍了一把,许佳菱一秒被拉回现实。 “孙晨!”她咬牙小声道。 孙晨嫌弃的看着她,指了指她身后,“人家早走远了,你还在这儿幻想。” “你管我。” “哟,给我说话声音大的不得了。有本事冲上去跟人家表白啊。” “你欠揍喔!” 许佳菱作势打他,孙晨三步并作两步的跨上了楼梯。 “无聊。”许佳菱抬头瞪他,“腿长的很呐,鬼才追你。” 孙晨先上的楼,但是没进教室,在后门外边站着。 “你怎么不进啊,该不是等着让我揍吧。” 许佳菱走过来,这才看见孙晨的表情很不好。 “……你不是吧孙晨,还生我气了?” 孙晨吐了一口气。手搭在门把上,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推开。 许佳菱凑上去,伸手就要推门。 “对对对,就是。女流氓一样,还觉得自己了不起。” “自己都不知道被人背地里骂成什么样子了,可怜又可笑。” “要是我,我都不敢来学校了。” “对啊!尤其是给那谁的情诗。啧啧……” …… 有半晌,许佳菱的手从门框上收了回来。 她扯了下孙晨的校服袖子,让他松开门把。 “等上课铃响了再进去吧。”她说。 孙晨甩开手,“这帮人脑子有病吧。” “算了,她们讨论几天也就觉得没意思了。非要跟她们争的话,对他也不好。”许佳菱笑了笑,说道。 孙晨看了她半晌,问道:“你真喜欢他?” 许佳菱抬头看他。 正巧上课铃响了,许佳菱推了他一把,进了教室。 接下来整整大半天,许佳菱几乎都没有跟任何人讲话。 下课就趴在课桌上睡,上课坐起。偶尔回一句郝悠悠的问题。 课外活动打扫卫生,许佳菱正用校服蒙着头睡觉。 值日生扫到跟前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嫌弃又傲慢。 “你的位置不用扫吗?” 许佳菱被惊了一下,困意去了大半。但依旧没动,她听不出来是谁,可对方语气不好,她也不想理。 “喂!” 课桌‘哐当’一声,许佳菱的耳朵被震的嗡嗡直响。 她撑着头爬起来,看见那值日生的脚还搭在她的课桌腿上。 “脚拿开。” 许佳菱揉着耳朵,声音还算温和。 那值日生白了她一眼,“你的位置扫不扫?” 许佳菱低头看自己脚底下的位置,干干净净的。 “脚拿开,再把课桌腿擦干净。”她给那女生说。 对方轻哼了一声,极其不屑。 收回脚之后,继续拿着扫把开始扫地,她手上故意扬的很起,尘土直扑到许佳菱腿上。 许佳菱点点头。在那女生快下去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过来,桌子腿擦干净。我的白鞋就算了。” 那女生第一反应就是挣开许佳菱的手,可她刚一动,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许佳菱面不改色的握着她的手腕,手指节渐渐发白,手背上的血管也清晰起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还委屈上了。明明,是你踢我的桌子,震的我耳朵疼。你看这白鞋,也是你弄的,该有这副表情的人是我吧。” 那个值日生又一次试图挣扎,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许佳菱咬着牙,冷冷的看着她,笑着说:“擦不擦。最后一遍,不然我就一直这样,直到捏断为止。你要是告老师也行,你们早上扎堆骂我的那些话,我拿MP4录了。你当然不怕我交给班主任,可我能交给我写情书的那位啊,你们费尽心思偷我东西,不就是那谁也跟我一个心思嘛!比不要脸是不是!” 那值日生扭捏了几下,满脸通红的过来。蹲下一只手擦着刚才她脚踩过的地方。 许佳菱手上的力道并没有减。 那女生擦干净站起来。许佳菱的后肩膀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她回头一看,是孙晨。 “走,陪我去倒垃圾。”孙晨说。 第14章 第13章 “就这明明一只桶能装下,你非要拎两个垃圾桶下来。逗我玩儿啊!” 许佳菱晃着手上轻飘飘的垃圾桶,眉间皱出了川字。 孙晨那只垃圾桶倒是装了个九分满,自己这个就桶底几张废纸,几个干脆面袋子,这胳膊稍微一甩,都担心袋子跟风走了。 孙晨看了她一眼,说道:“嫌轻啊,那好,咱两换了,你拎这个。” 许佳菱耸耸肩,用口型说了句:想得美。 快到跟前时,孙晨从许佳菱手上接过另一只垃圾桶。 “在这儿等着,我过去倒。” 垃圾箱在学校西南角的位置,那里经常有一个收垃圾的年轻人,听说智力有些问题。 孙晨倒完垃圾过来,把那只空桶还给许佳菱。 两个人慢悠悠的走着,手上的垃圾桶轻飘飘的跟着脚步咯吱咯吱的晃。 好像在比谁的脚步更慢,许佳菱一步按着一步的走直线。 孙晨攒几秒钟,跨一大步。攒几秒钟,再跨一步。 两人前后你追我赶,总大约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 突然…… “喂,你们两个!” 孙晨和许佳菱不约而同的打了个激灵。 这极其耳熟的声音,仿佛是从天际传过来。 “喂!” 又一声。 许佳菱转了一圈,没看见声音的来源。最后才想起抬头。 二楼的楼梯窗口处,赫然吊着一张黑脸,眼睛黑豆一样,锐利的审视校园里游荡的两个人。 “妈呀!是班主任!”许佳菱推搡了一把孙晨,赶紧往教室赶。 两个人上去的时候,班主任已经不再那儿了。 但是马上就是班会课。 果然,班会课上,班主任交代完日常,立马开始了一通明嘲暗讽。 “你们有些人,人家其他同学都坐在教室里学习,你自己心里就不着急?提着个垃圾桶在那儿,把人家还四平八稳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要去登基。还有个高中生的样子吗?” 许佳菱撇撇嘴,低下头,盯着课本上的一副插图转移注意力。 班主任还在上面继续:“你看到别人学习,自己都不会觉得紧张吗?搞不懂脸皮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那节自习剩下的十几分钟,都被班主任用在了批评孙晨和许佳菱身上。 下课后放学,许佳菱还是那个姿势一动未动的坐着,直到教室的人差不多都走完了。 郝悠悠踌躇了好半天,转过来,小声说道:“咱们班主任就是说话不好听,你不要太在意。” 许佳菱看着她,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在意他。浪费时间。” 郝悠悠点点头,大拇指朝门口的方向,“那就好。那我回去吃饭了。” 许佳菱嗯了一声,说道:“赶紧去吧,晚了自行车都取不出来了。” 郝悠悠站起来往外跑,还不忘喊:“你也出去吃点东西。” “知道了。” 许佳菱翻开课本下压的试题调研,那上面是一道三角函数的数学题,她已经琢磨了好久。 写到一半的时候,她真想扔笔。果然数学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有这功夫,她不知道能记住多少文综的知识点。 后面压过来一个人影,孙晨的声音慢吞吞的。 “写不出来就算了,走,去买吃的。” 许佳菱赫然转身,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也没回去?” “我给我妈打过招呼了,今天下午放学不回。”孙晨说道。 张婧这时候也从后门晃进来,袖子上,胸前的衣服上,全是水粉颜料。 “走,吃饭去。” 她一进来就朝着许佳菱和孙晨喊。 许佳菱扔下笔,从抽屉里扯出来校服往身上套。 “都没回去。”边念叨。 结果出去转了一圈,都不知道要吃什么饭。最后一人买了一袋薯片坐在操场上对坐着吃。 “这个青瓜味的好吃。”许佳菱举到他们面前,可是人家两个都不喜欢这个味。 张婧喝了口饮料,然后推给许佳菱。 “给。你说你们两个怎么就那么衰,倒个垃圾也能叫班主任抓住话柄。” 许佳菱吸了一大口饮料,自嘲的说:“就这货,三张纸片,两个方便面袋子,也要叫我去。这不又撞枪口上。” 张婧也跟着笑他。 孙晨说:“谁也不知道这么倒霉啊。今天也不是我的值日,本来是看她这几天烦事多,想着叫她下去缓缓心情的。害我替人白白倒了回垃圾。” 许佳菱憋不住笑他,喉咙里却涌上一股酸涩感。 说到底,她知道孙晨是为了她,说是陪他倒垃圾,不过是找个借口拉自己出去,尽量避过那些人的七嘴八舌。 张婧又何尝不是,着急忙慌的从画室跑下来。 “算了,再不讨论这个。”许佳菱看了眼手表,说道:“再坐十分钟我们就上去,张婧回画室画画,我跟孙晨回教室。” 孙晨嫌弃的很,说道:“我上去做什么,又不爱背书,看见教室就烦。” 许佳菱说道:“你烦,张婧还要画画呢,学艺术那么辛苦,这样耽搁下去,她怎么跟家长交代。” 远远望去,学校栅栏外的车棚里,自行车渐渐多了起来。 许佳菱回教室后,桌子上多了一块蛋糕。 “这谁的?”许佳菱用书本拨到一边。 郝悠悠扔垃圾上来看见,说道:“我的。你下午没回去,我想着你肯定没有出去吃正经饭,这是给你带的。” “谢谢。”许佳菱微微一笑。 郝悠悠摆摆手,“赶紧吃完背书,等会儿班主任来了,别又被抓住。” “嗯。”蛋糕非常松软。 许佳菱这天晚自习,在笔记本的新页上,写下了四个人的名字。 而后一句为:“此间少年,我之所幸。” 写下的名字里有一个人名叫:赵千诺。 赵千诺和许佳菱同级不同班,相隔也比较远。 她人如其名,长得好看,温柔坚韧,最可爱的地方就是毫不吝啬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 她经常拉着许佳菱的手,坦坦荡荡的说,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和许佳菱一起,做一辈子的朋友。 还总是动不动就说:“许佳菱啊,我真的好喜欢你。” 许佳菱的性子是说不出这些话的。可她每每听到高赵千诺这么说,心里还是会跟着高兴很久。 就是有一点,许佳菱也一直很遗憾。 赵千诺是个很努力的姑娘,光洁的马尾,认真又干净。她喜欢写数学题,不怕吃苦下功夫,但成绩往往不尽人意。 好多次考完试,许佳菱怕她心里难受,想不出词来开导时,她都是看着试卷伤神几分钟。 随后又开始纠正改错,她从不放弃,这股劲儿给了许佳菱很大的感触。 按说,她跟赵千诺不是一路人,也不知怎的,阴差阳错成了最好的朋友。 赵千诺是属于让人看一眼就会不自主喜欢的女孩子,温温柔柔的性子,说话的声音像春风一样。高高瘦瘦的,人群里很是出挑,是所有老师和家长都理想的乖孩子代表。 而许佳菱跟她截然不同,许佳菱张扬,叛逆,隔三差五总会惹出些事情来。 许楠有一次见过赵千诺之后,回家对许佳菱说道:“赵千诺怎么会跟你做朋友?” “为什么不能做朋友?”许佳菱问她。 许楠是这样的回答的:“人赵千诺那么漂亮,你怎么好意思的跟人家黏在一块儿的。” 许佳菱听了倒没有不高兴,本来许楠说的也是事实。 她跟许楠说:“我真同情你的朋友。原来你跟她们结交的前提,只是因为她们没你优秀。比你优秀的,你不愿意她抢你光芒,是不是。” 许楠被她挤兑的没话说,但该挖苦还是挖苦。 这次的事情也是,赵千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许佳菱的事。 许佳菱和张婧他们下去在操场的那会儿,赵千诺来找过她。 没有等到她,就把零食和纸条放在了抽屉里。 许佳菱也是吃完郝悠悠的蛋糕之后,准备掏课本时,发现抽屉里有东西。 袋子里是许佳菱爱吃的零食,有还有一板娃哈哈。一张折起来纸条。 纸条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一页字。 但许佳菱记住了里面的一句:没关系,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许佳菱想,自己也不是那么衰嘛。 有少根筋的郝悠悠,慢吞吞的孙晨,张扬直接的张婧,温婉漂亮的赵千诺。 赵千诺不是时刻陪在自己身边,可她却教会许佳菱一直往前看。那股韧劲儿是许佳菱渴求却不具备的。 钟表指到六点四十,读书声四起。 许佳菱掏出课本,放完车子的人影从窗底经过。许佳菱收回眷恋的目光,回到课本上。 她恍惚间记起,这件事从便签被偷开始,再是自己逃课被抓住,遣回家反省,到现如今自己被女同学孤立。 这么多事情的发生,好像才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这一周里,她没有差过许楠的一顿午饭,晚饭偶尔不回去。母亲也是对这件事只字不提,似乎班主任的电话从未打到她跟前过。 那个家里,她许佳菱过的怎么样,没有人知道,也没人想去关心。 属于她一个人的日子,一如往常。 第15章 第14章 凌晨三点的小城,万籁寂静。 站在窗台上,屋外灯火星星。路灯泛着昏黄的光,没有一个行人。 刚巧下着细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着光,因着马路上积年的污垢,整条街看起来脏乱油黑。 有几处不知是哪些小摊贩停放过手推车,残余的地沟油在浅水窝里拉着不同形状的圈丝。 许佳菱戴着眼镜,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 她在想,如果自己就这样跳下去,血液会不会混着这些脏水和油污,溢的到处都是。 夜里的风吹得双脚发凉,许佳菱穿着短袖睡衣,双腿悬挂在外,头斜靠在一侧的墙上,遥遥望着这个沉闷寂静的小城。 如果生命就此终结,是不是就不用再听着四点钟的闹铃,背着成堆的课本。 当然也不用再面对许楠和母亲那令人窒息的面庞。不用再待在这狭□□仄的空间里,呼吸着冰冷刺骨的空气。 她甚至可以永久的告别那些谩骂和殴打。 那该是怎样一种自由啊!许佳菱不禁想。 就在几个小时前,许佳菱晚自习回家,意外的看见了坐在客厅母亲。 平时她从超市下班,十点钟回家,基本都在许佳菱晚自习回来之前进屋睡觉。 所以事实上,自母亲去超市上班,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碰面了。 这样的日子,粗略一算,居然也过去了快三个年头。 母亲要想了解她不在时家里的情况,一般都会问许楠。 初中部下自习要比高中部早一个多小时,不出意外的情况,许楠倒是每天晚上都能见到母亲。 “妈,你今天没睡啊。”许佳菱扶着墙,在玄关处换鞋。 母亲突然间大发雷霆,不知把什么东西哐当一声砸在茶几上。 “怎么,你以为我想你的不成,专坐在这儿等着看你?” 许佳菱径直往卧室走,“我的确是不敢有这样的妄想。” “看看你那破烂货的样子,你给站住!给我死在这!跟你那老子一个德行,换着法儿来恶心我!” 她的声音像是刀叉刮过瓷砖一样刺耳。 许佳菱停下步子,侧过身问:“有事的话赶紧说,我还要去写作业。” 母亲一把拍到桌子上,“你写不要脸,你写作业!就你生的好命,我为这个破家辛辛苦苦这么些年,你爸一点也不记我的好,以为我很轻松。你看看你那副倒霉样子,跟你爸有什么区别。” 许佳菱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又是因为爸爸。 从小到大,母亲从爸爸那里讨不到便宜,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许佳菱。 “这话你跟我爸去说,我不想听,也不是我招惹的你。”许佳菱说。 “好,你还有脾气了。那我问跟你有关的,我让你好好做饭,你每天中午跑外面放什么疯?跟着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楠楠一个小孩子,回来自己做饭,万一切了手,用电不安全,你想想,你到时候死了都不够赔!” 许佳菱定定望着光影里的母亲。 心里啪嗒一声,像是一根扯了许久的丝线,自此断成了两截。 许佳菱隐约觉得,那是她对母亲最后一丝的眷恋。 至此终年,各为两端。 许佳菱不想再去辩解所谓的天天往外跑,不过是去买了一本资料,所谓不三不四的人,是数学极好的郝悠悠。 而母亲口中的楠楠,也在已经不是小孩子。 不过这一刻,许佳菱一个字也不想对着眼前这个人说。 她收回在母亲身上的目光,穿过走廊,推开卧室,反锁了房门。 即便自己有多不想承认,可刚进门换鞋的那一刻看见母亲,她心里真的闪过一个念头:母亲是来关切一句即将高考的她。 哦对,又过去了一天。 今天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六天。 也许正如许楠所说,所有人眼里,许佳菱都是一个与高考无关的人。 高三级的老师们为了自己的学生呕心沥血,整个高三年级的整装待发,随处可见的高涨士气。 只是这股劲儿,没有传到自己家里来。 她以为,母亲至少会问一句:高三累不累,临近开始紧不紧张? 再或者,她会说:最近饮食注意,高考那几天我陪你。 许佳菱边掏习题集边笑。 自己真是可怜到了外太空,一个人自言自语幻想着这些与自己不沾边的东西。 她戴上mp3的耳机,爬上窗户,夜风苍凉。 耳机里矾村由纪子的钢琴曲《风居住的街道》一遍又一遍播放,仿佛徐徐诉说着这冷清悲伤的夜晚。 爱上这首曲子之前,并不知道,原来钢琴的雅脆跟二胡的凄婉,也可以相互成就到这样完美的地步。 许佳菱把目光投向远处,透过层层的旧楼,望着远处的点点微光。 不知道从那里一直往外走,一直走。会遇到什么。 那里人是不是像杂志上一样活着,是不是像电视剧中一样,在摩天大楼里讴歌着辉煌灿烂的人生。 远处起了隐约的刷刷声,终于打破了寂静,许佳菱识得那是清洁工的扫帚擦过马路的声响。 别人一天的劳作又开始了。 再有一个小时,这里大大小小的路口都会摆满各色的手推车,煎饼、油条、饼子…… 好像又会恢复生机勃勃的模样。 也许,天一亮,一切就都好了。许佳菱想。 清洁工包的严实,许佳菱看不清男女,只是见拿着扫把,微微佝偻的腰,认真的清扫着每一处。 原来,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活得不容易。 刺耳的闹铃声响起,许佳菱被惊得一颤。 她回头看着床头桌上响个不停地闹钟,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她都在跟那个声音作斗争。 许佳菱最后向路灯下一直低头工作的清扫工投去一瞥,而后收回了已经麻木的双腿。 闹钟还在响,她过去摁掉。 钟指向四点四十。 许佳菱换衣服,轻手轻脚的去洗漱,接了一杯开水拿进来。 时间刚好五点。 接着她开始背单词,从必修一的单词开始,每天花半个小时复习一个单元。这是最后的巩固,她已经记完了必修课本,现在到选修课本。 五点半开始的时候,许佳菱从书桌二层的一沓A4纸中摸出来两张。 打开政治书,翻开要梳理的目录,凭借记忆,做出这一章的知识结构图。 然后翻书查漏,将知识点补齐之后,重新总结在干净的纸张上。 六点有个提醒闹钟,许佳菱收拾书包,出门。 这一切如常。 路上已经渐渐有了摊贩和行人。 所有人仿佛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都为了各自的人生忙碌。 许佳菱不由的加快了步伐。 经过校门口时,买了一颗茶叶蛋一个土豆馅饼,书包里面有一袋牛奶。这几乎是她固定的早餐。 这半年以来,许佳菱几乎都是最早到班里的那个。 她从过道下去时,顺手打开饮水机。 擦过桌椅的纸巾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许佳菱很快的收拾好,翻开历史书。这段时间是属于历史课本的。 等完成今天预计的任务,教室也差不多坐满了人。 许佳菱收起书,赶在语文老师进来之前,掏出文言文精选。 朗朗书声永远是教学楼里最有证明的开场白。它宣告着中学生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早上的课都是在不停地记笔记,换课本,记笔记,见不同的老师中度过。 到中午放学,许佳菱照旧走进那条巷子。她前后走着不少人,巷子狭窄,大家都一条龙似的走。 后面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小,自然全部钻进了许佳菱的耳朵。 有个声音说:“我们家儿子快高考了,最近特别烦躁,我都不敢大声说话。平时他午睡,我都是坐在客厅,尽量不来回走动,就怕打扰他。” “对对,我们的也是。昨天问了句想吃什么饭,人家就不高兴了,说有什么吃什么,这种事情还要问她。唉,孩子也不容易,眼见高考,心里头都有压力。”另一个不住的附和。 许佳菱脚下的愈来愈快,撞到了前面好几个人。 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往前窜。 直到确定听不见那两个阿姨的声音时,才骤然止步,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有这么多跟她许佳菱母亲截然不同妈妈。 原来真有这样,一心为自己的孩子的人。 许佳菱忍不住想,她们这样的母亲,是不是从来舍不得拿电缆线和手杖毒打自己的孩子。 那些孩子又是以怎样一种令人羡艳的姿态活着。 破旧的单元楼门,就像是一个通往牢笼的入口。那是许佳菱抗拒了十多年的地方。 但她最终还是要上楼,口袋里的钥匙提醒着她该去的位置。 家里一如既往的冷清,许楠从来没有在放学半小时以内回过家,也许她也讨厌跟自己在一个空间待太久。 或者干脆说,让她坐在那里等饭熟,也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 屋里并不亮堂,许佳菱打开了客厅厨房所有的灯。 她很清楚在这一天的凌晨,自己险些从那个晦暗的窗口一跃而下。 许佳菱开始惧怕这样昏暗又夹杂着窗口的情景。 她觉得,仿佛窗口有一股力量在无形中拉扯自己,似乎在叫嚣着要将自己带离昏暗的这一边。 许佳菱控制着自己,用井然有序的生活,驱赶着那只朝自己伸过来的巨手。 因为她明白,即使自己的死活不会引起谁的注意。 可她也终有义务拼尽全力,去过好自己未知的人生。 第16章 第15章 高考倒计时4天。 学校组织高三年级的毕业典礼。 所有即将离开的高三学子,聚集在母校的操场上,喊出最后一遍舍我其谁的誓词。 校长的致辞,其心拳拳,字字击心。 他爱自己的每一个学生,始终坚守着一切为了学生的教学理念。 随着致辞的结束,校长宣布了典礼的最后一个环节正式开始。 ‘放飞希望’是每年毕业典礼的收场活动。 所谓放飞希望,其实是校长自发买给全年级每人一个的大气球。 除了各自会有一个大型的卡通氢气球之外,每个人还能领到几个普通的彩色小气球。 校长说,每一位同学将自己的希望和梦想写在气球上,等大家一起松手,放飞手中的希望。 许佳菱在米老鼠形状的氢气球上,顺手写了两个大大的字——高中(此处为四声读音)。 她本来想祝自己蟾宫折桂,可蟾字写起来太麻烦。此外写金榜题名的人又太多,她怕天空的云彩把自己跟别人的愿望弄混淆。 于是大笔一挥,写了‘高中’两个字,还配了三个感叹号。 孙晨过来看见,嫌弃她老土,都什么年代了,还用高中这样的词。 可他转眼就在自己气球上写了不短的一行字。 “张婧和许佳菱高中!” 许佳菱摁住他的气球,要抢他手上的马克笔。 “孙晨,你干嘛?这虽说不灵,但也是个学校仪式,你不要划水好不好。快写一个关于你自己的梦想!” 许佳菱严肃着脸,要孙晨在背面重新写。 可主席台的倒计时已经开始,许佳菱手上还有一个未写字的小气球。 孙晨把马克笔挤到她手上,语气与平常无两,“快点写。” 许佳菱甩了甩笔,在米老鼠双脚的位置,两边各写了两对字母缩写。 “SC;XJL” 大家已经开始放了。许佳菱手中的小气球上还没来得及写字。 孙晨举起她的左手,把那只米老鼠气球同大家一起松开。 “错过时间就不灵了。”孙晨说。 许佳菱低头,在小气球上飞快写下四个笔画简单的字——平安快乐。 后面缀了两个别人来不及看见的字母。 她抬头,想也不想的松开手。 那只气球还是慢了一步。 千百只气球在操场上空徐徐飘起,天空异彩纷呈。 有些同学盯着越来越远的气球,突然红了眼眶。 也许他们想到了,这一场盛大的典礼,最终是为了分离和告别。 许佳菱在漫天的彩色气球之下,越过人头攒动的操场,寻着人群中熟悉的那一点。 来来回回的人,清一色的校服,有的人拉着老师合照,大家都很忙。 许佳菱没有寻见那抹身影。 最后操场的人都散了,许佳菱还是没有看见他。 孙晨在她头顶上拍了一把,笑着说:“走吧,别找了。” “谁找他了。”许佳菱拍开孙晨的手。 “我可没说你是在找谁?”孙晨捞着她往教室走。 “收拾东西。回家!” 许佳菱被他拉扯着踉踉跄跄往前走。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朝阳散落的操场。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十天之前,郝悠悠问她的问题。 当时她问:“这个人,于你而言是什么?” 她没有给郝悠悠回答,因为当时她心底是没有确切答案的。 可此刻她有了。 “先走了!教室见” 许佳菱扔下孙晨,大步往教学楼跑去。 …… 那天是高考倒计时第15天。 烈日焦灼。 球场和校园里依旧熙熙攘攘,举着冰棍欢闹的,仿佛变成了另外一群人。 这份热闹不属于教学楼二层。 成堆的复习资料压在课桌上。每一个人都奋力把手上一张张的空白试卷,书写成最接近答案的样子。 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里面书写的是15天之后每一个人的野心和决心。 大家都像宝甲良驹配齐后,朝前方战场跃跃欲试的斗士。 许佳菱也不甘掉队,她甚至比任何人都期盼揭盘之日的到来。 开始的时候,孙晨并不知道,他时不时窜上来让许佳菱跟自己一块去买零食。 许佳菱指着作业本,对他摊摊手示意。 孙晨不可置信的看看课桌,再看看她,“不是吧,我胆儿小,你可别吓我。” 许佳菱白了他一眼,把折成小方块的一块钱丢给他。 “北京方便面。” 孙晨双手掬住飞过来的钱,故意说:“不带,我买了吃完之后再回教室。” 许佳菱扯过试卷,继续写题。 孙晨见许佳菱不打算再搭理他,才讪讪回到教室后面。 许佳菱想也不想就知道他肯定要去烦张婧。 张婧的艺考已经结束,成绩特别好,目前就只剩文化课。 自从艺考成绩出来,她也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卯足了劲儿发力。 也许,这个年纪孩子的,没有人能逃过对高考的执念。 果然,教室后面张婧的声音传上来。 “吃吃吃,嚯唏!成天吃,都快胖死了。本来还想减肥,指望着考上大学之后好好的美一番,就天天叫。” 张婧一边嫌弃孙晨和自己,一边丢下习题,扯着孙涛的校服往外走。 许佳菱摇摇头,颇为无奈的一笑。 她就知道是这结果。 张婧几次的模拟考下来,班主任都扬言,只要她保持心态,按艺考的文化课要求,她已经高出了许多。 这也是孙晨不会缠着许佳菱,却一定要拉扯张婧陪他去的原因。 等孙晨和张婧都走远了。 前排的郝悠悠突然转过来,动了动眉毛,问:“许佳菱,老实说,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干劲十足?这不像你啊。” 许佳菱拿试卷贴住她的脸,“怎么,就你们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就不能为了支持学校的教育工作,而悬崖勒马吗?” “咦——”郝悠悠极其嫌弃的扯开挡在脸上的试卷。 “你不再信口开河,我们就还是朋友。” 许佳菱抿嘴一笑,继续手上的习题。 “你有问题,你的笑有问题!”郝悠悠指着许佳菱,一脸笃定。 “走开啊。”许佳菱这一声威胁毫无杀伤力,甚至还带着不言分说的温柔。 郝悠悠来劲儿了,干脆转过来,趴在许佳菱叠起的书本上。两只手圈出耳朵,对着许佳菱,“快说来听,也缓解缓解我们的迎考压力。” 许佳菱说道:“你快转过去写作业。要缓解考试压力,肚子里多装些知识点,比什么东西都有效。” 郝悠悠不依,“说嘛说嘛,我看你最近打了鸡血一样,一直都想逮机会问。” 许佳菱眼睛没有离开试卷,侧身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半智能的手机,推给郝悠悠。 “短信。” 郝悠悠双眼冒光,一把捞过手机,生怕许佳菱后悔似的。 “好,就看短信,别的多一眼都不看。”她说。 许佳菱稍稍抬头,确保郝悠悠旁边身后没有人靠近。 “我去!”郝悠悠骤然惊呼。 抬头迎上许佳菱微微紧皱的眉头,立马捂住嘴,朝许佳菱晃着手上的东西。 “收起来,你想叫班主任收走啊?”许佳菱摆头示意。 郝悠悠把手机还给许佳菱,不确定的问:“这就是你的动力?”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随即,许佳菱点点头,“嗯。” “不是吧,他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郝悠悠问。 许佳菱笔尖一顿,笑着说:“就单纯的安慰了一句吧。” 郝悠悠说:“大晚上,十一二点,这样的说辞,就安慰?到底语文不好的是你还是我啊,我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你别给我装傻。” 许佳菱放下笔,认真的看着她,说:“这样已经很好了,他是不知道我喜欢他,还能给我说这样的话。如果,我一昧的不知足,就连这些话都收不到了。” 她没有告诉郝悠悠,这些短信对话,是来自离高考还有26天的那个夜里。 那个万籁寂静的窗口,她发送完唯一一条告别短信之后,收到了对方的回讯。 她以为夜已深,手机不会再响了。 她也并没有说什么有倾向性的话,只是简简单单的希望他平安健康。 许佳菱打开手机,屏幕上回信的字数并不少。 她也是在看清屏幕的这一刻,在窗内窗外之间产生了一丝犹豫。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给你说他相信你,跟你约定为了彼此的梦想付诸全力。我想,你一定舍不得去死。 反正许佳菱舍不得。 许佳菱飞奔进教室的时候,郝悠悠还在。她回头看向后门,朝许佳菱喊道:“你这货,操场的时候也没跟上来,乱哄哄的,我还以为你走了。” 许佳菱松了一口气,慢慢走上来。 “书还在这儿,能走哪儿去。” 许佳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灌了一大口凉开水。 “等会儿,你那天的问题,有答案了。”许佳菱说。 郝悠悠一懵,随即明白过来,“就我问你的那……对对,快说。可好奇了我很久哦。” 许佳菱微微一笑,说道:“非要回答的话,他就是我全部的希望,和所有的梦想。” 郝悠悠愣了半天。脸上戏谑的笑容渐渐收起。 “可是他永远也不知道。” “没关系。”许佳菱说,“他给我的,已经够了。” 他在那个自己困于生死的夜里,给了自己生的希望。 在这场不能说出口爱恋里,她从未在人前喊出过他的名字,可他却陪了她一整个青春。 其实许佳菱知道,即使他今天不出现,即便此后余生不会再见。她也会记得他,记得这段青春。 第17章 第16章 高考这天,又是毛毛雨。 许佳菱照旧起床,喝了杯水,复习一遍考频较高的古诗词。 临出门时检查考试袋里的身份证和准考证,还抓了一大把薄荷糖放进袋子,其他一切都跟上学时无异。 等到考点,才发现,不管多早,总有人比她先到。 许佳菱看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考点外的人行道上,远远站着各科老师。 他们看起来,紧张程度不亚于自己的学生。 许佳菱在附近的早餐店,要了一碗南瓜粥。 这才发觉,学校周边的工厂机械也在今天暂时停工。她来时路口已经立起了路障。 喝完粥从早餐店出去时,校门口已经人山人海。 警戒线围着学校拉起,线外是翘首以盼的陪考家长。 铺天盖地的广告单,家长们根本没有心思看单子上面的内容,全都拿来搭在头顶遮雨,目光焦灼的盯着校门口。 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撑伞,可能是因为大伙儿都撑伞的话,会显得更拥挤。 广播通知考生开始安检进考场,走过警戒线之后,大家依次排队,和线外的人潮汹涌恍若两个世界。 许佳菱排队时,往人群中看了一眼,身后有好多叮嘱之音。 无非是不要紧张,放松心态,尽力而为,诸如此类。 许佳菱想,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待遇,她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去应对。 夏天大家都穿的简单,安检的时候也省去了翻很多口袋的麻烦。 等顺利坐进考场的时候,许佳菱微微有些犯晕,她从考试袋中摸出一颗糖含在嘴里。 接着又拆了一颗,一起含着。 副监考看见了,走下来到她身边,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应该是太紧张导致的。 许佳菱把糖顶到一侧,才回话:“谢谢老师,我就是,轻微的低血糖,吃颗糖就好了。” 老师点点头,程序化的说:“要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举手报告老师。” “嗯。”许佳菱点点头。 糖果慢慢化开,头渐渐不那么重了。 许佳菱也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烦躁,她又吞进两颗糖,这次没等它遇热融化,就格吧格吧一顿乱嚼,糖渣碎满了口腔。 薄荷的凉意冲的她眼睛有些发麻。 这时候她感觉自己慢慢平静了下来。 后排听声音应该是个男生。为什么说听声音,因为这个男生,自打坐下开始,就不住的往手心哈气,吹一口手心,往身上抹一把,吹一口,抹一把,如此反复,动静很大。 许佳菱猜想他应该是在试图吹干手心的汗,可是听的人有些烦躁。 好在监考老师发试卷前,他停止了闹腾。 语文试卷比想象中的难,许佳菱按平时习惯做完。作文收笔的时候,还有十五分钟。 她会检查语文试卷的错别字,但几乎不会改答案。因为考场一改必错,好像是个永恒的定理。 外面的雨似乎大了一些。 许佳菱倒不怎么担心,她出门时带了伞。 等许佳菱出考场穿过人堆,走到略微空旷一点的位置时,才撑开伞。 “天呐,又不是不出来了,为什么一定要挤。”许佳菱拨着身上的水珠,嘴里念叨。 “小心点,别感冒了。” 这声音…… 许佳菱拨水珠的手顿在肩膀那里。 她抬起压在肩窝上的伞柄,起的太猛,伞沿上的水珠溅到了对方身上。 许佳菱手往前伸了几公分,抬头定定看着眼前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还是收回手,在身侧蹭了蹭。 “没事。怎么样,作文还好写吗?”他问。 许佳菱点点头,“嗯,可以。都好。” 对方微微一笑,扫了一眼她的身后,问:“你一个人?” “嗯?啊对!”,许佳菱舔了舔下嘴唇,说:“我妈身体不好,下着雨,我就拦着没让她来。” 他点了下头,笑着应道:“也是,家长陪着反倒紧张。就跟平时考试一样,平常心就好。” “嗯嗯。”许佳菱眼睛盯着他的衬衫扣子,她不敢抬头看他。 “那……”许佳菱指了指他的身后,“我先回家了。” “好好休息,下午数学,尽力就好。” 许佳菱低头浅笑,说:“连你都知道,我数学很差啊。”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记住了。”许佳菱说。 “那再见。” “再见。” 许佳菱往与他相反的方向径直走了一段路,才敢趁着人群,回头看他渐行渐远的身影。 其实她的家不在这边,但是她知道他回家要走的方向,所以故意走反。 许佳菱收了伞,进了一家面馆。 “您好,清汤牛肉面。”她坐在接近门口的位置。 吃完回家的时候,敲门声半天没有应,许佳菱踮脚从门框上取下备用钥匙开门。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开,一股要发霉的气息迎面而来。 她过去扯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换气。 许楠应该还在睡,可自己今天并没有时间给她准备午饭。 许佳菱刷牙洗了把脸,感觉的清爽了许多。 她反锁上卧室门,上了闹钟,二十五分钟的午睡时间。 她不怎么担心数学考试,反正自己会的题型就那几道。 等许佳菱再一次出门的时候,家里依然静悄悄的,暗沉的没有一丝生气。 这一年的数学试题并不刁钻,连许佳菱都能自己做出来一些。 第一道大题是数列,她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要是换成三角函数,她一定不会。 但是原本高高兴兴出考场的她,却因为一则新闻,心里空了片刻。 她刚挤进人群,就听见好多人议论,说同样二卷考试的××省一考生,早上考完语文之后,跳楼了。 一旁有人不信,问是不是造谣。 立刻有人来,“不是,当地新闻都报道了,是真的。唉。” 许佳菱没有再听他们后面各种的惋惜之语。 那个姑娘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并不是想要得到众人的惋惜和怜悯。 许佳菱回去后,发现许妍回家了,好像听她说最近在忙毕业论文的事。 应该是已经答辩完了,她说专门赶回来陪许佳菱考试,却还是比计划晚了一天。 今天倒是难得的,除了爸爸,剩下的人都在。 许妍说:“我看到新闻了,你说那个女生多可惜。” 许佳菱不知道该怎么附和,就说:“试卷有些难度,可能写完之后,觉得达不到预期的分数,一时没有想开。挺遗憾的。” 一直坐在沙发上翻手机的母亲突然阴阳怪气的开口。 “试卷难,大家都难,又不是难谁一个人,还专门强调一遍,借着这件事,已经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了。” 客厅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幸亏是我妈,真的。”许佳菱往卧室走的时候,突然停下,说:“前些天,我那个班,有个人看我最近脾气变好了,就开始在我面前胡言乱语。我给了她一点教训,直到毕业,她都没有在我面前张过嘴。” 许母顷刻间暴跳如雷,手拍着茶几站起来,指着许佳菱就开始大骂。 “你反天了是不是!破烂货,你是什么东西,你还吓唬我!” “……” 她不停地在那儿骂,话越说越脏,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许妍一直拦着,急着劝说:“妈!妈!你不要生气了,佳菱就那样,好了好了。你等会儿出去逛逛街,见不到她你就不生气了。” 看着母亲的表情,许佳菱有一百个理由相信,如果此刻母亲手边有一把菜刀,也一定毫不犹豫的朝自己抡过来。 许佳菱回卧室,从床底摸出一对哑铃,对着窗户开始数数。 这也是她的解压方式之一。 第二天的文综考试,是许妍送她去的考场。 许佳菱还在考场外见到了想见的人,只是对方没有看见她。 她中午照旧和许妍在外面吃的饭,午间她没有休息。 只剩下最后一堂考试,她打算一鼓作气。 翻看了几遍英语作文的例文,出门时,客厅的沙发上两边各躺着一个。 许妍忙毕业论文,又加上舟车劳顿,许佳菱也没有叫醒她。自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下午一出考场,就看见许妍挨着警戒线朝她使劲儿挥手。 “不是叫你中午往考场去的时候喊我,你怎么自己走了。”许妍接过她手上的矿泉水瓶。 “就考个试,犯不着兴师动众。”许佳菱说。 刚走没几步,许妍的手机响了。 “爸打来的,时间掐的真准。”许妍笑着说。 寒暄了几句之后,许爸叫许佳菱听电话。 “爸。” “考完啦!赶紧先去吃点东西,考的怎么样就先不想了。”许爸说。 许佳菱嗯了一声,说:“我一直都没有下考场就估分,对答案的习惯。” “那就好,我昨天在新闻上看到那个女孩子的事情。也不敢给你打电话,怕影响你后面的几科考试。” 许佳菱脑海里闪过母亲那张,因为这件事而目眦欲裂的面庞。 她长长舒了口气。 “你别担心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语文,不要紧。” 那头说道:“怎么会不要紧。听见这样的新闻,哪个考生心里能好受啊,我昨天担心了一整天。” 许佳菱皱紧眉头,把眼眶里酸涩感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说了爸,我饿死啦,先去吃饭。” 说完这句,她利索的摁了挂断键。 抬起头,天边又有沉沉的黑云压了过来。 又要下雨了,她想。 第18章 第17章 高考成绩网上公布这天,最热闹的莫过于班级群。 班主任比任何一位同学都急切,他不停地发消息。这股氛围也让许佳菱开始紧张起来。 从早上九点开始,本省录取分数线公布,成绩查询通道紧随其后开放。 许佳菱的网卡顿了好几次,一直打不开。 快十点的时候,超过分数线的几位同学已经陆续开始,往群里汇报自己的成绩。 不过寥寥数人,其余人此后再没有从群里说过一句话。 以己度人,许佳菱知道,他们之所以保持沉默,正是因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成绩。 若一切还是未知,至少抱有希望的他们,还会在群里对那些超过本科线的同学送上两句祝福。 即便这两句祝福,可能是为了换几分钟以后,被祝福的对象变成了自己,然后可以得到相同的反馈。 但是不说话就……真相显而易见。 许佳菱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回击,她甚至有些庆幸,在那些被群起而攻之的日子里,自己没有变成和她们一样。 如果当时自己一昧的吵赢她们,说不定往后还会在一个地方,有着吵不完的架。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 许佳菱把自己的成绩查询结果截屏,作为最后一个发进班级群的人。 对他的成绩大吃一惊的是班主任。 他一连几条消息,或吃惊或祝福。许佳菱觉得他就差问一句:是不是你记错准考证号,查错了。 那张截屏也是许佳菱在那个班级群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概她从未融入过这个班级,这个班级也没有想过容纳她。 她将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直直的瘫在床上,小兵解甲一般的轻松。 到下午的时候,郝悠悠主动发来消息,说没事,她打算重新读一年。 许佳菱很替她遗憾,郝悠悠最突出的学科是数学,今年数学试题简单,偏偏她粗心大意丢了很多分,被同一水平的人拉开了差距。 许佳菱编辑了好长一段消息,诸如蓄力一年,奔往更好的方向此类的话。 可她换位想了想,如果落榜的是自己,别人说这些过来,宛如连篇废话。 最后她就只回了一句:吃货,以后心思多花在学习上!我等你。 反观另外几位好朋友,情况倒是“理想”多了。 孙晨依旧不急不慢的压着小城的大街,坐在朋友的小电驴后座,举着奶茶,惬意十足。 张婧也是在班级群里回复过成绩的人。 至于赵千诺,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已经尽全力,无论结果怎样,她问心无愧,也没有复读的打算。 后面几天填报志愿时,许佳菱填的几个学校,首选专业都是心理学。 舅舅问她心理学是什么,出来能干什么,怎么找工作。咱们这些小地方,心理学就是个算命的。 许佳菱特别讨厌他多管闲事,她这个舅舅总是以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为乐子,好以此来找寻自身的存在感。 而他说的这些话,一定又是自己的母亲授意。 许佳菱看着他,淡淡的说道:“那舅舅说,我该报什么样的专业。” 他一听就来劲了,说:“以你的能力,就报一个护理或者幼教。毕业后就业率也高,你看,现在全国到处,包括乡镇,幼儿园也是越来越多,正是需要老师的时候。” 许佳菱点点头,笑着说:“舅舅说的有道理。说起来就有些遗憾,舅舅家的表哥和表姐,好像是复读了一年才上的大学吧,我听说第一年不复读的话,也是可以上一个高等职业技术学院,去学护理或者幼教的,舅舅怎么没让去,错过那么好的就业机会。” 他的脸一下子就铁青了,对着许佳菱咬牙切齿。 母亲更是冲上来,手里正拿着扫地的扫把,一副要把许佳菱撕碎的架势。 许佳菱冷冷的扫了一眼母亲,对着舅舅说道:“我并不针对某个专业,只是各有所好,你管好你自己。” 这个小插曲之后,家里的气氛就越发沉闷了。 这么多年来,许母都是事事以她的那个二哥马首是瞻,唯唯诺诺。 再加上他从不尊重许佳菱的爸爸,这也是许佳菱不待见那个舅舅的原因之一。 等录取结果的这段时间,许母依旧愁容满面,她脸上常年的一个表情。 叫人不禁怀疑,那表情是不是印刻在了那张脸上,仿佛总是在说自己有多烦。 许佳菱等来录取结果不怎么尽人意,她的分数离开心仪学校的最低投档线差了三分。 许佳菱甚至想过复读。她编辑了短信给那个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大堆,但很快收到了回信。 对方的大致意思是,学校也不错,考情每年都在变。不过最后还是看许佳菱自己的想法。 许佳菱蒙头想了一夜,至少自己是被第一专业录取,只要还能学心理学。 做了这样的决定,许佳菱就开始等通知书。 她早早的查了路线,按照要求带齐了所需证件,在九月下旬的一个早晨,走出了这个家。 这是第一次,她从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 即便是她走进新学校,看见舍友们都有家长来送,这股畅快,也没有因此而有削减丝毫。 大学校园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招新的社团,林荫大道上的横幅,随处可见的红马甲志愿者…… 这一切都是新的。 许佳菱独自拎着个大行李箱,一口气上到六楼,敲了一下半掩的门,然后径自推开。 早早到了的舍友一脸吃惊的看着她。 “你好,要给你帮忙吗?你箱子这么大。” 说话的是一个皮肤白白的姑娘,头发随意扎着,眼睛大大的,很干净。 “你们好!”许佳菱笑着说,“不用不用,就是看着吓人,不重。” “我去接个师哥。”许佳菱把行李箱扔到一个空床边上,跑出去几分钟。 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穿红马甲的师哥,手里拎的是许佳菱刚买的被褥。 等送走了师哥,许佳菱铺床,收拾行李的时候,舍友才明白了她为什么可以拎着一口大箱子,爬六楼还不带喘气。 那口大箱子是双面开,可里面的东西,一侧也没有装满。 一眼扫过去,除了一个小袋子里装的贴身衣物,就只有两包薄荷糖。最瞩目的当属那本厚厚的论语,再什么都没了。 好像还有个装牙刷的盒子。 许佳菱感觉大家都往这边看,她抬头,左右看了看。 “怎么了?” 她头顶上垂下来一个脑袋,说道:“你就带这点行李出门,要什么没什么啊?” “那你们都带什么?”许佳菱是真心发问。 头顶的室友说,那是我们的柜子,你打开看看。 许佳菱心想这不太好,可有两个舍友主动掀开柜子。 “你至少带几件衣服啊。我走的时候,我妈就差把行李箱撑爆了。” “我也是,我也是。非逼着我带好多,重死了。” 许佳菱挠挠后脑勺,笑着说:“我爸说,出门在外,行李多了不方便,说叫我来学校之后再买。” 这倒是真的。 临出发前,爸爸打电话回来,问妈有没有给许佳菱买衣服,准备行李。 许佳菱说:“有什么好准备的。” 爸爸沉默了一阵,便说:“我把钱转给你,到学校之后跟舍友多出去逛逛,买几件新衣服。” “知道了。”许佳菱说。 听她这么说,有两个舍友立马垮着脸,“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家里买和这里买有什么区别嘛。拎着光重,还不如轻轻松松的来,之后再买。” 许佳菱笑道:“这不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嘛,家长担心你,还担心错了。” 接着气氛活跃起来,大家欢笑成一团。 不过许佳菱倒是注意到,期间有两个姑娘,没怎么说话。 尤其跟自己对床的舍友,她个子不高,一张脸全程拉成了囧字。 送她来的,是她爸爸,自己从家里带的被褥,当着许佳菱几个人的面抖开的时候,立马飘来一股松柏枝被火烧过的味道。 许佳菱强忍着没有用手去捂口鼻,低头扣行李箱上的锁扣。 晚间她跟两个室友一起出去买生活用品,回来时买了车厘子。 有一个舍友比较活泼,一回宿舍就找出新买的水果清洗篮子。 “我去洗水果,一定要吃光许佳菱的车厘子,不然都对不起我出的苦力。” 许佳菱正在摆放刚买的东西,无奈的笑了笑。也是下午出去的时候才知道,她叫任晓璇。 另一个长相干净的是马颖,也在帮许佳菱收拾,大家默认她为舍长。 任晓璇一会儿工夫,抱着篮子回来,衣服上溅了好多水。 她浑不在意,嘴里吃着,然后举着篮子到每个人跟前叫大家一起。 许佳菱上铺的黄悦手伸的最长,“真高兴!” “出息!”任晓璇笑她。 大家都拿了,到那个不说话的舍友跟前时,她眼睛都没有往水果篮上看。 就只是说:“我不吃,谢谢。” 任晓璇面上有些尴尬,呵呵的笑了两声,说:“我就放在桌上,大家想吃自己拿啊。” 许佳菱打趣她:“没事,你继续抱着,我看你那短袖,也不想要了。” 任晓璇低头,看见肚子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惊得大叫。 “哦咦,都要累死了,还要洗衣服,倒霉喔!”她一阵风似的钻进帘子换衣服,嘴里面也没停下。 “果然不能随便占人便宜,现世报这么快。” 饶是这样,她端着衣服去水房时,还顺手抓了两颗车厘子扔进嘴里。 许佳菱和马颖都被她的样子给逗笑了。 恍惚间,许佳菱觉得,也许对她来说,这真的是个好的开始。 第19章 第18章 许佳菱最近在忙一本手工画册。 她买了一本双环的翻页笔记本,里页的纸张是纯白的。 许佳菱在每页上都画了一幅彩铅卡通人物漫画,还会相应着配一行文字。 那些文字大多听起来像是情话,可再读一遍,就更像是某种祝愿。 黄悦时不时的头从上铺伸下来,把许佳菱的帘子挑个缝隙。 “嘿,干啥呢。还画?” 许佳菱把帘子堵上,抱着小床桌往里面挪一挪,继续画。 宿舍里没人的时候,黄悦就开始笑她:“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你这散伙礼物,弄得比我恋爱纪念日礼都像模像样。” 许佳菱反驳说:“我这才叫有始有终。” 半晌,黄悦又问:“你说,你跟那师哥,总共一起吃饭都不超过三次。这也算谈恋爱噢!活久见。” 许佳菱撑着下巴,想了想,说:“也不算恋爱吧,本想着试试,既然不成,也不好彼此浪费时间。” “那为什么不成?”黄悦问。 “为什么不成……”许佳菱自顾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也不确定。 可能因为,他不是他吧。 黄悦头垂下来,无精打采的挂在床头,“话说,你跟那师哥认识,是在社团关爱空巢老人的活动上。你当时觉得他还能聊天,该不是因为他善良吧。” 许佳菱裹紧身上的毯子,找了个娃娃垫在后腰,靠在墙上。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到底是因为什么,不仔细想,还真记不起了。 她记得认识这个师哥,是在开学不久后。可现在已经是立冬,真的好长时间了。 开学的时候,各大社团招新,许佳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才艺,就拉着黄悦和任晓璇加入了学校青年志愿者协会。 此外她还填了学校心理咨询中心的申请表。 校青协是个上千人的大社团,许佳菱填报了偏向社会服务的部门。 当时留了电话号码,等社团开例会的那天,许佳菱睡过了头,自然也没有看见群消息。 黄悦那天跟男朋友出去,宿舍就许佳菱一个人。 她睡觉有关网的习惯,所以电话打进来时,她才胡乱的摸到手机。 号码她不认识,但显示是本地号码。 “……喂?” “喂,你好,是许佳菱吗?” 好温和的声音。 许佳菱睡意去了一大半,“啊对,您好,请问您是?” “我是社会服务部的文斐,咱们部今天开例会,你……是不是忘了?” 许佳菱瞬间坐起,揉了揉披散的头发。她隐约记得,报名登记那天,旁边好像有个姓文的大二师哥。 “文师哥你好!对不起对不起,我给睡着了,我现在马上过来。” 她这边叮铃哐啷的,手机也忘了挂断。 那边文斐说:“不着急,反正第一次例会,去之后还要确定人数,造花名册。你先收拾,完了之后先来社团办公区,我在这边整理东西,你跟我一起去例会,到时就说是我喊你帮忙拿东西的。” 许佳菱一喜,欣然问:“这样可以吗?” “嗯,那你先收拾,我挂了。”文斐说。 “好,谢谢师哥,待会儿见。” 他们去的时候,名单本来已经整理完,许佳菱是最后加进去的。 那天文斐替她解了围,两个人就慢慢熟络了起来。 黄悦周末经常跟男朋友约会,任晓璇是另外的部门,负责行政类工作,所以外出社团活动渐渐就剩许佳菱一个人。 没有伙伴,社团里她就只认识文斐师哥。 文斐带活动很负责,看望空巢老人常常要爬山,其他师哥领队,文斐就总是走在最后,生怕把谁落下。 他对许佳菱说喜欢她,是在大概一个月以后。 这之前,许佳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但一直保持着正常的距离。 后来许佳菱每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说试一试,大概是因为一次的留守儿童活动。 那次的活动上,他们带去了校园募捐的小礼物,还有一些校外的冬服捐赠。 孩子们生活在山里,因为没有家长照顾,他们经常不洗脸,加上寒风一吹,两边脸蛋上都起了薄薄的一层痂。 文斐看见许佳菱的时候,她正和一个小姑娘坐在一棵横放的断木上。 许佳菱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管护手霜。 先是挤在自己手上,在手心抹开之后,仔细的涂在小姑娘的手上。 文斐走近之后才发现,那小姑娘的手已经冻裂了,生着好多冻疮。 他看着也很心疼,便答应说,下次来的时候,给她带两罐儿童护手霜。 可当文斐视线再转到许佳菱身上时,瞬间惊不知所措。 他看见许佳菱的唇边有清晰的泪痕,下巴上正挂着一颗眼泪。 文斐本来喜欢许佳菱,见这副情景,一下子就急了。 他立马蹲下来,急道:“怎么了,是不是太冷了。还是其他师哥师姐说你了。” 许佳菱摇摇头,眼睛没有离开那个姑娘的手。 抹好之后,她把护手霜塞进小姑娘的衣服口袋里。 “姐姐送你,你记得每天用热水洗手,然后抹上这个。用完了,社团会给你带。” 那个小姑娘不够六七岁的样子,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许佳菱:“抹上这个,手就能和姐姐的一样好看吗?” 许佳菱一低头,眼泪吧嗒一声,掉在了棉服上。 她笑着说:“当然能啊!所以你要听话喔。” 手套摘掉太久,许佳菱的左手骨已经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假装无意识的戴上左手的手套,下巴在围巾上蹭了蹭,擦干了眼泪。 原来留守儿童的手才会冻坏成这个样子。 许佳菱想起,小时候自己在冬天烂掉的左手手背。 当时的班主任拉着她的手红了眼睛,那时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哭,时至今日,掉眼泪的人成了自己,她才豁然体会到了几分老师当日的心境。 一切竟是这样巧合,巧合到宛如往事重现。 “姐姐为什么哭了?” “姐姐,太冷啦!”许佳菱笑着说。 文斐一直蹲在蹲在旁边,眉头皱的跟个小老头一样。 许佳菱撇撇嘴,打趣他,“师哥这是在心疼我么?”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 谁料文斐回答的直截了当。 “是。” 许佳菱一愣,随即说道:“师哥心疼我什么,心疼我刚才在哭,还是心疼我那管护手霜?” “心疼你掉眼泪。”文斐看着她说。 许佳菱笑的更加放肆了。 “师哥你还真是,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掉眼泪,张口就说心疼,这话叫听的人,怎么信啊?” 文斐看见她呼出的水汽在睫毛上结了冰晶,这倒显得许佳菱那双眼睛更加漠然。 文斐紧紧盯着她,看了眼旁边的小姑娘,然后一把拽起许佳菱往另一边走。 “干嘛?”许佳菱脚下踉踉跄跄的。 直到文斐突然停下,许佳菱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额……对不起。”许佳菱看他脸色不好,赶紧道歉。 然后她抬了下被抓着的胳膊,示意他放开。 却在下一秒,她被用力一扯,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许佳菱,我想照顾你,我喜欢你。” “……” 许佳菱脑袋里完全没有了说辞,这是她第一次跟孙晨以外的同龄男生亲近。 也是第一次这样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文斐的手移了她的左手上,隔着手套,文斐摩挲着那只手。 “我的确不知道你刚刚为什么会哭。但我想做你的手套,一直保护你的双手。” 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心疼许佳菱的双手。 许佳菱用另一只手推开文斐,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问:“这算是情话吗?” “也是承诺。”文斐肯定的回答。 许佳菱笑了笑,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信或是不信。 “那就试一试吧,我们。”她这样说。 文斐眼睛瞬间就亮了,又要伸手准备把人搂进怀里。 许佳菱用手挡开,“现在还是社团活动时间,文师哥。” 文斐问:“你的意思是,公私分明?” “当然。” 两个人虽说是在一起了,可下山之后,许佳菱也没有应邀出去过。 她闲暇的时候,更喜欢手边放几包薯片,看一本好书。 突然间有人一直发消息嘘寒问暖,喊着起床吃饭,关心这个关心那个。 许佳菱最大的感受就是——很不习惯。 于是在这段所谓的恋情开始还不到三星期的时候,许佳菱决定快刀斩乱麻。 哪怕说她是始乱终弃也好。 至少这件事上,她也得到了一个教训,感情的事,靠凑合是走不下去的。 就像几天前,她给那个人发了一条问安短信。他回信问自己大学生活怎么样时,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其实她心底里,倒有些想告诉他文斐的事,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可最后又怕对方因为这个彻底不理自己。 权衡之后,许佳菱还是闭口未提。 人不能贪恋太多,一旦尝到甜头,就会不甘心于止步眼前。 她还是决定,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上。 这本手上的画册,算是个纪念,里面的每一句祝愿都出自真心。 许佳菱把画册交到文斐手上时,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死活不肯收。 许佳菱把它搁在长椅上,平静的说道:“文斐,就到这儿吧。是我对不起你,趁现在抽身还来的及,我们彼此都退一步。” 夜凉如水,文斐久久没有吱声。 许佳菱站起来,抬步离开。 文斐从后面抱住她。 “我再抱抱你,最后一次。” 许佳菱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推开他。 等文斐放开手的瞬间,许佳菱没有一丝犹豫的往前迈开步子。 第20章 第19章 腊八这天,学校食堂提供各色米粥的窗口,骤然排了好多人。 许佳菱之所以也跟在队伍后面,倒完全与腊月初八没有关系。 只不过是因为,上大学这半年来,她为了减肥,晚饭都是雷打不动小米粥。 虽然身边的人都说她不胖,可每每她要被说服时,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母亲那张毫不掩饰充满憎恶的脸。 还有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看你眼睛一条缝似的,猪一样胖。那猪上路都比你干练,你要有那一半也好! 仔细算一下的话,许佳菱甚至因为八宝粥里面原料太足,达不到减肥的要求,而极少把它当做晚饭。 前面的人一碗碗端着八宝粥从许佳菱身边过去。 轮到她时,还不等她开口,大叔已经很熟练的把大铁勺伸进盛八宝粥的保温食桶里。 “不是,等等。” 许佳菱叫住她。 “你好,我要小米粥,不加糖。” 大叔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放到窗口。 “刚刚没有抬头,你一说话,我就听着声音熟,天天来。” 许佳菱刷了一下饭卡,端着盘子去找座位。 “许佳菱!” 食堂里闹哄哄的,许佳菱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周围看了一圈,没有戴眼镜,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等她往左手边一个空位子走的时候,这声音又喊了一遍。 这次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嗨,是我。” 许佳菱回头一看,脸上也露出一丝惊喜。对方高自己一个半头,正咧着嘴憨笑。 “是你啊,你也到这个学校了!” “是啊,咱们学校张榜的时候,我看见你的录取到这儿了。这都来半年了,居然才碰见。” 他看起来很高兴。 正好旁边的一位同学吃完饭要走,许佳菱把托盘放在空出的位置上。 只有一个座位,她也不好自己一个人坐下,就站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对方说话。 “你打饭了吗?” “吃完了,刚刚就是在餐盘回收那里,一回头,刚好看见你,我就跑过来了。” 许佳菱点点头,此时此刻她还面临着一个比吃饭还棘手的问题。 就是,她好像不记得这个校友叫什么名字了。 只知道是个体育生特长生,专业能力很过硬,参加艺考的时候,成绩是县里所有体育特长生考试的第一名。 许佳菱之所以把艺考成绩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在这个男生之前,保持那个成绩记录的是许佳菱的姐姐许妍。 许妍参加艺考的那一年,也是县里第一。 她学武术,学的主要器械是长剑。 对方好像看出了她的窘迫,爽朗一笑,说:“你是不是都把我的名字给忘了?” “啊?……也不是,就是……” 许佳菱一脸被拆穿的尴尬。 那男生抬手揉了一把许佳菱的头发,毫不避讳的说:“我那时候还试图追过你,你就连名字都没记住啊?” 许佳菱赶紧看了看左右周围,嫌弃的捋顺被他弄乱的头发。 “你可别胡说,耽误我找男朋友。” 既然被拆穿,许佳菱就干脆问:“那你,到底叫什么,好像姓周是不是?” 他咧嘴一笑,说:“对,我叫周钰。” 许佳菱笑道:“周钰,这次记住了。” 他这才想起许佳菱的粥,立马道歉,让许佳菱赶紧坐下吃饭。 许佳菱原本就在等他这一句,笑了笑,顺势就坐下了。 对面坐的同学大概是以为她跟周钰一起的,也端着吃完的空盘子走了。 人刚走,周钰就一屁股坐下来。 许佳菱低头喝粥,脑子里飞快的想扯一些什么话题,这样干坐着怎么就这么尴尬。 谁知周钰刚坐下来,就没打算让嘴闲着,“你听说了没有,××好像有女朋友了,两个人居然还是初中同学。” …… …… …… 许佳菱的脑袋空了几秒。 紧接着一通猛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她捏了一把纸巾捂住嘴巴,越咳越猛。 应该是小米粒卡进了嗓子,她喉咙连带着鼻腔一起都异常难受。 周钰见状,赶紧抽了几张纸,跑过来帮许佳菱顺背。 “包里有没有水。” 他说着就径自往一边的书包里去探,许佳菱拨开他的胳膊,直直冲进餐厅另一头的洗手间。 等在无人处咳嗽够了的时候,许佳菱眼睛早已经憋的通红。 镜子里一眼望去,许佳菱觉得自己是那样的狼狈。 水龙头上没有热水,凉水打在手上,惊得她一个激灵。 等她整理好,再出去的时候,迎面撞上等在门口的周钰。 她拎着许佳菱的书包,手上还举着一包抽纸。 见她出来,周钰立刻歪下头看她的脸色,问道:“没事吧,餐盘我已经帮拿到餐盘回收柜了。剩下的一点粥,我看你也喝不了了,” 许佳菱感激的点点头,小声说道:“好,谢谢你。” 许佳菱去拿书包的时候,周钰躲开了她的手,笑着说:“你不舒服,我帮你先拿着,到宿舍门口了再给你。” 许佳菱没有说话,执意扯回书包,扬手扔在背上,迈步下楼。 周钰追上来,跟在台阶后面,说道:“你刚才这么一下,好像回到了高中的时候,拽拽的,也不爱搭理人。” 许佳菱突然在楼梯间站住,回头问周钰:“刚刚不小心呛住了,你说的那谁,好像是谁的八卦?你再说一遍,我也好奇好奇。” 周钰完全没有察觉到许佳菱的不对,依旧高高兴兴的重复了一遍他刚才在食堂说的话。 许佳菱继续下楼梯,步子越来越慢。 周钰还在说:“不过我记得,你跟他也就是点头交,八卦他也没什么意思。” “是,点头交。”许佳菱说。 快到公寓门口的时候,周钰说:“好不容易老校友见面,以后要常联系啊!” 许佳菱胡乱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周钰从后面大声喊道:“那今天开始,我发消息,你要记得回啊!” 许佳菱脚下一顿,回过头,没有一丝犹豫的说:“凭什么?” 周钰显然没料许佳菱会来这么一句,一时僵在那儿。 许佳菱说:“我没有义务一定要回谁的消息。我从前没有回你,现在也不会回,我之所以还没有删你的联系方式,是因为我都不知道列表里哪个是你。我也拜托你不要发消息给我,我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真的会焦虑。拜托了。” 最后一句说完,许佳菱就走了,她近视严重,也看不清周钰的样子。 回宿舍之后,她就把自己捂在帘子里,蒙着被子,乌龟一样蜷成一团。 黄悦从许佳菱一宿舍门起就觉得不对。 这又见许佳菱一声不吭钻进去,足足大半个小时不吭一声,也不出动静。 “许佳菱,你没事吧?”黄悦小声问。 过了好几分钟,黄悦听到帘子里面扑通了几下,紧接着许佳菱的头伸出来,“你男朋友在学校周围有个小酒馆是不是?” 黄悦见她肯说话,松了一口气。 “那不是他的小酒馆,是跟他们学院几个同学合资开的。” “这不重要。”许佳菱说,“你能不能让他留个座,我们宿舍晚上过去。” 黄悦眨巴了几下眼睛,点头,“留座倒是没问题。就是,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困了。”许佳菱重新钻进帘子,说道:“等会儿她们都回来,人齐了,你给说一声,我先睡一阵子。” “……成。” 晚上临出门前,许佳菱化了妆,口红的颜色给人感觉冷冰冰的。 “不是吧,咱们是去嗨皮。你搞的要去吊唁一样。” 任晓璇从许佳菱手上拿走口红,调头看管底,嘴里念道:“720号Fire&ice。” 是冰和火的意思,一款偏蓝调的正红色。 去酒吧之后,许佳菱没有喝多少,却是最先醉的一个。 酒至微醺,她想起高三那段看不见前路的日子里,那个人隔着屏幕给她的那一字一句的鼓励。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这个人是她全部的希望和所有的梦想。 可她的梦想还没有开始,就夭折了。她原本打算,等自己在大学里慢慢改变,等身上再看不见一丝从前吊儿郎当的样子。那时候,那时候她或许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诉他:“嘿,你还不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很久了呢。” 这些东西从脑子里一遍遍过的时候,许佳菱嗤嗤一笑。 “晚了,还是晚了。” 灯红交错的光影里,许佳菱笑的让人心寒。 邻桌一个男孩子凑过来搭讪,许佳菱睨着眼看他,脸上始终带着笑。 “你是过来跟姐姐拼酒,还是要微信啊?”许佳菱问。 那男生显然以为自己大一些,许佳菱自称姐姐,他倒显得心虚了。 “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几年级?” 许佳菱灌了一口温水,微微一笑,说:“混不到大四,也不敢随便称姐姐啊,你说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许佳菱余光扫见,黄悦几个都开始攥自己的毛衣角了。 那个男生一听大四,立马回说:“不好意思学姐,你们这是要毕业了来聚的吧,我这就不打扰了。” “好啊。” 等人走了,马颖立马说道:“你是怎么敢装的,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大四师姐。” 许佳菱拿着手机在手上甩圈儿,含糊道:“因为人家不撩大四的啊,大四都要毕业走了,何苦费心思。” “怪不得他一听,转身就走了。”任晓璇说。 黄悦抬了抬下巴,对着许佳菱说道:“你一直糟蹋你那手机做什么,小心甩地上。” 许佳菱突然停手,攥紧手机,一把捞过座位上的羽绒服。 “我出去打个电话,一会儿就回来。” 门推开,瞬间一股冷气灌进了毛衣里面。 许佳菱拉上羽绒服拉链,往人行道上走了几步。到路灯下,光一照才发现,天开始飘起了雪。 这个雪夜里,她第一次拨通了那个存了好久的电话号码。 从前她都是发短信,从不敢打电话叨扰,这也是唯一一次,她想任性一回。 电话响了好几下,那边才接起。 “喂?” 许佳菱抬头,迎着昏黄的路灯灯光,紧紧闭上眼。 这样的声音从另一边穿过来,单单是钻进自己的耳朵,仿佛都能直通心脏一样。 “怎么不说话?”那边问了一声。 许佳菱开口,声音里带着喑哑:“我,我在想要说什么。” “没关系,想说什么都可以。你还在外面吗,这么晚了。” 他应该是听到了许佳菱这边的汽车喇叭声,所以又追着问了一句。 “嗯。”许佳菱说:“马上就回去了。” 对方静默了片刻。 “你是不是喝酒了?” 许佳菱痴痴一笑,说:“这你都听出来啦!对啊。” 那边声线立马就变了,“那你还不赶紧回宿舍!” “说了,马上就回啊。”许佳菱还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那边明显叹了口气,声音缓了许多。 “快先回去,有什么话等你回去再说。听话。” 许佳菱像是铁了心的要任性,她抹掉眼角的湿意,依旧轻快道:“你对所有女生都是这样,这样哄她们吗?” “不是。” “那你在关心我。” “是啊。” “那你……”那你喜不喜欢我。 她把这句话留在了心里。 “那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其实许佳菱的酒早醒了,她等的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对方却没有给回答,倒反过来问她:“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 “你就说有没有嘛。”许佳菱紧紧咬着下嘴唇。 “还没有”,他说,“是有一个初中同学,可能会在一起。” “哦。”许佳菱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雪飘进脖子里,窜进一股凉意。 马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在旁边轻声说:“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许佳菱泪眼婆娑的朝她点点头,“知道了。” 电话那头问道:“你旁边来人了?” “嗯。” “是男生吗?你今天一起喝酒的有没有男生?” 许佳菱抿嘴,回他:“我现在头晕,忘了身边有没有男生,就像你说,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女朋友一样。” 那边回说:“没有,还没有呢。你赶快回去,听话。” 许佳菱红着眼睛说:“不,酒还没到三巡,还早。就这样,你好好睡觉,我挂了。” 许佳菱摁挂断键的时候,听见那边还准备说什么。可她已经听到自己想听的了。 这个人何其聪明,暧昧可以,但就是给不了爱情。 许佳菱把手机装进口袋,朝马颖笑了笑:“你去叫一下她们,我们回去吧。” 马颖疑道:“不是说要酒过三巡。” “骗人的,一个男人而已。何必为了他真去糟蹋自己的身体。”许佳菱说。 马颖看起来有些吃惊,但还是往酒馆走。 雪花越下越大。 许佳菱不禁想,果然有些话,只在酒后微醺时,才能壮胆言说。 第21章 第20章 许佳菱决定去做兼职,是在那次通话之后。 元旦临近,眼见又是新的一年。许佳菱打算送那个人一样东西,在他归属于别的女生之前。 她觉得有些事情,应当让它永远留在旧的一年里。 正赶上圣诞,有家花店办节日优惠活动,店门口需要一个玩偶娃娃。类似于布朗熊那样。 店主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告诉许佳菱时间不会太长,一天八十块。 这与同期其他兼职相比,已是可观。 许佳菱的任务,就是手里拿一支玫瑰,在店门前跟吉祥物一样,算是招揽顾客。 早上开始,都是陆陆续续打进店里的电话订单,直到进店的人多起来,已经是下午。他们好些人路过,不管买不买花,反正总要挼一挼许佳菱顶的大熊头。 冬日下午六七点钟的街头,华灯渐渐照亮,越来越多成对的情侣来回经过。 许佳菱在布朗熊的壳子里,电影似的看着各色人群。 直到最后,她竟油然而生出一丝悲悯,因为她在看着世人,而世人看不见她。 许佳菱每天都去,直到花店的活动结束。 这几天里,黄悦绞尽脑汁的在帮她想要送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中用中看,又不担心会瘪了钱包。 许佳菱最后一天回宿舍,推门发现只有黄悦百无聊赖的挂在床头,头发从上铺垂下来,黑乎乎一大片。 “你要吓死我啊!”许佳菱拍拍胸口,反手关上门。 黄悦悠悠的叹气:“唉,人家都学习的学习,约会的约会,还有见网友的,就我一人,周末躺,没课的时候也躺。都要废了。” 许佳菱把黄悦垂下来的头发拢上去,从枕头底下拿了钱。 “那你起来,跟我出去买东西,活动活动腿。”许佳菱说。 黄悦撑着起来,又问外面多冷,她加个厚毛裤。 其实这儿的冬天又哪里用得上厚毛裤。 许佳菱嫌弃道:“我说你戏怎么这么多,能有多冷,羽绒服穿久了都出汗。” 黄悦自顾的套上薄秋裤,还念叨:“唉,现在连你也嫌弃我,人心啊!” “话说,你不是报了班学吉他么?怎么最近都没见你去。”许佳菱看见黄悦吉他孤零零的被搁在阳台上,才想起黄悦学吉他的事。 黄悦从铺上爬下来,狠狠一甩头,说:“因为本仙女已经……学会了!” 许佳菱满脸的不相信,她就看着黄悦脸不红心不跳的在那儿胡说八道。 “我怎么那么不信,你压弦都没压到位吧。还是,哈利波特赐你魔法了?” 黄悦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No! No! No! 身为当代大学生,怎么能相信魔法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呢?我这分明是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用你前几天给我讲的武侠小说里的那个人名解释,就是——独孤求败。” 许佳菱靠在暖气片上,等着她一鼓作气说完,静静的看着她。 “继续,还有吗?” 黄悦抽抽嘴唇,“没了!都独孤求败了,还能与你们这些凡人说什么。” 许佳菱指了指她的洗漱盆,嫌弃道:“收手吧!你还是去洗漱,出去请你喝奶茶,比你在这儿瞎吹来的实在。” “成!”一听奶茶,一溜烟儿没影了。 许佳菱连着站了几天,腰困的厉害,靠在暖气片上没几分钟就打起了盹。 黄悦进来的时候手机正响,她手上有水,一边找毛巾,一边喊许佳菱:“佳菱儿,帮我接一下电话。” 许佳菱困乏的很,吃力的从凳子上起来,去找黄悦的手机。 “你喊我名字,能不带儿话音么,难听死了。” “这样显得亲切嘛。” “是你妈打来的。”许佳菱晃了晃手机。 黄悦正往脸上抹油,便说:“我知道,她每天这个时候都打。你帮我接一下,就说我在洗漱,吃过饭了,好得很。” “哦。” 许佳菱接起电话,“喂,阿姨你好。” 那边反应了几秒钟,说道:“哦哦,不是悦悦啊。悦悦在哪儿啊?” 许佳菱道:“悦悦……悦悦她在洗漱,她让我给您说,晚饭已经吃过了,她没什么事儿,一切都好。” “好,那就好。你是悦悦舍友吧,都是一样大的孩子,出门在外,好好相处啊。”黄悦妈妈说。 许佳菱微微垂下头,应道:“好,放心吧阿姨,我跟黄悦经常在一块的。” “那就好……” “妈——”那边黄悦喊了一声,大声道:“你赶紧挂掉,缠着人家说那么多话干嘛!搞得人家姑娘尴尬!” 许佳菱赶紧摇摇头,示意没事。 那边黄悦妈妈听见了,连忙说:“不好意思孩子,那我挂了。” “好,阿姨再见。” “哎,再见。” 挂了电话,黄悦冷不丁的来了句:“哎,佳菱儿,我发现你好像都不跟家里联系喔。我刚才想起来,咱们一起大半年了,从没听见你跟你妈妈通过电话。” 许佳菱被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给问住了。 她笑了笑,说:“就没什么大事嘛,也没必要非得联系。我们家人在这上面,看得比较淡。” 黄悦点点头,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 等两人下楼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黄悦一直挽着许佳菱,等许佳菱停下时,她抬头一看,顿时定在原地。 “你不是出来买礼物,来药店干嘛?” 许佳菱抬了抬下巴,“就这儿了,走吧。” 黄悦大概是第一次见“逛”药店的人。 许佳菱还从门口拿了个篮子,一路走过去,三九感冒灵、三九胃泰、连花清瘟胶囊、健胃消食片、牛黄上清片、甚至最后连创可贴都拿了。 黄悦拦住许佳菱,“够了,你买这么多常备药做什么,宿舍那么潮,也不利于存放啊,何况就在学校门口,哪天需要了再下来买就是。” 许佳菱又拿了两盒眼药水扔进篮子,笑着说:“不是给我的,这就是礼物。” “哈?”黄悦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哪有人送礼送这些的,你是咒人家生病吗?谁会喜欢这样的礼物,那还不得晦气死。” 许佳菱往收银台走,声音很低,她说:“他会明白我的。这个季节他总是爱感冒,有时候半夜不方便,我这些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黄悦还是不敢苟同,“这是好心,可你怎么就知道人家能理解,万一真理解岔了,那可就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 “他不会。”许佳菱说。 黄悦还是不信,忐忐忑忑的帮许佳菱把东西拎回宿舍。 路过奶茶店的时候,许佳菱买了两杯奶茶,黄悦总觉得自己没劝住许佳菱,有愧于这杯奶茶。 回去之后,许佳菱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制的盒子,有50*30大小,翻盖开的,上面还有个小锁扣。 黄悦凑上去,怪物一样看着许佳菱,“我说下铺,这你都什么时候准备的,咱俩天天在一块,你都能背着我搞这些。” 许佳菱拨开她,“谁背着你了,那你出去约会,我还得专门打个电话告诉你,说我买了个盒子,你男朋友不得埋汰死我,搞不好还以为我是智障。” “也是。”黄悦吸了一口奶茶,又问:“那你到底什么时候下手准备的。” 许佳菱回答的不加犹豫:“那次酒吧回来之后。” “也是,其实他心里也是关心你的。”黄悦说。 许佳菱把药齐齐码进盒子里,笑着说:“不是,我做这些,并不是想要跟他更进一步。我就是想止步于此,这个就算是告别吧。” “啊?”黄悦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为什么呀?好不容易知道他也……” 许佳菱合上锁扣,两只胳膊圈着木盒,下巴抵在上面。 “兼职的那几天,我跟你说过,明明自己就钻在一个小空间里,却对这个大千世界的某些人和事产生了悲悯。” 黄悦点点头:“我记得你圣诞那天回来,好像提过一句,我当时没懂,以为你又在感叹哪本书上的内容。” 许佳菱枕在药盒上,侧过头看着黄悦,认真说道:“那天,我亲眼看见一个女生在花店门口停下,她仰着鼻子嗅店里的花香。那天店里的玫瑰花香气,我隔着布偶熊头盔都能闻到,何况我手上也一直拿着两支玫瑰。” 许佳菱顿了一下,黄悦疑惑道:“这跟你放弃喜欢的人有什么关系。” 许佳菱继续说:“慢慢就有关系了。那个女生旁边跟着男朋友,她停下步子的时候,他男朋友也巧妙的拿出手机,好像忙着回什么人的消息,她回头看了男朋友好几次,那男生一次也没有抬头。其实你知道么,我这个角度看过去,那男生只是在刷微博,手指动的极快,我相信他一条微博新闻也没看进去。” 黄悦的神色渐渐鄙夷,“不是吧,不送就说不送,做作那样子干什么!” 许佳菱说:“他有权利选择不买不送,真的。可他那个心虚紧张,又躲避的样子,让人看着寒心。” “那最后呢?” “最后就走了啊,那女生说了句走吧,男的立马收起手机跟着走了。”许佳菱说。 黄悦好像很为此事愤愤不平,奶茶也扔在桌子上,眉头都快皱到了一块儿了。 “我好气,我觉得那姑娘好可怜。她肯定还不知道那男的真面目。” “也许吧。”许佳菱继续说:“还没完呢,后来又有一对,女生手上抱着个小桶爆米花,胖乎乎的,看着还挺可爱。她看见店门口有熊,就指着我给他男朋友说帮她拍照,说完她就兴冲冲的朝我跑过来了。我只好把头靠过去,配合她赶紧拍了照。” 黄悦还从刚才的情绪里没缓过来,气呼呼的回道:“你只是当吉祥物,又没说要配合拍照,那是另外的价钱啊。” 许佳菱被她逗笑了,说:“这倒不是重点,我配合她,是因为那女生往我这边跑的时候,他男朋友满脸的极不耐烦和嫌弃,丝毫不加掩饰。等这女生转过头对着他跟镜头时,他又回到了笑嘻嘻的样子。我当时胃里一阵翻腾,可除了快点配合那女生拍完照,我再不知道该怎样帮她。” 也许对那两个姑娘来说,自己正拥有着全世界,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多得是无能为力。 黄悦沉默了好久好久。 许佳菱说:“所以你知道我在怜悯什么了。我之所以在这个时候选择结束,就是因为我不想,以后在某一个时间某个街角,也不经意间变成被人悲悯的对象。” 付出和收获不都是平等的,这个道理,许佳菱从小就懂,这也是母亲切身教会她的道理。 她也是爱过自己的妈妈的,在很小的时候,或许更久。只是母亲不爱她。 亲情尚且如此,更何况爱情。 十分付出能得到满分的回馈的事,本就少之又少。 许佳菱微微一笑,说:“这世上最好的拥有,就是永远离拥有只差一步。” 第22章 第21章 短信发来时,是在期末考的考场上。 许佳菱当时手机关机在书包里,等她下考场看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对方先发过来的短信。 许佳菱抱着屏幕上弹出的短信,傻傻看了一路。 黄悦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发短信给你喔。” “嗯!” “看把你高兴的,要不是你寄的东西到了,人家才不理你。”黄悦说。 许佳菱拍了一把黄悦的屁股,“你别这么说他。平时我没寄东西,人家也没有说不搭理我啊。” “打开看看吧,看都说了什么。” 许佳菱解开锁,短信好长一段,字数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多。 开头无非是谢谢之类,紧接着让许佳菱照顾好自己云云。 最后又说,自己有许佳菱这样一位朋友感觉到很高兴,甚至连荣幸这个词都用上了。 越往后看,话说的越清明。 许佳菱也不笨,不然她也不会说出“世上最好的拥有,就是永远离拥有只差一步”这样的话。 这也算是……她预想以内的结果了。 寄东西那天,她在里面装了一封信笺。那封信光是信纸就写废了好几张,信封更是跑了好几家文具城才找到自己满意的式样。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件事像对待他的事一样上心过。 也许在他读来的短短一页白纸黑字,却是她许佳菱的费尽心思。 这条短信,一直到下午考完试,晚上睡觉之前许佳菱才回过去。 她回道:“知道了,晚安。” 对方也没有再回过来。 黄悦很不能理解,她说:“许佳菱,我不明白你,既然喜欢,你也为他做了好多事。干嘛不一口气跟他表白,能成就成,不成……不成你就追嘛!又不是只有男生能追人,你在顾忌什么?小心翼翼的。” 许佳菱指甲抠着桌布,甲肉渐渐发白…… 她到底在顾忌什么?她根本不是顾忌,只是不相信自己。 就像从小到大母亲挂在嘴边的丑,像是打碎骨头灌进骨髓里,跟着她共生了这么多年。 如果有姑娘,从小受自己的亲生母亲打骂,被说胖、丑,一直到成年,若是这样,她还依旧怀揣奋不顾身喜欢一个人的能力,那许佳菱一定是敬佩那个人的。 至少她自己,没有这样的勇气。 她记得有一次自己还在上初中,母亲往常一样偷翻自己的书包。 不巧的是,那次她从包里面翻出了一个日记本,还有一封情书。 情书是许佳菱的笔迹,但她是帮好朋友写的,报酬是一星期的雪糕。 她原本打算第二天交给同学的,却不想自己洗澡的空档,就被母亲翻走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人还在浴室,外间骤然起了叫骂声,浴室的水声完全盖不住这样的声音。 许佳菱三两下洗完出来,她怕再待一会儿,母亲一定会把洗手间的门给踹塌。 她头发都来不及擦,短袖套在身上,薄薄的一件衣服很快就被头发上的水给弄湿了。 许佳菱刚把门开了个缝,脚还没迈出去,便突觉眼前一黑。 “啊——” 许佳菱下意识叫了一声,眼前两只大手直冲脑门而来,一把抓住她湿漉漉的头发,大力的将她撕扯出浴室。 许佳菱脚下还有水,拖鞋一直打滑,她下意识护着头,连滚带爬的被挤进角落里。 “呸——”一巴掌从脸上呼来。 “不要脸的小烂货,我成天累死累活送你去学校,就是让你去找男人的吗!? 接着又是左右开弓几个巴掌,许佳菱耳朵里面开始嗡嗡的响。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成天跟吃了农药的病鸡一样!你还敢给人写情书?就你丑成这样,你不怕把人家男孩子吓死?谁眼瞎了敢跟你耍对象,你自己去照镜子,看清楚自己是什么鬼样子!” 说着她扯着许佳菱的头发狠狠往地板上一摔,许佳菱的半边脸擦在地板上,火辣辣的疼。 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十多分钟,许佳菱连一句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开始是来不及反应,到最后她已经张不开嘴了。 脑袋里面像是有飞机在飞,轰隆隆的,她张嘴想说什么,但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那封代写的情书跟日记本,被撕了个粉碎,摔打在了许佳菱脸上。 许佳菱满身脏污的趴在地板上良久,良久。 直到客厅里的灯被关了,每个人的卧室都灭了灯,许佳菱的身体才在黑夜里慢慢开始挪动。 她稍稍撑起来一点点,一把一把捡起日记本和情书的碎片,抱着它们爬回了卧室。 在卧室的地板上,她忘了自己又趴了多久。 直到能站起来了,她才扶着墙去了浴室,重新洗了一回澡才上床睡下。 那以后许佳菱就更加不敢跟男生说话了,脑海里一直是母亲反复咀嚼的那几句话。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中,才稍微有了好转。这应该要归功于孙晨,他给人相处起来没有压迫感,跟许佳菱说话时,他会很认真的看着对方的眼睛,这让许佳菱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跟那些看见自己就躲的人完全不同,她们躲着许佳菱,更多的是怕惹祸上身,跟尊重没有半分关系。 直到她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她记得,那个人走进来那个早上,阳光洒满了整间教室。 许佳菱一抬头,混着尘埃的光晕里,少年人侃侃而谈,意气风发。 她想,她永远都会记得这副场景。 这是个开始,可却永远停在了开始。 许佳菱渐渐的不敢看他,即便有时候他的目光扫过来,许佳菱也会假装无意识的避开。 她在课外的时间越发放肆,好像非得故意做一些其他的事,别人就不会知道自己心里想着什么。 可那时候许佳菱不知道,少年人的爱恋,是藏不住的。 同学间最先是各种猜测,一直得不出结果,就有了后来夹在书里的便签被偷一事。 时至今日,许佳菱也不敢问另一个当事人,当时那张字条有没有传到他手上。 她不敢问,如果对方真的看过,那么他的不说破,就是给彼此最好的退路。 算了。成了许佳菱说服自己最常用的两个字。 她也不具备一个爱人的能力。没人教过她。 十四岁第一次来例假,不知道是什么,也不好意思跟人说。 最后越来越严重,吓得面色惨白,捂着肚子去找母亲,可她的母亲只是丢给她十块钱,浑不在意的说床头柜里的卫生巾是她的,许佳菱要用就自己去买。 十四岁的许佳菱,捏着十块钱,在超市货架上徘徊了好久好久,她一直在等收银台的人换成女的。 可她等啊等,直到旁边有人跟过来问她,她才一把抓起货架上的东西,到收银台丢下钱,把东西揣进怀里直奔回家。 她在洗手间摸索了好久,才学会用那个东西。 当天晚上,她没有起夜,例假弄脏了床单。 第二天一早她小心翼翼的拿去洗,母亲看见了,皱着眉头就骂:“你是傻子吗?说你跟猪一样还把你给亏了,别人都能收拾干净,就你这么邋遢,恶心死了。” 许佳菱当时不知道,母亲也没有提醒该注意什么。 那条床单她是用冷水洗的,洗完的时候,两只脚也被水给溅透了。 下午晚饭那会儿,许佳菱的肚子开始疼,额头一阵一阵的冒冷汗。 她不知道是例假引起的,还以为自己得了阑尾炎之类的病。 她喊了好几声妈,卧室门才被哐的一声推开。 “喊魂啊你?要死嘛是。” “妈,我肚子快疼死了。不知道怎么了,我也没有乱吃东西。”许佳菱蜷在床上,有气无力的。 她没想到的是,母亲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哼,金贵的很。我例假来的时候,还不是照样什么都干,我的肚子怎么就不疼。就你金贵的不得了,少给我在那儿装样子,哪个女的不来例假,就你特殊。” 她一通阴阳怪气之后,就甩门离开了。也没再多看许佳菱一眼。 那天许佳菱一直蜷缩到深夜,最后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怕再弄到床单上,她睡的极不踏实。 第二天捱到天亮,她拿走枕头底下的二百块钱,卷了一本英语课本出门。 “妈,我去公园背会儿单词。” 对方脸都没给她转,许佳菱径自出门,下楼之后直奔诊所。 她把肚子一直疼的事情告诉大夫,女大夫问她多大了。 也许是许佳菱个子实在不高,显不出年龄。 “虚岁十四了。”许佳菱说。 “来例假了吗?”大夫问她。 许佳菱一愣,然后点点头。 最后觉得不说话不礼貌,又补充了一句:“昨天刚第一次来。” 她看见医生脸上严肃的表情收了起来,对着她笑了笑,说:“大多数人来例假都会疼,你第一次来,能少吃药就少吃药,回家多休息,不要剧烈运动,少碰凉水,不要吃冰的东西。下次来如果还疼的话,叫上你家长一起过来,我再给你开药。” 许佳菱懵懵的点点头,说:“谢谢大夫。” “没事,说的注意事项要记着。” 许佳菱原本已经走到门口,回过头又应了一声。 那天她没有花一分钱,就换来了一个陌生人的关怀。 她想,如果这些事情母亲能在昨天告诉她,这一趟诊所是不是就不用来了。她也不会担惊受怕一晚上,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她从公园坐到了十点钟才回家,也只字未提自己跑去看大夫的事。 那样的生活,现在再回想起来,自己竟也熬了近二十年。 许佳菱回神,对黄悦说:“我不是顾忌,是不敢,不会。没人教会我爱。” 第23章 第22章 许佳菱被惊醒,看了眼手机,是下午七点钟。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母亲双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表情狰狞扭曲,两只眼珠子好像立刻就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样,瞳孔和眼白失去了原有的比例。 “你赶紧去死,你怎么还活在这个世上!烂货!你赶紧死!你死了,我心里这口气就顺了!” 许佳菱想推开她,可双臂就像是被打了麻药一样,瘫软在身体两侧,她怎么使劲都抬不起来。 最后她甚至选择了求饶,这个小时候母亲最喜欢强迫她做的事。 可她的嘴已经张到了最大,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感觉自己太阳穴那里越来越麻,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要被什么东西撑破一样,鼻子也开始失灵,她最后闻到的是母亲那浑浊的头油味道。 许佳菱不知自己身在梦中,以为要死了。死之前还想,原来死竟是这种感觉。 唤回她的是一阵急促的哐当声。 她豁然睁开双眼,脑子短暂的停了几秒。一时忘了是什么时间,自己身处何地。 平躺了好半天,才想起摩挲手机,打开看了眼钟表,又看着自己头顶熟悉的床铺,一切才回到了现实。 原来才过了半个小时。她却已经在梦里历经了一场生死。 帘子外面传来怯生生的声音:“佳菱。” 她咽了咽嗓子,想起刚刚梦里发不出声音的样子,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慌。 还没来得及回答,外边又追了一句:“你醒了吗?” 许佳菱轻咳了一声,“醒了。” 黄悦这才挑开帘子,宿舍的灯光照进来,许佳菱下意识用手背挡住眼睛。 “你刚刚吓死我了,是不是又做恶梦了?” 许佳菱手没有拿开,开口道:“又?” 黄悦指了指床边,“我可以坐吗?穿的睡裤。” 许佳菱没有说话,身体往里面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 黄悦坐好之后,放下帘子,床上立马恢复了避光的状态。 许佳菱放开挡在眼睛上的手,撑着坐起,竖起枕头靠在床头。 “七点过了,去食堂了吗?”她问黄悦。 黄悦摇头,“我看你睡着了,一个人不想去食堂,想等你醒了,一起去校园超市买点零食。” “小学妹呢?” “去上选修课了。” 许佳菱点点头,“那我坐会儿,我们就去超市。” 她们两个搬到这个宿舍已经一年多,刚好开始第四个学期。 原本的宿舍离校本部很远,大一下半学期的时候,学校通知她们搬去校本部的宿舍,当时消息一出,宿舍高兴的炸开了锅。 这就意味着,她们不用再每天早上赶四十来分钟的路程去上课。现在住的宿舍,离平常上课的教学楼,也就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现在住的宿舍是四人间。 从前的宿舍是六个人,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有两个人跟舍友分开。 许佳菱和黄悦就是被分开的那两个。 她们两个名额在最后,于是顺理成章的按号,两个人一起搬进了新宿舍。 刚住的时候,只有两个人,还不习惯,慢慢就觉得还挺好。 她们洗了几张照片,做成照片墙,买了一块穿衣镜,给床桌和地上的桌柜都贴了贴纸。也换了新帘子,许佳菱还买了几张YYQX海报。 两个人用着四张桌子,很是惬意。 等一学期住下来的时候,宿管阿姨告诉她们,这半学期结束,九月份新学年开始,会安排新生住进来。 这是许佳菱和黄悦早就猜到的事,她们只是希望可以和新来的小学妹平相处。 事实也如她们所愿,新来的学妹跟她们是同专业,中规中矩的两个小姑娘,四个人相处的很好。 她们这学期有选修课,每周有两个晚上都不在。 所以刚才许佳菱做恶梦的时候,刚好又只有黄悦一个人,她怕许佳菱梦魇严重,就敲床边把她叫醒。 黄悦说:“佳菱,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梦魇次数频繁的,几乎隔几天就一次,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没敢张口。” “我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吓到你们了吧。”许佳菱说。 “现在不害怕了。”黄悦说:“就是大一的时候,那会儿我们刚来不久,有天晚上大家都追剧的追剧,玩游戏的玩游戏,你突然喊了一声‘妈’,声音特别大,我们还笑话你,说这么大了还离不开自己的妈妈。” 许佳菱突然冷笑了一声。 黄悦顿了顿,继续说:“可没过几秒,你开始哭喊,嘴里喊着什么,反正撕心裂肺的样子,你说的家乡话,我们一句也没有听没白。但是喊‘妈’这个,我们都能听懂。” “大家说要不要把你喊起来,但没过一会儿,你自己就安静了。你醒来之后,大家也就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件事。” 许佳菱垂着眼睛,藏在床帘里,整个人脸上看起来黯淡无光。 “对不起,你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她说。 黄悦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就是学这个的,要是还不理解,岂不白瞎了。” 许佳菱说:“是啊,学这个的。报志愿那会儿,我以为学了心理学,自己的病也就能好个差不多了。” 黄悦抢过话,“你别胡说。我们心理咨询上,最忌讳的就是贴标签。你怎么还给自己乱下定义,你哪里就病了。不要乱说。” “换衣服去超市吧。”许佳菱坐起来,“明天的团体辅导实践课,轮到我做小主持了,方案还没写呢。我们快去快回。” “好。” 黄悦出去爬上了自己的铺。许佳菱给台灯充上电,换了衣服从床上下来。 黄悦买了泡面,许佳菱怕浪费时间,就买了薯片和面包,还有一杯红豆奶茶。 回来之后,她在床头桌上开始写方案,零食堆在一边。 黄悦正泡泡面,看了她一眼说:“我相信,你最多就喝完那杯奶茶,零食拆都不会拆。” 许佳菱眼睛还在本子上,头也没抬的说:“怎么会,我不是去年就宣布减肥成功了。以后不会每晚都只喝小米粥的。” “那你都养成习惯了,胃口就那么点。”黄悦说。 许佳菱笑笑,不置可否。 等她写完方案已经九点钟了,薯片和面包果然还躺在那儿,奶茶也剩了半杯。 “什么主题?”黄悦正在抚平脸上的面膜,看她写完就问了一句。 许佳菱把活页纸装进文件夹,“家庭成长环境对个体自卑感的影响。” “原生家庭?” “嗯。” “理论取材……阿德勒。” 许佳菱点头,“嗯。” 黄悦坐下,头往后仰着,说:“这个主题我们组还没有人做过。以往大家都是大学生消费心理,社交什么的。这个也还新颖。” 许佳菱说:“也不是图新颖,主要是我一直对这个主题感兴趣。” 正好小学妹们下课回来,黄悦点点头,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第二天的团辅实践课在下午,许佳菱和黄悦去的时候,小组成员已经围圈坐下了。 大家给她们两个留的座位是分开的,也不知是谁做小主持时的规定,说内部不能有小团体,然后她跟黄悦就被默认的分开了。 刚坐下,大家眼睛转向许佳菱,都在等今天的活动主题。 许佳菱拿出准备好的道具,一人发放一张彩色卡纸和一张A5纸,水彩笔是团体公用的,在圈中间的椅子上放着。 “大家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开始吧。”许佳菱说。 “好。” “OK!” 大家一致同意。 许佳菱先象征性读了几条接下来活动中该遵守的一些细小规则。介绍了一下所选主题的理论基础,以及其现实意义。 然后开始热身活动,每个组员的后背贴上刚才的A5白纸,让小组成员依次写下对方眼中的自己,不署名。 等正式活动开始的时候,许佳菱让组员在彩色卡纸上画家庭树,可以涂上自己喜欢的颜色,把家庭成员包括自己作为树上的苹果。(可以根据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把代表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苹果画的离自己远或是近) 许佳菱看着每一个组员在落笔画下一颗大树之后,都停了笔。大家都在思考把自己作为一颗参考物‘苹果’,那么其他苹果该画在哪里。 没有一个人是在不假思索下,画出全部代表家庭成员的苹果。 十分钟过后,许佳菱请他们依次分享自己手中的画。 有一个组员三颗苹果是形成三角形形式生长,父母平衡在底,自己在顶端。这是许佳菱穷尽一生也画不出的家庭树。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平时比较寡言的女生,她的家庭树上本应该有四颗果子,可奇怪的是,有一颗苹果被她画到了树冠外的空白处上,孤零零的浮在空中,没有任何依托。 轮到她分享时,听她说那颗被排除在树冠之外的苹果,是自己的父亲。 她的父亲常年酗酒,脾气暴戾,经常打骂自己的妈妈,还有她和弟弟。她说妈妈一直护着他们姐弟二人,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赚钱买大房子,把妈妈跟弟弟接到一块住,逃离她的父亲。 她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许佳菱握住她的手,说:“多想想妈妈,至少她是爱你和弟弟的。” 许佳菱看着那张画上被隔离在外的那颗苹果,又喃喃重复了一遍:“至少妈妈是爱你的。” 其余组员的分享基本大同小异,无非是些兄弟姐妹小时候闹矛盾,有比较难忘的挨揍经历。这些与其说跟自卑感的形成有关,倒不如归类为童年趣事的分享。 活动最后的畅谈环节,许佳菱给的标题是:想象十年后的自己。 有几个同学说了类似的期待,“有幸福的家庭,满意的工作,最好还有两个孩子。” “还得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另一个插了一句。 另一个分享说:“希望到时候可以有自己的大金毛,开着甲壳虫带大金毛去兜风。” 黄悦希望的十年后,“开着一家宠物店,已经嫁给了自己现在的男朋友,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大家一圈下来分享完了,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主持人也分享一下吧。” “对啊,许佳菱也说一说。” 许佳菱笑着说:“主持人只是主持活动啊,不参与分享和画图环节的。” “这都快结束了,最后大家畅谈嘛,说说。” 许佳菱合上文件夹,笑了笑准备加入她们。 随后她先提了一个问题。 “你们没有人想过不结婚吗?” …… ……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说:“可是十年后我们都三十加了,再怎么着也成家了吧。” 组员们都纷纷附和着点头。 “对啊。” “就是。” 许佳菱说:“我的意思不是说三十岁结婚怎么了。我是说,不婚主义,有谁想过不结婚,这辈子。” “呃……” “……这。” “这就是我的十年后。”许佳菱继续说,“我想去我没有去过的地方,看我没有看过的书,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十年后,我还是想做我喜欢的事情。这些事情里面,不包括结婚。” 她这样说完后,有几个同学愣愣的干笑了几声。 但好几个显然以为许佳菱是在讲一个段子或者一段脱口秀。几个人面带讥笑的互看一眼,然后低头抿了抿嘴。 许佳菱知道她们此刻的心理活动,可她并不在意,抬眼的时候撞上黄悦的目光,她正盯着自己。 许佳菱微微回了一笑,随即重重点了一下头。 第24章 第23章 寒假回来之后,马上进入了大三第二学期。 课程是比第一学期少了一点,可是各类考试接踵而至,谁都知道接下来的大学生活注定不会太清闲了。 许佳菱返校的比较早,宿舍还在供暖,她收拾好宿舍,等其他三个人回来。 小学妹们是第二天一起返的校。黄悦没有来,也没有回舍群里的消息。 之后又等了两天,学校已经开始上课。黄悦还没有来报到。 这期间许佳菱一直联系她,她总说快了快了,很快就来。 许佳菱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语气也确实听不出有不好的情绪。反倒很轻快的说:“没事儿。我就是家里下大雪,堵住家门,出不来了。” 许佳菱皱着眉头,说:“黄悦,你不要含糊其辞,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的玩笑。开学都一个星期了,缺一星期的课,不跟学院请假也没有和班主任打招呼,这可不是小事。” 黄悦在那头说:“是真的。” 许佳菱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那儿什么时候下了封门的大雪。你在胡说什么?” 接着黄悦又是一通含糊其辞,挂了电话。 两个小学妹不放心,说晚一点她们也帮忙问一问。 许佳菱不想拂了学妹们的好意,应声答应她们。 其实许佳菱知道她们两个一样问不出来。黄悦跟她朝夕相处两年多,尚且不愿意说明情况。又怎么肯跟两个小学妹说实话。 就这样一直拖到开学第三周,大家陆陆续续开始跟许佳菱打听黄悦的情况,许佳菱一开始都是应付着说很快就来了,很快。 班主任也找她问情况,说黄悦本人联系不上。 许佳菱不胜其烦,每天被很多人追着同一个问题问, 这天回宿舍,她打通黄悦的电话,心想的是一定要在今天把事情问清楚。 或者她不愿意告诉自己也行,至少给班主任或者所属系里说清楚,也免得班委和班主任总追着自己问。偏偏她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喂,黄悦。” “许佳菱啊。” 许佳菱嗯了一声,问:“你晚饭吃的什么呀?我今天去咱俩常去的那家鸡公煲店吃饭了,刚回来。你呢,你今天吃的什么,看我们是不是有默契,吃饭都能吃到一块。” 许佳菱说完,屏气等那边的动静,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坏的结果。 她口中所谓的鸡公煲,其实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暗号’。是在一家她们常去的鸡公煲店里,一次吃饭时突然起意定的。 她们两人都不爱吃鸡肉,每次去吃鸡公煲,都是点一个猪肉中煲,加几样菜,菜跟肉不一起煮。 有一次她俩坐着等餐,刷手机看新闻上有大学生被拐到某些诈骗组织,每天都有人贴身监督其打电话,骗钱,甚至拐带亲友。 许佳菱突然说:“黄悦,你说万一哪一天,我们两个当中有人不小心被骗进去了,怎样才能救对方啊?” 黄悦好像对这个问题也很上心,想了半天说:“就是,那些人会盯着我们打电话,我们必须想个暗语,对方一听这个暗语就知道出事了,然后立即报警,到时候里应外合救人出来。” “对对!就是这意思。” 正说着,服务员过来了,“打扰了,二位的猪肉中煲请慢用。加菜时喊我们就好。” “谢谢!” “谢谢!” 许佳菱从一侧的筷筒里抽了两双筷子,递给黄悦一双。 “我想到了!”许佳菱突然说。 黄悦刚憋了一口米饭,被她惊得猛一抬头,嫌弃的白了她一眼。 等嘴里的东西咽了,黄悦才抬抬下巴,“说来听听。” 许佳菱勾了勾手心,凑近黄悦,“我们两个吃鸡公煲从来不吃鸡肉煲是不是。” “嗯,这咋了。我主要不爱吃鸡肉。” “这不是重点。”许佳菱说,“我们就这样,以后如果对方真的遇到那样的情况,电话里就说,‘我今天午饭(或晚饭)吃的是鸡公煲,里面全是鸡肉喔!你呢?’。这样就跟平常聊天一样,身边监督的人也听不出来,可是我们自己却知道,就可以第一时间救对方,你觉得怎么样?” 黄悦脸上一喜,表示赞同。 “这个好,这个好。我们就以‘鸡肉鸡公煲’为危险信号。” 许佳菱点头,“不能告诉别人啊,不然就不算暗号了。” “当然,男朋友我都不告诉。” “成!” 两个人当时达成协议的样子犹如昨日。许佳菱想,如果黄悦还记得这个只属于她们之间的暗号,她这么一问,黄悦会明白的。 只是,这是最坏的打算,她当然希望黄悦的人身是安全的。 可是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许佳菱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于是追着问了一句:“怎么,你该不是连自己晚饭吃的什么都给忘了吧?” 那边呼吸声很正常,也不像是正在受人胁迫。 然后,黄悦终于开口说话。 “佳菱,我没有进CX组织,你放心。” 许佳菱的确是松了口气,这才敞开了说话。 “那你在哪儿,干什么呢,都十几天了,你再不来,期末老师们把你挂掉怎么办?” 黄悦语气轻飘飘的,说:“我不来了。” “啊?”许佳菱调大了通话音量,“你说什么?不来了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再不来学校了。” 黄悦说。 许佳菱被这句回答惊得呆在了床上。 “你疯了!?”许佳菱反应过来立马喊道。 黄悦却异常的冷静,就好像,这只是告知许佳菱一声,并不是来找好朋友商量。 她接着说:“学校没什么意思,我现在在做我喜欢的事,我过的很开心。比在学校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我是肯定不会再回去了。宿舍里的东西我没来得及收拾,你帮我看着能卖二手就卖掉,不能卖的都扔了吧。” 许佳菱缓了好半天,才问:“你想好了?我们离毕业还剩一年半,你有什么事非要现在去做,马上就毕业了,你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吧。” “确实急。”黄悦说。 “……” 这次的通话总算让许佳菱见识到,古人所说的吃了秤砣铁了心是什么样一种心态。 黄悦的决心像是有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一样。她说自己已经去了想去的地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还说许佳菱要是不想待学校了,也可以随时去找她。 许佳菱不敢苟同于这个想法,自然连随随便便的应合都没有。 因为她目前还没有遇到什么事,能比自己多年寒窗换来的学业还重要。 校园里的生活照旧热闹,大家很快就接受了班里少了一个人的事实。 同学也不会再向许佳菱各种打听了。天气越来越暖,校园里到处是生机勃勃的新气象。 好像已经没有人记得黄悦这个人了。 许佳菱帮黄悦收拾衣柜,书桌,床铺和一些杂物。 除了床头柜在校园二手群里卖掉,其他的,她只留下了一些照片和证件。 中途她给黄悦寄回去了一些东西。再有的就按黄悦自己说的,通通卷起来扔掉了。 有时候许佳菱推门进来,看见自己上铺孤零零的床板,心里多少会有些难受。 大学的社交基本以宿舍为单位,小学妹课表不在一起,又有年龄差,认识也不久。黄悦这一走,上课下课,吃食堂,图书馆,就彻底只许佳菱一个人了。 许佳菱会定期去图书馆借一部武侠小说,要么坐在树荫下看书,坐累了就起身回宿舍。她不喜欢撑遮阳伞,总是踩着林荫道的边边走。 校园樱花落的时候,粉色的花瓣散落一地。风一吹,花瓣在地上翻滚,有时花瓣擦过脚踝,轻柔惬意。 可她这样独来独往久了,班里渐渐就有人把注意力又移回了她身上。 有一次许佳菱走着,同班一个姑娘凑上来,问了一些很……专业的问题。 那姑娘问话的方式,活像心理咨询师一样,仿佛已经确定了许佳菱就是个抑郁症或孤僻症患者。 许佳菱礼貌的应付几句,然后借口走开。莫名其妙,她想。 其实黄悦的不辞而别,她更多的是惋惜,替对方惋惜。 这份惋惜不同于孤独,许佳菱本身就是个感情上不会依赖别人的人。 所以黄悦的离开,并不会让她产生孤独感。而那个同学略显同情的眼光也让她心里忍不住发笑。 不过偶尔,许佳菱也还是会有一两件好事发生。就比如最近,秦昊和张颂文老师主演的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几经删减,终于宣布定档。 这是她关注了很久的一部片子,经历定档,撤档,又定档。每一次有消息传出,她都要跟着揪心好半天。 好在这一次定挡,是真的。 娄烨是许佳菱很喜欢的一位导演,而秦昊是她最喜欢的演员,所以这部片子对于许佳菱来说,就是错过悔终身系列。 首映那天,她网上买了票,早早的去电影院。抱着一桶爆米花,一瓶纯净水,坐等电影开始。 检票的时候,许佳菱是第一个。 她是四排中间的位置。观影效果很好,她坐下之后,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她这才发现,至少这一场次,一个人跑来看电影的只有自己。 许佳菱喝了口水,心里暗暗觉得自己好酷。 起码待会儿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不会有人凑过来跟自己讨论剧情。 这是她最享受的一种生活状态,阅读,吃饭,看电影。还有来的路上,从街边淘的两本古早小人书。 这一切都是她曾幻想过的,一个人的时候,活成自己最理想的样子。 她并不孤独。她只觉得内心自由,她完全为自己而活。 第25章 第24章 正如许佳菱所感慨的,黄悦的不辞而别,并没有改变什么。 暑期过后,大四如期而至。 这个暑假许佳菱申请了当地一个机关的暑期实习,综合岗什么都干,忙忙碌碌的过了月余。 大四上半学期是学校要求的教育实习,许佳菱填了申请表,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本来她和黄悦约好大四的时候一起去的,现如今就只剩她一个人。 同行的火车上,有同班和同校的学生。许佳菱带了一本小说,躺在自己的卧铺上看书。 晚间列车途经一站,车厢内熄了灯。外面站台上的灯照进来,许佳菱挑起一点遮光帘,透过玻璃探向外面。 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来往的人推拉着行礼,抬臂挡在头顶,步履匆匆。 他们所有人的来去,都给这个车站增添着一份独有的企盼和伤感。 许佳菱觉得自己一样深陷其中,却又站在局外默默将这一些看在眼里。 她把盖在身上的外套往上拢了拢,耳机里是悠远绵长的钢琴声。 同行的人睡的正憨,汽鸣声再一起响起时,列车缓缓开动。 许佳菱从随行的背包里摸出写字板,上面夹着十几张A5纸,她的牛仔外套里有一支钢笔,从学校出发的时候刚抽满墨水。 许佳菱把床头灯调到最暗一档,只够照亮写字板。 她往手腕上看了一眼,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钢笔落在纸张上很久,墨点越来越大的时候,许佳菱终于低头开始沙沙动笔。 卧铺上散落的纸一张张累积。许佳菱举着手上最后成型的一页手稿,满意的合上笔盖儿。 她就着灯光,看着书写在纸上的钢笔字迹: 站点 (原创) 列车到站的一声鸣响 归人的希望 离人的哀伤 是这一站新客离家或归去的信号 这里从来熙熙攘攘 离去和归来都显得急剧匆忙 有人丢人了行囊 有人受了伤 乘着这最后一点昏黄灯光 还有细雨中滚动的各色行李箱 你看啊,就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的远方 不计喜乐忧伤 不念前方可坦荡 最后又在右下角加了一句落款:记于×年×月×凌晨。 关了床头灯,许佳菱盖着衣服平躺下,切了别的音乐。 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黄悦,那个曾与她共同约定了这一趟旅程的人。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是不是依然对当初义无反顾选择的事情满怀赤城。 许佳菱还想起高中的旧友,陪她胡闹的张婧和孙晨。 前些天跟孙晨联系的时候,那家伙正忙着警察考试,长胖了一点点,其他还跟高中的时候一样。 张婧剪了个奇短的刘海,像狗啃过一般,非说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 郝悠悠还是只知道学习,追番,老二次元姑娘。本子上全是她自己动手画的插画,性格比高中时简直判若两人,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女孩子了。 赵千诺在一家口腔医院上班学习,她上的是三年制的学校,几个月前已经毕业了。只是经常很忙,许佳菱跟她的对话周期,大多时候都是按天算的,今天发了消息,也许明天后天对方才会有时间回过来。 不过这是她们两个之间的默契,即便对方回消息的周期是以年为计量单位,她们彼此也不会疏远。 有时候许佳菱自己都觉得,能交上这样坦坦荡荡的朋友,概率比中彩票还要低,可她偏偏是幸运的那一个。 列车员提醒前方站到站的声音在车厢那头传来,许佳菱调大了耳机音量,侧过脸合眼睡下。 再过不多几个小时,天一亮,又是另一段故事。 列车到达终点站,许佳菱带好行礼,出去跟同学们集合。当地的实习学校已经等在车站外。 按照名单分配,他们被接到了不同的学校,跟许佳菱一组去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同学。 实习学校是市区的一所小学。学校给她们安排了两间宿舍,许佳菱和那个女生一起住,男生单独住一间。 来的路上,大家无争议的表决男生为三人小组的组长。他也姓许,叫许优华。 那个女生叫田真。许佳菱第一次喊的时候,差点闪了舌头。 “天真?就跟知名经纪人杨天真重名的天真?”她刚才这样问。 那姑娘瞪着大大的眼睛,几缕发丝贴在额角那里,许佳菱好想伸手替她拨一下,但又想到刚认识,这样太冒失,就忍着没动。 那女同学说:“不是天真,是姓田,单名一个真字。” 许佳菱点点头,“田真是吧,我叫许佳菱。刚才失礼了,不好意思。” “没事。”她说。 然后就两只胳膊抱着书包,脸转向车窗外,似乎没有打算再说话。 副驾上的许优华已经跟开车的老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许佳菱干脆把连帽衫的帽子往头上一扣,抱着胳膊睡觉。 等车还开动还不到半小时,许佳菱已经从许优华的嘴里,了解了一些基本信息。 许优华是数学专业,略微看过几本书,在数学班里自觉比别人多了点墨香气。田真倒是刚上车,许佳菱就知道了,她身上中文专业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倒不是说她知书达理,满腹才学都溢出于表。而是……基于她们学校的传闻。 每一个学校都有其内部所知的一些默认的规则或者现象。就比如,校园贴吧里盛传的一个不成文定律——如果遇见不认识的男生(女生),怎样怎样的一定是××学院,或者又是怎样的,肯定是另一个××学院等等。 许佳菱当然不可避免的翻到过这个帖子。起初只是匆匆一掠。 却不承想,派上用场是在自己大四,已经成为学校老人的时候。 许佳菱不知道别的学校是怎样,她不敢置喙。但就自己学校的既有现象,还真就在田真同学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她刚一上车,就往司机后座坐下,好像对坐车礼仪很熟悉。但中途几次摸索着想开窗,却不认识车窗按钮,在几个零件上胡乱拨弄了半天。 更让人不解的是,她找不到也不问人,假装是调整衣服和书包,手象征性的翻了几下。 最后甚至故意掏了两本课外书放出来,整理好书包里面,再把书从座上拿起来装进去。 果然,这就引来了‘志同道合’的许优华的注意。他回过头,像是文人座谈会开始那样,“你也看书啊?” 田真慢悠悠的抬头瞥了他一眼,说:“大学生,谁不看几本书。” 这时候许佳菱已经尽量在憋着笑了,连帽衫挡着半边眼睛,她把两个人之间的交涉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想看这许优华如何接田真这句话。 谁知许优华说道:“对,不看书的人,根本都没办法跟他们交流。读书是一种习惯,它日积月累,会教会我们怎么做人,怎么跟别人心平气和的相处。” 许佳菱心想:多么高尚的一顶帽子,啪一下扣到了许优华他自己头上。 这时候,田真开始了自己的鲁迅式反击。 “读书难道不是为了提升自己吗?什么叫为了跟人心平气和的相处,鲁迅先生何等才学,他跟每个人都和平相处了吗?没有吧。” 驾车的老师这时候插了一句话:“另一位女同学是不是晕车不舒服,怎么一直也不说话。” 许佳菱撇撇嘴,想是对方从后视镜看到自己没有睡着,才问的。 “是啊老师,有点晕车。窗户我可以打开一点吗?” “可以可以。” “谢谢老师!”许佳菱打开半边窗,把头靠过去吹吹风。 刚才的气氛被打搅了一下,许优华也就没有再接田真的话,转而朝向许佳菱。 “许……”他应该没记住名字。 许佳菱接过话,“叫许同学就好,名字慢慢熟了就记住了。或者你要是觉得许同学不够风雅,来个更有文化的称呼也行,比如许兄、许小姐、实在不行就许同志。” 这话一出,逗得车里两位男士哈哈大笑。 那位老师感叹:“还是年轻有意思啊,我都老了。” 许佳菱看着许优华,说:“你刚刚是要跟我说什么?” 许优华说:“我就问问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许佳菱勾着嘴角一笑,说:“我啊,不怎么看书,头疼。偶尔瞅瞅武侠小说。” 她这么一说,许优华脸上的优越感几乎都要蹦出来了。 他为了让许佳菱体面一点,缓解许佳菱不看书的无知和尴尬。故作谦虚的找话题说:“武侠小说其实也挺好的,我也看过一些,金古梁温都有所了解。” “哇!”许佳菱剥掉头上的帽子,伸了个懒腰,一只胳膊肘搭在车窗上,笑盈盈的看着许优华,“那可真了不起啊!那他们几个的作品中,你印象最深的是那部啊,或者是一些片段啊什么的,跟我们分享分享。” 许优华咧着大嘴,面不改色的说:“我看书都是认认真真看过,剩下的让它自己积淀,我并不刻意去记住它的一些句子或片段。” 许佳菱听的直点头,一脸的恍然顿悟。 “原来这样呀!” 她看着眼前这位仁兄,心想:这几位先生的的作品里,金老先生的哪一部拿出来没有几个让人刻骨铭心的桥段,古龙先生的笔下又怎会缺少让人心驰神往的神仙男主。我就不信看过会一个都记不住。 许佳菱说:“可能是我读的少,过来过去就那几页,所以通常会记住一句半句的。” 许优华还问:“哦?那也不错啊,那你记住的是什么?” 许佳菱喝了口水,浅浅的笑了一下。 然后说:“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车里安静了片刻,开车的老师咳嗽了几声。 许佳菱往后靠了靠,说:“不太聪明,就记了这一句。《倚天屠龙记》吧,还真怕记错了。” 许优华干笑了几声,含含糊糊的说了两遍:“没记错,没记错。” 许佳菱靠后阖上眼。 接下来的一路,直到下车,车里都很安静,许佳菱似乎真的睡着了。许优华和田真也没有再为读书这个话题而争论。 第26章 第25章 车在校门口停下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 老师带他们三个去放行李。宿舍里能看见的有两张床和两只桌子。 长途赶路,许佳菱的小腿已经水肿的厉害。她坐在床边刚打算换鞋的时候,那个老师紧跟着敲门,说带他们去见见副校长和各科室老师。 许佳菱扭头看着门口,手僵在了抽起的鞋带上。 “现在吗?”许佳菱问了一句。 那老师点头说是,许佳菱腰还没有直起来,一旁的田真已经拿了一个笔记本走到门口,跟在那个老师身后。 许佳菱抓起外套,也跟着出去。 “那走吧。”她说。 出去才发现,许优华早已经等在门外。 校园说大也不小,领着他们的老师,遇见人就介绍:“这是今年新来的实习生。” 许佳菱他们脸上堆起了笑容,准备招呼人家的时候,对方只是习以为常的点点头,一眼从他们三个人身上撇瞥过,就没了下文。 最后他们在一间大办公室,老师依次介绍:“这是×老师,×老师,这是……” 许佳菱跟着这位老师,说着脱口而出,转眼便忘的问候语。 那些‘前辈’门又何尝不是。一圈下来,如果他们能记住小许,小田这样的称呼,已是万幸。 不知道是不是人太聚集的缘故,许佳菱的头又开始犯晕,她往后退了些,剥一颗薄荷糖含进嘴里。 前面有个姓李的主任,已经在滔滔不绝的说他们三个实习生的任务。 “明天你们就去教室,有几个请假的老师,你们先上他们的课。等这周给你们排好课表,下一星期再正式开始你们的课。” 她在一张表上圈了好多个圈,放到他们面前的办公桌上。 “回去一定要写教案,上课必须带着教案,你们都是师范专业,应当问题不大。” 许佳菱捞起课表仔细看了半天,然后低声说道:“李主任,我明天是帮上四年级的科学?” 李主任一把扯过单子,上下扫了一眼,说:“你们有两个是语文和数学专业,就去代本专业的课。你的心理学先用不上,科学应该没问题吧。你们都是大学生,小学的哪门课教不了?” 旁边几个女老师也附和,“是啊,心理学是个做什么的,那不是教育学中辅修的一门课嘛。还要专门上,上了也没用啊!还不如选个主科目的专业。” 许佳菱眼睛沉沉的看着这位李主任,嘴角翘起,礼貌的微笑:“好,我知道了,李主任。” “主任,还有什么要求吗?”说话的是许优华。 田真手托着笔记本,好像把主任说的话全都记了下来。 “没有了,再想起什么,我随时通知你们。”李主任说。 许优华说:“那我们现在做些什么?” 李主任眼皮抬了一下,看了许优华一眼,说:“那就跟着去开例会呗,反正你们也没事干。” 许佳菱微微往前寸了一步,笑着说:“怎么会没事干呀,我们可是连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没有来得及去买,放下行李就来了这儿。要是安顿不好,明天怎么上班啊。” 那个接他们来的老师,也适时的说:“对,几个实习老师到现在都没吃过饭,已经快下班了。今天刚来,先让去安顿一下。” 许佳菱对那个老师笑了笑,然后回头说了句:“谢谢主任。”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许佳菱先退出办公室,要关门的时候,看见田真跟了出来。 许佳菱松开门把,率先走到楼梯口。 许优华是最后才急匆匆跑出来的,许佳菱险些以为这两个人不饿呢。原来是等着有一个人先开口当冤大头。 出教学楼的时候,在楼梯口碰见一个年轻老师,手上托着篮球。 他一见他们三个,立刻将篮球夹在腰侧,迎上来说:“你们是今年新来的实习生吧?T大的。” 许优华笑嘻嘻的回道:“老师你好,我们是。” 对方爽朗一笑,说:“什么老师啊,我们是校友,我也是T大的,前年毕业来了这儿。叫学长就好。” 这时候许佳菱三个人脸上均露出一丝喜色。心中莫名就多了一丝亲切之感。 “师哥好。”许佳菱点点头,问候道。 田真嘴里结巴了一下,随即也跟着说:“师哥好。” 那位师哥说:“我姓常,叫常谦。对了,你们刚来吧,生活用品什么的,都买了没有。” 许优华说:“还没来得及,正准备要出去呢。” 常师哥突然停下步子,往身后教学楼看了一眼,说:“那你们等等,我把篮球放回办公室,换双鞋出来,我带你们去超市。不然你们人生地不熟的。” 许佳菱原本想说不用麻烦,超市地图搜一下也能找到。 她还没有开口,田真却率先说道:“常师哥不用麻烦了,我们能找到,你去打篮球吧。” 常谦已经往回去折返了,说:“没事儿,等我两分钟,马上来。” 人刚跑远,许优华转过来笑嘻嘻的问:“怎么办,等不等?” 许佳菱吃惊的看着他,头上盘旋了一圈乌鸦似的。 “不是吧,这会儿人家都跑回去了,你不等难道要走?不想一起去,刚怎么不给人家说清楚。” 许佳菱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一个男生畏畏缩缩,脸上笑嘻嘻,说话颠三倒四的样子。 许佳菱这么一说,他还说:“我就是采取你们的意见,看你们想不想等。” 许佳菱抓了把头发。感觉这男的已经没办法沟通了。 她退了一步,站到廊柱旁,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田真朝许优华剜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许佳菱抽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这时候常谦也跑了出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往超市去的路上,从常谦口中得知,这个学校里还有一个跟他一届毕业的同校师哥,两个人还合租住一起。 随后又介绍了学校的基本情况,和基本的……生存法则。 这些生存法则,许佳菱假期在当地机关实习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不过她还是听的很认真,时不时会向常谦问一两个问题。 常谦把他们送到超市门口,自己才回住处。 从超市出来,已经是夜幕时段。 许佳菱说要去洗照片。田真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为难,许优华也不尴不尬的微笑。 许佳菱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先回去,我去洗照片。” 说实话,她本就没想叫他们俩陪自己一起去。 超市的时候,许优华和田真一直在旁,不停地说什么东西有用,什么东西没用。一圈下来,就买了几件说不过去的用品。 可明明,他们要在这个地方待足足半年,总不该一直凑活。 许佳菱被他们所别,也不好买很多东西,怕显得不合群。所以打算洗照片的时候,再去添置一些。 刚巧田真和许优华那样的不愿意,许佳菱反倒松了一口气。 许佳菱说完,就转身往另一个路口去了,她记得刚才路过时,看见有一家照相馆。 许优华追着问了句:“你一个人行吗?要不我们陪你一起去。” “不用,学校见。”许佳菱摆摆手,没有回头。 她在照相馆,把照片传过去的时候,手机上刚好来了消息。 发消息的是孙晨。一连串的。 “到了么?” “路上还顺利?” “吃过饭了吗?” 许佳菱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从购物袋里摸出一包刚才在超市拿的芒果汁,插上吸管,举着拍了张照片,然后发过去。 孙晨立马回消息过来。 “就喝这个,怎么不吃饭?” ——“等会儿去吃。先用这个补充糖分。” “对啊,你有低血糖,自己要多上心。” ——“知道了。我一个人艾,你敢相信。” 这次,孙晨的消息倒没有那么快回过来。 许佳菱起身去看了下正在打印的照片,还有几张没有出来,她又返回去坐下。 手机响了一下。许佳菱打开,是孙晨的消息。 “一个人就一个人。不然你的吃相会吓死新伙伴的。” 还好死不死的配了个捂嘴的动图。 不知怎么的,许佳菱鼻子里泛上了一股酸意。 她咬紧下嘴唇,闭上眼睛把这股酸涩堵了回去。 “照片好了。”店员拿着照片过来,放到许佳菱面前的圆桌上。 许佳菱抬眼笑了笑,从包里摸出了一百块钱给她。 “您稍等,找您钱。” 许佳菱点点头。 她半天没有回消息,孙晨以为她生气了。 “怎么了,生气啦?” “我就是哄哄你,让你高兴点。” “总不能附和你,说一个人多可怜吧。我没办法过来陪你啊。” 许佳眼眶瞬时一热,她看着手机屏幕摇摇头,“傻货。” 店员拿了找的零钱钱过来。她敲了一行字,点了发送键,装好照片起身离开。 “老子在吃饭,哪有空理你。鬼跟你生气!” 她去商场买了信封和信纸,然后去三楼吃饭的地方,一个人吃了饭。 饭上来的时候,她拍了照片发给孙晨。 孙晨还笑话她吃饭的碗太大。 等出了商场,天已经黑了,许佳菱打了车回去。 刚进楼道就听见田真讲电话的声音,应该是视频通话,那边的声音都能听见。 门从里边锁着,许佳菱没有推开。她敲了好几声,才听到开门的动静。 田真打开门,眼睛扫过许佳菱手上拎的东西,说了句:“回来了。” 马上她又折回去坐在桌子前,继续讲电话。 许佳菱进来,把东西放在另一张桌子上,拿了杯子去打热水。 田真的讲电话声音尖锐到让人头疼,从火车到汽车,到吃了什么饭,连上厕所这样的事,都一件一件的跟她妈妈说。 大家都是一路舟车劳顿,许佳菱好想跟她说,能不能挑重点说,说完大家一起睡觉。 这样的想法在许佳菱洗澡回来,看见她还在讲电话的时候,就彻底压不住了。 这次好像换了人,语气不似刚才那么尖锐,开始变得阴阳怪气。 许佳菱拿着身体乳上床,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夜里一点了。 她语气平淡道:“摸完身体乳,我就要睡了。你要是不洗漱,就一起睡吧。” 那边应该是问了一句咋了,说的家乡话,许佳菱不太能听明白。 田真立马戴上耳机,说道:“没事,宿舍还有其他舍友。人家要睡觉,打扰到人家了。” 也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的脸上立马露出得意憋笑的神色。 许佳菱最后关了手机睡觉。 这一天,除了孙晨发的信息之外,她的手机就再没有响过。 第27章 第26章 常谦说的另一位T大师哥,叫郑旭为。 许佳菱有一次去门卫室,他刚好在那儿,还给了许佳菱两颗杏子。 不过许佳菱不太喜欢他刚上完课的那双手,杏子被她捏在手心里,一进办公室就随手往垃圾桶里一扔。 有个年轻的李老师问她扔了什么,还挺响。 “两颗酸杏。”许佳菱过来坐下。 李老师头也不抬的来了句:“是郑老师给的吧。” 许佳菱微微讶异,随即应道:“他说自己姓郑。” “肯定是他。”李老师笑的晦暗不明,“他但凡看见漂亮的女生,一准儿不会放过。” 许佳菱喝了口水,干笑了两声,“一时间居然分不清您是在夸我漂亮,还是说郑老师人缘好。” 李老师批改作业的空档,抬头来了一句:“你本来就好看。” 许佳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好礼貌的笑了笑,没有再接李老师的话。 她之所以去门卫室,是为了问有没有自己的来信。可是好多次了,她都一无所获。 至于郑旭为,起初碰见过一次之后,她就总能在门卫室看见他。 原本以为不引人注意,没成想,大家私底下一清二楚。 不过许佳菱倒是一直没怎么理他。她每天做着相似的办公室任务,早上打扫办公室,去班里上课。一年级的小朋友非常可爱,也很喜欢她这个新来的实习老师。 唯一让许佳菱在学校工作之外有盼头的,大概是她每星期都会去一趟的邮局。 每一次去,都会往同一个地方寄出一封信。 起初,大堂工作人员告诉她,信件可以投进邮筒,等开箱就是了。 可许佳菱执意要寄挂号信。就因为工作人员说,挂号信比邮筒快一两天。 为了让对方早一天收到信,许佳菱每次都会多花几分钟的时间排队,亲眼看到邮戳盖在邮票和信封上面。 仿佛这样,就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邮戳盖定的那一刻,她与千里之外的收件人有了某种联动。 后来,她去的次数多了,邮局的工作人员都记住了她。 今天又是周三。 许佳菱上完课,从书页里取出一早准备好的信。 她刚一进大厅,邮局工作人员就朝她笑了笑:“又来寄信啊!” 许佳菱点头,“昂。寄信。” “每周三,雷打不动,收你信的人可真幸福。”工作人员从她手上接过信封时,来了这么一句。 许佳菱低头笑笑,把散下来的头发抓到脑后,应道:“没有,寄信的人可能更幸福。” 她看着自己的信封被贴好邮票,盖好戳。 “好了。”工作人员抬头笑了笑。 许佳菱眼睛一直盯着信封,问:“确定每一封都能送到吗?” “当然,只要你填的地址正确,没有中国邮政送不到的地方。” “哦好!那就好。”许佳菱说。 “何况你的地址也不偏远,怎么会收不到。你前面不是来查过几次信件的收送情况,都是签收无误的。” 许佳菱手指插进头发,尴尬的往后捋了一把,微微鞠躬,说:“对,查过。谢谢您,再见。” 这是许佳菱第九次走进邮局。 她来这里将近两个月,去了当地很美的景点,拍了很多照片。 每一次都是挑好看的洗出来,再从中选一张最好看的,连同信件一起寄出去。 可是她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 开始的几封信寄出去,许佳菱都会跑去门卫室,问有没有自己的信件。每天早中晚的去看,比去食堂吃饭还要殷勤。 直到后来,她走进门卫室都不用张嘴,保安大叔已经远远的朝她抬抬下巴。 “没有,许老师。要是有,我给你送办公室去。” “谢谢啊!”许佳菱讪讪的退回去。 慢慢地,她就不去问了。一是,她知道不会有来信了。二来,郑旭为像是掐着时间一样,许佳菱但凡去,总能碰见他。 要按照大人的相识步骤来说,许佳菱的确是认识他很长时间了。 他们三个实习生来这儿快一个月时,郑旭为和常谦说,作为同校学长,既能在他乡遇见,是难能的缘分,要做东请他们三个吃饭。 那次的小饭局许优华各种原因没有去成,许佳菱倒是喜欢跟常谦师哥说话,他聪明,说话知轻重。 郑旭为虽说是同校,可他是名校硕士毕业,身上不免带着几分不愿泯于众人的傲气。 许佳菱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常谦师哥适时的在饭桌上说起,想不知道也难。 常谦说完,郑旭为原准备开腔自谦两句。许佳菱略微皱了皱眉头,拿起筷子,语气平和的说:“原来到了这个年龄,不管饭局大小,都免不了这样。我们不是来吃饭的么。” 郑旭为眼睛转向许佳菱,上挑的眉毛里带了几分热切。 “对,我们只吃饭,不搞那些虚的。”他说。 那顿饭之后,常谦就开始对许佳菱有些望而却步的意思,他在她面前,说一句话之前都会斟酌好一番。 郑旭为恰好相反。他每天缠着许佳菱说话聊天。大多时候,许佳菱都是应付性的回几句。 他私下里的请约,许佳菱基本都是回绝。因为她一直相信,郑旭为师哥说的喜欢,不过是无意间看过自己的诗稿之后才有的。 他的喜欢并不单纯。 许佳菱早过了十几岁的年纪,她明白也理解成年人对待感情时的利弊权衡。她不怪对方的感情不纯粹,她只是不喜欢这个人。 立冬这天,正好周末。 许佳菱在宿舍剪短指甲的时候,下手太重,指尖的肉磨的生疼。 她丢下指甲刀,套了棉衣出门。 迎面刮来的风带着几分凛冽之气,她的左手骨又开始不舒服。 当地的步行街转角处的第一家,她直直进去。 “您好,欢迎光临!” 许佳菱拉了拉围巾,露出下巴,“您好,我想做个指甲。” “好的,没问题,您这边坐,您看具体……” “这个。”许佳菱把手机放到桌上,掉了个头推到美甲师面前。 “照这个样子。要贴甲片,薄一点的,不要磨的太狠,我就是为了养指甲。”许佳菱又补充了几句。 美甲师扫了一眼,笑着说:“没问题。” 图片是许佳菱随手找的,但她的目的,就像刚才所说,只是为了养被自己剪秃的指甲。 “烟灰紫很挑手的,您的手真的很白。”中途的时候,美甲师边打磨甲片,边说。 许佳菱抽回手,扯过棉衣盖到身上,往身后的椅子中一倒。 “麻烦您了,我有些困。做好之后喊醒我一下,谢谢您。” “没问题。” 许佳菱是真的困,她头靠在椅背上就睡。 恍惚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身处一片旷野,她连着喊了好几声妈妈,两秒之后,应她的只有回声。 她一直跑一直跑,狂野的尽头,有一间木屋,里面亮着灯。 她心下一喜,连忙奔过去,手刚要推开木门时,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你出门就是半个月不往家里来电话,谁知道你成天都在外面干嘛!” “你闭嘴!我实在受够你了,我就是不打电话,就是烦!听见你的声音我就浑身掉鸡皮疙瘩,为了你们老小,我年年往外跑,你以为我过的很轻松。”这是许佳菱父亲的声音。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时候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也渐渐变成了母亲的样子。 他也会有抱怨,会有一些难听的言语在饭桌前脱口而出,他也……很久没有问起许佳菱的左手了。 父亲的言语间会经常透露出,好像自己大好的人生,是因为许佳菱姐妹几个而变得一塌糊涂。 他把自己的一事无成归结于家庭的拖累。 就像此刻,他又在怒吼:“全家就只张着嘴等我赚钱,生了一堆破女儿,真是倒了血霉,摊上你们母女几个!” 许佳菱捂住胸口,不断地后退,可是身后的旷野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万丈深渊。她一脚踏空,身体往无尽的深渊直线下沉。 “啊!” 许佳菱豁然睁开眼睛,手上攥着什么东西,左手无名指的甲油被她突然的动作一带,涂到了指甲以外的手指上。 “不好意思,您没事吧。”美甲师拿着甲油刷愣在那里。 许佳菱出了一身冷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事,吓到您了吧。抱歉!” 许佳菱这才发现右手攥着什么东西,她开始以为是自己的棉衣,这时候看美甲师的眼神不对,她才后知后觉的回了一下头。 然而…… …… “郑……郑师哥。” 许佳菱立马松开手,被她揪过的地方,羊毛衫起了好一大块褶皱。 “这都能睡着,还做恶梦。”郑旭为低头,笑着说。 许佳菱微微别开身体,把手伸给美甲师,“不好意思,师哥。” 郑旭为扯过一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笑着说:“不好意思什么。” 许佳菱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 “你刚刚梦见什么了,害怕成那个样子。” “忘了。”许佳菱说。 气氛尴尬了半晌,郑旭为忽然开口:“外面下雪了。” 许佳菱点点头,“我知道。” 出门之前,她的手骨已经开始疼,这比任何天气预报都要灵。 店里亮起了灯,许佳菱抽回手,从钱包取钱的时候,郑旭为抢先问美甲师:“您好,多少钱。” 许佳菱转过脸,下巴指了指郑旭为手上的钱包。 “装回去。你知道我的脾气。” 郑旭为神色很犹豫,大拇指磨着握拳的食指骨半天,最终把钱包装回了羽绒服兜里。 许佳菱结账离开的时候,外面雪已经下的很大了。 她伸手去接雪花,这时耳朵徒然一暖。 许佳菱回头,店铺的玻璃门做镜子,她看到郑旭为的手还搭在她的耳朵外的两只毛茸茸的兔头上。 “师哥觉得,这样毛茸茸的东西适合我?”许佳菱看着镜子里浮夸的暖耳罩。 郑旭为说:“你很适合这样可爱的东西。我来找你的路上下了雪,我怕你会冻耳朵。” “找我做什么,就为陪着我干坐两个小时。” “那也是我的求之不得。”郑旭为说。 许佳菱拂开他的手,率先抬步离开。 第28章 第27章 “那不然,我们试试吧。” 咖啡馆里放着轻音乐。音响刚好能将声音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这是许佳菱第二次说这句话。我们试试吧! 她想,也许只有这样,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法。 郑旭为跟文斐不一样,许佳菱至少,有那么一刻,对文斐真的动过心。 郑旭为是个喝卡布奇诺还要问服务员要吸管的人,可明明是他提出要去的咖啡馆。 许佳菱不喜欢这种刻意的迎合,便也毫不留情的说:“你喝咖啡,习惯用吸管?” 郑旭为吃惊的看着许佳菱,仿佛她更像个傻子。 “她刚才没给,我就要了一支。” 许佳菱笑着说:“你要是不喜欢这些地方,不常来的话,没有必要为了迎合我而去强迫你自己。你刚刚要吸管的时候,服务员是什么表情,要是你平时的习惯也罢了,可你却是实打实的为了迎合我。” 郑旭为的脸瞬间涨红,支支吾吾的:“我的确不常来这些地方,这都叫你看出来了。” 许佳菱说:“喝不喝咖啡是你的自由,我不做任何评价。我只说与我有关的,跟我在一起可以。我只一点,该怎样怎样,不要硬装。” 郑旭为脸红到了脖子以下。许佳菱此刻心里倒生了几分得意,郑旭为平日里在单位目中无人,大概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囧的时候吧。 许佳菱喝了一口咖啡,抱着杯子往身后的椅背上靠过去。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还有一次机会。”许佳菱说。 郑旭为似乎缓过来了,他搓搓手,挤出一个笑:“怎么会后悔,我就是喜欢聪明的女生。” 许佳菱头也未抬,淡淡来了句:“师哥过奖了。” “那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就算是追到你了?”郑旭为手握成拳,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许佳菱。 许佳菱点点头,说:“不过我先说好。我恋爱的原则,不查手机不问行程,互不干涉对方私人空间,只谈恋爱不许承诺。更不能张嘴就说一辈子,这是大忌。” 郑旭为的脸色渐渐不对。 许佳菱继续说:“师哥不要误会,这不是让你割地让步的条约,是合约,我也要遵守。我不会追着你问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我更不会打搅你和你哥们的聚会,你的手机我碰都不会碰。这些你大可放心。” “那这还是男女朋友吗?”郑旭为脸上的红已经褪下去,渐渐转青。 许佳菱回问:“所以,你认为的男女朋友,就是随时汇报行踪,随地查看手机?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不等郑旭为点头,许佳菱已经起身,捞起羽绒服往外走,并且丢下一句:“那算了。” 刚出咖啡馆,郑旭为便追了上来。 他一把抓住许佳菱的胳膊,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甘。 “好,都依你。” 许佳菱仰头看着他半晌,粲然一笑。 可若除了这些小插曲,许佳菱绝对算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 她从不夺命连环call,但是‘晨昏定省’却也不落下。 郑旭为喊她约会,若非办公室实在走不开,通常她都会出去。 天越来越冷的时候,许佳菱也会买条围巾给他。不过,这围巾的灵感,还是来自她现在的舍友田真。有一次她从外面回来,见田真正在缠一打毛线。问了句,说是要织围巾,不过看颜色,许佳菱也猜了个大概。 她没有那浪漫的心思和闲暇的功夫,便逛街的时候,顺手买了一条。 郑旭为收到围巾的时候很意外,他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大概是许佳菱的错,给了他某种错觉。 因为这往后,许佳菱就渐渐地发现了郑旭为的一些变化。 他开始试探性的追问许佳菱以前的事,侧面打听许佳菱的家庭。 有一次他问许佳菱为什么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许佳菱给妈妈打过电话。 许佳菱当时随意的回了一句:“没什么事,老打什么电话。” 事实上,许佳菱来了这里,因为水土不服,生了好一场大病。有时候烧的稀里糊涂,成天的吃不下去饭。 可这期间,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的母亲都没有打来一个电话。许佳菱知道,她一定从许妍那里知道了自己生病的事,可还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郑旭为好死不死的提起这个事,她本来就已经隐隐生了气,也不好发作,就随口应付一句。 谁知郑旭为板正了脸,拉着许佳菱说:“你这样不对,不管怎么样,家长毕竟是家长,你本就该让着。你这么久不给妈妈打电话,还这副语气。” 许佳菱的笑僵在了脸上,瞬间的功夫,整张脸冷若冰霜。 但是说出口的话,还存留了几分理智。 “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个。”许佳菱说。 郑旭为坚持呲着他一口大板牙,“宝宝你听我说,不管怎么样……” “你闭嘴吧你!傻批。”许佳菱磨着后槽牙,忍着抬起来的手,抓起围巾下楼,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走的不快,不能让人觉得是落荒而逃。她只是不想再继续看郑旭为那张脸。 走出不远,郑旭为追上来。 “宝宝你等等。”他伸手拉许佳菱。 许佳菱扬手避开,回过身冷冷的看着他:“我讲很多遍了,不要这样叫我。” 郑旭为嘴唇抽搐了一下,开口问:“佳菱,你生什么气?” 许佳菱说:“我没有生气,也犯不着生。我只是不想把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你不要跟着我,我自己回去。” “佳菱,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他伸手去拉许佳菱。 “滚开!”许佳菱谁开他的手,冷声道:“我凭什么要听你说,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我告诉你,从开始交往的那天起,我就跟你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你点了头答应,说可以接受,我才做了你的女朋友。现在你张口就干涉我的家事,怎么,当初你答应的时候,是谁用刀架着你的脖子吗?” “那我既然是你男朋友,我就不能管你吗?”郑旭为吼了一句。 许佳菱冷哼了一声,“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你要在女朋友身上用‘管’这个字眼,拜托你去找根绳子吊死,看能不能穿回大清。你可以娶一堆老婆,管一屋子人。可是现在,我一不靠你吃饭,二不用你养活,要管我,你尚且不配。” 郑旭为怒气冲冲,咬着牙问许佳菱:“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许佳菱反问他:“怎么,你也有难听的话等着我不成?” “既然你说话这么不留情面,那我问你,你那时候每天跑门卫室问信件,每周去邮局,你的每一封信都是寄给谁的?” 许佳菱的最后一丝冷静瞬间被摧毁,她嫌恶的看着眼前人。 “且不说那是跟你在一起之前的事,信件是我的私事,你脑子有病么,这个都说,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傻批。”许佳菱再不想多废一句话,抬脚就往前走。 刚到路口,她拦了一辆出租离开。 回宿舍之后,刚好田真不在,许佳菱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关了手机打算好好睡一觉。 原本她感觉头有些沉,躺下之后怎么睡都不舒服。翻来覆去,大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睡着,倒是脑袋越来越沉。 “该不是又感冒了吧。”从抽屉里摸了一袋感冒灵,保温杯里还有热水,许佳菱趴在床边吃了药。 吃完药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许佳菱摸着打开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寥寥无几的几个联系人,她手指顿了好久,点通了列表里第二个电话号码。 拨通过去没几声,电话就接通了。 “喂,你好?” 许佳菱:“……” “喂,哪位?” “是我。” 那头忽然静默了几秒。 “是我。”许佳菱又说了一遍,声音小小的,“你把我的号码,删掉了啊。” “不是”,对方解释的很急:“以前的手机坏了,我刚换了手机,好多号码都找不见了。”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光是他愿意这样解释,许佳菱就选择了相信。 许佳菱笑了笑,说:“没事。我想……跟你说说话,我好像感冒了,外面好冷,我还没有吃饭,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对不起,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许佳菱一低头,眼泪不争气的大颗大颗掉在被褥上。 这是她喜欢这个人的第六个年头,却是第二次拨通他的电话。 她连打扰,都带着最大的理智。 对方声音很急,“感冒你吃药了没有?没有是不是?饭都没吃,怎么可能吃药。赶紧出去吃点饭,叫外卖也行,吃点粥什么的,然后把药吃了。不要胡思乱想,听见没有。” 许佳菱一直点头,可是对方看不见。 她憋着声音,回他:“嗯,我知道。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头忍不住笑了一声:“哪儿就这么容易,一下子就好了。” 许佳菱说:“是真的,光是听你的声音,我就好了。” 那边好像没有听到她这句话,还是催促她吃药。 许佳菱鼓足了一口气,字正腔圆的说道:“我想你了。” 她知道对方没有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却还是等了几秒。 那边久久没有声音。 许佳菱咬着下唇:“那我挂了啊。” “好,你记得吃药。”对方说。 许佳菱挂了电话。靠在墙上,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寄出去的信。 她打开聊天框:信,你有没有收到。 很快的,消息回过来,上面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信收到了。” 第29章 第28章 许佳菱这次生病,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多星期。 每天拖着沉沉的步子上班,饭点儿的时候根本不能闻食堂的油烟味。 这样一来,郑旭为每天的电话消息,让许佳菱徒然觉得感冒又加重了几分。 许妍打过几次电话,叮嘱许佳菱按时吃药。 郑旭为也拿了不少药来,可是许佳菱连拆都没有拆。 她只是有一天高烧不退的时候,想起很多以前的日子。孙晨电话打过来时,她正稀里糊涂的往杯子里冲了两袋感冒灵。 刚好孙晨隔着视频看见,气急了吼她,说药不能这样吃。 许佳菱搅了一下,抓起就喝。 “一袋不起作用,冲两袋试试。” 孙晨那边干着急,“你不要胡闹了,赶紧去看医生。” 许佳菱揉了揉太阳穴,拿着手机爬上床,没说几句话就睡了。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操心上班。闹钟一早就被关掉了,许佳菱想睡个踏实觉。 可天刚亮不久,她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吵醒,一连串的,她简直要气死。 哪有人这样急敲门的,报丧一样。 “谁啊?”她转头看田真不在,只得自己应声。 “是我,宝宝。” “阿西!”许佳菱用被子蒙住头,敲门声还在继续,一阵比一阵急促。 许佳菱掀开被子下床,打开门往外挤了一步,“报丧么你?” “我来看看你感冒怎么样了,我担心你。”郑旭为说。 许佳菱把人推出去,“没有人教你礼貌?你这样敲门是报丧吗?我没病死都被你吓死了,神经。” 门啪的一声关上。许佳菱睡意也去了大半。 她把自己扔到床上,手机早就没电了,摁了好几下也不亮。 刚冲上电,就是铺天盖地的消息,手机震了好一会儿。 除了郑旭为连串连篇的废话,还有孙晨发来的消息。 许佳菱先打开孙晨的聊天框,开始是问病情,慢慢到后来…… 许佳菱揉了把眼睛,确定最后一条消息是位置分享。 几天的大雪,高速暂时封路,孙晨来时不知情况,走了一半又改道。 现在正在往来的路上。 许佳菱趴起来,撑着胳膊编辑消息。 “不是吧?” “你到哪儿了,路上顺利么?” “雪这么大,我不放心你。你走多远了,要不然你返回去,我们来日方长。” 好半天,手机响了一声。 “我意已决,无需再议。” 许佳菱抱着手机吐槽了一句:“真是蠢。” “那你路上顺利么,开车慢点。” 孙晨回了她一句:“顺利,准备迎接我,最好化个妆日韩系的妆。” “我就不化,把你丑坏。”许佳菱说。 孙晨:“不化就不化。” 许佳菱:“头发也不梳。” 孙晨:“那我打道回府了……” 许佳菱:“你这……” 孙晨:“开玩笑的。路不好走,估计会耽误一点时间。” 许佳菱:“没事,你饿不饿,困在路上。” 孙晨:“不饿,出发前吃过了。” 许佳菱:“那我等你!” 孙晨:“好,到了给你说。” 放下手机,许佳菱还真的爬起来去浴室,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门。当然也化了妆。 她很久没见过孙晨了,总不好久别重逢,是一副病态愁容的模样。 许佳菱找了一间装修清亮的美发屋,进去之后摘了围巾。 “您好,我想……帮我梳个发型,偏韩系的。” “好的,没问题。” 许佳菱的发量一直是个大难题,每次洗完光是吹都得大半个小时。 理发师帮她卷了木马卷,梳了半丸子头,说是跟她的妆容比较配。 等许佳菱在奶茶店拿着小票,等自己的红豆奶茶的时,孙晨打来电话,说已经到了。她几分钟前刚发过定位。 “您好,红豆、珍珠奶茶两杯好了。” “谢谢!” 许佳菱接过奶茶,推开玻璃门,几米外靠近人行道处停着一辆白色轿车。 车灯亮了几下,许佳菱没有看清里面的人,但她囫囵觉得,一定是孙晨。 许佳菱停在原地挥手,“孙帅!” 车上下来一个人,穿着鸦青色的羽绒服,路灯映的他眼睛亮亮的,他目光一直在许佳菱身上,笑盈盈的朝她走过来。 许佳菱张开胳膊,咧着嘴冲他笑。 孙晨走过来,顺手接过许佳菱手上的奶茶,单手抱了抱她。 “瘦了。”他说。 许佳菱拍拍他的手臂,退开一些距离,来回打量了一遍。 “你倒是有内涵了不少!都快一百六了吧。” 孙晨笑了笑,“手揣兜里。” 许佳菱笑着说:“揣你兜里还是我兜里。” “噗哈哈哈哈哈……” 不等孙晨接话,许佳菱便对着孙晨懵懵的脸,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闹着玩儿!跟你闹着玩儿呢……看你那样子真是活该单身。” 许佳菱还没笑完,脖子上徒然一紧,孙晨已经揪着她的围巾往边上走了。 “喂喂……干嘛去,我带你吃火锅去呢,地方我都选好了。” 孙晨打开车门把人丢进去,“不先找个临时停车场,等着贴单子么。” 许佳菱两只手转着围巾,调整舒服,车已经开动了。 “可我也不熟,不知道哪里有临时的停车场。” 孙晨嫌弃的说道:“我自然是不敢指望你,我查过了,知道哪里有。” “哦……”许佳菱撇撇嘴。 “奶茶再不喝就凉了。”孙晨说。 许佳菱从包装袋里拿出一杯,插上吸管递过去。 “原味珍珠奶茶,五分糖,温热。尝尝!” 孙晨笑了一下,眼睛一直盯着路,“你先喝,我不方便。” 许佳菱把吸管凑到他嘴边,“张嘴就行,不要你动手。而且我不喜欢里面的珍珠,你忘啦?” 孙晨咬着吸管喝了一大口,点头说:“还不错,你也试试。” 许佳菱点点头,这时候手机上来了办公室群里的消息,压了好多条。 等她把要求的东西发过去,孙晨已经停好了车,坐在一边等她。 “你们实习生也这么忙么?” 许佳菱下车,关上车门,“对呀,这么忙还来赴约,感动吗?” 孙晨笑笑:“感动。那我冒着暴风雪来见你,感动吗?” “感动!都要感动哭了。”许佳菱伸手去捞羽绒服的帽子。 孙晨过来替她把帽子扣上。沿着灯光往外走。 火锅店里好多人,每个桌上热气腾腾的,一进去睫毛的立马结了水汽。 许佳菱刚坐下,衣服还没有放进收衣筐里,手机就响了。 “你手机响了,郑……好像是个男生。” “先别管。”许佳菱说。 服务员往八宝茶杯里添了热水,递过来菜单。 许佳菱点菜的空隙,电话又响了两次。 可能是这连续的几通电话响的太过肆无忌惮,孙晨也察觉到不对。 “男朋友?”他问。 许佳菱把菜单转交给他,反扣下手机,嗯了一声。 孙晨说:“接吧,给他说一下,不然他也不放心。” 许佳菱笑着说:“想什么呢,说的跟做贼一样。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就给他报备过,要出来见朋友,回去之后再跟他说。这才几分钟,他就一直打电话,我最讨厌电话声音这样没完没了的响。” 孙晨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伸过来翻过手机,来电名字还在闪。 许佳菱无奈一笑,接起电话:“喂。” “喂,你回去了没有。” “我出来还不到一个小时,才接到人,总得吃一口饭吧。”许佳菱说。 “那你说,你们在哪儿,我也过来。”郑旭为不依不饶。 许佳菱咬着牙说:“我再说一遍,我回去之后给你电话。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你不要坏了规矩。” 挂了电话,许佳菱抬头冲孙晨笑笑,“抱歉,让你连饭都吃不安生。” 孙晨喝了一口热茶,摇摇头,说没事。 许佳菱顺手将电话关机,装进了手提包里,起身倒了一杯椰子汁给孙晨。 孙晨这两年变化也很大,乘电梯的时候进来了几个带着酒气的中年人,他会下意识的把许佳菱圈在身后。也承包了饭桌上添水的任务,想想以前,他们二人可谓是互怼式成长。 结账的时候,许佳菱要用支付宝,手机只能开机。 一连串的电话短信和微信,手机连续震了有整整一分多钟。 许佳菱借口去洗手间,拿走了桌上的账单。 柜台那里安静些,电话又响,本来刚打开支付宝,被这一通电话给冲断了。 现金又在手提包里,许佳菱挂了电话,隔了几秒电话又来。 许是柜台的姑娘见许佳菱脸色越来越难看,笑着说:“没关系,您先接电话,反正后面也没有顾客排队。” 许佳菱微微点头,“抱歉啊,我马上就来。” 许佳菱绕到一边,摁了接听键:“喂,你最好是有正事,我现在耐心都已经用完了。” 那边的声音越发让人烦躁,“都几点了,你们一个饭至于吃两个多小时么?电话为什么关机,你们在做什么!” “傻批!”许佳菱压着声音,“你有病吧,脑子里怎么那么龌龊!少他妈侮辱我朋友,蹬鼻子上脸的东西,你以为自己是谁。” 许佳菱刚要挂电话,那边大声吼着:“你什么意思,能行行,不行算了!” 许佳菱转身的步子一顿,脸上灿然一笑,说:“老子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告诉你,你少他妈再打电话来,耽误我正事。” 许佳菱说完就挂了电话,往收银台过去,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 “没事,支付宝扫这边。” 付完款过去的时候,迎面撞上孙晨。 “干嘛去?” “你干嘛去了,洗手间也不在那边啊!” 许佳菱胳膊顶了他一下,“走啦,锅还在煮。” 到最后的时候,孙晨说他要连夜赶回去,明天还有班。 许佳菱一口菜憋在口中,辣的难受。 “可是你刚那么远赶过来,再返回去能行么,晚上路更不好走。” 孙晨说:“谁叫你过几天就要走,我也是好不容易有了空,没事儿,有时候执勤,经常是一整夜,习惯了。” 送许佳菱回去的时候,孙晨从后座上拿过来一个手提袋。 “给你,我自己做的。” 许佳菱脸上一喜,接过之后也不避讳,当他面打开。 袋子里是一个白色透明圆壳,雪球一般的样式,下面的半圆里是奶油蛋糕,蛋糕上层立着几块巧克力,一颗小圣诞树,旁边还有一个巧克力圣诞老人。 许佳菱托在手上,就着车里的灯光,仔细转着看。 蛋糕中间还夹着草莓,隐隐能看见。 “真好看,这还怎么舍得吃,要是在家就好了,我就把它放冰箱里,一直放着。” 孙晨说:“现做的,保质期不长,回去抓紧吃掉。还有饼干。” “嗯?”许佳菱手伸进袋子里,果然摸出来几块精致的饼干,各种形状,独立包装着。 “这当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你都会做这些了。” 许佳菱毫不掩饰她的惊喜,连谢谢也没得说。 她这时候才想起,今天是圣诞节。 “所以,你是真的今天休假,还是专门挑了今天的日子来的。”许佳菱问。 孙晨倾过来,打开车门。 “快走吧,回去给男朋友好好解释解释。” “哦……”许佳菱把蛋糕小心的装回去。 下了车,走出好远,回头孙晨还在那里。 她赶紧跑了两步,上了楼,到二楼楼梯间,才看见孙晨的车离开。 许佳菱回去之后,趴在桌子上呆呆的看着孙晨给的雪球蛋糕,忽然想起几年前的圣诞节,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街道属于众生,而她当时,正困在玩偶娃娃里面。 第30章 第29章 那天之后,郑旭为开始了没完没了的道歉。 许佳菱考虑到自己的现实处境,不想在单位把事情弄得太难看。 最后答应郑旭为暂时不分手,来换取住处的平静。 她离实习结束还有十天不到,正是实习考核的时候,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 许佳菱的妥协,更像是缓兵之计。 在一些事情上,她的冷漠仿佛与生俱来。 许佳菱自己也不太记得,她这个样子是什么开始的。 也许是很普通的一天,她突然发现一直依赖的爸爸也变了样。也许那时候起,许佳菱开始摒弃所有柔软与善的东西。 她也逐渐认为,成年后的男女关系不过都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各取所需。 她依旧喜欢一个人,可早就已经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她对这个世界的冷漠,也是从父亲嫌恶的眼神里习得的。 而自己,一定不要变成母亲的模样,然后嫁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许佳菱时刻这样警醒自己。 郑旭为暂时安静下来以后,许佳菱全身心准备实习考核的事情。 这期间,大学同宿舍的两个小学妹说要给她接风,正好凑上元旦假期,让许佳菱先不回学校,直接带行李在西安等她们,她们俩也赶过去,三个人约好在西安过元旦。 这件事许佳菱没有告诉郑旭为,实习结束返程的那天,她一个人托着行李箱不告而别。 去西安的高铁很快,她到的时候是晚上八点钟,小学妹们已经等在出站口。 两个人帮许佳菱分担了行李,先去订好的民宿落脚。 按照三个人原先的商定,先从远的景区逛起,到第三天累的时候,就在市里的景点走一走。 她们的第一站是兵马俑。 冬天早上的七点钟,天蒙蒙亮,去景区的公交上倒坐满了人。 从前一直说要来一趟西安,总因为各种事情耽搁。 对兵马俑的了解多是来自纪录片和历史讲解。 不过,许佳菱由衷觉得,俑坑是她见过实物与照片最没有差别的景点。 俑坑的时候,许佳菱收到田真的消息,还觉得挺稀奇。 田真问许佳菱昨天走的时候怎么一声不吭。 许佳菱也觉得自己颇不磊落,回她说:“你不是一早知道我跟舍友有约嘛,赶时间,抱歉!”。 田真哦了一声,又问许佳菱现在人在西安哪块儿。 许佳菱就顺嘴说了一句,看兵马俑。 回完消息她就再没有玩儿手机,直到从景区下来。 那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早晨的时候还飘了一阵雪花,后来也是一直阴沉沉的。 因此当许佳菱从景区下来,看见公交站台上,郑旭为一脸捉奸模样瞪着自己的时候,她心情瞬间差到了极致。 “学姐,他谁呀?一直瞪着你,有病吧!”其中一个学妹宣琳问。 许佳菱看着郑旭为那张不分前后的脸,强忍着冒出口的脏话走了过去。 她脑子还在想他怎么这么快,一圈盘下来,好像只有田真问过她元旦去哪儿,她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告诉了她。 怪不得刚才田真说话没头没尾的,应该是郑旭为一早就从田真那知道她要来西安,发现她不辞而别便跟上来。 那田真几小时前问她具体在哪儿,一定也是郑旭为让帮忙问的。 “你跑来这儿怎么不跟我说,你什么意思!”郑旭为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 许佳菱别过脸,转向街道,“我是个公民,自由人,一没有违纪,二不曾犯法,法律并没有要求我,去哪儿要打报告。何况,你是谁?” 郑旭为一把板过许佳菱,气冲冲的大吼:“我是你男朋友,你一举一动我不应该知道嘛,老子在这儿等你多久,你凭什么不跟我提前说?是死了么,干嘛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 许佳菱抬头,看见眼前这个人呲着一排跟黄色街灯混为一体的板牙,两张黑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眼镜后面的那双黑豆一样的眼睛。 这些所谓的五官,就像是被胡乱贴在一张干瘪的大饼上 许佳菱胃里一阵翻腾。她险些没吐出来。 许佳菱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网络之后,无数的消息涌进来。 她最讨厌这样的连环消息和电话。 “傻批。”许佳菱握着手机低低的骂了一声。 郑旭为很大声的问:“你骂谁呢?” 许佳菱把手机举起来,显示屏一面转向他,让他自己看他发的那些99+的消息。 然后许佳菱一字一句的说:“就是骂你,还有田真,你们傻批一窝行了吧。田真为了讨好常谦,连你这个常谦的合租舍友都不忘巴结。你说你们俩不是蛇鼠一窝是什么。” 郑旭为死死的盯着许佳菱的手机屏幕,表情突然间变得非常可怕。 许佳菱意识到不对,刚要收回手,就被郑旭为一把攥住了手机。 他的力气很大,许佳菱两只手死死扳住手机另一端。 “你有病吧,抢我手机干嘛,他妈这是抢劫你知道吗!” “你手机上另一个对话框是谁的,为什么给你发那么多消息!是不是那个晚上跑来看你的那个垃圾?” 宣琳和逯路两个舍友冲上来拽郑旭为,两人个子小小的,许佳菱担心她们俩摔倒,想也不想的,就朝郑旭为膝盖狠狠踢了一脚。 郑旭为手松了松,许佳菱退开一步,抬手就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少用你那臭嘴侮辱我朋友。不然我弄死你。” 宣琳靠过来,许佳菱护住她,“报警吧。反正这边也有监控,我看这个抢劫犯到了派出所还怎么赖。” “谁要抢你东西了!”郑旭为又要一副冲上来的样子。 许佳菱拦着小学妹往后退了一步,指着道路监控说:“它看见了,我身边这两个人证也看见了。郑旭为,要么,你现在立马滚,我们两个从此再没有瓜葛。要么现在就去派出所。” 宣琳已经掏出手机,摁了110,大拇指在拨通键上等着。 郑旭为的神色松了一下,恨恨的盯着许佳菱。 “你非要做得这么绝吗?” 许佳菱说:“没错。” 郑旭为指着许佳菱手上的手机,问:“是因为谁?你不可能突然变得这样。” 许佳菱冷笑了一声,说道:“行吧。毕竟好过一场,即便是眼瞎,也是我自己瞎。你既然想知道,我也正好一次性跟你说明白,免得这样拖着总不清不楚。” 郑旭为此刻的嘴脸,让许佳菱无端作呕,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面目可以丑陋到如此地步。 “公交来了,坐着说吧,正好也不浪费路上的时间。”许佳菱说。 上车的时候,郑旭为帮她多投了一块钱。许佳菱没看见一样,自己往筒里重新投了硬币。 这趟车不挤,许佳菱找了后排坐下,郑旭为凑过来。 许佳菱拢好自己的衣角,尽量不触碰到他。 “郑旭为,你是我……分手分的最难看的一个。在你之前我以为,我们读书人的散伙都应该是体体面面的。事到如今,也不是□□大会,也不诋毁谁,原本我是不想说,可你不依不饶,我只好多费口舌。” 郑旭为转过头冲着许佳菱:“到底为什么,你非要这样。” “你把脸转过去。”许佳菱把头转向窗外,“你第一次因为我跟我妈不打电话的事,教我‘即便母不慈子也应当孝’的时候,你在我这里就已经是个局外人了。不是你的观点有什么问题,没有,那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可你不应该把你的观点强加给我。我最讨厌,给我讲伦理道德的人。有时候我也想,你们这些人懂这么多道理,怎么就只给我讲,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给我的父母也讲一讲。也许他们比我更需要听一听这些道理,可你们偏不。” “就因为这个?就这屁大点事儿?”郑旭为打断许佳菱。 许佳菱脸一直朝着窗外,听到郑旭为所谓屁大点事,她也不怎么生气了。 她继续说道:“然后第二次,我刚好跟你在一块儿吃饭,我妈好不容易打了个电话,我以为她终于想起问我了。结果你也知道的,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又是因为爸跟她不通电话,不回她微信。你看,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满脑子情爱,她永远爱那个不爱她甚至讨厌她的男人,多可怜!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病的要死,她没有一个电话,我在外实习半年,她没有问过一句顺不顺利,唯一一次打电话还是因为她那不爱她的男人。” 从小到大,许佳菱一直都是母亲在父亲那里碰壁之后,用来发泄情绪的人肉沙包。 “所以那天她骂完之后,我也就怼了回去,我当时说的话你应该也记得。无非就是,我要死了你不关心,五十岁了还满脑子言情剧套路,孩子于你而言又是什么!这之类的话,可是我还没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许佳菱转过头,看着郑旭为,问:“那你还记得,我妈挂了电话之后,你说了什么话?” 郑旭为好像回忆了一下,说:“我当时说你不该跟妈妈这样说话,不管再怎么样总归是长辈,我记得当时让你打电话回去跟妈妈道歉,你不肯。” 许佳菱说:“你忘了最重要的一句。” “什么?” “你说,就算是你许佳菱可能受了些委屈,可那都已经过去了,你问我还揪着不放是要怎么样。郑旭为,我能怎样,我只是不想原谅她而已,没想怎样。不原谅是我仅有的,能自己做主的事情了。你轻飘飘的一句可能受了些委屈,可能。”许佳菱停了一下,听公交的到站提醒,下一站她就要下车了。 这时候,郑旭为还插话:“怎么,我说的这些难道不对嘛。” 许佳菱起身站到后门那里,给跟在旁边的郑旭为说:“是,你当时还暗示我以后也是要孝敬你妈的。笑话一样,我从没有哪句话说要跟你共用一个母亲。” “我送你最后一句话。”许佳菱说:“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不一样,你没有体会过他人的人生,也不要轻易拿你的道德标准去绑架别人。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万一遭雷劈怎么办。” 公交提醒到站,门刷的一下打开。 许佳菱告诉郑旭为:“就不再见了吧。不要跟来,我真的会报警。” 身后车门合上的那一刻,许佳菱如释重负。她一秒不等的拿出手机,清除了一切与郑旭为有关的东西。 她从来没有这样不体面过,可郑旭为触碰的,是她的逆鳞。 再抬头时,天空已经能稀疏看见几颗星星。 许佳菱觉得,明天大概是个晴天。 第31章 第30章 许佳菱有一件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是大四临近毕业这年春,她给那个人准备的新婚贺礼。 这一年,对方结婚。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许佳菱全然没了当初宿醉时打电话的那份委屈和难过。 她一个人在大雨里走遍所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买到了满意的玻璃瓶。 她在那个瓶子装满红豆子。满满的一瓶。 红豆是寄情的东西,她当时准备的时候完全是站在对方的角度。 寓意两位新人新婚快乐。 可是临近婚期,礼品盒子被许佳菱束之高阁,再也没有拿下来过。 许佳菱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的东西寄过去,说不好还会生出误会,给别人添乱。 她想,自己多少也是有些嫉妒的吧。 过了几个月,论文答辩结束,许佳菱收拾宿舍,盒子被重新翻了出来。 她往宿舍门外的垃圾桶拿了好几次,最终都没有丢进去。 毕业后工作并不好找,社会远比大学里宵想的要复杂难熬一些。在家待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家里人的脸色渐渐开始不对劲。 仿佛许佳菱每一个动作都不对,做什么事都不招人满意,父亲母亲总会在细微的小事上找不同的茬。 她的这些难堪,都被许妍看在眼里。所以这次许妍回单位的时候,带上了许佳菱。 许佳菱跟郝悠悠联系的时候,笑说这是投奔。 闲的时候许佳菱会从网上接一些公众号校稿写稿的工作,一边复习考公的课程。 有一次她半夜惊醒,在床上坐好久,饮水机嗡嗡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黑漆漆房间里,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个弃婴。在不见光的襁褓中嗷嗷大哭,直到耗尽所有的力气。 许佳菱把这些孤寂的情绪一股脑粘进了自己的微博,反正她的微博内容也全都是自说自话,没人看到过。 最后手机手机扔到了客厅,自己返回卧室睡觉。她有半夜惊醒玩手机的坏习惯,而且一玩儿必定到天亮。 早晨许佳菱还在睡觉,卧室门开了一半,床头柜轻轻‘咯噔’一声。 许佳菱没有睁眼,大概是许妍以为她把手机落在了客厅,早起上班的时候看见,替她拿了进来。 被就这样轻微的动作惊醒,许佳菱就再没有睡着,她的睡眠质量已经差到了这个程度。 外间传来落锁的声音,许佳菱睁眼拿过手机,上面有一条微信消息。 显示收到时间是清晨五点四十五。 消息很长,发消息的来的人告诉许佳菱,他相信她。 他还说:“人都会有一段难过的日子,这些日子也一定会过去。挺过去就好了。既然被迫选择了长大,世上就没有容易的事。你是许佳菱,那个眼睛里永远冷静沉着的女孩子,就像我一开始相信你的一样,到今天我也相信你。我不知道这样突然的说这些,是不是会打扰到你。我就是想跟你说,加油!好朋友永远在你身后。” “好朋友永远在你身后。好朋友。”许佳菱喃喃的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她编辑好信息发过去,然后起床洗漱。 “一觉醒来,满血复活。谢啦,朋友。” 许佳菱也不再追问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自己的微博,明明不曾跟他互关过微博账号。 若是时间再倒退回几年,她此刻一定是欣喜万分。可有些事,年纪大了,就有了不同的应对和处理方式。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所以他的三言两语,一直都这样弥足珍贵。 睡眠不好,手脚肿的像是被注过水一样,胀的难受。 许佳菱冲了一袋咖啡,夹了一块方糖,又放了回去。 咖啡的酸苦味溢出来,她打开半扇窗,趴在的书桌前铺开一张书信纸。 写字灯调到二档,光线刚好,她旋开笔帽,沙沙声从纸上响起。 全世界最好的你: 一别数年,见字如面。 今天收到你的消息,我很高兴。 本来昨天看见你的动态,似乎情绪不太好,我很不放心。想你一定是遇上了非常烦躁的事,不然我从前认识的你总是眉眼带着笑。我还想了很多宽慰的话,可转念一想,你兴许不想看见我的消息,保不齐看见我一打搅,你的心情还会更差。 然后,就算了。 私心的说,我是想让你知道的,知道在你不高兴的时候,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她会在你不管发生任何事的情况下,都毫无理由的站在你这边,会尽她的微薄之力护着你。 要说这么多年,真正无厘头的对一个人好,除你之外,再也没别人了。 前些天,我终于看到了大漠和边塞风景。 记得跟你说过,从十多岁开始,我就像是被“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句诗施了魔法一样,总想去看看春风如何不度玉门关。 你知道么,塞上的风光真的很好,沙丘上有时会跳上来一两只土拨鼠;太阳会从地平线上起落,李贺诗里说的‘大漠沙似雪,燕山月如钩’都是真的。 我一切都好,偶尔会从别人那里听到你的消息。我不敢刻意去打听,都是无意间。时至今日,听人喊出你的名字,我都会手足无措好半天。(钢笔没墨了,我新抽了一管墨) 郝悠悠你还记得吧,那个傻乎乎的姑娘,每天什么都不想,活的快乐自在。 她这么些年始终没有放弃追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就好像非你不可。 不怪她问,估计你自己也没弄明白,我为什么要花七年多的时间去喜欢你。 绝不是像电影里的台词那样,说: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 在我这里,一颗心脏为了某一个特定的人而改变它的跳动频率,终归都是有理由的。 怎么会平白无故。 就说你吧,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相信我的人,而那时候的我不学无术,极不合群,甚至……千夫所指。那时候,每天在窗边看到你从下面经过,是我一整天里最期待的事,好像那条路被你走过,就有了特别的风景。 我见过你在大雨里手挡在额头奔跑的样子,也见过你因为雨水弄脏了白色鞋子而懊恼的表情。那时候我靠在窗边,攥着手中未打开的伞,想象着跟你躲在同一把伞下面的样子。 那是我想象了一整个高中时代的画面,也是我一生都只能作为想象的画面。 你看,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到这个地步。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在一个平常不过的凌晨,发了一条短信。而那条短信,救了一个人的命。 你也曾作为一束光,照亮过一个姑娘晦暗的人生。 她十几岁的时候,努力在和这个世界和解,最后惨败而归。你的出现,让她放弃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并且开始试着和自己和解。 她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如同前面没有寄出去的二十一封信一样,这第二十二封,你依旧不会收到。 这些秘密,你也永远不会知道。 愿,平平安安! 信写完了,同往常一样,没有落款。 许佳菱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咖啡已经微微有些凉了。 她抿了一口咖啡,将信纸叠好装进信封,用固体胶粘好,起身去卧室打开一个铁皮盒子压了进去。 她还是喜欢他,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如今对方已婚,她也决意不再打扰。她只是遗憾,这寄不出去的信里,她想说给他的话,他永远都看不到了。 一如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高二那年,她拿着一张发下来的期中考卷去请教他,大言不惭的说最后的大题没有弄明白,题目根本读不懂。 他深信不疑的给她逐字逐句分析,那天,许佳菱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那张文科单科试卷她考了将近九十分,又怎么会连题目都看不懂。 他深信不疑的给她逐字逐句分析,那天,许佳菱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那张文科单科试卷她考了将近九十分,又怎么会连题目都看不懂。 他吃到一半的关东煮被推在一边,最后热气都没了。 许佳菱很愧疚,如果她知道他在吃东西,是不会没头没脑冲进去的。 后来,还是许佳菱自己,说:“我听明白了,谢谢啊。你赶紧吃东西,我回我们教室改试卷。”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喊住她,指了指桌上许佳菱拿进来的奶茶杯:“奶茶。” 许佳菱笑了一下,说:“给你喝吧,已经过六点半了,我不能喝了,会长胖。” 他也咧着嘴笑:“好啊,谢谢!” 许佳菱关上门,捂着胸口站了好久,噙着笑,飘回了自己的教室。 她把试卷收进试卷夹里,拿出英语书准备背单词。 她没有改试卷,最后一道题,她早烂熟于心。那杯奶茶,才是她今天的目的。 她只是找个正当的理由,把冲好的奶茶送给他。 这些当时他不知道的事,过了六年,他还是不知道。 这几年间,有无数人劝过她,说大可不必把情感全部蹉跎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何况,她连一次真正说出口的喜欢都没有。 每次听到这些,许佳菱总是笑笑含糊过去。 陪着她撑过多少次噩梦惊醒后的惊悸的,是他。 梦里她被自己的母亲死死掐着脖子,母亲的脸因为过度用力,挤出来横七竖八的沟壑。额前散着几缕碎发,随着她一次次用力后的呼吸,发丝上下起伏。 而许佳菱自始至终都喊不出声音,抬不起手反抗。 哦,对了。 早上惊醒前,她又做了同样的梦。 第32章 第31章 医生告诉许佳菱,她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已经是中度抑郁,伴随着轻微的躁狂症。 这个结果,她自己倒没有多意外。 大学里她前前后后量表测了十多次,反馈的情况一次比一次糟糕。 本来很用心的在控制,可是最近,失眠越来越严重,经常莫名其妙的生气,哪怕一点点小事,稍有不顺意,都值得她生好久的闷气。 偏偏她的脾气又无处发泄,只一昧的憋在心里,长此以往,整个人眼见濒临奔溃。 今早凌晨的时候,许佳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奔跑在一条狭长的隧道之中,身后两个人黑乎乎的人影一直追赶她,她拼命跑拼命跑,可前面突然就没有路了。 她绝望的蹲在地上大哭,胡乱挥动着手里匕首,血染在手上黏糊糊的,她吓坏了。 后来有人来带走了她,她被关进了一个狭□□仄的牢房里。 许佳菱从未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待过,喘不过气一样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这一辈子都要从这里度过,直到老死。 几寸大小的天窗里洒进来几缕光,许佳菱直直的仰望头顶的天窗,她突然想到用一生追求自由的她,最后是这样讽刺的结局。 她还想到了母亲,到这个时候,她突然想换个方向去看待那些一直横在她和母亲中间的问题。 许佳菱想,如果现在可以回去,回去见见母亲,她还有些话一直没有时间跟她说。 这么些年,自己也没有跟她心平气和的沟通过哪怕一次。 如果自己后半生都在这里了,母亲都不知道。 闹钟响过好几遍的时候,许佳菱才悠悠的睁开眼睛。 …… 醒来发现刚才的一切是梦,她高兴了许久。 原来人只有接近生死的时候,才会显得其他东西其实没那么重要。 这也是她今天决心去看心理医生的原因。 从诊室出来,许佳菱往家走,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家。 正赶上荔枝上市的时节,路过市场,远远就闻见一股荔枝的清甜味。 许佳菱记得母亲喜欢吃荔枝。她还记得家里面每一个人的喜好。 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把买的荔枝换提到左手,右手从兜里摸钥匙。 母亲的确在家。 自从许佳菱上大学之后,她就辞了超市的工作,一心在家里照顾上高中的许楠。 今年许佳菱毕业,许楠也刚好是第四年上高中,她第一年的高考结果并不怎么理想。选择了复读。 许楠这时候还没有放学,家里就母亲一个人。 许佳菱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在阳台上晾衣服。 满屋子都是柔顺剂散发的薰衣草香精味道。 “妈。”许佳菱把袋子放在餐桌上,说:“我回来了。” 母亲很大力气的抖了一下被洗衣机洗皱的衣服,好像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晾床单的时候,许佳菱走过去。 “来,给我,一人抓一头,你这样撑不顺的。” 可她手刚抓住床单,还没抓牢,就被母亲一把扯回去了。 “没洗手别乱动。”母亲皱着眉头说。 许佳菱讪讪的收回手,小声说了句:“我手干净的。” 母亲没有再接话,许佳菱反复揉搓着衣角,试着找了话题。 “回来的路上好多卖荔枝的,顺手给你买了一点,我去洗了你吃。” 母亲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买的,你自己赚的钱么?” 许佳菱摘荔枝的手一顿,低声说道:“不是。” “妈”,许佳菱抬起头,看着母亲:“我们好好说一次话吧,我可能病了,所以从前都没办法跟你好好沟通,情绪不受控制。” 母亲‘哐当’一声把洗衣盆扔进洗手台底下的柜子里。 接着骂声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我看你是闲出来的病,就你矫情娇贵,成天要死不活,你赶紧滚进去,免得给我添一肚子气。” 许佳菱拧开水龙头,荔枝跟着水在容器里飘起来,许佳菱洗把洗干净的荔枝放在沥水篮里,她想了想,还是把她一直想问的问题脱口而出。 “妈,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那么不喜欢我。”她站在水槽边上,隔着厨房的玻璃门,看着几步之外的母亲,“这么些年,这么些年不管我做什么,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如果你……如果你对许妍和许楠也像对我这样,我当然不会说什么,可是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痛恶这么多年。更讽刺的是,我曾经亲耳听到过你跟常来我们家的杨阿姨一起咒骂我,用的词不堪入耳,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我从没有得罪过杨阿姨,我也从没有听过哪个母亲跟别人一起,用那样的言语侮辱自己的孩子。那时候我扪心自问了好多遍好多遍,是不是我真的做了什么活该被唾弃的事,可我一件也没有。从小到大,这个家里,我活得战战兢兢,我时刻提防着提醒着自己不要做错事,我像一个哈巴狗一样,在你的眼皮舒展之间可怜兮兮日复一日的乞讨着生活。今天我就想要一个答案,我想知道为什么。算我求你,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真的想要这个回答。” 许佳菱的眼泪噙在眼眶里,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很想看清楚几米外的人会以怎样一种神情来回答她的问题。 她别过脸,眼泪吧嗒一声掉在肩膀上,短袖立马晕开一块水渍。 “你想知道是吧。”母亲面带讥笑,尖锐的开口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只厌恶你一个人,你已经是第二个孩子了,你该是男孩儿才对,凭什么生下来就不是,你凭什么不是男孩儿。你知道你刚一落地,医生告诉我是女孩儿,那个时候我真想死在产房里,就是因为你的出生,就因为你不是男孩子,我在这个家里受了多少苦,你奶奶恨不得一把掐死你,也掐死我。可要是真能放任你奶奶掐死你也就罢了,偏偏你那个爸,他生怕你受虐待,刚满月就急匆匆的抱着你,搬去了离你奶奶更远的地方,你凭什么让他这么疼爱?为他死去活来生孩子的是我,他该关心的人是我,你是什么东西,就因为你像丧门星一样,自出生那天起,你奶奶就没有让我安生过!你毁了我的安稳日子,仗着你爸的疼爱,我难道还不能打你吗?我打你不应该吗!你欠我的,又岂是几顿敲打就能抵消的。” 许佳菱的脑袋‘嗡’的一阵…… 母亲再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她的嘴还在那里不停的动,仿佛讽刺漫画里,从无底洞下源源不断喷薄而出的垃圾一样,多的让人窒息。 今天,许佳菱带着荔枝回来的那一刻,她是想放过自己的,她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放过过去的自己和母亲。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她断了自己对这世间的最后一丝希冀。 她已经不想再去纠结这其中的是非对错了。 许佳菱颤抖的移动着搭在水槽边的一只手,缓缓地把它伸向煤气阀门。 “既然我们都活得这样痛苦,那就一起去死吧。” 灶上传出煤气溢出的咝咝声,许佳菱看着母亲,笑着说:“我们彼此毁了对方的人生,下辈子,就别见了吧。” 她看见母亲先是不可置信的愣在那里整整有半分钟,接着便疯了似的扑过来要关阀门。 许佳菱两只手紧紧捂着阀门,任凭母亲撕扯她的头发,在她身上毫无顾忌的踢打,她都没有松手。 煤气的味道渐渐浓了起来,抓着许佳菱的手突然松开,她看了眼门外,是想自己跑出去。 许佳菱一只手死死的攥住她,疯了似的看着她笑。 母亲许是被她吓傻了,一直打她的脸,头,啃咬她的胳膊。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这么怕死啊,那你又为什么天天喊着让我去死呢,你就没想过,我也怕死啊……” 母亲急了,吃力的掐着许佳菱脖子把她摁在水池里,冰冷的水刺过头皮,一旁的荔枝滚落了满地,被踩得稀碎。 她感觉脸上的皮肤要爆裂了一样,鼻腔里放佛充满了东西,嘴唇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 扣在阀门上的手蓦然松开,许佳菱挣扎着最后一点力气,拧开了身后的窗户。 “妈……妈……你有……你有三个……三个孩子,可我……我只有一个妈。” 许佳菱阖上眼睛,心里默道:你可以丢下我让我去死,我却没办法舍得带你一起死。 一个母亲可以有很多孩子,可孩子,永远只有一个妈妈。 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世界上,哪有孩子不爱自己的妈妈。 许佳菱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知觉,是满屋子的荔枝味夹杂着柔顺剂的薰衣草香,跟煤气混在一起的复杂味道。 终于结束了。她想。 第33章 第32章 “要不然,解开她的手机看看,联系一下家人。” “身份能查到么?” “哦,刚才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外套兜里有身份证,不是本地人。”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那就不好说,她在这儿有没有可以联系的家人。” “那先等人醒了再说吧。保持安静。” “是。” 额头上搭过来一只冰凉的手,许佳菱突然睁开眼。 “醒了。”额头上的手收了回去。 “你中午的时候,在警务站前的长椅上晕倒了,我们送你过来的。” 许佳菱闭上眼,嗯了一声。 然后说:“刚才你们说,我听到了。谢谢你们,我一会儿就去缴费。” 一个年纪不大的辅警说:“要不然你先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让过来接你,这吊瓶打完还得一阵子。” “不用。”许佳菱阖上眼。 一晃二十年,竟只是做了一场梦。 “要真的死了该有多好。”她嘴唇动了动,喃喃自语。 刚才那个护士凑上来,轻声说:“你不要害怕,你就是坐在风口,着了凉,没有大的问题。” 床上的人恍若未闻,睁开眼眨了眨,撑着胳膊要起来。 “你手上有针头,小心点。” 许佳菱掀开被子,挪到床边的时候扯了一下,手背传来刺痛,她也没有回头看。 顺手拔针头的时候,才发现输液管里已经倒进去了半管血。 手背上的针口往外冒着血泡。许佳菱只是呆呆的凝望着窗外的大雪。 过来帮她压针口的护士被她不着痕迹的避开。 刚才那个辅警弯着腰,问她:“你想要什么,我们帮你。” 许佳菱呆呆的脸上,忽的惨然一笑。 “我想要一句对不起。”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说道。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焦距,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想要一句对不起。”这一遍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过去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衣服,手机和身份证在桌上,她一并拿着出了病房。 那两位警察追上来,说送她回去。 “你这样出去不安全,要不还是给家里人打电话,或者我们送你回去。” 许佳菱声音很平静,“有多危险,比死还危险么?” “我早就死了,从我生下来,是女孩子的时候。” 其中一位警察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只是感冒,能治好的。” 许佳菱垂着眼,低低道:“治不好了,我花了四年。治不好了。” 她去咨询台问了缴费窗口,结束后径自出了医院。 许佳菱不认路,只是漫无目的走,正好是下午放学的时间,好多穿着校服的小学生从她身边经过。 前面走着几个小学生,裹着厚厚的衣服,书包沉甸甸的,雪天路滑的缘故,几个小朋友紧紧牵着小伙伴的手。 许佳菱想,此刻这些小朋友们都穿着统一的校服,念着同一册课本。可也许,他们当中,此时此刻就有一个,也正经历着、或者已经经历了一场源自他们原生家庭的谋杀。 可能他或她也会在很多年后的一天,突然醒悟,自己的生命一早就被结束在了多年前的某一不经意的时刻。 口袋里手机嗡嗡的响,许佳菱往人行道边上走了走,电话是孙晨打来的。 “怎么了?”许佳菱接通电话。 “喂,我这会儿要吹蜡烛切蛋糕了,你要不要沾点光,凑上许个愿?” 许佳菱愣了一下,看了眼日历,今天是孙晨的农历生日。 她居然给忘了。浑浑噩噩了一整天。 “对不起啊,我今天,我忘了,你想要什么,我回头给你寄过去。” 孙晨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语气很急促的说:“快点,许个愿,我要吹蜡烛了。” “啊?”许佳菱一愣。 “蜡烛要烧完啦,许个愿,一起吹。”孙晨又催了一遍。 许佳菱伸手接住满地飘洒的轻雪,想了片刻,轻声开口。 “我希望,所有的不哭的孩子也能有糖吃。还希望,众生平等。” 孙晨安静了片刻,说:“好,帮你许了。蜡烛已经吹了。” “谢谢你,孙晨。”许佳菱说。 孙晨说:“你怎么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 许佳菱笑了笑,回他:“你今天是寿星,不管许什么愿望都会成真的。不过……我猜你的愿望是努力赚钱,早日暴富。” “你还真猜对了一半,暴富是不太可能了。不过我可以赚钱,给你买好多不二家的芒果牛奶糖。” …… “你怎么……” 孙晨说:“那时候,我见过你在一本书里,藏着几张不二家的糖纸。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不是只喜欢吃薄荷糖。” “许佳菱,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们几个永远站在你这边。” 许佳菱紧蹙着眉头,眼睛里胀的难受,她回孙晨:“我知道,谢谢你,谢谢你们。” 她努力了四年也没有治好自己。而身边的这些人却在慢慢的拯救她。 “孙晨,我想……打个电话。” “行,那我先挂了,这边朋友也等着呢。” “好。生日快乐!” 挂断电话许佳菱翻到熟悉的号码,迟疑了一秒,然后拨通…… 电话响了好久,快要有提示音的时候对方才接起。 “咋了。” 许佳菱睫毛微颤,长长的吸了口气,然后开口:“妈,我记得我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早上上学,你帮我往书包里装早餐,没有骂我,一直笑着送我出门……” “你说这个干嘛,没事我挂了。”母亲打断许佳菱的话。 许佳菱接着说:“我就想问一问你,这件事,你还记不记得。” “你当我一天到晚很闲么,我记这个……” “可我记得。”许佳菱抢过话,“可我记得,我记了二十年。那是你唯一一次替我装好早餐,笑着送我出门。” 许佳菱在心里默道:就是因为这样,以至于往后的这些年,我每每要放弃你的时候,总会因为你二十年前那天早上的一个笑脸,而选择原谅你,原谅你加注在我身上的这一切。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你打电话过来就说这个,我还忙着呢。没事我挂了。” “等等。”许佳菱问:“妈,为什么后来,后来你再也没有帮我装过早餐,送我出过家门。” 那边吼了一句:“你到底想要干嘛,翻这些旧事做什么?” 我想要一句对不起。 这么些年,如果你肯有哪怕一丝的悔意,都足以驱使我放过我自己。 “妈。”许佳菱轻不可闻的喊了一声,随即静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那我挂了。”她说。 宽阔的街道,依旧川流不息,周遭仍是漫天的飞雪。 舅妈的离开是在这样一个雪天,自己的生命终结之日,却早已无从记起。 她刚刚跟孙晨的电话里,还有没宣之于口的愿望。 她还希望,所有的姑娘,不用举着塑料瓶,藏在角落里喝完剩下的牛奶。不会有人给她们稚嫩的小手,留下终身的旧伤…… 她希望,这个世界,少一些许佳菱。 不,最好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