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一个蘑菇一个坑》作者:辞笙 简介: “嫌疑人,麻烦填一下表。” 姓名:希融 其他常用名:麻希融(Mushroom),方嘉思(Fungus) 民族:真菌 年龄:七岁半 身体状况:已成年,孢子成熟 男主(╯‵□′)╯︵┻━┻:审讯呢!严肃点! 女主0。0:我很严肃! ———————— 1.是一篇相对正经的人类和异种求共存的文; 2.1V1,HE,欢脱致郁向; 3.脑洞君一生不羁爱自由,所以口味不轻。 内容标签: 科幻 异能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希融,易曲 ┃ 配角:封夏,卓恒,酒酒 ┃ 其它:其他的一堆人类和一堆异种 第1章 CH1 “到了,下车吧。” 汽车停在了展览厅门口,上面五面窗户全部涂成单侧透光,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低沉的男声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在车子里面响了起来。 副驾驶座位上女孩子大概因为这过于阴暗的环境而睡得很沉,听到声音才醒过来,揉了揉眼睛,顺手扒拉了两下短发,单手把地上的书包拎起来就想向外走。 “等等,老九,左边的保温盒子里有冻好的果汁,绿色的瓶子是给你的……还有外套也带上!天气预报说晚一点的时候会降温……对了还有右手边那个小包裹,好好绑到腿上……” 希融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把对方提到的东西胡乱塞到包里,转头向着驾驶座的方向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 幸亏没有人能透过车窗看到车子里面的场景,否则他就会看到那个完全是金属制成的驾驶座上空空荡荡的,其实并没有人坐在上面。 男性的声音依然在整个汽车内响着,听不出到底从上面地方传过来,带着明显的电磁男性的声音和一种常见于家庭主妇身上气急败坏的唠叨:“希融!都说了今天不要过来,你非要过来!结果过来了还不好好听话!快绑好!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怎么不省心……” “好了好了。”希融眼见着主驾驶座上金属的椅子开始变软变高、甚至慢慢开始出现一个人类上半身的形状,赶紧开了车门跳下车,随手关上车门,向着没来得及生成人类的外表继续唠叨的汽车挥了挥手,“我去上课了,三哥好运。” 金属人用力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加快变形的速度,眼睁睁看着那小姑娘迅速地推开了那扇刷着巨大的“第一生物研究所展览厅”的标志的大门,消失在门后。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这么叛逆么?金属人愤怒到整个车身都抖了两下,这才重新缩回了座椅里面。 空无一人的汽车马达轰隆隆地响了起来,继续向前驶去。 ———— 浅褐色的化石在聚光灯下呈现出一种并不自然的颜色,外形的怪诞的古生物死后在岩石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够看到它们死前最后一刻挣扎的痕迹。 这里离研究院主展厅中心区已经有点远了,教授的声音从展厅另外一头传过来听得不太清楚。希融盯着那块化石看的时间有点久,直到被别人撞上才回过了神。 撞上她的是一个高个子青年人,是踉跄着从旁边的小门里半摔出来的。希融才飞快地后撤了一步,余光在一瞬间从那扇正在关上的门缝里,只扫到了一整列监控屏幕,本来大概应该监控整个研究所展览厅的监视屏上现在只全方位多角度地显示着同一个单间—— 一个门随意地敞开着、空空如也的实验间。 在向上看,在门上不起眼的地方,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监控室”的字样。 希融抬头扫了一眼那个刚刚撞到自己的青年人,他从眼睛、鼻梁到后面太阳穴有一圈皮肤略微发红,浅色的眼睛里瞳孔不太正常地收缩着,看起来似乎眼睛周围一圈刚刚被布带什么的勒过。 希融垂下眼睛,伸手扶了扶被撞歪到一边的黑框眼镜,乖巧地低头:“抱歉,没注意到你出来,不小心撞到你了。” 从神情看,青年似乎还有点懵,反应慢了半拍才确定了眼前的状况,伸手揉了下额头露出了好看的笑容:“是我应该说抱歉,刚睡醒,有点昏昏沉沉的。” 很显然的是,两个人都各怀心思,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趣,各自客气地点头致意之后,那个青年人就脚步浮软地离开了。 希融再看了一眼监控室的门口,那扇门当然已经完全关上、不可能再看到别的什么了。 “希融,怎么了?”不远处的教授察觉了这边似乎有点什么的动静,高声喊了一声,“喂,希融,你那边是古生物区,这节课是生物细胞学,到这边来。” 希融立刻点头答应了,在教授满意地回过头去继续指导身边几个同学之后,她才回头开始在身后的长椅上找到正在无聊玩手机的酒酒:“酒酒,看什么呢。” “‘你相信世界上有其他智慧生物么?’”酒酒看到希融走过来,神秘兮兮地举着手机,给希融看那封有着耸人听闻标题的邮件,“‘八十年前的‘极光事件’,绝对不像政.府披露的那么简单!第一手秘闻爆料!’” 希融单手托着电子课本开到笔记记录状态,从旁边标注着“寒武纪物种大爆发”的指示牌上抄了一段化石说明:“不相信。” 酒酒嘟了嘟嘴,关了手机页面挑着细长的眉毛看向希融:“真没劲,你难道不觉得,这种似是而非的阴谋论猜想才是生活的色彩么?” “不觉得。”希融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就算存在,假如我这一刻不承认,那么这一刻它对我就不存在。酒酒,我觉得这种一看就是谣言的邮件只有四十岁以上的人才会相信……咦?卓恒今天居然来了。” 酒酒顿时安静了,光速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抓出一本笔记本,一秒切换到纯淑女认真上课模式。 尽管希融莫名地并不太喜欢卓恒这个人,但是她不否认卓恒长得很好看,而且是那种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带起一大片惊呼的俊朗。不过对于被外界称为学神卓恒同学而言,出席率这种东西大概是听都没听说过。更何况今天只是一节可来可不来的研究院展览厅参观课。 所以他的突然露面让酒酒有点措手不及。 “咦,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衬衫!”酒酒拿余光偷偷扫了一眼刚刚进入展厅的卓恒,低声对希融说,“衬得皮肤好白。” 希融也拿余光斜了卓恒一眼,何止是“好白”,从黑色衬衫敞开的领口露出的皮肤一直到脸上简直都惨白得毫无血色。看得出他正在因为什么事情心神不宁,不过卓恒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展厅,还是忽略了正在声嘶力竭给大家讲解细胞生物学、一脸憋屈的老教授,向着这个方向来了。 希融微微抬起下颚,非常肯定地下了结论:“酒酒,他喜欢你。” 酒酒的耳根瞬间红了,没来得及说什么,卓恒已经走到了她旁边的走到,稍微停了停,低头冲着希融和酒酒低声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她们旁边的休息长椅上坐了下来,也盯着那一带的寒武纪化石区发呆。 ——于是酒酒的脸看起来就熟了。 希融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对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快要在一起、然而他们自己不知道的缓慢进展,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窗外今天似乎特别多的巡查机器人。希融不算很喜欢卓恒,一方面也是因为好友酒酒和他之间隐约有点暧昧的关系,所以希融需要避嫌,另一方面,她总觉得卓恒从第一次见面看她的眼神就有点诡异—— 虽然并不是不友好的诡异。 教授是个中年人,锃亮的光头极大地提升了大家上课的精神。不过很显然,作为一节以科普其他生物学领域为主体的公选课,这节“生物细胞学”课的到课率一直不太乐观。当然这也导致这边已经游荡到古生物展览区的三个人非常显眼,频频收获了教授迁怒的目光。 “我讨厌电子书。”酒酒翻着打印出来的课本,开始把教授在说的话记录下来,一边嘟囔道,“做笔记的时候感觉笔尖很滑,缺乏质感,希融,我觉得你需要体验一下纸质书的质感。” 希融的笔尖滑了一下:“我抄串行了。” 她这么说着选中了刚才写下来的一行字,拉到了下一行:“要是纸质书的话,我就得重来了。” 酒酒被呛得没说得出话,瘪了瘪嘴,转着笔,转头盯着旁边椅子上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卓恒的侧脸发呆。 最先让大家察觉到不对劲的,是打了半节课瞌睡卓恒突然站了起来开始向着入口的方向跑。 紧接着,展览厅里面的聚光灯突然全部熄灭了,整个展览体都昏暗了下来。 再下一秒,展览厅后门之外传来了一声极其凄惨的叫声。 事实上很难听出那是一声什么样的叫声,虽然最初听上去很类似与狗的叫声。不过同样的,接下来从闯进展览室的东西,看起来也很难定性。假如通俗地来说,大家可能并不愿意承认那是个人类——一个长着半条狗尾巴、肩膀上却有几片青色的羽毛、年纪不算大几乎算得上还是个小孩子的人类。 它,或者说她浑身上下皮肤溃烂,布满了畸形的肿瘤,其中不少都已经破开了,不断地向外流着脓水。她的嘴巴一直裂到脖子附近,露出破裂尖锐而参差不齐的牙齿,带着恶臭的涎从裂开的嘴角流下,一直滴到地面上,发出腐蚀性的“嗤嗤”声。 锐利而凄惨的尖叫声从她的喉咙中传来,震得人鼓膜剧痛,这个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小女孩拖着缓慢的步伐,慢慢踏进了研究展览室,一步一摇晃地向着人群走了过来。 “丧尸!!”不知道谁在极度的恐惧中大神尖叫了一声,瞬间打破了人群因为震惊而僵硬的气氛。 本来因为震惊而完全呆住的学生们立刻被这个猜测叫醒了,尖叫着向着展览厅内侧涌了过去。偌大的展览厅只有一个入口,正被那个怪物堵死了,学生们就只能惊恐地向着并没有出口的内部涌去,随后尽量贴紧了墙壁,似乎坚实的墙壁能够带来很强烈的安全感,即使谁都知道,那那还是一条死路。 第2章 CH2 在这一片尖叫慌乱之中,最为反常地甚至不是根本就没又移动的卓恒,而是另外一边居然试图向着怪物的方向凑上去的酒酒。 希融反应比卓恒还快,一把抓住试图逆向向前的酒酒,开始向着人群奔跑的方向拖:“我说酒酒大小姐,正常人看见它那个样子都应该觉得很可怕,所以应该立刻向反方向跑。” 凑得近的几个学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和那只可怕的丧尸相比,还在试图凑近了看一看的酒酒,和用这种淡定地语调分析正常人行为并且努力与正常合拍的希融,还真不好说谁更加不正常。 “但是那孩子看起来需要帮助!”酒酒非常肯定地断言道,“忽略掉丧尸这种可能性很低的情况,那就只是个受了重伤的孩子……恩,也可能是狗或者鸟。但是,她看起来状况很不好,它需要治疗和帮助。她在向我们求救。” “你怎么知道她在向我们求救的?”这回轮到希融惊讶了,虽然酒酒主修的方向确实是动植物学,不过在希融印象中,似乎动物学并没有读心术这门课?察觉到手里挣扎的力气加大,希融立刻补了一句,“等等,我们现在不确定救助她的风险,你不能就这么过去。” “我现在不过去的话,她很可能会因此而死。”酒酒努力试图把手腕上希融的手扒下来,“假如我去了,最多也就是我死了。都是一条生命,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一定因为我自私。”希融毫不手软地继续把酒酒向人群的方向拖,“我朋友的命在我心里就是比她重要,所以我不放你冒险,不是你见死不救。” “酒酒,它的唾沫看起来有腐蚀性。”酒酒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另一边传来的声音,随即肩膀上一沉,她一抬头,是卓恒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向希融那边推了过去,“酒酒,别去,你也会被感染的。” 卓恒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镇定到让人无法反抗的力量,酒酒呆呆地停了下来,看着卓恒自己走了过去,甚至忘了问到底被什么感染。希融赶紧趁着她发呆的时候一把拉着她向着人群扯过去。 更加诡异的事情在卓恒蹲下身、抱起那个无法定性的怪物的时候发生了。被大家认为是丧尸的怪物停止了凄厉的嘶吼,甚至是非常亲近地把可怖而令人恶心的身体依偎到卓恒怀里蹭了蹭,发出几声可怜巴巴的单音节。它浑身的脓水沾染了卓恒一身,将衣服烧出好几个破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蚀的声音来。 “那是什么东西?”希融好不容易把酒酒拉到了教授和学生们附近,看看身边包括酒酒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完全目瞪口呆了,只好自己向着那边开口,“喂,卓恒,你没事吧?那是什么?” “说是丧尸……其实也没差多远……”卓恒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展览厅门口就出现了几个全身白色防护服的人,衣服上有着红色的标志,和展厅大门上的一模一样。 ——是第一研究所的研究员。希融这么判断,显然是来善后这件事情的。 几个人大概也没想到会看到怪物被这么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抱在怀里的情形,停下来面面相觑了一阵,才有一个人上前一步,用非常严肃的口吻地说:“这位先生您好,您手里的是我们的实验动物,因为收到过严重的核辐射产生了人形变异,刚才因为意外逃出了实验室。请您将它交还给我们,并且跟随我们接受辐射……” 明显听得到身后的教授和学生们找到依靠而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希融反而皱了皱眉毛,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从身高看,似乎没有刚才那个从监控室高个子的青年人。 “你说这是……核辐射?”卓恒勾了勾嘴角,一边温柔地抚摸着怀里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用尽所有力气抱紧他的小怪物,一边非常反常且克制地笑了起来,“哈,是么……要是我说不给呢?” 对方显然没想到这个学生样子的男孩会是这个反应,几个人安静了一阵,看起来应该是在通过防护头盔内的通讯设施交谈。 没等研究人员说话,卓恒背后的教授倒是先开了口,口气有点严厉和斥责的意思:“卓恒,不要胡闹!你也是学生物相关的,应该知道核辐射很危险,你要是再长时间抱着……” “我说了,不。”卓恒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教授的话,也没看教授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只看着那群研究员。并没有等很久,他就听到对方再商量了一阵之后回过头继续劝说:“这位先生,核辐射的危险性不需要我们再强调,但是我们能透露一件事,这只实验动物的出逃甚至不是普通的核泄漏事件,已经达到了b级……” “b级?不太对吧?这件事情的等级……不是已经上升到了西格玛级么?!”卓恒猛地抬起头地截然道,然后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近到了一个暧昧的距离,向着那些人压低了声音道,“这只狗,全身性感染,人形异变,别跟我说这是核辐射,这是西格玛种,强行将异种身体的一部分嫁接给其他动物……或者人类的实验。” “你是什么人!不要胡说!”这一回,穿着防护服的人反应比之前要快很多,其中甚至有一半人都直接拔出了特殊形状的枪,指向卓恒,“我警告你,不要以为知道了一点□□,就自以为能够应对西格玛事件!即使在我们实验室内部,有权限处理西格玛事件的人也不算很多!还要命的话就把它还回来!” 卓恒笑了起来,把手里自从穿防护服的人们到来之后就一直在瑟瑟发抖的、已经变得很像是个人的小狗放在右臂上,然后举起左手露出手腕内侧:“怎么,不不扫描一下血清识别么?扫一下吧,这样你就会看到,对于西格玛事件,我的权限等级一定比你高。我有优先处理权。” 对方并没有依言去扫描,因为其中一个一直站在后方的人突然越众走了过来,制止了其他人的行动,而后伸出手指指了指卓恒衣服上被腐蚀出来的洞。 这个人显然很有威望,所以其他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随即都开始反应过来这不太对劲——那种强腐蚀性的液体在腐蚀了一层衣服之后,居然并没有腐蚀卓恒的皮肤。 几个人又踌躇了一阵,刚刚制止其他人的那一位再稍微上前两步,不顾旁边人的阻拦直接摘下了头套,露出一张非常年轻的脸。他语调轻快地向着卓恒打了声招呼:“西格玛事件的最高权限拥有者不算多,像您这么年轻的应该只有一位。请容许我冒昧猜测一句,你一定是卓恒先生对么?你好,我是晨阳,很高兴见到您。” 卓恒对“晨阳”这个名字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希融倒是略微侧了侧头,注意到酒酒在对方摘下头套的时候突然退了半步。 晨阳一边这么说着,耳朵上的微型器械上的指示灯一边微微闪烁,将同伴们带着些恐惧的交谈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是卓恒?” “天哪……就是那个……” “对……那个西格玛种。” 尽管声音很低,不过作为实验改造体的卓恒当然听到了那些议论,他没说话,只平静地看着晨阳。 晨阳依然带着礼节性的笑容看着卓恒:“但是卓恒先生,这个实验体对我们而言很重要,能不能请您还给我们?” 卓恒轻轻地抬眼,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说过了,不。” 晨阳脸上依然笑眯眯的,不过右手以一种训练有素的姿态快速拔出腰间挂着的枪,用枪口直接指向卓恒的脑袋,口气却依旧温温和和:“我也说过了,请把它还给我们。” 在身后一边惊恐的倒抽凉气的声音中,卓恒毫不在意地嗤笑了一声:“不。” 枪声与学生们的尖叫声一起响起,震耳欲聋,希融一把把惊呆的酒酒塞进人群不让她向前,这才抬头看过去,却发现卓恒单手握着那长梭形、还在冒烟的细长“子弹”,子弹应该是中空的,侧边有一道细缝,正有鲜红色的液体从中慢慢渗透出来,滴在卓恒手上,因为轻微的腐蚀作用冒烟,不过并没有能够造成严重伤害。 看得出来,本来这些液体是要通过伤口注入中弹者身体的,也看得出来,这种液体一定是某种针对他们所说的西格玛种特质的腐蚀剂。 卓恒完全无视了子弹对手的腐蚀,像转笔一样单手把玩着子弹。倒是他怀里的小怪物大概是闻到了那个红色液体的味道,惨叫了一声,四肢用力抱紧卓恒,然后把脸塞到了卓恒腋下,完全不敢抬头看。卓恒脸上已经开始维持不住硬生生装出来的微笑,克制不住地有了浓重的戾气:“你真的觉得,这种所谓的‘西格玛种专用型’子弹对我也有用?你会不会天真了点?” 在子弹被接住的一瞬间,晨阳的脸色终于难看了起来:“卓恒,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在我们这么多人的攻击下逃生?” “你觉得我不能?”卓恒挑了挑眉毛,毫不在意会被身后普通人听到一样大声嘲讽,“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放任我这个实验体在外面晃荡,还给我最高权限?晨阳,你不会以为那是因为那群混蛋动了恻隐之心吧?连亲生儿子都能用来做实验的人,你觉得他们有恻隐之心?” 稍微知道一点背景的人都听得出来,卓恒那非常清晰明了的言下之意—— 不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对付不了这个自己做出来的实验体,或是要对付卓恒代价大到他们承担不起。 希融再一次将酒酒拉到了自己身后,她身高有一米七的样子,足以把身材娇小的酒酒整个儿挡在身后。她的预料没有错,在她做完着一系列的动作之后,第二声枪响就刺痛了在场大部分人的耳膜。 与此前后不超过零点几秒响起来的,还有一声清脆颈椎骨被拗断的声音。 和平时代已经持续了太久,这帮只在书本里见过战争与杀戮的孩子,谁都没见过这个阵仗。好几个精神脆弱的学生们已经开始被卓恒毫不犹豫地拗断对方脖子的动作吓得晕了过去。 ——不过其他人疯狂的尖叫声中,酒酒的声音依然传了过来:“你知不知道卓恒到底是什么人啊?看起来好厉害?” 希融:……不,最厉害的是你的神经。 卓恒的强大程度远远超出了“人类”这个范畴,在单手抱着一只小怪物的前提下,他几乎如同一个弹性极好的跳跳球一样在空旷的教室里上上下下地弹跳,几乎每一次落到那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中间的时候,都会徒手拗断一个人的脖子,或是一脚踢断一个人的脊椎骨。 而那一阵又一阵的枪声,在这种速度的移动中也彻底从杀戮退化为自保,最后沦落成完全的笑话。 随着其中六个人的死亡,卓恒落到了地面上,轻轻舒了口气,一边盯着对面仅剩下来的晨阳,一边想到什么似的伸手去裤子口袋里摸自己的手机,晨阳冷汗涔涔而下,突然抬手,向着卓恒身后的人群开了一枪。 卓恒脸色瞬间一变,随即,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里再度传来一声极度刺耳的尖叫。 ——虽然尖叫这种东西,对于这一天而言并不罕见。不过令卓恒浑身一抖的是,这一声尖叫来自酒酒,在他的印象中无论什么也不能让她惨叫起来的最好脾气的酒酒。 顾不上管趁乱逃走的晨阳,卓恒飞快地回身,向前冲了一步,再一次愣了一下—— 希融还维持着一步侧过去挡在酒酒面前的姿势,一根细长的、梭子型的对西格玛种专用子弹穿过了她的脖子,鲜红的液体从伤口处慢慢地渗透了出来。希融最后的动作似乎是想要伸手去拔出那根子弹,然而手只伸到了半空中,就和身体其他部分一样,软软地摔到了地面上。 第3章 CH3 酒酒在看到希融的脖子被刺穿的一瞬间,迅速上前一步接住脖子被整个儿刺穿、软倒下去的希融,几乎崩溃地开始尖叫。 卓恒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移动到了她旁边,低头把希融翻了过来。希融灰褐色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脖子周围的伤口还有一点不自然的痉挛,然而整个人都已经不动了。 酒酒猛地伸手抓住卓恒的手,两只眼睛里有种混乱和惊慌地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变成了一种莫名的肯定:“卓恒,救救她!” 卓恒怔了一下,再低头,并不非常确定酒酒到底为什么肯定自己有救她的办法,或者只是随便抓住救命的稻草,不过他还是开了口:“那样的话……她会变成……怪物。” 酒酒的指尖收紧了一点,浅红色的眼睛瞪着卓恒:“你不是怪物,她也不会是怪物!你救救她!” 卓恒慢慢咬了咬牙,然后托起希融的一只手,送到了怀里小怪物的嘴边。小怪物哀哀地叫了一声,偏过头,非常抗拒看向希融的尸体。卓恒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只手放嘴边,最后犹豫了一下,才一口咬了下去。 他是怪物,人体异种化实验的实验体,连一手把自己造出来的人都恐惧着的真正的怪物。假如用他体内混杂的部分去感染,只要希融体内还有一个活细胞在,就还会有几率变异成和他一样的怪物。从心地来说,卓恒不知道死和变成一个怪物哪一边更加令人难过,但是假如那是酒酒的朋友,或许—— 等等!这个口感…… “疼!!!!” 惨叫声突然响了起来,吓得抱着她的酒酒整个胳膊一哆嗦,差点没把她扔出去。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她死死抱在怀里的、脖子上还插着一根长条梭子形子弹的人自己坐了起来,一下子把左手手从卓恒的嘴里抽了出来,然后左手捂着脖子上的子弹、右手捂着左手一脸震惊地瞪着卓恒:“你在干什么!!” 就算是卓恒,也愣了两秒没反应过来,大脑还完全停留在前一刻口腔中绝对不是肉类的口感上,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疼?” 希融的神智还没完全清醒,神志不清地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对着谁发脾气:“白痴!居然当着这么多普通人的面提到异种!还杀人!而且不解决利索一点!牵连我晕过去居然还让我疼醒过来!混蛋!说好的不管什么情况不得攻击平民,这个倒霉社会的治安情况也真是每况愈下!” 面对这种状况,卓恒和酒酒都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卓恒在一片混乱中好不容易意识到另外一件反常的事情——尽管希融的脖子被刺穿了这么大的洞,他却没有闻到属于人类的血腥味。 不过他一开始没能注意到这一点的原因大概是,从卓恒见到希融第一面开始,他就发觉希融身上几乎没有任何作为一个西格玛种的他能够识别的气味。 ——当然,子弹里面的毒液看起来和人血一个颜色,也是个很有干扰性的问题。 不不不,卓恒猛地回了个神,不对,现在最不对劲的……还是刚才那个口感:“你……你是……” 希融显然不能体会面前两人复杂的内心戏,她伸手握住了穿过自己脖子的子弹,努力向外拔了出来,扔到旁边,从口袋里抓了站湿巾,擦了擦满手满脖子的红色液体,露出一个干干净净、边缘圆润的乳白色的洞来:“蘑菇。” “蘑……”卓恒被这个非常不合适眼前场景的名词呛得半晌没说出话,过了一会儿才接上,“你……你是异种?” 不过卓恒相比,明明是个人类,却在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振奋地扑了上去,伸手抓住希融的领子,顺道震惊地叫道:“你刚刚不是说你不相信有非人类的智慧生物么!”的酒酒就显得如此……难以形容。 “我说,在那一刻,我不相信,那就不存在。”希融被酒酒晃得清醒了一点,手里还在本能地努力把脖子向中间推,似乎是想尝试下能不能把中间那个洞合起来,不过就目前看,不太乐观。她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稍微回忆了一会儿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随即恢复了一贯乖巧讨喜的笑容:“啊,抱歉,刚才神智不太清醒,所以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卓恒:……并没有感觉到你的抱歉。 “不过我们现在的状况,六具尸体,一大波似乎刚刚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普通学生。假如你刚才能忍住脾气,假装同意跟着他们走出去到没人的地方再解决,我们现在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希融确实没有真心觉得抱歉,依然和善地笑着谴责卓恒不过大脑的行为,“附带一句,我并不太喜欢被称为异种呢,我尊敬的、人类的异种化实验俗称西格玛实验的实验体西格玛种,卓恒先生?” 这……是在打击报复自己导致她身份暴露的事情吧?卓恒觉得自己额角一跳,就算刚才自己确实欠妥当了,可是现在这么个状况,真的是个互相揭老底的好时机么?! 希融终于慢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扯了扯衣领,摸摸酒酒的头以示安慰:“紧急状况消除记忆的药我带了,你带着酒酒出去,我来善后。还有,我觉得快要来电了,被西格玛种实验室的人看到是一回事,被监控摄像录下来是另一回事,所以我们要快一点了。” 卓恒揉了揉额心,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希融是个异种的事情能瞒住所有人这么久,似乎希融知道他的来历这件事也并没有让他觉得特别惊讶了,他顺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怀里的小怪物,点头,正要说话,就看到希融扔了一个小瓶子过来。 “酒酒交给你了。”希融歪了歪脑袋,看着卓恒抱在怀里、已经睡着的小怪物,“你知道哪边对她而言比较好的。” 卓恒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了瓶子,不出意外地看到手写在瓶盖上的记忆消除激素的字样,表情更加复杂地看了希融一眼,没回答。 等他们两人离开,希融才揉了揉已经被折腾乱了的头发,把脸上看起来古板的厚黑框眼镜摘了下来,抬头看了看身后那一群已经被忽视很久了的人。 希融虽然个子高,但是无关长得很秀气,加上肤色非常细白,又带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就安静乖巧,是个纯粹的、令人敬而远之的好学生的样子,虽然她的成绩比起一天到晚翘课的卓恒和从早到晚心不在焉的酒酒都差不小的一截,不过她这个乖学生类型明显更加讨老师和其他同学喜欢的。 不过到了在这一刻,当她顶着脖子上的大洞,摘掉那看起来非常书呆子的眼镜,再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向他们的时候,这些老师和同学们,已经没办法觉得这个人有一点点熟悉感了。 ——在那双常年藏在眼镜之后的双眼里面所露出来的,毫无疑问是看着其他物种的时候才会露出的漠然。 居然有学生因为这一眼而打了个寒战,双腿发抖。 电力来得比预料要快,随着空调机“叮”了一声,希融迅速抬了头,手腕一翻,手里的眼镜瞬间被掰成两截然后各自飞了出去。学生里面有人猛地抱住头,惊恐地叫了一声,随即他们听到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展厅角落上的两个监控器都被达成了碎片。 希融看着那个被吓得叫出声来的男生“扑哧”笑了起来,调侃了一句:“这么害怕?”对方当然没有回答,希融也懒得再问。明明刚才杀人的是卓恒,自己什么都没干,可是他们依然会害怕自己。人类对其他智慧物种存在这个事实的恐惧、排斥还有痛恨真是显而易见。 所以异种们才活得如此见不得光。 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真是幸福。希融拔掉了手里的瓶子,大量挥发性的激素从瓶子里蒸发出来。希融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记忆消除剂的说明上的内容,这些激素会透过呼吸道、粘膜、甚至是皮肤,一点一点地侵入活人的神经系统,然后激发人体的遗忘机制,强制忘记大约两个小时之内的短期记忆。 她当然也暴露在这种激素之中,不过作为一只蘑菇,她没有于人类相似神经系统。所以她只是看着前面的学生和老师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昏迷,然后倒了下去,然后一只手稍微把头发拨起来,露出比人类略尖的耳朵,和耳朵尖儿上银色的金属环。 希融捏了捏那个金属环,随即她看到空中有了一阵光影的扭曲。尽管她知道这是金属环制造并且投影在她意识中的幻象,不过她一贯很享受这个过程。细长的翅膀从半空中的雾气里垂了下来,从翅膀的根部,传来了生硬刻板得并不像人类的声音:“希融……” “联系一下三哥。”希融随意地坐到展台的桌子上,轻轻舔了舔嘴唇,等着雾气里面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平息下来之后开了口,“还活着不?” 她耳尖儿上的金属环整个儿震动了两下,扯得耳洞都有点疼,然后传来恼羞成怒的声音:“还活着,但是目标跑了。听说打闹了一顿是么?你没事吧?你在哪儿,别乱跑,这会儿到处戒严挺危险,我这就去接你……” “我没事。不过你们猜错了,那个西格玛种不是酒酒。对了,今天运气很好,我还撞见到了另一个人。”希融打断了对方没说完的唠叨,用力拧了一下耳朵上的金属环,刚才出现的翅膀和薄雾,都慢慢地开始消失不见了,“那个实验体我会带回去的,老地方见,具体情况见面了再说。” 听得见另一头依然有急切到几乎气急败坏的唠叨,不过希融没理会,转头去看地上的六具尸体,然后叹了口气——要在下一批善后人员到来之前解决眼前的状况,果然这个活儿才比较令人讨厌。 第4章 CH4 希融这边解决得算是很快,不过她非常相信卓恒和酒酒那边解决得没这么快,所以她干脆走到停车场附近,背倚着大门内测墙壁,从手里的电子笔记里面调之前放进去的资料前后翻了翻。 远远地听得见有警笛声从外面的马路上传来,声音比一般的警笛略尖锐一点,希融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实是第十三科特有的警笛声。第一实验所的成果都是属于警署十三科的,出了事果然也是十三科出来善后。 警署第十三科——“特殊事件应对科”,在内部还有异种们当中,有一个来自中世纪遥远的调侃式的俗名——“异端审问局”。 十三科原来只是警署调查复杂特殊案件的部门,从八十年前的“极光事件”之后,十三科的手能伸到的面就甚至已经远比整个警署都要大了。比如说隶属在第一生物研究所下的总共二十二间特殊实验室,事实上也是由十三科建立、用来研究如何利用诞生于极光事件之中的“异种”的力量的。 然而这种研究并不顺利,很快,十三科就发现异种的力量和酶类似,要在非生物环境模拟并且使用几乎是不可能的,因而一个直接到简单粗暴的方法就被提了出来——既然只能在生物体内利用这种力量,那干脆把异种的力量移植给人类试试。 十七年之后,在第十八实验室中传来了好消息——他们成功把多个异种的力量成功移植给了一个人类,被移植者是他们当中一个据说不幸殉职的研究员的儿子。 那二十二间实验室按照希腊字母的顺序命名,第十八个希腊字母是西格玛。从那之后,异种移植实验的名字就被称为西格玛实验,而实验体也被成为西格玛种。 ——虽然这一切、包括异种的存在,对公众而言都是绝密的,不过因为人体试验过于不人道,甚至在十三科内部引起了哗变,最终被叫停,改用动物作为实验体。 “你在看什么?” 卓恒非常不愉悦的声音从两米外传过来,改造过的视力该死得好,远远地一眼扫过去,好死不死地正好看到希融电子笔记这一页大标题上加粗的“西格玛种”的字样,让他想无视希融直接走过去都不行。 希融好脾气地放下手里的书,文静地笑:“没什么,估算一下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位成功存活的西格玛种,到底会有多么仇恨那个实验室。” 卓恒没说话。 希融伸手把里面毛衣的领子翻起来,遮住脖子上那个相比于人类的外形而言过于触目惊心的洞,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常的人类:“酒酒怎么样了?” “我不打算消除她的记忆了。”卓恒也没看希融,一边向着自己的汽车走过去,一边这么说着,口气并不亲近,“我改变主意了。” 希融歪了歪脑袋:“是你改变主意了,还是我给你的药没有用?” 卓恒一个箭步停住了,猛地回了头:“你故意的?那个药……” “学者综合征。”希融总算说了一段比较靠谱的话,“药是真的,不过酒酒有海马体有点问题,没有短期记忆,就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所以你没法洗她的记忆应该是这个原因。” 卓恒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狐疑地追问了一句:“你确定?” 希融仰脸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卓恒,露出一个温顺而且讨喜的笑容:“不确定,瞎猜的。” 卓恒差点没背过一口气去。 “我确实知道她的记忆力和记忆本身都有问题,所以猜到会这样。”赶在对方恼羞成怒兴师问罪之前,希融露出无辜温厚的表情来,“不过这是给你表白的机会呀,你们俩这个进度可不行。” 卓恒刚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又差点背过去,最后瞪了希融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顺带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停下来。 “你现在过去,半路就会被截下来,我不怀疑一对一的话你的胜面,不过我很怀疑围剿起来你能不能幸存。” 希融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卓恒猛地一个激灵,立刻刚才的后悔抛到了脑后,第二次停了步子回过头。 希融歪了歪头,伸手指了指他怀里的小怪物:“他身上是有追踪器的,虽然现在在建筑里面没有信号,不过走出去就能够连接上了。卓恒,你想去刺杀晨阳的话,带着这孩子的话是不行的。” 卓恒被彻底看穿了想法,表情如同见了鬼一样,退了半步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读心的能力?” “没有。”希融微笑着伸出双手,“不过我有脑子。” 卓恒:……不行,第一次发现这个人如此欠抽。 “我从来不拦着别人报仇,尤其你这种情况。”希融用一种“我如此体贴”的表情看了看卓恒,低头从资料页上读了一句话,“第十八实验室最初选用了至少四十六个孩子,最终有一例成功……” “六十八个。”在听到这一句之后,卓恒脸色彻底僵硬了,低声纠正了一下,“成功的……其实有两例。” 希融手指停了一下,面不改色地从电子书左侧抬手抽出电子笔,在资料页把这一段修改了,然后合上笔记随手塞到背包里:“我不会拦着你报仇,不过送死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起码别带着别人一起。再怎么说你是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所以血气上头,犯不着带着这孩子一起去死。而且这孩子的排异反应你也看到了,无论如何,她这幅破败的样子也没有几天好活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你一定要去的话,让我照顾她一晚上,怎么样?” 卓恒咬着嘴唇犹豫了一阵,左想右想,希融说得每一句都正中软肋,也只能同意了。 希融脱了柔软的针织外套,小心地把小怪物接到自己怀里,然后仔细包好,从外面看上去也只是抱了个小孩的样子。小怪物出了一开始“唔唔”嘟囔了两声,而后也像是感觉到安全的气息,安静了下去。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走这一趟。”希融最后耸了耸肩,目送卓恒头也不回地走了,“很遗憾,我不是你。” 走出地下车库,希融才发现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她把手里的外套包紧了一点,小心地不让雨水落到小怪物身上,然后沿着路边溜达了一段路,抬眼看到了那间挂了一块“文时”的牌子的小书店。 她略微停了停脚步,注意到书店门口并没有汽车,也没有单独发动机。虽然金属人拓阎能变成一整辆汽车,不过发动机这种东西到底是需要外带的,所以他们经常看见拓阎拎着一架发动机到处跑,遇到合适地方就停下,双手抱住发动机向地上一躺,然后变出一辆车。 现在的话……拓阎没有来接她么? 她犹豫的空档,书店门口一个穿着青色雨披的少年人一下子把雨衣兜帽掀了,露出一头白发,随即兴奋地冲她挥了挥手:“蘑菇姐!我来来接你了!” 希融整个眉毛都抖了一抖:“笑白?” 笑白两步跑了过来,把雨披扯下来给希融罩上,笑嘻嘻地淋着雨看着她:“三哥让我来接你的,我们一起走呗。” 来的是笑白,当然是没有车好坐了。带着这么一个小怪物挤公交或者是打车风险都不小,希融只好认命地步行回家。笑白年纪还小,比她矮了整整半头,扯着她袖子走在后面,像个小孩子一样。 希融顺手从路边的小店买了把伞,让笑白撑着:“你怎么过来了,三哥她怎么了?受伤了么?” “没有没有,谁能伤到他啊。”虽然希融已经罩着雨衣了,笑白还是把大半个伞都斜了过去,“这两天不是总下雨么,比较潮湿,铁块哥这两天睡眠就不太好,所以抵抗力有点低下,就容易生锈,结果一直憋着不说出去逞强,今天淋了雨。” 希融咳嗽了一声:“唔……生锈严重么?” 从笑白的表情看,显然是不严重的:“刚刚已经给他锉下来半吨锈了,这会儿整个人都没精神。大力姐刚刚给他拎回来了五吨铜块,刨了个洞把他塞进去窝两天了……姐你手上怎么有个牙印?!” “饿极了没忍住。”希融瞟了一眼从被风吹开的雨衣下面露出来的手背,不着边际地扯淡,“咬了一口,结果不好吃。” 笑白:“……我以前换牙牙根痒失口咬过你,我记得口感挺好的,爽滑可口。” 希融:“……” “不过,现在的话,”笑白的表情依然非常轻松平常,和刚才闲聊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们左后方有五个人跟了超过五分钟了,而且身上有火药味,应该带了热.兵.器,右边那个小店门口那两个人应该也和他们是一路的。都是纯人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人领子上有‘十三’的纹章。” 希融的感官并不比正常人类强很多,甚至触觉还比人类要迟钝,所以她什么都没察觉到。听笑白这么说,她也没露出什么异常的表情,同样维持了先前闲聊的微笑:“本来定位器那事我也就随口诓卓恒的,看来是真的。” “蘑菇姐,要不我背你吧。”笑白想了想,余光扫了扫,后面的人看起来依然没察觉自己已经被发现了,“我背你跑的话,应该很快就能甩开他们。” 希融抬头看了看地形,摇了摇头,把怀里的小怪物塞给了笑白:“前面左拐,是条死路。我们拐进去,你抱着她,站在我后面别动,尽量趁这个空档找到定位器并且取出来。对了,三哥经常唠叨要带的包裹你带了么?把里面的折叠匕首借我,我的还塞在包里,现在来不及翻出来了。” 笑白顿时苦了脸:“铁块哥确实经常说要好好把那个绑在腿上……但是我从来没听过啊。” 希融:“……我们说好了,为了日后不被唠叨死,今天临时要用匕首结果我们一个都找不到这件事,一定别让三哥知道。” 笑白:“成交!” 第5章 CH5 “那是条死路。” “你确定?” “肯定。” “信号定位现在还在里面,他们确实在巷子里。” “动手?” “动手。” 两对看起来只是在逛街的普通情侣,还有两个单独闲逛的男子,看似偶遇一样打了打日常招呼,随即短暂且轻声的交头接耳之后,突然加快了脚步,趁着周围没人注意,迅速闪进了街边上的小巷子。 雨早就已经变小了,淅淅沥沥地向下落,伞和雨衣被胡乱扔在巷子口的地上,又被这一行人毫不在意地踩了过去。和他们想象中的穷途末路的挣扎,或者是毫无准备的慌乱不同,他们只是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女孩子,文文静静地站在巷子中央,非常坦然地正对着他们,单手拎着书包,似乎早有预料,也并不惊慌。 在她身后,一个笑嘻嘻的少年抱着一团毛衣包着的东西,背靠着墙站着,时不时轻轻抚摸一下怀里那一团东西,看上起并不打算动手。不过他们要的东西,毫无疑问应该就在那个少年手上的毛衣里面。 “他们只有两个人。”有人压低了声音这么说,说不出是因为突然警惕,还是因为胸有成竹。 “我奉劝你们现在就回头。”笑白站在希融后面,率先开了口,“别在心里盘算着把我们两个也带回去当实验体,现在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开的话,我们也可以假装没看见你们。” 这当然是一句没有任何可能能起到任何用处的废话,就连希融都回头看了看他:“笑白,古往今来小说电影戏折子,说这句话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来没有人听完就真的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尝试?” 笑白当然不是真的指望这能有用:“姐你心情不好,我想让他们赶紧走了算了。” 希融皱了皱细长秀气的眉毛,刚要再说话,就听到另一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立刻回头去看。和他们这边乱七八糟的废话想必,对面这六个人倒是完全不墨迹,笑白开玩笑的功夫,他们六个人已经全体拔了枪,从型号看,和之前晨阳那一拨人的一样,应该也是对西格玛种专用型子弹—— 他们好像确实不清楚,这种子弹除了能让希融这样的异种觉得剧烈疼痛之外,并没有杀伤性效果。 或者也不对,在这一个瞬间,希融脑子里闪过去的不少念头。这些人来自警署十三科,当然清楚异种的存在,他们到底为什么有这样的错觉,觉得六个人一定能制服、甚至是活捉在场的两个异种,并且相信对西格玛种子弹对他们有作用呢? 他们的经验来源,应该是他们研究的对象——那些能力不够强大、而且没有被保护所以被俘虏的异种们。不是每个异种的能力都适宜肉搏,也不是每个异种的体能、对药物抵抗都比人类要强。而十三科的不少人,应该只见过那些被用来做实验的异种,所以才会如此自信的吧? 希融胡思乱想的功夫,对面已经有人开了枪,连续两枪都对着希融,一枪瞄准胸口,一枪瞄准头部。希融正后方是笑白,这分明是算准了,假如希融躲开的话,她后面的笑白和小怪物就会中枪。 ——不过,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希融似乎完全没有管笑白的死活,就直接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姿势、上半身几乎180度向下折了下去,手似乎在空中空挥了一下,彻底闪开了这两枚子弹。 子弹毫无疑义地射向了笑白,笑白嘴角咧得更大了一点。十三科来的六个人只感觉他的身形似乎花了一下,定睛再看的时候,笑白还在原地,从声音听,细长的梭子型子弹应该是垂直地打在他身后的墙上。 笑白怀里的小怪物收到惊吓一样叫了一声,笑白伸手隔着毛衣摸摸它的头,漫不经心地嗤笑了一声。 那六个人大概是刚刚才意识到,对面两个异种并没有实验室里那些半死不活的异种们那么好对付,脸色一时都不太好,其中甚至有人立刻打算再开枪,然而短短几秒之后,枪支落地的声音清脆地响了起来,哒,哒,哒,哒,哒,哒,一共六声,整整齐齐,一个不拉。 蘑菇的孢子落到了皮肤这种有机质上之后,只花了很短的时间适应环境,而后立刻以一种完全恶质的状态疯狂吸收着一切,然后长出了一片密密麻麻柔软的蘑菇,最后其中一些,就连天然材质的衣服都吸收下去。 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希融和笑白面前的地面上,就只剩下一片似乎从石板路上长出来的蘑菇,要不是几片破碎的化纤衣服和六把枪支、以及其他仪器的残留,大概是看不出这里有过人了。 希融比了一个“安静,别说话”的手势,从笑白手里把小怪物接了过来,笑白低头看见了地上还在闪烁的对讲机,会意地点点头,整个身体从希融的视野中闪了出去,没两秒,又回到了原处,兜里倒是满满地鼓了起来,是那六把枪和除了对讲机之外的东西。 希融和笑白相视点了点头,然后悄悄地绕出了巷子,出了监听范围,这才各自松了口气。 “追踪器取下来了?”希融看着小怪物问道。 “嗯。”笑白指了指身后的巷子,“扔在那儿了。” 希融安心地点了点头,笑白的能力是高速移动,所以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可靠:“那太好了,笑白你总是最快的。” 笑白听到最后一句,嘴角耷拉了下来:“姐,你不能用这个词形容一个男人……” “你还没到能称为男人的年纪呢。”希融腾出一只手拍拍那个还才到自己鼻子的脑袋,“走吧,他们估计快要等不及了。” 希融今天心情确实很不好。笑白揉了揉头顶看着希融的背影这么想着:“姐,你一般不杀人的。” “今天赶时间。”希融听完回头,脸上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放心吧笑白,我对人类没什么特别的好感。” “我其实不讨厌人类。”笑白嘟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真的。” ———— 失去了金属人拓阎的交通支持,他们俩个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家。笑白大概是第一次步行这么长时间——以他正常运动速度,这段路应该能在四十八秒左右走完——导致他在到家的时候已经困到上下眼皮都睁不开了,满脑子都是赶紧交完差事回去睡觉了。他身体新陈代谢也比正常人要快,所以总是很快就会困,很快就会饿。 “这就是五哥的……” “……抱歉……” “他……真的……” “只剩这个……” “唔……” “哇……” “……” 大概是希融嫌弃他半睡半醒的样子丢脸,所以把他一个人丢在大厅门口,自己抱着小怪物进去了,断断续续地字句从关着的门里面里面传出来,到后面,已经夹杂了不少人的哭声了。 有一个人类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子从不远的地方跑了过来,一个没刹住直接一头栽倒,摔成了一个球——字面上的意思,变成了一个球状物体,咕噜咕噜滚到了笑白面前,然后从球里伸出了一只手抓住笑白的裤腿,其他部分也慢慢重新从球里长了出来。 他还没开口,眼泪和鼻涕倒是已经流了一脸:“秋行大哥他真的……” 笑白被撞醒了过来,抬头看过去。他的色素无法被正常合成,所以双眼呈现淡淡的红色,看起来很是有点吓人,他盯着那孩子看了一会儿,察觉到那孩子的畏缩,才眯起眼睛笑了笑:“是的,我们确认过了,秋行真的已经被十三科的人杀死了。他的遗体被用于移植实验,这一次三哥去确认了这件事,并且大闹了一番十三科,希融姐很努力才把被移植的那个孩子带回来了……” “你跟他胡说什么?”希融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皱了皱眉毛,看着那个小孩,“放开笑白的裤腿。笑白,我们走吧。” 那个小孩非常听话地松了手,然后立刻转而拉住希融的裤子下摆,在希融僵硬的表情中大哭了起来:“姐姐,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希融不太适应地挪动了一下脚,并没有放缓声音:“你自己去吧。” 等那个小孩跑进去,笑白才叹了口气:“姐,你知道那群小孩平时都是怎么说你的,说你没眼泪没感情。你再这样,指不定大家怎么想你……” “笑白,那样是最好的。”希融指了指被关上之后依然有哭声传出来的门,“笑白,我们青部是被这个组织养大的战士,是被挑出来保护这些没有战斗能力或者年纪还小的同胞的,我们迟早会死在他们前面的。要是和孩子们走得太近,就会和五哥那样,让那么多孩子围在里面哭。我们既然迟早要死,何必让他们到时候那么难过呢?” “可是姐,你其实也很难过。”笑白又重复了一次,“你一般不会轻易杀人的,你跟五哥感情其实很好。” “是么。”希融不知可否地向外走。 笑白赶紧两步跟了上去,换了个话题:“可是姐,我记得我刚过来的时候,你就对我很好啦。我当时也是普通小孩,没进青部的呀?” 希融想了一下,“当时年轻不懂事”七个字冒到喉咙口,刚要说出来,她眼角余光就扫到不远处有一团巨大的物体,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他们撞了过来。 第6章 CH6 没等希融看清楚那个“轰轰隆隆”撞过来的那是什么,旁边的笑白已经一把抱住希融,飞快的向着侧面冲出去三十多米。笑白情急之下拖的姿势是在是有点粗鲁,不过好在希融只是一只构造简单的蘑菇,这才平安着陆。 那个巨大的东西似乎在发现希融离开原地之后就立刻停了下来,希融这才有了机会定睛看过去,发现是一大坨飘在半空中的金属……不对,并不是飘着的,金属下面有个小小的人影,是个小女孩,看起来仿佛……是那个小女孩举着那块几人大的金属块?! “莫容你想杀了我们么!”即使笑白脾气一贯很好,这一下也被吓得不清,以至于直呼了对方的名字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你在做什么?!” 对面金属块儿下面的,是个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听到笑白吼了,这才反应过来不对,赶紧随手把手里的金属块有她本人七八倍大的金属块随手往旁边一扔。整个地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属块砸得震动了两下,好在地板质量惊人地好——正确地说,应该是被多次破坏并反复修补并加强之后的地板的质量惊人得好——那块金属块才没有砸破地板并陷入地下。 莫容自己仿佛完全意识不到刚刚的事情有多么惊险,毫无心理障碍地直接冲过来抱希融蹭了蹭:“姐姐你回来了!好想你!我都忘了把三哥放下了!” 所以说……希融和笑白集体回头,看向那一坨被扔到地上的玩意儿——那玩意儿,就是被塞进铜块的金属人拓阎? “你这是把三哥……”希融思考了一下措辞,“运到哪里去?” “今天外面下雨呢,他到处乱跑所以锈在半路了!我就去把他搬到门口了,然后买了一块铜让他慢慢吃,现在打算运到地下室呢!”莫容高高兴兴地说着,“这么多铜估计要吃两个礼拜,所以找地方让他呆着!” 希融嘴角抽了抽,并且深切希望明天的新闻头条并不是:“十岁少女,手拎汽车,嚣张无比!” “三哥还好吧?”虽然知道拓阎身体是金属的,能够经得住正常的外力,不过刚才那一砸实在是从各种角度上都不能算“正常的外力”,所以笑白还是问了一句,“你刚才砸得有点重……” “没事没事!”莫容赖在希融身上拒绝下来,呆着某种难以让人理解的骄傲,“三哥的身体可好了,不会有事的!而且他现在也没醒过来,所以感觉不到疼的啦!” 希融:“……不提这个了,我们先把三哥送回去。” “对了!”莫容仰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跑过去单手把那个十几吨重的金属块——现在可能应该称呼三哥拓阎——举起来,然后抬头头看向希融,“父亲说,十三科研究所的一个叫晨阳的人几分钟前死了。疑似的凶手是你今天提到的那个西格玛种,让你关心一下,还有,你今天说的见到的另一个人是谁啊?” “先生让你来问的?我回头去跟先生说这件事情。”希融略微有点惊讶。莫容口中的父亲,或者她所说的先生,是这个组织的建立者溪先生,事实上已经很久没有露面过了。大多数情报都由他们的大哥通过他的能力,也就是希融先前通过耳环弄出的精神幻觉来传达。希融皱着眉毛思量了一阵,“莫容你不用理会这个,先生真的想知道的话会直接来问我的。” “好!”莫容点了点头,脆生生地答应了,然后转头看看笑白,又看看希融,继续歪头,“说起来,好像这里只有你们俩从来不叫他父亲呢?为什么呢?” 希融一时没想到好的借口,之后沉默着等笑白堵上了枪口自己再接话。异种当中有不少父母是正常人类,也有不少根本就没有父母这种东西,还有一切甚至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边——他们清醒的时候就在荒郊野外,神不知清楚是诞生于此,还是被父母遗弃。所以这个组织里面,大多数人都是愿意满怀感激地称呼收留他们的溪先生为父亲的。 “我有过父亲,所以不太想认别人。”笑白倒是没受什么影响,依然笑嘻嘻地回答。希融看了他一眼,看不穿他的表情,只是突然想起他那个“笑面人”的绰号。希融回过头,向着莫容同样也跟了一句:“我也是。” “你们真奇怪。”莫容嘟了嘟嘴,并不理解地嘟囔着鼓起了腮帮子,用力摇了摇头。 ———— 这是易曲被调到警署十三科的第三个下午。 第一个下午,他坐在这间单人办公室里喝了一下午茶,顺便怀疑了一下这个部门的人对新人的冷淡程度会不会是是全世界第一的。 第二个下午,他是在是闲得无聊,干脆动手黑进了十三科的系统,发现有一个权限无法绕过,除非他真的被十三科接受并且赋予这个权限,否则他不可能看到内容——对于一个网络信息技术人员,假如在编制外俗称黑.客,而在行业内又叫码农程序猿的家伙来说,这件事简直让他的好奇心翻了天,一整天都坐立难安。 第三个上午,他被调入这个部门之后第一次被派出任务——是的,什么都没被告知,直接被派出任务。被几个没有见过的人带到了第一生物所的监控室,然后从监控室内部的暗门进入。随即有人用黑布死死蒙住他的眼睛,大概是为了防止他记路。再然后是一段乱七八糟的七拐八拐,最后从不知道带到了什么地方的电脑房,坐下来整整检查了三个小时代码,确认了给出的那段监控录像确实没有任何被人篡改过。 ——最令人心塞的是,这么辛苦地工作过后,对方只是把他送回了监控室,然后让他自己搭公共汽车回家。 而这在第三个下午,他的顶头上司钟鸣正站在易曲跟前,把手里的资料递给易曲, “这是今天下午的紧急案件。”钟鸣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道,“你是新分到十三科来的,我想你需要一点入门的锻炼和实践,所以这个案件分配给你解决了。根据目击报告,凶手是一只异种,所以你也可以趁机接触一下未来工作的领域。” 易曲一脸无所谓地接了过来,事实上他心里闪过的念头是:哈哈,原来这么个冷冰冰的人也会开玩笑,还是那最近流行的那个什么“异种”的都市怪谈开玩笑。 而后他随手就打开那份资料,然后被封面页的大字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晨阳死了?”易曲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钟鸣。他记得那个研究员,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白白净净非常有礼貌,很容易讨人喜欢的类型,今天早上还很有活力地和他打过招呼,这么一个很有活力和生气的人居然几个小时不见就已经死了?! 钟鸣好像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是的,死因和死状在后面附录里有,这就是你需要调查的案件。假如没什么问题要问的话,我我先回去了。” 第7章 CH7 “希融,你今天见到卓恒了么?” 酒酒一边喊着一边跑过来的时候,表情看起来相当焦虑。虽然希融今天确实是见过卓恒的,不过卓恒那状态大概是不会希望被酒酒看见。于是希融只是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拎着饭盒正要邀请酒酒一起去吃饭,就看着酒酒一溜烟又跑远了。 恋爱中的闺蜜已经不是我的闺蜜了。希融一边向着人比较少的天台上走,一边摇了摇头,努力模仿着人类的表情妆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手机似乎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不过以希融的社交圈来看,十有*是广告或者手机信号运营商的短信,所以她根本没打开看,继续上到楼顶,靠着栏杆坐下,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打开饭盒,拿筷子把蔬菜拨拉到一边,开始吃饭。 为她不喜欢吃蔬菜这件事,拓阎说过她好几次,说蘑菇的基底都是有机肥和*的稻草做的,所以她再怎么样也应该多吃素,喜欢吃肉的话对身体不好。不过希融对此言论表示不屑一顾,并表示假如谁再跟她提蘑菇需要学名有机肥俗名粪便的那玩意儿,她就把孢子扔到谁身上让对方体验一下成为有机肥的感觉。 ——金属人拓阎保持着苦大仇深的表情地看着她,情真意切地回答:我不是有机物,做不成有机肥的。 希融当时就觉得觉得自己需要去参观一下生物浮选铁矿的基地,采集一点被用来腐蚀铁矿的真菌来丰富一下自己的孢子种类,以便把金属也能顺利纳入肥料的范畴。 楼下一贯没人的那一侧传来了一阵细细的呻.吟声,不是人类的声音。希融挑了挑眉毛,把最后两口肉塞进嘴里,收好饭盒站起来,趴到栏杆边儿上往下看,结果正好看到卓恒坐在墙角上,半曲着一条腿,抱着怀里的小怪物,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打盹儿,看不出情绪。 午后的阳光还算温和,落在他脸上,有种很难以言表的、混合着怀念安宁悲伤还有很多其他希融没有见过的情绪的气氛。 希融没开口打扰他们,也没通知酒酒。她知道自己这边的动静逃不出卓恒的耳朵,不过卓恒明显容许了她的存在,大概是因为她信守承诺地把小怪物带了回来。小怪物是她今天早晨还给卓恒的,她那边的孩子们,只是需要一个能悼念五哥秋行的机会,所以一晚上,还有几根和秋行一样的羽毛也足够了。而卓恒,需要的是看着这只已经活不了几天的小怪物在自己的保护下平静地走完最后一段路,他才能安心。 他心里真正想保护的,大概其实是当初的自己,或者是那些死在手术台上的、和他一起被选中、却没能撑到最后的其他实验体吧? 希融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不管身体被改造成了什么样,这个孩子骨子里依然是个人类,人类的感情总是这么绚烂多彩,让她觉得耀眼而难以接近。她这么想着,随手开了手机,想把刚才的广告短信删掉,结果发现那并不是一条广告,而是来自一个陌生的、从序列看是这个学校发放的那一批学生号之一号码,内容很简洁: 他不是我杀的,我最后放弃了。 没来得及细想,希融就听到脚步声和推门声在身后接连响了起来。这个点儿楼顶一般是不会有人的,她有点意外地直起身,露出习惯的文静乖巧的模样回头看了过去。 ———— 分配到新科室的第三天就单独接手了一个命案,受害人还是同科室的同事。易曲并不敢怠慢这个人物,揉着眼睛翻了半宿的案卷。从案卷看,晨阳最后一天的日常行程并没有非常特殊,唯一异常的,就是中途去过一次第一生物所的展览厅,而且从那里回来之后,同事们就说他心神不宁。 易曲算了一下时间,晨阳抵达展览厅,和自己从展览厅出来,前后相差不过四十分钟的样子。要说这两件事情毫无关系,他自己都不相信。而在这段时间里面,呆在展览厅里的人,理论上讲就应该最有可能是目击证人。 易曲用权限调用了一下当天展览厅的状况,发觉自己提前离开确实错过了不少东西—— 当时展厅内只有青藤大学生物系一个班的学生们,而那个班的学生在自己离开一个小时之后报了警,称在展厅内发生了不明原因的昏迷,怀疑是有人用了带有昏迷效果的□□。 易曲想了想,把桌上的电脑扣上,碗和筷子拎到水池里仔细刷干净,这才简单地披了件运动外套背了个包坐上骑车,开了手机导航开了过去。 他才工作了两年,看起来和学生其实也没差多少,走在大学里面倒也不引人注意。照着地图找了两圈,生命科学学院的大楼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生科院的大楼建得非常有特色,整栋楼从外观上看无疑是一个显微镜的形状,进入大楼内部需要从门口刷门禁卡,所以他是进不去的。不过大楼外侧有一圈楼梯绕着整栋大楼盘旋而上,一直通向楼顶,一方面当然是装饰作用,另一方面从那楼梯上每隔一段就有的倾斜向下连接地面的、表面粗糙的钢管看,另一个作用也是预防有事故发生,学生们可以从楼梯上直接顺着铁管滑到地面,在最短时间内逃离这栋大楼。 不得不承认是很精妙的设计,易曲低头摸了摸那钢管,发现温度相当低,隐约能听到水声。内部应该是有冷凝水流过,防止下滑的时候发热烫伤手心或者是过热抓不住而直接摔下去。 易曲专心观察着这个楼梯的设计,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绕着楼走了好几圈,再走不到半层楼高就能到顶了。他想了想,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干脆上去看看好了。 走到楼梯顶端,推开门,易曲心情很好地一步踏上楼顶,正憋足了劲儿要呼吸一口高空新鲜空气,结果迎面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女生靠在栏杆上,回头看着她。易曲一下子把那股劲儿憋了回去,打量了那女生一眼。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看起来非常文静不善言辞。脖子上裹着一圈儿纱布,似乎受了伤…… 易曲露出友善的微笑,脑子里急切地想着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嘴上直接就开了口:“同学你好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一出口,易曲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立刻打住了,然而已经说出口的部分是收不回来了,对面那个女生文静地脸上顿时控制不住地露出一点对于老套搭讪方式的鄙夷。 “我不是想搭讪!”易曲立刻此地无银地补了一句,然后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这个女生有点眼熟了,“你是昨天早上在展览厅的那个……” 希融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你是那个撞到我的人。” 这么一想的话,眼前这个女生应该就是自己正在寻找的目击者之一来着,加上脖子上那个伤说不定是昨天留下的……易曲迅速地想到了这一点,立刻毫无愧疚之心地摆出抱歉的笑容:“啊,真的很抱歉,昨天那会儿刚睡醒,状态很不好,没来得及好好道歉。现在要是你不忙的话,我们去楼下咖啡馆坐一坐,我请客,权当道歉。” 希融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余光扫了扫,大概自己这边的动静惊扰到了楼下的卓恒,卓恒已经站了起来正抬着头看着她,似乎在迟疑要不要上来帮忙。 “好啊。”希融把背后的手伸出栏杆,稍微摆了摆表示没事,然后乖巧到几乎无耻地应了声,“这个点确实是到了下午茶时间,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于是这两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易曲还特地在咖啡馆要了一个单间,方便两人单独说话,不过咖啡馆的老板娘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以最快的速度上完咖啡喝甜点之后,非常暧昧地看了两人一眼,笑着给他们开了一首慢情歌当背景音乐。 好在希融和易曲对音乐都不敏感,倒也没觉得尴尬,于是他们也只是按照正常相互认识的套路,开始心照不宣地进行日常聊天,从你从哪儿来,家乡美不美,最近干什么了,聊到今天天气好棒,非常适宜出门做运动呢,啊你也喜欢运动啊,下次一起出去打羽毛球好不好…… 半个小时之后,已经在谈话的被遗忘边缘等得快睡着的正题先生终于被想了起来,然后拎了出来,扔到谈话桌中央。 “说起来昨天早上你们生科院也在第一生物所的展览馆参观呢。”易曲当然不知道自己努力摆出的温和笑容,其实反而让他看起来完全是个诱拐小女生的坏人,他顿了一会儿,想起昨天下午钟鸣开的那个玩笑,忍不住借用了一下,“有传闻说,你们昨天那次集体昏迷,和流言里说的有异能的异种有关哈哈……” 希融抬起杯子,再看了一眼对方的袖口处,从运动外套下面露出来的整齐的衬衫衣袖,以及衣袖口子上印着的“十三”的字样,这才慢吞吞地回答:“是啊,确实和异种有关的。” 咦?刚才还觉得这是个理性的姑娘,原来是个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小女生么?易曲顿时觉得一阵尴尬,立刻笑着圆场:“我是开玩笑的哈哈,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超能力那种东西,你居然真的相信……” 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他看到对面的希融在听到他的否认之后非常淡定地松了松领口,然后把脖子上缠着的纱布一圈一圈地解了开来,最后露出了脖子正中央的一个大洞—— 一个假如出现在人类身上,那么这个人绝对不可能还活着的洞。 “确实是和异种有关……”希融无比淡定地看着对面已经完全目瞪口呆的易曲,过了半晌,也终于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什么?你是真的不知道异种的存在,不是在试图装傻套话?等等,你不是警署十三科的人么?!” “啊?”易曲茫然地看着她,“对啊,我是十三科的,十三科怎么了?” 希融努力地把吓得差点飞出去的孢子们安抚了下来:——好吧,之前还以为这家伙是十三科派出来的精英,原来是十三科送出来探探路的一个新人炮灰。 第8章 CH8 易曲一连喝了两杯冷水,终于让自己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冷静了下来。 “所以说,你就是异种?”易曲想起了钟鸣交代任务的时候说的那一句“凶手是一只异种”,忍不住重新打量了对面的女孩,除了脖子上那个大洞,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地方不像人类。 就算异种这种东西真的存在,既然能隐藏在大众的视野之外,那么密度一定不大,数量不多。那么照这个思路想,案件附近出现两个异种的可能性应该不大,所以她……是凶手? 不……不对,易曲皱了皱眉,异种不可能每一个多是单独生存、单独隐藏在人类中间。所以事实上分析的话,出现一个异种,就还有其他异种在附近的可能性更大。易曲心里这么琢磨了一会儿,正好听到希融回答了他的问题:“是,我是蘑菇型的异种。不过在我认识的人类里面,你的心里承受能力算是非常强大了。”……当然酒酒那种缺心眼儿的不算。 易曲艰难地收下了这个称赞:“说实话,我现在完全找不到实感。” 希融托住了腮帮子,微微仰着头看着他:“你需要问点什么来寻找一下实感么?你应该在寻找一个和异种有关的杀人凶手对不对?遇到一个有嫌疑的人,真的什么都不打算问么?” 易曲干笑了两声,现在他对异种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在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读心术之前,不敢随便开口,只好微笑了起来:“好吧,嫌疑人,我应该问什么,你才会回答呢?” 希融抿了抿嘴唇,假如不是这个话题走向如此惊悚的话,易曲会认为对方是文静乖巧的知性少女的类型:“假如你能保证不告诉十三科的其他人的话,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易曲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这个条件对他而言的意义,然后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他本人的好奇心早就远远压过了作为十三科一员的责任心,他想了想才开口:“好,我保证除了封夏之外的十三科的人都不会从我嘴里知道这些事情。封夏是我一个绝对不可能骗得过去的朋友,不过放心,我保证他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好啊。对了,我们的同类里面,有一个人有着干涉世界线选择的能力,是一种非常强大的能力。”希融笑眯眯地伸出手指,细长白皙的中指上有一个蓝色的戒指,“这个能力,简单的用法就像现在这样,就是假如你当着他的信物承诺什么的话,假如你不履行就会被导向不好的结局——就是说强迫你履行誓言,背约的话最常见的结果是失去最重要的人。因为他本人经历的缘故,他的潜意识会这样引导结局。” 被人暗中算计了一下,易曲的脸色顿时白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好,我确定我能信守承诺。” 希融笑眯眯地收回了手指:“那我也承诺,你可以随意问,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 易曲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既然这样,那么首先,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希融,按照一百年前开始的‘新法律’,为了防止家族舞弊,禁止在公共场合提到姓氏——当然我很确定这是某些政.客弄出来的欲盖弥彰的没用规定,所以我不介意违反。我在学校那里登记的姓是麻。”希融耸了耸肩,“我以前也用过方嘉思考这个名字。” 麻希融,方嘉思蘑菇,fungas真菌,很好,全都都是蘑菇的意思,应该都是假名。易曲再喝了一口凉水:“那除了这些之外,你真正的名字呢?” 希融歪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除了这种假名之外,你总得有个真正的名字吧?”易曲皱了皱眉毛,“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希融柔柔和和地笑了一声:“真正的名字?那是什么?‘除了父母取给你的这个名字,您也总得有个真正的名字吧?’这句话不知道你听起来是不是好笑?我们谁出生的时候都不自带一个名字,我的名字只是取的比较随意,并不是假名。名字那种东西也就是称呼的方式,是什么的话……没什么所谓吧?” 易曲被噎住了,他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然而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他想说名字是很重要的,然而这句话却让他自己都觉得乏力——人类和异种,好像在认知方面从一开始就走了不同的路。 “好,希融。”易曲勉强接受了这个起得非常不走心的名字,“那么……你多大呢?” “七岁又八个月。” “扑——”易曲把嘴里的咖啡喷了一地,被呛得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看着眼前起码有十□□岁的女孩:“什么?” “七岁又八个月。”希融相当淡定地看着他,大概是对这个反应早有所料,“蘑菇需要的生长期比较短,我大概五岁的时候就能够产生孢子了。” “孢子?”易曲拿着纸巾擦干净最边上的咖啡,好不容易恢复到一贯冷静的形象。 希融在心里对易曲的生物知识默哀了三分钟:“说明性成熟,换句话说,成年了。” “哦。”易曲不怀疑自己现在看起来绝对满脸都写着“愚蠢”两个字——不过他想其他正常人类经历这一切之后表现不会比他好很多……不过封夏不算,封夏永远不可能看起来很蠢。 “所以你是一个蘑菇异种。”易曲揉了揉额头,从书包里抽出薄得如同一张纸一样的电脑,开始敲击键盘把自己获得的信息记录下来,“虽然才七岁半,但是已经相当于人类的成年年纪了……” “嗯。”希融凑过去看了看,“你真是出乎意料的老派,居然是敲键盘的那个类型。” “我讨厌电子笔。”易曲顿了一下,微弱地皱了一下眉毛,“而且我需要长时间写程序,所以习惯了敲键盘,你看都磨出老茧了。”他说着把手摊开,在温和的灯光下,能清楚地看到指尖上薄薄的茧子。 希融好奇地凑近了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摊开自己的手找了一圈,嘟囔了一声:“茧子是什么?角质层堆积么?我好像不会长茧子。” 易曲正好侧着头到她这个表情,从这个神态看,这个女孩子倒真的有些孩童才会有的天真感。易曲好不容易树起来的十二分对“非我族类”的警惕一时又软化了,连带着笑容都带了两分真诚地意思:“长茧子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说明我老了。” 希融坐回了原来的地方,拖着腮帮子看着他:“从外表和皮肤情况看,你大概才二十岁出头,对于人类而言,很年轻。” 鬼使神差的,易曲摇了摇头说了句实话:“老还是没老不只是年龄的问题,而且其实我不记得自己到底多少岁了。” 话刚说完,他脸色就变了,立刻停了下来,在希融好奇的眼神中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努力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说服了自己继续说下去:“我记忆有长达数年的断层,医生不确定是不是药物造成的。所以我不记得,只能从记录上看到自己是二十四岁。” 这是一个对于已经工作了三四年的人而言非常年轻的年纪,不过希融显然对人类的年纪没有很强的概念,她只是盯着易曲的眼睛稍微点了点头,毫无诚意地表示同情,顺便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关于面前这个人在她电子笔记里记着的内容—— “有五年时间,他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包括他本人的记忆,任何存在的记录,甚至是目击报告,完全没有,非常干净。 有几乎可以确定的可能性是,这一段痕迹被抹去是异种的行为,但不能确定他本人是异种,还是他身边有其他人是异种。” 以及昨天晚上她问笑白的话:“笑白,你……以前在的马戏团,都是怎么辨别异种的呢?” 事实上,当时笑白在听到“马戏团”三个字之后浑身都颤栗了一下,看得出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平复下来重新露出笑容,翻开自己的眼白给希融看:“姐,你看到了么?在我眼底是不是有一片蓝色的影子?我听六姐跟我解释过,我们是在‘极光大面积辐射地球’那件事情中,被不明成分的极光诱导变异的,当我们情绪激动的时候,诱导体就会再出现。所以当我们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从眼睛看进去,能看到蓝光。他……他们会虐待可能是异种的小孩,然后观察这个特点……” “抱歉,笑白你……” “我没事。”笑白放下手,因为过度白化而发红的眼睛里还是如常的笑容,“姐,我总得面对的,多提两次也不是坏事。” 而现在的话,易曲的表情看起来确实很踌躇,不过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并没有蓝色的光泽。希融低头咬了一块甜点,盘算着是因为他确实是人类,还是因为他现在的情绪不够激动。 易曲没注意希融在想什么,努力再喝了一口凉水,把自己从那种“双方正在坦诚相对”的错觉所勾起的强烈的坦诚自己内心的*中扯出来,并且深切地觉得自己急需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事实:“这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我们要不然重新约个时间地点,再仔细说?” 希融点了点头,起身打算向外走,结果被刚刚站起来的易曲喊住了:“等等希融,你的脖子露出来了。” 希融这才想起来纱布没有裹回去,随手从包里翻出小镜子看了看,发现那个洞口比起昨天一点都没有变小——看来是彻底长不回去了。她顿时有点懊恼,从书包里再翻了翻,这才从金属人拓阎常年唠叨要记得带的那个小包裹里面找出了一把三十多公分长的折叠匕首,然后把包递给刚走到旁边的易曲:“介意帮我拿一下么?我需要处理一下这个伤口。” 虽然觉得这个所谓的“处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过意识到自己对异种构造一无所知的易曲还是闭了嘴,本着绅士风度接过了那书包—— 下一秒,他看到希融提着自己的头发,匕首飞快地一挥,从那个破洞下方直接将整个头部切了下来。 易曲手里的书包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差点没双腿一软摔下去,只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那脖子上光滑的断面慢慢地拱了起来,然后出现颜色和头颅的形状,最后长成了一个头颅。 希融重新长了一个脑袋之后,整个人看起来都清减了一圈。她一边把宽大的书包捡起来,顺手把切下来的脑袋塞进去,一边还伸手把桌上没吃完的半块甜点塞进嘴里:“果然重新长个头比以前重新长出来一条胳膊腿要饿好多……说起来,你要不要拿回去?我以前胳膊断了之后四姐有时候会捡起来拿去炖汤,听她说口感还挺不错的……” 易曲一回神就猛得退了一步,用力捏了捏眉心才找回了说话的力气:“你等一下……我觉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实不那么好……可能我们人类的心脏还是太脆弱了一点……” 第9章 CH9 强撑着表面上的镇定和希融告别之后,易曲基本上卡着最高时速一路飙车,开到了第三生物研究所的地下停车场。停了三次才好不容易把车卡进车位之后,易曲坐在车里冷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机给封夏打了一个电话。 “喂?我在楼下,可以上去么?” “你现在应该有这里的权限卡。”封夏的声音永远像个变声期之前的少年人,温和到几乎称得上稚嫩,“有事?” 易曲伸手从兜儿里抓出一把向前向希融要来“当纪念”的头发,事实上,它们的触感完全不是正常毛发的感觉:“嗯,我想拜托你化验一样东西。” 封夏似乎并不意外,当然易曲来找他也确实经常是这个理由:“你直接来实验室好了。” 好几台彼此相连的最新式的检测机器都在轰隆隆地响着,封夏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色的细框眼镜,盯着面前的屏幕。屏幕上同时开了四个窗口,分别有四幅来自不同仪器的图谱上还在不断地向右跑着,基线稳定,表示仪器正常结果可靠。 封夏全神贯注地看了二十多分钟才下了结论:“……从细胞解析看,看起来应该是一种真菌。存在有一些偏向黏菌的构造,不过整体偏向菇类。不过细节分化又有一点动物类的特质……很难定性这种细胞。你从哪里弄来的?新物种?” 易曲背靠在通风橱旁边,听完这句话沉默了一阵,然后伸手开了通风橱的开关,然后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了一只烟来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 “我以为你很少吸烟的。”封夏闻到了味道,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里是实验室,不穿实验服不戴防护眼镜也就算了,起码把烟熄了。” “我凑在通风橱旁边,通风橱性能正常的话应该没关系。”易曲一边嘟囔了一句,一边再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开水龙头浇灭了烟头,扔到垃圾箱,“我确实很少吸,只是现在急需冷静一下。” “怎么了?”封夏伸手有条不紊地一个按钮一个按钮地按过去,把那几台仪器都关了,“你期望的结果是什么?” “非生物成分的橡胶或者其他什么人造物。”易曲对着通风橱把嘴里的烟气吐完,“某种最近被制造出来的表演道具。” 封夏看起来年轻却严谨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有一个人向我展现了一件在我的认知里完全超自然的事情。不过事实上,到刚才为止,理智上我一直希望我今天下午看见的是一个还没出道的魔术师,向我卖弄了一下新学的魔术,顺便恶作剧。”易曲揉着太阳穴,“所以我总觉得,你给我的化验结果一定是这是个魔术道具,没有生物成分。” 封夏一下子被这个想法逗笑了,随手扔过去一块薄荷糖:“你有时候天真得让我刮目相看。你应该知道,假如你没办法找到破绽,很可能那是真的。” 易曲憋屈地拨开糖纸,把薄荷糖塞进嘴里,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半天才终于摇了摇头:“我从来不觉得我的智力处于人类之中的顶点,事实上,就算是人类之中顶尖的智力,应该也不可能有自信能看穿所有魔术。你知道的,很长时间和很多人的努力,总是值得尊敬的。” “是我失言了。”封夏总算是止住了笑,不慌不忙地把话题扯了回来,“所以,你遇到异种了?” 易曲听到“异种”两个字之后迅速地回过头,盯着了封夏好一会儿,然后眯了眯眼睛:“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对我不知道异种这件事情这么震惊了,十三科的你们确实都知道对么……” “现在的话,你可以说‘我们’。”封夏把眼睛摘下来,别到白大褂胸口的口袋上,白净秀气的娃娃脸上露出很认真的表情,“调到十三科第四天,就已经知道异种的存在,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的考察期最短的一个人。” “并不觉得荣幸。”易曲皱起了眉毛,微微屈指反扣在桌面上。封夏相当清楚,这意味着这个人现在并不高兴。 “我觉得这对我们两个人而言不是个翻脸的好时机。”封夏并不慌张,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微微地笑,“我想你应该会希望知道更多,不过最好的话,还是先让我了解一下情况。要是你不介意说出来的话,我洗耳恭听。” 封夏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让人没法儿冲着他发火。易曲吐了口气,稍微在脑海里梳理了一会儿,就开口把进入十三科之后的事情按时间顺序描述了一遍。封夏一直带着微微的笑容,一直听到了最后,然后才发表了简短的评论:“易曲,你现在真是变乖了很多。” 易曲:“……我很好奇你在这个时刻提到这句话的原因所在。” “‘因为权限不允许看就不看’这种话,真不像是以前那个你能说得出来的。”封夏相当怀念地摸了摸下巴,“很显然吧,你黑进十三科的系统没看到的那一部分,就是异种相关的部分。要是以前的你的话,大概一晚上就能破解那个权限进去看看了。” “那种权限的破解是不可逆的。”易曲试图解释道,“我不想引起什么骚乱。”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意识到了这就是封夏说自己“乖”了很多的原因,突然觉得好笑,干脆补了一句,“年纪大了胆子小,难免。” “你真是年纪大了。”封夏又一次被逗笑了,“让我想想,你从十六岁升入高中三年级之后,下一次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是二十一岁躺在医院里,拿着警校的毕业证书和警署的报道书,还有三天就要到警署信息科报道。这么算一下,你一共有记忆的也就十□□年,真是‘年纪大了’。” 易曲哂笑了一声:“到处黑别人网站的事情,十三四岁还不太懂事,仗着自己懂点东西就自以为是得过头,那时候做做也就算了,现在二十好几了,再学不会考虑后果就真的是愚蠢到家了。” 封夏倒是没继续这个话题,把手上实验手套摘了下来扔到垃圾桶,然后习惯性地稍微拍了两下手,去水龙头上冲一冲手上的汗,全部收拾妥当了,才重新坐回椅子上,好暇以整地看着他:“好了,说说看,你到底为什么坚持觉得异种不可能存在。” “我觉得你比较奇怪。”易曲皱了皱眉毛,“异种的存在不符合科学理论不是么?你做了这么久的研究,为什么能轻易接受了这件事?” “不符合科学?”封夏听着笑了起来,“你这么觉得?先让我想想,你是在哪里第一次撞见那个女孩的?第一研究所的展览厅,监控室门口,假如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地方,应该是寒武纪大爆发物种展览区才对?” 易曲没有关注这个细节,当然也不可能否认,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所以呢?” “你猜她在哪儿看什么?”封夏耸肩,“假如我猜测正确的话,她或许在仰望与自己经历过相同事情的先祖。” “先祖?”易曲艰难地回想了一下那些低级生物,难以置信地看着封夏。 “八十年前,极光事件,原本只出现在极点附近的极光有零点八秒的时间覆盖了整个地球。”封夏回忆了一下,“事实上,在那零点八秒之后,整个地球出现了长达两天以上的通讯瘫痪,和电力失灵。换句话说,地球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电磁暴动。 不难猜测,那个所谓的极光根本不是什么‘极光’,根本是一场来自宇宙的巨型电磁辐射。” 易曲对这个说法既没有反驳也并不认同,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我们人类活到现在真不容易,巨型电磁辐射,即包括了居然刚好是完全无害的可见光,能诱导变异的某个波段,偏偏没有能够杀死人类的波段。” “不,因为这种周期性辐射正好不是有害波段,所以这颗星球上才侥幸诞生了生命,并且最终进化出了我们。”封夏看着易曲在听到“周期性”后迅速露出震惊的模样,笑了笑,“你想得没错,假如我们的推论正确,它应该不是第一次光顾地球。在寒武纪之初,应该还有一次。如你所想,寒武纪物种大爆发,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进化出了近乎可怕的数量的新‘物种’,那些新‘物种’,对于当时的生物而言,应该也是‘异种’。” “我很想说‘无稽之谈’,很遗憾,我找不到漏洞。”易曲坐到实验台上,“你继续。” “一个哲学意义上的巧合是,寒武纪大爆发正好发生在震旦纪的物种大灭绝之后。而我们这一次,也恰好是在一次大灭绝之后,迎来一场大面积地变异与新生物的大量诞生,也就是所说的‘异种’……当然,他们可能和我们现代认知的‘物种’这个概念不同,因为他们是被诱导变异出来全新的生命形态。” “等等,最近地球上发生过物种大灭绝?”易曲皱了皱眉毛,“我似乎不知道有这种事情?” “你当然知道。”封夏站了起来,“你只是没有把人类所导致的物种消亡,归入一次物种大灭绝。” 第10章 CH10 他们的谈话仓皇地终结在封夏尚未说完的推论之中。 易曲不得不承认,封夏那种单纯的将人类作为一种“生物”来评论的口吻会让作为一个“人类”的他感觉到一点难以描述的不适应。不是不舒服,只是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开车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门锁扫描了视网膜后自动打开,放他进门。最新的模块式公寓为了适应他的日常习惯,已经将浴室模块切换并且移动到进门的位置,易曲把衣服脱了扔到洗衣机里面,然后站到淋浴头下面冲洗。 雾气蒙蒙的镜子上模糊地倒映出青年人锻炼良好、肌肉均匀的修长身材,易曲皱了皱眉毛,又想起来几年前那一天,他在医院带着五年的记忆空白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浑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头,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 ——有一张证书证明他在警校呆了四年并且顺利毕业,可是那样的话,他本该在警校锻炼出来的身体,又是为什么在毕业后两个月以内迅速衰败成那个样子的呢? 电子管家里克殷勤地开了口,问他水温是否合适,易曲让水对着脸部冲了好一会儿,这才开了口:“合适。调用指令‘免打扰’、‘关闭充电’,持续时间到下一个设定闹钟。” 里克立刻执行了命令,迅速地将自己关掉了。 易曲是这颗星球上很少有的、每天晚上都会关闭电子管家的人,所以他大概也是很少有的额每天需要自己收拾东西、手动设置睡眠舱座椅沙发之类所有东西舒适度等级的人,不过显然这些辛苦并没有白费,当他裹着宽松的浴袍走进客厅的时候,那种“绝对不被监视、不被记录”的安全感立刻让他放松了下来。 里克在他进门第一时间就已经把他背包里的东西送到了客厅的桌子上,易曲看了一眼关得紧紧的睡眠舱,还是选择了看起来相对通风较好、让他觉得比较愉快的沙发。他动手把沙发舒适等级调整到“可以睡眠”,然后半躺了下来,从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熟练地开始编写程序指令。 和前天一样,他摸进了十三科的系统,然后再一次停在了身份限制程序前面。就像他和封夏说的那样,因为他确实不想惹事,也不想让人察觉他黑进了这个系统,所以他前一次没能得进去。不过事实上,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当时以为不过是些任务文件,所以不好奇。 而现在的话…… 易曲重新打开了一个新的界面,然后从另一边黑进了他顶头上司钟鸣的个人系统,成功地从系统里面调用了钟鸣的身份认证信息。要破坏身份认证系统动静太大他不想做,不过要偷一份身份认证出来,那就容易多了。他动作很快,很快就把这一部分机密内容打包下载到自己电脑上,然后悄无痕迹地退出了系统,顺手抹掉了全部痕迹。 他相信没有人能猜到他做了这一切,即使是封夏,在他下午那么说了之后也应该相信他不会这么做了。 他喝了口水,开了资料,看了五六页,然后直接封锁了这一部分的访问权限,设置为视网膜验证之后才能登入,关了电脑,又喝了两口水压压惊,顺便后悔了一下今天晚上鲁莽的举动。 事实上,他在看了开头之后就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因为在人类写下来的关于异种的资料里面,那种谈论异种的口吻,远远比先前封夏谈论人类更加轻慢和冷漠—— 他想起下午遇到的那个少女,一个鲜活的、能动能说能笑有感觉有思想的少女。在这份资料里,她也不过是一个对人类有着很强威胁、一旦发现必须处理掉并将尸体送进实验室的、危险且珍贵的样本。 最可怕的是,他意识到,假如自己没有先遇到希融,而是先看了这份资料,他一定会相信,并且先入为主地开始恐慌和仇视异种。 易曲用力捏了捏眉心,试图开始冷静理清这一切的关系,随即他发现,自己脑子里早已经是一团乱麻。 ———— “蘑菇姐。” 笑白是不上学的,平时也就坐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影。他太容易饥饿和困倦,所以假如长时间呆在人类中间,很容易被发现异样,不过自从金属人生锈之后,他跑过来接希融回家的次数倒是很殷勤:“姐,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 “算不上不好的事情。”希融吐了口气,揉了揉额角,“我们核查列表上的疑似异种,他刚好是个十三科的新人,而且被十三科当成试探一下我们反应的炮灰,被送过来查一查晨阳死的案子了。” “唔。”笑白耸了耸肩,把嘴里的棒棒糖抽出来,“他非常聪明难对付么?” “不好说。”希融皱眉毛,“我其实讨厌揣度人类的想法,他们总能有七绕八绕的心思,而且经常从表面上看不出心里的想法,这个人就是这一类。” “哦。”笑白眨巴着眼睛,跟在希融屁股后面,“可是他不是来查这个案子的么?那样的话应该和我们关系不大……” “而且这个案子的凶手不是已经确定是那个西格玛种了么?”一个声音凭空在他们俩中间偏后的位置响了起来,吓了笑白一跳。 透明人真是讨厌的物种。笑白又退了一步,默默地让了一块地方给这个看起来并不存在的家伙,然后不满地嘟囔道:“你又大白天不穿衣服出门。”透明人当然不能让衣服也变得透明。 “反正你也看不到。”透明人叶岚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而且我们都是男的,希融都没说什么,你介意什么。希融,说说看呗,那个什么案子的事情。” “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青部处理的事情,叶岚你未免管得有点宽。”笑白一向和叶岚有点不对付,听着忍不住开口插了一句。 青部是组织里挑选出来保护没长大的、或者是没什么力量的异种的一群人。据说最初溪先生想给这一部分取名叫“战士”,用他自己半是引用的话说“给一只猫取名叫‘猫’,给一家咖啡馆取名叫‘咖啡馆’,你们不觉得很巧妙么?所以你们取名叫‘战士’怎么样?” 很遗憾,大家都觉得不怎么样。 在多方不同审美和思路的剧烈冲撞之后,“青部”这个不偏不倚到简直不知所谓的名字总算被大家勉强接受了,然后一直用了下来。 被选到青部去的孩子们之后会单独住到另一边的屋子里面去,与其他人分开。因为他们当中很多很小就因为力量过于强大开始失控,比如力气大得惊人的莫容,所以很小就被带进了青部,来接受如何习惯并且正确使用力量的训练。青部其实来来去去也就十几个人,在一起相依为命久了,就按照来到这边的顺序互相称呼兄弟姐妹。也不仅是口头叫叫,多少是有点日积月累、互相拉扯长大的情分的。 不过叶岚并不是青部的一份子,事实上叶岚已经九十好几岁了。八十年前极光事件在他身上诱发了变异之后,至今为止他都没有再变老,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只是衰老速度变慢了,还是永远都不会死了。他性格懒散,也确实很难想象他会认真执行别人的命令,所以也不愿意加入青部。不过他确实住在青部那一边,甚至于青部很多孩子都是他帮忙照顾着长大的。 “嗯哼,我不觉得这种关乎我们所有人存在的事情算青部的私事。”叶岚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还有希融,你刚才的言论那是种族偏见。活得长的智慧物种都喜欢伪装自己,和是哪个物种无关。你只是才七岁,所以见得少了。” 虽然叶岚这句话直接射中了他自己的膝盖,不过希融对此多并没有说什么。事实上,希融从来不和叶岚争吵,因为那完全是浪费时间,于是她直接开口问道:“这件事情,你到目前为止知道多少?” “除了你为什么觉得不是那个西格玛种干的,别的都知道。”叶岚这么回答,然后无比忧伤地叹了口气,“人啊,这个存在感一低,知道得难免多一点。” 为什么要把你隐身了然后偷听说得这么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样子?希融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也克制了自己没有和叶岚多纠缠细节:“因为他给我发短信,说不是他。” “所以你就信了?”叶岚听起来非常惊讶。 “为什么不?”希融慢吞吞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空气,然后听到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过来:“啊,抱歉,我刚刚两步走快了,现在在这个方向,你要不瞄准了重新瞪我一眼?” 希融:“……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必要特别向我解释一遍,除非他真的觉得委屈。” “唔,还有一种可能性。他就是希望你这么想。”叶岚慢条斯理地分析道,“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看到他亲口承认要去杀晨阳的人,而且他不确定你当时有没有录音。换句话说你手里可能有切实证据证明凶手是他,所以让你觉得他不是凶手了,就相当于毁掉了唯一的证据。” 虽然其实并没有呼吸的必要,但是希融觉得自己依然需要让冷空气进入身体空腔让自己保持冷静,于是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回答:“我觉得他智商不足以考虑到这一步。” “假如他平时都是故意装出来的呢,就是为了让你产生这种判断,从而洗脱自己的嫌疑。” “我觉得,”希融这一会儿顺着声音瞄准了方向用力瞪了一眼,“假如你一直抱着‘假如他就是想要诱导你这么想’这种心态,首先假定对方有罪然后再进行诡辩的话,我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讨论。叶岚,你这是典型的有罪推论。”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应该回答我,‘我只是无法排除他可能是无辜的这种可能性’,这样我们的话题走向就会死无罪推论了。”叶岚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无辜,“你看,说话的严谨性多么重要。” 希融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差点绷断了。 笑白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希融:“姐!你别抽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争论这件事没意义,干嘛和他生气……姐你别冲动!他没穿衣服呢!要打也我去打……” “当然现在,我们还有三个问题。”叶岚本人倒是非常淡定,继续说了下去,“第一个问题,假如凶手不是卓恒,你觉得这个案子被制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希融用力握了握拳头,平息下怒火,直视这惨淡而无厘头的人生和问题:“除非真的是非常巧合,对方真的也趁着昨天动手刺杀晨阳,否则我觉得,应该是希望挑拨离间。” “很好,考虑周到。”叶岚难得给了一句正面评价,“那么下一个问题,是什么人会这么做呢?” 希融毫不迟疑地回答:“希望卓恒和十三科彻底决裂的人。” “错!”叶岚一拍手,发出清脆的声音,“是知道昨天晨阳惹怒了卓恒这件事的人!” 希融&笑白:“……”废话。 “最后一个问题。”叶岚对另外两人的腹诽毫无感觉,当然就算有感觉他也不会在意的。他这时候整个语调都已经扬了起来:“在展览厅里的时候,晨阳一枪射穿了希融你的脖子。请问,这一枪正好这个方向,真的只是巧合么?假如不是,这一枪原来,到底是射向谁的呢?” 第11章 CH11 晨阳那个时候那一枪本来是想射谁?一旦向着这个方向想,似乎答案也很明显,当然是希融身后的酒酒。 而那个时候,晨阳那一枪怎么看,都只是为了争取时间逃命,而不是真的想要杀死谁。那么很清楚的事实就是,他确实是想逼卓恒回头去救人——尽管卓恒当时非常迟钝地没有反应过来,浪费了晨阳辛苦地谋划,好在酒酒的尖叫吸引了卓恒的注意力。 这里面的问题当然是,除非那是个巧合,那么晨阳就是清楚地知道卓恒喜欢酒酒,所以他一定会回头救酒酒。奇怪的事情就来了,晨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他和酒酒,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希融第二天坐在教室里的时候,依然在想这个问题。昨天晚上,她并没有立刻回答叶岚。叶岚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开口,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已经走了,还是假装自己已经走了,等着静观事情的后续。就像他们绝大多数时候都不知道叶岚其实知道多少事情一样。 酒酒今天没有来上课。希融百无聊赖地单手转着笔,稍微偏了偏头,看了一眼难得连续几天不缺勤的卓恒。卓恒看起来表情很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有多少蒙冤之后的委屈。 希融想了想,突然意识到或许其实还有另一个问题,于是她立刻拿手机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消息:“你说什么?你是谁?” 对面回得很快:“卓恒”。 很简短的两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非常肯定的口气,只有一个问题,希融一直拿眼睛看着卓恒,然而他的手机倒扣在桌上,完全没有动过。很显然,这个号码从一开始就不是卓恒的。可是这个人却清楚地知道,她曾经劝卓恒不要去杀晨阳。 晨阳的死,他知道这些事情,还有昨天卓恒不在的时候的情况,想要给卓恒洗脱罪名的人,所以连起来想的话……希融饶有兴致地滑动了两下屏幕,然后再给这个号码回复了一条消息:“酒酒,你什么时候有两个手机号的?” 对面愣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条:“啊,你怎么知道的!” “胡扯诓你的。”看着这条完全放弃抵抗的回答,希融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个画风才是她知道的酒酒,阴谋诡计什么的压根儿不适合她,“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酒酒回复了她的消息:“我看见了。” 希融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到了晨阳死亡调查报告,说现场发现了卓恒的东西。但是卓恒到那儿然后被我拉走的那个时间,晨阳应该已经死了。” 有人在卓恒到之前就杀了晨阳?不,等等,希融无意识地转了一下笔,卓恒去过,晨阳已经死了,酒酒当时在场……酒酒到底和晨阳什么关系?是不是趁着这个机会问一下比较好。 希融一句话打到一半,然后一个删除键按到头,到底是没直接问。 总觉得直接问的话以后,好像什么地方就会变得不一样了,虽然酒酒其实只是她按照分派的任务接近的“疑似西格玛种”,甚至还是个错误的目标,不过希融突然不太想就这么改变她们之前的关系。 希融摸了摸头顶,然后给酒酒发了一条:“以后别特地骗我,跟我的话什么都可以说实话,我相信你的。” 讲台上讲师的话已经到了最后,大家都稀稀拉拉开始收拾东西,而坐在最后的卓恒已经双手插在兜儿里直接走了。不远处的一个女生夏文歪头凑了过来,向着希融问了一声:“酒酒没来上课?” 希融随手把手机扔到口袋里,文静地笑着:“嗯,她身体不太舒服,有什么事么?” 夏文向着教室前面努了努嘴:“不是我有事,是旭言刚刚问的,估计是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呢。” “酒酒喜欢的是卓恒,让他死心吧。”希融对这种八卦向来干脆果断,加上和夏文也并不是很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回答道,“而且卓恒也是喜欢酒酒,我要是酒酒也不会选别人的。” “欸,就算已经有卓恒了,吊着旭言也好啊。男人嘛,骨子里都是贱的,有个跟他抢才会比较珍惜。”夏文伸出细长的、吐着艳丽的指甲油的手指戳戳希融的脸,“欸?你今天化了妆?” “晚上和一个朋友约好了需要去酒吧一趟。”希融简短地解释道,“素颜去酒吧的话反而太显眼了。” “酒吧?!”夏文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甚至还穿着普通长裤的希融一阵,“你就这么去?不行!我们院女生不修边幅的名声已经很著名了!你就别继续丢我们的人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一胳膊挽住希融的手臂,“走走走,我帮你折腾一下!我们去逛街!” …… 所以等晚上,易曲走到约好的路口的时候,就看到小巷子口边儿上,一个穿着长裙的高个子少女,听到声音回过头,微微地冲着他笑。夕阳的光拉长了影子,易曲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整个气血都涌了上来。 ——不过下一秒冲进他脑海正中央的,是“她才七岁!”。 这么一样,刚刚涌上来的气血瞬间就冷却了。 希融回头看到易曲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一脸纠结诡异的表情,希融礼节性地打完招呼,稍微纳闷儿了一下,然后问了一声:“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我在想,你七年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易曲随机找了一个差不多的问题搪塞一下自己尴尬的内心活动,“一出生就是人形?你母亲……怎么生出你的?” 虽然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不过希融相当诚实地回答:“事实上我没见过我的父母亲,也不确定他们存在。理论上来说,我想我应该是通过孢子诞生的,我是从类似人类的婴儿外表成长到成人的外貌,在那之后不久才能诞生新的孢子的。” “等等,你能产生新的孢子?”易曲脸皮一抽,“所以,你能够无性繁殖出一个种族来?” 这一回连希融都被易曲假设的画面弄得背后一寒,用力摇了摇头:“但是很遗憾,我的孢子不是完整的孢子,不能用来进行繁殖,只能产生普通蘑菇。” 易曲立刻松了口气:“太好了,所以你很可能是独一无二的?很可能只是一颗被‘极光’照到的蘑菇喷出的一颗奇怪的孢子?”他这么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或者也有可能,其实你母亲和你一样是人类的形态,但是她的孢子有繁殖能力而你的没有?啊抱歉,我是不是冒犯你了?” “没有。”希融对这个话题表示兴致缺缺,“只是对这么一个永远不可能找到答案的问题,没什么追究的兴趣,我们走吧?差不多时候开店了。” 他们这一次约好要去的“一个能让易曲快速了解异种”的酒吧,易曲好奇地问了一声:“那个酒吧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你们异种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 “那是我以前打工的地方。”希融带着易曲在箱子里七拐八拐,最后在一个看起来并不如何热闹的小酒吧“森林之星”门口停了下来,隔着半敞开的门,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的爵士乐。 “抱歉,我们店是会员制的。”一个瘦兮兮干巴巴的小姑娘坐在店门口,瞪着眼白比眼黑多的死鱼眼看着来人,“只有会员才能入内,二位有会员证么?” “我有。”希融快速掏出一张薄薄的卡片,“他没有,不过我只是带他过来参观的。” “你知道规矩的。”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老年人,令人觉得不太舒服。易曲皱了皱眉毛,非常确信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太想和她打交道,所以假如被这么盘问的话,一定会转身就走……这么想来大概也是策略的一部分? “我知道,他不一样。”希融非常坚持,“我提前和老板说过了,她同意了。” “我不相信借口。”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老板……” “让他们进来,我同意了。”一个女声从门里头传了出来,这个声音音色极其动人,透出慵懒的意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非常妩媚的声音,以至于易曲在看到真人之前就已经下意识地在心里勾出了一个形容昳丽、慵懒美人的形象。 推门而出女性和他想象中非常相似,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两只手指夹着一根还在燃烧的烟。她的妆容浓艳得恰到好处,露出背部和大腿的红色裙子裁剪得也非常合体,唯一和这一套几乎完美的妆容不太搭的,大概就是耳朵上挂着的几根翠绿的羽毛做的耳饰。 “今天打扮得不错么?”花扬推门出来,抬手吸了一口烟,看都没看易曲一眼,只略微惊讶地打量了一下希融,就笑了起来,慢慢吐出了几个烟圈儿,“小姑娘也终于知道换条裙子再来店里了?早想通这一点,当初至于穿着男装当工资最低的服务生么?” “花姐你又取笑我。”希融带着乖巧的笑容凑近了两步,毫无征兆地伸手把花扬手里的烟抢了下来,“少抽两根,也少喝两杯。” 花扬被抢了烟,也没恼火,只不太高兴地翻了一个白眼。不过以她的容貌看,即使是翻白眼也颇有娇嗔似的风情:“带着你的人进来吧,我没心情陪你们,下次你一个人来,我们姐妹俩喝酒。” “好。”希融乖巧地应了,等花扬进去了,才扯了扯易曲的袖子示意他也进来。 易曲相当敏感地皱了皱眉毛,困惑地问道:“老板是不是不喜欢我?我和她以前见过?” “别往心里去,她那不是针对你的。”希融敛了敛眼皮,语调很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漫不经心。不过没来由地,易曲觉得她其实是在很用力地说这句话,“看到她那个绿色羽毛做的耳环了么?那是她的爱人遗留的的羽毛……正确地说,是她爱人死后,从基因移植体上长出来羽毛做的。” 易曲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猛得一怔,回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资料,已经模模糊糊猜到了那个最坏的结局:“她的爱人……” “死在实验台上。”希融看了他一眼,吐了口气,“警署十三科下属实验室的手术台。” 第12章 CH12 一直到真正踏进酒吧大门的那一刻,易曲脑子还在回响希融最后那句话。 不过下一刻,他的大脑在反应出这酒吧的景象之后,猛得涌上来一个词,叫做“光怪陆离”。而在下一个瞬间他想到的另一个词语,叫“群魔乱舞”。 都不是什么好词,不过作为一个人类,他对于自己没有惊叫出声、然后转身就跑这件事情就已经很满意了。 与其说这是酒吧,其实更加趋近于夜店和酒吧的混合体,昏暗的环境,暗红色的灯光和酒吧正中央的聚光灯,酒精的气味冲进鼻腔令人觉得放松。而进门的这一瞬间,最先吸引了易曲全部注意力的,就是酒吧中央的舞女。 暗红色的波浪长发倒悬在空中甩出了近乎疯狂的弧度,随着缠绕在柱子上的舞女的动作而抖动。倒挂着的细长而柔软的腰肢上方方是更加细长柔软的雪白的蛇身,绕在柱子上,粼粼地反射着昏暗的灯光。 易曲脚步猛得一顿,突然之间有了实感——是的,从这扇门后面,就不再是人类的世界了。 “小姑娘第一次来?”易曲的突然停下导致希融和他之间大概离得有两个人的距离,就这个空档,已经有个端着一杯红色液体、胖胖的男人凑过来笑眯眯地和希融搭讪,“怎么也不找人陪着?我陪你过去怎么样,酒钱我可以请你。” 易曲听到了这声音,一抬头正看到那男人把手里的酒杯往希融嘴边上送。易曲嘴角抽了抽,刚刚感觉到的人类和异种之间的巨大差别,立刻就被这非常日常化的搭讪给消弭了。他迅速地两步靠过去,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到希融肩膀上:“抱歉,刚刚走慢了。” “啊?你有男朋友一起来的啊。”对面的男人看了看搭在希融肩膀上的手,显然对此赶到非常失望。在昏暗的灯光下,易曲能看到他的瞳孔里斑驳错杂的纹路在不断改变,“说起来,老板娘也好几天没来了,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小姑娘,结果也有人陪着,真没意思……” 易曲鼻翼微微动了动,静了片刻,手腕一翻托住对方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端着酒杯的手,温温和地笑了一声,不过语气一点都不吻合:“你想给她喝的,是什么东西?” “是血。”希融没等对方回答,就轻描淡写地插了一句。虽然她的嗅觉并不比人类灵敏,不过凑得这么近当然闻到了。不过她只是伸手握住易曲的手腕,从口气听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酒吧有血液出售,合法途径也不是来自人类。不过这位先生,勾搭小姑娘别用这一招,对味觉偏向人类的我们而言,血液是在是不太好喝。” “啊,是这样么?”那个男人用力挠了挠头,等易曲松了手,懊恼地一跺脚,“怪不得总是勾搭不到小姑娘,可是电影里面都是这样的……哦,对了,我叫文治,能不能认识一下你?我是吸血鬼哦,非常罕见的……” 易曲下意识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名词是指什么:“吸血鬼?就是好几千年之前流行的幻想作品里面的那种?” “过时作品的过时人物形象。”希融干脆地总结了一下,在对方垂头丧气的“喂”声里,慢吞吞地补了一句,“不过非要说是吸血鬼,好像也没有错……” 文治顿时又高兴了起来,骄傲地挺了挺胸,从脑子里抓了一句从小说里看来的颠三倒四的话:“我们吸血鬼是生活在黑夜里的种族,非常罕见……” “所以你其实是蝙蝠?”易曲对古早小说看得不多,好不容易从脑子里搜刮到了一点信息,并且自认为还算礼貌地问了出来,“夜行性的吸血蝙蝠?” 文治:“不,我是吸……” “他不是蝙蝠。”希融笑眯眯地向着文治抬了抬下巴,示意易曲也看向文治的嘴。易曲对这个暗示的反应慢了半拍,只来得及看到对面文治立刻双手捂住嘴,看来是不肯让他看了。 从文治窘迫地表情看,易曲觉得自己看到一场调戏不成被反调戏的灾难现场。 “没有舌头,是长长的口器呢。”希融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笑眯眯地补充道,“嘛,吸血的东西,最容易想到的,本来也应该是蚊子才对。不过啊,奇怪的是,正常的雄蚊子不用吸血啊?” 文治彻底涨红了脸,捂着嘴嘟囔道:“我是比较高级的蚊子!” “好了好了,蘑菇,你别欺负蚊子。”高个子的服务生从后方走过来,也不知道在背后听了多久,笑着推了文治一把,“蘑菇可是原来店里的服务生,这你都敢勾搭,今天蚊子胆儿挺肥的啊?好在花扬姐不在,不然早就把你一巴掌拍死在墙上了。” 文治立刻哼哼唧唧地嘟囔:“花扬姐都好几天没见着了,就算要拍死我,也得先出现啊……” 高个子服务生完全无视了文治的抱怨,只是这么继续说着,一边也随便伸手揉了揉希融的头——大概也只有他这个高度才有希望揉一揉希融的头——然后笑了一声:“好了,欺负够了新来的客人就去吧台那儿坐一会儿,文治虽然总是勾搭不到妹子,不过他能跟同类对话,所以知道的事情很多。当心得罪了他回头把你的*全部卖了。” 易曲意外地发觉,这个平时看起来冷静得令他觉得难以琢磨的女孩子,来到这间酒吧之后就像是重新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希融歪了歪嘴,撒娇似地嘟囔了一句:“好好好,我知道所有客人都很重要不能得罪。我先带朋友到处转转,一会儿见啦!” 希融说完一把拉着易曲就走,听到见背后高个子男人还在调侃“丫头这就长大了,胳膊肘向外拐了”,不过虽然易曲看得到希融脸上有笑容,她也一点儿没回头。倒是文治不知道为什么还跟了上来,丝毫不知道羞辱为何物地凑过来继续说:“那个只是你朋友啊?那我们能认识一下么?我叫……” “听说你能和蚊子交谈所以什么都知道?”易曲都差点被文治锲而不舍地勾搭精神感动了,把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的希融拉到另一边,随口搭了个话,立刻看到文治高高挺起胖胖的胸膛:“当然!那可是我的同胞!它们无处不在的!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易曲觉得好笑,随口扯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周一东街发生了一起命案?死的是……” “……一个十三科的研究员。”文治在听到一半的时候,脸色突然之间就变了,在听到后面的时候,低声喃喃自语地把剩下半句说了出来。易曲猛得停住话头,紧紧盯着文治,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旁边的希融也立刻停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你真的知道?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文治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猛得退了一步,脸色惊恐地摇了摇头,看到易曲向前半步的瞬间,他突然一转头,猛得扎进正在跳舞的人群。虽然他是个实打实的胖子,不过这一刻他灵活地宛如一条鱼,几乎是才一个瞬间之后,他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 希融和易曲因为这毫无心理准备的变故而面面相觑了一阵,希融揉了揉额头,努力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没办法,这里大部分人对十三科都有点闻风丧胆,也难怪……” 易曲表情呆呆地“嗯”了一声,心里迅速地盘算着到底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第13章 CH13 三流的歌手举着话筒在角落里声嘶力竭地唱歌,晃动的灯光里面半醉半醒的人们在疯狂地发泄着热情和多余的力气。其实非要说起来,非人类的酒吧,和人类的酒吧,在嘈杂和闷热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易曲已经第二次被随着音乐舞动的人群冲离了希融身边。他焦虑地环顾了一圈,不得不承认,和他周围这些、有的浑身在黑暗中呈现通透的光泽、有的双眼发出莹莹绿光、有的即使在黑暗中也不能忽略那种身形,还有的移动方式扭曲诡异非常令人难以忽略的人群对比起来,只是一只蘑菇什么的,真的是太不引人注目了。 作为在场唯一毫无特色的人类,易曲突然之间觉得和同样特征不明显的希融亲近了不少。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四下寻找希融,不过人群很拥挤,寻找起来并不太容易。 “这里太吵了,我在后街等你。你要是逛累了,从吧台旁边的小门出来找我。”希融的声音突然之间响了起来,并不是在他耳边,而是直接在他大脑里响了起来。 易曲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毛,对于脑袋被人入侵这种事情还是有点本能地近乎惊恐的反感,不过立刻又笑了一声,在心里抱怨着异种有些能力真是方便。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找了一个空桌子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并不太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或许再也不会来到的异种的酒吧,用力扯了扯衬衫的领口,从吧台边上的小门推门走了取出,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嗖! 响亮的破空声让他刚才还很放松的神经猛得收紧,迅速就地一滚,训练有素的反射神经成功帮助他地躲开了对面射过来的东西。易曲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刚刚那个位置身后的墙上。 那是一根指甲,不过毫无疑问不是一根正常意义上的指甲。毕竟它直直地插入了墙壁里面,不知道究竟多深。易曲几乎一瞬间就褪去了日常温温吞吞反应迟钝的样子,顺势从靴子梆上抽出不算长的折叠刀,飞快地向着头顶上方挥过去,打飞了紧接着飞过来的两根指甲。 穿着宽松连帽衫、看不清脸的偷袭者发出一声尖利的、属于男性的尖叫,然后发疯一样扑了过来。 同一时刻,在酒吧一个角落的小桌子旁,文治有腆着脸凑到了正在一个人喝酒的希融面前:“要不要来杯威士忌?我付钱。” 希融正在郁闷又和易曲走散了,忍不住把手里的低浓度酒往前一推,半笑不笑地开了口:“怎么,还特地趁着我男伴不在再过来试试?我要怎么调侃你才好,能够不伤害你的自尊心?” 文治被说中了心思,只得“嘿嘿嘿”地赔笑。他一低头,正看到希融收回胳膊的动作。当易曲不在的时候,希融的胳膊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模仿人类的形态分成前后两截,而是弯出了一个圆润的弧形,看不出骨骼存在的迹象。文治眼珠一转,笑容僵了僵,咳嗽了两声低声嘟囔了一句:“你……那个,原来真的……在他面前故意装成人的样子的了啊?” “什么?”周围声音很大,希融没听清楚,只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 难得希融主动搭理了他,文治立刻顺着杆子向上爬,扭动着身体凑近了好几公分,只差没有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了:“你看,你在他面前都在模仿人类的动作。我刚刚听到他们说,你带过来的那个是个人……” 希融在听到后半句的一瞬间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拔腿就往外跑,留下文治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希融飞快地跑到门口,四下一看,没有人在,她只顿了一会儿,立刻转身再往吧台另一边小门的方向跑。 这一路跌跌撞撞接连撞到了好几个人,希融察觉到中途有人试图伸手拉住她,不过她稍微收缩了手脚的体积,轻巧地躲了过去,终于成功地冲到了门边上,一把推开小门,入眼就是两个扭打成一团的人。 正确地说,一个人类和一个异种。 作为一个人类,能和一个明显是擅长战斗的异种妞打到这个程度实在是值得称赞的,尤其希融第一时间目测了一下,似乎从□□在外的脸面上看,易曲还没有受伤的样子。另一边那个异种穿着的宽大连帽衫,把整个身体兜在里面,完全看不清楚受伤了没有。 希融没法清楚判断他们俩的情况,迅速两步跨了过去,伸手就想把两个人扯开。不过希融并不是力量出众那种类型的异种,要她一次性弄死面前这两个倒还容易些,要她扯开他们难度实在是有点大。最后挣扎了一分多钟之后的结果也只是希融一脚把易曲踢远了,然后努力挡住另一边的攻击。 不过这个异种已经易曲打了好一阵了,到这会儿也没什么力气了,只是仗着细长而又锋利的指甲还在试图攻击。希融目测准了指甲的长度,轻巧地一抖手臂,像是软骨蛇似的一扭,就想绕过去握住对方的手腕迫使他停止动作,结果背后的易曲高声喊了一声:“小心!” 希融听到易曲的声音,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原计划试图撤回手,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对方一直当成固定武器攻击的指甲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一下子削掉了她右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直接射到了另一侧墙上,震落了一片灰尘。 希融因为疼痛而有点脸色发白,面无表情地收回右手,看都没看落在地上的手指一眼就迅速地开始再生。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对面那个异种指甲重生的速度显然相对较慢。为了争取时间,对方迅速退开好几步,兜帽被这个动作一下子被甩掉了下来,希融正好看到了他们脸上清晰可见的怨恨。 对,是他们,因为对于人类的语言并不十分擅长的希融而言,很难形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异种。 他的脑袋没有头发和后脑勺,但是在左右两边各长了一张脸。现在这个时刻,头左侧的是个年轻的男性面孔,而右侧则是个年轻的女性。从脖子扭动的角度看,大概是能够三百六十度随意旋转、将任意一张脸转到前方的。在两张脸的中间,即使在这么昏暗的路灯下面,也能看见手术缝合的痕迹,缝合线的纹路和针脚都非常粗糙,看得出动手术的那个人对此多么不上心。不过更加骇人和触目惊心的是,那个女性的面孔上下嘴唇被什么东西灼烧粘合、并且缝合到了一起,完全不能张开。 有声音清楚地在希融脑子里直接响了起来,是个女性的声音:“他是人类!是十三科的人!” 希融顿了顿,仍然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 “混蛋!”这一回,那张男性的面孔直接转到了前方,盯着希融大声咆哮,“你知道他是十三科的畜生!你这个叛徒!你居然帮人类!” “他是新到十三科的。”希融稍微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易曲面前,“先生亲口说了他到现在还是干净的,你不应该对一个无辜的人类动手。” “十三科的畜生!”两个声音同时从她的脑海和耳朵旁响起来,震得她整个脑袋都有些混乱,“十三科没有干净的!他们是魔鬼!是该死的畜生!” 希融被这一声震得再退了一步,悬在身侧的手状似无意地伸到口袋里,摸到手机之后把紧急传讯键迅速按了下去。按照她预设好的,一封紧急通讯应该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发了出去。 女性的声音依然在她的脑海里撕心裂肺地哭喊:“你不知道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他们是魔鬼!他们是畜生!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可是他们给我们按上罪名关进了手术室!你不知道!!我们多痛!!我要杀了他!!让我杀了他啊啊啊!!” 希融觉得整个脑袋都已经开始被这个声音震得嗡嗡作响,维持清醒都已经开始变成一件有难度而事情。这不是单纯的精神传讯,肯定还兼带了精神攻击的效果。在女声哭泣的时候,那颗头转了半圈,那个年轻男人的脸再度转向了前方,双手慢慢抬起来。希融非常勉强地提起精神看了一眼,指甲已经再一次长到了能攻击的长度。 该死。希融再退了一步,试图拉开距离,然而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双面的异种女性依然保持着极高频率的精神冲击,而男性则控制着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抬起右手就刺了过去,隐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从另一侧抬了起来,打算趁着希融躲闪的时候补一刀。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正在全神贯注看着他的希融在这一瞬间突然把腰向后妞过去,根本没管身后的攻击,只是以最快速度一把按在易曲放在口袋里的手上,轻声喝斥了一句:“别拔枪!” 几乎是同时,两根指甲刺穿了她左边肩膀,甚至穿透了前面的衣服,透了过来。 虽然对希融而言,这也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大不了的伤,不过那指甲上显然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在上面,躯体主干部分被那种东西接触带来了一阵剧烈的痉挛,这让她暂时性脱力地软了下去。易曲瞳孔瞬间缩了起来,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松开了握着枪柄的手,双手抱起希融敏捷地退出去好几米远,把身体痉挛还没有停止的希融平放在地上,然后重新拔出匕首。 双面人没注意到易曲动作比之前敏捷了不少,不过他显然没打算就这样算了,那个女性的混乱到疯狂的尖叫声依然持续在希融和易曲脑海里回响,极大地延缓了希融恢复行动能力的速度。不过出人意料地是易曲的精神抵抗力居然比希融强不少,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不算困难地就保持了神智。随即他意识到,先前伪装希融的声音骗他出来的,应该就是这个女性的能力。 “你为什么还醒着!!”女性在意识到自己的尖叫对这个男人不管用之后停下来了短短几秒,随即再度响了起来,“去死去死!十三科的狗都去死!!!” 女性这么尖叫着,他们的身体当然也没有闲着,几根指甲已经彻底恢复了原来的长度,他们退了半步,一挥手,十根尖利得有如金属一般的指甲就猛地飞射了出来。 从希融受伤开始,易曲的火气也彻底被激起来了。他盯着那几根指甲飞过来的路线,飞快地向着左下方低下身避开它们,单脚蹬地猛得冲了过去,力图趁着对方再生指甲之前一刀解决这场不知所谓的争端。 “哐哐哐——” “砰——” 不多不少,连最后那一下正好十声。那十根指甲在飞到一半的时候被突然冒出来的人以超乎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打飞了,当然另一边也没好过一点,易曲只看到眼前什么影子一闪,然后肚子上传来的力道就让他在这十分钟内第二次被踹飞了出去。 希融刚刚缓过来一点,就看到这个几乎是从天而降的黑影单手打飞了十根指甲,一脚踹飞了试图冲上去的易曲。希融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笑……” 话刚出口,正好那个人回过头,她一看清那张脸就停住了话头。 不对,这个人不是收到她紧急通讯赶过来救场的笑白,居然是卓恒。 第14章 CH14 常年冷着脸的卓恒同学,今天的心情也不出意外地也不太好。 前天从十三科的人手上抢回来的那只小怪物,到底是没有能撑过一整天。在昨天下午的时候,身体脏器已经开始全面地衰竭。到最后死亡的时候,被植入的异种的基因和组织带来的人形异变已经让他看起来几乎完全是个人类了。可是即便如此,这个孩子最终也只能哀哀地叫着,然后死去。 那双眼睛里最后流出露出来的痛苦和对活下去近乎哀求般的渴望,让他想起来曾经躺在培养罐里、全身除了眼球都不能动的日子里,每天看到的那些被抬出培养罐的同伴们。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最后的那个目光,却是一模一样。 他以为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是其中之一,然而他却活了下来。心理学上有一种概念,叫做幸存者的负疚,假如在一场大灾难中幸存,反而会对死者怀有负罪感。他无法排遣的,恰恰就是这种东西。 ——就好像他从那本就很小的活下去的概率里面,抢走了仅有的那一份。 就算向来独来独往,他也觉得这种时候一个人呆着他一定会发疯。然而当他难得地踏进教室之后,居然发现最近表白的女朋友今天翘课了。 怀着更加严重的孤独和伤感,卓恒拒绝了主动去找女友疗伤这个选项,一个人找到了以前一个异种朋友提到过的非人类的地下酒吧,决定买个醉。好消息是虽然他并不是原装的异种,不过成功混过了看门人的眼睛。坏消息是,虽然他确实百分之百成年了,不过后来临时重新造出来的身份证件上显示他离正式成年还差几个月,于是酒吧只提供给了他最低浓度的酒精饮料。 好在他胃容量远比正常人高,多喝了十几杯之后,终于有点微醉了。 卓恒在吧台上扔了足够的钱,推开旁边凑近了想要搭讪的几个姑娘,起身摇摇晃晃打算回去睡一觉的时候,很不幸走错了门。从吧台边上的小门一出去,他就看见两拨人在打架。 正常来说,以卓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尤其遇到这种明显属于异种之间的争端,他这种尴尬的身份更加应该选择离得越远越好。然而人喝醉了酒的时候,总是容易热血上头,于是他一个闪身冲进了乱七八糟的战团,单手打飞了一边飞来的或许是飞镖或者是其他什么类似的玩意儿,然后一脚把另一边扑上来的家伙踢飞了。 在他来得及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之前,他一回头,居然看见了一个认识的异种,一瞬间就把酒吓醒了一半。 卓恒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带着满脸状况外、甚至有点呆滞的表情看了看希融,再回头看了看另一边的双面人异种,在看看易曲,确定这么多人自己只认识这一个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语调轻松地开口打招呼:“希融?你怎么在这儿?” 被对方抢了台词的希融非常艰难地扶着墙爬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回答:“……好巧,我也刚想说这一句。” 卓恒:…… “好巧,好多熟人呢。”打破这一段尴尬且僵持的沉默的,是一声带着并不正经的笑声的少年的声音。声音是从算不远处开始传来,不过这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开口的人已经到了大家眼前。 刚刚还因为仇恨而表情扭曲到近乎癫狂的双面人,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里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换了一张脸似的,露出一种几乎带着柔光的崇拜表情。令人觉得更加诡异的是,他那张长了两张脸的脑袋在脖子上不断地转来转去,就这么看过去猜测一下,似乎两张脸正在争夺向前的权力……大概是都想多看刚刚出现在大家面前、毫不客气地坐在屋顶上的少年一会儿? 笑白在矮矮的屋顶上盘腿坐了下来,并没有露出和其中任何人很熟悉的样子,当然更不可能直说他是收到了希融的紧急通讯这才赶过来的的。他只是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下面的这一群人,托着腮帮子开了口: “难得来酒吧一趟,正好遇到这么一场热闹。让我看看,异种,西格玛种,被改造过的异种,还有一个来自十三科的人类,你们这热闹虽然人不多,不过还真是挺全面的。” 希融在听完这段话之后明显迟疑了片刻,这才算是猜到了笑白的意思。她单手捂住还在抽痛的伤口,从易曲搀扶她的手里挣脱了出来,仰着头,露出一贯的文静且疏远的笑:“确实是这样。不过我很确定我们并没有先动手,所以我也不太明白,这二位突然袭击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笑白先生!”他们只听到双面人男性的声音急急地打断了希融的话,不过可想而知,那位女性一定也在笑白的脑子里说着什么,“笑白先生!我们一直这里等着想再见您一面!我们之前连道谢都没有来得及……” “没事,我一会儿会送你们离开这里,有什么话你们可以慢慢说。我们先解决眼前的问题。”笑白笑眯眯地向着双面人说道,在双面人热切的目光中安抚性地点了点头,然后非常客气有礼地转向了希融,“你问他们的话,这对兄妹是我去年从十三科第二实验室救出来的、我们的、同、胞。礼尚往来,请问你后面那一位又是谁呢?” 笑白把“同胞”那个几个字咬得很重,明显像是在和希融叫板的样子。 “一个今年刚加入十三科的新人。”希融同样装出不太熟悉笑白的样子,表面上似乎非常护短地与他针锋相对,不过暗地里的狼狈为奸、一唱一和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楚了,“想必你说的去年那个时候,他还不在十三科呢。” “可是我们的同胞被十三科折磨的可不止他们兄妹一个。”笑白笑嘻嘻的时候,在月光下看起来宛如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人,当然这需要忽略他在说什么,“他没有对他们兄妹动手,可不能说明他不该死。就算他现在没有对任何人动手,那也不能说明来自十三科的人无辜。” 笑白话里话外的维护立刻让双面人向他更加靠近了好几步,易曲微微侧头,注意到现在在场的人都已经下意识地开始在希融和新来的少年之间寻找庇护,整个对话的节奏也完全在他们两人的交锋之中。易曲稍微眯了眯眼睛,再退了一步,站到了希融后面,没说话。 “迁怒多么容易,可是我们那么做的话,不就是单纯地在伤害无辜的人么?”希融语气温温和和地反问道,“假如因为他是个人类,隶属警署十三科,就直接杀了他。那么我们和十三科那些因为有些异种犯了罪就屠杀我们同胞的混蛋有什么区别?” “物种上的区别算不算?”笑白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握住双面人兄妹的手,把他们拉到自己身后,毫不客气地伸手指向易曲,“假如我今天一定要杀那个人呢?” “我想在市区里面闹得动静太大,对谁都不太好。而且这件事可能不取决于我们,毕竟我们应该都打不过这位西格玛种先生。”希融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看向卓恒,“卓恒,要是我们打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卓恒英挺的眉毛瞬间拧了起来,私心里他当然是想帮曾经帮过他一次的希融,然而受限于他对这种唇枪舌战的领会能力,他是在是没能揣测到希融希望他回答什么,于是他非常傲慢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回答了,随便希融解读。 结果笑白反应比希融还快,他迅速地一挑眉毛,看向卓恒:“看来西格玛种先生是一定要制止我们了?哈,那今天先暂停,希融,你等着。” “我等着。”希融极其平静地回答完了,看着笑白拉着双面人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卓恒的酒已经彻底醒了,他两边都看了看,然后捂了捂额头,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要是没别的事情了的话,我先走了?” 希融点点头,然后整理了一下在打斗中弄乱的衣服,转头看了看易曲,然后露出一个日常化到到在这个情境下简直突兀地乖巧的容:“抱歉,我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今天我先送你回去吧,其他事情下次再说。” “我自己回去就好,我认得路。”易曲顺手把短匕首插回靴子里,把衬衫理好,也还是温吞得好像没脾气的表情,“毕竟你不是还要在这里等人么?” “等人?等什么人?”希融稍微睁大眼睛,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易曲稍微走近了两步,耸了耸肩:“刚刚那个少年让你等着,不是表示,他一会儿回来找你么?” “原来你看出来了。”希融摸了摸下巴,一点都没有被戳穿的自觉,“你真的很厉害,果然什么都看出来了。” 易曲干脆伸出了胳膊,把希融圈在自己和墙壁之前,微微低头看着希融的脸,表情温和地谦虚了一句:“我要是真的厉害,现在一定不会忍不住跟你摊牌。” 虽然易曲的本意大概是想带来一些身高和距离上的压迫感,增加对方说实话的几率,不过这个距离实在是有点暧昧。希融仰着头,看着易曲脸上一如既往迟钝得几乎有点蠢的笑容,然后看了看那双狭长的眼睛——唔,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可不在说这是一个温吞好骗的烂好人。 希融犹豫了一会儿,嘟囔了一句:“好吧,我讨厌和太聪明的人类打交道。直说吧,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我身上没什么好图的。”易曲仍然在笑,简直如同春风拂面,“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想要了解晨阳死亡的案子呢?还是说,你想误导我什么呢?” 唔,完全猜错了。希融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我就是为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才接近你的,真的不是很在乎那个案子。 第15章 CH15 希融睁着浅色的眼睛,安静了好一阵,不远处有一个喝醉的异种走过,似乎是向这边看了一眼。希融有那么一个瞬间,希望那个醉汉会多管闲事地过来问问发生了什么,她也好借机好摆脱眼下的境况,起码有一点时间去思考怎么回答。 不过那个醉汉并没有过来,希融抬头看了看易曲脸上温柔的表情,再看看他完全把自己圈在怀里的姿势,意识到他这是故意让路人误以他们是正在*的情侣,好让路人全都躲开。 这好像真的是个很难对付的男人。希融想了一会儿,才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可是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你最初两次遇到我,都不是能够预测的情况。我不可能是故意接近你的。” 易曲从喉咙里面温和地笑了一声,却并没有松手:“我相信那是巧合。” “我也相信,所以这件事情的开头确实是个意外。”希融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稍微理了理思路,“我跟在你身边,确实是为了晨阳那件事。你说你是刚到十三科的新人,又向我打听那天的事情的时候,我猜你应该就是负责调查的人。所以后面的事情,确实是我想从你那边知道这件事情的近况。” 易曲丝毫不为所动,从那张看起来很是漂亮和温柔脸上,实在是没有办法看出他在想些什么,或者他到底看出了些什么。 希融仰着头继续把刚刚想出来的借口向下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展览馆,大家都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对适用于人类的激素没有反应,所以当时确实醒着,所以我看到了那件事情。第一研究所的一个实验体逃出来了。然后卓恒,就是刚才那个西格玛种,把追过来的晨阳他们都拦住了,放走了那个实验体。再后来你知道的,晨阳被杀了。而我突然发现,出面调查他的死因的人来自警署十三科。”希融停顿了一下,“负责异种调查的警署十三科。” 易曲明显想到了希融接下来要说的话,脸上如同画着一样的微笑也慢慢软化了下来。希融揣摩着他的表情,稍微放心了一点,觉得借口这种东西真是越编越溜,熟能生巧:“既然警署十三科负责调查这个案子,那么很显然这表示你们有证据证明凶手是个异种,起码和异种相关。而那天早上和晨阳发生冲突、所以有作案动机的异种,肯定会是重点怀疑对象。” 希融咬了咬嘴唇,没接着往下说。易曲略微动了动脖子,看上去已经理解了她没说完的意思——她不是想要左右这件事情什么,只是想要时刻关注,防止自己被牵扯进去。 这是个很现实的理由。希融这么确认了一下,一直被易曲那双丝毫看不到情绪的眼睛盯着,她一时心里也没底对方是信了还是没相信。希融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好像自己确实没有露出过主动接触晨阳那个案子的意愿,应该没有疑点才对……正这么想着,她听到易曲开了口:“我知道不是你,因为晨阳的案子的凶手对晨阳抱有的仇恨,肯定远比一次偶遇的冲突来得严重得多。” 希融在听到这儿之后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这句话实在是出乎了她原本的预计,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补了一句:“什么?” “杀死晨阳的人对他一定有很大的怨恨,几乎到了心理扭曲那个程度的怨恨,因为这一点是很难伪装。”易曲终于撤回了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一张图片送到了希融面前,“我承认,我也不是很单纯的目的才跟你来的。在你说起异种的事情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会对一个十三科的研究院怀有那么大仇恨的,确实很有可能是异种,所以同意跟着你来异种酒吧看看。”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看双面人离开的方向,非常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和十三科有不死不休那么大仇恨的异种,不在少数,不可能从这里拿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希融却没什么心思听他说话,完全专注于易曲送到她面前的那张图。即使从被选进青部的那一天开始,她手上就不算干净,但是乍一看见这张图,还是有点明显的震撼甚至是恶心感。 虽然猜到了晨阳死得大概不安宁,但是没想过会是这样。 第一眼看上的时候,希融以为晨阳似乎是赤.身裸.体在自己家庭院的古树树枝上上吊自杀的。然而第二眼仔细一看,就能很明显地看出这是彻彻底底地他杀,极其变态的他杀。且不提那软绵绵垂下、遍布伤痕的四肢,单是说吊在脖子上的那根绳子,不是别的,是从他自己腹部拖出来的肠子。 从照片上的血迹的形状和尸体伤痕的颜色看,被折断四肢、乃至开膛破肚的时候,他应该还活着。换句话说,他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把四肢的骨头敲得粉碎,然后从腹部扯出内脏,用自己的肠道活活吊死在树上的。 希融被这个死法惊得过了好半晌,即使对这个男人毫无好感,她还是觉得背后发凉:“……这……这确实是很大的仇恨,不是其他人能轻易模仿和栽赃的。” 易曲收起了手机,退了一步,总算拉开了一点距离:“所以放心,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不相信有人能把仇恨藏得那么深,完全看不出一点迹象。” 希融下意识地仰头看易曲的表情,不过在这么昏暗的巷子里,一旦拉开距离,就再也看不清楚那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了。希融这么想着,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有点失望。 没等易曲再说什么,他们这一场谈话就被中断了。 “调戏我妹妹起码找个离我远点的地方。”柔媚却令人无法忽略的女声从黑暗中插了过来,易曲脸上只有一瞬间闪过了一点惊讶,随即转头,看到这家酒吧的老板娘踩着细长的高跟鞋,扭着腰走到了近处,“怎么,在我的店后面就敢对我妹妹动手动脚,嫌自己骨头太硬打不断了是么?” 等等,她走路没有声音?易曲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花扬的鞋子,很正常的硬底高跟鞋,不应该这样。不过易曲也只是这么一想,并没说什么,然后伸手挠了挠头,露出一个不知所措的笑容。 “希融,跟我回去。”花扬走到近处,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酒气,非常蛮不讲理地拎起希融的耳朵,“年纪大了哈,学会和男人*了哈?还是个十三科的人?” 希融立刻伸手拉住花扬纤细的手腕,乖巧地讨饶:“姐!你再拎耳朵就要掉下来了。” 花扬的双眼在黑暗中有红色的光芒,突然转头直直地盯着易曲的时候,易曲突然有一种被猛禽盯上的错觉。他听到花扬口气慵懒却无端傲慢地说道:“既然误会已经解除了,我家妹妹我就带回去了。这位先生您先离开吧,我怕我妹妹年纪还小,经不起您这么欺负。” 易曲哭笑不得地看着花扬完全一副老岳父臭骂小男朋友的表情看着自己,不得不退了一步道歉道:“抱歉,刚才是我冒犯了……” “既然冒犯了,那还不滚是想最后互留一下电话号码下次接着冒犯?”等到花扬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易曲才发觉这个人似乎其实醉得不清,就差伸手指着易曲的鼻子随心所欲地破口大骂了,“十三科的狗给我滚远点!滚回去问一问你们十三科的顶头上司钟鸣,还记不记得他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第一块垫脚石?记得的话,就给我好好管管手下,离我们家小姑娘远点!也好好洗干净脖子!我活到今天,已经没别的愿望了,就等着看看他怎么死的!” 反驳一个喝得半醉的、心情不好的女人显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易曲稍微低了头,退了半步,一句话都没有说。 花扬当然不会管易曲怎么想,一把抓着希融的胳膊就往回拖,希融勉强回头礼节性地笑了一声当是最后告别,就被花扬从小门拖回了酒吧里面,也没回就把里面,直接从旁边一个小门拖进了花扬的私人房间。 不出意外地,以笑白的速度,反而比希融更快地到这里了。 “姐……”笑白一句话没喊完,就发觉花扬整个人气场都不对,花扬很不客气地把希融推到椅子上,拿腔拿调地开了口“希融,年纪大了哈,能耐了哈?连那么几根破指甲都躲不开了啊?” 希融咧嘴,非常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是想……刺激下他情绪激动,看眼晴里能不能看到蓝光……” 花扬从旁边桌子上拎起酒瓶,灌了一口,冷笑了一声:“就算他是十三科的人,就算他再该死,你拿自己受伤去试探别人反应,就这事儿,你给我老实反省一下。” 希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倒是旁边笑白急急地开了口:“但是那个易曲他也……” “没有但是。”花扬一拍桌子,笑白立刻乖乖地坐回了希融旁边,“不管他怎么样,你用挡刀这种事情试探别人,都是你不对。希融,人类是有‘心’的、很容易受到伤害的生物,你绝对不能这么做。” 希融咬着嘴唇低了头,半天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第16章 CH16 在希融开口的一瞬间,笑白几乎立刻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向前压低上半身,睁大了眼睛,用一种少有的正经的表情看着花扬:“花扬姐,你看到了,那个男人跟着姐来酒吧,身上带着对异种专用的枪,还在靴子里藏了刀子。这是相信她的人会做得出来的事情?蘑菇姐你道什么歉?” 花扬笑了一声,坐了下来,看了他一眼:“双面人兄妹是用希融的声音把他骗出去的吧?换句话说,希融喊他出来,他这不是立刻就来了么?退一万步说,最后他拔枪了么?难道不是在希融说了不要拔枪之后,连原因都没问就开始肉搏么?笑白,你老实回答一句,在那种情况下要是那个西格玛种没出现,一个普通人类的胜算有多大?!” 笑白表情整个儿僵硬了一下,慢慢地坐回去了,咬着嘴唇不回答。 花扬仰头笑了一声,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把笑白的下巴勾起来,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说,多大?” “没胜算。”笑白鼻翼动了好几下,这才回答,“一点都没有。” “他看到了双面人兄妹是有再生能力的,他很清楚自己的胜算。”花扬毫不客气地补了一句,仰头灌了一口酒。 希融已经不打算再听了,直接站了起来单手扶住已经有点走不稳的花扬:“抱歉,下次我……” “没有下一次了。”花扬不耐烦地把酒瓶子向桌上一丢,溅出来的红酒洒在她洁白的手背上,即刻从酒精中窜出了清晰可见的火苗,再下一个瞬间,连同酒渍一起彻底消失,“希融,这个人相关的事情你不要管了,父亲那边我去跟他说,这件事情我们会换个人来调查。” 希融一呆,立刻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好,我清楚了。” 花扬从柜子里面扯出一份文件,扔到希融面前:“这是东边澜海市出的事情,本来是我负责的,希融你去吧。学校那边后天开始就是一周的春假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过去把事情弄完。你一个人对付可能有点困难,笑白你也去。” 希融双手接了,垂着眼睛应了声:“好,我知道了。” “你先回去吧,收拾收拾行李,准备一下。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要是有朋友可以一起喊上。刚才那个十三科的男人除外。”花扬意有所指地开了口。 希融乖乖巧巧地点了头——以花扬对希融的了解,她在自己面前这么安静乖巧的时候,表示她内心非常不高兴,甚至于在生气——然后希融向着在听完最后那句话之后已经一脸震惊地站了起来的笑白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笑白,你也坐下。”花扬向后一仰,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面。希融一走,她几乎迫不及待地点了根烟,深深地抽了一口之后,整个人的气势都慵懒了下来:“冷静点,你知道这是为她好。那个叫易曲的男人,别说希融,我都没看出底细。就算让她调查也调查不出什么。” 笑白转过头,少有地从喉咙里翻出了一声不以为然地笑声,随后才坐了下来。 “正好你们一起出去,有什么话想跟希融说,趁着这次机会直说。”花扬无聊地吐了两个烟圈,扫了一眼笑白,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这么遮遮掩掩的,吃醋了就拼命找另一个男人的不好,也不表白。这德行,一辈子都追不到女孩子。” 笑白丝毫没有被调侃了的窘迫,仍旧是不以为然地转过头,一脸无所谓的嬉笑:“我没想和她在一起。” “小孩子别想太多。到目前为止,你长大得确实比正常人类快很多,但是这未必表示你未来老化也是这么快。”花扬冷笑了一声,很是怀念地敲了敲额角,“希融刚来的时候还不到我腰呢,这才三四年的功夫就这么高了。她也是成长很快的类型,不过她成年之后这半年没再变过,看来寿命不会短。笑白你也未必。” “不,你不明白。”笑白耸了耸肩,似乎没什么所谓,“我比你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带来的影响,我相当确定,我没有多久可以活。” ———— 希融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以笑白的脚程,居然还没回来。天色不早了,大多数青部的不是上床了,就是出外了。希融这么一路发着呆走到房间,都没遇到其他人。 花扬最后那句话地意思很清楚,是要她邀请卓恒一起去。不过邀请卓恒这件事的难度似乎有点大,希融躺在自己床上翻了一圈儿,还是选择给酒酒发了条讯息:“说起来后天就是春假了,有安排么?我打算去澜海市转一圈散散心,你要不要一起?” 酒酒几乎是秒回了这条消息:“好,正好家里这边事情多,大家也希望我滚远点/(tot)/~~” 希融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酒酒很快又追了一条过来:“哎呀,说起来和卓恒在一起时之后还没约过会呢。我能带他一块儿不?那样我就去问问他去不去。你是一个人去嘛?” “你想的话就带他一起啊。我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希融想了想应该怎么描述和笑白的关系,“还有我弟弟一起,我弟弟身体不太好,所以我估计照顾他的时间多,一定不打扰你们约会的,放心好了。” 她这一条发完就把干脆手机往床上一扔,几秒之后就听见“叮叮咚咚”的连续响起来的讯息提示音,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酒酒拼命追问自己怎么会有个弟弟,怎么从来都不提到过,身高年龄分别是多少之类之类。 光是想一想酒酒现在炸毛的样子,希融都忍不住嘴角上扬一下。酒酒不是那个西格玛种真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希融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开了电脑,翻了一会儿找出一副保护视力专用的眼镜戴上,把关于晨阳死亡的资料统统整理了一遍。 敲了半个小时电脑,她已知的信息和可能的推断才算是整理得差不多了。希融停下来想了想,起床套了双拖鞋跑到另外一边的房间,把正在偷偷摸摸看漫画的青部老十六小豆丁从被窝里挖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小豆丁一脸敢怒不敢言地拿起笔,用能力把她记忆中那张照片速写到纸上。在此过程中,希融还非常过分地伸手捏了捏小豆丁圆圆滚滚的脸。 小豆丁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一把滚进希融怀里,一边嚎啕大哭说希融欺负她,一边抓着希融睡衣的袖子用力擦干净了眼泪鼻涕。 希融晃了晃从小豆丁被窝里捡到的漫画,轻轻咳嗽了一声,小豆丁目光一扫,几乎一秒就停止了哭泣,甚至是光速切换到咧嘴一笑,乖乖巧巧地坐到桌子旁边,然后把那张无比血腥的画速写完了,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希融—— 然而悲伤的事实是,漫画依然被希融没收了,并被希融告知假如明天小学老师没有找家长说她上课打瞌睡,那才能还给她。 小豆丁回到被窝里,闭上眼睛开始睡觉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世界都向她露出了希融式的可怕微笑。 希融回到电脑前,把图片插了进去,继续整理。一直到打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才揉了揉眼睛,拿手机看看,最后一条还是酒酒发的: “好啦,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说你弟弟的事情。哼,等见了面我一定从你弟弟那儿把你小时候尿裤子的事情都扒出来!哼哼! ps:我问过卓恒啦,他同意一起去了。他有驾照,所以要是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回头去租了一辆车,到时候行动也方便一些。我先去看看宾馆预定啥的,卓恒跟我说过你们一般都没拿得出手的身份证明,我一次性弄好不用担心啦!晚安啦啦!” 酒酒神经粗起来那是能突破天际的粗,但是要真的计划起事情来,那也不是一般二般的靠谱。希融估摸着酒酒已经睡了,这才给她回了一条:“好啦,谢谢你。我弟弟的事情到时候就知道了,不要急。晚安~” 一边手里发着短信,她另一只手也把刚刚整理的资料打包成邮件发了出去,然后稍微收拾了一下,上床睡觉去了。 这封邮件上传完毕并且被卓恒打开,已经是五分钟之后的事情。卓恒当时已经正在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刚刚点好东西,打算稍微安抚一下下从早上开始就没好好吃东西的胃部。在心情不佳了一整天之后,他收到这么邮件标注着“无标题”的时候差点手一抖直接把它删了,要不是眼睛迅速捕捉到发件人的邮箱名称的话,他估计是不会开这封邮件的。 虽然点开邮件的时候,他内心充满了十二万分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遇上”,不过真正看到邮件内容的一瞬间,卓恒差点没把手里的饮料扔出去。他下意识地四处环顾了一圈,很好,深夜的快餐店人很少。于是他找了个角落,几乎是偷偷摸摸地开始阅读这封邮件的正文——他没注意到服务台两个刚才还对着他抛了好几个媚眼儿的小姑娘已经开始讨论他,他这是躲起来看不良杂志了,还是和男朋友聊天怕被人指指点点。 邮件足足写了六页,卓恒看到最后一页之后用力吸了一口空气,再划到中间去看那张速写出来的图片。 希融在邮件最后说“我对谁是凶手毫无概念,但是这件事情每一步都和你有所牵扯,我想你或许应该已经知道了。” 很好,卓恒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差点没突然笑出声来,迅速把两块汉堡塞进嘴里,填了填肚子,连餐盘都顾不上收拾,就大步流星地向外走,手里的力气大到几乎要把整个手机捏碎。 时隔很多年,卓恒才突然之间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有了重新走进第一研究所内部的勇气。 第17章 CH17 “身份扫描方式选择:a.视网膜b.血清。” 和他记忆中一样的身份验证系统,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在他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不是别人握着他丝毫没有力气的手,送到那个一起下面。卓恒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把手腕送了过去,扫描血清的微弱激光掠过皮肤带来的感觉,几乎令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现在的话,他当然不可能害怕这种程度的激光。可是他的再生能力不是从一开始就像现在这么强的,曾经被激光刀和手术刀切得支离破碎的身体,即使已经完全再生出了一个完整的卓恒,但那种痛苦和被切割的触感依然留在身体里面,并且惊慌失措地试图提醒他赶快逃走。 扫描仪完成了扫描,却没有立刻发出了门锁打开的声音。看来当初走的时候,里面人和他说的“给了最高权限,随时可以过来”,纯粹就是吃准了他不会回来,随口那么一说。卓恒收回了手,很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研究所里面有一个年长的女性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从她一如往日的威严的表情上看,看不出她内心到底有没有动摇。 “卓恒。”她的语气几乎是严厉的。 “姑姑。”卓恒用力勾了勾嘴角,还是没能勾起一个笑容。这个动作太用力,以至于他突然之间相当好奇为什么他身边不少人,好像什么状况下都能轻松地露出一张假笑来。 “你回来做什么?”研究所副所长成英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侄子,“怎么?杀了你父亲一个还不够?连我这条老命也要拿去。” “假如是为了我的表妹,您的亲生女儿报仇的话,我不觉得杀了你会让我有什么负罪感。”卓恒觉得这段话从嘴里向外蹦的时候,自己整个声带都在发抖,他下意识单手握住了大门的边缘,似乎想要寻找一个着力点,然而因为太用力,直接把防盗门的合金掰弯了,“姑姑,你应该知道,你们把自己的亲生孩子送进来的那一刻,就是你们亲手把我们之间最后的情面葬送掉了。” “卓恒!”成英脸上的表情一片肃杀,看起来和开着一场例行会议,或是平时训斥下属什么的,毫无区别,“你根本不懂!我们是为了这个时代,为了全人类在牺牲。你根本不懂,要是这个研究成功了,能够从医疗上救多少人的命,这些牺牲是必要的……” “牺牲什么?!”卓恒退了一步,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好笑了起来,“要做人体实验要牺牲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身体?牺牲我们算什么?!我们当时才那么点儿大!我们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父母才跟着过来的!我们……” “住口!”成英的语气骤然之间严厉了起来,带着某种近乎于爆发的恼怒,“你今天来就是说这些废话的?要是的话请回吧,我没空听你说这些废话!还是说你想要毁掉第一研究所报仇?我们确实没人能拦住你,但是这不代表……” “我来看看他。”卓恒盯着成英的脸,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一点然后直接打断了成英的话,“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来看过他,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成英原本正在因为愤怒而发红的脸色突然僵住了,好像一台高速转动着的马达突然卡死了,过了好半晌,成英才了开口:“行,你跟我来。不过老规矩,他现在状况很差,所以你只能看看,不能触碰。” “我知道。”卓恒抿了抿嘴唇,抬脚就踏进了第一研究所。 苍白却刺眼的灯光,浓烈到几乎令人反胃的消毒水的气味,光滑的瓷砖与研究员专用的胶鞋底部摩擦的声音,纯白色到几乎无法辨认方向的布景。 有那么一个瞬间,卓恒几乎膝盖一软,差点落荒而逃。下一刻他意识到,即使离开这么多年,即使他曾经亲手把这里摧毁过一次,然而这个地方,其实一直都在他的噩梦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散去了。 冷汗从他的前额上滴落了下来,这没能逃过成英的眼睛,她脸上带着数年不变的傲慢地看着他:“要是受不了就走,我帮你拍两张照片就是了。他反正在冷冻舱里,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变化。” “我要去看看他。”卓恒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一边还努力撑着精神冷笑了一声,“说起来,您现在的儿子,哦,我的表弟,知道他姐姐怎么死的么?” 成英已经从之前的恼羞成怒总冷静下来了,直接无视了卓恒无聊的挑衅,直接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门前面看着卓恒:“就在里面,一共一个冷冻舱,从窗口往下就能看见。” 卓恒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阴暗的房间。这个房间的位置就在当初的实验室那里。不过整个屋子都已经因为当初卓恒失控之后的摧毁完全整修过了,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头顶上带有消毒效果的冷光源在呈现某种暗蓝色,让这个温度极低的屋子显得更加寂寥。 屋子里面,孤独地放着一个冷冻舱。卓恒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到冷冻舱边上,看到成英也跟到了旁边。他只稍微看了成英一眼,然后在冷冻舱旁边跪了下来,这才低头凑到了观测口—— 六十八个孩子,活下来了两个。这里就是活下来的另外一个孩子,也是他心中认为的唯一的真正的亲人,他的弟弟卓久。 透过观测窗看进去,十来岁的孩子紧紧地闭着眼睛,黑色的头发因为结冰而冻在脸上。在冰冻的条件下,身体一切机能都暂停了,使得他看起来,和多年前卓恒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依旧是一个沉睡着的、或许会永远沉睡下去的孩子。 在看到卓久之后,卓恒脸上的神情终于渐渐柔和了下来。成英看着也稍微松了口气,略微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开口劝说道:“卓恒,你知道的,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放他走。也别太难过,要是看得差不多了,那就……” 就在她离得远了两步、彻底把视线从冷冻舱上转移到卓恒脸上的那一瞬间,卓恒毫无征兆地握住了冷冻舱的盖子把手。成英甚至于连“住手”两个字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看到卓恒单手用蛮力砸开了冷冻舱的电子锁,另一只手猛地把盖子掀了开来—— 舱室里面空空的,什么人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另一个西格玛种成功体,他的弟弟卓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从这里逃走了。 在真正看到这一幕的那一刻,卓恒甚至比自己预计的都更加冷静,他甚至于抬头看了看观测口,看到了那个小小的3d投影在观测口上的小人。果然,透过观测口所看到的少年,其实只不过是那个投射在观测口旁边的3d影像罢了。 ——十三科的伎俩这么多年其实都没有变过,然而卓恒到底是长大了一点。 “他也跑了。”卓恒站了起来,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成英,“他逃走了多久了?” “有几年了。”成英注意到,卓恒甚至于没有问“他是不是死了”这句话。随即她意识到,其实卓恒在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了九成把握卓久逃走了。成英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闭了眼睛,回答道,“设备故障了一次,他醒了。虽然他当时没有能力,但是混在混乱的人群中出去了。我们不确定他到底有了哪些能力,能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没找回来。” 卓恒“哦”了一声,觉得脑子里面“嗡嗡嗡”不停地在响,希融写给他的邮件里的内容在他脑子里一段一段地重放,包括希融写的自己的猜测:“所以,其实你们知道,杀了那个叫晨阳的研究员的人,就是他?你们……派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冒冒失失过来,是想要骗卓久出来,再杀他一次?” 成英没说话,这一刻的卓恒看上去简直像是在梦游一样。他们用来曾经安抚卓恒的那个承诺,他们会把卓久重新变成人类的承诺,到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笑话,成英猛地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用来安抚这一刻的卓恒。 卓恒表情极其木然地起了身,向着成英的脖子伸出手。然而下一刻,当初拗断自己父亲脖子时候的触感骤然之间又回到了手上,他稍微退了一步,从愤怒和仇恨里面获得了一点克制,几乎是一瞬间突然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被撞开的门在冷光下晃动。 在卓恒伸手的那一刻,成英确实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以至于卓恒突然跑掉的一瞬间,她一下子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根本反应不过来自己活下来了这个事实。 她当然没注意到,这个房间的角落上的监控摄像机头上的红灯极其轻微地闪了一下。 在这一片影像数据流向的另一头,易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表情平静地从第一研究院监控系统中退了出来,然后抹掉了所有的侵入痕迹。姐小时之前,希融说的那些名词,比如“西格玛种”,比如“实验体”什么的,其实他一个都没有听懂。不过他立刻采用了更加直接的方法来扩充自己的了解程度,比方说监视第一研究所。 易曲轻轻地合上电脑的盖子,把笔记本塞到茶几上的背包里面,喝了口水,要是有外人能看到,大概不会察觉他的样子和刚刚看了一场电影或者是一本小书有什么区别。 那双狭长的深褐色眼睛里的光泽极其平静,事实上,他倒是并不在意最后卓恒说的,他本人只是十三科作为一个吸引人的靶子被推出去这件事情。他甚至于还分心想了一下,成英的那句“设备故障,所以他也逃走了”那句话,卓恒居然相信了—— 在他眼里,这个谎言相当拙劣。真相是很容易猜到的,第一研究所根本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冰冻了这个少年,而是选择了在那个少年身上继续做实验,所以终于有一天,那个少年在实验中途恢复了意识,并且逃走了。 比起这些,他倒是更加关心另一件事。易曲拿起手机,再拨了一次之前联系希融的时候拨打的号码。好听然而毫无感□□彩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对不起,此号码已停用。” 易曲发现,相比于弄清楚十三科到底在做什么,自己更加着急于怎么把这个突然就失去联系的女孩找回来。 第18章 CH18 希融早晨醒得很早,不仅是因为今天就要出发去澜海市,也是因为她喜欢很早醒过来,看着太阳升起来的那一瞬间。 很多异种有时候都会有这种错觉,阳光之下,和黑夜之中,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无论在夜色下怎样卑鄙算计、崩溃、疯狂或者群魔乱舞,在一觉醒来看见阳光的时候,这些魑魅魍魉们都会收起鬼怪的模样,披上人类的外皮,以普通人的身份混入人群,忙忙碌碌,甚至忘记人皮之下自己是什么。 卓恒显然也是其中之一。起码当希融在机场看见他的时候,从脸上已经看不出两天前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希融把资料给卓恒,与其说是想让他找到真凶,倒不如直接用她给易曲的那个借口,她是希望卓恒能借此脱罪,当然是看在酒酒的面子上。不过虽然好奇结果怎么样,好像现在也看不出来了。 卓恒察觉到了希融的目光,侧头避开了,伸手接过酒酒手里的行李,向着托运口走过去。他当然是想过现在立刻抛下一切去找弟弟,不过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立刻消失了——一个非常单纯却也同样无解的理由,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寻找卓久。而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卓久逃走之后,一直没有来找他。 最后卓恒依然出现在了这里,和其他人一样心照不宣地假装若无其事,一起踏上了飞机。 因为订票晚,所以四个座位很分散。有两个只隔一个走道,希融就让给了卓恒和酒酒坐,自己坐到他们身后两排靠窗户的位置,而笑白坐在希融的正后方向。 这班飞机相当拥挤,人满为患,坐上去的体验绝对不算好。倒是希融旁边的位置一直都空着,到了起飞前的最后三分钟,空姐都已经开始给大家做起救生衣和安全门的解说了,这位乘客才算是到了。 希融坐在窗户边,百无聊赖地透过小窗向外看过去,正好看到舷窗外面有个高个子身影,正在用一种让她觉得很熟悉的姿势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的时候。希融略微怔了怔,一声“易曲?”差点冲到最边上,然而那身影再跑近了一段,她立刻辨认出来这个人不是易曲。 这个男人几乎卡在最后一秒跑进了飞机,然后非常殷勤地向着空姐道歉,再迅速地找到自己的位置,笑眯眯地和邻座的希融问好。 希融礼貌地颔首打过招呼,稍微打量了下这个西装革履、刚才有一瞬间让她误以为是易曲追过来了的男人,结果发觉这个男人看上去其实和易曲没有任何一点相似。男人看起来对于赶上了飞机这件事情非常庆幸,等飞机起飞阶段结束了,就立刻解开了安全带,表情非常愉快地向着希融伸出手:“你好,我是杨。” “你好。”希融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只是稍微握了一下立刻松开,然后乖巧地笑着回了一声。 “今天天气真好。”杨似乎停顿了一下才收回了手,丝毫没有自己被嫌弃的感觉,看起来依然非常轻松愉快,“早上的时候天突然阴了一阵,看起来像是要下雨。我当时还以为飞机肯定会晚点,所以堵车的时候也没有急。结果差点赶不上,能赶上飞机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希融完全没有听出这件事情哪里值得“哈哈哈”,只能继续礼节性地笑了笑去,期待对方迅速发现自己是个无趣的人,放弃聊天的打算。 不过杨显然比希融预计的要心大很多,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非常不介意别人对他的态度的人。即使希融并没有理会他,他依然自顾自地说笑道:“小姑娘,你这是一个人出去玩么?哦,对了,我记得现在大学都放春假了,真好,趁着还有假期赶紧出去看看,以后工作了就没机会了啊。上学的时代真是幸福啊,我也希望还在念书的年纪。不过你一个小姑娘单独走不安全啊,要是……” “其实有点事情要去处理,应该算是业余打工的内容。”希融的耐心不算差,不过也终于耗尽了,实在不想听他喋喋不休下去了,只得开口打断了,“我不是一个人,和弟弟一起来的,他就坐在我后面。” “姐弟两个人啊,那真好,彼此有个照应。”杨一边说着,一边居然真的起身特地去看了笑白一眼,随即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弟弟看起来挺瘦弱的啊,身体不好的样子?” 笑白的外表看起来也就是人类正常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身形纤弱,加上高速代谢的反应导致从皮肤到头发的全面白化,也难怪别人会这么觉得。希融当然不喜欢听到别人这么评价笑白,忍不住皱了皱眉毛不太高兴地补了一句:“确实是有点,不过他会好起来的。” “这么说起来,听说澜海市听说正爆发着流感呢。”杨好好坐了下来,系上安全带,然后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弟弟身体这么弱,不怕被流感传染么?这个季节得一次感冒很伤身体的,他这个样子不好好保养可不行啊。” “流感?我们制定计划的时候没有听说啊。”希融适当地露出了一点惊讶,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现在还在流行么?严重么?” “听说也就是一般流感症状,头疼发烧流鼻涕什么的,症状算轻微的,不过会拖很久,迟迟不见好转。所以你弟弟这个体质,还是需要注意防寒保暖啊。”虽然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不过杨说话自带了一种老气横秋的语重心长,“我听说澜海那个富豪宏茂家的宝贝的儿子,最近也得了流感,就很严重,卧床不起有两天了。不过说起来也就是道听途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好可怕。”希融皱起眉毛,显现出担忧的神情,这么回答道,“我会注意的照顾好弟弟的的,谢谢您的提醒了。” “没事没事。”杨终于察觉到希融并没有兴致聊天,再尝试了两次,然而希融实在是没有聊下去的打算,只好作罢,翻出电子书开始无聊地到处看看。 流感爆发的事情,希融是真的不清楚。不过富豪的儿子那件事,她倒是知道那是真的,毕竟那就是这次事情的委托人。 青部在外开了一个咨询中介所,因为收费很低所以生意非常好。几乎任何方面不确定的问题,上至买房如何选择,下到院子里篱笆老化需要修理,都可以以很便宜的价格上门咨询该如何处理。咨询中介所的人也会尽责地推荐相关部门、公司乃至餐馆医院等等,保证问题能得到最好的解决。很多时候他们也会做中介的工作,给两边搭个桥什么的。 这个工作不仅是整个组织最大的经济来源,更大的便利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当地著名富豪宏茂的独子新竹昏迷第三天,三位家庭医生都表示束手无策的时候,已经彻底急疯了的开始求助一切能求助的渠道,其中当然包括了青部开的中介所。而中介所的人查看过情况之后,决定直接联系青部找人来解决。 这当然说明,中介所的人认为这件事情至少有五成可能性,与异种有关。 希融在杨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从包里翻出一副眼镜戴上,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像一个人类学生,打算拿本书出来看。不过这种宁静没能持续多久,后面就传来一阵骚动声,正是笑白的位置。希融立刻起身向后看,发现笑白脸色苍白,拿着晕机袋死命呕吐。 希融被笑白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够呛,想都没想直接从椅背上翻了到了后面一排。机组急救的护士来得非常迅速,看了一眼立刻皱起了娟秀的眉毛:“怎么晕机这么严重?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么?怎么也不知道避免坐飞机!他的家属在哪里?我们要给他输液……” 笑白还伏着身,胃部的剧烈抽搐让他根本爬不起来,只能一把抓住了旁边希融的手。难以抵抗的剧烈眩晕和呕吐*几乎让他整个人都缩起来了,只有那只手死死抓着希融不肯松开。希融立刻反应了过来——假如被护士检查身体的话,他就很有可能会被发现异常。 希融立刻伸出胳膊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抱住笑白肩膀,向着护士赔笑道:“抱歉,这不是晕机。他身体不好,有常用药就是这个反应,休息一会儿就好,我确定他没事。” 护士当然没那么好骗,她皱起了眉毛,非常不高兴地试图推开希融:“你是他什么人?姐姐?有你这么当姐姐的?我们这都是专业的,你瞎掺和什么。就算是药物反应,也让我们检查一下……” 虽然知道护士是真的想帮忙,也是纯然的好心,不过让她检查笑白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希融完全不想冒险,一时也没有想出更好的说服护士的借口,只是不肯松手。再加上笑白几乎用尽力气挂在她胳膊上,这时候的状况看上去,大概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别人碰笑白了。护士是真的觉得笑白这个样子可能立刻就会不行了,一时也有点急:“你们怎么这样,人命的事情,哪儿能……” “他没事。”一直没出声的杨突然站了起来,笑眯眯地伸手托住笑白的一边胳膊,从包里拿了一张不知道什么证件给护士看了一眼,护士的表情立刻松了下来。杨似笑非笑地看了笑白一眼:“我也是干相关方面的,知道他这种病。他确实没事,我跟他换个位置,让他坐在姐姐身边好让姐姐就近照顾着比较好。” 希融诧异地看了杨一眼,低声道了一声谢。杨非常爽快地笑了起来:“没事没事,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孩,也这个症状,所以很清楚这很艰难。你扶他过去休息一会儿吧。” 笑白真的是第一次坐飞机,昏昏沉沉地趴在希融膝盖上睡了一路。卓恒以前坐飞机也有点晕机,所以带了晕机药,给笑白吃了两片。然而笑白身体代谢速度太快,只稍微好了十几分钟的样子,药效就结束又开始晕了。 一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空姐终于开始拿起话筒,通知大家把所有电子产品都关闭,面前的小桌子收好以及安全带系上,飞机即将开始降落。希融松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卓恒也因为不太舒服而歪着头睡着了,眼睛下面两片很深的黑眼圈,看得出这两天没好好睡。而照顾完卓恒的酒酒正托着腮帮子,侧着头呆呆地看着卓恒的睡脸。 下飞机的时候,笑白已经虚弱到只能靠在希融身上,靠着希融的力气才勉强站起来的地步。希融伸手拍了拍笑白的脸,宽慰了一句:“要降落了,再忍一下。” 笑白用蚊子一样微弱的声音努力发誓:“……我下次……一定自己跑过来……再也……不坐飞机了……” ——虽然他很努力,最后还是没力气走路,是希融背着下飞机的。 在场的另一位男性卓恒表示了愿意代劳,不过笑白坚定地拒绝了,并接近撒娇一样表示小时候都是姐姐背的。谁都不能跟一个病得一塌糊涂都开始撒娇的少年计较什么,好在笑白身体瘦弱,也才正常人类十五六的身高体型,希融个子又高,看起来也没有特别奇怪。 下了飞机之后他们直接去了宾馆,让笑白呆着休息一会儿。以笑白的代谢速度,这次居然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才算是缓了过来。到他爬起来的时候,酒酒和卓恒已经出去买点吃的和用的,好打点接下来的行程了。 “刚刚看到花扬姐发消息过来,说中介所的人已经到楼下准备接我们过去了。”笑白出来找希融的时候已经换上了黑色的衬衫,略微发黄的眼镜遮住了眼睛,让他看起来相对正常了一点。希融也已经换了相对正式的衣服,看笑白出来稍微点了点头:“确实已经到了,不过距离约好见面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不急,我可以喊她上来坐坐,让你再休息一会儿。” 笑白揉了揉额头,表示自己没事了,只是还是有点心有余悸:“我真的再也不坐飞机了……” 中介所派来接他们的,是个小个子的异种女孩,叫月华,看起来非常精明能干,据她自己说,她的能力是能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存储起来,然后播放给其他人看,所以非常适合做跟班和记录工作,才被中介所录用了。 她一边开车载着两人去目的地,一边听到笑白第二次抱怨这件事情的时候,忍不住笑嘻嘻地顶了一句:“哈哈,我说笑白,你这话可别说太早了。现在你在澜海市呢,要是不坐飞机,你打算怎么回去?澜海市只有飞机场和短途飞行器场,没有火车站呢。” “我跑到隔壁市去坐火车。”笑白少有地严肃认真地说道,“事实上我宁可自己跑回去,估计也和飞机差不多同时到达。” “别开玩笑了。”月华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就算你能达到很高的速度,其实消耗很大所以坚持不了多久吧?代谢快的话很容易就会累,能跑个十几公里就不错了,真跑回去不得累死,诶,对了,你晕机晕成那样,居然逃过了护士帮忙?怎么做到的啊?” “有个男人给那个护士看了什么东西……”被月华这么一提醒,笑白也想起来了这一茬,忍不住皱了皱眉毛:“对了姐,那个男人是谁啊?和我换位置的那个?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了,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反正不太对劲。” 希融也皱了皱眉毛,她始终没想通那种时候为什么杨要帮他们说话,只好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反正那之后他也没和我们打招呼,我们也未必会遇到第二次,所以没必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好。”笑白乖乖地坐好,没继续问。 这些所谓的“大户人家”的乱七八糟的手续确实不少,就算月华是从一开始就和他们接洽了,这一回也足足折腾了两个小时,才说明了情况,允许他们三个进去看那位已经昏迷到第五天的新竹先生。 月华在进到这一户人家之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跟在他们后面,安静地开了能力,开始记录所有的蛛丝马迹。希融走在最前面,由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把他们带到了新竹卧室的门口,鞠了一躬:“新竹先生就在里面,现在一个人、诸位要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请喊我,我就在外面等着。” “好。”希融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应了,在老妇人慈祥的表情中伸手推开了门。笑白注意到希融手上动作发生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忍不住皱了皱眉毛,随即跟着希融走了进去,随即发现了希融停顿那一下的原因——房间里面,其实不止一个人。 笑白也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站到旁边,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两个人。床上躺着的那个,是一个脸色非常苍白的年轻人,从脸色看状况非常地不好,然而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却没有正常病人应有的痛苦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平静,似乎只是在沉睡。从之前的消息看,这应该就是新竹了,那么床头边上站着的那个…… 希融反手安安静静地关上门,没让老妇人看见这一幕。她抬头看到最后进门的月华已经在向前走,索性把事情留给月华解决。月华走到了近处,笑眯眯地看着站在床头、看起来好像收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的那个姑娘,然后开口打了声招呼:“你好啊。” 那个姑娘手足无措地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墙边上:“那个……我只是偷偷溜进来……先看看他。我不是坏人!真的不是!” 半个小时之前还宣布自己只是文职,手无缚鸡之力的月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个女孩的胳膊,直接用擒拿的姿势她压到了墙上,单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开口,然后回头看向希融:“意外情况由我来解决,你们二位请直接去完成委托。” 希融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周边严严实实的房间,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要怎么“偷偷溜进来”。倒是旁边的笑白真正干活儿反而比希融还利索,按照流程,动手掀开了躺在床上的青年的眼皮,拿起特制的小手电筒照了进去。 “姐,你过来看一眼。”笑白看了一会儿,转头喊希融,希融也立刻凑了过来,透过手电筒的光芒看向了瞳孔深处——那里有一些非常明显的、破碎的蓝色光片,既不是普通人类样子,当然也不是异种纯然一片暗蓝色、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有蓝光的状态。 “这个症状……我是第一次看见。”笑白嘟囔了一声,希融也困惑地点了点头:“我也是第一次,不确定这代表什么。”她这么说着,走到月华旁边接手了这个被压在墙上的姑娘,到底是没直说:“月华你也看一眼,我们一会儿回去再商量下。” 月华把人交给了希融,心里也有点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那个姑娘在看到他们看眼底的动作之后就停止了挣扎,这会儿如梦初醒一样突然用力挥了两下手,努力把嘴从希融手里挣扎出来,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诶,你们也是异种么?你们能救救他么?我的能力对救人没有用,求求你们……” 这屋子里另外三个还醒着的人集体一愣,齐刷刷地抬头看过去——等等,这年头,异种已经这么流行了么? “这里不是一个研究这个的好地方。”希融看了看紧紧关着的门,想了想看向这个姑娘,“既然你是偷偷溜进来的,那一会儿还是赶紧偷偷溜出去好了。具体的事情……你去中介所等着我们,我们可以听听看这件事情的背景到底是什么。” 那个姑娘用力点了点头,眼睛里几乎有光芒出来:“好!那个地址……” 月华把地址给了她,然后三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姑娘突然变成一缕烟,从窗户份儿飘出去了。 “怪不得能溜进来。”希融终于找到了答案。旁边的笑白已经站了起来,看向希融:“姐,我们还能拿到什么线索么?” “我们可能需要打听一下,这个家族的事情才会有答案。”希融四下看了看,“他身边有一个异种,眼睛里有蓝色的光圈,这起码说明这个昏迷确实和异种有关。从刚才那姑娘的话看,也不像是她做的,所以现在几乎没什么头绪。唯一能肯定的事情是他的昏迷是人为,所以调查下他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就很有必要。” 月华只是忠实地跟在后面记录,当然不会发表意见。笑白完全用一种“我姐姐说的都是对的”的表情看着希融,于是希融说的话就在他们中间拥有了一锤定音的价值。 “月华,你把这个房间所有东西都记录下来。”希融轻声嘱咐道,“然后我们就出去了,跟佣人们打听一下最近发生了什么。” 不过希融这一刻显然没想到,这位富豪宏茂先生并不止求助了他们一方。在他们出去之后,立刻遇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啊,又见面了!”杨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热情地打招呼,领着希融他们的老妇人轻声介绍:“这也是先生请过来的,听说是在警署供职,很有经验,希望大家好好合作。” 杨高高兴兴地走近了两步,再一次向希融伸出了手:“真的好巧啊,你说有事情的时候我还没想到也是这事儿。诶,你还没告诉我你名字呢,以后就是要合作的同事啦。” 希融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哪里出了问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次握手,因为自己当时太过于漫不经心,以至于没有任何防备,那时候自己的手,相对于人类而言大概是太柔软了一点。 她不动声色地开始调整手上的纤维质,在人类骨骼地位置拧出坚硬的纤维团,然后笑眯眯地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是啊,好巧,我叫希融。很高兴再见到杨先生。” 杨这一握的力气大得离谱,希融知道自己先前的推测对了,他果然是想再确认一下自己的手部是不是没有骨头。然而察觉到骨骼地存在的时候,杨愣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以至于没立刻松手。 “先生?”希融控制着露出一点非常得当的疼痛的表情,然后礼貌地出声提醒了一下,旁边的老佣人们看杨的表情顿时轻慢了两分,大概是把他定位成了一个好色之徒什么的。 杨这才回过神,恢复到嘻嘻哈哈的状态:“哈哈,希融小姐太漂亮了,一时看着就出神了。不过以后就是同事了,大家相互照顾照顾啊。” “应该的。”希融收回手,塞到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微笑了起来。 ————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整个城市都安静了不少。和之前每一天一样,文治决定去森林之星酒吧放松一下,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前两天那个很有意思的小丫头,运气再好一点,还能看见美女老板娘。 这么一想,在公司被使唤了一天的圆润身体都顿时轻快了起来,看看周围没人,加上已经到了森林之星所在的荒废巷子附近,于是他从背上伸出那双透明的翅膀,带着他轻快的心情在空中飞—— “啊!” “抱歉。”年轻的男人用一种十足的愧疚的表情看着摔在地上的文治,“我放绳子在这里只是想让你明白这里不能通过,没想到你会根本不看路,还突然飞起来,然后被勾住脚绊倒摔下来。” 这个男人不仅绊倒了他!还试图侮辱他的智商!虽然文治很胖,不过作为一个灵活的胖子的代表人物,他一下子从地跳了起来,很有气势地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向这个混蛋男人,张开嘴,正要破口大骂的一瞬间,他看清楚了那张脸。 哦!去他妈的!文治迅速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脏话憋回到心里放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砰!又一个跟头。 “忘了说了,我带的绳子有粘性,一旦碰到了很难弄下来。”易曲一脸抱歉地拉着另一端粘在文治裤子上的绳子,好脾气地解释道,“所以麻烦你跟我来一趟怎么样?” 文治的两条腿几乎都要发抖了,他在心里默念三声:老子是条汉子!老子是条真汉子!老子是条能屈能伸的汉子!然后突然调了个个儿,直接趴在易曲面前,一抬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来:“这位先生,我就是个小角色,对你们十三科没什么用处的小角色。当初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您看上的人,不然借给我一个胆子也不敢得罪您。您大人有大量就这么算了吧,以后我会装着不知道您是十三科的,保证嘴巴比拉链还严……” 易曲被对方这个趴地求饶的态度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把文治从地上拉起来:“好吧,我承认我是故意把绳子放得这么低让你注意不到的,但是我不是帮十三科来抓你的。我只是记得你能和蚊子对话,所以就是想问你点事儿。” 易曲说自己不是帮十三科抓人来的,可文治可不敢就这么相信,他立刻点头哈腰地站好,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思考着溜走的机会:“您说您说,我知道的一定什么都告诉你。” 易曲被他这幅殷勤样弄得浑身不自在,赶紧开了口:“那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异种女孩,你知道她最近在哪儿么?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我想要知道她到底去哪儿了。” 等等,那不就是酒保说的老板娘家亲戚的小丫头?文治立刻警惕了起来:“这您怎么能问我这么个儿小角色呢?我哪儿能知道啊。那丫头她可是老板娘的亲戚,能给您开后门进酒吧的那种!您怎么不直接去酒吧问呢?他们一定知道的!” 要是那个叫花扬的酒吧老板娘肯见他,他至于在这里堵人么。易曲想到这儿一时笑脸都有点挂不住:“我怎么决定是我的事情,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儿不多,怎么会正好这件事不知道?我知道你这种人肯定经常贩卖情报,我可以出正常行情三倍的价格来买这个情报。” “这……”文治的小眼睛珠子又一转,眼见着易曲眉毛一挑,立刻赔笑脸,“那个,我说,真的不是我不肯给你,你是不知道他们……我要是说了,老板娘铁定得找我麻烦。” 看来这个文治虽然看起来卑躬屈膝的,倒也不是真的一点底线没有?易曲眯了眯眼睛:“四倍价格。” “我真的不能说!”文治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希融小姐这次同行的那个少年人从来不让任何昆虫靠近,我真的不知道细节!” “那就是知道她去哪儿了?”易曲捏了捏下巴,“要不然你开条件?只要不过分,我全都收了。” “真的?”文治眼里顿时亮了一下,随即又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天人交战了半天才问道,“那……就算我要你以后在十三科留意一下,让他们不能注意到我,这也行?” 易曲听完愣了一下,居然真的在心里权衡了下这件事自己能不能做到。 “哎呦哎呦,这就把我们希融卖了?”带着调笑意味的女声从巷子外面传了过来,□□了他们中间。易曲在意识到被人偷听的一瞬间,浑身肌肉都一紧,不过下一秒,他辨认出这个人的声音的时候又放松了下来,然后一脸纯良的表情地看向巷子门口。是了,走路没有声音、还这么神出鬼没的,在他记忆里面确实也只有这位老板娘。 花扬依然是那身红色的露背长裙,嘴里叼着根还在向上冒着青烟的香烟,从巷子另一边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文治。文治立刻向那边跑了两步,碍于脚上的绳子没挣脱,实在没法儿继续跑了:“那个老板娘!我就是……我就是随便那么一问!没想答应他的!真的!你相信我!我们这都认识多少年了,你是了解我的。我这要是说了,笑白指定得弄死我不是……” “那边那个十三科的人类,你叫什么来着?易曲?”花扬彻底无视了还在碎碎念的文治,取下嘴里的烟,冷笑了一声看向了易曲,然后低头漫不经心地抖了抖烟灰,“女孩子都不肯跟你联系了,还缠着不放,你是个跟.踪狂么?” 易曲非常惊讶地看着她:“是么?可是她一下子就没有联系了,我怎么能确定她是自己不想和我联系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情?作为朋友,难道我不应该关心一下?” “你接着装。”花扬的性格显然比较直爽,听完这段话脸上简直已经写满了“呵呵”两个大字。她就这么踩着高跟鞋,毫无声响地迅速半走半飘到易曲面前,很不客气地盯着他:“这算什么?作为人类,看到一个异种小姑娘,觉得好奇就追着不肯放手?要是想了解异种,我来给你介绍下异种世界怎么样?我年纪比希融大,肯定比她懂得多,不考虑下么?” 花扬右耳上那个带着青色羽毛的巨大耳环,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晃到了易曲脸上。易曲被这段话说得怔了怔,却在看到那耳环的一瞬间,诡异地想起希融那天说的这枚耳环的来历。他垂下了眼睛安静了一会儿,才轻声很认真地开了口:“不能否认,我确实是想要了解异种的世界,但是我确定我还是想见希融,其他人不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只能是她。” “别跟我扯什么见鬼的一见钟情。”花扬已经彻底不笑了,掩饰不住的恼怒出现在她脸上,“趁着现在别再见面了,对你们谁都好。” 易曲抿了抿嘴唇,稍微退了一步,和花扬拉开距离:“抱歉,有资格说对我好或者对她好的,必须是我们俩本人才行,我不觉得除了我们之外的人有资格说这句话。” 花扬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油盐不进的人,忍不住气得冷笑了两声,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这才突然重新展颜一笑:“我觉得你是真的没弄懂,我为什么让希融离你远点。既然你觉得只有你自己有资格判断,那就这样好了,我来告诉你她去哪儿了。我想你也不希望见到希融的时候,说自己通过什么卑鄙途径得到了她在哪儿的消息吧?我会告诉你希融在哪儿的,只有一个条件。” 花扬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易曲谨慎地问道:“什么条件?” 花扬伸出三根手指:“帮我照顾一个小孩,三天。” “是么?”易曲再一次觉得自己一定很蠢,呆呆的眨了眨眼睛,以一种简直不知所措的表情看着她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一会儿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有一个小孩要你照顾三天。三天之后我就会告诉你希融去哪儿了。”花扬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你不需要教育她任何东西,她已经从上一代那里继承了成长需要的知识和本能,就算是吃的我们也会准备好。你只需要发誓,像照顾亲生女儿一样,照顾这个孩子,三天整。” 易曲在心里琢磨了好一阵,还是没看出这件事的陷阱在什么地方:“好,我答应你。” “跟我来。”花扬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在偌大的巷子里面七绕八绕了好一段路之后,他们停在了一间小屋子门口,易曲心里很疑惑,不过到底是没说出来,安静地站在花扬身后等着,等了一阵,屋子里面有个人走了出来,一只手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里面包着的是个看起来一两个月大的小婴儿。而她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一个篮子,里面是乱七八糟的婴儿用品。 “老板。”抱着婴儿的女人抬头看向了花扬,“接下来的话……” “给他照顾。”花扬努了努嘴,示意把婴儿交给易曲,然后转向易曲,“易曲,三天之后我们会有人去接她。假如到时候你还想要见希融,再来打听她去哪儿了。要是受不了了,给我打电话,电话号码在那个篮子里也有。不过假如受不了了,你就会知道,你不应该再见希融了。” 易曲就这么无比茫然地被塞了一个“女儿”和一个篮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花扬带着文治和自己的下属,扬长而去。 第19章 CH19 婴儿小小的身体软绵绵的,易曲手足无措地调整着姿势,宛如抱着一块价值连城的豆腐块,生怕自己粗手粗脚弄伤了她。结果他还没镇定下来,小婴儿就突然从襁褓里伸出胖得简直一节一节的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用力向外伸,“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易曲看着那双在空中挥舞的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放到了掌心里面,小婴儿立刻握住了那只手指,“咯咯咯”地笑得更加开心了。 手指上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几乎让人心都要化了,几乎一瞬间的功夫,易曲就停止了思考花扬给他这个婴儿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阴谋和圈套,转而开始思考,他应该怎么把这个小孩照顾三天。 他这么想着,一边把小孩抱到车里,打算先带她回家,结果他发现要想开车的话就要把婴儿直接放在副驾驶座上。没有婴儿座位的情况下,他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万一自己紧急刹车一定会伤到宝宝,于是转而锁了车子,决定去打车。 这期间,宝宝一直抓着他的手指不松手,看着他笑得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线。易曲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勾,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孩子好像比刚才重了一点。 去打车站还有一段路,易曲双手抱着宝宝向前走,一直坐到出租车后座,才刚把宝宝放到膝盖上,腾出一只手来给封夏打了个电话:“喂,封夏么?对,确实找你有事……那个你照顾过小孩么?对,我要照顾小孩……嗯年纪的话……我觉得估计三四个……额,五六个月大的样子。嗯,嗯,不是自己的,别人托我照顾的,对,你一会儿过去?好,到我家见。” 易曲放下电话,听到前面司机开玩笑:“你这个年纪就要帮别人照顾小孩啦?不容易,就当为以后结婚带小孩做准备了哈哈。” 通常情况下,易曲是不会理会这种玩笑的,但是今天他心情难以描述地特别好,甚至于带着某种奇怪的心满意足回答了司机:“是啊是啊,现在看着这孩子,恨不得立刻就能找到女朋友生孩子。” “哈哈哈哈!”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你长得俊,不愁女朋友的!” “小心啊!”易曲看着司机开车途中居然转头,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宝宝。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宝宝,宝宝也冲着他使劲笑,嘴咧得太大以至于还有口水从嘴角流下去。 易曲赶紧手忙脚乱地伸手从口袋里拿了湿巾给她擦,然而宝宝似乎以为他在更自己玩,两只小胖胳膊欢快地追了半天,然后终于抱住了那根手指,张嘴——咬! 易曲的脸色一下子僵硬了。 指尖上传来的清晰的疼痛感,甚至可能出血了,但是这并不是他突然变色的理由,他只是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刚才觉得宝宝重了并不是错觉,事实上,这个半个小时前看起来还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这一刻已经开始长牙了。 封夏的视网膜在易曲家的门锁上是备份过的,所以易曲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客厅坐着了。封夏听见开门声就抬头,正好看到易曲抱着孩子走进来,略微诧异地笑了笑:“我记得你说五六个月大的孩子?这偏差是不是有点远?” 易曲正单手拿着奶瓶,正在喂那个看起来已经至少一周岁了的小孩喝某种绿色的营养液,然而他的脸上有克制不住的近乎惊慌地恼怒:“封夏,你帮我照顾她五分钟,我需要问一件事。” 封夏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转过了头,目光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我不太擅长抱孩子,估计会伤到她。你把她放沙发上吧,我陪她玩一会儿好了。” 易曲点了点头,伸手把沙发的柔软度等级适应调整到最舒适,并且在两边升起安全模式下的护栏,这才把宝宝小心地放到中央。不过宝宝一个翻身就趴了起来,然后兴奋地在沙发上了乱爬,还试图伸手去够易曲。易曲看她似乎也饱了,就把奶瓶放到旁边茶几上,封夏余光扫过去,正好看到奶瓶上的字—— 第一个小时专用食物。 “哎呀?这才一个多小时,已经忍不住要把宝宝还回来了么?”花扬的声音从电话另外一头传过来的时候,易曲第一次觉得自己克制不住想抽她一顿。 “这个孩子怎么回事!”易曲恼怒地压着声音低声咆哮,“她怎么会长大那么快?!” “长大快,不好么?儿童期多没趣啊。”花扬语调没什么不正常的,“你急什么?” 易曲努力压着心头不详的预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是三天?食物是按照小时准备的,一共七十二份……再加上这个成长速度,我刚刚翻了下篮子里面,还有成年人甚至老年人的衣服,你们……” “原来你想到了啊。”花扬的语调低了下去,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嗯,三天,七十到七十六小时。从婴儿成长到成年人开始衰老最后死亡,并且在死亡时通过无性生殖获得下一代,这就是这个孩子的一辈子,相当完整不是么?对了,她一辈子会睡三次,我建议你跟着一起休息一会儿,她醒着的时候会非常依赖自己的养父母,我希望她尽量过得不那么孤独……” 即使已经模模糊糊有了猜想,真正听到答案的一瞬间,易曲还是全身一抖,差点握不住手机,半天才憋出一个字:“你!” “你答应过,把她当亲生女儿养。”花扬冷静地继续说下去,“告诉我,假如是你的女儿,得了一种三天后就要死的病,你会怎么做?” 她没听到回答,因为易曲克制不住情绪,直接把手机摔了出去。 “易曲!”封夏听到动静过来敲了敲他的房门,在他的记忆里面,易曲真的是个很少情绪失控的人,“出什么事情了?” 易曲猛地拉开门,眼圈儿有点红,封夏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我没事。”易曲看起来不只是冷静了,简直冷静过头,“宝宝怎么样了?” “她挺好的,刚刚睡着了。”封夏把刚才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伸手指了指沙发,转身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若无其事地看向空气净化器,显示工作状态——最高负荷。 这说明空气中果然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存在,而且还在不断产生并且增多。 易曲没那么喜欢小孩子,也没那么容易动脾气,这一点封夏非常清楚。易曲早在中学时代就已经凭着冷静的临场反应和出众的能力开始斩获编程届的各大新人奖,相对的,在各种比赛中,他的心理素质也一直在提升,甚至于封夏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上一次出现惊慌失措、或者是暴怒失控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封夏看了看那个小婴儿,刚才这十来分钟的时间里面,她已经快要长大到能够走路了。假如寿命如此短暂的话,从极光事件到现在,确实有足够的世代让她们优胜劣汰并且进行进化。而这种进化出来的适应能力,到现在为止也并不难猜出来——通过身体散发的激素,激发遇到他们的人类对孩童爱的本能,从而自愿抚养他们。 封夏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把实话说出来。即使易曲现在还有精力分辨出知道那是个诱饵,然而这种圈套一旦掉下去,就一定再也没有力气爬出来了。更何况,这孩子本来就是无辜的,他们的族群进化出这样的能力也不过是想要活下去,他们也没有亏欠自己的养父母什么,这又有什么错? “给她起个名字吧,易曲。”封夏最后开口的时候,只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一辈子就那么长了,也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有。” 易曲并不意外封夏猜到了答案,只是突然想起来,希融说过他们异种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名字。不过易曲还是小心地找了本字典,趁着宝宝还在睡,认真地挑了了十分钟名字。 “叫小直怎么样?”封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了声,“你母亲曾经打算过,假如有女儿就取这个名字。她总是你是长子,总得有点弯弯绕绕的脑子保护弟弟妹妹,下面的孩子就单纯地长大好了。现在……虽然不是你妹妹,总也是差不多的状况。” 被封夏提到早逝的母亲,易曲手里动作顿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了封夏一眼:“好。” 小直并没有睡多久,她睁开眼睛,幼兽般惊慌地到处看看,直到看见易曲,这才安心地一个骨碌爬了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着易曲伸出胳膊:“抱!” 易曲刚刚还有些愤怒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只是稍微有点惊讶她已经开始会说话了。易曲伸手把小直抱起来,胖乎乎的胳膊挥了挥:“飞!” 易曲在这一刻感觉极其复杂,宛如一把钝刀在心上锉过去,但是他偏偏舍不得挣脱开。他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把小直举高了:“飞了!” 两个人在客厅里完了一会儿,第二个小时结束的时候,易曲去给小直拿第二个小时的食物。小直趴在窗户边上俯视着下面的公园,等易曲过来了,乖乖地接过吃的:“爸爸,我可以出去玩么?” 易曲本来想说,以她的成长速度,现在出去太容易被发现了。然而他走近了,下意识地从窗户看出去的时候,正看到了公园里的小孩子们,开开心心、你追我赶、活蹦乱跳的样子。易曲的心脏猛地一缩,假如他的孩子只能活三天,他会忍心让这个孩子一辈子关在一个客厅里面、连蓝天都看不到么? 易曲几乎立刻起身一边用最快的速度穿好外衣,一边向着小直微笑笑:“好,我们出去玩,封夏,借你的车用。” “钥匙在鞋柜上。”封夏一边说着一边霍地站了起来,也只来得及在后面叮嘱了一句:“易曲!别再同一个地方呆超过一个小时!”就已经看不到抱着小直冲出门去的易曲的身影了。 封夏叹了口气,想起很古老的过去流行的一本小说,叫做《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而他曾经看到过一个书评,生命的意义从来都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广度。 假如只给我们三天生命,我们真的有可能无视生命的长度达到相同的广度么? 封夏站在窗口,看着易曲抱着孩子匆匆忙忙跑出去的样子,摇了摇头。 他和花扬想的不一样,他并不认为这一次之后,易曲会因为彻底理解人类和异种之间到底相差有多么遥远而放弃去寻找希融。他总觉得,易曲反而会在异种这滩浑水里面越陷越深。 ——也罢,反正对易曲而言……迟早吧? 第20章 CH20 “新竹先生昏迷之前的事情?”佣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然后露出了噤若寒蝉的表情。之前带着他们过去的那个老妇人摇了摇头,看着提出这个问题的杨:“先生们的事情,我们不能多说。” 杨看起来很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希融乖巧地坐在他们旁边,礼貌地抬头看着正要说话的杨,注意到他的眼神在佣人群中间游移不定。希融下意识地挑了挑嘴角,却听到老佣人慈爱地看着她问道:“说起来,这位小姐您已经查看过新竹先生的状况了,冒昧问一声,您有什么结论了嘛?” 中介所给他们编的身份是某著名医学教授的学生,希融赶紧站了起来,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不胜惶恐表情:“我们还是学生,不敢说结论。不过我们已经摘录了足够的消息,打算回去给老师过目。我相信老师会尽快得出结论的,请您放心。” “那就好。”老佣人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很是满意,再握着她的手说了两句客套话,才把他们全都送出门了。 虽然杨在飞机上帮了他们不小的忙,不过笑白明显对这个人印象很差,一出门就试图拉着希融赶紧走。希融稍微甩了甩手,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转头笑着和杨打招呼:“杨先生,您好啊。” 这旁边正好有一个吸烟亭,杨走近了两步,伸手点了根香烟朗声打招呼:“哈哈,真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原来你们也是来这儿的,你弟弟的身体怎么样?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么?” 从笑白下飞机到现在不过四个多小时,希融当然明白他是在暗示这个恢复速度不正常。她稍微侧了侧头,把笑白拉了过来,若无其事地笑道:“谢谢您的关心了,笑白身体一直就这样,发作的时候看着特别吓人,不过其实没有大事。哈哈,害您担心了。” 杨将信将疑地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对了,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头绪没有?我来得急了,没先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他们说怕细菌什么的让他们小少爷病得更重,啧啧,不让我进去。” 这种没用且莫名其妙的讲究让笑白差点没克制住笑出来,他只能表情非常扭曲地靠在了希融肩膀上,费力地憋笑。 顶着杨憋屈的表情,希融伸手扶住笑白,一本正经地信口开河:“我弟弟身体不太好,所以有点脱力,我扶着他就好。那边亭子里面有长椅,等杨先生您吸完烟我们可以一起坐坐,聊聊这件事情。” 杨“哈哈”笑了两声,用力挥了挥手:“我其实对医学也就一知半解,转到其他科室之后也就没再接触过,其实帮不上什么忙的,你们还是赶紧回去问问你们导师把,你们忙你们的,我吸完这根烟就走。” “那您估计得多吸一会儿。”希融脚下一步没动,笑眯眯地仰头看着杨的脸,“佣人们估计还有一会儿才会换班,您在等的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 杨呛了一口烟雾,用力咳嗽了两声,高高地扬起了眉毛:“啊?” 希融眨巴了眨巴眼睛,没说话。 这个时代,电子管家早就能够取代一切了。那么这么一户人家雇佣这么多佣人,无非就是喜欢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怎么想都不可能允许佣人随便说主人的八卦,那杨当时问那么一句,当然不是指望有人立刻告诉他,也不过是看看佣人们中间有没有谁表情有松动,物色一个事后可以套话的对象。 杨发觉瞒不过希融,忍不住挠了挠头,嘿嘿嘿地笑了两声:“既然你们猜到了,那就一起去呗。相信我的直觉,这人家小少爷昏迷肯定有什么猫腻,而且是很大很大的猫腻。” “猫腻?”希融这一回是真的很好奇杨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您指什么?” 杨虽然极力保持古板和认真,还是忍不住有点得意地说道:“你没注意到么?他们家人在极力减少有人看到新竹的样子,也尽量不让新竹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出去,没有光明正大请名医会诊,相反同时报了警,还找了中介所这种地方。这要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传闻怕流出去,就是在防着什么人。” “哦。”希融和笑白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那个姑娘,“所以呢?” 杨并没有得到想象中震惊和崇拜的反应,顿时有点失落:“哦,我还顺手查了查,这位新竹先生好像有个商业联姻的未婚妻,这位未婚妻在他出事之前也开始闭门谢客,拒绝见人。新竹以前好像是个著名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公子,最近也有传闻他先前几个相好的都陆续出事了,总之这件事情看看案卷呢简直神乎其神,偏偏又没什么真正的大动静。所以我想着,不如问问他们家里的佣人怎么说。” 希融侧头回忆了一下当时遇到的那个异种姑娘,身上穿的衣服不算好,不过颜色鲜艳到接近庸俗,估计不是什么豪门闺秀啥的,当然应该也就不是未婚妻本人,话说回来,未婚夫妻见面应该也用不着那么偷偷摸摸才对。 希融轻轻晃了晃脑袋,若有所思地看着杨:“所以杨先生,不警署那边是在怀疑什么呢?为什么警署的人也要来呢?不是……并没有什么案子发生,粗粗看起来最有可能的情况不过是传染病么?” 杨顿了一下,笑了起来:“我不是第五科刑事科的,是第十三科特殊事件调查科的。这种不正常的事情都归我们管了,所以上面老大发神经要我们来查,我们这些小喽喽也只好来喽!” 希融注意到杨一边说着十三科的时候,一边拿余光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她和笑白经历多了倒是还好,而另一边的月华脸色突然就白了几分。 糟了……希融看着杨转头多看了月华一眼,立刻下了决定——比起新竹的事情,还是尽快脱身吧。她用背在身后的手向着笑白比了个手势。笑白立刻会意,原本就半挂在希融身上的他更加俯下身,开始不要命地咳嗽:“咳咳咳……姐,突然……药……” 希融立刻露出担心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在口袋里摸了一圈儿,什么都没摸到:“糟糕,药忘在宾馆了……杨先生,我弟弟身体不太舒服,我们就先回去了,要是有事情再联系……” 一边这么说着,她和月华一边一个架起装病的笑白就向着地下停车场走。刚一离开杨的视线,笑白就立刻低声说道:“月华,你立刻开车回去通知青部一声。我和姐尽量打车走,我们别走同一条线。” 话是这么说,他们这才远远地看着月华冲到了汽车边上,绕到另一边准备开车门,然后就突然动作诡异地停在了原地,慢慢地转过身,看着他们,双手迟缓地举过头顶。 ——这个动作说明,有人一直蹲在汽车车门那里,等着挟持她。 “要命,动作真快。”笑白一向笑嘻嘻的娃娃脸上都出现了恼怒的表情,抬脚就想以超乎常人的冲过去,希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低声喝斥:“笑白!你现在‘病’着。” 笑白顿时僵住了,站在原地没动,只抬起头,看着四五个人从汽车背面站了起来。他们其中一个人拿着形状奇特的枪支,抵在月华的背部,推着月华从汽车后面又转了过来。而后,其他几个人也慢慢跟了过来。 希融面无表情地看着挟持月华的人从汽车后面走了出来,一边不断地威胁道:“别动,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保证不伤害你们,只是……” “砰——” “月华!上车跑!”希融根本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随即以几乎肉眼很难跟上的速度的速度从袖子里拔出枪来直接击中了挟持月华的那个人前额。 月华一脱离控制就立刻动作从车子顶上的天窗里翻上了车,迅速启动了一踩油门冲了出去。她中途还试图回头来接他们俩个,不过被笑白用手势阻止了,她只好调转方向,向着中介所飞驰而去。 对面几个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小混混,即使一个同伴倒下了,其他四个人根本看都没看死去的同伴一眼,就各自举着枪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人甚至迅速低头捡起尸体手里的那一把,也朝向了希融:“我想你还有其他‘同,伴’在我们手里,你最好不要太过抵抗,防止我们心情不好对你的同伴做点别的。” 他把“同伴”两个字说得很用力,希融很清楚那不可能说卓恒或者酒酒,应该指的是“同胞”。距离稍微近了一点,希融认出来这个枪的型号——对西格玛种专用型。 而眼睛的余光范围里,她能看到杨不紧不慢地、带着某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们,从停车道另一头走了过来。 “好,我们跟你们走。”希融抬头看了一眼行车道监控录像,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无声无息灭口这么多人而不被发现的可能,最后还是扔掉下了手里的枪,双手举过头顶,转头看向走得越来越近的杨。对面的绑匪中的一人立刻拿着特制的绳子走了过来,把希融的双手捆到了一起,另一个人紧跟着过来,开始捆住笑白。 希融感受了下绳子的力道,确认自己随时能够挣脱开,这才口气平淡向着杨,甚至带着两分困惑地问道:“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刚才那是很明显的正当防卫。杨先生,就算你是警察,也麻烦出示逮捕证再进行逮捕。” 杨眨了眨眼睛,没回答。 随即绑匪中的一个看向了他:“那好像是帮手,也一起绑起来。” 希融呆了呆,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杨向着希融挑了挑下巴,阳刚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随即一拳向着绑匪打了过去。 ——五分钟后,鼻青脸肿的杨和笑白希融一起,吊着双手挂在大卡车的后备箱里面面相觑。 “那些绑匪……不是你的人?”希融很努力地尝试了,最后还是没憋住问出了口。 杨努力眨了眨已经完全被肿块挤得看不见的眼睛,好奇地问:“为什么是我的人?” “你当时看起来特别镇定。”笑白忍不住笑嘻嘻地看着他,看着杨这幅样子他莫名地觉得幸灾乐祸,“就好像是你的人一样,非常自信的表情。” 杨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五分委屈地开了口:“我以为自己能打得过啊。” 希融和笑白齐刷刷地去看他脸上的伤。 杨更加委屈地加了一句:“真的,我都参加警署体能训练三个月了,怎么会打不过呢?” 第21章 CH21 “抱歉,我手下的这些人比较不知轻重,我们本来是想好好地把你们请过来的。不过请放心,他们虽然没有礼貌,但是绝对可靠。” 红色短夹克的女人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俯视着希融,虽然嘴里这么说着,手上看起来并不像有给希融松绑的意思。 希融是一个人被带到这里的,而笑白和杨被两拨人分别带走了。希融双手现在被拴在椅子后面,胳膊拉出了一个人类不可能达到的弧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 “异种?”红夹克女人仔细盯着那两条胳膊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头,“这回看来赖不掉了。” 希融看了一眼不远处指着自己的四把对西格玛种专用型的枪支,转回了头,微微垂着头乖乖地回答:“我没想否认。” “我们大小姐也是异种。”红夹克的女人把两条腿翘到桌子上,冷笑了一声,“我是以为你们会更有经验才请你们帮忙的,没想到这回听说的来帮忙的异种,居然是这么年轻的学生。我还以为你们都有点什么通天的本事,特地派了很多人去,结果你们这么好解决。” 希融听出了讽刺的意味,抬起头,好脾气地说道:“既然是请我们帮忙,能不能松开绳子。对了,能够借给我一把你们那种枪么?我想看看里面的子弹。” 红夹克的女人听到这句话,顿时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我可没忘记,你在停车场可是直接拔枪干掉了我们一个人。” “我想消除一点偏见。”希融从表情到语气都很诚恳,诚恳得令红夹克女人更加狐疑,“你本人大可以退出射击距离,然后派足够的狙击手瞄准我,保证我干不出什么事情来。” 红夹克的女人稍微想了一会儿,还是相当托大地点头,对旁边的一个保镖吩咐道:“留一发子弹,把枪给她。” “我不知道给你们提供这种枪支的人是怎么告诉你们的,不过我能说的只有一句,那一定是错的。”希融非常冷静地接过枪,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在红夹克女人几乎不耐烦地想要催促之后突然调转了枪头,径直向着自己的脖子“砰——”地开了枪。 红夹克的女人几乎是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猛地冲过来两步想查看尸体,结果发现希融依然好端端地坐着,慢慢伸手,把插在脖子里的子弹拔了出来。 已经有了一次被射中经验的地方果然比较保险,有了心理准备之后也没有轻易疼晕过去。希融忍着相当剧烈的疼痛,表情从容地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纸巾,把脖子上新打出的洞口里的液体擦了擦,看了面前的一大群人一眼:“现在的话,大家大概可以把枪放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了。” 红夹克女人猛地意识到希融在作什么——她在示威,告诫自己别把她当成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阶下囚。 从意识到其实这些枪支对眼前这个异种女孩而言其实毫无威胁之后,红夹克女人的态度就软化了很多。虽然很可能是碍于面子依然没有给希融什么好脸色,不过起码肉眼可见的是她的两条腿都从桌子上放了下来:“哦,看来确实是有点底气的。” “谢谢夸奖。”希融的脸皮当然也不算薄,这点讽刺还接得下来。她只是不慌不忙地找了纱布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把洞口包起来:“所以你找我来,到底是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我们大小姐从小就很特殊,也很厉害。”红夹克的女人说起他们家大小姐的时候,明显语气里是慢慢的爱护甚至是骄傲,“你应该刚刚去看过她那个草包未婚夫,就是那个新竹。” “哦。”希融点头,顺手在脖子上扎了个蝴蝶结,让纱布看起来更加像一个装饰而不是包扎伤口用的,“原来你家大小姐就是新竹先生的未婚妻,而且是我们的同胞……看你们这么镇定的样子,大概这位大小姐的父母亲也是一样的?” “是的,夫人有预测一些事情的能力……而先生相对擅长让别人喜欢自己……”红夹克女人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从表情上看,她明显不愿意多谈。希融又“哦”了一声,在心里描画出了一个大概的经过:一个有着能让别人喜欢自己能力的男人,利用能力勾引了一个有预言能力的女人,然后仗着这种预言能力赚到了不少钱,成为了什么成功商人。 希融脸上依然是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唔,其实拥有预测能力的异种不算少……但是这个能力的副作用相当惊人。” “原来你们知道?”红夹克女人猛地俯身凑了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希融。 “会损害神经,用得越多,精神失常越严重。”希融想起了以前在组织里面见过的几个类似能力的人,“简单讲,用得越多越容易疯……而且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因为各种原因活得不长。” 红夹克女人的表情更加复杂了起来。希融扫了她一眼,垂下眼睛——唔,猜对了。那位所谓的先生应该是明知这样副作用的存在,依然透支了自己妻子的能力,最后逼疯、甚至逼死了妻子。 这其实不难猜测,会把女儿跟新竹那种花名在外的浪荡公子订婚的父亲,不是个人渣的几率也很低。希融这么没心没肺地想着。 “我叫穹火,老规矩,这个国家不能报出姓氏,不然和自杀没什么两样。”红夹克的女人伸手抓了一把头发,终于笑了起来,“原来你其实挺聪明的,什么都想到了。” “我只是说了我知道的事情,没有多想什么。”即使双方都心照不宣,场面上的和平希融还是想维持下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应该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回到我们的正题,您希望我们过来,到底是做什么呢?” “我们大小姐失踪了。”穹火终于切入了正题,“她和那个混蛋新竹订婚之后其实有私下协定,很多联姻都会有,不管是现在还是婚后,人前的面子要留,不过人后各有各的私生活,互不干涉。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所以这一次大小姐一出事情,新竹立刻就出了事情,我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有所牵扯,而大小姐的能力被人知道就会有大麻烦……我们不能指望先生会为了救大小姐牺牲什么,所以我们必须找同样是异种的人来帮忙。” 希融倒是真的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委托,用力眨了眨眼睛:“就这样?” “还有怎样?”穹火挑了挑高高的眉毛,“啊?你是不是想到了……等等,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猜得到?你不如继续猜?说不定能猜到更多呢?” “我什么都没猜到,您继续说。”果然还有别的隐情啊。希融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笑容,想起了他们在新竹卧室里看到的那个女孩,“比如新竹有了一个稳定的小情人,这个小情人应该还和您们大小姐关系不错,这种事情,我觉得还是您知道得比较清楚。” 穹火一下子被希融这话逗得笑出了声:“小丫头,你真不错。就是这样,我们大小姐毕竟不是人类,还是更加亲近异种的。十几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异种小丫头,两个人关系挺好。后来那小丫头被新竹看上了,他们俩就在一起了。这一回的事情之后那个小丫头也不见了,所以我才觉得特别蹊跷。” 希融满意地向后坐了几公分,靠在椅子背上正要再说话,突然之间,一片巨大羽毛从她视野中落了下来。 希融愣了愣,随即耳环上传来的热量让她迅速反应过来这不是真的羽毛,只是她脑子里的幻象,是他们的大哥的能力的投影在她脑子里的幻象的一部分,在场应该只有她一个人能够看到。 “抱歉,我有点事情要和我弟弟商量,现在的谈话能不能先中断一下。”希融歪了歪头,看着巨大的黑色翅膀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垂了下来,裹在翅膀雾气使得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虽然我们现在谈话还算融洽,我想您应该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被弄过来的,我想我需要先去和我弟弟说一声这件事情,再做任何决定。” 穹火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了一下,稍微眯起眼睛,声音也冷了下来:“唔,这倒是没问题。不过我也希望你记得,别弄出什么花样,在解决这件事情之前,你不会有机会溜走的。” 这求人办事的态度,偶尔还真让人想照着脸抽过去。希融在心里抱怨了一句,随即乖巧地回答道:“我明白。” 正常来说,他们大哥是不会强制发动这种能力的,唯一的解释也就是月华已经逃回了中介所,他们联系了青部之后,有谁担心她的现状,所以才试图强行发起联系。 雾气已经重到了几乎让她看不清楚眼前的路,好在穹火找了两个保镖一路押送她去笑白被关着的房间。通讯依然在准备阶段,还没有开始,希融忍不住在心里想了想——雾气和翅膀,好像每一次借用大哥的能力,最后出现的都是这两个意象。 花扬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虽然似乎是从耳边传来的,不过希融毫不怀疑这也只是精神投影带来的错觉: “希融,情况怎么样?笑白说没和你在一起,你还好么?你那边能说话么?” 希融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两个保镖,到底是没出声。花扬等了一会儿,声音更加焦急地继续说道:“假如你现在情况非常危急,你就别说话,要是情况还算平稳,稍微咳嗽一声。” 希融想了想,用力咳嗽了一声,引得身旁两个保镖都侧目看了看她。 听到咳嗽,花扬明显安心了不少,继续追问细节:“你那边状况是十三科引起的么?要是是的话就别出声,要是不是的话就咳嗽一声。” 于是两个保镖就看到自己负责押回房间的那个、明明看起来挺正常的女孩突然停了下了脚步,在他们俩瞬间警惕起来的时候,那个女孩毫无征兆地放声大笑了两声,随即又突然板起脸,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走。 …… 保镖甲用眼神和同伴交流:我天,怎么突然觉得后颈一寒…… 保镖乙立刻一脸惊恐地点头:我也是我也是!居然让我押送一个精神病,好危险啊! 花扬没等到预料中的结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都不是?那你是不能确定与十三科有没有关系,还是确实和十三科有一点关系但是不是主要关系?前者咳嗽,后者别出声。” 这一回她没得到声音。 花扬摸了摸鼻子,做了结语:“好,我明白了,我去找人从外面帮忙。要是你那边自己解决了,立刻联系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结束了通讯,转头看看死皮赖脸跟在她身后的文治,用极其不耐烦的语调问道:“你的蚊子真的不能飞过去?怎么这么麻烦?” “确实不能。”蚊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听到问话心里有点憋屈。蚊子当然是能飞过去的,不过以蚊子的速度,要飞过去探查再飞回来向自己汇报,估计要希融真的出了事,坟头草都没过鞋面了。 “十三科相关的……”花扬为难地皱了皱眉毛,最后也只想到了一个人。她再一次转身问文治:“对了,那个十三科的小家伙呢?我不是让你监视着他们?已经多久了?他们在干嘛?” 文治立刻抓最近一批飞回来汇报的蚊子问了下,然后殷勤地回答道:“他把那孩子带回去已经快十个小时了!他们之前在水族馆,后来去看马戏,之后又去了游乐场和动物园。现在天色暗了,好像是打算逛夜宵街……唔,它们说小直最后好像打了个哈欠,应该就快要睡第二次了。” 第22章 CH22 “诶,这孩子是?” “我女儿。” “啊,你都有孩子啦,看来我是没机会啦~不过你女儿真可爱。” …… “这是?” “我女儿?” “真的么?你看着挺年轻啊?怎么女儿这么大?” “……我长得显小,其实已经不年轻了。” …… “嗨,帅哥,带妹妹出来玩么?” “额,不……” “妹妹真可爱。” …… “这是你女朋友嘛?” “不是……” “那这是……” “我是他妹妹。”这一回是小直自己开了口,接了接下来的话。 易曲猛地回过头看她,好像这时候才猛然意识到,其实小直一直能够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小直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不高兴,只是双手抓住易曲的胳膊,努力把他从新遇到的两个试图搭讪的姑娘身边拖走了:“走啦走啦,那边的烤香蕉看起来好好吃,怎么那么多人找爸爸你搭话啊,好麻烦。” 异性缘一向很好的易曲挠了挠头,转头看了看小直的表情,丝毫没有一点对于自己生命短暂的阴霾。 ——或许只是生命还太短,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学习为什么这值得悲伤。 ——再或者,她甚至没来得及学会,什么叫做悲伤。 小直开始困的时候,易曲就带着她回到了车上。小直就像个普通的玩累了的小女孩一样挂在安全带上靠着窗户睡着了。易曲的表情在不断闪过的路灯下晦暗不明,说不上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一回小直睡得相对久了一点,易曲把车停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她还没有醒过来。封夏站在停车场的门口等他们,看到易曲车子的时候下意识地向后座看了一眼,看到易曲买了不少衣服和玩具,从孩童到少女的都有。各种游乐场的纪念品,各种在游乐场、水族馆或者其他地方入门的地方,又或者有了项目中被拍下的照片散的到处都是。 这些照片都不便宜,虽然最后只需要几秒钟扫描一下智能手环就能立刻获得,不过很多人最后离开这些地方的时候都并不会买这些照片,因为大多数其实拍得并不好看。不过很显然易曲每一张都买了下来。照片上的男人还是那个样子,除了眉毛之间越来越深的疲惫,而照片上的女孩子从婴儿的模样,茫茫变成学步的孩童,再慢慢长大,一直到青春期的年纪。 从照片上,甚至能看到有两张,小直的表情很不高兴,大概是闹了什么别扭。不过封夏从身高估算了下那两张的年纪,约莫叛逆期的样子,身体激素不稳定的孩子,总是容易发脾气的。 “这一天过得还算开心?”封夏启动了汽车的物件整理功能,后座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把东西全部装进了一个盒子,送到封夏身边的地上。易曲开了车门走了出来,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封夏注意到他眼睛里密度过大的血丝。 “封夏……”易曲看起来和照片上模样差不多,可是当小直不醒着的时候,从表情到气质,似乎整个儿灰败了一圈。他声音干燥沙哑,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喝过水之后的音色:“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封夏没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 “你救救她……可以么?” 封夏稍微眯起眼睛,隐去了眼睛里的神色:“什么意思?” “你可以救她么?你是十三科的研究员,应该是研究异种的对么?所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易曲的神情看起来已经近乎是哀求了,“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知道怎么教育好一个孩子,她今天也跟我发过脾气,好像也有几次不高兴。我大概真的不是个当父亲的料……但是我起码想要自己带大的孩子好好活着……你能救救她么?能让她正常活下去,活到寿终正寝么?” “她能够正常活到寿终正寝,易曲,你似乎没有明白——她三天就会死这不是意外死亡,这是她的寿命。这不是早夭的人类,这是一个异种与人类的不同。你本来应该尊重这种不同,所以你不该说这句话的。”封夏停顿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叹了口气,“易曲,更何况我们根本没办法改变异种,我们做不到。” 易曲的呼吸重了起来,封夏察觉到他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镇定剂喷雾,直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下:“冷静点。” 镇定剂喷雾几乎立刻就起了作用,易曲猛地打了个寒颤,整个情绪像是沸腾的开水中被扔了一大块冰一样,骤然间就停止了沸腾。 小直挥发的激素会刺激情绪波动,刚才在封闭的车里呆了那么久,易曲的情绪就算立刻崩溃也是正常的,不过镇定喷雾显然对这种情况效果极好,所以易曲很快平了下来。封夏看了睡得很熟的小直,绕过易曲把车座椅舒适度调节到适宜睡眠的频率,然后递给他一瓶水:“现在她睡着了,你要不也睡一会儿?” 易曲狠狠地灌了两口水,被呛住了一下,用力咳嗽两声,整个脸都憋红了。安静了好一阵,他才把水递回去,长出了一口气:“我不困。可是……为什么不能把他们变回人类,既然他们是由人类进化来的,那肯定应该有办法把他们变回来,她难道不是人类么?” “不是。”封夏摇了摇头,用温软的语气说着残酷的事实,“我说了,你应该尊重他们作为另一个物种的不同,而不是试图把他们认为成人类。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让你照顾这个孩子——你心里深处,并不肯正视人类和异种是不同的。就像低维度的生物无法干涉高维度,我们不能够改变异种的构成,就算移植也近乎没怎么成功过,他们和人类,几乎完全不一样。” 他看着易曲瞳孔缩了一下,露出无法相信的表情,又叹了口气才慢吞吞地继续说:“这么说吧,我们熟知的世界上最重要的热力学有四条定律,除去第三定律‘绝对零度不可达到’这一个非常特殊的描述之外,另外三条分别是—— 质量和能量守恒,热量的平衡是可以传递的,还有非生物的系统总是趋近于熵增、或者说混乱度增加。 我一直在想最后那一条,为什么会增加一个定义,强调说‘非生物系统’。” “我记得,这条定律说明,当没有生物的时候,这个世界总是在变得越来越混乱,就像我们整齐地抓一把火柴棍扔下来,它们一定会散开,不可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易曲被转移了注意力,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努力回忆了一下遥远的过去学过的东西,“而生物,尤其是我们人类却不一样,我们体内的状况甚至于我们的行为,是趋向于变得有规则,让世界不那么混乱。” “就是这样。”虽然易曲的表述非常不准确,不过还算正确。封夏赞同地点了点头,坐到汽车的边缘上,微微前倾着身体,“假如一个没有生物存在体系,这三条定律本来是应该是没有意外的,质量与能量的和守恒,对热传递而言存在可以传递的平衡状态,而系统的混乱度总是在增加的。所以奇怪的是这个星球上的生命,他们破坏了最后那一条定律。” 易曲皱了皱眉毛,再拿过水瓶喝了一口,下意识地透过车窗看向了小直:“……所以?这和你不能救她有什么关系?” “我们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特例。”封夏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里的神色,“假如把极光事件之前,这颗星球上存在的、能够反抗最后一条定律的生物们,命名为第一类生物。那么可以反抗两条定律的生物,也就是异种,或许就可以被称为第二类生物。他们能够在不违背质能守恒的情况下,任意改写能量平衡,改写世界。他们是高于人类的存在,你不能妄想人类的科技可以去扭转我们的存在都不能抵达的地方。” 易曲皱紧了眉毛,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在离开小直之后就彻底平静了下来:“这很荒唐,封夏,这只是你的猜测,我不相信事实是这样的,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现状。这个理论从头到尾听起来没有一点符合科学,它不可能是真的……” “你的物理学历史确实不怎么样。”封夏抬了抬眼,并没有正面理会他的抗议,“我们人类,曾经认为不同重量的物体下落速度不同。后来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扔下来两个球,告诉世人我们一直是错的。 牛顿建立的经典物理学曾经被认为是真理,然而普朗克的量子论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告诉我们,牛顿的理论不过是在人类认知得低速上的一种近似。 我们也曾经认为,质量是守恒的,能量是守恒的,他们彼此独立。然而后来,我们统一成了质能守恒,不是为了省略几个字,是因为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e=mc2)。” 他说着拎起自己的钥匙,钥匙上有一个小小的砝码形状的挂坠:“易曲,这是个一克的砝码。这也就是说,单纯这个质量,就能够换算成90,000,000,000,000焦耳的能量。再或者,你可以类比核电站,核反应事实上就是牺牲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质量,换来了惊人的能量。 当然这个庞大的数字不是重点,重点是,假如‘极光’这一次带来的变异,所破坏的恰恰是质量和能量的界限。对异种而言,他们能够通过将物质转变为能量,再重新合成其他物质,这样就说得通了。” 易曲依然维持着眉头紧锁的表情看着他:“你是说他们每个人都相当于一个无限功率的核电站么?这太荒唐了。” “不算恰当,不过你这么理解也没问题。”封夏推了推眼镜,再看了看小直,“我知道你想说这不符合已知的科学,我刚刚跟你说过了,我们的科学,是建立在我们第一类生物只能违反熵增定理的基础之上,认为一切自然都不能违反令两个定理。你知道不可知论的基础么?我们的一切定律基于我们的已知,然而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已知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世界的全部。” 易曲用一种看着什么无比荒诞的事实的表情看着他,近乎胡搅蛮缠地反问道:“假如你的说法成立,定律一共有三条,难道还会有第三类生物么?他们能够违背质能守恒,凭空创造或者销毁物质或者能量?” “假如这个世界有造物主的话,我想那应该就是第三类生物了。”封夏耸了耸肩,露齿一笑,“你知道的,艾萨克·牛顿那家伙是个信徒。” “我不接受这个理论。”易曲表情抽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小直,“这根本就不符合科学……” “只要你能否认异种存在的事实,你就能否认这个目前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论,连带我们什么都不能改变的事实。”封夏并不意外易曲会是这个反应,只是笑,“我每天晚上都抱抱我家狗,等有一天我没抱他的时候,他也觉得非常难以置信,难道每天晚上被抱一会儿不是天地间的自然规律么?难道那不是世间的真理么? 小曲,科学始终是我们认知世界的工具,不是信仰。你要知道科学和迷信的区别,科学会不断因为事实论据而修正甚至是推翻自己,它一直是相对正确的,只有盲目的信仰才容不得质疑并且拒绝被否认。 就如同伽利略因为新的事实证据而推翻了亚里士多德,就像普朗克和爱因斯坦从事实上否认了牛顿,就像我们发现了理论上不应该存在的准晶体而修正了晶体理论,小曲,我从来都没有试图否认科学,我只是在让它变得更加正确,别把你已知的那些、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过于浅薄的知识,当成世界的真理。” 封夏的话说得很长,那是一种本能的、属于一个科研者的傲慢。易曲其实早就没心思听下去了,以至于他听到一半的时候就背靠着柱子,就地坐了下去,屈起一条腿,把脸埋在膝盖上:“……所以到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对么?” “要说办法也有。”封夏看着易曲骤然间抬起头,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趁着现在,把她关进冷冻舱,彻底封存。这样无论多久,她都可以活下去,或许能够活到比我们都要久也说不定。” 他脸上依然是孩子般温柔的表情,毫不避开地看着易曲:“所以你要怎么选择呢?只要你同意,把她本来可以很完整、甚至是很完美的三天的生命,拖成枯燥的一百年,只要你决定了要这么做,我立刻就做。” 23.CH 23 “姐你的脖子又……” “我没事。比起这些,我们应该想办法出去了。”希融走近了笑白,几乎凑在他耳朵边上说,“我想这会是个大.麻烦了。” 笑白还是盯着她脖子上的纱布,皱了皱眉毛,半天才移开眼睛:“怎么了?” 希融飞快地把刚刚穹火把她找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笑白听完稍微有点困惑地看着她:“他们想要我们帮忙?那不是正好么?这么说起来的话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啊?” “你仔细想想,假如真的是要我们帮忙,为什么要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既然他们家族那么神通广大,连对西格玛种专用的枪支都能找到,你觉得他们会查不到杨的身份?还把一个十三科的带进来?”希融声音很轻,大概是担心隔墙有耳,所以才说得这么小心翼翼,“笑白,这些话正过来听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你倒过来想一想,从头到尾每一处都是问题,没有一句真的能成立——除了穹火描述的失踪的事情本身,那部分应该是真的。” 笑白当然不傻,脑子一转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他们找我们过来是为了别的目的?” “我想了想,两个异种向后失踪,其中一个异种的未婚夫陷入昏迷。”希融摸了摸下巴,“这位大小姐的父亲呢,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抓了两个异种,你觉得他是想怎么做?” “拿我们当诱饵?”笑白眨了眨眼睛,“那对我们而言不是很好么?作为诱饵的话,我们应该能够很容易地进入事情中心。” 这回轮到希融愣住了,她想了想,皱了皱鼻子:“这么想也对……就是有点冒险,不太值得。” “都听姐的意思。”笑白笑眯眯地仰着头,“不过姐,我之前就想说一件事情了。从我们被抓,到我来到这里的这一路上,听到身后好几个押送我们的保镖都打过喷嚏,而且其中好几个还在擦过鼻涕。” 保镖们都感冒了?希融的听觉和嗅觉都不出众,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听说之后微微张了张嘴,心里狐疑了一阵。要这是真的,那他们特地雇佣一群生病的人来干活,这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会这么做? 希融心里觉得非常不踏实,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看到一阵轻微的烟雾从窗户的角落里慢慢悠悠地飘了进来。 希融立刻闭了嘴,看着那缕烟在空中慢慢变成从微小粒子聚集起来,最后形成一个像模像样的人形。 “那个……我是苏雅……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那个曾经在新竹的房间里见过一面的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脸色看起来苍白而缺乏血色,极其脆弱的样子,“我去你们那个中介所看过了,结果那边现在好想一团混乱……我也没有找到你们。然后……我问他们了,他们……就给了我你们宾馆的地址……我去找了,然后只有另外一对情侣在那里。” 听说她遇上了卓恒和酒酒,希融几乎眼前一亮:“然后?” “然后我跟他们说了你们的事情……啊啊,我不是故意要说出去的,我当时真的很慌,不知道做什么……”看得出来苏雅平日里一定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刚说完就记着解释,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情。一直到确认希融并没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她才接着说:“后来那个男的……他就说他能找到……然后我们就来了……我先进来告诉你们不要担心。” “卓恒?”笑白脸上还在笑,不过声音倒是很冷淡,“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希融侧头去看笑白,他这话问出来,倒是不加掩饰的怀疑卓恒。不过苏雅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非常单纯地眨了眨眼睛:“那个男人……那位先生,他是闻着味道一路照过来的啊……” 笑白:“……我以为只有狗会这么干。”不得不承认,干得漂亮。 “说起来,我好像听说你也失踪了呢?”想了下卓恒的战斗力,希融顿时对能够逃出去这件事情表示安心,顺口问了一声,“既然你还好端端的,那为什么不在大家面前露面呢?” 听到希融这么一问,苏雅似乎猛地打了个寒战,瞳孔缩紧退了一步:“不……那个,我不是故意躲起来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害怕……” “害怕?怕什么?”希融好奇地看过去,拖着腮帮子,不紧不慢地问,“偷偷摸摸才敢去看新竹,现在又跟我们说,你害怕,你不说怕什么的话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我会死的!”苏雅看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瞳孔不断放大再剧烈缩紧,“他们会杀了我的!你不明白!他们会杀了我的……” 希融还要再问,门就被“砰”的一声踹开了。笑白几乎是一瞬间就摆出打斗的准备姿态,直到听到酒酒的声音传来:“我看到了!就是这里!” 卓恒背上背着兴高采烈的酒酒,手里还拎着刚刚打晕过去的一个保镖,气定神闲地从门口走了进来,不过从呼吸频率看,这一路走得应该也不算特别容易。 希融停止了问话,脸上露出柔和的表情看向门口的酒酒:“你们来了?” 酒酒欢呼一声从卓恒的背上跳了下来:“希融不要怕!我们来救你们了!”希融很自然地伸手,在卓恒不忍直视的眼神中拍了拍酒酒的头:“谢谢你们了。” 卓恒当然没有酒酒那么激动,只是四下环顾了一圈,皱起眉毛:“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没跟我们说一声就出去了,然后还出事了?” “我们来澜海市本来是有点事,我以为我们会很快回来的。而且这样给你们一点独处的时间。”希融耸了耸肩,顺口揶揄着看了看卓恒,这才补了一句,“对了,正好,能把你手里晕过去的人借给我看一眼么?” 卓恒对于这种货色一向缺乏怜惜,经管碍于酒酒是个和平主义者他留着这家伙一条命。当然这种时候他是不会客气的,于是他直接把人扔了过去。 希融用力把脸着地的保镖翻了过去,然后动手扒开他的眼皮,拿起特质的手电筒向里面照了进去。虽然这并不是情绪激动的时候,不过这把手电筒的效果也是类似的,很快,这个昏迷的保镖眼睛深处就慢慢浮现出暗蓝色的光圈碎片,和新竹眼底那种不合常理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你在做什么?”酒酒从卓恒背上跳下来,好奇地看了过来,“为什么要看他眼睛里面?有什么么?” “因为之前看到新竹先生,他眼底的样子不正常。而笑白说,这帮保镖也都感冒了。之前杨说过,新竹先生昏迷被认为是因为感冒引起的,换句话说,最有可能的情况大概就是,他在昏迷之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感冒症状,打喷嚏,流鼻涕,发烧,等等。”希融关了手电筒,神色凝重起来,“比起某种突发性的流感,考虑到这种症状在这群保镖里的异常密集程度,我觉得这恐怕不是什么自然引起的疾病。” 卓恒还没反应过来希融这段话在说什么,倒是另一边的苏雅越听脸上惊惶的神情越明显,甚至于吓得一个腿软撞上了桌子。她旁边的笑白一把托住她的胳膊,看起来似乎是扶着她站稳了,不过手里却没放松,有意无意地搭在她的脉搏的位置,并顺口补充道:“姐的意思是,这是有人特地弄出来的某种人体试验?” 这句话本来是笑白测试苏雅的脉搏反应,试图判断下真相的。然而苏雅这一边还没来得及什么动机,倒是另一边的卓恒,几乎在听到“人体试验”四个字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完全白了。希融正好余光扫到卓恒,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上前一步:“卓恒,别动。” 在卓恒僵住的一瞬间,希融重新打开手电筒,向着卓恒的眼睛直直地照了过去。在卓恒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立刻闭上眼睛、并飞速一直退到背后墙边上之前,希融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内部,也是一团一团,破碎的光圈。 “虽然刚才还觉得不可能,不过居然真的猜对了……”希融自己也因为过于震惊而猛地退了一步,“这帮人类……他们居然真的在试图批量制造西格玛种。” 这句话就跟一颗火球一样砸进了他们中间,一时间,谁都没动。 卓恒用力摇了摇头,退了一步,然后再后退了一步,一直到在极端震惊的情况下失手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整个房子猛地一晃,把各自处于震惊中的人唤了回来。反应最快的依然是笑白,他飞速冲过来,一把抓住希融试图把她背起来跑:“姐!没时间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们得立刻跑出去!这栋房子要塌了!抓紧了!我们要趁着墙壁的一瞬间从那个缝隙里面冲出去!” 希融眨巴眨巴眼睛回过神,刚下意识地想问:笑白你怎么对这个流程这么熟练—— 随即她想起来,笑白房间隔壁住着莫容,对,就是那个能够扛起她们的金属三哥、还动不动在房间里徒手打蚊子的小姑娘。 24.CH 24 澜海市之所以被称为澜海市,就是因为它正对着这片海岸线上最美丽的一片海岸。在极其静谧的夜色之中,海水的腥味合着海浪的声音,令人觉得无比平静和开阔。 下午的希融说出来的那段推测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以至于这一回,大家在逃出那幢房子之后居然都没有立刻继续之前的话题,相反,几乎所有人都一边惊魂甫定,一边沉默着各自消化了一下今天得到的消息。最后他们一路无言,沉默地回到了宾馆里面,各自花时间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卓恒背着酒酒一路从房子外面闯进来的过程中,并没有看到符合他们描述的、可能是杨或者穹火的人。他们现在也并不清楚,他们到底是被彻底埋在废墟里面了,还是在那之前就已经离开。卓恒最后对那幢房子的印象,大概也就是最后回头的一瞬间,看到从那个昏迷着的保镖身上长出来的一丛小小的蘑菇。 卓恒觉得,那应该是代表了这个人的死亡。 事实上在车子里的时候,他问了一声这件事情。笑白看起来对此习以为常,旁边的希融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嗯,我杀了他,毕竟他已经成为实验体、开始有症状了。假如技术已经成熟了的话,那么现在肯定满世界都是西格玛种。假如技术没有成熟的话,他们十有八九都是要死的,起码给个痛快。” 卓恒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了希融的表情,她那时候眼睛的神色非常平静,虽然心不在焉,但是她说得很坦率——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海风越来越冷,卓恒原本是想一个人找地方坐下来冷静一下,结果却沿着海岸线走得越来越远。月亮倒映在海面上,被荡漾的海波击成碎片,远远地闪烁着粼光。还一片破碎的光影中,模模糊糊地映出海边上有一个人坐在不远处。 卓恒停了下来,本来想避开这个人,结果那头白色的头发倒是显眼,让他很容易地辨认出来这不是个陌生人。卓恒轻轻皱了皱眉毛,走近了几步打了个招呼:“笑白?” 笑白听到声音的时候有点惊讶,侧过头看他,而后裂开嘴笑:“……是你啊。” 卓恒愣了愣,他不记得自己和笑白有多么熟悉,所以这个招呼也太亲近了一点。不过笑白看起来就是个很自来熟的人,卓恒也只是不适应了一会儿,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非常莫名其妙的,他觉得呆在笑白身边也是一件很令安心的事情。 “你没和你姐姐他们呆在一块儿?”卓恒先开了口,没话找话地扯了个话题。 “姐有事情想问那个能变成烟的女孩子。”笑白并不介意有人坐在他旁边,仍旧是双手抱住膝盖的姿势,维持着笑眯眯的表情地看着海面,“正常来说,假如周围都是女孩子的话,她会更有安全感,也会更加倾向于说实话。” 卓恒想起酒酒把自己退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话,不禁哑然失笑:“也不知道最后能问出些什么,我不觉得那个女孩知道很多。” “姐的话,能问出来的东西肯定全都能问出来。”笑白转过头,一脸无忧无虑的笑容,毫不掩饰自己对希融的盲目信任。 卓恒被这话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沉默了一会儿:“你们姐弟关系真好,是亲生姐弟么?” 不能怪他会问出这么没礼貌的问题,能力相差这么大的异种确实不像是同一对父母给的遗传基因。笑白继续把下巴搁到膝盖上:“确实不是亲生的,我是被姐姐救出来的,那之后就一直跟着姐了。” “救出来?”卓恒觉得自己似乎对于“囚禁”或者是“拯救”这些词语过于敏感了,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笑白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开了口:“我从……从家里逃出去之后,流浪了一段时间。然后被一个马戏团收留了。” “马戏团?”卓恒不明就里,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不是那种大型主题公园里面的马戏团,是那种在各种小城镇上流浪,几辆卡车、几只狮子老虎、几个杂技演员就是全部家当的马戏团,到一个地方,收一点很便宜的门票,然后呆几天,没有小孩子来看了就打包离开,去下一个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卓恒的错觉,他察觉到笑白的声音稍微有点发抖,和他脸上那种平和的笑容不同。笑白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静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了口:“抱歉,我很多年没回忆过那时候的事情了,情绪有点控制不住。” “不……没事,你慢慢说,我在听。”卓恒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安慰他,快要搭到笑白肩膀上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你不用勉强自己笑的……” “我没有勉强,只是习惯。”笑白伸手摸了摸自己嘴角,果然是在笑的,“那家马戏团的主人是个异种,他的马戏团的主题是魔术和杂技。没什么特别的秘密,就是一帮异种小孩,彼此都害怕要是离开了这个集团会被人类嫌弃和弄死。他吃准了这一点,确定我们不敢逃走,然后逼着我们用能力表演魔术。大概就是有再生能力的就躲进箱子被戳两刀,长好了再出来。跑得快的就去跑铁轮跳火圈,要是笑得不好看不讨客人喜欢就拿鞭子打一顿……啊,其实也没有好说的,我想人类和异种在贪婪这一方面总是有些共同之处的。” 卓恒很专注地听这个故事,听到后面下意识地去看笑白脸上的笑容,那笑容在这一刻僵硬得很,确实只是个习惯性的笑容。 不过笑白脸上僵硬的笑容倒是慢慢柔和了起来:“其实算起来,我在那里只呆了一年不到,姐就遇到了马戏团,然后救了我们。所以我就在这里了。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没什么值得详细说的。” 卓恒又叹了口气,两个人又安静下来看海。 “你有兄弟姐妹么?”笑白这么反问。 “我也有个弟弟,但是我找不到他。”卓恒愣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是个很长的故事,你知道的,我是个西格玛种,人类异种化实验的……算是成功品吧。最开始到底父亲是怎么跟我们说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父亲抱着我和弟弟一起进到实验室,然后就开始了……无穷无尽的实验。” 笑白这一回很专注地看着卓恒,安静地听他讲下去:“实验的话……或许痛苦程度跟你在马戏团也没有差很多。只不过明明是自己的父亲,我哭着求他放开我的时候,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给我一个。 后来又一次,我突然察觉到自己好像有力气、能够挣脱开周围的东西的时候,我没控制住发疯的情绪,把研究所烧了。我那时候恨我父亲,所以也是那个时候……我杀了他。再后来,有人跟我说,假如我就此罢手,并且愿意在名义上站在他们那边,他们就想办法把我弟弟变回人类。” 笑白几乎是忍不住地嗤笑了一声。 卓恒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懊悔地垂下头:“你一听就知道不能相信对么?现在回想起来,会相信那一切的我真是蠢到家了。他们没有试图恢复我弟弟……大概只是把我弟弟冷冻起来了,然后有一天,设备故障,我弟弟也逃走了……但是没有来见我,大概是恨我一直没有去救他吧?” “你……没必要想这么多。”笑白徒劳地安慰了一句,“或许他只是没找到你,或者不方便去见你……再或者……”已经死了。 不过笑白即使打住了最后那句猜测。 “不……他一定能找到我,因为他杀了晨阳。”卓恒想了想,似乎是怕笑白不相信这一句话,从口袋里抓出一串钥匙,把那个巴掌大的盒子装钥匙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叠涂鸦给笑白看。 笑白在看到涂鸦的第一页的时候就彻底愣住了。涂鸦的画风很乱,看得出不是学过绘画的,只是那种随手乱涂火柴人样的涂鸦。螺旋、乱线和歇斯底里涂黑的阴影在这些涂鸦里面被用的很多,让这个画面看起来阴暗而且压抑。 在笑白手里的第一张画儿上,画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肚子上一团乱线,从那一团中伸出来一条,从他的脖子边儿上绕了一圈,不知道伸向画面上方的什么地方。 ——毫无疑问,这是晨阳的死状。 笑白盯着这幅图看了一会儿,随即突然回过神一样飞快翻到了下一张。第二张是两个罐子,罐子里各有两个简笔画的火柴人,旁边还有一个穿了很大外套的火柴人,带着两个圈儿拼起来的眼睛,右手拿着一根试管。这个人似乎是在笑,因为嘴巴咧开得很大,可是咧开的嘴里密布着恐怖的尖牙。 再下一张是一个小火柴人,坐在一大团火堆里,眼睛处伸展出来的大量线条大概说明他是在大哭。 继续看,有一个小一些的火柴人,两只胳膊连接着那个穿大外套的人的脖子。 然后是一个孩子,坐在一个球上哭。 再向后的涂鸦已经更加乱,粗略地看不出什么了。 最令笑白完全说不出话的是,这些涂鸦的纸张边缘都已经开始泛黄了,明显不是最近才画的,至少有了五六年的历史。 “我母亲的遗物。”卓恒相当惨淡地笑了起来,“她在我和弟弟被父亲带走之后第三个月就自杀了。大家说我们俩被抱走之后她就发了疯,然后开始到处乱涂乱画,我后来回去,把那些墙壁上的、书本上的画都拍了下来,缩印成这样。再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这些画上的内容……都真的会发生。 我母亲总是说,一家人都是要在一起的,所以她的画里面的事情,也一定是我,父亲,还有弟弟相关的……多亏这样,我才察觉到杀了晨阳的人是我弟弟,然后我意识到,他已经不在研究所了。” “预知画……”笑白呆了好一会儿,这艰难地挪动着嘴唇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她……其实,其实是异种?!” “嗯。”卓恒没想到笑白关注的重点是这个,稍微笑了一声。 笑白无意识地握住一把沙子,再松开,再重复了两次,终于冷静了下来:“所以说,她……母你亲其实是异种,而你和你弟弟都是人类和异种的混血。等等,这就是说很有可能,这才是移植实验唯独在你们两个人身上成功的原因——因为作为受体的你们根本就不是人类,是人和异种的混血,所以才没有死于排斥反应……这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一例真正成功的西格玛种?” 笑白自己说完,突然意识到只有这样才是合情合理的—— 就算当初的第一研究所被卓恒失控烧毁、资料几乎都损失了,但是当时的研究员并没有全都死去,要让经手过实验部分的研究员还原一份八.九不离十的数据,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如此,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没办法复制一份当年的成功?就算实验的偶然性永远存在,那又为什么更巧合的事情在于,仅有的两例、因为偶然而成功的案例居然恰好是亲兄弟? ——最荒谬不可理喻,却也恰好是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个,因为这对兄弟根本就不是纯粹的人类,所以他们活了下来,并且这样的成功,当然也不可能在人类身上复制。 笑白几乎为了这个答案的荒唐程度笑出声来:“原来是这样……噗嗤,很好,我一直知道这个实验成功率一定很低,否则的话我相信这个世界的高层早就全都成为西格玛种了。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么一想,眼下这件事情……” 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异常认真地开了口:“我之前猜想过,如此大规模地进行西格玛实验,或者是因为他们觉得当初只成功做出一例一定是因为成功率低,所以想要更多的样本来寻找适合培养的体质。现在想来,不管这个猜测是不是对的,现在这都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 笑白红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异常明亮,语速也非常缓慢:“这里所有感染了的人,他们,都要死。” 卓恒被那个目光震了片刻,突然为这一场突如其来、毫无道理的推心置腹的谈话感到荒谬无比。他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沙子:“抱歉,天有点凉,我要回去了。” 笑白合上手里的纸片和盒子,细心地整理并且放好了,这才还给了卓恒,像是不经意一样,带着惯有的笑容顺口问道:“说起来,既然你弟弟已经用那种方法杀了人,他的心理当然已经扭曲到了你所不知道的状态。你依然还当他是你弟弟?” 卓恒先是一愣,随即几乎愤怒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是我的弟弟!” 笑白轻轻地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笑:“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 卓恒再愣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一样猜到了什么:“等等!是不是你被抓的那段时间,他们单独跟你说了什么事情?等等……” 笑白却没等他,几乎一个瞬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海滩之上。 25.CH 25 “你相信我!我和新竹在一起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她喜欢新竹。” 当苏雅用这句话作为她的故事的开头的时候,在场另外两位女性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 做了挚友未婚夫的情人之后说出这句话,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信度。 苏雅紧张地看了她们一眼,大概是看出了她们的不信任,臊得整个脸都开始发红充血,磕磕绊绊地解释道:“不不……那个……新竹说过他们之间有协议!那个……就是他们只是名义上……名义上在一起,彼此还算单身的!我没有……没有……没有抢她的……” “没事,我们没有想多。”希融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示意苏雅也坐,然而苏雅局促地搓了搓衣服下摆,还是背靠着墙壁不肯动,看起来非常惊慌,似乎只有墙壁能给她安全感。。 “虽然就算这样,我也觉得这件事不算妥当。”难得酒酒认真评价了一下,“不过你们私人的事情,我是不好评价啦……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后来我听到了……”苏雅脸上不再是单纯的紧张,甚至于可以说更加接近惊恐,“听到了晴汀……就是……那个绑.架你们的大小姐她和她父亲说……说要把我抓起来……做什么研究什么的……因为我…她说……说我抢了她未婚夫……” 希融和酒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这事儿的狗血程度就比较大了。以她们俩局外人的身份,要判断谁对谁错也比较难,干脆都住了口,什么都没评论,等着她继续说。 “然后我就躲起来了。”苏雅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然而有微弱的幽怨感慢慢爬了上来“我……我本来和新竹说了,让他把我藏起来……可是他不相信我,不肯保护我……” “呃……”酒酒艰难地找话安慰了她一句,“其实他也很难做,毕竟是情人不是妻子,要是被有心人看到了,也会有乱七八糟的麻烦……” 然而酒酒的话音还没结束,苏雅那边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做情人特别贱特别丢脸?我我……我真的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酒酒被这说哭就哭得架势吓得不清,几乎跳了起来,“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或许新竹也有难处!没有任何看不起你的意思!” 苏雅哭了一会儿,再抬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用力擦了擦眼泪,这才满怀哀怨地说道:“不……其实我也觉得自己特别贱……但是我真的喜欢他啊……” 希融实在是听不下去这段乱七八糟的对话了,长长地叹了口气,直奔主题地问道:“说起来,你对那位大小姐说的所谓的研究,知道什么么?” “……稍微知道一点。”苏雅好不容易止住了啜泣,想了想,“好像是找到了什么以前第一研究所的研究员……然后那个研究员说然后说能够让人类变成我们这样的,有机会能长生不老还能变成超人……然后……然后他们就找了很多人假如他们,那些人都变得很强,大家就都相信了……晴汀一开始还跟我说这些……后来就不跟我亲近,也不……” “好。”希融干脆地截断了无穷无尽的抱怨,继续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哪儿进行这种实验么?我想去看看那些实验室。既然有办法做到这一步,或许也是有办法救回来的。我们很确定,这种实验的死亡率很高。” 苏雅听完用力摇了摇头,缩了缩脖子:“她……她不会让我去看的……她一直一直……都不想让我知道更多事情……” “那你知道他们家常用的车子型号和牌照么?”希融彻底厌倦了这种说两句哄两句的方式,发现或许干脆果断地直接问效果更好一点,“既然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苏雅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呆了呆,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嗯,我知道的……” “写给我。”希融轻声然而坚决地说道,“立刻。” 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希融就起身去了阳台上,听着屋子里酒酒非常头大地开始哄苏雅,字斟句酌生怕说错了话再让她哭出来。 希融拿着字条,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脑子在自己认识并且可以信任的人里面排了好一会儿,确定真的没有熟人能够帮上忙。她焦虑地转了一圈儿,不断地想起那天下午在咖啡馆里面,那个青年人带着笑容说过的话:“而且我需要长时间写程序,所以习惯了敲键盘,你看都磨出老茧了。” 他是个程序员呢,应该……可以信任吧?希融捏了捏手机,在心里默默地说服自己,假如是任务需要的话,花扬姐应该也不会生气,毕竟这里这么大的事情呢。所以找他应该也没问题的…… 一旦下定了决心,希融立刻就拿指纹解锁了手机,迅速翻出一个号码。虽然一直存着,但是希融从来没有用这个手机号码拨打过。不过出乎她意料的呃是,电话打过去之后一直没有人接听。 “叮——您好,非常抱歉,我现在暂时没有办法接听电话,请在听到‘滴’的声音后留言,我会很快回拨给您的。” 好听而且谦恭的男声从话筒里响了起来,是预先录好的提示音,表明电话主人没有在电话旁边。希融皱了皱眉毛,斟酌了一会儿用词才开了口:“你好,我是希融。抱歉换了号码才联系你,我……我现在在澜海市,有很重要的事情想求助您。假如听到这段录音的话,能够麻烦回复一下么?” 希融录完留言之后放下手机,神情别扭地到处看看,总有种自己是个用完就甩、需要用到的时候再联系他的渣女的错觉。 ——希望易曲不这么想。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份录音一直到两天之后才显示已被收听,易曲的回复也在那个时候才姗姗来迟。 在这两天里面,整个澜海市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非要说的话,大概也就是那场流感依然没有好,并且感染者的病情有了加重的趋势。这一点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不算什么意外的事情。 而在第二天下午,他们的宾馆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杨坐在宾馆套房客厅沙发上,喝了一口苏雅战战兢兢端上来的果汁,看着对面的希融和笑白,笑了起来:“你们是异种。” 这句话说得非常肯定,不是猜测,是他已经确定了的事实。 苏雅几乎立刻尖叫了起来,坐在她旁边的笑白一动都没有动,不过从肌肉的绷紧看,已经做好了随时冲上去灭口的准备。 希融顿了片刻,也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是这样,没错。” 笑白“刷”地回头看她,希融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看向杨:“只剩一个人到这里来摊牌,你需要我表扬你的勇气么?还是说你已经联系好了十三科,我们现在一出去就是整齐的一排对西格玛种专用强自对着我们?看来晨阳没有和你们说,对西格玛种专用的枪其实对卓恒没有用呢。” “一旦被揭穿了,连说话的口气都变得没礼貌了呢。”杨揉了揉头发,露出困扰的表情,“现在的年轻人啊,哎,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又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只是来找你们合作帮忙……” “十三科的人,指望我们有什么礼貌?”希融略微昂着头,带着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以为你们对于自己被异种讨厌的程度很有自知之明。” 杨挑了挑眉毛,看向一直双手抱胸、站在另一边一言不发的卓恒:“你们很讨厌十三科的人?唔,我好像记得那位西格玛种名义上也属于十三科呢。” “在我弟弟逃跑之前。”卓恒干脆利落地加了一个定语,“名义上属于。” “现在的小孩子真难相处。”杨又嘟囔了一声,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片新长出来的胡茬儿,显然最近的奔波让他觉得有点辛苦,“我昨天一个人先跑了没救你们是不对啦,不过我也没办法,你们俩当时都有人在问话,我哪有办法救你们……” “你知道我们不是为了这种小事。”希融再喝了一口果汁,“你也清楚,你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和一群异种坐着说‘合作帮忙’四个字。” “没办法,十三科内部有人想要包庇他们,甚至想看他们实验的结果。我想阻止那部分人的话,只能找你们合作。”杨叹了口气,终于不笑了,“而且你们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担心被查?还是说你们心里其实有鬼?” “据我所知,十三科好像并不是只抓有罪的异种。”笑白嘻嘻笑着,“不然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异种被抓呢?” 杨这一回坐直了身体,稍微斜了斜头:“我就是经手案卷的那一部分人,我们抓起来的异种,确实有罪。” “你要是自愿瞎着,对这么明显的事实视而不见,我也没办法说服你。”希融站了起来,眯着眼睛俯视着杨,“伪造案卷多容易,你心里应该有数,异种的犯罪率没有那么高。” “你在诽谤我几乎所有的同事。”杨的语气冷了下来,没有回避希融的视线,直直地看了回去,“希融,你应该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虽然我们当中确实有人参与了这次澜海市的事情,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随便污蔑他们所有人,我们,不会对无辜的生物——无论你是人还是异种——动手。再怎么说,我们是警.察,怎么可能会伤害无辜的人?” “你的同事?”卓恒用最不屑的口吻重复了一遍,“不会对无辜的人动手?那我们当初这些被用来做实验的孩子,都有罪么?他们哪里需要诽谤?” “什么孩子?”杨诧异地抬头看了卓恒一眼,一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西格玛实验的实验体不都是死囚么?案卷里面说,是承诺假如实验成功就能永葆青春并且无罪释放,所以你们才自愿当实验体的么?死囚的话,当然有罪了。” 在这句话出口之后,双方都静默了片刻,杨的目光从面前所有人脸上扫过去,而另一边的目光也全都集中在他脸上,双方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在十三科多久了?”希融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什么部门?” “两年。”杨皱着眉毛回答,“案卷和外勤。” 假如杨说的话可信的话,十三科内部,确实不是铁板一块啊……希融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稍微叹了口气:“我想我们明天再见面好了,有些地方,好像我们的认知不太一样。在讨论合作与否之前,我们需要先确定一些别的事情。” 26.CH 26 “易曲,你已经快六十个小时没有睡过了,趁着小直睡着,你也睡一会儿吧。” 封夏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看着易曲握着小直的手—— 一双皱纹密布,属于老人的手。 长时间没有睡眠,易曲已经差不多无法集中精神了,只是发呆。一直等到封夏的声音响起来,他才回过神来转头:“啊,没事,我不困。我再看看她……” “易曲……” “我怕……自己以后时间长了,会彻底忘了她长什么样子。”易曲低声这么说,其实他也只是随口说着,这个时候他整个大脑都接近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在想任何事情,“我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我照顾着长大的孩子。要是有一天,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那我就真的不配当一个父亲了。” “你只是太难过了。”封夏的声音也很轻,少有得很柔软,“有些事情就算遗忘了,它带给你的也不会被忘记。就像你忘记了整整五年的事情,但你的性格还是和五年前完全不一样。易曲,她留给你的东西永远在你骨子里,即使是时间也不能让它消失。” “封夏,有的时候,你就和诗人一样。听起来好像说了很多东西,其实仔细想想什么都没说……”易曲垂下头,困倦排山倒海般传来,他到底是抵抗不住,慢慢地走到不远处的睡眠舱里躺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封夏,小直醒了你喊我一声……” “好。”封夏安静地站在那里,垂着头,并没有过多久,他看到小直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四处看了一圈之后盯着他。 年迈的老人眼睛已经开始浑浊,她盯着封夏看了一会儿,仿佛才辨认出这个人是谁:“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呢?” “他睡着了。假如是人类的话,是不能连续这么久不休息的,他们的精神很脆弱。”封夏就近坐了下来,好脾气地回答,“需要我喊他起来么?” “不……让他睡一会儿吧。”小直慢慢支起上身,因为身体的衰老,这个动作其实已经很艰难了。封夏似乎想要抬手扶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小直看了看他,开了口:“我其实能够记住从出生之后到现在的每一件事情,虽然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记得,我出生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为了让我们顺利繁衍下去,会有人在我死去的时候来接我,我想现在就是时候了。” “小直……”封夏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现在似乎还没有人到来。 “我已经开始有了寿命走到尽头的预感,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很美好,不过最后的时间,稍微也让我享受一下独处的感觉。”小直轻声说着,抬起头看向窗外,“我从母亲,母亲的母亲,还有更加久远的祖先那里,能够获得支撑我活下来的知识,虽然记忆不能传承,但是不知道哪一代的祖先看过一句话倒是破碎地留下来了,那句话说,当孩子想要报答父母的恩情时候,却总是没有机会了。” 封夏张了张嘴,本想说“子欲养而亲不待”,然而想了想,却是这句翻译来的话更加贴合现在的状况。 “我没办法回报爸爸什么了,起码最后离别的场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太悲伤了,我不想让他来承受。”小直伸手按着透明的落地窗,“让他休息一会儿吧,我想看看他,最后记住他的样子。” “他刚刚也这么说。孩子的性格果然更加像养父母。”封夏垂下眼睛,微微地笑,“不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面对离别么?你应该感觉得到,他其实是个挺自我的人,他不会喜欢别人帮他做选择的。” “就算是你也不行?”小直笑了笑,看着封夏无奈的笑容,忍不住摇了摇头,“那好吧,我承认我只是不想让他看着我最后死去的样子。我的下一代会从我尸体中爬出来,那副样子太丑陋了,我不想让他看见。他冷静下来之后或许可以接受那个事实,但是你知道的,我的激素会让他无法冷静。” 封夏没回答,有好几次,他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转过身:“既然你想单独呆一会儿,那我不打扰你了。” “谢谢你。”小直微微地笑,看起来几乎有些慈祥。 易曲从睡眠中醒来的一瞬间,精神几乎是有些恍惚的,他花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猛地从睡眠舱中跳了出来,四处环顾了一遍,然而整个客厅里面,只有封夏一个人坐在客厅中央。封夏听到声音抬头看着他:“你醒了?” 易曲下意识抬头去看墙上的电子挂表,定了一会儿才确信了这个事实——他一共睡了九个小时。 “她说谢谢你。”封夏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她也说,很抱歉,没有机会报答养育之恩了。” 易曲依然盯着表,看了好一会儿,封夏也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许过去了有五分钟,易曲才终于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也和平时一样温和到甚至有些迟钝:“她会有坟墓么?我想去看看她。” 封夏以为易曲起码会情绪崩溃一下,不过显然并没有。似乎在脱离了激素的影响之后,他已经彻底恢复成了平时封夏所了解的那个易曲。仔细想想,其实他也并不非常清楚地了解平时的那个易曲到底在想什么,唯一目所能见的,也就是他一贯安静平和的样子。 “好。”封夏看了他一眼,“他们来接小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地址,说假如想去的话,可以随时去看看。那是她们的坟墓。” 墓地总是庄重的。 这片远在郊外荒山深处、开车要两个小时才能够抵达的墓地异常拥挤,几乎是好几千个坟墓非常紧密地排列在一起。易曲看到的时候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随即发觉每个坟墓上都标了一个日期,彼此相隔差不多都是三天。 易曲怔了怔,抬起头,看到这片不算小的墓园里,好几个坟墓前面甚至还放着新鲜的花。 这不是一个荒芜的墓场。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衣服都打着补丁、明显来自贫民区的老迈妇人挎着一个小小的篮子,颤颤巍巍地把一碗彩色的糕点放到了坟墓前,然后慈爱地摸了摸坟墓:“囡囡啊,这就是我说的冰糕,你来的时候呢是冬天,做不出这东西。也怪我,管不住嘴,跟你说什么我最喜欢冰糕,结果你又吃不上,到最后还念叨着,馋呢。哎,阿妈记着,等夏天了,这就给你带来了,囡囡,你尝尝……” 易曲下意识地走近了两步,看到那老妇人慢慢地把那一碗冰糕倒在了坟墓前面,自顾自地念叨着:“囡囡,她们总笑话我我这一辈子只有个不孝顺的儿子。现在我跟他们说,观音娘娘给过我一个女儿,可乖巧了,可是我没那个福分,所以后来又收回去了。他们都不信,诶,我也不需要他们信,你在那边等等阿妈,没几年了,阿妈就去陪你了……” 易曲停下了脚步,到底是没说什么,抬脚向着日期最靠后的那一边走去,一直走到那个写着今天日期的墓碑前面。 一张小小的照片挂在上面,还是婴儿的模样,小小的一团,和易曲最初接过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易曲还记得那个时候,那只小小的手只能握住自己的一根手指的模样,还有那一刻心都要软化了的感觉。 “小直。”易曲喊了一声,只觉得胸口一阵难以克制的闷痛,“对不起……我还有很多地方想带你去,很多书想读给你听,可是没有时间了……对不起……也谢谢你,谢谢你。” 他其实没有很多话可以说,没有激素作用的时候,他也不是多么情绪外露的人。不过易曲还是在墓园呆了半天才离开,回去的一路上是封夏开的车,易曲满脸疲倦地倚在车窗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从黑暗一片的夜色,过渡到一片灯红酒绿的城市。 封夏在一片长久的沉默中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或许不该说这话,但是这对你而言或许太痛苦了,也同样不公平,你不应该在这个年纪承受了一次父母失去子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易曲,你年纪还轻,还会有其他孩子。要是实在太痛苦,你就把小直忘掉吧。你需要学习的已经在你的骨子里了,这些痛苦本身……你就尽量忘掉吧。” 易曲听到声音并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头,封夏正要再说什么,偏头瞟了他一眼,却发觉易曲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刚睡醒的茫然。 “你刚刚说……忘掉?忘掉什么?”易曲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带了一种如梦初醒般的不知所措,“封夏?等等,我怎么在这儿……我……是不是晕过去了?等等……我之前……头有点疼,想不起来了,我是不是去找什么人打听希融的事情了……” 封夏并没有看着他,只是稍微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微笑,嘴里口气非常笃定,仿佛在说一个连他自己都相信的事实:“你出了车祸,昏迷了三天,刚刚醒了一会儿医生说没关系了,所以我就来接你出院呢。结果你上车又睡了,看来好像还是昏迷,状况可能还是不太好。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或许能想点什么起来,不过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遗忘了出事当时的场景的话,很可能这就是彻底忘了。对了,你手机这两天亮了好几次,你要不要先看一眼?” 易曲眨了眨眼睛,莫名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很难过的梦,然而仔细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让自己清醒了一点,这才伸手去抓手机,结果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设成了免打扰模式。他调出最近的消息,看到几条同事和上司发来的消息,还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语音消息。 他随手点开,随即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女孩子温温软软的声音。 易曲怔了怔,想起来,自己最开始,就是去找她的。 “喂,您好?”易曲拨通了这个陌生的号码,“我是易曲。” 对面显然没料到自己会打电话过去,以至于半天才小心地回了一句:“那个……我是希融,没有打扰你吧?” 27.CH 27 “有事找我?” 车子已经到了他家楼下,易曲下了车,歪着头夹着电话,转头看到封夏和他挥手示意自己直接走了。易曲点点头,拿手扶稳了手机,一边等电梯:“我还以为你打算从此都不联系我了。” 希融安静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回答:“确实是这么打算过。” “扑哧。”易曲笑出了声,“其实不承认比较好吧?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猜测,现在不得不找我,确实是出了有很大的事情?” “确实是……”对方越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希融反而越觉得有愧疚感,“我现在在澜海市,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查一下这个城市的监控记录,我想找一辆车日常路线。” “什么?”易曲愣了一下,轻微舔了舔嘴唇,语气不太确定,“不……我想车辆管理局应该不会对外提供那么详细的资料才对?” “是的,他们不会提供。”希融的声音听来似乎咬了咬嘴唇,有一点微不可查的含混。 那就是要他黑进交通部监控系统的意思?易曲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描画着希融现在咬着嘴唇和自己说话的模样,差点笑出来:“希融,那种事情是违法的,我是警署的人呢。” “我知道你是警署的人。”希融当然是知道的,所以她很快就回答了,语气非常镇定,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最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是,这个世界上偏偏有那么一个人,明明只见过你几次,却如此笃定自己了解你。易曲摸了摸鼻子,哑然失笑:“好,你把牌照和车型发给我,给我几个小时,我查完给你发过去。” 希融点了点头,随即想起来对方看不见,又轻轻“嗯”了一声:“我给你发邮件?” “好。”易曲又摸了摸鼻子,走进电梯,“对了,我前两天出了场车祸,好像昏迷了三天,刚刚出院的样子。这几天你还好么?” 不知道是不是电梯里信号不好,易曲听见对面有一点嘈杂的声音,似乎还有轻微的语气词。 “我这两天?还好。”希融当然已经从花扬那里的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在花扬的消息里,整件事情截止到易曲在墓园里的那一刻。事实上在此之前,希融还在想,这个人的情绪恢复未免太快了一点,不过从这句话看的话,似乎不太对劲。希融斟酌了一下,小心地问了一声:“你出车祸了?身体还好么?有人这两天照顾你了么?” 易曲很自然地回答了:“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应该提过,叫封夏,也是十三科的。” 希融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会儿:“唔,我记得,是你当初发誓的时候说,这个人除外的,” “是他。”易曲并不想多谈封夏的事情,“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刚刚接到电话的时候显示长途,你不在市内?” “我在澜海市,这里出了一个小……不小的案子。”希融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已经编好的借口吞了回去,实话实说了,“有人想要在利用类似病毒感染的途径,拿大量的人群进行西格玛实验。” 易曲条件反射地想问“什么是西格玛实验?”,结果那天晚上从监控录像看到的内容一下子冲进脑海。他皱了皱眉毛,虽然希融说话的口气很平淡,不过他内心有某种很不祥的预感:“多大规模的实验?” “惊动了十三科的规模。”希融回答得漫不经心,好像并不是太在意,“有一个自称叫‘杨’的人,他说这件事情两边都有十三科的人插手,他是站在阻止实验的这一边的。就他估算,现在感染人数大概超过五千人。” “五千人?”易曲先是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希融提到了“杨”这个人。他当然听得出来希融这是在问他的意思,不过他还是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回答道,“你说的杨,是不是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发际线偏后,耳朵上边缘戴了一枚耳钉的……对,是他,他是……我们十三科的三位大boss之一。” 那家伙果然是个骗子。希融站在阳台上,眯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暗潮涌动的海面,想了一会儿:“你对这个人了解么?” “不……并不。”易曲回想了一阵,“倒不是不能查到他的资料,不过我想杨的话,查到的字面上的东西也不能说明什么。” 希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两边都沉默了一阵,气氛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虽然没什么事情了,不过易曲也没立刻挂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很平缓,和记忆中那个异种女孩一样,虽然表现得温和乖巧,不过骨子里,其实强硬得很。 “没什么事的话……” “你们现在在……” 两边同时开口之后稍微顿了一下,希融停了一会儿,稍微“嗯?”了一声。 “你们现在在澜海市?”易曲问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嗯。”希融想了想,把手机转朝外,大声问道,“听到海浪声了?” 笑声从话筒里面传过来:“听到了!我没怀疑你。” “我知道。”希融嘟囔了一声,把手机贴到耳朵上,“你来过这个城市么?” “去过,小的时候,我母亲带我去的。”易曲的声音变得很轻,“我记得那个海浪的声音,我母亲说,假如死了之后,就把她的遗体直接送进那海浪里面。不过很遗憾,我已经连她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最后她的愿望有没有实现。” 希融于是想起来,易曲缺了整整五年的记忆。 “我在想,你可以趁着现在再听一次这个声音。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希融回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客厅沙发上和板着脸的卓恒聊天的杨,奇怪的是,即使她深深地知道了这个男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然而大多数时候,她依然觉得这个人可以帮忙。 希融回过头,想着这两天他们预估的局势,不算严肃地开了口:“我弟弟跟我说,西格玛种实验根本没有一个真正能够被称为‘成功’的案例,很快,这里的所有感染了的人,都要死。并且为了防止继续感染,我想,澜海市最终会成为一座死城吧。” 虽然希融说得很平静,不过易曲正在握着门把、即将推开门的手猛地一顿:“你说什么?” “爆发性感染病隔离区,核电站泄漏区,或者其他什么借口,假如要想的话,总归是会想出来的。”希融的口气带着淡淡的不屑一顾,“他们的状况还在恶化,离东窗事发不会太远了,很快军.队就会过来封锁这个城市,然后整个城市就毁了。” 易曲花了三十秒,意识到希融不在开玩笑,下一刻,他察觉到停在门把手上的自己的手开始发凉:“所以……我问你在说什么?” 希融转了半圈,背靠在阳台栏杆上:“最近五年里面,我所见过的与异种有关的恶性案件中的一个,不过这是第一个出现在大城市的恶性案件。或者说,这是人类做出来的无数蠢事中的一个,再或者,一个已经无可挽回的巨大悲剧。” 易曲再静默了一阵:“杨也这么说了?” “对。”希融回答道,“他还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在澜海市彻底变成死城之前,把幕后的人找出来,防止出现第二个澜海市。毕竟这件事,无论对被扯进去的人类,还是异种,都是个巨大的悲剧。” 28.CH 28 易曲的动作很快,电话挂了没到二十分钟,他黑进监控系统所查到的内容已经出现在希融的邮箱里面了。 希融开了易曲发来的邮件浏览了一下,易曲写的邮件非常简洁精炼,虽然只是私人邮件,不过排版和界面设计却非常精致,浏览起来很舒服。她先自己看了一会儿,这才从阳台上推门回到客厅:“我拜托的朋友查到了可能的几个地址,你们要不要看看?” “怎么查的?”杨好奇地问。 “交通路线图。”希融挥了挥手里的手机,心里很清楚既然杨这么问了,当然这种手段是瞒不过去,“黑进监控希融,调用录像,自动识别他们的车子的路线,然后画出来,挑出最密集的几个点就好了,我把地图发给你们,我已经把最有可能的点圈出来了,你们看一眼觉得哪里的嫌疑比较大?” “两整天没消息,怎么突然就有了……啊,这图!得是个电脑高手才做得出来啊!果然值得等两天。”杨很是大惊小怪地惊叹了一阵子,“说起来,其实你要是直接跟我说有这个办法的话,我或许也能找到人帮忙。我有个同事,啊,虽然是个我们科的新人,不过不是我分管的,所以只是同事。他调过来的时候我看过他的履历,十二岁已经斩获编程大赛新人组冠军了,真的是后生可畏,天才出少年……要是他的话应该也能帮得上忙的。” 十三科,新人,擅长计算机。希融稍微侧目打量了杨一番,还是不确定这段话他是猜出来查到这些的是易曲而故意说的,还是真的只是巧合。 “这几个地点你看着熟么?”笑白没想那么多,转身去问苏雅。苏雅毕竟是澜海市本地人,虽然还是因为害怕杨而不怎么说得出话,不过查看地图确实是比其他人都快。 “这里是她家。嗯,这里是她们家公司的一间门店。中间这几个的话是她家公司总店,还有制造厂,常去的谈事的酒店……诶?这个地方……应该是个废旧厂房,没有人在的,已经荒废了。等等,还有那里,应该只是一座荒山。” 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频繁初入一个废旧厂房和荒山,这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 “这两个地方都不能确定是哪里么?我们可以都过去看看。”希融捏了捏下巴,看了看手表,“现在过去估计有点晚,就算是暗地里做什么,肯定涉及到不少员工,为了不露马脚也不可能半夜还在运作。也不急这一晚上,所以明天上午我们先去厂房,要是没有线索的话,下午再去荒山,怎么样?” 苏雅听着好像愣了一下,然后再看了看地图,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个……我……一起去可不可以?” “当然。”希融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本来以苏雅给她的懦弱印象,希融以为苏雅肯定不会去的。希融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其他人:“你们以为呢?” “我同意啊。”笑白半躺在沙发上,打着哈欠照例无条件赞成希融的决定,他已经保持清醒了七个小时了,以他的身体新陈代谢周期而言差不多是极限了,以至于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赶紧去睡觉。卓恒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意见,只要求酒酒不要跟过去。酒酒倒是非常干脆果断:“我过去也就是给你们拖后腿,不能打不能跑。我还是在宾馆呆着好了。” “看来我的意见也不重要了。”杨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那给我一床被子吧,我在这儿打个地铺,明天也好及时起床。” 剩下五个人集体瞪眼睛:“你要在这儿过夜?” 杨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们:“当然啊,我前天刚刚到这里,立刻被人抓了,逃了两天,好不容易有个安全的地方,不让我凑合一下?你们人多势众,他们不敢轻易过来的,多好!” “……一个十三科的人,这么理直气壮地接受异种的保护,你的尊严呢?”卓恒憋了好半天,才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 杨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那种不能吃不能用的东西,在意了干嘛?” 卓恒差点背过气去:“……酒酒,我们走。” 本来这家酒店就是三室一厅的配置,一个单间里面有两张单人床,另两个房间每个有一张床。卓恒和酒酒住那个两张床的单间,希融把苏雅领回来,本来是有一个人要睡沙发的,不过苏雅表示自己不需要地方。于是在大家的注视下,苏雅一瞬间变成了一大缕烟,在希融房间的天花板边儿上飘来飘去。 “真是节省空间的好办法。”酒酒露出羡慕的表情,“连接触的衣服什么都能一起变成衣服,以后说不定连房子什么的不需要,搬家旅游也说走就走……你们盯着我看干嘛?” “没事,就是看看你的神经还能粗壮到什么程度。”希融拍拍她的头,表示自己情绪稳定。 杨非常自然的赖下来住的行为当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不过以杨的脸皮,哪儿能在乎这点反对呢。尽管没有人给他提供被子和褥子,他也非常憨厚淳朴地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地从自己背来的旅行包里抽出了一个睡袋,自力更生地在客厅中央住了下来。 笑白揉了揉额角,实在是受不了了:“姐,我觉得轰走他的难度比忍受他呆一个晚上要大了。” “我同意。”希融也跟着揉额角,决定忽略这个家伙,“去睡吧笑白,明天早晨我喊你起床。” 虽然蘑菇需要的睡眠时间比人类要短很多,不过希融一般也能睡到接近早上。这一次可能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她半夜就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清醒了一会儿,只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烟状的苏雅还飘在半空中,晃晃荡荡地冲到墙上再飘向另一边。希融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发现睡不着了,于是起身打算去阳台上呆一会儿。 然而,当她路过客厅的时候,她发觉客厅的睡袋是空着的,并没有人。 希融揉了揉眼睛,确定了杨不在睡袋里之后,顿时戒备了起来。她小心地四下打量了了两圈,随即注意到阳台上有微弱的电子屏幕的光芒。希融把拖鞋脱了,拎到手里,悄无声息地走到阳台边上,看到杨端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烟,时不时放到嘴边抽一口,慢慢吐出几个烟圈。 希融凝神屏气地站着,安静地听着从那边漏过来的只言片语。 “钟鸣,你当我是你么。”杨在和同事说话的时候,口气明显和他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一样,甚至是很有一点盛气凌人的。钟鸣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希融想了想,想起来那是易曲的顶头上司。 杨的口气越来越重,几乎已经不只是盛气凌人了,简直充满恶意的嘲讽:“那混蛋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想干嘛就干嘛,你就跪着当他的狗现在倒是好,来劝我一起当?哦,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好像有个异种放了话,问你还记不记的这辈子办过的第一个案子?我查过那个异种的事情,她好像就是那个案子的原告吧?” 希融当然听不见对方的回答,不过钟鸣的回答其实也不值得一听。他说:“是么,假如我当时就知道那是个异种,我当时就杀了她了。” “哈哈,说得好像你多热爱人类似的,你办那案子的时候可不知道她不是人类。”杨用力吸了口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被个畜生强.奸了。你主动申请作为律师为那个强.奸犯辩护,买通了心理医生,说那孩子因为受创心里状况不稳定,证词不可信。当庭反复要求那丫头供述当时强.奸的细节,直到那丫头当庭崩溃,然后你得意洋洋地说你们看,果然精神不稳定不可信。再后来是什么来着……” “我提出了是那个异种引诱了那个男人的可能性,对方律师半天没能找到切实的证据反驳。他输了就是他输了,法庭就是战场。”钟鸣冰冷刻板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到杨的耳朵里,杨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是吧,多么精彩的案子,作为一个新手律师出道的案子,这场胜利简直惊世骇俗对吧?新人律师奖的得主钟鸣,凭着这个案子积累的声誉做到高级律师,转行法律顾问,再进十三科……一想到跟你这种人共事我都觉得恶心,我要是那个小姑娘,迟早回来杀了你。” “你拿什么新人不懂事的话骗那些异种,也没令我觉得舒服。”钟鸣一直是冷静到令人作呕的腔调,“十三科总长,杨。” “我呸。”杨最后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掐在烟灰缸里面,“我可没骗人,我刚进来那一年,他们不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就是把当时的感受告诉他们了而已,最多隐瞒了七八年后来的事情,怎么能算骗人呢?” “你说什么都行。”钟鸣没有和杨胡搅蛮缠下去的心思,“赶紧从那群异种那里骗到你想要的情报,然后把他们解决掉送回来当实验体,细节随便你,别那么多话,也别多事。” 杨这一会儿停顿了一会儿:“我知道,这几个异种都是小屁孩,我还不至于在这种阴沟里翻船。” 希融听不到钟鸣说的那一部分,不过从隐约听到杨的话看,也清楚地知道,这个人确实存着什么其他打算。 希融无声无息地退到房间门口的阴影里面,等着杨毫无所觉地从阳台回到客厅,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缩着脖子钻进了睡袋里面。再过了十几分钟,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绵长了起来。 希融悄无声息地走出阴影,站到杨面前,然后慢慢抬起手。 只需要一下,这个人类立刻就会死掉,无声无息地变成蘑菇的养分,连尸体都不会剩下。他所带来的阴影、不确定性,还有威胁,都会统统消失。 希融这么对自己说着,在黑暗中站了十几分钟,杨最初骗他们的话又浮现了上来,好像一个年轻警.察那样耀眼的正义之心——虽然到现在,它显然不复存在了。 希融最后还是收回了手,什么都没有做,退回了房间里面。 ——还不是时候,起码要等到杨把他的计划做到一半。希融转而这么想着,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然后一次性,解决掉这个麻烦。 29.CH 29 易曲给希融发完邮件,稍微捏了捏鼻梁,察觉到一阵甚至是熟悉的无力感。好像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明知有什么极其惨烈的事情即将发生,却根本无力阻止。 他试图回忆了一阵,却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感觉上似乎发生过很多次,不过仔细想却什么都没有。就跟他今天踏进家门的时候一样,明明总是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仔细看看好像什么都没变。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即视感?易曲皱了皱眉毛,试图把那些无稽之谈排出脑外。旁边电子管家系统发出了响亮的提示音,表示他刚才通过门的时候做的例行激素检查稍微偏高,滚动显示屏上出现了计算得出的建议说他现在需要适当纾解。 当体内激素水平超过一定限额的时候,接受计算机的意见是必须的,并不只是为了身体健康等方面的考虑,而是更加直接的原因——法令的规定。 这是九年前通过的法令,向包括街头流浪汉在内的所有人免费提供最低水平的睡眠舱。睡眠舱包含基础身体检查、催眠系统,以及强制性通过电磁进行的性纾解。性高.潮不过是脑中的多巴胺和催产素的剧烈分泌,假如通过太阳穴外接电极给予与此相同的多频电磁信号——这种研究开始于给小鼠下丘脑植入两片导电片——那么,所谓的生理需求,当然也可以简单地用电磁信号信号刺激大脑来解决。 这个法令出台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动听、以至于获得了不少人簇拥的名义:为了减少包括强.奸、猥.亵在内的一系列性犯.罪。易曲记得当时封夏坐在自己旁边居然笑了好半天,然后说:这帮人总是不吝惜于对没有用处投入如此惊人的精力和财力。 到现在,这个法令执行了九年了,没人知道这两年的性犯.罪率究竟下降了多少,大家也并不清楚强制性的电磁纾解到底能不能让潜在犯罪者回到正轨,不过最明显的变化与最初的目的完全无关,而是跌破最低线的出生率和再创新高的离婚率。 ——仿佛到这一刻,才有这么多人突然意识到,其实凑合着过日子实在没有必要。 假如生理需求这种东西已经不再需要遮羞布,可以名正言顺地宣之于口并且借助于计算机的电磁刺激解决,假如很多婚姻的基础并不是真正的爱情,而搭伙过了这么久的日子之后也才发现其实这并没有提高生活质量,甚至于伴侣某些方面还不如计算机的时候,婚姻存在的意义顿时就变得稀薄了起来。 虽然并不偏好频繁进行这项活动,和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类一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是为了身体状况考虑,易曲是会中规中矩地遵循电子系统的提示安静地躺进了睡眠舱的,和平时催眠用的电磁信号略有不同的电磁信号穿过太阳穴,开始刺激大脑的相关部位。 不过按照他一贯清心寡欲的状态,计算机会因为无法检测出他内心的性幻想而也不能制造一个虚拟认知对象来提高他的舒适度。所以今天当他闭上眼睛,看到黑暗中出现一个的女性的形象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惊呆了,当他辨认出那个女性的面孔是希融的时候—— 他大惊失色之下徒手砸破了睡眠舱的玻璃罩子爬了出来。 “滴——” “睡眠舱因为外力损坏——” “一级警报——” 易曲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懵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刻手忙脚乱地去关警报器。没两分钟,他就接到了十三科正在值夜班的实习生打来的电话:“易曲先生!请问那边怎么回事?是您被袭击了么?这里显示您的公寓处于一级警报状态!” 易曲立刻解释:“是系统故障,呃,是我不小心撞碎了睡眠舱,导致它发生了警报,麻烦您立刻消除它,我很好,没有事。” 对面的实习生大概是第一次应对这种情况,听得见手慢脚乱了一阵:“易曲先生,抱歉,这里需要您亲自来消除记录,来排除您被挟持的可能性。” 易曲觉得自己眼皮直跳:“好,稍等,我这就过去。” 大半夜开车去单位绝对不算一件美好的体验。易曲深吸一口气,查看了一下今天值班员说在的地点,发现值班员在离他家最远的第二研究所——这是一种倒霉起来任何事情都很不顺利的概念。 易曲满怀着憋屈的心情,一路开车到了第二研究所,刚刚打过电话的实习生很紧张地跑出来迎接他:“那个,易曲先生,麻烦您双手举过头顶,通过安全门走过来。请不要乱动,这里的警戒措施已经完全打开……” 所以,这还是担心自己被人挟持了吧?易曲非常顺从地举起双手,在对方的注视之下小心翼翼地走过了安全门,那个实习生才松了口气,向前两步跟他道歉:“抱歉,虽然出外勤期间我不应该过问您的去向,不过整整三天联系不上,然后又一级警报,所以我很担心……” “不用道歉,你做得很对,作为实习生的话,说不定比我这个新转过来的还熟练很多呢。”易曲保持着一贯的温和的笑容,温声安慰道。实习生是个个子高挑的女生,虽然看得出来非常紧张,不过处理起来相当有条不紊,听到夸奖忍不住抬头,冲着易曲笑了一声:“前辈真会安慰人,不过虽然已经确定您是真的没事,紧急事件备案册子您还是需要填一下。” 实习生说着拿笔开始写备案抬头,她的字迹绝对不算秀气,几乎算是狂草。易曲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名字一栏后面跟的那两个字——“夏文”,所属单位是“青大医学院” “你也是青大医学院的?”易曲惊讶了一下,“我前几天也认识了一个青大医学院的,是个女生,叫希融来着。你们说不定认识呢。” 夏文在心里反应了一下,前几天,希融,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抬头:“等等,前辈你……不会就是跟希融她去酒吧约会的那个人吧?” 虽然听起来什么地方怪怪的,不过易曲还是适当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知道那事儿?” 一旦找到日常生活的联系,夏文立刻从第一次处理这种事务的紧张状态中放松下来:“哈哈,当然。希融那个白痴差点穿了身运动服就去了,被我拉下来了。对了,我给她挑的衣服怎么样?特别显身材对吧?” 那天第一眼看过去被惊艳的记忆,加上自己不得不来这里走流程的尴尬原因同时闯进了易曲的脑海里。他的耳朵顿时诡异得红了起来:“呃,我们并不是那种约会……只是一起去见几个朋友,嗯。” “哦~”夏文拉长了声音,揶揄了一声,把写完抬头表推到他面前,“啊,对了,先把表填了,我一会儿送过去扫描了,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在这儿等结果。”易曲飞快地填完了表格,一边这么说着,脸上温和俊朗的招牌式笑容一直没有卸下来过,让他显得像某个温和漂亮的邻家男孩,让人提不起警惕心。 夏文倒真不是会吃这一套的类型,她接过表单转身就走,心里还顺带嘀咕了两声,也不知道希融那个迟钝的货是不是迷上了这张脸,回头要不要提醒她两声,这种懂得利用自己脸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扫描文件倒是很快,夏文确认过所有手续没有问题,彻底松了口气,走回到接待室门口打算招呼易曲,却看到易曲怎站在正对实验室的毛玻璃窗户前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块儿鲜血淋漓的,没什么好看的,你们行外人看到会难受半天的。”一旦熟悉起来,夏文干脆连“前辈”都不称呼了,只当易曲是因为好奇所以想看实验室,“我在等一个核磁共振的结果,那里面正在做。你那边手续没问题,应该可以回去了。” 透过毛玻璃其实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易曲克制住自己的想象力不去想里面的情形,回过头坐下来:“没事,反正也睡不着了,休息一会儿再开车。说起来你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怎么想到做这行?” “怎么?看不起女人?”夏文挑了挑眉毛,看了看表,打了个哈欠,起身给自己和易曲分别冲了杯咖啡。 “就算是男孩子我也会这么问的,重点是‘年轻’,不是‘女孩子’。”易曲仿佛总是脾气很好,耐心地纠正了一下,“‘你一个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像这样。” 这个人很难缠,却不令人讨厌。夏文皱了皱眉毛,她眼前咖啡的雾气茫茫升腾了起来,透过咖啡看过去,那张清俊的脸也看已经不分明了。夏文笑了一声,下意识地说了实话:“为了纠正我父亲犯下的愚蠢的错误,也为了继承他年轻时候的愿望,通过异种研究医学,救更多人。” 易曲不置可否地抬了抬下颚,看着她。 “我父亲以前就是这里的研究员。”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很适合回忆的。夏文扯了扯有些紧的白大褂,松开了前面的扣子,让自己更加舒服一点,“他研究的对象,是一个能够把别人收到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异种,在研究所里的代号叫‘小医生’。事实上小医生的身体素质几乎可以说刀枪不入,唯一能够让她受伤的办法,就是让她自愿把别人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 夏文啜了口咖啡,抬头看看易曲丝毫没有表情波动的脸:“后来有其他异种闯进十三科,想要劫走小医生。他们混战了一段时间,到最后,我们这边死了不少人,不过那个来劫狱的异种也受了重伤。” “所以……小医生把伤口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易曲看夏文停下来有了一会儿,就稍微接了一句。 “对。”夏文握住茶杯的手异常用力,染成艳红色的指甲几乎刺入手心的肉里,“然后那个异种抱着小医生试图强行逃出去,而我的父亲,居然愚蠢得被她们感动了……他打开了门,试图放她们出去。” 在易曲平和的注视中,夏文冷笑了一声,那张算得上艳丽的脸上因为仇恨而闪过了一丝不正常的扭曲:“可是异种怎么可能有人类的感情呢,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感谢呢?那个救走小医生的异种,逃出去之前,回手一枪,把我父亲射死了。” 易曲微微张了嘴,有好一会儿没说得出话来。 “抱歉,不是什么好故事。”夏文平复了一会儿情绪,稍微打了个哈欠,“我的实验还有九个小时才结束,所以你还是不要陪我等了,回去吧前辈。对了,希融那丫头有时候机灵有时候有点蠢,你别欺负她。” “哦……哦。”易曲眨了眨眼睛,到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孩,似乎不知道希融是异种的事情。 30.CH 30 与想象中暗藏玄机、步步为营的地下实验室不同,这里远远看过去,真的就只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废旧工厂。甚至于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能够看见砖头缝隙里面生长出来的青苔和野草。这种荒芜破败的景象不是能够轻易伪装出来的,甚至可以说,这里很确定,就是一片废墟。 “所以他们到底过来做什么?”他们已经逛到了第三圈,杨纳闷儿地四下看了看,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假如以最坏的情况考虑,他们很可能是故意让车子停在这附近误导我们的,所以其实重要的部分或许根本不在这里吧?” “不能说没有,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尽管周围完全没有发现有人影,不过希融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我想,能够调出汽车路线记录的人本来就应该不多,而且这个方法本身也不算常见的方法。更何况,我让易……一个朋友查的,不只是一辆车,前后苏雅一共想起来了四五辆。让这么多车同时到这里来制造一个误导别人用的假象,来应对一个很少能被人想到的方法,很不划算。” “也有道理。”杨大概刚才那一句也不是认真地,这会儿听了希融的话也只是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地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结果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一样,疾行了好几步,甚至于和后面四个人慢慢有了点距离。 “杨!”卓恒皱起眉毛喊了一声,“别离我们太远,万一有什么事情……”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前方的杨猛地转过身,脸色冷峻,直直地看向他们身后。 希融被杨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瞬间回过头,震惊地看到一排统一穿着黑色衣服、吃着对西格玛型专用枪支的人,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跑!”这个情形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希融几乎想都没想,一把抓起笑白就开始向前跑,结果回头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刚刚还在他们前面的杨,在这一个回头的功夫里面,突然消失不见了。 卓恒两步跟了上来:“他们人不算太多,我们不用立刻跑的。” “脚步没声音,而且我们当中每一个人发觉他们到这里。”希融一边跑一边说,“没弄清楚什么情况之前,别贸然出手。我们不能确定对方全部是人类……不,我们很确定对方不全部是人类,别跑太快,保持现在的距离,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杨到哪里去了?”笑白把手从希融手里抽出来,稍微落后于希融几步,以确保假如后面人开枪的话他有足够的时间把子弹拦截下来,“是他把我们引到陷阱里的么?” 希融刚要开口说应该不是,却突然看见左前方的一个小巷子口上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挣扎着向前爬的小孩子,希融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孩弄得愣住的功夫,正看到那个小孩子伸出手指,艰难地指向希融右后方向。希融下意识地顺着他指向的方向回头去看,正看到几个反光点,应该是有人在那幢楼上准备狙击。 “笑白!阻止……”希融立刻回过头刚喊了一声,就愣住了,她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的方向—— 她的后面哪里还有人,无论是笑白他们,还是追兵,甚至是那幢楼上的狙击手,都在她刚才分心的空档里面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周围开始出现白雾,白雾慢慢地变浓,满满遮挡住了她所能看见的一切。而在这片白雾之中,只剩下她和那个地上的小孩子。 小孩子睁着惨绿色的眼睛,歪着头盯着她看,半晌才咧开满是鲜血的嘴唇,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冲着希融笑:“姐姐,你在外面……找到我妈妈了么?” ———— “姐!” 在希融突然向着右后方回头的瞬间,剩下三个人也紧跟着转过头去,正看到那几个瞄准镜的反光点。笑白立刻了然,刚要冲出去,余光就看到苏雅一瞬间变成了烟雾,而苏雅另一边的卓恒已经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借由惊人的下肢爆发力,直接跳上了那幢楼的二楼阳台,随即从外墙的水管上迅速攀爬到楼顶,花了几秒钟解决了狙击手之后,再从楼顶跳了下来。 比想象中还要可靠。笑白顿时安心了不少,转头想安慰希融两句说没事的,结果回头的一瞬间他才惊觉,希融已经不在原地了。 笑白脸色顿时白了,他转头大喊了两声“姐!你在哪儿!”没有一个人回应他。这么短的时间,就算走丢了也不应该跑远了,笑白以最快速度在周围跑了一遍,然而一个人都没有找到。 卓恒跳回原地的时候才发现希融不见了,眼见着笑白找了一遍没能找到希融,整个人看上去都已经相当惊慌了,这才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笑白,我们先走,你姐姐一向很有主张,一个人没问题的。” 笑白虽然停了下来,却丝毫没理会卓恒说的话,只徒劳地大声喊着:“姐!你在哪儿!要是有事的话就喊一声!姐!!”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他的胸口剧烈地欺负着,脸色越来越白,红色的眼睛周围已经出现了几条血丝。再环顾一圈未果之后,笑白猛地回头,盯住了后面追过来的人。 “笑白!”苏雅眼见着这些人越来越近,也急了起来,“我们还是得跑,现在和刚才都一样,别停着不动啊!” “不一样。”笑白终于抬起了脚,却不是向前,反而是向着追过来的那群人的方向跑过去,“不管姐姐去哪儿了,肯定都是和他们有关系的,所以只要把他们解决掉,应该就会有线索。” 苏雅被笑白这种突然变得冷漠且瘆人的口气吓得猛地向上再飘了两飘,转头看着后面已经追过来的人,几乎吓得发疯:“笑白!他们来了!” 卓恒也退了一步,稍微警惕了起来,笑白这个反应就算说换了一个人都不为过。笑白也没看他们,从口袋里抽出折叠刀,稍微弯曲了膝盖,似乎摆出了一个准备姿势。下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他们面前。 卓恒心神一凛,他是真的没想到,笑白全力以赴起来,他的视力居然捕捉不到笑白的身影。更加令他觉得骇然的,是那个平时乖乖巧巧跟在希融后面的那个小孩,在他的眼睛下一次捕捉到那条身影的时候,已经在身后所有人的颈动脉处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花。 “原来是有人用能力给他们做了气垫,怪不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笑白抬脚看了看下方,语气很是冷淡。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这一刻双脚并没有碰到地面,和地面之间大约有半公分的距离,不过这个距离很不稳定,上下起伏着,似乎真的有不算坚实稳固的气垫插在中间。 不过没半分钟,在这些人彻底断气之后,这层气垫就消失了,看来这个能力的使用者已经死了。 “不知道这些异种有什么能力的时候,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多冒险!”卓恒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立刻低声喝斥了一句。他皱着眉毛看着笑白一脸冷漠地把刀合上,插进口袋里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一刻的笑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笑白,不再是希融的弟弟了。 “不是异种,是西格玛种。异种出生就有能力,所以使用能力就和呼吸一样自然,不会出现这个年纪还用得这么勉强不熟练的情况。”笑白一边说着,一边伸脚踢了踢其中一具尸体,“醒醒,别装死。我留了手的,知道你没事。” 那具尸体在听到笑白的话之后猛地从地面上弹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在上半身离地之后冲着笑白的脑袋开了枪。不过等他定睛看过去的时候,他开枪的方向哪里还有人影。脖子上突然传来冰冷的触感,他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双手,同样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我不知道你被移植了什么能力,不过我知道,第一反应居然是借助枪支的话,你的能力应该应该对我们没有威胁。” 被笑白捏住脖子的西格玛种瞳孔放大了一圈儿,笑白稍微用了力以示威胁,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问道:“我姐姐在哪儿?那些消失的人呢?” 他的话问完了,可是手里拎着的人却没有回答。笑白正要再说点什么强化一下威胁的意味,就突然看到那人的表情僵硬住了,下颚稍微抖了两下,随即脑袋就歪到了一边。 “死了,牙齿里装了可触发的喷射毒液装置,算得上很古老的手段。不过不知道装置是他自己控制的,还是有人远程遥控。”卓恒一步过来,检查了一遍尸体,这才下了定论,“笑白,我们现在怎么办?” 笑白没来得及说话,卓恒腰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卓恒随手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酒酒来的电话。卓恒也没多想,直接掐掉了,正想回一个“正在忙”,结果电话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卓恒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和笑白对视了一眼,然后接通了电话,直接开了免提。 “你好,是卓恒先生么?”陌生的声音从话筒里面传了过来,“我们有急事,现在想麻烦您回来宾馆一趟,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31.CH 31 “姐姐,你在外面,找到我妈妈了么?” 看到希融没有反应,那个小孩再向前爬了两步,两条血淋淋的腿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摩擦着地面,留下一路血迹,他挣扎着抬起头又问了一次。 希融眨巴眨巴眼睛,慢慢蹲了下来,笑眯眯地反问:“你妈妈长什么样子啊?我没有见过你妈妈,怎么找她呢?” 话刚说完,一股巨大的痛觉就贯穿了希融左边的肩膀。希融脸色顿时白了两分,不过她没动,依然低着头,维持着笑眯眯的表情看着这个小孩。周围的雾气已经在刚才迟疑不定的空档里变得越来越大,到现在已经只能看见四五米之内的距离。整个白雾里面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而在她能看的范围里面,只有这个孩子,两面墙壁中间的狭窄缝隙,一个破旧且脏乱的垃圾桶,里面有个坏了半边的机器人玩具被什么人拿了出来,放在了旁边。 现在的话,要进入雾气去找线索也不太现实,希融不怀疑,就算她在白雾里面向着同一个方向走,也绝对会走回此地。她在第一瞬间怀疑过这是幻觉,不过下一刻,她想起来突然消失的杨,还有杨在消失之前回头提示他们有埋伏的事情。照这个推断,在笑白和卓恒他们的眼里,自己也应该也已经消失了才对。 虽然对现状摸不着头脑,不过现在这个小孩,就是唯一的线索和指望。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把握这个线索。 那个小孩子残缺不全的牙齿上沾满了血,离得近了,令人反胃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看着希融再问了一次:“姐姐,你在外面,找到我妈妈了么?” “我不知道你妈妈长什么样子。”希融想了想,还是尝试着做出了一样的回答。 这一回被白色骨刺贯穿的,是右边的肩膀。 “你在外面,找到我妈妈了么?” “我不知道你妈妈长什么样子。”虽然知道这个答案行不通,再想到更好的答案之前,希融还是没改口。她忍着极其剧烈的疼痛摸了摸肩膀上的两个洞,忍不住想苦笑,在这里的要是个人类的话,大概已经死了,好在以她的身体,这还是能够忍受个十几下的,她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照目前的状态来看,这个孩子是想要一个特定的答案,不过假如不知道那个答案的话……希融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这种情况下能通过正常对话来回到现实世界的几率—— 等等,现实世界? 希融重新低下头,审视着这个小孩子。 “你骗人。”小孩终于开口,说出了他见到希融以来第二句不同的话,“你骗人,你说过帮我出去找妈妈的!我要把你吃掉!” 虽然说话的口气很可爱,不过看他这幅样子,谁都不会怀疑他说的“吃掉”两个字,就是纯纯粹从的字面的意思。希融皱起了眉毛,刚要说话,这一抬眼,正看到旁边不锈钢水管上倒映出来的画面:一个穿着杨黄色洋装的女孩蹲在地上,和一个浑身干干净净,满脸是眼泪的小孩子,情绪激动地争执什么。 那个女孩当然不是她,那个小孩也和面前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希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这不是一个需要应对的难题,这是一段已经畸形了的记忆的投影。而她也不是在扮演自己,而是被带入了那个黄色洋装女孩的角色,所以这个小孩才会坚持说,自己是去帮他找妈妈了。 这是一段记忆投影出了碎片化的空间。希融稍微有点理解眼前的状况了,虽然不知道在这段记忆里面,原来的结局是什么,不过就目前看,在估计不是什么好结局。 假如眼前这个小孩子的能力是把自己的记忆投影出片段式的空间来的话,那真是一种不得了的能力。希融稍微垂下了眼皮,以她对于同类们的了解,脑电波的紊乱似乎对身体的变异有促进作用,换句话说一个能力开发的程度,是正比于童年时期精神收到刺激的程度的。而从这种能力消耗的能量估算,这个异种现在的精神状况……恐怕非常不稳定。 没有比一个呆在精神不稳定的小孩制造出来的碎片空间里面更加危险的事情。 眼前的小孩子又走近了一步,希融已经能看到他残破不全的牙齿缝里的血渍和肉块的残渣,他走到希融面前,伸出小手摸了摸希融的脸,把不知道是谁的血涂了希融满脸。 “你在找你妈妈?”希融回过神来,低下头这么问道。 小孩抬头看着她,非常认真地说:“你答应了帮我去找妈妈的!” “我刚刚想了想,与其帮你去找妈妈,不如我直接带你去找。”希融毫不嫌弃地把小孩从地上抱了起来,“我带你去找你妈妈,好不好?” 小孩子歪着头看着她,将信将疑地问:“真的么?” “假如不是真的,你就把我吃掉好了。”希融毫不在意地抱着小孩子走进那片白雾里面,信口继续问道,“对了,关于你妈妈,你记得什么?” “她可漂亮了!”小孩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去咬手指,他的手指上有伤口,伤口里面的血肉都被咬得翻出来了,他依然毫无所觉。 “那我们去找她。”周边的雾气越来越浓,厚到了根本看不见地面的程度,希融凭着印象向着一边的旧厂房走过去,一直走了两三分钟,她非常确定自己早就应该撞上了厂房了,可是她周围,还是什么都没有。 “你一直都说妈妈在外面,是指在这片雾的外面吗?”希融开口问道。小孩抬头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珠里根本看不见瞳孔:“雾?什么雾?” 希融停了话头,看了他一会儿,又抬起头转而问道:“说起来,你要找到妈妈做什么呢?” “我要去找妈妈。”小孩机械地重复道,仿佛只会说这么几句话,“找不到的话,我就把你吃掉。” “是谁告诉你,要去找妈妈的呢?”希融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 这一回,小孩干脆没有回答。 看来这条路是问不通了,希融想了想,再换了个问题:“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指给我看那边的狙击手呢?不过正好救了我们,谢谢你啦。” 小孩抬起头,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光亮:“我指给你看的,是那边的哥哥。他经常来看我,但是从来不走近。我每次指着他,他就会冲着我笑。” 希融脚步慢了下来,眼珠稍微动了动:“哥哥从来不走过来,可是你为什么不去找哥哥呢?” “我不能去。”小孩伸手抓住了希融的脖子,终于失去了耐心,整张嘴开始向着耳际咧过去,露出森然的牙齿,“我现在就要去找妈妈!你找不到我妈妈!我要吃了你!” 白雾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发出巨大的响声,小孩的嘴也越咧越大,看起来阴森恐怖。希融吐了口气,皱起眉毛来轻声抱怨:“我讨厌对付小孩子,尤其这还不是小孩子……” 白雾中的声响越来越接近,整个地面都开始震动,希融抬起头,远远地看到雾气中走来的巨大的、五颜六色的、缺一个胳膊的机器人,机器人的重量很大,每一步踩下来,整个地面都在剧烈地震动。 ——那个机器人,和垃圾堆旁边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 希融盯着看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松手。这一整个世界,只有那一个角落有东西,其他地方都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雾气,怪物是垃圾堆里的机器人玩具,连破损的位置都一模一样,这一切所指向的结论也很清楚——这个孩子这一段记忆里面,只有那一个角落。他甚至于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其他部分,究竟是什么样子。 希融抬头看了看那个以人力绝对不可能抗衡的机器人玩具,再低下头看了看那个小孩,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开了口:“抱歉,我不想这么做的。我会和长大之后的你好好道歉的。所以放心吧,不会疼的。” 在机器人的拳头落下来之前几秒钟,希融怀里的小孩发出一声诡异的叫声,随后,他的身体被疯狂长出来的蘑菇淹没了。 机器人的拳头到底是没有落下来,几乎在那个小孩消失的同一时刻,这个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在下一刻,希融突然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一间不算大的房间里面。一个形容枯槁的青年坐在椅子上,干枯的双手勉强扶着椅子的把手,不让自己倒下去,希融的目光顺着枯白杂乱的头发向下——他果然没有腿。 “长时间用这种能力,对你身体消耗太大了。”希融第一句开口,是很中肯的评价,“你的身体消耗差不多是极限了,维持这种空间……至少有一年了?还是说,其实你自己也停不下来?” “谢谢你……”青年抬起枯黄到几乎如同骷髅一样的脸,看着希融,“帮我杀掉了他……我停不下来……” 果然,希融转头透过窗户看过去,哪里有什么荒废工厂的样子。现代化的建筑,穿着防护服穿梭的人群,完全是一个研究机构的模样。想要批量生产西格玛种的人利用这个青年无法停止的能力,把过来探查的人诱导进了他记忆碎片形成的空间。 真是天然的保护措施。希融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和善地笑了一声:“不客气,我答应他跟你道歉,抱歉,没经过你同意,就杀死了你的记忆。” “他不是我的记忆……”青年似乎用力想坐直了,然而没有双腿的他怎么都坐不起来。希融看着他的腿因为挣扎而与椅子摩擦出血,想起来刚才见到的那个小孩咬手指的样子,和那双血淋淋的腿。希融皱起了眉毛:“无痛症?” 青年放弃了挣扎,丧气地坐了回去:“嗯。” 他安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希融:“抱歉,我也没办法把你的朋友们从那些地方放出来。他们得自己想办法出来。” “没关系。”希融坐了下来,看起来相当乖巧,不过从说话的尖锐程度看,应该是已经有些生气了,“不说说看么?你是怎么落到被他们用来当看门狗的份儿上的?” 32.CH 32 这个年轻人的脾气明显比希融想象中要好,他在听到如此具有侮辱性的问题之后,根本想都没想就干脆地回答了:“他们给我吃的。” 这算什么理由?希融正要开口,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小孩子说的“吃掉你”的话,于是她顿了一下,转而皱起眉毛问道:“你吃人类?” “不是主食。”年轻人勉强裂开几乎只是一层皮的嘴唇,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只要是肉……都行。”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饿。” 希融因为这个直接且荒诞的答案而忍不住笑了起来:“饿到给你肉吃你就卖命?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保证以后每顿都给你足够的肉,起码让你变得比现在要胖,你也可以乖乖跟我走?” 年轻人立刻笑了起来,虽然他的脸因为嫉妒的瘦削而变形得几乎恐怖,不过这个笑容简直纯粹到有些璀璨:“嗯,可以啊。” 希融不笑了,她一时居然没想到该怎么回答他。 即使质量兑换能量的的数值是巨大的,维持碎片空间需要的能量也同样巨大到难以想象。这么推想下来,他所承受的“饥饿”这种感觉,也一定是常人即便饿死也不能体会的剧烈。 即使是这短短的说话空档里面,希融已经察觉到眼前这个人又瘦削了一层。作为异种,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永远不要用自己的体验去揣度别人。 希融沉默的时间段里面,头顶突然间出现的“咔哒”一声,希融条件反射地向后一退,抬头看着有一个盒子从天花板上掉落到了那个年轻人面前。 一直病怏怏地窝在椅子里的年轻人立刻坐了起来,动作几乎算得上迅速地翻开了盒子,根本没管盒子上插着的餐具,直接用手把盒子里面半生不熟、还有着血沫的肉渣向嘴里塞,动作大到希融几乎怀疑他会连自己的手一起吃下去——从手指上的伤痕看,或许不是没发生过。 “这就是你给他们当看门狗的报酬?这点烂肉你就同意了?”希融只看了一会儿就侧过头,简直完全看不下去。 “只有他们。”年轻人狼吞虎咽的过程中勉强发出了几个音节,“没有别人,给我吃的。” 希融深深地皱了下眉毛:“你这到底是饿到什么程度?” “饿到连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有自己的腿都吃下去了的程度。”男人的声音伴随着鞋底接触地板的轻响从身后传了过来,“希融,让开一点,离他远点儿,他是个危险的家伙。” “把枪放下。”希融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一步跨到了年轻人和杨中间,回头看着刚刚凭空出现在这个屋子里的杨,“你应该记得,他最开始是在救我们的。记忆碎片空间里面的小孩说他不是在指向危险,是在指向突然出现的成年后的他,那说明他一直在试图提醒我们危险的所在。拿枪指着救过你的人这种事情,恐怕不是人类的礼貌。” “耗子可不会在猫捉耗子的游戏里感谢猫放了他一次。”杨稳稳地端着枪,表情冷冷的,从他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裸.露在外满是伤痕的皮肤看,这一路出来得绝对不容易,“我不相信这种人真的想救我。” “我没想救你。”年轻人终于把盒子里的肉吃完了,又病怏怏地坐回了椅子里,很是耿直地回了一句,“我是在想帮她,还有那个白头发的,和那个女孩。”年轻人说着挠了挠头,“那个高个子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你肯定不是,我没想帮你。” 场面顿时陷入了一阵尴尬。 杨当然没有把枪放下,他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看向希融:“先别因为他是个异种就相信他说的话。你先听我说,我看到了什么,你再做决定——我看到有一个黄色洋装的女人带着他妈妈去找他,结果这家伙,把他妈妈困在一个乱七八糟的小空间里面,活活折磨死了,然后一边疯喊着‘你你个骗子,你不是我妈妈’,把他妈妈的尸体一点一点扒开吃掉了。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相信,不过你可以问他一声,这是不是真的。” “我不怀疑你说的话,不过你好像省略了很多细节。”希融当然没让开,只是稍微抬头看着杨,“很多你潜意识里面觉得对自己的观点不利的细节,你省掉了,仅此而已。” 杨抿了抿线条刚硬的嘴唇,盯着希融看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这个看起来比他小很多岁的女孩一直平静地回视着他,毫不怯懦。她长得当然不算有威严,甚至应该算是文静柔美的,是那种让人第一眼看过去觉得很没有侵略性的类型。但是当她这么平静地直视回来的时候,杨几乎有一种被卡住喉咙的挫败感。 “是。”杨承认得很干脆,不过只是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确实是他母亲先嘲笑打骂他说不要他这种儿子的,可是我不觉得那是吃人的理由。” “说实话,我不觉得吃过人是很大的罪过。”光是凭着想想,希融都能知道这段话被杨简化了多少。在她看到的记忆里面,假如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是真实的情景的话,那么她所看到的那个怪物一样的小孩,就应该是这个年轻人对当时的自己的印象—— 对那个年纪的小孩而言,这当然是母亲的言语和行为给他塑造的自我认知。 能让一个孩子自认为成那种畸形的怪物,希融毫不怀疑这个母亲对孩子进行了什么样惨无人道的虐待。她依然没动,“我记得就算是人类,也是有精神病发作期间免于刑罚的法律的,他的精神绝对不算正常,何况他还不是人类。” “你觉得吃人不算罪过?”杨板着脸提高了声音,“我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想?” 希融火气略微上来了一点,嘴角却微微地扬了起来:“这么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假如我们异种,外表和人类的差距再大一点,大到不足以混迹在人群之中;假如我们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只要被发现只能束手就擒,那么,杨先生,你觉得,我们会不会出现在餐桌之上,甚至是某些高档酒店的特色菜?” 杨没想到希融会反问这么一个问题,一下子愣住了,安静了十几秒没回话,而后慢慢地把枪放了下来。他再想了一会儿,已经严肃了相当久的脸上露出了很是刻意的笑眯眯的表情:“毫无疑问,会。” 希融看他这个反应稍微松了口气,起码杨现在的举动表明,他是松口了。 “我们人类,非要说起来,有些人连自己死去胎儿的尸体都能送上餐桌,而且价值连城。”杨很是认真地看着希融,把这段话说得很慢,像是在试图教她什么,“可是你听着,我从来都不觉得那是对的。我现在放下枪,也不是因为我觉得你说得对,或者他做得对,只是单纯因为我从来没有站出来反对我们人类做那些事情,所以现在这一刻,我没有立场举着枪对着他。” 希融也怔了一下,没想到杨后面说出来的是这个。 “你可以试试,你杀不了我。”年轻人在吃过东西之后明显有了点精神,心情也愉悦了起来,甚至于咧嘴笑了笑,“虽然我没办法把你从一块碎片里面弄出来,不过我随时可以把你扔到另一个里面去。” “你可以试试。”杨稍微扬起头,表情非常不屑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把我怎么样。” 年轻人还要再说什么,希融转了头看向他,打断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像是一下子被问到了什么陌生的问题,以至于他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眨巴眨巴眼睛:“我不记得了。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看门……狗?我就叫这个吧。” 希融犹豫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喊道:“好,看门狗,既然你刚刚同意了,假如我给你吃的……”希融停了下来,即便这么说,她还是觉得有点荒诞,“那现在能把那个白头发的他们接过来么?” “做不到,我没法儿把人从碎片里面弄出来。”他看着希融,“而且我之前一直呆在这里,到他们到这里来建房子,我都待在这儿,很长时间了。” “也就是说,那段记忆是你印象最深刻的记忆?”希融了然,转头看看杨,再看看看门狗。杨想了想,接过话问道:“你除了他们,还有我们,还见过什么人?还有,落在那层记忆里面的人要是出不来的话会怎么样?” “他们来之前,很少有人来。他们来之后,好几批人来了。”看门狗并不情愿回答杨的问题,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给我吃的的人跟我说,把那层记忆接入到现实世界就好,这样来的人都会看到那一层记忆。那层记忆比较安全,什么都没有,想出去的话也能够直接出去,根本不会察觉到自己不在现实世界……啊,不过就像今天,有时候他们会杀掉来的人。” 希融想了想,心里疑惑更大了:“那你说的‘他们’是怎么进到这里面来的呢?” “从另外一边。”看门狗对同类似乎毫无戒心,非常坦诚地回答道,“我的记忆碎片都有缺口,可以从缺口进来。” “这样,好。”希融也同样毫不怀疑地相信了,转身拿了手机,给笑白挂了个电话,通知他赶紧出去了从缺口进来。笑白听起来长舒了一口气:“姐你没事?你在哪儿?吓死我了……” 希融听着心里顿时有点愧疚,轻声问道:“你们还好吧?那些追上来的人怎么样了?” 笑白回头看看一地乱七八糟尸体,再看看已经惊恐到飘得离自己有点远的苏雅,远远地抛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笑嘻嘻地回答:“诶,因为姐你突然消失了,我就急着找你们,我的速度你是清楚的……不知不觉就跑远了,找不到那群人了。” 笑白毕竟在看门狗的记忆碎片里面,看门狗当然能够同时听到两边所有事情。他看着希融的背影,歪了歪头,似乎有点疑惑。杨闲得无聊注意到他神色不对劲儿,没什么好气地问道:“怎么了?” “他在说谎,他把追兵都杀掉了。”看门狗的声音不算大,不过希融还是听到了,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他。电话另外一头的笑白倒是没能听到对面这么细小的声音,只觉得希融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姐,怎么了?” “没事。”希融回过神,向着另两个人比了一个安静的动作,“对了,卓恒和你还在一起对么?你们俩立刻照我说的,到现实中来。” “不,卓恒不在了。因为他接到电话,酒酒似乎被挟持了。”笑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卓恒离开的方向,“所以他回去了。不过我想以卓恒的能力,那边应该没有问题。” 这又是什么状况?希融捏了捏眉心,隐约觉得担心,好不容易压下来这种忐忑感,这才继续说道:“笑白,你先过来,后面的事情我们再说……对了,通知月华也过来,这里有个孩子,需要大量的肉食,让他们准备好送过来。” 看门狗听到这一句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笑容。杨看着皱了皱眉毛,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来了。”希融看了看杨,再看了看看门狗,继续对笑白说道,“总归是要去看看这里到底是在做什么的。” 33.CH 33 这一片实验室的主人不知道是对看门狗的能力和设施外面游荡的那几个保安太有信心,还是他们实在太大意了一点,总而言之,一旦进入到这个实验设施内部,防护设施就几乎稀薄到没有。除了偶尔看见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走过,他们甚至于几乎没有遇到其他人。 本来希融是想和笑白两个人去里面看一看的,不过要把杨和看门狗留在一起的话,希融总觉得看门狗一定没办法活到月华赶到的时候。不过要让苏雅和看门狗一起留下来的话,杨又总觉得两个异种留在这里会出事,他也不同意。 这一行人各有思量虚与委蛇的结果,就是他们把看门狗一个人留了下来,四个人一起向着设施里面走。而丝毫没有偷偷摸摸潜入经验的苏雅,几乎一直保持着一缕烟一样的形态跟在他们后面,战战兢兢到几乎算得上一惊一乍地向里面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紧紧贴到天花板上去。 这一片实验区绝对不算小,接连绕过七八个看起来像是纯粹物理或者仪器分析的实验区之后,他们依然没有看到预计中的人体试验,或者说一大片躺着的人体培养罐的场景。 杨端着枪走在最前面。希融察觉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忍不住是不是回头看看他。一行人沉默无言地走了将近半个小时,也在这边设施内部走得越来越深。希融察觉到杨的呼吸声已经开始紊乱,再一次回过头,看着他握抢握得越来越紧的手,再抬头看看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非常紧张。 希融没想过一个十三科的boss心理素质居然这么差,稍微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轻声道:“那个……杨,你别太紧张了,就算有意外状况,我和笑白应该也能够解决,起码活着逃出去没什么问题。” 杨被这话刺激得额角一跳,扭头看了希融一眼,语调倒是很平稳:“我没紧张,只是总觉得这里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这是……在嘴硬么?希融看着他前额渗透出来的汗珠,再看看说完话之后就紧紧咬住的嘴唇,忍不住这么怀疑着。 整个研究所内部的灯都偏蓝,显得这条漫长而幽暗的走道非常阴森恐怖,他们再走了五六分钟,对面来了两个穿着防护服、正在交谈的研究员。和之前一样,苏雅几乎第一时间飘到了天花板上,而笑白则迅速抓着杨和希融瞬间退到了一个角落里。 角落能够藏起来人的地方不算大,所以挤在角落里的时候,大家身体靠得都很近。而这一次,希融明显感觉到,有极其炙热的气息从背后那具身体上散发了出来。 正常人类的温度……好像没有这么高。希融稍微愣了愣,再抬头看脸色苍白的杨,终于意识到他异常的反应真的不是因为紧张。 “你这是……生病了?”等那两个穿防护服的人过去了,希融压低声问了一句,“生病了就别继续走了,笑白之前检查过这一片了,这里没有监控,你可以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既然都病成这样了,干嘛还要逞强跟过来?我们就那么不可信?” “不,不是逞强过来。之前真的没有症状。”杨自己也不太确定为什么突然开始发烧,一旦被希融看穿了,他也没必要继续装作没事,整个人走路都有些浮软,扶着墙才勉强算是站稳了,“……我很确定,是来这里之后才开始有这个症状的。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希融安静地思考了一阵,看着杨的脸色越来越差,转头看笑白:“笑白,你能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稍微有点气不顺。”笑白也扯了扯衣领,“不过应该是这里密不透风的缘故,其他没什么特别的。” 希融再抬头看看苏雅,她虽然焦虑,不过也没有什么别的症状。希融思考了一阵,开口和笑白吩咐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后面的事情再说。” 从他们进来到现在为止,其实还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难得笑白觉得希融的决定不太好,皱了皱眉毛问道:“姐,我们既然进来了,不看完么?我的话再坚持一会儿也没什么,我们这一回肯定会带看门狗走。那他们肯定也会发现我们来过了。这一次不看完的话,下一次想要进来,大概就太难了。” 希融抬头看了看实验室的纵深,到底是犹豫了一会儿,觉得笑白说得也很有道理,于是改变了注意:“这样好了。笑白,你先带杨出去,回去看门狗的那间屋子里面。我和苏雅再继续向里走一段看看,假如一个小时之内我们还没出来,你就带着看门狗和杨一起立刻离开,别管我们发生了什么。” “姐……”笑白试图继续抗议。 “照我说的做。”希融语气很平淡,然而笑白知道,她这么说的时候就是不容许任何拒绝了。笑白吐了口气,把抗议的话咽了回去。倒是杨勉强撑起上半身,试图反驳希融的决定:“我没事,我能够坚持……” “笑白,带他走。”希融没理会杨的抗议,“立刻就走。” 笑白咬了咬牙,一把背起杨,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了希融勉强。希融却没有继续向里走,她找了个空地,稍微停下来想了一会儿,这才招呼苏雅一起转身,回到了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实验室旁边。 “你来过这儿么?”希融看着实验室里面的设备,抬头问苏雅,“你知道这里的这些设备,都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不……不知道。”苏雅小心地飘在希融后面,胆战心惊地四下环顾着,“我……我觉得很害怕,我们要不还是……还是也回去吧?” “这是波谱分析仪的一种,用来分析电磁波波段的。刚才我们看到的前四个实验室都是类似的构造。而从第五个实验室开始,开始充满了乱七八糟的核磁或者其他分析仪器,第九个实验室开始,是射线制造类的。”希融没理会苏雅后面你的话,自顾自地轻声说着,“事实上刚才一路我都在想这件事,要说这里是个生物实验所,放着这些仪器,未免也太奇怪了。” 希融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看苏雅,很认真地问了一句:“我想再问一次,苏雅,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们么?” 苏雅整个人一个颤栗,刷得一下退出去七八米,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惊慌失措地用力摇头:“没……没有啊!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希融确实也没指望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其他情报,垂下头再想了想,还是抬起脚,重新顺着这条走廊一路走到底,确认了一下自己刚才记得的内容毫无差错。 这里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像是一个生物实验室,希融再看了苏雅一眼,心里琢磨了一阵,难道说这位大小姐家里的企业其实有好几个地下实验室,分别负责不同类型的实验?他们来的这一个,根本就是第一个和西格玛种制造无关的实验室? ——要是那样的话,这位大小姐的家族,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一点。 卡着一个小时的约定时间,希融和苏雅回到了之前看门狗在的屋子,笑白已经站在门口了,看上去蓄势待发,即将出去找她们俩回来。 希融没忍心怪他不遵守自己最后说的话,安抚性地揉了揉笑白的头发:“我没那么容易出事,放心好了。对了,杨怎么样?” “他没什么事情,出来之后立刻就好多了。”笑白指了指屋子里好端端地坐着的杨,“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的,实在是不太明白他之前发生了什么,可能需要月华他们派医生过来才行。” 希融顺着笑白手指的方向了看了过去,杨脸色看起来不错,丝毫看不出之前病重的迹象。希融下意识地思考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大家一起进去了,却只有杨一个人会这么不舒服。非要说杨和他们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也就只是杨是个人类,而他们…… 等等,人类? 希融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一步跨到杨面前,伸手掏出小手电筒,脸上毫无笑容:“不好意思,冒犯一下。” 在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手电筒的光芒就已经直达了他的眼底。 笑白被希融这个举动惊得一愣,随即意识到了这个举动的含义,立刻追问了一句:“怎么样?” 希融没立刻回答,放下了手电筒,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好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样,你直说吧,我能承受得住。”这一回,是已经开始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杨主动开了口,或许是为了安抚表情简直可怕的希融,他的声音里头甚至于带上了一些无所谓的嘻嘻哈哈的笑意,“我比你们至少老个七八来岁,这么多岁也不是白老的,我受得住刺激。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希融稍微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地变换了一会儿,半天才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抱歉,是我大意了。最初看到那些实验员都穿着那么严密的防护服的时候,我居然没有反应过来或许那里环境不对而直接带着你们出来,是我太托大了。虽然道歉可能没什么用……但是,对不起。” 34.CH 34 “姐,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希融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不过笑白还是追问了一声。 希融犹豫着看了杨一眼,杨点头,很平静地说道:“说结论。” 希融很是愧疚地看了杨一眼,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抱歉,你眼底能够观察到蓝色的光圈。”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不对我的生命负责。”杨只是稍微闭了一会儿眼睛,似乎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于没有求证,也没有问“怎么可能”这句话,就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我已经被感染,变成西格玛种了对么?” “是。”希融给出了很肯定的结论。 杨沉默了一阵,然后抬起自己的手,非常认真看了看,像是在确认自己并没有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手当然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所以这种“我已经不是人类”了的念头所带来的荒谬感太过于强烈,以至于他突然笑了起来。再等了十几秒,杨就站了起来,抖了抖衣服,脸色平静地说道:“我们要不然还是先出去吧,这里毕竟不安全,我们可以回车子上再谈。” 月华开着车子其实早已经到了附近,不过她能力不算强大,所以为人也更加谨慎一些,到底是没敢贸然进来。笑白一路不情不愿地把看门狗背到两条街外的停车场,不太客气地扔进车里的软座上,看门狗这才转动漆黑的眼珠看向希融:“那边已经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我把碎片空间和现实世界的接入口全部断开了。对了,我好饿啊,你答应了给我吃的的。” 月华看到这个几乎还能称得上是个孩子的年轻男人愣了愣,因为希融跟她说要准备大量肉食,她想到的可能是一群等待他们组织接受的异种小孩,结果没想到只有一个,而且是个既没有双腿,还饿得几乎只剩下一层皮的、怎么看精神都不太正常的年轻人。 “带他回去。”希融低声嘱咐了月华两句,顺手把月华放在副驾驶上的七八个饭盒全都塞给了看门狗,看着他毫不客气地开始狼吞虎咽,这才继续对月华说道,“这点吃的可能还不够,再多准备一点。这个孩子能力消耗特别大,费用太高的话从我的账面上扣。” “没事,新来的异种,尤其没成年的会有自己的账户,两个小时就能弄完,父亲会提供生活资金的。吃的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听到希融这么嘱托,月华立刻安心下来,昂首挺胸地保证,“你放心好了,不会饿着他的。你们大家不一起上车吗,你们的车停得离那边太近了,估计会被怀疑上,你们先跟我们走,那辆车不要了,或者一会儿我喊人开到别处去,不会留下把柄的。” “不,你带这孩子走。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这辆车被盯上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会在他们来得及动手之前调查完,我会记得最后弃车离开的。”希融轻轻摇了摇头,“既然这边发现了这么大的问题,那另一个地点就不能不去。你先带这孩子回去,我一会儿把刚才拍到的东西传给你,你先整理一下。” “我明白了,你们多小心。”月华远远看了一眼那片几分钟前还是废旧工厂、几乎在看门狗上车的一个瞬间就天翻地覆成了现代化实验室的地方,再担心地看了看他们,“注意保持联系。” “我明白。”希融点了点头,转身上了他们来的时候的车子。杨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交接,反应事实上比希融想象中还要镇定。因为卓恒不在,杨平静地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一言不发地安静开车。 他这幅样子实在是不太正常,希融好几次甚至已经张开了口,到底还是没能找到自己能够说什么,最后索性低头给卓恒发消息,询问酒酒怎么样了,然而卓恒那边也一直什么都没有回复。 希融压着心里的不安放下了手机,撑着下巴透过车窗看出去。那片失去了看门狗掩护的实验室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周围的环境也慢慢从接近城市的工业密集区,慢慢变得月来源原始也越来越人迹罕至,这就是向着他们的第二个目标荒山去的路了。 希融看着窗外一片没什么人在的森林稍微发了一会儿呆,察觉到外面的树木移动越来越慢,最后甚至慢慢停了下来。希融这才转头,看向驾驶座上沉默了一路的杨。 杨终于踩死了刹车,拉上手刹把汽车吸了或,从脸上的话完全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希融没说话,后排的笑白和苏雅更加不会开口,杨逼着眼睛坐了一会儿,伸手从口袋里摸了一阵,摸出一包烟来向着希融晃了晃:“我有点困,不介意的话,我下车去抽根烟提提神,一会儿再继续。” 希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杨走出汽车的步子稍微踉跄了一下。不过盯着杨的背影的时候,希融倒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在飞机上的时候,她会觉得这个人影看起来像易曲—— 因为他们走路的姿势莫名相似,不只是因为相似的训练,更加是因为那种异常沉稳的步调,好像没什么能够动摇他一样。 杨并不是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停下来的,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循着记忆里的样子,他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那个不小人造湖,湖边上有一排年轮久远的树木,杨背靠在其中一棵树上,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掏出打火机来,居然试了三次,才终于克制住手腕的颤抖,点上了这根烟。 大量的尼古丁带着它强烈的镇定效果在体内兜了一圈儿,杨仰起头看着天,慢慢地把嘴里含着的烟一个圈儿一个圈儿地吐出来,看着它们一个一个地向着空中飞去。 这个地方,他是第二次来,约莫也是最后一次来了。 毕竟他也被感染了,按照卓恒他们说的,他大约也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 杨盯着烟圈看了一会儿,这才发觉,相比于被变成西格玛种这件事情,他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另一个事实—— 他大概是快要死了,以一种介于人类和异种之间的姿态死掉。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原来到了最后,还是会觉得恐惧。杨回头看了看坐在车子边上远远看过来的希融,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个女孩大概是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确定他们是异种的。当然,当初在飞机上,他说的那一句“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孩,也这个症状,所以很清楚这很艰难。”,他们也一定没有当真。 真的有过那么一个人,很害怕被医生检查,身体不舒服也从来不肯去医院,宁可在家一口一口地喝热水,抱着他撒娇说医院的消毒水太难闻了,才不要去呢,随便吃点药就好了。 那时候,他真的没怀疑过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过到现在,他看到笑白死撑着不肯被检查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 杨把最后用力吸了一口烟,居然被呛住了,不得不扶着树弯下腰,努力咳嗽了一会儿,才算是顺过了气。水面因为咳嗽的声音而产生了细小的波纹,把他的倒影搅得歪歪扭扭。杨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七年前的最后那个场景,他其实记得很清楚,包括枪支在手里因为摩擦而发热,包括每一丝在水中扩散开的血迹,他都记得那么清楚。 ——唯独想不起来那一刻她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了。也难怪,毕竟她的能力,就是扭曲光影。假如她不愿意,谁都不能看见她最后那一刻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何况自己正是那个凶手。 杨把烟狠狠地掐了,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经恢复平静的水面,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用这么长时间抽一根烟,对于现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的他而言太奢侈了,杨在走回车旁的过程中已经开始了另一项工作,他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十三科现在所有人的名单——他在试图寻找一个接班人,他花了这么多年,不择手段地爬到这个位置上,他可不希望这一切连个信得过去的接手的人都没有。 “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希融坐在车头上在给月华传资料,听到杨的声音才抬起头,听着他继续问:“虽然当时我很清楚当年十三科的手术是什么样兴师动众的规模,我很确定我没有被做那种复杂的移植手术,所以我到底是怎么被感染的。” 希融停下了传送治疗的动作,稍微闭上眼睛,把之前看到的所有细节和刚刚整理出来的线索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人依然还是刚才的姿势,似乎是非常耐心地在等着她开口。 “我想,这应该是诱导变异,不是移植。”希融给出了一个猜测,不过所有听到的人都不怀疑,这应该就是事实了,“你说的没错,杨,这应该是你们十三科内部有人参与的事情,第一阶段的实验,是卓恒那么那个时期的移植手术,而结果证明成功率很低。所以现在是第二个阶段的尝试。” “尝试什么?”杨面无表情地追问了一句。 希融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继续说道:“尝试……把全人类变成异种。” 35.CH 35 就算对希融抱着十成十的信任,她这句话说完,笑白和杨也都瞬间沉默了。 苏雅久违地以人类的形态站在他们身边,听到这儿脸色整个儿都青了:“你……胡说,不可能。” 希融满脸疲惫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另一边的笑白安静了好一阵,总算说了一句:“姐,我不想怀疑你判断的准确性,但是……这怎么可能……” 希融依然没说话,事实上从表情看的话,似乎连她自己从感情上都不想相信自己的判断。 “稍微等下,我在想另外一件事,你刚刚说得,是‘异种’?”杨看起来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怀疑希融的人,他挑了挑眉毛,语气稍微上扬,“把人类变成‘异种’,不是西格玛种么?” “我想说的,确实是异种。”希融看起来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相信自己的判断了,直视着杨的眼睛继续说道,“起码,他们原本的意图是想要制造异种的。不过现在从结果看,大概应该称呼他……你们,西格玛种。” “这么看,又失败了啊。”杨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 希融并不能理解杨现在笑起来的原因——她甚至有一个瞬间觉得他可能是因为突然变成西格玛种的刺激过大,导致他精神有点失常了。希融只好耐心地等他的笑声平息下来,然后继续之前的话:“我想确实应该算是是失败了,但是问题出来我不能确定他们自己也这么想。事实上,我想他们只是刚刚确信了移植实验几乎不可能再成功,所以转换了一个思路,他们想诱导人类向异种的变异,并且很有可能,他们自以为是成功的,毕竟新制造的西格玛种们都还没有死。盲目的乐观很可能让他们忽略目前不良的症状,继续实验。” 杨这回彻底不笑了:“说实话,我刚刚问你第一句的时候,是真的希望是你刚才口误了。” “事实上,我也希望。”希融偏过头去看笑白,发觉笑白瞪大了眼睛,依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就算到现在,我也希望自己完全想错了。” 杨非常勉强地克制住再抽一根烟冷静一下的冲动:“把你的猜测说完。” “我的猜测的话……首先是一个推论。从我们判别异种的方法来看,当初诱导变异的‘极光’,或者主流理论说的某种电磁辐射,始终有一部分依然以某种形式在我们这些突变体的体内,不断地以很微弱的量被辐射出来。”希融停下来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类似能级跃迁的方式保存辐射能量的概念,能够保留了原始辐射的波长……不过这一段和我们的话题没关系,你们不用仔细追究。” “你懂得真多。”杨难得真心诚意地称赞了希融一句,从他刚才呆滞的表情看,应该是什么都没听懂。好在希融也没指望在场有其他人能听懂,直接继续说了下去,“既然当初那种电磁辐射能够被检测,甚至于还原出来,那么很显而易见的一个可能性是,我们可以人造这种辐射,让没有在极光事件中变异的人类,也发生变异。” 在死一样的沉寂中,苏雅花了不小的力气,才总算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了一点声音来打破沉默:“其实……听起来还算不错?” “不,有问题,很大的问题。”杨抬头看了看希融和笑白,发现他们俩都并不意外自己会这么说,显然也是知情的,“虽然政……我们封锁了消息,但是其实不少人也隐约察觉到了,所以说极光事件是天罚什么的乱七八糟流言一直没有中断过——在极光事件之后二十年之内,这颗星球上因为各种恶性病死亡的人数,尤其是畸形儿诞生的数目……大概是之前的将近五十倍。” 苏雅的嘴控制不住地长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变异总是有好有坏的,之所以看起来似乎异种们都比人类强大……是因为不强大的那部分,绝大多数都没能活下来。”希融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这是达尔文进化论的主要内容,突变向着各种方向进行,而环境选择优秀的一部分留下来,通俗地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可是,假如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这些被改造过的人的症状并不像是异种,而反而跟接近西格玛种?”笑白很少有地坚持不相信希融,从他的脸上看,他似乎对这个可能性非常抗拒,“同样被这样的辐射照射,他们不是也应该突变成异种才对么?” 希融显然已经考虑过了这个问题,并没有迟疑太久:“一方面,很多异种都不是第一代突变体。毕竟像叶岚那样的整个人都突变的其实很少,成年人毕竟已经发育完全了,他们中间的不少都是下一代,甚至再下一代才是异种。”希融这么说的时候,注意到苏雅的肩膀猛地颤栗了一下,虽然稍纵即逝,不过看得出来,那是极其本能的反应。 毕竟满怀着孕育新生命的喜悦却生下了一个怪物的话,很少有父母能够带着平常心去看待他们。能够保密这件事并且养在家里,对于异种的孩子们而言就已经算天大的恩赐了,爱护什么的就太过于奢侈了。 在他们所在的组织收容的孩子们里面,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悲惨的遭遇大概发生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孩子身上,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令人动容的事情。非要称呼它们的话,几乎可以说说是一种常态。因而希融只是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而另一个方面,很显然的就是,我们制造出来的辐射,时间比那一次‘极光’要强得多,而辐射强度,远远达不到那种程度。” “所以不完全,变异也不彻底,最后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不伦不类的西格玛种。”杨代替因为找不到合适措辞而停下来的希融,把剩下的话说完了,“你的意思是这样么?” “是的。”希融慢慢地回想着那间实验室走廊里里幽蓝的光线,还有头顶那些长长的灯管,“而且,我冒昧地猜测一下,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被卷进去,他们的做法是……用辐射源制造看起来非常普通的灯,甚至以后很可能会直接制造家用款的灯,用来出售。” 这个猜想说出来就耸人听闻了,假如他们真的把那种辐射线的放射源做成台灯之类的家用灯,再混进市场进行兜售,之前希融说的那句“把全人类变成异种”,就毫无疑问变成了一个可以轻易实现的事情。 即使在这个过程中,可能绝大多数人类都会死掉。 “假如你所有猜测都是真的。”即使大概知道结果,杨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了一声,“像我们这样的,会怎么样?” “抱歉。”希融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声音顿时低了不少,“……既然症状相似的话,我个人推测,结果很大可能应该也相似。不过也不是绝对,我们可以抱着希望试一试。” 杨没说话,不管是直觉还是理智,都告诉他,希融是对的。 苏雅听到后面并不能理解太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打哑谜:“你们在说什么啊?被那个什么辐射照到的人会怎么样啊?怎么不说了?” 杨被苏雅打断了思路,很是不耐烦地晃了晃手里的烟盒:“没什么,就是在说,被变成西格玛种的我们,十有□□很快就要死了。就是这样而已,你不用知道。” 苏雅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拔高嗓音尖叫了起来:“胡说!你们胡说!” 大概是她一直给人的印象都极其怯懦和温顺,导致这一声尖叫把剩下三个人全都吓了一跳。希融回头去看她,正看到她整张脸都涨红了,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一样死死地盯着杨:“你胡说!新竹才不会死!你们不是来救他的么?!你们骗我!” 希融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对了,他们这一行本来的任务是救那个昏迷在床的富豪家里的大少爷。只可惜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条性命,不管他是不是王公贵族或者值多少财富,在这件事情中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杨当然完全没心情和苏雅纠缠不清,要不是还要靠着苏雅来辨别地形,他大概是连坐在这里挺苏雅废话的心情都没有的。他揉了揉头发,终于转过身,对着希融说:“希融,手机借给我打个电话。我的手机运营商选得不好,到这里已经没信号了。” 杨大概是常年身居高位,严肃起来很习惯性地开始发号施令。希融“啊”了一声,嘴角抽了抽,这才把手机递过去:“在左下角直接调出来号码板,就可以直接拨号了。” 杨却没接,语气平淡然,不过带着相当程度的不容拒绝:“没必要拨号,直接把你那个‘擅长计算机的朋友’的号码找给我吧,我找他有事。” ……上一次拿到地图之后那句话,果然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易曲,所以故意说的么?希融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低下头,拨通了易曲的电话。 杨伸手接了过去,听着另外一边传来的声音—— “——嘟——嘟——嘟——喂?希融么?怎么了,有事情找我?” 虽然和这个人并不熟悉,也没有见过几次面,不过杨很确定易曲现在的语调比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要柔软和愉快上好几十倍,以至于杨在听到的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后相当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易曲,我是杨。” 电话那头顿时沉默了,杨又咳嗽了两声,耐心地等易曲心中涌起直接挂电话的冲动平息下去。 “你好,杨先生。” 易曲的语调瞬间冷淡了一个八度。 杨下意识地在心里郁闷了一下这种区别对待,然后背过身离其他人走远了几步,才正襟危坐地开了口:“我快要死了。” 电话那头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杨几乎以为易曲一开始就已经离开了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声回答:“是么,那恭喜你了。” 36.CH 36 杨刚刚张开的嘴顿时僵硬住了。 等等? 他说什么? 恭喜? 我要死了,这就话的正常回答,应该是恭喜么??! 杨在这一瞬间,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哑口无言,什么叫瞠目结舌,以及什么叫脑回路合不上。 “我没在开玩笑。”杨想了想,还是试图正常地补了一句说明,好让对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希融肯定告诉了你大部分的事情,包括感染成西格玛种的事情对吧。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也被感染了,现在是西格玛种了,所以活不长了。” “我想到了估计会是这样的,所以恭喜你了。”易曲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你们花了那么长时间,研究了那么多东西,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把自己也变成西格玛种么?恭喜你心想事成了。” 杨被易曲这两句话塞得哑口无言,最重要的是还没法儿反驳,最后他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反问:“易曲,你特么对着钟鸣的时候,说话也这幅德行?” “钟鸣没拿希融手机给我打过电话,我也不知道。而且,我的工资不会由您来批复要不要扣一部分。”易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甚至还带着一点很是不屑的鼻音。好在易曲一贯带着一副烂好人的温吞笑容示人,杨才算是没能想象出来的易曲带着一脸嘲讽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客套地打招呼不算的话,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说话。”杨终于放弃了纠结说话语气的问题,转而开始说正题,“我们第一次说话,是在你进警署的迎接会上,我给你做的面试。说起来,你知不知道,申请把你调进十三科的人其实不是钟鸣,而是我?” 易曲那边安静了一阵,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终于正经了起来:“说实话,我知道。” “也对,毕竟你黑了钟鸣的身份认证,去资料库逛了好几次,没理由不知道。”杨轻微地笑了一声,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电话对面传来极其轻微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哼,姜还是老的辣。 这是杨得意洋洋地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当然他的第二个念头是—— 我居然也堕落到要耍嘴皮子争口气了? “怎么发现的?”易曲关注的重点显然不太对劲。不过杨很理解,毕竟这种表面上烂好人,背地里折腾的家伙大多都会以为自己做得□□无缝非常干净:“很简单的问题,我每天都会查看资料库的浏览记录,事实上很少有人会打包下载资料库。所以我第二天注意到这一条信息的时候,去查看了那一次下载的人是谁,显示身份认证是钟鸣,IP地址是他家里,很遗憾,钟鸣不是个会在家工作的人。” “所以……为什么觉得是我?” “会选择钟鸣的账户,很大可能是因为这个人认识钟鸣而不认识别人,所以本能地觉得选择他会比较安全。而打包下载异种资料,说明这个人很可能刚刚从头接触异种的事情,应该不是在十三科呆了很久的。照这么想来,钟鸣手下就正好有这么一个新人符合条件。”杨甚至是有些得意地说道,“而且这个人还是因为在电脑方面的才能,特地被我选进十三科的,你觉得,我心里会没有谱?” 易曲沉默了一阵:“确实,后面这一段不难猜。我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每天关注一个资料库的被浏览信息。” “确实大多数人都不会,不过我恰好是那少部分人之一。”杨的声音稍微有点薄凉,“你是做这行的,你应该清楚,计算机里面会留下多少痕迹,而这些痕迹里面又会包括多少信息。我想你们这行应该记得很清楚,当初那个名噪一时,扬言说‘在这个信息时代,没有计算机不能做到的事情’的那个黑客‘奇遇’,他不是说过,只要你还活在这个时代,只要你身边还有一样东西没有断电,你都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这个例子显然给了易曲不小的冲击,易曲那边再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们两个好歹都是警署的人,在这儿拿一个当初差点被全国通缉的黑客说过的话当圣典,真的好么?” “我还以为你们做这行的都很崇拜他。”杨抿了抿嘴唇,本来也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不过是想给易曲一个下马威而已,“好了,闲话说得差不多了,我特地打这个电话,是来跟你交代后事的。” “连同上班偶尔迎面走过也算,我和您见面的次数不超过十次,我想不明白你有什么后事要交代给我。”易曲相当不领情地回答,他很有意识地想要维持平时一贯的温和烂好人的形象,然而对着杨,他总觉得自己克制不住那种暴躁感。 ——就好像有什么人一直掐着他的脖子,对着他吼“对着这个人生气!对着他生气!” “等我死了以后,你去我电脑上,找一个叫‘日落剪影’的文件夹,加了密,密码是我的名字。”杨并没有理会对方的拒绝,直接换上了吩咐的口气,“然后把里面的文件烤贝过去,那里面有……” “六个文件全部?”稍微过了十来秒,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问句。 杨觉得自己额角青筋猛地猛地一跳,终于没克制得住:“我说等我了死之后不是现在!你先等等!等我说完!”他停下来收拾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那六个文件夹里面所有文件都是乱码,解码口令是FAJEFJWE。把他们解码之后,里面有一个文件调用出来是身份认证,凭着那份文件,你能够在十三科直接顶替我的位置,当然我现在养起来的人脉会不会服从你这件事,我不敢保证,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易曲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听得出来呼吸都因为太过于震惊而稍微混乱了两下:“抱歉,我不想顶替你的位置,你得原谅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不想向上爬。” “我不逼你,所以这里面不止两个文件夹。”杨耸肩,“我想说,我刚刚推荐的那条路最好走。” 易曲并不同意这个说法:“假如没接到你的电话,我以后的路会最好走。” “那会是最难走的路,不管你信不信。”杨这么说道,“另外五个文件夹,是我留给我下一任的资料。你要呆在什么位置,要不要往上爬,随便你,我把资料都留给你了,你自己决定。对了,拷贝完直接把我电脑格式化,什么都别剩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地敲击键盘的声音,随后易曲才问道:“我能不能再问一次,为什么是我?” 杨突然想起来,易曲最开始以为接电话的人是希融的那个时候,那种极其柔软的语调。他笑了起来:“我不是说过了,从一开始,把你调进十三科的人就是我。我本来就是在挑选接班人。” “说谎。” “你就当这是真正的理由吧。”杨叹了口气,“别追究太多,反正既然你已经照我说的做了,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吧,我和希融他们上山了……放心吧,她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我跟你保证。” 37.CH 37 整个套房里面都极其安静,他很确定没有其他人的在。在这里,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自己剧烈的呼吸、心跳,还有脉搏偾张的声音,唯一还能够闻得到的,也就只是算得上新鲜的血液的气味。 客厅里面看起来很安静,明显做过很彻底的清洁。不过当卓恒看向一些角落的时候,依然能够看见密布在瓷砖缝隙、金属边角还有其他难以注意到的地方残留下来的未被擦拭赶紧的血污。 那些血污到处都是。 在桌子正中央,放着一个精美的相框,里面仔细装裱了一张新拍的照片。从照片里看过去,酒酒被反剪双手绑在椅子上,就坐在这个房间中央,表情茫然到几乎可以称得上呆滞地看着周围,看着周围那些宛如被什么东西直接用力撕裂一样边缘层次不齐的人体碎块,散乱地被扔了一地。 哦,对了,拍摄者还生怕他不知道一样,特意在打印照片的时候生成了时间,就在他们离开这个宾馆一个小时之后——换句话说,他们一早就已经被盯上了,几乎是他们前脚走,后脚就有人过来挟持了酒酒。 卓恒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冲到头顶上了,在这一刻,唯一能够让他稍微觉得安心的就是,虽然这间屋子里满是尚未散去的血腥味,然而那些血液的气味闻起来都不属于酒酒,酒酒应该还活着。 而现在,他不知道带走酒酒的是谁,也不知道对方要什么,也不知道对手想怎么样,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实也仅仅是,酒酒在对方手里。 挟持一个人质,当然是要威胁他做什么。 在他发呆的过程中,他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卓恒才终于从慌张崩溃、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缓和下来,拿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最后一条来电也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前的事情了。卓恒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给希融打了回去,然而手机里传来了几声急促的提示音,随即是温和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现在不在服务区,请稍后……” 卓恒差点没把手机直接握碎了,要不是在他挂断的一瞬间,手机又突然响了起来,而且显示来电人是酒酒的话。 “喂,卓恒。” 接通之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确实是酒酒的声音,卓恒的心一下子稳了下来,急切地问道:“酒酒,你没事吧?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酒酒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并不平静,倒也没有到惊慌失措的份儿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等什么,随后才继续说,“卓恒,是他让我打给你的……嗯,把我从酒店带出来的人,他说,他有口信需要我转告给你……” 果然!既然有话要说,就一定有商讨的余地。卓恒稳了稳心神,安慰道:“酒酒,没事的,他要你说你说什么你直说。” 听得见那边有男人低低的声音说了什么,然而却听不清楚。卓恒焦虑地一挥手,把桌子上的几个杯子砸了一地。那边男人说完,酒酒却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酒酒向着其他方向大声说了一声:“我不说。” 卓恒没想到酒酒会是这个反应,稍微愣了愣,随即听到电话另一边传来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酒酒!”卓恒一下子跳了起来。 “我不说!”酒酒的声音依然不是正对话筒的,听上去稍微有些含混,刚才那一耳光看来打得不轻,“我不。” “酒酒!酒酒!没事你说出来!”卓恒拼命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恨不能直接顺着电话线爬过去,“酒酒!别反抗他!他让你做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酒酒!你别跟他作对!” “我不!” 卓恒听不出来酒酒到底在和那个人争执什么,只听见又是一记耳光和猛烈的一声咳嗽,似乎是把嘴里的血水吐了出去,随即传来的是一阵乱七八糟的拉扯争夺声,也听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卓恒等得差点没急疯了,才终于听到了其他声音。不过这一回说话的已经不是酒酒了,而是一个年轻男性,甚至可以说只是个男孩子的清亮的声音:“骨头真硬。” 这个声音响起来的一瞬间,卓恒就彻底愣住了。即使很多年过去了,然而这个声音和当初,一模一样。 “哥,我到你那个宾馆的时候,十三科的人可是把你女朋友绑在椅子上不知道打算干嘛呢。怎么说我可都是杀了那帮十三科的混蛋,救了你的女朋友啊。可是啊,你的小女朋友一点都不知恩图报,连帮我传个话都不肯,真是没礼貌。”男孩子的声音依然持续不断地在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可是卓恒的大脑已经完全空白了,“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话非要她所不可,只是觉得她开口会比较好一点。事情呢,无非就是让哥哥你帮个忙而已。当然我觉得就算我不说,哥哥你应该也会做的,毕竟和十三科的人一起很恶心不是么?哥哥,快杀了他怎么样?把那个叫杨的杀掉吧?” 卓恒完全没听进去对方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什么?” “我说,杀掉杨吧,那个十三科的BOSS。”电话那头的人,用卓恒极其熟悉的声音,说着卓恒一辈子都没想过从那个人嘴里能听到的话,“把他四肢都折断,舌头扯出来,看着他在地上爬着向你求饶,然后你一脚踩碎他的脑袋,把脑浆涂在地上,就这么杀掉吧?对了,还有那些明明是异种,居然可笑地和十三科混在一起的家伙,就是叫笑白的那个家伙,还有那个好像是什么蘑菇的,也都一起杀了吧,这样我就让你女朋友回去,你觉得怎么样?” 卓恒还是没回答,他怎么都没想过,时隔多年,他和卓久再一次说话的时候,主题居然会是说这个。 ——虽然非要回忆起来,他们俩上一次的对话似乎是“哥哥,我害怕,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找妈妈啊?”“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很快就能回去了!爸爸说一点都不疼!所以肯定没事!” 电话那头显然因为卓恒长时间的沉默而觉得不耐烦了:“怎么不回答我了?哥哥,难不成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是十三科的人在为他们卖命?这是他们骗我的吧?你不是十三科的人对吧?你不会忘了,他们怎么对待我们和表妹他们的吧?” “当然不是!”卓恒想都没想就立刻回答了,“我当然不是十三科的人,我迟早会找他们报仇的。” 卓久顿时安心地笑了起来:“这样就行了嘛,哥哥,那我就等你的结果。等我确认他们都死了,我就把你女朋友放了。就这么说定了。” “——啪。” 挂断的声音清脆地响了起来。 ———— 从人造湖继续向着山顶爬了二百来米之后,他们就看到在山腰上的树林里面,开始出现一些零星的建筑。希融下意识地想要拿出手机拍照传给月华,结果拿出手机的时候她才发现到这里的话,手机已经彻底没有信号了。 “那边有护栏,我想我们需要进去看看。”杨把腰上挂着的另一把枪递给了希融,希融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用。杨想了想,转手就把枪给了笑白。虽然笑白很质疑自己跑得和子弹想必到底谁更快,不过他也不会拒绝多加一重保险。 苏雅只把双手变成了实体,紧紧地抓着希融的后衣领,生怕自己被丢下的样子。这个姿势让希融稍微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她扭了扭脖子,不过到底是没吭声。 对于秘密潜入这种警署成员基本技能,杨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他干这行已经十来年了,单论经验都能压过希融和笑白一头,再加上自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他总有点满心破罐子破摔的不在乎,于是不反驳地走在了最前面,小心翼翼地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掰开其中一截护栏,猫着腰钻了进去。 希融抿了抿嘴唇,紧紧地跟在后面。 没走多远,希融就察觉到苏雅抓着她的手略微用了点力。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苏雅,却听到苏雅稍微凑在她耳边问了一声:“那个……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希融皱起了眉毛,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意思。” 苏雅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你看,那边草丛里面有只乌鸦,一只在盯着我们看……” 希融立刻回过头,果然,那里有一只乌鸦,死死地盯着他们,在希融回头的时候迅速跳远了两步,似乎想要飞走。 在这种荒山老林里面,有只乌鸦当然不是什么大事。然而问题在于,这只乌鸦看起来太过于人性化了。假如有文治那样能够和蚊子沟通的异种存在的话,存在能和乌鸦沟通、甚至是能够操纵乌鸦的异种当然也完全有可能。 趁着那只乌鸦还没来得及动,希融立刻给笑白比了个手势。笑白立刻点了点头,脚下一用力,顿时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等他再出现在原来的位置的时候,手里正拎着那只乌鸦,乌鸦的脑袋软软地垂在旁边,看上去已经被扭断了。 杨听到了笑白移动的动静,回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冲着笑白点了点头,示意他干得漂亮。希融略微松了口气,立刻提高了警惕,也开始注意旁边的事物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过虽然笑白解决了那只乌鸦,苏雅大概是被这个状况吓到了,反而抓得她更紧了一点,让希融觉得更加不舒服了。 “不得不说,把全人类变成异种这件事情,相当符合异种们的愿望。”希融看了看笑白手里的乌鸦,轻声这么说道,“也难怪包括那位晴汀大小姐的父亲在内的这么多异种,都这么积极地搅和进来了。” “异种的愿望?”杨看了她一眼,稍微皱了皱眉毛,“你指什么?你们有什么共同的愿望?” 笑白浅浅地笑了起来,在阳光下,他的笑容看起来非常天真无邪:“异种当然有共同的愿望,一个很简单的愿望。” “能站在阳光下,用自己的方式生活。”希融看了笑白一眼,也微微地笑,用很平淡的口吻这么回答道,“不用伪装成人类,就能用自己的模样活下去。” 杨重新转头看向前方,到底是没说得出话。 作为人类的他,其实并不能理解那种长时间隐藏着自己身份、模仿着其他物种才能活下去的感觉。但是即使作为人类,听到这一句话,他也觉得胸口一阵抑郁和烦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塞在那里没办法呼吸。 假如他们都怀着这么一个愿望,并且心中清楚地知道很有可能没有实现的那一天,那该是什么样的绝望啊? 不过从杨的脸上,显然看不出来他在想写什么,所以在沉默下去之后,大家也就没再在意这个话题。笑白的视力比正常人好得多,所以他出声提醒了一下:“慢一点,前面那一间看起来好像是仓库,门口有人守着。” “看上去是的。”杨一个箭步窜过去,贴到仓库的通风窗旁边,稍微从窗口向内扫视了一下,确认了仓库内部的监管员坐在另一侧的门附近,不特意抬头是不能看到这个通风窗的。杨这才伸手比划着,招呼他们来看。 透过通风窗看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在仓库的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大堆家用型小台灯。 “我真惊讶。”杨表情复杂地看向希融,“你好像,真的是对的。” 38.CH 38 希融脸上看不出自己猜想得到验证的喜悦,甚至是有些难过的样子。 笑白盯着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他们,红色的眼睛清透明亮:“姐,现在怎么办?” “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是想现在就把这里整个儿毁了了。”杨冷静地四处看了看,然后陈述了一遍事实,“不过我们几个的话,估计没什么希望,只会把自己搭进去。要是十三科暗地里控制的军部的那一部分军队,全部武装地来一个小分队,估计我还有把握试一试。” 笑白根本没看他,只是转头看希融,看上去并不打算理会杨的意见。希融倒是看了杨一眼,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就算你说的那个部队在,我也推荐你不要尝试。有些异种乖乖地转成人类的样子,不是因为害怕你们人类对他们怎么样,而是害怕自己失控了会怎么样。” “我会记得你说的话的,不过这话可能你得对我的继任再说一次。”杨不以为然地这么说道,“至于现在的话……” “滴!!” 刺耳的警笛声瞬间在他们上方响了起来,苏雅被吓得双手猛地一用力,差点勒断了希融的脖子。笑白一下子站了起来,侧耳听了几秒:“姐,有人在围过来!很多人,哪个方向似乎都有。” “啧,麻烦。”杨啐了一口,“他们到底怎么发现我们的?” 笑白也咬了咬嘴唇,明显也很困惑:“我确定这附近连昆虫都没有。” “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们先赶紧离开。”希融已经在打量附近的道路,试图寻找一个能够离开的方向。她察觉到抓着她领子的手突然松开了,抬头一看,正看到苏雅高高地飘起来,在百十来米的地方“唰”地绕了一圈儿,又飞快地降了下来:“有好多人!把山都快围起来了!我们只能向着山顶过去!只有山顶那个方向看上去没什么人!” 苏雅的能力在这种时候意外地非常有用。这时候也顾不上考虑其他情况了,三个人别无选择地开始向着山上跑。笑白的代谢本来就比常人要快很多,今天一天维持了这么长时间的清醒,只在半路稍微睡了几十分钟,再加上中间几次剧烈运动,身体的疲劳程度基本已经接近极限了。 杨本来大概是打算回去开车逃走,结果向着车子的方向跑了几步,隐约已经能够听到那边传来的密集脚步声了。杨猛地折返了回来:“那边去不了了,希融,你体力怎么样?” “我没问题。”希融回答。杨看了笑白的脸色一眼,不由分说地一把将笑白扛到了肩膀上:“小子,你的体力留着应急的时候用,先歇一会儿,我背你。” 笑白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就头向下陷入了一阵乱七八糟的颠簸之中。杨显然忘记了在飞机上的时候笑白晕机有多么严重,虽然现在的震荡程度当然不能够和飞机上相比,然而笑白也只是能够勉强维持自己还能维持清醒的状态,更加别说休息了。 希融也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只飞快地两步跟了上去,苏雅立刻双手抓住她的衣领紧紧跟着。杨和希融在树林中间向着山顶跑了大约五分钟,迎面第一次撞上了几个人。 杨的反应甚至比希融还快,虽然肩膀上扛着一个笑白,他还是一把抓住了一根树枝上垂下来的藤蔓,动作利索地两下爬到了树枝上,站住了。希融并不会爬树,只能试图在地面上迅速穿行,避开那些搜捕的人。不过运气很好的是,没跑几步,希融就看见不远处有一棵成年的魔鬼藤。 魔鬼藤是一种很著名的寄生藤蔓,当它还是幼苗的时候就开始依附着附近的大树生长,慢慢地顺着树干攀附上去,甚至于藤蔓的尖端能够长得比大树还高。除此以外,魔鬼藤会把密密麻麻的气根会深深地扎进大树里面,倒也不是吸收营养,而是因为魔鬼藤有着巨大的叶子和更高的位置,它能够接受更多的阳光,同样也能够获得的养分,而魔鬼藤就通过这些气根把养分反哺给被寄生的大树。 最初研究这个现象的那位学者在自己的书里满怀感动地写道:这种魔鬼藤虽然依靠寄生存活,但却还能记得把养分反哺给宿主,不得不说它们具有极高的双赢意识,或许这应该不算寄生,而是一种互利互惠的共生。 然而两百年后,人们发现,这位著名的植物学家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他活得还不够久。 他唯一的观测对象、在他居住的地方附近的那一棵魔鬼藤,一直到这个人类短暂的一生耗尽的时候,确实都在兢兢业业地吸收营养并且反哺宿主大树。然而它却并没有就此止步,这棵魔鬼藤花了两百年,终于让自己的根茎和枝干粗壮到能够独自存在,再也不需要依附旁人了。 在那个时候,它就毫不留情地停止了反哺,那些曾经用来反哺的气根,开始从宿主身体里抽走那些曾经由它送来的养分。 悲惨的是被寄生的那棵树木,在这数百年的时光里习惯了由更高处的魔鬼藤提供养分,而整个树干外部也都被魔鬼藤日益粗壮的枝干包覆,再也不能正常生长,再加上那些曾经源源不断送过来养分的气根突然之间开始疯狂吸收营养,这些被寄生的树只能慢慢在魔鬼藤的包覆之中枯萎腐朽,连阳光都不能再见到一次。 希融看到的这一棵魔鬼藤早已经把宿主吸收干净了,透过有成年人大腿那么粗的魔鬼藤枝干错综复杂地交织而露出的缝隙,能够看见中间偌大的空间里面那棵已经腐烂得只剩下小半截的宿主。 作为一个蘑菇,希融身体弹性相当不错,她努力把自己挤扁了一整圈儿,这才从魔鬼藤底部一个还算大的缝隙里面钻了进去,然后稍微庆幸了一下没有迫不得已从身体上削掉一块才能进来。 她蹲在原本宿主存在过的空间里面,徒手从内部抓着魔鬼藤向上爬,一直爬到两人高、对方要是不仔细找绝对不会发现的位置才停了下来,一边示意苏雅也过来,一边透过魔鬼藤枝干的缝隙,向着正蹲在另一棵树树枝上的笑白比了一个“安心”的手势。 搜查他们的人很快经过了这两棵树的下方,并且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希融倒是稍微留神了一下,从衣着看,这帮人和当初穹火带着的那一群保镖穿着的黑色制服一模一样,看来确实是那位晴汀大小姐家里的人。而从在这种树林中间行走的时候异常轻快的步伐看,他们应该都已经被辐射过,变成了西格玛种。 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躲了一路,接连遇到了七八拨这样的西格玛种搜查者,他们才算是暂时摆脱了一阵追兵,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这太奇怪了。希融在这个空挡里这么想着,苏雅之前看的时候,是山顶方向的搜查的人最少,他们才选择了这条路。而以他们现在遇到搜查的这个频率作为最少的话来估算,整个山上或许有好几千人在搜查。 就算是发现有几个人闯进了这片地方,真的至于出动几千个西格玛种把他们搜查出来么?正常来说,只是一个“灯具制造厂”被人看到,当然不应该这么慌乱,简直就像在告诉他们这个工厂有问题一样。他们真的有必要会做出这种不打自招的事情么? ——还是说看门狗失踪的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彻底闹大了,并且让对方彻底变成了惊弓之鸟? 山顶的地方有一处断壁,苏雅下去帮他们查看了一遍,确认断壁上有一个不算小的山洞,足以稍微藏身一段时间,等对方的搜查平息下来。 笑白稍微坐着缓了一会儿,这才在腰上系好绳子,借助高速带来的惯性在近乎九十度的断壁上冲进了那个洞里,帮他们拉紧了绳索。希融和杨顺着绳子也迅速滑了山洞,最后由苏雅在上方帮他们解开了固定绳子的结,方便他们把绳子收回去,销毁在山洞上方留下的任何可以被追踪到他们去向的痕迹。 笑白看到希融也进到山洞里面之后才松了口气,站在山洞口向里面收着绳子,一边转头看向已经进入山洞内部、试图确保没有野兽之类的危险的希融,狐疑地问道:“姐,我怎么觉得这件事儿哪儿都不对劲,他们到底怎么发现我们的……” 杨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如希融,扛着笑白跑了一路,加上之前被辐射的虚弱还没有完全褪去,一到山洞里面就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懒洋洋地抬头看着笑白,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然而在这一瞬间,杨看到了在悬崖对面的山岩上,有一个微小的红色光点一闪而过。 杨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在狙.击的声音响起来之前的一刹那,他一把将笑白拉到自己后面,反手拔出枪威慑性地向着对面开了一枪,逼得对方暂时没有其他动作。 “往深处走!”他手里的只是近距离用的手.枪,不是对面用的那种狙.击枪,当然不可能跨过这么长的距离射中对方。杨毫不犹豫地用力把自己护在背后的笑白推向了山洞深处,“快进去!绕到他们狙击不了的地方!这个山洞很难进来,就算他们知道你们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 笑白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了希融怀里,正要说话,一抬头看到希融直直地盯着站在山洞口的杨,一动也没动。 笑白下意识地顺着希融的视线看了过去,在杨后背中央,那只原本瞄准着他射过来的细长的对西格玛专用子弹,从杨身体的另一侧穿透了过来。在逆光之中,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子弹尖细的末梢还在慢慢滴落着的鲜红液体。 杨双手扶着两边的山壁,死死地挡在洞口,扭过头继续喝斥道:“你们还在等什么?等我撑不住了他再补一枪?赶紧进去!别耽搁!” 希融猛地回过神,一把抓起笑白跌跌撞撞地向着山洞里面跑,在跑过曲折山洞的第一个拐弯的时候,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正看到杨终于松开了双手,从洞口直直地向着外侧倒了下去。 39.CH 39 五秒。 “你胡说!你在骗我!你在污蔑整个十三科!” “我不明白,为什么,杨,难道我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么?为什么你宁愿相信其他人也不肯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我们在一起了三年!我甚至连你是异种都不知道!” “我跟你说过了!我一开始是想杀你的!我……我后来才知道,你们也只是被十三科利用着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假如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不用面对这些事情。可是那就是事实!我没有骗你!” …… 四秒。 “杨,你爱过我对不对……他们来了,假如你爱过我,现在就杀了我给我个痛快。我跑不掉了,我不要活着被送进实验室……求求你……求求你……就算你没有爱过我你也可怜可怜我给我个痛快我求求你……” “砰——” 三秒。 “我……绝对不原谅你……绝对不……要是你最初肯多相信我一点……只要一点……我永远……咳咳……咳咳……” “我知道。” 两秒。 “她死了?” “嗯。” “你杀的?” “嗯。” “很有魄力嘛,对于这些狡猾的异种啊,就是要这样,你以后跟着我,我觉得你这个小伙子很有……” 一秒。 “你叫什么名字啊?” “杨。” “初次见面,杨,你好呀~” 零秒。 咔嚓—— 坠落的风声终于听不见了,颈椎骨撞到石头上而扭断的那一刻,眼前所最后闪现的,却是初见那一天女孩子明媚的笑脸。 真是太好了。 真的。 ————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让希融和那个十三科家伙多接触。”花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们青部以前有个姐姐,就做了这种事情,隐瞒自己是异种的事情,去接触一个十三科的新人,一方面也是想探听情报,另一方面大概是觉得十三科的狗杀一个是一个。” 文治难得如此受到老板娘的青睐,被允许呆在附近了一整天,战战兢兢地站在她旁边接话头:“啊,好厉害。” “用有意算别人真心,然后把慢慢儿把自己搭进去,最后发现其实十三科起码有一半人居然真的相信他们只抓有罪的异种,是在维护人类和异种之间的平衡。对,她接近的那个家伙,当时就是相信这种事情的人。”花扬长长的指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很可笑对吧,十三科原来连自己的人都骗。大概也是当初制造西格玛种的时候,内部很多人觉得太过于残忍不能接受,最后哗变的时候死了不少人,那事儿让他们吓怕了,他们现在已经连自己的新人都听不到实话了。” 文治看花扬似乎并没有讲下去的打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追问了一句:“老板娘,那个……她最后怎么样了?” “啊,她啊,后来死了。”花扬看起来并不悲伤,表情淡淡的,好像死了一样平静,“时间长了,总归是会有马脚的。觉得很可能瞒不下去了的时候,她就主动和她爱人摊牌了。她爱人吧,也还算有点良心,一开始还试图帮她瞒下来,不过总归还是被十三科发现了。再后来,她就被她爱人亲手杀掉了,就在十三科控制的地盘儿上被杀掉了。那天十三科勾结的军部的人包围了那一阵块儿,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又晚,没能进得去救她。” 文治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死得不痛苦。”花扬下意识地抬头摸了摸耳朵上挂着的巨大耳环上青色的羽毛,又补了一句,“肯定比秋行要来得快,一枪就死了,没折腾,也没让三哥和希融冒死过去一趟连尸体都没能带出来。” 她这么说着,声音干燥得如同数个月不曾下雨的沙漠。她再慢吞吞地灌了口酒,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一样又开了口:“对了,她的那个爱人,也不是什么痴情种子。她死了之后啊,她爱人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呢。这样也就算了,那个人还借着她的死,讨了上司欢心,一路在十三科一直爬到了最高的位置,也是个狠角色。” 提到十三科的最高位置的人,文治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我这一辈子,就在等他们死。”花扬一口气把剩下半瓶酒喝完了,嘴角的一点酒渍慢慢沸腾了起来,随即消失殆尽。花扬终于笑了起来,慢慢吞吞地说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了,但是,他们还没死,我就等着,等着看到他们死的那一天。” 40.CH 40 山洞深处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光亮,笑白的呼吸声在她耳边急促地响着,愈发让气氛凝重得宛如实质。 没有人开口提起杨,希融也努力强迫自己在逃出生天之前不去回忆那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杨最开始确实骗了他们,这是她一直不信任杨的原因,可是到最后,他们仅有的一点生机,都是杨的命换来的。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希融这么想着,无论是从坏的方面,还是好的方面,都如此复杂。 在极其安静的环境里面,思路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希融的脚步越来越慢,在这久违的安静之中,她终于把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慢慢连成了一线。 莫名其妙地被发现踪迹,然后是山顶异常密集的追捕,一直被迫逃跑到这附近,恰好躲进这个山洞,紧随其后的是正对着山洞口的远距离狙击。 要是这一切全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一点。 笑白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慢慢收紧,而希融的步子也几乎停了下来。他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然而黑暗中却看不清楚希融的表情,也当然不可能猜到希融到底怎么了,笑白只好喊了她一声:“姐?” 希融等了一会儿才回了话,回的是一句不相干的事情:“笑白,你身上带手电了么?” 手电筒?笑白顿了顿,隐约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老老实实地回答:“带了。” “开吧。” “姐。”笑白怔了怔,“山洞里面,开手电的话,万一有趋光的昆虫,会很危险……” “开吧。” 希融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莫名的疲惫,笑白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深,不过他还是悉悉索索摸索了一阵,拿出手电筒,再三向希融确认过之后,这才慢慢扭开。 橘黄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来的时候居然有些刺眼,笑白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手电筒照出来的景象。这一个山洞非常狭长,看起来还算干净——是那种对于一个荒芜的山洞而言,有些过头的干净。别说蝙蝠蛾子什么的,看起来连碎石野花野草都几乎没有。 笑白顿时意识到整件事情不大对劲,迟疑地看向希融。希融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转,在四下里转了一圈。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说山顶上追兵少,应该向着山顶跑的人,是苏雅。一路上领路的是苏雅,发现了山洞并且勘察说没问题的,也是苏雅。而苏雅现在不见了。 答案这样就很明显了。笑白的脸色瞬间就白了,确实,这样能解释通很多事情,假如苏雅从一开始就是被对方派到他们身边来的的话,他们这一路的不顺利,甚至于杨意外的死亡,都有了原因。 笑白突然想起来,最后苏雅把绳子从上面解下来的时候。现在的他们,没有绳子可以爬上去,手机没有信号,甚至于他们爬下来的痕迹,都已经在那个时候被他们自己做主清除掉了。 ——他们被困在这个山洞里,出不去了。 希融没说什么,她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儿,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没看出来她……是我的责任。”话一说完,甚至于没有等笑白回答,希融就突然表情一冷,一把抓住笑白的手继续向着山洞深处狂奔。 “姐!我们为什么……”笑白手里电筒的光芒因为奔跑而晃来晃去,在山洞里晃出一道一道诡异的光芒,“我们为什么还要跑?” “他们不只是想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因为不需要呼吸,即使在奔跑中希融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非常镇定沉稳,让人心安,“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能力,不可能就此放心。为了把我们干掉已经设了这么多环,不会差最后那一环的,否则他们就没必要狙击杨……等等,那里就行,笑白,过去蹲着。” 笑白并没有反应过来希融什么意思,只是在紧急的时候,下意识地顺从了希融的话,乖乖蹲到了那个形状奇特的山洞角落的豁口里面。希融从他手里接过了手电筒,照着他周围的石头,似乎确认了什么东西,这才轻声说:“笑白你蹲好,手电给我,双手抱住头堵住耳朵,眼睛闭好。好,就这样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别动……” 希融的话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完,笑白才刚刚把双手按到耳朵上,再下一秒,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几乎震破了他的耳膜。 爆炸发生的距离极其接近这里,即使提前堵住了耳朵,笑白也觉得整个脑子都一阵嗡鸣。他突然意识到希融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豁口——这个角落的岩石形状相对稳定,不容易崩塌。更加重要的是,这个豁口的入口很小,而希融就站在那里,挡在他前面,挡下来了所有爆炸的风。 笑白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猛地睁开眼睛,然而手电的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爆炸当然只有一瞬间,那一刹那爆炸的火光之中,他只看得见一个背光的人影,下一刻他眼前就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 “姐!!” 笑白猛地站了起来,在黑暗中向前摸索,试图找到希融:“姐!姐!!姐!!” 即使他声嘶力竭地吼了好几声,他也没有听到任何回音。在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他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徒劳地向前摸索。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突然意识到那个很有可能存在的事实—— 希融死了,为了救他而死的。而后下一秒,他觉得整个大脑也和眼前一眼陷入了彻底的漆黑,比希融把他从马戏团抱出来之前更加浓烈的黑暗。 直到灯光再亮起来的一刹那,笑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前面。希融似乎是刚从地上捡起手电筒,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看起来没什么大事,大概是被飞来的石头砸中了几次,衣服被烧破了几个洞,整个右手的袖子都没有了,此外尚且还完好,假如忽视掉她又瘦了一圈儿的身形,还有地上的一截断手。 笑白呆呆地看着希融不停地试图给他比手势,似乎在示意什么,笑白眨了眨眼睛,看着希融努力最后指了指耳朵,这才意识到,他先前之所以听不见希融的回答,是因为虽然刚才堵住了耳朵,但是爆炸声还是让他暂时性失聪了。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一旦后知后觉地传到脑海里面,眼泪就开始自顾自地向下流。 耳朵里慢慢开始出现嗡嗡嗡的响声,过后才有混乱但依然能辨认出来的人声:“没事了没事了,被爆炸吓到了?别害怕没事的,这种角度不容易被爆炸伤到,没事了已经。笑白你怎么说哭就哭,真的还是个小孩子啊……” 笑白这才注意到自己在流眼泪,用力咳嗽了两声,掩饰了下哭腔,这才略微尴尬地别过头:“不,爆炸烟尘太重,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这样?”希融并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反应,好奇地多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我们运气还算不错,这里没有被波及多少。虽然石头踏下来了,不过周围还没有完全被封死。你休息一会儿,等觉得舒服了,我们还可以到处走着看看有没有出口。” 笑白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抬起头,轻声咳嗽了一声:“姐,有件事我想说一声。” “嗯?”希融正在观察着周围的坍塌情况,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手电筒并没有指向自己,呆黑暗中笑白算是稍微有了点勇气,很认真地开了口:“姐,下次再有这种事情的话,让我站在离爆炸风近的地方。” 希融听完明显愣住了,很是惊讶地回过头打量了一阵笑白:“笑白,你地意思是……你现在也开始能够再生身体了?” 笑白被这个问题堵得一时语塞,没说得出话。 希融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并没能猜到笑白的想法:“还是说……你现在速度已经有把握把所有撞过来的碎石头都扔掉?不过那些石头当时温度很高,你承受不了,所以我来的比较保险。别多想了,我的话,只要还有一块儿能吸收养分的部分剩下就还能再生,肯定比你合适。” 笑白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那句“这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咽了下去,没再说什么。希融总是有把这种问题扯成学术讨论的本事,他几乎是有些愤怒地想着。 “我们走吧,进来的路看来已经被封死了,只能找别的出口。”希融转头看了看黑暗深处,向着笑白伸手,“刚才爆炸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听到山洞里面有其他尖叫声。这里看来不只有我们在,我们可以进去看看还有什么人。” “好。”笑白努力了一下,这才借着希融手里的力气爬了起来,跟在希融身后向里走。 41.CH 41 不能确定里面发出声音的人是敌是友之前,希融并没有开手电。笑白牵着她的袖子,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在黑暗中前进,完全依靠着笑白超出人类范畴的听觉来判断附近是不是有其他人在。 一片漆黑之中,希融再一次伸手捏了捏耳朵上的金属环。和之前一眼逃跑中的两次一眼,她没有看到黑色的羽毛,也没能联系上任何人,大哥那边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传过来。 这是希融进入青部以后第一次彻底和青部其他人失去了联系。希融不知道这种联络的具体存在方式,当然也没法儿推测失去联系的原因。她默默地松了扶着耳环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没和笑白说这件事情。 “姐……”在这一片沉默中走了一段路,笑白突然开口问了一声,“姐,你现在……会不会觉得很难过?” “难过?你指什么?”希融一直在想失去联系的事情,才刚决定还是不说出来就听到笑白这句话,希融莫名得一阵心虚,反问了一声,“为什么?” 笑白当然不知道希融心里怎么想,他只是在希融没说话的这个空档稍微回忆了一下,在他的记忆里面,希融好像从来没有过任何负面的情绪,即使是秋行被十三科抓进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看起来也一样的。 “你那么相信她,一直都在帮她。”笑白能感觉到希融的声音很平静,和以前一模一样,也难怪组织里那些小孩子们不少都怕她,说她其实没有人类的感情。 希融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了笑白在说谁:“你说苏雅?” 笑白“嗯”了一声。 “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是在说我原谅她之类的什么同情心泛滥的话,只是想说这个事实,她肯定有她的理由。”希融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笑白,我当然不可能指望,别人因为我给了一点两点善意就改变他们自己的计划,毕竟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什么样的境况里面,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面对什么计划什么。我只是因为我想帮她才帮了她,所以我也不觉得自己是被背叛了什么的……对于因为我错信了这个人导致的后果……你落到这个境地和杨……对不起,是我的错。” “不是姐你的错。”笑白想都没想就立刻补了一句,结果这句话实在是补得很尴尬,于是对话立刻戛然而止,谁都没想到要说什么。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不过黑暗中估算时间总是不准的,笑白终于听到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呼吸声。笑白顿时停了下来,扯了扯希融的袖子,低声说道:“姐,确实有人。” 他的声音压得非常低,然而他才刚说完,他们就听到一个女性的呻.吟声:“嗯?” 希融和笑白在黑暗中静默了一会儿,希融扯了扯笑白的袖子,示意他放手。希融不需要呼吸,前去做探查更加不容易被发现,所以她在笑白放手之后,就立刻轻手轻脚地向着声音来的方向走了过去,然而没走多远,刚刚拐过一个小转弯,她就听到一阵略微含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我没见过你。” 对方有夜视能力。 希融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毫不犹豫地立刻拧开了手电筒。既然已经百分百暴露了,她没理由让自己眼前一团瞎。 即使构造不太一样,不过希融的眼睛还是花了几秒才适应了光亮。她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最先看到的,是一双落在地上的翅膀,薄薄的、透明的,昆虫的翅膀。翅膀的末端断开的地方很光滑,是人为切断的。希融手里电筒的光芒在翅膀上稍微停留了一会儿,再向远处看过去,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趴在前面地上,瞪着一双灰白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单纯说脸的话,这个女孩子长得很清秀,甚至可以说是漂亮,即使这么狼狈地趴在地上,也依然能从神态和姿势里看出一点日常的优雅姿态。希融的目光扫过她全身,略微抿了抿嘴,没说话。 “你是谁……算了……我动不了了,能不能帮帮我。”女孩子看着她,挣扎着向希融伸出手来寻求帮助,“刚刚爆炸的时候……有碎石头砸下来,可能压倒我的腰了。我感觉不到腰了……也动不了……没法回头……看不见具体情况……你救救我……帮我搬开石头……把我拉出去……” 希融只是沉默着,似乎还没想好说什么。 笑白大概是等了一会儿还没见希融出来,忍不住从山洞拐角另一边直接冲了过来。他冲到近处的时候,手电筒的光正好移到女孩的腰际的位置,笑白一眼就看到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因为毫无心理准备,他差点没失声叫出来。 眼前这个女孩子其实已经被拦腰砸成了两截,腰际的地方被两块石头完全砸断,只剩下一点内脏和皮肤还血肉模糊地连在一起。她的下半身大概是被爆炸的冲击甩出去了大约半米远,尽管已经完全脱离了身体,她的下半身还在不断地抽搐着,甚至翻滚了几下。 要说是什么让她到这一刻依然活着,笑白低头,看到了那对被切下来的翅膀——大概是属于昆虫的顽强生命力,和不同的生理构造。 笑白异常的反应让女孩顿时察觉到了什么,她过了一阵没说话,然后放下了向着希融伸出来的手,颓然地落到地上:“我……已经没救了对么……” “晴汀?”希融试探着喊了一声。 女孩似乎并不太惊讶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迟缓地抬起头:“……你们……是父亲派来救我的么?” 希融没回答。 “我明白了,你们也是被她骗进来的啊。”女孩的上半身重新趴到地上,叹了口气。生活在那么一个家庭,父亲不爱护,母亲早早地被父亲榨干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而死,她就算不够聪明,却起码是敏锐的,“你们……是父亲派来救我的对么?结果也被她骗进来了?抱歉,拖累你们了。” 希融脑中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工厂,还有工厂派出来的人配合苏雅围追他们的事情,再看看眼前这个已经是在回光返照的女孩,到底是没把“你父亲大概不会来救你了”这么残忍的可能性说出来。 “……是我傻,我一直很珍惜她,我也没有其他朋友。”晴汀把仅有的能动的两只胳膊环到前面,把脑袋埋了进去,“她要的我都给她了,她爱新竹我也说了不会跟她抢,可是到底为什么……” “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希融蹲下来,回忆着小时候被安慰时候的动作,轻轻摸着晴汀的头,试图把话题引开,“很难受?我有止痛剂,假如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注射。” “……六天了。”晴汀并没在意止痛剂的事情,只是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摸到了自己被砍下来的翅膀才停了下来,“……从她骗我进来……突然切掉我翅膀开始……我出不去……” 背叛这种东西,一开始越是信任越是亲密,收到的伤害才越大。希融在地上坐了下来,听着晴汀语无伦次地哭了一阵,轻轻出了口气:“没事的,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没事的,再痛苦也已经要结束了。” “她疯了。”晴汀这一回静默了一会儿,又对着希融重复了一遍,“她疯了,你知道么,,她最后跟我说……她要把新竹变成和我们一样的怪物,然后他们才能长相厮守。” 希融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怔了一下才回答:“她……不只是说说而已,她确实做了。” 晴汀用力地抬起头,似乎想要确认希融不在开玩笑。 “但是应该是失败了。”希融补了一句,“新竹大概是活不长了。” 晴汀又埋头下去过了一会儿,很迟疑地说:“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是……我居然想笑。” “你笑吧。”希融再摸摸她的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到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到近乎凄凉的笑声在山洞里爆发开来,因为山洞的形状而不断回响,一直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回声才慢慢消失。而最初的声音,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希融在晴汀尸体边上坐了一会儿:“这件事情的始末,我有头绪了。笑白,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们未必能从这个山洞里逃出去,现在的话……起码我们能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了。” 42.CH 42 “他们费这么大的周折,不是为了杀我们,大概是为了杀掉杨和‘目击者’。” 希融和笑白已经离开了晴汀在的那一块,虽然让这个女孩的尸体孤零零地留在那里略微有些凄凉,但是被困在这个山洞里,和外界彻底失去联系的希融只是想找个没有血腥气的地方,安静地呆一会。 正如同希融自己所说的,假如你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些小事都是可以原谅的。 即使知道没有什么希望,他们两人还是仔细检查了这片山洞残存的空间,结界也只是再一次确认了出去的路已经被封死了。 两个人谁都没提与青部联系的事,于是两人心里都知道,对方也已经试过了。 “十三科内部的争权?”笑白躺在地上,把头枕在希融的小腿上。先前那段行动透支了他最后的精力,他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也不算。”希融放低了声音,努力不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产生回音,“不过你看,十三科内部有人……应该是有不少人参与了这边新的人类异种化的实验,而杨一点都不知道,大概就是因为他们很清楚,杨会变成了他们的绊脚石。所以他们除掉杨,更像是为了扫清道路,而不是夺权。” “嗯。”笑白的声音听起来绝对算不上清醒。 “这一路上,杨的行踪肯定一路被监视着,他每做一件事都立刻有人在前面挖好了坑等着,所以动手的人一定是在十三科。十三科里面,在当初西格玛实验之后留下来的那一部分人,他们和晴汀的父亲合作,借用晴汀父亲的财产和资源来进行接下来的实验,并且用‘把全人类都变成异种,这样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这种事情当诱饵,吸引更多的异种帮助他。” 希融停下来,迟疑了一下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很清楚,这样的话,其实是说不通的。因为一开始苏雅找上的人不是杨,而是他们。在那个时候,没人能保证杨和他们会联手。 她停顿的时间有点长,等她回过神的时候,笑白的呼吸声已经平稳了下来,看来最后精神支撑不住,睡着了。 “事实上不止十三科,应该还有我们大哥,大概也背叛了我们。”希融仰着头靠在山壁上,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低声继续把话说给自己听,“他把我们的行踪透漏给了他们,并且断开了我们的联系,而除了他,没有人能联系上我们…… 这件事情的开始,大概就是这样,大哥,十三科的其他人,还有其他被这个计划吸引过来的异种们,决定开始这个计划的同时,决定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铲除各自所在的系统内部很可能会不同意这个计划的人。” 一旦这么想了,很多事情就变得更加可疑了,比如秋行的死。 希融的声音略微大了一点。单薄地在山洞里回响着:“所以五哥,还有其他人……其实很可能是被大哥送进十三科的啊……” “大哥最初的打算,应该就是想要针对秋行哥,还有花扬姐,优先把他们俩除掉。所以一开始分到来这里调查新竹这件事的人是花扬姐。”希融的语速越来越慢,但依然继续说了下去,“他大概没想过,花扬姐会临时把事情转交给我们俩,所以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不过这并不影响总进程,因为我们两个亲近花扬姐,一定也在铲除名单上,只是先后顺序被掉换了、可能会让花扬姐警觉起来的问题而已。” “再下一步是苏雅。”希融稍微停了一下,理了一下思路,“苏雅的能力还有演技都非常好用,所以她很有价值。加上她又是新竹的情人,大概是生命比人类长的类型,听了他们说的可以把新竹也变成异种、能与她活得一样长,就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不过苏雅加入他们很可能有另一个条件,是晴汀的父亲默许她杀了晴汀……大概是因为嫉妒,或者是想要成为新竹的合法妻子之类的理由吧,谁知道呢。” 希融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给谁听了,手电筒的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时间的流逝也变得很慢。她很慢很慢地继续说,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在被这片黑暗困死之前。 希融有一个瞬间突然想起来杨说过的话,我以为自己早就不害怕死亡了,等真的要死的时候,原来还是怕的。 “对晴汀的父亲而言,这个女儿最大的价值就在于联姻。但现在,苏雅是新竹稳定情人,比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更有价值,加上苏雅本人的能力的价值,所以他同意了那个条件。” “他们知道我们会轻信苏雅,但他们没想到我们会问到车牌。”希融低声笑了笑,“苏雅事先没准备应对的方法,又怕说个假的反而露出破绽,所以当时说的两个车牌都是真的。再然后,这两个地点就被意外查出来了。本来这也没什么,但一个最大的意外发生了——看门狗被我们带走了。” 希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与闭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之后就不意外了,无非就是杀人而已。” 希融慢慢吐了口气:“抱歉,我发现得太晚了,别说逃出去或者救谁,居然就连想通知花扬姐或者先生他们关于大哥背叛我们的事情,都已经来不及了。抱歉,笑白,杨,我太看得起自己了,到最后我谁没能救得了……” 希融其实只见过青部那位“大哥”一次,在她进青部当天,花扬领着她去的。 大哥是个不苟言笑的青年人,从没听人提过他的名字。在那一天,希融记得他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地听花扬说完了来意,然后拿出了一枚金属环递给希融,然后稍微笑了下。 明明只是一个笑容,莫名让希融产生了无比亲切的感觉,甚至很难分辨那是不是精神联系的建立而造成的错觉。 花扬说过,大哥的能力是精神联系,联系时候他们会因此看到的幻像,不过那都是都是他精神世界借由其他人双眼产生的投影。 在希融的眼睛里,那投影一直都是一双巨大的灰色翅膀,一点一点地飘落着羽毛,她从来没看懂过那到底是什么。 但希融记得,曾经有过一次,在另一次几乎陷入绝境的时候,那双翅膀垂了下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大哥大概是爱他们的吧?希融那一次在逃出去的时候,确实是这么相信的。 不过同样是翅膀,似乎希融记得的每一个对都不一样。 希融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秋行和花扬的时候,秋行撑着巨大的青色翅膀缓慢地降落到地上,然后张开双臂接住紧随着降落的花扬。 秋行的翅膀是收不起来的,青翠温暖的色泽,总让人觉得温和和轻松,和他本人一模一样,所以孩子们都爱他。 希融还记得没成年的时候,偶尔犯了什么小错,三哥金属人拓阎总是会抓着她啰嗦几个小时。每当这时候,假如秋行路过,只要可怜巴巴地盯着秋,他就会走过来,拍拍自己的头转头向拓阎说“拓阎,差不多了。”。拓阎往往也就真的算了。 其实算起来,她进入组织也就不到两年的时间,现在回忆起来,却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人了。 乐樱,序远,秋行,现在轮到了笑白和自己。 要是我也学着人类一样,把体液从眼眶里挤出来,会觉得好受一点么?大概不能吧? “姐?”笑白的声音充满了刚醒来的茫然,不过并没有过几秒,就冷静了下来,“我睡了多久?” “我不知道。” “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对么?” 笑白第一次这么问道。 希融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是啊,不会了。” 43.CH 43 他们稍微走了一段,在已经坍塌的山洞里面发现了一块在滴水的石头,大概是外面有溪流被爆炸阻断了河道,从这里渗透了下来。 希融和笑白就在这附近呆了下来,起码想要靠着水多撑一段时间。希融记得从书上看到过,在古代的时候,有一种刑罚,就是把人单独关在一间没有光的屋子里,只需要三四天,这个人就会彻底疯掉。 即使是早在苏雅背叛他们的一瞬间,希融就已经想到肯定会有现在这种情况,可是理智想到了,潜意识却并没有接受这个结论,潜意识依然因为觉得自己体力还好,也没有受伤,所以认定了自己一定没有陷入必死的危机,她甚至并没有办法感觉到惊慌失措。 而本能这种东西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是没有办法用理智来协调,同样也没有办法用预判来控制住的。在身体开始感觉饥饿、却意识到没有食物的一刹那,原本一片死寂的恐惧与惊慌排山倒海一样涌了上来。 希融是没有必要呼吸的,但她还是用力抽了两口气,久违地感觉到冰凉的空气填满了胸腔,总算是冷静了一点。 不过相比于她而言,笑白的反应明显更加激烈。他的新陈代谢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显得更加显得非常惊人,在一段绝对不算长的时间之后,希融再碰到他手腕的时候,清楚地察觉到他手腕上的骨节都因为迅速的消瘦而突出了起来。 而比没有食物更可怕的,是在一片黑暗中感觉不到时间,也没有办法看到一个确定的死亡的时间点。 自杀来迅速了却一切的愿望比食欲都更加强烈。 第三次睡着、再醒过来的时候,笑白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姐,我不要等死。”他的声音听起来干涩而毫无质感。笑白这么说完,突然就站了起来,然后拼命地奔跑、发疯一样撞击前面的碎石堆。松散的碎石堆被撞出声响,有一个瞬间,他们俩甚至都生出了一点希望来。但希融很快注意到碎石头并没有剧列震动。要是从外面开始清理他们头顶上方的石头尚还有可能,要从里面撞开,大概只有莫容和卓恒才能做到。 “为什么我没有力气!”希融听得见笑白沙哑的咆哮和发疯似地捶打石头的声响,她起身想阻止,结果刚张嘴,她就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这段崩溃足足持续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最后也除了让笑白自己更加消瘦和遍体鳞伤之外,什么结果都没有。 “姐,我不想死……”笑白是因为精力的透支而安静下来的,他几乎是直接半昏迷着脱力倒下来,两下爬到希融身旁,意识完全模糊地抓着希融的手自言自语,“……说过……会救我……从来没来过……我还没杀了……我还没……我不想死……” 这一次,他不是睡着的,是彻底晕了过去。 希融察觉到笑白的身体已接近极限了,极度的饥饿让他无意地蜷缩着,来压缩胃部减轻饥饿感。希融稍微起身,拿手接了点水喂他喝,撬开他嘴的时候,才发觉笑白的嘴唇已经薄到她差点以为自己直接碰到了牙齿。 希融突然想起来,自己把他从那个马戏团抱出来的时候,这孩子也就是差不多这副模样,明明已经被鞭打虐待得只剩一口气,任谁都觉得他活不成了,但他就是不肯死,死撑着也不肯给自己一个痛快。 希融背靠着山壁坐下来,指尖碰到了腰间挂着的折叠刀。她无意识地把刀抽出来,弹出了刀刃,然后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 细细的泥土落到鼻尖上的那一刻,希融猛地惊醒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甚至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再一次,一点尘土从头顶的石块堆里落到了她的鼻尖上。 希融一下子清醒了,伸手扶住墙壁试图站起来,她手里的折叠刀“啪”地落到地上滚到了旁边,希融没再动,只是仰着头看着头顶上并不算稳定的碎石,恍恍惚惚地不确定这是不是又一次幻觉。 整个山洞里一片死寂,希融几乎再一次放弃了希望的时候,有轻微的撞击声再度传了过来。 而那之后,却又是安静,这样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几乎每一次安静的时候,希融都觉得自己再也撑不到下一次希望到来,再或者又觉得自己只是到达极限时候精神失常而臆想出来的东西,然而下一次有声音传来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再抬头看着那里,希望那里是真的有人在。 这是他们折磨我们的手段么?希融这么想过。 第一线阳光射进来的时候,希融单手扶着墙壁,几乎无法睁开眼睛。不过她还是顶着墙壁,极其艰难地用仅剩的一条腿站了起来,眯着眼睛逆着光,看向了光线的来源。 碎石头在被人小心地搬开,那条缝隙也在慢慢地扩大。希融慢慢地适应了刺眼的光线,看到在裂缝那里的正在小心翼翼清理碎石头的一只手。因为没有保护措施,那双手上伤痕累累,甚至于能够看见血丝和伤口。 “希融?你在这里么?”非常疲惫的声音从山洞外传了过来,听起来同样绝望。 希融用力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居然发不出声音,她再试了两次,这才发出了一点沙哑的声音:“你……易曲?” 易曲愣了一下,紧接着猛地松了口气:“终于找对地方了,等我十分钟,我把这周围的碎石头搬开。” 希融轻轻地“嗯”了一声,易曲听出来她状态不好,不敢再耽搁,立刻开始清理周围,一直到让整个口子开到足够一个人通过,他才终于能借着照下去的阳光,看到了呆在洞里的希融。 希融站在洞底,费力地仰头看着易曲,用单脚站在地上,右手扶着墙壁。易曲觉得自己整个头皮一麻,希融的左边半个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伤口平整,能看到一把刀子就掉在在她脚下,是自己动手削下来的。 易曲整个大脑都停滞了一瞬间,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扔下去一条绳子:“你还有力气抓住绳子么?我拉你上来。” “嗯。”希融点点头,勉强用一只脚站直,伸手握住悬在身旁的绳子,想了想又开了口,“我先上去的话就没办法拉我弟弟了,你先拉他可以么?” 易曲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希融把自己切掉了半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握着绳子的手背上青筋猛地一迸,克制了一下才开了口:“好。” 被拉上来的,是一个瘦得几乎已经只剩下骨头的少年人。绳子是系在他的脚踝上的,可是即使这么头向下被拉上来,他也依然没有醒过来。易曲把笑白抱到旁边的时候,才发觉这个少年抱起来几乎没有分量,已经只是很勉强地活着了。 易曲立刻给他灌了一管子营养液,少年无意识地把嘴里的东西向下吞咽,牙齿还在咀嚼,几乎想把营养液瓶子都吞下去。易曲震惊地发觉,这个少年的脸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这种代谢能力当然极其异常,易曲皱了皱眉毛,伸手解开绳子,再把希融拉了上来,也给了她一管子营养液。 “我没事……睡一会儿吃点东西就好,营养液都给我弟弟……”希融轻声说,“别去医院……去中介所,还有……别告诉我弟弟这个……” 希融先前为了尽可能保留体力,一直都没有再生,现在话一说完晕了过去,身体的再生机制立刻就启动了。这一回她损失的部分实在是太大,以至于这一次再生之后,她整个身体都小了一圈,不止是瘦了,看起来简直像个刚上初中的孩子,和之前看起来非常不一样。 这样的话,反而是方便了。易曲拍了拍额头,让自己从这些刺激中最终冷静了下来。随即他站了起来,然后双手抱起希融,把笑白背到背上,开始带着他们俩沿着小路向山下走。 从发现希融失去联系、他立刻飞来澜海市,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整天。一直被困住的希融应该还不知道,这四天里面,她所预言的那一句“澜海市戒严”已经彻底变成了现实,理由是—— 不可控的传染病泛滥,并造成了第一例死亡。而十三科所指出、并增派大量人手的疫情源头区,正是那座“废工厂”,还有这座山。 44.CH 44 笑白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刚经过之前杨停下来过的那个人工湖。 两瓶浓缩营养液提供的能量让他稍微有了力气,好不容易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哪里里,并认出了背着自己的这个人。他声音有点抖:“你……十三科的……” 易曲发觉笑白似乎在他背上挣扎了两下,就找了个可以靠着的大树旁边把他放了下来,随即在对面坐下,然后把外套脱了下来将怀里希融仔细裏了裏。 笑白看着看上去整个小了一圈的杀融,不明就里地皱了皱眉毛,刚要问怎么回事,随即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猛地退了一步,脸上毫无血色,再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趴到旁边的树干旁边开始干呕。 “别折腾自己了,已经吐不出来了。”易曲虽然脸色不太好,不过语气还算温和,“她是为了让你活着才这么做的,你要再把营养液吐出来,然后被饿死,那才浪费了她受的罪。” 话是这么说,但易曲当然知道,笑白刚刚得知自己靠着姐姐切下来的部分才活下来,那种心理上的负担不可能是两句话能消解的。所以他也没催促,也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低头看了看希融平静的脸,心里稍微有些安心。 自从来到有信号的地方之后,希融的手机就一直在震动,易曲看笑白似乎还需要缓一会儿,就顺手帮希融接了电话:“您好,这个手机的主人现在没有……” “希融!酒酒被我弟弟绑走了!”电话对面的人显然耐心不够,几乎一接通立刻焦虑地咆哮了起来。差不多一句话吼完,他才发现对面传过来的声音并不是希融的。卓恒话头一停,顿时警惕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笑白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力气,心理上平顺了一丁点儿,转头看见易曲拿着希融的手机,勉强撑起精力,也顺带转移自己注意力:“怎么了?” “说话的是笑白么?”卓恒隐约听见了笑白的声音,开口问道,“他怎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希融呢?!” 易曲莫名被质问了一声,无耐地抬头看笑白。笑白有心想去接过电话来,但是刚才剧烈的干呕让他没心力立刻动弹,他看向易曲:“开免提吧。” 易曲顺从地开了:“笑白听着了,您说。” 卓恒并不太相信易曲,一直到清楚听见笑白也开了口,这才点了点头:“好,之前我弟弟卓久打电话给我,说酒酒在他手里,只有我杀了希融笑白和杨才肯放走酒酒。我没办法了,我该怎么应付?” 易曲和笑白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点说不出的诡异。易曲犹豫了一下,才替两人把话问了出来:“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来找希融商量?” 卓恒愣了愣:“为什么不?他没说不可以,希融的话肯定比我有主意。” 易曲:……这该怎么反驳? “而且我要真的这么杀了他们的话,酒酒不是比死了还难过。”卓恒倒也不傻,立刻补了这一句,“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易曲下意识地先提醒了一声:“你确定你所在的地方没有窃.听器吧?” “我确定?”卓恒非常肯定地回答,“五天里我每天都换地方了。他们总不可能在每个宾馆都装满。” “好,那先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们。”易曲揉了揉额角,看了看怀里毫无清醒迹象的希融,“希融不在,我尽量帮忙。” 卓恒确实对自己的智力不那么自信,不过他事实上并没那么蠢,起码当时那个电话接起来的时候,他在极度焦躁中仍然记得按了录音键。 易曲听完那个电话录音,思量了一会儿,倒是没优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反而关注了些别的事:“既然你和你弟弟很久没见过了,你是怎么确定对面是你弟弟的?” 卓恒愣了愣,倒是笑白诧异地看了易曲一眼:“你连他们兄弟俩的事都知道?你在十三科混得不错啊。” 易曲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透过监视器偷看到了卓恒闯入第一研究所的事,干脆没回答。对面卓恒没多想,只飞快地回答:“当然能确定,他的声音和以前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听错。” “一模一样。”易曲重复了一遍,“他被改造过,变异过,逃走了几年,怎么也该长大了五六岁,声音却还是‘一模一样’丝毫没变?” 卓恒一下子呆了,笑白赞也同地点头:“说得也是,这确实只有可能是有人用当时卓久的声线做了模拟变声器,大概专门是为了骗卓恒的。但是,知道这那个人是不是卓久件事并没有用啊,酒酒还是在他们手上。” “卓久的存在这种对卓恒而言很大的软肋,对方不会只用一次,所以第一次就要弄清楚。”易曲一边头都不抬地解释,一边开始指挥卓恒,“刚才那段录音里面,我听到背景里出现过消防车的笛声,不算近但也不远,接下来你照我说的步骤做,进去消防系统,查看下出警记录,和那个时间点车辆到什么位置。” “你很厉害。”笑白难得称赞别人,不过易曲基本只是条件反射地抬头憨厚地笑:“运气好,受希融那方法的启发。” 笑白不置可否地别了别嘴。 “好像查到了……”卓恒的迟疑地说道,“应该就是这个附近,正好有几间空房子。” 笑白看了看希融,又想起之前的事,略微偏过脸:“卓恒现在大概被人远远地盯着,不方便行动。卓恒,你装作没事的样子继续呆着,我去酒酒那边看看情况吧。喂,十三科的,你照顾好我姐。” 易曲点了点头,刚要补一句什么,眼前已经看不见笑白了。 ——跟落荒而逃似的。 易曲挂了电话,摇了摇头,笑白那速度是真不用担心被抓了,麻烦的反而变成自己这边了。 再抱着希融再走了一段路,易曲抬头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穿着军装的人—— 那是支持十三科的军部的人。 45.CH 45 易曲抱着看起来已经是个孩子的希融,努力摆着若无其事的表情,慢慢吞吞地向山下自己车子的方向走,虽然他心里清楚,抱着一个小女孩在这个时间从山上下来,这件事本身就完全不正常。 有那么一个瞬间,易曲没来由地觉得抱孩子这个动作有点熟悉,不过他没并来得及多想什么,因为下一秒,他就远远地看见了不远处封锁整座山的军部的人。 军部被十三科控制的部分相当不小,而这一次出动的部分也很惊人,几乎是把整座山从半山附近整个围了起来。除非有笑白那种速度或者隐匿的特殊能力,否则几乎不可能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而不被发现。 相当醒目的是,在那一群碧绿的制服中间,有一个白色制服、三十好几岁模样的男人。即使距离这么远,也能清楚地看到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和标志性的狐狸一样尖尖的脸型。 易曲忍不住在心里念叨了一声,“运气真差”。 上校特有的白色制服,还有那绝对不可能认错的长相,那是十三科暗地里控制的那支部队的首领洛白,外号“银狐”,他手下的部队以铁血和高效著称于世,可想而知他本人是什么性格。 狐狸脸的男人那双细长到几乎看不见的眼睛突然间弯了弯。他下半个身体并没有动,但是整个肩膀连带脑袋却突来向着易曲的方向歪了过来。易曲心神一凛,听到他冷冷地开了口:“谁在那里?” 和过去每一次一样,或者说,和几乎每一个见过这个男人的人一样,易曲在被那双细长的眼睛扫过的时候,只觉得如同被什么冰冷的软体动物从脖子里爬过一样,浑身都一个激灵。 “出来。”洛白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的口气这么开了口。 要是可以的话,易曲宁愿绕远路也不想应付这个人。然而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易曲就知道已经绝对没有办法躲开了,他立刻顺从地走了出去去,腾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拿出证件,从容不迫地开了口:“洛白上校,我是易曲,十三科派来搜查这座山的先遣。” 等稍微离近了,就能清楚地看到这个男人前额和眼角细小的皱纹,还有其他岁月留下的痕迹。年纪倒并不让这个男人变得可亲,不过倒是稍微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人类的了一点。易曲听说过,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曾因为外貌和性格太不正常,曾经在军部被狠狠欺负过,不过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大多后来都莫名其妙地犯了错受到了严重处罚。 洛白单手插在兜儿里,以左脚为支点,腿部动作非常机械和僵硬地转了半圈,正面看向了刚刚走到面前的易曲。 虽然易曲已经算得上相当高了,不过洛白显然更加瘦高一点,他稍微低着头,很有压迫感地俯视着易曲:“哦,十三科的先遣?” 洛白身后的副官立刻走近了两步,一丝不苟地提醒:“上校,证件虽然是真的,但是十三科钟鸣和锡林都没有提到过他们派了人来,而且他怀里……” 洛白一声不吭地听着背后的副官把质疑的话说完了,这才继续上下打量易曲:“你听到了吧?那能不能告诉我,派你来的,是十三科哪位长官啊?” “是钟鸣先生。”易曲迅速且肯定地地回答,“虽然是托杨先生转达的,但要求我过来先行查看的确实是钟鸣先生,杨先生出示了他的授权书。” 既然是十三科的人动的手,那杨的死讯当然已经传回了十三科,这种谎话就彻底死无对证了。洛白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拿过易曲的证件看了看,眯着的眼睛略微弯了弯,看不出是在笑还只是挑了挑眉毛。 “易曲,好名字。”洛白饶有兴致地评论了一句,随即转头看希融,“不过这位是……?” “我表妹。”易曲的表情其实非常真诚,虽然对着洛白的话,他也没自信能骗过去多少,“她跟我感情很好,非要跟来澜海市,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不过我把她留在车里了。她调皮,跟着我溜到山上了。有个白头发的年轻人攻击了她,虽然没成功,不过她收到了惊吓所以晕过去了。” “是么。”洛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副官立刻皱起了眉毛,又凑过来半步,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不过洛白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白发年轻人,这倒是跟我们的情报对得上。既然是这样,那我想澜海市你们就不要呆了,这里已经没你们两个什么事了,直接去火车站吧,没有被感染的人将会从那里撤离澜海市。” 易曲实在是没把握洛白到底有没有相信自己的鬼话。听到洛白松口,他立刻站直了稍微低头行礼:“谢谢上校,我立刻过去。” 洛白单手把他的证件送回了他面前,易曲伸手去接,结果洛白抓得很紧,易曲第一下居然没扯得动。易曲心头立刻一跳,手里再用力,洛白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松了手,导致他差点因为用力过猛而踉跄一步。洛白这一回真的笑出了声,轻轻地在他肩膀上一拍:“哈哈哈哈” 他的笑容非常干,其实毫无笑意,只是单纯地发出“哈哈哈哈哈”的声音,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再加上被那双眼睛这么盯着,易曲察觉到自己背后居然有冷汗不自觉地在向下流。 “别去医院。”洛白看着易曲若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毕竟……医院的人员也在撤离呢,火车上会有医生的。” 易曲点了点头,毫不耽搁地转身就走,洛白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尽管他身边的副官一直在试图说什么,不过他就是既不说话也不阻拦。易曲被那道目光盯得如同芒刺在背,一直坐到车里之后,他才隐约觉得拿到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的目光稍微远离了一点。 洛白的副官在洛白终于示意他开口之后急急地说道:“上校!那个人的一面之词根本不可信,您……” “我知道。”洛白的尾音软软的,相当漫不经心。 “那您怎么能放他们走呢!”副官更急了,“您知不知道他们……” 副官所有没说完的话,都在洛白飘过来的毫无感情的眼神中吞了下去,他甚至差点没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直接退两步。 洛白又干干地笑了一声,慢吞吞地把手插到了宽大制服外套的口袋里—— “呯!!” 枪声是从他口袋里响起来的,子弹射透了衣服,直接射向了空无一人的某处。 诡异的是,在空无一人的地方,一道血迹却慢慢地凭空流了下来。 “不愧是狗鼻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空气中传了过来。 洛白丝毫没被激怒,只抬了抬眼皮:“运气真差,你居然还能说话,看来这一枪没能轰掉脖子。” 他的手依然在口袋里,握着枪正对着对方继续说了下去:“这位对同伴都能见死不救的透明人先生,不现个身么?” 叶岚沉默了好一阵,才不大情愿地开了口:“先给我件衣服。我是来跟你们合作的。我不傻,你们给的那什么‘把全人类变成异种’的饵我不吃,但我是真的要帮你们,为我自己。” ———— 希融花了几个小时,才攒足了重新醒过来的力气。安全带勒得她有点难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一辆停在路边的车里。她抬起头,正看到易曲正紧皱着眉毛,对着电脑认真地输入什么。 窗口的微光使得他的侧脸线条更加柔和了起来,希融忍不住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啊……笑白呢?” “笑白去卓恒那边帮忙了,别担心,应该很快能再见面。”易曲发觉希融醒了,立刻动手帮她修改了车座舒适度,从适宜睡眠改成安坐,“我是从你手机显示没有信号开始找你的,我那天帮你查的路线图,我也顺手查了下各个密集点,准备在那里面找到你被困在哪儿了。不过人生地不熟,挨个排查过了耽搁了几天,抱歉。” “我该说谢谢的。”希融笑了一声,随即回头看了看,远远的,还能看到有军部的绿色制服在山脚围成的那个圈,“可惜了,现在的话,军部都出动了,再想毁了那边,就难了。” “别担心了,有我在呢。”因为希融这会儿个头小,易曲顺手就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慰。希融一下子笑了起来:“你难道会有办法?那边可是一个军队。” “再给我一分钟。”易曲最后浏览了一遍屏幕,确定无误了,这才小心地按下了回车键,转头看着希融笑,“不过也可能稍微久一点,我不是很确定这个方法能不能……” 显然,易曲预计的一分钟比实际要久很多。他话还没说完,远远的一道火光,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在半山的地方猛地爆发起来。 “怎么……可能……”希融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里,然后猛地转头看易曲,“你……怎么做到的?!” 46.CH 45.6 易曲稍微挑了挑眉头,大概是对这个爆炸的速度也很惊讶。他手里不紧不慢地合上电脑,放到旁边的电脑包里,转头问希融:“我们现在去哪儿?和你之前猜测的差不多,澜海市现在正在把没有感染的人撤离,假如我们还想从正常途径离开澜海市的话,现在就应该去火车站了。” “也好……”希融看着易曲若无其事地已经开始设置车辆行驶方向,安静了一会儿,等车子挂到自动模式、开始正常前进了,这才继续问道,“我还是很好奇,你之前到底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易曲伸手从旁边的台子上拿了一个苹果,认认真真地开始削,“现代的工业流程很大程度上会依赖一些在线数据库提供参数,尤其是反应过程控制方面,所以工厂的核心计算机十成十是联购的。而只要计算机连接着网络,安全性就永远是个相对而言的事情,所以我试着入侵了一下。” “可是……计算机?”希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这个说法简直荒谬,“你是说……通过黑他们的电脑引爆了他们的工厂?” “这么说也没错……”易曲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希融,“我记得你受伤之后这种时候会很饿,我车上没多少吃的了,你先吃一点。” 希融双手抱着苹果,小心地啃了两口,听易曲继续说:“既然是制造业工厂,那都是有反应炉的,而且要制造这种危险性很大的商品的工厂,那生产安全本身就如履薄冰。我进了他们的控制系统,挑了一个距离燃料塔最近的反应炉,把设定的温度‘800’摄氏度,后面加了一个零。” 要是一个反应器被加热到十倍于它的上限的话……希融猛地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座山上冒着的黑烟,再回头看易曲:“……你真厉害。” “并不是什么好的事,就谈不上厉害不厉害了。”易曲倒是并不太在意,笑眯眯地看着希融啃苹果,“我以为没那么容易的,结果顺利过头了。对了,路边有废弃的小店,要吃什么的话你可以去拿一点。” “不,维持这个体型方便一些。”希融还沉浸在易曲的做法里面,“我以前听他们说,有个著名黑客奇遇曾经说,在这个信息时代,没有计算机做不到的事情。以前我不相信,现在倒是开始信了……” 易曲下意识地转过头,略微尴尬地笑了一声:“是么。” 希融隐约觉得易曲这反应不对,忍不住凑近了一点:“怎么了?你不喜欢这句话?” “咳,也不是不喜欢。”易曲稍微手动调整了一下车子前进的方向来转移注意力,“只是……说这话的时候我还太年轻了,不懂事才那么说的。” 希融顿时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震惊中。 “你就是……那‘奇遇’?”希融艰难地问道,“黑了保险公司账户赔给受灾者的那个……” “当时不懂事……”易曲更加尴尬地摸摸鼻子,“被受害者一哭,热血上头……初二初三的年纪,总觉得举世皆浊我独清……就……当时不懂事,也没仔细调查。虽然说那保险公司确实是想赖账,但是另一边想榨点钱也是真的。” 希融呆呆地看着他。 当初因此崩溃的那家保险公司,知道当初害他们倒闭的罪魁祸首,多年后提起这事,感想只是一句“初二初三不懂事”,那得是什么心惬啊。 “你是奇遇?”希融又问了一遍。 “随便取的名字,颠倒‘易曲’的声就是了。”易曲随口补充道。 希融抬头看着他:“我好奇很久了……那你当初说了那句没有计算机做不到的事情,并且放话说帮三个人完成三‘不可能的愿望’来显示那句话是真的。这件事的结局,是什么样啊?” 47.CH 47 在信息安全已经高度发达之后,长达数百年里面,已经很少有什么黑客能够震惊世界了。所以很大程度上来说,也是这种安逸持续了太久,所以“奇遇”的出现在当时才那么轰动一时。 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希融还没有出生,所以几乎全都是听别人说的。 那件事情的起因,是一起大型雷暴之后的赔偿纠纷。雷暴引发了大面积的房屋毁坏和不少伤亡。然而负责自然灾害理赔的保险公司却在这种时候钻了一个空子——他们宣布经过调查,这场事故的主要不是因为雷暴,而是更大程度上因为建筑物不够结实,所以应该由意外伤害类理赔。 主营意外伤害类保险的公司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这个要求,皮球于是又被踢了回去。 被雷暴扫到的地方,是在一个沿海的小镇,人们也不算多么富裕。因为保险公司拒绝索赔,不少人都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大肆控诉自己失去赔偿之后的悲惨状况。 在希融听到的版本里面,这位黑客“奇遇”当然是作为一个传奇来讲的,他顺应了当时网络上的主要呼声,黑掉了保险公司的系统和账户,从其中支付了受灾者的保险。 ——就像一个古老小说影视里,凭空出世、劫富济贫、匡扶正义的侠盗。 当然被窃取的这一点保险费用并不能够让这个公司倒闭,甚至没能动摇它的根本。然而真正致命的是,这场被窃所带来的“系统不安全”的这个名声。名声一旦传了出去,在这个高度依赖网络安全的时代,这个公司就理所当然地走向了末路。 一个令好事者们拍手称快的同时,还要吐一口唾沫骂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末路。 “说起来,你知道么?当初那个保险公司的老总,在公司破产之后自杀了。”易曲伸手扶了一下方向盘,稍微修正了一下汽车自动行进的方向,“我当时技术还不算老道,大概在一年多之后就露了马脚,被人追到了踪迹。所以后来警署有人来找过我,但是因为我没有成年也不能追究责任,所以也没有责罚。警署来的人把后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了,包括那场自杀,还有那个受灾的镇子没有他们自己说的那么穷,雷暴那件事情,他们自己确实有责任。” 易曲顿了一会儿,补充了一句:“他没有说我错了,当然也没说我做得对。大概是希望我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这么做。” 车子慢慢驶入了主干道,透过前面的车窗,可以看到周围的车辆越发密集了起来,能看得出很多家用轿车顶上都简陋地绑着塞不下的行李,是举家逃亡的模样。 希融收回了视线,并没有评价什么,只是转头微笑着看向易曲:“然后呢?” “警署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做你说的那件事情。”易曲单手托着头,撑在方向盘上,口气轻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那个年纪,总觉得自己在世界上无人能敌了,所以放了一句很狂妄的话来,说,在这个信息时代,信息技术无所不能。而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会实现三个人的愿望,不管那个愿望听起来多么不可能,只要他们在我那条言论下面留言,赞同数最多的三条我就一定用信息技术实现给他们看。在他们来找我的时间点上,我已经做了其中两件,正在做第三件。” “排名第一的那一件,是有一个人,要求我给他一个亿。”易曲并没带什么情绪地低声笑了一声,“挺无聊的愿望,我记得我当时觉得相当扫兴,因为那时候‘奇遇’名气已经起来了,平时给一些公司做安全咨询方面的私活儿,一个亿勉强一下也还是能拿出来的。而且非要说的话,这些钱也确实是通过网络挣到的,不算我作憋。 不过我随手去翻了这个人的资料——有心要查不管手段的话总归是能查到的——然后我发现他并不是因为想打我脸才要求一个亿的。他好几年前就染了赌.瘾,逼走了妻子和儿子,又被高利.贷打断了腿还阉……咳,总之,他是真的想拿到一个亿然后去赌桌上翻盘。” 希融稍微张了张嘴,看着易曲垂了垂眼睛,看起来有点内疚:“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只是告诉你我当初那么做的理由。我当时立刻从放高利.贷的人那里把他被挟持虐.待的视频弄出来,放到一些地下的付费视频网站……你应该知道的,这个世界,总不缺对这些事有癖好、愿意付高价观看的人……当然这赚不了多少,半个月下来我记得也就将近一百万的样子,不过很快我就钓到了想要的目标,有人试探着来跟我那个马甲谈,出价八千万,让我把这个人让给他们。” “那些人……是养畸形人来当展览品的?”希融下意识地想起了笑白以前所在的“马戏团”,顿时明白了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你……” 易曲略微别过脸去,似乎并不太想面对自己小时候做的这些事情:“嗯,我把他的位置和资料给了对方。那八千多万比我预想的少一点,我自掏腰包补了差的两千万,一起给了那个人。他立刻宣布我成功了,然把钱拿去赌场挥霍了大半。听人说,他出赌场的时候被人直接拦下带走了。” 希融这一回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很震惊,你那个年纪会是这个样子……第二事情呢?” “第二件事,是有人说,希望我复活他刚刚死去的妻子。”易曲也很急于结束关于第一件事的讨论,于是很快地说到了下一件,“于是我找了很多资料,甚至雇了人催眠他本人来描述细节,最后做了一个虚拟人物,以期基本符合他心里对妻子的记忆,虽然这个妻子只能永远活在3D头盔里。” 希融一句话都没说的出来。 “越来越离谱了对吧,我当时真的以为,这是为了他好。”易曲很轻地笑了一声,“……不,也不能这么说。我当时自负而且天真地想,人类所谓的感情,都不过是希望有人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所以对他而言所谓的‘妻子’,本来就只是他记忆里面的那个人,所以我这就算是‘复活’了‘他的妻子’,或者说那个女人作为他妻子的这一重身份。” 易曲看向一言不发的希融:“我不知道我没记忆的那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封夏说得对,那五年并不是不存在的。所以现在的我自己看来,那个时候的自己也真是个自负得令人恶心的人。其实我那时候根本不了解人们的想法,然而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什么都看透了。我不打算用年纪小给自己开脱……我不得不说,我确实是个挺恶心的人。” 希融安静了一阵,最后终于再问了一句:“他们两人最后……怎么样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易曲摇了摇头,“当时我不在乎这些事情,后来的话……一个在赌.场门口被人带走后就没人见过他,另一个现在在精神病院,也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故事,对于本着来听传奇的心态的希融而言显然与预期的大相径庭,她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没法确切说出个对错所以然来,只好轻声继续问:“那后来呢?最后一个是什么?” 易曲握住方向盘,跟着外面缓慢的车流一点一点向着车站的方向挪动,抬头看了看远处已经能模糊看到的火车站,稍微松了口气:“我不记得了……不,不是我记不清楚了,是我不记得了,和那五年一样,全都忘了。” 他回头看了看极力克制表情的希融:“我只记得,那个委托人是亲自来找我的,他就是封夏,后面的事,我想不起来了。” 易曲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大概有很严重的问题,封夏总以为我不知道,所以有时候会拿话搪塞我,大概是怕我担心吧。不过有一些时候还是能察觉到的,记忆有地方连不上。” 即使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易曲脸上依然是一种温和到让人觉得软弱烂好人的温吞表情。 真是个奇怪的人。希融这么想着,不管他是人类还是异种,都很奇怪。 “进站了,我们准备上火车离开吧。”易曲把汽车切到手动模式,慢慢找到一块空地停了进去,一抬头,看见希融盯着车窗外什么地方看。 “怎么了?”易曲皱皱眉毛,问了一声。 希融回过头,稍微扬起头:“说是被感染了就不能离开,看来也不绝对。这回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了。” 易曲顺着希融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只看到一群黑衣人推着一个坐轮椅的少年,向着火车最后一节车厢走去。 “新竹。”希融轻声说,“我们跟着他们吧,轮椅上的那个人,已经被感染了……而且有一个很危险的异种,肯定呆在他附近。” 48.CH 48 金属的钥匙不算锋利的锯齿机械地上下运动着,终于艰难地磨断了四股绳子的其中两股。 酒酒稍微停下来,略微喘了口气,正打算继续,腰上突传来的巨大痛觉让她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这一踢力道很大,以至于她整个人连着椅子都摔了出去,手里的钥匙飞出去两米远,目测是拿不回来了。 在沉寂了颇长时间之后,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慢慢走了几步到他身边,一脚踩上她的肩膀,一下子把她踩翻了过来:“果然有骨气,真不死心。也罢,我觉得我哥大概是没机会把你救出去了,毕竟听说他根本没有打算去杀人的样子。”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酒酒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从她被带过来开始,她的眼睛就一直被蒙着,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对方的位置。绑.架她的男人大多数时候都在附近走来走去,极少数时间会离开一会,基本都是去弄吃的。 大概半个小时以前,她清楚地听到了这个人走出这间仓库的脚步声,以开门离开的声音。而后她立刻开始试图弄断绑着手腕的绳子,尝试逃跑。 现在想来,他根本就是故意给她听到脚步声,让她误以为自己能掌握他的动向。然后他大声走到门边,开门关门,再偷偷折返回来,怀着某种猫捉耗子的心态,看着她试图逃出去。 “你真恶心!”酒酒话一说完,就察觉到踩在肩膀上的脚更加用力了,碾得整个肩膀剧烈地疼。酒酒咬着牙哼了一声:“混蛋!你就这么见不得人?都不敢让人看见?你其实不是卓恒的弟弟吧?你是假冒的对吧!不然的话你为什么这么怕被人看到脸?” 踩着她肩膀的人并没有回答这一连串的反问,只是笑了起来:“反正杨应该也已经死了,你那两个朋友大概也已经死了,其实想想,让你看看也没关系。” 蒙面的布被用脚踢开了,酒酒瞪大眼睛,看到眼前年轻人的脸。黑色的头发,颜色略浅的眼睛,还有白皙到有些病态的皮肤,确实是和卓恒很相似的脸。 年轻人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冷笑了一声,看向酒酒问道:“怎么样?大家都说我和我哥很像。” “一点都不像!”酒酒龇牙咧嘴地吼。 “不,酒酒,你错了。确实很像。”另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高处插了进来,带着调侃的笑声,“认真说,刚刚看到的时候,我其实吓了一大跳。你这张脸和卓恒真的很像,和卓久小时候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年轻人猛地抬头,看到了坐在顶棚横梁上,低头冲着他嘻嘻笑的白发少年。 笑白手里真的拿了一张半只手掌大的照片,他把照片稍微转过来给年轻人看,虽然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能够看到是两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勾肩搭背地站在画面里面,大概就是卓恒和卓久了。 “你就是卓久?”笑白半是询问的口气说道。 年轻人眯起眼睛,谨慎地从口袋里面拔出枪来,没指向笑白,反而指向了脚下踩着的酒酒,冷冷地回答:“我是卓久,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我哥已经怯场到让你来救人了?” “不怎么,只是觉得奇怪。小时候的话。卓恒和卓久长得其实不太像,倒是卓恒年纪大了,脸型拉长了看起来和当初的卓久相似了。”笑白把照片拿回去端详了一会儿,收了起来,然后从屋梁上直接跳了下来,稍微弯了弯膝盖就平安落地了,“卓恒已经长得和十年前的卓恒很不一样了,男孩子嘛,青春期总是要发育长个子,脸型改变,声音变粗的,再加上西格玛实验对外貌的影响,足够让一个人变得很难认出来了。可是奇怪的是,卓久还和当初长得一模一样,无论是外表还是声音,全都一样。” “手术后遗症可不只是让人改变,还有让人不变。这也就是他的价值——长生。”年轻人不动声色地回答道,“不过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么?” “滴水不漏。”笑白鼓着掌称赞了一句,“我没有什么意思,纯粹是好奇一件事而已。” 年轻人露出一个冷笑:“好奇什么?好奇我为什么想杀他们?好奇晨阳怎么死的?还是好奇一个小孩为什么会被变成这个样子?” “说实话,你说的那些,我都很清楚,非常清楚。”笑白摸了摸下巴,露出漫不经心地样子回过头,“那些我都不好奇,我只是好奇另外一件事。” 年轻人扬着下巴,很是傲慢地“嗯?”了一声。 “假如你真的是卓久的话……”笑白歪了歪脑袋,一脸困惑地看着他,“那么……我是谁呢?” “什么?” 年轻人在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被进行西格玛实验然后被冷冻了好多年的,是卓久。从实验室逃出来之后身体不正常生长的也是卓久?杀了晨阳的,当然是卓久。可是你的话,不可能是卓久的。”笑白笑眯眯地解释道,“不然的话,我是谁呢?” 年轻人猛地意识到笑白是什么意思,因为太过于震惊,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不过他的脚从酒酒肩膀上离开的那一刻,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失去了唯一可以依仗的人质——然而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他的视野里面就已经无法捕捉到笑白的位置了。 他立刻低头,发觉对方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抢回酒酒,刚一松气,再下一刻,他就察觉到背后的空气流动有点奇怪。 年轻人意识到不好,下意识地向着旁边的空地上一滚,借着倒下的趋势避开了背后捅过来的小刀,只稍微擦破了一点皮。 “没捅死真是太好了。”笑白笑眯眯地举起刀晃了晃,“麻醉剂。” 年轻人发觉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惊慌地睁大眼睛。 “很震惊?震惊什么,都是西格玛种,为什么差这么多?哈,流水线大规模量产的质量总归要差一点的。”笑白随口胡扯着,从包里翻了半天,这才找出一个小锤子来,转头咧嘴看向那年轻人,“你当时说要怎么弄死我姐来着?第一步好像是……先把四肢敲碎?” 49.CH 49 “从你同意整容变声成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开始,你就应该想到的,我只是逃走了,还没死呢。我一直没去见卓恒,和我会默许有人冒充我去见卓恒,两码事。” 笑白低着头,笑眯眯地说着,一边落下锤子,又敲断了对方一截小腿骨:“或者说,你们所有人都觉得,假如我已经很久没有一点消息了,一定是死在哪个阴沟里面,所以不用担心了?唔,看这张脸也不是整了一天两天了,看样子一早就等着我的死讯到手,好立刻拿着这张脸去哄卓恒呢。” 通过刀刃划过的那一点麻醉剂的量显然并不算大,很快,麻痹感就开始消退,与此同时,年轻人的惨叫声几乎响彻了这一整个废旧仓库。 笑白很有耐心地看着他惨叫,一直到他平静了一点,才重新抬起锤子向着他的另一条小腿砸过去。 “等等!”冒充者尖叫了起来,打断了笑白的动作,“等等!!你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也是杀了晨阳么!你不也是想复仇么!我做的都是在帮你!我没有做对不起的你的事情!你放了我!我是被人指使的……” “啊,复仇。我确实杀了晨阳。”笑白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看着对方因为看到自己的迟疑而在眼睛里爆发出的希望之后,这才浅浅一笑,手里的锤子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啊——” “报仇啊,我没这么想。我被做实验的时候,他还小呢,我对他可没有什么仇恨。”笑白在尖叫声中平静地说着,“怎么会觉得我一定是为了复仇呢?你们是不是都不记得晨阳做过什么了?他一枪射穿了姐姐的脖子,假如姐姐不是正好是个蘑菇,当时就会死了。这就是单纯的杀人未遂,我只是想要他为自己犯的罪偿命而已。” “笑白……”酒酒已经被笑白松绑了,好不容易有力气爬了起来,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迟疑着开了口。 “你最好转过去别继续看了,虽然我觉得你心理承受能力应该没那么差。”听到了酒酒的声音,笑白也只是稍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不过我听姐姐说,你的海马体被人动了手脚之后就出了问题,能记住所有东西,所以你还是别看的好。毕竟我不太可能收手,你也别劝我省得膈应你自己。” 酒酒抿了抿嘴唇,估量了下眼前的情况,毫不犹豫地直接转过身去。 “我还以为你会再坚持一下。”笑白稍微挑了挑眉毛,似乎是有点惊讶的样子,难得多了一句嘴,“我听姐姐说过,你是支持非暴力的那一拨,你居然不试着阻止我一下么?” “我支持非暴力和我有权利干涉你的决定两码事。”酒酒背对着笑白,语气听上去是在很努力地克制,“我也不会尝试试图通过暴力手段阻止你,在劝说无效的前提下。” “哈哈,这个说法真不错。这毕竟是‘卓久’的事情,得让我们俩自己处理才行。不过也是可惜了,当时易曲那家伙嘴快,直接就把你估计是假的这件事说出来了。”笑白动手再敲断了冒充者的两条胳膊,嘟囔了一声,“不然的话让这家伙顶着卓久的身份死掉,整件事情都会简单很多……啊,其实卓恒也未必多相信一个十三科的家伙,我跟他说易曲判断错了,你就是真的卓久好了……” 谁都不知道笑白到底在对谁说话,酒酒当然也并没有插话。她之前和笑白接触不算多,但是她很确定,虽然笑白现在看起来非常镇静,然而事实上他的情绪其实是在不断地崩溃着。 “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冒充者在短暂地疼晕过去之后,再醒了过来,终于认清了笑白不可能放过他的事实,也放弃了求饶的打算,“我……我那也就就是随口乱说……是有人要我……” “随口乱说?随口说要把别人的舌头□□啊?哈,那还真不是你的错,是你舌头的错。”笑白笑起来的时候,看着就像个纯真不懂事的孩子,不过他手里已经收起了锤子,换了镊子,慢慢地夹住对方的舌头。冒充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把脑袋向后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酒酒是听了那个电话的,当然也猜到了背后在发生什么。她忍不住胡整个肩膀都抖了一下,再一次开了口:“笑白,你不听一下他想说什么么?他说背后还有其他人在,要是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的话……” “不用了。”笑白头都没抬,也没有放慢手里的速度,“‘卓久’这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知道卓久当初长什么样子的人很少,有他声线录音的人更加少。而知道卓恒已经知道我逃走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没什么必要继续听下去。啊,让我想想,卓恒给我的录音最后那一段是什么来着……” 冒充者到底是没来得及再说出什么,嘴里的血已经止不住地冒出来。反而是这个时候,笑白给他松了绑,因为四肢被折断,他几乎立刻就摔到了地上,因为舌头被扯断而流出的血液疯狂的冲进气管,呛得他整个人都疯狂地蜷缩。 他用唯一还能挪动的一只手勉强抓住笑白的裤腿,也不知道在乞求他什么,只是本能地哀哀地从喉咙里面发出一点模糊的声响,笑白笑了起来:“‘把十三科的狗还有那两个异种,把他四肢都折断,舌头扯出来,看着他在地上爬着向你求饶,然后你一脚踩碎他的脑袋,把脑浆涂在地上’。扑哧,十三科的狗,哈哈哈哈……” 笑白的笑声变得很机械,以至于酒酒被这笑声惊得都没能注意到头颅被踩碎的声响。她等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开口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笑白,你为什么不……” “我劝你不要告诉卓恒这件事。”笑白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酒酒想象不出来这个人现在是什么表情,“我知道,像我这种人一定会遭报应不得好死的,不过这是我的事情,跟卓恒没关系了。你就告诉他,这个人就是卓久,被我杀了就行了。” “笑白!那样卓恒一定……” “一定会恨我?”笑白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轻慢,“他愿意恨,那就恨吧。酒酒,你要是不想让我告诉他,说晨阳其实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的事情的话,就别多嘴多舌。” 酒酒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你……” “所以,别对别人的事情多嘴比较好,对吧,小嫂子?”笑白鲜红的嘴唇凑到了酒酒耳朵边儿上,带着近乎威胁的意思,“我知道你那边情况复杂,隐情很多,不能说出来,你也体谅下我,怎么样?” “笑白你……” “对了,我要跟姐说一声,我这边解决了。”笑白转过身从口袋里拿了手机,给希融打了过去:“姐,我这边解决了!没问题的,酒酒很好,就是受了点惊吓……什么?你就在新竹隔壁车厢?姐!你别一个人动手!我这就过去……” 笑白一边挂了电话,一边向酒酒伸出手:“姐那边麻烦大了,我背你去卓恒那儿。卓恒会带你出这个城市的,别提我的事就行。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那你的话……” “我说不用担心。”笑白少有地烦燥地提高了音量,用力皱了皱眉毛。 酒酒总让他想起卓恒来。 卓恒说过不会有事,说过不会疼,说过做为哥哥一定会保护他的,也说过会回来看他救他出去。 他知道卓恒不是故意失约的,他只是,已经很害怕对卓恒报有任何期待了。 50.CH 50 “笑白已经把酒酒带出来了,肯定能赶得上逃出这座城市。”希融挂了电话,转头看了看易曲,“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偷偷摸摸地过去看看就好。假如有什么问题,我给你发预设短信,你再过来。” 易曲哑然失笑:“我也是警署出生的人,没那么文弱,不需要你冲在前面保护我。” 希融看了看易曲脸上几乎是有些委屈的表情,忍不住跟着笑了一声:“不是那回事,我没打算跟他们正面冲突,只是去找新竹聊一聊……假如他不包庇苏雅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 易曲看起来并不算放心,不过也只是抿了抿嘴唇,低声应答了:“好。” 希融顶着一个人类十四五岁、看起来相当文静无害的外表,很容易就一脸懵懂地混在列车员里面,四处晃荡了一会儿就接近了最后那节车厢的门口。趁着没人注意到她,希融一个矮身,钻进了最后的车厢,接着身形小的优势躲开了旁人,直接推门进到了记忆中新竹被推进去的小隔间。 运气很好,这一回,房间里面只有新竹一个人。 新竹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在发呆。看到这么一个小女孩跑进来,他慢慢地回过头,面色冷淡地开了口:“谁放你进来的,我说所有人都滚远点,你们当我已经死了么?” 希融在这一瞬间注意到他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上青筋不正常地凸起,顺着那些绷起的青筋,有鲜红的血丝向着其他方向蔓延开去,薄薄的皮肤几乎已经包不住这些血管了,给人一种随时可能破裂的错觉。 即使是他那张青白色的脸上,也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鲜红的血丝了。 这是希融第一次看到这一批西格玛种现在的状况。因为卓恒的情况一直很好,所以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些西格玛中的状况会恶化得这么快,因此稍微愣了一下,这才赶在新竹再一次发脾气之前开了口。 “我不是你家的下人。”希融回头从门缝向外看了一眼,确认其他人确实滚得挺远,已经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了,这才继续说,“我最初是您的父亲邀请过来,诊断您为什么昏迷不醒的人。” “我已经醒了,已经好了,不需要这么小的医生多事。”即使坐在轮椅上,新竹也努力地扬起头,习惯性地用一种蔑视的表情看着希融,经管这个表情看起来无比色厉内茬,不过可以看得出来,他对希融的话一个字都没有相信。 希融斟酌了一下,还是没先说他的身体状况,而是直奔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不想见医生。我现在不是为了您的病情来的,而是来找苏雅的。苏雅已经失踪了五天了,您知道她在哪儿么?” “我的女人去哪儿了,需要跟你汇报么?”新竹相当油盐不进地呛了回来,很是不耐烦地看着希融,“你管得闲事好像太多了一点。” 希融知道自己这幅小孩子的外表很难让对方相信自己不是在胡闹,只好搜肠刮肚地借了个由头:“实话说吧,我叔叔是警.察,是他让我来问你的。那个叫苏雅的人涉嫌谋杀了晴汀小姐,所以叔叔让我来打听她的去向。我希望您能配合……” 出乎希融预料的,这一回新竹没立刻骂回来,反而安静了下去,一会儿没说话。希融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声音越来越低,到底是没能把这段借口编下去。 约莫过了几十秒,外面有人敲了两下门:“新竹少爷,您要不要吃点……”希融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就立刻在室内试图寻找一个藏身的地点,然而并没有能找到。她正在紧急思考着现在应该怎么办,却听见新竹突然吼了起来。 “滚远点!听不懂么!”新竹如梦初醒一样抬起了头,直接冲着外面吼了一声。外面的人显然对新竹的坏脾气很有经验,唯唯诺诺地道了两声歉,直接就离开了。等脚步声离远了,新竹这才重新把目光转移到希融身上,也不说自己到底为什么沉默了,只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谋杀谁?” 希融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这件事情,挑了一部分事实开始说:“您的未婚妻,晴汀小姐。她的遗体被发现在野外的的山洞里面,死亡时间是五天之前,是被困死在山洞里面的……” “胡说。”新竹的表情突然就变得轻蔑了起来,像是想要赶走一只苍蝇一样抬了抬手,“她不可能被困死,小骗子,你给我滚出去。” 希融被新竹毫无来由地定性成骗子,愣了两秒,突然猜到了新竹为什么这么说,条件反射地补上了一句:“是真的,她的翅膀被人切下来了,所以她被困死在山洞里面了。” 新竹这一回并没有像是听到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情一样继续叫骂。事实上,他的手在希融这句话出口之后就停在了半空中,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希融于是明白自己刚才猜对了,新竹先前如此笃定晴汀困不死,果然是因为知道晴汀有翅膀的事情。 “她真的死了?”新竹扭过头,盯着希融的眼睛,很慢很慢地问道,像是确认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实。 希融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上来,只能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她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新竹终于把悬在半空中的手放了下去,然后用力咽了口唾沫,仰头看着天花板,嘴里继续问道:“你亲眼看见……她死的。晴汀……她死之前,说了什么没?” 希融想了想,稍微抽了抽嘴角,还是没把前面的对话告诉新竹:“她说……‘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新竹毫无诚意地跟着笑了一声,“哈哈哈哈?她最后在笑?有什么好笑地?哈,有什么不好笑的。我都不记得她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这句话说得干巴巴的,却分明带了极其浓厚的感情。 希融只是听着,却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甚至因为这个语调本身而开始觉得凄凉。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刻,她察觉到地板似乎在震动。 希融立刻回神,正打算去查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新竹又开了口,这一回,他的语调突然轻快了起来:“我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看见她,她玩累了,趴在我跟前睡着了。她一睡着,背上就伸出来一双透明小翅膀,摸一摸就使劲颤抖。我当时还小,就在想,这一定是书里说的小精灵,后来父亲说要给我选妻子的时候,我就跟他说我想娶晴汀。我一直没跟她说过这件事,她也从来都不知道我其实知道她不是人类。” 他开口的时候,地板的震动忽然停了下来。希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她不算熟悉人类丰富而复杂的感情,以至于她这个时候甚至没能肯定新竹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一直很好,我小时候总是想引起她注意,所以总是欺负她,她也不生气。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大概是已经在讨厌我了。”新竹的眼神开始涣散,盯着虚空中不知道哪一点,继续自言自语,“……后来,她找人跟我说,政治联姻就是个形式,以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涉……我很难过……再后来想这样也好,她又不是人类,一个人肯定轻松很多。那样的话……我就应该当个花花公子,这样将来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大家一定都会说是我的错,一定更加可怜她的处境而不会苛责她……” 在新竹再度开口的时候,地板就已经再一次开始了震动,这一次的震动远比上一次强烈。希融相当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震动的源头。 “你冷静一点。”希融没有理解他那种扭曲的爱的能力,但是依然打算尽量劝说他冷静下来,“她是被谋杀的,所以现在我们需要你帮助,我们得找到苏雅,就算晴汀已经死了,你还活着,你还可以帮她报仇,起码让凶手……” “她死了啊……”新竹仰着头,根本没听希融说话,“……死了,死了,不管我做什么,都没用了啊……我累了,无所谓了……” “希融!”易曲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过来,听起来非常近,应该也已经在这节车厢里面了。希融猛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没来得及想为什么易曲闯进来了,就听到他再一次吼了起来:“出来希融!这节车厢要塌了!” 希融这才注意到,地板上已经开始出现裂缝了。 易曲大概是最先注意到车厢状况异常所以冲过来的人,不过外面人群的混乱也随着震动的加剧而开始增大,很快就有人试图开门,不过用了两下力之后,门外的人放弃了开门,转而拼命地敲这个房间的门:“新竹先生!您快出来!先生!” 希融转头去看,发现因为过于剧烈的震动,门锁已经在震动中变形,继而被卡死了。 “新竹你冷静点!”希融稍微庆幸了一下自己今天带的东西还算全,迅速翻出一管子镇定剂,抬手直接从新竹的脖子上注射了进去。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新竹并没有对这个剂量的镇定剂做出任何反应,他甚至是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眼睛珠子,扫了希融一眼,而后很快又移开了视线,空茫地看着天花板。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现在很冷静,他冷静地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很冷静地想自杀,顺带毁掉周围的一切东西,用西格玛实验带来的这种力量。 希融干脆地做出了放弃他的决定,伸手抱起旁边的椅子,开始用力砸门锁。 51.CH 51 疏散用的火车比平时的火车都要长,所以起步也要慢很多。一直到这个时候,火车的速度也绝对不算快,大概也只是比人奔跑稍微快一点的样子。 希融花了一会儿工夫砸开了房间的锁,再回头看的时候,后面的顶灯已经坠下来半边,把新竹埋进去了。看不清他的具体状况怎么样,只能通过四周还没有停止的震动来判断,他应该还没有耗尽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希融很清楚,新竹最后的精神状态绝对没有多正常。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也是辐射带来的影响,但确定的事情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是救不活的。希融当然也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的义务,她毫不留恋地踏出了房门,没走两步,一双手直接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易曲个子很高,手脚都长,身手当然要比还是孩子外表的希融来得灵活,他单手捞起刚找到的希融,直接夹在腋下,随即飞快地闪躲着上面砸下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向着前一节车厢的方向艰难的前进。 新竹的父亲算是个相当有名的富豪,手笔大到直接买下了撤离火车最后一整节车厢。可想而知,新竹离开澜海市所带的佣人当然也不会少,这其中不乏忠心耿耿的,在看到门开之后立刻冲进去试图救援。他们当中还有两个,在看到新竹被埋下去的惨状之后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刚刚从他房间出来的希融,很可惜天顶坠下来的杂物挡住了他们的路。 不过更多的佣人在这一刻,只是慌不择路地试图向着前一节车厢跑过去,拼命地想活下去而已。 “车厢外面什么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虽然不是追究细节时候,不过越是危急关头这种异常情况就越是关键,希融的声音传到易曲耳朵里面,却并没有丝毫改变他的动作。易曲动作依然很轻快,他的口气也很淡漠:“一直有,你之前没注意到,是有人想要爬到火车顶上混出澜海市。而部队有人守在外面的天窗上,把这些人踢下去。” 希融愣了一下:“有人能够追上火车并且攀附着外壁向上爬?” “不是人类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透过裂缝向外看到了。”易曲一把挡住一根倒下来的钢管,再顺手把它握在手里,架在头上以挥开大件的坠落物,“力量比正常人大,神志也开始混乱了。” 希融在这个空档稍微回想了一下新竹最后从身体到精神都完全不正常地状态,没再说话。 列车的震动终于停了下来,大概是那边的新竹终于断了气。希融刚刚稍微松了口气,就看到旁边的一块火车外皮被什么东西撕裂了开来,希融下意识地抓紧了易曲的手,易曲根本没回头,只是反手把她抱到肩膀上:“抓紧了,我要开始跑了。” 希融听话地抓紧了易曲的衣服,在目光离开的时候,她看见了那双裂缝里面出现的一根满是伤口、肉块外翻到能看到白骨的手指,徒手艰难地撕破了火车皮。 有声音从缝隙传了进来,听不太清楚:“……我不想死!带……我走!救……救我!” 直到这一刻,希融才突然意识到,在这趟火车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起来在进入车站的时候,围在车站边上的那一圈军部的人,当时她没细想,现在她突然想到了,那么多军部的人,到底是在阻拦什么。 “一旦被变成那个样子,就没救了。”希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用极低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明明并没有听众。 易曲一棍子扫开前面拦着的杂物,猛地拉开原来通向前一节车厢的门,下一秒,一枚从对面飞来的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易曲猛地退了一步,侧开了一点,躲到半片柜子后面小心抬头观察情况。希融立刻探头去看,这才发现连接两节车厢的软皮通道已经裂开了大半个,从裂缝里面,有不少被感染西格玛种的人都在试图爬火车。 希融抬头看向对面,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指挥着手下的人,向着西格玛种们射击。梭子型子弹毫无滞碍地射进西格玛种们的身体,红色的液体于□□接触,发出腐蚀的焦臭味道,令人作呕。然而很多人即使是被射穿了喉咙也没有放手,即使是只剩下一口气,也想爬上这列火车。 ——即使并不知道细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一但被这趟火车留下,绝对会死。 到看到这一幕的时刻,希融才第一次意识到,在她被困在山洞里的五天时间里面,可能发生了比她预计的还要复杂和可怕的动荡。不,可能应该说,她从理智上估计的情况其实是足够的,但是她没想过最后的场景会这样超出心理承受范围。 “我是十三科的人!”易曲认出了那个指挥的人是谁,是之前见过的洛白上校的副官,易曲咬了咬牙,几乎向着那边吼,“请让我过去!我来自警署十三科!” “对面车厢有感染了瘟疫的人,他们很可能都被传染了,所绝对不能让一个人过来。”对面的回答同样冰冷,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不管什么花言巧语都不要相信!射击!想过来的全部射死!” 子弹声立刻稠密了起来,希融抬头看了看易曲:“我们一定要去前面的列车上么?” “一定要去,现在掉下车去的话,一定会被被感染的人杀死。他们的理智在崩溃。”易曲探头头看了看那边,正好和那位副官四目相对,对方的眼睛里没什么异常的神色,既没有嘲讽,也没有厌恶,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易曲想起来这个人之前一直试图和洛白说什么的样子,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怀疑自己和希融的身份,只是迫于洛白不相信而作罢。而现在,既然洛白不肯听他说,他似乎打算趁洛白不在,自己动手来制造一个意外了。 该死的死脑筋!易曲从柜子后面站了起来:“希融,我现在要从这上面冲过去,你抱紧了我的脖子,别乱动。” 希融回头看了一眼子弹密集的程度,用力摇头:“我不会被那种子弹射死,你把我扔出去,趁着我挡住子弹的……” “别胡说。”易曲一把拍着她的脑袋把希融按回自己怀里,“别轻易让人发现你是异种,乖,安静待会儿。” 希融被这一声“乖”弄懵了,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只觉得一阵眼前看到的东西天旋地转,冷静下来的时候,发现抱着自己的男人单手吊着天顶上的一条裂缝,把整个身体拉到了天顶上,只靠着两只手抓着裂缝的力道,像是一只壁虎一样半蹲半趴在天花板上。 对面显然也被这个变故弄得不知所措,过了七八秒,才有子弹陆续向着上方追了过来。然而七八秒的时间对于蓄力而言实在是绰绰有余,希融再一次察觉眼前一花,停下来的时候易曲已经趴在另一条裂缝更接近对面车厢上了。 不过毕竟是人类的力量程度,希融趴在易曲胸口,听得到他的心跳声极快,随着胸口肌肉的绷紧,过度用力引起了一阵肌肉颤抖,看来是他的体力已经坚持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易曲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的动作相当快,凭借着卓越的上肢力量,他像一只猴子一样借着已经破裂的天顶向前飞快地荡了过去。副官看到这一点的时候先是眼睛一亮,似乎是在欣喜自己终于拿到了这家伙很可能不是人类的证据,随即看到对方与自己距离越来越小的时候,他脸色一紧:“射击!瞄准他射击!” 易曲察觉到胳膊上的肌肉已经接近极限了,他稍微目测了一下距离,选中了距离对面车厢最近的一条软通道裂缝,双脚在侧面墙壁上猛地一蹬,借着这个力道整个身体瞬间弹了过去,双手几乎是用上了最后的力气抓住了那条裂缝边缘—— “砰——” 一枚子弹正好击中了刚刚抓住裂缝的手腕,因为剧痛而导致的一瞬间的脱力导致易曲一下子没握住,直接向下落。易曲毫不犹豫地卷起了身体把希融护在中间,等着一落到地面上就立刻跳起冲到那边车厢,而后一阵清晰的撕裂声响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软通道被彻底撕裂了开来,最后一节车厢彻底与其他车厢脱离。 在易曲放大的瞳孔中,下方裂开的软通道完全分离开去。而他的正下方,是火车外的地面。拼命扑上来的西格玛种们出现在了眼前,易曲保持着保护性的动作,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希融几乎就要直接砸到列车外的地面上、滚到西格玛种们当中去了。 一股相当大的力道突然从他腰上传了过来,几乎没一下子把他直接勒吐了出来。易曲本能地想一脚踹向背后袭击者,不过这位突然抓住他腰带的人显然身手更好,毫不客气地拎着他的腰带把他拉了上去,随手甩到了这一节车厢地面上。 易曲整个儿抱着希融滚了一圈儿才爬了起来,抬头正看到车厢正对外面的门关上,而副官一脸震惊地站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 易曲回过头,正看到了救了自己和希融的男人,用那张标志性的狐狸脸,对着副官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感□□彩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52.CH 52 洛白眯着眼睛,把视线从副官身上移开,顺着这一片人群一个一个看下去。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易曲看到副官猛地出了一口气,额头上冷汗向外窜了出来。 “谁给了你们权限这么处置他们?”洛白终于开口的时候,易曲甚至听到其他士兵接连松了口气,似乎一个死刑犯终于捱过了去往刑场的路,等到了人头落地的那一刻的那种放松。 这句问话已经接近斥责,洛白当然没得到回答,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我说过,假如遇到意外情况,有平民或者其他非计划中的人卷入的话,立刻通知我。这句话,你们有谁没有听见么?” 易曲慢慢地爬起来,怀里抱着的希融大概是刚才一路颠得有点懵,站到地上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了,易曲单手扶着她肩膀,把她拉到自己侧后方。 这一回依然没有人回答,大家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洛白一个一个扫过去,最后重新看向副官:“我的副官原来是个哑巴么?” 被点到名的副官神色一凛,立刻举手行礼:“报告,我认为这两人不是平民!所以继续执行了驱逐令!请上校进行核查后再处理这件事!” “嗯?”洛白似笑非笑地抛出一个鼻音,“这么说来,是你命令他们违反我的指令的?嗯,那其他人先各自回原来的位置继续保护车辆前进,你们的处罚事后另算。”洛白顿了顿,脸上看起来还是那副样子,只是稍微把眼睛多睁开了一些,“没向我汇报就先行给人定性为非平民,这似乎不符合我所知道的纪律。” “我是上校的副官,我认为自己有义务对您不妥的行为提出疑问。”副官连行礼的手都没敢放下,梗着脖子僵硬着身体继续说了下去,“我已经两次向您提出异议,但是您拒绝采纳,我认为我应该对此采取合理措施。” 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其他士兵们有人甚至忍不住回头看了副官一眼——洛白讨厌被人指手画脚是个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个新来的家伙居然有胆子这么说。 “哦?”洛白稍微向着副官的方向弯了弯腰,颀长的上半身微微前倾,“继续说。” 副官努力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了下去:“他们第一次出现在被封锁的山上,而后又混入了最后一节车厢。连续两次出现在可疑的地方,而且借口非常站不住脚,我有理由相信他们是出于某种目的混进了我们当中。而且这个自称来自十三科的男人,刚才的身手完全不像人类。” “刚才那种程度,我看见了。”洛白扫了易曲的胳膊一眼,并不上心地继续说道,“我也能做到,只要臂力不错的话,难度不算大。我刚刚查过这个人的资料,在警署体能测试的报告上显示,他的臂力那一项是优秀,擅长近距离肉博,能做到不奇怪。我想副官你不会想要我表演一次,来证明我这段话的。” 那种事情当然不可能是难度不大,但是副官看向洛白包在瘦长白色军服里的胳膊的时候,本能地相信这个人绝对能做到这件事。不过他似乎是又因为想到了什么,他更加努力地挺起胸,看向洛白:“还有其他证据!之前上车检查的时候,那个女孩出示的身份证件是假的!虽然我们能查到‘希融’这个人,照片和她本人也有点像,但是‘希融’这个身份本身就有问题!我特地去查证了一下,这是这几年才出现的新身份!” 洛白摸了摸下巴,稍微坐到桌角上,双手随意地向膝盖上搭过去,扭头看向希融:“哦?这样啊,你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你过来。” 希融愣了一下,随即抬脚向前走了半步。易曲一直戒备着洛白,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冷,伸手想按住希融,想都不想就开口:“我能解释……” 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希融就稍微用力挣脱了他的胳膊,轻轻的摇了摇手示意没事,然后慢吞吞地向着洛白走了过去。 易曲一句话哑在喉咙里,到底是没说完,只是看着希融。大多数人第一次看到洛白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盯着他的脸。倒不是他长得有多么出众,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盯着,一种面对捕食者时候的本能,想要盯着他的眼睛,观察他的行动,生怕自己漏掉了一个细节就成为对方的口粮的那种本能。 不过奇怪的是,希融只是低着头,既没有看副官,也没有看洛白,就这么走到了洛白面前一步的地方,这才终于抬了头。 “她的身份很可疑!”副官急切地说道,带着一点居功自邀的意思,把打印出来的希融的身份卡片表递给洛白看,“她看上去才十三四岁,和她身份卡片录入的信息显示不符合!那个身份一定是伪造的……” “确实是伪造的。”洛白只是扫了那张表一眼点了点头,就镇定地打断了副官的话,“所以,看在你确实是发现了重要漏洞的份儿上,这次违背命令,我就不追究了。” 副官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洛白又补了一句:“你先下去吧,顺便通知一声游二,他从明天开始就是我的新副官了。去把手续交接一下。” 副官一下子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洛白。洛白狭长的眼睛根本看不出到底什么神色,尽管管他嘴角还挂着笑容,但是副官非常确定他根本不在笑。 “我不是什么乐于听从劝诫的主,想要得重用向上爬,别跟我用这‘劝诫’一套。”洛白也没管是不是有外人在,并不是很客气地嘲讽道,“我的副官,能力够干活就行了,不需要太严格的条件,只有一条必须做到,不管什么时候,相信我的判断,不准怀疑我。” 副官瞪大了眼睛,看着洛白,慢慢地涨红了脸,委屈地叫道:“但是我是对的!她就是伪造了身份,上校您没有发现这种危险,您判断错了的话我当然应该纠……” “我说了,我判断无害的事情,我的副官相信我就行,尤其别擅自说我错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是伪造的么?既然我没说过,你从哪里的得出了我判断错了的结论?”洛白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副官脸上出现的近乎是愤怒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我心里有数的事情,不需要跟你解释。” “你这是包庇异种!”情绪激动之下,副官大概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来,一下子把自己吓呆在了原地。 洛白一下子笑了起来。 气氛顿时就变得很诡异,所有人都抬头盯着洛白,等他足足干巴巴地笑了半分钟,才见他重新低了头:“你再说一遍?” 副官咬着嘴唇,没敢再说一次。 “这样吧,你去查一个人的身份资料,叫‘嘉思’。应该登记在失踪人口库里面,失踪时间是三年零七个月又十三天之前。”洛白干脆利落地用命令地口吻向着副官说,“查到了的话,把她联系人和寻找信息那一栏念出来,给我听听看。” 副官下意识地执行了这个命令,从口袋里拿出专用的微信电脑,调出失踪人口数据库,查到了符合洛白说的信息的这个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十来岁女孩的照片,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不过很容易就能够看出来,这绝对是希融本人。副官看到照片的时候愣了愣,然后继续向下翻了下去—— “……失踪原因:离家出走。直系亲属情况:母亲禾嘉已经去世。父亲……洛白……” 副官猛地抬起头,看着洛白漫不经心地把手搭到希融头上,然后揉了揉希融的头发,语气凉凉的,听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区别:“我们嘉思真是能耐了,都能伪造身份证件了。” 副官没说出口的后续抗议全都咽了下去,见鬼似的退了一步。 “所以我说,我不需要一个会怀疑我、觉得自己比我强,能够左右我架空我取代我的副官。”洛白回过头,向着副官又笑了一声,“现在可以执行我刚才说的命令了。” 副官迅速退了两步,转身向外,从背影看,那脚步实在是有些踉踉跄跄。 洛白看着副官走远了,几乎下一刻就彻底收起了那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收回了手,只低头看着希融:“嘉思,真是好久不见了。” 希融仰头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里面涌起来有些复杂地情绪:“是好久不见了,父亲。” 洛白慢慢站直了身体,笑眯眯地看着希融:“我有时候在想,真希望当初收养一个捡到的婴儿的这个决定,我没有做过。” 希融没回话,只是看着他。 洛白俯下身,直到脸和希融平齐,这才轻声说:“杨死了,对吧。” “是。”希融简短地回答道。 洛白又笑了起来,凑近了希融的耳朵边上,用更低的声音问道:“嘉思,当初你走的时候跟我说,你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救更多的人。到现在,你再来告诉我,你,又能救得了谁?” 53.CH 53 易曲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镇定,不过从洛白盯了他半分钟,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这一点看,他其实早就因为震惊过头而彻底懵了。 一个是背景绝对不简单的纯粹的异种女孩,她父亲居然是个听从十三科调谴的军官。一个是对异种特别科控制的军队的上校,而他的女儿居然是个异种。 不管从什么角度想,这两个人都不应该有什么关系,更加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关系。 易曲甚至于不知道应该先震惊哪一边比较合适。 “我想我可能需要回避一下。”易曲回过神的时候好不容易压下了震惊地感觉,眨了眨眼睛,表情尽量柔和地看向洛白。不过洛白看起来并不是为了让他回避才喊他的,相反,因为洛白只是抬头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就无视了他的话,移开了视线。 这是从山上那次之后第二次,易曲觉得芒刺在背,直觉洛白看透了什么,偏偏又捉摸不透洛白到底看穿了什么。 “你谁都救不了。”洛白重新低头看希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用了一个简单的陈述句,像是在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希融终于仰起头看向洛白,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话:“父亲,就算做不到,也要做正确的事情,这是你教我的。” “那确实是我教的。但是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就一头钻进去,没有足够的情报就和同意和敌人合作,盲目相信同类,还有对未来最坏情况没有充分的预估就以为自己掌握了情况,这可都不是我教的。”洛白放下手,勾着嘴角,歪着头盯着希融问了一句,“我问你,要是来这边的人不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希融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挫败感,仿佛无论她以为自己多么成熟了,一旦回到这个人面前,她就会发觉自己好像还是几乎一无是处—— 从她有记忆开始,这个人就永远是这么一副气定神闲万事在心的样子。以前带着一个孩子对父亲盲目的崇拜的那个时代,洛白就从未让她失望过。 要说让他错愕到变色的,好像也只有那一次,自己决定要走的那一次。 “我不知道。”希融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洛白也就耐心地等着她思考,等到她最后咬了咬嘴唇,这才回答,“抱歉,我以为这一趟只是去收集一点情报,然后带着情报回去思考对策。没能预见到对方会直接动手,也没想到会被困五天……而且没能预计到事情恶化会这么快,抱歉,是我估计不足。” “你要道歉和反思的不止这些,因为你还不知道事情恶化到了什么地步,不过我想那边的那一位不介意一会儿给你解说。”洛白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刚刚问你的问题是,假如下山的时候,当时遇到的人不是我,你会怎么做。先回答这个问题,世界上可没有一个做法,叫做‘不知道’。” 希融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下山的时候遇到过洛白了,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才动了动嘴角:“我……应该会让笑白回去通风报信,然后自己先躲好。尽量拖时间等对方撤……” “错误。”那双浅色的嘴唇中冷冰冰地抛出了一个满含失望的评价,让希融后半句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僵硬住了。洛白直起身子,看了希融一眼:“你应该立刻杀了他,因为你带着一件事关紧要的情报,必须传出去,而且你有能力立刻杀掉对方。更重要的是,军队的出现就意味着澜海市的情况一团糟,要拖延时间获得逃生、传递情报和思考对策的机会,没有比杀了他更好的选择。” 希融下意识地皱了眉:“父亲!可是……” “没有可是。”洛白的手搭到了希融头上,语速很慢地继续说下去,“你应该杀了他。我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不可能永远等对方先开枪。你想清楚,在那种情况下,军队的一定是整个城市最后撤离的,假如你躲到他们离开了再走,十有八.九,会死。” 洛白用力拍了拍希融的头,这一回没等她说话就继续了下去:“自己好好掂量轻重,别做蠢事。” 说完这一句,洛白收回了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希融低着头,一动不动。易曲沉默了一会儿,上前走了一步,单手搭在希融肩上:“希融,我想……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他应该只是希望你别以身涉险。” “我知道,我了解他。”希融抬起头,脸上没什么难过的表情,甚至稍微有了点笑容,“其实我觉得很高兴……啊,对了我要去问一声笑白那边怎么样了。”希融转头看了看已经被铁窗帘彻底封死的窗户,“听父亲刚才的意思,笑白他们再不离开澜海市,大概就晚了。” “你去吧,我也跟朋友打个电话。”易曲点了点头,看着希融拿出了手机,自己也转身向着过道另外一边走,顺手把手机拿出来放到耳边,直接开了口:“抱歉,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挂断。我已经找到她了,还好来得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才笑了起来:“你应该记得要及时挂电话的。” 易曲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电话那一头才又开了口:“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在想,你好像并不觉得惊讶。”易曲开口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的疑虑。 封夏想了一会儿,反问了一句:“你指哪边?” “任意一边。” “说实话,我很惊讶,洛白上校会是希融的父亲,相当惊讶。”封夏又强调了一次,“我很惊讶。” 易曲顿了一下,接口道:“所以你其实不惊讶,洛白有个异种女儿,或者希融有这么一个父亲。” 封夏这一回直接笑了起来:“你说过的那个异种女孩,叫希融的那个,说实话,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人类养大的。不管是亲生父母并不是异种,或者是被人类的父母收养,不是很明显么,她是由人类养大的。” 见易曲没有反应,封夏又带着笑音补充道:“你没有注意到么?大多数时候,她明明好奇心很旺盛的样子,但是对人类和人类的生活却并不好奇。她才活了不到八年,假如她在异种群里度过了大部分时间,她没有这么容易和人类相处。我不是说能力,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她虽然不亲近人类,但是和人类相处很自然。” “另一边呢。”易曲发觉对着封夏的时候,自己的脾气总是惊人得暴躁。 “我猜想过,会是类似的理由。”封夏想了想,“我看过他的资料,妻子生产的时候难产,没过几年就死了。女儿身体孱弱,常年不见人,后来离家出走失踪。你要是观察他处理事情的手段,会发现在他女儿失踪之后,他对异种们的态度变得宽容了很多——只是和他自己以前的手段相比——所以,我当时猜想过,他会不会其实是异种基因的携带者,而他的女儿是个异种。” 封夏停了停想了一会儿:“不过希融说过她只有七八岁。所以我想,洛白的女儿大概是很早就病死了。他差不多在那个时间点上捡到了一个弃婴,当然也可能希融根本没有人类的父母,是从一颗蘑菇孢子分化来的一个有着人类婴儿外表的蘑菇,总之,他捡到了一个小孩,因为失去女儿的痛苦而一时心软收养了她——我只是想不出来其他可能让那个人动恻隐之心的可能性了——而后,很可能是通过这个小孩异常的生长速度,他发现自己收养的小孩,是个异种。” 易曲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回了一瞬间,然而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别多想了,易曲,这件事情听听就过去了,其实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封夏的口气很平淡,“我敢百分之八十肯定,洛白已经猜到你就是杨钦定的继承人了,在不确定洛白的立场的情况下,你不如让希融给你引荐一下洛白的好,起码对这个人有点底。” “他们父女俩关系很僵,现在不是时候,洛白对希融的态度也算不上客气。”易曲揉了揉额角,“我不想这么早被卷到中心去。” “洛白对希融不客气?易曲,你在想什么呢。”封夏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你没注意到关键的事情:希融之前用的那一个身份,是以‘离家出走’的名义出现在失踪人口库里面的。” 易曲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问追了一句:“什么?” 封夏又笑了一声,补了一句:“不是在死亡人口库里面。” 易曲瞬间恍然大悟,突然就明白了希融最后为什么说自己觉得很高兴。 “听他们说话的意思,希融最后是忤逆了他的意思,很可能还大吵了一架然后彻底决裂。以洛白的性格,那种情况下,报备女儿病死才是他那种性格的正常反应。但是他上报了失踪人口。”封夏颇有些笑意地说了下去,“失踪人口,就是说,假如‘希融’这个人不可以继续存在了,但是洛白上校的女儿,缺还可以被找回来。也就是说,不管到了什么境地,洛白还是给希融留了一个自己能够胡地住的退路。” “哈。”易曲听着莫名觉得心情轻松了一点,“真是奇怪的思路……对了,我们应该很快要回到市内了,你要不要认识一下希融?我觉得你们俩某些地方挺相似的。” 封夏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拒绝了:“不,不用了。” 易曲有点意外封夏会是这个反应:“我以为你很想认识其他异种……” “我有一个正在做深入交流的异种。”封夏的拒绝很干脆,“起码现在我适合认识新的异种了,以后再说吧。先这样好了。” “也好,其实不急,以后……啊。”易曲说着转过身,差点撞上站在他背后的希融。 “是封夏。”易曲看了看希融,笑着解释,“我跟你说起过这个人,我正在给他报平安,本来想约出来一起吃个饭,不过他似乎很忙的样子,就以后再说了。” 希融的表情看起来相当不自然。她听完这句话才终于转过头来,把视线从易曲手机上移到他脸上,然后点了点头:“是的,我记得这么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易曲的错觉,他在有一个瞬间完全看不清希融的眼睛,就好像希融在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一样。 易曲努力甩开那种错觉,想跟封夏说个“回头见”之间的的道别语,结果等他把手机再送到耳边的时候,对面已经挂断了。易曲别了别嘴,放下手机看着希融笑道:“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的手机看?” 希融立刻回神,条件反射地露出乖巧的笑容,随口扯了一句淡:“啊,因为你手机型号很少见,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易曲低头盯着自己手里大众款的手机,居然没想到应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54.CH 54 “游二。”洛白坐在椅子里,因为个子太高腿太长,塞进办公桌下面的空间里不太舒服,所以索性很有损威严地交叉着架在桌子上,“交接手续办完了么?” 这是火车里临时分给他们指挥用的单间,游二刚进门,听到问话立刻回头关上门,随即立正行礼:“是的,上校。” “你不用这么拘束,你才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说过我的副官这个位置,迟早是你的。”洛白抬了抬下巴,脸上一点都没在笑,“跟嘉思在一起的那个小孩,就是杨选出来的继任人。心性还不错,但年纪还不够,脸上藏不太住事情,架不住多盯一会儿。” 游二立刻回忆了一下,自己当然也看见过那个男人,不过他当时什么都没看出来。游二当然没蠢到把这句话也说出来,于是他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洛白歪了歪头,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上的肌肉:“我接到你的消息一路通宵赶过来,飞机上没信号,还没来得及看整件事情的报告。” “其实您不用急,毕竟我在的话,您女儿也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游二倒是放松了不少,“您大可以放心。” “不是我不放心。”洛白捏了捏眉心,“杨死了是个大事,我本来也合该出个面,不全是为了她过来的。” 游二默默地在心里回忆了下,自己给他通风报信说发现前两天失踪的那个女孩照片看起来和嘉思很像的时候,洛白直接转头吩咐订最近的一班机票的那个口气,还有坚持亲自加入山下搜查队的时候那副不可动摇的样子。 当然,他还是什么都没多嘴,只是在洛白停下来之后,尽责地开了口:“十三科也没有透露太多,我们现在已知的事情也就只是,最初的消息是,澜海市突然爆发了一种疫情,怀疑与人类异种化实验有相关性。 当时还没有通知我们出动,不过大约两天后,有谣言说澜海市出现了奇迹,有‘突间置换’现象的传言。此传言尚未被核实,不过我想大约是真的,因为那一天的卫星地图这一带的刚好被删除了。” 洛白细长的眼睛弯了弯:“继续?” “还后那些病人的病情情,毫无征兆地集体恶化了。”游二抬头看了看日期:“三十六小时以内,那些本来有点恹的病人开始变得很精神,随后演变成强烈的攻击性,理智缺乏。跟据当时有医院核磁共振结果看,脑部和身体反应易常活跃,但相对的,衰老速度,也很惊人。” 55.CH 55 洛白不置可否地看游二一眼:“就像外面那些一样?” “类似。”游二显然也不是学医的,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区别,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描述一下,“他们说当时的情况比现在好不少,没有这么狂躁。不过情况持续恶化,而且听说没有找到任何逆转的方法。唯一好消息是在最后这几天没有新的被感染者。” “哈。”洛白短促地笑了一声,游二心知肚明这声笑的意思——就算不清楚内情,显而易见的是,这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是传染病。 “上校……”游二皱着眉毛喊了一声,“您还要继续听么?” “继续说。”洛白更加地眯起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游二是了解洛白这个“继续说”是想听什么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我们接到通知之后立刻抵达了这里,十三科原先派遣的调查队员对我们的到来非常惊讶,说是没有人通知他们我们要来。随后大约两个小时,钟鸣先生亲自给我们致电,对联络不周表示了歉意,然后说已经为我们找到了暂时下榻的地方,让我们暂时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事实上基本限制了我们的行动自由。 不过大概半天之后,杨失踪的消息传过来,钟鸣又给我们通知,说杨失踪的那座山需要被围起来,说是保护杨的安全,所以要限制所有上下山的人,并进行排查。一天之后,对方才补全了失踪人口的资料,之前的副官先生没有透露细节给我。我到昨天晚上才看到那份资料,从酒店监控排到的和杨在一起的人里面,我看到了小姐就立刻通知您了。” 这就是洛白要听的,没有加上任何个人主观的判断,完完全全的事实。 “有听说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吗?”洛白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还有人在试图爬上火车,“上头看起来已经彻底随便十三科折腾了,我可能应该怀疑一下,我们还有没有‘上面’,解析异种的能力这种饵太大了一点,上面的人完全吃了饵。” 虽然洛白这话说出来大概会应该是让大多数听众面无血色的水平,不过游二还是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了下去:“十三科紧接着发出了通知,说澜海市瘟疫泛滥,将要设立隔离区。现在没有感染瘟疫的人请立刻前往火车站,接下来三天内会有四趟火车离开澜海市,请市民通过火车站门口的检测装置,确认没有被感染之后,就可以搭乘火车离开。” “通知就这么长?还有别的话么?” 游二回忆了一下,摇头:“没有了。” 很少见,洛白睁开了眼睛,转头盯着游二,很认真地再问了一次:“没有了?” 游二再三回忆确认了一遍:“没有别的了。” 洛白一把掀开窗帘,正看到双层玻璃外面趴着的那个人,终于因为火车的加速而被甩飞了出去。 设立隔离区,连一句形式上的安慰“我们将很快研究出针对此次瘟疫的药物,大家请安心在隔离区内等待医护人员的帮助”都没有,怪不得现在火车外面是这么个拼死也想爬上来的光景,这通知一下去,是个人都能猜得到,这是说这个病没得治了,被感染了的人在这里等死就行了。 “我们是最后一班火车了,所有人都已经撤离了。”游二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我们的人也全都撤离了。” “这列火车还在提速。”洛白看起来没认真听,只是看着窗外,“等到火车离开澜海市的地界,速度和带起来的风肯定足以把他们都掀下去。他们当中没有人能够离开澜海市的地界。” 游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句:“可是……我们没留下任何人来看守隔离区,也没有任何人包围这里阻止他们离开。” “是啊。”洛白抬起头,看着游二,“因为用不上了。” 游二在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一瞬间,背后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洛白很难得耐心地说了下去:“要么这个症状,根本不可能撑过两天,撤离这个举动只是为了垄断对外的消息。要么,他们立刻就要动手,让他们活不过两天。” 游二费解地追问:“但是假如这里是他们核心实验室所在的话,根本不可能轻易放弃。而且假如放任这些神智不清的人在这里,谁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误打误撞毁掉实验室。” “所以这次的由头是瘟疫,当然是要真的弄出一点瘟疫的。”洛白转过头,罕见地非常仔细地给游二解释,“澜海市一面靠海洋,另外一面靠着山,现在的季风又是从大陆向着海洋去的,所以假如是需要陆地动物宿主才能活下来的病毒,很难离开这个区域。” 游二脸色煞白地看着洛白。 “放弃得这么干脆,大概大部分取样和研究的工作都已经做完了,数据也已经拷贝带走,断开这里的网路了。”洛白冷眼看着车外目所能及的范围以内最后一个人被大风甩了下去,“病毒大概也很快就会释放了,从那个实验室向外释放。到时候要想拿到那些数据,几乎就不可能了。” “可是这么做的话,十三科和整个政.府的名声……” “推给异种就行了,异种的存在能瞒这么多年,本来就是奇迹。”洛白重新拉上窗帘,转过身来,狭长的眼睛略微睁开,“那群异种真是天真,居然真的相信十三科是为了把人类变成异种才开始做这些研究。嘉思大概也真的相信了,到底还是小孩子,阅历还浅。” 听到最后一句,游二才终于明白了洛白为什么要反常地和自己解释这些细节,敢情是想要他“不小心”透露给希融么?于是游二点了点头,没说话,继续听了下去。 “变异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和以前的核.武.器,或者是其他什么力量,没有什么区别。”洛白重新坐到了椅子上,百无聊赖地一伸腿,让转椅自然地旋转了一圈,“握在自己手里的是力量,放在外面的是风险。这些异种为什么会没想通这一点,当局者永远不可能让天下都是能力不清的异种的。” 游二抿了抿嘴唇,默默地把这些话记了下来,随后才问道:“那上校,现在的话,我们要站在哪一边?” “我们?不是一直站在十三科这一边的么?”洛白重新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最初通知我们派人过来的人应该是杨,后来控制局势的变成了锡林,钟鸣只是个传话的。不管十三科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是十三科手下的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听从他们就行了。” 游二顺从地低头:“是。” “没事的话出去吧。”洛白掀开桌上的电脑,“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去做你的事,熟悉下副官的工作。” 游二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大概是电量不满的原因,电脑开机等待画面有点久,洛白托着腮帮子坐了一会儿,等着电脑慢慢出现欢迎界面。 一个一丁点儿大、胖乎乎的小女孩坐在椅子上,抱着娃娃,冲着他傻傻地笑。 洛白居然愣了一下。 他不是个经常换电脑设置的人,这张图还是他教希融用电脑的时候,希融自己调皮,把背景全都换成了自己的照片时候换上去的。 后来洛白自己一开机,看见了满世界的人物照片觉得简直头大,一张一张换回了没什么特征的风景画。只有这个一直忘了,毕竟欢迎界面也就出现一会儿工夫,看熟悉了也就习惯性忽略了,想不起来要换。 这时候看到,洛白突然就想起来那个小女孩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羊角辫,挥着胖胖的拳头,嘟着嘴报怨外面那个小男生笑话自己辫子扎得丑,所以她把那个小男生打了一顿,小男生就不笑话她了。 洛白当时哑然失笑,他毕竟是个独自了不短时间居住的大男人,真的不擅长做这个。最后想来想去,他还不得不抱着电脑,看了一晚上如何给小女孩扎辫子的教学篇。 不过他也回忆不起太更多的希融小时候的事情了,希融是个很懂事的丫头,从她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之后,就没再随便跑出去过,也开始主动躲开人群。 最初发现这个从郊外树林子里面捡来的小女孩是异种的,是因为她自己抱着书翻着玩,没留神书页太过于锋利,划破了手指。然而伤口里面白白净净的,一点血都没有流。希融哭丧着小脸抱着他的胳膊说疼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出来。 洛白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留下一个异种了。 他现在回忆,也就只记得最后那一天,希融撞见了他吩咐手下去捉拿一个异种,不论生死带回来就行。 “父亲!”希融仰着头,带着浓重的天真和稚嫩的口气看着他吼,“为什么?!为什么你都不问他是不是有罪就去抓她!”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洛白算个坦诚的人,从来不忌讳在她面前说这些,伸手想去抱她起来,“我不知道她有罪与否,我也知道她进去肯定不会活着出来,但那是我的工作,不是我能决定的。你放心,父亲知道你是无辜的,一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你被抓的。” 他当时的口气很软,但希融猛地退了一步,避开了他伸过去的手。洛白一抬头,看见那个小女孩,睁大一双干干净的眼睛看着自己:“可是父亲,假如我说,我杀人,无辜的人也杀,但是不会杀你,甚至会保护你的。你会因此觉得感激感动,还觉得我无辜么?” 56.CH 56 “嗯,就是这样,花扬姐小心大哥,把事情通知先生……嗯,嗯,我自己会当心的……嗯,笑白刚刚联系过,他已经离开澜海市了。他的速度能跑出来不会有问题的,我回头联系他……我知道,那我先挂了。” 易曲把刚刚倒来的热水放到希融面前,看着她抱起杯子来抿了一口,转过头冲着自己微微的笑:“父亲手下的一个人跟我说,父亲让他提醒我一声,十三科的目的不可能是把人类群全变成异种,想清楚再行动。”希融说着停了下来,看了看易曲平静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易曲总觉得希融身体变小之后,脾气也孩子气了很多:“把人类变成异种的技术一旦成熟,相对应的,把突变体的异种们引导变异回人类就不应该是什么难事。”易曲看了看希融,一如既往轻描淡写地说着,如同在说一件“昨天作业有点难”这样的话,“当权者当然会希望,他们能够选择哪一部分人变异并且拥有力量,与此同时,被统治的那一部分人永远都没有力量。” 希融抬着头看着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你果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啊。” “我没有要瞒着你或者想骗你。”易曲的话里带着一种无可奈何地笑腔,“我没有证据,只是本能地觉得是这样而已。这样的话当然也没法儿说出来。” 希融不以为然地别了别嘴:“‘本能地觉得’,那你本能地觉得,现在的话,他们会怎么做啊?” 易曲笑了起来:“我本能地觉得啊,我觉得他们是时候公开异种的存在了。” 希融猛地抬起头,想都没想就反问道:“怎么可能?!” 易曲看上去也没有很以为希融这个反应,只是挑了挑眉毛,又反问了回去:“为什么这么急着否认?” 希融半句话卡在喉咙里面,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为什么这么急着否认呢?因为现在这种环境,虽然恶劣,但是依然给了她一种近似稳定的安全感,所以其实她骨子里面是害怕这种环境被彻底颠覆、迎来一个全新和更加危险的环境的,所以本能地想要否认。 这个答案不难想到,然而想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也就意味着,希融发觉这很有可能是真的,而自己是只不肯正视这个可能性而已。 “澜海市大概有十二万人。”易曲托着脑袋,温温和和地笑着,“感染一种瘟疫死了,很多人都看到了,感染这种瘟疫之后精神混乱、力量变大的状况。瘟疫隔离区设立,媒体很快会开始报道,借着这个机会,把所有异种定义为疑似被感染的人群,不是很容易么?再或者,干脆宣布这场瘟疫很有可能与极光事件带来的变异相关……不管怎么样,只要把异种定义为疾病,一切都很容易解决了。” “容易?”希融仰了仰头,“为什么很容易?” “恐慌啊。”易曲拿起手机,就着不太好的信号开始刷新新闻提示界面,“媒体渲染得越恐怖,而政.府和十三科明面上的作为越是不作为和圣母心泛滥,民众的恐慌反而就越严重。”他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再刷新了两次,然后把手机拿给希融看,“你看。” “澜海市瘟疫爆发,设立隔离区。有业内人士怀疑此次爆发与极光事件有关,政府发言人称具体情况尚需要进一步观察,希望大家给与病人更多关爱,请勿……” 一模一样。希融揉了揉额角,把手机推了回去:“他们想做什么这是,既然把人类变成异种风险这么大,反过来当然也一样……” “没有人会考虑风险的,就跟那些异种选择帮助他们的时候,没有考虑风险一样。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利益,当这种风险与自己无关的时候,就无关紧要。”易曲绷紧了嘴唇,看起来就不如平时和善了。希融抬头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放低了声音,几乎是有点小心地说:“他们不是因为愚蠢才相信的,而是假如你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毫无希望,那么当这个希望出现的时候,不管他看起来多蠢,都会忍不住相信……” 易曲忍不住稍微偏过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希融的脑袋,摸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略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抱歉,你看起来小,下意识就……” 希融嘴角抽了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岔开了话题:“说起来,这一次看到你,总觉得你变了不少。之前的你不会这么……额,客观?不知道怎么形容,不过总觉得你对我们的态度不一样了。” 易曲挑了挑眉毛,笑了起来:“是么?我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就是了……对了,你接下来回去么?你一个人住还是跟其他异种一起。” “其实是有人一起的……不过我们当中有一个大概是背叛了我们,花扬姐说我暂时不要回去比较好。”希融岔开了话题,“笑白大概是送酒酒回去了,我一会儿也去找酒酒,看看能不能借宿在她家。” “我觉得最好不要去你同伴那里。既然背叛者是你们内部的人,要是你不见了的话,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去你比较亲近的同伴那里找。”易曲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知道我和你认识的人应该只有你说的那个花扬姐。我这边应该就算安全,正好也有空着的房间,要不要先去我那里待一阵?” 希融“刷”地回头,看着易曲一脸淡定从容地样子愣了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才认真思考了一下:“那……叨扰了?” 易曲听到回答耳朵稍微动了动,这才很克制地笑了起来:“没事,我那边一般都空一套房间,除了封夏偶尔会去,其他人都不会到我家来,不麻烦的。” “啊,说起来,你跟封夏感情很好的样子?”再一次自听到这个名字,希融稍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之前说,你当初还是黑客的时候遇到的第三个人,就是封夏。关于那件事情,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么?” 易曲这一回不笑了,他揉了揉额头:“我不记得了,那件事情后来的事情,我统统不记得了。我记忆里面第二次看到封夏,就是我失去五年记忆之后醒过来,看到自己床头坐着的就是他,当时整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我的母亲在那五年里面去世了,我几乎所有朋友都认不出我了,是他把当时一无所知的我重新带回到了世界之上,所以总归是比普通朋友亲近一点的。” “我记得你说过,他也是是十三科的人?”希融看着易曲脸上柔和下来的表情,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是因为跟他很熟才进十三科的吗?” 易曲没想到希融会问这个,稍微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算是吧,我原来在第二科,接到调令说要去十三科的时候其实本来想拒绝的。不过后来觉得还是有朋友在十三科的,所以就同意了。怎么了,等等,你跟封夏是不是其实认识?” 希融抿了抿嘴唇,看起来似乎很犹豫:“为什么这么问?” “事实上,我跟他提起要不要和你见一面的时候,他的反应也很激烈。”易曲皱起眉毛,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现在你又在打听他的事情,你们两个以前……” “不,不认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打听他的事情的。”希融断然否认了这个可能性,“我只是好奇你的朋友而已,别多想。” 易曲听到后半句立刻停住了话茬,稍微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对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不确定。”希融并不是很想提到接下来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也没有办法提前打算……可能先躲起来一段时间吧。只能看看以后会发生什么,再决定接下来做什么了。对了,我认识一个朋友,可能能帮上忙,以后可能去找她帮忙。嗯……你的打算呢?” “杨给我留了一些资料,我还没能整理完。”易曲显然觉得‘以后的事情’让他觉得有点头疼,“而且现在的话……我稍微有点迷茫,还没有决定,该怎么做。” “迷茫?你在迷茫什么?”希融好奇地看着他,易曲平时看起来实在是太老神在在了,让人想不到他能迷茫些什么,“我能听听看么?” 易曲想了想,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事实上,来这里之前,我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不太好的故事,十三科新来的一个姑娘讲给我听的,时间大概在一年多之前。她说她的父亲,曾经在十三科研究院工作,中间曾经接手过一个异种,后来研究进行到一半,有另一个异种来劫走那个异种。在那个时候,她的父亲似乎一时心软想要放他们走,不过那两个异种逃走的时候,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一枪射死了她的父亲……我不太清楚这其中有多少误会,那个异种以为那个是陷阱或者别的什么理由。只是有点茫然,不太确定这两个种族……希融,你怎么了?” 希融听到一半之后就垂下了头,沉默了不算短的一阵,突然笑了一声:“不,没有误会。我看到了他是在给我们开门,我也知道他是想放我带着乐樱的尸体走,这段话里面每个字都是真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易曲没想过那个人会是希融,一下子愣住了。 希融抬起头,眼睛异常透亮,少有的带着浓烈的情绪:“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乐樱的能力是把别人的伤口转嫁到自己身上,他们想要测试她能力的极限,就当着她的面折磨其他异种。乐樱知道自己救他们不也过是延长他们痛苦的时间,可是她又没有办法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能拼命把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再看着他们接受下一轮折磨。 她那么小,那么善良,她做错了什么?大哥用精神把她和我们连接起来的时候,她几乎一直都在说‘让我去死吧,你们快来杀了我吧,求求你们杀了我’。是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最初看上她、绑走她并且进行研究的主要负责人,最后关头决定放我带着乐樱的尸体离开,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应该感激他最后的怜悯?难道那不是只能说明他心里还残留着一丁点儿人性么?你觉得我应该感激他而不是为了长久以来他对乐樱和其他同胞的折磨杀了他?!” 易曲几乎是木然地看着希融撑着桌子,俯身倾了过来:“他派人利用乐樱的心软而抓住乐樱,他把乐樱折磨到只剩下一口气,最后为了阻止我带走乐樱几乎用激光枪把我切成粉末,乐樱为了救我而死了,就算最后他看到乐樱的死而一时心软了,我就应该为了他最后的一丁点儿手软而对他感激涕零到连报仇都不能?” 易曲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冷静了下来,然后他站了起来,一只手搭到希融的肩膀上,很认真地回答道:“不,你能。” 57.CH 57 易曲的家里很整洁,整个卧室都空着。易曲本人是睡沙发或者睡眠舱的,所以尽管一开始装修的时候准备了卧室,他的卧室看起来也更像个客房。 “我没用过,那些床单被套,你直接睡就好了。睡衣也是新的,在柜子里面……等等,我只有男式的,你要不嫌弃的话先凑合一晚上,明天我们再去超市买新的。”易曲单手撑着门边上,看着希融,“浴室或者厨房什么的,你在房间门口选择一下要去的选项,模块就会直接移动,连接上这个房间……你是第一次住模块公寓么?” 希融坐在床边上,睁大眼睛点了点了头。易曲浅浅地笑了一声:“其实不难用,你多试两次就会了。对了,假如你按了厕所没反应,那说明我在用。” 希融认真地点了点头,很拘束地站了起来:“我睡你床上的话,你睡哪里?” “睡眠舱。”易曲忍不住莞尔,伸手把客厅模块移动到卧室出口,“你要不要先洗个澡,然后去客厅坐一会儿?这个卧室很久没有用过了,设施也不是太齐全,网络信号也不好,先去客厅坐一会儿,睡觉前再过来?” 希融点了点头。 回来这里的路上易曲从楼下的超市打包了一大堆食材和糕点,易曲稍微知会了希融两声浴室的一些器材怎么使用之后,就拎着食材去厨房折腾了。 等他弄完出来的时候,看到希融也刚好从浴室出来,裹了一件对于她现在的身量而言委实过大的男式睡衣,抱着一堆衣服:“那个,洗衣机的话……” “在浴室里面,墙壁上有控制板,调用洗衣机。”易曲很详细地指给她看了,“扔着吧,我来调节洗衣模式,也顺便洗个澡。你去吃饭吧,你从澜海市出来之后就一直在维持外貌不长大,一直没好好吃过东西,我把饭菜放在桌上了,你去吃吧,不用给我留,我刚刚吃了块蛋糕了。” 希融乖巧的转身跑了出去,易曲习惯性地先关掉了公寓的电子管家系统,然后才一步跨进浴室,开了水龙头开始冲洗头发——易曲这才发觉,其实自己肌肉绷得很紧,刚才的淡定从容都是装出来的,一想到希融要住在他家,他就觉得非常紧张,紧张到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等他穿好衣服重新走到客厅的时候,希融已经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恢复到第一次见面的体型了。桌上的食物基本都已经被吃完了,碗筷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旁边。希融坐在桌子边上,坐姿看起来相当局促,不过眼睛正在好奇地打量易曲的睡眠舱。 “你从来没用过睡眠舱?”易曲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平时略微上翘的头发还没干,平顺地耷拉在脸侧,导致希融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我没用过,一直都是睡床的,我们的紧急状况没有这么宽裕。”希融仰头笑了笑,“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有合适尺寸的睡眠舱,就像我应该也是不能用的,因为催眠人类用的睡眠波段对我没有什么用处。” “也不全是睡眠用的。”易曲看希融很感兴趣地低头看着面板,两步走过去,轻声解说了两句,“这个是肌肉松弛按摩的,这是舒缓神经用的,这个是……” 易曲没说两个,看到下一个按钮的时候突然卡了一下,一回头,正好对上希融正对着自己的脸。易曲这才发觉,他们两个人的距离这么近,要不是希融不需要呼吸,他大概会是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了。 易曲僵硬地咳嗽一声,飞快地低头,又看到那个按钮,伸手就想把这一页划过去,结果旁边希融已经看到了上面标注的文字:“性纾解……这个我听说过,人类阶段性地会有交配欲,和动物不一样,没有发情期与否的区别,任何季节都可以。” 易曲本来没在听她说话,但后一半话实在很诡异,易曲忍无可忍地转过头,看着希融:“等等,你们难道没有?” 希融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愣了一下:“我不知道,一些应该是有固定发情期的,我的话……没有试过,所以也不太清楚……”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站起来,稍微拉远一点距离,结果易曲根本没来得及想什么,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希融的袖子,反而把她拉进了一点。 水还在从漆黑的发梢上向下滴,气氛湿漉漉的,突然就有点暖昧。 易曲脸上带着笑,从袖子里伸出的胳膊撑到了希融耳际。他鬼迷心窍一样低下头,凑近了,声音有点哑,半是玩笑地反问道:“怎么了?难道你想试试看么?” “试试看”三个字,他咬得很轻,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暧昧地颜色。希融怔了怔,盯着那双漆黑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一阵才总算轻轻地开了口:“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你说这种话之前,不先确定一下我下半身还有性.器官的构造是不是和人类一样真的好么?” 易曲的全部神色都僵硬在了脸上,然后他看到希融脸上表情扭曲了一下,随即控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哈哈,我开玩笑的呀,其实我下半身跟人类一样。对了,你刚刚说要不要试试,是指试什么?跟我试么?怎么做?” 易曲面无表情的收手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开始把碗筷抱回厨房:“不用继续考虑了,已经没兴致了。” 58.CH 58 “所以说,在他发出那种暗示之后,你从科学的角度探讨了一下人类和异种的性.器官构造,并表示了好奇。”花扬沉默了一会儿,把希融刚刚叙述的自己这半天都干了些什么总结了一下,“然后,你觉得他之后的表现没有任何不对?” 希融眨巴眨巴眼睛,手机在卧室上空投出来的花扬的虚拟影像上,她的表情清楚地表现出花扬觉得这件事难以置信。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希融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因此追问了一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花扬顿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说起来,你好像不讨厌那个人类。” “还不确定他是不是人类。”希融把头发散了,抱着膝盖坐在床边上,摆出认真述职的态度,“我没有见过他情绪激动的样子,当然也不能那手电去照他眼睛,所以没法儿判断他到底是什么。而且,我总觉得他身上有点什么不对劲……” “嗯,你果然挺在乎这家伙的。”花扬停下来,看着一旦轮到自己就迟钝得一塌糊涂的希融思考了一阵,似乎在思考这意味着什么。约莫过了半分钟,她才又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希融:“我觉得吧,你可能是还不够亲近他。要想看到他情绪更加激动的样子的话,你大概还需要跟他更加走近和熟悉一点。” 希融眨巴眨巴眼睛,本着对花扬长时间以来的信任,她毫无花扬正在试图把她往沟里拐的自觉:“啊,所以姐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情侣关系是比较适合的,男人嘛,没几个定力好的,所以情迷意乱的时候总是情绪不稳定的,容易观察。”花扬一脸正经地哄希融,“我觉得你应该再更加了解他一点,跟他更加亲近,然后会有更大几率调查到可信的结果。” 希融稍微纠结了一下,然后才认真地点点头:“我尽量。” 花扬立刻挥了挥手,口气大义凛然:“不要胆怯!直接凑过去,显得主动一点。出门记得挽着他的手,晚上看到他睡了,你,可以亲亲他的脸颊,让他觉得你很在乎她,要是拿不准该做什么,赶紧来问我!” 希融脸上表情抖了抖:“……好,我我尽量吧。” 花扬再叮嘱了两句,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转头看到旁边一脸肝胆俱裂的文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还没找到笑白?” “没……没有啊。”文治哭丧着脸看着花扬,“真的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确定他已经离开了澜海市,可是之后去哪儿了一点都不知道……不过老板娘,你真的要让希融她跟着那个十三科的家伙?那可是个十三科的……” “那家伙确实有点古怪。”花扬捏了捏下意识皱起来的眉毛,想起来之前那个叫小直的孩子死了之后,易曲突然之间就变得若无其事的态度。花扬吐了口气:“不过他人还行,算能相信的一类,对希融也是真上心,难得希融也对他有点感觉……更何况,就是因为他是十三科的,希融跟着他才比较安全,大哥才比较忌惮不敢直接对她怎么样。不过希融那孩子,不能直说这个理由,我这么说她应该会听……” “花扬姐!姐!!” 花扬的话还没说完,一阵近乎撒心裂肺的惨叫声就从外面传了过来。花扬一怔,立刻站了起来打开门,正看到酒吧里面最著名的舞娘飞快地顺着地面从走廊另一头游了过来。这一段走廊不算平整,舞娘甚至没顾上挑路,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蛇形的下半身都在疾行中磨破了好几处。 花扬立刻两步迎了上去,双手托住壁影的胳膊:“壁影,怎么了?不急,慢慢说。” 壁影借着花扬的力气总算稳住了,用力喘了两口气,然后抬起头:“姐,不好了!新闻……咳咳!新闻……新闻里说……十三科公布我们的存在了!” 花扬身后的文治几乎被这个消息吓得一瞬间就飞了起来,下意识地缩到房间顶上的一个角落去了。 花扬怔了几秒,然后冷静地问:“新闻在哪儿,给我看看。” 大概是花扬的语调过于镇定,壁影稍微获得了一点行动的能力,战战兢兢地把手里的手机给她看。 花扬定睛看了过去——“十三科承认极光事件之后,部分人类出现了可逆病理性变异。他们中的一些非常危险,精神疾病严重,大家需要对此进行防备。政府号召人们对变异者们一视同仁,不要歧视他们,并给与他们帮助,在各大城市均已设有救助站,可以对他们进行帮助和治疗,争取早日回到正常生活之中……” “通知大家今天歇业。”花扬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就果断地下了命令,“大家都回到店里呆着,不要出太大声音。我回去找人商量,等我有了进一步的消息,再过来通知大家。” “好。”壁影总算是冷静了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文治,再辛苦你一次。”花扬转过头看着他,“虽然你不是我们店里的人……不过还是麻烦你了,虽然现在已经公开了这个消息,但是大多数人对此的认知还不够直观,距离事情彻底发酵还有不算短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面,摆脱你监视一下外面的情况。” 文治战战兢兢地落到地上,努力想挺起胸脯:“……我……好,我……我一定能做到。” 花扬又举起了手机,看着希融的号码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拨回去。 ———— 透过窗户看出去,能俯视到这个城市的夜景。 易曲半靠着沙发背,把电脑放在膝盖上,认真地浏览着新闻界面。 不算太意外的消息,他关掉了网页,想了想,又打开了从杨的电脑里拷过来的文件夹,仔细看了几页。其实杨留下来的东西不多,还要去掉不少的一部分自说自话,真正有用的东西,也就只有十三科内部人员构成,包括哪些人绝对可信,剩下的,也就是一些十三科的计划。 整个世界都在翻天的时候,这间小公寓里面异常平静。 易曲转头从窗户看了出去,因为消息是刚刚公布的,大多数人还处于极端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中,大概会有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异种的存在将会依然只是一个都市怪谈,直到有心人把这个怪谈变成实际存在的东西,推到人们面前。 手机稍微震动了一下,易曲拿起来看,是一条工作通知“请十三科所有成员明天早晨八点到底第一会议室,参加紧急会议,所有人务必到场,不得缺席。” 看不出什么实际的内容,易曲关掉了短信界面,然后设定了一个七点十二分的闹钟,随即直接在沙发躺了下来。 其实这个世界本身,和程序的世界也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他小的时候的自负就来源于此,假如能摸清那一套运转的规律,就很容易从心态上误以为自己已经俯视这个世界。 当然,他所没法摸清的事情,也一直在那里。 黑暗中只剩下手机屏幕的光亮,易曲想了想,拿起手机,又一次拨了封夏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注销。请查询后再拨。” 59.CH 59 “杨先生的去世让我们感到极深的悲伤,他是我们当中极其重要的一员……” 杨的人缘绝对不算好,当然跟他熟悉的人也根本不算多。易曲站在人群中,拿余光扫了扫周围的同事们,虽然大家都努力低着头,不过大多数人脸上都完全是一片木然,甚至其中有好几个已经拿出手机来不断地看时间,大概已经是很不耐烦了。 世界上每天每时每分每秒有那么多人死,人怎么可能真的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给每个相关不相关的死者都悲痛一阵?易曲稍微抬起头,看着会堂正中央的3d投影出来的杨的样子,突然发觉这张脸对他而言其实挺陌生的,仔细想起来,其实他们也没有见过几次,没说过几句话,甚至于他记忆之中都拼凑不出一个杨的框架来。要他情真意切地觉得悲痛,他其实也做不到。 “别抬头。”旁边一个年长些的警官扯了扯易曲的袖子,语重心长地提点新人,“你这样会显得对死者不太尊重。” 易曲立刻虚心地接受了意见,赶紧躬下腰低下头,尽量把自己埋没在人群中,显得不太扎眼。 这场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的追悼会足足来了三百多人。站在易曲这一侧的,是十三科本部的人,个个黑色制服显得易常沉重。而站在另外一侧、和他们有一定距离的白制服们,则是十三科下隶研究所的研究员。 没有人问为什么这些研究员也在这里,因为谁都知道这种问题无关紧要。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只是怀着某种躁动不安的心情,心不在焉地等着这一场多余的葬礼的结束。 没有人比在场的诸位更加清楚地知道,就要变天了。 易曲侧头向着研究员们的方向看了过去,他们大多都穿着同样的白色服装,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没办法从背影判断出谁是谁。易曲稍微尝试了一下,很快就放弃了从背影找出封夏的打算,继续低着头,听着钟鸣一本正经地朗读着那份毫无诚意地悼念词。 幸好没有答应杨继承他的位置,不然要是万一不小心死掉了,还得躺在这儿听钟鸣给我做悼词,那真是太可怕了。易曲百无聊赖地这么想着,稍微移动了一下鞋尖,听到后面两个也是新来的在窃窃私语:“听说了么,杨先生好像不是被异种害死的……” “什么什么?他不是在澜海市殉职了么?” “我听检验科的朋友说,他身上插着对西格玛种子弹……” “真的假的?” “虽然也有说会不会是被寄生了,队友不得已才……不过应该借口吧,总觉得杨先生……” “安静!” 大概是下面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响了,上面的钟鸣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对着下面喝斥了一声。这个大堂都安静了不少,易曲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钟鸣继续低头,朗读着手里的悼词。 易曲在十三科毕竟只是一个新人,也没有担任什么重要职务,葬礼过后的各种小型部署会议当然没有他的份儿,所以也就原地解散了。易曲在人群刚刚开始移动的时候就大踏步地走向了研究员的那一边,实习生夏文也在,看到易曲过来,还高兴得冲着他挥了挥手。 易曲礼节性地回头笑了笑,目光继续在人群中逡巡了两圈,人群移动的速度和混乱度都不算低,易曲并没有能跟上他们的速度,当然也没能从其中找到封夏。 ——封夏似乎在躲着他。 这个怀疑一旦出现,就立刻如同一块巨大的阴影一样,盘桓在心里,挥之不去。 “前辈你在做什么呢?”夏文看易曲停下了,好奇地凑了过来,“找人?” “嗯,我找一个叫封夏的研究员,你有看见过么?”易曲转头看向夏文,“跟你不是同一个所的,你可能听说过他……” “不知道呢,不过我来的时间还挺短的,要不我一会儿帮你问问所里的前辈们吧。”夏文想了想,转头看了看,“其实像我们研究所的话,经常有些反应和观测不能离人,所以也不是每个人都来了,你在这里找不一定能找到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所里问问?” 易曲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拒绝了:“不,下午跟别人约了要去买些东西,所以……” 夏文顿时眼前一亮:“是希融么?春假过来还没看见她,我还说她最近去哪儿了呢,敢情是约会去了么?” 易曲摸着脸颊干笑了一声,正要说话,突然又想起夏文父亲的事情,顿了一下:“嗯,算是吧……” “那我去所里问问,回头有消息了再给你发短信好了……对了,我能要一下你的手机号么?”夏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新建了一个名片,写上易曲的名字,一边随口抱怨了一句,“希融那个丫头又换了手机号,换号也不说一声,动不动就打过去空号。你有她新手机号么?我联系不上她。” 易曲刚打算找一找手机里存的那个,结果指尖刚刚碰到手机就改变了主意,转头笑笑:“她前两天手机坏了,看上的最新款手机没法儿用她之前的手机号,这会儿新号还没弄呢,只能先等着了。” 夏文不疑有他,只别了别嘴,另一边她的导师还在催促,夏文只好记下了易曲的手机号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易曲这才拿出手机,翻出希融的名片页,看了一眼她以前那个停用的手机号,再看了看现在这个。想起来希融给其他异种打电话的时候,也是用的现在这个号码—— 看来这个号码才是她真正常用的号啊。 易曲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情顿时轻快了不少,也没再多事,径直向着自己的汽车走过去。 “易曲!” 钟鸣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易曲当时腾空的脚在空中晃荡了两步,然后才慢吞吞地落到了地上,转过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切换到一副温和呆愣的状态:“钟鸣先生?您找我?” 钟鸣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到不近人情:“晨阳那个案子怎么样了?交给你也有十来天了,我来问问进度。” “有点线索了。”易曲唯唯诺诺地摆出为难的神情,勉勉强强打太极,“根据死亡状况看应该是仇杀……呃,我现在已经在排查死者周边的人际关系网了,假如能查出来寻仇的对象就好办了。但是死者生前的关系网比较复杂,又是个私生子,就很难……” 钟鸣的眼神几乎从来没有聚焦到易曲身上过,他极度心不在焉地听到后面,甚至于根本没有耐心听完这段发言,就直接开了口:“调查结果挺好的,先就这样吧,这个案子到现在为止暂时告一段落。我会找更有经验的人来接手,你先休息两天,然后来部门报道。” 易曲错愕了一下,茫然地看着钟鸣:“这个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了。”钟鸣并没有给易曲反驳的机会,干脆直接地说道,“听洛白那边部队的人报告你这两天还去了澜海市?还跟洛白的女儿在一起了?看来你也挺忙的,先回去吧,最近先歇着,别忙了。” 这……是在怀疑自己了啊?易曲赶紧让表情更蠢了三度,用力点头:“那谢谢先生了,没别的事了的话,我先回去了。” 钟鸣没再说什么,既没继续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摊牌,也没形式主义地宽慰他两句,就这么直接转头走了。 他这个反应让易曲反而松了口气——他对自己这么不上心,起码说明,自己在他心里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连认真对待都不需要的那一种。 ———— 回到家的时候,希融已经起了,穿着刚刚烘干的前一天的衣服,正坐在客厅的窗户前面,冲着窗户外面出神。 “希融,下午没什么计划的话,吃过饭我们去买点你的生活用品吧。”易曲把手里拎着的一捆小青菜放到地上,随口问了一句,“没出什么事情吧?你看起来挺不高兴的。” “我弟弟不见了,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希融被易曲的声音打断了之前的出神,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我一直知道他很有主意,我管不了他一辈子。而且那一次……他们果然不止对我说了些什么。” 易曲提着青菜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希融:“完全联系不上他么?确认他安全?” “是他自己断开联系的,他给我写了邮件,说他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想调查一点事情。”希融揉了揉额角,“这个节骨眼儿上真麻烦……” 60.CH 60 “看到新闻了么……听说有怪物混在我们当中啊……” “讨厌,你就知道吓人。” “不是假的,是官方说的,听说还会吃人呢!” “哎呀!是真的么,好可怕……” “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就知道你最好了!mua~” …… 拥挤的电车上,邻近的一对小情侣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随口拿最近网络上疯传的消息出来取乐。希融被拥挤的人群推得挨到了易曲身边,希融下意识的想起来花扬告诉她的秘诀,生涩地伸出手,挽住了易曲的胳膊。 易曲本来正在听那对小情侣说话,想推测下目前这件事情发酵到了什么阶段,察觉到希融的动作,很自然地会错了意,以为希融也是听到了那边的对话,觉得恐慌或者单纯的对人类心寒了,于是易曲也抬起头,轻轻揽了下希融的肩膀:“没事的,别担心。” 虽然根本没能理解易曲在让自己别担心些什么,不过这个声音非常温柔,以至于希融下意识地放松了一点,略微抬头去看易曲的脸,正看到易曲脸上浅浅的笑容,看起来和最初遇到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希融赶紧回神,伸手去拿手机。 “希融!笑白在你身边么?”酒酒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焦虑,“我想找他一下。” 希融听到这个开场白居然愣了好一会儿:“酒酒,你找笑白做什么?” “因为卓恒他……”酒酒脱口而出的话明显卡在了半截,然后临时改了口,“希融,笑白是不是不在你身边?你是不是也找不到笑白了?” 希融一时没能联系起来这两句话之间的关系,不过这个“也”字的含义非常清楚,希融皱了皱眉毛:“你找不到卓恒了?” 听得出来那边的酒酒已经有了哭腔:“我们昨天吵架了……他说要去报仇,我跟他说只是报仇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然后今天他好像接了一通什么电话就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是这跟笑白有什么关系?希融没把这一句问出口,只是安静了一会儿:“酒酒你先别哭,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送你过去吧?”易曲等希融挂了电话,“去哪儿,我来查地图。今天没开车出来真是失策了。” “不要紧的,我还是自己过去吧,距离不算远,我认识路。”希融把头上带着的棒球帽的帽檐压了压,看不见表情,但是能听出来声线压得很低,“抱歉,麻烦你陪我跑了这么远结果…… ” “没事,你赶紧去吧。”易曲跟着希融从这一站下了车,站在原地挥了挥手,看着希融急急忙忙跑远了,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转身打算步行到附近的超市,随便买点生活用品。 没走两步,他自己的手机也震了起来,易曲摸了摸鼻子,顺手接了电话,电话里传来清亮的女声:“是易曲前辈么?没有打扰你约会吧?” “没有,希融也正好有事走了。”易曲哂笑了一声,“夏文,有事情找我?” 夏文也停止了调侃,似乎翻了一页什么书:“是这样的,易曲前辈,您早上跟我打听的那个人名字是叫‘封夏’对么?您说过是供职在第三研究所?” 易曲愣了一下,没明白为什么夏文会这么问:“是的,封锁的分,夏天的夏。” 夏文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困惑了:“前辈,我想您大概是记错了,我帮您查过了,第三研究所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啊。” 易曲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夏文在说什么,他在街头停了下来,被人流撞了几下,一直撞到路边上去,听到旁边的人骂骂咧咧他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夏文,你说什么?” 夏文也隐约意识到什么事情不对劲,停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就有点小心翼翼了:“第三研究所,没有一个叫封夏的人啊……那个,易曲前辈,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什么的?你先别着急,你先说个话,喂?喂?!喂?!!” 易曲随手挂了电话塞进口袋里面,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我到第三研究所去,立刻去,最近的路就行。” 司机大概是看易曲表情不对,也不敢跟他说话,都没敢开自动模式,手动一路向着第三研究所开去。易曲再拿手机出来,输了封夏的名字,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通讯录这一回给出的结果是—— “您尚未建立此人的名片卡。” 易曲猛地关掉了手机,发狠地咬了下嘴唇,松开的时候满嘴只觉得血腥味,旁边司机已经把车驶入了第三研究所边上的停车道,转头看着易曲这个表情都有点不忍心:“小伙子,遇到什么事情别作践自己。” 易曲仿佛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在,下意识地放松了表情温和地一笑。不过这个时机实在是不太好,司机眼睁睁看着那个刚才还一脸戾气的青年满嘴都是血,突然转头,冲着自己笑,直吓得背后冷汗直往外窜,车身都停歪了。司机战战兢兢地点了打开车门的按钮:“那个……那个……到了。” 易曲收了收神,温和地问了一声:“请问师父多少钱?” 司机的眼神完全没能从他满嘴的血上移开,易曲这时候的表情越温和,看在他的眼睛里就越像是在威胁,于是他心惊胆战地挥挥手:“不……不要钱。” 易曲莫名其妙地看了司机一眼,想了想,拿出卡来:“您是指不收现金么?我刷卡。” 司机小心地揣摩了一下他这话到底是不是威胁,这谨慎地开了刷卡机。易曲飞快地刷了卡,从车门跳下去,顺着熟悉的小路从后面走近了第三研究所。 和以前每一次来的时候一样,第三研究所几乎是没有什么人的,几个大型仪器自顾自地跑着数据和图谱,发出令人烦躁的轰隆声。易曲从后门走了进去,绕过几间办公室,走到封夏的实验室前面,停住脚步,把手放到门把手上,再停了一会儿,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有了勇气,推开了这一扇门。 门后面,没有人。 不算崭新的仪器依然好好地摆在实验室里面,办公桌前面空空荡荡的,已经积了一层灰。易曲有些茫然地抬头,资料架上也是空的,几张已经泛黄的纸张上写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实验记录,不是封夏的字迹。 易曲记得这个实验室原来的样子,运行着的仪器,摆满了资料的架子,办公桌上的笔记因为太多,看起来会很散乱,可是从封夏找文件的速度看,其实那些笔记都有着特定的顺序,是被仔细排列好的。那个看起来还像个少年人一样的研究员总是带着银色细边框的眼镜,外面罩着大大的防护镜,身上穿着白大褂,坐在那个办公桌前面,认认真真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图铺。 而现在,一眼看过去,这个实验室分明是很长时间没有人用过的样子。 易曲几乎是有些恍惚地做到了封夏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一种对于未知的极端的茫然无措感迫使他打开了电脑——那是这个世界上让他最有自信、也从心理上最为依赖的东西——然后调出了命令界面。易曲的手在虚拟光键盘上悬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按了一个按钮,仿佛随着第一个光按钮的虚拟落下,易曲也找到了一些实感,很快,屏幕上一排一排的代码就开始流畅地下行。 足足十来分钟之后,那双颜色有点苍白的手才再一次停住了,易曲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按下了回车。 临时编写出来的这个检索程序飞快地透过十三科内部的电脑访问了十三科在职人员登记库,足足三十秒的检索时间之后,它返回给了易曲检索结果——“null” 空。 易曲默默地把前面那段代码复制了下来,修改了检索的范围,从十三科在职人员登记库,修改成了整个十三科内部的数据库。这一次程序检索的时间更久一些,两分钟后,新的搜索结果弹了出来—— null。 易曲表情木然地再一次复制粘贴了代码,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修改,像是对什么不肯死心一样,再运行了一次程序—— “result=1” 系统显示,有一个符合要求的文件。 易曲下意识地调出了这个文件,是一个叫“封夏”的txt文档。 易曲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不可能,假如上一次搜索显示的结果是空,这一次却有了结果的话,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在这两分钟的空挡里面建立了这一个文档。 光标在文档上停了一会儿,易曲扭头去看文档的修改时间,果然是一分钟之前。易曲没立刻点开它,而是调用了这个文档的生成源,结果读到的也是一段程序。易曲稍微读了一会这段程序,在这么个时候,居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程序不复杂,非要解构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很简单,它的运作方式大概就是,当有人用这台电脑调用检索功能,连续搜索同一个词组三次的时候,在第三次搜索开始的时候,自动生成一个以那个词组命名的txt文档。 ——一段简直就是为了这一刻而早已经埋好在这台电脑里面的程序。 易曲几乎没冷笑出来,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少。能够这么了解他会做什么,甚至于提前准备好了备案的人,毫无疑问是封夏,不可能是其他人。易曲飞快地点开了那个txt文档,看到里面极其简短的那句话—— “我在你家等你。” 易曲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痕迹关掉了电脑,顺手拔掉了电脑电源,冲出了第三研究所,跑到了路边上,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师傅,黑木路十二号。” 这个出租车司机明显冷静地多,设了自动模式之后就由着汽车一路选择最平稳的路抵达了易曲的公寓,易曲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门口地上放了双鞋,是封夏的。 刷过视网膜开了门,门里面的模块正是客厅,看起来还像是个少年人的封夏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坐在客厅中央,气定神闲地举着一个杯子,喝了一口果汁。 “封夏。” 真的见到面的时候,易曲在喊完了对方的名字之后,居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封夏抬起头来,慢慢地把银色框架的眼睛摘了下来,并着手里的杯子一起放在茶几上,转头看着易曲笑:“你回来了啊。” 易曲没说话,依然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封夏。 “你看起来有很多问题要问,不过我只能回答一部分。”封夏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异常纯真温和,“我要走了,易曲。” 易曲抬头看着他,非常肯定地开了口:“你不是人类,你是异种。” “你可以这么说。”封夏模棱两可地回答,听着易曲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你的能力……是抹掉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你可以这么说。”封夏依然模棱两可地回答,不确认也不否认。 易曲不说话了,眯起眼睛看着他。封夏等了一会儿,终于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想问,你的记忆缺掉的那五年,是不是我抹掉了你那五年存在过的痕迹?” 易曲依然盯着他,没有说话。 “怀疑很久了么?”封夏歪了歪头,“我居然一直没看出来这一点,真是意外。” 易曲轻轻地、极其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 “是。”封夏这一回直截了当地回答了,“是我。” 易曲终于反手关上了门,大步走到客厅中央:“为什么。” “我答应过那个人,假如你第二次问我,我就全都告诉你。这是第一次,假如我们还会见面,你可以问我第二次。”封夏又重复了一次,“易曲,我只是来道别的。这里不会有任何我出现过的痕迹了,我要走了。” 易曲想开口问“你要去哪儿”,不过他看向封夏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对方绝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而且他突然意识到,封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已经做了这个决定,来通知他一声。 甚至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之外,易曲察觉到一阵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出来的悲伤,他慢慢地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封夏:“你到底是谁?” “我不能说。” “那……我真的是易曲么?”易曲突然笑了一声,“我那个死去的母亲,还有我过去的那些记忆,是真的么?” 封夏没料到易曲会问这个,稍微愣了一下:“是真的,这一点你大可以相信我,你确实是易曲。” 易曲看起来并没有相信多少,只是笑了一声。 “我走了,易曲。”封夏第三次说了这句话,一次比一次慢,一次比一次让易曲觉得封夏这一次来真的不是为了告诉他什么事情的,只是来向他告别,“易曲,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一定会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把你送到这个事件的中心,而现在,你已经自己走到了这里,我是时候走了。” 易曲已经没有心力再追问那个人是谁了,他很清楚,封夏不会说的。 “我真的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易曲。”封夏最后冲着他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出门去。 易曲手撑着头,没有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在不断发呆而已。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刚刚还放在茶几上的半杯果汁,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回头看了看客厅另一侧连接着厨房的门,透过显示,能看到那个杯子好端端地倒扣在橱柜上,甚至能看到上面已经有了些灰尘。 真的是,彻底抹掉了自己存在的痕迹。 易曲再回头,正看到茶几上的那副眼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镜因为被戴在身上时间太长被识别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它依然还在那里,并没有消失。 易曲伸出手,把眼睛拿了起来,到床头找了一个盒子,放了进去,然后躺会到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发呆。 虽然封夏说,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是易曲总觉得,总有一天还是会见面的。 ———— 希融回来的时候,看到易曲就这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希融皱了皱眉毛,过去试图把沙发调节到适宜睡眠的舒适度,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易曲的脸,把他弄醒了。 “希融?你回来了?”易曲揉了揉眼睛,撑着沙发坐了起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晚上六点半了。”希融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你还好么?” “我?只是睡多了有点头疼。”易曲揉了揉额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我听酒酒说了。”希融小心翼翼地看着还没怎么睡醒的易曲,“夏文告诉她,你在找封夏是么?找到了么?” “啊?我在找什么?”易曲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什么东西丢了么?我在找什么?” “不,没什么。我记错了。”希融转过头去,掩饰起脸上复杂的表情,“也不早了,你也不要辛苦做饭了吧,我们出去吃饭好了。” 61.CH 61 “西城银行遭到洗劫一案,警方称案件作案手法匪夷所思,需要进一步调查取证。相关专家指出,因为案件中没有发现任何想做作案者是异种可能性很大,相关发言人表示,请民众务要轻信未经证实的言论,对变异者们保有信任,并引导他来救助机构接受帮助……” 希融的手尖戳着屏幕,把页面拉到了最后的评论区。 “这么明显是异种做的案,政府是傻*么还包庇那群***” “我就说一句老话,非我族者必有异心。老祖宗不会骗我们的。” “***异种,机关.枪教你们做做人。” …… 尽管网站自动过滤系统用星号屏蔽了评论区的大部分脏话,但是短短一分多钟内刷出来的这几千评论所包含的浓烈的恶意,依然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你在看什么?是今天的新闻啊,”易曲只套了件薄外套,端了两碗面从厨房出来,眼睛的余光扫了希融屏幕上的配图,稍微扬了扬眉毛,“先吃早饭吧,烫了牛肉,是你喜欢的。” 希融立刻收起手机,面带微笑地坐到桌子边上,正好看到易曲右手手腕上的一圈绷带。 “你受伤了?所以昨天晚上才那么晚回来?”希融立刻皱起了眉毛,“怎么回事?” “就是你刚刚看到的,西城银行的事情。”易曲拉了拉袖子,把露出来的绷带遮住,“上面特地通知我们过去调查,要求穿着十三科的制服过去,期间人群里有人冲着我们开了几枪,一个同事殉职了,我被擦伤了一下。” 希融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有点震惊地看着他:“真的是……” 易曲摇了摇头:“你看到了新闻吧,没有被闯入的痕迹,监控摄像非常干净,镜头里面没有拍到没有任何东西,犯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看起来简直就像没有被抢一样。” 希融“嗯”了一声:“一个会穿墙和隐身的异种……大概是能够做到的。” “不,我趋向于另外一个更加简单的答案。”易曲抬了抬眼皮,试图挑起一筷子面,结果手腕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于是他很自然地把筷子从受伤的右手换到左手上,继续说了下去,“西城银行,就是没有被抢,只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希融当然看到了那个动作,手里动作一顿:“疼得厉害?需要的话我去找我的一个朋友……” 易曲摇了摇头,声音柔缓了不少:“没有很疼,只是打了麻醉剂之后用不上劲,有点脱力。” “这种伤口会影响以后这只手的行动么?”希融皱着眉毛继续问道,“我听说人类要是神经受伤的话很可能永远都不会真正好,我知道一个能够治疗这种外伤的异种……” “希融,人类没有那么脆弱。”易曲有点无奈地放下筷子,伸出右手握住希融的手,“你看,还是暖和的,没有废掉。这只是皮肉伤,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别担心了,先吃饭吧。” 希融点了点头,低头咬了咬筷子,然后继续了之前的话题:“我确实想过,这件事情很可能是自导自演出来的,从澜海市的事情过去到现在一个多月,连续**起大型案子,都不了了之被指向异种,这个频率实在是太高了一点,我很怀疑是不是为了转移大家对澜海市事情的注意力,故意弄出来的。不过仔细想,其实要是只是有些异种为了报复现在人群的敌对情绪和排挤而弄出来的,也是有可能的。” 易曲笑了一声:“别想太多,单纯说这一次,我有十成十的把握根本没有抢劫。” 希融的表情看起来稍微轻松了一点:“要只是这样的话还好,我担心……这些事情被弄出来不只是为了转移对澜海市事情的注意力。他们这么做同时也是在给异种压力,通过恶化舆论,让人类和异种对立,从数量上来说,生存环境恶化的肯定是异种这一边,这样的话会有更多的异种选择被帮助,也就是说去政府办的那个救助机构,等着被变回人类……那个不一定能够成功的变回人类。” “希融。”易曲抬头看了她一眼,用一种阐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般的口吻说道,“大多数异种,是想变成人类的。” 希融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大部分的异种,其实也觉得自己不正常,所以想要变成人类。”易曲并不意外希融第一反应是这个,“我昨天去救助机构看过了,大部分人都是自愿去的,尤其是父母是携带变异基因的普通人类,孩子是异种的。父母的爱是有限度的,他们虽然会爱会保护孩子,但是往往会流露出‘都是因为你不正常,我们才这么痛苦’的状态,孩子往往是希望自己能变成人类的……不是因为他们怎么认为,是因为他们是作为人类被养大的。” 希融停了一会儿:“你说得对,我知道。” “而且,整件事情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异种那边会怎么样,在于人类这一边会怎么样。”易曲揉了揉额头,“你没注意到,政府那一段发现,其实是在给真正的想要和平解决这件事情的人做一个错误示范……现在这一点可能还不明显,但是时间长了、潜移默化之后,这就很麻烦了。” 希融没说话,似乎在仔细想什么,易曲也不想在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你这个月都没去学校,听说你们学校里面……为这件事情已经游.行了好几次了。你现在去学校也很危险,不如还是继续请假。” “酒酒经常过来玩,我听她说过这件事情。”希融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很不轻松的样子,“距离笑白失踪,也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了,虽然看起来影响也只是让大家慢慢开始觉得那不是个怪谈,是现实存在的事情,好像这个过渡还算平缓……但是总觉得很不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也别太担心,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毕竟一个多月了,你应该也想出去逛逛。”易曲快速地把自己碗里的吃完轻声安慰道,“酒酒一会儿应该想过来,你们可以约着出去走走。我还有事,先去局里,你自己应该没有问题吧?” 希融点点头:“你吃完就先去吧,我一会儿来刷碗。” 花扬吩咐她藏好,因为这一次她活着回来之后,很可能已经成为了对方的眼中钉。虽然希融心里很清楚,花扬这么说很大程度上是想保护自己,但是假如非要逞强出头,那肯定会打乱花扬现在的部署,那还真的不如躲起来不出现。 酒酒的短信很快就到,希融随手回复她一会儿见面的地点,一边叼着一个碗,左手流畅地拉开洗碗机,把碗送进去,再顺手从架子上扯过外套穿好,等着洗碗机再一次响起来,顺手就把里面的碗拿出来,放到柜子里。 希融在把手扭到后面拿碗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当初文治说过的话,她果然在易曲面前的时候更加试图伪装成人类,易曲不在之后,她就放弃了模仿人类行动的样子,甚至于放弃了展示每一个关节应该的角度。 厚厚的围巾把脸围住了半边,倒不是怕自己被人忍住来,而是怕一会儿自己见到酒酒之后酒酒被人盯上,希融站在电车站台上等了十来分钟,电车终于到了。 易曲家住的位置相当偏僻,算得上远郊。小区前面只有一条电车线路。希融有点心不在焉地爬上了车,刚想找个位置坐下,突然发现这一节车厢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希融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猛地回过头想要跳下车,结果一转过头,发觉刚才还是车门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门了,这一节车厢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出口,除了通向下一节车厢的那个小门。 62.CH 62 透过车窗看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下来的白色雾气完全笼罩了这辆车,感觉不到车子在前进的震动。 这个白雾的质地对希融而言其实并不算陌生,希融在原地停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脚向着下一节车厢的方向走。 穿过小门,希融发觉这一节车厢不是空的,一个皮肤白皙的瘦削年轻人坐在靠近窗口的位子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希融察觉到,唯有他所在的那个窗户外面没有雾。希融停了下来,盯着那个年轻人看了一会儿,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看起来正常了不少,起码看起来不那么瘦得吓人了。 “希融,好久不见。” 这个声音是从对面的再下一节车厢传过来的,希融听到声音的时候怔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了过去。 “溪先生。”这一节车厢明显要比之前的车厢简陋很多,大概是看门狗其实只来得及仔细看了那两节车厢的缘故,希融他进去的时候稍微停顿了片刻,这才抬头看向站在车厢中央的中年男人。 虽然人到中年,不过溪先生既没有发福,也没有颓废的状态,非但没有这个年纪的人常见的懒散,反而乍看上去气势几乎有点锋利。然而这种锋利却并不令人讨厌,相反,溪先生给人的第一感觉,往往是慈祥的,所以组织里有那么多人会心悦诚服地叫他父亲。 希融是洛白养大的,有时候她会在想自己那种不合群的性格是不是也是洛白的影响。理所当然的,希融和溪先生算不上多么亲近,她毕竟不是溪先生一手带大的孩子。当然除了溪先生取名的品味非常诡异所以饱受诟病之外,组织里面其他人对他还是保有敬意的。 不过希融相当确定,溪先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么大兴干戈来找她,绝对不是小事。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十来岁的模样,也不知道从哪儿找上门来的,一脸倔强地说自己也要奋斗。”溪先生倒也兴有很急,大概是太久没有见过希融了,走近的时候忍不住这么笑着感慨了两句,顺带伸手拍了拍希融的肩膀,“我那个时候就在想,这个小倔丫头迟早是要去前线的,不过,这才两三年的工夫呢,你站到这里还是比我想的要早很多。” 溪先生这么一说,希融都几乎觉得心头压抑不住地一暖:“溪先生,大家现在还好么?” “多亏你带回来的那小子,就是帮忙造出来这个空间的那个小子。”溪先生看起来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几乎是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得不说,那小子真是太能吃了,这个月伙食费突然增加了快一倍吓了我一条……不过幸好有他的能力,一开始失控了两次,也是挺可怕的,不过能控制之后,他就能够把碎片空间覆盖到我们的外面。虽然有些小孩子能力失控就瞒不住,所以之前有人举报了说我们这里可能有异种小孩,不过他……呃,他说自己叫看门狗,你取的名字?我记得笑白的名字也是你取的?” 希融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看着溪先生一脸“我觉得你的品味没有这么差啊”的表情,硬着头皮回答:“确实是我……” “咳咳。”溪先生清了清嗓子,完全一副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呃,看门狗现在已经能够控制在哪里形成碎片和形成什么时候的记忆碎片空间了,像现在这样的也是能够造得出大十几倍的,所以依靠他的能力,我们的存在完全被隐身了起来,直到现在,我们也还在救助其他异种小孩。” 希融顿时安心多了:“那样就太好了……对了,溪先生,我摆脱花扬姐告诉你的关于大哥的事情,您一定已经知道了吧?大哥他……” “我知道了。”溪先生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连他都怀疑,放心吧,我觉得他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人。” 希融皱起了眉毛:“溪先生,我……”她话刚开口,就立刻改了口。因为从溪先生的表情能够看得出来,不管是事实还是证据,一时半儿都不能动摇他对大哥的信心。 希融随口扯了句话接了上来:“我……我现在是临时从现实世界消失了吗?不会引起人类的恐慌么?” “不,没有人能够注意到的。我在这里呢。”溪先生笑了起来,“放心,不过我这次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去做。” 果然有大事。希融立刻严肃了起来:“溪先生,您说。” 溪先生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现在我们比十三科处处制肘的最大的原因,大概就是我们没有实验的数据和技术,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当然也就不能抢占先机。所以,我们必须把那个也抢过来。所以澜海市现在已经被病毒气体淹没了,我记得你不需要呼吸,所以想让人试着去实验室把他们的资料笔记带出来一份吧。” 希融犹豫了一下:“好,就算我进不去,我也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的。” 溪先生慈祥地笑了一声:“别太勉强自己,笑白走了,你不能出事。” 希融点头:“我明白。” “那我带看门狗一起赶紧回去了。”溪先生匆匆忙忙交代了任务,稍微担心地看了看看门狗的方向,“他不在的时候,没有他的保护,孩子们都是危险的。我特地来,就是来确认你这边还好,所你自己多保重。” “谢谢先生。”希融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溪先生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动了动手指。 希融猛地抬头,看到一枚子弹从溪先生手里枪口射了出来,直接射穿了中间车厢那个年轻人的额头。 虽然知道要破解看门口记忆碎片的方法,就是杀死他本人留在这个空间中的残像,希融还是被这个举动惊得退了半步,猛地回过头去,却是两张不认识的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好端端的坐在了挤满了人的电车上,跟着电车一起向着前方呼啸而去。 63.CH 63 “卓恒昨天跟我通了一次电话,他好像是回到了澜海市附近,也不知道打算做什么,问了也不肯说。”酒酒咬着奶茶吸管,看着希融,“本来我们俩说得好好的,感觉他态度也差不多软化了,结果他说他没立刻杀死十三科所有人,就是因为他听说十三科能把异种变回人类了,因为他还想救他弟弟。我听着,就随口顶了两句,真的就两句……” “然后,你们又不欢而散了?”希融吸了口饮料,摇了摇头,“酒酒,你退一步呗,卓恒那脾气多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退?”酒酒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是,我就是个和平年代长大的没用的普通人类啦,经历过的最天翻地覆的事情,也就是我爸情妇带儿子上门来差点气死我妈,是不了解你们为什么觉得动不动杀个人很正常。” 酒酒摊了摊手,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希融:“可是不管怎么样,杀人怎么可能是一件随口就能说的事呢?没有审判没有调查辩护,真的能凭一个人的想法就说另一个人该死么……我是说,我知道你和卓恒都很强,杀人可能真的很容易,可是你我力量那么大,不就更加应该小心地决定别人的生死么?” 希融差点被这话逗笑了:“我真该让你和我父亲聊聊,我父亲老觉得我下手不够狠,杀人不够利索。” “饶了我吧。”酒酒对这说法呲之以鼻,嗡声嗡气地往桌上一趴,“啊啊!我想见他啊!个白痴!干嘛不能哄我两句啊!” “他要会哄你的话,那就不是卓恒了。”希融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奶茶喝了下去,并不打算安慰酒酒,“酒酒,不早了,我们已经坐了大半天了你也该回去了。” “不行不行,你还没交代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呢!”酒酒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两眼发光地盯着希融。 希融扶额,刚刚花了半个小时才把话题引到酒酒自己身上,结果这丫头愣是没忘了开头的那个八卦。 “还没确定关系呢,你别操心了。”希融推了酒酒一把,把她转向奶茶店门口,推着出了店门,“回去吧,别瞎操心了。” 今天外面略微有点冷,送走了酒酒,希融回程也不打算坐电车了,稍微把围巾拉了上来,挡住半张脸,沿着小巷子,悠悠哉哉向回走。 “姐,别去。” 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的时候,希融几乎是吓了一跳,飞快地回过头,正看到失踪了一个月的笑白,穿了身对他这个年纪而言略微显老的黑西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希融再愣了一下,也没问笑白这一个月去哪儿了,只是明知故问道:“别去什么?” 笑白双手插在裤兜里,冲着她乖乖巧巧地笑:“姐,别去澜海市,那种病毒也会感染你。”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希融完全没管重点,只偏了偏头,“笑白,你接触了他们,把人类变成异种的那边。” 希融用的是一个陈述句,笑白是清楚希融的推断能力的,所以也不打算否认。 “嗯,那一次我们被抓的时候,你被带走的那段时间,也有人过来找过我,说过这件事。我之后一个人的时候,想想就循着当时给的联系方式去了。”笑白垂了垂头,“姐,你果然不太相信我。” “什么?”希融直觉自已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笑白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了,姐,你记不记得去年的时候,‘智者’说过,想要见你。” “我记得那件事。”希融一边回忆一边皱起了眉毛,“但见到智者之后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笑白依然笑嘻嘻地看着她:“是啊,第一次见到智者几乎一瞬间就会被催眠,肯定不会记得的?不过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把当时的场景刻录出来了,你要不要看?” 希融一顿,就看到笑白扔过来一个小播放器,希融下意识地开了,正看到画面上出现了自己。 视频画质很低,不过声音还算清楚: “小姑娘……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相信的人,或者异种,是谁啊?” 是智者的声音,希融不记得了,不过潜意识却很清楚。 下一刻,希融看到自己皱了皱眉毛回答道:“笑白。” 她紧接着听到智者笑了一声:“那你认为……这个人永远不会背叛你么?” 希融没想到智者居然会这么问,下意识抬头看笑白,却听到了自己毫不犹豫的回答:“不。” 希融呆了片刻,低下头,听到智者继续问:“你最信任的人……背叛你的可能性……有多大?” 一段不算短的沉默,随后是希融平静且肯定的回答:“百分之百。” 希融听到这一声回答的时候猛地抬头,却已经看不到笑白了。 64.CH 64 “笑白,这就是你说的要处理的事情?来提醒她别作死?”穹火就在隔壁街道上,依然是一身大红短夹克,斜坐在一辆大摩托座上,看着刚刚在自己面前停下的笑白,冷笑了一声,高高地昂着头,“我还以为你看完那段录像能直接对你那个姐姐死心,没看到么,她压根儿就没信过你,何苦巴巴地凑上去。” “我不知道你一个人类,多了解我们异种,尤其是你这种,听说可以变成异种之后吧,就连原来的主子都能捅一刀的人类。”笑白个子比穹火矮一点,只笑眯眯地看着她。在穹火因为这段话变脸之前,笑白笑了一声。又接着说了下去:“啊,反正今天下午大家没事,我们俩玩个游戏吧?” 穹火被之前那句话激出来的一肚子火,又被这句话憋了回去,到底是没忍住好奇心:“什么游戏?” 笑白从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了一块小小的魔方,放在手心里,送到穹火面前:“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一定藏了什么事情不让你们知道么?这样吧。这个魔方是我一直带着的东西,是很重要的东西。你看,这上面有三个方块上面有刀划出来的凹槽,假如这三个槽连到一起合成一线,魔方就会打开,里面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就会在你手里了。” 穹火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魔方,虽然她对三乘三的魔方其实没什么信心,不过给点时间慢慢弄的话,当然也不是做不到。 笑白就这么背靠在墙壁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穹火一个劲地折腾魔方,看了一会儿,他甚至于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拿了零食出来吃。没吃几口,旁边已经被魔方折磨得十分暴躁的穹火就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一天到晚吃东西,说起来,是不是我看错了?你怎么好像比之前长大了两岁的样子。” 笑白这一回不笑了,只是把零食塞进了口袋里面,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你看错了。” 穹火懒洋洋地扫了一眼笑白那看起来已经略短了一点的袖子,讥笑了一声:“我说你这人也挺奇怪的,我给你联系方式,你也是自己自愿跑过来的,临到最后又不肯加入。问你希不希望把人类都变成异种吧,你又说希望,搞不懂你打算做什么。” “既然你搞不懂,那为什么要跟我出来呢。”笑白看着穹火,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连自己怎么想的都不知道,还管我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看见苏雅那个死人脸了,出来散心。”穹火又翻了个白眼,一抬脚,跨坐到旁边的摩托上,低头专心地摆弄那个魔方,“什么跟你出来?少自作多情。” 笑白没说话,倚着墙看着穹火一个人摆弄了半天,终于把其中两条线对上了,剩下一条无论如何都歪在一边。 这么沉默着又过去了十分钟,穹火猛地一抬头,灵光一现:“不对!这三条凹槽,根本就不可能移到同一边。其中两个是相当于在同一个位置的,他们能够反复移到和另一个条线相连,它们俩不可能对上!” 在穹火顿悟了真相之后几乎扭曲起来的表情中,笑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穹火一个箭步冲到笑白旁边,抬手一拳砸在笑白耳际的墙上,正要咆哮,一低头,却看着笑白这一刻露出的。少见地、异常愉快的笑容。 笑白的脸看起来还是个孩子模样,让人不忍心对他发脾气。穹火稍微有点恨恨地想,这家伙要不是长得好看,绝对已经死了八百回了。 “你混蛋。”在笑白那种从容目轻松的笑容中,很容易就会有这种错觉——假如我现在发怒了,那无论如何都是落了下风。所以无论她心里怎么生气,穹火还是慢吞吞地收回了拳头,“所以说,这么骗我的话。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只是好玩。”笑白睁开眼睛,红色的眼球看起来极其清澈,让人生不了气,“更何况,我其实也没骗你。” 穹火听到后半句,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说,这里面有什么对你而言重要的东西?” “是啊,我没骗你,确实是有的。”笑白不笑了,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穹火,“很重要的东西。” 穹火听着这句口气严肃,稍微愣了一下,在笑白这个眼神中,下意识地相信了这句话,顺带追问了一句:“那东西是什么?” 笑白同样很认真地回答:“智商。” 穹火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笑白这个嘲讽是多么彻底,失控到猛地把手里的魔方向着笑白的方向砸了过去。 在她肉眼所能看到的画面中,那枚魔方直接穿透了笑白的身体,直接砸到了对面的墙上。而出人意料地是,那个魔方居然意外地非常结实,砸到墙之后也只是顺着墙边滚到了地上,并没有碎。 穹火当然知道是笑白凭着高速躲开了然后又回到了原地,不过怒气之中她可没耐心想那么多,下意识地就再逼近了一步,一把将笑白按在墙上。 这一回,笑白倒是没躲开,当希融不在的时候,他很少有这种乖乖地举动,以至于穹火真正得手之后,反而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我有个哥哥。”笑白被穹火压着脖子按在墙上,声音听起来稍微有闷闷的。他点仰头,似乎在看着天空,并没看穹火,也没看穹火掐着他脖子的手,“有那么好几年的时间里,只要我醒着的时候,我都以为他会回来接我,可是他最后也没有回来。” “什么?”穹火听到这完全不相干的话,愣了一下,第一次看到笑白示弱,她下意识地松了手。笑白察觉到这个力道,低头看了她一眼,穹火骤然间察觉到,他的眼神里满是怜悯。 “没什么,只是告诉你,天不遂人愿这件事——假装自己想变成异种而混进那些异种们当中,几乎不顾脸面地去求晴汀的父亲给你这个机会,然后再去求其他有治疗能力的异种,想要找到一个能够起死回生的人。”笑白稍微揉了揉被穹火刚才那一下捏得有点疼的脖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了下去,“你一直相信,总有一个办法能让她回来,可是就像我说的一样,天不遂人愿?你家那位大小姐,和我哥哥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死心吧。起死回生的能力不是完全没有,但是代价之大,不是你付得起的。” “胡扯!你……”穹火听到一半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彻底变了,然而她的咆哮声才丨:刚刚出口,眼前已经没有人在了。 该死的高速!穹火气到又一拳结结实实砸在墙上,脸色通红急促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稍微平静了下来,单手撑着墙壁,俯下身子,努力平复呼吸。 穹火站在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一个转身,抬脚跨上了摩托,飞快地冲了出去。然而没半分钟,摩托车的嗡鸣声又调转了方向,重新回到了巷子里。 穹火一伸脚,停住了摩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下来,又把地上的魔方捡了起来,一脸嫌弃地扔进摩托车前面的挂袋里,重新上车,飞快地开走了。 笑白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的时候的那个眼神,实在不像是演出来的 —————— 希融没走多远,就又遇到了一个意外。 一群人在人行道上推推搡搡的,看起来几乎要打起来。而那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在拼命地哭。 以希融的性格,对这种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当然没兴趣,只打算绕道绕过去,结果饶到旁边,正听到其中一个男人指着那小孩向着另一女人大骂:“老子不是怪物!你特么生出这么一个怪物来好意思说是老子的种?你是被怪物……” 话越骂越难听,希融也不绕行了,直接在路边茶水辅子要了杯茶,坐下来试图判断情势。 那个小男孩看起来是被父亲和母亲都嫌弃了,一脸咬着嘴唇,要哭不哭的样子。 茶水店老太太终于看不下去了,颤颤巍巍走过去,把那异种小孩拉到身边:“你们有良心没良心!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是人么!” 当然没人有空理他。老太太干脆把小孩拉到辅子里坐,转头信号向着希融说道:“哪有这种当爹妈的,一点都不心疼娃的哟!造孽呢!” 希融在心里犹豫着怎么处理这件事,就听老太太抱着小孩安慰道:“不怕不怕,以后去治一下就不是怪物了。” “我不治!我不是怪物!”小孩梗着脖子,用力擦了把眼泪,“我不是!!” 茶水店的老太太顿时就不高兴了:“你这孩子怎么不知好歹!怪不得爹妈都不要呢!我是为你好!你这个样子,不治怎么行?不识好!我跟你讲……” 希融突然觉得如同一盆冰水临头而下。 她突然就明白了,早上易曲说的那句“错误的示范”,到底是指什么。 65.CH 65 街边的花店门前的3D音箱在播着一首节奏很慢的曲子,似乎是名家所作的古典的钢琴曲,希融出生的时间还不够长,短到不够用来了解这些奢侈的学问,所以她当然听不懂那种被称为高雅的东西,也不知道其实那个悲伤的音乐非常应景。 她只是站了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可能一切已经成了定局,想做任何事都全都已经太晚了。 那个小孩被茶水铺的老太太扯了好几下,又数落了半天,脸色越来越红,突然一扭头,不管不顾地找了条巷子就钻了进去。茶水铺的老太太就这么一愣,张嘴就冲着大人们那边喊了起来:“喂!打什么架啊!你们家小孩跑掉了管不管啊!” 希融听到老太太的大嗓门几乎是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那边正在扭打的父母双方和亲戚们并没有停手去找那个小孩的趋势,听起来两边亲戚矛盾的重心其实在于财产分割,而不是孩子。这个孩子的意义仿佛也只是抚养费和“治疗”的一大笔钱应该由哪边来出而已。 希融立刻站了起来,随手拿了钱直接压在桌上,转身就向着另一个方向走。等回头已经看不见刚才的人了,立刻拔腿就开始跑。 仗着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希融大概跑了两分钟,就已经绕到了刚才那个小孩跑进去的巷子的另外一头,稍微停了一下,正好差点撞上了那个一头冲过来的小孩。 小孩脸上还留着明显的眼泪和灰尘的痕迹,大概是刚才跑摔了一跤,能看见左边脸颊有一点伤痕,衣服颇也有点脏。小孩一抬头,看到一个刚才好像见过的女孩站在他前面不远处,他想都没想就停住了脚步,立刻掉头向着旁边的巷子跑。 虽然这个小孩年纪不大,但身体素质却相当不错,起码比同龄的人类小孩好了不止一点。虽然希融立刻就跟了过去,还是足足追了两三分钟,才终于追上了已经累得爬不动了的小孩,仗着个子高一把把他拎在了手里。 那小孩当然不是什么蜜罐里泡大、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他明显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个一路追上来的人一定是有着什么不轨的企图,所以刚被希融拎起来,他就拼命挣扎起来,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小孩大概是以为自己这下死定了,就猛地一抬头,鲜红的舌头直接射.了出来。 希融本身是并不会害怕物理攻击的,不过之前在山洞里切片那遭心理阴影还没退得干净,这会儿实在是有点怕疼,因此还是稍微偏了偏头躲了过去。不过那舌头居然并不是纯粹的弹射性的武器,一击没能打中之后也不收回,直接在空中绕了一圈,缠到了希融的脖子上。 小孩舌头伸在外面勒着希融的脖子,恶狠狠地盯着她,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坏人!放开我!” “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的同类。”虽然脖子上被紧紧地缠住了,不过希融看起来显然没有什么不适感,声音也没改变多少,“你感觉得到吧,你这么做没用,我不是人类。” 舌头上传来的感觉清楚地表明这个脖子里面并没有骨头,这确实不是人类应有的。小孩的表情从强撑着的凶恶慢慢变成了惊恐,只勉强撑出不害怕的样子:“你……你要做什么!” “我来找想告诉你一件事。”希融稍微动了动手,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那根舌头从自己的脖子上扒了下来,看着那个小孩飞快把舌头收了进去,“我想说,你是对的,你不是什么怪物,我也不是。不管以后有多少人嘲笑你,你都不是怪物,不用变成人类才算正常。” 小孩子本能地又挣扎了两下,听到后面,突然仰头看了看希融,表情里面有一种习惯性的察言观色的小心翼翼:“……真的……真的么?” “是真的。”希融把他放了下来,摸摸他的头,用非常肯定的口气说,“我们不是怪物,我们只是不是人类而已,对我们而言,人类也是奇怪的生物,他们没资格定义任何东西是怪物。” 小孩当然不能全听懂希融的话,不过本能地觉得这段话很有用,他眨巴眨巴眼睛,完全没有了之前和茶水铺子老太太吼的勇气,似乎真的第一次有人承认他不是怪物的时候,他反而有点不敢相信了。 “可是……爸爸妈妈都……” “那边不是你的父母,也不会是你的父母。”希融回忆了一下这孩子跑开之后父母亲毫不在乎的反应,稍微下了点决心,“就算他们把你生了下来,你也没必要因为这个就完全相信他们的话。假如你不想待在人类身边了,就回到我们异种当中来,我们是同胞,是能够相互理解的同类。我们可以帮你关照父母,你不用想太多,只要决定,跟人类一起然后被治疗,还是来我们同类这边。” 小孩明显被这么一段半哄半骗性质的话说动心了,仰头看了看希融,又回头看自己来的时候的路,突然发现因为刚才的乱跑,已经不知道回去的路在哪里了。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过于陌生、也过于沉重的茫然感让他一下子哭了起来:“啊啊啊!我找不到了!我不知道了!妈妈讨厌我!她打我!可是我不想妈妈走!我也不想她打我!我也不要被治!我不是怪物!!妈妈!!我不知道了!” 他一边哭了一阵,哭得嗓子都有点哑,但到底还是慢慢趴到希融怀里,做了决定:“我不知道……我不要回去了……不回去了!妈妈……妈妈……我不回……” 希融没说话,轻轻摸着他的背,等了一会儿,察觉到小孩用力地、像是怕失去什么一样抓住了自己的衣服,这才伸手,把小孩抱了起来,一边打算给拓阎或者花扬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来接这个小孩。 结果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间,希融悚然发觉一个人影,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慢慢地走进了这条巷子。 希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瞬间向反方向撤出去好几步,单手把小孩护在怀里,另一手从口袋里抽出折叠刀。怀里的小孩虽然哭得有些脱力而使得反应慢了一拍,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察觉到了明显的不对,跟着转过头,也看到了那个人影,顿时像炸毛的小豹子一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性的嘶吼。 “你别动。”希融一把按着后脑勺将他按回了自己的怀里,“你还小,能力不强,别强出头。保护自己就行。” 她这么说着,小心翼翼地再退了半步,紧紧地盯着那个浑身关节都僵硬扭曲着一步一步向前走的人。 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从服装看,是个白领的样子,身体有些不自然地干瘪,导致上身的白衬衫看起来异常宽大,几乎是挂在身上,而黑色的长发散乱地遮住了她的整个脑袋,看不清楚脸和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从喉咙里发出的“唔唔唔”的含混的咆哮声。 尽管希融退了大概有七八米远,对方却并没有提高速度追上来的意思,希融稍微等了一会儿,甚至是迷惑性地试探着靠近了半步,那个人都依然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举动。 希融终于确定,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在这里遇到应该只是巧合。 一旦确认了这一点,希融就稍微放了一点心,小心翼翼地再走近了两步,终于听清了对方在说什么—— “救命……救命……救……” 听清楚这句话的一瞬间,希融也正好看到了她胸口挂着的工作牌,上面写了一个对希融,也对这个城市大多数人而言不算陌生也算不上熟悉的名字,是一家地方新闻台的常驻评论员。今天早上的晨间新闻里,她还用自己惯用的、被称为“性.冷淡的毒舌”的口吻,评论了抢劫西城银行的事情,并冷笑着说道,一些异种不肯接受治疗,果然是因为担心治疗之后就不能借助超能力做这些勾当了。以及最近这种事件频发,肯定是这些异种们最后被治疗之前想要再捞一把。政府居然肯给这种人.渣提供治疗,真是圣母心泛滥到家了。 希融眯起了眼睛,看着这个女人浑身关节更加扭曲了起来,似乎终于看清楚了眼前有人,颤颤巍巍地试图向着希融伸出手。 希融条件反射地再一次退出去七八米远,这一次,她刚刚停下来,只是稍微顿了一下,就飞快地再一次后退,甚至是转身就跑,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和这件事情撇开关系—— 这个女人在她面前突然倒了下去,从她脸上和全身的皮肤上,都疯狂地涌出了面条粗细的长条形的虫子,虫子们身上带着污黑的血,扭动着从她身体里面钻进了地下。 最令人担心地事情,终于发生了。 在这一重一重积出来的压力之下,终于有异种,彻底失去了理智和克制,向着人类举起了刀。 66.CH 66 “已经发现了八具干枯的尸体,从死亡方式看,不是人力能做到的。初步认定,凶手有很大可能性是异种。” 第四科刑事侦察科科长黄枫蹲在尸体旁,头都没抬:“死者身份调查结果呢?” “两位电视台评论员,三位是记者,一个出租车司机,另外两位死者身上没有能够确定身份的物件,尸体干枯严重,正在等有没有失踪的报案让家属来认领。”来自第四科的年轻警察浩观一手抱着资料簿,一手敬礼,战战兢兢地汇报着,“目前两位电视台评论员和那三位记者都已经被确认,多次在公共场合发表偏激的言论。” 另一边的副科长成现抬起头,明知故问道:“偏激言论是指什么?” 正在汇报的浩观紧张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尸体的惨状,这才勉强地继续说:“针对异种的……觉得异种都该死这一类的。” 正在调查尸体的黄枫听到后半句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幸好深色的眼镜镜片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情绪:“去通知十三科吧,这不是我们能管的范畴了。” 浩观正要举手回答“是”,就听到旁边的副科长成现不冷不热地开了口:“什么事情只要稍微有点疑点,跟异种扯上一点关系,就得移交十三科,十三科真的是不觉得自己手伸得太长了。” 黄枫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伙计,别在小孩面前瞎发劳骚。浩观,你先去通知十三科,副科他就随口报怨两声,你别跟心里去。” 等看到浩观跑远了,黄枫才用力锤了成现一拳,推得成现一个踉跄:“你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这种话能随便说么?十三科凭什么手伸得这么长?还不是上头的人指着他们的成果,想弄到手呢。十三科也不傻,你看看现在十三科在军队里面手伸得多长了,上头的估计自己都怂了。你现在得罪他们,没好处的。” 成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真他妈的……也罢,什么异种杀人,不是他们自己最近折腾那些玩意儿,逼出来的。自己弄的烂摊子他们自己收拾算了,我们走。” 十三科这一回态度异常认真,几乎出动了半个科室的外勤来到现场勘查。虽然易曲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文弱郎君的类型,不过这几具尸体还是令他本能地觉得不适。身后好几个也算得上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同事都已经开始呕吐了,易曲无奈地挠了挠头,做出憨厚无奈的表情,慢慢吞吞地走上去,看向第四科派来交接的小警察。 浩观看到易曲过来,立刻站得笔直:“报告!这八具尸体全都在这一带被发现!我们追踪了所有这段时间进出这里的人员,目前尚且还在排查之中!” 易曲不太擅长和这种认真过头的人打交道,忍不住又挠了挠头:“那拜托你把死者的照片、尸体发现地点,还要身边人的消息都整理出来,最迟三个小时之后正式移交给我们,这样可以?” “明白!”浩观又敬了个礼,转身一溜小跑着走了。 “怎么办?头儿跟我们说拍点吓人的照片打发媒体。” 易曲听到了身后的议论声,稍微皱了皱眉毛。这种时候不安抚媒体,反而流些耸人听闻的照片出去……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几个缓过来的同事已经开始忠实地执行钟鸣之前下达的命令,给这些看起来干枯而且浑身上下密布着黑色孔洞的尸体拍照片。 钟鸣不在这里,易曲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只得也蹲下来研究尸体,顺手给希融发了条短信:“局里出事了,有异种开始报复了。我这边忙,估计没法儿回去吃饭了。” 希融没有回短信,易曲想着估计是和酒酒还在玩,没看到消息,加上自己这边也开始忙了,就没有多想。 现场取样和调查足足持续了七个小时,在大家都开始有些头昏脑花的时候,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外围传了过来。 刚才还忙得热火朝天的气氛顿时冷却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谁,大概是没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吼了一声:“谁啊?不是说了现场不能有人来么!怎么这么多人来了?!”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有人压低声音回答道:“不是这么多人……是军部出动了,看来头儿觉得……是个大事。” 易曲看见那个白色的军装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本能地觉得眼睛一跳,直觉自己漏了什么地方,没等他反应过来,身边的其他人也开始议论:“头儿说了军部要来人,但是那不是……” “是洛白上校啊。” “洛白什么时候亲自参加过这种小案子?封锁现场的话,派人来不就够了。” “上一次让洛白出动的,还是澜海市那事儿吧……好几万人死了呢。” …… 不知道洛白听没听见这些,不过他也也没多话,只站巷口在开阔的地方,冷静地吩咐带来的士兵们各就各位。这个空档里面,十三科的大家也纷纷放松了下来,重新回到先前的位置,继续干活。因为这一个小小的调剂,大家的精神还振作了一点,证物采集速度甚至还提升了。 不过易曲没动,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远远地看着洛白组织好了人手之后转身,大踏步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里面,洛白在易曲面前停了下来,一巴掌重重地落在易曲的肩膀上,直把他整个人拍歪了半边。 易曲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深,一抬头,看到洛白举了张照片,很模糊,这该是监控里截下夹的。 画面上是另一侧的小巷子,一个女孩子的背影就在巷口,正在向里走。 “进去之后没出来?”易曲突然猜到了洛白出现的原因。 洛白笑了一声,低下头,压着声音问道:“我女儿是你带走的,但是现在,我女儿呢?!” ———— “他们杀了那么多异种,我只杀了几个人类!你凭什么说是我错了!” 希融模模糊糊有点意识的时候,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这一声愤怒的、男孩子的咆哮。 半昏迷半清醒的意识中,从意识之海中浮上来的却是一张男人的脸,他看起来比上个月见到的时候年轻一些,不过脸上永远堆着的令人只觉得冷的笑容,倒是没有比现在浅多少。 “人类更加习惯于原谅自己,还有自己的同胞。”洛白从来不把一个孩子当孩子看,当然也不能指望他能够想到孩子的天真和善良是一件需要保护的东西,他是个有点独断专行的人,总是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令人厌恶的傲慢,“别把我们当什么好人,也别听着什么集体主义的话就热血沸腾,人类的自私、傲慢、自以为是、还有选择性无视自己的错误放大对方的错误横加指责这些,不会因为我们把‘自己’这个概念扩大到一个群体,就可以被改名成‘无私’。” 希融甚至还清楚地记得,洛白说这话的时候,薄薄的嘴唇稍微抿了一下,然后以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扬了起来:“也有可能,其实无私和自私本来就是一个意思,只是换个说法,听起来好听而已。” 希融大多数时候是不太赞同洛白的想法的,洛白没有和她提到过自己的过去,当然她也无从推断是什么样的过往能把洛白养成现在这种剑走偏锋的性格,不过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洛白的话在大多数时候,其实相信了的话,能够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 ——比如说,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的,你不可能永远等到别人开枪了才决定要杀人。 67.CH 67 这一带巷子很多,大多房子都已经废旧了,非要细分起来,其实是类似于贫民窟的地方。很多异种们喜欢呆在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无非就是没有监控而已。 从第四科出现到现在,这一带已经清过了一次场,现在案发区域已经被洛白带来的人彻底封锁,只剩下搜查工作。而离这里最近的监控摄像也在三百米开外,那里记录下来的离开这一片的人里面,并没有希融。 希融进来了之后就没有出去,易曲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稍微冷静了下来,这种情况下无非两种可能性,希融被凶手抓走了,或者希融追着凶手去了。 希融当然不傻,更不会有什么孤胆英雄情节,也没有过强出头的前科,易曲不认为会是后面那种情况。 然而要是希融那种能力的异种都能被轻易控制,那这位凶手的能力…… 洛白冷眼看着易曲无意识地抓着左手腕的手,突然一伸手,直接握住他左手腕。易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格挡,虽然他体能绝对不差,不过失了先机,再对上在军部出身的洛白勉强基本毫无还手之力,基本完全被压制着退了好几步,一直到左边袖子被直接捋了上去。 对一个警署的外勤而言,身上有些伤痕绝对是一点伤痕没有要正常的事情,易曲也从来不回避被人看到伤痕。 不过洛白的经验显然比他认识的大多数人都要丰富,他在看到那些形态各异的伤痕的时候,眼光稍微在几条方向不太寻常的伤痕上停了下,稍微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果然。割腕的感觉怎么样啊?还有自残的?” 易曲一向是个平和温柔的人,起码在人前是这样,直到这句话出来的时候,洛白才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神骤然间变了,看起来活像一只被打扰了冬眠的温吞的蛇。 ——不过要是有其他人知道,洛白居然曾经在心里用蛇这种动物来比喻其他人,大概会克制不住笑出声来。 “都是旧伤。”易曲花了两秒钟把脸上露出来的表情都收了起来,一眨眼又是那个阳光温吞的大男孩的样子,“我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抱歉。” “失忆从来都是个屡试不爽的好借口。”洛白的身高比易曲还要高半头,习惯性地稍微俯了俯身,把影子投到对方脸上,“嘉思肯定在凶手手里,你,应该去把凶手揪出来。嘉思没那么容易死,你还有时间,好好处理。” 易曲之前因为焦虑而乱成一团的思路因为洛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也没回答,直接转过身去,跟旁边几个同事点头致意了一下,继续检查尸体。死者的联系人已经被通知、正在赶来的路上,而尸体就是现在唯一还能够的线索,易曲努力吸了一口气,带上手套,帮着旁边负责尸检的同事挪动尸体。 洛白其实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他做的事情,事实上他的主要职责,也就在这一大帮子忙的脚不沾地的人旁边,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所事事地站着。不过就因为他这么在旁边站着,整个十三科的气氛都认真严肃了一个八度,效率迅速攀升。 虽然是因为担心希融所以特地赶过来了,还顺便向易曲兴师问罪了,不过洛白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教出来的女儿,不管是作为异种的能力,还是作为一个智慧生物的能力,洛白都很相信就算自己不来,她也不应该会出事。不过等了一会儿,洛白才发觉自己其实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洛白当然不是第一次注意到易曲这个人,从最开始遇到,他就在想,杨为什么愿意把自己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东西托付给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到刚才,他看到那个动作的时候,就猜到这个人手臂上,一定有很多方向和正常伤口相反的伤。 那是因为那些伤口时是自己弄出来的。 不过这确实是第一次,他盯着易曲看了这么长时间。而后他才发觉,其实这个看起来人缘很好的年轻人原来是个很孤独的人。就像刚才那种情况,自己一个军部上校单独找了他,正常回到人群中,就算当场不敢问,也总该有个朋友冲着他挤眉弄眼,好奇发生了什么会才对。 然而没有,没有人对他做出任何亲昵的表情。 看起来易曲的人缘确实不错,像这么工作中,大家都很信任他,也会主动分担他正在做的事情,但是没有人和他是亲近的。洛白摸了摸下巴,很理性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怪不得杨肯相信这个人,真的是没有比这样游离在人群边缘的人更加安全的选择了。 “报告上校!有死者家属在外面想要闯进来!” 军部负责控制外围的士兵很快有人过来报告,洛白想了想,回头去看十三科的人。十三科的一干人听到这报告都已经放下手里的活儿了,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应对死者家属,个个面面相觑不想面对他们。 大家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易曲去了。洛白一直冷着脆年着,对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要想维持这种游离在众人之外又不被讨厌的距离,偶尔去做些大家都不想做事情,总是必要的。 游二办完手上的事情,赶到洛白这边的时候,就从自家上司脸上读到了深深的“嘲讽”两个字。游二差不多一个激灵,顺着洛白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易曲一脸温驯纯良地站起来,越过士兵们封锁这个区域的封锁线,向着外面走。 游二好奇地探头想看看洛白到底在看什么,结果正好看到易曲穿过士兵们中间,走到外面路上,对面被士兵们拦着的一个衣着精致、保养良好的中年女人就猛地冲了上来,歇斯底里地两个耳光扇了过去。 易曲根本没有躲,由着自己挨了两下。后面一下颇重,打得他喉咙口都一甜,耳朵嗡嗡作响,生生地克制了一下,才把喉咙口涌上来的那口血咽了下去。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回头看洛白,洛白就像没看见一样,根本没动。旁边的游二会意得比较快,立刻比了一个手势,那边的两个士兵会意,也眼观口口观心,没阻止那个中年妇女撒泼。 “放我进去!我要我的女儿!你们把她关在里面干什么!畜生你们放我进去!”中年女人抓着易曲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尖叫,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刺进了易曲胳膊上的肉里面,“她不会出事的!让我去看看她!她不会出事的!” 易曲没挣脱,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扶着那个已经快站不稳的中年女人,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夫人您冷静点,先告诉我您的女儿是谁可以么?我们现在还没有最终确定死者身份,您先冷静,没有确定身份之前,什么都没定论。” 易曲天生长着一张好看而且让人信任的脸,中年妇女慢慢平静了下来,啜泣着拿袖子擦眼睛,易曲扶着她坐到旁边的花坛上,半跪在地上,听着她哭了一会儿:“我……我女儿,她……叫夏川。” “夏川小姐。”易曲从善如流地跟了一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刚看过的资料,找到了叫这个名字的死者。她是个记者,才二十二岁,刚毕业刚工作的年纪,也是已经确认身份的那五个死者当中最年轻的那个,从尸体的口袋里面,他们找到了记者证,和一支开着的录音笔。凭着证件确认死者之后,他们已经听过了录音。只可惜从那录音笔里传出来的,全是那个死者临终的惨叫。 易曲琢磨了一下,抬起头:“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希望您能帮助我们,也是在帮助您女儿。我希望您能回忆下,能不能想起来,您的女儿夏川小姐,是为什么会来到这一带的,您有线索么?” 那中年妇女茫然地看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易曲轻轻拍着面前中年妇女的手,余光扫到她手腕上不算便宜的首饰,钥匙串上叶城报业的巨大Logo,然后回过头,极其诚恳地向着她说:“我想夏川小姐一定是个很敬业的记者,虽然家里能够帮她,也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前进的那种努力的人。发生这种事,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让她不白死。所以我希望夫人您好好回忆下相关的事情。夏川小姐家离这里很远,而这次来这里,是为什么呢?也是为了采访什么人么?” 68.CH 68 “问询结果怎么样?” 易曲实在是长了张很容易亲近也很好说话的脸,托这张脸的福,没十分钟,外面的家属们就已经安静了不少。每次除了命案之后,安抚家属的工作几乎是所有干过这行的外勤们的噩梦,所以易曲轻松解决掉这件事情回来的时候,十三科还在忙的人里面就立刻有人抬起头,看起来是想过来询问细节。 不过这种场合总归是要讲究个顺序的,碍于洛白官大一级,只要洛白人还站在这里,其他人也就得等洛白先把想知道的全都打听完了,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易曲抬头看向倚在墙上的瘦高的男人,也明白他是要先问话的,干脆停了下来,看着那个人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变得愈发难以揣测。洛白回头看了看十三科的外勤们,然后回过头,向着易曲,倒也没拖泥带水绕弯子,很直截了当地问道:“知道了点什么?” “死者夏川,是个记者。父母亲是叶城报业的,手里权势不小。死者本人年纪还轻,那个年纪难免有点自以为是,就非要自己出去闯荡。混得不好又强撑着要面子,想着一定要出人头地了回去给父母亲看看,所以走了个捷径……可能应该说歪路。” 这段话的大意,其实和刚才易曲说给那个中年妇女的一模一样,不过现在换了个不那么体贴的说法,听起来就薄凉得多,尤其是这段话的主人公还千疮百孔地躺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的时候。 易曲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是声音更轻了一点:“现在异种的事情正被推到风口浪尖,阴谋论、受迫害妄想之类的东西,总是不缺读者和信徒的。所以只要抹黑异种的方式够耸人听闻,能够煽动人们恐慌,就很容易或者死忠的追随者。” 易曲停了一下,然后用了一个形容小人物的词来表达这个过程:“或者说,出人头地。” 确实是个小人物,即使她的父母亲在新闻界都很有影响力,家底也算得上殷实,但是无论是洛白还是易曲,都不可能不清楚,在现在这个山雨欲来的时候,那些东西都没有用。然而偏偏是这么一个小人物,或者说,偏偏是这么多这种各怀心思的小人物,他们聚在了一起,成为名为“社会”的可怕的压力,最后逼死了他们自己。 易曲因为走神而顿了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发觉洛白对此毫无反应,这才继续说:“所以她很容易就被人诱出来了,用一个‘异种小孩’这样的‘独家新闻题材’骗出来的。她母亲知道得不多,只知道是在这一带见面,对方手里有个异种小孩可以提供采访。” 这么一来的话,死者的身份如此统一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们大多都是需要这种第一手情报的人。 洛白抬了抬眉毛:“所以?” “异种小孩的话,我刚刚看过这一带居民的登记簿和监控,哪些孩子还在封锁区里面,我心里大概有谱。”易曲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希融没有出来,那凶手八成也没有出来,还躲在里面。这一片人烟混杂,异种众多,即使是异种,也很难在离自己家很远的地方留一个隐蔽的据点而长时间不被任何人发现。所以我倾向于认为,他们大概就藏在地下室一类的地方。所以我现在去通知大家结果,过去搜查。” 洛白脸上除了一开始挂上去的笑容之外没有其他表情,只是看着易曲一个人说完了所有的话,然后敬了个礼,转身向着十三科外勤们的方向走。易曲没走两步,突然听到身后的洛白开口了,不慌不忙、语气平淡地说道:“把嘴角的血擦一擦。” 易曲到这个才注意到,之前那两巴掌实在是太重了点,耳软骨的破损可能比想象的要严重一点,居然还有血迹顺着嘴角向外渗透。 “不生气么?”洛白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听起来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他眯着的眼睛其实一直紧紧地看着易曲,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到多一点关于这个人的线索。不过下一刻,他就看到易曲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甚至是有一点茫然地回过头,看着他,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这个反应不是假的,洛白很确定,这个年轻人就是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没什么所谓。”易曲总算是明白了洛白在问他呗无辜甩耳光的事情,不过他看起来完全没在意这件事,随口说道,“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和他们置气……”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非常宽容大度一样。然而洛白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非常清楚,易曲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以后再也不会见到的人而已,他不会为了这种人生气,因为他根本就漠视那些对他而言不重要的人。 —————— 希融睁开眼睛的时候,视野还很模糊。不过即使是这样模糊的视野,她也很确定没有看到那个自己救下来的小孩。希融下意识地稍微一用力,结果在视野完全清晰之前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被绑在一根圆柱体的柱子上,坐在地上,除非舍弃两条胳膊,否则根本没法移动身体。 在当时,她确实在察觉到那个受害者即将死亡的状态之后立刻转身就跑、试图远离是非的。然而对于不敢放过一个目击者的凶手们而言,这个反应还是慢了一点。希融的速度其实并不比普通人类快很多,所以当她前进的道路前方出现了那个拿着娃娃的少女的时候,希融其实也不算太意外,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另外一条巷子冲了出去。 真是讽刺,十分钟之前,那个小孩看到她的时候做过同样的事情,十分钟之后,轮到她这么狼狈地逃窜。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希融眼前的整个世界都黑了下去。希融意识到不对劲,猛地停住脚步,周围突如其来的漆黑笼罩了一切,什么都看不见,脚下踩着的柏油地面的触感也已经改变,比之前要光滑不少。希融没敢轻举妄动,只是停在了原地,音乐岛这是某种幽闭能力,一时也不敢强行挣脱,只是仰起头,试图和做出这个幽闭空间的人谈判。 按照希融的想法,花这么多手段困住她,肯定是需要谈判才能解决的事情。不过希融显然没能料到对方其实非常简单粗暴,正当希融在心里努力盘算着对方可能开出的筹码的时候,脑袋上连续传来了好几下剧痛让她一下子摔了下去。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还隐约听到行凶者的声音:“她脑门儿真结实啊,敲了五下才晕过去了,我看着肯定不是人类。” 这一声听上去是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少年的声音,随后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没死对吧……” 再然后,她就没记得什么了。 希融睁开眼睛的动作并不算大,没有惊动任何看守她的人。抱着娃娃的少女依然背对她,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兴致勃勃地摆弄她的娃娃。希融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儿,还是没能找到她当时带着的那个小孩,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开口喊那个的时候,她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身边空空荡荡的,确实是一个人都没有。但是触感应该是不会骗人的,也确实有人握着她的手,似乎还试图在她手心里比划什么,可惜这位比划的人汉字没认全,时不时还夹杂两句拼音,极大的增加了希融辨别他在写什么的难度。不过令人安心的是,握着她的那双手不算大,似乎还是个孩子的手。 希融只愣了很短的一瞬间,随即她就想起来当时那个小孩毫不犹豫地射.出舌头当武器的画面。事实上,不少异种的基因与其说是突变,不如说是和当时周围环境中的其他生物部分融合了,所以在异种里面,拥有长舌头不是什么罕见地异能,希融也没特地注意。 不过就现在的状况看,舌头作为武器完全只是那个小孩的一个附加能力。希融稍微提了提嘴角,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这个小孩原来是一只变色龙啊。 希融定了定心,不动声色地会捏了一下那双小手,表示自己意会了他的意思,随即抬起头看向那个少女:“你好?请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69.CH 69 那个少女听到希融说话的声音,僵硬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没说话,倒是她怀里的娃娃先开了口:“蘑菇醒了。” 希融见过很多异种,对于各式各样操纵物体的能力有所了解,倒还没什么。不过她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那个变色龙小孩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大概是被这个场景吓得不轻。希融不动声色的反握住他的手,安慰性地拍了两下。 “蘑菇醒了,变色龙也醒了,但是我看不到变色龙在哪儿。” 那是个白种人外形的金发碧眼的洋娃娃,碧绿色的眼睛在眼眶里咕噜咕噜地转了好几圈儿,然后停了下来,慢慢盯住了希融:“蘑菇刚刚说话了。” 少女跟着娃娃的视线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希融。 会说话的娃娃绝对算得上恐怖故事里面的一个很恐怖的元素,不过起码就现在这一刻看过去,这个少女看起来比娃娃还要像一个死物。她完全是通过转动脖子来调整视线的,漆黑的眼睛珠子并没有移动,只是随着头颅的转动慢慢定格到希融的脸上。 希融在看到那个少女之后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对方满脸纵横交错的伤疤看,下意识地试图分辨出哪些是被抽打的,那些是刀子划的,哪些是烟头烫伤的,而这个孩子之前又经历过些什么。 “姐姐!”男孩子的声音从另外一边传了过来,希融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然而绑着她的绳子显然不容许她看到柱子另外一边的场景,所以她只能静悄悄地瞪着精力充沛的少年从柱子另外一边跑过来,一个没刹住差点摔下来,双手有些滑稽地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才站稳,挪动了两步站到了少女身边,转头也看着希融,“姐姐,她醒了?” 少女张了张嘴,从她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了沙哑的声音:“醒了。” 与少女不同,少年看起来意气风发,健康活泼,之前希融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的那个气愤的声音却并不是他的。希融皱了皱眉毛,这里看起来还有其他人在。少年没注意到希融微小的表情,咧着嘴看着希融笑:“抱歉啊阿姨,之前那边乱七八糟的,你又正好撞上,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人类,所以直接打晕了你。对了姐姐,我们能给她松绑么?” 希融嘴角抽了抽:“抱歉,我不是你阿姨,我应该比你还小。” 少年惊讶地转过头,表情夸张地看着希融:“真的假的?” “别松开她。”没等希融说话,少女先开了口,声音简直听起来像是一个被扔到马路中央、被来往车辆不断碾压的易拉罐一样,令人浑身不舒服,“别放她,别相信她。就算她是同胞,也不行。” 少年眨了眨眼睛,歪了歪头:“诶?为什么?” “她不可信。”少女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着希融,漆黑而没有瞳孔的眼珠一动不动,有一只苍蝇站在她的睫毛上,她也没有眨眼,“‘他’说过,我们当中会出现叛徒。叛徒会告发我们,所以我们不能相信突然出现的家伙。” 希融顿了一下,没急着申诉什么,反而先好奇地问了一句:“‘他’?那是谁?” 少女宛如死人一样的脸上出现了虔诚的表情,一只手垂到身旁的一本书上,死死地抓着书页,却并没有回答,看来是不打算透露‘他’的身份了。 少年在希融旁边坐下来了,眨巴眨巴眼睛,睁大了眼睛回头看着那个少女,口气听起来天真而无辜,要不是他一边伸出手指,一边从指尖上还冒出来了一条黑色的虫子的话:“那我们要不要也把她……” 少女稍微犹豫了下,转过头,大概是想观察下希融的表情,却只看到希融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大可以试一试,不过我想应该是没用的。你的虫子是吃肉的吧?我的身体不是肉构成的。” “确实只吃肉呢。”那条黑色的虫子动了一下,随即又缩回了他的手指里面,少年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随即睁大了眼睛看着希融,“话说,你真的是叛徒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我看到你的时候,你都跑到我家里来了。” 希融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之前为了撇清关系,她直接抄了近道,从很窄的巷道里面穿过去了。而这一带的房屋占地很大,不少房子中间是会空出窄窄的一道的。所以那个时候其实是她自己闯进了他们的地盘儿,很可能甚至是已经到了他们家中间的窄巷子。 希融一时没想到好借口,一会儿没说话,趁机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很暗,明显是个地下室,抬起头的话看不到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大概也能猜到这个地下室很深,上方也很暗,应该只有临近地面的几个复古的壁灯亮着。地下室很大,她被固定在柱子上,能看到半个地下室的样子。这半个地下室里除了她和变色龙只有这姐弟两个人,那个少女的衣服很破旧,也很脏,不过旁边少年倒是穿着很干净的新衣服,虽然他直接趴在了地上,很不吝惜衣服的样子。 “我被吓到了。”希融很耐心地解释,“我看到了那个死人,死掉的样子很可怕,我被那个样子吓到了……当时很慌乱,没看路就误闯进来了。” 少女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她皱了皱眉毛看向少年:“我跟你说过,放太多虫子的话很吓人。” 少年一吐舌头,屁股稍微那么一扭:“我以为多放一点的话他们很快就会死啦,没想到他们跑出去那么远。不小心啦。” “他们……真的是你杀的?”希融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其实并不太震惊的样子,“你为什么要杀他们?那么恨他们么?他们也只是些普通人类。” “因为他们想杀我们。”少女重新扭转了脑袋看向希融,没说话,倒是她手里握着的书突然开了口,用一个沉稳庄重的成年男性声音说道,“难道你认为,只有用枪,用刀,来屠杀才算是屠杀么?天真!语言是更加可怕的凶器,他们在用语言屠杀我们而我们却不自知!总要有人去反抗这一切!来告诉他们不要以为可以对我们为所欲为!” 希融还没来得及说话,甚至于没能反应过来一本书为什么就这么开了口,就突然听到身后的柱子也跟着说了起来,用一副悲天悯人的中年女性口吻:“可是以暴制暴,以血还血,这是对的么?即便他们有罪,难道我们就有资格来审判他们么?” “你闭嘴!”少年暴躁地一脚踢在柱子上,龇牙咧嘴地吼,“白痴!大白痴!你什么都不懂!” 希融事实上感觉很复杂,到这一刻为止,她才发觉自己好像误入了爱丽丝的兔子洞,这里的一切好像都不能用常理来思考,都有自己独立的人格——而且是一些与世界脱节的浪漫主义人格。 “你看看外面!这就是与人类连外形都不一样的异种们能够躲起来的贫民区!”这一回开口的是还是那个娃娃,声音尖锐,却并不算刺耳,“看看那些到处都是的脏水和菜叶子!看看街边上那些穿着低胸裙子的女人,还有那些留小胡子嫖.客!我们为什么非得在这种地方躲着!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吗?他们能够肆无忌惮地毁掉异种,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杀死所有人人类!” 另一边的壁灯也终于忍不住了:“用少部分人类的错误迁怒全人类,那这和那些因为一部分异种做了坏事就想要屠杀我们所有异种的人类有什么两样!” …… 希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屋子的家居和物品吵完了架,互相赌气不说话了,这才咳嗽了一声,隐约觉得这个屋子里面所有物件都看向了自己,等着自己开口:“你们要杀人的话,为什么要在自己家里动手?不怕警.察么?他们要是开始排查的话,肯定会从尸体周边开始排查,你们再不逃走的话,可能就会被抓到。” 整个屋子里面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好像从来没有人或者物体考虑过这件事情。这些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物件们焦虑且恐慌地发出了细小的声音,最后是柱子先开了口:“是啊,你们现在很危险,趁着还没被抓住快跑吧。” “福叔今天没有送饭来。”少年仿佛也刚刚才意识到这个危险,立刻紧张地转头看向那个少女,“确实可能危险了,姐姐,跑吧。” “不。”少女反而是这里面最镇定的,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我要是离开这里,他们就都死了。我不跑,我不出门。” 希融花了一会儿时间,才理解了她所说的“他们”,是指那些物件们。 70.CH 70 这一带的巷子里面,在登记簿上写着有孩子的,统共有五家。所以对他们十三科而言,要想确认谁家有小孩再去确认这个小孩是不是异种,其实并不难。前三家的孩子都已经随着成年人撤离案发地带了,看起来空空的,也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不过在走到第四家附近的时候,十三科的外勤们遇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老头,他一只手拎着一个小菜篮子,菜篮子里头搁着一碗红烧肉和一碗米饭,颤颤巍巍地向前走。 “这里不是清场了么?”易曲听到旁边有人不满地嘟囔,“这老头怎么还在这儿?没被清出去?” “是清场了,不过总有遗漏的。你看这种这个年纪的,你催他他也动不快,所以我们一般会给半个小时的宽限时间。”另一边一个女性外勤捂住了额头,“而且老人出事的几率很低,所以大家都只是通知一声半个小时内撤离,也没什么人会空半个小时之后去检查他们是不是按照规定走了,所以基本靠自觉。总有些年纪大的不想动,赖下来等我们走了之后也不走。” “这样么?那我去问问他。你们跟在后面,盯着我就行,别暴露自己。”易曲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在老人旁边停了下来。老人听到了有人走到附近的声音,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你是……” 易曲下意识地觉得这个眼神令他有点不舒服,因此动了动脖子,稍微活动了与喜爱:“老先生,这里已经全境封锁了,您不该留在这里。不知道老先生现在是打算去哪儿啊?要是不急的话……” 老人盯着易曲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枯槁的手比划了两下,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个做佣人的,以前服侍的老主人死了,只把孩子交给我照顾。那孩子性格比较孤僻,不喜欢亲近别人,我得按时给她送饭去。” 易曲看老人没什么耐心跟他再耗,已经在向前走了,立刻跟着老人走了两步追了上去:“我也是顺便在这一带找人的,对了,老先生您怎么称呼?” “他们……都叫我福叔。”老人停下来咳嗽了好几声,这才接着说了下去,“你们年轻人,叫我老福就行。” “福叔。”易曲无视了后半句,从善如流地尊敬地喊了一声,“是这样的,我先前在这一带老迷路,被一个小孩子指路了好几回。这么想想,你说的那个孩子,我以前可能见过。我能再见她一回么?我现在是警.察了,不过我还是以自己的身份,当面道个谢。” 福叔听着伸手冲着易曲晃了晃,满脸皱纹都皱了皱,看起来有点生气,忍不住对着易曲吐苦水:“才不是我家那个呢!我家那个啊,一天到晚躲在家里,不知道做什么。我给她在学校报名了,她也不去,我说她,她还跟我摔门!” 老人很有上个世纪老式的做派,一边说着还一边用力摇了摇头:“这样不行的,我还是得所说她……” 易曲熟练地赔着笑,一步没离地紧跟着福叔:“福叔啊,说不定孩子叛逆期呢,我那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对着家里人死命地闹腾,合着跟外人倒是好好儿的。” 福叔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这年头小孩子都比我们那个时候难养喽!你是不知道那小孩多难照顾……” 话没说完,福叔已经转入了一个窄窄的巷子,他停下来两边看看,跟易曲唠叨着:“这两边都是他们家的产业,地下室是联通的,所以算是一家,这条巷子也是在他们家里头的,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在他们家里面了,就是不知道她今天是呆在哪边……” 福叔话没说完,左边的院子门突然就开了,一个长头发的女孩站在门内侧,单手扶着门框,一样发不发地看着他们。因为长头发散了下来,挡住了脸,所以易曲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你带人来了。” 女孩的声音极其难听,易曲有一瞬间怀疑她带了变声器,下一刻他意识到,这是声带受创留下来的后遗症。易曲立刻稍微笑了笑,试图创造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不过在他转头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注意到跟在他们的几个同事已经走到了这条窄巷子口,正露出半个脑袋,试图张望这边的情况。 易曲正打算转头示意他们按兵不动,先不要过来,突然就听见一声肉体倒地的声音。 他猛地回过头,正看到福叔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猛地摔了下去。易曲立刻回头,看到那个女孩身边已经多了另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男孩子的指尖上挂了两只漆黑的小虫子,正一脸恼怒地看着自己。 易曲下意识地抽出折叠刀,按下弹出按钮想弹出刀刃,结果在按钮被按下的一瞬间,他听到手里的刀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哥们儿!我今天很累!不想出去不要烦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易曲直接把手里这个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折叠刀整个儿扔了出去,本能地去拔枪,结果他的手刚碰到腰上挂着的枪托,就听到了另一声尖叫:“烦死了混球!每次都不用我,非要等刀不愿意动你才肯用我!老子不干了!” 易曲自认为心里承受能力还不错,不过这种变故也实在是有点大,以至于他整个动作都僵硬了片刻,一抬头,正看到那个站在门边儿上的少年正看着自己,“咯咯咯”地笑。 在下一刻,一股浓郁到几乎粘稠的黑暗笼罩了下来,在彻底倒下去、眼前完全黑下来之前,易曲看到巷子口的同事们拼命地挥舞着拳头,似乎想要砸破什么透明的墙。 …… “……希融?”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找了半天的人就坐在他面前,一脸镇定地看着他,易曲眨了眨眼睛,稍微确认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跟你一样的经历。”希融已经被松绑了,虽然没办法离开地下室,不过比起现在被绑在柱子上的易曲要不那么狼狈。她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少年和少女,低声对着易曲道,“别挣扎了,这个房子里面是她的地方,只要还在这里,就没有能够违抗她意志的东西。” “年轻人,为什么要闯进这里?” 易曲又一次注意到这个匪夷所思的现象,明明是没有生命的物体,现在是绑着他的绳子,它们都能够开口说话了。 希融揉了揉额角,向着易曲摊手:“如你所见,这里的一切,都被这个屋子的主人赋予了意志。不管是什么样的意志,起码现在看来,都是彼此独立的。不过你回答之前还是好好想想……” “我是跟着福叔来打听一个孩子的。”易曲没想多久,直言不讳地说道,“今天有很多人在这一带死了,都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死得却很凄惨。而且他们死前都是来寻找一个幼年异种的。我很好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正好调查到了这里。” “啊,这真是个诚实的孩子。”柱子的声音听起来宛如一个宠溺后代的长辈,随即它叹了口气,这么大声说道,“我跟你们说了,假如有人死了,必定是会惹上麻烦的。我们现在得救他们,别让他们被卷进去。” “你们看,人类也是有感情的。假如有同胞死去,他们确实是会追查的。”壁灯也开了口,向着其他人说道,“你们不该赞同那家伙去弄出这种事情来,我们不该这么做。” “可是总要有人去做,假如不做,压迫者会越来越肆无忌惮。”书用它一贯的思考者般的深沉地口吻说道,“你以为忍耐一时就能让压迫者手软么?!错了!他们会变本加厉!即使这一次的反抗只会给我们自己带来麻烦!即使我们的反抗到最后是徒劳无功!我们也一定要这么做!我们要让那些压迫者知道,起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态度,知道我们不愿意!假如我们自己都不愿意为了自己呐喊!谁还能拯救我们!” “可是你所做的只是让自己从一个被害者转变成了加害者!”壁灯几乎是尖叫了起来,“你永远不可能用别人的鲜血来践行你的正义!你杀戮的对象也只是被利用的一些小棋子!你没办法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就杀害一些被利用的家伙泄愤!这难道不残忍么?!” “白痴!”被放在桌上的洋娃娃眼睛用力转了起来,“你听不懂书在说什么!我们触及不到核心无所谓!我们也不是屠杀泄愤!我们是在表明我们的立场,在抗议他们所做的一切!这样他们下一次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的时候才能有所忌惮!鲜血只能用鲜血洗清!” “……”易曲在这一堆突如其来的七嘴八舌中沉默了好一阵,然后他也没插话,也没表明自己的想法,只是看向希融,长长地吐了口气,“他们几个……一直都这么吵么?” 希融又揉了揉额角,无可奈何地评价了一句:“说实话,我听他们吵得有点头疼。” “时间不长的话也挺有意思的,难得一见的奇观啊。不过现在时间有点紧,我能见一见这个房子的主人么?”易曲终于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乱七八糟的现状,艰难地尝试寻找突破口,“对了,跟我一起过来的福叔人呢?” “他被关在影子里面了。”回答的是柱子,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他答应过绝对不会干涉我们的生活,但是他食言了,他带人类过来了。是的,就是你。” “我不是他带过来的,是自己跟过来的。”易曲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想见见这个房子的主人、” 少女很快坐到了易曲面前,从桌上抱起来了娃娃,面无表情地看着易曲。旁边的少年活泼地坐到易曲身边,歪了歪脑袋:“诶,你也是刚刚被抓回来的。今天真热闹,不过你是不是异种啊?” 易曲想了想,却扯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外面正在抓你们,而且已经锁定了这里,你们两个,提前准备好了逃走的办法么?” 少女已经把头发束到了脑后,露出了那张已经完全被毁掉的脸,冷冷地看着易曲:“我不需要逃走。” “是啊,这个房子里面就是姐姐的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这里抓住姐姐。”少年摇头晃脑地得意地说道,“姐姐才不会害怕你们那些人呢。” “他们不会进来的,你不了解十三科。”易曲的语气很平静,以至于希融侧过头来,同样平静地看着他继续说了下去,“假如我被抓进来超过一整天还没有出去,他们不会顾惜我的存在的,只会认为我已经被杀了。” 希融脸色稍微变了变,易曲想了想还是没提起洛白的名字,只是冲着她点了点头,很肯定地继续说了下去:“拿我当人质,或者是别的什么,都没有意义。十三科从来不缺同类和异种都杀的疯子,假如我一天之内不出去,他们一定会直接轰炸这一带,直到夷为平地为止以绝后患。到那个时候,我们一个人都活不下来,所以你们现在必须要有准备好的逃离方案。” “轰炸?”少年歪了歪脑袋,看起来非常好奇地样子,“那是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怕那种东西?他们进不来不是么?” 易曲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然后又合上,停顿下来似乎是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沉下脸,认真地看着那一对姐弟:“冒昧问一句,你们两位,已经多少年没有踏出过这个房子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出房子?姐姐,我们有多少年没出去过了?” “从来没有出去过。”姐姐的嗓子依然难听,也同样没什么情绪波动。 易曲怔了怔:“那你们怎么了解外面的世界……” “看书。”少女低下头,看向手边的那本书,眼睛里久违地有一点光芒闪烁,“‘他’的书。” 71.CH 71 “易曲,把地上的玩具收一收,把午饭的拿过去。” “妈妈,可不可以一起吃……” “快点,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赶时间出门呢。” 女人的高跟鞋毫无顾忌地从他新朋友们的身上碾过去,把其中一只小马的脖子压得粉碎。 “……对不起。” 和之前每一天一样,门在这之后就被关上了。这不是什么悲惨的童年的回忆,单亲家庭或者是父母亲关系紧张,再或者是工作很忙还有经常出差之类的其他什么日常可见的原因,很大一部分的孩子的童年里就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家,以及偶尔回来的父母亲和定时出现的钟点工。 和很多常年独自呆在家里的孩子一样,四五岁的易曲会摸索着把玩具摆成一排,自己开始和玩具说话。在童话书里面,花鸟虫子青蛙,还有别的甚至是没有生命的事物,谁都可以成为朋友,谁都可以开口说话。 可是这里是现实世界,经管变形金刚洋娃娃或者是其他玩具,它们都有着类似人类的形状,经管很多孩子都曾经抓着这些玩具,让他们扮演不同的角色并且发生了许多许多的故事,可是易曲其实很早慧,他心里面很清楚地知道,其实谁都没有回应他。 不过显然的事实是,面前这个少女和绝大多数有着相似经历的孩子不同,在经历了同样的孤独之后,不同的事情发生了,她身边的玩具,书籍,还有其他物体,渐渐地开始回应她了。 这真是一种极端孤独之中才能被彻底开发出来的能力。 “你还记得你母亲么?”易曲轻声这么问,有点莫名地小心翼翼。希融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略微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少女再一次皱起了眉毛,第一次说了很长的一个句子:“不记得了,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不会走的,你要走你走好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关系。”易曲有一会儿没说话,指导旁边少年更加凑近了一点:“喂喂,你刚刚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假如你们现在不逃走的话,很快,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要死。”易曲转头盯着那个少年,很认真地劝说,“我知道你们很想留在这里,但是假如我们不走的话……” 易曲的话没说完,就看到那个少女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她弟弟的手腕,不容反抗地直接把他拖走了。 “不想听我说完呢。”易曲转头看着希融,耸了耸肩,努力表现得很轻松。倒是希融走近了两步,伸手小心地在易曲尚还没褪去红肿的脸上碰了碰:“你脸上……被谁打了?是他们么?说话的时候扯到会疼么?” “不是他们两个,是死者的家属。也难免,刚刚失去亲人难免情绪会失控。”希融的指尖凉凉的,落在还有些肿的脸上并不疼,易曲轻声说着。希融听着他说着这么体谅别人的话,眼神却根本没集中,看起来完全是习惯性地随口那么一说。 “你在想什么?”希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之前说的那些是真的?假如你不出去的话,他们会炸平这一带?” “流程是这么规定的,但是说实话,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真的这么做。”易曲摇了摇头,“正常来说肯定是会的,何况我也没什么愿意为我拼命的朋友。不过现在的话不一定,毕竟军部插手了,目前现场最高责任人是你父亲。他会不会同意不好说。” “父亲居然为这种小案子出现了?”希融略微惊讶地看了易曲一眼,随即补充了一句,“他不会干涉的,我了解他,他是个很在意规则和命令的人,假如你们的规定是那样的,他一定会照样执行。” 不,你其实不够了解你父亲。易曲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稍微笑了笑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我昏迷了多久?” 希融拿出手机,虽然没信号,但还是有电的:“大概一个小时。” “那我们还有不少时间。”易曲轻轻地吐了口气,之前连续工作的疲倦和刚刚被击晕之后的难受一起涌了上来,“我稍微休息一会儿,你也歇会儿吧。我知道你想平安地送他们出去,不过十三科这会儿应该已经围住这里了,怎么送他们出去还需要另外想办法,估计不会顺利,所以先蓄点力气。” 希融点了点头,也坐到易曲旁边,双手抱着膝盖也闭上眼睛试图休息一会儿。不过她并没有睡着,所以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她警觉地睁开眼睛,正看到那个少女举着一把短刀,直直地向着易曲的胸口毫无章法地刺了下去。 希融瞬间弹了起来,一把握住少女的手。少女常年呆在地下室里面,身体当然不会好,被希融抓住了手之后她努力地挣扎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没能甩开。 “放开我!”少女恶狠狠地盯着希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面向外冒字,“他不来的时候我们过得好好的!都是他的错!弟弟才会想走!我要……” “啪——” 少女话说到一半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希融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少女,然后和她身后刚刚出现、并且打晕了她的少年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抱歉,我姐姐精神方面有点问题。”少年挠了挠头,虽然刚打晕自己姐姐,不过看上去依然是一副乖巧天真地模样。希融下意识地想起来那些死者,大概生前也是对着这么一张无害的脸,然后被以那种惨状折磨而死的。 易曲被这个动静惊醒了,猛地抬起头,看到眼前混乱的场景,再看看少女即便晕倒了也死死握着的刀,大概也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她其实不是坏人。”少年听到易曲醒来的动静,一转头看见易曲盯着那把刀,立刻着急地解释着,“她不是故意这样的,她只是精神不太稳定,她平时都是很好的……” “我知道她不是坏人。”易曲冲着少年笑了笑,四下扫了一周,“这些书、壁灯、座椅娃娃之类的东西,当然不可能真的有自我意识。只是她潜意识里面把自己内心的犹豫不决和矛盾的地方投影在了他们身上,让他们看起来像活着一样动而已。” 少年看着他,稍微沉默了一阵,用力摇了摇头:“我不相信,大家都是真的活着的。” 易曲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并不说自己相信还是不相信,却听到身后沉默已久的柱子开了口:“你说的我都听见了,现在的话,你想到办法救她出去了么?” “倒也不是没想到办法,但是怕她不肯配合,所以要她多晕一阵。”易曲看了昏迷的少女一眼,再看了看少年一眼,“假如我们就这么把你们两个抱出去,就说这里住了一个嗜杀成性的异种,而你们两个人类是被那个异种关着并且折磨成这样的,而那个异种已经跑掉了,应该也能蒙混过去——不过你这一身衣服质量太好了,有没有破旧一点的衣服可以换?” “风险很大。”书没理会易曲的问题,只是冷静地评论,“你要怎么确保她不被发现是异种?” “我不知道,但是没有其他办法。”易曲很坦率地这么回答,“起码现在人类这边没有发现有效的手段区分人类和异种,假如她这一路都不醒过来,也不承认自己是异种,再加上这幅样子的话,我只能说有很大几率能够过关。但是你们其他人我不确定……” “只要她离开这个房子的范围,我们都会消失。”壁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等她以后要是还能想起我们的话,让她偶尔回来看看吧,或许我们还能变回来呢?” 虽然它这么说了,不过包括它自己在内的所有物件们显然并不真的相信这一点。大家都沉默了一阵,娃娃才难得严肃地说道:“那摆脱你们救救她吧,等出去以后也拜托你们照顾她了。” 易曲镇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尽力的。那我们趁现在她还昏迷着的时候立刻动身吧。” 少年立刻给他松了绑,引着他们向外走。从地下室踏着楼梯走到上面,推开通向窄巷的门,易曲抱着昏迷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步踏了出去,不出意外地发现窄巷两头看过去都站满了十三科的人,这个房子被包围得严严实实的。 易曲刚要开口,突然察觉到什么坚硬的东西顶住了自己的后背把他直接推出去了半步。 他猛地回头,看到那少年握着从他的枪托里□□的枪,顶着他的后腰,微微地笑。 72.CH 72 “其实你知道的吧,总得有人去死。” 再被推出来之前的一瞬间,易曲看到那个少年从微微翘起的嘴唇里面,吐出来这句话。 被推出来了这一步,易曲就已经出现在巷子两边的人的视线里面,包括盯着他后腰的枪,还有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所以易曲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动。 希融看到少年去拔枪的一瞬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过来抢那把枪。结果少年另一只手顺势架到了她的脖子上,用很低的声音对着她说道:“我知道你不怕虫子,不会被咬死,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类的面被咬出一个口子却没有流血,你总归是会忌惮那种情况的。” 希融愣了一下,听到易曲高声叫了起来:“希融,冷静!我没事!” 希融抿了抿嘴唇,放下了已经举起来的手,被少年卡着脖子慢慢向外拖着挪动了两步。 “都给我把枪放下!”少年终于出现在十三科众人视野里面的时候,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稚嫩的笑容,从希融的角度按上去,看起来几乎有点狰狞,“给我后退!留出空地来!你们两个,别停下!继续走!听着,我手上有四个人质,屋子里还有一个昏迷的!假如你们不放我走,我就立刻杀了他们!” 即便绑匪赤.裸裸地用人质的生命作为威胁,十三科的人也完全不为所动。易曲一抬头看过去,就看到钟鸣居然也已经出现了,现在正站在持枪瞄准的军部众人的前面,表情冷淡地看着他。 “真没用。” 易曲清楚地从钟鸣的表情里面读到了这三个字,易曲反而松了口气,看起来钟鸣什么都没能看出来。而后他看到钟鸣转过脸去,表情冷漠地对着旁边人吩咐了什么,下一刻,他身后的军部的人不仅没有放下手里的枪,反而全体上前一步,围到他两侧,动作整齐划一地拉开了抢上的保险。 希融察觉到卡着自己脖子的手隐约有点发抖,掌心微微有些出汗。少年脸上有了更加凶狠的神色,希融愣了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少年在做什么,立刻稍微压低声音:“你这么做……” “闭嘴!不然我杀了你!”少年用最凶狠的表情瞪了希融一眼,转头看向钟鸣的方向哑着嗓子吼,“我手里有人质!你们听不见么?还是说要我先杀一个人质给你们看看你们才肯……” 钟鸣看起来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威胁,只转过头,语气强硬地吩咐道:“狙击手!绑匪情绪不稳定,随时可能杀死人质,为了减小损失,现在就准备狙击绑匪!” 不远处架着□□的狙击手迟疑了一下,抬起手:“报告!劫匪和那名女性人质距离太近,无法在确保人质安全的前提下完成聚集。” “我们没有证据表明那个人质有几率活下来,也不能保证那个人质没有被对方用其他手段控制,为了尽量救出更多的认知,现在就狙击。”钟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一种不容拒绝地口气吩咐道,“现在不是犹豫这个的时候,没听到我的命令么?现在就动手。” 即便他这么说了,枪声还是没有如同他预料的那样响起。钟鸣推了推金丝眼镜,用力皱起眉毛。经管他表情很冷淡,但是那双不算大的眼睛里面能清楚地看到愤怒和狂躁。然而那位军部派出来的狙击手却并没有在看着他,当然也没有在瞄准准备狙击,而是努力地扭过头去,看着他们的上校。 洛白的狐狸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就那么地站在那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那个狙击手一时拿不准自己上司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就不敢动。钟鸣盯着洛白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听到的那个传言,易曲那小子好像把洛白那个失踪很多年的女儿找回来了,而且还和她走得很近。 钟鸣猛地回过头,盯着巷子中央那四个人重新打量了了一会儿,终于再一次开口下了命令:“给他们让个地方,让他们好出来。包围圈空一块出来,让他走。” 他这一句命令的声音很大,让巷子两边的人都能听到,各自退了一步,让出了一大块。不过站在钟鸣身后的人都能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双手食指再说话的过程中比了个叉,那个狙击手看到了这个手势,心神一凛,转头再次去看洛白。这一回,洛白抬起手,状似无意地掸了掸左边肩膀。 这是同意了。 少年当然不知道这些暗地里的交流,他一手举枪顶着易曲,一只手抓着希融的脖子,一步一步地向着巷子口挪动。这条窄窄的巷子两边的空气几乎凝固,几十号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看着他们慢慢吞吞地向外走。 “我警告你们不要有小动作。”少年的语气带上了一种宛如陷入陷阱的幼兽般的惊慌和歇斯底里,“你们看到那些死人了!被虫子吃掉的死人!我警告你们,只要你们有一丁点儿异动,我手里这个家伙马上也会被虫子吃光!我警告你们!她会死得和之前那些家伙一样惨!” 没有人对此给出了任何反应,有一个瞬间,易曲几乎看到了他们眼神中宛如实质一般的、高高在上的怜悯。易曲有一个瞬间突然想停下来,然而怀里抱着的那个少女的重量突然让他明白,现在他绝对不能停下来,否则大家一起死。 “我姐姐交给你了。” 在走出巷子口之前的一刹那,易曲听到少年这么说道。随即,之前一直盯着他后背的枪支的触感一刹那消失了,一只手用力按住他的背,用力把他向前推了半步。希融被少年用力抓着脖子甩开,一个踉跄向前冲了半步,希融在站稳的时候立刻回头去看,正看到那个少年如同每一个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劫.匪一样,推开了人质们,向着十三科留给他的那条空缺狂奔而去。 下一个瞬间,枪声响了起来,□□的子弹几乎是以慢镜头一样旋转着从希融放大的瞳孔前面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掠过,向着那个少年的头颅径直飞了过去。 再接下来一个刹那,几乎就在那个子弹射进那个少年的后脑勺前一个刹那,那个少年突然回过头,冲着所有人诡异地一笑,没人反应过来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他们因为震惊而收缩的瞳孔里面只看到那个少年,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突然之间消失在了原地。 被他握在手里的易曲的枪“啪嗒”摔倒了地上。 □□的子弹穿过原来少年所在的位置,直直地打进了墙壁,发出一声闷响,激起来一阵灰尘。 同一个刹那,易曲那一步落到到了这条巷子之外的地面上。他和手里的少女,彻底离开了“这个房子”的范围。 ——“只要她离开这个房子的范围,我们都会消失。” ——“我不相信,大家都是真的活着的。” ——“这里住了一个嗜杀成性的异种,而你们两个人类是被那异种关在这里并且折磨成样的。” ——“总得有人去死的。” 要想不被怀疑,总得有人去扮演那个“嗜杀成性的异种”。假如这个少女离开这栋房子,她的能力所制造出来的生命都会消失。易曲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之前福叔和他说起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的时候,从来都是说的“她”,而不是“他们”。 就连那些碗筷和食物,明明都是一人份的。这个房子里面,从来就没有住着一对姐弟,只有一个无比孤独的女孩,和她幻想出来的童话世界。 有一个瞬间,希融突然很想知道那个少年,那个是被用能力制造出来的生命体,跟着他们从那间地下室里面,在黑暗中一步一步踩着楼梯,走向自己的消亡的时候,究竟是摆着什么样的表情呢。 “跑了。”钟鸣面无表情地宣布了这个结论,看不出特别失望,或者是愤怒。希融看了他一眼,她知道真相是什么,可是她当然不打算说出来。 “嘉思,过来。”洛白向着希融招了招手,难得放缓了语速,“受伤了么?我没带军医过来,我让游二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那个小子,也带着人质一起,跟我走。” 钟鸣没有开口,就是默许了洛白的安排。希融扯了易曲两下,拉着他走到了洛白边上。洛白转身就走,一边冲着对面的路边比了个手势,一直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小型轿车就开了过来,驾驶座上的游二一脸正经地向着洛白行了个礼。 “上去,你们两个别给我添乱了。”洛白把两人领到车边儿上,跟游二交代了两句,这才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句,“这小孩你们去安顿好,看着这些疤,也是挺可怜的。” 易曲站在车子前面,迟疑了一下,随即把手里的少女塞给希融,稍微向着洛白鞠了半躬:“多谢上校,但是我还有些事情需要留在在这里处理。还是让她们先走……” “原来想到了啊,那还不算太蠢。”洛白垂着眼睛看着易曲,稍微冷笑了一声。没等易曲给出反应,他就迅速拉开车门,一把将易曲塞了进去。在这个推搡的过程中,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先走,你要是留下来,才什么都做不了。” 73.CH 73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整个事后取证、现场整理、当事人笔录什么的杂事情就足足折腾了一下午。到暮色四合的时候,福叔才终于拖着脚步,一边疲惫地打着哈欠,一边咬着刚刚警.察给的一块小糕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的房子前面。 他的身形看起来愈发佝偻和苍老了一点,长久的独自居住让他家的门上都已经蒙了一层灰。福叔用力推开了门,习惯性地摸索着门边上的墙壁想要打开灯,结果开关按了几遍,灯依然丝毫没有反应。 “别试了,我把电路剪了。”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屋子里的黑暗中传来,不难猜出他的方位,“我是为白天的那件事情来的。我离开的时候,稍微想了一下,为什么你要建地下室来养那个孩子,为什么地下室里面的壁灯是用火的,还有地下室里面那些拘束人用的柱子和刑具为什么那么齐全。想来想去我觉得大概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个地下室不是为了那个孩子设计的,而是为了你。你曾经被关在那里,那一切设施都是针对你的,所以你的能力大概需要借助光或者电才能用。而现在,你用那个房子来囚禁另外一个孩子。” 福叔依然站在门口,并没有动。月光从门外照进了屋子里,不算亮,照不到那个年轻人所在的地方。不过福叔很确定,那里一定有一支枪正指着自己,假如自己流露出一丁点儿想要逃走的意思,立刻会死在抢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福叔的声音听起来苍老而且乏力,“我不会报警的,屋子里值钱的东西你都可以抢走,留我一条老命就行。要是警.察的话,我下午已经做了笔录,没有别的知道的事情了。” “别装了。”年轻人的口气淡淡地,并没有理会他这段话,“我不知道这整件事情从什么地方给你一种‘天衣无缝’的错觉,但是其实只要仔细想,哪里都说不通,到处都是破绽。” 年轻人的声音很温醇,隐约有点笑声,让人觉得很放松。他这么说着,一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福叔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过去,这个年轻人他下午其实见过,在去往那个房子的路上遇到的,自称是迷了路的年轻人。 那其实是个长得挺漂亮的、气场却很普通的青年人。温吞,迟钝,好脾气,烂好人,老实,很轻易的,这些经常被用来贬低一个男人、形容他软弱没用没特点的形容词,都可以被丢在他身上而毫不违和,因为他就是不会让人觉得危险,没法让人警觉和防备。 即使是现在这种诡异的情况,即使他手里稳稳地举着一把子弹上膛的枪,并且枪口正对着自己,福叔几乎是有些惊恐地发觉自己的状态依然很放松。他在这一刻有一种错觉,既使这个年轻人刚刚开枪射穿他的喉咙,他的潜意识里也依然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是温驯无害的。 就像一泓温水,总是令人没办法觉得危险的。 “一个从没有离开过那个房子的小女孩,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所有情报来源也就是一些书和报纸,给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脑子里塞进仇恨,很辛苦吧。”年轻人这么温和地笑着问道,仿佛不是在质问一件大事,“那个孩子分裂出来的意识里面,冲突和矛盾如此严重,你到底给她看了些什么书啊?一个从来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小女孩,当然不可能自己发邮件用‘异种孩童’这种理由把那些死者诱过来。不管怎么推测,她应该都只是某个人养好的一把刀和替罪羊,最厉害的是,你甚至让替罪羊以为自己就是杀人.犯。” 他说着停了一下,稍微挑了挑眉毛:“这些破绽真的太明显了一点,有一个瞬间我几乎在怀疑是不是那个女孩子才是幕后的人,她故意装出那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好把责任栽赃给你。不过我在你屋子里面搜查了一下,找到了好几本书,和那个小姑娘的那本极端激进的书是同一个作者。看得出来来,你是他的忠实信徒。” “不,我没有留下破绽。”福叔面无表情地看着易曲,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假如她立刻就把你们杀了,或者你立刻杀了她,就没有任何破绽。” 易曲嘴角的笑意更加扩大了一点,奇怪的是,这笑容却让表情看起来却反而更加冷淡了几分:“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交流和沟通真是消解人与人之间误会的最好桥梁?” 福叔没理会他的挑衅,转头看向黑暗中自己书架的位置:“你刚刚,读过‘他’的书了?” “一个自诩异种救世主的人,对着空气大放厥词。”易曲这么评价道,“自以为能够主导世界。” “但是他说过的话,一样一样,都在实现。”福叔脸上的表情几乎是虔诚的,也是愤怒的,“他预言过的事情,每一件都正在变成现实!” “预言么?说起来,我看过一个理论,预言之所以成功率这么高,因为相信它的人会照着预言的内容去做。即使是潜意识相信也行。”易曲也回头看了一眼书柜,“比如说那书里写着,当人类开始公布异种的存在,并且如同很多年以前歧视其他种族或是性别、性取向之类的不同一样,人们开始歧视异种,那么异种们中反抗的先驱们会斩断这些宣传者的‘喉咙和舌头’。” 易曲微微地笑了起来,微微抬起下颌,垂眼看着眼前的老人:“这不能算是预言实现了,只不过是他的信徒因为相信他,去做了这件事情而已。放弃吧,以血还血不可能有一个好的结果的。” 福叔并没有回答易曲的话,只是退了一步,月光不算明亮,他没有办法从中获得足够的能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开始的猜测是对的,没有电没有光,他就和一个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居然连维护自己信仰的力气都没有。 “你错了,你不明白!”福叔的表情慢慢已经有了一点扭曲,“你不明白!我见过那些同胞!他们说他是对的!所以迟早有一天,全世界都会变成同胞的!他们已经拿到了这种科技,你们这些普通人类根本不明白!” 易曲听到后半段稍微愣了一下,总算露出了一点不那么从容镇定的表情:“你说什么?你认识那些人?许诺要把人类全部变成异种的人?他们不过是被十三科派过去的人骗了,十三科的人没有真的打算把全人类变成异种。无论是把人类变成异种,还是把异种变成人类,代价都太高……” “被骗的是人类里的那些蠢货!”福叔不可遏制地冷笑了起来,“什么合作,我们根本不需要十三科那些见鬼的科技!我们根本根本不需要代价!人类就可以全部变成异种!我们就可以在阳光下生活,可以不用把能力藏起来,可以过上正常的日子!我们已经拿到了这种科技!一切都已经快要结束了!只等他的回归!” 易曲稍微皱了皱眉毛:“怎么可能?你听谁说不需要代价的……” “‘他’承诺过的。”福叔脸上带着一点不屑和嘲讽,还有一点不知源头的得意,仿佛觉得易曲再问什么非常可笑的问题,“他承诺过,人类和异种可以相互转变,非常容易!只要他愿意,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是什么神棍的说法?易曲轻笑了一声:“哈,这种鬼话……” “我见过神迹!他带来的神迹!”福叔语速极其急切地说了下去,似乎迫切地想证明什么,“我见过!还有很多人也见过!八年之前,我们在那里见过他的神迹!他是我们的希望!你根本不明白……” 易曲皱起了眉毛,试图整理一下这段话有多少可信度。就在他走神的一瞬间,福叔脸上虔诚的神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寒光从他右边袖口里一闪而过,他直直地向着易曲扑了过去。 下一刻,他握着刀的那只手,以惊人地速度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蘑菇。 蘑菇们飞快地抽干了这一只手臂的养分,刀子失去了依仗而落到了地上,蘑菇们却并没有满足,依然向着身体蔓延了过去。福叔挣扎了两下,终于摔了下去。他并没有看易曲,也试图寻找那个躲在黑暗中的异种,只是扭过头,用残余的一只手向着另一个方向爬了过去。 ——向着书柜的方向,慢慢地爬过去。 易曲清楚地看到,在那双浑浊的眼睛被蘑菇吞没之前,分明闪烁着混杂着绝望与希望的光芒。 易曲听到黑暗中的那个人,发出的那声兔死狐悲一般的叹息。 74.CH 74 “她现在怎么样?” 易曲把热好的牛奶塞到希融手里,自己坐到她对面椅子上,两人坐在窗户旁的餐桌前,各自歪着头,俯视着正在下雾的城市。从极高的楼层看下去,总有一种整个城市已经荒芜到不存在的错觉。 “听花扬姐说,刚醒过来的时候精神有些混乱,现在已经稳定了一点,是个很安静地孩子。”希融咬了一口易曲做的三明治,偷偷地把面包中间夹着的生菜叶子扯到旁边,“不过再见面大概是认不出来了吧,我们那时候见到的,只是一个空壳子。她把自己的精神都分出去了,给那些物件……还有那个孩子。现在那些精神已经全部回到她身体里面了。” 这个说法听起来有点诡异。希融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当然,她还是能够再分出去精神碎片的。不过回归的只是精神,包括想法意识或者别的什么,没有记忆。所以就算以后再分出去,也不可能和之前一模一样了。” “她还想回去么?”易曲轻声问,“那个房子?” “不,她没提过回去的事情。”希融摇了摇头,“花扬姐没多说什么,大概是不希望我多接触那些孩子。秋行大哥还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说要多接触小孩子,他们才会理解我们。但是我知道,其实花扬姐不希望我们过多地接触那些小孩子,这样孩子们就不用知道青部到底是干什么的,等我们死掉的那一天,他们也不会像之前那么难过。” 易曲回过头,看着希融的侧脸。她脸上其实很平静,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清晨柔软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有一种静态速写一般的美感。易曲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以至于希融突然转过头的时候,他慌忙侧开头,有一种考试作弊被抓到的狼狈感。 “怎么了?”希融眨了眨眼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抱歉,随口说了些你不感兴趣的事情,你是不是不太想……” “不,没有,我想听的。”易曲赶紧辩白了一句,话一说完又觉得这个回答有点蠢,立刻强行转了话题,“对了,前天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突然出手杀掉那个人?” 希融稍微怔了一下,用力眨了眨眼睛,露出标志性的真诚的笑容:“我以为你那时候在走神,而他想要偷袭你。我怕他偷袭成功,所以就帮你……” 易曲侧过头,平静地看向了她的眼睛。希融一句随口扯起来的理由说到一半,正对上易曲的视线,突然就卡壳儿了,顿了一会儿猜重新开了口:“好吧。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根本没多想。其实冷静下来之后,不是想不到你那时候不是真的陷入危险了。我也不是忘了你说的让我呆在那里别轻易动手的话。只是那个时候,我莫名其妙地有一种直觉,绝对不能让你动手……” 真是一个不知所云的回答。希融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困惑,似乎也不太确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易曲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一软,稍微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摸拍了拍希融搭在桌子上的手:“没事,我那时候只是被吓了一跳,没有觉得你做错了的意思,你不用解释的。我只是那么一问。” 希融隐约觉得这个动作过于亲昵了一点,因此不太自在地转了转脑袋。易曲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微微笑了笑:“这么一闹,你还打算去学校么?算下来你已经翘了一个多月的课程了。你父亲当时还提过,要是你还不想去学校一定要跟他说一声,他可以帮你开一张无期限的假条来防止你被开除。” “噗……假条啊哈哈,应该是不用的。不过我暂时大概也去不了学校了。”希融一下子笑了出来,笑容淡下来的时候又稍微摇了摇头,“自从前天那件事情被新闻报道出来之后,新闻就没有间断过报道镇压和仇视异种所带来的暴力事件。现在人类的情绪何止是沸腾。要是在人群中被发现是异种,大概是活不了了。对了,酒酒今天去学校了,刚刚给我发了短信,说学校里面现在有大规模的要求铁血手段抓捕异种的游.行和集.会,学校已经变得不像学校了。” “那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容易气血上头的。”易曲不以为意地轻声笑着,毫无自己其实也就比大学生稍微大两三岁的样子的自觉,“我看过关于那件事情的报道,图片血腥,文字煽情。其实都是老套的手段,扯人类存亡的大义,扯死者生前只是过于‘仗义执言’所以才被异种暗杀,还有家属们在镜头前哭两声。同情心,正义感,还有为了自己的种族牺牲的自我陶醉的悲剧精神,真是没有什么比这些更好利用的了。这颗星球上真是没什么新鲜的手段,遗憾的是年轻人总是容易情绪激动的。” 易曲即使说着这么尖锐刻薄的话的时候,看起来依然温吞和善。希融忍不住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有时候我觉得你和我父亲在某些方面有点相似,尤其是这种薄凉的口气。” 以易曲那种总是给人一种“老好人”的第一印象的性格,这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评价薄凉。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没说得出什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总是对的。” 希融跟着笑了一声,随口问道:“对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易曲皱了皱眉毛:“我有点在意福叔死前说的那个‘他’,想稍微调查一下。” “你这么在意那件事情?”希融把最后一口牛奶喝了下去,正要再说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希融随手拿起来,看到酒酒发来的消息:“希融!他们怀疑你了!千万别来学校!他们” 短信并没有写完,看得出来是仓促之间发出来的。 希融一下子站了起来,手里的杯子直接滚到了桌子上,她都顾不上扶,直接想给酒酒打个电话回去,结果手指按到拨通按钮上方又收了回来,到底是没暗下去。 “怎么了?”易曲看她这个样子,神色也凝重起来,“出什么事情了?” 希融一下子抬起头,把那条短信送到易曲跟前:“我现在不确定她是不是躲在哪儿,不敢给她打电话。我得去学校一趟,现在就去,酒酒那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她一个人绝对应付不来。” 75.CH 75 “酒酒,我今天实习那边有事先走了,要是有什么重要的考点帮我记一下。拜托啦!” 夏文一早就来了,不过没细课上完就收到了一条什么短信,忍不住皱起了画得很精致的眉毛,似乎很不高兴。酒酒好奇地凑了过去,结果夏文非常不给面子的一下子把手机收了起来,直接扔进了兜儿里,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开始把桌上的东西往包里塞进去。 酒酒嘟了嘟嘴,随口答应了,顺带把手里的笔抛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儿,然后百无聊赖地从阶梯教室最后俯视了一下全场,发觉今天的到课率大概是跌破了新低,好像和她比较熟的一个人都没有来。 等到期末的时候让你们求我借笔记!酒酒一边在心里碎碎念着,一边咧着嘴看着讲台上那个锃亮的脑门儿,成功收获了教授赞许的微笑。 课上到中途,教室外面渐渐传来很嘈杂的声音。教授皱了皱眉,大概是想等嗓音过去,结果教室的前门被人很粗鲁地推开了。酒酒抬起头,看到教室外面挤了一大堆人,闹哄哄的不知道在说什么,里面居然有不少认识的同学。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人酒酒是认识的,学生会的副会长旭言,和她算是高中同学,认识挺久的,听说最近加入了什么“反异种协会”。 当然要是夏文来评价这个人的话,一定只会笑眯眯地说一句:“哈哈,这不是那个喜欢了酒酒好多年,可惜哪里都比不上卓恒的可怜家伙么?” 教授随手关掉了教室最前面的扩音器,转过头看着大步走进来的旭言。旭言低声和教授说了几句什么,教授听完用力摇了摇头,两人似乎就这么争执了起来。距离太远,酒酒听不见他们的争执的具体,只能看到旭言慢慢地涨红了脸,愤怒却又努力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什么,教授的脸色终于变了,最后直接狠狠地摔下了书,自己走了出去。 教室里剩下的同学顿时一片哗然,立刻有学生想要追过去。然而门口的人群只是给教授留了一条离开的道路,很快又重新合拢了,无法跟过去了。 “大家好,我是旭言。反异种协会的分主席。”旭言整了整衣服,大步走到讲台上,重新打开了扩音器,清了清嗓子,向着大家这么说道。酒酒皱了皱眉毛,发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旭言似乎多看了自己一眼。 “从一个多月前,官方承认异种的存在之后,我想大家也开始发现身边存在很多异种。比如再那个消息传出去之后,不少同学就没有再来过学校,我想答案是什么大家也心知肚明了。”旭言的语气里有某种微妙的优越感和傲慢,令酒酒不太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转头看了看教室的后门,发现也站了两个人,看起来如同守门的一样。 “……大家都看到了,这一个月里面,异种给我们带来的灾难!非我族者必有异心,何况他们当中很多人根本就是不正常地疯子!不!异种就是疯子!对他们的仁慈就是对之前一系列流血事件的默许!就是默认了我们同胞的死亡!政府的圣母政策是行不通的!我们要抓住他们才有胜算!” 酒酒本来想耐着性子想听下去,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皱了皱眉毛,收拾了书向外走。在她的概念里,这种时候就算离开也不算什么。不过她显然忽略了情绪激昂的年轻人的攻击性有多强,他们如此理所当然地把想要离开的人当成了反对者,并且把她当做了发泄情绪的靶子。 “酒酒!你这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时候向外走,你难道不是人类么!”在因为酒酒站起来而引起的最初的骚动之后,讲台上的旭言终于也停了下来,看清楚那边打算从后门离开却被拦下来的人是酒酒之后立刻大声吼道,“喂!你还有一点同胞之爱么?他们异种在辱蔑……” “我肚子疼,需要立刻去洗手间。”酒酒昂着头看着他,直接了当打断了他的话,“这也不行么?” 邻近的几个本来一脸事不关己的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旭言一句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嗓子里,整个脸都紫了紫,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叫了起来:“你觉得我们会相信?!酒酒,我知道你跟那个卓恒的家伙走得很近,你一定是去给异种通风报信的!” 旭言带过来的学生们听到这句话顿时骚动了起来,酒酒用力一挑眉毛,反而笑了起来,不过笑声冷冷的,和她平时一点都不一样:“通风报信?你有受迫害妄想么?我应该通风报信什么内容?‘这里有三百来个学生一起说你坏话’,比如这个?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一点?” 酒酒的话成功地全方位激怒了旭言,却也让他暂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酒酒一边拿出极其不耐烦的脸色,直接推开两个原来试图拦住她的人,从后门走了出去。 酒酒一离开教室旭言就彻底冷了脸,向那两个学生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跟着酒酒。他身后的不少学生都对酒酒这种“出卖全人类”的不耻行为感到愤怒,也就簇拥着旭言跟了过去。旭言嘴里不说,心里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跟了几步,眼见着酒酒快走了两步,真的拐进了洗手间。 旭言这会儿反而冷静了下来,也不急了,只轻声吩咐旁边人:“我们守一会儿,看她出来之后去哪儿。” “一定是去投靠异种了!”有人小声说了一声,“她熟的那两个,卓恒还有希融,都是那一次之后就没来过学校!指不定酒酒自己也是……” 他这么说着,身边好几个人一起点头。 旭言没开口,只是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有人开口了:“怎么还没动静。” 一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另一个女生小声地问道:“要不要我进去看看?” 旭言人员和威望都不错,大家都回头看着他。旭言想了想,也就点了点头,看着那个女生跟着进了厕所,没过两秒,厕所里传来一声大叫:“没人!她从窗户跑了!” 旭言只觉得胸中一阵气闷,没顾得上这是女厕所,一步跨了进去,正看到对面大开的窗户。 “混蛋!她耍了我们!”旭言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了脑袋,顿时吼了起来,“追回来!那个人类的叛徒!异种的走狗!” 一阵愤怒的嘈杂声响了起来,人群瞬间向外涌去,因为被戏弄而彻底失去理智的学生们开始疯狂地搜捕酒酒。 76.CH 76 给希融的短信并没来得及写完就听到了厕所门被人用力拍了两下,酒酒仓促把短信发了出去,稍微想了想,还是怕被人看到,一边翻窗户出去,一边把手机里跟希融的聊天记录整个删了。 起码在这个时间点上,酒酒还以为这只是一个令人作呕的闹剧。 不过学生们的哄动很快惊动了苍蝇般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们,正规媒体或许不屑,不过小报记者们很乐意给这件事加个危言耸听的标签,然后大肆传播一下,来增加一点点击率,以及年末奖金。 “请您谈谈!此次行动的意义!”刚挤过来小记者的脸几乎都要贴到旭言旁边那个女生胸口,“你们是不是认为,异种的危害已经不可遏制?!” 他要的,是一个耸人听闻、容易吸人眼球的答案。这一点没人不清楚。聚光灯的亮光晃花了这帮年轻人的眼,有那么一个瞬间,被人热烈追捧着的错觉让他们心潮澎湃。 “异种当然是人类的敌人!我们早就处在与异种的战争中!政府只会自欺欺人说异种与我们一样!不!他们是病态的!不止是身体异常,心理肯定也变态了!” 说这话的是个一直在人群中不太起眼的高个子,周围的镜头全都转向了他,安静地录下他满脸激动不已的样子,如实直播到电视与网路上去。 一旦有人开头,不愁没有第二个。越来越惊人和危险的发言像是失去了最后的阀门一样冒了出来。 “异种们就该被关起来!看看他们这几个月害了多少人类!” “假如不能完全消灭他们!我们人类会被灭绝!” …… “这是战争!而我们人类中也有叛徒!!她想出卖我们!” “是的!我们中出了可耻的叛徒!我们一定要抓到她!” “她一定还没跑远!她在向异种出卖我们全人类!” 有一个刹那,旭言在一脑子翻腾的热血里面模模糊糊地察觉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这只维持了一刹那,那些激情几乎海啸般把它淹没了过去。 “找到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连同学生们和记者们都瞬间沸腾了起来,疯狂地向那个声音的方向涌去。旭言反应稍慢了片刻,就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那个被人扯着头发不让动的人影,随即那人影就被汹涌的人流淹没了。 旭言奋力地拨拉着人群向前挤,各种斥责声、质问声、咒骂声几乎震得他脑袋都疼,好在他体格不错,很快拥到了中央,想都没想一句痛骂就脱口而出:“你这个叛徒……” 混乱推搡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用几乎破声的声音尖叫了一声“啊!” 旭言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这尖叫打断了,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离得最近的人群没再向前挤,片刻之后,他们甚至是慢慢地退了开来,然而他们依然死死地盯着酒酒,只不过目光渐渐变得惊恐起来。而后方的人群先是不明所以地骚动了一阵,很快也彻底安静了下去。 ——一把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水果刀,插在她的胸口,而鲜红的血,正缓缓地从伤口流了出来。 这是这帮尖叫着要杀死异种的年轻人们,其实大多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血,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他们面前开始流逝。 酒酒感觉到了疼痛,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刀,有点呆呆地伸手摸了摸刀刃,摸到了一巴掌的血。 旭言反应慢了一点,没来得及退,还站在在她面前,看到她抬头,下意识地开口:“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酒酒放下了手,安静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居然冲着旭言笑了笑。 “你们都看到了,今天在这里,我死了。”在一片死寂中。她终于开了口,慢慢地、平静地环顾了一周,环顾着那些年轻的脸和漆黑的镜头。她的笑容依然在脸上,却和平时那个平易近人的女孩完全不一样。 酒酒张开五指,举起那只沾满血的手掌,给其他人看着:“看到了么?看清楚了么?这是鲜红的血,这是属于人类的血,一个人类,在这里死了。” 酒酒这时候的目光太过于惨淡和锐利,远不是这些孩子能承受的,每个被她目光扫过的人居然都觉得一阵畏缩。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口口声声,要杀死所有的异种,要拯救人类。”酒酒的声音带上了胸腔积血带来的闷音,却没能影响她强撑着这口气继续说话,“假如真的有一天,你们真的达成所愿的时候,一定要记得,你们的手上,也沾染了人类的血。” “不是我!”旭言离酒酒最近,被酒酒的目光第二次扫过的时候,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 酒酒又笑了起来,一边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慢慢地摸了摸旭言的脸颊,俊秀白皙的脸上顿时留下了一片猩红的血污。 “这个温热的,是我的血,感觉到了么,你身上,沾着的血。”酒酒的身体开始了轻微的摇晃,然而她死死地单手握住了旁边的一个护栏,这才撑住没有立刻倒下去,“你是凶手,旭言,还有你们,今天每个在这里的人,今天在这个世界上,每个煽动着情绪的人,每个被煽动的人,都是凶手,你们手上都有我的鲜血。” “我不愿意加入你们,你们就无根无据地给我定罪。连问我是不是叛徒、为什么不愿意加入你们都不肯。”她反手握住刀柄,因为失血而苍白发青的面孔极其璀璨地笑了起来,“现在,我告诉你们,这就是我不愿意加入的理由,我宁可是被害人,也不会成为杀人的人。现在你们看到了么?你们身上沾染的血!” 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话,与此同时,她不要命一样猛地把刺入胸口的刀拔了出来,鲜血瞬间喷出来,洒了她正对对面几乎所有人和那些还在直播的镜头满头满脸。 对面学生们有的开始尖叫,心理承受强一点的还只是木然地跌坐下来,而有些脆弱的,已经发疯一样跑远了。距离最近的旭言一下子瘫倒在地,喃喃自语:“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再继而,是发疯一样把自己的头发扯下来,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人!!” 可是这一切,酒酒都再也没有听到。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就仰面倒了下躺去,声音和颜色都已经离她远去,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寒冷,阴暗,还有孤独。 她没有来得及看到那个以远超人类的速度冲过来的人影,也没有听到易曲的汽车一路冲到近处的轰鸣。 ——到最后的最后,我总算能帮你们做了一点事,虽然或许微不足道…… 在无穷无尽的黑暗深处,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 77.CH 77 酒酒的死亡如此突如其来,尽管早在人群的情绪沸腾到失控的时候,所有尚且还保留有一丁点儿理智的围观者都已经预见到了,这场闹剧必定会有一个无法收拾的结局。 血淋淋的场面透过镜头、无线电、光纤,一路传到那些记者们供职的总部,因为直播室里几乎每个人都因为这个变故而呆住了,所以这些屏幕和影像都还在持续地通过网路向外直播。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面,这些直播的浏览数目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词画坐在总部里面,呆呆地看着眼前被分成无数格子的屏幕。为了核实自家的新闻来源确实可靠的,他们把其他同步的直播也转接了过来,当然这也好近距离地观察自己的竞争对手们。 也正因为如此,数十个摄像机,以一种极其全面的角度,把整个血淋淋的场景全方位地转播了过来。 整个控制室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反应过来这时候应该做什么。杀人什么的离他们这个和平已久的时代太过于遥远,以至于这帮成年人大脑也暂时一片空白。一直到勉强那三十几个小方块当中好几块突然熄灭了,词画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东西显而易见地不应该在公众面前播出。 “关掉!快把直播关掉!”主任的反应绝对不算快,不过也还算及时。他在回过神的一瞬间就已经知道这一回他们大概是闹大了了,绝对有很大的责任跑不了了,而现在唯一能做的、能够稍许补救的事情就是,立刻停止直播。 词画猛地回过头,发觉其他人都在外面忙,这一刻站在这个控制室里面的,居然只有自己一个人。 “发什么呆!快关掉!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主任脸上歇斯底里地发怒也遮盖不住他眼睛深处的恐惧和慌乱,词画正要站起来,突然听到放在桌上的手机“叮”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短信推送的界面正好弹了出来,很简短的一跳短讯,来自一个隐藏号码:“你们会播下去么?” 电光火石之间,词画猛地回头,屏幕上最大的那一格,正是酒酒尚还沾血的脸。 那张认识没几天的漂亮的少年脸仿佛一下子透过简讯出现在了她的勉强,带着那种漫不经心地表情,笑嘻嘻地对她说:“在人群里面躲得太久了,除了怎么让自己活下去之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么。其实很可怜啊,现在口口声声说什么现在只是没有希望,假如可以的话你也希望能够为了有一天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而奋斗。”他把苍白的手指按到鲜红的嘴唇上,咧嘴笑,“等有一天有那么一个机会放在你面前的话,你大概会习惯性地退缩,觉得事不关己,只想着保全自己。” 记忆的碎片闪回只是一瞬间,下一个瞬间,词画的手已经搭到了电源键上,几乎就要拉断直播间的电源了。 少年轻蔑的笑声又一次再脑海中回响了起来的时候,词画才突然意识到那个少年其实是对的,等到这一刻的时候,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打算执行那个命令。她其实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就是少年所说的那样的人。 “现在看到了么!你手上沾染的鲜血!” 屏幕里那个还剩下一口气的女孩子近乎凄厉的声音响了起来,词画突然一个激灵,猛地退了一步,发觉屏幕上转播的那么多频道的直播已然快全熄灭了,现在只剩下自己这边还在播出,从右下角显示的在线人数看,几乎所有在关注这件事情的人,都在这个频道,盯着他们的直播。 “……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屠杀会被认为是常态。”那时候,少年苍白的头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睛,以至于她看不清那个少年的表情,“第一次杀人的震慑感假如被忘记,假如杀戮这件事情本身可以被抹去、被轻描淡写地渲染成一个‘意外’,那人们就会从心理上彻底以此为常态。假如有那一天,在媒体工作的你,愿意为了死者站出来么?哈哈,别那么严肃地思考,我是开玩笑的。” 那个看起来温和、却始终有些傲慢的少年自己大概也没能想到,他会一语成谶吧? 词画突然笑了起来,想起来自己的生活,上班,下班,做自己不喜欢但是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后台工作,每天回家了都不敢和外人都接触,生怕被看出破绽。自己养的狗,二十三年没有死引来了十三科怀疑的目光,她不得不撤下自己的能力,看着陪伴多年的爱犬逐渐衰老死亡。 那个叫笑白的少年从来没有看错,她就是这种人,胆小怯懦令人作呕。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日子,过得再久,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不过也罢。 词画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门口的主任,终于伸手,一下子按住了电源键,却迟迟没有暗下去。主任看她不动了,更加快速地冲了进来,自己动手去拔电源,结果用了好大的力气,还是没能扯得动。主任愣了一下,一回头看见词画脸上诡异的笑容,虽然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但是实在是气急攻心,一拳就打了过去:“混蛋,你笑个屁啊!赶紧过来帮忙!” 词画被一拳打到地上,整个脑袋都“嗡嗡嗡”地响着,经不住本能地蜷缩了两下,而后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突然干涩地大笑了一声。 那个笑容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随即戛然而止,永远地卡在了她的嗓子里。 她的能力不强大,也就是“静止”而已,年龄静止,空间静止,除非她本人死亡或者松口,绝对没有办法被改变。比如眼前这个电源和直播设备,再也不能被拔出或者是改动设置了。它们被彻底地静止了下去。 这不是个强大的能力,因为这个能力的缺陷也很明白,她很难用这个办法保护自己,因为她绝对不能静止自己。一旦静止了自己,就永远都没有办法解除静止了。 ——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和杀死她,而她本人,也再也不能思考和解开她的能力了。 “假如你对自己用了能力,会怎么样呢?”那个少年前两天还这么笑着问过她,“就像照了镜子的美杜莎一样?” 在能力发动的一刹那,在她永远变成美杜莎的石像之前,她想起这句话,忍不住打消了一声。 那个少年,到底会不会知道自己一语成谶的事情呢? 即便只剩下了这一个频道,然而直播依然再继续。有甚至于中央商场区域一块暂时没被买下的广告屏此时也正好再播送这段直播。来来往往人很多,并没有人注意到,高大的广告牌下面汹涌的人群外侧站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瘦弱的少年,裹着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只剩下鲜红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安安静静地仰头看着直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刚刚那张手机卡已经被掰断扔掉了,没有人能够凭着那张卡追捕到他。 与阔别已久的兄长的见面告诉了他一件事,他并不是一个被改造过的人类,他根本就是一个人类和异种的混血。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有意识的训练,他总算是开始能够稍微控制一下这唯一一个不是从实验获得的能力,那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非常稀薄的“预言”能力。 一种用得越多,疯得越快的能力。 直播的镜头里面除了刚刚倒下去的酒酒之外,又闯进来了一个人。他是从旁边的高楼上,直接跳进人群中央,随后以以镜头难以捕捉的速度把酒酒抱了起来,似乎想要听一听她的心跳,然而这个举动最终也只是再一次确认了她已经死亡的事实。 笑白定定地看着,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他仔细盯着酒酒的脸,回想着自己通过预言看到的相似的那一幕。 有那么一个瞬间,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最后发疯而自尽的母亲。到现在,他也是一样,即便见过了未来的碎片,即使已经预言到了在场死亡,但这也只是让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无能为力而已。 就像现在,即使他已经暗地里通知卓恒了,到最后,卓恒还是来晚了一步。 78.CH 78 卓恒抱着酒酒,一只手搭在她的颈动脉三,低着头靠近酒酒胸口,就用这种诡异的姿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突然之间彻底凝固在那里了一样。 等到他终于抬头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面密布了鲜红的血丝,以至于这一刻他的脸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人类。 离他最近的人还是旭言,在看到卓恒这个样子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连滚带爬地想逃开,然而没逃两步,就被突然之间出现在他身后的卓恒抓住了后领。 “救命啊!他不是人类!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拉着他后领的力道让他完全疯狂地胡乱挥着手向着其他人的方向挣扎,然而事实上却一步都没有能够移动。 当然不会有人来救他,旭言甚至有一个瞬间,再眼前那些曾经唯他马首是瞻的人们脸上,看到了一种“幸好那个发疯的怪物随手抓的替罪羊不是我”的庆幸。 旭言浑身几乎是抖了一下,突然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还剩下几秒。温热的液体伴随着难闻的骚味从下半身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谁都知道,就算卓恒不杀他,当众吓到失禁这一件事,就能让他下半辈子永远活在别人的嘲笑里面。 当然,是假如他还有下半辈子的话。 就在卓恒的手几乎已经伸到他脖子上的那一刻,希融终于挤过了人群,飞快地扫了一眼眼前的状况,随即一把抓住卓恒的领子,压着声音在他而边上吼了起来:“卓恒!你要在酒酒尸体之前,用异种的身份杀人么?你要坐实了酒酒勾结凶恶异种的名声,让酒酒永远都洗不清了么!” 酒酒的名字就像是一道魔咒,让本来已经濒临崩溃的卓恒猛地僵硬了一下,最初被痛苦激发出来的喷发般的愤怒再这一下的迟疑里面就淡了下去,而悲伤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几乎立刻把他压垮了。 卓恒一个踉跄,松了手,脸色苍白地退了一步:“我……不……” “带酒酒走,立刻走。”希融一把抓住卓恒的胳膊上的衣服,把他往易曲车的方向拖。易曲毕竟是十三科的人,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露脸,所以他们还是得穿过人群回到车上去,“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儿,立刻走得越远越好。” 围成一圈儿的人群在希融和卓恒靠近的时候自发分出一道狭窄的空间来,卓恒抱着酒酒已经开始凉下去的尸体,表情有点呆滞地向前走,目光空洞地看着两边的人。两边的人被他看着忍不住还想后退,不过后面的人群略微有些骚动,似乎是后面有人在向前挤,希融拽着卓恒,没管两边的动静,只是向前走,一路走到易曲的车子旁边,那边人群中的骚动已经很明显了,然而愣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拦。 “我以为好歹会有两个人出来阻止一下的。”希融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垂着眼睛,用很低的声音这么说道,听上去似乎有点莫名的失望。 “他们已经看到了,也知道了,卓恒能够轻易杀掉他们中间的几个,所以他们确实很想阻止,不过没有人愿意做被杀的那几个人。”易曲发动了车子,不算很快地向外开了出去,稍微回头看了一下人群—— 离他们最近的、直面过卓恒的人依然死撑着不肯前进,想要和怪物保持距离,而他们后面还有些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们推出来,成为第一批冲上来的。他们总是以为自己人多势众,所以最多牺牲两三个人就可以成功地把卓恒这个怪物拖在原地。可是站在最前面的学生们,却没有人愿意成为那“两三个人”。 这帮最初热血澎湃、大呼小叫,看起来如同一块铁板一般团结的人们,最后看上去也不过就是这样,其中的一些人彻底吓破了胆,另一些人躲在后面先把别人推出来,还有一些人,到最后也不敢把自己所说的“战争”两个字牵扯到自己身上。 他们所谓的战争和勇气,也不过就只是敢于站在那里,欺负一个他们很清楚也同样是人类所以没有反抗能力的酒酒,把她定性成无恶不作的坏人,然后通过在一种绝对安全的感觉之上,通过欺凌来满足自己的正义感。 真是群无聊的人类。 易曲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子,漫不经心地这么想着。希融当然不会明白他在想什么,她其实并不能够、也没有真正想要了解人类,当然,人类所谓的“善恶”的复杂程度也不是能够让她在如此短暂的岁月里轻易了解的。 易曲早年生活过的一个小房子远在市外,为了逃避被追踪,他们直接去了那栋很老旧的房子里面过夜。 房子里备了玻璃冰柜,易曲把它稍微改装了一下,算是勉强弄成了一个棺材的样式,把酒酒放了进去。卓恒一只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透过玻璃盯着酒酒的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希融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去,和花扬通了一个电话。 “……我看到了直播的录像,虽然现在十三科在拼命删除,不过来不及了,已经散播出去了,听说那边有一个直播室工作的女孩子,为了保住直播死了,尸体还被十三科带走了。”花扬的声音非常低沉,听着让人心里越发沉闷,“抱歉,希融,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但是那个女孩,酒酒她做的事情很……很伟大。这是第一起杀戮,我看到了她那时候看了镜头一眼,她是再清楚这一切都在被直播的情况下说那些话的,这是第一次杀戮,假如大家把它轻描淡写成了一起意外,就会给所有人类留下‘杀戮不可怕,大家一起犯罪就不是犯罪’的暗示,以后一旦对立更加尖锐的时候,就一定会……” “花扬姐。”希融出声打断了花扬的话,“我知道,她忍了那么久没有死,是为了我和卓恒。” 花扬听到后半句的时候沉默了一阵,然后稍微让语气柔和了一点,想要宽慰希融:“我看得出来你一直试图在保护她,但是希融,她不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这一回换成希融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那么以为过,我只是,只是我自己希望她一直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我知道她父亲是十三科那位从来不出面的老狐狸锡林,而且酒酒也是晨阳同父异母的妹妹。最开始的时候,我故意接近她,也不过是因为‘智者’怀疑她是那个西格玛种——因为她是锡林的女儿。” 希融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没忘记,一点都没有。我没事。” 这句话的口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花扬想了想,直接换了个话题,“你阻止了卓恒杀人,这很好。要是那个时候卓恒杀了人,没有人会记得他是因为什么,所有人都只会选择性地记得,有个异种凶残地杀了人。本来在十三科的剧本里面,这种冲突之后,人类的舆论导向应该一顺边地开始抵制异种,让矛盾彻底爆发。不过多亏酒酒那段话,还有你阻止了卓恒,现在的主流舆论反而是谴责极端反异种的人。” “对了,花扬姐,‘变色龙’还在么?”希融不打算就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随口扯了扯上次捡到的那个小孩,“本来我捡回来的小孩应该我负责照顾的,抱歉没法儿呆在那儿。” “他们很好,不能陪他们也不是你的错。你说的那个孩子很听话,只是胆子有点小。”花扬听出来了希融的心不在焉,稍微叹了口气,“父亲上次是不是吩咐你什么事情了,他很少带看门狗出去,我猜是去嘱咐你什么任务了。” 希融没回答,算是默认了。花扬停顿了一会儿:“我让你藏起来,父亲没有反对,所以这种时候他给你的任务肯定是很关键、而且……应该距离也不算近,是个出差的人物。” 希融没否认:“确实。” “就当散散心好了,尽可能快地把那个任务做了吧。”花扬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劳,“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哥背叛我们的原因。我总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十三科……好像一直把我们握在手心里玩。” “好,我先去把任务完成。”希融简短地回答了,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对了,我还有件事情想拜托您。” …… 希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却看到卓恒坐在台阶上看着这个方向发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卓恒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希融这是刚刚从外面回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了?” 希融抿了抿嘴唇,微微地笑:“杀人偿命,我把凶器拿去查了下指纹,然后处理了下凶手……放心,我做得很干净。” 卓恒木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既然有证据,那为什么不交给警察?” “我不想让那群学生有一种有人担了责任,所以他们就没有罪了的错觉。”希融也坐了下来,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一层纸贴在脸上,“要是你担心程序性正义的话,易曲在隐瞒凶手的情况下在局里申请了对这件事情的罪行推断的预判决推定,恶性杀人,死刑的量刑没问题。只不过由我擅自执行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卓恒才很轻地说了一句:“毕竟是酒酒,她总是愿意相信司法的。” 卓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恍惚,和平时那个气质冷硬的青年人完全不同,他发了一会儿呆,又补了一句:“到最后,我和她还是在吵架。” 79.CH 79 希融稍微闭了闭眼睛,到底是没说话。 “我们应该通知酒酒的家人么?”卓恒继续说道,“毕竟她……” “她没有家人了。”希融扭过头,看了卓恒一眼,“没有人会来这场葬礼的,酒酒和家里人决裂很久了,我刚刚才查到这件事情。” 卓恒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听起来越发干涩:“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和她认识没多久之后的事情。她没法儿认同她父亲的政治理念,所以她和家族决裂了。我一个朋友帮忙把她的资料从库里移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她的资金流动。她这一两年都完全靠打工和学生补贴过日子,很辛苦,但是没有回去家族,她父亲当时已经在考虑让晨阳当接班人了。”希融转头看了看屋子里面,咬了咬嘴唇,“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她明明只要假装不知道,就能继续作为一个大小姐过日子,明明只要告诉我们,就能得到我们的帮助。” “她总是这样,就算不能改变世界,起码决不会假装不知道地同流合污,她就只会安安静静地做她认为正确的事,甚至没有向我们寻求过认同。”卓恒捂了捂脸,声音有点梗咽,没能继续说下去。 希融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再看了看酒酒尸体的方向,突然发觉或许不是这样的,或许酒酒不是不愿意寻求认同,而是酒酒心里清楚地知道,他们是绝对不会认同她的。 “我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希融很轻地说了一句,“起码在我们告诉她之前,她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细节,也不知道异种存在的事情,但是她大概知道有这么一群‘不正常’的人,而她父亲想要杀死他们所有。”卓恒算是找到了一点回忆作为支撑点,“你记不记得,晨阳死的那一天,你说过酒酒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应该就是关于异种的事情,她原来是清楚地知道的,不过后来不知道了。大概也是因为和家族决裂,所以被手术抹掉了。” 希融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毛:“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卓恒坐在台阶上,终于仰起头,从希融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满脸都糊着的眼泪还在向下流,“我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她偷偷跑进来,开了我被关的那个实验舱的锁。” 这一段希融是第一次听说,稍微惊讶地转头看着卓恒。 “她把我放出去了,因为她觉得那不对。她的家族毕竟是‘上头’的人,她本来是预定了要在十三科接她父亲的班的。”卓恒再回忆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变得柔和多了,“他们带她来见过我这个最成功的实验体,我那时候……大概是看不出人形的,我在镜子里见过自己的样子,全身再生的速度比不上溃烂的速度,看起来跟一滩人形的烂泥一样,大概是很令人恶心的。可是酒酒她,还是愿意救我的……” 希融没再询问细节,只是沉默。原来卓恒其实也知道酒酒的背景,原来他们每个人努力藏起来的东西,其实都没有什么被隐藏的价值。 卓恒当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件事情,从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包括持续了几年的皮肤和内脏的灼痛,到那一天深夜,他坐在实验室里第一次重新长出人形之后放的那一把火,和第一次真正杀死一个人的触觉。 那时候,再生的能力和腐蚀性的药剂持续地损毁着他的人形,他第一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被自己的外表吓得哭了出来,不过到后来,他已经只觉得自己恶心,希望自己和那些被从实验舱里抬出去的同伴们一起,赶紧死掉算了。 他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还能动,因为眼皮还没能重生出来,眼球被迫暴露在空气里面,瞪着外面的世界。酒酒那时候也很小,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牵着父亲的手,战战兢兢的被带进来旁观,等到了近处,看到他这幅模样的时候明显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酒酒和锡林的吵架卓恒没有听到上半部分,只在两人都涨红了脸色、提高了声音之后,卓恒才听到了后面一部分。 锡林看起来明显对这个女儿多余的同情心非常气恼:“……酒酒,这项研究假如能成功,以后所有的疾病都可以被轻易治愈,想想这能救多少人?你这是妇人之仁!舍不得一点点的牺牲的话我们永远不可能救更多人!” 经管那时候的酒酒年级还很小,不过她朝向自己父亲的脸上充满了远超过她这个年纪的失望:“不,父亲,你不会那么做的。既然你能容许这种实验,既然你连对生命起码的尊重、最起码的在乎都没有,你不可能是在为了拯救生命而付出这么大的努力。” “你在胡扯什么?技术就只是技术!不会因为我不尊重生命就变得不能拯救生命……” “不是的,会,技术是会变的。”酒酒的声音更大了一点,“父亲,科技本来就是双刃剑,它到底能被怎么用,本来就只取决于使用的人而已!这项科技或许真的能救很多人的性命,但是假如诞生在你们手上,它就永远不会被用于医疗……” 再卓恒记忆里面一贯文质彬彬的锡林居然在那个时候爆了粗口:“……你懂个屁!你知道我想做什……” “我知道。”酒酒龇了龇牙,看起来像一只愤怒的小猫,“生化武器,改造人战士,或者干脆让自己变得特别强大,你是为了哪一个?或这几个理由都有?反正,一定是是一种用来杀人的东西对吧?” 锡林居然愣住了,过了片刻,他一把抓住酒酒的胳膊,直接把她拎了出去。 就在那天半夜,酒酒偷偷溜进来,把他放走了。 很多年之后,卓恒看到酒酒的时候,酒酒并没有认出他来。他一开始是认为,当初自己那一滩烂泥的恶心样子实在是和现在不一样,所以酒酒才认不出来。 后来他才发现,他重新见到的这个酒酒,似乎对异种的事情只知道一点轮廓,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现在想来,在酒酒决定和家族决裂之后,那些关于异种的记忆,就和她的继承权一样,彻底被剥夺了。 卓恒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转头看希融:“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希融脸上看不出情绪,口气也很淡:“去澜海市处理一点事情。你呢?打算做什么?” 卓恒抿了抿嘴唇:“我刚刚……稍微稍微昏迷了一会儿,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希融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很诧异卓恒为什么要说这个、 “我梦见酒酒了,她还活着。”卓恒的脸上,有着某种近乎愚蠢的希望的光芒,“我母亲是个预言者,我或许也部分地继承了她的能力。酒酒说不定真的还能活过来,我打算去找有复活能力的人……” “确实有这种能力,我见过,能够复活一个死亡时间较短的人。”希融看着卓恒亮起来的眼睛,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直说那可能真的只是个美梦,不过她还是把每次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必备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卓恒,我很希望酒酒活过来,但是那个人复活需要的代价太大了。” 卓恒不为所动地问了下去:“你认识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代价?” 希融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很重很重地咬着字说道:“假如是你去求他的话,他就会说由你来支付这个代价——你的一位血亲的性命。他不能平白复活一个人,只是个一命换一命的把戏。” 80.CH 80 “你跟卓恒说了些什么么?他刚才连夜离开了,看起来非常急躁。”易曲轻轻敲了敲希融的房门,得到一声很轻地“嗯”之后才推门进去,发觉希融衣服也没脱,就这么侧卧在床上。 “只是劝告他最好不要试图复活酒酒,那个代价太大,而希望又太渺茫,我怕他为了那点希望剑走偏锋。”希融侧卧在床上,面向墙壁,听到易曲的声音一边回答着一边回过头来,结果被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易曲,怎么了?” “没什么。”易曲看着希融翻身坐了起来,干脆也在床边上坐下来,“就是来问问……你还好么?” “我?”希融眨巴眨巴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没受伤,只是在明天有点事情要做,我想先在心里做点计划。” “你看起来不太好。”易曲并不太关心后面那一句,只是皱了皱眉毛,“你要是觉得难过或者想哭的话……我现在就出去。” 希融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用力摇了摇头:“我不太擅长把液体从眼框里面挤出来,假如那样能让我表现得更加像一个人类的话,我不介意做一次……” “不用,我没有勉强你做什么的意思。”易曲下意识地抿着嘴唇,大概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这个笑容只出现到一半,他突然醒悟过来这时候不应该有笑容,于是这个表情就僵硬地卡在脸上。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希融听到易曲在昏暗的光线里叹了口气:“说真的,希融你……就不能别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么?” 希融想都不想就张了张嘴,一句“我没有带什么口气啊”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很快的,她意识到易曲就是在说这个,一种若无其事的口气。 “我不知道说出来能有什么用。”希融很罕见地察觉到了一阵烦躁,悬在床边上的两只脚互相踩了两下,似乎想要派遣这种没来由地烦躁,“我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好像在生气对么?我躲在你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很感激你,但是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气……” “我没有生气。”易曲觉得有点沟通障碍,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再伸手搭到希融的肩膀上,稍微凑近了一点,“希融,我不是在生气……好吧,我是有点生气,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这句话……但是就算是朋友,我们也算是住在一起这么久了,应该也比普通的朋友亲密一些才对,你总是一个人呆着,我是会觉得很担心的。我没有非要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的意思,只是……有时候我希望能够分享一点你的情绪,好让我觉得我也能帮你点什么,或者更加了解你一点什么,起码让我知道你现在是不是经历什么困难,我能不能帮上忙。” “困难地话……我弟弟失踪了一个多月了,几天之前出现了一次,很快又走了。”希融下意识地模仿着易曲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积压已久的惶惑和焦躁,“我想去找他,但是花扬姐和先生都不同意……先生给了我一个任务,要去完成,然后这个节骨眼上,酒酒……”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希融整个声音都哑下去了一会儿:“酒酒她……也死了。” 易曲注意到了那个“也”字。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普通的十三科成员,那我想你的话,应该早就猜到了吧,我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异种,我是一个组织里面的执行员。”希融隐约觉得自己正在说的话不该说,但是那股积郁已久以至于几乎要冲破她的胸口的烦躁实在是挥之不去,“易曲,我不知道我应该跟你保持多远的距离,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我……酒酒……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突然什么都不太想做,想躺着,只是觉得闷,我不只是不想跟你说,我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我知道能够好起来的。” “希融,这就是‘难过’。” 易曲偏过头,在希融说完这段话之后,很平静地给她下了一个结论:“这种感觉,就是难过,或者说悲伤。” 希融听到这两个词语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并不太能够把这两个词安放到自己身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不会难过的,不会流眼泪,不会觉得难过,几乎是和人类差得最远的异种之一。原来,她是会难过的啊。 这个想法居然让希融觉得莫名地安心。 “我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不过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易曲很温和地这么说道,声音令人觉得安心。他想了想,又补了这么一句:“不过要走的话,最好今天晚上就走。我上午是开着自己的车去的学校,现在十三科一片兵荒马乱可能还顾不上,不过再等下去,他们肯定能查到我头上。虽然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最多隔离审查几天,不过我现在不想耽搁,我查到了一点事情,需要立刻求证。” 希融好不容易拜托了之前那种没来头的烦躁的情绪,转头看着易曲的侧脸:“你查到了什么?” “我们在福叔家里看到的那本书,我查到了那本书的源头。书内页上写的出版日期是八年前,出版号无法查到。所以我查了一下当初这种非官方性质的出版号的私人出版商,并且找到了出版这本书的那一家。”易曲屈指再膝盖上敲了敲,因为专注于思考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我联系了那一家私人出版商,结果发现所有相关者的联系电话全都变成了空号,任何一个人都联系不上。你猜,这家出版商位置在哪儿?” 联系不上的出版商,所有电话变成空号,而要猜测他们的地址的话……希融愣了一下:“不会是……” “就是那儿,澜海市。现在已经彻底被隔离和毁掉的澜海市,所以这家出版社一个人都没法儿联系上。”易曲眯了眯眼睛,“假如我们把这个天大的巧合不当成一个巧合的话,照这个思路下去,假如他们,我是说那些私下赞助十三科的异种们,是故意挑选了澜海市作为实验基地……” 希融听着只觉得整个人都一个激灵:“等等,这样是说得通的。假如福叔没有胡说八道,那些异种们真的不是被十三科利用了,而是那位作者的信徒,那他们特地挑选了澜海市来毁掉了所有的证据就很有可能……” “就是这样。”易曲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我们可以先去办你的事情,最后的时候,我们再去看看有没有能够进去澜海市的方法,去看看那些人到底想要毁掉的是什么。” “我先要做的事情是找一个人。”希融的眼睛亮了起来,“很巧,我找这个人的原因,也是因为,只有这个人,才能进入现在的澜海市。” 81.CH 81 拥挤地房是用简陋的材料砌起来的,暗黄的墙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随处可见墙壁上的涂料已经剥落下来的痕迹,从那里,露出的是里面渣子一样的水泥,一碰就悉悉索索地掉了下来。 挤在这些破旧到近乎摇摇欲坠的房子们间的小路歪歪扭扭,是几块还算得上平整的石板铺出来的,黄绿色混着浓烈臭气的水从石板缝隙里流了过去,溅到那双和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洁白的登山鞋上,似乎想要把这双鞋也染成这一片腐败的颜色。 在那些破旧的门板后面,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透过门板看过来,看向这对闯入他们世界的年轻人。 倒不是排外或者是别的什么,大概只是好奇。不过从那一道一道的视线里面,易曲感觉不到任何激烈的情绪波动,没有工作,没有身份,只是一些一眼就能看到从这一刻到死亡的全部人生的人,被世界所遗弃的人。他们有的是大把大把没有意义的时光,只等他们躺在床上或者是互相谩骂着去消磨,所以他们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注视着这么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这么一个从外面的世界闯进来的人——用那种仿佛已经死去很久了一般的波澜不惊目光。 迎面而来的男人衣衫不整着,拖着一只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拖鞋,毫不介意地从散发着恶臭的脏水里面踩过去。因为长时间没洗而油腻发光的脸上还带着令人作呕的猥琐笑容,似乎在得意着什么。易曲注意到他脖子和胳膊上生着大片大片暗红色的疮,不少已经溃烂,流着脓水。这个男人走到近处,抬起浑浊的眼睛盯着希融看了一会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 易曲立刻一把把希融拉到后面,用肩膀挡住她的脸,然后冷冷地向着那个男人瞪了回去。 那个男人是个欺软怕硬的,被他这么一瞪,再打量下易曲这个身高和体格,顿时畏缩了一下,拖着佝偻的身躯,迅速走开了。 易曲略微松了口气,转头向着他来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刚从门里走出来的女人。正确地说,那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女人,即使为了取悦客人而画着浓艳到低俗的妆,即使她穿着非常没品的红色吊带裙,半边的吊带还直接落了下来露出半边胸,她看上去依然令易曲觉得,这个女人气质和容貌,似乎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我不接你这种客人。”女人无精打采地看了不远处的易曲一眼,抓了抓一头蓬松的乱发,把它们揉得更加凌乱,“还是学生吧?好的没学会,找暗.娼倒是挺熟练啊小鬼。不过啊,我不接这个年纪的小屁孩,你回去吧。我只接下等人,给点吃的喝的就行,没有的话看得顺眼也行,你这种干干净净的小屁孩想找个娼开苞的话,还是找个干净的妓.院,这辈子开苞就一回,别亏着自己。” “六姐。”刚刚被易曲拉到后面的希融先出了声,这才从易曲背后探出头来,又喊了一声,“南景姐,是我。” “希融?”南景听到声音明显愣了一下,不过看起来却并不像是有多惊喜,只是脸上懒懒散散的病容瞬间消散了几分,“你怎么来了?你……来找我的,还是来找,还是来找长琴?” “我来找你的。”希融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 南景抿了抿鲜红的嘴唇,不着痕迹地抬头,向着希融后面看了一眼,确定他们没有被跟踪之后,这才开了门:“地方小,赶紧进来。” 易曲被希融抓着手,直接拉进了屋子。屋子里确实非常小,几乎就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地方。南景看了身后的希融和易曲一眼,信手把还有污秽物的床单抽掉,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希融你知道的,我要换件衣服。我倒是不介意你们看见没有,不过你要是怕看着难受的话,转过身去就行了,我这儿地方很小,没地方放个屏风。” 希融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转头,只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易曲是个男人,本来是想闭上眼睛赶紧转过去的,结果就在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他的余光扫过南景的脖子,正看到那洁白姣好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拇指大的脓疮。 什么时候?易曲很确定几分钟之前还没有看到这个脓疮,他下意识地睁眼想再确认一下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却看到南景背对着他,已经把整个裙子扯了下去,露出了光裸的背部。 本该苗条美好的身体上这时候密密麻麻地生着脓疮和红疹,几乎看不到一块好皮肤,而那些疮口还在向上蔓延,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没着那些尚且还完好的皮肤,几乎已经到了下巴,快要蔓延到脸上去。 易曲飞快地压下内心的震惊,背过身去:“抱歉,我没有故意想看到。” “吓到了么?”南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把内衣内裤也脱了下去,然后开始动手换上干净的衣服,“梅毒的症状难免有点吓人,所以我才跟希融说了那么一句。好了,我已经换完了,转过来吧。” 易曲绷紧了表情转过头看,没克制住,露出了一点惊讶地表情。南景这回换了一身白色的裙子,背倚在墙上看着他。易曲下意识地看过去,发觉她的胳膊、胸前还有不少地方的皮肤都暴露在外面,这些刚才还近乎溃烂的地方,现在已经变得干净完好。 “希融,你没跟他解释过么?。”南景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看着易曲脸上细微的表情瞬息万变,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希融。 希融慢吞吞地回答:“没有,你的能力……实在是很难解释,我觉得让他亲自看到能比较块地了解。” “这么想倒也没错。”南景看了看易曲,露出一点戏谑的笑容,“我是以吞噬病毒维生的,病毒是我的食物。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我让自己的身体感染病毒,然后给它们提供养分和一些刺激,让它们在我体内以爆炸一样的速度繁殖爆发,等数量足够了,我就把它们吃掉。” 南景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以前是传染病科的医生,不现在的话……你也看到了。” 易曲点了点头,稍微想花一点时间,理解一下现状。 “既然是要我帮忙,那看来是有什么病毒区要去。”南景没再理会易曲,直接回头问希融,“什么地方?是最近那个闹得很凶的澜海市么?” “就是那里。”希融并不意外南景已经知道了一些澜海市的事情,只是有些拘谨地双手在背后绞成一团,“抱歉六姐,我知道你早就已经退出了,但是这件事情的话,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 “你永远不用向我道歉,毕竟你把乐樱的尸体带出来还给我了。”南景看了看窗外暗下来的天色,“我这个亲生姐姐,当初连去抢回她尸体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倒是想通了,有什么好怕的呢,本来也该有这么一天。” “六姐,你不用勉强……” “我没有勉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南景抿着嘴唇,浅浅地笑,“详细的过程你一会儿再跟我仔细说,希融你先发个誓。” 希融眨巴眨巴眼睛,完全不明所以:“发誓?什么誓?” “发誓无论如何,都一定仔细地看着我。”南景转头从窗口向外看去,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走近的身影,略微笑了笑,“长琴回来了,我们一会儿跟他说一声,就可以动身了。在那之前,你赶紧发誓吧。” 她这么笑着,又不放心似的重复了一遍:“不管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定要牢牢地盯着我,绝对不要移开视线。” 82.CH 82 长琴是从外面写生之后直接过来看南景的。他背上还背着一块画板,手里也只是拎着一盒甜点,就这么推门进来,然后惊讶地发觉这个房间里不止一个人。 长琴的容貌看起来很安静,眉毛的尾端有些下垂,加上冷色调的眼睛,这使得他脸上永远带着一点忧郁的模样。不过这种外貌上的忧郁在他看到希融的一刹那,就宛如实质一样凝聚在了他浅蓝色的眼睛里面,并且愈发浓烈了起来。 “七哥。”希融注意到了长琴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喊了一声。 长琴静默了片刻,既没有回答也没看希融,只是向着南景稍微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很僵硬的弧度:“你……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南景不太在意地甩了甩长长的头发,“这个地方已经很破了,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你把这里一把火烧了吧,注意别让火势蔓延出去。” “我不用火,不过等等。”长琴的声线很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他稍微转头看了希融一眼,然后开了口,“我也去,可以么?” 希融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隐约察觉到长琴看过来的眼神里面居然几乎有乞求的意味。不过没等希融开口说好或者不好,她就听到南景的声音冷了几分:“长琴。” 长琴重新回过头去,稍微垂下了头:“好,我留下来处理这些事情。” 希融听着长琴这个口气,没来由地觉得心里一慌,脱口而出:“六姐,七哥,要是你们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想,我只是想到了六姐的能力可能处理这件事情方便所以来问问,要是你们没空的话也不用勉强……” “我只是呆在小地方,没聋没瞎。澜海市因为传说中的传染病爆发而封锁的消息,我还是听说过的。”南景转头看着希融,几乎是轻蔑而且懒散地笑了一声,“我们要对付的,是一种能让整个市彻底封锁的‘传染病’。这么一想的话,我就很好奇了,希融,你说的‘其他办法’是指什么?还有其他人能够深入这么一个城市么?就算你穿防护服,也很难确保不把吸附再衣服上的病毒带出来才对。” 希融刚才当然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结果被南景这么问了,只能稍微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蘑菇,我还在青部的时候,还负责教授过你一些课。你好歹也对我保有一点尊敬,怎么会以为我这么好骗。”南景打了个哈欠,余光从希融和长琴的脸上扫了过去,“我已经隐退了这么久了,可是我还是了解蘑菇你是个什么人的。但凡还有别的办法,你肯定不回来找我。我当初只给你一个人留了地址就是这个原因,等你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走投无路了。” 长琴张了张嘴:“假如是摧毁性的工作,我也可以……” “我想不是,否则的话,希融大概会去找博嘉,大概摧毁类型的能力里面,不会有人比他更强了。不过就算是摧毁性的工作,长琴你最好也别去的。你还有很多日子可以过,不像我,这日子不过也罢。”南景看着乱成一团的屋子,耸了耸肩,看上去丝毫没有悲伤或者其他的感觉,只是在说一个很平淡的事实,“长琴,别摆出那张死人脸,我这就走了,好歹吹首送别的曲子。” 长琴听话地把画板放了下来,然后从腰里的小挎包里找出一只口琴,顺手摘下了眼镜儿揣进口袋里,这个动作让易曲觉得莫名眼熟。 长琴微微合上眼睛,把口琴放到嘴边:“你们出去吧,我要开始吹了。” 门被最后出来的南景关上了,口琴的声音开始从屋子里传来。是一首送别的曲子,不算很激烈,却隐约有些颤音,似乎是有人在哭泣一样。这样的颤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剧烈,最后带着远比想象中更加强大的能量,让整个房子都开始震动,以至于易曲刚刚了两步,回头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屋脊上出现的裂缝。 长琴就是声源,声波自然会帮他挡开一切,南景甚至没多看一眼,只是挥了挥手:“走吧,去澜海市。” “六姐。”希融皱起了眉毛,“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一些事情?” 南景转过头,难得璀璨地笑了起来,这么看上去,她果然和两边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即使路边上有几个男人正用极端猥琐的目光看着她,这个时候居然也不敢上来。 “希融,我没有故意瞒着你任何事情,你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小孩,唯一的问题,也就是年级太小。”南景伸手摸了摸希融的脑袋,“这一次,你一定要看着我,清楚地看着我。去弄两套防护服吧,我们一起进入那个城市去看看,看看哪儿已经破败的城市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 “南景小姐,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易曲看着南景脸上的笑容,突然忍不住开了口,“您有没有听说过一本叫做《新人类时代》的书,以及,书的作者和他的‘神迹’的事情。我听说这本书的作者……在异种们当中很有一些信徒。” “‘神迹’?怎么,你怀疑我也是他的信徒?”南景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道。 易曲稍微抿了抿嘴,“也”这个字,用在这里就很微妙了,南景居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不,我只是刚好在调查这些事情,想着您或许会知道些什么,毕竟您对这些事情应该比我们这些新接触的要了解更多。” “谁知道呢。”南景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查,有些事情你不去查,别人告诉你的永远不可能是全部的真相。” 83.CH 83 上一次离开澜海市的时候,算得上仓促。这一回回来的时候,澜海市似乎依然笼罩在那么一层名为绝望的雾气中。 汽车道早就再当初封锁整座城市的时候被爆破炸断了,环绕着澜海市半边的山里没有完整的路,也很难走。废弃的电车停在路边的轨道上,因为没有电力而无法启动。走了七八公里,看上去只有另外一侧山路上的的一条货用的列车看起来还有些燃料剩余。 “是旧款的自动式列车,不过是有安全系统的。”南景已经很长时间没走这么久的路了,再加上一直没有新的病毒可以吃,以至于她又困又累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开始做白日梦,“要是能破解这列车的系统的话,让它自动定向开到澜海市去就好了,我们就可以不用步行翻过这剩下两座山了。” 南景只是随口这么一抱怨,连她本人都没想到沉默了一路的那个青年人倒是因此停了下来,稍微打量了一下列车就向着驾驶室的方向走了过去,没等她反应过来,易曲就把脑袋贴到了驾驶室的车窗前,稍微打量了一下这辆车子的安全系统版本,转头向南景和希融点头:“没问题,给我十分钟。” 南景用一种“这孩子大概已经累疯了”的诧异表情看了他一眼:“你想试这个?” 易曲看上去国语年轻的脸完全不能给人“这个人很可靠”的安全感。南景迟疑了一下,然后发觉易曲只是很镇定地点了点头,并没有真的在等待自己的意见,就直接抬起手,敲碎了面前的那一扇窗户爬了进去。 十分钟的等待说长也不长,短也不短。差不多等到南景快要转头问希融他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到的时候,列车的门一下子开了。 这小子……真的做到了?南景看着面前车门大开的列车,迟疑了一下,随即大步从最近的一节车厢的门口走了进去。 走进车厢的一瞬间,南景立刻皱了皱眉毛,扑面而来的气味让她猛地咳嗽了两声。好在她平日里吃病毒为生,算是什么恶心的气味都闻过,这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十几具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车厢里面,天气不算炎热,不过距离澜海市被封锁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当初被留在这里的尸体也已经已经高度腐烂,再加上这一节车厢一直密闭着,车厢里面的味道已经不是恶臭能够形容的了。 “希融,别进来。” 南景立刻单手捂住鼻子,一边后退,一边挥动另一只手示意希融别进来。 “是尸体,一共十七个。”南景关上这一节车厢的门,这才松了手,大口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转身向着旁边的相邻车厢走去,“死因全都是太阳穴被什么东西刺穿了,时间太久,我也不是很专业的法医,看不出来是中枪了,还是被人用硬物刺杀……” “不,死因大概不是中枪。”易曲已经从驾驶室出来了,看到南景这个反应也好奇地凑近那节列车的门口看了一眼。结果刚刚凑到门缝儿边上闻到那里残留的气味,他就脸色苍白地退了出来,喉结不住地上上下下,看起来差不多下一秒就会吐出来似的,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尸体太阳穴旁边的伤口一带看起来没有多少血迹,不像是被一枪爆头的,我想要么他们被刺穿太阳穴的时候已经死了……” 易曲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南景不明就里地挑了挑眉毛,追问了一句:“还有可能呢?” “要么,是异种刺杀他们的对么?”希融看易曲似乎有些迟疑该不该说出来,索性替他把这个可能性说了。易曲看这两位异种脸上都没有不高兴的神色之后,这才点头继续说道,“有异种把口器直接从太阳穴刺进去,然后把颅内包括血液在内的东西全部吃掉了。” 希融沉默了一阵,并没有凑过去看尸体:“我倾向于是后者,让我猜一下,这些死者身上穿着十三科控制的军部的制服。” 希融并没有见过尸体,不过从南景诧异的表情看,她猜对了。南京非常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知道的?” “易曲,你记不记得父亲找我的时候,那会儿他的副官还不是游二,是另外一个男人,听说是别人安插过来的眼线,而且那个副官是见过我的。”希融冲着那节车厢的方向稍微抬了抬下巴,“我那时候的外貌大概比现在小五六岁,非常明显不是一个月就能长出来的年纪。但是后来,再遇到父亲的时候,他身边除了亲信游二,没有一个人发觉我一个月之内长大了这么多不正常。” 希融凉凉地收回了视线:“我了解我父亲,他要处理掉这些人,不会脏了自己的手的——因为他实在处理麻烦事儿,也不喜欢给别人落把柄。所以一辆运货车,车上莫名其妙的人,他们都死在悄无声息的野外,尸体可能要到几个月后才会被发现,而死因是被异种袭击。真是没有比这些更加符合他的习惯和个人偏好的了。” 易曲回忆了一下,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倒是没说什么,旁边的南景倒是突然笑了一声:“你当初不肯叫他父亲,总是说自己有父亲所以不会这么叫别人。我们都以为你是跟着笑白胡说的,原来是真的有一个啊。所以你父亲,是个身份不能对我们说的人么?” “是军部上校洛白。”南景甚至没来得及阻止,希融就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没什么不能说的,父亲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我也不是,所以这个信息其实没什么价值,反正也不可能指望能够绑架了我来威胁我父亲,或者绑架我父……算了,我觉得绑架父亲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可能。” 易曲想着洛白之前那几次出现时候的样子,侧头看过去想稍微宽慰希融两句,结果一抬头看到南景脸上欲语还休的表情,自己先愣了愣,然后脸色突然白了白,随即默默地转过了头,最后什么都没说。 希融没注意到这一刹那易曲脸上闪过去的表情,只是也跟着走到了南景旁边的车厢,这一节车厢倒是很干净,看来这趟列车里的死者最后都集中在之前那一节车厢里面。 “我们先上车吧。”南景大步走了进去,“你们两个把病毒防护服穿起来,易曲,你去驾驶室设置一下程序,自动定向到澜海市里面。我们大概快要靠近病毒区域了。” “好。”易曲把防护服的面具也罩上,转身去设置程序,希融找个了位置坐了下来,透过有些灰尘地头盔面罩向车窗外面看过去。 列车很快就发动了,穿过澜海市背面的山林,丛生的树木之间一片死寂,丛林间的雾气弥漫开来,让人觉得自己有如穿行在一个舞动着的轻纱般的梦境深处,而地面上的那些腐烂而扭曲不成人形的尸体,也以一种向外爬行的姿态,永远留在这飘渺的梦境深处。 “是从来没有尝过的病毒。”南景舔了舔嘴唇,因为吃到了东西而有了点精神。列车已经翻过了两座山,空气中开始有了稀薄的病毒飘散,“一种离开活体就很难存活的病毒,而且性质很稳定,不太容易变异,也不太容易和动物交叉传播,是个灭口的好方法。” 希融稍微侧过头:“假如我们落在这座城里面,还有希望能够活下来么?” “有办法,希融你的话,我不确定你的基因和人类多相似,所以不知道你会不会感染……不过你最好别试。”南景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妩媚,“另一个办法也很简单,制造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布置好消毒杀菌设备,假如能撑一个月的话,活下来也不难。不过这个城市电力供应应该已经停止了,所以那些设备内置的电池恐怕很难撑到一个月。所以我趋向于认为除非免疫这种病毒,否则希望渺茫。” “真惨。”希融看着外面的风景,毫无诚意地这么评价道。 “哈。”南景侧过头,看着希融的侧脸,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你长大得真快。” 希融诧异地回头看了南景一眼,顿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五哥也死了。” “秋行大哥……我知道他迟早是会死的。”南景脸上的表情只灰暗下去了一瞬间,就重新明亮了起来,尽管那是一种有如面具一样罩在脸上的明亮,“我当初走的时候,就想着,要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他毕竟照顾了我们那么多年,总想着在他死之前,要是能再见一次就好了。结果,还是没能赶得上……” 希融终于没忍住,直接问道:“六姐,你当初走的时候我就问过你为什么要走,你说我太小了,所以不能说。可是一直到现在,你还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肯说,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你当初说我年级太小,现在我已经成年了,为什么还是不能说?” 南景并不意外希融会这么问,扭头冲着希融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能说”三个大字:“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你一定要记着我要你做的事情——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一定要看着我,清楚地看着我怎么完成这个任务的。” 84.CH 84 这个季节,昆虫们才刚刚开始出现。 绿头的苍蝇算不上密密麻麻,从已经开始腐败的眼球上爬了过去,溃烂的皮肤上也开始爬上了黑色的甲虫。约莫再过些日子,这些虫子们留下来的卵就会孵化,蛆虫们将在尸体上蠕动,并从它们当中获得养分。 然后这些人类的尸体,也就会和这个世界上其他生物的尸体一样,慢慢被分解,彻底回归成为泥土或者其他生物的一部分。 易曲看着眼前的尸体,稍微这么想了一下,就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真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很可悲呢?这个结局,难道不才是这个自然给与它所孕育的生命的、应有的归属么?难道火葬成一堆无机的灰尘,或者是用一口永不腐化的棺材把尸体包起来,那样的结局会更好么? ——那大概是我作为一个人类总觉得人类要高出其他生物一等的傲慢吧。 “易曲,你在看什么?”希融是在易曲后面下车的,声音透过防护服传过来,闷闷的,有些失真。 “没什么。”易曲转过头的时候表情已经变得和平日里一样温吞无害,好像只是看着外面走了会神,“只是在想,这个病毒真厉害,你看这里好些尸体,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 从尸体的情态看,病毒确实是突然爆发的。希融顺着易曲注视的方向看到了那具尸体,那是一个女人的尸体,手里还拿着手机,脸上是大声叫喊的表情,就这么彻底凝固住了。没什么惊恐的样子,应该是瞬间毙命的。 “看起来很奇怪,像是雕塑一样。”希融皱起了眉毛,稍微扭了扭脖子,“这个死法让我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别看了。”南景拍了拍希融的肩膀,转头看看易曲,皱了皱眉毛,“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之前玩的一款游戏,好像也有类似的场景。”易曲收起了习惯性的笑容,转身跟上南景,“一个城市突然集体死亡,然后我扮演的角色需要去这个废弃的城市里面探险,寻找解药什么的。” 希融很诧异地抬头看了易曲一眼:“你居然会玩那种游戏,我也试过,但是实在受不了主角哪里危险去哪里的性格,没能坚持下去。” 易曲忍不住笑了一声:“游戏嘛,总是比现实要好的。不管主角做什么,既然我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那我就知道自己一定能拿到Happy Ending。至于现在,现实生活……就算我做出的选择全对,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局——何况我还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对的,或者有没有选择是对的……” “我们不是来听你卖弄哲学的,大少爷。”南景因为周围极度的安静而本能地有些不安,听到半途相当不自在地讽刺了一句,然后皱着眉毛看着易曲,“你好像来到这里之后感触特别多?我警告你一件事,假如你发现自己突然变得特别情绪化,已经到了控制不住的状态,一定要跟我说,那很可能是防护服氧气密度调得不对,或者是感染了这里的病毒的变体,再或者,是有情绪控制类的异种再附近,不管哪种可能性,都不是什么好事。” “明白了。”易曲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心态,似乎确实在进入澜海市之后就变得波动很大,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还是这样。他不认为这是外界的影响,不过他还是默默闭了嘴,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穿过着两条街,应该就到实验室的位置了。”南景拿着导航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希融,“对了再说一遍,父亲要你来拿什么?” 希融老老实实地忽地啊:“实验相关的资料,他说只有拿到相关的研究资料,我们才能有足够的立场来和他们抗衡。” “说笑了。”南景大步向前走去,“那个实验室里面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而且带不走的东西,不然的话,他们不可能把那种东西留在这里。说实话,在那种时候这么干脆地选择用大规模释放病毒的方法封锁这座城市,我想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保护那个东西。父亲大概是希望我们能来这里,看到那个东西。” “那只是你的猜测。”易曲皱了皱眉毛,“我觉得还有其他可能性。” “比如说?”南景侧了侧头,“你觉得有什么可能性?” 易曲张了张嘴,然后又合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一声:“其实你说得对,照你那么说也没有错。” 南景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回答弄得摸不着头脑,很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声:“什么意思。” “他们留在这里的,很可能,其实是一个谎言。”易曲抬起头,看向了已经出现在眼前的工厂的旧址,“我没有证据,不过我总觉得,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一部分的真相了。” 85.CH 85 “这道门是电子锁,已经被彻底锁死了。其他几扇门我也看过了,是类似的锁结构,看来一定得打开其中一个了。” 南景站在已经完全封锁废弃的实验室门前研究了一会儿,满怀期待地回头看着易曲。 易曲顶着这种了令他觉得有点头皮发麻的目光,盯着锁看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了一句废话:“确实是个电子锁。” 南景和希融都转过脑袋看着易曲,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背包里找出一个小瓶子,也没试图开锁,就直接把瓶子里面的某种酸性液体倒到了几滴到锁上,一阵白烟直直烧开了。他这么一转头,正看到希融和南景都露出了一点点失望的表情,似乎有什么期待落空了。 易曲嘴角微妙地抽了抽:“虽然我擅长破解账户,不过那也得有迹可循、能让我抓到点线索才行。像之前在列车上的时候,其实也是对这个国家列车系统构造和密码权限设定癖好本来就有点概念……现在这个我连设计者是谁都不知道,没有非常特殊的工具的话,基本不可能和平解决的。而且虽然不是完全没办法,但是我没带电脑出来,也没法儿先调查这里的建设者,所以还是简单解决好了。” 虽然他这么说着,不过从两位外行人的眼中,他还是看出了她们对于“无所不能的黑客”这个形象的极深的幻灭。 “……”易曲扶着额头背过身去,“我们进去吧,希融应该已经来过一次了,对地形还有印象么?我们尽快去找实验治疗室的所在比较好。” 这里就是之前看门狗用能力覆盖起来的那一片实验室,随着看门狗记忆中的废旧工厂的消失,实验大楼彻底暴露再人们的视野之中。实验楼里面当然没有灯,顺着走廊向着愈发浓重的黑暗中行走,总是让人觉得非常不安。 “说实话我有点惊讶。”三个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只听见希融压着声音问了一句,“用这么粗暴的方法打开了锁,居然没有触发任何警戒装置?易曲,你确定我们这么进来没问题么?” 借着实验室大门处落进来的微弱阳光,希融看见易曲转过头安抚性地笑了笑:“我猜是不会,之前他们那么依赖看门狗的能力,看门狗被你们带走之后这个实验大楼居然直接出现在人们眼前。由此得出的肉眼可见的事实是,他们自负而且并不谨慎。相对的,他们已经有了看门狗这个保险,那他们很有可能会直接认为这个电子锁已经是第二重保险,所以警戒设备那种东西,也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很精彩的猜想。”南景的脚步稍微顿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评价道,“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假如你只是有个猜想的话,下次用你自己的命实验。” 易曲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其实把握很大:“对了,希融,我们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继续向前走么?” “从这里一路过去都是实验室,我觉得我们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才能……”希融话说到一半,旁边的南景突然一把捂住她的追,把拉了过去,背部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易曲的反应也和南景相似,几乎立刻就闪到了另外一边的墙壁上。 沉闷的脚步声从漆黑一片的走廊拐弯处另一头传了来,像是什么行动不便的人,托着脚步慢慢地在走。希融屏气仔细听了一会儿,脚步声稀稀拉拉的,居然不只一个人。 易曲瞳孔微微放大,向着希融的方向,借着微弱的光芒努力用口型示意:“居然有人还活着?是异种么?” 希融迟疑了一下,转头南景用力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表示不是,还是说不可能有人活着。 不过话是这么说,脚步声还是一点一点地靠近了,易曲背贴着墙壁,已经反手拔出了枪,非常安静地举向了声音到来的方向。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在转过弯、抵达这条走道的一瞬间,另一边希融猛地打开了自己手里的电筒,直直地照着对方眼睛的位置照了过去。 按理说,一个一直呆在黑暗中的正常人,在眼睛受到了强光刺激之后会下意识地停下动作。希融等的就是那一个刹那,好让易曲就应该能活得足够的时间来瞄准和开枪。不过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强光之下,对方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声依然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甚至于还更快了一些,渐次有着一些液体或者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的声音。 “该死,这是什么东西!” 以易曲的好脾气都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在手电筒的强光下,他们很快看清了来人,或者应该说,来的东西。那是一群有着人类外形的生物,现在已经只能看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形,粘稠的血还在从已经不存在的皮肤上向下渗落,腐败的肌肉和组织也慢慢开始掉到地上。 易曲唯一能看出的事情就是,这些家伙生前大概应该是个人。不过现在的话,它们看起来简直如同一具又一具行走着的血尸。 易曲还在试图弄清楚这是什么,却突然听到希融毫不犹豫地低声喝了一句:“退出去。”易曲猛地惊醒了过来,这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随即立刻转身跟着希融和南景转身跑出了实验室大楼,重新回到了阳光下。 “没事了。”希融多跑了一百来米就停了下来,示意他们不用继续逃跑了,“我猜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是冲着光来的。” 听到前半句刚刚松了口气的南景顿时挑高了眉毛: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想一出来,他们就敢立刻付诸行动。 不过这回希融猜得非常准,血尸们果然是冲着光来的。冲出实验大楼之后,血尸们完全没有继续追赶他们三个活人的意思,而是在见到阳光之后就慢了下来,随即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 事实上他们这一路走出来,身上的零件就再不住地向下掉,不少血尸冲到阳光下的时候已经缺胳膊断腿了,这一下倒下去力道不清,血尸们中的大多数都就此分崩离析。被困在黑暗中一个多月的血尸们急急忙忙地冲进了阳光之下,然后陆续倒在了阳光之下,浑身剩余的皮肉也开始溃烂成了带着浓烈恶臭的血水,很快顺着骨头流进了地下,只剩下一堆白骨架子。 易曲的心再大,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到底还只是个脆弱的人类的级别的。眼睁睁看着这么一副场景,被惊得有一会儿没说得出话。稍微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旁边的希融轻声开了口:“我想这就是‘警戒设备’,应该是特意设定好的,能够很有效地恐吓试图入侵实验室的人。” “这些尸体是原先设定好的?这要怎么做才能弄出来?”南景的声线有点抖,听起来也不太平静,大概也因为这个场景受了点惊吓。 “我觉得很可能是是寄生虫,一种幼年寄生再人体、需要阳光来成年和繁殖的寄生虫。”希融透过防护服的面罩凑近了看向那些被剩下的、还沾着血水的白骨,“他们在撤离之前,把这些人感染了这种必死的寄生虫,然后让他们死在了黑暗的实验室里面。这种寄生虫对光线应该有着某种类似冬虫夏草对温度的机制,在黑暗中,他们把这些宿主神经破坏,脑部蚕食,强迫他们已经没有意识的躯壳儿进入类似冬眠的状态,寄生虫吞噬宿主身上的脂肪还有其他物质为生,但是保留了身体机能和肌肉反射功能的部分。 等到这一扇门被打开,寄生虫被唤醒,交.配和繁衍的欲.望让他们驱使着那些尸体最后留下的部分狂奔出来。不过很显然,其实宿主已经死了,不过是反射神经被寄生虫触动着,还能够像活着一样动就是了。 要是更加恶意地猜测的话,这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恐吓。这种寄生虫可以通过皮肤接触乃至呼吸道来相互传染。换句话说,假如我们没有穿防护服,现在很可能已经被感染了。等等,姐你……” “我确定我没事,就算是寄生虫,要想感染我也很难。”南景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事,完全不用担心,“不过这就很奇怪了,就算这种寄生虫尽量保持了他们身体的运动中枢构造,但是人类的身体真的能够撑这么久么?距离这里封锁,已经一个多月了。就算是强制的类似冬眠的状态,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我也觉得人类的身体达不到这个强度。”希融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摇了摇嘴唇,然后住了口。 南景和易曲顿时明白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这些尸体,大概是曾经在这个实验室被研究过的异种们。 他们真是直到死后也被榨取干净了最后一点价值。 “我们就进去吧。”南景的声音完完全全地冷了下来,一次性看见的这么多同胞如此凄惨的死状实在是让她的神经如同被凌迟了一顿,“让我看看,这个实验室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多人的命来守着。” 易曲没认真听,只是下意识地咧嘴露出一个温和到虚伪的笑容,有意无意地偏头多看了一眼那些白骨堆—— 原来人类和异种是一样的,都有着这种愚蠢的傲慢,觉得自己与同胞们与其他物种不同,本该有一个更加高贵的死法。 86.CH 86 为了防止实验楼里面还有其他血尸的存在, 易曲花了一会儿工夫捣鼓电力箱子, 凭借着粗糙的日常修保险丝磨练出来的技术,把整个大楼的电力打开了。电源接通的一瞬间,黑暗中的实验楼里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几乎让他们睁不开眼睛。与此同时,他们都听到实验楼里面传来的嘈杂声。 易曲和希融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都在震惊于这栋楼里面的血尸数目居然有这么多。照这个动静推算,这个实验室绝对不是什么小实验室。 南景倒是没太惊讶, 看着这两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声,一个人就径直向前走了,在前面给他们探路。她脚步很灵活,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程度,看上去她的体重应该比正常人要轻很多,所以她总能在最后关头迅速避开任何防御警报的位置:“你们两个离我稍微远点,我要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通知你们你们还来得及退。” 在惨白的灯光之下,希融清楚地看到南景回头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一半的样子都有些干瘪和溃烂,虽然一个瞬间之后, 那半张脸就已经又恢复了原样。不过这清楚地表明了, 在这套厚厚的防护服外面,有着什么样密度的病毒在肆虐着。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简直要发胖了。”南景对此倒是毫无意见,甚至是嘟囔着抱怨了了一声,再走了两步,她就看到了希融之前提到过的实验室。南景停了下来,谨慎地试探了两下,这才慢慢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易曲,进来。”希融走过了两步转过头,看到易曲居然正在走神,忍不住喊了一声,“我记得这个实验室就是放主要仪器的,要是有重要资料的话,我觉得应该存在这附近。” “我一直想问,你们那位溪先生,到底为什么能够断定他们走的时候没有转移资料?” 希融一开始喊他的时候,易曲没给出任何反应。不过希融话音刚落,易曲就突然回了头,透过面罩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他的语调听起来非常奇异,和平时不太一样,“我们所有的推论都建立在这一点是正确的之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够如此确定这件事情?” 南景正在向里走的动作整个儿顿了一下,然后她转过了头,稍微歪了歪脑袋:“这不用怀疑,我们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不是没有原因的。” 易曲非常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是么?” “易曲,你还好吧?”希融觉得这段对话的感觉非常不好,稍微皱起眉毛打量了一下易曲,“这一路过来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提到过好几次了,先生的能力应该是情报收集相关的。退一步说,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了,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为什么现在还要讨论这个?易曲,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易曲没说话,只是转头看着希融,希融被这目光看得没来由地觉得一阵不舒服。 易曲往常看过来的目光都是温温和和的,不过一开始 认识的时候,希融就能够察觉到,易曲目光的温和就像是一副眼镜一样,是习惯性地放在那里的。而透过这副名叫温和的眼镜,那双眼睛始终冷静而且薄凉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不过时间长了之后,希融以为自己习惯了那种目光,一直到这一刻,希融才发觉,其实她没有习惯那种薄凉的目光,只是是因为易曲看着自己的眼神不知不觉已经变了,那种温和和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渗入眼底。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希融突然觉得有点安心。 ——然而这一刻,易曲看过来的眼神,和最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种感觉很确切也同样很微妙,无法宣之于口。希融心里猛地一跳,迅速侧过头:“我们先搜索一下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好了,我学过相关的东西,所以能看得懂资料。你们先守着门,我去翻查一圈儿。” 这时候的气氛本来就很尴尬,易曲和南景因此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希融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实验室到处翻找资料,试图尽快找到资料然后从这里退出去。南景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皮肤上时不时就出现一些异常,又很快消失了下去。 “有时候觉得,这孩子真像个人类。”南景等了有一会儿,闲得无聊,随口这么抱怨了一句。 “不,她不像。”易曲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笑声音,让南景几乎有点毛骨悚然,忍不住转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不过意料之中的是,在那个面罩之下,依然是一个面具一般的柔和得令人不会觉得危险的笑容,“你不明白,她不像是个人类。” 南景稍微皱了皱眉毛,伸手去碰易曲的防护服外侧想探测下病毒浓度,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易曲,你是不是被……”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手刚刚碰到易曲防护服外侧,就觉得肩膀上猛地一疼,下一刻,她眼前一花,身体飞了出去,后背猛地撞上了另一边的墙壁,巨大的冲力差点让她吐出一口血。 “抱歉。”易曲似乎也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表情立刻变了,稍微低下头,定定地看着自己刚刚把南景甩出去的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易曲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有着某种刚刚回过神的懵懂。南景和希融都意识到他这个状态不对,立刻停下了所有动作,完全戒备地看着他。 僵持并没有进行多久,再下一刻,一阵墙壁断裂的声音从南景身后贴着的墙壁上传了过来。南景瞳孔略微放大,无视了身上剧烈的疼痛,几乎一下子从平地上弹了起来,单手抓住自己左边的一个柜子的一角,打算借着这个力道把自己从原来的地方拉出来。 然而这一次塌陷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这栋楼在这一个月里面似乎因为某种不可抗力而腐朽了很多,以至于这一撞之下整个角落都碎了开来。南景抓着的柜子紧跟着顺着开始歪斜的地面向着坍塌的地洞里面滑下去,好在南景的动作非常快,几乎是察觉到柜子松动的一瞬间就借力跳到了柜子上,试图踩着柜子再向外跳。 不过柜子表面比她想想的要滑,而且有某种不知名的液体依然残留在柜子表面,居然在这一个月之中都没有干。以至于南景一脚滑开,没能跳上来,反而更加迅猛地向下坠过去。 希融没来得及多想,两步冲了过来,甚至于顾不上一贯维持的人类的行为模式,手臂以一种非常扭曲的角度一下子揪住了南景的衣服袖子。然而厚重的防护服让她的行动非常不便捷,冲过来的过程中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整个实验室突然暗了下来。 电源短路引起的火花刺里啪啦的声音在整个楼里面回响,于此同时东西坠落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南景只来得及高声叫了一句“放手!”,就从察觉到自己彻底失去了着力点开始向下落。希融下意识地紧紧抓着南景的衣服袖子,另一只手去够塌陷处的边缘。然而她的手刚刚抓到那块边缘上的水泥板,就听见“咔啪”一声,那块本就摇摇欲坠的水泥板一下子断了开来。 没等她感觉到惊慌或者绝望,她视野边缘就出现了一个扑过来的人影,正努力向着似乎想要抓住她的手。有一个瞬间,在昏暗的光芒中,希融发觉易曲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甚至于还掺杂着某种焦虑和惊慌的神色。然而下一个瞬间,天花板上的吊灯猛地落了下来,砸在了他的腰上。易曲闷哼了一声,双腿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整个人向着希融的方向歪过去,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抱住希融的腰,就跟着一起向下摔。 其实他们没有摔下去多深,最多两米的样子就停住了。这地板下方其实有一块不算小的空间,正好挡住了其他下坠的石块。南景没有受多严重的伤,加上这里空间很大,落到地面上就地滚了一圈儿就爬了起来,迅速扭开手电向着希融的方向照了过来。 希融的身体当然是不会因为摔下来这种事情受伤的,不过她身上的防护服会。南景迅速把希融浑身上下照了一遍,才发觉易曲几乎是用整个身体垫在了她下面,希融几乎没有直接撞击地面,防护服当然也完好无损。 不过易曲的状况就没这么乐观了,他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如希融和南景,这一砸一摔的冲击让他暂时性地失去了意识。希融落地之后被震得还有点愣,挣扎了两下才从他怀里爬起来,转头看到南景的手电筒的光柱停在易曲背上某个位置,突然不动了。 希融顺着光线看过去,看到那里的防护服上,被粗糙的地面划出了一道口子。 87.CH 87 “这栋大楼里面扩散的病毒, 是能够通过皮肤和粘膜感染的类型, 假如按照我们以前的分类标准,比高危还要高。” “我知道, 六姐,我大概知道会这样。”希融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格外阴沉,听起来简直有点揪心。南景一会儿没说话, 再等了一阵, 她再一次开了口:“希融, 现在杀了他吧。” 希融听到后半句猛地抬起头,看着南景。这里的光线很暗, 只有手电筒光柱扩散开来的微弱的光芒。即便如此, 希融但是依稀能看到南景的表情非常认真, 不是开玩笑。 “你知道的,病毒在我身体里增殖和恶化的速度是正常人类的将近三万倍。”南景看希融并没有动, 稍微调转了手电筒的方向,指着自己, 让希融好好看着,“这里的病毒和实验室外面那些迅速致死的病毒不一样, 是一种发作很慢的病毒。你看着, 接下来五分钟,就是他以后几个月所要经历的。” 南景没有给希融反驳的机会,直接停止了对病毒的吞噬。肉眼可见的,她光滑饱满的皮肤像是失水一样皱了起来,两颊塌陷,手臂上青筋暴起,鲜红深紫色的瘢痕在皮肤上出现,而其他地方几乎像是被抽走了皮下的一切肌肉脂肪和其他所有组织一眼垮了下去,最后几乎只剩下一层皮贴在骨头上。 再接下来,肉眼可见的,皮下的血管开始向外渗透血丝,粘稠而散发着恶臭的血液从皮肤里面渗透出来。 南景没等到五分钟就重新开始吞噬病毒并且,恢复了原状。这不是个好消息,事实上,这只能说明,感染了这个病毒的人,根本活不到四个月。 “你没机会体验到这个过程,我只能说,比你想象的,更加痛苦。趁现在,结束他的痛苦吧。” 南景这么补了一句。 希融顺着电筒的光芒转过头,看着还没醒过来的易曲,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歪着脑袋,看起来非常平静。希融沉默了一会儿,用力摇了摇头:“要不要撑到最后让他自己决定吧,我没有资格帮他决定这件事情。” 南景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话,说得真像个活在普通世界里面的人类。” 希融忍不住抬头看了南景一眼,跟着笑了一声。 对啊,这句话听起来真的像是个普通人类。 在异种们所呆的世界里,有尊严地死去几乎可以算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希融见过很多异种的死亡,卑微的,无奈的,癫狂的,迷失心智彻底崩溃的,实在是太普遍了,以至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好像成为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假如我即将被十三科带走,假如你们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我将会毫无尊严而且痛苦地死去,不管我们是不是认识不管我们是不是朋友,哪怕我当时一时因为害怕,贪生怕死地求你不要杀我,只要你对我没有深仇大恨,也都请立刻结果我的生命。 这是定则,活到现在的异种们多少都遵从过的定则。 希融稍微低下头,盯着易曲的脸看了一会儿,这才轻声说道:“他是个人类,不是异种、他的生命不应该由我们决定。” “一个十三科的人类。”南景耸了耸肩,并不怀有恶意地说了一句,不过听得出来她无意争论这件事情,“算了,也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就等他醒过来让他自己决定好了,不过看起来这整栋房子都已经垮了。有用的资料你找出来了么?” 希融回过神来,吨下手,去把之前抱在怀里、松手的时候也一起落下来散了一地的文件拢起来。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她才重新收好文件,凑到南景手里的手电筒光下面。 这一份文件标题是样品试运行结果汇报,希融把书页翻开,里面开头实验背景部分,内容非常简洁也草率地记录着他们从异种体内提取了变异的辐射波段,虽然没有详细说提取方法,不过大致的结论、以及产生出来的波段倒是记录得非常详细。 在这份文件的最后,结论部分当然写着的是试运行的结果——“改造非常成功,无论是人类变成异种,或者是异种变成人类,仅仅不到五分之一发生了严重的排斥反应,剩下全部和平过渡。我们将利用这项技术,为想要改变自己身份的人类和异种服务……”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南景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只摇了摇头,“确实,仔细想想的话,一个实验室能够得到的结论,无非也就是这些了。要是寄希望于这个能够翻盘,实在是天真了点。” “那不是我要当心的范畴。”希融把视线从那句“仅仅不到五分之一”上面移开,小心地把资料收了起来,“现在这种意外之下,我们应该想担心怎么出去才对。我们意外落到这个状态里面,应该很忧虑才对。” “那有什么需要忧虑的。” 男性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沉:“又不是什么坏事。” 手电筒的光柱几乎一瞬间就落到了易曲的脸上,照得那双眼睛几乎是有些瘆人,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甚至说是不是一开始就醒着。南景只觉得背后一凉,莫名地不舒服。 “易曲?你在说什么?”希融本来以为自己看到易曲醒过来,第一反应会是跟他说身上防护服破了的事情,结果易曲这句话一出口,希融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非常警惕地看着易曲。 易曲丝毫没有在意希融这个动作,只是自顾自地仰面躺着,看着上方黑暗的虚空莫名其妙地笑着:“嗯?我不是在说,这不是什么坏事么?” 没人回答他,他稍微等了一会儿,终于把头扭了过来,看向了希融:“落下来的时候你看到那些缺口了么?参差不齐的对吧。金属和水泥其实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坚固,根本就是经不起腐蚀的,尤其这种高精度制造的实验大楼,更加经不起强烈的腐蚀。 而尸体嘛,可不是那么温和的东西,这么多尸体,又是那种方法腐蚀掉的尸体,酸性的尸水,渗透出来的胃酸,还有被这栋废弃大楼吸引来的白蚁,早让这里千疮百孔了,也不能怪整个楼结构都不稳。不过,这不是正好么,你看,这是实验楼下方的空间,修砌得这么整齐,怎么看也不会是自然形成的吧?” 易曲似有意还无意地转头看了希融一眼,继续说了下去:“让你们来找东西的人,摆出这么多看起来精心设计,其实分明很不走心陷阱的人,不都是希望你们中规中矩地搜刮一圈儿么?现在的话,不是刚好,出现了所谓的意料之外的事情,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就在布局人没有想到的地方。这真是个知道真相的好机会啊。”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希融再退了一步,更加警惕了起来。 “希融,这里是一间不应该存在的地下空间。”易曲终于慢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仔细看看周围,然后好好儿想想,比起关心我知道什么,你难道不是更加应该去看看这里的环境么?” 希融根本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是谁?” 易曲愣了一下,突然很大声地笑了一声:“我是易曲啊,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我不是易曲么?” 南景轻轻拖了一下希融的袖子,希融这才垂下头:“没事,我瞎问的。” 88.CH 88 地下的空间很大,紧紧凭着一个手电筒, 其实很难寻找到足够的信息。 希融一边敲击着墙壁,一边摸索着向前走,寄望于能从墙壁上发现点什么。脚步声在这个不算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回荡,伴随着晃来晃去的手电筒的光线,偶尔给了南景一种恐怖故事般的透视感。 “咔哒——” 希融的脚步停了下来, 手指在墙上扣了两下, 听起来声音有点怪, 但似乎并不是因为墙体内部是空心的而导致的声音改变。 “发现什么了?”南景严肃了起来, 在这片死寂当中,轻声问道。 希融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有一个瞬间,南景觉得她未免平静过头了。 “人类的小指骨,镶嵌在墙壁里面……不, 我觉得是砌墙的时候太急了,露出了半边。”希融顿了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补了一句, “其实我希望我弄错了, 这只是一节吃剩的骨头, 砌墙的工人不小心把它忘在这里了。” 这是什么蠢话?南景顿了一下,忽略了最后一句,只就着前面的话问了下去:“你是说,你觉得这堵墙里面埋着尸体?你的意思是,这个实验室的人很可能最后撤离的时候把实验留下的尸体砌在了墙里。” “是的,从敲击的声音看是实心的墙壁,不过这个触感,肯定是人类的骨头。”手电筒的光在墙壁上逡巡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照出了一小块苍白色的、略微凸起在墙上的形状,“你说的很有可能,因为这里的建筑非常不结实,从这里事发到他们撤离只有五六天,假如说他们匆忙之中改建了建筑结构,导致了这里容易坍塌,这说得通。” “是么。”易曲的冷笑声从黑暗中传来,带着浓重的不赞同的意思,不过他没直说,希融和南景看着他现在这个状态,当然也不想问。 “六姐,我们有枪或者其他东西么?我想把墙壁砸开。”希融盯着墙壁,就像是没听到易曲的话一样,自顾自地向下说,“我总觉得,这堵墙里面……应该有重要的东西,需要我们去找。” “希融!”南景皱起了眉毛,稍微提高了音量,“这不像是你说的话,你怎么也开始说一些没头没脑的……” 南景这句话没有说完,易曲就相当没有礼貌地打算了南景的话:“让开,我来。” 希融稍微退了一步,让易曲站到她之前的位置,只举着手电筒照着墙上的那一块凸起。听得见悉悉索索拿东西的声音,然后易曲的脚步声似乎向后撤了两步,一声很清脆的破裂声从墙上传了过来,紧接着惨白的光柱之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墙体上插了一根细长的黑色的器械,随着易曲站在另一端操作,器械末端慢慢地膨大,把整个墙面撑裂了开去。 最先落到地面上的当然是墙体上的墙面上的涂料,随后是两块水泥,再然后,是半截骨头,从大小看,确实很像是人类的手指。 黑色的器械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破坏着墙壁。南景皱了皱眉毛,刚想问易曲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种东西,转念一想,这个器械不管最初是什么目的带进来的,起码决定带着它的,是之前那个“易曲”,而不是现在眼前这个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行为诡异的人。起码说明,带着这件东西的目的应该不至于太恶劣。 南景这么想着,稍微一抬头,借着微弱的光芒,她正好能蘑菇看见电筒近处易曲和希融脸上的表情,南景心里突然跳了一下,之前易曲的表现不太正常不说,但是仔细想想,希融平时也并不会这么优柔寡断,更加不可能像刚才那样,连直觉都说出来,并且做出一个如此冒险的决定。她看上去……简直像是在梦游一样像人类。 ——不正常的不止易曲一个,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影响他们。 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个可,南京意识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情,这里一共有三个人,有两个人的行为都在偏离自己的常态。那么接下来这个问题,就非常尴尬了——她没有办法判断,自己有没有收到影响,自己现在是不是还正常。 “希融,你的氧气瓶还能支撑多久?”南景突然转而问了一个根本不相干的问题。 希融愣了一下,低头去查看自己防护服上的示数:“大概二十个小时。” 南景稍微松了一口气,这个动作做得如此顺畅,起码这个壳子里装着的还是希融,不是什么精神控制或者借尸还魂的伎俩。 “二十个小时不能保证我们能出去。”易曲倒是停下来认真想了一会儿,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器械,继续用力撑开墙壁,“尽量吧,要快点了。” 他这么说着,手里毫不含糊地加快了速度。渐渐的,水泥崩裂的声音当中开始掺杂了一些骨骼碎裂的声音,易曲长长地吐了口气,用力把器械抽了出来,这个动静实在是不小,一下子弄垮了小半面墙壁。 “易曲,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力气变得太大了?”希融差点被墙壁掉下来的石头砸到,退出去好几步才算是站定。她转过头,很是小心翼翼地这么问了一句。南景顺势看了看希融,察觉到希融果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状态不正常,依然在试探易曲的状态。 易曲当然是最不正常的那一个,他稍微扭了扭脖子,用力动了动胳膊,然后笑了一声:“有么?” 易曲已经连续这样反问过好几次了。希融不说话了,转而把手电筒的光从易曲身上移动到墙壁里面,从坍塌的墙壁里面,出现了大半具尚且还算完整的尸体,剩下下半的身体依然在后面半面墙里。除了暴露在外分化的小指骨,其他部分大概因为墙体密闭性不错,居然还有点人样。 手电筒的光芒稍微动了动,从尸体的头换到脚,稍微移动了几下,最后停在了尸体的身体部分。三个人的目光也顺着手电筒的光芒聚集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了一会儿。 “是白大褂。”希融轻声开了口,把所有人这一刻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他穿的是白大褂,不是被研究的那种蓝色手术服。他不是异种,是……曾经这里的研究员。” 这个事实让南景没来由地觉得后背发毛:“等等,这个情况,难道是……灭口?可是为什么撤退的时候不带他一起走?这个实验室的实验成果已经公布于世了,有什么灭口的价值么?” “假如我们之前知道的一切都是对的,没有。”易曲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薄凉,希融再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之前自己说的,这个人虽然在温和地笑,但就是让人觉得薄凉。或许他之前那个回答没有错,这个时候的这个人,其实才是藏在他心里的“易曲”。 “拉出来看看,或许会有别的线索。”希融低下头,然后伸手开始把尸体刨出来。尸体被埋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有一些部分和水泥粘合在了一起,听得见肉体被撕拉开来的声音,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南景皱了皱眉毛,一把蜕开希融:“退后,让你做这个太危险了,有感染风险的地方交给我来。” 希融被这一推退了一步,晃荡之下隐约觉得脑袋有点昏沉。不过她也从来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经历,所以只是退了一步,稍微扶了一下墙壁站稳。 “是个研究员,死因是后脑被重击。”南景把尸体从墙里面撕了下来,稍微检查了一下,然后下了结论,“从尸体上看,死前……应该是站着的。而且从后面水泥缝隙里看的话,这栋墙里面应该还埋着更多尸体。不过墙后面是另一个空间,我们可以试一试把墙打穿了直接过去,看看有没有出路。我觉得现在的话,我们已经拿到了资料,还是不要多生事情,现在就走吧。” 89.CH 89 希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稍微回过头,看了南景一眼, 没有开口反驳,当然也没有赞同。 事实上, 在比南景更早一些的时候, 希融已经察觉到了,现在表现不对劲的人不只是易曲一个。 在这一片黑暗中,南景和易曲的呼吸声和之前毫无区别, 有一个瞬间,希融突然察觉到, 她之所以什么都没说, 依然留在这两人身边,并不是因为她想要小心探查发生了什么, 而是单纯的,比起朋友和亲人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或者寄生了这个可能性, 更加令她觉得不安的,是在这一个阴暗的地下室里面,假如她现在甩开他们,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希融当然不是没有过一个人执行任务的经历, 但是莫名的, 她对于独自一个人呆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之中产生了恐慌,一种前所未有的、对于孤独的恐慌。 再下一刻,希融意识到,不正常的不止他们两个,还有自己。 希融在一个瞬间想出了很多种可能性,比如说,有某种影响人判断能力的磁场在这附近作用,让他们判断能力降低。或者是某个异种还没有死去,留在这里,试图用这种方法诱导他们认为彼此都已经不是原来的同伴,从而自相残杀。 她没来得及理清楚到底哪一种可能性更大,就听到了南景的话。南景当然不是个求安稳的人,倘若她是的话,她就不会远离自己安逸的生活跟着来到这里了。要说南景是为了报恩才来的,希融是不信的。南景和乐樱这对亲姐妹之间的感情绝对不算特别亲近,经管南景和长琴是以乐樱过世太过于悲伤的理由离开的,希融也一种有一种直觉,他们两个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才不得不走的。 就像这一次,希融也很肯定,南景一定是有什么要告诉她的,或者是有什么真相要查出来,所以才出来了。既然如此,这种委曲求全的话,就绝对不应该是南景说的。其实仔细想想,会说出这种话倒像是她亲妹妹乐樱的性格。 希融依然没回答南景的话,她自顾自地把手电筒的光柱停在尸体上,然后蹲了下来,走到尸体旁边从尸体白大褂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幸好,这位死者有着和不少实验员一样的习惯,因为白大褂口袋很大,所以他随手把一本实验记录本揣在了兜儿里。 南景和易曲都不说话了,要不是那两声均匀的呼吸声还在,希融觉得自己的情绪大概已经开始崩溃了。所幸她不需要呼吸,也没有什么人类的生理反应可以让别人判断她的情绪,所以她尚且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地翻开了实验记录。 是很无聊的实验记录,中规中矩的记录了本次实验的目的,实验步骤,事无巨细到简直有些蠢地抄写了实验装置的使用方法,然后是第一次实验设定参数,再然后是第一次实验结果,令人懊恼的失败,然后是总结失败原因,调整参数进行第二次实验…… 很奇怪的,明明希融的氧气瓶还剩下不到二十个小时,易曲和南景居然都没有说话,由着希融乱来,浪费着宝贵的时间继续看那些实验报告。 一本报告很快翻完了,希融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似乎遇到了什么让她困惑不解的事情,半分钟之后,她重新站了起来,伸手去墙里扯第二具尸体。 “我来。”易曲没问她为什么这么做,也没有阻止她,只是重新拎起之前用的那个器械,继续把墙破开了一段,挖出了这具尸体相邻处的下一具尸体。 南景稍微退了一步,已经快要受不了尸体的恶臭了。她眼睁睁看着易曲镇定地从墙里找出了七八具同样是实验员的尸体,然后看着希融把尸体上带着的实验记录一本一本找出来,以最快的速度翻阅着。 南景有点烦躁地走了两步,不停地拿眼睛去看希融和易曲,就这一侧头的功夫,她突然看到昏暗的光线中,易曲似乎很是嫌恶地用手在鼻子前方扇了扇。南景看着那个动作稍微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易曲的氧气瓶接口,随即发现那里的指示灯居然没有亮——易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氧气瓶关掉了,直接在呼吸这里充满未知病毒的空气。 南景愣了一下,盯着易曲多看了一会儿。易曲察觉到了南景的目光,略微转过头来,冲着南景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腰侧,轻轻摇了摇头。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知道自己肯定已经感染了的事实。 南景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希融手里的笔记已经翻到了第六本,既然是死者死亡的时候依然带在身上的,那么这些笔记想必是对于这些死者而言“最新”的研究进展。虽然已经拿到了最终结果报告,不过这些记录还是看一眼的好。 她一开始翻看第一本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 不过等希融的手终于慢了下来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易曲看她已经看完了,正要再去开墙,就听到希融从防护服内部传来的嗡嗡的声音:“不用了,易曲,我已经看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了。” 易曲停下了动作,转头看着希融的脸被她近处的手电筒照得一片惨白,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即使是再等待一个绝对不好的结局,他脸上的表情也已经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这里实验记录,应该都是真实的,和我们平时在实验室里面写的也差不多,很符合记录习惯,比外面那些整理成册的报告要可信得多。”希融依然半跪在地上,保持着检查尸体的姿势,略略仰起头看着他们,“实验过程和流程都很完整,我看不出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实验日期,最后的实验日期一直持续到澜海市全体撤离的时候,换句话说,这些人就是在撤离之前被灭口然后埋在这里的。” “可是,为什么呢?”南景皱起了眉毛,“实验员是很重要的资源,为什么……要白白放弃他们,还把他们灭口。” “因为有一件事情非常不合常理。”希融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惊讶,带着一种过度的平静,“在实验记录上,一直到他们最后撤离的那一天为止,所有的实验结果,全都是失败。不管是把人类变成异种,还是把异种变成人类,全都失败了,没有一起成功的。没有一例和我之前找到的报告上描述的那样,是成功的。” “什么?”南景第一时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可是那不可能啊,那些对异种的救助站不是早就……” 她一句话没说完,直接卡在了喉咙里。希融剩下的话就出了口:“易曲,你之前说的是对的,这里的存在,就是为了隐藏这个谎言。从来就没有什么波段或者辐射被解析出来了,这件实验室的存在只是在空耗资源,完完全全的浪费资源,没有任何成功的结果。” 南景转头看向希融之前拿在手里的资料。 “那些都是编造的,为了圆谎。”希融揉了揉眉心,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受外物的干扰,“他们建立这个实验室以前,就已经通过一个不能被人知晓的方法拿到了转换人类和异种的方法,这个实验室的建立,空耗资金,乃至最后灭口所有参与实验的人,都只是为了让这个转变方法变得水到渠成……” “神迹。”易曲的笑声听起来无比轻慢,“希融,你记不记得,之前福叔说的那个‘神迹’?” 90.CH 90 有一个瞬间,希融真的以为, 有某个一直深藏着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神迹”两个字从易曲嘴里出现的一刹那,整个世界似乎突然灰了一下。 希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整个世界变成了灰白的颜色, 仿佛色彩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抽走了。易曲还在说什么, 但是希融什么都没有能够听到,一种对于她而言极度陌生,但是对于通过呼吸作用吸收氧气的生物而言会被称为“窒息”的感觉, 让她整个人如同沉没进了极深的海水之中,思考因为这种窒息感而强制性阻断, 任何动作或者其他什么都没有办法进行。 有一个瞬间, 那些被吞没的光与色彩,仿佛一瞬间被那黑暗的背景吐了出来, 从希融的视野里疯狂地闪过。 如同一个电影的剪切片段一样,时间仿佛在她眼前进行了一次倒带, 天空突然明媚了起来,无数人形和光影不断闪回,直到进行到某个时间点,突然之间, 整个时间轨迹又重新调转了方向, 从过去向着现在开始以快进般的速度前进。 希融看不到易曲和南景了,她一个人半跪在空空荡荡的地下室,抬起头,目光莫名地能够直接穿过了头顶上的地板,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们紧张而且焦灼地进行着根本没有希望成功的实验,带着本来就不存在的希望,忙忙碌碌地穿梭着。 而在另一边,有无数异种躺在实验台上,痛苦地扭曲着,实验员漠然的表情,失望的表情,以难以想见的速度迅速闪烁而过。甚至是有想要成为异种而志愿参与实验的人类,躺在实验台上,痛苦地挣扎着。 而彻底的混乱在那之后袭来,看门狗的离开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秩序的崩坏,那些实验员们上一刻还在扮演刽子手的角色,下一刻突然就变成了板子上的鱼肉。冲进来的人把他们的一切都毁掉了,在一片狼藉总,那些用漠然的表情看着异种实验体们的实验员,无比狼狈地被一群带着更加漠然表情的黑衣服的人挨个儿追逐、杀死,然后搬运到了地下室。 忙碌的人群从希融身体里传过去,抬着一具一具的尸体,她亲眼看着那些尸体脸上的表情,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睛,瞳孔却无论如何无法聚焦。他们穿过她的身体被抬走,然后砌进了她身后那堵已经破碎不堪的墙里面。 即便是看过他们的暴行,希融也略微不忍心地偏过头,却恰好看到这一片快进一般的时空的对面,有一个穿着实验服的少年人,透过穿梭不息的人流,微微地笑着,用浅色的眼睛地看着她。 周围的时间流速远比正常要快,几乎几个眨眼的功夫,周围闪回的画面就安静了下来,人们退出了这个地下室,地下室陷入了死亡的沉寂之中。 即便已经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地下室,后面是破损的墙壁和被扯出来的残破不全的尸体,希融却依然看不到易曲,看不到南景。她察觉到这里依然不是现实世界,她只能看到那个少年人,戴着细边框的眼镜看着她,微微地笑:“希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句话并不是询问,听起来更加像一句漫不经心的关切,希融从那种极深的窒息感中稍微缓了一点过来,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福至心灵地问了一句:“你……就是他们说的‘神迹’?” “我叫封夏。”少年人的笑容单纯到几乎清澈,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似乎盛着满满的笑意,仔细看的时候,其实他又没有在笑,“我想,是的。” 希融倒是不太意外,假如这个少年的能力能够追溯时空,她甚至不能想象他能力的底线在哪里。只是前一句话让希融稍微愣了一下:“你说,你是封夏?” “我是封夏。”封夏点了点头,浅浅地笑,“别这么看着我,我的能力不是把时空重现什么的。你现在只是在做梦,一个由残留在那些尸体里的记忆还有这里本身重现出来的、不完整的破碎的,属于你的梦境。” “这是,在做梦?”希融倒是稍微松了口气,“那易曲和六姐……” “人在梦里的表现,其实更加接近本我。”封夏稍微歪了歪头,“感觉不像一个人对吧,不过那确实是他们,你们之前在同一个梦境里面,只是你们没有发觉那是梦境而已。你们的梦原来连在一起,他们现在已经醒了,不过你还没有,我只是特地到了你的梦境里面,来见你一面。” 奇怪的能力。希融这么想着,抬头看着封夏:“你为什么要来见我?” “因为易曲,他的防护服破了。”封夏的笑容很好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的味道,“不是刚才摔下来那一下——那是在梦里摔下来的,不是现实——是从一开始,这两套防护服,就有一套是破的。其实易曲在进入楼道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所以,他的潜意识倒映在梦里,就是他把防护服摔坏了。” 这句话非常直白地告诉希融,这里面有一个阴谋。希融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衣服下摆,对于一个蘑菇而言,这个动作毫无缓解情绪的意义的,只是一个从人类那里学来的习惯而已。封夏的余光从希融的手上扫过,忍不住轻轻地笑:“易曲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曾经答应一个人,无论如何不让他受伤。所以,我给他注射过这里病毒的抗体,他并不会感染。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情的。” 希融顿时松了口气,双手放松,稍微抬了抬头。她并不太理解封夏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么一个事情的理由,甚至于可以说,这个理由听起来是如此地欲盖弥彰,令人觉得不对劲,不过希融到底还是没有问什么,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我想拜托你,假装无意中发现这件事情。”封夏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勾起来一个柔软的弧度,“别让他知道我来过,也别告诉他我的能力是什么。还不是时候,他还不是时候知道这些。” “他什么时候能够知道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由他自己决定么?”在梦境这种不太正常的状态下,希融几乎是没来得及过脑子,反驳的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打着为他好的旗号瞒着他所有的事情,未免太自私了一点。” 封夏经不住笑了起来:“确实,你说得也没有错。不过,这件事情,就是他自己决定的。我或许越俎代庖过很多次,但是这件事,绝对是他自己的主意。” 这一句话虽然无法求证,却也同样无法反驳。希融咬了咬嘴唇,仰着头看着封夏。 封夏稍微摇了摇头,轻声笑了一声:“希融,你快要醒了,我来不及说很多了。” “我以为梦境的长度是由你控制的。”希融眯起了眼睛,并不放弃获得更多情报,“看起来并不是。” 封夏挑了挑眉毛,稍微摇了摇头:“我是用了催眠气体把你们弄晕的。但是我没有控制你们昏迷的时间,而且我本来也只是顺路来找你唠叨一点闲话。还是一句很老的闲话。”封夏看着希融,微微地歪了歪头,稍微睁大眼睛,看起来非常天真无辜,“我很希望我能说,你离易曲远一点,别伤害他也别逼他。可是这句话实在是不应该由我来说,毕竟易曲也不是什么柔弱需要保护的小姑娘。而且现在的话……易曲喜欢你。” 希融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哈哈,你这反应真有意思。”封夏摸了摸鼻尖儿,“他很少喜欢谁的,就连他母亲……算了,那种事情不提也罢。他很少对人这么耐心,整整一个月了,他还没觉得你烦,那是真的喜欢你了。” 希融有一个瞬间,差不多开始怀疑人类定义的“喜欢”这个词的标准是不是都这么低。 “我知道你是来试探他,到底是人类还是异种的。”封夏终于不笑了,透过镜片,希融几乎觉得那目光都冷了下去,令人没来头得一个激灵,“我不在乎你最初的目的,我只在乎结果,就算是一个杯子,用过那么久也该有感情了。希融,你总该是有很大一部分人类的感情的,总该是会喜欢人能感觉到被喜欢的,这种事情相比于生死存亡什么的,或许无关紧要,但是对于‘人’而言,其实不比生死存亡无足轻重多少。” 希融没来得及回答这句话,也没来得及多想什么,一阵呼喊声从耳际传了过来,并且越来越大声,眼前的空间和少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像是一个不甚清晰的梦境。 希融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易曲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呆了一会儿,稍微清醒了过来,随即,她看到了易曲更上方的那一片星空。 距离他们来到澜海市,距离她陷入梦境,到底过去了多久? “你终于醒了。”易曲长舒了一口气,在旁边半跪了下来,慢慢地扶着希融坐了起来,希融眨了眨眼睛,一眼看到易曲背后没有背氧气罐。 “你的氧气……”希融话没说完,就突然卡住了。距离他们到达这里,应该已经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了,虽然希融并不真的通过口鼻呼吸,而且她吸收消耗氧气比人类要慢,但是她带的氧气撑到现在的话,差不多也已经是极限了。 她现在背着的这一罐氧气,不是她自己的。 她下意识地去看站在旁边的南景,南景却偏开头没有看她。南景只是突然想起来梦境里易曲的那个动作,无论在哪一边,这个年轻人好像都是做了一样的选择。 易曲看上去好像没有听到希融这一句话似的,只是伸手指了指希融后面:“你看那边。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陷进去那个……幻觉的,不过我和南景核对过,我们昏迷之后看到的事情是一样的,那我想你应该也记得那些幻觉。不过从我们醒过来的位置看,我们应该是在接近那栋实验楼之前就晕了过去,不能确定是不是有异种故意这么做来救我们的,不过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从爆炸里面。” 爆炸?希融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了那栋实验楼。 那栋已然被炸成废墟的实验楼。 91.CH 91 透过防护服, 希融闻不到废墟上残留的爆炸的气味,但是尚未完全落下的烟尘清楚地表明,这一场爆炸发生不超过一天。爆炸的范围控制得很好, 只包括了实验楼和周边的一小圈, 然而爆炸的威力看上去并不像它的范围一养微小无害。 以实验楼这种再三加固过的防爆建筑,居然在在这么一场爆炸中坍毁成了这个样子,希融毫不怀疑,假如他们当时真的走进去了,在这么一场爆炸之后, 绝对连尸体都找不到一块能做DNA检鉴定身份的。 “有人想要我们死在这里。”易曲当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看希融盯着废墟就稍微咧了咧嘴, 这么说道。希融看着那一堆灰烬,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假如没有被封夏拖住,爆炸发生的时候, 他们毫无疑问应该在实验楼里面。 这一路上过来, 有人划破了一套防护服, 有人知道他们抵达的时间,并且想要把他们全都炸死在这里。没有其他可能性, 一个简单而且直接、无法反驳的事实就是, 有人要他们死在这里。而这个人几乎掐着时间知道他们的动向。 希融下意识地转头看南景:“六姐……” 南景的表情比她想象中要平静很多,或许是比她早醒过来很久,南景看起来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稍微避开希融的目光,轻声补了一句:“不意外不是么。” 是的,不意外。 南景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希融突然沉默了下来,回忆起来最后一次见到笑白时候的样子,笑白当时说着“不要去”然而又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之间和南景的表情重合了起来。 他们每个人都好像发现了什么事情,每个人都拼命向她暗示,每个人却又不直说,在加上这场爆炸时间的准确程度——这简直就好像,就好像他们一直被监视着一眼。 希融突然想起了大哥的能力,和他永远垂下的翅膀。假如把那双翅膀看作是一个牢笼,大哥停止连接他们之后,这个牢笼真的已经不在了么?还是说,它从一个双向联络的连接,变成了一个单向监视的呢? 希融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易曲:“易曲,你没有带氧气的话……” “他没有感染。”南景以为希融想问易曲能活多久,插了一句话,稍微皱了皱眉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体内没有病毒。我没那么优柔寡断,一开始就告诉了他后果,也帮他检查过了。最初我也以为是潜伏期什么的,后来想想,这种病毒应该是高致命性的,不应该有潜伏期。不确定他没有感染的原因,也不确定他接下来不会被感染……所以既然你醒了,我们还是尽快决定下一步。” 这件事倒是处于意料之外的顺利,希融看了看不远处的废墟,想起来易曲已经彻底不记得分下了,也不知道封夏为什么要呢么心虚地嘱咐她不能和易曲说自己的事情。她摇了摇头:“既然这样,那我们回去吧。” “就这么无功而返?”易曲有点惊讶地转头看希融,“现在就走?” “这里已经被毁掉了,设计这场爆炸的人既然能精确地预计到我们来这里的时间,大概也不会给我们留下什么把柄了。”希融走到爆炸坑的边上,爆炸威力很大,现在的话甚至已经看不出来这栋废墟深处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地下室了,也看不出这个建筑内部是不是曾经有着血尸、砌在墙里的尸体,还要其他她曾经在那个梦境里面见过的东西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是真的,就如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是假的。 希融扭过头,很肯定地说道:“我们最好现在就离开这里,易曲为什么能够抵抗病毒我们还不清楚,假如只是他身体好抵抗力稍微强一点的话,我们再不走就糟了。而且……我这里之所有有两套防护服,一套是我自己的,另外一套,是笑白的。没有人知道易曲会跟我一起来,所以。”希融顿了一下,又想起来笑白当时那个笑容,“我们先离开这里,反正这里的真相,我们在之前的幻觉里面听到的那一套说法,是真的或者是假的,一共两种可能性,我们现在要是没有更多的信息的话,已经没有办法判断了。” “这就放弃了?”南景转头看着她,虽然也没有办法反驳,到底还是有点没法儿相信希融的性格会做出这种决定。 “嗯,算是放弃了。”希融倒是毫不拖泥带水,一旦决定要撤离,接下来的行动非常干脆果断,没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已经回到了火车边儿上。 “别动,我把吸附在你们防护服上的病毒吃掉。”南景一只手握着希融的手腕,另一只手在空中挥动着,净化车子里面的空气。易曲坐在她对面,小心地设定列车退出澜海市的路线。 希融察觉到,南景的手有一点颤抖。她稍微低了头,看着南景:“六姐你没事吧……” 南景突然手上更加用力,抬起头,莫名其妙地对着希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希融,你还记得你来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么?”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希融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个无厘头的约定,这才点了点头:“我记得。” 南景似乎猛地松了一口气,稍微贴到椅背上,一双眼睛带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看着希融,却又偏偏什么都没有说。希融用力握住衣角,稍微咬了咬嘴唇,决定直接问:“六姐,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 下一个刹那,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间把希融所有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一根两米来长的钢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射了进来,直直地穿过了南景的胸口。 倒映在希融双眼之中的,依然是那个眼神,似乎拼命想要告诉她什么的眼神,和紧紧握着她的胳膊,迫使希融死死盯着自己的那只手。 92.CH 92 “希……希融……” 南景抓着她的手,嘴角, 双眼, 乃至鼻子和耳朵都在向外渗血,她那双眼睛仿佛不断放大,鲜血从她全身淹没了过来,然后希融看到她张开嘴,露出口腔漆黑的空洞,从那个空洞中,宛如风箱一样发出嘶哑的回声:“你看着我!看着我!你发誓!看着我是怎么死的!” 希融猛地退了一步, 然后看到从那个空洞里出现了另外一张脸。酒酒从漆黑之中露出脸来, 带着惨白而诡异的笑容, 慢慢地爬了出来, 一直把脸凑到希融前面:“我们不是朋友么?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没有救我!” 声音越到后面越是凄厉, 以至于希融觉得自己整个精神都像是被这个声音凌迟了一下, 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是噩梦!没事了,没事了。”易曲两步走过来, 一把抱住希融的肩膀,胳膊上的力气很大, 几乎勒得她肩膀有点疼, 然而这种细微的疼痛却带来了极其强烈的真实感,属于现实世界的真实感。易曲摸摸她的额头,依然是相比于平时而言更加冰凉一点的触感:“接着睡吧,才睡了半个小时。再多睡一会儿。” 易曲眼睛下面是很深的黑眼圈,看得出来,一直都没有睡觉。 这是他们从澜海市回来的第五天。 希融和易曲描述过说过她梦到了些什么,不过那些事情,其实全都没有发生过。刺穿南景胸口的钢管是从窗外射进来的,他们当时已经离开了澜海市的地界,看上去,那也只是一个事故,从对面更高的山路上某一处,一辆高速飞驰的货车上甩下来了一根足以成为凶器的钢管。 可是那是澜海市周围,已经成为了一片死地的澜海市周围,本来也不可能有一辆路过的货车,更加不可能正好飞出一根钢管,刺穿了南景的胸口。 易曲有时候回想起来他母亲曾经最喜欢的那具话,倘若你看过的悲剧足够多,你就会开始不相信巧合。 那根钢管上刺进来的位置很准确,易曲不怀疑那肯定是异种的手法。南景几乎是被刺穿胸口的那一瞬间就彻底断了气,她的身体本来也比正常人孱弱一点,根本受不了那么大的冲击。她没留下任何遗言,就这么死了,在希融还没来得及接住她倒下的身体的时候,易曲发觉整个列车的系统开始异常。 在接下来的半分钟里面,易曲强行降低了列车的运行速度,抱着希融从侧面直接跳了车。易曲落地的时候扭伤了脚踝,不过他毫不犹豫地抱住希融直接顺着山坡向着山脚下滚了下去,没等他们滚到山脚下面,上面的列车就爆炸了。 万幸的是他们当时已经滚出去足够远,爆炸的火光和冲击力没有波及过来,不过从火药的气味判断,和实验大楼是同一种炸药。而令人难过的是,南景的尸体没有能够被带出来,在那一场爆炸中彻底消失。 爆炸发生之后,希融其实表现得很正常,几乎是冷静理智得让易曲觉得有些震惊。她没有任何悲伤和震惊的表情,而是很快开始拟定离开的计划,随后他们绕过了正常的路线回到了易曲的家里,没有留下任何他们曾经离开过这座城市的证据。 一直到当天夜里,易曲听到希融从床上摔下去的巨大声响。因为担心有什么意外,所以易曲飞快地冲进她睡着的房间里,一眼看到那个平时看起来文静乖巧,其实他以为是冷静到有点冷血的女孩子,坐在地上,一脸茫然而惊慌失措地坐在地上,似乎还没能从噩梦中完全回到现实,抬头看见易曲似乎找到了一点实感,松了口气,然后问道:“六姐和酒酒呢?我做了噩梦了……我居然梦到她们死了。” 易曲有一个瞬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他眼睁睁地看着希融脸上的表情,从“太好了那只是个噩梦”到慢慢地开始回想起现实是什么样的,然后一点一点灰败了下去,再慢慢恢复到平时冷静的表情,他才发现,其实他改变不了什么。 希融其实很少做梦,她不是第一次失去同伴,然而这是噩梦第一次找上她,而且似乎不打算离开了。 长琴是在第六天下午到访的。听到门铃的时候,希融和易曲的精神都猛地绷紧了,易曲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上,压着声音问:“您好,请问您哪位?” “我叫长琴,假如希融住在这里,我想见她一面。” “您看起来很糟。”长琴在希融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习惯性地理了理白色的衬衫,然后伸手推了推眼镜,看起来似乎只是出于礼节才冷淡地打招呼的样子,“希融,你看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 希融抿了抿嘴唇,看起来似乎在笑,不过因为好几天都没有摄入足够的水分,她现在很难做出完整的表情:“七哥,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长琴一向不待见希融,不过难得有一天他肯这么坐在希融对面,看着希融,用一种很是失望的表情说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我不应该去找六姐的。”希融的声音和语气都很清淡,似乎在说说一件并不太上心的事情,要不是易曲眼睁睁看着她这么多天过来,几乎都要相信她是真的不太在乎了。希融摇了摇头,像是想要把什么东西甩掉一样摇了摇头:“我明明保护不了六姐,还去找她了。就和酒酒一样,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牵扯进来,也不应该去接近她……” “希融。”长琴稍微蹙起眉毛,不甚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你,你做错了什么的事情我也不太吝惜骂你两句。既然连我都什么都没说,你也别太自作多情。六姐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希融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面,长琴这段话说得太理直气壮,她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比较好。 长琴抬起浅灰色的眼睛,不轻不重地看了希融一眼:“你只是‘看着’六姐死了,所以受了点刺激,多休息两天就好了。” 希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长琴似乎把“看着”两个字咬得很重。不管是长琴还是南景,似乎都认为这是个很重要的事情。希融咬了咬牙,忍住了没直接问:“谢谢七哥。” “我本来也不是来说这件事情的。”长琴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脸上的表情很冷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即将离开这座城市,彻底走远了。所以我稍微和‘医生’打了个招呼,你知道的,医生是个管不住嘴的,所以我听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想了想,你和笑白关系最好,笑白似乎通常都跟你在一起,所以笑白的事情你应该也清楚才对。” “笑白?”希融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笑白同时消失了一个多月,组织里的人都还认为笑白和她在一起。希融皱起了眉毛:“是‘医生’说的?他提到了笑白?” “你也不清楚么?”长琴又皱了皱眉毛,“笑白私下和医生约了时间,就是今天,他想要见医生谈一件事情。你知道约谈‘医生’是什么意思的,医生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么一件,复活。正确地说,一命换一命。” 93.CH 93 “稀客。” 年轻的医生坐在椅子上, 修长白皙的手指悠闲地转着一枝圆珠笔, 处方的便签纸被笔尖点出好几道乱七八糟的弧线来,他稍微转了转头,看向用一个很乖巧的姿势坐在病人的位子上的少年,嘴角勾起来了一个很是傲慢的弧度:“说说看, 你预见到了什么,才会过来找我。” 笑白眨了眨眼睛, 似乎并不意外, 只是露出天真好看的笑容来:“姐姐一直说你聪明, 我真的没想到, 你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当然能看出来。毕竟我认识的异种也不算少, 而我所知道的能力里面,只有一种能够让人发疯, 而且用得越多疯得越快,那就是预言。”迟世把笔放了下来, 双手交握, 稍微抬起下颚,“怎么, 我猜错了?” “没猜错, 我确实有预言的能力。”笑白好脾气地笑着,“不过……我看起来像是疯了么?” “你要是没疯,怎么会坐在这儿。”迟世又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他头发很长,松松垮垮地束在后面,也随着这个动作而晃了几下,从脸侧垂下来挡住了一边的眼睛,“笑白,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知道我开出来的条件你不可能接受,要是你没疯,怎么会坐到这儿,希望我给你一点折扣?” “我不是为了自己来的。”笑白的表情依然很平静,“我知道你开出来的条件是什么——拿自己血缘上最近的那个人的命来换。我是来问具体流程的,我并没有希望过你这种衣冠禽兽能好心到给我折扣。” “啪啪啪——” 迟世抬手鼓了鼓掌,单手撑着桌面坐了上去,顺手捋拼了白大褂下摆,然后直直地看着笑白:“什么时候轮到你说我衣冠禽兽了。” 笑白眨巴眨巴眼睛,一咧嘴露出两个小虎牙:“好歹我不逼别人杀自己血亲。” 迟世反手敲了敲桌面,从喉咙里哼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故意的了。” “难道不是?”笑白的眼角稍微弯了弯,看起来天真无害,不过嘴里说的话倒是咄咄逼人,“能够用一命换一命,那可能是你属于异种的能力,假如说一命换一命的对象是死者的亲人,我猜那可能是血缘兼容性方面的问题。但是你要求的对象,是来求你的那个人的血亲的命。迟世,这没有任何可能性是你能力的限制,只能是你自己定下来的规矩,出于你的某种恶趣味。” “一种恶趣味?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迟世终于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稍微挑了挑眉毛,“等等,这个论调,不是你想出来的吧?是希融这么想的?” 笑白没回答,只是抿了抿嘴唇,算是默认了。 迟世摸了摸嘴唇,看起来不太高兴:“怪不得她从来跟我都不太亲近,她居然是这么想的……不过这样的话,估计还有其他人也这么想,难怪好多人怕我。” “别人怕你的话,你本来也应该反省一下,你自己和别人也不亲近。有怪异癖好的异种我也见过不少,要是你和大家亲近的话,大家也不会轻易害怕你。”笑白笑嘻嘻地回答,丝毫看不出生气或者是别的情绪,“更何况,姐的推测,应该没错吧。” 迟世高高扬起一边的眉毛,声音也高了两度:“理论上是那样的,没问题,但是影响我们能力的又不只是自然。你既然已经开始用预言能力了,就应该知道预言的话,大多也只能预言某些特定的事情或者特定的人物相关的事情吧?这当然也不是你能力的制约,就只是你心理上给的制约。你应该能体会到,对于异种的能力开发而言,事实上,潜意识给的制约,远远比能力本身的制约要大。” “就算这么说,难道你潜意识里希望每个人杀掉自己血亲?”笑白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语调毫无起伏地念着感叹词,“哇,看不出来你内心深处是这么一个人。” “看不出来么?”迟世相当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我怎么觉得你们都是这么想我的,觉得我冷血什么的……不过我找‘智者’做过催眠,我潜意识里只是认为重要的东西需要同等重要的东西来换,一个人愿意付出一切来复活的人,只能用对他而言同等重要的血亲来换。我知道那本来对他血亲不公平,不过这不是我理智的结论,我也没法儿篡改我潜意识认定的东西。” “真有意思。”笑白漫不经心地评论了一句,无意识地紧了紧衣服。迟世察觉到他穿了一件相比于这个还算暖和的季节而言过厚的外套,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听到笑白笑了一声:“就算这样,智者催眠下读取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真的吗?” 迟世扫了笑白一眼,虽然笑白看起来漫不经心,不过握着领口的手似乎在用力。迟世稍微舔了下嘴角,饶有兴致地歪了歪脑袋:“通常都是真的,智者的催眠是绝对的。说实话,无论是催眠,还是预测事情的动向,起码我在他跟前的时候,智者从来没有犯过错。不过我有印象的是,似乎智者曾经试图催眠过一个少年人,结果没能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那个少年是睡着的时候被偷过来的,整个过程也没有醒来过,是完全无防备的状态,换句话说也不是意志力坚强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只是没法儿被催眠,就连智者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失败了。” “居然有这种人?”笑白这回真的惊讶了一下。迟世点点头,稍微皱了皱眉毛:“那个少年似乎还是个人类,叫易曲什么的吧。好像说是因为身边有什么异常现象,被智者似乎怀疑他是异种。催眠失败之后我记得溪先生所以似乎打算找人去监视他……不过那件事情后面我没有参与,也不知道有没有不了了之了。” 笑白听到那个名字之后稍微僵了一下,然后才摇了摇头:“原来智者真的有不能确定的事情……” “别把智者当什么圣人,个人意见的话,智者已经越来越不像是正常的了。”迟世皱了皱眉毛,“说实话,我曾经听到溪先生和智者说到‘伟大的神迹’之类的东西,智者居然附和了。我大概就是是那个时候开始,觉得智者其实不太正常……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在组织里面了,和我也没关系,你们自己多注意注意好了。” 笑白把头埋下去了一点,前额略长的白发遮住了眼睛:“神迹那件事情的话我也听说了一点,不过没想到溪先生和智者也相信。” “哈哈……不说这个了,来谈谈你来找我做什么?”迟世干笑了一声,换了个话题,看起来表情轻松了不少,“你说你是帮别人来的?谁?” “一个叫穹火的人,我现在的同伴。”笑白也没继续讨论之前的话,从口袋里拿了一张照片出来,照片上是一对十三四岁的少女,年长一点的那个一脸霸道地把年少一点的那个勾在胸前,年少的那个看起来有点腼腆,稍微红着脸,不过她眼睛的颜色和纹路看起来有点诡异,而且身后拖着一双巨大的翅膀,“委托人和要复活的人都在这里。不过委托人很小就被父母遗弃了,她不确定自己父母亲人还有没有在世的,还在调查中,可能要一段时间。” “居然是人类要复活异种,真少见。”迟世只稍微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让她有空亲自来见我,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算起,一个月之内,我制指定的那位血亲假如死了,不管是不是她杀的,哪怕意外都行,总之只要死了,另外那一位就能复活。她不知道有没有亲人在世不要紧,我能大概感知到她亲人在不在,以及大概的方位,到时候能稍微帮点忙。” “没问题。”笑白开了速记用的小电脑,认真地记录了一下流程,然后抬头地问了一句,“我第一次委托你,也不太清楚细节,还有别的要注意的么?” “没有了,就这样。”迟世看笑白合上了手里的电脑,似乎打算告辞了,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对了,‘笑白’这个名字,是希融取的。那假如我没猜错,你原来的名字,是‘卓久’对吧?” 笑白手里动作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歪了歪脑袋,仰起头用鲜红的眼睛看着迟世:“是么,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能猜。” “因为前天有一个委托人拜访过我,他只有一个血亲在世,我模糊地感应到那个人应该是你,不过我没敢肯定,所以没多说什么。不过那个人看起来被这个条件打击到了,似乎并不真的想执行。”迟世耸了耸肩,“从你的反应看,应该是真的。你们兄弟俩都没有其他血亲了,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知道,谢谢了。”笑白眯起眼睛,合上手里的电脑,站了起来,“作为你告诉我这件事的谢礼,我也告诉你一个消息怎么样?” 迟世扬起眉毛,看着笑白向前走了两步,在某个角度看起来不经意地停了下来,然后在胸前抱着电脑的手突然比了一个手势,然后悄悄地又放下了,一仰头,一脸阳光灿烂地露出一个鬼脸:“骗你的~我走了!” 迟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着笑白一瞬间消失在这个房间里。 “臭小子。”迟世揉着额角,在原来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重新拿起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帽碰到桌面的声音在屋子里反反复复地响着,让人有点烦躁。 迟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干坐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从窗口照射进来阳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转了一个椒图,落在他脸上,把鼻梁的剪影拉得很长,有如一尊极具静态美感的雕塑。 凝固已久的空气有了一点点波动,有几乎无法察觉的衣服摩擦的声音从刚才笑白站的位置反方向传来,迟世依然没有动。空气的移动越发明显,金属的凉气几乎碰触到他的后颈。 笔盖脱落,特制的手术刀被接在笔尖的位置,笔刀精准地从动脉和气管上划过,带起一片鲜红色。 “欠了一个不小的人情呢。”迟世身上被溅了长长的一道红色,他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把刀擦干净,重新涂上某种浅黄色的药粉,然后收好,然后才转身看向地上还在抽搐的人。 “只是在智者身边呆过一段时间,就会被监视,只是把他说过的话稍微透露出去这么半句,就要被杀。组织也已经变成惊弓之鸟了啊。”迟世一边说着,把染血的白大褂脱了下来,随手扔到尸体上,面部表情地看着尸体不断抽搐、翻滚,一直到咽气,然后才把后半句说完了,“要是你肯冒着被人听到枪声追捕的风险狙击我,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这么惜命的话,做什么杀手。” 94.CH 94 “自从酒酒的事情被直播之后,民众对异种的抵触情绪轻了很多。” 易曲把一杯子热水放到希融面前的茶几上:“现在……情形稍微好了一点。你要是想散散心的话,可以出去转转。” “酒酒的死……其实可以说是一个可轻可重的事情。”希融的声音听起来很干, 噩梦持续了十几天,最近刚刚安定了一点,不过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要借着这么一件事情, 向什么方向引导舆论都可以。十天过去了,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这一是网上有人发了视频, 说自己是异种, 并且很感谢酒酒最后愿意把他们当人看。”易曲轻声给希融描述最近发生的事情,希融状态一直很不好,他几乎也没有出门,只是从网络上和十三科的资料室里面找到了一点情报, “这个视频当时其实没有引起很大轰动, 转发分享次数也只有一千多次, 但是半个小时之后, 那条视频被删除了,发出这个视频的账号也整个儿消失。然后这件事情, 才突然爆发性地传播了起 “所以, 阴谋论开始盛行了么?”希融抿了抿嘴唇,浅浅地笑,“让我想想,这样的话一定会有人开始攻击十三科和政府控制言论,然后大概有什么人扒出消息,发那个视频的异种已经被十三科控制的证据?” 希融的话听起来很尖锐,也很不客气。在涉及到酒酒的死亡方面,希融的态度一直不算平和,不过易曲显然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大家都喜欢听那种新闻,阴谋,反转,被迫害妄想。”易曲耸了耸肩,“你要看那个视频么?” “不用了。”希融轻声说,“让一个同胞故意放出这个视频然后删除,故意被十三科发现控制,他们真是疯了。” 易曲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谁都顾不上那种事情了。两边早就撕破脸了,就等结果怎么样了。” 希融稍微歪了歪脑袋,看向易曲:“我不太明白,你似乎没什么所谓。不管是有人会死,还是别的什么,你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所谓。你们人类,都不太在意自己同胞的性命么?” “我们人类……确实不太在乎。”易曲稍微偏了偏头,“同理心我们是有的,你看网上也会有很多悼念的话和文章,其实大家不在乎的。只是说说而已,希融,我们坐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们身处事件的中心,是因为我们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扑哧。”希融非常没有诚意地笑了一声。 从高层向下俯视,永远都只能看到忙碌的人群,和熙熙攘攘的车辆,看不到人群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希融稍微伸手向前,结果正碰到了冰冷的玻璃。她在这里的这一个半月,其实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她依然呆在这里,无论外面是有人死去,还是有人争吵,从这里俯视下去,似乎下面的景色都还是一个样子。 从澜海市回来的第十一天,溪先生依然没有联系她,询问她从澜海市得到了什么结果。 “六姐一直让我看着她,易曲,你觉得她希望我看到什么?”希融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稍微喝了两口水,感觉身体轻松了一点。易曲没立刻回答,只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迟疑着开了口:“我想,或许是在提醒你,趁着现在还能脱身赶紧离开,并且再也不要回来。” 希融很专注地听着易曲的话,那种眼神这让易曲稍微有点紧张:“大概是觉得你天真吧,很多退役的人不愿意回到原来的战场,因为一旦回去就是死。我一开始也不支持你回去找她……你总是愿意相信同胞的,从一开始到现在,你都是愿意相信同类的。” 是啊,她总是原因相信同类,所以其实事实已经这么明显了,她还是不愿意承认。 “溪先生让我去澜海市取一样东西,澜海市被病毒围绕,唯一能够保证平安度过的,就是六姐。”希融双手交叉,看着易曲脸上的表情毫不意外的样子,果然是已经想到了,“我带的防护服有一套破损了,我们抵达澜海市的方式,时间,全都被监视着。六姐死了,我冒着九死一生回来了,居然没有人向我索要这一趟的成果。这件事情,不是很奇怪么?假如非要解释的话,那就只有一种……” “希融。”易曲中途没来得及打断她,居然让她说了下去,易曲立刻提高了一点声音,“你知道南景为什么不肯直接告诉你结果的。” “是啊,我知道。”希融稍微垂了垂眼睛,想起了大哥曾经留在他们脑子里的东西,那个曾经被他们用来通讯,现在握着她性命的东西,“真奇怪,我说了这么多之后,居然还活着。” “别想太多,你先休息一会儿。你今天还没睡多久。”易曲稍微摸了摸希融的额头,叹了口气,“等下,我们再讨论别的事情。” “我现在感觉很好。”希融没动,只是皱了皱眉毛,“我现在想去一个地方,能拜托你送我去么?” “什么地方?” “酒吧。”希融站了起来,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似的,“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带你去过的那个酒吧?” 95.CH 95 通向小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 易曲对这条巷子有印象,他很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来的那一天, 希融穿着小裙子, 站在巷子口,因为不太习惯那身衣服而很拘谨地笑。那个样子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他还是觉得心口很微妙地一颤。 希融的身体从澜海市回来之后就很不好, 一方面也是因为最近天气太过于干燥,不太适宜蘑菇生长。另一方面精神衰弱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易曲找不到原因,只能眼见着她从澜海市回来之后就一直无法平静地入睡。 “你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易曲走在前面,转头问了一句。在这个还算暖和的日子里, 希融裹着厚厚的衣服, 长长地吐了口气:“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大概就是我一定得立刻过来,假如再不过来的话,一切就都晚了。” “你居然会相信这个?第六感?”易曲有点哑然失笑,有一瞬间差不多开始怀疑希融是不是最近收到的刺激太大, 以至于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希融揉了揉额头, 示意易曲会错了意, “虽然大多数时候,假如一个异种跟你说,他有某种预感,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代表他可能有一定的预言能力。不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真的自己‘觉得’会这样,是一种很强烈的信号,我很确定,是有人想要告诉我这一点,透过脑电波或者其他什么特殊能力,不断地向我暗示这件事情。” 易曲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假如真的是有人想要告诉你、想要里到这里来的话,你确定这不是陷阱么?” “我不确定。”希融稍微摇了摇头,神情看起来并不困惑,“但是就算是陷阱,我也一定要来这里。”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街角,脸色并不太好,“因为这里是花扬姐的地盘,假如有人能在这里设置陷阱想要杀我什么的,那起码说明,花扬姐真的出事了。那样的话,无论如何我也得来。” 希融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侧了侧头,看起来表情很是萧条。易曲下意识地抬手把她领口收了收,不让风钻进去,低声应了一声:“你先别想太多。” “我没有想太多,只怕自己想得太少。”希融本能地稍微向反方向侧了侧头,稍微避开了那只手和脖子的直接接触,“易曲,你为什么总能这么冷静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有时候觉得你总有一种与己无关的冷静感。” 这大概是希融第一次询问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以至于易曲稍微楞了一下,然后突然无言以对。希融虽然和他算得上亲近,但是其实一直以来她并不真的关心自己的事情,易曲很确定这一点。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找到了开口的方法:“希融,我不是因为觉得和我没有关系才这么冷静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些事情的进展并没有出乎预料之外,所以真的不觉得惊讶。” “你真奇怪。”希融喃喃地下了一个结论,看起来心不在焉,并不像是认真的,“易曲,你真的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类。” 易曲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那真是我的荣幸。” 这条巷子不算长,再向里面走了大约三十米,易曲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希融的嗅觉比易曲迟钝一点,没能发现异常,只是见着易曲这个表情也意识到了可能自己已经来晚了:“你发现什么了?” 易曲没说话,几个大步冲到了前面拐角的地方,立刻不动了。希融两步追了过去,还没到拐角,一阵浓烈的血腥气已经扑面而来。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血迹一直从酒吧里出来,延续到这里。其中一具体型很大的尸体非常引人注目,易曲和希融都只见过一次,当初在酒吧里那个试图勾搭希融的家伙,易曲记得他叫“文治”来着。 在他想到这一点的一瞬间,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突然闪了过去,自己似乎还和这个男人有过其他什么接触,似乎和绳子,还有一个小孩有关。有那么一个时间里面,他大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笑:“爸爸!”。 易曲甚至分不清楚那是过去的记忆,还是对未来的窥探,大脑里瞬间涌起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没双腿一软摔下去。幸好旁边的希融没有在意,只是定定的看着前面一地的尸体出神。 易曲好不容易从那些莫名其妙的混乱印象中挣脱出来,好让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突发状况:“花扬她……” “花扬姐没事。”希融断然地下了结论。她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自我安慰或者是给自己鼓劲,而是在阐述一个绝对确定的事实,不过她的脚步还是踉跄了起来,易曲看着希融从自己身边歪歪斜斜地向前走去,走了十来步,然后慢慢跪坐到地上,把眼前的一具尸体的眼睛合上。 “这是我以前再这个酒吧打工的时候,负责教我的领班。虽然很严厉,但是很有耐心。”希融这么说着,没有多做停留,慢慢地站了起来,再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看着地上半人半蛇的女孩,再一次跪坐下去,把这个女孩子凌乱的衣服收拾好,稍微遮住蛇尾巴:“她很漂亮,但是总有人怕她,她对自己下半身是蛇其实很自卑。不过你看,其实这些鳞片很漂亮。” 这不是个出神回忆过去的好地方。易曲想喊希融一声,可是希融的神情看起来非常专注,容不得被打断似的。易曲几乎有一种错觉,只要他现在出声,希融脸上那种做梦一样的表情就会迅速崩溃。 “九姐!”一声很大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来,易曲被吓了一跳,猛地一个激灵,一抬头看着希融几乎立刻就恢复平时冷静从容的状态,从地上站了起来,刚才那种濒临崩溃的感觉似乎只是易曲生出来的错觉而已。 希融转过头,看向酒吧门口,正看到莫容探头探脑地看过来:“九姐!快过来!大哥要告诉你六姐的事情!快来!” “大哥”两个字让希融刚刚放松一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希融立刻向前踏了一步,急声喊了一句:“莫容!你别乱动,先到我这里来,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 希融当然是想让莫容先过来,离大哥远一点。不过她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就看到莫容插着腰,很不耐烦地转身跑了进去。希融刚想两步追上去,莫容已经徒手举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轮椅,连带着轮椅上黑色衣服、表情木讷的男人,又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易曲看着希融在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易曲迅速伸手去拔枪,结果手还没有碰到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直接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易曲的手机是有这种紧急状态设置的,假如警署方面出现紧急状况,为了防止重要通知被漏接,会把不用保密的紧急信息直接播报—— “所有外勤人员立刻回到十三科,再重复一遍,所有外勤立刻归队。十三科东区于三分钟前发生大型爆炸,已造成五人以上的伤亡,其中已经确认钟鸣科长不幸殉职,再重复一遍!所有人员立刻归队!” 96.CH 96 通告的, 明明是钟鸣的死讯,易曲却听到莫容突然惨叫了起来。 轮椅连带着轮椅上的男人一起摔倒了旁边的地上, 希融猛地退了一步,看着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倒在地上, 一动也不动, 和多年前希融见到的那一次一模一样, 他的表情严肃而令人生畏,即使他现在只是狼狈地倒在地上, 看上去也毫无异样。 莫容崩溃地退了两步, 然后突然扑了过来抱住希融的腰,一下子把希融撞飞出去四五米, 声嘶力竭地吼:“蘑菇姐!!是不是花扬姐她!是不是她也出事了!” “花扬姐是不会死的, 冷静。她是不可能会死的。”希融被这一下没轻没重地撞得整个身体都在疼, 好不容易抽出精神来安慰莫容,“别急, 花扬姐很快就会回到这儿,莫容,没事的。只有她绝对不会有事。” 希融的语调听起来非常平淡, 平淡到几乎有一种死气腾腾的感觉。不过即使是说这话的空隙里面, 她的眼睛也片刻不离开地盯着那个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男人,小心地提防着他。 “大哥一直在催我找你去救救她。”莫容扒着希融的胸口,抬起胖乎乎的脸,身体还有点颤抖,“大哥说,假如爆炸了,花扬姐就不在了。可是……” “没事的,那不是真的。”希融拍拍莫容的头,单手抱着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前两步,走到轮椅跟前,盯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看了一会儿,然后开了口:“大哥。” 男人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动弹。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涣散,似乎并没有在看着什么,不过他和刚才相比似乎很缓慢地蠕动了两下,把脸朝向了易曲,似乎在看着他。 “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希融稍微蹲下来,试图把轮椅扶起来,不过莫容动作更快,力气也更大,一只手就很不轻柔地把轮椅拉起来,以至于那个男人在轮椅里面东倒西歪了一阵才坐稳了。莫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希融,似乎有点迷惑地抓了抓头:“蘑菇姐,你这么说话是不管用的,大哥听不见。” 希融稍微愣了一下,转头看莫容,也有点困惑:“听不见?你说什么?” “大哥听不见声音的,你不知道?”莫容很不客气地跳了一下,直接坐到那个男人腿上,然后看着那个男人的食指不断地颤抖,似乎是想要拿什么东西。莫容显然对他的反应很熟悉,立刻伸手从轮椅下面扯出来一个金色的金属环,抬手向着易曲的方向扔了过去。 “别接!”希融下意识地回头喊道,不过还是晚了一步,易曲本能地伸手把这个飞向自己的东西挡了下来,而就在他的皮肤接触到那个金属环的一刹那,希融整个周围的环境突然暗了下来。 有一刹那铺天盖地的黑暗如同墨汁一样淋头而下,希融用力睁开眼睛,突然看到眼前本来已经被屠戮一空的酒吧恢复了她记忆中的模样,花扬站在酒吧门口微微地笑,文治带着殷勤的笑容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几个熟悉的面孔笑吟吟地忙进忙出。只不过,这一切都是灰白的,毫无色彩。 希融有一个瞬间,突然之间想起来了之前在澜海市,封夏给她倒带的那一幕。 哭声从她身旁传来,希融一转头,看见街角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男孩,半跪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拿袖子擦眼泪。不过他和周围灰白的色调不同,能看出来,他和希融一眼,是有颜色的。 希融愣了愣,到底还是心软了,走过去把那个小孩抱了起来,结果刚一用力,希融就发觉这个小男孩的体重出乎预料地轻,手里碰触到的他的双腿几乎只有骨头一样,异常瘦弱。 “他们都死了……”小男孩胡乱地抹着脸上的眼泪,仰着脸看着希融,“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好不好,你去救救他们吧!” 没来由的,当初在列车上,洛白说的那一句“你谁都救不了”突然在希融脑中闪回了一下。就像是某个开关被打开、或者某张蒙着眼睛的布突然被掀开了一样,洛白当时脸上的表情,连带着那张已经不那么年轻的脸上每一条细小的皱纹里渗透出来的无奈,在这一刻,希融突然都看清楚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救很多人,后来她以为自己可以尽力去救更多人,直到酒酒和南景在她面前死去,直到这一刻她看到那一地尸体,希融才发现,她或许真的谁都救不了。 历史想要从这里碾过去,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几乎可以算得上半个局外人。洛白,原来从一开始就比她更加清楚。 小男孩抓着她的胳膊,眼睛里几乎有了哀求的神色。希融再抬头的时候,一队十三科的外勤正小心翼翼地列着队,拿枪指着花扬,步调缓慢地向前走,从一地鲜血未干的尸体上跨了过去。花扬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些扭曲,不过并不算特别出格。甚至于有人推了她一把,不耐烦地催促她进车子里的时候,花扬也很乖巧地顺从了。 身边的场景以花扬为中心迅速改变,希融呆呆地盯着花扬看,直到看到花扬在走进十三科的一刹那,脸上露出了一个几乎是异常诡异的笑容。 花扬被押着向十三科里面走了不算远的距离,钟鸣就站在十三科办公室里面,冷冷地看着花扬别押进来,然后面不改色地吩咐他们压着花扬跟他走,去实验室。花扬停了下来,不肯继续走,只是抬头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身后的人不耐烦地推了她两把,几乎把她推摔下去,她才移开视线。 希融顺着花扬的视线看了过去,在十三科一面墙上的展览橱框里,她看到了一双展开的、极其美丽的绿色的翅膀。 花扬依然没动,她稍微抬起头,向着钟鸣的方向笑了起来:“对了,钟鸣先生,有件事情我想问你很久了,您还记得您以律师的身份办的第一个案子么?” 钟鸣皱起眉毛回头,声音非常冷淡:“不记得了,有事么?” “没什么事。”花扬再一次转头看了一眼那对翅膀,低声呢喃了一句。“我想你的话,宁愿化作灰烬,也不想变成这样。” “什么?”因为花扬的声音太轻了,以至于钟鸣什么都没有听清,他很不高兴地走近了一步,扬着头,鄙夷地看着花扬,“别用这些小动作来拖时间,也别以为我不敢让他们射杀你。” 花扬仰起头,露出一个非常明媚的笑容:“你应该记得那件事情的,那毕竟是你第一个案子。更何况那个女孩还没有死,等她来向你索命的时候,你总该知道你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少废话。”钟鸣向着她身后押送的人比了几个手势,想示意他们抓紧时间,强行把她带走。不过他手势还没比完,就听到花扬带着笑的声音:“钟鸣,我来跟你索命了。” 钟鸣精神猛地一震,下意识的危险本能让他立刻退了好几步,定睛一看,才看到花扬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叼着一根细长的刀片,要不是他推开了,那刀片就应该已经划过了他的脖子。就钟鸣惊魂甫定的这个空档,花扬已经挣脱了身后的人,再一次冲了过来。 “开枪!”钟鸣狼狈地再退了两步,高声叫了起来。 七八声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专用型的子弹一下子把花扬胸口射穿了好几处。钟鸣看花扬脱力地张了张嘴,刀片随着口中涌出的鲜血落到了地上,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换个表情,就再一次看到花扬脸上诡异的笑容。 火鸟,突然从那具即将倒下的身体中,伸出了巨大的双翼。 烈焰以翅膀的形状伸展开去,带着无与伦比的毁灭性的热量,将所有来不及避让的东西焚烧殆尽。 没有人见过不死鸟的重生,因为见过重生之火的人,都成为了那火焰的一部分。 97.CH 97 易曲接到那个金属环的一瞬间,察觉到一阵细微的电流, 从金属环上穿了过来。 眼前有一个瞬间失去了光亮, 易曲条件反射地想拔枪防卫, 结果他发觉双手异常僵硬, 几乎动不了。易曲稍微吃了一惊,本能地想要退后,随即, 他发觉自己完全感觉不到腰椎以下的部分,和上半身的无法移动不同, 那一部分似乎根本不存在。 在易曲冷静下来之前, 他的视野就恢复了明亮, 从刚才那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里面出现在眼前的, 不再是之前的巷子,而是一间不算小的会议室。长条形的的会议桌前面一共坐了七八个人,易曲这时候的位置并不在桌前,而是坐在一个男人的后方,从手上摸到的轮子的触感看, 他身下坐着的似乎是一架轮椅。 “我们刚才, 已经见过了神迹, 我承认这很难得,但是按照你的计划行事,我们的好处呢?这个计划难道不只是对人类有用么?”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易曲很难转动脑袋,只能听着那个男人粗粝的声音,带着不可名状的激动。’ “别对他这么无礼!”另一个声音从易曲左侧传来,“我们的前途全都握在他手上!你说话客气一点!” 空气中有一种极其激烈和诡异的气氛,似乎在场每个人的情绪都在爆发的边缘,但是每个人又分明在极力克制。易曲发现在这一刻,这些情绪似乎和气味或者声音一样对他而言真实可感,从前面每个人的身上传了过来,以一种很难描述的方式,被他感知到了。 “神迹”这个词,易曲已经听过好几次了,它不应该是一个和“刚才”连在一起的词语。除非那位神迹的施展者又来了一次,再或者,他现在看到的这一切,并不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这是某个人的记忆。易曲在有限的视野里观察到了眼前那个男人的手表,上面的时间显示甚至还是几年前。易曲想起来之前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那边扔过来的金属环,这段时间切换应该也是那个金属环的缘故,从轮椅的这种高位截瘫的感觉来看,这大概就是那个男人的记忆,而从那个男人能够给他投影这种记忆看,感知情绪应该也是他的能力。 一旦弄清楚目前的状况,易曲就彻底冷静了下来。面前的人们散发的情绪因为太过浓烈,混杂着各种欲望、兴奋、震惊宇矛盾的欲望,对于初次接触这个能力的易曲而言太过于陌生和严重了,几乎令易曲有一种呕吐的欲望。然而很快他就察觉到,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这个会议室的某一个角落,却沉寂如一潭死水,甚至有一些如同冰冷的蛇信子一样冷静而且令人不寒而栗的情绪从那里传来。 易曲所在的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也因此而感到好奇,因为极其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向了会议桌的上首方向。 那个位置坐了一个少年人,身形比周围的人都要小,也不像旁边人一样穿着老成古板地黑色西装,而是很随意地套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易曲很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个“神迹”的主人,然而那个少年脸上似乎像是蒙了一层雾气一样,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少年并没有认真听其他人说话,他手里捏着一副细边框的眼镜,正在无聊地把玩着。 易曲放弃了看清少年的脸,转而盯着那副眼镜。这副眼镜看起来莫名眼熟,然而易曲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诸位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我不是已经给你们见过了么,神迹。”少年的声线明明很柔和,语气也不强硬,但是毫无道理地给以一种傲慢无礼的错觉,“诸位也赞同我所说的,人类已经是即将被淘汰的物种了,他们即将悲惨地在这一场生存竞争中死去,就如同他们曾经的尼安特人的同伴一样消亡。而我的神迹能够把他们变成同类,这正是我们作为这颗星球新的主宰,所能给予这些旧五中的的最大的仁慈。” “你真的能做到么?”易曲听到自己面前的男人用很低沉的声线问道,“人类的数量远远比我们多得多,假如一个不小心,那我们所有的同胞就可能全部死掉,而且,你说的方法,我收养的那群孩子不会全部同意的,到时候他们中间……难免有人会死。” “我说过,所谓正义,就是让大部分人活下去。”少年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所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正经,“这个自然界的进化从来没有倒退过,那既然我们是新生的物种,也比人类要强大,我们迟早会取代人类成为这颗星球上的大部分。现在人类在追杀我们,不过是仗着他们人多。未来我们会有更多同伴,因为仇恨或者别的原因追杀人类,直到人类彻底消亡。这些伤亡的数字,光是用想的,都知道很多吧?那您对比一下,你现在收养的孩子有几个会死而到时候又有多少人会死呢?这么简单的算术,溪先生需要我来教你如何权衡么?” 易曲猛地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个“溪先生”和“收养这些孩子”意味着什么。 这个身体是希融的大哥的话,那么会把他带在身边的,确实应该是“溪先生”,那个组织的首领,溪先生。希融很少提到自己所处的组织,也只是和南景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说起来,但是起码易曲是知道溪先生这个异种的,一个收养了大量异种孩童,并且培养出一部分战士来保护其他异种孩童的、对于这些异种们而言如同“父亲”一样的存在。 这不是易曲震惊的理由,他在震惊的是,其实早在他听到这个声音开始,他已经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谁—— 十三科最高长官之一,也是现在唯一活着的那一位,锡林。 十三科最高长官,和异种们的“父亲”是同一个人? 易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听眼前这场会议。然而内心深处各种疯涌出来的疑惑却无论如何停不下来——这场会议到底是在做什么?假如溪先生和锡林是同一个人的话,他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希融的那位“大哥”,到底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个?他应该没有见过自己才对,为什么要选择他来看这一切呢? 98.CH 98 “到现在为止, 我们依然不知道你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个人以为,这点诚意还是需要的。” 这个声音很沉稳, 带着一种令人信服地沉重感。 这是一个对这个国家大多数人而言都很熟悉的声音,即便没有亲耳听过, 晨间新闻里面也从来不吝啬给他特写。国家内阁的重要成员, 之前对于异种的事情摇摆不定的著名骑墙派,易曲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其实也是异种,以至于易曲突然开始好奇他假装骑墙派到底是为了什么。 即使这一刻,从易曲这里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澎湃不定,不过起码从表面上看, 他的表现很稳重可靠,和易曲以前无意中看到的中央新闻上他出现的样子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数十年锻炼出来近乎本能的习惯。 十三科的主事者,还有这个国家首脑中的一员,剩下来那几个人又是什么身份呢?易曲突然很想笑, 看着这么多大人物诚惶诚恐地面对着一个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人,竭尽心力地算计他。假如这是一本逆袭小说的话,那么这个少年, 一定要么是男主角, 要么是个反派boss。 “我要是说,我的能力是无所不能,你相信么?”少年地声音听起来毫无诚意,“我知道你不相信,不过说实话,其实也差不多。除了人心和思想,其他的,我基本都能够改变一下。所以人心的方面,还得拜托各位想办法了。怎么让人类接受这个事实,不被抵抗,这些我真的无能为力,其他的,我都可以试试。” 就算易曲是个对异种的世界了解不多的旁观者,也觉得这个牛皮吹得实在是有点大。 显然,在场的诸位也是这么想的,而少年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你们不需要相信我不是么,你们需要相信的部分,我已经展示给你们看了。”少年对于这种诡异的气氛和怀疑丝毫不以为意,他稍微停下了把玩手里眼镜的手,抬起一侧眼皮,“既然我母亲放任我胡闹到这个地步,诸位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我母亲的判断,知道我不纯粹是胡闹。更何况,我是怎么爬到这一步的,到底有没有借用、又借用了多少我母亲的权势,诸位私底下也清清楚楚,我属于异种的能力是什么不重要,我本人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年级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那个中年人不悦地评论道,然而即便如此,很容易就能够听出来,他的态度比先前软化了不少。 “按照我们先前说的,我们要找一个方法,迅速地度过所谓的‘过渡期’。”少年放下了眼镜,反手敲了敲桌子,态度认真了起来,“要想让人类完全接受异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拼命抹黑异种,极端地抹黑,吹捧人类是最好的物种,希望所有有异种化征兆地人都接受治疗什么的。” “然后制造一两起大家心里不能接受的例子,让舆论开始质疑我们的做法,同时大量买水军,疯狂攻击反对者。”对面的一个灰白头发的高个子笑了起来,“组建反对异种协会,吸引极端分子和想利用这件事情往上爬的人。让他们到处咬人,最后等事情闹大了,民众们的舆论导向物极必反,开始全面倒向异种那边的时候,把他们拉出来背锅。” 少年没说话,另外一个人接口了:“此外,我们还需要十三科有一个来担责任的,喂,溪先生,你有人选么?” “没问题,我能找到一个。”坐在易曲前面的男人冷笑了一声,“是个人渣,死不足惜,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的狗。” “这种事情你们随意。”少年听得并不认真,几乎可以说是漫不经心,“诸位浸淫这方面这么多年,怎么操纵舆论肯定比我这么个小鬼来的熟悉,要左右主流舆论对于诸位而言太容易了,你们自己拟定计划就好。” 易曲,或者说这段记忆的主人能感觉到少年说这话的时候有着不算淡的嘲讽的情绪,不过其他人显然没有发现这一点。甚至于有人客套地笑了一声:“你谦虚了,都说虎父无犬子,现在看来虎母的儿子当然也不会差。我们都老了,这名利场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哈哈哈……” “诸位还年轻呢。”少年没什么诚意地客套了一句,“说起来,溪先生,您带过来的那一位似乎一直在很认真地听我们说话,他真的可靠么?” 溪先生立刻转头,扫了易曲这个方向一眼立刻解释道:“他是我收养的一个小孩,放心,他听不懂这些。他的能力是精神连接和制造幻觉,但是他小时候没法控制能力,所以自己的大脑被能力毁掉了,心智都停留在五岁以前,其实听不太懂我们说话。” “精神连接?”少年显然对此很有兴趣,特地追问了一句,“那种能力又什么用?” “我们经常用这种能力来通讯,就像是绝对安全的电话。”溪先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假如诸位愿意,也可以让他连接一下,以后通讯方便。” 话是这么说,不过显然在座并没有人愿意。都是老狐狸,谁肯就这么相信对方说的话。溪先生显然也就只是这么说说,说完就重新站了起来,把易曲这边连轮椅带人一起推出了会议室,随便放在门口避嫌,然后转身回去,大概是想和其他人一起讨论接下来整个计划的细节。 易曲在门口坐着,动弹不得,会议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百般无赖之中,久违地,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永远忙碌、永远没有耐心和他呆在一起的母亲,想起来有那么一次,幼儿园布置作业要求他们读现代诗给父母听的时候,他战战兢兢地拿着自己挑选出来的、自认为应该合乎母亲口味的诗,站在正在不断忙碌的母亲身边读给她听。 他倒是不记得诗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读到那一句“不甘沦为任当权者摆布的棋子”的时候,他母亲刚好做完手里的工作,站起来,非常心不在焉地亲了亲他脸颊,用一贯的冷淡的口气说道:“乖,以后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给你找点好书看看。写这种东西的家伙还没资格当棋子,非要作比喻的话,就勉强算是一堆筹码,根本没脑子,谁手段高忽悠舆论狠,他们就自以为是、屁颠屁颠滚到谁腰包里去,还真的以为自己上得了台面么。” 儿童时代,其实他没在意母亲当时说了什么,对他而言印象更加深刻的,是母亲没等他读完,就潦草地在“完成作业”那一栏签下来的名字,以及母亲急匆匆出门时候的那一声清脆的关门声。 她永远很忙,忙到没有空在意自己的儿子到底在做什么。易曲记得五岁生日的时候,不知道谁给他送的生日礼物是计算机程序入门,大概是为了讨好他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情吧,不过那本书彻底把易曲带进了另一个世界,将近十年之后,已经是黑客“奇遇”的易曲在某天饭后,听到难得有空的母亲对自己说:“对了,计算机编程对你以后进了大学和工作很有好处,你有空找点入门的知识看一看。我这周末有空,可以教你一点基础。” 易曲没有对母亲隐瞒过什么,但是他的母亲,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根本没有留心过。即便如此,为了能多和母亲相处一会儿,易曲推掉了周末所有事情,假装自己什么都不会的样子坐在家里,等母亲回来教自己编程基础。 ——可是她根本没有记得自己随口说的那句话, 易曲其实没有很恨自己的母亲,他很清楚,很多父母都是这样的,尤其是单身母亲或是父亲,生活的忙碌让他们彻底忽略了孩子在想什么,对同事对领导乃至对下属,他们都能扮演一个完美的职场成功人士的形象,然而对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孩子,他们总有一万个理由原谅自己的不走心。 易曲正这么漫无目的地瞎想着,旁边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少年一个人从还有着喧闹声的会议室里面走了出来,站到易曲对面,背倚在墙壁上,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然后拿出了一包烟,手势并不太熟练地抽出一根来叼在嘴里,然后换了只手去摸打火机,试了两三次才成功打上火,给自己点上香烟,用力吸了一口。 因为烟草呛人的气味,还有生涩的吸气方式。易曲注意到看到金色细框的眼镜后面,他的眼圈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红,大概是努力凭着意志力控制自己被呛到之后咳嗽的欲望,防止自己显得太过于狼狈。 原来,这真的还是个孩子,一个还在吃力地模仿成年人、没有完全蜕变的孩子。 就仿佛是注意到易曲的目光似的,少年转过了头来,看着他,咧嘴一笑。 即便距离这么近,易曲依然看不清楚少年的脸,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明明能够看到他脸上任何部分,却根本没办法看清楚,或者说在自己的额大脑里拼凑出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只是那副眼镜依然让他觉得没来由的熟悉,就好像自己曾经无数次见过,却把它忘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 “真奇怪不是么?”少年模仿着成年人的动作,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取了下来,看着对面坐在轮椅上、表情呆滞的男人故作轻松地笑,“我还是个小孩呢,他们总把我当个大人一样防备着。你明明是个大人呢,他们还是把你当孩子。” 易曲哑然失笑。 “你知道我承诺给他们什么好处么?”少年转过头,对着一个如同一个空壳子一样的人开心地说着,“我想你也猜不到,不只是你,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敢那么想。” 他脸上露出了几乎是瘆人的笑容:“我许诺他们,等他们的身体老朽濒死了,一定从他们的继承人当中选一个,然后把他们的意识移植进去。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活下去,并且永远享受他们现在拥有的权势。” 99.CH 99 “多好玩,嘴里说着为了这个国家, 为了人类和世界。到最后他们想要的好处,其实是永生。永生还不够, 永生的同时,他们还想要永远享受现在的权势。” 少年抬眼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并不熟练地向外吐烟圈:“其实你也能感觉到的吧?‘贪婪’或者别的什么。我感觉上, 你的能力应该是能够和别人从精神上沟通, 不过大概是因为你害怕和人沟通, 所以现在你只能接受传递信息, 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吧?不过很正常, 我们当中的大多数,能力都是被自己的潜意识和思维制约得死死的。” 易曲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太高了一点, 大概是这个男人听到了后面的话,很勉强地抬了抬头。少年走近了几步, 因为他站着, 所以比易曲这边高一些, 他稍微俯身, 伸手摸了摸面前男人的额头。 少年猜得没有错, 在直接的皮肤接触之后, 他们之间的精神就算连接成功了。 “你已经几乎闻不到气味了吧?”少年稍微体验了一下这种新奇的精神连接的感觉,这才收回了手,稍微弯下腰看着男人,“你的其他感官到现在也衰竭。很快,你的视力就会下降,听力更快,嘴里再也尝不到味道了……” 经管他几乎是怀着恶意地这么说了,唯一的听众的反应却很平淡,事实上,以这位听众的心智来说,很可能根本就没有理解。少年大概也觉得索然无味了,收起了一贯的嘲讽的语气,态度稍微软化了一点:“抱歉,说了你听不懂的话……其实,我其实能够治好你,把你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易曲感觉到自己所在的身体突然间绷紧了,这个身体的主人几乎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确实如同少年和溪先生所说,他的心智很低,其实应该没有能够听懂多少事情,不过这一句显然是听懂了,所以他上半身整个儿开始努力向前倾。 有那么一个瞬间,少年的眼神几乎是温柔的:“你做个梦吧,梦见自己四肢健全,和其他人一样,梦醒的时候,就能够实现了。” 易曲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倒不是他自己失去了意识,而是这段记忆的持有者,在那一刻渐渐失去了知觉。眼前少年的脸慢慢地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一栋陌生的老式建筑,易曲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个昏暗的小房间,唯一的光源死房间一侧小小的窗户。 易曲正对着那个窗户看出去,看到对面的的阳台上,看起来远比易曲记忆中要年轻的南景穿一条白色的裙子,拿了本书,眉飞色舞地和旁边花扬说着什么。一个背后有着巨大翠绿色翅膀的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微笑着摸了摸花扬的头。不远的地方,楼下的空地上,一个全身看起来都像是金属制成的男人正在给自己上油,而他不远处,有一个女孩子周围围着四五个小孩,不知道在说什么。 易曲盯着那对翅膀看了一会儿,认出来那是十三科标本长廊的一个新到不久的展品。他路过那里好几次,并没有认真看过那条长廊,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想起来花扬的那个巨大的、有着绿色羽毛的耳环,还有希融说过的南景的爱人秋行,还有很多其他事情。 ——原来那些事情其实没有那么遥远,那些黑暗的一角,甚至于根本就在他身边,只是他视而不见了。 这个场景没有持续多久,易曲就听到了一声叹气。眼前的光影迅速消失,视野又回到了先前那个走廊里,那个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很不拘束地坐在了他旁边的地上,那是一个需要花费一点力气才能扭头看到的位置。 “你真蠢。”少年坐在墙边上,背靠着墙,手里握着一个还有点光芒的白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看起来,自己所在的这具身体并没有被治好,“真蠢,我不是让你做这种梦的。你的梦想不应该是这个,应该是把自己治好的。” 少年仰起头看着这个男人,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继续这样下去是没办法和他交流的。不过他只是这么仰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始笑:“你为什么不做梦自己痊愈呢?你看,养着你的人只是想要利用你的能力,你梦到的那些人吧,估计根本不记得你是谁,你好不好呢,他们其实也不关心。你只是不能动智力跟不上,又不是没知觉。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着想呢?” 少年并不是真的期待着男人的回答,他用力吸了一口烟,这一回没能憋住,直接呛得咳嗽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才重新开始说话:“说起来真好笑,其实我们也差不多,不知道你相不相信。” 易曲当然并不相信。 “我不是个天才。”少年手里的烟已经快要烧到手指了,他很不讲究地把烟蒂按到瓷砖上熄灭了,“法律规定连姓氏都不能提及,防止裙带关系。可是真正有手段的,谁不能查出这点猫腻。都是些掩耳盗铃的伎俩。我当然不是真的天才,不过你知道,‘天才儿子’这么一个名声,给我妈带来了多大的广告效应和利润么?” 少年支起一条腿,自顾自地说废话:“你肯定不知道,连我都没什么数你怎么可能知道。真没意思,算计来算计去,算计完了这辈子,然后还想要永生不死,永远有权势。我妈也是很好笑的人啊,口口声声说,她奋斗一辈子就是为了我这个儿子,所以我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她现在有的一切,以后都是我的,所以我也应该为她拼命。真奇怪不是么,假如她真的这么想,又为什么想要我赶紧生个孩子,让她移植意识呢?你也觉得好笑吧,明明都是一群聪明人,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连个借口都编得漏洞百出的。”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好在少年也并不真的希望自己说的话能被人听见,他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个听众,这才抬起头,看着男人微微地笑:“喂,你的梦想我看到了。有机会的话我帮你实现,不过你听我说,别相信那个带你来这儿的人。别太相信他,你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好像满腔正义的样子,我跟你说,既然他今天在这里答应了这件事情,迟早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良心这种东西,舍弃过一次,以后就会变成习惯的。等到那个时候,他要想抽身,要想保持一个好名声,你是最好的背锅的人选,你想啊,他所有指令都是通过你发出去的。到时候只要推脱说是你自作主张,然后直接把你做掉说你畏罪自杀,那就能把自己洗干净了。” 少年用一种理所当然地表情这么说着,稍微抓了抓头:“算了,说了这些你也不懂。反正看你这样子,也不能指望你能真的对他有什么戒心。当然,我也不可能花时间保护你……我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以后估计也见不到了。难得我们认识一次,我给你点东西当礼物好了。” 少年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找出一个装满液体的瓶子,在轮椅边儿上捣鼓半天,把营养液槽找了出来。 通常这种高位截瘫行动不便的病人所使用的自动型轮椅都会有营养液槽,假如没有人照顾的时候,只要有一个手指能动、按动数字的按钮,自动轮椅就会把营养液槽对应编号的一小瓶营养液,通过导管输送进病人嘴里。 少年盯着营养液槽看了一会儿,直接把最末尾两个营养液瓶抽了出来,打开瓶塞,把里面的营养液倒进了自己嘴里。 “真难喝。”少年皱着眉毛评价了一句,“口口声声说着人道主义为了病人最优化生活,结果连你们维持生命的营养液稍微调节一下口味都想不到,还真是‘体贴’。这帮家伙还真是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施舍的了,觉得自己能做一点都是伟大的。” 他这么一边随口抱怨着,一边把手里瓶子里的液体灌进了已经空了的营养液瓶子,小心地把盖子盖上,又插回了槽里。易曲被迫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想起来这种营养液的话,因为营养液槽是低温环境,一般是五年以上的保质期,只要不用掉,一般也没有人会特意来更换新的。放在这里的话确实很难被其他人发现。 “你大概没听说过,异种的能力最大的限制,就是我们自己的想法和潜意识。要是把这两者的限制解除,那就是理论上的无敌。”少年嘟囔了一声,仔细看了看,确定从外面看看不出破绽,这才转身站到男人面前,很认真地叮嘱,“你听我说,我尽量说得你能听懂,假如你听懂了,就点点头,好不好?” 易曲感觉到僵硬的脖子稍微颤动了两下,大概算是点头了。 “你现在,只能接受别人的思……你现在,只能听到别人脑子里的事情,别人听不到你想说什么对么?” 易曲等了一会儿,感觉到脖子又动了两下。 “那是因为你不够厉害。”少年斩钉截铁地胡扯道,“假如你很厉害,你就也呢你说给别人听了。你也想变得厉害对不对?” 这一回,易曲没有等到点头。 “你不想啊?”少年等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对方是真的不打算点头了,忍不住郁闷地敲了敲额头,“也好。这样吧,你记着,你不想变得厉害的话,你就不要吃这两瓶,也别告诉别人。这两瓶呢,是能让你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的药。假如有一天,你想变厉害了,或者有什么事情一定想要说出来,你就把它们喝下去。” 少年抿了抿嘴唇,稍微拍了拍营养液槽的盖子,继续说道:“不过这个药只能让你变厉害一会儿工夫,那之后,你就会死掉。” 易曲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能看到这段记忆,大概就是因为他变得“很厉害”了。 “死掉是很吓人很吓人的事情,所以不要轻易死掉。”少年半蹲下来,看着这个懵懵懂懂的男人,很认真地解释,“别告诉别人,平时也别喝。等到什么时候,你觉得就算死掉,你也想变得很厉害的时候,就按这两个数字,把这两瓶药喝掉。” 100.CH 100 记忆的尽头,是难以窥见尽头的黑暗。 易曲察觉到身体能够动弹了, 于是站了起来,试图向前走。不过并没有能够走多远, 周围的黑暗就如同水波一样开始抖动。 分离的黑暗中出现的是金属的光亮,没入腹部的匕首带来了一阵几乎是难以忍受的疼痛,随后, 眼前的黑暗才像是幕布一样渐渐退去, 孩童满是泪水的脸出现在易曲面前。 易曲低下头, 看着孩童握着匕首的手慢慢被他腹部涌出来的鲜血淹没, 鲜血还在不断涌出, 如同泉水一样在地上积出了一层。这毕竟是幻觉的世界,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讲。 孩童握着匕首, 泪流满面地看着易曲。易曲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然而并没有生命流逝的感觉, 他忍着疼, 蹲了下来, 抬头看着眼前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孩:“你就是……希融他们的大哥?” 小孩子张了张嘴, 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他们……死了……” 易曲没明白这句话是说谁, 不过清楚地是, 他察觉到刺进自己腹中的刀又更加用力了几分。 小孩子瞪大了眼睛,虽然那双眼睛里眼神无比空洞,甚至于瞳仁都没有聚焦,易曲依然察觉到他试图表达出来的愤怒和悲伤。 “他们!死掉了!” 原本积在脚下的血液瞬间涨了上来,粘稠的血液没过了易曲的鼻腔,溺水的窒息感瞬间淹没而来。当溺水的时候,最初的几十秒里面,总会有一种错觉,刚刚还唾手可得的空气不可能就这样离自己的而去,所以下意识扑腾地时候,总有一种马上就能的就的错觉。 而在那几十秒之后,人才会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获得空气了。 这种反差带来的绝望本身比濒临死亡的恐惧都更加致命。 “大哥!” 易曲猛地睁开眼睛,一种从黑暗深处逃出生天的错觉让他差点双腿一软刷了下去,眼前因为不适应骤然而来的强光而短暂地模糊了一会儿,随即,他看到了那个轮椅,和耷拉在轮椅上的几件衣服。 那个曾经在那套衣服里的人,似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希融抱着哭得惨烈的莫容站在轮椅前面,听到易曲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几乎是有些茫然。易曲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幻觉和现实之间的过渡太过于突兀,以至于他并没有能够很好地适应回到现实的感觉。 这个男人这么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以至于易曲有一个瞬间怀疑自己依然在幻觉之中。 天空突然开始发红,希融仰起头,抱着莫容向后退了两步,莫容也感觉到了这个热度,好不容易停下了眼泪,抬头看着天空。 “希融,过来!”易曲观察了一会儿,随即看到鲜红灼热的天空中慢慢出现了一个火焰的漩涡。易曲立刻从之前那种懵懵懂懂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大声喊希融避开那里。不过希融似乎呆住了,并没有动。易曲冲过去,迅速把希融拉离了那个火焰漩涡落下的位置,莫容这才算是反应了过来,单手抓住面前的轮椅,也拉到了旁边。 火焰从天空中一圈一圈地螺旋形下降,灼热的空气让近处的人觉得脸皮发干。 听得见附近不少人都开始发出惊恐的惨叫,不过这阵仗看起来已经不是异种的问题了,易曲不怀疑明天大概大部分媒体都会认为这其实是一场大型自然灾害,否则的话实在是难以相信这种场景。 易曲突然想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或者是听谁说过,异种那些能力的来源是通过彻底把质量转化成能力来完成的。那么这么高的热量,如此巨大的能量,这个异种到底是用多少质量折换过来的呢? 火焰在降到地面之后就突然开始消失,看起来似乎满天的火焰都被通过那个螺旋吸引到了这里、然后突然消失了似的。高温逐渐散去的时候,希融挣脱开易曲的手,向着火焰落下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子,顶着一头鲜红色的头发,光着身子死死地抱着一团已经烧得漆黑的东西,站在火焰落下的地方,就似乎她就是由那些落下的火焰已经重新组成的。 “花扬姐,你回来了。”希融看到那个小女孩顿时松了口气,立刻把外套脱了下来,想给她披上,不过那个女孩子看到希融走近的时候立刻躲开了一步,鲜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希融。 希融愣了一下,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花扬姐?” 女孩子明显并不认识希融,她警惕地又退了一步,像只刺猬似的整个人都炸了起来,稚嫩的童声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你是什么人!别过来!别靠近我!” 希融站在原地没动,从表情看,似乎是因为什么而彻底呆住了。 女孩子的精神看起来并不好,脚步稍微晃了两下。希融举着自己的外套,还没想出什么办法,就看到那个女孩手里抱着的黑色的东西突然松了一下,随即像是突然风化了一样开始变成灰尘向下落,一阵暗青色的烟雾突然从那团焦黑色的东西当中涌了出来。莫容看到那青色烟雾的一瞬间,吓得大叫一声,立刻扑了上去:“花扬姐!小心啊!放手……” 不过那个小女孩被莫容下了一跳,立刻又退出去几步。莫容一下子摔倒了地上,几乎把地面砸开一大块。 “五哥……”希融反应慢了半拍,等她想行动的时候,已经能看到那烟雾形成的虚影,模模糊糊变成了一个人。在认清楚那个人是谁之前,那双巨大的绿色翅膀已经映入眼帘,显然,这是一个对他们而言相当熟悉的人。 天青色的烟雾慢慢成形的空档,那个女孩子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直接趴在了前面的莫容身上,似乎她撑着所有的力气就是为了等烟雾成型的这个时刻。希融呆了一会儿,直到那个烟雾里的人影露出笑容,向她伸出手来:“希融,不介意的话借个外套给她裹一下。” 希融这才如梦初醒,快步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给小女孩穿上。不过希融在试图把花扬抱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花扬比她想象中重不少,一下子居然没能抱得动。 “莫容,先抱她离开这儿。”秋行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带着柔和得令希融几乎想要哭出来的声线,“好久不见了,你们俩看起来实在不太好。” 莫容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毫不费力地抱起了花扬,然后伸手想去扛起轮椅。希融一把拉住了她,稍微摇了摇头:“莫容,我们走吧,这里太危险了,十三科一定很快会过来调查这里。我们尽快离开。” “可是大哥……”莫容的小脸皱了起来,“大哥他……” 她到底是没说完,虽然她年纪小,在青部也算是被大家护着长大也不算很听话,不过看着希融和秋行的表情,到底是无师自通了什么时候应该舍弃点什么。她松开了握着轮椅的手,转身跟着希融向着巷子外面跑,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在不停地流,用力擦了几次都没能擦干净。 “秋行大哥……你还活着?”希融牵着莫容跑着,到底是没忍住抬头看秋行,“你怎么……不告诉花扬姐你没事?” “我也是第一次被杀,第一次粉身碎骨。”秋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在花扬烧毁我翅膀之前,我一直困在那里面。翅膀一直想要重生出一个身体,但是制作标本的溶剂破坏了再生能力。是借着花扬重生的火,我才终于挣脱出来。事实上,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只会飞。” 秋行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满是被命运捉弄之后自嘲的口气。不过提到花扬,希融忍不住回头去看:“花扬姐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再也不会想起来了么?” “我不知道,不过……涅槃到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秋行的身体还有些晃动,不过希融清楚地感觉到有风在向着他的方向去,而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稍微不那么透明了一点,大概是正在吸收周围空气中的元素重建身体。 希融看到秋行在说那话的时候,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悲伤,随即重新露出了笑容来:“不过要是真的忘了,其实也好。她这一辈子受过的折磨,全都忘了,其实真的也不是坏事。” 希融从这句话里面听出来了一点告别的意思,再向前跑了一段,大概已经不会再被追上了,她才慢了下来,才终于开口问道:“你是打算打算离开这里么?” “是,她变成了小孩子,我想带她离开这里。”秋行稍微侧开了头,似乎并不打算听希融要说什么,“我知道现在离开很不负责任,也只是在逃避现实。我知道这个国家正在发生什么,我也清楚地知道这对我们每个异种都有意义。但是,我现在只觉得累……累到没有办法在继续下去了。原谅我,我想离开了。” “我不是想劝你们留下来。”希融摇了摇头,察觉到秋行的翅膀已经开始有了实体,“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也牺牲得够多了。你们趁着现在赶紧走吧,我只是想说……你们带莫容一起走吧,她才加入我们几个月,我们没有能保护她什么,起码别让她被卷进去太深。” 101.CH 101 易曲从厨房里收拾好晚饭,端着盘子走到客厅,刚要招呼希融吃饭, 发现希融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很长时间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 就好像终于结束了一段噩梦一样。 易曲把晚饭放在餐桌上, 设定了餐桌的保温机制, 然后动手把沙发的舒适度调整到适宜睡眠。希融的表情很平静, 大概是没有做梦的, 易曲站在沙发边上,看着那张完全放松的脸, 忍不住稍微挑起了嘴角, 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容。 好像很长时间没有站在这个距离, 看过另一个人了, 也好像很长时间不曾有过现在这种觉得全身都很温暖一样的感觉了。有一个瞬间, 易曲尝试着回忆自己上一次这么确切地感觉到类似“朋友”或者“亲密的人”这个概念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然而一旦试图这么想,大脑里就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出现。 要是希融能一直在他身边,能变成一个家庭就好了。易曲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立刻退了一步, 几乎同一时刻他腰间的手机再一次震动了一下,是十三科特别设定的那个震动方式。 从那条紧急通讯到现在,一共过去了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十三科一共给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发来了十六次通讯。事情真的有这么紧急么?易曲握着还在震动的手机,没有接听,也没有回复短信。在这难得到来的独自一个人的时间里面,他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出了口气,之前柔和的表情渐渐消失,只是面无表情地地坐了一会儿。 在过去一个月里面,民间的意向曾经极端地倒向异种应该被治疗,异种是怪物,是令人作呕的、热衷破坏的混蛋。所有试图为异种说话的人,都曾经被冠以“不是异种就是被异种买通”的污名。而这段时间,政府一句话都没有说。 极端的环境总是让人反感的,所以酒酒的事情出来之后,积攒的情绪一下子爆发,整个舆论导向几乎不可逆转地开始冲向另外一边。 易曲很清楚,假如没有人引导的话,舆论接下来的走向应该如同有阻尼状态的简谐震动一样,反复在厌恶异种和亲近异种之间徘徊不定,最后慢慢的开始疲惫,然后趋于客观——原来他们也是很普通的,除了能力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假如没有人引导的话”。 对方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那个少年许诺的东西,把全人类变成异种,让异种们可以在阳光下生活,还有附加条件,当时在那里的那些人要无穷无尽地活下去,直到他们自己放弃为止。 正是因为这个目的很明确了,易曲反而陷入了更加浓重的疑惑中。 他突然想不到,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从日程上看,这个计划无疑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极端排斥异种的那个协会的名声已经彻底完了,但是这不能阻止那个协会的成员为此殊死一搏,而再怎么仔细想,他也实在是没有任何线索,要如何停下这一切。 大概这个世界上能看透真相的人其实不少吧,只不过有能力改变真相的人真的很少,大部分人都只是被这个世界裹挟着向前走,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易曲揉着额头,努力想要压下那种无力感,之前在幻觉中的那一次溺水的绝望再一次涌了上来,如同在悬崖边缘一般的感觉让他几乎颤栗起来。 “易曲!你没事吧?!” 听到希融焦虑的声音的时候,易曲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僵硬在椅子上,呼吸心跳频率都降低了,甚至于没有发现外界的变化。 希融看到易曲稍微回过神来,皱起了眉毛:“你刚才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希融。”易曲的声音听起来依然不太正常,希融伸手想去摸摸他的额头,她曾经听说过,人类不太舒服地时候,额头的温度会发生改变。不过易曲没有让她碰到自己的额头,而是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希融看到易曲脸上慢慢出现了一个笑容:“谢谢,要不是你的话,我大概会被自己困死。” 希融听到易曲说话才稍微松了口气:“你怎么了?是不是大哥给你制造的幻觉伤害了精神?会觉得头疼么?一开始总归是会这样的。我记得第一次被连接精神之后,也是有点……” 不过她絮絮叨叨的话没说完,就听到易曲打断了自己、语速极快地说道:“希融,我接下来要去一趟十三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不过,假如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的话,当我女朋友怎么样?” 希融听到这话猛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易曲,想看到他这句话是个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除了语速特别快之外,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在那一瞬间,希融分明看到了易曲瞳孔深处闪过的那一道很隐蔽的蓝光。 那是只有当异种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才会出现在眼内的蓝光。 比那道蓝光更加显眼的,是那双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光彩。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个人真的是异种。” 希融本来以为自己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内心一定会充满了这样的情绪。然而并没有,比起那道蓝光是异种才会有的,她甚至于先注意到了易曲原来现在情绪这么激动这个事实。 “好。”希融笑了起来,和平时一样,稍微偏了偏头。易曲脸上紧绷的表情顿时一松,没能继续克制住,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希融。腰间插着的手机第十七次震动了起来,易曲遗憾地松了手:“抱歉,看样子现在非走不可了。我尽快回来。” “嗯,好。”希融觉得自己有点晕,好像不会说别的了一样,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向着旁边偏开了头,补了一句,“快去快回。” 门关上之后,整个屋子的温度似乎突然之间就降低了下来。希融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不过希融并不怀疑电话那头一定是个是个熟人。她接通了电话,表情漫不经心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一声:“我确实得出结果了。不过很遗憾,原来智者也有猜错的时候。白白浪费了我这么长时间,结果这家伙并不是异种。” 102.CH 102 一个没有在十三科出事的时候及时赶到的外勤,真的值得十七个电话来催促么? ——当然不值得。 更何况易曲的顶头上司正是这次的死者钟鸣,顶头上司已经死了, 本来应该没有人顾得上他才对。 ——可是偏偏就有人, 一个多小时里面连续催了他十七次。 这一切,在那辆货车突然横向撞过来之前,易曲就已经想到了。他知道这一次过去,一定有一个陷阱在等着他跳, 然而,一直到他的脑袋撞上刚刚弹出来的安全气囊,他都没敢相信对方会用上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他是被两个从未见过的人从已经被撞得半碎的车里拖出来的, 一条胳膊当时已经没有知觉了,也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骨折了。额头上流下来的血糊住了他的睫毛,挡住了大半的视线。他耳边嗡嗡直响,隐约能够听见旁边有路人尖叫着报警,易曲心里忍不住想笑, 那些报警的人一定想不到, 肇事者,恰恰就是他们想要求助的警署的人。 脑部剧烈震荡的后果是一段时间的晕眩和难以控制身体, 等他有力气挣扎的时候, 已经被一根细长的铁丝绑着双手吊在货车的车厢里面,只能勉强用脚尖够着地面,才能站得稳了。 一盆冰冷的水淋头而下,易曲很勉强地清醒了过来,抬起头,等眼前乱七八糟的重影慢慢恢复成一个的时候,他才缓慢地咧嘴笑了:“钟鸣先生,我我听到的消息是,您已经死了。” 巨大车厢这一头,是简陋的绑.架人质的样子,而另外一半则是一整套维持生命的装置,在透明的罩子里面里面有一个人形的物体,没有四肢,浑身接着很多管子,即使是露在外面的面部,也完全是烧焦的状态,完全看不到他的样子。 他的声带几乎已经被毁了,只能进行极其微小的颤动,不过有一块极其精密的检测芯片连接在他的喉咙上,帮助检测并且放大那种细微的颤动。从连接着芯片的机器里,发出了电子合成的声音:“这话应该我先问,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的是我的?” 有一只手从旁边托住了易曲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看着钟鸣。易曲没法儿看到旁边的人是谁,不过那本来也不重要。他盯着钟鸣那张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脸,顿了一会儿,然后勉强从被托着的下巴里面向外挤声音:“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也没有通知过任何人我的去向。唯一知道我现在去警署的路上的,只有之前打电话给我催我快点的同事。而我和这位同事的上司,正好也是在这次事故里面受伤据说已经死了的人,看您这个样子,我猜您就是了。” “真能说。”钟鸣的口气很不好,听上去大概对易曲的解释一个字都没有相信,“你大概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身边有异种的对吧?我当初派你去查晨阳的案子,你肯定已经和异种接触过、并且开始暗度陈仓了吧?所以这次来杀我的的异种你也知道的吧?” “您……在……说什么?”易曲察觉到握着他下颚的手愈发用力了,勒得下颚快要折断一样疼,“我没有接触过……” “熟悉程度,接受程度,是装不出来的。”站在钟鸣旁边帮他调节呼吸机的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肯定接触过了,虽然你在局里第一次看到的相关文献的时候装作很惊讶了,但是接受太快了。很不自然。” 护士开口的时候,抓着易曲下颚的手终于松开了。易曲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只手就转移了地方,抓住了他的头发,把他脑袋拉了起来,正对那个护士。 易曲很勉强地重新聚焦了视线,看清楚了那边的情况:“是杨先生……告诉了我异种的事情。他特地把我挑选进十三科的时候……就和我说过这些事情……他一直很提点我……” 这段话本来就半真半假,易曲指望着对方并没有和杨聊过这件事情,好被自己骗过去。对方确实一段时间没回答,抓着他头发的手也松开了,易曲稍微放了点心,突然看到钟鸣右边残缺的小半截胳膊动了一下。 站在他旁边的那个护士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两步走了过来,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直接一膝盖踢中了易曲的肚子。 腹部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易曲只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都差点被挤出来,血流不畅让他眼前一黑,而因为身体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了一些,双脚无法够到地面用力支撑身体,整个人的重量挂在手腕上的细铁丝上,铁丝深深嵌进肉里,如同刀子一样,把手腕上勒得皮开肉绽。 “跟你接头的异种是谁?你和那些异种是怎么联系的?”护士抓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拎了起来,“说啊!” “我没有。”易曲咬着牙,非常勉强地回答,“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 又是一膝盖。 易曲只觉得胃几乎要把酸水吐出来才好,连脑子都有点晕。不过没等他彻底晕过去,他就听到那个护士继续问了下去:“说啊!说,锡林那个老狐狸和异种是一伙儿的对不对?!” 幸好易曲这会儿脸部因为眩晕和痛苦而紧紧绷着,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等这一阵疼痛过去的时候,他才重新摆好茫然地表情:“你说什么?锡林先生和异种?杨先生没有告诉过我那个……” “砰——” 第三次被踢的时候,易曲发觉疼痛感比前两次反而要轻,大概是身体已经开始适应这种程度的殴打。易曲死真的没想到,钟鸣居然在怀疑锡林,不过他依然咬着牙,等着钟鸣相信他和锡林没有关系,而是杨的人。 “你承认你是杨养的狗?”钟鸣似乎真的相信了,把当初杨骂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骂了回来,不过他并没有如易曲意地放过他,反而又叫了起来,“这么想来也有道理,杨那个老东西原来和锡林也是一伙儿的。哈哈,他们还真的以为我会被他们利用完了弄死了,还帮他们背黑锅,想得真美!老子能弄死杨,就还能弄死他锡林!” 钟鸣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彻底疯了。 大概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吓破了胆吧?不然的话他怎么也不应该得出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结论,居然觉得锡林和杨说一伙儿的?易曲这么想着,突然记起来,在那个幻觉里面,那个少年提到需要一个人背下骂名的时候,溪先生,或者说锡林,他说的那个死有余辜的人。 溪先生大概是知道花扬小时候那个案子的,那个时候,溪先生还没有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就已经在接近钟鸣了。看来溪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好过。不过看钟鸣现在这个样子,刚才那句话说得虽然狠,不过他应该已经只是在垂死挣扎了。 “我听杨先生说过,溪先生收养了一个女儿。”易曲突然起了这个极其恶劣的心思,虽然他知道这样的话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糟糕,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把这段话说了出来,“我听说那个女儿小时候遇到过一起性侵的案子,最后犯人被判了无罪,而那个犯人的律师,就是……” 易曲这句话没说完,旁边那个护士就又来一下。这一下易曲毫无防备,只觉得比之前好几下都要狠。他耳朵嗡嗡响了一会儿,才听清楚钟鸣那边变得更高的叫声:“你想说我活该么!畜生!是那群畜生算计我的!我他妈只是倒霉而已!快说!他们现在打算做什么!锡林人在哪儿?!我现在就让人宰了他!”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是钟鸣在那个爆炸里面直接死了倒好,偏偏留着半条命在。易曲低着头装作还在晕眩的样子,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一根针头刺进了他的胳膊,将里面无色透明的液体慢慢推进静脉。 ——易曲在被撞得时候,确实懊恼过自己没想到他们的手段这么下三滥。不过到这一刻,易曲才意识到,自己之前那句话骂得太早了,车祸其实还不算下三滥。 “戊硫代.巴比妥。”护士用冷静的口吻报出了这一管药品的名字,“俗名叫做吐白.剂,或者叫,让人说真话的药。它另一个作用是用来安乐死,因为剂量控制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致命。你放心,我会尽量克制剂量,不让你死掉的。就算不小心过量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一定也会在你断气之前,把话问出来的,不会让你白死的。” 103.CH 103 握着斧子的手上看起来满是磨出来的伤痕, 虽然年级还不算大,不过这个青年干活的麻利程度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了更有经验的壮年汉子们。 斧子在空中一起一落, 很有节奏感,旁边穿着白背心的中年人拿了一支烟出来,用一种过来人老成的口气对他说道:“小嘉啊, 也别这么用功,老大也看不到,该偷懒偷懒哈。” 枕嘉放下斧子, 稍微退让了一步没接,腼腆地笑了起来:“叔,您自己留着,我……我也不太会抽, 糟蹋东西。我到边上去早点水喝, 你们先歇着。叔您小儿子刚出生呢, 要不早些回去, 今天剩下的我一会儿给做了得了。” 中年人立刻高兴地笑了两声:“那……那怎么好意思呢, 那就麻烦你了,我老婆今天炖了只鸡, 自家养的, 可肥了,赶明儿我也带一碗过来给你补补。小嘉啊,那我先走了!” 枕嘉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那个中年人迫不及待地走远了,然后埋下头,继续老老实实地砍树。胳膊上不算发达但是轮廓清晰的肌肉因为用力而鼓起来,随着用力的幅度而收紧放松,似乎一直没有疲倦地感觉。 “你看起来,完全是个人类。”男人的声音连带着擦过树叶带起来的“哗哗”声,让枕嘉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沉默着把斧子放到地面上,稍微顿了顿,用很低沉的声线开了口:“哥,你怎么来了。” 枕嘉身上很难看出年轻人的朝气,看起来几乎是有点木讷。不过他的眼神很亮,不是呆愣的样子。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转过头,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一双翠绿的翅膀。他稍微抬手遮了遮阳光,看到走来的男人手里抱了两个都在睡着的小姑娘。 枕嘉的目光停在其中一个红色头发的小姑娘身上,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转头去看那个男人:“嫂子她……这是重生了一次?” “嗯,本来不用完全重生的,只需要重塑一部分身体就行,不过大概是为了救我。”秋行的声线远比枕嘉软,听起来温柔很多,“所以,她现在不记得我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枕嘉稍微向后仰,倚在了后面的树干上,看着秋行,少有地开口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我以为你对我失望透顶了,你曾经那么辛苦地供我读书,最后我偏要辍学了来做这么一个没前途的活儿。哥,我记得你当初走的时候,对我有多失望。” 秋行皱了皱眉毛:“枕嘉,我不是因为这个觉得失望的。” “无所谓了。”枕嘉揉了揉额头,并没有兴趣停秋行解释,“哥,你来找我什么事情?” 秋行的翅膀颤了颤,然后才说道:“我来拜托你,照顾两个小孩子。就是,收养她们两个,还有保护她们两个。” “你在开玩笑!”枕嘉几乎是一下子站直了身体,眼睛中几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哥!你在开玩笑!” “枕嘉!”秋行看着自己的弟弟,带上了乞求的神情,“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去做,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她们两个很小,又控制不住能力,现在局势这么乱,除了你没有人有能力保护他们。” “我不能够保护她们,哥,我没办法救他们。”枕嘉摇了摇头,无意识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一直到背部整个贴到树干上,“哥,你知道的,我除了把东西毁掉什么都不会,我只会把东西全毁掉而已……” 秋行咬了咬牙,似乎努力不去回想当初的事情:“枕嘉,那只是个意外,你假如再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控制住呢?”他停了一会儿,很耐心地试图劝说他,“你早就应该试一试,那时候的事情不一定会……” “我试过。”枕嘉突然提高了声音,“这两年里面,我试过。有人来求我帮他们,我试了。可是到最后,他们全都死了,全都被我……我根本控制不了!他们迟早会来接近我!” 枕嘉的整个脸都皱了起来,秋行垂眼看了看他背后的那些木材,本来只是一个瞬间就能砍到的树木,而他为了不动用能力,宁可一斧子一斧子地砍着。秋行闭了闭眼睛:“那不是你的错,枕嘉,要是当初你不救他们,他们当时就是就要死的。”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枕嘉眼睛有点发红,盯着秋行手里的两个孩子,“我不会收留她们的,只要我收留了她们,她们迟早因为我而死。与其让他到时候病痛缠身,生不如死,满身心都是对我的怨恨和被最亲近的人害死的痛苦,他们不如现在轻轻松松地死了算了。” “枕嘉!”秋行的眉毛也紧紧地皱了起来,“你不可能永远逃避,永远假装自己是个人类。” “为什么不能?”枕嘉直直地盯着秋行,“为什么不能?我没办法触碰别人,异种和人类都不行,我的衣服和身边的东西几乎每天都在腐朽。我永远没办法克制那些黑色的气体,只要碰到东西就开始慢慢被腐蚀,只要碰到活的东西就相当于是慢性毒.药,我就想当个人类很难么?我们的父亲母亲因为抱过我最后一边诅咒我一边死掉了,我救过的人也因为我最后死了!哥,不是每个人都想有超能力的!” 秋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枕嘉用力喘了两口气,然后那口憋着的气突然散了。他懊恼地揉了揉头发,尴尬地避开秋行的视线,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哥,你既然来拜托我照顾嫂子,你自己打算去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情么?” “很危险。所以这件事情除了你谁都不知道。”秋行直言不讳地回答,“当初父……溪先生收留我们的时候,你不肯留下来,一定要走。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明智的举动。现在,那件事总得有人去做,不然没人能幸免。” 这个人永远有一些无聊的执着和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枕嘉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秋行,然后摇了摇头:“你刚刚说,嫂子为了救你彻底重生了一次,她那么拼命,是想要你活下来吧。” “是啊。”秋行稍微垂下眼帘,浅浅地笑,“正因为我活下来了,所以有些事情才有机会去做。”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秋行叹了口气,“我被关在十三科那么久,总归是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的。他们那帮人,似乎有一位很强的异种。他们试图通过那个异种,放大他的能力,让全世界所有人类都变成异种……当然有风险,大概会有五分之一的人类因此而死,不过……他们觉得那个不算风险。” 枕嘉被这个闻所未闻的新闻惊得目瞪口呆。 “但是他们担心那个异种反悔,所以他们建造了一个机器,打算假万一那个异种反悔,他们可以强行使用他的能力。”秋行很耐心地解释道,“我要去毁掉那个机器……一个很大的机器。” 枕嘉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消化了那个事实。 “既然知道了,你现在肯收留她们俩了么?”秋行尽量轻松地笑,“假如我能活着回来的话,就不会叨扰你太久……” “不,我不干。”枕嘉站直了身体,再一次拒绝了这个提议,在秋行露出失望的神色之前,他又补了一句,“给我地址,带小孩这种事情,我做不来。但是爸妈说得对,我被生下来就只会毁掉东西,别的什么都不会。毁掉一个机器那种事情,我去做。” 104.CH 104 电话是刚从休眠中清醒不久的三哥拓阎打来的, 金属人一贯婆婆妈妈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局势的改变而有一丝一毫的好转:“老九啊, 你一贯动作麻利的。这回怎么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对了,莫容去找你了没?她好像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没来找我。”希融有一个瞬间不确定拓阎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装出来的, 所以也不敢说什么,半真半假地胡扯,“对了三哥, 你现在有空的话, 来接我回去吧, 顺带找一圈儿莫容,那孩子到底瞎跑到哪里去了。反正回去也不远, 我回去看一眼, 再来把这边事情收尾。” “啊?”拓阎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莫名其妙和惊讶, “回去?现在?啊……你不知道么?大家已经搬走了,回去挺远的呢, 没人通知你一声么?我一直以为花扬和你有联系的。” 希融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搬走了?为什么?” “是啊。溪先生说现在闹得这么大,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所以让小孩子们先搬走了,青部的留下断后。”拓阎的声音听起来挺郁闷的,“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能互相通知一下么。还有莫容啊,说了让她跟着其他小孩子一起走,结果她自个儿跑掉了。我就生锈了一个多月,你们就这么不着调……” 希融没心情挺拓阎碎碎念,几乎是很蠢地提高声音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安全?不是有看门狗在么!哪里有什么危险!看门狗人在哪儿?!” 拓阎被希融少有的这幅口气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希融再一次开口:“三哥,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觉得现在这里不安全?大家搬到哪里去了?” 拓阎一贯是个吼别人的,家里这群弟弟妹妹在他眼里没有一个省心的。结果希融这么一认真,拓阎突然就有点慌:“看门狗……看门狗和他们一起走的啊……溪先生说这里不安全了,前些日子你们大学不是也闹了,大家也慌张,就搬走了……” “搬到哪里去了?”希融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耐心都耗尽了,“他们搬到哪里了?!” 拓阎从来没见希融这么急过,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回答:“陵……陵阳市。” 陵阳市,作为这个国家的信息技术与网络传媒中心城市。 希融半晌没说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拓阎只能听出来,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点抖:“什……什么时候搬的?” “就前两天。”拓阎根本不明白希融为什么反应如此过度,但是希融这个态度让他也有点不由自主地慌乱,“怎么希融,是不是出事了?怎么你们这两天都神神叨叨的……” “三哥你现在在附近么?”希融又沉默了一阵,再一次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怪,既没有刚才那种发抖的感觉,也不像是平时那么温和无所谓的样子,虽然听起来很急切,却分明有点心如死灰地错觉,“假如在的话,立刻来接我,说不定还赶得上。” “赶得上什么啊?”拓阎有点急了,“希融你说清楚啊!!……诶诶诶你别着急我马上到就是了,你别乱跑,从这边去陵阳市大概有四五个小时车程呢,你也别太着急……” 拓阎一路疾驰到希融楼下的时候已经吃了两个超速罚单,希融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看到拓阎开过来,直接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正驾驶座上依旧是没有人的,不过拓阎的声音依然从车里传来:“现在就去么?希融你看起来挺累的。” “赶紧去吧,反正这边已经显示两个罚单了,再多几个也没事。”希融摆弄着面前记录罚单的电子屏幕,脸上根本看不出表情来,“我们现在立刻到陵阳市去,然后到那里看情况再做打算。我们人大概不够,三哥要是通讯还畅通的话,联系一下……” 希融后一句只是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在过去几年里,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了什么样的大事,只要她直觉自己不能解决,都会请求青部的其他人同行。 然而这一天,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希融突然能接上任何一个名字。 笑白走了,大哥死了,莫容、花扬和秋行离开了,还有长琴,南景,乐樱,好像这个时刻,她突然想起来的时候,身边就一个人都不在了。 希融还有半截话卡在喉咙里,突然说不下去。好在拓阎忙着飙车,也顾不上问。希融尴尬地看向车窗外面,正有一辆军车一闪而过,她和小时候趴在窗口等着洛白回家的时候一样,习惯性地就去看那辆军车的车牌,然后发现并不是洛白的车。 哦,父亲也不在她身边了。 这个念头起来的时候,希融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在做什么。无意识地又想起洛白在她很小的时候给她读童话之后,曾经漫不经心地说过:“只要你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就不会觉得难过。只要你不在乎任何人,就没有人能让你左右为难。你不是蘑菇么,蘑菇没有心不是么?要是真的没有心的话真是太好了。” 她一直记得洛白当时的侧脸,冰冷得如同斧子削出来的一样,毫无温度可言。 “把手机借给我,三哥,我要打个电话。”希融一边这么客客气气地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直接拿起了主驾驶座上的手机,想了想,拨通一个对她而言其实很熟悉的号码。 她还记得,自己走那一天,洛白站在家门口稍微低着头看着她,然后似笑非笑地说了那一句:“到底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要是有事,我还能再帮你一回。” 有段时间,希融总觉得那是某种嘲讽的方式。所以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考虑用这个号码。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希融内心稍微有点忐忑,并不确定洛白到底还有没有留着这个联系方式。就这么紧张地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出乎预料得急促和开门见山:“嘉思,你现在人在哪里?” 希融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个开场白不太对劲。 “父亲……你在等我这个电话?”希融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发生什么了么?” 那边洛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太急切了一点,稍微顿了一下:“我以为你打这个电话,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不要到军部来详细谈?你知道我办公室在哪里,自己过来吧。” 希融停下来一会儿没有说话,对面洛白似乎也没有想到应该说什么好。希融突然轻声笑了一声:“父亲,把我骗过去软禁可不是什么好办法……就算你是想救我,也不该这么做的。” 被直白地戳穿了,洛白那边反而似乎是松了口气,并不意外希融会这么说似的:“你已经知道了啊?谁告诉你的?” “猜的。”希融紧紧地握着手机,虽然能感觉到拓阎好奇地目光,不过现在的她没有解释的耐心,“现在的话,本来就是个很关键的时候。用来背这个责任的反异种协会已经准备好了,十三科用来替罪的钟鸣也已经死了,民众舆论导向岌岌可危,按照易曲说的,就会缺少一个爆发口——一个极端反异种协会做出来的令人无法原谅的、穷凶极恶的事情,一个把所有原来摇摆不定的人推向事情的对面。这件事情最好发生在媒体最集中、消息能最快散播出去的地方,比如陵阳市。” “一个关键的时间点,一个关键的地点。要说是巧合,也太巧了。”希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死寂,“还有更加关键的一点,孩子。最容易让人定性为‘完全无辜’的孩子。——假如在这个时候,在众多媒体眼皮底下的陵阳市,反异种协会丧心病狂地屠杀了一大批异种儿童……他们应该就能称心如意了。” “希融!你在说什么!”洛白并没有说话,但是另一边的拓阎几乎立刻尖叫了起来,尖叫声里掺杂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令人牙根酸痛,“别胡说!不可能是阴谋的!是父亲让我们……” “先安静。”希融并没有打算现在解释给他听,只这么说着,冷冷的回头看了他一样,然而那双眼睛有一个瞬间让拓阎觉得像是在最冷的冬天在屋外行车一样,整个金属的车身几乎都要埋在雪里似的,下一刻,他意识到这种寒冷的感觉,并不是希融的眼神带来的,而是她话里的真相。 “假如你去救他们,会有更多的人死。”洛白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起伏,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希融几乎能够想象出来他那张狐狸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尤其是,假如你为了救孩子们,杀死了协会的人类的话,你知道后果的,人类都是护短的生物。接下来被屠杀的异种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希融,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知道,假如我杀了人类的话,一切都完了。”希融似乎对洛白的话并不感兴趣,转而追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父亲,你参与策划了这一切么?” 洛白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跟着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以为我是每天都能闲着,能随时接你电话么?” 这是……正在被软禁、所以无所事事的意思?希融顿时想起来洛白当时带出来的那个副官,约莫也是别人安插过来的。看样子,先要从洛白手上取得这部分权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谋划了——不过要说洛白没有后手,会这么坐以待毙,希融死都不会相信。 “我要去,父亲。”希融吐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跟父亲撒娇似的,不由失笑,“你说得对,我不可能救每个人,但是起码我要救我能救的人。” 105.CH 105 “看门狗哥哥, 这样会痛么?” 依然瘦弱的年轻人坐在特制的椅子上,臀部以下空空荡荡的, 即使椅子上有特制的软垫, 不过软垫也已经被伤口摩擦渗出的血浸湿了。旁边的小女孩正在努力用柔软的面巾纸给他擦拭伤口,说话的时候努力得瞪大了眼睛,好像很努力地没有哭出来。 “不会。”年轻人黑白分明到有些瘆人的眼睛稍微动了动,然后很是机械地提起嘴角, 算是笑了,“我不会觉得疼。” 虽然他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患有无痛症, 对疼痛没有任何感觉, 不过那个小女孩还是又红了眼圈儿。 一盒子肉凭空出现了, 就这么悬空飘在了看门狗旁边的墙边上,从那盒子肉旁边的墙上, 有小孩子怯生生的声音:“我……我去……去旁边便利店拿的, 哥哥……你吃一点吧。我放了钱在那里的,不是偷的。” 看门狗动作很僵硬, 花了一会儿工夫才伸出手去接。贴在墙上的小孩慢慢褪去了伪装色, 重新呈现出原来的样子。这个小孩刚来不久, 就是上次希融送回来的那个“变色龙”,平时也不太说话,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说,并不是个很好相处的孩子。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长期被忽略而养成的一种直觉,他总能找到看门狗的碎片的缺口,从那里溜出去。 看门狗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客气,接过那一盒子生肉直接狼吞虎咽了起来。他旁边零零散散其实坐了二十来个孩子,年纪都不大,个个都死死地盯着这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虽然年轻人现在的行为有点令人作呕,但是他们倒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即使是在短时间之内就吃掉了这么多,然而看门狗的两颊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瘦。就和希融当时猜测的一样,他的能力对身体的消耗非常恐怖,和其他能力根本不是个数量级的。 在这种时候,假如他像个正常的人一样长大,假如他有正常的同理心,他应该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安抚这些孩子们的情绪,所以什么都不该说。不过这个年轻人显然感觉不到这些,所以他干巴巴地开了口,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又碎掉了一个。” 看门狗的记忆碎片空间能有多少层是通过他留在这个区域的记忆碎片的数量决定的。他们才来到这里一两天,当然比不上看门狗曾经在那里流浪了了十几年所存储的记忆碎片的量。当碎片破坏的速度比生成的速度快的时候,他们迟早会被从这一层一层地碎片最里面被抓出来。 孩子们大多已经清楚了自己在面对什么,其中好几个年纪小的都在发抖,然而周围因为太过于安静,甚至都没有人敢哭。终于,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忍不住了,从地上站了起来:“喂,看门的,你把能力撤下来,我来保护大家!花扬姑姑教过我怎么控制火,我也是不死鸟,我能把他们都赶走!” “你打不过。”看门狗黑白分明的眼睛珠子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非常坦然地这么说,“他们有枪,你打不过他们,同归于尽都很难,而且那样的话,这里的大家要是来不及逃走的话都会死。” “可是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死!” 看门狗说的当然是实话,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十三四岁显然正是冲动的年级,很快就有人跟着站了起来。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女孩子很快向前走了两步,因为情绪激动,她头顶草草扎起来的高马尾上都已经开始窜出电火花:“你现在这个办法这只是拖时间!已经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了!我们已经被放弃了!假如再这么拖下去,唯一的区别也就是……” “就只是我会先死而已。”看门狗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说什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所以你们等我死了再出去吧,反正这里食物也不是很缺……只是没有肉了。” 看门狗说着舔了舔嘴唇,只有最后一句听起来很遗憾。变色龙腼腆地咬了咬嘴唇,磕巴着说:“我……我一会儿再出去……给你找……” “不行的……你要再去会被发现的。”有一个小女孩抱着膝盖,抬头看着变色龙,声音有点克制不住地抖,“你刚才那一次……肯定会被他们知道,他们会重点看守那个便利店附近……所以……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有些时候聪明不总是好事,比如现在,聪明的孩子会比其他人更早看到自己的末路。 “没关系,用不到下一次了。”看门狗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他的身体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面越发瘦削了起来,“我这段时间都没有移动过,要找起来很容易。最多再过半天,就会结束了。” “可是……”那个高马尾的女孩子尖叫了起来,“我们凭什么要你保护啊!你才来一个多月,又不欠我们的,现在我们大家一起去拼命,能活下来的就走,这是最公平的!我的能力也能打,我才不需要你保护!你用自己的能力还能逃跑呢!” 她的声音因为太过于尖锐,以至于到后面都破了音,有了哭腔。 看门狗对感情这种东西的理解显然不深刻,而后来教他的人也没有急着教他这一方面。毕竟他手上沾着自己母亲的血,即使他母亲再罪无可恕,一旦他清楚了“亲情”这种东西,难以保证他能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他只是诧异地看了那个小女孩一眼,声音听起来像平板一样没有起伏:“我答应了那个蘑菇,假如你们让我吃饱了,我就保护你们。” “那算什么狗屁承诺啊!”那个女孩当然没能接受这么蠢的说辞,“只是吃饱而已啊,这算什么啊!谁都能做到啊!而且根本不是希融那个家伙给你吃饱的啊!你干嘛要理她!” 看门狗稍微睁大了一点眼睛,似乎有点莫名其妙:“只有她做到了,承诺我以后都能吃饱的,只有这一次是真的。” 女孩子一下子哑了,其他人也是,死一般的寂静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屋子里。 他们甚至忘记了,还可以说,你现在吃不饱了,希融毁约了,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谁都没说,看门狗自己也没提,不知道是没想到,还是想到了却忽略了。 大概希融自己也没想过,她那么一时意气的随口一句话,在他心里会是这样重的一个承诺。 死亡的倒计时并没有停下来,所有能力适合战斗的孩子都沉默地站了起来,用力把这里剩下的水和食物往嘴里塞。看门狗看起来已经和他刚来的时候差不多了,简直只是一具活着的骷髅而已,他呆呆地看着前面的一切,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等着自己彻底履行那个承诺。 “大家……快过来!”声音从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大家从那种死寂中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变色龙的声音,“姐姐……我刚刚出去的时候看到姐姐和一个铁人了……她说,她来挡着,那个铁人能带你们逃走。” 106.CH 106 眼前重新清明起来的时候, 慢慢出现在视野里的, 是一个深褐色的头盖骨。 易曲有点茫然,想不起来自己原来在做什么, 身体也很僵硬, 不受控制,所以他只能盯着那头盖骨看。斑驳交错的纹路在扁扁的头盖骨上交错着, 眉骨异常地突出,很显然, 这并不可能属于一个现代人,它甚至并不是真的骨头,只是一块化石而已。 旁边的标签也渐渐地也在视野里变得清晰起来,北京猿人头骨化石, 是很古老的一种化石。这块化石易曲稍微有印象,应该是在第一生物研究所展览厅陈列的。 这个地址让易曲的思路稍微停顿了一下, 混乱的思路中什么都抓不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 那是他最初遇到希融的地方。 “这是人类的近亲的化石。”有老年人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小朋友, 你对这个感兴趣么?是以后想要学这个专业么?” 易曲有点呆地回过头,看到那个老年人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位老人他稍微有点印象,十三科第一研究所前所长,已经去世有几年了。 “不……我只来看看人类的祖先。”易曲梦游似的看着那个老人,知道自己的声音把他惊醒。他的声音比现在清脆很多,还是变声期之前的声音。 “他们不是人类的祖先。”老人伸手敲了敲橱窗,看起来像是上课一样,“很多课本上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们其实并不是。你知道的,生物分类的级别,界门纲目科属种,他们和我们只是同一个‘属’,并不是一个‘种’。从进化树上来说,人类,或者说智人,并不是孤独的一支。我们有着相似基因的近亲,尼安德特人,北京猿人,匠人,马鹿洞人,罗德西亚人……还有其他很多,我们只是唯一活到现在的而已。” 尼安德特人这个名字稍微有点耳熟,易曲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什么时候有什么人笑着说起过,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什么的,然而仔细想,又回想不起来。 “可是他们后来都灭绝了。”易曲有点惊讶,自己居然很不客气地这么说了,“无法适应恶劣的环境,被历史淘汰了。” 老人呵呵呵呵地笑了两声:“毕竟是我们智人写的历史书,总归是会这么写的。” 易曲沉默了一会儿:“我记得看过一个理论,北京猿人很可能其实同类相食,并且把头部带回存储作为战利品,或者是把脑浆留给儿童食用。否则的话,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们挖掘出的头盖骨数量远远超过其他。而且,他们的智力和生存能力应该都很低,所以他们灭绝不意外。” “你弄反了因果。”老人又敲了敲橱窗,这个年纪的老人总是有点好为人师的,“传统派认为,他们不如我们,最好的证据就是他们已经灭绝了。就算他们是食人族,也不是他们必然灭绝的原因。更何况,假如我们晚期智人能够爬到生物链的顶端,我们的近亲就算不如我们,也不至于完全灭绝,除非。” 除非,我们智人,就是那个所谓的“恶劣的环境”。 “你有没有听过神话?”老热人之前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不过他看了易曲一眼,摇了摇头,语气开始从说教变得咄咄逼人,“黄帝消灭了蚩尤,或者是宙斯消灭了入侵者。人类的神话里面,要是仔细想想的话,其实多得是蛛丝马迹。假如那些神话里的恶徒,野蛮人,外敌,都是我们屠杀近亲、种族灭绝的证据,你会怎么想呢?” 易曲没说话,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有种错觉,是现在这个自己在说话,一句无聊的梦话:“本来这个地球上,人类可以多出很多近亲的。世界有很多‘人’来组成,假如大家都能和平共处的话,或许现在这个事情……就不算什么事情了。” “你是指,你觉得我们能够和平共处?”老人倒是没有细想易曲说的“事情”是指什么,只是听到前面那一半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怎么可能?既然人类拥有比他们更加强大的智力或者更加杰出的体能,你以为就算他们真的和平无害,人类就不会想‘凭什么我更加优秀不能获得更多’么?更何况,他们也不是善类,难道就不会忌惮这种比自己强大的生物么? 我们可不是什么圣人,能心胸开阔到和平共处。你怎么不回忆看看,十字军东征死了多少人?宗教战争,人种奴役,种族灭绝,我们明明是同一个物种,不还是因为彼此有差异就自相残杀了? 连同类都不能信任、连同类都要分个高下来相互歧视的人类,你还指望我们能信任异族?呵呵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人类也没空闲发展什么科技,大概会赶着回去找人交配,然后繁殖,生出更多同类,然后接着和其他种族一起厮杀,一直到只剩下一边……或许另一边还能剩个一两百人,然后被我们关进笼子里,贴上珍稀动物的标签,送进动物园……这个未来你觉得怎么样?” 这段话让易曲稍微从混沌中清醒了一点,不过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盯着那个头盖骨,过了半天听到自己冒出一句:“先生,您觉得会不会,几千年之后,人类的头盖骨也会出现在这里,被当成一个展览品,而人类的子女也会被关进动物园,被陈列出来,人类……也和曾经被他们消灭的那些近亲萌一样,彻底被从这个星球上抹去呢?” 那个老人愣了一下,好像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个孩子一直都在说些什么,脱口而出:“你……是异种?” 易曲也跟着愣了一下,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笑腔:“老先生,这种问题无关紧要。” “你……”老人退了一步,像是提防什么似的,看着他。 “只要我们都认可,异种必须消失,那么我是什么就无所谓。”易曲看着那个老人微微地笑,“我想变成人类,帮帮我,怎么样?” …………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记忆碎片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有人硬生生地关掉了电视一样,整个画面突然中断。一阵几乎令人作呕的眩晕感伴随着浑身上下濒死的疼痛让他一下子抽搐了起来,随即,“实感”迅速地回到了他身上。 “该问的都问出来了。”那个护士走到了钟鸣旁边。因为要打听情报,周围人早就被她打发走了,现在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所以她也没顾忌,直说了,“他说接头人是洛白的女儿,是个异种,异种似乎还有个组织。锡林那个老狐狸也是那个异种组织的头头。” 钟鸣发出了一阵异常激动的“呜呜呜”的叫声,谁都不知道他在叫什么。 护士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有很大的响声,她立刻转过头,结果看到易曲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在空中拼命挣扎。 “他看上去要死了。”护士不耐烦地向着地上啐了一口痰,刚打算不管易曲那边的情况,转念一想又还是转了身,“不行,既然牵扯到洛白的话,他现在死了还有点麻烦。我去处理一下,你等会儿。” 她这么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动作粗暴地把已经脱水得有点不成人形的易曲从上面扯了下来,中间因为用力过度,以至于易曲手腕被钢丝勒进去,几乎切到骨头。 易曲一落到地面上,就因为疼痛而开始本能地蜷缩,身体的抽搐不仅没有减轻,看上去似乎更严重了。 护士当然不会理会他这副摸样,直接一脚踩着易曲的肩膀把他仰面踢倒了,半蹲下来,一手拿出手电筒,另一只手扒开易曲的眼皮,拿着手电筒向内照,似乎是打算看看他离死亡还有多远。瞳孔在强光的刺激下很正常地收缩了一下,并不像是垂死的人。那个护士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事情不对,不过没等她再动,胸口的疼痛在零点几秒的延迟之后传递到了大脑。 刚才看起来还像是立刻就要死掉的人,突然之间就完全停止了抽动。护士意识到事情不对,刚要开口喊人,一只手猛地按到了她嘴上,直接抓着她的脸颊把她掼到地上,随即食指和拇指突然用力,把她整个下巴卸了下来。 易曲一直到现在脑袋还很重,做完这一串动作之后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他干脆一膝盖跪在那个护士肚子上,双手握住刚刚插进护士胸口的折叠刀,用尽力气拔了出来,然后再借着上半身的体重插下去,再反反复复地进行了好几次。 他的意识一时模糊,一时又清醒,他只是本能地、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根本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底下人已经彻底断气了。血腥味那么刺鼻,身体还在尽力地重复那个动作,眼前的画面一时是沉浸幻觉里被鲜血淹没的黑暗,一时是那块头盖骨,一时又慢慢清晰起来。 于是易曲看到,自己跪在一个女人身上,手上沾满了温热的血,鲜血很是滑腻,几乎让他握不住刀。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艰难地聚焦了目光,看到了刀下已经完全血肉模糊的胸口,他稍微用力地把视线上移,去看那个护士,却看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是他的母亲,躺在血泊里,瞪大了双眼,仿佛到最后一刻也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经管幻觉只持续了很短的一个瞬间,易曲还是一下子翻倒在旁边的地上,他不记得自己母亲的死因了。在失去那五年之后,他几乎失去了一切可以失去的。然而到现在,记忆似乎有所松动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突然像是有一把刀绞过一样生生地疼,怎么也停不下来,再也无法回忆起更多。 钟鸣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这时候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应该叫人,然而他张开嘴,用力喊了两声,旁边的仪器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费了点力气,这才转过头,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接线被人扯断了。 易曲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呼吸稍微平顺了一些。他察觉到有人扶了他一把,透明人一如既往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诶呀诶呀,没想到能救一个十三科的小家伙一命呢,怎么,不发表两句感谢么?” 车厢已经封闭很久了,他当然不可能是穿墙进来的。易曲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过这不妨碍他看清了这个人的鬼话,他轻笑了一声:“感谢你什么?感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见死不救么?” “当然是感谢我来提点一下你,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叶岚大言不惭地说着,顺手拍了拍易曲已经完全垂下去的手腕,“我是特地来提醒你这件事的,希融最初接近你的时候,应该让你发过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内容?” ——“我保证除了封夏之外的十三科的人都不会从我嘴里知道这些事情。” ——“假如你不履行就会被导向不好的结局——就是说强迫你履行誓言,背约的话最常见的结果是失去最重要的人。因为他本人经历的缘故,他的潜意识会这样引导结局。” 107.CH 107 被搜索这一带的人发现的时候,这帮孩子已经有大半已经爬上了拓阎重新组成的厢式货车。 看门狗已经奄奄一息了, 有个年纪稍大的少年一路把他拖上了拓阎变成的车子。变色龙一直黏在希融身上,直到希融硬生生地把他塞进车厢去,他才松了手, 趴到了旁边的墙壁上,习惯性地隐去了自己的存在。 当远距离狙击的枪声响起来的时候, 希融根本就没有躲开。梭子形状的子弹从她的胸口穿过, 带着鲜艳的、腐蚀性的液体,从胸口穿了出来。很诡异的, 在痛觉传来的时候希融突然想起来了杨, 那时候在洞口, 他也是一样的——假如自己躲开的话, 子弹会伤到自己另外一边的人, 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躲开。 希融稍微有些费力地把子弹从胸口拔了出来, 扔到地上, 手里迅速地把最后几个小孩往车上抱:“三哥!立刻带他们走!我把他们拦下来!” 先前那个高马尾的女生正在把希融手里的小孩接到车上, 突然遇到这个变故,猛地呆愣了一下, 听到这句话才反应了过来, 探头喊道:“蘑菇姐!你跟我们一起走啊!还有地方的!” “不可能的。”希融根本没回头,语速极快地吩咐道,“没有人阻拦的话,三哥带着这么多人肯定没他们快,跑不掉的。你们快走。” “那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女孩子毫不犹豫地尖声叫了起来,“我的能力很强的!可以帮上忙!” 女孩子尖叫的时候,希融明显感觉到自己怀里的两个小孩也开始挣扎,似乎想要停下来。她当然看到了在那个女孩子身体周围乱窜的电火花,和她身后同样想要挤下车的几个孩子。 不过希融依然用力把她和手里的小孩一起推了上去,声音虽然不至于冷漠,但是是有些不近人情:“我是组织培养出来的做这个的,放在人类里面,我就是士兵,是在我这个士兵变成尸体之前,还不至于丢脸丢到要上你们这帮子平民踏进战场。” 另一个年轻男孩子扒着车窗向外探头,因为情绪激动,他的双手上已经有灼热的岩浆正在向下滴落:“喂!蘑菇!我们也要战斗!我们都是同胞!为什么你不让我们和你一起并肩战斗!” “躲开!”希融正好看到□□的光点移向了那个探头的男孩,她一边喝斥道,一边飞快地用手里刚刚□□的子弹打飞了正飞过来的另外两枚子弹,提高了音量,“三哥!立刻带他们走!别试图用穿墙术溜出来,你们都还是普通的平民!我是被养起来的战士,保护你们就是我的责任!我还没有没用到要让你们也拼上命,都老实点跟着走,没听说过么?让平民上战场是对战士的羞辱。我宁愿现在就死也不想被你们这么羞辱,快滚。” 希融每次对着这帮孩子说话总是几乎有些拙劣的不近人情。她总以为只要这么说了,自己死的时候,他们就不会难过。可是到这个时候,她还是看到那个女孩子还是拼命从车子里向外爬,一手抓着自己右边的胳膊想要出来。 希融面无表情地直接把自己右手扯了下来,让那个女孩一下子拉空了。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惨叫,再想再跳下车的时候,货车后门已经被希融直接关上了。 女孩趴在车门上,用力拍门,在拓阎发动马达的声音的声音里,她突然听到车门之外有很轻地声音:“我知道你的力量以后会变得很强大,但是现在,你应该用这个力量保护着的你比较柔弱的、不够强大的同胞们离开。倘若你依然觉得愤怒,就去努力长大,成年,变成我这样……” 她没能听见更多,拓阎就彻底发动了。女孩子趴在门上,忍不住地想哭的时候,才听见身后早就已经陆陆续续响起来的一片哭声。都是更小的些孩子,克制不住所以哭了出来。女孩咬着牙,从门上爬了起来,撑着自己的脸色向着大家说:“大家都别哭了,撑了这么久,都睡一会儿,万一接下来遇到什么得有精力。我先守着,你们都睡一会儿。” —— 第二颗子弹是从腹部穿过来的,不过大概是麻痹作用,这颗子弹反而没有那么疼。在她身后,发现了异种们乘车逃走的反异种协会的成员已经找到了车,正向着这个方向冲过来。 希融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然后松开了手里握着的瓶子。在大哥给她的幻觉里面,幼年模样的大哥很认真地指着幻觉造出来的轮椅,给她看里面放的那一瓶小药剂:“这个,能让你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但是,那样的话就会死掉,死掉是很吓人,真的很吓人。” 虽然希融确实把这一小瓶从大哥的轮椅上拿了出来,但是到底有没有效她心里也没底。身后的声音已经很近了,没有时间犹豫了,希融直接开了瓶盖,一口把它喝了下去。 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耳侧,温柔清朗:“没事了,什么都别想,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希融愣稍微了一下,因为这个声音她听过。在澜海市的那个梦境里面,她听过这个声音。封夏精致而秀气的脸从侧面出现在希融的视野里面,希融看到他伸出胳膊环抱住自己的肩膀,然而希融却没能感觉到任何东西。 封夏这时候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是真人,希融不怀疑这只是一段类似影像之类的东西。他的声音也带着催眠的语调:“什么都别想,什么都不要回忆。你很强大,所以不要再考虑那些限制,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乳白色的菌丝,骤然之间从希融身上疯狂地生长了出来。 ———— “你在这里呆着,我绕到前面去,直接把车开过去。”叶岚仗着没有人能看见他,直接下了车,车门开合的时候,易曲听到外面有人问了一声:“钟鸣先生,需要我们进去么?” 门又被粗暴地合上了,听不清楚外面的声音。 车子发动的时候整个儿震了一下,易曲听到外面有人叫了起来,不过随着巨大的冲击力,更大的惨叫声和车子从什么东西上面碾过去的声音就盖过了之前的声响。车厢没有窗户,易曲没法儿确认外面的情况,只能转头看了看正在拼命挣扎和喘气的钟鸣,然后就地坐了下来,闭了闭眼睛。 疼痛在他放松肌肉之后一股脑地卷了上来。然而焦虑,甚至是恐慌,极大地盖了过去。有一个瞬间,他甚至是有些庆幸钟鸣的挣扎一直在发出声音,这让他获得了一种诡异的安慰感。 他居然一直都没有想起来那件事情,最初见面的时候,他发的那个“具有效力”的誓言——十三科的人绝对不会从他嘴里得到希融的消息的誓言。事实上,他当时根本不相信异种的存在,所以那个誓言他也没有认真去想。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应该轻易地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才对。 而在“我保证除了封夏之外的十三科的人都不会从我嘴里知道这些事情。”这句话里面,他当时似乎似乎还提到了一个叫封夏的人,然而即便已经想起来这句话,易曲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会把什么人除外了。 半昏迷时候破碎的记忆涌了上来,从那段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实的记忆里面,易曲记得他说自己是异种,最大的愿望,是变成人类。 假如这样的话,是说得通的。他通过某种手段,或许是借助其他异种的能力,忘记了自己是异种的事情,忘记了五年的时间,然后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人类”。 恐慌扼住了他的喉咙,带来一阵几乎窒息般的错觉。在那种濒死的错觉中,母亲的脸再一次浮现了上来,鲜血淋漓,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从易曲的角度看,那双不肯闭上的眼睛似乎死死地盯着他。 易曲从那种出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猛地一个激灵,车身几乎同一时刻“砰”地一震,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彻底停了下来。车厢外面响起了一片嘈杂声,易曲听见有人在尖叫,或者是别的什么,不过那些声音听起来都有些距离了,而且还在渐渐变远。叶岚当然不会好心来扶他,所以易曲只能手脚并用地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车厢,先把钟鸣身上接着的管子的其中一根拔了下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几个有几面之缘的同事们正稀稀拉拉地站在那里,看上去似乎已经在处理残局了。易曲愣了一下,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夏文。她在人群边缘,没在干活儿,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 易曲愣了一下,正好看到夏文转过头看到他。显然易曲这一身是血、虚弱无比的样子吓到了夏文,夏文本来还在克制脸上的表情,一看到易曲立刻叫了起来:“医生!医生!这里……” 她话没喊完,易曲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夏文愣了一下,看到易曲睁大了漆黑的眼睛:“希融呢?希融在哪儿?你知道她在哪儿对吧?” 夏文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却没能挣脱。她稍微退了一步,旁边有医生过来帮忙把她的手从易曲手里抽出来,然而易曲抓得很紧,无论如何没有松开。 夏文终于放弃了挣扎,摇了摇嘴唇,抬头用下巴指了指一个方向:“她就在那儿。” 易曲立刻甩过头,看向那个方向。那个方向有条不算宽阔的单行道公路,公路这头有一大片白色纤维似的东西,看起来很强韧,虽然已经被撞破了一大块,不过看得出来那些纤维的强度一定很高 “她在哪儿?”易曲重新转过头,看向夏文继续问,“她弄破那个逃走了?” “不……”夏文迟疑了一下,终于开了口,“那就是她。” 108.CH 108 那些纠结成一团的白色纤维看起来有着强大的黏性和韧性, 就像是某种极其强大的黏菌一样堵住了某一个方向去的通道,从易曲这边看过去, 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 这些菌丝曾经如何努力疯狂地张牙舞爪地成长, 最后耗尽生命长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不过现在的话, 那些黏菌一样的墙已经开始失去了生命力, 从被人弄破的地方开始,菌丝上的光泽正在消失, 而那些韧性和黏性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慢慢变成一团没有生命的无机质。 很显然, 她正在死亡。 这个事实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易曲呆了一下, 然后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那些看起来已经干枯的菌丝。已经风干的菌丝在易曲的手指碰到的一瞬间, 彻底灰化, 落到了地上。 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什么。易曲听不清楚, 他的耳朵里只能听见一片巨大的喧哗声。有什么人突然开始声嘶力竭地在他耳边吼叫,这才把他从发呆中惊醒,然而回头去看的时候, 他身边却没有任何人。离他最近的同事也站在好几米之外, 用一种混杂着同情、震惊,还有其他他没能看懂的表情看着他。 依然有人在他耳边吼,虽然看不到任何的人,但是声音依然在。过了好一会儿,易曲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其实是在他的脑子里的,即便如此,他依然听不清楚那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发生了什么来着,易曲茫然地四处看了看,哦,对了,希融死了。 易曲在心里再一次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希融死了。 胸口切实可感地开始绞痛,易曲在地上坐了下来,仰头看着最后那一点白色的菌丝,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听到从菌丝网络离他最近的地方传来了很轻微的一声:“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易曲总是以为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喜欢希融,比起爱或者别的什么青春期的小孩子才会当个大事对待的感情,他觉得自己只是已经习惯了这么个人的存在,所以想要把这段关系维持下去而已。 原来并不是这样的。 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完全淹没了思考的声音。易曲再抬头的时候,眼前的菌丝已经只剩下一小块了,那一小块比其他的密度大一些,从空中落下来,滚到他面前,然后彻底风化。 再抬头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易曲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坐了多久。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过来来拉他走。易曲试图挣扎,但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有之前那种药物残留的药性,他完全没有力气动。有人拿纱布试图给他包扎,而后有人想让他离开这里,所以一直把他拖出去了十来米。易曲的余光里面出现了一个人,这让他终于转过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锡林。 易曲有一个瞬间很想吼一句什么,用一种能够压过脑子里那种声音的音调吼一句什么。但是等张开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其实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易曲终于回过了神,平静地这么想着,就算那些孩子没有被反异种协会杀死,只要十三科的人已经作为“救世主”到场了,他们就可以随意地捏造证据。钟鸣的尸体恰好也在周围,怎么说都好……不,那大概也不是“恰好”,那个透明人大概就是这个作用,他的任务本来就是把逃走的钟鸣送回来,送到现在这个地方来。 他原来也已经是十三科的人了……不对,他大概一直都是溪先生的人,没有变过。 “已经结束了。”锡林,或者说溪先生看着他,这么说道,他那张脸比前几天见到的时候要沧桑很多。易曲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句话,所以只是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话。旁边的护士还在给他包扎伤口,溪先生继续说了下去,“就在刚才,所有通稿已经第一时间从这里发出去了。十分钟之内,所有民众的情绪都彻底爆发,现在正是大家情绪极端的点,没有理性,不会思考,被铺天盖地的宣传迷了眼睛,疯狂地觉得异种也是同胞,要想洗脑的话,现在就最好的时机。” 溪先生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略微上扬,是很有些得意的表情,似乎一个孩子拿着高分向家长炫耀什么似的。 易曲木然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已然丧心病狂的疯子。 “现在就是时候了,人类内心最动摇不定,也最容易接受自己变成异种这个事实的时候。”锡林甚至是弯下腰,看着易曲,“看到那边了么?改变这个世界所需要消耗的巨大的能量,全都准备好了,我们的未来,就要到了。” 他的表情因为激动而稍微有点扭曲,经管他尽力保持平静,但是他脖子已经开始发红,能清楚地看到动脉在高速地跳动。 易曲稍微扭头,看了看那个路口,那个在希融的菌丝彻底变成灰烬之后就什么都没有的路口。 好像,也没有特别撕心裂肺地难过。就只是觉得好像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之前那么上心地追查,想要找到的答案,现在放在了面前,但是那个一起追查的人不在了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易曲转过头,表情麻木地顺着锡林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在他之前发呆的时候,之前那些在这里的十三科的外勤们都已经不在了,只有二十来个穿着西装的人站在这里,表情各异地看着他。 脑子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他已经几乎听不到锡林在说什么。那十几个人他都见过,在那个幻觉里面,在那个圆桌上,他们曾经都坐在那里,讨论着这个世界的命运,而现在,他们重新到了这里,试图改变世界的命运。 易曲突然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是对着眼前这群人的,不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而是一种熟悉的、仿佛曾经经历过很多次的、习惯性的厌恶感。 他看到那群人后面,有一个外形奇特的深蓝色的球,球里面有一个椅子,是个造型精致到几乎浮夸的金属椅子,有深蓝色的电流从椅子上面流过,远远地看过去,那种诡异的、不属于自然界的能量波动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易曲站了起来,没有来由的,他看着那个椅子出了一会儿神。这个空档里面,那些人都因为易曲的举动而看了过来。他们似乎在窃窃私语什么,然后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一条通向那个椅子的道。 “走吧。”有一个熟悉的少年的声音从不知何处响了起来,带着某种温和却轻慢的笑声,“看,他们那个样子,像不像一群臣子在等着君主登基?走吧,易曲,那是你的位置。” 脑子里的声音统统被这个声音盖了过去。易曲盯着那个位置,慢慢地抬起脚,走了过去。 周围的人发出“嗡嗡”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易曲失神地向前走了,有一个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一样,被人提着四肢,向前走,一步一步,走向一条他看不见、却一直存在的轨道。他尚且还有力气反抗,可是他没有那么做。越是以为自己是个冷静到不在乎感情的人,反而在失去后越发觉得,好像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的声音停下之后,脑子里的声音再一次轰鸣起来。这一次,易曲能够稍微清楚一些地听见了,叫骂声,哭诉声,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全都停留在脑子里,挤挤攘攘,以至于他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模糊。 “这是你的位置,坐下吧。”一个少年从他身侧悄无声息地走过,走到了那个椅子旁边,冲着他微微的笑,“坐下吧。初次见面,我叫封夏。” 易曲坐了下来,仰头看着那个少年,脑子里的声音不紧没有降低,几乎是在加剧。然而奇怪的是,他开始适应这样巨大的嘈杂声。这个过程如此熟悉,似乎他曾经这样做过一样。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开了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甚至于不是一个疑问句,以至于封夏没有回答他。易曲抬起头,看到周围的人以诡异的姿势凝固在那里,看起来如同一尊又一尊的雕像。时间似乎从这个少年出现的一瞬间就彻底静止了,这个偌大的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还能狗行动。 易曲坐在那个高高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这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然而很快,封夏就笑了起来:“我说过,当你第二次问我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一切。” “我不记得了。”易曲扬起头,“我不记得了,但是,这是‘梦’对吧?” 封夏笑了起来:“你开始想起来了。” “真奇怪,你为什么能出现在我的‘梦’里?”易曲觉得脑袋像是撕裂一样疼,问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无数声音混着乱七八糟的记忆一下子倾泻而出,“你是什么人……不对,你不是……封夏……你根本就不存在。” 109.CH 109 记忆当中一直蒙着的那一层雾,好像在这个自称封夏的少年出现的瞬间, 就被骤然吹散。 易曲突然想起来的是, 那天在离开澜海市的列车上, 希融看着他打电话的时候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时候, 他看不清楚希融的眼睛,还以为是希融的能力, 现在回忆起来, 突然能够看清了。倒映在那双眼睛里的手机屏幕清楚地两者,显示着手机的主界面—— 并不在通话中。 在他想起来封夏这个人的同时, 他想起来了,世界上其实并没有封夏。 造梦者自己一生都在拼命造梦, 终于有一天,他给自己也造了一个梦,一个叫做“普通人”的梦, 那个梦的名字就叫做封夏。易曲想起来很多事情, 比如他是个异种,比如说他的能力, 本来就是把梦想变成现实。 易曲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 最后到愤怒, 到最后又重新回到茫然。 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男人,女人,小孩,老人,还有其他很多人的声音,那是附近人的梦想的声音。这绝对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附属能力,从梦里面,能够读到得最多的,总归是填不上的贪婪。 久违的记忆之门突然打开的时候,易曲没有想过,站在门边上的,会是自己的母亲。 美貌而且冷静强干,著名的政客,自己的母亲,原来也是会这么笑着抱自己的——在自己高二那一年,作为异种的能力终于醒过来、脑子里突如其来的声音突然爆发的那一天。 一直以来自我安慰,说母亲只是工作太忙所以忽略了自己的那个理由,几乎一瞬间就崩溃了。母亲只是不爱自己的儿子,不爱那个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的儿子。 然后,母亲把他带进了那个光怪陆离的异种的世界。 母亲是个很冷静和强大的人,现在这个站在记忆之河对面的易曲,终于能够像是看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母亲了。那是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够理性剖开来看待的母亲,不得不承认,她把一个长期以来渴求母亲关注的孩子,在突然之间得到母爱之后的喜悦利用得淋漓尽致。 真奇怪,即便是现在,易曲也依然觉得那个样子令人如此难以移开视线,就如同母亲的无数追随者一样,即便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了,即便知道自己没有和她在一起的希望,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就像当初,自己这个私生子的出生曾经让母亲的私生活饱受诟病,但是母亲偏偏就是有能力以此为契机,质问世界为什么一个女人不能独自拥有孩子,并且以她特有的演讲才能,或者说“令人信服”这项能力,获得了一大批追随者。她前后历任男友都偷偷拿着易曲的头发做过检测,然而他们谁都不是易曲的父亲,这个世界上,或许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到底是谁。 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异种吧。易曲很勉强地笑了笑,这么想着。 只不过母亲仿佛忘记了,他能够听到每个人的梦想。 内心渴求着自己的长生不老和永远掌握权力、却非要摆出一副为同胞谋福的政客,一边收养着一大群异种孤儿说着孩子都是无辜的、一边却因为被欺负过所以在内心里渴望着杀死所有人类的伪善者。那个年纪的少年人还不能明白,这些异种并不是虚伪,只是单纯地有两面爱。同胞是真实的,贪婪和欲望也是真实的,那个年纪的他并不相信这样,是他自己太过于天真,他简单地把这一切,归根结底于异种的“恶”。 异种,是“恶”。 而比这些异种的“恶”更高的,依然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倒不是一个虚伪的人,起码对着他的时候不是。她经常上班回来,累到瘫在沙发上,然后伸手拥抱一下自己的儿子,高高兴兴地向他描述他们的未来。 “等到那个时候,只有我们挑选出来的、有才能并且可以相信的人才可以拥有能力。而我们,就能把这个世界彻底改变成我们的样子……” 易曲已经不记得她到底描绘了什么样的未来,倒是记得很清楚,那个拥抱的温度。母亲的野心其实比任何其他人都要大,并且还在成长,易曲如此绝望地人知道这一点,一边战战兢兢地贪恋着这期盼已久的母爱,一边等着母亲把那句话说出口。 等着她说那一句,“易曲,把你的能力给我好不好”。 易曲发觉,自己已经想不起来母亲的脸了。 事实上,他的母亲并没有说这一句话,她直接把这件事情付诸行动了。那一段的记忆因为麻醉药,或者是因为本能地拒绝回忆而变得模糊,当一切重新清楚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和之前闪回的记忆一模一样的场景,他站在血泊里,手里握着的刀插在母亲的胸口,而他们的周围,全都是尸体。 母亲不在了,母亲经营的“天才少年”当然也不需要存在,连带他自己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从他的异种能力苏醒,到那一个时间点为止,一共过去了整整五年。他所接触的,大多都是异种,他所见到的贪婪与恶大多来自异种,于是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一切罪恶的根源都是异种。 然后他坐在血泊里,给自己造了一个梦。 一个自己其实是个普通人类,没有能力,也没办法接触异种的梦。他希望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于抹掉了自己大学四年学习生物和基因、试图找出科学的解释的记忆,他如此天真地渴求一个公平,以至于他让自己进入了警署。 那些被抹去的部分,他把他重新捏造成人,叫做封夏——和当初网络上,来找他许愿的第三个人的ID一样的名字。 而这个梦,做到现在,终于醒了。 110.CH 110 18:53:22 奇遇:人类已经进入信息时代百余年了, 到这个阶段, 网络基本可以无所不能。 18:59:59 奇遇:看起来大家对我上一条意见很大,不赞同的很多。这样吧,大家把愿望留在评论里面,你们尽管挑看起来最不可能的点赞,点赞数目最多的三条,我就帮忙实现。 @用户2837:有本事给我一个亿啊 @枇杷树:虽然知道不可能, 但是既然什么愿望都可以, 那你能复活死人么? @封夏:既然你无所不能,那你能不能在网络上建立一个你自己无法攻破的安全屏障呢? …… 一个经典的悖论是, 假如上帝是无所不能的, 那么他能不能制造出一块他自己也无法举起来的石头呢? 这个悖论所指向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上, 没有完美无缺和无所不能的人, 或者异种。那个ID叫封夏的人其实只是顺口抖了一个机灵,并没有来找过易曲,只不过是这个想法,一直缠上了他。所以在混乱了记忆之后, 易曲总是觉得这个叫封夏的人, 从这一刻开始就缠上了他。 能够把梦变成现实这种近乎无所不能的能力,这个世界上想要拥有超能力的人类,想要变成普通人的异种,都多得是,不管多么奇怪的愿望,总有人会期望都一定能够实现。 ——如此无所不能的能力,能够把它自己毁掉么? 从那一天开始,每个人的梦想都开始在他脑子里疯狂地叫嚣,叫嚣着想要变成现实。易曲曾经坐在哪里,决定抛弃所有在向他求救的人,只实现自己的愿望。回忆起来,倘若自己真的那么在意母亲的爱,自己为什么不能实现它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其实他自己真正在乎的,从来就不是母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已经只是一种执念,不再是愿望了。 在踏进异种的世界之前,他看到的是普通的人类,在踏入异种的世界之后,他接触到的全都是异种,并且把他所见识到的丑陋,都归罪于异种。而曾经在他心里,“人类”这个名词代表着的,除了这个物种本身,还有他曾经回不去的那个、有着普通的同学老师朋友的世界。 所以他把自己变成了人类。 当他重新回忆起这几年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善或者是恶,好或者是坏,从来都不是以物种来改变的。尤其是两种曾经如此接近的物种,人类和异种,从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腐臭的那一部分,还是开出花来的那一部分。渴求也未必是贪婪,人心不足也未必是因为他们无可救药,易曲的能力和他所站的位置,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他看到的东西从来都是欲望和人心最不堪的部分。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必须过着这种残缺的人生,为什么他们不能如愿以偿呢? 这个念头升腾起来的一瞬间,易曲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草坪上,阳光落在身上异常温暖。天空很蓝,有一对父母带着抱着孩子,嘻嘻哈哈地从他面前走过。 封夏站在不远的地方,偏着头笑着看着他:“还记得么?这里,你在这里念过书,念的是生物工程,因为你当时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所以亲自动手研究了。你把那部分记忆也切给了我,你真的不愿意知道任何和这个相关的事情了。” “这是什么。”易曲四下看了看,下意识地向着封夏的方向走了一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察觉到封夏的身体像是烟雾一样稍微飘散了一下,不像是个实体。 “你的梦。”封夏笑了起来,“你没有感觉到?这就是你刚刚想的那个,每个人都实现了一个最深的梦之后的世界……还没有实现,不过只要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做到。” 易曲稍微顿了一下,抬脚向前走,没走多远倒是先看到了酒酒。酒酒背着书包,一个人急匆匆地穿过了走廊,打扮得很正式,和易曲之前看到过的很不一样。易曲下意识地跟了两步,走到了她们教室门口,以为从这里能看到希融。 不过教室里只有酒酒一个人,灯也没有开,大礼堂式的阶梯教室里面只有主席台上一个小灯开着,在阴暗的礼堂里面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手机响了起来,易曲能听到手机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酒酒,放学了吧?该回来了,我让人去接你,晚上还有会议要参加。” “好。”酒酒干巴巴地回答了,直接挂掉了电话,然后动作利索地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她看起来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同样的,她一点都不快乐。 “卓恒希望她能活过来,她希望的是人类和异种不至于彼此仇恨到兵刃相向。”封夏站在易曲旁边,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微微抬着下巴,笑了起来,“酒酒的父亲希望女儿能够继承自己的位置。其实,真正爱酒酒、愿意理解酒酒在想什么的,是现在这个卓恒,这个见过酒酒的死亡之后的卓恒。” 他们没有在一起,或许甚至已经在长时间的争吵中彼此相看两厌,酒酒最后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家,成为了她最不愿意成为的人。 显而易见,他们都不快乐。 易曲突然有点意兴阑珊,他抬脚向外走,这个校园他确实呆过很多年。虽然那部分记忆被他切给了封夏,但是现在想起来,稍微有点怀念。最初遇到希融的那一天,他从显微镜外形的大楼外侧一步一步走到楼顶,现在回忆起来,这个动作分明是他大学四年里最经常做的,只不过是潜意识作祟,那一天他才再一次爬上了那栋楼。 然后他在自己最喜欢的天台上,遇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人。 离开校门是中心公园,易曲看到一个流浪汉躺在公园门口,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易曲刚准备一步从他身边走过,听到身后封夏的声音:“这个人的故事你不听听么?” “他的愿望是什么?”易曲转过头,似乎并不太在意似的问道。 “和你曾经一样,变成人类。” 易曲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愣了愣,下意识地低头,才发现这个流浪汉虽然又脏又臭,胡子拉碴,但是从眼睛周围看,其实很年轻,不超过二十五岁。 “他叫枕嘉,曾经是个异种,能力是侵蚀万物。”封夏走到了近处,垂着眼睛看着昏睡中的流浪汉,“他的能力会无意识地侵蚀任何直接接触的物体,包括人类。他的父母因此而死,死前在极端的恐惧中诅咒他不得好死,痛斥他是恶魔。他曾经救过几个异种,那些异种在他身边呆了一段时间,最后也是同样地死去了。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沉浸在那种的痛苦中,并且希望变成人类。” 易曲皱了皱眉毛:“他现在……父母还在?” “还在,不过为了保住他哥哥,他被抛弃了。他的哥哥也是个异种,不过区别是,他的哥哥从小就很优秀,所以父母偏心。十三科开始调查的时候,他们把小儿子交出去,拖时间把大儿子带走了。”封夏的笑声虽然温和,却终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薄凉,似乎是从一个更高的角度,俯视着这个世界上挣扎的人,“很奇怪不是么?假如他的父母真的爱他,两个儿子都是异种,就算因此而死,为什么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安慰一下这个已经惊慌失措的孩子。假如他所拯救的人真的心怀感恩,为什么到死的时候会那么诅咒他呢?” “不是每件事情都会因此而改变的。”易曲接着说了下去,“尤其是人心,本来就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这只是一部分改变,基于你所认识到的人。”封夏低声说,“假如你确定你要这么更改,整个世界会变得更多。” 易曲没说话,这个尚未成型的世界中的人匆匆而过,大家看起来并没有比原来更加快乐。 “对了,希融呢?”易曲回过头,问封夏,“假如这是基于我认识的人造出来的世界,那……希融在哪儿?” 111.CH 111 封夏顿了一会儿, 然后抬脚就走, 易曲毫不犹豫地跟上,沉默着向前走。 他们就这么顺着原来来的时候的路,又一路走回了生科院的大楼下面。 “她就在这儿。” 封夏停了下来,转头这么对易曲说。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易曲直接走进了教学楼。封夏没跟进去,从很长时间之前开始, 从易曲还以为他是个活人的时候开始, 易曲就没有弄懂封夏到底在想什么——再或者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自我意识,只是易曲从自己身上切下来的那一部分, 依然在照着自己的习惯行事。 封夏安安静静地站在生物院的楼门口, 过往的人群并不能看到他的存在,只是或匆忙或悠闲地走过, 看起来和现实世界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个世界的大事, 生死存亡,似乎都和普通人没有关系,他们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经受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并且乐此不疲。 他稍微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从易曲进去之后过了这么久,太阳一点都没有动过。这个虚假的、在这个世界的不知何处的虚无中构建出来的世界,果然不是现实。 “她不在这儿。” 易曲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刚刚大概是跑动了所以有些喘气,白净的脸色稍微有点发红,眼睛里稍微有点怒气。 “她就在这儿。”封夏的声音很轻,甚至是有些固执地又强调了一次,“就在这里,易曲,她就在这儿,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易曲皱了皱眉毛,突然反应过来封夏说的“这里”是指哪里。四下看了看,终于停住了目光。在封夏旁边不远的草坪上有一截枯树,易曲记得这棵枯树,一个不算大的蘑菇贴在树干上,安安静静地生长着。 “她的愿望,就是这个。”封夏看着易曲一步一步走过去,终于在枯树旁边坐了下来,然后无力地垂下了头。 “她只是累了,所以才觉得不愿意继续当人类或者异种了。”易曲转过头,向着封夏这么说,语气很认真,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只是厌倦了,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 “你知道的,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活着这件事情。’”封夏的声音更加轻了,却更像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来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存在越来越稀薄,“她不喜欢活着,她甚至于希望,自己就是一棵蘑菇。活着这件事情,对她而言并没有任何乐趣,她甚至于更加愿意……” “别说了。”易曲背对着封夏,声音听上去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我……其实知道。” 是啊,我知道的事情,其实你都知道。封夏停住了原来的话,顿了一会儿。 “希融是因为你的能力死的,那个药,是你做出来的。”封夏很快重新开了口,继续说了下去,“也就是说,她其实没有死。假如你愿意的话,还是可以把她复活,甚至于不需要有人许愿,只需要你撤销之前做的事情……不过我想,她本人大概并不是很愿意被复活。” 易曲没回话,只是原地坐着。 他和希融在一起时间不算长,也不算很多。这么长时间以来,其实他注意到了,希融并不喜欢“活着”这件事情本身。她经常发呆,她很经常否认自己和人类的共同点,甚至于,她虽然很擅长发现事情的真相,但是每一次易曲都注意到了,希融其实很厌倦于为了这种事情奔波。她大多数时候非常安静,就像一个安静地蘑菇。 有一个瞬间,易曲突然知道了希融最开始什么地方吸引了自己。他们两个都如此厌倦思考这件事情本身,厌倦了自身的存在,以至于他们曾经一起从事情的中心逃走了这么久,偏安一隅,直到命运不依不饶地敲响了屋子的大门,把逃走的孩子抓了回来。 所以,希融她宁愿变成一棵无知无觉的蘑菇。 “你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么?”女性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易曲有一会儿没动,然后才回过头,看到了一个很年轻的女性。她留着很长的深褐色头发,穿了一条长长的白色裙子,稍微弯着腰看着自己。 很奇怪的是,易曲看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的脸隐约有些眼熟。易曲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这才发现这张脸其实和自己的有五分相似。 “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吧。”年轻的女人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我知道这里不是现实,毕竟我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我在这里已经游荡了四五天了,不过你和其他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所以我想,你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了。” 易曲盯着她,有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能知道这些,也并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在这里了这么久,他也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些,只是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她。 “我听说过,直系血亲的话,能力之间很容易有一点共同之处,借由相似的能力,其实就很容易弄出bug来。假如我没想错,我那位风流成性的父亲,大概给我留了个弟弟?”年轻的女人并不太在意地看了易曲一眼,双手抱住膝盖,“你这会儿看起来很不好,好巧,我其实也是。” “这是我用大家的愿望造出来的世界,一个……不应该存在、不过随时可以变成现实的世界。”易曲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突然想笑。不过那个女人稍微惊讶的转过了头,听着易曲继续说了下去:“既然你记得已经死了,那大概是谁的愿望实现了吧……我不知道谁的愿望是让你复活,所以你出现在了这里。” 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那个年轻的女人愣了一笑,然后稍微垂下眼睛:“我知道,是一个叫杨的人。他不是个坏人……但是被我彻底利用了一遍。假如世界上有人希望我还活着,应该就是那家伙了。不过我在这里找了好几天了,还是没有找到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112.CH 112 “杨?”易曲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 然后才继续说, “他已经死了。” 年轻的女人对此显然并不意外, 稍微更加用力地抱了抱膝盖, 仰头看着天空。 易曲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天空中很安静, 没有云,一片透彻的纯色调。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杨了, 杨临死之前托付给他的东西, 他其实没有能够用上多少。 不过现在回忆起来, 杨当时那段话, 其实重点根本不在于让他把那些资料拿走, 而在于“拿走后立刻销毁”。杨是需要一个人来确保那些资料不落进别人手里,而不是真的指定他做继承人。而在当时, 能入侵他的电脑, 并且勉强算的上可信的, 大概只有自己了。 奇怪的巧合, 可笑的血缘关系, 到这个时候, 突然把这件事情提起来了。 “你用他的愿望复活了我,能用我的愿望复活他么?”女人这么问。 易曲没回头,这对刚刚认识的姐弟就这么坐在草坪上,仰着头看着天空。 “不能,因为那不是你最深的愿望。”易曲终于开了口,脑子里面的声音稍微安静了一点,让他能够从中分辨出每个人来,“你的愿望不是那个,而且你的愿望我没办法实现。” “我不明白……” “你的愿望,从一开始就是现实,没有办法实现。” 女人愣了愣,看着易曲脸上渐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它从一开始就是现实,所以没办法被实现。他没有记恨过你,所以谈不上原谅。” “是么。”女人垂了垂眼睛,稍微笑了笑,“这样么。” 沉默总是有点尴尬的,女人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易曲的头。易曲下意识地躲开了,两人都愣了一下,易曲犹豫了一会儿,由把脑袋移回了原来的位置。 那只手落到头上的时候,易曲才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很奇怪的,这种感觉,更加像是当初他期待过很久的“母亲”。 “这是什么能力?”易曲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我听过杨提起你的话,说你的能力似乎是让人喜欢你的能力。” “噗。”女人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他真敢猜。” 说这话的时候,易曲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毫无阴霾,反而干净纯粹。 “不像你那样,能够把愿望变成现实,但是我能给予安慰的感觉。”她耸了耸肩膀,“我母亲是人类,我是混血,所以这只是一个花费很小、但是很讨好的能力,不像你那样,能力很大,花费也很大。” “花费?”易曲一直没有向着这方面考虑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你没注意到?”女人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你用能力的时候,很大一部分能量来源直接消耗你自己的身体和能量。所以嘛,既然你还在这儿,这里大概还没有变成现实。” “这样么……”易曲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低头看了看。 假如把这里变成现实,自己会死么?他抬头再看了看眼前那一小只蘑菇,突然有点啼笑皆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实现了自己愿望,结果大家都没有变得更加快乐,阴差阳错,事实轮转,到最后也没有变得更加完美。 “说真的,我不介意死掉,变成新世界的养分。”易曲站了起来,“假如这个新世界真的有价值的话,那它就一定应该被实现。我只是稍微有点困惑而已……” “说起来,你没见过父亲吧?”女人笑了笑,“你想听听看父亲的事情么?” 易曲稍微顿了一下,笑了起来:“我母亲是个能力很弱的异种,我想,我的父亲应该是个很伟大的人物才对。” “完全猜错了。”那个年轻女人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口气之间一点都没有尊敬的意思,“我不知道他的能力有多强,不过那家伙就是个酒鬼,因为皮相好,很多有钱的女人都愿意和他一夜风流。我这一辈子,到他死掉之前,都没见到他像个男人的样子。我问他我母亲的事情,他说他已经忘了,他还说他这辈子女人和私生子太多,所以早就不记得什么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个又渣又没用的家伙。” 易曲的脸皮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虽然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一样期待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是个盖世英雄,但是听到自己的父亲这么不中用,他还是稍微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是喝酒喝多了,活活醉死的。”年轻的女人稍微偏开了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死法,很抱歉让你知道你父亲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不过我觉得他的遗言你或许可以听一听。” 易曲冷静了一下,这才有力气开口:“你说。” “他死的时候在医院,酒精中毒。他的情人们一个都没有来看他,所以最后在他身边的只有我一个人。”女人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怀念的色彩,“他看了我一会儿,说‘你很好,你没有什么能力,这很好。’,然后昏迷了一会儿,再抬头,不知道跟谁在说话,‘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做的,我不应该活着,我应该早点死,那对大家都好’。再后来,大概过了几秒,他又清醒了一点,看着我笑‘喂,别试图改变世界。世界有自己的轨迹,别折腾了,没用的哈哈哈哈……’” 易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没有别的要说的了,才开了口:“他……就这么死了?” “那就是他最后一句话了。”年轻的女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回去吧,回去你的世界。为这么一个世界而死,没有价值的。” “我不明白。”易曲摇了摇头,“既然是最渴求的东西,既然实现了,为什么还是一团糟。即便是阴差阳错,也不至于大家都是这样。要说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也并不完全是这样,似乎都是真心诚意的在那么想……” “喂,弟弟,你知道愿望为什么那么美好么?”女人笑了起来,“因为不能实现,所以才是愿望。杨的愿望是复活我,就算这是真心诚意的愿望,你真的以为我复活了他会开心么?不就是因为,我死了,所以对他而言才完美么?” 易曲没说话,年轻的女人站了起来,微微地笑着,用力推了他一把:“回去吧,回去现实世界。” 113.CH 113 易曲被推得几乎一个踉跄, 再回头的时候, 却没能看到任何人。整个世界似乎突然之间变得空空荡荡, 没有任何人类的踪迹可以寻找。 真是个骗子,说自己的能力很弱什么的。易曲重新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蘑菇, 蘑菇上并没有斑点, 只是纯白色的,和希融的皮肤一样, 仔细看的话, 就会发现那种细白程度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不是个无私的人, 他一直在给自己造梦, 到头来, 其实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就算梦想成真了,他也不会觉得高兴的。 ——就像他想成为人类, 那不过是因为他并不了解, 所以才觉得美好和想要接近, 等到变成人类的时候, 他并没有觉得快乐。 与其这么说, 其实倒不如说是“实现愿望”这个过程比较开心,假如无知无觉地实现了愿望,人类总是不会珍惜的。 有一个瞬间,易曲突然非常好奇,倘若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真的改变过世界运行的轨迹,那么那个没有被修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他的父亲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个能力相似的兄弟姐妹,就和他的姐姐一样,一直记得另外那个世界的事情,却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说,最后只能孤独至死呢? 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答案了。 “封夏,我应该改变这个世界么?”易曲转过头的时候,封夏已经出现在那里了,不过他只是笑,什么都不说。 “我们是智人,我们曾经屠杀了所有的近亲,还有所有干涉过我们统治这颗星球的人,我们一直这么活到现在,然后我们进化出了新的近亲。”易曲看着封夏,歪着脑袋笑,“那么异种和人类之间,迟早会互相倾轧,迟早会有一边大量死亡,那么我我现在消弭其中一方的存在,又有什么错呢?难道我不应该这么做么?” “那是应该由你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封夏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易曲抬起手,像是想抓住他一样,然而他的手却从他身体里面穿了过去。 眼前再一次沉寂了下去,那个少年似乎非常无所谓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只要我们都认可,异种必须消失,那么我是什么就无所谓。我想变成人类,帮帮我,怎么样?” 这一次,回忆没有在这里停下来,他终于听到了博物馆里面那个老头子的回答:“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们……不是纯血统的智人的后代,我们是尼安德特人和智人的混血。” 易曲记得自己当时呆了一下:“不,等等,生殖隔离……” “没有那么严格,很大程度上来说,假如我们现代人的身体里有着如此高比例的尼安德特人的血统,那么在当时,通婚一定很常见。”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骄傲,“你还是学生吧,想事情真简单。或许智人确实毁灭了所有近亲,但是自然有自己的方式。互相毁灭不是唯一可能的结局。” “可是……你刚刚说的弱肉强食……” “那是史前啊。”老人脸上几乎浮现出迷茫的神情,“我们的文明发展了几千年,不就是为了,脱离野蛮的过去么?不就是为了能够用对话来解决争端么?” …… 易曲终于睁开了眼睛,虽然距离他坐上这个椅子,只过去了一个瞬间。 114.CH 114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了这里,还是说, 是秋行告诉你的?” 笑白转过头, 看着后来的人。 “你是……笑白?”枕嘉是见过笑白的,不过在他的记忆里面,笑白远远没有现在这么瘦, 也没有现在这样看起来摇摇欲坠。 “是我。”笑白裂开嘴笑了起来, “看来你是替秋行来的, 看不到未来的全貌真麻烦, 我只是想让秋行来这里而已,所以瞎编了一个接口。” 枕嘉盯着笑白那张脸愣了一下,笑白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枕嘉犹豫了一会儿,四下看了看, 秋行说的地方确实是在这里,这里看起来确实并没有什么“机器”。 “来了!”笑白毫无征兆地提高音量,枕嘉几乎是被吓了一跳, 然后看到一个女人以一种很惊人的速度狂奔了过来。 枕嘉第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在那个女人的身后, 一大片沙漠铺天盖地地扑了过来。 女人一路狂奔到笑白附近,然后才停了下来,枕嘉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两步,然而却看到笑白和那个女人都没有动。他刚要说话,就发觉那一片沙漠以惊人的速度席卷到笑白面前四五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撞到了什么屏障似的停了下来。 再下一秒,那些沙子,连同着和沙子一起扑来的燥热的空气,都像是潮水一样骤然之间彻底退去,然后消失不见。 “这……”枕嘉完全地惊呆了,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回头去看笑白,“这是……什么东西?” “我想让秋行来看的东西,一片沙漠。”笑白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也退了一步,低下头对笑白说道:“你说得对,那里面还有人,相当不少的人。” 笑白点了点头,转头看枕嘉:“很诡异是么?这看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被重叠到了我们的世界之上。我没有对秋行说谎,这就是他们找到的、能够强迫那个具有强大力量的异种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的方法——不知道哪一位异种留在这里的一块不完整的空间。” “一片不完整的空间?能量?”这几个概念让枕嘉的脑子有点乱,“你是指……这里被人发现了?有人比你早发现了这里?” “被人发现了,而且被作为能量来源了。”笑白说话的空档,巨大的沙漠再一起侵袭而来,“其实这片空间里面有人类存在,他们说,他们才是‘人类’,而我们是从其他世界来的。” 这句话的可能性很多,比如说,那里面其实是一个异空间,再或者,这片空间存在太久以至于出现了人类。 再或者,其实他们现在所在的空间,才是所谓的“异空间”。 “说实话,那种事情无所谓。”笑白耸了耸肩,“有所谓的事情是,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 枕嘉想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其实大概只会一件事,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们先把这片空间毁掉,怎么样?” “好主意。”笑白非常不诚恳地回答了。 —————— 易曲睁开眼睛,依然是那些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透过椅子,能感觉到另一头连通着的巨大的能量。这个能量来源他不算陌生,是他自己找出来嘱托给他们的,不过显而易见的事情是,虽然他在梦境中思考了那么多,到这一刻为止,他其实根本没有退路。 ——正确地说,没有留给他退路的,并不是眼前这些人,而是曾经那个自己。 他第一次找到那一片半成品一样的空间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事,那个空间是有自己的意志的。现在的话,易曲大概能猜到那片空间到底是什么——或许应该说,他们现在这个空间到底是什么,不过显而易见的事情是,那片空间讨厌异种的存在。 所以他提出了那个建议,让眼前这帮人,把那个空间作为能量来源。在他们的计划里面,这一刻自己应该开始动手,把这颗星球上所有人类变成异种。而自己的临阵反悔一定也在他们对“意外”的预计之中,所以在场一定有某位擅长心理操纵的异种,在提放着他,一旦他反悔,立刻强迫他执行下去。 而到那个时候,那片空间的意志一定比他强,这个世界实际将要发生的转变,应该是所有异种变成人类。 “抱歉,我觉得这个计划需要缓一缓。”易曲开口的时候,看到对面的人群脸色全都变了。他立刻发觉,其实自己挖出来的这个坑,他可能爬不上去了。 115.CH 115 沙漠的燥热再一次扑面而来,枕嘉看着这个情形有点愣, 不太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直接接触这片沙漠就行了么?”枕嘉摸了摸头, 稍微有点犹豫,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我想是这样的。”笑白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穹火, 毫无征兆地来了一句, “我有事情先走了, 接下来交给你了。加油, 这大概是唯一一次,你能够尽情施展能力的机会了。” 枕嘉听着这话愣了一下,转头正好头看着那个之前站在笑白身后的女人稍微抬了下手,然后又放下, 最后偏过头,再回过头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看见笑白脸上的笑容稍微扭曲了一下, 随即笑白就彻底消失在了他面前。 枕嘉犹豫了一下, 转过头去看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个子很高,穿着紧身的夹克,死死地盯着越来越接近的沙漠,似乎非常紧张的样子。 “开始吧。”她的声音很粗粝,听起来几乎和眼前的沙漠一样令人不快。枕嘉下意识地想要犹豫,突然之间,曾经父母那种厌恶的眼神,又跟着笑白那句话一起回到了眼前。 他的能力如此令人厌恶,即使是亲生父母也痛恨厌恶不已的能力。而现在,这可能是唯一一次,他的能力能够派上用场、能够拯救大家的的机会了,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 沙子翻滚着扑了过来,像是要摧毁一切一样,枕嘉猛地向前走了一步,把手伸进了沙漠的范畴。 一开始接触的时候,高温带来的灼烧感从手指上传了过来,能力条件反射似的溢了出去,又因为多年来的本能的恐惧而收了回来。热浪几乎是瞬间让他觉得烫,枕嘉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听到背后的女人冷笑了一声:“怎么,连自己的能力都怕,你还能有什么出息么?” 枕嘉没说话,依然等了一会儿,才像是终于有了勇气,慢慢地把毁灭性的黑色雾气从身体里释放出来。 最开始是很慢地速度,意外的是,这种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压抑了这么多年的能力让他觉得陌生,但是真正释放出来的时候,感觉并不坏。 似乎是因为这样感觉而有点欣喜,能力的释放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有一点酣畅淋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放开所有的克制,毫无顾忌地让这种毁灭性的力量冲了出去,枕嘉几乎是有点兴奋,看着黑色的雾气翻腾着不断吞噬还在扑过来的沙漠。 之前好几次,沙漠的都是扑到这附近就彻底停了下来,然而这一次,枕嘉不断地摧毁着它的边境,它却还在不断地冲上来。就好像……它非常仇视异种,必须想要毁灭掉枕嘉才肯善罢甘休似的。 “它果然有自己的意志。”身后的女人冷笑了一声,“这算什么,童话故事么?连一片空间都有了意识?因为被异种毁掉了,所以想要毁掉异种?这是什么见了鬼的玩意儿?” “它没有自己的意志!很可能只是性质和异种转化能量的方法相反,所以正好冲突了而已。你很在意这种事情的话不如……”枕嘉被这个声音打断了思路,忍不住转头回了一句,结果头刚转过来,他自己都愣住了。那个高高昂着头、脾气很差的傲慢女人脸上的表情,分明如此难过。 “你没事吧。”枕嘉愣了一下,到底还是放软了口气,“抱歉……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做你的事情!”女人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声音,大声说道,虽然看起来如此色厉内茬。 枕嘉抿了抿嘴唇,稍微觉得这个女人不可理喻,结果他回头、想要向前走的时候,却突然双腿一软,差点摔个跟头。枕嘉这才意识到,刚才那段时间大量释放能力,居然透支了自己的体力。 枕嘉下意识地想要停下来,却诡异地发觉自己的力量还在被那片空间抽走。他抬头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摧毁掉的空间,一直就以碎屑的模样,悬浮在交界的地方。 “这……”枕嘉震惊之下直接喊了出来,然而那个女人当然没有在乎他的感受,只是又向前走了一步,死死地盯着沙漠深处。 力量正在被迫贡献给这块空间,极度的惊怒之下,枕嘉反而冷静了下来:“喂,他其实预言到了我会来,所以才把事情通知我大哥的是么?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是被骗来要被杀死在这里的?” “你不会死的。”女人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盯着那片还在缩小的沙漠,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补了一句,“他也不会。” —— 枕嘉的能力虽然很强大,但是他的视力并不比普通人类强多少,所以他当然也不知道,在之前那一个瞬间,笑白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反方向离开的,相反,他直接冲进了那一片沙漠之中。 在灼热的空气中高速运动带来了很高的身体负担,呼吸渐渐地变得灼热起来。和卓恒那样罕见的成品不一样,他其实并不能够像这样使用能力,长时间的冰冻,从他逃走,到遇到马戏团,再到被希融救,其实也并没有多久,他的身体迅速从儿童时代,成长到了成年人。白化的倾向,身体的异常生长,这些对于异种而言都是很常见甚至是不值得多提的问题,没有多少同伴对此大惊小怪,但是其实他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多久好活了。 在那天澜海市,穹火问他想不想复仇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是卓久了。那天之后,他才发觉,其实他还是想要复仇。 他从预言之中窥见了未来这个阴谋的一角,而现在,他要对其中一个关键角色取而代之。 116.CH 116 “先等一下,我没有反悔的意思。”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着,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已经成长成为了青年的男人。他们当中的很多人, 一直到刚才那一刻, 才发觉自己在过去五年里面,完完全全地忘记了这个少年的存在,却丝毫没有怀疑地继续执行着这个少年曾经定下来的计划。 随后涌上来的,是后怕与恐惧, 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他们开始意识到这个少年所说的“无所不能”, 到底是什么意思。同样也是出于震惊和恼羞成怒,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并不打算给易曲反悔的机会。 不过易曲已经以最快的语速一口气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你们看得出来吧,完成这件事情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所以我有事情必须在那之前做。否则的话我可能会因为担心这件事情,而不能完全使用能力。” 易曲这句话说得快而且坚决,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句话里面不可违背的意思。尽管大家心中都有疑虑, 经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觉得不应该耽搁, 避免夜长梦多,不过到底他们都因为这种力量的强大程度而有所迟疑,不敢冒险动用精神控制之类的能力强迫易曲, 所以大家稍微犹豫了一阵之后,还是由和易曲最为熟悉的溪先生开了口:“什么事情?或许我们能帮得上忙。” “我要复活一个人。”易曲微微抬起下颚,溪先生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既不是当初那个傲慢到不可一世的少年,也不是这五年里他见过很多次的那个没什么脾气的下属,他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不过这句话本身的冲击力远远比他说这段话的态度来得令人震惊,溪先生愣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才听到身后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响了起来。 复活……一个死者。 不可遏制的,一个念头在他心里闪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各样失去的亲人与朋友的脸庞。假如这个人真的能够复活死人的话…… 假如把这个男人囚禁起来,假如永远精神控制他,假如现在求他…… 溪先生没来得及再多想什么,听得见身后一声低沉的声音:“你要复活谁?” 溪先生猛的一个激灵,几乎流出了冷汗。他听得出来这句话里面有着喝斥的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警告的,不仅是对着易曲,更加是对着如同自己这样的、完全被这句话里的可能性迷住的人。 “希融。”易曲倒是并不拖泥带水,他托着腮帮子,从容不迫地回答道,“我要复活希融。” 那确实是个在众人的眼皮下面死掉的人。溪先生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确定你能够复活……” “能够。”易曲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其实现在就能立刻完成,之所以要跟你说一声,只是因为,你刚才逼死了希融。我不知道她就算活过来了,会不会再被你们杀掉一次。” 溪先生下意识地想张嘴否认,结果话到嘴边,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想否认什么。 之前发生了什么呢,极端反异种协会的人攻击了一群异种儿童。一个年轻的异种为了保护这些儿童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出口,随后丧心病狂的反异种协会将这个年轻异种杀死,而随后赶到的十三科,将这帮丧心病狂的家伙抓了起来,等待审讯,最后供述出整个反异种协会背后的人居然是死于混战之中的十三科的长官钟鸣。 这段话,他练习过,很多次,在场其他人也是。他们有十足的信心,能够面部红心不跳地对着无数知道真相的或者不知道真相的人,把这段话说出来,说得自己都几乎相信了才好。 ——他们都是这样的老东西,政治手段用得比吃饭更加熟练,谎话说得比情话都要动听。更何况这段话本来就是真的,忽略到他们才是站在幕后的人这一点的话。 然而对着易曲的话,溪先生第一次觉得说这段话如此讽刺。谁逼死了希融,这个问题,假如易曲这么下了结论的话,溪先生居然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易曲并没有等他们的回答,只是坐在那个球体里面,隔着透明的球体看着溪先生:“溪先生,不说话么?我现在复活她的话,你,能保证她活到下一次我醒过来的,对么?” 虽然已经清楚,易曲很可能只是在拖时间,但这个问题出来,溪先生居然愣了一下,没能立刻回答。 117.CH 117 “你又回来了。” 少年穿着一身白大褂,坐在实验台上,微笑着看着他。 “我以为这一次不是我的梦境。”易曲愣了一会儿才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中反应了过来,发觉这个实验室是他本科时代的实验室, 仪器稍微有些破旧, 毕竟只是学生用的实验室, 比不上十三科那样的精良。 “你看外面。” 窗户外面是黑得。易曲非常顺从地转头凑近了看外面, 本来以为能看到夜色中, 然而真的凑近了看的时候, 才发现窗户外面一片漆黑—— 并不是天色很黑,而是完全的黑暗。 “你被人控制了意识。”封夏微微地笑,“我一直以为, 起码他们会让你把那个‘愿望’完成的, 应该起码会让你复活希融才对。” “他们比我预料的更加急不可耐。”易曲稍微仰了仰头,脸上毫无表情, “也不能这么说, 他们等了十年, 确实也已经等不了。”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易曲仰起头, 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慢慢地开始出现变形和扭曲的场景,那是他依然在现实世界的双眼说看到的东西。 “他们迫切地想要完成愿望。”封夏从桌上跳了下来,微微地笑,“急切地想要站到阳光下,急切地想要权力,想要永生,想要一切。所以他们选择这种方式,他们不是因为你试图反抗才一时兴起控制你的意识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想把你变成他们的傀儡,方便控制。” “母亲也是一样的,她想要控制他们,想要控制我,想要控制一切。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易曲轻声说,“没有什么区别和所谓,他们,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明明已经猜到我的能力也没有想过据为己有的……她已经不在了。” “你的母亲想要控制他们,也想要我们的能力。他们想要杀死你的母亲,然后把你变成他们的傀儡。而你想要借着他们所做的一切,把这个世界还原成人类的世界。你猜猜看,最后谁赢了。” “是我赢了。”易曲的声音很平静,他注意到封夏的存在越发微弱了起来,那是他分离出来的意识,也是他能力的具象化,而他正在消失,“曾经的那个我……赢了。那时候我不明白,人类和异种其实没有善和恶的区别,也不知道异种有作为自己活下去的权力。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自以为已经看透了一切,其实只是站在异种那一侧无聊的想法而已……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已经结束了。所有异种都会变成人类,无论到时候我活着还是死了,都不能再挽回任何事情了。” 封夏不怀疑易曲想要挽回的事情是指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喜欢一个人。” “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易曲笑了起来,“我一开始以为我不会难过,后来以为我会更加难过一点。结果都没有。” ——就好像她本人一样,易曲从来就没弄懂,希融到底在想什么。她坐在那里,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真心实意,可是有时候易曲还是觉得就算是这样,他也没办法弄懂希融到底在怎么想,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是希融没有在想利用他做什么。 所以他总是想要接近她一点。 “结束了。” 天花板上的画面开始改变,封夏的身体几乎是变得透明了起来。难以言喻的力量被从遗落的空间里面被抽离出来,带着那个空间本身的意志,借由易曲的能力,开始修正这个世界。 易曲透过那越来越扭曲的画面看出去,想要看到那些满怀期待的异种们发现自己便成人类的那一刻的表情。 在几年之前,他无数次地想象过这个画面,并且以为自己会觉得快意。 而到现在,他看着那个画面,却不知道要是当初的自己在这里,会不会真的觉得高兴。 整个画面猛地颤栗了一下,一片鲜红色骤然之间涂满了整个空间。 易曲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死了。”封夏猛地站直了身体,“等等……发生了什么?” 118.CH 118 教授锃亮的光头反射的光芒闪到了希融的眼睛, 以至于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挡住那道光芒。 枕着她的胳膊打瞌睡的酒酒被这个动静惊醒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还在半睡半醒地打量周围的动静, 就听到教授突然提高了声音:“喂!酒酒!你来回答一下这个细胞的分类。” 教授大概是看着酒酒这幅样子有点火大,不过酒酒反应不慢, 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吓了旁边同学一跳。她很认真地盯着前面投影仪上的画面看了好一会儿, 大声回答:“我不知道!” 教授气得鼻子直抖,随手一指:“卓恒!你来!” 穿着黑色衬衫的卓恒从教室最后一排站了起来:“我也不知道。” 教授刚要发作, 就看到一贯很听话的希融不紧不慢地开口了:“教授, 你图片放歪了,投影上有半边看不到。” 沉闷的课堂发出了几声稀稀拉拉的笑声,显然相比于日常的教授训人而言,“教授吃瘪”这个项目的受众也并没有广阔多少。希融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快下课了, 于是干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希融皱了皱眉毛, 顺手打开手机,发现是一条简讯, 发件人是卓恒,就坐在她正后方不远的地方。 “下课有空么?我有事情想找你, 我们在校门口冰淇林店见面。我一会儿送酒酒回家了就来。” 简讯的内容很简洁, 要是在一个不知情的人看来, 一个男生给自己女朋友的闺蜜发这种短信, 几乎是有点暧昧的。希融没回复,抬起头,看到老师宣布下课。 酒酒伸了个懒腰,草草地把桌上的东西塞进书包里,懒洋洋地和希融打了个招呼,就一蹦一跳地向着教室后面走过去了。 希融回过头,看到卓恒伸出胳膊,把酒酒半圈在里面向外走过去。乍一看,似乎只是情侣之间亲密的举动,仔细看的时候,却能够看出来,卓恒完全是以一种保护易碎品的姿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酒酒。 ——这是一种曾经失去过一次的人特有的、近乎痛悔的小心翼翼。 希融回过头看其他人,大家看起来都和平时一样,嘻嘻哈哈地过着普通的日子。 希融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灰蒙蒙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希融努力地回想上一次下雨时候的样子,却发觉自己想不起来了。 这三个月里面似乎并没有下过雨,也没有人任何人死掉,那些曾经围绕在身边习以为常的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打碎了。南景回到了长琴身边,似乎彻底忘记了自己死过一次的事实,长琴闭口不提那件事情,希融当然也不会多嘴。曾经的南景试图用自己的性命提醒希融,他们被人监视的事实,并且警告她这种地方,一旦逃走再回来就只有死路一条。而现在,似乎南景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 他们就这么平常地过着日子,平常地上课下课聊天,即使这个世界有着这么多破绽,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绝大多数人,似乎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和谐一无所感。再或者,其实对他们而言,这个世界并没有破绽。 这些破绽本来就是留给她来发现的。 这是个被人修改过的世界。希融突然想起来记忆深处一个不止为何变得面目模糊的男人,她不太清楚地记得,那个男人的精神似乎并不是特别正常,经管他表现得无比温和无害。 是时候和别人谈一谈了。 希融开了手机,再犹豫了一会儿,回复了一条“好”。 这个天气其实已经不适合吃冰淇林了,不过希融并不是温血动物,所以并不在意这些问题。卓恒似乎是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一路跑过来的时候已经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十几分钟。 “抱歉。”尽管跑了很长一段路,卓恒看起来依然气定神闲,“刚刚酒酒想吃甜点,我陪她去了。” 希融完全没有生气,只是稍微侧过头,微微地笑:“你们感情很好……就像是你们俩似乎生离死别过一次?” 卓恒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生气,相反,他常常地舒了口气:“你果然还记得这段。” 希融眨了眨眼睛:“我还记得这一段的话……那我不记得哪一段?” 卓恒看起来欲言又止了一次。 “我是不是死了一次?”希融稍微动了动脖子,猜到了这个不能说的答案,“我死了,是什么人把我救活的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卓恒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抓到了重点,“对了,你还记得笑白么?” 希融皱了皱眉毛,似乎有点不高兴:“笑白?他怎么了?” 卓恒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紧张了起来:“笑……他……嗯,他死了。” 希融愣了一下:“什么?” “他死了,在‘那一天’。”一旦话头开始,卓恒似乎并不那么紧张了,几乎是很顺畅地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我是被人骗过去的,我没想到在那里会遇到他……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状况很不好,已经……已经……几乎快要死了。因为他用了超负荷的能力,他那时候看起来,身体已经快崩溃了。” 希融还是没能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卓恒。他的眼圈儿略微有点红,双手交错垂在膝盖上,用力地绞着,似乎在借助这种疼痛感来减轻内心的痛苦感:“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 119.CH 119 卓恒绝对不算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和他身边的人比起来,很多时候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有点迟钝。 这种自知之明并不能让他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 原谅自己当时的反应。卓恒对于那一天的事情而言其实是而局外人, 更深的纠葛他其实也不懂,唯一把他扯进去的事情, 就是有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内容有点让他摸不到头脑,指定他去某个地方, 说是“最后一次,能帮我一把么”。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卓恒几乎以为那是个恶作剧。不过一方面也是本着对自己能力的自负, 另一方面, 是他总觉得写这条短信的口气莫名熟悉, 所以他还是去了。 那条短信指定的地点是在澜海市附近,卓恒只去过澜海市一次,而且那一次还是一段对于卓恒而言绝对不算愉快的记忆。卓恒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事情, 还有那些工厂的建造会在澜海市附近,甚至于在很长时间的思考里面, 卓恒已经开始思考, 是不是那里还藏着什么秘密。 某种直觉告诉他, 他猜对了。所以他最终还是去了那个地方, 从一大团不知所谓的爆炸般的废墟里面找出来三个人。 一个认识, 一个在澜海市打斗的时候碰过面, 还有一个没见过。 认识的那个看起来最惨,浑身上下衣服都没几块好的,卓恒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去检查他的伤口。虽然笑白看起来受伤很严重,但是仔细检查下来却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旁边两个人也是,似乎都只是昏迷了,并没有受伤。 那个不认识的男性最先醒了过来,非常虚弱地扫了他一眼,非常努力地爬了起来,然后摊开手看了看,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头冲着卓恒笑了笑,然后张开嘴,用一种在沙漠里即将渴死的一样沙哑的声音说道:“等他醒了,帮我谢谢他……虽然他大概是想弄死我……不过谢了,把我变成人类了。” 这个人……卓恒走着眉毛看着那个男人一步伞踉跄地走远了,然后低头,才看到笑白慢慢地睁开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我……你永远不会来救我的了……毕竟我等过那么久……你都没来……” 卓恒当时以为笑白刚醒认错了人在说胡话,用力皱了皱眉毛:“笑白?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个报仇而已。”笑白用力裂开嘴,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没来由的,卓恒从他身上察觉到一股濒死的人才会有的坦然和无谓,卓恒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还好吧?怎么看起来像是……” “世界被改变了。”笑白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代价总得有人来付,我做错了事情,我利用朋友的信任把他骗过来,借用他的能力强行用自己的想法干扰了世界的改变,所以我活该。” 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几乎有点纯真,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真的觉得自己错了。甚至于卓恒盯着他看的时候,被那张脸上的笑容弄得有点毛骨悚然。 脸上被砂石磨破的口子并不能像希融或者卓恒那样自愈,比他的眼睛还要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把白色的头发染红。卓恒不知道他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觉得茫然:“你到底怎么了?是你喊我过来的么?” 笑白呼吸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重,卓恒看得到他的嘴角因为生理性的原因抽搐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才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仍然维持住了笑容。 “我要死了。”他这么开了口,用一种很刻意的不在乎的口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我想见姐姐一趟,你能带我过去么?我大概知道位置。” 卓恒不算是个好人,不过幸好他是个很好心的人。他实在是没法儿拒绝一个临死的人的话,所以他带着那个少年去了他说的那个地方。 少年喊停的时候,卓恒也正好收住脚,因为他感觉到这里的地面在不停地晃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而他面前的地面上约莫有几毫米厚的粘稠的血液,看起来仿佛是一大群人在这里被碾成了血泥。 他没有看到希融,只看到一个年轻人坐在那里,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冷静,冷静到近乎默然。卓恒盯着那张脸看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才发现那个男人是个熟人,是一直和希融在一起的那个人。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的表情看上去实在是太奇怪了,以至于她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青年转过头盯着笑白,一言不发。笑白挣扎了两下,这才勉强从卓恒背上跳了下来,扶着墙站稳了,向着少年笑:“你是易曲,还是封夏?还是说,都不是?” “重要么?”青年的眼神看起来无比空洞,经管他在说话,然而看上去却并不像是活着的。 笑白楞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不重要。” 卓恒想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个青年看起来如此诡异的原因,最主要是因为他已经一分多钟没有眨过眼睛。眨眼睛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射,假如连这种反射都没有的话…… “疯子。”青年简洁地下了一个结论,“你疯了。” “我知道。”笑白咧着嘴神经质地笑着,“用得越多,疯得越快。就算我不死在这儿,很快也就会彻底疯掉,然后老死。” “我不是说这个。”青年很僵硬地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救他们,你的身体快垮了,现在已经垮了。你的愿望是复仇,这些人已经死了。你另一个愿望是……不,你曾经的愿望是所有人类变成异种,把你经历过的再经历一遍。我看不出为什么,最后那个世界崩塌的时候,你会区把那个世界里剩下的人抱出来,一直累到必死无疑。” 笑白仰着头,似乎没什么所谓:“我不是因为他们死的,而且,我小时候,姐姐总是说,希望我是个好人。”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灿烂了起来,“姐姐说,我是她最信任的人,虽然她的潜意识里觉得我一定会背叛她。我只是不想那么做,我只是……不会背叛她。” 青年人歪了歪头,似乎并不太理解。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或许应该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笑白终于再一次正视眼前的青年,“易曲不在这里了,你也不是封夏,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或许你可能都不能被称为一个东西……大概只是个残留的能力的碎片意识什么的。不过你要什么,都拿去好了。” “他……说,他答应过要实现的愿望,是要实现的。”青年转动了脖子,“当初,有一个瘫痪的小孩,向他乞求的,‘要自己身边的人活下去’这个愿望,是要实现的。还有之前被吞噬的那个人,是要复活的……” “他自己的愿望,想必也是要实现的。”笑白轻笑了一声。 不过这一回,青年没有回答他,只是侧了侧头。他大概真的不是一个人格,只是一段精神碎片。 120.CH 120 卓恒其实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笑白消失意味着什么。 他学过的生物知识告诉他, 笑白那时候濒死的原因大概是过度疲劳,他想象不出来为什么笑白最后会因此而死,也想不出来到底为什么笑白那种性格的人像他们说的那样,拼死在灾难中把人们一个一个抱出来, 最后因为过度疲劳而力竭濒死会是什么样子。 卓恒也不知道,假如是这样的话,他把笑白带出来的时候, 为什么笑白救出来的人,没有一个在他身边。 他确切地知道, 自己看到这场灾难的尾声。也正因为他看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根本不想去知道发生了什么。 卓恒不知道自己是被修改了记忆, 还是那一切真的就那么结束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两套空空荡荡的衣服,和一张造型非常诡异的椅子。他试图查看那个椅子到底是什么, 很遗憾,他的手指碰到椅子的一瞬间, 那个椅子彻底碎成灰烬。 在那之后,本来应该是童话一样的结局,童话一样突如其来的,“幸福美好”的结局。 假如他没有顺手捡起来笑白的衣服、想带回去给希融、没有想把衣服整理好、没有看到他口袋里的那张很旧的合影的话。 老旧的照片,两个年幼的男孩子勾肩搭背, 冲着尽头几乎是有些蠢地笑着。卓恒下意识地想问“这张照片你哪里来的”, 可惜再也没有人会回答他了。 或许是没想到, 或许只是潜意识里面拒绝去想那个可能性。卓恒木然地收起了照片,然后带着满肚子的疑惑离开了这个地方。他试图去找人谈谈这件事情,想来想去,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他所认识的异种里面,他能找到的只有那个据说能够复活别人的迟世。 很令卓恒意外的是,和上一次千求万求才见到一面不同,这一回,迟世穿着整洁的白大褂,带着金丝眼镜,带着那副天然的傲慢的表情,站在门口抬着下巴看着他。甚至于隐隐约约的,卓恒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些奇怪的冷笑。 卓恒隐约觉得不对劲,稍微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口:“那个,你是不是在等谁,我有没有打扰你……” “……我在等的就你。”迟世这么说完,和卓恒对视了一会儿,卓恒察觉到迟世的表情很微妙地改变了好几次,然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原来你不知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在这里等了。” 卓恒困惑地看着这个一贯斯文傲慢的男人自顾自地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随即撇开头,最后露出了几乎狼狈的表情:“没什么,只是说一声,快回去吧。很多不太相关的人会忘记关于死亡的事情,不过真正亲近的人不会。还有,很多人会迁怒给活下来的那个人,你记着,不是他的错,是你自己的。” 拒绝思考来让自己变得轻松,到底是有时间限制的。等到卓恒回到家里,看到还没醒过来的酒酒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漠视那显而易见的事实了。 他本来就不算蠢,前后连在一起,逃避的余地就彻底消失不见。有一个瞬间,他顿悟了迟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于在他反应过来自己找了很久的弟弟一直就在自己身边之前,他察觉到自己有一个瞬间,下意识地觉得卓久的死死酒酒的错。几乎同一是个,迟世的声音在脑子里响了起来——迟世大概真的是见过了很多,他总是对的。 卓恒突然想起来最后自己赶到的时候,笑白对着自己说的那句话——“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救我了,毕竟我等了那么久,你都没有来。” 还有当初那个沙滩之上,自己说完那些话之后,笑白并没有否认。其实事情真的就是这样,他从那里逃出来了,并没有回去救他,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而到最后,笑白最后的求救消息依然是发给自己的,动机却无从推测了。 在酒酒醒来之前,卓恒走到了门口,捂着脸想要哭出来,却怎么也不能够。他努力想要回忆起来笑白平时的样子,却发觉自己并没有仔细在意过,脑海里面只剩下一个不太清晰的印象。再努力回忆,他才发现,记忆中的弟弟的样貌,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变得模糊得犹如被晕染的笔迹一样了。 这些话,卓恒尝试着尽量不带情绪地说给希融听,然而当他停下来第三次的时候,发现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希融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我大概知道了,你不用继续说了。” 卓恒低头稍微缓了缓情绪,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希融脸色平静地看着自己。卓恒刚要张嘴,这才看到希融额头脸侧类似于人类太阳穴的位置在距离地颤动着,似乎已经濒临极限。 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只是大家都把那些不能忍受的东西,好好收在心里放着了而已。 “我先走了。”希融放下杯子,因为手里用力没能控制好力道,听得见桌子撞击桌面发出的重重的响声。这个响声几乎是吓了她自己一跳,然后她才冷静了下来,抬起头,勉强维持着礼貌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就走。 她对卓恒那边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其实没有任何兴趣,对卓恒而言,他失去了唯一的弟弟。对希融而言,其实也是一样的。这不是能够舒缓的伤痛,即便她的记忆当中一定有些什么东西不对劲,但是她需要时间来校正这一切。 121.CH 121 酒酒毕业的那一天, 卓恒跟酒酒求婚了。 希融拿着毕业证和手机, 背着大大的旅行包, 站在起哄的人群后面, 看着酒酒被卓恒抱在怀里, 四下张望着,大概是在找她。 希融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了压头上的帽子, 把手机卡抽了出来,随手扔进了垃圾桶。背上的包稍微有点重,不过这并没有拖慢她的步子, 也没有让她再回头。 她第一次进入这个学校,是假托的转学来的身份,原因是有人希望她来监视酒酒。从那个时候开始,时间过去了四年, 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希融这么想着的时候, 正好穿过学校大门, 她突然有冲动回头看一眼,然而到底是没那么做, 继续走了出去。 酒酒大概是会很难过的吧?自己就这么不辞而别了。可是自己就算留下来,也不会再给她的生活增加任何东西了, 而自己的忧虑说不定还会毁掉她的生活。希融伸手紧了紧衣领, 酒酒并不知道那个真相, 她最初是被派过来监视她的。那个派她来的人, 后来死了,大概就是死在卓恒说过的那一件事情当中。在那件事里面,很多人都死去了,那本该是一件震慑世界的大事,却不知道为什么被如此轻描淡写了过去。 这个世界被修正过,希融背着旅行包,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她身侧,大家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平平淡淡,大概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就算有人能感觉到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再多的疑虑也抵不过日常生活中的琐屑小事的磨耗,比不上考试学习毕业工作家庭这一切更加真实。 希融相信一定有人还在追查那些事情——假如修正这个世界的是一个异种,没有什么能力是完美的,一定有些异种可以不被他影响,同样的,一定有一些人能够通过一些手段回避被影响——不过这些也无所谓。她已经在这里安静地呆了一年多了,再有耐心的猎手,也该放弃了。 也是时候动身了,作为一个异种,作为一个还记得当初那些事情中绝大部分的异种,她应该动身去寻找一个原因,为什么那个修正了那个世界的人,没有连着她的记忆一起修正。假如那不是巧合的话,一定是什么很重要的原因吧?然而却没有明确地提示,大概,是希望自己去寻找吧? 在乘着火车去往内陆的时候,希融这么想着,想着笑白的离开,想着卓恒曾经说过的那个叫易曲的人。她一个人在内陆且走且停的时候,依然在这么想着。她在丛林深处跋涉的时候,也没有停止。等到她在这片土地上走了一个来回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依然在这么想着—— 虽然她自己都已经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死死地抱着那么一个念头不松手。就好像潜意识里面,一直有人在催促她这么做似的。 在她离开的第三年,有一个看起来年轻的异种找到了她。 “希融老师么?”少年人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单手抓着白色鸭舌帽的边缘,仰着头看着她,“啊,运气真好!我从几年前就开始看老师的写的生物习性考察的书了,老师一会儿能给我签个名么?老师您好年轻啊。” 希融站在礁石上,停下了记录海鸥习性的笔,转头看着这个嘴很甜的少年,生疏冷淡地回问:“您好,您哪位?我不记得我告诉过谁我要来这里。” 少年并不在意希融的态度:“我是信鸟,有人在很久以前在这里寄存了一封信,是慢寄,所以现在才到。我是信鸟嘛,要找人总是有办法的。” 希融愣了一下,想不出来谁会从这种途径给她寄信,眨了眨眼睛,点头示意他把信拿出来。信鸟的少年明显是个喜欢生物的小孩子,遇到了偶像之后总是难缠的,赖在希融身边叽叽喳喳吵了一个下午,希融只好在旅馆里又开了一个房间,把他安顿下来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岛屿,几乎可以称得上原始,很适合鸟类生存。岛上唯一的小旅馆年份也很久远了,灯光很暗,希融坐在木制的椅子上,就着不太清晰的灯光,拆开了信件。 “姐姐,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已经意外死去了。不过我设定这封信的送达日期,是在我的寿命到头之后,你知道的,我的身体衰老很快,总归是比常人死得早的。 也就是说,不管我死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姐姐你对我的死去怎么想,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因为到这一刻,就算我没有出意外,也应该已经老死了。所有发生的事情你都可以当做我寿终正寝,也是时候让那一切随着我寿命到头而结束被遗忘了……” 122.CH 122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侵染而来, 海鸥的叫声慢慢地远离身体而去。海水沉重的压力从耳朵灌入, 让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沉静之中。 闪烁着银光的鱼群从指间穿过, 五彩斑斓的珊瑚礁在身侧张扬地舒展着, 不知何时沉没的船只上早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气息, 完全与这个海底的一切融为一体。但潜入沉船深处的时候,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就仿佛伸展开了自己的触手,想要把人吸入那个世界之中, 然后和船底的那些白骨一道安眠…… 再度回到水面之上的时候,希融伸手挡了一下眼睛,惨白的阳光有点耀眼, 令她觉得相当不舒服。手指上被珊瑚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划了两道,希融看了看伤口处的颜色,果断地扯断了这根手指,重新长出了一根。 信鸟单脚站在水中间的一块岩石上, 两只手悬空托着腮帮子看着希融从不远处的水里钻出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然后才慢慢游到近处, 信鸟嘟囔着说道:“我之前听很人说过,希融老师可能是个异种。因为老师之所以出名, 是因为记录的生物习性很多都是从未被观测到过的,很多人都觉得, 以人类目前科技水平, 应该观测不到那些动物的。不过也有人说并不是这样, 毕竟现在生物学界最热的热潮是异种与人类的遗传学不同, 老师你却还是在做动植物学领域。假如你是异种的话,应该会参与那边的研究才对,毕竟那是属于异种的领域。” “我是异种。”希融抬头看了看信鸟,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白发的少年,窝在自己怀里乖巧的样子。到现在,那个少年留下的,已经只剩下那一张信纸了,“我不是对异种遗传学不感兴趣,异种与人类的遗传变异学事实上也不能称为属于异种的领域。不过我更加喜欢动植物学,既然人类和异种是两种生物,那么我研究其他生物不可以么?没有因为我是异种,我就有义务去做这方面的研究。我首先是一个个体,然后才是异种。” 信鸟睁大眼睛,带着一点盲目崇拜地看着她:“老师,你好厉害啊。” 希融看着他这幅样子不禁哑然失笑:“没什么,随口说一说。” “其实我之前也听人这么说过,不过是个疯子,所以没当真啦,原来老师你也是这么想的。”信鸟揉了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那个疯子挺好玩的,总是扯一些大道理。不过他发疯的时候总是瞎说,说什么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才是什么‘原住民’,我们是什么‘后来者’什么的。不过疯子清醒的时候人还挺好的,也帮我们的忙,疯起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打……” “原住民?”多日来,希融第一次回过头,很认真地看向了信鸟,这反而让信鸟吓了一跳,“……等等,他人在哪儿?” ———— 信鸟的家乡离这座小岛并不算远,事实上信鸟的力气远比他孱弱的外表所展示的要来得大。拎着成年人体型的希融飞了整整十四个小时之后,他才第一次停了下来伸了一个懒腰,看起来并不太累:“就在这附近了,他很怕人的,所以我们得慢慢走过去。” 希融并不是没有抱着“这其实是一个正常人,只是因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被认为是疯子”这样的想法来的,不过在岩石缝隙里找出那个脏兮兮的、眼睛浑浊的老头的时候,她才确信了信鸟所说的“疯了”就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他彻底疯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他的神智并不清醒。 他很害怕其他人的存在,再希融把他拉出来的时候,他一直战战兢兢地想要缩回去,甚至是瑟瑟发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希融。 希融尝试着和他对话,不过显然收效非常不明显,他的精神状态极端地差,以至于他只会浑浑噩噩地嘟囔着谁都听不懂的话。信鸟站在岩石上面,低着头看着他们:“老师,你别刺激他了,等一会儿吧。等两天他正常了就好了。不过老师你到底找他做什么啊?” “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希融想了想,轻声回答道,语气听起来并不确定,“我一直在找他,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但是我找不到他了……我记得他承诺过一件事情,而我一直在等他回来兑现。” 信鸟眨巴眨巴眼睛:“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人啊?我是信鸟啊,只要给我详细信息,我是能够找到的。” 他看到希融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暗了下去:“名字我知道,叫易曲……也可能叫封夏,我其实是听来的。他的性格……我不记得了。其实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我一定要找到他。” 光知道名字显然不够,信鸟抓了抓脑袋:“什么意思啊?听不太明白,你不是不记得了么?为什么还要找他啊?” “没什么,只是一些牢骚话。”希融转过头,看着远处窝在岩石里面的身影:“他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 “不知道。”信鸟也看了过去,“我不清楚,不过一般到晚上的时候,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123.CH 123 “小姑娘?”在夜色落下的时候,那个老人真的慢慢恢复了神智, 看着小心翼翼地站在不远处的希融, 愣了一下, “你是……” “我是来找您的, 有些事情想向您打听。”希融轻声说道。 “向我打听?”老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露出了一些仓皇的神情, “你要跟我打听什么?!” 希融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想找一个人, 应该是个年轻人……我想, 他应该和你说的‘原住民’有关系……” 希融做好了心理准备, 当她说出最后三个词的时候,这个老人会突然发疯, 或者是给出其他过度激烈的反应。不过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个老人什么都没有做, 他看上去反而平静了下来。 “来问我事情, 关于找人的……”老人定定地看着希融, 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她穿了一件方便运动的上衣, 过长的部分随便在偏左的部分打了个结, 看起来是个很干净也很年轻的女孩子。虽然态度和口气很老成,可是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衣服式样很随意但是质地很考究, 生活就算不富裕也绝对也算得上优渥。 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希融看了好一会儿, 这才很认真地开口问了她:“我看你穿得不错, 也不像是饿着了的样子, 那边那个小孩看你也挺尊敬的,你,过得不错吧?” 希融眨了眨眼睛,没猜到老人为什么这么问:“是啊,过得不错。” “那你为什么要找他呢?”老人看起来几乎是有点痛心疾首,“你日子过得不错,社会地位看起来也不差。我不知道你找他做什么,是想要一个谜底还是想要找那个人,你为什么要找他呢?你过得这么好,他在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希融也忍不住愣了一下,看着那个老人。老人的表情近乎是怜悯的,似乎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在任性胡闹。 她已经不记得那个人到底是谁了,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说到底,那个人现在在她的记忆里面,也不过是那么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说是为了找到答案去找他当然不可能,说是那个人真的能影响自己的生活,那希融自己也不太相信。 是啊,她一个人已经能过得很好了,为什么还要试着找他?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去找他呢? 希融突然有点迷茫,然而“停止寻找”这个念头一旦蹦出来,骤然之间,希融发现自己如此难过。这个人 “我要找他。”希融轻声说,“没有这个人在,我确实也活得很平顺,这个世界上,确实也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或者不能好好活的道理,我也确实不知道,假如和他在一起,我会不会过得更好。” 希融停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但是我愿意冒一切风险去找他,就算毁了我现在的一切,就算以后过得还不如现在,我也愿意这么做。独自一个人我能过得很平顺也很舒服,但是假如找到那个人,我会过得很‘好’。您,明白这个区别么?” 老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你会后悔的。” “或许会吧。”希融点了点头,“但是假如我现在放弃,我接下来的人生一定全部在后悔。” “他是你的爱人?”老人并不打算松口,甚至是有点疾世愤俗,“年轻时候最容易相信的就是爱情,其实根本靠不住。别找了,我大概知道你在找谁,那种人一定不会开心的。” 希融停了一会儿:“你确实知道他的事情?” “我不知道。”老人的声音陡然之间提高了,然后慢慢地降了下去,“我只是知道有一个差不多的人,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造了一个新的世界,然后才发现那种事情不可能没有代价,而有人替他付了那个代价。而且我听说,他后来有了个儿子走了他的老路。” 希融沉默了一阵:“他没有。” “他改变了这个世界!”老人高声叫了起来,“他又改了!你注意到了吧?他根本没有问过别人怎么想,自顾自地把世界改变了!自私的小鬼!” 希融抬起头,看着这个固执的老人:“假如他做的事情影响了整个世界,那么轮不到一个或者两个人来评判他是不是自私。更何况,他没有试图改变整个世界,他没有试图改变整个世界。否则的话,我们不会还在这里。” 老人被梗了一句,居然没想到怎么反驳。这个世界确实被改变了,但是也确实没有像之前那样彻底被颠覆一次,只余下他们几个人守着那一片残渣。这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权衡的后果,但是他实在是不想承认这一点。 “你喜欢那小子,你总是袒护他的。”老人露出恶狠狠的表情,这么不甘心地嘟囔着。 希融觉得自己没有耐心了,因而站了起来,四处环顾了一下,微微地笑:“既然你说到过得好不好,那想必你是觉得过得好就是一切的。那你现在过得好么?” 希融看着对方,想着对方刚才说那些话的神态,想起来当初卓恒评价这些人的那句话——“假如笑白是为了救他们才力竭致死的,那为什么我到那里的时候,那些被救的人一个都不在?” “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钱。”希融看着那个老人眼睛里露出傲慢的不屑地神色,语速飞快地说了下去,“在荒漠里面守着那个旧世界的残片生活得不好吧?到这里之后,一直被人当疯子,过得也不好吧?也想买套房子,洗个热水澡,吃顿饭,看看电视,过点好日子对吧?你说得对,人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即便知道希融这句话几乎是恶意的,但是那个老人还是因为后半段话描述的愿景而有所松动。 即便是心里松动了,他脸上依然不愿意让步:“哼,不过是等价交换而已,说得那么好听做什么。我不知道你找的那小子去哪儿了,但是我知道他们那类人对这个世界为所欲为之后确实都会消失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会出现的,至于出现在哪儿,应该也是熟悉的地方吧。你这两年都是怎么找他的?” 希融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她为了寻找这个人,这几年几乎满世界逛了一圈,只有有消息说什么地方有任何超自然的现象,她都立刻以“生物研究”的名义赶过去看一眼,试图找到那个人的线索。 ——然而她忘了,假如那个人也想找她,应该怎么找。 在她一愣神的功夫,那个老人已经站了起来,扬着头强撑着傲慢的表情:“交换完成了,给钱吧。” 希融也没犹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飞快地用笔在背面写了密码:“这是我的卡,不记名的,送出去就不能挂失了。” 老人显然不信任她,转头看了看信鸟的少年。信鸟点了点头,表示是真的,老人这才伸手去接。 结果他抓到卡的时候,希融却并没有立刻松手。老人愣了一下,看到希融直直地看着自己,脸上虽然在笑,然而眼底却并没有笑容。老人眉头一扬,正打算喝斥希融反悔,却听到她低低的声音:“对了,你记不记得那个救了你们,把你们带到这边来、然后半死不活的时候被你们抛下的少年?” 老人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看到眼前的女人站了起来,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他是我的弟弟。” 那是希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希融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他有一千个理由可以解释,他们曾经在那片被抛弃的空间里经历了多么残忍的事情,所以他们的心性多么残酷。他有一千个借口已经到了嘴边,解释为什么他们当时抛下了笑白,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着什么样的世界,没办法带上濒死的累赘。 可是希融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其实他自己内心也清楚,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有一个少年为了救他们而濒死,然后他们抛弃了那个少年,仅此而已。 希融没有说会不会报复,老人惊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并且或许永远不会离去了。 ———— 回到市里之后,希融先去看了洛白。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洛白眼角的皱纹看起来又深了不少,这些皱纹的存在不仅没有让他看起来慈祥一点,反而更加令人敬畏了。希融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白色制服下面依然笔直的背脊,忍不住伸手,把他手里的烟抢了下来:“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怎么了。”洛白难得脾气很好地没抢回来,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上一次抢我的烟让我别抽了,还才这么高。”洛白说着动手比划了一个半条胳膊长的小人,“那会儿不懂事,什么都敢,等年纪大了,反而开始怕我了。” “我不是怕你。”希融把手里的烟掐了,扔到旁边的烟灰缸里,“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交流,你那时候……看起来比我还不像是人类。” “现在像了?”洛白也觉得现在这种对话的氛围很奇怪,大概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父女之中,意外的并不令人不舒服。 “人类……总是会老的。”希融微微侧开眼睛,“所以感觉上像是个人类了。” 洛白微微眯起眼睛:“真是奇怪的描述。”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去口袋里摸烟盒,刚刚摸到,就又想起来希融刚刚抢了他一根烟,忍不住尴尬地停住了手:“对了,要不要搬回来住?你的房间还留着,而且你之前的身份被登记成失踪了,你要是不想人人都知道你回来了,最好也不要再用那个身份出现。” 希融点了点头:“也好。” “对了,有个地方我想你应该先去一下。”洛白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办公桌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一串钥匙,“地址在钥匙扣上,你去自己过去吧,记得回来吃饭。” 希融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钥匙扣上确实有一个手写的地址,是她自己的笔迹。 “别多想。”洛白起身,稍微把一只手耷在她肩膀上,“很多人都不记得他了,也有很多相关的人还记得。他不希望你记得,或许只是觉得,他要是不存在,你会过得更好。” ———— 那个地址所在的,是一个单人公寓。 希融推门进去的时候,才发觉这个公寓应该是有人住着的,东西收拾得很整齐,茶几上的空气净化器还在微微作响。一副金丝眼镜儿端端正正地放在旁边,再旁边,是沙发和睡眠舱。 有好些记忆在脑子里闪回了起来,她曾经在这里呆过不短的时间,不是她一个人,还有一个年轻人,看不清楚脸,但是总记得他微微笑着的嘴角,修长却有力的手,桌上的饭菜,还有他每天出门时候的问候。 希融愣了一下,站了起来,四处找了一圈。然而公寓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希融在公寓里等到快要到晚饭的时候,也没有能等到公寓的主人。她站了起来,有些失望地握着钥匙向着门口走过去。打算明天再过来等。 走到公寓楼下,希融上了车向着洛白家的方向开,经过大学的时候,突然有些怀念,找了个地方停了下来,想稍微逛逛。太阳已经垂到了西边,余晖照得学校里一片通红。希融顺着小路向前走,一直走到生科院的楼前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已经有些旧的扶手,顺着大楼外缘的楼梯向上走。 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是一种平淡的舒服。从那件事情之后,一度紧张的局势缓和了下来,这晚风也是一样,舒缓而令人放松。即便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是糟糕的天气也不知道战争会不会卷土重来,起码这一刻,他们还能够守护得了。 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希融惊讶地发现天台上已经有人了。 青年人听到上来的声音转过了头,看到希融之后稍微有些惊讶,随即微微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抱歉……抱歉让你忘掉了……我之前需要一个地方,把自己的重新拼起来,拼起来之后我已经不完全是之前那个人了,所以我觉得让你忘掉……而且,我现在是人类了,和你已经……”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个巨大的拥抱让他停了下来。 青年微微垂下了眼睛,终于回抱住了希融:“抱歉。” 他顿了顿,又笑了起来:“还有,说迟了的,我爱你。” 【完】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