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封神后 作者:凤久安 简介:年纪轻轻,一剑封神。 轻松女尊古言。女主天才剑神,天下第二(第一死了),孤寡孤寡的那种直女。 赵呵自小在云间山长大,师从剑神叶柳清。 一朝下山,如惊雷劈油锅,闯了武林盟,搅了比武会,撞破了江湖秘辛,众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剐了这乱世小祖宗。 奈何赵呵武艺高,一剑封神,无人能敌,众人只好跪求赵呵回云间山,莫要再插手人间之事。 赵呵“通情达理”,回去前,顺手剿了魔教老巢,掳走了有祸水之称的魔教左护法,还江湖一个朗朗乾坤…… 女主赵呵,就是呵呵的呵,意为此女令人惊叹到无话可说(狗头) 短篇消遣,喜欢这口的可以来看看,随缘来去,大家潇洒一点~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赵呵:呵呵 立意:无论身在何处,都要自立自强 第1章 剑不出鞘(一) 叶柳清临死前,赵呵放下药碗,问她:“老师,你就说吧,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叶柳清答:“真不是。” “但我越看越觉得咱俩长得像……” 叶柳清叹了口气,艰难道:“唉,真是混蛋……不是就是不是,你出生后,我才与你爹……咳,结为连理。但你下山后,可以跟别人说,我是你娘。” “……”赵呵又道,“那我爹三年前病逝的消息,需不需要我也捎下山,告诉他家?” 叶柳清情绪激动,指天道:“你管他们呢!烧给他们才是最好的!那都是一窝混蛋,谁又真心对过你爹……若是你下山去遇到赵家的人,你就把话原封不动扔给他们!” 赵呵坚定点头:“我记住了,一定气死他们。那……老师,你还有话要吩咐吗?” 叶柳清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有一丝无奈,她看向赵呵,使劲又轻柔地握住赵呵的手,用她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叹息道:“赵呵,你要是我亲女儿该多好……” 赵呵木着一张脸,费尽心思琢磨了她这句话,挠了挠头,情真意切地询问道:“老师,你想让我叫你娘?” 叶柳清:“你气死我得了!!唉……你若下山去,就都会明白。赵呵,你亲娘早死了,死了的就让它永远沉寂,不必去问她是谁,你一定记住,知道越多,越不幸福,莫要卷进泥沼旋涡,该抽身时就抽身,莫染名利场……” 这句话说完,叶柳清眼中的光黯淡了,如烛火燃尽,缓慢熄灭。 叶柳清已没了呼吸,赵呵红了眼圈,别别扭扭张了张口,鼻子酸麻,轻声叫:“娘。” 叶柳清突然诈尸,指着赵呵,哈哈一笑:“我可听见了!哈哈!” 笑闹罢,叶柳清再也没动弹过。 叶柳清死了,赵呵要把消息带下山,告知平阳侯府。 数日后,平阳侯府门前。 守卫静静看着台阶下的小丫头。 她身穿花布衫,头发随意扎起,呆着脸在此处不言不语杵了好久。 看气质不像个讨饭的,更不像闹事的。 守卫交换了眼神后,出言道:“此处是平阳侯府,闲杂人等,无事速离!” 那花布衫的野丫头不知用了何种步伐,瞬息之间,便轻盈飘至守卫的身旁,那守卫来不及护空门,顿时冷汗连连,骇然失色。 还未将手中枪提起,就听那野丫头道:“我叫赵呵,从云间山来,叶柳清死了,相思成疾后病死的。喏,她让我把这玉牌跟信给你们平阳侯府。” 守卫手里的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玉牌和一封写着吾妹明德亲启的信。 花布衫野丫头随手拿枪挽了个花,嘿嘿一笑,再一抬头,那枪就倚在石狮子身旁,人却消失不见了。 一炷香后,平阳侯捏着信和玉牌,疾走出府,门前驻足,问守卫:“来人多大年岁,是何模样?” 守卫答:“约莫十五六岁,神清骨秀,眉眼似叶老将军……” “十五六岁……”年轻的平阳侯眉头微皱,似乎在掐算时间,而后又是一展,似乎宽心了许多,“是了。我那姐姐,眉眼最似我母亲,女儿肖母,送信的那姑娘应是我姐姐的女儿。” 平阳侯扫了眼手中信物,眉峰微不可察轻轻一挑,眸光乍敛,眉头间凑出明显的关怀之色,真真假假怒斥道:“怎不留人!” 守卫拜道:“主人明察!那姑娘轻功卓绝,只留下几句话就不见了,我等根本无处可追……” “唉……罢了。”平阳侯揉着额角道,“吩咐下去,若是再见,必请进府中,好生待之。” 言罢,她低声叮嘱身旁幕僚:“到书房等我,此事,得好好斟酌,如何同圣上禀明……” 叶柳清说过,自己出身侯府,家里一堆破事,所以把她的死讯带回家后,一定不要踏进侯府的那道门槛,快走,走得越快越好。 赵呵问她:“那我走了之后去哪?” “除了昭阳,想去哪去哪,闯祸也可以,只要你能给自己兜底……玩累了就回云间山。” 赵呵“谨遵师嘱”,离了平阳侯府,就在街上随便拽了个路人,问她:“姐姐,打听点事,我要去昭阳的话,走哪边?” 那路人惊愣道:“你要上京去?” “……昭阳是京城?”赵呵又问,“那我问你,昭阳可有那种家大业大,寻常人惹不起的混蛋赵家吗?” 她这话把那路人惊到面色尽失,拔腿就跑。 赵呵察觉出不对,找了家热闹酒馆,点了桌小菜小酒,边吃边听往来客商们天南海北瞎侃。 这招也是叶柳清教的,想要快速获知信息,不必亲自去问,稳妥起见,找个繁华街区的热闹场,待上个把时辰,便什么都知道了。 赵呵蹲在椅子上,椅子三脚离地,仅一只撑着,而她噙着酒杯,双眼出神。 半晌,她放下酒杯,神情复杂道:“……原来家大业大,是这么个意思。” 赵呵并不知道她亲爹叫什么,只知道姓赵,叶柳清会叫他怜哥。 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正经名,叶柳清说过,赵家对她爹并不好,亲爹在赵家受了许多的委屈,她怜之疼之。赵呵怀疑,她爹的这个怜字,就是这么被叶柳清乱叫来的。 叶柳清有时会骂姓赵的,尤其是她偷懒不想跟叶柳清练剑时,叶柳清就会气骂她:“你们姓赵的都这么难伺候吗?什么鬼脾气,给老娘学!” 赵呵的亲爹是三年前病逝的,叶柳清比她哭得伤心多了,连日酒醉后,叶柳清同她说了许多往事。 比如初见,她到昭阳去应付一群老家伙,第一眼看见怜哥,从此魂牵梦绕。 再比如昭阳有条川,十五上元夜,与怜哥同游,美不胜收。 “见他一面不易,但见一面,能让我挨过三秋……”叶柳清醉眼朦胧道,“他是掌上明珠,是昭阳最耀眼的存在,是我心头肉……可惜生在了混账赵家,除了你爹,一窝姓赵的都不是好东西……” “那我何必姓赵?”赵呵问。 “因为你爹姓赵!”叶柳清道,“他那个人执拗,你出生后,他说过,既是我的孩子,与我姓有何不妥?这是我的赵,干干净净,为何要避它?” 赵呵叹了口气,椅子四脚落地。她将手中酒杯稳稳放在桌上,自言道:“难怪要瞒我。” 昭阳是京城。 京城里家大业大的混蛋赵姓,唯有一家。 赵呵风卷残云般吃净酒菜,放了一块完整的银宝结了账,褡裢负肩上,游荡出街,身后一瘦猴似的女人撞来,赵呵在她撞来前轻轻侧身,手指搭上了那猴爪似的枯手。 “原来这就是偷儿。”赵呵喜道,“总是听老师讲,这还是头一次见。” 她叩住小偷手腕的动作看起来很轻盈,可那小偷却吱哇乱叫,连连呼疼,求她放手。 “我看起来,人傻钱多吗?”赵呵和善微笑。 “祖奶奶!是我眼拙!我再也不敢了!”小偷痛的眼泪失控,泪水在脸上蜿蜒出几道灰痕,更是狼狈。 赵呵松了手,那小偷抡起两条腿就逃命,闭眼拼命狂奔,却依然在原地。 赵呵勾着她衣领,那小偷多天未沐,身上发馊,赵呵却气定神闲,早早闭气。 “我问你。”她不知用了何身法,身形一晃便与那偷儿面对面而站,“这天底下,可有人多好玩又热闹的地界?” “您是做生意还是?”那小偷刚说完,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又改口道,“瞧我这榆木脑袋,您这身手,必然是要在武林会上拔得头筹的!” “武林会?何地何处做什么的?” 小偷也不跑了,抹了把脸,热情道:“我看小姐姐您不像俗人,怎会不知武林大会……” 赵呵挑眉,木着一张脸道:“本仙闭关数十年,这才刚下山,不知道区区一个武林会,很稀奇吗?” 小偷一愣又是一乐,以为是哪个高门大户家的傻小姐偷跑出来混江湖,很是上道,随着赵呵的话哄起了她:“那您出关可赶上好时候了,不久前,江南剑庄收到了南疆魔教的绝杀令,要安庄主献出自己刚出世的女儿做祭品,否则就要血洗江南剑庄……” “唔……然后呢?” “安庄主求助武林盟,盟主不日就要在寻阳召开试剑会,联合武林各派,铲除魔教……” 赵呵:“寻阳哪个方向?” 小偷指向西南,说道:“乘船沿江,大约半月就……” 话还没说完,身边已不见人了。 七日后,寻阳郡。 赵呵在三元楼找了个角落,坐下喝酒。 她将头发梳成三束,又将三股拧成一条辫子,斜搭在肩上,除了一根花布条作发带,发上再无装饰。身上的花布衫边缘破了几处,看痕迹像狂风化刃割出,其他地方干净无尘。 刚坐下没喝几口,叶柳清的名字便频频被提起。 “你们听说了吗?剑神叶柳清丧了!” “怎么死的?还有人能快得过叶剑神的剑吗?!” “哪个说的!我剑神才多大年岁,怎会死了呢!” “假话!萧盟主前不久还说,此次除魔大会,叶剑神也会出山坐镇……” “是真的,叶柳清死了。”隔壁桌,一女子淡然出声,“消息是从昭阳京传出,皇帝下旨,要为叶柳清立碑,萧盟主必然也已接到消息……” 赵呵抬眼望去,那女人身着白衣,戴着一双银质剑袖,脊背薄挺,腰间别双剑。而她身旁,一个鸳鸯眼的美貌少年,正四处张望,不久便朝赵呵看了过来,眨巴了几下眼,收回了目光后,又偷眼看过来。 赵呵也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继续喝酒。 “可惜啊……”众人嗟叹。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天下第一剑坐镇,魔教岂不更猖狂……”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没了叶柳清,我们武林盟就无人能抵挡魔教了吗?!” “好意思说……江南剑庄是你们武林盟的吧?端方剑多么有名,甚至和萧盟主的怆然剑齐名。可还不是让魔教吓的,庄主本人携夫眷仓皇逃到寻阳求助。剑庄十三门,可有一个守住的?何况,人家教主都没现身,只是一个左护法,就让江南剑庄狼狈至此,你说你们武林盟还有什么能指靠的?” 赵呵咂巴着嘴,听入了神。 而那鸳鸯眼的小少年,又偷偷看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多年又开女尊啦! 故事依旧不会太长,最多二十万字~ 女主名字会有解释的,并非乱来。 赵呵:呵呵,我信你个鬼。 男主还未登场,第一章的小少年只是个美少年啦~ 第2章 剑不出鞘(二) 赵呵不得不去注意这位鸳鸯眼少年,他身量还未完全舒开,一张脸上稚气未脱,窗边斜进来的光照着,脸颊两侧还有层金灿灿的小绒毛。 他头上编着许多繁复的小辫,玉环银扣金流苏,虽花里胡哨,却与他那双眼睛流露出的贵气相得益彰。 赵呵听叶柳清说过,漠北有游牧民,若与异族人结合,诞下的孩子,多是碧眼,甚至有些会生出不同色的鸳鸯眸,虽怪异却美艳。 赵呵实在无法忽略那小鸳鸯眼的目光,问他:“你频频看我,是我碍你的眼了?” “不不不!”鸳鸯眼摇手摇头,脸涨红如水蜜桃,慌张无措碰了碰旁边的白衣女子,轻声叫了句姐姐。 白衣女子疑惑一怔,这才转脸看向赵呵,不着痕迹地自上而下打量评判了一番赵呵后,才抬手施施然一礼。 “姑娘误会了,我弟弟头次出门,得罪之处还望见谅。”白衣女子话说得客气,可神态语气且有几分倨傲,或许连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了顿,她又十分生涩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赵呵。” 白衣女子也只是随口问一问,可听了赵呵的名字,咽下原本敷衍的夸赞,好奇道:“在下学疏才浅……不知是哪个喝字?” 赵呵一根筷子随意拎起酒壶,向口中倾了一口,眯眼满足一笑。 “有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哦?韦词人的花间词。”白衣女子来了兴致,细品之后,眼含笑意,颔首道,“倒是个不错的名字,妙哉。” 赵呵蹲在板凳上,板凳腿依然是单只支地,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呵呵笑了起来。 她问过叶柳清自己的怪名字从何而来。 起初,叶柳清只说,是她翻花间词集,刚读到这句有酒且呵呵,她就出生了。 赵呵不信。 以叶柳清那个没出息的狗腿样子,自己都要出生了,她怎么还有功夫翻书?定是守在怜哥床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后来,叶柳清喝醉,说了实话。 “你出生后,他……呵笑一声,便把你给了我。我问他可有取名,他一字未答。我就抱着你,看着你的脸,万千情绪翻涌于胸,一声长叹,竟也化作一声呵……” 赵呵:“呵,知道了,别解释了。” 有人问自己的名字,赵呵也问了回去。 “你叫什么?” 白衣女子可能没见过这么直截了当不拐弯问她姓名的人,愣了一愣,说道:“许周,周乎志者,穷踬不能变其操。” “……唔,还行吧。”赵呵将许周的名字简单点评后,提着酒杯将那桌子一推,与许周拼了个桌。 看她伸手推桌那下,许周神情戒备,一手已压在了剑柄之上,随着赵呵落座,许周的手指又缓缓松开了来。 “换换酒喝?”赵呵道。 “不必……”许周略有些无奈,而她身边的那只鸳鸯眼少年却被赵呵逗笑,嗤嗤笑了起来。 “他是你弟弟?”赵呵问道。 “我胞弟。” 鸳鸯眼的少年对着赵呵一笑,那双异色眼染了笑后,流光溢彩。 赵呵大方夸道:“你弟弟挺好看的。” 许周蹙了下眉,压下心中的不快。 她倒不认为赵呵无礼,许周自小在染缸长大,很会看人,她打眼就能瞧出,这个叫赵呵的女子虽行为怪异,但心思单纯,多半是个奇人。 故而,许周内心的小不快,来自于赵呵对少年的评价。 她家中姐妹多,唯有这一个弟弟,因相貌漂亮,深得母亲宠爱。可这乡下女子,竟只是说她弟弟“挺好看”? 许周深吸几口气,自我开解,认为不能怪赵呵,赵呵看起来就没读过几天书,肚子里怕是也没别的词来形容美人。 开解罢,见赵呵盯着她盘中菜使劲看,许周哼了一声,道:“刚才是我家小弟冒犯在先,这顿我来请,就当赔罪。” “那我就不客气了。”赵呵当即落筷,将那几盘小菜嚼津津有味。 许周心中刚嘲完赵呵果不其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江湖野客,袖头被鸳鸯眼少年拽了拽,眼神示意她看。 许周仔细一瞧,对赵呵更是好奇。 赵呵这人吃饭虽快,给人粗俗的错觉,可吃相却极讲究,滴油不漏,落筷起筷中,似乎还有些宫廷礼仪的框架在。 再一回想,赵呵讲话有些昭阳混北地的口音。 许周禁不住出声道:“阁下祖地是?” “云间山。” 许周一震:“……云间山?!” 酒楼各处食客纷纷投来目光。 “对啊,云间山。”赵呵道,“怎么,云间山不是地方吗?云间山下面还有个神仙镇呢。” “原来如此,是云州人。”许周点头,却接着问,“既是云州人,我听你口音……怎像北地的?” “我娘北地的。”赵呵面无表情胡诌道,“朔州大大小小的地方她都去过,后来到云州因我爹留下来,一口北音改不了。我爹话少,我娘话多,我口音自然随她。” 鸳鸯眼小少年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么一笑,赵呵便抬头望了过去,随口问道:“诶,你叫什么啊?” 鸳鸯眼少年慌了神,看向许周。 许周怔了怔,无奈道:“唤他……润珠就好。” “哦。”赵呵扒干净最后一口饭,喝干了酒,问许周,“比武会什么时候开?” “今日正午,灵山祈雨台。” “多谢。” 话音刚落,赵呵人便不见了踪影。 许周惊骇站起,半晌都未回神:“她是什么人?!” 鸳鸯眼少年的目光落在桌上多出的半锈银宝上,瞪圆了眼睛:“十三姐,看这个!” 许周展扇,将那银宝托在扇上,颠倒翻来,见底端的编号凹印,道:“这是二十年前皇……祖母为平阳侯祝寿时赐下的寿祝银宝!” 鸳鸯眼少年一怔:“云间山……” 许周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道:“莫非她是叶小侯的女儿?!” 当即便拉着鸳鸯眼少年追出去,少年尽力跟上,说道:“十三姐,我见她第一眼,就觉面善有缘,很是亲切,故而多留意了几分,现下想来,或许是因叶小侯的缘故……” 只是人海茫茫,遍寻不见花布衫。 那鸳鸯眼少年又道:“可,她若是叶小侯的女儿,为何姓赵?” “你不知,叶小侯倾心已故的明珠皇子,当年避世云间山,并非江湖人说的不堪江湖纷扰,而是因明珠皇子病逝,她伤心欲绝,仗着轻功俊,登万丈雪峰,隐居云间。” 润珠微微抿嘴,眼中的光淡了几分,惆怅道:“原以为叶小侯是个痴情人,没想到……” 没想到也是个俗世女子,为爱隐居云间山,却也不忘了成家生女。 “你又是怎么了?悲春伤秋的。”许周微微蹙眉,不解道,“叶小侯那种妙人,身旁怎会没几个伺候的?有了女儿还能不忘明珠皇子,连同姓也要给女儿,这何尝不是一种痴情?” 许周说罢,加快了脚步:“快些,听她那意思,应是要参加比武会,我们在正午之前赶到祈雨台,一定能见到她。” 赵呵很早就到了祈雨台,摸出几枚铜钱买了根糖人,轻飘飘挂上树,嗦着玩。 许周和润珠来时,她瞧见了,但见许周似是在四处找人,赵呵想了一想,便没出声打扰。 她在树上静静小憩了半个时辰,这比武会终于有了要开场的苗头。 祈雨台上自然要留给武林盟盟主萧沁与各派门主,台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赵呵伸了个懒腰,足尖点树枝,如同树的一部分。 她就这样高高站着,却无人发觉。 视野高了,祈雨台上什么光景,尽收眼底。 酒楼里刚认识的许周和那鸳鸯眼少年也被请上了祈雨台,赵呵听见萧盟主同各派门主介绍,这是昭阳来的贵客,受人所托,令大家照料一二。 众门主心中有数,客气颔首。 “就知道不简单。”赵呵半点不惊讶。 萧盟主身形颀长,着一身银边绣的玄衣,开口说话,声清朗有力,震的在场所有人耳膜发鼓,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萧盟主先言,大多是开场的客套话,没几句有用的,重复来重复去,也就是一个意思:魔教嚣张了。 之后,坐在萧盟主左手第一位的女人起身上前,叹了口气。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是安庄主……” “这就是江南剑庄如今的庄主安怀然吗?” “果然受伤了,病成这样……” “倒是出乎意料的清俊……” 江南剑庄庄主安怀然容貌清丽,面色发白,虽是习武之人,但看起来像个饱读诗书的儒雅女子。 “十年前魔教进犯,是我江南剑庄的安老庄主带领众门抵挡了回去,那一战元气大伤,连同家中幼弟也……惨遭魔手。此后江南剑庄传至不才手中,虽有弟子上下齐心,却依然难现昔日辉煌……十年来,魔教日日侵扰,半月前,更是下了战书,要血洗我江南剑庄……我们剑庄无懦弱之辈,大家奋力除魔,却不料那魔教阴狠毒辣,竟使毒瘴……” 她声音发柔,听起来,大抵是个温柔腼腆之人。 赵呵摸着下巴,琢磨着这位年轻庄主的惨话。 “魔教言说要我江南剑庄献出女儿,血祭他们当年进犯武林时死去的魔教弟子……我又如何能应?只可惜,再光明磊落的端方剑,也抵不过魔教的阴毒暗算,连同我那一双七岁的双生子,也中了毒瘴,被魔教掳去,死生不明……” 安怀然哽咽,眼泪潸然。 台下有热血之士适时大喊,要魔教血债血偿。 只是,这等喊声之中,赵呵也听到了零零碎碎不同的声音。 “江南剑庄竟然陨落至此,后辈人竟如此不堪重用。” “十年前老庄主拼死杀退魔教,却不知为何没能斩草除根,留下后患……” “喂,我听传言,说魔教左护法,原也是江南剑庄的人……” “呸,那个祸水。”有人嗤笑道,“这可不是什么传言,是真的。魔教如今的左护法,是当年江南剑庄老庄主最宠爱的幼子,打小就是个美人胚,结果给自家引来了祸患,被魔教掳去时已是个少年人,我看啊,多是被教主给睡服了,成了个祸水妖邪,这次又将刀尖对准了自家人……真真是只不知廉耻的魔教恶狼。” “啧,我十几年前就听说过,有神算给那小美人掐过命,说他是个祸国乱世的祸水命。当时老庄主就想将他送人,被家中亲长拦着才作罢。” “可怜,我要是生个这样的儿子,一早就该掐死。” 这种零碎闲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萧盟主提到叶柳清离世,台下炸了锅。 尚有不知叶柳清去世的人士闻言情绪激动。 “不可能!天下第一剑怎么会去世!” “叶柳清早已修的半神之躯,终年居雪山,金刚不坏,怎会去世?愚蠢!” 树下,有人聊起江湖排名,提起叶柳清去世后,怆然剑是否可以称第一。 一人不服道:“当今江湖除了叶神,还有谁敢称天下第一!” 赵呵也没觉得叶柳清有多神,此时听到种种言论,不禁好奇出声:“啊?叶柳清有这么厉害吗?可她死了啊,死了的,也还能称第一吗?” 此言一出,万籁俱静。众人纷纷抬头望树,仿佛观猴,连同台上的萧盟主都望了过来。 立刻有人拔刀指道:“何人敢对叶剑神出言不逊?!” 有人拱火,自然有人应和。 数道拔刀拔剑声响起,而后劲风从四面八方朝赵呵冲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算登场了,在对话里。 第3章 月下红衣(一) 赵呵根本不去招架,几道剑风扑空,消散于无形,而她轻轻松松面色不改,还站在树上点评道:“你太慢,你太躁,你剑术根本没入门,你那把剑太沉,你的功夫还行但剑是死的……” 有人觉她猖狂,但也有内行人,或因赵呵刚刚微挪的几下步伐震惊,或因她点评的话而诧异。 萧沁声音远远飘来:“姑娘师从何人?” “我吗?”赵呵指着自己,呼吸间,众人再看,树上已空,连树叶都不曾摇晃,而赵呵出现在萧沁身边,说道,“师从叶柳清。” 台下如炸开油锅,议论纷纷,却又因赵呵诡异的轻功身手,无人敢质疑。 萧沁心下暗惊,面上却无惧色:“姑娘是天下第一剑,叶柳清叶前辈的徒弟?” “是啊,她死了,我下山帮她传个信,不然你们也不知道她死了,不是吗?” 萧沁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敢在她面前把话说这么直白的人。仔细一想,赵呵问的也对,还就没办法开口纠正。 萧沁心下暗道,孩子果然不能放深山老林中养,还是要见点世面才不会如此……不通人情世故。 萧沁硬生生拐了话头,问她:“赵姑娘可是叶剑神的关门弟子?不知赵姑娘还有同门师姐妹吗?” 赵呵沉默片刻,哦了一声:“我懂了,你不就是想问,叶柳清是我什么人,对吧?” 一丝得逞的坏笑浮上了赵呵眉梢,很快又板正了脸,语气淡然道:“叶柳清是我娘。” 台下更加沸腾,台上却气氛凝住,僵硬尴尬,除了许周和那鸳鸯眼润珠姐弟俩神情激动,其他宗主门主皆是一脸复杂。 有回味陈年八卦的,有感慨叶柳清女儿怪的,还有单纯看热闹的。 萧沁风云了数十载,老油条见过无数,也都能招架的住,却是头一次被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一句“你不就是想问”给治住。 赵呵也不等萧沁圆话,直问:“你们原本是想请叶柳清来做什么?” 萧沁不想说话了,但这么多人看着,她不得不把场子给圆回来。 萧沁心累道:“南疆魔教为害武林,若叶柳清前辈尚在,我想定然会……” 赵呵打断道:“那可不一定,她懒得管。” 萧沁是真心不愿意再说话了,寻了个理由,要将赵呵“体面”请下去,好让比武会顺利进行。 不料赵呵又来了句:“不过我想凑个热闹。” 她身形一晃,几乎贴到了安怀然的身上,一双大眼盯着她,木着脸道:“你不是说,你有俩孩子被魔教掳走了吗?” 安怀然脸色一僵又一白,咳嗽了起来,仿佛要断气。 “喏,我没见过魔教,所以想去看看魔教是个什么地方,顺便帮你把儿子带回来。”赵呵理所当然道,“活着呢,我让你们母子团聚,要是死了,我就找出害你儿子命的人,帮你报个仇,成吧?” 安怀然也不想跟她多说,苍白一笑,敷衍道:“赵姑娘深明大义,是我武林之幸。” “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了对吧,但你不好意思说明白,不然我要是回不来,你还要担责。”赵呵点头道,“你放心,叶柳清既然是天下第一,那我就是天下第二,你们全死了我也死不了,回的来。有你这句话,我就当你同意了,顺手替你跑一趟。” 萧沁急忙出言:“赵姑娘且慢,除魔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 赵呵:“你们商议你们的,我只是想凑个热闹,而且你们请了叶柳清,我身为她的女儿,代她去走一遭也正常。我娘总说,看热闹要顺手行善,给自己积德,这趟就算我行善积德了。” 赵呵说完,人就不见了踪影。 须臾,鸳鸯眼润珠绷不住轻笑出声,许周本是瞪他一眼,提醒他庄重自持,却不料自己也没憋住,笑了起来。 台下亦然。 各方武林人士有笑的,有无奈的,有赞扬赵呵的,但更多的是责赵呵出生牛犊不怕虎,傻的奇怪。 “怎还有这样的人……” “怪不得叶剑神多年不下山,这女儿确实也拿不出手……” “放屁!刚刚小叶神的那身功夫你也瞧见了,而且她还自告奋勇去救江南剑庄的二位公子,这是大善之举……” “我看就是傻。” “不一定是傻,只是奇人罢了……” 比武会开始,萧沁却无心观战,看这些武林新秀们比剑,心里想的却还是赵呵飘到她身边时的气息流动。 赵呵电光火石之间化去几道剑风,开口点评也是句句切中要害…… 更让她在意的是,赵呵身上无剑,若非年纪太轻,萧沁真要怀疑赵呵已达人剑合一境界。 天蒙蒙亮时,赵呵到了江南剑庄。 剑庄内外被一群红衣魔教徒占领,若是寻常人,此时必然会隐匿起来,寻找空隙,潜入庄中查看情况。 赵呵却直接上房揭瓦,把剑庄里外找了一遍,别说七岁的双生子,连个男人都没找见。 确定庄中无七岁幼子后,赵呵随便找了个红衣魔教徒,掀了她的面具,问她:“安怀然的俩双生子,你们给藏哪了?” 那魔教徒惊到发不出声音,一张脸憋成了酱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赵呵松开了手:“算了,那你说,你们这里的老大呢?什么左右护法,魔教教主之类的,我不难为你,我去难为她总行了吧?” 红衣魔教徒抛下一把毒针,边跑边掏出哨子吹响。 哨声此起彼伏,如唤醒丛林中密密麻麻的虫蚁,到处都是,仿佛这片天地被魔教连成了一片,无人能从中脱身。 衣袂兵甲摩擦声前后传来,赵呵看了会儿新奇,不紧不慢,在红衣教徒们的注视下,飘飘然离开。 她的耳朵刚刚已经告诉了她,这片哨声传向了何处。 叶柳清教过她如何确认贼首。 “兵传令是为了给将,将听了各方上报的讯息后,再递消息给兵。所以想要找到是谁头,就看战令最终汇给了谁。” 江南剑庄三十里外,有棵千年榕树,落枝连片,独木成林。 硕大的月亮悬于榕树之后,被繁茂遮去大半。 银亮的月光下,红衣男子正在树下倚剑挖坑,身边放着两口棺材。 他的面具放在棺木之上,一张脸比月色还要苍白,睫毛如鸦羽,半掩着他眸中的情绪。 偶尔,他会停下来,将滑落的衣袖挽起。 白皙腕和胳膊上,不少颜色暗淡发灰的伤痕。 他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眉梢眼角萦着病气倦意,虽黑发及腰,耳边却垂着几缕银白发,一根红绳在发尾松垮挽着,摇摇欲坠。 这人容貌虽艳,却非明艳,而是如即将枯萎的毒花,只能脆弱地悄然生长于黑夜。 赵呵凑近盯着他看了许久,忍不住出声询问。 “你埋的是安怀然的两个儿子,是吧?” 男人错愕抬眼,出手如电,暗红衣袖一翻,几枚绿针没入树干,正是赵呵刚刚待的位置。 见毒针走空,男人惊讶寻找,衣袖却被轻轻拽了拽,赵呵就在他身旁,离他咫尺之距,仰着脸,一双乌黑眼仁认真看向他。 男人指间再次闪过暗绿幽光。 “你是魔教左护法,对吧?” 赵呵脸上无半点波动,她一边问话,一边摊开手,把刚刚从他手中夺的毒针还了回去。 男人垂下眼静静看着她摊开的手掌心,好久之后,默默接过针,收进袖中,不再出手。 “人是怎么死的?”赵呵指着棺材问。 男人静默了会儿,回答:“被人杀死。” “哦,是谁杀的?” “……”男人默然无声,收回目光,继续挖土。 赵呵一直盯着他看,不加掩饰,坦诚炽烈。 那男人叹了口气,手中动作未停,语气无半点起伏,甚至有几分厌倦疲惫道:“刚刚闯进江南剑庄的是你吧。” “嗯,因为要找安怀然那对七岁的双生子。” 男人根本不看她,抬手指了指那两口棺材,道:“就在那里,但我不打算让你把人带回去。” “人死了我也带不回去啊。”赵呵围着他绕了个半圈,换了个方向,盯着他的侧颜使劲看,“你能告诉我,是谁杀了这俩孩子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笑了下,非冷笑,笑声比月光还苍凉。 赵呵问:“是你们魔教吗?” 男人轻轻动了下眉,仍然不语。 榕树下,只有挖土声。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男人终于抬头,向赵呵斜来。 “你比我爹好看点。”赵呵如实解释。 她的语气真诚且认真,言语虽冒犯,目光却干净。 “我叫赵呵,呵声斥责的呵,你叫什么?” 男人不答。 “你气息很乱,心情不好,情绪不稳,功夫也怪异,很损心性……”赵呵报菜名似的掰手指,“看来魔教的功不能乱练,无法修身养性,还损阳寿。诶,要不要改路子,跟我学啊?” 男人终于忍无可忍,眉头蹙起。 “闭嘴,滚。” -------------------- 作者有话要说: 下山后,赵呵:叶柳清说的果然不错,我看这些男的,没一个比我爹美,有点没意思哦。 碰到左护法,赵呵:这个这个!就是这个!他比我爹美!喜欢!! 所以许周,你知道为什么赵呵评价你弟弟只是“挺好看的”吧。因为赵呵的审美尺子,打一出生就被她爹拉高了。 第4章 月下红衣(二) 赵呵风似的,无声无息不见了。 红衣男子垂顺的发丝微微荡了下,抬眼再看,果真无人了。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的人,红衣男子默立许久,才如梦初醒,继续挖他的坟。 榕树后的月又沉了些许,两口棺材正在那硕大的月之中,映得冰凉死寂。 他那红衣上落满了雪白的光,连同人的轮廓都虚幻朦胧了,胸口的起伏,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与他颤抖的手更是清晰,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而越是如此,他的神情愈加平静,仿佛疼痛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等月沉至棺木下,他才将坟泥推好,两方棺木入土。盖实了最后一剑土泥,地面完整,如同一切都未发生,也没有人长眠在此。 或许是这种“平整”触动了他内心的前尘往事,胸口震颤,一口殷红血吐出,落入湿润的绿泥之中,揉在夜色的黑暗中,看不分明。 唇边的余血沿着下颌低落在暗红的衣襟上,融进这片血色,只要擦了脸上的血迹,就像从未咳过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空气中飘来喑哑的箫声,呜咽滞涩短促,如干涸龟裂的土磨成了灰,从粗粝的石头上擦过,传进耳中,在骨头里烙下不舒服的印记。 江湖有传言,南疆魔教护法伥鬼,持一把魔箫,能蛊人心,能驭活人化身厉鬼,食亲朋血肉。 红衣男子眉头微微蹙了下,捏起衣摆上的面具,缓缓起身,眼前模糊一片,黑血似的阴影笼在双眼前,勉力扣上面具便散了劲。 朦胧中,白月在旋转,眼眸中最后捕捉到的,是五彩斑斓的风。 赵呵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道:“打听到了,你在魔教里,名唤祸水。你们教中的人都说你是祭司,左护法是江湖人的说法,教主已有半月未见,出主意攻占江南剑庄的是伥鬼,她是你们教中的护法,江湖人说她是右护法,我看她倒是像个教主了……” 红衣男人毫无反应,昏得彻底。 赵呵将他扛在肩上,嘴里嚼着药草,足尖在湿润的泥土里轻轻点了几下,只在青苔上落下了浅浅半道的凹痕,人就掠出去了几丈远。 “打听你名字太难了,入教晚的竟说不知道,我吓唬了好几个,才找到个入教七年的,她说你叫安怀玉,十年前魔教教主亲自从江南剑庄抢走的小公子,我问她你练了什么邪门功,她也说不清……我只好亲自来问脉了。” 赵呵一路说个不停,身上的红衣男人根本无力气阻止她,像在风中飘荡,不知过了多久,心下一实,落地了,才彻底断了那根惊弦,昏进了黑暗中。 赵呵把嘴里的草药吐了,塞给了他。 把人带出魔教范围后,寻了个山洞坐下来,伸手叩住他的脉搏,闭目静思。 她会医,是跟叶柳清学的。 叶柳清在没能一剑惊动天下前,是个医术高明的奇才。后来隐居云间山,为了照顾怜哥,医术又进展了不少。 有时候也不怪赵呵怀疑自己的身世,明明她真的很像叶柳清,比如善剑,她第一次摸到剑,就觉得这东西跟她的四肢一样,生来就是通着的。 再比如善医,她和叶柳清一样,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是治什么的,打眼一瞧心里就有数。 当然,她比叶柳清悟性还要可怕一些,这也是叶柳清亲口承认的。叶柳清三十才悟到剑本无形,人即是剑本身,而她十五就人剑合一,十八下山就根本不需随身携剑了。 “好薄透的底子。”赵呵收回手,看着昏过去的魔教祸水,纠结挠头。 她刚刚逮了几个魔教徒,软磨硬泡的,隐约揣摩出了祸水的魔功练法。 功成于自毁。 他应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自己硬劈出来的一条不要命的功夫。 当时,她与魔教中人聊开了后,一边吃烤饼一边问道:“祭司是你们教中排第几的?” “他是护法的人,在护法之下。”入教七年的魔教弟子是巡夜途中被她拦下的,也不知两个人是怎么聊起兴的,这巡夜弟子喝着赵呵递来的酒,就把自己知道的讲给了赵呵。 “当年教主将他从江南剑庄抢回来,很快就失了兴致,是护法收了他。后来长大了点,护法想给他个头衔玩玩,就让他做了祭司……我入教时,他已经是祭司了。教中规矩,你要是功夫在别人之下,那是可以被肆意驱使的。祭司长到十九才凭魔功在教中立足,之前可就苦了……” “你差遣过他吗?”赵呵撕去面饼边,边吃边问。 “我可差不动,哈。你是看上我们祭司了?”魔教弟子道,“不愧是祸水。” “我爹教我,看到落在泥潭里的美人要善待些。”赵呵直白道,“所以我会把他带走。” “你可带不走,他是护法的人。” “我可以。”赵呵吃完最后一口饼,收回酒袋一口闷了润喉,平静道,“我是天下第二。” 巡夜弟子捧腹大笑。 一身红衣的祸水悠悠转醒,仍然和初见一般,抬手的谢礼就是一排毒针。 赵呵不急不躁,吃饭睡觉般淡定收了他的针,很自然递还回去。 “你浸毒多年,几乎靠一口气和运气悬着命,此次像是触景伤情,令你多年郁结于胸的那口怨气刺到了心肺……” 祸水收起针,挣扎着起身。 赵呵道:“我能带你离开魔教。” 祸水停滞了片刻。 赵呵轻轻拽住他的衣角,仅是如此,便让祸水前功尽弃,重重跌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道:“这位武林侠女,你到底图我什么?” 赵呵道:“我家亲长已不在人世,他们还在世时,曾教导过我,入世要积善行德。” “你既已知我是花月神教的祭司,又何必多管闲事?”祸水道,“我杀人无数,还亲手屠了江南剑庄,杀了安怀然的一双幼子,是万恶不赦的恶鬼,你杀了我,才叫积善行德。” “你求死?”赵呵问。 祸水不言。 赵呵突然出声道:“别的不知,但安怀然的一双幼子,不是你所杀。” 祸水低声道:“你又未亲眼所见,怎知不是我杀。” “我从未见过杀人还管埋的。”赵呵道。 祸水不再言语。 外面突然下起了夜雨,这是天亮前的雨,冷湿的雨水中还带着即将迎来光亮的暖意。 “我问过,你们入庄前,那两个孩子就死了,悬在梁上,应该是剑庄自己人杀的。” 祸水紧皱着眉,一阵痛咳,吐了几口血后,呼吸才渐渐平稳,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唇边的血越加刺目。 “不过耳听为虚,此事我还需再想想,既然答应了安怀然要揪出凶手给她那一双儿子报个仇,那我就得谨慎些,仇要是报错了,后患无穷,麻烦不断,难再清静。” 赵呵似在思索,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洞外的细雨幕,转瞬,她那双清澈的黑眼眸望向了祸水。 “诶,怎么样,我带你脱离魔教,治好你的病。” 祸水神情微怔,她说这句话时,目光里没有他熟悉的肮脏渴求,仿佛是庙里的神佛,平静地问你是否需要救助。 不知为何,他不愿再去看那双眼睛,将视线错开后,他沙哑着嗓音开口。 “赵姑娘可在街上见过鬼?” “我不信鬼神一说。”赵呵道。 “这便对了……我这样的鬼魅,是无法回到人间的。” 赵呵:“你是人,是人,便能拽你出……” 话还未说完,赵呵抬手,手掌轻轻一翻,两根皙白的手指间多出一枚米粒大小,硬邦邦的荧绿色“石子”,耳边同时落入一道鬼哭似的箫音。 “这是什么?” 祸水看见,慌张道:“脱手,烧了它!”接着是一阵咳嗽和破碎的呼吸声。 赵呵没看出个所以然,松开手,那“石子”碎成两半,扑落在地,竟是条蜷尾抱头团成球状的毒蛊虫。 祸水松了口气,惊觉到自己失态,眉间添了几分担忧。 一道沙哑的笑声远远近近透过雨幕飘来,似鬼似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年轻人,好剑气。”那女人嗓音沉哑,却字字含笑,好不正经,“祸水,该回了。” 随着她的话语,几道人影出现在山洞旁,男女老少,似是一家人,神情举止呆滞如死人,僵硬地停在洞边,死气沉沉地望着祸水。 祸水嘴唇紧抿,戴上面具,敛气起身,走向雨幕。 赵呵没有拦,她盯着某个方向,明亮的眸光似乎要穿破朦胧的雨幕看透藏在其中的那个女人。 “你躲过了我的宝贝虫孙,还是第一个,这次,我就放你一命。”女人声音飘远。 又是一道箫声,如解除命令。 霎时间,几道绿虫从那一家老小口中钻出飞向密林,人接连倒地,胸口微弱起伏。 赵呵摸了脉搏,这家人虽未断气,却伤了根骨筋脉,活着也是会喘气的活死人。 是林边那家猎户,她路过时,还瞥到了这家进林捕猎的女主人。 赵呵眯起眼,原本的圆眼变的细长而凌厉。 “原来这才是安怀然弃庄逃命的原因。” -------------------- 作者有话要说: 祸水:“赵姑娘可在街上见过鬼?” 赵呵:“我会知道?我就没逛过街。” 赵呵,大智若愚+生来通透,所以与众不同的奇,但她什么都懂的。 至于男主嘛,是个命惨的美人。 第5章 冰清玉洁(一) 鬼面紫衣的女人停在榕树下,看了眼脚下平整的泥面,低低笑了两声。 她半头白发,摩挲着手中血红的箫,斜眼看着祸水跟近,缓声道:“你可真人如其名,又是哪个武林新秀看你一眼就魂不守舍了?” “我不认识她。” “哪门哪派的,总该知道吧?”伥鬼抚摸着自己的血玉箫,龇牙笑道。 沉默之后,伥鬼道:“真不知?!” 祸水摇了摇头,疲惫地望向榕树下。 伥鬼对此也没了兴趣,她依然一字一字缓慢道:“我拿到了教主令,下一个,是琼山的沧浪剑谱。” 静了许久,她又道:“教主要你七日内把江南剑庄端方剑的最后三页交出来。” “那东西安怀然带走了。”祸水淡淡道。 “七日内,由你,交给教主。”伥鬼咧开了嘴,无声笑着,“否则勾魂铃响,求死不能。” 天亮了。 祸水换了一身雪白祭司服,扣着半张鬼面,露出的半张脸勾着艳红描绿的大片妖花。 他站在炊火旁,院外跪了一群教众,围着他口中诵着花月神教千年不败,又习了早课心法后,各自散去。 祸水站在剑庄的祖祠中,看着空荡荡的层层高台,目光停止角某处出神了许久。 那里曾放着父亲的牌位。 心口的疼痛绵长又缓慢,像被一点点撕开,却是不给个痛快。 不知不觉又到了榕树下,回神看到树下一个五彩斑斓的人影拿着铁锹。 “你做了什么?!” 祸水喉头腥甜,胸口血气翻涌,指尖甩出浸毒的绵针血红,寒意入骨,戾气骇人。 赵呵来不及开口,只是稍微侧了侧头,没见她多余的动作,针没入泥地中,覆上的青苔登时枯黑化作了灰土。 她周身就如裹了一层剑气,不……或者说,她本身就像一把剑,一把只是出鞘几寸就能靠剑气镇守天下的名剑。 武器可伤人,却伤不到一把剑。任何利刃到她身边,都无可奈何。 祸水怔愣了好久,垂下了手。 赵呵道:“我只是想亲眼看他们是如何死的,看完棺木就钉好了,比你钉的还要严实些。你若不放心,我再打开来让你看看。” “不必了,我并不关心两个死人……” “他俩是被勒死的,勒死后,悬在了梁上,除此之外,身上没别的伤痕。”赵呵道,“这就跟你们的说法相同了。” 祸水眉头微微动了动。 “不管怎么说,我得再去问问安怀然。”赵呵说。 祸水若有所思,眸光闪动,似是在犹豫什么。 就在这时,他忽然弓起身,捂住了心口,雪白的祭司服星星点点被血迹渗透如梅。 赵呵望着一个方向,等祸水喘息声渐渐恢复后,她问道:“这是什么声音?怎么感觉……像铃在响。” 祸水一震,不可思议望来。 “你听得到?” “听不到,感觉出来的。”赵呵抬起一只手,指着那个方向,“从那边飘来的气息一荡一荡,只冲你来了,是什么蛊吗?那方向是你们本教吧,是谁在用蛊威胁……哦,应该是在提醒你,去做什么事吧?” 祸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这世上不存在的天外奇葩。 片刻后,他定了定神,起手向赵呵拍来。 赵呵顺势拽住了他的衣领,轻轻勾拂了一掌,哪知祸水竟如破损的纸鸢坠倒在地,吐了口血,半昏不昏。 他微眯着眼,鬓边垂下的一缕白发染了血,柔艳凄楚。 “你不是想带我走吗?” 赵呵盯着他看了会儿,恍然大悟:“哦,知道了。” “你想利用我去做你的事,这事八成跟安怀然有关,你也得去见她。” 意图被看穿后,祸水认命般软在地上,嘁嘁笑了起来。 “赵呵……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云间山吧。”赵呵一笑,“我师从叶柳清。” 祸水愣了许久:“难怪……你今年,有多大年纪?” “十八。”赵呵见祸水一脸怔然,笑道,“不像吗?你看我像多大的?” “……十五六吧。”祸水疲惫道,“不过十八……就能如此敏锐,你应就是我娘……就是她们说的习武奇才了。” “你是感慨我命好,又是个奇才,还通透。”赵呵点头道,“我嘛,确实生来通透。” 祸水慢慢起身,又听赵呵道:“别失落啊,虽然看穿了你想利用我达到某种目的,但我也没说不带你走。你不是要去寻阳吗?我带你去就是了。” 祸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分辨她是真是假。 她并没有说笑调侃。 赵呵认真道:“我只是想给你治病,你利用我做什么跟我无关,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就好,万事万物,不正是如此?” 祸水轻轻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喃喃道:“你果然不像十八岁……” “你也不像二十二,你都要入土了,比那九十老太还要脆。” “你怎知……”话不必问完,祸水自嘲一笑。 赵呵连他姓名都打听到了,就算她现在说出自己生辰,也不奇怪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托住了他的胳膊。 “那就得罪了。” 几道指风落下,这是祸水昏睡得最安心的一次。 醒来后,已是傍晚,身边绕着烹制药草的味道。 这是一家药馆,地方不算偏僻,这个时候还能听到前堂和街外的人声。 赵呵坐在矮凳上,一手牵着他的脉,一边指点着一个面生的女人如何用药。 “去了这味,添二钱甘皮……啊,他醒了,我先同他说。” 陌生女人客客气气离开。 “你认识她?”祸水问。 “这不就认识了吗?我帮她看了几个诊,她留我们一夜。”赵呵仿佛知道他在诧异何事,一句话清楚解释后,问他,“蛊是什么蛊?” “共生蛊。”祸水道,“主蛊死,我才能死。” “蛊哪来的?” 祸水冷笑道:“南疆药谷,小药王的私藏。” “蛊用几年了?” “……十年了。”祸水倦道,“不必费心了,如赵姑娘所言,我只是幽冥之鬼,靠蛊给的一口生气活着,等身体里的蛊虫死去,我也就该回地下去了。” 赵呵一双眼睛睁圆了,无声无息盯着他。 她道:“不过是蛊,也还有救。” “只是……你身体里,有个比蛊更厉害的冰寒之物,我很在意,像一种烈毒,且与你共生了许多年岁。”赵呵接着问,“让你毫无反应,几乎毁了你生机……这毒,是什么?” 祸水轻轻哼笑,并不意外她诊出此毒。 “若是有比你强许多的人要掳走你家的男眷……”他声音低微,虚弱道,“你会做什么来护他?” 赵呵理所当然道:“拼死杀了那强盗就是。” 祸水别开脸去闭上眼,语气似笑,嘲讽道:“不,是该拼死护他贞洁……只要废了他身子,即便他被人抢走践踏,也不算失贞。生死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不能让他辱了名门正派……若是他还厚颜无耻的活着,那便是不识亲长们良苦用心,家门不幸,他自甘堕落……要比旁人骂他更甚,断绝亲缘,狠狠厌弃他。” 赵呵松开了手,紧蹙着眉。 祸水的声音越来越低哑。 “江湖里有个门派,在祖祠里供奉着一枚守贞的毒果,一代又一代,警醒家中男眷,洁身自好,莫要辱没家门……只是从未有人用过它,直到家中生了个祸水。” 赵呵沉默着呆了会儿,手起针落,他又沉沉睡去。 “我好像知道是谁杀死了双生子。”半晌,赵呵自语道。 叶柳清曾说,若想活得潇洒快活,就莫要入世。 入世即便你不气人,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争先恐后来气你。 赵呵给祸水掖好被角,脚尖勾着矮凳朝墙边一挪,抱胸入定。 祸水再醒时,床边堆着一身干净的浅蓝布衣,洗涮过多次了,颜色泛白。 祸水默默换上,赵呵就像与他心有灵犀,推门进来,开口就是:“给自己取个名字,路上好彼此称呼。” “……”祸水半晌无话。 “要不就跟叶柳清姓,姓叶!”赵呵好似知道他卡在了何处,大力推荐他从了师姓。 “还未问过,赵姑娘为何姓赵?” “我爹姓赵。” “……原来如此。”祸水怔愣之后,想也如此从父取姓,随便找个名字来应付这几日的同行,只是话到嘴边,想起自己父亲亦是武林正派,清清白白,自己又有何脸面从父来姓,辱父族门楣。 只是这样,也不好辱了剑神的姓。 “就叶了。”赵呵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拍板道,“叶子。叶柳清做梦都会笑,终于有了个儿子,我果真孝顺,让她含笑九泉了。” 祸水讶异之后,被她的话逗笑,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里有了点活气:“你这人……那便如此吧。” “叶子。” “赵姑娘……” 赵呵纠正:“赵呵。” “好,赵呵。” --------------------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赵呵: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亲长! 若干天后:江南剑庄,晦气得很。 第6章 冰清玉洁(二) 赵呵套了辆车,上手试了驭马,不出多时,车驾平稳。 回医馆接祸水的路上,她停住马车,闪身立于车顶,朝树上抬了抬下巴:“跟着我做什么?” 繁茂枝叶间藏匿的人没有现身,也没有回答。 赵呵道:“从我整理行装,买马套车起,你们就轮换着跟我。比江湖人要训练有素,是官府的人。哪来的?叶柳清说过,平阳侯谨言慎行,平阳侯封地在东,不会出漠州南。所以,你们不会平阳侯府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 这阵沉默令赵呵眼前一亮,自信的微笑现于唇边:“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们是许周的人。” 树枝动了动,气息离去了。 “被猜出就撤,果然机敏。”赵呵说罢,轻抖缰绳,马乖顺前行。 她大约猜出来了,自己在西市置办车马时,亮了银子,很快就有一批人轮换着盯上她,还飞鸽传书报她的行踪。 这群人虽非统一着装,但脚上的靴子是一样的底,腰间搭的银扣也是一样的。 她虽看不清这群人银扣上的字,但银扣边缘的纹路她倒是注意到了。 她见过相似的绣纹,酒楼里碰见那个携双剑与弟弟的许周,剑袖上便绣着这样的纹路。 赵呵笑眯眯道:“真当人傻。” 那姐弟俩虽未表明身份,但她早看出绝非一般,穿的戴的都跟人不同,而且……还有随行的护卫。 当时在酒楼里,她就注意到了,有几桌默默吃饭不言语的“食客”一直在留意姐弟俩的方向,但并无杀气,且时刻盯窗盯经过姐弟俩附近的客人。 她把桌子拼过去后,有几个人手都移到了桌子下,身上也多了几分明显的杀气。 祈雨台上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不介绍来历,却能让武林各派视为座上宾,好声好气招待着,姐弟俩出身定然不简单。 而这次还未到寻阳,就因亮银宝被盯上,赵呵立刻明白了姐弟俩的来历。 这还得谢谢叶柳清。 叶柳清跟她说过,如若下山后,有人因她手中的这些银宝处处留意试探她,那不是平阳侯府的就是赵家人。 “不必理会他们,要有人问你娘是谁,你就说我,问你生辰年纪,你就削个三两岁的报。” 看来许周不姓许,跟她一样,亦姓赵,大户人家的赵。 马停在医馆前,赵呵跳下车,把祸水往车里一塞,哈哈笑着离城。到郊外休整时,祸水悠悠转醒,哑着嗓子问她:“你让我睡了多久?” “三天。”赵呵从怀里掏出酒囊递给祸水,“趁热喝,里面是药。” 祸水垂眼接过,拿在手中却也没喝。 酒囊袋上还沾着赵呵的体温,祸水抬眼看向车外,问她:“离寻阳还有多久?” “你着急?”赵呵只笑不答,又叮嘱道,“药味可能不大好入口,有几味药材我也是头回尝试,你喝的时候忍着点……” 祸水不愿喝了之后像之前那样昏睡,但不知为何,他手中传来的温热,令他心神难宁,他忽然想什么都不顾,接受她的好意。 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人在乎他,单纯无企图的为他治病。 赵呵是他从未见过,也从不敢想的一种存在。仿佛他吃了多年的苦,卑微到尘土中,万念俱灰时,他头些年每日每夜祈求的神仙菩萨,终于应了他的愿望,派这么一个人来搭救他。 只是……晚了。 可,晚了就晚了,死前能被人如此挂念关怀,还别无所图的,他愿意去成全她的善心。 祸水沉默着,喝干了酒囊里的药。 赵呵勒住马,将车帘完全挑开来,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 祸水最后一口药还在口中未咽,见她看过来,不知她有何吩咐,愣愣等着。 好半晌,听到赵呵嘟囔:“……竟然没吐。不觉苦吗?” 有的药材苦,有的药材怪,她调的药方又苦又怪。按她的推测,祸水喝下去的应该不会够量,人的本能如此,遇到苦得厉害的,就得吐出来。 可祸水一口不留,喝药如喝水,连神色都未改。 “还好……还是药的味道,没什么无法下咽的东西。”他咽了最后一口,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赵呵的目光忽然变得可怕,她道:“你是不是经常乱喝药?告诉我!” 祸水沉思许久,叹息道:“我说过,赵姑娘不必太在意我,我这副身子,早已破败了,我在教中十年,为了修习邪功,什么都吃过……” “他们都喂你吃过什么?!” “太多了。”祸水轻声一笑,如实道,“入教不久,我便归给了伥鬼,她出身药谷,最喜拿我试药……” 赵呵放下车帘,一声低喝,马便听话地继续前行。 “抱歉了,赵姑娘,你如此费心……我怕是要辜负了。” 他话说完,听到车外赵呵念念有词。 侧耳细听,赵呵嘴里冒出来的都是药材的名字,她鲜少有这样怨气四溢的时候。 “这便不能用韶草绫罗蔓……白风瑶应该能试……不行,不能再冒险了,得先知道那毒果具体是什么……明日该如何调配,散灵草吗……” 祸水端坐在马车内,马车轻微摇晃。他记忆中,跟随母亲乘马车出游,是庄内最老练的赶车翁为她驱车,却也没有此时此刻这辆前行的马车稳。 他垂下眼去,心中漫过烟雾似的疼痛,久违的感觉,直到眼睫上有了湿润的重量,他才意识到,刚刚那轻缓的心痛,原来是他已经忘记的,落泪的滋味。 祸水自嘲般的牵动了嘴角,慢慢倚靠在车壁上。 昏睡三日,加上之前的一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可他现在连寻阳都还没进。 他知道,赵呵根本不打算让他去见安怀然,不然她不会故意拖慢时间,更不会封住他的内功,慢悠悠找来车马陆行。 赵呵似在压时间,第六日晚,才缓缓进了寻阳,入住北城的一家小客栈。 “叶子。”她把身前的辫子向后一甩,忽闪着那双黑眼睛,叮嘱道,“你在房间等着,我去找个药。” 她刚刚带着祸水逛了好几家,都未找到满足她要求的药材。说来奇怪,她要的那味药材,要年份够老,药材受潮,还不能晾晒过。 叮嘱过后,赵呵就离开了客栈,到犄角旮旯的小弄堂里挨家挨户敲门问,最后在一户浣洗人家,找到了多年前买来还未吃完,遗忘许久的受潮药材。 药草从药包里取出时,根上都发绿毛了。 没想到赵呵欣喜道:“我就知,这个方向准没错!” 将药揣进怀里,赵呵飘然回客栈,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半点不意外,耸了耸鼻尖,循着味又从窗户飞了出去。 铃声。 到处都是铃声。 连同自己的骨头里也不停地回荡着魂铃夺命的声音。 祸水扶着墙,艰难地藏进幽僻小巷,缓缓跪下喘息,渐渐软了下去。 不到七日,就已摇铃。 她在催自己回去。 万蚁蚀心的痛弥漫开来,蛊的存在感愈加清晰,从心脉延展到四肢,很快,他就会丧失全部的力气,内力空荡,如同废弃的人偶,连眼睛都无法眨动,静静躺在泥沼里,路过的无论野狗蝇虫还是孩童,他都毫无办法,清醒地任人肆虐。 这才是铃蛊的可怖之处。 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你还好吗?”有人发现了他,正常询问的语气在拨开他的发丝,看到他的脸时,很快变成了危险的惊喜,“是窑子里逃出来的哥儿吗?” 那人左右探望了,捏住他的下巴左右品鉴了,见他毫无反抗,眼睛空洞,有些可惜道:“难道是玩废扔了不要的?” 也只是瞬息的失落,很快,那人道:“还热乎着就是赚了,反正白捡的!” 她一脸猴急,脱下满是脂粉气外罩裹住祸水扛在了身上。 刚转过身,锐利的剑气蛰得她胸口疼。 “把人放下。”赵呵两手空空,站在那巷子中间,无灯无光,只有夜色拉长她的影子,映在地上,如一道见血封喉的薄刃。 女人把祸水朝地上一抛,顿觉手痛剧烈,来不及惨叫,慌不迭逃出小巷,才发现左手五根手指尽断,软绵绵耷拉着。 赵呵蹲下来,替他揉了揉脑袋,叹了口气,却是什么也没说。 那件色女人裹他的外罩,散成了漫天碎片,本是要飘落到身上,赵呵却抬起眼皮,威胁般瞄了一眼这些衣料碎片,道:“味道熏死了。” 碎片“识相”地慌张散开,远远落地成弧,不敢再近半寸。 “你身上这蛊……”赵呵低声道,“简直是人间至恶。什么都别想,好好睡吧。” 祸水像断了丝线的木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只是他空洞死寂的眼睛里,多了点氤氲水气。 这让他看起来,似乎像还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剑庄有个逻辑推不通的地方,赵呵已经注意到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没注意到也没关系,过几章就知道了(卖了个关子,主要想夸赵呵这个绝顶大聪明) 第7章 入世棋局(一) 赵呵温好了药,一勺勺喂给祸水。 如此反复两个时辰,天将亮,她才放下药碗,平静道:“三年前,我父亲离世前,叶柳清下山求药,才得知药谷早已在十六年前覆灭。小药王葬身火海,谷内稀世药材珍本,统统化为灰烬……” 她的手温柔覆在祸水的双眸上,而她黑亮的眼睛中多出一分从未有过的冰冷杀意。 “你说伥鬼出身药谷,很好。”赵呵道,“你身上,无论是病还是毒,还有你的伤,我定会治好。” 她抬起手,在祸水惊异地注视下,以掌覆心上,郑重道:“我说过的,我就能做到。这天地之中,一定有属于你的人间,你且留在这里,就是阎王来请,我说不,她便带不走你。” 她握住祸水冰凉的手,慢慢抬头,抬起眼皮,眼风狠厉向窗外一扫。 与目光不同的是她轻柔的话语:“安心留在此间,无人能带走你。” 窗外不远处的屋檐某角传来一声断剑争鸣,花衫一闪,赵呵人已飘至檐顶,脚下踩着黑衣蒙面人,提起她那把断剑,独立最高处,低眸缓扫八方。 “急了,就要露出破绽,你们沉浮世间,身在迷局之中难看清。”赵呵道,“我却与你们不同。回去告诉萧盟主,不必急,待我的同伴养好身子,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言毕,四周杀气都虚浮了,气息大乱。 赵呵扔下断剑,轻瞥一眼脚下的武林盟弟子,嘴角微动,露出一丝冷意。 她们还是耐不住出手了,这样一来,原先她想不通的之处,都得到了答案。 魔教十年后再度入侵武林,安怀然扔下江南剑庄求援,连同千里之外的偷儿都知道武林盟要开比武大会,讨伐南疆魔教,可她到了寻阳,却不见萧沁焦急,武林会甚至还未开始,且还请来了两位“高门大户”赵家座上宾。 萧沁背后,若不出意外,是朝廷。故而她迟迟未行动,是在等那高门大户的指示。 不过,再看魔教,亦是反常。 她与那巡夜的魔教中人共饮谈天时,得知江南剑庄十三门,这十年间早已是魔教的分舵,表面上水火不容,实则魔教与江南剑庄共治南疆,魔教每三个月会派人游走江南剑庄十三门“收租”。 “可是今年,安庄主拖了七个月,上个月安庄主女儿出世,我们派出的贺使请求入江南剑庄主庄遭拒,护法连发三道血令,安庄主置若罔闻,月底,教主下了绝杀令。” 而刚刚她出去寻祸水,他虽蛊毒发作,无法再行动,但顺着他要去的方向望,她瞄到了不远处赌坊挂的灯笼上角,有两片血红芍药纹。 南疆魔教实则叫花月神教,教众穿红衣,额角画一片芍药红瓣。 那天她挖坟时,祸水穿着白衣而来,脸上还有未擦掉的半面芍药红纹。 所以,那个赌坊,应该就是魔教的联络地,也是祸水今夜要去的地方。 蛊毒靠引发作,而再神的蛊,也抵不过距离。能让祸水蛊毒发作,摇铃人一定就在寻阳城中。 至于来围杀她的这群武林人士…… 赵呵道:“她们应该没想到我会活着从江南剑庄回来。” 这个“她们”,自然是萧沁与安怀然。 如此看来,萧沁“请”叶柳清,也是故意为之。她应比谁都清楚,叶柳清在云间山隐居近二十年,十年前魔教入侵都不知,这次魔教卷土重来,她怎会出山? 请一个不会出山的高人,怕只是做给众人看的。实则,只要那最厉害的“高门大户”注意到了就可。 想到这里,赵呵连她们下一步要怎么做都想到了。 虽然不知为何许周会带着那鸳鸯眼弟弟一同来此是非之地,但这正能被武林盟所用。 若让她布这局棋,接下来,自然是让魔教中的人,伤到个小皇子。 皇女不能动,皇子却可以用来做弃子。 而这伤皇子的人,按照萧沁和安怀然的计划,恐怕正是追来“收租”的祸水。 祸水已在棋盘之上。可却出了岔子,赵呵本就是多出的一颗乱局之棋,她自己跳进棋盘,主动入敌营,本该死在魔教地界,或是伥鬼手中,成为武林盟发难的小小理由,可她却活着回到了棋局中央。 于是为了确保棋局按计划走,武林盟派不得已夜袭客栈,想将她从棋局中踢掉。 踢掉赵呵这个岔子,接着借祸水之手伤到皇子,如此,武林盟师出有名,朝廷也会降下雷霆手段。到时,魔教再猖狂,手中再有武林盟的惊天把柄,等朝廷出手,就会被彻底碾碎。 而武林盟与魔教勾结的秘密将会烟消云散,不仅如此,武林盟还会因助战有功,从此挂靠正途,前路光明,后代入仕为官也不是不能。 叶柳清曾说,有人为了出世,倾尽所有,而有人却为了入世,亲朋好友家国山河,都可作赌。 赵呵问:“入世为什么?” “权财名利。” “有何用?” “对世间人而言,权财名利这四个字便是所有。” “要你所说,这山下世间,就是个牢笼,人人都是笼中鸟。”赵呵道,“可怜。” “赵呵……你啊,你看那天上的云,你就在那上面坐着,你说,这世间怎就有了你这样的云上人。” 将这些弯弯绕绕都理顺清楚后,赵呵立于高顶,目光倏然凌厉,如寒冰利刃刺入黑夜,扬手一握,四面八方断剑折刀之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头皮发冷,寒毛直竖。 赵呵扬声道:“现在,我要去办点事,我同伴就在这客栈内,我回来时,他要少一根头发,下次断的的,就是萧沁的脖子。” 说罢,赵呵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连快剑见长身手不错的武林弟子,都难捕捉到她的半片衣角。 各方在这黑夜之中沉默,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妄动。 一炷香不到,赵呵从客栈正门面色如常的回来,懒懒瞥了窗外一眼,合上了窗。 不久之后,消息传出。 魔教在寻阳的暗桩被人除了。 “原来正街的那个赌坊藏着魔教人。” “听说死得突然,一剑封喉不见血……” -------------------- 作者有话要说: 给个说明: 男主设定就是为了讽刺江南剑庄那种畸形贞洁观。 即:除了没办法在他身上落实实质性的“侵害”,其他的都侵害折磨他都受过。这也是后文女主要对江南剑庄那些人狠狠进行讽刺,表达立场的一个核心设定。 有读者可能不太能接受主角被这么虐待过(虽然文中并不会出现具体描写),所以我都理解的~真的没办法接受也可以,也不是每一本书都能和所有读者有缘分的。 大家看开就是,这样不接受的读者也不浪费时间消耗感情在这本书上,能接受的以后也不会天天被人问这种问题,可以集中精力继续看文,两厢欢喜,比心~ 第8章 信手落棋(一) 赵呵不染一滴血,手指间提着一只人骨做的铃回到客栈,洗手煎药,而那随手放在桌上的骨铃,便是魔教的勾魂铃,亦是这枚招魂铃勾引祸水体内的蛊虫发作,变作无法动弹的“人偶”。 药煎好,浑浊的药汁表面白烟轻散,温度差不多了,赵呵再喂。 她既有分寸又守礼,无论这种一勺一勺喂药进展多缓慢,她脸上不见分毫不耐。手稳如钟,比上一次更是熟稔,一碗喂完,将近一个时辰。 重复这个动作一个时辰,她放下碗后,也只是稍微活动了手腕,没半分僵硬不适。 后半夜,祸水起了高热半昏半醒。 赵呵告诉他,这是蛊毒外散起药效的反应,让他安心睡,自己则从容坐在床边,一桶水一张巾帕,重复着为他降温。 可即便是疼痛毒热,祸水却依旧睡不安稳,他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十年来,所处环境练就的身体本能,在他昏迷时,还想要提牵起内力,哪怕不能动,也从未放弃过。 赵呵静静看着他辛苦地“提防”,安抚道:“别怕,你大可放心休息,有我在,任何人都不会伤到你。我不会让她们出现在你身边,我能承诺,我就能做到。” 话语她反复了多次,一遍一遍,犹如安眠曲,不知不觉中,祸水呼吸与之前比,平静了些许。 夜最沉时,祸水也终于沉入梦的湖底,不再挣扎,也不再痛苦。 赵呵看他睡稳才起身去打水洗漱,解开辫子梳理头发时,床上的祸水突然蹙起眉痛苦呓语。 赵呵停下手,回身望去。 “二姐……不要救我……不要死……救我……” “去哪里,能去哪里,我没家……哪里都没有了……” “阴司不收,阳间不留。” “阴司不收,阳间不留……” “不要念了,不要再念了……” 这些呓语就像一把剑,猝不及防将赵呵扎了个透穿,罕见地愣了好久。 “草率了。” 她低声自语,当时在赌坊,她应该在出手之前,大发慈悲给点时间,向那魔教的女人打听些事。而不是问到勾魂铃是哪个摇的之后,把人给一剑戳死。 但很快,赵呵轻快道:“罢了。” 她想问的事,过不了多久,就能从安怀然那里得到答案。 她心中已有个大概的药方子,第一步就近原则,先问出江南剑庄给他吃的毒果到底是什么,之后对症下药,这种自然是问安怀然最直接。 第二步是去蛊,这天下所有的蛊都来自于药谷,要问蛊,就要先找到药谷的后人,想办法弄清楚他体内蛊虫的来历,再寻来药谷的珍本药方摸清他们的路数,为祸水除蛊。 蛊的事,找伥鬼就是。 赵呵盘算好,到祸水床边,再次坐下,一遍遍坚定地重复自己之前说过的承诺。 但看效果……似乎不大好,祸水虽不再呓语,可眉头始终蹙着。 祸水心死后,已有好久未做过梦,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完整的睡过觉,夜晚是他的梦魇,而白天又不容他的存在。 他飘在昼夜之中,如果说还有期许,那便只剩一个,他每一刻都在期许着解脱。 可连死,都无法真正消除他的不安。 这一夜,在他魂骨之中萦绕不去的梦魇,被一道声音劈穿,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可以放心睡。 哪怕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再期望这世上还有救赎,可他却控制不住地从泥沼之中伸出手,去够那向他伸来的一双手。 哪怕最后依然是骗他的,这一刻,他也愿意去相信她。 就算……是为十年前心底那个还年少的自己每一声绝望的乞求一个答复。 这般孤注一掷又自暴自弃地依赖,却还给他了一夜往昔噩梦。 那天,家中唯一死死抓住他,敢拿起剑护他的,只有他的二姐。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期待着二姐来带他回家。 她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天,他已不敢再去回忆。 她的手紧紧抓着,抓的他彻骨疼,她说死都不放开。 她死了。 她还是放开了他的手。 伥鬼说她剑太正,死得无趣。 “若邪一些,倒是还有几分看头。”伥鬼将他带回教中,哑声笑道,“好玩吗?江南剑庄端方剑,真端方的,却全死了。” “你这二姐就是你的指靠?哈哈哈……现在怎么办呢,小祸水?接着指靠你三姐?是告诉你,让你现在就死心好呢,还是等你自己发现后心死好呢?安怀然可不会来救你,她跟你娘一样,巴不得你速死。” 他本有三个姐姐,长姐自刎,二姐死在他眼前,而他的三姐……他又怎敢再去祸害剑庄唯一的继承人。 “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玩啊。”伥鬼愉悦道,“这世上最盼你死的,是你的娘亲和姐姐,那我——就偏偏不让你死。” 祸水猛地睁开眼,身体能动的地方仍然少,而且自己就算拼力,也寻不到半分内力。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是徒劳,忽而,一阵轻微的剑鸣声传入耳中,通过风声与剑气的碰撞,他确定,客栈周围来的是魔教中人。 祸水歪过头,未在房中看到赵呵,目光移到桌上,忽然被那招魂铃一烫,寒意爬上了脊背。 她怎会有招魂铃?!是七杀来了吗? 若是七杀来了,赵呵能应付得来吗?七杀是魔教十鬼之一,她功夫虽在伥鬼之下,出手却比伥鬼更狠辣,手下败将不出例外,每一个都削骨片杀。 赵呵……她再怎么是叶柳清的弟子,她也才十八,练剑能有多久?又无经验,要是……要是败了…… 祸水不敢再想,眼眸又渐渐无了光。 眼前五色残影一闪,赵呵站在他面前,惊讶道:“醒了?这倒是比我估计的要早,不错,算是好事。” 她这般说着,将稍乱的发辫向后一抛,牵动嘴角笑了一下。 笑起来时……更不像个十八岁的女子。 她似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一双眼睛比寻常人要大,眼仁是一整个完全的圆,黑得清澈,干净无杂质,一眼望到底,藏不住任何秘密,好似她走在街上,就会轻易地被人骗去。 “看我都看出神了,怎么了?”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得更是开心,也更像个少女。 祸水舌头还未完全恢复,张了口却无法言语。 “没关系,不必你操心。”赵呵道,“你体内这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着手祛除,只能找你们教中人要来了那个奇怪的铃瞧瞧端倪。你们魔教人说它叫勾魂铃,正是能让你蛊毒发作的玩意儿。铃铛一早我就要来了,可你们分舵的那些人,现在才找到我讨要……吵到你了?” 她说得轻松,祸水却骇到又僵了。 寻阳城内能牵制他的勾魂铃只有一个,在七杀手中。赵呵是从哪得知七杀在寻阳?又是怎么知道寻阳的秘密分舵? 或许知道他想问什么,赵呵道:“我想,现在起,寻阳应该没有魔教中人了。拿勾魂铃的那个,我看她功夫还好,只是没有悟性,恐怕只靠一些无心无情的狠辣手段增益武功,这种人都是武学废材,在我这里,一招都走不了。” 她说罢,扬了扬眉,反坐在椅子上,将下巴抵在椅背上,对祸水说道:“等我治好了你,你就跟着我学,怎么样?” -------------------- 作者有话要说: 问祸水,赵呵是什么人。 现在:叶柳清女儿,剑法出神入化,想要做善事的好心人。 过几天:猜不透的人 再过几天:奇怪的人 再过几天:大家提起来都想揍她的人 再过几天:身上好似还有秘密的人 再过几天:神人。 若干年后:……不是人 第9章 信手落棋(二) 昏昏沉沉反反复复半梦半醒。 身体里的骨头和灵魂好似找到了依托,第一次舒心地生长愈合,血与肉重融的过程尽管疼痛,却让他小心压抑多年的心跳声渐渐鲜活有力。 伤病中痛苦,病愈时亦痛苦,但后者,则是灰烬中重燃。 祸水再次睁开眼时,尚在余痛中的身体感受到了阳光的照射,耳边笛声清晰,吹得倒还不错,气息悠长绵延,只是曲调不大悦耳,每次断句都奇奇怪怪。 祸水微微侧头,赵呵的圆眼镜弯成了半月,嘴角一扬,笛声停了。 余音绕梁,无奇怪的笛音折腾耳朵后,身体上的疼痛渐渐反扑而来,祸水疼得发抖,强撑着身体坐起。 赵呵似是知道他要说话,端来一杯温茶给他润喉。 祸水的手指尚不能蜷握,指尖发颤,难以托住茶杯,愣愣就着她的手喝了,两颊浮出两抹微红,让本来了无生气的苍白染了几分活着的实感。 “赵姑娘……谢谢。” 说话却不敢看她眼睛,视线移开,桌上干净,只有一套杯盏。 招魂铃不见了,是被她收起来了吗? 赵呵递来一把梳子,自己则将发辫向后一撩,出门去了。 她没说自己去做什么,祸水是在梳理头发时,猜测她应是避嫌。 屏风后还有洗漱桶,水温微凉,对他而言这个水温正好。 又是刚刚梳洗好,赵呵便推门进来了,祸水惴惴不安,又觉她全程躲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偷看,又觉她不是这样的人。 “方圆百里内,绝无第二个招魂铃,你体内的蛊虫我虽没瞧明白,但也暂时让它乖觉了。”赵呵讲罢,见祸水不大听得明白,挠了挠头,又解释道,“也就是说——暂时,你自由了。” 祸水的表情仍然是迷惑且怔愣的。 赵呵亦是面露疑惑,她不认为祸水连她的解释都听不懂,但很快,她收起疑惑,体贴道:“换句话说,你不必去完成魔教给你的任务,专心养病就是。” “还没问过你,有朝一日病养好,你想去哪,想做什么?” “我……”祸水叹了口气。 他想说的话有许多,想问赵呵目的到底是什么,想问她七杀死了没有,想问她那天见到的招魂铃去了哪里,她会用招魂铃威胁他吗? 他有许多的不安,最终说出口的只剩一句:“赵姑娘,我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做的事。有朝一日若得自由……我会求死而非生。” “那也算想做的事。”赵呵却并不惊讶,理所当然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我说过,我会治好你,养好你的身体,让你想走就能走,想留就能留,无拘无束,体会何为自在逍遥。” 这番话,让祸水心中狠狠一震,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隐隐涌动着艳羡与向往。 “所以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就先得跟我同行。这一点,我可讲清楚了?” 祸水闭上眼,点了点头。 “很好,我来告诉你我接下来要做的事。”赵呵随手抓了抓发辫,盯着祸水捏着木梳子的手指看,后面的半句话说得慢了许多,说道,“我要去见安怀然,问清你服的毒果。” 祸水睫毛抖动了一下,攥紧了梳子。 赵呵也收回了目光,只是自己的头发遭了殃,一句话功夫她已不自觉挠了数次。 她自小有个癖好,被亲爹打骂多次都改不了——她喜欢看人梳头发。 具体说来,是看男人如绸缎般乌黑柔亮的头发。 她会想方设法在她爹梳头的时候盯着看,头几年会被叶柳清捉到,再往后叶柳清也无可奈何,只好以毒攻毒,梳自己的给她看。 “为何喜欢看怜哥梳头发?” “我也看你梳啊……瞧着舒服,而且好看,只是你的头发跟我爹的比起来,差点意思,我爹的更好看。” 叶柳清也只好叹气:“罢了,你还小,知道你也没其他心思……长大些你就明白了。” 确实,再长大些,知道青丝也叫情丝后,赵呵懂得克制了,也不再看她爹梳头发,她自觉“戒了”这一癖好。 之前祸水病着,她也没顾得上细品,现在祸水醒了,暂无大碍了,她那点癖好就见缝插针的钻出来了。 虽说祸水梳发时,她避嫌去了,但眼睛看不到,耳朵却能听到。她耳聪目明,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捕捉到,更何况是梳齿擦过长发,一点点缓慢移动的声音? 该有的画面,她都自己在脑海中想过了。 刚刚说话时,祸水稍稍动了动,发梢从他肩上滑落了几缕,她一不留神,这目光就跑了,拦都拦不住,满心都是他如何握住木梳,梳理那头长发。 这便连带着,觉得祸水的手指都香艳了起来。 不过,虽是如此想,赵呵还是讲究要板正做人,不能唐突,亲爹教的她都记在心中,心里有谱。 祸水却突然抬起发梳,递她眼前来,说道:“还你……” 赵呵接过,抽了发带胡乱梳了几下,一边笑一边编发辫。 她会的不多,她虽喜欢看人梳头,自己却不太在意这些,何况叶柳清也是个推崇大道至简的人,头发束起来不影响她捣药就好。 麻溜缠完头发,忽见祸水蹙眉抬起手,像是指,又想来替她收拾似的,赵呵眼前一亮,果断往他身前一斜,凑近了。 可祸水却似触电般收回了手,只道:“赵姑娘还有一束头发未整理好……” “你来?我不会。”赵呵道。 她眨巴了眨巴眼。 确定赵呵并没有在捉弄他后,祸水没有说话,他避开赵呵的视线,双手握住床沿,撑坐着望向窗。 窗户虚合着,外面的光线很亮。一窗之隔,是太阳下的人间。 赵呵还一动不动等着他动手,她坦然又固执,脸上还挂着笑。 祸水轻轻叹气,垂着眼睛,小心将她头发重新梳理整齐,动作轻到似是不舍去碰,发带的重量坠上,赵呵仰起头,以这种奇异地俯视角度,仰望着祸水。 四目相对,视线触上。赵呵的那双眼睛一弯,亮晶晶的眼眸浸在了清澈的笑意中。 与她不同的是祸水那双妩媚无光的眼眸,他被那澄亮的目光猝不及防刺中,满是错愕和不堪。 “对不起……”他收回手。 “嗯?” “……没什么。” 是她不懂世人如何看他,等她明白了,她就知道他……有多晦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10章 信手落棋(三) “你是还想问什么吗?” 赵呵看出了他眼神中的躲闪。 祸水无法将自己内心的那些只适合埋进土中在晦暗处扭曲腐烂的想法说给她。 这甚至不是能在阳光下讲出来的东西,而且……说了,又能如何呢? 说了,也不过是重温旧日噩梦,换来无用的同情,或是讥讽避讳。赵呵或许不会如此,但说给她,也毫无意义。 何况……他找不到言语来将它们翻出来,说给她听。 无论如何,他这样的人,受了帮助,也还是会惹人厌的一心寻死。自小就从未摆脱过祸水之名。 早就认命了,早就习惯了……早就这般不讨喜的,人家明明什么都未说,只是问了句怎么了,他就自觉晦气,思来想去,想了这么多。 你看,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救也救不出,自己该待的地方,只有泥潭深渊,早就见不得光了。 最终说出口的话,是一句:“招魂铃……” “招魂铃啊,拆了。”赵呵说得轻松。 这种回答难以消除祸水的不安,他信赵呵不会拿招魂铃挟制他,可他又从心底害怕赵呵会如此做。 他已经上当受骗好多次了,十年来,有无数人都是先骗来他的信任,给他希望又毁掉,看他重被撕裂伤心欲绝的样子。 他实在是…… 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赵呵也如此欺骗他,他还能损失什么?不过是从前的那些心碎再来一次罢了,也不是不能承受。 他早已习惯了,不是吗? 他会去担忧她的欺骗,只是因为他竟然不知不觉中对赵呵有了期待。 真是可笑,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本就不该期待的。 只需要跟着她,听她的就是了,他现在这样,打不过也走不了,还不是时刻被她左右?又有何妨,又有何妨? “嗯……看你好似还未放心。”赵呵沉思道,“若是你提心吊胆,整日胡思乱想,怕是疗效也不会太好。我想想,我该如何证明,我把它拆了呢?” 赵呵想了想,取来桌上的杯子,挪近了椅子,更近了些,指着那个杯子,认真道: “就拿这杯子来比那招魂铃吧。我拿到手后,就想知道它为何能牵制你体内的蛊,于是我便这般一捏……” 她手中的杯子裂成了两半。 “打开了它,再看端倪。那骨铃劈开后,骨中发绿,气味腥甜,又有药草与蛊虫的气息……” 她见祸水的目光从戒备变作了疑惑,竟然有几分懵懂可爱,便忍不住龇牙一乐,道:“是不懂为何我会知道蛊虫什么气味吗?” 她道:“我天生五感就比常人要灵敏些,山上多虫,那些虫被碾碎或是被其他虫蚁吞噬时,就会散发出不同的气味。那种气味,叫衰亡味道。”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牢牢锁住祸水。 “你身上的蛊虫,亦是这种味道。” 祸水愣了好久,回过神来,他忙垂眼,手指也不自然半蜷回了袖中。 既然,她连自己身上蛊虫衰亡的气息都能嗅出,那他身上那些肮脏的味道,她是不是也…… “我判定,这是与你体内的蛊同出一锅的家伙,只是一个在你身上,一个在骨铃身上,做法,我大概也能猜到。先用毒喂养蛊,之后把骨头丢入毒盅,要蛊钻进骨中,常年浸泡,使它们融在一起,成为一部分……” 说到这里,赵呵的目光变凉了些许,她看着眼前垂头瑟缩的祸水,低声道:“你身上的蛊,也应是如此炼制。她们拿你喂蛊……” “起初……”祸水忽然开口,只是仍未抬起头。 “她想要个漂亮的人偶,只要活着就行,反正是摆在那里供她欣赏,供她取乐的玩具……” “她要伥鬼去想办法,她知道,药谷曾有一位疯医,为了留住自己已死的女儿,炼出一种毒蛊,要女儿身体不腐,还可走动眨眼,除了无法言语,不必进食,无法长大,其余都与活人无异。” 教主之命,伥鬼自然听从。更重要的是,连伥鬼本人,也想拿他试蛊。 “这种蛊不可能……一次成功的。”祸水声线沙哑了许多,“一次又一次……太多次了,最后我未能成为活着的人偶,却阴差阳错,让她掌控了我的生死……” 赵呵眉头紧皱。 祸水抬起头,眼中是含笑的绝望。 “我并不想让你失望……可,赵姑娘,我这个人早就烂掉了,太多毒太多药,有些连伥鬼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你……非我不信赵姑娘的医术,伥鬼……她是药谷小药王,浸淫药毒四十余年,而姑娘,年纪轻轻……” 这话说出来,听到寻常人耳中,或许就要说祸水不领情。 可赵呵却道:“你在担心这个?不,不一样。如何跟你解释呢?我想想……” 赵呵犹自思索,须臾,拿七杀作比。 “我说过,寻阳城败在我手下的那个魔教人,你说她叫七杀。好,她年纪也不小了吧,习武少说也要有三十年,可她始终没摸到门,在门外七拐八拐,就算练到死,也没开窍,比不上我闭眼精进的一瞬。” “你身上乱七八糟,什么药什么毒都有,这不正是说,伥鬼那个人,根本没开窍。是医术这条大道没有选她,那她就是叫神医,她也比不过我这十八岁的年轻人,在医术的造诣。” 赵呵表情淡淡,语气却异常坚定:“这就叫做悟性。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自诞生起,剑与医,便向我敞开了两条大道。我入了门,比那些在门外不信自己被大道抛弃,疯癫失心的人高了不少。如此,你可信我能救你?” 祸水如木偶般愣着。 “招魂铃,我捏碎了。”赵呵摊开手,裂开两半的杯子已化作齑粉。 “早知我就留些痕迹,证明给你看。”赵呵拍了拍手,说道,“我已知道那骨铃是如何得来的,它与你体内的蛊相连,再留着十分危险,我承诺过要治好你,岂能节外生枝,让其他东西牵制你?我可万不能功亏一篑,故而,这些不安的因素,我都会将它铲除。” 祸水的眼泪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 是有温度的,烫的。 很久……没有体会过温度的泪水从面颊划过的滋味了。 这种感觉,就像活人。 这天下,活在平常日子中的人,都是这般哭的。 所以,这一刻,终于能够流出温热眼泪的他,是不是也算……重回人间,做回了人。 他这滴泪,也把赵呵给哭哑巴了。 赵呵又挠起了头。 “我是真心想救你。”良久,赵呵直愣愣道,“而且我能救你。” 这话下山前她不敢讲,但下山后,她遇到的那些人,无论习武的还是掌权的,与她擦肩而过的刹那,她就知道,她远远在她们之上。 她忽然明白了,叶柳清为何会说,她可放心下山去,至于江湖排名,天下第几,对她而言都无足轻重。 她的脚踏上人间的大地后,人就似顶破了天,拨开眼前的云,静静俯瞰着地上的人。 她们所想所做,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想去凑热闹,想去看看,人间的人,都在做什么,都在求什么,在追逐什么,在为什么活。 世间也就两种人,浑浑噩噩的糊涂人和自以为活清楚的糊涂人。 直到她看到了祸水。 他想被强行捆绑在这天地之间,在这人间无声无息地做鬼,两眼空洞,只剩疲惫。 在她伸手之前,祸水连求死都没想过。 “叶子。”赵呵唤了一声。 祸水怔然。 “信我就是。虽然你不信我,我也知你现在无处可去,只能随着我走……但我不愿你如此,这又与之前有何区别?我要你清清楚楚地信任我,愿意跟着我,利用我,只要你为了自己,为了达成你的心愿。” “哪怕你的心愿,是死。” “我……”祸水垂眼,又一滴眼泪从他的睫毛处掉落,滴在他的袖口上。 泛白的毛边布衣,洇出一抹不算圆的深痕。 赵呵与他推心置腹,也正因如此,祸水深吸口气,眼泪涌出的同时,他说出了心中真正所想。 “我不是要求死,我所求不过是想……消失。” “死了,也还是有身体,她们会看到我的脸,我的身体,会说原来他就是魔教的祸水,是引来家门不幸令家族蒙羞的不孝子……是个不知廉耻,不知被多少女人玩弄过的玩具……” “若是能消失……若是死了,静静地消失,干干净净,什么也不留下……” “消失就好。” “消失就好……就当我没有来过,从未有过我。大家都忘记我,忘记我,干干净净……” 他像着了魔,像在呓语,倾吐着他心中入了魔的痴心妄想。 “死了的那一刻,就化作沙,一阵风吹走,谁也看不到我……” “听着。”赵呵忽然捧起了他的脸,眼眸中迸发着坚毅的光亮。 “云间山是天下最高的山峰,最纯净的雪从云端落下时,要先留在云间。云间山的那些雪,从未到过人间,那是最洁白的雪。我会带你回云间山,待在天下最纯净的地方,从此人间喧嚣,再难惹你分毫。你死了,我便用那山上的雪葬你,无人打扰。” “这样,是否算实现了你的心愿呢?”赵呵低声问他。 祸水怔怔看着她。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 “因为我就是要救你。我看到了,我想了,我就去这么做。”赵呵道,“我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原因。这人间我看着不愉快,看到你,我就知道了我这不愉快从何而来,若不帮你,就算回到了云间,午夜梦回,我也会被这不愉快狠狠刺伤。” “我要帮你。” “这是天意。” “而我,喜欢顺应天意,让自己活的舒服。” 赵呵撤回手,不自在地咳了咳。 祸水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与她说什么。说谢谢太轻,他从来未感受过如此真诚的触动。此时此刻,他想完全信了赵呵,就算她要骗他,他都不会心痛——他无怨无悔。 他相信,这一刻,她说出的话,不会有假。 只要有这么一刻是真的,有人对他如此承诺过,往后就算死在了无尽的黑暗里,临死前,想起今日今时,也都能笑着合眼。 赵呵看着他眼底小心翼翼试探着泛起的笑,胸口只觉发闷。 只是带走他,只是承诺治好他,葬他在远离人世的云间之上,难以消除她心中的不愉。 她要让他在人间,也能肆意的笑,悠闲地行于光之中。 赵呵心中快速复盘曾见过的萧沁与安怀然这些人,这趟浑水,在她下场蹚之前,可有把握完全抽身离开? 答案自己从脑海中跳了出来,有解,她或许能仅投入一子,便把各方几路人马要下的这盘棋局,引向她想要的结局。 赵呵想清楚后,问道:“你之前是去和魔教的七杀碰面?” 祸水犹豫片刻,点头道:“教主想要的东西在安怀然身上,她吩咐我亲自办这件事……行动之前,要先与七杀联络,由七杀安排布局。” “安怀然会见你?” “……每次安怀然逾期,教主就会让我亲自见她。”说到这里,祸水怕赵呵不明白,解释道,“其实,江南剑庄十年前起,就与魔教……暗中勾结了。” 他在说出暗中勾结这词时,眉头蹙起,似是不太满意这样的词,可他又想不到更体面的词来遮掩“家丑”了。 “没猜错的话。”赵呵说道,“你是江南剑庄,亲手送给魔教的,对吧。” “你怎么会……”祸水一震,而后叹气,“也是,你这么聪明,早应该猜到。” “最开始觉得奇怪,是得知了安怀然两个儿子的死因。”赵呵道,“既然江南剑庄难忍家中男眷失贞,那当年魔教入侵,就该把你勒死,又何必多此一举,吃什么毒果。这不合道理。” “更大的可能,是江南剑庄已经输了,山河破碎,昏主无能之时,就只好割地和亲,而你们江南剑庄,武林名门,自然不能正大光明的送儿子,更不能让儿子真的生下个流着魔教血的孩子,若是有了孩子,岂不坐实了你们江南剑庄与魔教暗通款曲?” 祸水闭上了眼,苦笑。 “所以,儿子要送,但不能送个完好的。废了生机,对外就说被魔教掳走……合情合理。我想,魔教十年前突然打进江南剑庄的缘由,应该也不简单,是你家什么宝贝被盯上了吗?” 祸水忽然开口:“原以为,十年前,魔教打来,是因我外出取剑时,遇到教主,冲她笑惹来的祸患……一直到我十七岁,才知道,魔教来犯,是为了夺我娘手中刮占来的私盐漕运……” “这个理由的确比前一个更实际。”赵呵点头。 “魔教之所以称魔,就是因为手段奇诡,或许她们难吞下整个剑庄,但再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庄内弟子人心涣散……这种时候,她送来了退兵的条件。” “二姐带我在门外偷听,想知道接下来的打算,却听到我娘说……既然她要,那就给她。” “他也该为家里做些事了。” “那些人……那些我从小就爱戴敬佩的同门前辈们,她们说……留着也是祸患,怀玉生来克父,又生得那副模样,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不能让他有生下孽种的可能,以防将来落人口实。” 祸水轻轻笑道:“我都听到了,每一句。” 第11章 饲虎养龙(一) “七杀死了。” 这是萧沁带回来的消息,挥手让人退走后,萧沁道:“他被叶柳清的女儿护着,要想个办法才是。他还会来见你吗?” 义启堂中,安怀然坐在偏首之位,咳了两声,脸上浮出极其轻微的笑,这抹笑令她慈悲温柔。 安怀然是江南剑庄老庄主的第三个女儿,江南剑庄主族一脉,姐弟四人,她们的母亲姿容温雅,生父出身清玄门,当年也曾是名动武林的美人。 故而,安怀然得了一副好皮囊,再加上身体自小多病,气质自然而然的就添了几分柔丽哀婉。 这样的人,连声音也是异常温柔的。 “方法你想,只要他来,我就能保证事情……咳咳,会顺利的进行下去。”安怀然缓缓褪去腕上的一串玉珠,捏在手指间揉搓着。 “怀玉最是心软。”她温柔微笑,眼神冰冷。 萧沁表情又瞬间的不忍和复杂,但转瞬即逝,只道:“都是为了小辈,大家都要心往一处想才是。” “他也该为家里的这些孩子做点事了,人不能总在沟渠里泡着……问题的关键,还是要辛苦萧盟主了。” 安怀然伸出手指,将桌旁的茶杯推至桌沿。 “魔教的手伸得太长,贪得无厌,自然会引火烧身……这把火能不能再旺一些,就看萧盟主的了。” “娘。”一个与萧沁有几分相似,约莫十三四岁,相貌稚嫩气质却老成的少女进来,她倒不像是习武之人,文绉绉的,有些书呆子的木然。 “你功课做完了?”萧沁道。 “是,老师还夸赞,说女儿刻苦。”那少女对着安怀然一礼,问候道,“安姨。” 安怀然慈爱微笑,道:“沛儿用功,这是好事。” 继而,又敛去笑容,提起了自己的那对双生子,哀伤道:“若是其容其楚还在,你这个做姐姐的,还能带他二人念书习字……本是想,以后若能结缘,也是一段江湖佳话。” “安姨……我恨不能亲手替弟弟们报了此仇。”少女还是年轻,多少有义愤,手紧紧握成一团。 只是从小,萧沁就未有让她习武的打算,尽管武林各派并没有资格科考出仕,可萧沁仍叮嘱她好生念书。 “将来说不准,就开恩科了。”萧沁曾如此叮嘱过。 只是少女不懂,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母亲,道:“娘,我还是觉得……” 武林中人,还是刀剑说话来得畅快。 “去读你的书。”萧沁甩了她个眼神,打断了她的话。 “咳咳……”安怀然温和叮嘱道,“便听你娘的,去吧。” 看着女儿走远,萧沁叹息:“这些孩子,不懂做大人的难处。” “咱们像她这么大时,也很少懂母亲的安排。再长大些,就都知道了,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安怀然别有深意道,“十年养虎,你以为是要与虎谋皮,实则……是为家族今后百年安稳荣兴,以虎饲龙。” “难啊,难……”萧沁叹道。 “事在人为。”安怀然眼眸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低声道,“舍,是为了得。” 赵呵给祸水置办了新的衣服。 看到他换上这身衣服时,赵呵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赵怜会过一个叫“明灯”的节日,据说是朔州孩童们十六岁前,最喜欢的节日。 这一天,哪怕是家风最为严正的人家,也会允许孩子们结伴踏青,到山上或是溪水旁,拜一拜掌管姻缘生产的土地神明。 赵呵的父亲,即便是在云间山,也会在这一天穿上颜色鲜亮的衣裳,撑着伞到叶柳清给他搭的小山神像前拜一拜。 明灯节虽在四月,但云间山多半仍会下雪。赵呵记忆中,每到明灯这天,父亲总是要撑伞踏雪出门。 到了地方,会先扫落小山神像头顶的积雪,接着将备好的新衣给小山神像套上。 那颜色必定与父亲当时身上穿的相同。 赵呵问过,拜山神有什么用。 赵怜淡淡道:“没什么用,给自己找事做罢了。看他穿得漂亮,心里高兴。” 祸水现在的模样,就和有一年明灯节的小山神一样,色彩明暗堆在一起,颜色映着那张脸明艳虚实,真切的美又美得不似真的。 这样的他,稍微穿得鲜艳些,就能将世间一切的颜色都比下去,只是静静坐着,就有吸引人不自觉看向他的蛊惑。从那萦着病气的半透明脸庞中,滋生出妖娆的钩子。 而这种妖娆,被透进窗的阳光削薄了,他那动人的明艳感,便多出了一丝可爱的烟火气。 赵呵动了危险的念头,她看着这样的祸水,越发想将这样的人,捧得高高的,捧在她的雪山之顶,捧到云间去。 她看向祸水的眼神由于过于炽烈,连同祸水本人都察觉出了,微弱地怔愣后,祸水小心翼翼道:“我还是……脱了它吧,之前的就很好。” 他不应该穿这些衣服……太惹眼了,不是好事。 “不啊,还是要穿漂亮的才漂亮。”赵呵一笑,露出侧边的一颗牙尖尖,咬人兴许会很疼。 “我爹以前也这么穿,就是红的铺底,蓝的套上,可要是出门,最外面却一定要再套件深色的大氅,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看我瞎玩。” 祸水不禁好奇起来:“赵姑娘是在云间山长大吗?” “是啊,一直在山上。偶尔会到山脚,能碰上山猎人,帮她们指条好走的路,顺便打几只山鸡野兔,把这日的饭给解决了。” “大多数时候,我就到对面的青峰玩,从云间荡过去,要不了两个呼吸。我爹就站在崖边看着我玩。我总觉得他是在等我掉下去摔出个好歹来,长长记性,可我一次都没摔过。” “荡过去?”祸水挺入神了。 “有时能找到长得恰到好处的藤蔓,出了门就可以荡过去。不过大多数还是要靠自己铺路。”赵呵语气平常,仿佛在讲她如何做饭吃饭一样简单,“搭上弓,找个好地方,把绳索扎进对面的青峰就可以。” 祸水听怔了。 “我是武学奇才嘛,普通人自然不能这么做。”赵呵很明白自己与常人不同,但她平静地讲述自己的不同,既没有炫耀,也没有故作惊讶。 “走吧,今日,跟我一起去武林盟见安怀然。”这之后,不给任何的喘气时机,她顺滑地说出了这句话。 仿佛那武林盟,就是她家门口两个呼吸间就能随意荡过去的青峰山,她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祸水不敢动弹,赵呵笑着递来了手。 她的手不大,指头细长,手掌纤细,也无常年习武练功磨出的颜色泛黄的茧子。 她递来的那只手干干净净,就在他眼前停着,不抖不颤,静置了好久,未见收回,也不见疲累。 好半晌,祸水点了点头,却也不敢将手放在那只手上,只是错开目光,自己起身。 忽而,赵呵的手一把拉过,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了,用力一牵。 “走吧,没事的。” 祸水的手在抖,他感觉得出,赵呵原本是松了劲,要放开他的手,可他的颤抖也传递给了她,赵呵笑了一下,又牵了回去。 拉开门,祸水却挣脱了手,道:“能麻烦赵姑娘……帮我准备幕篱吗?” “为何要幕篱,要遮住脸吗?”赵呵道,“此处已无魔教,你不必藏头藏尾。今日阳光甚好,不让它照着你太可惜。” “我……这样,她们都会看我。” 赵呵笑着将发辫扔到身后,潇洒道:“肯定还是看我的多,我只要到街上去,寻阳人人都知,我是叶柳清的女儿,天下第二,刚刚端掉了魔教的暗窝,跟魔教结了仇。” “换句话说……”赵呵道,“即便她们第一眼要看你,看完之后,最终还是要把目光停在我身上。放心好了,跟着我,她们的目光,决不敢冒犯你。” 她这样的话差点就将祸水说服,但最终,他出客栈门,还是要靠赵呵牵着手,坚定又用力地拉着他。 与她说得相同,走在街上,人们最先看的,的确是他,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后,就会转移到赵呵身上。 气愤,嫉妒,惊讶,恍然大悟……这些人脸上出现了许多情绪,赵呵悄悄凑近来提醒他看了,祸水也渐渐从这种“看”人中,体会到了不曾有过的乐趣。 尤其将那些人的情绪,与赵呵相比,她的坦然,就更加璀璨夺目。 她唇边的笑始终那般灿烂明动,微微弯起的眼角,也始终真挚。 她笑,就是真实的在笑。 她的所有反应,都是真实无伪装的。 祸水不再去关注其余人的注视,他怔怔看着带他前行的年轻女人,只是这么简单的注视,他心底却汹涌着说不清的感情,又羡慕又……向往。 不知不觉中,他再回神,赵呵已停在武林盟高阔的门坊前。 门口两只威严的武麒麟兽石像瞪着眼睛,而赵呵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便笑眯眯的打算继续拉着他进去。 “等等……”祸水满脸惊讶。 “怎么了?”赵呵驻足笑问。 “就……这样进去?” “不然呢?我又没什么阴谋诡计,问个问题,又不是抢人东西,正大光明进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我……”祸水喃喃。 “你是我同行的病人,跟我一起进去,有何不妥吗?” “我还是……”祸水像是在寻找遮脸的东西,慌张无措,手忙脚乱,“我不能这样去见她……我不能……”。 赵呵重新拉起他的手,安抚拍了拍,一语道破他慌张的缘由:“该遮脸的应该是里面那些人,你就这样随我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昨天有事太突然,耽误了也没来得及告知你们。这是第一更,还有两更! 第12章 饲虎养龙(二) 义启堂内,弟子来报,说赵呵带着魔教左护法大摇大摆进来了。 “怎么不拦?”萧沁脱口而出,又摆手道,“罢了。” 拦也拦不住。 那弟子却老实道:“盟主,我拦了,但她认出了我就是前几日去客栈……” 好在那弟子没老实透顶,后半句没讲出。萧沁一惊,忙道:“她是怎么认出你的?她见过你们的脸?!” “那倒不是,我只是刚刚提剑过去问话,赵呵便笑了一声,说出了我那晚所在方位,她还……指导了弟子几句,说弟子握剑靠下,下盘不稳,呼吸与剑没有同步,前几日是,现在也依然是,故而她才认出了我。” 萧沁大惊失色。 这么说,赵呵并非是靠脸认出的伏击之人,而是靠她们的呼吸和武功深浅认出的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萧沁内心直呼赵呵乃妖孽,再一抬头,台阶外,赵呵的彩色花衣裳已撞进了她视线范围之内,而跟在她身后的祸水,此刻竟也没赵呵“妖孽”了。 “去吧安庄主请来。”萧沁低声吩咐道。 安怀然听说赵呵自己找上门来,还带着祸水一起,也懵了。 “这是什么路数?” 她和萧沁还在想方设法要见祸水一面,赵呵竟然带着人,自己送上门了。 安怀然一路咳着,到了义启堂,见赵呵与祸水同立一处。祸水低着头仿佛是这地方的一个不言不语的物件,整个人都放空了,而赵呵则在四处张望,那双亮到蜇人的眼睛,忽闪着光,忽然就朝她望了过来。 安怀然连忙错开视线,心中厌烦得很。 赵呵的那双眼,一直带笑,可那笑意,令她不舒服,仿佛能看透她的想法似的,所以那抹笑,安怀然也觉得像极了嘲讽轻蔑的笑,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安庄主,赵姑娘是来找你的。”萧沁递了个眼色。 安怀然挂上微笑,抬手道:“赵姑娘坐,不知找安某,是为何事?” “简单说,两件事,交差和答疑。”赵呵道,“我先来交差吧,你家里那对双生子的死因我查了,跟魔教有关,但凶手并非魔教,而是你们江南剑庄的人,迫使二位小公子自尽。” 安怀然猛烈咳了几声,苍白着脸抬起头,“荒谬。” 她没有看赵呵,视线越过赵呵的肩膀,直盯着祸水。 赵呵语气笃定,点头平静道:“确实荒谬。魔教来之前,你就一直计划着弃庄,但仍走得匆忙,我想应该是与伥鬼新练得的蛊虫有关,计划有变,让你不得不割舍大半,匆匆离开。而走得匆忙,留在偏庄的双生子来不及救回,只好吩咐身边亲信,救不了就杀,不能让魔教活擒。” 安怀然本想见招拆招,却不想赵呵说得竟然与当日情形一丝不差,她当即愤恨盯向祸水,认定是他将庄内秘辛说与了外人。 “交完差了。”赵呵说完,又是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抬了抬下巴,直接问道,“该你回答我了,江南剑庄喂他的毒,是什么东西?可还有?” 萧沁怔了怔,安怀然掏出手帕掩口咳了起来。 她看了萧沁一眼,无奈道:“你看,赵姑娘养在山上,大约这里……” 她指了指脑袋,“不大明白。” 然而下一刻,赵呵忽然与她近在咫尺,脸几乎快要贴到她的鼻尖,一字一字清晰无比,询问她:“被看透就老实直说,与我兜圈无用。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有没有,我去哪能找到。” 安怀然额角沁出细汗,她能察觉到,尽管赵呵手中并无利器,甚至她的手都没有碰到她,但那股架在她脖子处的剑气是真切存在的。 此刻,她捏住了自己的命门。 僵了许久,安怀然忽然笑了。 “不知道。”安怀然咳着吐出这三个字,继而又道,“萧盟主,叶柳清的徒弟与魔教中人勾结,夜闯武林盟义启堂,这事关乎叶柳清的身后名,不知萧盟主想如何处置?” 赵呵揽住了她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她动作随意友好,但无形剑气骤然逼近,悬在安怀然的眼球前,刺的她不敢睁眼,却也避不开。 萧沁一挥袖子,义启堂门窗紧闭,厉声道:“你不怕今日走不出武林盟的大门吗?!” 说着,她振袖朝祸水抓去:“魔教妖孽!” 赵呵轻轻一瞥,萧沁本能生惧,似眼前有刀山难逾越,近身就要粉身碎骨,身体在感触到森然剑气的瞬间便速速退后三步。 反应过来后,又觉丢脸,脸红一阵白一阵。 “愚蠢。”赵呵评价道,“我敢带他来,自不会让你拿他威胁我。” 萧沁咬牙,惊惧道:“你练的什么邪功?!难道修出了剑心?不能,你才多大!就算是叶柳清……” “可怜。”赵呵道,“天意如此,剑法道自己寻上我的,我就是三岁,该悟还是会悟,跟年纪有何关系?你倒是年近半百,你可摸到境界了?” 说罢,赵呵又将安怀然拉近,居高临下看着她。 “东拉西扯,无法解决问题,你们这样兜圈子,如何走得出去?今日不说,我就得为了承诺,了结你了。” “哼。”安怀然轻笑,“我说过,我不知道。” “你是在赌我不敢杀你,也没理由杀你,追问不出就放弃了,对吧?”赵呵露齿一笑,“那我把话说明白些,你自己判断,我到底敢不敢左右你的生死。” 她叩住安怀然的脉门,说道:“你身骨并非习武之材,看这个样子也活不了多久,江南剑庄在武学一道早已式微,十年前连南疆魔教这种不入流的都敌不过,要靠送人割地来换安宁,只是百年正派,慕名而来的人仍然不少,门下发展越大,内里就越难支撑。” “十年来魔教又步步紧逼,而你观江南剑庄后辈,也没能盼来一个奇才。这就不得不为将来打算……江湖终究是三教九流,而想要走上俗世正轨,就先得入门。恰逢此时,皇女南巡,你只需将魔教当投名状,交给朝廷就是……” 安怀然面色尽失。 这一定不会是祸水透露给她的,因为祸水连同魔教都蒙在鼓里,不知这层盘算。 萧沁惊问:“你怎么知道!” “你们的算盘,一看就知。”赵呵道,“棋都摆在棋盘上了竟然还问我如何得知,好玩,看你们这反应,是觉得不会被人看出?” “不,你一定不是刚刚下山……难道,你是和二皇女一起……”萧沁惊退半步,指着赵呵。 皇女南巡,是她昨日取新做的衣服时,被许周碰瓷后问出来的。 许周早就得知她在客栈落脚,在那附近晃着扇子逛了两天,终于逮到机会,上前同她搭话。 既然赵呵已说明自己是叶柳清女儿,且看穿了许周派侍卫留意她行踪之事,许周也不再瞒她,直报家门:“我本姓赵,家中行十三。许是我父族姓,在外行走方便。” 因叶柳清隐居云间山之前,传奇事做得太多,许周从小就敬佩这传闻中的小平阳侯,生了和赵呵结交之意。 在她看来,赵呵颇有叶柳清当年风范,奇奇怪怪,潇洒随性。 而赵呵却不多废话,直接问:“除了你,南下来这里的,还有其他姐妹吗?” 许周警惕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看来是有。从道理上判断,你应该不是他们的目标。” “谁?什么目标?!”许周微微扬了扬手,周围的侍卫警戒了起来。 “没猜错的话,朝中应该有南巡的皇女,而且,应是能代表朝廷意思,就差些许功绩回朝,得皇帝重用的皇女。你与她是同个阵营的,搭个风出来替她先趟一趟水,主要是带着弟弟,出来瞧热闹。” 许周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你弟弟在家中应十分得宠,我看也是练过几年,有功底在的。应是向往江湖的小皇子。你就带着他,快行一步,先到了寻阳看武林盟的热闹。” 鸳鸯眼小皇子不敢吱声,但眼中却闪烁着光芒,满脸“答对了真神奇”这样的神情。 “你说这些,是何用意?” “那个慢你们一步的皇女,不会亲自来此处,但她一定会委派官员,整治南疆漕运私盐等有碍朝廷治下等无序事。我想,朝廷前些年一定有自己的忧患,以至于放任南边隐患,使江湖门派割据山头却无力规治……” “别再说了!”许周出于好意,捂住了她的嘴。 “怕什么,此处都是你的人。”赵呵气定神闲喝了茶,问道,“所以那个皇女行几?” “我二姐。”许周说,“长姐未成便夭,二姐乃君后嫡出。” “哦。”赵呵点了点头,冲着鸳鸯眼扬了扬下巴,“照看好他,会被武林盟拿去激二皇女亲来。” 许周不是傻瓜,她稍微一绕,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最好你跟他现在就走,不然下次再看到我,你们必会出事。” 许周先低声嘱咐了侍卫几句,神色严肃。 等交待周全,她压低声音,问赵呵:“你到底什么时候下山的?” “别,我可不是平阳侯府的。”赵呵知道她忧虑什么,笑着摇头,“何况,我说我是叶柳清女儿,你就认为我是?我也可以骗你。” “赵呵,你到底如何看出来的?” “云间山高耸入云,上面住的,可都是神仙。”赵呵一笑,喝了口茶,美滋滋道,“我也是那山上闭关的神仙,此次下凡,游历人间。” 鸳鸯眼打了个惊嗝,半信半疑。 “这倒不会。”许周轻哧一声,合扇抱拳,“改日再会,告辞。” 义启堂内,赵呵道:“我这人很讲道理,很受承诺。我承诺过他,要治好他的病,也承诺过你……” 她看向安怀然。 “会找出杀害双生子的凶手,给他们报个仇。”赵呵道,“两个承诺,全汇在安庄主身上,先活着还是先死,由你来选。今日无论如何,总要完成一个承诺吧。你要不说那毒是什么,我失信于他,那就只好先能将对他的承诺往后放放,完成对你的承诺。” “安庄主,”赵呵周身的剑气又锐利了些许,刺的安怀然将要窒息,“双生子死在你的命令下,真凶是谁,不必我多言。” “呵……”安怀然忽而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以为你还能从那里爬出来?!已经被舍掉了,那便再为了江南剑庄舍一舍吧!你也不想家中的晚辈子侄,再同你我一般,走上这条路,不得好生亦不得好死吧!!” “怀玉,靠你了,你知道如何做。” 安怀然这话,几乎是哑声嘶吼出来。 祸水一震,飘走出窗。 赵呵收力撤手,上前去要抓祸水,偏头绕开抛来的一把毒针,愣了愣,蹙眉驻足。 身后,安怀然偷袭而来,赵呵站在原地,轻轻一眼刮去。 安怀然震出一口血来,剑断喘息,呵呵笑了出声。 “赵姑娘,你不懂他。” “你不懂……” “我活不了多久了,你说的都对,从小……我便体弱多病,非习武之才。江南剑庄,我撑不起,长姐一死百了,二姐冲动,惹祸上身……我虽不成材,但我能忍,我拖着它,它折磨着我,咳咳……” “哪里还有江南剑庄,十年前,就已名存实亡……是时候……让它葬得,有所价值,清清白白了……” 安怀然说罢,闭上了眼等死。 萧沁叹气道:“这又是何必呢,怀然。” 赵呵收回目光,径自跨过义启堂大门,扔下一句话:“啧,好复杂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不V了,算了算,七万字左右就能写完,没必要扩写到十几万字了,看着玩吧。 这周榜单结束后也不再申榜,本就是心血来潮加塞开的,因为我最近就想开个凄惨有故事的虐男主女尊文。同好喜欢就行,也没拦着一定非要大家都接受都看,所以随缘就行。 我就还是那句话,随缘,尽量别吵,不喜欢也不用长篇大论去论证为什么不喜欢,喜欢也不用强按头让大家都理解,看文只是消遣,不需要如此节外生枝。 这种网络快餐不喜欢就不值得大家花费精力去给反馈,把精力放在能带给自己愉快感受的作品中更棒。 我把我的想法给大家解释清楚了嘛?那么,让我们继续看吧! 第13章 雪不染泥(一) 赵呵等在北门巷口。 那身熟悉的衣裳出现在目光所及之内后,赵呵不紧不慢走出阴影,说道:“你赶不上了,昨日我就让他们走了。” 祸水停下来,那个距离看不清他的脸,但即使五官朦胧,也还能感觉出,他摇摇欲坠的崩溃与静静外溢的无力。 “叶子。” “她们所谋,与你本无关,刀山火海你不必跳,我带你离开就好。” 祸水无声无息,依旧站着,似就剩一副身体,突然失去了用处,不求生亦不求死,只是茫然的空白。 “安怀然告诉我了。” “喂给你的毒,出自皇城大内,是后宫内眷们常用的倾轧手段,并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她离开义启堂前,安怀然开口了。 “他本该死的,死了多好……”安怀然道,“她要活的,我们就给她活的,半死不活也是活!撑个一天两天死了不就干净了?!为什么不死,为什么!” “他不死,那就是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夜夜想起就痛苦难安……我那一双好儿子,我养到七岁,怎会不疼爱?!可我想起他,我就怕啊!活着受罪,不如死了,若是我心软,我那两个宝贝儿子落到魔教手里,那是生不如死啊!若非他,我何苦会狠心要了我那两个儿子的命!!” “当时是他闹着要出门玩,呵……呵呵……要是安安分分在家中待着,从未被人看见,即便是我们打输了,魔教的那群人也不会特地提出一定要他!” “我宁愿他一开始,就随着我爹一起走了!不曾出生过,若是如此,长姐二姐也都会活着,江南剑庄哪会走上这条路!” 十年前,地盘与暗桩生意被划走多半后,魔教还提了个要求。 “你那个儿子,那只小妖精,笑得还挺合我心意,不如活着送来……身量未长成倒是无妨,本座寿数还长,等个一年半载又何妨?可惜你那美人夫君死得早,不然我何苦要替你养儿子,你说是吧,安庄主?” 那时,母亲召集家中亲长商量了一夜,二姐也闹了一夜,弟弟抱着母亲的腿哭求,可最终,母亲仍是关了二姐紧闭,点头答允了魔教。 没多久,难忍此辱的长姐就在房中饮剑自尽。 他也不哭了。 那是安怀然第一次,在最是惨淡的时候,对着那跪在地上的纤细身影,说出了那两个字。 “祸水。” 江南剑庄沦落至此,并非是他的错,可他却是雪上加霜的霜,是逼死长姐,又拖死二姐的人,是让她夜夜难以安眠,折磨她的心病。 多年后,若是江南剑庄不遂了魔教的那些任性要求,那位教主,总会恶劣地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姐弟俩总是相顾无言。 他只会默默站在十步开外,亦不说话,静静“催”一会儿就消失了。 但每次出现,她都能看到他身上的伤,是新鲜的,每次来之前,教中必会让他更凄惨些,这样催促江南剑庄让利,效果更佳。 她有次,实在没能忍住心中的怨恨。 她眼中冒火,质问他:“既凄惨如此,何不去死?” 那也是他十年间,唯一一次与她说话。 他说:“死不了。” 安怀然不信。 “你出了这里,找条河跳了,世上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吗?求死很难吗!” 求死很难,至少以前是。 祸水的活动范围,一直被圈在勾魂铃内。他无数次尝试着,在经过魔教弃崖或是湍流时,纵身跳下。 换来的,总是无法动弹任人摆布的活人偶。 伥鬼说他不长记性,身体里的蛊还活着,作为奴隶的人就不得自由决定生死。 “不信你试试看?” “把这针往心口扎啊?” 他早就万念俱灰了。 等蛊虫在他身体里待腻了,要抛弃他的那天,他才能等来解脱。 赵呵道:“毒和蛊,我都会帮你解。” 她语气中,有了之前不曾有过的急切。 依然那么真挚。 但祸水想告诉她,现在,不必说这些了。 他知道,赵呵不会让他从此处过去,他也无法为谁去死得有意义。 那他还能做什么? 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区别。 他跟着赵呵走,跟着她回云间山,她让自己再多活几天,和他回魔教,又有什么区别? 他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玩具只是玩具。 从他诞生那刻起,就注定不得自由,来去生死,不由自己掌控。 既如此,去哪里,做什么,或是被谁拯救,都无意义。 祸水转过身,恹恹缓行。 赵呵就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他走到河川边,没有半分犹豫停顿,平静地,依然缓行的,涉水走进了河川中央。 水将他淹没。 赵呵叹了口气,蹲在岸边等。 好久之后,祸水慢慢回来,失魂落魄坐在她身旁。 水珠顺着他惨白的脸滑落,像极了满脸泪水,可他并没有哭。 赵呵从褡裢中掏出一件粗布衣衫,撕了给他擦头发上的水珠,那宽绰的粗布衫裹住了他的整个头发,赵呵一边擦,一边道:“也不全是蛊虫的意思,或许这是天意如此,告诉你现在还不是自我了断的时候?” “赵呵。” “你说。” “有朝一日,你治好了我,满足了你的心愿后,抛弃没有用的我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 他说:“我会在自己的身上捆上一块最沉的石头,把自己扔进最深的河里,绝不会烦你,让你催着我……去死。” “那怎么能行呢,说好的云间山雪葬你。” “云间山的雪……我又怎配得上。”祸水闭上眼,眼泪混合着水珠流下。 祸水说:“怎么对我都随意吧,去哪里也不必告诉我。” 她对自己还兴趣盎然,她愿意如何就如何,以她的本事,他还如何左右得了自己的来去。 这么看,赵呵亦是蛊。 她现在不许他死,也不许他自毁,他便只能暂时活着,从了她的意。 “下一个,我要去找伥鬼,解决你的蛊。等伥鬼解决了,你若还想活着,咱们就去昭阳,我带你去皇城,去找祛毒的办法。” 祸水只是闭着眼,任由她擦拭。 赵呵又想起了明灯节。 父亲撑着伞,轻轻拂去小山神头顶上的白雪,为他裹上新衣,再道一声:“小山神保佑。” 保佑明年仍似今年。 妻主平安,女儿顺遂。 保佑这座云间山,仍能雪不染泥,静谧安然。 赵呵的手轻轻拂过他额顶。 “小山神保佑。” 愿自己如愿,将他救赎。 雪不染泥,静谧安然。 第14章 明主吉兆 那晚,赵呵带他到城郊的一户人家住下,换洗了衣裳,煮了粥,筷子头点了几滴菜油喂给他。 粥米下肚,沉甸甸的就被拽回了人间,有了活着的感觉。 赵呵问他:“伥鬼去了哪?” “琼山沧浪派……也是收岁,中秋将至,沧浪也到了该上供的时候了。” “唔,佳节之前去收,恐怕不敢不给,这些门派也要顾及脸面。不过……”赵呵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如今的情形,武林盟恐怕不会让沧浪好过,要拿沧浪做祭品,玩个大的,引朝廷来压。” “是……一般为了脸面,我们也会做做样子,把提醒她们纳贡称之为抢夺各门各派武林秘籍剑谱之类,要她们在其余不知情门派中还能护住武林正派的脸面。为了将戏做真,每次去,我们会象征性打一打。” 一来,是让这些与魔教分利暧昧的名门正派们给武林盟卖个惨,作出被魔教骚扰愤而反抗的样子,依然“清清白白”。 二来,也是给魔教各鬼们练手的机会。 “我想这次,伥鬼亲自去,应是她又有新的蛊虫练成,要拿沧浪试手……”祸水又道。 江南剑庄拖了魔教三个月,携账本一跑,魔教就知道武林盟要冲自己动手了,这样一来,血洗江南剑庄作为开战讯号后,下一个下刀的,就是琼山沧浪派。 魔教自然不会放过沧浪派,而武林盟也因打小皇子安危的计划失败,不得不牺牲些许门下弟子,在沧浪派,与魔教结结实实打一场。 越惨烈,就越能引朝廷亲自挥刀。 “看来沧浪要被双方架在火上,不得不烧了。” 赵呵迅速判断出魔教与武林盟的第一战,要在沧浪闹起来了。 “而且……”赵呵不打算瞒着祸水,她将自己想到的都说了出来,“我想这一场,带头支援沧浪派的,一定会是安怀然。” 失去了那个鸳鸯眼小皇子,安怀然就只能把自己当作投名状。这一战,她死得越惨,越是荡气回肠,她的家眷后代,和江南剑庄,才能在如她所愿,彻底摆脱三教九流,摆脱武学,走上她认为的正道。 自己支撑一株树,将它浇灌长大,维持它屹立不倒太难了,也太累了。如无才华,不如顺势而为,依附大树。 赵呵问祸水:“你对朝廷有了解吗?” 祸水睁着眼睛使劲摇头。 赵呵道:“西南乱成这样,估计现在的皇帝……一定是个庸帝。” 祸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手忙脚乱来捂她的嘴。 “这话……不要说。”他道。 “为何?又没人听到,就算听到,她说我说过,我就说过了?她怎么证明?”赵呵一笑,继续道,“不过这几年看武林盟的权衡选择,想来这位皇帝陛下有几个不错的女儿,起码是有威慑力的能人。” 祸水好奇不已。 “你怎么知道的?” “很明显。”赵呵道,“十几年前,从你们江南剑庄就能看出西南这块土地有多乱,魔教说白了,不就是手段奇异的匪徒?走正道则家道中落,人才凋零,不得已也做起了不入流的危险生意,与匪徒抢肉吃,被逼的卖儿子杀女儿,无人敢管,甚至有武林盟一起同流合污……这不就是说,整个西南,无法无天,皇帝管不到吗?” 祸水深以为然:“确实啊!” 赵呵又道:“但现在,武林盟和江南剑庄嗅到了风向变化,于是计划弃了贼船,洗白上岸,敢做朝廷的那把刀……这种谋划不会是一日之功,这几年,一定是朝中有皇女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彰显了强硬手段,稳住了朝局,把目光移向了西南乱局,才让武林盟有了这个打算。” “有道理。”祸水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看向赵呵的眼神变得明亮又向往。 “赵姑娘果然聪明。” “赵呵。” 祸水愣了片刻,点头道:“赵呵。” “现在难受吗?”赵呵问。 祸水:“你指……” “你的胃。”赵呵道,“这几天从未好好吃过热饭,除了药就是汤汁,我在碗里放了几滴油,估计你要吐一次才能适应……” “还好。”祸水轻轻蹙眉道,“也还能忍。” “原来如此。”赵呵了然。 祸水在魔教怕是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又被灌各种药毒,他对疼痛和不适的耐受力,早已不似常人。 “既然这样。”赵呵出门去了,过不了多久,她提着一只拔了毛的鸡走近小灶台,烧水熬汤。 天亮之前,赵呵看着祸水吃完了小半只鸡,对他道:“睡吧。” 卯时刚过,祸水便吐了。 那些暖和的人间食物在他腹中,好似待不下去,压得他心慌,恶心的头昏,连眼睛也瞧不清楚了。 吐的时候,旁边闪过一片花色,赵呵蹲在他身旁,肩上搭着一条汗巾,静静看他吐。 祸水伸手推开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但他推不动。 赵呵稳得就像一块石头,还是扎进土地里千年挪不动的山石。 她的腰腹就像有道无形的根须,深深扎进她蹲下的地方,只要她不想,无人能让她挪开。 祸水已有些发软,他无力气了。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在赵呵面前太过羸弱,可赵呵就似能看透他的一切,在他卸力的瞬间,手有力的扶了过来,替他捏着头发,轻轻拍他的背。 “还有点,快好了。”她说,“今天之后,你就可以正常饮食了。” 祸水的汗水浸湿了发丝,而和汗水混在一起从下颌滴落的,还有难受时沁出的泪水。 “昨晚要不跳那一下,今天的反应会稍微温和些。”赵呵道,“所以尽量远离水,太凉对你的身子不好。” 她的掌心很热,贴着他的后心,令他病痛都减缓了许多。 很舒服,他会忍不住贪恋更多。 人还真是容易自甘堕落,服从于短暂的温暖假象。 “喏,喝点水。”赵呵递来一杯水,木杯厚实,那水是她打上来的井水,但入喉却是温的,一点都不冷。 赵呵把昨日的衣服烘干了给他搭上,亦是暖和的,就像太阳照耀了很久,把一部分的温暖永远的留在了这平凡常见的布料上。 祸水终于明白,这些都是赵呵暖给他的。 赵呵给她系上衣带,说道:“来,学我。” 祸水不解:“什么?” “我眨眼你就眨眼,我呼气你就呼气,如何?试试看。” 祸水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做了。 她眨眼的频率很缓慢,呼吸也是,有时候,祸水拿不准她到底有无换气吐纳,他根本捕捉不到。 几个回合下来,赵呵道:“知道了,明日再来。” “赵呵……”祸水问,“这是,在教我内功心法吗?” “哪有什么内功心法,我从没练过那东西。不过你跟着我的呼吸走,应该没坏处。”赵呵很是自信,“现在有舒服些吗?” 神奇的是,祸水真的舒服了好多。 他的身体平静了下来,已习惯十年,常伴他的病痛,好似在他去试着感受它们的时候,短暂的停歇了,给了他久违的舒心感。 赵呵眼角弯起,笑得也很是开心。 她说过,她一定能治好他。虽不能一日两日就立竿见影,但一年两年十年,她总能驱赶走所有的痛楚,让他不再受折磨。 赵呵道:“等再正常吃几顿热饭,咱们就去琼山,我可不能让人先杀了伥鬼。”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翻译过来,武林盟萧沁与安怀然谋划的,就是洗白过去,不再做知名街溜子街头斗殴师傅以及灰色地带走私犯hei道,而是在朝廷想整治地方割据势力时,积极为朝廷做事,让后代拿到编制铁饭碗。 第15章 天子坐庄 崖州行宫之中,朱衣女子摆手挥走两旁伺候的人,蹬上鞋,嘴角含笑听完许周的描述,并没有说什么,只笑着抬手让鸳鸯眼小皇子过来。 “这是今儿新得的琥珀,瞧瞧里头是个什么?” 赵珠捧过颜色澄亮的琥珀,撒娇般道:“二姐还把我当孩子哄呢。” “可不就是孩子。”朱衣女子摸了摸他的头,“去玩吧,我和你十三姐说几句话。” “哦。”赵珠乖巧退开了。 等弟弟走了,朱衣女子不慌不忙喝了口茶,才道:“所以,你们听了她的话,就这么回了?” 许周愣了愣,下意识道:“倒不是怕那些江湖人,只是我带着珠儿,怕珠儿……” “哈哈哈哈,拿皇子当饵……到底是我高估了那群江湖莽流们的脑袋。”朱衣女子起身道,“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高,是要吃大亏的。” “昨日收到消息,萧沁她们跟魔教在琼山打起来了。” “嗯,让她们打。” “二姐这是……不去?”许周问。 朱衣女子正是当朝二皇女赵慎,笑道:“崖州通判方士京机敏……” 她看了眼许周,见她表情怔然,多说了半句,“光沐二年从朔州派去的。” 许周明白,二姐这是在提醒她,方士京是二姐的人。 “自是不必我去,她会抓到时机。崖州知州,该换人了。”赵慎又正了正鞋子,说道,“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她已提醒过方士京,可等时机,放手去做。 西南三州刺史去年新换,是她的人,尤为可靠。但兵马在握,却因西南各地散漫多年,一时无切入口,难以出手。 这群江湖草莽闹一闹,闹大些,才有理由抹掉崖州知府的官帽子,自己的棋子也才能归位上盘。 赵慎摇头道:“那群江湖杂草,竟真以为自己有资格做棋子。” 许周听出了二姐的意思,是不打算亲自去崖州。 说来也是,她的这个二姐,最善运筹帷幄,崖州的棋盘早就已经摆好,只看他人厮杀,没有她亲自动手的必要。 “星流。”赵慎抬眼,冲着窗户方向勾了勾手,一位瘦薄的年轻女人悄无声息出现。 “殿下。” “你到寻阳,替我走一趟。”赵慎端起茶,吹了吹,慢慢交待,“赵呵。这个人,你去替我请来,时间嘛……随她,在我离开凤临前,让我见到她人就是。” 星流领命。 赵慎想了想,又道:“对了,让暗门把消息递给母皇,就说……我会带明珠皇子的女儿回朝。” 星流听懂了,这次的“请人”是真的要安安稳稳客客气气将人请来,还要全程护着,不让她出差错。 星流闪身离开。 许周大愣,不可思议道:“二姐刚刚说什么?赵呵……她不是叶柳清的女儿吗?” 赵慎一笑,这次倒是真切的笑意,有些回忆的意味。 “十三,你如何看曾经名动一时的明珠皇子?” “……这是母皇的兄长,是已逝长舅,我不敢做评价。”许周一愣,又道,“等等,难道说,舅舅他……” “十八年前,小平阳侯叶柳清一剑定朝局,粉碎了摄政王的谋逆大罪,还政母皇,之后拒绝一切封赏,隐居云间山。” “是,叶柳清说,自己已经是平阳侯了,天家之下,荣耀之顶,不能也不敢再要什么封赏,何况她想要的明珠皇子,也死在了宫变之中,故而心灰意冷,抛开声名,隐居云间。” 这还是段佳话。 平阳侯叶柳清,银甲白衣小将军,天才剑神叶柳清……华京多少少年的梦。 赵慎摇了摇手指,笑道:“你就没好奇过,为何叶柳清的女儿,敢姓赵?” “叶柳清痴心明珠长皇子……她……” “十三啊。”赵慎无奈摇头,“再痴心,天家的赵,岂是叶柳清敢用的?” “难道说?!”许周眼睛亮了,她压低声音,急切追问道,“二姐,明珠皇子没死?” “叶柳清帮了母皇,一剑封喉,让摄政王夺位梦碎,居功至伟……怎会不赏?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明珠。她要明珠摆脱天家束缚,在平阳侯府的帮助下,使明珠皇子金蝉脱壳,假死出京。母皇允了,作为交换……她与咱们的明珠舅舅,永不出云间。” “这……”许周恍然大悟,“怪不得看她眼熟!” “赵呵。”赵慎念着这个名字,呵声一笑,“不姓叶,反要姓赵。听你说起来,她像个聪明人……希望如此。” 琼山下的溪水,红了三日。 聪明人赵呵是在打起来的第二天到了附近,安顿好祸水后,她前去凑热闹。 临走时,嘱咐祸水记得按时给自己喂药,祸水犹豫了好久,终于在她脚迈出门的刹那,问她:“……你,就不怕我跑吗?” “之前还有可能。”赵呵笑得很开心,“现在嘛,你既然能问出来,就一定会等我回来,对吗?” 她这话说得温柔,祸水咬咬牙,也跟着任性了一把,将心一横,说道: “好,我,我等你回来,你不回,我便哪都不去。” 赵呵更是开心,一副笑脸,哼着歌,蹦蹦跳跳深入了旋涡中心。 她不管这些人的纷纷扰扰,她只找准了那风暴中心的紫色面具人,几个起落出现在伥鬼面前。 “问你几个问题。” 伥鬼一惊,从未有人能在她提防周身时,还能靠她如此近,翻手就将那白骨似的爪朝着赵呵扭去。 赵呵微微偏头,察觉到伥鬼的功夫和悟性并非之前遇到的那些不开窍的庸才,顺势旋身,转手抽了身旁魔教人的手中剑,一剑挡去伥鬼的攻势。 她紧绷的神情只出现在抽剑前的一瞬,手中有剑后,又是这副无法无天的淡定模样。气定神闲的在伥鬼面前站定,甚至还带了点笑。 “不错嘛,你的悟性。果然精医之人,武也不会太差。” 伥鬼慢吞吞龇牙,裂开的半扇面具下,露出个不像笑的笑来。 “叶柳清……不如你。”她道。 正常说来,被人说你母亲不如你,一定是会发火的。 但赵呵却点头道:“当然。我是奇才,我想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吧。” “好,脸皮厚,有前途。”伥鬼嘶哑笑道。 说话间,已默默暗算赵呵许多招,但赵呵就像个神武成精,只是杵在那里,神鬼勿近。 剑气流转,浑然天成。 它们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外行人看不出,而伥鬼是懂的。 这奇才,百毒不侵,要想近身攻其破绽,还得先能破了她稳如山的剑气。 而且……她出手极快,并非只是站着让人暗算的武呆子。这小姑娘,人狠,绝不让自己吃亏。 一些浸了毒的暗器,被她挡回来,总有几个是朝着伥鬼自己的要害飞来的。 “你们魔教的祭司,就是他们说的左护法,被你们叫祸水的那个。”发现伥鬼也奈何不了自己后,赵呵一摊手,开口说话了,“我要给他治病疗毒,病从你这里起,就跟我说,他身上有多少蛊多少毒,平时都吃了什么……” “将死之人,有何费心的必要。”伥鬼道。 “这样吧。”赵呵道,“我怕我一出手你就死了,这可不行,我还得留着你问问题呢。不如我们找个办法,我现在要把你四肢废了,只留张嘴,你若同意呢,我就这么办。你若不同意呢……那就最好还是回答我的问题。” 伥鬼龇牙暗笑,取箫吹响。 几百蛊虫从地下破土而起,赵呵面不改色,甚至还歪头问她:“你把杀手锏都用在我身上,之后可怎么办?十年的努力,可就养了这么点能驱人站起来吓唬大家的没用虫子,全折我这里,你不心疼?” 冲在前的蛊虫已碎落掉下。 伥鬼按住骨箫,看向赵呵的眼神变得警惕。 “怪物。”她道。 “奇就是奇,怪就是怪,奇与怪可不同。”赵呵还有闲工夫跟她掰扯字眼,“选吧,对你,我耐心可没那么好。” 伥鬼道:“祸水没救了,他活不了多久。” “别敷衍我。”赵呵随手转着剑。 伥鬼:“活不过今年。” 话音刚落,众目睽睽之下,伥鬼轰然瘫在地上,又见着彩衣一闪,伥鬼与赵呵都不见了。 好久之后,才听到远远飘来伥鬼的惨叫声。 魔教护法伥鬼消失,消息传来,武林盟士气大振,由安怀然率领攻山,第二日入夜,攻入沧浪派内的魔教,由被武林盟攻下。 只是第三日,魔教五鬼,率教众赶来,又是一场苦战。 天被夕阳染透血色,远远看,整座琼山都笼在可怖的血光之中。 这都和赵呵无关。 祸水本做好一晚不睡的准备,谁料天还亮着,出门没多久的赵呵就拎着一个东西回来了。 进了门,祸水才发现,那个软绵绵耷拉着,苍老干瘪毫无生气的“东西”是伥鬼。 祸水惊愣的同时,心中还有一丝畅快。 好似年幼时在魔窟中对那些鬼众的诅咒,终于灵验了。 “说吧,事无巨细讲给我。”赵呵洗了手,把伥鬼“放”在椅子上,伥鬼那一把老骨头奇异地蜷缩在四四方方的椅子内,加上那一头散开的凌乱的头发,像一朵即将凋零的骨花,只有呼吸时微微带动的颤抖,还证明她活着。 “叶子你来判断,她若有隐瞒或是说错,你就告诉我,我来让她‘修正’。” 祸水蹲在椅子前盯着伥鬼看了好久,确信这真的是伥鬼后,他惊讶问赵呵:“怎么做到的?” “什么?” “就是这样,让她生不如死,还不得不服气,是怎么做到的?” 赵呵嘿嘿一笑,趁机道:“不难,你跟我学,过不了多久,你也可以做到。” 祸水又转过头去,双手搭在膝盖上,这个姿势乖巧又可爱,他盯着伥鬼看了许久,而后笑了起来,起初没有声音,只是咧开嘴,眼角洋溢着明媚的笑。 继而笑出了声,笑得好开心。 就像一直下雨的天终于放晴,看到了阳光,知道自己晒在院落里,被雨水无情浇灌的衣被,终有一天会晾干。 赵呵盛好药,给他端来,见他开心,便搬来椅子调整了角度,请祸水坐下,一边喝药一边看。 “看到你烦为止。”赵呵笑眯眯道。 伥鬼的喉咙咕噜噜响了片刻,嘶哑着吐出两个字。 “祸……水。” 这妖精,凭着这身皮,还真能从阴曹地府,走回人间。 混账,什么……狗运气。 伥鬼的眼神更是怨毒。 祸水更加开心,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着对赵呵说。 “赵呵,谢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呵:能解一口气,就解一口气。剩下的慢慢算。 (今天没有了哦,明天看样子会双更,因为要补昨天没更的,以及明天剧情信息集中,嘿嘿) 第16章 以血养蛊 祸水原名安怀玉,家中幼子,父生产时因年过四十,不久就因产后体虚病发而逝。 彼时长姐替母分担江南剑庄大半事务,无暇顾及幼弟。三姐安怀然体弱多病,自顾不暇。故而,怀玉由二姐照看,与二姐关系更亲近些。 这几十年,朝廷多动荡,西南诸州各怀鬼胎,江南剑庄居于鸭川丰江交汇之隘,久而久之,也搭上了贩卖私盐人口等黑活。 安怀玉出生后的十年里,是江南剑庄最为风光的时候。照看小公子的仆从们,一天都要换两身锦服,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凉了就倾倒在丰江水里,而三姑娘每日用的参和补药,都抵寻常人家三代同堂一年的吃穿用度。 所谓树大招风,江南剑庄被魔教盯上了。 江湖人口中的魔教,实则叫花月神教,而在这个名字前,她们叫豹子寨,是崖州最大的劫匪帮。 二十年前,药谷出了个小谷主,是个彻头彻尾的疯人,为了半两草花虫药材,与豹子寨的几位当家结拜了。 没过多久,这小谷主就带着劫匪,血洗了自己长大的药谷,烧了一切所谓正道医典,在大火中仰天大笑几天几夜,最终,被烧焦的药谷,成了劫匪们又一个欢乐场。 又过了几年,劫匪们转了性子,大白天的也敢上街,和和气气收保护费。 每次收了钱,还要让人念一句,花月神教,千年不败,万年不朽。 起初,因这几句话实在没墨水,直白到可笑,有几个读书人嘲笑过,后来,被人发现嘲过花月神教的那些人都暴死街头后,无人再敢取笑花月神教。 花月神教成了人们口中的南疆魔教。 十年前,魔教大举进攻江南剑庄,战况尤为惨烈,外人不知其中缘由,纷纷谣传,是江南剑庄的那位漂亮的小公子,对那魔教教主回眸一笑,引来的祸患。 祸水之名,从那时起,就牢牢压在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身上。 “你就告诉我你最开始,用的是哪种毒?”小镇郊外的破屋里,赵呵问缩在椅子上不成人形的伥鬼。 这位疯癫的药谷小谷主,魔教伥鬼,为了一口镇痛的药汁,不得不耐着性子从头回忆。 决定抢江南剑庄的生意后,教主带着她亲临江南剑庄本家所在的城镇,观察江南剑庄的薄弱之处。 江南剑庄奢靡多年,说是武林名门,弟子也好,防御也罢,早已漏洞百出。 教主看过后,心情大好,闲逛街市,忽而一阵笑声从身后飘过,几人闻声转头,一个漂亮精致的小少年,五色彩帛垂挂下跑过。 他一身红衣,乌黑的头发用绕了玉环金珠的红绳缠了几绺,发带红红绿绿垂在身后,随着他一荡一荡的。 身上也不知何处挂了金铃,与身上的玉佩金环一起清脆作响。 “二姐,我要剑上再镶上七颗玛瑙珠,你要挑好的留给我。” 伥鬼道:“呵,好漂亮的孩子。” 那少年似听到了,片刻驻足回头望了一眼,又笑着转过身跑远了。 教主目光一亮,问那商贩:“这是哪家的孩子?” “还能是哪家的?江南剑庄家的那位美玉小公子,每次我们都盼着小公子上街,只是看一看那张脸,我们谋生计也有劲啊。” 教主沉默好久,慢慢绽放出笑容:“这样的美貌……做成人偶最是合适了,要能动能言,还要受我摆布。伥鬼,你能办到吗?” 伥鬼哑着嗓子笑:“不错的主意,可以试试。” 这之后,江南剑庄攻下,生意地盘到手,剑庄沦为过手银两的工具,成为了魔教掌控南疆的傀儡。而那个漂亮的小公子,也如愿送进了魔教。 人送来的时候,就是半死不活的模样,服了毒,冰凉的汗浸湿了他包裹严实的层层华服。 样式有些像婚服,只是他的手被绑了,问了才知,抬进门时,伥鬼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把短刃,下头的人看见,就将他绑了才送来。 教主转着那把短刃,如同剖鱼,一层层剥了他的衣裳,刀尖有时划在他皮肤上,划开一道血痕,但她面无表情。 “哈哈,江南剑庄的那些人,还真有意思。”印证自己的想法后,教主笑了,“好干净的身子,还真是块美玉……伥鬼,能让他给点反应吗?” “难说。”伥鬼道,“本也没到年纪。” “喂点药试试呗。”教主道,“本来只是想要个活偶,但既然他娘这么怕他留种,我就偏想试一试……” 她笑得似青面獠牙的鬼,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扼住他的脖子:“生吞活剥了你。” 伥鬼取来了一只瓦罐,手指舀出那层绿泥似的猛药,送进他嘴里时,被他狠狠咬住了手指,似要将她的手咬断。 伥鬼:“呵,咬我,日子还长。今日你咬伤了我的手,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废话那么多。”教主拉起他的头发,猛地将人撞向墙面,血蜿蜒着染红了半张脸,人也安静了,一动不动耷拉在她手中。 “看看,死了没?”教主道,“我喜欢乖的,安静的,不要会咬人的。” 伥鬼搭脉,道:“还活着,昏了。” 教主指腹蘸了血,抹在他的唇上,挑眉欣赏了会儿,道:“我就说,他要做成人偶,绝对漂亮。多久能做成?” “下了蛊就行,傀儡蛊破茧要三个月,长成需三年,完全成熟得七年。” 这之后,伥鬼带走了祸水。 “我走错了一步。”伥鬼交待道,“我太心急,不仅她想看,我也想看傀儡蛊成功的那天。可蛊下去后三天没有动静,我才知道,步骤错了。” 她没想过江南剑庄的人会给祸水喂那么大量的绝嗣毒。 “那是皇宫里的东西,纯度高无杂质,就是后宫内眷们用来倾轧对方,也不会用这么多。蛊下去,也被毒到没了生机,根本无法成活。” 于是,她得先保住祸水的命。只是过程并不顺利,她本就是邪医,寻常人想的是解毒保命,而伥鬼则以毒攻毒,仍然是养蛊的道理,再来份热毒,更毒辣,就能把这断生机的寒毒压下。 最后,她想到了,直接用祸水养蛊。 祸水毒血满身,不就是最好的养蛊器皿?只是还不够毒,要再加料。 毒虫蛇蚁,药谷经过大火后还未死的那些毒草毒花,她清楚的不清楚的,都疯了似的喂给祸水。 如此三年,终于以他的血,养活了第一枚虫蛊。 “你难道没发现,祸水的毒针……有些,是红的吗?那也是我从他血中养出的剧毒。先找几枚针,顺着手指扎进去,用他的血润够七十天,再拔`出来……他现在……手指中,还藏的有针……” 赵呵听完,倒了药汁。 那晚,她面色如常地给祸水熬药,看他入睡,帮他把那些针挑出,包扎好他的手。 第二天,祸水醒来,伥鬼连同那把椅子都不见了。 从此以后,他再没见过伥鬼。 祸水没有问,但他知道,以赵呵的性格,决不会让伥鬼“走得舒坦”。 第17章 茶楼听书 赵呵在药谷熬了三天,祸水忐忑不安跟了三天。他从未在赵呵脸上看到过那么多的表情变化。 他敏锐地察觉到赵呵压抑着的情绪,所以,等赵呵在第三天的夜晚,忽然睁着眼睛,凑到他脸前时,祸水浑身戒备,裹着厚厚一层药草的手是冰冷的。 他看到了赵呵眼中翻腾的怒火。 “伥鬼的那些驭人的食髓蛊虫,也是拿你的血炼的?” 等祸水弄明白她不是因自己而恼火后,才回神点了点头。 “她说我的血……养得很好,让她折腾出了最适合养蛊的血。” “这混蛋。” 还是让她死得太舒坦了。 祸水垮了肩膀,两弯眉毛微微一蹙,苦涩道:“其实……真的不必费心了,我知道没救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药谷也早成了焦土……” “你在忧心这个?”赵呵一笑,拉住了他的衣袖边,“我承诺过治好你,就一定能治好。你可以不信天不信地,但你要信我。要问为什么的话——你就当我无所不能好了。我运气生来就好,我要办到的事,还从未有失手的时候。” 这句话换别人说,祸水只会认为是痴人说梦,但赵呵说出来,与她脸上那明亮坚定的神情一起,能让他笃定,赵呵没有骗他,她做得到。 “而且,我看生路已经送上门了。” 出了药谷,破败的石门旁,一个穿着朴素长相普通的女人抱剑倚在那里,她身姿薄如一块木板,严丝合缝贴在石壁上,若不开口,祸水甚至都未察觉到那里有人。 “在下星流,奉二皇女之命……” “哦,那个厉害皇女的侍卫。”赵呵道,“跟了我五天了吧。” 祸水当场惊到。 侍卫道:“是,赵姑娘深夜碎尸掩埋时,在下看了全程。” “嗯,是个能相处的。”赵呵愉快道,“你家主子想见我?” “正是,主子命在下亲自接赵姑娘北上。” “北上,朔州京城?”赵呵一乐,露出两排洁白的牙,爽快道,“那就走吧。” 祸水悄悄扯了下她的衣袖,目露担心。 赵呵道:“没事,我在药谷一无所获,天下就唯有京城,药材最充足。她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这个时候现身请我。” “不错。”星流应声。 “那这一路,就有劳姐姐照应了。” “不敢。”星流道,“赵姑娘是昔日小平阳侯的女儿,又是明珠皇子所出,在下不敢与赵姑娘姐妹相称,也望赵姑娘行方便,饶过在下。” “哦?”乍听到父亲的名号,赵呵挑了挑眉,很快,她就转头去,将手伸开来,在祸水眼前摇了摇,“回魂了叶哥哥。” 祸水回神又出神,愣愣看着赵呵。 赵呵:“你瞧,你可把他吓到了。” 星流利落抱拳:“抱歉。请赵姑娘随在下这边来,我已备好车马。” “嗯,还是要介绍一下。”赵呵指着祸水道,“他叫叶子,是我的病人,换句话说,他是我的座上宾,比亲哥都要重要。” 星流颔首,算是见过礼。 坐上车,颠簸了许久后,祸水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在车架离开寻阳城郭后,问了出来。 “你父亲……是明珠皇子?” “这么有名吗?连你也听过。”赵呵笑道。 好,现在全天下,只有她自己不知道明珠皇子有多出名,她早在心里将叶柳清数落十八遍了。 要说叶柳清也没故意瞒她,很偶然的,叶柳清会叫几声明珠,赵呵以为这名字又是什么不正经的爱语化名,从未细想过。 “明珠皇子,天下人,谁人不知,十八年前……”祸水也玲珑,提到十八年前明珠皇子薨逝一事,忽然想起赵呵的年纪,便不再言语。 “我爹倒是没同我讲过。”赵呵枕着手躺在车上,遥遥望向祸水,道,“不如你讲讲,为何天下人都知我爹?” 星流在外掌车,但赵呵听她呼吸的频率,亦知她也在留心车内的动静。 “我……我不好说。”祸水摇头。 “看来不是美名了。”赵呵误解了。 “不,明珠皇子美名享誉天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祸水一急,又软下语气,复杂道,“不是人人都似我这般声名狼藉……” 赵呵的目光很是清澈,她温柔看着祸水,似在鼓励他大胆讲出来。 “明珠皇子心善多才,又有胆识谋略,曾在社稷危急之时,辅佐当今圣上,又爱戴百姓,广开言路,赏识新才,只是……”祸水疑惑道,“明珠皇子,不是在十八年前的宫变中……” “哦,没死。不然我怎么来的?”赵呵龇牙。 这时,车外的星流忽然开口。 “赵姑娘今年贵庚?” “十六。”赵呵不假思索道。 祸水愣了一愣。 赵呵眨眼,道:“怎么,我看着不像?” “啊……不是,不……”祸水好似懂了其中秘辛,瞥了眼车外的星流,机敏道,“我只是震惊……竟比你年长这么多……” 他说着,还叹了口气。 不过,戏虽做足了,祸水却也犹疑起来,之前赵呵与他说自己十八。今日却说十六,那她到底是因为有事要瞒,要骗车外的星流,还是之前骗了自己? 因为她看起来,的确年纪不大。说十六也像,但又有时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极为成熟,说十八……也不是没可能。 当然,不管是十六还是十八,赵呵的身世一定牵扯到皇家,祸水很聪明地选择少言少错。 星流走得慢,一日要食三餐,还顿顿都丰盛,招待周全,极为细致。 许久未得到如此照料的祸水,一时半会有些不适应。知道自己沾了赵呵的光,内心更是惶恐难安,哪怕躺在安稳干净的天字一号房,也仍会睡不着。 七日后,他们才到了凤临。 凤临是崖州最繁华的商都,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这里离京城远,也离江湖远,繁华闹市之中,人人都在踏实过日子,身处其中,才有人间的实感。 因二皇女有要紧事,星流将二人安顿在一官员的私宅后,前去禀报二皇女。 赵呵趁此机会,带着祸水逛了街市。 祸水却在看到不远处将漂亮的布匹挂出做招牌揽生意的染布坊后,眼眸一颤,停住了脚步。 手指尖凉如冰,直到赵呵满把地握住,指着旁边的茶楼道:“那里热闹,咱去听听说书人在讲什么故事。” 祸水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进了茶楼,赵呵半蹲半坐在那四方椅上,说书人正在讲一段逢仙的传奇话本子,祸水挺得入迷,而赵呵则专注吃点心。 她不光自己吃,还不忘掰成合适的大小,送到祸水嘴边。 一开始,祸水会紧绷着下巴,下意识咬紧牙关,等分了神垂眼看见是赵呵递来的正常点心,才会慢慢接过,放在口中,仔细嚼品好久才咽。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尝过正常点心的味道了。 或许是怀念的味道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渐渐地,祸水放松了,眉梢染笑,托腮认真听故事。 说书人讲完一折后,换了下一位。 而这一位上台来,屁股刚沾凳子,那惊堂木还未拍,底下的人就欢呼鼓掌起来。 “又到了我。”新的说书人得意一笑,撩整了裙袍衣摆,挽起衣袖,将那惊堂木一放,“啪嗒”一声,下一句便是,“四面八方听奇闻,最是新鲜听我言,诸位,刚热乎出锅的,讲讲那武林盟与魔教的血染琼山!” 祸水一愣。 赵呵咬着杯子沿,瞪大了眼睛,很快就搞懂了,这是市井中消息最为灵通的说书人,每日会为汇聚在此的闲人散客们,讲最新的江湖消息。 “讲讲魔教的那个祸水左护法!”底下有人起哄。 “是啊,讲美人,那血战琼山时,大祸水可否对着亲人手足下手了?” “喂,那个之前登台,说自己是剑神女儿,要替江南剑庄救出双生花的武林新秀呢?可有消息?” 赵呵牵住祸水的手,歪头一笑,将杯子拿在手里转着玩。 “嘘——”赵呵笑道,“且听听她们要如何胡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夜猫子专供again 第18章 艳色画皮 从茶楼回到落脚处,那地方是个采光不大好的老宅子,午后的阳光照不进院子,就在墙角悲悯地给那枝无人照看的枯树苗撒了点淡金色的光。 祸水坐在院落中央,身上披着赵呵拿来的毯子,手里捧着一碗药羹,在赵呵的催促下,他喝了几口,味道是甜的。 只是魂还未完全收回。 安怀然死在了琼山,这是他一早就能预料到的,可从说书人嘴里听到她的死讯,祸水没哭也没流泪,但他怎么回来的,自己根本不清楚。 他是当场僵愣住,浑身冰冷,外面的声音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稀里糊涂喝了药,发了呆,躺到了床上。身上被子重得很,也冷得很。 迷迷糊糊中见有人靠近,梳着发辫,英姿飒爽,腰带束着窄腰,好似他的二姐。 祸水就问:“二姐,他们怎么办呢?” 三姐死了,江南剑庄的其他人,该怎么办呢?还有那些孩子…… “二姐……” 我是不是应该再听话些,当初就哪也不去,不出门,乖乖的在家中待着,就坐在他的小床上,若是有人闯入江南剑庄,他就站起来,踢了凳子,悬在梁上吊死好了。 他十年的寒心与苦楚,为何到头来,还是会对三姐的死心怀愧疚,明明他连自己都顾不上,要没命了,为何还会挂念三姐留下的那些家眷该如何活…… 此时此刻,才有两行热泪流下。 “我为什么狠不下心……” 为什么还是会对她的离去,感到心痛。 这就是血脉吗? “叶子是个心地柔软又倔强不屈的人。”赵呵轻抚着他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柔柔,如同抚单片的羽毛,小心呵护着。 祸水双眸清明了几分,看清了床边的人不是二姐,而是赵呵。 祸水心口忽然一震,呆呆望着赵呵。 那感觉不会有错,这么多年来,他提防害怕着一切靠近他睡榻的人,记忆深处,唯一能令他安心,带给他安全感的,只有他二姐。 他是在不知不觉中,也对赵呵完全放下了心防吗? 是身体的本能在告诉他,赵呵不需要提防,她就像自己的二姐一样,哪怕全天下人都抛弃了他,她也不会伤害他,责怪他,是吗? 祸水的眼泪不断地流,擦都擦不断。 赵呵道:“都会过去的,这之后,伤害过你,对不起你的那些人那些事,都会走到你的前头,等她们死绝了,你的病就好大半了。” 星流等在院外,她轻功也属上乘,落地无声,但几乎是刚出现在院子外,赵呵就回头瞥了一眼。 等祸水睡着,赵呵合上门,同她道:“久等了。但我估计你家二皇女要是今晚想见我,恐怕要来这里,我走不开。” 星流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点头道:“我会转告主子。赵姑娘还需要什么吗,我差人送来。” “有。”赵呵也不跟她客气,当即递过去一张纸,长长的纸拖到了地面上,全是一些药材。 星流接过,回去复命。 二皇女刚用完了午膳,歇息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星流回来,摆手让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星流将赵呵的意思说了,又把药单给了二皇女。 二皇女大致扫了一眼,摆手道:“着人寻了送去。” 有官员侯在门外,神情焦急,二皇女勾了勾手,星流站起,侧身站在一旁,传道:“进来。” 来人是凤临本地的知府,报了刚刚递来的好消息。 “寻阳草莽闹事,死伤人数刚刚上报,粗统有二百余人,寻阳的姚知府已引咎辞官,至于崖州那边……” 二皇女懒懒抬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慢悠悠道:“润皇子三日前,人在寻阳,替母皇游赏西南美景,却因这些草莽生事,受了惊吓,匆匆离城之时,还崴伤了脚。珠儿是母皇最宠爱的孩子,多年来,我就这么一个皇弟,虽非同父所出,珠儿却是我父君抚养长大……此番他高高兴兴赏游,却受了伤,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称职,这回了朝,还有什么脸面向母皇讨赏?” 凤临知府察觉出话中的意思,连忙道:“皇子受伤,兹事体大,这是崖州州牧的失职,小臣这就上奏!” 等凤临知府退走,二皇女用了口茶,自觉好笑。 “这算不大机敏,但也不笨。” 用不了多久,她的那些棋子,就能名正言顺拿下崖州。 弹劾的奏折,就是削向官员脑袋上的飞刀。 从这一点看,朝堂与江湖,并无二致。 “今晚,就去见见聪明人。”二皇女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后,问星流,“她身边常带着的那个男人,就是江南剑庄安怀玉吗?” “是。” “素闻这个男子美艳如妖,星流你看呢?” “只是个病入膏肓的美人。” 言外之意,他好看是好看,但心思并不妖,也很好拿捏。 “可惜了。”二皇女摇头,“我向来认为,若是有祸水之名扣在美人的脑袋上,那他最好就真的是个祸水,若不是,就要遭罪了。” 晚饭后,一直昏睡的祸水起了热,额头滚烫,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透了衣裳。 可跟第一次不同,他这次尤为安静。 赵呵总觉得他这个反应不大对劲,吓得不敢挪脚,各种看过的医典在脑海里翻了一遍又一遍,也想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如此异常。 太安静,不符合常理。 人在遭受病痛折磨时,会做出相应的反应,这才好根据反应来判断药起未起效,这医治的方向是否无误。 电光火石之间,赵呵忽然悟了。 祸水之所以这么安静,是因为因神伤而发热这点病痛,与他十年来受过的折磨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他早已忍耐成习惯,对一般的病痛没有反应了。 就跟他喝那么苦的药,都不会蹙眉,也不会反吐的道理是一样的。他必是尝过千万倍难以入口的蛊虫怪药,才对普通的苦涩毫无反应。 赵呵不停挠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她很想抓着叶柳清问一问,像祸水这样的人,到底该如何救。她能救赎他的现在和将来,但从前的那些呢? 报仇都觉得不解气了。 门外停了辆车。 鸳鸯眼的皇子步伐欢快地下了车,拽了拽身边十三姐的衣袖。 “就是这里吗?”他小声问。 许周道:“是了应该。” 鸳鸯眼的小皇子,是见二皇女的近卫满城搜药,好奇问了,才知赵呵来了,还住在凤临。于是高高兴兴央着十三姐一起,先端着几个药匣子找来了。 十三姐名赵周,许是父族姓,生父文华君,论位份也不低,但因他喜静不爱争抢出头,后宫之中并不出挑。 鸳鸯眼皇子叫赵珠,生父是漠州异族人,位卑且去世得早,他自出生起,便交由帝君抚养。因是深宫之中第一个出生的皇子,也是唯一一个养活成人的儿子,深得今上喜爱。 两个天家姐弟一前一后进了院子,见赵呵蹲在假山石上,将发辫往脑后一拨,居高临下不太高兴地看着他们。 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就停在了小皇子手捧的药匣子上。 一阵小风吹到小皇子身前堪堪刹住了脚,他手上一轻,再看,那药匣子已经被赵呵敲开,提了药材出来看。 “嗯……只来这个也行,能用。”赵呵说罢,轻轻一跃,人就到了灶旁,而后又从门旁突然钻出半个身子来,招手道:“都来都来。” 赵周疑惑不解,但也确实好奇,带着同样一脸疑惑的赵珠第一次迈进厨房的门,围在灶台前,问她:“叫我们来……是要让我们看什么吗?” “什么看什么。”赵呵照看着火候,轻快道,“你们不就是来找我的吗?那我熬药,你们不能干瞪着眼等吧?而且屋里也不能让你们进去,还有病人在睡觉呢。有什么就聊什么。” 赵珠跑了神,看向主堂屋的方向。 “呵姐姐。”这小皇子直接称呼上了姐姐,轻声细语问她,“你带回来的人,真的是魔教的那个祸水吗?” “叫叶子。”赵呵纠正道,这之后,不给他俩开口询问的时机,反将一招,“诶,你们家里都几个姐妹啊?” “我行十五。”赵珠说,“还有个十七妹,今年七岁。” “哦,上头呢,还剩几个?” 这话可不大好听,赵周却也没怪罪,只是摇着头道:“赵呵,你是真的怪。” 赵珠偷偷笑了笑,他倒是很喜欢赵呵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的怪性情,有趣得紧。 他道:“还有八个姐姐,有三个已离了宫。” 赵呵又接着问:“她们说什么摄政王,还有我爹的事,你们能说吗?” 赵珠打量了眼十三姐,十三表情怔忡,展开扇子掩住了下半张脸,迟疑了会儿,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们年纪小,你要想问清楚,还得问二皇姐。” 赵呵忽然放下盖子,闪身不见了。 等赵周反应过来,见主堂屋的门帘飞起一角,刚刚落下,这才知道,应是赵呵听到了什么动静,飞身去照顾了。 这就不方便过去了,赵周看向小皇子,小皇子愣了愣,走过去,小心掀起门帘一角,轻声问:“出了什么事吗?” 这一角的“窥视”,瞧见了坐起身的祸水,他好似还未完全清醒,被赵呵半扶起,坐在床沿边,垂着眼睛发愣。 ……也当真是当得起祸水之名,赵珠只是一瞥,祸水的样子,就似滴在水中化不开的艳色,蛮横地撞进了目光之中。 他浓墨似的长发软润的垂着,白着一张脸,眉眼和唇就更是惊心动魄的好看,像是只什么妖,披了张浓妆艳抹又死气沉沉的美妙皮囊,总之不像个活人。 赵珠连忙收回手,惊到说不出话来,心里莫名有了股陌生的酸涩。 好似他的光芒,就这么被人比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子:昂,知道她为什么没夸我长得美了。 第19章 无懈可击 等了三日,不见二皇女来。 药倒是送来了,不好找的那些也陆陆续续寻来了,只是换了个侍卫来交差,此外,院外也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见面礼。 赵呵预感不对,从每天都来的赵珠那里套出来了些许消息后,大约猜到了二皇女的意思。 她给祸水写了几张药方,连同侍卫和赵周赵珠在内,吩咐了五个人,每天需要更换什么样的药,要熬几个时辰等等。完全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为了减少痛苦,赵呵还添了许多安神的药,这些天祸水昏昏沉沉,几乎没下过床,清醒的时候很少。 有时睡迷糊了,他会摇摇晃晃坐起来,只是皱眉,在自己的手腕附近摸索,掏他的毒针,找不到就会认命躺回去,偶尔会细微的啜泣,声音很轻,也因不落泪,要屏息听他呼吸来分辨他有没有哭。 这日晚,二皇女驾临。 她的确遇到了问题。 她没想到,武林盟能如此废物,萧沁与魔教教主正面对上,那教主练了一身邪功,竟然把萧沁一掌拍化了。 现在寻阳城中人心惶惶,都说教主神功大成,百毒不侵,金刚不坏,已然成魔了。 这种情况下,二皇女不愿动西南州府的兵马擅去,如果不能一次成功,快速解决,传出去,又是朝廷丢面子,不利军心人心。 她让暗桩打探消息,暗桩的回复是,看不懂那个教主的路数,但似乎确如传闻所言,她神功大成了。 起初,二皇女是想让星流带个善暗杀的暗门中人去解决教主,星流却道:“恕属下直言,眼前,不就有一个更合适的吗?” 二皇女:“几成把握?” “她的话。”星流性情向来偏谨慎保守,却斩钉截铁道,“十成。” 二皇女:“……真如此?” “属下亦是习武之人。”星流道,“十成是属下实话实说,并且,赵呵甚至不必使出全力。” 二皇女震惊到情绪显露在了脸上,清清楚楚被星流看到。 星流道:“赵呵是得道之人。” “这样……和二十年前的叶柳清比起来,你认为如何?” 星流回答:“她比叶柳清可怕。叶柳清是人,人中登峰造极,而赵呵……” 星流面无表情,用绝不夸张的态度,说出了最是夸张的话:“浑然天成,并不能与人比较。更何况……” 星流的语气中透出一丝酸涩羡慕,“赵呵年轻,生而巅峰。无论敏捷度还是胆魄,都已不是叶柳清能比得了的。” 二皇女静静看了星流片刻,了然。 能得星流如此评价,赵呵这人,看起来就不再是眷恋俗世之物。 “看起来,不能把她当棋子了。”二皇女沉思。 这样的人,是“活”的,无法摆上棋盘,只能“借”,而不能当棋子摆布。 “如此,我便亲去见她。”二皇女道,“若她真如你所说,是个超凡脱俗之人,那么第一句话,她就应知我找她,所为何事。” 二皇女进院后,眼睛只锁定在赵呵身上,赵呵没让她失望。 年纪轻轻的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眉眼静下来时,那股神韵敛在其中纹丝不动,身上穿得简单又奇怪,花里胡哨却不蛰眼睛,和她这个人似的,有一种平常却又惹眼的奇感。 大智若愚?也不大像,但观神采眼神,的确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二皇女就如认识许久的家中大姐似的,微微扬手,冲拿着药碗倒药渣的赵呵的寒暄道:“最近过得还好?” 赵呵不跟她废话,直言:“你搞不定魔教?” 二皇女微微一顿,哈哈笑了起来。 果然,她没有找错人。 星流也没有看错人! 赵呵,甚至比她预想中的还要让她欣喜。 二皇女也不避讳,她走上前,撩起门帘看了眼床上的祸水,说道:“宫中太医令岑远,曾是第十五代药谷老谷主的关门弟子,只是她如今年事已高,八十八,已不在太医院挂牌当值。” “我知道你的意思。”赵呵没拦,知她本意并非“看”祸水,而是给个动作,让她心中知晓她的来意。 “那样就好。”二皇女也不跟她多言,一双眼睛锐利似鹰,带着几分薄薄笑意,直勾勾看向赵呵,“你需要几天?” “只教主一人,三天就够。”赵呵道,“但我需要在魔教找些东西,三天帮你把人解决了,不一定就能回。” “明白,在你回来之前,我保证,我会照顾好安怀玉。” “成交。”赵呵说完,又道,“只是不许叫他安怀玉,也不许叫他祸水,叶子。” 赵呵把药碗递给二皇女,忽然凑近了,二皇女几乎感觉到了剑气就悬在她喉咙处,将她圈起不漏任何一处破绽。 “如果没照顾好,我会像叶柳清一样,不管江山社稷如何,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二皇女微微蹙眉。 赵呵撤了剑气,龇牙一笑:“我跟叶柳清像得很,见谅了。” “自然会好好照料。”二皇女皮笑肉不笑。 “爽快。”赵呵一眨眼,人便不见了。 二皇女脸上血色尽失,头皮后知后觉一阵麻。 她能感觉得到赵呵与星流的不同。 星流轻功堪称绝顶,从她这里领命离开时,虽也是无声无息,但她能感觉到一阵风动。 而赵呵刚刚的消失……就像从来就不存在般,眨眼就空,连她的衣摆都没有分毫抖动。 二皇女打心底清楚,如果祸水在她这里若没能得到善待,就算她跑到皇宫大内,由暗门里三层外三层保护得水泄不通,赵呵也能如神般降临,取了她性命就消失不见。 赵呵两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寻阳城。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这种速度下,才感觉到了一丝劳累。 短暂的调息后,她到义启堂打听魔教教主的具体位置,义启堂前摆了灵位,一群人正在给萧沁披麻戴孝地哭丧。 稍稍浪费了些时间,赵呵打听到了教主还在魔教老巢。于是,在萧沁家眷们“多谢少侠替萧盟主报仇”的嘶喊声中,赵呵飘出了义启堂,黄昏之前,到达了魔教的森白岭。 森白岭地势崎岖,居山崖窄谷之内,易守难攻,之前是匪帮的老寨。 “选这种地势,也确实有几分眼光。” 按照经验,能住人,且能住主帅的地方,一定在纵深线的后方。 赵呵几个起落,似山谷幽风,飘在这深山中的鬼灵,无声无息长驱直入。 正面遇见的魔教人,还未来得及看清她有所反应,就没了气息。 对赵呵而言,她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是功夫厉害的十鬼众,还是底下做事的小喽啰,都没差别。 在赵呵这里,人只分两种。 一种不需要她拔剑,抬个眼皮就完事。 一种需要她抽把剑认真几分,以示尊敬。 到了魔教主坛,入目几个有些许地位的鬼众,地上躺着几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是掳来的沧浪派家眷们。 赵呵三个呼吸,这几个折磨的武林正道闻之色变的鬼众就与七杀一样,一招就倒,死得透透。 赵呵剥了她们的衣裳给那些可怜人盖上,问还算清明的一个小少年:“这里的教主呢?” 小少年沉沉抬起手,指了个方向。 藤蔓缠绕的石壁之后,有个合上的门,教主就在那不见光的幽闭石室内修炼她的神功。 指完路,小少年爬向身旁恶鬼的尸首,捡起利刃高高举起,要戳向自己的喉咙自裁。 却听“轰隆”一声,那看起来沉甸甸的一整块无懈可击的机关石门,就在他面前碎成了渣。 而破开门的赵呵,脸上依然没多少表情,轻轻松松。 少年人愣住。 再抬眼时,手中的刀已断了刃,和那碎石一起飞了出去,他找不到了。 “活下去试试。”赵呵回头一笑,“受了苦就死,岂不是太亏了?活着才有转机,好日子过多了,才算活够本。人生在世,总不能让自己吃闷亏。” 说罢,她敛起笑,走向漆黑不见光的石室,眼眸中冰冷一片。 彩衣融进了黑暗。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补一下昨天的缺。 嘿嘿,故事快写完了! 下周应该就能结束,完美! 第20章 杀神降世 赵呵的剑芒第一次闪耀,是在云间山千年不化的雪峰之上。 那样的雪纯净到发蓝,如把蓝天踩在她脚下。 叶柳清把剑扔给她,问她,什么是剑。 赵呵道:“不闪不避,锋芒尽显。” “无人可挡,无人能挡。” 后来,叶柳清告诉她,她的剑气太锐利了。 “我不想让你成魔。”叶柳清道,“我想神与魔大约是能力相当的,都已到了与人不同的境界,但魔不知敛锋,不懂慈悲,放任自己刺伤普通人。而神知收敛,也懂慈悲,愿意为了生灵将剑收鞘。” 叶柳清话音刚落,赵呵那一身自由散漫的剑气顿时无影无踪,仿佛只剩一杆光秃秃未开刃的剑身,平和站着,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叶柳清。 “……”叶柳清,“哦,我就该知道,你早就懂这个道理。” 赵呵拍了拍她肩膀:“我本就慈悲为怀,心软得很。” “你……”叶柳清道,“我不担心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算了,我这样的来告诉你何时用剑才是光芒最盛时,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点。” “你这话说的,不就要等我好奇一问吗?”赵呵目光揶揄,她靠着叶柳清蹲下,“说说看呗。” 叶柳清目光遥远,微风吹拂着雪沫,从光与她的颊边轻柔飘旋。 “最耀眼的剑芒……只会诞生于保护之中。” “当你知道,整个世界,他能依赖的只有你,而你拯救他的,只剩手中的剑时,你会比这个世界中的任何人都相信这把剑。退无可退,只有用你毕生所学和最后的勇气,以手中剑,撕开这方天地牢笼,为他……撕出条生路。” “仇恨和死,并不能让剑更有力量,反而是护与生,才能让它无所畏惧,神仙妖魔,无人能阻。” “这世上——”叶柳清说。 “这世上,”赵呵踏进黑雾之中,轻喃,“能为他破开生路的,只有我。” 赵呵于这方万事万物都不得见的黑暗中,缓缓闭上了眼。 连同剑心一起隐去,无声无息。 此方黑暗之中,仿佛没有了人,只剩一把洁白透蓝的剑魂,微微颤抖着,它在兴奋,在蓄势。 突然,赵呵抬起手,四周阻碍皆破,山壁地面震动,而她在这剧烈的震动中安如磐石,慢慢睁开了眼,眼皮半阖着,眼神无悲无喜,唯有深处一点坚定锋锐的星芒。 处在这黑暗之中的教主此刻才察觉到了滔天的杀意。 不,不是杀意,而是比杀意更坚定纯粹的剑气,没有多余的爱恨,干干净净,直刺而来…… 破损的石壁透光进来。 教主因魔功失去形状半融化的脸上闪现出绝顶的恐惧。 她眼前的这个“刺客”两手空空,头发半散,脸庞上没有半点感情,眼神似看向她,也似根本没有看她。 惊恐中的乍看,以为是庙宇中的神佛化凡身来取她性命,可再一看,庙宇中不会有这样的神佛,那些神佛脸上还带着慈悲怜悯。 可这杀来的人身上,没有慈悲,没有怜悯,但她的冷漠中,好似还带着一点柔情暖意。 也正是这点暖意,让教主看清,来者不是天上神,而是人。 是人,她就还有一战的可能。 教主半融在石床上,一部分汁液与肉身爆开,有的喷溅在周围,岩浆般缓慢流动,所过之处冒出绿色的毒烟。 这是所有人见之色变的怪异剧毒,触之即溶。萧沁的战败就是因为面对这样已不似活人的鬼魅功夫心生惧意和不理解,而不理解,就会被这份非人非鬼的怪异收割生机。 世上无人不怕,本该死了的东西还活着,不会存在的东西存在着,还会咬人。 魔教,是名副其实的鬼府幽冥。 人如何杀一只鬼? 萧沁就死在这样的疑惑之中。 而教主却没能高兴起来,她这种难以想象的邪功,连路过的猫狗都会吓到炸毛逃跑,可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女人,却走到了她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眼神像在厌弃一块死状难看的尸肉。 透心冰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刺入了她的胸膛,将她豁开劈碎。 但她还有一口气,未断气的感受着死亡渐渐到来,身体从病态的火热变得冰凉。 教主仅剩的一只人眼看着那个女人自言自语道:“我果然又猜对了,活气是靠这只蛊虫维持,这个应该也是用叶子的血肉养出的毒蛊。” “你……祸水……”教主终于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谁。 伥鬼说的,叶柳清的女儿,拐走祸水并拒绝归还的那个武林新秀,赵呵。 这……是新秀吗?伥鬼,你个骗子。 教主死不瞑目。 她看着赵呵将她剖开,目光跟随着蛊虫移动,似乎想徒手去捉她体内的那只蛊虫。 教主想,果然被她发现了秘密。 蛊虫才是她修炼魔功还能“活着”的原因。 “我死了,祸水也活不了。”死前,教主决定乐一乐,“蛊虫离不开我的血肉,它死,不管你把祸水藏在了哪里,他身体中的那一只也会死。” “你以为,他离了蛊虫,能活多久?”教主哼哼哈哈笑起来。 很快,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看到赵呵划开她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在蛊虫之上,神情仍然带着点轻蔑与骄傲,用淡淡厌恶的口吻,命令道:“过来,你不是饮血食肉吗?我的便叫你吃个够。” 她把蛊虫引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教主眼中的那线生机熄灭了,空洞的眼中还残留着生命最后的震惊。 蛊虫入脉,顺血肉而上,赵呵摇晃了一下,呼吸乱了几次。 她面色发白,眼尾显出了一抹隐忍的猩红。 赵呵捂着眼睛,抬起头,牙关紧咬。 此刻,她懂了什么叫恨意滔天。 她有一身剑气为护,却也会因蛊虫的侵蚀而疼痛如此。 叶子…… 他以血肉养了多少蛊虫,他又如何一天天的将这种日子捱下去? 此刻,魔教也总算是发现了她这个闯入者,匪徒们在鬼众的带领下,看到了这一幕。 耳边,雷声阵阵。 赵呵的血液也在翻滚咆哮,她放下手,看向这群魔窟恶鬼。 “剑者不应模糊生死,该杀时杀,亦是一种仁慈。”叶柳清说。 赵呵褪去血色的嘴唇轻轻一勾,鼻尖哼出一声轻笑。 她深吸口气,闪身入鬼群,旋身抽出一把剑。 雷声之中,血雨横飞。 山谷之中,杀神降世。 --------------------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有二更! 第21章 埋葬曾经 雨倾泼而下,山谷之中,魔教的红衣教众密集如蚁。 乌云翻滚,蓝紫色的电闪亮起来的一瞬,云层裂开的缝隙处,似是天人窥探着人间。 此处终于做了苍生口中的鬼蜮。 飘荡在人间的恶鬼,连阴间也不得进了,同他们薄弱的灵魂一起,碎在了寒芒之下。 乌压压的红色过浓,凝成了一种推不动的黑,而那快速闪烁在红色之中的,与那云层之中的闪电相似的剑芒,从来就未停歇过。 手中剑会卷刃,但作为剑本身的赵呵,却不知疲倦,始终锐利。 她的每一次出手都不会走空,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 她闭着眼睛,没有表情,不发一言,连呼吸声都几乎清浅的听不到。 许多人想不通,赵呵的剑是如何锁定她们的,有些人甚至都未看到过赵呵的脸,就在一种近乎平静的体验中凝固。 雨水沉重,它平等的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沾湿她们血红色的衣衫,将那血色变得更黑。 唯有赵呵一人,雨在她的周身之外,散如光弧,仿佛她身上绕着一圈柔和的光芒,而那光芒,碰到了,就会温柔的收割性命。 天再亮时,雨渐渐停歇。 溪水边,赵呵拧干了沾湿的衣角,将发梢上沾染的血洗干净,慢吞吞站起。 她感受到了一种重量,是来自身体的重量。 那只蛊虫,似乎是拽她坠入凡间的药引,让她成为了凡人。 也正因如此,她呼吸比平时更明显了些,脚步也没有之前那么轻盈,可以踩在风上,甚至化为风,自由来去。 她的速度慢了许多。 第三日晚,才赶到凤临。 魔教她翻了一遍,现在,她急切地想见她的叶子。 亲眼所见后,她大约能猜出叶子这十年光阴是如何度过的,这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疼。 并非心痛,而是心疼。 那是一种,心被某种情感击穿,缺了个口,空荡荡需要填补的疼。 赵呵决定不再等下去,她想见叶子,就现在。 回到凤临,赵呵瞥了一眼城门入口处的暗哨,几个起落,到身前问:“叶子人呢。” “贵客莫急。”暗卫道,“二殿下让我们候在此处,就是要我们带您过去。昨日二皇女结束凤临之行,启程回朔,现下大约歇在江枫行宫。叶公子也同行。” 话刚说完,眨眼,赵呵就不在眼前了,抬头,凤临城四处都已找不到赵呵的身影。 夜半时分,赵呵落于行宫元心阁外,满院侍卫随从,在看到赵呵的刹那,不约而同将手压向了腰边的兵刃。 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剑气,危险又咄咄逼人。 定睛一看,赵呵散着头发,脸白的似鬼,眼角血红,像突然出现的魔神,仍然未收去周身的杀气,好似要从这里随便抓几个人收几条命。 最先应声敢挡在她身前的是星流。 她虽也冷汗满背,头皮发僵,天然畏惧这样的赵呵,但她仍然向前一步,半握着拳,咬着牙关稳住气息,将手一推一礼。 “赵姑娘,你要找的人,在西角拂霞居,人很好。” 赵呵:“哦,不必怕。” 她木着一张脸道:“我就是这个目的。找叶子不大好找,我不熟悉这里,但找你家主子很容易。” 去呼吸声最密集,人守的最多,地形最难攻难进的地方,一定能找到二皇女,而找到二皇女,自然就会有人告诉她,她的叶子在哪里。 “我今晚有要事,很急。”赵呵道,“所以你们主子的事,明天再说。” 告辞两个字飞入耳中的同时,赵呵就不见了踪影。 她这次精准的找到了叶子所在的房间,一阵风似的刮进窗。 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不似从前,这次她出现在叶子床边时,带起的风扬起了床幔一角。 赵呵有许多话想同他说,但她自己给的药方,自己清楚。未防止叶子忧思过重,她在药中添了许多安神散,这个时辰,如果他按时服药,必定是在昏睡。 赵呵撩起床幔,垂眼看着床上的美人。 她的眼底燃起两团火,将她的眼睛重新点燃起了清澈的亮色,犹如水静静地沸腾。 而无论她眼中的情绪沸煮得再热闹,她脸上依然是没有表情的。 唯有的一点柔情,都悬在眉梢。末了,忽然展眉一笑,舒出一口气来,轻喃道:“舒服了。” 多日来的不舒爽,在看到美人的一刹那,得到了缓解。 叶子熟睡着,尽管双眉之间仍然微蹙着,似心有挂念难以完全安枕,但他这几日,有在乖乖听话,遵照医嘱,好好地服药等她。 赵呵就是在这静谧的注视中,悟了。 她听到了自己心花开放的声音,心中的剑鸣声昂扬了许多。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不是什么大善人,也不是什么拯救苍生的神。她虽想在这人间凑一凑热闹,但从未想过掺和进凡尘俗世。 所以为何她会那么在意一个人的生死? 为何她会心甘情愿为他经手这么多俗世杂务? 将光阴再往前倒,为什么,她那晚,那团月亮下,她会蹲在树上,盯着他,看那么久,那么久。 看了,又去扰了。 是她先开的口。 是她主动的。 赵呵笑了起来,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的心早因他动了。 很早的时候,她就认为,每一把寒山之剑,都需要守护一片白雪。 有剑在,这片雪域就不能再有他人足印。 但她在云间找了多年,也没能找到心中那片她愿意悬剑守护的雪域。 如今,她这把剑,相中了一片雪。 赵呵轻轻拨开叶子额前的碎发,温热的手指将他的眉宇抚平。 她就这样静静站在床边,用这般含笑的,带着几分欣喜和珍重的目光,一直凝望着他。 直到天亮,直到他睫毛颤动,缓缓睁开双眼。 “醒了。”赵呵平静道,“魔教已没有活人了,我想,这种迟来的结果,应该算不得是大仇得报,但至少……能让你好受些。” 叶子怔怔看着她,好半晌,他抿了抿唇,眼眸中起了薄薄一层泪雾。 他这几日想了许多。 尽管清醒的时候很少,但他每一次清醒后,都在想,如果赵呵一去不复返,或是走了,或是去了,又或者,最糟糕的,将他抛弃了。他该怎么办? 想到最后,他会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起码在他死之前,身边陪着的是赵呵。 他好似只剩这一个心愿了,整个人间,他唯一想要再看一眼的,只有赵呵。 一想到这里,叶子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他想抬手擦去,赵呵却轻声道:“不要擦,让我看你为我哭泣的样子。” 叶子一惊,抬眼看向她。 赵呵的样子与之前不同,她损了气血,模样不似从前那般稚气,这种时候,叶子才信,她的确有十八,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尽管发丝凌乱未束,她那份从容和成熟,却万分可靠。 “我想,你也与我是相似的心意。”赵呵轻轻伸出手,“我要带你回云间,与叶柳清和怜哥一样,我们也如此。” “你愿意吗?” 她眼神干净恳切,眼底的渴望与跳动,愈发明亮的火,叶子看得分明。 “我杀了你的曾经。” “这份聘礼,你愿意接受吗?” 他本该问一句为什么,本该问自己配不配。 可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他不舍得。 不舍得不去回应她。 这么好的人,错过了,再也没有了。 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火海刀山,这一刻,他也决定,将手放在她的掌心,由她掌控,跳进去,只为这一刻,粉身碎骨也值得了。 赵呵握紧了他的手,扬起了意气风发的笑容。 “叶哥哥,今后,你每一夜的梦,都由我来守护。” --------------------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谁还没睡 第22章 太庙燃香 赵呵血洗魔教,震动武林。 没过多久,剑神叶柳清的女儿继承叶神衣钵,替武林锄奸铲恶,一剑荡平魔教的事迹便沸沸扬扬传开了。 大江南北的酒馆茶楼有了新的谈资,赵呵的名字最是火热之时,她带着二皇女的引荐信,带着叶子踏上了北上的船只。 二皇女原本是打算风光回朝时带她一起,但赵呵拒绝了,她不等二皇女,她目标清晰,就是尽快带叶子去找那个药谷后人岑太医。 她语气笃定,态度坚决,再加上刚端了一窝魔教邪徒,整个人正是一身煞气的时候,二皇女也不再兜圈,权衡之下,提笔写了封引荐信,交由赵呵,还包了条船,备了几个替她煎药的随从照料。 船上,叶子悄悄说,他认为二皇女是个不错的人。 赵呵道:“她不一定,但京城一定有人想要见我,所以她才如此殷勤周到。” 叶子迷迷糊糊问:“谁想要见你?” 赵呵哈哈笑了起来,转头就把药方里的药量减了几分。不能再叶子不分昼夜地睡下去了,人都给睡迟钝了。 到了京城,赵呵登门拜访岑太医,家仆先出声拒绝,而后得知是二皇女引荐,谨慎又慌张地把赵呵请进了门。 岑太医年事已高,每日这个时候都需午睡半个时辰,现下还未起身。 赵呵喝着家仆端来的茶,又问她要了杯泡茶用的水,捧在手里将温度焐好了,才交给叶子。 叶子接过杯子,唇碰到杯沿上余留的温度,两颊泛起了两抹浅浅的红印,垂下的眼睫也轻轻地颤动着。 两个人就在这样的气氛中,静静等着岑太医。 “那边好像晾晒的是回湖草。”赵呵道,“你在这里坐着,我看一眼就回。” 叶子连忙抬头,见她指的地方不远,是在他视线范围之内,于是乖觉点了点头。 赵呵身形一闪,转眼间就背着手仰头,在那处院角看悬起的紫色回湖草。 屋内传来拐杖撑地的咚咚声,一鹤发老妪身着宽松常服,迈过门槛缓缓走来。 赵呵转过身,面向着她,快速打量了眼,微微一躬身,垂眸见礼:“岑太医。” 谁知那老妪竟愣住了,混浊发蓝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喃喃出:“摄政王……” 紧接着,她声音抬高,似要把刚刚自己说出的那句轻语了无痕迹地覆盖。 前些天,早已有人知会过她,昔日的平阳侯叶柳清与明珠皇子之女,身中蛊毒,会亲自上京求医,望她悉心医治。 今日起身,拿起琉璃镜细细看过二皇女所书后,已然知晓面前这花里胡哨的年轻女子是谁。 岑太医在偏院的石凳上坐定后,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示意赵呵伸手来。 赵呵:“稍等。” 她风似的刮走,岑太医再瞧,这姑娘小心扶着一个面浮死气的美貌男人走了过来。 “不妙啊,不妙。”岑太医摇头,但既然求到她这里来,就算是死人,她也要探一探脉。 “我的想法,是让那蛊虫死在血肉内,不再作妖。”赵呵道,“有个方法,但我还是想先听您的意思。” 岑太医闭上眼,也不言语,瘪了瘪嘴,微微摇着头,好半晌,才道:“嗯……宫里出来的人?” 她睁开眼睛,看向叶子。 “瞧着眼生,应该不是。”岑太医又道,“怎么年纪轻轻的,还服过断绝散。” “就是这个。”赵呵道,“你看顺序怎么解可行?” “自然是先蛊后毒,不过……还要看看你的。”岑太医松开手,又朝赵呵摇了摇,一把薅过来,闭目问脉。 又是好久,比叶子的还要久,她缓缓问道:“你今年多大年岁。” “您看呢?”赵呵嘴角浮出一丝笑来。 岑太医哼哼笑了起来,这抹笑就似老顽童了一些,带着几分调侃似的调皮,睁开一只眼,揶揄道,“好啊,活得久,什么事都能碰上。” 她深深看了眼赵呵,似别有深意道:“你既然是叶柳清的女儿——” 她长长的停顿了会儿,才又接着说,“那你可知,她为何带明珠殿下到云间去吗?云间山高,常人都还无法居住,殿下身子骨不好,大伤大损,却能在云间久居……你认为,是何原因?” 赵呵直说:“云间山巅之上,有一孔洞,连贯山岩浆水,形成一热泉,有泉流动之地,温度适宜,且还养人。” “依我看,你的思路是对的。”岑太医道,“蛊不必解,毒必须解。不用管蛊,先救人。” 岑太医端起茶喝了几口,似放空了自己,好半晌,她放下茶杯,道:“先拔毒,那毒不是什么厉害东西,古有二君争中宫之位,服断绝散后再以长养芳荨入药换生机,虽不长久,半年后再度沉寂,但可一试。” “只这两味吗?”赵呵不信。 “呵呵,机灵鬼。”岑太医道,“你与叶柳清为何如此相像?叶小侯的在医道上,也和你一样通透,一点就懂。” 岑太医以茶杯为挡,低声道:“宫中有味千年金参,供奉于□□庙中,二两就是。” 她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 赵呵:“要的就是这个,宫中的秘药烈毒,自然还是宫中的邪路法子能解。我就知道,天下找不到的好东西,宫里必收的有。” 岑太医:“不妨说说,半年后你打算如何?” “哪会乖乖等它半年时效,自然是在它起效用后回云间。人间一岁几度花开花败,但在云间,我见过十年不衰的山顶桃花。”赵呵眉开眼笑,冲岑太医一拱手,“多谢了。” 岑太医哼哼唧唧点了点头,又慢悠悠道:“人上了年岁,眼神就会不好使。你啊,要细看才与你娘长得像……乍一看,怕是要起误会。” 赵呵扶起叶子,走远了后,与他交待了几句,忽然出现在岑太医身边,附在她耳边道:“你说这些死了的人,我要向谁打听?” 岑太医手指了指天,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赵呵带叶子住进了客栈,同他说明了医治的办法。 “蛊虫是活的,它活着就会影响你我,所以,不能让它们死,那让它俩乖乖睡一辈子就可以,长眠不起,便跟死也没什么区别。”赵呵道,“这倒是小事。” 当务之急,是给叶子解毒,除开蛊,他身上的毒和伤再不医治,就是个活死人,蛊长眠了,他也不会醒。 所以让他活过来,将生机养好了,蛊睡死,叶子也就安然无恙了。 而让叶子生机亏损,死气浮现的首毒,就是十年前江南剑庄亲自喂给他的,来自宫廷的寒毒。 灭绝对手生机,使他失宠的第一大手段,百年前就被列为巫毒之罪首条,一旦被人发现有人用这种法子倾轧帝王宠君,视为断绝皇嗣,株九族。 赵呵已经不想知道江南剑庄是如何得来的这等灭绝人性的寒毒,她现在只惦记着□□庙的那棵金参。 “晚上我出去一趟。”喂药时,赵呵在叶子的耳边轻声细语。 “我喝了你这药,有一次清醒过的吗?”叶子道。 既如此,又何必跟他多说这句。他反正都是在昏睡,她就是去鬼混,他也看不到,不知道。 赵呵笑了起来,依然是贴在他的鬓边,厮磨般说道:“嗯,这是我家的规矩,去哪都得告诉你一声。否则你万一醒了,发现我不在身边,哭了可怎么好?我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你要去哪?” “去祭祖。” 赵呵知道,从她入京那刻起,皇帝就该知道自己来了。 她也知道,很快,就有邀请从宫里发来,她早晚都得入宫一趟,见见那个坐江山之巅的苦命人。 但她认为,入宫见皇帝和取药是两码事。 自己能做到的事,她向来不打算求人。 于是赵呵自己去取了。 她不仅入了□□庙,取了参,和一个大内高手过了招,还给明珠皇子的牌位前点了三炷香才走。 皇帝得到消息,匆匆赶去□□庙,她那禁宫首领,最引以为傲的第一侍卫折了剑,跪在阶前沉默着求她原谅。 “……打输了?!”皇帝震惊。 再一抬眼,见自己的明珠哥哥牌位前,香还没燃尽,幽幽几缕香线飘着,更是五味杂陈。 “这……”皇帝神情复杂,末了,她道,“明日早朝后……请她来偏殿见朕。” --------------------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你爹的,朕的会谢!(谐音梗扣分) 第23章 凡尘一梦 皇帝早早下了朝,偏殿却不见有人。 “人呢?”皇帝惊问。 侍者摇头:“陛下,去请了,但赵女子说……” 又来个眉眼精神的聪明人道:“说家中郎君病重,暂时走不开。” 皇帝怒道:“你再说一遍?你少给她打掩护,把她的原话一字不差的告诉朕!” 天未亮,宫中就派人去知会赵呵,早朝前要侯在偏殿等觐见了。 赵呵却恼他们打扰了叶子安养,飞身带起宫中的大侍者,将他放在了宫门外,回客栈封了门,还舞了张“勿扰”的条子贴在门上。 侍者们急得团团转,自古就没有让皇帝空等的道理,天亮再请就晚了,若是早朝后让皇帝见不到人,那就是他们的罪过了。 好不容易又赶到客栈,天已蒙蒙亮,侍者下令拆门,转头却见赵呵守着个刚搭的小药炉炖药粥。 侍者压下怒气,笑脸去请。 赵呵抢在他开口前道:“没见我在熬药?等会儿还要看着叶哥喝了,不巧,走不开。” 皇帝听完发火:“难道还要朕去见她不成?!” 侍者见状,递来主意:“陛下,小侍见那药碗里正是昨日遗失的镇国金参……” 人赃并获,若是皇帝想,现在就能定她的罪。 皇帝的目光却忽然落在偏殿的一个角落,二十年前,那里放着一只玉白梅香瓶。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久之后,她道:“给朕更衣罢。” 既如此,她就亲自出宫,见一见。 也有许多年了,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记不清皇兄的那张倾国倾城的花容。 他的女儿,她想见一见,也只是见一见…… 此外,心底深处,尚且有个没解开的结,她想亲眼看一看,看她究竟像谁,到底,是不是皇兄与叶柳清的孩子。 赵呵拿着从岑太医家中“借”的《明典针法》,在自己身上试了之后,让叶子睡得更安稳了。 她不想看叶子被马上就要到来的“尊贵的麻烦”打扰到,更何况,他要是醒着,还要拖着病躯跪下。 既然打定主意让叶子跟着她了,自己这边还未怎么护他,就先让他因自己而遭罪,那实在太不是人了。 她总要比叶柳清做得还要好才是,青出于蓝,就得方方面面比叶柳清还要周到才对。 于是,皇帝亲临时,叶子昏睡不醒,而赵呵也没打算跪她。 她牢记着叶柳清的话,赵家欠怜哥太多,遇上了一定要骂。 所以,当侍者不知天高地厚的呵斥,让她跪下见礼时,赵呵淡定地擦了擦手上的药渣,扬了扬下巴:“喏,坐吧,我爹嘱咐过,有朝一日碰见京城姓赵的大户人家,千万别给好脸色,一定要替他骂一句混账东西才是。” 赵呵把叶柳清说的话移植到亲爹身上,面不改色,通过转述将这混账东西骂出来后,又无辜且懂礼貌道:“但我想咱们是头一次见,以后也不会再见,好端端的骂你混账东西,我也过意不去。有什么恩怨等你百年后亲自同我爹说才是。你说对吗?” 侍者还要再说,忽然被赵呵慢悠悠一个眼神扫来,顿时冷汗直下,嘴不敢张开说话了,那股脱鞘的剑气像直接刺破了他的皮肤,扎破了他的咽喉,却也托着他的两条腿,故而没让他当面软下去,给赵呵行个大礼。 “你们下去吧。”皇帝抬起手懒懒招了招,叹了口气。 她脸色不妙,刚刚分明是生气的,但与之前相同,她的怒气很快就偃旗息鼓,浑身散发着一种抬不起头对不起人的卑微和小心翼翼来。 赵呵向来是信叶柳清的。 叶柳清虽然会将自己的事迹传奇了讲,但在怜哥的事情上,叶柳清从未说过半句虚言,无半点夸张。 如今看到皇帝这种反应,赵呵明白,这个天家赵姓,果不其然是欠父亲许多的。 但她知道,自己在皇帝这里也问不到实话。她们越是亏欠,就越会掩饰真相。 赵呵从未指望,也不想从皇帝嘴里得到什么前尘往事。 她只信叶柳清。 叶柳清说,她娘早死了,死了的就不要再提。 那她就不提。 赵呵只是想让皇帝看她一眼,赶早确认完她们心中要确认的事情,放了心,她便带叶子回云间去。 皇帝果然以寒暄作掩护,使劲的打量她,琢磨她。 她话里话外问了三遍赵呵的年纪,最后才彻底舒心,没有了疑虑。 “天寒地冻的,哥哥那副身子骨,是怎么生下的你……” “叶柳清神医在世。”赵呵话尾扬着,像调侃也像炫耀。 “胡闹,怎么敢叫你娘的名字。”皇帝又起了疑心。 “有次爹喊她吃饭,叫她她不应,我说爹你声音小,我来帮你。我好心帮他叫了叶柳清,结果她飞来要揍我。”赵呵悠闲摇着椅子,讲起了故事,“说我小兔崽子敢直呼亲娘名讳,是要反天了。她追着我满山跑,把我追急了,我就说,以后我就要叫你名字,不服你揍我。只要你能挨到我半片衣角,我乖乖叫你娘。如果做不到,我不仅要叫你叶柳清,我还敢叫你男人怜哥。” 皇帝先愣又绷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怜哥……”只是笑完,她又叹了口气,“朕好久没见过哥哥了。那你可叫你爹怜哥了?成何体统。” “当然不成。”赵呵道,“叶柳清揍不到我,但我爹一个眼神甩过来,我就得乖乖回来,我爹按着我,让叶柳清揍了我两巴掌。” 这话有一半不假。 实际上,她从小就没叫过叶柳清娘。 叶柳清不让,说总要明明白白让她知道,这份亲情并非是因血缘,爱就是爱,跟如何称呼无关。但叫其他的,叶柳清又嫌别扭,就让她直呼名字了。 “我想,我俩在武学之道上,虽说是师徒,但却平平等等,你如此叫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云间高出人间百丈,只有咱三个人,何必还用规矩束缚?想叫就叫吧。” 赵呵就叫叶柳清名字,叫到七八岁左右,那阵子好奇心强,就学着叶柳清叫怜哥。 这就不行了,叶柳清追着她漫山遍野的揍,还抓不住她。 最后,是亲爹冷着脸推开门,朝着雪风中喊了一句:“你们不回就死外边吧。” 一大一小两只乖乖回家,怜哥趁机关了门,回头揪着赵呵的衣领,冷笑道:“你叫我什么?” 赵呵识相道:“爹,亲爹。” 赵呵不管和谁,都能聊热络了。 皇帝的笑声不断地从房间内传来,听的门外的侍者也跟着勾嘴角。 就算回了宫,皇帝换衣服时,也还会突然笑起来。 “陛下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皇帝就说:“跟太医院说,她要什么就给她。对了,还有明珠皇子从前喜欢的那些字画古玩,一并清点了,就先……先送到京郊的鸿鹄别庄,收拾收拾,让她住进去。” “此女果然人如其名,呵……令人惊叹。”皇帝眉开眼笑,“性情言语,像极了叶柳清。” “昔日的小平阳侯……”侍者也微笑,“最是逗趣,凤城君在的时候,最喜招她入宫,还说,听叶小侯说话,人都要长寿个十年。” “哈哈哈哈……那朕岂不是也要延寿十年?” 但三日后,赵呵却带着叶子,消失不见了。 药能带的都带了,人去楼空,走得像一阵风,像妖精吹口气,就消散在了人间。 皇帝震惊,又问:“她还带了个病人,那么大两个人,出城入城,就没有一个瞧见的吗?” 皇帝摊在椅子上,愣愣道:“和当时一样……” 和当时一样。 她的兄长点头后,叶柳清就带着他,从她的眼前不见了。 他抬头时,只能捕捉到风声。 这之后,去的暗卫无一例外,要么跟丢,要么再也没回来。叶柳清是动了真格,天神来了也挡不了她救兄长出宫的决心。 最后,她消失在云间山的云雾之中,云层之上,无人知它的模样。连最好的采药人,都不曾踏足过那片净土。 叶柳清带着兄长,就像踏云升天的仙,离开了云层之下的人间。 而赵呵,也是如此。 好半晌,皇帝抹了一把背后的汗,怔怔看向偏殿一角。 她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地方。 或许,不是错觉。 叶柳清和她的兄长,都是仙人,连同赵呵也是一样。 或许,那天,她已用那梅香瓶,砸死了她的兄长。 她的兄长,也成了仙。 皇帝觉得自己出了问题,她魂魄飘忽,忽冷忽热。 她已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她问侍者:“前几天……朕真的见赵呵了吗?” 侍者忙叫太医。 太医并没有说几句话,探了脉轻言讨论着给药方。 恍惚之中,皇帝却听到了她们说: ——是老毛病了。 ——皇上又癔症了。 ——皇上只要一想到明珠长皇子,就会伤情伤心。 ——这年纪,恐怕不利。 皇帝躺在那里,眼睛直直望着雕花的床。 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眼神,一定和当年的兄长一样,濒死般无望。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章的谜语人部分,会在下下章揭晓 下章就是整篇文的收尾章节啦!晚上见! 第24章 好酒开封 离京半月后,到了云州境。 远远的,已经能望到云间山飘在空中那若隐若现的雪山弧峰了。 赵呵扶着叶子窝在一处草木旺盛却不潮热的山石缝洞中休息。 这半个月,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赵呵永远能找到最舒适也最静谧的藏身之地,变戏法似的掏出从岑太医那里顺来的上品药炉子煎药。 叶子问她:“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赵呵就笑。 “你要是自小也长在山上,就能听懂山河花草的话了。” 每一缕风,都是山河传递来的话语。 湿度,风力,方向,味道。它们想告诉她的,都在其中。 “它们找不到能听懂它们言语的人,寂寞了好久,如今瞧见我这根独苗,自然是全力相助。” “我看你在说梦话。”叶子蹙眉。 赵呵就伸出指头来,轻轻将他的眉毛拂开来,笑道:“只是讲话的方式神了一点而已,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仔细听,其实是真的能找到……山石万物,远比人要可靠。而它们只是不会言语,并非一直沉默。” 叶子听懂了,他伏在双膝上歪着脑袋,目露羡慕。 “我可以教你。”赵呵龇牙笑。 “我要学不会怎么办?” “学不会就是我的错,我从未教过人,所以一定是我不会教。”赵呵乐道。 叶子就想,赵呵是个好人,所以他要不要仍然装作不知道赵呵半夜溜走的事呢? “想什么呢?”赵呵道,“你是发现我昨晚出去了?” 叶子猛然睁大了眼:“你怎么……” “心不在焉的,我又没别的把柄,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了。何况从我们入云州后,你的情况就好多了,药里安神的我减了一般,你睡到半夜醒神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 “这事,我还真不能现在告诉你。”赵呵卖了个关子,“得等咱们回了云间,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干什么去了。是好事。” 她这句话,让叶子好奇了一路。 又是七日,两人由南角小镇,走山南,入了云间。 叶子一直忐忑云间山高,无人能征服,他这样的进了云间不会好受。 但跟着赵呵走,又觉得没那么难。只是山高了些,往上走,呼吸会有些不太舒适,也冷了不少。 但赵呵牵着他的手,他的身体就是暖和的。 赵呵一边走一边同他介绍,说南山她来得少,因为这里多猎人和贩山货的采林商。 “你看那里的树,是不是有勒痕,这就是猎人设置机关夹时留下的痕迹。” 再往上走,走到看不见光亮,明明是白日也漆黑,只剩赵呵这一个暖源紧紧贴着他。 “你平时……也如此上下山吗?”叶子问她,他的声音多少带了些气息不足的喘。 “那怎么能?我这是给你介绍平日里她们上山的路子。” 赵呵的语气依然轻快,呼吸都没有变。 “那你……平时怎么走?” “好说。”赵呵一把揽过他的腰,蹦蹦跳跳,也不知踩在何处,几个起落,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雪白刺来,又听赵呵一句,“哎呀!” 紧接着就被蒙了眼。眼睛透过薄薄的布料,发觉周围全是冰雪,与山下的景致截然不同。 又乘风似的轻飘了不久,赵呵试着推高了一边的发带,问他:“眼睛如何了?” “能看了。”叶子回答。 而后,他摘了发带,拿在手中一瞧,才知赵呵摘的是他的发带来蒙他的眼。 手快如此,他就算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 此刻,他站在悬崖边上,底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又有云雾遮绕,身体本能的畏惧这个高度,向后退了半步。 赵呵却观察他的反应后,轻笑了出来。 叶子:“笑什么,你要把我从这里推下去吗?” 赵呵摇头:“我跟你一起从这里跳下去。” “什么——” 话未说完,心猛地一坠,赵呵当真拉着他直直跳了下去。 可他们没有坠落,失重的不适很快就结束了,赵呵似带着他点落在了某处,又蹦蹦跳跳似飞般折了几个来回,不久之后,脚下有了实感。 此间空气温热适宜,好似还有水声,也是温暖的。 云雾渐渐散去,一方温泉眼汩汩流动,周围绿意盎然,花拥簇着泉眼,半只手掌大的彩色飞鸟自由来去。 “下来吧,”赵呵入水,回身向他伸出手,“这可是叶柳清发现的好地方……” 叶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应她的,温泉水很舒服,他甚至趴在泉边睡了一觉。 醒来时,赵呵轻拂着他散落在一旁的乌发,问他,“舒服吗?” 山中不知岁月,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 只是睁开眼,看到泉边冲刷淡薄的血迹,愣了好久,问赵呵:“这是血吗……” “嗯,不过吐出去的,就是不要的,以后就好了。”赵呵声音更轻了。 叶子总觉不对,他看向赵呵,见她脸色比在山下时红润了许多,眉眼在雾气中朦胧,看他的眼神专注又含笑。 叶子道:“你对你自己做什么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好似发生了什么变化。那种变化,就像多年来黏着他的地府小鬼被撕扯掉了,被泉水给冲刷干净了。 赵呵只是笑,沉到水里,一眨眼,人就遁到了泉水的那一头,钻出脑袋来,吐出一口水,冲他眨了下眼。 “你说啊!”叶子却不敢动,他不会水。 末了,他忽然灵光一闪,死死盯着水,然后双手离开了石面,走向泉水中央。 赵呵紧张地看着他,从水底游来,静静等着他的动作。 果然呛水了。 赵呵将挣扎不已的叶子拽到岸边,坐在石头上,拧干了头发,帮他蒸干了身上的衣物。 热气从她的身上钻出,她整个人沸腾一般,热乎乎的。 “好聪明,被你发现了。”赵呵笑着说。 叶子道:“你……怎么把蛊去了的?” “很简单,我让它睡了。”赵呵又指着泉水,“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它就化了,走得也算舒坦。” “可我……怎么没死?” “因为你身体还能撑。”赵呵严肃了起来,“你在山下时,离了蛊活不了,但在山上就不一定了。生机回来,又有温泉维持着温度,你离了那东西也能活。” “只是……”赵呵挠了挠头,感慨道,“我也有赌的成分,把蛊引出弄死的时候,我真的怕你醒不过来。” “你……你身上,不也有蛊吗?”叶子的眼泪都要被她急出来了,“你的呢?” “哈哈。”赵呵道,“反正没了,你再也不会被它们左右了。嗯……叶子,为我活着行吗?” 她怕叶子生死自由后,还是会选择去死。 叶子却咬牙切齿道:“我傻吗?!你以为我……我怎么舍得这个时候,不活下去。” “啊,也是。”赵呵心情愉快了不少,“走吧,带你回云巅,我们有小屋呢。” 赵呵没说的是,她引出蛊虫的过程,很是凶险。她不忍心让叶子痛苦,那就拿自己身体里的母蛊下手,一针穿刺。 它死,叶子身体里的也活不了多久。 她小心护着叶子的心脉,也以此来转移疼痛的感觉。 “……赵呵。”叶子忽然问道,“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赵呵看了眼树干上的凹槽,说道:“十来天吧。” 叶子:“你没骗我?” “没啊,光从岩石上消失后,就是一天。”赵呵捉起一只石子,当场演示了方法,“每过一天,我会在树上打一条线记上。” “我怎么没感觉?你在泉水里动了什么吗?”叶子难以相信,自己只是睡一觉的功夫,醒来就过了半个月。 可如果在泉水里动手脚,赵呵自己也会中招。 “没有,你来这里后,睡得可香了。”赵呵有些自豪,“我想,是你放心了,也信我了。” 这句话猝不及防的把叶子说哭了。 他一路流着眼泪跟赵呵往上攀。 那里有一条陡峭的但平整的石阶路,到达最顶,是一座花园似的院落。 这是二十年来,叶柳清发现云间这方无人踏足的净土后,一点点为心爱之人搭建的天上云居。 “这是……神仙居吗?”连叶子都被震撼了。 山顶有雪,也有茂盛的花草,山巅往下凹进去的低地,天然形成的空中孤岛,如神仙的宫殿,温暖宜人。 “还真叫神仙居。”赵呵道,“有菜有果,有山有水,还无人打扰……偶尔会有雪狐雪狼经过,但它们都跟我很熟了,讨口水讨点吃的就走了,不会停留。” 赵呵像是在讲传奇故事,听得叶子又入了迷。 回过神,两眼再次朦胧。 赵呵低头望过来,笑道:“叶哥哥,又哭啦?这还不是喜极而泣的时候呢,稍等片刻,攒一起哭。” “什么?” 叶子不解,入了院,推开门,傻愣住了。 屋里红布缠挂,该有的都有,庚帖朱砂笔合卺酒,那床被子是崭新的,双喜之上还放着几身新做的衣裳。 “这是从哪……变出来的?” 赵呵道:“这就是我前几日偷偷溜走的原因。” “什么时候送上山的?” “你身体因安养而睡过去的那几天,它们做好了,我就下山取回来了。”赵呵道,“说要跟你一起,就要认真对待。” 她取过庚帖,润了笔,提笔问叶子:“哥哥什么时辰的?” 她写了叶子的,字迹工整,又将笔交给他,报了自己的生辰。 “你……当真是……十九了。” “嗯,前几日刚过。”赵呵道,“十九了。叶哥哥长我三岁,好啊,我很喜欢。” “我若比你长十岁,你就不喜欢了吗……” “你就是比我长三十,我也喜欢。”赵呵乐道,“我喜欢的是你,剩下的都是顺便,爱屋及乌一下。” 她拉着叶子的手,给他套了喜服,与他一起去了飘雪的云边。 那里有两片平整的石头,雪落在石头上,如一床雪被,给山石平添几分柔软温暖。 “我爹,怜哥。”她指着一边,又指着另外一边,“我娘,叶柳清。” 叶子愣愣道:“你娘当真是……” “管她呢。”赵呵一笑,“反正我娘死了,叶柳清也死了,所以叶柳清就是我娘,有什么不对吗?” 叶子想了想,回答:“挺好的,叶柳清就该是你娘。” “这话不假。”赵呵点头赞许道,“叶柳清要活着,一定很喜欢你。喂,叶剑神,听见了吧,我叶哥说你是我娘。哦对了,叶哥是你儿子,我呢,去人间走了一趟,给你把儿子找回来了。” “你瞎说什么呢……”叶子慌张捂她的嘴。 赵呵却躲开歪头问他:“嫌弃叶柳清,不想做她儿子?” “我若是她儿子,你是她女儿,那我们不就是……” “叶哥想得好啊。”赵呵甚是满意,“就该这么想,没错。所以啊,我娘当然不是叶柳清了哈哈哈哈……她没女儿,多了个儿子,指不定在九泉之下笑出了牙花。” 忽然旋起一阵风雪。 叶子大惊失色道:“你是不是让叶剑神生气了?” 赵呵哈哈大笑。 “哪能呢,她是在告诉我,该把雪泥挖开,将那坛好酒开封了。” “今天天好,人也好,是时候该喝好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嘿,有第三更 第25章 如山永固 叶子是赵呵一点点暖热的。 他身体第一次有反应时,赵呵松了口气,倒在暖泉边的石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有反应,有生机,就证明他的身体,在倔强顽强的自我恢复。 他再也不是死气沉沉的木偶了,也不是冷冰冰的石头了。 至于其他的,赵呵没多想。 她不着急。 她一点点的养着叶子,从平日里频繁的触碰开始,渐渐地让他适应。 她会在亲吻之前,凑近了,停下来,等他默许。 并且,始终是温柔呵护的,就像蝴蝶低低从他的皮肤上扇动翅膀飞过。 很长一段时间,叶子以为赵呵是这样温柔的人。 渐渐的,他会回应她的吻。 会回应她身体的触碰。 他第一次提出,愿意试一试,与她夫妻一体时,赵呵没有欣喜的表情,她很珍重,只是半圈着他的腰,一点点试着触摸他,最后让他舒服的释放,抱着他温声低语,依偎了一夜。 等第二日睡醒后,叶子学着在弓箭上系绳索,观察自己箭矢打出的角度,赵呵轻飘飘从悬崖深谷之下跃来,教他摆正了姿势,一箭送出去后,完美穿透了对面的一簇雪绒草。 叶子回眸一笑,白雪映着紫红衣衫,轻盈的衣带阳光下飘飞,好看得很。 赵呵手指夹起他那缕渐渐恢复青丝的灰发,吻了吻。抬眸笑望着他,想要说的,那双眼睛里,已然传达了。 叶子抿嘴一笑,放下弓,主动吻上了她的唇角。 那天光线很好,两人压倒了雪山上的花林,衣角发间沾上了许多细碎的花瓣。 叶子第一次获得了奇异的感受,如濒临溺死时,又将他拽出水面,使他有了口~活气。 要说难受,也确实难受,但却不是抵触与恶心,尽管不自觉地流泪,但仍然想要和她更亲近一些,连呼吸都染上她的味道。 “还舒服吗?”赵呵问他。 叶子点了点头,沉默着伸出手,挽留了她要离开的腰身。 这种被人需要被人爱护着的感觉,他想永远都能品尝到,这一刻就是死了也值得。 叶子想,赵呵真的是个好人。 上天还是待他不薄,他在那样的折磨中苟活到今天,或许就是为了遇到赵呵。 事罢,赵呵取来大氅披在他身上,二人蜷缩在雪山之上,捧着一杯从暖泉里捞出的热乎茶,舒服地眯起眼睛歇神。 他看得出赵呵还有精力,只是她很体贴地,将自己放在心上,没有无休止的要他。 雪飘落在他的鼻尖,被赵呵呵了一口气,暖化了。 “在山上住着……岁月流逝都朦胧了。”叶子说。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看起来年纪小?”赵呵道,“不管是我爹还是叶柳清,在我的记忆里,他们几乎都没有变化。这座山二十年时间,唯一在长大的,有变化的,好像漫山遍野,只有一个我。我想,这就是小山神的庇佑……和这里的冰雪花园溪水一同,千年不变,万年不朽。” “对了,我还买了些新鲜话本。”赵呵拢了拢他的衣领,将他捂严实了,“你若无趣了,就翻来看看,还想看什么就同我说,反正我一来一去,下趟山,也用不了半日。” 叶子叹息:“有人一辈子也登不上云间,你这样让他们听到了,可怎么想?” “她们是人,我呢,是仙,仙凡有别。”赵呵说罢,自己笑了起来。 话本确实新鲜,是刚刚赵呵飞身下山刚买的,热乎出炉。 叶子一边吃着还温热的米糕,一边翻看着市面上最受欢迎的话本,这就看到了《一剑封神》。 讲云中有剑仙,下山历劫,替人间收祸水,除魔煞。 剑断悟道,一剑定乾坤,闭目一笑,踏风而去,潇洒成神。 又言,此仙是百年前皇室某女,身份尊贵,本应坐天下,但却因痴迷剑法,弃江山而寻仙。 后来学成出关,才知人间百年弹指间,亲人故友都已化作黄土。 又有皇帝亲自见她,求问仙丹长生之术,却只见此女仰天大笑三声,飘然离去。 叶子:“总觉得……这是在写你。” 赵呵却忽然道:“哦对了,皇帝换新的了。” 叶子一吓,问她:“这么快?” “依我看,也不快。”赵呵道,“一年前见那个老皇帝,她就面浮死气,早被江山社稷掏空了,我以为她顶多撑半年……果然还是皇宫的东西好。” 叶子呆愣愣道:“已经一年了吗?” “不错,你修仙已满一年,可有什么心得?”赵呵清了清嗓子,沉声玩耍道。 “……弟子想学您的剑。” “哈,简单。”赵呵一笑,正经道,“学术先修心,这心法……就得打好基础了。” 她凑近了来,偷香了叶子的脖颈,说道:“与我日日夯基,三年五载的,拿为师养好了你的身体,自然就能学剑了。” 她本以为叶子这样的薄面皮会不理她的捉弄,哪知叶子却轻轻将领口一勾,抬眼微笑。 “那就有劳了。” 赵呵看呆了。 赵呵默默抬起头,盯着叶子。 “……你当真?” “有何不妥?我喜欢。”叶子认真回答。 “好,有你这话就够了。”赵呵道,“总不磨一磨剑气,还真忍不了。” 云间山上的日子,就是这么枯燥乏味。 几乎天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 唯一的变化,是叶子发觉,赵呵虽然是个好人,但她真的不算温柔。 等他越来越适应这雪山上的生活,身体也被山护佑的日渐康健后,赵呵那兜不住的“剑”气,就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去了。 很多时候,叶子在溺水的窒息感和得救的欣喜之间沉浮时,都会想, 赵呵不一定是剑神,但她真的不是个人。 人可没她这般不知疲惫,她或许就是把成精的剑,需要日日磨刃。 但这种“折磨”,叶子受得住,也欢喜。 这是救赎,也是给赵呵的褒奖。 她这样的一把剑,或许就需要他这样耐受且顽强的磨刀石,总之…… 叶子说:“天造地设,赵呵。” “天造地设真不真不知道。”赵呵笑道,“但你一定是小山神亲自为我选的人,从你来云间,这山也明显高兴了许多。” 赵呵道:“那小山神,也有了模样。” 她与叶子踏雪去拜小山神。 叶子扫去小山神脑袋顶的雪帽子,合掌垂眸。 赵呵听他轻声道: “小山神保佑。” 保佑明年,还似今年。 无论时间岁月如何流转,我与我的救赎,在这无垢的云间,日日如此,永远不变。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局啦! 明天番外会解谜~ 第26章 人间之外【结局章】 赵驰原本叫楚驰,母亲京中三品官员,父亲,按楚驰自己的说法,她并不觉得父亲和好看沾边,身条倒是很高,乍看背影,会以为是个不错的美人。 楚驰书读得不错,又有一身的武艺,人缘也极强,这与她木讷的母亲截然不同,她有一双含光的双眼,炯炯有神又有极强的侵略性。 叶柳清第一次见她,是在跑马场上,远远的看见一年轻女子,众星捧月一般,被人簇拥在中间,哈哈大笑,大方爽朗,仿佛浑身在发光。 叶柳清就觉得,这女子,将来一定崭露头角,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听到她的名字了。 叶柳清算是一语成谶。 不久之后,京城有消息传来,说皇帝提拔了一个朝廷新秀,并赐姓为赵。 跟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藏不住的天家秘闻——楚驰是皇帝的私生女,故而赐姓赵。 风言风语,人尽皆知,不算什么秘密了。 叶柳清觉得假,可很快,凤城君,也就是当时的帝君,以御前失仪为由,责打了一三品官员的家眷,据闻,家眷回去后,很快就暴病而亡,而这三品官员,正是楚驰的母亲。 后来,叶柳清驻扎西北时,与楚驰同营五年。楚驰虽然比之前阴郁了些,但人依然闪耀着,她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焦点,人群之中的领头者。 很快军功到手。 又一眨眼,楚驰封侯。 有军功的缘故,但如今算得上四海升平,只是偶尔会有些扰边流浪部落,就算军功,也没到能封侯的程度。 所以,楚驰是当今圣上私生女一事,满朝文武心照不宣。 紧接着,新侯不停地遇到怪事,桩桩件件,扒开看,其实都是刺杀。 刺杀楚驰的,自然只会是凤城君。 凤城君手段向来专横,皇帝后宫美人不少,但成活的皇嗣只有两位,皆是凤城君所出。 一位就是皇长子,从出生起,就有了封号明珠。 另一位,就是当时年幼的东宫储君,储君与明珠皇子之间,差上了十五岁。这十五年间,宫中就无能活下来的孩子。 而这位小储君又生来体弱,每年小病不断,天气热了冷了,就如要断气一般,实在不是什么长寿之相。 突然冒出来的楚驰,让凤城君大受威胁,不惜铤而走险,手段也逐渐猖狂。 那年春,楚驰与钟阁老家的小公子一见钟情,沉浸在欢喜中的楚驰约这位小公子外出踏青,却在三盛桥遭到了丧心病狂的围杀。 她伤了一只眼,而她刚刚钟情的小公子死在了她怀里。 从那场围杀中活下来的楚驰,开始了她的反击。 朝中党争愈演愈烈,各自都杀红了眼。 皇帝病危之时,双方直接在床前明抢谕旨,楚驰直接扯下黄带子,勒死了凤城君,让他殉葬去了。 只是,明珠皇子却牵着妹妹的手,举着传位诏坐在了皇位之上。 “赵驰,辅佐新帝之事,就靠你了。”他话说得委婉,语气却半分不让。 朝局已定,赵驰只是轻轻一笑,手指敲了敲一边的眼罩,眯起的另一只眼睛中,冷霜似剑。 新帝懦弱,明珠皇子再用力,这个妹妹也是个扶不上墙的可怜虫。 再加上摄政王有意为之,新帝多年也不见长进,根本不可能支棱,更不会背地筹谋还政一事。 她做起了摄政王的傀儡,哪个大臣要与她密谈还政,新帝会瑟瑟发抖,害怕的跑到摄政王面前,自行告发。 天家正统,仅靠明珠皇子苦苦支撑。 他不敢婚配,也不能想自己的事,他就像被架在火坑之上的人质,一动不敢动,怕动了,这个平衡被打破,无人能收拾残局。 他的妹妹,根本无法服众,她都十五了,孩子都有了……可她还是不成器。 明珠皇子耐心的等,等新帝再长大些,以大婚为由,给她立了个帝君。 指靠不了妹妹,就只能指靠外戚。所谓皇权,不过是世家门阀争权分利。 婚旨秘发之前,新帝向明珠皇子保证,自己绝不辜负长兄的努力,是时候趁着大婚,割占摄政王势力,拿回皇权了。 明珠皇子不指望她实质能做到几分,只要她懂其中利害就足够了。 婚旨下了,摄政王不紧不慢,深夜闯宫。 偏殿之上,将明珠皇子推倒,笑他:“你好大的胆子,帝王大婚这么大的事,竟不与我透露只言片语,明珠,你僭越了。” 她有备而来,又早有盘算。 明珠皇子愕然发现,摄政王暴行之时,竟是撕扯他衣物,意图不轨…… “你父君欠我的,就用你来偿还。” 她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 “不许碰我,你……赵驰你疯了,你是……” “嗯?!有什么不好吗?”摄政王掐着他的咽喉,“你不是一直不承认吗?我非正统,我不是你们赵家的血脉……怎么?这个时候承认了?” 明珠不是体虚之人,他是最好的弓箭手,马背上搭弓射箭时的英姿,曾让满京城的女人看直了眼又不敢肖想。 虽然难逃摄政王的桎梏,但他的反抗,也难以让摄政王占到几分便宜。 她恼火道:“你再挣扎半分,我就杀了那傻皇帝登基,立你为帝君,咱们就生几个小孽种,完完全全是赵家的血脉,谁敢说一个不字,我诛她九族……” “赵驰,你真疯了!” “是啊,你知道就好!” 挣扎之中,偏殿门开了。 能进来的,只会是新帝。 他的那个好妹妹……她手中举起一只瓷白的梅香瓶,高高举过头顶。 摄政王早就瞧见了,她压着明珠的双手,瞥眼过去,挑眉道:“哦?怎么,兄妹俩今日都要跟本王唱反调了?” 新帝手中的瓶子,砸在了明珠的头上。 瓷片碎落满身,血蜿蜒而下,经过了明珠呆愣的脸庞。 他难以相信。 新帝举起花瓶时,他以为,自己这个妹妹,还是有点骨气,也还是知道护他的。 他一直在思虑,思虑她真的砸在赵驰脑袋上,他要怎么收拾接下来的动荡变化。 万一砸死了赵驰,他又该怎么稳住朝局…… 但瓶子,却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没昏,但他失了魂。 他看到了,自己的亲妹妹将手中的瓶子砸下来后,连赵驰,也下意识的,替他挡了下。 就连赵驰都呆了。 新帝皱着眉臭着脸道:“好、好吵。” 说罢,她愣愣退了几步,又似回了神,跑走了。 明珠就是这个时候,放弃了挣扎。 赵驰的笑声,很复杂。 “敛之,你看……”赵驰擦去明珠脸上的血,“这就是你呕心沥血护着的妹妹,这就是凤城君养出的好女儿,这就是那些文成武将拼死要保的继位人哈哈哈哈……” “她要你放弃挣扎,从了我呢。” “你看到了吧,敛之。” “哈哈哈哈……你看……荒唐的,还不如咱们生个小孽种,改立咱们俩的小孽种呢。” 皇室明珠,自此后沦为摄政王的禁宫密宠。 他好像从那一砸之后,就不大正常。精神总是恍惚着,也不再开口与新帝说话了。 新帝的帝君入宫了,孩子也有了,前朝后宫仍然纷纷扰扰,还在夺权争利。 每天都是如此。 明珠却倦怠了,他什么都不想做了,没有意义了,已经。 他不寻死也不求活,被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囚在西宫,她来就来,走就走,他不再去想,也不再反抗。 随便吧,明珠想。 反正早就荒唐了,早就是个笑话了,早就……没意义了。 再次活过来,是摄政王某次的索要中,跟他说,叶柳清要回来了。 她似嘲笑也似感叹:“这么久了,还未婚娶。” 叶小侯恣意潇洒,视京城权贵为牢笼,皇帝驾崩时,她回过一趟京城,明珠记得,当时他遥遥地望了一眼,跟叶小侯四目相触。 她还冲自己笑了笑,又无奈似地摇了摇头。 过了几日,就听说,叶小侯跑了,又出了京,做她的江湖侠客去了。 她五湖四海天下九州到处走,踏遍山河万里。 那时,明珠想,这样也好。 他的理想都寄托在叶小侯身上,世间还有她这样能冲出牢笼飞出去的自由之鸟,他很艳羡。 她就该过这样潇洒快活的日子。 这样才是叶小侯。 再后来,是中秋宴,摄政王要他也去,说是让他去安抚那群对新帝失望的老臣,实则……就是让他去做笑柄,让那些老臣彻底死心。 中秋宴上,他看见了叶柳清。 只要稍微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她就立刻回看向他,依然还是那副笑容。 只是很快,她便端着一杯酒,双眼中闪烁着清澈明亮的光,来敬祝他。 “听说殿下身体不大好。”叶柳清微笑着伸出干净的手指,“我看看?” 明珠怔怔低头,见她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面色暗了一瞬,垂下眼,低声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明珠一向控制得住自己的神色,他很小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要在宫宴之上得体淡然。 但叶柳清一句话,明珠落泪了。 他控制不住。 他真的控制不住。 他轻轻回握住叶柳清的手,问她:“叶小侯……能多留几日吗。” 话语每一个字,都在发颤。 “不,我马上就离京,这地方我不会久待。”叶柳清回答,“但我不会一个人走。” 她说罢,放下他的手,转身走向钟阁老。 她跟钟阁老说了几句话,钟阁老面色大变,伸手拉她,急得脱口而出:“叶小侯且慢!诶,等等!” 叶柳清径直走向摄政王,在摄政王笑着转头问出声前,拔剑出手。 也就……短短一瞬。 她只是用一剑,就终结了他十几年的梦魇。 宫宴大乱。 皇帝也慌了神,这种时候,帝君比皇帝更有用,与钟阁老配合着,堪堪稳住混乱的宴席。 是了,肯定比皇帝强。 这个帝君大婚后第一件事,就要人溺死了皇帝与宫侍所生的长皇女。 明珠呆呆坐着,泪也不知道是刚刚的没擦干,还是他一直在流泪。 总之,他满脸都是泪。 你看,什么宫变。什么造反。 根本不需要,人死了,随她们怎么写怎么说都可以。 叶柳清提着剑,一把拉起他,问他:“跟我走吗?” 明珠点了点头。 “人我带走,随你们怎么编。”这是叶柳清扔给满朝文武的话。 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带着明珠皇子,众目睽睽之下,飞上了天。 像一对神鬼难挡的比翼鸟,冲破了皇宫,冲破了人间这方牢笼。 叶柳清总说,自己最后悔的,是没能早一点问他,要不要扔下一切,跟她远走高飞。 明珠却知道,时光倒流回母皇驾崩那日,就算叶柳清来问他,那时的他也会摇头拒绝。 怎么会跟她走呢,他当时,可有一堆的事情担在身上,还有个妹妹要扶,还有朝堂要苦苦支撑…… 叶小侯那样的人,自己又怎能去拖她入世局泥潭。 他要是早一点知道,京城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愿意从小就跟着叶柳清,满江湖闯荡,上天入地,一辈子都不回牢笼。 明珠是到了云间后,才知道自己有孕。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那天宫宴上,叶柳清的手指搭在他脉上的刹那,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能囚他自由的,只有摄政王一人。 敢玷污明珠的,也只有那人。 孩子是要留的,因为不得不留。明珠三十多了,整日郁郁,身子底很薄,经不起损耗。 在雪峰之上,能做的,只有顺应天意。 于是,有了赵呵。 起初,明珠会逃避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不敢看她,不敢认她。 可后来,他看着赵呵,他会觉得,这孩子……不像人能生出来的。 他对叶柳清说:“其实,我是来云间后,才有的孩子吧,是小山神送我的。你说赵呵……她哪里像个人了?这分明就是小山神转世。” 叶柳清就点头:“对对对,我看也是。” 赵呵从没问过,既然叶柳清不是她娘,那她娘是谁。 她根本不在乎,这与她每天乘风踏云,漫山遍野追着野狐玩没什么干系。 倒是每一次,护着怜哥供奉小山神时,赵呵都会听怜哥说:“谢谢小山神,送我这么个旷世奇葩。” 赵呵也会认真合掌,跟一句:“呵,那可真是多谢了。” 多年以后。 赵呵站在树上,静静守着叶子在山腰之处闲逛。 他偶尔会碰到猎户或是采药人。 无一例外,这些人每次看到叶子,都称他为仙人。 后来,采药人的女儿也长大了,七八岁就跟着母亲一同上山,会叫叶子:“云间的仙子哥哥。” 回到雪峰顶的云居后,叶子会高兴地同她说:“赵呵,今天有人叫我哥哥诶。” “我不是每天都叫你哥哥吗?”赵呵说罢,又甜甜叫一声,“叶哥哥。” 叶子摆手:“你这不正经的哥哥,怎能跟人家的比。” 他认真道:“没想到我三十多岁,还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叫我哥哥。” 赵呵眯起眼笑了笑。 “人家叫的,明明是仙子哥哥。” “你果然跟着我。” “那当然。”赵呵道,“云间山的珍宝,我赵呵放在心尖上的人,就该片刻也不离视线,好好守护着。你不喜欢?” “我?”叶子开心笑着,眨眼睛,“就知道你跟着。” 人间之外,云海之上,有一方净土,一对欢欢喜喜的有情人。 一把长剑,守着一片雪域, 长长久久,地老天荒。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又是夜猫子场哈哈哈哈 谢谢各位阅读啦!开心!撒花!我们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