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宝妻》作者:苏苏飞 文案: 传闻中喜欢剥皮拆骨满朝畏惧如虎的锦衣卫指挥使裴远一次意外流落到一个小山村里,却被一个小村姑捡回家。 莫小碗以为自己捡了县里的捕快,却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然也有被众人敬畏到瑟瑟发抖的时候! 成婚前—— 裴远:你救了本大人,本大人以身相许。 莫小碗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大可不必! 男人用力圈住她的细腰,磨牙道:本大人要许,你想要得要,不想要也得要! 成婚后—— 她回头瞅了自个相公一眼:“相公,你笑一下嘛,你笑起来更好看一点……” 他展颜一笑,如春风悄至、冰山初融…… 众人惊惧,这……这还是他们的裴大人吗? 逛街时,路遇一美人,莫小碗问:“我和她,谁比较漂亮?” 某人目不斜视:“天底下哪里有比娘子更美的女子?” 众人目瞪口呆,遇到了夫人,裴大人的嘴已经不是嘴,那是抹了蜜的油壶啊…… 还是村姑时,飞仙观的道士便给她看过相,这丫头的命,贵可不言呐!不但福相,还旺夫。后来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轻松系种田文】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美食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小碗,裴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锦衣卫大人有点惧内 第1章 男人 正值初春时节,远山如墨绿草如茵,山路上晃晃悠悠下来一头黑色的毛驴,驴背上驮着一个扎着双髻的绿衫少女,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小圆脸稚气可爱。 莫小碗抬头望向天边,那儿阴云密布似乎要下雨,她心里暗叫不好,拿草鞭在黑子背上敲了一下:“快些走,再不走咱们都要变成落汤鸡啦!”她催促着。 黑子用蹄子不满地刨了一下地,依旧傲慢又悠闲地埋头啃草。 莫小碗有点心急,她翻身下来,拉着绳子使劲地将黑子往前拽,谁想那蠢驴四个蹄子怼着地面,就是不买她的账。一人一驴正在对峙,黄豆般的雨滴“嘀嗒”落下来,钻进莫小碗的脖颈里,滋溜的凉。 她打了一个哆嗦,转头看见路边一个破庙,对那驴叫道:“我不管你了,你要是想淋雨,就呆这儿过年吧!”黑子这驴并不蠢,只是倔,惯是不听话。 她转身一头冲进了破庙里,饶是这样,衣裳还是打湿了许多,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好不难受。 这时听到外头驴叫,她探头一看,又好气又好笑,黑子跟着跑进了破庙,转身又探着脑袋去啃檐下的青草。 雨帘如幕,大约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她只好在庙里老实待一会,转头看到一个木头墩子,便靠着破败的神龛坐了下来。她双手抱着膝盖,轻轻叹了一口气,清澈乌黑的大眼睛里浮起几许担忧。 她今天骑驴去县城是为了探望关押在县城牢房里的爹。去年年底她爹因为木工好,被村里推荐进了县城给县老爷家做亭子修篱笆,工钱比村里头丰厚,弟弟上学堂的束脩都给交上了。对于莫家来说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半月前的一天晚上,村长突然跑来告诉她,说他爹被县老爷关进了大牢! 这消息对于莫家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她娘听了哭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她陪着娘一起跟着村长去了县城一趟,大概搞清楚她爹到底为什么被关进去。 原来县太爷有个漂亮的小妾秦姨娘,秦姨娘指控他爹大半夜的偷偷进了她的房间偷走了县老爷的一件丝绸寝衣。莫小碗本是绝不相信她爹会做那种事情的,可村长说众人去搜的时候他爹正穿着县老爷的丝绸寝衣大剌剌地坐在自个住的杂物房里呢。人证物证确凿,由不得狡辩,他爹就被扔进了县衙的班房,若是偷了旁人的关个十天半月也就出来了,可偏偏偷的是县太爷家的东西,惹恼了县太爷最心爱的小妾,什么时候能出来那可就难说了。 莫家没钱也没关系,莫老实老实了一辈子,只会埋头干活,没攀上过什么权势人物。 莫小碗去探过几次监,每次给他爹带些好饭好菜,他爹身子硬朗,虽然面有菜色倒是看起来平静。 她问过他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爹说一觉醒来床底下就多了件丝绸寝衣,他瞧着好看就穿起来了,谁知道冲进来一堆人把他给逮了。 她爹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可人家县老爷只信小妾的话,她也没辙。 莫家没了主心骨,一家人还是要吃饭。弟弟莫小瓢年前已经交了束脩,上学堂的钱不用愁。娘要照顾弟弟奶奶和家里头的鸡鸭狗子,没功夫做别的,养家的事情便落到她的头上。她替人帮厨,家里种菜养鸡,家里日子节省些倒也能过。 莫小碗想到倒霉的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狱,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到那张斑驳而又慈祥的佛像,起身跪在佛像跟前祈求:“求佛祖保佑我认识一个有权势的人,请他帮忙说句话,让县老爷把我爹放出来吧!求您啦!” 她弯腰叩下去,隐约听到一声“嗯……” 她吓了一跳,直从地上弹起来,圆圆的眼睛瞪着佛像,激动地说:“您……您答应了?” “呃……” 又一声,莫小碗才隐约分辨出并不是什么佛像的声音,倒像是人声,她循着声音转到佛像后头,居然有个人躺在那儿! “喂!”她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似乎戳到了他的大腿,那衣服下面的肌肉倒是硬邦邦的。 那人没声响了,莫小碗心里发慌,担心他是不是死了,大着胆子去探了鼻息,还有气,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样子,她壮着胆子把人翻了过来,第一眼,就被他胸前的“捕”字吸住了眼球。 捕快?黑底红边的长衫,帽子上斜插的青花翎,腰上挂着的腰牌,以及落在一旁的朴刀,无疑,这人是个捕快! 莫小碗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在县城里看到的捕快大人们威风的身影,那傲然的身姿和上扬的下巴,就是县太爷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她双眼发亮,佛祖灵啦! 她心里一阵激动紧张,仔细检查了这位捕快大人的伤势,额头上有少许血渍,是碰伤,看起来并不严重。可是当她检查到腿的时候…… 那被鲜血浸润的膝盖看的她冷汗直流,这……这是断了吗…… “喂,你醒醒?”她推了推捕快,可惜他只哼哼了两声,并没有醒过来。她想着,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庙后头有座大山,要是他一直这么躺着,半夜给野狼啃了如何是好。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黑子在到处找她,喷着焦虑的鼻息寻到了她跟前。黑子惊诧地望着地上的男人,一时呆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莫小碗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搬回去再说!她虽是个女孩子,但日常砍柴挑水农活做的多,力气不小。 她去扛捕快,黑子似乎看出她的意图,转身就要逃遁,亏得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缰绳,费了老大力气,终于将男人丢上了驴背。她握着缰绳的手一直轻轻颤抖着,等治好了这个捕快,爹就可以出狱啦! 人太沉,驴太慢,莫小碗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地里干活的村民早已收工回家。她捡了一条竹林小道往家里走,毕竟姑娘家捡了一个大男人,并不是光彩的事情。 见左近无人,她偷摸拉着驴进了院子,手脚麻利地将男人丢进了柴房。柴房的角落里搁着一张没用的木板床,她扫了灰尘收拾出来,进屋悄悄拿了一床旧棉絮给铺上,加了床破床单,便将男人弄了上去,最后给他盖上了一件破薄被。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出了一身汗,出来时便碰上了奶奶。 “你爹咋样啦?”莫奶奶拄着拐杖问,一双锐利的小眼睛盯着她上下打量,仿佛在审视着她的异样。她虽然六十了,眼睛却还是很好。 莫小碗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家人这件事,她心虚地假装拍了拍袖子,说:“他还好啊……跟上次一样。” “好才有鬼!在牢里头的人还能好?!”莫奶奶尖刻地说,反正不管莫小碗说什么她都是不信的。 莫小碗瘪了瘪嘴:“我说的真的嘛。”他爹是个吃惯苦的,如今在牢里,倒也跟外头没大差别。 “唉,吃不好睡不好,还能好吗?”莫奶奶悲伤地叹气,“我苦命的儿,命衰哟!”说完拄着拐杖进了自己屋。 莫小碗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转身进了堂屋。堂屋里头灯前站着她娘,她娘姓花,村里人叫她“花大娘”。她见闺女进屋,问了几句牢里头的情况,听说丈夫还算平静心也略安一点。她搁下手里的针线,又把桌上的菜给闺女热了热让她吃,便继续缝书包。 桌上两个青菜半碗糙米饭,都是自家地里种的。自打爹进牢房,少不得将仅有的积蓄都拿出来打点,现如今日子逐渐着紧。 她吃着饭,看着油灯下埋头缝衣服的娘,想着该怎么开口跟她说捕快的事情,哪想她还没开口,她娘的眼泪就“噗嗤噗嗤”掉下来。 莫小碗慌忙问:“娘,你怎么了?” 花氏绝望地抹了抹眼泪:“我一想到你爹,就难受。你爹就这么关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因为她爹这件事,一家人几乎都被逼到了绝望的境地。这种没有希望看不到头的日子,真真是难熬。 “娘,我……我想到法子了。”莫小碗决定跟她娘说实话,搁下筷子,凑到她娘耳畔说了一回,花氏吃了一惊:“这……这样行吗?” 第2章 三舅 “一定行的!”莫小碗双眼发亮信心十足,“我在县里看到过那几位捕快大人,县太爷都给面子的,如今咱们救了这位捕快大人,他总得替咱们说几句好话呀。要是真管用,爹不就出来了吗?” 花氏听了她这话,心中紧张又激动,紧张的是这位捕快大人不知道是什么脾性,会不会瞪大眼睛凶人,激动的是丈夫看起来似乎真的出狱有望了。 “可是……”她又犹豫起来,“要是村里人问起来,咱们家这一屋子女人,怎么多了个男人?这叫我怎么说?” “叫舅,”莫小碗灵机一动,“对外头就说是我的亲舅舅。这事儿就咱们两个人知道,其他人都不告诉。知道的人越多,越麻烦。” 花氏想起婆婆那双怀疑又尖刻的小眼睛,不由得心中惴惴,想到这或许是解救丈夫唯一的希望,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她跟着女儿到了柴房门口探头看了一眼,却不敢进去。 “我怕生人,你……你且照看他一阵子。”花氏交代了几句,匆忙躲回了自个屋子。 莫小碗点头,她了解娘的性子,便是草里的蚂蚱蹦出来也能把她吓得眼泪汪汪,何况一个不知来路的陌生男人。她本也不指望她能帮些什么忙。 想到这捕快大人的腿断了,她有些几分担心。去厨房拿了油灯,又端了一盆热水进了柴房查看。 开了柴房门,里头十分安静,捕快应该晕着没有醒过来。 她端了油灯搁在一旁的木墩上,淡淡的黄色光芒照在他的身上,莫小碗觉得他便是躺着,看起来也分外的高大。 在庙里头的时候她忙着救人,也没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她心中好奇,拨开了他的额发,乍一看,愣了一下,这人长得好清秀。微黄的肤色,长挑墨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菱形的嘴唇,尖尖的下巴,倒是比隔壁村的教书先生还长得好看些。 她记得在凤头县城里见过的几个捕快似乎没一个长这样的,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人不是凤头县的捕快,可他穿的分明就是捕快的衣服。 正疑惑间,听到一声低吟,莫小碗一低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若幽潭的眼眸,黑水晶一般的眼瞳绽放着熠熠的光彩,此时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仿佛清冷的湖面上氤氲的白雾,迷离而动人。如果说他的五官只是普通好看,那么这双眼睛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点睛之笔,让他整张脸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莫小碗还来不及欣赏这双眼睛,那双眼倏然一冷,宛如冬日里凝结的寒冰,看的人背心一凉。 一只铁钳子般的手蓦地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感觉到窒息,似乎他稍微一用力,她的小脖子就被他拧断了。 “你……你恩将仇报……是我救了你……”她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男人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定定看了她一眼,眼里露出一丝鄙夷,终于松开了五指。 莫小碗大口的喘着气,呼吸终于顺畅了! “这里是陈家村,我叫莫小碗,我事先声明,是我救了你,你不能再那么对我。”莫小碗鼓起勇气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镶在圆嘟嘟的脸蛋上忽闪忽闪。 男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动了动腿似乎想站起来,可略动了动脚,便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剧烈的疼痛似乎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腿已经断了。 “你是捕快吗?”莫小碗在一旁好奇地问。 男人眼眸微转,点了点头。 莫小碗心里浮起希望,可是又有几分疑惑,挠头问道:“可是为何我在凤头县的县衙没有见过你呢?” 男人微怔,随口道:“隔壁县的。”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暗哑。 “啊……噢……”这语气带着浓浓的失望,男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果然看到她肉嘟嘟的腮帮子鼓起,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失望。 “这里有大夫吗?”他问。 莫小碗摇头:“村里没有,要去县城里才有。不过我可以帮你接腿。” 男人似乎有几分诧异:“你会接腿?” 她认真地点头:“给我家驴子接过。” 男人危险地眯起了双眼,莫小碗立即解释道:“我接的还不错哦,你瞧瞧我家黑子,现在活蹦乱跳的!” 男人冷哼了一声,道:“我自己接!” 莫小碗瞪大了眼睛,自己接?怎么下得去手啊! 让她意外的是,这人还真下得去手,而且手法干净利落。在她准备好白酒、纱布和木棍之后,他麻利的就把自己的断腿给接上了。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想双腿恢复正常,莫小碗估摸着他这至少得休养两三个月。以她家的境况也养不起,最好的法子便是写信给他的家人,让家里人过来将他接回去养伤。 “我没有家人。”当莫小碗问起的时候,他十分干脆地回答。擦完了脸,他顺手将脏毛巾扔到她怀中,命令道:“我饿了,拿些吃的过来!肉要精的,我不吃肥肉,鸡肉牛肉不拘,我 不吃鱼。各色时蔬来几样,我不吃胡萝卜。另加一碗牛尾汤。” 莫小碗瞪大了眼睛,这位可真是大爷啊!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她也将他从破庙里救回来了,腿也接上了,现在他性命无忧,却将她当下人使了吗?他这样颐指气使的命令人,真以为这里是他家吗?还要肉,她家连肉末都没有好吗?什么牛尾汤?她都没喝过好吗? 莫小碗生气了,谁人都知道她莫小碗真生起气来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双手叉腰,圆嘟嘟的小脸上因为生气浮起了红云,气哼哼对床上这个“大爷”道:“我说这位捕快大爷,虽然说您是捕快,咱也没义务给您供吃供喝的。咱们小家小户的,要吃要喝可以,请给银子!” 虽然眼前这人曾经掐过她脖子,可是她不怕,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如今她家也穷的叮当响,真当她是观音菩萨吗? 面对着向他伸出的小肉爪子,男人微微怔了一下,默了默,回手似乎在掏钱,然而掏了半天,硬是一文钱都没掏出来,眼底浮起几分恼怒来。 莫小碗一见立即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他恼羞成怒又伸手掐她脖子。 “这里可是陈家村,我一叫人隔壁左右都会过来的哦!”她警告他。 “我的刀呢?”他问。 莫小碗吓得吞了一口唾沫,他若是想剁了她,她自然不会蠢到给他递刀。 “你……你想干嘛?”她颤声问。 “将刀抵给你,先拿饭菜过来!” 莫小碗长长松了一口气,她眼角瞥到扔在角落的朴刀,赶紧走过去将朴刀抱在怀里,回头对他道:“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男人望着消失在门口的小村姑,眼眸渐渐阴沉。他伸手从怀中贴肉处摸出一枚象牙白的腰牌,腰牌边缘纂刻着蟠龙纹,中间刻着“锦衣卫指挥使裴远”。修长的五指将腰牌紧紧攥在手心,他的眼底浮起一丝冰冷的杀意。 莫小碗气哼哼地在厨房准备食物,她将朴刀藏在了厨房角落的柴草堆下面,断然是不能让那人找到的。她倒是不是贪图这朴刀,这朴刀能值几个钱。她是担心那人真恼了,动起刀来可不妙。 从火炕里捡了两只温热的白薯,又热了一碗粥,她提心吊胆地端进了柴房。 进来时,她看到男人双手抱胸靠在墙边,安静地闭着双眼,淡黄的暖光照在他的脸上,凌乱的发丝落了几根在眼前,浓眉墨黑,羽睫如扇,下颌精致,竟给她一种“谁家英俊儿郎”的错觉,画面莫名地有些赏心悦目。 似乎听到响动,他蓦地睁开了眼,寒光射过来时,吓了她一跳,赶紧收收神,将食物端到他旁边。 “只有这些。” 男人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便伸手拿着白薯吃了起来。 莫小碗与他的距离一直保持在十步远,他那只铁钳子似的手让她心有余悸。 他应该已经饿了许久,但是吃起东西却不像农村的村汉,他吃的不紧不慢气度悠然,明明吃的是白薯,倒像是吃的大宴一般。 莫小碗蓦地想起来明儿一早还要起早去帮厨,她得早点休息,不然明儿若是迟到了,可得挨一顿骂了。 转身要走时她想起一件事,家里头都是女人孩子,无端端多出个男人,传出去村里人该怎么说?他那破朴刀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吃白薯睡柴房也能用些日子,再说他的腿断了又没亲戚,他便是再讨人厌她也做不到就这么将他扔出去。 如此想了一遍,莫小碗咬咬牙,看来还是得认亲戚。 “你如何称呼?”她问。 男人冷冷望着她,没有回答,空气一时凝滞。 莫小碗只好自问自答:“这样吧,你若是想在这养伤也不是不可以,我就叫你一声三舅,出去别人也好想一些。你一定记住哦,你跟我娘是打小失散的,现在才认的,是嫡亲的三舅!” 男人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莫小碗又补了一句:“我娘姓花,以后我们就叫你花三舅!” 莫小碗看他的眼神里隐忍着一股想揍人的冲动,立即识相地逃出了柴房。 柴房的门被关上,男人懊恼地揉了揉额角,“花……三……舅……” 真特么难听! 第3章 换衣 一早外头鸡鸣狗叫,黑子在院子里拉着嗓子嚎,莫小碗天蒙蒙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家里的两只狗立即凑过来,两只狗是母子俩,都是一身黑,大的脑门上一个大白点,小的一个小白点,因此两只狗叫“大点点”和“小点点”。 花大娘起来喂驴和鸡,莫小碗就进厨房做一家人的早饭。 人都只能吃杂粮稀粥过日子,狗子自然也吃不到什么好的。莫小碗将南瓜剁了,煮了一锅子南瓜粥就算是一家人的早餐了,两只狗也跟着一起吃南瓜粥,倒是吃的很欢。 花大娘悄悄在柴房外头看了一眼,见那人安静地躺着,似乎还没醒,拉了小碗问:“你昨儿问了吧,是凤头县的捕快吧?跟他谈好了么?” 看着娘满是期待的脸,莫小碗实在说不出打击她的话来。 “是……是的,我跟他说好了。咱们叫他花三舅,是娘失散的弟弟。” 花大娘高兴地点头:“成!只要能救你爹出来,咋样都成!” 莫小碗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这位邻县捕快跟凤头县的捕快认识也说不定,若是说一说也许还有戏。她从门缝里望了一眼,心里纳闷,外头驴狗鸡叫的这么欢腾,这人咋还睡得这么沉? 从厨房端了南瓜粥进了柴房,那人依旧没醒,她细细看了一回,发觉他脸上发红,试探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由得吓了一跳。 “发烧了?”他的额头是烫的,双眼紧闭,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心中一惊,意识到他的发烧应当是腿伤引起的,须得清热解毒的药才行。药她自然是没钱买,但是附近山上却很多。小时候家里人头疼脑热的,爹都会带她一起去山上采药。要是任由他这么烧下去,可就真麻烦了。 “小碗,美娇来叫你了!”花大娘在外头叫道。 隔壁的陈美娇比她大两岁,时常跟她一起给人帮厨,只要村里谁家办个红白喜事,总要摆上几桌宴席,便需要一些有厨艺的女子去帮忙,这个时候帮厨工钱也格外多些。若是遇上殷实人家办的流水席,除了工钱丰厚,还能拿些好菜好肉给家里人吃。 莫小碗皱了皱眉头,望着床上昏沉的人,若是她今儿去帮厨,恐怕一天都不得回家。这人若是这样病着又没有药,到了晚间不知道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可若是她现在不出去帮厨,且不说没了收入,还会招来一顿骂。 她有些为难,外头响起了陈美娇不耐烦的声音:“小碗,你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 莫小碗只得探出脑袋对外头喊了一句:“美娇,你先去吧,我待会再去!有点事!” 陈美娇有点生气,一跺脚转身就自个走了。 莫小碗思来想去,觉得不能搁着他在这儿不管,毅然回屋里拿了一个背篓和锄头往外走了。花大娘瞧见她以为她去帮厨,疑惑地说了一声:“啊哟,咋地去帮厨跟上山似的?” 莫小碗脚程快,到了临近的小山上寻草药,寻了半天,在山脚下找到了一些还没开/苞的野菊花、蒲公英和地丁草,想着家里还能备用一些,便多挖了些,顺便摘了半篓子野菜回家煮粥。 到了家里,花大娘正在煮中饭,瞧见她分外诧异:“主人家的酒席这就办完了?不包中饭的?” 莫小碗点点头。 花大娘不由得皱了眉头道:“还真是个悭吝人家,我记得原先你去帮厨,人家都包了午饭和晚饭,有时还能拿些肉食回来,这家倒好……” 莫小碗没有理会她娘的唠叨,先进了柴房看了一眼,那人果然还在沉睡,摸了摸他的额头,越发的烫了。 她赶紧去灶台上煮药,花大娘这才发现异常,问了一句:“你这是在煮药?谁病了?你病了吗?” 莫小碗说了实话,说柴房那位病了,花大娘一听满脸忧愁:“你说他腿都断了,要是熬不过去,死了可咋办?咱们是要担责任的啊!到时候别说救你爹不成了,咱们还得担着一个杀人的罪名,与其这样,咱们要不要趁着天黑偷偷地将他抬出去,叫他自生自灭……” 她娘还在唠叨,莫小碗已经将滚好的药汤给盛了出来,麻利的装进了碗里,又在壶里盛了一壶,留着下顿喝。 她端着碗出去了,迎面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莫小碗的面前,吓得她差点将药洒出来。 “谁死了?”老太太一双锐利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莫小碗和她娘,花大娘一看婆婆出来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我三舅。”莫小碗知道瞒不住精明的奶奶,索性直接说出来,“我三舅昨儿晚上寻到家里头,可是摔坏了腿,这不今儿一早发烧,我正给他端药呢。” “你哪里来的三舅?”老太太的声音又尖又细,警惕的双眼里满是怀疑,“你娘不就一个弟弟吗?啥时候来的老三?你这是蒙我年纪大呢!难不成趁着我儿子坐牢,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反了?想上心思了?” 莫小碗和她娘对看一眼,心知这老太太不好糊弄。虽然她爹人称莫老实,老实极了,可是偏偏她奶奶一把年纪了比谁都精。村里上到谁家丢了牛、谁家娶了媳妇,下到哪家丢了针线、哪家地里多收了三五斗,全都逃不过老太太的眼睛和耳朵。 花大娘一脸诚恳地说:“娘,是真的,我小时候三弟走丢了,如今他跟家里人相认了,特地过来看我,也看看他外甥,偏偏下山的时候把腿给摔了,这不发着烧呢。” 老太太冷笑一声:“把腿给摔了还能找到这儿来?骗鬼呢?” 莫小碗忙道:“不是他自个来的,昨儿东头的陈大爷给送过来的,送到院子门口就走了,不信您去问问陈大爷。” 莫小碗心里清楚,她奶奶虽然耳目很灵,但是思想十分守旧,她三十守寡,多年来为了名声从来不跟老头说话,便是让她去问陈老头,她定然也不会去的。 老太太一脸犹疑,半信半疑。 花大娘又道:“娘,我弟弟是捕快呢,说不准在衙门有情面,或许能帮帮小碗她爹。” 听到这话,莫老太的眉眼缓和下来,问了一句:“他现在住哪儿?” “柴房。” “好好照看着,到底是亲戚。”说着,她拄着拐杖往柴房去了,莫小碗见她朝里头瞥了一眼,似乎是看到对方捕快的服饰眼底浮起了一丝亮光,然后转身进了堂屋。 看来奶奶这一关是过了,莫小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莫小碗将药喂给男人喝了,眼见着烧开始慢慢退下去。她娘趁着男人沉睡这才敢探头进来看一眼,马上又缩回脑袋进自个厨房忙了。 他的额头上还有血污,裤腿上也有许多泥土和污血。莫小碗是个爱干净的,看着就觉得不收拾不行。可是一来他昏睡着,二来他是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顶多也就二十多岁,若是要给他收拾裤子,她不得替他脱吗? 莫小碗挠了挠头,十分为难,可若是不收拾,她着实看不下去。 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不一会儿,她进屋烧了热水端进来,又拿了一套父亲的干净衣裳。 这男人显然比她父亲要高大,不过这个时候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此时,她手里多了一把剪刀,拿着剪刀在男人的腿边比划着,想着该从哪里下手。 他摔断的位置在膝盖处,现在已经绑上了纱布和木棍,总归是不好动的,如今看来只有从大腿处剪开裤子,将下面的都剪了,给他剩一条干净的短裤。 莫小碗对于这个计划很是满意,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鬼。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正对着他的大腿准备下手,突然听到头顶一声阴沉的低喝:“你在干什么?!” 莫小碗一惊,瞪大了眼睛转头一看,又对上了那双寒意凛然的眼睛,此时那双眼睛里更多了几分愤怒和羞耻。 莫小碗恍然意识到,从他的角度看,似乎自己是打算……阉了他? “我没有……”她慌张的扔开了剪刀,“我没有要阉你……我只是想脱了你的裤子……” 莫小碗捂脸,为啥这话越描越黑。她从指缝间偷看那人的脸色,他的脸果然黑的跟墨水一样。 “我不是要非礼你……”她又解释,偏生嘴笨,总也解释不清楚,“我……真的不是要脱你的裤子……” 男人的目光扫到一旁折叠得整齐的干净衣服,眼底的寒光渐渐消散:“你要帮我换件干净衣裳?” 莫小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扶我坐起来。”他向她伸出了手臂。 莫小碗一呆,他的声音似乎没有昨晚那么低哑,显得低沉好听,还带着几分韵味,比村子里那些汉子们的声音顺耳的多。 “快点。”他眼底浮起几分不耐。 “哦。”莫小碗连忙过来扶他坐起来,他喝药之后出了一身汗,现在看起来精神比之前好些,似乎力气有些不济。 他坐稳之后,道:“剪刀拿来,我自己来。” 莫小碗赶紧递上了剪刀,他低头看了一回,若是剪成了一个短裤头,着实难看,下面还得露出半截白汪汪的腿,叫这丫头看去了,到底吃亏。 “算了!”他搁下剪刀,“你出去!我自己换洗!” 莫小碗求之不得,天地良心,她从来都没存着偷看他的心! 她飞也似的逃了出去,顺便给他带上了木门。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求个预收么么哒,动动小手指么么哒! 【他的小皇后】 权势滔天的秉笔大太监死了,林夕的靠山也倒了。她自小在宫里长大,是大太监养出来的小“太监”。她骑过小皇帝的马马,胆大包天的笑话他尿床,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小皇帝祁连玉做梦都想把这家伙碎尸万段。 于是,她被扔到御马监铲马粪。 桀骜的少年天子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开始研究怎么折磨这个可恶的家伙! 宫人们都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她被折辱被现实暴打,可是等着等着,却等来了她万千集于一身的荣宠…… 皇叔:本王府邸还缺个儿媳妇 小郡王:我爹说了,你是我未来的小媳妇 皇弟:我正好缺个暖床的,夕夕快来! 皇帝:都起开,朕的东西,岂是他人可以觊觎的! 林夕:……。 竹马太多怎么破?她只想安静的做个铲屎官。 【青梅竹马系列,轻松甜文】 第4章 狼狈 莫小碗出来想着这病人倒是好招呼,什么都能自己动手做,她省了不少心。 院子里的鸡见她出来,便都围过来咕咕叫,她去厨房抓了些野菜叶子洒在地上,大鸡小鸡们欢快地吃了起来,突然听到柴房里“咚”的一声响,她吓一跳,到了柴房外头,想从门缝里看看,又觉得不妥,正犹疑,只听到里头人叫了一声:“丫头!” 莫小碗这才推门进去,第一眼,差点没把她笑弯了腰,那人此时滚在地上的稻草上,裤子脱了一半,在绑着木棍处被绊住了,硬是脱不下来了,大约是折腾之下从床上滚下来了。 男人的肤色本来微黄,这下黄里透着红,狼狈不堪。幸亏他外裤下面还有一件里裤,不然真给莫小碗看光了。 看他这样,莫小碗虽忍不住笑,但也有些尴尬。她一个女孩子,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 “还不快扶我起来!”男人带着几分威胁几分嫌弃。 莫小碗撇撇嘴,这人就是态度不好,难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她关上了木门,毕竟这情况不能叫娘和奶奶看到了,若是她们看到不知得吓成什么样子。 木门一关,屋子里的光线便黯了下来,莫小碗到了男人身旁,正打算扶他起来,不想却摸到了他胸前。他此时已经脱去了捕快的外袍,里头是一件白色绸缎中衣,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露出劲实的淡红色肌肤。不凑巧,莫小碗一不小心手便摸到了那儿去了。 男人懊恼喝道:“你干什么?” 手下一片滑溜溜的温热,莫小碗赶紧收回了爪子,连声道:“对不住……我……我看岔了……” 真不能怪她,柴房里就一个小窗户,光线朦胧的,她哪里看的那么清楚。方才那种温热光滑又有弹性的手感,着实让她脸上发烧。她第一次接触到一个男人的身体,感觉有些怪异。 她重新将手伸到他胳肢窝下面,帮着他起身坐到床上去,那丝缎摸起来十分凉滑,她心里有些纳闷,捕快的日子这么好吗?都穿起丝绸了? 她正要出去,却听那人说:“你别出去了,进进出出不嫌麻烦?” 莫小碗一怔,呆呆望着他,他啥意思? “背过去!”他命令。 莫小碗皱了皱鼻子,只得背着身靠墙站着,仿佛被先生罚站面壁思过的学生。 不一会儿,那人似乎换好了衣裳,道:“洗了给我拿回来,一件不能少。” 莫小碗转过身,嘟起嘴,将脏污的衣裳扔进了盆子里,气哼哼道:“说的好像我会将你的衣服拿去当了似的,又不值几个钱。” 男人眯了眯眼,眼底光芒闪过,莫小碗立即识相地闭了嘴巴,她不服气地扬起了下巴:“捕快了不起啊?捕快还不是要我给你洗衣裳?你要是学会好好说话,也许我还考虑让你多住几天。你要是一直这样,少不得给我扫地出门!”说完,不等他瞪眼,她一溜烟的就跑了。 “倒是溜得快!”裴远微微眯了眯眼,这小丫头看着呆呆的,倒是不算笨。 洗了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浑身也舒畅了许多。 他转头望了一眼搁着一旁木凳上的汤药,依稀记得方才他昏沉之间是这丫头一口一口将汤药喂给他喝。 他双后交叠靠在墙边,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很糟糕的空间,墙角堆满了柴草和杂物,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吱吱”的叫声,似有活物在窜动。 他身上盖的薄被上几个补丁和破洞,但却很干净,并不肮脏,带着太阳和青草的气味,也不难闻。 他抹了一把脸上,手里便多了一张薄薄的皮子,这是他易容的人/皮面具。这人皮,是真的人皮,活生生从人的身上剥下来的皮,做面具以假乱真,最好不过。 几点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原本微黄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的仿佛璧玉一般透明。 他垂下眼帘,重新将面具戴了回去。他此次被人偷袭滚下了山坡爬进了破庙躲藏,如今断了双腿,倘若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处境会更加危险。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浮出几个疑问,杀手是在夜晚下的手,他易容成捕快的时间很短应该没有人看到过他易容后的样子,那么一定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那个人会是谁?这个陈家村距离他跌落的山坡有多远?那些人会找过来吗? 外面很热闹,不是鸡飞就是狗跳,还有驴子嘶嚎麻雀争吵,同他曾经所在的地方,仿佛两个天地。他所在的那个地方,常常都是安静的,静的没有人敢咳嗽一声,静的滴漏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北镇抚司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并不清楚,也管不了,如今,他必须在双腿恢复前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外头响起小孩子的哭声,听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隔着薄薄的木墙,响起他熟悉的声音,是那丫头的。 “小瓢,你怎么回来了?” 莫小碗一脸惊讶地望着抹着眼泪的弟弟,他这个时候应当在学堂上课呢。 莫小瓢哇哇地哭,仿佛委屈极了:“姐,有人打我,我就还了手,先生说我打架,把我撵出来了!” 花大娘和莫奶奶听到哭声都赶了出来,作为家里的小心肝,花大娘和莫奶奶瞧着莫小瓢哭成这样心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两个都围过来,一个抚着他的背,一个擦他的眼泪,纷纷替他抱不平。 “先生怎么这样不分是非?你哪里伤着没?让娘看看!” “这不是欺负我孙子嘛!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莫小碗听得一头雾水,问:“你打你同学了?他伤的如何?”眼前的莫小瓢瞧着上下白白净净,倒是一点伤都没瞧出来。 “他……”莫小瓢有点心虚,瞅了他姐一眼,抽了抽鼻子说:“他……他没啥,就是下巴……下巴脱了……” 莫小碗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气道:“你把人家下巴给打脱了,怪不得先生赶你出来!莫小瓢啊莫小瓢,你倒是下手轻点啊!” 莫小瓢气恼地昂起小下巴,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道:“谁让他说我爹是贼!我爹不是贼!我也不是贼儿子!”说罢,拨开他奶奶和娘,一甩小书包,气哼哼的跺着脚进了屋。 莫小碗懊恼地道:“年纪小小,气性倒是挺大!” 莫奶奶嚷着跟进了屋:“我的宝贝,让奶奶看看,有没有哪里被人打到的?” 花大娘叹了一口气:“这下可咋办?你弟弟都成贼儿子了,你爹在县衙大牢关了这么些时候,若是再不从牢里弄出来,咱们一家都要成贼窝了。” 隔着木墙,外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柴房里,男人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轻地敲在腿上,觉得有几分意思。他十几岁开始做锦衣卫,多年侦破各种案件,但凡案子到了他的手里没有不迎刃而解的。如今这家人,看起来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花大娘拉着莫小碗到了墙根,瞅了柴房一眼,低声问:“你……三舅怎么样了?能去衙门说句话吗?” “娘,你别急,他腿还没好呢。”莫小碗知道娘心焦,但这件事急也急不来,那家伙脾气大性子冷,她不能惹毛了他,得一步一步来。 “你先问问,有没有门路,也叫娘放心啊。” 莫小碗只得点头:“行,我今晚给您答复。”花大娘吁了一口气,赞了一句:“好孩子。” 柴房门口,女孩看了一眼手中的两个鸡蛋,这是从鸡窝里刚捡的,家里的鸡蛋除了留给莫小瓢和奶奶补身体,其他的都是用来卖钱买粮食的,现在她舍了几个鸡蛋,成败在此一举。 玉米窝头和鸡蛋搁到了床边的木墩上,居然还有一碗野菜蛋花汤,裴远瞟了一眼,挑了挑眉。比起昨晚的两个白薯,这伙食显然改善许多。 他看了莫小碗一眼,她虽然是个村姑,倒是难得的眉目清秀,一身水绿色的衫子,身材不胖不瘦。十几岁的少女,扎着乌黑的双髻,脸庞还是肉嘟嘟的奶圆,乌黑清透的大眼睛眨起来忽闪忽闪,鼻子上几点小雀斑,显得有点可爱。 见他看过来,她脸上立即挤出笑容:“这是今儿的中饭,你应该饿了吧?” 裴远自然不能承认他饿了,只不过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他看似淡定地伸手拿起了窝头。 “说吧,有什么事求我?”咬了一口窝头,他的态度依旧傲慢。 莫小碗大吃一惊,没想到还没开口就被他看穿了心思。他看起来很平静,既吃了她的窝窝头,也许会帮忙的吧。 她忐忑地握着双手道:“其实我想问问你,你是邻县的捕快,认不认识凤头县的捕快呢?” 看着她满眼的期盼,裴远啃着窝窝头,毫不犹豫极为冷酷地迅速打破了她眼底的那一丝期待。 “不认识!” 果然,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那一丝希望的火花生生破灭。 裴远看的清楚,饶有兴味地弯起了唇角。 “你能不能好好想想,也许有案子来往,也许曾经打过交道呢……” “没交情!”他慢悠悠地剥着鸡蛋斩钉截铁地说。剥去了鸡蛋壳,他咬了一口,发觉味道竟然十分不错。这农家新鲜的鸡蛋,比起他从前吃过的所有鸡蛋都味美,又或者,只是因为现在他饿极了。 这人如此傲慢和冷酷,莫小碗生气地拿走了另外一个鸡蛋,说:“我弟弟还没吃鸡蛋呢,这个留着给他吃。” 裴远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鸡蛋,冷笑道:“你不就是想救你爹吗?” 莫小碗一愣:“你咋知道?” 裴远冷哼了一声,从她手中拿回鸡蛋,道:“院子里那么大的声儿,我又不是聋子。” “那……你可有……”未等她说完,那人却冷冷道:“你家的事与我何干?” 莫小碗气的翻了白眼。见过坏的,没见过这么坏的,吃了她的鸡蛋,竟还敢说与他何关。 这时,外头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莫小碗!你给我出来!” 冷不丁地点了她的名儿,她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完了,这是主人家打上门来了? “你家真是热闹!”那人靠着墙悠闲地剥着手中的鸡蛋看好戏,“有点意思。” 莫小碗白了他一眼,真是救了一只大尾巴狼,早知道让他给山里的同类叼走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是躲不掉的。 第5章 讹诈 院子门口,双手叉腰站着一个胖胖的婆娘,穿着石榴红的绣花夹衣裙子,一脸的骄横霸道。 她这一嗓子将隔壁陈美娇家的也喊出来了,陈美娇靠在墙边看热闹,瞧见这位不平地说:“我说张婶子,今儿没去帮厨的也不止小碗一个,你怎的巴巴的骂上门了?” 这位婆娘正是今儿办酒的张家大媳妇,张家办孙子的抓周宴,正主正是她刚满周岁的儿子。 莫小碗正打算忙完手头的事情便去张家道个歉,没成想人家倒是先找上门了。张家算是陈家村的大户,同是异姓人家,他们莫家在陈家村处处被人当作外乡人看待,可是张家就不同了,张家祖上有做官的,如今听说又有人在京城,也不晓得是做什么的,但是只要听说是有在京城的,那边是大大的荣光。何况张家家境殷实,在陈家村数得上的人家,不然怎的一个抓周宴便开了二十来桌酒席呢。所以张家人在陈家村那是有面儿的,陈家村的人对这家人分外的客气。 酒席上愿意去帮忙的女人不少,平日少了一个两个都不打紧,莫小碗觉得回头道个歉便行了,反正她既没拿工钱头也没拿喜饼,主人家不会太在意。 但是这件事到底错在她先,莫小碗赔笑道:“张姐姐,不好意思,我的确是一时有急事没来得及赶过去,小碗今儿在这里给你说句对不住。” 张大媳妇冷哼一声,一双绿豆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啊哟,如今你们莫家可是有脸面了,上赶着的钱不要了?这是哪里发财了,我怎的看不出来呢?照我说啊,你家自打出了个贼之后,一家人都鲜廉寡耻的,说话不算话,自己把自己的脸踩在脚底下啦!你们这一家子到底还有什么脸住在陈家村,赶紧搬走得了,别污了这村子的名声!” 这一句句骂的,叫人听着火星子往上直窜,花大娘在屋里听了,这才明白原来莫小碗今儿没有去酒席上帮厨,又想到柴房里的捕快病了,这下回过神来,才明白大约小碗是上山采药去了。 她听了这话替女儿委屈,也替莫家委屈,她走了出来,对女人好声好气地道:“张大媳妇,你话可不能这么说,谁家还没个急事儿?一时间没赶上你家的酒席,也不是咱们愿意的,只是家里头有人病了,不得不上山采药。你这不止骂了我家小碗,怎么上赶着连着我们一家子都给骂了呢?” 张大媳妇“哈哈”一声,扬起了下巴:“我骂错了吗?我告诉你,你们莫家如今在村子里的名声都臭了!且不说你家闺女这事,你问问你那宝贝儿子,他在学堂里都做了什么?他是怎么被先生赶出来的?他打了谁家的儿子!” 莫小碗恍然大悟,原来弟弟打的是张媳妇的儿子,怪不得她劲儿气势汹汹地骂上了门。 莫小碗和娘对看了一眼,都知道这下可麻烦了,两件事情搅在了一起,张家有钱,张大媳妇又凶悍,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莫小碗道:“有一说一,张大姐,我弟弟打了你儿子,行,咱们赔礼道歉,医药费咱们赔你。说起酒席的事情,往日里缺一两个帮厨的都不是事儿,我一没拿订钱二没拿喜饼,你可没什么损失。” 墙边陈美娇插嘴帮她说话:“没错,你家酒席那办的可叫一个热闹,半点麻烦没有,你可不能为这件事找小碗的麻烦。往日里村里办酒席,哪次不是差三五个,也没见有谁家登门骂的!” “有那么容易吗?!”张大媳妇双眼一翻,扬起了手臂道:“医药费你们当然得赔,五两银子一个子都不能少!我还要叫整个村里人知道你莫小碗没有信用!以后我倒要看看还有谁家敢请你!” 花大娘一听,气的双眼发红,眼看着泪珠儿就要滚出来,她扯着小碗的袖子,低声道:“五两银子?咱们家里哪里拿得出五两银子啊!” 莫小碗冷哼了一声:“张大姐,你这是趁机讹诈!前阵子村里的陈大强也是摔落了下巴,去镇上看大夫,人家大夫‘吧嗒’一声就给安了回去,只花了三十文,如今你要我家五两银子,你昧心不昧心?!” “陈大强是什么人?我儿子又是什么人?你居然敢拿那个蠢蛋跟我儿子比?我儿子那是将来要做状元郎的!” 她阴冷冷地指着莫家的宅子,说:“别跟我说你莫家没钱,想当初你们莫家初到陈家村的时候,住的可是人家的牛棚,这大屋子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偷出来的有谁知道?照我看,便是你家里拿出不出什么钱来,这屋子也算值得几个钱的!你今儿不给足银子,我就不走,吃饭睡觉,你家伺候着!” 说罢,她一屁股坐在院子口的条凳上,翘起了二郎腿,抱着胖胖的两只胳膊,一脸的无赖。 莫小碗算是明白了,这位泼妇仗势欺人,怕是盯上她家屋子了,口气倒是挺大,五两银子就想扒拉走她家的屋子。 想当初,他们一家逃难从北方过来,到了陈家村见这里气候好,便决心留下来。初来时一家人无依无靠,住在人家的牛棚靠给人放牛为生。她至今还记得每日早晨都会闻到一股热烘烘的牛屎味道。幸亏她爹木工做的好,攒了好几年终于买到了一个破屋子,又花了两年将屋子修好这才有了这个宅子。这宅子是莫家的根基,绝对不能动的。 “不给!”尖细的声音身后响起,莫小碗一转头看到奶奶拄着拐杖冷着脸出现在堂屋门口,“这是我莫家的宅子,谁都甭想抢去!” 张大媳妇转头看那老太太,轻蔑地说:“啊哟,老太太出面了,敢情您还藏着银子呢,不要房子可以啊,你现拿出五两银子,我拿了就走人!” 老太太死死瞪着她,仿佛能瞪出个窟窿,莫小碗和花大娘都望着莫奶奶,心里疑惑莫非老太太还藏着私货不成? 谁想老太太干瞪了一回,一屁股坐在了堂屋的石门槛上:“没钱!要我的房子,就从我尸首上踩过去!” 莫小瓢气愤愤冲出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本事就抓我回去!欺负我家里人算什么!”吓得花大娘一把将他拉他。 张大媳妇得意极了,伸出手指着一家人骂道:“一家子从上到下,都是没脸没皮的!一辈子受穷的鬼!” 花大娘被她这话臊的面红耳赤,捂着眼睛已经哭出来了。莫小碗紧紧皱了眉头,转身进了屋,从她床底摸出三十文钱,天女散花般一把扔在了张大媳妇的身上,道:“天底下是有公理的!嘴巴长在你身上,你以为你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我家里没钱,房子也不能动。我的名声我不在乎,你尽管四处说去!市面上安个下巴三十文,这里是三十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要便要,不要想在这里吃喝拉撒睡也行,只要你能在这条凳上安家,咱们不怕!我倒要看看,你是的脸皮厚,还是我莫小碗的脸皮厚!” 这番话落下,一家人都呆呆望着她,平日没见她嘴巴这般利索,今日倒是吧啦吧啦的一堆话,还挺神气。 莫小碗真的是生气了,脸颊气的红通通的,她见过不要脸的,真没见过这么讹诈人不要脸的。 张大媳妇也吃了一惊,平日里莫老实一家都挺老实的,本以为这一家子软蛋,没了主心骨更加好欺负,谁想一群软蛋里头居然冒出来一根硬骨头。她看中这家的宅子好久了,前段日子张家要建新宅,请了城里头有名的风水师傅过来,风水师傅看完了整个村子,最后告诉她,不用建新宅子了,莫家宅子风水最好,要是能买过来住进去,这宅子里将来可是要出诰命夫人的。当时听了这话,她心里便如同有挠子在抓一样,痒痒的,今儿好容易找着借口,总得撕开一条口。 张大媳妇捏下沾在脸上的一枚铜钱,冷冷笑了一声:“莫小碗,想不到啊,平时看着憨憨的,嘴巴倒是挺利索!行,这话可是你说的!你给我等着!”说着,铜钱也没捡,她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花大娘呆住了,扯了扯女儿的袖子,疑惑地说:“她这就走了?钱也不要了?还会回来吗?”她的确有点怕这女人,这张大媳妇横行陈家村,没听说她吃过亏。 莫小碗气哼哼道:“怕她怎地!要她真敢在条凳上安家,我拿扫把伺候她!” 隔着墙,陈美娇探在墙头,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小碗威武啊!我实话跟你说,你今儿没去,人家厨娘问都没问一句,哪有这张媳妇说的这么大事!哦,还有,我娘方才瞧见她儿子了,下巴早就给安回去了,好好的呢!真是闲的蛋疼纯粹找茬!” 听她这么说,莫小碗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是方才瞧着张大媳妇的架势,并不像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他们一家人在村里从来都本分,她就想不明白,为啥张大媳妇这么不依不饶的。 花大娘扶着莫奶奶从门槛上站起来,莫奶奶看了小碗一眼,叹了一口气,一句话没说就进自个屋去了。 花大娘晓得她的心思,想当初莫奶奶也是个要强的,可惜如今年纪大了家里也穷,所谓人穷气短,儿子坐了牢,到最后靠着一个小丫头撑着家,她心里难受。 花大娘以为危机过去了,转头想劝小碗几句,见她脸上还气呼呼的,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转头看见气呼呼的儿子,想着他先生还生着他的气,又头疼怎么把他重新送回学堂,不由得心里叹了一口气。 外头几个女人闹翻天,裴远在柴房里隔着墙听得耳朵疼。他掏了掏耳朵,现在总算清净了些。他也想不到这村里女人骂起人来还真是跟刀子刮肉似的,个顶个的行。 他也没想到,像莫小碗那样看起来憨憨的女孩子,居然还挺能说。 柴房推开,女孩进来了,脸色并不好。她是进来收拾碗筷的。 玉米窝窝都吃干净了,蛋花汤也喝完了,莫小碗头也没抬,将他剥下的鸡蛋壳扫进了碗里,端着碗正要出去。 “等等……” 男人喊了一声,莫小碗停了脚步,红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裴远挑了挑眉,这是什么表情? 第6章 捕快 “你比看起来要聪明。” 莫小碗一愣,这是什么话,她怎么听着不对味,如果说是夸她聪明,意思是她看起来很笨吗? 她撇了撇嘴,郁闷道:“那又怎么样?” “你觉得她会就这么算了?” 莫小碗倒是想不到他居然问起自家的事情来。 “张家媳妇自然不能善罢甘休,我从前听她跟人争吵扯皮,就没见她输过。现在若是说她就这么算了,我不信。” 裴远的眼底倒是浮起一丝赞赏,“你觉得她会如何?” 莫小碗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我可真想不出,大约会再找几个女人过来一起闹,”她哼了一声,“她来便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她么!”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裴远眼底浮起一丝狡黠之色,修长的手指摸了摸下巴。若过他猜的没错,那女人后面应当还有大招。 下午十分安静,莫家一家人现在开始发愁怎么把莫小瓢送回学堂。 花大娘道:“照我说,多拿几个鸡蛋,去跟先生赔不是,大约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她看了一眼倔强的小瓢,劝道:“如今你爹还在牢里,别人说些什么你就忍着,这个时候若是惹出事儿,也每个人给咱们做主。好歹等你爹……”说起自己男人,她忍不住眼圈又红了。 莫小碗心不在焉的擦着桌子,外头□□静,她心里不踏实。明知道张媳妇会带人过来,可又不知道啥时候过来,总觉得异样的安静让她怵的慌。 “他三舅啥时候能去衙门说句话呀?” 花大娘又问起来,莫小碗想起那家伙一脸的冷漠,觉得应该跟她娘说老实话了,省的白让她娘期待这些时候。 她才要开口,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她探头一看,大吃一惊,带头的就是张媳妇,后头有一个穿着蓝色长袍子的老者,正是村里的里正,再后头跟着两个长大的汉子,这两个汉子她认得,是在张家帮工的人。不说别的,就这么两个高大的男人,能把她家给掀了。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了!”她叫道,花大娘也探头到了门口一瞧,顿时脸都灰了。 张大媳妇得意洋洋地到了门口,指名道姓地说:“莫小碗,我又回来了!我呸,你当我叫花子呢,拿三十文钱打发我?!这儿是咱们村的里正,你们都是认得的!今儿就请他作证,当初你爹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合计是十两银子,这事儿是过的里正的手,如今你欠我五两银子,我倒给你五两,你们把房契交出来!” 莫小碗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出,跟花大娘面面相觑。这分明是铁了心要她家的房子,当初他爹买这房子的时候的确花了十两银子,但那时买的是个破房子,又花了两年修缮,即便按照市价,现在这房子也不止那个价格,至少要翻倍。但这房子是莫家的命根子,岂是说买就买的? 花大娘一见里正,吓得不得了,双唇打着哆嗦,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莫小碗走出来说:“里正大爷,我弟弟的确打了张家媳妇的儿子,但是也不至于讹五两银子吧?她想讹钱不算,还想要我家的房子,这世界上没有强买强卖的理儿,便是到了县太爷跟前,这个理也说不过去!” 里正捋了捋胡须,冷冷一笑,他扬了扬手里的一张纸,说:“当初你爹买这房子,就是这个价——十两!我这里还有一份记录。如今你家打伤了人,欠人五两银子,又拿不出钱来,不拿东西抵,这个理也说不过去啊!” 莫小碗一惊,里正这是在偏帮张家啊。 张媳妇得意极了,嘲讽地说:“莫小碗啊莫小碗,你还想到县城说理呢?你怎么不想想,你爹偷谁家东西不好,偷到县老爷家里去了?就冲着这份‘情面’,县老爷乐意给你家做主吗?” “啊哟!”花大娘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莫小碗急忙去扶,发现娘双手发冷嘴唇发白,急的她连声道:“娘,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花大娘虚弱地摆了摆手,哽咽道:“我对不住你爹啊,这屋子怕是保不住了。” 张大媳妇叉着腰笑了:“还是花大娘晓事,你们这屋子,便是你爹回来也保不住,县太爷也不稀罕替你们保,我今儿倒是要看看,你们还能请的动天上的佛祖来替你保住屋子不成?!” 莫小碗望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些人合起伙铁了心要夺她家的房子,事到如今,怎么保得住? 可是没了这屋子,他们一家人要去哪里?她爹回来时,又要去哪里找他们? “佛祖保不住!我来保!”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现场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柴房,柴房上有个小窗户,声音正是从窗户里传出来的。 莫小碗一呆,是他? “丫头!”里面的人叫了一声。 莫小碗反应过来,立即进了柴房,只见他已经穿上了捕快的服制,腰上挂着一枚十分显眼的黄铜腰牌,这一身真是英姿勃发威风赫赫。 “去将我的朴刀拿来。”他说。 朴刀她本是藏了起来抵饭钱的,听了这话赶紧麻利的去将朴刀找出来递给他。 “用那独轮车推我出去。”他指了指柴房角落的木车。那木车是莫小碗爹亲手做的,日常用来搬运东西。 莫小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将独轮车推了过来,只见他双手在独轮车上一撑,便将自己转移到了车上。 “出去。” “哦。”莫小碗推着他出来,外头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闻声而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 “捕快……” “他家怎么有个捕快?” …… 看热闹的人低声议论起来,眼底多了几分敬畏。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里正村长就是顶大的官了,县太爷那就跟皇上一般,这捕快自然就像皇帝身边的锦衣卫似的。 眼前的这位捕快生的十分英俊,气度十足,冷肃如冰,目光如炬,看的人一股凉气从脚底心升起来。村民们只看这一眼,便相信这位是货真价实的捕快了。 “果然好气魄!” “原来捕快大爷长这样啊!” 张大媳妇目瞪口呆,那衣服那腰牌,还有朴刀,是真捕快啊! 裴远的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冷意,拿起腰间的黄铜腰牌,举在众人眼前,朗声道:“我是青云县的捕头花凌!这里有腰牌为证!同时,我也是莫小碗的三舅,嫡亲的!”最后三个字,他咬的很清晰,众人也听得清楚。 莫小碗愣愣地望着他,这个时候她才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名字,敢情他真姓花?若不是那鬼话是她自个编出来的,她自个都要相信眼前这位正义凛然的是她亲三舅了。 “没听说啊……” “青云县不就是隔壁县城吗?有这样一个捕头?” 这时围观的人中有人十分肯定地道:“有啊!我听说过青云县的花捕头,可厉害着呢!听说抓到不少汪洋大盗,十分得那边县太爷器重!了不得的人物!” 听了这话,张大媳妇和里正对看一眼,心里都有些发怵。 张大媳妇是个泼辣惯了的,此时就要得手怎能轻易放弃,她不服嚷道:“便是隔壁县的捕头又怎么样?哟呵,管闲事都管到凤头县来了?” 裴远冷冷笑了一下,“嚓”的一声抽出了朴刀,只见那朴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那锋利的刀锋白花花的,看的众人一惊。 他随手挽了个刀花竟快的没影,手指抚着锋利的刀锋不紧不慢道:“我今儿既然来探望亲戚,便没有立即走的道理,这边十天半月,一年半载的我都住得。我这人没耐性,但凡有人扰着我吃饭睡觉的,都得先问问我的朴刀!我这朴刀也有个邪性,若是十天半月不沾着人血,特别容易生锈。” 他蓦地将刀尖指向张大媳妇,唇角微扬:“要不,你试试?” 张大媳妇吓得往后跌了一步,觉得那一刀刺过来,仿佛刺到了她的心窝里,吓得她浑身抖了一抖。十天半月不沾着人血就要生锈,那他得是杀了多少人才练就这么锋利一把刀啊! 她推了推里正:“要不,你上前去说说,这人……这人有些凶呢。” 里正双眼滴溜的转着,他本是收了张家的钱才来做这昧良心的事情,但人家舅爷是捕头,管他本县还是邻县的,他一个小小里正哪里惹得起?何况人家手里那把朴刀看起来杀人不眨眼。比起张家给的那点小钱,他觉得还是自家性命要紧。 他脸上堆起笑容,双手对着裴远作揖,恭维道:“久闻花捕头大名,却不知道是莫家的舅爷,得罪得罪!这买卖房屋是大事,总得征得主人家同意,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他转头一脸严肃的对张媳妇说:“你们这买卖没谈好,找我来凑什么热闹。谈好再说吧!”说罢一转身便溜了。 张大媳妇眼瞅着里正溜了,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一回头看到那人手中明晃晃的朴刀,看到那身叫人害怕的捕快服,只得忍了气,带着两个伙计打算打道回府。 “等等!”莫小碗叫道,“将这三十文钱拿走!有人瞧见你儿子下巴已经好了,这三十文钱算是我家赔的医药费,从今往后,谁也不欠谁!你若是再找麻烦,也得先问问我舅爷的朴刀呢!” 张大媳妇低着头不敢作声,灰溜溜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钱,一溜烟地带着人跑了。 看热闹的人啧啧赞叹着:“真是门好亲戚呢!以后莫家可是有人撑腰了!”裴远一晃刀子,众人唬的一哄而散。 危机终于解除,莫小碗长长松了一口气。她也没想到,自己费了吃奶的力气都没法解决的事情,他一出面便搞定了。 “愣着做什么,推我进去。”男人冷冷道。 莫小碗“诶”了一声,推着独轮车将他送回了柴房,他双手一撑,又将自己挪回了床上。那双手臂,看起来真是有力量。 花大娘拉着莫小瓢正式进来认舅了,她发现这个便宜弟弟除了凶点冷点,长得倒是挺好,还肯帮人,心中感激万分。莫小瓢十分开心有这么个捕头舅舅,抱着他的朴刀看了好一阵,羡慕的口水直流。 为了不搅扰他养伤,莫小碗让娘把弟弟带出去。 “不是说与你无关吗?你怎么又想帮忙了?”莫小碗疑惑地问。 裴远双手环胸靠在墙边望着黑漆漆的屋顶,道:“无聊!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儿做。” 莫小碗无语,正打算出去做晚饭,却听他问了一句:“你不想救你爹了?” 第7章 解铃人 莫小碗吃了一惊,回头拿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你能救我爹?” 裴远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丝鄙夷的弧度,双手垫着后脑勺,仰头看着屋顶道:“明日,我要吃一只鸡。” 莫小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厮真是狮子大开口,家里的母鸡都是要生鸡蛋的,便是大公鸡那也是到了年底才能杀的,这厮开口就要一只鸡,光是听着就肉疼。 裴远见她一副抠搜的样子,冷声道:“既然不想救人,你可以出去了。” 莫小碗咬牙:“行,你要是有办法,明天给你炖一整只鸡。” 男人不满的蹙了蹙眉:“不要炖的,要烤的。” 莫小碗无语,浪费!鸡汤可是最好喝的! “行!” 她搬了小板凳坐在他床边,打算认真的听课。裴远让她将她爹是怎么进牢房的前因后果说了一回,莫小碗说的很详细,生怕有什么遗漏的。 裴远听罢,手指轻轻在床板上敲了几下,眼底闪过一道冷光,道:“你爹的确没偷县令的丝绸寝衣。” 莫小碗双眼放光十分欢喜,人人都说她爹偷了东西,眼前这个人是第一个说她爹没偷东西的外人!她虽然觉得他性子冷酷,但是此时却觉得分外的亲切了。 “我就说吧!”她一拍巴掌,“我爹就不是那样的人!” 男人瞅了一眼她激动的样子,不紧不慢道:“我有言在先,我并不认得凤头县的人也懒得同那些人打交道。救你爹这件事要靠你。” “我?”莫小碗一呆,她无权无势的,在谁跟前都说不上话,她能做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眼底划过一道精光,“这件事你得去找一个人。” “谁?” “秦姨娘。”他殷红的唇角微弯,“她诬陷你爹偷县令的寝衣,只是因为当时一定有一个人从她的寝房偷跑了出去,她生怕被人识破,便谎称你爹进来偷东西,然后再叫人偷偷将寝衣藏在你爹的床下,坐实了这个罪名。” 莫小碗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呆呆望着他,太牛了吧,这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他听她说的这些就什么都知道了吗?这半个月以来,从来都没有人这样说过呢。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诬陷别人她良心过得去吗?”她激动地嚷起来,声音渐渐变大。 裴远冷笑一声:“因为她在偷情,倘若叫人知道,只有被打死的份!” 蓦然听到“偷情”两个字,莫小碗尴尬的挠了挠头,对着一个男人谈论偷情,这还是第一次。 “所以,我找她,她就会承认?”莫小碗有点担心他会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男人这次倒没有鄙视她。 “你去,不是要她承认,而是威胁她。倘若她不想办法让县令放你爹出来,你就把她偷情的事情嚷的满世界知道。她没有法子,只能帮你。”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莫小碗呆呆想了半天,觉得这个法子真是天衣无缝。 “好了,我累了。”他滑到枕头上,枕着手臂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莫小碗本来还想问问怎么才能见到秦姨娘,这会见他已然不理她了,只得灰溜溜的出了门。刚要出门,屋里传来一声:“鸡,烤的。” “知道啦!”她皱皱鼻子,想着鸡就心疼。她挠挠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我该怎么见到秦姨娘呢?” 她带上了柴房的门,一个小家伙一下子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一边的角落,正是莫小瓢。 “姐,我知道怎么见到那个女人!”莫小瓢激动地说,“我帮你!” 莫小碗一把抓住他的手,问:“怎么见?” 莫小瓢在她耳畔嘀咕了几句,最后说:“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不帮你把风。” 莫小碗无可奈何,想着她爹的死活恐怕就在此一举,咬了咬牙,答应了。 第二日一早,花大娘便拎着鸡蛋去学堂跟先生求情去了,莫小瓢被叮嘱在家不许到处乱跑惹祸。 姐弟两趁着奶奶不注意,偷偷牵着黑子就往外跑。 黑子知道要出门,这次倒是乖巧听话的很,乖乖的背着两人哧溜就出了村子,一路往山路上奔跑而去。 中午的时候两人才进了县城,牵着驴晃悠在县衙的外头。这凤头县的县衙建的威武极了,黑瓦红墙,墙头高大,门口立着两座大石狮子,有衙役拿着大棒子守着,等闲老百姓看着都是绕道走。 莫小碗姐弟两自然不敢往衙役跟前凑。据莫小碗知道的,县令一家住在衙门后面的宅子里,秦姨娘平日里出门不多,偶尔出门也是前拥后簇坐着轿子几个丫鬟陪着。 莫小碗自然不是等她出门,因为她压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门。按照莫小瓢的主意,谁家还没个后院,谁家还没个狗洞。如今,他们法子就是钻狗洞,但是狗洞钻进去是一副什么光景,真真是谁都不知道。搞不好,秦姨娘没找着,把自己给送进班房了。所以,这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情。 莫小碗和莫小瓢在县衙的前后转了一圈,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一个狗洞,按照位置来看,应该是县老爷家一家人住的后院子。 莫小瓢呆在狗洞外头给莫小碗放风,眼见着四周无人,叫她姐赶紧地钻洞。 莫小碗此刻心里就跟擂鼓似的,这种心情就仿佛在万丈深渊上头走独木桥一般。但是想到这是救她爹唯一的希望,她只有舍命一搏。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见四周无人,立即缩了身子往狗洞里钻,她个子不大人又纤瘦,一下子还真给她钻进去了。 “汪!”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张狗脸,那黄毛狗儿傻呆呆地望着她,倒看起来不凶。 “汪!汪!” “嘘!别叫啊!”莫小碗快吓死了,幸亏她早有准备,从兜里掏出一个肉包子扔了出去,狗瞧见立即转头去追肉包子,趁着这当儿,她赶紧躲进了一旁的草丛里,猫着腰偷偷看来往的丫鬟仆人。 一个丫鬟朝这边看了一眼,见狗在啃肉包子,挠了挠头,疑惑了一下便走过去了。 莫小碗拍了拍胸口,吁了一口气,飞快的随着游廊往里钻,一会又躲进了假山里头,在偌大的县衙后宅行走,竟没有给人发现。 她正琢磨着秦姨娘住在哪边,她该往哪儿走呢,便听到假山上头有人开始唱曲了。 那女人尖着嗓子唱了几句,戏腔落下时,旁边几个人一起鼓掌,赞道:“您唱的真好!这腔调美的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女人哂笑道:“瞧你们这嘴巴,一个个的甜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个水平也不过在自家卖弄一下,要真去外头戏班子里,那是要给人笑话的!” “您这话说的,便是出去,那些戏班子的花旦青衣也只有自愧不如的份。谁不知道姨娘是县老爷最疼爱的女子,走出去还有谁不给您面子?就说那个莫老实吧,您一句话,县老爷说不准就得让他坐一辈子的牢呢,可见县老爷多么宠爱您。” 女子娇媚地轻笑起来:“他是不长眼,谁叫他胆大包天,偷哪里不好,居然偷到我屋里来了?” 这话听得莫小碗一腔愤怒,紧紧地捏着拳头,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秦姨娘在假山上的亭子里看了一回风景,又唱了一会戏,便觉得无聊了,打算去园子里走走,谁晓得她还没站起来,就看到一个小丫头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大吃一惊,拿纤纤玉指指着她:“你……你打哪儿来的……”分明是个生面孔,衣裳也不是府里丫鬟的,倒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在场的两三个丫鬟也呆住了。 “这谁啊?” “打哪儿来的?” 莫小碗昂起脖子,朗声道:“姨娘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表妹,特地从外地过来看你的。” 秦姨娘一头雾水,扶着额头开始想她哪里冒出来的表妹,怎的连个招呼都没有就蹦出来了? “有个秘密,我只能告诉姨娘一个人。请叫丫鬟们先下去,我单独跟姨娘说几句,这个秘密,可以关系到你和我的生死呢。” 秦姨娘一呆,看这丫头口齿伶俐不像个疯子,听到她说“秘密”时眼神诡异,心中不由得一跳,挥了挥手让丫鬟们下去了。 亭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秦姨娘脸色冰冷,哼了一声:“我哪里来的表妹,怎的我自个都不记得?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小碗也不隐瞒,压低声音道:“我是你抓的莫老实的女儿莫小碗,我今天来是想让你请县太爷放了我爹的。” 秦姨娘十分诧异,又觉得十分好笑:“放了你爹?你做梦吧?我也不晓得你怎么偷偷进了这院子,这会只要我一句话,你也得跟你爹一起去坐班房去!” 她得意地摇着扇子,倒是有点欣赏这丫头的傻气,这凤头县哪里不好闯,居然往县衙里闯?莫非特意送上门来坐大牢的?这种人她还真是头一次见。 莫小碗冷笑,压着嗓子说:“秦姨娘为何要诬陷我爹,我一清二楚。那天晚上,不是我爹进了姨娘的闺房,而是姨娘的男人进了你的闺房,那个男人是谁,我想,只要这消息传出去,县太爷真想查,很容易就能查出来。我爹,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罢了!” 秦姨娘握着扇子的手生生僵住,这下她真的笑不出来了。 “你……你胡说!我现在就叫人把你抓出去!” 她来不及嚷人,莫小碗就说:“这件事我已经跟我家里人说了,只要我坐了班房,就把这件事写出来交给县里头的说书先生,三天三夜的说,到时候传遍整个凤头县,县太爷恐怕也听说书吧?县老爷听了这说书的,会信几分?会不会派人去查呢?要是真把那人查出来又会如何处置?姨娘的下场又是怎样的呢?” 秦姨娘越听越心惊,越听脸色越白,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焦躁地摇晃了几下手中的扇子,嚷道:“罢了罢了!你这个臭丫头,不就是想让你爹出去吗?!要是他出去,你能不能保证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莫小碗双眼一亮,飞快的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对老天发誓,只要我爹可以出来,今天的话,我莫小碗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我保证!否则五雷轰顶!” 秦姨娘瞪着她吁了一口气,“啪”地一声将扇子按在石桌上,咬着牙骂道:“臭丫头,有你的!得了,你从哪儿进来的就从哪儿出去吧!回去等消息!记住,管住你的嘴!” 莫小碗扬了扬眉毛,露出胜利的笑容。 第8章 魔头 莫小瓢在外头等了半天,终于看到他姐从狗洞里钻出来,脑门上还粘着几根黄色的狗毛。 “怎么样?”他兴奋地问。 莫小碗点点头,“应该……成吧。”她也不大确信,这件事,只有亲眼见到她爹才算数。 莫小碗跟弟弟两个一起骑着驴回家去了。 她心情好极了,琢磨着这件事八成有准,想到捕快大人要吃鸡,不由得一阵肉疼。 她蹲在鸡笼外头看着一只只乖巧的鸡,心里一阵伤感。 母鸡留着下蛋自然是不能杀的,只能对着公鸡下手了。这群鸡里头有三只公鸡,正站在鸡棚里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望着她。 “大花、二花、三花,我该选谁呢?”莫小碗十分纠结,“算了,看看谁最肥再说。”她将手伸进鸡棚里,正打算试试哪只最肥,蓦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耳朵后面响起唬了她一跳。 “你在干吗?” 她蓦地回头,便看到奶奶幽魂似的出现在她的身后。 “奶奶……我……”莫小碗望着奶奶一双警惕的小眼睛,努力解释道,“我就看看哪只长得最好。” 莫奶奶护崽似的挡在鸡棚跟前,教训她:“我看你是嘴馋了,再嘴馋也休想动一根鸡毛!” 莫小碗想解释,可是想着爹还没回家,现在也解释不清楚。她只得后退一步离那鸡棚远一点,省的待会奶奶一拐杖就敲过来了。 一扭头,看到娘从外头逮回来莫小瓢,一边走一边教训:“让你到处跑,这么晚了不回家,上哪儿去了?好容易哄的先生答应让你回去学堂,我回来满村子找你们姐弟俩也没找着人,说,上哪儿去了?” 莫小瓢自然不能说他上县城里去了,撒了谎,叫道:“我去山上玩了,春天那么多花呢,可好看了!” 花大娘一听,双眼瞪的溜圆,一巴掌拍在他肩头,骂道:“还到处跑,赶明儿给那个裴魔头抓去!咯嘣一声,咬碎骨头给吃了!” 莫小碗是听过这个裴魔头,听说是京城的锦衣卫,杀人不见血的大魔头,村里人都说他杀人如麻,还带剥皮拆骨,那样的鼎鼎大名,能从京城传到山村,可见是多么可怕的人物。不过她还真没听说这个裴大魔头还吃小孩的。 她不由得好奇:“娘,你说裴大魔头还吃小孩啊?我咋没听大家说过?” 花大娘啐道:“什么是妖魔鬼怪,当然是坏事做尽的啦!若是见到像你们这样可爱的小孩,自然是一口一个!你们两个,都给我小心点,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听她娘这口气,莫小碗就知道这肯定是她娘胡诌出来的,那大魔头远在京城,怎会到山村里来吃小孩? 背着她娘,她跟莫小瓢两个互相做了个鬼脸,都是不信。 “若是有一天,我倒要见识一下那个大魔头到底长什么样子,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吗?”莫小碗自言自语道。 此刻这位裴魔头正无聊地听着屋外对他的议论,他倒是没想到,他人在京城,名声居然传到这儿来了。剥皮拆骨的事情他倒是做过,吃小孩?他还真没那个爱好! 暮色降临,莫小碗坐在院子口的板凳上看着不远处的小竹林,她撑着下巴呆呆想着,秦姨娘会实现她的诺言吗?她爹会回来吗? 远远的,似有踩着石子的声音,她想,她一定是幻听。渐渐的,暮霭中出现了一个人影,缠绕着雾气,仿佛从梦中走过来的一般,那人憨厚地笑着,叫了一声:“小碗!” 莫小碗揉揉眼睛,这感觉特别像在做梦呢。 直到那人到了她的跟前,习惯性的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她才恍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响亮地叫了一声:“爹!” “欸!”对方也答得十分响亮。 屋里的人听到声音,齐齐出来看,一个个都看呆了。 莫老实对着家人晃了晃手臂,高兴地说:“我回来了!本来以为今天赶不回来,谁想到半路遇到个赶车的,就搭着车回来了。” 花大娘激动的张了张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倒是莫小瓢一下子扑到了他爹的怀里,哭道:“爹,你终于回来啦!” 莫老实感动地揉了揉眼睛,感慨道:“蹲了半个月的大牢,还是家里好啊!” 莫小碗趁机道:“娘,我这就去给爹杀只鸡庆祝一下!”这话成功的迎来了她奶奶的眼刀。 倒是花大娘开口道:“好,娘,你觉得呢?孩子他爹在牢里这些时候,可不是受苦了,得给他补补。” 听到媳妇这么说,莫奶奶终于肉疼的艰难点头了:“行,那就……杀只□□!” 莫小碗开心极了,正好趁机解决捕快大人要吃鸡肉的问题。 喂鸡到底有她的份,从大花二花三花中选一只出来是极为困难的,她只好伸手随便抓了一只。 她将两只鸡腿卸了下来,对她娘说要烤着给柴房里的花捕头,她娘感激他帮了他们,自然无有不同意的。剩下的鸡架和肉她一锅炖了给家里人吃。 养伤是一件极为无聊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能做,便只能天天听着这家里发生的各种响动和八卦。 “你爹回来了?”他问。 莫小碗高兴地点头,将一只盘子端到了他床边的木墩上,他闻到香气这才瞅了一眼,只见盘子上搁着两只烤鸡腿,一盘青菜,一大碗米饭。 裴远皱了皱眉头:“说好的一只鸡,莫非这只鸡光长了两只腿?” 莫小碗双手合掌拜托道:“鸡是我奶奶喂大的,她那边最是难说话。今儿我爹回来,我就趁机弄了这两只烤鸡腿给你。你将就吃着。拜托拜托嘛。” 看着她嘟着红红的小嘴,鼓着肉肉的小脸,一脸央求的样子,他居然有一点点心软。当初在诏狱当中,他以铁石心肠著称,无论男女老少,怎样美艳的女子哀求哭喊,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拿起了一只烤鸡腿,喷香立即袭来。他素了几日,今儿算是吃的第一口荤腥,果然闻起来十分诱人。 鸡腿的确是烤的,带着一股果木的熏烤味,跟平常菜馆里的烤鸡有些不同。 他有点好奇味道,咬了一口,立即喷香扑鼻,这鸡腿烤的不老不嫩,不咸不淡,外酥里软,带着果木熏烤的香气,十分开胃。香烤之中还带着些许的辛辣,居然还能下饭,竟比他在京城里吃的大馆子做的还要好。 他一口气啃了两只鸡腿扫完了青菜和米饭,吃的饱饱的,几日来难得的满足。 莫小碗吃惊地看他风卷残云似的吃法,心里道,昨儿还觉得他吃饭风雅,今儿就暴露了。 “味道不错。” 难得他一句夸奖,莫小碗笑着收拾了碗筷,道:“那是自然的,这村里帮厨没有不叫我去的。” 裴远不由得挑了挑眉,这丫头只做个帮厨?可惜了。 对于莫老实的出狱,莫小碗和莫小瓢商量了,只跟父母说是花捕头在县城有熟识的人,让他们带话给县城的捕快,这才能将他爹放出来。他们当然不能说是两个人钻狗洞去威胁了秦姨娘,她娘知道了一定会吓死。 莫老实得知家里有个做捕头的小舅子,不由得心中十分崇拜,如今小舅子又救了他,他心中十分感激,特地十分郑重地过来向裴远作谢,只是他发现这小舅子性子冷,不怎么搭理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也就退出来了。 他琢磨着让小舅子住柴房很是过意不去,但是家里并没有多余的房间,一时半会也只能委屈他住在那儿。见着他小舅子睡的都是破洞的被子,他亲自翻找出一套崭新的被褥,让莫小碗给小舅子送过去了。 柴房里点着昏暗的油灯,裴远坐在一旁的木墩上,看着莫小碗忙碌地换被褥。 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可是做起事却有模有样的,家事、农事仿佛什么都难不住她。 “你多大了?”他似乎有几分好奇。 “我六月的生日,今儿十五,再过两个月就十六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乌黑的大眼睛里闪耀着两处淡黄色的小火苗。 “没什么,”他不自然地转过脸。 “你多大呢?”她也好奇地问。 “大你十岁。” 莫小碗一愣,仔细盯着他的脸看,叹道:“啊,看起来也没那么老呀!” 男人的嘴角微微抽搐,横了她一眼:“二十五,很老么?” 第9章 好看 “像我们村里二十五岁的汉子娃娃都能打酱油了……”莫小碗突然意识到这话不妥当,他说他没有家人,这个年纪自然也没有成亲,说这话不是戳着他的痛处吗? 她回头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望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倒是没有生气。 莫小碗悄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低着头继续整理床铺。 裴远自然不会因为这小丫头一句话就生气,他在京城时,多少达官贵胄的世家上门提亲踏破了门槛,他都没答应。至于那些达官贵胄的千金是不是都对他趋之若鹜,他觉得自然也是的。虽然偶尔遇到些贵女看见他脸都白了,大约是太过激动的缘故。 至于他为何至今没有定亲,只因为他真的很忙。二十来岁他便做了锦衣指挥使,手下那么多人,皇上那么多命令,许多要紧的事情他不放心别人去做必须亲力亲为,常年出差各地,日夜批阅卷宗,还得去诏狱抽打犯人,他哪里有那个闲心思谈情说爱?尤其是一瞧见那些晒点日头就要晕、说句话就要喘的娇小姐,他着实瞧不上。 若说闲,倒是这几日闲的很,有事没事便是睡觉,把他几年没睡的觉全都睡完了。 “你家里有书吗?或者话本子?”他换了话题。 莫小碗已经收拾完他的床铺,将原先的破被子抱在怀中正准备出去,陡然听了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回头看他问:“千字文看吗?” 裴远无语:“不看!” “三字经呢?” 他抚额:“你逗小孩呢?” 莫小碗无奈道:“那可就真的没了。家里只有小瓢的课本。像话本子那样的东西,恐怕就是村里头最富的人家才藏着几本呢。” “算了,当我没问。”他揉了揉眉心,果然是穷乡僻壤没错了。 莫小碗抱着被子出去了,心里嘀咕着,这捕快大人还是个文化人啊,还看话本子呢。她家里读书的也就小瓢一个人,她长这么大三字经上的字都没认全呢。 莫老实回家的事情第二天便在村里传开了,大家伙都觉得之前大约是误会莫老实了。众人都知道县令大人最是记仇,原先有人弄坏了县令大人家的篱笆,就被关了整整两个月。倘若莫老实真偷了县令家的东西,能半个月就出了那大牢?定然是县令大人找到了真正的偷儿这才将莫老实放了出来。再加上莫家现在住着一位厉害的捕头,村里人都是见识过的,如今莫家人走出去,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莫小瓢给他娘送回了学堂,莫小碗觉得他爹一回来,家里的一切都会开始好转了。 她瞧见他爹一早起来就乒乒乓乓地忙碌,好奇地问:“爹,你这是干啥呢?” 莫老实一边刨着木头一边神秘地笑道:“现在不告诉你,等过几日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莫小碗挠头,他爹居然也会搞神秘了? 爷俩正说话,隔壁陈美娇找过来,笑吟吟的进来拉着小碗说:“我告诉你,村长家有活了,这次村长六十大寿,流水席!你可一定得去!” 莫小碗听了十分高兴:“真的?啥时候?” “明日!要好些人帮忙,你尽管去就是了!”陈美娇一边说一边探头看旁边的柴房。 昨日的事情她是听别人说的,莫家的热闹她只看了上半场却错过了下半场。人人都说莫家的舅爷威风极了,可她偏生没瞧见。 “你舅舅住在那儿?”她悄悄用手指指了指,低声说。 莫小碗点头。 陈美娇有些疑惑:“他真的是捕头?” 莫小碗又点头。 陈美娇自言自语地琢磨:“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家有人做捕头的,等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瞧瞧。” 她拉着自己粉色绣桃花的裙子在莫小碗面前转了一圈,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好看吗?” 陈美娇长得柳眉杏眼模样娇俏,算得上村里的一枝花,村里也有些人家上她家提亲,可是都被她娘一口回绝了。她娘日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家闺女那是要嫁富贵人家的!”村里的她娘瞧不上,陈美娇自个也瞧不上。 只可惜,她这山村里的一朵花,外头的人哪里晓得,村里的人瞧不上,外头的富贵人也碰不着,一来二去,今年十七岁的陈美娇到现在也没订上门亲事。这会儿,娘两也有些着急,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了,陈家村的人都知道她们娘俩眼光高,谁还乐意去讨这个没趣? “这上面的桃花是我自己绣的,美不美?”陈美娇笑着问。 莫小碗竖起了大拇指,赞道:“美,十分美!” “我要去村头看看货郎今儿来了没有,我要买些花儿戴,你去不去?”陈美娇邀她。 莫小碗摇头:“我还有事。” 陈美娇嗤笑道:“你别告诉我你又要切萝卜?” 莫小碗点头:“就是啊。” “死心眼!女孩子就是要嫁个好男人,你不好生打扮,就等着切一辈子萝卜吧!”说着飘然离去,去买她的红花儿绿朵儿了。 莫小碗转头去厨房里拿萝卜,她家地里萝卜种的多,地窖里还存着冬天收的萝卜,趁着今天有空她正好把萝卜切出来,腌成萝卜丝。 裴远躺在屋里,便听到外头传来十分有节奏的“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就跟行军鼓点似的,吵得他睡不着。 “干嘛呢?”隔着门他问了一句。 “切萝卜!”外头的人回答。 裴远挑了挑眉,切个萝卜切的这么有节奏感?跟打仗似的。 片刻之后,女孩端着一盘刚切的白萝卜丝进来,递到他身前说:“刚切的,脆甜的,给你当零嘴。” 吃萝卜当零嘴?裴远倒是第一次听说。他在京中的零嘴,最次也是芙蓉糕菊花饼,第一次听说萝卜丝也能做零嘴的。 他瞥了一眼那一盘萝卜丝,禁不住有些诧异,倘若不是方才听得一阵“咚咚”声,他不会相信这盘萝卜丝是眼前这丫头切出来的。 他拈了几根萝卜丝细细地看,每一根如同牙签一般的细致,无论粗细长短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切工,便是搁在大酒楼的厨子里头,那也是拔尖的。 “你切的?”他到底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禁不住问了一句。 莫小碗笑着点头:“我切的,家里所有的萝卜都是我切出来腌晒的。你尝尝呀!又没毒。” 裴远搁进了嘴里,大约是这齐整的刀功,让萝卜显得更加脆甜,味道还真是不错。 他看了女孩一眼,道:“没想到你在厨艺上倒是很有天分。” “真的吗?”莫小碗兴奋地问,“我平日里帮厨时给人切菜切肉,他们都说我做的挺好的。” 裴远摸了摸下巴,原来她去帮厨只是替人打下手罢了。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他带着几分探究地问。 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认真地想了想,歪着脑袋说:“我想做个厨子,真的大厨!”村里人重男轻女,掌勺的大厨子只能是男人,不能是女人,女人只能帮厨打打下手。她想做的不是帮厨,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厨子。 听了这话,男人的嘴角忍不住溢出了一丝笑意。 那一笑,仿佛春风拂面、冬雪初融,顿时有种阳光普照大地的温暖感觉。 莫小碗看的一呆,眨巴眨巴大眼睛,脑袋里冒出来一个念头:他笑起来真好看啊! 裴远一抬头,便看见这丫头傻呆呆望着自己,立即收敛了唇角的笑意,道:“你若是时常做些好吃的给我,我以后便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真的?”莫小碗有几分不信,一脸怀疑地望着他,“你是捕快,跟厨子又没什么关系。” 裴远心中好笑,他若是想,便是将她送进皇宫做御厨也不是不可以。一个厨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丫头抠搜,裴远自然得让她相信自己才行,不然伙食未必能提上来。 他掏出捕快腰牌举起来道:“我以这块腰牌发誓,我今日说的话,他日一定可以做到!” 莫小碗张了张嘴,看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禁不住信了,一颗心激动起来,捧着盘子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了:“好,那你要糖拌萝卜还是盐拌萝卜,我现在就去做。” 裴远抚额半晌无语:“我说的好吃的,指的是荤菜,荤素搭配!不要把我当羊来喂!看看我的脸,都快变绿色了!” 莫小碗听了这话犯难了,他家十天半月才吃一回肉,这位捕快大爷才吃了几天素就这般委屈,昨儿不是还吃了两只鸡腿的吗? “好吧,我尽量!”她耸了耸肩膀,“明儿我要去给村长家帮厨,或许能弄点好菜回家。” 裴远脸色微僵,她说是带些剩菜给他吃吗?心中憋闷片刻,转念想着,吃剩菜也比天天吃青菜强。真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想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落魄到盼着吃剩菜的份上,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第10章 喜欢 这次陈村长办六十大寿好不热闹,请了许多人置办了许多酒肉,打算好好地热闹几天。 第一天从村长家帮厨回来,莫小碗弄到了一块酱猪肉,捕快大人要吃肉,可是就这么一块肉,她有些头疼。但凡家里有些好的,都是先给弟弟吃,这块肉若是给了捕快大人,弟弟就没得吃。她跟她爹娘奶奶一样,小瓢年纪小,他们素来都是疼他的。于是她将这块酱猪肉一分为二,一份留给小瓢,一份送进了柴房。 当裴远看到那块半个巴掌不到的酱猪肉时,一阵无语,便是当零嘴也才够塞个牙缝而已,但是,聊胜于无。 “帮我沐发。”他说。 莫小碗一愣:“沐发?”她反应过来,就是洗头发,什么沐发?说的那么文绉绉的。 他双腿不能动弹,若是擦身还可以自己动手,但是沐发就难了。 莫小碗点点头,他这些时候都没洗过头发,再不洗大概该长虱子了。 她出去用盆子打了热水进来,又找了些皂角,端了个小板凳坐在他床边,摆开了架势,小手一挥,道:“躺下吧!” 裴远看了她一眼,到底有些不自在。他素来沐浴更衣都是打小跟到大的随身小厮伺候着,从来都不要丫鬟。 现在……也只能将就了。 他只能乖乖躺下,将头靠在木板床的边沿上,长发垂顺,落入了水盆中,氤氲的热气打湿了他的后颈。 一只小手开始温柔又不失力道扒拉他的头发,一股奶奶的香气传到了鼻端。 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这么大的人了还一股奶奶的味道。他挑了挑眉,心里想着。 莫小碗帮她爹洗过头,也帮她弟洗过头,所以手法还算熟练。 跟她爹和弟弟不一样的是,这位捕快大人的头发光滑又细密,乌黑又亮丽,竟然比女人的头发还好。 她心里啧啧地赞叹了一声,这头发是怎么保养的? 她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洗头发自然十分认真。裴远感觉到十根温柔的手指轻轻的按揉着他的头,闭上眼,依稀记起了童年时母亲给他洗头的感觉。他突然……有点想他娘了…… 莫小碗正低头洗的认真,蓦地对上了那人睁开的眼睛,她不由得一呆。 这人有一双乌黑深沉不可见底的眼睛,一看见,仿佛就要被吸进去一般。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看的她心中“咯噔”一下,慌道:“你……你看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人。” 莫小碗好奇:“想起谁?” “我娘。” 无数个问号从她的头顶飘过,莫小碗恼火地翻着白眼,倘若不是因为她做事向来不喜欢做一半,这会她肯定要罢工了。 “我有那么老吗?”她自然是不服气。她多大,他娘多大? 裴远合上了双眼,没有回答她的话。 莫小碗皱了皱鼻子,不忿地哼了一声。 没有香胰子和发油,裴远第一次用皂角洗了一次头,但是洗完的确十分舒爽。 莫小碗替他擦了头发,他便坐起来靠在墙边晾头发,莫小碗端着盆子出去时,蓦地回头,那人正好看过来,莫小碗一呆,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裴远蹙眉:“你笑什么?” 莫小碗摆摆手,抿着嘴巴出去了,到了外头裴远还听到一阵诡异的笑声。 她到底在笑什么?男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问号。 莫小碗搁下盆子,坐在自家的门墩上,回想起方才看到的,还是忍不住笑。他方才那副样子,长发披肩眉端微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美人等着归家的良人呢!要怪,就只怪他长得太清秀。 “美人……哈哈……”莫小碗再次抱着腰好生笑了一顿。 抬头,看到他爹从外头进来,她急忙止住了笑意,不然叫家里人看到,无缘无故的笑,以为她成了疯丫头。 莫老实手里扛着一根木头,莫小碗看他这两天起早摸黑地做木工,却又不见有哪个主顾上门,禁不住好奇的问:“爹,到底是给哪家做木活啊?” 莫老实神秘又憨厚的笑笑:“过两天你就知道了。”说着抱着木头到后院去忙碌了。 莫小碗歪着脑袋挠挠头,爹到底在干吗? 想着捕快大人那幅美人图的样子,她忍不住想再去看一眼,好好的笑一回。她笑话那人自然不能让那人发现,她便假装拿了个蒲扇进去给他扇头发。 门出来时她是虚掩着,进去时随手一推,“咯吱”一声门就开了。 她的脑袋先进去了,然后看到……捕快大人正在换衣服…… 他的上面光溜溜,没有一件衣裳,蜜色的肌肤,宽肩窄腰,胸膛肌肉劲实,仿佛一只蓄力待发的小豹子,而他的双手正搭在裤腰带…… 莫小碗探头进去时,他解腰带的手骤然僵住,抬眼,对上了一双水汪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一瞬间的寂静,空气为之凝滞…… 他望着她,她望着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啊——”莫小碗突然叫了一双,捂住了双眼,手里的蒲扇落到了地上,她飞快地转身出去,顺手还将门带上了。 裴远吁了一口气,幸亏裤子还没来得及脱……不然……亏大了…… 莫小碗到了井边,打了清凉的井水洗了一把脸,水的冰冷让她的头脑变得清醒,也让她脸上的热度迅速地降温。 她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方才看到的情景却怎么也消失不掉,仿佛还在眼前不断的重现。 打赤膊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过,夏天的时候,田里地里,很多男人都会打着赤膊干活,一个个又粗又黑,就跟块碳头似的。村里人常年干农活,也长得结实,不过肌肉都跟铁疙瘩似的,毫无美感。 今儿看到的这情景,她的脑海中居然蹦出“好好看”三个字,优美而富有吸引力的线条看的她吞了一口唾沫…… 她使劲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用力晃了晃脑袋,不行,她不可以有这么邪恶的想法,她是一个冰清玉洁天真无邪的纯真少女! “我好像看到他的腹肌了……”她的嘴巴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她吓得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要想……不能想…… 晚饭是莫小瓢送进来的,裴远不惊讶,那丫头尴尬了,不敢见他了。 莫小瓢十分淘气,进来了便不想出去,拿着他的朴刀各种花样地使,差点没将柴房的木壁给戳烂了。 裴远五指微微曲起,耐心已经被这个淘气鬼耗光了,倘若是从前,但凡惹他烦的,直接便给剁了。可是遇到这么个小不点,他还真没法把他给怎么样了。 “刀!”他向莫小瓢伸出手,脸色冷峻如同冰封。 莫小瓢玩的开心了,一回头瞧见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心里打了个寒颤,乖乖的把刀递到了他的手中。 裴远放好了刀,指着门,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你,可以出去了。” “可是舅舅,我还想……”莫小瓢还想说些什么,看到他越来越冷的脸,只得老老实实灰溜溜的出去了。 莫小瓢出来了,心里不忿,便跟他姐告状:“姐,舅舅怎么这么凶?你之前老给他送饭,他也这么凶吗?” 莫小碗正在刷碗,瞟了他一眼,笑道:“你惹他烦了吧?” “我不过就是玩了一会刀。” 莫小碗温和道:“他在养伤,你别再淘气去惹他。养伤的人需要安静,知道了吗?” 莫小瓢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头:“可是舅舅真是娘的亲弟弟吗?怎么性子差了……这么这么远……”他张开手臂比了一个长长的距离。 莫小碗忍不住笑起来:“有人说龙生了几个儿子,每个都长得不一样,就是同一个爹妈生的,性子也会不一样的。” 莫小瓢一脸狐疑的望着他姐,撇撇嘴:“姐,我发现你一直在替一个人说话。你挺喜欢舅舅的吧?” 莫小碗一怔,心里“噗通”跳了一下,撇开脸,啐他:“小家伙,旁边去别打扰我做事,他……他可是咱们亲人,怎么能……不……不喜欢……” 莫小瓢出了厨房的门,挠头叹息:“他要是不那么凶,也许我也能喜欢上他呢。” 待得莫小瓢出去,莫小碗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哼了一声,谁喜欢他?能喜欢他那样的人,才怪! 第11章 小公子 村长家的寿宴要办两天,因为是流水席,村里和隔壁村的许多人都要去喝喜酒,第一天没喝上的,第二天又来了。 第二天莫小碗又过来帮忙,她才进了厨房,便看见孙大娘将一堆白菜抱出来递给她,道:“快去洗洗,待会要用的。” “哦。”莫小碗抱着白菜正打算去井边打水洗菜,冷不丁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啊哟,这是谁呀?这不是那个贼的姑娘吗?” 莫小碗听了这话,心里便似有一朵火焰“腾”地冒出来,蓦地一抬头,便看到一张尖尖带着刻薄相的脸,这张脸她认得,可不就是张家的二姑娘张杏儿,张大媳妇的小姑子吗?这姑嫂两个,在村里扯皮拉筋的事儿没少做,一唱一和的,出了名的麻烦“二人组”。 张杏儿穿着一件簇新的水蓝色裙子,袖子边缘绣着一圈银线,将她本来纤瘦的身材倒勾勒的有几分婀娜。她今年十六,同隔壁村的村长儿子订了亲,年底便要成婚了。今儿她是来喝喜酒的,居然这会喝酒的功夫出现在后厨。 猜到她大约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故意来找茬,莫小碗懒得理会她,抱着白菜同她擦肩而过,嘴里说道:“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爹不是贼,嘴巴长在你身上,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是非黑白摆在那里,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 她蹲在井边搁了白菜,弯腰打了水起来,正将水倒在盆里,却被张杏儿蓦地从侧面推了一把,“咚”的一声,水桶落在了地上,水泼了一地,溅了一片在莫小碗的裙摆上。 莫小碗恼火地瞪着她:“张杏儿,你可搞清楚了,今儿是村长的宴席,你上这儿来捣什么乱?” 张杏儿笑了一声,无赖的说:“我捣乱了吗?我明明是不小心跌了一下,谁看见我推你了?”她一转身指着身后不远处正在炸丸子的帮厨女人问:“你看见了吗?” 女人看了她一眼,讪讪道:“我没看见。”说罢低头继续炸自己的丸子。 莫小碗不由得好笑,这是瞧着张家有钱不敢得罪呢。 “小碗,菜都洗好了没?”里头孙大娘探出一个脑袋,催促,“大厨要上青菜了!别愣着那儿啊!手脚快点!” 莫小碗白了张杏儿一眼,提起水桶赶紧打水,不想那刁蛮丫头走过来,一脚将她手里的水桶踢到了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回。 她冷笑:“你家里不是有撑腰的吗?你有本事倒是让你舅爷这会过来啊,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莫小碗撸起袖子,恼道:“张杏儿,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哟哟哟!有本事你倒是动手啊,往这儿打!”她指着自己的脸往跟前凑,“让我瞧瞧你们一家子有多厉害!我告诉你,我是村长请来的客人,你今儿要真的打我,你这帮厨的活儿也别干了!工钱也别拿了!看看以后还有谁敢请你!” 莫小碗扬起手腕,可是生生的顿住了,打架她可不怕,但是正如张杏儿说的,如果她先动手,怎么着都是理亏,可是这丫头胡搅蛮缠的,叫她怎么干活? 她咬了咬牙,正在犯难,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我倒是不知道,我爹居然请了这么个死皮赖脸的客人!” 两个丫头都抬起头朝着那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蓝衣小公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皮肤白皙模样清俊,穿着墨蓝色的袍子,戴着墨色的儒巾,衬着身后几株翠竹,显得风外的风雅。 眼前这位正是陈村长的孙子陈元明,十四岁便中了秀才,如今在县城的青鹤书院上学,准备参加乡试的。村长家里就这么一颗读书种子,因此十分疼爱。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呆愣间,小公子已经到了面前,他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木桶,转头对莫小碗说:“方才的事情我看的清楚,你若是要打架,便现在动手,回头我告诉我爷是这个丫头先动的手。”他说着指向了张杏儿。 张杏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胡说报道?我哪里有动手?” 陈元明并没有理会她的话,抱着胳膊靠在墙边,问:“还不打吗?我等着呢。” 被他这么一闹,莫小碗还真气不起来,若说打架,她不怕张杏儿,这丫头仗着家里有钱,平素都是不干活的,怎能有她的力气大?只是这么被人围观催促着打架,当真是第一次,她有点尴尬。 张杏儿脸色变了变,白了两人一眼,一甩手,愤愤道:“晦气!今儿算我倒霉!”说罢,一扭脸便出了院子跑的没影了。 莫小碗抬眼看陈元明,见他正看着自个,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想起厨房里着紧要白菜,耽误了这会功夫,怕是大厨要挥着勺子出来骂人了。 对他说了一句“多谢”,她赶紧开始洗白菜。她做事麻利,不要一会菜都洗完了,甩了白菜上的水整齐的搁在竹筛里,她拿起竹筛正要进屋,猛一抬头,发现那人还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看着她做事呢。 她一怔:“你还呆在这儿做什么?这里脏的很,不要将你的衣服弄油了。” 陈元明微微笑了笑,问:“你是莫小碗?” 莫小碗一愣,想起虽然她见过他几次,也知道他的名姓,但是两人似乎的确没有正式打过招呼。他在县城里念书,回来的少,大了以后,越发跟村里人生疏了。倒是陈美娇时常念叨这位小公子,说长得俊人又聪明,可惜陈村长家并没有上她家提亲的意思。 “是。”小碗点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中秀才时你家里办酒席,我也来喝过酒呢,那时你没现在这么高。”莫小碗在心里比了比,如今他比起那时候,高了好大一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了。 “哦?那时候你来过?”陈元明微微蹙眉,想了想,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 这时院子里进来一个女人将他拉了出去,道:“你在这厨房做什么,脏的很。到前头去,给你爷敬酒祝寿去!” 陈元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丫头已经抱着竹筛进了厨房,只余了一点淡绿的衣角。 后厨事多,莫小碗一忙起来便跟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隐约听到前头热闹极了,她不知道那位小公子是不是在给他爷爷祝寿。反正他那么文雅的人,站在村民之中总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就如同一群鸡里头闯进了一只仙鹤似的。 忙完了厨房事情的空隙,她得了点空闲抱着一个萝卜在墙角处拿着小刀雕刻。一会孙大娘又叫她,她只得搁下萝卜,过一会又过来接着刻。 日暮西山之后,陈村长的寿宴也接近了尾声,客人们陆续离去。陈元明因为应酬亲戚,喝了一些酒,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他正准备进屋休息,却看到院角的一棵茂密大槐树下有个人对他招手。 陈元明定睛一看,原来是中午那个穿绿衣的小丫头。他有些好奇,抬脚走了过去。 “方才那会儿我忙的很,所以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莫小碗道。 陈元明笑了笑:“没事,我也没帮什么。” 莫小碗将一块白布包着的东西送到他眼前,打开了布,里头的东西让他吃了一惊。 “这是?”他眼前的东西洁白晶莹玲珑剔透,那是一只白马,抬起四蹄似乎要奔腾而起。 “白萝卜。”莫小碗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想着你要参加科考的人,我便趁着空闲雕了一匹马送给你,我听人说这马是有个好寓意的,叫什么马到……” “马到功成。”陈元明接了她的话,从她手中拿过这匹白萝卜雕刻的马儿,还沾着汁水呢。 “可惜不能久放,要坏的,只是个意思罢了。” 陈元明有几分感动,他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这丫头倒是搁在心里。她这样的雕刻手艺,一颗萝卜都能雕的惟妙惟肖,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你怎么会刻萝卜?”他有几分好奇。 莫小碗难为情的挠挠头:“我看见我爹刻木头,我拿着萝卜一起刻,久了便能刻些东西。” 陈元明会心一笑,原来如此。 “你的礼物很好,我很喜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们读书人收人礼物,总是要讲究回礼的。” 莫小碗摇摇头,可是片刻后又点点头,跟他提了要求。 陈元明点点头:“好,过两日你上我家来拿。” 莫小碗开心极了,脸上的笑容灿如春花,大声说了一句:“谢谢你啦!”说完,便转身跑了。 少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马,欣然扬起了殷红的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稿子搁在存稿箱里居然忘了填发布时间了,结果晚上 看到才发的章节。汗,好糊涂啊! 有木有人在看呢,有的话收藏一个、评论一个吧,多点动力更新啦! 第12章 笨蛋 莫小碗到家的时候,就听到隔壁陈美娇靠在墙边对她打招呼:“诶!小碗,你可知道,今儿陈家的小公子回来了,你见着了吗?” 莫小碗一怔,点了点头。 陈美娇一脸羡慕:“啊……你居然见到了!好可惜,我去帮村长家邀客去了,竟然没见着,我也不晓得他今日会在,如果在的话一定去看看。想他如今在县城里那么有名的书院读书,将来一定是要中举人做状元的,能见一次是一次,以后就怕都见不着了!” 莫小碗不由得笑了笑,走进了自家的院子。进了院子,莫小瓢正在井边玩耍,抬眼看她便笑了起来:“姐,你好脏啊!像只花猫!”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只见水绿色的裙子上斑斑点点的,都是之前张杏儿捣乱的时候弄到身上去的。她有些无奈地说:“今儿我在后厨干活,张杏儿捣乱踢了我的水桶,不然也不会这么一身泥点子。” 她到了井边,拿了一块布沾水擦了擦裙摆上的泥点,却是擦不掉,不由得十分懊恼。 “舅舅!” 耳畔,小瓢蓦地叫了一声,唬了她一跳,她一转头,便看到一个人坐在新制的轮椅上出现在她的身后。 他坐在那里,修眉星眸,乌发如墨,淡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羽睫在眼睑上投下墨色的阴影,显得分外的好看。 莫小碗一怔,挠了挠头:“这轮椅……”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天爹爹一直在神秘的忙碌,原来竟是为了给他做轮椅。她爹就是这样的人,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默默地做事。 裴远锐利的目光落在莫小碗的裙子上,方才她的话他都听到了。 他墨色的眉毛微微挑起,虽然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但是做锦衣卫时,他最擅长的便是护短。若是他手下的人做错了事,他罚可以,别人却不行。 “她欺负你,你就这么忍了?”他脸色冰凉地问。 莫小碗摊手道:“她虽然过分,但是我在那里是去做事的,并不想同她闹腾,幸亏陈家的小公子来的及时,说了几句公道话,她便消停了。” 裴远微微蹙眉,陈家小公子?在书院读书?想必是个清俊的小白脸?哼! 他瞥了莫小碗一眼,并没有理她,转身转动着轮椅的轮子往柴房去了,到了柴房门口,却叫了一声:“小瓢,进来,有东西给你!” 莫小瓢一听双眼发亮,乐得屁颠屁颠的就跑进了柴房。 小碗觉得奇怪,这人啥时候这么和气了?还给小瓢东西? 莫小瓢进了屋子,便看到他木床旁边的木墩上搁着一个稻草编的蚱蜢,黄亮亮的一只,又大又逼真。 莫小瓢开心地拿在手中,兴奋的乐开了花,他左看右看,赞道:“好像啊!舅舅,好厉害!” 裴远唇角微微扬起,问:“有坏人欺负你姐姐,你想不想帮她报仇?” 莫小瓢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可是我这么小,又打不过人家。” 裴远眼底划过一道狡黠的光芒,低低道:“我教你一个法子。 …… 吃晚饭的时候,莫小碗没见着弟弟人影,花大娘让她去村子里找一圈。莫小碗一直寻到了村东头,小瓢的人没瞧见,却听到一个杀猪似的尖叫声从不远处的大树下传过来。树下围着一群人,对着大树指指点点的。 莫小碗觉得好奇,走过来一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不由得笑喷了。 大树上一根绳子倒下来一个人,挂着的可不就是张杏儿,张杏儿穿着一件粉色的裙子,倒吊下来,裙子整个兜下来,露出她底下两截绿油油的裤腿,裤腿往下滑,两只小腿白汪汪光溜溜的露在外头。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张杏儿哭的花颜失色,哇哇大叫,一张脸涨得通红。 张杏儿是个爱好的,莫小碗第一次看她如此出糗,忍不住憋笑憋的快要肚子疼。 村民们一边指一边笑:“这到底是哪个捣蛋鬼,竟在树下下了这么一个圈套,这姓张的丫头是倒了什么霉,今儿真真是出了大糗了!” “这丫头平日里刻薄的很,今天看着还真是解气!” “这套儿还真设的巧妙,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是啊,到底是谁做的呢?” 众人正商量着怎么将她从树上解下来,这时张家大媳妇赶了过来,一看张杏儿的样子,禁不住吓了一跳。 张杏儿见她嫂子哇哇大喊:“嫂子——,嫂子——,救我啊——” 张大媳妇跺着脚大骂:“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居然给人下套!若是叫我知道,肯定饶不了他!” 听着这话的时候,莫小碗已经走开了,想到张杏儿今天的无理取闹,现在看她这般样子,心里还真是解气。也不知道是谁下的套子,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小家伙在草堆里笑的打滚,她走近一看,可不就是她的宝贝弟弟莫小瓢吗? 她走过去拎起他,板着脸教训:“干嘛呢?还躲在这里玩呢?娘让我叫你回家吃饭!” 莫小瓢笑的直不起腰来,拉着她姐快步走了几步,快到家的时候,他悄悄对她姐说:“你知道是谁下的套吗?” 莫小碗一怔,睁大眼睛看着弟弟,他淘归淘,下套这种事可是不会的。 “是……你?”她有点不敢相信。 莫小瓢神秘的点头,对着她的耳朵说:“舅舅说了,欺负咱们的人,咱们可不能忍。” 舅舅?莫小碗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那个人帮她出头?大约因为他行动不便,才教莫小瓢做这件事,倘若他行动方便,也不会叫小瓢去了。 莫名的,心里有点暖暖的。她一家人都老实,从来都是受人欺负都不怎么吭声的,没想到,如今倒是有人替他们出头了。 莫小碗笑了笑,一根手指头点在弟弟的额头上:“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万一叫人发现了不好。” 莫小瓢摆摆手:“不怕,只要有舅舅在,以后咱们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了!” 莫小碗抿了抿唇角,到底还是忍不住扬了起来。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一回到家,莫小瓢就兴冲冲地去跟裴远报道战果去了。花大娘出来看到小碗,笑着说:“小碗,陈村长家让人送了些寿饼和糖过来呢。” 莫小碗一愣,村长家里办酒席,他们家并没有送礼金,也没有去喝酒,而她去帮厨一般都是没有这些的。何况现在她爹才从大牢里出来,有几家办喜酒愿意请他们的? 陈村长一家人平时挺拿架子,瞧不上他们家,这寿饼和糖怎么会送过来呢? 莫小碗挠挠头,一肚子犹疑。进了屋看时,果然看到了桌子上的寿饼和糖。 花大娘笑眯眯的说:“是小公子身边的小书童送过来的,倒是十分热忱呢。” 让人看重当然是十分开心的事情,她家没有赶礼,却收到了寿饼和糖,这让花大娘脸上十分有面子。 莫小瓢一听说有糖吃,开心的如同小燕子似的飞进了堂屋,看到桌上的糖果,一把抓了一个剥了糖纸塞进了嘴里,惊叹地砸吧着嘴:“真甜啊!” 花大娘感叹道:“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陈村长竟想到我们了!” 莫小碗没有说话,拿了一个饼子和几个糖往柴房去了。她大约能猜到,陈村长那个人十分势利,怎会想到她家?既然是小公子的书童送过来的,必定是小公子吩咐的,那个人倒是十分通情达理的。 裴远坐在床上,瞥见她走进来,将寿饼和糖递到他面前。 “给你。” 男人眉毛都没抬一下,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 “谢谢你帮我出头。”莫小碗说。 裴远这才看了她一眼,淡声问道:“陈家小公子送的?” 莫小碗十分诧异,他怎么知道?她娘都以为是陈村长送的,怎么他一个刚住没几天的外乡人就能猜出是陈小公子让人送的呢? 见她没回答,他哼了一声:“我不爱吃甜。” 莫小碗讪讪地收回了饼子和糖,皱了皱鼻子:“不吃就不吃,谁稀罕!”说完,转身望外去了。 “等等……” 没走两步,听到身后人叫,她转头看了一眼,只听那人道:“如今的小书生最爱骗你这样的笨丫头!” 莫小碗听了气的咬牙,瞪大了眼睛:“我是笨,可是这又关你什么事?还来教训我?哼!”一跺脚转身便出了去。 裴远双手环胸,一双眼阴冷冷的瞥着那半开半合的门扇,嗤了一声,骂了一句:“笨蛋!” 第13章 偷袭 莫小碗出门时,脑子里还想着他说的那句话,气的又连着跺了两下脚。 说她笨?还说陈家小公子最爱骗她这样的笨丫头!合着他一句话把两个人都骂了,这个人真真是可恶! 人家不过是路见不平说了一句公道话,她不过是为表谢意送了一匹萝卜雕的白马,这会儿大约是陈家饼子糖果太多了,小公子才会叫人送这么一份过来,哪里就有他说的那般不堪了? “人家是好人!”莫小碗气愤愤地对着柴房的门嘟囔了一句,“才不像你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的声音并不大,说完便进堂屋了,自然没想到这话生生的被屋里人听进了耳朵里。 裴远抱着胳膊坐在床上,用力地磨了磨后槽牙。他练武的,自然耳朵比一般人好,这一大家子人说话,大声小声的,只要他想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便是昨晚莫老实在梦中说梦话,也叫他听了去。 “他是好人?我是小人?哼!”裴远冷冷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笨丫头!” 他随手从床底下抽出几根稻草,开始编东西。倒也不是他有多喜欢编东西,只是这养伤又不能动弹的,长日漫漫,终归是需要做点事打发时间。莫家别的没有,稻草却很多。他随手编的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莫小瓢却当宝贝,也算是一种用处吧。 他编了几下,又想起莫小碗说他的话,忍不住冷冷扬了扬眉,将手中的稻草用力的扔在了地上。 月上柳梢时,莫小碗在井边洗衣裳,她娘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除了养鸡喂驴,还要去菜地挑水浇粪,她爹今儿做完了轮椅明天一早又要启程去县城找木工活去了,她娘这会在给她爹收拾东西。洗衣做饭这些,作为长女,她打小做习惯了。 翻了翻盆里的衣服,总觉得少了两件,她蓦地想起今儿捕快大人换了衣服就搁在他的床头,她之前是打算洗来着,同他争论了两句便忘记拿衣服了。 她还在生他的气,待要不拿吧,总觉得心里有个事儿,她咬了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好像他门缝里没有透出光,这会应该睡着了吧? 她觉得可以趁着他睡着偷偷去拿了衣裳出来洗,神不知鬼不觉的,挺好。 莫小碗挽起了袖子,蹑手蹑脚的到了柴房门口,偷偷瞧进去,果然看到里头黑洞洞的,他应该睡着了。 她舔了舔嘴唇,小心的推开了柴房的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喀……”一声细小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似乎踩到什么东西了,她紧张地一动不敢动,双眼就望着木床的方向。外头的月光透进来一点,略见到一点影儿。那床上的人似乎并没有醒,她庆幸地拍了拍胸口,越发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 她到了木床前头,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木头桩子,上面并没有衣服。 衣服在哪儿呢?莫小碗努力回忆着,难道搁在他的床上了? 莫小碗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悄悄的从床沿开始摸起,她似乎隐约记得衣服就搁在靠外的枕头旁边。 她摸了一把,又是一个空,衣服没摸着,却摸到了他光滑的发丝。 她吓得缩回了手,但是她是个倔强性子,若是想做什么事,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 她想着不在枕头这边,肯定在枕头那边。 她立在床边,探着腰身,伸手便越过床上的人向着他枕头另外一边摸索过去。 摸到了!莫小碗心中大喜,果然搁在里头。 “你在干吗?”一个冰凉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小碗听得手臂上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蓦地低头,便看到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一双眼睛灼灼有神地看着她,仿佛两簇焰火。 “啊!”她吓得脚下一软,“啪”的一声跌在他身上,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却一手撑在了他的胸口,正好按在他光滑的胸肌上。 “啊哟……”她吓得大叫,蓦地一下子被人拽到了怀中,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唔唔……”莫小碗仿佛一条草地上的鱼儿般死命挣扎,可是男人的臂力仿佛是无穷的,箍的她不能动弹。 “住嘴!你想让所有人进来围观吗?”他温暖而潮湿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畔,那声音带着几分懊恼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得意,“你答应我不叫,我便放开你。” “呜呜呜……”莫小碗使劲点头。 裴远这才缓缓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可是箍着她的双臂却依旧如同铁箍似的将她牢牢扣住。 “你……”莫小碗又羞又恼,使劲挣扎了两下,却因为害怕家里人听到而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放开我吗?” 裴远冷笑了一声:“我若放开你,你又来偷袭我?” “偷袭?”莫小碗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望着这个可恶的男人。月光下,他的侧影显得五官挺拔,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朦胧美。 “我……我为什么要偷袭你?我只是来拿衣裳的,不是换下来要洗的吗?” 软软圆圆奶香的一团抱在怀里,他有几分惬意,脸上却依旧冷肃如常,道:“我做捕快的,最是能察言观色判断案情。你若是拿衣服,端着灯进来跟我打声招呼便可,可是你偏偏不,偷偷摸摸的摸进来,还到我的床边摸来摸去,你不是想偷袭我?还是干嘛?” 莫小碗真是觉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自己的冤枉,她都忘记了,对方是捕快啊,可不是专门断案抓人的吗? 她欲哭无泪道:“我就是来拿衣服的呀!我……我跟你无怨无仇,你还帮了我家的忙,我为什么要偷袭你啊?”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温暖的鼻息喷到了她的脸庞,惹得她心口一阵乱跳。 “我说的偷袭,不是那个偷袭。我看,你不过是觊觎我罢了……” 这话一出,莫小碗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脸上腾的一下红透了。她虽然读书少,可是“觊觎”是什么意思还是懂的。 他说她觊觎他?进来想非礼他? 她真真委屈死了,她是那么没脸没皮的人吗? “我没有……”她弱弱的声音仿佛小猫叫。 “我要仔细看看你的眼睛,”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跟自己对视,“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莫小碗一看到那双眼睛,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她咬了咬牙,“砰”的一下磕下去。 “嗷……”裴远惨叫一声,吃痛地捂着下巴,莫小碗趁机落荒而逃,还不忘回头道:“对不住啊……” 裴远无语,这丫头的脑门真硬啊!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当真是阴沟里翻船,居然被这丫头给算计了? 可是想起她那肉团团的身子肉团团的脸,他的嘴角禁不住扬了起来。 这晚上,莫小碗衣服都没洗完就钻进被窝里躲起来了,第二天早晨花大娘起床的时候发现了井边还搁着一盆衣服呢。 莫老实拎着行囊骑着黑子去县城里找木工活了,村子里要做活儿的人少,加上大家都知道他刚从大牢里出来,怕是活儿不好找。县城里工钱多,也容易找活儿干,一家老小总得吃饭,小瓢还要上学。只不过他这一去,总得好几天才能回家看一看了。 临走前,莫老实特地交代娘子,要好好照顾舅爷,家里便是再穷,也不能亏待了舅爷,无论吃喝都要给好的,花大娘点头答应了。 莫小碗昨晚半宿没睡着,今儿本来打算早已送她爹的,没想到一觉醒来,爹已经走了。她只有赶到村口远远的看到她爹骑着驴子的背影,不由得心里一阵发酸。她爹太老实了,上次去县太爷家做活被人冤枉,如今又去县城,她心里担心啊。 她转头回到家里时,碰到莫小瓢正好放假,早晨煮了杂米粥和馒头,她塞到了小瓢的手里,道:“你给舅舅送进去。” 莫小瓢手里拿着树枝在玩耍,撇了撇嘴:“姐,娘不是说了让你好好照顾舅舅,怎的才几天便想着偷懒呢?” 莫小碗瞪了他一眼:“哟,你还教训我起来了?让你去你就去。” 小瓢无奈,只得不情愿的端起了盘子送进了柴房。 她正要进屋,却看到院子门口一个小书童走了过来,笑着对她说:“莫姑娘,我家小公子说了,你要的东西已经到了,让你过去村东头的小树林拿。” 莫小碗知道他说的那个小树林,那小林子就在陈家后头的空地上,大约小公子是怕家里人多说什么,便约在那里拿东西。 她开心的点头:“好,我这会就过去。”书童答应道:“我家公子说不急,他在那里等你。”说罢便走了。 她嘴角扬起兴奋的笑容,一转身便进屋拿了一个馒头咬在嘴里便往外头去了,莫小瓢叫了一声:“姐,你不吃粥啦?” 她姐却走的急,似乎没听见,都没答应他一声。 莫小瓢一脸八卦地啧啧叹道:“瞧我姐高兴这样子,陈家小公子莫非有什么好东西给她?” “咯吱”一声,他转头,却看到柴房门从里面打开,捕快舅舅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长袍,墨黑的长发用黑色布带束起,他记得那衣服应该是他爹的,明明穿在他爹身上很村土的衣服,现在穿在捕快舅舅的身上,却显得分外挺拔好看。 只是此时,他的捕快舅舅正望着院子口那人离开的方向,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墨一样。 第14章 话本子 莫小碗一口气跑到了树林子附近,远远看着,便见一棵树下立着一袭青衫,真真挺拔的如同一根翠竹似的,好生俊俏。 她平了气息,踱步走了过去。那人转身看到她过来,微微一笑,露出洁白贝齿,道:“你来了?” 因为跑过来的,莫小碗脸儿红红的,额头上冒出几颗汗珠,她拿袖子擦了一把,笑着点头:“是啊,小公子真是个守信用的人,我一听到小书童传信,我就跑过来了。” 陈元明将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他的手中拿着两本蓝色封面的书,一本上面写着《丽娘传》,另外一本写着《墙头马上》。 “这是向同窗借的话本子,我素来是不看的。我家中多的是诗经子集,怕你嫌闷,便寻了这两本书给你,据说是如今时兴的话本子。” 莫小碗不由得大喜,一面说着“多谢”,一面要伸手去接,又怕自己手脏亵渎了这书本,将手在裙子上擦了又擦,才将两本书接了过来,左瞧瞧右瞧瞧,跟宝贝似的。 “小公子真是好心人。这书籍贵的很,村里难寻,若不是碰着小公子,我还晓得上哪儿去找呢。” 陈元明看得出她很高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借书自己看?”据他所知,村里的姑娘没几个上过学的,他也未曾听说莫家的姑娘上过学。字都不大认识,如何看话本子? 莫小碗摇头,羞惭的笑着说:“不是我,我自是不会看的。是家里的亲戚看的。” 陈元明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句,道:“你们家的亲戚倒是很有些雅兴。”村子里的人日夜忙着农活生计,这种亲戚的确少见。 之前莫小碗送了他萝卜雕的白马,他觉得这丫头实诚可爱,白马的寓意又极好,便提出要谢她,没想到她提出要借书,虽然诧异但他还是一口应下了,如今明白原来是给家里亲戚借的。 事儿办完了,他转身要走时,听到莫小碗道:“还要多谢小公子好心送的糖果和饼子。” 陈元明脚步一顿,回头笑道:“家里多,不值得什么。” “那也得小公子慷慨才行啊!你明日要去县学了吗?” 陈元明点头:“明儿一早就走。” 莫小碗一听,看了看手里的书:“那这书我该怎么还?” 陈元明笑着说:“搁你那儿吧,这话本子我那同窗多的很,他看完了也便搁着了。若是要还,下次我回来再找你吧。” 莫小碗欢喜的用力点头:“好,一言为定!” 陈元明对她摆摆手,转身离去。 莫小碗抱着两本书一蹦一跳的往家里去。她就说吧,小公子是什么人?骗她做什么?只是心地好为人慷慨罢了。那人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到家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这个时间奶奶应该去隔壁左右串门子去了,娘去地里浇水了,小瓢应该在家里呀。 “小瓢!”莫小碗叫了一声,不见小瓢的踪影,倒是大点点小点点两只狗跑出来,高兴的围着她的腿打转。 “小家伙又跑到哪儿去了?”弟弟不在,莫小碗想着家里大概只剩下捕快大人一个人了,这个时候应该在柴房。低头看看手里的书,脑子里禁不住又浮现出昨晚的事情,当他望着她、抱着她时,她一颗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这个时候一想到他,那颗心依旧“噗通噗通”的乱跳个不停。 他冤枉她觊觎他,若是现在将这两本书送进去,岂不是坐实了? 莫小碗犹豫不决的在柴房外头来回走了几遍,没决定该怎么办,突然“砰”的一声,柴房门被用力地推开。 她吓得一转头,便看到那人坐在轮椅上,脸色如同冰块似的望着她。 “走来走去的做什么?不知道我在休息吗?”这声音也冰的仿佛冒着冷气,便是大热天也能将人冻着了。 莫小碗有些心虚地瞅着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书,一句话没说便将书塞到他手中,道:“我……给你……”说完,一扭身便跑到屋里去了。 裴远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两个话本子,什么《丽娘传》《墙头马上》,他随手翻了翻,一看便是那种烂俗的才子佳人的本子。若是往常他不屑一顾,今日却有些不同…… 他眼眸微转,思忖了片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方才她匆匆忙忙出去,竟是去跟陈家小公子拿书的?她这么高兴也是因为借到书了?而这个书是替他借的? 原本低沉而郁结的心情莫名地好转了,一早晨阴沉而冰冷的脸也逐渐露出了晴光。 裴远唇角微扬,修长的手指轻敲在书面上,叫了一声:“丫头!” 莫小碗在家里正在收拾碗筷,听到院子里人叫她,咬了咬下嘴唇,搁下了手里的抹布,只探出了一个脑袋,木着脸问:“干嘛?!” “我要喝水!”裴远狡黠的看了他一眼,将书本搁在自己的膝上,转动着轮椅往柴房里头去了。 “知道啦。”莫小碗撇了撇嘴,去厨房了拿了炉子上的热水倒了一碗,双手端着送进了柴房里头。 她将陶碗搁在他旁边的木桩上头,偷眼看他,见他正坐在轮椅上低头翻看手中的话本子。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问了一句:“里面的故事好看吗?” “还行。”他淡淡道。 莫小碗一颗好奇的心被勾了起来,这种话本子平日里村里难得看见,若不是这次他提出太无聊要看书,她也想不到找陈小公子借书,更没想到小公子也答应了,这么快就将书给她了。 往日里只有逢年过节赶集的时候才有机会看一次社戏,便是连听说书的机会也极少。今儿这儿有两个话本子,又有个会看的人,岂不是机缘? “里面讲什么?”她凑过来往书上看。 感觉到一股奶奶的香味靠近,裴远转了头,便看到她一张圆圆的奶白小脸近在咫尺,皮肤嫩滑如同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把。 “想看?” 莫小碗慌忙摇晃脑袋:“我斗大的字认不到一箩筐,怎么看的懂。” “想听?” 莫小碗一愣,听? “可以吗?”她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着他。 “为什么不可以?”裴远唇角浮起一丝淡笑,“我闲的很。” “那……好啊!”真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莫小碗开心极了,立即便拉了一条小板凳过来坐在他跟前。 裴远才翻开书页,她连忙道:“等等!” 男人诧异抬眼,见她已经飞快的跑出去了,片刻之后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根白萝卜。 她坐的端端正正,“咔嗤”咬了一口白萝卜,一边嚼着一边说:“可以开始了。” 裴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以为在看戏吗?拿萝卜当零嘴?这丫头大约前世跟萝卜有仇。 他开始念书,然而着实低估了念书同看书的区别。倘若是看书,他一目十行,可是念书,念的他口干舌燥,也不过念了两页罢了。 可是望着跟前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他只得喝了一口水,又翻了一页。 他念的这本是《丽娘传》,讲的是一个书生同小姐梦中私会,之后小姐思念书生而病死。几年后,书生见到小姐的画像觉得自己同她曾梦中相会,小姐死而复生同他成婚的故事。 这种故事市面上已经流传了好几个版本,他在京城之时偶尔也听人唱过,那时看的是名旦名角唱念做打俱佳的表演,这里只是一个枯燥的话本子罢了。 眼前的小丫头却听得津津有味。 “小姐为何会死呢?”莫小碗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她想见他,出去找他便是,总好过在家闷死。” 裴远嗤了一声:“闺阁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是基本的规矩。你怎会懂得?” 莫小碗想起自己打小满村子跑,还去县衙探监,忍不住道:“那还不如我自由呢,换做我,我宁愿不做那个千金。我若是杜小姐,父母不同意,便悄悄收拾了包袱溜出去找那个人,便是找不到,大不了再回家,总好过空念想一场。” 裴远:…… 人家听这剧都同情杜小姐的遭遇,她倒好,打着卷包袱逃家的念头。 莫小碗皱着眉头疑惑地问:“杜小姐和那位公子到底在梦中的梅树下做了什么?让她这样日思夜想的?” 男人正在喝水,听到她这一问,“噗”的一口水喷出来。 莫小碗被他喷的一头水,懊恼的拿袖子擦脸,嫌弃道:“咦,有你的口水……” 裴远重重搁下陶碗,有些恼火,他都没嫌弃她,还被她嫌弃起来了? 梦中梅树下私会那一段,他是特意跳过的,少儿不宜。 “你不懂。”他撇开脸望窗外。 莫小碗看的出来他顾左右而言他,以为他故意藏着好段子不说,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嘛说嘛,到底做了什么?” 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望着她肉嘟嘟的脸,他心软了几分,可是一想到那树下的内容,尴尬又严肃的道:“不许打听,不许问!” 莫小碗撇嘴:“真是的!明明是精华,偏要藏着掖着,也没见过像你这般不合格的说书先生!” 裴远差点没被她气岔,真当他是说书先生了! 他将书扔在一旁,道:“不讲了!” 莫小碗撅起嘴,这人好糟糕的脾气。她拿过那本书,翻开看,里头却都是鬼画符一般,她零星挑出几个她认得的,却又组不成句子。 掩上书本,她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垂头丧气的坐在他的木床边上:“我要是会认字就好了,也就不要你念了!我自个看!” 裴远鄙夷道:“认字有什么难?只要有人教,没多久便会了。” 莫小碗一听,双眼发亮的望着他。 裴远垂眼,翻开另外一本《墙头马上》,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莫小碗心里用力哼了一声,你自己说的,你还假装没看见么? 第15章 认字 小瓢上同学家玩到傍晚才回来,莫小碗晚饭已经做好了,正好夕阳西下,花大娘挑着粪桶回到了家里,将粪桶在后头,便问:“小瓢,作业做完了没?” 小瓢一听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花大娘一看他这样自然晓得他没有做作业,今儿不做明儿怎么去跟先生交差? 花大娘虎了脸,催促他:“吃了饭赶紧将作业做了。” 莫小瓢讪讪应下了,进屋里拨了几口饭便拿着作业出来搬着小板凳到堂屋里,就在他娘和姐姐面前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他们现在念了千字文,正在学写字,回来的作业是写大字。 莫小碗想起今儿提起学认字这个事情,心中便觉得痒痒的。往日里倒也没觉得学认字有多好,今儿却觉得羡慕的不得了。莫小瓢有先生教,她却要干活没人教,想想也有些郁卒。 她见莫小瓢写的认真,凑过来看了一眼,不看不打紧,一看真真是被他气笑了。 她是认得几个字的,现在莫小瓢写的这个“山”字她就认得,眼前,莫小瓢写了一排“山”字,然而那山却是一顺溜的往左倒。 “莫小瓢!你这写的什么呀!有这么横着的山吗?你见过我可没见过?!” 莫小瓢左看看右看看,道:“谁规定山不能倒着,若是哪天地震了,山可不就倒了吗?” 小碗被她弟气的没话说,花大娘听到凑过来看,一见禁不住乐了:“还真是,没见过横倒的山,今儿倒是在你这作业上见了一大排。想当初你姐姐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可聪明着,我认得的那几个字,一教她便全会了。便是村里流传的那些小曲儿,她也是一遍就记得的。要是你姐是个男孩,送她去读书可不是比你强上许多?” 他娘这番话气的莫小瓢脸儿红红,气愤愤的拿着毛笔一笔将方才写的横“山”全都划了,“我重写不就是了吗?” 小碗听到她娘的话,心中有些伤感,是啊,为啥她不是男孩呢?做女孩的,只能帮厨嫁人,连大勺都不许拿。等嫁人之后,便是帮厨都不能做了,天天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 她羡慕弟弟,他可以读书认字,将来可以考科举,可以进朝做官出人头地,可是自己,却什么都不能。 她低着头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到了厨房里去洗,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又升了起来。 她的日子便是这样一日又一日,一日重复一日的过着,一直等到她嫁人,然后继续重复。 她想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今儿却分外的有些怅惘。 闷闷想了一会,这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到了院子里,却见小瓢不知为何从柴房里出来,她有些纳闷。 “舅舅叫你呢。”莫小瓢对她说,手里还拿着一只稻草编的狗儿。 莫小碗想到今天他那般冷漠一个字都不教她,有些生气,但生气归生气,又怕他真有什么事要帮忙,依旧推门进了柴房。 柴房里倒是十分安静,他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书,几缕墨黑的额发落在书本上轻轻拂动。 “干嘛?”她到了床边问,一转眼,却见床旁的木墩上搁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几个大字,字体好看遒劲,却也写的十分清晰。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拿起了那张纸细细的看。 “十个字,”他头也没抬的说,“看看你要学几天。” 莫小碗心里一跳,露出灿烂的笑容,惊喜问:“你要教我?” 裴远搁下书本,看了她一眼:“你娘说你聪明,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够不够聪明。” 她恍然大悟,原来她跟她娘在堂屋里说的话都叫他给听去了。 她嘴角扬起欢喜的笑容,拿着那张纸仿佛当宝贝一般,凑到了他的跟前,问:“那这些字该怎么念?” “不生气了?”看着她灿烂的笑脸,他心中浮起几分愉悦。 “我哪敢,我要生气是小狗!你就是我的舅舅,亲舅舅!”她撒着娇甜甜笑道。 裴远的脸黑了黑:“我可不是你舅舅!” 他拿起纸,指着上面的字念了一遍,又解释了一回意思。他第一次写的字,自然是一些简单的字,意思亦是简单,莫小碗一听便懂了。听他念了两次也就会了。 “不但要认,还要会写。” 莫小碗用力点头,信心十足的一拍胸口:“好,我会用功的。” 裴远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倒是个好学生。 这晚上,莫小碗生平第一次兴奋的睡不着觉,半夜还将这几个字又读了一回,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了一遍。墨水和纸都是要花钱的,练字她还舍不得。 第二日裴远考她,倒是想不到这丫头真聪明,一日便将十个字学会了。 他这次对这丫头刮目相看,若是这样下去,平日里用得着的百来个字,不过十日她便能会了,速度倒真是极快的。 “你写给我看看。”过了两日,裴远要考她书法,将笔递给她,这笔墨都是从莫小瓢那儿要来的。 莫小碗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她拿起笔,却不知道该怎么捏。这些日子她练字都是用的树枝,哪里习惯用笔。 她将笔拿在手中,这样捏也不是那样捏也不是。 这时,两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掰开了她的手,手把手的教给了她正确的握笔姿势。 当他素白的手指触到她的时,她感觉到一阵温暖中带着酥麻的感觉传来,一直从手指传到了她的心里。 她吞了一口唾液,都不敢抬头看他,脸儿渐渐的红了。目光集中在他的手上,那般白皙修长,指节分明,跟玉做的一样,她从没见过有谁有这样好看的手指。 莫小碗紧紧握住了笔杆在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写出了大字。可是拿笔写字的感觉跟拿树枝不一样,拿树枝她写的端端正正,毛笔头这么软,她写出来就像蛇游一般,看的裴远叹了一口气。 她一脸羞惭抬不起头,裴远道:“捏好了,跟着我写。”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的开始在纸上游走。 莫小碗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每一根汗毛都生生立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手在他手中动,却不知道下笔写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恍惚的仿佛神游一般。 “写的不错。” 一句话将她从梦中惊醒,她瞪大眼睛,这才看清楚纸上的大字,就如同跟他写出来的一样,铁画银钩,字字遒劲而好看。 “会了吗?” 她点头如同捣蒜,抱起纸笔低着头道:“我自个去练了。”说罢一转脸便落荒而逃。 男人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从前倒是不知道,教人写字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逃出了柴房,莫小碗躲进了自己房间,用手拼命扇着脸上的热度,好半天才降下来。 她想起他环着她握着她的手,身上有太阳和草木的味道,还混合着一些她不知道的专属于他的味道,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还有轻轻拂过她脸庞的墨色发丝,一切的一切,都叫她心慌意乱心猿意马,脑子里冒出无数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念头。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那个人的脸还有那气息却禁不住直往她脑子里、鼻子里钻。 莫小碗一下子蹦到了床上,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念念叨叨的自言自语:“不想,不想,认字,认字罢了……” 模模糊糊睡着时,她隐约看到一阵迷雾将她身边环绕,她一眨眼,身边便变成了无数个捕快大人,捕快大人将她围住了。 “不要,不要……”她拼命的想要跑,可是其中一个捕快大人拉住了她,低头,“吧唧”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她顿时傻在那里。 捕快大人似乎还不满意,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正准备低头,她慌忙推了一把:“不……不可以……” 这么一推,便醒了,耳畔响起了一个脆脆的声音:“姐,什么不可以?” 莫小碗一睁眼,只见自己的一巴掌推在莫小瓢的脸上,他气愤愤的瞪着她。 眼前一片光亮,她揉了揉眼睛看看窗外,恍然大悟,这就天亮了?她昨晚竟然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都是那个人…… 第16章 亲戚 “姐,你做什么梦了?有什么不可以的?”莫小瓢一脸好奇要追根问底,莫小碗赶紧把他赶了出去。 她穿好了衣裳,拿着小铜镜照了照镜中的自己,只见镜子里的人小巧圆圆的一张脸,肉乎乎的,她不由得撇了撇嘴,想着自己也没吃什么好的,怎么脸上肉团团的?或许再瘦点会更好看。她又翻开抽屉,并没有看到什么好看的花儿,只得找了一朵蓝色的绒花插在了头发上,对着镜子照了照,似乎一点都不出彩。 她有些郁闷的搁下镜子,转头却看到她娘站在房门口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娘,有事吗?” “我听说你舅舅教你写字了?” 莫小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花大娘一脸感动的坐在床沿边,叹了口气说:“说起来,咱们家真是交了好运了,原先咱们家里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如今竟遇上了这位捕头,不但帮了咱家里大忙,还肯教你读书认字,你说我这个……该怎么感谢他呀……” 莫小碗一怔,感觉她娘的想法跟她不在一个层面上。她娘这人善良的紧,别人但凡欺负她,她都能容忍,别人但凡对她一点好,她便感激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些人对她们家特别好的人并没有多少,如今遇到捕快大人如此撑腰,看来她娘这回真是感动坏了。 花大娘自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叹息道:“要说我那个二弟,真是不成器的。原先我在家的时候,一点点钱他都拿去赌了,后来家里的耕地牛都卖了替他还债。倘若花捕头要真是我弟弟倒是好了,唉,可惜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她的话音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双眼闪着光望着女儿:“小碗!不如……你去跟他说一声,咱们就真的认了这门亲戚吧?” 莫小碗生生被她娘这话给弄懵了:“娘,你……你是要让他做我真的舅舅啊?” “为什么不可以呢?如今只是口头上的,认个亲戚,将来一则咱们可以常常走动来往,以后你要是出嫁,他可以做个长辈帮你送嫁。二则他一个人,难道不想多一门亲戚,多些人关心他?” 莫小碗眨巴眨巴眼睛,挠了挠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可就是心里却有些憋闷。 “他未必愿意吧,咱家又不是什么有钱人。” 花大娘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家自然不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认了花捕头这门亲戚也算是咱们家高攀了,娘还不是希望将来你们姐弟俩能有个撑腰的?你去说说,他人好,说不准就同意了呢?” 他人好?莫小碗撇撇嘴心里不以为然,未必吧。 望着她娘期盼的眼神,小碗心中很是无奈,即便是不情愿,嘴巴上却也应承了。她娘看起来满脸期盼,她不忍心打击她娘。 莫小碗站在院子里心事重重,隔壁陈美娇正好过来串门。 “小碗!”陈美娇今儿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百褶裙子,发辫上斜插着一朵石榴红的桃木簪子,看起来青春俏丽。她娘是做裁缝的,对于衣着十分讲究,为了让女儿艳压群村姑,素来都会花费大量精力给她家闺女裁制漂亮衣裳。 莫小碗一抬眼,陈美娇已经到了跟前,她笑嘻嘻的问:“你今儿干嘛?最近村里没有酒席办,你是不是闲的发慌呀?” 小碗摇了摇头:“家里一堆活呢。” “咯吱”一声,是柴房门的响声,两个丫头都转头看去。 不看则以,陈美娇这一看便挪不开眼睛了。 只见柴房门口出现了一个木头做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身着一袭墨色的袍子,虽则袖子略有些短,但是穿在他身上真是英姿煞爽挺拔如松。那宽肩窄腰大长腿,看的陈美娇直咋舌。 那人转过头来时,陈美娇倒吸了一口气,好俊秀的脸!淡金色的朝阳打在那人的脸上,乌黑的墨发上仿佛罩着一层金色的雾气,浓眉如剑,墨眸如星,高挺鼻梁,菱形的性感红唇,就连那喉结和脖子都散发着性感的男人魅力。 陈美娇舔了舔嘴唇,低呼了一声:“我的个乖乖也,你家还藏着个……俊哥儿呢!” 莫小碗撅了撅嘴,陈美娇平日里说话直白,可是今儿听着这话她就听着有点不舒服了。 “这是我舅舅。” 陈美娇恍然大悟,一拍手道:“哦,原来就是那位很厉害的捕头呀!” 裴远被这丫头盯着看,已经有些不高兴了,脸色微微发冷,对莫小碗道:“我要出去转一转。” 他呆在莫家太久了,最近一两天才到院子里晃一晃,憋了这么久,他决定到处逛一逛。他开始几天没出门,因骨头还没长上,如今身体状况好了些。至于那些杀手,倘若能找到这里,早就过来了。若是过了这么久还没找过来,定然已经不会再来了。这陈家村,对于他而言,应该是较为安全的地段。至于锦衣卫那边,在双腿养好之前,他没有打算联系,那边内斗严重,他便放任一阵子。他倒要看看,离了他,京城到底会出什么乱子。 “哦,”莫小碗正好有事要同他说,便前去推他的轮椅,“你要去哪儿?” “河边吧,沿小道走。” 莫小碗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往小道走,人少些。他是个外乡人,与乡人格格不入,若是走大道,怕是要被围观的。 她同美娇打了一声招呼,便要推着裴远的轮椅离开,陈美娇焦急的叫道:“我陪你们一起去啊?”她好容易见着这位俊俏的舅爷,怎能错过机会? 轮椅上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陈美娇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冰凉的目光让她瑟缩了一下。她心里不由得感叹,好冷的人啊!从头到脚,仿佛连头发丝都带着冰霜一般,果然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光是目光就这般骇人了。她一颗少女芳心才“噗通”跳了两声,生生被他给吓的缩回了胸腔。 莫小碗推着裴远沿着小竹林旁的小道一直绕到了村里的小河边。 河对面,是一片广袤的农田,此时正值春月,村民们种下了秧苗,一片绿油油。河面清波荡漾,时而有小鱼儿顽皮的窜到水面吐出一串串气泡,淡金的阳光洒在水面,仿佛一片碎金。 乡村风景赏心悦目平静美好,裴远的脸色渐渐放松,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 “那个……”莫小碗欲言又止。 他转头看着她,“有事?” “我娘……我娘想认你这门亲戚,你可同意?”她眉头微蹙,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男人唇角微扬,挑了挑眉,问:“你也想我做你的舅舅?” “我……”莫小碗咬了咬下嘴唇,想了想道,“我不知道!随你啦!”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他满意,他冷哼了一声,果断的吐出了两个字:“不做!” 听到他的回答,莫小碗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松了一口气,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没有家人么,多一门亲戚不好吗?” “谁告诉你我没有家人?” 他一句话呛得她没法回答,明明是他自己说的不是吗?小碗腹诽。 “我的家人不在县城,在很远的地方。”他望着河面幽幽说道,“我有义父,还有一些其他的家人。” 莫小碗听着新奇,见他说的模糊不清,也不大好意思问,便干脆闭了嘴巴。 耳畔是风声、水声、鸟儿欢快的叫声,莫小碗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也看着河面发呆。 裴远转过脸,看到她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大石头上,水绿色的裙尾随风轻轻拂动,几缕调皮的发丝跳跃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淡金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散发着少女特有的青春和稚嫩,饱含着无限的活力和生机,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豆蔻花,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欢喜。 他想起了京城,现在距离千山万水的那个地方,那个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那里纸醉金迷夜夜笙歌,那里繁华鼎盛万国来朝。同样的,那里藏污纳垢风云暗涌。 在那里,他是一把宝刀、一把利剑,一把杀人的兵器。他生活在北镇抚司,里面有着被京城达官贵胄称之为人间地狱的“诏狱”。而诏狱,正好是他一手主理的,他可以一字不差的说出里面的一百零八种酷刑不带重样的。 鲜血酷刑、鬼哭狼嚎,是诏狱的常态,说那里是人间地狱毫不为过。从来没有听说过进了诏狱,能够完整出来的。 义父曾经对他说过,让人怕你,那是你的本事。如今在京城,他可谓是本事通天了。 然而,他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开心,反倒时常会觉得有一丝异样的冷清。所有的人,要么怕他要么忌惮他,众臣如此,义父如此,自称信任他的陛下也是如此。他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除了在北镇抚司和宫中,他常年戴各种人/皮面具,换着各种样子。他的睡眠十分浅,一旦有一点响动,便会惊醒,时刻提防有人来刺杀他,一时一刻都不能放松。 这么多年,他发现,在莫家的这些日子,他才算睡了几个完整的好觉。 悠扬动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这才诧异的发现,方才他走神时,这丫头已经摘了一片翠绿的叶子放在嘴边吹起了小曲儿。 轻松欢快的民间小调,仿佛一只跳跃的可爱鸟儿,环绕在他周围,这般平静,这般美好…… 第17章 输了 一曲吹完,莫小碗歪着脑袋问他:“好听吗?” 男人点头。 她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吹叶子我打小就会。” 裴远问:“你还会什么?” 莫小碗听了他这么问,倒是皱起了两条小眉毛,认真的想了起来。 “我还会……踢毽子、捉小鱼……啊……鱼……”她一抬头,指着河面上跳动的银色小鱼,“它跳起来了!” 裴远顺着她的手指向河面看去,果然一条小鱼儿在河面欢快的跳跃,仿佛离了水依旧是那么自由。 “离开它熟悉的地方,便会有丧命的危险,并不是聪明的表现。”他蹙眉道。可能下一刻,便会有路过的水鸟将它叼走。 这番话颇有哲理,然而女孩压根没听进去,他一转头时,那丫头已经脱了鞋子,扎起了裙摆,卷起了裤腿,露出两白皙的小脚和藕节似的小腿,在阳光下白的发亮。 “你……做什么?”裴远一怔。 “捉鱼啊!”莫小碗欢快的跳进了河里,快的裴远来不及阻止她。 好在靠近河岸的水底并不深,有一片鹅卵石垫着,莫小碗弯着腰开心地在河里摸鱼,时不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裴远望着她在河中忙碌的身影,这丫头仿佛没有一刻闲的,也没有一刻不开心的。她的开心和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便是先不开心一会,只要看到好看的好玩的脸上立即便能露出欢欣的笑容,笑的那般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有那么一刻,他竟有些羡慕她,快乐来的那么容易。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撒了一身的金子,她握着一条小鱼向他看过来,快乐的仿佛一只捉到了虫子的小燕子。她的笑容就跟阳光一般,照的人心中豁然明亮。 看到她的笑容,他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上扬。 “接着!”她话音落下,便有一条鱼儿朝着他扔过来,裴远自然没有去接,他素来不喜欢挨这些腥膻东西,他将手微微一格,那鱼儿便落在了一旁,不过是一个手指长短的小鱼罢了。 裴远微微蹙眉,这么个小鱼,肉都没有一两,怎么吃? “捕快大人!”莫小碗在河里叫他,他抬起了头。他不喜欢她叫他舅舅,但是花家一家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姓。捕快大人?这个称呼听起来倒是不错。 “我多捉几条,回头给你炖鱼汤!”女孩说着,又低头弯腰去摸鱼了。 裴远怔了一下,微微低下了头,看那草地上挣扎的鱼儿,虽然他平日里并不喜欢吃鱼,但是此刻心底,却有几缕暖暖的东西在流动。 莫小碗捉了半天,终于弄到了五条小鱼,她上了岸放下了裤腿穿了鞋子,便摘了片大树叶将鱼儿包了起来。 两人打算回家,她要推轮椅没有手拿鱼,她将鱼递到裴远跟前:“捕快大人,帮我拿着呗?” 裴远隐约闻到里头一股土腥味,微微蹙了眉,到底还是将裹着鱼儿的树叶包接了过来。 莫小碗推着轮椅走在幽静的竹林小道上,周遭异常的安静,偶尔听到几只雀鸟鸣叫。 “我欠你的,早晚会还。” 她突然听到他说,莫小碗急忙摇头:“不,你不欠我的。我虽然从破庙里救了你,但是你帮我救了我爹,又帮我家撑腰,还教我写字,一点都不欠我的。” 裴远唇角微扬,这个傻丫头,他裴远的性命如此金贵,岂是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可以抵消的?但是他现在不会说,说出来她也不明白。他虽然手段狠辣,但是素来爱憎分明,对他有恩的,他绝不会亏待,跟他有仇的,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莫小碗回家将鱼汤煮上,便去跟她娘说认亲戚的事儿。花大娘听说捕快大人不乐意认她家做亲戚,虽然有些难受但是也没说什么。 “我虽然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但如今看来,他到底是瞧不上咱们家。”花大娘叹了一声。 “不是,”莫小碗急忙解释,“他说了,他有家人,不是孤家寡人,只是他家人不在县城,在老远的地方住。若是他突然认了这一大家子亲戚,他家里人未必能够同意吧。” 花大娘这么一听,倒是觉得心里释然,觉得应该不是他瞧不上他们莫家,只是怕家里人不同意罢了。 “无妨,终归是经历了这么些事情,我们晓得他是好人,对咱们家有恩情,咱们好好照顾着他便是了,也是一份心。” 莫小碗点了点头。 “啊哟,我的鱼汤!”她突然想起了炉子上还煮着的鱼汤,赶紧过来端汤。鱼汤里头她加了几块白萝卜,她听人说过,白萝卜补气,这小鱼又有营养,他到底是受伤的人,吃了这个汤或许对他康复有用。 她端着鱼汤正往柴房去,却听到院子口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小碗!我端骨头汤来了!” 莫小碗一愣,只见陈美娇真的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骨头汤进来。 陈美娇瞅了一眼她碗里的小鱼儿和白萝卜不由得有些瞧不上,得意道:“啧啧,你就给你舅爷喝这个呀?这小鱼顶什么用呢?我听说摔了腿的人,一定要多喝骨头汤,要不然怎么好呢?” 莫小碗呆了呆:“你……给我舅舅端汤?”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她家同陈美娇家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没见过她端什么汤进她家院子呀。 陈美娇的爹在县城里做监工,虽然芝麻绿豆大的名头,但是底下大小管着几个人,手里总是有些油水捞,自然比他们家生活过的好。 莫小碗上下打量了陈美娇一遍,发现她跟早晨比,换了一身衣裳。簇新的红石榴百褶裙,头发上斜插着一只雕花银簪子,这银簪子是陈美娇她爹叫人给她打的,她宝贝的很,一般时候都不拿出来戴。 这哪里是送汤,简直像是孔雀开屏嘛! 看着她这样子,莫小碗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淡淡道:“我舅舅很挑剔的,未必能吃的惯你的汤。” 陈美娇笑着说:“他不吃我的骨头汤,难道吃你的小鱼汤?要不然咱们俩一起端进去,看看他爱吃哪个?” 莫小碗有些生气,道:“好啊,那就试试看啊。” 只是,这话出口她就后悔了,伤了腿的人,当然愿意吃骨头汤,难道还真吃她的小鱼汤不成?他那个人喜荤不喜素,在她家吃的脸都绿了,这会儿看到送到手上的骨头汤,哪有不吃的道理? 但是话都放出去,莫小碗只得硬着头皮跟陈美娇一起将汤端了进去。 陈美娇今儿一早虽然被裴远的冷眼给吓了一跳,但是到底不甘心。 她跟她娘打听了花捕头的事迹,她娘也是从村民那儿道听途说过来的,说什么花捕头在邻县是县令大人手下的第一干将,去年抓到一个汪洋大盗,县令大人一高兴赏了他一锭金子。 在这县城里,县令大人便是土皇帝,那么县令大人手下的第一干将自然是大将军了。 陈美娇一来惦记着捕头大人的俊美样貌,这村里数得上数的,怕是也只有陈家小公子能同他比一比,但是陈公子年纪小的,便是有他那般长相,也没他那般豹子似的身材啊。 二来要是她以后嫁了他,走上街回娘家,人家都要尊尊敬敬的叫一声“捕头夫人”,那该有多风光? 想明白了这么回事,陈美娇便觉得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谁还敢说她陈美娇眼光高嫁不出去? 她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想着他腿伤没好便赶紧炖了骨头汤端过来了。 柴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裴远正坐在床边翻看莫小碗的字,因她是跟他学的字,字迹除了差些力道,倒是跟他的一般无二。 裴远抬头,诧异地看到两个女孩站在门口,竟然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碗汤。 这是什么情况? 他疑惑地看着两个少女走过来。左边那个穿着石榴红的裙子,插着银簪子,长得俏丽的少女正是早间遇到的那一个,叫做陈美娇的。 他知道这个是莫家邻居,也是莫小碗的朋友,之前帮莫家说过话的。 他并没有很讨厌这个丫头,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近罢了。 右边的那个穿着绿色裙子的,自然是莫小碗了,她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碗,碗里冒着热气。 “鱼汤。”莫小碗将碗搁在木墩上,先占据了有利地位。这屋里也没个桌子,只有个木墩子,权当桌子用。木墩子面积不大,她将碗搁在那儿,陈美娇就没地方搁碗了。 陈美娇端着碗,禁不住白了小碗一眼,但是她也不气馁,笑眯眯的双手捧着碗端到了裴远的跟前:“花捕头,听说您腿伤没好,这不,我们大家都是隔壁邻居的,我特意炖了骨头汤,腿伤吃骨头汤最补。” 裴远没有说话,旁边莫小碗不忿的说了一句:“鱼汤也很补啊!” 裴远微微侧目,看到小丫头的脸色黑黑,不由得莫名的心底有些愉悦。 “腿伤,自然是骨头汤好补。”他淡淡道。 “你……”莫小碗气的攥起了十根手指头,自己嘀咕着:“我平日弄的东西,大约是喂狗了。” 裴远微微挑了墨眉,手指轻轻敲在轮椅的把手上,道:“有的人,别以为自己嘀咕别人就听不到。” 莫小碗皱起鼻子,哼了一声。 陈美娇瞧着这样,心中愈发得意,将骨头汤里的调羹拿起来舀了一勺汤递过来,柔声道:“花捕头您的伤没好,要不然我喂您好了?” 莫小碗瞧着陈美娇那副情意绵绵的样子,一股邪火顿时从心底往上冲,她……她这分明是要勾搭捕快大人啊!捕快大人是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他自己不会拿勺子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她在心里呐喊着,亏得我平常还当你是姐妹! 可是捕快大人看着她,并没有拒绝的样子,分明是在享受这份殷勤啊! 莫小碗气的脑仁疼,心里喊着,捕快大人,我看错你了!你原来是这样见色心动的人啊! 裴远还没开口,便看到旁边穿着绿衫的小丫头“呼”的一下冲出去,“啪”的一下将门摔的震天响。 陈美娇撇撇嘴:“我就说吧,花捕头肯定吃我的骨头汤!”她高高扬起了声音对外头说,“莫小碗,输了就输了,没什么丢人的!” 她陈美娇是陈家村里的一朵花,哪个男人见到她不折腰?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等日后她要做了捕头夫人,一定介绍个小捕快给小碗。 陈美娇正做着白日梦呢,一回头,却见到一双寒嗖嗖的冷眼盯着她,盯得从头到脚仿佛冻上了一层冰霜。 “花……花捕头……” “端着你的骨头汤,滚出去!”男人冷酷无情的吐出了几个字,陈美娇一瞬间仿佛从云端跌进了冰窟窿。 第18章 气哭 “我没输!”莫小碗躲在自己房里气的抹眼泪,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服输的人,可是现在…… 她没有人家的骨头汤,也没有人家的石榴百褶裙,更没有人家的银簪子,还没有人家的好相貌好身材。 她真的没输吗?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她对着镜子看,发现自己眼睛红红的,不由得很是懊恼,她跟陈美娇比什么?她又没打算嫁给捕快大人,他比她大那么多呢,而且还是个很厉害的捕头,怎会瞧得上她一个乡野小丫头。要说嫁人,她大约会嫁给陈家村或者隔壁村子的一个小子吧?他会老老实实的种地养家,或者农闲时跟她爹一样做点木工或者瓦匠,然后两人养个娃,老老实实过一辈子,仿佛重复她娘的一辈子一般。她真的从来没想过要高攀捕快大人。 可是看到陈美娇对他大献殷勤,她就是心里不舒服。她都没想过的事情,陈美娇凭什么?凭她长得好看吗? 莫小碗不得不承认,陈美娇的确比自己长得好看,她的眼睛更大,更有风情,村里男人都说,陈美娇的眼睛会勾魂。 她拿起镜子看自己的眼睛,白的白,黑的黑,跟两颗葡萄似的,像个小孩,并不能勾人。 她郁闷又沮丧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无力的趴在桌上,十分的烦恼,烦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不管了不管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眼睛长在那个人的脸上,他想看谁,她还拦得住吗? “丫头!”隔着墙壁,她听到他的声音。她不情愿的站起来,莫非是吃完了骨头汤,要她去收拾碗筷?干嘛不让陈美娇去,她肯定乐意啊。 耷拉着脑袋一直走到了柴房门口,她站住了脚步,心里不乐意看到他跟陈美娇站在一起的场面。陈美娇那么主动,这会他们拉手了?…… 她晃了晃脑袋,不敢去想。 “站在门口做什么?”里头传出来声音,莫小碗只得走了进去。 让她意外的是,里头安安静静的,没有陈美娇,也没有那只花瓷碗。 “咦?”她挠挠头,看到木墩上只剩下自己端来的那只白瓷碗,里面已经空了,碗里有几根小刺。 莫小碗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回过神来。裴远抬眼看她,蹙了蹙眉,道:“过来。” 莫小碗以为他让她过去收碗,到了木桩前头正要拿碗,却被他一下子攥住了手腕。 她怔然回头,隔着衣袖,他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边。 “你的眼睛红了?”他眯着眼看她。 莫小碗急忙垂下头,试图遮掩:“没有,就是方才沙子进了眼睛。那个……陈美娇呢?”她试图岔开话题,绝不能让他知道她没出息的气哭了。 裴远狐疑的看着她的眼睛,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腕。 “走了。”他淡淡说。 “你不是说骨头汤补吗?” 裴远嗤了一声:“腿伤自然是骨头汤补,我又不爱喝骨头汤。” 听着这话,莫小碗低了头偷偷的抿起唇角,咬了咬下唇。 “你笑什么?”裴远问她。 “没有,谁说我笑了?”她可不承认。 “蹲下来。”他说。 “啊?”莫小碗没明白怎么回事,被他按着蹲下了,蹲的一头雾水。 直到她感觉头发上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插了进去,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你给我插了什么?”她想要□□,却被他阻住了。 “你回去再看。” 莫小碗看他这边一屋的稻草,心道,该不会给她插了个草标吧? 端着白瓷碗出门时,莫小碗的心情仿佛阴雨放晴一般,到了门口,听到后面的人道:“别忘了待会进来学字。” “好!”她答得响亮。 加快了脚步将碗筷收拾了,她到了房里对着镜子看头上到底被他插了什么草标。 可是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的那一刹,她呆住了。 那并不是一个草标,而是一只金色的蝴蝶! 她惊讶的摘下了发间的蝴蝶,拿在手心细细的打量,这蝴蝶的确是稻草编织而成的,但是颜色金黄栩栩如生,比陈美娇戴的那只银簪子好看多了。 她拿着簪子搁在阳光下看,在阳光的照射下,簪子反射着更加明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闪耀在她的眼中。 她欢乐的扬起了樱红的唇角,高兴的左看右看,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她知道,这是他亲手编的蝴蝶簪子,亲手给她戴的蝴蝶簪子,这是她第一次收到来自男人的礼物,第一次有一个男人亲手做了东西送给她。 莫小碗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将簪子重新插进了头发,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想着想着,脸就红了,双手捂着脸偷偷的笑,嘴角始终没有落下来过。 她听到柴房里有人叫了一声“丫头”,这才想起他让她过去学认字,连忙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又去看看脸上是不是干净,这才进了柴房。 她认字的时候始终低着头听他讲。 “怎么一直低着头?”他疑惑地问。 “没有啊。”她一抬眼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他看到她侧脸飞起了红霞,不由得摇了摇头,心里有些好笑。 “字还能写好吗?” 他将毛笔递给小碗,小碗想起了他上次手把手教她的情景,抿了抿唇脸上热了起来,低头认认真真的写字。 可是写了好几个字了,也不见他过来手把手教她。她不由得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靠在床边看书,不由得撅起了嘴巴。 他并没有来手把手教她的打算呢! 她有点小郁闷,便握着毛笔开始走神,直到一阵温暖的气息吹拂到她的耳畔,她才惊醒过来。 “发什么呆?” “我没有……”她一回头,便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看着她,那两只深黑如墨又闪耀着星光的眼睛里映照出她的脸。 她看着看着,有些怔住了。 时间仿佛静止,她凝视着他,一直一直的看着,直到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她的额发,指腹轻柔的抚上了她的眼角。 “都肿起来了,还说没哭。”他眼底泛起一丝心疼。 莫小碗心中蓦地一动,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第一次有人只是因为她闹点小情绪就心疼她,第一次有人会这样长时间的关注她,第一次有人会宠着她…… “我没有……”她眼眶一酸,眼底又氤氲出了晶莹的泪光。她是家里长女,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帮着娘做家务了,家里人永远都在忙,永远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跌倒了自己爬起来,烫着了自己忍着,手破了自己拿水冲一冲,没有人会问一句,疼不疼?冷不冷?难过不难过?从来都没有。 到了弟弟出生,一家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她此时已经长大,作为长姐便觉得自己什么都得自己扛着。爹进了大牢她得去探监,尽管她也害怕那些牢头和犯人,娘难受了她得安慰,尽管她自己也难受。弟弟和家人受人欺负了,她得出头,尽管她心里也希望有人能替她撑腰。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打心底还是希望有个人能够疼疼她,问她一句,累不累疼不疼? 这么想着,她越发的心酸,眼泪止不住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裴远有些愣住,也有几分慌张,怎么还真的哭起来了? 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的越来越凶的少女。 “别哭了,好吗?”他的声音尽量轻柔。 她依旧在哭,还越来越大声。 “你再哭,你家里人以为我把你怎么了……”他无奈,抚额,头疼。 她还是在哭。 “你说说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统统都满足你!”他放话了。 哭声突然顿了一下,女孩眨巴着挂着泪珠的大眼睛:“真的?” 裴远认真点头:“我不骗小孩子。” 莫小碗不满的嘟嘴:“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十六岁了!咱们村里的,十六岁都嫁人了!” “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他立即迁就她,生怕惹得她再哭。 “我要……你真的什么都答应?”她不确信的望着他。 裴远郑重点头,他素来一诺千金。 “我要你念梅树下私会那一段给我听!” 这话她说的极响亮,却听得男人一阵头疼。 他想要说不,但是已经答应过她,望着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叹了一口气:“好吧。” 莫小碗立即欢喜起来,抹了眼泪,飞快的去将《丽娘传》的话本子塞进他的手里,督促道:“现在就念!” 男人看她真是一时哭一时笑,简直跟变脸一样,不由得十分无语。 万般无奈,他拿起了话本子,翻开了梅树私会那一段。 莫小碗瞪大眼睛认真的听着,听着听着渐渐低了头,最后脸上绯红,头越来越低,他的声音在耳畔,低沉而有磁性,一声声钻进她的耳朵里,这当儿,两个人在一起并肩坐着,柴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热烫了…… 当听到“他抱着她的细腰儿,扯开她的衣领儿,解开了她芙蓉出水的红兜儿……”莫小碗“腾”的一下跳起来,捂着脸跑了出去。她后悔了,她不该非要他念的……这次她真的错了…… 裴远定定望着书面上的文字,伸手按了按额角,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将书扔在一旁,靠着墙双手枕着头,望着房顶的蜘蛛网,陷入了沉思……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场景,那场景中出现一个绿衣少女,他抱着她的细腰,扯开她的领儿,解开…… “好热……”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转头将床边的水壶倒了一碗凉水,一骨碌灌了下去…… 第19章 无赖 话说陈美娇被裴远吼出来,气的憋在屋里哭了大半天,这下可把她娘急坏了。 她娘在外头敲着门,急切的问:“美娇,美娇,你咋地啦?干嘛一直哭啊?” 陈美娇待得哭够了,开了门向她娘诉苦,说隔壁的花捕快凶她。 刘氏一听不由得牙根疼,跌脚道:“啊哟我的小祖宗,你去惹那个煞星做什么?你没听说他凶的很啊,不只是对你,对其他人都这样。连里正都让他三分,你去讨什么臊啊?” 陈美娇听她娘这么说倒是不哭了:“我知道他凶,可是我好心好意送骨头汤去给他喝,他不喝也就算了,居然吼我?他让我滚?我陈美娇貌美如花,长这么大,没让男人叫过滚!我看他对小碗也没那么凶嘛,怎么偏偏对我那么凶?” 刘氏虽然心疼,但是她是个晓得事的,无奈劝道:“你这丫头,可不是撞在枪口上了?人家是小碗的亲舅舅,能凶她吗?他又不是你什么人,又是刀光剑影里讨生活的,对你能客气吗?”她叹了一口气:“娘晓得你的心思,想嫁个好人家,可是这花捕头……我看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一般人弄不住。乖,以后娘给你找个好婆家。” 陈美娇听了她娘这番话,气的用力跺了跺脚,可是一想起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便是再不服气,又能如何?她自恃陈家村里一朵花,可是人家正眼都不瞧她,她这颗心怕是也只能歇下了。 “知道啦。”她闷闷的撅着嘴,便往外走。 刘氏一看外头,天都快黑了,急忙叫了一声:“美娇,你上哪儿去啊?待会吃晚饭了。” 陈美娇说在附近转一转就回来,便往外头小竹林子去了。 小竹林的位置在莫家和陈美娇家中间,林子一片十分幽静,偶尔走一走倒是很是舒服。 她走了一回心情好了些,想她陈美娇长得这么好看,还没人要吗?何必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正想着,已经走到了竹林子的尽头,回头家里被林子掩映看不到屋子,她肚子饿了便打算回家吃饭。一回头,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哟,这不是美娇吗?”那人高高瘦瘦,长得尖嘴猴腮绿豆眼,模样神态都十分猥琐。 “陈……陈二狗?”陈美娇吓得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慌的看着眼前这男人。 这陈二狗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子,二十几的人了,正事不做游手好闲,平日里吃酒赌钱偷鸡摸狗的,还兼带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村中人称“癞皮狗”,是陈家村一害。 前阵子听说他上县里打混去了,没想到今儿竟然在这里碰上了他。 陈美娇不想理会他,绕过他打算回家,哪成想陈二狗横着一蹦又拦在了她的跟前,脸上死皮赖脸笑嘻嘻的。 “美娇妹妹,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哟,一阵子不见,我可是想的紧啊。” 陈美娇慌了,瞪着他:“二狗子!我告诉你,我家就在前面,我现在回家去,我娘还在家里头呢,你想干嘛!” 陈二狗嘿嘿一笑,双手一摊:“我不想干嘛啊,我就跟你聊聊天。走,咱们去河边坐一坐。”说着,便过来拉扯她的胳膊。 “你不要碰我!”陈美娇气极了,哪想她越推那厮倒是越往上缠,赖着脸嬉笑:“摸摸怎么了?瞧你这小脸蛋这么光滑,可不就是让人摸的吗?” 陈美娇使劲挣,偏生这人力气居然还挺大,她打开嗓子叫人,这里距离家里有些远,路上又没个人,她连叫了几声竟没人听见。 陈二狗更加得意了,握着她的手腕笑道:“美娇妹妹,今儿我也不干啥,你给我亲几口,我就放你走。你说说,咱们乡里乡亲的,我还能拿你怎么样呢?”说着,那张令人讨厌的猥琐脸庞便向她压了过来。 陈美娇恨极了,气的眼泪往外直掉,在无可奈何十分无望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陈二狗被一个大木棒敲得一跳。 一个绿衣小丫头趁机一下子将陈美娇拽了过来。 陈二狗的后脑勺被敲得生疼,摸了摸,好大一个包!他回头瞪大眼睛一看不由得气冲斗牛:“莫小碗!你敢敲我!” 莫小碗扬着手里的木棍子,气哼哼的说:“敲你咋地啦?你要是再敢欺负美娇,你信不信我敲废了你!” “你……”陈二狗想上前,可是看到她手里挥舞的大木棒子,不由得气的咬了咬牙,撂下话:“好,臭丫头,今儿算你狠!我改天找你,你等着!” 无赖终于走了,莫小碗手一抖,木棍子掉在了地上,她拍了拍心口,也有些后怕。不过她不后悔,要不是她出来拾柴经过这林子,美娇岂不是要被这个无赖欺负了吗?美娇可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发小。 美娇感动极了,拉着小碗的手哭道:“小碗,那个无赖说要找你的麻烦,可怎么办?我……我连累你了……” 莫小碗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怕什么?我家舅舅是捕头呢,不怕!” 陈美娇听了觉得也是,她舅舅那么凶,那无赖应该也听说过。 回到家里,莫小碗有几分开心又有几分忐忑,开心的是她救了美娇,忐忑的是陈二狗不知道会怎么报复她呢。 花大娘看她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桌子,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咋啦?有啥事吗?” 莫小碗连忙摆手,她不能跟她娘说,她娘能愁的饭吃不下觉睡不着。 “快点将饭菜给你舅舅送去呀。” 莫小碗一听“舅舅”,脸上便有点热了,低头一看,她娘今天做了鸡蛋羹,家里除了小瓢都难得吃鸡蛋,她娘听她爹走之前的嘱咐便隔三岔五弄几个鸡蛋给捕快大人补身体。 莫小碗端着饭菜推门进了柴房,见他在看那本《丽娘传》,一想到他给她念的梅树下私会那一幕,脸上立即烫了起来。 低了头将饭菜搁在木墩上,她一句话没说,转身就打算偷偷溜走,不想却被那个人叫住了。 “走那么快,我是老虎吗?”裴远有些不满的挑了挑眉,转头看了一眼饭菜。今日除了青菜糙米饭,多了一碗鸡蛋羹。想他在京城时,吃穿用度都十分讲究精致,如今……有个鸡蛋羹便已经是不错了。 他拿起了装着鸡蛋羹的碗,不紧不慢舀一满勺,黄澄澄的,倒是十分香喷诱人。 “干嘛?”莫小碗依旧没抬眼看他,低着头问。 “过来。”他简短的吐出了两个字。 莫小碗瞥了他一眼,只好走到了他跟前,他抬眼瞧着她头发间什么都没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蝴蝶呢?不喜欢?” 说起那只稻草编的金色蝴蝶,莫小碗咬了咬嘴唇,偷偷看了他一眼,忐忑的问:“你……你为啥送我蝴蝶啊?我担心……要是我娘看见我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无聊之作,既然小瓢有了狗儿蚱蜢,你总的也有点东西。”他语气清淡的道。 听到他这么说,莫小碗禁不住有些失望,亏得她还当宝贝似的藏起来,搞了半天,原来就跟给小瓢的狗儿蚱蜢是一回事啊。 莫小碗“嗤”了一声:“我搁抽屉里了,赶明儿没花戴了就戴它。” 裴远被她这话气到了,这是嫌弃的意思?他心里有些闷闷的,但是还是抬起勺羹,道:“帮我尝尝,烫不烫。” 莫小碗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毛病?太上皇呢?还让人试菜? 她郁闷的从他手中接过了汤勺,将勺子里的鸡蛋羹一口吃了下去,味道鲜美,不咸不淡,十分好吃!好久没吃过鸡蛋,只觉得鸡蛋羹落到肚子里分外的舒坦。 她摇头:“不烫,正正好。”将手里的勺子递还给他。 “我不信。”他又舀了一勺再次递到了她手中,“再试试。” 莫小碗一怔,恍然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脸红了红,抿了抿嘴,要接过了汤勺,他道:“不必那么麻烦,你低头。” 莫小碗一低头,那勺鸡蛋羹便递到了她嘴边,心口砰的跳了一下,她垂下了眼帘,小口小口的吃下了。 不要一会,一个喂一个吃,她便吃了他半碗鸡蛋羹。 “我……我都吃饱了,怎么还能烫呢?你自己吃吧。”莫小碗想着要是让她娘知道她吃捕快大人的鸡蛋羹,肯定得骂她了。 裴远这次收回了勺子,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莫小碗瞧着那勺子,不由得有些汗颜,那上面……有她的口水呢…… “为什么……” 她话音未落,便听他说:“你和小瓢,都在长身体。为何他吃得鸡蛋,你吃不得?” 莫小碗有些动容,怔怔望着他。从来没人跟她说这些话呢。 “我……我长大了呀……” 男人瞥了她一眼,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莫小碗撅起嘴,郁闷极了,在他眼里,她就是跟小瓢一样的小孩吗?岂有此理! 她想起那个撂话的陈二狗,心里有些担心,他们家里都是老实人,对付人这方面完全不在行,只有请教捕快大人了。 “我想问下,如果要提防一个坏人,平日里应该准备点什么呢?” 裴远蓦地一抬头,目光如冰:“是谁?”那目光,仿佛立即要将那人剁成几块似的。 莫小碗忙道:“我说假如……万一……” 裴远微微想了想,便对她招手。莫小碗将脑袋凑过去,听他在耳畔说了几个字,不由得乐开了花,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20章 辣椒面 待得莫小碗走了以后,男人的眼神渐渐阴沉。这丫头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必然有事。她当真以为什么事情她一个小丫头都可以扛下的吗? 屋顶上“咔嚓”一声细微的响声,裴远抬起头,看向屋顶,阴冷冷的吐出了几个字:“什么人?滚下来!” 话音落下,几片瓦块叮当落下,真从屋顶上跳下来一个人,一袭黑衣还用黑巾蒙着脸,他一脸欣喜地半跪在他跟前:“大人!属下终于找到您啦!” 裴远淡淡扫了他一眼,倒并没有什么意外。追风是他手下第一追踪高手,能找到这里来他并不奇怪。 “你来的有点迟。”他道。 追风诚惶诚恐,道:“大人恕罪。属下为了躲过杀手的耳目,因此绕了一大圈才到了大人跟前。” 裴远眉头微微蹙起,没错,杀手!他连日来也是躲着杀手。当初有人泄露他的行踪,锦衣卫里恐怕已经出了内鬼。 追风是他一手提拔的,自然不可能是内鬼。那个内鬼到底是谁? 他扶着额角沉默的思考着,追风看他不说话也一声不敢吭。 “无妨,”他冷冷道,“待得我腿好了,回去便知道了。” 追风附和道:“大人说的是,养伤要紧。大人的身体乃是天下第一大事,只要大人的伤好了,以大人的本领,那内鬼便是长了蜈蚣一样多的腿,也跑不掉的!” 裴远睨了他一眼:“追风,我发现你不仅是我手下第一追踪高手,还是……” 追风一脸受宠若惊,忙欢喜问:“还是什么?” “第一马屁精!”裴远说罢淡然拿起了书本。 追风:…… “去跟着莫小碗,”床上的男人目光一直在书本上,并没有抬头,“若是遇着有人要伤害她,你知道该怎么做。记住,不要伤人性命,不要叫人发觉。” 追风高兴的应道:“是!属下一定为大人办的漂漂亮亮!”他立功的机会来了!若是以前,这种表忠心的机会多的是人抢,他抢都抢不到。 莫小碗关在厨房里倒腾了一通,花大娘觉得奇怪,往常不见她关厨房门,今儿也不知道在里头搞什么。 “小碗,酱油用完了,你记得去打一坛酱油回来!”花大娘挑着粪桶准备出门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吩咐一句。 莫小碗在厨房里听到娘喊她,开了门探出脑袋应了一声:“好嘞!” 她将鼓捣好的东西塞进了口袋里,便拎着空空的酱油坛子出门去打酱油了。 她家住在村南头,村北头有个杂货铺子,里头卖各种厨房调料和干货。 路上要经过村边的那条小河,路过小河时莫小碗站在河边看了看风景,她想起上次跟捕快大人一起在河边抓鱼,感觉特别好呢。 笑容悄悄的绽放在唇角,她低头着拎着坛子正准备转弯,冷不丁的听到“嘿嘿”一声。 她一抬头,看到一个人从大树后面走出来,摩拳擦掌,猥琐的目光盯的人发毛。 “你……”莫小碗有点慌,回头一看身后,没有退路,那是河。 “你什么你,我是陈二狗啊,小碗妹妹。”陈二狗砸吧这嘴巴,露出一丝油腻的笑容,“咱们聊聊天啊。你知道不,上次你敲我后脑勺还在疼呢,要不,你给我揉一揉?” 莫小碗恼火的瞪他:“我告诉你,你别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就……”她扬起手中的酱油缸,“我就拿这缸砸你!” 陈二狗忍不住大笑:“小碗妹妹,我想明白了,人家不都说嘛,打是情骂是爱,那天你敲我,我就知道,你爱我爱惨了!你说我何必放着你这个爱我的,去找陈美娇那个不爱我的呢?” 莫小碗被他这番占便宜的无耻话语气的脸上发红,用力啐了他一口:“谁爱你?真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你让开,我要去打酱油,别耽误我干活!” 她想找个口子突破,不想那陈二狗堵人是个老手,硬是堵着她不让她走。 陈二狗堵了两回,也懒得同她浪费时间,搓着手笑道:“今儿你别跑了,这河边人少,上回我寻美娇想做的事儿都没做完呢,既然你对我情深义重,今儿你就替了她吧!”说罢,急不可耐的向着少女扑了过来。 突然,“噗”的一声,一阵红色烟雾迎面扑来,如同薄雾一般在眼前弥漫,那红色入了眼睛、鼻子、喉咙,呛得他火辣辣的疼,连每一下呼吸都是痛,真是叫人“欲生欲死”啊。 莫小碗看到他痛苦地捂着脖子咳嗽不止,大笑着跳到了一旁,道:“我告诉你,今儿你惹我,我送你辣椒粉!赶明儿你要是再敢惹我,我这里还有胡椒粉、花椒粉、石灰粉,都是给你备着的!你就好好的享受吧!”说罢拎着她的酱油坛子一溜烟的跑了。 陈二狗知道她跑了,狠狠骂了一句脏话,可是现在他的嗓子眼鼻子里又辣又疼,哪里有功夫去追人。 他蹲在河边,一个脑袋扎进了河水里,清凉的河水让他暂时舒服了一些,他正要抬起脑袋,突然,一只手蓦地死死按住他的脑袋,他拼命挣扎,却没法子抬起脑袋,一口口河水往嘴巴喉咙里灌…… “救……救命……”他想喊叫,却都化成了一连串的气泡在水中“咕噜咕噜”的冒着。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溺死的时候,脑袋突然被人从水里抓了出来,他头晕目眩两眼冒着金花,只听到耳畔一个阴冷冷的声音响起。 “你再敢惹莫小碗,下次,我就让你真狗变死狗!” 陈二狗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人一脚踹到了河里,只觉得背上剧痛,仿佛肋骨也断了两根。 他在河里挣扎良久,终于摸到了河岸,抹了一把水,睁眼看时,这青天白日的,河边绿草鲜花,哪里有半个鬼影子? 他做梦? “嘶……”他身上剧痛,怎么可能是做梦……“啊……骨头……我的骨头断了……” 莫小碗拎着打好的酱油回家时,分外的开心,她撒了陈二狗一脸的辣椒面,好爽快!到底是捕快大人的主意,简单又好使! 她心情愉快的哼着小曲去地里摘了一回菜,回家喂鸡的时候正好看到陈美娇从外头回来,到了她家院子口便探头欢喜道:“你听说了吗?陈二狗的消息!” 莫小碗看她这样,定然是好事,陈二狗吃了她的辣椒面,应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美娇怎么这么高兴? 她摇头道:“我不知道啊。” 陈美娇心有余悸的瞥了一眼柴房,转头对小碗笑道:“我听说,他被人踢断了肋骨,被送进了县城治病去了,还说这辈子再也不回陈家村了!” “啊?”莫小碗呆了呆,这才多大一会,他就被人揍断了骨头?定然是平日里坏事做多了,有报应!听说他再也不回陈家村了,那便是再也不会找她麻烦了呀。 莫小碗开心极了,也笑道:“那可好了!陈家村一害终于除了!” “可不是?大家都想找出那个揍他的人,可惜没人认呢,压根不晓得是哪一个,我要知道,一定给他送一大篮子鸡蛋!”说起这点,陈美娇倒是有些遗憾,转头进了自家屋子。 莫小碗的危机解除,真是雨过天晴心情大好。 两个女孩的对话传进了柴房,裴远听到莫小碗的笑声,唇角微微扬起,转头看到单膝半跪在他床前的追风,淡淡说了一句:“这次办的不错。” 追风受宠若惊,拱手道:“大人,小的还没使出锦衣卫本事的万分之一呢。若是大人高兴,小的再追上去将那厮的手脚断成一节一节的,再把他的舌头拔-出来。” “罢了!” 裴远一句话,他赶紧识相的闭嘴。 一个地皮无赖,胆子不过如此,教训也就教训了,赶出去也就罢了,没必要伤及性命。若是事情闹到官府,反倒不便。 外头响起脚步声,裴远瞥了追风一眼,追风立即一下子窜到了房顶抱着上头的房梁藏起来。 裴远蹙眉,睨了他一眼,恼道:“滚远点!” “可是大人,属下要保护你……” 裴远眸光一冷,追风立即识相的揭了瓦片从屋顶麻利的滚了出去。 屋顶响起“窸窣”的细微声音,若是耳朵不够好,定然听不出来。 “不许偷看!”裴远咬着牙吐出四个字,那“窸窣”的声音立即乖巧的消失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屋顶,冷声道:“再偷看挖了眼睛。”隐约的,屋顶上的几片瓦仿佛颤抖了一下,再没了动静。 莫小碗拿着他的衣裳进来,笑道:“今儿太阳大,衣裳干的快,这才昨日浆洗的,今儿中午就干了,拿过来给你换。”她今天心情好,话也分外的多。 她进来时见到男人抬脸看着屋顶,禁不住也好奇的朝屋顶望去:“你看什么呢?” 裴远拿着新洗的衣裳,隐约闻到一股太阳的味道,淡淡道:“燕子。” “咦?”莫小碗挠头,“哪里来的燕子?我怎么没瞧见?” “将这些天认的字都默一遍。” 莫小碗一听,呀,这是要考试呢!她立即有几分紧张起来。 拿了小板凳端坐在木桩前,莫小碗铺开纸提起笔,认认真真的开始默字。 这几天学了好几十个字,她一笔一划的写了出来。裴远看着纸面,看她写的字,仿佛在看自己的手书一样。 他微微挑眉,觉得有些异样,没想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跟他写字一模一样的人,不过转念想想,这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怎能不像? 莫小碗碰到了一个比较难的字,有点拿不定笔画,正想着,听到耳后那人带着几分嘲笑的道:“不记得了?” “谁不记得了?”她一转头,正好碰到那人倾身低头,咫尺间,她饱满的红唇轻轻擦过他的唇角…… 第21章 擦背 那一刹,莫小碗整个人都定住了,嘴唇上酥麻的感觉犹在,她吓得下意识的立即垂下头不敢看他,攥着毛笔的小手微微颤抖着。 男人眼底浮起一丝意外,忍不住摸了摸唇角,她的嘴唇很柔软。 屋里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两个人都没说话。莫小碗在努力用自己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写出每一个她记得的字。 “写完了。”终于,写完了,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男人看似镇定的拿过她写的字,看了一回,点了头,赞了一句:“不错。”他转头从床边抽出一张纸,纸上写了二十个字,“从今儿开始,加量。” 莫小碗点头,如果每天学这么多字,大约没过多久,她一般的字不就都能认识了吗?到时候可以自己看书,想想都觉得开心呢。 裴远将纸上的字教给她认了,又给她解释了一遍,莫小碗学的很认真,频频点着小脑袋。 “会了吗?”他抬眼看了她一眼。被那幽深的眸子一扫,莫小碗的脸又红了,连忙点头。 感觉到他盯着自己的脸,莫小碗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她可不想他看到自己红红的脸。 裴远不由得唇角微扬,这丫头太容易害羞了,倒是让人起了逗她的心思。 “如今天气渐热了,我想擦个身子。” 莫小碗立即回答:“好,我去给你打水。” 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过,少了一个擦背的。” 莫小碗一怔,擦背?她想起他之前这些事情都是自己做的,简单擦擦还行,若是要擦背,还真做不到。 “那……叫小瓢?” 裴远摇头:“小家伙没耐心。”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倒是你……”他的唇角带着几分戏谑,说这话不过是逗逗她,这丫头如此害羞,听到这话肯定会掉头就逃。 “那……好吧……”少女不安的攥着两只手拧在一起,蚊子似的垂着头回答。 裴远一怔,她答应了? 女孩转身出去了,听外头的响动是真的在打水烧水了,厨房那头一顿忙碌。 这下轮到裴远心慌了,在京城时,擦背这样近身的事情都是一直伺候身边的小厮做的,换个女孩…… 他扶了扶额角,似乎有些过火了。 屋顶上,某个趴在那里听壁角的家伙满眼惊叹的望着院子里忙碌的莫小碗,这丫头厉害呀!能让大人教认字,让大人提出擦背,真是绝无仅有!想他家大人那张修罗脸,何曾对谁这般和颜悦色过?简直是刷新了他对大人所有的认知!京城里的女子们想近他家大人的身比登天还难。这小丫头居然能人所不能,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丫头,这是未来的夫人呀! 莫小碗浑然不知有人正一脸景仰的望着自己,烧好了水,麻利的倒在了木盆里,端着往柴房去了。她转头看了一眼院子,奶奶出去唠嗑了,小瓢上课去了,娘在地里,她手脚麻利点,应该不会叫人发现的。 进了柴房,她带上了门,今儿天气有点阴沉,柴房的窗口又小,屋里光线显得有些暗沉。 “水端来了。”既然已经决定帮他擦背,她便干脆大大方方的当家务活来做好了。他教给她这么多东西,撇开男女大防,她是徒弟,他是师傅,替他擦擦背也是应当的。 女孩看着他,裴远干咳一声,无奈的扯开了腰带…… 莫小碗一见,吓得立即垂下了头,不敢正眼去看。 “擦吧。”待得抬头时,他已经脱去了外袍和中衣,背身对着她,露出结实而矫健的后背。 这线条,宽肩窄腰,如同捷豹,真真是赏心悦目。 莫小碗禁止自己胡乱想些有的没的,吞了一口唾沫,拉了小板凳过来坐在床前替他擦背。 力道均匀,不大不小,热热的毛巾擦在背上,久违的舒坦。裴远倒是想不到,这丫头做事细致,擦背也擦的这么好,他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刀疤?”她在他的肩后发现了一道斜的疤痕,巴掌那么长,当初一定划的很深。 她又想起在破庙时他摔断了双腿,分明是从山上摔下来的,也不知道究竟遇到了怎样的危险。 “常事,无所谓。”他云淡风轻的道。 莫小碗皱起了眉头,轻声道:“这么深的伤口,我光看着就觉得疼的慌。做捕快真的这么危险吗?” 裴远并不知道做捕快的是不是这么危险,但做锦衣卫指挥使绝对不安全。天底下想杀他的人很多,今日还能活生生的坐在这里,凭的都是他自己的本事。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 听了回答,莫小碗低头没有应声,只是擦到伤疤处时,动作变得特别的轻柔,仿佛用点力气,便会让他疼痛一般。 他合了眼,静静享受着此时的一切,静谧的氛围、舒适的擦背,包括她手下的温柔。 上次挨这一刀时,陛下在避暑山庄修养,十几名刺客半夜突袭,他生生挡在陛下身前替他挨了这一刀。刀锋深入骨髓,血浸染了他整个后背,但是他不能倒下,他指挥锦衣卫击杀了刺客保住了皇上,直到刺客尽数擒获后,他才倒下,那时,他几乎以为自己活不了了,仿佛身体的血都流干了一般……那种感觉,他至今难忘。 尽管当时宫中最好的太医看诊,可是他依旧高烧三日才挨了过来…… 那时,他身边除了早晚过来看视的太医,并没有一个人…… 隐约的,似乎听到抽泣的声音,他蓦地回头,发现她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怎么又哭了?”他犹疑的蹙起了眉头,这丫头,倒是跟个孩子似的,说哭就能哭。 莫小碗羞耻的擦去了脸颊上的眼泪,摇摇头:“没什么。” “再哭,眼泪就不值钱了。”他带着几分玩笑道。 莫小碗白了他一眼:“我还不是看到你这伤口那么深,想必那时境况一定十分危机,替你难过嘛。” 裴远心中一动,蓦地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喉头上下滑动着,声音暗哑地问:“你替我难过,为什么?” 莫小碗一愣,为什么?她没想过,她就是看着难过,哪里有为什么? “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你还会难过吗?”他的目光明亮,紧紧的盯着她,咄咄逼人。 莫小碗被他看的慌张了,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问,挣扎着自己的手腕,“我……我也不知道……” 她挣了一下手腕,可是他偏偏不放,他的力气那么大,攥着她的手腕怎么都抽不开。 昏暗的光线中,他定定的望着她,热度从他的手心传到她的手腕,一直传到了她的心里。他的双眼那般明亮,看的她心慌意乱,她想看,却又不敢看,慌张低了头。 她挣了几下没挣开,便也懒得再挣,感觉到他盯着自己,羞涩的垂下了眼帘,目光正好落在他的胸膛上,那劲实的蜜色肌肉近在咫尺,慌的她连呼吸都快窒住了。 裴远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就是攥着她的手腕不想放开。 屋顶上趴着听壁角的某人急的抓耳挠腮,亲啊!快抱啊!衣服都脱了怎么还不抱啊?!真是急死人! 两人正在僵持,却听到外头一声清脆的童音:“姐姐!”莫小碗吓了一大跳,裴远放开了她的手腕,来不及穿中衣,转身便扯了袍子套上。 莫小瓢已经到了柴房跟前,乐呵呵的道:“姐姐,先生今儿给放了半天假!你在柴房吗?咦?大白天的关着门干嘛?我进来啦!”说罢,“咯吱”一声推开了门。 莫小瓢见她姐端着木盆打算出去,兴奋的叫道:“姐!我们去摘槐花吧!舅舅也去吧!方才我从村北的槐花林子经过,开的好大一片呢!槐花又香又甜,做槐花饭最好!” 莫小碗悄悄瞥了裴远一眼,咬了咬下唇对小瓢说:“那边远,舅舅就不用去了,我陪你去摘槐花好么?” 小瓢挠头,歪着脑袋说:“也行!” “谁说我不用去?”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红红的侧脸上,道:“家里憋闷,我也去走走。” 听了他的话,女孩抱着木盆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村北的槐花林好大一片,每到春季便开了一片槐花,淡淡清香,如同一片香雪。 槐花香甜,做槐花饭最好,有的孩子喜欢生吃花芯,也是清香而甘甜的。对于没有成熟果子的季节,槐花无疑是农村孩子们最好的零嘴。 莫小瓢一到了槐花林就高兴的找不着北了,他飞快的溜上了一棵树,坐在树上就开始吃了起来。 “你小心些啊!”莫小碗在树下叮嘱,弟弟嘴里忙着都没功夫搭理她。 裴远放眼望去,果然十分美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槐花林子,落英如雪,倒是十分有意境。 “进去看看。”他对女孩说。 莫小碗推着他的轮椅一路往林子里走,时不时有几瓣雪白的槐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倒是十分风雅好看。 她盘算着今儿做槐花饭,香香甜甜,家里人肯定都喜欢。靠小瓢摘槐花肯定不靠谱,她还是得自己来。不过她有一阵子没爬树了,没有小瓢那么熟练。 到了一棵粗壮的槐花树下,莫小碗停了下来,她仔细打量了这棵树,觉得这树树杈比较多,应该比较容易爬上去。 她掖起了裙子,正好可以做装槐花的布兜。 “你要上树?”裴远挑眉。 “嗯。”莫小碗点头,“上去摘槐花。” 裴远十分诧异,他第一见女孩子爬树。 他还没开口,女孩便已经抱着树干往上爬了,哧溜哧溜倒是爬的很顺畅。 他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小心点。” 此时,她已经坐到了树上,女孩回头,嫣然一笑:“好!” 槐花如雪、绿裙轻扬,伊人笑靥如花,眼前的一切,真如画般美好,一时看的他痴住了。 第22章 抱着 莫小碗小一点的时候跟小瓢两个一起,都喜欢爬树,日常的在树上找鸟蛋捉知了,只是如今大了,有一阵子不爬树了,身手未免生疏起来。 她攀着树枝摘着槐花,一串一串雪白的,好不喜人。她摘得高兴,低头看自己衣服兜里满满一兜子,不由得有些忘形。转头看到一旁有更新鲜更大串的,便攀着枝桠去摘,却没料到脚底下抬了一步,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毛茸茸绿油油的…… “啊!”她吓得惊叫一声,脚底打滑,整个人从树上滑落下来。 这树枝离地面算不得太高,却也不低,若是掉下来少不得伤了腰腿。 莫小碗害怕极了,闭着眼咬着牙,以为要接触到硬邦邦的地面时,不想却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一双有力的胳膊接住了她,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吓得紧紧抱住了那人的脖子。 等她回过神来时,只听到头顶一个低低的声音说:“没事了。” 莫小碗蓦地瞪大了眼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没事,捕快大人接住了她! 心底的庆幸和欣喜让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裴远抱着她,怀中香香软软的一团,还带着奶奶的香气。他低头嗅了嗅,莫名的沁人心脾十分好闻。 怀中抱着她,仿佛心中也被熨贴了一般,竟十分舒服。 “还不想起来?被你压坏了。” 莫小碗蓦地惊醒一般,立即推开他站了起来,垂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去捡地上落下的槐花。 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有一丝丝后悔说方才那样的话。温软的触感似乎还在怀中,让人有些留恋。 “脏了。”他垂眸看花,说了一句。 雪白的槐花沾染了泥土,便变得看起来没有那么洁净了。 “没事儿,好容易采的,回头在水里洗洗,一样可以吃。” 捡完了槐花,莫小瓢已经找了过来,看到他姐捡了许多槐花,炫耀似的扯开自己的衣兜兜,眉开眼笑的说:“姐,舅舅,看我的,我也摘了许多。” 莫小碗嘴角扬起一丝温柔的微笑:“小瓢好乖。” 莫小瓢得意洋洋的嘿嘿笑了起来。 裴远在一旁看着,这情景,其乐融融,倒是十分欢乐和谐,唇角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起扬起来。 某棵槐花树上藏着的黑衣人瞪大了眼睛,大人笑了!大人笑了诶!他做锦衣卫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大人笑呢!小丫头果然有前途! 几个人一块回家,莫小碗脑海里时不时想起方才扑在捕快大人怀中的情景,越想越觉得羞涩。她似乎有点喜欢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太阳和稻草的气息,暖暖的,很亲切。 她在想,她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捕快大人呢?可是村子里的人都说,女孩子一定要矜持,若是喜欢一个人,你先说出来,便不值得被珍惜了。 何况她压根不知道捕快大人心里在想什么,他虽然教她认字,送她稻草蝴蝶,但是语气上还是当她跟小瓢一般。或者因为他们叫他一声舅舅,他就真把他们当外甥外甥女了。 再说了,他是县城里的捕快,他们陈家村不过是个穷乡僻壤,这里的小丫头,他瞧得上吗?连陈美娇那样的村花他都懒得多看一眼,难道就能看上她?想想都觉得不大可能。 想到这里,她心中有几分烦恼,走着路频频走神。若是往常她替裴远推轮椅,总会避开一些石子,走平整的道路,可是今儿轮椅磕了好几回,叫他颠簸了好几次。 “想什么呢?”他的手指敲在轮椅的椅背上,轻轻问了一声。 “没……没有……”小碗慌忙回答,收敛了心思。一抬头,已经到了家门口了。 正好瞧见隔壁陈美娇在院子里摘菜,陈美娇站起来看见轮椅上的男人,目光畏惧的瑟缩了一下,只看着小碗,招手道:“小碗,你待会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讲!” 莫小碗答应了,将裴远推回了柴房,又把莫小瓢赶去做作业,自个便端着一盆子槐花去隔壁洗了。 陈美娇上回端了骨头汤同小碗打赌,她本以为小碗会生她的气,但是后来遇到陈二狗的事情,小碗帮了她大忙,她打心底钦佩小碗大度,又感谢小碗讲义气,心里便想着要报答她一回。 今儿,得着消息,她第一个便找了小碗过来跟她说。 “哟,你们摘了槐花呀?”陈美娇看到她盆子里的槐花有些羡慕。 莫小碗笑了笑:“不值得什么,给你一半。”说着,抓了一把槐花到她的盆子里。 “这怎么好意思?”陈美娇想同她客气,莫小碗笑道:“咱们俩从小就是邻居,有什么好客气的?” 陈美娇听她这么说,便笑着接受了。 “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莫小碗洗着槐花,抬头看她一眼,问:“啥事?” “陈大强家要办婚宴,今儿已经放话了,要找人帮厨呢,工钱很是丰厚,但凡去帮忙做的好的,每个人还有一大碗红烧肉奖赏。” 莫小碗一愣,洗槐花的手都顿住了,惊讶道:“他家这么大方么?” “可不是嘛!”陈美娇也道,“我开始听着也吃惊,村长家都没给红烧肉了,据说每个人一大碗呢!做的最好的,外加一个单独的大猪肘子。” 这话说的多诱人,莫小碗的口水都快出来了。她爹去了县城找活也没个消息,家里头只能省吃俭用的过日子,除了鸡蛋,基本没什么荤菜。那鸡蛋也只给了小瓢和捕快大人吃了,她和娘基本没吃到什么。 一听红烧肉和大肘子,若真是一大碗肉和一个大肘子,岂不是可以全家来一顿丰盛的?怎能不诱人? 陈美娇继续道:“我听说了,他家的小子如今在县城里做上捕快了,手里有油水,日子过得比从前好多了。” “捕快?”莫小碗自打遇见裴远,便对“捕快”两个字分外的敏感。 陈美娇点头:“就是捕快啊,很挣钱的,但凡有案子,他们都有钱分。我还听他们说,他们的领头的,就是咱们凤头县的捕头,那可是个风流人物,不但家里有娘子,在外头烟花巷子里还包了一个小娘呢。日常县大人去吃香喝辣的,都带着捕头,听说每次吃饭,陪酒唱曲的小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妖娆,他们那些人,可是烟花场上的常客……” 她一股脑的将听来的说了,发觉莫小碗的脸色越来越黑,吓得她闭上了嘴巴。 她蓦地回过神来,咋就忘了呢?她家可不就住着一个捕头舅爷吗? 她生怕小碗误会,连连摆手道:“我说的不是你家的,我说的是咱们凤头县的那位。” 莫小碗憋着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摇头道:“没事。明儿咱们一起去报名吧,好歹有红烧肉呢。” 陈美娇见她脸色好转,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是好,但是有一桩怕你有所顾忌。” 莫小碗又奇怪了,不过是去帮厨,这是她常做的事情,有什么可顾忌的?她在村里帮厨的信誉是不错的,应当不至于被人拒绝吧。 陈美娇看看周围没人,低声说:“你忘了,陈大强家隔壁就是张家。明日婚宴,张家一家子都是他们家坐上客。上回张家媳妇找你家麻烦,若是去了,说不准会碰着。” 莫小碗摸了摸下巴,细细思量起这件事来,美娇说的没错,无论是张家媳妇还是张杏儿,都同她有过节。若是去了,遇着这两个人万一闹起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上回陈村长寿宴,张杏儿巴巴的跑到后厨找她麻烦,谁知道这次她会不会又抽什么风? 可是想到陈大强家里那一碗红烧肉和大肘子,她的一颗心开始摇摆不定。 最后她一拍手,豁出去了,道:“怕她什么?我若是不去,真当我怕了她们?我就要去看看,她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陈美娇意外极了,不由得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笑道:“好,我家小碗好胆气!村里人都怕同她们拉扯上惹麻烦,唯独你不怕,厉害呢!” 莫小碗笑了笑:“人正不怕影子歪嘛!明儿见!”说着抱着木盆回家去了。 说真的,张家那一家子,她真没当回事,无理取闹的话她就奉陪到底。想到上回小瓢给张杏儿设的套将她挂在树上,现在想想都觉得爽快。 她心里有疙瘩的是方才听到美娇说的捕快的事情。捕快大人长得那么俊,会不会也是……左拥右抱?左右逢源? 第23章 风流 她给捕快大人送晚饭的时候,看着他吃饭,自己站在一旁耳边仿佛响起美娇的那些话。 “家里娶了一个,外头还养了一个,是烟花场上的常客……” 莫小碗晃了晃脑袋,努力不去想这些话,可是却始终萦绕在耳畔不消失。 “发什么呆?”裴远抬眼,见她杵在跟前,什么话也不说,眼珠子在那儿转,不知道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莫小碗干咳一声,舔了舔嘴唇,试探的问:“捕快大人在县城里很受县太爷的器重吧?” 裴远挑眉,拿着碗筷的手顿了顿,这丫头莫非是怀疑他的身份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莫小碗见他并不反感自己的打听,胆子大了起来,又问:“县太爷是不是常常带着你一起去吃饭呀?” 男人觉得她这问话愈发朝着诡异的方向走去。 “嗯。”他点了头。 “听说县城里吃饭的地方有唱曲的小娘子,据说唱的好听,身段也十分妖娆,这是真的吗?” 裴远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好奇,眼眸微微转动了一下,思忖该如何回答。 县城里吃饭的地方有没有小娘子唱曲陪酒他并不知道,但是京城这样的地方倒是不少。他从前也有些应酬,陪酒的自然有绝色的歌姬,只不过他从未认真看过一眼。 “真的。”他实话实说。 莫小碗眼睛里满是失落和伤心,低头撅着嘴道:“我就知道,都是一样的。” 裴远听她这话说的怪,不由得问了一句:“什么一样的?” 这会儿莫小碗心里有点生气,又有点激动,一想到捕快大人身边靠着一个窈窕妖娆的歌姬,气便不打一处来。 她便将美娇同她说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气哼哼道:“都说本县的捕头大人是烟花之地的常客,看来,果然到处的捕头大人都是一样的!” 这话,语气重重的,气哼哼的,听得裴远一愣。他不由得失笑,他真没有想到这方面去,这丫头难道要为这个生气? “那又如何?”他忍不住想逗逗她,“既是捕头,自然是一样的。所以呢?” 莫小碗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男人应酬自然会去烟花之地,女人能说些什么?她能指责他些什么? “没什么!”她气哼哼道,“那是你的自由,只是,从今儿起,你的衣服你自己洗吧!”说罢,将手里拿着本要去洗的衣裳气恼的扔在了他的身上。 裴远看着扔在身上的衣裳,想起她那架势,不由得怔了一下…… 嗯……生平第一次被人扔东西…… 这体验果然独特。 屋顶上听壁角的某人抱着肚子笑的打滚,差点从房顶上滚下来。大人被嫌弃了,大人被扔东西了,他头一次看到大人如此吃瘪,太可乐了! 裴远听到屋顶上的动静,声音一冷,道:“堵上你的耳朵,以后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偷听,你自己看着办!” 屋顶上的追风赶紧捂住了嘴巴,他一定是太得意了,才笑出了声,下次,千万不能再让大人听到了。 裴远拿着手中的衣裳,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想着这丫头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真的要他自己去洗衣裳?他这样,怎么洗?何况他还真没有自己洗过衣裳。 从前在外头没人在身边伺候的时候,他的衣服脏了便扔了,直接买新的。洗衣裳?这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 他想起屋顶上那个人,沉声道:“追风!” “是!”一个黑影落下来,半跪在他的跟前。才抬眼,便见一件衣裳兜头扔过来,那人道:“将衣裳洗了!” 追风十分无语的捧着大人的衣裳,嘴角不住抽搐,他……他也没洗过衣裳的好伐?他是世家子弟出身,做的又是锦衣卫,哪里亲手洗过衣裳? “大人……”追风委屈巴巴的望着裴远。 裴远白了他一眼:“难道要本大人亲手洗?” “那……”那自然是更不行的。追风哪里敢让大人洗衣裳,只得郁闷的抱着衣裳消失在屋子里。 裴远按了按额角,想到方才大约玩过了,那丫头禁不起逗,若是真气了,该不会又气哭了吧? 但是……她为何生气呢? 他双手垫着后脑靠在墙上陷入了深思,若说读书和武功,他自当是十分精通,可是若说起女人,他真的不大懂…… 他只知道这丫头害羞容易脸红,时常胆大时常又跟小耗子似的,有时一点事情便要哭鼻子,无缘无故还又哭又笑。 她的心思时常写在脸上,但是时常又需要人去猜度。 今儿她生气,以为他风流?难道是……吃醋了? 他有点不确信,但心底又有一丝舒坦。倘若她真的吃醋,说明什么? 他双眸微微一亮,说明她喜欢他。想到这一点,他莫名有些高兴。 莫小碗黑着脸走出来,才想起待会还得去收拾他的碗筷,一转头瞧见莫小瓢,立即将他逮住:“小瓢!去把柴房里的碗筷拿出来,这会舅舅肯定吃完了。” 莫小瓢一听又要他干活,有些不情愿,可是一看姐姐的脸色,唬了一跳,老实的放下了书本,进柴房去收拾东西了。 裴远看到进来的是小瓢,便知道那丫头还在生气。 莫小瓢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委屈的说:“舅舅,姐姐怎么了?她看起来好凶啊!” 裴远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没事,一会就好了。” 莫小瓢忍不住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她生这么大气呢,跟只老虎似的。” 裴远又忍不住笑了,老虎?母老虎吗? 这会儿,莫小碗的心情的确很糟糕,她回到自己房里一屁股坐在镜子跟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儿红红的,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娇媚,哪里能跟那些酒楼里的唱曲小娘子相提并论? “气死我了!”莫小碗拿着木梳子咬牙切齿的“砰砰”敲了两下桌面,“风流,风流,让你风流去吧!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眼眸一转,觉得下次送饭最好在他碗里加几颗沙子,让他吃饭磕牙,磕掉大门牙才好。 “丫头!”她隐约听到柴房那头的人叫了一声。 她将脸一撇,装作没听见。 那人只叫了一声,便没再叫了。她听了一会,倒真的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现在腿脚又不方便,万一真有什么事怎么办? 即便是她再生气,他还不是帮了她家的大忙,教了她认字吗? 莫小碗这么转念一想,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了。他又没说过他喜欢自己,他风流是他的事,自己也不能这么对他呀。 这么想着,莫小碗倒觉得有点惭愧。起了身,自个到了柴房跟前,推开房门,见阴暗的光线中,他低头在写什么。 “天都要黑了,点个灯嘛。” “你今日要学的字我还没写完。”他头也没抬。 听到他这么说,莫小碗更加惭愧了,她转了身去拿了油灯过来,搁在了木头桩子上,站在一旁看他写字。 乌黑的墨色发丝落在纸面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动,他的侧颜挺拔而俊秀,光是看侧脸,便觉得十分悦目。 莫小碗看着他的侧脸,心里酸溜溜的想着,他这样的人到了歌姬小娘当中,一定十分受欢迎。她们应当是争着替他倒酒替他唱曲的吧? “好了。”裴远写好了字递给她,小碗忙停止了胡思乱想赶紧接了过来。 这纸上又写了二十个字,前前后后小碗学字学的很快,几乎快有百来个字了。在教她认字的同时,他都会解释清楚字的意思,顺带还会教她几句诗词。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看重她,也没有人这么耐心的教过她。她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小丫头,但是在他的眼里,似乎有一些不同。 想着这些的时候,莫小碗呆呆看着床上坐着的男人。男人回看她一眼,眼底浮起一丝诧异:“谁欺负你了?” “还不是你!”莫小碗脱口而出,出口之后又后悔了。但是他方才的话惹她生气,她一时半会气都还没消呢。 裴远唇角微扬,耐心解释道:“方才的话,只是逗逗你罢了。我虽然时常有应酬,但都是谈事情,并不会多看那些小娘一眼,至于她们长得什么模样,美或者是丑,我根本没有印象。” 莫小碗半信半疑,心里却有几分雀跃:“真的?” 裴远点头:“倘若我说谎,便让我这腿再断一回。” 莫小碗唬了一跳,再断一回怎么成?哪有人说句话下这么毒的誓? “我信了,我信了!”她慌忙地说,“其实……其实你看不看那些小娘跟我也没关系……”她低着头嘟起嘴说着违心的话,“我只不过……看不惯花心的男人……” 裴远才不信她这鬼话,跟她没关系?方才气的将衣服扔他脸上的是谁? “这个……给你……” 莫小碗一抬头,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簪子,这一次,不是什么稻草编的蝴蝶,而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绿色的莲花荷叶绿簪子! 第24章 簪子 莫小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印象里,她记得捕快大人除了身上一把朴刀,一文钱都没有的呀!之前给个簪子都是稻草编的,现在哪里来这么漂亮的玉簪子? 簪子递到了她的眼前,灯光的映照下,这碧玉簪子晶莹剔透闪耀着油绿动人的光泽,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簪子!就是她娘的嫁妆里头,顶多也就一枚小小的银簪子。 “接着。”他递到了她的手中。 莫小碗有些懵懂的接了过来,拿着簪子的小手微微颤抖着,这簪子太好看,以至于她不敢相信这是送给她的。 连簪子的柄也是玉做的,全体通透浑然天成,在灯下连一丝杂质瑕疵都找不到,这得是多好的玉啊! 从前看别人戴玉簪子,她只有羡慕的份,如今她的手里却拿着一支比所有人的都要好看的玉簪子! 女孩眼睫微微颤抖看向他:“这个……给我?你哪里来的?” “我娘的。反正她也用不着了,你留着吧。”他垂下了眼帘,目光并没有看她。 莫小碗心里有些慌了,他将他娘的东西给她,代表了什么? “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男人,要着没用。” “可是这么贵重……”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他不容辩驳的说:“不许拒绝,乖乖收下。” 莫小碗嘟起嘴,真霸道,送人东西还不让拒绝的?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玉簪子,真的太贵重了,她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这么贵的玉,要是磕着碰着怎么是好?万一她戴上走出去干活掉了该怎么办? “那……我先替你收着。”她小心翼翼的用手帕包好,放进了腰间的荷包里,仿佛揣着千金一般。 直到她出去,男人一双幽深的目光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闪了闪。 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出当年母亲临终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小,母亲将这枚簪子亲手交给他,叮嘱道:“这簪子以后就做我给未来媳妇的信物,若是将来,你看中了哪个姑娘,便将这簪子交给她,也算是我们裴家的传承之物。” 今日,看到她生气,他一冲动便将一直藏在身边的簪子送给了她。 他按了按额角,细细思量着这件事是不是有些草率,但是他的脑海中,除了她,并没有其他的人。他如今二十五六了,十几岁开始便出入朝堂宫廷,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见过?但那些人对于他而言,就如同木雕泥塑,只是毫无温度的摆设罢了。眼前的这个人儿,却不一样。 他抱过她,她是暖暖的香香的。 他心疼她,不想她受委屈,不想她不高兴,更不想她多看别的男人一眼。 只要能讨她欢喜,一枚簪子算什么? 正因为如此,他送出这枚簪子的时候,既没有犹豫,也没有心疼。仿佛,这簪子的主人就应当是她一样。 但是他转念一想,如今朝堂局势瞬息万变,锦衣卫中内鬼还未抓出来,若是这个时候带她回京,恐怕于她不利。轻则会被连累,重则连性命都没了。 他身处朝堂波澜诡谲,各方势力暗潮汹涌,伴君之侧如同伴虎,他走的从来都是一条艰险异常的道路。他替陛下办事,哪件事不是舔着刀口走过来?从前他一直没起娶妻的心思,便是知道孑然一身好办事,若是娶了妻子生了儿女,便有了最大的负累和顾忌。一个人,性命没了也就没了,可是若是有了家人,却不能不顾家人的性命。 倘若那个人是莫小碗,他更加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思及此,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房间里,莫小碗又复习了一回大字,认了一回默了一回,又在地上写了一遍,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字体,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她的嘴角悄悄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她就是要学他的字体,她故意的。 想起那枚簪子,她爬起来到屉子里查看,她家的抽屉都是没锁的,她只能搁在抽屉的最里头,拿了几件衣裳遮挡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又把装着簪子的荷包拿出来,打开了装衣服的木箱子,塞在了箱子的最底下,用手轻轻拍了拍,这才放心的关上了箱子。 之前关于捕头风流的传闻她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今晚上她一定能做个美美的梦。 陈大强家里这次办喜宴分外的热闹,陈大强的儿子媳妇结婚,儿子又在衙门找到了好差事,这喜宴自然要办的热热闹闹,把村里好多沾亲带故的都请来喝酒。 莫家穷,莫老实又没从县城里带回钱,所以花大娘最近十分低调,能不赶礼就不赶礼能不喝酒就不喝酒。陈大强家同她家来往不多,自然也没生起请她家的念头。 莫小碗一早跟娘说了,叮嘱她照顾一下捕快大人,便同美娇一起赶到陈家去帮厨了,这一去便忙碌的很,恐怕一天都不得回来。 小碗到的时候同村有几个女人都来了,彼此都认识,都是常常帮厨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姓孙的婶子瞧见小碗,笑着打趣道:“啊哟,我说你这小丫头,一阵子不见,倒是越发的水灵了,我看你这满面春风的,莫非你娘给了订了亲事了?” 莫小碗摸了摸自己的脸,禁不住有些害羞,她有满面春风吗? 她垂了头笑道:“婶子别笑我了,并没有呢。” 孙婶子看了她和陈美娇一眼,道:“你们俩啊,都得赶紧了。家里头想多留两年,可是年纪留不住啊!我跟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上了,你说你们再不抓紧,村里的小丫头又长起来一茬,水灵水灵的,可不把你们的好相公都给岔走了?得有点危机感。” 孙婶子说着还拍了拍她和陈美娇的肩膀。 陈美娇气的够呛,嫁人说亲是她心底的痛处,这么被人说,她心里就跟被人狠狠扎了一根刺似的。 “多管闲事!”看着孙婶子进了厨房,她愤愤的说了一句。 莫小碗笑了:“你小声点,她只是关心罢了。咱们没有定亲的,走出来总是有人要说三道四的。” 陈美娇听她提起这事,倒是有些好奇:“你家最近没人去提亲吗?” 莫小碗摇头。 陈美娇恍然大悟,想到她爹那事闹的挺大的,虽然说她爹是被冤枉的,可是村里隔壁村的,但凡听说过坐大牢的,大约光听到个名头就吓到了,哪里还有人敢去提亲啊。 她自己没订上合意的亲事,那是因为太挑剔,挑剔的名声都给传出去了,自然上门提亲的少。她知道这其中的痛,有些同情莫小碗,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担心,以后一定会有好人家的,咱们还小呢。” 莫小碗笑着点头。其实现在在她心里,她一点都不希望有人上门提亲。 两人说着话,隔壁的张杏儿便瞥见了,叉着腰走了过来:“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莫小碗吗?” 莫小碗看了她一眼,拉着陈美娇转身要往厨房去,却被张杏儿叫了一声:“别走啊!我忘了告诉你们两个了,我年底要就同隔壁村长林家的儿子成婚了,林家,你们知道的吧?祖上可是出过进士的哦!进士懂吧?我就知道,我说了你们也不懂。林家有好大一套祖宅,能住百来个人呢!到时候我家要大办酒席的哦,我娘说了,要摆流水席的,到时候你们两个记得过来帮厨啊?” 望着她那一脸的炫耀,陈美娇气的真想一巴掌呼到她脸上去,道:“你以为想要我们帮厨我们就帮啊?我们也挑人的好么?像你这样的,就不帮!” 张杏儿也不气,笑着道:“啊哟,这是酸了吧?嫉妒我嫁的好?有本事你们俩也嫁一回给我看看,我倒要瞧瞧,能比的过我的这门亲事吗?”她说着又“噗嗤”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嘴,道:“我这就说错话了,这话怎么能跟你们两个说呢?还嫁给好人家呢,你们两个,能够有人乐意娶就烧香拜佛哦弥陀佛了呢!” 莫小碗冷笑一声,往日里娘总是叮嘱她遇事要忍让三分,所以从前别人怼她,她总是忍着不做声。可是如今她算是明白了,有些人你越是忍她,她越在你头上撒尿屙屎。见着捕快大人她才知道,只有那样的厉害人,这些人才知道怕。 如今家里有捕快大人撑腰,她胆子也大了,脖子一扬,振振有词的说:“张杏儿,你先别说这些风凉话。我也听过林家的事情,林家的确有大宅子,祖上也出过进士。可那宅子是他祖上留下的,关他什么事?听说那林小爷最喜欢去县里头坐花船听小曲,你有这功夫在这儿跟我们炫耀,不如好好的回去查查他到底有没有养下几个粉头!到时候还没嫁过去,就要慌着跟人抢相公了!”说罢,拉着陈美娇一转身进了厨房,气的张杏儿瞪大了眼睛硬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陈美娇听她这番话不由得又惊讶又解气,竖起拇指道:“小碗,厉害!” 莫小碗笑了笑:“对那种人,不用客气!” 张杏儿在外头气的挠头,林家小子喜欢拿家里的钱去县里头坐花船她也是听说过的,可是他到底有没有养几个粉头呢? “养粉头”的念头如同魔鬼一般在她脑海中徘徊,万一他真的养了几个粉头怎么办?她都没进门,就要跟那些粉头抢相公了吗? 她越想越气,越想心里越不安,蓦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张杏儿吓了一跳,回头看原来是自己的嫂子,张大媳妇。 “嫂子。” 张大媳妇脸上带着冷笑,望着陈大强家后院的方向,道:“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别中了她的激将法。成婚前家里殷实的小爷有几个不玩玩的?你长得好看,嫁进去了他自然就收心了。” 听到这话张杏儿终于安下心来,她嫂子是过来人,应当比她懂的多。 “只是,这小丫头蔫坏,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不能放过她。”张大媳妇咬着牙阴冷冷地道。上次弄不到莫家的宅子,便是这小丫头坏了她的好事,现在送上门了,她岂能轻易放过? 第25章 大厨 “她家舅爷很厉害!”张杏儿提醒嫂子。 “我知道,瞧把你吓的。”张大媳妇嗤道,压低了声音,“这次,我们不来明的,来阴的。不叫人知道那事是咱们做的,不就好了吗?” 张杏儿眼眸一转,点了点头,她嫂子是女中诸葛,最是足智多谋,这个她服。 陈大强家的后院挺大的,后院靠东墙一口井,已经有个女人装了几篓子菜在那边忙碌的洗了起来。院子中央搭了一个临时的炉灶,架起了大锅,用来蒸菜炸丸子。 陈家这次婚宴十分重视,特地请来了村里手艺最好的赵大厨子,这位赵大厨原先也是走南闯北过的,县城省城的大酒楼里头都做过掌勺大厨,当初在行业内也是名震一时的大师傅。后来回乡,才开始接手村里的宴席,奔着他的大名,各村子的殷实人家办酒席争相请他掌勺主持。 赵大厨人长得又高又胖,一脸花白的胡茬子,穿着一件沾了油污的蓝色布袍子在厨房里拿着大勺挥舞忙碌着。 “小碗,给我切些姜丝和葱花过来!”赵大厨头也没抬的叫了一声。 “诶!”一个脆脆的声音应下了,不一会便端来了一碗姜丝和一碗葱花。 赵大厨看了一眼,很是满意,接了姜丝和葱花,一样拈了一些在锅里,继续炒了起来。 莫小碗在一旁瞧着,满眼的羡慕,赵大厨虽然是个厨子,却很受主人家尊敬,不但有主人家笑脸陪着,还有她们这一般小厨娘打下手,拿到的报酬也是最丰厚的。要是有哪天,她也可以拿着这大铁勺,威威风风的做一回大厨该有多好啊。 她正想着,外头有人叫她:“莫小碗!” 她“诶”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到了外头一看,她愣了一下,一个梳着圆髻穿着褐色布裙的高瘦女人端着一碗汤向她走过来。 “来来,到这边来。”女人四十来岁,微微发黄的脸上笑眯眯的,是同她们一起帮厨的罗婶子。 往常都是各做各事,她同罗婶子打交道并不多,原先罗婶子看她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见着面眉毛也不见抬一下,倒是专门奉承掌勺的大厨。 今儿罗婶子对她这般慈眉善目的,她有些诧异。 罗婶子将她招到一边,把手中的白瓷碗递到她的跟前,柔声道:“丫头啊,这是前边多的一碗银耳红枣汤,我可是特地给你留的,瞧着你这么小年纪,就跟我女儿一般大,忙里忙外的,婶子看着心疼,喝碗汤补一补。” 那银耳汤十分诱人,半透明琥珀似的银耳又粘又稠,里头镶嵌了几颗红红的玛瑙似的蜜枣,看的人眼馋,莫小碗看的口水都开始分泌起来。女孩都喜欢吃甜的,可是平日里哪里有甜食给她吃?这银耳汤除非是逢年过节,等闲时候都是吃不到的。见着这汤,莫小碗禁不住舔了舔嘴角。 “馋了吧?”罗婶子笑着,将碗塞到了她的手里,“拿着,喝了它,你这年纪,还长身体呢。” 望着她一脸的关切,莫小碗开心的应下,接过了银耳汤便端进厨房去了。 罗婶子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眼底露出了阴沉之色。 莫小碗端着银耳汤回了厨房搁在了一旁桌子的角落上,她想着这碗汤挺多的,她可以跟陈美娇两个人分着一起喝。 可是一抬头,她并没有瞧见陈美娇,想着她好像到端菜去前头宴席上了。 “小碗,去把肉剁了!”大厨又吩咐了,小碗来不及喝银耳汤,便拿了一提肉出去外头架起来的砧板上开始忙碌了。 赵大厨正在炒辣椒,热气和辣气“噗噗”的往脸上喷,热的他口干舌燥,正打算喝口水,一转头看到桌子角搁了一碗银耳汤,不由得眼睛一亮,端起银耳汤一骨碌喝了个碗底朝天,心中十分畅快。 莫小碗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汤已经被人喝了,正一门心思专心致志的拿了两把菜刀细细的剁着肉末呢。 张杏儿探着脑袋往陈大强家后院里望,姓罗的女人拿了她们的钱,已经给莫小碗送去了加料的银耳汤。那汤她是瞧见莫小碗接了的,怎么这会儿还在哪儿剁肉呢? 莫小碗感觉有人偷瞧她,蓦地一抬眼向院子口望去,只见一个脑袋“倏”的晃了一下,消失了。她没瞧清楚那人的样子,疑惑的皱了皱眉头,继续低头“咚咚咚”的剁肉。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出“嗷嗷”的叫声,莫小碗一听,那不是赵大厨吗?听那声音似乎有点惨烈啊。 她丢下了手中的菜刀,一溜烟进了厨房,此时外头帮厨的女人听到声音陆续进来。 陈美娇刚送菜到了前头,回了厨房看着赵大厨抱着肚子扶着灶台痛不欲生的样子,大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几个女人围着,都是呆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卟卟卟”几声传出,一连串跟放炮仗一样,一股臭气袭来,满厨房的蔓延,臭得几个厨娘纷纷捂住了鼻子。 孙婶子不由得好笑道:“大厨子,您是不是吃多了豆子?” 在女人丫头们面前丢了脸,赵大厨涨的满脸通红,瞪她一眼:“我没吃豆子!啊哟……”肚子里如同翻江倒海,他手中的大铁勺“哐当”一声掉进了锅子里,“我不行了……我得去茅房……” 孙婶子急了:“您可不能走啊,这灶台上还烧着菜呢!” “管不了了!”话音落下,赵大厨如同旋风似的狂奔了出去,孙婶子没法子,几个帮厨的厨娘里头她的资历最深,只好捡起锅里的勺子替他翻炒了一下。 众人都是心急,陈大强之所以请赵大厨,瞧中的就是他的手艺。如今几个女人里头,谁都没有他那样的手艺,要是前头的客人吃出来抱怨起来,怎么交差? 孙婶子虽然手里拿着大勺,心里却如同摇着拔浪鼓一般七上八下的,她的手艺是个什么水平她心里最清楚。她也就帮帮厨打打下手,在家随意做点家常菜。要是说大厨级别的大菜,搁在她手上,那肯定得毁了。大菜都是众人期待的,今儿赵大厨的拿手大菜就是红烧狮子头,这菜难啊,味道把握的不好,便又油又腻,不好入口的。 小碗那边已经把剁好的肉端进来了,下一个菜就是压轴的红烧狮子头,孙婶子很是焦急,对小碗说:“看看大厨回来没?” 莫小碗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探头看了一眼,欢喜道:“回来了,回来了!” 孙婶子长长松了一口气,转头见大厨回来,正要将大勺子交给他,道:“赵大厨,这会儿要做红烧狮子头了。这才您可得亲自来,我不会啊。” 赵大厨脸色青白,双手还捂着肚子,他一进来,站在门口的陈美娇立即悄悄捂住了鼻子,好一股茅厕味! “我……我来……” 莫小碗听着这有气无力的颤抖声音,赵大厨怕是气都提不上来了,真担心他还拿不拿得动勺子。 还未等他接到大勺,脸色突然一变,又抱着肚子弯了下去,咬着牙骂道:“杀千刀的!那碗银耳汤到底加了什么东西!” 莫小碗一惊,银耳汤?罗婶子送给她的银耳汤?她这才发觉之前她搁在桌子上的银耳汤碗已经空了,她扫了一圈,几个女人都在,唯独少了罗婶子。 赵大厨疑心银耳汤有问题,但是这会火烧屁股的,他也没功夫去理会那银耳汤到底是谁搁那儿的。 当务之急,是要找个代替他的人,现在他跑茅厕都跑不赢,估计今儿一天他都得在茅厕蹲着了,现在就要上压轴大菜,不找个人替着能行吗? 但他也晓得这些帮厨的,水平怎么样只有天知道。或者打打下手弄弄家常菜可以,大菜硬菜肯定不行。要是出了篓子,他的名声可就跌了! 赵大厨心中焦急万分,却也没奈何。 “孙大娘,你掌勺做红烧狮子头吧!菜都备好了!”作为资历最老的帮厨厨娘,他只有先托付给孙大娘了,但愿她不会给他搞砸吧。 孙婶子一听便慌了,急吼吼的想把手里的大勺往外推:“我不行,我真不行……大厨,我没做过啊!家里头常年吃不上肉,我上哪找那么多肉做什么狮子头?我真做不来!” 那铁勺一下子塞回了赵大厨的手中,赵大厨肚子里翻江倒海,手里的大勺却递不出去,真是急火攻心,吼了一嗓子:“谁要是今儿能接了这勺子,还不给我搞砸了,以后我就收了她做关门弟子,全部手艺都教给她!” 几个女人一听呆住了,赵大厨的手艺可是从来都不外传的,虽然说他家有个好吃懒做不成气候的儿子,但是他还可以在亲戚宗族里头找合适的手艺继承人,外姓人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何况他要传大厨手艺,那也首选男孩,不会传给女人。今儿看来他真是被逼急了,害怕跌了名头,竟然放出了这样的话来。 可是前提条件是今儿的大菜不能给他跌了名头,他的手艺和名头,其他人怎么可能保得住? 几个女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有作声。俗话说的好,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揽了活结果给砸手上,怎么收拾? 赵大厨“嗨”了一声,气的扬了扬手里的大勺子:“没人吗?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人吗?!” 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女孩举起了手:“大厨,我试试?” 第26章 掌勺 陈美娇抬头一看,见举手的是莫小碗,不由得吃了一惊:“小碗,别犯傻啊!你怎么会做红烧狮子头?” “我跟过大厨,看他做过两次。”莫小碗说,“我想我可以试试。” 赵大厨没想到这个时候敢出头的竟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在他的印象里,这丫头平日话不多,但是做事勤快又麻利,但凡吩咐她做的,总是能叫他满意。 肚子里又一阵刀绞似的“咕噜噜”响,赵大厨受不住了,一把将勺子塞到了莫小碗的手里:“加油干!争取做我徒弟!”说完,一溜烟又奔茅厕去了。 “行吗?”孙婶子怀疑的问,“可别强撑啊,万一真跌了大厨的名头,你赔的起吗?” 莫小碗心中也是忐忑,毕竟她是真的只看过大厨做并没有亲自做过。 “我尽量。”她说这话,大家都知道她心里没底,但是除了她,还真没人胆大到敢直接接大厨的勺子。 前头人又在催菜了,大家伙又开始忙碌起来。莫小碗既然接了大厨的勺子,那么跌了名头出了麻烦也是她和赵大厨之间的事情,她们这些帮厨的只要照常打下手并不会有什么麻烦。 陈美娇有些担心小碗:“你真的行吗?” 莫小碗握紧了勺子,目光灼灼的望着冉冉升起的油烟,眼底透出一丝坚决,“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这一刻,陈美娇觉得她真的可以仰视小碗了,这样的胆量和自信,她就没有。 莫小碗看过赵大厨做红烧狮子头,每一步都记得很牢,自己也曾经在脑子里琢磨过许久。 菜品开始下锅,她挥舞着勺子,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顺畅,同以前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一阵阵香味飘出来,同大厨之前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个厨娘闻着香气纷纷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厨房里的绿衣少女,只见她白白的一张小脸十分专注的看着大铁锅,手起汤落,竟十分潇洒和熟练,仿佛她已经做了十年大厨一般。 “怎么会这样?”帮厨的女人们面面相觑。 “你们见过小碗做大菜吗?” “没有啊!” “天啦,她是怎么办到的?” 女人们嘴里议论着,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停。赵大厨消失在茅厕里一直没再回来,孙婶子很担心,特地叫了一个孩子去茅厕看大厨是啥情况,孩子回来说大厨还蹲在茅坑上使劲儿呢。 红烧狮子头做完,后头又做了一个松鼠桂鱼,接下来做的两个蒸菜一个素炒一个汤,蒸菜和汤的难度就要小了许多。 红烧狮子头由陈美娇和两个女人端到了前头宴席上,陈美娇特地看了众人吃菜的反应才回来的。 “小碗!” 莫小碗正在煮汤,一抬头便看到陈美娇笑吟吟走过来。 她心里到底没底,试探的问:“怎样?” “好啊!”陈美娇笑道,“都说好吃!都竖起了大拇指呢!小碗,我真没想到,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真是一鸣惊人啊!” 莫小碗被她夸的红了脸,谦虚了一句:“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啦!” 院子外头,张杏儿和张大媳妇躲在一棵大樟树的后面,两个人对看了一眼。 “嫂子,这下可好了?倒是叫她出头了?那泻药没药着她,倒是把大厨给药倒了,你说这不是冤枉吗?” 张大媳妇眼眸一转,狡黠的笑了笑:“这事儿,咱们就顺水推舟。银耳汤不是莫小碗的吗?现在咱们就咬死了,莫小碗为了出头,下药药倒了大厨,看看她跑不跑得掉?” 张杏儿想了想,脑筋才转过弯来,不由得欢喜赞道:“还是嫂子聪明!” 这会儿,赵大厨终于拉完了,得了解脱从茅厕里出来了。他已经没法想象后厨的景象了,他等着主人家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也等着以后再也没人敢请他。 可是到了后院,却发现平平静静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陈大强亲自拿着喜糖送到了后院,见到大厨便欢喜道:“啊哟,赵大厨啊!您今儿辛苦了!那道红烧狮子头啊,真好吃!宾客们交口称赞啊!还有那松鼠桂鱼,劲道!够味!今儿的宴席您真是用心了!这是红包,一定收下!”说着,将一个红包塞进了他的手里。 陈大强又叫人把准备好的红烧肉给帮厨的人一人一大碗,最后用油纸包了一个大肘子出来,足有半只猪腿那么大,递到了大厨的手里,笑道:“这是我先前说的大肘子,今儿您来做主,看看这帮厨的谁最勤快最能干,肘子就给谁。” 帮厨的女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那大肘子,都咽了下唾沫。这么大肘子,拿回去一家子都够分了。 赵大厨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拿着大肘子进了厨房,看到莫小碗还在灶台跟前忙碌,菜都已经做完了,这孩子正在忙着刷锅洗碗。 “别做了……”赵大厨喉头哽咽了一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这些杂事,让其他人做去!” 他上上下下看了莫小碗一回,这次看她的眼光不一样了,仿佛这是一块璞玉,一直都在他身旁,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今儿的大菜都是你做的?” 莫小碗点头。 赵大厨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你倒是说说,你都是用的什么料,什么步骤?” 莫小碗以为方才他没瞧见,不信是她做的,便将做菜的步骤和用料一一道来。 赵大厨听了一半,便摆摆手,这次他真的信了,这丫头真的有天分。 莫小碗家里是什么情况他很清楚,之前几次帮厨她都跟在他身边,根本没机会做大菜,因此她不是练出来的,她是看出来的。但是看归看做归做,第一次做竟然能到达这个程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好孩子!”赵大厨赞了一句。作为老师,得英才而教育之,便是最大的幸福。现在在他眼前的,无疑便是一个璞玉一般的英才。何况,因为她的勇敢,救了他的名头。做这行的人,名头对于他们来说,那简直比性命还重要。救了他的名头,便是救了他的命啊。 “从今儿以后,你就……” 赵大厨话还没落下,就听到一个尖细刻薄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大厨,你可不能这么轻易传了衣钵啊?你咋不想想,你喝的银耳汤到底是谁的?” 莫小碗一惊,门口进来的正是罗婶子,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再看她现在这副样子,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罗婶子,那银耳汤明明是你给我的,大厨误喝了银耳汤,便肚子痛。这么说,你的银耳汤是准备毒我的吗?”她气愤的瞪大了眼睛。她同罗氏无怨无仇,方才她还打心底感激罗氏,她为什么要这么害她? 罗氏立即委屈起来:“莫小碗,你话不能这么说,你这不是倒打一耙吗?银耳汤是前头多的,我看你年纪小就拿给你喝,我一番好意有错吗?谁能想到你贪图成为大厨的机会,居然在汤里下药,还故意搁在大厨跟前,大家来评评理,这事儿是谁得了好处,谁设的局子!莫小碗,你好深的心机啊!” 几个帮厨女人纷纷围了过来,听她们两个这番话,倒是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哪个说的真话哪个说的假话。 “我们小碗不是这样的人!反倒是你,我早间就瞧见你跟张家那两个女人嘀嘀咕咕的,说,在干吗!”陈美娇第一个站在莫小碗的身边。 “我……我说话不行啊?谁规定不准说话了?”罗氏气急败坏的瞪大了眼睛,“这件事,谁得着便宜了?还不是莫小碗?我陷害她一个小丫头,对我有什么好处?” 赵大厨沉默了,看了一眼莫小碗,又看了一眼罗氏。女人们吵吵嚷嚷,他却陷入了沉思。今儿的名头,是小碗帮他保住的。何况,说要收徒弟,是他一时情急说出口的。倘若他不说出这个条件,莫小碗顶多帮他撑一下并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张家和莫家的过节他之前也听村里人提起过,如今再看到罗氏那张尖酸刻薄的脸,他便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小碗,”赵大厨并不理会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径直对莫小碗说,“你跪下吧。” 莫小碗一愣。 罗氏抱着胳膊得意的说:“看吧,大厨让你跪着认错呢!做了坏事,还不承认?小小年纪,真是蔫坏!” 莫小碗呆住了,她没有害大厨,为什么要磕头认错? “赵大厨……” 赵大厨微微一笑,道:“傻丫头,怎么还叫大厨,应该叫师傅。难道你不想认我做师傅吗?” 莫小碗恍然大悟,这一跪,是拜师啊!不仅仅还了她清白,还要收她做关门弟子啊! 做大厨可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呢! “噗通”一声,她十分干脆的跪在了赵大厨跟前,赵大厨哈哈一笑,朗声对众人说:“大家看到了,当着大伙的面,我赵大谷今天就收了莫小碗做关门弟子、衣钵传人,以后将全部本事都传给她一个人!” 罗氏一双眼珠快要瞪出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27章 吃肉 赵大厨忙将莫小碗扶起来,慈眉善目的说:“今后,你就是我徒弟,我的厨艺传扬以后就靠你了。” 莫小碗这会激动的眼泪满眶,就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张了张嘴就是没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只得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将手里的大肘子塞到她手中,对众人道:“今儿小碗救了场子,帮我保住了名头。这大肘子给她,大家没意见吧?” 众帮厨的连忙摆手:“没意见,没意见,大厨做主!” 小碗低头看看手中的大肘子,哇,她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肘子呢,看起来好多肉啊! 赵大厨转头冷冷看了罗氏一眼,说:“往后但凡有我的宴席,你就不用来了!” “不不不……”罗氏慌张极了,拉着大厨的袖子想要求情,可是被他用力甩开。 “小碗是个老实孩子,又有天分,我不信她,难道信你?你害的我肚子痛了一天蹲了一天茅厕,还差点丢了名头!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我告诉你,不管你为什么同张家那些人搞在一起,今后,不但我办的宴席你不用来了,我其他厨师朋友的宴席你也不用来了!” 听了这话,罗氏面色惨白,软软的坐在了地上。赵大厨在这行当里朋友多,他一句话其他人肯定不敢用她了。这话完全是将她在行业里革名了,她以后还挣啥钱啊,为了贪图张氏那点小钱,居然砸了自己的饭碗,她悔啊!越想越伤心,她气得捶着地哭了起来。 赵大厨已经走了,让莫小碗明天亲自上门去拜师。陈美娇拉着她的手高兴的祝贺她,两人经过罗氏时,莫小碗看她哭的倒是可怜,但是想到她居然狠毒到下药,心里的一丝同情便化为乌有。 “走!”陈美娇一把将她拉走,嫌弃的白了罗氏一眼,“别理这种人,真是见钱眼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活该!” 众人都走了,后院里,罗氏捶着地哭的更大声了。 院子外头,张大媳妇听到罗氏的哭声,露出焦躁之色,跺着脚道:“小丫头运气怎么这么好?我还真是不服气!” 张杏儿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幸亏没牵连到咱们身上,今儿就算了吧。就是知道是咱们,莫小碗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莫小碗和陈美娇两人拎着肉食欢喜的回到了家里,莫小碗比陈美娇还多了一个大肘子。 此刻,她的心情真的跟飞起来一样。 “娘,奶奶!小瓢!”她欢乐的叫着,进了屋子将怀中的油纸包着的红烧肉和大肘子一股脑搁在了方桌上。 “看看我带回来什么!” 这是吃晚饭的时间,花大娘正在厨房里烧饭,莫小瓢刚刚从学堂回来搁下书包,莫奶奶听到声音拄着拐杖从自己屋里慢慢走了出来。 “吵嚷啥啊?姑娘家家的,也不秀气些!” 才进堂屋,一股肉香扑鼻而来,惊得莫奶奶一愣,她眯着眼睛向桌子上看去,啊哟,这一看不要紧,看的她咽了一口唾沫,桌子上怎么这么多肉? 花大娘进来看了十分欢喜:“陈家给的?这么多啊?这次他们家可真是够大方的。” 莫小碗笑着说五花肉是每个人都有的,但是大肘子是大厨奖给她的。花大娘一听笑的合不拢嘴。 莫小瓢蹦进来一瞧举起双手欢呼:“过年啦!过年啦!”这么多肉,可不是过年吗? 花大娘看了那一大份红烧肉,加上一个大肘子,他们一顿都吃不完呢。 “省着点吃,能吃好几天呢。可惜这天气菜不能放。”花大娘有点愁,如果是新鲜肉,她可以加盐做成肉干挂起来慢慢吃,可是这是煮好的菜,顶多留到明天,就坏了。 莫小碗开心极了,双眼亮锃锃的道:“吃了吧,别留了,明天也不新鲜了!咱们家里人多,吃的完。再说了,不是有舅舅吗?他伤还没好,得多吃点补补。” 花大娘点头说是,叹道:“他堂堂一个捕头,又是个受伤的人,成天陪着我们吃素,这段时间也是委屈他了。你待会将这红烧肉端半碗过去给他,再剥些肘子上的肉搁在里头,让他一次吃个饱。” 莫奶奶不由得睨了媳妇一眼,酸酸的道:“到底是亲弟弟啊,心疼着呢。” 花大娘解释道:“这还不是孩子他爹临走之前交代的吗?要好好照顾他。” 莫奶奶听到儿子交代的这话,撇了撇嘴,这才没说什么。 花大娘进厨房端了饭和青菜出来,莫小碗负责分肉。 捕快大人一个人分走了半碗红烧肉和一些肘子肉,另外半碗红烧肉和一部分肘子肉给了莫奶奶和小瓢,最后剩下的肘子肉,莫小碗大半给了娘,自己只留了一小份。 花大娘瞧着她这分派,不由得眼眶红了红,想起这些年来,小碗一直在她身边帮衬着,有好吃的都留给弟弟和家人,自己总是吃最差的最少的。今儿明明这大肘子和五花肉都是她亲手挣来的,她依旧是吃的最少的那个。 “小碗……”她喉头哽咽着,握住了女儿的手,“娘……对不住你……” 莫小碗一怔,抬眼看她娘,见眼泪在她眼眶里打圈圈,这是又要哭了? “娘,你干嘛啊?我很好啊,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可别哭了。” 花大娘揉了揉眼睛,哽咽着说:“这些年你一直帮衬家里,可是娘却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一直护着让着小瓢,长这么大也没几件新衣裳没吃过几顿好东西,娘真的对不住你。” 莫小碗听了这话鼻头有些酸酸的,低了头,一滴泪落在了漆黑的木桌上,她低着头没让她娘看见,麻利的分着肉,低声说:“娘,别说这些,我从来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家里头好,我就觉得好。我……我把肉给舅舅端过去。”说着端着木盘子就往外走去。 到了院子里,她仰起了头,被眼泪迷蒙的视野里,她看到天上星星一闪一闪的。她知道爹娘一直都是待她好的,只是家里穷没什么给她的,她也相信,以后家里的日子一定会好的。等明天她去拜了师,回来再告诉娘,她一定会高兴坏了。 想着,她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端着木盘子推开了柴房的门。 一个黑影倏然的一闪,莫小碗吃了一惊,再看,什么都没有,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有……有个黑影子?”她瞪大了眼睛过来问裴远。如今他的骨头渐渐长好,坐卧比从前方便许多,此刻正坐在床边喝水。 “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他很肯定的摇头,“你眼花。” 莫小碗一头雾水,揉了揉眼睛,她才十几岁,眼睛就花了么?想想有点可怕。 裴远似乎闻到了肉香,不由得看向她的木盘子,那上头居然有看起来像大块肉的东西? 在莫家呆了这些时候,他几乎已经不知道猪肉到底长什么样子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见到煮熟的猪肉,竟然会有一丝丝激动。 木盘搁在树墩上,这次裴远十分确信莫小碗送给他的是红烧肉和肘子。 “嘶……”他咽了一口唾沫,二话不说拿起碗就开始夹菜吃饭,速度之快让莫小碗以为他是从饿牢里头放出来的。 很快,所有的肉食全部下肚,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吃的十分满足。 莫小碗看着他微微的笑了。 裴远搁下筷子抬眼看她:“你笑什么?” “有点成就感。” 裴远挑眉,他吃饭,她有什么成就感? 看他疑惑,莫小碗解释道:“我在家喂鸡喂狗喂驴的时候,看他们吃的欢快,我总是很开心。” 裴远:……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已经沦落到同鸡狗驴并列的地步了。 他很郁闷,不想理会莫小碗,低头拿起笔写字,这是要教给她认的字,只是听了她那番话,这几个字写的很勉强,他现在几乎没了教她的心情。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莫小碗并未察觉捕快大人的郁闷,反倒十分兴奋的说。 “说。”捕快大人反应平淡。 莫小碗并不介意这位听众如此不真诚,高兴道:“我明天要去拜师了!我拜的师傅是……” “等等……”裴远抬起手,阻住了她的话,微冷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你说你要拜师?” 莫小碗点头。 “那你置我这个师傅于何地?”他气恼的扔了手里的笔,双手环胸端坐着,一双墨眉紧紧蹙着,这是真生气了。 莫小碗呆了呆,呃……他的这个气点在哪里?教认字的师傅和教炒菜的师傅有冲突吗? “他也教你认字?” “不,他是厨子。” 裴远微怔,抬眼瞥了她一眼:“厨子?可是年轻英俊?” 莫小碗失笑:“赵大厨快六十了,花白胡子,又高又胖。” 裴远的脸色渐渐缓和,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床边:“他为何收你?” 莫小碗见他问起,便将白天在陈家后院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哪想到男人越听一双墨眉拧的越紧,眼神冷的如同冰锋一般。 “所以,张家人下药害你?”他语气阴沉,白皙的五指缓缓收拢,用力的握在了一起,仿佛要将什么捏碎一般。 第28章 师傅 “我就想不明白,”莫小碗虽然因为拜师赵大厨心里开心,但是想起罗婶子陷害她便觉得很恼火,“我跟罗婶子无怨无仇的,她为什么要帮着张家人害我?” 男人阴冷的眸子微微抬起,瞥了她一眼道:“这世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自然是得了张家的好处,才会帮忙害你。” 莫小碗握着拳头气哼哼道:“做这种事情,拿的钱能心安吗?” “怎会不心安?”裴远冷笑了一下,“若是世上人人跟你这般单纯,哪里还有那么多纷争?” 莫小碗听他这话不由得皱了皱鼻子。自己也挺复杂的呀,哪有他说的那么单纯? “所以,你想怎么惩罚张家人?”裴远抬眼看她。 莫小碗嘟了嘟嘴,她想着他虽然厉害,张家人不上门他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这样说大约只是想逗她开心罢了。 她真的认真想了想,笑着说:“我就想啊,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她们不是给我下药吗?要是哪天有人给她们也下药,也叫她们尝尝被下药的滋味,叫她们姑嫂俩以后再也敢到处惹事生非的。” 裴远唇角微微勾起,应了一声:“好。 莫小碗也没把他的话当真,收拾了碗筷转头就出去干活了。 她晚上睡觉前琢磨着明天去拜师应该送什么礼物给赵大厨,可是想来想去,家里除了萝卜多,并没有什么。好容易得的肉食今天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何况若是带着剩菜上门人家也不稀罕。 这么思来想去,她最后还是决定提着一兜子萝卜上门。 拜师的事情她还没有告诉母亲,因为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有等拜了师尘埃落定之后,她一颗心才能定下来,到时候在跟家里人说,让他们高兴高兴。 拎着一兜子萝卜莫小碗就出发了,花大娘问她出去干嘛,她也没说什么只说出去有事。 赵大厨家住在村子中央,因为他本事好名气大,屋子盖的也特别阔气,崭新的青砖院子高大宽阔,黑瓦白墙分外好看,远远望着乌黑的飞檐高高翘立,在众多矮小的泥砖房中当真是鹤立鸡群。 莫小碗上门的时候迎面就碰到一个白净少年低着头走出来,抬头都不看人的,差点跟她撞了个满怀。 这少年正是赵大厨的独生儿子赵普,赵普仗着自己有个能耐的爹,成日里好吃懒做到处游玩,他爹让他做厨子继承衣钵,他嫌累硬是不干,气的他爹没少揍他。 赵普认得莫小碗,诧异问:“你来我家干嘛?” “拜师。”因为是师傅的儿子,莫小碗挤出笑容,虽然打心底有点瞧不上这小子。 “嘁!骗谁呢,我爹啥时候兴收女徒弟了?”他瞅了一眼小碗手上的萝卜不由得抱着肚子笑了起来,“你拜师送萝卜?新奇,我第一次见。多少人想拜我爹为师,那些个上门的,最少也是一条咸肉,还有送银子的,我爹都看不上哩!第一次见带萝卜的?笑死了,就这样还想我爹收你?别做梦了!去去去,回家去,别闹!” 果然就是个浑小子! 莫小碗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她,探头对屋里叫了一声:“赵师傅!” 赵大厨才起来刚吃了早饭,在屋里就听到外头两人的对话了,这时候搁下碗筷走了出来,到了两人跟前,一个大栗子敲在儿子的脑门上,骂道:“人家提萝卜咋啦?我就收女徒弟了,谁叫你成日里不学好?今儿我不止收女徒弟,我还收她做我的关门弟子,继承我的衣钵,以后都没你的份!” 赵普抱着脑袋气哼哼的逃了出去,回头看他爹,道:“没份就没份,你当我稀罕!”这话气的赵大厨转头要找棒子,吓得赵普一溜烟的就跑了。 “别听那浑小子的浑话,今儿你过来,提什么我都高兴!别说萝卜了,空着手也没关系。”赵大厨笑眯眯的接过了她手中大萝卜,他难得收到一个好徒弟,怎能不高兴。 莫小碗一直担心大厨嫌弃她的萝卜,瞧着他这样,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高兴的跟着赵大厨进了屋。赵大婶子走了出来,知道她是大厨的关门弟子,对她十分和气,招呼她吃果子又倒了好茶水过来。 “昨儿你师傅还跟我说起你,说他见过那么多厨子,都没见有天分像你这么好的,但是又担心人家说他收女弟子,怕人瞧不上。我就说他了,什么男的女的,女孩子不能做厨子那都是老观念,咱们村里的确没有女人做厨子,可是人家县城里就有啊!只要有本事,以后谁还能不高看几眼吗?”赵大婶拉着她的手说道。 莫小碗一听,感动极了,点了点头。 赵大厨端着茶杯笑呵呵的看着她,道:“今儿起,就叫师傅,以后有师傅吃肉的,就少不了你喝汤。师傅只你这一个关门弟子,往后你就跟我闺女一样。我知道你家里没有食材练习,只要你要,尽管从这儿拿,鱼啊肉的,都管够。” 莫小碗一听,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她家也就逢年过节能有点荤腥,赵大厨倒好,一开口就管够,她得是积了多少阴德,拜了这么阔气的师傅。 “谢谢师傅。”莫小碗衷心道。 赵大厨坐在圈椅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十分严肃,对她道:“小碗,跪下。” 莫小碗一愣,他是师傅,跪他自然是应当的,她乖乖的跪在了大厨跟前。 赵大厨郑重的从怀中掏出一本用油纸包着的书本,缓缓揭开油纸,感慨的说:“这本书,是我师傅,也就是你师祖当初留给我的,这是他老人家亲手写出来的。这本书是不轻传的,只传唯一的关门弟子。我儿子不成器,如今师傅就把这本书传给你了。” 莫小碗一听,心中顿时激动起来,她望着那本看起来脏兮兮油腻腻的书本,晓得这其中的分量。 跟着裴远学了这些时候,如今她也算是能识文断字的人了,瞧着那本书上面写着三个好看的文字——《食斋录》。她并不知道一个厨子写字也能写的这么好看呢。 “食斋录……这名字叫的可真文气,莫非师祖是个文化人?”莫小碗好奇问道。 赵大厨见她居然能念出那几个字,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你会认字?” 莫小碗点头:“在家学了些,如今千字文和三字经都可以读了。” 赵大厨不由得很是惊喜,看着手中的书本感慨道:“当初师傅收我的时候,就遗憾我不会认字,他老人家虽然是个厨子,可也是家道中落出自书香门第。他曾经跟我说过,若是我会认字,更能体会这书中的精髓,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哩。可我蠢笨,虽然能做几个菜,硬是学不进去字。说起来惭愧,当初也亏得我记性好,你师傅念了几次,我便记得了。没想到我倒是老来有福气,居然收了个会认字的小徒弟,很好,很好啊!” 莫小碗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食谱,对着他认认真真磕了一个响头:“能拜着您这样的师傅,也是我的福气!” 听了这话,赵大厨和赵大婶都高兴的笑了起来。 从大厨家里出来,莫小碗之前拎来的网兜里多了几样菜和一块肉,这是大厨让她回家练习的。食谱里的菜许多都是大菜,肉自然是不能少的。 赵大厨是一个要求非常严格的人,今儿练习之后明儿还要到赵家考试验收的。 赵大厨以为她家里穷会多拿点肉,但是莫小碗并没有占人便宜的想法。练习做菜该是多少就拿多少,她一点都没有多拿。 她今儿做的菜需要人试吃,家里人很少吃荤腥,有点肉星子都会举起双手双脚说好吃,因此她得找个挑剔的人试吃,想了想去,她只想到捕快大人。他在县里做捕头,又跟着县太爷吃香的喝辣的,美食肯定没少吃,他来做评判水平自然要高许多。 家门口她碰见了娘正要出去,花大娘低头看她网兜里的肉,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一会功夫,你又哪里去弄了肉来?”她去帮厨帮一天能弄点肉她还好想,可是这会儿功夫怎么可能又有肉?肉是多精贵的东西,岂是说弄就能弄到的? 莫小碗现在不打算瞒着娘了,说了拜师赵大厨的事情,还说赵大厨让她从他家里拿食材回家练习。 花大娘一听高兴的合不拢嘴,瞧着她兜里的肉,禁不住好奇的问:“赵师傅的意思是,你这肉做了菜,明儿得拿给他吗?” 莫小碗摇头:“做出来咱们自己吃,放明儿就坏了,明儿去师傅家考试,当着他的面做新的。” 花大娘欣喜极了:“这么说,咱们家是有口福了?你舅舅和弟弟以后都有肉吃了?” 莫小碗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花大娘激动的双手合十直念“哦弥陀佛”,满腔欢喜的挑着粪桶去菜地了。 柴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嘎吱”一声开了,门口轮椅上坐着穿着蓝色布袍的挺拔男人,他抬头,看到少女白皙的脸上洋溢的笑容,唇角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微微扬起。 她多了一个师傅,自己这个师傅似乎不再是唯一的师傅。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看见她这么开心,他也跟着她一起开心。 莫小碗瞧见他,几步走过来,提了提手里的网兜,道:“捕快大人,你等着哦,马上就有好吃的啦!你记得一定要给我最专业的意见哦!我可指望你了!” 才扬起的唇角立即收拢,他微微抿了抿淡红的薄唇,淡淡道:“我以为你有了新师傅,早忘了旧师傅。” 莫小碗瞧他这还吃着赵大厨的醋呢,笑盈盈凑过来,道:“怎么可能,捕快大人教我读书认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男人微微挑眉:“这是在哄我?” 莫小碗“嘿嘿”一笑:“那捕快大人愿不愿意让我哄呢?” 他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那眼睛仿佛清泉一般澄澈透底没有一丝杂质,闪耀着月亮般明亮的光芒,那一瞬,他仿佛听到心脏“砰”的一跳,下意识的闪开了目光。 莫小碗见他耳朵微微泛红,有些纳闷的挠头,抬头看金灿灿的日头,大约他是热了。 “回头我给你送个扇子进去!”说罢一转身提着网兜钻厨房里去了。 裴远抚了抚额角,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他……他居然脸红了?这丫头不知道她那句话很容易让人想多吗? 听着她撩人而不自知的在厨房里哼着小曲,他无语的望了望天。 屋顶上的某人憋笑憋的肚子疼,差点一个不留神从房顶上滚下来。堂堂指挥使大人居然害羞了?害羞了?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第29章 戏弄 莫小碗跟着赵大厨学厨艺,隔三岔五就要拿菜回家练习,练习做出来的菜搁在家里一起吃,莫家的伙食水平立即大幅度提升,莫小瓢整日兴高采烈跟过年一样。 隔了两日,莫小碗刚回家,就碰到从村口买头花回来的陈美娇,陈美娇一看见她便兴奋的拉住了她的手,欢喜道:“你听说没有?张家那姑嫂两个可倒了大霉了!” 莫小碗一怔:“张媳妇和张杏儿?” 陈美娇捂着嘴笑道:“除了那俩还能有谁?消息都传开了,我听说昨儿她们两人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天,跑茅房都跑不赢哩!就一天,两个人几乎拉掉了半条命,村里有瞧见的,那脸色真是蜡黄蜡黄的。今儿据说又出新花招了。” “新花招?”莫小碗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消息倒是新奇。 陈美娇幸灾乐祸的拍手笑道:“今儿更妙!一早上有人瞧见她们姑嫂俩,脸上那红疙瘩长得,满满一脸,还不停的抓呢,怕是越抓越痒。那瞧见的人说了,那疙瘩,脸上、脖子都有,就跟那癞□□似的。也不晓得是什么怪毛病,张家正紧急的往县里头去请大夫呢。” 莫小碗呆了呆,昨儿泻肚子,今儿长疙瘩,这是个什么状况? 她蓦地想起自己曾经跟捕快大人说的话,捕快大人问她想怎么处置这两个人,她说想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要是也有人给她们泻药叫她们知道厉害就好了。 这泻药是药,难道长疙瘩的也是药? 她寻思着又觉得不对,捕快大人双腿不便利,还坐着轮椅呢,怎么可能□□半夜潜进人家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人下药? 陈美娇见她发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听到这消息,不知道多高兴了,这会儿我得去张家看看热闹,我就想亲眼看看她们俩那癞□□的模样,一会儿有消息我再告诉你!”说罢一溜烟的就奔着张家去了。 莫小碗满心犹疑的回到了自家,她想去找捕快大人问一问,他那么聪明,或许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柴房门口,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等等…… 声音虽然低,可是她听出那不是捕快大人的声音!她走近了一步,准备仔细听听,那声音却消失了。 莫小碗大吃一惊,蓦地推开了柴房的门,只见房间里头只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此刻正抬起头,一双狭长而幽深的眸子平静的看着她。 “还有个人?”她四处张望。 “没有。”他淡淡应了一句。 她眨巴眨巴眼睛,难道上次她眼花了,这次耳朵又聋了?真的是她幻听? 莫小碗出来做饭,正好奶奶和娘都回家了。看到外头陈美娇蹦蹦跳跳的过来,一进来就拉着小碗拍手笑道:“啊哟,我的天啊!真是笑死我了!” 花大娘和莫奶奶都很好奇:“怎么了?” 莫小碗记得她之前应当是去张家看热闹去了。 “我的天,满脸的疙瘩!好大一个,又红又肿,整张脸都肿得跟馒头一样!”陈美娇一边拍手一边笑,“你们是没看见啊,太好笑了!张大媳妇本来就胖,这下可好,跟猪头有的一比了。她家张杏儿原本还算娇俏,现在就跟一只癞□□没区别了!” 莫小碗想着那情形,大约真的有些可乐,忍不住也笑着起来。 花大娘吃了一惊,问:“没看大夫吗?” 莫奶奶疑惑道:“居然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看啦看啦!可是大夫看了就走了,说没法子!今儿一天就马不停蹄的请了县里的两个大夫,都说没法子呢!连个病因都查不出来,说是中了什么罕见的毒,但是大夫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毒,你说可乐不可乐?” 莫小碗歪这头想,这事情有点诡异啊。但是想到之前姑嫂两人恶毒到给她下药,这两个人的这个下场,听着就叫人爽快啊! “哦,对了,我还听说一件事。”陈美娇津津有味的道,“张杏儿这婚事怕是要黄了!” 花大娘和莫小碗一听十分意外,“为啥?” “之前村里不是有传吗?说张杏儿的未婚夫林家小爷喜欢坐花船听小曲包粉头,这回倒好,说是他坐花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落水了,给淹的只剩下一口气,家里人连忙抬回家请了大夫,林小爷命倒是捡回来了,却落了病,林家就商量着提前让张杏儿过门冲冲喜,今儿派了人来说,哪晓得那林家人看到张杏儿那副样子吓得夺门就逃啊,我去正好给碰着了,你不知道,我笑的肚子都疼了……” 花大娘叹道:“这可真是,林家忙着要冲喜,现在新娘却变成这副样子,这婚事还能成吗?这怕是八字不合吧!” “明天再看看,说不准还有后续呢!”陈美娇说着,又兴高采烈的回家去了,小碗看她看这八卦简直比看戏台子上的大戏还要高兴。 没想到隔日里果然真的有后续,那林家人看到张杏儿的模样以后果然回去报了信,林家大吃一惊,偏生这时候林小爷躺在床上不见好,等着人给冲喜呢。林家人合计了一下,也不知道张杏儿得的什么怪病,怎么能娶回来?万一娶回来传一家怎么办?当机立断,立即叫了当初的媒人一起,第二日便带着林家的长辈果断的退了亲。 张杏儿顶着一脸的疙瘩满地打滚胡搅蛮缠,可是林家人便是扔了当初的定亲礼,也要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张家无奈,他们也是要脸的,何况家里的姑娘的确得了怪病,这婚事只得退了。至此,张家算是和林家结上梁子了。 话说一连几天,张家马不停蹄的请大夫,可惜一个管用的没有,急的张杏儿悄悄的在房里梁上挂绳子要自尽,幸亏被家里人发现的早救了下来,才得了一条性命。 张大媳妇原先在村里到处行走趾高气扬的,如今天天捂着面巾,连门都不敢出了,生怕人笑话。 陈美娇和村里女人乐得真像看戏一样,一出接一出的,看的不知道多热闹呢。 林家那边传来更加叫人诧异的消息,据说林小爷落水之前养了一个小娘在外头,那小娘原先是个卖唱的,林小爷瞒着家里人偷偷养着固定时间去看。这会林小爷生病了没去看她,她没了钱使,便大着肚子闹到了林家。林家一看,虽然是个唱曲的,毕竟怀着林家的血肉,儿子又重病不起,万一断了根好歹还有个孙子。这么合计着,林家干脆将那个唱曲的小娘娶进门冲喜。可别说,那小娘进门以后,林小爷的病还真好了。 这事情传到了张家,张杏儿听了气的差点吐血,大好清白人家的姑娘不娶,却娶了个小娘,居然在跟她订婚之后养的小娘还怀上了,这口恶气她怎么咽也咽不下,不光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张家因为她还成了村子里的笑柄。 这次张杏儿又寻了一次短见,跳河去了,却又没跳成给家里人救了回来。 张大媳妇这边也被丈夫嫌弃的不行,两人吵了几回,差点就把她一纸休书给休了。 一连七八天,张家真是闹腾的鸡飞狗跳,陈家村的女人们也看热闹看了个过瘾。往常都是张家姑嫂俩欺负人,如今她们眼看着老天收拾她们。 到了第八天,似乎老天收手了一般,张家姑嫂俩脸上的疙瘩竟然渐渐消了下去,过了两三日,除了一些痕迹,竟然真的消失了。 只是闹了这一出以后,这姑嫂娘再也没从前那气性了。 “活该!村里人都说了,有天收呢!”陈美娇每日必来报告成果,站在院墙边跟莫小碗说着,“看她们以后还欺负人!不怕老天吗?!” 莫小碗笑了笑,抬头看了看蓝天:“是啊,老天一直看着呢。”不过她总觉得这件事不像天收,像是人为的。 晚饭时,莫小碗端着饭菜送进了柴房,有心要问问张家的事情。 等他吃完了,她才开口问:“张家的事情是不是同你有关系?” 裴远抬眼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道:“没有。” “真的?”她有些不信。 裴远淡淡瞥了她一眼,拿起了她之前练的字,慢慢看着,随口道:“爱信不信。”有些事,即便他做了,自然也不能对她说的。 他这样说,莫小碗就拿他没法了。再说这件事即便是他做的,那也是为她出气。但是他又不能随意行走,怎么着莫小碗都觉得不可能是他,现在问了心里也就踏实了。 他扶着轮椅打算站起来。 “诶,等等……”莫小碗一看连忙过来扶着他,将幻听的事情一下子抛到爪哇国去了,慌张问道:“你现在可以站起来吗?” “试试就知道了。”裴远深吸一口气,扶着莫小碗的手臂和轮椅的把手,缓缓的试着站起来。他从来没有坐过这么久,此刻他比任何时刻都渴望踏上土地站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他感觉骨头差不多已经长好了,需要加快恢复的进程了,否则遇到危险只会变成砧板上的肉。 踏上地面的那一刻,虽然有些无力,但是他的双腿足以支撑起他的身体,莫小碗惊喜叫道:“你真的可以站起来了!” 他的唇角扬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转头看那张兴奋的小脸,他可以走路,她看起来比他还开心。 “我要走几步。” “诶诶诶,别啊,我瞧着这时间还不够呢,怎么就开始走了?” 莫小碗想劝他,可是拗不过,只得扶着他走了两步,谁料才走两步,他腿下一软,蓦地向她跌过来。他身子高大健壮,重重的将她压在了地上…… 第30章 良辰 莫小碗一下子懵住了,感觉他温热而特别的气息将她全然笼罩,这是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充斥着成熟男人的味道,他凉滑的发丝贴着她的脖颈,湿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耳畔,热度从他的身上隔着衣服传到了她身上,让她浑身发热,越来越热…… 她慌的不可遏制,洁白的小脸绯红如霞,双手抵在他胸脯前轻轻的推了一下,低声道:“你……你起来……” 男人并未有起身的打算,他低头打量着她绯红如同海棠花一般的小脸,饶有兴味的扬起了唇角。 狭窄的柴房,暗沉的光线,时间仿佛静止,暧昧在空气中流淌…… 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张粉嘟嘟水嫩嫩的红唇上,娇艳的仿佛熟透的樱桃,看的他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口干舌燥的舔了舔嘴唇,就连气息也乱了起来…… “你起来……”她的声音低的像蚊子嘤嘤,推他的力道如同蜉蝣撼树。 上次他在槐花树下抱了她,曾经遗憾放的太早,现在…… “腿疼……”他压低了身子哑声道,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紧密……他能感觉到胸膛下的柔软和她发间的馨香……果然是……温香软玉……让人心神荡漾…… “我都说了不让你走路的……”她有几分担心几分抱怨的小声说,“那现在怎么办……” 他这么压着她,她也没法扶他起来啊。他这么重,压的她心慌意乱…… “你好重……”她嘟着嘴小声抱怨…… 裴远一手撑着地面,微微撑起身体一些,手指还很有闲暇的在地面上敲了几下,他既然骗她说自己腿疼不能自个起来,现在该怎么收场? “你若亲我一下,或许……我就有动力站起来……”他低头望着身下的女孩,说出了如同浪荡子弟的调戏话语。 莫小碗一双眼骤然瞪大,吃惊又激动的望着他。 他突然有那么一丝后悔,他……真的是第一次调戏良家少女,下一秒会不会换来一巴掌? “我说真的……”他强调了一句,皱起了墨色浓眉,“真的疼……” 莫小碗咬着下唇,垂着头不说话。 裴远见她眼睫微微颤动,心底突然有一丝慌张,该不是被他给欺负哭了吧?这丫头最爱哭不过。 虽然有点遗憾,但是是时候结束这个恶作剧了,这丫头不禁逗。 他的右手撑着地面正想起身,谁想这时她抬起了头,一个温温软软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他起身的动作一时僵住,这不是意外,这丫头……真的亲了他一下…… 有点酥,有点麻,有点让人意犹未尽…… 少女随即垂下了头,脑袋差点埋到胸口了,脸上越发红的如同滴血一般。 他失神的抿了抿唇角,仿佛那一抹馨香和柔软还残留着余温。 吞了一口唾沫,他缓缓撑着身体起身坐起来…… 莫小碗见他坐起来时脸上分明一点痛楚都无,嘴角还噙着一丝诡异的笑意,所以,方才他是骗她亲他? 她羞恼的瞪了他一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逃也似的消失在他眼前。 莫小碗钻进自己房里关了门,脱了鞋子便钻到了床上,拿着大被子将自己捂起来。她没脸见人了,她居然主动去亲了他? 或者他只是开个玩笑,戏耍一下她这个乡下小丫头,她居然信以为真?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莫小碗拿被子盖住脸,真想直接消失掉算了。她方才本来准备亲他的脸来着,谁想到他刚好低头,一下子就亲到了他的唇角,他不会以为她真的是要亲他的嘴吧? 越想越羞,越想越没脸,莫小碗在被子里捂的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丫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在被子里快要闷睡着了,她似乎听到门外有人在叫她。 “没热水了!” 听到那人又叫了一声,莫小碗无奈,只得从床上爬起来,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红色已经消退,她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到了门外,男人就坐着轮椅在院子里,他幽深好看的眸子望着她,莫小碗飞快的躲开了眼神,低头闷闷道:“我去烧水。”说完转身就钻进了厨房里。 裴远挑眉,心道,这丫头果然不禁逗,方才大约有些过火。 他转动着轮椅的木轮到了厨房跟前,见她蹲在灶台前熟练的烧灶,问:“生气了?” 莫小碗低头做事,装作没听见。 裴远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道:“我承认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 咦…… 莫小碗拿着柴火的手一顿,捕快大人居然向她道歉了?想当初他刚来的时候多凶狠多霸道,现在居然会道歉了? 她的心底浮起一丝窃喜,但是她依然没有给他一个眼神,继续埋头烧火。 裴远看她似乎还在生气,而且一副将他拒绝到底的架势,不由得按了按额角,有几分烦恼。 上次她生气簪子已经送出去了,如今还有什么? 他细想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可以送给女人的东西。 “你……到底怎样才能不生气?”他无奈的吐出了几个字。 莫小碗被他这话问的有些憋不住,硬邦邦的回了一句:“谁说我生气了?” 裴远挑眉,听这语气难道不是在生气? “说出你的条件。” 莫小碗嘴角偷偷弯起来,两个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认真的说:“我这个人就喜欢听小曲,要是有人给我唱个小曲听,我大约就不生气了吧。” 唱曲?他按了按额角,他从来都不唱那些小曲的。 “换一样。”他说。 莫小碗撇撇嘴:“不要!” 他没有想到这丫头也有任性的时候。 莫小碗等了一会,没听到他唱曲,便抬头悄悄看他在干吗,只见他的手里多了一个指头粗细的竹筒,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在上面拨弄着什么。 莫小碗很好奇,见他向着她的方向看过来,立即垂头又装烧火。 裴远的他吹了吹竹筒上的碎屑,一根简单的箫就做好了。 他试了一下音,虽然不如京中的好,勉强算是能用。 悠扬飘渺的声音传到了莫小碗的耳畔,她握着柴火的手生生的顿住,那乐声仿佛哪个仙境瑶台传来,一会儿似清风吹过竹林,似梨花开满枝头,一会儿又似花枝摇曳落红满地,碧波之上明月如银,仿佛将她带离了这萦萦绕绕的俗世,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手中的柴火落到了地上,怔怔的站了起来,转头看着那人吹箫的侧影,淡淡阳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英俊侧脸上,他整个人仿佛绽放着金色的光芒…… 莫小碗缓缓走了出来,坐在了他身侧的木墩上,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的侧影安静的听着。 她从没有听过这样脱俗又动人的曲子,他明明是捕快,可是此时的行径却又不像她想象中的捕快应该做出的事情。这样的曲子便是在县城她也没听人唱过吹过,他似乎跟别的捕快不同,身上透着一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一曲落下,莫小碗恍然回过神来,反应过来,立即拍着两只小手,叫了一声“好”。 裴远垂头看坐在一旁的少女,不由得微微扬了扬唇角:“这下可满意了?” 小碗用力的点了点头,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听人吹过。” 裴远微微想了想,道:“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她很是诧异。 “随便吹吹。”他说。 莫小碗挠头,随便吹吹都能吹出这样好听的曲子吗?她往常喜欢吹树叶子,吹的都是民间小曲,这曲子比起她吹的那些小曲子,可是高深太多了,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为什么不取个名字呢?” 裴远看她:“取什么名字?” 莫小碗歪头想了想,蓦地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道:“不如就叫——‘良辰’吧!”这良辰两个字还是她从《丽娘传》里学来的。 裴远挑眉看她,这丫头学了这些时候,倒也会些雅致的字眼了。让他更意外的是,那曲中之意,她倒是听出来了。 “良辰,”他微微扬了扬唇,“好,就叫良辰吧。” 莫小碗望着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此刻,她的心中仿佛有一朵花儿,正在缓缓绽放。 裴远扬了扬手中的竹萧,倒像是要扔在一边,莫小碗急忙接住:“你扔了做什么?” “随手做的,粗陋。”反正除了这次,他也不会再吹箫了。 “你不要我要。”她将竹萧藏在身后,“浪费!”说完,她拿着竹萧跑进了屋里。 莫小碗将竹萧放在手中摸了摸,小心的搁在了抽屉里,她从未想过用这么一根竹筒便可以吹出那么美妙的乐声,她觉着,这世界上大约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吹出那样好听的曲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的评论在哪里? 第31章 相看 她低头,便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一张白皙的小圆脸上微微泛着桃红色,眼角眉梢带着喜色,不像她从前在镜中看到的自己。 可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现在,她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只有一点点喜欢捕快大人,嗯,好像比一点点又多了那么一点。 只是…… 如果他的腿好了以后,是不是就会离开这里,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她方才满满喜悦的心中浮起了几丝忧郁。 她起身打开了木箱子,从箱底翻出了那枚莲花玉簪子,对着镜子斜插在发辫上,这样好看的簪子令她整个人都变得华贵起来,莫小碗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看着仿佛看到有一日她梳起了发髻戴着这枚簪子,走着他的身侧,一道上街一道买菜,一道看日出,他吹箫,她便在旁边坐着听…… “小碗!”是娘的声音,莫小碗吓了一跳,慌张的从头上摘下玉簪,又重新藏进了箱子底下,走了出来。 她出来时,那个人已经进了柴房,只有娘一个人在院子里,正卸下肩头的水桶。 “做饭了没?”花大娘问。 小碗点头:“我正准备洗菜,这会就做。”这会儿太阳即将西斜,小瓢也快要回家了,她得赶紧准备晚饭。 “好。”花大娘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脸上洋溢着欢喜,仿佛是有什么喜事一样。 “待会有件好事要跟你说呢!” 莫小碗挠头,难道娘有什么喜事? 晚饭后,花大娘正在灯下缝衣服,瞧见莫小碗进来,笑道:“小碗,过来,看看这个颜色适不适合?” 莫小碗一怔,她的新衣服? 他们家一般到了年底会添一两件新衣裳,若是遇到拮据的时候,过年也没法有一件新的。她身上这件绿裙子便是已经穿了好几年的了。 花大娘手中缝的是一件石榴红的裙子,她正一针一线的绣着花边。 莫小碗洗干净手到了娘跟前,花大娘将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笑着说:“别说,我家小碗似乎长高了一点,不过这衣服开始裁的时候就裁大了些,应当正好合穿。” 莫小碗有些奇怪,问:“娘,你干嘛突然给我做新衣裳?我这里还有旧衣裳可以穿。” 花大娘望着她慈祥笑道:“姑娘家,怎么能光穿旧衣裳?明儿,这衣裳就缝好了,你穿着这件衣裳去相看去。” “啊?”莫小碗吓了一跳,“相看?” 莫小碗绝没想到她娘居然突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招,提亲的人没瞧见,居然去相看? 在一旁做作业的莫小瓢一听瞪大了眼睛:“啊呀,相看?听起来好有趣的样子!” 花大娘虎着脸瞪了他一眼:“上房里做作业去,这是大人的事儿,别捣乱。” 莫小瓢嘟起嘴,只得搬着自己的小板凳进了房里做作业。 莫奶奶正要回屋,听到这话不由得回头说了句:“要结亲,得找殷实人家,别再找穷的了!” 花大娘忙道:“娘,放心,这次的家里殷实的很哩!” 莫奶奶听到媳妇这么说,唇角微微扬起,拄着拐杖满意的进自己房里去了。 “哪里有人要同我相看啊?我怎么没听说?”她忙问。 花大娘笑着说:“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说。这件事啊,是之前同你一起帮厨的孙婶子提起来的。她上个月就跟我提过一次,当时你爹坐着大牢呢,我哪里有心思去想别的。再说了,那个时候,即便去相看,人家也不能说句好听的,所以便作罢了。今儿碰着孙婶子,她又提了一句,说人家说想约个地方会个面,彼此见一见,也好相看。” 说到这里,花大娘自个乐得合不拢嘴,“我一听,哪有不答应的?你孙婶子说了,那家姓徐,是隔壁村的,在村子里有房子,县城里租了铺子做茶叶生意,那徐家可是村里殷实人家,数得着的,比起咱们村子里的张家都不差多少的。那小子跟着家里人学着做生意,将来是要接管铺子的。据说人长得也挺周正的,十七八岁,同你年纪正好相配。” 莫小碗有些沮丧,嘟了嘟嘴,道:“听着是还不错。” “那自然是不错的!”花大娘双眼放光,“孙婶子说了,徐家在隔壁村的口碑是好的,人家是清白的,赚的清白钱,不是什么坑蒙拐骗的奸商,这样的亲家上哪儿去找?你要是嫁进了徐家,以后可不是有好日子过了?” 莫小碗听她娘说的这么带劲,还是提不起劲来,问:“可是人家家境这么好,咱们家这么穷,他家怎么就想起找我呢?” 花大娘神秘的笑了笑,说这话她也问过孙婶子,孙婶子也问过人家,“人家说了,徐家那位小爷以前见过你,指着名要找你呢。不然以他家那样的条件,找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 莫小碗愣了一下,见过她?姓徐的?她不记得啊。 娘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连时间地方都约好了,她怎么好回绝让娘失了面子,何况中间还有孙婶子。可是若是见了,万一对方觉得满意,难道真的嫁给徐家小爷吗? “娘,我想想……”莫小碗转身出去。 花大娘大吃一惊:“诶?我跟孙婶子说好的呀……”可是她的话,已经出了门的莫小碗似乎并没有听到。 “这孩子,成天到底想的什么,多好的亲事啊!”花大娘十分不理解,不过不管怎么着丫头明儿肯定得去,她低头看看手中的衣裳,又开始马不停蹄的缝了起来。 莫小碗独自坐在后院中的青石板上,拿脚去踢石板边的青草。 她一抬头,瞧见莫小瓢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跟前,弯腰盯着她的脸看,好奇的问:“姐,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相看不好吗?我听娘说徐家许多银子还有好吃的,你要是嫁给她,我家不是有很多银子和好吃的了?” 莫小碗啐他:“你这小子,现在我每日从我大厨师傅那里带回来的菜,哪次少了你的?日日跟过年一样,怎的还羡慕人家?” 莫小瓢嘟嘟嘴:“也不是羡慕人家啦,我看娘那么高兴,应当是好事,你不是也应该高兴吗?” 莫小碗低头,拔了一个青草,心里想着,也不是说不是好事,穷家女谁不想嫁个富家郎?若是搁在以前,自然是好事,宛如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可是现在…… 她不想相看,不想嫁人…… 因为有个人已经送了她莲花的玉簪子,她想戴着那枚簪子,同那个人手挽手,一起逛街一起买菜…… “你不会懂的……”她幽幽道。 “我不会懂什么?”低醇而好听的声音响起,仿佛夜色中吹响中萧声。 她蓦地抬头,大约是她低头沉思的时间太长了,小瓢早就进屋了,而现在她面前的,是坐着轮椅的那个人。 莫小碗心中“砰”的一跳,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便没有移动了。 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月光如银一般幽幽照着两人。 “你明日要去相看?”那人咬牙问了一句。 “呃……”还没等她回答,那人便十分霸道的吐出了三个字:“不许去!” 莫小碗一怔,定定望着他,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他墨眉蹙起,又道:“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 “娘说……他家条件不错……人也周正……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手腕上蓦地一痛,那人已经到了跟前,一手紧紧箍着了她的手腕,他不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稍稍用点力,她的骨头仿佛要断了一样。 “疼……”莫小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眶下泪意浮动。 男人蓦地松了手劲,但是五指依旧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放开。 “你……你为什么……”灼热的温度从他的掌心沿着她的手腕一直传到她的身上……她吞了一口唾沫,抬头有些慌张的望着他,“你……”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到了他眼底的恼怒,灼灼有光,仿佛火花一般一点就着。 “我去了,人家未必……相得中我呀……”她有些怕,弱弱的解释。 裴远冷笑一声,手下稍微一用力,莫小碗低呼一声,整个人便往前倒在了他的怀中,被他双臂紧紧环绕。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前,哑声霸道的说:“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莫小碗扑在他的怀中,心口如同小鹿般乱跳:“你你你……”她慌得不可遏制,嚅嗫着:“我不嫁给他……难道嫁给你……” 她说出这话瞬间就后悔了,可是却很是好奇他到底会怎么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个预收【太后多娇】,小可爱们求收藏啦!动动亲的小手指收藏一下,么么哒! 第32章 少年 周遭十分寂静,只有虫儿唧唧鸣叫,她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要是他说出的话不是她想听的怎么办? “嫁给我,有什么不可以?”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让她的双眼看着自己,让她的双眼中只有自己。 莫小碗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呼吸都窒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自己已经飞到了天上…… “亲都亲了,抱都抱了,玉簪都收了,你还想嫁给谁?”握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微微用力,另外一只手臂将她箍在他的身前,越发的紧密。 莫小碗终于回过神来,心底有若烟花绽放,脸上却像火烧似的滚烫,她不敢看他那幽深的眼睛,羞涩的垂下了眼帘,“你……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他不允许有人觊觎她,她是他的,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方才在柴房听到她和母亲的对话,他便要气炸了。若是那徐家少年敢肖想莫小碗,他不保证自己不会亲手拧断他柔嫩的小脖子。 “你是我的!我送你的玉簪子,是我娘给未来媳妇的。”他低头,抬起了她的下巴,向着那渴望已久的红唇吻了下去。 这一次,莫小碗没有推拒,没有挣扎,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被动的承受着这个霸道又生涩的吻,甚至牙齿的碰撞让她的嘴唇有点疼,但是她不在乎…… 她只要知道他是喜欢她的,就比当了神仙还要开心。她现在才恍然明白,当他送她那枚玉簪子的时候,便已经认定了她。天底下,还有比知道你一直喜欢的人喜欢你更开心的事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双手却依旧霸道的将她桎梏在怀中。 莫小碗浑身轻轻颤抖着,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她的确受到了惊吓,可是这惊吓却又夹杂着欢喜,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缩在他的怀中,感觉到他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头顶,低低问了一句:“我跟你娘提亲,你觉得怎么样?” 莫小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仰起了头,说:“不行!” 墨眉微挑,他有些危险的看着她。 莫小碗急忙道:“我娘会吓坏的,她……她一直把你当我们的亲舅舅呢。何况村里人都知道你是我嫡亲舅舅,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村里人该怎么说呢。”村子里的女人们最爱嚼舌根,她们也不晓得真假,就是爱论议论乱传,到时候说什么舅舅娶外甥女之类的,传出去,不知道该有多难听。 他按在她腰肢上的手微微用力,往他怀中按了按:“这样……”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这丫头并不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只是顾忌旁人的看法罢了。 “迟些吧!”莫小碗想了想道,“我娘这边我慢慢来说,至于村里人那些,再想想该怎么应付。” 她怕他生气,人家可是堂堂的捕头,自己只是个小村姑罢了,他高兴娶她,她自然应当高高兴兴答应,现在却推三阻四的,若是换做她,她也会不开心。但是这件事一开始便是阴差阳错的,当初如果不说他是舅舅,他在莫家根本呆不下去,谁能想到她和他能发展到现在?到了现在舅舅的身份便成了一个坎,要想成亲,这道坎总得过去。 她从来没有这么欢喜,同时又这么忧愁过。 “好。”他沉默了片刻,吐出了一个字,修长的五指拂过她头顶柔软的额发,连动作也变得温柔起来。 莫小碗听着这个“好”字心中熨贴,低头埋在他的怀中,呼吸间仿佛都是他的气息,她偷偷的悄悄扬起了唇角。 隐约听到娘在叫她的声音,她慌忙从他怀中挣开,双手绞缠在一起,却低着头不敢看他,嚅嗫道:“我……我该走了……” “明日相看不许去!”他丝毫没有忘记开始找她的初衷。 “晓得!”她对他抿唇一笑,转身向着前头跑去了。 裴远抬头,看到空中挂着的一轮明月,从来都没有今日这般清朗。 从后院中出来,到了堂屋跟前,莫小碗拍了拍自己的脸,脸上的滚烫依旧没有消失,她的耳畔仿佛又想起了他好听的声音,到现在她浑身还在微微的颤抖着。 有了他那句话,她自然不会去相看,但是娘跟孙婶子都说好了的,该怎么办? 她虽然不愿意让娘难过,但是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她这次得为自己打算。 进了屋,她扶着额头,看起来脸色有些难看。花大娘叫她过去试衣服,察觉到不对劲。 “你脸怎么这么烫?” 莫小碗见她问起,借机道:“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出去怕是穿少了,在后院里站了一会,便觉得背心凉飕飕的。” “可别是伤风了吧,你早点去休息,明儿早点起来,别耽误事啊。” 莫小碗点头,拿着娘给她做的新衣裳进了房间,瞧着这新衣裳她还挺愧疚的。 第二天一早,莫小碗躺在床上没起来,花大娘敲了门,却见她很是费劲的起身开门,开了门转身便软软的倒在了床上,不由得急了。 “这是咋啦?昨晚上真着凉了?这会儿能去河边吗?” 莫小碗缩在被子里拨浪鼓似的摇头:“娘,我今儿真的去不了了,腿都是软的,你瞧我这样子去不是跟个病猫似的?能有什么用呢?” 花大娘瞧着她没劲打采的样子心里有些担心,但是又有些疑惑:“平常挺结实的呀,也没见头疼脑热的,怎么站会就凉了?” “娘……”莫小碗嘟起嘴撒娇,“我……我还小,我想呆在家里,不想嫁人,你去跟徐家小爷说嘛。我才多大,你就要把我往外推呢,你舍得吗?” “可是……”花大娘听到她这话不由得犹豫起来,“人家不是说了,要是过了十六,就不好定人家了,我不也是替你着想吗?” “反正,我去不了了。您帮我回了那家吧。”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低低呻/吟着,“疼,头疼……” 花大娘看她这样没法子,只得自个往河边去了,两家约的是河边见面,她带着小碗,孙婶子带着林家小子。这下,只剩的她去单刀赴会了。 她也不是个硬脾气的人,虽然无奈,但是到底心疼女儿,她素来孝顺,若是她不想嫁人想多陪她几年,她不能不承她这份孝心。 可是徐家真是个好人家啊,错过了这家,不知道有没有更好的了。 心里想了一回,花大娘叹息了一回,心道,这大约就叫做没缘分吧。 到了小河边,那边果然站着两个人,人家已经到了。 听到脚步声,那少年转头看她,她定睛一看,他穿着一件青色的布袍子,长得眉目端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很有一股子少年的清爽气。 这样的孩子,做她女婿可不正好?花大婶心里又叹息了一声。 孙婶子见只有她一个人过来,脸色微微一变,便知道这件事怕是要黄了。 她努力挤出笑脸,问道:“小碗呢,怎么不一起来?” 花大娘满脸歉意:“她……唉,她头疼呢,昨晚着了风,今早起不来了。” 孙婶子吃了一惊,喃喃自语:“平时瞧着多结实的孩子,偏生这会儿……” 少年似乎听到她的自言自语,脸色略有点尴尬,讪讪道:“她是不想来吧?” 花大娘慌张的摆手:“不是不是,是真的病了。我从不骗人的!我细细想了想,我家小碗年纪还小,我不舍她出嫁,还是在家再留一两年吧。” 少年听她说的真,不由得有点担心:“真病了?” 花大娘立即点头。 “那……我有空去探望她吧。” 花大娘只当他说的是客套话,心里觉得这少年懂事又礼貌,悄悄惋惜了一番,再三向两人道了歉,便回家了。 回到家里她见小碗还躺着,便琢磨着上村头地里找点治头疼脑热的草药,拎着个篮子便出去了。 莫小碗躺在床上听到娘离开的声音,探着脑袋看了一回,见娘是拎着篮子和小锄头出去的,大约是为她采药的,便知道这回相看是黄了,不由得开心的弯了弯唇角。 她看到床头娘给她做的新石榴红的裙子,高兴的穿了起来,又从箱子底翻出了莲花玉簪子,在头上插了一回,只见那簪子熠熠生辉,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贵气起来,配着这石榴红的裙子正好。 她开心的在镜子前转了一圈,便打算去找捕快大人学字了。 哪晓得她才到了院子里,便看到外头小路上出现一个青影,向着她家小院的方向走过来。 那青影到了门口,却站住了,对着她含笑叫了一声:“莫小碗?” 作者有话要说:小碗桃花很旺哦 第33章 探望 莫小碗一时呆住了,挠了挠头,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位是谁? 那少年拎着一兜子点心走过来,笑着道:“我是徐进。” 莫小碗脑子“嗡”的一下,该不会是那位徐家小爷吧?天啦,这会儿他来干什么? “听说你病了,”少年干咳一声,“所以我过来看看你。” 莫小碗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估计自个这会儿八成看起来生龙活虎,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万一人家看出她没病,不是让娘背上撒谎的罪名了吗? “咳咳……”莫小碗干咳了两声,低下了头,又按着自己的额头,装出虚弱的样子道:“早间还在发烧,这会儿强一点,我便打算起来干活了。”她瞅了一眼他手上的点心,心想这点心可不能接,要是接了,这位本是同她相看的人,若是常来常往的,成什么了?不真成亲家了吗? “徐小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咱们素不相识的,这礼物……我看就不必了吧……” 少年站在远处看着她,也不生气,问了一句:“你真不记得我了?” 莫小碗听他这话问的奇怪,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前这少年也算不得十分英俊,眉目却也算端正清朗,在这山村里糙汉成群的地方,单拎出来还是很优秀的。但她看着他,的确没有什么印象。 “我……应该记得你吗?”莫小碗觉得他这话问的蹊跷。 少年眼底划过一抹失落,道:“你大约是忘记了。去年夏天,我到这边来探亲,正好走在路上又渴又热,几近中暑,你那时在地里摘瓜,瞧我这样便切了一个瓜递给我,我可记得很清楚。”他眸色深深的望着她。 莫小碗挠头,努力回想,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记起来了。去年她家的确种了一小片瓜田,那日她在地里干活,路边一个人走路走的摇摇晃晃,她瞧着怕是要中暑,便赶紧摘了个瓜给他解暑。她依稀记得是个少年人,但是长的什么样子却的确是半分不记得了。 “噢……原来是你呀!”莫小碗恍然大悟。 少年点头笑着:“是我。” “那你去年过来是看哪位亲戚啊?”女孩好奇的问。 少年还未回答,突然“砰”的一声,柴房的门被大力的推开,一个人自己用双手转动着轮椅从里面缓缓出来。 少年转头一看,顿时惊住了,那人五官出色身姿挺拔,一双修长的眼眸如同寒星一般,但凡看人一眼,便叫人背心发凉直想转身就跑。 这个陈家村居然会有这号人物?!便是在县城,那鼎鼎大名的青云县花捕头也没有这样的威风啊! “这位是……”徐进虽然有些胆寒,到底抵住了心里想逃的欲望,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是她舅舅。”那声音亦是冷的如同三九里的寒冰。 徐进吞了一口唾沫,觉得在他这副冷脸下,他着实没法跟莫小碗好好的攀谈了。但是这位舅舅,他却从来没听说过。 “你家舅舅来了?”徐进疑惑的问小碗,“孙婶子没提过。” 莫小碗见他疑惑,忙解释道:“这是我三舅,是青云县的捕头。” 徐进大吃一惊:“你说的是那位花凌花捕头?” 莫小碗点头。 徐进更加吃惊了,不止吃惊还有些纳闷。 徐进家是做生意的,时常周边县城各处走动,所以信息很是灵通。他是听说过青云县的捕头花凌的,但是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莫小碗的舅舅。他曾经也远远见过花捕头一眼,那模样身姿似乎同跟前人有几分相似,又似乎有些不同。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花捕头的眼睛绝不是这般寒星般冷酷。 倘若他真见过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他相信,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心中十分纳闷,但小碗既然说了是想必应当是,或许是自己记错了。 他恭恭敬敬的对着裴远低头躬身作揖:“舅……舅爷好……” 裴远听了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冷声道:“我是小碗的舅爷,却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舅爷,你认的哪门子亲戚?!” 徐进被教训了,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舅……您说的是,我……我也该回家了……”他看了看手里的点心,好歹来一趟看望小碗,总得把东西送出去吧,可是莫小碗不收,这位舅爷又这么凶。他没奈何,只得怎么拎着来的就这么拎着走了。 人都走了,裴远的脸还是冷冷的。 莫小碗不由得笑了,到了他身侧,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肩膀:“喂,你看看我!” 裴远心中还在恼火,方才她同那少年聊的那般热络,可曾想过他的心情? “我为何要看你?” 莫小碗听他这赌气的口气,不由得十分好笑,“喂!你可比我大十岁呢!怎么比我还像个孩子?” 裴远更生气了,因为他比她大十岁,所以嫌弃了是不是?莫非就是觉得方才那少年同她年纪相当,十分合适? 但是这话他不会说出来,依旧冷着脸一言不发。 莫小碗看他是真生气了,他不看她,她便凑到了他眼前,让他不得不看。 一张娇俏圆润的小脸映入眼帘,眼睛弯的像两个月亮,两个明亮的小月亮里都映着他的样子,他脸上的冰冷神色渐渐缓和。 “看这里。”莫小碗将脑袋一歪,用手指了指发髻上的簪子,那正是他送给她的那枚碧玉莲花簪。 “好看吗?” 男人的唇角渐渐舒展,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弧度,“好看。” 莫小碗听到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温柔,不由得红了脸,站起来低着头交握着双手,道:“我特意戴给你看的呢。” 裴远心中一动,伸手拉住了她的一只小手,并没有说话,低着头,墨色的发丝微微垂下,只是拿手轻轻的揉着手中的娇嫩小手。 莫小碗有些慌,想把手缩回来,却被他拉着不放。她慌忙看向四周,院子门是掩着的,家里人都不在,还算安全。 “小碗……”裴远有些话想对她说,他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莫家,从一开始隐瞒她的已经够多了,如今既然想和她在一起,便不能再瞒着她。 莫小碗看他想说着些什么,正准备认真听一听,可是一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她吓得慌忙缩回了手,脚步声眼睛到了院子外头,她急忙快步到了门口去看。 那脚步声她熟悉,是她爹的! “爹!”院子门被推开,进来的果然是一个面目黝黑的汉子。 莫小碗开心的跳起来,“爹,你终于回来了!” 莫老实牵着黑子笑吟吟的进屋,伸手拍了拍小碗的头顶:“回来了。”黑子一瞧见莫小碗兴奋的提起两只蹄子踢蹬着,小碗开心的去拿了一个胡萝卜喂了黑子。 这会儿,裴远知道他们父女团聚有许多话要说,已经自己回了柴房,这个家里,他除了同小碗和小瓢接触多一些,并不大喜欢同其他人打交道。 莫小碗连忙替她爹端茶倒水,问:“爹,活儿找着了吗?” 莫老实点头:“找着了!是个好活儿!在一个木工坊给人做师傅,进去了以后就稳定了,不用到处找活儿干,工钱也算丰厚。” 莫小碗一听开心极了:“这真是个好消息,回头娘听到一定高兴极了!” 莫老实呵呵笑了笑,抬头瞥见她头上的玉簪子,不由得很奇怪:“你头上簪子哪儿来的?瞧着不便宜,你娘咋有钱给你买这样贵的东西?” 莫小碗一听,连忙拔下簪子塞进了荷包,解释道:“这……这不是真的,是假的,石头雕的,货郎那儿来的。” 莫老实信以为真,呵呵笑了一声:“这年头手艺人的手真巧,假的看的跟真的似的。也好,你毕竟是女孩子,这种假的若是便宜又好看,让你娘多给你买几个戴。” 莫小碗心虚的点头。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回来了,看到莫老实都万分高兴。莫老实这次回来拿了木工坊的定钱,都交给花大娘让她存着,过几日买点肉给家里改善改善伙食。花大娘便将莫小碗在赵大厨那里学艺的事情跟他说了,还说沾了小碗的光家里时不时都有肉吃了,莫老实听着不由得又感慨了一番。 听说舅爷腿脚渐好,偶尔还能走动一下,他便连夜赶制了一副拐杖,亲自送到了柴房里。因为莫小碗的关系,这次裴远待他比从前温和,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第二日,吃了午饭莫老实便带了铺盖卷骑着黑子往县里头赶了,说过五六日还会回来看看。 话说徐进回家之后,又向孙婶子打听了一番,孙婶子跟他说花大娘已经发话了,说小碗还小,想在家里多留两年。听了这话,徐进就知道这婚事怕是不成了。家里催着他定亲,怎么可能让他再等两年。何况她有那么凶一个舅爷,恐怕那位舅爷对他也很不满意。 想起那位舅爷,徐进就觉得蹊跷的很,他特地为此去青云县跑了一趟,居然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第34章 冒充 徐进之前已经跟孙婶子打听了,莫小碗的舅舅因为双腿断了,在莫家养伤养了好些时候。可是当他去青云县打听的时候,才知道,捕头花凌刚刚出差从外地回来,他去外地是为了抓捕逃犯,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一个囚徒。 他当时听到震惊极了,为了证实这件事,他特地上衙门侯着,等到花捕头出来的时候请他见了一面。 徐进见了这位花捕头,才确信自己的确没有记错,这位花捕头同小碗舅舅样貌上的确有些相似的地方,但是那双眼睛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徐进不知道莫小碗一家是受了什么蒙骗心里十分担心,当时便跟花凌将莫家的事情说了一遍,花凌听了也是大吃一惊,天底下怎么可能有第二个花捕头? 大早晨莫小碗起床后便开始喂鸡喂狗,她见娘今天在家缝衣服没有出去的打算,便开始打算要不要将自己和捕快大人的事情跟她说。 花大娘坐在门口缝衣服,一抬眼又看到莫小碗拿着一碗喂鸡的玉米渣在跟前晃悠了一圈,不由得笑道:“小碗,你都晃几圈了?晃的我眼晕!” 莫小碗挠了挠头,笑了笑:“娘,我……我喂鸡呢。” “往常看你喂鸡也没这般晃悠,是不是有什么事?” 莫小碗的确有事,她想把这事跟娘说,但是又想着娘绿豆一般大小的胆子,又将捕快大人快认成亲弟弟了,这般话要是说出来,她会不会吓哭?这么琢磨了几回,不知不觉便在她跟前晃了几圈。 “娘,我真的有点事……我想说说捕快大人的事儿……”她下定决心了,这次还是得说。这会儿若是不说,说不定她娘又偷偷去跟她订亲了。 她捋了一回思路,正准备开口,院子门口站定了一个人。 “您是……”花大娘一眼瞧见,立即站了起来,搁下了手中的衣服迎了过去。 莫小碗转身,瞧见门口那人穿着一件跟捕快大人一模一样的捕快服,模样似乎也同捕快大人有些相似。只是这位双眼却没有捕快大人那般好看,若是捕快大人的双眼是明珠,这位的只能算是鱼眼珠子了。 这情形真有些诡异…… “我是……”那人脸色严肃,一手扶在腰间刀柄上,“我找捕头花凌!” 花大娘反应过来,有些畏惧的挤出笑容道:“所以您是我家舅爷的同僚?” 这位脸色一冷,想了想,说了句“算是吧!” “好好好,他住在柴房。”花大娘忙不失迭的将他迎到了柴房,此时柴房的门不知道被谁推开了,一人坐在轮椅上抬头冷冷的望着他。 当花凌看到那张脸时,又惊又怒,天底下真的有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冒充他?!他这次就是来探探实情,然后将此人捉拿归案的! “你!……” 花大娘看到身边的捕头满脸怒容,心道,难道这两位有嫌隙?话说这两位怎么长得有些像呢?她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奇怪。 裴远目光清冷的扫了花凌一眼,淡声对花大娘说:“你先出去,把门带上,我有话同他说。” 花大娘连声应了,忙出了去,莫小碗站在门口也看了一眼,心中亦是大吃一惊。这两个人好像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在戏文里,她记得有一出叫做李逵和李鬼,可是现在,到底哪个是李逵,哪个是李鬼? 柴房门被带上了,莫小碗想偷偷听听,花大娘一把将她拉走了,教训她:“大人的事儿小孩子掺和什么?叫人看到以为我家没教养呢。” “他们该不会打架吧?”莫小碗担心的说。 花大娘瞧着方才那势头也不太对,但是柴房里听起来并没有打斗的动静,“同僚嘛,打什么架?你这孩子,别瞎说。” 柴房里,花凌看到眼前坐在轮椅上的人,便晓得是个易容的。他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江湖伎俩没见过,但是易容术这么高明的,他第一次见。 “你究竟是谁?”他一手握住了刀柄,满脸警惕的望着眼前之人,随时准备拔出朴刀,“为何要易容冒充我?” 裴远倒是没想到,杀手没找过来,他易容的这位正主倒是找来了。 他淡淡一笑,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了几下:“你问我是谁?也罢,我让你看看我的真容。”他伸手一抹,手上便多了一张薄薄的皮。 看到那张脸,花凌双瞳倏然放大,这样的容貌,清冷高贵之极,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 只见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白玉牌子,晾了出来。 花凌目力极好,定睛一看,吓得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抖:“我怎知这牌子是真是假?” “好大的胆子!”一个黑影倏然从房顶落下,“敢怀疑我们大人!” 花凌吞了一口唾沫,以他的功夫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此人的藏匿功夫可谓是比他高明的多。听闻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的手下有四名得力干将,其中一名便是千里追踪从未失手的追风,据说此人藏匿起来无人能够察觉。 “阁下是追风?”他小心翼翼问。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裴远淡淡道:“当初我愿意模仿你,便是看在你算是个人才。如今正好北镇抚司要处理几个人,有几个职位空缺出来,你可想进京?” 花凌一听,念头飞快的在肚子里转了一圈,锦衣卫?从一个小小的县衙捕头到京城锦衣卫,那简直是飞黄腾达啊。像锦衣卫这样的职位,非世家公子不可担任,他这样的出身想一想都是做梦。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决断极快,立即“噗通”一声跪在了泥地上,低头拱手道:“小的花凌愿意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裴远微微扬唇,重新将皮覆在了脸上,淡声道:“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你应该知道,出去该怎么说。” “是,小的知道!” 裴远摆摆手:“你暂回青云县衙,随时听候调遣。” “是,小的这就回去!” 花凌出来时小心翼翼的带上了柴房的门,满脸带着兴奋和激动,现在他都无法压抑心底的雀跃和欣喜。 锦衣卫,锦绣飞鱼服御赐绣春刀,那是何等的荣耀!比起窝在这个旮旯角里当捕头,不次于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花大娘和莫小碗瞧见,他进去时一脸愤怒出来时却一脸喜色,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事情谈完了?”花大娘问。 花凌点头,想了想,又从腰包里掏出一锭十两的大银子塞到了花大娘的手中。 花大娘吓得打哆嗦:“您这是……这是做什么?” 花凌笑道:“拿着,里头那位是我上司,请多照顾。” 花大娘见他这么说,犹豫了好一会,才收了银子。 她将那大银子搁在阳光下看,惊叹道:“我还从来没拿过这么重的银子哩!你舅爷这同僚可真阔气啊!” 莫小碗却觉得不对劲,她总觉得捕快大人瞒着她什么。今日来的这个人分明跟捕快大人长相身高都十分相似,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同僚关系? 她又想起她曾经在捕快大人的房里听到过人声,看到过黑影,她不可能看错了,难道他瞒着她什么? 这时,天上阴沉了半日突然下起雨来,她娘在一旁道:“赶紧收了衣裳。这下雨,我倒不用去地里浇水了!” 莫小碗急忙去收了衣服进屋,花大娘又想起什么,对小碗说:“你去瞅瞅,柴房里头有没有漏雨!” 莫小碗搁下衣服,点了头,外头雨越发大大了,她急忙快跑几步到了柴房前,也没敲门,径直推开门便闯了进去。 屋里头,一个黑影动了动,捕快大人却说了一句:“追风,不必躲了。” 莫小碗呆呆站在柴房中,怔怔望着站在捕快大人身侧的黑衣男子,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第35章 走了 屋外的雨越下越急,滴滴答答的敲打在屋顶的瓦片上,仿佛行军的鼓点。 莫小碗脑子里转动着无数个念头,可是那些念头缠绕在一起,怎么都理不清头绪。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看到过黑影,也在门外听到过人声,所以…… “的确是有个黑影?”她惊愕的望着黑衣人。 追风老老实实回答:“是我。” “屋里的人声?” “也是我。” “那你到底是谁?”莫小碗失声问。来无影去无踪,真如同鬼魅一样,他们村里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是追风。”裴远望着女孩的脸,目光沉着。她该是是时候知道一切了。 “大人,”追风看了一眼窗外,转头对裴远道:“逐月、晴空和凝雪已经来了,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便可以回京了。” 莫小碗呆了呆,大人?回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已经完全懵圈了。 裴远看了追风一眼,道:“你先下去。” 他话音落下,莫小碗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子晃过,那人便凭空消失在了屋中。 她眨巴眨巴眼睛,的确不在了! “我不是做梦吧?”她惊疑不定。 “不是。”裴远缓缓从轮椅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跟前,莫小碗更加震惊的望着他,她并不知道这几日他已经可以开始走路了。 “小碗。”他一只手搭在莫小碗的肩膀上,“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花凌,之前来的那个才是花凌。” 莫小碗已经没法形容心中的惊骇了,眼前这个人是她曾经以为曾经景仰的捕头,现在他却告诉她他不是? 莫小碗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男人的手从她肩头滑落。 “那你是谁?”她眼底情绪很复杂,有激动有惊讶有愤怒。 “我的名字是裴远。”这么久,他终于说出了他的名字。他并不愿意顶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头对她撒谎,现在他的心底比从前踏实。 “裴远?”莫小碗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似曾相识,她仿佛听说过,又有些模糊。 “京城锦衣卫指挥使裴远。”他又道。 莫小碗蓦地骇然的瞪大了眼睛,那个传说中剥皮拆骨、杀人如麻的裴大魔头?!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胸口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定。 “所以……”她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圈圈,“所以你一开始就在骗我,骗我们一家!你真以为我们一家人老实,我老实,就耍的我团团转是吗?” 裴远没有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咬了咬牙:“小碗,你明知道不是的……我给你的簪子,的确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是真心喜欢你……” 莫小碗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喜欢”两个字,若是在昨日,她定然是高兴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可是今天听到却是气恼的眼泪要流出来。 “喜欢?”她红着眼圈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喜欢,从头到尾,名字是假,身份是假,每一句话都是假的,所以,我怎么知道现在从你的嘴里说出的话,是真还是假?裴远,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男人张了张嘴,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抚了抚下颌,心想,如果此时他将这张面具揭下来,她会不会气死? “现在京城形势紧急,我必须回京。” 莫小碗嘲讽的笑了:“所以,耍完了你一走了之?”那她算什么,他曾经许下的诺言算什么?哦,不,她一直都活在他的谎言里,可笑的是,那些话她到现在居然还信以为真了。 “我还会回来。你等我。”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深沉的看着她的眼睛,“相信我。” “啪!” 他没有等来她娇羞的点头,换来的是一个耳光。 那耳光分外的响亮,光是听着就觉得疼,躲在角落处的追风惊骇的捂住了嘴巴,天啦,天底下居然有人敢打指挥使大人?她是不想活了吗? 莫小碗呆呆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在不停的颤抖,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动手,打的还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大魔头? 她一时激愤,行动都没有过脑子,她突然想起他一开始来时那拧着她小脖子的铁钳手,他若是真恼了,一根手指就能将她碾碎了。 他看着她,眼眸乌沉沉的,并没有还手。 眼泪倏的一下从眼眶里没出息的流了出来,莫小碗跺了脚,道:“不管你是裴远也好,捕快大人也好,这辈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抛下话,女孩子飞快的消失在柴房里。 裴远安静的站在那里,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必须离开了,逐月查到杀手集团一直在追踪他的行迹,恐怕就要查到这边来,倘若查到莫家,莫家全家都会被灭口。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他立即离开莫家,并赶往京城,不但可以引开杀手集团,还能调遣人马趁机在路上将他们消灭。 “追风。” 黑影落下,有些怯怯的偷眼去看大人脸上的印子,看来女孩力气并不大,只有点红,并没有五根手指印,又或者大人脸皮是厚了点。他在心里暗暗的想。 “你留下保护莫家人,但凡有事立即放消息。” 追风心里叫苦,他也想回京啊,在这穷村子,有钱都买不到好吃的。 “哦……好的。”但是大人的命令,他不敢不听。 “莫小碗掉了一根头发,你提头见我。”冰冷的警告在耳畔响起,追风吓得吞了一口唾沫。刚才打不还手的那个真不是大人啊,这个把威胁人当家常便饭的才是真的大人呀! 雨点不断的敲打着窗户,莫小碗蒙着头躺在床上,气的哭了一阵,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人敲了几下窗户,隐隐听到他说:“小碗,我走了,等我……” 睡醒了,她再一抬头,外头已经蒙蒙黑。 他走了…… 她心中仿佛被扎了一刀,生疼生疼的。 她想要去柴房看看,可是转念又一想,他骗她,从头到尾,他都在骗她。他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她,她怎么信他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 越想越觉得委屈和难过,她的眼圈又红了,但是坐了半晌,她还是决定起身去看看。 推开门,下这么大的雨,娘不在堂屋里。奶奶但凡下雨都会腰酸,这会儿八成呆在自己屋里休息。她隐约记得方才她躺着的时候娘在堂屋里说雨太大,她去接莫小瓢放学了。 她从屋角拿了雨伞,撑开看向柴房的方向,那门缝里并没有透出光来。 他……他真的走了…… 突然间,她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一样。 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圈圈,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虽然他骗她,把她耍的团团转,可是一想到他走了,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 她抹了一把眼泪,伞也不打,径直往柴房去了,推开门,里面真的黑蒙蒙的,床上是空的,没有人。 莫小碗感觉整颗心仿佛陷入了海底一般,沉沉的,木木的,竟疼的没有知觉。 她无力的坐在木床上,床上搁着他换下来的布袍子,上面隐约还有他身上的气息。 她点亮了油灯,微弱的亮光照亮了整个柴房,就在这里,他教会了她认字,给她念话本子,送给她玉簪子…… 这些回忆,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这些日子虽然短暂,却是她十几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仿佛像一场美梦,醒了,便没了…… 莫小碗吸了吸鼻子,没出息的揉了揉眼睛,眼泪又滚落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喜欢那个坏人的,哪怕他真的是裴远,哪怕他真的是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指挥使,只要她觉得他是好人,他就是好人。可是她没办法接受他骗她,一句都不可以。 她呆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正准备起身,转头却看到床头的木桩上压着一张纸,她拿起了那张纸,纸上是他的笔迹,这笔迹她一辈子都不会认错,因为她学字学的就是他的笔迹。 “等我。”只有两个字,十分遒劲有力潇洒放旷。 莫小碗拿着那张纸,呆呆看了半晌,她一咬牙想要撕掉,可是临下手到底还是做不到。她将纸团成了一个球,想扔到外头去,一转手到底还是扔到了床底。 “裴远,我要是再信你,我就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追妻火葬场要开始咯! 第36章 搬家 花大娘接了莫小瓢回家,看到柴房的门开着,她进屋一看发现里头没人,不由得吃了一惊,立即进了厨房找小碗。 “你舅舅呢?” “他走了。” “啊?”花大娘吃了一惊,“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呢,他一个人怎么走?” 莫小碗有气无力的坐在灶台前烧火,道:“有人接他走的,他回家了。” 花大娘有些遗憾,叹息道:“这些时候,他帮我们良多,也没机会跟他打声招呼,就这么走了,真真是可惜!说起来,这样的人,若是我亲弟弟可就好了,可惜没这个缘分。” 莫小碗此刻心情沮丧极了,听着娘叨叨,也没有应声。反正他已经走了,她不想跟娘揭露他的谎言,娘对他印象那么好,人走都走了,就不给她娘添堵了。 花大娘又想起早晨那捕头给的十两银子,说改日里若是遇到那位捕快同僚再来一定将银子还给他。 莫小碗托着下巴一边拨火一边发呆,他说,早间来的才是花凌,让鼎鼎大名的花大捕头承认自己不是自己,他倒是好大的本事。 她没有再想,也不愿意去想。人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身在京城伴君之侧,她以后再也不用纠结怎么嫁他的问题了。 她知道自己不配,也不稀罕去攀那个高枝! 他走了,她也断了妄想,一切终将都回归原位。 少了捕快大人,莫小碗的活儿减轻了不少,她不用给做他的饭,也不用想法子做好吃的给他。 莫小碗每日依旧去赵大厨那里学艺,她于厨艺方面十分有天份,因此进步很快,大厨因为收到这么个好徒弟分外的开心。 只是这样的日子,总是少了些什么,莫小碗有时候进柴房拿东西,都会下意识的向屋角的那个木床看一眼,如今那里空荡荡的,仿佛那个人曾经并不存在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自嘲的笑一笑,她太傻了,是的,太傻了。 一个月后,莫老实拿着工钱回家了,说他在县城里遇到了一个远房的叔父,他见叔父年纪大了又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便时常带些东西过去照顾他,没想到半月前叔父突发急病去世了,临终前将他在县城的房子留给了他。 他如今在木工坊做师傅,工钱丰厚活计很是稳定,能养一家老小,如今叔父留了县城的房子给他们,他回家就是跟家里人合计一家子搬到县城去的事情。 莫奶奶听到这件事高兴极了,道:“搬家是好事,若是能住城里,说出去也好听些。这村子里的,但凡发迹的,哪个不是搬去城里买了房子?咱家这现成的房子不用买,比他们还强些!” 但凡久住村子里的,都向往繁华的县城,做个城里人,是许多村里人的梦想。家里有钱的,谁不乐意去城里买房子? 花大娘却不舍得那几亩地,道:“咱们走了,地里怎么办?”她转头看了看儿女,又说,“小碗要学厨艺,小瓢也要上学呢。” 小碗道:“昨日赵大厨跟我说了,他能教的都教完了,剩下的让我自己练。” 小瓢一听搬家去城里便来劲了,城里多好玩,比乡下强多了,他嚷道:“城里有好学堂!我要上好学堂!” 莫老实这回倒是有计较,笑道:“小瓢这回说的不错,县里头的青云书院可是最顶尖的,出过几个进士呢。如今村里的学堂不上也罢,我回来之前同邻居打听了一下,那边家附近就有个学堂,先生是个饱学的宿儒,倒真是比村里的强。至于那几亩地,先租给村里人种着也无妨。” 花大娘听他这么说,也心动了。家里以后就指着莫小瓢读书出息,既然有那样的好先生,如今又有房子,哪里有不住的道理? 花大娘笑着点头:“好,就听你的。” 除了莫小碗,一家子人都因为搬家欢天喜地的。 莫小碗站在柴房前,看着空荡荡的木床,过去了一个月,她心中依然难受。他走了,如今她也要走了,如此一来,他们的缘分大概真的彻底断了吧…… 第二天,莫小碗去同赵大厨辞行,她虽然书上的东西都学的差不多了,但是赵大厨待她好,她有些舍不得离开。 赵大厨看她不舍,呵呵笑道:“无妨的,过阵子我受邀去县里头做大厨,你若是有空,便过去帮帮忙。” 莫小碗一听,不由得十分开心:“是哪家酒楼?” 赵大厨得意的笑了笑:“就是春风楼啊!” 莫小碗是听说过春风楼的,据说有些达官贵胄经过凤头县的,都会去春风楼坐一坐吃一吃,这样有名的大酒楼请赵大厨去做厨子,怪不得他这么得意。 莫小碗认真点头:“好,我到时候一定过去。” 拜别了大厨,她又去找了陈美娇。陈美娇也听说她家要搬家的事情,高高兴兴的拉着她的手道:“我娘早就在县里头典了个铺子做裁缝,你要是搬去了县城,我也时常去铺子玩耍,说不准我们住的近,还是邻居呢。” 莫小碗不由得笑了:“那倒也是,咱们村里倒是也有一些在县城的,算起来,邻居倒也不少。” “可不是!”陈美娇哈哈大笑,“在村里是邻居,到了县城还是邻居!” 莫老实是个行动派,既然打定主意要搬家,便开始张罗起来。他找村里人借了一辆牛车,又拉上自家的驴子,一家人又是搬又是扛,又旧又重的大家伙便搁在家里,只带了些被褥衣裳和一些牛车上能装的下的日常用具。莫小碗把鸡抓进笼子里搁上了牛车,一家人的家什整整装了满满一牛车,堆得跟小山一样。 牛车上装满了东西,莫奶奶骑着驴子,其他人便护着牛车上的东西慢慢往县里走,两只狗乖巧的摇晃着尾巴跟在后头。 一路上慢悠悠的,早晨出发,到了傍晚终于到了凤头县城。 县城里热闹,人来人往的,比起村子里可不是一个光景。瞧着那些吆喝的商贩,来往的城里人,莫家人激动极了,从今天起,他们也可以算得上是城里人了。 路过一座热闹的酒楼时,菜香扑鼻而来,莫小瓢深深吸了一鼻子,指着那栋楼叫道:“好大的楼!怎么会这么香?” 他爹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说:“那是酒楼,天天做好吃的,怎么会不香?” 莫小碗转头一看,只见那座酒楼在众小楼中特别突出,只因它比其他小楼整整高出了两层,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从前她到县城都是办事的,匆匆来匆匆去,还未曾仔细欣赏过这座楼,今儿一看真是既雄伟又华丽,定睛看那上面悬的一块金漆招牌,不由得眼前一亮:“春风楼”! “原来这里就是春风楼啊!”她轻叹着。 莫老实对女儿道:“这是县城最大的酒楼,就是特别贵。咱们可是没钱进去消耗的。” 莫小瓢舔了舔嘴角,嚷道:“等我以后中了状元当了官,一定进去大吃一顿!” 一句话哄的家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花大娘笑道:“等你当状元,八成黄花菜都凉了!你先将你手里的那几个字认清楚再说吧,赶明儿到了新先生那里,可别被打手板哭着回来。” 莫小瓢嘟起小嘴,气哼哼的说:“才不会呢!新先生一定特别喜欢我!” 莫家人听了又是笑。 终于到了一个院子门口,莫老实停了牛车,高兴的去开了门,激动地对家人道:“这里就是我叔留下的房子了。” 那是一座独立的小院,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老旧,却是结结实实的青砖盖起来的,檀色的木门板板正正还挂着铁锁链,上了两节台阶踏进去便是一个方方正正青砖院子,地面平坦,里头干净整齐,靠东头有一口井,院子四边还种了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一间一明两暗的正房,两侧东西耳房外加一间厨房,穿过了侧面的走廊,后头还有个齐整的院子,院中种了几簇翠竹,角落里竟还支着一个秋千。 莫小瓢看见顿时眼睛一亮,跳到了秋千上欢快的荡起来。莫小碗见别处都是旧的,只有那秋千看起来很新,便知道这一定是爹特意为他们两个做的。 这样的房子虽然在城里人看着陈旧又普通,可是比起村里的那些泥砖破瓦搭起来的房子,简直好太多了。能够在县城里拥有这样一座房子,是许多村里人的梦想。 莫奶奶看了激动的双手颤抖,连声赞道:“好房子!好房子啊!特别像样!” 花大娘也很激动,忍不住揉着眼睛看着自己男人,感动的说:“我总是你老实无用,如今倒好,倒是托了你的福,住上这样的好房子了!” 莫老实没有说什么,只是挠了挠头,嘿嘿的笑了笑。 望着这齐整的房子,看着欢快荡漾着秋千的弟弟,莫小碗的唇角微微扬起,其实一家人在一起过着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从今天往后,她决定忘掉那个人,断掉那些奢念,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新家,嚯嚯 第37章 温柔 搬家之后要做的事情特别多,一家人因为住进了新宅子,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做起事来也不晓得累。一家人齐心协力将屋子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又将家什物件统统整理了一回。第二日,莫小碗和娘一起将家里的被褥床单浆洗了一回,趁着大太阳整整晒了一天。 忙了两三天,新家终于安定了下来。 莫老实带着莫小瓢去新学堂拜见先生,先生倒是挺喜欢他,他高高兴兴的坐在班上开始上课。 莫小碗住在西边耳房里,这是她第一次正正经经拥有自己的闺房,从前她住的只是一个杂物间,搁了张床和柜子就成了闺房。现在她爹特地给她做了一个梳妆台,上面搁着一面铜镜,抽屉里可以放些首饰花儿。 她拉开抽屉时,便看到稻草编织成的蝴蝶,用竹管刻出来的萧,她怔了一下,他亲手编织的蝴蝶簪子,曾经轻轻的插在了她的发间。他亲手雕刻的竹萧,曾经吹出了她听过最动听的曲子,她取了名字叫做“良辰”。 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的粉色荷包上,那荷包里装着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她曾经看的那么宝贵,可是如今…… 她的手指颤了颤,还是伸手打开了那个荷包,里面的莲花玉簪依旧晶莹剔透璀璨夺目,可是却再也不能让她心情激荡而欢喜。 她叹息一声,将荷包收紧,又塞到了角落里。 她脸色微微有点黯淡,起身出来正准备打水做饭,却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她开了门一眼看见莫小瓢,书包斜斜挎着,身上全是泥灰,不由得一惊:“小瓢,你该不会又打架了吧?” 莫小瓢一脸委屈的瞪着她,却是身后的一人替他说了话。 “他没有打架,是被人欺负了。” 那声音琅琅,斯文儒雅,莫小碗听着有点耳熟,蓦地一抬头,咦?这位可不是陈村长的孙子陈元明吗? 他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的直裰,干净笔挺,一些日子不见,模样越发的俊秀斯文,看起来比上回还长高了一点。 莫小碗看到他着实吃惊,陈元明笑道:“我今儿从书院里出来时瞧见他在路上被人欺负,眼瞅着几个大点的孩子把他按在地上,便将他拉了起来。看着眼熟,一问才知道是你弟弟。”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她这才想起她爹似乎的确提过一嘴,闻名遐迩的青云书院距离小瓢上学的学堂不远,怪不得会被陈元明碰上。 都是同乡,她忙向陈元明道谢,本想请他进来坐坐,但是娘和奶奶一起出去买东西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姑娘家,到底有些不便,正犹豫时,听到那少年说:“我还有事,这便回去了。” 莫小碗连忙点头,见那少年才走了一步,又回头对她说:“那学堂的先生我认得的,回头我同那位先生说一说,以后你弟弟在学堂里应当不会受欺负了。” 莫小碗一听,除了“谢谢”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陈元明微笑着对她点点头便夹着书本飘然离去。 “这个哥哥好帅气啊!”莫小瓢看着那少年的背影一脸的羡慕。 小碗看着弟弟一身的灰有些心疼,弯腰替他拍了拍灰尘,道:“若是明日他说了以后还有人欺负你,你便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同那几个人理论去,敢欺负我弟弟?哼!让他们晓得我的厉害。” 小瓢开心的嘻嘻笑:“谢谢姐姐!” 莫小碗揉了揉他的头顶,抬头又看了一眼消失在远处的一抹青影,真如翠竹般挺拔。她心道,这位小公子人真好,总是愿意替人解围,若是弟弟的麻烦解决了,她应当好好谢谢他。 小碗问了弟弟被人欺负的来龙去脉,原来这县城里的学堂那些调皮些的大孩子惯例爱欺负新来的学童,尤其是从村子里来的,县城里的孩子看不起,骂他们是土包子,趁着先生没瞧见不分缘由的便按在了地上修理。 小碗听了只觉得心疼,带着他进屋换了一件衣裳,道:“既然陈小公子明日答应向你们先生说一说,应当是有用的。只是咱们虽然是村子里出来的,也不要觉得低人一等,等你以后成绩好了,自然能叫他们知道,村子里出来的并不比城里的差。” 莫小瓢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要是花舅舅在就好了,他总是有法子修理那些恶人!”他握着小拳头道。 小碗听了这话心里一沉,没有说话。 知道小瓢被欺负的事情之后,家里人都不放心。第二天花大娘早早的亲自去学堂接了小瓢,听说陈小公子同先生说了之后,先生重重的教训了那些调皮的学童,今日便不敢欺负他了。 花大娘听着十分高兴,路过青云书院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见那书院建的十分古朴典雅,瞧着便像是书香氤氲的样子,进出的都是年轻有识的读书人,她不由得十分羡慕,心道,若是能有这么一个女婿那也是极不错的呢。 想到这儿,她的心思便活络开了。拉着莫小瓢回家之后,她便进了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闻到厨房里有香味,莫小碗禁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她娘正从锅子里拿出热腾腾的东西,不晓得是什么。 “娘,我怎么闻到桂花的香气?”莫小碗好奇的问。 “你猜对了!”花大娘高兴的笑道,“今儿我跟你奶奶上街买了点干桂花,这是桂花糕。” “啊?”莫小碗双眼一亮,“桂花糕好吃呀!”说着便伸手要拿,却被她娘“啪”的一下打开了。 “娘……”她委屈巴巴的望着母亲,“你做的糕也不止一块吧,怎么就不让我吃了呢?” 花大娘这一次特别有计较,认认真真的将桂花糕装进了一个碗里整整齐齐摆起来,然后将碗盖上,装进了一个食盒里。 “这不是给你们吃的,人家陈小公子帮了咱们的忙,哪里能不谢谢他?这糕,你给他送过去。” 食盒塞进了她的手中,莫小碗一怔,全然没有想到这次她娘行动如此迅速。 “我去吗?”她想着书院都是男孩子,她去送真的合适吗? “快去快去!”花大娘催促着,满脸的兴奋,双眼仿佛放着光一般。莫小碗觉得娘的表情有些诡异,总觉得她像在筹谋着什么事情。 “哦。”没奈何,她只得拎着食盒出去了。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书院那边怕是要下学了,她得快一点。 她拎着食盒在书院门口等,门房朝她看过来,她脸上微微发烫,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媳妇给相公送饭呢。 她躲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偷偷拿眼睛瞥着书院的门口。 里头铃声响起,隐约听到人声,似乎是下学的声音,她一颗心立即提了起来。 年轻的学子们纷纷涌出书院,这个时候,回家的回家、吃饭的吃饭、闲逛的闲逛,学了一天,总归要从院里出来舒展舒展筋骨。 莫小碗探头望,看了一回,蓦地,一抹天青色映入眼帘,陈小公子模样出众,便是在众学子中也不逊色。 她生怕错过,连忙从树后出来对他招手。陈远明远远瞧着树边的绿衫少女便觉得眼熟,他身边同学暧昧的挤眼:“你小媳妇过来了?对你招手呢?” 陈元明脸上微微一红:“不是小媳妇,同乡而已。” “别不承认了,”同学并不相信,“只是同乡这么巴巴的等你下课,给你送吃的?瞧那食盒,这么大一个,装了不少好吃的吧?” 陈元明低了头,没有言语,嘴角边扬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莫小碗手都招累了,也不晓得他看到没有,低头正揉手腕呢,一抬眼,那人便到了跟前。 “你怎么来了?”他语气温和的问,似乎对她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吃惊。 莫小碗心中一紧,嘴巴有些不利索:“我……我给你送吃的,不是我……是我娘做的,她让我送过来。” 陈元明瞧着她紧张的样子,禁不住微微一笑:“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老虎?” 莫小碗抿了抿嘴,她也不知道,可是打心里她总觉得她娘让她来送点心有点没安好心。她跟他又没什么关系,跟小媳妇似的给他送点心,像什么样子。 “我……没有……”她说着,将食盒塞到了少年的手中。 陈元明有些好奇,不知道她送的什么,打开了盖子,里头却是雪白的桂花糕,上面撒了点点金色的桂花,香气扑鼻,这会还热着呢。 “下头还有点自家酿的甜酒。”莫小碗又说,“娘说,既然送了吃的,也得配点喝的。” 陈元明这会肚子正好饿了,看到这点心倒是胃口大口,抬头看她,笑着赞道:“你娘很有心,你也……有心了。” 莫小碗骤然抬头看他,却见他眼底浮起几许温柔,那温柔似曾相识……她曾经在那个人的眼底也看到这样的温柔…… 想到这里,她怔住了。 第38章 重逢 她想起了他, 心底不由自主恻恻的疼痛。她以为生活中那个人消失了,她便不容易再想起他。可是她到底还是不由自主的在别人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怎么了?”陈元明看她突然发呆, 眼底迷茫又忧伤,禁不住有些意外。 莫小碗连忙摇头,回过了神,笑道:“没什么, 我只是……饿了……” 少年笑了笑, 看着手中的食盒道:“这些我也吃不完,你同我一起吃吧。” 莫小碗觉得不合适,正要推脱, 却见他说了一句:“跟我来。”便先一步走了。 她只得跟上。 跟着他, 一直沿着石子小道上了一旁的小山坡,山坡边上一个六角亭, 从亭中往下去,正好可以看到书院的全景。 陈元明将食盒搁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回头对她说:“在这里正好,吃美食赏美景,岂不是人间一件乐事?” 莫小碗一怔,放眼看去,这地方景色倒是不错。她一袭绿衣娇俏的立在那里,此时微风拂面, 吹起她乌黑的发丝,明澈的大眼睛中透着几分带着雾气的迷蒙,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 樱红的嘴唇在阳光的朝阳下越发鲜红。 陈元明望着她,心中微微动了动,他尚且少说了一句,还有“赏美人”,她虽不是那种娇艳绝色之美,却娇憨可爱叫人心疼,尤其是穿着这身绿裙时,彷如初春里刚抽芽的嫩笋,又似未经雕琢的璞玉,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当初第一次见着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他这个素来懒得多管闲事的人却改了性子,不由自主的护着她。 如今想想,大约那时看到,便觉得她分外的娇俏可爱吧。 “愣着做什么?坐吧。”陈元明说罢,从食盒中取出了桂花糕和甜酒。 花大娘想的周到,送的甜酒还给他备了一只酒杯。 莫小碗总觉得单独和他相处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但是他这么亲切温和,她怎么好拂了他的面子? 她在石凳上坐下,桂花糕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香喷喷的十分诱人。 “不要客气,这是你娘做的。”他柔声道。 莫小碗点头,娘最拿手的就是桂花糕,她做的可是无可挑剔的。她拿了一块糕点慢慢吃了起来,果然十分香甜润口。 陈元明也拿了一块慢慢吃起来,转头看她吃东西,并不似城里那些娇小姐那般矫揉做作,反倒一口就是一口,很是实在。吃完一块,她又拿了一块,倒也不跟他客气。 陈元明不由得笑了,这丫头…… 他想起之前在村里借给她的话本子,问:“那话本子你家亲戚看完了吗?” “呀!”莫小碗一听,瞪大了眼睛,书!话本子!她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收拾裴远床铺的时候,她往日练的那些大字作业和话本子都不见了。当时她还纳闷,难道他堂堂指挥使还缺这些?大约是被他扔了吧。 “对不起……”莫小碗一脸歉意,“我家亲戚……把你的书弄丢了。不过你别担心,等我凑够钱,我马上买两本新的还给你。” 陈元明略有点意外,不过并不在意的摇摇头:“倒也不必,我那位同窗这种本子十分多,也是时常乱扔的。你家那位亲戚倒是十分跳脱呢。”一会要看话本子,一会就将话本子都弄丢了,他有点难以想象她家怎会有这样一位亲戚。 吃的有点干,陈元明倒了一杯甜酒,递到莫小碗面前:“你喝杯酒吧。” 这甜酒是莫奶奶自己酿的,家里人平日喝,并不醉人。莫小碗高兴起来能喝两大碗。 “这是娘给你的。”花大娘只给了一个杯盏,自然只给一个人喝,若是她喝了这杯子,他还怎么喝? “无妨,你就杯,我就瓶。”说着,少年便将杯子塞到了她的手中。 莫小碗看了看甜酒,又看了看少年,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的不对劲,一仰头,杯子里的甜酒就见底了。 陈元明又笑,这丫头就是这般天然不做作。 糕点也吃了,酒也喝了,莫小碗一看已是日暮西山,忙收拾了食盒要告辞回家。 “我娘该着急了,这会还不回去,说不定以为我被人拐走了呢。” 陈元明笑了笑,说:“今日多谢大娘的点心和酒,改日我登门拜谢。” 莫小碗看他这么客气,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些许东西,不值一提!”说罢拎起裙子便匆匆下山而去。 那绿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草木掩映的小道上,亭中独剩他一人,显出几分空虚寂寥。 少年负手转身望着眼前美景,此时这些美景在眼中也多了几分萧条。这时,他意识到,有这样一人陪着时,这美景才称得上是美景啊。 莫小碗哪里想到陈小公子此时的心思,她只想着赶紧回去吃晚饭,这会儿走的快,还能赶上热饭,若是迟了,只有吃冷饭了。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个莲池,莲池边树木掩映风景宜人,池中一个小亭子,若是夏日,人们便会到此赏荷乘凉,十分热闹。 这会儿入了初夏,莲花含苞待放,几只蜻蜓停在尖尖小荷上,无甚游人,却也十分幽雅。 莫小碗拎着食盒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思忖着什么时候莲花开了便叫家人一起过来看莲花。 正想着一个不留神却撞到了一人身上,她连忙后退,抬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这张脸她见过,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正是追风,裴远身边的人。此时他戴着一顶乌纱嵌银冠,身着蓝色绣银暗纹锦衣,腰配镂银鎏金的宝剑挡在了她的跟前。他这副打扮比起在柴房见到时已然华贵不少,如此一看,气度打扮倒像个世家公子一般。 “我家大人有请。”追风瞥了一眼池中亭子。 莫小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亭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影,远远看着,挺拔如竹。 她心中震惊,他……来了?他曾经说过“小碗,等我”,他真的来了! 可是瞬间,想起他骗她,心底又浮起无数的恼怒和委屈,她曾经说过,她再也不想看到他。 她皱了皱眉头,挪步想绕开眼前的青年,谁想那青年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莫小碗气愤抬头,看追风一脸的固执,便晓得若是不见那个人,他不会让她打他这边过。 不过就不过! 莫小碗一转头,打算从来路开溜,反正她知道还有一条小道可以回家。谁料她一回头,身后不知何时早已站了两个人,一样的高大挺拔,穿着和追风一样的服饰,配着一样的宝剑。 其中一个脸型清瘦神色冰冷,另外一个五官俊秀眼底带着几分调皮,都跟追风一样,有着世家公子的风度,是这凤头县中的小公子们远远不及的。 三人前后将她堵截,来去都无退路。 莫小碗气愤极了,果然,他的手下跟他一样霸道!岂有此理! 她到底被“请”到了亭子中,那人头束碧玉冠,腰系革玉带,身着一袭织金云纹玄色锦袍,墨发披肩,面朝莲池负手而立。淡红的夕阳些许洒在他的衣袍上,金色的云纹反射出昳丽的光泽。 不知何时,几个随从已经悄然离去,亭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隔了这些时候,莫小碗再看到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从未见过他穿这样华丽的衣裳,从未见过他如此高贵的气度。仿佛脱下了捕快服,他已是天上翱翔的凤凰,而自己还是那只在村子里咕咕叫的小土鸡。 莫小碗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绿色洗的发白的布裙子,禁不住羞愧的咬了咬下唇。在他这样华贵的人面前,她这身打扮显得越发的寒酸。 “你还找我来做什么?”她气愤愤道。他即便是传说中剥皮拆骨的裴魔头,她也不怕他。他若是真想杀她,早在柴房她就碎尸万段了。 那人缓缓回头,看到那张脸时,莫小碗蓦地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睛真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小。 那人的脸,不一样! 捕快大人皮肤微黄,眼前的人却肌肤似玉,捕快大人五官清秀挺拔好看,眼前的人五官隐约相似,却更为精致,更加挺拔,增一分或减一分都会减损他的姿容。这样清隽高贵的容颜,仿佛精雕细刻出来的玉像,老天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造化出来,竟无一分瑕疵。 唯独,那双眼还是那双眼,依然如旧,仿佛漫天星光汇集于此。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时,莫小碗就觉得同他的脸似乎并不匹配,如今才明白,原来他用的根本就是一张假脸! 她认出是他,可是她做梦都想不到,他居然连脸都是假的!枉她像个傻子一样相信他! 莫小碗回过神时,气的满脸发红,紧紧握着两只小拳头,怒气冲冲一转头就走,话都不要再跟他多说一句! 走了两步,耳后响起低沉而动听的萧声,那乐声声入耳,悠扬浪漫、入骨缠绵,勾起她脑海深处的回忆。那是“良辰”,那是她亲自命名的曲子。 她抬起的脚步缓缓放下,转头,看到他的手中多了一柄墨色玉萧,淡红薄唇轻轻吹出动听的曲子,一双聚满星光的眼眸却定定的望着她…… 第39章 欺负 往昔相处的情景, 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仿佛就在昨日。只是昨日那人, 不是这样的身份,亦不是这样的长相。 听那似曾熟悉的萧声,她心中隐隐驿动。可是在陈家村的时候,她也心动了, 还不是被他耍的团团转, 这个人,从头到脚,连头发丝, 都没有一根是真的!当你踏踏实实的相信一个人的时候, 突然发现那个人从名字到身份再到相貌,全然都是假的, 那种信任便突然坍塌了、幻灭了…… 她不过一个乡野村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她不优秀,也不聪明,猜不出他的面貌他的心思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面对他这些真真假假,她敬而远之还不行吗? 咬了咬牙,她一转头,逼着自己抬起了脚步。 “小碗。”曾经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 莫小碗不理,踏着脚步继续往岸边走, 找她又如何?她说过要理他吗? “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出的了这亭子。”他语气清淡,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莫小碗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亭子口已然矗立了三座门神。 她一跺脚,转身气愤道:“你欺负人!” 男人抬腿向她走过来,面色如冰,让人背心生寒。莫小碗这会儿有点怕了,这会儿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捕快大人就是锦衣卫大魔头裴远,那位声名远播可止小儿夜啼的大人物。他是捕快大人的时候不杀人,不代表做锦衣卫的时候不杀人,她的胆是不是有点太肥了? 她吞了一口口水,后退一步。那人已经到了她的跟前,挑了挑墨眉,这表情一如当初在柴房时一般。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陪我喝酒。” 喝……喝酒? 方才她跟陈元明一起喝了一杯甜酒,这会儿他又要她陪着他喝酒?都说锦衣卫最会刺探情报消息,他……他该不会知道什么吧? 莫小碗有点心虚,她转念一想,她心虚什么?她有必要心虚吗?他是她什么人呀? 心虚着,人已经被拉到了石桌边,桌上早已摆上了鲜果点心和酒水。 莫小碗被按在石凳上坐下,郁闷的低着头,不想抬头看他。 “低头认错?”看她这样,那人一边不紧不慢的斟酒,一边戏谑道,似乎意有所指。 “明明错的是你……”话刚出来,看到他凝滞的表情,莫小碗立即后悔了。 她在心里捶自己,死了死了,他要生气了,会不会捏死她? “是我错,对不起。”他将酒推到她的跟前,低沉而诚恳道。 莫小碗:…… 他认错这么快,她能说什么。 “怎么不喝酒?”认完错,他的语气马上又变得云淡风轻,仿佛认了错,她就该大度的原谅他似的。 莫小碗盯着银质酒杯嘟起嘴,真奢侈,喝酒都用银子,这是有多少钱! “不喝完,不许走。”他自己拿起酒杯对着莲池,抬手慢慢饮下一杯。 莫小碗抬眼瞪他,皱了皱鼻子,不情愿的拿起了酒杯一口喝光了。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酒可不是她家里酿制的低度甜酒,这是正宗的陈酿! “咳咳咳咳……”她一时间被辣到不住的咳嗽。 “喝那么急做什么?也没人同你抢。”他笑嗔,好看的眼底露出几分笑意。 莫小碗觉得丢脸极了。 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那人又剥了一个果子递到她的眼前,道:“吃个荔枝压一压。” 莫小碗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果子时,脑中顿时闪过无数匹累死的马。戏文里曾经唱过,当初杨妃为了吃荔枝,皇帝从岭南千里加急运来荔枝累死好多匹骏马呢。 荔枝不是他们这里的产物,倘若要新鲜的,可不是得跟杨妃一般。 莫小碗真的震惊到了,她第一次见到从前只在戏文里听说过的果子,她正要伸出手,那人已经将果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莫小碗:…… 鼓鼓囊囊的包了一嘴,是觉得她的嘴很大吗? 她嚼了嚼,甘甜的果汁溢满口腔,果然有着独特的风味跟甜蜜。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果子的确是她吃过的果子里最美味的! “跟陈小公子谈的还高兴吗?” 身旁人淡淡问了一句,莫小碗差点把荔枝里的核吞下去。 吐出了核,她才激动道:“你你你……你监视我!” 那人斜眼睨她:“你忘了锦衣卫是做什么的?我此行来捉拿造反的叛党余孽,自当全城布满眼线。不只监视你,全城人,都监视……” 莫小碗:…… 上次回京,杀手集团果然跟来,他调遣人马半路便狙杀殆尽。回京之后,他血洗北镇抚司,杀了副指挥使韩侗和他的心腹手下数十人,重整锦衣卫,并揪出了同韩侗勾结的安国侯,将他活生生剥皮拆骨,又做了一副□□。 安国侯谋逆之心早有端倪,副指挥使韩侗觊觎指挥使的位置良久,两人勾结买通了杀手集团沿路追杀他,杀了他,韩侗便可以掌握北镇抚司,掌握皇帝和百官动向,替安国侯造反即位铺路。这样的人,他岂能留在世上?但凡牵连,格杀勿论。他忠心的从来只有陛下一人,叛逆者,杀无赦! 当初他在凤头县郊区被追杀,凤头县这边必定有同党。他禀过陛下,亲自带人追捕,星夜兼程奔赴凤头县,昨日半夜才到。 谁料一来便知道她同陈小公子赏景喝酒,本想收拾了手头的事情再看她,哪想这小丫头倒是能蹦跶,若是此时不按住她,保不齐她还真开始另觅良人了。 亏得他在京都之时手起刀落杀伐果断又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了过来,不就是为了早点实践当初对她的诺言吗?她倒好,想着琵琶别抱呢。 他若不答应,天底下,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裴远见她不服气的嘟起嘴,圆圆的脸儿鼓鼓的,叫人想捏一捏。想着,便真的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肉嘟嘟有弹性。 莫小碗瞪他,用力拍开他的手,愤愤道:“大人请自重!” “嗯,”他倒也不生气,应了一声,上下看了她一回,道:“怎么瘦了?脸上的肉都没从前那么多了。” 莫小碗被他这一眼看的红了脸,“你……你看哪里?” 裴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定定落在了她胸口,她腰肢虽然瘦了,那处倒是比原先大些。 “还看!”莫小碗羞愤极了,一把护住胸口。 男人淡定的收回了眼神,又斟了一杯酒慢慢饮着,道:“你误会我了,我只是看你衣裳上有裂纹,该买件新衣裳了。” 莫小碗不信,但是还是偷偷低头看自己胸前衣衫,果然看到衣襟侧边都开线了,顿时脸红过耳。她只有两三件换洗的裙子,如今都是这般模样,再多的也没有了。 远处炊烟袅袅,日头已经西落,天色蒙蒙黑,虽则先前小碗吃了点心这会又吃了几个荔枝肚子并不饿,但她担心家里人等着她,若是不见她回家怕是要四处寻找。 “我真的要回家了!” 看她着急,裴远淡淡道:“我送你。” “不必!”她凶凶的瞪了他一眼,起身便走,走了一步,她回头像只凶凶的小奶猫似的警告他:“不许再拦我!不然我报官!” 报官?整个凤头县最大的官就是他,她若真有本事尽管去报一报。 男人淡笑,摆摆手:“回去吧,不拦。” 莫小碗半信半疑,总觉得他的笑容别有深意,加快了脚步飞快的越过了岸边,果然没有人拦她,她便飞一般的奔家里去了。 追风过来收拾东西,看大人心情似乎颇为愉悦,趁机邀功:“大人,莫家那宅子可还满意?” 大人临走之前便吩咐过给莫家置办一套宅子。他便亲自假扮了莫老实的远房叔父,又假死了一回,将宅子留给了莫家。莫家高高兴兴的搬了过来,完全不知道这是大人送给她们家的宅子。这计划□□无缝,他办的滴水不漏,莫家人毫无察觉。以莫老实本分又倔强的性子,若是平白赠送定然不要,若是继承家里人的,自然住的安心。 裴远点头:“不错。” 追风开心的笑的咧开了嘴。 方才瞧见那丫头凶大人的样儿,他心中暗暗感叹,这次手剥安国侯、血洗北镇抚司之后,就连陛下看大人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敬畏了。 如今天底下敢如此冒大不韪的,当真是只有那小丫头一人了。偏生大人不但不生气,反倒看起来还有些受用的样子。还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作者有话要说:在此求个预收哈 接档预收文【小皇后】,喜欢的亲收藏一个么么哒! 林熙是权势滔天的秉笔大太监养出来的小“太监”,秉笔大太监是她干爷,摄政王是她干叔,锦衣卫指挥使是她干哥。 她是骑着小皇帝的马马长大的小魔王,小皇帝祁连玉发誓有一天他一定要将这个家伙碎尸万段。 直到有一天,大太监出事,而她,终于成了他的阶下囚。 桀骜的少年天子眯着眼,发现了她的小秘密。 她成了他的贴身太监,他发誓要用尽各种手段折辱报复她。宫人们都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她被折辱被抽打,可是等着等着,却等来了她万千集于一身的荣宠。 一日,他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嫁给我,可好?” 【青梅竹马系列,轻松甜文】 第40章 乖孙 莫小碗一口气跑回家里, 到了家门前的巷子口,小心翼翼的向着四边张望, 发现的确没有人跟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回头正往家走,便看到娘打开院子门出来,满脸的焦急。 “娘!”她叫了一声。 花大娘一抬头,不由得一喜, 拍着大腿道:“小碗, 你可回来了!我还着急呢,怕你城里路不熟走丢了!正要去找你!” 莫小碗咧嘴笑了,扶着她娘进了院子门, 笑道:“这城内道路又不复杂, 我怎么会走丢?只是路上遇到风景好的,贪看了一会这才晚了。” 花大娘“哦”了一声, 看她拎回了之前送过去的食盒,不由得问了一句:“给了陈小公子了么?” 莫小碗点头:“他吃完了,酒也喝了。” 花大娘双眼一亮,心里琢磨着,女儿在外头耽搁了这一阵子,莫不是陪着他吃喝的? “你同他一起吃的?”她满怀期待又带着几分紧张地问。 莫小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嗯,娘, 不是我要吃的,是他……他让我吃的……” 她生怕娘误会自己送个饭还要贪吃一回,未免太不像话。本以为娘要生气, 没想到她娘高兴的跟过年似的,只差欢喜的手舞足蹈了,连声道:“好!好啊!” 莫小碗疑惑的看了她娘一眼,自己吃了送人的糕点,她娘还这么开心?真少见。 莫小碗进屋吃了点剩饭剩菜,花大娘已经在一旁喜滋滋的琢磨开了。她想着既然陈小公子愿意叫女儿跟他一同吃饭,定然是对女儿有些好感,只要多送几次,常来常往,或许这门亲事就做成了。这么一想,她简直心花怒放,上次错过了徐家那门亲事,她心中遗憾了许久。如今,倘若能有陈小公子这个女婿,她就是此刻闭眼也没什么遗憾了。 越想越激动,花大娘便开始琢磨明日做什么好吃的。小公子在青云书院读书,那边的伙食未必很好,如今夫君收入不错,能买点肉食回家,她正好可以给陈小公子也做点好吃的。这么想来想去,她心中美滋滋,仿佛那小公子已经成了她的女婿一般。 莫小碗一边扒着碗里的饭,一面瞅着她娘脸上诡异的笑容,越发惊骇,娘该不是遇到什么第二春了吧?怎么笑的这么瘆人? 吃了饭,她收拾了一下厨房碗筷,便洗了洗坐到自己闺房里开始写大字了。 自从跟着裴远学了字以后,她便养成了每日睡觉之前认字的习惯。裴远走后,她也没有停止练习,没了话本子,她便将小瓢的课本拿来看,偶尔遇到不认识的字,便问问小瓢。到如今,她看书本已是没有任何的问题了。 看着自己写下的大字,这字迹同那人的一模一样。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脸,那张清隽出尘华贵非常的脸,这样的人,定然从小养尊处优出身世家吧? 她可以想象他一定是在锦绣堆里长出来的,什么样的名门闺秀没有见过,会看上她这个才刚认得字的小村姑? 他临走前跟她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现在他真的回来了。他回来,会怎么做呢? 莫小碗的心里有些乱,扔了毛笔,支着下巴望着窗户外面发呆。她曾将想象过自己嫁给一个村里的种地小子,也曾经想象过嫁给一个教书的秀才,再大的奢望,便是嫁给隔壁县的花捕头。即便如今嫁给花捕头的梦破灭了,却也从未想过会跟锦衣卫有什么联系。 那样的勋爵贵胄,好也罢坏也罢,都仿佛住在天上的天官,同她这样的山野村民,如同云泥,隔得那般遥远。 娘常跟她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嫁个门当户对的就好,不要妄想那些豪门富户官宦人家。若是嫁个老实人,你过去还能有点当家主母的样子,相夫教子平淡度日。若是真嫁个世家子弟,你便是嫁进去,也叫人家族人瞧不上。规矩你不懂、话也不会说,平白的叫人笑话。你自个也没个娘家支撑,嫁过去不是给人当丫鬟使唤吗? 莫小碗揉了揉额角,千思百转的想了一回,打定了主意,这次便是他回来找她,也打定主意不理他。她从来不是一个心气高的人,只想着当个厨子,做做菜养养娃,跟着夫君一起过着平淡的日子便好。裴大魔头那凶神再世的名头,她惹不起。 雨,沙沙的落下,如今的天气,下一次雨便热一回。今日下雨之后,明日温度肯定还要上升。 她想起今天他说她衣服破了,低头一看,胸襟上的开线处依然还在,但是这衣裳穿了几年洗了许多次,若是用针缝恐怕也不起什么作用。 被他那样的人看笑话了!她懊恼的捂住胸口。 大清早,一觉醒来,莫小碗便觉得耳畔“叽叽喳喳”的吵得她睡不着。翻了个身,她又将被子蒙住了头睡了起来,外头响起了娘的声音:“小碗,快些起来!有事儿啊!” 莫小瓢在窗外又跳又叫:“太阳晒屁股啦!大懒虫!娘叫你呢!” 莫小碗被这些人吵死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望着外头的大太阳,今儿天气果然又热了,去年的夏衣已经破洞了,她似乎没有新的夏衣可以穿。 往日她并不喜欢睡懒觉,每次都是天一亮就一起床干活,昨晚胡思乱想半宿没睡,今儿早晨才没能爬起来。 莫小碗依旧穿着那件洗的发白的绿裙子走了出来,外头一阵嘈杂人声,听得她头疼。 院子里除了娘、莫小瓢的声音,还夹杂着两三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女人们声音十分呱噪,噪的她耳朵疼。 搬来城里他们并没有什么熟识的人,家里从来也没有这样热闹过,莫小碗很是奇怪,这些陌生女人是打哪儿来的?说话如此聒噪,真真是吵得人一早不得安宁。 那个穿着褐色锦服的圆髻妇人一眼瞧见莫小碗,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啊哟,这位就是千金了吧?长得可真是跟出水芙蓉般惹人疼啊!哟,瞧瞧这腰肢这身段……啧啧,真是好看啊!” 莫小碗被这女人盯得浑身发毛,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们……你们要干嘛?” 妇人见她吓到,急忙笑着解释:“姑娘别怕啊,我是云霞斋的东家啊!你瞧,我带着我家女裁缝,是特意过来给您量尺寸的!” 等等……云霞斋? 莫小碗眼珠转了一圈,她没听错吧?她曾经路过云霞斋,那里头的锦罗绸缎、各色花样的衣裳可是耀花了人眼,进出的都是有钱人,平头百姓也没几个敢上哪儿去买衣裳的。她从前路过也只探头看看,从不敢进的。 云霞斋上门给她量尺寸? 一旁花大娘焦急的说:“这位夫人啊,我真没订过衣裳啊,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你瞧瞧,我家里像是那种能花的起这种钱的人吗?” 妇人笑道:“说什么呢,怎么就不能花这个钱?你们放一百个心,您的钱啊,已经付了,还有多的。来来来,别的不说,来瞧瞧这几匹缎子,上好的蜀锦,十分华丽。” 一个女人端着一个红木的盒子,打开盒子一眼,里头各放着几种布料的样子,金色、红色、碧绿,各色锦缎花样不同,果然是光彩耀眼。 妇人已经将莫小碗推到了那锦缎跟前,笑道:“挑一匹缎子,若是这些不喜欢,我再去给姑娘另外送些过来。终归,咱们这次定然要为姑娘做几身满意的夏衣。” 望着那华丽的缎子,绣着银色或者金色的暗纹,同她这样的人从来都不应该有什么关联。 莫小碗恍然明白了,问妇人:“给你们钱的那个人是不是姓裴?” 妇人笑道:“我可不晓得,只晓得给您做衣裳就好了,用最贵的缎子,最新的样式,做到您满意为止!” 她就知道是裴远,除了他,还有谁出手这么阔气?还有谁知道她衣裳破了没衣服穿了。 “各位回去吧,不需要。”莫小碗不想理会这些人,转头进屋。她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为何要接受他的衣裳? 花大娘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姓裴?他们家认得一个姓裴的吗? 莫小碗进了屋拿了个馒头便往外走了,她打算去春风楼看看师傅过来没有。 妇人们“诶诶诶”的叫了一阵,想拦她硬是没拦住。莫小碗走了,花大娘六神无主,被女人们说的头晕眼花,最后干脆拿了一件莫小碗的旧衣裳扔给她们,她们这才笑眯眯的离去,回铺子去做衣裳去了。 莫小碗咬着馒头到了春风楼前,她过惯了穷日子,陡然让她穿那些光华耀眼的锦衣华服她也穿不惯。 她抬头一看,哇,楼真高,在众商铺中当真是翘楚。若是能在这样的地方做大厨,那真是此生无憾了! 这酒楼门口,还有迎宾的伙计,穿着体体面面的蓝色长袍子,对着客人弯着腰笑眯眯的说一句:“客官里头请!” 莫小碗知道自己衣服寒酸,自然不寄望这伙计笑眯眯的迎她进去,她只想找人,低着头便往里头走,没到酒楼跟前便被那蓝衣伙计拦住。 “喂喂喂,你往哪儿走呢?” 莫小碗一抬头,便见那伙计扬着下巴一脸傲慢的睨着她。 “小丫头,看清楚那鎏金的招牌,这里可是春、风、楼!” 最后三个字,他咬的重重的,仿佛他们这儿乃是皇帝才能光顾的地方一般。 “我知道。”莫小碗道,“我不吃饭,找个人。” “你找谁呀?”伙计不满的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她,“咱们这儿怎么会有你认得人?莫非是扫地的阿三?” 莫小碗急忙摇头:“不是,请问掌勺的大师傅赵大厨来了吗?” “赵大厨?”伙计眯着眼睛想了想,陡然脸色变的凶巴巴,道:“什么赵大厨啊?我们这里只有王大厨、钱大厨,哪里来的什么赵大厨啊?我看你这小丫头明明了编了谎话想往里头钻?你说,你是想偷吃的还是偷客人的荷包?信不信我抓你见官去!” 莫小碗听他这么说,心里委屈极了,或许赵大厨是新来的所以他不认得。见过狗眼看人低的,却没见过这般空口红舌污蔑人的! “我真的是找赵大厨!我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说我要偷人东西?”莫小碗几乎要被他气哭了。 “凭什么?”伙计一昂头,“就凭着咱们这春风楼就不是你这样的人能进的!”他居然说的理直气壮。 莫小碗气的眼圈发红,转了身要走,不想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拦住。 伙计一抬眼,瞧见那人身上的华贵衣裳,不由得瞪大了眼,立即堆起谄媚的笑容,却听到宛若寒冰的声音响起。 “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倒是说说看!” 那一字一句,冰冷彻骨,仿佛淬了毒的三九寒冰,听得伙计心头连连打了两个寒颤,他只差双膝一软给人跪下了。 “我……她……”他双唇颤抖,当他看到那人袖口上的绣金飞鱼纹时,登时脸色一灰,“噗通”一声,双膝真的软软的跪在了地上。 莫小碗一转眼,便见他在自个跟前跪的端端正正,乖孙儿一样。 第41章 陪吃 凤头县也算是商旅往来流通的枢纽之地, 往来商贾经过这里都喜欢上春风楼吃一顿。这伙计镇日里在门前迎来送往见识不少。前年他便见识过一次锦衣卫拿人,当场便持刀杀人血溅酒楼, 那阵势吓得满酒楼的人瑟瑟发抖,只怪爹娘没多生两只翅膀飞出杀人现场。那时他便见过锦衣卫身上的飞鱼锦绣,今儿一瞧,一点出息全都跑到爪哇国去了, 当场就给跪了。 “她……她是祖奶奶, 我……我是孙子……”伙计没出息的颤颤出声。 男人微微挑眉,这伙计是个脓包,他还没说什么, 他倒是跪的利索, 果然是个龟孙子。 莫小碗一转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今日他穿的又与昨日不同,一身绣金图样,似龙非龙,似鱼非鱼,大约这就是传说中的飞鱼服。若说昨日她还觉得他是个贵公子,今日便是名副其实的锦衣卫了! 锦衣卫,满朝惧怕,虽然远离京城, 但平头百姓听多了传闻,早已将其想象成吃人喝血的大魔头,怎能不怕? 莫小碗想起那些关于裴远的传闻, 其实心底倒并不是很怕,她同他相处那些日子,知道他不是那种不分是非就拿刀杀人的人。 他来了,自然引得路人围观,有见识的,看到他的飞鱼服吓得躲远了看,没见识的大姑娘小媳妇,瞧着他这副清贵英俊的模样恨不得凑过来瞧个仔细,双眼满是粉红色的光芒。 这么多人围观,莫小碗禁不住脸上微热,转身就要走。 蓦地手腕被人攥住,周遭响起了大姑娘小媳妇的惊呼。 “拉上手了!” “天啦,她凭什么?瞧她穿的衣裳!” “这么俊的公子,怎么能便宜了这个小村姑!” …… 各种议论不绝于耳。 被人如此围观,莫小碗羞的想要个地洞钻进去,她用力甩了几次手,都没有甩开他的手。 她转头瞪着他:“这位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这里光天化日的,调戏良家妇女么?” 那跪在地上的伙计抖得更加利索,暗暗道,我的个娘诶,这位可是锦衣卫!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命没了,命没了! 裴远嘴角微扬,觉得有几分好笑,她倒是一日比一日厉害。 “不怕死么?”他另一手按在秀春刀的刀柄上,“知道这是什么吗?” 莫小碗嘟嘟嘴,看他腰间配着的修长华丽的长刀,哼了一声,道:“有本事你现在把我剁了?” 跪着的伙计顿时两眼一黑,吓晕过去。 小丫头还在挣扎,裴远微微一用力,便将少女扯到了跟前。莫小碗力气同他差距良多,蓦地被他一扯,脚下一个不小心跌了一下,正好撞到了他怀中。 他低头戏谑扬唇,道:“对于如此主动投怀送抱的,本大人舍不得剁。” 莫小碗气的满脸通红,胸口不住的起伏。 “无耻!卑鄙!下流……” 她能想到的骂人的话,她统统骂了一遍。 裴远看她骂的高兴,没有回嘴,周遭围观人多,他并不想被人看把戏。 “上楼吧。”他抬眼,见眼前酒楼共有三层,建造华丽精美,倒是喝茶的好去处。这个时候还早,来的顾客甚少,若是在三楼坐着,风景应当不错。 他拉着莫小碗跨过昏倒在地的伙计径直进了春风楼,春风楼的掌柜一见他那一身绣金飞鱼锦服,吓得立即将他请上了三楼最贵的包间。 包间宽敞,能容纳十来个人,两面开窗,空气极佳,一面是热闹繁华的县城街景,一面是碧绿金黄的广阔良田,此时清风拂面,景色十分宜人。 裴远此行虽跟皇帝说是来捉拿叛党余孽,但些许余孽无足轻重,他此行的目的,不过为她罢了。 小丫头还在生气,一张圆脸鼓得跟个小包子似的,自打知道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之后,便没见她给过他好脸色。 “茶来了!”小二笑吟吟送来了香茶和点心,悄悄打量着包厢中两位客人。这两位一个安静坐在桌边,一个远远站在窗前看风景,偌大一个包厢,一人占一角,隔得远远的,怎么看怎么怪异。本来一个小村姑,一个锦衣卫大人,这样的组合已经够古怪了,现在看两人气氛,愈发叫人捉摸不透。 他正思忖着,突然耳畔响起一声冰寒彻骨的“出去!”,吓得他心肝儿一抖,都不敢抬眼看那位大人,低着头哆嗦着出了门去。 待出去带上门之后,他暗暗摸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唉呀妈呀,都说锦衣卫吓人,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方才听那两个字,他都以为下一秒他命儿要没了。 裴远寒冰一般的目光转到少女的身上时,渐渐变得温和。 “在看什么?”声音也多了些许温度。 莫小碗双手支着下巴,伏在窗口看人来人往,似乎看的有趣,就是不理他。 “过来吃点东西。”他一早出来并没有吃东西,这儿小二送来了茉莉香片,外加几样精致的点心,他瞧着有百合酥、小煎饺、菱粉酥、冰糖燕窝羹,怪不得春风楼独树一帜,这些点心倒的确精致的让人挑不出错。 他舀了一碗燕窝羹放在一旁,淡淡道:“你若是不过来,我便抱你过来。” 莫小碗一听,脸刷的红了,回头瞪他,知道他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气呼呼的重重的跺着脚到了他跟前,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 原先住她家的时候,他还讲点脸皮,如今穿上这身锦绣华服,反倒成了个无赖!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瞪出两个窟窿一样。 “一段时间不见,这么想我?”他漫不经心地问。 “谁想你!大骗子!” 莫小碗气呼呼的撇过头。 一碗冰糖燕窝羹推到她的跟前,他道:“别气了,再气,便跟那鼓着肚皮的蛤/蟆一般,要炸掉了。” 莫小碗一听,深吸一口气,紧紧捏了捏小拳头,好想暴锤他一顿。 见少女又瞪他,他微笑道:“你除了瞪我,还会做什么?” 莫小碗咬牙:“你除了会气我,还会做什么?” 裴远无奈,抚了抚额角,道:“我也想你不生气,可是我每说一句话,你都生气。”他实在没辙,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气。 他瞥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裳,道:“新衣应当很快做好,多几件好换洗。” 莫小碗白他:“我就知道那几个人是你叫来的,我不要你的衣裳!” 裴远深吸一口气,他日常是耐性不好的,若是往日,犯着他的手起刀落,但是如今遇着这丫头,当真是个克星。 他没有说话,拿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她跟前:“张嘴。” 莫小碗望着他,紧紧抿了嘴唇,就是不张嘴。 裴远墨眉紧锁,深吸了一口气,耐心有些要被这小丫头磨光了。 “这么不听话?”他微微眯眼,看起来很危险。 莫小碗吞了一口唾沫,目光瞥到他腰间的宝刀,心里开始暗暗担心,他……该不会……动刀子了吧?她……是不是胆太肥了些? 她偷偷观察四周,想要开溜,但是这包厢只有一个门,虽然她现在距离门比他近,但是以他的武功,怎会拦不住她? 莫小碗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动着,男人瞧在眼底便知道她想打主意开溜。 “别想着跑了,整个凤头县都是我的人,你想往哪里跑?”他伸手,捏过她白皙的小下巴,将盛满燕窝的调羹送到了她的嘴边,道:“张嘴。”他挑了挑墨眉,目光幽幽的望着她粉嘟嘟的嘴唇,低声道:“不张开,我自有办法帮你张开。”那声线低沉而性感,极富诱惑…… 这话说的暧昧,她却听的明白。他要帮她张口,可不就是……拿嘴帮吗…… 莫小碗心口一跳,脸上滚烫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想拿眼睛瞪他,可是又不敢看他眼睛…… 他亲过她的,她知道那种让人心慌意乱的感觉…… 她只得不甘心的乖乖张开了嘴巴……一口鲜甜润滑的冰糖燕窝便喂入了她的口中。 这味道……很好吃呢!她一双眼睛微微瞪圆,眼底满是惊叹。 看她这样,男人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春风楼的点心自然是好的,这里还有很多。” 莫小碗瞥了一眼,没出息的舔了舔嘴角,目光落在菱粉糕上,雪白。粉糯,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好吃。 裴远瞧见,便伸手拿了一块菱粉糕递到她嘴边,莫小碗接过来:“不要你喂,我自己没手吗?”说罢,气愤愤的咬了起来。 男人看着心中好笑,到底是个贪吃的小丫头。 当莫小碗吃掉了两块菱粉糕、三块百合酥、四个小煎饺、外加半碗冰糖燕窝羹之后,十分饱足的打了个嗝。 她一抬头,旁边人脸上似乎带着浅淡笑意,她脸上微烫,有些羞恼:“你笑我?” “并没有。”那人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瞎话说的十分坦然。 她吃了许多,他只吃了半碗燕窝羹,两三块点心并一杯香茶,便不再吃什么了。 “吃也吃完了,我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很多活儿呢!”她说着起身,谁料那人又攥住了她的手腕。 “裴远,你到底要干嘛?!” 第42章 捏脸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不生气?”男人语气沉沉地说, 他握着她手腕的五指开始收紧,握得她有点疼痛。 “那你告诉你, 你现在回来,到底要做什么?”她不懂,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难道如此热衷于戏耍她这个小村姑?他这样滔天的权势, 这样英俊的容颜, 想要多少绝代佳人不可得?倒把时间耗在她这个小丫头身上? “我想带你回京,娶你回家。”他声线平静,却异常的认真。 莫小碗心中震动, 喉头哽了哽, 没有作声。 “我说过,我会向你娘提亲。”他缓缓将她拉到面前, 望着她澄澈的双眼,“我的确对你说过很多谎话,但是有些话一直都是真的。你不信我吗?” 原本,她是那么信赖他的,将他的脸深深记入心底……谁料到,他的脸都是假的! “信?”莫小碗嘲讽的看着他那张英俊清贵的脸庞,“我都不知道,现在我眼前的这张脸到底是真还是假……你叫我怎么信?” 眼前的, 是真的人脸,还是一张面具,她怎么知道?一个连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的人, 她怎么信? 男人的眼眸微微闪烁,闪过一丝歉疚:“对不起。”他沉沉道。 莫小碗听到眼眸微微一闪,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向她道歉了。她何德何能,让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向她低头道歉。 “要知道真假,很简单。”他将她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脸上,“你可以捏一捏,若是假,自然可以揭下一张皮,若是真,就不能。” 触到他光洁的脸庞,莫小碗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望着他那双深不可见底的黑眸,骤然有些心慌。 他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手段狠辣杀人如麻,天底下有几个人敢捏他的脸? 偏偏,莫小碗还真的敢,不止敢,还捏的很用力! 她用力捏了几下,疼的裴远倒吸了一口凉气,往日都是他折腾人,今日竟被这小丫头折腾…… 她有些公报私仇的意味,捏的他脸都红了,还真没揭下什么东西来。这次,她终于肯相信他的脸是真的了。 裴远握着她的小手,尽量忽略这小手的“暴虐恶行”,诚恳道:“我易容乃是职务所需。日常便是在京城行走,除却宫廷和北镇抚司,露出真容的时候都极少。便是一些朝中要臣,也未必知晓我的真实相貌。我并非诚心欺骗你。” 莫小碗眼底眸光微闪,有些动容。但是她还是挣开了他的手,声音有些发涩,道:“小女子高攀不起。小女是个乡野草民,过惯了穷日子,当不惯官夫人。”说罢,转身推开了包厢的门,大步的走了出去。 裴远并没有去追,他一手抚额,一手五指轻轻的敲着桌面。 这小丫头虽然单纯,却很执拗。错便是错在他一开始便欺骗了她,恐怕伤她很深。 他轻叹一声,长这么大,还从未碰到如此头疼的事情。一日不见,他便觉得少了些什么。千里迢迢星夜兼程,只要能见到她,仿佛也不辛苦了。离开的这段日子,让他深深地明白,这小丫头住进了他心里,这辈子,撵不开忘不掉…… 莫小碗从春风楼出来,回头看了一眼他并没有追出来。他那样的大官,大约也是要脸面的,如今被她这么拒绝,或许便不会再纠缠她了。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什么亲事,什么嫁人?她晃了晃脑袋,想着便头疼。 莫小碗决定不理会这件事。一拐弯,迎头撞见一个人。 “小碗!” 听到熟悉的声音,莫小碗蓦地抬头,惊喜叫道:“师傅!” “诶!”赵大厨开心的应声,他背着一个鼓鼓的青色包袱,里头看起来装了许多东西。 “师傅,你今儿来才呀!”怪不得迎宾的伙计不知道赵大厨,原来他是今日才来春风楼报到的。 赵大厨点头:“是啊,你瞧我这包袱,我常用的大勺子也带来了,这春风楼可是高手云集,不止我一个大厨子,掌勺的大厨子加我就有三个,其他的还有一些副厨也都是功底不错的。我去跟掌柜的说说,让你做我的副厨,你要是进来,可得用心,这里可是个练本事的好地方!你明儿记得过来报到!” 莫小碗开心极了,用力的点头:“好,我明儿一早来!” 想到如今可以升级做副厨了,莫小碗满心欢喜,她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家里,花大娘见她喜气洋洋,问:“有好事啦?” 她将春风楼做副厨的事情说了一回,花大娘十分高兴,竖着大拇指赞道:“我家闺女有出息!多少工钱啊?” 莫小碗挠头:“忘问了,但是师傅那么大方,肯定比帮厨多。” 花大娘想想觉得也是,说起早晨那些做衣服的女人,她说她给了小碗的旧衣裳那些人,那些女人才善罢甘休。 “到底谁让做的衣裳?你爹不可能有那么多钱。”花大娘琢磨着。 莫小碗坐在小板凳上,觉得这事儿不能不跟娘说了。裴远那个人……她说不清楚,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若是往后他真的上门,娘总得有个心理准备。 “娘,其实……”她顿了一下,“之前住在柴房的那位花捕头不是姓花……” 将来龙去脉细细的讲述了一遍,唯独她没提裴远说要提亲的事情。 花大娘一双眼睛瞪得差点眼珠子滚出来。 “锦衣卫指挥使……”她见过最大的官儿也不过村长而已,现在倒好,突然冒出来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她一时回不过神…… “你的意思是,我差点让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认我们做真亲戚?” 莫小碗看娘双手颤抖异常激动,连忙扶住她,道:“没事的,都过去了。今儿让来做衣裳的人,也是他。” “我……我有没有哪里得罪他?啊呀,天啦,我们天天给他吃青菜……罪过罪过……小瓢时常去吵他……他那柴房里有老鼠啊……我的天啦,天啦,死了死了……” 看着她娘这般大惊小怪一惊一乍的,莫小碗也是无语,等她娘惊乍完了,莫小碗才道:“当初咱们好歹救了他,他应当不是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娘,你真的不必太担心。” 花大娘依旧放不下心,一脸紧张的道:“他……他可是锦衣卫啊……我能不怕吗……” “锦衣卫?”方才躺在屋里休息的莫奶奶拄着拐杖出来了,“你说那个舅舅是锦衣卫指挥使?” 娘俩吓了一跳,她们还以为莫奶奶睡着了,没想到两人在院里的话都叫莫奶奶给听去了。 莫奶奶一双绿豆小眼睛滴溜的转着,问:“锦衣卫指挥使是几品的官?” 莫小碗道:“我听人家说,锦衣卫指挥使是三品的大官,虽然官阶是三品,如今权利却比一些元老重臣还要大。” “啊哟……”莫奶奶惊叹一声,看向莫小碗,“你叫过他舅舅呢!” 莫小碗和花大娘对看一眼,不明所以。 莫奶奶认真道:“你们两个怎的不想想,之前你爹进了大牢,如果不是他帮忙,你爹能出来吗?他那样的大人物愿意帮忙,自然是还记着咱们家的一份恩情,若是同他沾上些关系,以后咱们家还怕没靠山?你说他让人给你做衣裳,他现在在凤头县?” 莫小碗点了点头。 花大娘一听,又吓得一抖。 莫奶奶琢磨了片刻,道:“小碗,你从前叫他舅,既然他来了凤头县,不管还认不认咱们这门亲戚,好歹咱们得表示一下。要是以后你爹再遇到什么祸事,咱们家提一句锦衣卫指挥使,说不准就没事了。这样好的大靠山你们不思量着靠一靠,难道还等着人家靠山来靠你?”她瞥了小碗一眼,“我瞅着原先他做你舅的时候还挺疼你,现在又让人给你做衣裳,应当不会难为你。”她说罢叹了一口气,“可惜家里头没什么好礼可以送……” 鸡笼里,母鸡都咯咯哒哒的回笼了,莫奶奶拄着拐杖蹲在鸡笼边看了一回,长长叹气道:“看来,今儿得出点血本了。” “把……”莫奶奶一阵心痛,“把大黄捉去送给他吧!” 莫小碗知道大黄是家里最肥的老母鸡,而且是奶奶亲手喂大的,如今她提出将大黄送给裴远,可见真是下了血本想要攀一个靠山。 花大娘害怕的说:“人家都说锦衣卫杀人如麻,您如今光想着找靠山,万一那些人凶起来,咱们家不是倒血霉了?” 莫奶奶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把年纪,看过多少人。那个捕头,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个念恩情的人!小碗,你尽管把大黄送过去,万一以后咱家再遇到什么祸事,恐怕就指望他了!” 莫奶奶那般自信,叫娘俩个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花大娘素来胆小,肯定是不敢去的。奶奶更不可能去,小瓢小连鸡都拎不利索,这样,还是只能她去给裴远送礼了。 “奶奶,我可以不去吗……”莫小碗弱弱的说,瞅了一眼天,“您瞧天气阴沉沉的,说不定待会要下雨了,大黄淋雨会生病的。再说,我也不知道他住哪儿呀。” 莫奶奶听了不甘心,叮嘱道:“大黄我给他留着,你明儿上街上打听打听他住哪儿,这礼是一定要送的。我这是为莫家长远打算。要是以后小瓢读书读出来了,万一真入了京,还是得靠他照应呢!攀个关系总是没错!当初我儿子是怎么坐的牢吃的亏,你们都忘了?”说着叹了一声,拄着拐杖进了房里。 莫奶奶活了一把年月,自有她的威严。小碗娘俩老老实实的听着,当初莫老实是怎么进的大牢,是怎么被一关就是半个多月,他们一家人最清楚。无非是柿子捡软的捏,但凡莫家有点关系背景,莫老实也不至于那样被人捏扁搓圆。全家人都指望莫小瓢以后读书出人头地,京城他们一家人满眼一抹黑,万一以后真有机会进京城,有个靠山,莫小瓢也不至于在那边无依无靠。 莫奶奶的计较的确长远,可是莫小碗心里不情愿,一早她还义正辞严的拒绝了他,明儿又要去给他送礼,她的脸往哪儿搁? 第43章 比试 莫小碗是真的不知道裴远住在哪里, 她也不想听奶奶的话去给裴远送礼。但是奶奶命令在那儿,看似铁了心要跟裴远套近乎拉关系, 她只得挨一挨拖一拖,说不定过两天奶奶就忘记了。 她暂时不想看到那个人,她一看到他心都乱了,脑子也混沌了。 第二日一早, 莫小碗提前去了春风楼报到, 这次迎宾的伙计认得她了,一看她浑身先抖了一遍:“你……你又来了?”伙计探头看看,发现并没有出现锦衣卫大人, 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赵大厨来了吗?”见识了昨天他那副怂样, 她今天说话底气足了许多。 伙计连忙点头,迎了她往里走:“在里头, 一早就来了。昨儿是我说话做事不上道,姑娘务必原谅,别往心里去,您只当我是个屁,放了吧!” 莫小碗听着他这话,嘴角微微抽了抽,一时无语。 赵大厨的确来了,身着青蓝色的大厨衣裳, 正在整理他从家里带来的瓢勺。 转头瞧见莫小碗,他高兴道:“我跟掌柜的说了,他也答应了。你跟从前一样, 打下手帮我的忙,跟着学,等你熟了这边的菜式,我再让你上手练练。” 莫小碗挽起了袖子,高兴的点头。她今儿来便是要来做事的。 想起娘问她工钱的事儿,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那个……师傅……掌柜的有没说副厨工钱是多少?” 赵大厨哈哈一笑,拍了她的肩膀道:“说了!三两银子一个月!” “银子!”莫小碗顿时瞪大了眼睛,“您说的是银子?!”她从来都没有拿过银子呢,从来只拿铜板。 赵大厨点头,笑道:“傻丫头,这里可是春风楼,不是陈家村!掌柜说过,春风楼过些日子还会再增加一个主厨,你若是做得好,我帮你升主厨,那可是十两银子一个月。” “十两银子!”莫小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一次见十两银子这么大个的,还是那位花捕头拿出来的。像他们这样人家的,常年都用着铜板,银子的面都难得见一见的。 这十两银子,在陈家村能买一个小宅子了,真真是丰厚的很呐! “我一定好好干!”莫小碗激动极了。 “呵!”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过来,“这是你好好干就能解决的吗?” 身后走过来两个大厨子,每个厨子身后拥簇着四五个伙计。 来的正是春风楼的王大厨和钱大厨,这两位都是春风楼的顶梁柱,做了许多年的。前些日子刘大厨生病回乡下了,春风楼终于腾出了一个主厨的位置,这才请了赵大厨过来。 赵大厨也就罢了,他们是听过这位大厨的名头的,可是他居然带来一个小丫头片子做副厨,这算什么?在这春风楼,女人打下手洗菜切肉都不够资格,还做副厨?真真是一个笑话! 王大厨胖圆,人看着随和些,虽然对莫小碗的出现有些诧异,只是皱了皱眉头倒也没说什么。 阴阳怪气说话的是钱大厨身后的青年。 钱大厨生的高高瘦瘦,四十多岁,细眉细眼的,眼底满满的尖刻和挑剔,身后的钱平是他嫡亲的侄子,五官同他长得有些相似,跟着钱大厨学了四五年了,这会儿才成了春风楼的副厨。 如今春风楼生意红火要额外增加一个主厨,那位置钱平觊觎已久,今儿一听到赵大厨和这丫头的话,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丫头?”钱平轻蔑已极,“也配!” 赵大厨听了这话顿时恼了:“丫头怎么了?丫头就不能做菜了?丫头做的菜比你还强呢!这春风楼是凭本事说话,不是凭嘴巴!” 外头罗掌柜的进来,见里头都吵起来了,赶紧过来打圆场。赵大厨是他们高薪请过来的,人家本来不准备再做酒楼,是他们亲自去请才请了过来。另外几位都是春风楼的老人,也不能得罪。 罗掌柜管着这酒楼,素来主张和气生财,满脸笑容的拉着两边,笑道:“这是闹什么呢?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争论的?这位姑娘进来是我答应的,各位大约不知道,这位是赵大厨的关门弟子,做副厨应当是没问题的。” 他瞥了那姑娘一眼,昨日他看见她和那位锦衣卫大人一起进入酒楼的,看起来关系匪浅。但是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并不知道,今日只能装作没见过。打心底,他是千万不敢得罪这位姑娘的,能成为赵大厨的关门弟子,能同锦衣卫平起平坐,不是来头不小,便是有十分的手段。他心底敬畏着,决计不能得罪。 钱大厨哼了一声,看了赵大厨一样:“老赵啊老赵,有你的,居然收了一个女娃娃做关门弟子!也不嫌晦气!” 赵大厨是个直爽性子,恼怒地摇晃着手里的勺子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们会阴阳怪气说些怪话!你要是有胆量,就让你侄子同我徒弟比一比,比了,才晓得谁才是怂货!你敢比吗?!” 钱大厨恼道:“比就比!你当我怕你?”转头看侄子一眼:“你同她比!” “跟一个丫头比,丢人!”钱平满脸嫌弃。 莫小碗淡淡的说:“不比也可以,你现在就收回刚才说的话,跟我和师傅赔礼道歉。” “你……”钱平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这小丫头倒是有几分厉害,冷声道:“比就比,我怕一个丫头片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莫小碗自己也没想到,进入春风楼的第一天,她就得跟人比赛。 “比什么?”钱大厨转头看向罗掌柜,这事儿自然要由罗掌柜决定。 见他们动真格的要比,罗掌柜也无奈。他也清楚,这后厨讲资历,除了资历还讲本事,若是你真有本事,其他人也不会容不得人。 他想了想,道:“也就上午这会有功夫楼里清闲,你们两就一人做一道点心吧,谁做的好吃、别致,谁胜出。待会进来的前十位客人,请他们免费品尝两道点心,赞多者为胜。” 赵大厨和钱大厨听了他这番话,倒是觉得公平。客人评判,要靠真本事。 赵大厨看了莫小碗一眼,眼底有些担心。他传给小碗的菜式,多是红案的肉菜硬菜,点心只有寥寥数例。而眼前的钱大厨,据说十分精通白案,花样繁多十分新颖,而钱平是他侄子,恐怕得了他的真传。这真要比起来,恐怕不妙。 赵大厨在挠头,钱大厨微微冷笑:“老赵,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若认输,让你那小弟子卸了副厨的职务,当个洗碗杂工即可,我并不会赶她出去。” 他那样子,仿佛让莫小碗当个洗碗杂工,已经是施舍。 赵大厨脸色一暗,他的关门弟子要是去洗碗,他还有什么颜面在这行混? 莫小碗拉了拉师傅的袖子,对钱家叔侄道:“我比,谁输还不一定呢。” 赵大厨听得一阵牙疼,谁输?他怎么总觉得他要输…… 为了防着各位大厨在旁提点帮忙,罗掌柜特地准备了两个单间,搁了白案,又按照他们的要求准备了各色食材。 门一关,两人便各自在屋里头忙碌起来。 几位大厨站在门口,赵大厨不安的背着手走来走去,随着时间的流逝,脑门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这个人是最爱面子的,这些年的名声都是他悉心守护的结果。当初吃了下泻药的银耳汤,是莫小碗在紧急之时挽救了他的名头,他这才收她做关门弟子。如今面对着钱平这样的面点高手,万一她输了…… 赵大厨深吸一口气,结果他不敢想。不是他不信小碗,是连他自己都没把握在面点上头赢了钱大厨。他又怎能奢望小碗能赢了他的亲侄子?听说那钱平跟着老钱学了四五年了,功底想必深厚。他现在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提出比试? 钱大厨看他走来走去,嘴角衔着一丝得意的笑。他就知道,那丫头不行!那丫头输了,老赵的名头也就跌了,以后还不得看他脸色做事?至于春风楼那新大厨的职位,非他侄子莫属! “咯吱”一声,门被从里面推开了,先开门走出来的人是钱平,他瘦削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傲慢的举起了手中的金色瓷碗。 众人立即围了上去,只见他做的是八宝金丝甜酪糕。这种糕点工序极复杂,也极为美味,被称为点心中的王者。他用的瓷碗乃是钱家祖传的金色打底的五彩官窑瓷,所谓美食美器,这器皿华丽非常已是一绝。再看那酪糕之上,镶嵌着八种干果,色泽好看香气诱人,更有金色的糖丝攒成牡丹形状错落有致的镶嵌在面上,八宝牡丹,富贵荣华,这份精致这份手艺,真真是绝了。 “好手艺啊!” “这八宝酪可难做了,要做成这样,没有七八年的功夫可是不成啊!” “可不是,咱们做一做就败,可做不成这样精致的!” 伙计们围观赞不绝口。 赵大厨瞥一眼便知道这钱平是面点中的高手,这八宝甜酪糕之所以难做,还因为不止外面好看,里头还裹着流心馅,咬一口,便有酸甜的奶馅溢满口腔,口感可谓是一绝,没有足够功底可做不出这样的点心! 他舔了舔干干的嘴唇,望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的担忧又升了几分。 “老赵,”钱大厨面带嘲笑,“你家徒弟该不会关在里头不敢出来了吧?还是说,做不出好的,小姑娘躲在里头哭鼻子呢?” “哈哈哈……”他一语落下,引来一片哄笑。 赵大厨气红了脸:“你们等着!她……” 狠话还未发完,“咯吱”一声,门开了,只见身着绿衣的少女亭亭玉立的端着一个琉璃盘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盘中一片雪白,面上却是古树之上红梅盛开,朵朵绽放,竟连细小的金色花蕊也纤毫必现。 众人先不论这点心如何,光是这意境、这梅花,便已叫人眼前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小碗发威啦 第44章 天赋 “你这做的什么?”王大厨忍不住问。 若说钱平做的, 大家一眼就看出来做的是八宝酪,虽然他做了些改进, 但样式一眼可辨,这是点心里经典的样式。但凡厨子做新点心,大多不过是老瓶装新酒,将旧有的款式稍加修改又成新的了。 这小丫头端出来的倒好, 一圈厨子围着愣没看出她做的是什么。 “我这叫‘踏雪寻梅’。”莫小碗微微笑道。 赵大厨瞪大眼睛看, 他挠了挠头,他真没教过这一款。他见都没见过,不知道她做的是个啥点心。 只见那雪花琉璃盘中, 一片雪白, 上头一株古树红梅冉冉盛开,褐色的树干, 树干上又似落了点点白雪,红梅鲜艳,花蕊金黄,竟比起画师画出来的风景画还要精致和立体。那盘中,仿佛装着一片琉璃世界,让人见之忘俗。 众厨子看得出那上面的是糖画,可是要想把糖画做的这般意境,真真是极难的。 “我的天!”赵大厨不敢置信, “敢情这点心是你自创的?” 莫小碗点头。 众人皆惊,厨子里头没有十足天赋没有十足经验的,没几个敢自创菜谱的, 便是创出来,也不见得会好吃。 这小丫头倒好,初出茅庐,便敢自创?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钱大厨冷眼看了道:“好看便是好看,可是也不晓得味道如何。你这下头白汪汪的,该不会是拿一堆面粉凑合的吧?” 莫小碗微微扬起唇角:“待会等的客人们尝试过,不就知道了吗?” 这话堵得钱大厨没话说,他不由得磨了磨牙,若论这画面,这丫头的手艺几乎无可挑剔,着实让他刮目相看。可是要说味道,那需要的是精准的功夫拿捏,来春风楼的哪个不是有钱人,谁没吃过好东西,个赛个的挑剔。想要满足这些客人的味蕾,绝不能只做表面功夫。他倒要看看,这丫头究竟有几斤几两! 围观的伙计议论纷纷,有说八宝酪好的,也有说踏雪寻梅美的,一时之间没个定论。 罗掌柜过来看了一回,不由得深深看了莫小碗一眼,心道,这丫头果然不简单,年纪小小的,手艺居然很是惊人。 他叫人将两份点心端到了柜台,请了到来的十个客人分食点评,若是觉得好的,便将一朵纸花让在点心旁的盒子里。 难得碰上厨子比试,客人们十分踊跃。 不过半个时辰,结果便出来了。 圆桌之上,众人围桌而坐。桌子中间搁着剩下不多的八宝酪和踏雪寻梅,旁边分别搁着各自的纸盒,纸盒之中正是纸花的数目,只要数出了这纸花,便能知道两位关门弟子,究竟谁胜谁负。 当罗掌柜拿起纸盒时,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莫小碗双手交握,轻轻的抠着手心,说实话,她心里没底,毕竟评判在客人,若是客人不喜欢,怎样的心思怎样精致都无用。 她看了钱平那份八宝酪,便晓得他功底深厚,那股傲气不是凭空而来的。 罗掌柜看了一眼盒子中的纸花,眼底闪过一道惊奇之色,试菜的客人不多,纸花一目了然,他索性直接将纸花倒在了桌子上。 当看清楚那纸花数目之后,钱平的脸立即灰了。 一边是七个,一边是三个,三个正是他的八宝酪。 “啊哟,怎么会这样?”众人惊叹。 “居然差了一倍还多!” “天啦,难道这八宝酪不好吃吗?世界上还有比八宝酪更好吃的点心吗?” “我真好奇了,这所谓的‘踏雪寻梅’究竟是什么味道?居然这么多人喜欢?” 众人议论纷纷,胜负已然确定。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钱平握紧了拳头,“砰”的一声用力地砸在了桌面上,吓得众人一愣。 但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他不服,可是又能如何?事实胜于雄辩,比试的过程众人目睹,评比的全是来酒楼的客人,没有一丝猫腻可言。他不服又如何?他就是输了,还输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钱大厨脸色极为难看,他在春风楼趾高气昂了这些年,还没像今天这般丢脸过。 “我们走。”他起身要走,钱平垂着头跟在身后。 “慢着,”莫小碗站了起来,“请两位为之前说的话向我师傅道歉。” 钱大厨转头,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他的确说了些难听的话,可是居然让他道歉?他老钱这些年什么时候向人道过歉? 赵大厨此时心花怒放心情极佳,他做厨师这些年,本以为老了风光不再,谁料收了个好徒弟,让他这把年纪还有这样的面子和荣光,他高兴极了,简直比当初得了儿子还要高兴! 他呵呵笑着,对钱大厨招招手:“老钱,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年纪大了,有点不记得,谁提醒一下?” 旁边众人纷纷开口。 “他说你收了个丫头,晦气!” “他说这丫头不配!” “他还说要让莫小碗去做洗碗杂工!” “他那眼神,就是瞧不起你!” 钱大厨深吸一口气,望着这些风吹两面倒的伙计,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 “叔,”钱平走过来,“不用你道歉,我来道歉!” 都是在一个酒楼工作的,莫小碗并不想做的那么绝,她点头道:“也行。” 钱平咬着牙,到了赵大厨跟前,一个鞠躬,硬邦邦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 赵大厨笑眯眯的揉了揉耳朵:“小伙子,大点声,我耳背。” 钱平气的满脸通红,放大了声音:“对不起,我错了!” 赵大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年轻人,以后啊,谦虚些,咱们这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后你受多了捶打自然就清醒了。” 钱平憋着一口气差点没喷出血来,受这次捶打还不够?还要他受几次捶打? 叔侄俩羞愧的走了,众人纷纷恭贺赵大厨和莫小碗。 赛事完了,赵大厨望着桌上剩下的两份点心,好奇的说:“我知道八宝酪是个什么味道,可是我想不出,你这踏雪寻梅到底是个什么点心,竟然能胜过八宝酪?到底是什么做的?” 莫小碗笑了笑,拿勺子挖了一勺递给他:“那师傅就尝尝吧。” 赵大厨接过了勺子,尝了一口,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味道,甜蜜之中带着几分酸爽,粉糯之中带着幼滑,奶香之中又夹杂着果香,更神奇的是,当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梅香,但这些味道组合在一起,却又十分的美味,让人吃了便停不下来。这样独特和别致的点心,他当真没吃过。 “这……这……”赵大厨惊奇极了,但凡点心,他都觉得甜腻了些,可是这个却不,甜度、酸度都正好,还带着几分清爽感觉。 “你这到底怎么做的?”他教给莫小碗的点心里,并没有这一例。 莫小碗笑着说:“其实就是菱粉糕啊。”她是上次跟裴远一块吃了菱粉糕得到的灵感。 “啊?”赵大厨盯着点心看,雪白雪白的,粉糯粉糯的,可不就是菱粉糕吗? 只是这菱粉糕中,却又有许多配方,配出了那样丰富多彩的神奇滋味。 “外加,干花、干果、鸡蛋、牛乳、蜜糖、果汁调配而成。” 赵大厨惊讶的望着自己的徒儿:“你以前练过?”她之前练的菜式点心他基本都知道,并不知道有这个。 莫小碗摇头:“不曾。” “第一次做?”他越发震惊。 莫小碗点头。 他张大了嘴巴,硬是没有合拢。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在厨艺方面天赋出众,竟想不到如此出众,简直是天赋异禀!要想将普普通通的菱粉糕加这许多的配料做成这样的味道,当真是很不容易啊!没过人的天赋,绝对是做不到的! 他的嘴角扯了扯,想笑,却又有些僵硬。 “好……”半晌,他哽出了一个字,下一秒,“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莫小碗吓坏了,“师傅?师傅你怎么了?” 赵大厨一把年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有些羞愧,他拿袖子擦着眼泪,擦的眼圈和鼻子都红红的。 “我是高兴,我徒弟以后肯定比我强,将来你提一句我这个师傅,我就老高兴了!” 莫小碗看着头发花白的师傅,不由得咧嘴笑了:“师傅您说啥呢,当初我拜您做师傅,您就是我一辈子的师傅!” 这么一说,赵大厨又哭了。 莫小碗:…… 一场比试,让莫小碗坐稳了春风楼副厨的位子,她虽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但是如今在春风楼中,从大厨到伙计,没人敢瞧不起她。比试之后,人人都知道春风楼多了一位可以自创菜品天赋异禀的女副厨。 而莫小碗自创的“踏雪寻梅”也在今日被挂在了春风楼迎宾墙的推荐菜单上。 夕阳西下时,莫小碗收拾收拾打算回家了。经过门口的时候,罗掌柜拦住了她。 “这个你拿着。”罗掌柜递给她三两银子。 莫小碗吃了一惊,连忙推辞:“要不得!掌柜的,我是第一天来,这个……我真不能收……”按照规矩,每个月月底算工钱,若是没满一个月,还要扣掉缺勤的工钱。 她这才来第一天,哪里就有拿一个月工钱的道理? “拿着。”罗掌柜将银子塞给她,笑着道:“不违规。咱们春风楼跟别家不同,咱们不看资历,只看人。如今我是相中了你的手艺和心思,这算是给你的安家费,月底工钱是另外的。拿着,以后好好干。” 莫小碗推了两句,到底还是接下了银子。 她定定的望着手里的碎银子,心中一阵激荡,这是她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手赚到的银子呢!她不能用,她要珍藏起来! 想着,她喜滋滋的将银子塞进了荷包,又打开看了好几次,确定它们都安安全全的呆在里头,这才开心的回家去了。 回家巷子口,蓦地一人从树后走出来,清清朗朗的叫了一声:“莫小碗!” 莫小碗转头一瞧,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第45章 送礼 那人穿着一件天青色直裰, 站在那里温雅挺拔如同春日修竹,可不正是陈元明? 陈元明微微笑了笑:“今日大娘去接小瓢, 正好遇着我,便邀我来你家吃饭。” 莫小碗愣了一下,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邀请男子上家吃饭这事,她可从来都没做过呀! 莫小碗挠了挠头, 她不知道她娘脑袋里在想什么。 “走吧, ”陈元明走在她的身畔,“我方才在书院有点事情耽误了,因此晚来了一步, 正好碰到你回来。我听你娘说你去春风楼做事了?” 莫小碗点头, 脚步便跟着他一起往前走去。她娘怎的对陈小公子如此热情?什么都跟他讲? 她歪头看他,只见他侧脸白皙清俊, 个子整整高了自己一个头,她思忖着,是不是这段时间又长高了? “做事还顺利吗?”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很是温和。春风楼他也知道,是凤头县酒楼届的一块金字招牌,一个农村来的小丫头能够进春风楼做事,当真是不简单的。 莫小碗开心点头,想到自己今天头一天就得了三两银子, 可不是喜上眉梢吗? 少年嘴角噙着一丝浅笑:“顺利便好。” “听说今年就有一次秋闱,小公子可有把握?” 陈元明见她问的这么直接,不由得又笑了, 道:“这种事情,谈不上把握,尽全力罢了。” 莫小碗嘿嘿一笑:“小公子读书这么聪明,是咱们陈家村的魁首,一定高中!” 陈元明浅浅笑道:“借你吉言。” 两人说着话已经穿过了巷子到了莫家门口,花大娘望眼欲穿正等着陈元明过来呢。 抬眼一瞧见陈小公子同自家闺女走在一起,不由得心花怒放脸上堆满了笑意。 “小公子,里头请啊!”她并非是接小瓢的时候恰巧碰到陈小公子的,而是特意等了一阵。她原先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那小公子平日里同乡里人来往甚少,性子甚是清高,她只是试着说一嘴,他不来也没关系。谁料到她一开口,小公子竟然同意了,这会又跟小碗两个肩并肩说着话有说有笑的走进来,可不是有戏? 花大娘是看好陈小公子的,这是陈家村里唯一的读书种子,打小聪明将来造化一定不小,若是今儿能够跟他家订亲,那便是天大的幸事。若是来日等这小公子高中时,恐怕就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了。 “菜都备好了,里头请啊!”花大娘热情洋溢的将陈元明请进了堂屋,中央一个八仙桌,上头摆满了各样菜式。四五个素菜,一个红烧肉一个肉丸汤,以莫家的家境,能摆出这样的饭菜已经十分难得,跟过年一般。 陈元明清楚他家的家境,看在眼里,晓得花大娘这是费了大力气准备的这顿饭。 这会儿,莫奶奶和莫小瓢都拢来了,他恭恭敬敬的请了莫奶奶上座,又请花大娘坐了,自己这才在侧面坐了。 莫奶奶和花大娘瞧着他,都十分喜欢,笑的嘴角都合不拢。 莫奶奶赞道:“真是读书人,到底是斯文有礼,好孩子呀!” 花大娘也笑道:“陈小公子哪里跟那些在学堂里胡混的一般?小瓢以后你要向哥哥学习才是。” 莫小瓢有些景仰的瞅了他一眼,认真点了头。 花大娘给莫小碗使眼色,道:“小公子难得来做客,还不给客人夹菜?” 夹……夹菜? 莫小碗一头雾水,她见过娘给爹夹菜,那是妻子对夫君的关切,她同小公子又没什么关系,给他夹菜,不怪吗? 她一时为难,眼瞅着对面娘开始瞪她。出于无奈,莫小碗只好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夹了一块红烧肉到陈小公子碗里。 “小公子,吃好。”她说了一句,又瞅她娘,见她娘露出了宽心的笑容。 陈元明轻笑:“多谢。”不过……他并不吃肥肉,也不吃……五花肉…… 看着碗里的那块半肥半瘦的红烧肉,他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到底还是咬了咬牙,将红烧肉塞进了嘴里。 花大娘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好吃吗?” 陈元明胡乱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强作笑脸:“好……好吃……” 花大娘大喜,连忙叫道:“小碗,再夹几块!” 莫小碗无语,只好又夹了几块到他的碗里。 陈元明看着碗里堆起来的肉,突然……有点后悔…… 一顿饭终于吃完了,莫小碗终于松了一口气,陈元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最高兴的莫过于花大娘。 天色渐黑,喝了一盏清茶,陈元明便告辞,花大娘立即让莫小碗去送他。 出了院子门,新月如钩斜挂天边。 “对不住啊,让你难受了。”莫小碗不好意思的道。 陈元明一怔,转头看她。 莫小碗解释道:“我娘那个人就是有时候太热情了,不大会看人脸色。我瞧着你吃第一块肉的时候神色就有些为难,想必是不爱吃肥肉。我家一直都穷,我娘觉得天底下红烧肉就是最好的东西,因此拿来款待你,她是好意。” 陈元明倒没想到这丫头倒是很细心,笑了笑,说:“我知道,我并不介意。” “小公子真是好人。”莫小碗脱口而出,十分由衷。 陈元明微微苦笑,他并不是脾气那么好的人,若是换了一家,或许他会当面拒绝。 “到啦!我就不远送了!小公子好走!”到了巷子口,女孩仿佛完成了母亲交代的任务松了一口气,没心没肺的对着他笑。 少年对她点了点头,莫小碗正要转身,却听那人叫了一声:“等等。” 莫小碗疑惑转身,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娘同我说你学会了认字,我想大约你也喜欢话本子之类的,便收罗了两本,送给你。” 莫小碗看着他手里果然拿了两本书,十分惊诧:“这怎么好意思?”上次她还弄丢了他两本书,书都没赔给他,这下倒好,他还要送她两本书。要知道书本可是挺贵的东西,他们非亲非故的,怎么好意思收? 她要推辞,那两本书已经塞到了她的手中,他扬唇一笑,道:“宽心收着吧,很好看。” 说罢,转身翩然而去,青色身影渐渐隐没在暮色之中。 她有些呆怔,拿着书本往家里去了,随手翻了翻,一本是《白蛇记》,另外一本却是《三笑姻缘》,看起来的确很好看的样子呢。 这时,墙角转出一个人来,正是追风。追风皱着眉头思忖着,糟糕,这是有情况了,他得赶紧禀告大人。 回到家里,莫小碗将三两银子悄悄给了娘,让娘收着。花大娘惊诧了一番,听说是春风楼给的,更加惊讶的合不拢嘴。她男人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两银子,现在倒好,闺女做事第一天便得了三两银子,春风楼这地方,当真是个宝地。 花大娘又拉着小碗问她觉得陈小公子怎么样,小碗说了句“好”,她娘便乐得合不拢嘴。她瞅着她娘那样也是无奈,大约猜出她娘的心思,人家陈小公子是个读书种子状元之才,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听闻京城流行榜下捉婿,若他以后真的中了,大把的官宦千金争抢着要。便是她娘瞧中了这个女婿,人家能瞧得上她家吗?她觉得她娘真的是想太多。 第二日莫小碗从春风楼做事回来,却见一家人围着堂屋中的八仙桌看。 “看啥?” “衣服,好看的衣服!”莫小瓢开心的跳起来。 莫小碗一头雾水,花大娘已经将她拉到了桌子跟前。只见桌上搁着两个红木长条方盒,四五个黑木锦盒。 红木盒中装着用蜀锦做成的裙衫,一件天水碧织银百褶裙,一件樱红色绣金细褶裙,都是少女的样式,十分清新的颜色。 花大娘小心翼翼的提起那裙子,同莫小碗的肩膀比了比,这一比,当真是长短大小都很合适,是给她量身定做的。 “我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美的裙子哩!”莫奶奶的手轻轻抚着裙子的面料眼底满是惊叹。 莫小瓢好奇的打开了一个黑色锦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毛笔?!这是给我的吗?!”他欢喜的跳起来,要伸手拿那盒中的毛笔,立即被花大娘打开了小手:“别动,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莫小碗低头看去,那毛笔笔杆通体晶莹透明,仿佛琉璃制成,的确很贵的样子呢!她第一次见天底下还有这般漂亮的毛笔。 其他的锦盒中,分别装的是嵌白玉铜镜、小叶紫檀嵌红珊瑚佛珠串、掐丝珐琅如意茶盏。 莫家人并不大认识这些东西,但是一瞧便知道是好东西。 “太贵重了!”莫奶奶叹道,“送东西的人说了些什么?” 花大娘道:“送东西过来的是个身穿蓝色锦衣的清秀小伙子,他说,指挥使裴大人答谢莫家的恩情送过来的。这衣裳是送给小碗的,毛笔是送给小瓢的,佛珠是送给老太太的,镜子送我,茶盏送孩子爹。我当时惊呆了,听着一脑子都糊涂,记都记不住,这会儿看,没想到竟然这么贵重呀!” 莫小瓢在旁边兴奋的跳起来:“那是真的玉吗?那红色的又是什么?” 娘几个围着桌子看,都看的稀里糊涂,平日里宝贝见的少,如今见着,也不知个所以然,只知道看起来贵的很。 锦衣卫指挥使送的,能不贵吗? 莫小碗知道来的肯定是追风,这些东西都是裴远让人送的,不由得心里有点乱,问她娘:“这么贵的东西,您怎么敢收呀?” 花大娘有几分委屈的说:“我听那小伙子说,都是些什么笔啊盘的,以为不值多少钱,哪里晓得这般金贵!要知道都是什么玉啊、金的,我哪里敢收?” 这些礼物,对于莫家来说,不次于天降横财,连大银子都没见过的一家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珍宝?莫家人老实,只敢拿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不该属于自己的半点不敢动。 这些珍宝般的礼品,他们哪里敢收?可若是退,对方是锦衣卫指挥使,他们又哪有那个胆子去退?要是惹得那位大人不高兴了,也是不得了的大事! 裴大魔头的大名如雷震耳,他们没那胆量去捋虎须。 一时间,莫家娘几个进退两难。 莫老实一般住在木匠工坊,隔四五天才回家一趟,现在家里没人做主。 莫小碗心里清楚的很,以裴远的性子,退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是收下,一家人又不踏实,倒真是叫人为难。 花大娘巴巴望着莫奶奶,道:“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您给拿个主意吧?” 第46章 落水 莫奶奶皱了眉头想了一回, 道:“那位锦衣卫大人送这些东西,大约是念着咱们救了他, 我想着,咱们尽管收下。这些宝贝在我们这些人眼里看起来贵的不得了,在他们官家眼里也许不值什么。倒是这件事,证明咱们没救错人, 那位大人真是个重情义的。趁着这个机会, 往来往来,终归是好的,以后小瓢的将来恐怕就靠他了。既他送了礼, 咱们没有不回礼的道理, 那个大黄……” 花大娘扶头:“娘,他送这些宝贝, 咱们回送大黄?” 莫奶奶眯着眼反问:“那你拿得出来更值钱的吗?” 这话,问的花大娘一噎。她思忖着闺女刚给了三两银子,可是那三两银子能买的东西同裴大人送的这些比,那也只是个笑话,还是莫要拿出来丢丑的好。 思来想去,到底还是送大黄实在,好歹是她家养了这些时候的老母鸡,炖个汤应当很是味美, 当是一片心意吧。 “那……就送大黄吧。” 莫小碗一听奶奶又提起大黄这一茬,便知道肯定又要差遣她去送东西,不由得一阵头疼。她娘将追风临走之前留下的帖子给了她,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裴远住的地址,距离她家巷子也不过一刻钟的路程,这下她真躲不过去了。 拎着鸡笼,莫小碗无奈出门。 “可怜的大黄啊!”她瞅了一眼笼子里咕咕叫着,还不知道自己生了那么多的蛋为莫家做了那么多的贡献,现在马上要沦为刀下鬼了。 这会儿太阳西斜,只是如今天气热了,太阳也落得迟了,她娘见地方不远,让她送了东西快去快回。莫小碗到了一座大宅子跟前,探头望了望,她想着大宅子都有门房,他是大官,住的地方自然也有门房,她将鸡笼子往门房那一搁,转身便走,交差了事。 到了门口,她探望了一回,偌大的宅子,宽阔的木门大开着,倒像是没人一般。这宅子颇大,像是哪位官邸老爷的宅子,青砖绿瓦,楼台水榭错落有致,香草茂盛花木扶疏。小碗想不到裴远这个临时居住的宅子,居然也如此阔气。 莫小碗拎着鸡笼子走进了木门,试探的叫了一声:“有人吗?” 这时,身后“砰”的一声,大门合上,吓了她一跳。 她慌忙转身,却见一个蓝色锦衣的青年从门边走过来,笑着道:“莫姑娘,这边走。” 莫小碗认得是追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真是被他吓死,这人真是神出鬼没,走路都没声音的。 莫小碗要将鸡笼子塞给追风自己撤退,追风笑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鸡笼接了过来,道:“姑娘别急,大人有话要同你说呢。” “我没话跟他说,你告诉他,我回家啦。”莫小碗快速的回答。 追风笑了笑:“姑娘由着这条游廊往前走,一直到尽头,便可以见到大人。倘若不见到大人,姑娘恐怕……出不去。” “喂喂喂……”莫小碗不可置信,哪里有这样留客的道理?她正要同追风讲道理,可是一个眨眼,那人便消失无踪,连鸡笼跟大黄也一起消失无影。 她去拉那院子门,也不知从哪里上的锁,竟怎么都拉不开。 “裴远!”莫小碗气的跺脚,“你欺人太甚!”这人怎的如此霸道!她非得找他算账去。 沿着游廊一路往里走,风景倒是极好,走到尽头是一个小院,进了院子隐约听到水声,她抬眼一看,顿时惊呆了。 原来这院子除却角落一个古色古香的小亭子,中间被偌大的汤池占据,池中白气氤氲,绿波若隐若现。 一人赤着上身,舒展修长双臂靠在池边,双目微合,只见他宽肩窄腰、肌肤光洁、线条优美、肌肉劲实…… 那池水刚好没到他的腰际,腰腹性感的肌肉线条在水波的荡漾中若隐若现…… 莫小碗用力的吞了一口唾沫,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她悄咪咪的想转身溜走,不想那人慵懒道:“将毛巾拿给我。” 这汤池周遭除了他们两个,并没有第三个人,显然,这话是对她说的。 莫小碗皱了皱眉头,她又不是他的丫鬟,干嘛要听他使唤? “裴大人自己不会拿吗?” 男人微微睁开星眸,望着她想要逃走的背影,唇角扬起,道:“你若是想在这里过一夜,不听我的话——也行。” 他这是威胁她! 莫小碗气的呼了一口气,额上的刘海飞起。她生气的走到了亭子前,扯了一个宽大的白色毛巾走到了汤池边,没等他伸手接,便扔到了他的头上。 “你放我出去!” 裴远扯下头上的毛巾,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气鼓鼓,淡笑道:“你给我擦背,若是擦的满意了,我便答应你的要求。” 莫小碗攥着两只小拳头,恨不得给他两拳头。可是她不敢,在她眼前的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王侯都不敢惹他,她是多胆肥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说话算话?”她疑惑的皱起小眉头。 “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话不算话了?”男人反问她。 莫小碗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好吧。” 她半蹲在池畔,拿起毛巾给他擦背,偷眼看他下面似乎穿的一条薄薄的白纱亵裤,松松的挂在精实的腰上,因为在水中裤子早已湿透,虽然有白雾遮挡若隐若现,可是这一眼便叫她脸上热了起来,她慌忙撇开眼睛认真的替他擦背。 手碰到了他后肩的那道伤疤,大约是当初刺得太深,到现在也不见变得浅。当初她以为是他做捕快时被犯人伤到的,如今…… “那次刺客来袭,整有数十人,为了护着皇上,挨了这一刀。”他缓缓道。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她又没有问他。 遇到那伤疤处,她的动作变得十分轻柔。 “那时我高烧三日,身边无人照应,因为所有的人都去护着陛下……” 莫小碗擦背的动作一顿,禁不住问了一句:“家里人呢?不担心吗?” 他冷笑了一声:“家里人?不提也罢。” 莫小碗不明所以,她晓得他娘已经过世了,可是其他家人呢? 老老实实的给他擦完了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嗯。”他舒服的应了一声,这丫头擦背的确有一手。 “扶我起来。”他向伸出修长而光洁的长臂。 真把她当丫鬟使了?她磨了磨牙,为了离开这个地方,只得去扶他,没想到,她才握住他的手臂,那手臂微微一拽,她整个人被拽的“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可恶啊!裴远!”她扑腾着水花,气的大叫。 耳畔响起几声响亮的笑声,那人一只手臂将她捞起来,她脚下没有着力点站不住,只得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 手下滑滑溜溜,莫小碗一时胡乱抓的他肩膀上几道红痕,裴远一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在怀中。低头时,见她衣领因为水中挣扎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白皙来,不由得眸色暗了暗。 “你放开我!”她像只小猫似的依旧在他怀中张牙舞爪,“你想干嘛?” 她拿小拳头捶他胸口,却如同蜉蝣撼树。 他蓦地一个转身,将她按在池壁上,低头深深看着她。 少女怔然的望着他,一时呆住,那墨色的发丝贴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修长的双眉、闪着星光的黑沉双眼,还有那高挺的鼻梁、樱红性感的薄唇,这样的容貌,万里挑一,定然是会让无数怀春少女神魂颠倒…… 莫小碗呆怔了片刻,见他向自己压下来,慌的挥起爪子抓在了他的肩头,那人却只是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莫小碗蓦地全身一震,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他低声在她耳畔道:“你什么时候肯听话一点?” 温柔的语气让她心中一软,她咬住了下唇。 “你曾经答应过我,若是我向你娘提亲,你会嫁给我。这是你当初对我许下的诺言,不许不算数。”话语依旧霸道,却带着些许温柔。 “我……”莫小碗想要争辩,可是一看到他那双乌黑深沉的眼眸,慌的立即垂下了眼帘,嘟起嘴道:“那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不是……” “你才是小骗子!”他嗤笑一声,倒也没有为难她,松开了她的腰身,径自踏上了池岸。 莫小碗见他放开自己,飞快的从水里爬起来,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滴滴答答的直往下滴水。 裴远到了小亭中,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取了一件白色外衫披着,松松系了长带在腰间,转头见她撅着嘴瞪着她,一身湿答答如同落汤的小鸡。 “同我去换衣。”他道,先一步走了出去。 莫小碗在肚里腹诽了几句,还是跟在他的身后,穿过圆月门向隔壁的院子走去。 她知道周围肯定有锦衣卫,像追风那种,亦或者像上次遇到的那三位“门神”,但他们所过之处,那些人都没有出现。仿佛偌大的宅子,只有他一个人住着一般,平添了几分寂寥。她想着她家虽小,却满是烟火气,满是热闹的人声,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寂寞吗? 进了厅堂,屋子中央的方桌上搁着热腾腾的饭菜,有五六样,俱是珍馐佳肴,摆了一桌子。隔间有珠帘隔着,像是卧房,隐隐燃着沁人心脾的熏香。 “屋里有衣裳,你去换吧。”男人看着她道。 莫小碗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房间,里头果然是个卧房,各色陈设精美而华贵。 床上搁着一套素锦绿纱裙,莫小碗拎起了比了比,竟然跟自己身量一般。她挠了挠头,想着,她家送大黄是奶奶的主意,难不成他会未卜先知,知道她会过来,还会落水?不然,这衣服怎么准备的如此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波预收文,动动小手收藏一下,么么 【他的小皇后】 权势滔天的秉笔大太监死了,林夕的靠山也倒了。她自小在宫里长大,是大太监养出来的小“太监”。她骑过小皇帝的马马,胆大包天的笑话他尿床,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小皇帝祁连玉做梦都想把这家伙碎尸万段。 于是,她被扔到御马监铲马粪。 桀骜的少年天子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开始研究怎么折磨这个可恶的家伙! 宫人们都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她被折辱被现实暴打,可是等着等着,却等来了她万千集于一身的荣宠…… 皇叔:本王府邸还缺个儿媳妇 小郡王:我爹说了,你是我未来的小媳妇 皇弟:我正好缺个暖床的,夕夕快来! 皇帝:都起开,朕的东西,岂是他人可以觊觎的! 林夕:……。 竹马太多怎么破?她只想安静的做个铲屎官。 【青梅竹马系列,轻松甜文】 第47章 可爱 莫小碗换好了衣服, 因为头发湿答答的,她只好放下辫子, 用桌上的梳子梳直了,披着一头即腰的乌黑长发走了出来。 裴远抬头,不由得一怔。从前都只见她扎着可爱的双髻,穿一件洗的发白的布裙, 却从未见过她像今日这般披着长发, 穿着素锦纱裙,一时看得呆住。 这素锦纱裙虽则看上去朴素,纱料却极为精细, 水碧的纱料上绣着暗银的蝴蝶, 百褶的裙尾仿佛碧色的云雾,走动之时更多了几分飘逸出尘之色, 合体的剪裁、收紧的纤腰,让少女越发显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饱满之处,眼眸微暗,她尚未全然长开,假以时日,必定更加玲珑。 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如今只是披着头发换上一身素锦纱衣便增添了许多颜色,倘若稍作打扮, 必定会更加动人。 “过来。”他唇角微扬,对她伸出手。 莫小碗看着男人,他也换了衣裳, 此时用玉环松松挽着墨发,穿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锦袍,闲适的坐在桌边,便是如此随意的打扮,也难掩他一身贵气。 “你不是说帮你擦了背,就放我出去的?”莫小碗可不听他的。 她瞅了一眼外头,天都快黑了,不由得焦急起来。她娘让她送鸡快去快回,这下倒好,她被这人关在这里出不去了,家里人肯定要等着急了。 “哪里有客人上门,一顿饭都不吃的道理?吃了饭再走。”他拿起了桌上的象牙箸,见女孩站着不动,又说,“不吃饭,还是不许走。” “你这个人……”莫小碗真被他气死了,“笃笃笃”走到他跟前质问,“可是你方才明明说擦了背让我走的呀?” 男人抬头,幽幽望着她,眼底似乎掠过几丝黯然:“让你陪我吃顿饭就这么难吗?你若走了,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这一大桌子的菜,我怎么吃得完?” 莫小碗素来吃软不吃硬,听着他这么说,心里有点发软,偌大的宅子,静悄悄的,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吃一大桌子菜,也是怪冷清的。 “你这里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她疑惑的问。但凡官宦人家,到哪里不是丫鬟仆从成群的,他倒好,跟孤家寡人似的。 “我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他淡淡道。 她到底还是坐了下来,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警告他:“你可不许再抵赖了,吃了饭一定得让我出去!” 男人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含着笑,伸出筷子夹了一片芙蓉鸡片到她的碗里,道:“好,不抵赖了。” 莫小碗看那鸡肉,不由得惊了一下:“我的大黄?!”大黄,你这么快就飞升了么? 男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搁下筷子道:“不是那只鸡。你送的,自然替它养老送终。” 莫小碗一愣,她着实无法想象一只鸡垂垂老矣寿终正寝的样子。 “那也……大可不必。”她确信那不是大黄,安心的咽下了鸡肉。 莫小碗抬眼瞧见他面带笑容望着自己,仿佛春风拂面冬日初阳,小心脏又漏跳了一拍,吓得她赶紧低头,闷头吃饭。 她方才来送鸡的时候,只拿了半个馒头就出来了,这会儿的确饿了,旁边那人时不时夹菜给她,她便一股脑都下了肚子。这里的菜她吃的出,绝对是大厨子做的,色香味俱全十分美味。 她吃的很香,裴远看着她吃,自己骤然胃口也好了许多。 待得吃完,十分饱足。 “还在练字么?”他不经意问了一句。 “嗯。”莫小碗随口答了一声。 “写几个字给我看,看看退步没有。” “诶……”莫小碗正要抗议,他明明说吃了饭就可以出去的,这会儿又要练什么字啊? 话音还未落下,他便已经拉着她到了隔壁的书房。书房之中书香氤氲,书架上搁着各色书籍,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俱全。 莫小碗被他按在椅子上,手里又被塞了毛笔,只得认真写了几个字,打算写完几个字立马走人。 她倒也没想写什么,随手便写出了“良辰美景奈何天”的字样,这是当初他读《丽娘传》给她听里头的词句,她觉得好听记得牢固。 而他吹的那首曲子“良辰”就是出自这句话。当初他吹箫之时,她便觉得那时便是良辰美景,因此才起了这个名字。 裴远低头看着纸上的字迹,微微扬起了唇角,除了差些力道,一如自己的字一般。 莫小碗握着毛笔,呆呆看着这几个字,在柴房中他手把手教她字的情形仿佛浮现在眼前,那段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正怔怔想着,却觉得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几分青檀一般的清雅气息,她蓦地转头,便对上了他白皙的侧脸。 他握着她的右手,顺势捏着她手中的毛笔,蘸了墨水,在纸上重新写了“良辰”二字,低声道:“这两个字,你还差些火候,应该要这样写……” 莫小碗的脸渐渐红了,低头不敢看他,只随着他的手握着毛笔在纸面上游走…… 他的确骗了她很多,但是现在的他,同当初在柴房中的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虽然是人称凶神再世的锦衣卫裴大人,似乎他也从未真的对她凶过…… 世人都怕他,但是打心底,她是不怕的。别人不敢瞪他、不敢骂他、不敢打他,她都做了,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写下“良辰”二字,他松开了她。外头响起一阵沙沙的声音,很快,沙沙声音渐大,变成嘀嗒嘀嗒的声音。 莫小碗怔然回神如梦初醒一般,倏然站起来惊道:“哎呀,下雨了呀!”因为下雨,天色也黑沉沉的,她来的时候又没带伞,这下怎么回去? “我送你回去。” 侍卫送来了雨伞,却只有一把。 裴远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琉璃风灯,立在灯笼下,回头看她,道:“过来。” 莫小碗抬头,见淡黄的灯光洒在他月白的长袍上,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墨发垂肩,配上他那张明月般皎洁的俊容,真如神祗下凡一般。这样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愣着做什么?” 她晃过神来,连忙走了过去。她得赶紧回家,家里人八成急坏了。 雨水嘀嗒下着,不大也不小,如断线的珠帘般不停落下。 他伸出手揽着莫小碗的肩头,替她遮挡肩头的雨水。 莫小碗转头看着搭在肩头修长的五指,心中微微一震。从来没有人,在下雨的时候这样护着她。 她偷偷看他,见他平视着前方,神色平静。雨伞向她这边倾斜,嘀嗒的雨滴打湿了他右边的肩头。 走在湿漉漉的长街上,街上已然没有什么行人。这样的天气、这样黑暗潮湿的街头,莫小碗的心头并不害怕,大约是因为有这个人在她身旁。 莫小碗心里想着,他这样身份高贵的人,在这样的天气本可以不出门,也可以不淋雨的。 他教她写字、替她念书、为她遮风挡雨,难道是因为她救了他一次? “你……到底拿我当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男人垂眸看她,唇角微扬,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宠物。” 莫小碗气的瞪他:“我又不是猫儿狗儿!” 裴远摸了摸她的头顶,道:“安心,我从不养猫儿狗儿,你是我唯一的宠物。” 莫小碗翻了个白眼:“你说要跟我娘提亲,那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我长得都没你好看……”说这话,她委屈巴巴的。她是没他长得好看,但是又不服气的想着,要找出比他长得好看的姑娘,恐怕也很难吧。 男人伸手捏了捏她圆嘟嘟的小脸,带着几许笑意:“要好看做什么?可爱就好。” 莫小碗心中一动,偷眼睨他,见他垂眼看自己,不由得又低下了头。他说她可爱,心底,竟浮起一丝窃喜。 到了莫家门口,花大娘已经在准备雨伞打算亲自去看一看,她打开院子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十分英俊清贵青年,青年的一只手还揽在小碗的肩头。 莫小碗瞧见她娘,吓得立马将裴远的手拍下去。 “娘,下雨了,所以裴大人送我回来。”莫小碗抱着自己换下来的旧衣裳飞快的躲到了她娘的身后。 “裴……裴大人?”花大娘一脸震惊,她记得小碗说过裴大人就是柴房里的花捕快,怎的两个人还长得不一样?面前这个也长得太好看了些吧? 裴远微微点头,朗声道:“今日天晚,改日登门拜访。”说罢,转身离去。 莫小碗探了头望了望,见他真的走了,月白色的锦袍消失在雨幕之中。 花大娘一把拽着莫小碗进了堂屋,见她身上的衣裳都换了,不由得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你你你……你和他……” 莫小碗知道她娘在瞎想,慌忙摆手:“我和他没什么的,清清白白。我就是给他送鸡,然后不小心掉到池子里了,大人就找了一件衣裳给我换。” 花大娘半信半疑,瞪着她看了良久,确信她没有说谎,这才安下心。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是他原来的样子……”花大娘百思不解。 小碗忘了跟她娘提易容这一茬,忙道:“面具,□□!” 花大娘吓得一抖,拍着心口叹道:“我的个娘诶!不愧是锦衣卫啊!” 她蓦地想起那人搭在小碗肩头的手,又想起从前都是小碗照顾的他,如今…… 她惊骇的望着女儿:“他……对你……该不会对你……” 莫小碗知道裴远既然说了要提亲,肯定是要上门的,这会儿她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瞒着家里人。 “他说要上门提亲。” 花大娘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这时,屋里头蹦出来一个人,正是一脸激动的莫小瓢:“什么!有人要提亲?!” 莫奶奶也拄着拐杖走出来,用高八度的尖细嗓子叫道:“谁要提亲?!” 第48章 约她 “是那位锦衣卫大人!”花大娘激动的叫道, 她怔了半晌,这才回过神, 连声道:“不……不行……那可不行啊……我的女婿啊……”她相中了陈小公子,要是陈元明能做她的女婿,她做梦都要笑醒。如今倒好,怎么会有人从中插一杠子?还是个锦衣卫!那些锦衣卫, 他们这些乡下人听到名声就怕的, 怎么敢把闺女嫁给他们。 莫小瓢听得稀里糊涂,他全然不晓得锦衣卫大人是哪一个,之前家里人也没跟他提过, 怎的就要跟姐姐提亲了? “哪个锦衣卫?”莫小瓢悄悄拉她姐的袖子。 莫小碗知道这个时候自然也不用瞒他了, 直接道:“就是你花舅舅。他不是捕快,他是锦衣卫, 也不是我们的舅舅,是我路上捡回来的人。” 莫小碗惊诧的瞪圆了眼睛,“锦衣卫?花舅舅居然是锦衣卫?听起来好威风呀!”他是个孩子,听到觉得十分神奇,早听闻锦衣卫厉害,如今居然能让他遇到真的锦衣卫,他兴奋的手舞足蹈。 莫奶奶这会才如梦初醒,那锦衣卫大小碗那么多, 小碗之前叫他舅舅的,如今倒好,居然要提亲?这是在陈家村的时候就已经相中了小碗吗? 锦衣卫指挥使要提亲, 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提亲跟送礼是一个道理,锦衣卫送的礼谁敢退?锦衣卫要是来提亲,又有谁敢拒绝呢? 倘若他们家有权有势也许还有拒绝的可能,可事实上他们家无权无势,连个村长里正都能拿捏他们,他们凭什么跟锦衣卫杠? 莫奶奶想了一回,自言自语道:“要是抛开这层舅甥关系,倒是一个不错的婚事,以后咱们莫家就真的有靠山了。” “娘?!”花大娘瞪大了眼睛惊讶叫道,“这怎么可以?小碗叫他舅舅那些时候,这辈分就不对啊!再说了,我从来没想过小碗远嫁,那人住的地方远在京城千里迢迢,万一小碗真嫁给他,在夫家被人欺负,不说撑腰,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我这做娘的心里怎么过的去啊!” 在陈家村人眼里,远嫁的女儿都可怜,嫁过去无依无靠的,受人欺负也无还手之力,日日看人眼色过日子,凄苦非常。莫家虽然穷,但是花大娘打心底还是很疼女儿的,想着女儿嫁个知根知底的村里人,时不时还能回娘家,她晓得她过的好就好。陈小公子便是她心里第一号人选,那小伙子性子温和人也沉稳,家境殷实,无论将来中不中举,小碗嫁过去都不愁吃喝不必受苦。陈村长家里的人她也都晓得的,不是那种苛刻的人,只要将来小碗生个一男半女,日子也就安稳好过了。 这样的好梦,如今竟生生的给她砸醒了。 莫奶奶叹气道:“我也不想她远嫁,但是你瞅瞅这锦衣卫要真上门提亲,你敢说半个‘不’字吗?” 花大娘张了张嘴,到底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莫小瓢倒是在一旁发表了意见:“我觉得花舅舅挺好的呀,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吓人?” 花大娘叹息道:“他那样的人,怎么是我们这些人能看的透的?但凡做官的,能有几个简单的?何况那位裴大人名声就在那里,要真嫁过去,我得日夜提着心吊着胆呀!” 莫小瓢在一旁撇嘴摇头,自言自语:“反正我站花舅舅,你们都不知道,他可疼我姐姐了!” 莫小瓢人小言微,大人自然不当一回事。 花大娘忧心忡忡,莫奶奶不置可否,一时间家里人都拿不定主意。正在这个时候,听到外头脚步声,花大娘抬头一看,见丈夫居然冒雨回来了,不由得大喜,饭也没来得及准备,拉着他将锦衣卫提亲的事情说了一回。 莫老实惊呆了,亦是半晌才回神。听说那位花捕头的真实身份他更是惊骇。 他沉默了良久,摆摆手道:“咱们乡里人,不能攀这个高枝。但凡我见过的有点权势的人,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个个眼高于顶瞧不起人。你们想那锦衣卫是什么人?那裴大人是怎样高贵的家世?他们裴家人肯定是不好相与的,咱们家小碗老实,又是乡里丫头,对官家人的规矩什么都不懂,嫁过去,瞧不起小碗是肯定的,要是再刁难奚落,孩子过去不是白白受罪吗?还隔得那么远,咱们想瞧一次都难。这事儿,咱们先回绝,再看看那边的态度。若是实在没法拒绝,咱们再想法子。” 莫奶奶一向听儿子的,虽则她觉得这亲事不错,儿子开了口,说的也头头是道,便也点了头。 如此,一家人的意见也就统一了。 爹这决定倒是让小碗有些意外,他爹素来老实,如今居然有胆子拒绝锦衣卫,可想是打心里疼她的,她不由得很是感动。可是想到那人雨中撑着伞用手护着她肩头的温柔侧脸,心中隐隐有些怅惘。 “你的意思呢?”花大娘转头看女儿,只见她两只手揪着衣角,捏的衣角皱成一团。 “我……”莫小碗咬了咬下唇,垂着眼帘道,“我听爹的。” 花大娘放了心,摸了摸她的头顶:“娘晓得你是个乖孩子。” 莫小碗点了头,转头进了自己房里,家里人都说要拒绝,本与她之前的想法一样,可是她心中却沉甸甸的,开心不起来。 整个春风楼的后厨只有莫小碗一个女子,伙计们多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比她不过大几岁。一开始,伙计们看到女孩子进酒楼还觉得新奇,以为她是个凑数的,都瞧不上。可是自打上次她比试之后,她的名声便在后厨传开了,推荐菜品上还挂着她自创的点心呢,光凭这一点,少年们便不敢再低看她。 她来这几日,话不多,做事勤快又麻利,身为副厨,也不拿什么架子,深受伙计们欢迎。 她长得娇俏可爱,少年便瞧在眼里便都动了心思,少不得大献殷勤,各种重活儿麻烦事儿都不让她做,抢着帮她做事。赵大厨只她这么一个关门弟子,自是十分疼她,也不叫她做累活儿,只让她配配菜看看火有时候掌掌勺,这么一来,她在春风楼做事倒是比原先村里帮厨的时候还要轻松。 不是她想偷懒,是那些少年们实在是眼尖手快,她手里才抱着一块榆木砧板,便有人从她手中拿了过去,说重,说她这样的女孩子不应该干这样的重活,着实叫她无语。 钱平之前同她比试输了丢了脸面,现在瞧见讥讽她:“我看,你这不是来做厨子的,你这是来做姑奶奶的!” 没等莫小碗说话,少年们立即凑上来,你一眼我一语的说开了。 “小碗可不是这样的人,你说这话怕是嫉妒她!” “你说你要是长她这样,不是也可以做姑奶奶?” “可不是?她可是咱们这里最可爱的妹妹,你说这话,是欺负她吗?我们可不饶你!” …… 钱平被一群人围攻,气的脸上涨的通红,只得讪讪的撤退。 莫小碗不由得笑着摇头,她进春风楼之前便已经做好了踏实干活的打算,怎么也没想过到会是这个样子。 赵大厨倒是为自己徒弟十分自豪,他当她自个闺女似的,闺女受少年们欢迎,他脸上有光呀。 明儿酒楼要修整,因此掌柜放了他们一天假。难得放假,伙计们都开心极了。 莫小碗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两三个少年围在她身畔。 这个说:“小碗,明儿傍晚你可有空?听说荷花开了,我陪你去看荷花可好?” 那个立即岔开这人,抢着道:“别听他的,我家里是开糖水店的,我请你去我家吃糖水怎么样?我知道你们女孩子是最爱吃甜食的!” 又有个少年挡开两人,愤愤道:“你们死心吧,她可不会跟你们一块。我知道,小碗肯定愿意去游湖,对不对?要是天气好,咱们明儿一起划船去怎么样?我有个亲戚做租船生意,在他那边租船可便宜呢!” 莫小碗无奈的笑:“我家里很多家事要做,明儿很忙的,实在没空隙,谢谢各位了。”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少年们都很是沮丧,议论道:“你说她定亲没?” “看样子没定吧,她没说过。” “怎么一点机会都不给呢?难不成心里有人了?” “不像啊,反正不可能是你的,我努努力,或许还有希望。” …… 赵大厨在后头听着,笑着摇头,这些少年少女啊!他仿佛想起了他年轻的时候。他觉得这丫头的团圆脸儿有福气,后厨这些小子们,大约是没那个运气的。 莫小碗低着头走了出来,她是从春风楼后门出来的,才到门口,一抬头,侧面站着一个人,高高瘦瘦的,可不是方才讽刺她的钱平? 钱平之前输给她没面子,但是她对他并没有太大嫌隙,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见了面叫一声“钱大哥”。钱平开始看她脸色很臭,后来倒好了许多。 “钱大哥在这做什么?”莫小碗好奇的问。 钱平看她一眼,眼神有些不自在,望了望天,“没什么,看雁。” 莫小碗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并没有雁。 她正准备打他跟前经过,却听他说了一句:“等一下,我有话说。” 莫小碗停了脚步,转头看他,心里思忖着该不会他还是放不下之前那件事,还想找她拉扯吧? 却见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飞快的说:“你明天有没有空,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逛街?” 因为他说的太快,以至于莫小碗压根没听明白:“去干什么?”她只听到“明天”两个字。 钱平有些尴尬,只得又说了一遍,这才他说的缓慢:“明天去逛街,听说有庙会。我一个人去有点奇怪,你……你要不要去?” 莫小碗诧异的愣住了,他……他也约她?倒叫人她好生意外。 她心中有些好笑,还以为他要找她扯皮呢,没想到还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这个……我要帮我娘剥豆子,村里人送过来的豆子,太多了,恐怕一天都剥不完。”她说的实话,陈家村的人过来集市上卖豆子,花大娘上街正好碰见,见是同乡,便买了一堆。老乡一高兴,半卖半送,又送了许多。想到家里院子那堆得跟小山一样的豆子她就头疼。她娘说了,这些豆子要赶紧从豆荚里剥出来,不然容易坏,趁着太阳好晒一晒收起来留着以后慢慢吃。 “哦,没关系,我先走了。”第一次约人,就被人委婉回绝,钱平觉得很丢脸,红了脸飞快的走了。 莫小碗耸耸肩,有些为难,这么多人约她啊,她也很难办啊。虽然她并不想让任何人脸上不好看,但她的确得去剥那小山一样的豆子呀! “你看起来很忙嘛!”凉凉的一声从不远处传来,莫小碗蓦地抬头,看到身着玄色云纹锦衣的俊美男子双手环胸靠在一株大槐树边,蹙着修长的墨眉,冷飕飕的打量着她。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晓得他听到了多少。左右她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嘟了嘟嘴,也不理他,十分理直气壮的打算同他擦肩而过。 “莫小碗,站住!”那人磨着牙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双更啦 第49章 耳坠 莫小碗听他语气挺凶, 并不想理他。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她不但没停, 反倒加快了脚步埋头走着,谁想“砰”的一下撞到人身上去了。 她抬头一看,看到那双微带得意的修长墨眸,不由得恼火, 这人真是…… 他身形快, 转眼间便到了自己跟前。 “好狗不挡道!” 裴远被她气笑了,天底下还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说这个“狗”字,她当真是第一人。 他攥着她的手腕, 道:“我有话同你说。” “说话就说话, 干嘛动手动脚?大人也不怕人笑话!”莫小碗皱着小鼻子用力甩他的手,哪里甩的脱。她甩的无力了, 也就认命了,随便他吧。 “什么事?”她撅着嘴不看他。他大约还不知道他已经被自己一家人全员否定了,除了莫小瓢,莫小瓢还挺喜欢他的。这么想着,她心里倒是有几分同情。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头一次上门提亲,就被人拒之门外,可不是怪可怜的? 裴远看周遭人来人往,又有些是莫小碗认识的人, 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 “那人是谁呀?” “怎么拉着小碗的手?” “会不会是登徒子?” 几个伙计想上前,可是一看到裴远那冻死人不偿命的目光便瑟缩了。他的衣着华丽腰间配着宝剑,伙计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男人拉着她一路往街面人少的地方去了,穿过人群到了之前两人最初见面的莲池小亭,他停了下来,放开了女孩的手。 莫小碗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瞅着他面向莲池的挺拔背影,心里思忖着,他的脾气可不算好,若是他提亲被拒,会不会发飙?她要不要现在试探一下? “那个……”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他转身看着她道:“我接到密报,今日便要出发去临州擒拿逆党,临州距离此地不太远,若是顺利,五日后便可归来。因此……提亲的事情恐怕要待回来之后再办。” 莫小碗一听他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摆手笑道:“不忙不忙,大人有事尽管去办,提亲这事真的不急!” 男人微微眯起双眼,露出几分不爽:“我离开,你看起来很高兴?” “没有呀!”莫小碗眨巴眨巴眼睛,“大人路上小心。” 听着她这没心没肺的话,裴远心中更是不乐。 他一步一步向前逼近,吓得少女一步一步后退,退无可退,被他给逼到了亭子角落里。 “你笑的很开心嘛。” 莫小碗赶紧抿着弯起的唇角,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我没笑。” 裴远一手撑着墙壁,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危险的睨着她,低低道:“想趁着我不在,同人约会?” “没有!”真是冤枉,她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想跟哪个约会?春风楼的伙计还是那位陈小公子?” 温暖湿润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惹得她心中慌慌红了脸,她仿佛感觉到他的唇畔轻触她的耳尖,那种酥麻感觉似有若无,引得她心弦发颤。 “没……有……”她弱弱的吐出两个字,她心里可真没那种想法。 低头,看到她红润又可爱的小脸,裴远磨了磨牙,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低沉而暗哑地在她耳畔道:“没有就好,乖乖等我回来。我回来便去你家提亲。若是趁着我不在去约会,我便剁了那男人!” 莫小碗听着,咬着下唇低了头。 瞧着她乖巧的模样,他心生欢喜。目光落在她乌黑发辫下半垂的那一截脖颈,白皙如同羊脂一般,看的他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想好好亲一亲她,却又担心吓到她,这丫头不禁吓。 他一手看似随意的搭在她腰间,戏谑问道:“未来夫君要去抓逆党,十分危险,怎么没有一点表示?” 未来夫君? 莫小碗心道,他倒是想的挺美,还真以为胜券在握吗? “要什么表示?”她嘟着嘴看他,暗暗去掰他搭在腰上的手,偏生他的手十分有力,并不是她能掰开的。 不满她的小动作,裴远故意在她腰上捏了捏,羞的莫小碗面红过耳,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他。 “你在我脸上亲一下,我便放开你。”他扬起唇角,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诱惑。 他这语气,叫莫小碗怔了一下,想起了在柴房之时,那时他倒在了她的身上,也是这般神情,要她亲他。 “不亲!”回过神,她羞恼的果断拒绝。这种难为情的事情她可不想再做了。 她这样的断然拒绝,他有些生气,危险的眯起了双眼,双手按着她纤细的腰肢,低低道:“你不亲,我亲……” 莫小碗惊愕的抬起头,却见他的脸便压了过来,她往后退,脑袋正好抵在后面的亭柱上,他不让她躲闪,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低头便吻在她的唇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实在难以用言语描述,只觉得麻麻的电火花走过全身,浑身软的如同没了骨头,若不是他的手托着她的腰身,她怕是已经滑到地上去了。 他开始分外的用力,后来渐渐的变得温柔,让她想起上次在后院时,他亦是吻了她,亦是这般温柔。 他终于放开了她,莫小碗脸红的如同夏日的晚霞,不敢抬头看他,轻轻的喘着气,身上似乎还沾染着他衣服上青檀气息。 他的指腹轻轻抚摩着她可爱的下巴,郑重叮嘱道:“记得,不许跟别人约会,不然……” 又威胁她,哼! 莫小碗抬眼睨了他一眼,那黑眸闪亮深沉如海,慌的她又垂下了眼帘。 这时,亭子外远远站着一人,牵着一匹黑马,朗声禀告道:“大人,出发的时辰到了。” 男人终于放开了她,摸了摸她的头顶,道:“乖乖在家等我。”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到她的手中,“这个拿着。” 莫小碗捏着那个精致的锦盒,有点好奇里头是什么东西。 裴远招了招手,追风把马牵了过来,他同追风在低声交代什么。 莫小碗打开了手里的锦盒一看,登时觉得眼前一亮。 盒中,装着一对十分精致可爱的耳坠子,耳钩是赤金制成,坠子是碧玉制成的小葫芦,每个小葫芦下面各缀一个精巧的红珊瑚枝桠。这一对耳坠子,虽然精致小巧,却光华照人,十分美丽。 女孩都喜欢漂亮的小玩意,莫小碗跟其他女孩一样从小打了耳洞,但是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耳环,顶多买点石头珠子戴着玩罢了,更多的时候不过插着两个小草棍防止耳洞闭塞。 这样漂亮精致的耳坠子,她是第一次见,当她细细看时,只见那小葫芦上刻着十分精致的两个小碗,左右各一个,若是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小碗,莫小碗…… 那两只小碗的线条刻的略微有点歪,难道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莫小碗心中一动,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么平凡的名字会被刻在这样华贵的珠宝上,从未有人这样对她珍之重之。 “真好看!”她盯着那两只小碗轻叹。 抬头,便看见他那双深黑中闪烁着星辰的隽秀双眸,这一瞥,她心弦隐隐颤动。 “好看就戴起来。”他柔声道。接过了她手中的坠子,小心翼翼的摘下了她耳上塞着的小草棍,戴上了华贵的珠宝。 莫小碗转头,临水而照,便看到水中倒映出自己的样子,因着耳上那一对华丽的耳坠,使得她整个人都彷如珠玉生辉。 “很美,我的小碗是最美的。”他轻声在她耳畔道,少女羞涩的垂下了脸。 他乌黑的双眸深深看着她,道:“我这就要走了,下次见,我想看到你戴上这耳坠子。” 莫小碗抬眼看他,一双乌黑纯净的大眼睛眨巴着,没有说话。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转身便翻身上马,黑色的骏马腾起四蹄飞快的跑了起来,莫小碗见他真的走了,还是去抓逆党,心中禁不住有些担心,小跑了几步到了亭子口,对着那马上人挥手道:“你平安回来!” 裴远策马已经行的远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亭子口,女孩对他挥着手,似乎在说些什么,隐约听到“平安”二字。 他的唇角悄然扬起,这丫头,算她还有点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防盗开启30%,72小时。订阅率够的随时看更新章节。不够的最新章节要稍等等再看。 更新时间还是每天18点,双更走起!么么哒! 第50章 游园 莫小碗摸了摸自己的脸, 依旧发烫,她拿手扇了扇, 又到亭子跟前吹了一会风,这才冷静下来。 她使劲挠挠头,她早就决定跟他再无瓜葛的,可是他吻她的画面却时不时就在脑海中浮现, 他那双眼睛、那张脸十分能迷惑人, 迷的人晕头转向。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锦盒,这耳环漂亮又华贵,是千金小姐的装饰, 却不是她一个乡下丫头适合戴的。他给她的东西, 她都收着,因为她知道, 他不可能让她退给他的。 明明知道门第不对,可此时此刻,当初那般要断绝的决心却在渐渐的松动。 原先他是捕头的时候,她曾经梦想跟他做一对平民夫妻,如今他这样的身份,她着实没法想象她该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官家夫人。若真娶了她这样出身的女子,他难道不怕那些王公贵胄笑话吗? 莫小碗叹了一声,将锦盒藏在怀中, 回到了家里。一进院子便看到堆得跟小山似的豆子,禁不住一阵脑仁疼。 花大娘已经搬着小板凳在院子里忙开了,还拉了十分不情愿的小瓢帮忙。 一瞧见小碗, 花大娘立即招手:“小碗,快些来,赶紧剥豆子,也不晓得这天能晴几天,下雨这些豆子就糟蹋了!” 莫小碗只好挽了袖子搬了凳子过来陪着娘一起剥豆。 黄绿的豆荚圆鼓鼓的,他们得一个个的将鼓鼓的豆子从豆荚里一颗颗剥出来,这小山一样的豆子,她觉得剥到明日也未必剥的完。 “你明儿休息?”花大娘问。 莫小碗点点头。 “那可正好,明儿你给我送点东西给我亲戚。” 莫小碗一愣:“亲戚?”他们家在这凤头县有亲戚吗? 花大娘的目光闪了闪,忙道:“远房的,偶然碰见。我这亲戚是做生意的,明日你送到周园门口就行了。” 想着送东西总好过蹲在家里剥豆子,莫小碗便答应了下来。周园她听说过,那原先是一座大户人家的花园,里头种了各色花卉,如今那大户人家不在了,就成了公共的地方,供县里的人们游览。这个时候,应当是许多花儿都开了,那里头据说有个睡莲池子,这个时候睡莲应当很是好看吧。她心里想着,若是去送东西,正好可以趁机逛一逛那园子。 第二日她拎着娘给她准备的东西往周园去了,她娘给了她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几样糕点果子,她琢磨着娘对那位亲戚可真好,自家这些东西都不常吃,倒是送了亲戚。 今儿天气晴朗,来游园的人不少,周园门口挂着一个檀木色的匾额,书写着隶书的“周园”二字,陪着斑驳的青砖院子,倒显得分外古朴。 莫小碗不晓得那亲戚长什么样子,听娘说那亲戚今儿会穿一件石青色的袍子到门口等她。 她刚来没瞧见那样一个人,探头朝着周园里头望了一眼,里头花木茂盛风景如画,不由得有些向往。 正看着,冷不防身后一人叫道:“莫小碗?” 莫小碗听那声音有点耳熟,蓦地回头,愣了一下:“陈小公子?” 他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 “大娘没来吗?”陈元明有些诧异,“她说她有东西要给我。” 莫小碗挠了挠头,道:“我娘是让我送东西给亲戚……可是……”并没有说送给陈小公子啊。 当她看到陈元明身上石青色的袍子时,恍然悟到了什么。她娘居然…… 居然故意让她来,还约在这风景如画的周园,搞了半天,原来是安排她跟小公子约会啊! 想着娘亲居然使了这个诡计,莫小碗不自在起来。 陈元明是何等样聪明的人,他抬头看了一眼园子上的牌匾,再看看小碗手中的东西,禁不住笑道:“你娘准备的是吃的吧?” 莫小碗听他话里带着笑意,就知道他肯定猜出了她娘的用心,更加觉得羞耻。 “嗯。”她点头,连忙将手里的篮子塞给了陈元明,“是些糕点和果子。”她这才明白,这些吃的不是给亲戚的,是给他们两个郊游吃的。 “我……我走了……”她很是尴尬,陈小公子知道她娘这么算计他们,也会不高兴的吧。她还是先走为敬。 莫小碗忙不失迭的要走,不想却被陈元明给叫住了。 “既来了,不如……逛逛吧……” “啊?”莫小碗惊愕的瞪着他,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什么意思? 她呆站在那里,门口人多,这时一个粗大汉子正好进园子,从她身边过时将她“砰”的撞了一下。 莫小碗一个不当心脚下一崴,以为要跌倒,谁想却被一只胳膊给扶住。那胳膊不似裴远的那般有劲力,却也比她的力气大一些。 “小心,这里人多,往里走吧。”陈元明说,悄然将她扶好,替她一手挡开人群,便要护着她往里走了。 莫小碗这下有点进退两难,可瞅着小公子这般有兴致,或许真的是想逛逛园子,罢了,她就陪他逛逛吧。 进了园子,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满路芬芳沁人心脾,她好些时候没有闲逛赏景了,今儿瞧着顿时觉得心情豁然开朗十分愉悦,不自觉的便跟着陈元明两个并肩一起随着人群走在石子小道上惬意的逛了起来。 瞧见一片姹紫嫣红的花丛,莫小碗禁不住叹道:“你看,这是什么花,好美啊!” 陈元明指着那花中一一说道:“这一片都是芍药,这一种是紫袍金带,那种是鸿雁飞霜,还有便是西施粉、紫绣球。”他如数家珍似的一一道来。说着又讲了些各色品种的诗词典故,头头是道。 莫小碗有些敬佩的望着他,道:“小公子真博学,如何认得这么多花种?” 看着她天真又崇敬的模样,陈元明笑道:“有句话说的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便是看书得来的。” 莫小碗十分钦佩,不愧是饱读诗书的状元才。 一会儿两人又去看了这园中十分出名的紫睡莲,莫小碗这次算是饱了眼福。睡莲池子旁边亭子,两人便在亭子中歇息。正好走了半日,两人都饿了,陈元明便将篮子中的糕点和果子拿了出来,那果子是刚出的新鲜枇杷。 他慢慢剥了枇杷皮,将剥好的枇杷递到了小碗的面前:“给,渴了吧?” 莫小碗瞅着眼前水灵灵的枇杷,不由得一愣,慌道:“我……我自己……” 陈元明看到她这样,不由得笑了:“你慌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莫小碗惊悚的看了他一眼,脑海中却浮现出裴远说出那句话时阴冷的表情。 “你若是同人约会,我便剁了那个男人!” 她禁不住心弦一颤,吞了一口唾沫。那个人从来都是一言九鼎,有一句便是一句。除却当初对她隐瞒身份,他说出的话,她从未见他不算数的。 “裴大魔头”这名声可不是空穴来风。锦衣卫杀那么多人,还怕少了这一个不成? 她着实替陈元明捏了一把汗,又后悔自己怎么头脑一昏竟然忘了那人曾经说过的话。 她颤颤接过了枇杷,神色很是不安。 陈元明看着觉得奇怪,问:“你担心什么?” 莫小碗咬了一口枇杷,这个时节的新鲜果子,果然多汁又解渴。 莫小碗摇头:“没什么。”她竭力镇定下来,细细一想,他如今不在县城里,四五日才会回来,他怎么知道她跟小公子游园?应当不知的。 她左右看看,并不见一个疑似锦衣卫的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她不说,他必然不会晓得。再说她这不是约会,只是单纯的逛园子,逛园子罢了! 她寻思之间,陈元明已经将糕点分了两个碟子,把其中一个碟子送到了她跟前。 这次花大娘做的是八宝糕,倒是做的十分用心。只可惜,这一次莫小碗吃的并不舒坦,她吃的很快,只想尽快吃完了糕点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陈元明看她吃的快,似乎有点着紧的样子,禁不住问:“家里有事?” 莫小碗用力点头:“家里山一样的豆子要剥,我担心我娘累坏了。” 陈元明会心的点头:“你真孝顺。”他如今已经明白了花大娘的心意,她是想将女儿许配给他。虽则他今年要去秋闱不久便要出发去赶考,但是他第一次遇到像小碗这般可爱的女孩,倘若日后能够时常看到她,能够有她在身旁陪伴,想必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她不但可爱,还这般孝顺,将来一定会是一个贤妻良母。 他爷爷常跟他说,娶妻要娶贤,并不一定得是名门千金。像他们这样出身寒门的,即便是将来中了举人状元的,有机会娶那官家千金,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官宦千金出身高贵,有几个心底瞧得起寒门子弟的?不如娶个合适的,贤惠讨喜会管家照顾夫君的,比什么都强。 他第一次见到小碗,便觉得这姑娘很好,如今打的交道多了,越发觉得可爱。正如爷爷所说的,这是个合适娶回家的姑娘,既贤惠又温柔,还善良孝顺,好媳妇的人选。 如今花大娘既然有这个意思,他不如顺水推舟。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知根知底,想必爷爷也不会反对。 想到此,他禁不住抿起了唇角,浮起一丝开心的笑容。 “你放心,我自会同你娘亲有所交代。” 莫小碗正担心他被某人大卸八块,蓦地听到他说这个话不由得一呆。 “交代?”她瞪大了眼睛。 少年清俊的脸上微微浮起两抹薄红,道:“嗯,你娘的意思我清楚。待得秋闱回乡,我便……有所交代。” 少年脸皮薄,这话点到为止,他相信以小碗的聪慧,必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莫小碗惊的张了张嘴,他的意思是……秋闱过后,他要提亲?! 这一惊非同小可,且不说她对陈小公子只是单纯的同乡之情和对读书人的敬佩之意,光是听到这话,她便仿佛看到某人阴冷冷拔出了那把修长冰冷的绣春刀! 她用力吞了一口唾沫,连忙摆手:“小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你会死的很惨的! 第51章 千金 少年脸色微白, 不明所以:“为何?” 莫小碗连忙摆手:“我……我娘她应当不是这个意思,你大约是误会了。我这就回家了!”说罢, 拎起篮子便要走。 “小碗!”陈元明急了,叫了一声,“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莫小碗回头道:“我……我真是为你好!”说罢,提着篮子匆匆离去。 陈元明惊愕的望着她着急离去的背影, 心中既失落又迷惑。他伸手揉了揉额角, 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碗必定不是不愿意嫁给我,必定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可若是直接去问, 似乎又不大妥当, 而且今日他要准备考试,恐怕也无暇分身。 他思量了一回, 想着既然花大娘有心让他做女婿,必定会再找他,届时他再好好问一问。 莫小碗快步走到门口,左右看了一回,感觉没有人盯着她,应当没有锦衣卫,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松快的拎着篮子回家了。回家她可得好好说说她娘, 说把她多留两年的,怎么又这么快想把她往外推呢。 陈小公子是好,但是她并没有想嫁人的打算呢。 进了院子, 花大娘果然在小山般的豆子堆里埋头剥豆子呢。 “娘!”莫小碗嘟起嘴要兴师问罪了。 花大娘见她回来的这么早不由得吃了一惊,探头看她身后,并没有发现陈小公子的身影:“你没碰到……陈小公子?” 莫小碗拉了板凳坐在她娘跟前严肃道:“我正要问这事儿呢,你干嘛要骗我说送东西给亲戚,明明是给陈小公子的,你说,你到底想干嘛?” 花大娘笑了笑:“傻孩子,娘是为你好,嫁给陈小公子是多少村里姑娘的心愿,娘给你找个好归宿呢。” “娘——”莫小碗无语的道,“你不是说了我可以留两年吗?这么着急把我往外推吗?” 花大娘一怔:“你……你不喜欢陈小公子?难道你还真的喜欢……那个锦衣卫?” 莫小碗脸上微烫:“谁喜欢他?我……我才不喜欢他呢!只是,他这几天去临州办事,他走之前说了的,如果我跟谁约会,回来就剁了那个男人。” 花大娘吓得一抖,脸色发白:“啊哟哟,这下可如何是好?陈小公子岂不是被我连累了?” 莫小碗晓得她娘胆子极小,锦衣卫那么厉害,她自然也是怕的。为今之计,只希望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的,不叫那人知道应当就没事了。她将自己的想法跟母亲说了,花大娘连忙点头,紧紧的闭住了嘴巴,为了陈小公子性命着想,她可绝对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一晃过了两日,花大娘自己也不敢去看陈小公子,提心吊胆了两日发觉没什么状况发生,渐渐的也松了心。 这日酒楼里没什么事,小碗回来的早,一进屋便发现有客人,看到那客人,她禁不住高兴极了。 来的正是陈美娇,她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和喜色,似乎有什么消息要告诉她。 “我这次特地过来是告诉你,我定亲了。” 莫小碗陪着她在自己房里坐着,一听这消息不由得十分高兴。她如今都快十八了,在村里人看来都是大龄少女了,要是再不定亲,恐怕真的嫁不出去了。 莫小碗本以为她还会再迟一些,哪里想到居然这么快。 “是谁家?”小碗好奇的问。 陈美娇羞涩的笑了笑,道:“就是咱们村的陈三泰。” 莫小碗想了想,她对这个人印象并不深,想起来隐约记得那人家境似乎并不殷实,家里头有几亩地,小伙子倒是长得十分端正朴实。 以往陈美娇和她娘都嚷着非富贵不嫁,怎么会同这个小子定亲呢? 陈美娇见她疑惑,解释道:“其实之前他跟我家提过亲的,我瞧不上他的。只是如今……”她说着垂下头,脸上倒是露出几分娇羞,看来是对那小子有些情义。 “如今他在我爹手下干活,前些日子我爹监督造桥,建到一半突然桥塌了,是他拼了命从桥底下把我爹救了出来,又背我爹去医馆。后来我跟我娘听说这件事急忙赶了过来,也是他陪着我照看我爹,他……他对我……挺好的……”说着两只手绞着帕子,满脸粉红。 莫小碗听她这么说,大约是日久生情了吧,那小伙子的确长得精神人又强壮,这样好的品性,日后即便不大富大贵,也会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再说了,陈美娇家里也算殷实,帮衬一下,日子自然也是不错的。 “倒是挺好,恭喜你。” 陈美娇笑着点头:“婚期已经订了,再过一个月便成婚了。倒是你,如今也十六了,怎的……” 她话说到一半,却停下了,目光灼灼的落在小碗的耳朵上。 “这是……” 莫小碗一愣,意识到她发现了自己的耳环,她早上起来觉得耳环好看便戴上了,但又怕太招摇,便特意梳了两抹刘海在耳侧,正好挡住了耳环,不大容易发现。 她倒是没想到,陈美娇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 陈美娇是个姑娘家,对于各种环佩首饰自然是极敏感的,她轻轻拨开莫小碗耳畔的发丝,惊诧的望着那耳环:“这个……这个是玉吗?” 那一只小小的耳环上,便有几种宝贝镶嵌点缀而成,那金的是赤金,她是见过的,红的是珊瑚,她也曾在首饰店见过。 那碧绿的小葫芦像玉又不像玉,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有点不像玉。”陈美娇皱了眉头认真的想。 莫小碗没想到陈美娇开始琢磨起那耳环的材质来了。 “就戴着好玩的,不值得什么。”她伸手挡了一下。 陈美娇认真道:“对首饰我可有些研究,你可别蒙我了。我家虽然也买不起贵重珠宝,却有个叔在首饰店做事,我每次进城逛首饰店却是逛了个饱,我叔想着或许我以后能去首饰店帮忙,便教我认首饰。但凡店里出的,我没有不认得的。” “不是玉,”陈美娇摸着下巴琢磨着,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小葫芦,“等等,”她蓦地双眸一亮,“我想起来了,天啦!” “是夜明珠!” 莫小碗一愣,夜明珠?她只在戏本子里见过,从来没有亲眼看过。凤头县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夜明珠? “你怎么知道?” “原先有位贵妇人路过凤头县,去那店子里逛,她脖颈上就戴着一颗,我叔特地指给我看的。要证明是不是很简单,只要在黑暗处试试,便知道了。夜明珠夜明珠,也就是黑暗中能发光的明珠。” 莫小碗听她这么说,也有些好奇,两个人便将被子打开蒙着,黑洞洞的被子里,她两个耳坠子却闪着莹莹的光芒,分外的好看。 “真美啊!真的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这世界上恐怕只有宫里头和巨富之家才能拥有呢!” “这……这么贵的吗……” 她怎么能想得到,裴远轻描淡写送给她的两只耳环,竟然会这么贵?他当时也没说什么,仿佛给她的只是个小玩意一样。因此,她也没往这方面想。 “可不是!”陈美娇怕她不信,又说,“我听说这夜明珠乃是番邦进贡的宝贝,一颗就能换良田千亩!你这里可有整整两颗呢!” 莫小碗惊得目瞪口呆,一颗千亩良田?两颗就是两千亩田地?我滴个娘诶! 她顿时觉得两只耳朵沉甸甸的,仿佛缀着两个金山一般。 她又想起他送给她家人的那些宝贝,他们都是不识货的,会不会那些也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么一想,她心中一紧。这么多宝贝搁在她家,若是叫她娘知道,一定守着宝贝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快告诉我,你怎么会有这珍宝?”陈美娇疑惑极了。 莫小碗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她,她也没打算瞒。家里为这事正为难呢,她也想有个人可以听一听。 陈美娇知道原来花捕头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不由得大为震惊。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就说的通了,若是普通人,谁能送的起如此昂贵的东西,如果送东西的那位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自然就不意外了。 “你若真嫁给他,可不是嫁进了个金银窝了!想不到,锦衣卫大人竟是这么有钱的呀!”陈美娇啧啧惊叹,“不愧是京城来的指挥使大人啊!” “我娘正左右为难呢,若是他提亲,家里头接也不敢拒也不敢。我娘可不是愁坏了。” 陈美娇想起当初裴远斥她一句便吓得她胆战心惊,若是被莫家拒绝,那场面必定十分惨烈。 她也替小碗担忧,但是想到花捕头在莫家时待小碗是极好的,也只待她一个人好,如今又送她价值连城的首饰,想必是喜欢她的。 莫家人担心她远嫁到婆家受苦,也情有可原。这事儿,倒是十分为难。 “有句老话说的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小碗,说真的,我觉着他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证明你在他心中很有分量。若是因为门第差别而拒绝,会不会太可惜了些?万一你以后再也遇不到对你这样用心的男子,又该怎么办?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莫小碗听着,咬着下唇,沉默没有作声。 “我听说城西有座飞仙观,那边的道长看相卜卦最是灵验。若真是为难,不妨去卜一卦吉凶,也好叫你娘安心呐。” 莫小碗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既然心中不安便求诸神灵,或许神灵能给个指示呢。 送走了陈美娇,她将这事跟她娘说了,花大娘平日里也是个烧香拜佛的虔诚信徒,一听这话立即同意了。 “我这些时候也听闻那边很是灵验,明日天光咱们就过去。”花大娘兴奋道,“唯有神灵庇佑,我这颗心才能安宁些。” 第52章 不理 第二日一大早, 娘两个就手挽手奔着飞仙观去了。 这飞仙观原先在这县城中也不怎么出名,近日来了一个游方的道长, 在观中设了一个卦摊,因着他看相卜卦都很准,因此一时之间在凤头县便名声鹊起了。 道观倒也不甚远,娘两个大约走了半个时辰, 便瞧见林子里一角飞起的碧黄色屋檐。 “总算到了!”花大娘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叹道。 这会儿时间早,来的人不多,两个人便上了阶梯, 径直入了观门, 里头供养的是三清四圣,此时正有几个小道士在上香点烛。 问了那卜卦的道长, 知道在侧边一个卦堂里刚开门呢。 卦堂里,青衣道士刚刚坐定,抬头一看,便见两个女子踏进了门槛。 道长的目光掠过两人脸上,年纪大些的女子倒也还好,当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好福相啊!他心中叹了一声。 莫小碗扶着娘进来,先给道长行了一礼, 见那道长年纪半百,花白头发,穿一件青色旧道袍, 脸上倒是十分红润一点褶子都没有。 “看相?卜卦?”道长抬眼问。 莫小碗看了她娘一眼,花大娘连忙道:“相也看,卦也卜!”这可是关系到莫家的命运,大事,不能马虎。 “卦金多少?”花大娘担心贵,又加了一句。 道长微微一笑:“随喜。”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倒有几分道骨仙风。 这话花大娘很是满意,随喜嘛,想给多少给多少,反正她手头的钱也不多,待会若是真说的好,给十个铜板应该行。 花大娘将莫小碗按在道长跟前的凳子上坐下,道:“道长,给我闺女瞧瞧,以后会嫁给啥样的人家?” 莫小碗听她娘说的直白,有点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心里却有几分紧张,但凡女子,谁不想知道自己以后会嫁一个怎样的人家,可是又不晓得这位道长准不准,不由得心底打起了鼓点。 玄清道长看了一回,微微一笑,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闺女好面相!团圆脸儿杏仁眼,将来必定嫁个富贵人家。所嫁之人大富大贵。” 娘两个听着一愣,这话的确是好话,但是听得娘两个有点糊涂。如今这儿搁着一个陈元明,一个裴远。裴远是指挥使,富贵自不必说,若是陈元明将来中举,必定也是大富大贵。两个人,道长说的是哪一个? “道长,可否详细说说?” 玄清微微一笑,道:“卜个卦吧。” 花大娘连连点头。 玄清打了一回卦,看了看,皱了皱眉头,眼底露出疑惑之色,出了一声:“咦?” 花大娘一惊:“道长,你咦什么?” “有点问题。”他道。 “什么问题?”莫小碗也跟着紧张起来了,莫非是她将来的亲事出了什么问题? 玄清看了一回卦象,慢慢道:“这闺女的确是大富贵之相,只是这富贵之中又有些血光。” 这话吓得花大娘连连吞口水,竖着耳朵听他后面怎么说。 道长搓了搓手指,又看了莫小碗一眼,笑道:“不过这丫头生的一个旺夫相,将来便是有灾难也可迎刃而解,大娘不必担心。” 花大娘这才半信半疑的松了一口气,她见这道长似乎有些本事,实实在在的将最近家中遇到的问题说了一回,但没提裴远的身份,只道:“那位提亲的大人权势很大,咱们家得罪不起,不知道这门亲事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玄清笑了笑:“无妨,诸般事情都有定数,顺势为之即可。贫道只跟你说一句,这件事定然能圆满解决,而你这闺女,将来也会顺利出嫁。无需担心的。” 花大娘听着,愣了半晌,但是脸色终于松快下来。虽然不知道扛不扛得住锦衣卫大人的重压,但是道长说这件事最后能解决,那肯定能够解决。 “多谢多谢!”花大娘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高高兴兴的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十个铜板塞进了功德箱。 娘俩走了以后,道童过来拂尘,嘟囔道:“道长,那位大娘可真抠门。以您的名声,但凡来算卦的都给的大银子,她倒好,相也看了卦也卜了,才给十个铜板!” 清玄淡淡一笑,捋须道:“无妨无妨,我这方外之人要那些大银子做什么!倒是这丫头,竟是我在这凤头县卜卦以来,命格最贵之人!稀罕,稀罕呐!” 道童半信半疑:“瞧她村土的样子,命格能够贵到哪里去?” 清玄摇头,看了道童一眼:“你不懂,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麻雀未必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哩!都是造化,造化啊!” 从飞仙观出来,花大娘心中大为松快,不管这事儿后面如何解决,反正终归是个好结果,她也无需提心吊胆了。 莫小碗心里还是没底,看来只能等到裴远回来走一步看一步了。 夜色深沉,男人带着人马星夜策马回到了府邸中,追风一听到声音立即赶过来报告。 裴远解下外袍,换了一袭月白色素锦纱袍慵懒的依在太师椅上,墨黑的头发用玉环拢着,青瀑似的披在肩头,一双乌黑的眸子微微眯起,露出几分疲乏。 凤头县叛党偷偷逃亡临州,他带人马在临州瓮中捉鳖,连同临州的同党都一网成擒。 只是叛党既然都捉拿干净,不日便要押解上京,他恐怕无法在凤头县久呆。 晴空恭敬的端了茶搁在他手边。 端起了茶杯,裴远喝了一口,这才看向追风,追风立即双手呈上一个册子,道:“大人不在的日子,莫家一切如常,只是……” 男人眼底闪过一道冷光:“如何?” 追风吓得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大人看了册子便知道了。” 裴远听到这话,茶也不喝了,直接拿了册子打开来看。 这册子是锦衣卫常用的,但凡监督朝中嫌疑官员,都是用的这种册子,册子图文并茂,记载着锦衣卫所见所闻,详细到被监督者的每一句话和语气。 当初裴远留下追风,并不是为了监督莫小碗,只是单纯的想保护她。 追风身为锦衣卫,习惯用锦衣卫的做派来记录一切看到的见闻。那册子上就十分细致的画上了莫小碗和陈元明周园约会的情景…… 画中,少女看着少年,笑靥如花…… 男人的目光渐渐阴冷,追风只觉得一股冷风迎面袭来,好凉啊! 蓦地,“啪”的一声,太师椅边的檀木茶几被一掌震裂,碎木四溅,吓了追风一跳。 紧接着,他的册子被裂成碎末漫天飞扬。 “我的册子……”追风呜呼哀哉,他的宝贝册子记得很辛苦,而且册子是新的,还有一大半没用完呢! 裴远倏然站起来,蓦地拿起绣春刀紧紧攥在手里,脸色阴沉如同滴墨…… 追风心惊胆战的猜测,大人莫非是要去杀人?杀了那个小书生 “大人……大人三思……”他冒着生命危险进了一句忠言,“大人素来不杀无辜之人,再说那小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要真一刀剁了的确容易,可到底有损大人的威名啊……” 他清楚大人,大人从来都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锦衣卫杀人,只杀涉案之人,虽然手段残忍狠辣,但是从不会动无辜之人。那书生虽然跟莫小碗一起游园,但并未犯罪啊…… 若是大人一时冲动杀了那人,岂非违背了他素来的原则? 裴远并未理他,快步走了出去,追风和晴空对看了一眼,都有些担心,急忙跟了出去。 只听到园子之中,风声飒飒,满园竹叶随风而落,一个月白色的影子在园中舞刀,银光飞舞如同流星,快的连人影都看不到。 两个人松了一口气,原来大人是在舞刀啊! 下一秒,只听到“喀嚓”一声,一根碗口粗的竹子倏然折腰倒地,紧接着,一根又一根…… 追风浑身抖了抖,他光听那声音都替竹子疼。 莫小碗这日到了春风楼做事,路过一个茶馆,便听到里头的茶客谈论着什么“锦衣卫”,她不由得停住了脚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裴远说五日回来,可是今天已经是第六日了,她连他人影子都没看见,心里就琢磨着是不是抓叛党不顺利出了什么事,心底有点担心。 “你瞧见那锦衣卫没?那飞鱼服好威风啊!” “当然是瞧见了,前日就瞧见了。前日就在县城门口,那些锦衣卫进城,据说是从临州抓人回来的,还看到囚犯呢。我听说那日骑黑马带头的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裴远。” “这可奇怪了,你说这位指挥使大人不是应当在京城吗?怎么会出现在咱们这小小的凤头县?” “谁知道,莫非凤头县也藏着逆党?” “低声,低声,有人来了……莫要议论朝事……” 莫小碗转头看时,只见街面上有一行七八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行,锦衣华服好不威武,为首骑着黑色骏马的可不就是裴远吗? 只见他头戴碧玉冠,身着一件绣银卷纹墨色锦袍,腰佩宝剑,俊颜皎洁如皓月,身姿英挺如劲松,真真是丰神俊朗宛若月神,只那脸上却似常年罩着一层冰冷严霜,让人不敢仰视。 沿路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抬着头踮着脚看他,只是看到他那副表情,冷的连头发丝都给冻住了。 莫小碗纳闷极了,他居然已经回来两日了!他还说一回来就提亲的,这个大骗子! 莫小碗就站在路边,穿着一件水绿色的裙子,仿佛一株绿色的水仙。见裴远骑马过来,她微微低了头。 那“哒哒”的马蹄声从她跟前经过时,她一颗心立即提了起来。可是那马蹄声走过、消失,并没有任何停留,她再次抬起头时,只看见那人一抹模糊的背影。 他分明是从她跟前经过的,当她是空气么? 莫小碗难以形容心底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有些惊讶又有些气愤。走之前还送了她价值连城的耳坠子,还说要提亲,现在倒好,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儿杵着,当她透明的? 她气得咬着牙跺了跺脚,裴远,你了不起! 她回了春风楼,跟往常一样忙碌做事,却有些提不起劲儿来。她一直在拒绝他,可是现在他不理她了,怎么她反倒心里难受起来了? “不理就不理,不稀罕你理我!”她生气的自言自语。 这时,只听到赵大厨叫了一声:“小碗,有客人点你的踏雪寻梅,赶紧做一份!” 莫小碗一听立即来了精神,这道点心虽然挂在菜单上,因为掌柜的定价比较贵,日常点的人少。是谁这么有眼力,居然点自己这道点心? 第53章 蝼蚁 莫小碗心里赞那人识货, 便让伙计准备材料马不停蹄的去做了点心出来。 这当儿,春风楼二楼靠窗的位置, 坐着一位戴着帷帽的夫人。这凤头县的贵妇人不多,有钱到春风楼吃饭的也是数得上数的。 这位夫人身畔站着一个嬷嬷两个丫鬟,嬷嬷帮她倒水,丫鬟替她扇风。 “你说瞧见那丫头在这儿干活?确定那道菜是她做的?”女人问身畔的红衣丫鬟。 丫鬟立即点头, 瞅了一眼楼梯口, 低低道:“奴婢看的真切,那日亲眼见她进了春风楼的后厨。后来奴婢特意向这里的掌柜打听了一番,那道‘踏雪寻梅’的点心就是她做。错不了!” 那夫人微微点头, 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旁边的嬷嬷忙将吹凉的茶盏奉上。夫人翘着兰花指抿了一口,便搁下了, 嫌弃道:“人都说这春风楼的东西好,我看也就这样。像那种山野村姑都能做这里的厨子,能有什么好的?” 嬷嬷忙陪笑道:“夫人说的是,名不副实罢了!” 这位正是县太爷最喜爱的妾室秦姨娘,上回莫小碗算计她,她一直怀恨在心。先前她的确有一位情夫,她怕县太爷真的去查,若真查出来她吃不了兜着走。如今那位情夫已经不在凤头县了, 她跟那人也断了好些时候。若是再去查,定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她便吩咐丫鬟留意,若是碰着莫家那丫头便揪到她跟前来, 昨儿被丫鬟发现那丫头在春风楼做事,她今儿就上这来了。 “夫人,点心到了。”红衣丫鬟提醒秦姨娘。秦姨娘转眼一看,便看见一个蓝衣伙计笑吟吟的捧着一个琉璃盘子送了上来。 她仔细瞅了一眼,倒是真好看,雪白的糕点上一株红梅凌雪绽放,倒真是那么个意思。 伙计要走,却被秦姨娘叫住。 “慢着!”她幽幽道。 伙计忙笑着过来,秦姨娘问:“你这点心哪个做的?” 伙计笑答:“咱们春风楼的副厨莫小碗做的。” “女的?”秦姨娘一挑眉,很是不满的样子。 伙计慌忙解释:“夫人别看她是女的,点心却是一等一的好,夫人尝过之后必定赞不绝口。” 秦姨娘冷冷笑了一下,拿了勺子挖了一块送进了嘴里,送进嘴里的那一刹那,她有些吃惊,果然很好吃呢。 不过下一秒,她便将那么心思抛到一边,她不是来吃东西的,她是来砸场子的! “这是什么玩意!”她满脸怒容,“啪”的一手拍在桌面上,倏然站起来,“你真当本夫人没吃过好东西?拿这个来糊弄我?这什么味道?甜不甜酸不酸苦不苦的?这样的东西,也好意思说是你们春风楼做出来的?” 伙计吓得一抖,之前这份点心也做过几次,但凡吃过的没有说不好的,怎的到了这位夫人跟前反倒成了垃圾一般? “那……我试试?”伙计想试试,不料秦姨娘蓦地抽起盘子往他脸上一砸,伙计慌忙躲闪,那盘子里的点心便砸了一地,碎屑四溅,真真是稀巴烂,还如何试吃? 伙计慌了,呆呆看着地上的糕点,完全想不到这位夫人竟会发这么大的火。 “你知道咱们夫人是谁?”嬷嬷一脸蛮横冷着脸盯着伙计问。 伙计摇头。 “咱们夫人就是咱们县太爷家的秦夫人,惹了咱们秦夫人,便是惹了县太爷了!” 伙计一听吓得面色发白,县太爷的小妾秦氏整个凤头县谁人不知?那可是县太爷的宝贝疙瘩,她若是看不惯谁,随随便便就送进牢里关上个十天半月,那都是等闲的小事。 所谓民不敢与官争,伙计吓得不知所措。 “去将那厨子叫出来!我要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做出这样稀烂的东西!” 伙计一听有人顶锅,连忙麻利的去后厨叫人了。 莫小碗乍然听到伙计的话大吃了一惊,她自己做的东西什么味道她清楚,怎么可能会苦?怎么可能难吃? 伙计苦着脸道:“你快去吧,我是没法子,你若是不去给个交代,那位夫人怕是要把咱们酒楼给掀了!” 莫小碗满心疑惑的到了二楼,见到窗口坐着那穿着芙蓉色锦衣的娇艳夫人,这一眼,她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来找茬的是这位秦姨娘,可不是故意的? 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没有问题,她心底安定了不少。 “夫人,这点心是我做的,有什么问题?” 秦姨娘冷冷看着她,见果真是这丫头,想起她曾经捏着她的秘密威胁她,不由得怒上心头,指了指地上稀烂的点心道:“瞧瞧,成什么样了,跟屎一样!怎么让人吃?” 莫小碗磨了磨牙,低头看到地上被砸的稀烂的点心,不由得一阵心疼和恼火。 “夫人若是看不惯我,便冲着我来,这点心惹着夫人什么了?” 秦姨娘仰头“呵”的笑了一声:“冲你来?”她站起来到了她的跟前,一手戳在她的肩头,压低声音道:“莫小碗,你以为你是谁?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威胁不到我了。当初我吃了你的闷亏,你真以为我不记得?有句话说的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直等着呢。” 莫小碗十分无语,什么叫吃了她的闷亏?当初诬陷她爹的是谁?害的她爹坐牢的是谁?现在倒会恶人先告状。 莫小碗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点心:“无论夫人同我有什么过节,今日夫人既然点了这点心,无论你吃不吃,还是要付银子的。” 秦姨娘定定望着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 “本夫人缺这点银子吗?”她瞪圆了眼睛,十分傲慢的坐在了椅子上,指着莫小碗道:“莫小碗,我看你还搞不清状况。我是什么人?这凤头县是谁的地盘?你以为得罪了我,你还能好生生的呆在这里?去告诉你们掌柜,这春风楼你不用呆了。若是他不答应,县太爷自然有法子让他答应。” 莫小碗紧紧攥着两只手,气恼的望着她,这春风楼她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这是她喜欢的活儿,岂能说丢就丢? “姨娘别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这天底下还是有王法的!” 秦姨娘但凡出门,都要下人叫她“夫人”,最恨别人当着她的面叫她姨娘,莫小碗这声“姨娘”无疑是对她的侮辱。 “王法?”她的音调陡然升高,气焰嚣张的扬起了手臂,“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在这凤头县,县太爷就是王法!今儿你要是想留在春风楼也不是没有法子,你就跪在我跟前,将地上的东西一口一口的舔干净,吃进肚子,我就放过你!” 莫小碗瞪着她,气的胸口起伏。她不想丢了差事,更不想跪在她跟前舔地上的东西。 “瞪什么瞪?”红衣丫鬟斥道,“再瞪就赏你耳光子!” 这边发生这么大的事,伙计早报到了罗掌柜那儿,罗掌柜过来一看不由得叫苦。秦姨娘他是认得的,这位主儿他们春风楼哪里得罪的起。 “小碗……” 罗掌柜苦着脸过来,秦姨娘见他来的正好,对他招招手:“罗掌柜,这样的人,敢情你还打算留着过年呢?” “这……”罗掌柜为难极了,小碗他是极看好也极喜欢的,可是再喜欢,也不能跟春风楼的基业相提并论。 “明儿我再来的时候,我不想看到这个人!”她尖尖一根手指直戳到莫小碗的脸跟前。 莫小碗气的只觉得胸腔都快爆裂了,没见过这么仗势欺人的! “夫人……放心……明儿她……她就……”罗掌柜难为极了,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结巴了半天没说出来。 莫小碗眼圈泛着红,她是喜欢这里的,可是她也不能叫掌柜为难,她鼻头一酸,哽咽道:“罗掌柜,我辞职吧,不叫您为难了!”说着,转头就往楼梯口走去。 “呵呵……”秦姨娘得意的笑起来,“莫小碗,你给本夫人记住,以后你若是再在凤头县碰着我,我见你一次踩一次,记得看到本夫人的轿子赶紧绕道走!” 莫小碗紧紧咬着牙根,本想就这么算了,可是到底憋不下这口气,蓦地转身到了她的跟前愤怒道:“姨娘说这话,可有想过,人在做天在看?你做这些仗势欺人的亏心事,便是以后到了阎王殿,阎王爷也要跟你清算的!” “啪!”的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秦姨娘狞笑着:“臭丫头,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哪根葱?也有资格来教训本夫人?我现在替你父母教教你,你就是地上的一只蚂蚁,我想碾死,便碾死,你活在这世界上,真是——一文不值!” 莫小碗捂着脸,那里火辣辣的疼,她的眼底氤氲着泪花,想起父亲无辜坐牢,想到自己无故丢活,可是眼前这女人却依旧这样嚣张跋扈无所畏惧,天底下真的有公道可言吗? “好大的威风!”冰冷入骨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莫小碗一怔,缓缓转头,只见一人头戴玉冠、身着玄色绣银锦衣、手扶着腰间华丽的刀柄,一张清隽俊秀的脸上如布冰霜,冷森森的望着这边。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莫小碗跟前,那样强大而具有压迫性的气场,让在场的人纷纷给他让开了道。 “遇到这么个玩意,就给你欺负哭了?”他缓缓拿开莫小碗覆在脸上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她白皙细腻的脸上落下了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秦姨娘瞧着这人长得俊,穿的又好,看起来像哪个官家公子,可是这凤头县哪里有什么正经的官家?一时倒真想不起凤头县怎么会有这号人物。 但是这县城里,无论富户也好,官家的亲眷也罢,哪个不看县太爷的脸色行事? 她冷冷一笑:“啊哟,这位公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谁是玩意了?你别以为你长得俊,就可以随便乱说。县太爷那边,你可得罪不起!” 她话音才落,“啪!”一个更响亮的耳光反手就打在她的脸上,那人手上的力道极大,她一个没站稳,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丫鬟嬷嬷慌忙去扶,扶起来便看见她的嘴角冒出了丝丝的鲜血,细细一看,整个右脸肿了半边。 “你……你反了!”秦姨娘浑身颤抖的尖叫,“知不知道你打的是谁!” 男人扶着莫小碗,嘴角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 “我并不喜欢打女人,不过,今天例外。” 嬷嬷气愤愤斥道:“你知道你打的可是县太爷的夫人呢!不要命了?!” “县太爷?”他嗤了一声,“芝麻大点的官儿啊,果然是,蝼蚁一般。” 秦姨娘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蝼蚁?敢说县太爷蝼蚁?! 第54章 官威 看热闹的众人都是吃惊, 人群中暗暗倒吸了凉气。 “这人谁啊?好大的口气!” “县太爷可是咱们县里头的天,这位是不怕坐牢吗?” “敢情是谁家官眷, 有后台的吧。” 众人议论纷纷,罗掌柜却是记得这位的,虽然今日他穿着黑衣,那日却是穿着锦衣卫官服的。他心里暗道, 看来秦姨娘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跟锦衣卫比起来, 县太爷可不就是蝼蚁吗? 男人伸手便将坐在椅子上的秦姨娘拎起来扔到了一边,扶着莫小碗坐在了椅子上,道:“你安心坐着。” 她望着他, 眼圈一红, 泪水又没出息的开始在眼眶中打圈圈。蓦地,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过往, 似乎好几次,每次她受了欺负,都是他站出来帮她出头。倘若没有他,她还有莫家,早已不知道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她如今想起从前那些事,心底有些感慨,如今回头来看,这才发觉, 比起他对她的好,那些迫于形势的欺瞒,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她没有想过要找谁做靠山, 但想不到她那样对他冷眼相向,他依旧愿意护着她。 一低头,方才因为委屈在眼圈里打转的两滴泪水悄悄的落在了手背上,现在,这眼泪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打心底的感动和歉疚。 秦姨娘头一次被人小鸡似的拎着扔到一边,气的尖叫:“你疯了?!你敢扔我!” 裴远冰冷瞥了她一眼,道:“今儿,你若是不想死,我给你一条生路。你现在跪在莫小碗的跟前,像狗一样将地上的点心舔干净,以后见到莫小碗绕道走,我就饶了你。” “你谁呀——”秦姨娘捂着右脸快要气疯了,“来人,来人,去把县太爷请过来!疯了,这些人都疯了!” 众人都看的惊奇,从未见过凤头县有这么强悍的人物,居然敢骑在县太爷和秦姨娘的头上,着实是一大新闻。 “县太爷来了!”不知道有谁嚷起来,众人纷纷朝着楼梯口看去,只听的“哒哒哒”是踩楼梯的声音,急匆匆赶过来的可不是县太爷黄县令吗? 这位黄县令穿着一件宝蓝色锦袍,圆胖的脸上三缕髭须,如同许多七品县令一般,是个庸官,算不得清廉但也算不得狠厉。除了特别宠这位秦姨娘,独断专行一些,倒也没有太大毛病。 黄县令早间知道秦姨娘来春风楼吃东西,他得了空闲也就过来了,在楼外就听说秦姨娘大闹春风楼,他生怕自己女人被欺负,紧赶慢赶的跑了过来。 “大人!”秦姨娘一见靠山过来便哭天抢地的扑到了黄县令的怀中,“大人替我做主啊,奴家被人欺负了!” 县太爷一来,众人都暗叫不好。 “正主儿来了,看看那位公子怎么收场?” “那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吃过亏啊!” “可不是,大牢坐定了!” 莫小碗坐不住了,要站起来,却被裴远按住了肩膀,他一转身,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气度悠然。 “哪个狗崽子!敢欺负我的娇娇!”黄县令瞧见姨娘肿起来的脸,顿时气冲斗牛,气冲冲到了跟前,可抬眼一看裴远那张脸,下一秒,双腿一软差点没给跪下。 “大……大人……裴大人,卑职不知大人已经归来,迎接来迟,大人恕罪啊!”黄县令九十度鞠躬作揖,围观众人惊呼出声。 “老爷,就是他欺负我!”秦姨娘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依不饶的攥着黄县令的袖子,翘着兰花指指着裴远。 裴远眉头微蹙,沉声道:“黄县令养的好姨娘!仗势欺人的好本事,是你教的吗?” “大人,不敢啊!”黄县令心急如焚额上汗珠汩汩的冒,眼前这位是皇帝都不怕的煞星,被自己的女人指着鼻子骂,他……他还想多活几年…… 秦姨娘还揪着他的袖子吵闹,黄县令恨她不识时务,一把抓住她按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跪下,求道:“大人恕罪!大人有大量,贱妾一时糊涂,要打要骂都行,还请留了贱妾一条性命。”到底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替她乞命。 秦姨娘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挨了耳光还要被按着头跪下,她一下子懵了,禁不住怀疑人生,这还是她的县太爷,还是凤头县吗? 众人看这一幕都看的惊了,纷纷低声议论。 “天啦,那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莫非是京城来的大官?” “还从没见过县太爷这般吃瘪。” …… 县太爷就跪在莫小碗和裴远的脚跟前,裴远没有说话,只是冷淡的打量着地上的人,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 莫小碗却坐不住了,这位到底是传说中的县太爷,在村人眼中皇帝一般存在的人,居然跪在她脚跟前,她哪里受的住,县太爷这一跪跪的她心发慌。 她想要起身,可是场面太尴尬,走也不好留也不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看向裴远,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她实在不想把事情闹的这么大,也承受不起县太爷这一跪,瞧着县太爷这么低声下气可怜巴巴的跪着,她心肠软,起了同情心。如今秦姨娘右边脸都快肿成包子了,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她真没狠到要人性命。 她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别……别闹了,算了吧。” 裴远看了莫小碗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散漫地对县令道:“我还是那句话,今儿的事,让你家姨娘舔了地上的糕点,舔干净了,便算了。” 这话是当初秦姨娘对莫小碗说的,如今却落到了她自己的头上。 秦姨娘羞愤交加,她养尊处优这些年,还从来没有受到如此侮辱。此时也明白了在跟前坐着的公子是位惹不得的人物。可是叫她舔地上的东西,她以后哪里还有脸见人? “裴……裴大人……”黄县令十分为难,“能不能……” “不讨价还价……”裴远淡淡扬唇,嘲讽道:“这条件本是这位姨娘先前提出,若是黄大人愿意代劳,也无妨。” “这这……”黄县令冷汗直流,瞅着秦姨娘道,“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堂堂七品官,自然不能做那种事。 “老爷!你就是这么对我的!”秦姨娘扯着县太爷嚷了两句,又气又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几乎要气到晕阙。可是眼见自己的靠山却低着头敛着目在这位大人跟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秦姨娘知道这次便是怎么撒娇撒泼也无用了。 她心中万般委屈,可是看到地上的食物碎屑,去舔?她千难万难…… 但是不舔,便无活路…… 她狠狠咬了咬牙,跪着挪到了那残渣跟前,低头嘴唇触到冰冷的地面时,人群中传来惊呼。 “舔了,竟舔了!” “我的天啦!” …… 众人的惊呼入耳,秦姨娘只觉得顿时一股气涌上心头,此时此刻她只想死了算了。 这么想着,女人身子一歪,众人惊呼:“晕了,人晕了!” 黄县令慌忙抱住她,急的泪花直冒,又是摇晃又是掐人中的……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丫鬟嬷嬷们慌张的上前帮忙,又是拍胸口又是喷冷水的,场面乱作一团…… “晕的倒是时候,没意思,走吧。”男人似乎看的无趣了,站了起来攥着莫小碗的手腕向楼下走去,众人满脸敬意的让开了一条道。 临下楼前,他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县令,似笑非笑道:“黄大人宠的好姨娘,你那头上的帽子……倒是绿油油!”说罢,牵着小碗拂袖而去。 黄县令听得一时怔住,回过神来,看看怀中的女人,登时脸色变得冷如寒冰。锦衣卫信息最是灵通,定然是知道了什么。 众人听到那话议论纷纷,却不敢大声谈论。 “莫不是偷人了?” “小声点,县太爷在这儿呢!” 黄县令浑身僵硬,羞愤的脸耳根子都红了。秦姨娘终于醒过来,睁眼看时那位煞星公子已经不在了。 见县太爷抱着她,她想起自己受的天大屈辱,气的对县太爷又打又抓,“老爷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呀?” 黄县令蓦地丢开了她,骂道:“贼贱人!待得我找出那奸夫,在同你一齐处置!” “大人——”秦姨娘惊呆了,这咋才一会功夫,原本千疼万疼她的人就像换了张脸似的?她回过神,想起他说的“奸夫”,慌的脸都白了。 “大人,冤枉啊……” 黄县令怒火中烧的咬着牙:“我真是白疼你这些时候,这事儿连锦衣卫的人都知道了,我还蒙在鼓里呢!今儿当着众人的面,我便休了你!等抓到人,千刀万剐,有你受的!来人,将她带回去,关进大牢!”说罢也转身拂袖而去。 秦姨娘怔怔望着背影,浑身仿佛堕入冰窟,僵硬的趴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了。她原本只是想来整一下莫小碗,这下倒好,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整没了! ** 原先只是听说他的名头,如今莫小碗算是亲眼见识了他的官威。她怎么都想不到,像县太爷那般不可一世的人物居然毫无节操的向他下跪,可见他当真是权势滔天。 莫小碗心中不安,挣了挣手腕,却被他攥的更紧了。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上次分开时的莲池小亭。 “脸还疼吗?”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似乎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她疼痛。 莫小碗摇头。她皮厚,秦姨娘力气也不大,现在已经毫无感觉了。 “你不是不想理我吗?”莫小碗不甘心的又挣了一次,这次他倒是放开了她。 裴远坐到亭边石凳上,转头悠然看着池面亭亭玉立的荷枝,道:“是不想理。” 莫小碗生气的皱了皱鼻子。之前在路上碰见当她是空气,可不是不想理睬? “只是我不能在凤头县久留,不日将要回京,即便是不想理,还是得将你带回去。” 莫小碗气哼哼道:“既然不想理,那就当作透明的好了,还带我回去做什么?” 裴远淡淡转头看着她的脸,幽幽道:“想视而不见,可惜做不到。” 莫小碗一怔,没有说话,耳根微微有点发烫。 “你同陈元明倒是相谈甚欢嘛。”他酸溜溜道,“只可惜,他要参加秋闱,恐怕来不及向你提亲。” “你……”莫小碗瞪大了眼睛,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日周园,她看了好几回,确定没有人跟着她,这下倒好,他什么都知道!还知道小公子要参加秋闱,分明是连他们那日的谈话都听了去!怪不得他态度那么奇怪,她终于搞明白了原因。 原来,这个人吃起醋来就不理人了。 “你又派人跟踪我!”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她真被他气死。 裴远看她气得红通通的脸,顿了顿,道:“职业习惯。” 莫小碗:…… 她还能说什么?早晚被他气死。 她转身要走,却听到他说:“明日一早,我去提亲,在家等我。” “不等!”她哼了一声。 “若是不等,我就亲手把你绑回京城,拜了堂生米煮成熟饭时,再补聘礼。两条路,你选一条。” 莫小碗张了张嘴,回头用力瞪了他一眼,气哼哼的踩着重重的脚步回家去了。 裴远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他知道,这丫头惯是口是心非,她会等的。 第55章 定亲 今日, 莫家人异常的紧张,一早上花大娘就起床了, 探头在院子口看了两眼。 莫小碗在厨房里做饭,也是心不在焉,她随便做了点粥和凉拌青菜,才端出来, 就听到娘一惊一乍的叫道:“来啦来啦!” 莫小碗惊了一下, 赶紧搁下菜往外看,这一瞧,才发现回来的是她爹。裴远要提亲的事情, 莫小碗特意去了一趟木匠工坊跟她爹说了, 莫老实昨晚赶工把手里的活儿做完了,今儿一早便过来了。 见是爹, 莫小碗拍了拍心口,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家人吃了早饭,日头也挂在天上了。莫奶奶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青灰色大褂,还特意将梳了个圆髻,抹了光溜溜的桂花油。 一家人才在堂屋里坐定,莫奶奶开口了,带着几分担忧:“今儿要是真来了,你可说话注意着些, 人家是大官,不要当面顶撞,便是拒绝, 也要说的委婉些,千万别让人觉得咱们有什么不满的情绪,要让他们觉得咱们是真的觉得高攀不起。” 莫老实喝了一口水,认真点头。 隐约地,听到外头似有马蹄声,莫小瓢机灵,飞快的蹿到了院子口探头望,激动叫道:“来啦来啦!这下是真的来啦!” 莫小碗紧张得一下子跳起来,莫奶奶给她一个眼色,道:“你去房里,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就别在这儿掺和了,好歹有你爹在。” 莫小碗点头,偷眼看外头时,只见果然人马已经到了门口。她慌忙进了自己房间,开了一条窗缝看外面的动静。 “县太爷?” 莫小碗一听,县太爷?他怎么也来了? 从窗缝看出去,果然看到打头的是黄县令,穿着宝蓝锦衣,手里捧着一个大红色的锦盒,锦盒中装着两只大雁,满脸的喜气洋洋,不是昨日那怂样。 后面踏进门槛的正是裴远,他今日着金冠,穿着一件墨色金线流云滚边锦袍,腰佩犀角嵌玉宝剑,身长玉立气宇轩昂,真真是清贵出尘不可仰视。 在他身后跟着二十来号人,个个都是气度不凡的锦衣青年,担着各色系着红绸的礼物,搬进来时,整整搁了一院子。 黄县令昨儿捧着一堆礼物上门赔礼道歉,生怕大人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又说已经打发了秦姨娘,再也不会做那样的糊涂事。裴远正好缺个媒人,见他好歹是凤头县的父母官,整个县最大的一个,就安排他做个媒婆。若是做的好便饶了,做不好照样摘了他的乌纱帽。 莫家人瞧着这架势都惊呆了,莫老实原先肚子里准备的稿子顿时忘的连一个字眼都记不起来。 “恭喜贺喜!”往日高高在上的县太爷,今日充当起媒婆的角色,异常的殷勤尽职。 “今儿我这凤头县的父母官,有幸担当裴大人的媒人,特意向您家闺女提亲啦!” 莫老实怔了半晌,这会儿一个激灵蓦地清醒过来,吓得颤声道:“大人……里头请,请……”见着上回关他进大牢的县老爷如此殷勤,他着实吓得够呛。 莫奶奶本想做出一副长辈的样子,牢牢的坐在主位不动弹,可是如今听说进来的是县太爷,几乎从这位子上跌下来。 见莫奶奶要起来,黄县令十分有眼色的笑道:“请坐!您是长辈,好生坐着!” 莫奶奶听他这么说,只好硬着头皮坐稳了。 裴远进了屋子,扫了一眼,没瞧见莫小碗,知道她不合适出现在这个场合,但必定会在这屋里的某个房间里听着。 裴远向莫家几位长辈行礼,莫家人哪里敢受,慌忙请他坐了。 莫家人都悄悄打量这位提亲者,原先在柴房时,他一直呆在里头养伤出来的少,莫家人见他也不过寥寥数面,那时只晓得是个十分英挺的小伙子,今日一见,竟是如此俊美清贵。虽然模样的确同从前有些不同,但是五官大致却也没太大变化。 果然人靠衣装,倘若他今日穿这身衣裳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断然是无法将他同从前那位花捕头联系起来的。 瞧着这位清贵的公子,莫家人更加觉得自家攀不起这个亲事了。 黄县令得了媒人的差事简直受宠若惊,他先前得罪了这位裴大人,他正愁着怎么补救,如今得到这个好机会自然要把事情办好了。 黄县令先说了一番吉祥话,便将提亲的话说了出来。 “裴大人居三品高位,今日特意请黄某为媒人向莫家提亲,还请应允。”他双手奉上了装着大雁的锦盒。 提亲送大雁,这是规矩,若是接受,便也代表这提亲成了。 村里人奉若皇帝的县太爷躬着腰双手奉上礼物,莫老实顿时双手抖了起来,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莫奶奶看着裴远,倒是有些疑惑,问道:“老太婆仗着年纪大,问一句可行?” 裴远道:“请说。” 莫奶奶微微眯起眼睛,道:“裴大人官居三品指挥使,位高权重。只是咱们家是乡里人,不知道大人家里头是做什么的?父母可健在?” 黄县令弓着腰举着锦盒,弯的腰也酸了,手也疼了,听两人居然开始聊天,只得咬紧了牙扛着。 莫小碗的房间距离堂屋很近,里面的人说话声音朗朗,她竖起耳朵倒是能听得清楚。 姜到底是老的辣,这会儿爹娘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奶奶倒是问起了他的家世。 她同他认识这些时间,也不晓得他家中到底有哪些人呢。 裴远恭敬答道:“我父亲原先是正二品骠骑大将军,早年战死沙场。母亲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出千金,于我年少之时因病故去。祖父是裴国公,曾跟着先帝征战沙场屡立战功,伯父如今在兵部任职,官居兵部侍郎。” 听着这一连串的官名,黄县令禁不住双腿抖了抖,这是世代的簪缨世家出身,如此雄厚背景,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 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一个个的官名,她只在戏文里曾经听过,哪里想到他的家世竟如此显赫,也没想到他年纪不大,倒是父母都亡故了,倒是有些可怜。 莫小碗在屋里听着,心里有点触动。原先他说他没有家人,若是父母算他最亲的家人,那真是没了家人。他又说其他家人不提也罢,如今看来,他同家中那些亲戚恐怕未必处的多好。 她曾经也看些簪缨世家的戏本子,那样的家世,勾心斗角起来比起一般富贵人家,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奶奶叹了一声,道:“大人如此显赫家世,我这傻乎乎的小孙女着实高攀不起,还请大人三思啊。” 莫老实已经呆的说不出什么话,莫奶奶干脆代他将这些话一股脑都说了。左右她是个老太婆,活不了多少年,若是他要计较,便找她这个老太婆好了。 黄县令一听这话锋心中暗道不好,这事儿要是黄了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忙笑道:“老太太,话不能这么说,听闻贵孙女温柔贤淑善于持家厨艺不凡,必定过了门定然是一位贤惠的妻子。如今裴大人上门提亲,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所谓娶妻娶贤,这门第大人都不计较,你们又何必踌躇?若是答应了,大家皆大欢喜哩!” 裴远瞥了他一眼,这厮倒是个口舌伶俐的,不去当职业媒婆可惜了。 莫奶奶心里知道这位锦衣卫大人既然来了凤头县又送了这么多礼物,大费周章的请黄大人来做媒,想必是势在必得,总得说些理由想法子搪塞过去才好。 “大人这样的家世,国公府的人能接受小碗这样的出身吗?” 莫奶奶心道,那国公府的都是他的亲戚长辈,若是他们不同意,这婚事恐怕也做不成。 裴远坦然道:“此事我已经秉过那边,并无异议,若您不信,有家书为证。” 这话听的莫奶奶一噎。 身后的侍卫奉上家书,莫奶奶又不认得字,连声道:“大人的话,不敢不信。” 裴远想起国公府那些人,心中冷笑。那些人不过是仗着祖父的功勋才荣耀这些年,如今那些人见着他恨不得拐着走,他理会那些人做甚?至于义父那边,上次回京他已经提过这事,义父并无他话。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婚事,自当由他自己做主。 “若是小碗真嫁过去,她一个村里长大的丫头,世家里的规矩她不懂,话也不会说,可不是叫人笑话,丢了大人的脸么?老身为着大人的脸面着想,也觉得这婚事不合适。” 莫奶奶又出招了。 裴远知道她在想方设法婉拒,微微笑道:“无妨,我在京城自有府宅,若是她想去国公府,便去,不想去,一辈子不去都行。那些王公贵胄的应酬,想参加便参加,不参加亦无妨,我从不在乎那些旁人的议论。” 莫奶奶惊讶的张了张嘴,这也行? “可是……小碗远嫁,我们做长辈的到底不安心。这丫头从小到大,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这凤头县,想那京城千里迢迢,若是嫁过去,一家人见个面都难……” 她话音未落,裴远便道:“这个不难,想要见面随时可见。” 莫家人一惊,这是什么话?凤头县距离京城千里迢迢,是随时能见的吗? 裴远招招手,便见一个清秀青年双手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进来,打开盒子呈在莫老实跟前。 “这是京城的房契,我已在京城繁华处购置大宅一套,各位随时可以进京居住。” 莫家人一听,目瞪口呆。花大娘倒吸了一口凉气,娘诶,那京城的大宅子该有多贵啊!这裴大人好大的手笔!他们被这天大的财富砸的晕头转向。 “可是我们是农村人,舍不下那田地……”花大娘不由自主道,因她时常惦记着自己那几块地。 裴远微微扬眉:“那盒中亦有田地契五百亩,喜欢种地便种,不喜欢收租也可。” 黄县令惊得双眼圆瞪,京城的大宅子、五百亩田地,就是他也艳羡不已。这莫家到底是积了什么阴德才有这等好事!要是他有这么个女儿,早就双手奉上了! 莫奶奶被他这番应对搞得无话可说,原先想的那些搪塞理由竟被他见招拆招的一一挡回,看来这位裴大人当真是有备而来啊! 莫老实挠头:“我……我不习惯住京城呢……” 裴远道:“住京城自有住京城的好处,京城有最好的学堂,那学堂的先生乃是前科的进士。等稍大一些,还有国子监,若是小瓢进去,出来便是国之栋梁,定能为莫家光宗耀祖。” 这一句话说在了莫家人的心坎上。莫家一家子的希望都在莫小瓢身上,日夜盼着他出人头地,如今有了这样好的背景和机会,若是错过,岂不是可惜? 莫奶奶听得眼皮都开始颤抖起来,她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儿啊,接了大人这雁吧!” 莫老实素来孝顺,如今听了母亲和裴大人的对话,知道这婚事拒是难拒了,但心里到底还有顾虑。他看了他娘一眼,道:“这个,我们答应是一回事,咱们是不是要问问小碗自己的意思?” 房间里,莫小碗听到屋里的谈话失神的坐在了床上,他……他居然成功说服了家里人! 一开始爹娘那么坚决的态度,竟然被他攻破了? 心底的情绪难以言喻,她抚着心口,胸腔里一颗心脏“噗通噗通”的乱跳着,她慌乱、紧张、彷徨,可是却没有多少抗拒…… 她低头摸了摸脸,隐隐的有些发烫…… 她真的要嫁给他了?真的要嫁给这位位高权重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这在从前,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正低头胡思乱想时,却听到外头有人叫她。 “小碗,出来见见裴大人!” 莫小碗听了这话,紧张的仿佛小心脏要从胸腔跳出来。她踯躅了片刻,便从小房间里走出来。 莫小瓢站在门口欢喜的扯她的袖子:“姐姐,你要嫁人了吗?我们要跟花舅舅一起去京城玩了吗?” 莫小碗脸上红色更深,一根手指点在弟弟的脑门上,娇嗔道:“别瞎说。如今别叫他花舅舅了,要叫大人。” 莫小瓢嘟起嘴,歪着脑瓜道:“姐姐要嫁他了,难道不应该叫姐夫吗?” 莫小碗:…… 你也认得太快了些吧! 莫小碗不理他胡说八道,抬眼见院子里摆着许多扎着红绸的礼物,以他的做派,那里头自然少不了珍奇宝贝,短短时间,他竟能备下这么多礼物,倒叫她很意外。 进了堂屋,所有的目光向她投射过来,其中一道尤为灼热,仿佛烈日的艳阳,让她羞的不敢抬头。 裴远看她今日穿着一件簇新石榴红的绣蝴蝶裙子,耳上缀着上次送她的小葫芦明珠耳坠子,发髻上簪着那枚莲花玉簪子,越发显得珠圆玉润娇俏可人,不由得会心的弯了弯唇角。这丫头,一直都口是心非。嘴上说不喜欢不需要不会戴的东西,这会全都戴在了头上。 莫奶奶开口了:“小碗,这门婚事咱们都觉得不错。你自己什么意思?” 莫小碗紧张的攥着双手,低着头说了一句:“我……听爹的……” 莫老实不由得展颜笑了,这孩子从小倔强,要是她心里不乐意,也不会说出这句话来。 莫家人心里都明白,以他们家的地位,倘若裴大人真的仗势欺人,哪里需要上门送礼提亲,动一动指头小碗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如此诚恳上门提亲,自然是爱敬小碗的。小碗自己又愿意,他们也没什么可阻挠的了。小碗是个有福的,如今是一人成仙鸡犬升天,他们如今也沾了小碗的光了。 接过黄县令手中的大雁之后,莫老实郑重的应道:“我莫家应下这门婚事了!” 男人闻言,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立即起身躬身行了一礼:“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人!” 莫老实和花大娘哪里敢受,慌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同你未来夫婿见个礼。”花大娘对小碗道。 莫小碗羞答答的到了裴远跟前,向他行了一礼。 “以后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他低低说道。小碗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又被他那灼灼的目光逼的垂下了脑袋。 接下来,便是问名合八字,两人的八字自是十分合的。大事成了,黄县令高兴的不得了,立即一口气将接下来所有仪程都包办了。他不知道的是,若不是因为这次提亲他算是小有功劳,那头顶上的乌纱帽此时恐怕已经不保了。 莫家收了裴远的房契和田地契,加之他之前送的礼物也不必还了,再有如今送来的各色珍贵聘礼,小碗出嫁这么一趟,他家着着实实的成了大富户。 提亲成了之后两人便订了婚期,婚事要到京城再办,此时裴远回京复命在即,莫家人也开始打理包袱启程上京。 若说不舍,莫小碗最不舍得是春风楼的差事,她如今做副厨在春风楼初露头角,以后一定可以做个大厨。 她亲自去了一趟春风楼,向大厨和掌柜伙计们告别。 罗掌柜惋惜道:“你这样的手艺走了真真是可惜,那大厨的位置我可是给你留着呢。不过听说你嫁了个好人家,真真是恭喜你了。” 对外莫家并没有宣扬,外人也只知道小碗嫁的是锦衣卫要进京。能嫁给锦衣卫那般出身世家的公子,自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喜可贺。 赵大厨笑道:“若是日后你在京城出了名,提一句师傅的名字,师傅也是高兴极了。”他一拍脑门,“哦,瞧我说的,你嫁了人自是相夫教子,又怎么会再出来做厨子?好好做官夫人也是好的。”说话间,到底有几分惋惜。 莫小碗笑道:“凡事都说不定呢,我跟师傅学的这厨艺说不准以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送给他,“师傅留着,权当做个纪念。” 赵大厨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把菜刀,那明晃晃的,十分锋利,只见菜刀的刀把上刻着几个字“张玄记”? 赵大厨蓦地双眼亮了,这张玄记可是造刀的名门呢!这么一把菜刀在市面上都得二三十两银子一把呢! 他见这菜刀贵重想要推辞,眼底却是极喜欢的,莫小碗叫他手下,叮嘱道:“若是师傅他日到京城,可记得来看我哟!” 赵大厨忙点头:“一定一定!” 酒楼里的伙计们都舍不得小碗,瞧中她的见这会儿她要做官夫人了,个个肉疼,惦记她的心思也不得不歇下。 莫小碗辞了酒楼的事情回到家里,便见娘正在整理家什,大部分东西都有追风他们那帮锦衣卫帮忙收拾好了,剩下的都是家里人各自的一些私人物件。 花大娘正收拾自己的旧衣裳,却被莫奶奶瞧见,嗤道:“你这衣裳都破了洞了,还留着做什么?当现在是回陈家村呢?这是去京城,如今也有钱做新衣裳,这些旧的还要着干嘛?” “这……”花大娘想着要扔衣裳,可不是肉疼,犹豫了片刻,见婆婆进自个屋了,赶紧将旧衣裳收进了包袱里。 莫小碗瞧着不由得好笑,她蓦地想起一个人,道:“娘,我们进京的事情是不要要跟陈小公子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肥章,二合一更新了 第56章 抱她 花大娘收拾行囊的手微微一顿, 想起陈小公子,她不由得有些感伤。当初她还想让陈小公子做女婿的, 如今转眼便将女儿许了裴大人,想着到底是没缘分。她想着,这姻缘还真是天定,有些事强求都求不来, 她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莫小碗自然不能自己去找陈小公子说搬家的事情, 一来这件事她本就没那个意思,都是她娘一厢情愿搞出来的乌龙,要是这会自己去说, 不像样。何况以裴远那脾气, 若是知道肯定要生气的。 花大娘晓得小碗的立场不方便,道:“我今儿去一趟书院, 去跟他道个歉,到底是我乱点鸳鸯了。” 花大娘心中过意不去,便特意做了些好吃的点心用篮子拎了去青云书院,可惜正好陈村长家里有急事,陈小公子回村了,并没有遇到,只得将吃的留在了门房处。她本想诚心诚意跟小公子道个歉,现在小公子又不在, 她也没奈何,只能怀着一份遗憾的心情离开。 隔了两日陈小公子回来,门房才将篮子交到他的手里。 陈元明看着那篮子, 很有些意外。便知道里头的点心肯定是花大娘做的,上回小碗匆匆离开,他还有话没问清楚,这次正好问一问。 “她有没有说什么?”他急忙问了一句。 门房道:“说她家搬家了。” 陈元明一怔,搬家?他听得心中咯噔一下,平添了几分慌乱。 “搬哪里去?”他急切地问。 门房摇头,说不知道。花大娘将篮子交给他的时候的确也没说,人家的事情,他自然也不好问。 他担心莫家出了什么变故,也顾不得什么面子,拎着篮子便往莫家去了。 可是当他到莫家宅子跟前时,却见院门上挂着铁锁链,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他大吃了一惊,他们真的搬家了?看着空空的宅子,他的心中也仿佛沉入了海底一般,心底空洞洞又沉甸甸的。 想起从前他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她温软的笑颜,如今来,等待他的却是冰冷的铁锁和大门。 隔壁邻居妇女见他在这里探望,问了一句:“你可是陈公子?” 陈元明惊讶转头看她:“我是。” 妇女转身进屋拿了两本书出来塞到他的手里,俱是崭新的,一本是《丽娘记》,一本是《墙头马上》,正是当初在陈家村他借给莫小碗的。她之前就说过被亲戚弄丢了,过阵子要买了新的还给他,这两本应当就是她买的新本子。妇女说是莫小碗临走之前请她帮忙拿着,若是遇到有姓陈的人来问,便将书给他。 他接着这两本书,心中有些失落和怅惘,仿佛细细的针扎的心脏有点疼。 “他们搬去哪里了?”他是真的很想知道。 妇女想了想,道:“听说是京城,还听说这家女儿许了人家了,一家人都陪着女儿女婿上京,走的很是匆忙呢。” 陈元明一怔,是莫小碗吗?她这么快就许了人家了? 仿佛一记重拳捶在心里,他垂了头沮丧极了,本以为他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姑娘,相夫教子就行,如今这个姑娘突然没了,他却比意料中更难过。 更可惜的是,如今一别,竟是连个面都没见到,心中更是遗憾万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本,轻叹一声,到底是有缘无分! 旭阳高照,天清气朗。 从凤头县到京城日夜兼程也得半月才到。莫家人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也不着急。一家人常年住在陈家村,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凤头县,如今有了机会出来畅游,心情都高兴极了。 莫小瓢最是热闹,一路青山绿水看不尽,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一会儿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一会儿又尖叫着发现了什么新玩意,简直跟打了鸡血一般。 莫小碗陪着娘一起坐着,微笑看着小瓢在一旁叽叽喳喳。 莫老实陪着莫奶奶坐一辆马车,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孩子的吵闹。 莫老实坐着这舒服的马车,觉得这辈子值了。外头,正有几十骑人马护着他们的车马前行,一想到那些人是锦衣卫,他觉得自个心里比做了皇帝还要舒服。 裴远单独一辆马车走在最前头,追风晴空骑着马护在左右。这次到凤头县,他顺便将花捕头从青云县调了进来,编入了锦衣卫的队伍。 他挑开车帘,从车窗往后看去,只见两个小脑袋趴在后面的车窗口望着外头有说有笑。 “姐,你看那红红的是什么花?”莫小瓢是个好奇宝宝,什么都要问一句。 路边红色的小野花开了一片如同红云一般,是莫小碗没有见过的,她摇头,笑道:“不晓得,这样的花儿在我们那边是没有的。” “可是好美呀!”小家伙慨叹。 “若是到了京城,叫人惊叹的东西更多呢!到时候我看你嘴巴都合不拢了!”莫小碗笑他。 一转头,她便看见了一张脸,那张俊脸上,修眉如墨,乌眸如星,樱红的唇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看的她心口一跳。 他盯着她看,双眼目不转睛的。 少女害羞了,垂下了头,脸上浮起胭脂般的红,片刻,抬起头见他还在看自己,不由得羞恼娇嗔的瞪了他一眼。 裴远见她瞪自己,唇角扬了扬,放下了车帘子。 莫小碗见他落了车帘,人不见了,心里倒是有点怅惘。这一路上,因为有一家人在,两个人私底下倒没说什么话。陈家村的习俗,洞房之前男女尽量少见面,这规矩自然被奶奶和娘牢牢记着,时常在她耳畔念叨,说若是两个见面多了,不吉利,以后生活多口角。 当着家里人的面,她更不好意思同他讲话了。 日头落时,路过一个小镇客栈。先前路上条件有限客栈简陋,很少房间多的,她常和娘、小瓢一起用一个房间。如今渐渐靠近京城了,一路越发的繁华起来。 这小镇上人来人往,客栈也多,裴远便叫人找了镇上最好的客栈。客栈房间充足,他便多订了几个房间。 因为小瓢还小,花大娘还是同小瓢一个房间,其他人都可以单独有一个房间。 莫小碗第一次住这么舒服的客栈,里头床铺柔软帐子簇新,连家具都有模有样的,还有独立的净房洗澡。 晚饭后回房,她向小二要了热水,连日车马劳顿,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洗个澡了。 洗完澡,她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雪白的丝绸绣着淡蓝色的兰花,分外的雍容飘逸。 她开心的打量着身上这件柔滑的寝衣,这寝衣连带她现在穿的衣裳都是云霞斋专门定制的。之前她一直舍不得穿,今儿才舍得拿出来试一试。 “这料子真柔软。”她自言自语的摸着衣角,“还很凉快。” 原先在陈家村的时候,她哪里有什么寝衣,不过是洗的发白的粗布里衣就那么穿着就睡了。现在这寝衣,丝滑柔顺,薄如蝉翼,在这夏日还带着一丝凉意,穿着睡觉最好不过。 她准备看看话本子就歇下,不想窗扇“咯吱”一声,便从外头窜进来一个黑影,吓得她一跳。 她正要叫,看清那人的脸,声音生生卡在了喉咙中。 “你……你怎么跑来了?” 外头,已是月上柳梢,这个时候过来,可不是图谋不轨? 男人靠在桌边,脸上薄红,身子微微晃了晃,当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时,不由得一怔,乌眸变得越发的幽深。 女孩一袭乌发柔顺的垂落肩头,在淡淡灯光的映照下显得肤白如雪,柔滑的丝缎完美的勾勒出少女玲珑的身材,半透明的材质隐约透出里面淡淡的肚兜粉色,若隐若现十分勾人。 莫小碗见他盯着自己看,慌张的捂着胸口:“你……你还是回去吧……” 男人喉头滑动了一下,伸手去扶桌子,身子又摇晃了一下。 莫小碗看他眼中雾气迷离与平日不同,身上还隐约带着一股酒气,见他身子晃动似是站不稳便伸手扶他的胳膊,问:“你喝酒了?” “一点点。” 男人伸手扶在她的腰间,隔着薄薄的寝衣,那下面的肌肤细腻柔滑,仿佛软玉一般。 “一点点是多少?”莫小碗才不信,她见过他喝酒,但没见过他喝醉过,他如今醉成这样,肯定是喝了不少。 “同谁喝的?”她又问了一句,扶着他坐下。 “手下。” 他握着她的手,抬眼看她,灯光之下,少女明眸皓齿,乌发如瀑,露出的肌肤白的发光,看的他喉头干涸心里仿佛有火在烧。 “你喝了酒便回去好生睡觉……” 少女话音未落,便被那只手蓦地一扯,一个不小心跌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按在了怀中。 “你干嘛?”女孩被他热烫的身体环绕,羞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拿小拳头捶他胸口,懊恼道:“一路上都挺本分的,这会儿又开始捉弄人了……” 莫小碗挣扎了几下,却被他抱的更紧,他的大手按在她的腰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用暗哑又惑人的声音道:“没良心的小丫头,这些日子都没说几句话,你就没话对我说么?” 她听了这话,便没挣扎了,垂着眼帘羞涩道:“我……我没什么要说的,倒是你……你这样抱着我不热吗?” 这会儿已经入了六月,这么抱着她,怎么会不热?她感觉到他的体温比自己高多了,热热的烫烫的,捂的她刚洗的澡都要出一身汗了。 “你是想让我脱了衣服抱你?我可以考虑考虑。”他暗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羞的女孩拿着拳头打他。 “你明知道不是,我……我哪有那么……” “那么什么?”他的手上下在她背上缓缓滑动,摸的她头皮发麻。 她本要说哪有那么“不正经”,可是现在听他戏谑的语气,要是她说出这三个字,又不知道他要胡说些什么。 这个人喝醉了,她暂且不同他计较。 他的唇轻轻蹭着她的发,柔声问了一句:“原先每次看到我都生气,现在气消了么?” 少女不由得撅起嘴:“还没消呢。你之前找人跟踪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低笑了一声,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你这么个小笨蛋,我若是不找人保护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人家才不是笨蛋。”莫小碗不服气,但他这话的意思……其实他并不是因为怀疑她而跟踪她,是为了想保护她?想到这里,心里竟有些微甜。 “你……一直都让人保护我吗?” “嗯,一直。”他有些醉,将下巴靠在她的肩头轻轻的耷着,温热的气息一直吹着她的耳畔,吹的她痒痒的。 “你该回去了。”她推了推他,“要是被人看到,我可说不清。” 她转头看了看窗户,又道:“你别从门走,从哪儿来的就从哪儿出去。” 她正说着,那人却打横将她抱起来,整个人扔到了床上。 “啊啊啊,你干嘛……”莫小碗这下可慌了。爹娘说洞房前别见面,他可好,跑进来把她扔床上了。 “睡觉。”那人开始脱衣服,莫小碗急的伸脚踹他。 男人脱去了外袍,剩下里面一件薄薄的白色纱质里衣,便倾身伏了过来。 “诶诶诶……”莫小碗吓坏了,这个人真是……简直是胡闹嘛! 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了,她的脸还往哪里搁? 他爬到床上要抱莫小碗,莫小碗便拿脚蹬他,他一把抓住她那双细腻雪白的小脚,低头仔细的看着…… “别挠我的脚啊……”莫小碗使劲踹他,却挣不脱他的魔爪,想笑又不敢笑,憋的都快内伤了。 两人正闹着,这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两人都唬了一跳,莫小碗更是吓得连心口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小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那是她娘的声音。 这声音吓得莫小碗一颗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若是给她娘和奶奶知道,可不一顿好训? 男人微微抬头,星眸如雾,不满的蹙了蹙墨眉,按住她乱弹的小腿,道:“别捣乱,我还没玩够呢……” 莫小碗:…… “小碗……”外头花大娘愈发担心起来,又叫了一声,“快些开门啊!” 这情形怎么开门?要真开门,她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娘,我没事……我……我要睡觉了,刚才过去一只老鼠……” 花大娘听她的语气似乎有些慌张,心底有点纳闷,这孩子往日并不怕老鼠,怎的今儿怕成这样? “你开门吧,娘给你看看……看是咋样的老鼠……”外头花大娘分外担心。 莫小碗看那男人,可不是这样的大“老鼠”么?娘要是进来看到可不得吓死…… “真的不用,我睡了……”莫小碗话音落下,只见男人扬了扬手,灯便灭了。 见屋里没了光,花大娘这才相信女儿已经睡了,一肚子纳闷自个回房了。 周遭一片漆黑,除却窗口透进来的一点银色月光。 黑暗中,莫小碗又踹了一下脚,颤声道:“你……别……你快些回去吧……”那麻麻痒痒的感觉,一直从她的小腿窜到了全身,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那人似乎听了她的话,放开了她的小腿,莫小碗才松了一口气,不想那人已经到了她枕边,同她并肩躺着,一手还揽住了她的腰。 这是打算同床共寝的节奏? 她心里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他们名义上已经是未婚夫妻,但没到洞房的时候,怎么样都于礼不合吧。 他也并没有干什么,只是将鼻子凑到她的头发里,不住的嗅着,似乎在闻着什么。 闻了一会,她只听他道:“好香……” 莫小碗慌张的拿手推他,指名道姓的批评某人:“裴远,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咯!” “怎么做不对了?”他慵懒而性感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这样吗?” 话说着,他张嘴轻轻咬在了她的唇上,莫小碗倒吸了一口凉气,撑在他胸口的双手陡然颤了颤。 “还是这样不对?”他的唇再次落下。 这样下去还得了,他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你……你欺负我……” 黑暗中,隐约传来少女哽咽的声音,男人的动作一顿,瞬即放开了双手,他方才借酒行凶,现在一听她这声音倒是清醒了许多。 “你……这是讨厌我了……”他语气沉沉,平躺在她的身侧,双手枕着头,心情很是不好。仿佛再次相见以来,她看到他便一直气呼呼的,若不是他如此强势的提亲,她恐怕未必会答应嫁给他吧。她想嫁给谁,春风楼的伙计,还是那个小陈公子?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更糟糕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在凤头县的时候便将那小子剁了。 他竟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心头还念着那小子,便不如干脆叫那小子消失的一干二净好了。 “谁叫你总是欺负我……”莫小碗气的伸腿用力踹了他一脚,“你咬我……疼的……咬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疼……” 裴远有些无语,或许她应当不是真的讨厌,只是被他……咬疼了…… “好啦,别哭……”他低声哄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保证,不捏你了好不好……” 女孩还在委屈又愤愤的埋怨他:“你又不知道你力气有多大,下手也没个轻重的……呜呜………” “我……帮你揉揉……” “不要!”女孩愤愤拍开他的爪子。 “那……点灯……我看看,再帮你上药……” 莫小碗听他这话越发觉得羞耻,愤愤低声道:“也不要!” 男人很是无奈,呼了一口气:“要怎样,你才不哭?你若是不喜欢,我……我现在就走了吧……” 莫小碗听他那般寂寥又落寞的语气,心里有些不忍,抹了眼角的残泪道:“你……你要是想留下来也行……可是不许再欺负我……就睡觉……安安静静的睡觉……” “这……”裴远揉了揉额角,美味在前却不能染指,着实考验他的忍耐力。可她愿意让他同她一起睡,是不是表示……她到底还是喜欢他的…… 那人安静的躺在了她的身畔,隐约听她没再哭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亲一下,可好?”他又不安分起来。 莫小碗在黑暗中瞪他,“不要!” 他郁闷的望着她,半晌才道:“但凡女子心悦男子,必定是愿意让男子亲的。如今虽然你我已经订婚,你却不让我亲,想必你心中还有那陈小公子……” “你瞎说……”莫小碗愤愤,她既然同他定亲了,自然是他的人,怎会心里牵挂其他男子,这不是败坏她的名节吗? “那亲一下……”少女终于退让了一步:“就亲一下……” 话音才落下,那人便凑了过来,隐约带着一点果酒的香气,似乎是梅子酒,他的吻很轻,却也很有耐心……带着微微的醉,微微的甜…… 明明说亲一下,他倒好,耐心持久的亲了下去……反正他又没有换气,只能算一下…… 莫小碗被吻得缺氧,有些晕乎乎的……身子如同小兔似的在他双臂中轻颤…… 她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带了什么东西?” 那人一边吻一边闷声道:“嗯,带了,匕首。” 莫小碗于男女事情上素来单纯,花大娘又从不跟她说这些,她一直琢磨着他到底带的是匕首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半晌,男人蓦地起身,径直去了净房,她听到水声,那人在冲凉。她很是纳闷,怎么他这一会想起冲凉来,方才躺那么久,也没见他说冲凉的事儿。 不一会儿,那人带着一身凉水气又回来了,躺在她身侧时,这次匕首不见了。 “你的匕首呢?”她好奇的问。 “收起来了。” 莫小碗“哦”了一声:“那明儿给我看看好不好?”他这么有钱的人睡觉还随身带的匕首,想必十分珍贵好看。 裴远:…… 他方才使坏的时候扯的她衣裳乱七八糟的,莫小碗很有些不满,道:“这寝衣这么薄,你要是再乱扯几次,我的衣裳都要给你扯破了。” 男人伸手轻轻抚着她的柔顺乌发,柔声道:“扯破一件,赔你十件。” 莫小碗皱了皱鼻子:“不要,破了多可惜,这么好看的衣裳呢!” 这会儿她也困了,打了个呵欠,合上了眼睛。隐约间,感觉到有人将她暖暖的抱在怀中,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那时候她还很小,娘也是这样抱着她,怀抱暖暖的,十分安心。 第57章 宝贝 清晨醒来, 莫小碗睁开眼睛,身边空空如也。想起昨晚他同自己在一起, 莫非是做梦? 可是看到身畔床上的褶皱和枕头上的青檀气息,她便知道那不是做梦。 而昨晚他对她做的那些……更是让她想起来,脸颊便烧了起来。 门外,娘在敲门了, 莫小碗忙整平了床铺拍了拍枕头, 套上了外衣,起来开门。 “昨晚没事吧?”花大娘听说昨晚她房间里进了老鼠,十分担心, 道, “老鼠若是厉害起来,也是咬人的, 小心咬着你的耳朵!” 莫小碗连忙摆手:“没有,大约是我的看错了。” 花大娘的目光却落在她的脖颈上,惊讶的道:“啊哟,老鼠是没有,虫子倒是有,你肩头上被咬红了。” 莫小碗低头一看,衣襟敞开的地方果然有个红印,可不是他昨晚在她肩头烙下的? 她慌忙用衣领掩住了, 红着脸道:“娘,真没事,这里毕竟是客栈, 自然没家里头干净,我还得梳头呢。” 花大娘这才出去,催促她洗漱了快点下去吃饭,不要叫女婿看了笑话说她养了个懒闺女。 莫小碗应了,回屋里对着镜子看了半晌,肩头只一个红红的印子,幸亏她疼哭了阻住了他,不然怕是全身都是印子了,那还怎么见人?想起他昨夜黑暗中灼热的吻,女孩的脸上再次浮起红霞。 低头看镜中的自己,此刻肌肤润泽仿佛漾着水光,眼底眉梢隐约透着少女的妩媚,她看的一怔,这镜中的人还是从前那个傻丫头吗? 她羞涩的弯了弯唇角,便去换了衣裳。 今儿她穿一件藕荷色绣蝴蝶薄纱裙,高腰宽带,显得胸大腰细。她低头打量着自个,发觉这段时间好像更丰满了一些,像一对挺拔的小山峦,大约是因为吃的好了,因此养起来了吧。 换了衣裳出来,客栈一楼堂中一个方桌,家里人已经坐定,裴远亦坐在其中。出门在外条件有限,诸事皆简。 看到她这身衣裳,男人眼前一亮,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眼底仿佛有火在烧。 莫小碗有点不好意思,垂了头,几缕发丝落下,轻轻拂过嫩白的脸颊。 她坐在了花大娘身边,隔着一个莫小瓢,正是裴远的位置。 她偷偷睨他一眼,便看见他望着自己,赶紧低头吃饭。 花大娘是过来,哪里不晓得这小年轻的心思,大约还是想多点时间说说话。说起来这一路女婿照顾他们一家十分周到,可是因为老规矩,她和婆婆每每叮嘱小碗私下不要多见面,如今就要到京城了,怎么着总得说几句体己话,不能让这么好的女婿寒了心。 “我吃饱了,去收拾些东西,”花大娘站起来,又对莫老实说:“孩子他爹,过来帮忙咧!” 莫奶奶年纪大吃的少,见他们走了,便也拄着拐杖去马车上休息了,小瓢早已坐不住跟着奶奶出去玩了。 饭桌上只剩下两个人,不紧不慢的吃着。 “昨晚睡得可好?”他扫了她一眼。 “嗯。”莫小碗点头。她本以为有个人在身边她会睡不着,没想到竟睡得很安心。 他又看了一下她的唇,意味深长道:“你的嘴有点肿。” 莫小碗吓一跳,懊恼的白了他一眼,又赶紧看看周围,幸亏没什么人,不然听到还不知道要怎么联想呢。 他夹了一块白皙粉糯的糕点到她的碗里:“你喜欢吃的。” 莫小碗见那是菱粉糕,不由得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 “上次不是一口气吃了三四块吗?” 莫小碗撅起圆嘟嘟的嘴,这个人笑话她。 裴远不由得笑了:“再撅,就可以挂油壶了。” 正在这个时候,几个锦衣卫从二楼下来,见到他们的指挥使大人时,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个脚底打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这……这是大人吗?” “原来大人会笑的吗?” “你还别说,大人笑起来更好看呢!” 跟他们在一块的追风丝毫不意外,自从大人认得了小碗姑娘,已然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冷的如同冰山上哪儿都非常冻人的指挥使大人了。 似乎听到楼梯上的议论,某人冷飕飕的目光扫过来。几人只觉得迎面一阵寒凉,纷纷闭了嘴,低着头过来向那人请安。 “大人好,夫人好!” 齐刷刷四五人躬身行礼,那一声“夫人”叫的莫小碗脸上发烫。 裴远倒是听得心情大好,这几个小子倒是识相。 “该做什么,便去做!若是太闲,自有好去处!” 几个人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忙道:“不闲,不闲!”说着一呼拉的都出去了。 大人说的好去处,可绝对不是什么真的“好”去处。 莫小碗想起什么,道:“昨儿你不是说带了把匕首吗?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一双天真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面前的男人,看的男人的耳朵微微发红。 “别胡闹,吃饭!”裴远垂下头,夹了一块糕点到她的碗里。 “不要,”莫小碗搁下筷子,有些不满,“我都吃饱了,你明明说了今天给我看的,堂堂指挥使大人怎么还耍赖呢?” 裴远也搁下了筷子,一手撑着额角,有些无奈。 “什么匕首,什么匕首!”莫小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要看宝贝!” 小碗道:“我告诉你小瓢,他有个很宝贵的匕首,睡觉都要带着呢。” 小瓢眨巴着大眼睛盯着他姐:“姐,你怎么知道姐夫睡觉带着的?” 莫小碗:…… 完了,说漏嘴了。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不看了不看了,走吧,咱们该出发了,不然猴年马月才能到京城呢。” 她知道弟弟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了防止被弟弟挖出昨晚的事情,她及时停止了这个话题。 见她出去,裴远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丫头,着实太天真了!看来得找机会好好教育教育她。 一连数日,终于到了京城。远远瞅着那京城的城门,果然巍峨雄伟,远是凤头县不能比的。 第一次到京城,莫家人异常的紧张和激动。虽然身上换上了丝绸做的衣服,但是骨子里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人,生怕说错做错,叫这京城里的人看了笑话去。 马车过了城门径直驶到府宅门前,那宅子正是位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周遭都是名门大户官宦人家,莫家的宅子就在中间。 莫老实扶着娘下了马车,抬头一看,只见那宅子上硕大一个匾额,鎏金的大字写着“莫府”两个字。 他虽然读书少,但是这两个字却是认得的,莫奶奶抬头,知道那是匾额,看到那个“莫”字,不由得眼前一亮。 “那是……”她怔怔指着匾额。 莫老实激动的说:“那是莫府。” 莫奶奶定定抬头望着那鎏金匾额,一时之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圈渐渐红了,隐隐有泪花涌动。 “这……这真是咱们莫家的祖坟上冒青烟啊……”莫家本是个穷的连根毛都拔不出的农户,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有这样的运气? “好大的宅子!”花大娘感慨,那碧瓦红墙,金钉大门看进去,里头是个影壁,里头隐约屋檐层叠,似乎还有不少房子,“莫非我进到了戏文里?” 她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宅子,一切彷如做梦。 莫小碗也很是惊讶,她没有想到这宅子比她想象的大许多,又华丽许多,他们这些从乡下来的,真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宅子。 她转头看裴远,见他低头看自己,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喜欢吗?” 他头微微偏向她,问了一句。 莫小碗看他笑,便忍不住脸红了,点了点头。 “何必这么破费?这得多少银子啊?”白得他的大宅子,他们到底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一家人,有个小房子,也无论地段,能住就行了。” 男人道:“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没有薄待的道理。” 莫小碗偷眼瞧他,笑着抿了抿嘴。 进了宅子,里头越发觉得大了,院子宽阔,草木茂盛,还有亭子荷池,竟跟个园林一般。 能在朱雀大街建宅的自然都是官宦人家,这宅子全然按照官家的格局打造,一时间莫家人几乎欢喜的找不着北了。 锦衣卫的人将行李都搬了进去,这宅子着实大,莫家人少,也没什么下人,里头十多个院子,莫家合家人也才住了两个三院子。莫老实、花大娘跟小瓢住英华院,莫奶奶住左边康宁院,莫小碗住右边芙蓉院。 “要不要买几个丫鬟?”安顿完了,一家人住在花厅喝茶,裴远又问。 花大娘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都是自个做事,哪里使唤的惯人?要真买了丫鬟,我们都不自在了。” 见他们不要,裴远也就做罢了。 “那你家住哪里呢?”莫小碗有些好奇。 裴远微微笑道:“就在后头。” 花大娘不由得十分欢喜:“那倒好,以后便是小碗嫁了,咱们也好走动。” 说起嫁人,莫小碗有点害羞,微微垂下了头。 婚期定在半月之后,在凤头县时有县令为媒,京城遥远因此见不着裴远的家人,如今既到了京城,莫老实便觉得少不得要同裴远的长辈见一见谈一谈成亲的事情。 裴远听到这提议,思忖了片刻道:“那我便请我义父过来吧。” 莫老实听着,想着他的父母既然亡故了,义父应当很亲近,谈婚事倒是合适。 “大人的义父是……” “正一品的陈太师。” 这话一出,莫老实吓得一抖,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娘诶……这不是戏本子里才有的大官吗?他怂了……遇着这种一品的大官,他怕自己舌头会打结。 虽然渐渐开始习惯裴远提及的各种大人物,可是如今太师大人要上门谈亲事,莫家人又开始慌了。 莫小碗见她爹娘都面露怂样,不由得很是无语:“爹,娘,就当作寻常人家好了。” “怎么可能是寻常人家,你这孩子,要是叫你去见,你……你不也得……舌头……打结吗……”花大娘现在已然开始结巴了。 莫小碗扶额,她已经可以想象届时会有多丢脸了。 裴远淡笑道:“无妨,我义父为人很是和气,从不拿架子。你们就当他是个学识渊博的老头子便行了。” 莫家人哪里相信,心里都担心着。 裴远事忙,该走了,花大娘急忙让小碗送他出门。她是晓得的,两个人要成亲了,总得私底下说几句话。如今未来女婿送了这么大宅子给他们,叫他们心底怪不安的,怎能还因为那些繁文缛节叫女婿不开心。 从正院到门口要走一段距离,莫小碗陪着他一起走,两人走在青砖小道上,两边花木芬芳鸟儿鸣叫,这里,简直比凤头县的周园还要漂亮。 “明儿你来吗?”莫小碗抬头看他,此刻微风习习,清风拂动他乌黑的额发贴在白皙的脸侧轻轻飞扬,轮廓分明的眉眼显得分外好看。 “明儿要进宫。”男人转头看她,脚步慢了下来,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 身后还跟着四五个锦衣卫,莫小碗有些羞涩,想要将手指收回来,可是他却不放。她偷眼回头看后面的锦衣卫,那几个小伙子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假作看不见。 莫小碗脸上浮起了红霞,担心道:“明日你要是不来,我爹娘恐怕应付不了太师大人。” 裴远淡淡一笑:“无妨,他不过来走个过场,婚事我都安排妥当了。” “国公府那边呢?”他出自裴国公府,虽然父母已经不在,但是祖父伯父都在那边,若是自己悄悄成了亲,也不知会那边一声,到底觉得不妥。 提起裴国公府,他眉头微蹙,显然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莫小碗见他不说话,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不急,”他说,“我会安排时间让你去见见。或者成婚前,或者之后。” 他这话说的有些不确信,这让莫小碗联想纷纷,他同国公府过往究竟有怎样的纠葛? “今晚告诉你。” 他垂头看了她一眼,仿佛一眼看穿了她心底的疑惑。 今晚? 莫小碗一怔,怎么是今晚? 自打上次他夜间借酒钻进她的卧房之后,后面并没有逾矩之处,他的意思,今晚又要…… 想起那晚的事情,记忆犹新,她连脖颈都红了。 “脸红什么?”他摸了摸她的耳尖,“耳朵都是烫的。” 莫小碗吸了一口气,那眼睛娇嗔的瞪他,就知道笑话她! 他微微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她耳畔响起低哑的声音:“今夜亥时。” 说罢,勾唇戏谑一笑,转头大步向门外走去。 追风晴空几人见大人走了,赶紧跟了上去。几人将方才的情景看的清楚,虽然假作看不见,到底眼角还是瞟见了,这种百年难遇的大人调戏姑娘的戏码自然要看个过瘾的,只是不知道方才大人那一低头到底说了什么,叫这姑娘脸红成这样。 “还看!”追风一把拉过身后盯着莫小碗瞅的逐月,“再看,小心回去大人挖了你的眼睛!”逐月唬的赶紧收回了目光。 莫小碗回院子时,她娘正在整理库房。农村里的人但凡有什么宝贝的东西都要好好藏起来,之前裴远送了他们家那么多宝贝,自得首先藏好。 莫大娘正好在里屋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地库,觉得藏宝贝正好,这会儿忙着收拾。 小碗过来帮她娘的忙,房契和地契尤其重要,莫大娘特地找了个结实的小箱子装起来藏在了地库最里头。 大娘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十分精致的红檀木小盒子,上面还上着锁,她翻来覆去的看:“咦?这里头装着什么?” 这是当时一个叫追风的锦衣卫亲手单独交给她的,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 莫小碗瞧着也好奇,过来看,问了一句:“娘,你有钥匙吗?” “有的有的。”花大娘从内衣口袋里翻出了那个金色的钥匙,精致小巧的一把,就连钥匙都看起来很贵。 娘两个坐在圆桌跟前,花大娘用钥匙打开了红檀木盒子,当盒子被打开的时候,里面出现了一叠纸。 “咦?他送我们一叠纸做什么?” 莫小碗将那“纸”拿出来一看,只见纸面上豁然写着“银票”两个字。 她惊道:“娘,不是纸,是银票!” 花大娘懵怔了:“银票?是有钱人家用的那个银票吗?”她听人说过,有钱人家的银子多了,不好搬运,便用银票。但是那是大钱才会用银票,谁五两十两的去弄个银票?庄户人家一年收入不过二十两,大银子都没怎么见过,又怎会见过银票呢? “是啊,就是那种银票。”莫小碗也惊讶极了,她自己也是第一回 见银票。她仔细看了看,每张银票的面值是一百两,总共二十张,所以一共是两千两! “这里有……两千两!”她震惊的出声。 “我的娘诶!”花大娘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唬的脸色发白。 裴远的确送了他们许多宝贝,但是他们不识货,只知道那些是宝贝,仔仔细细的搁起来,并不知道价值多少。可是这银票就不一样了,如此直观,想到那些白花花堆成小山一样的银子,更加让人震撼。 莫小碗也惊得半晌没有回过神,吞了一口唾沫,两千两,他都没跟她说一声,只是用盒子装了就跟其他东西一起送过来了。 农村人全家一年嚼用不过二十两,这两千两,按照那个用法,岂不是可以用一百年? “天啦,做指挥使这么有钱的吗?” 花大娘有几分担心,担忧的看着女儿:“这来路该不会……有问题吧?” 他们是老实本分人家,若是有问题的钱,他们也不敢收啊。 莫小碗并不知道,他们是村子里出来的,的确没见过什么世面,戏文里头也没写过那些公子小姐平日里是怎么花钱,要花多少钱的。但这笔钱无论是对于那种门户的人家,想必都不是一笔小钱。 “回头我问问他。”她对于裴远的确还有很多不了解,若是真嫁了他,总得问问清楚。 花大娘点头:“行,你问问他。这钱着实太多,我先好好收着。之前咱们还存着些散碎银子,用着再说。如今幸亏有女婿送的地,光是收租子,咱们也够过上丰饶日子了。”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光靠着别人,万一哪天他不高兴了,把房子土地都收回去了,咱们岂不是没指望了?” 他们素来都是讲究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心里才踏实,如今为了莫小瓢将来光宗耀祖,也为了小碗的幸福,这才举家搬进了京城。但是在这京城里,他们靠的都是裴远一个人,若是没了裴远,他们便一点根基都没有,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到底心里不踏实。 这话也说到了莫小碗的心坎上,她同父母一样,素来不爱依赖别人。她知道裴远既然送出来的东西肯定没有要回去的道理,这点她是相信他的。 但是世上有些事总有个万一,万一将来他又有了喜欢的女人,要娶妾室,到时候她还能指望谁呢? 想到他将来也许会对另外一个女人青眼,这种想法光是在脑袋里冒出来,她心中便不愉悦。心里另外一个声音似乎在说,他敢?! “别担心,”莫小碗安慰她娘,“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慢慢筹谋,既来了京城,终归是要在此处安身立命的。” 花大娘看女儿这么懂事,并不是得了这滔天富贵便忘乎所以的样子,心里也踏实了几分。 月上中天,芙蓉院中,莫小碗睡不着。今日虽才到京城,一路奔波应当很疲累才是,可是她一想起下午时裴远说的话,便紧张极了。 这会儿,她已经沐浴过了,并没有穿轻薄的寝衣,而是穿了一件烟罗色绣芙蓉的轻纱罗衣,披着一头乌黑湿润的长发,立在院中看栏杆下的花草。 已经过了七月,正是一年天气最热的时候,罗衣十分轻薄,隐隐看得到里头是一件月白色的绸缎肚兜并一件雪白缎裤。 她伏在栏杆边发呆,暗暗想着,他来也好,正好有许多疑问想要问一问他呢。 不知不觉,亥时已经到了,一个黑影十分矫健轻松的越过了院子墙头,到了她的身后。 女孩还在发呆,察觉到似乎有人撩了一下她的头发,吓得她转身差点叫起来,那人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道:“别把人都叫过来了。” 屋里的灯光隐隐绰绰照在他英挺的侧脸上,清冷的眸里仿佛月色在荡漾。 莫小碗听声音便听出来是他,不由得红了脸,撇开脸不去看他,低低道:“你……你干嘛又来……大晚上的……不正经……” 男人低低笑了笑,凑到她耳畔道:“你之前不是嚷着要看匕首?这次我带来了。” 莫小碗一听,兴致来了,拉着他问:“哪里?在哪里?我要看,一定很好看!” 他连睡觉都带着,定然是个好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裴远:戏弄我家小媳妇,开心! 第58章 夜会 男人一手捏着她白皙的小下巴, 一手搭在她右侧的栏杆上,眼底带着暧昧诡异的笑意, 看的她脸皮发烫。 “你……笑什么……”这笑,真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待会你就知道了。”男人放开了手,拉着她便往房里去了。 她喜欢绿色,卧房的帐子是碧纱做成, 如纱雾般垂下, 轻柔飘逸十分好看。 进了屋,男人便开始解衣服。 莫小碗慌张了,急忙阻止:“你……你干嘛?把匕首拿出来就好了, 干嘛又……又脱衣服?”她实在太过紧张, 说话都结巴起来,脸上一阵一阵的热烫。 男人转头斜睨她, 似笑非笑:“不脱衣服,怎么能看到匕首?” 莫小碗皱起了小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他此时已经脱掉了外袍,因为天热,里头只穿着十分轻薄的白色罗衣,几乎可以看到肌肤的颜色。 他又解开了上面罗衣的带子,露出蜜色的劲实胸膛,莫小碗急了, 慌忙跑过来抓住他的手,羞恼道:“好啦,别脱了, 我不看就是!” 男人定定看着她,“啧”了一声,似有埋怨道:“你这个人,怎能出尔反尔?” 莫小碗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羞恼转身:“要是你不脱衣服,我还愿意看一看,你眼看着……要脱光了……我……我就不要看了……” “你有话快说,说完就回去吧。”她低着头催促。 “想的到挺美。”男人一步一步走过来,敞开的衣襟里露出青年男人特有的成熟而劲实的肌肉。因为练武,他的身材是极好的,胸肌劲实、腹肌如同搓衣板一般,但整个身形修长挺拔十分好看,不会显得太过健壮。 感觉到他到了身后,莫小碗有点紧张,她晓得这人从来不听她的话,现在恐怕又在打坏主意。 她才一转身,那人便在跟前了,双手一拢,便将她拢入了怀中。 她的脸就这么贴在他光洁的胸膛上,唬的她一颗心“噗通噗通”使劲的往外跳似的。 莫小碗急了,那小拳头“咚咚”捶在他胸口,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咱们聊天,床上聊。”随手,便扯了她裙子上的腰带,衣衫轻薄柔滑,瞬间便滑落到了地上。 莫小碗被抱到了床上,他大手一挥,绿罗帐落下,仿佛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隔出了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空间。 女孩的乌发洒满枕头,此刻,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丝绸肚兜和极薄的白绸裤,她用双手捂着绯红的脸,不看他。 裴远倒也不急,躺在她的身侧,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有意无意的玩着她落在手边的柔滑青丝,目光却落在她的肚兜上,似乎在欣赏那山峦上绣着的芙蓉花。 因为女孩的呼吸,那山峦微微起伏着,娇艳的芙蓉花仿佛冉冉绽放,看的他眸色渐深。 他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手缓缓抬起,落在她光洁的手臂上,上下轻轻摩挲着,喃语道:“花儿很好看……” 莫小碗被他摸得浑身苏麻,抓住他的手丢开:“别碰我!”然后这么热的天气,伸手扯了薄毯,鸵鸟似的将自己结结实实裹起来。 他有些悻悻的,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个热情如火的小媳妇呀?他的小媳妇永远这么害羞,跟只小蜗牛似的。 “真的不看匕首了?”他的唇轻拂过她的耳畔,低声问。 “不看!”她回答的斩钉截铁。他说要脱光了衣服才能看,她……她不要看他脱光衣服。 裴远唇角微扬,蓦地发现枕头下露出一个书角,不由得有些好奇,将书从枕头下抽出来,定睛看了书名《闺中秘戏》? 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翻开来看,里头各种姿势的小人映入眼帘,虽然画面粗鄙、印刷粗劣,倒是有几分应景,他看的还挺得趣。 莫小碗听他没动静,便将眼睛从毯子里露出来,偷看他在干什么,一瞧见他居然在看那本书,吓得伸手过来抢。 “我的,别看!” 裴远手长,高高扬起,自然不能让她抢到,趁机一手将她搂入怀中,坏坏的问:“谁给你的?好好的姑娘不学好,竟然看这个?实在是不正经、不像话。” 莫小碗不服气的想,不正经不像话的到底是谁啊?是谁三番两次半夜三更的往人家床上钻呀? 少女鼓起红红的腮帮子,不服气的解释道:“这……这是我娘给我的,让我半月间看完。我……我看上头的人实在不像话,才瞅一眼,便搁枕头底下了。” “噢……”他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所以说,这是教学的书籍咯?” “本来就是。”此刻,他的小媳妇乌发如瀑、面如三月桃花,娇俏中带着几分妩媚,让他馋的想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那就更应该认真看才行,我们一起看。”他搂着她,拉开她捂在眼睛上的手,手翻着书本的页面。 “还记得《丽娘传》吗?这里头的人做的便是梅树下的事情,每个男女早晚都要学的,现在本大人教你,也来得及。” 莫小碗好奇又看了一眼,看到书里那男人的模样,顿时吓得又闭上了眼睛。 等等…… 她小脑瓜转动着,好像书上的男人也有个…… ……匕首…… 她靠在裴远怀中,耳畔响起沙沙的翻页声,隐约的,两人身体相挨的地方,似乎那匕首又开始硌她。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惊得瞪圆了眼睛,正好目光又落在那书页上,书页上的男人和女人…… 啊,原来…… 她羞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之前还在大堂里嚷着要看匕首,她这脸真的丢到爪哇国去了。 “明白了?”男人丢开了书,戏谑的看着怀中的少女,他紧紧抱住了她,两人身体贴的这样紧密,她清晰的感觉到了那儿的强硬,羞的将脸埋到了他的胸口。 可是脸埋到他胸口,唇又触到他胸口的温热肌肤,湿濡柔软的触感,让他“嘶”的倒吸了一口气。 莫小碗也察觉到异样,她这不是在亲他的胸口…… 她慌的不可遏制,连忙推开他,再次用毯子裹住了自己,仿佛这样才能寻到一点安全感。 裴远靠在她耳畔,低声道:“方才感觉不错,怎么不继续了?” 女孩没有回答,隔着毯子,用腿踹了他一脚。 “这么热,也不怕闷的慌?”他低笑一声,将她露在脑袋边紧紧攥着毯子的手有耐心的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掰开。 他将那小手握在手心,慢慢的揉着,少女渐渐放松了警惕和挣扎,任由他揉手。 可是接着,他握着她的小手裹住一物…… 他低头侧身搂住她,灼热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唇上,一只大手到处点火,他一边啃着她的唇瓣,一边低低道:“匕首也需要时常拭擦……” 可怜他一把年纪素了这些年,好容易有口肉吃,却还是只能打打擦边球,也是不容易。 莫小碗惊慌的想收回自己的手,可是他力气那么大,她哪里收的回来。 他低低在她耳畔说:“我的小娘子,你也疼疼相公呗……”那语气难得的带着几分撒娇几分央求…… 这种话居然是从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说出来的…… 莫小碗羞耻的想替他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小手也没再挣扎了,她放弃了,随你高兴吧…… 距离她的手解放这段时间,漫长又难熬,直到他起身去冲凉,她终于明白上次他为何突然进了冲凉房。 手酸涩又疲累,手心虽然被巾子擦过,可是依旧有那粘腻的感觉,她下意识嫌弃的在毯子上用力的擦了擦。 那个……有点太大啊…… 她开始有点忧愁的想着……方才扫了书本几眼,好像不只是要这样,还要……戳…… 她捂住脸,不想去想了,也害怕去想那么大该怎么应付。 男人回来,带着一身凉气,这会儿倒是冷静了许多。她偷眼瞥他,淡淡的灯光隔着碧罗帐映照在他白皙俊美的脸上,真仿似精雕的美玉一般赏心悦目。她就这么看着他,都觉得心生欢喜,可想到方才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儿,又羞的垂下了眼睛。 莫小碗见他神清气爽的安静躺在身侧拉着她的手儿,没有方才那么躁动,便想起银票的事儿,问道:“我娘今天收拾库房找出了两千两银票呢。” 裴远“哦”了一声,转头看她:“怎样?” “怎样?”莫小碗瞪大了眼睛,“两千两诶,太多了吧,你一出手就给了两千两,我娘都不敢接。你们做锦衣卫俸禄真的那么高吗?” “并没有。”他轻笑,揉了揉女孩的头顶,“做官的,俸禄没有老百姓心里想的那么高。本朝一品大员,年俸禄不过两百两。” 莫小碗一怔,心里算了一下,一品大官是一年两百,他没有一品,自然不到两百,也就一百多两,这两千两不得不吃不喝攒十多年啊? “那这银子?”她明白,这银子自然不是俸禄来的。 “宫中陛下赏赐良多。”他坦然道,“我家是裴国公府的二房,原本就有许多财产。譬如给你家的宅子和五百亩地便是我家中的财产。” 这话小碗听明白了,他出身世家,家里只有他一个,自然继承所有家产。 “其他的收入,乃是朝廷辛秘,不能对外人说。” 莫小碗点头,既然是朝廷辛秘,她自然不好问。 本以为他不会说,却听到他的唇贴在她耳畔低低道:“我只对你说。我受陛下信任,掌着朝廷几处矿脉。银子你家尽管使,若是不够再同我说。” 莫小碗听得一哆嗦,两千两银子还不够使呢?她要是能亲手把这两千两银子花完,那得是怎样的败家婆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提早发,预防锁文。 第59章 砸场子 听他这番话, 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他受陛下信任青眼,待遇自然不能和其他大臣相提并论。 见他提起国公府, 心底的疑惑再次浮起。 “国公府是发生过什么事儿吗?” 问起这事,她感觉他揽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偷眼瞥他,见他眼底一片阴晦。 “那不是个好地方。”他阴沉的低声道, “我娘死在那里面。倘若不是我义父, 大约我也会死在那里面。” 莫小碗听得心惊肉跳,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裴国公府明明是他的家不是吗?既然是一家人,为何竟会涉及生死? 他收拢手臂, 将女孩紧紧揽在怀中, 软软香香的一团,抱着他心中亦是温暖, 仿佛这些温暖可以驱散当初那些彻骨的寒凉。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抚着她的乌发,将当初裴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那时他还小,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母亲在国公府照顾他,一家人本过得很是幸福。可是一次战事,父亲战死,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母亲因为父亲的死受了打击病了一场,好了之后身体便大不如从前。国公府里更传出闲言碎语,说母亲克夫, 父亲的死是被她克死的。 这谣言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没了父亲撑腰,母亲在国公府中处处受人冷眼,背后里不知多少飞短流长无故谤诽。母亲抑郁病倒,这一次病的很重,他一直守在母亲身边。母亲乃是尚书家的嫡女千金,嫁进来时嫁妆不菲。国公府的人不说请最好的大夫来看,倒是打起了母亲嫁妆的主意,说他一个小孩子看不住嫁妆,偌大的嫁妆总得有个人打理才是。眼看着那些人在他母亲病榻跟前你争我夺吃相难看,他打心里恨透了。 母亲的病终究坏下去了,也许是被那些人连病带气的,最后大伯母将那些嫁妆统统收入囊中。 母亲临终时,他说都是那些人害了她,有朝一日他一定杀了这些人替她报仇。 母亲紧紧握着他的手,摇头,说杀亲不祥。她让他去找义父陈太师,离开裴国公府。 母亲去世后,他便去找了陈太师离开了国公府。陈太师当初同父亲交情颇深,自然怜悯他,便找人教他读书习武,后又入了国子监。再后来被前指挥使看中十几岁进了锦衣卫,十年他终于登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莫小碗听着心中感慨,果然在王公贵胄之家,也未必过得开心。听他这些遭遇,未必还有自己过得好呢。她家虽说日子贫困,倒也没受过这样的生离死别欺辱迫害。 “那嫁妆呢?还在你伯母手中吗?” 男人冷冷勾唇嗤笑:“她倒是想呢。去年我亲自去了一趟国公府,叫手下校尉将我娘的嫁妆一件一件从库房里挑出来。但凡她有那个阻拦我的胆子,也不至于气到晕倒。” 莫小碗忍不住笑了,这大伯娘大约是看他权势大,敢怒不敢言,才把自己给气晕了。 “那你祖父和伯父当初就不管吗?” 裴远转头,伸手轻轻抚摩她柔嫩光洁的小脸蛋,道:“祖父常年修仙不理世事,伯父就是个脓包,被女人糊弄。倘若不是因为我怜惜年纪幼小的侄子侄女,早将他从正四品扒拉下去了。” 莫小碗转头望着他,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看,那眼底乌黑暗沉,隐隐波光闪耀,她看出来了,他虽然看似冷酷,可是心底却也有着几分柔软呢。 “你是一个好人。”她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膛上,两个人隔得这么近,她仿佛听得清楚他胸腔中每一下跳动。 “我的名声那么坏,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傻话?”他眸光微微闪了闪,伸出手指轻轻挑起她的发丝,一遍又一遍的在手指上缠绕。 “传言未必是真,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倘若我不觉得你好,我也不会嫁给你。往日里我总是被人家欺负,嘴也笨也不知道该怎么还手,只有你,一次又一次救我,所以在我心里,你最好。” 男人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垂眸看着他怀中的女孩,她难得说句情话,他怎能不表示表示? “那就……再亲亲……” 莫小碗听着烫了脸,低着头不理他,却别他一只手抬起了下巴,捧到了跟前,他看着她的眼,她的眼底仿佛氤氲着柔媚惑人的水光,光是看到这样的眼睛他便酥了,伸手搂着她的纤腰,一个翻身便又俯身吻了下去…… “你……你再这样,会怀娃娃的……”她被吻得急了囫囵着嚷。情热之时,他又将她的小手套住了某处,慌的她不可遏制。 然而她不知道这样并不会有娃娃。 “无妨,若有娃娃,明日便拉了我义父过来主持大婚。”他倒是总有法子。 “你……讨厌……”嘟囔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几分柔软、几分依赖…… 此时此刻,她说什么,他都爱听。 清晨的阳光洒满房间,莫小碗听到她娘在外头叫的声音蓦地从梦中醒来,醒来时窗外已经是太阳晒屁股了。 她的床上并没有人,身上穿着昨晚的芙蓉肚兜和绸裤,她记得昨晚他明明将她的肚兜扯掉了,这会却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难道是他早晨离开的时候给她穿回去的? 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她脸上浮起桃红,起身将搭在床头的裙子穿上。 “小碗,怎么今天起的这么晚?那位太师大人恐怕要来了!”花氏今日梳着油滑的发髻,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头上还破天荒的插了几只银的玉的簪子,身上穿一件檀色团花对襟长裙,脸上透出几分紧张不安。 莫小碗昨晚同裴远说话到半夜因此今早起不来,听见娘催,赶紧到镜子跟前照了照,见脖子上没有红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开了门,花大娘便进来了,坐立不安的说:“你看我今儿怎么样?会不会叫那位大人看笑话?” 莫小碗上下看了她娘一回,觉得没问题,摇头笑道:“挺好的,娘现在看起来像个贵夫人呢。走出去,人家一定看不出是从村里出来的。” 花大娘被她哄的笑了,心里稍微安定一定。一辈子没见过比县令大的官,如今竟然要见一品的太师,她能不着慌吗? 莫小碗想起什么,对她娘说:“我现在去厨房。”说着匆匆便往那边去了。 “诶……”莫大娘还想找她说什么呢,见她转身已经走了。她想着,这丫头大约是饿了。 莫家人期待已近的陈太师到底还是被他们等来了,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位太师大人自己来也就罢了,还带来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袭淡蓝纱裙,戴着帷帽,身姿窈窕像个小仙女似的。 陈太师进来便放话道:“本太师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丫头抢了我的女婿!” 等在门口的莫老实和花大娘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这位到底是来谈亲事的还是砸场子的呢? 莫家人诚惶诚恐,陈太师瞧他们一家人吓的腿都开始抖了,又笑了,捋了捋斑白的胡须,呵呵笑道:“不怕不怕,这亲事还是要谈,不过若是那丫头我瞧不上,可不得劝我干儿子退了这门亲事?” 莫老实听得又是冷汗涔涔。 进了厅堂,陈太师坐下,他此行除了带了个少女,随行不过带了四五个人,两三个侍卫模样,两三个丫鬟。 下人们齐齐整整的肃然伺立太师的身后,只少女坐在太师身侧。 莫家人开始不敢坐,陈太师叫坐,这才胆战心惊的坐了。 昨晚裴大人还说他的义父很和气,今日看来,哪里和气了?不过说话做事倒没有太师的架子,像个半老顽童。 “那丫头呢?”陈太师探头望了一回,“过来,同我这幺女比一比!” 他转头看向少女,道:“你既进来了,便摘下这帽子,无需讲些繁文缛节,我老头子最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但凡为人者,遵循本心最重要,讲那些虚的有什么用?” 少女听了,便缓缓摘下了帷帽。莫家人定睛一看,只见这少女年纪还小,十四五岁的样子,肌肤如玉眉目如画,一头乌发更是美的能映出光泽,真真是个美人。这美人不止美,还一身儒雅的书卷味,一看便知道是个知书达理的千金。 少女对几人躬身一福:“玉罗见过叔叔婶婶老太太。” 这话唬的莫家人慌张的连连摆手,他们哪里当得起太师家的千金这一礼? 陈太师一双眼睛到处瞅,似乎有几分焦躁:“人呢?那丫头呢?快点出来同我家的比一比!我倒要看看,那丫头是多生了几条腿还是怎的,竟让我那干儿子放着天仙儿不要,去找别的丫头!” 玉罗是他四十岁才得的闺女,如今他年纪大了,就是最疼这个幺女。他早就看好裴远,想让他娶了玉罗,前几年提起他都说公事繁忙人影也见不着。这下倒好,好容易不忙了进他太师府了居然跟他说要娶亲,还要他来帮他谈亲事,可不气煞他了。 听他这话,陈玉罗脸上微红,睨了她爹一眼,低声道:“父亲这话越发说的不像样了,义兄从未说过什么。” “我就是不服气!”陈太师脸上红红,可想真是气着了。 第60章 拔毛 莫家人面面相觑, 遇到这样的亲家,不但不谈亲还要抢亲, 抢的还是那位裴大人,他们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有点难以叙说了。从未遇到这种情况,除了心里打鼓, 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去叫小碗过来吧。”莫奶奶道, 既然陈太师要见小碗,总得见见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花大娘点头,正要去叫人, 却听到脚步声响起。 “娘, 我来了。” 莫小碗穿着一袭水碧斜襟绣银莲纱罗裙,每走一步, 层层叠叠的裙角仿佛绽放的碧莲花。 她双手捧着一个食盘,食盘上搁着几个花枝青瓷盅,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 陈玉罗好奇的看过去,她只知道义兄要成亲了,今儿是第一次见这个未来的嫂子。 听说她是从乡村出来,可是今儿瞧着,她容貌娇俏,神色坦然, 双眼明眸如有星光,完全没有乡下出来的那股小家子气。她虽然不是绝美,却仿佛一抹明澈的光, 照的人心里亮堂,看着让人高兴。 只这一眼,她便觉得,她一定会喜欢这个嫂嫂。 陈太师也有些惊讶,以为是个灰头土脸见不得人的丫头,没想到长得倒是挺讨人喜欢的。像他们这种年纪大的人,尤其喜欢看到这种圆圆白白的可爱小丫头。 “知道太师大人要来,小女特意做了几样点心。如今天气热了,给大人和姑娘解解渴。” 她微笑说着,将盘子上的碗盅在陈太师和陈玉罗跟前各搁了一碗,转身,又将剩下的三碗搁在了莫家人的跟前。 陈太师瞧着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这丫头倒是胆子大,在她太师跟前也不怂,不容易。再看她将碗盅也送到了家人跟前,便知道这丫头是孝顺的。 他低头,打开了碗盅,有些好奇,像他这样的老饕尝遍天下美食,还有什么样的美食能让他赞一声“好”。 “好清香!”陈玉罗赞了一声,只见里头是光滑的淡黄固体,瞧着好似鸡蛋羹,颜色却被鸡蛋羹跟浅淡一些,表面缀着几颗红红的果子,带着一股清新的酸香。 光是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陈玉罗这样的小丫头最爱吃甜点,忍不住伸手舀了一勺入口,但觉得入口清香爽滑,微微冰凉微微弹滑,还带着一股莲香,她竟没吃过这种东西。炎热的夏天,吃到肚里竟清爽的好像要飞起来一般。 陈太师尝了也是一愣,“小丫头,这是什么?”味道清香软滑,微甜之中带着几分酸爽,像是用什么冰镇过的,凉凉滑滑,夏日吃了这碗羹,便是一肚子的火气也能下去了。真真是好吃!他一口气吃了半盅。 亏得他自封天下第一老饕,头一次问人这食物是什么。 莫小碗调皮的笑了笑:“太师大人可尝的出里头是什么做的?”昨晚在床上裴远便告诉她,他这义父好应付,只要有好吃的就哄的住,因此她才一早急忙的去做了点心过来。 陈太师微微眯眼,这小丫头还考起他来了?他这把年纪要是给她给考倒了可怎么行? 他按着额角细细回味,想了想,说:“里头有莲子,荷叶,莲花,酸梅,桑葚,还有……”他没吃出来,那个淡黄的是什么。 陈玉罗倒是吃出来,笑道:“父亲,是豆花。” “噢……”陈太师连连点头,“是啦,味道、口感,像,十分像!” 莫小碗笑道:“大人聪明,都说对了。家里头食材有限,因此就地取材,这莲花是池子里的,豆子是老家带来的,桑葚酸梅都是园子里的。天气热,做好了还要搁在井水里隔水凉一凉。这点心,我取了个名字叫‘莲子豆梅羹’。” “你这丫头……”陈太师着实吃惊,“本太师从未听过这种羹。莫非是你自己创的?” 莫小碗点头:“时间仓促胡乱做罢了,希望大人别嫌弃。” 陈太师叹气,胡乱做的都能做出自己创的点心,胡乱做的都能做的这样美味。这丫头,真是让御厨房的厨子都没地儿站了呀! “好!”他一个字掷地有声,“果然有过人之处。罢了,我就知道我那干儿子眼光不俗。光这碗羹,便已经赛过了许多闺秀千金。我也不为难你了,现在谈亲事吧!” 他这自封的“天下第一老饕”如今自认是服气这丫头的厨艺了,他今日带玉罗过来,本也不说是成心为难,只是心里不服同莫家人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罢了。如今他晓得干儿子既然喜欢她,自然有喜欢她的道理。他今儿第一次,也开始有点喜欢这丫头了。 莫家人听了这话,禁不住长长松了一口气,绕了一大圈,提心吊胆这么久,终于开始谈亲事了。 大人在厅里谈亲事,丫头们便去花园里散步。 陈玉罗同莫小碗两个坐在亭子里,她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姐姐,道:“方才那点心,我想了一个名字,姐姐可愿意听?” 莫小碗高兴的点头。这少女长得好看,还十分温文,她在村里时虽有几个朋友,都没这般端庄典雅的,她瞧着也很是喜欢。 “叫‘莲风’,可好?因主料之中有莲花,吃过之后仿佛夏日凉风习习。” 莫小碗赞道:“好名字,十分文雅。” 陈玉罗看她十分爽快并无什么城府,不由得笑了,解释道:“姐姐不要怪我父亲,他是个急性子,心里并没有想要拆散你和义兄,只是想过来捣捣乱罢了。义兄的年纪比我大许多,我待他从来如同兄长一般。何况他性子冷的很,我真不大敢同他讲话的。” 冷吗?莫小碗听了不由得想起昨晚,他似乎热的很呢。 “倒是姐姐,”陈玉罗又笑,“见着你我便放心了,像姐姐这样的人,谁瞧着都会喜欢,想必义兄也是极喜欢的,才会将婚期定的这么急。像京城谁家办婚事,没个三五月是不成事的。” 听这话,莫小碗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起了几许薄红。 “我听父亲说了,这婚事的诸般事务,义兄早已安排妥当,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罢了。姐姐同我年纪相仿,若是想找人玩,就来找我,左右我对京城十分熟悉,带你到处走走还是行的。” 莫小碗开心的点头。能在京城有个朋友,也是非常好的事情呢。 她瞧着陈玉罗年纪不大,倒是十分懂事,眼底有几分调皮,并不全是那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同她父亲老太师的性子应当有几分相似。若是同她一起玩,应该很好玩。 “不如,明儿就出去逛逛?”她有些兴奋的问。 “好呀。”陈玉罗答应的很爽快,悄悄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这样好吗?”莫小碗瞪圆了眼睛,这种事她第一次做。 “你相信我,很好玩的。”陈玉罗兴致勃勃道,“下午我便让人将衣服送到你这边来。我有几套男装呢,十分合身,我瞧你身量同我一般,应当也合适。到时候咱们两个扮了男装再去逛街,既方便又爽快。” 莫小碗摸了摸小巴,咦,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繁华的京城,昨日他们匆匆到来,还未见到全貌,明儿同小伙伴一起,定能好好的逛一逛。 陈太师谈完了事情,带着陈玉罗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临走之前还问莫小碗要了“莲风”的方子,说回去让厨娘做给他吃。 临走前,陈玉罗对莫小碗眨了眨眼睛,莫小碗抿嘴笑了。 下午,果然太师府便有人送了盒子过来,盒子封的严严实实,说是陈姑娘给莫小碗的礼物。 既然说是给莫小碗的,花大娘不敢私自打开看,拿到了小碗的房里,才好奇的问:“陈姑娘送你什么呀?怎么神神秘秘的?” “没事没事!女孩间的小玩意!” 花大娘听说便没有再问,只是笑着说:“你们这小姑娘倒是熟络的快,这就送起礼物来了。” 莫小碗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是一件青色的锦缎男装,她拿起来在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好合适。 盒子里还有陈玉罗留给她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明日相见的时辰。她们约在上午在莫家门口会面,中午在外头吃点东西,买了东西下午再回来。 莫小碗开心极了,有裴远陪着是一回事,有姐妹小伙伴陪着又是一回事。想到进京便交到了小姐妹,她异常的高兴。 入夜,北镇抚司里,一人坐在案前正翻阅手头的卷宗,却见一个身影飞快的进来跪下。 裴远抬头,见是追风,问:“何事?” 追风禀告道:“禀告大人,莫宅有异动。” 裴远蹙眉,微微眯眼:“说!” “属下派校尉守护莫宅的来报,说有人影探查莫宅,校尉追去,那人影逃的极快,校尉发暗器,那人的脚好像中了暗器。” “逃到哪里?”裴远微微磨牙。 “百花阁。校尉说那人影纤瘦,不像男子,倒像个女子。” “女子?”裴远抚额,细细想着,百花阁是青楼,青楼之中女子众多,会是谁?不论是谁,敢觊觎莫宅,是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他眼底渐渐寒凉,犹如朔月的冷冰。 “再去查,连夜查出嫌疑人!明日,我亲自去百花阁走一趟。” 追远急忙应声:“是。” 对方以为莫宅是大人的软肋,想从莫宅下手,怎知道莫宅大人早已命人严守。 这人胆大至此,怕不是想在虎背上拔毛?死路一条! 第61章 牡丹 第二日一早, 她便换了衣裳,同她娘说跟陈姑娘一起出去逛街。 她娘古怪的上下看了她一回:“你这穿的什么衣裳?怪里怪气的?” 莫小碗笑道:“娘, 别管啦!反正是京城最时兴的衣裳!” 她正要出去被花氏拉住,将两粒碎银子塞到她的手里,道:“出去逛街哪有不带钱的?人家陈姑娘是官宦千金,不要叫人笑话了, 也请请人家。” 莫小碗瞧着那两粒豌豆大的碎银子, 不由得高兴的点点头。 到了门外,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在等着,淡蓝色的牡丹绣珠帘子轻轻荡漾。 那帘子从里头掀开, 探出一个脑袋, 正是陈玉罗,对她招了招手。 莫小碗也对她招招手, 见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袍子,袖口用银丝绣着青竹,像个俊秀的小书生。 上了马车,里头还坐着两个嬷嬷两个丫鬟,马车里头挺宽敞,倒也不拥挤。 嬷嬷和丫鬟都很规矩,见她上来都行礼问好。陈玉罗瞧着莫小碗,见她穿着男装, 还有几分英气,倒真像个潇洒的少年。 “今儿往哪里走?”莫小碗问。 “从朱雀大街往南走,过去至东华门, 一路都是商铺,热闹的很,咱们就沿着这边逛过去,到了那头还有许多食铺酒楼点心摊子,到时候再看买点什么吃。”陈玉罗自小在京城长大,自然熟悉的很。 莫小碗听她说,便知道京城十分繁华,心里高兴极了,如今既然有了向导,自然得好好逛一逛。 一路马车慢慢行驶,经过了官宦人家的宅子便渐渐开始变得繁华起来,果然一路红墙绿瓦,彩旗林立,各种商铺酒肆一家连着一家。 各种铺子有卖头面、衣裳、绸缎的,还有金银铺子,当铺,又有书局、药铺、香药铺子、古玩行、点子摊子、各种小吃蜜饯酒楼,五花八门,人烟稠密,热闹非凡,看的莫小碗眼花缭乱。 “果然是京城,这么繁华啊!”她真是看的目瞪口呆。 道路一边往里隐约传来戏曲的声音,陈玉罗指着那边道:“那边还有瓦舍,里头有戏班子、各种傀儡戏,还有西域来的把戏班子,可是好玩的很,得了空咱们再晚间约去看傀儡戏。” 莫小碗开心的点头。 到了东华门那边,人多得马车都难行。马车停在了路边,陈玉罗拉着她下了马车,道:“东华门那边的吃食出名的很,有梅家烧饼、吴婆婆包子、还有旭日楼的木瓜羹荔枝糕野鸭肉肚皮鸡酥炸肘子,都出名的呢。” 莫小碗也是个爱美食的,听的口水都出来了。 一路过来,她留心着这些铺子,想着家里人到了这京城也没什么营生,虽然说有地可以收租子,但是家里人都是闲不住的。若是能自己有一份基业,往后在京城也好扎根。 下了马车,嬷嬷和丫鬟们连忙跟着两位一起,可惜一路人挤人的,不一会儿嬷嬷和丫鬟们就落在后面了。 经过一连几座彩楼,莫小碗惊奇的驻足观看,那彩楼漂亮极了,雕金砌玉彩绫飘扬,二楼还站着几个身着轻罗的漂亮姑娘对行人微笑。 “那是什么地方?”她好奇的扯住了陈玉罗的袖子。 陈玉罗瞅了一眼,神秘兮兮道:“那是百花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很多达官贵胄喜欢去的地方。” 一听青楼,莫小碗禁不住脸红了。她虽没有亲眼见过青楼什么样子,但是也听村里人说起过。 她仔细一看,果然看到进去的都是衣着锦绣的男子。大约这样的销金窟,不是非富即贵是断然不敢进去的。 “走吧,别看了。我虽然也想去里头瞧瞧,可若是给我爹知道,那可是不得了的,咱们吃果子去!” 陈玉罗拉了她一把,便转身去对面的食肆买酥油果子了,那果子她每次来必买的。 待得她买了两包酥油果子,正准备拿给小碗,一转头吃了一惊:“咦?人呢?” 丫鬟嬷嬷这时候才赶过来,见她只一个人,忙不失迭的问,“莫姑娘呢?” 陈玉罗急的小脸通红:“啊呀,她又不认得路,这下我可得被义兄骂死了。快些去找吧!” 可是一瞧,左右都是人堆人,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这可从何找起呢? 说起莫小碗,这会儿她已经进了百花阁,老鸨见客人来了急忙迎过来,看她身着绫罗模样俊俏,便问道:“小公子是哪家的?看着面生呢。有没有认识的姑娘呀?” 莫小碗此刻腰里只兜了两粒碎银子,她敢来这个地方,也是胆肥了。 “我找……牡……牡丹……” 老鸨见她脸儿微红,肯定是个雏儿,居然还认得她家的牡丹,不由得笑了:“啊哟,小哥哥,牡丹是我家的花魁呢,一般人可见不着。不过瞧着你生的可爱,我跟她说一声,你是哪家的小哥哥呢?” “莫家的。”她脆生生道。 老鸨细细想了想,京城的官宦人家并没有一家姓莫的呢。她还没想明白,一抬眼,那小公子便不见了人影子。 老鸨想着这小公子是不是去找牡丹去了,不由得叫道:“啊哟,不行啊,牡丹正在接大人物呢!可不能去!” 莫小碗紧紧皱着眉头咬着牙“咚咚”上了二楼,她方才看的一清二楚,她一定没有看错。 好你个裴远,眼看着要成亲了,前日还那般亲近,今天一早就来逛青楼了?不止光青楼,居然还有个相好的? 方才她正看这百花阁,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进了百花阁,那人在门口停了一下,老鸨过来问他找谁,他说找牡丹。她气急之下便跟着进了青楼,眼瞅着他上了二楼,便一路跟了上去。 后头老鸨叫着跟了过来,莫小碗急忙躲在角落里,等老鸨过去,她才继续走。只见老鸨到了一个装修精致的包间前停下了,里头出来一个人,冷眼看了她一眼,问:“牡丹呢?想让我们大人等她不成?” 老鸨慌张笑道:“大人说哪里话?牡丹是我们百花阁的花魁,这梳妆打扮总要点时间,我这就去催!”说罢,急忙拎着裙子走了。 莫小碗看到这人,越发气的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这出来说话的正是追风,里头坐着等花魁的可不是裴远? 追风左右看了一回才转身进去,莫小碗躲在角落气的十指紧紧攥着裙子。今日若是真逮到他跟那花魁怎样,无论如何,都不能饶了他! 若他真跟那花魁有什么,大不了不嫁了,回陈家村!从此我跟你一刀两断! 隐约听到脚步声,她悄悄探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两个丫头拥簇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姑娘缓缓走过来,那姑娘发髻高耸、满插珠翠,修长的双眉眼眸如烟似雾,精致的玉鼻如花瓣一般的嘴唇,眉心一点牡丹花钿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再看那身段,真真是妖娆的如同异界的妖精,绣金的红色纱罗裙层层叠叠,如同梦幻中走出来的美人。 百花阁的头牌牡丹,果然名不虚传。 莫小碗看着这样的女子,再看看自己,禁不住有些自惭形秽。她心里虽然呕,可细细一想,倘若她是个男人,见到这样的女子怕也酥了半边身子,这么想着心里十分沮丧。 她拿什么跟别人比呢? 沮丧之间,那妖娆的女子已经进了包间。 莫小碗的小拳头攥了起来,磨着牙,她……她到底要不要进去呢? 包间内,地面铺着金丝席子,中间搁一座黑檀木小几,几个蒲团,小几上早已摆上了琥珀色的西域葡萄酒,各色果子点心七八样。 房中三人,两个侍立在门侧,一个坐在几边。 几边的男人身着墨色锦衣,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轻轻搭在膝盖上,面容清俊神色慵懒,听见有人进来,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在那艳装女子身上。 “百花阁的牡丹,果然名不虚传。”他对女子勾了勾手指。 牡丹露出柔媚笑意,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走了过来,柔顺的跪坐在他的身畔,拿起了银质镂花酒壶,替他倒了一杯葡萄酒,柔声道:“大人难得到此,牡丹怎敢不盛装打扮,叫大人久等了,牡丹在此先敬大人一杯!” 裴远唇角扬起一丝淡笑:“我只来过一次,你倒是记得。” 牡丹柔媚看他,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像裴大人这样的人物,但凡见过的女子,有几个不会记得?” 说罢,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那酒杯递到裴远的唇边,娇嗔道:“大人,喝嘛,给奴家一点面子啦!” 裴远垂眸看那酒液,红色的,散发着葡萄的芳香,一手攥着她握着酒杯的纤纤玉手,道:“你,很心急啊。” “大人,”她的手扭动了一下,娇嗔道:“急的是大人才对吧?” 她想挣扎,那只手却像铁钳子似的握住她不能动弹。牡丹神色微变,“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裴远挑眉,看向她那长长涂着豆蔻的指甲,云淡风轻一般的道:“这杯酒里,下了多少药?我倒是想不到,你对韩侗那厮竟如此忠心?” 第62章 魔鬼 女子听了这话大为惊骇, 原本如烟似雾的眸子骤然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但是很快, 她又恢复了镇定,红唇勾起,满脸媚色地道:“大人哪里话?什么韩侗?什么药?为何奴家听不懂了?大人……”她挣了挣玉手,委屈巴巴地道, “你弄痛奴家了……” 但凡男子, 看到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没有不动容的,可惜她似乎估错了眼前这位。 男子俊脸如冰一般, 带着几分讥诮的看着她:“演, 你继续演……” 裴远蓦地翻开她的手,将她的手重重的在桌面上一磕, 从她的长指甲间落下细细的黄色粉尘。 牡丹脸色骤变,慌张辩解:“大人,方才奴家匀面,怕是沾了些香粉。” “香粉?”裴远眸色如冰,沉声命令:“追风,过来验!” 追风过来,沾了些许黄粉嗅了嗅,道:“大人, 是勾魂散,这种剧毒,三天后才会开始发作。” 女人的脸色赫然变灰。 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仿佛一用力就能将那脖颈折断一般,女子听到那人在耳畔冷森森道:“好算计!三天时间够你逃亡了!说,你还有同党在何处?” 昨儿锦衣卫已经连夜查出,副指挥使韩侗在百花阁有个姘头,就是这个花魁牡丹,只是想不到这女子倒有这样的杀人本事! 他去凤头县之前,曾有两个朝中官员无故失踪,他无暇去查便丢给了韩侗,后来那厮并无交代。如今想来,未必不是死在了这个女人的手上。 如今韩侗早被他处死了,她却还有这样的胆子,这件事必定不简单。 牡丹身体僵硬,她知道,她不能动,但凡她动一下,那只铁钳会毫不犹豫的折断她的脖子,不带一丝怜惜。 眼前这个人,从来就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 她朦胧的眼中泪珠滚落,央道:“大人饶命,奴家只不过想着副指挥使大人对奴家不薄,他死了,奴家在京城没了依靠,往后可不是任人宰割,因此一时想岔了,想替他报仇。只是如今见了大人……” 她声音渐软,缓缓起身,拉开腰带,肩上的丝绸披帛顺势滑落,露出深深沟壑,向他倾身过来:“若是大人以后能照拂奴家,奴家自当替大人效力,万死不辞……” 男人冷眼看着她一点点靠近,美人如花娇艳万分只求他一点怜惜,真是我见犹怜。 就在那花瓣般的红唇凑近过来想要吻上他的时候,他准确无误的捏住了她精致的下颚。 牡丹:…… “张嘴。”裴远古怪的笑了笑,捏她下颌的手微微用力,逼的她不得不张嘴。 那张开的嘴巴里,牙齿间衔着一根细细的银针,倘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裴远抬手,对追风说:“帕子。” 追风急忙递了帕子过来,裴远裹着帕子从她齿间将那根针钳了出来。 追风过来细看,只见那针尖磷光闪闪,怕又是剧毒,不由得冷汗涔涔,真是个处处带毒的蛇蝎美人啊! 裴远已没有什么耐心同这美人玩游戏,蓦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嚓”一声将那只嫩白的小手钉在了桌面上,伴着一声惨叫,鲜红的血液在黑色的檀木小几上肆意流淌,美人浑身颤抖满头满脸的冷汗。 追风在一旁看的背心发凉,对这般娇媚美人,大人可真下得去手。 小几上,黑白映衬分外醒目,流淌的鲜血,仿佛盛开在黑夜中的曼珠沙华。 “同党!”他语气冷的仿佛冬日檐下的冰棱。 五指缓缓收拢,只听得细微的“咔嚓”声,手下那白皙纤细的脖颈仿佛要被折断。 “本大人的耐心并不好。”裴远冷冷勾了勾唇,“你若不说,便揭了你这面皮,做个美人面具倒是不错。” 他不信没有同党,纵然这女人有万般手段,若是没有后台,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 女子轻颤了一下,原本漂亮的面孔变得灰暗而扭曲。 “倘若上次大人来时多看我一眼,我早已是大人的女人,又怎会成为副使大人豢养的杀手?”她歇斯底里的叫起来,“我本是这里最娇艳的女子,其他人都看我,为何独独大人不看我?我只想攀附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偏偏大人不屑,我只能跟着韩副使,这些都是大人逼我的!大人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天底下没有女子会真心爱你! 裴远冷笑:“轮不着你来操心!胆敢夜探莫宅,就是找死!” “我就是想看,究竟怎样的女子竟能入得了大人的眼睛?那样的女子,不弄来折磨未免太可惜!”她怨恨又刻毒的咬着牙说。 “便是看一眼,你也不配!”裴远微微眯眼,眼底戾气渐浓,收紧握在她脖颈上的五指,冰冷的看着她眼底透出血色。 “给她灌千蛛万毒散,毁了她的容貌!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嘴硬到何时?”但凡杀手,最难撬开嘴。她既为韩侗不惜杀人,若不下重刑,恐怕难有收获。 追风除了追踪还负责制毒,因此身上常携带各种毒.药。他从口袋里翻出了千蛛万毒散,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女人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大人的女人,可不是撞刀口上了吗? 美丽女子莫不以容貌为最珍贵之物,听到这话,牡丹嘶声惨叫:“裴远,你不是人——,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裴远冷笑微微捻了捻手指:“不急,诏狱中一百零八样的花式,你可以慢慢尝,尝完了再去做鬼也不迟。” 追风将一包黑色的粉末倒在酒杯里,端到了女子的唇边,硬是给她灌了下去。 “服下这千蛛万毒散,从脸开始溃烂,接着,会一点点溃烂至全身,求生不能求死不行,天底下没几个人扛得住。”追风道,“只这毒.药是有解的,若是你说了实话,自然给你个痛快。” 裴远放开了五指,拔起钉在她手背上的匕首,女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他用雪白帕子将匕首直擦的光洁明亮,这才插回了腰间鞘中,嫌恶的将沾血的帕子扔在脚边。 他厌憎肮脏的东西,更厌憎肮脏的人。 女子的脸已经开始变形溃烂,她双手捂着脸,痛苦的在地上来回滚动挣扎,呻.吟之声越来越大,因为毒药,她的脸由雪白变得黑肿,一张标致的脸渐渐开始膨胀…… 屋内女子的呻.吟声音渐渐传到了外头,路过的人都心照不宣的露出了笑容,这种声音在青楼这样的地方最是常见,只是这里头的未免太激烈了些,引得人遐想翩翩。 “里面那位未免太猴急了些,这都没进厢房呢。” “可不是,想必厉害的紧,才让女的叫的这么浪。” “不知道是哪家公子,真是好奇呢。” …… 莫小碗听着这话气的满脸通红,如同火山一般濒临爆发,见那包厢似乎开了一道门缝,一下子撞了进去。 裴远,你敢当着我的面嫖,信不信我阉了你! 晴空才开个门缝就被人撞了个正着,定睛看时不由得吓了一跳,“夫……夫人……” 莫小碗气愤愤的拨开晴空,往里一瞧,这下可真呆住了。 地上满是鲜血,屋里充斥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原本千娇百媚的女人呻.吟、抽搐、打滚,一张俏脸早已面目全非形如怪兽,哪里是什么香艳风景,俨然是人间地狱! “裴远——”女子抽搐着嘶声惨叫,“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莫小碗震惊的捂住了嘴巴,抬头,看到身着墨色锦衣的男子立在那里,面若寒冰,周身一片肃杀,仿佛从地府而来的玉面修罗,生杀予夺尽在他手。 她惊慌的望着他,禁不住后退了一步,脊背撞到了身后的花架上。 裴远看到进来的是莫小碗,浓眉微蹙,吩咐晴空和追风:“将人带回诏狱,好好审问。” 晴空随手拿了一个黑色披风将女人裹了便扛了出去,老鸨正好过来送果子,看到这一幕正要嚷,追风已经晾出牌子,冷声道:“锦衣卫办事,休要声张。” 老鸨吓得手中果盘撒了一地,颤颤问了一句:“那我家花魁……” “没了。”追风简短的回答。 老鸨“啊哟”一声,软软的瘫在了地上。 “小碗,你怎么来了?”他眉宇间冰霜渐渐褪去,向她走过来。 莫小碗脸色灰白,又往后退了一步,脊背紧紧的贴着花架,上头一个花瓶落下“砰”的砸碎在地上。 裴远向她伸出手,低声道:“你听我解释……” 莫小碗摇了摇头,一个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她不知道她为何要跑,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个可怕的场景,那个穿着艳丽衣裙却狰狞似鬼的女人…… 她的耳畔环绕着那女子沙哑的嘶叫。 “裴远,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魔鬼……魔鬼……魔鬼…… 那“大魔头”的名号原来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她惊慌失措,她要嫁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到底是清贵高雅的公子,是热情似火的恋人,还是残忍嗜血的魔鬼?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出了百花阁,正好被陈玉罗和嬷嬷找过来,瞧见她几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人。 瞧着她脸色青白神不守舍的样子,玉罗拉着她的手,发觉她手心冰凉满是汗水,忙问:“怎么了?这么惊慌?” “没有……”她回头,知道那人一定会追过来,连忙向马车走过去,“回去吧。” 玉罗道:“还没去酒楼吃东西呢。” “我没胃口了。”她快步到了马车边,便钻了进去。 陈玉罗见她没兴致,道:“也罢,我买了酥油果子,咱们一起吃。” 裴远到了门口,看见她跟陈玉罗一起上了太师家的马车,便知道她要回家去了。 他眸色沉沉,凝视着那辆马车良久,直到那马车驶向远处,消失在视野里。 “大人,这可怎么办?”追风有点着急。莫小碗自小生活在村子里,淳朴善良,大约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这次真的被吓到了。眼瞅着两人成亲在即,夫人那执拗性子,会不会悔婚呢? 裴远没有说话,转身往北镇抚司的方向去了。 上次回京他杀了韩侗和安阳侯,当务之急,他必须找出牡丹身后的人,将漏网之鱼一网打尽,否则,莫家人在京中不安全。 至于莫小碗,想到她,他五指微微收紧,她总会看到他这一面,早晚而已。他想给点时间让她冷静一下。 他是宠爱她的未婚夫,亦是手段狠厉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晚点放 第63章 傻瓜 马车缓缓行驶着, 莫小碗渐渐从那噩梦一般的场景中回归到了现实。 陈玉罗递过来酥油果子,她闻着很香, 虽然肚子也饿了,却着实没什么食欲。她钳了一点沫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你……觉得你义兄是怎样的人?”她突然问对面的少女。 陈玉罗吃饼子吃的正香,见她突然这么问, 怔了一下, 想了想,道:“我义兄啊,那个人……”她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下颌, 眯眼想了想, “不大理人的。我小时候长得又矮,他看见我仿佛没看见一般。” “那……你觉得他在京城的名声如何?”莫小碗又问。他那“赫赫威名”可不正是从这京城传出去的吗? “官员们自然都怕他的, 只是,我听我爹说过,他这个人手中不沾无辜之人的血,这一点我还是信他的。” 听到这话,莫小碗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倘若陈玉罗说的是真的,那个千娇百媚的牡丹又为何遭受那样残忍的折磨? 想到那场景,她心里便凉飕飕的。太可怕了! 一想到那是裴远下的手, 她的心便开始颤抖。 陈玉罗看出她失踪那一会儿功夫应当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问了一回,莫小碗摇头说没事。她只得安慰她两句, 将她送到了莫家门口,看着她进了门这才让车夫驾车离去。 回到家里,便有门房过来开门,这宅子中原本没有门房,昨儿裴远调了门房、园林工匠数名,又派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老太太,一个丫鬟专门帮厨。宅子大了,便需要人手,莫家人开始不习惯,后面倒是觉得很是方便。 莫小碗回到自己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又扶额想着半天,还是没想明白,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阵凉风吹进来,窗外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到耳畔有人说话的声音,又有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才放开,那手心的触感似曾相识。 闻到一股药味,她缓缓张开眼睛,瞧见她娘的脸,她娘正在跟一个身着墨蓝锦衣的中年人说话。 男人道:“无妨的,歇息两日就好了,伤风罢了。” 花大娘忙谢:“多谢太医,我送你出去。” 那人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这还要去同大人那边回话呢。”说罢便拎着药箱走了。 “娘……”莫小碗开口,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哑,花大娘见她醒了连忙过来,这会儿又有帮厨的丫鬟小翠煎了药已经送过来。 花大娘让她把药碗搁在桌上凉一会,坐到了床边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欢喜道:“不烧了。” 莫小碗有些迷糊:“娘,我发烧了吗?” 花大娘点头:“可不是,方才烧的迷糊,还说胡话呢。幸好太医说只是伤风着凉,很快会好的。你现在不烧了,娘就放心了。” “太医?”莫小碗十分诧异,她家又不认得什么太医,又上哪里去找什么太医?印象中,难道太医不是给皇帝看病的吗? 花大娘笑道:“是裴大人请过来的。” 听到脚步声,莫小碗抬眼一看,便见门口站着一个人,他比在百花阁时又不一样,此时换了一件天青色绣银云纹锦缎长衫,头发用墨玉挽着,此刻,已不再是那肃杀的修罗,俨然是位翩翩玉立的公子。 “我来喂她。”裴远到了桌边,端起了药碗。 花大娘唬的一跳,忙道:“不必不必……” “我有话同小碗说。” 花大娘听他这样说,便不好再回绝,看他脸色似乎真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男人坐到了她的身侧,莫小碗直直的望着碧色的帐子顶没有看他。 “太医说,你着了凉又受了惊吓,才会如此。” 莫小碗垂下头:“不过一点小毛病,没什么。” “吓到了?”他低头吹拂着药汤上的热气,慢慢舀了一勺。 外头雨声淅沥不断,凉风习习,因为莫小碗着凉,此刻已经掩住大半窗户,只在靠近门口处开了一个缝透透风。 “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来多久。”他将汤勺递到了她的唇前,“张嘴。” “我也不是没有手。”她想要起来,没想到这次伤风倒是有点厉害,想坐起来却觉得手脚软软头脑昏昏,大约是真的吓到了。 “别逞强。” 汤勺已经送到了她的唇边,她闻到苦苦的药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想喝。 “一点小伤风,撑撑也就过去了。”她嘟起嘴。 “一点都不听话。”他将碗搁在床边小杌子上,将空出来的那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用力不大,却让她不得不张开嘴,她的嘴一张开,那药便喂了下去。 莫小碗不满的皱起了眉头,听他道:“喝了药有糖吃。” 那声音轻柔,仿佛在哄她。听得她都没了脾气。 原本真是被他吓到了,可是现在看他如此温文的坐在这里,又是喂她吃药又是哄她吃糖的,心底的那股凉气便渐渐的散了。 “你……到底为什么?”那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即便她是女子看着也十分羡慕,他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她是杀手。” 他的话音落下,莫小碗又惊了一下,回想起那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怎会是杀手? 他一边慢慢喂她吃药,一边讲:“她是前副指挥使韩侗豢养的杀手,之前恐怕已有几个大员死在她的手中。我同你相遇之时落下山崖摔断了腿,便是因为韩侗同安阳侯勾结造反,买通杀手集团刺杀于我。上次我伤愈回京,绞杀了罪魁祸首及其同党,没想到这次却有漏网之鱼。牡丹不止是杀手,她还是一个受人指使的杀手,这一次我对她用毒刑,抓她进诏狱,便是要迫她说出幕后指使。” 莫小碗安静的听着他这一番解释,这本是属于他们锦衣卫的公事,不必对她解说,而他此刻,却说的这般详细。 “那你的手里……真的不沾无辜之人的鲜血吗?” 裴远握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定定的看着她,缓缓道:“我所处的本就是阴诡地狱,绝无你想的那般纯净无暇。我的名头亦非空穴来风,你所未看到的,那诏狱中的情景,远比今日你看到的残酷十倍、百倍。政治没有你想的那般非黑即白,我是陛下的一把刀,早已沾染无数人的鲜血。即便我有自己的原则,但倘若有一日我堕狱成魔,也不无可能。” 莫小碗看着他的双眼,他双眸深黑如子夜,那子夜之中闪烁着几许挣扎与痛苦,她看的清楚。 听他的话,她的心弦也跟着颤抖。 “倘若你真的怕了,我绝不拘束你。”他搁下药碗,转身望着窗扇透进来的那抹亮光,“若是从前你觉得我以势压人,迫你嫁我。今日,你自己决定,我绝不强人所难。” 莫小碗听着这话,心底陡然抽痛了一下。 她是胆子小没错,可是……事到如今,他真以为说放下便能放下的?他们的那些过往,那些誓言,难道都是空的吗?他现在说话倒是潇洒,但是若她真的离开了,难道真的能过的开心吗? 他沉默的立在床前,没有听到她回答,想她大约是从前被他权势所迫,不得不嫁她。她这样单纯的女孩,怕是看不得那些残酷的血腥,如今是真的要离开了吗?想到此,喉头有些哽咽。 “你若真的要……” 他话音未落下,一双手臂从他后腰向前抱住了他,软软香香的身子贴在了他的后背。 他心中一震:“小碗……” “你看起来聪明,却是个傻瓜,”她喃喃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是被迫嫁给你?我若是不想嫁的人,便是将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嫁。你将我们一大家子弄到京城来,现在又想丢回陈家村了吗?我可不答应!” 他眸光闪动,难以形容此刻心中的欢喜,他缓缓转身,扶着她的双肩,低头问:“你不怕了?可我害的你吓病了。” 莫小碗摇头:“我承认我胆小,但我会努力变得胆子大,好不好?” 他轻轻揉着她的头顶,嘴角扬起,眼底荡出了带着晶莹水光的笑意。 莫小碗双手抱住他的腰,贴在他胸口说:“以后,我保护你。你若堕魔,我就跟着你堕魔,你若成仙,我便跟着你成仙,好不好?” 这几句话,听得他鼻端酸涩眼眶微微发红,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抱着他,对他说这样的话,从来都没有。 他低头,温存的吻着她的额发,低声道:“我不要你跟着我冒险,只要有我在,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着你,和你的家人一世安康。” 女孩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轻轻“唔”了一声,隐约间,湿漉漉的水渍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唇角露出轻笑,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这个傻丫头,竟会无条件的相信他,无条件的跟着他,真是个傻瓜。只是这样让人心疼的傻瓜,却是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你说的糖呢?”她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嘴里还是苦苦的。” “糖?”他掏了掏口袋,却没有掏出糖来。 “原来你骗人。”女孩看着他空空的手有点生气,方才又是哄她的。 “我本是带着的,但是已经吃完了。” 莫小碗怀疑他又在说瞎话。 “不过我有办法,也让你甜一甜。” 女孩疑惑望着他,却见他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 “甜吗?”他问。 莫小碗:…… 好像真的……有点甜呢……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都放完了,以后要现赶了,发愁~ 第64章 规矩 莫小碗的婚期本就安排的急促, 不过七八日便要到了成婚的时候,这个时候城里头的权贵们才听说莫家乃是裴远的亲家。一时间, 便有许多人来送礼。莫家在京城除了陈太师家,并不认得什么人,也不知是什么侍郎、尚书、将军家的夫人们,纷纷都亲自登门送礼过来。 花大娘又不认得这些夫人, 但人家都是大官的家眷, 一时之间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她只得让小碗赶紧去问问裴远,这送礼的事儿到底该怎么办。 结果裴远回她,想收就收, 不想收就不收, 都无妨。 这话岂不是又把皮球给她踢回来了?花大娘顿时一阵头疼,拉着自己相公跟婆婆几个人一起围桌研究起这个问题。 “人家这礼物贵重的很, 若是今日咱们收了,来日不得还回去?咱们都是乡下来的,又不懂这京城的规矩,我瞧着还是不收吧。”花大娘踌躇半天道。 “那可不得得罪人?”莫奶奶觉得不妥,“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可得罪不起那些人。” 一个这样说一个那样说,莫老实直挠头,京城的事情太复杂, 不像他们村子里,你给我送豆子,明日还你萝卜便是, 这里来来去去都是金珠宝贝的,收的胆战心惊,还的心肝肉疼,真真麻烦! 几个人正发愁,却见外头莫小碗跟陈玉罗一起走了进来。 玉罗笑道:“我说叔叔婶婶别发愁,这事儿不难。” 花大娘知道她这太师千金有见识,忙笑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难?” 玉罗掩嘴笑了笑,眼底透出调皮之色:“那些人送礼,都是冲着裴大哥的权柄来的,没一个真心的,今日送的他日就巴望着你还他人情。若是你们担心得罪,就让门房这样跟她们说: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说了,莫家的礼都往北镇抚司或者裴家送去,莫家人做不得主。这么一说,事儿就完了,让裴大哥头疼去吧!” 莫小碗看她调皮,不由得笑了:“你这倒是个极好的馊主意!” 陈玉罗不由得哈哈大笑。 厅里坐着的三个人都醍醐灌顶一般,都说“好”,只要不叫他们头疼的办法,便是好办法。 陈玉罗这主意一出,门房将这些话对那些送礼的人一说,果然渐渐的便没人送礼了。至于北镇抚司和裴家那边,真有交情的自然会去送礼,没有交情想攀附的,也没那个胆子敢上门。 只莫小碗想不到一点,她家里突然来了个沈姑姑。这位沈姑姑是裴远请来的,到莫家专门教她大家闺秀的各种规矩礼仪的。 小碗若嫁进裴家,自然得随他一起进宫拜见宫里头的人,又要同一些官宦夫人打交道,礼仪不可少。这位沈姑姑先前乃是宫中女史,出身书香门第,在宫中掌管礼仪和文书。出宫之后,但凡官宦人家要教千金礼仪规矩,都是重金请她教导。 莫小碗没想到这位沈姑姑脸色严肃不苟言笑,瞧着比陈家村的那位师塾老先生还要厉害些。 小厅里,沈姑姑叫她挺直了腰板,头上顶着一碗水,沿着厅中央的一条直线走道,道:“若是走的稳了,这水便不会漾出来,这便是大家闺秀走路的……” “规矩”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那少女已经连走几步,碗儿滚到地上碎的稀里哗啦跟雪白飞花似的溅了一地。 门外传来一阵爆笑。 莫小碗听那声音便熟悉,气恼叉腰叫道:“莫小瓢!你给我出来!躲着笑别人算什么?!” 莫小瓢呆在外头抱着柱子都已经快笑得倒在地上去了,“姐,你昨儿碎了五个碗,今儿你一早晨就碎了三个碗了吧?你再这样碎下去,我家碗橱都要空了!啊哈哈……”说罢又是一阵爆笑。 莫小碗要去揍他,莫小瓢眼乖一溜烟的跑了。 莫小碗恼火的抹了一把头顶的清水,转头时,被沈姑姑那双快要瞪爆的眼睛唬了一跳。 “对……对不住……” 沈姑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指挥使裴大人的未婚妻,服务态度一定要好,千万不能发脾气,绝对不能发脾气! 她脸上挤出笑容:“无妨,再来……” “还来?”莫小碗呜呼哀哉,嘟起嘴郁闷的问:“换一个怎么样?我的衣服被水浇湿了呢,得去换一换。” 沈姑姑也快要被她气到内伤,只得说:“那请问,莫姑娘的千金家训背熟了没有呢?” 莫小碗一时语塞。那可是整整一本呀……她真不知道那些大家闺秀都是怎么背进去的。 沈姑姑看她表情便知道她一定没背下来,只得说:“那就请莫姑娘再抄一遍,抄过之后再记,十分容易的。” 莫小碗:…… 芙蓉院的闺房里,莫小碗一边翻开《千金家训》,一边咬着牙骂人。 “坏裴远!臭裴远!害的我要学规矩、抄家训!都是你害的!再碰到看我不教训你!” 门口站着一人,已经将她的话全都听了进去,不由得好笑,他微微扬眉,问:“你想怎么教训我?” 莫小碗唬了一跳,转头看他就站在门口,身着一袭月白素纱长衫,墨眉星眸,长身玉立,好不英挺。 “吓死我了,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她拍了拍心口,一想又觉得不对,往日他都是晚上翻墙进来,怎么今儿堂而皇之的就出现在这里? “你来……我娘没说什么?”她疑惑地问。 男人负手摇头,道:“我请了戏班子过来,他们都在看戏,高兴都来不及,怎会阻我进来?” 莫小碗恍然大悟,这人是围魏救赵呢,诡计倒是玩的很溜。 他走过来,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伸手将她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捏着她的腰,似笑非笑地问:“说说看,你想怎么教训我?” 莫小碗被他抱的有些不好意思,这大白天的,叫人看到怎么办? 她扭捏的在他怀中挣了两下,他道:“那边园子唱戏热闹的很,那边的戏都来不及看,谁会巴巴的过来看这边的戏?” 莫小碗嗅到他身上的青檀气息十分好闻,瞥了他一眼,便也不挣了,将《千金家训》摊在眼前,展开了一张长长的宣纸,不满道:“这可是你请来的好师傅,这么一本书呢,要我抄哩!” 男人殷红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是哪个走路走不好,快要摔空了碗橱?又是哪个一连几日都记不下这本‘薄薄’的书?” 他故意将“薄薄”的两个字念的重了,听得莫小碗恼羞的脸上浮起薄红。她倒也不是记性不好,只是那密密麻麻的规矩不符合她脾气,看的她头疼。 “它……它虽然薄,好歹也是一本书呀!我就不信了,你能记得住,这么整整一本书呢!” 她自然是不服气,这个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哩。 裴远将那本“薄薄”的书拿起来,随手翻了一回,递回给她,道:“你随意开个头,我接下去。” 莫小碗震惊的看了他一眼,真的假的?他方才的确是随手翻了翻吧? 男人对她挑挑眉,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莫小碗半信半疑的翻开,才念了开头几个字,那人便接了下去,一句连着一句,竟然行云流水般的将后头的全都背了下来。 莫小碗这下眼珠子都瞪圆了,她翻着他的衣袖,看看他有没有打小抄,可是他袖子里什么都没有,何况方才他是看着她的脸背出来的,怎么可能造假? “你真的只看了一次?你先前没背过?”她实在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有这样好的记性。 “我先前背这个做什么?”他失笑,“我又不是闺秀。” 他将她手里的书扔在了桌上,将她软软的抱在怀中,下颌搁在她的肩头,轻声道:“你不背也无妨,我去同沈姑姑说一声。这些不过是拘束闺秀们的规矩,你用不上。” 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夫为妻纲?都是唬人的玩意,他只要她高兴就好。 “那……”莫小碗一听心里窃喜,不用抄书了,“是不是走路也……” 裴远禁不住抚额,不由得问:“真的要碎那么多碗吗?”不过想到人家闺秀是规规矩矩莲步轻移,她是蹦蹦跳跳连走带跑,如此想来,碎多少碗都不稀奇了。 莫小碗嘟起嘴不高兴了:“要不然你试试?” 他想了想,道:“罢了,走路也不练了。” 莫小碗又是一阵欢喜。 “我没想到这么难,我真的挺用功学走路了。只是要真走的那么稳,不是可以去把戏团走铁索了吗?还用来走路这般浪费?”她抱着他的腰,依靠在他怀中小声的诉说不满。 裴远被她这番歪理听得失笑,揉了揉她的脸:“你啊,是个驯不服的野丫头!” 莫小碗努了努嘴,瞪他一眼:“你若要找大家闺秀,现在可以出门左拐了。” “不敢。”他拉住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笑道:“就怕我若是走出去,有人便要叫嚷着教训我呢,我也怕哩。” 莫小碗听他又笑话自己,禁不住红着脸拿拳头捶他胸口。 “我能怎么教训你?我又没武功,又不会打架。难道跟我娘对付我弟弟似的打你屁股不成?” 男人微微一怔,凑到她耳畔戏谑道:“这个,倒真没试过,也许莫姑娘可以试试。” 湿暖的风吹在她耳畔,这语气十分不对劲,她听得一阵羞臊,脸更红了,推了他一把:“你好无聊!” 他不服气道:“明明有人自己提出来要打在下的屁股,不知道是隔着裤子打,还是脱了裤子打?” 莫小碗用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叫道:“不听不听,耗子念经!” 他望着怀中这个娇俏又幼稚的丫头,禁不住又笑了。 他捏她肉团团的脸:“你才是耗子,偷油吃的小耗子!” 媳妇就是用来逗的,而不是摆在堂上看的,他现在已经开始期待了,娶了这样的小媳妇,他今后的日子定会十分有趣吧! 第65章 婚约 此刻, 一辆镶金嵌银的珠帘马车正缓缓驶向莫宅。 “舅母,您此次去, 同表哥知会了吗?他若是知道会不会不高兴?” 车中少女正值二八年华,生的一张娇俏鹅蛋脸,柳眉凤眸,十分标致, 梳着垂髫髻, 穿着一件梅红色的缀珠绣银裙衫。 她望着坐在对面的妇女,眼底浮起几分担心之色。 女人四十年纪,细眉细眼, 神色端肃, 眼底隐隐带着几分冰冷刻薄。她梳着云鬓,满头金翠, 穿一件簇新团花绣金的檀香色锦裙,手里慢慢摇着一柄美人白绢宫扇。 女人冷笑了一声:“他不高兴?敢情我要看他脸色了?便是他蹿天去了,还是裴国公府出来的,他再怎么厌我,我也是他正经的大伯母。这国公府如今是我做主,他倒好,自个要成亲,只给你大伯父写了一封信, 你大伯父那人糊涂,近日才给我看。这么一桩荒唐的婚事,竟就这么给他应了下去。真真是荒谬!我就不信了, 他要是真成婚,不用拜长辈,不必经我手?他还真想六亲不认不成?” 少女柳眉微蹙,道:“舅母自己去便罢了,为何又拉上我?”她着实有些不满,眼瞅着她这位舅母今日是去找人麻烦的,她可真不想自找麻烦。奈何她近日住在外祖家,外祖家是这位当家作主,她就是不想去,也得去。 这少女名叫谢银莲,她母亲是裴远的姑母,她近日一直住在外祖家,也只有过年时才见过他一两次罢了。她对面坐的是现在裴国公府的掌家人,裴远的大伯母杨氏。 谢银莲想着,舅母显然不满意表哥结的这门亲事,但是即便是不满,这婚事已经满城皆知了,又能如何? 表哥的脾气天下人都知道,她可真不想趟蹚这趟浑水。 杨氏听她的话有些不满,道:“你可别这么说,你当真以为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莫非忘记去年你外祖父说的话了?他说了,如今裴远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时候成家了,他说等日子闲了,便把你和他的婚事定下来。” 谢银莲听了着实吃了一惊,她细细一想,似乎好像听到外祖父的确有提过。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小子如今飞黄腾达了,都不知道自个是谁了。他若是不娶了你,便是不听长辈的话。你外祖是什么人?他是正经的裴国公,当初连先皇都给他几分颜面,裴远倒好,敢忤逆他老人家的话?好好的千金闺秀表妹不娶,偏要娶那山村里的野丫头,这事儿可真要说道说道!” 谢银莲低头琢磨了一回,觉得这事有点难办。要说她想不想嫁表哥,她心里还真没主意。她表哥长得的确不错,可惜名声太糟了些。但今儿杨氏是打定主意要“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无非是眼红表哥手里的权势,将自己当棋子往外送。 她心里叹了一声,可惜自己家不中用,要不是父亲纨绔,也不至于母亲让她一直呆在国公府,指望大伯母给她找门像样的亲事了。 她问杨氏:“伯母既然要说道说道,为何不去表哥府上?反倒要去……”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杨氏瞪了一眼:“你怎么今儿话这么多!” 她识趣的闭了嘴。道理很简单,自然是柿子捡软的捏,她舅母趁着这会表哥在办公才来莫家的,欺负表哥她不敢,欺负乡下人,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马车停在了莫家门口,从马车上下来两个华贵女子,身后簇拥着四五个丫鬟嬷嬷,又跟着两三个小厮随从。 这几日送礼的夫人多了,门房也不稀奇,依旧拿前日的话来回她:“裴大人说了,送礼请往裴大人府上,我们这边做不得主。” 他话音才落,便被一个嬷嬷上前虎着脸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厮,竟如此不懂事!谁给你送礼?你可知道我们夫人是哪个?话都没说,就这般放肆!” 门房眨巴眨巴眼,有点愣住了,这几日都这么说那些人便走了,怎的今天这个这么凶? 杨氏冷冷一笑:“你去同这府里当家做主的人说,我是裴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你裴大人的伯母,我有话同她说。” 这位夫人高高在上的样子吓了门房一跳,听说他是裴大人的伯母,门房又唬了一跳,瞧着来者不善,他急忙进去告诉花氏了。 花氏听说是裴远的长辈,这下紧张了,裴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那应该算是他们莫家正对门的亲家了,这事儿不能马虎。 她往常在家里随便一件衣裳就穿了,听说这位来了,她赶紧换了一身新的锦缎衣裳,又在头发上插了两支簪子才带着小翠一起迎了出来。 杨氏已经带人进了院子,一看这院子十分轩敞讲究,便知道一定是裴远给莫家人的,不然以莫家人那身家,怎能住的起这样的房子? 她眼底微微发红,心道,好个大侄子,对自家人一毛不拔,对外人倒是这般慷慨! 抬眼,便见花氏带着一个丫鬟快步迎了出来,瞧着那身衣裳打扮,虽是绫罗绸缎,可穿戴依旧逃不出乡下人的土气。这么个当家主母,后面才跟着一个粗使丫鬟,杨氏打心里瞧不上,眼底露出鄙夷之色。 “这位就是莫夫人了吧?”她淡淡问了一句。 花氏一瞧这夫人打扮的光华照人,便觉得有点自惭形秽,再看她身后那标致少女,不由得心里惊了一下。上次太师大人过来便是要将女儿跟小碗比试,这回该不会…… “这位是……”她望着少女。 “这是裴远的表妹谢银莲,我带她过来走走。” 花氏一听大为释然,叹道:“无妨无妨,都是亲戚嘛!” 杨氏瞥她一眼,冷冷一笑,道:“杵着做什么?不叫我们进去坐吗?” 花氏赶紧将众人迎进了大厅,又叫小翠去倒茶过来给夫人小姐。 杨氏坐下,谢银莲只敢站在她身旁,后面仆从拥簇成群,花氏瞅着杨氏这气势,觉得这真是大家主母才有的架势。 小翠端了茶过来,杨氏叫谢银莲坐下陪着喝茶,谢银莲这才敢在下首陪着坐下了。 杨氏端起茶杯才抿了一口,“噗”的一声将口中的茶叶吐了出来,蹙眉道:“这是什么茶?怎的如此难喝?” 花氏一张脸涨的通红:“这……这是我昨儿去市集买的新茶啊,茶叶尖尖儿呢。” 杨氏嫌恶的看着杯中茶叶,嗤道:“我喝的茶,最差也是西湖的龙井,六安的瓜片,倒是想不到,居然还有人好意思拿这种东西出来待客!”说罢中重重的“砰”一声将那茶杯搁下。 花氏听到那“砰”的一声,吓得心头一跳,这位主母,好大的威风啊! 她是个老实人,见她不喝茶,有些不知所措。若是换茶,这就是她买到的最好的茶,也没得换。 她只好讪讪对小翠说:“你去厨房拿点点心吧。小碗今早做的,应当是不错的。” 杨氏一听“小碗”两个字,便知道是那个姑娘,不由得火从心头起。 “不必了!”她重重说道,“今儿本夫人过来,便是要同你谈谈这件不靠谱的婚事。” “不……不靠谱?”花氏脸色难看起来,“这眼看婚期在即,聘礼都过了,夫人怎么说这样的话?” 杨氏指着身边的少女道:“这位,可是当初裴老公爷亲口说许给裴远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小子狂妄自己做的主,哪里及得上老公爷亲自做的主开的口?今儿我来,便是要拨乱反正,将这婚事说清楚!” 这话说的谢银莲低了头,听得花氏冷汗涔涔。 “这事儿,我们并不知道啊……”搞了半天,原来人家国公爷早已替裴远订了亲,可是如今这婚事在即,文定武定的都已经弄完了,这不是叫人进退两难吗? “你不知道不要紧,幸亏我来的及时,拨乱反正正当时呢!”杨氏得意洋洋的望着眼前的女人,心道,果然是乡下人,真是极容易摆弄。只要现在她提出退亲,将两家订婚书一撕,这事儿便成了一半。再叫老爷子出面,叫裴远娶了谢银莲,这婚事促成之后,便是裴远再冷情,也不能不理会这国公府的前程,这就是所谓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心中算计的好好的,望着惊慌失措的花氏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好一个拨乱反正!” 冰凉凉的声音从脑后传过来,杨氏听得心中一凉,她是挑了裴远办公的日子过来的,怎的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同花厅相连的圆月门口,正站着两个人,前面的是裴远,后面的是莫小碗。 谢银莲听表哥这语气,八成将刚才的话都听了个七八成了,不由得脸上绯红,越发低了头,一颗心“噗通”乱跳。她倒不是羞,是吓的。她同表哥接触不多,却知道他做过的许多事,能不害怕吗? 杨氏没想到自己居然算漏了一招,但是她不怕,她罩不住这小子,不是还有国公爷的吗?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少女脸上,眼底掠过冰凉的鄙夷,果然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没有规矩,还没嫁进门就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想进国公府的大门,凭她,也配?! 花氏见他过来,颤声问道:“裴大人,这……你这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婚约?”裴远的目光凉凉落在杨氏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我裴远,除却同莫家的婚约,便再也没有任何婚约了!但凡有人胡说八道,都是……放屁!” 杨氏气的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第66章 丢脸 杨氏她身为裴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何时有人这样骂过她? 她当时气的满脸通红,对裴远恼怒道:“你好歹是国公家出来的公子, 怎的还骂起人来了!简直岂有此理!” 裴远不紧不慢的拉着莫小碗一起坐过来,将她安坐在杨氏对面的椅子上。莫小碗有点不自在,毕竟坐在对面的是裴家的长辈,她这么大剌剌的坐在杨氏对面真的好吗? 裴远微微按了按她肩膀, 她还是有些不安的坐下了。 裴远微微勾唇, 双手环胸对杨氏道:“我方才说了,但凡有人胡说八道,都是放屁。伯母觉得我在骂你, 这么说, 你是承认你方才说的话全都是胡说八道了?” 杨氏:…… 她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 被他噎的没法反驳。 看到那小丫头大剌剌的坐在自己对面,她当真是坐不住了,咬着牙道:“好!我看你自打结交了这乡村的小丫头,是越发没规没矩了!好好的世家公子,竟已经到如此地步了么?” 谢银莲在一旁听着,心口“咚咚咚”的如同打鼓一般,她着实替这位舅母跟自己提了一颗心。她家舅母这脾气,若是换做别人也就忍了, 可是眼前这位可是做锦衣卫指挥使的裴远,她还以为自个在国公府呢? “规矩?”裴远似笑非笑的歪头看着她,“伯母, 你同我谈规矩?我倒要反问一句,这规矩,我遵守如何,不遵守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杨氏瞪着眼睛,颤抖着手指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你厉害,我是管不住你,回头让你祖父来管你!老太爷是陛下跟前都说得上话的人,到时候看看有没有人能管你!” 莫小碗看了裴远一眼,心里有点担心,这杨氏说不赢,现在连国公爷、陛下都搬出来呢。国公爷毕竟是他祖父,万一真到陛下跟前去告他的状,如何是好? 裴远倒是神色一丝儿也没变,坐在了莫小碗侧边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他脚尖微微晃了晃,道:“伯母,你怕是多时不出府,已经不晓得这天下的变化了。我昨儿还陪着陛下喝茶赏花下棋,陛下说了我这次成婚,礼物赏赐必定不少,届时他会叫国舅爷亲自送礼过来。”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众人都没想到,这件事陛下居然已经知道了,还要赏赐。花氏从前只听过皇帝这个词,哪里曾想到自家还能跟天上那位扯上关系? 杨氏本还要阻挠这婚事,一听这话如堕冰窟。她虽然不出什么门,却也知道裴远是天子近臣,他这话必定是陛下真说过,才能出给众人听,否则就是欺君。 这会儿杨氏呆若木鸡,裴远嘲讽的看向她:“伯母到底怀的什么心思?祖父日日修仙也就罢了,你倒好,瞅着祖父年纪大了,还要生生的将祖父怂恿到陛下跟前去戳我的坏,你是猪油蒙了心,想让他老人家不得善终呢?” 这话说的如同刀子一般剜到了杨氏的心里,如今既然陛下允了婚事,若老公爷真去说,岂不是自己把人头往上送?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纵然她现在心头拔凉,却始终咽不下那口气。瞧着眼前青年这般嚣张跋扈,她气不过! 旁边谢银莲已经吓得脸如土色,舅母倒是出的什么馊主意要去怂恿老国公招祸,若外祖父真信了她的糊弄见什么天子,惹恼了裴远这后果可不堪设想。 她暗地里扯了扯杨氏的袖子,低声着急道:“舅母,别说了,舅母,咱们走吧……” 杨氏狠狠咬牙,蓦地摔开了她的手,哼了一声,道:“好个大侄子!你真当这天底下是你的了?!这天底下做官的多了,我还真没见过你这般跋扈的!”她指着花氏道:“你结了这么一门穷酸亲家,便是我管不了你,京城官宦家也要笑话死你呢!” 花氏听了她这话,羞惭的垂下了头。莫小碗脸上微微发红,眼底有些难过。 裴远看在眼里,眼底的冷色骤然加深了几分。 他缓缓端起手边的茶,那正是方才小翠送上的茶,他不紧不慢道:“伯母差矣,你怎的不想我当锦衣卫这些年抓了多少官,上至皇亲贵胄下至九品末流,各色都有。我既做了那些事,何曾怕过人议论,怕过人笑话?听闻伯母的兄长杨大人近日要升任工部郎中,是否有此事?” 杨氏一怔,警惕的望着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杨氏一族枝深叶茂,伯母的兄长在朝为官,伯母的子侄也都在寻机入仕。只可惜,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说这话,冰冷深沉的眼眸看的杨氏心底发寒。 “杨大人前些日子扩建别院,听说占了当地老农的地,似乎还出了人命官司,请问伯母,有没有这回事?” 杨氏听了他这话,吓得浑身一抖,连脸儿都白了。前些日子,她妯娌将这件事说给她听了,但是事情隐秘,只要不叫上头知道,便无妨,下面的主事都用钱已经打点好了。 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却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这件事裴远是怎么知道的? 又一想,他裴远是锦衣卫的,专门稽查百官之事,可不是比谁都清楚?这要是往上头一报…… 她想都不敢想。 但凡女子嫁人,娘家是靠山。她是认定裴远不会动裴家的人,毕竟六亲不认他到底做不到。却没想到他竟开始打她娘家的主意,要真下手,哪里还有什么亲什么情? 这么一想,她背心骤然湿透。 裴远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陛下最恨人欺农。我记得没错的话,上回犯了这事儿的,便将所有错处全都一起翻出来,做官多年有几个是干净的?这么一稽查,满身都是错,审都不必审,直接砍了那官其余满门流放漠北,一世不能回京城。听说那漠北寒冷遥远,便是去的路上就死了一半,到那边满门百来口人,怕是也剩不下几个了。” 杨氏听得扶着额头,两眼一顿冒金花。这些话都仿佛鞭子一般抽打在她心坎上。 “没有,真没有占地这事……”她颤抖的双唇出卖了她此刻的慌张。 裴远微微浅笑,端着茶杯问她:“伯母,这茶好喝吗?我记得没错的话,方才你说这茶难喝?” 杨氏听罢,赶紧端起茶杯,将杯中茶一口气喝了半盏,差点呛到,连声道:“好喝,极好的茶。” 谢银莲在一旁捂脸,这下面子里子当真是丢尽了!早知此时,你何必当初呢? 裴远冷笑一声:“伯母,有样东西你一定要赏一赏。” 杨氏以为他气消了,忙挤出笑脸道:“有何宝物?赏一赏无妨的。” 没想到,裴远起身,将腰间短剑“嚓”的一声拔.出来,她只听得一阵剑风,眼前银光闪闪眼花缭乱,吓得她双腿战栗,末了,那把短剑“笃”的一声插在了她扶着小几的指缝间,锋利的剑刃堪堪贴着她的指缝,哪怕往前面一点,便叫她当场血流。 众人都吓得呆住了,杨氏更是呆的如同木偶,五根指头僵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短剑插在檀木几上,裴远悠哉的站在一旁,那手指轻轻一弹,剑声回响,声音倒是悠远。 “伯母,你看这剑好不好看?” 杨氏硬着头皮吞了一口唾沫,神魂已经吓得飞天,还是颤颤回了一句:“好……好看……” “这剑很好用的,你知道侄儿我用它了结过多少朝廷大员吗?” 杨氏呆呆摇头。 裴远一笑,拔出了短剑,在她眼前几乎贴着肉又晃了一个圈,“像杨大人那种级别的,不下七八个呢。” 杨氏又是一抖。 说罢,他脸上笑容骤然消失,反手短剑回鞘,微微眯眼,冰冷道:“我劝伯母收收心,少管我的家事!否则,我不确定,下一个用得上这把短剑的那个人是不是姓杨!不送了!” 杨氏一听如获大赦,急忙要起来走,谁想双腿已经吓得软了,这一起来差点跌到地上去,谢银莲见状急忙过来扶她。 两个面如土色的主子带着一堆吓得魂飞魄散的丫鬟婆子逃也似的出了莫家。 花氏也被他吓到了,悄声问小碗:“真……真杀了那么多官?”莫小碗知道她娘胆小,忙安慰她娘,道:“娘,你别听他瞎说呢,都是吓唬那位伯母的。” 花氏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心道,亏得那把剑不是在她面前晃,不然她得晕过去。 裴远有事要走,花氏忙叫小碗送他。 莫小碗陪着他往外慢慢走,却听他在耳畔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停住脚步认真看他,不由得笑了:“你这话从哪里说起?” 裴远转头,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眼眸深沉的看着她:“原本你在那山村逍遥自在,我却害你到这里受人欺辱。” 莫小碗知道他在还在为方才杨氏说她家害他被笑话的事情耿耿于怀,不由得笑着拉着他的手,说:“你都不怕人笑话,我们怕什么?再说,要说门第,本就不对等,人家有偏见很正常。但是如今你也说了,天子赏赐送礼,这事儿若是京城众人都知道了,还有人敢笑话我们莫家吗?” 她轻轻握着他的手,又道:“你伯母那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如今她受了教训,量她再也不敢乱说了。照你从前说的,那国公府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咱们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 裴远听她这话,不由得释然露出微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亲昵道:“没想到我家的野丫头还是解语花呢?” 莫小碗轻轻推了他一把,假作生气的说:“照你这么说,我在你眼里还真是野丫头了?怎么说,我还认得字呢。” 裴远笑了,将她揽在怀中,低头亲她发顶道:“你的字又是谁教的呢?便是野丫头,也是我一人的野丫头。但凡有人敢说一句,便割了他的舌头。” 莫小碗怕人看见,笑着从他怀中挣了出来,自个往前跑了去,一路上银铃般的笑声流淌。 “你来追我呀!”她笑颜如花的对他招手。 他唇角勾起,负手大步向前走去,有恃无恐道:“你再跑,我让沈姑姑再教你走路!” 前头莫小碗对他做了一个鬼脸:“我不怕!怕的是我娘,她得准备两橱柜的碗啦!” 男人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她不但是他的解语花,还是他的解忧草,从今往后,但凡最好的,他都要捧到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有事,所以都一更啦。过两天有时间再恢复双更。 第67章 成亲 杨氏回家吓了半日才缓过神来, 又派人去娘家打听有没有出事,听说没事这才安心, 觉得裴远或许是在吓唬她。 第二日一早,她便听到丫鬟来报,说她最喜欢的小院子出事。她去一看,不由得头皮发麻, 只见那院中满是死掉的虫蛇鼠蚁, 满满一院子,夏季天热,满院臭气熏天。 杨氏不由得叫苦连天, 抬头再看, 发现自己种在院子中园圃里的十几株贵重兰花全都被打烂花盆根茎丢在地上。 “我的兰花啊!”她叫苦不迭,那可是她花了几百两银子买的异种兰花啊, 辛辛苦苦栽培了半年,这才长得今日这般模样,眼看着要开花了,竟被打的稀巴烂。 她气得发晕,她不是笨人,有谁敢在裴国公府撒泼?除了那个杀千刀的还有哪个? “杀千刀!孽障啊!”她咬着牙骂,可是偏偏不敢骂出那个人的名字。 她知道这是裴远在敲打她,这正是她欺负莫家人的下场。 杨氏正气着, 这时又有丫鬟急匆匆来报,她一瞧着就觉得没有好事,果然, 那丫鬟说昨晚她杨府的大侄子晚上喝醉了酒从马上落下来摔断了腿。 杨氏一听吓得三魂出窍,连问有没有性命之忧? 丫鬟回答说看了太医,得将养两三个月还是能好的。杨氏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时间也没功夫骂裴远了,吩咐下人收拾院子,又匆忙赶去看杨府的侄子。 当从妯娌那里听说侄子落马的情形时,她蓦地打了个冷战,无缘无故落马,她明白了,又是裴远! 她深吸一口气,这一次,竟连骂都不敢骂了。她原以为裴远不至于六亲不认,如今,她真的是错了,这厮狠厉起来什么都做的出来,对付她,不过是小菜一碟。 一口气憋在心里,却谁也不敢去告状。她将这口气生生的咽了下去,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我忍你这一次,我就不信了,你裴远能猖狂一辈子? 数日匆匆而过,婚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莫家虽然不及别的仕宦人家富贵,花大娘和莫老实还是尽心尽力给莫小碗筹措了看起来十分丰盛的嫁妆。 婚事在裴远府邸举行,原本诸般事情他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让陈太师过来主持婚礼。至于裴国公府,他不过让人送去一纸请帖,想来便来,不想来也懒得管他。 只是这次裴远的婚事,是皇上看在眼里的,又有国舅爷来送礼,裴家人若是不来,自己都觉得不像样子,又怕人家议论说裴国公府失了势了,自家的侄子都不理会自家人。 婚礼当日,裴家大伯扶着裴国公一起走进了裴远府邸,在长辈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大婚当日热闹非凡,更叫莫家人想象不到的是,皇帝的赏赐竟然也有莫家的份。 御赐的金主宝贝、陶瓷漆器,样式精美的一家人连见都没见过。 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骑着高头白马,引着大花轿带着几十名英俊倜傥的锦衣卫儿郎迎亲,一路绫罗满路鞭炮齐鸣。这些英俊儿郎们一上路,便形成了京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老百姓们纷纷前来围观看热闹。 迎了新娘绕过了护城河一圈这才送进了裴府。莫小碗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她心里紧张极了,只听着外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声鼎沸的,却也不晓得都是些什么人。 隐约听到有人在唱喏,唱着礼物单子,长长的听得她都耳乏,又听到众人议论什么“国舅”之类的,口气十分艳羡。 “到底是指挥使大人啊,皇上真是照拂啊!” “国舅爷亲自登门送礼,好大的面子!” “毕竟是天子宠臣,跟一般人怎能一样?” “这莫家人真是走了红运了!” “可不是吗?” …… 各种议论,声声入耳,莫小碗听到头晕。直到入了内院的洞房,她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 她身边本是没有丫鬟的,裴府原先也没几个丫鬟,这会儿因为她进门了,裴远便特意让人买了几个机灵懂事的丫鬟特地放在她身边受她差遣。 莫小碗坐在大红的喜床上,开始还紧张一会,后来见新郎官一直没来,便搁下了那片紧张。 她坐了一会儿觉得口渴,撩开盖头四处张望,只见两个小丫鬟伺立在她旁边,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似乎等着她的吩咐。 “给我倒杯茶。”春兰一听,连忙去倒了一杯温茶送到她的手里。 莫小碗接了,饮了半盏才觉得解渴,没想到这一喝了茶,肚子又饿了。 前面隐约听到觥筹交错的声音,她嘟起嘴有些不服气,为何新郎官可以在前头大吃大喝,新娘倒要在这里挨饿。她一早垫了点包子,便跟个木偶人似的叫她娘和喜娘们涂来抹去穿这穿那的,真是折腾她累晕晕一刻不得闲。 “我要吃饼子!”她又道。 旁边丫鬟春兰和玉兰不由得对看一眼,这位新娘当真是与众不同,到是一点不矜持。 玉兰便到桌子上寻了饼子,端了一盘子送到她跟前,莫小碗看了一眼那饼子,干巴巴的也不香,哪里有她自己做的好吃? 她微微皱眉,似乎没有什么胃口,问:“你们知道厨房在哪里吗?” 丫鬟们来时都熟悉过这府邸,自然晓得。两个丫鬟都点头。 “告诉我厨房,我自个去做。” 这话落下,两人惊得差点眼珠子掉出来,有听说洞房夜喝茶吃东西的,却从未听说洞房夜亲自做饼子的!这…… 她们一时没将这话消化过来,莫小碗已经起身,想了想,觉得外头那么多人应酬,裴远大约要到大半夜才能进屋子,她可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她干脆将盖头和凤冠摘了搁在床上,然后脱了外头的宽大喜服,只穿着合身的大红色中衣,便按照丫鬟的指示直接往厨房去了,剩的两个目瞪口呆的丫鬟,反应过来时急忙跟过去,看看她是否需要帮忙。 两个丫鬟跟到了厨房,发现哪里需要她们帮忙,少夫人做的可麻利呢。 莫小碗到了厨房一看,倒是很是满意,厨房整洁,家伙齐整,什么都有。便是面粉也有好几种,还有做好的酱肉肘子之类的放在坛罐当中,又有云腿挂在屋檐下。 莫小碗瞧着那云腿不由得胃口大开,便切了云腿外加酱肉,做了一碗面,另外又把面粉揉了,在锅子上烤的两面焦黄,加了肉馅做了一个肉夹馍。 “啊哟,我的天啦,这也太香了吧!” “我光闻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两个丫鬟在厨房门口馋的口水直流,压根没闻过这么香的饭。 莫小碗见她们两个馋,顺便又多做了两个肉夹馍,另外做了一锅牛肉清汤、一碟子云腿冷盘,两个丫鬟瞧着欢喜极了。 一时间饭食都做好了,几个人便端着两个大餐盘往新房去了,她们将桌上的干饼果子都拾掇到一边,把莫小碗做的汤面、牛肉汤、肉馍馍、冷盘全都摆了上去,一时间香气溢满整个新房。 莫小碗笑道:“他们在外头吃酒席,我们在里头也吃酒席,可不是正好应景?” 春兰玉兰听着都笑了起来。 莫小碗饿了,便吃了起来,两个丫鬟其实也都饿了,但也不敢同她坐着一起吃,只站着慢慢吃着。 一时之间,外头吃的喧闹,里头吃的欢乐。 只是莫小碗想不到的是,她才吃了一半呢,“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门外站着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喝了些酒,俊白的脸上微红,两边扶着他的是追风和晴空。 当看到屋内情形,一时之间,追风和晴空看的目瞪口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丫鬟们一看主子进来了,吓得赶紧抹了嘴退到了一边,倒是莫小碗不紧不慢的搁下了手中的饼子,又拿帕子擦了擦,笑着道:“你吃完酒了?” 裴远揉了揉额角,醉眼惺忪的睁大了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短短时间,她居然自己办了一桌宴席? 他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站稳了脚跟摆摆手,道:“都出去吧!” 众人巴不得,赶紧退了个干净。春兰玉兰都吓得要死,担心这情形给新郎官遇到,不知道要怎样修理夫人呢。裴大人那赫赫威名她们都有所耳闻,两人都觉得这少夫人人特别和气可亲,打心底替莫小碗担心。 追风和晴空看到两个丫鬟眼底都担心,不由得好笑,这两个新来的是不了解他们大人,对于少夫人来说,便是她捅了天都能替她补回来,大人疼都来不及呢。 外头人都散去,渐渐安静下来。 屋中红烛高燃,满眼金红。 莫小碗转头看他,却没从凳子上起来,舔了舔嘴唇,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吃点?” 裴远摇头,脚步有些不稳的到了她身边,坐在了她身畔的凳子上,一手扶着她的细腰,一边脑袋向着她肩头靠过去。 他这样,她这次真坐不下去了。他这是真醉了呀! “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她连忙倒了半杯茶水递到他唇边,柔声说:“我看你平日里很能喝酒,怎的今日竟醉了呢?”她本不担心他会醉的,哪想到也没见喝多久就醉了。 “因为……高兴……”他抬起头,看着她,一张白皙如玉的俊脸微微浮着几许薄红,眼光迷离仿佛浮着氤氲的雾气,他这样望着她,看的她心口一跳。 她吞了一口唾沫,这个时候的他,乌发如墨、衣红如火,俊脸精雕细琢一般近乎无暇,脸儿红红的样子仿佛那惹人疼爱的小美人,叫人忍不住想要调。戏一番。 莫小碗欺负他醉酒,耐不住心底的顽劣,伸出手指抬起他的下巴,笑嘻嘻道:“小美人,你看看本公子是谁呀?” 第68章 肉麻 他一双迷蒙的眼定定的望着她, 有着平日没有的单纯和可欺,似乎努力在辨认眼前这个到底是怎样一个“小公子”。 莫小碗越发的胆肥了, 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觉得有点热热的,又捏了捏他的鼻子,一根手指滑过他的嘴唇, 恶劣的看着他眼底浮起诧异的神色。 “哈哈!”莫小碗玩的开心极了, 从前都是他欺负她,这下山水轮流转,轮到她了。 他毫无反抗天真的样子让她高兴坏了, 便大着胆子伸出双手去捏他的脸, 只是这人的脸却没有她自己的好捏,她脸上肉团团的, 捏着一团便是一团,他的脸既紧绷又光滑,哪里捏的到什么肉团团。 她不管这些,既然捏不到肉团子,便拿手指尖去戳他,一会戳他的下巴,一会戳他的脖子,一下子又戳到他胸口去了。 她的胸口软软的, 他的胸口却硬邦邦的,跟个铁板似的,这样结实的肌肉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 她想着, 便去扯他的衣带,想趁着他喝醉了研究一番,谁料他倒是极为配合。她扯他的腰带,他便顺势将外头的袍子脱了,只剩下一件红色的丝绸底衫。 莫小碗故意去扯他的领口,便露出了蜜色的胸膛来,他似乎有些不满,皱着眉头看她,道:“别弄。” 莫小碗暗地里笑坏了,又伸手指戳他底衫里头的肌肉,戳一下,他便皱一下眉头。 她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好傻啊……裴远……你喝醉酒了,好傻……” 他清醒的时候永远比她聪明、比她精明比她厉害,每每都被他捉弄被他笑话,现在她要好好的笑话他一回了。 “叫一声姐姐来听听。”莫小碗得寸进尺,明明比他小那么多,居然痴心妄想想让他叫“姐姐”。 莫小碗正开心的竖起耳朵听那一声动听的“姐姐”,却等来他一句:“不叫。” “为什么?”莫小碗有些郁闷,明明这么好哄的,居然还敢不听话? “你这么小只,我为什么要叫你姐姐?”他倏然站起来,歪歪倒倒的向着床上走去。 莫小碗急忙跟了上去,要同他讲道理:“话不是这样说的,辈分这个东西,并不是讲个子大小的,譬如我比你长一辈,我也未必会比你高呀。” 她道理讲的很认真,男人坐在床边脱去了里衫,便露出宽阔劲实的肩膀和胸膛,看的莫小碗双眼目光一闪。 见男人只顾着脱衣服不理她,她到底不甘心,坐在床边继续同他论理:“我可告诉你哦,今儿你要是不叫我姐姐,姐姐我就不让你睡觉,罚你去抄书!抄书哦,可是很糟糕的事情,你会抄到双手发抖外加抽筋!” 她拿起他的右手,欣赏着这双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道:“你想想,要是抽筋了,手就不好看了。” 男人的眼底一丝狡黠一闪而过,他说:“要我叫也不难,我们来玩相扑,赢的就是大的那个,如何?” “相扑?”莫小碗想了想,她其实是看过相扑的,乡下人所谓的相扑就是摔角,可是这新房里哪有玩相扑的地方? 她一转头,便看见男人已经爬到床上,光着上身只穿着一件红绫单裤盘腿坐在床里头看着她,眼神依旧那般天真可欺。 这个床颇大,若真躺上去,大约横着能并排躺上四五个人。 他对她挑了挑墨眉,仿佛在说“你不敢”。 莫小碗哼了一声,这小子喝醉酒了,还敢同她斗?她虽然力气不大,可是胜在灵巧啊,她就不信了,今儿晚上听不到这声“姐姐”? 为了这声“姐姐”,她拼了。 她放下头发,只拿着一根金簪子将所有的乌发挽在头顶,脱去了长袍子,只着了一件半透明的红纱短衫,下面一条薄薄的半截绫裤。 她撸起袖子爬上了床,为了防止自己待会被他摔下床去,便顺手放下了红绫帐子牢牢的扎在了床铺下。 “好啦!”她双眼铮亮摩拳擦掌呼的一下向他扑过去,男人似乎没有想到她来的这么突然而猛烈,一下子被她扑倒在床上。 “哈!”莫小碗高兴极了,没想到自己一击即中,她骑在他的腰上,按住他的肩膀,开心道:“快点,叫姐姐,叫我莫姐姐!” 突然,她只觉得原本搭在她腰上的手蓦地一收,便将她整个人拉到了他的身上。 莫小碗顿时觉得不对劲了,她定睛看着他的眼睛,只见那双修长而深黑的眼眸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 “是不是叫了姐姐,就有肉吃?”他挑眉戏谑道。 莫小碗骤然红了脸:“你……你……你装醉啊……” 男人笑了,捏了捏她肉团团的脸:“我倒是想不到,我家的小娘子还有一颗想当姐姐的心呢!本大人整整长了你十岁,想让本大人叫你姐姐?” 后面这句话越发的语气危险起来,莫小碗心里大叫不好,她……她有点玩过火了…… “我……我只是……”她看他变脸,有些担心起来,试图辩解,却被他截住了话茬。 “你只是想趁着本大人醉酒,欺负本大人,是不是?” 莫小碗吞了一口唾沫,完了,她阴暗的小心思彻底曝光了! 她正有些不知所措,他蓦地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他的唇拂过她的耳畔,引得一阵阵麻软,莫小碗倒吸了一口凉气,玩了半天这才想起今晚上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突然想起从前在娘亲给她的避火图里看到的情景,一想到那个“戳”,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那儿好大的,若是戳她,岂不是好大一个窟窿? 天啦,娘啊,不要啊…… 她有些慌张,试图说话引开他的注意力,问:“你……你既然清醒,干嘛刚才还要装醉?” 男人低笑:“娘子想玩,便陪你玩,挺有意思。” 莫小碗羞耻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又戏弄我……”她嘟起嘴有些不满。 裴远撑着手臂,打量着身下娇俏可爱的小娇妻,今晚的她描着精致的妆容,细的眉、俏的鼻、粉的脸、艳的唇,比起平日更加美艳了几分,仿佛春风里绽放的一朵芍药花,美的他想一口吞下去。 他伸手抚过她嫩滑的肩膀,柔声道:“若是叫了有肉吃,相公我不介意。” 莫小碗疑惑:“哪里来的肉?”方才的云腿都叫她吃完了呀。 他望着她戏谑的轻笑,这个傻丫头! 他低头贴着她的耳朵低低吐出几个字,莫小碗听罢“唰”的红了脸。 他……他叫了一声……好姐姐…… 这话他有脸皮说,她都没脸皮听。 后面他隐约的又说了几个字,“弟弟……疼你……”莫小碗浑身一颤,肉麻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浑身都烧起来,深深后悔她开始了这一切,结果直接被他的厚脸皮给打败了。 红烛轻摇,透过红纱帐仿似有星光在闪动,他细细的吻着她的唇,他的手滑过她细嫩的肌肤,此时此刻,只想将她揉进身体里。 感觉到炙热,她颤抖了一下,嚅嗫出几个字:“别……别戳我……好吓人……” 男人听了,不由得无语,低声道:“别怕,弟弟……只会让你舒服……” 莫小碗听了“弟弟”这两个字,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差点没晕过去,又被他一顿吻得晕头转向,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她的十指紧紧攥着游龙戏凤的绣金床单,唇角溢出声声低吟…… 她迷蒙的望着闪烁着的烛火,仿佛有礼花升上天空,璀璨而绚烂的爆发四散,漫天的火树银花…… 一夜之后,莫小碗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转头,隔着大红的薄纱帐,能看到日头已经上中天。 “呀!”她很少睡懒觉的,怎么一下子就睡到这个时候了?可是一起身,顿时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小细腰也酸的不像话。 “该死的……裴远……”她咧嘴骂着,看看身畔,却不见他的人影。 他起来居然也不叫她!昨晚……她想起昨晚,顿时脸上透红,他真是闹的不像样! 她开始怕他戳她,后来他便哄她,说不会戳的,绝对不会让她有一丝疼…… 结果呢? 疼的确只有一点点疼,可是后来…… 他简直肆无忌惮嘛,当她跟他一样,也是练武出身的吗?折腾的她一把小骨头都要散架了! “诶呀,嘶……”她才要下地,又倒吸了一口凉气,继续在肚子里骂裴远。 这时,外头有人推门进来,吓得莫小碗急忙将衣服把自己裹起来。 她素来不习惯人伺候,更加不习惯这么一大早的便有人推门进来。 外头进来的是昨晚上见过的玉兰和春兰,她们手里拎着装着热水的桶,走进来见她醒了,隔着帘子行了礼,道:“大人吩咐了,替夫人准备洗澡的热水。” 莫小碗有些羞涩,这一大早的洗澡,叫人怎么想? “他人呢?” “大人说了,他一会将夫人的早饭送过来。” ?? 她的早饭? 她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情景,裴远在厨房烧火做饭? 他该不会把厨房烧掉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大概九点左右吧,还有一更。最近因为到处跑,又没存稿,更新时间就没法子那么准时了。 第69章 画眉 莫小碗有些提心吊胆的, 她从未见过他做饭,也不知道做出来能不能吃。 昨晚点着红烛, 她没仔细看这新房,今儿细细的看了一番,果然布置的典雅又华贵。 她坐着的是一座紫檀嵌白玉洒金拔步床,金钩上挂着鸳鸯戏水凤龙呈祥的绣金大红纱罗帐, 跟前一个金丝檀木圆桌外加几个紫檀鼓凳, 上头摆着一副青花琉璃盏,外加几个莲花琉璃杯。 侧面是黄花梨木的雕花橱柜,柜子旁边一副朱漆雕金搁架, 上面摆着几样古玩摆件。靠门是一副琉璃山水屏风, 角落里一座鎏金瑞兽熏香炉。 她的目光落在靠窗的一座八宝梳妆台上,那上面琳琅满目的搁着许多东西, 叫她禁不住好奇。 她忍着双腿的酸疼挪到了梳妆台前,第一眼便看到上头搁着一个明亮亮的如同圆月般的镜子。 不似她家中那种昏黄的铜镜,却是一架照的人清清楚楚几乎连汗毛孔都能看清楚的镜子。 她听陈玉罗说过,如今京城的富贵人家喜欢用西洋来的玩意,其中之一便是西洋的水银镜子,照的人明晃晃的。 她仔细的观察这枚雕刻着并蒂莲花的银色镜子,开始怀疑这一座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水银镜子呢? 她并不确定。 再看桌上,搁着各样的雕金镂银的白琉璃瓶罐, 整有十来个这么多,也不知道里头都是些什么。 她打开来看,这下倒是认得了, 里头原来是各种粉黛胭脂,各色香气的都有,茉莉的、玫瑰的、兰花的、还有些不知名的草木香的,比起从前家里用的桂花油不知道高雅多少倍。 打开梳妆台的抽屉,顿时里头绽放出来的光芒耀花了她的眼睛。 金簪银钗、红宝石的耳坠、珍珠的手串、祖母绿的扳指、红珊瑚的链子,又有最新的宫纱头花、珐琅手镯、琉璃头花,七宝璎珞,看的她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首饰还有这么多的花样和材质。 “夫人,水好了,您可以过来洗了。” 洗澡的净房在卧房隔壁,她锁好了贵重的首饰将钥匙收在腰里,这才到了隔壁的净房。怀里揣着这把钥匙她觉得沉甸甸的,仿佛揣着一个宝库似的。 玉兰和春兰就伺候在浴桶旁边,似乎打算伺候她沐浴,莫小碗禁不住有点脸红,忙道:“你们不必在这里,将毛巾搁下去忙你们的吧。” 两人倒也不意外,眼前这位女主人的行事做派全然同别家不同,昨晚她们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两人听了乖巧的退下,只在外头等候着。 室内悬着琉璃灯,浴桶十分高大,屋中浮动着淡白的雾气。 莫小碗跨进了浴桶中,水面上漂浮着馨香的花瓣,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合适。 舒服的靠在浴桶中,身体的不适立即缓解了许多。 她正眯着眼享受,隐约听到珠帘碰撞的声音,吓得她急忙捂住了胸口,转头看时,只见一个高大的人端着一个方盘走了进来。 来的人用松枝玉簪挽着长发,穿着一件宽松的绣银云纹玉色纱袍,这身衣裳打扮倒别有一番道骨仙风。他不是别人,可不是她念叨了一早晨的那个人? 那人将方漆红盘搁在浴桶附近的红木雕花小几上,似笑非笑的目光掠过她捂着胸口的双手,悠哉的坐在小凳上,随口问了一声:“饿了吗?” 莫小碗瘪瘪嘴,昨晚被他都要榨干了,体力消耗严重,一觉又睡得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饿。 他瞅见她瘪嘴,唇角微微勾起,将皮蛋鸡丝碧糯粥盛了一碗,挪到她浴桶旁,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唇边。 莫小碗看他靠过来,脸越发的红了,道:“你的眼睛别盯着我,我会吃不下的……” 裴远微笑摇头,抬头看那灯,莫小碗这才低头将那粥吃了。 喂了她几口,给她垫垫底,他便没有再喂了,反倒自己在一旁吃了起来。 “昨晚也不是没瞧见,遮掩什么?”他笑话她。 莫小碗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昨晚……你还好意思说……” 男人干咳一声,目不斜视的吃早饭。 “这粥是你做的?”莫小碗好奇的问。 “嗯。”他点头。 她方才已经泡的差不多了,便将浴巾把自己裹了从水里爬起来,躲到屏风后头将自己擦干净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薄纱裙。 两个人站在一起,倒真是天仙般的一对。 裴远见她洗完了,便将饭食挪进了小厅,两个人在圆形的红檀桌前一起吃早餐。 莫小碗吃着这粥,味道倒不坏,疑惑的问:“你以前下过厨?” 男人摇头。 “你自己生的火?”她上下瞧他,生火的人必然一身烟灰,他哪有半点烟尘? “追风生的。” 莫小碗恍然大悟,又问:“盐是你放的?” “也是他放的。” 莫小碗无语:“那你还说是你做的?分明是追风做的?” 男人笑道:“米是我放的呀,自然是我做的。” “无赖。”莫小碗撇嘴,不过吃着这粥,心情依然是高兴。他一个从不下厨的人,愿意为她下厨呢。 “今儿不去宫里?” “陛下准休三日。”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她,“专门陪新娘子。” 莫小碗红着脸啐他:“谁要你陪。” “既你不要我陪,那我现在便上朝去了。”他说罢起身便要走的样子,吓得莫小碗急忙叫住:“诶,你这个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啊……”说了这话,一张小脸低低埋下,差点埋到碗里。 男人走了过来,将小娘子的肩膀环住,低声在她耳畔道:“放心,相公陪你,便是九头牛都拉不走。” 莫小碗嘴角浮起笑容,羞涩的拿拳头打他。 外头等候吩咐的两个丫头隔着珠帘瞧着里头两人打情骂俏的,不由得相互羞涩的笑着对看了一眼,这般恩爱,真是羡煞旁人。本以为声名赫赫的裴大人凶的很,谁想到竟对自己的小娘子如此爱护呢。 今儿风清气朗,裴远便说带莫小碗出去游玩。 莫小碗兴致高昂,吃了早饭便开始在梳妆台前梳发,裴远只负责在一旁捣乱。 她原先在家的时候多梳双环髻,出嫁前几天她娘教了她几个妇人的发髻。 她今儿便试着梳了一个百合髻,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倒是觉得也很好看。从前的发辫如今都梳了上去,今儿开始她便是妇人了。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正带着几分顽皮将各种珠钗首饰往她的发髻上插,插的她满头仿佛首饰铺子似的。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这般没正经的。 她皱了皱眉头,将他插上去的各种钗环一一摘下来,郑重其事道:“你可不许再乱来了,再捣乱,我这头发该散了。” 他笑着搂着她的肩膀,在她耳畔道:“散了正好,散了咱们便不出去,继续去睡觉。” 听他说“睡觉”二字,莫小碗眼皮一跳,她好容易泡澡恢复了些体力,待会又被他在床上给折腾没了。 “没脸没皮的,”她推了他一把,“哪有大白天去睡觉的,也不怕叫人笑话。” “那我给你画眉,可曾听说过画眉之乐?”他说着,便真的去拿了螺黛。 莫小碗被他唬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你当真要画?”她自然听说过夫妇之间的画眉之乐,但是她并不信任眼前这位的画眉水平。万一给她画个鬼脸,她找谁哭去? 他扶正她嫩白的小脸,十分认真道:“不许动,不然画歪了可不许怪我。” 莫小碗十分无奈,只得任由他涂画,只见他左一笔右一笔,居然还画的很认真。 “看看。”莫小碗本以为会惨不忍睹,当她看到镜中的自己时,竟有几分惊住了。 镜中少女脸儿圆圆,两弯新月一般的黛眉衬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竟十分好看。 “还有这唇脂。”他将指尖抹了一点唇脂均匀涂在她的唇上,惹得她唇上一阵麻痒,禁不住羞涩的垂下了眼睛。 男人看着自己打扮出来的小媳妇如此漂亮,心底有些自豪。他定定看着那娇艳的芳唇,仿佛饱满的樱桃般诱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罢了,唇脂可以再涂…… 想罢,他搂着小媳妇纤细的腰肢,便低头吻了下去,入口,带着唇脂的玫瑰芳香,更带着自家小媳妇特有的甜蜜滋味…… 莫小碗又重新涂了一回唇脂,终于走出了卧房的门。 穿着水碧色百褶流纱裙的女子娇俏的睨他:“都是你啦,再晚,便不必出门了。” 男人拉着她的手,笑道:“无妨,这京城并无宵禁,三更收市、五更又开市,到了晚上才更好玩呢!” 莫小碗听他这么一说,禁不住好奇起来,上次同陈玉罗出去并没有好好游玩,这次他带她出去,是不是更好玩呢? 她开始有一些些的期待了。 “坐马车吗?” 裴远摇头:“骑马。” 莫小碗惊了:“我……我不会啊……” 裴远摸她的脸,笑道:“有我,你不必事事都会。” 事实证明,她的确不必会骑马也能够骑马。 他的坐骑是一匹周身洁白的骏马,名叫“玉麒麟”,这匹马十分有灵性,当它见到裴远亲自将小碗抱上马背时,它十分乖巧一动也不动。 莫小碗打横坐在马前,戴着一顶洁白的帷帽,裴远则身着深紫绣银鹤祥云锦袍腰系白玉带坐在她的身后,将她搂在身前,有他护着,她大可不必会骑马。 本以为马背会很颠簸,没想到走起来竟然十分平稳如履平地一般。 她第一次骑马,隔着薄薄的白纱帷幕,居高临下看着两边的风景商铺不断变化,觉得分外的新奇有趣。 裴远策马轻轻跑在青石板的街面上,这一对华衣美服的俊男美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哇,这是谁家贵人出行?” “好羡慕这位夫人,竟有这般疼她的夫君呢!” “嫁着这般英俊高贵的夫君,这得祖坟冒青烟呢!” “可不是?咱们还是去庙里烧烧高香拜拜菩萨吧!” …… 清风拂过她的帷纱,帷纱轻抚她的脸庞,几许青丝调皮的挣出来随风舞动,时不时的撩着他的下颌,他樱红的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70章 打架 裴远带着她游了一回京城的长街, 又逛了繁华的东华门,接着沿着京城的南湖骑了半圈, 只见那南湖清波粼粼风景如画,水面小舟翩翩画舫精美,湖畔柳浪莺声碧树如云,真仿佛人间天堂一般。 半路上, 裴远给她买了马蹄果子解渴, 又有从别处运来的岭南荔枝和西域葡萄,她将果子兜在口袋里,吃个没停。 他环着女孩的腰, 低头看她吃个不停, 不由得笑道:“我这是养了个小仓鼠啊。” 莫小碗剥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塞到他的嘴里, 道:“吃了这颗荔枝,你就不会那么多话了。” 男人不由得笑了。 “咱们吃饭去吧。”他们逛了半天,肚子的确饿了,裴远便寻地方吃饭。 他自小生活在京城,对这边是极熟的。 “去梨花坞吧!”他调转马头,便往湖畔附近一处树影浓密处走去。 “梨花坞?”莫小碗来了兴趣,眨巴眨巴眼睛,“听着很美的样子。” 裴远唇角微勾:“自然是美的, 去了你便知道了。” 进了树荫浓密处,只见里头鸟鸣花香凉风习习,走过一段石子小道, 便到了一座庄院之前,外头粉墙黛瓦,门口一道古朴石碑上头刻着“梨花坞”三个大字。 此刻大门半合,门上挂着两个兽首铜环,裴远轻轻叩了两下铜环,里头立即有青衣小厮迎了出来,一见裴远不由得满脸堆笑:“公子好些时候没来了,真是贵客啊!”这儿的小厮见过他来,知道他是熟客,以为他是哪家的贵公子,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 裴远微微点头,便叫小厮带路。进了院门,里头便是一座莲池,池上九曲游廊,此时盛夏,莲花满池盛开沁人心脾。 过了游廊,里头便是一个古朴的宅院,只见宅院四角都是粗壮的大树,枝繁叶茂冠盖如云。 裴远指着那院中大树,对小碗道:“你看那是什么树?” 莫小碗细细一看,惊喜道:“是梨树!”山村里也有许多梨树,却没见这般粗壮古朴的。她可以想象,这样枝桠茂盛的梨树,若是到了春天,必定香雪如云美不胜收。 往里走又经过了几个院落,种着四时草木风景如画,但也都有高大的梨树,她算是明白,为何这里会叫“梨花坞”了。 “这个地方若是到了春日,必定十分美丽。”莫小碗向往的说。 裴远道:“倒也不必等春日,这里四时花开不断,春有梨花夏有芙蓉,秋有金菊冬有红梅,主人家于景致这一块十分用心。” 到了一处幽静院落,两人进了轩厅里头坐下了,只见厅前匾额上写着“莲雨斋”三个字。 里头有四方的敞厅,厅前又有一个芙蓉小池,四面红漆游廊,池面已是碧叶莲花,粉的白的开了满池。 厅中摆了一副大理石屏风,上头画着水墨的飞鸟鱼虫,栩栩如生,小碗看的十分有趣。四面悬着琉璃珠帘,又搁着降暑的冰盆,一阵清风出来,凉风习习。 黑檀桌面上摆着缠枝纹的青瓷茶具和几样点心,莫小碗慢慢喝着茶,好奇的问:“这里不是吃饭的地方吗?为何同别的食肆如此不同?这里怎的只有我们这一桌?” 裴远笑了:“这里自然与一般食肆不同。这是富贵人家才来的起的地方,但凡要在这里吃饭的,都得先派下人打声招呼预先约到院子,来的时候,三四朋友、五六家人一起赏景吃饭、听曲抹牌,不受闲杂人的搅扰。这里的院子,如这般的也不过三四个,因此一日顶多只接五六拨客人,多的都不接了。饶是这样,定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莫小碗不由得咋舌:“好傲气的店家,这样的话,价格一定很贵吧?” 裴远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一分钱,一分货。” “但是今儿咱们来,你应当没有预约吧?”没有预约,不是应该没有院子吗? 裴远笑笑:“运气好。” 对于这样的食肆,莫小碗羡慕极了,在她印象中,厨子都是像师傅那种拿着大勺子热火朝天的在后厨做菜,忙的前脚跟后脚,餐馆食肆都是人声喧闹嘈杂不堪,何曾见过这样幽静美好的食肆? 果然富贵人呆的又是一个天地。 不一会儿,食肆掌柜便亲自捧着菜过来了,这掌柜叫吴典,原先也是个书香门第的书生,只不过屡次不中便开始继承家业做生意。吴典对莫小碗说,这梨花坞原先是一位高官的花园,后来高官去世,他家接下了这院子,改做了食肆。 这吴典三十上下,穿着一件青色衣袍,倒是真有几分书生气。 莫小碗打量着他送上来的这些食物,尝了尝,的确很是美味精致,但总有些说不出的不对。 裴远看她皱眉头,不由得笑问:“怎么,还叫咱们的小丫头吃出毛病来了?” 吴典在一旁瞧着吃了一惊,笑道:“夫人若是吃出什么,不妨直说,我不敢说我这里有京城最好的厨子,但是素来过来的顾客,吃过没有说不好的。” 莫小碗指着那碗中鱼翅道:“鱼翅难烂,须煮两日。鱼翅用法有二,一用好火腿、好鸡汤,加鲜笋、 冰糖煨烂。另外一法,用纯鸡汤串细萝卜丝,拆碎鳞翅,搀和其中,漂浮碗面,令人不能辨其为萝卜丝和鱼翅,这又是一个法子。用火腿,汤宜少。用萝卜丝,汤宜多。” 吴典听得一呆,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知道这么多,不由得点头道:“夫人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只是不知道我这鱼翅哪里有问题?” 裴远瞧她说的头头是道,道:“你跟着你师傅学问倒是长了不少,我倒觉得十分好吃。素日吃的京城馆子里的,数这家做的最好。” 莫小碗夹了鱼翅,那鱼翅却在筷子上微有打滑,她道:“瞧,这打滑,便是时间不够熬的不够烂。这些食物虽然精美,却也没达到完美的境界。” 吴典听着不由得汗颜,竖起拇指道:“夫人果然是个行家!惭愧惭愧!” 莫小碗笑道:“您也不必惭愧,这里做的已经很好了。” 裴远失笑,揉她的小脸:“嗯,我们小碗最厉害!” 莫小碗皱着鼻子白他一眼:“我说正经的。这么幽雅的地方,配的菜若是完美无暇岂不是更好?” “你是行家,世人却不都是,不过咱们小行家说的话,本大人愿意听,你再试试这个菜。”说着,他夹了一片鱼肉送到她的碗里,瞧着小丫头认真的吃起来。 两人正试着菜,却听到隔壁院子一阵“噼里啪啦”,似是有人砸东西的声音,这梨花坞本就幽静典雅,这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中越发显得响亮刺耳。 裴远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蹙了蹙眉。 吴典听了脸色微变,知道肯定出事了,急忙转头进了隔壁院子。 隔着院墙,便听到一人在喝骂:“欠了老子的钱,还想不还,找死啊!”紧接着,又是“乒里乓啷”一顿摔打,瓷碗花瓶似乎碎了一地,听的莫小碗胆战心惊的。 “去看看。”裴远牵着莫小碗的手向着隔壁走去。 隔壁院子叫做“悦兰亭”,兰香幽幽,十分清雅。如此清雅的院落里,却有七八个人满身戾气的粗壮汉子胡乱砸着里面的东西,眼瞅着便将敞轩中的花瓶盘碗都砸了个稀巴烂。 掌柜吴典欲哭无泪,双手作揖央求道:“各位大爷,小的只是做买卖的,你们若是砸了我的东西,叫我如何做生意啊?再说了,曹大公子,先前借您的钱都已经还了,为何还要来砸东西?” 他说的这位曹大公子,叫做曹瑞,圆头大脸,穿着一件簇新大红绣金袍子,学着京城的纨绔子擦脂涂粉戴着香囊挂着玉佩一身的花里胡哨,正摇着金折扇翘着二郎腿支着下巴傲慢的望着他。 “还完了?”曹瑞嗤笑,“你才还了十分之一,我同你说过,我这乃是利滚利,滚到这个时候,至少五千两!” 吴典叫屈:“可是小的之前才借了五百两而已啊!而且之前借的时候,也没说过是利滚利啊!” “赖账是吧?”曹瑞眼皮一翻,恶狠狠站起来对众汉子道:“你自己签的拮据自个不会看是吧?给我砸,将这满院子的兰花统统砸烂!” 莫小碗听着着急,紧紧攥住了裴远的袖子。 那吴典原先是个读书人,最喜欢种花养草,才种的这梨花坞满园花草,如今见他要砸他的兰花,不由得急忙伸展双臂挡在了花盆前,怒道:“曹大公子,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没有您这么又打又砸的!若是要论理,咱们去官衙里论……” 吴典话没说完,壮汉已经一拳头砸到了他的跟前,吓得他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壮汉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踢了两脚,转身便稀里哗啦踹烂了一排兰花。 “相公……”莫小碗着急的扯了扯裴远的袖子,裴远道:“不急,看看。” 曹瑞走下阶梯到了吴典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张借据抖落在他眼前,冷笑道:“看清楚没?这借据上写的清清楚楚,利滚利五千两。你才还五百两,给爷爷我塞牙缝都不够!还想打官司?老子倒是要瞧瞧,官府敢不敢收你?!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是哪家的?” 这曹瑞顶多不过二十来岁,却左一个“老子”右一个“爷爷”,好不狂妄。 吴典坐在地上直叫冤,道:“当初我家里有急事需要银子周转,有朋友介绍我找一个姓曹的借钱,说不用利钱,还本金五百两就够了,我这才借的钱,借据上也写的清楚明白。要是知道是高利,我哪里敢借?你分明是伪造的借据,在坑我啊!” 曹瑞瞪大眼睛,一手拎着他的衣领子,嘿嘿冷笑:“坑你?凭你也配?你可知道我爷爷是谁?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曹大人,太后跟前的大红人!”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太监也有孙子?” 凉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曹瑞听了这话,顿时怒目圆瞪,蓦地转头看那人。说话的是一个俊美的蓝衣公子,旁边站着一个娇俏的小姑娘。 曹瑞缓缓站起来,走到裴远跟前,不怒反笑:“你小子倒是识相,晓得我爷爷是宫里头的大人物。不过光凭着你小子这句话,我今儿就得叫你吃了狗屎再走!” 他一双金鱼眼瞥到莫小碗,调笑道:“不过狗屎不好寻,若是把这个小美人留下陪我,也可以!” 裴远好笑的望着他,这小子,到有点意思。他一听这小子说太后跟前曹太监,就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个小子八成就是太后跟前掌事大太监曹吉祥的干孙子。曹吉祥没有孙子,便在宗族里选了一个孩子过继给自己做孙子,将那孙子纵的没个人样。 这曹瑞是个色胚子,但凡见到长得好点的姑娘就恨不得据为己有,何况眼前打扮的娇娇俏俏的小美人。 他见裴远不做声,便伸手去拉莫小碗,只是他的指头还没挨着莫小碗的袖子,便“嗷”的一声倒在地上去了。 “公子!”壮汉们围了过来,“你没事吧?” 曹瑞双手如同瘫软一样抬不起来,他记得方才他才抬手,两只胳膊就跟从肩膀上卸下来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他都没来得及看这人动手,自己就已经瘫了么? 其中一个壮汉一检查,惊诧道:“公子,你双手……断了……”那男人方才动作快如闪电,他们都没看到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曹瑞哀嚎一声,阴冷狠厉的盯着裴远,叫道:“给老子打死他!打死的我赏五十两金子!” 众人虽然知道这蓝衣人是个练家子,但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金子,也得拼一把,众人立即一拥而上将人围了起来。 裴远不由得冷笑,他将莫小碗揽在怀中,低声问她:“怕不怕?” 莫小碗靠在他的怀中,虽然被七八个小塔似的壮汉虎视眈眈的围着,不知怎么,心里却一丝惧怕都没有。 她摇头,露出一丝微笑:“不怕。” 裴远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不怕就好。” 围着他们的壮汉看的目瞪口呆,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到临头还在打情骂俏的?! “看把戏。”他贴在她耳畔道。 “好。”她轻轻应了一声。 众大汉如小山般一齐扑了过来,谁料到连那人的衣服边都没摸到,男人抱着怀中的女孩腾空而起,转身一扫腿,便有三四个汉子“砰砰砰”的摔了出去,落到地上时,他放下怀中的莫小碗,一个转身,一巴掌挥过去,只见那剩下四五个汉子齐齐整整的每人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那一排齐齐整整红红的耳光几乎能串成一支冰糖葫芦。 男人貌似十分随意的抬腿飞踹,不过几脚,一脚一个,小厅旁边几个装睡莲的大水缸,“扑通通”一阵响,不多不少,正好一缸一个。 吴典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看的目瞪口呆。见过人打架厉害的,却没见过打架打的这般跟闪电一般速度的。眨眼之间,那七八个壮汉便已经歪歪倒倒哼哼唧唧,不成人形。 “啪啪!”莫小碗开心的拍手,“相公好厉害!” 裴远回头看她,微微一笑。 裴远走到曹瑞身边,半蹲在他跟前,吓得曹瑞浑身战栗:“你……你到底是谁?我告诉你,要是让我爷爷知道你卸了我的胳膊,他一定会弄死你!” 裴远嗤笑:“一个阉人罢了,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弄死我。” 他打开曹瑞的口袋,拿出了那个借据,仔细看了一回。 吴典也走过来仔细瞧那借据大吃一惊:“不对啊,这借据的确是我签名画押的那个,但是当时签名的时候并没有‘利滚利五千两’这几个字,怎的现在竟然在上头?” 莫小碗也好奇的过来,只见那借据并没有涂改,只是之前这几个字似乎空了出来。 裴远一眼瞧出里头的猫腻,道:“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你将酒拿过来。” 吴典连忙将酒递过来,借据放在酒水里一泡,那“利滚利五千两”便消失了。 裴远看吴典,道:“你着了人的道了。若是这张借据拿到官衙去,你还是得陪他五千两。” 吴典一听,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裴远微微一笑,将借据收入囊中:“不过今日,这借据本大人收了。你这银子,便不用赔了。” 吴典一惊,“请问大人……”他早在看到此人身手,以及他听闻曹吉祥这个名字丝毫不畏惧的时候,便知道这个人来路不简单。 “裴远。” 吴典一听,吓得吞了一口唾沫,他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眼前的竟然是声名赫赫的指挥使大人! 不过他知道,此刻倒霉的应该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位姓曹的公子。 裴远吹了一声口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几个人来,唬的在场的人又是一惊。 “晴空,”裴远对身旁的青年道,“将这家伙先入诏狱关押。” “啊——”曹瑞一听“诏狱”二字,吓得魂儿都要飞了,但凡进诏狱的,有几个能出来的? 都说诏狱只招呼官儿,怎的像他这种不入流的也开始招呼了? 他杀鸡似的惨叫:“啊——,我不是官啊——,我不是啊——,银子我不要了,你想要多少银子我给你,我不要进诏狱啊——” 他本是个脓包,如今被“诏狱”二字吓得涕泪直流,满地骚尿。 莫小碗不解,拉了拉裴远的袖子,悄声问:“你为什么要抓他进诏狱?行骗这种事儿不是该官衙管吗?” 裴远轻笑:“这是饵,我要的是鱼。” 莫小碗皱眉想了想,还是不明白。 他揉揉她的小脑袋,“回头慢慢跟你说。” 哭天抢地的曹瑞被人塞了麻布直接带走,吴典千恩万谢的送了两人出来。 梨花坞的饭没吃好,裴远便带着莫小碗到了东华门吃了一顿,回来骑在马上,他才道:“你还记得牡丹吗?” 莫小碗一怔,转头看他,“曹瑞同牡丹有什么关系?” 裴远沉声道:“跟牡丹有关系的不是曹瑞,而是他背后的人,曹吉祥。牡丹在诏狱中被人灭口,有那样通天本事的,可没几个人。” 莫小碗心中一跳,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能被他说出“通天本事”这四个字的,应当是个厉害人物吧? 可是今日,他却抓了他的孙子? 莫小碗有点担心的看了他一眼,他唇角微弯,道:“无事,天塌下来,有相公替你顶着。”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肥章 第71章 纪念 曹家只有这么一个种, 还是从人家借过来的。如今得知曹瑞进了诏狱,曹吉祥怎能不着急? 太后所在的安宁宫中, 瘦高的老太监白着脸同太后娘娘说裴远的坏话。 “娘娘给奴才做主啊!”身着褐色锦袍的老太监跪在太后跟前,翘着兰花指道,“裴远那厮,如今越发的目中无人了!仗着替皇上办事, 竟是肆无忌惮的横行霸道了!今儿他一声不吭无缘无故便将老奴的孙子捉进了诏狱, 来日里还不晓得要怎么翻天呢!” 太后身着沉香色牡丹飞凤袍,六十多岁的人了,依然皮肤光洁神态雍容。她扶着额头冷眼瞧着老太监在跟前又哭又求又闹的, 倒是难得见他这副模样, 今儿看来真是急眼了。 想裴远那厮近年来势力颇大,便是她, 也不能不忌惮几分。 她知道曹吉祥就那么一个孙子,进了诏狱若是久了出来还能有命吗?他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别哭了!”她有几分懒倦的道,“你去同陛下说,叫裴远将你孙子从诏狱里放出来,就说是哀家说的。” 曹吉祥一听大喜,急忙叩头谢恩,有太后口谕,便是陛下也不能不给面子。 “那裴远呢?难道这等横行霸道的人能轻易饶过?”他想起这个名字就恨得牙痒痒, 今儿他装模作样的在太后跟前闹,虽然并不确定太后能办了他,好歹也先探一探。 果然, 太后听到“裴远”两个字便有些头疼,嗤道:“这个人,是陛下跟前的,若真要做出什么,也得陛下处置才行,你在哀家跟前闹什么劲儿?若你真有那个本事,拿了他的破绽和错处,哀家再帮你同陛下说。” 曹吉祥大喜,连连叩头,他本以为太后不敢处置裴远,想不到竟等来这么一句话,但凡是人,谁没有错处,倘若他拿住了裴远的错处,自然大有文章可做。 他这么想着,撩衣起身,又谢了太后一回,便转身往皇帝在的文华殿径直去了。 ** 出去玩了一天,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一路琉璃灯火溢彩流光,她看了个够本才回到家里。 见他们回来,丫鬟已经去准备了沐浴用的热水,吃了一点东西,莫小碗便泡澡去了。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基本没什么条件泡澡,如今尝到了泡澡的甜头,莫小碗便爱上了泡澡。 泡在温水里,馥郁花香浮动,周身舒畅,仿佛所有的疲乏都消散干净了。 她正泡的舒服,却听到珠帘的声音,不由得叫道:“春兰,不必再加水了,加多了会热。”方才春兰已经拎着水桶过来帮忙加了一次水。 这次“春兰”却没有答应,而是站在了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水下的风景。 莫小碗觉得不对劲,蓦地一抬头,只见琉璃灯光下,那人的双眼也两盏灯似的盯着她,双眸闪闪熠熠生辉。 “你怎么又偷看人家洗澡?”莫小碗将水浇到他的素白罗袍上,水落下便湿了一块,薄薄的衣衫下映出蜜色的皮肤颜色。 “为何不能看?”男人拉了一个凳子过来,好以整暇的坐在她的浴桶旁边,一手支着下巴,这下倒认真的看起来。 淡黄的光芒洒在女孩洁白无瑕的皮肤上,光滑如同凝脂,白皙仿似刚开的百合花。 他知道摸上去的感觉,看着看着一只手便蠢蠢欲动。 莫小碗被他盯的双颊通红,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洒水浇他:“你看着我……我怎么洗澡啊……” 他轻笑,伸手撩开贴在她脸颊上的一丝乌发,道:“你不方便洗,相公帮你洗便是。” “不要不要不要!”莫小碗羞的整个人沉到了水面下。 他好笑的看着她在水里吐泡泡,瞧着这浴桶颇大,应当可以装下两个人,正好,他也还没有沐浴呢。 莫小碗正憋着气躲在水下,以为他很快会走,没想到还没等她上去透个气,一只大长腿便伸了下来,紧接着,第二条腿也伸了进来,吓得她赶紧浮出了水面。 “你……”她因为慌张又说话,不小心呛到了一口水,咳嗽起来。 男人拍着她光滑的脊背,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坐着,顺便笑话她:“别再往下沉了,小心喝了我的洗澡水。” 莫小碗恼的拍他胸口。 热气氤氲的房间里,两个人这么面对面的坐着,一时间,空气的热度仿佛也在缓缓上升。 莫小碗羞涩的垂下眼帘,落目处却是他劲实的胸肌,往下,是搓衣板一样的腹肌,再往下…… 她不敢细看了。 虽然两人已经洞房,可是她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也没敢认真看他,今儿瞧着竟瞧得她喉头发紧心口乱跳。 “想什么呢?”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瞧着女孩满脸绯红的娇艳容颜,他觉得自打嫁他之后,这丫头倒是越发娇艳了,仿佛盛开了的玫瑰花一般。 他低头,轻轻舔了舔她的唇,依然那么甜蜜柔软。 “你干嘛,不是洗澡嘛……”她双手撑在他胸口跟前,却光滑滑的没个着力点,她那只手也羞于往下放,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他分开她两条腿,将她搂紧在身前,两人越发紧密的贴在了一起。 他低头,又吻了她的耳朵,哑声道:“是洗澡,又没规定洗澡就不能做游戏……” 这游戏,当然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游戏…… 他的手拂过她光滑的肌肤,最后落在两处山峦上胡作非为,她被他弄的全身发软,酥软软的趴在他胸口上,任由着他为所欲为,懒懒的低声道:“你这个人,总是这么……” 话还未说完,不由得闷哼一声,她羞涩的闭了眼,咬住了下唇…… 水波荡漾,渐渐的,越发激烈,仿佛平地起了波澜,小小浴桶中,惊涛骇浪一般高潮迭起…… 浴房里闹了许久,两个丫鬟才见两人出来,出来时衣衫湿漉漉的,头发也是湿淋淋的。男人扶着女子的腰,几乎是半抱着一起出来,女子明显走路有些虚浮。 “奴婢去准备新衣……”春兰忙道。 裴远摆手:“不必,去拿些吃的过来。” 说罢,转身进了卧房。 “早说抱你出来。”他扶着莫小碗在床边贵妃榻上坐下,拿了一个软枕给她靠着。 她脸上潮红未退,娇嗔睨了他一眼:“丫鬟都在外头,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裴远看她,嗤笑:“你这样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该瞎想还是会瞎想。” 这话成功换来她一个白眼。 他打开衣柜,分别给自己和她都取了一件干爽的夏衣。 他将衣服递给小碗,自己脱了打湿的罗衣,换了一件淡竹色的轻薄夏衣,转头看莫小碗还在解带子。 他不由得心痒,坐在她身畔,拿起她的衣裳道:“不如,我帮你换?” “别闹!”莫小碗被他搅扰的没有法子,洗澡也闹她,现在换衣裳也来闹她。她知道的,若是叫他来换衣服,又不知道会怎么使坏了。 “罢了。”他将她的衣裳放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径直到了书架跟前拿起了一本书翻看,叹道:“才成亲几日,便被夫人嫌弃了,这以后日子如何过呀!” 莫小碗听着他这话有些好笑,有谁会想到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会说出这种小怨妇般的话语,说出去,大约是个人都不会信的吧? 她才不理会他那一套,脱了外衣,换了干净衣裳,这才从榻上起来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方才他在浴房那般狂肆,折腾的她现在都双腿打颤,倒还好意思幽怨? 春兰和玉兰将晚餐端了上来,晚上她喜欢吃的清淡,特意吩咐她们让厨娘做些口味淡的菜式。 只见端上来的有百果糕、金丝卷、鸡豆粥,另加几碟子小菜,正合她的心意。 “吃饭啦。”她叫了一声,那人却稳稳的立在书架前翻书,不理她了。 小气鬼! 莫小碗起身,到了书架前,看昨日还没什么书,今日倒是摆了许多话本子。他自个有专门的大小书房,书本一般放在那边,这卧房的书架上倒是摆了许多话本子,都是簇新的,想来都是替她准备的。 莫小碗瞧着这些品类丰富的话本子,不由得唇角弯了起来,也拿起几本来翻看。 翻了几下,却翻到两本旧的,一本是《丽娘传》,另外一本是《墙头马上》,瞧着这两本,她再熟悉不过,心里有些吃惊。 “这是……陈家村的话本子?”她本以为早就丢了,因为自打裴远离开陈家村的时候,这两个本子就不见了。 “嗯。” 莫小碗抬头看他手中翻着的竟是一摞订好的字帖,上头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的一行字,看的她既眼熟又汗颜。 “怎么还有这个?”她叫起来,便伸手去抢他手中的字帖。这些字分明就是当初她刚刚学认字的时候写的大字稿,难看的如同蛇走路一般。 裴远大笑,将她搂在怀中,一手却高高举起字帖子不给她抢到。 “你这个人,专门戏弄我!这些帖子这么难看,你怎么到现在还留着?”当初他离开时,她就很奇怪,两个话本子同那些乱七八糟的大字都不见了,她觉得这些东西又不值钱,消失的真莫名其妙。哪里想到居然被他带走了,如今又出现在他们的卧房里。 那些学字初期难看的大字让她深以为耻,她拼命去抢,男人却不给她,索性将她整个人抱起来,一起坐到了圆桌前,顺便将大字帖子搁在了书架最高处。 “吃饭。”他笑道,按着怀中蠢蠢欲动的小丫头。 “当初我以为你都丢了,你留着做什么?”那些难看的字写在白纸上,不过是废纸罢了。 裴远舀了一碗鸡豆粥搁在她跟前,道:“怎会是废纸?你是我第一个学生,难得当一次先生,自然留着做个纪念。” 莫小碗安静的吃了几勺粥,禁不住想起了当初他离开陈家村的那段日子,她是真的难过极了。 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一个出身京城富贵窝的人,一旦走了,会为了她一个山村小丫头回来吗?她觉得不可能。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你是不是当初想过不会回来?”她声音沉沉地问。他既然说是拿去走纪念,岂不是有不回来的打算了? “是。” 这话听得她眼皮一跳,心底有些生气,“那怎么又回来了?” “我当时对自己说,若是活着,我便回来。” 莫小碗听得一怔,伸手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抬头看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裴远笑笑,道:“无事,只是回京之路异常危险,沿路杀手围追堵截,回了京城又有人张开罗网只等我回来。” 她听得瞪大了眼睛,心惊肉跳。她只知道他走了,却不知道他回去如此危险。 “幸好……”她靠在他的怀中,抱着他的腰,“幸好你没事……” “就算为了你,就是我又断了腿,爬也要爬回去。”他低声道。 莫小碗听得鼻子发酸,哽咽道:“我一个山村小丫头,哪里值……” “值,”他坚定的道,拍了拍她的背心,“你是第一个,我可以全身心信任的人,看见你,我仿佛看见了阳光……” 阳光,温暖、澄澈,亦是他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感觉。 她是第一个,只要抱着,便仿佛身心都有了归宿的人。即便是再阴暗冰冷的灵魂,仿佛只要遇到了她,也可以得到救赎,身体也开始有了温度。 莫小碗听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打湿了他肩头的罗衣。 “傻丫头!”他笑了,擦了她眼角的泪,“好好吃饭,瘦了怎么办?” 莫小碗被他逗笑了:“我才不要胖,瘦了正好。” 他捏着她的小下巴细细的看:“果然是瘦了。”目光渐渐往下,落在她敞开的衣领,道:“这处倒胖了。” 莫小碗羞的捂着衣领捶他:“叫你乱看,叫你乱看!” 他欣然欣赏着怀中的女孩,十六岁的年纪,比起从前那个稚嫩的小丫头,她眉目越发的清丽娇俏,胸脯更加饱满,腰肢越发的纤细,身姿窈窕玲珑,正是到了花开动京城的时节呢。 他早知她是一块璞玉,也早知这是个稚嫩的小美人,如今终于娶到她,看着她一天天绽放,他觉得自己如此幸运。 看着看着,他便低头又吻了下去,唇齿交缠,如糖似蜜。 女孩被他吻得气喘吁吁,两人这才分开慢慢吃着点心和粥。 外头沙沙下起了细雨,莫小碗想着今夜一定十分安宁。不想外头却听到春兰隔着帘子的声音。 “大人,前头有宫里的公公过来传话,说请大人入宫。” 外头天色已经黑了,还下着雨,莫小碗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叫裴远进宫。 “知道,让公公稍等。” 裴远搁下了碗,拍了拍她的小脸,将她从身上放下,起身到了衣柜前取了一件锦缎外袍套在外头,道:“我去宫里头,应当很快回来。你要是困了,不必等我,先睡。” 莫小碗禁不住想起了今日他捉拿曹吉祥孙子曹瑞的事情,有些担心:“会不会宫里出了什么事?” 裴远宽慰道:“我本是天子近臣,陛下便是半夜想下棋也会叫我去,放心,无大事。” 莫小碗心里有些忐忑,不好多猜些什么,便去拿了一把伞给他撑着送他到廊下。 “别送。”他将她按回屋里,“下雨天凉了,不要着风。”转身,他便撑着伞走入了雨中。 莫小碗心中不安,想着,若是陛下已经许了他三日假期,怎会为了一点小事叫他夜晚进宫,恐怕跟曹家那件事脱不了干系。 第72章 该死 文华殿中, 老太监已经气哼哼直挺挺的跪在御案跟前,他仗着伺候了两朝皇帝和娘娘, 如今为了他孙子,也不挑时间,大晚上的得了太后的话便急匆匆到了这边来找陛下要人。 裴远到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他,唇角勾起一丝嘲讽。到底是太后跟前的红人, 果然反应够快的, 这么快就拿到了太后的免死令牌,过来挟太后以令天子了吗? 康帝身着九龙金袍坐在案后,他四十多岁, 近几年身体却不大好, 因为多疑和忧虑,他近年连睡个好觉都难, 让他整个人比实际看起来老了七八岁。 裴远大踏步走进来,到了跟前向皇帝做了一揖:“微臣参见陛下。”他是获准可以宫苑走马、入朝不跪的。 康帝见他来,脸色倒有几分愉悦,到底是年轻英俊的儿郎,看着便觉得悦目。 “曹太监说你抓了他的孙子,可有此事?” 裴远禀告道:“确有此时,今日微臣已经着人送了折子给陛下。” 康帝有点纳闷,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他翻了翻案头一堆折子,果然找到了裴远的,上头写着曹瑞犯事的原因并报告已经将人抓进了诏狱。 他细看那犯事原因, “放高利贷?行骗?” 他有些意外:“怎的爱卿最近这么闲,连高利贷的事情也开始管了?” 他话音落下,曹吉祥便跪在下头叫冤枉,嚷道:“奴才孙子定然是遭人蒙骗,那孩子最是纯良,裴大人一定是弄错了!求陛下给奴才做主!太后老人家已经发了话的,说再怎么着,奴才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怎么也要法外开恩啊!” 康帝的手指轻轻敲在案几上,虽然他日常不满意太后插手朝堂之事,但是太后发了话,也不能不给面子。不过一个市井骗子,倒也不必弄进诏狱这么大动干戈。 他抬眼看向裴远,问:“你怎么说?” “不能放。”那人话说的斩钉截铁,气的曹吉祥怒目瞪他。 “裴大人好大口气,太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裴远微微一笑:“微臣知道曹公公在太后娘娘跟前有面子,只是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微臣这里还有一份很有意思的密报,还请陛下看了以后再做决定。” 康帝微微眯眼,见他将袖中的一个册子呈了上来。 他展开册子,上头却是锦衣卫日常使用的那种册子,将上面人的行为举止音容笑貌全都记录的一清二楚。 这份册子上,记录的正是曹瑞的事情。 越看,康帝越发恼怒,看完之后,蓦地将手中的册子“啪”的一声狠狠砸到了曹吉祥跟前。 “这就是你说的纯良?!我看,被人蒙蔽的不是朕,而是太后呢!” 曹吉祥听了这话吓得一抖,颤巍巍将地上的册子捡起来,打开来看,只见上头将曹瑞这一年之内做的事□□无巨细记录的一清二楚。 欺行霸市、欺压商贩、伪造契约欺人钱财数额达到数十万两,害的商户人家家破人亡。又有当街纵马踏伤路人数几十名,建造豪华别苑数座,侵占良田百亩,强行焚尽田中作物强作花园,又强拉农民做苦力替他修屋,别苑之中更藏着违反规制的器皿…… 林林种种,各种横行霸道之事整整写了一个册子,看的曹吉祥冷汗直流。 他晓得当今天子最是惜农,别的不说,只占良田拉农民做苦力,私藏违规器皿,这两项便已经是逆了龙鳞了。 他吓得连连叩头,哭求道:“陛下,奴才孙子年幼无知,小时候就没了爹娘,错的是奴才,奴才愿意替他受罚!” 裴远冷笑:“曹瑞一介平民,无官无职,曹瑞别苑中私藏违规器皿,怎知道是不是从公公手中来的?” 这话吓得曹吉祥蓦地一抖,喝道:“裴远,你不要空口红舌的血口喷人!我是太后跟前的老人,什么东西不能用,什么器皿不能藏,难道我不知道吗?” 裴远哼了一声,转身对康帝道:“微臣以为,若想证明曹公公的话是否属实,最好的法子,便是抄一抄曹公公的府上。或者,公公一时糊涂,从宫里头拿错了东西也未可知?” 但凡官员,所使用的东西器皿徽章都有一定的规定,若是不慎使用了违反规制的东西,甚至是使用了皇家的东西,那就是犯了大罪。 曹吉祥急的满头冒汗,若是方才,下狱的只有曹瑞,要是按照裴远这办法,不但曹瑞救不出来,恐怕连他自个都得搭进去。裴远这厮,分明是借着曹瑞的由头,想要他死啊!好狠毒! “陛下!”他叫道,“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奴才是领着太后娘娘的口谕过来的,陛下怎能不给娘娘一丝情面呢!” 裴远立即反问:“照公公的意思,国法、陛下,都大不过太后娘娘的口谕是吗?” “你……”曹吉祥死死瞪着他,那目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康帝听了曹吉祥这番话,已经有些不耐烦,对裴远道:“你去查查曹太监府邸,查完了再来报我。朕乏了,有事明日再论!”说罢,他拂袖而起,立即有亲随太监将他扶了下去。 裴远嘴角勾起一丝淡笑,向离开的康帝再恭敬一揖。 曹吉祥跪在地上乌眼鸡似的瞪着他,咬牙切齿道:“裴大人,你这是想要我死吗?” 裴远低头,微微一笑:“曹公公,你何尝又不想我死?” 曹吉祥眼皮微微一跳,便知道他一定是知道牡丹之事是他所为。这才借着曹瑞的事情把他往火坑里推。 当初韩侗勾结安阳侯造反,他早先也晓得一点消息,但只是冷眼旁观没有插手也没有参与,直到裴远杀了安阳侯和韩侗,将北镇抚司全然握在手中。他才惊觉现在最可怕的不是别人,而是裴远。 他知道牡丹是韩侗的姘头,有为韩侗复仇的心思。他便将牡丹招入旗下,让她伺机刺杀裴远,谁料到那女人竟然是个笨的,还没开始出手便给对方发觉了,白白浪费了他一颗棋子。 他让小太监借着去诏狱传旨之机,了结了正在被严刑拷问的牡丹。谁想裴远这厮这么快就查到他头上来了。 他如今是深深体会到裴远的厉害,更加觉得此人不除不行! “裴大人害的我好苦啊!”他阴冷冷的起身,用拂尘拂了拂膝盖上的尘土,“只是我曹吉祥今儿将话撂在这里,要是你敢动我孙子一根毫毛,我就跟你没完!” 裴远冷冷一笑,道:“曹公公现在了还有功夫管你孙子?我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说罢拂袖而去。 曹吉祥紧紧攥着十指,他混迹宫廷几十年,却怎么都没想到,今日竟会阴沟里翻船!被裴远这个小子算计了去! 裴远真以为他的靠山只有太后一人吗?太后虽然地位尊崇,却深居后宫,对于朝堂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他如今真正的主子,另有其人。他不是安阳侯那蠢货,想弄死他,没那么容易!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老太监咬着牙阴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他想着锦衣卫明儿要抄他的家,心里擂鼓似的慌张,加快了步子连夜赶往宫外的家宅曹府。 可是才到曹府门口,便已经看到身着飞鱼服腰挎秀春刀的锦衣卫牢牢将大门后门守住了。 曹吉祥要进去,却见一个冷面锦衣卫拦住了他:“公公,今晚封门,明日一早我家大人要过来抄家呢,公公还是先回宫里头吧。” 曹吉祥惊骇的吞了一口唾沫,好一个裴远,动作竟这么快!该死,真该死! 裴远骑马从宫中回来时,府中一片安静,他信步进了院子,本以为莫小碗已经睡下了,没想到推开卧房的门,那丫头还坐在灯下等他回来呢。 那丫头在灯下看书,看的目不转睛的,他进来脚步轻,她都没有发觉。 “看什么话本子?” 他突然探头冒出一句,吓得莫小碗一下子把书扔在了桌上,看是他,不由得拍了拍心口:“你吓死我了!” “没事吧?”见他回来,她心中高兴。 “小事罢了。怎么不睡?都过了亥时了。”他脱去外袍,只剩的里头的单衣,到了她的身边,拿起桌上的书翻了翻,并不是话本子,反倒是一本食谱。 他不由得失笑,将书本在她头上轻轻敲了敲:“我还以为你在看什么话本子,能看食谱看的这般专注的,天底下恐怕只有你一个了。” 莫小碗抢过他手中的食谱,道:“我方才无聊,便去你书房里找书,找到了这个食谱,十分好看呢,不许你笑话我。” “好,不笑话,咱们食神大人明日再用功可好?”他说着,打横将她抱起来,“该是时候陪小的睡觉了。” 他抱着女人上了床,随手便落了帐子,抱着她又是一顿亲,亲完了这才躺下同她说话。 “你明儿想做什么?” “我……我有点想我娘。”莫小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人家都说三日回门,这才第二天呢,她就想回去看,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笑话。但是她家里人住的近,就在后面街上,她一想到这,便十分想回去看看爹娘奶奶和小瓢。她嫁人了,也不知道他们难过不难过。 “好,明儿一早我送你过去。”正好送她去了娘家,他得空去给人抄个家。 莫小碗有些吃惊,又很高兴的看着他:“真的?” 他笑笑:“哪有什么真的假的?你想回娘家,难道我不送你过去吗?” “可是不合规矩啊。”她们村子里头,但凡女子嫁人,都是三日回门。若是回了早的,必定不为男方婆家容忍。 他不由得好笑的揉了揉她的头顶:“小丫头,脑子里哪有那么多规矩。从今往后,你的话就是规矩,可好?” 莫小碗怔住了,自打她记忆以来,这世界上总是有许多许多的规矩,由各种各样的人来制定,她只是负责遵守的那个人。可是今天,身边这个人却跟她说,她的话就是规矩?这话怎么听,都有些不可思议。 “发什么呆呢?”他一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大手抚摸着她的腰肢,不由自主的开始往上走…… 莫小碗被他给捏醒了,按住他的手,娇嗔道:“又胡来?明明方才洗澡的时候还……” 男人低笑,吻着她的耳垂,在她耳畔道:“一次,哪够?” 女子红了脸,伸手推他,啐他道:“你这人,真是个不知饕足的!” 他丝毫不在意的将她按在怀中,两人肌肤紧密相接,大手按着她的腰肢,在她唇上碾转,低低的道:“谁叫你相公我素了这些年呢……” 女子嘤咛一声,娇羞的拿小拳头捶他。 红帐无风自动,莺嘀声声从房内一直传到窗外。 院落中,不知何时,又开始沙沙下起了细雨,才开的芍药在雨中挂着剔透的雨珠娇艳欲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还是一更啊,不过章节略肥,看忙完了这两天再来双更。 第73章 厚脸皮 第二日一早莫小碗果然在裴远的护送下到了莫家, 却不知道他送完了她便去抄曹吉祥的家了。 花大娘瞧见小碗回来,十分意外又惊喜。正好莫小瓢今儿不用上学堂休息, 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坐着吃点心喝茶聊天。 花大娘见女儿嫁了之后愈发越发娇艳,便知道裴远一定是极宠她的。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当初裴远为了娶她,费了好些心思, 又对他们莫家人如此慷慨, 如今成婚了怎会不宠?瞧着女儿女婿过得好,她打心里高兴。 莫家人如今住在京城里住着,却不认得什么人, 那些官宦人家他们也不敢来往, 虽然成了富贵闲人,但也着实闲得慌。 莫小碗闲谈之间说起南湖畔的梨花坞, 听得花大娘一脸的羡慕。 “若是有那样一间食肆,可不是跟做神仙一样!”花大娘叹道。 莫老实在一旁说:“那样的食肆得费多少功夫才能造成?你还真是白日里做梦哩!” 花大娘不由得白了他一眼:“你可别这么说,你当初窝在那山旮瘩里,有想过能过上今天的日子么?那时可是连白日梦都不敢做哩!” 莫老实被她怼的没话说。 莫小碗道:“娘,终归闲着也是闲着,我倒是想找一处铺子,也无需像梨花坞般神仙福邸,只要有个像样的地段大小合适, 就可以开门做生意了。” 花大娘吓了一跳,她完全没想到小碗嫁给了裴远竟然还想做生意? 莫奶奶在一旁道:“你这丫头,想什么呢?你都嫁人了, 还是做的官太太,怎的想做生意?说出去都叫人笑话呢!” 花大娘琢磨着,小碗有好厨艺,要是开食肆铺子倒是极好的,但是裴远贵为朝廷大员,她媳妇却去开铺子,真的行吗? 莫老实照例一瓢冷水泼过来:“你歇歇心思,伺候好女婿要紧!又不紧着这几个钱用,开什么铺子?” 莫小碗嘟起嘴,她才一开口呢,家里人便反对声音一片。可是她见着人家开食肆铺子就手痒,若是嫁了人就成天呆在家里,岂不是跟个废物点心一样? “你相公怎么说?”花大娘试探的问。她想着她也能做些点心糕饼,若是女儿开铺子她还能去帮忙,强似在家里闲着。 “我还没同他说呢,晚些再讲。” 花大娘点点头,女孩儿嫁了人,娘家人的意见比不过夫君的,这件事小碗要想做,都看裴远怎么说了。 几个人在家闲谈了一阵子,便一家子坐了马车往城东的寺庙去游玩,莫小瓢在学堂里被拘了这些日子,听说出去玩高兴的手舞足蹈。 城东的弘福寺颇大,游人如织,莫小碗想起裴远的差事便心中有几分担心,特地在佛祖跟前替他求了一个护身符。 一家子在弘福寺吃了素斋又游寺中的园林,到了下午才从城东慢慢回到家中。 到家才歇下,就有门房说裴大人来接姑娘了,见裴远进来,莫小碗高兴的问:“你的事情办完了?” 裴远微微勾唇,拉着她的手道:“小事,一会就完了,等你回家一起吃饭。” 莫小碗开心的弯起了唇角。 花大娘在一旁瞧着两家这么一点路,他还这么又接又送的,不由得感慨,这女婿可是真疼女儿,捧在心尖上呢。 莫家人邀裴远在家中吃晚饭,裴远陪着莫小碗一起吃了些饭食,这才带着她一起回到了裴府。 “曹瑞那案子怎么样了?”水榭之中,两人靠坐在莲池边,闻着池中幽幽花香,抬头是如钩新月,池面凉风习习,十分舒服。 “那小子老老实实呆在诏狱里头。”他伸手要将女孩抱到腿上坐着,却被莫小碗嫌弃的推开,她摇着扇子道:“这么大热天的,腻腻歪歪,您也不嫌热?” “小丫头!”他揉她头顶,“你这是想翻天了?” 莫小碗不理会他,将扇子在他手上敲了一下,又问:“你不是说那个曹吉祥很厉害,他难道就不管吗?” “他?我今儿出去便是抄了他的家。” 莫小碗大吃一惊:“抄家?” “抄了点东西出来,今日已经呈到陛下那边去了,到时候看看陛下怎么说。”他云淡风轻地道。 男人舒服的躺在椅上,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分明是将她当作一枚枕头了。 莫小碗倒也没有管他,就让他那么躺着。她听着这话,似乎裴远占了上风,可是打心底,她又有些不安。 她想起今日去庙里给他求的护身符,从袖子中拿了出来,“这个记得戴上哦。” 裴远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枚挂着红绳的铜钱,不由得嗤道:“戴铜钱?像个三岁娃娃。” “你可别这么说,这是开光的铜钱,可以除煞气的。” 裴远轻笑,坐了起来,将铜钱戴在了脖子上,道:“娘子给的,怎敢不戴?连睡觉洗澡都戴着。” 莫小碗被他哄的笑了,摸了摸他的脸道:“好孩子,听话就好。” 这话听得裴远一阵牙酸,将她抓到怀中,捏着她的小脸,嗔道:“我家小娘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莫小碗嘟起嘴哼道:“你若是敢打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娘家?” 男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臀,道:“这样轻轻打,可好?” 莫小碗被他拍的羞了,连忙去抓他使坏的手,叫道:“这样也不行!” “那这样呢?”他那手指又十分灵巧的解了她的腰带,丝罗轻纱顺滑的滑落在亭边的长凳上,他低头,咬在她光洁的肩头。 “你又想干嘛?”莫小碗压抑的嚷道,她不敢大声,生怕在这亭子里大声,丫鬟便闻声而来了。 男人的吻从肩头滑到了她的锁骨,在精致的锁骨上流连不止,不一会儿便往下,落在了山峰之巅,轻轻咬着。 莫小碗被他气死,一边喘息一边道:“这里露天席地的,被人看见如何是好?” “天黑了,无妨。”他忙中偷闲抛出一句话。 “还有灯呢,怎么看不见?”莫小碗的意思本是想阻拦他,谁料她话音落下,亭子中央的那盏羊角琉璃灯便随风而灭。天地之间,只有几许淡银月光朦胧的如烟似雾……以及那朦胧的月光下交颈的鸳鸯…… 从亭子里出来,莫小碗身上已是一身汗,外加他的口水,便又去洗了一次澡。幸亏丫鬟没有吩咐不敢随便靠近,不然,一定糗大了。 她洗了澡回到房里头,看见他端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卷宗在看,看着他那清隽高贵的侧颜,她不由得脸又红了。大约任谁也想不到,这位看起来清冷高贵的公子,在那事上那般放纵又狂肆。分明是露天席地的地方,他也敢…… 这种事,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裴远手里拿的卷宗是这两日锦衣卫那边送过来的,虽则他在休假,但是锦衣卫那儿依旧事情不断。简单的他们不敢打扰他,但凡送到他这边来的,必定是要紧的事情。这卷宗上记录的正是曹吉祥抄家的结果。 曹吉祥以为他们要抄违规的器皿,他曹府的确有许多违规的器皿,他甚至偷偷拿了宫里头的盘子酒壶酒杯,拿回家自己吃饭喝酒用,偷偷拿宫里头绣着龙凤纹样的衣服私藏家中,但是那些东西他知道是违法的,平日里锁在了密室里。他笃定锦衣卫查不到,因此并不担心。 只是曹吉祥却猜错了,锦衣卫要抄的,表面上说是违制物品,实际上……另有其物…… 裴远眼底掠过一丝狡黠,曹吉祥,你又中套了,看来你这老东西,日渐的不中用了。 他看完合了卷宗,抬头看小碗已经躺下,对着床里头,也不理他,该是因为方才的事情羞到了。回想起方才,清风明月下做那鸳鸯于飞之事,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转身去净房冲了凉,又吩咐下人将房里的冰盆换上新的。 这样的夏日,清风和冰盆,往往能减少几分暑气。 带着几分凉水气,他躺在了外侧,女子对着里头躺着,一动不动。 男人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女子回手打了他一下。 “不理我了?”他伸手轻抚她的腰肢。 莫小碗又将他的手拍开。 裴远轻笑,凑到她耳畔道:“下次再在外头行事,我一定提前告诉你。” “还……还有下次……”莫小碗被他气死,转身对着他,使劲拿小拳头砸他胸口,“要被丫鬟撞见,我没脸见人了。” 他府中下人本就不多,丫鬟早就被他打发走了,他觉得她实在多虑了。 他失笑握着她的小拳头:“好,我错。明日送你一份礼物。” 莫小碗一愣,也不打他了,瞪大眼睛好奇的望着他:“什么礼物?” “保密。” “说嘛,说嘛……”莫小碗想要他说,实在是太好奇。 可是他若是不说的秘密,便是拿铁棍也撬不开他的嘴。 莫小碗旁敲侧打问了几回都问不出个结果,只得安心等待明日的礼物了。 “还有一个事儿打商量……”莫小碗一说这事脸又红了。 男人一双狭长好看的眼眸疑惑的望着她,看的她心里慌得一跳。 “你……你不能这么不节制!”她垂下眼眸羞涩道,“我……我是为你好……你要是老是这般,白日怎么做事?” 裴远“哦”了一声,暧昧的挑着她的小下巴笑道:“原来娘子是为我着想,只是你相公我夜晚龙精虎猛,白日虎猛龙精,并不碍事。” 莫小碗羞的耳根子都红了,啐道:“你……你自个虎猛你自个的,别搅扰我,我……我腿酸……” 话落下,那人的手已经滑到了她光洁的大腿上,细细替她揉着,叹道:“人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田,我都没说什么,娘子倒累坏了,看来我家小娘子该好生锻炼锻炼了。” 听着他这没脸没皮的荤话,什么牛啊田的,亏他说的出口。莫小碗气的在他肩头轻轻咬了一口,嗔道:“再说,我还咬你!” 男人被他小娘子这一口咬的心神荡漾,哑声道:“咬,继续咬,便是吃了我也无妨……” 莫小碗:…… 她早些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人脸皮竟然这么厚!简直赛过东城的城墙! 第74章 刺客 御书房中, 康帝的面前搁着几个册子,他翻开, 微微蹙眉,问立在跟前的青年:“这是晋王生辰,曹吉祥拟的礼单,有何不妥?” 他叫裴远去查曹吉祥府邸上的违制物件, 他倒好, 将曹吉祥的礼单子给他送上来了,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裴远微微一笑,道:“陛下可看仔细了?那礼单之上有婢女五名。” 康帝眯眼, 又看了一回, 点头:“是有,那又如何?”婢女并不值钱, 五个婢女也不过百来两银子罢了,这个礼物算不得贵重。 裴远从袖中又取出了一个册子递了过去:“这是锦衣卫查到的五名婢女的姓名出身籍贯,又有宫里头此时选妃的良家子五名姓名籍贯,陛下可以参详。” 康帝听了这话,不由得眼皮一跳,立即将他的册子同良家子的姓名册子对比,顿时惊骇的目瞪口呆。 “好大胆子!”他蓦地一掌拍在金案上,怒目圆瞪, “好大胆子的曹吉祥,岂敢如此!” 宫里每隔数年都会从民间选一些良家子入宫,今年, 一来为充斥后宫二来是替太子选妃做准备。他手中的这个册子正是最开始的良家子记录册子,而最后报入宫中的必定少了这五人名姓。 曹吉祥胆大包天,竟敢从良家子中挑了五名美女送给晋王,果然是一个敢送一个敢收! 曹吉祥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买通了采办良家子的太监,便悄悄划了名字将人领走了,何曾想到锦衣卫竟早就在暗中记录了一切。 而裴远这次抄家,便是为了这个册子。 “陛下,您手中还有晋王殿下赏赐给曹太监的田地契呢。”裴远提醒道。 康帝低头再看,果然看到几分田地契,这田地契上本已经换上了曹吉祥的名字,不容易被发现原来的主人,但是锦衣卫却将过户的协议全都挖了出来,因此田地来自何处一目了然。 康帝看着越发震惊,曹吉祥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暗地里却去奉承晋王,而晋王礼尚往来赐予田地,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裴远见他有所领悟,趁机道:“陛下,曹太监是太后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如今朝中大臣们对太子之位颇有异议,倘若太后也出面,恐怕……” 康帝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他最恨人结党营私争抢皇位,他人还没死呢,这就抢起来了?真当他是个泥塑木雕吗? 晋王为了同太子争位,勾结曹太监,又怂恿太后,凭着这两份礼单,已是一清二楚。 “曹吉祥,你个老东西!”康帝愤愤骂道。 但是眼下,晋王和太后,一个是他疼爱的儿子,一个是他母亲,若是闹起来皇家的脸面不好看。他将一腔恨意都集中在了曹吉祥的身上。 皇帝的眼神逐渐阴冷,这时,外头又有人来传话,说是太后请皇帝到安宁宫去一趟。 裴远心中冷笑,对康帝道:“若是微臣猜的没错,必定是太后娘娘替曹太监求情的。若是太后娘娘求情,陛下总不能不给娘娘脸面。” 康帝讥讽的微微扬起唇角,那丝笑容却是极冰凉的:“太后的脸面自然不能不给,只不过……”他抬头,阴冷的看向裴远,“曹吉祥,不能留!” 说罢,皇帝便起身向安宁宫走去。 裴远躬身应道:“微臣,遵陛下口谕!” 太后的脸面还是要给,只是曹吉祥不能留。皇帝的意思,是让曹吉祥死得不知不觉不明不白。这件事,自然交给了锦衣卫。 裴远走了出来,经过东门,却正好碰到老太监。 他阴冷冷的瞅了裴远一眼,哼了一声,将拂尘往后用力一扬,嘲讽道:“抄家?我以为裴大人什么样的好本事,能抄出个什么玩意呢?我告诉你,方才太后娘娘应允我了,你趁早将我孙儿放出来,不然,不管是太后那头还是陛下那头,你都不好交代!” 裴远凉凉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他摇了摇头,转身向着宫门走去。有些人,虽然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德性!”曹吉祥愤怒的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咬着一口黄牙,自言自语道:“裴远啊裴远,我看,你还不晓得咱家的厉害!” 宫门口,裴远骑上了白马,身后跟着四五个侍卫,一起向着裴府而去。莫小碗大约正在等在家里,他说下午带她出去的,大约她等急了。 想起那个小丫头,心中的冰冷和阴霾渐渐消散,他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走过一条长巷,种植着两排梧桐,树荫撒地,倒是减少了一些夏日的炎热。 前面不远处,一个老婆婆牵着五六岁的孙子慢慢走着,巷子不宽,裴远见前面有祖孙俩走路,便放慢了马速。 蓦地,不知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响起一阵“嗤嗤”响声,顿时整条长巷浓烟滚滚,只听到“嗖嗖”之声,仿佛无数根冷箭从四面八方袭来。 “大人,小心!”后面侍卫惊叫。 白烟笼罩的长巷,便是锦衣卫也一时没法子护着大人周全。 浓烟之中,裴远隐约听到孩子嚎哭的声音,大约是吓的。他拔出绣春刀,凭借着听力和直觉一连拨开了数支冷箭。 一支支冷箭从耳畔飞过,隐约散发出淡淡的腥气,他便知道这些箭头上必定都涂上剧毒。 他高喝一声:“抓住放箭的人!” 话音才落,一枚冷箭陡然射中了白马的马股,那马受到了惊吓,双蹄腾空而起,发疯似的骤然向前冲去。 白烟渐淡,裴远蓦地看清前面摔倒在地上的孩子,倘若白马踏过,必定一脚踢死那孩子。 来不及细想,他飞身下马,一个贴地打滚将孩子抱起一个翻身躲过了马蹄,马儿贴着孩子的头顶腾过。 他才放下孩子,来不及松口气,一转头,一柄快如疾风的冷箭已然迎面插在了他的心口上…… 一缕血丝从他的唇角缓缓滑落,侍卫们齐声惊叫:“大人——” 莫小碗正从外头买东西回来,一进院子便看见追风和晴空几个脸色有些奇怪,亦有长得像太医的人走进屋子。 她不由得吃了一惊,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见着追风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追风说了实话,道:“夫人进去看看吧,大人遇刺了。” 这最后两个字吓得莫小碗几乎双腿发软差点跌到地上去,急忙进了院子,到了房里,果然看到太医在替裴远诊脉。 她到了床畔,看到床上的人脸色发白,嘴角一丝凝固的血渍,吓得一颗心差点从胸口里跳出来。 “裴远!”莫小碗半跪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此刻她觉得他的手有些凉,慌的她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太医,他情况怎么样了?” 太医诊脉之后,略有些诧异,道:“我先开一副药,试一试吧。” 莫小碗这么一听吓得紧紧攥住了裴远的袖子,轻轻的摇晃着他:“裴远,你可别吓我,你快点醒一醒啊……” “你别死,你要是死了,我以后怎么办啊……”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害怕,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难过。她难以想象,倘若没有他,她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也想象不出来,没有了他,她日后的生活还能有什么指望。 女孩哭的越发大声,眼泪打湿了男人的袖子。 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缓缓睁开了眼睛,转头,便看到哭的稀里哗啦的小丫头,他定定的看着她,终于举起了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嘴角扬起一丝浅笑:“傻丫头……” 莫小碗突然听到他的声音,蓦地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他,呆呆的,一时懵住了。 片刻之后,她惊叫道:“你醒了?” 裴远低头看着胸口,那里衣衫被箭头射破,隐约还有些许闷痛。 他撑着双臂缓缓站起来,扯开了衣襟,先将外套远远扔开,上面或许还残留着箭头的毒渍,他将里头戴着的东西拿了出来,定定的看了片刻。 看到手中出现裂纹的铜钱,他不由得抬头,对她笑了:“傻丫头,你给我的铜钱,果然可以挡煞。今日,可是你救了我一命呢。” 莫小碗懵懵的望着他,见到他笑,“哇”的一声又哭了,扑到了他的怀中,差点将他压倒在了床上。 裴远知道她是吓到了,不过今日倘若不是那枚毒箭射在了他的铜钱吊坠上,今日是死是活还真的说不定呢。 “别哭了,我没事……”他温柔的拍着怀中的女孩。 女孩却一哭便停不下来,抽泣着说:“你还说没事?你脸上有血呢,方才太医还说开一副药试一试,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行了……” 他失笑,又有些心疼,那血之时因为方才被箭气震的胸口疼痛,咬破了嘴角才落下的。 至于那枚冷箭为何如此厉害,他思忖着,这次他真低估曹吉祥的心狠手辣了,他下手够快,请的恐怕是天底下数得着名次的神箭手! “追风!”他高喝一声,外头的青年立即进来。 “放箭的人抓到没有?” 追风道:“总共有五个人,其余四个都抓到了,有一个没有抓到,看身形,像是江湖上有名的冷箭手,据说他出手,从未见失手过。” 裴远冷冷扬唇:“那四个人,你处理掉。至于第五个,于锦衣卫中重金悬赏,取其人头者,官升一级。” 追风立即道:“是,属下立即处理。那幕后的……”所谓处理,直接杀掉便是。因为幕后之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样的杀手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幕后之人,本大人自会亲手处置!” 莫小碗听着这话,便知道他是要杀人了,听到他这样的声音,连她听着都觉得背心发凉。她知道他身在这个职务,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也知道他可能时刻生活在危险和报复之中,这样的他,让她万分心疼。 从前没有人陪着他,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可是从今往后,他所承担的一切,她要和他一起分担。 她紧紧抱着他的腰,往他怀中缩了缩,她不想他总是那么冷,更不想他总是将自己置身于冰冷之中,她只想用自己的小小的一点温暖让他变得更温暖一些。 追风退下,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丫鬟熬了太医吩咐的药送过来,莫小碗亲自端来喂给他喝。 其实他并不想喝药,他闻了闻汤药的味道,便知道太医开的大约是安神药,亏了那枚铜钱,他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女人担心,他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喝下这苦药了。 他靠在床边,莫小碗一勺一勺的药汤送到他的嘴边,他眯着眼看她哭的红红的眼睛,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眼角,道:“以后别这么哭,便是我死了也别这么哭,哭的怪难看的,眼睛都肿了。” 莫小碗听着啐了他一口:“别胡说,大吉大利!”她想起什么道:“我原先跟我娘一起去算过命,说有血光之灾,又可化解,如今想来,竟应验到这一次了。” 裴远打量着手中挂着红线的铜钱,重新挂回了脖子上,笑道:“小碗儿果然是我的吉星,看来往后我得好好的看着我的小碗儿,不能叫她以后嫌弃我了然后琵琶别抱。” 莫小碗红了脸,斜眼睨他:“才好又胡说,我娘说过,烈女不嫁二夫,我既然嫁了你,又怎会做什么琵琶别抱的事情?” 裴远扬唇笑了,见她还要喂,急忙挡住了她:“不吃了,苦死了。” 莫小碗瞪他,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塞到她的手中:“这个送你。” 莫小碗一愣,蓦地想起昨日他说过要送她礼物的,难道今儿这个就是礼物? “这是……”她不解,手心里是一把精致的黄铜钥匙,钥匙上雕刻着松鹤延年的图样,看起来颇为讲究。 “梨花坞。” 莫小碗一听不由得瞪圆了一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梨花坞?”她没听错吧? “吴典担心得罪了曹太监,生怕别人报复,便匆匆要将梨花坞转手回老家,我见他要转,便买了下来送给你。” 莫小碗听他说的煞有其事的,忍不住开始相信他的话是真的,何况,他从来不对她撒谎的。 梨花坞诶!那个如同神仙福地一般的地方,现在是她的了? 她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立个FLAG,明天双更,一定要双更,最近的确是很懒了,握拳 第75章 神仙菜 当曹吉祥听到那个神箭手被人宰了的时候, 手里的青瓷盏“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公公,怎么了?”旁边的小太监瞧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担心的问。 “没……没事……”曹吉祥缓过神来, 恨得牙痒痒,也怕的几乎要尿炕,直接奔向了茅房。 夜里,他住在宫里头的值班房里不敢回自己的宅子, 值班房就在安宁宫附近, 他就不信裴远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宫里头杀人。 他躲在被窝里咬着被角,想着自己还在诏狱中的孙子,恨得两眼滴血。为什么裴远不死, 如果他死了什么都解决了! 大约是晚餐喝了一碗汤, 又或者因为心里害怕,他睡不着, 又爬起来去了一趟茅房,然后在院子里散步。 院子里静悄悄的,因为他的身份,独自拥有一所院落,原本是极好的,可是今日,他竟因为这个独栋的院落而害怕起来。 乌鸦嘎嘎叫着,他听着皱了皱眉头, 觉得不吉利,急忙抬腿要进房间。 一阵风声,一个明亮的影子挡在他的面前。 “啊……”他看到了明晃晃的长刀, 想要叫,冰冷的刀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前。 “叫,尽管叫……”那人冰冷如寒冰一般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裴、远!”他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敢杀我?这里是宫廷内院,这里是安宁宫!”他不信,这个人的胆子这么大,他有太后的庇护,他就不信,倘若他真的死了,这个人不怕太后找他的麻烦? “敢不敢,试试不就知道了?”那人轻飘瓢的吐出了几个清冷的字。 曹吉祥瞪大了眼睛,尚来不及反应过来,长刀横过,血溅青砖。 人没了知觉,重重的倒下。 他以为只要他在安宁宫中,便不会死。然而,那只是以为而已。 阴暗中,那人拿出雪白的帕子拭擦了冰冷的刀锋,将帕子掷在青砖地面,帕子轻飘瓢的正好落在那人的脸上,盖住了他不瞑目的眼。 他对身后人道:“把他的尸体处理掉。” “是。” 少许的粉末洒落在地上人的身上,不消片刻,一切都消失无踪,连同那方洁白的帕子。 雨,沙沙落下,随着雨水的流动,那地砖上剩下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无踪。 莫小碗这个时候正在灯下写计划,她拿到了梨花坞的钥匙,开始考虑应该怎么经营这个食肆。 她写了一半,听到“沙沙”的雨声,转头看向窗外,那个人还没有回来。 他天黑出去,说有事,却带着几分杀气。她很了解他,每次感觉到他身上的冰冷,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有些困乏了,打了个哈欠,放下笔打算明天再完成这个计划。 隐约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她眉梢带喜,立即到了廊前看向院子门口。 果然看到一人身着黑衣,撑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朦胧的灯光下,那身形颀长,分外挺拔,却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纸伞微微抬起,他看向穿着粉色纱裙的女孩,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暖暖的笑意,就连着身上的肃杀之气也渐渐消失。 莫小碗对他招了招手:“怎的这个时候才回来?” “才办完事。”他走到她面前,收了伞搁在一旁,随手牵起她的手向里间走去。 “以后我若是晚回来,不必等我。” “可是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听到这话,男人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他的小媳妇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呢。 莫小碗靠的他极近,她的嗅觉又极为灵敏,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身上有……血腥气……你不会……” 她想他所谓的办事,难道就是去杀人了? 这么一想,她一颗心提了起来。 裴远转头看她,看到了她眼底的不安和脸色的苍白,放开了她的手,低头道:“我去洗个澡。” 见他转身离去,莫小碗有些后悔方才出口的话,他的公事,她本不应该多问,他不高兴了吗? 但是倘若每次他去办事,都是性命交关的事情,叫她怎么能不担心? 莫小碗心情失落的进了房间,坐在榻上寻思着他到底去杀谁。这一次他洗澡似乎洗的特别久,她不知不觉迷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似乎有人打横将她抱着送到了床上,又有一双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她迷糊的睁开眼睛,见他抱着自己,问了一句:“洗完了?” “嗯。洗干净了。” 她虽然困的迷糊,却依然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低低道:“方才我问你公事,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男人沉默了几秒,道:“不会。” 女子将头埋在他胸前,闷闷说了一句:“我只是担心……” 他轻叹一声,抚了抚她头顶的乌发:“我知道。我答应你,以后有什么事,不会亲自动手。好吗?” 她迷迷糊糊听着,“唔”了一声,便睡了过去。 他目光沉沉的望着怀中的女子,他的确有点不高兴,但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自己。从今往后,他绝不会将血腥气带回来,更不会沾染到她的身上。 第二天,安宁宫便传出消息,曹吉祥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 太后娘娘怀疑裴远,但是她没有任何证据,也无法跟他对质,只能不了了之。 朝野之中,一时之间因为曹太监失踪之事众说纷纭,前阵子裴远抓了曹吉祥的孙子曹瑞,如今在诏狱之中生死不明,现在曹吉祥又失踪了,便有人猜测是裴远杀了曹吉祥。但是众人也只敢悄悄说说,并不敢真的说些什么。 只是江湖上从此又多了一个关于裴远的传闻,都说他可以飞刀千里取人性命,杀人于无形。 莫小碗此时正在梨花坞视察,同她一起来的,还有莫家一大家子人,太师家的千金陈玉罗。 花大娘瞧着这般人间仙境,欢喜的满面笑容:“我的天啦,这样地方开饭馆,这些京城人当真是会享福呢!” 莫奶奶说:“我这把年纪,真没到过这么好看的地方,这来了,就真不想走了!” 莫老实是个木匠,一进来便对这里的雕栏画栋研究起来,不由得啧啧赞叹:“都是好木材!这雕工这是绝了!” 莫小瓢手舞足蹈道:“姐姐你快点开饭馆!我要上这儿来吃饭呀!” 莫小碗笑了:“我也想早点开,只是我原先也没有单独开过食肆,总得准备充足了再开张才行,不然要是将原先东家的名头都落了,可不是罪过!” 陈玉罗拉了拉她的袖子说:“原先那位吴掌柜经营这儿的时候,我也曾经过来吃过。他这里环境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但是若说饭食,却不能称做顶绝。我瞧着你若是经营这里,要是能将饭食再做出名头,那可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饭馆啦!” 莫小碗心里忐忑,能不能做成那样她不知道,她只想着能做的有从前的样子就算是不错了。 “好在原先的人马基本都留了下来,工匠伙计和厨子都在,其他的我倒也不必操心,我只需操心食谱便行了。” 陈玉罗听她这意思,应当是对菜单已经有所计划了,忍不住好奇的问:“这京城之中,各家各派菜馆云集,我瞧着原先的吴掌柜都是选了贵重金贵的菜式来做,你是否打算依旧按照他的法子来呢?” 原先的掌柜吴典,因为这食肆招呼的都是富贵人家,收费又贵,因此所用食材都往贵了选,燕窝翅肚都是最常用材料,又还有海参鲍鱼河豚等搭配。 莫小碗微微一笑,坐在亭子里同众人道:“富贵人家中谁家也少不了鲍参翅肚,若是出来了还吃这些未免腻味。我想反其道而行之,咱们这园子里专做小菜,荤素搭配,配合时令最新鲜的食材,看最雅的景,吃最雅的菜,我打算将我的菜谱取名叫做‘神仙菜’。” 众人听得一愣,这么贵的地方卖小菜?那得是多值钱的小菜啊? 花大娘忐忑不安道:“啊哟,小碗,你可别乱来!人家花那么多银子,可是来这里吃小菜的?若是我花了大银子,恨不得燕窝来一缸呢!” 陈玉罗听到花大娘这话忍不住笑了:“富贵人家哪家燕窝没有一缸子?我倒是觉得小碗说的有道理,谁不想吃个新鲜?若是真做的好吃了,小菜比鲍参翅肚有意思。不过,你真能有把握赢得口碑?神仙菜?敢叫这个名字,真的好大的口气呢。京城人都厉害的很,要是名不副实,可是要砸招牌的。我可告诉你,京城里的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些人嘴刁的很呢!” 莫小碗莞尔一笑:“那就试试看咯!”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一更,晚点再放一更 第76章 服气 不几日, 莫小碗梨花坞准备好了打算重新开张了,菜单全都更新了, 第一波客人她自然亲自接待。 花大娘因为擅长做点心,因此如今在梨花坞中专门负责点心工作,手下带着两三个小厨娘帮忙,她因为有事情忙高兴的合不拢嘴。 梨花坞这样的好地方, 莫老实也高兴的进来了, 专门负责修缮和打造坞中的木质家具器皿。 莫奶奶原先最爱养鸡,现在她自告奋勇的去喂园子里的仙鹤,身后两三个小丫鬟跟着帮忙。只是那仙鹤不比鸡群, 招呼几声便都拢过来吃食, 这鹤可傲的很,她招呼半晌也不见那仙鹤近身, 让她好生郁闷。 莫小碗制作食谱,陈玉罗便帮忙她出谋划策。 既然是“神仙菜”,那自然要有一股子雅致的仙气。梨花坞中四处院落,除却各院中高大梨树,又各以不同鲜花为题。比如莲雨斋、悦兰亭、菊鹤堂、梅意轩,四处院落及花名莫小碗都保留下来。 陈玉罗说既然这四个院落既然以花为名,若是在主打菜中制作以花为题的菜式,必定应景, 雅苑吃雅菜,岂不是胜似神仙? 莫小碗觉得很有道理,便在主打菜中亦是加入了各种花的元素。 梨花坞开张之日, 刚刚入了八月,些许凉风来袭,已有了金秋的意味。 梨花坞原本就有些名声,如今推出“神仙菜”,自然吸引了一些食客们的注意,这其中尤其以陈太师异常积极。 如今这梨花坞既然是自己干儿媳开的,他自然要帮忙推广一番。他是世家贵族中出了名的老饕,身份既高人缘又好,他这大嘴巴往外一说,便有不少达官贵胄纷纷食指大动想要过来尝试一下。 按照惯例,来梨花坞吃饭需要预约,让莫小碗吃惊的是,第一天预约的人就已经排到一个月之后去了。 她第一次开饭馆,到底有些心里没底,何况许多菜式是她新研究出来的,虽然自己私下里尝试过几次,但是不知道食客的反应如何,会不会喜欢。 菊鹤堂中,一个身着绛紫锦袍胡子花白的长者,正是陈太师。他身边坐着三子陈玉常,今年二十出头,在宫中做翰林编纂。他肤白儒雅,面色却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他自恃尝尽天下美食,对于食物尤其严苛,听说父亲和妹妹都说此间主人点心做的好,他今儿便要来瞧瞧,所谓的“神仙菜”究竟能不能名副其实。 他转头看陈玉罗,见她一脸期盼的样子,不由得微微扬起了唇角,有些嘲讽的说:“我看你也别期望太过,你们小女孩儿就喜欢吃点心,点心做的好并不代表菜式做的好。原先吴典的那些菜式我看不过如是,谅现在这位新东家也未必能翻出朵花来。” 陈玉罗摇头:“哥哥,我跟你打赌,一定比前面那位好。” 陈玉常哼了一声:“你若是赢了,我叫你一声姐姐。” 陈玉罗不由得大乐,拍手道:“这可是你说的!” 陈太师瞧着两人闹,不由得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欣赏着院中美景。菜且不说,这院中风景倒是极好的,假山小亭绿树红花,满园金菊初放姿态各异,又有仙鹤在池中起舞,当真是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他订了这菊鹤堂,就是为了讨个吉利,松鹤延年嘛,好彩头。 不一会儿,身着青缎的伙计送上来头道菜,只见食盘之中有一盘虾仁豆腐,一盘小菜,一壶菊花酒。 当陈玉常看到那菜时,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道:“还真是小菜!这不是就是虾仁豆腐吗?这样的菜亏得敢端上来!街边小摊小贩那儿十个铜板就能买一份,何苦花了大银子上这儿来吃?” 陈玉罗和陈太师都不理会他的嘲讽,低头一闻,都异口同声地道:“好香啊!” 那诱人的香气直往肚子里钻,陈太师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拿了筷子去夹那豆腐,不想豆腐热,他差点烫着。 旁边的玉罗急忙送上了瓢羹给父亲,笑道:“爹,你可别烫了嘴了!” 陈太师捋了捋胡须,不好意思的说:“着实太香了些,平日里吃的虾仁豆腐哪里有这个香气?” 陈玉常见两个人都说香,忍不住也闻了闻,一股说不出的香味立即钻进了鼻孔,让人口水都开始分泌,忍不住就要立即尝一尝。 他咂巴了一下嘴巴,但是刚才说出不好听的话,现在又不好表现的那么积极。 直到陈玉罗催他:“哥哥,你再不吃,可要冷了哦!你要不要尝尝,真是太好吃了!” 陈玉常这才夹了一块豆腐送入口中,不由得一愣,街边的确有不少卖虾仁豆腐的,但是绝对不可能是这个味道。 虽然只是一块小小的豆腐,却做得极为柔软嫩滑,散发着豆香、油香、酒香、虾肉的鲜、葱香,竟然还有焦糖香,各种香气味道融合在一块小小的豆腐中,真不次于人间美味。 他一时呆住了,完全没有想到这么一盘不起眼的虾仁豆腐竟然味道如此丰富,而且火候、味道全部都恰到好处,世界上能将一道豆腐做到如此完美的人,他还真没见过! 陈太师吃的胡须都沾上了酱汁,陈玉罗也不说话,只是吃,片刻之后,一盘豆腐便见底了。 陈玉罗指着那碟小菜对父亲道:“爹,你看这小菜也挺特别的。” 陈玉常仔细一看,不由得微怔,道:“这是玉兰片,只是这玉兰片上又有……是熏鱼子!真有意思!” 陈玉罗没有吃过,禁不住问:“哥哥,这个有什么讲究?” 陈玉常道:“这玉兰片和熏鱼子都是江南一带的菜式。京城虽然各家菜式多,但是江南菜却少,只因江南菜难做,那边的菜偏甜,也不容易迎合京城人的口味。要京城人喜欢,就不能太甜。” 他指着那玉兰片道:“这江南的小菜做起来也十分讲究。这玉兰片,要取最新鲜的冬笋烘片,其形状像玉兰花的花瓣,所以才叫玉兰片,玉兰片可加蜜可加盐,有咸甜二味。若是烘干的火候不对或者冬笋不够新鲜,做出来便不够白,市面上更有昧良心的商贩为了玉兰片好看,拿硫磺去熏,熏出来虽然白,却十分难吃。 这玉兰片上的熏鱼子,更是麻烦,这熏鱼子色如琥珀,以油重为贵,要想做的既没有异味又足够鲜美,怕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陈玉罗听哥哥这么说,不由得十分高兴:“既然是两道都难得的江南菜,我倒要尝一尝。” 她说话间,陈太师干咳一声,陈玉罗连忙夹了一块送到父亲的碗中,陈太师入口一尝,不由得赞道:“鲜咸微甜,十分开胃呢!” 陈玉常自从尝了这新东家的虾仁豆腐,便知道这是个极讲究的东家,厨艺不可同别家相提并论。待得他尝了鱼子玉兰片,果然味道清新之余,也不抢味,注重小菜的开胃之功。 接着便是菊花酒,方才几人只管试菜,冷落了这菊花酒,现在吃了菜再喝点酒正好。 菊花初放,入酒正好。 陈玉常品那菊花酒,只觉得入口清香,花香酒冽,淡淡微甜,仿佛饮了山中甘泉,又入了菊花丛中一般,菊香酒香,恰到好处,意境清远。 “果然!”他不由得赞道。 陈玉罗歪着头笑问他:“果然什么?哥哥如今可是服气?” 陈玉常笑道:“果然无论酒菜,无一不精,这位大厨应当是位饮食大家!又或者是位胸中有丘壑的文人雅士!” 陈玉罗听了尽力忍住心里的笑,陈太师在一旁笑而不语。她三哥被她拉过来,并不知道是谁开的食肆,要是待会他见到了那位大厨本人,一定吓一跳。 “你可该叫我姐姐了?” 陈玉常瞥她一眼:“不急,等后面的菜式来了再说。” 话音落下,便又有一个伙计端了食盘上来,这才上了三个主菜外加一份主食。 一瓮金菊梨炒鸡,一盘煨鲜菱,又一碗芋羹,外加一小竹篮装的千层馒头。 都是时鲜的菜蔬,一送上来已经是菜香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陈玉常看的吞了一口唾沫,平日里府里头大鱼大肉鱼翅鲍肚吃多了,如今看到这般精致鲜香的菜品真是胃口大开。 陈太师吃着金菊梨炒鸡,十分赞赏,道:“这里头又菊花的香气,又有雪梨的清甜,还有香菇的干香鲜美,做成这么一瓮真是人间至味!” 陈玉罗喜道:“我喜欢这煨鲜菱,大约是这些时候才出的,鲜嫩极了,真是入口即化呢,好些时候没吃到这么新鲜的口味了!” 陈玉常这次只吃不说话了,他拿了一个千层馒头,只见馒头雪白,扯开如同有千层一般,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句:“讲究!” 原先吴典开的时候,他也来吃过。可如今这位大厨的品味和手艺,岂是那吴典可以相提并论的? 菜,虽然都是小菜,却绝对不是小手艺! 他倒是十分好奇,这位大家到底是何等模样?竟能做出如此讲究的菜肴? 陈玉罗见她哥不做声,歪头调皮道:“三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陈玉常皱眉,十分不情愿的吐出了一个字:“姐。” “诶!哈哈……”陈玉罗答应的欢快极了。 陈玉常提议:“不如请那位先生出来见见?我倒是想请教请教那虾仁豆腐的做法。”能将那么简单的菜做的口味那般丰富,当真是不容易。 陈玉罗听他说“先生”,捂着嘴巴笑的差点趴到桌面上去了。 陈玉常疑惑,陈太师高兴道:“请出来便请出来,我也想找她说说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成 第77章 状元 陈太师便着小厮去请莫小碗出来, 当身着天水碧绣银衫、雪缎云纹百褶裙的娇俏女孩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陈玉常登时一呆。 女孩虽然瞧着不过十六七岁, 眉目娇俏,一双明眸仿似秋水,看着像个少女,只是细看, 发觉她发髻已经梳起, 俨然是已嫁做人妇了。 陈玉常摸了摸鼻子,莫非眼前这个是东家的女儿?可是看女孩的身后,却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陈玉罗瞧着哥哥目瞪口呆,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莫小碗招手道:“小碗过来,我哥哥不服气你做的菜, 特地要找你来理论理论呢!” 陈玉常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还真是这儿的东家呀!年纪也当真是小!他怎么也没想到,能做出这些讲究精致的菜品,竟然是这么一个小姑娘! 莫小碗向几人行了礼,便过来陪着他们一起坐下。听陈玉罗说她哥哥要跟她理论,她不由得问他:“不知道陈公子想理论些什么?” “不敢!”陈玉常涨红了脸,他都已经认输了,还能理论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 莫掌柜这豆腐虾仁是怎么做出来的?平常街面看到许多,但是你做出来的似乎同外头卖的并不相同。” 莫小碗笑了笑,坦然道:“我这豆腐做法也不难。将豆腐两面去皮, 每块切成十六片,晾干,用猪油熬,清烟起下豆腐,略撒盐花,翻身后用好甜酒一杯,大虾米一百二十个,先将虾米滚泡一个时辰,秋油一杯,再滚一回,加糖一撮,再滚一回,用细葱半寸长,一百二十段,缓缓起锅。” 这一番话听得陈玉常十分惭愧,这样的功夫做出来的豆腐能不好吃吗?又怎能同街头巷尾那种豆腐相提并论? 陈玉罗感叹道:“真佩服你,真真繁琐死,我可做不来!” 莫小碗笑道:“豆腐得味,胜过燕窝呢。可别小瞧豆腐。” 陈太师哈哈大笑:“我们哪里敢小瞧你的豆腐?更不敢小瞧你的厨艺呀!裴远愿意让你出来开饭馆,可见那小子疼你呢!” 这话说的莫小碗脸上微红,低下了头。 陈玉常这才晓得原来莫小碗就是裴远的夫人。他思忖着,裴远那般肃杀冰冷的人,想不到竟然娶了这么一个娇俏可爱的娘子呢! 陈玉罗对莫小碗说:“今儿本来我们吃的意犹未尽,恨不得住在你们这梨花坞,不过有话说的好,美食当品不当贪,若是一味贪食,岂不是成了饿死鬼投胎?” 她话音落下几人都笑。 “因此我们再来品,可记得给我们留位置哟!” 莫小碗点头笑道:“那是自然的。” 这边陈太师一家人才吃完,那头莲雨斋又有人请她见一见。 她正猜测着是哪家达官贵胄要见她,那人好像是姓元来着。 她似乎也不认得什么姓元的,难道单纯只是想谈谈她的菜? 进了院子,屏风后面坐着一人,两人伺立在那人身后,架子倒是挺大的。 隔着半透明的屏风,莫小碗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 待得转过屏风,她不由得哑然失笑。 “什么元大人?你可戏弄我呢!” 原来这坐在桌边的不是别人,不正是她的相公吗?他坐在桌前,桌子上的菜却没有动,身后伺立着两个正是追风和晴空。 裴远笑看她,对她伸出了手。 追风和晴空两个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不好意思伸手,径直坐到了他侧面的位置。 “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他成婚总共不过休息三日,三日之间还去抄了个家,假期完了之后白日里总是忙的脚不点地,哪里有这般清闲的时候。 “陪你吃顿饭,还不行么?”他将桌上的芙蓉酒给她倒了一杯,递到她跟前,“娘子第一天开张,哪有不来捧场的道理?再说你累了半日了,这会儿不是也该好好歇歇了?” 莫小碗弯起了唇角,接过他递来的琉璃莲花盏,心里开心。她做生意赚钱,辛苦本是应当,何况这里不过应付几桌食客,比起当初在酒楼的差事可要轻松许多。但是有个人在自己辛苦的时候安慰一声,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她转头看追风和晴空,道:“你们也别站着了,应当也饿了,坐着一起吃吧?” “不必不必!”两人惊慌的看裴远,他们哪里敢跟裴远同座呢?何况还得眼睁睁看着裴大人秀恩爱,岂不是叫他们酸掉了大牙。 裴远眼光清冷,扫了两人一眼,道:“端几盘菜进里间吃吧。”桌上满满一桌,他们两人也吃不完。何况,两个小子想同他娘子坐一块?找死呢。 两人感觉到大人眼刀冷飕飕,立即识趣的端了菜进里头吃了。一进了里头,当真是如获大赦。 莫小碗瞧着裴远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瞧你把他们两个吓的?都是你的手下,怎的不能温柔一点?” 裴远伸手揽着她的纤腰,不由得好笑。 “温柔?这两个字本大人不知道怎么写。”话音落下,他看向女孩的眉眼却如有光在闪烁,低低轻声问了一句:“忙了半日,饿了吧?” 莫小碗点头:“还真是饿了。” 男人将桌上各种菜夹了一些搁在一个青瓷小盘中送到她的跟前,又用琉璃碗儿盛了满满一碗莲花羹搁在她手边,道:“饿了就多吃点。” 女孩脸上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意,没有说话,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裴远依次尝试她做的菜,一声惊叹接着一声。 莫小碗看的不过意,推了他一把:“吃饭就好好吃,这么一惊一乍的,人家还以为在做什么呢?” 他认真道:“娘子做的菜这么好吃,我怎能不赞一赞?” 莫小碗被他说的脸都红了:“那也没你这么夸张的。” 他却一本正经道:“此菜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吃。我哪里就夸张了?” 莫小碗被他哄的笑的嘴角都没落下过,娇嗔的睨了他一眼,自顾吃了起来。 一只虾仁送到她的嘴边,身边那人道:“娘子,张嘴。” 莫小碗本有些羞涩,但是看周围没人,追风和晴空都在里间吃饭,她微微红了脸张开了嘴,将虾仁吃了下去。 身边那人看着她,却没了动作。 莫小碗有些疑惑:“你看着我做什么?” 裴远道:“娘子,礼尚往来。” 莫小碗有些不情愿,这大白天的,喂饭这种事她还真做不出来。 男人挑眉看她,她知道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好勉为其难的夹了一块茄鲞送到他的嘴边,男人这才含笑吃了。 里间,追风和晴空两个人早就一呼拉的暴风式的将几盘菜都吃光了,然而两个人并不敢出去,尤其听到外头你喂我我喂你的,若是这个时候出去可不得给大人砍了。 两个只好僵直的坐在里间,不停的喝茶,喝到想上茅厕也不敢动。 好容易挨到外头两人终于吃完饭了,两人这才出来直奔茅厕去了。 临走时,裴远握着她的手道:“晚些我来接你,不必太辛苦,若是不想做,推掉几桌即可。” 莫小碗不由得好笑:“这才几桌,便辛苦了?若是寻常酒楼,早已忙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他揉了揉她的头顶,说了一声“我走了”,这才转身出门带着手下骑马而去。 莫小碗看着他骑着白马而去的背影那般潇洒挺拔,嘴角悄然浮起笑意,那位是她的相公呢。 忙完了中餐,莫小碗便同花大娘两个一起上街采买一些食材为晚餐做准备,听见前街一阵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分外的热闹。 花大娘探头往瞧,“这是做什么呢?好热闹啊!” 路人回答:“今年的秋闱已经放榜了,这会儿大约是新科状元游街呢!” 花大娘分外的激动:“啊哟!新科状元啊,没看过呢,这下可得好好看看啦!” 那路人又道:“可不是吗?听说今儿的新科状元是位英俊的少年人,不知道又有多少王孙贵胄皇亲国戚想着榜下捉婿呢!” 莫小碗也分外好奇,自言自语道:“不晓得这次的状元是哪里人?” 路人听到顺口答了一句:“听说是凤头县的。” 莫小碗跟花大娘一听,顿时面面相觑,惊异之时,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 倘若是凤头县的,会不会是那个人? 两人正发怔,却见人潮涌动过来,果然有状元、探花、榜眼骑着高头大马戴花游街,一路上路人涌动观者如云,尤其以大姑娘小媳妇居多。 “快看!那个穿青衣的不就是头名状元吗?!长得可真好看!” “的确,是个人才呢!” 花大娘踮着脚使劲的抬头去看,莫小碗站在她娘身侧,也勾着脖子去望。 待得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两人都惊呆了。 陈小公子啊! 真的是他! 白色高头骏马之上,少年身着青衣头簪红花,转头看向汹涌的人群。 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只眼底却有几分淡淡的忧郁,并不像其他两位那般忘乎所以。 他的目光如湖水般平静,淡淡扫向人群之中,当目光触及人群中一人时,骤然瞳孔蓦地放大,攥着马绳的手指蓦地收紧…… “莫……小碗……” 作者有话要说:懒癌晚期,在线拖更。。。今天就一更,明天努力 第78章 心思 他才看到一个人影子, 随着人群的涌动,那天水碧的影子又不见了。 待得他再去寻的时候, 已经无从寻起了。 他是知道莫小碗举家都到了京城的,也听说她嫁给了锦衣卫,本该死心的人,此刻见到那抹似曾相识的影子, 心里仿佛一颗石子落入, 搅乱了满池春水。 □□的队伍已经过去,花大娘已经被人挤得东倒西歪被踩了好几脚,莫小碗急忙扶住了她娘。 花大娘仿佛还在做梦一般, 被女儿拉了一把才恍然回过神来。 “我就说吧, 我就说他一定会中举的,果然是个状元郎呢!”她异常的激动, 仿佛那位少年依旧是当初她看中的女婿一般。 “可惜……”她想起事实,心里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失落,但是想想裴远也挺好的,可是当初她一腔热情想成全女儿和陈小公子这段姻缘,如今到底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不由得又有些遗憾。 莫小碗对于陈元明中举,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本就是个读书种子,当初在县里时便一枝独秀, 如今能够如此出众,她自然也是替他自豪的,毕竟他们认识, 还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瞧着娘一副失落的样子,她有些好笑:“好啦,热闹也看完了,咱们买了东西快些回去吧。” 花大娘没精打采的点了点头。虽然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因为那段尴尬的经历,她可没脸去同人家拉什么老乡了。 梨花坞的事情并不繁忙,下午又招呼了几桌客人,便歇了下来,明日自有明日的顾客,食客们都满意,时间又宽松,莫小碗对于梨花坞开张顺利分外的开心。 太阳落山时,她在坞内看视了一遍,便听到小厮平安过来禀告说裴远过来接她了。 莫小碗脸上露出笑容,心道他来的倒真是时候。 莫家人坐着一辆马车,莫小碗同裴远两个坐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向着家里驶去。 到了分岔口,两家人各自往家去了。到了家门口,莫小碗撩开帘子,便瞧见门房处早有一人在等候着,双手捧着一个大红匣子,也不晓得装的是什么。那人面目圆润,穿戴极为富贵,虽然是管家打扮,从气度看得出不是一般人家的管家。 裴远扶着莫小碗下了马车,那人瞧见恭恭敬敬的捧着礼物上前,说了一句:“小的晋王府吴管事,奉了晋王爷的命令前来见裴大人哩。” 裴远微微眯眼,道:“管事里头说话。” 莫小碗不大明白,这无缘无故的晋王为何要送礼给裴远呢?朝堂中的事情她并不明白,便进了后堂,可是心底又好奇,就躲在屏风后头偷偷听他们说话。 只听到那管事道:“这是晋王殿下精心选的礼物,还请大人笑纳。” 裴远打开盒子,只见里头装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壶,又配着九只玲珑剔透的玉杯。 那酒壶上头乃是一只精雕细琢的仙鹤,红宝石为眼、黄金为嘴,又有碧玉嵌翅,仙鹤展翅欲飞,可谓惟妙惟肖巧夺天工。 管事自豪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壶叫做九转玲珑仙鹤玉壶,此壶装酒异常香冽,壶顶的仙鹤可以九转,每转动一个方向,倒出来的酒味道便有所不同,别有一番趣味呢。玉酒壶容易得,但是这样一枚九转玲珑壶却是极为难得。” 裴远淡淡扬起一丝笑意,将盒子盖上,道:“殿下有心了。” 他将那盒子搁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却不再动他,只拿起杯盏喝茶,也不说这礼物收还是不收。 吴管事有些忐忑,偷偷瞥了他一眼,禁不住有些牙疼,心道,都说裴远狂妄,果然如此。晋王是什么人,他送的礼,居然有人如此态度? 可是这裴远到底是收还是不收呢? 一时之间,一片静默,他摸不透裴远心里在想什么,这片刻功夫便如坐针毡。要是裴远不收,他该怎么回去向晋王交差? “裴大人……”他试探的看向裴远。 这人终于开口了:“我恰巧知道陛下正好在找这么一只壶,没想到竟在晋王那边,管事可回去同殿下说,我便借花献佛,呈给陛下了。请殿下尽管放心,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 “这……”吴管事愣住了,他来送礼,这位转手就送人了?这算什么事? 裴远搁下茶杯,看他:“管事准备留下吃饭?” 吴管事慌忙站起来,“告辞,告辞。”灰溜溜的就走了。这礼物他送的不明不白,回去都不知道怎么跟晋王交代呢。 莫小碗见人走了,这才从屏风后头出来,忍不住打开那盒子看了一次,果然金光灿灿晶莹剔透,真真是个宝贝。 但她也不是贪宝贝的俗人,看了一眼便将盖子盖上,问:“晋王殿下为何要给你送礼?” 裴远冷笑了一声:“这位殿下心机颇深,先前除不掉我,如今倒是想来拉拢我了。” 莫小碗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裴远将她拉到身边,抱着坐在膝盖上,道:“先前曹吉祥派人刺杀我,背后未必没有这位的主意。曹吉祥虽然是太后身边的人,但是太后毕竟不是掌实权的那位,如今太子同晋王相争,陛下又举棋不定,这才叫晋王殿下企图心一日胜似一日。朝中站队的风气也越发浓重,那曹吉祥便是跳跃在晋王和太后中间,好保自己将来。我早已查明白,他背后真正的靠山并不是太后,而是晋王。现在曹吉祥死了,那位大约也知道是我杀的,如今估计是想将我拉入他的阵营。” 莫小碗听他说的心口砰砰直跳,那位晋王动不动就杀人,想必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要怎么办?”毕竟是朝中掌实权的王爷,怕是不好得罪,“你说将这礼物转送给陛下,到底算收还是不收呢?” “不必担心,”裴远摸了摸她的小脸,笑道,“介于收与不收之间,他必然以为我中立,一时之间摸不着我的想法,大约也不敢做什么。” 莫小碗摇了摇脑袋,这些朝堂争端她听着脑仁疼,她只要他相公好好的,便一切都好。 裴远让莫小碗将宝贝收起来,明日他正好拿去送给陛下。借花献佛送给陛下,晋王也无话可说。 因为莫小碗在梨花坞忙了一天,他便不叫莫小碗亲自下厨做晚饭了,只让厨娘做了些简单的饭食两人一起吃了晚饭。 进了卧房,莫小碗在榻上发现了一个黑色的箱子,瞧那箱子大小,她以为放的是裴远的公文。箱子并没有上锁,她随手打开看了一眼,发现里头满满装的都是书。 “咦?食谱?!”莫小碗定睛看时,欣喜极了,她翻了一下箱子,各种各样的食谱,古代各朝,又有各家菜式,还有西域番邦的食谱,品种之齐全、菜式之新颖,真真让她眼界大开。 “宝贝啊!”她捧着书惊叹着,对于她而言,送她这些食谱,比送金珠宝贝更能让她高兴。 门口立着身着白纱单衣的男人,嘴角带着笑意看她高兴的找不着北。 “高兴了?”他到了她身畔。 “都是送给我的?”莫小碗瞪圆了眼睛望着他,双眼里仿佛闪耀着星星。 裴远捏了捏她的鼻子,哂笑道:“傻瓜,不是送你的,还能送谁?这屋里,有谁能瞧见食谱像你这般高兴?” “可是……可是你怎么能收集到这么多?”要知道许多食谱都是密不外传的,更有番邦西域的食谱,可遇不可求,这么多的食谱要收集过来,可真是千难万难呢。 便是京城最大的书店,恐怕也买不到这些食谱。 裴远被她问的好笑:“我的娘子,你怎的忘了你相公是做什么的?” 莫小碗呆呆望着他,这才意识到,锦衣卫真真是拥有着全国范围最强大的情报机构,这些食谱对于他们而言又有什么难的?难的是他花费心思替她收集食谱的这份心。 她是真的高兴极了,跳起来抱住了他,踮着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亲完,她又有些害羞,红着脸低下了头。 男人挑眉,眼底闪过两道惊讶,这害羞的小丫头,竟也有主动的时候? 他伸出双臂,揽住她的纤腰蓦地收紧,将她紧紧贴着自己,低声在她耳畔道:“就这样完了?” 莫小碗亲了他一下已经很害羞了,推了推他胸口,娇嗔道:“不然,你还要怎样嘛?” “你说呢?”他才洗过澡,沐浴的清香气息萦绕入她的鼻端,他轻抚她的腰肢,手下微微用力,道:“不如今儿放纵一下?” 莫小碗小脸儿涨的通红,嘟起嘴道:“不要,就规规矩矩的……” 男人笑,低头逗她:“怎么个规规矩矩法?” 莫小碗听这话问的心慌,急的有点结巴:“就是……拉了帐子,盖着被子……然后……” “然后什么?”男人要刨根问底,她羞涩的瞪了他一眼,道:“不理你了!”说罢,逃也似的钻到了床上,连帐子也自个放好了。 裴远看着好笑,站在床边,慢慢脱去了衣裳,露出了挺拔匀称而又肌肉劲实的健美身躯。 这丫头若是不多体验体验,又怎么知道怎样算规矩怎样不算规矩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勤快点,两更,这是第一更 第79章 享福 虽然同他已是夫妻, 可是每次莫小碗躺在床上都还是会紧张羞涩。今儿他说要放纵,也不知道要打什么坏主意, 反正她不理他就对了。 感觉到身边床板一沉,那人已经到了身后。莫小碗穿着轻薄的云霞轻纱,枕着手臂对着墙躺着。如今刚入初秋,天气还有些燥热, 晚上盖的是鸳鸯戏水的月白锦缎薄被。 莫小碗拉了薄被盖住自己身体, 感觉到他拉了拉被子,也钻了进来。 一只热烫的手便钻进她的衣衫伸了进来,到处滑动, 惹得她身子微微颤了颤。那只手绕过她的腰肢到了前面…… 莫小碗被他闹的面红过耳, 也不能再不理他,转身便对上了他, 淡淡灯光透进来,只见光着身子,竟连一件单薄的寝衣都没穿。 “你……”莫小碗羞涩的抵着他宽厚的胸膛,嗔道:“你怎的连寝衣都不穿……” “总归是要脱的。”他带着低笑凑到了她的耳畔,低头去咬她的耳垂。 莫小碗眼帘垂下,顺着胸膛往下,又看到他肌肉分明的腹部,再往下…… 她禁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没眼看…… “看够了没?”他的吻落在她的肩头, 轻轻咬了一下,在嫩的能掐出水的肩头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 莫小碗羞的将脸埋在了他颈窝,感觉到他身体每一寸的灼热和紧贴, 她轻轻的喘着气…… 蓦地,他一个翻身,抱着她顺势翻到了他的身上,莫小碗有些愣,这……这是要干嘛? 从前每次都是在下面,这次蓦地到了上头,虽然新鲜却很不习惯。 “动一动……”他低哑的声音异常的诱惑,他扶着她的脸,微微抬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也不晓得他是不是偷偷去研究了避火图,竟然弄出了几个姿势,好一顿折腾,她可没有他那般好的体力,半晚上下来比她忙了一天的活儿还累,她懒洋洋的连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大晚上的又要了水,床单也换过了,两人这才重新躺下。 “过几日宫里头要办中秋宴,许多人都要去,包括一些王公子弟、官员家眷,你正好同我一起进宫。先前成婚陛下赏赐那么多,本该去谢恩,这次便趁机见见陛下。” 莫小碗一怔,抬头看他:“见皇帝?” 天子诶!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她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天子!原先在村里,县太爷就是皇帝,现在她可要见到真正的皇帝了。 说不紧张那真是假的,一想到见天子,她攥紧了他的手腕:“我……我该怎么行礼啊?” 裴远失笑,揉了揉她的脸,道:“之前跟着沈姑姑时,我便叮嘱你好好学规矩,你倒好,成日里给我偷懒,这会又忘了?” 莫小碗细细想了想,“似乎……还记得一些。” “沈姑姑是宫里的老人,她教的断然没错。你只需要按照她教的,必定不会叫人笑话。” 莫小碗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可我,还是怕……”她窝在他怀中,弱弱的嘟嘴说了一句,“都说伴君如伴虎,老虎屁股摸不得,万一说错话怎么办?” 裴远失笑,宽慰她:“又不是你一个人在那儿,我也在的。你若说错,我替你圆。” 莫小碗听他这么说,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的确,若是她自个,一定吓死,但是想到裴远在,似乎也没什么可怕了。 男人又在她身上乱摸,一下子被她按住,嗔道:“消停些吧,你再闹明日我起不来床。” 裴远笑着低吻她额角:“傻瓜,摸摸而已,又不做什么。” 莫小碗用力捶他一拳头,信你才有鬼! 第二日莫小碗到了梨花坞,便开始培训诸位厨师。过几日她要去参加中秋宴,必定要耽误一整日的功夫,倘若以后她有点什么事,梨花坞也不能停摆,因此总得培养几个能撑得住场子的大厨才行。 不过这几位厨子虽然厨艺都不错,但跟她所学的体系不同,一时半会未必能得她的精髓,万一她不在场,恐怕很难镇的住场子。 想到这件事,她便有些发愁,要找一个十分出色的大厨当真是不易啊。但是出色的大厨,又是保证菜品口碑的唯一法子。 就在莫小碗头疼的时候,家里的管事领着一个人上了梨花坞,见到那人的时候,莫小碗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师傅?” 来人正是赵大厨,身后还跟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子,可不是赵普吗? 只是两人都是一样的穿着土布衣裳灰头土脸不像个人样了。赵大厨原先圆圆胖胖,如今整个人却瘦了一圈,几乎都认不出原样了。 “师傅,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记得没错啊,赵大厨在陈家村的时候就是十分富裕的,那时都没穿这么破旧的衣裳,怎么到了京城还过转去了? “说来话长啊!”赵大厨叹气。 莫小碗急忙将两人邀进了小厅,备了茶水和点心,叫两人吃了一些再慢慢说来。 赵大厨将经历说了一回,原来凤头县今年闹蝗灾,青黄不接的时候庄稼都没了,许多难民到处逃难,酒楼没了生意都关闭了,富户人家也关了门不敢出头。 赵大厨丢了差事,村里人也没钱请客喝酒,外加他借给人家的一大笔钱,那人逃难去了,也不见还。 家里头的经济一下子就着紧了,赵大厨便想着京城里繁华,这里还有亲戚,又有莫小碗,上这边来发展应当没错。谁想他带着家人和家当上路,半路上又被山贼给抢了,钱财都没了,一家人几乎要饭才到了京城,可不就这么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吗? 他先去寻亲戚,人家亲戚看着他这副样子茶都没给喝一杯就将他赶了出来。他没奈何,只得打听小碗的下落,原先只知道她嫁了锦衣卫,那个锦衣卫姓裴,打听来打听去,就打听到了裴远府上。 开始听说这里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府邸,他不敢相信莫小碗能嫁给指挥使大人,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得试探着问一句,没想到莫小碗还真是这里的女主人。管事听说是夫人的同乡,也不敢怠慢,便引着到了梨花坞。 莫小碗想不到赵大厨竟遭了这么些罪才到了这儿,禁不住也很感伤。 赵大厨抬头瞧着这宅子,忍不住问:“你家管事跟我说这里是食肆,你如今在这儿做厨娘么?” 莫小碗摇头:“不是。” 赵大厨“哦”了一声,想了想道:“也是,这里神仙一般的府邸,大约很难进来的。你是过来玩吗?” 莫小碗忍不住笑了:“师傅,这里是我开的,我是这里的东家。” “啊?!”赵大厨愣愣望着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这时仔细看,他才发现他这个小徒弟一身的穿着虽然不耀眼,却透出十分的贵气,这个小徒弟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 “这……这么大的地方,是你开的?”他说话都结巴了。春风楼被称为凤头县第一楼,进去的厨子都引以为傲,可是那春风楼还没这儿一个院子大呢。 这里的面积恐怕有七八个春风楼那么大了,何况里头各种摆设家具山石亭阁,又岂是春风楼能相提并论的? 莫小碗笑着点头。 赵大厨消化了半晌,终于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她果然是嫁了大官,不一样了! 赵普那小子躲在他爹身后,十分敬畏的望着莫小碗,从前的山村小丫头,如今像换了一个人。 赵大厨有些不自在了,不好意思的说:“我真没想到如今你这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用直上青云飞黄腾达,恐怕也不为过。但是但凡飞黄腾达的人,都瞧不起穷亲戚。比如说他那位亲戚,还是三服内的,小碗只是他徒弟,又没血缘,他心里打鼓,会不会瞧不起他了? 他偷偷看莫小碗,见她脸上笑容始终不减。 “我……我就来看看你,一会就走……”他如今穷途末路,怕说找人投奔的话叫人瞧不起。 莫小碗哪里看不出师傅心里在想什么,热情道:“师傅可别走,如今我这儿正好缺一个镇馆子的大厨师,要是师傅愿意,可否留下来?这梨花坞里,除了招呼客人的院子,另外还有里间的厢房院落,大可以住人,若是师傅愿意,一家子都可以留下来。” 赵大厨怔怔望着小碗,半晌眼睛里雾气弥漫,激动的双手颤抖:“小碗……小碗啊……这……” 穷途末路之时,三服里的亲戚都靠不住,却被这小徒弟收留了,他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赵大厨抹眼泪,莫小碗忙道:“老话说的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就跟我爹是一样的,这会儿还跟我客气什么?待会我请你吃饭,我爹娘奶奶都在这边,一会儿大伙一起聚一聚。” 赵大厨一边擦眼泪一边连连点头。 叫厨子做了饭,莫小碗在厅里摆下碗筷,又叫小厮拿了银子去成衣铺子里买几套齐整的绸缎衣裳过来。 赵大厨看到衣裳时又感动的嘴唇哆嗦,洗了脸换了衣裳,这才坐下来吃饭,花大娘莫老实和莫奶奶都过来了,大家都是相熟的,一时之间真是他乡遇故知一般亲热高兴。 听说凤头县闹蝗虫,花大娘连连问陈家村的情况。赵大厨说闹蝗虫之后大伙都没了吃食,流民四起,有些留在那边硬扛着,有些逃难去了。 “若说倒霉,那张家倒霉,他家村里最殷实素日里也不积德专爱欺负人,这动乱一出就被流民抢了粮食家产,如今啊,一贫如洗呢。” 莫家人听了禁不住唏嘘不已。谁能想到从前最富有的人家竟会落到这个地步? 赵大厨又道:“要说最幸运的,莫过于陈村长家,那陈小公子高中状元,可不是大大的幸运,大大的福荫!如今我听说陈小公子在京里得了官了,陈村长一家子都被他接上京城了呢。若是有运气,或许还能碰着。” 莫家人都点头,莫奶奶道:“那孩子,自小是个会读书的,果然没错!” 莫小碗有些记挂陈美娇,美娇一直对她挺好,现在不知道如何。 赵大厨听她问起,道:“她过的还不错的呀!她男人忠厚,后来被一个贩茶的大商贩看中,便跟着商贩开茶叶店子做生意,一家子搬去了省城,日子十分好过。听说她父母因为闹蝗灾的事情也跟着去了省城,那女婿倒是十分孝顺,一家子过得颇安稳。” 听到师傅这话,莫小碗这才松了一口气。 吃过饭,赵大厨又将还蹲在街角的几个家人都接到了梨花坞,偌大的院子,一家子足够住了。 赵大厨安顿好家人便走马上任,赵普这小子机灵,莫小碗便将他安排在梨花坞中当个走堂的管事。 赵大厨看了莫小碗拟出来的食谱,不由得十分惊讶,这食谱许多菜式的确出自他当初的菜谱,但是也经过了许多的改良,美味之余又多了几分雅致的味道,还有一些则完全是莫小碗独创的菜品,心思巧妙真是叹为观止。 他早看出莫小碗于厨艺之上完全是天生之才,没想到今儿她的才干用上之时,真是惊才绝艳! 赵大厨对她竖起拇指,叹息道:“我早说过,你这个徒弟我真是收对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你这么一个徒弟,我老怀安慰啊!” 莫小碗笑着拱手道:“师傅何必这么客气?从今往后还要靠着师傅帮我看着场子呢。这儿生意好,以后师傅也跟着分红,大家一起发财!” 赵大厨听她这话,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好,一起发财!” 他真没白疼这个徒弟,如今自己也跟着享福哩! 第80章 宫宴 不几日宫中便有中秋宴, 莫小碗便要准备进宫参加宴会,幸亏赵大厨来了几日, 她这离开,还有人撑得住梨花坞的场子。 正值中秋,御花园中满园挂着灯彩,又有遍地金菊以及各样奇花异草, 众人赏之不尽。 一道清渠, 将园子隔做两边,一边男宾,一边女宾, 清渠遍植垂柳摆满了各样菊花, 众宾客可以一边赏花一边隔渠相看。皇后和陛下和几个近臣则在不远处的水榭中饮茶谈话。 女宾之中多是达官贵胄的家眷,今儿萧国公家的跟陈太师家的都来了。 莫小碗今儿身穿绯红色织金花罗衫下面穿翠蓝宽拖遍地金裙, 挽着高高的发髻斜插着珠翠宝石朱雀簪子,整个人显得华贵而端庄。 春兰陪着她一起过来,莫小碗见着到处都是人,也没几个人认得的,有些不自在,一转眼瞧见陈玉罗笑着走过来,心中一喜,便走到了玉罗身畔, 拉着她一起说话看花。 “今儿好热闹。”陈玉罗道。 莫小碗点头,抬头朝着不远处的水榭看去,只见那边锦衣侍卫站了一圈, 大约是皇帝的所在。隐约的,她瞧着一人身着墨蓝色绣金飞鱼服在里头鹤立鸡群,不正是她的相公吗? 陈玉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笑了:“义兄也在那儿呢,姐姐在家里还没看腻,出来还光顾着看自个相公呢。” 莫小碗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转了眼睛,冷不丁的就瞅着侧面看菊花的两位可不是眼熟? 那两个正是萧国公家的,一位正是当家的杨氏,另外一个就是谢银莲。 那日两人气哼哼的到了府上被裴远给吓跑了,后来得了空莫小碗问裴远是不是要去裴国公府上走一走,裴远说不必。一来那府上也没他乐意惦记的人,二来怕她过去受那不必要的委屈。 莫小碗拉着陈玉罗转到一处高大的花丛后头,当听到杨氏的话语里竟然议论起自己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 “方才那位夫人怎么看的眼生?”一个圆脸贵妇问杨氏。 杨氏已经瞅见了莫小碗,她以为莫小碗走了,脸上露出讥诮之色,道:“那个不就是我那做指挥使的侄子的媳妇了。也不知道我那侄子是不是被狐狸给迷了心窍,娶这么个山村丫头!” 她忌惮裴远,当着面不敢说莫小碗的坏话,背地里却想着法子嚼她的舌头。 那圆脸贵妇大吃一惊:“不会吧?当真是山村里来的?瞧着可不像呢。” 这八卦一起,便有几个女人围过来。不管出身如何,八卦是女人们的天性。 一听莫小碗出身低,几个女人都兴致勃勃的议论起来。 “听说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有蛊的,但凡女子给男子吃了蛊,男子没有不死心塌地的。” “可不是?像裴大人那般身份,怎会看上这种身份低贱的女子?” “要说没有下蛊,那可真叫人不敢相信呢!” 花丛后,莫小碗紧紧攥着十指,脸色微微发白,陈玉罗低声道:“那些人,最会无事生非,你莫要生气。” 莫小碗咬了咬牙:“我只厌恶有些人最爱挑唆是非。” 只听到花丛那边杨氏又道:“我告诉你们,那丫头不但出身低贱,还挑唆我侄子六亲不认呢。这都嫁过来多久了,裴家的大门都不进,连长辈都喝不着她一杯茶呢!” “啊哟,真是个不懂规矩的臭丫头!” “真是,这种人怎么配嫁给裴大人呢!” “裴大人这种人中龙凤,一定是被迷了心智,才会娶这种坏丫头!” 陈玉罗这下都听得生气了,但是这是宫宴,要是闹起来不好看,何况嘴巴在人家身上,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还能封住她的嘴不成? “别听了,走吧。”陈玉罗拉着莫小碗到了沟渠便散步,远离了那些龌蹉的女人,心情这才舒畅了一些。 陈玉罗见莫小碗不开心,朝对面望了一眼,不由得惊讶道:“看,我三哥身边拉着新科状元呢!” 莫小碗听到,蓦地抬头,果然看到了陈元明。 “那日状元游街好不热闹,那日我也看到了这位公子,当真是年少英俊有才,真让人羡慕啊!我听闻陛下对他很是偏爱,将他钦点入了御史台,可不是前程似锦?” 莫小碗瞧着那人,今日同往日又不相同,头戴白玉冠,穿着一袭朱红色绣金锦袍,如今官居御史台,当真是丰神俊朗气度非凡。 “真好。”她轻声道。他鱼跃龙门,她也替他高兴。 她正看着,那边那人也向着对面看过来,正好看到了莫小碗,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怔。 沟渠并不宽,两人相望都看的清楚。 莫小碗看他嘴唇动了一下,似乎念出了她的名字。 她不由得心中一跳,拉着陈玉罗转头向一边的花丛走去。 “元明兄认得裴夫人?” 陈元明回过神来,惊讶的望着陈玉常:“裴夫人?你的意思是……” “她是锦衣卫指挥使裴远的夫人呀!” 陈元明错愕的瞪大了眼睛,锦衣卫指挥使裴远?传闻中那个凶神恶煞? 莫小碗,怎么可以嫁给他?那种冷酷无情的人,知道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幸福吗? 不行!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不能让她嫁给他,她一定不会幸福的。 这时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清渠两边无论男女都齐刷刷的下跪。陈元明抬头一看,原来是陛下和皇后过来了,急忙也跟着众人一样下跪。 康帝脸上带着微笑,扬了扬手,道:“不必跪了,都起吧。” 他和皇后并肩站着,皇后身着凤袍气度端庄高贵。他们左侧站着一个身着湖蓝织金锦袍的玉面公子,长得眉清目秀气度高雅,只是体型未免有些单薄文弱,正是太子楚涵。右侧站着一个身着绛紫银丝暗纹滚云边锦袍的英挺公子,剑眉星目英气勃勃,身形亦是十分挺拔健硕,是如今很得皇帝宠爱的晋王楚子曜。而陛下身后侧站着腰配绣春刀身着金蓝飞鱼服的正是裴远,裴远身边站着须发花白的陈太师。 康帝转头笑着看向裴远:“之前你成婚,朕没有亲去看看,今儿你媳妇过来没有?” 莫小碗在人群中唬了一跳,没想到陛下突然提起了自己,不由得紧张的手心冒汗。 裴远道:“她今日过来了,微臣正说要带来给陛下请安。” 杨氏跟圆脸妇女悄悄对了一个眼色,杨氏眼底很有些得意。那意思仿佛是说,这个出身低贱的丫头,到了陛下跟前不出丑才怪,这下有好戏看了。 康帝招了招手,心情颇好的道:“那就叫到朕跟前看一看吧。” 裴远点头,走到了莫小碗的跟前,低声道:“别怕,有我。” 莫小碗点点头,跟着他两人一起到了陛下跟前,她按照沈姑姑教给她的规矩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这才道:“臣妇见过陛下。” 康帝见她年纪小小,模样又十分可爱,不由得意外又觉得有趣,对着裴远笑道:“想不到啊,你居然娶了这么个小媳妇!” 皇后也笑道:“本宫瞧着这丫头,圆圆脸儿倒是很有福气!” 莫小碗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康帝问了一句:“你是哪个世家的千金啊?” 莫小碗听着心里咯噔一下。 人群里,杨氏眼底的得意越发鲜明。 裴远正要帮莫小碗答话,却听到她说道:“臣妇不是世家出身,乃是出自凤头县陈家村的农家。” 话音落下,便听到人群中有人低声哗然。 要知道,这来的人群里,十之八、九都出自世家高门,有谁能想到裴远竟然娶了个农家姑娘呢。 康帝十分意外,但瞧着她这不卑不亢的样子觉得很有趣,随口问了一句:“你觉得为何裴远会看得上你?” 莫小碗道:“夫君能看上臣妇,是臣妇的幸运。但是臣妇不以为出身农家有什么可丢脸的。古时有木兰替父从军,征战沙场为国效力,最后获封将军,光宗耀祖。臣妇虽然不是木兰那样的英雄,也以为只要能够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又何必在意是否出身高门?” 这话说的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自古成婚都要门当户对,这丫头倒好在这里歪说混说的,看陛下不治她的罪呢。 杨氏心中十分得意,就知道这丫头农家出身信口雌黄,这下裴远都救不了你了! 康帝和皇后对看一眼,这丫头这歪理倒是说的理直气壮。能在皇帝跟前都不怂的小村姑,还当真是少见。 康帝看向裴远,笑问:“这是你的夫人,你怎么看?” 裴远拱手道:“微臣以为,夫人说的是。” 康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难得难得,也能有个人让你这么俯首帖耳的,可见你这小夫人可挺厉害的!” 皇后听着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莫小碗偷偷瞧了两人一眼,手心里都是冷汗,心里暗暗吁了一口气,方才她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所以才说的老实话。 瞅着,这两位是不会介意的吧? 康帝笑罢,觉得这小丫头可爱,便愿意同她多说几句话,他想起什么,问道:“听太师说,你厨艺不错?” 旁边太子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问:“最近听说京城出了什么‘神仙菜’很是有名,但凡去吃的都说极讲究极好吃,我记得那‘神仙菜’的掌柜也是姓莫,该……该不会是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更,计划是明天开始日万,完结倒计时。 第81章 宝玉 “神仙菜?”皇帝来了兴致, “这名字倒是自夸的紧,朕不知道, 这京城里的菜有强过御膳房的!” 晋王殿下在一旁淡淡笑了笑:“口气倒是很大!” 几位皇家人在这里议论,下面的人也议论纷纷。 “竟然开餐馆?” “一个女人,还是官家夫人,抛头露面, 成何体统?” “可不是, 到底是乡下出身,一点讲究都没有。” “裴大人娶了这样的娘子,未免也太……” “太”什么, 那人自然不敢说出来, 裴远在上头站着呢,生怕被他那耳朵听了去。 皇后娘娘听了倒是颇为赞赏, 笑道:“女子既然有奇技,便应该发挥。方才你所说的,木兰替父从军被传为美谈,既然你有好厨艺,为何不能开食肆?本宫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合适。” 康帝越发觉得有趣,一个小丫头,还是裴远的娘子,居然开了一个食肆, 还号称自己做的菜是“神仙菜”,他真好奇了,道:“既如此, 你在这花园子中就地取材,做一样菜品给朕,朕倒要看看,你的厨艺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 “这里?”太子诧异,“父皇,这里既没有厨房也没有器具,怎么做菜?” 康帝笑着捋须:“那就要看这小丫头的本事了。” 众人听着明白,这分明是捉弄这丫头,今儿秋光明媚,御膳房压根不在这一块,拿个器皿都费劲,更别说生火了,怎么做菜? 裴远有些担心,但是知道陛下出言必定不会收回,今儿条件有限,要是做的差了,怕是要跌了名头。 他抬眼看了莫小碗一眼,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哪晓得小碗倒是很温顺的应道:“臣妇遵旨,不过还请陛下赏赐些盘碗油盐枯枝柴火,不然臣妇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康帝笑道:“这些无妨,叫人给你取。” “是否但凡出现在园中的食材都可以用?”小碗又问。 康帝点头:“自然。你需时多久?” “半个时辰即可。” 康帝点头:“朕先游园,待会便来吃你的菜!” 皇帝皇子们都游园去了,众人用好奇的目光探究的看向莫小碗,半个时辰做皇帝吃的菜,还没有炉灶,这要怎么做? 这丫头完蛋啦! 裴远却没有陪着皇帝去游园,他到了小碗跟前,低声道:“需要什么,尽管同我说。” 她见众人都好奇的盯着她看,不由得道:“你倒叫大伙别盯着我呀,不然我没法做菜。” 裴远听罢,手扶绣春刀,冷飕飕的转头看了一圈,众人一瞧哗啦一下都走了个干净。 陈玉罗忍不住“噗嗤”笑了:“我义兄这眼神,果然十分冻人。” 唬走了众人,莫小碗拉着裴远在他耳畔悄悄说了几句,他听罢点头便叫人去准备了。 莫小碗防着众人围观,便拉着玉罗和春兰进了一处林子,就在林子中架起火堆来。 玉罗道:“这陛下也是稀奇,既要吃神仙菜,却不给个神仙厨房,这下倒好,咱们还得在野地里做饭,做出来可不是野味道?” 小碗笑道:“野味道正好,陛下镇日里吃那精雕细做的御膳,怕是也吃腻了,今儿就叫他尝尝他自己花园中的野味。” 玉罗这么听她一说,也觉得有道理,皇帝陛下恐怕真是头一回吃自己花园里的东西吧。 时间紧迫,小碗也不多说话,追风从御厨房拿了几样简单的佐料和碗盆过来,晴空抱来了一堆枯枝,小碗便忙活开了。 康帝一边游园一边还记挂着莫小碗做的菜,他的确是故意出难题,但若是真的好厨艺,怎么样都能做出来菜,只是菜品水准肯定不如平日的十分之一。不过今儿他是为了好玩,故意这么为难她。 转了没到一圈,他便往回走了,太子笑道:“父皇想吃美食了。” 晋王说:“看那丫头未必能鼓捣出什么,也许回去看个一场空呢。” 康帝摆手道:“无妨,瞧瞧也罢,朕倒真没想她能做出什么好的来。”毕竟连个炉灶都没有,就是御厨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来。 依旧回到了明渠边的亭子,时间差不多要到了,不少达官贵胄为了看热闹也都围拢过来。 “人呢?”康帝瞧见裴远,问了一声:“你娘子倒是做了没有?” 裴远道:“她过来了。” 康帝放眼一看,只见人群纷纷让开,那丫头果然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搁着一只泥巴团,旁边搁着一只红陶茶壶和几只杯子。 茶壶也就罢了,皇家几人看到那泥巴团却着实愣住了。见过各式各样的菜,皇帝本人真没见过这泥巴团。 木托盘搁到了亭中圆桌上,几位贵人看的目瞪口呆。 “你这是什么?”康帝好奇的问。 小碗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微笑道:“陛下,这就是臣妇做的菜。” 康帝无语的望着那个烧的焦枯的泥巴团:“你这是……让朕吃泥巴?” “好大的胆子!”晋王低喝了一声,“你这是在戏弄我们吗?” 莫小碗道:“陛下别急,这泥巴是壳,臣妇这就打开。” 康帝更觉得新奇了,瞧着她亲自将泥巴打开,只见她拿着一只小锤子轻轻敲击在泥巴上,那泥巴出现裂口,莫小碗一掰,泥团果然裂开。 就在泥团裂开的这一刹,诱人的香气瓢了出来,那带着肉香、荷香、果香、油香,还有说不出什么味道混杂的美味直钻到人的心尖里,勾的人馋虫往外钻。 康帝觉得他口腔里的唾液已经开始分泌,忍不住咂了咂嘴,瞧见里头碧绿颜色包裹的东西,禁不住问:“这是……荷叶?” “陛下英明。”当莫小碗将荷叶打开时,那香味更浓郁,甚至飘到了亭子外头,但凡闻到的众人无不踮起脚尖探头嗅着。 “这也……太香了吧!”太子不由自主道。 打开了荷叶,里头便出现了一只烤鸡,烤鸡个子小小,不像家鸡那般肥硕,但是色泽金黄滋味喷香,让人直流口水。 “就这样吃?” 没有碗筷,怎么吃? “陛下可有匕首?” 旁边太监正要呼喝一声“大胆”,却听到裴远道:“微臣这里有匕首。” 他身佩刀剑众人都是知道的,有匕首更不稀奇。 康帝摆摆手,示意太监不要管。 莫小碗便接过了裴远递过来的匕首,将鸡从中间切开,只见那里头又填着新菱、熟栗、蘑菇、笋丁儿,还有黄黄的杏儿和红红的山楂果子。 外层金黄鲜嫩的同时,内涵又如此丰盛,这下真叫众人大开眼界。 “更香了啊!” “这味道,应当是绝了吧!” “看起来就很好吃啊!” …… 众人羡慕不已,可惜只能远观不能近尝。 切开了鸡肉,更是香气扑鼻而来,康帝等不及了,但是他总不能拿着刀子插肉吃吧,多不雅观? “御厨房就没给你几根筷子?”康帝急道,“回头朕去问他们的罪。”看得到吃不到最要命。 莫小碗笑了笑:“陛下别急,臣妇已经准备了筷子。”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白净的帕子,帕子里包裹着几双新鲜的竹筷,倒像是刚用刀削好的。 这园子里,除了锦衣卫,没有人能带刀剑,这刚削好的筷子,自然应当是裴远所为。 康帝看她妥帖,十分欣慰,便拿了筷子夹了一块鸡肉,一吃,不由得“嗯”了一声,双眼圆睁,这味道,真是绝了! 一旁几人也看的馋了,皇后也拿了一双筷子夹了鸡肉肚子里的栗子尝了,“啊哟”一声,道:“味道很奇特呢!” 康帝招呼两位皇子跟太师不要客气,几人便都拿了筷子尝试起来,纷纷惊奇不已。 短短半个时辰,没有锅灶厨房的情况下,竟然能做出这样的美食,当真是不简单。 “你这是什么菜?”康帝好奇的问。这种菜式他可真没吃过,“还有,你这鸡又是哪里来的?” 他就奇怪了,他这御花园怎么还养鸡了呢?他都不知道。 莫小碗回道:“回陛下,这菜叫做‘花团锦簇’。” 太师不由得捋须笑了:“你这丫头,这鸡很像我从前在江南吃的叫花鸡,到了你这里倒成了花团锦簇了?” 康帝有些嫉妒的看他,他这御厨房都没做过的菜,这老家伙倒是吃过,真是让人好生郁闷。 莫小碗道:“太师大人说的没错,这菜的确出自于叫花鸡,但是又不同于叫花鸡。太师大人吃过的叫花鸡可有这样丰富的味道?” 太师想了想,摇头:“那倒没有,我吃的叫花鸡,虽然鲜美,但没这个好吃呢!” 莫小碗又说:“臣妇做的这鸡,来自御花园中树林子中出没的野鸡,野鸡比起家鸡,吃遍园中奇花异草,肉质更为鲜美嫩滑,因此是上佳的食材。野鸡腹中,臣妇装入在林子中现摘的蘑菇、笋丁、栗子、野菜以及菊花、山楂,又有水池中的菱角跟荷叶,食材调和之后,既鲜美又清新,全都是园中精华所汇,可不该叫‘花团锦簇’?” 太师听了无话以对,康帝大悦,拍手道:“你这名字起的好,你这个菜也做的十分的好!朕第一次吃这么新鲜这么香美的菜品,这鸡肉得了时鲜的香气滋味,这栗子笋丁又得了鸡肉的油脂鲜香,再加那山楂菊花解腻清香,滋味层层叠叠,回味无穷呀!可叹的是你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地取材,竟然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菜肴,真名副其实神仙菜也!” 莫小碗弯唇翘起来。 裴远在一旁瞧着,眼底浮起骄傲。他的小媳妇,实力果然非同一般。 皇后好奇的问:“你这壶茶又是什么名头?” “请娘娘喝过再猜一猜如何?” 皇后觉得有趣,点头说好,莫小碗便亲自给两位各倒了一杯茶。 皇后喝了那茶,只觉得酸酸甜甜满口清香,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茶,忍不住问:“你这是菊花茶吗?” 旁边康帝尝了,摇头:“像又不像,确实是味道独特又很好喝解暑。”他看向小碗,直接道:“你来说吧,省的我们打哑谜。” 莫小碗笑道:“陛下,臣妇所做的不是菊花茶,应该叫百果蜜茶。” 太子道:“又是个新鲜名字,我都没听说过!” “百果茶,自然取自现在花园中成熟的果子,正值金秋,园中许多果子都成熟了,臣妇取了各样果子榨汁调和,又用竹节中清水放了上好的菊皇冲泡,最后得了这么一壶凊热降暑酸甜可口的百果茶。” 康帝不由得咂舌:“好茶啊,朕倒要找御厨房的厨子们问问,这样的好茶怎的从来不做给朕喝?朕是少给了他们工钱了吗?用竹节中的水泡茶果然清冽无比还带着竹香,他们怎的没想到呢?” 太师在一旁偷笑。 康帝见他笑,问:“你笑什么?” 太师忙道:“陛下,这可不能怪御厨,御厨房中的菜品都有规定,该做什么便做什么。陛下不知道小碗这丫头,惯是喜欢做奇思妙想的新鲜菜,她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茶,御厨子又怎么能做的出来?” 皇后惊叹:“灵机一动?这丫头倒是机灵的紧呢。半个时辰,这做出来的菜,比本宫从前在宫里头吃的都好!不简单!” 莫小碗哪里敢同御厨相提并论,忙谦虚道:“臣妇不敢。因着但凡食物,最讲究新鲜,御厨们做菜,从御厨房到宫殿,需要时间,试菜又需要时间,菜式自然没有现做的新鲜。而御厨房诸般食材都有规定和限制,不像臣妇就地取材天马行空。只是御厨们的手艺,小碗哪里敢相提并论?” 太子赞道:“所谓高手在民间,你也别谦虚。听说你开那梨花坞生意十分好,改日我倒要去坐一坐呢。” 莫小碗笑道:“那便是欢迎之极了。” 晋王也插了一嘴,道:“本王同皇兄一起去,可好?” “欢迎之至。” 众人瞧着都一片感慨,本以为是要看这位小夫人好戏,这会儿倒是被这小夫人的菜品给吸引了。竖着耳朵听到从太子口中说出“梨花坞”,便私下里都开始打算了。 “梨花坞远不远?在城里哪个位置?” “听说不好订座的,得等呀!” “等就等呗,太子都要去了,我若是去,便坐太子坐过的座儿。” “那好,你若是订了,便叫我一起,也帮我订一桌。” “好嘞好嘞!” …… 杨氏在人群中听得翻了无数个白眼,本想看这丫头丢脸,现在倒好,但凡有个脸面光彩全都叫她一个人占去了,现在名气还越发的大,生意俨然要蒸蒸日上了。这样下去,京城里食肆的头号交椅岂不是叫她占去了? 杨氏气了个饱,转头瞧见方才聊天那圆脸贵妇。 贵妇嫌弃道:“杨夫人,方才你那话可差了,你编排说裴小夫人那般不堪,如今瞧着也蛮讨人喜欢的嘛。虽然出身是差点,皇后娘娘都没有嫌弃,你嫌弃什么?再说了,她厨艺如此出神入化,若是我家能娶个这样的,我真是笑醒啦!你这侄媳妇如此手艺你还要嫌弃,莫非是想找个天仙吗?太不知足了吧!” 杨氏听得一口气噎到心里差点没气到晕倒,谢银莲在一旁扶着她,担心道:“姑母,你还好吧?” “走!”杨氏愤愤的甩着袖子,“看不得她那得意的嘴脸!” 莫小碗转头看向人群,恰巧就看到杨氏愤愤离去的身影。她不由得好笑,喜欢拿出身说事的,大约都是没什么本事的,凡事总得靠实力说话呢。 康帝和皇后都极为高兴,因着她的奇巧心思,又因着她讨喜可爱,纷纷赏赐了许多宝贝给她。 太子和晋王见两位都赏了,也不好不出手,太子赏了她一只金玉如意,晋王赏了她金釉彩梅瓶。 莫小碗空手来一趟皇宫,倒是抱了许多宝贝回家,就连陈玉罗也羡慕得不得了。 临出宫时,康帝不好意思开口,皇后替他说了想说的话,便是叫她有空多到宫里来走走,无非是想尝尝她的新鲜菜品,多饱几次口福。 莫小碗忙应下了,这才随着裴远出宫去。 回家的马车上,裴远看着她微笑,看的莫小碗不自在了,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裴远摇头。 “那你看什么?” 裴远将她拉过来抱在膝上,捏着她的耳朵道:“我越发觉得娶了个宝贝呢。你瞧瞧,空手进宫的,不但得了陛下的喜欢,还得了这么多赏赐,我的小媳妇可不成了个聚宝盆?” 莫小碗嘟起嘴,不满道:“怎么,就因为陛下的赏赐,现在成了珍珠?以前一定是鱼眼珠子吧?” 裴远低笑:“那可不,好大一颗鱼眼珠子呢!” 气的莫小碗拿手捶他,他忙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你在我眼里,从前是蒙尘的璞玉,如今经过相公我的精雕细琢,已经是熠熠生辉的宝玉了!” 莫小碗调皮的捏他鼻子:“美的你,可把自己说的老大功劳了。” 男人抱着她,在她耳畔吹气道:“璞玉需要打磨,若不是相公我每晚细细打磨,怎的如此光彩照人?” 莫小碗听他又说荤话,羞的脸上发红,羞恼的死劲捶他,笑的他一把将她按在怀里,低头便亲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也没那么快啦,俺说的倒计时,大概需要一周左右。预计完结字数大概三十多万。 第82章 怀孕 望着那远去的华丽马车, 宫门前一人眼神微微暗了暗,身畔陈玉常见他神色黯淡, 好奇的问了一句:“我见元明兄今日目光数次停留在裴夫人的身上,难道是故人?” 陈元明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同乡。” 陈玉常倒是吃惊了,“哦, 原来是同乡啊, 既如此,为何不拉拉故旧?” 陈元明苦笑,没有回答。她如今的身份, 拉什么故旧?但是见面, 必定是要见一见的。 莫小碗回到家里,想起杨氏的事儿, 便同裴远提起,说到要上裴国公府走一趟,不管那裴家同裴远有多少不愉快的过往,但是在外人看来,那里还有他的祖父和伯父,不去总是不合适的。别人听着少不得要议论一句。 裴远听着觉得有理,便答应安排一个他有空的时间陪着小碗一起上裴家走一趟。 自打宫宴之后,梨花坞的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但是莫小碗没有再多加增订位,只是在因为若是订的太多,未免让客人等待的时间太久, 即便是这样来订座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这日莫小碗正在厨房查看食材,她这里的食材要求极为严格,都必须是最好品质最为新鲜的材料,若是有一丝不新鲜都会被要求置换。只因为做食物,食材最为要紧,只有最好的食材,做出来的味道才能好。 她正看着,却听到外头赵普过来说话,说有位公子找她。 “公子?”莫小碗一愣:“他若是客人,便先订座,找我做什么?” 赵普脸色有些神秘:“他不叫我说是谁,不过你去了自然晓得,都是熟人。” 莫小碗一时没想起是谁,但听赵普这样说,大约应该是陈家村的同乡了,便抬脚往前面待客的小厅去了。 只见锦绣屏风后面隐约坐着朱衣男子,生的很是秀颀。 她心里有些疑问,绕过屏风到了前头,看到那人背影时,不由得一怔。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容颜俊秀的一位翩翩公子,正是陈元明。 “陈……小公子……” 不知为何,莫小碗见着他有点慌,大约是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总仿佛含有许多深意,看的她不敢直视。 “小碗,别来无恙。”他低低说了一句,并不像别人那样叫她裴夫人或者是莫掌柜,而是直呼了一句她的闺名。 莫小碗微微抿了抿唇,抬手道:“公子请坐,我还没有恭喜公子高中状元,如今登上天子堂进了御史台。” 听她的话,陈元明不意外,他看到她跟陈家小姐在一起,便知道应当是知道他的情况的。 陈元明坐下,莫小碗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送到他跟前。他抬头看她,除去挽起了发髻,容颜一如往夕,身着水碧色的锦裙,仿佛回到了那日书院后山小亭上,两人一起吃糕看景的时节。 不过一个季度,却已经物是人非,她竟已经嫁做人妇。 “你为何嫁给他?”他没有喝茶,直接问了这么一句话。 莫小碗正要端茶喝,一听这话,手里的茶杯差点掉落在地上。 “他的名声难道你没有听过?那样一个杀人如麻狠厉毒辣的人,怎么配得上你?是他逼迫你的对不对?”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女子的脸庞,看到她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我曾经打听过,你家先前不答应,后来他找了县太爷去说媒,又派了许多锦衣卫押着你们一起到了京城,你若是被他逼迫,不妨直说,如今我在天子跟前,必定为你做主!” 莫小碗着实吃了一惊,急忙摆手:“公子你多想了,我家开始的确不答应,但是后来家人见他诚恳,便就答应了,没有逼迫这一说。” 原本他眼中光芒熠熠,听到这话那光芒顿时熄了下去。倘若她是被他逼迫的,他还为她斗争一番,可是如今她竟一口否定? “你是怕他?”他又道。 莫小碗抚了抚额,有些无语,陈小公子怕是想的有些多。 “我怎会怕他?”莫小碗失笑,“他对我挺好的呀,倘若他对我不好,我怎么能出门做买卖,又怎能在这里做梨花坞的当家?这梨花坞就是他送给我的呀。” 陈元明定定的望着她,紧紧的咬着牙,心里却像有什么在烧一样。他本想着她迫于无奈,但是这种想法似乎并不合乎逻辑。正如她所说,如果他对她不好,又怎会送这么大一座梨花坞给她?何况那日宫宴在皇帝跟前,他对她亦是颇多维护。 但是想到两人竟然是情投意合的在一起,他心底一阵阵的酸楚和不忿。 “你天真无邪,可知道他到底是怎样恶贯满盈的人?” 陈元明这话说的莫小碗脸色有些难看,她道:“他的名声在民间的确算不得好,但是……他也只是尽他本分,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 “呵!”陈元明冷笑,“做好自己的事情?你可清楚他到底杀了多少人?你可知道,那诏狱如同地狱,但凡进去的人比进了地狱还惨。他那样一个残忍暴戾的人,你竟然还能回护他为他说话吗?” 莫小碗听着一怔,他是在朝中为官的人,想必知道的东西比她多,但是她觉得裴远不是他口中那样的人,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反驳他,只得嚅嗫道:“他……你不了解他,他真不是这样的人……” “你同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他蓦地伸出手攥住了莫小碗的手腕,“或许现在他只是一时新鲜才对你好言好语,倘若他日厌烦了,又会以怎样残忍的态度对待你,你不怕吗?” 莫小碗望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怔住了,挣扎了一下,却没想到他看起来文弱力气倒是不小,一下子没挣开,禁不住有些着急,道:“你……你放开我……” 陈元明却不放,双目灼灼信誓旦旦道:“杀人者必定会被人杀之。你知道锦衣卫指挥使是怎样的职务?历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没有一个有好结果,没有一个可以得到善终。你真的想陪着他一起走独木桥吗?这样没有未来提心吊胆的日子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吗?倘若不是,你现在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他这些话真真是落地有声字字诛心,不愧是读书人口才也格外好,这些话说的莫小碗都提心吊胆了。 他说起历代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些是她不知道的。 她蹙起了眉头,担心的问:“真的都没有好结果吗?” 陈元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放开了攥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小碗,你可相信世间有报应这回事?他杀了那么多人,有罪的罢无辜的也好,你觉得他会没有报应吗?还说你希望那报应最后落在你的身上或者你的孩子身上?” 莫小碗吁了一口气,摇头:“陈公子你喝口水冷静一下吧,报应之事太虚无缥缈。再说了,我既嫁了他,便是他家的人,无论如何,都要一起承担的吧。” 陈元明五指紧紧收拢,压低声音道:“你若想退,我便有法子。” 莫小碗听的一惊,越发觉得他说的离谱了,这话要是给裴远听到…… 她真难以想象,她可是知道那位醋劲有多大。她迅速的看了看周围,觉得应当没有锦衣卫吧,不然记下来可不得了。 “陈公子,这些话不必再说了,你好容易来一趟,都是同乡,我娘时常念叨你,我这就去叫我娘过来陪你坐着,我亲自做几个小菜招待你好了。” 陈元明还要说些什么,莫小碗已经忙不失迭的叫她娘去了。她觉得陈公子再说下去可危险极了,那个人不知道又有没有叫人记在小本子上呢。 陈元明坐在原处,紧紧皱着眉头,他本期待她是满腹委屈向他诉苦,亦或者她会是满眼的对他期待和留恋,然而都落了空。他心里很失落,但是不甘心。 他不能让莫小碗跟着裴远一条路上走到黑,他得想想法子,将莫小碗拉回来。 不一会儿,花大娘过来了,莫小碗趁机去厨房做菜去了。花大娘看到陈元明格外高兴,她素来就喜欢这个少年,原本就是看好的女婿,如今见他身着锦袍身居御史台,更是十分的开心。 她拉着他问东问西,依旧是越看越喜欢,心里老大的遗憾当初怎么早点替他跟小碗两个人定亲。 莫小碗做了菜,又叫了爹和奶奶,还有赵大厨跟赵普,一大桌子,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说起话来分外的熟稔热闹。 吃罢了饭,花大娘本叫莫小碗送一送陈元明,倒是莫奶奶觉得她做事糊涂,赶紧叫赵普送他。陈元明本待再和小碗说说话,结果送他的是赵普,这下没话说了,闷闷的回家去了。 莫奶奶对花大娘嗔道:“你这糊涂劲,都不如我这一把年纪明白。现在女婿是什么人,你竟叫小碗送陈小公子?万一传出什么话来,你叫小碗脸上好看?” 花大娘这才恍然大悟,直戳自己的脑门,说自己糊涂。 “唉,娘,你不知道,我就是惋惜呀。当初……” 莫奶奶摆摆手:“人啊,往前看,你说你老是往后瞧个什么劲儿?如今桥是桥路是路,要再绞缠在一起,我家小碗成什么人了?” 花大娘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娘说的是,我晓得了。” 回到家里,莫小碗心里有点忐忑,她晓得裴远的习惯,说不准又有什么小本子记下了什么。 金秋送爽,到了傍晚便十分凉爽,抬头见窗外天色渐暗了,他也没有回来,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情。 他因为公事繁忙,回来的时间并不一定,尽管他尽量早早归家,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准时,若是卫所有事耽误了,或者宫里皇上留住了,便会耽误到天黑。 她在梨花坞已经吃过晚饭,便去沐浴更衣,出来披着头发,穿着粉霞披帛坐在后花园的亭子中,借着习习凉风吹头发。 陈元明说的那话时不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做锦衣卫指挥使真的那么危险?裴远应该不会英年早逝吧?万一她怀了孩子,留个遗腹子可怎么是好? 越想心里越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 她吁了一口气,又想起上次他回来的时候,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但自那次以后,他回家来身上再也没有血腥味了。 正胡思乱想着,蓦地一人从后面将她抱住吓她一跳。 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青檀气息,她心神安定下来,问:“吃了没有?” 裴远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坐在她身旁,将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道:“在宫里吃了,因为陛下的缘故,耽误了时间。回来晚了,娘子原谅则个?” 莫小碗笑着睨他:“我哪里敢生你的气?你可是鼎鼎大名的指挥使大人呢。” 裴远笑着道:“是,还吃小孩的那位,一口咔嗤一个,正是在下。” 这话还是当初她娘形容裴远专门吓唬她跟莫小瓢的,听到他的话,小碗被逗笑了。 她嗅了嗅裴远的身上,道:“有酒味?你喝酒了?” “菊花酒,陛下赏赐,不能不喝。” 菊花酒的度数并不高,她知道他善饮,这点酒醉不了他,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脸上连烫都不烫。 “娘子洗的香喷喷的。”他将她抱在怀中,低头嗅了嗅她的头发,下颌蹭着她雪白的脖颈,忍不住低头在她脖颈上啃了一口。 莫小碗吓了一跳,这会儿虽然没有丫鬟在,可是夕阳如血,照的这般明亮,可不能胡来。 她嫌弃的拨开他,指着映着夕阳的水池面,道:“陪我看看夕阳吧,别瞎闹了。” 男人笑笑,便拢了拢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倒影的如火似荼的夕阳。 看着夕阳,他娘子的身上也披着粉霞色的披帛,女子同晚霞争辉,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娘子更好看一些。 “娘子比较美。”他道。 莫小碗笑睨他:“你嘴巴怎么这么甜?跟抹了蜜似的。” “何时没有抹过蜜?只要娘子亲过,便比抹了蜜还甜,不信娘子再试试?” 女子被他那荡漾的眼波看的心儿慌慌,靠在他怀中却别开脸,嫌弃的说了一句:“不要。” 小碗看着那夕阳,看着看着心里却浮起几许伤感,有句老话说的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如今裴远的权势可谓是到达巅峰,陛下对他言听计从,一句话能定人生死,眼线遍布天下,就连太子晋王都争相拉拢。 那日宫宴,虽然是她做菜好吃,但是倘若不是因为看着裴远的面子,众皇家贵人未必会对她那般亲切。 有些事情,就怕盛极则衰。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上届指挥使结局如何?” 一个从来不考虑也不参与朝政的小丫头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叫裴远着实有些意外。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莫小碗忍不住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抬眼看他脸色,见有些凝重,便知道不好。 “他死了?为何?”她紧张起来。 “死了,”他不想糊弄她,“死的时候年纪不过四十。” 小碗一惊:“他怎么死的?” “谋反,腰斩。他是我师傅,却是我监斩的。” 小碗不听则以,一听惊骇异常:“真的谋反了吗?” 他点头:“证据确凿,权势已极,忘乎所以。” “啊……”莫小碗陡然惊叫了一声,捂着肚子道:“有点疼,是不是肚子抽筋了?” 裴远这下慌张了,他不懂诊脉,立即打横将她抱起直接送入了内室,又叫人立即去叫太医过来诊断。 不一会儿太医过来了,诊脉片刻,不由得喜形于色:“恭喜大人,夫人有喜了。” 裴远先是惊愕,紧接着心中满溢狂喜,孩子,他有孩子了! 这么快,是他始料未及的。 “她……她身体还好吧?”因为惊喜,素来冷静的他舌头都开始打结。 太医笑道:“无妨无妨,夫人身体健康,胎相平稳,只是现在怀胎时间还浅,这才一个月,要多加注意,不要太劳累。” 说到“劳累”两个字,他给了裴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裴远体会到了,心里有些遗憾,他的福利期怎么的这么短暂?这下,可不得隔上一年了。 太医开了安胎药便离去了,裴远叫人赏了金子,太医十分欢喜。 转头见小碗要从床上坐起来,裴远急忙过去扶着她,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小心翼翼地道:“别乱动,不要动了胎气。” 她忍不住笑:“我是乡村出身,在我们那乡下,女人八个月还在干农活呢,我这才一个月,就跟没怀孕一样灵活,哪有那么脆弱了?” 裴远郑重其事道:“话不能这么说,大夫说了,头三个月最为要紧,若是不慎重,可会出乱子。” 说起出乱子,方才莫小碗正是听了裴远说起上位指挥使的下场给吓了一跳,肚子便似抽筋一般的痛起来,请了大夫看出了胎相。如今她怀了孩子,之前脑海中那“遗腹子”三个字便在脑海中回旋,吓得她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腰。 她听了陈元明那番话,并没有抵触裴远的心,她当初就知道他的名声,也知道他的做派,她早已说过,若他入魔,她就随他入魔。若他成仙,她便随他成仙。 她出身农家,本也没有多大出息的一个小丫头,如今飞上枝头过上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了这神仙菜的名气,都是靠着他一路走过来的。 村里有句老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挑着走。 他上天下地刀山火海她都随着他,只是如今有了孩子,她却害怕起来。 “我没事,我只担心你。”她发自肺腑的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万字打卡完毕。 一万字分三更太麻烦了,所以干脆两章更新,一更五千字。 第83章 教训 “担心什么?”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柔声安慰道:“什么都不必担心,这个职位该当如何, 我心里有数,绝不会像上位那样重蹈覆辙。” 小碗听他这么说,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大约是因为怀孕,方才肚子折腾了一下, 她困倦起来, 这时候丫鬟端来了养胎的汤药,裴远亲自喂给她喝了让她睡下,这次从房里出来。 望着天边, 晚霞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暗蓝色的天空。 他眼眸微冷,心里明白今日小碗为何这么多的担心, 都是因为那个人的那些话。 陈元明去找过莫小碗这件事他已经知晓了,他知道小碗不喜欢锦衣卫那番做派,便不在小碗跟前表露出来,在她跟前只当作不知道。 但是陈元明说的那些话,其心可诛! 他冷冷扬唇:这小子竟然胆大包天想动他?真真是太嫩了些,痴人说梦!他当真以为他进了御史台就真的有什么了不起了吗? 晚上天气渐凉,莫小碗原先有些畏冷,但是自打嫁了裴远, 便没有觉得冷过,只因为旁边总有个暖炉,让她感觉不到丝毫冷意。 大约是睡得早了, 她半夜醒了睡不着,帐外点着一点暗暗烛火,男人抱着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 她侧过身子,认真的看他眉眼,拿手指去轻轻的滑动。这是她的男人呢,这么修长的眉毛,这么高挺的鼻梁,这么诱人的嘴唇,就是闭着眼,气度也是这么高贵。 她看着,怎么看都喜欢。世人都说他是个暴戾成性的人,只有她才知道他心底是多么的温柔。 她低头,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见他眉头微微动了动,却没有醒。她觉得这样偷偷进行的小调戏很有趣,又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没想到却被他一只手抓到。 “睡觉。”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倦意,“大半夜,玩游戏?” 她怎么忘了,他做锦衣卫的,素来警醒的很,大约她偷吻的时候他便醒了。 莫小碗红了脸,翻了个身准备装睡,却被他搂紧靠在他胸前,低声道:“不要因为我不能动你故意挑衅我,信不信我还有别的法子?” 女子轻轻蹬了他一脚:“不理你,我困了。” 男人微微笑了笑,轻轻吻了吻她的肩头,合上了眼睛。他就知道,他的女人是爱她的,谁都撬不走。现在她又怀上了他的孩子,陈元明那厮还想撬墙角,做梦! 没两日,康帝给了他一样东西,看到那东西,他眼底的冷意越发凛冽。 陈元明下朝时路过东直门的西巷子,那巷子一直通向他在京城的家。 巷子口,一人骑马昂首而立,他抬头看那人,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斜挎金刀一身绣金麒麟服,仿佛天神下凡。 裴远! 他心下一跳,立即垂了头要绕路走,那人却开口了。 “陈御史日前在殿上仗义执言,今日怎么怕了?” 陈元明立住了脚跟,讥诮的扬起唇角,转头道:“谁说我怕了?不知道指挥使大人有何指教?” 裴远翻身下马,到了他的跟前,从袖中掏出一份折子“啪”的一声扔在了他的怀中。 “陈御史写的好折子!” 陈元明脸色微白,这折子分明是他在御史台写了之后呈给陛下的,前日呈上之后陛下并未给批复,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这折子上,是他弹劾裴远的内容,说裴远独断专行、恃宠生骄,又说诏狱设刑过于严苛残忍,民怨沸腾等等,种种全都归罪于裴远身上。 上呈这折子,自然是要陛下治裴远的罪。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折子陛下不但没有批复,还给到了裴远的手里。 “看明白了?”裴远扬唇冷笑,“我知道御史台素来敢说话,也不怕陛下申斥。只是陈御史这一番胡说八道,哪里来的根据?” 陈元明咬牙,他自认说的句句真实,裴远权势过大,势必成为皇朝的心腹大患,恃宠而骄都是事实。但是要真说证据,叫他哪里去找? 陈元明冷哼一声:“这些话是真是假,裴大人心知肚明,陛下心知肚明,又何必我来解释?” 裴远歪头笑笑,转了转手腕,蓦地拎起了他的衣领子,唬的陈元明叫道:“你做什么?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你敢当街杀人?” 这时正有行人路过这巷子,一看到这情形,转头就走,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裴远讥讽道:“陈元明啊陈元明,你那日找我娘子说了些什么,我一清二楚。我若要对付你,不过一根手指的功夫。此时此刻,我便是在这巷子灭了你,也不会有半个人吭声,你信不信?折子为何从陛下那里到了我的手里,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不想想其中缘由。” 饶是陈远明再胆大,看到此时此刻阴森森的裴远,又想起他的恶名,他背心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上奏给陛下的折子居然到了他的手里,可见陛下多重视他裴远。倘若裴远现在真的杀了他,恐怕陛下真的未必追究。 “求饶?” 陈元明紧紧咬牙瞪着他,一个字没有吭出来。他自有文人的风骨,打死都不会求饶。 “锦衣卫的存在本就是陛下的意志,而我做的事情,不过是执行陛下的命令罢了。你弹劾我,便是找死!” 裴远蓦地甩开他,陈元明一个不小心差点摔了个趔趄。 “倘若不是看在你是小碗同乡的份上,你现在头顶上这顶乌纱帽早已没了!我看你是个有风骨的读书人,你身为言官喜欢胡说八道我忍你三分,但是倘若你再在小碗跟前嚼舌根,信不信我立马将你的舌根子拔.出来!” 陈元明顿时只觉得口中一凉。 “还有,小碗已经怀孕,我希望她安心养胎,但凡我知道你出现在她眼前,呵呵!”他目光冷嗖嗖的下移,落在他的腰下三寸,“拔掉的可不只是舌根子!” 连你的命根子,都给你拔.出来! 男人翻身走了,陈元明吓得双脚微抖,他知道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裴远,说出这些话绝不是吓唬人的。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想起他方才说的话,锦衣卫的存在本就是陛下的意志,所以……他所有所行的事情,都是陛下的意思罢了? 锦衣卫的暴戾名声都由他担下,但实际上暴戾的,其实是当今的皇帝。 他说这话,是为了点醒他罢了,免得他自找死路。 想到这里,陈元明的背上仿佛爬过一条阴冷的蛇,人说伴君如伴虎,当真是君心难测啊! 他想到莫小碗有了孩子,不由得长叹一声,但凡女人有了孩子,便再也走不动了,看来,这辈子,他们是真的没有缘分了。 莫小碗当然不知道裴远去教训陈元明了,她记挂着今日得去裴国公府走一趟了。 她其实并不想去,但是老太爷在那边,于情于理,她总得去拜见一下。 正好今日裴远休沐,便带着她一起坐马车往裴家去了。 早前已经送了帖子过来,门口早有小厮望着了,见马车过来,小厮立即进去禀告,裴远的堂兄裴言迎了出来。 裴言见到莫小碗的时候,脸上露出热切的笑容,亲切问了一句:“这位就是弟妹了吧?” 裴远扶着小碗,点了点头,随着裴言一起进了宅子。如今裴国公家除了整日修仙的老国公,官职最大的便是裴远的大伯裴英,四品的侍郎职位,年纪一把了职位还在年轻的侄子之下,脸上好生无光。 何况侄子裴远这个三品,恐怕比一些一品还要厉害,叫裴英不能不另眼看待。他几个儿子,没有一个能有裴远这般出息,都依托在他的庇护下在各部中谋个职位,他日想要升迁,恐怕还是得靠裴远照应才行,因此裴英一向不敢得罪这个侄子。当初裴远说要娶农家女子,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应下了。 小碗才进正院,却见院子里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在玩蹴鞠,大点的女孩八岁的样子,穿着红裙扎着双髻,生的雪玉可爱,手里拿着一个彩球探头望着她。另外一个男孩穿着蓝色小锦袍,不过六岁的样子,也抱着一个球好奇的望。 “叔叔!”看见裴远,小女孩开心的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远不像大人这般生分客套,极天真道:“叔叔为何好些时日不来看绵绵?绵绵想和叔叔玩呢!” 从下马车到裴府这段距离,裴远脸上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这个时候才见露出一丝笑容,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顶,笑道:“叔叔忙,今儿得了功夫过来看你。” 小男孩也凑过来,“叔叔”的叫着。 裴远转头看向小碗,问:“方才的盒子呢?” 小碗叫身后的春兰把盒子拿出来,她本以为这盒子里头是给老太爷的礼物,不曾想到盒子里是几个时鲜的玩具,样式十分新鲜,连她这个大人看着都觉得好玩。 裴远将盒子里的玩具分给两个孩子,孩子天真无邪的欢笑一声,高兴的拿着玩具便开始玩起来。 看着两个孩子,小碗看他的嘴角浮起了浅笑。 他原先曾经跟她说过,这裴家,他之所以没有真正报复,无非是看在几个侄子的份上罢了。孩子天真无邪,真正无辜。 小碗嘴角弯起,她就知道,她的夫君心底那份良善,是抹不掉的,绝不像世人口中那般冷酷暴戾。 孩子们去玩了,进了正堂,裴英夫妇都坐在两侧,上座坐着老太爷裴国公。裴国公年纪已经大了,身着深檀色仙鹤祥云锦袍,须发花白,年近七旬,忙于修仙,基本已经不理世事。但是媳妇杨氏这几日在耳畔不断唠叨新妇不守规矩没把裴国公府放在眼里,他心底还是有几分不满。 他们要来是打了招呼的,今日正好百官休沐,裴英也不必去官衙,便在家里等裴远。 今儿算是新妇第一次上门,长辈在上头坐着,虽然来的迟了,新媳妇茶还是要递的。 小碗早先学过规矩,便按照官家规矩,行礼之后双手托着茶杯分明敬给祖父和伯父,两位长辈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到了杨氏这边,杨氏一边伸手接茶一边道:“这新媳妇茶可真不容易喝呢,要说这京城里,谁不晓得裴国公府,不想你到今儿才找着路呢?” 这冷嘲热讽谁能听不出来,莫小碗一边递茶一边道:“相公素来公事繁忙,这边的事情总得相公腾的出空才好过来。只是相公同别人不同,办的是陛下的差事,陛下这边的差事,谁也不敢耽误不是?” 这话将她怼的结结实实,又说的滴水不漏,她杨氏总不能说国公府的事儿比皇帝的事儿大吧? 杨氏气的差点翻白眼,说了一句:“你倒是越发会说了。”说罢,还是接过了茶杯,抿了一口。 裴远在一旁瞧着,不由得眼底掠过一丝得意,他这小媳妇,倒也知道怼人了。 杨氏那几句嘲讽的话吓得裴英急忙看侄子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这才心里安定了几分。他这个媳妇,老不安分最会找茬,明明知道裴远是老虎,偏要去捋胡须。 前阵子她去裴远府上闹,回来便出来一堆子事情,瞎子都知道那些都是裴远叫人做的,如今她倒好,好了伤疤忘了痛了,又想作妖。她作妖,最后还不是大家跟着一起倒霉? 这么想着,裴英抬眼剜了杨氏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杨氏冷笑了一下,低头喝茶,她才懒得理会这个软骨头相公,不说话,难道憋死? 裴国公想起杨氏之前跟他提到的事情,便道:“既然孙媳妇今日过来,不如就在这国公府住几日吧,也好学学这家里头的规矩,毕竟出身不高,总得有人调.教。我瞧着你伯母甚是会调.教人,就交给她吧。” 老太爷自说自话,听得在一旁的裴英和裴言父子俩一愣一愣的,这事情先前也没听老太爷说起,怎么就提起这茬呢? 老太爷怕是不晓得裴远的厉害吧? 裴英急忙看裴远的脸色,果然看到他那张脸迅速冷了几分,嘴角浮起几分讥诮。 裴英心里发慌,便想着裴远怕是生气了。 “咳咳!”裴英干咳几声,示意杨氏推掉这差事。哪想杨氏十分得意道:“爹说的没错,调.教小丫头这事儿媳妇最拿手。媳妇出身高门贵户,各种规矩清楚的很,侄媳妇若是在家里呆上十天半个月,保证出门便是大家闺秀的派头,决计不会叫人看出是小家小户出身。” 这下倒好,老太爷说住几日,到了杨氏这边成了十天半个月。 这话听得裴远脸色又冷了几分。 裴英的干咳声越发大了,脸上涨的通红,杨氏全然当作没听到,还说了一句:“夫君,你渴了就喝茶,别咳坏了嗓子。” 莫小碗听着这话,心里有些好笑,老太爷这几句话怕不是给杨氏洗了脑子,裴远这位伯母当真是能作呢。 老太爷发话,她这个孙媳妇不好说什么,她看着裴远,倒要看看他怎么说。 “小碗没法子住在这里。”他一开口,便拒绝了老太爷和杨氏,老太爷有些生气,捋着胡须问:“为什么?” “她有了身孕,我府上请了最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她,便是日常饮食都是精心定制的,留在国公府让伯母调.教?若是有什么闪失,伯母担当得起吗?” “这个……”杨氏惊讶极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莫小碗这么快就有身孕了,无论什么规矩,都大不过身孕,这下她的计划恐怕真的要泡汤了。 裴远又冷笑看着杨氏:“伯母觉得我娘子需要学规矩?我娘子连陛下皇后跟前都见过了,两位都十分喜欢她。不知道伯母哪里来的底气,敢质疑陛下娘娘的眼光呢?” 这番话说的杨氏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十分难堪。 她咬着牙,气只能往肚子里咽。 裴言急忙打圆场道:“我母亲失言了,我们哪里敢质疑陛下娘娘,初心不过是为了弟妹好。弟妹既然有身孕,自然是在家中好好将养的好,不适宜四处走动。” 裴老太爷有些尴尬,晚辈们自说自话将他的话都否定了,他还能说什么,便岔开了话题,道:“时间到了,我该去打坐了!” 老太爷自去打坐吃金丹,杨氏脸上愤愤低头不语,裴英打算请夫妇两人吃了午饭再走,裴远只说有事便带着小碗离开了。 离开时,绵绵过来拉着他的袖子,问:“叔叔几时再来?” 裴远拍了拍她的头顶:“改日再来。” 绵绵看起来有些失落,小碗笑道:“绵绵,改日我叫人邀你和弟弟一起到我家里住几日可好?” “真的?”绵绵高兴起来。 “拉勾好不好?”莫小婉伸出手指,绵绵开心的跟她勾了勾小指头,目送他们离开。 裴远问小碗:“你怎么想起邀请绵绵姐弟上家里玩?” 小碗拉着他的手笑道:“我晓得你喜欢小孩子,我也喜欢。” 裴远释然一笑,将她揽在怀中,叹道:“如今我这小媳妇倒是成了我的知心人,这么懂事,该如何是好?” 小碗莞尔一笑:“你不要总是那么忙,多陪陪我就是报答了。” “娘子,遵命。” 话音落下,两人相对笑了起来。 裴国公府门口,杨氏斜着眼睛看那马车远去,裴英站在她身侧,回头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孙女,叹道:“裴远那小子铁石心肠,没想到真正让他心软的,原来是院子里的那两个小的。以后裴国公府发达,恐怕就靠这两个小的啦!” 杨氏哼了一声:“你就怕他!以后的事情谁晓得,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以后的事情,我等着瞧呢!”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打卡 第84章 静好 自打莫小婉怀孕之后, 裴远便不叫她亲自做梨花坞的菜,若是她去梨花坞, 只许她看看,指导一下,并不许她亲自动手沾了冷水。若是她忍不住动了手沾了冷水,回去他总是知道, 必定要被他念叨的。 被他念叨了几次之后, 她觉得裴远真比她娘还要管的严,也就真的不动手了。幸亏赵大厨来的及时,她的菜系师出赵大厨, 用料改良方面她一说, 大厨多年经验一听就明白。因此这梨花坞中,也就只有赵大厨镇得住场子。 她原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怀孕, 如今想着若没有师傅,她这梨花坞怕是真的维持不下去了。 许多事情交代之后,她便乐于到处游一游走一走,畅快一下心情,不然怀孕的人老是憋在一处是容易抑郁的。 陪她到处闲逛的人自然是陈玉罗,玉罗是个贴心的姑娘,知道她怀孕闻不得荤腥的味道,便将她请到自己家里, 特地让家里的大厨子做了一桌素菜招待她。 对于陈太师这种老饕,府邸里的厨子自然也是京城数得上数的,两人就坐在花园假山上小亭中一边赏花一边吃着小菜, 十分愉快。 陈玉罗见她老去拿果篮子里的橘子吃,不由得捂嘴笑道:“人说酸儿辣女,你这肚子里可不是个小公子?” 小碗一怔,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如今快要两个月了,肚子也只是微微凸起一点,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橘子,近来的确口味有变化,喜欢吃点橘子山楂之类的。 肚子里真的会是个男孩吗?她唇角微微勾起,想起裴远的样子,倘若男孩像他,可不是一位威武的小男子汉?甚好甚好! “男孩好啊,我喜欢男孩。”小碗一边吃着橘子一边笑道。 玉罗笑道:“无论男孩女孩都是我侄子,我都喜欢。哦!”她突然想起什么,“我给孩子准备了礼物呢!” 小碗摇头笑:“也忒早了些!” 玉罗想起来便要去拿,叫她在亭子里先吃着,抬腿便往自己院落那边走去。 她下了假山,走了个捷径,穿过一处狭窄的□□,那□□之上花藤一路环绕,光线微微有些黯淡,她低着头走,冷不丁裙角被草根绊住,身子莫得向前倒去,本以为要摔个脸贴地,不想迎面一人伸手便将她给拦腰抱住了。 紫檀香的气息袭来,玉罗吃了一惊,抬眼时,便看到一张白皙俊俏的脸,他修长的眉眼里透着儒雅高贵,她怔了一下,这位可不是太子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太子抱着她,只觉得怀中人腰肢柔软香气袭人,不知道是她的发香还是体香,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让人闻之忘俗。他低头看她,只见几点斑驳的金色阳光透过花丛映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一张俏脸清纯又娇艳,真真名花不及其美。 太子勾了勾唇角,问:“玉罗妹妹站稳了吗?” 陈玉罗慌得站直了,退后了两步,脸上浮起红霞,低头道:“玉罗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笑看她:“慌什么?走路这么不小心?你我好些时候没见了,倒是这么生分。这里是你家,俗礼不行也罢。我过来看你父亲,顺便在这园子里走一走。” 太师原先教过他,他之前也曾在太师府上住过一些日子,方便读书请教,因此同陈家的子女也都熟稔。 玉罗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今一些时候不见,越发的美丽,仿若牡丹又似玫瑰,雍容娇艳一样不输。上次宫宴时他瞥了一眼,便觉惊艳,今日一见,愈发将她容颜深映眼帘。 陈玉罗偷眼瞧他,点了点头:“我……我去拿点东西,这便走了。”毕竟在这四周无人阴暗处,孤男寡女的,总归不方便。 她低着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股香气再次传入鼻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走过几步,却听到太子似有意无意的对她道:“皇后在替我选太子妃了。” 陈玉罗心中一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如何?” 他既问了,玉罗不好拔腿,便站定道:“殿下选妃是喜事,想必皇后娘娘自有处置,玉罗不敢置喙。” 太子转身向她走过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小丫头,你这话就没意思。我若是不了解你,还真被你唬了。往日有什么议题,你的主意最大,现在倒是三缄其口了?陈玉常是同你一起长大的哥哥,难道本太子就不是?” 这话这动作无比亲昵,唬的玉罗心里有点慌,他同她已经好些时候没见了,哪有跟她亲哥哥那样的关系?这人当真会套近乎。 她想起莫小婉还在假山上等她呢,不能叫客人久等,便说要拿东西招待客人匆匆离去了。 太子看着她踏着小碎步快步离开,躲自己跟躲老虎似的,不由得有几分无奈。想起从前小些的时候她那机灵可爱的模样,有几分感慨。到底是她变了,还是他们的关系变了? 皇后选太子妃,陈玉罗亦是在候选之列,她出身高门,又知书达理美丽动人,皇后也是很喜欢的。 今日再次看到她,那娇媚容颜一眼便深深刻入脑海,其他几名候选人似乎已经没了什么分量。 这丫头想躲他,可惜躲不掉呢。 他低头负手,唇角微扬,自言自语道:“就她了。”太子妃,便是未来的国母,除非她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容颜,又有谁能担当呢? 陈玉罗并不知道太子的心思,她赶紧从房里拿了一个盒子,便匆匆往假山那边去了,为免再碰到太子尴尬,她换了一条路,不一会儿便到了亭子里同小碗会合,走的香汗淋漓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莫小婉倒是很悠闲,笑道:“你急什么?我又不赶时间。” “怕怠慢了姐姐呢。”玉罗拿了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对锦鲤玉佩,一只白的,一只绿的,正好一对。 “昨儿上街,我看到特别有趣,便买了,送给孩子们。” 莫小婉十分高兴,拿了锦鲤玉佩来看,胖胖的锦鲤,晶莹剔透,倒是有几分童趣,若是小孩子必定是喜欢的。 “你这礼物我喜欢,那我可不客气了。” 玉罗笑:“你同我客气什么,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吗?” 莫小碗点头,可不是吗,同裴国公比起来,这里倒像是裴远的家,她到了太师府,一家子人都很和悦,对她极好,她真仿佛到了自己家一般。 送了小碗回家以后,陈玉罗便回到了国公府里,这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太师大人已经在同太子讨论她的婚事了。 太师了解了太子的意思,心中有些踌躇,以太子的为人,女儿的身份,倒是颇为匹配。何况现在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多么荣耀。 只是既居高位,便少不得高位的麻烦,比起成为太子妃或者皇后,劳心费力还要应对宫廷风波,他打心里更愿意女儿做个富贵闲人。 太师送太子出来时,道:“这件事我同小女商量一下,再回复殿下如何?” 他同太子,不只是君臣,也算是师徒,因此这桩婚事他相信太子会给他选择的余地。 果然,太子点头,恭敬道:“我静候老师佳音。” 太师点头,见太子上了马车,这个时候正好陈玉罗回来,马车停在太子的一旁,太子上车时她恰巧从马车上下来。 迎面两人又打了个照面,陈玉罗看到他有点不好意思,不由自主就会想起花园里他搂着她腰的情景。 太子对她点点头,她亦是点了头,问了一声:“殿下这就回去了?” “嗯。”太子眼底带笑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马车。 从马车下来,到父亲身边,陈玉罗脸上就有点烫,方才太子看她的眼神,她总觉得别有深意。 陈太师道:“进书房,爹跟你说件事。” 玉罗随着父亲进了书房,陈太师这才将太子的来意同玉罗说了一遍。 他叹息道:“这次联姻,不只是你同太子成婚的问题,还是我陈家今后命运的归宿问题。如今朝中已成两势,太子和晋王各成一派。若是你嫁给太子,咱们家就是站定了太子。太子本是正统,只是陛下当年能征善战,并不喜欢文弱的孩子,他觉得晋王像他当年的样子,这才给了晋王可乘之机。” 陈玉罗沉默了片刻,这的确是个问题,她早料到,她的婚事肯定会牵扯到朝政问题。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会是太子。 “你若不想趟这趟混水,乐意做个富贵闲人,你爹我就是拼了这张老脸,也给你回绝了。” “爹爹对太子如何看?”她没有表态,倒是问起了太师的意思。 “是个好孩子,性子谦和有礼,我自个教出来的学生,自然偏爱。” “太子同晋王,爹觉得谁更适合做皇帝?” 这个问题可难了,太师想了想才说:“他们各有所长,只是如今陛下行事偏于暴戾,我倒是觉得太子更好。” 陈玉罗低头想了半晌,才道:“其实我家即使不站队,其他人也早已将我家归于太子一边了。如今既然爹爹如此喜爱太子,我嫁入东宫,也……也未尝不可……” 说着这话,她的脸上浮起了薄红。 陈太师看了她一会,哑然失笑:“搞了半天,原来你心里……” 他这意思,仿佛是说她心里早就看上太子了。 陈玉罗忙辩解道:“爹爹不要笑我,我……我并没有什么私心,只是想着既然是皇后娘娘和太子的意思,爹爹若是身为臣子去回绝,怕是以后对家里不好。再说……太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同太子是从小认识的,比起其他那些生分的世家公子,她打心底倒是觉得太子更亲近一些。那种感觉仿佛是自己的大哥哥,又跟哥哥有些不一样。她心里只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相信倘若她进了东宫,他会待她好的。同其他不熟悉的世家公子相比,她自然没有拒绝东宫的理由。 太师看在眼里,就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玉罗心里是对太子有好感的。一对小儿女凑成一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唉!”他长叹一声,“只是……任重道远啊!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不是好玩的。” 玉罗弯唇微微笑了笑:“玉罗知道,玉罗相信自己,即便是他日高居后位,也不会给爹得丢脸的。” 太师有些惊愕又有些高兴,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自信,果然是他的女儿呢! 太师府回应了东宫,太子便立即同皇后说了,皇后本也看好玉罗,见太子中意,亦是十分开心。 不要几日,便有圣旨下来,选定陈玉罗为太子妃,择日成亲。 莫小婉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她可是怎么都想不到她的小姐妹竟然会成为太子妃,将来的皇后。 这日天清气朗,裴远难得没去忙,陪着她一起在莲池的亭子边吃果子。 秋季果子多,莫小婉异想天开,道:“不如你给我做个百果茶?” “怎么做?”裴远身上披着一件织锦深蓝的披风,莫小婉就坐在他怀中,男人怕她着风,将宽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 “徒手榨汁啊!”她兴致勃勃双眼放光。 裴远笑笑,道:“好。” 他伸出手,拿了一个橘子,剥开一点皮,便用手握着橘子,轻轻一捏,纯粹的橘子汁便从豁口处嘀哒哒的落入了杯中。 莫小婉拍手道:“相公好掌力!” 裴远勾唇一笑,又在盒子里拿个梨子,如法炮制生生用五指将那硬邦邦脆生生的梨汁都给挤入杯中。 莫小婉开心极了,她头一次见这么用手生榨的,仿佛变戏法似的,觉得有趣极了。 裴远将盒子里的新鲜果子汁水丰富的各捡了一个,不要片刻,还真给小碗榨出了一杯百果汁。 他将杯子端到她的唇边,小碗伸手接过抱着杯子喝,这可是她相公亲手榨的汁,别人没有福气享用的,她的专利。 女子正欢快的喝着,管事过来递帖子,两封帖子,一封来自晋王府,邀他去喝茶,一封来自东宫,邀他去赏花。 两封帖子搁在圆桌上,裴远对管事道:“去同他们送帖子的人说,就说陛下派遣我办事,无暇去应酬。” 管事得了命令去了。 莫小婉瞧着两封帖子,想起陈玉罗不久要成为太子妃,道:“现在陈太师是否被认为是太子这边的?” 裴远道:“太子是太师的学生,便是不结亲,也一样被认为是太子一党。” “那你如今到底站哪边呢?”太子和晋王都送帖子,他倒好,一个都不去,可不是两边都不给面子吗? “坐山观虎斗。”他淡笑,捏了捏她的小脸,“我若表态,这天下可不就乱了?陛下恐怕也坐不住了。” 莫小婉想想也是,如今裴远锦衣卫势力这么大,要是他表态了,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那些政事她不想操心,如今她别的事都管不着养胎最大,她安心喝着相公给她榨的百果汁,调皮问他:“你要不要也尝尝?” 男人低头看到她唇角盈盈的水渍,不由得眼神微暗,也觉得口渴起来。 “好,我尝尝。” 莫小婉正打算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他,不想他低头便舔着她的嘴角,羞的她差点将杯子掉到地上。 男人一边舔她的嘴角,一边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搁在桌上,低低道:“酸酸甜甜的,挺好喝。” 莫小婉被他吻的有点慌,又感觉到斗篷内他的手钻进了她的衫子里。 她按住他的手,道:“别乱来。” “放心,我自有分寸。”话是这么说,他的手却没闲着,用手掌量了量她那丰润之处,低声道:“大了。” 莫小婉红着脸嗔道:“没脸没皮,叫人看见!” “无妨,看不到。”斗篷裹着两人,小碗窝在他怀中,斗篷一遮,果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开启她的唇舌,加深了吻,斗篷里手下的力道也越发用力起来,惹得她轻轻哼了一声,听到声音,他便用力小了些。 因为小碗怀孕,两人在一起好些时候没这么亲密了,她坐在他的怀中,身体紧紧相贴,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不由得不自在的扭了扭。 斗篷里,他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借娘子的手一用。” 小碗伏在他胸口,媚眼如丝的斜睨他:“用你自己的手。” 他低头往下吻她的下颌和脖颈,亲昵道:“那还是娘子的手更好用。” 莫小婉挣了一下手,没有挣脱,只得由着这人没脸没皮的干那营生。 完事后,他拿帕子替她细细擦了十根手指,又用水洗了一次手。 小碗红着脸看自己的手,嫌弃道:“我都不敢拿果子吃,回去还得用胰子好好洗洗呢。” 裴远倒有些不过意,将她的手按在怀中,道:“你这样嫌弃相公可不行,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眼里只有做娘的,却没有做爹的。” 莫小婉“扑哧”笑了:“你要是还在乎做爹的尊严,也得干点有尊严的事儿才行,大白天的老是做没脸没皮的事儿,可不叫人嫌弃?” 裴远磨牙,这丫头的胆子越发的大了,天底下只有惧怕他的,可没敢这么明目张胆嫌弃他的。 他贴着她耳畔道:“倘若不是相公我做些没脸没皮的事儿,咱们的孩子又是打哪儿来的?” 这话问的莫小碗无言以对,只是拿着小拳头敲打他。 两人就这么腻腻歪歪便耗了半下午时间,莫小婉累了,打着呵欠道:“过些时候,这池子里的藕挖出来,必定好吃……” 他抱着女人轻轻应声:“改日我着人下水去挖。” “炖排骨味道最好,不必多加佐料,只加些姜便好……”女人说着她美食经,眼皮便渐渐抬不起来了…… 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女人已经睡着了。 他微微一笑,抱着她舒适的靠在椅上,看着水面波光粼粼,云卷云舒…… 岁月如此静好,也只是从娶了她之后才开始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万肝完了。。。。 第85章 才女 月底盘点, 莫小碗在梨花坞的账房里看账簿子,因为要做买卖, 她空闲时也时常虚心向府里的账房先生请教,账房先生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教的非常翔实。 莫小碗将这个月的账审核一番,再看盈利, 不由得喜上眉梢。 正好这时花大娘过来, 见她在看簿子,笑道:“我听说你在算账,咋样, 咱们忙活这些时候可挣到银子了?”花大娘一直负责点心厨房, 日日忙的不亦乐乎,便是女儿怀孕, 她忙着梨花坞的事情,都没有亲自照料。因裴府里又增了好几个丫鬟嬷嬷,一群人围着小碗,她也不担心。 “不止能挣到银子,还挣到不少。” 花大娘听这话心中一喜,眉毛扬起来探头过来看,虽然她认不得几个大字,可是朝着小碗指出来的地方看时, 却也依稀认得是“一千五百两”。 “一……一千五两?”花大娘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这……这是啥钱?” 花小碗开心道:“这是上个月刨去各项花销、人工开支, 我们赚到的净利。” “一个月……一千五百两?!”花大娘的声音扬起来,不可置信,不只是不可置信,她想都不敢想的。 在村里时,一年二十两已经算是好的,还有年成差运气不好的时节,一年也才能赚个十来两银子。 这下倒好,一个月,是一个月啊,一千五百两? 花大娘有些懵,依旧不敢相信:“咋有这么多呢?” 莫小碗笑:“娘,这里是京城啊!咱们那菜一桌子少也得四五十两银子,每日四五桌是有的,一个月几千两的流水是有的,这净利自然能有这么多!” 花大娘听了双腿一软,差点跌地上去,赶紧找了个椅子坐下,激动的脸上放着红光。 当初裴远给她两千两银票,她当是一座金山,都不敢动,生怕改日裴远又要回去。渐渐后来她敢用了,也只是拿了一百两的银票出来用,用了好些时候也没用完。 现在倒好,这梨花坞的收入,一个月就一座金山砸头上,砸的她晕头转向的。 莫小碗原本也没想到在京城做食肆利润这么高,如今她的梨花坞生意水涨船高,顾客源源不断,连定位置都要抢的,座位早已排到一两个月以后。梨花坞的口碑亦是传扬出去,名门贵胄当中有口皆碑。 莫小碗道:“娘,咱们这里大部分收的现银,找有空咱们把银子存到钱庄去,换成银票。相信很快,咱们也会成为京城的大财主了呢。” 花大娘激动的嘴唇颤抖,脑海中只有几个字在回旋:银子,银子,好多银子…… 她再看女儿,只觉得她身上散发着银子的光芒。这梨花坞虽是裴远送给女儿的,但是现如今是女儿的名字、女儿的产业,便是日后有什么变故,离了裴远,这梨花坞也是女儿的,一个月千两,若是一年不得有万两?巨富,巨富啊!如今在她眼里,她家女儿都成了女财神了! 莫小碗被她娘目光炯炯的看的不好意思:“娘,你乐晕了?怎的一直不说话?” “想不到……”花大娘激动的抹眼泪,“想不到,你倒成了咱们家的财神爷了!” 莫小碗以为她要什么,居然冒出“财神爷”出来,她笑的无奈,道:“娘,咱们有了这产业,再也不愁在京城不能安身立命。以后将银子都存起来,便是咱们的家产。只要有了银子,还可以做别的买卖,到时候钱滚钱利滚利,必定能有一批属于咱们莫家的产业。” 花大娘连连点头。 “只是做买卖最要紧的,还是品质和口碑,如今梨花坞的确挣了不少钱,不过要想把这生意长长久久的做下去,还是得更用心才行呀。” 花大娘又点头,问:“你这是要给他们开个会?” 莫小碗合了账本,有几分乏,摇头道:“我不开会了,娘你将这话跟他们说一说,我这会儿回去休息。”她怀孕之后便容易困,因此不能像从前那般一直窝在梨花坞中。 花大娘一听连忙叫人,外头的嬷嬷和丫鬟便进来扶着小碗上了马车,一路慢慢的往家里去了。 莫小碗饱饱睡了一回,外头有人说陈家姑娘过来看她。 她高兴极了,玉罗得太子妃位,她还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恭贺她呢,她倒过来看望自己了。 玉罗直接进了她的卧房,本是关系亲近的姐妹,她如今成了未来的太子妃,倒也不拿架子,一如从前一般,在小碗跟前就如同一个邻家小妹妹。 “我可要恭贺妹妹了。”小碗笑道,“如此尊荣的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想的。” 玉罗有几分羞涩:“姐姐莫要笑我,我只是听爹的意思罢了。” “哈哈,”莫小碗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你爹最疼你,他可是听你的意思。想必太子殿下丰神俊朗,早已入了妹妹的眼了。” 玉罗被她说的便要过来打她,但看她怀孕又不好下手,只得收了手,道:“你再笑我,我可走了。” 小碗忙道:“不笑不笑。只是我有个疑问,太子东宫那边是只有太子妃,还是说……” 像一般的大官,裴远这种,不必在乎其他,娶不娶侧室娶几个侧室都是自己决定,不会有他人干涉。莫小碗不准他娶,他自然也不敢娶的。 太子不一样,他是皇家人,皇家人都讲究绵延子嗣花繁叶茂,便是太子自己不娶,其他人一样会往他后院里塞人。 说起这个,玉罗眼神微微黯淡,又有些无奈:“东宫怎么可能只有太子妃,底下还有一应的良娣、美人、侍妾,太子是太子,想要多少不行呢。” 这可有点糟糕,小碗咂舌,但看玉罗眼色,安慰道:“无妨,妹妹一定能独得东宫宠爱。” 玉罗笑笑:“这个当初我也不是不知道,但我想他若爱我敬我自然晓得分寸。我入东宫,便不只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个臣子,我想帮他,倘若让他做个好太子、好皇帝,这份成就也是我自己的。虽然说女子不能为官,但不妨碍我辅佐现在的太子,将来的皇上。” 小碗定定看着她,觉得这小丫头年纪虽然小,气度却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心中这份丘壑真不简单。 “你可比我有抱负,我只想相公心里只有我一个,然后再挣好多好多的银子!哈哈……” 玉罗看着她,也禁不住笑了,像小碗这样何曾不好,只是自己,终究不甘于只是相夫教子罢了。小碗的单纯明澈,也是她羡慕极了的。 小碗拿镜子照自己,忍不住有点嫌弃:“啊哟,胖了!” 玉罗歪头看她:“是胖了点,不过更可爱呀!” 小碗嘟起嘴:“你这个瘦子,不知道胖子的忧伤!成了胖子,便没有信心牢牢的拴住相公了。” 玉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义兄不用你拴,你就是撵他,他都不会走的!” 小碗也被她逗笑了,两个人说笑一阵,小碗叫人煮了小点,玉罗吃了一些便回去了。 现在小碗怀孕三个月了,因为嬷嬷丫鬟们精心照顾她,各样营养品都往她跟前送,她怀着孩子又容易饿,便吃的比往日多了,不知不觉腰身就圆了一圈。 她本就不是个单薄的瘦子,如今越发珠圆玉润,对着镜子时,看的她好不忧伤。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几分不满意,正要将镜子扣下,冷不丁身后一人双手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 “看什么?” 方才他站在房门口,便见她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她看的太专注,以至于他走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看一个胖子。” “哈哈……”裴远笑起来,低头亲她的脸,“胖有什么不好?越胖越可爱。” 这可字字诛心了,她本只觉得自己胖了一点,这下到他的嘴里,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无敌的大胖子。 莫小碗生气了,虎着脸不理他。 男人并不知道哪里说错了,顺着娘子的话也错? “来,同我一起去走走。” “不走!”她甩开他的手,不理他。 “你呀,越发娇气。”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道:“也罢,我先去洗个澡,待会再来陪你吃晚饭。” 他松开小碗时,莫小碗不由得眉头微微皱了皱,疑惑问了一句:“你擦了什么香粉?” 裴远错愕:“我从不擦香粉,便是有那也是你身上的。” 小碗低头闻闻自己身上,自打怀孕她从不擦香粉。方才他身上飘下来的分明是茉莉花香粉的气味。 她转头时,男人已经去洗澡了。 难道她闻错了吗?不可能,她精通美食,鼻子最是灵敏,怎么可能闻错?就是女子脸上擦的香粉气! 清新高雅的茉莉花粉,这是如今闺中女子喜欢用的香型。 闺中女子? 莫小碗皱眉,裴远平日接触的都是男人,身上怎会有闺中女子的气息? 难道…… 不是青楼的烟花女子,而是闺阁女子? 她有点愁,但是不确定。不一会儿,裴远洗完了澡回来,衣裳都已经叫下人拿去洗了,气味自然不见了。 “你是不是……今儿遇到什么美女了?”她试探的问。 “没有的事情。”他一口否定了,捏了捏她的肉乎乎的脸,“别瞎想,先陪你吃点东西。” 他这样说,莫小碗也不好再问什么,但是心里仿佛扎了一根刺,想起来时那刺就隐隐的作痛。 是不是她如今胖了,他就嫌弃了?还是现在开始动了娶妾的心思? 没几日,莫小碗心底的疑问终于清楚了,因为那根“刺”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日裴远休沐,正在屋里睡着,莫小碗起的早些,在花园中走动走动。这时有丫鬟急忙过来说,一大早有个姑娘跪在府门外呢。 莫小碗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她扶着春兰的手到了门口,探头望去,却见真有个少女直挺挺的跪在她家大门口,路人来来去去,时不时拿手指点一下。 “这是谁啊?” “好像是哪家千金呢。” “她为何跪在这里啊?” “你们不知道吗?近日柳翰林入了诏狱了!可不得倒血霉了吗?那诏狱进去,还能活着出来吗?” “听说柳翰林是被人构陷的,这是为了救父亲?” “大约是的吧,啧啧,真是个孝女啊!” 莫小碗听那路人议论,越听越生气,她跪在自个门口,她倒是成了好人孝女,难道她和裴远就成了大恶人了? “将她叫进来,我倒要听听,她究竟想做什么!”小碗有些生气。 花厅之中,她坐在座上,抬眼,便见一个少女窈窈窕窕的走了进来,十五六岁,梳着凤尾髻,身着绣银丝海棠碧色锦衫,下面是玉色百褶流纱裙,细细腰肢拿着碧色丝绦系着,走起路来裙尾摇曳生姿。 光看这身姿,便是一个出色的美人! 那少女到了近前,微微抬头时,更如美玉一般叫人惊艳,那眉眼如画、肤如白玉,眼底像常年含着烟雾,脉脉含情又楚楚可怜。 莫小碗至今见过最美的美人莫过于陈玉罗,可是眼前这个少女比起陈玉罗竟然丝毫不逊色,更叫她郁闷的是,这少女身上那股子我见犹怜的气质,怕是是个男人都要折腰。 那少女走近时,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便钻入小碗的鼻中。 她惊愕的瞪大了眼睛,那日裴远身上就是这个香气!他还敢说他没见过绝色美女,这可不就是一个吗? “你是什么人,为何跪在我府门口?”她端起茶杯,拿起了当家主母的范儿。 少女见到她,有些吃惊,大约以为第一个见的应当是裴大人,哪里想到竟是裴大人的夫人。她话还没开始说,便“嘤”的一声跪了下去,哭了起来。 美人便是哭,也哭的极好看,默默流泪轻声抽泣,若是男人看了,怕是要揉碎了肚肠了。 “你哭什么?”莫小碗可不是男子,“这里可没人死了爹娘。”她嫌弃道。 美人见她对自己的哭泣无动于衷,只得道:“小女乃是柳翰林家的嫡女柳如碧,我爹遭人构陷深陷诏狱,如碧只想向大人求个情,放我爹一条生路。我家世代书香,我爹只是个清白的读书人罢了。小女愿意以身为奴,伺候大人一辈子!”说罢,俯身叩头。 身边春兰低声在她耳边道:“这位柳如碧小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才女呢,奴婢也听过她的名字。” 莫小碗冷笑,这位美女加才女,想以身救父,把自个送给裴远? 哼哼!裴远答应她还不一定答应呢! 她暗暗磨牙,问春兰:“大人醒了吗?” 春兰去里头打听了一下,便来回道:“已经起身了,正在吃早膳。” “让他过来,瞧瞧这位送上门的美人儿!” 她这话落下,地上跪着的少女微微红了脸。 裴远今日头束玉冠身着一袭宽松的月白锦袍,负手到了厅中,见莫小碗跟前跪着一个人,倒也不意外。 抬眼瞧见莫小碗脸色黑黑,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小碗见他脸色愉快,心情更糟,道:“柳姑娘出身翰林之家,如今为了救她父亲,愿意伺候大人一辈子,大人可得过来领了这美人回屋去。” 裴远过来坐在她身侧,扫都没扫那跪着的女子一眼,笑着对她道:“娘子好酸的语气,本大人这府中如今奴婢众多,再多,怕是要养不起了。” 柳如碧一听,脸色微白,哀哀道:“大人难道忘记那日您还救了我一次,我知道大人仁心,必定不会见死不救,如碧求大人了。”说罢在他跟前叩头。 莫小碗听了更气,斜眼睨他:“大人跟柳姑娘好大渊源!我都不知道,大人还救过她一次?好一个英雄救美!”这牙缝中吐出的几个字,字字带着嘲讽和冷意。 “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大人瞧着这渊源深厚的绝代佳人绝世才女,动一动那恻隐的仁心,不如就收了吧!也不必做奴婢了,这样的美人才女,给大人做个妾室可不正好!”说罢,她气呼呼的一甩袖便进了内室去了。 柳如碧听了那话,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意,但抬头时,那笑意又隐了下去,可怜兮兮的眼中含泪的望着他:“大人,小女没有什么指望,只能指望大人了……” 裴远见莫小碗气成那样,不由得自个也有些生气。他冷冷看着柳如碧道:“你爹入了诏狱不假,只是诏狱不是地府!你爹是罪是冤,北镇抚司自有论断!你以身救父,是觉得我裴远是断不清案子贪财好色的糊涂鬼吗!” 柳如碧被他冷厉的言辞唬了一跳,弱弱的望着他,道:“大人,人都说进了诏狱便没有活着出来的,无论有罪无罪。小女愿意以身侍大人,只想大人给我爹留一□□/气……求大人可怜……”说罢,又低头嘤嘤哭泣起来。 裴远抚额,觉得跟这女人说不清楚,他不耐烦起身,负手道:“你走吧!你便是想进我裴家,还得看我收不收呢!” “大人……”她又哭道,“若不是大人对小女有心,为何那日大人会倾力相救?小女不敢同夫人争长论短,无论是奴婢还是侍妾,小女都心甘情愿!只要能追随大人左右,心意已足。”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打卡 第86章 情敌 那日, 她乘坐马车去游园子,不想半路那马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发癫, 蓦地狂奔起来,就在马车快要倾倒,她即将要从车厢里被甩出来的时候,是他, 纵身将她救了下来。 那时她觉得危险极了, 他若是一个不当心,便会被疯马踢到,还会被车厢压伤, 但是饶是这么危险, 他还是尽力救下了她。 当时在他怀中回头看他,便惊艳于他的容貌, 这样翩翩贵公子,当真是叫人一眼倾心。她想着,或许她美名在外,这公子是暗中倾心于她的,所以才能在这关键时刻救了她。从前就有些暗中钦慕她的公子,或者送点诗词、或者送点小点心,总是不经意间出现在她的周围。只是她都瞧不上罢了。 可是这个人就入了她的眼了。他救了她,便走了。她一打听, 才知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那个传闻中暴戾狠辣的人,亲眼见到时, 才知道原来传言都是骗人的。 这样的人怎会狠辣? 只是后来又听说这位指挥使大人已经娶了妻子了,还十分宠爱,送了她一座梨花坞,但又听说他那位娘子是个村姑。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娶一个村姑,但是心底笃定他是看上她的。倘若他们在一起,那个村姑肯定会被扫地出门。 以为他还会再出现,哪里想到他不但没有出现,她爹还被抓进了诏狱。 她一着急,便想着来求他,若他有心,自然会帮她,会将她纳入府中。他府中有了夫人,她自然没法子做正妻,但是名分她以后可以再挣,如今她自贬身价说是为奴为婢,但是以她的出身,他当然不会让她为奴为婢了,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她今儿使的便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她就不信他不动心。 只是此时柳如碧真的有些慌了,因为他看起来并没有很动心的样子。 她有些难以置信,像她这样的女子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他怎么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裴远听她说救她的事情,心里有几分烦躁,道:“那日顺手罢了。你爹的案子我自会处置,你一个姑娘家今日如此,说出去叫人笑话,快些回去吧!”说罢,他挥了挥手,便有丫鬟嬷嬷看着眼色,过来强行便将她给扶了出去。 那柳如碧还在嚷着:“大人,你真的如此狠心?”声音凄楚,可怜至极。 裴远没瞧她一眼,转身进了内室,忍不住腹诽,这女人,当演折子戏呢,真是唱念做打俱佳。 柳如碧再也想不到,以她这种在男人面前无往不利的,今儿却真遇到个铁石心肠,一肚子的手段没有施展的余地。 莫小碗坐在房里生闷气,春兰掀开帘子进来,见她脸色不好,窃喜的告诉她:“方才大人叫人把那女子叉出去了。” 莫小碗哼了一声:“现在叉出去,说不准背后去包她做个外室,我不信他!”说着,将手里的钗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那钗子是翡翠做的,这么一拍,一下子断成了两截,丫鬟在一旁瞧着不由得心疼极了。 珠帘响起,有人掀开帘子进来,春兰一瞧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夫人生气,恐怕也只有大人能解了。 裴远看她脸色不愉,见他进来反倒转了个身对着另外一头。 头一次看她生这么大的气,裴远有些心虚。 他到了桌边,将丫鬟刚刚炖好的甜汤倒在了小碗中,双手端着送到她跟前,道:“喝点甜汤润润喉。” 小碗岿然不动,不理他。 裴远放下甜汤,去拉她的手,伸手捏过她圆润的小下巴对着自己,道:“生气不好,对孩子不好。人我已经叉出去了,你还生什么气呢?” 小碗哼了一声:“她比我美啊,大人为什么不纳她?我若是男子,美人送上门,定会欢喜的上窜下跳呢。” 裴远失笑:“那你看我有没有上窜下跳?” “只差跳到屋顶上去了。”她翻了个白眼。 裴远真是觉得很冤枉,他如此淡定,怎的就变成了猴子? “你又冤枉我。”他揉她的脸,她一下子拍开他的手,气呼呼的瞪他,“明里不敢收在屋里,回头就去包在外头!” 男人更叫屈:“我的娘子,你这分明是在构陷我,制造冤狱呢!” “好,我不冤枉你,”她定定望着他,“那你老实告诉我,为何那日你要骗我?明明身上有茉莉香粉味,明明接触了美女,却还骗我说没有!” 裴远一怔,倒是没想到她家娘子如此明察秋毫,那日正是他救了柳如碧的那次,的确拦腰抱了她一下,这就沾染了一点香气,这也能被她闻出来。 “那天她的马发癫,我从马车上将她救了下来,的确接触了一点,所以有些气息。不过是随手而为的小事,我就没提,省的你多想。” 莫小碗对于他英雄救美这事儿更生气,话本子里头,救了美女,美女以身相许,可不是一段良缘,她这个正房大约应该靠边站了。 “英雄救美!”她从牙齿缝里吐出四个字,“好戏文!” 裴远无语,道:“好,若是时间回转,我肯定不救她。” “不如干脆按照戏文里演下去啊?现在后悔来得及,赶紧将你的美人儿再抱回来,我不计较的,不然显得我不够贤惠不够大度了!”说着气呼呼的上了床,躺在床上朝着墙面不理他。 裴远笑笑,这丫头真是无理取闹。 他见她上了床上躺着,便脱了外袍,也爬到了床上,从后面抱着她,拿手轻轻摸她的肚子,那儿微微有点鼓,他摸着心里恨踏实。 “走开!”她丢开他的手,“去抱你的美人!起了娶妾的心思就说,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他忍不住摇头,啧,这还不小气呢,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百官看见他都哆嗦,如今被她训得跟只小鸡似的,只差点将他生吞活剥了。她冤枉他构陷他,他还得委曲求全的小意求原谅讨她欢心。若是以前,他倒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一天。 “你想怎样?” “跪搓衣板去。” 莫小碗信口说了一句,裴远抚额,要他跪搓衣板?有点为难,下人知道可不难看的紧? 他道:“我给你跪床上吧。”说着,还当真直挺挺的跪在她身后。 莫小碗本是随口说的一句,转头一看,他真给她跪在床边了,那模样可真有点可怜兮兮的。 她忍不住唇角扬起,笑了。 裴远见她笑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扑过来将她抱在怀中,揉着她的小脸,亲了一口道:“陛下都不敢让我跪,如今倒跪了你这小丫头。” 莫小碗想想觉得也是,他在陛下跟前都不跪的,怕是好些年没有跪过谁了,这么一想还有点得意。 “本来是要跪搓衣板的!”她凶巴巴道。 裴远只是笑:“其实……那日我并没有刻意想救人,只是远远便见那车厢里人穿着一身绿衫,一下子就想起当初见你时的情景,下意识便将人给救了出来。你说,她穿着绿衣,我怎能让她死?” 莫小碗一怔,看他双眸深沉如海,不由得心中有些感动。 她是喜欢穿绿衣的,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也是穿的绿衣。他如今见着绿衣便会想起她,这才救了那绿衣女子。 女人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我有了你,怎敢娶妾,我发誓,我裴远这辈子绝对不会纳妾,一个都不要,只要小碗一人!否则,天打雷劈!”他跪在那里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十分正经。 莫小碗怔怔望着他发呆。 “感动?”他轻笑,得寸进尺道:“感动就亲一下相公我。” “美得你!”她推开他凑过来的脸,她的确是感动了,她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发这样的毒誓。 她想起那位诏狱的翰林,问,“那柳如碧的爹真是被冤枉的?” 现在知道了缘故,她气也真消了,想那柳如碧堂堂翰林千金却这样低三下四的来求人,也是挺可怜的。 裴远抱着她,道:“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好笑,那位翰林平日里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爱吃酒,几杯黄汤下肚便喜欢胡说八道还骂人,他喝醉酒时,将陛下骂了,将我也骂了,这话被他对桌的人给听到,日常与他有些过节,便将他告到了北镇抚司。我手下的锦衣卫一听说他骂了这两个人,立即上门将他拘到了诏狱。要说他有大逆之罪,也说不上。但说没有大逆之罪,他又骂了皇帝。这案子,倒是有些不好说。” 莫小碗听了倒是觉得这个柳翰林很倒霉,醉酒的话也能叫人给告了,这下进了诏狱想出去当真不容易。寻常人眼底诏狱就是地狱,不经过千锤百炼哪里出的去。她有点同情那个倒霉的柳翰林,如今诏狱的主人就在身边,她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不如算了,敲打一下也就罢了。想必那位翰林文弱书生一把年纪,也经不起折腾。想他书香门第,考上个翰林也不容易,何必断人性命?” 裴远看着她笑,道:“好,娘子说放,我就放。只是娘子是不是应该奖励我一下?”说着又将脸凑过去。 “凑不要脸!”她推了他一把,他又把脸凑过来,小碗只好亲了他一下,这下被他高兴按在枕头上亲了起来。 柳如碧被丫鬟嬷嬷从裴府叉了出来,她垂头丧气的回了家里,本以为脸也丢了父亲恐怕也没命了,没想到不一日,柳翰林便从诏狱之中好端端的放出来了,浑身上下竟没有一丝行刑的痕迹。 “爹!”柳如碧喜出望外,“你没事?你当真是被抓进了诏狱?” 柳翰林叹气道:“我也以为没命的,没想到今日裴大人亲自来过问,将我训斥了一顿,便放出来了。他还叫我以后要谨言慎行不要喝酒了。” 他挠头:“我也纳闷,往日里从未听说过诏狱这般轻飘飘的放人出来的,说起来我倒像是头一个。” 柳如碧心中一动,有些感动。原来裴大人面上冰冷,实际上已经对她动情了。只是碍于他夫人的面子,这才不好对她表露。面上不说,转眼便应了她的心愿将她爹放了出来。 她越想越感动,越觉得裴大人对她深情款款。 “爹,我昨日去求了裴大人,他这才将你放了的。” 柳翰林听了既感动又心疼:“他……他没怎么你吧?” 柳如碧摇头:“只是,既然爹出来了,于情于理,我当要谢他呢。” 柳翰林想着也是,但是想起那个人,有些肉疼。他可再也不想沾染诏狱,也不想沾染那个人了。诏狱之中那凄厉惨叫,吓得他一晚上没睡好,在诏狱中过了一晚,仿佛比一年还长。 “你要谢也行,但不要有多的牵扯了。”他叮嘱着。但是柳如碧可不这么想。 大人对她这么好,她自然应该投桃报李。她现在想起那个人,满眼的旖旎,仿佛她是那戏文中的主人公,就要同那位英雄又有一场浪漫的邂逅。 柳如碧是个行动派,心有所想便有所动,这日写了一首情诗便叫丫鬟去北镇抚司门口等。 丫鬟等了半日才等到裴远骑马从里头出来,将那情诗恭恭敬敬的交给了裴远什么话都没说就溜了。 裴远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什么“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裴远皱眉,这位柳姑娘疯了吗? 接着下面写了些思慕之情,背后又写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请君琴台相见。” 琴台是城中一处古迹,相传钟子期曾将在那来弹过琴,因此叫琴台。 裴远看着都觉得牙酸,这位柳姑娘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他会赴约?这位姑娘还真让人头疼,她也不是犯人,总不能拘起来关进诏狱。 他正想将信扔了,想了想还是将信塞入袖中。 莫小碗正在家里裁衣裳,小娃娃的肚兜之类。她原本是不够的,现在空闲下来,便叫嬷嬷教给她裁制衣裳的手艺,也不过是些小孩的衣裳,做起来也简单。 她正忙的不亦乐乎,相公从外头进来,将一封书信搁在她桌上。 她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你看了便知。”莫小碗打开来看,吃了一惊,情诗诶!再看落款,不由得好笑,柳如碧,又是她?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柳姑娘真是奔放的很啊。”莫小碗也有些意外。她这追裴远真是锲而不舍,好生难缠。 男人懒懒靠在桌边,拿起小竹篮中的果子吃,道:“夫人,我想着大约是将她爹放了,她又以为是我的主意。若真是我的主意,她爹能出来有口气就算不错。这可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你总得解决吧?” 莫小碗笑着看他:“好,你放心便是,自然给你解决的干干净净的。” 裴远大喜,抱着她道:“倒想不到夫人如此宠我。” 小碗嗤笑:“你啊,恃宠生娇!如今什么事都赖我!” 日暮时分晚霞漫天,琴台建在一个小池边,一座亭子,一座汉白玉的抚琴台,亭边几株高大松柏,苍苍郁郁将亭子掩映,此时波光粼粼,风雅宜人。 柳如碧带着丫鬟在这里等着,满怀着少女绮思,她满心满脑都是那个人,如今不管给他做什么,只要能呆在他身边便足够了。 她想象着他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呢语,那情景是多么的美好。 夕阳落了一半,她等的有点着急,抬头望去,见不远处有个人影向这边过来。 她欢喜极了,眉梢扬起,只是再看,那人影有些小巧,完全不似那人那般高大挺拔。 不是他呀,大约只是个路人罢了! 柳如碧十分失望,但心里还是笃定他会来赴约。 那路人到了亭子边向她走过来,柳如碧吃惊,见这路人身后跟着两个嬷嬷两个丫鬟,梳着云髻插着珠翠,容貌娇俏圆润,披着一件十分华丽的绣金芙蓉红披风,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夫人。 “柳姑娘不认得我了?”莫小碗轻笑。 柳如碧细细一看,终于认出来是裴远的夫人,不由得吓了一跳。 “夫人?你为何……”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她约的是裴大人,来的却是他的夫人,这就尴尬了。 “我要坐一坐,怀孕有点辛苦呢。”话落下,嬷嬷忙过来扶着她坐在了琴台边的木椅上。 “柳姑娘请坐。” 柳如碧摇头,她不想坐,想到她是裴远的夫人,她心里就跟扎了根刺似的,既嫉妒又难受。 莫小碗将那封信从袖子里取出来搁在亭中的木桌上:“这信我看了。” 柳如碧一怔,她问过丫鬟,丫鬟说的确是交到了裴大人的手上的。 “文笔不错。”她评价了一句,“十分热情奔放。” 柳如碧:…… 她不服气,一定是这位夫人太凶,搜了大人的衣服找到了这封信,她愤愤道:“夫人,容小女说一句,但凡女子,以夫为天,若是夫君想要纳妾,夫人却不许,是否不够贤惠?” 莫小碗冷笑,瞟了她一眼:“这封信是我相公给我的,他同我说,我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叫我自己来解决。柳姑娘怕是有些误会,柳翰林大人出狱不是裴远的主意,是我的主意。我在只是觉得如果酒后骂人也算大罪的话,柳翰林未免也太无辜。你们柳家书香门第出一个翰林不容易,若是就这么在诏狱中折损了,太可惜。” 柳如碧这下震惊极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回事。这位夫人竟然能参与到朝政,左右官员的生死。倘若不是裴大人极宠她,怎会如此? 她脸上红的如同滴血,亏得她自说自话,以为这件事是因为裴大人爱她。 她低着头羞愧难当,但是莫小碗的情她已经承了,怎能不知感恩。怪不得他爹说他是诏狱中头一个轻飘飘放出来的,大约是从前大人没娶这个娘子吧。 “多谢夫人。”再不情愿,她也得低头,“若非夫人,恐怕我爹没命了。” 莫小碗道:“柳姑娘将这封信收回去吧,以后看人也要看准些,我夫君那人素来不是什么好脾气,你若是再纠缠他,大约他会拿刀子同你说话。我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是为你性命着想。你若不服,尽管去试试。” 柳如碧听得一抖,她信了,传闻中的那位煞星,她能不信吗? “还有,”莫小碗又道,“你说女子以夫为天,如果不让纳妾就是不贤,我是不同意的。扪心自问,若你嫁了人,你夫君要纳妾,你愿意吗?” 柳如碧望着她,禁不住摇头。 “所以,”她理直气壮道,“我是不许裴远纳妾的,你也不必想了。说什么女子以夫为纲,我倒觉得女子也要有女子安身立命的本事,这才不必永远做那缠绕在磐石上的无用蒲草哩!” 这话,听得柳如碧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作声。 眼前这位小夫人年纪虽然不大,可真是字字落地有声,说的她不敢作声。 “柳姑娘,好自为之吧。”莫小碗扶着嬷嬷的手慢慢的往回走了,留的柳如碧一个人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姑娘,这位裴夫人好厉害啊!”丫鬟凑过来道,“裴大人那样的人,竟也被她管的服服帖帖的。” 柳如碧叹气:“罢了!她这胸襟气度,我不及她!”嫁给裴远,她也不必再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打卡,完毕 第87章 离开 陈玉罗大婚在即, 莫小碗特地寻了个时间拉着裴远陪着她一起去挑选了一副珊瑚缀南珠的头面,她如今手头有钱, 就是不用相公的钱,拿下这副价值不菲的头面也绰绰有余。 “你倒是成了小财主了。”回家的马车上,裴远打趣抱着头面箱子的莫小碗,“以后我可要管娘子要零花钱了。” 莫小碗拍了拍他的手, 道:“相公你放心, 以后娘子养你。” 裴远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他家娘子这么有钱,以后退休有指望了。 皇太子纳妃,用的是皇家的卤簿仪仗、宴乐仪卫。太子妃乘厌翟车, 车上设紫色团盖, 四柱帷幕,四垂大彩带, 四马驾之。 莫小碗跟裴远一起观礼,抬头看那厌翟车,当真是华丽绚烂光彩之极。坐在车上之人荣耀无限,将来注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有些感慨,那个位置,既荣耀又危险,但是这是玉罗自己的选择。她相信这条路她既然选择了,便一定会好好的走下去。 观礼完了, 裴远便送了小碗回家,他因为公事,又往皇宫去了一趟。 如今小碗已经怀孕近六个月了, 转眼便到了冬天。外头下了第一场雪,再过半月就要过年了。 这是她在京城的第一个新年,梨花坞给她带来不菲的收入,这次新年一定能过的欢畅而丰饶。 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她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窝在窗边看话本子。裴远之前给她买了许多,她先是忙着做生意后来又害喜,一直都没大功夫看。现在不大害喜了,空闲下来倒有空看这话本子了。 雪子敲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小的声音,她抬头看,打开了一条缝,见外头地上已经一层白色,不由得心里生出喜悦,若是明日说不定就满目雪白了,那真是琉璃世界。 院子里几株梅花隐隐开始绽放,几许梅香飘到窗前,沁人心脾。 春兰从外头端奶进来,瞧见她开窗,不由得道:“夫人,冷呢,赶紧关了吧。” 莫小碗关了窗户,只是屋里太暖,方才那一缕凉气倒是吹的挺舒服的。 她喝了热奶,问:“大人还没回来吗?天都快黑了。” 春兰答:“早前大人走的仓促,是宫里头的太监过来催促的,像是宫里有什么要紧事情。” 莫小碗的确觉得最近裴远忙了,但不晓得是在忙什么。 朝政之事她素来不干涉也不打听,只安心等他回来。 “将鸡汤米线在炉子上温着,待会他回来吃热的。” “是。”春兰应声。 她正等的不耐烦,却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她从榻上起来,套上羊绒缀珍珠的毛拖鞋便到了外头,掀开暖帘朝外看,果然见他披着天青色狐裘暖披大踏步走了过来。他抬头看见女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出来干什么?外头冷。” “相公你回来啦!”莫小碗高兴道。 他走了过来,扶着她往里走,将暖帘快速的放下来,拥着她进了屋在软榻上坐下,他摘了披风还是一身的冰雪气,道:“还是家里暖和。” “那是自然。”莫小碗□□兰将鸡汤端上来,给他倒了一碗让他吃了暖暖身子。 裴远接过她手中的鸡汤,道:“你别忙着照顾我,照顾好你自己我就心满意足了。” 莫小碗嘟起嘴斜倚在榻上,嘟起嘴道:“我如今这么大的肚子,梨花坞几天也去不上一回,整日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可有什么好照顾的。” 裴远看她,肚子圆圆,倒像里头揣了个皮球,不过肚子虽圆,她的脸只比从前微微圆润了一点,依旧十分娇媚俏皮。 他吃了鸡汤米线,便陪她靠在榻上,握着她的手问:“今天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这个问题他每日必问。 “还好。”莫小碗懒懒应道,她蓦地想起什么:“听说京城元宵节的花灯特别好看,到时候你带我去看花灯吧?” 裴远低头看她肚子,脸色十分为难。元宵节的花灯,满城百姓都出来了,到处人挤人,每年都能出几次踩踏事件,即便是乘马车出去的,也少不得擦碰意外,他哪里敢在那种时候带她去看花灯? “不行。”他否决了,瞬间她的脸便拉了下来,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 裴远见她使小性子,不由得笑了。原先开始见她,从来不知道使小性子的人,现在越发的娇气小性子真使的如鱼得水。 她使小性子,他便得哄。 他拥着她的肩膀,抚着她披在肩头柔滑如瀑的乌发,打趣道:“都做孩子娘的人了,怎的还这么好玩?” “哼,”她皱皱鼻子,“我才十几岁呢。”她都没想过那么早做娘,都是他害的。 裴远又笑:“元宵节那日人太多了,你这样出去可不是危险的很?我怎么能放心?” “那你就让我在家里憋死吧!”他保护过度,让她很不爽。 裴远摸了摸下巴:“看花灯也未必要上街,到时候我寻个地方,带你去看天底下最好的花灯,如何?” 莫小碗倒想不到他答应了,睁着大眼睛看他:“真的?” 裴远刮着她的鼻子,戏谑道:“假的。” 莫小碗听到便要伸手揪他的脸,他招架不住连连道:“真的真的,自然是真的!” 莫小碗这才罢休,歪在他怀中又拿起话本子看。裴远抱着她沉默了一会,莫小碗仿佛感觉到什么,没有抬头,随口问了一句:“相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明儿,我要去江州。” 小碗大吃了一惊,丢下手中的本子,瞪大眼睛看着他:“江州?江州很远呢。” 这里是京城,江州在江南还要往南走,这一去山长路远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来回一趟。她现在六个月了,肚子这么大了,他都不能陪着她吗? “不去不行吗?我想要你在我身边。”她拉着他的袖子,诉说自己的一点小私心。 裴远犹豫要不要说实话,到底还是将实情告诉她:“陛下最近身体尤其不好,如今江州出现□□,他更是心急如焚。他谁都不信,只派我过去江州平乱。” 听了这话,莫小碗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平乱?这该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但是这是陛下的指令,她知道无法阻拦。 从以前开始,她就知道他做的事情非常危险,不是抓人就是平乱,哪里有安全的? “哦,”她情绪低落下来,“那你去一趟要多久?” “星夜赶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三五日可达,回来亦是。” 莫小碗叹了一口气,想想都很辛苦呢。 裴远见她低头不说话,有点心疼,抱着她在怀中,唇贴到她耳畔问:“明日相公就要出发,没点表示?” 莫小碗情绪低迷,问:“那你过年能赶回来吗?”半月之后就过年了,他摇头。 “那元宵节呢?” “这个……”裴远咋舌,平乱这件事,可快可慢,都要看当地的情况,他又如何确定那个时间一定能赶回来? “你骗人!”她推了他一把,“还说元宵节带我看最好的灯火!大骗子!” 想到他明天要离开,又是去遥远的江州平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不由得眼圈便红了,滴下几滴晶莹的泪珠,看的男人心里一阵酸。 成婚到现在的确一直都在一起,便是公务繁忙时每日他都回家陪着她,现在一出去不知时日,她难过也是必然的。 “哭什么?”他伸手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我又不是不回来。你相公我武功盖世,你还怕我有危险吗?” “那些乱党不知道怎样凶神恶煞呢。”莫小碗仍然忍不住眼里的酸涩,“而且你还说元宵节要带我看花灯的,说话又不算话。” 裴远无奈,只将她搂在怀中,手轻轻的抚着她圆鼓鼓的肚子,道:“不骗我,我一定回来。” 小碗睨他,不信,谁知道他说真的还是假的。 “我走了,会有人留下来保护你,你放心好了。便是我不在,你在京城一样安全。” 这个她倒是不担心,他从来都将她保护的很周全。 莫小碗平静下来,也接受了他要走的事情,想着起来给他收拾衣裳,他拦住她说:“叫下人收拾就行了,我陪你说说话。” “说什么?”她睨他,眼底还红红的。她都难过的没心情同他说话了。 “去床上说。”他打横将她抱起来,笑道:“有点沉了。” 莫小碗羞涩的捶他胸口,虎虎地道:“不许笑我胖!” “不是胖,是丰满。”他眼底带笑,将她送到了柔软的大床上,他顺势也上来,侧身躺在她旁边,依旧将她拢在怀中。 他的女人,便是胖了,也是极可爱的。 看着看着,他便想咬一口,低头,啃在了她樱红的嘴唇上,吸吮着最美的滋味。 吻着吻着他便伸手去扯她的衣裳,被女人按住了手:“胡闹呢,小心孩子。” “我会小心。”他亲了亲她的下巴,笑着拉开了她的衣领,欣赏着纱衣下日益丰润的山峦。 红帐轻轻拂动,女人看着伏在身上的男人,伸手轻轻的扶着他的肩膀,眉尖微蹙,星眸含雾,咬着下唇,不叫声音流溢出来。 自打她怀孕之后,他都不敢造次极小心的。只是这次要走了,这才放肆了一些。 到最后,他还是只借了她的手,并不敢真做些什么。 温存完了,她抚了抚他的脸颊,道:“你可答应我,不能受伤,也不能冒险,不然回来多了一个疤痕,我都不原谅你。” “知道,娘子大人。”他笑着拂过她光滑的脊背。 莫小碗摸到了他背上的伤疤,这些年过去了,那疤痕还有那么深,想想都觉得可怕。倘若他身上再添什么疤痕,她心底可受不住。 裴远看她虽然闭着眼,但眼皮下眼珠还在转动,一定在那里胡思乱想,他抚了抚她的眼睛,道:“安心睡吧,明早送我。” “好。”她应了一声,又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才渐渐入了梦乡。 江州路远,圣命又来得急,裴远一早就要赶路。 他起来时,莫小碗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天冷之后她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这会儿哪里起得来。 裴远摸了摸她的脸,便穿衣服起身,到了外头,推开门看,只见天地一片雪白,满目银装素裹,院中的梅花也都全然盛放,艳红的花珠儿在洁白的雪中尤其夺目。 “追风、晴空!”他一声命令,院子外头已经到达的两人进来。 裴远凝眉道:“你们带着人马留下来守着府邸,但凡有任何异样立即飞书报我。” 追风和晴空一愣:“大人,江州那边很危险啊……”他们本以为他们四人都是要跟随大人去江州平乱的,江州暴徒听闻十分凶残。 “不是还有两个吗?这里你们守好了,若是有半分闪失,回来提头见。” 两人知道夫人对于大人而言,尤为重要,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拱手道:“遵命。” 下人已经将他随身衣物都收拾好,箱笼都搬到外头马车上去了。 这会儿莫小碗还是没醒。 裴远披着玄色披风,抬腿要走,只是脚底才在雪上印出一个脚印,他又停住了,转身去梅树边摘了一小支梅花,转身进了屋里。 床帐微微拂动,床上女人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他到了床边,低头细细看她的容颜,伸手将梅花斜插在了她的耳后,娇颜配红梅,果然很好看。 他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女人囫囵说了一句什么,又沉睡过去。 “好好照顾夫人。”他出来时,冷着脸吩咐春兰和玉兰,“不许一丝偷懒怠慢。” 两人忙道:“奴婢们不敢。”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垂帘的卧房,终于抬脚走出了院子。 太阳升起来驱散了清晨的雾气,金色的阳光洒在雪地上风景格外动人。 这个时候,莫小碗终于睡醒了。 她揉揉眼睛,闻到一股清香,伸手一摸,在她头发上插着一只梅花? “咦?梅花开了?” 谁给她插的? 毫无疑问,自然是她夫君! “等等!”她蓦地坐起来,“他人呢?” 床畔空空,他那边还是凉的,这人恐怕已经走了多时了。 春兰和玉兰听到声音急忙端着热水过来,道:“大人一早就起来出发了,那会儿夫人还睡得沉呢,因此大人没有叫夫人。” “咦?他这个人真是……”莫小碗有点生气,“我说过要送他的嘛,他居然不叫我……” 她草草穿了衣服起来,到了门口一看,只见门口到院子口两行大脚印分外明晰,那是他的,他的确已经出发了。 莫小碗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自己睡懒觉没送着。他这一路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呢。 因为裴远走了,她心情不大好,总觉得这个家里只剩她一个就变得空空的,明明以前觉得满满的。 幸好,她娘花氏带着莫小瓢和莫奶奶一起过来看望她。自打她肚子大了行动不便,花氏和莫奶奶便隔日会炖了各种汤过来看她。他爹不会这些婆婆妈妈的,便用木工刀刻了些小玩意隔几日送过来,说是给小外孙的。这些日子,她就收了一大箱子小玩意。 “姐姐!”莫小瓢因为一直在学堂上课,好些没见着她姐姐了,看到她的肚子尤其震惊,“你把皮球藏在肚子里啦!拿出来给我玩吧!” 莫小碗头疼道:“没藏球,这是你的小外甥。” “外甥?”莫小瓢更加惊奇,“那他躲在里头干什么?快点让他出来陪我玩啊。” 花大娘一把拉开他,嗔道:“胡说八道呢,这娃娃是到了时候才会生出来的,现在不能出来!” 莫小瓢十分失落,然而他依旧是个好奇宝宝,星星眼的问:“那姐姐是怎么让娃娃进肚子的呢?” “这……”莫小碗又是一阵头疼。 花大娘无奈的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你长大就知道了!丫鬟姐姐们端点心上来了,你去吃吧,少说点话。” 莫小瓢一听有吃的,立马兴致来了,立即到了圆桌旁,只见上头各色点心,每样都十分精致,便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 花大娘和莫奶奶关切的问了一些她怀孕的情形,两人听说裴远出差去了,便有些担心,说以后每天都过来走一走。接着,两人又就着小碗的肚子形状讨论肚子里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两人一个说是男孩,一个说是女孩,各执己见,几乎争执起来。 莫小碗笑:“娘,奶奶,别争了,男孩女孩都没关系,我都喜欢。” 她想起她曾经也问裴远,想要男孩还是女孩。这话本是废话,如今哪家不是想要男孩?怎会有想要女孩的? 只是裴远说的答案却不一样,他说他想要个女孩,同小碗一样可爱就行了。 想到这里,她开始有点想他了。 “还是男孩好!”莫奶奶是农村里的老人思想,自然是认为男孩好。 花大娘打量着她的肚子:“男孩当然好,不过我瞅着这形状像女孩,怕是个女孩吧!” 很明显,两人都期待男孩,倒是莫小瓢在一旁嚷道:“女孩有什么不好?像姐姐这样,你们不是说姐姐是个女财神吗?” 这么一说,倒是很有道理。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只是家人一走,偌大的院子似乎又变得冷清下来,小碗靠在门边,看那雪花一点点开始往下落,心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打卡,依稀看到胜利的曙光 第88章 救驾 知道裴远去了江州, 没几日太子妃陈玉罗过来看望小碗。 小碗请她在暖阁里喝茶,两人闲聊了几句, 她瞧着玉罗眉头微蹙,似乎有几分心事。 “是东宫发生什么事了吗?” 此时玉罗身为东宫新妇,高梳云髻插满珠翠,身上亦是穿着上好的宫缎, 打扮雍容富贵, 比起从前愈发显得沉稳而高贵。莫小碗担心她在东宫不顺,又担心是不是太子对她不好。 “太子对你……” 玉罗笑了笑道:“他对我很好,虽然皇后娘娘替他安排了良娣美人, 但他很少去那边。” 听她这么说, 小碗放了心,看她的笑容便知道太子一定是宠爱她的, 想着他们有小时候的情分,玉罗又这么美丽,太子怎么舍得不宠她呢。 “东宫最近的确出了点事情。”玉罗提起这件事,眉头再次蹙了起来,“陛下月前开始犯病,江州出乱后病情越发严重。如今义兄才走没几天,晋王手下的便将朝中几个文官关进了大牢。” 莫小碗吃了一惊。 “那几个文官都是东宫这边的。如今陛下不理政事,晋王十分强势, 义兄不在京城,没人治的住他。” 莫小碗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她之前听裴远说过晋王在朝中势力很大, 没想到竟然这么猖狂。 “那太子……有法子吗?”玉罗是她姐妹,到如今她自然想帮她的,但是裴远不在这里,她也只能言语上关心几句,自己做不了什么。 玉罗摇头,轻叹了一声:“恐怕没法子。刑部和兵部都是晋王的人,那几个给抓进去的人,若是没有陛下帮忙恐怕出不来。只是如今陛下不理朝政,东宫很是无助。” 莫小碗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倘若晋王真的如狼似虎,将东宫之位夺了,那玉罗以后怎么办?她想想都替她担心。 “别担心,陛下不会不管的,过阵子会好的。”她不懂得朝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言语间宽慰她几句。 送玉罗出去之后,她心情也沉甸甸的。 原先京城人总觉得她相公裴远气势汹汹如狼似虎,如今他不在了,这京城朝廷就乱了起来。可见,当初若不是他在京城压着,这朝廷里头恐怕早就动荡不堪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但心中却很不安宁,仿佛听到外头很多人在走动一般。 这是半夜呢! 她蓦地从梦中惊醒,只听到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听着像是春兰和玉兰的声音。往常这个时候她们也该休息了,怎会还在门首说话呢。 “春兰?”她叫了一声,便见春兰掌着灯进来,身上穿戴的十分齐整,玉兰跟在她的身后,两人脸色都谨慎而奇怪。 门外的脚步声越发明显,她拧眉,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将狐裘大氅裹住自己,披着一头乌黑秀发起身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春兰勉强笑道:“夫人睡吧,外头没事,平静的很。” 这丫头伺候她这些时候,她那强颜欢笑的脸色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倒是还学会撒谎了!你不说,我自己去看。” 半夜出事,必定不是好事。小碗知道屋子周围有锦衣卫层层把守,莫非是这大晚上的进贼了?但是一想也不会,锦衣卫指挥使的府邸,那是什么样的贼才有这包天的胆子? “咚咚咚!”外头有人捶门的声音,虽然小碗住的院子距离大门很有些距离,但是在这寂静的夜晚,这声音分外的鲜明。 捶门声十分霸道而无礼,这大半夜的,敢这样捶锦衣卫指挥使府门的人,自然非同小可。 “我去看看!”莫小碗要往外走,春兰和玉兰急忙将她拦住:“夫人,不行啊,不能出去啊,外头很危险!” 小碗一怔,认真看了两个丫头的脸,冷着脸斥道:“那你们还不说实话?” 春兰没法子,只得说:“追风大人说了,今晚外头有兵马走动,让我们半夜都守着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夫人出了这院子。” “那外头的脚步声?”她竖起耳朵。 春兰道:“是追风和晴空大人在调遣锦衣卫。” 小碗心中一跳,那捶门之声,响了一会,便嘎然而止。 “是谁在捶门?”她问。 春兰和玉兰面面相觑,两人都不知道。但是锦衣卫不准她们出院子,必定是为了她们好,她们也不敢冒险出去。 小碗在屋里走了两回,心里着实太疑惑,到了门外廊下,隐约看到屋顶上黑影在窜动,她知道那是锦衣卫,并不害怕。 “叫追风过来说话!”她叫了一声,便听到有人应了一声,应当是去禀告追风了。 不一会儿,追风果然过来了,向她行礼。 “谁在捶门?”女子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似乎必须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追风知道瞒不住她,禀告道:“是晋王殿下的卫队,说要请夫人去晋王府喝茶。” 莫小碗双眼微瞪,半夜三更,晋王请她去王府喝茶? 喝茶是假,掳人是真! 她是裴远的妻子,又怀着裴远的孩子,倘若抓了她,即便裴远不站他那边,也一样受他挟持。这晋王还真是狼子野心。 “他现在走了?” 追风道:“夫人放心,这裴府大人在走之前已经交代好了,由我们锦衣卫保护,便是晋王带了军队过来,也未必打得开。” 这个时候,晋王自然不可能派军队过来,派王府卫兵过来已经是十分看重莫小碗这边了。 小碗竖着耳朵听,的确没了动静,大约是他们打不过锦衣卫,已经知难而退了。 她抚了抚心口,松了一口气,幸亏裴远早已安排,不然今儿她真不知道睡在哪儿呢。 她蓦地想起什么:“东宫!”她急忙问追风,“东宫如何?” 追风道:“今晚晋王发难,我们只负责保卫夫人,片刻不离,没有功夫去管东宫如何了。” 莫小碗听他这么说,更加震惊。晋王发难了,果然!他既然胆大包天敢来捶锦衣卫指挥使的门,自然是要大干一场。这会儿,恐怕已经集中兵力去攻打东宫了。 皇帝病重,只要东宫太子一死,其余之人不需要理会,晋王便是下一个皇帝。 他这发难,就是趁着裴远不在京城,锦衣卫群龙无首,趁火打劫啊。 莫小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玉罗,“玉罗……她会怎样……” 隐约的,街面上似乎想起呼喊声、刀剑声、马蹄声,百姓们都吓得关门闭户,不敢作声更不敢探看。 莫小碗在屋里团团的走来走去,锦衣卫不让她出院子,她也出不去。但她心底着实担心玉罗,如果东宫出事,玉罗也一定会有危险。 春兰替她热了一杯奶送到她跟前,劝道:“夫人,再担心也没法子,你怀着孩子,喝了奶睡一觉吧。” 莫小碗坐在榻上,摇头道:“不,我睡不着。”她看了一眼那热奶,推开道:“我也喝不下。” 春兰发愁,和玉兰两个看了一眼,只得守着夫人,可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不然大人回来她们可都没法交差。 且不说小碗心急如焚,这个时候东宫四周已经被军队包围,晋王调动了王府千余兵丁,又调动了左卫营,将东宫团团围住已经在攻打。 东宫之内对抗的只有东宫卫队,因太子也没想到他突然会发难,来不及调遣亲信的兵马。现在即便是晋王发难的消息传出去,但是京城的城门已经被他封锁,最快的亲信兵马也得明日早晨才能到达京城,到达京城之后还必须攻开城门,那个时候,东宫早已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只要东宫太子一死,就什么都完了。 东宫明堂之中,太子端坐太师椅上,面色凝重。 东宫臣僚心急如焚,个个面带焦虑,一个愁道:“殿下,如何是好?这出也出不去,如今城门都被晋王的人守住了,外头的人也进不来啊!” 另一个道:“方才守卫来报,晋王又增强了攻势,咱们的人马恐怕不够。这一晚上,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太子听到这些话,脸色更为难看。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 晋王曾经带兵打仗征战沙场,但他从未去过危险之地,更不曾动刀杀人。他自小身体文弱,因此只以读书为本,就连骑射都十分平平。 晋王在军中有威望,所以他今日调动了这些城内兵马。他的东宫卫队勉力支撑着,一旦东宫被破门,那血淋淋的后果可想而知。 “本宫不信今晚他能赢。”太子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突然冒出了这句话,“本宫相信天道,相信人伦。他大逆不道,必有天收。” 太子话一出,东宫众人都扼腕,叹道,怎么这个时候了,太子还说出这样天真的话呀!早知道如此,应该早点辞官回老家,还免得牵连九族呢。 众人一个个唉声叹气,这时门口却走进来一人。 太子抬头,微微怔了怔:“玉罗?” 走进来的正是太子妃陈玉罗,她严妆打扮,云鬓高耸,穿着烟霞色的锦袄长裙,披着孔雀羽的绚丽披风,那模样,真像是九天下凡的女神。 “你怎么来了?”太子疼她,下座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这前面危险,你在后院好好呆着。” 虽然此时此刻,整个东宫都很危险,但是他们所在的前殿更靠近晋王全力进攻的大门,后院在东宫最后面,倒还宁静几分。 到了前堂,只会让人心生恐惧惶惶不安。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了? 玉罗拉着太子的手,一起并肩坐到了太师椅上。 她神色认真的说:“殿下是东宫,我是东宫妃,这个时候,自然应当同殿下同进退。倘若逆贼闯进来,玉罗也同殿下一起面对。” 太子怔怔看着她,心中动容,这个时候,其他美人之类的恐怕早已钻到被子里躲起来了,而他的玉罗,却勇敢的站了出来,同他站在一起。 虽然未必能有多大的作用,但是只要她站在他的身侧,他便觉得自己的勇气也增加了很多,觉得他心底也有了巨大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了玉罗的手,柔声道:“好,本宫同太子妃一起面对。” 玉罗望着他,微微弯起了唇角,笑的那么甜美,眼底没有一丝畏惧。 太子也看着她,轻轻的笑了,他的太子妃,心底的力量比那些臣子们还强呢。 见太子和太子妃并肩高座,东宫臣僚也不敢再长吁短叹,一个女子尚且如此镇定临危不惧,他们哪里有脸在这里抱怨哀叹。 有侍卫飞奔着来报:“不好了,殿下,大门口要顶不住了!” 太子大惊,拉着玉罗的手站了起来。 众人哗然,可是想跑,往哪里跑?这东宫被晋王的人围的跟铁桶似的,他们连个狗洞都钻不出去。 众人之中不少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原地团团打转起来。 其中有人的眼睛悄悄扫到了太子的身上,倘若此刻擒下太子去晋王那边请功,还是有希望活下去的吧。为了活下去,总有些不择手段的。 玉罗高声道:“众位大人,你们都应该清楚,晋王暴虐,但凡曾经背叛过他的,即便一时放过,他日一样会秋后算账。况且身为叛徒,将来在朝廷在官场果然有立足之地吗?!将来青史之上,也会臭名传扬遗臭万年! 倒是现在守着太子的各位,都是有功忠心之人,倘若渡过危难,殿下一定不会忘记各位! 现在与其着急,不如大家想想法子,看看怎样能将时间捱一捱,或许这东宫多守一时,援兵便能早点到来!今日你们保护了太子,将来便是扶龙有功的肱骨,这个时候不立功,还等何时?” 那方才拿眼瞅太子的人,被太子妃这番话说的面带愧色。众人听了她这话,纷纷道:“太子妃说的有道理,与其在这儿着急,我们不如去将外头多加几道锁,多累几道石头!为了保护殿下,我们拼了!” 一语落下群臣激愤,便纷纷出殿打算行动。 太子长叹一口气,紧紧握着玉罗的手,深眸定定望着她,郑重道:“你如此为我,我将来必不负你。” 玉罗看着他,淡淡一笑。烛光之下,美人耀眼如明珠,足以倾城。 太子知道,若干年后,即便是他垂垂老矣时,回想起这个夜晚,必定不会忘记今晚她这倾国倾城的笑颜。 一阵惨烈叫声,隐约听到有人高声大叫:“殿下,太子殿下,宫门守不住了——” 太子脸色骤然煞白,伸手将玉罗紧紧拥在了怀中。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刀光剑影近在眼前,陈玉罗望着那人影憧憧的暗处,时不时反射出银色的冰冷光芒。 倘若今日死,她也无憾,有她爱的男人在身边,他说过他不会负她。 只是这一生未免太短暂了些……到底有几分遗憾。 太子合眼,摇了摇头,大约是不行了,时也,命也…… 只是不知为何,那喊杀声分明很近,但却一直进不了明堂,人影来去,似乎换了一波人。 开始处处是凄惨哭叫,后来却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 陈玉罗蓦地抓紧了太子的手,惊喜道:“殿下,是锦衣卫!” 太子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定睛看去,果然看到那黑暗中闪现的人影里,似乎有飞鱼服闪闪而过,又见到了绣春刀的银色光影。 正因为锦衣卫的守护,那些人根本进不来明堂。谁人都知道,锦衣卫指挥使裴远训练出来的这一届锦衣卫乃是历届武力最强的,但凡他们守护的人,从来没有失手的。 裴远的亲信锦衣卫更是以一敌十,便是千军,但凡有那百十人便足以抵敌。 瞬间,希望点亮了两人的双眸。只要锦衣卫在,他们便没有那么容易死! 而且,明堂之前的锦衣卫似乎越来越多,锦衣赫赫,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蓦地,一阵欢呼声响起,太子震惊,欢呼声?他没有听错吧? 无数火把举起,骤然照的明堂之前一片光亮。 火光之中,一人身着绣金麒麟服,团花曳撒,披着玄色披风,手持绣春刀威风赫赫的出现在东宫众人的眼里。 他身姿高大挺拔,火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大风鼓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这个雪夜,他仿佛战场上立马扬刀的大将军。 而他的出现,于众人而言,不次于天神降临。 “大人!”锦衣卫们欢呼起来,“裴大人!” 他,正是他们的首领,锦衣卫指挥使裴远。 太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远怎么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江州吗? 从前他发帖请他他不来,而今晚,他却出现在了东宫。 “将人带上来!”两名锦衣卫,正是他的得力手下逐月和凝雪,以双刀架着一人送到了太子跟前。 “微臣裴远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 那双刀之下,架着的正是披头散发双目怒瞪的晋王殿下。 太子震惊、欢喜,喜极而泣,眼泪真的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今夜,他在生死之间,经历的太多。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最后救他的人,竟然会是裴远!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打卡完毕。 第89章 我养你 第二日一早, 城外的军队进城,军队首领乃是太子母舅, 因为晋王已经被锦衣卫抓了,晋王手下人马立即被军队清缴,一夜之间,危如悬卵的东宫重新掌握了大局。 此时此刻, 太子谁都不信, 只信裴远,于是,晋王没有下刑部大牢, 而是落入了诏狱, 那个传闻之中如同炼狱的地方。 地牢之中,散发着潮湿腐臭的味道, 时不时听到有老鼠“吱吱”叫唤的声音,蓦地一只大鼠冲过来,踩在了晋王的脸上,挠破了他的脸皮,他吓得从地上跳起来尖叫出声。 “裴远——”他大声嚎叫着,他堂堂晋王爷,经历过沙场经历过血战,却从没坐过牢狱, 更没有被这些老鼠践踏。 不知哪里传来凄厉的惨叫,一声声如同毒针一般刺入他的耳膜,他紧紧攥着牢房的柱子, 双目圆睁欲裂,他凝望着黑暗,这里不见一丝光芒,恐惧袭来,他从来不知道诏狱是这样一个让人失掉所有希望的地方。 “裴远!你敢不敢来见本王——”他再次嘶叫,声音发哑。 隐约听到脚步声,那脚步声渐渐响亮,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他的心坎上。 光亮,远处的黄色光亮,是他被关押在这里三天之后第一次见到的光,如黑暗中的曙光,让他眼底闪烁着火焰。 那人身着麒麟绣金锦袍,手里举着一把火炬,一步步走近,双眉如剑面白似玉,一脸淡然的看着他。 牢狱之中,曾经尊贵的晋王,如今已经狼狈如鬼。 裴远微微笑了笑:“王爷,住的可习惯?” 三天三夜,身居地牢,没有人来问,没有人说话,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声音,更没有吃的,只有地上一点脏水,他现在倒有脸问,他住的习不习惯? “我要见父皇——”他哑声嘶叫。 他知道,父皇最疼他,即便他犯下这样的大错,父皇也可以原谅他。他可以求父皇,他不争了,到了如今这份上,他只想活着。 父皇一定会让他活着! “微臣特地来通知您,陛下驾崩了。” 晋王骤然瞪圆了眼睛,突然怒道:“你骗我!” “信不信由你。”男人极淡定,“只是这地牢,王爷今生怕是也出不去了。” 这一句话,叫他所有的希望都湮灭,他的高傲,他的叛逆,他的坚强意志,都因为这句话而崩塌。 “裴远!你为什么要帮太子!当初本王如何敬重你?你若是跟着本王,本王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到底为何要帮他?” 他不明白,始终不明白,他对裴远不好吗?他为了拉拢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他知道太子也在拉拢裴远,只是两边他都不予理会。 可是现在,为什么他突然打乱他的计划,生生的站在了太子的身边?!他真不明白! “为什么?”男人扬唇浅笑,“因为你太像陛下,正因为这个缘故,陛下宠你。但是……我已经厌倦辅佐像你们这样的人!” 晋王怔怔的望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这话的意思。他不是最忠心的吗?他不是陛下的守护者陛下的耳目陛下的手吗?现在他竟然说出厌恶陛下这样的话来? 所以,他的忠心从来都是假的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只小瓶滚到了他的脚边。 那人立在牢前,举着明亮的火炬高高在上的道:“这里是鹤顶红,若是王爷受不住了,便喝了。这也算是我对陛下最后一点忠心。” 晋王呆呆捡起那只小瓶,一股痛苦绝望从心头涌起…… 突然后悔,早知今日,做王爷有什么不好? 未等他后悔完,那人的脚步声消失,地牢归于平静、归于黑暗、归于绝望…… 他再也忍受不住了,拿起了小瓶,扒开了塞子…… ** 莫小碗听追风说裴远回来了,东宫守住了,太子和玉罗都没事,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两日还没见到他的人,他之前告诉她他去了江州,怎么几天功夫又出现在东宫? 她必须得好好问问,这人又在唬她。 两日之后似乎外头太平了,锦衣卫也没有拦着她不让她出门了。 在家里关了两日,莫小碗终于乘着马车上街逛一逛,她本想去看看玉罗,但是那里毕竟是东宫,又才出事,她担心不大方便,便叫马车夫转而去了陈太师府。 老太师果然在家,看到她异常的高兴,这时陈玉常也在家,两人便陪着她一起喝茶。 不过几日功夫,京城大变,两人的神色看起来不安之中又带着兴奋。 “现如今到底什么情况?”莫小碗问。追风他们只负责保卫裴府,京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没法说清楚,太师府的人一定比她更清楚。 陈玉常道:“夫人应该还不知道,陛下驾崩了,如今太子殿下正在着手准备登基的事情,我妹妹玉罗也在准备封后的事情。” 莫小碗大吃了一惊,没想到短短几日竟然整个京城都变天了。 “那晋王呢?”想起那晚晋王派人去“请”她的情形,她心有余悸。 陈玉常看了太师一眼,太师叹了一声,道:“晋王在诏狱中自尽了。” 莫小碗震惊了,这么说来,如今便是太子的天下了。陈家有玉罗自然极为荣耀。可是裴远呢?裴远是陛下的心腹,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换了太子,还能容得下他吗? “我相公人呢?” 她问这话,陈玉常倒是吃惊:“他没回家吗?” 莫小碗有点生气的摇头。 “那应当就是在宫中,宫中变故太大,如今锦衣卫守着太子,丝毫不敢松懈。说起来,这次保护东宫锦衣卫立了大功,裴大哥封侯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封侯拜相?莫小碗不知道,但是总觉得他这次做的事情,未免过于功高震主。 倘若他以锦衣卫指挥使之力可以保太子、擒晋王,太子又怎知哪天他心血来潮会不会将自己也从皇位上拉下来? 功劳太大,有时候更让人担心。 莫小碗同两人说了一会话便回家了,虽然知道裴远在宫里头繁忙,但是还是忍不住腹诽,这个坏蛋,人在京城竟然不回家看看她。 莫小碗住的院子,此时白雪覆盖,整个院子银装素裹,院中几株红梅怒放开的极为妍丽。 她走进院子,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让她烦闷的心情舒畅了些许。 一抬头,却见梅花树下站着一个人,玉冠束发身着天青色锦袍,披着玄色暖绒披风,正负手仰头,仿佛在欣赏着枝头的梅花。 她心中一喜,却又有点恼火,低了头,快走几步向屋里而去。 冷不丁的,脚底冰雪打滑,她脚下一溜差点滑倒,幸好一人将她抱住,她便陷入了一人温暖的怀抱,淡淡梅香溢入鼻中,她抬头,便看到一张温柔而深黑的眼眸。 莫小碗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男人笑笑,打横将她抱着送进了卧房,放在了靠窗的软榻上。 他扶着她的肩膀坐在她身侧,问了一句:“怎么不说话?” “烦你。”她别过脸。 男人捏过她的下巴对着自己,严肃道:“那可不行,我还要陪着娘子十年、二十年、一辈子,现在就烦了,以后这日子怎么过?” 莫小碗被他逗笑了,但脸上却憋着,虎着脸道:“还几十年一辈子呢?你尽管骗我吧,今儿也骗我,明儿也骗我!明明在京城,骗我说去江州,装的可像了。护了太子得了功劳了,便在宫里头守着,隔得这么近也不晓得抽空回家看看,大人你这肚子里装的什么,小女子我可不知道。谁晓得哪天你黑着心肠就把我给卖了?” 这话她越说越气,还真的生起气来。 “坏丫头,”裴远笑着抚她的背,“把你相公我说的这么不堪!仿佛我这人已经坏的无可救药烂到骨子里?我本是去江州的,只是半路上接到京城锦衣卫的消息,说京城晋王有异动,便半路赶回来了,派了心腹手心去江州代我平乱。这不算骗你。” 莫小碗听他这么说,恍然大悟,想起那日他离开时的确像要远行的样子,算不得骗她,这样,心里的气便消了一半。 他又解释:“宫里头皇帝去世、太子登基、太子妃封后,这是何等大事,这些大事往日里要数月的准备才能办完,如今不仅凑到一起还要几日内办好,怎能不日夜颠倒的忙碌?再说了,锦衣卫负责宫廷安危,如今东宫危机才解,现在有分毫懈怠?我今日得了喘口气的功夫,这不就回来看娘子了?” 莫小碗听他这么辛苦,又有点心疼,回头看他,果然见他脸带倦色,眼底青黑,是熬夜的样子。 “那你上床睡觉去。”她推了推他。 裴远摇头,却枕在她的腿上,脸贴着她圆圆的肚子躺在了软榻上,道:“我躺一会儿便没事了,待会吃点东西,还得回宫廷去。” 莫小碗舒展双腿,让他躺的更舒服些,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问:“你之前不是哪边都不站吗?怎么现在又站太子这边了?” 裴远狡黠笑道:“谁说我哪边都不站?太师是我义父,玉罗是我妹妹,我怎会站晋王?那些不过是做给晋王看罢了。” 莫小碗听得也是,看来裴远从头到尾其实都是站太子的嘛。 “真狡猾。”她点了点他的额头,“你那般大公无私的样子,我差点都被你骗了。” 他叹息一声,挠了挠小碗的手心,道:“不过你夫君我马上要失业了,以后你可得养我。” 莫小碗一愣:“啊?失业?锦衣卫你不做了?” “不做了。”他淡淡说,缓缓合上了眼睛。 小碗看他疲累,也不好多问什么,这个时候,还是让他多休息休息的好。 “没事,我养你。”她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男人听着,唇角微微扬了扬。 他家小媳妇,就是这么善良。 京城风云突变,晋王势力遭到全面围剿,朝中罢免的罢免下狱的下狱,一时之间几乎半个朝廷都换了人马。 晋王已死,众党羽也没了指望,只得乖乖的被收拾。 不几日,皇帝的丧事办完了,太子登基玉罗封后,大赦天下,只晋王的党羽丝毫不得恩赦。 仿佛所有一切都安定下来之时,原先的太子,现在的皇帝楚涵却收到了一封请辞折子。 他此时正在寝宫,皇后陈玉罗身着绣金凤袍坐在他身旁,替他剥橘子。 他拿着那封折子翻了翻,皱了皱眉头,然后递给了玉罗:“你义兄要辞官。” 玉罗吃了一惊,扔下了橘子,拿着那折子来看。 她细细一看,还真是裴远写的折子,正是辞官的意思。 想当初晋王发难,是裴远来的及时护住了东宫,这样的功劳就是封王都不为过。可是现在好容易天下朝廷都安定下来,正要论功行赏的时候,他竟然要辞官? 玉罗蹙眉,摇头道:“我也不明白义兄为何如此?陛下怎么看?” 楚涵面色凝重,冷笑一声:“莫不是他觉得朕不如先帝,不想辅佐朕了?” 玉罗忙道:“陛下不可如此说,我义兄那个人最是忠心。只是当初做锦衣卫执行的都是先皇的命令,如今大约怕陛下不相信他罢了。与其被猜疑,不如辞官放权,倒落个安心。” “朕怎么是那样的人?朕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吗?”楚涵有些生气,仿佛被冤枉了一般,“裴远也太自以为是!” 他生性宽仁,这次晋王发难,牵扯的人众多,他也只捉了罪魁祸首,下狱罢官,并未牵连九族也没有大开杀戒。像裴远这样的功臣,他更不会卸磨杀驴,只会敬之重之。 如今裴远这样,倒显得他像个暴君,真让他十分委屈。 玉罗见他生气,安抚道:“陛下自然不是那样的人,我义兄也不是自以为是,只是他自知锦衣卫权利过大,心中惶恐,主动放权罢了。这样,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啊。” 玉罗这番话,楚涵的气渐渐消了,他摇头:“不行,我不能让他走!”朝中才平,又不知道后头会生什么乱子,一旦裴远离开,恐怕朝中又会平生波澜。 玉罗也发愁,一个要辞一个要留,但锦衣卫权势太大,也是一个隐患,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她想起了小碗,便道:“不如臣妾去看看小碗嫂子,再来决定如何?” 楚涵听了,知道她是想探探裴远的真实想法,想个解决之道,他知道裴远宠妻,玉罗又和小碗交好,如今通过裴远娘子去劝,应当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由得安心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还是皇后替朕着想。” 这天,小碗正在往攒盒里放果子核桃之类的,因为年关将至,家里吃食什么的都要准备起来。她在家又没什么事,便忙碌些装果子的小事。 正忙的不亦乐,外头说皇后来看她。 莫小碗唬了一跳,原先是太子妃,现在是皇后,虽然是同一个人,毕竟地位不一样,她赶紧整装,想着该穿什么衣裳见皇后。 却不知道那位皇后已经到了她院子门口,才到门口便嚷了一句:“小碗,你在里头吗?” 莫小碗探头一看,只见陈玉罗依旧穿着从前的衣裳,只梳着飞云髻,斜插一只风头珠钗,穿着一件粉色锦袄披着月白披风,简简单单的就过来了。 这哪里像皇后,分明像以前那个小丫头。 莫小碗笑了,觉得自己这么忙乱有些太夸张,便大大方方的走出来,高兴的同她打招呼:“你怎么突然来了?” 陈玉罗见她大腹便便的出来,慌忙道:“可别忙了,进去说话吧,这下雪地滑,小心别摔着。” 莫小碗听这话,越发觉得亲切,她还是从前那个小丫头陈玉罗呀。 陈玉罗过来扶着她一起进了屋子,两人坐在暖桌边聊天,丫鬟倒了茶水过来,又送上了小点。 小碗看玉罗神色,道:“你今儿过来肯定有事对不对?难道是为了我相公辞官的事情?” 玉罗见她一猜就猜到了,笑道:“可不是?陛下说了,这官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辞呢?他还生气,说他不是那样的人,难道见着功臣有功劳就见不得眼红了?义兄未免太看低他了。” 小碗听这话,觉得太子有点可爱。 她摇头道:“其实这事他也没详细同我说,只是我猜相公的心思,他做这锦衣卫本不是本意,从前陛下杀戮过重,也不是他心中所愿。他曾经跟我说过,锦衣卫是一根独木桥,一路会走到黑,到头来没有什么好下场。如今的陛下宽厚,他觉得应该也不需要他这把刀了,因此才辞的。” 玉罗听了有些恍然大悟,原来裴远心里是这么想的啊! “便是不要刀,却也要良臣忠臣。听你这么说,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碗好奇看她:“你说的什么意思?什么怎么办?” 玉罗笑道:“你等着吧,必定会有好事的。当初嫁给太子,我觉得我没看错人。你嫁给我义兄,你也没看错人。咱们都是有福气的人呢!” 小碗听她这么说,虽然不大明白她究竟指的是什么,但是听着是好话,忍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打卡。计划不错的话,这两天就可以完结了。 另外有喜欢看耽美的可以收藏下,最近可能会开的沙雕文文: 【贫僧只想谈恋爱】 苏漾作为一个母胎单身狗,一朝穿到了一个扑街渣作者写的系统文里。 世界之中妖精横行,他身为唐僧肉.体质的绝世高僧,需要集齐七颗妖精元丹,才能激发系统返回功能,离开这个妖魔鬼怪遍地走的世界获得新的生命。 可实际上,妖精们一个个高大威武俊美非凡!单身狗的春天到了,商量下,各位妖精大大,贫僧决定不捉妖谈个恋爱如何? 苏漾每次拿到妖丹之时,总有人半路打劫。他气冲冲找到那人洞门口:妖精你给我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呀,有本事你偷妖丹,怎么没本事开门呀! 第90章 元宵 没几日便是过年, 因着过年,许多事情都停顿下来, 家家都忙着办年宴。 裴远辞官的帖子陛下留中不发,倒也没看出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裴远却得了空闲,终于能卸下身上的差事好好陪着小碗过个悠闲的年。 过年时又下了一场雪, 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地上, 足足没了脚踝。 莫小碗在屋里做娃娃的虎头鞋,发觉裴远一直没有进屋,便推开窗户看了一下, 谁晓得那人在院子里堆雪人。 小碗看着笑了, 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走了出来,站在廊下看他堆雪人。 他见小碗出来看他, 堆雪人的劲头更大了,一会便滚了个大雪球,又将一个圆圆的小点的雪球搁在大的那个上头,歪着头看像不像人。 小碗笑道:“还差些。”她叫丫鬟去厨房拿了几样东西,自己拿着两个栗子塞在雪人上做眼睛,又拿了一个胡萝卜插了做鼻子,另外加了一顶帽子在雪人的头上,这下, 可不就是一个可可爱爱的胖雪娃娃了吗? 小碗笑着问他:“像不像?” 裴远笑着点头。 “怎么突然想起玩雪人了?这么大的人,活转去了?”莫小碗笑话他。 他叹了一口气,道:“看到这下雪天, 突然想起了我父亲。”那时他还小,几岁的孩子跟着父亲后面笑着跳着,因为父亲堆起了雪人而拍着手欢呼,那时母亲也像小碗一样站在旁边看着父子俩玩闹。 只是时光荏苒,那些过往的记忆早已在脑海中模糊,如今蓦地想起来,便仿似时光倒流,却平添了许多伤感。 倘若他的父母还在,这个时候,他可以领着小碗一起,去跟父母拜年,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有孙子了。 如果他们听到,该有多高兴。他可以想象,他们一定乐得合不拢嘴。 看他眼底的悲伤,莫小碗走过来挽着他的手臂,道:“你看这雪娃娃,像不像个白胖的孩子?”她是故意要引开他的注意,不叫他这么感伤。 裴远点头。 “就像我们的孩子,等孩子生下来,你也同他一起堆雪人,一起打雪仗,他一定长得就像这雪娃娃般圆胖又可爱。” 裴远想着,仿佛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雪玉可爱的孩子,穿着虎头虎脑的小锦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堆雪人又笑又跳,仿佛曾经的他,却又不是曾经的他。 他想起他辞官的事情,倘若他只是一个人,他可以将锦衣卫一路做到死,一路走到黑,什么时候死,他无所谓。但是现在他不是,他不能将跟着自己的人的未来越走越暗,带向绝路。 所以,他辞官。陛下允也好,不允也好,他势必放下屠刀。他没有成佛的觉悟,但为了自己的妻儿,也不愿意再多增杀孽。 他看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已经沾染了太多的血腥,不知道这时候洗,是否还能洗的掉? 莫小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头看的满树红梅觉得开心,便伸手去摘那梅枝,但是她矮,踮起脚尖也摘不到。 裴远伸手便摘了几支梅花送到她的怀中,她看着梅花欢喜笑道:“放这几支在屋里,可以香好几天,也煞是好看。” 他笑笑,伸手撩起她脸颊的碎发绕在耳后,道:“进屋吧,别被风吹着,孩子的名字你想了几日了,想到了没有?” 莫小碗随着他一起进屋,想起孩子的名字便发愁。当初她爹给他们取名,瞧见厨房里头盆瓢碗罐,便随口说,要是生个男孩就叫小瓢,生个女孩就叫小碗。于是,他们的名字就这么定了。 如今她好歹学了认字算数了,她的孩子可不能这么草率。 小碗挠头:“我想了几个,都觉得不妥当,得再去翻翻书本,选个好的。” 裴远笑道:“一般就好,哪里需要那么费心。” “那可不行,一定要最吉利最好听的。”她一脸的认真。 她将取名字当大事,他便由着她,头一个孩子她想取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他也随她,只要她高兴就好。 莫小碗翻开书本想名字,突然想起什么,道:“你可别忘了,十五的花灯哟!” 裴远正在替她剥栗子,将剥好的栗子仁放在一个小碗里,都是给她吃的,一边道:“知道,娘子放心。” 莫小碗开始现在就开始有点期待了,他说十五看花灯不逛街不做马车逛,那还能怎么看呢? 第二日新年,裴远带着她一起去了陈太师家拜年,在太师家吃了饭看了戏才回。到了第二日,小碗先去了爹娘家里,送了许多礼物,又吃了一回酒席。 到了第三日,她便提议在梨花坞摆一大桌最好的宴席,赵大厨一家子、莫家一家子,还有追风晴空几个熟识的锦衣卫,以及认得的街坊邻居全都接到了梨花坞,赵大厨亲自下厨,小碗也难得下厨做了一次“踏雪寻梅”的点心,满院子欢声笑语,又有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莫小瓢今年奢侈,磨着让他娘买了一堆烟火,便在梨花坞的院子里放了起来,吓得仙鹤满院子的飞。 晚些时候,莫小碗挽着裴远在院子里看他放烟火,这京城的烟火一只比一只大,放出来如同火树银花绚烂无比,不是小地方的烟火能比的。 莫小碗逗她弟弟:“小瓢,你今儿考试成绩怎么样啊?如今的先生可是位大学士,你没有因为不及格被先生打屁股吧?” 莫小瓢气哼哼的插着两只小胖手,十分有底气的道:“姐姐别看不起我,我可是班上的前几名呢,先生说,将来我可以做翰林的!你瞧,娘今年给我买这么多烟火,就是奖励我的!” 莫小碗听他这话倒是有些意外又很高兴,那手肘顶了顶裴远,道:“啊呀,没想到我弟弟到了京城,竟然还聪明了。这是聪明孔开了吗?” 裴远笑道:“自然是长大了,出息了。” 莫小瓢听到姐夫也夸他,登时得意的高高扬起了小脑袋,又掏出一个最大的烟花拿出来点燃。 只听的“砰”的一声,漫天银火金花,美若梦幻。 莫小碗紧紧环着相公的手,靠在他的身边,想起了往年的许多过来。 那些年,她和小瓢一直羡慕人家有钱人家有烟火玩,甚至只是孩子手上的一只红色小鞭炮,他们都羡慕不已。只可惜羡慕了许多年,从懂事起到十几岁,每年都没钱买烟火。 过年了人家有糖果子吃,有各色水果吃,他们却没有。穷困的年头,年关难过,记得有一年,大过年的,全家桌上只有一碗清水煮白菜,她闻着别人家里飘出来的肉香,馋的哭了。 那些年,他们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哪里想到有一天,会有这样丰饶而美好的生活? 她想着过去,眼底微微有些发红,她抱紧了相公的手臂,转头定定的望着他。 他,是她的福星呢。 男人看她一双明澈的大眼睛怔怔望着自己,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她圆润的脸颊,道:“外头冷,进去吧。” 转眼间,便到了十五,满城花灯挂了起来,便是不出去,莫小碗也能感觉到外头的热闹。街道上几乎人生鼎沸,都传到了宅子里。这个时候,男女老少怕是都出去了吧。 她特别想去看花灯,京城的花灯节实在是太出名了,远在山村的时候她就听说了,羡慕的不得了。如今她在京城了,第一次花灯节,怎能不大饱眼福? 听说陈门桥那边灯火最好,但是那个人不许她出去最热闹的街道,怕有危险,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就闷闷的。 她不管,反正今晚一定要出去看看,就是在家门街口前瞅几眼,也是必须出去的。 她便开始打扮,梳好了发髻,斜插几支金玉簪,又斜簪了两朵艳红的梅花,选了一件二色金流云锦袄裙,披了一件滚白绒貂皮披风,在镜前照了照,觉得好看,满意的弯了弯唇角,这才问春兰:“大人在哪儿呢?” 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她肯定要是出去走一走的。 “你家大人来了。” 这是他的声音,小碗转头一看,见他也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戴着墨色玉冠,披着一件黛青色的滚绒狐皮披风,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越发显得俊美惑人。 瞧着他这样是要出门呀,小碗一喜:“要出去看花灯?” 裴远点头,小碗开心极了,便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慢点!”他不住叮嘱,都是孩子娘的人了,大着肚子还脚步这样快,让他怎么放心。 出来便有一辆马车侯在院中,上了马车,小碗疑惑问他:“你不是说不去拥挤的地方吗?听说陈门桥那边花灯特别多,咱们看得到吗?” “看得到。”他轻笑。 “咦?”莫小碗怀疑看了他一眼,揭开帘子,只见马车净往人少的路段走。城里人都集中在灯火繁华的地段,其他位子自然空了出来,此时没有灯火处倒是比平日还要好走。 “骗人呢。”她不信。 裴远只是笑笑:“你待会就知道了。” 马车一路行到护城河边便停了,裴远扶着她下来,她一抬头,便瞧见河边一个小码头,码头边已经停了一座灯火玲珑的画舫,那画舫五颜六色,灯火通明,着实好看。 她惊喜的满眼发光:“这画舫?” 裴远笑道:“今晚包下来,给你游览灯火。” 莫小碗大喜,亏他想的出来,京城中护城河和穿城河道互相连同,一路坐在船上安安稳稳的看两岸灯火,正好还可以经过陈门桥最热闹处,也无需同其他人拥挤,正是最好的选择。 “相公你太好了!”小碗开心的不得了。 裴远笑着送她下了码头又上了画舫,外面寒冷,画舫之中烧着暖炉温暖如春,船中挂着琉璃珠帘铺着金丝地毯,靠窗布置着雕花软榻,软榻中间一只檀木小几,搁着各色果子和一户红泥小炉烧着热茶。 裴远拉着她在榻上坐下,推开窗户,外头便是好风景。 “真是好地方!”莫小碗赞道。 画舫一路向陈门桥慢慢驶去,路上花灯渐渐增多,人流渐渐稠密,再走一段,路上人挨人人挤人,真是摩肩擦踵人流如织。 一路各色灯火交相辉映,倒影在河面上,流光溢彩仿佛天国。 各色灯火,有白兔灯、狐狸灯,又有梅花灯、桃花灯、梨花灯,还有菩萨灯,二龙戏珠灯,更有美人灯、山水灯,转动的灯火、飞舞的灯火,真是各色各样看的目不暇接。 莫小碗看的高兴,一路眼睛都不眨,裴远抱她在怀中,让她软软的靠着自己,又将貂皮将她裹牢,防着着了寒气。 除却一路璀璨的灯火,还有各种把戏艺人出来卖艺,有耍傀儡的、吞铁剑的、玩杂耍的,又有猜谜语的、卖果子的、问卦算命的,真真是各种热闹,看都看不完。 莫小碗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睁大了眼睛,叹道:“这下真是长了见识了,总听说京城的花灯会热闹,却没想到竟然这么热闹!” 裴远笑道:“热闹的还在前头呢。” 莫小碗往前一看,只见已经到了陈门桥,整个桥面全都以彩灯包裹,闪耀如同仙桥,桥头的大柳树边扎起了一座灯上,上头各色花灯流光溢彩,左右两边用五彩扎成文殊、普贤菩萨,分别骑着狮子和白象,各从手指流出五道水流,以至于他们的手还在摇动。 灯火两边设有乐棚,各种乐人在里面吹笙弹调,真是热闹极了。 这一次出来,莫小碗当真是看了个够本。 裴远看她看的高兴,将她揽在怀中,下颌挨着她的脸,问:“怎样,这才看的满意了?” 小碗开心的弯起唇角:“多谢相公安排。” 裴远笑看着她娇俏的小脸,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看高兴了,便奖励相公一下。” 小碗害羞,脸上浮起薄红,仿佛涂了一层胭脂似的。 她正想着要不要亲他一下,才抬起嘴巴,男人就低头,开启了她的唇舌,长驱直入…… 琉璃窗外,“砰”的一声爆出满天烟火流金溢彩,这样美丽的背景,她被他拥在怀中,于她而言,时间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毕 第91章 封赏 元宵一过, 虽然新年的余韵尚存,但京城一切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次序。 这日裴远正在家中陪莫小碗写字, 却听到下人说外头有公公上门,两人迎了上去,来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宫人,宣了圣上口谕请两人即刻进宫。 两人都猜到大约皇上对他的折子有了处置, 但是莫小碗不大明白为何也叫自己去, 她懵懵懂懂的,便换了衣裳乘着马车跟着裴远一起往宫里头去了。 到了宫里头,百官在朝。裴远已交了辞呈, 自认无官平民, 这边要跪,皇帝忙阻拦他不要他跪, 见小碗肚子大不宜久站,便着宫人拿了锦凳给她坐下。 当着众大臣的面,皇帝宣布了圣旨。 莫小碗头一次在朝堂之上见皇帝,原先见太子的时候,他还斯文儒雅像个世家公子,如今高座龙椅金案,威风凛凛,果然有天子的气度。这一次宣旨, 皇后也坐在他身畔,陈玉罗头戴凤冠身着凤袍,虽然小小年纪, 却气度不凡。 莫小碗正心里想着,玉罗果然好眼光,这两人看着真是天生一对。 正想着,圣旨宣布了。 这一次圣旨,却是一次极大的变革。圣旨中道,撤去北镇抚司官衙,关闭诏狱。改锦衣卫为鸾仪卫,只承担守卫仪仗之功能。 这话落下,所有臣子都看向裴远,他担任多年锦衣卫指挥使,没想到一朝改朝换代,竟将他的北镇抚司都撤掉了,这人可不得震怒了? 但是裴远面色淡淡,并没有什么反应,有的人脸上便有失望之色。想着裴远威风这些年,本以为现在可以看到他脸上的失落怨恨,没想到他竟这么淡然,真是无趣。 圣旨又宣:设立都察院,负责监察及弹劾百官之责,设置正一品都察院总都督,由原锦衣卫指挥使裴远担任。 这圣旨一落,众人更是惊讶,本以为陛下卸磨杀驴,原来竟专门设置了一个都察院,原先的正三品指挥使竟直接升了正一品总都督。这负责监察弹劾百官之职,可不是吓死个人了? 裴远也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陛下竟然给弄出了一个都察院,这在从前可是没有的。 接着圣旨又宣:裴远此次救驾有功,授予“上柱国”勋号,府门立碑为记。 这一宣布,众人皆瞪大了眼睛,上柱国?便是国之顶梁的意思,这样的荣耀可是前所未有。前朝陛下之时,并未有一人获得过此荣誉。 获得此荣耀,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圣旨却还未完,又宣,授予裴远妻子莫小碗“一品诰命夫人”之荣誉。 听到一品诰命夫人,莫小碗惊得呆了,抬头看上面,只见皇后玉罗对她微微一笑,她便想起上次她上她家里看她说她有福气,那时候她还不懂什么意思,如今一看,原来是这一品诰命夫人的福气。 莫小碗深吸一口气,说不激动是假的,想她一个小小的村姑,从贫困的一口饭都难吃上,到如今的一品诰命夫人,不过一年光景,当真是一步登天。 想着要起来谢恩,但是她不方便下跪,裴远扶着她,一切礼数便都免了。 从前朝上,还从未有像她这般殊荣,受了这样的恩典还可以坐着不必下跪谢恩的。 下朝出来,百官来贺,这朝贺可是发自真心的。虽然裴远如今依旧负责监察百官之责,但是好歹是明面上公事上的。锦衣卫一撤,他们再也不必天天提心吊胆吃个饭都有人盯着,抱着小妾上个床还有人给你画小像。想到那样的日子终于过去了,所有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裴远夫妇回来不久,皇上的人就被派过来在裴府门口埋碑,惹得周围百姓都来观看。莫家的花大娘、莫老实等人听说这消息也急忙赶过来观看。 “哇,好威风!” “这可是不得了的丰碑呢!” “无论前朝还是今朝,第一个人得此殊荣呀!” 莫小碗站在门前,看到埋好的石碑,只见上头书写着龙飞凤舞的“上柱国”三个大字,正是今上亲手题写的,那字上流金溢彩,当真光荣辉煌无比。 花大娘喜极而泣,叹道:“女婿有造化,真有造化!对了,我听人说你封了一品诰命?” 这消息刚刚传出来,花大娘还不知道真假,这会儿正好可以问问女儿。 莫小碗将手中抱着的金册子送到娘跟前,道:“娘,你看,这可不是一品诰命的封书呢,上头有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印玺呢。” 花大娘听说是真,欢喜的满脸涨红,只差点没昏阙过去,她双手颤颤的捧着那金册叹道:“我家……我家何德何能……竟然出了个一品诰命夫人呢!” 这在从前,那可以做梦都不敢想的呢! 才进了府里,又有许多人来送礼恭贺,莫小碗少不得让她娘帮忙一起筹办了几桌宴席,招待了客人。 一日忙完,她回到了房里,小心翼翼的将金册和诰命衣服看了一回,搁在了盒子里锁起来。 裴远进了屋里,看她脸上笑意盈盈,不由得勾唇道:“开心?” 莫小碗睨他:“自然是开心。你升了一品,我沾了你的光,可不是开心的很?想我们村里,我们县里,还从没出过一个诰命夫人呢。” 裴远笑着拉她坐在怀中,道:“你呀,这是打算像个状元郎一样衣锦还乡了吗?” 莫小碗笑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也想衣锦还乡啊,可惜不行。” 眼看着都快八月的肚子,再过两个月便有小生命呱呱坠地,她异常的期待。 “明儿一早又要上朝,若是按我的意愿,倒是愿意多陪娘子一些时候,不然这一品都督我也不做了,还是娘子养我好了。” 莫小碗知道他说的是戏言,如今的职位光面堂皇,不像当初锦衣卫般那么危险阴损,他又是一个才华卓越的政客,若是蹲在家里闲置了,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莫小碗笑着捏他的脸:“不行!我告诉你啊,你娘子我不养闲人!哪日你要是将厨艺练到跟我一样好,我再考虑一下梨花坞要不要收你做个大厨子。” 裴远脸露为难之色:“那可真是难了,天底下厨艺能比过娘子的,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莫小碗被他捧得高兴,哈哈大笑起来。 他抱着他家小娘子便亲了一口,他家小娘子还是那个傻丫头,夸一句就得意的忘形了呢。 第二日一早,裴远又如往常一般上朝去了,莫小碗依旧闲不下来,她坐着马车在街上闲逛了一回,便升起开个茶叶铺子的主意。 花大娘正好来看她,她便跟她娘说起这件事。如今京城人,喝茶风气十分盛行,而且茶叶都要拣最好的喝,互相攀比风气不绝。 所谓赚钱,自然要赚有钱人的钱,茶叶既贵,利润又高,若是不做这个买卖,莫小碗都觉得自己浪费了大好的时光。 “叫谁去跑呢?”花大娘疑惑的问。 要找好茶叶,自然得进茶山,若是半道上进的茶叶,一来品质不能保障,二来必定成本贵。一手的好茶,既不贵品质又好,只是得要人跑。 “叫赵普去吧。”莫小碗喝了一口鲜奶道。 “那小子行吗?” 去跑茶叶的人必须得是自己人,因着进茶叶的本钱少说百两,以后多了可能达至千两,若是拿银子的人跑了,可找谁哭去?所以必须是自己人。 赵普是赵大厨的儿子,原先在家时十分好玩不靠谱,后来陈家村遇灾荒,他同他爹一起逃难吃足了苦头,穷的跟个叫花子似的。受了这一场困厄,这小子到了梨花坞之后倒是本分了很多,做事也勤快。先前小碗叫他跑堂,后来做管事,事情都办的不错。 他是大厨的儿子,小碗有心提拔他。跑堂打杂这些事情换个人也能做,但是进茶叶这种事就非得信任又能干的人才能去做。 过年时赵大厨给他订了一门媳妇,打算好好的在京城安家了。 这个时候让赵普去跑茶叶,开了茶叶铺子,他在京城安家,她觉得正合适。 花大娘听她说赵普,倒也点了点头:“那小子还算不错,只是做茶叶买卖,我们都没做过,他真能行吗?” 小碗笑道:“我师傅喝茶最是讲究,从前在陈家村时,他家的饮食茶具都十分精致,这好茶赵普是从小喝到大,明儿我再请一个品茶的大师给他训练一下,应当可以用。” 花大娘听她说的周到,便点了头。如今他们本钱足够,多开些铺子也未尝不可,便是要亏些本钱,也亏得起。 没几日,小碗便叫人帮忙打听了一位茶叶的大师傅,将赵普好好的训练了一番,然后给了赵普五百两银子,叫他去江南进茶。 茶叶铺子的位置她早已看好了,京城有一条茶香道专门经营茶叶,那边商家成排,许多人都上那儿去采买茶叶。因为商家多了,自然竞争大了,就有做不下去的。 小碗叫人将那边商铺也不租赁,直接找东家买下,便当作自己的茶叶铺子了。 半月之后,赵普便带着小厮载满了茶叶从江南回来,莫小碗亲自试了茶叶,觉得十分不错,又让赵大厨来品评,大厨也十分喜欢。 赵普带回来的茶叶不但极为新鲜、而且品种多品质上层,又有几个新品种,莫小碗觉得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赵普得了表扬十分高兴,不一日便到茶叶铺子走马上任做了掌柜,他将茶叶铺陈开来,取名叫“莫记茶堂”,本准备招揽许多客人来品茶,只是这条街满满的都是卖茶叶的,京城许多人家一旦买熟了哪家,便成了老主顾,没那么容易给抢过来。 赵普招呼了一天,陆陆续续有人来买,却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火爆,不由得十分郁闷。 莫小碗听他说了这情况,便叫赵大厨研发一款新的茶叶鸡搁在茶叶铺子中,让他叫伙计吆喝,头三天,只要买了茶叶超过十两银子,便送茶叶鸡一碟。 这话放出去,便有许多人来围观。当那煮着茶叶鸡的锅子端出来,顿时满屋芳香溢鼻。 围观众人一看那锅子下面写着“梨花坞”三个字,禁不住问:“这鸡是梨花坞出的?” 赵普笑道:“那可不是?梨花坞的大厨子亲自做的!” 梨花坞那在京城可是出名了,出了名的贵,出了名的达官贵胄多,听闻陈太师老人家是那边的常客,甚至太子啊翰林啊都常去。又有人传说那梨花坞是一品都督大人娘子开的,都不知道真假。 但是梨花坞这个地方,真是如雷贯耳。许多人有银子也订不到位置,越发觉得神奇的很。 现在一听说这茶叶鸡是梨花坞出的,众人立即来了兴致,不由分说,纷纷开始买茶叶,几只鸡不要多久,一人一碟子便分食完毕了,许多人还没吃着扼腕叹息意犹未尽的不肯走。 “开张头三日,记住了!明日早到早得!”赵普数着银子欢喜道。 “莫记茶堂”这头一炮便接着莲花坞的名声和赵大厨的手艺打响了,一旦局面打开了,后面生意自然慢慢的好了起来。 四月中旬的一日,裴远正在都察院办公,才从院里出来吃个午膳,便听到有家人来报,说夫人要生了。 他一听,顿时吃了一惊,赶紧将手头的事情布置了,起了马便往家里赶。 早已请了稳婆过来,这会儿已经在屋里忙碌了。这几天因为产期临近,花大娘寸步不离的陪在小碗身边。 花大娘正从产房里出来,见裴远急着要进去,忙拦住他,道:“等一等,等一等,应当快好了……” 可是裴远着急,听到产房里的声音,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有这样害怕的时候,生怕有一点点闪失…… 但是很快,只听“哇”的一声,里头便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这是生了? 裴远没有想到孩子生的这么快,他才下马眨眼功夫便已经完成了? 稳婆和嬷嬷们将里头都收拾了,这才让他进去。 他进去时,孩子就躺在她的身畔,白软软的一团。他的女人虽然看起来有些虚弱,但是没有什么危险,他也安了心。 他盯着那白软软的一团,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他从未想过,这么一个小东西就从妻子的肚子里出来了。 这是他的孩子?他有些陌生又有点熟悉,曾经他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他很多次摸过他,感受过他的蠕动。现在他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实在是太过神奇的一件事。 “恭喜大人,是位公子呢。” 裴远一惊,是个公子? 虽然他很喜欢女孩,但是儿子,也很好啊。 他弯身去看那孩子,眉眼五官都很标致,有他的影子,也有小碗的影子,一双眼睛圆嘟嘟的像两只黑葡萄,跟莫小碗特别像。 他同他对视,禁不住咧嘴笑了,笑的也像个孩子。 莫小碗见他高兴,心里也开心。她生了个儿子,以后这小子可以跟在他爹后头舞刀弄剑练武功,倒是不用专门去请师傅了。 他撩开他的襁褓,仔细观察他圆白的小身体,突然一泡尿滋出来,滋了他满脸。 “臭小子!”他抹了一把脸,有些懊恼,孩子见他双眼一瞪,吓得“哇”的一声哭起来,叫做爹的又手足无措起来。 莫小碗笑着嗔道:“你同他计较什么?他还是个宝宝。” 嬷嬷过来,立即给换了襁褓,裴远去洗了个脸。说懊恼也不懊恼,只是一脑子的觉得神奇又欣喜。原来做爹是这个感觉。 接下来莫小碗要坐月子,坐完了月子花大娘又帮忙办了一场满月宴。 裴远如今每日下朝都多了一项乐趣,便是逗儿子,各种古怪鬼脸逗儿子,有时候逗的孩子哈哈大笑,有时候逗的他儿子哇哇大哭,便顺理成章的换来莫小碗一顿责备。 如今裴府多了一个小宝贝,日日来看他的日便多了起来。花大娘和莫老实莫奶奶是每日必到的,陌小瓢隔几日会过来看看小外甥,见这么多人喜欢他,都开始嫉妒起来了。 老太师也时不时过来看看,有时皇后陈玉罗回娘家也会陪着老太师一起过来。 一晃大半年就过去了,莫小碗重新回到了梨花坞,她一回来便又建了新的菜谱。若是总是那些菜,客人未免容易吃腻,时不时的出一些新菜品,才能保证口味永远新鲜,也才能保证食肆的不可替代。 赵大厨曾经问过她要不要再开个梨花坞分馆,她摇头,梨花坞于她而言,是不可替代的。 但是其他的生意,莫小碗却逐渐越发的感兴趣起来。手里钱多了,便想着这也投资一点那也投资一点。 她的莫记茶堂今年预计在京城再增开一家,接着又开始盘算绸缎庄子。 “绸缎庄子应该开在哪儿呢?”莫小碗抱着账本子,歪着脑袋自言自语。 “城东,城南?都不好。”她在纸上画了几个圈,又一一否定了。 裴远抱着接近半岁儿子从外头走进来,瞧着她挖空心思的样子,禁不住摇头笑道:“壑儿,瞧你娘,都成小财迷了!” 怀中的白胖娃娃还不会说话,指着她娘“咿咿呀呀”的,似乎赞同他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完结。 第92章 完结:团圆 他们的儿子名叫裴壑, 是莫小碗亲自起的,心中有丘壑的意思, 小碗希望孩子长大以后心胸宽广、格局够大,做一个心中有丘壑的男子汉。 孩子进来瞧见她便伸手要她抱,莫小碗没奈何只得放下手中的笔,从他怀中将宝宝抱过来。 她拿手指戳戳孩子肉乎乎的小下巴, 孩子便咯咯笑了起来。 裴远有些嫉妒的道:“虽然他娘做了财迷, 他到底还是最爱他娘啊!瞧,多亲热。” 莫小碗抬头笑着看他:“他也爱你呀,每日看见你回来, 还不是伸出手臂叫你抱?” 裴远笑着走过来, 将她揽在怀中,亲了一下脸颊:“我们都爱孩子他娘。” 莫小碗红了脸, 娇嗔的睨了他一眼。 裴远将她桌面上的纸拿起来,原来是一张简单的京城地图,她如今茶叶铺子开的生意如火如荼,现在又打算折腾绸缎庄子了。 “怎么突然又想开绸缎庄子?”他有些不解,要说他们家的钱财,完全是坐着吃都吃不完,何况还有莲花坞那般丰饶的收入,现在又有莫记茶堂的收入, 这女人到底是想赚多少银子才罢休? 要说身家,他素来不查女人的账,但他也晓得, 莫小碗做生意的身家,恐怕都超过他裴远的身家了。 他做官的来钱可没她做生意的这么快。 莫小碗笑道:“如今大姑娘小媳妇的都喜欢穿漂亮衣裳,绸缎面料上花费的银子尤其多。就像当初我开茶叶铺子一样,要是不开一间绸缎庄子,我就觉得我赚的银子都搁在银庄里发霉呢。” “你呀!”裴远叹气摇头,“真闲不下来。”就像当初她学厨艺一样,为了学厨艺,镇日里不是雕萝卜就是切白菜,一刻都闲不下来,却偏偏是这种闲不下来让她练就了一门好厨艺。如今做生意也是,一旦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取了她搁在桌上的笔,替她在城中勾了两个圈,道:“这两个地方,明日你去看看,或者不错。” 莫小碗拿起那图一看,不由得双眼发亮:“咦?我怎么没想到,这两个位置,虽然没有很多绸缎庄子,却是千金贵妇喜欢闲逛吃喝的地段,若是逛到我的绸缎庄子,只要样式好,怎会不买一些?” 裴远道:“最主要,人流大。做买卖的地方,未必都要选同类店铺聚集的地方,那种地方有利有弊,竞争颇大。选这样拐角位置,人流大买的人多生意也应当好做。” 莫小碗高兴极了:“多谢相公的提醒。” 裴远看着她笑笑,伸手揪了揪她的小脸。她怀孕时发福了些,如今生完孩子又恢复了身材,只是比起原先,更加前凸后翘玲珑有致,别有一番风韵。 孩子打着瞌睡,裴远便叫嬷嬷抱着他去了隔壁间休息。 这会儿,是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莫小碗毫无所觉,又低头坐在桌边去看那地图,不想身后男人的手落在她的肩头,开始她不以为意,那人慢慢的开始揉捏,捏的她脖颈微微发麻。 “干嘛啦……”她脸红了,拨开他的手,他靠过来,伸手将她拥在怀中,下颌蹭着她的脸颊,低声道:“娘子,休息的时间到了。你若不睡,我怎么睡得着?” 莫小碗垂下脸,道:“知道了。” 她才起身,男人已经等不及打横将她抱起来,扔在了柔软的床褥上,笑道:“娘子又变轻了。” 莫小碗想不到他动作这么孟浪,竟然用扔的,有点小恼火,正想起来,不想那人一下子便将她扑在的床上,压在了身下。 他手长,一抬手,帐子便落下,剩下帐中一片阴影。 “急吼吼的,像什么样子……”她羞涩的垂着眼眸拍了一下他的胸口。 他一边解开她的腰带,一面低头吻着她的耳朵,哑声道:“你相公我要是不努力些,娘子就被生意经给勾跑了……” 莫小碗被他吻得浑身发软,羞涩道:“哪里有人跟生意经吃醋的,我说,你是天下第一人……” 他将她身上的衣裳从帐中扔了出去,哑声道:“既然如此,娘子以后就多疼我些呗……” “我哪里不疼你了……”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他封住了嘴。 “你轻点……”她忍不住捶他胸口,这人还咬她的舌头…… 红帐轻摇,咯吱作响,窗外又是一年秋风清凉,落叶簌簌而下。 而这短短一年之中,莫小碗却也怎么都想不到,她的生活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她有时会想,倘若当初不是遇到他,或许这一切都会是一场妄想罢了。这个时候,她或许嫁给了一个邻村的小子,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枯燥而又贫乏的日子。 遇见他,真的是她的幸运。 而裴远有时会想,倘若他没有遇到她,或许他已经死了,又或许,他依旧在重复着那孤独、阴冷而又嗜血的生活,后来死在某个角落旮旯里,也没有人看一眼吧。 不久,莫小碗选中了两个地段,茶叶铺子和绸缎庄同时开张,这一次绸缎庄她没有取“莫记”的名字,而是取了“裴记”的名字。 茶叶铺子依旧叫做“莫记茶堂”,绸缎庄却取名叫做“裴记缎庄”。 这个裴,是她相公的姓,亦是她孩子的姓,她喜欢,便用了。 让莫小碗意外的是,因为裴记缎庄选的地方好,一开张便有了生意。她做买卖讲究品质把控,但凡有瑕疵的缎子,她都不给过眼,统统都给供货商退回去。再加上她家的缎子样式新颖,更有许多宫里头最新流传出来的款式,品种齐全让各位千金夫人们十分欢喜。 若说这最新的款式,款式最新颖最丰富莫过于宫里,小碗对这些其实并不是很精通,但是她时不时会进宫走一走,皇后陈玉罗的身上便会穿着不重样的绸缎衣裳,她瞧见总会打听打听,一来二去,便看的熟了,叫掌柜按照宫里头最新的花样材料进货,这才十分入那些惯是挑剔的夫人的眼。 裴记缎庄的品质有口皆碑,款式新颖价格又合理,于是乎那生意便跟滚雪球似的做起来了。 莫小碗倒也没想过做绸缎庄子这么顺利,比她的茶叶铺子赚的还要多。后来她思量了一番,最后总结了一句,还是女人的钱最好赚。 这一年,她的钱柜里头银票增加了一叠又一叠,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拿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但是有这么多的银子,她心里踏实。 年底时,听说南方又发水患,凤头县陈家村那一片可倒霉了,又遭灾了。 她心中焦灼不安,虽说那陈家村许多人家原先并不待见他家,但毕竟是她的故乡。 她拿出了一万两银子,让裴远派人送到凤头县赈灾去。 裴远晓得她一片心意,便向陛下请了旨意,陛下得知又从国库追加两万两银子,总共三万两银子,由着都察使追风亲自押送银子送到凤头县赈灾。 中秋月圆时,一家三口坐在莲池边的亭中赏月。 莫小碗抱着壑儿,端着用栗子和鲜奶做成的奶糊糊给他吃,小娃娃特别能吃,他小嘴一张,吧唧两下,便将香喷喷的栗子奶糊糊吃完了,咿呀的还要。 裴远靠在椅上,望着天空的圆月,道:“这个时候,凤头县那边应当拿银子买了米粮衣裳,都发放下去了。原先你家在陈家村时,时常受村人欺负,如今怎的倒想起救他们来?” 莫小碗笑了笑:“也并没有都欺负嘛,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只是我想起那里,便有许多回忆。我不想那个拥有许多回忆的地方最后变成一片荒土。我手里有银子,便救一救,只求个心安。” 裴远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这样一说,我倒也想起来,那里也有我的回忆,娘子不正是在那里救了我么?” 莫小碗忍不住嗔了他一眼:“还说呢,开始将你抬回来时,你还要杀我,我当时就想,哎呀,悔死了悔死了,怎么会救了个煞星回来?早知道如此,干脆扔破庙让野狼叼去算了。” 裴远哈哈大笑,捏紧了她的手:“你敢!” 莫小碗抱着孩子窝在他怀中,额头靠着他的肩膀,如同小鸟依人一般,温柔笑道:“幸亏没扔呢,没想到,剥了坏壳子,里头还是个好芯子。” 裴远虽笑,眼底却有些动容,世人都觉得他是坏人,只有她,还觉得他有个好芯子。 他伸展手臂将她和孩子环在怀中,道:“我本也以为我是个坏胚子,只遇到了你,才变成了好人。” 莫小碗笑道:“赶明儿,我也改行去写一个话本子,取名就叫做——裴大人变形记,可好?” 裴远看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这女人,永远都能这么可爱。 圆月照半空,月圆人团圆。正所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莫小碗抱着孩子窝在他怀中,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想着,就这样下去,一辈子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