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换一具新身体》作者:不间不界 文案:Z1932是机械战神计划的最后一名实验体,被人类避难所当作没有思想的武器交易,受尽驱使。 戊寅在一项护送科研员的行动中初次见到他,一双冰冷的赤眸,绝对的武力压制,出现即决定战局。 再见面,他双臂都被粗重的铁链束缚吊起,无法伸直身体,只能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学艺不精”的戊寅扎穿了他三条血管,鲜血滋哇乱彪,而他却诚恳地致歉:“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服。” ——不要和Z1932交流,这名变异者残忍、冷血,没有正常人类应有的共情。 看着衣摆上的血迹,戊寅很是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毕竟就混到这种惨状的家伙,能有什么威胁? 戊寅决定救这只“小可怜”出去,让Z1932当他的仆人,照顾他的衣食住行,给他当牛做马,还要负责陪他睡觉。 …… Z1932知道那个连血管都扎不准的男人绝非真正的科研员,为了逃离庇护所,他孤注一掷向其投诚,答应了无数不平等条约——当然,是一旦他获得自由就会立刻翻脸毁约的那种。 结果翌日,他就看到了假科研员死状凄惨的尸体,脑浆子都被基地外那些污染者嗦干了。 Z1932:…… Z1932:什么废物玩意。 内容标签:强强 异能 末世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戊寅 解临渊 一句话简介:你的身体很好,我的了! 立意:要珍爱生命,无论什么逆境下都不要放弃生命,希望的曙光就在下一次坚持之后。 作品简评:一场的诡异传染病席卷全球,动荡之际,戊寅,一个拥有特殊寄生能力的实验室产物,遇到了一个被改造为半机械体的实验体,解临渊。二人初见时各怀鬼胎,戊寅想寄生霸占解临渊优秀的躯体,而解临渊则是想利用戊寅的能力获得自由。然而,在结伴上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欢笑和坎坷之后,对彼此的心思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本文小说人物个性鲜明饱满,各有特点,感情方面描写细腻,解临渊在自我攻略的途中洗脑戊寅一起自我攻略,新鲜感十足。世界观奇妙有趣,人类、异能、机械体、兽人……主配角都有完整的人物背景和独立思想,有血有肉。文风诙谐幽默,情节明快,值得一看。 第1章 大多数护卫队的成员都认为他们在狼烟庇护所的待遇和实际工作强度不成正比。 因为他们不仅和搜寻队一样需要离开相对安全的庇护所,面对复杂的野外地形以及各种致命危机,还要如同留守所内的服务厅窗口人员一般,应付许许多多愚蠢又难缠的雇主。 干最苦最累的活,拿最微薄的酬劳。 就好比这次第六护卫队接到的任务:赶赴190公里外的盟友避难营,接回三个月前所内外派的一支小型科研团队。 这本应该是一件非常轻松的活计。 去的时候也确实一切顺利,结果回的时候状况频出。 先是原仅12人的科研团莫名其妙多了几位,扩充到15人,而且这多出来的两女一男明显从事的行业与研究毫无关系,但团里一个副教授强烈要求把他们带回庇护所,原因是看他们很可怜,在这里快活不下去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不能见死不救; 第六队队长看了眼这三个男男女女的长相,给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回应,最后额外收了这位“慈悲为怀”的副教授10枚通用币。 再是回程中途,科研团总负责人——一个六十多岁半截身子骨入土的老学究,忽然对着窗外大喊是变异藤,有变异藤!接着不管护卫队的成员如何劝说阻拦,这个脑子有泡的教授都坚称变异藤的研究价值比全车人的生命都要高,死活要浪费宝贵的赶路时间,下车取样。 任性的代价显而易见,他如愿以偿把自己的整截身子骨都埋进了土里……顺带还葬送了手底下七名科研员性命。 近百只污染者像包饺子一样把他们团团围住,第六队以折损两名队员和全部物资的代价带着剩下的人杀出重围,变异藤的切割样本也在逃亡之中丢失。 忙活了五六个小时一无所获,还差点全军覆没,简直是一群小丑。 入夜后,身后紧追不舍的污染者速度终于逐渐慢了下来,护卫队总算能歇口气,有序地掩护一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科研员进入一间废弃农舍暂作休整。 死伤近半,薪酬基本告吹,还折损了两名下属,队长的脸色简直臭不可闻。 “给紧急联络处发的求救信息有回应了吗?”他冷声问。 “有的!他们已经获取定位,要求汇报最新情况。” 视野中满是漂浮的灰尘,队长用手挥了挥,站在农场底层东边的十字格窗户后面,侧身向外看。浅蓝的月色拉长了阴影,在农舍中央空地投下一道巨大的十字形,仿佛圣洁庄严的耶稣十字架,然而就在这十字的外面,游荡着无数丑陋奇异的怪物。 “躲藏地附近预计有五十只以上污染者,其中两只发生畸变。” 说罢,他又看向围坐在墙角疲惫不堪的八个人:“各位老师,有人受伤吗?” 这句看似关切的话语刚落,周围嘈杂粗重的喘息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农舍静谧得落针可闻。 队长回过头,就见二楼窗户斜进来的冷色月辉照亮了一张又一张惶恐又惨白的脸。 …… 三年前,一场无形的灾难席卷全球。最初是北地的一座港口城市忽然出现一个举止怪异丧失神智的人类,攻击性极强,逢人便抓咬,在他伤害了六名无辜群众和一名交警之后,特警将其控制起来,送入了精神病医院。 不到十二个小时,附近的三所医院和警局全盘沦陷,到处都是瞳孔凸出充血被感染者,他们力大又敏捷,无差别地攻击着任何活物,然而最可怕的是,在它们的袭击中受伤的人,即使侥幸逃离,绝大部分也会在六至八小时后发病,成为怪物中的一员。 短短二十四个小时后,整座滨海城市都成为了怪物横行的乐园,血液染透了每一块土地,到处都是啃噬和感染者无意识的嗬嗬声。 如今的幸存者们已经无从考证这场灾祸的源头和成因,因为就在一年零九个月以后,宣称是全球最后一个国家的政府名存实亡,至此,全世界所有地区尽数沦陷,动植物无一幸免,其中,又属人类遭受的损失最为惨烈,几乎灭族。 直至今时今日,大家甚至还无从得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数十亿活生生的人类变成了只知道吃人的怪物。科学家们费尽心血百般研究,仍旧一无所获。 目前全球公认的说法是,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传染病,未知的细菌或病毒感染给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但事实上,还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去支持这一理论。 ——传染性极强,通过血液传播,感染后具有潜伏期,六至八个小时后发病……关于这场碳基生命的可怖浩劫,人类所知甚少,大部分还皆是未知领域。 在这种情况下,受伤近乎等于死亡,会被无情地抛弃,所以即使护卫队长再三询问,科研团里也无人应声。 冗长的沉默过后,队长也懒得再折腾,挥挥手让他们就近找地方休息。污染者发病前期有非常明显的症状,呓语、口吐白沫,四肢胡乱抓挠等,即使剩下的人之中有被感染的,他们也能及时作出反应,当场击杀。 而且六个小时之后,庇护所的援军应该也已经来了。 简单安排过守夜人员,队长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盘腿坐下检查他的卡宾/枪,护理上油。倏然,他注意到科研团里面出现一阵骚动,一道短促的叫嚷声过后,一名年轻男性迅速被周围人孤立出来。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从高台上跳下,持着枪和另一名闻讯赶来的下属朝科研团靠近。只见一个金色头发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扑过来,回手指着那名黑发年轻人:“赵队,他,他被抓了。” 赵队长认得这个金发男,他就是“慈悲为怀”的副教授,而被抓的年轻人则是他花费10通用币也要拯救的三只迷途羔羊中的一位。 “帕尔默教授,请你冷静一点。”队长动作粗鲁地把他攥着自己袖口的手拂下,接着又缓缓靠近地上的那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男人,居高临下地问:“你被污染者抓伤了?” “就在脚踝上!”帕尔默大声指认道。 赵队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帕尔默一眼,示意他闭嘴。别以为他没看见刚才这个人模狗样的蠢货故意贴近眼前的这名年轻人,黏黏糊糊试图动手动脚,结果一摸发现不对劲,顿时吓得跟杀猪一样叫唤。 “你叫什么名字?”赵队问这个年轻人。 “……”男人安安静静地抬起了双眸,鸦羽般纤密的睫毛下,一双黑色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池潭,沉默地注视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赵队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他压抑着内心的异样,等了一会,见男人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意思,不睦地冷斥道:“把裤脚挽上去。” 这回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垂下眼睫,乖顺地在众人注视下挽起裤腿,露出他还沾着些许泥点的脚踝——上面果然有两条细长的伤口,皮开肉绽,还泛着红血丝。 一瞬间,围观的科研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齐刷刷地往后方退。相较而言,护卫队的人就冷静许多,没一个人表现出异样,赵队更是眉头都没动一下,半蹲下,掰过男人的脚踝,又从外套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只便携手电筒,按亮,仔细观察伤口的模样。 “怎么伤的?”他问。 “……不记得了。”男人说,他的声音很沙哑,语调也没有起伏,像是有干燥的砾石在喉管里摩擦。 赵队心里有了计较,也不直说,只熄灭手电筒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讲:“起来,跟我走。” 其余人瞬间哗然,这是要单独隔离的意思?也就是说伤口确实是污染者抓伤的?帕尔默教授更是表现得跟死里逃生一样,三两步跑到了最远的地方。 男人愣了一下,竟然没有出声反驳。要知道,绝大多数人面对这种情况,不管真假都会竭尽全力地否认以求自保,而他却是顺从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跟着赵队朝农舍靠里的地方走去。 “慢一点。”他忽然道,“太暗了,我看不清。” 今晚的月色很好,满月悬挂高空,赵队甚至可以透过皎白月华看清男人说话的口型,他停下脚步回过身问:“夜盲症?” 男人点了点头。 或许是他冷静配合的行为博得了赵队的欣赏,见男人脚步放得很慢,一点点挪过来,他又耐心问了一次:“你叫什么?” “吴小虎。”这回男人终于给出了答案。 “小虎。”赵队抱臂唤他的名字,声音也压低了些,“我知道你没被污染者抓伤,那两道口子估摸着是刚逃跑的时候被石壁划的。我之所以喊你过来,是不想看你再被那副教授占便宜,给你个清净。当然,你要是觉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就尽管回去坐着。” 吴小虎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赵队,好一会才颔首朝他道了声谢。 第2章 这人的反应让赵队觉得十分奇怪,回应总是慢一拍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在赵队预想中,听到他的话,正常人的反应无非就是感激,羞愧,亦或激烈否认,甚至恼羞成怒,然而吴小虎的反应……过于平静了,平静到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当事人说的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无关的旁观者一样。 就连后边的感谢都像是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致谢,所以才讲了声谢谢。 虽然觉得疑惑,但赵队至少知道自己的好意没有被辜负,他让吴小虎在附近找地方坐下,自己回到原位,枪搁到腿边也挽起了裤腿。 长裤下,是一条泛着金属色泽的机械腿,赵队活动了一下膝、踝关节,如同保养那柄□□一样用绒布悉心擦拭义肢表面。 擦到一半,他余光注意到吴小虎正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的腿。黑眸深沉如渊,半边身子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义肢,没见过?”赵队懒洋洋地问。 闻言吴小虎眯起眼,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看不太清。” 赵队笑了一下:“看不清就别看,机械肢不是什么罕见玩意,特别是军队里,十个人里八个人就进行过大大小小的人体改造和基因优化。” 吴小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当真不再看他,闭上眼准备睡觉。 赵队也打算小憩一会,临睡前,他再次环顾一圈,确认其他人的状态。 大多数心有戚戚地低着头,疲惫到了极点,但怎么也睡不着。耳边隐隐有啜泣的声音,但更多的还是农舍外拖曳的脚步声,和独属于污染者口中的嗬嗬喊叫。 夜间的污染者视力很差,这个时候,它们的攻击性远没有白天那么强,大部分时间都在无意义地徘徊,然后撞树、撞墙,掉进坑里。 在晚上变成瞎子这一点倒是和吴小虎的夜盲症有点像,赵队转过头,就见上一秒还在调整坐姿的男人这一秒竟然已经睡着了,后脑勺抵着墙壁,侧仰着脸,面容恬静睡得很沉。 赵队还从未在末世来临的这三年内看过任何一个人,睡得和吴小虎这般没心没肺,好似全然不在乎自身安危。 ……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 凌晨四点左右,一曦白光破开天际暗沉的浓雾。夏季天亮得早,伴随着这道晨曦,农舍外的污染者也似逐渐苏醒般开始骚动不安。 科研员们裹着外套睡得非常不安稳,有几个干脆彻夜未曾合眼,每人眼皮子下面都挂着两只黑眼袋,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慌地四处乱看。 ……只有一人除外,赵队推搡了吴小虎好几下,差点就要拿脚踹,这家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副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样子。 “队长,有一只畸变污染者消失了。”一名下属急匆匆地赶来汇报。 “什么叫消失了?”赵队长冷声问,“说具体一点,是离开了,还是什么?” “不清楚,就是捕捉不到它的踪迹了。” “什么时间?” “五分钟之前。” 五分钟前,恰好是第一缕曙光破晓之际,畸变污染者守了他们一整夜,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刻离开。那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它隐藏起来了,准备发起进攻。 畸变污染者相较外面那群普通的污染者有一定的智商,这也是它们棘手的地方之一。 “全体戒备。”赵队从高处跳下,“救援队怎么还没来?” “报告队长,总队派遣的第一批救援组在赶来途中遭遇意外,凌晨1点16分紧急向先锋队借调了人手,目前距离我们还有一刻钟左右距离。” “先锋队?该不会是把……弄出来了吧?”赵队眼皮子跳了几下,看样子先锋队借派人手并不是什么好讯息。 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的交流,伴随着几声神经反应性的尖叫,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在那里,一只少了半截下巴留着涎水的污染者正趴在窗户上,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朝里看,它贴得太近,导致外凸眼球在玻璃上刮擦,留下诡异又恶心的痕迹。 拥在窗前的污染者远不止这一只,一颗又一颗狰狞面相的人头在眼前攒动,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没过几秒,年久失修的玻璃就裂开了数条细缝,不停地往下抖落着碎屑和灰尘。 “准备突围。” 简短的命令下达,耳边顿时接连响起冷硬的枪械上膛声。 昨夜刚进农舍的时候,护卫队就已经确定好了翌日离开的路线,此刻还算有条不紊地引导着科研员有序撤离。领头的人谨慎地推开一扇小门,确认附近污染者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边之后,单手持枪让到一侧,飞快地朝身后人比手势。 一道金色闪过,帕尔默教授第一个冲了出去。 其余科研员都是紧随其后,只有站在人群的最后方的吴小虎反应有些奇怪。他原本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其他人,因为天空还只是蒙蒙亮,外加透光的窗户都被污染者群挡住,他还因为看不清紧紧捏着走在前方那名研究员的衣摆。 但等后门敞开之后,他忽然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 断后的赵队看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就恼火,怒喝一声发什么呆!随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伸手就要将这个拖油瓶往外推。没想到的是,吴小虎竟然侧过肩膀避开了他的触碰,黑眸凌厉地扫过周围,接着快速往后退,动作敏捷得宛若一只猎豹,矫健地落在一个角落。 赵队愣了一下,然而不等他作出反应,一声可怕巨响倏的在他身后炸开,有什么重物直勾勾地从天而降,砸进了人堆里。回过头的时候,赵队就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男性被四肢着地的怪物咬住脖子高高叼起,随后鲜血喷射,凄厉的尖叫声瞬间刺穿耳膜。 来不及跑出去的科研员们瞬间惊恐地逃回农舍里,有个被吓到腿软的更是连滚带爬地边哭边躲。 这只畸变污染者已经不是正常人体的构造,它的四肢格外细长,像四根竹节,牢牢地支在地面上。咬死一个人之后,它便不再继续攻击,而是蹲守在尸体旁边抓起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凶狠地往地上砸,一直到头破血流,辨认不出尸体原本的模样,它这才垂下脑袋,啃起了尸体的脸。 这群污染者对人类的脑浆有着非同一般的痴迷。 农舍里瞬间响起了呕吐的声音。 围在外面的污染者早就打破了窗户,现在正以奇怪的姿势堆叠在一起,扭曲地往农舍里面爬。这个地方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躲在里面必死无疑。 见还有傻子不停地往后退,赵队太阳穴周围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你们——”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身影快速从畸变污染者的旁边跑过,因为后门太小,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尸体外伸的两条腿,鞋底踩过地面上飞溅的血迹,随后吴小虎轻盈一跃,一步就跨出了将近四五米的距离,眨眼间人已经跳到了门外。 “对对对,”不知道该怎么向这群吓破了胆的文职人员解释的赵队连忙指着吴小虎的背影,“像他这样,快,趁着畸变体还没吃完!” 虽然大部分时间科研员们都呆在庇护所最安全的科研厅里,但一些安全常识他们还是懂的,比如进食中的污染者不会主动发起攻击。可理论与实践总是存在着差距,知道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剩下的三个人里两个硬着头皮冲了过去,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其中一位过于紧张被绊了一跤,人都傻了,两腿发软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直到被冲上来的赵队一把抄起胳膊,这才干嚎着往外冲。 外界枪声不断,护卫队拿废弃的拖拉机和草垛做掩体,不断射杀围过来的污染者给科研员撤退的时间。眼见着绝大部分的人都顺利跑进了不远处的树林里,赵队回过头,只看见农舍里还剩下一个捂住嘴的年轻女人,瞳孔中满是慌乱的泪水。 是帕尔默副教授强塞进来的三人之一。 “别傻站着!快!”赵队咬着后槽牙低声吼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女人抖抖索索地试探着往前迈了两步,没成想这时畸变体忽然动了一下,吓得她顿时僵在原地,噙着泪不停地摇头,仿佛在说她做不到。 赵队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后,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场景,瞳孔皱缩,控制不住音量地大喊:“快啊!!” 女人仍旧站在原地,绝望地摇着头。下一秒,她被汹涌奔来的污染者们扑倒,连求救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赵队没有一丝犹豫地掉头就跑,剩下两个殿后的护卫队成员也同样头也不回地跟上。在他们后方,污染者如同一条黑色的汪洋,紧紧缀在这些人身后,汇入森林之中。 第3章 帕尔默副教授在树林中毫无目的地行进着,早在三分钟之前他就彻底迷了路。一开始,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护卫队的成员,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人,训练有素地持枪击杀追上来的污染者,掩护着他前进。 可好景不长,一只丑陋的畸变体忽然从天而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只畸变体分明长得像一只庞大的肉瘤,但动作却很敏捷,女队员不慎被它一掌拍到了小腿,顿时惨叫一声扑到地上。 帕尔默听到声音惊慌地回头看她,就见女队员艰难地用胳膊撑地,冲锋枪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她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向帕尔默求助,想要从泥地上爬起来。 可副教授并没有要去帮助她的意思,甚至连迟疑也没有,他眼睛亮了一下,那是狂喜的眼神,因为畸变体进食期间不会再次主动发起攻击。至少在肉瘤畸变体吞食女队员的期间内,他是安全的。 帕尔默将女人的惨叫声远远甩开,飞快地消失在树枝后。 他本以为其他人会很快追上来,可过了很久帕尔默也没遇上第三个人。但他又不敢回头去找,就犹犹豫豫胆战心惊地在昏暗的林间徘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一连串脚步声,仔细辨别之后发现并不杂乱,只是有些迟缓和不确定,来的应该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类。帕尔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和一张熟悉的面庞撞了个正着。 “亚当……哦不对,”帕尔默狐疑地眯起眼睛,“吴小虎?” 吴小虎也眯起了眼睛,不过他做出这种动作是因为林间太暗,看不清。他辨认了一会,面无表情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帕尔默。” 帕尔默不太高兴地点头:“其他人呢?” “在后面。”吴小虎说。 得到肯定的答复,帕尔默总算放下心来。他和吴小虎面对面站了一会,看着对方年轻稚嫩的面庞,帕尔默胸口倏的升起一股邪火,大概是队友就在后方,这令他有闲情为昨夜被打搅的兴致找回面子:“诶?睡了你这么多次,我竟然还不知道你还有个名字是吴小虎?那你跟我说的‘亚当’算是什么名字?” 吴小虎似是疑惑地望着他,就听帕尔默冷哧一声:“卖身时候的花名?” “……” “装什么?”帕尔默拿手指用力点向吴小虎的肩膀,戳得他不停往后退,怒道,“当初求我带你走的时候主动脱光了爬我的床,怎么昨天晚上摸一下都不能了?是赵队的家伙比我大,把你爽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 不管他口中吐露出多少下流又刺耳的脏话,吴小虎始终保持着沉默。帕尔默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嘴边还挂着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类的粗话,但就当他对上吴小虎双眸的那一刻,他突然卡住了声音。 那是怎样一种阴森漠然的眼神,泛着丝丝渗到人骨子里的冷意。 帕尔默愣了一下,心生怯意,但随后又漫起无法形容的难堪与羞愤,他居然会被区区一个男娼的眼神吓到? 他愤怒地抬起手,可不等拳头落在吴小虎脸上,一阵奇怪的声响突然打断了他的动作。帕尔默疑惑地想要回过身去看到底来了什么东西,而吴小虎的反应就比他要快得多,听到声音的瞬间几乎是转身就跑,这下帕尔默再不敢多做停留,也跟着头皮发麻地拔足狂奔。 但中途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仅仅是这一眼,满脸是血的肉瘤畸变体顿时让筋疲力竭的帕尔默重新有了力气,粗喘着继续往前跑。好在茂密的树林有效地阻碍了肉瘤的行动速度,再加上吴小虎左弯右拐在前面地领跑,帕尔默闷头只管追,大约过了四五分钟,两人终于甩脱了畸变体。 此时此刻,吴小虎和帕尔默的体力都达到了极限,各自撑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息,声音嘶哑难听,像两只破鼓风机。 帕尔默终于没心情再去掰扯什么下半身的事情了,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粗喘。吴小虎叉着腰休息了一会,忽地再次察觉到什么,警惕地后退一步,找准一个方向准备再次动身。 可就在这时,他的左腿忽然被人抱住,垂下眸,就见帕尔默用双臂死死地搂住他的小腿,歇斯底里地大喊:“我跑不动了,我一点也跑不动了。” 吴小虎十分不耐烦地踹腿,想要甩脱他。 但帕尔默像树懒一样用全身的力气死死扒着他,吴小虎现如今又没有足够的力气挣开,只能浪费时间和他在这里僵持。竹节畸变体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近,吴小虎回过头,昏暗的视线尽头已然看到那四条细长诡异的肢体。 “滚开。”他忍不住骂道。 倏然,帕尔默抬起头,脸上是阴毒刻薄的笑,干裂的嘴皮底下,牙龈都笑了出来:“你可是说过,为了能跟我走,什么都愿意做……” 吴小虎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弯腰就要去掰开帕尔默的手,可下一秒,他猛地被人抓起了左腿,重心不稳向后栽去。 帕尔默嘶哑的嗓音也因为疯狂而变得尖细:“那为我去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一只细长尖锐的手掌瞬间洞穿了吴小虎的胸口,鲜血像喷泉一样四处溅射,他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涣散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帕尔默劫后余生的丑恶嘴脸。 竹节畸变体收回刀刃般锋利的右手,吴小虎栽倒在地,身体抽搐了两下,眼底和嘴角淌下数道鲜血,不动弹了。 一阵躯体摩擦草叶的动静过后,令人胆寒的咀嚼声在树林中响起。 帕尔默心有余悸地扶住树干,徐徐站起身,他的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避开畸变体挪动,不敢去看脚边宛若置身地狱一般的恐怖场景。 可眼角余光并不受帕尔默控制,不经意间瞥去一眼,他顿时肠胃翻涌,撑着树干不停干呕。可越是紧张和恶心,他的唇角越是禁不住上扬,心底既有亲手杀人的怯意,又有庆幸自己足够果断,这才得以命大逃过一劫的快意。 然而他嘴角狰狞变形的笑意刚咧到一半,忽然僵住了。整个人就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直愣愣地站在竹节畸变体身后,双眸失焦地对着正前方,动也不动。 大概过了十多秒,好似停滞的空间陡然重新流动,“帕尔默”猛地惊醒,“他”急促地喘了口气,环顾四周,接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试探着抓握几次,再抬起脚,缓慢地迈出一步,站稳,再一步…… “他”不太喜欢这具身体,肌肉松弛,体虚气短,各项器官也不是很健康,尤其是肾,亏得厉害。如果不是方才的意外,“他”会一直待在之前那个年轻些的黑发男人体内……虽然那人的肛/门也有点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绞尽脑汁地为了男人取了个吴小虎名字,“他”很喜欢,还以为能用上很久。 短时间内进行二次寄生非常消耗精力,如果接下来再发生突发情况,“他”根本没有三次寄生的余力,所以即使嫌弃,“他”也会尽量保护帕尔默的躯体。 畸变体的进食还在继续,“吴小虎”脸上的皮肉啃得血肉模糊,他死不瞑目地瞪着双眼,很快就被一口咬下了眼球。此刻“帕尔默”的动作已经变得灵活自如,离开前,他的视线匆匆在吴小虎脸上掠过,短暂的停留过后,便没有一丝留恋地跑远了。 ——肉瘤畸变体和十数只污染者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 帕尔默有些不明白,到底是其他科研员都被吃光了还是什么原因,为什么畸变体就盯着他追? 旭日初升,沾了热度的光束穿过层叠交错的枝叶,在林中投下星星点点破碎的辉斑。金发研究员跑得一身是汗,他的视野逐渐清晰,也再不会做出撞树的蠢事,可与此同时,他的体力也达到极限。 就在被一颗石块绊倒,狠狠摔在落叶堆上之后,帕尔默双臂颤抖,酸软的腿脚挣扎了几下,再没能爬得起来。 积攒了一会力气,他艰难地在地上翻了个身,吞咽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口水,胸口大肆起伏,粗粝的喘息声在树林间回荡,直到被一道巨型肉块砸在地上的声响打断。 肉瘤畸变体的脸被无处安置的肿块挤成了很小的一坨,沾着血沫的口水从里面大股大股涌出来,顺着它身上破烂脏污的布条砸进泥土里。这些布条或许曾经是款式新颖时尚的衣服,但现在,它们比抹布还要不如,滑稽地挂在肉块身上。 帕尔默并不准备坐以待毙,就在畸变体兴奋地抬手去抓他头颅的时候,他猛地发难,用准备多时的尖树枝扎穿了它的掌心,随后起身就跑。 肉瘤畸变体被激怒了,它拼命甩动着被扎了根细树枝的手掌,画面像极了挥舞着牙签的西瓜囊。凶狠的咆哮声在身后响起,畸变体体型笨重,追赶的动静简直像是地震,石子和尘土翻飞,帕尔默还没跑上两步就被震得再次摔到了地上。 硕大的阴影瞬间逼近,高高扬起的浑圆臂膀带起一阵腥臭的疾风,恶狠狠地袭向帕尔默的脑袋。 就在这个瞬间,一条温热结实的人类胳膊忽然从后环上了帕尔默的肩膀,修长五指扣住他的后脑,将他下压,以庇护者的姿态牢牢地锁进怀里。头顶响起碰撞与割裂的声音,有湿热粘稠的液体溅在帕尔默脸上,他下意识地闭紧双眼闪躲,再抬头,就见一把锐利坚硬的长刀横在他与肉瘤畸变体之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合金长刀的刃上还残留着黑红色的污染者血液,而那只恶心的肉瘤手臂已经被劈成两截,砸在了草地上。 第4章 下一秒,长刀如同活物一般飞速地收缩拆解,原属于它的位置上出现无数形状各异的钢铁金属,它们不断地旋转、组合、拼接,眨眼间就重构成为一把闷沉凶悍的榴弹发射器。 人体机械改造……? 帕尔默惊诧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目光顺着枪身往上走,最终定格在一张冷峻的侧脸上。 这张脸的主人注意到帕尔默的视线,转过头,一双赤眸如冰冻的血液,冷得人从脚底生出寒意。绛色的右眼珠边缘,数道细小的深红血丝散布在眼白上,扭曲蔓延,一种怪诞诡谲感在被这只眼注视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然而下一秒,他眼底的霜雪消融,男人弯起双瞳,温和礼貌地对帕尔默笑了一下,飞快地将他从头扫描到脚——字面意义上的扫描,帕尔默清楚地看见男人左眼瞳孔处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方形显示框,屏幕中不断划过一排排细小的字符,应当就是他的各项身体数据。 扫描完成之后,屏幕框消失,变回了属于人类的圆形瞳仁。 温和醇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很高兴见到您,帕尔默教授。” 男人放开他,起身站稳,犹有余力恭敬地朝他欠身,然后才举起左手臂,瞄准嚎叫的畸变体射出低速榴/弹。 这人的长相太过张扬,银发红眸,非人感很强,和他谦卑恭训的语气分外不协调,仿佛六翼天使骑着三轮在收废旧家电,从云端直坠地面。 话音未落,他人已高高跃起,榴弹枪再次化成了先前那把锋利的长刀,直劈畸变体头颅,帕尔默站得太近,被他嘭一声踏地起跳的动静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在他泛着暗芒的刀刃下,巨型肉瘤畸变体的脑袋犹如豆腐一般不堪一击,一刀下去,它就头身分离,变成了一滩腐臭的烂肉。等到确定畸变体已死亡之后,男人挺直雪松般的身躯,扬手甩掉刀刃上的脏污。 长刀再次解构重建,这次构成的是一条金属色的胳膊,顺着臂膀肌肉线条的起伏,组成部分逐渐变得复杂和精细,特别是手指部分,最终形成完整的手掌。 他穿着高领的黑色背心,这将其饱满的胸肌和紧致的小腹毫无保留地勾勒出来。黑色皮靴上方,两条结实修长的长腿包裹在作战裤内,充满了生命力和爆发力,就凭他方才原地起跳的高度,帕尔默毫不怀疑这人一腿扫过来能直接把他脖子给踹断。 男人快速活动了一下五指,转过身,就见帕尔默教授还站在先前的地方,反应迟钝地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又悄然将目光落在他的左手臂上。 “……抱歉。”男人侧过身体,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质感涂层迅速包裹住他的左手臂,以假乱真到皮下血管和筋络都清晰可见,甚至连指甲上的月牙也没有放过,“这样会不会让您的观感舒适一些。” 其实没有必要,但帕尔默还是点点头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男人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他的容貌十分优越,丰神俊逸,笑起来之后更甚,特别是一双血色的眼睛,好似墨中点下的两笔朱砂,“我隶属先锋队特殊行动组,奉命前来救援。请跟紧我,我带您与其他人汇合。” 帕尔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抬脚亦步亦趋地缀在他身后。 这是一个谦逊强大的机械改造者,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如沐春风,但帕尔默印象最深的还是方才初见他的第一面,那对能冻得人通体生寒的眼神,薄凉无情,锋利如刃,帕尔默认为绝不是错觉。 银发男人并不知道帕尔默的心思,他尽心尽力地在前方开路,注意力都放在附近随时可能出没的污染者上面,完全没有注意到金发研究员黏在他身上越发灼热的目光。 帕尔默毫不避讳地扫视过男人行走间流畅起伏的每一寸肌肉。他根本不在乎这人是否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本性,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只清晰地浮出一个念头:他喜欢这副躯体! ——你的身体fine,过几天mine。 为了避免寄生之后再次出现有人问他叫什么,结果答不出来还得现编的尴尬局面,这次他聪明地快走两步和男人并肩,上来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没有停下脚步,但是回答的态度恭谨又认真:“我叫Z1932,帕尔默教授。” Izzard1932,很拗口的名字,帕尔默试着读了两遍,又问:“那你卖身时候的花名呢?” Z1932:“……” 长久的沉默中,帕尔默意识到他问了一个错误的问题。 所以一般人确实是不会有所谓“卖身花名”的,他记住这一点,然后运用他学会的最佳应对说错话的处理方式——面无表情+理直气壮,凛然直视1932狐疑的眼神:“我的意思是,你还有没有其他名字?Z1932更像是编号,而不是姓名。” 迎接他的仍旧是缄默,不过男人的神情却因为他的话出现了变化,Z1932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冷硬坚毅的面容也松动了些。 他并没有让帕尔默等太久,机械臂又一次改变形态,化出一把栓动狙击步/枪,隔着数十米一枪点死远处的污染者。在硝烟味中,Z1932回头看向帕尔默,右眼仍旧正常,但左眼球中央显示的是红色的准心,旁边还标有着微小的精准度和风向等数据。 “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您是第一位。”Z1932笑了一下,“当然,上一个问题也没有人问过。” “……”所以他是有名字的,帕尔默心想。 “除了编号之外,我还有一个名字,叫解临渊。” “解临渊。”帕尔默重复了一遍,“……所以究竟什么样的人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解临渊看起来心情不错,愿意回答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所有人都有名字,如果只有编号,那编号就是他的名字。” 编号……“帕尔默”脑海里闪过一张白色的名片,嵌在透明的显示板里,上面只有非常简短的几个字—— No.戊寅 如果说编号就是名字,戊寅…… 他嫌弃地抿了下唇,这名字还不如吴小虎呢。 * 等戊寅跟随解临渊回到农舍附近,周围的污染者已经被清扫一空,空气中的腥臭味非常浓郁。竹节畸变体的尸首就躺在树林和空地的交界地段,一名身穿作战服的女性正在旁边拍照。 戊寅并不认识这个人,想来应该是同解临渊一起来支援的先锋队成员。没走两步他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一名研究员正坐在地上抹眼泪,眼底满是慌张和绝望。其余研究员都站得离她很远,只有一名护卫队员试图安慰她,但对方半蹲的姿势非常僵硬紧绷,同研究员严格保持一米间距,右手也始终扣在腰间的手/枪上。 赵队也站在旁边,无奈又焦虑地皱着眉。见到顶着帕尔默外壳的戊寅出现,他快步走上前,又在发现他身后站着的解临渊时猛地止住脚步。赵队明显对这个引发的半机械人多有忌惮:“……有受伤吗?有没有看见吴小虎?” “没有。”戊寅平静地说,“吴小虎死了。” “他……”赵队哑了一瞬,叹口气,没有再多问。 空地上出现了一辆军绿色的运输车,车辆前部载满了长枪短炮,为了腾出载人的空位,整辆车的存储空间被利用到极致,就连车厢外和厢顶也绑着物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前轮胎旁边拧着眉听手下人汇报,高鼻深目,法令纹很重,看样子是他们的长官。 解临渊一出现,他就朝人大喊了一声:“Z!” 戊寅目送解临渊小跑过去,在长官身旁驯服地立正。对方板着脸询问了他几个问题,也不知道都交谈了些什么,只能看到络腮胡长官神情从始至终都格外凝重,严肃且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这名下属,好似对方犯了什么重大失误。 而解临渊的态度始终服从,恭敬,没有因为上司严苛的态度流露出丝毫的不满。 沟通结束之后,络腮胡长官从口袋里给解临渊递过去一只合金手环,看起来颇有分量。后者顺从地接过,将这枚手环扣在左手腕处,调整到合适位置,滑动机关锁定。这一系列动作非常熟稔,仿佛已经重复了成千上万次。 佩戴手环应当令解临渊很不舒服,帕尔默注意到他眉心不自然地皱了下,虽然十分短暂,却也将抵触的情绪暴露无遗。 接着络腮胡长官从领口摸出一个雨滴型的金属片挂坠,链绳是非常简朴的银色锁链,最大的优点就在于结实。他将拇指指腹贴在金属片上方,十秒过后,伴随着一道微不可闻的识别声,解临渊绛红的眼瞳忽然闪过一连串数据,随即缓缓暗下去一只,如日暮西山,眼眶底部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纯黑色。 他的左肩膀也好似变重了一般,因为支撑不住微微沉下去一小截。 ……什么情况?一直暗戳戳从旁观察的戊寅脑袋上方出现一个问号。 这是……熄火了?? 备用身体会被他人控制的话,那“他”还怎么使用? 还有解临渊到底怎么处的人际关系?为什么和上级以及其他部门的同事关系这么差? 第5章 解临渊“熄火”的十分钟过后,所有的幸存人员都先后登上了先锋队的运输车,包括那名坐在地上哭泣的女研究员。 即便车厢内十分拥挤,堆满了杂物,她的周围仍旧空出了一臂长的距离,所有人都默契地竭力避开她。戊寅注意到女人上衣肩颈处都被血液浸透了,而且她还不停地试图用脏衣服遮掩伤口,如此欲盖弥彰,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污染者的咬伤。 之所以先锋队还会带着她上路,无非是赌那百分之一她是免疫者不受感染的概率。 百里挑一,这个几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狼烟庇护所里实际登记在册的免疫者也有百余名,不过不会被感染不代表着不会被污染者攻击,它们对人类的脑子一直一视同仁,即便是免疫者,落到污染者群里你一口我一口,也只有死路一条。 车辆晃晃悠悠地启程,众人皆是沉默,耳边只剩下车胎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颠簸的声音,和女研究员哭哭停停的哽咽。 所有人都累得不轻,也包括戊寅在内,好不容易可以在安全的地方休息,他挨着车厢壁转眼就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车厢内啜泣的声音已经停了,受伤待观察的那名研究员姿势别扭地横躺在座位上,满脸泪痕,睡得很不安稳。被她占了座位的人也没有怨言,站在另一边单手撑着车顶和他的队友低声交谈。 赵队和络腮胡长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迫坐在了一起,两人明显不对付,互相嫌弃的台词就差写在脸上,二郎腿都翘往不同的方向,双手环胸脑袋扯得八丈远。 戊寅无声地观察一圈,注意到Z1932解临渊也在这辆车上。对方左眼无神地睁着,右眼闭合,睫毛扫下一片阴影,头颅微微垂下,银色长发也因此滑落肩头。他的坐姿十分端正,特别是处在周围一圈睡得东倒西歪的人之中,显得分外鹤立鸡群。他的双手自然搭在大腿上,腰背挺直,不像是在休息,更像纯机械生命处在待机模式。 运输车又是急转又是下坡,颠得其他人东倒西歪,骂声不断,只有他一个人屁股上像装了磁铁一样吸在位置上,除了脑袋随着惯性微微晃了两下,其余端的就是纹丝不动。 戊寅盯着他那只关不上的左眼睛瞧了一会,无声靠过去,拍拍解临渊隔壁那人的肩膀,“换个座位。” 对方原本正在抱臂小憩,被吵醒后不明就里地看他一眼,出于对科研人员的尊敬,这人什么也没有过问,起身就让出了位置。戊寅迅速转身坐下,可还没等他坐稳,运输车直接就来了个惊天大转弯,他猝不及防地往边上滚,随即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盖住肩膀,又将他稳稳当当地摁回座位。 大转弯结束,在一众此起彼伏骂娘声中,戊寅侧过头,和一只没有半分睡意的红眸对个正着。这人右眼白处的红血丝又重了许多,隐隐透着可怖的玄色。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帕尔默教授?”解临渊的声音温和醇厚,彬彬有礼。 戊寅调整好坐姿,“我有点好奇……”他不懂什么叫委婉,开门见山地问,“你的右眼是怎么回事?” 这人似乎总能问出一些让解临渊意外的问题,他瞥了不远处的络腮胡长官一眼,然后才微笑着启唇:“昨晚没休息好。” “那左眼呢?” “左眼是因为我开启了节能省电模式。” 这家伙,人长得好看,但嘴里没一句实话…… 戊寅歪过头看他黑漆漆的左眼,像是钻研什么新奇的东西,解临渊也不觉得冒犯,大大方方侧过身体展示给他看。 “你的眼睛深处……”戊寅发现了什么,无意识地凑近他,“好像有光,一闪一闪的……” 解临渊鲜少与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那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帕尔默呼吸的温度。教授的睫毛随他本人发色,在阳光底下仿佛流淌的黄金,灼目耀眼,解临渊微不可察地后退保持距离,保持礼貌而克制的态度,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道:“那是我的监控摄像正常运作指示灯。” 戊寅点了点头,注意力很快就从这只多功能眼珠子转移到解临渊的手环上,在他的理解中,解临渊就是因为这枚手环被动进入休眠状态,手环受他的长官操控。 四舍五入就是Z1932的开关机键在络腮胡手中,想要寄生解临渊,就得先把那枚水滴型遥控弄到手。 所以与其说是手环,不如说是手铐。 不过……为什么要让他戴这个? 戊寅并不是什么沉得住气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疑惑就直接问,于是他抬手摸上解临渊的手腕,指腹在金属手环上轻轻地磨蹭,“你……” “帕尔默教授。” 一道严厉浑厚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一瞬间,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望向声音的来源方位,其中也包括戊寅和解临渊在内,视线交汇处,正是位于车厢前段的络腮胡长官。赵队睁开半只眼挑了挑眉,缩起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络腮胡的眉眼深邃而锋利,阴沉沉地注视着戊寅:“请自重,Z不是你该猎艳的目标。” 猎艳……戊寅又学到了一个新鲜词汇,他结合上下文语境大概猜出了意思,非常遗憾地收回了手,“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也只是友好地建议而已。”络腮胡长官用与‘友好’二字完全绝缘的口吻冷冰冰道,“请你和他保持距离,相信我,这是在为你着想,不然你迟早要死在下半身上。” 赵队一直试图保持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听到络腮胡这么不留情面的嘲讽,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情绪,恨不得帕尔默和络腮胡当场咬起来。 “……”戊寅沉下了脸,所以“他”不喜欢这具身体,各项机能指标都差不说,听起来还臭名昭著。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这个阴阳怪气的胡子老头的话,但他能听懂这人语气中的敌意和鄙视。 络腮胡无视了帕尔默的死亡凝视,他一边用眼神呵斥车内其他人员哪凉快哪呆着去,一边命令解临渊:“Z,做你该做的事。” “是,长官。”解临渊重新端正坐姿,阖目进入待机状态。 真听话……戊寅瞥了他一眼,严重怀疑这人或许连脑子都是机械金属组成的,出厂核心指令就是无条件服从命令,无怨言听从指挥。 平心而论,戊寅也喜欢听话的人,但前提听的是他的话。 既然眼下无法了解到Z1932的相关消息,戊寅干脆闭眼继续睡觉,反正他并不着急,更换优良寄生宿主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想法,戊寅目前的首要目标还是是潜入狼烟庇护所,找到他想要的那个东西。 “帕尔默”这个躯体虽差,但好在身份合适,比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和限制的解临渊合适得多,戊寅完全可以等到东西到手之后再寄生解临渊离开狼烟庇护所。 被咬伤的女研究员仍旧侧趴在位置上,披散的乱发遮住了脸,重新入睡前,戊寅忽然注意到她的手紧紧抓握着座椅,很痛苦的样子,眼角不停地抽搐,手背小臂青筋毕露。 “赵队。”他轻唤了一声,手指示意女研究员的位置。 赵队长烟瘾犯了,正咬着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草根疯狂抖腿,他顺着帕尔默手点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耐烦的劲梗在喉咙里,顿了一下才叹口气,起身到车厢前方朝驾驶员大喊停车他要下车抽根烟。 随后,他不等运输车完全停稳就粗鲁地掐着女研究员后颈,暴躁地踹开了车门。 女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嘴里满是无意义的音节,像野兽濒死的嘶吼。她的两只眼球像青蛙一般凸出,眼白都是红血丝,脸颊上更是遍布狰狞的青紫色血管,宛若一条条扭曲的蛆虫爬满了她的脸。 她的指甲死死地抠着座椅,抓着车壁,但无论她怎么挣扎嚎叫,也没有任何人上前去帮助她。大灾难至今已经三年,无数的血泪给出了铁证,这种情况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到最后,离车门近的一名先锋队员甚至直接给了她一脚,干脆利落地把她踹出了车内,另一名队员迅速在她碰到过的地方喷洒消毒液。 短短数秒的时间,帕尔默听到了一声枪响。 冗长的嗡鸣过后,只余下遍地的死寂。 …… 原本简简单单的一项护送科研员任务,顺利的话当天就能来回,结果居然死成现在这么个七零八落的样子,赵队只觉得晦气。整个科研队目前只剩5个人,其中还包括一名帕尔默这老色批死活要带上的不明身份女。 赵队杀完人跳上车就直接催驾驶员加速,说最近风水不好,再拖下去指不定还要出什么意外。络腮胡嗤笑一声,大概是笑护卫队的人本领小还赖上运气了,赵队懒得搭理他,在车尾挤了个位置闭目养神。 运输车一路上也确实紧赶慢赶地往庇护所冲,只是没想到赵队向来说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离目的地只差半小时车程的地方,络腮胡长官忽然收到紧急联络处的通知,说所外一处基站发生武装暴力袭击事件,维修工程师一死五失联,要求先锋特殊行动组迅速前往支援。 “……收到。”络腮胡挂断通讯,也觉得晦气。 第6章 武装袭击,代表着制造冲突的并不是那些没脑子的污染者,而是一群有脑子还不如没脑子的人类。诉求无非是为了食物、干净的水和武器。 这类流血事件在各大安全区外围常有发生。不少不服管教的人不愿待在避难营内老老实实过苦日子,但又很难凭借自己的能力在遍地污染者的安全区外获得资源补给,于是便掉转矛头,干起了打劫同胞的土匪行径,盯着附近避难营外派的队伍,挑软柿子捏。 像先锋队这种把榴弹炮架在车头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他们从来不碰,他们只对基站维修员这类的下手,四五名文职人员,带着三天的食物和水,以及两把可爱的小手/枪,简直是送上门来的肥羊。 接到任务通知的时候,车厢内部的人员都在吃晚饭,一个个压缩罐头打开,说是土豆烧鸡口味,结果星星点点漂浮的荤腥下面都是伪装成鸡肉的土豆,配着干粮袋里硬到硌牙的馕,主食搭主食,难吃还量少。 戊寅也分到了小半块馕和一袋冲泡的橘子水。就算都只有土豆,罐头的数量都不多,先锋队那边施舍过来一个,五个研究员分着吃,一人也就两块土豆。帕尔默是这群研究员里身份最高的一位,所以在分罐头的时候戊寅优先得到了一块鸡皮。 指甲盖大小的鸡皮搭配寡淡无味的果汁,双重美味让戊寅的食欲进一步减退,不过他还是快速解决了这点只够塞牙缝的食物,他需要快速补充营养积攒体能,准备下一次的寄生。 一刻钟后,运输车停在了基站直线距离三百米开外的一处隐蔽下坡,身穿迷彩作战服的先锋队成员们一个接一个跳下了车,训练有素地排列站好,等待长官命令,只留下五名研究员茫然地留在车上。 戊寅从车窗探出头,看着这支荷枪实弹整装待发的队伍,以及……倚在车门外抽烟的赵队。他上身又探出去一些,问:“赵队,你不去吗?” “我手底下死得就剩下两个人了,去做什么?”赵队呼出一口烟,把烟蒂踩在脚下,“守好你们几个独苗苗就行了,省得回去彻底没法交差。”说着,他攀住车门,哼一声把自己拉上了车。 转眼间,先锋队已经兵分两路前往基站,戊寅抬眸望过去,意外发现解临渊竟然落在了最后,宽肩窄腰的男人正温顺地微垂着头,像拔掉利齿磨平尖爪的狼,和络腮胡长官单独说些什么。 戊寅只看见交谈中络腮胡的神情愈来愈凝重,他取出领口的雨滴挂坠,按了个侧键,一边比对着上面的数据,一边抬手撑开解临渊的右眼球。沉吟着观察了几秒之后,他不虞地指向运输车,摆摆手,留下解临渊独自跟上跑在前面的队员。 一直等到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站在原地不动的解临渊才慢慢转身,随意找了个空地坐下。 戊寅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等人一停下就要往那个方向去靠,可还没等他动身,赵队一个大掌就把他摁回原位:“干什么干什么,你怎么跟条闻到肉味的狗似的?” 戊寅听不懂这个比喻,只没什么表情地问:“他为什么单独留下?” “我怎么知道?” “……”戊寅又要起身,再次被无情镇压,这下赵队也不耐烦了起来:“不是有人提醒过你离他远点吗?而且这都已经被单独留下来,还没给他解除限制,什么意思你看不懂?还凑上去找死?” “……什么?” 赵队疑惑地瞥一眼帕尔默,皱眉道:“教授你被外派三个月,期间是一点庇护所的消息都不关心?” “?” 赵队总觉得帕尔默体内跟换了个人似的,从油腻涩情男变成了个面瘫智障,唯一不变的就是两者都十分令人厌烦。他没好气地解释说:“Z1932是两个月以前庇护所用一批战备资源和北部幸存者营地交换来的机械战神计划实验体,原本以他的珍稀程度,北幸存地那边是绝对不会松口的,战神实验体过于稀少,从来都是只短时出借,并且要价是天文数字。但意外的是,Z1932在不久之前被污染者感染了……” 听到这里,戊寅抬眸看向草地上的解临渊,银发男人安安静静地曲膝坐着,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伤痕,微风拂过他的发丝,晚霞笼下一层模糊的光影,一对赤色瞳的焦点不知道落在何处。 “被咬伤之后,Z并没有被彻底污染,而是呈现部分免疫、部分感染的特殊状态,这导致他大部分时间与寻常无异,但不定时会出现狂乱症状,像感染者一样无差别攻击所有生物。”赵队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北幸存地才肯独独把他交易出来,同时还赠送了他的机械密钥锁,哝,就他手腕上那把。” “……” “所以……”他拉长了声音,“显而易见,是那大胡子估摸着他快发作了,不想他发疯影响任务,所以才把他单独留了下来。” 实验体、交易、感染……戊寅努力提取着赵队口中的关键词,大致利害关系他还没有理清,但有一点非常明白:解临渊身份特殊,寄生他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且……似乎还是个残次品。 他在车里计较着得失利弊,车外的解临渊却突然警觉地抬起了头,他如竖起耳朵的兔子,仔细分辨了几秒,期间迅速从坐姿转为蓄势待发地半蹲姿态,随后便如飞跃悬崖的羚羊般矫健一个跨跃跳进了车厢内。 赵队吓得一把摸出腰间的手/枪右眼皮直跳:“什么情况?” “有大致十五人在靠近这里,身上都携带武器,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运输车来的。”解临渊右眼红得发黑,几乎已经看不到眼白,但说话逻辑和咬字都非常清晰,和常人无异,他伸出右手,“给我把枪。” 一名护卫队员连忙把她的手/枪递给解临渊,从表情来看,后者不是很满意这把还没他手掌大的袖珍枪,护卫员紧张地解释说:“只剩这个了,在农场突围的时候我们队里的枪弹全都用完了。” 不仅子弹用完了,人都快用完了。 赵队对解临渊的判断没有丝毫怀疑,当机立断命令道:“开车,快走!” 车厢内剩下的研究员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此时都能强作镇定不添乱,尝试着用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另一名护卫队员迅速拉开车门启动运输车,在飞速逼近的马达声中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劈里啪啦子弹打在金属车门上的声音响起,解临渊从车厢后部钻进副驾驶,右手伸出窗外,通过后视镜瞄准,一枪射爆了追击他们的那辆为首的载人摩托车的轮胎。 赵队忍不住叫了声好,暗道花那么大价钱换来的战神实验体还真不亏,但等他再往车辆行进的方向看去,瞳孔陡然放大,又惊恐地大喊趴下,都趴下! 道路正前方,俨然堆着半人高的沙袋掩体,里面藏着四五杆黑漆漆的狙击步/枪,齐刷刷地瞄准他们。 车厢内所有人都蜷缩抱住了脑袋,解临渊冷静地半蹲下,数声枪响,一发子弹准确无误地穿透了驾驶员的眉心,鲜血喷溅,无人操控的方向盘飞快回打,运输车顿时胡乱地在道路上横冲直撞。 不到半分钟后,运输车撞断路边一棵碗口大的树,侧翻栽进了坑里。车厢内八个人摔得七晕八素乱成一团,但好在都只受了点轻伤。 戊寅在一阵兵荒马乱和尖叫声中睁开眼睛,他躺在翻倒的车厢顶部,被人牢牢护在怀里,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了解临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帕尔默教授,您没事吧?”解临渊低头问。 戊寅迅速检索宿体的身体状态,除了脚踝处的软组织挫伤,以及关节部位的表皮剥脱,其余一切良好。 奇怪的是,他之前一直坐在车厢尾部,同其他人相比,他和位于副驾驶的解临渊直线距离最远,可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解临渊竟然径直撇开其他人单独救了他……戊寅不认为这是巧合。 “我还好,谢谢。”虽然嘴上这么回答,但戊寅的双手紧紧抓住解临渊的袖子,被搀扶起来之后也没有松开,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解临渊感受到手臂上的阻力:“帕尔默教授……” “保护我,解临渊,我,我不想死……”戊寅软声央求道,他抬眸,眼底尽是紧张与慌乱。他一点不在乎这个机械实验体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有什么目的,现在戊寅只关心他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再次寄生,“帕尔默”要是死在这,麻烦可就大了。 解临渊的目光落在帕尔默抓着他不放的双手上,眼底压着一抹复杂的沉思,与此同时,他安抚对方的嗓音却一如既往的坚定温和:“请放心,我一定会守护您的安全……” 话音未落,昏黄的光线忽然打在他脸上,照亮了半截车厢。戊寅回过头,就见一只机械手掰着歪斜的车门,宛若撕纸一般将其扯开,一个凶神恶煞的肌肉壮汉出现在视野中。 相较于解临渊完美与身体融合的机械臂,壮汉的机械手更像是一个安装在手肘处的巨大老虎钳,手掌部位简单粗暴地由伸缩钳替代,只有抓取和松开这两个功能。 不等车厢内部的人反应,壮汉撕掉车门后立刻举起了枪,瞄准距离他最近的解临渊和戊寅,毫不犹豫地直接开枪射击。 这些歹徒料到会有增援赶来,在附近早有埋伏,只要运输车里的货,一个活口都不打算留。 第7章 在这种近乎贴脸的距离下,准头再差的人都没有脱靶的可能,但戊寅却没有感受到预想到的疼痛。他看见解临渊猛地把他拉到身后,单膝点地,左手臂横在身前,准确无误地挡住了那发瞄准他胸口的子弹。 高速旋转的子弹在解临渊的衣袖上留下一眼焦黑的裂口,底下的皮肤涂层也有烧灼的痕迹,但这对于解临渊来说仅仅是无伤大雅的小伤,他挡下这发子弹之后骤然扑向车门处的壮汉,用左手掌心盖住枪眼,接着狠狠踹向壮汉的下颚。 熊一般壮实的大汉霎时间满脸是血地飞出去老远,解临渊紧跟着跳了出去。车外又是两发枪响,然后就是肢体碰撞和令人胆寒的惨叫声。戊寅犹豫了一下这种局面他是应该原地等待还是追出去,直到数发子弹透过破碎的前车挡风玻璃射进后车厢,他知道再等下去只会等死,于是迅速踏着身后惊恐的尖叫声跃出了车门。 时值傍晚七点,即使是盛夏昼日延长,夕阳的大半边身子也没入了山岱间,戊寅的视野迅速变暗,已经出现一定程度的视物困难。无论寄生到谁身上,这个天黑就失明的毛病始终如影随形,是他本体的毛病。等到太阳完全落山,他就只能依靠月光那点微不足道的亮度视物,基本等于全瞎。 解临渊蹲在草地上快速搜刮着敌人身上的武器弹药,顺带再一次向长官发送密钥解锁的申请。距离上一次申请已经过去了10分钟,对方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有等到第三次请求仍旧没有回复时,他才有权限直接向他的最高领导人汇报情况,申请紧急激活核心指令。 在这段等待期间,他半边战神机械体就是废的,只能像现在这样捡一群猴子剩下的垃圾。 这群劫匪看着来势汹汹,其实装备也少得可怜,解临渊把地上的尸体翻了个遍也只摸到一把自制的土枪,破破烂烂,看起来随时都会走火,子弹居然也只剩下最后一发,还被他送给了不远处清醒过来准备偷袭的壮汉。 解临渊扔掉枪,注意到不远处帕尔默一个箭步跑到死掉的壮汉边上,取走了落在地上的手/枪,接着闷头快速冲到他身后,喘息着将手/枪递向他。 “……”这个金发研究员的胆子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大,毕竟解临渊见多了那些被污染者吓到腿软失禁的人,不是哭嚎等死就是乱跑拖后腿。 “你留着防身吧。”解临渊说。 你见过瞎子用枪防身的吗?戊寅不由分说地将枪塞到解临渊怀里,“你拿着比我有用多了。” 解临渊皱起眉,眼角余光看见所有人都跑下了车,赵队搀扶着一个腿部中弹的研究员,在他身后,护卫6队最后一名队员正捂着冒血的小腹,踉跄追了两步,脸色惨白地脱力倒在地上。 赵队焦急得满脸是汗,几次回头想回头去救他的队员,就是这短暂的犹豫,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没入草地,鲜血瞬间从他的额头淌到眼角。 就在这一无计可施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想到去求助Z1932,求这个强大的实验体救救他的队员,“Z!”赵队抬起头,被鲜血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那个温和谦卑,总是充当守护者形象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面部神情晦暗不明。 “Z……” “我没有解锁权限,以现在的能力,救不了她。” 说罢,Z1932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就走。 这句冷静到极点的话让赵队愣了下,语气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只有理智的计算分析,并且得出结论之后就立刻执行。很快,他目光一凛,咬紧后牙舍弃最后一丝不忍,扛着受伤的研究员硬着头皮继续往前逃命。 解临渊刚踏出去半步,一个巨大的累赘就死死攥住他的胳膊,扒着不放,他转过头,就见帕尔默抓着他,“我,我的脚扭了,走不了路……” 语气委屈可怜,直面他的时候还有点瑟缩,但两只手紧得像铁箍,大有敢抛下他就把你手臂拧断的意味。 “……”解临渊沉默地走到帕尔默身前,半蹲下,一具温热的躯体立刻伏上他的后背。趁着解临渊将人背起的时间,赵队扛着伤员越过他们,眨眼间就消失在矮坡后面。 解临渊奔跑的速度比这前面这一瘸一拐的两位要快上许多,但他有意给他们殿后,就一直背着帕尔默落在最后面。戊寅被背着跑了一会突然发现,目前这种情况……好像他才是所有人的肉垫? 好在即使没有左眼自瞄的加持,解临渊的枪法仍旧极准,弹无虚发,但凡开枪射击就一定会有一个人,或者是一只不长眼撞枪口上的污染者倒下。追在身后的劫匪被迫将追击速度一放再放,不出两分钟就被遥遥甩开。 好消息是敌人占领运输车夺走物资之后并没有穷追不舍,放过了他们;坏消息是偌大的科研员团队现在只活下来了两个:帕尔默,以及一名叫辛蓉的女科研员。 可就在得知辛蓉名字的时候,赵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着女人的脸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这女的还不是真正的科研员,而是帕尔默这色痞非要赛上车带回庇护所的姘头之一。 “……”好家伙,尽心尽力护了一路,护人的和被护的都死绝了。 …… 确认暂时甩掉追兵之后,四个人躲在一片茂盛的玉米地里休息。没有人类的浇灌培育,这些野生玉米叶子大果实小,非常难吃。 “这里是哪?”赵队一边替辛蓉紧急止血,一边抹着额头上的血,结果就是血越抹越多,脸上越擦越花,远看像个在苞米地里激情埋尸的连环杀人犯。 戊寅摇了摇头,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安安静静地立着,努力降低存在感。 辛蓉腿部中弹大量失血,惨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也不能指望她知道什么。 只有解临渊但问及方位,他也跟着摇了头:“秘钥上锁之后,我的地图和定位功能也同步禁止了,现在只剩下实时监控、照明……” 说着他就打开了照明系统,灰暗的左眼球立刻像汽车前灯那般亮起。 “……和对直属上级的紧急联络功能。” 听到紧急联络的时候赵队猛地来了精神,然而不等他开口催促,解临渊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满手是血地抬眼看他:“已经发送过两次了,没有回应。” 不用解释就知道,由络腮胡指挥前去基站支援的队伍一定遇到了麻烦,赵队没有再问,拔出一把小刀握在手里:“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Z,你背一下那女的,教授跟上……你他妈发什么呆呢?快跟上!” 如果他的夜间视力足够好,他就会发现帕尔默的双目无神,焦点不知道落在何处。因为赵队和辛蓉都与真正的帕尔默有过接触,戊寅没办法故技重施再说什么夜盲症,为了不惹人怀疑,他谎称:“我扭到脚,走不了路。” “……妈的。”赵队真想把这些碍事的累赘全部捅死,他骂骂咧咧地走到帕尔默身边,粗暴地搀着他走。 戊寅踉跄着摸黑往前走,差点被绊一跤,他对这样的待遇非常不满意,皱眉道:“你就不能背我吗?” “你做什么梦……”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打断,二人同时回过头,戊寅警惕地竖起耳朵,想从声音分辨发生了什么。赵队则清楚地看见辛蓉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边上躲,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而Z1932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动作,在某一瞬间,他的神情十分冷淡。 “他,他的……”辛蓉吓得喉咙里溢出哭腔,“他的眼睛……” 解临渊直起了身子,侧过脸看向帕尔默和赵队,他的右眼球已经完全被浓稠的黑墨所占据,赤色瞳仁所剩无几,甚至眼眶都已经容不下那些庞杂的黑血管,眼球宛若污染者那般向外凸出,转动时都可以看到球体后方的视神经,好似下一秒就会整个掉出来。 场面太过狰狞可怕,就连赵队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解临渊将他们的反应一一尽收眼底,站直身体,善解人意地后退一步:“或许我应该和你们分开行动。” 辛蓉哭得都不会说话了,抽噎着往赵队和帕尔默的方向爬。赵队还算镇定,哑着嗓子问:“你是不是快不受控了?” “还可以忍耐。”解临渊温和又克制地说,“要等到我脸上也爬满黑色血管之后,我才会失去理智袭人。” 一听这个相貌恐怖的人还会丧失理智袭击活人,辛蓉哭得更厉害了。 赵队喉结动了一下,尽量理智分析:“那,那我们还是先别分开,我不能保证照顾得了两个病患……辛蓉……” “不,我不要,我自己能走。”辛蓉头发汗湿地贴在脸上,混着泥灰和血水,整个人狼狈不堪,发现赵队还想把那个怪物分配给她之后,立即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疯狂摇头拒绝。 始终保持沉默的戊寅倏然唇角一勾,还挺高兴地说:“那正好,赵队你扶着她,解临渊,来背我。” 第8章 由于他情绪起伏得太过,让赵队误解了他高兴的点,以为“帕尔默”现在还不忘那些下三滥的玩意,要求Z1932背他是为了占便宜。想到这,赵队是由衷佩服起这个色中饿鬼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简直是为了搞黄将生死置之度外。 帕尔默愿意接手这个可怕的怪物辛蓉简直求之不得。她甚至还以为帕尔默是念在他们那点床上交情,体恤她,所以才会做出这番舍己为人的举动。毕竟Z1932现在的容貌实在是太恐怖了,和污染者几乎没有差别,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就会发狂,一口咬上身边人的脖子。 见大家都默认帕尔默的决定,解临渊自然也无异议,他走到戊寅跟前,转过身,再次半蹲下腰,微微前倾上身,方便帕尔默到他背上来。 他感受到身后的男人先是伸出左手,用手背试探着触碰到他的臂膀,接触之后迅速改为抓握,接着温热的右胳膊便顺着他凸起的肩胛骨划过肩膀,攀上了他的颈项。 他双手后托,稳稳地抓住了帕尔默的大腿,然后低头用他作战服上的束缚带将帕尔默更稳固地绑在他背上。动作间,细软的金发扫过他的脸颊,他听见教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如果不是就凑在他耳边,任谁听不清楚。 “好了吗?……快走吧。”戊寅没什么精神地说。 他困了。 在其他人被困荒郊野外,随时可能碰到生命危险,精神高度紧张的当下——他困了。 由于视力问题,戊寅一直有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良好生物钟,昨晚他在农场里已经熬了个小夜,今天白天也没完整地休息过,今晚再熬他就有些吃不消。 解临渊走路很稳,戊寅伏在他的背上就想睡觉。可当他刚有点迷糊,一声尖叫就刺得他耳膜一炸,随即就是充当他坐骑的男人突然冲刺发力,托住他右腿的手撤力,接着就是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反正戊寅也看不见,他就干脆没睁眼,只从声音判断出方才解临渊应该是杀了个污染者。 事实也确实如此,等到污染者的尸体倒在地上的时候,赵队还是有点懵,当然,无论是谁小心翼翼在漆黑的深夜翻开一丛玉米杆,直接就和一个烂了半边身子的污染者近距离脸贴脸,大概都会像他这样懵,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辛蓉是和赵队一起走的,受惊吓程度比他还要严重一些,刚才那道刺耳的尖叫声就来自于她,但好在人还有点理智,叫出声的瞬间就强忍着将后续的声音挤回喉管里,可瘫软的身子还是倒到了地上,不停地打颤。 戊寅懒散地在解临渊背上动了动,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休息。 “我来领路吧。”解临渊在玉米须叶上擦干净钢刀上的污血,将左眼的“近光灯”调成“远光灯”,背着帕尔默大步走在了前方。 夜里的污染者反应更加迟钝一些,除了之前那样的精神攻击之外,很难再对活人造成实质性伤害,解临渊身手矫健,出招也非常果断,有些攻击几乎称得上是肌肉记忆,基本上寒光一凛,赵队和辛蓉什么都没有看清,一只丑陋的怪物就倒在了脚边。 后半程戊寅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他困得神志不清,直到被解临渊轻柔地放下才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赵队看到椅子上帕尔默那睡眼惺忪的模样简直服了,“你睡着了?!” “……没有。”戊寅嘴硬地揉揉太阳穴,“我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 赵队:“……” 辛蓉这个真正快昏过去的病人半死不活地倒在椅子上,脑袋埋在双臂间,重重地喘着气。 解临渊让他们休息,自己身为唯一的光源独自出入他们决定暂留的二层小楼内的各个房间,光线快速地随着每扇房门开关一明一灭,短短三分钟内,他就检查完了所有房间。 附近这样带着场院的小楼并不少,如出一辙的破败不堪,比起其他一幢一幢挨着建造的矮楼,这间楼相对独立,和其他楼隔着一条小泥路,周围都是荒地和野草,或许是末世前主人留下来种菜养花的,他们也来不及细挑,本着求近原则踹开门一头扎了进来。 本以为这样的小楼里指不定会冒出来一两个张牙舞爪的原住污染者,但意外的是,每个房间里都干干净净,解临渊排查完一圈,还找出来两个包装良好的鱼肉罐头。 不过通过包装纸上可爱的卡通图案和生产日期来看,这是两个过期了三个月的猫用主食罐,不过这年头没人在意这些,就算只是末世前给猫吃的鱼肉边角料,此时此刻,也是难能可贵的肉罐头。 赵队扯开拉环,鱼腥味顿时溢了出来,膏状的粉色肉糜上是白色的脂肪和透明的油冻,他舔干净盖子上零星的肉糜,然后用弯折的铁皮盖子剜出一半,将剩余的罐头递给了辛蓉。 后者早就被鱼腥味馋得眼睛都红了,赵队刚将罐头掀开一条缝的时候她就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口水,鼻翼贪婪地放大,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多说什么,等到发现赵队愿意分给她一半,辛蓉简直激动得连连道谢,都顾不上腿疼接过来直接上手挖着罐头吃。 因为动作太过急切,手指不小心被罐头划出一道血口,辛蓉疼得嘶了一声,粗鲁地含了下伤口,然后就继续用指甲刮罐头缝隙里的肉。 另一边,解临渊端正地在帕尔默身前坐下,打开罐头,将它递给帕尔默,“教授,吃点东西。” “……没胃口。”戊寅后仰靠着椅背,佯装虚弱地紧闭双眼。他当然也想吃罐头,只是眼睛看不见,吃起来太麻烦还容易暴露夜盲,不如不吃。 “还是要吃一点。”解临渊耐心地劝道。 屋子里一侧是两头饿虎扑食,一侧是管家劝矜贵的少爷用餐,画面十分诡异。 戊寅皱眉,微微侧过脑袋,“你自己吃吧……” 话音未落,一片冰凉的硬物就抵上他的下唇,戊寅愣了一下,没敢动,顿了一秒才试探着伸出舌尖,舔了舔递到他嘴边的东西——是一块薄而坚硬的金属制品,戊寅在上面舔到了少许鱼糜。不过既然解临渊都喂到他嘴边了,他也没再矫情,乖乖地睁开眼睛,把猫罐头都抿进嘴里。 ……不过解临渊是用什么东西喂他的? 正当戊寅疑惑的时候,忽然听见解临渊笑了一下:“你这什么眼神?不是刚才杀污染者的那把,这把匕首在这次任务期间还没用过。” “……”懂了,用刀背喂的。 戊寅自然地抬起双眼,“看”向声音来源的方位:“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什么?”解临渊用刀尖挑起猫罐头的动作微滞,他左眼的光线调整到了柔和的黄光护眼模式,右眼却如鼓胀的鱼眼,每次在眼眶中滚动都充满了诡异的荒诞感,黑色凸起的筋脉弥漫到了眼下,还在不断地在他脸颊上蠕动。 但面对这样丑恶的面容,戊寅的目光依旧淡然无惧,还轻松地耸了下肩膀:“为了劝人吃东西,亲自喂他什么的。”这对于戊寅来说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记忆中,如果他们无法自主进食,处理方式就是简单粗暴的一针营养剂,然后被扔进一间四四方方,什么也没有的空白房间里。 “当然不是。”解临渊压低了声音,沾着鱼糜的刀背再一次触上戊寅的嘴唇,与此同时,泛着湿热气息的嗓音在耳边轻抚,是独属于二人的音量,“你是特别的……” “因为,你是第一个问我名字的人。” 坐正身体的时候,解临渊看见他附身过去的那只耳朵泛着滚烫的红色,他很是满意地勾了下唇,但等他视线一转,看向帕尔默面容的时候,又很是差异地皱起了眉。这张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他预料中的神色,不管是欲念、兴奋还是抵触、厌恶,统统没有,准确来说,帕尔默现在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安安静静地垂眸咀嚼着口中的食物。 他会错意了?解临渊不动声色地和帕尔默拉出安全距离,一整日下来,几乎所有人给他传达的信息都是这个金发研究员是个行动受欲望驱使的蠢货,并且对他有意思……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到底是帕尔默在伪装,还是他想当然了? 解临渊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面无表情的戊寅脑海中掠过的念头是:骗子,这个半机械体男人简直谎言成性,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信。 他抬手摸了摸耳朵,很是疑惑这里出现的生理反应。但毋庸置疑的是,绝对是解临渊搞的鬼。 “不吃了。”这一次戊寅拒绝得很坚定。解临渊也没有再强求,起身用刀尖刮着贴着罐壁的肉,三两下就把整个罐头吃得干干净净。 赵队一直等到他吃完才问:“能联系上你们行动队了吗?” “正在进行第三次紧急联络。”解临渊一板一眼地回答。 “嗯……”赵队疲惫地用手肘撑着桌面,捏了捏鼻梁。 没有人再继续说话,一时之间,小楼内静谧无声,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倏然,赵队猛地站起了身,他大步走到解临渊面前,用他眼中的光照向自己的手臂:“不好!”他惊慌地喊道,“这些桌椅上的灰只有薄薄的一层,根本不像是没人来,这里……” 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一样,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光,解临渊迅速灭了左眼的照明,三两步踏到窗户前,侧身向外看。 远处,一辆熟悉的运输车正顺着颠簸的泥路,一起一伏地朝这边驶来。 第9章 好消息,丢失的运输车自己回来了。 坏消息,他们好像误入了敌营内部。 不等引擎声靠近,解临渊就眼疾手快地收起桌上的罐头残骸,抄起帕尔默的胳膊往楼梯上带。瞎眼的戊寅猝不及防被他拽得脚一崴,膝盖磕在台阶尖端,疼得直接就差跪在楼道上。 这种时候解临渊可来不及再装斯文,单臂托住帕尔默的腋下,托麻袋一样把这个废物拖油瓶往二楼拐。赵队就要温柔得多,因为深知越急越乱的道理,所以他是强行镇定地搀着辛蓉走,反而是辛蓉就跟屁股仿佛着了火了一样,瘸着腿还能两步台阶一跨地往楼上蹿。 等到车灯照到二层小楼长满爬山虎的墙壁上,四个人已经同时挤进了二楼最靠南边的房间里。 解临渊挑开窗帘的一角,沉着脸朝外看去。 运输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来,又在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转了个直角弯,开向小楼对面的连幢住房,最后在中间的那栋小楼前熄火停下。 黑暗的房间内,所有人都无声地松了口气。 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从远处传来,那些人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在不远处窥视着他们,说话都很肆意。过了会,赵队和辛蓉也都大着胆子把窗帘掀开一点,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 只有不合群的戊寅,在他们身后靠墙缓缓坐下,眼睛一闭,意识游离了大半。 一个又一个的黑影从后车厢跳出来,互相传递着车上的物资,搬进小楼里。等运得差不多了,有一个粗壮的大汉跳回车厢里,强行拖出两个两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 这两人愤怒地挣扎,叫骂着,被粗鲁地扔到地上,立刻有人冲上来恶狠狠地踹上几脚,朝他们脸上吐唾沫,发出粗粝又疯狂的哧笑。 借着运输车的远光灯和七七八八摇晃的手电光,赵队辨认出躺在地上的两个人穿的都是先锋队制服。他意识到什么,转头望向Z1932,正要用气音问他是不是特殊行动组的队友,结果猝不及防和这人狰狞的眼球和已经蔓延到颧骨下方的黑色血管对了个征兆。 其他人的安危瞬间被赵队抛诸脑后,他掌心生汗,几乎握不住手里只剩两颗子弹的枪,赵队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囚笼中的困兽,前有狼,后有虎,到处都是死路。 “Z……你还好吗?”赵队下意识侧身,把辛蓉挡在自己背后。 “我还好。”解临渊没有犹豫地回答道,嗓音一如既往的坚定。 “不,我不这么认为……”赵队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有些无耻,但为了包括他在内其他三人的性命,他只能直言不讳:“Z1932,你……”该走了。 忽然,解临渊微微侧过脑袋,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一个代表着倾听的动作,赵队下意识止住了声音。几秒后,解临渊用左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左耳,一道疲惫但坚毅的声音自他喉结下方传来:“Z,听到请回答。” “长官,我是Z。” “汇报目前情况。” 发出指令的人是解临渊失联已久的直系长官,先锋队特殊行动组的络腮胡。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队面上一喜,也不急着催解临渊离开了,辛蓉更是一副终于得救了的样子,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至于戊寅……贴着墙换了个睡姿。 解临渊立刻向络腮胡简要地解释清楚他们分开之后运输车受袭,只存活下来四个人,以及他们逃亡的大致方向、距离和躲藏位置,还有方才意外和抢劫运输车的少数敌人撞上,有两名队友在对方手上。 “很好,很好!”络腮胡哈的大笑一声,连连称赞,“我们这就过来!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正恼火被这群渣滓逃了十来个,还被他们把运输车给开走了,没想到恰好和你们撞上了,干得漂亮Z!” 得到了夸赞的解临渊立刻振奋起来,精神抖擞地说:“长官,请求密钥解锁。” 解锁后的Z1932代表着绝对的武力压制,是当之无愧的机械战神。光是听到他的一句解锁请求,就已经能够给房间里的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电流声中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络腮胡似乎已经摸出了雨滴型密钥,但就在下一秒,他忽然矢口否认道:“不行,我不能给你解锁。” 解临渊还没说话,赵队反而先一步激动地上前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给他解锁?” “老赵。”络腮胡沉声道,“密钥分析显示,Z他体内的污染值已经达到92%,这种时候我不能冒险给他解锁。” “什么意思?怕他发疯?”赵队气得就差捏着解临渊的脖子当麦克风喷唾沫了,“你脖子里挂着的那玩意不是能给他强行关机吗?让他处理一下这群人再给他关机不就得了。” “老赵……”络腮胡忍了一下,无奈地解释道,“污染状态下的机械战神无法进行远程关机,并且攻击性极强,会主动追踪、袭击人类,战斗力几近一百只畸变体,混乱持续时间长达三到四天,会给我们造成难以估计的损失。到时候,就只能通过首领手中的最高指令强行命令Z自毁。这一点北幸存地和我们交易的时候再三提醒,说他们在这上面吃过大亏,要求我们在污染值达90%之后坚决不允许解锁。Z是我们庇护所昂贵的财产,我不能拿他冒险。” “……”赵队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 络腮胡深吸一口气,“你们躲好,等我们过来。” 在他挂断通讯之前,解临渊急忙追了一句:“可是长官,小刘和阿九他们……”他快步走回窗帘后方,将自己的左眼对准远处的场景。 闪动的红点兢兢业业地将实时监控画面传到络腮胡的手中,短短的几分钟,他们的队友被人摁在地上用砖头一下一下地砸,两个人早已被打得面目模糊,其中一个右腿呈不自然的扭曲状态,另一位双手软塌塌地垂在身侧,明显都被钢棍砸断了。 这些劫匪在和先锋队的战斗中损失惨重,于是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这两名俘虏身上,他们不需要逼供,没有任何图谋,只是在纯粹的宣泄暴力,用最残暴惨烈的方式。 一开始还有求饶和惨叫声,逐渐的,地上的两人反应越来越虚弱,直至一动不动。 辛蓉瞥了一眼就不忍看下去,身体不住战栗。不知道出自什么心理,她忽然飞快地转身扑进帕尔默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胳膊,埋着头瑟瑟发抖。 睡得正香的戊寅:“……???” “长官,拜托了,请求解锁。”解临渊的嗓音微颤,无比诚恳地恳求道,“只要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三分钟就够了。” 面对他的请求,络腮胡沉默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再次出声时口吻也远不如之前那么平静,“Z,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你现在的任务是保护好帕尔默教授和赵队长,等我们过来……” “长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并肩作战的队友在我面前被活生生打死,”解临渊情绪激动地低吼道,“您只需要给我两分钟的解锁时间,我就可以救下他们。” “保持冷静,Z。”络腮胡冷酷地打断他,“服从命令。” 说完这句话,络腮胡就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话。 解临渊咬牙切齿地握紧双拳,手背上的青筋起伏,直接将窗帘撕出了一个洞来。 身为末世前的军人和末世后的一队之长,赵队向来容易被这样真挚的队友兄弟情谊所打动,他忍不住对Z1932有了几分共情,伸手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 戊寅就无语多了,他寄生在吴小虎体内的时候,被帕尔默动手动脚,现在寄生在帕尔默体内,又被一个女人动手动脚。总归是睡不了了,他烦躁地将辛蓉一把推开,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 解临渊眉头紧蹙地思索了几秒,忽然抬起头:“你们在这里藏好,先锋队那边已经获取了我现在的定位,你们只需要小心点别被发现,等待救援。我要去试着看看能不能把他们救走。” “你一个人?”赵队惊讶。 “我一个人。”解临渊迅速检查周身装备,准备行动。 “Z。”赵队没有阻止他,而是豪情壮志地将自己最后的武器递过去,“只剩两发子弹,但也聊胜于无,能救就救,救不了也不要强求……没想到,你一个科学院里长大的半机械实验体,却比大多数人类还要重感情,讲义气。” 解临渊接过手/枪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赵队点了点头,随后便快步走出房间,反手带上了门。 就在转过身的一瞬间,他脸上那要为队友抛头颅洒热血的真诚孤勇瞬间化为冷漠阴鸷,一条条扭曲的黑色血管分出数条细长的毛细血管,如龟裂的干涸黄土,在他面庞上蔓延出诡异怨毒的图案。 该死……他无声地咒骂着,军制短靴踩过生霉的木地板,一步步走下阶梯。 忽然,解临渊感觉到身后传来阻力,有什么东西牵住了他的衣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反击的动作,但又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撤力,凌厉的攻击转为抓握,扣住了那只不知好歹抓着他的手腕。 阴冷凉薄的神情散去,变成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帕尔默教授,你怎么在这里?” 帕尔默的面容出现在月华之下,以鼻梁为分界线,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半边脸则没有任何表情地注视着他。面无表情是戊寅最舒服的状态,操控那些细微的神色变化,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消耗精力的事情。 “解临渊。”他极轻地唤了一声,语气几乎像是情人之间的暧昧絮语。 解临渊抬起头,看见帕尔默站在高一阶的台阶上,单手虚伏着栏杆,徐徐倾身,凑到他耳畔:“我说过,我不想死……” “所以,你最好老实一点。” 第10章 解临渊的心理素质向来过硬,即便戊寅都已经将威胁摆在了台面上,他笑容的弧度也没有半分变化:“抱歉,您在说什么?……如果是担心安全问题,请放心,我离开之后,赵队……” “你知道我的意思。”戊寅不耐烦地打断他。 “……” 沉默的对峙中,解临渊终于敛了笑意,阴沉沉地注视着帕尔默,“我不明白。” 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最浅显的证据就是,赵队都能在有光源的第一时间察觉房间内没有落灰,解临渊身为战神计划实验体,侦察素养相较普通军人只高不低,他独自检查完所有房间,都摸出来两个罐头了,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唯一的原因只能是解临渊发现了,但故意隐瞒下来。 戊寅甚至怀疑解临渊一早就发现了这个方向有可疑踪迹,也知道小楼可能近期有其他人出入,而他身先士卒走在前面,充当引路人的角色,就是为了引着他们踏进这个陷阱。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之前戊寅并不清楚,但方才听到络腮胡和赵队的对话,他隐约有了猜测—— 解临渊想要在机械战神的解锁模式下进入污染混乱期。 为此,他不惜人为制造出一个危机,一个影响恶劣损失惨重,并且除非给他解锁不然绝对无法解决的危机,以他们身处险境为饵,迫使络腮胡冒险违规。 强烈要求救援遭受虐待殴打的被俘队友也是他的一次尝试,很可惜失败了,这点砝码并不足以动摇络腮胡,所以戊寅完全可以猜到解临渊的下一步,必然是继续并修正之前的计划,改为:在救援队友途中“误”将他们三人的藏匿点暴露,以一名科研院副教授的性命再一次逼迫长官破例。 污染混乱下的机械战神无法远程关机,但庇护所那边仍旧有Z1932的最高指令,可以强行命令他自毁,得不偿失……所以解临渊费尽心机,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无论解临渊究竟有什么目的,和庇护所那边有什么纠葛,戊寅都不是很不关心,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纯粹是因为近期他不希望发生任何危及到这具身体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朝前方抬手,勾起一个浅淡的笑:“不明白的话那我就再重申一遍,我很惜命,不想涉险,更不想死,希望你不要冲动行事。” “……” 如果不是那只实时监控摄像的电子眼,戊寅其实不介意将话挑得更明一些:你的小心思我都猜出来了,别轻举妄动,不然我就会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但他相信聪慧如解临渊,应当已经明白了他的话外音。 越是伪装得无懈可击,就越是代表着无力承受暴露带来的后果。 在戊寅讲话期间,解临渊彻底冷下了脸,神经密布的眼球死死往外瞪着,狰狞狠戾的神情好似随时会将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男人灭口。 这一切戊寅都不知道,他目盲看不见解临渊的脸,也无从得知短短数十秒内解临渊脑海中究竟转过多少疯狂冷酷的念头。 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过后,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从下方托住了他的手指。 “您说的对,”解临渊的声音仍旧那么谦卑恭顺,他握住帕尔默的手,牢牢地收在掌心内,“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是我不理智了。” 戊寅露出满意的笑容,回握这只带着枪茧的手。 他真的对这个人越来越满意了。 寄生之后,他一定会好好使用这具身体。 …… 可惜戊寅的运气似乎一直就不在线,他这边在和解临渊的利益冲突中,暂时取得上风,刚刚达成一致意见,那边赵队就忽然扶着辛蓉推开二楼房间的门,见到站在楼梯上的他们俩还愣了一下:“你们怎么在这,Z你没走?” “发生什么了?”解临渊顺势松开和帕尔默交握的手,错开他往上走。 “有两个人举着蜡烛往这边来了。”辛蓉着急道,但再急她也没有忘记压低声音。“好像是过来取什么东西。” 戊寅单手扶着栏杆,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解临渊沉着冷静的分析:“现在就算走也来不及了,这里没有后门,下去直接就会和那两个人撞上。这样,你们回去藏起来,不被发现最好,但如果他们发现异常,我就立刻解决掉这两人,为我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戊寅心想,一楼客厅的地面座椅上都是他们留下的脚印和血迹。 “行。”赵队一口应下,“教授,你和辛蓉回去躲好,Z,我陪你一起埋伏。” “帕尔默教授?”见戊寅一直站在原地不动,解临渊的语气十分焦急,他快步回到戊寅身侧,一只手从背后把住戊寅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半拥半扶地带着戊寅往上走。 “你……”戊寅想警告他不要借机制造动静,故意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出声之前,解临渊就猛地用掌心牢牢捂住他的嘴,低下头,在他耳朵上方悄声道:“嘘,教授,你的声音太大了,万一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这该死的家伙,幸灾乐祸的笑意都差点压不住了。 戊寅气得反握住他的手臂,想要挣脱桎梏,但二人的力量悬殊,解临渊困住他的那只手根本纹丝不动。毕竟“帕尔默”常年泡在科研室和情/色场所,唯一的运动就是床上运动,身体素质和Z1932根本没法比。 解临渊没有把帕尔默的反抗当一回事,可就在房门近在眼前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低下头,就见一根又一根漆黑细长的毛细血管自帕尔默的掌心下方,如蛛网一般在他的手臂上蔓延开来。 他猛地松开帕尔默,把人往房间里一扔,动作迅捷地反身带上了门。再低头,手臂上的迂曲夸张的黑色血管居然已经快速消退,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解临渊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脑海中不停闪回方才瞥到的画面。 是错觉吗? 不,不可能…… 这个帕尔默,到底是什么人? …… 房间内,戊寅被解临渊推得几步踉跄,要不是辛蓉拉了一把,他估计得一屁股坐地上。 “帕尔默,我好害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又黏黏糊糊地凑上来向他寻求安慰。 戊寅面无表情地回了她一句我比你还怕,随后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板坚硬的巧克力棒,掰开塞进嘴里。他在寄生“帕尔默”之前就发现他口袋里藏着这个了,当时就想着什么时候偷过来,意外寄生之后这玩意也顺理成章成为了他的储备粮。 窗帘拉着,房间内的可见度很低,辛蓉只能看见帕尔默的身影轮廓拿出了什么东西,靠着墙边心无旁骛地进食。不过没一会,巧克力能量棒的香气就传到了她的鼻腔。 辛蓉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讨要道:“帕尔默,你答应过我以后会养我……” 戊寅没听懂,为了快速补充能量,他咀嚼的速度越来越快,坚硬的暗棕色巧克力棒口感比狗粮好不到哪里去,被戊寅囫囵吞进肚子里。 辛蓉急了:“帕尔默,你怎么吃独食呀,就不能分我一点嘛?”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娇嗔,房屋都被这声枪响震得晃了两晃,簌簌的灰尘沙砾从屋顶震落,这惊天阵仗吓得辛蓉瞬间把什么巧克力抛诸脑后,瘸着腿就往房间内部无用地躲藏。 戊寅一点也不意外地拍拍手上残存的巧克力渣,收好包装纸,他就知道解临渊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意外开枪制造响声。要不是一直被监控着,这人怕不是能直接反水领鬼子进村。 匆忙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解临渊和赵队前后进门,一人负责一名伤员,背着就往楼下冲。 刚跑出大门,刺眼明亮的高射灯就将他们四人的身影照耀得无所遁形。 戊寅听见了迅速逼近的叫骂声,轮胎摩擦地面,还有钢棍挥空的破风声,射击声……各种声音芜杂难辨,一股脑地冲进脑海。 人类真麻烦,戊寅想,等在庇护所找到要的东西,他一定要找个远离人类聚集的地方,少和这些危险又复杂的家伙打交道。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吵闹的声音倏然远了,耳边只剩下解临渊粗重的喘息声,他被放了下来,摔在硌人的干草团上。这时,络腮胡长官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解临渊喉结下方:“Z,不要再发送解锁申请了,你目前的污染值已经高达96%,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再撑一会,我们马上就到。” “长官,情况紧急,我需要解锁。十分钟之前我们被敌人发现,赵志勇队长以及辛蓉女士被擒,现在只剩下帕尔默副教授和我一起,躲在三百米外的鸡舍里,他们已经找过来了,恐怕撑不了多久……” “Z,我最后再重申一遍,”络腮胡的嗓音格外冷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在你的污染值达到90%以后,解锁机械战神系统,听清楚了吗?” 铁律面前,生死勿论。 “……” 解临渊的声音彻底哑住了,好久,他才似是磨牙吮血一般,将恨意深藏在骨髓里:“明白了。” 第11章 一个科研员副教授,一个研究员,加上一名护卫队队长,分量还是太轻了,特别是和重金换来的机械战神实验体相比,更是微不足道,即使这名实验体的身上有致命的缺陷。 解临渊大概是彻底放弃了,蹲到戊寅身边,轻声叮嘱道:“待会,我混乱发疯的时候,你躲远一点,我大概率会优先攻击其他没长眼的人,这点时间,应该够你撑到里根长官抵达制伏我。” 戊寅懒得听这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废话,他一个瞎子,就是最没长眼的那个人。 悉悉索索的谈话叫骂声从鸡舍外传来,昏黄的手电光束不停地摇晃寻找。等了一会,解临渊又小声地问:“帕尔默教授,我最近污染混乱越来越频繁了,并且至今都没有任何规律。” “……” “您在科研院的地位,以及在灾厄传染源上的造诣,我都有所耳闻。短暂的相处中,我也感受到了您的人格魅力,对您非常的敬慕。我想……”解临渊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都觉得离谱的谎话逗笑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以后我下次的体检,能由您来负责。” 戊寅微微眯起眼睛,他没有立刻接解临渊这句明显话里有话的暗示,而是侧过脸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几点了?” “凌晨4点54分。”解临渊准确报出时间。 居然已经五点了……戊寅闭了闭眼睛,怪不得他视力正逐渐恢复,已经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了。 ——就是一复明,迎面对上半张英俊正常、半张比污染者还要恐怖的阴阳脸,对他造成的心理冲击有一些痛苦。 解临渊的右眼已经完全被浓稠的黑墨吞噬了,这已经称不上的眼珠,更像是一颗鼓胀增生的脓球,不安分地在眼眶中挣动着,黑色蛛纹血管爬到了他的嘴角,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与之交错,好似随时都会彻底炸裂。 又等了一会,搜查的手电光照亮了鸡舍的顶棚,解临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喉咙口无意识地发出嗬嗬的声音。戊寅也趁机往相反方向移动,佝偻着腰,寻找这个小型养鸡棚有没有别的出入口。 就在他起身后,解临渊身形忽然一跃,如鬼魅般跳上了顶棚。 朝阳的光还未染上温度,透过鸡舍四周的缝隙洒在干枯的杂草上。没多时,戊寅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就是完全失去章法的枪响,没有一枪命中,看来对畸变体的恐惧已经根植于这些人的骨髓里,追杀活人他们重拳出击,面对畸变体就只剩唯唯诺诺。 远处仓惶的惨叫还在继续,另一道严肃的质问声却从近在咫尺的方向传来,“怎么回事!” 戊寅诧异地转过头,就这么恰好和鸡舍栅栏外一双凶狠的目光对上——他认识这个人,正是还躲在运输车上的时候,手撕车门的那个合金臂壮汉! 壮汉也是才发现这里还藏着个人,停顿一瞬过后,就是朝戊寅高高扬起的合金胳膊。 风吹雨淋三年的栅栏脆得跟纸差不了多少,壮汉一碰就七零八落,戊寅敏捷地往边上一滚,他之前站立的地方瞬间出现一个钳状的深坑。 壮汉狞笑了一下,像是享受接下来的杀戮游戏一般跨过破碎的鸡舍围栏,站到戊寅面前,慢条斯理地扭动胳膊和脖颈,演电影似的发出咔咔响声。 戊寅:“……” 戊寅转身就跑。 但鸡舍总共就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前面还有个畸变体在发疯,戊寅没跑两下就被壮汉堵在了墙角。他惊慌失措地回过身,仰头看向肌肉虬结的壮汉,下一秒,他就被单手掐住脖子,用力抵在了土墙上。 “小耗子……”壮汉玩味地看着这名金发男人因为窒息痛苦而噙泪半睁的眼,他没有用合金臂,就是想多享受一会血腥和暴力。 视线下移,是男人缺氧涨红的脸颊,再往下,却是莫名勾着一抹挑衅弧度的唇角。 他在笑。 壮汉露出惊讶又狐疑的眼神,他被激怒了,但同时他也觉得有些瘆得慌,决定速战速决立刻捏断这人的喉骨。就在这时,男人冰凉的手掌忽然搭在了他的胳膊上,诡异的黑色血管瞬间从这五根手指下蔓延,片刻便爬满了他整个小臂。 “什么鬼!”震惊惶恐的神情还未完全在壮汉脸上成形,他整个人就静止住了,像是被无形的剪刀剪断了胶片,戛然而止。 戊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看他眼瞳逐渐失焦,掐着喉咙的手缓缓脱力,另一只合金手臂却高高扬起,接着一钳子捅穿了自己的脑袋。 喷溅的鲜血中,烂了半颗脑袋的尸体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戊寅皱眉站在旁边擦拭着脸上沾到的血迹和脑浆,又揉了揉红肿的脖颈,手脚酸软,累得都有些站不稳。 不过相比于耗费大量精力的“寄生”,刚刚的“附生”已经很省时省力了。 解决了身边的问题,戊寅这才注意到鸡舍另一头的声音也消失很久了。无数细小的灰尘漂浮在初晨浅黄的光线下,明明是最危险的地方,却有着诡异的宁谧安详,好似狡诈致命的怪物潜藏入阴影中,居高临下地窥视着脚底的猎物。 戊寅喘息了一会,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探出头去。 在斑驳错乱的光影中,他看到了一个蹲立的背影,岔着腿,短靴踩在一滩新鲜的血泊上,脑袋垂得很低,银色长发挡住了他半张脸,但仍旧可以清楚看到他正专心致志地用手指抓拌着地上不知道是脑浆还是什么东西的粘液,动作就像抓揉着包裹在牛肉片上的生鸡蛋液。 就算是戊寅,看到这个场面都有点反胃。 解临渊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视线,他抬起右手,对着阳光好奇地观察着五指上悬挂的粘液,混合着杂草、泥土与褐红污血的粘液不停地从他手腕往下滴落,中间还夹杂着灰白色的杂质。 他伸过脑袋凑上去,用鼻尖嗅了嗅,然后皱着眉避开,一副想吃但又嫌弃的姿态。 人类感染未知病源之后,会变成污染者,其中又有部分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变异成为畸变体,相较无脑的污染者,畸变体具有一定的智力,身体素质大幅增强,外貌体态也会发生匪夷所思的改变。 例如之前戊寅遇见的那个肉瘤和竹节一样的畸变体,也一如眼前污染混乱期的解临渊。 但和标准的畸变体相比,解临渊又有一些不同,最起码他目前的身体还属于正常人类,而且智力明显要更高一些,戊寅能看出他在思考,并且会好奇,会观察。假如不看他的脸,光看背影,这就是个喜欢玩脑浆和泥巴的弱智青年。 对于这样的畸变体,也有一种特殊的称呼——变异者。 即拥有人类的外表和智商的畸变污染者。 ……就是解临渊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发育不完全的样子,介于畸变体和变异者之间,稀奇古怪的,或许和他的身体曾经经受过机械战神实验改造有关? 很罕见,戊寅心里想,恐怕比他这样的存在还要罕见……不,应该还是他这样的更罕见一点。而且这之后他还可以寄生解临渊,罕见+罕见,罕见X2,罕见中的罕见。 他还在漫不经心地躲在阴影里自己和自己辩论,鸡舍中央,混乱期的解临渊忽然察觉到什么,敏锐地回过头,不停跳动着红光的左眼直勾勾地盯着戊寅藏身的角落。 微之又微的衣服摩擦声传到了他耳中,解临渊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右眼珠像是有自主意识那般地在眼眶中挣动,他站起身,甩掉手上脏污的粘液,步伐一转,一步一步朝戊寅的方向走去。 鞋底踩在干草上的声音清晰如同催命曲,一下又一下,携着危险的节奏,越来越近。 戊寅站在阴影里,垂眸数着脚步声,安静地等待着。 他没有等到解临渊举起的屠刀,而是等来了一颗破空的麻醉弹,噌一声被反应敏捷的解临渊回身用机械臂挡下。 络腮胡长官紧接着出现在鸡舍正门,他的身后站立着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整齐划一地用□□瞄准解临渊。戊寅看到络腮胡神情冷凝地按了脖里挂着的雨滴挂坠三下,然后就见解临渊左手腕上的手环发出滴滴滴的响声,闪过一条明蓝色的电光。 下一秒,无数道细小电弧自手腕起爬满他的全身。 噼里啪啦的电光如同一道道蜿蜒曲折的闪电,解临渊瞬间全身麻痹,他痉挛着,从身体深处发出痛苦万分的哀嚎。 咆哮声中,又是一发麻醉弹射出,这一次准确无误地命中解临渊的肩头。 穷途末路的困兽瞪圆眼睛,不甘心地久久伫立,但终究还是抵抗不住本能,失去意识,颓然地栽倒在地。 戊寅从角落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 络腮胡身后的人训练有素地跑上前,用手铐和脚链把昏迷的解临渊四肢捆得严严实实,再塞进束缚袋里,绑紧,接着又在他脸部扣上防咬口枷,抬上担架,一前一后地将他抬走。 一定很疼吧……戊寅这样想着。 他跟随着忙乱的众人,缓步走上前,身影逐渐没入大门外明亮的光芒之中。 第12章 上午8点,戊寅终于隔着数辆进进出出的卡车,看到了狼烟庇护所的大门。 庇护所外围裹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御设施,防爆墙上都是铁刺电网,光安检就有四道,管理森严。监控传感器早早记录了这辆历经风霜的运输车,十米一座的哨塔上,士兵在掩体后端着机枪,严阵以待。 戊寅和辛蓉二人在第一道口就被赶了下来,理由是科研人员的住所和军职人员安排在不同的区,络腮胡长官又早就想把他们这两个累赘甩下,所以丝毫没有为他们绕路的打算。 当然,络腮胡拒绝给帕尔默搭顺风车的理由很冠冕堂皇,说是要以最快速度将为掩护队友逃离英勇被俘的赵志勇队长送医。天知道赵队和辛蓉被俘期间,一点皮都没来得及掉,络腮胡就带人支援过来了,也不知道这是带赵队去就哪门子的医。反正总结就是一句话:接下来的行程请帕尔默教授自行安排。 当然,如果不是碍于面子,络腮胡更想直接地说:你快给老子滚下车,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下车之前,戊寅回头最后看了眼在沉睡的解临渊,一头杂乱的银发随意披散在担架上,发缝里都是草灰,还有几捋紧紧贴住他脸颊,一路上都没有人愿意为他整理。 戊寅没有留恋地转身跳下了车。 运输车接受完车辆安检,趾高气昂地甩下一地车尾气,眨眼间就没了影。留下灰头土脸的戊寅和辛蓉站在第一道口的岗亭前,看着眼前排列入内的长队,分外茫然。 在他们前方,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咬着树枝在骂街,抱怨说今晚还得熬夜写任务报告,还有一个说他要写枪支遗失补办申请,财政那帮子人下巴在眼睛上面,成天哭穷,也不知道批不批得下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终于轮到了他们安检。门卫在庇护所人员系统中再三核实,表示外派的科研队中并没有一个叫辛蓉的女性,他从对外窗口后抬起头来:“您好女士,您并不是我们狼烟的常驻居民,外来人员请走隔壁窗口排队登记,核实身份信息,确认后,我们会有人统一安排入住和管理。” “帕尔默……”辛蓉再一次紧紧贴住戊寅。 戊寅疑惑看向这个被点名的女人,不明白她现在这副模样是想做什么。 辛蓉液直勾勾地望着他,等了一会之后,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眶逐渐变红,几乎就快哭出来。 戊寅:“……”什么情况? “你,”辛蓉泣不成声,“……你不认账?” 戊寅:“???” 目前,各大避难营基本上都是无条件接纳一切外来幸存者,但生活条件大多恶劣。说是新人统一住宿,其实就是去住那种临时搭建的铁皮屋,一间一间沿着街道排列,又小又窄,潮湿闷热,蚊虫还多,运气好里面能有个折叠床,运气不好就只能睡地上,还得是两三个人挤一间,几十个人抢一个公共厕所。 辛蓉之前在盟友避难营就住在这样的“集装箱”里,她胆子小也吃不了苦,又孤身一人,待了快小半年也没能攒够积分点,住到为数不多的居民楼里。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在一个月之前鼓足勇气去勾引帕尔默,央求他带自己去狼烟庇护所,想借爬床攀附上有身份的人,得到好一点的生活条件。 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人远不止一个,帕尔默色中饿鬼的名声在外,避难营里好多人都知道他男女通吃,来者不拒。不过辛蓉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忍饥挨饿,把本就不多的食物打点出去,这才有机会爬上帕尔默的床,然后使尽浑身解数伺候他,好不容易得到承诺,带她去狼烟庇护所,还说什么会让她住进自己的科研员宿舍。 结果等到实际出发的时候辛蓉才知道,帕尔默这家伙居然要带整整三个人走,还是两女一男,并且都许诺了住自己40平方米的员工宿舍,一张床给四个人睡,打算来个三妾侍一夫,坐享齐人之福。 她气得人都在发抖,但又没办法,只能咬牙切齿地跟着启程。 最开始辛蓉还憋着闷气在车上跟其他两个“妾侍”别苗头争宠。那男的上车之前行为举止扭得像一只妖娆的花蝴蝶,缠着帕尔默的胳膊各种‘老公你说句话呀~’,可奇怪的是,上车后这人却忽然沉默起来,闷声不吭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另一名女人则和辛蓉一个臭脾气,估计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之后也攒着满肚子火,被挤兑两句之后立刻和辛蓉互相阴阳怪气起来。帕尔默也不拦着,反倒很享受这种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的感觉,辛蓉简直又气又恨,认为自己做了一个错误得不能再错的决定。 但谁也没想到,仅仅过去了两天时间,三人里竟然就只剩下了她一个,被这48小时的逃亡经历吓得魂不守舍的同时,她又不由自主产生了由衷的庆幸,想着自己终于能独占帕尔默…… 可现在看来……这名金发研究员似乎不太想认账? 如果帕尔默不出声收留她,按照狼烟庇护所常规新人入住的流程,辛蓉照样还是只能住铁皮屋,盖着发霉酸臭的枕被,吃最差最少的食物,还要早出晚归地做体力劳动挣积分点,甚至是一些危险的所外工作。 “帕尔默先生。”辛蓉还想要做最后的努力,苦苦哀求道,“您答应过我的……” 戊寅就差把茫然刻在脑门上:“……” 答应什么了?帕尔默到底答应过你什么?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只是草草确认车是往狼烟庇护所开的,他就随便挑了个年轻男人一头寄生了进去,其余一概不知。 辛蓉流着泪道:“您答应我,让我……”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包括岗亭的值班人员,前面本来要走的咬树枝大汉,排在后面的一批扛着锄头出任务回来的居民。辛蓉的脸皮还没厚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那些腌臜交易摊开来讲,委屈、害怕、羞愤百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她的眼泪滚滚而下,哽咽着说:“让我……做您的,助理,对,生活助理,您不能说话不算话……” 生活助理? 什么是生活助理? “是吗?”戊寅后退半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现在这种场面。 “是啊,你的生·活·助·理·”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戊寅转过身,就见一名有着棕褐色卷发的矮个男人微笑站在他的背后,穿着标志性的白大褂,意味深长地笑道,“帕尔默,是爷们就敢做敢当,还不把人姑娘带回去?” 戊寅迅速瞥过他胸口佩戴的工作证:纳特·弗洛伦。 “弗洛伦……?”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后者立刻大笑着上前搂住他,好哥俩地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好久不见了帕尔默,怎么这么生疏地喊我弗洛伦,是气我没有及时来接你?抱歉,被一个笨手笨脚的男孩拖了会时间。” 说着,他还俏皮地朝帕尔默眨了下右眼,意思是你懂的。可惜此刻他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戊寅什么都不懂。 ……不过他会不懂装懂。 “纳特。”戊寅很自然地顺势改了称呼,他推测出这人是帕尔默在研究院的同事,并且看起来关系很好,“你是来接我的?” “当然。”纳特一直在笑,看起来非常阳光开朗,不过能和帕尔默关系这么铁的人,想来不会是什么善茬。他朝辛蓉挥挥手:“好了美女,别哭了,我的小老弟帕尔默最是怜香惜玉了,他肯定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快上车跟我们走吧。” 听到这句话,辛蓉瞬间止泪,激动地望望纳特,望望帕尔默,又望望岗亭值班人员。 在场的人重除了戊寅以外,全都理解这个所谓生活助理的实际含义。混乱的末世,什么妖魔鬼怪都有,门卫见怪不怪地在系统中录入信息,不一会就递出来两张表:“辛蓉女士,请在这边填写新人入住登记表,打星号的是必填项。另一张是狼烟庇护所的生活须知,您可以带走阅读。” “好的好的,”辛蓉忙不迭瘸腿过去拿起笔写下了名字,什么都不敢多问,生怕有人反悔。 戊寅悄无声息地凑过去,垂眸扫视表上的内容,迅速锁定庇护所内住址那一栏,记下了宿舍楼编号和门牌。 半个小时后,在纳特的带领下,他熟门熟路地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0411的门,扔包换鞋掀开防尘布往沙发上瘫倒,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好似他真的是这间一室一厅小房间的主人。 纳特时常到这来拜访帕尔默,对房间内部也很熟悉,不过他很有眼色地不曾进门,只是叮嘱帕尔默好好休息一天,明天他们在研究院见。 临走之前,他还贴心地塞给帕尔默一条塑料薄片,大概有四五个,悄声说:“欢迎你回来的小礼物。这东西可越来越难弄了,供不应求。” 他走后,戊寅疑惑地对着这一条折叠起来的薄片看了许久,又转身看向站在玄关四肢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辛蓉:“这个……” 辛蓉愣了下:“要,要用吗?” 刚说完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这样干瘪迟疑的回答可不会让帕尔默对她产生任何性趣。 但是她虽然有心想要像之前在盟友避难营一样,卖弄风情勾引帕尔默,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总觉得眼前人很有违和感,这种微妙的感觉让她根本做不出往帕尔默腿上一坐的动作。 从辛蓉的反应来看,这些薄片应该是十分常见的东西,戊寅捏了捏上面圆圈形的凹凸痕迹,随手扔到桌子上,没有多问。 “生活助理……”他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话题,“生活助理都要做些什么?” 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是在以揶揄的方式跟我玩情趣吗?辛蓉紧张地握了握手,小心地顺着帕尔默的话说下去:“生活助理大致就是……为您提供一系列日常服务,您,您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情……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还有暖,暖床……”说到最后这个词的时候辛蓉故意暧昧地停顿了一下。 色这个字可谓是帕尔默的要害,也是她能够站在这里的原因。 可惜她的心机都耍给了傻子看,戊寅只听到了第一个字就转移了注意力:“做饭?”他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说:“我饿了。” 辛蓉:“……”可以说清楚是哪种饿吗? 她艰难地通过语境判断了一下:“……那我现在就去做饭?” “好的。”戊寅很欣赏她的觉悟。 三分钟后,原地罚站的辛蓉终于忍不住问:“那个,帕尔默先生……我没有钱,您的家里也没有食材……” 戊寅“恍然大悟”地哦一声,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研究院工作证,一张研究院办公室门卡,还有三张不明作用的卡片。 最终还是辛蓉比对着手里的庇护所新人须知,挑出其中最像食堂饭卡的那张。 她隐约有些奇怪,但生存环境恶劣,摊上个喜怒无常的金主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所以根本没有余力容她细想。辛蓉请帕尔默稍等,急急忙忙拿着饭卡就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第13章 吃完午饭,戊寅计划着补眠,而且是那种‘一觉睡到吃晚饭,吃完再一觉睡到隔日太阳升起’的棉被成精补觉法。 结果人刚在床上躺下,辛蓉就没眼色地进了卧室,还用一种在戊寅看来非常扭曲的表情做作地望着他。 至于有多扭曲……戊寅觉得比混乱后的解临渊遍布黑色血管的右半张脸还扭曲。 “帕尔默……”辛蓉的嗓音甜得像蜜糖,她吃得饱饱的,还刚用浴室的热水清洗过自己,天知道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用过独立浴室和香皂,而且还是持续不断的热水。 为了感谢给她带来这些恩赐的男人,辛蓉决定要多多主动稳固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还没等她碰上帕尔默的脸,后者就警惕地从床上坐起来,“你在做什么?我说过我要睡觉,不要进来打扰我。” 你是说过,但这句话不是欲拒还迎吗?辛蓉着实愣了一下:“可是……你让我跟你走,不就是要我和你睡觉的吗?” 专门要个人陪他睡觉?这帕尔默该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戊寅非常不能理解地皱起眉:“这也是生活助理要做的事?” 辛蓉尴尬又羞耻地点了点头。 戊寅思考了一会,还是不能接受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个陌生人:“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你去外面睡,晚饭之前别来烦我。” 他斩钉截铁地下了逐客令,辛蓉却犹犹豫豫地不肯走,磨蹭得戊寅都想踹她了才心一横:“我腿上的枪伤化脓了,我想去医院……” 戊寅把口袋里的所有卡都递给了她,不耐烦地回到被子里:“关门。” 辛蓉自己也没想到她能跳过付出过程达成最终目的,千恩万谢就差跪下地拿着卡带上了门。 她好像明白帕尔默想让她做什么了。 当晚,戊寅睡醒来到客厅的时候,辛蓉已经将积了三个月灰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顺带把二人的脏衣服也洗了,满是污泥的鞋刷了,桌上是从食堂买回来的温热饭菜,还有一杯温度恰好入口的热水。 原来生活助理是这样的……戊寅非常满意,半个小时后吃饱喝足,继续回房睡觉。 * 吃得好又睡得安心,这令翌日出现在科研院大楼下的戊寅精力饱满,神采奕奕。 他身着白色的研究员工作制服,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楼的休息区里。帕尔默的身份不低,沿途几乎遇到的所有同事都会颔首朝戊寅打招呼。十分钟后,他成功等到了他在这里唯一的“熟人”,棕色卷发的矮个子纳特。 “嘿兄弟,昨晚过得好吗?”纳特大步走过去拉他起来,“你居然没有被榨干?我还以为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很合你胃口……不如把我最近喜欢的那个男孩介绍给你怎么样?” 戊寅听不太懂,但他照样可以鸡同鸭讲地和纳特交流顺畅:“她还不错。” “哦?”纳特暧昧地笑起来,“怎么个不错法?” “生活助理,很不错。”戊寅由衷地说。 有生活助理在的日子太过舒心,让他打算以后不管去哪都要随身配备一个生活助理,平时为他忙前忙后地服务,关键时刻还可以充当他的备用身体,一举两得! 纳特明显误会了戊寅的话,还以为这是什么有颜色的隐喻,他狼狈为奸地勾住戊寅脖子,“走吧兄弟,一周一次的晨会还在等着我们,部长可不会因为你刚回来就让你休息,他五天前就已经准备好给你派的活了……” 不出所料,十分钟后戊寅就在椭圆形会议桌上收到了一沓他一个字也看不懂的文件,据说都是原本要和他一起回来的那位作死老教授留下来的研究课题,部长大言不惭地让他一并负责。 戊寅人模狗样地坐在工学椅上,装模做样地翻了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油滑的男人会像以前那样,找各种理由推脱的时候,他合上资料扔到桌上,一口答应了下来。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三个月借调回来,这老油条受什么刺激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以前的帕尔默虽然奸懒谗猾,脑子里只有胯/下的二两肉,但好歹末世前是个货真价实的硕士。在科研院里正经活干得不多,可至少他干了。 可现在的“帕尔默”,三天下来真是一点跟科研沾边的事都没做,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或者玩玩电脑,再就是跑到养殖室里逗那里的小白鼠、小白兔和小奶狗。 知情的同事忍不住在他身后嘀嘀咕咕,说帕尔默果然仍旧死性不改,这是对部长安排的重活非暴力不合作。与此同时,戊寅也在心里嘀嘀咕咕,因为三天过去,他竟然没有发现一点和他偷渡进狼烟庇护所要找的那个东西相关的线索。 到底是那东西的保密等级太高,还是他搜寻的方向有问题? 但戊寅又没办法找人问,只能郁郁不得志在食堂刨了三大碗杂粮,反正不是自己的卡,刷起来毫不心疼。 吃过午饭,戊寅又来到他的科研室继续混日子,结果坐垫还没捂热,纳特就跑了进来,通知说要开个临时会议。 “说什么开会,其实就是给我们加活。”他无奈地说,“帕尔默,你可别再像上次那样什么活都一股脑接下来,有些麻烦的事,能推尽量推。” 戊寅对人情世故可谓是一窍不通,他问:“什么叫麻烦的事?” 纳特真心感觉他的好友出去一趟回来变傻了,他小声提示道:“我听说,明天要抽调几个科研员去边陲监狱地下三层,给那些特殊监控室里的高危怪物做检查,这就是麻烦事,千万,千千万万别接。” “……” “性格好、情绪稳定、有研究价值的实验体都在核心站,有专人负责。只有那些奇形怪状的失败品才会关在边陲监狱,那群怪物们根本不受控制,动不动就凶性大发,每个月给它们做检查的医务工作者或者科研员一定会死伤几个,都成消耗品了,傻子才愿意去。”纳特嫌弃地撇了撇嘴,回过头,却看见好友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脚步。 “……帕尔默?” 戊寅抬手掩唇,勾起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谢谢你的提醒,纳特。”进入会议室之前,他真诚地拍了拍纳特的肩膀。 随后,就在部长头疼地表示他们需要出两到三个科研员前往边陲监狱地下三层,负责一些采样检测工作的时候,戊寅第一个举手报了名。 纳特:“……” 纳特:你他妈的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虽然有戊寅身先士卒,但这项艰巨的任务到最后也只有他一个人报了名。部长也没多说什么,不管怎么样,至少有一个科研员愿意去,他就能向上头交差了。 为此,部长还大发慈悲给戊寅减轻了不少工作量,把先前积压的任务给其他人分了分,只求帕尔默明天别死在监狱里面。 会议结束后,戊寅得到了一份明日的体检人员名单,数目不多,一排下去全是没什么规律的编号,也没有照片,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他快速浏览,目光忽然定格在了一个熟悉的编号上——Z1932。 这人怎么会在监狱?戊寅十分疑惑,他还以为混乱期的解临渊会被关在纳特口中的那个核心站,亦或其他类似精神病院的地方,没想到庇护所倒是简单粗暴,直接把人整专门用来关高危失败品的监狱三层去了。 戊寅莫名有点不爽。 或许对于狼烟庇护所来说,Z1932从来不是和人划等号的。 他是战神实验体,是半个污染者,是交易换来的武器,是锋利的双刃剑,是嗜血的怪物……唯独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人。 …… 第二天,坐在中巴车里前往边陲监狱的五个人里,只有戊寅一个人还算平静,甚至还挺高兴地吃着车里监狱方为他们免费提供的豪华早餐。 其余四个医务工作者可就没他这样的好心态了,都以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吃着这顿断头饭,味同嚼蜡,好像这趟旅程的终点不是监狱而是地狱。 驾驶中巴车的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姓杨,除了戊寅也就他还有心情讲话,路上一直乐呵呵地活跃车里气氛,把人送到之后还祝愿大家待会都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到时候他再来接各位回去。 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呢,听着跟诅咒似的,总觉得会一语成谶。 边陲监狱这边负责接待的同样也是五个人,为首的是个面容冷峻的高大女人,名叫卡玛,身着狱警制服,一路上都非常严肃,除了一些必要的介绍和说明以外,半个字也不多讲。在她的带领下,其余的狱警也都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说。 戊寅在临时拼凑的五个人里地位最高,所以是由他担任这个体检小队的队长,也是由他来分配每个人负责的检测对象。 无需多言,他先面无表情地将解临渊的检测单收归自己名下,接着不动声色地询问女狱警卡玛:“这些患者都只有编号吗,有没有名字?会好记一些。” “患者。”卡玛为这个称呼冷笑了一声,她斜睨一眼帕尔默,讥诮地说:“教授,您可真是问了个可爱的问题,好记的名字,为什么要有好记的名字?这群怪物有什么值得被记住的地方?它们只需要编号就够了。” “……”事实上戊寅也不是过来和怪物们交朋友的,他只是需要名字来判断他要找的那个东西在不在这里。 既然卡玛表现出这么直勾勾的抵触与嫌恶,戊寅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准备待会见了解临渊之后再见机行事。 第14章 边陲监狱前往地下三层有单独的通道,和其他两层完全分离开来,不过并不能完全隔音。走在盘旋向下返潮的楼梯上,可以清楚听到一墙之隔的监狱内部,一些不消停的犯人在鬼吼鬼叫。 狼烟庇护所的囚犯待遇很差,原本就是缺吃少喝的末世,外面的人都没东西吃,里面这些作奸犯科的人只会更惨,几乎是被当做牲口般的奴役。 女狱警卡玛用工作证刷开地下三层最外侧的大门,两排全副武装的士兵整理地位列内部过道两侧,其中领头的一位军官走上前,向戊寅自我介绍说他们隶属庇护所戍卫边防第7分队,奉命在此次任务中保护医务工作者的安全。 狼烟庇护所里的这些士兵职能区域划分得相对细致,最开始戊寅接触的是赵志勇队长带领的护卫队,然后是解临渊隶属的先锋队,现在这个则是叫戍卫队,专门负责庇护所内部的安保工作。 戊寅没有多说,将检测表分发传递下去,然后手持解临渊的那份表格率先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立刻有两名高大健壮的持枪士兵紧紧跟随在他身后,不多时,卡玛吩咐好她那边的事情,也快步跟了上来。 地下三层的主基调是枯燥的灰色,清冷幽森的浅光下,还算宽敞的过道两边是没有任何花纹的纯色灰墙,其间点缀着一扇又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铁门,无法直接窥视墙内究竟关着什么东西。 每一扇门代表着一间牢房,门上有白纸黑字写着被关押者编号的名牌,一面10寸大小推拉式的探视窗,以及位于最下方餐食等物品的传递口。 戊寅漫不经心地看着门牌的编号,大多数牢房都是空置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烂的味道。微有磨损的旧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一步步地朝里走。 最开始的几个房间都非常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比较奇怪的是经过其中一间的时候,戊寅听到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就像是……猫科动物被挠下巴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声音。 他疑惑地放慢了脚步,仔细去听那到底是什么响动。 突然,一阵猛烈的拍门声从隔壁牢房响起,一声比一声急促焦躁,拍到一半又变成狂乱的撞击声,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精神病在门后发疯,间或伴随着猖狂又歇斯底里的怪笑声。 敢吓我?戊寅记仇地看了眼这间牢房的关押者编号,着重记忆,并且决定有机会一定报复回去。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卡玛反应比他还要激动,听到怪叫的瞬间她就反身恶狠狠地踹了一脚门,厉声喝道:“闭嘴渣滓!你这个屁/眼长在嘴巴上的蠢货!” 戊寅:“……” 听到她愤怒的叫骂声,门后的疯子顿了一下,可马上就又继续怪吼怪叫起来,笑得凄厉无比,像嚎哭的婴儿一样。 戊寅默默加快了脚步,他决定速战速决,这里根本连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就算是正常人,呆久了也变得不正常了。 一直等这条冗长又阴暗的过道走到最末端,戊寅才在最里的那扇房门上看到了Z1932的编号。他停住脚步,隐约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和锁链碰撞的敲击,可等再去听,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戊寅侧身后退半步,示意卡玛上前来开门。 女狱警冷着一张脸,心情好似比刚见面的时候更差了,她动作流畅地刷工作卡、键入密码,再扫了指纹,接着才回头看向戊寅,似笑非笑地说:“运气不错教授,让你撞上了最难搞的一位。” 厚重的铁门自动往侧边平开,内里还有一道铁栅栏门,需要用钥匙打开。 隔着一条条护栏,戊寅抬起双眸,将视线投向牢房内部。 阴暗、湿冷,到处都是腐朽发霉的气息,血腥味扑面而来。打开白炽灯,数日未见的银发男人就跪坐在房间中央,双臂被锁链高高吊起,身上的衣服还是多日前的那件,但早已不复整洁,沾满了泥污和干涸的血迹,破破烂烂、皱皱巴巴地黏在身上。 除此之外,他身上到处都是各种或是结痂或是新鲜泛着血迹的伤口,青紫交加,几乎没一块好肉。 栅栏门也从外打开,戊寅踏进门内,从始至终解临渊都狼狈地垂着头,杂乱的长发散落,没有一点反应。 “为什么……?”戊寅抬手朝卡玛示意了一下解临渊目前的状态——比几天前他们分开的时候还要糟糕数倍。 “他之前处于污染期,”卡玛很没耐心地解释道,“这么说吧,就在昨天上午之前,这位还是个见人就咬的畸变体,刚清醒过来,所以我说你碰上了最难搞的一位,他的攻击性是这一层里所有怪物中最高的,给他做检查的医生死亡率高达80%。” 刻意的危言耸听并没有达到想象中的效果,金发科研员的脸上丝毫不见惶恐和慌乱,就连他讲话语调也依旧那么平缓毫无起伏:“那你们也应该把他绑在床上,而不是像这样……” 好奇心旺盛又读不懂空气的戊寅沉吟数秒,给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形容词:“屈辱?” 卡玛彻底不耐烦了:“教授,他在来到庇护所的短短两个月内杀掉了我们六名狱警,难道我们还要恭恭敬敬地求他到床上躺着睡个好觉吗?” “啊……”戊寅明白了,“所以你们是在公报私仇?” 女狱警发出一声哧笑,撇过头保持缄默。 戊寅观察了一会,拎着工具箱缓缓走到解临渊身前。随着他的靠近,戍卫队的二人迅速将麻醉□□上膛,瞄准昏迷中也被锁链捆得严严实实的Z1932。 戊寅半蹲下身,白大褂拖在地上,他慢条斯理地伸手抵住解临渊的下颚,将对方的脸拖了起来。 合金防咬口套后方,长了满脸的黑色血管消失无踪,他的左眼依旧是半睁着,底下是漆黑的显示屏,青蛙似凸起的右眼珠则恢复正常大小,安静地蛰伏在眼皮下方。 就是解临渊的脸色不大好,乌黑的眼袋挂在右眼下方,嘴唇苍白起皮,应该好久没喝过水了。 不出所料,戊寅没有在解临渊的左眼显示屏中看到那抹闪烁的红光,实时监控关闭了。 他猜测,应当是在Z1932的污染混乱期间,上级会将他的机械战神彻底关闭,以避免出现一些系统紊乱等等问题。而且监狱方肯定非常熟悉其中流程,不然怎么会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对解临渊进行打击报复。 只有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给Z1932造成一些不致命的皮外伤,届时就算问起来,也可以用一句‘都是他自己混乱期自残的结果’打发掉。 即使解临渊归属先锋队特殊行动组,是首领花重金交易来的实验体,但在庇护所内所有人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件武器,一样物品,不是人。 谁会为了单位的一台公用机器受到磨损,从而去和同事产生争执? …… 不过没有监控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好解决很多。 几秒钟过后,戊寅看到解临渊眼皮下方的眼珠颤了颤,随后就好似慢动作一般,蝶翼似的浅色睫毛掀起,露出底下猩红的眼珠。解临渊的眼里还沁着几分在戊寅看来有些虚假的睡意朦胧,他眯了眯眼睛,努力撕开粘连干涸的嘴皮,嗓音中的沙哑虚弱倒是十分真实:“……你是?” “我是帕尔默,来给你做体检的医生。”戊寅大言不惭地说。他低下头,打开工具箱,然后惊喜地发现里面的器皿一个都不会用。 “您好……帕尔默医生。”解临渊一如初见时的那般礼貌谦卑。 打完招呼,他又疲惫地闭上了眼,好一会才彻底恢复意识。 可就在他完全清醒,睁开眼睛注意到房间内还有一名狱警和两名士兵的时候,解临渊忽然爆发出无比强烈的进攻性,他愤怒地挣扎着,眼球上布满红血丝,死死瞪着不远处的卡玛,他龇着牙,威胁地朝她哈气,手腕上粗重的锁链因为挣动产生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卡玛认为自己在监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还是一个目前连话都不会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她脸部的肌肉因怒意抽了抽,拔出别在腰后的电棍。 但不等她走上前给这个不知死活的怪物一个教训,那名金色头发的研究员倏然站起身,一把挡在她和Z1932之间,甚至还张开双臂做出保护者的姿态,拧着眉喝止道:“你想做什么?!” “教授,”卡玛毫不客气地用电棍指指戊寅的脸,又指指Z1932,“骑到主人头上的狗,就是要打了才知道疼。” “他这明显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你不要太过分!”戊寅厉声指控道。这个专有名词还是他昨天刚从同事口中听到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现学现卖,并且用得像模像样。 卡玛为帕尔默这义愤填膺的表情感到好笑,她不可思议地反问一声:“所以呢?” 戊寅回头看一眼还处在应激状态下神志不清的解临渊,深吸一口气:“你们在这里只会让他情绪异常激动,这样我根本没办法给他做检查……你们都出去,让他冷静一下。” 卡玛不屑:“这不符合规定,你做检查的时候我们必须在场,这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那你们的所作所为就符合规定了吗?”戊寅沉着脸,意有所指地用眼神向女狱警示意解临渊所遭受的种种虐打,他声音寒得像坚冰,“出去,或者等我出去之后,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公之于众,由首领和典狱长来判断到底是否合规。” “……”卡玛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拇指轻动,将电棍处于开启模式,在她手中滋滋作响。 戊寅毫无畏惧地和她对视,继续为自己威胁的可信度加码:“一个科研院副教授的话,不谈一言千金,也绝不会像石子落入池塘那般微不足道。卡玛警官,你觉得呢?” 某一瞬间,卡玛真想让这个不知好歹的蠢货死在这儿。 她眯起眼睛,阴森森地问:“你要为了这么个玩意和我们狱警对上?” “我并不是刻意和你们过不去。”戊寅严肃地解释道,“这只是出于一名医生对于患者的负责。” 他这话说得简直佛光普照,金光闪闪,完全就是一个有着空中楼阁一般的道德标准、不食人间烟火、超然物外的圣父白莲花。 把卡玛都给整无语了,在戊寅身后装疯卖傻的解临渊也差点没忍住破了功。 我们俩真是……解临渊撑开血红的眼瞳,眸底尽是戏谑与兴致盎然。 ……真是,一丘之貉。 “听懂了吗?”戊寅正色道,“听懂了就出去,把门关上。 第15章 卡玛忍了一会,大概是不想再和这种脑残男菩萨讲道理,气愤地扭头就走。临出门前还不忘放狠话:“到时候你在牢里被他弄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等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后,戊寅态度平和地对剩下的两名戍卫队员道:“你们也出去吧。” 比起拽得二五八万的狱警,这两人就好说话得多,见科研员坚持,他们没有多作犹豫就收起枪,告诉戊寅遇到危险就大声喊叫,他们就守在门外,时刻守卫他的生命安全。 戊寅非常感动,然后让他们记得关门。 解临渊向来做戏做全套,等其他人都走了之后,他还自顾自演了一会“刺激源消失,应激障碍逐渐平复”的戏码。 还真别说,被束缚住的凌虐感长发俊男跪在地上,半睁着眼不断喘息,这画面看起来还有点养眼——对于戊寅来说。 他安静地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站在旁边看他演,顺带环顾一圈,在墙角处发现了一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运作的摄像头,款式老旧落满灰尘,估摸着还是黑白画面,无法收录声音的那种。 末世来临,人类科技起码倒退二十年,多老旧的电子产品都能从箱底拿出来用。 等解临渊彻底冷静下来,低唤了一声帕尔默教授,戊寅这才漫不经心地转身朝他靠过去,背对着摄像头,顺带用身体挡住解临渊的半张脸,避免他说话时口型暴露在监控下。 口罩,手套,棉球,抽血针……戊寅有条不紊地将工具箱里的东西一一取出,表面稳如老狗,冷静自持,实则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到底该做什么。 看他胶条都不绑,碘伏也不消毒,针头就直挺挺往他胳膊上戳,解临渊眼皮子猛地一跳:“帕尔默。” 戊寅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单膝着地半跪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解临渊的脸。 “你的人缘可真差。” 解临渊知道帕尔默这句话的意思,自嘲地笑了笑:“你是说卡玛警官?曾经在污染者潮里救过她一命的未婚夫被我杀了,她会对我这种态度也正常。” “为什么要杀她未婚夫?”戊寅问。 “他借用职权半夜带了几个人到我这里来,要我帮他们扣郊。”解临渊挑衅地勾起唇角,“我就全杀掉了,真的很简单,即便没有机械战神杀他们也不比杀鸡难多少,麻烦的是后续的解释……我用的理由是污染混乱期还没过。后面督查组过来检查,当天的监控‘恰好’还坏了,倒是便宜了我,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样啊……”有这么一层原因在,先锋队那边放任边陲监狱对Z一些不算非常出格的虐待报复,又有了进一步的解释。 “帕尔默。”Z1932收敛了脸上不以为意的神态,这是一个接下来他准备谈点正事的预告。 等戊寅倾身附耳下来,解临渊也顺势抬起脸,视线落在研究员鬓边的金色的软毛上,他启唇,音色低沉轻缓:“您到底是什么人?” “你似乎很喜欢在我耳边说话。”戊寅摸了摸被热气弄得发痒的耳垂。 “……不,这次可是您主动凑上来的。”解临渊目光错也不错地注视着他,“请回答我的问题,教授,您到底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吗?”戊寅轻佻地笑了下,“而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漫不经意地矮下身,右手指腹在解临渊的颈侧徐徐摩挲:“Z,或许,我们应该先谈一谈关于你的事?暗示我成为你的体检医生,再想尽办法塑造出这么一个完全私密的谈话空间,是想告诉我什么?” “是为了和您谈合作,教授,您是谁确实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和您·这个人谈一项充分满足双方诉求,互利共赢的合作。”解临渊道。 现况对他很不利,他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在数日前宣告失败,已经没有精力再和帕尔默玩什么你来我往的试探游戏,时间有限,他就连说话的语速也放快了不少。 “我的诉求很简单,您很聪明,也很敏锐,大致已经猜到了答案。”他说,“我想要摆脱机械战神密钥的操控,离开狼烟庇护所。” 和戊寅猜得丝毫不差。 解临渊双臂被粗重的锁链吊起,双腿无力跪着,初见是如雪一般的银发更是乱得像枯草,但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坚毅沉着,直直仰视着戊寅,像是信徒在祈求神明的一丝垂怜:“请您帮助我。” 可惜他这一点苍白无力的祷告很难打动无心无情的神祇。 “我为什么要帮你?”戊寅好整以暇地问,“帮助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我不知道。”解临渊眼眸轻动,但紧接着又无比坚定地继续和他对视,“但我知道,您一定对我也有所求,不然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是的,我图你的身子。不过戊寅并不打算说实话。 “您大可以提条件。”解临渊说,“无论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只要您能够满足我的诉求。” 戊寅沉吟一会:“如果我说……我的诉求就是机械战神的密钥呢?” 解临渊大概早就考虑过这种情况,回答得不假思索:“如果您有这个能力转移秘钥权限归属人,那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是吗?”戊寅明摆着就是不信。 “不过,届时您和我签订新的归属协议里,我希望加上一条:‘秘钥归属权永不得再次转移’。”解临渊提出条件,“您将是机械战神的最后一任主人。” 加上这么一条限制,才稍微靠点谱。戊寅心想,解临渊在狼烟庇护所服役必然是终身制的,永远活在他人的操控之下,就算络腮胡长官死了,也会有下一个没胡子长官,秃头长官,小眼睛长官接任。 他是一把特殊的武器,只有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彻底报废在战场上,才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意志。 戊寅点了点头,又问:“那最高指令怎么办?不是说这间庇护所的首领手里还有你的自毁指令?” “您只需要想办法帮我解决秘钥,指令我自有办法。” 闻言,戊寅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尾。拿低一级别的秘钥没办法,却有能力对抗更高级别的自毁指令?他又觉得解临渊在说谎了。 不过,这家伙要是句句实话坦诚布公,他反而觉得奇怪,像现在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真假结合虚虚实实,才是他所认识的解临渊。 见帕尔默没有反驳,解临渊便默认他愿意和自己合作:“帕尔默教授,秘钥并不是拿来那个挂坠那么简单,操控器上绑定了里根长官的个人信息,需要权限转移。转移方式有两种,一是他个人……” “这么麻烦?”戊寅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另起了一个自己更感兴趣的话题,“话说,你怎么会想到和我这么个身份不明的人合作?” 该死……说话被打断的解临渊太阳穴附近鼓起了一根青筋,眼前这个讨厌的男人一直游刃有余地在这里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高高在上地掌握主动权,非常令人不爽。 “……你问为什么?”解临渊的声音变了,眼神也变了,散发出浓烈的侵略性。 地狱归来的恶魔装够了温柔绅士,露出口中还沾着血沫的尖锐獠牙。 “因为我想起来了,你曾经触碰我手臂上产生的黑色血管代表着什么。”他语气森冷,戾气十足,“你杀掉的那个金属臂男人也佐证了这一点。” 彼时络腮胡长官也在车上问过戊寅,那个比他结识三倍还有着金属钳手臂的壮汉是怎么死的,戊寅给出的答案是壮汉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摔倒,一钳子打在脑袋上,当场暴毙。 这个答案虽然离谱,但因为除了他之外无一人在场,唯一能称得上目击证人的又被扎了麻醉针,现在被捆成粽子昏迷不醒。所以不管信不信,这就只能是真相。末日乱世,每个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谁会有空为一个不认识的恶人刨根问底? “我知道这种能力,操控他人的异能。”解临渊继续道,“我曾经见过这样的人,不过你比那人厉害,他最多是在接触的时候令人产生短暂的恍惚,而你,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你是如何杀的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你能做到的比他更多。” 不然钳子男就不会是那种从高处一钳砸破头颅的死法。 “你见过我这样的异能?”戊寅终于来了点兴趣。 解临渊笃定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不用担心秘密泄露,那段见证异能使用的录像被剪辑销毁掉了。” “销毁了为什么你还记得?” “……”解临渊无语了一瞬,不睦地解释道,“销毁的是录像,不是记忆,我脖子上的这颗球是如假包换的人类大脑,现在还没有准确剥离人类记忆的高科技。” “人类大脑……纯天然的?” “……不是,”解临渊否认之后又迅速补充,“但大部分是纯天然的。” 戊寅啊~了一声,贴近他,轻抚他脖颈的手缓缓转为抓握:“那你就不怕,我也这么对你吗?操控你自杀。” “异能使用没这么简单。”即便命脉被人狠狠地掐住,呼吸受限,解临渊照样神色不改,“不然你根本不需要在庇护所辛辛苦苦地伪装身份,还得跟我多费口舌了。” “……” 对视数秒,戊寅倏地绽出一个笑,灿烂中透着乖戾,和他这张沧桑的脸毫不相配:“你说的一点没错。” 解临渊隐约察觉到一点这个人的本性,一种不可掌控的失重感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但他早已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他的计划:“那——” “那么,合作达成。”戊寅十分高兴地一抚掌,“我可以帮助你。至于我的诉求嘛……就等你出去之后在庇护所帮我找一个东西,名字叫……黑骑士。” “黑骑士?”解临渊疑惑地皱起眉,搜寻记忆库,未果,“只有这么一个名字,没别的提示了吗?” “有,”戊寅说,“提示就是,它不是人。” “……”什么废话!你都说是找个东西了,我当然知道它不是人! 第16章 戊寅和解临渊的交流停止在牢房外的一声惨叫中,那时,他正听解临渊口述,在对方的体检表上随意写些数字。 反正需要交换的信息已经沟通完毕,戊寅也没必要再待下去,等把表格填得差不多了,他就像是个终于糊弄完阅卷老师的差生,收拾好散开一地但没派上任何用场的检查工具,起身出门。 卡玛早已快步离开去处理意外,还剩戍卫队的两人兢兢业业守在门口,见帕尔默探出身来问,立刻解释说是有一名医生在做检查的时候被编号HI004几乎咬断了手腕。 HI004?熟悉的数字令戊寅立刻记起这就是那个怪吼怪叫吓过他的煞笔。 等他走到出事的牢房前,房门再次上锁,地上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受伤的医生已经被紧急带走。其余一同来的医务人员们都胆战心惊地拎着工具箱在周围集合,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一直到回到来时的中巴车上,僵硬的气氛才有所缓和,几个人仿佛从地狱走了一遭,重新活过来,劫后余生地瘫在座位上喘气。 “太可怕了,”一个胖胖的男人擦着满脑门的汗,“我负责的是一只长着六条老虎腿的人,全身上下都是毛,还是黄黑条纹状的,我抽血都不知道找哪条胳膊。” “是做了动植物基因改造手术的人吗?”姓杨的年轻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好奇地问。 “无论是动物基因改造还是动物形态改良,最多是给人加个毛绒立耳,加条尾巴,加个鳃,满足部分人猎奇的审美需求,但再猎奇也得有个限度,而且就算手术失败,或者下一代产生了基因突变,也就是变异一张毛脸,多个狗鼻子什么的,哪有人能变异成这样的?”胖男人说得头头是道。 有人在旁边接茬:“我猜测是动物基因改良,再加上感染畸变,两个共同导致了这么个怪物。” …… 末世前,进化与改造是世界的主旋律。 人类早已不再满足于无指向性的漫长自然界进化,他们毫无敬畏心地蔑视造物主,决定将它取而代之,由人类来行使神明的职权。 机械、兽形、异形改造,基因择优、进化、改良等技术等层出不穷,人们疯狂地迷恋于改变自己的身体,获得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特殊能力和迥异的外表。 逐渐的,因为改造失败而畸形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可以说是随处可见。他们部分是穷人、孤儿、老孺等弱势群体,部分是头脑一热的年轻人,也有部分是权势在握迷信力量和永生的权贵。 全球每一个地方都充斥着各色各样的基因病和机械痛。 禁网早有预言,人类终将为他的狂妄和冒进自食恶果。 这场危及全世界的灾厄感染病与其说是突如其来,不如说是早有征兆…… …… 中巴车上,戊寅交叠双腿后仰在柔软的座椅靠背上,宛若一个真正的斯文学者,垂眸查看所有人交上来的检查表。很难想象,他那张表上的数据居然是填写最齐全的,其他人都缺斤少两,还有的写完数据后面加上个括号,括号里面:目测。 目测心率也是厉害。 这么一对比,他没有给Z1932抽血这个问题,根本无伤大雅? 检测表下方有个由医生手写的后续治疗建议,戊寅转了圈笔,在解临渊的表上写下:有可疑污染症状,条件有限无法确诊,若出现不适症状及时赴科研院就诊。 随后,戊寅拒绝杨司机把他送回单位的建议,装出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直接回了宿舍闭门不出。 快一周过去,辛蓉安安稳稳地在这间科研员专供的一居室待着,眼见着帕尔默丝毫没有要赶她出去的意思,逐渐忍不住开始暴露本性,成日懈怠地躺在沙发上睡觉不作为。 也就欺负戊寅没雇过别的“生活助理”,才能让她这么为所欲为。 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不打扰他睡觉,及时送上饭菜,其他时候戊寅基本都把辛蓉当作空气。 …… 在卧室美美睡上一整天,翌日戊寅才动身去科研院继续上班。 领导和同事无一对他翘班提出意见,反而就他能够全虚全尾归来一事表示出热烈的祝贺。好友纳特更是提出馊主意,说为了安抚帕尔默受伤的心灵,二人今晚不如去“老地方”爽一把。 戊寅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他是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快吗,会答应这种事? “帕尔默,你最近真的很奇怪。你以前绝对不会拒绝和我去老地方玩玩。”纳特双手撑在办公桌前,疑惑地探身去看自己的好友,仿佛是要从五官中看出他究竟撞了什么邪,“你是真为了你房里的那个女人洁身自好了?这可不像你啊帕尔默。” “洁身自好不好吗?”戊寅微笑着和他打太极。 “不不不,我不觉得那女人能有这么大魅力让你改邪归正,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坏家伙。”纳特暧昧地朝他挤眉弄眼,“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帕尔默,可别让我逮到你有好东西藏起来,一个人吃独食不告诉兄弟。” “哈哈哈哈,那肯定。”戊寅泰然自若地拿出办公桌最上方的文件翻阅起来,是变异荷的相关研究报告,归属他小组的研究员今早刚递交过来的最新成果汇报。 上面每个字戊寅都看得懂,但合起来就一窍不通,平时他都是把这些文件当连环画看的,戊寅翻过一页,不走心地说:“咱们兄弟谁跟谁啊,有我一口,就一定有你一口。” 纳特·弗洛伦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第三天,被帕尔默藏起来的“独食”出现在科研院一楼大厅。干净柔顺的银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一身简单清爽的休闲裤和短袖,如果不是左眼那风格诡异的纯黑色眼瞳彰示了他非人的身份,一路上会向他发出过夜邀请的人绝对能把科研院大门给挤穿。 解临渊施施然在前台站定,朝人事小姐温和一笑,登记信息,表示他找灾厄传染源研究部的帕尔默教授。 彼时戊寅正坐在会议室里听其他同事各式各样关于灾厄污染源的可行性研究报告,以及他们手头相关实验的进展,其中有几项进度停滞了有小一个月,毫无建树。 上面最近开了个总结会,首领骂他们一群饭桶,说再拿不出点成果就通通裁员,全部给他到庇护所外的蔬菜大棚里种地。 帕尔默的科研主攻方向是灾厄传染源和变异植物研究,原本戊寅作为科研小组组长也要在会议上做陈述报告,他还头疼接下来要怎么敷衍过去,解临渊的到来立刻给了他借口。戊寅迫不及待地把这项任务交给手底下倒霉的研究员,三步跨两步跑到一楼把人接到自己办公室。 途中,他注意到这一次解临渊的左眼中依旧没有红光闪烁。 仅仅是一个皱眉,解临渊就理解了帕尔默未说出口的疑问。 “来之前我把它关了。”他解释道,“不用担心。” “你可以自己主动关闭监控?”戊寅眉头皱得更紧,“那你之前怎么不关?” “他们不会实时盯着我的监控画面,但是会定期抽查。”解临渊说,“我没有恰当的理由随意关闭监控的话,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和警惕。我需要一个全心全意为人类服务,没有任何私心,没有任何威胁的半机械生命形象。” 戊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闻言在办公桌前微微挑了下眉:“那你现在关了监控……?” “我已经找到了理由……”解临渊笑得温文尔雅,但戊寅愣是在其中读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绝佳的理由。” ——Z1932的话,半个字也不要信。 “你确信你这个绝佳的理由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戊寅率先怀疑了起来。 “不确定。”解临渊很自觉地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戊寅对面,“但我既然已经选择开始赌局,并且在你身上下了注,又怎么可能不冒点风险?” 戊寅还挺喜欢这个比喻的,抿了一口热水:“所以今天来找我做什么,黑骑士有消息了?” “嗯,”解临渊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办公桌对面的男人,“黑骑士……是一头变异黑色金毛寻回犬。” 不出他所料,帕尔默没有因此展现出半点意外的神情,应该早就知道这一点。解临渊不由得露出些许不满:“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些信息,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让我这些天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为你打探消息。” 因为我乐意。 戊寅眉眼微弯,勾唇道:“你都不肯跟我说实话,我为什么要把什么都告诉你?” 解临渊冷着脸:“我看你根本不是真心想要知道黑骑士的消息。” “哈哈哈,你这不是即便没有我提供的信息,还是找到黑骑士的线索了吗?”戊寅笑道,“就当是……我们合作之前最后的考验?” 去你妈的考验,解临渊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脸色还是很差。他算是彻底发现了,眼前这家伙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性格,捉摸不透。他再一次由衷后悔起选择与这人合作,以后坚决不能选择在污染混乱期前后脑子不太清醒的时候下决定。 没等解临渊再说话,戊寅自顾自地发问:“别的呢?黑骑士现在在哪里?” 解临渊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解释道:“黑骑士,成年雄性变异犬,五个月前由先锋1队在野外捕获,目前关押在核心站。外形奇特,有两颗可以独立思考的脑袋,其中一颗的智力甚至可以达到成人水平,听得懂人类语言。因为其双头的特征,庇护所这边给它的名字是——” “地狱犬。” 第17章 怪不得这么多天来戊寅一直遍寻不得黑骑士的线索,原来是改了名字,还被藏在守备极为森严的核心站。 “为什么两个脑袋就要叫地狱犬?”他问。 戊寅还是更喜欢“黑骑士”这个名字,来之前他就见过这只双头犬的照片,体型比寻常金毛犬还要大上一倍,像一只豹子,通体毛发漆黑,油光水滑,气宇轩昂地坐在它老婆——一只陨石边牧边上。当真应证了这个名字,守护公主的黑色骑士。 “取自三个脑袋的地狱看门犬,刻耳柏洛斯。”解临渊疑惑地望向他,“这是连我都知道的神话故事,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戊寅理直气壮地反问,“不可以吗?” 解临渊没有和他纠缠,“你找地狱犬是想做什么?” “黑骑士。”戊寅纠正细节。 “……”解临渊痛苦地闭上眼睛,花两秒时间给自己调整出对外营业时的阳光开朗大男孩笑容,情绪瞬间扭转,“好的,教授,您找黑骑士是想做什么?” “接到委托,让我带它回家。” 解临渊一点也不意外黑骑士是有主的非野生变异犬,在他查看这只双头犬的研究报告时就已经隐隐觉察到了。 军事武力强大的狼烟庇护所向来秉持着一些诡异的强盗逻辑,这和他们领导人的强悍执政理念不无关系,例如跑不过他们的都是捡来的,抢来的就是自己的。 汇报里冠冕堂皇地说什么野外擒获,但众人都心照不宣,指不定是先锋1队看到双头犬眼馋,翻进别人家后院擒获的。 “你打算怎么做?”解临渊问。 戊寅思索了一会,摇摇头:“不知道。” 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戊寅其实想到了办法,而且他也只有那一个办法——找到一个有资格决定黑骑士去向的掌权者寄生,以对方身份光明正大地把狗调走。 但问题是,他还没想好寄生谁。 所以对外的回答就简而言之成为了三个字:不知道。 解临渊:“……” “你似乎想到了办法?”戊寅赶在这名半机械生命脑血栓之前转移话题,“说一说呢?” “我确实有一个办法,不过,想要顺利实施的话……”解临渊暗示性地抬眸瞥戊寅一眼,“还得基于你的异能到底是什么样的。” 戊寅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解临渊交叠双腿,目不斜视地关注着他的反应,“既然要合作,互相的了解和最起码的信任总是要有的,我的诚意已经极大限度地展示给你看了,现在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透个底?” “你说得对。”戊寅放下杯子,“我的异能是可以在直接接触的状态下,控制对方的行为,控制时长看我当时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状态好的话可以有数十秒,将近一分钟,状态差的话……两三秒都够呛。” “可以同时控制多人吗?” “不可以。” “那可以分别连续控制多人吗?” “……最好不要。”戊寅一副拒绝上班的逃避嘴脸。 没有彻底否认那就是可以,解临渊不要太懂帕尔默这种人的讲话方式。情况和他猜想中的差不多,不好不坏。他当然更希望帕尔默可以通过意念操控多人长达数小时之久,不过任谁都不知道这绝不可能,过于逆天了。 虽然这个金发混球脾气差、智力低、脑子不好使、很难伺候,但拥有的特殊能力却是不容置疑的强悍。 “我昨天收到消息。”解临渊说,“明天的实验品‘大清扫’过后,黑骑士大概率会从核心站转移到边陲监狱三层,等待体内的麻醉等药品基本代谢干净,然后宰杀,毛皮裁衣,骨肉食用。” 戊寅:“……”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差:“该不会……食堂的肉都是这么来的?”他还专门叮嘱辛蓉打饭的时候有肉菜尽量搞一些,价格不是问题。好在庇护所内肉食实在短缺,一周多下来戊寅也没沾上过两次荤腥。 解临渊瞥他一眼:“不是,实验品的肉基本都会流向黑市,高价卖给外区铁皮屋里的人。你想吃都吃不到。” “……”一点也不想吃变异动物。 讲到黑骑士,解临渊的语气中莫名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惋惜:“黑骑士被捕后始终不愿意合作,实验中少说咬死、咬伤了尽十名研究员和士兵。所以核心站对它采取的一直是实验过载、药物过量和不可逆的研究方式,严重透支着它的寿命,近日来黑骑士的身体每况愈下,仅仅五个月过去,它这样的壮年变异兽就已经失去研究价值了,由此可见,它……” 解临渊的话音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他似乎也刚刚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一般,眸色一动,紧紧闭上了嘴巴。 不等戊寅发话,门外的人就自来熟地踏进门来,纳特十分没有自觉地问:“帕尔默,会议都结束了,你在……” 他终于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一开始纳特只看到了解临渊的半张侧脸,精致英俊的轮廓差点让他兴奋到吹个口哨。但等解临渊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眶完全暴露在来人的视野范围中,纳特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这,咳,这位是?” “Z1932。”戊寅大大方方地介绍道,“机械战神计划的实验体。” ……原来是人造的,怪不得一张脸能长成这个样子,纳特心想。他对这位两月前庇护所购入的“战争武器”略有耳闻,但先前从未见过真人。 “你好啊,Z1932。” “您好,纳特·弗洛伦老师。”解临渊一秒转换人设,甚至还特意椅子上站起朝纳特弯腰。 纳特忍不住看向帕尔默,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给他做检查啊,”戊寅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变出来一套抽血用具,“看不出来吗?” “哈哈,我还真没看出来。”纳特不正经惯了,骚话张口就来,“就你俩在办公室里挨得这么近,要不是说做身体检查,我还以为在偷情呢。” “偷情?”戊寅闻言茫然地抬头反问。 纳特给了他一个‘你就装吧’的眼神,然后转过头,想和Z1932说一句开玩笑,但没想到的是,这名实验体和他对上视线的瞬间,竟然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而且还抿了抿唇,好似有些心虚。 身为老司机的纳特这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心脏咯噔一声,暗暗叫了声我操,虽然脑子里还有点不可置信,但人已经条件反射一般挤出个暧昧的嘴脸:“哦~原来是,身·体·检·查啊~” 戊寅默不作声地将解临渊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不清楚纳特到底在暗示什么,但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还是听得明白的,而让纳特突然发疯的原因,就在解临渊身上。 总结:解临渊在搞事。 “袖子,挽起来。”戊寅微笑道,“胳膊放在桌面上。” 解临渊神色一顿,眼底隐隐透着讶然,惊讶于帕尔默竟然是真的打算给他抽血? 戊寅笑意更深,上次从边陲监狱回去之后他找准机会观察了一次其他研究员给实验品抽血,记下了全流程,绝对不会穿帮。 “……”解临渊思考了大概三秒,心一横,挽起了右边袖子。拿个验血报告回去也好,至少显得他来科研院找帕尔默做体检这件事更具有真实性。 止血带,碘伏消毒,找到肘窝处静脉,采血针穿刺—— 没出血。 解临渊:“……” 纳特:“……” 戊寅:“?” 他气定神闲地抽出针头,用棉签重新擦拭皮肤表面,又一针下去—— 还是没出血。 再一阵—— 不但没出血,还肿起来个小包,而且针头拔出来的时候还不慎飚了血,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到戊寅的白大褂上。 “不好意思。”解临渊满怀歉意地低声道,“弄脏了您的衣服……我给您洗吧。” 这句道歉的茶味儿太浓了,纳特都听不下去了:“行了帕尔默,就你那蹩脚的技术,可别拿人练手了,我去帮你喊个会的过来。” 他一出门,解临渊立刻一改脸上的惴惴不安,倾身越过办公桌揪住戊寅的衣领龇着牙恐吓:“你故意的是不是,折腾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别以为我拿你……” 半句话的功夫,纳特就已经带着个年迈的女同事回来了。 办公室内,戊寅神色淡然地端坐在椅子上整理衣领,站在他对面的解临渊更是眉眼恭顺温和:“你们好,麻烦了。” 女同事明显曾经在医院里做过几十年护士,一手扎针技术干净利落,眨眼间就抽了小半管血,没有任何痛苦,离开前还叮嘱解临渊记得按压热敷消肿。 戊寅自认为他们二人之间的操作没有任何区别,但就是问题很大。 等待验血化验报告的期间,纳特找准和帕尔默单独相处的空隙,暗戳戳地悄声道:“牛逼啊兄弟,你的口味是越来越重了,半机械生命你都硬得起来?他底下是什么样子?金属吗,机器吗,可拆卸吗?” 戊寅最怕的就是纳特和他讨论这些不知所云的话题,关键这人还三句话不离相关,并且往往采取着或是暗喻或是象征或是缩句等手法,关键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听了都是一副秒懂的样子,让他想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哈哈。”戊寅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又跟我装?”纳特用手肘推搡他一下,“就刚才他那个含羞带怯的表情,说你俩没一腿狗都不信。” “哈哈。” “哈个屁啊,我可跟你说,这个半机械体有点邪门的,我听说,他被污染者咬过,没完全被感染但也受到了影响,大部分时间很正常,但偶尔会混乱发疯,见谁都杀,在庇护所内有九条失控杀人记录。你跟他搞,就不怕他在床上突然发狂也把你给宰了?” “我知道他这个病。”戊寅说,“放心,我有分寸。” “行吧,那你注意着点。”纳特不再多劝,也不提什么分他一杯羹的事。 毕竟半污染机械生命这种重口味,他认为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敢去招惹的。 第18章 自那日戊寅把解临渊肘窝扎出一个包之后,接下来整整五天,Z1932都没有再传来任何消息。 这道不是因为他生气了记仇,而是先锋特殊行动组又接到搜寻物资的任务,解临渊跟着出了趟远门。第六天刚回来,他一大清早就来科研院报了道,还带来了黑骑士的最新消息。 ——对方已经顺利转移到了边陲监狱地下三层,编号MTHC1。 戊寅被这个难记的编号搞得差点骂人。 解临渊解释说这是突变出两颗脑袋的犬科动物的首字母缩写,没文化的戊寅依旧骂骂咧咧,并在后续交流中简化记忆为:明天会丑(MTHC)1号→会丑1号狗→那条丑狗。 最恐怖的是解临渊坚持喊了十分钟黑骑士之后,逐渐坚持不住底线,被他带偏也一口一个丑狗地叫着,“昨天我回监狱休息的时候,在右侧第二间牢房前看到了丑狗的名牌,它应该就关在里面。” “你一直睡在监狱里面?污染指数为零的时候也是?” “嗯。”解临渊点了点头,“因为我曾有一次在4个小时内污染值从0激升到90,为了他人的安全着想,我的住所就安排在了边陲监狱。你之前见我的那间牢房是我每晚睡觉的地方。” “所以,”戊寅转了圈笔,“他们每晚睡觉都会像上次那样把你绑起来吗?” “那不会。”解临渊眼底浮现些许戾气,“我虽说大部分时间会选择忍耐、压抑本性,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听到这个回答,戊寅但笑不语。 他这副一看就是在想坏主意的笑模样把解临渊搞得全身都不自在,轻咳一声:“你和丑狗,不,你和黑骑士互相认识吗?” 戊寅回答果断:“不认识。” 这个答案解临渊倒也不意外,毕竟帕尔默之前就说过他是受人所托,或许就是个四处接私活的雇佣兵,黑骑士不认识他再正常不过。 “那你有办法让黑骑士合作吗?譬如信物之类的。它很警惕,你必须取得它的信任让它配合你,不然我们两个很难带走它。” “应该有的吧?”戊寅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回忆。 解临渊眼皮狠狠跳了下:“应该?” “教了我一个手势,但我记不太清了。” 解临渊:“……” 解临渊:“真是谁雇佣你谁倒霉。” 戊寅满不在意地朝他笑了下:“放心,我回忆起来了。” 解临渊怎么可能放心,他只第无数次后悔上了这么一艘随时就要沉没的破船:“所以,我这边的思路是:三日后的凌晨5点30,会有一辆例行从监狱通往所外废品处理站的垃圾装载车,容量大小足够装下黑骑士和你、我,我们可以挟持那辆车出逃,但条件是我必须解锁机械战神系统,不然过不了最后两道关卡,所以届时需要你提前控制里根,把秘钥操控权限人转移给你。” 私底下他连长官都不喊,一口一个络腮胡的大名,恨不得在后面加个老贼,里根老贼。 他一边说一边取过纸笔,给帕尔默写了个操作说明,“你这两天多熟悉一下操作方式,严肃一点,60秒的时间限制,你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戊寅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查看说明纸,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话说……”他放下纸张,“就算前面都一切顺利,他们手里还有一个最高指令,能强行命令你自毁。” “我说过,我有办法应对自毁。”解临渊不耐烦地说。 戊寅问:“会影响行动吗?” “不会。”解临渊笃定地答道,“只要我们的动作足够快,不给他们反应时间,就不会影响行动。等到层层汇报到首领办公室,再想运行指令的时候,我们已经逃出去了。你转移完权限之后我会立刻击杀里根,防止他向外传递消息。” “我想知道,最高指令只有命令你自毁这一项功能吗?”说着戊寅便把喝到底的茶杯递到解临渊眼皮子底下,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你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少爷,使唤人这么自然?”解临渊都懒得挣扎了,起身走到恒温水壶旁边,顺手给他和自己都倒了杯热水。 戊寅不接他的话茬,只继续思忖着问:“有没有这种可能,即使我转移了秘钥权限,掌握最高指令的人仍旧可以重新建立一柄新的秘钥,并废除我手里的这个密钥,重新操控你的机械战神……” 他抬起头接过解临渊递来的水杯,就看到解临渊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这点脑容量居然也会思考? “……” “没有这种可能。”解临渊坐回椅子上,喝了一口水,“北营地没有把这项功能卖给他们,想要复制第二柄秘钥就得再找他们加钱买二级指令,北营地那群唯利是图的商人,必定会狮子大开口。相信我,就狼烟首领那个暴脾气,一定是宁可毁掉也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再次向北营地弯腰,为的还是我这种有二心的残次试验品。” 戊寅思索了一会,抬眸问:“所谓的自毁指令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操控机械战神系统强制你自杀,还是释放神经脉冲暗示你自尽?……你会死吗?” 解临渊好像是没想到帕尔默会问这个问题,沉默了很久,之后才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不会立刻死亡,只是我体内的机械战神部分会彻底锁死,成为一堆废铜烂铁。一切和它相关的组织,器官,系统也会逐渐衰竭,寿命大幅缩减。” “……这样。”戊寅若有所思地端着水杯,腾腾而起的热气氤氲他的睫毛,但本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一点。 解临渊看了他一眼,喝空杯子里的水,起身走到门前:“我先走了,明天我会再来找你。” “来这么勤?”戊寅疑惑,“不会被怀疑吗?” “已经有点被怀疑了。”解临渊回头朝他笑了笑,“不过……” 话说一半藏一半,留了个悬念出了门。 戊寅非常鄙视这种故弄玄虚的行为,觉得解临渊就是欠收拾,所以等到第二天他再来的时候,戊寅就故意在办公桌前翻文件不搭理他,把解临渊当作空气。 解临渊估计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要传达的,几次喊帕尔默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复,干脆抄起手在这间办公室里转悠了起来,摸摸书架碰碰沙发,最后又走到戊寅身后,探出头去瞧这家伙到底在看什么。 “变异荷花……” 戊寅合上了资料:“不要窃取机密研究资料,小心我把你扭送审判院。” “扭送审判院?”解临渊乐了,半眯着眼睛说,“那你我也是共犯,就等着一起被逮捕入狱,劳役致死,死后血肉还被宰杀烹煮,卖给外区那些快要饿疯了的饥民。” 戊寅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解临渊倏然警觉地朝门外看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从不远处传来,来势汹汹地冲着帕尔默办公室所在的方向赶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纳特十分故意的劝阻声:“欸欸欸,你们是什么人啊!想做什么!” “里根。”解临渊迅速判断出来者身份。 “他来捉你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戊寅甚至是一种作壁上观的旁观者语气,之前解临渊一直说他有办法应对,戊寅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办法。 闻言,解临渊勾唇一笑:“是来捉我们的。” 他没有一丝躲藏的意思,反而在越逼越近的脚步声中俯下了身,暧昧地双手从椅背后方圈住戊寅的前襟,一只手从白大褂领口伸进去,指腹虚虚实实地点过戊寅锁骨,停留在平坦的胸口上方。 解临渊矮身侧过脑袋,背对着门口,将自己的脸挡在房门与戊寅的脸之间。 如果戊寅足够了解一些关于人类的常识,他就会知道解临渊的这个动作叫做——借位接吻。戊寅掀起眼瞳,注视着解临渊垂下的浅色眼睫,对方没有和他对视,目光落在了他的鼻梁上…… 办公室的门被狠狠地敲响,随后不等屋内人反应就嗙的一把打开。 络腮胡阴沉的面容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名先锋队的成员,以及焦急尴尬的纳特。 解临渊和戊寅都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像一对被捉奸的野鸳鸯一般急急忙忙的分开。其中一个人坐在原位强装淡定地整理衣服;另一个则是涨红了半边脸,支支吾吾朝门口喊了声长官,手足无措。 见到屋内的场景,里根队长的脸色陡变,从最初质疑和愤怒转为震惊,随后又是难以置信和费解,最后又重新转为愤怒。 他身后的两名队员表情就简单多了,除了瞳孔地震还是瞳孔地震,Z1932和男性研究员偷情的新闻对他们的冲击力不亚于扫地机器人爱上了阿强。 人群最后,纳特恨铁不成钢地对帕尔默挤眉弄眼,大致意思是:偷情怎么能这么没警惕性?哥们隔得老远就那么大声地示意了,你为什么还是没擦好屁股? 络腮胡脸上的横肉抖了又抖,几次欲言又止,大概也是觉得这场景有点超出人类认知范畴。里根昨日抽查实时监控,发现Z1932多次未经允许私自关闭监控出门的时候,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甚至都打算上报首领申请彻查Z1932的元指令和接触人,怀疑是不是北营地派来的奸细,都准备严肃处理了…… 结果跟他说……这些异常行为都是因为Z1932谈恋爱了? 然后关监控的目的是偷情去了? 搞笑呢? 他在办公室门口足足站了三分钟之久,终是压抑着怒火瞪了解临渊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解临渊急忙立正应了声遵命长官,但临走前又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帕尔默好几眼。 戊寅接到表演暗示,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自己只要和解临渊表现得一模一样就够了。于是他也如同被棒打的鸳鸯一般,期期艾艾地喊了好几声临渊,又快步追到楼下,和被塞进车里的解临渊深情对视。 络腮胡气得简直想在这个吃屎的副教授脑袋里塞屎,他冷冰冰地按下副驾驶的车窗给帕尔默道了声教授留步,接着头也不回地带着朱丽叶跑了。 第19章 络腮胡动这么大的肝火,声势浩大地从科研院抢人,戊寅原本以为解临渊少说要被他关上三四五六天,再把这个不学好的破机器锁在边陲监狱里打个半死。 没想到仅仅是隔日的傍晚,这家伙就又活蹦乱跳地出现了。 不过转念一想,解临渊这么工于心计的人,不是把这些都考虑进去,准备周全,做事也不敢像前几天那么肆意。 他再一次出现在帕尔默办公室,带来了一颗大半泛着青色的小桃子,还有两则消息。 其一是他马上要跟随先锋特殊行动组出个任务,大概明天中午左右回来。 临出发之前,络腮胡长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暗示性地问他走之前要不要和情人打个招呼,于是解临渊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开着监控来到了科研院正门口。 事实上,昨天强行把他塞上车带走之后,络腮胡长官也没有对他做什么。 甚至等到车辆抵达先锋办事大楼底下的时候,络腮胡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简单问了解临渊几个例如他和帕尔默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好上的之类的问题,然后就无奈地挥挥手,让他爱干嘛干嘛去了。 导致解临渊好些准备充分的答案都没用上。 “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说话?”戊寅疑惑。 “大概是看我恋爱之后才发现……”解临渊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个人?” “……”戊寅洗了桃子正准备啃,听到这句话也跟着笑了下:“真惨啊,小可怜。” 说完他就咬下一口青涩的桃肉,果不其然被酸得皱了脸。 消息其二,解临渊的污染值超过基准线,又开始明显上升了。这无疑是个糟糕至极的坏消息,严重影响他们的计划。 “方才的监测数据是51%,这回的上涨速度好像格外的快。” 说话间,解临渊左眼中红光闪烁,像一只潜伏在阴暗之中向外窥视的瞳孔。 戊寅忍着酸把桃子啃得干干净净,扔掉核点了点头,面无表情表示他知道了。解临渊很满意于帕尔默的冷静和情绪稳定,但又被他这副和情侣毫无关系的公事公办态度逗笑了。他向前一步,主动打破社交距离,双臂展开搂住了帕尔默,“不行的话就等下次。” “嗯。” “我就要走了,”解临渊讲话的语气倏然变得特别绵软,温热的呼吸贴着帕尔默的脖颈,“你就不再跟我说点什么了吗?” 戊寅莫名觉得难受,明明没有任何痛感,也不是很痒,却让他想要躲避。但戊寅还是忍耐着有样学样地仿照解临渊那样,放柔了嗓音:“你想听什么?” “我想一想……”解临渊含情脉脉地瞥了帕尔默一眼,“就祝我万事顺遂,得偿所愿好不好?” 得偿所愿…… 戊寅脑海中倏然闪回了些许模糊的画面,他轻轻地嗯一声,无意识地也回拥住解临渊,手掌顺着记忆中的模样,温柔地在他后背拍了拍,低声喃喃:“别害怕,别担心……你所期待的,你所渴望的,你所憧憬的,你所守候的,全都会实现……” 轻缓低沉的声音如同落在湖面上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解临渊心尖一悸,有些怔愣地抬头看向帕尔默的双眼。虽然口吐深情的话语,还是个长排比句,但这对蓝色的眼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澜,连戏都没入。 刚刚绝对是在拿着剧本捧读对吧? 解临渊是真没想到这根烂木头还会自由发挥,关键还发挥得挺好……对视三秒后,他倏尔一笑:“你好会啊,都是和谁学的?……等我回来之后老实交代!” 是和谁学的? 戊寅没有继续回忆下去,他退后一步,朝解临渊挥了挥手:“注意安全。” …… 吃晚饭的时候,戊寅才得知今夜除了先锋特殊行动组之外,整个先锋队外加护卫队几乎掏空了家底,全派了出去。这无疑是狼烟庇护所实力最为强劲的一股兵力。一时之间,食堂内吃饭的人都少了很多。 纳特的消息比戊寅灵通得多,一边啃着粗糙的窝头一边说他获得的信息。据说是有一波汇集近万人的巨型污染者潮从东侧浩浩荡荡地游来,庇护所的位置正在它们的行进路线上。如果不进行人为干预的话,第一波污染者会在三日后靠近庇护所的北门,剩余的大部队则将在六日后抵达,届时必然将爆发一场损失惨重的恶战。 先锋加护卫的几十支队伍小一千人连夜出发,就是为了提前将这群污染者分散,引往其他方向。 戊寅默默地听着,脑中飞速计算这场意外的灾难会给他和解临渊的计划造成怎样的影响。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好的影响,毕竟这么多人熬夜出任务,回来一定累得半死,恰好适合他们出逃。 唯一的变数就在解临渊的污染值上,最怕计划执行到一半这人混乱了,不分敌我凸着眼一通乱杀,戊寅可不想在那种情况下强行寄生解临渊。 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纳特还以为他是害怕了,大笑着安抚道:“安啦帕尔默,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相信我,先锋队会搞定的……哦,我忘了,你是担心你的那位机械男友了是不是?帕尔默你真的变了,我又相信真爱了。兄弟,你尽管安安稳稳待你办公室里做科研……” 戊寅原本的思绪全被这人叽里呱啦地闹没了,气得又多吃了一碗饭。 其实他原本想多吃两碗,但是当他刷饭卡的时候,竟然发现短短几周时间,帕尔默饭卡上的余额已经被消耗殆尽了,甚至都已经打不起第二碗杂粮饭。 他花钱向来不知道节制,再加上宿舍里还养了一个没有任何收入的辛蓉,两个人花一个人的工资,应该说帕尔默的饭卡余额直到今天才变成零,已经算他“遗产”颇丰了。 回到家之后,戊寅难得关心了一下这个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下十数日,却基本被他当作看不见的同居人:“你以后,好自为之。” 他没钱再雇佣这个生活助理了,而且他也马上要离开这间庇护所了。 说完戊寅就进卧室锁上了门。天已经黑了,他不喜欢眼盲时身边有第二个人。 殊不知,他这句狠话让辛蓉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焦虑地回忆前几日自己的行为……好像是有点恃宠而骄了?她暗骂自己怎么总是这样容易懈怠原形必露,然后发誓从明天起一定好好表现,重新捕获帕尔默的“芳心”。 她就这样安慰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她,辛蓉迷迷糊糊地打开门,门外是个都不知道有没有满18岁的黑发少年人,自称是护卫18队的队员,来找帕尔默教授。 戊寅只能说感谢这人至少是等太阳洒出一线光的时候出现的,不然他都不想开门。 “教授,东湖观察区的变异荷花可能要出问题,有部分污染者意外被驱赶到了附近,它目前非常焦躁骚动,指挥局命令我们护送科研院负责相关研究的教授前往观察区进行紧急取样,车已经备在楼下了,请快跟我们走。” 戊寅:“……” 戊寅无师自通了喝凉水都会塞牙的俗语。他简单换身衣服,抓着白大褂就出了门。这个时候,辛蓉匆匆忙忙地追出门,“帕尔默,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家里等着你……” “……” 怪不得解临渊临走前非要找他讨一句话,戊寅心想,感觉确实不一样。如果开头的称呼能是他真正的名字那就更好了。 生活助理真的不错,他愈发坚定了以后身边常备一只的决心。 …… 等到上了车,戊寅才发现司机竟然是个熟人,是之前送他去边陲监狱的姓杨的年轻司机。实在是护卫队里所有会开车的都派出去了,只能找其他部门的人员合作。 包括这辆车都不是什么正经车,红色的电动三轮,唯一的优点是带棚。 巧的是,三轮的后排还坐着一位戊寅的熟人,并且是熟得多的那种——赵志勇赵队长。 他现在已经不能叫赵队了,自打他领导的护卫6队取得了全军覆没,并把12名研究员中的11位全部护送到地府的好成绩,赵志勇痛定思痛,决定重新从基层做起,潜伏进其他护卫小队中,汲取他们的作战经验。 “当惯了队长,一朝做回小兵,会不会不习惯?”戊寅问。他打开他的早餐袋,里面竟然有四分之一的煮鸡蛋,这是给予所有为了庇护所的安危和利益不顾生死毅然出征的勇士的奖励。 要知道,戊寅寄生帕尔默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庇护所里的鸡蛋长什么样子。 “有什么不习惯的?真小,怎么有这么小的鸡蛋,这是从母鸡肚子里剖腹产出来早产蛋的吧?”赵志勇一口吞掉了不够他塞牙缝的鸡蛋,“……再说了,我们这种会出外勤的队伍人员更替很快的,出一次任务死几个队员,再出一次死一个队长,出三次就又轮到我当队长了。” 戊寅感觉他在讲笑话,于是配合地笑起来,小杨司机也跟着嘎嘎直乐,夸赵志勇真是好心态。 然后副驾驶座上的少年幽森地转过头来,给了戊寅、小杨和赵志勇一人一个大白眼。 三轮车嘟嘟嘟开到最后一道关卡时,守卫检查过他们的身份证明和任务文件,持枪敬礼,高声道:“敬每一位愿为公共利益无私奉献的英雄,敬每一位愿为人类文明延续流血牺牲的英雄!” 在他身后,无数的士兵目送着一批又一批的人远去,他们重复呐喊着这一句颂词,声音洪亮高远,一直到三轮车远去,嘈杂的发动机声音最终掩盖住了他们的齐声赞歌。 “……妈的,突然这样上高度立价值做什么?”赵志勇笑骂道,“都把我给说燃了。” 小杨依旧是哈哈傻乐,少年也还在翻白眼。 戊寅低头看向了手中四分之一的鸡蛋,已经冷透了,但还散发着鸡蛋独有的香气。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天对他来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唯一要说特殊的话,大概是过了今天他就要和解临渊一起干一票大的。 但对于许多人来说,今天或许就是他们的最后一天了。 第20章 变异荷花栖息的东信湖是一条水上面积达400亩的淡水湖,末世前这里是个周边居民饭后闲逛踏青的公园,游客常年络绎不绝。 冷清了将近三年,横通湖两岸的石拱桥上面长满了杂草和青苔,砌石历经风吹雨淋和暴晒,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裂缝。 烈日炎炎,一辆红色三轮突兀地闯进这幅以绿色为基调的山水画里,围着湖岸边灵活地辗转腾挪,绕过挡路的零散三两只污染者,径直朝目的地驶去。 这株变异荷花的编号为PL09,是难得性情温顺的变异植物,有明显的神智和喜好。发现它的那名研究员甚至为它取了名字,叫“小美人”,研究报告里还专门备注说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平日里小美人就乖乖巧巧地待在它的老巢里扎根晒太阳,高兴了开开花,不高兴就自闭,偶尔来几个白衣服的在它身上切切割割,它也懒得搭理。 在抵达东信湖观察区之前,戊寅还很好奇一朵荷花到底要怎样表现出焦虑和躁动,直到三轮车一个漂移停在岸边,他跳下车,看到了一池圆盾形状的荷叶带着它粉嫩的花蕊,以及它拖泥带水的庞大根茎居家搬迁到岸上的史诗级奇观。 荷花的根状茎,又称藕。即便裹在一滩淤泥里,仍旧把戊寅看饿了。 他观察了一会这荷花精夺湖而出的盛景,问:“它在干什么?搬家?污染者又不会吃它,它跑什么?” 其他人又怎么可能猜透一株变异荷的想法,反倒是护卫18队的黑发少年翻着资料提醒道:“文件上说,‘小美人’非常讨厌污染者,为了干净的环境换了好几次栖息地,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预感到马上有大批污染者朝这个方向过来,觉得整个湖都不能要了,想换个湖待着吧?资料上还写了,如果帮它打捞在湖里漂浮的污染者,它会非常感激地主动送上根茎。” “好吃吗?”戊寅问。 少年直接将文件内容朝着戊寅的脸,指向其中一行小字:我们将其根茎分别以生、熟两种方式喂给了四名犯人,全部感染。有毒,人类无法食用。 ……帮它打扫卫生还送剧毒食物,委实是恩将仇报了。 “你不是专门研究变异荷花的专家吗……怎么这都不知道?”黑发少年狐疑地问。他当然想不到面前的教授已经换了个芯子,以正常人的思维,他只会认为要么是自己接错了人,要么是这个专家酒囊饭袋名不副实。 戊寅早习惯了说错话被怀疑的小场面,圆谎的话随口就来:“每天要计算研究的实验数据太多了,谁能把这些不重要的细节都记住?” 话音刚落,赵志勇那边立刻传来一声哧笑,笑声背后的意思大致指:要不是知道你外派三个月带回来三个姘头,还男女都有,我就要信了你的鬼话呢~ 但等戊寅带着警告的视线斜睨过去时,赵志勇已经跟个没事人似的摸他的□□了。 眼角余光中,戊寅发现小杨司机好像也朝他勾起个讽刺性的笑容,不过速度非常快,转瞬即逝。 ……看来帕尔默糟糕的本性真是人尽皆知。 眼见场面过于尴尬,赵志勇赶紧把事态走向扯回正题:“别聊天了,教授,赶紧采那什么样吧。” 戊寅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靠近变异荷花。 在所有人心目中,用于科学实验的采样必然是塑胶手套,口罩,镊子,锋利的手术刀和培养皿,精挑细选切割出最完美的部分,小心翼翼放进培养基。 但实际上,金发研究员在变异荷花旁边站定,随意挑选了一株开得最艳的那朵荷花,折下,“走吧。” 赵志勇、小杨:“……” “你确定吗?!”黑发少年的反应最大。 “确定。”戊寅面无表情地就要走,脚边却感受到一道奇怪阻力,他低下头,居然看见一条带着浮叶的荷花根缠住了他的脚踝,并且还在不断试图往上爬。 戊寅抽了抽,没能成功从“小美人”的怀里把小腿抽出来。 “干什么?”他怒道。 根缠得更紧了,圆碗似的深绿荷叶紧紧罩住他的腿,死都不放。 几个空灵模糊的词汇断断续续地钻进戊寅脑子里,他愈发不耐烦:“污染者臭归臭,恶心归恶心,但又不咬你,怕什么?” “不带不带,老实在池塘里待着。” …… 岸边其余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帕尔默一个人对着腿上缠绕的荷叶骂得振振有词。 但就凭这副能够和荷花吵起来的神经病样,看起来又像一名研究变异植物的专家了? 他们并不认为帕尔默真的可以和“小美人”交流,眼前场景更像是豢养宠物的铲屎官在和自家宠物自言自语。 赵志勇正想提醒帕尔默别这么童趣了干活要紧,结果忽地听见帕尔默疑惑了一声,问:“湖底?湖底有什么?讨厌的丑东西?湖底能有——” 一声巨响倏然打破了他的反问,就在荷花群的后方,一道冲天水幕轰然跃起,腥臭的湖水霎时飞溅在每个人脸上,身上,紧接着,一只浮肿巨大的人头出现在水花之后,兴奋地朝岸边的人咧开了它几乎能一口吞下两颗篮球的大嘴。 畸变体。 还是一头会潜水的畸变体,长得像只大型蟾蜍。 所有人二话不说转头就朝三轮车的方向跑,“小美人”也没再碍戊寅的事,快速把所有花叶根茎重新缩回湖里。 可就在跑在最前面的黑发少年即将碰到车门的那一刻,那头怪物突然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跳到了三轮车棚顶,一下子将铁皮壳压了个凹槽出来,它仿佛知道这是食物用来逃离的重要工具,死死地霸占着,身上的淤泥、海草沿着车窗往下流淌,而它趴在车顶对着眼前的猎物垂涎三尺。 戊寅逃命的反应向来是最快的,当他发现地面上蟾蜍畸变体硕大的阴影是朝三轮车去的时候,他就果断地放弃了乘车这条路,转为反方向逃命。 喁稀団一 赵志勇发送完紧急求助信号之后迅速瞄准畸变体的脸开了两枪,给落在最后的少年争取到逃跑时间。 随即四个人排成直线沿着湖岸边拔足狂奔,关键湖里面还有一片跟着他们狂游的浮萍,里面盛着两三只花骨朵和一朵风中凌乱的荷花。 戊寅边跑边快速观察附近有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在一片门窗破败当啷作响的仿古建筑中,他很快锁定了一间湖对岸明显新被加固过门窗的……小卖部。 没有一丝犹豫,他在拱桥前一个急转弯,一步跨上了三层台阶。 小杨司机紧随其后,两人哼哧哼哧地爬完台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吼叫和枪响。 戊寅转过身,就见黑发少年应该是不慎被绊倒,瞬间被蟾蜍畸变体追上,此刻的他正躺在地上尖叫着疯狂朝即将俯身下来的畸变体开枪。 眼前着美味的食物近在咫尺,蟾蜍畸变体肥硕浮肿的脸不断摇晃着,甚至就连子弹都没能成功逼退它就餐的决心。 赵志勇大骂一声狗娘养的,反身抬起卡宾/枪,一边朝黑发少年的方向走,一边朝畸变体无节制地倾泻弹药。 小杨着急地左右看看,抓起地上的碎砖就往畸变体的方向砸。 任谁都知道,此时此刻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刻抛弃黑发少年,利用畸变体进食的时间逃跑,把自己锁在安全牢固的地方等待救援。 但他们谁也没有离开,小杨无济于事地扔着石头,赵志勇甚至反而朝畸变体的方向越靠越近,试图去拉少年一把。 敬每一位愿为公共利益无私奉献的英雄,敬每一位愿为人类文明延续流血牺牲的英雄! 一只小巧的荷花立叶默不作声地顺着拱桥柱身爬上来,亲密地贴住了戊寅的脚背。 今天对他来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但对于眼前的这三个人,或许今天就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天了…… 算了……戊寅好心情地笑了下,垂在身侧的左手微不可察地朝“小美人”试探的小爪爪招了招……就当是临别礼物了。 茎秆迅速增长,碧嫩荷叶艰难地去够戊寅的指尖。 小杨扔光了就近的石头,回身就见帕尔默站立不动,嘴角勾着一抹笑,远远注视着黑发少年和赵志勇在蟾蜍畸变体的攻击下狼狈地挣扎逃窜。 他愣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冷:“帕尔默教授,你是否还记得一个叫杨向雪的女人?” 戊寅注意力全部放在顽强生长的荷叶上,他微微弯了点腰,把手垂得更下方便荷叶的触碰。面对小杨司机冷不丁的提问,他几乎没过脑地答道:“不记得。” 小杨的眼中瞬间充血,鼻翼也放大了:“她是我的姐姐。” “嗯。”戊寅敷衍地应了一句。荷叶接触他指腹的瞬间,湖中无数荷叶根茎从淤泥中窜出,如同一条条沉重的绳索,狠狠地打在蟾蜍畸变体身上,缠绕、捆缚,限制他的行动。 赵志勇终于能一把握住少年的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接着两个被腥臭淤泥无差别攻击的泥人头也不回地撒丫子狂奔。 短暂的附身异能只是让戊寅有一点累,但附身结束的瞬间,“小美人”在他脑海中炸起的哭嚎尖叫使得戊寅遭受到异常猛烈的精神冲击。 我不干净啦!!! 它的声音太大,遮掩住了小杨近乎于泣血的剖白。 “帕尔默,一年前,你强见了我姐姐,又在她因为伤口撕裂感染发烧昏迷的时候,把她一个人留在污染者堆里,你居然跟我说,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黑发少年和赵志勇闷头往拱桥上冲,这时,他们就听见一道撕心裂肺的怒吼,再抬头,就见小杨愤怒到狰狞的面容,以及被他一脚踹出去直直往台阶下滚的帕尔默。 在两双震惊和一对盛怒的目光中,蟾蜍实验体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碎了帕尔默的脑袋。 第21章 只剩半边脑袋的尸体颓然倒在血泊里,蟾蜍畸变体吐掉嘴里的颅骨碎片,很是享受地伸出肥厚舌头,舔舐流淌在地面上的脑浆,将剩下的粘液吸得吱吱作响。 黑发少年整个人都吓得傻住了,饶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也禁不住唔一声肠胃翻涌,跪在地上乱吐。 赵志勇双目圆瞪,冲上前双手一把拽住小杨的衣领:“你在做什么!” 情绪激动之下,他破音得厉害,手也颤抖得厉害,小杨被他揪着领子摇来晃去,看起来是很想把这人脑袋里面进的水晃出来:“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哈哈哈。”小杨毫不反抗地被他来回地扯,脸上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他奸杀了我姐姐,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得感谢他,感谢他一年多以来还是这么的卑鄙恶心!” 帕尔默杀他姐姐的事做得很干净,小杨只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推断出姐姐的死因,那是他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死在了哪里。 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判断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以及帕尔默是一名负责研究灾厄传染源的副教授,小杨也曾犹豫过、动摇过。 直到今天,他看见了帕尔默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那句不假思索的“不记得”。 复仇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脑中紧绷了一年多的弦发出沉闷的断裂声,理智消失,他不顾一切地动了手。 听到小杨杀人的理由,赵志勇攥住他衣领的手紧了紧。他下意识想劝:那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啊……但话到嘴边,他又艰涩地咽了回去。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过了两秒,注视着垂下脑袋看不清表情的小杨,他默默地松开了手。 “算了,”赵志勇非常疲惫地转过身,“快走吧,什么事都等我们活下来再说……指不定待会就全下去陪帕尔默了。” 黑发少年吐得胃都在抽搐,四肢酸软,但求生意志还是驱使着他立刻行动,可诡异的是,他们两人跑出了三四米,回头却见小杨仍旧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赵志勇头皮一炸:“你他妈别轻生!” 话语间,小杨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后是小臂,肩膀,“他”抬起脖颈,试探着往前走了两小步,又在赵志勇的喊叫声中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有气无力地双手撑着拱桥的石扶栏,蹒跚往前走。 碧绿的荷叶尖从石桥两侧的孔洞里探出头来,好奇地触碰着这个扶栏杆艰难前行的人。 “小杨……?”赵志勇皱紧眉头,“你怎么了?” “扭到脚了。”寄生在小杨体内的戊寅心情极差,他横眉冷对地看向眼前这名人类,“来背我。” ……怎么又是扭脚?现在的人就这么容易扭到脚吗? 还有这个扭到脚就颐指气使喊人背的口吻?为什么感觉莫名其妙的熟悉??? * 小卖部的门窗窗上都钉上了层层木板和铁皮,斑驳的灰白色墙面上更是明目张胆地用记号笔写了一整面的大字:钥匙藏在下方的塑料花盆底部!后面还有个指向小箭头,生怕有人经过看不见似的,明摆着就是欺负污染者们不识字。 说是花盆,但盆里只有龟裂的土壤和一棵萎缩得像干尸的不知名植株。 三人拿到钥匙迅速开门躲进屋,确认屋内安全之后就不敢再乱动,全部安安静静地靠着墙坐在角落里。 这间末世前的小卖部已经被改造成了小型的临时休息室,大概是给来这里研究变异荷花的研究员用的,食物早就一点不剩,房间内除了简单用椅子拼成的床之外,还有不少整齐排列在货架上的科研工具,包括量杯、试管、各种试纸,以及两袋生理盐水。 距离他们进门不过十分钟,桥对岸的蟾蜍畸变者就解决了一道美食,它抖动着肥硕的身躯,一个猛子扎进湖水里,自在地朝对岸游去。 荷花“小美人”嫌弃地把所有根茎避让到桥墩子上,简直像一棵开着花的爬山虎。 赵志刚透过钉板的缝隙观察外界,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它朝这里过来了。” “这儿这么牢固,它进不来的吧?”黑发少年盘腿坐在地上剥皮肤上干掉的泥块。 “但畸变者容易勾来污染者……”赵志勇重新蹲下来,“我怕待会外面呜呀呀的围一群。” “那支援呢,联络处那边有说什么时候到?” “没信儿。庇护所里出能外勤的队伍几乎全部在外面,这时候求援……”赵志勇摇了摇头,“早着呢。” 说完,他将注意力投向靠在墙角许久没说话的那个男人,对方阴沉沉地垮着张脸,双目平视前方,视线焦点却不知道落在何处,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赵志勇忍不住劝他一声:“杨蓦,你这事儿吧……如果是真的,那帕尔默这个人渣死不足惜,咱和小陈也不是认死理的人……” 被叫做小陈的黑发少年立刻快速点头,就差把我们可以包庇你写在脸上。 帕尔默死不足惜??那也得是他利用完这人的躯体之后再搞死,而不是突然破坏他的寄生宿主,破坏他明天的计划。戊寅气得心肝脾肺胃都在疼,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个难得突发奇想要做点好事的人,兴致冲冲去超市买了根火腿肠,结果被路边的流浪狗一口咬断了手。 不爽。 生气! 再也不做好事了! 这群可恶的人,这个该死的地方,真是一秒钟也待下去了!! 戊寅不讲理地迁怒着身边的一切,抬起盛满怒火的眼睛,在房间内搜寻着一切可以利用的物资,打算报复全世界。 偏偏这时候还有不长眼的畸变体把脑袋凑到窗户缝隙里,瞪着颗蛙眼,垂涎地朝内窥视。瞧它发现了三个大宝贝,蟾蜍畸变体兴奋地挥舞着上肢,捶打墙壁房门。 它的力气不大,及时长时间重复动作也很难对加固过后的建筑造成实质性伤害。但一如赵志勇所言,畸变体猎食期间的气息很容易吸引其他污染者,很快,蟾蜍就摇来了附近十几只污染者,乌压压的丧尸大军将每一块透光的玻璃缝隙都堵得严严实实。 身为最为年长的大哥,赵志勇努力安抚着其他两个年轻人:“它们一时半会应该进不来,只要坚持到晚上……” 话音未落,连续的枪声倏然打断了他,顷刻之间门外围聚的污染者就倒下了大半。 “是支援来了?” “支援居然来得这么快?” 赵志勇和小陈少年脸上都是一喜,只有戊寅冷着脸目光扫过货架上的一排工具,迅速将那袋生理盐水收进口袋里。 门外的战斗结束得异常迅速。 在绝对的物理压制下,污染者一只又一只的倒下,窗户上溅满了丧尸的脑浆,而那只庞大肥壮的蟾蜍畸变体死亡的时候,被长刀切割开的脑袋与肢体分离,恶臭的体/液瞬间糊满了整面墙壁。 戊寅听到了机械飞速收缩变形的金属声,随后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男性嗓音:“危险已经解除,里面的各位老师,可以出来了。” 第22章 太恭敬了,这还不知道屋子里面都关着那些阿猫阿狗呢,张口闭口就是老师,如此过分谦逊的态度,一听就是那只红眼睛的白毛半机械体。 赵志勇没有犹豫,直接和小陈一起把堵在门口的障碍都搬开,然后摆出一副喜迎解放军的受困区难民神情,哈哈笑着打开了门,感动地和解临渊握了握手,随后一把哥俩好地抱住了站在后方的络腮胡里根长官。 “居然又被你们救了啊。”赵志勇笑得像朵太阳花。 里根一张脸皱得像京巴犬:“居然救得又是你。” 他们提前结束被分配战区的任务,本来想去增援其他队伍继续转移污染者潮,却临时收到紧急联络处发来的任务,让他们去东信湖救援一只受困的小队,后附着被困人员名单。 看到熟悉又讨厌的姓名和照片,里根真想让他们干脆全被畸变体吃了算了。 …… 解临渊没有管这两个寒暄的人,在左手臂覆上皮肤涂层之后就径直踏进门中,环顾一圈,却没有找到那个他想要找的人:“帕尔默教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听到这个名字,小陈下意识就看向伫立在角落不动的杨蓦,接着又欲盖弥彰地摇摇头。 解临渊当然不会错过这点小动作,皱着眉头看向角落里的那个年轻人,他的左眼迅速扫描出对方身份信息,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叫做杨蓦的司机给他带来的第一观感非常差。 “咳,Z啊,帕尔默他……”赵志勇知道这件事躲不过去,挠挠头,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很不幸……” 解临渊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特别是紧接着就有一名队员顺着拱桥飞快地跑过来,向里根汇报河对岸发现一具男尸,刚死亡不久,脑袋缺了半截,里面都被掏空了。但凭借穿着和剩下的半张脸,可以判断出死者的身份正是帕尔默副教授。 还未听完汇报,解临渊就已经转身夺门而出,以异常恐怖的速度来到帕尔默陈尸的桥尾。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让赵志勇脸上伪装出来的哀悼神情都有些走形,他疑惑地看向里根,就看到这位老对头也一副见鬼的表情。 两人对视一眼,里根忍了忍,还是秉着不能让他一个人受惊吓的念头告诉了赵志勇实情:“Z谈恋爱了,就是和帕尔默……你说是不是邪门?” “……”操!那杨蓦杀的岂不是Z1932的姘头?这还能有活路吗?! 赵志勇惊恐地转过头,却见罪魁祸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甚至还犹有闲情问一名先锋队队员有没有吃的,最后还是里根递给他一条大豆能量棒。 杨蓦谢也未谢,拨开外面的包装纸两口塞进嘴里,接着拍拍手上的残渣,施施然走出小卖部踏上拱桥,明显就是朝帕尔默尸体的方向去的。 去做什么? 吃饱了自首还是挑衅未亡人?! 拱桥尽头,解临渊望着地上脑浆都被吸干了的帕尔默尸体,久久没能反应过来。四肢骨折,血肉残渣和颅骨碎片洒得到处都是,鲜血遍地,让人根本无从落脚。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那样一名难以捉摸、阴晴不定的异能者,居然就这么简单的死了? 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中,他又在内心不断反问自己——不然呢? 他还指望出现什么奇迹与转折吗? 就帕尔默的那个异能,在人类中或许能达成意想不到、扭转乾坤的作用,可在没有脑子的污染者和畸变体面前,他就仿佛秀才遇上兵,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冷静,冷静下来。解临渊死死地咬住后槽牙,不能慌乱,不能崩溃,他已经忍了无数年,压抑了无数年,踏着无数同伴的尸体,一步步走到现在,绝不能功亏一篑。 不就是死了个人么?不就是又遇到意外了么?不就是离开再次延期么?不就是计划屡屡碰壁么? 他运气向来糟糕,早就已经习惯了失败。 只要耐心蛰伏下去,他绝对还能找到下一次机会…… 没关系的。 解临渊闭上干涩的眼睛,在内心不断的宽慰和排解之中,翻涌的糟糕情绪慢慢变得稳定。 ——为了自由,一切都是值得的。 “解临渊。”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解临渊回过身,惊讶地注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的年轻人杨蓦。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解临渊暗想自己方才情绪起伏太过激烈,竟然警惕心下降到这种地步,连有人靠近都不知道。 不过他现在已经整理好心情,重新戴上了温和顺从的面具:“我和帕尔默教授关系很好,他意外死在这里,我很难过。嗯,‘解临渊’这个名字是他告诉你们的吗……?” “不是意外死的。”戊寅语气毫无起伏地说,“是被人推下去的。” “什么?”解临渊变了脸色。眨眼之间,他就考虑到是不是他和帕尔默商讨的计划泄露,庇护所在杀鸡儆猴。但转念一想,直接击杀异能者而不对他的能力做研究,这不符合庇护所的做事风格。 阴谋论和坏心情让他的面容浮上一层阴霾。 “谁推的?”解临渊声色冷冽,压迫感十足地向前一步。 “……再说吧,反正都死了。”杨蓦竟然对他眉宇间的戾气毫无畏色,甚至还不耐烦地摆了下手,自顾自地说:“我讨厌这个地方,等不到明天了,现在就动手吧。” 说着他抬眸瞥了眼解临渊,目光就像刀刃一样锋利:“把监控关了,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几句话讲得没头没尾,没什么前后逻辑,解临渊不明就里,皱起眉狐疑地盯着这个奇怪的人。 戊寅也没有过多解释,他朝趴在桥面护栏上的几扇小巧荷叶抬起左手,眼神方一轻飘飘地挪过去,叶片便如同受到主人召唤的小狗一般,亲近地凑了过来。 解临渊随意地移去一眼,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他的眼神发直,极度震惊地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 戊寅用手背贴上荷叶油滑的表面,低声问:“记住我之前的示范了吗?” 荷叶尖亲昵地蹭了蹭他,像是在作肯定的回答。 解临渊瞬间没有一丝犹豫的关了监控,但神情依旧警惕,垂在腿边的机械手虚虚握起,在指缝中变换出一根见血封喉的毒针:“杨蓦你到底……?” “我叫戊寅。”戊寅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抬起头,直视解临渊的双眼,“虽然它只是我的编号,但我没有其他名字,所以‘戊寅’就是我的名字。” 解临渊猛地想起他和帕尔默第一见面的时候,对方询问他: 究竟什么样的人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他当时的回答是: 所有人都有名字,如果只有编号,那编号就是他的名字。 “你——” “解临渊,你接触的帕尔默,和面前的这个杨蓦,都是我。”戊寅平静地解释着,丝毫不顾及听的人能不能接受如此庞大的信息量,“这才是我真正的异能。” “簇”的一声,解临渊的左眼显示屏短路熄灭,他捂着黑屏的眼瞳,难得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态。就连他机械臂上的皮肤涂层都因为运转失灵发生颜色故障,像打翻了颜料盘,闪过一连串五彩斑斓的黑,最后凝固成一条非常社会的大花臂。 第23章 转瞬之间,机械战神紧急重启,重新亮起的左眼眶内涌入大量的数据,一排又一排微小繁杂的代码从显示屏内急速刷过,最终形成一颗绯红色的人类瞳孔。重启之后机械臂的涂层也总算能正常显示,可Z1932的脸上却满是震惊又复杂的神色,定定地注视着戊寅,“……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他说话期间,络腮胡里根长官缓缓走了过来,从走路姿势和表情来看,这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更没有任何防备。有两名队员不近不远地坠在他身后,然后是刚上桥的赵志勇和小陈,剩下的三名队员还在这两人的后面。 戊寅没有回答解临渊的问题,只转了下眼珠,用眼神轻飘飘地示意正在靠近的里根。 解临渊没有别的选择,也不会放过这个选择,他神情迅速变得笃定坚毅,微不可察地朝戊寅颔了下首。 黑发男人微微一笑,像是狡黠的灾厄之神,想要给惹他不快的人类降下一些惩罚。 这明明是杨蓦的身体,是和同之前一模一样的五官,但在不同灵魂的操控之下,一颦一蹙,竟然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气势。 里根彻底走到了杨蓦和解临渊的中间,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地上这具残破的尸体上。 “Z,节哀。”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虽然里根看似接受了Z1932也会谈恋爱的设定,还主动叫他临出任务之前看望一下恋人,但事实上里根的内心根本不赞同,他认为恋爱并不是一个为战争而生的实验体应该做的事,而表面妥协只是他安抚Z情绪的权宜之计。 因为里根一直隐隐约约感觉Z的一些行为在隐晦地表达他也是一名人类的潜台词。 Z从没有直接挑明过这份诉求,但刻在骨子里的信念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通过某些无意识的言语倾向或者动作,流露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Z渴望像个正常人一般的生活。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从小就经过严格挑选,几乎有记忆起在实验室、手术室和训练场度过的机械战神计划实验体,他不该有独立的人格,也不该考虑任何战斗以外的事情,他就是一把枪,一把还算好用的枪。 枪为什么还会有情感需求?枪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想法? 帕尔默的存在永远是一个变数。他现在死了,正合里根的意。 短暂的思考结束,里根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热情的呼唤:“里根队长!” 他转过头,就见杨蓦满脸堆笑地伸出手,“非常感谢你们及时赶来,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类似的话语里根不知道听过几百遍了,但也不好拂了笑脸人的面子,伸出一只手和杨蓦相握,“没事,这是我们先锋队的职责。” 就在两只手相握的瞬间,黑色的毛细血管如叶片的经脉纹路,以戊寅的五指指尖为起点,迅速蔓延上里根的整面手背。 络腮胡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已经被戊寅附身,他面部肌肉变得松弛,两眼无神放空,整个人都好似被按下了停止键。 他被控制着抬起右手,如吊线傀儡一般伸进衣领中,从颈项处拿出一枚雨滴形状的密钥,再呆滞地低头摘下。 “动作快一点!”解临渊忍不住出声催促。 戊寅恍若未闻,动作依旧缓慢磨蹭,十多秒了都还没能把项链摘下来,急得解临渊恨不得动手去抢。 过了好一会,密钥才总算成功递交到戊寅掌心。可出乎解临渊意料的是,这人并没有依他们计划的那样进行持有人权限转移步骤,而是刚拿到密钥就松开了控制里根的手。 二人接触的地方黑色血管迅速消失,下一秒里根就恢复神志,猛地惊醒过来。 那种感觉就如同从深海浮出水面,模糊难以辨认的画面和声音骤然拉近,吓得他惊魂未定地扫视四周。 再一定睛,就见杨蓦的手心里赫然握着他的机械战神密钥,轻描淡写地上下抛扔了两回,然后直接反手丢进湖水中,被等候在那里的荷花小美人兴奋地捡了去。 “你!”里根反手一摸颈项,发现里面空无一物,他顾不上思考秘钥到底是怎么消失的,迅速反手拔枪瞄准杨蓦。 但动作比他更快的是解临渊,整条机械臂迅速伸展变化出一面重型钢盾,嘭一声砸向地面,另一只手扯过戊寅,齐人高的盾瞬间稳稳挡在他身前。 不过盾牌后方的安全区却并不安稳,解临渊反过头着急地对戊寅喊:“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修改权限人?还把密钥给扔了!……这和我们商量好的不一样!” 戊寅本来心情就欠佳,被这么冲着脸吼更是不耐地皱起眉头:“结果不是一样吗?” “一样什么一样!我无法攻击密钥权限持有人你不知道吗?”解临渊声音高了许多,“现在怎么办,你出去和里根对点?” “不能攻击秘钥权限持有人?”戊寅用上挑的话尾表示自己确实是头一回听说。 “我分明给了你说明书!” 戊寅摆了下手:“里面字太多了,我没看。” 这个答案太过轻描淡写,随意到令解临渊脑袋轰的一声嗡鸣,他的左眼闪过一连串红色乱码,怒骂脱口而出:“你有病吧!” “……”戊寅倏然抬起头,冷冷地和他对视,目光中的薄凉和淡漠迅速使解临渊高温过载的大脑冷却恢复正常运转,他嘴唇动了动,识相地忍下怒火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数片大大小小的荷叶浮出水面,小美人好奇地观察着桥面上争吵的两人。 距离他们一米之外的桥头,络腮胡瞪视这面坚不可摧的金属盾,脸上攒满了不可置信与被背叛的怒意,可当他正要开口怒斥这个叛徒的时候,戊寅捏了掌心深绿色的叶片,下一秒,一张荷叶甩着淤泥直接糊上了络腮胡的脸,根茎为鞭,狠狠打上他的右手,力道之重,里根的手背顿时肿起一条红痕,掌中的枪支也脱手甩到了地上。 “现在结果又一样了。”戊寅拂开解临渊护着他的手,走过去捡起落在桥面上的手/枪,看也不看直接别到后腰上。 解临渊:“……” 身后几名先锋队的成员都注意到了这边的骚乱,纷纷警惕地摸枪寻找掩体。戊寅回头瞥去一眼,数道荷花茎根骤然破水而出,准确无误地鞭中除了戊寅和解临渊之外每一个人的腰腹、脑袋或者小腿。 拱桥上顿时全是一阵七零八落的摔倒声,变异荷花的攻击并没有停下,滚满淤泥的根茎像蛇一样,紧紧地缠缚住猎物的躯干和四肢。“小美人”还自学成才,拿生长结实的藕堵住了他们的嘴。 在一片混乱中,解临渊的金属盾徐徐拆解重塑,变成了一把M20步/枪,他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两个反抗最激烈的队员甚至被小美人直接扯进了湖里。 “……” 他快步走到戊寅身侧,压低声音问:“这是什么情况?又是你的……能力?” “不是,这只是因为变异荷喜欢我,所以主动帮助我。”戊寅仅仅是站在河湖边,白底红尖的荷花就争相对他盛开,还不停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生长根茎,“我向来受变异种的喜欢,无论是变异动物,植物,还是人,亦或变异失败的畸变体。”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斜觑解临渊一眼:“这点你应该清楚。” “……” 为什么这人会格外受变异种的青睐?看他似乎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但解临渊清楚这点吗?解临渊确实清楚。 最初遇见“帕尔默”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地在意这个金发研究员,有好感,想要亲近,但又因为这种感觉来得过于突兀,并且“帕尔默”实在是没有什么正面的形象,所以解临渊的理智在极力劝阻着本能。 这种情感与理智的矛盾也就导致他在这之后做出了非常不符合性格的举措——他竟然试图去色/诱这名传闻中色中恶鬼的研究员,再以这个借口强行解释自己想要接近“帕尔默”的行为。 当然,还没等色/诱的色字写出头上的那道撇,解临渊就发现了“帕尔默”的异常,于是他立刻更改了计划。 面对这个自称戊寅的男人,解临渊已经不止一次感受到事态超出预计的失控感,并且这一次预感尤为强烈,几乎如海浪潮水一般将他完全淹没。 解临渊顶着灭顶的窒息感,问出了他这辈子都没问过的问题:“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他做事向来求稳,永远都是计划周全的。每踏出一步之前,他都会在心中进行无数次的演算,直到确认所有可能导致的后果都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和“帕尔默”合作已经是解临渊大着胆子走的一步险棋,没想到现在……他只觉得前途一片渺茫。什么计划?什么稳健?都被变异荷花嚼吧嚼吧咽下吃了。 “接下来回庇护所,去接丑狗,然后走人。”戊寅简单粗暴地吩咐道,“你开车。” “我们回不去庇护所的。”解临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抬手开枪干掉周围一名不长眼的污染者,“庇护所要求我出入庇护所的时候必须要有监督人在场,也就是里根……我不建议进门的时候就暴力破关引起注意。” 听到这句话,戊寅停下脚步,转身皱着眉头看向他。 解临渊被这副表情盯得心尖一悸,大脑在疯狂报警,他咬咬牙,再一次笃定地着重音强调:“非常不建议。” “啧。”戊寅烦躁不已,“你不是战神吗?不能一个人把他们全搞定?” “就算是战神,也请把我当做一名会累、会受伤、会死亡的人类看待。”在戊寅面前,解临渊就有话直说多了,“更何况我的最高指令还在他们手里,你要是弄得太高调又没办法速战速决,很可能还在庇护所内我的机械战神系统就被强制锁定,到时候……” “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应对最高指令吗?”戊寅打断了他。 解临渊哑了一下,神情有轻微的不自然:“我是有办法,但在应对期间需要一个安全不被打扰的环境……” “你在撒谎。”主动暴露身份和能力之后,戊寅也直白多了,“你根本没有办法解决指令,你就是打算自毁。” 解临渊的瞳仁轻微颤了颤,在戊寅几乎逼供的视线下,他硬挤出来一个营业性的笑容:“你在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自毁?” “为什么?”戊寅低头思考了一下,“因为……你想要的是绝对的自由。” “……” “你想要一个完全独立的人格,想要能够按照自己真实的意愿行事,随心所欲,想要从此时此刻起,一分一秒也不再受制于人。为此,你甚至不惜失去机械战神这份令所有人都眼热的力量,不惜折寿,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戊寅倏地了然般的啊了一声,“或者说,正是因为机械战神的存在,你才会像个没有思想的货品一样被操控。” 解临渊的呼吸越发灼热,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戊寅,心脏怦怦直跳。 自由。 他渴望了二十年的字眼,最为讳莫如深的字眼,打碎了牙齿都要往肚子里吞切不可暴露的字眼……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一语点透。 解临渊禁不住朝戊寅的方向靠近,靠近这个激起他共鸣的男人,放纵根植在他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亲昵,“我……” 但就在这时,戊寅忽然抬头向他勾起一个笑,肆意、戏谑、嚣张、乖戾,总之就是和良善温和没有任何关系:“想得很好,但我不允许。” “……”解临渊体内高速运转的机械忽然卡了壳,他愣了下:“什么?” “你对于我来说,最大、也是唯一的利用价值,就在于你的机械战神,”戊寅面无表情地说,“没了它,我根本没有任何和你合作的必要。” 他的话语冷漠自私到了极致:“我不会被操控,也不用担心生命安危,我甚至都不是必须要救那条臭狗,不过一时兴起接个委托,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但是你和我不一样,你的核心密钥,最高指令,仍旧全部都在庇护所手里,你甚至还已经暴露了反心,却无法将知晓你秘密的人灭口。 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如果你继续留在庇护所,接下来的处境简直比在刀尖行走还要难。解临渊,你说,他们会不会考虑采取某些精神或者物理的方式,剥离你的思想,让你彻底成为一个没有脑子的趁手武器?” 戊寅的言语就像锐利的匕首,割开了解临渊压在箱底的记忆盒,残忍将里面从未落灰的记忆翻绞捅碎,一瞬间,解临渊几欲有呕吐的冲动。 会,当然会,为了让他们这些不服训的实验体听话,那些人什么做不出来? 凉水浇在滚烫烧红的金属上,滋一声散发出层层白气,解临渊松动的眉眼逐渐变得冷峻,他不再依从本能可笑地自作多情,更不会去申辩说他暴露的原因是为了救某个人。 冷却后越发坚硬的钢铁重新运作,他的声音寒得如同深渊:“所以?” “所以不如我们来重新制定一下合作条款。”戊寅没有在意他冷淡的态度,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臂,“离开庇护所之后,我缺一个‘生活助理’,我会修改你的最高指令转移权限,而你就来做我的‘生活助理’,为我服务,一直到——” 他想了一下:“一直到死的话有点太遥远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样吧,就一直到我找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那天为止,怎么样?” “你自己的身体?”解临渊眉头皱得死紧,直觉这是一笔超级不平等条约,谁签谁是超级冤大头。虽然他因为重大决策失误葬送了自己的选择权,注定要当这个冤大头,但在跳坑之前,他还是要算明白自己到底被坑得有多惨,“你原身什么样子?” “就正常人类的样子。” 解临渊挑衅地冷哧一声:“居然还是人模人样的?”既然两人已经撕破了脸,他也就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本性,“我以为你本体会是条寄生虫,或者电影《异形》里的那种怪物。” 戊寅没看过这部电影不知道内容,不过他听得出解临渊的阴阳怪气,清楚这不会是好话。他笑意愈深,上前两步靠近解临渊,“哦,忘了说了,合约中还要加上一条,除了生活助理,必要时,你还要贡献出你的身体,充当我的备用寄生宿主。” 解临渊呼吸一滞,眼见着就要发怒,戊寅却丝毫不惧地倾身逼近他:“解临渊,你别无选择,谁叫你倒霉遇到了我。” “……” 血红对上深黑。 长久的对峙中,戊寅期待着解临渊的反应,是愤怒地反击,还是非暴力不合作地对抗,亦或色厉内荏地虚张声势…… 倏然,解临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双眼时,嘴角是一抹咬牙切齿的微笑:“好的,我接受新的条款。那么,戊先生,您所谓的‘生活助理’,具体是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呢?” 他服软了,他在示弱。 落败的狼露出了肚皮,讨好地嘤嘤叫,向压在身上的胜利者寻求喘息之机。 意识到这一点让戊寅双瞳骤然睁大,呼吸也变得粗重,解临渊的屈从几乎让他瞬间兴奋到了极点。即使他明知道解临渊内心丝毫没有认输的意思,或者正是因为解临渊强忍着不满向他弯腰,望着那双赤瞳里烧灼着的熊熊怒火,戊寅才会格外的激动。 “你要为我提供可口的食物、干净的住处,为我清洗衣物,保护我的安危,还有我累的时候背着我走,我生气的时候让我高兴……” “就是当你的奴隶,对吧?”解临渊神色冷漠,又在心底苦笑一声,他真是越混越惨了,现在是个没有人身自由的打手,未来即将变成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 “奴隶?”戊寅疑惑,“这明明是‘生活助理’。” 解临渊不屑地撇了下嘴角:“随便你怎么称呼。” “对了,”戊寅突然想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那条”加上去,虽然他不明白这项功能的用处到底在那里,但既然之前那个叫辛蓉的女人那么刻意地着重强调,肯定有它的意义在里面,“在我需要的时候,你还得替我暖床。” 饶是解临渊打定主意虚与委蛇,见机行事,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太阳穴旁的青筋都狠狠地跳了两下,他一字一句,磨牙吮血地反问:“暖·床?” “暖床。”戊寅理直气壮地重复,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人为什么对这个词反应这么大,但既然解临渊不爽了,那他就爽了。 暖床,必须暖床!等出了庇护所,他第一时间就要让解临渊暖床。 解临渊总觉得戊寅说出这两个字时的口吻很不符合语境,就像一个孩子在偷穿妈妈的高跟鞋一样,但他现在无暇思虑那么多,他只再次深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气,核善微笑道:“好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您需要,我一定好好为您暖床陪/睡。那么,想要我陪您睡觉好歹两个人都得有命活下去,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回庇护所,去接丑狗,然后走人,你开车。” “……” 十五分钟后。 解临渊驾驶着先锋队特殊行动组专属的越野车,行驶在返回狼烟避难所的路上。 后座,戊寅斜斜地歪倒在椅背上,懒懒散散,看上去一根手指也不想动,跟十分钟之前那个咄咄逼人的家伙根本判若两人。在他旁边,坐着一个横眉冷对怒目而视的络腮胡长官里根,他的双手双脚都被布条捆住,嘴巴也被堵住,动弹不得。 至于布条的来源,是戊寅就地取材,从帕尔默身上剥下并亲手撕成的,沾满了血污、泥土和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堵向里根的嘴时,戊寅都感觉络腮胡翻了个飘飘欲仙的白眼。 至于越野车的副驾驶,上面坐了一个非常玄妙的……矿泉水瓶。 非常普通的那种塑料瓶,末世三年过去,什么都消失了,但这些白色垃圾仍旧随处可见。 瓶身内部装了点东信湖的湖水和淤泥,淤泥中间栽了一颗小小的莲花枝。 戊寅只随便劝说了两句,“小美人”就兴致勃勃地将大部分本体留在湖内,选取核心部位跟着戊寅这个野男人跑了。现在的它非常不安分地待在副驾驶座上,只有根还扎在原处,茎秆伸得快要到车顶盖上去,把最大的花冠和两颗小花蕾探出窗户,兴奋地东张西望。 它的行为太过人性化,让解临渊忍不住问:“它听得懂我说话吗?” 戊寅懒洋洋地睁开半只眼,整个人就宛若一只午后晒太阳的猫,打着哈欠道:“听不懂,我要和它交流也必须有接触。” 说着,他随手在车门边和椅背的收纳袋里觅食,未果,于是又慵懒地伸个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那我就直说了。”解临渊操作方向盘打了个急转,“虽然它把花朵探来探去的样子是很可爱,像个东张西望好奇的小孩子,但是花朵应该是植物的生殖器官,那它这样……是不是在耍流氓?” “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这个前半句戊寅倒是听懂了,但后半句什么耍流氓他不明白。如果平时他就会不懂装懂,但现在没什么必要,他直接开口问:“耍流氓是什么意思?” “……”解临渊疑惑地从后视镜里看向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连这个都听不懂,你简直比我更像个实验体。” 络腮胡里根也在此刻停止了挣扎,探寻的目光在戊寅和解临渊之间不断来回。 戊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掀起眼睫,对着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抹笑霎时勾得解临渊脑内风起云涌,万千冗杂没有条理的头绪涌入其中,乱得他CPU都快干烧。从知晓戊寅的异能起,解临渊就习惯性以为这是由于灾厄传染源产生的突变,但如果戊寅的异能产生时间不是在末世后,而是在末世前,并且是人为导致…… 解临渊简直想当场停车把戊寅摁在地上说清楚。 但一是碍着里根还在车里绑着,二是戊寅这喜怒无常的家伙肯定不会坦诚告知,他也只好强行把好奇心按回土壤里,什么也没有再问。 边陲监狱建在庇护所的最外区,过去只需要通过一道关卡。通常情况下,值班的门卫会尽职尽责地打开车门,检查归来车辆的所有乘客,装载物,再询问出入原因,确认无误之后才会通行,耗时一到五分钟不等。 但这一次,解临渊刚降下主驾驶座侧的车门,探头进来询问的守卫就吓得一个摆子退到了一米外。 微微凸出的右眼珠像尺寸不合适,被强行塞进眼眶内的外来物,周围如蛛网一般向外伸出数道浅淡的黑色纹路。 解临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就是配上他目前丑陋诡异的容貌,笑容狰狞如融化扭曲的蛋糕:“我的情况不太好,所以长官就带我先回来了。” 说着他让了下身子,给守卫看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络腮胡里根。 守卫是见过Z1932发疯的,他急忙象征性地隔着一米来远从车窗往里看了一圈,后排除了里根之外还坐着个眼熟的年轻人,是时常跟他们打交道的司机杨蓦。 “进去吧,动作快点。”他挥了下手,道闸随之开启通行。 车窗方一关闭,戊寅立刻松开对里根的控制,然后一颗藕重新堵回了他嘴里。 位高权重的里根长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非人待遇,又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守卫这群饭桶怎么就让人进来了,气得一圈胡子都在颤。 解临渊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开着车:“待会你准备怎么进去?” 过了将近一分钟他也没等到回答,解临渊压抑着不虞好声好气地跟后座的大少爷讲道理:“我知道你防着我,但既然我们目前是合作关系,你总得告诉我点什么,我才好配合你。” “……我没有防着你。”戊寅说,“我确实不知道‘我’该找什么理由进监狱。” 解临渊:“……” 帕尔默好歹还有一个给地下三层实验体化验体检的理由,杨蓦这个司机能找什么借口进监狱? “你的……呢?”解临渊意有所指地挑了下眉,“换一个……不就进去了?” “哪那么简单。”戊寅肩膀抵着车门,想了会,“……有没有办法给我搞点糖?” “糖?”解临渊踩下刹车,“什么糖?” “葡萄糖、蔗糖、果糖,都行。” “……”几秒的思考过后,解临渊果断掉头,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行驶一段距离之后将车停在路边,独自下了车。 戊寅目送他堂堂正正衣冠楚楚地从医院正门快步入内,又在五分钟之后鬼鬼祟祟地低着头走出来,再上车的时候手里就已经是两瓶葡萄糖注射液,还有三板巧克力。 “时间有限,只来得及偷这么多……可惜不能明目张胆地抢。”解临渊把东西都丢给戊寅,打开主驾驶座上方的化妆镜,查看自己脸部污染的情况。他两指拉开上下眼皮,左右观察了一会:“一个半小时,最多两个小时以内必须解决问题,不然我就会解决所有人。” 他叠好镜子回过身,就见戊寅仰头摇晃着玻璃瓶给他展示了一出葡萄糖龙吸水:“……” 喝完两瓶25%浓度的葡萄糖,戊寅又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巧克力,像没有味觉一样机械地吞食。直到全部扫荡一空,他才一边舔指腹和嘴角残余的糖分,一边下指令:“走吧。” 解临渊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转头踩下了油门。 越野车一个急转稳稳停在边陲监狱正门口,一名高挑的白发赤瞳男人和一个矮他半头的年轻黑发男人同时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相较于把守庇护所大门关卡的守卫,值守边陲监狱的狱警早就对Z1932的污染临界状态见怪不怪了,他们连眼皮子都没抬就放Z1932过了,只在杨蓦靠近的时候不客气地诶诶诶好几声,“来做什么的?” 戊寅目不斜视地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指,狱警瞬间眼神一空,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方才那两人的踪影。 “……”妈的,见鬼了?他赶紧嘀嘀咕咕地找人调监控,总不能是他站着站着做了个白日梦吧? 成功通过岗亭,接下来的路就顺畅许多,迎面经过的狱警虽然会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却不会有人突兀地上前来询问他们的身份。 但好巧不巧,就在地下三层的独立通道尽头,解临渊和戊寅迎面遇见了卡玛狱警——这位强势干练还有些凶残的女狱警曾经给戊寅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她身后跟着两名狱警,视线犹如针扎一般,先是讥诮地扫过解临渊变形的右脸,轻蔑地笑了笑,接着又缓缓落到杨蓦身上,毫不客气地质问:“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卡玛侧过脑袋,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荷花?还挺有闲情雅致的?” 解临渊早已习惯制订好的计划总会出现意外,而且永远是不好的意外,他冷静地勾起一个营业性质的笑容:“卡玛警官,这位是小杨,他手里的这枝荷花是编号为PL09的变异荷,近来受丧尸潮的影响情绪有些暴躁,上头的意思是暂时先在三层给它安排一个房间。” “我怎么没接到消息?”卡玛不疾不徐地堵在门前,低头用指甲挑着另一个指甲盖里的灰。 她并不是格外敏锐,察觉到了解临渊谎言中的不对劲,而纯粹就是看Z1932不顺眼,在故意挑刺卡他。 解临渊笑了笑:“您很快就会收到消息的。” “那就等通知到位了再进去。” “卡玛警官,变异荷性格恶劣,随时可能发怒攻击人类,还是尽快把它关到牢房里。” “哦~原来是和你一样的怪物啊?”卡玛丝毫不把解临渊的话放在眼里,“这不是有你在吗?你这条会咬人的狗,会好好地看家护院,完成主人的任务……” 解临渊被卡玛刻意刁难早不是一次两次,知道对方的脾气,他习惯性地还要继续耐心规劝,右手腕却忽然被人向后扯,紧接着一个黑发男人就侧身越过他上前半步,冷冷地开口:“滚,别在这儿碍眼。”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包括解临渊在内。 戊寅之前做好事被反咬一口本来心情就差,好不容易因为解临渊开心了一点,现在又被这个磨磨蹭蹭脑子有坑的女人搞得火气上涌。 忍耐?假意迎合? 这些词语在戊寅这里都是统统不存在的。 他不爽了,就要让所有人比他还不爽。 卡玛两边的高颧骨因为戊寅的顶撞抖了抖,刀片一样的眉毛向下压,是一个生气的前兆表情,然而在卡玛发怒之前,一把转轮手/枪已然在解临渊手部成型,不等卡玛身后的两人掏出枪,他就率先点杀了这两人。 在边陲监狱里的时候,Z1932永远是顺从、温和、狼狈,甚至是卑微的,不是结束了数日高强度的任务,就是污染混乱期被捆绑着送回来,像一只雪白柔软的兔子,明明长了牙却不知道使用。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卡玛的未婚夫才会在解临渊第一次抵达边陲监狱的时候,自以为是地半夜带人去找这个英俊漂亮但没有一点自保能力的兔子,想玩些刺激的。 事实证明,确实刺激,刺激得他命都没了。 概因解临渊的伪装太过深入人心,即使卡玛知道这只兔子实际上是只剑齿虎,长着锋利的獠牙,但她还是忍不住越过红线趁野兽束着枷锁的时候,去抒发她无从排解的自尊心。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未婚夫的人面兽心,但她不能承认,好像只要承认了,她早已干涸麻木的内心就彻底空了。 只是他们似乎都忘记了,Z1932,机械战神最后一代实验体,名副其实的人形杀器,自睁眼起就是为战争与屠戮而生。 在抵在咽喉处的刀尖逼迫之下,卡玛额头流下冷汗,缓缓举起了双手。 “你就不能再忍一忍等进去再说吗?”解决完所有人之后,解临渊不耐地回头对戊寅道,“这里有监控,我们的一切行为他们都看得到,马上监狱警力就包过来了。” “来就来吧,反正总要暴露的,无非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情。”戊寅比他更烦:“这女的嘴里唧唧歪歪的说个不停,我脑袋都被她讲疼了。” 他瞥一眼卡玛,没好气道,“瞪什么瞪,去开门!” 一丝鲜血从刀尖中流出,卡玛胸膛大肆起伏着,恨恨地说:“我开。” 她微微侧着脸,小步小步地朝门口后退,就在即将抵达门锁验证处的时候,她趁着转身的动作倏然发难,想要挣脱解临渊的控制拔出手/枪。 ——然后她就被两条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手臂粗的藕节冲脸砸了个大比兜。 戊寅非常不情愿地伸手碰到她的颈侧,控制她用工作证和指纹打开了门。 等卡玛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押到了编号MTHC1的牢房门前,黑发青年没个正形地靠在墙上望着他,而解临渊的机械手则死死地掐着她的后颈,礼貌与文雅彻底从这个杀神脸上消失,他冷漠地命令道:“输密码。” 卡玛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是为什么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牢房门存在密码,她一定不会有机会恢复意识,而且一旦她交代了密码,她就会永远地消失。 “快点。”戊寅有气无力地催促道,“说密码,至少能死得干脆一点。” 卡玛的呼吸颤了颤,几个念头闪过之后,她忽然垂下肩膀,整个人像是在这瞬间衰老了十岁:“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有一个条件。” 不等戊寅和解临渊答复,她就快速喊道:“我知道你们的目的肯定是劫狱然后离开庇护所,我的条件就是你们走的时候,把编号HI004也一并带走!只要你们肯答应,我可以帮你们逃跑!” 最恨这些煞笔拗口编号的戊寅怒了:“名字,名字!就没点好记的名字吗!” “名字……”卡玛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个黑发年轻人,恍惚间觉得他的这句话似曾相识,“HI004的名字是伊莱……” 戊寅好像有点印象了,HI004……不就是那个曾经疯狂撞门怪笑大叫吓唬他的煞笔吗? 没特意去牢里一刀捅死他就不错了,还指望我救他? “不答应。”戊寅一口回绝。 卡玛神情一僵,倏地变得毅然决然:“那你们就杀了我吧,我是绝不会把密码告诉你们的。或者你们可以严刑逼供,看到底是庇护所的警力支援来得快,还是我松口松得快。” 戊寅双目一瞪,抱起解临渊的长刀胳膊就要去捅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后者赶紧把机械臂化回原样拦住他:“等下,等下,杨蓦,呃,戊,戊……?” 戊寅更气了,扭头朝解临渊疯狂宣泄怒火:“你直到现在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天干地支的戊和寅!六十甲子排行第十五位的戊寅!” 第24章 “戊寅,我记住了戊寅,你先等一下戊寅。”解临渊连唤三次他的名字用以稳定军心,发现这样还不足以让这位喜怒无常的大少爷息怒之后,又将左手变成一把镂空雕纹的合金檀香扇,在戊寅身侧疯狂摇扇送风给他降火。 有了新“玩具”,戊寅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皱眉盯着这把精巧华美的折扇瞧。金属银色扇骨为面,镂雕着盘龙飞凤以及祥云的纹路,繁复精美的工艺令它更应该摆放在博物馆内,而不是出现在解临渊的机械战神武器库里的,关键它还被临时拿出来真当纳凉的扇子用。 见戊寅像只猫一样眼珠子随着折扇起伏来回游弋,解临渊干脆把这面扇子他的手上掰下来,递给戊寅让他边上凉快去。 戊寅立刻开心地玩玩具去了。 没了易燃易爆炸的麻烦作精,解临渊也总算能安生地和卡玛来一点正常人的交流:“你和HI004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们救他走?” “他,他是我弟弟。”卡玛难以启齿地交待道。 “弟弟?”戊寅摇着镂空处嵌了一朵荷花的合金扇,探头加入话题讨论当中,“是你弟弟你对他那么坏?骂他是渣滓,还有什么屁/眼长在嘴巴上。” 卡玛:“……”你记忆力还蛮好,骂的什么脏词全都记下来了。 解临渊同样保持怀疑:“真是你弟弟?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她不情不愿地艰难解释:“他末世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嫖赌贷无一不精,卖了家里房子气死了爸爸还不知悔改;末世后更是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抢劫、偷盗,是我亲手将他逮捕入狱,之后他在牢里为了食物主动成为核心站灾厄污染初代免疫药的试验员,落到今天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卡玛停了一下:“我知道这些纯属他咎由自取,但……我还是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在监狱里,被分尸,切碎煮熟,成为外区人的口粮。只要你们能把他带出庇护所就可以了,之后就随便放个地方,任他自生自灭吧。” 解临渊和戊寅对视一眼,前者隐晦地摇了摇头,表达自己的态度:别信这家伙的鬼话。 戊寅眨了下眼表示收到,他扯掉扒在扇面上的小美人花骨朵,利落地一合折扇,接着将扇骨抵着下唇,盯着卡玛略作思考,数秒后,他将扇子还给解临渊:“行,我答应了。” 解临渊:“……” 卡玛一喜,眼底闪过一丝精明:“那要先等我把伊莱放出来,我才给你们开MTHC1的门。” 解临渊眉心一皱就要反对,却被身旁的戊寅抬手制止:“行。” 解临渊:“……” 他盯着戊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把金属扇装回缺了个口的手掌上,动了动五指,随即甩出一把漆黑的栓动步/枪,“反正就跟我对着干是吧?行行行,去开门吧,没听我们戊先生都发话了吗?” 闻言,卡玛立即转过身,快步朝HI004的牢房走。她在门前站定,刷工作卡,键入密码,扫描指纹,这期间,卡玛的目光一直留意着解临渊持在身前的步/枪,以及若有若无地观察那个身上处处透露着古怪的黑发男人,以及他手里握着的那瓶变异植株。 嘀一声,外侧的牢门打开,按理说里面还应该有一面需要用钥匙打开的铁栏门,但可怕的是HI004这间的栏杆全部都从内被扭得歪七扭八,还少了好几根,留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卡玛应该早就知道这个情况,当外侧大门打开的刹那就迅速往边上飞扑闪躲,下一瞬,一道人形黑影冲出牢门,向炮弹一样撞到了走廊对面的墙上,直接撞出了一道裂痕。 一个形销骨立的光头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墙上站了起来,歪斜着脑袋,嘴里冒出嘻嘻哈哈不知悔改的笑声。 他的头顶有开刀缝合留下的疤痕,脸上、身上都是类似于水泡那样黑红的肿块,伸手一抓,水泡立刻被戳破,淌下乌黑的粘液。 光头男人满不在意地甩去手上的污渍,两颗眼球如同污染混乱期的解临渊,外凸且布满黑色血管,他吊着这两颗好似粘连它们的视神经随时会断裂的眼球,紧紧盯着戊寅的方向,没剩几颗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翻滚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碎笑声。 趁他闹出混乱的期间,卡玛一改方才的颓势,狞笑着骂道:“蠢货们!还真相信我的‘真情流露’了吗?弟弟?哈哈哈,一条狗罢了。” 解临渊不慌不忙地端起枪对着她,他早就知道卡玛的要求里肯定有诈,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不过他清楚戊寅这人虽然阴晴不定不好相处,但绝对不是蠢货,会满口答应卡玛的要求大概是他有解决的办法,所以这次解临渊心态平稳地打算作壁上观,看戊寅到底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然后—— 然后解临渊就看见戊寅往他身后躲了躲,指着HI004对他说:“搞定他。” 解临渊:“……” 解临渊:“所以你——?你没办法对付他你同意卡玛把他放出来做什么!” “不把他放出来卡玛就不肯开丑狗的门,我有什么办法?”戊寅反驳得振振有词。 解临渊:“……” 饶是上辈子乌龟成精的解临渊也再憋不住怒火,怒斥道:“你有病吧!就算放出来了你看她像是有打算帮你开门的样子吗!” 戊寅:“那你说怎么办?” “……”解临渊没想到戊寅居然反问他这个,噎住做不出回答。 如果卡玛咬死不说密码,他还真的没办法,但他还是不肯服输地决定甩锅:“是你一点计划都没有就无理取闹地说什么:回庇护所,接丑狗,走人,你开车。怎么接应该你来想办法,我是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这么贸然行动的。” “……”不知道再怎么强词夺理的戊寅决定转移话题,冷漠地再往解临渊身后躲了些,“别废话了。” 眼见着HI004突然发难,怪笑着朝他们猛扑过来,解临渊迅速连开数枪,但这个怪物根本不怕痛,子弹打在他身上除了后座力令他动作迟缓半拍之外,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解临渊当机立断由枪转盾,防住了HI004的猛扑。 接着他反守为攻,一个使劲用盾把HI004抵在了墙上,这只被压制着身躯犹不老实地怪物脖子突然如一只蜗牛一样抻长,咧着嘴角尖利地怪笑,张牙舞爪,还想要咬解临渊,然后就遭被他惹毛了的机械战神一记直拳打在脸上,眼球差点都被打回眼眶里。 动作间,解临渊察觉到戊寅竟然还不算一个完全的废物,这时候好歹还知道配合地取出别在腰后的枪,对准了HI004的眉心。 虽然人脑残了点,但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解临渊放心地收回了视线。 在他背后,就在戊寅即将按动扳机的那一刻,他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此刻卡玛脸上的神色,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高高在上的狞笑早已僵硬,杂揉着紧张、痛苦,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解脱。 戊寅敏锐地捕捉到这些,并瞬间为之改变了计划。 另一边,解临渊等了半天没等到枪响,还被HI004腥臭的口水呲了一脸,他怒意满满又奇怪地回过头,就见戊寅正在慢条斯理地把枪别回腰后。解临渊呼吸一滞,感觉不管多好的脾气遇上这个不符合常理的家伙都会破功:“你——!!” “收声。”戊寅面无表情地迈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HI004胡乱挥舞的右手。 肌肤相贴的一瞬间,疯子一般的HI004突然停下了挣扎,他高昂着头,两颗烂肉般垂落在眼眶外的眼珠忽然有了神色,数秒后,他扭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属于人类的神情,血红的泪水滚滚而下,那是无尽的惶恐和痛苦。 那永远只会尖叫和狂笑的喉咙咕哝了一声,发出粗粝又痛楚的哀嚎:“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太痛了,我受不了了!杀了我!” 解临渊震惊地看着这名突然恢复神智的实验体,片刻后又很好地消化了眼前的场景。幸好今天收到的惊吓过多,心理承受能力锻炼出来了,他的机械战神都没有在这种关键时刻宕机。 短暂的诧异过后,解临渊的目光转向站在他身侧的戊寅,他看到男人在HI004的嚎哭中满意地勾起唇角,挑衅地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卡玛狱警。 戊寅此刻的神情解临渊非常熟悉,就在不久之前,这人就是用这副高高在上又狂妄的姿态命令他成为他的奴隶。彼时的解临渊满腔愤怒,只想一拳打断这人的鼻梁,把他摁在地上揍。 但现在身份调转,他变成了站在戊寅身旁的队友,而遭受这份罪的人变成了讨厌的卡玛。 就算是解临渊也忍不住在后方狐假虎威地笑了笑,又飞速重新板起脸。 卡玛的神情终于变了,她不再是那名飞扬跋扈的狱警,也不是矫揉造作地卖惨打感情牌的敌人,而真正变成了一位姐姐。 一个父母双亡,未婚夫惨死,弟弟被变成怪物的孤身寡人。 “伊莱……”她不可置信地唤了声。 她的声音立刻引起了HI004的剧烈反应,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哭叫着大喊:“姐!救我!姐姐!” “伊莱!!” 卡玛的声音听起来近乎崩溃。 她可以接受HI004恶心的怪笑,嚣张地撞墙撞铁门栏,歪着脑袋吐口水挑衅狱警,她可以接受自己有一个无恶不作死到临头仍旧不知悔改的恶人弟弟,但不能接受以上的每一种行为都是弟弟在朝他呼救,都是弟弟在无尽的痛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之所以故意把HI004放出来,是卡玛想着他的弟弟是个彻头彻尾被实验污染的疯子,具有极强的暴力倾向,被核心站彻底放弃,没有了任何一点常人的神志。如果疯子能把侵入者杀了最好,不行就让他被侵入者杀死,也不亏,省得HI004每日在这里疯疯癫癫,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但如果HI004还有清醒的可能性呢? 戊寅松开了握着HI004的手,胸膛大肆喘息着,疲惫地后退半步扶着解临渊的胳膊稳住身体,但他的精神依旧兴奋,唇角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弧度,“卡玛,密码,开门。” 他什么也不用解释,只是简单的命令,卡玛就已经明白这背后的威胁。 想救你的弟弟吗?配合我们,只有我有办法。 卡玛自然可以伪装出对这个光头怪物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负隅顽抗,但已经没有必要了,她的底牌早就暴露了。 她抬头看一眼再一次陷入疯狂的弟弟,佝偻着脊背,不做任何挣扎地走到MTHC1牢房门前,键入密码开了门,在用钥匙打开里面的铁栏之前,她轻声地问:“伊莱……还有救吗?” 解临渊刚用机械臂变出的钢丝绳索把人捆结识,敷衍的谎言脱口而出:“当然有救,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 “没救了。”戊寅直白道,“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告诉他,然后就给他一个痛快吧。” 解临渊:“……” 解临渊愤怒地大步走过去:“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以后这种与人交流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 戊寅无辜地眨了眨眼,又重新看向卡玛,用眼神催促她赶紧开门。 卡玛插钥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手指一动,推开了牢门。 戊寅站在门口向内望去,一头如同黑色小山一般的巨大身影安静地匍匐在牢房中央。 第25章 地狱犬狗如其名,肩部上方长着两颗硕大的脑袋,伏在爪子上方。他的身长足有三米,还有一条半米多长的黑色尾巴。 听到门开的动静,其中一颗脑袋立刻警觉地立起,另一颗则继续无声无息地趴在地上休憩。 戊寅往门内迈进一步,警觉的脑袋垂在两侧的耳朵瞬间后压,认为被侵犯了领地一般愤怒地朝他汪汪直吠,气势很强,但叫声很虚,动作间可以看到它只剩皮骨的脖颈和身躯,照片中油光水亮的毛发此刻也斑驳干枯,身上遍布被剃秃又重新长出来的短毛。 持续不断的吠叫声吵到了闭着眼睛的那颗脑袋,它不满地掀开一边眼皮,口中咕噜一声,像是在喝止另一颗脑袋,关键旁边的脑袋也听话,呜呜两声之后,还真的安静下来。 接着沉默的脑袋非常人性化地往门口瞥去一眼,琥珀色的眼珠随意地扫过戊寅、解临渊还有卡玛的脸,然后重新阖上眼皮,有气无力地继续睡觉。 “黑骑士。”戊寅握着个矿泉水瓶走进牢房内,“是公主叫我来的。” 两个关键词抛出来,趴在地上的黑色金毛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像狗的那颗脑袋好歹恐吓性地龇了下牙,像人的那颗脑袋甚至连耳朵都没动一下。 “他为什么没反应?”戊寅问解临渊,“他们跟我说说只要提到‘公主’两个字,黑骑士就会无意识地快速摇尾巴,超级可爱……虽然我不明白这头熊一样的狗到底能怎么可爱。” 解临渊讽刺地挑了挑唇角:“你猜为了让它配合实验,核心站都做了哪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戊寅没有回答,解临渊也打算听他的答案,催促道:“别废话了,赶紧对接。” “我刚刚就是在对接,可是它不理我。” “……”解临渊恨不得把他脑子拧下来,“你之前不是说,雇你来偷狗的人教了你一个手势,用来确认身份,黑骑士看了就会配合你。一开始你还忘了,冥思苦想大半年好不容易才回忆起来。” 最后这句废话他刻意提及没别的意思,纯属为了嘲笑戊寅的蠢笨,但他实在没想到,一语成谶,说完他就看见戊寅再一次绞眉冥思苦想,关键时间过去一分多钟,这人没有任何快要想起来的意思。 解临渊都快气不动了,只有深深的无力:“你又忘了?” “手势是真的很复杂。”戊寅为自己申辩。 解临渊怒:“那还不赶紧想!没有手势暗号狗才会跟你走。不对,狗都不会跟你走。” 戊寅:“……” 三分钟后,戊寅仍旧在竭力思索,小美人好奇地用荷叶轻抚他的下巴,被嫌弃碍事地一把拍开。解临渊断定这人是不会想起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退后几步,往门外觑一眼,卡玛正在HI004身边徘徊,地下三层最外面的大门进来的时候就被他们逼迫卡玛用管理员权限从内部反锁了,突破还要些时间。其他监狱里的实验体大概是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都有些骚动,不是叫嚷就是砸墙。 解临渊用舌尖舔了舔唇角,又重新站回戊寅身边,倾过身子,将唇凑到他耳畔。 明明目前情况危急、时间紧迫,但看着这个不靠谱的黑发男人不紧不慢地托着下巴思索的模样,就好像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紧张。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安心和亲昵的气息,之前他寄生在帕尔默体内的时候解临渊就感觉到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或许这就是变异污染种偏爱他的原因。 解临渊不知道这种气息的来源,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他身体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但无法否认,他非常喜欢,喜欢到不想再去思考那么多。渐渐的,解临渊浮躁焦虑的情绪褪去,甚至有心情用一种非常不符合他们处境的,悠哉游哉的口吻问:“戊寅,卡玛和她的弟弟,你到底是恰好碰上了,还是早就算到了?” 戊寅被打断思绪,抬眸瞥他一眼:“上次我来监狱找你的时候就觉得了,她格外无法容忍4怪叫挑衅她的行为。”编号太长,戊寅就记得一个4,“这很奇怪,我就想着他们两个人之间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所以她说4是她弟弟这件事我相信是真的。” 说完戊寅就停下了,垂眸继续回忆。解临渊等了三秒没听到后续,忍不住问:“姐弟是真的,然后呢?” HI004是卡玛的弟弟,和卡玛愿意为了弟弟无条件配合他们,这中间还差了一些判断他们之间关系好坏的依据。 “什么然后?是真的,那姐姐一定会保护弟弟?我们就拿弟弟威胁她说密码就好了。”戊寅理所当然地说,“哪有哥哥姐姐不在乎弟弟妹妹的?” 解临渊无法理解戊寅哪里来的逻辑:“当然有。” “不可能。”戊寅反驳,“你看杨蓦,那么软弱的一个人,但为了姐姐杀人他都敢;卡玛,凶神恶煞,但在弟弟面前却完全变了个性格,你再看……” 再看……再看什么? 话语临到嘴边突然消失,像池底在指缝中穿梭的游鱼,一不注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戊寅不虞地闭了闭眼。 解临渊也为戊寅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的话感到疑惑,他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站直,继续套话:“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不是有关系很好的兄弟姐妹?” “可能吧。”戊寅的情绪不高。 “什么叫可能吧?” “我不记得了。”戊寅没有隐瞒的意思,“我是被强行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来的,醒来之后就损失了一部分的记忆。” 剥离?失忆?猝不及防接收到如此庞大信息量,这让解临渊越发看不清眼前这人的身份与来历,只感觉扑朔迷离,犹如雾里探花,他简直恨不得单独在大脑里开辟一个D盘,专门用来储存和分析戊寅的相关情报。 想了想,他竟然犹有闲情开个玩笑:“你肯定有,说不定还有59个兄弟姐妹,凑成一整套的天干地支。” “很有可能。”戊寅赞同了他的猜测。 倏的,解临渊很想感慨世事无常,他这些年过得一直很辛苦,每天都如履薄冰,几乎没有一分一秒放松过绷在心底的那根弦,竭尽全力地为自由谋划着、伪装着,可谓是费尽心机。他没有一天睡过一次完整的囫囵觉,即使是做梦也永远是噩梦,让他满身冷汗的在床上惊醒。 反而是现在,他被迫暴露祸心,又遭到戊寅胁迫,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在监狱里乱转,来逮捕他们的警力马上就会包围这里,不靠谱的队友忘记了接头手势,逃离失败会受到难以想象的虐待惩罚,就算逃离成功……也没有自由,得给一个煞笔做生活助理,陪/睡的那种。 可解临渊却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松弛与安宁。 到底是戊寅气息的镇定效果太强烈,还是是死到临头,破罐破摔,大脑都懒得挣扎了? 反正左右都是黑暗的未来,解临渊决定做一个明白鬼:“戊寅,你的异能怎么来的?你到底有多少种能力?变异种为什么会偏爱你?还有,为什么靠近你会让我——” “闭嘴,这些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戊寅怎么都想不起来手势,徘徊两圈,见黑骑士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突然直接上前几步走到它面前:“黑骑士,公主教我的手势我忘了,但她跟我说她为你生了三个宝宝,还没取好名字,她想要我带你回去,让你为你的孩子们命名。” 打感情牌?大概率没什么用。解临渊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戊寅吃瘪。 “你要是不信我,不肯跟我走也行,反正带你这么大一只狗也不方便我们逃跑,那你现在就把三个孩子的名字想好告诉我,我再回去告诉公主,这样委托也算是完成了一半,我应该也能领到一半的委托费。” 解临渊:“……” 这人就不该长嘴。 戊寅的话音落下,牢房中忽然传出一声哧笑,这声音并非来自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来自一只狗的其中一颗脑袋。 是的,狗听完都发出了一声嗤笑。 始终将他视作空气的黑骑士终于掀起了半边眼皮,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杨蓦的脸,它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张嘴低吠两声,在见到戊寅露出疑惑的神情后,再次嘲讽地龇了下嘴角,阖目睡觉。 这下意思就很明显了:你又听不懂我说话,我就算给孩子们取了名字,你又怎么转述给公主? 戊寅:“……” 戊寅直接用手扒开了黑骑士的眼皮,怒道:“跟你好声好气说人话听不懂是吧?” “什么叫你听得懂人话我听不懂狗话?” “别跟我废话,快点给你三个孩子取名,老二是母狗,其他两只都是公狗。” “长相随你还是随它们妈妈?我怎么知道,一个二个长得跟发霉的粉色肉瘤一样,丑死了。” “丑,你也是条丑狗。” 戊寅没说一句话,黑骑士其中智商类人的那颗脑袋眼神就恐怖一分,类狗的那颗脑袋就怒叫一声汪。 …… 一人一狗三张嘴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在监狱里吵了起来。自打戊寅在解临渊面前主动坦诚了真实身份之后,做事越来越无所顾忌,不着调的本性也展露无遗。 而黑骑士估计也是因为稀奇古怪的药打得太多,把智商高的那边脑子也给打迟钝了,竟然这么来来回回用思维吵了七八句之后才猛地意识到不对劲。 它一下子支身站起来,两颗脑袋四只狗眼全部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一个能和变异动物沟通的人稀缺性和重要性远超一百个黑骑士,庇护所不可能专门找这么个人过来,就为了继续骗它这个被放弃了的变异犬。 那剩下的唯一可能就只有…… 黑骑士摇了摇尾巴,顺从地俯下脑袋,蹭了蹭戊寅的掌心。 见目的达成,戊寅好笑地收回手:“这就同意跟我走了,不怀疑我是狗贩子了?” 说罢,他还得意地回头瞥一眼解临渊,意思是:瞧,就算没有手势,狗还不是乖乖地跟我走的? 解临渊斜倚着牢房墙壁,叹为观止地鼓了两下掌。 黑骑士来回甩了甩脑袋和尾巴,瘦骨嶙峋的身躯可以清晰看到骨骼的形状,它快步走到牢房门口,回头却见来接它的两个人眉来眼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它还不习惯戊寅的行为方式,迫切地吠叫了好几声,奇怪既然是劫狱,为什么不赶紧逃跑,还在这里不紧不慢地做些什么? 相较而言,解临渊就懂事多了,直接开口问:“庇护所回了,丑狗接到了,下面就轮到走人了。所以,尊敬的戊寅先生,我已经听到负三层大门打开,大约二十名荷枪实弹的狱警闯进来的脚步声了,监狱外边少说还包围着若干把重狙和炮弹,您现在打算怎么带我们走呢?” 他已经做好准备看到戊寅眨着他清澈愚蠢的双眼,无辜地说他也不知道,毕竟这人做事从来没什么章法,更没有计划,想一出是一出,仗着那点异能为所欲为。 可出乎意料的是,面对他不怀好意的提问,戊寅把变异荷花往口袋里一揣,从身后抽出手/枪,利落上膛,随后成竹在胸地勾唇朝他笑了笑:“有什么好急着走的?你的最高指令还没送来呢,再拖延一会,不着急。” 解临渊从不是会为了耍脾气耽误正事的人,他骤然收回嘴角揶揄的笑意,严肃地问:“什么意思?” 戊寅笑意更深:“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你的最高指令藏在哪,又不知道那东西长什么样子。就只好让什么都清楚的人主动把东西取出来,再专程送到我面前。” 说完他还要故意反问一声:“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见解临渊沉默不语,戊寅朝门口歪了下脑袋,持枪率先走在最前面,“跟着我,再把动静闹得大一些,一个你要是不够格让首领到场,就再加一个能操纵变异种的我,我一定要首领按捺不住亲自过来谈判。” 解临渊双目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脏莫名漏了一拍。 这个来历成谜的男人一举一动总是在他预料之外。以为这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透,但其实他不懂的东西有很多。可当轻视他的时候,他的敏锐和观察力又远远超出想象。 ——这人好像永远走在解临渊揣摩不到的那一步上。 就比如看着戊寅又酷又拽地端着手/枪出了门,实则五颗子弹全部人体描边,打死了冲进来的狱警身边的空气,想要敌人们失去空气窒息而亡。 解临渊:“……” 他算是发现了,这家伙除了和狗吵架能赢,其他一概不行。 第26章 在心底骂了句煞笔之后,解临渊果断一个箭步冲过去用手化盾挡住了射向戊寅的子弹,随即敏捷地带着人躲回牢门内。 “往后面退一点,捂住耳朵。”他左手五指在虚空一抓,外面充当捆绑HI004的钢丝绳索的机械部分收到召唤,迅速飞回,它们在半空中便改变形状,准确无误地卡回解临渊臂膀缺口处,再随着他的意念操纵分解整合重铸,变换成一把榴弹发射器。 没了束缚的HI004瞬间开始尖笑发疯,试图与全世界为敌,卡玛警官急忙下令活捉禁止伤人,趁狱警们的注意力被眼前的乱象搅成一滩浑水,解临渊探头一发榴弹干翻了大半的人,附近那间牢房的墙壁都受牵连炸开一个漆黑的深洞。 打头阵的敌人确实是团灭了个干净,但卡玛也被爆炸冲击掀开大几米远,撞在墙上一脸的血满身的伤,爬都爬不起来。HI004也在混乱中被炸断了双腿,躺在地上一边呕血一边抽搐,可即使是这样,他仍在嘻嘻哈哈地怪笑,好似没有一点痛觉。 解临渊并不是忘记了这两个人还在外面,但应当开枪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没什么队友意识,报复心也重。卡玛警官在亲人面前流露出的良善和柔软并没有让解临渊对这个人改观,更没有让他产生一丝怜悯。相反,解临渊清楚记得自己曾经因为正当防卫被这个三观扭曲的女人嫉恨,因此在边陲监狱遭受到将近两个月的排挤和虐待。 他不在乎这人有什么苦衷,也不会选择原谅。能报复的时候,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爆炸声过后,戊寅隐约听到了一声猫叫,还有呜噜呜噜的声音。他好奇地从门后探出头,就见被榴弹炸出个洞的地方倏然钻出来个长满棕毛的人脸,眼睛特别大,像是古早的少女漫画,占了三分之一的脸,还是一双收缩成针状的竖瞳。 小美人悠悠地把一颗花蕾探了出来,在戊寅的脑袋后方摇曳。黑骑士的其中一颗脑袋也噌地拱出来,张嘴就要叫唤,然后就被另一颗脑袋张大嘴巴一口咬住了长吻,物理静音。 毛脸大眼人警惕地观望了一阵,终于缓缓地从洞里爬了出来,它的身上都是棕黄加黑色条纹状的毛,还有十分畸形的……六条腿。 戊寅和解临渊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观察着这只虎纹人形蜈蚣站在一堆尸体上给自己舔毛。它咽喉部位的肌肉应该有一些问题,从始至终一直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过了一会,它总算把自己打理干净,轻轻一跃穿过满地的残垣断壁和尸首,六条腿踏着小猫步,优雅地朝门外走去。 剩下的二人一狗一花对视一眼,随即选择跟上。 一时之间,走廊里只回荡着呜噜呜噜和极轻的脚步声。凡是戊寅经过的地方,两侧牢房中的实验品就会变得异常躁动,这些家伙几乎没有还会说人话的,除了咆哮就是嘶吼,愤怒地表达着他们想要出去的渴望。 戊寅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跟随在前方开路的六腿猫身后,走过空无一人的昏暗楼道,竟然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一楼。监狱高耸的铁门此刻向外大敞,再往前走就是明亮炫目的阳光。 六腿猫兴奋地咪了一声,欢快地朝外跑。 解临渊警觉地抬手,制止身后的人再往前走,他的左臂急速重筑,变成了一把漆黑的狙击枪。其实不用指示,戊寅和黑骑士就已经停下了步伐,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前面必然陷阱重重,处处危险。 一个红点突然出现在六腿猫的眉心,这当然不是什么逗猫用的玩具,而是一道恐怖的死亡预兆。戊寅和解临渊都没有动,只有黑骑士忍不住吠了一声,下一秒,呜噜呜噜的声音戛然而止,畸形的生物脑袋整个炸开,瘫倒在监狱的大门前,它的身体下方涌出大量的鲜血,形成了一汪深红的血泊。 园区最高的顶楼之上,狙击手按住耳麦,向上级汇报击毙一人,他没有转移位置,而是自信地重新填弹,二次瞄准。 但奇怪的是,十字瞄准镜中央,那头已经成为一滩血红烂肉的怪物尸体之中,忽然冒出一抹摇晃的绿色,接着绿色越长越大,越冒越多,直接将底下六角猫的尸体完全掩盖,甚至堵住了整个监狱的大门。 埋伏在附近的百名戍卫队忍不住骚动起来,他们还无一人见过这般诡异的场景,长着六条腿的猫人就已经很恶心了,然而怪物一死,在它的身上竟然长出了无数翠绿的荷叶与粉白色相间的荷花,这些植株好似有思想一般,在风中抖动着叶片。 忽然,在所有人都被眼前怪异的场面吸引去注意力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掌出现在荷叶边缘,高楼上的狙击手瞬间开枪,高速旋转的子弹洞穿了那只“手掌”。虽然再一次击中目标,但狙击手总觉得有点怪异,再定睛一看,倍镜中爆裂的东西哪里是人手,分明是一节嫩白的藕段。 他忽然感觉非常不妙,收起狙击枪起身就想逃。虽然他的反应力已经足够的快,但确认藕节的无效行为已经浪费了他太多时间,一发子弹早在他动作之前就已经抵达,无声无息地穿透他的眉心,让他和六角猫一样,脑浆被子弹搅成一团浆糊,瞪大双眼轰然倒下。 反狙击是解临渊这样的战争机器的必修课,唯一需要解决的只有掩体问题。戊寅也是够狠够果断,直接让小美人扎根在六角猫的尸体里,以血为养分,迅速从三个花苞的幼苗状态壮大成遮天蔽日的大型荷花丛,用以遮掩解临渊的身形。 解决掉威胁最大的狙击手,戊寅走路都嚣张了许多,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解临渊身边,用手比划了一下,后者立刻会意,狙击枪转换形态,变成一只钢铁喇叭,附到戊寅唇边。 戊寅非常满意他这位生活助理的眼力劲。 “喂喂喂。” 在一片骚乱之中,一个带着电音的男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我要见你们首领,再重复一遍,我要见你们首领,十分钟之内,让你们首领亲自来见我,来的时候带一箱巧克力和两罐白糖,不然我就带着我麾下的万千变异植物大军,踏平整个狼烟庇护所!” 话音刚落,小美人立刻威慑性地窜了半米来高,吓得监狱外面一阵大呼小叫。 解临渊:“……” 他无语地和戊寅对上视线,正要揶揄两句你哪来的“万千植物大军”,却看到戊寅朝他嫌弃地皱起眉:“你的右眼珠都快掉到嘴巴下面了,好丑。” 钢铁喇叭立刻变成了锃亮的金属镜,解临渊反手看了眼反光面中的自己,没戊寅说的那么夸张,但眼珠确实凸得厉害,黑色血管弥漫到颧骨下方,像狰狞的树根,密密麻麻扎根在土壤里。 “……丑还是其次的。”解临渊收回镜子,活动了一下左手五指,说,“你应该考虑的是我待会要是发疯,一拳把你的眼珠砸进后脑勺,你打算怎么办?” 戊寅勾唇笑了声,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解临渊,他正要骂人,脑海中却突然跑出来一个画面,是方才戊寅掌心接触到HI004皮肤的时候,对方忽然短暂地恢复了神智。彼时解临渊光顾着看卡玛吃瘪,却忘记思考其中深层次的信息。 HI004精神失常的原因正是因为接受了灾厄污染的实验,和他的半污染混乱期症状可以说本是同源。 解临渊猛地一个激灵,转过头,迫切地倾身问:“你是不是有办法?是不是能让我在混乱期恢复理智?” 戊寅没有回答他,漫不经心地摸着黑骑士有些硬的毛发,但解临渊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几乎是惊叹着问:“你到底都有什么异能?” 上个问题戊寅都懒得回,现在这个问题就更不会如实告知了,他只面无表情地抬起脸,对着这个无时不刻不在探他老底的心机男沉声道:“你只要记得,老老实实跟着我,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行了,知道了吗?” “……”解临渊脸上表情未变,内心的激动却逐渐平静,如熄灭的火焰,只剩下一片灰烬。他舔舔口中尖锐的虎牙,轻轻声道,“知道了,戊寅先生。如果您能带我离开庇护所,我当然会永远追随您。” 不,你会找准机会头也不回地跑。戊寅懒得揭穿他,靠着黑骑士闭目小憩。 小美人偷偷用叶片贴上他的掌心,黑骑士类狗的那颗脑袋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然后就被类人的那颗脑袋操纵前爪狠狠打了下嘴。 解临渊莫名其妙在无数瞄准他们的枪眼和盈满鼻腔的血腥味中感受到了一丝岁月静好。 很快,一道冷漠又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平静。 “毕勒尔首领愿意见你。” 遮天蔽日的圆盘荷叶徐徐散开,在一众戍卫队员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戊寅走出监狱的大门,看到了脸色比锅底还要黑的络腮胡里根长官。解临渊站在他的身侧,如同沉默的甲胄骑士,无条件地守卫着他的王。 见到反叛的昔日下属,里根瞬间眼神不屑的冷哼一声:“哼,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不是里根长官吗?”戊寅绽出一个笑,“你刚才不还跟条死狗似的躺在后备箱吗?什么时候爬出来的?” 第27章 怎么出来的?当然是狱警发现地下监控的异常,小心翼翼前来搜查车辆的时候发现的。 里根平时很重形象,还和庇护所的首领是表亲关系,也正是因为这层原因,Z1932的控制权才会落到他头上,平素自持是个有身份的人。 可惜这一切都在今天被打碎了——被狱警找到的时候,他跟头待宰的猪一样被塞在后备箱,满身的污泥,嘴里还塞着散发着恶臭的布条。看到来帮他松绑的两人没忍住干呕了一声,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新仇旧恨交杂在一块,里根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掏枪把杨蓦和Z1932都给干了,省得这个黑头发的矮瘦青年领着个随时会爆发的定时炸弹,还像个傻子一样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庇护所大部分兵力都派遣在外应付污染者潮,剩余的基本就全守在附近了。黑压压的人群密密麻麻地堵着路,防爆盾和枪支不要钱地往外冒,尝试着用威严的气势让这两个无知的狂徒不要轻举妄动。 笑话,戊寅根本没在怕的,他甚至还在观察哪种枪械更酷一些,待会就让解临渊复刻那一款。 一辆漆黑的轿车停在了路边,两边的人潮瞬间让开一条小径,恭敬地簇拥着从后排走下来的一个中年男人。 见到来人长相的瞬间,黑骑士发出了愤怒的低吠声,鼻子皱着,尾巴往下夹。解临渊也警惕了目光,右手轻拽戊寅一下,示意他小心。 小美人好奇地将叶尖抵在戊寅肩头朝外看,看到了一个身穿迷彩军装,身材魁梧结实的男人,手中握着一杆权杖,腿微微有些瘸。长相和里根有六分相似,也蓄了满脸的大胡子,眼眶深陷,鼻子如钩,脸颊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 毕勒尔首领慢步走到前方,他身边自带一批更加精锐的警卫队,随着他的入场,迅速顶替了之前的戍卫队和狱警。他站定之后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眼前的黑发青年:“杨蓦,你很有胆色,要我亲自来见你,现在我来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长相也凶悍,语气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力,胆子小一点的恐怕见到他都要腿软。 但戊寅已经不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他目光在毕勒尔身上转了一圈,皱眉问:“我的巧克力和白糖呢?” 里根抵在扳机上的手指蠢蠢欲动,毕勒尔却好脾气地低笑一声:“那些都不是问题,你说你身后有一支大型变异植物军团,对你俯首帖耳?如果这是真的,你想要什么没有?” 那当然是假的。 “别在这里和我玩什么试探游戏了,有话直说。”戊寅毫不客气地呛声道。这些人都怎么回事?光一个解临渊就喜欢没事跟他试探来暗示去的,戊寅念在对方日后要给他当牛做马的份上,勉强忍了,怎么新来一个长相丑陋的刀疤壮男,也同一个臭毛病? 毕勒尔收起笑,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白糖,巧克力,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跟我要这些?” “当然不止。”戊寅说,“想必你也从那个大胡子以及其他下属口中听到我的能力了,我能做到的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多,更何况我刚才还和Z1932达成了合作,机械战神实验体的分量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但我这个人怕麻烦懒得折腾,所以我决定走一个近路,和你谈判,如果不想我把你辛辛苦苦建设的庇护所闹得天翻地覆,除了巧克力和白糖,我还要一辆满油量的车,所有道路关卡对我敞开,以及……” 一个“以及”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前面这些有的没的通常都是障眼法,只有最后一句话,图穷匕见,才是真正的目的。 “以及……”戊寅转过头,摸了摸黑骑士类狗的那颗脑袋,愤愤不平地说,“三大袋狗粮,你们可真无耻,强行把狗从它自己的家里掳来,还把狗饿成现在这副皮包骨的样子。” 类狗的脑袋立刻附和地汪汪大叫两声。 黑骑士类人的那颗脑袋:“……” 解临渊没有空对戊寅的表演发表看法了,他人类的右眼已经失去了视力,只剩下一枚机械左眼紧紧盯着远处的毕勒尔,大量分析数据超负荷运算着,心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看到毕勒尔的眼神彻底变冷,大概是感觉自己遭到了戏耍。解临渊想凑到戊寅耳边提醒他,步伐却是一步踉跄,经脉血管暴凸的声音在耳膜中炸响,仿佛有植物的根茎扎根在了他的大脑皮层里。 他的异常毕勒尔自然不会错过,他似乎就在等待这个时刻,满意地冷哧一声,手中的权杖狠狠砸在地上:“巧克力,白糖,狗粮,呵呵,你当这是在玩过家家吗?我平生最恨有人威胁我,杨蓦,你以为就你的那些小把戏能成什么事?也就唬一唬没见识的里根队长,骗我?你还年轻了三十岁。” 里根脸上有些不好看,但也就吹了下胡子,一言不发。 解临渊痛苦地低吼一声,身体呈现不协调的扭曲状态,他知道这是污染混乱前身体最后的警告,连忙求救地看向戊寅,戊寅是有办法阻止他畸变的…… 可诡异的是,戊寅回头看他一眼,竟然带着黑骑士避让地退后三步,脸上满是愕然和凝重,“你,你还好吗?你不是说你至少还有三个小时才会……” 戊寅的声音不高,但毕勒尔隐约听到了些许,再结合口型判断,他朗声笑道:“看来你的这位盟友骗了你啊?杨蓦,他不是三个小时后才会发作,而是三分钟之后……” 说着,毕勒尔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手机样的东西,激活屏幕,故作惊讶地说:“糟糕,污染值98%了,他马上就要失去理智了。” 戊寅脸上惊诧的表情一瞬即逝,又强行镇静下来:“那你更应该立刻让我们离开,密钥我已经扔了,你们控制不了他,其他东西我们可以不要,一辆车,放我们走。” “这就退步了?”毕勒尔摩梭着权杖顶端,“那我再等一会,你会不会因为活命跪下求我呢?杨蓦?” 戊寅瞬间被激怒:“毕勒尔,你别真以为我没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呢?”毕勒尔轻蔑地问,“用你的异能?异·能·者,你们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吧?就那种,必须有身体接触才能短暂控制他人行动的能力。” 他的一句话顿时引起了千层浪,里根惊讶地看向首领,又望向杨蓦,狱警和戍卫队里也传来窃窃私语的骚动声,只有毕勒尔的警卫队最为训练有素,每个人都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你……”戊寅慌乱的眼神太过明显,即使他极力想要遮掩,紧张的小动作无疑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无措,“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毕勒尔感到胜券在握,杨蓦被他戳穿后的神色大大取悦了他,这也是毕勒尔百忙之中愿意亲身到场的原因。庇护所成立了近两年,他近来总是做一些无趣的文案工作,都快忘了末世最初那些肆无忌惮厮杀占地盘,刀尖舔血的日子里。 即使穿上了庇护所首领的文雅皮囊,他的内在永远都是个好斗粗鲁又恶劣的兵痞罢了。 非常感谢眼前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青年给他无聊的日子带来一些乐趣,毕勒尔就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挑衅他首领权威的人,不管是谁,就算是罕见的异能者,都会落得怎样死无全尸的下场。 “非常不巧,我正好认识一个和你一样的异能者,他也花了一年时间驯养了一只变异浣熊。”毕勒尔笑道,“说实话,你们的能力真是非常的鸡肋,负面影响更容易吸引畸变体和污染者不说,唯一的正面能力还必须身体接触才能控制,到底是怎么样的蠢货才会让你碰到身体。” 里根:“……” 他算看出来了,首领对他今天的工作非常不满意,明里暗里都在挑刺。 猝不及防,Z1932又抽搐了一下,他已经彻底站不稳了,四肢着地跪在地上,十指扭曲如爪,机械臂不受控制地分裂,重构成稀奇古怪的形状,他整个人不停地痉挛,口中发出无意义的怒吼和咆哮。 黑骑士夹着尾巴躲得远远的,小美人也缩了个没影,戊寅喉头滚动,抬眸怒目而视:“你疯了,再不放我们走,等他在这里彻底陷入混乱期,他会杀了我们所有人!” “不不不。”毕勒尔气定神闲地晃了晃手中的Z1932最高指令,“死的只有你,还有你的狗,和你驯养的那朵花。” “什么意思?”戊寅控制杨蓦的面部肌肉发出极度惊愕和恐惧时才会出现的细节抖动。 毕勒尔耐心地解释道:“你们异能者不是会受变异种青睐吗?你又离他最近,他疯了之后第一个攻击的人绝对是你,等你一死,我就立刻下达指令强行摧毁他的机械体。这不就皆大欢喜?” 戊寅双眼瞬间盯着最高指令操作器不放,眸底满是渴望。毕勒尔故意逗弄地将屏幕对着他:“操作很简单的,你看,这里是操控界面,从上到下总共也就四个功能,污染值状态,密钥权限,自毁确认功能,权限转移功能,点一下就进去了……” “你不能这么做!”杨蓦又急又气,恐惧地瞥一眼地上满脸长满黑色蛛纹血管,已经彻底无法沟通的Z1932,“他,他是你花重金买来的机械战神实验体,而我可是异能者!万里挑一的异能者!你不能杀了我们!” “哼,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毕勒尔冷笑,“以为自己足够珍贵,即便失败我也不会杀了你们?但你们恐怕不了解我这个人,我最恨的就是威胁和背叛,你一个不自量力的蠢货,他一只敢咬主人的狗,不管你有什么能力,你都必须死!” 随着一道阴狠的“死”字落下,解临渊忽然怒吼一声,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喉咙中翻腾着嗬嗬的喊叫声,毕勒尔猜测得一点没错,解临渊畸变之后首要的攻击目标就是杨蓦。 他凸出的那颗眼球目不斜视,左眼显示屏不停闪烁着乱码,机械臂扭曲得像个金属鲁班锁,嚎叫着冲戊寅张嘴咬了过去。 那一瞬间,伪装出来的胆怯和畏缩如潮水一般在“杨蓦”身上褪去,黑发男人挺直脊背,如一枝青松,直挺挺地立在崖顶。 戊寅正面迎着扑上来的解临渊,不闪不躲,只是在他双手紧握住自身臂膀,埋首要咬他脖颈时,抬起手,在对方眉心用中指轻轻地一弹。 “听话,乖一点。” 解临渊双眸陡然恢复清明。 第28章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没有给解临渊任何反应时间。他的意识不是逐渐恢复的,而是如重锤凿钉一般,骤然砸进了他的眉心。 上一秒解临渊还在地上痛苦扭曲地爬行,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双手死死捏着戊寅的胳膊,嘴巴大张,以近乎下巴脱臼的姿势对着杨蓦的脖颈就要咬下去。 在这么个动作下突然恢复理智,着实有些尴尬。 但不管场面多么奇怪,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解临渊讪讪地合拢嘴,异态弯折的机械臂收缩为正常形态,他站直身体,左手掌心变成金属镜,低头快速地看一眼自己现在的脸——眼珠已经完全重归正常,只有脸颊上还残留一些狰狞的黑色血管纹路,像恶鬼留下的诅咒,但也在逐渐消退。 就算是哪天研发出什么针对灾厄污染的特效药,也不可能做到戊寅这么立竿见影的吧? 解临渊欲言又止地侧眸望了戊寅一眼:“你……你没事吧?” 戊寅不知道是能力使用过度还是什么原因,身体没什么力气,软软地靠着解临渊的胳膊,双目失焦地注视着他的领口,一直到解临渊再三出声唤他的名字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慢吞吞地抬起眼睛,面部神情是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还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抱怨的低吟,似乎是疑惑他的肩膀为什么这么痛。 可刚等他迷茫的视线落到解临渊脸上,戊寅突然瞳孔放大,喉咙中挤出一声惊恐急促的惨叫,他慌乱地推开解临渊转身就要跑,但因为四肢酸软无力,刚挣脱束缚就狼狈地倒在地上。 解临渊上前一步想要扶起他,却见戊寅像是畏惧洪水猛兽一样对他避之不及,站不起来就四肢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害怕得两腿不停乱蹬,快要哭出来。 黑骑士类人的那颗脑袋垂下,俯视着观察地上这个正在发抖的男人。它越瞧越觉得不对劲,疑惑地靠得更近些,用鼻尖轻嗅了两下,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换来了男人歇斯底里的惨叫,反而吓得黑骑士夹住了尾巴。 它类狗的那颗脑袋同样感到了异常,相比于另一颗沉着稳重的脑袋,这颗脑袋的反应十分激烈,它直接皱着鼻子对戊寅狂吠起来,好胜心极强地要比较看谁的吼叫声更嘹亮,然后就被自己的爪子再次强行按住了嘴巴。 看到这只和熊差不多大+有两颗脑袋+每颗脑袋都足够咬死三个他+凶神恶煞对他狂吠的黑狗,戊寅叫得那是一个白眼直翻眼泪狂飙,下一秒就要背过去。 实在是这个眼泪哭得太过真实,解临渊终于从“这家伙为什么还在演?”、“他究竟在演些什么?”以及“他到底要演到什么什么时候?”三连问的误区中挣扎出来,转变思维方式,随即意识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眼前的这个黑发年轻男人,该不会是……是杨蓦本人?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解临渊等脸部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挥退黑骑士试探着叫了一声杨蓦的名字,地上的人虽然还怕得发抖,眼泪鼻涕一大把,却颤颤巍巍地给出了回应,“你,你认识我?” 真的是杨蓦本人。 那么问题来了,先前一直寄生在他体内的戊寅如今又在哪里? 想到这,解临渊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就看见不远处毕勒尔皱着眉头,旁若无人地双手把住最高指令操作器,专心致志地在这个手机一样的东西屏幕上戳来戳去,戳来戳去……如果不是知道他在纠结于怎么转移指令权限,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在玩俄罗斯方块。 解临渊:“……” 这位庇护所首领手底下的人全部都在眼巴巴地等候他发号施令,但毕勒尔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心只顾着玩“手机”。 终于,里根忍不住出声询问了一下,没想到毕勒尔竟然大声咆哮道:“问什么问!没看见出大事了吗!还不赶紧给他们准备好一辆满油箱的越野车,三箱巧克力,一箱白糖以及一箱狗粮!然后老老实实放他们离开!” 这还是解临渊第一次在他总是神情肃穆的络腮胡长官脸上看到目瞪口呆的表情。 毕勒尔愤怒地用权杖狂敲地面:“都别愣着了,快去啊!” 隶属于他的警卫队虽然对这项命令感到费解,但他们自上任起接受的教导就是无条件服从首领的一切指令,所以还是在第一时间听从并执行。 里根虽然被眼前的一切冲击得满头问号,但还不至于大脑完全不思考,眼见着他皱着眉头好似隐约要察觉出点什么异常,寄生在毕勒尔体内的戊寅迅速朝他招招手,接着在他倾身附来的耳边低声道:“我有一个事关狼烟庇护所生死存亡的把柄在他们手里,这事儿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千万不要声张。” 里根:“……” 里根目光愈发冰冷:“那就更不能放他们走了。” “是的,”毕勒尔同样面露凶光,“我先放出糖衣炮弹麻痹他们,待会你看好我手势,不要轻举妄动。” “好。” 解临渊:“……” 庇护所多年累积的资源还算充备,不出十分钟,戊寅所要的一切都准备到位。解临渊第一个上了车,将后排的座椅放倒,随后放黑骑士进来。小美人的矿泉水瓶搁在了副驾驶前面的台子上,喜气洋洋地像个车载摆件一样摇曳花萼。 等解临渊也跳上车之后,杨蓦依旧一脸茫然地站在车旁看着这一切,直到驾驶位上的车窗下移,解临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建议你跟我们上车,不然你一定会被核心站拉去解剖的,杀人犯先生。” 前面两句话杨蓦还没什么反应,但杀人犯三个字一出,他瞬间像屁股着了火一样弹射上车,抖抖索索地问:“你,你知道我杀了人?” 一时之间,解临渊都不知道这么一个胆小的家伙,当初是哪来的勇气杀了帕尔默。 运输车启动之后,解临渊简单给发动机和刹车系统做过检查,没有发现问题。紧接着,副驾驶的门忽然从外部打开,一个瘸腿的迷彩服壮汉拄着权杖跳了进来。 他冷着一张脸,不顾身后一众的劝阻声强行关了门,随后却像是原形毕露一般瘫倒在座椅上,有气无力地催促道:“快走快走,他的意志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我坚持不了多久就得把身体还给他。” 解临渊将油门踩死,顺带顾虑周全地升起前后排之间的隔板,接着一边甩方向盘一边问:“什么叫还给他?所以你如果寄生在意志力顽强的人身上,还可能会被顶出去?” “……”戊寅没有回答他,在座椅上喘息了一会之后摸出最高指令,继续摸索用途。 他之所以拖延那么久才寄生毕勒尔,一是身体条件不允许,距离上一次寄生杨蓦的间隔时间太短,他强行二次寄生的代价就是现在这样,无法彻底压制毕勒尔本人的思想,随时会被取缔,除此之外,还有更恶劣的副作用。 第二个原因则是,戊寅不知道最高指令在哪里,所以想要等毕勒尔将它取出来准备使用的时候再进行寄生。就是没想到毕勒尔居然嚣张到亲自给他演示使用方法,戊寅真心觉得再不寄生都对不起毕勒尔的一片良苦用心。 见戊寅沉默,解临渊眼神有些黯然,情绪低落地说:“你就这么不信我?” 副驾驶座上的满脸胡子的魁梧男人懒懒散散地掀起眼皮,斜觑着他。 解临渊目光平视前方,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因为用力肌腱筋脉凸起,“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的最高指令也将归属于你,我是永远无法伤害你的,即便如此,你还是事事都瞒着我,好像我不管问你什么都是别有居心。” 他瞥一眼后视镜,在他们车辆的正后方,数量装载着长枪短炮的运输车紧紧缀在后方,为首的就是络腮胡里根所在的那辆,这人的视线紧紧锁定副驾驶,等待着首领的指示。 “戊寅,我不是傻子,你的能力之强大我都看在眼里,跟随你给我带来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我注定有一个主人,那么他必定就是你。”解临渊声音铿锵有力,非常坚定。 说完,他等了一会,仍旧没有收到戊寅的反应,那股激情瞬间消退,转为沉闷和失落:“戊寅……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完完全全地信任我呢?我不知道你的情况,就没办法配合你,就没办法帮助你,这样下去……” “闭嘴,”戊寅冷漠地点着屏幕,“再多说就烦了。” 解临渊话音一顿,像是遭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狠狠砸了下方向盘,“你就是不肯信我,还以为我在骗你是不是?戊寅,你到底要我怎么向你证明我的忠诚?你这样的态度,我以后没办法跟你相处……你明明也是只有编号的实验体,却也不把我当人看吗?” 戊寅终于捣鼓清楚了这枚最高指令的使用办法,他勾唇一笑,侧过脑袋,看向这个情绪激动到胸膛大肆起伏的银发男人:“解临渊,想要机会证明自己?当然可以,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但如果你让我失望了……你会付出你根本承受不起的惨痛代价。” “……”解临渊仍旧目视前方,没有和戊寅对视。他的心底一阵一阵的发冷,戊寅没有否认他的那句‘你也是实验体’,证明他确实大概率也是人类的实验产物。 承受不起的惨痛代价?意思是发现遭到背叛之后会寄生他吗? 寄生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怎样顽强的意志力才能让戊寅无法完全寄生? ——怎么样才能彻底杀死这个寄生实验体? 无数的问题翻绞着解临渊的大脑,但他的脸上丝毫不显,只有一个沉着温和的笑容,彰显着他的无害:“戊寅,请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戊寅唇角的笑意更深,他仿佛找到了让他兴致盎然的乐子,急不可耐地开始了动作,他先是将最高指令操作器调整出语音提示,他每点击一个项目,都会有一个机械女声把他的操作朗读出来。 ——Z1932最高指令权限转移。 ——现在确认现持有人身份,请将您的面部置于识别框内。 ——确认完成。 ——现在,请扫描被转移人的面部置于识别框内。 “解临渊。” 听到自己的名字,解临渊下意识放慢车速转过脸,只见戊寅将最高指令操作器的前置摄像头对准了他,屏幕中的人脸识别十字框中锁定的正是他惊讶的面庞。 清脆的滴声过后,是机械女声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 ——身份确认完成。 ——现在,开始权限转移。 戊寅分外愉悦地说:“这下,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了。”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軉吸拯厘6 第29章 指令权限转移的进度条非常快,解临渊一边开着车,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操作器屏幕上的进度数字。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怦怦直跳,存在感极强,震得他胸膛发麻,耳膜也被吵得嗡嗡作响。 戊寅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会突然暂停吗? 他会突然取消操作,然后恶劣地笑着问:你在期待什么呢? 他是在考验我吗? 我是不是应当阻止他,再一次表述忠心换取他的信任? 解临渊大脑一片乱麻,很快,他就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分析戊寅这一行为背后的目的了,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屏幕上那条窄窄的进度条攫取,呼吸也随之停滞,大脑在极度混乱过后变成了一片空白,整个人都仿佛踩在云端,危险驾驶。 短短的几十秒对于他来说却如同三十秋,每一次数字的改变都足以使人心尖一悸,时间漫长得让他四肢百骸都在酸麻疼痛。 如果戊寅真的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反悔,解临渊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幸而戊寅看起来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他疲惫地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一根手指也懒得动,就连操作器都交给了小美人代劳,由它用荷叶和根茎充当支架的功能,托举着挂在戊寅眼前。 就在进度条达成100%的瞬间,操作器屏幕和解临渊本体的左眼显示框突然同时弹出来一个红□□面,不安分地发出警告:“检测到Z1932最高指令权限被转移方为,机械战神实验体,Z1932,此次举动风险过大,请谨慎操作。” 戊寅打了个哈欠,像关闭讨厌的广告弹窗那样看也不看内容快速点击屏幕。但警告框仍旧不厌其烦地重复跳出,一遍又一遍地强制操作方阅读最高指令使用条款和说明,将机械战神系列实验体没有限制的危害一一标红放大,强烈建议权限所有人取消操作。 “烦死了……”戊寅恨不得把操作器给砸了。 解临渊放慢了车速,余光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坚决地点着确认,眼白充血,眼眶不知不觉间也变得猩红,死死咬着牙关。戊寅偶然间抬眸,就看到一只大型的白毛红眼兔子目光直直望向前方,看似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左手都把方向盘捏成了一根麻花。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糟糕的心情愉悦了些许。 在最后一次点击确认,彻底将权限交付出去之后,戊寅发现系统居然还设置了72小时的最终确认冷静期,在这三天时间内,操作人还可以随时反悔取消权限转移,他啧了一声,四处望了望,回头就看见黑骑士那颗类狗的脑袋正眼巴巴地扒拉着窗户,伸着舌头哈哈喘气。 他让解临渊把前后排隔断放下去,向黑骑士挥了挥手里的操作器。 黑骑士立刻乖顺地坐了下来,拼命摇晃尾巴。 类人的那颗脑袋正在闭目小憩,身体操作权都给了它,戊寅笑了笑,反手揉揉它的脑袋,又嘟囔了两声好狗狗乖狗狗,接着直接把操作器扔进了它的嘴里。 黑骑士嘎嘣嘎嘣地嚼着,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解临渊左眼层出不穷的警告弹窗终于沉寂,只剩下一道72小时的倒计时,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角落里跳着数字。他亢奋激动的情绪也在这一切都尘埃落定的静默中,彻底归于无息。 结束了,他心想。当初狼烟庇护所向北营地彻底买断了他的使用权,他的一切信息都从北营地的数据库中删除,最高权限也没有留下备份,北营地那边的机械战神系统负责团队已经彻底失去了他的控制权。 这也就代表着毕勒尔手里的最高权限操作器一旦损毁,就只能联系北营地对操作器本身进行复刻,但这其中除了72小时时间限制之外,还有极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目前最高权限的持有人毕勒尔必须在场,用他的个人信息激活新系统。 ——毕勒尔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即将彻底摆脱这裹挟了他二十年的束缚,获得每一名人类生来就该享受的人身自由权。 军绿色的越野车终于行驶到了最外层的哨卡,前面这段路基本上全部都靠“毕勒尔”刷脸畅通无阻地过关,但等到了最后这道关卡,堵在附近戍卫队成员对他们的态度陡然一改先前的谨慎,一个个不要钱似的对车辆宣泄子弹。 满是尖刺的路障铺在地面,誓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跟在他们越野车后方的车辆换了一批又一批,实际上,后方的枪战动乱发生得比他们和哨卡这边还要早,还要混乱,看来里根最终还是等不到首领传来的指示了。 “叛变了。”解临渊冷笑一声,一个奉行强盗原则的军/国主义庇护所,手底下人早生二心,于首领危难之际趁机反叛将庇护所的势力重新洗牌,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所以解临渊才会断定毕勒尔必死无疑,即使毕勒尔侥幸从他们手里逃脱,他原本的下属也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解临渊用左手臂化盾防在了驾驶座前,回身一把将杨蓦拽了过来,“你开车。” “我我我……”杨蓦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转头就见Z1932已经打开车窗直接从这道窄口里翻了出去,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控制面前这个拧弯成一条麻花的方向盘。 机/枪扫射的声音在车顶响起,杨蓦只看到挡风玻璃被枪击裂开了数个洞眼,万幸没有碎裂,前方满是飞溅泥土、血液和残肢断臂,雨刷不停地运作着,但他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一阵手脚无措的盲开。 这时,他听见副驾驶位置上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油门踩死。” 杨蓦呼吸急促地看了他一眼:“首,首领……您为什么……” “别废话了,油门踩死。”戊寅艰难地伸出手,在杨蓦的注视下伸进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之前在东信湖旁的小卖部据点里顺走的生理盐水。 杨蓦都不知道他的口袋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他只惊慌地躲避着子弹:“前面有路障!强行开过去会爆胎翻车的!” 戊寅低低笑了声:“相信战神。” 话音未落,数发飞弹直接把拦在前方的路障炸出了一个坑,胆敢拦截他们的人也被炸得一个不留,越野车碾过大大小小的坑洞,颠得小美人直接从驾驶台滚到了座椅底下。 “唔……”戊寅痛苦地低吟一声,眼眶周围浮现隐约的黑色纹路,他艰难地半眯起眼,手指无力地抓挠着,一把攥住了黑骑士的皮毛。 类狗的那颗脑袋关切地舔舐着他的手背,然后就被类人的那颗脑袋一把顶开,琥珀色的眼珠和戊寅对视数秒,随即伏下脑袋,一口含住了他手里的生理盐水袋。 戊寅想要对它笑一笑,但神情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在惶恐、愤怒和微笑之间来回切换,黑骑士警惕地呜呜低吠着,杨蓦也像是身临其境地看恐怖片一样在驾驶座上发着抖一声不敢吭。 毕勒尔本人的意识即将挣脱戊寅的控制回到身体内了。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车窗玻璃突然从外界被打破,车辆颠簸,漫天飞舞的碎玻璃之中,一只持枪的手臂从破裂处伸出,解临渊倒吊在车辆侧方,神情冷漠地用手/枪瞄准了毕勒尔的眉心。 “你,你——”毕勒尔脸上的胡子在发抖,是一个震惊恐惧的表情,显然他已经重新掌握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只可惜意识一回归面对的就是如此残酷的死局。 可解临渊却在毕勒尔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万分熟悉的神色,那是一种古怪的平静,对现在发生的一切兴致盎然的恶趣味,以及看透他本心的讥笑。 戊寅的意识还有残留,就在这双恼人的眼睛里。 解临渊的目光越发冰冷,没有一丝犹豫地抵着毕勒尔的额头开了枪。 子弹在毕勒尔脑子里炸开,血液、脑浆和碎肉顿时溅满整个驾驶室,杨蓦被溅了一脸的血污,眼睛发直,几乎把越野车开成了游乐园的碰碰车。车速表的指针甩到了屏幕最右方,不停地颤抖,在解临渊将毕勒尔的尸体抛下车之后,他们身后就已经无人在追了,可杨蓦还是反应不过来地踩死了油门,一路狂飙。 一直到解临渊重新跳进驾驶室,控制方向盘朝他怒吼踩刹车,杨蓦才如梦初醒一般发出嗓子被捏成一条细缝的抽泣声,然后一脚踩下刹车,三分钟之后,他们终于在一个空旷无人的原野上彻底停了下来。 杨蓦惊魂未定地剧烈喘息着,可还没等他抬手擦掉眼皮睫毛上挂着的血液和肉屑,枪械上膛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炸开。杨蓦惊恐地抬起头,就见Z1932面无表情地持枪瞄准了他的太阳穴。 机械战神满身是血,脸颊和胳膊上有几道无足轻重的擦伤,皮肤表层下是散发着点火花的精密金属。 死亡的恐惧如同黑夜,在他身上降临。 短暂的僵持之中,解临渊在沉重的血腥味里忽然闻到了一股骚臭味,他淡淡地低下头,就看到杨蓦的裤子湿了一块。 他嫌弃地抿了下唇,森冷的目光又移向车厢后排。 黑骑士一颗脑袋痛苦地闭着眼睛,另一颗脑袋扒着后车窗朝外猛吐。小美人七晕八素地缩在矿泉水瓶里,宛若一颗枯死的绿萝。 各种数据搜集分析汇聚在左眼中,数秒之后,手/枪分解重组,变回金属色的机械手掌。解临渊已经无需再顾及旁人的眼光,去刻意将他的机械半体包裹上皮肤色的涂层。 混战中他断了一根中指,粗糙的断面裸露在外,解临渊毫不在意地坐到副驾驶的椅子上,用左眼屏幕扫描一遍创面,接着从肘心处取出工具,咬着螺丝刀开始修理断手。 除了呼吸声之外,越野车内犹如死一样的寂静。 戊寅不见了。 毕勒尔已身亡,他也没有回到杨蓦的身体里。毕竟解临渊坚信戊寅就算再会伪装,也不可能有被吓尿这种高超的演技。 那戊寅有可能寄生在动物或者植物体内吗? 要不要干脆把它们都杀了以绝后患? 亦或,戊寅现在已经藏在了他的身体里? ……如果是这样,那他又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个比最高指令还要棘手的大麻烦? 十分钟之后,解临渊修好了他的机械手,五指灵活如初。 他跳下了车,抬眸远眺即将落山的夕阳,橘色的霞光暖得让他全身筋骨一阵酥麻,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呼出一口浊气,转身打开越野车的后备箱,随手挑了一袋巧克力,拆开包装塞进嘴里。 黑骑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侧,类狗的那颗脑袋不停地拱纸箱里的狗粮,解临渊帮忙拆了一大包出来,黑骑士顿时叼着狗粮不停地摇尾巴。 杨蓦也四肢发软地爬了下来,远远地看着解临渊,欲言又止不敢靠近。 解临渊轻笑一声,扔给他一包巧克力:“找地方睡觉。” 第30章 三天后。 日暮西斜,解临渊解决掉两只不长眼的污染者,甩了甩刀刃上残留的血迹,缓缓走到一条清澈的小水渠边,半蹲下,慢条斯理地搓洗着指缝里的血污,再用衣摆擦拭干净右臂长刀上的水珠。 夕阳无限拉长了他的身影,银白色的长发随着动作垂落肩头,又被解临渊随意地挽到耳后。 远处连绵的山岱被黑夜笼罩,如一幅写意的泼墨画,弦月初上,最后一缕残阳却始终不肯消散,紧紧追随着解临渊的步伐,缀在他背后,一直到他踩着满是青苔的石阶,转过数个歪歪斜斜的小径,走进最高处的院落里。 长达72小时的指令转移倒计时终于在此刻化为六个硕大的阿拉伯数字0,无力地彰显它仅剩的一抹存在感,随后彻底归零。 昏黄的余晖湮没在地平线下方,解临渊停下了脚步,久久地驻足。他转身极目远眺,看着山峦之下废弃的城镇,呼吸间满是畅快和凉意。 没一会,院落中央的小楼底层窗口处窜出一抹摇曳昏黄的烛火,点燃了黑白水墨画唯一的色彩,解临渊眉眼中的笑意未褪,步伐也变得轻松惬意了许多,两步并作一步,推门踏进屋内。 黑骑士一颗伏在爪上的脑袋只是警觉地动了动耳朵,另一颗脑袋却在他进门的瞬间支愣起,兴奋地支配着身体跑到解临渊身边,讨好地去蹭他的大腿。 “乖狗,坐下。”解临渊将手中捕到的兔子拎高,黑骑士立刻听话地原地坐下,一边眼巴巴地盯着兔子甩着舌头流口水,一边拼命摇晃尾巴。 “打滚。” 黑骑士利落地原地打了个滚。 在这期间,它类人的那颗脑袋无奈地掀开眼皮,脑海中回忆起往昔自己猎虎擒龙的飒爽英姿,再看现在的它,因为身体欠佳无法出门捕猎,为只兔子就如此毫无尊严地撒泼卖萌…… 它感慨地叹口气,但从始至终也未做些什么,任由另一颗脑袋去了。 “真乖。”解临渊把兔子抛出去,黑骑士准确地飞扑一口咬住,用爪子摁在地上撕咬兔子腿,吃得一张长嘴鲜血淋漓。 “吃完记得把地板打扫干净。”他拎着剩下的兔子和一捆柴火走进厨房,“我知道你听得懂。” 类狗的脑袋埋头把兔子腿骨哼哧哼哧,类人的脑袋动了动耳朵,表示它知道了。 厨房内,杨蓦正守着锅里中午吃剩下的蘑菇野菜鱼汤,聚精会神地等着水开。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就看到解临渊正把一捆木柴放到墙边,左手拎着一只兔子,右肩膀处还用衣服外套简单制作了一个小兜,里面是七八个野苹果。 “解哥你回来了。”杨蓦连忙殷切地迎上去,替解临渊拿东西一一放好,又取过碗勺替他盛了一碗放凉了的绿豆水,里面还加了百合,配上之前从越野车后备箱里取出来的白糖,清凉解暑,利水止渴,他在庇护所待了一年多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不过杨蓦至今还记得昨天清晨解临渊带他去地里挖百合鳞茎的时候,那漫山遍野铺天盖地涌上来的污染者,它们大概是许久没闻见活人气味了,蝗虫一样不要命地往前冲,又被解临渊举起重机枪一梭子爆头。 杨蓦虚软无力的胳膊一边发抖一边举着锄头挖地,如果不是裤子不够用,他真想再尿一次抒发自己此时此刻糟糕的情绪。 等他好不容易挖满一小袋百合的时候,身后污染者的尸体已经堆成了一座散发着浓郁恶臭的小丘。 而解临渊没什么表情地从尸堆上跳下来,左臂由重机枪分解重构,变成了一把长刀,他冷淡地回头瞥杨蓦一眼,喊了一声跟上,随后就在杨蓦的惊叫声中反手一刀劈死朝他扑过来的漏网丧尸,寒着一张脸快步走在了前面。 想到这里,杨蓦连忙伺候得更殷勤了,这荒郊野外的,解临渊简直是他的守护神,没了这个人形兵器,他根本活不下去。 见解临渊单手托着瓷碗遥望窗外,大口大口地喝着绿豆水,他又是帮忙拖椅子,又是给他削苹果,等锅里的汤沸腾了还优先给解临渊盛上满满一大碗的鱼肉。 解临渊吃晚饭的时候他也不休息,主动在一旁剥皮处理兔子肉。 杨蓦到现在只有一件事不明白,就是从他杀了帕尔默一直到隔日在监狱前突然恢复意识,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尝试着问过解临渊,对方只敷衍着说他也不知道,然后给出一个你可能受到刺激产生记忆障碍的神奇回答。外面那条双头大黑狗倒是给了他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但杨蓦胆子小,至今都不敢靠黑骑士太近。 等杨蓦也吃完晚饭之后,剩下的一大锅汤和零零碎碎的兔肉都交给了黑骑士,它的胃口奇大,巨大的长舌头啪嗒啪嗒舔干净汤,接着整颗脑袋都埋进锅里,吃得兵荒马乱。 解临渊靠在一楼的藤椅上发呆。那天从越野车上下来之后,他就带着杨蓦和黑骑士爬了一个小时山,找到了这么个林间的咖啡厅休息,这里末世前应当还是个旅游开发区,不知道哪个有闲情雅致的小老板在山坡上建了个清新田园风格的咖啡馆,一楼是营业区,二楼是休息区。 夜里解临渊睡楼上的卧室,杨蓦睡一楼的沙发,黑骑士睡地毯。 至于变异荷花小美人,它最初跟戊寅出来就是打算来个说走就走的短途旅游见见世面,在找不到戊寅的气息之后,它就像一只蔫了吧唧的白菜一样,趁着下雨连夜返回了它的快乐老家东信湖。 屋内,一只迷路的飞蛾绕着客厅中央的烛火打转,解临渊修长的双腿交叠,搁在矮凳上,慢悠悠地移去目光,视线掠过飞蛾翩跹的影子,又在墙壁上杨蓦在厨房里打扫卫生的斜长身影一触即离,黑骑士趴伏在他脚边把锅底舔得锃亮……一切似乎都安宁而平淡。 倏然,解临渊皱了下眉头,他察觉到这些天黑骑士好像不管是叫唤,还是进食,都只使用了其中类狗的那颗脑袋,而另一颗智商类人的脑袋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就连炎热的酷暑晌午也不曾开口喘息散热。 他猛地坐了起来,双目紧锁着黑骑士问:“地狱犬,你的嘴巴里有什么东西吗?” 黑骑士的狗脑袋从饭锅里抬了起来,不明就里地盯着解临渊,而类人的脑袋徐徐掀开眼皮,瞥解临渊一眼,仍旧是不说话。 这时,杨蓦擦着手急急忙忙从厨房里走出来:“说起这个,解哥,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毕勒尔好像往黑骑士嘴里塞过什么东西,是不是胶水什么的,把它嘴巴给黏住了?你赶紧给它看看呢。” 毕勒尔?不,是戊寅,是戊寅曾经把什么东西藏在了黑骑士的嘴里。 解临渊不敢轻视戊寅这个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行为,他迅速逼近,单手卡住黑骑士的下巴,目光狠戾地逼问:“是你自己张开嘴,还是由我掰断你的下巴?” 狗脑袋当即吃痛地叫唤起来要去咬解临渊的胳膊,随即就被一根弹射的钢丝绳索捆住了嘴巴。 黑骑士琥珀色的眼睛痛苦地半眯着,它威胁性地龇出了两排锋利的犬牙,但最终还是无奈地屈服于解临渊绝对压制性的武力值,缓缓张开了嘴,黑色粉色相间的长舌抬起,口腔中空无一物。 吃下去了?还是藏起来了? 解临渊转头严肃地问杨蓦:“当时毕勒尔塞的是什么东西,你看清楚了吗?” “呃,我没看清,”杨蓦支支吾吾地答道,生怕惹恼了解临渊,“……对了,他还是从我口袋里拿出来的,就……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的是水一样的液体,我都不知道我身上什么时候有的那东西。” 水一样的液体?联系戊寅,解临渊最先想到的就是葡萄糖注射液。 糖分,能量,只要稍作联想,就可以分析出液体的大致功能是为了让戊寅尽快恢复体力。并且这一切戊寅都是背着他行动的,足以证明如果一开始就让他发现液体的存在,会给戊寅造成巨大甚至致命的打击。 他不该犹豫的,解临渊懊恼地想,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他确实被戊寅的话语和神鬼莫测的异能给震住了。 指向性寄生、接触性附生,以及最为匪夷所思的——在他眉心轻轻一弹就唤回他理智的举措。 ‘如果你让我失望了……你会付出你根本承受不起的惨痛代价。’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如果解临渊当初不曾获得Z1932的最高权限,那他一定会在越野车内殊死一搏,不计一切代价地击杀戊寅可能寄生的所有生物,泯灭一切阻碍。 但戊寅在失踪之前将Z1932的最高权限给予了他,那是他追寻多年的自由,也是他唯一的软肋。 只有获得了才会害怕失去。 解临渊初次品尝到挣脱枷锁的滋味,同时也有了畏惧心,他无力承受再次失去人身自由的代价,所以他才会在最应该杀伐果断的时刻迟疑犹豫,从而错失了带给戊寅致命一击的最佳机会。 三天前戊寅最为虚弱的时候,他就没有动手,三天后的现在戊寅修养得差不多了,解临渊自然更不会贸然发难。他越发感到后悔,脸色铁青地松开黑骑士,钢丝绳索也收回机械臂内,看着狗脑袋委委屈屈地跑远用爪子揉嘴巴,他突然由内而外产生了一股熟悉的无力感。 杨蓦望着解临渊独自上楼的萧条背影,生怕是自己的无用惹恼了他,到时候再惨被抛弃,于是赶紧努力地表现自己的用处,追在他身后喊:“解哥!我再给你削个苹果啊?你,你早点睡,晚安,明天早上起来我再给你熬绿豆汤喝。” 解临渊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 隔日,杨蓦记挂着给解临渊做早饭,再加上半夜的时候有几只污染者在院子外面徘徊,他一夜都没睡安稳,天一蒙蒙亮就急忙爬起来,顶着鸡窝头跑到厨房里烧柴火。 不等点着火,属于黑骑士的爪垫脚步声就在他身后响起,杨蓦以为是狗来要食,强压着害怕转过身,小声道:“不能给你喝的,这得留给解哥先喝知道吗?没办法,现在这屋子里他是老大,离了他咱们一个都活不了,待会等他吃完早饭出门了,剩下的都给你……”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却发现眼前黑骑士的这颗脑袋并不是寻常贪食的那颗狗脑袋,与他对视的琥珀色眼瞳中,是高智商生物才有的智慧与冷静。 “……你,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杨蓦惊讶地望着它,就见黑骑士忽然张开了嘴巴,口中掉出来一个透明的输液袋,正是杨蓦之前看到毕勒尔强塞的那个。 “……对!就是这个。”杨蓦惊喜地蹲下把输液袋捡起。 袋子表面除了唾液之外还有些许泥土,他看到包装上清晰的氯化钠溶液字样,又看到透明的液体中,浸泡着一个微小的不规则肉色物体,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在盐水中央起伏,还如同心脏一般,规律地脉动着。 这是活的! 杨蓦手一抖,差点没有拿稳,“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物体倏的从溶液中消失,不等震惊的神色彻底于杨蓦的眼中汇聚成形,他陡然间失去了所有表情,动作也凝固住,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了流淌。 只有厨房门口坐着的一条黑狗,缓缓地左右摆动尾巴,两颗脑袋四只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一分钟后,“杨蓦”微笑着摸了摸黑骑士的脑袋,“好狗狗,真乖。” 第31章 早上七点半,解临渊准时准点穿着整齐地顺着扶梯走下楼。之前从庇护所带出来的那套衣服早就因为脏污和破烂扔掉了,他现在身上穿的是从楼上卧室衣柜里翻出来的旧衣服。 原来的咖啡店主人是个高大的胖子,衬衫都是XXXL码,解临渊穿他的衣服有些不合身,但用皮带勒紧裤腰,也勉强能穿。 忽然,他在大理石台阶上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楼大厅。 柔软厚实的波西米亚风格地毯上,杨蓦两条腿大大咧咧地伸直,懒洋洋地斜倚着黑骑士,把它的腰腹软毛当做靠垫,整个人都窝在黑骑士侧卧的身躯里,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狗头,另一只手里握着枚啃了两口的野苹果,没削皮,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洗。 听到解临渊下楼的脚步声,黑骑士搭在杨蓦大腿上的两颗脑袋同时抬起,一左一右地注视着他。杨蓦也笑着朝他扬了扬手中的苹果:“这东西好酸啊,难吃死了。” 解临渊心脏重重地下坠,虽然他昨晚就就有预料戊寅即将现身,但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但无论内心如何的混乱纠结,解临渊面上丝毫不显,他神色淡淡地在阶梯上驻足两秒,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以原来的步速缓缓下楼:“……皮比较酸,你应该削了皮吃。” 顿了一下,解临渊又在这句话之后添上主语,“戊寅。” 姿态慵懒的戊寅勾起唇角,笑意直达眼底,等到解临渊走得更近了些,他举起手里的苹果,理所应当地吩咐道:“我不会削皮,你来给我削。” 解临渊站姿挺拔,脊背如青松一般笔直,他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躺靠在地上的男人,眸色如刃,恨不得将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杀之而后快。 而戊寅眼含微笑,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解临渊周身散发的冷气,甚至还晃了晃他啃了一半的苹果,催促道:“快点。” 僵持了将近十多秒,最终还是解临渊先退了一步,伸手接过这枚苹果,机械臂调整了一下结构,左手腕下方弹出一把水果刀,他取下来,垂眸快速利落地给这枚该死的苹果削皮。 人讨嫌,就连在苹果上留下来的牙印都如此碍眼。 在解临渊削皮期间,戊寅坐直身体,拍拍黑骑士的脑袋示意它自个儿边上玩去。两头犬听话地站起身,放松地抖了会毛,抬腿越过沙发哒哒哒哒地出了小楼,顺带还把门从外面带上了。 一条条厚薄一致的果皮落在垃圾桶里,削好皮,解临渊将苹果递还给他,反身取过餐巾纸坐到沙发上擦拭刀刃。 “你为什么还是选择寄生杨蓦,”他问,“是我的身体不合适吗?” 戊寅嘎吱咬了口野苹果,虽然还是酸,还比起之前要可口了许多,“要是寄生你,谁来给我削苹果?” “杨蓦也能帮你削苹果。”解临渊说,“而且他一定做得比我更好,他会把苹果切成适口的小块端到你面前。” “哦,原来还可以这样。”戊寅表示知道了,“那你记得下次切成块再给我。” 解临渊:“……” 他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尝试讲道理:“戊寅,我自有记忆起便是被当作人形兵器培养和改造,从小学习的就只有杀戮的招数,并不会伺候人。” 闻言,戊寅不满地挑起一边眉梢,回头望向他,声音冷了下去,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道:“……你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解临渊微笑了起来,眼底却是一片冷漠,“怎么会呢?” 戊寅最令他忌惮的能力就是寄生,目前已知的情报有:寄生是需要代价的,会大量消耗戊寅本体的能量,现如今戊寅刚刚寄生杨蓦,短时间内无法再寄生他。 而且这一次戊寅选择的寄生宿主又令解临渊有一个新的猜想,遍观这几次戊寅寄生的人,帕尔默,杨蓦,毕勒尔,都是健康的人类,是否有可能他半污染的身体并不适合寄生?不然没有理由放着他不管,反而去寄生胳膊上没二两肉,膀胱功能还不怎么好的杨蓦。 更何况戊寅应当心知肚明他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性格,又没有了最高指令的约束,随时可能翻脸叛变,如果是觊觎机械战神的武力,比起把他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隐患养在身边,还不如直接寄生他,留着傻白甜杨蓦伺候左右。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也是最理想的状态,戊寅根本无法寄生他。 第二种,戊寅手中还握有他所不知道的,更大的筹码。 瞬息之间,解临渊脑海中的念头就已经绕过百转千回。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思忖间将刀刃按回手臂内侧,挨个动了动左手五指,抬起眸,有心继续试探:“戊寅,我非常感谢你所做的一切,你之前说你真正的身体不见了,我愿意保护你,死守你的秘密,和你一起寻找你的身体。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义无反顾挡在你的身前,万死不辞。 但,你可以将我视作一把无往不利的长剑,但不能拿我去砍柴切菜。戊寅,你应该明白,我不喜欢被强迫……我更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建立一个互利共惠的关系,彼此平等,互相尊重。” 说完,解临渊就发现戊寅啃完了苹果,正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他,眼底透着明显的不耐烦,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解临渊气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就非要我做你的什么生活助理,像奴隶一样地伺候你?我们各退一步,获得一名忠心耿耿的保镖对你来说不好吗?你要是想要人服侍,我可以去外面给你找三个,五个,十个助理回来,保管把你侍奉得像个皇帝。” 戊寅叹了口气:“你真的好麻烦啊,一直这样试探来试探去,有意思吗?” 解临渊额前青筋微凸,显出怒容:“是你挟恩图报,强人所难。” 听着解临渊义正词严的斥责,戊寅舔了舔唇角,倏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黑色的眼瞳抬起,对上解临渊宛若灼烧的红眸,“非要求个心甘情愿是吧?” 不撞南墙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轻佻的语气令解临渊瞳孔微缩,不祥的预感宛若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响他的警钟。 “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特殊,会不定期地陷入污染混乱期,但过段时间又会自然清醒吗?”戊寅不怀好意地笑着。解临渊知道答案一定不会是他乐于见到的,但他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等着戊寅继续开口。 “那是因为……”戊寅倾过上身,食指指腹轻轻地在解临渊左侧胸膛,也就是心脏的上方点了点,“你的这里,有着一个和我一样的寄生物。” 没有管解临渊能不能接受这么爆炸的信息量,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也不能说和我一样,我对它的感觉很熟悉,但它明显比我要低一等,是发育不完全的寄生物,无法沟通。你的身体构造特殊,它无法完全寄生你,但也无法离开,所以只能一直待在你的体内……这么一想,它似乎比我更符合‘寄生’的含义,只能依附着宿主存活,而我是独立的。” 解临渊震惊到失去了呼吸,只感觉一股冰凉的麻痹感自胸口从被戊寅点过的地方起,一直渗透到五脏六腑,冻得他血管结冰,四肢生寒。许久之后,他喉结滚动,好不容易从咽喉处干巴巴地挤出了声音:“你的意思是,我每次混乱……” “都是它在尝试寄生你带来的副作用。” 悬在头顶的利剑落下,将解临渊狠狠地钉在了原地。 “解临渊,我可以帮你压制它,也只有我能帮你,不然你迟早会被它寄生。”戊寅胜券在握,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凭借悬殊的信息差在打一场绝不会落败的仗,“你或许不怕死,但怕不怕你的意识被一个不知名生物顶替,它操纵着你的身体,以你的名义继续‘活下去’?”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解临渊都感到头皮发麻,嘴唇微不可察动了动,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恨得几乎要将牙齿咬碎,这简直是比最高指令还要诛心的枷锁,他的软肋被戊寅紧紧攥在手里,随意揉搓,捏成各种喜欢的形状,而他毫无办法。 心甘情愿?岂止是心甘情愿,如果戊寅说得都是真的,等哪天戊寅对他失去了兴趣,他怕不是还要反过去央求他别抛下自己。 关键是,戊寅所说的这一切虽然离谱,但都解释得通,解临渊下意识就信了八成。 “难道说,灾厄污染源……并不是病毒传染病,而是寄生物?污染者,畸变体都是一群被不明物寄生的人?”解临渊迫切地询问,“和你有关吗?像你这样的……物种,到底还有多少?是谁把你们研究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你在这场全球性的灾难中,到底充当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别问了。我不是说过吗,我是被人强行剥离出身体的,失去了部分记忆。”戊寅无辜地眨了下眼睛,“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又或者我之前就压根不知道。” 该记得的不记得,不该记得的倒是门清……不过解临渊现在根本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这些宏观上的大方向。 “只,只能……”他察觉自己的声音太过僵硬,连忙轻咳一声,能屈能伸地缓和了语气,“你只能压制它,无法消灭吗?” 戊寅定定地注视着他,忽然笑得更灿烂了:“解临渊,好好表现,等我哪天高兴了,或许——?” 不否定也不肯定,掏出个薛定谔的胡萝卜吊在他眼前,就等着他这头大蠢驴直勾勾地往坑里跳。 解临渊气得快要肺囊肿,偏偏戊寅还要在这个时候继续落井下石:“话说,解临渊,你这么厉害,堂堂机械战神,还能被污染者伤到?……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解临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确是故意的。 因为和他同一批次序列号的其他实验体中出现多例污染发病后,下达自毁指令然后复而清醒的情况,因为机械半体已毁失去利用价值,那些实验体全部提前报废,被放逐到了北营地的下区。 他多番观察确认后果可以接受之后,毅然决然决定铤而走险,故意被污染者咬伤。就是没想到他的情况过于特殊,一来他是机械战神最成功的实验体之一,平时又将性格伪装得十分良善,人缘甚佳,研究团队不忍直接将他报废,所以力排众议将他锁起来留待观察。 二就是……没想到观察观察着,他居然还真的清醒了。 解临渊原本以为专为他研究的核心密钥已经是他自作聪明的报应了,没想到更大的报应还在这里等着他…… 怪谁?只能怪他自己蠢! “解临渊?”见他一直在发呆,戊寅忍不住拽拽他的衣服。 “在。”解临渊温顺地侧过脸应道,“有什么事吗?” 戊寅高兴了起来,愉悦地问:“我饿了,有东西吃吗?厨房里好像泡着豆子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东西。” “那是百合。”解临渊朝厨房走去,在灶台前面有条不紊地挽起两边袖子,戊寅贴上来,好奇地问:“怎么吃的?” “和豆子一起煮。” “好吃吗?” “我还蛮喜欢的。”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吃上?” “这个烧水的炉子小,没办法添太多柴,大概需要煮一个半小时左右。” “这么久……” …… 第32章 解临渊熟练地用大火把绿豆煮开,再调成小火,加入百合,然后搬来把塑料小几,坐在炉子旁边,慢条斯理地用蒲扇烘着火。戊寅蹲在旁边单手托着下巴看了一小会儿,感觉解临渊能这样扇到天荒地老,于是直接把外面地里刨坑的黑骑士叫进来,让它守着火,然后唤解临渊带他去找乐子。 这荒郊野岭的,到处都是污染者,哪有什么乐子? 不过身为戊寅大少爷最称职的生活助理,解临渊当然不会说出半个不字,仅仅是转念之间,他就想出了七八个消磨时间的法子,让戊寅尽情挑选—— 包括但不限于戊寅、他和黑骑士三个生物四个脑袋打斗地主;屋主卧室中沉寂多年的掌上游戏机,附带一整盒的游戏卡;另外庭院里还有秋千和跷跷板,虽然都是逗小孩的把戏,但戊寅看起来非常感兴趣…… 自打认命之后,解临渊的心态就平和了许多,服务态度也积极起来,他认为与其垮着个逼脸等着戊寅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变着法子的收拾他,他还不如主动一些,把这位少爷伺候舒坦了,大家都开心。 戊寅非常满意解临渊的识相,或者说他一开始喜欢的就是这人能屈能伸,忍辱负重的性格。 “为什么要选?”他问,“我全都要!” 解临渊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拍拍身上的炭灰,站起身:“那走吧,跟我出门去找今天的午饭。” 戊寅叮嘱黑骑士好好地看火,乐呵呵地跟着解临渊出了门。 临行前,解临渊回眸瞧了一眼在炉子面前趴伏下来打盹的黑骑士,管好房门,转身问戊寅:“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走?”戊寅疑惑,“你找的这个地方不是挺好的,走什么走?” 解临渊皱眉:“你不带黑骑士回去交差了?” “哦,你说这个啊。”戊寅随手折了一片路边长势葳蕤的枝叶,漫不经心地用指甲掐着叶片脉络,“过几天吧,我现在有点虚,等养好身体再走,不然到了那边,可能不容易讨到理想的酬劳。” “和雇主报酬没谈拢?” “嗯,”戊寅点了下头,“情况有些复杂,到时候再跟你说。” 条件没谈好就先接了单?这家伙心可够大的……如果对面态度强硬,再加上戊寅本人不肯吃亏的性格,他们和黑骑士最终肯定会闹得不欢而散,但戊寅似乎跟黑骑士透了点什么底,也不怕那条丑狗之后反水?就仗着他那点异能,都不知道防着些…… 解临渊下意识顺着戊寅的三言两语考虑了一大堆,紧接着又倏然反应过来,暗笑自己进入角色是不是太快了,有必要这么替戊寅着想吗? 他看向身边的黑发男人,笑了一下:“戊寅,你是真不把我当外人了?身体虚弱这种事也敢告诉我?” “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慕强,对我忠心耿耿,如果这辈子注定有一个主人,那一定是我。” 听到自己随口编的瞎话从被害人嘴里讲出来,解临渊竟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还很理所当然地说:“那都是骗你的。” “我知道,”戊寅也笑起来,“但现在你的梦想成真了。” “……”解临渊礼貌微笑:“我谢谢你。” …… 相较于没事就腿软的杨蓦,戊寅的胆子大上许多,亦步亦趋地跟在解临渊身后,不会动不动就一惊一乍地乱叫,也不会杯弓蛇影地看见什么阴影摇晃就以为是污染者在埋伏他。 但这人的缺点也很明显——实在太受变异种的喜欢了,解临渊昨天明明刚清过整个山头的污染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今天出门采个蘑菇的功夫,就能一连蹿出来两个畸变体。 上一秒解临渊还在个拎着竹编篮的小红帽一样,耐心地跟戊寅讲解什么蘑菇能吃,什么蘑菇吃完见你太奶奶,下一秒他就掀开红帽掏出他的大宝贝,抄起长刀飞了四五米高,一跃而下,把一头长得像比目鱼的畸变体劈了个对穿,凶残至极。 杀完畸变体,他轻盈落地,一甩长刀变回金属色的机械手臂,拿右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污血,回头对戊寅问:“要不要吃烤鱼?” 然后他们又在河里杀了一只长得像鸭子的畸变体。 戊寅抱着装了半筐蘑菇的小竹篮坐在岸边,跟挽起裤脚下水的解临渊说,他之前见过一个捞鱼技术很厉害的人,拿削尖的树枝,瞄准溪水底下的游鱼,一扎一个准,几乎没有失手过。 “你肯定不比他差。”戊寅由衷地夸赞道。 说完他抬起头,就见解临渊左小臂变成了一张柔韧的钢丝渔笼,左眼球中是一个分析扫描水况的界面,正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戊寅:“……” “你要是觉得下捕鱼笼速度慢,不具有观赏性。”渔笼瞬间凝结重构变成了一把捕鱼枪,解临渊面无表情地说,“我也能给你表演一下。” 见戊寅还是沉默,捕鱼枪又无声无息地转变为简易弹弓,在其位谋其政,生活助理解临渊捡起一把小石子,敬职敬责全方位多角度地满足雇主喜好:“还是你就喜欢原始工具?” …… 戊寅拿解临渊的弹弓打了一个小时的鸟,一个没中,鸟群还记仇地在他头上高空抛屎,气得戊寅恨不得寄生那只可恶的麻雀,再一头在树枝上撞死。 最后还是解临渊亲力亲为,用机械战神的地形作战勘察功能锁定高处的鸟巢,爬到树上掏光了鸟蛋让麻雀断子绝孙,这才勉强令戊寅消气。 不过一个小时之后,戊寅就被一大笼子的鱼转移了注意力。捕鱼笼内,各种各样的大鱼小鱼活蹦乱跳,不知道吃什么吃得如此膀大腰圆。 他无视了身后河水中顺流而下的几个残破的污染者尸体,精挑细选了笼中个头最大的三条鱼,其余的小鱼小虾又被解临渊悉数放还。 午饭是烤鱼、烤鸟蛋、烤蘑菇和绿豆汤,没有调料,鱼有点腥,鸟蛋和蘑菇也没什么味道,但戊寅什么也没说,把他那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拿勺子舀绿豆和百合吃。 还挺好糊弄的?解临渊心想。 不过为了防止这人吃饱了闲的来给他没事找事,解临渊不等戊寅要求就先去楼上把游戏机给他拿了下来,戊寅兴致盎然地捧着观察了一周,跟个没见识的土老帽一样,东按按西碰碰,倏地皱眉道:“这玩意没电,开不了机啊?” 话音未落,解临渊的一根手指就转变为插头,杵进游戏机的充电槽里,不出三秒,游戏机的显示屏亮起,右上角的电量闪烁,显示正在充电中。 初次见识游戏威力的戊寅痛痛快快地坐在沙发上打了一下午的游戏,玩的还不是原主人花大价钱买的那些大型游戏,而是游戏机里本身自带的俄罗斯方块。 整个下午屋子里都回荡着方块消除和死亡的游戏音效。 因为游戏机太久没有使用,电池老化,解临渊只能一直给它充着电供戊寅取乐。他最先是坐在戊寅身边看着他玩,但因为这位游戏新手的技术实在太过蹩脚,看得解临渊眼睛痛,他很快就延长充电线,坐到了落地窗边上。 屋外阳光正好,解临渊把藤椅也挪到了窗边,悠闲地躺在上面,左臂延展成一块四平方米大小的太阳能板,横在充足的阳光底下给自己充电。 黑骑士这些天吃得好休息好,身上多了点肉,不过仍旧是不爱动弹,此刻盘卧在戊寅的脚边,也闭上了眼睛。 末世一隅,是旁人无法想象的静谧与安宁。 明亮的咖啡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喧闹的游戏音效,推开门,屋外应当是和平与繁华,而不是危机四伏,一片废墟。 不知不觉,时间竟悄然来到晚上八点,解临渊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他愣了一下才收起太阳能板,坐起身,点开了左眼的照明系统。 多少年过去,他从未像今天一样,睡得如此安稳,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可他分明正和一位貌合神离的不明危险生物同处一室,二人心怀鬼胎、互相算计,他居然还能心宽到睡得这么沉,甚至都睡过了时间。 前几天楼下躺的是人畜无害的杨蓦本人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懈怠过。 解临渊不由得暗叹是不是戊寅回来了,悬在他心头的铡刀彻底落下,砍了他一个七零八落。疼痛不已的同时,他反而松了口气。 反正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他悄然转身望向沙发上,发现那位的警惕心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侧躺在沙发上,游戏机掉在地毯上,睡得比他还熟,现在都没醒。 “戊寅。”解临渊唤着他的名字走过去,又一巴掌拍醒了地上打呼的黑骑士。 愤怒嘈杂的狗吠声中,戊寅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嘟囔着问:“几点了……?” “八点零九。”解临渊说,“饿了吗?” “还好,中午喝了一肚子绿豆水,还撑着。”戊寅嗓音带着刚清醒时的沙哑,坐起来,“想去厕所。” “好的。”解临渊往外让了一步,左眼散发出明亮柔和的光线,表面功夫十分到位地照亮了戊寅脚边的路。 但奇怪的是,戊寅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亮光一样,脚趾踏在软垫上,试探着左右踩了两下,确认周围没有障碍物,这才缓缓地站起身。 然后下一步他就踩到了地上的游戏机,连忙缩回了脚。 “……”解临渊若有所思地将他的这些行为收入眼底,眉头微皱。复又抬起眼,注视着戊寅失焦的眼瞳,缄默观察。 “解临渊?” 因为许久没有听到声音,戊寅忍不住出声唤他,分明灯光大亮,但戊寅却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一般,目光落在解临渊的右侧方。 “我在。”解临渊警惕惯了,感觉到不对劲也从不肯直说,只是试探着问:“……戊寅,外面天还不错,待会要不要出门看星星?” “……” 沉默了几秒后,戊寅浅淡地笑了一下:“我看不见星星。”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这辈子都无法看到星星。”戊寅没精打采地站着,“我到了晚上就是个瞎子,开灯也没用,就只能看见月亮,其他什么都看不见。原因我猜大概是月光是反射的太阳光。月光如果足够明亮,勉强也能视一点物。但今晚月辉太浅,我就什么也看不到。” 在戊寅解释期间,解临渊突然想到了污染者的习性,同样也是夜晚失明,攻击欲降低,和戊寅现在的状态一模一样。 再加上变异种的青睐和可以控制污染程度的能力,解临渊基本可以断定,戊寅与灾厄污染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33章 “你是只能靠太阳光视物?”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解临渊还是忍不住用手在戊寅面前晃了晃,不出所料,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为什么?什么原因?”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戊寅朝声音来源处伸出一只手,心情不大好地说,“扶我去厕所。” 解临渊总觉得这是个机会,他不动声色地掺住戊寅的掌心,思考着如何利用他生理上的这个巨大的缺陷。 两人的手掌刚刚相握,戊寅忽然皱着眉疑惑了一声:“什么声音?” 解临渊瞬间警觉地环顾四周,没有在落地窗外发现任何污染者的身影。按理说不可能存在戊寅都已经听见动静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但戊寅这家伙邪门得很,对变异种有什么特殊感应也说不定:“……你听到什么了?” “听到你脑子里打算盘珠子的声音了。”戊寅朝他戏谑地笑了笑,“响得在隔壁狼烟庇护所都能听见。” 解临渊:“……” 即使这人现在身处劣势,什么也没看不见,但依旧可恶。 解临渊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攥紧他的手冷笑着说:“戊寅,我现在一只手就能捏死你,知道吗?” “你现在一只手能捏死的是杨蓦,”戊寅注视着眼前的黑暗,“不是我。” “那你就等着看吧,”解临渊也不在乎暴露他的野心,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日后可千万别落到我手里。” “我现在就在你手里啊。”戊寅好笑地扬起两人交握的双手,摇了摇,说,“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 解临渊的办法就是故意领戊寅走弯路,让他一脚磕上桌子的边角。 戊寅:“……” 他揉着疼痛不已的膝盖:“你真的是机械战神Z1932吗?你被黑骑士的狗脑子寄生了吗?” 解临渊也觉得自己报复的方式过于幼稚了,见好就收,背着戊寅来到屋外随便一处方便解手的地方。 天空高悬,繁星密布,璀璨的银河点缀着三年不经污染的夜空,美得不可方物。解临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着抬头欣赏了一会星空,忍不住感慨一声:“可惜了,你看不到。” 戊寅皱着眉头:“别诗情画意了,你能不能先管一管这里的蚊子?我都快被咬贫血了。” “……” 解临渊十分受不了这个不解风情的瞎子,左手变成一把电蚊拍,尽职尽责地走过去在戊寅屁股周围电蚊子,“你除了吸引变异种还更吸引蚊子吗?反思一下为什么它们就盯着你咬?” “不然呢?去咬你的机油?” “我的机械部分是电能驱动的,体内没有机油。” “嗯,”戊寅敷衍地点头,“很环保。” “……” 劈里啪啦的焦糊声音中,忽然夹杂一丝突兀的轻笑:“……还挺小的。” “什么?”戊寅疑惑地抬头问。 “我说你……哦,没事了。”解临渊忽然反应过来,这具身体是杨蓦的,嘲讽他那里小得像根手指萝卜根本伤害不到戊寅分毫。 “小,什么小?”戊寅不依不饶地追问。 “还能是哪里小?”解临渊头疼地背过身,“就当我没说过,反正又不是你的身体。” “……是不是指的这个?”戊寅忽然晃了晃他的家伙,语气是纯粹的好奇,“这个大小很重要吗?我之前也见过几个男的比较谁大谁小,大的人很得意,小的那个人很羞耻,为什么,小有什么不好吗?” 解临渊诧异地回过头,给了戊寅一个惊讶的眼神,“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明白什么叫耍流氓就够奇怪了,连这个方面都一窍不通? “不知道。”戊寅心想今天他总算能问个明白了,还有点高兴,“你解释一下?” “这个东西小的话……”解临渊能跟他说实话就有鬼了,他用舌尖舔舔犬牙,不怀好意地说,“容易堵,年纪再大点就会活活被尿憋死。” “这么糟糕?” 解临渊缓步靠过去,笑着放轻声音,诱导着:“你原本的身体有多大,也像杨蓦这么小吗?那或许有点糟糕,等找到之后可切记要提早治疗。” 戊寅关切地问:“要怎么治疗?” 解临渊眼底含着浓厚的笑意,偏偏语气还装得一本正经:“要切掉,把堵塞的前端切掉之后,口子变大,就又流畅自如了。” “原来是这样……”戊寅了然地点了点头,但倏然神情又变得冷漠无比,话音一转,“解临渊,你当我是傻子吗?”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不是傻子是什么?”解临渊嗤笑了一声,没有任何被揭穿谎言的羞愧。其他什么都知道,偏偏在性生理常识方面是一张白纸,真是个古怪的实验体。 “知道这些重要吗?”戊寅面无表情地问。 “当然重要。”解临渊说,“对于人类来说,爱和性通常是密不可分的,这些都源自于人的本能,你对性一窍不通,证明你也从未有过爱……也对,一个来源不明的寄生怪物,怎么会有爱?” 戊寅听不太懂,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反问:“所以你有?” “我?我也没有,大概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个怪物。”解临渊自嘲地笑笑,垂眸看向自己的左手臂,“我总是愤怒于旁人从不把我当人看,但细思,我可不就是个连心脏都掺杂着金属的怪物?” 他这儿正深夜emo着,转身就见戊寅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好裤子凑了过来,两只上完厕所没洗的手攀上他的后背,正在他身上不断摸索。 “……你在找什么?”眼见着戊寅的手越摸越下,解临渊忍不住皱眉攥住他的右手腕。 “你多大?”戊寅认真地问,“你堵过吗?我好像从没见过你方便,你是不是已经堵住切掉了?那你现在怎么上厕所的?从嘴里吐出来?” 解临渊:“……” 戊寅嫌恶地皱眉:“好恶心。” 解临渊:“……” 你不是说你不是傻子,我说的话你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吗?!你现在在做什么?你那算尽一切的脑子呢?到底是你寄生杨蓦还是杨蓦把你寄生了? 解临渊不想被戊寅碰他私密的地方,语言又不足以证明他的清白,最后就只能沐浴在戊寅怜爱的眼神下,顶着“小”的恶名,痛苦地把这个天然黑的家伙背回小楼。 打开门,他就看见黑骑士的类人脑袋正在极力控制身体,阻止它类狗的那颗脑袋冲出去加餐吃夜宵,他和黑骑士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疲惫和心累。 …… 原本解临渊睡楼上卧房、杨蓦睡沙发、黑骑士睡地毯的格局,在戊寅回来之后自然无法继续维持,解临渊自觉让出了卧室,下楼挤沙发。 平淡无奇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直到第四日的夜晚。 02:30,戊寅早在六个小时之前就已经上楼入睡,黑骑士嫌地毯太热,将睡觉地点搬到了凉快的阳台,四肢大敞地趴在大理石瓷砖上散热。一楼大厅内只剩下了解临渊一人,因为机械战神的存在,电能也是他补充体力的一种方式,所以他不需要太多的睡眠时间。 太阳落山之后就属于他的自由支配时间,他可以尽情地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前几天他还很珍惜这难能可贵的自由,现在到了第四天,他就因为过于无聊,躺着玩起游戏机消磨时间,并且一次就打破了戊寅花了五天才打到的俄罗斯方块记录,超了整整七倍,戊寅有生之年估计再难突破。 他十分期待明天早上戊寅起来看到这个记录的表情…… 一定很精彩。 忽然,幽静的山间深夜里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这犹如一潭死水的静谧夜晚中,显得格外突兀。解临渊瞬间藏起游戏机,眨眼熄灭左瞳孔的灯光,整个人犹如一条毒蛇,游匿进阴影中,警觉地将手臂化为长刀,打开夜视功能。 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没绕任何弯路,准确无误地停在了小楼院外,一开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一个呼吸过后,他听见来自女性的声音:“有人吗?里面有人在吗?” 焦急、惊慌、柔弱,隐隐约约还伴有一道来自小女孩细弱的啜泣声。 “刚刚明明看见有光的,拜托了,救救我们……”女人的声音虚弱轻微,但这夜足够安静,解临渊站在屋内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我们没有被咬,求求了,收留我们一天吧。” 不一会,小女孩也出了声,满是哭腔的稚嫩童音也是哀求:“哥哥姐姐,我好害怕,求求你们开开门,我和妈妈都是好人。” 解临渊此刻根本不在屋内,早在院落外这两人出声之前,他就通过二楼的窗户爬到了屋顶,身手矫健利落,如同潜行在黑夜中的捕食者,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在院外叫门的女人和幼童。 久久没有得到楼内人的回应,女人也没有放弃,一边呼救,一边尝试着摇晃破坏锁住的院栏,想要举起女儿爬过外面的围栏,到里面去帮她开门。 就在这个时候,一楼内倏然重新亮起了灯,摇曳的烛火缓缓靠近,大门小心翼翼地被推开,露出一张温柔又带着警惕的英俊面庞,银发在肩头垂落,在这月明星稀的夜里,犹如另一轮坠在人间的弯钩弦月。 他有一双非人感十足的红瞳,此刻凌厉的眼型微微睁圆,使得他像只高大结实但胆小无害的兔子,“你们……” 女人大喜过望,连忙把女儿放下,熟练地直接跪在双手合十:“好心人,救救我们,我们母女俩实在是无处可去了,原来的栖身地被丧尸潮毁了,她爸爸被咬了,我只好带着她去找庇护所,但是迷了路,马上天就要亮了,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求求你们收留我们一个白天,等明天天一黑我们就走……” 解临渊微微蹙着眉,把门完全推开,犹豫又关切地望着外面的这对衣衫褴褛的母女:“你们……你们真的没有被咬吗?” “真的没有!”说着女人就要脱衣服自证,解临渊连忙红着脸阻止她,“不用!……算了,你们先进来吧。”或许是怕被看出性格温吞,他连忙色厉内荏地补充一句:“我有枪,若是你们变成了污染者,我可不会客气。” …… 戊寅在一阵细细簌簌的谈话声中醒来,他缓缓掀开眼皮,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今晚的月华皎洁清亮,卧室内窗帘大敞,月辉洒进屋内,给每一项陈设都镀上一层柔和的水雾。 交谈声透过房门的细缝传来,随着戊寅一步步的靠近,内容越发清晰。 他听到了解临渊的声音,是非常熟悉的温雅与谦卑,带着柔和的笑意,自从出了狼烟庇护所之后,解临渊就再没这么说过话。 推开卧室门的刹那,戊寅还听到了瓷碗搁在茶几上的清脆声响:“这是我熬的绿豆汤,你们都累了吧,慢慢吃,不够还有。” 第34章 满满一碗炖得软烂的百合绿豆水,放凉了一整天,还残留着白日的暑气,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女孩直勾勾地盯着瓷碗,吞咽口水的动静响得出奇,咕咚一声回荡在屋子里,仿佛把舌头都给吃下了肚子。 解临渊又随和地劝了一声,女人和孩子当即不再客气,端起碗一阵狼吞虎咽,勺子擦碰碗壁,发出丁零当啷清脆的声响。 戊寅就是在这个时候踩着柔软的棉拖鞋,一步一步顺着冰凉的黑色旋转扶梯拾阶而下,然后高高在上地停在了楼梯中央。大半夜睡觉被吵醒,他脸上的表情自然称不上好,又因为眼前是一片模糊,视线没有落在实处,这幅模样在旁人看起来,就多少有点目中无人的高傲。 小孩看年纪不过五六岁,瘦瘦黑黑的一只,脸和手都脏得不成样,摸在哪里就能留下一层黑色的指印,她一门心思都在吃上面,整张脸都埋进了碗里舔剩下绽开的绿豆。 而跟她一起的妈妈就精明得多了,从进门起这个女人就在不停地四处观察,就连吃东西的时候眼珠子也不忘滴溜溜地乱转,几乎是戊寅刚出现,她就注意到楼梯上多出来一位黑发的年轻男人。 “解临渊。”戊寅不大高兴地说,“你是太闲了吗,大半夜惹这么个麻烦?” 女人连忙局促地站起身,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请不要赶我们出去。” “小寅,抱歉,吵醒你了?”解临渊温和地唤他一声,嗓音中也满怀歉意。 小……寅……?戊寅握着楼梯扶栏的手倏然一紧,“你在做——” 话还未说完,就听解临渊苦恼地打断他:“不是我太闲了,是她们母女真的太可怜了,她们二人居住了快半年的地方被丧尸潮毁了,她的丈夫也因此丧命,而且听说丧尸潮原本并不会经过她们的栖息地,都是被狼烟庇护所的那些人驱逐过去的。” 一边说,解临渊一边向楼梯走去,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离戊寅一臂之遥的下方台阶,微微仰着头,注视着眼前沐浴在冷蓝色月辉中的男人。 解临渊单手扶着栏杆,温和的目光如同一只轻柔的手掌,描摹过戊寅无神的黑瞳,落在他皱起的眉心间,“他们真是太可恶了……小寅你说呢?” “我说什么说?”戊寅配合着冷脸道,“别搞事,赶紧把她们赶出去。” 解临渊为难地皱紧眉头:“不要任性小寅,我们不能这样做,现在把她们赶出去不就等于让她们去送死吗?危难当头,我们更应该互相帮助。” “……”戊寅痛苦地说,“行,都依你……但你能别再叫我小寅了吗?” 他可以理解解临渊为什么明知楼下二人不怀好意,却偏偏要敞开大门把人迎进来,无非是觉得她们背后还藏着团伙,想全都引出来一网打尽。 但戊寅不明白这家伙现在对着他这柔情蜜意的,到底是在演些什么? 他回忆起先前有段时间,解临渊对“帕尔默”讲话的口吻也像现在这样,每个字都仿佛能掐出水来,而且一段时间过去,解临渊明显是进化了,今时功力比往日要厉害得多,搞得戊寅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听到戊寅的话,解临渊的声音倏然变得更加温柔,仿佛融化的巧克力棒,泡进了金黄粘稠的蜜里,“为什么不愿我再叫你小名了?说这样的气话,是不是还为下午的事情生我气呢?……别生气了好不好?小寅,我以后再也不做那样的事了。” “……”戊寅头大如斗,艰涩地说,“解临渊,我再说一遍,别叫我小寅。” 解临渊对此充耳未闻,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角色扮演里:“小寅,你身体不好还看不见,快回去睡觉吧,夜里温度低,千万别着凉了。她们交给我来招待就好。” 说着,他还倾身上前,贴心地为戊寅拢了拢睡衣敞开的领口。 戊寅飞快地后退一步,差点被台阶绊倒了脚跟。 他并不知道,看他被膈应得全身哪哪都不舒服的模样,解临渊仿佛找到了什么诀窍一样,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 戊寅还不知道,在解临渊表达出二人关系暧昧、吵架、身体差、目盲等关键信息的时候,楼下女人贪婪得意的嘴脸几乎都快压不住了,看向解临渊和戊寅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两坨滋滋冒油的肥肉。 越是关系亲密的两个人,就越好操控,只要制服其中一人,另一个人就绝对跑不掉,任人宰割。 真不知道这对天真善良的同性情侣,是怎么在这场吃人的灾厄末世里活到今天的?难不成是纯属傻人有傻福?不过很可惜,他们的好运气今天就要到头了……眼前这个高个子一看肉就紧实,先从大腿吃起,削成人彘,还能欣赏这张英俊的面容痛哭流涕、悔恨交加的丑态。至于里面那个瘦的,不好吃,熬汤都嫌没味,又是个男的,长得也一般,看他哭求一会就直接砸死吧。 只有小女孩的思维完全游离在这场互相算计之外,她放下已经光可鉴人的瓷碗,还没吃够地舔舔嘴角,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茶几上的小苹果,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瞥女人一眼,又畏惧地移开目光。 戊寅很不喜欢在夜间行动,大脑也因为视线不清晰而有些迟钝,几秒的沉默过后,他无奈地抿了下唇:“算了,你要折腾,那就随便你吧。” 他转身重新朝楼上走去,头也不回地叮嘱道:“声音轻点。顺便告诉黑骑士,如果它想加入的话,也要从头至尾保持安静。” 闻言,解临渊侧过脸,看见阳台移门的缝隙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就蹲坐在那里,四只狼一般的眼睛犹如四盏绿幽幽的鬼火,在黑夜中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好的。”他看向戊寅离去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兴致盎然的笑,“晚安小寅,天亮见。” “……”戊寅懒得再纠正了,回到卧室锁上门睡了三个小时的回笼觉。 当然,这三个小时他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任谁睡在二楼,而一楼有个大型施工团队在装修,都会睡不安稳。 有好几次戊寅感觉地都在震动,一楼扫射的子弹好似击穿了屋顶,哒哒哒打在他的床板上。戊寅烦躁地在被褥里翻了个身,用枕头压住耳朵。 黑骑士是很安静,但被他咬伤的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吼叫声,后来不知道是黑骑士学会咬人先咬喉咙了还是怎么回事,底下又莫名其妙的没了声。 好在过了一会解临渊就换了个战场,或者说是敌人扛不住恐怖的武力压制,落荒而逃,而解临渊和黑骑士不依不饶地追了出去,一时之间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戊寅总算能安生地再浅眠一个小时,最后在第一缕阳光洒进卧室内的时候,黑着一张脸,不虞地走出房间。 一楼咖啡厅早已不是三个小时前的模样—— 五具男性残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条波西米亚风格的地毯上,鲜血渗透进地面,将整张地毯都换了个颜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死不瞑目的女人栽倒在沙发上,她垂落在地的手掌缺了半边,再旁边是一把断成两截的女士手/枪,枪身磨损得厉害,显然已经用了很久了,并且从断口来看,是被黑骑士连带着她的手和手里的枪一起咬断的。 通过眼前的这幅场景,戊寅轻易就能复原昨夜发生的事情——这个女人见时机成熟想要偷袭解临渊,被躲在暗处的黑骑士一个飞扑咬死,屋外女人埋伏的队友们立即纷纷冲进来,嚎叫着给机械战神送菜。 就是可惜地毯不能用了,他还蛮喜欢上面的花纹的……戊寅嫌弃地把地上缺了条腿的尸体踹开,想着让解临渊洗一洗能不能挽救……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紧接着就是一声尖叫。 还没打完?戊寅大步流星地推开门,只见院落内零零散散跪着六七个人,地上躺着一具新鲜还在冒血的男性尸体,无力的掌心中还虚握着一柄小巧的弓弩,又是典型的偷袭被反杀。 一个短发女人跪在死去的尸体旁边,歇斯底里地诅咒着:“你这个恶魔!杀人狂,啊啊啊你不得好死!”另一个看个头大概十四五岁的男孩挤在女人身旁,用憎恨仇视的眼神愤怒地等着解临渊。 而解临渊好整以暇地坐在庭院的下午茶椅上,双腿交叠,银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垂眸擦拭着手中还在冒着硝烟的手/枪,像是优雅的绅士,品着茗茶,娴熟地保养着他珍爱的珠宝。 除了短发女人和她的儿子之外,其余人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深埋着脑袋,一声不敢出。 黑骑士正站在屋檐下乘凉,见戊寅走出来就抬起两只脑袋望向他。 “你醒了?”解临渊也转头看向他,大概是知道白天的戊寅没晚上那么好欺负,声音正常了很多,并且未免翻旧账,他立刻找话题转移戊寅注意力,“我搞到一辆新车,油箱还剩一半,但上面还有酒,你喝过酒吗?” 之前从狼烟庇护所开出来的运输车,虽然玻璃和车轮都防弹,但枪林弹雨走一遭,也损坏得不成样,再加上驾驶室还被首领毕勒尔的脑浆洗了一遍,不说戊寅,解临渊都嫌弃。 他们停留在这间山中小屋里长达一周,一是戊寅需要休息,二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交通工具。 好在瞌睡有人送枕头,大半夜有一群傻缺辛辛苦苦把车开上了山,就为了给他们送资源。 “没喝过。”戊寅打了个哈欠,“既然有新车了,那今天就走吧,你们打架也不收着点,大厅里都是血迹,难闻死了,没法再待了。” 听到即将启程,黑骑士当即雀跃地摇起了尾巴,类狗的脑袋在戊寅大腿上翻来覆去地蹭。 解临渊也正有此意,起身应道:“好的,那我去收拾一下行李。” “你先把这些人解决了。”戊寅不耐烦地说,“害我一晚上没睡好。” 解临渊手中的枪转变为长刀,尽量减轻动静避免吸引污染者的注意力,这在末世中是常识:“都杀了吗?” “都杀了。”戊寅没有犹豫。但转瞬之间他又变了个念头,唇角挑起个意味深长的笑,目光一一扫过地上跪着的人,“不,留一个,只留下一个,给我们开车。” 第35章 真坏啊……解临渊心想,这人怕不是连身体里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杀人之前还要先诛心。 在场所有人基本都知道戊寅这句话的不怀好意,可主动权掌握在这心怀叵测的家伙手里,求生的本能又促使着他们不得不遵守这个“游戏”的规则,极力地自荐和互相攻讦。 “我,我很会开车。”一名瘦脱相的男人急忙拍着胸脯道,“我以前有A2驾驶证。”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一道嗤笑,角落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衬衫的男人轻蔑地开口:“你真以为,他们要找的是会开车的人?” 瘦麻秆可不管这些,只急切地往前跪行了两步:“他们都不会开车,只有我会开,真的。” 死了丈夫的妻子仍旧跪在尸体旁边撕心裂肺地大叫,她的儿子像是条疯狗一样,将这个急于贬低他人证明自己用途的男人的行为,视作对整个团队的背叛,愤怒地猛扑过去,一口咬上了男人的胳膊。 惨叫的人顿时又多了一个。 院落里剩下的活人恰好三男三女,除了这对疯狂的母子、瘦麻秆男人、角落里的黑眼镜衬衫男人之外,还有一名圆脸的年轻女生,在她旁边,一只黑黑小小的女孩怯生生地紧紧挽着她的胳膊。 虽然戊寅昨晚目盲没看到脸,但他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小黑球就是喝他绿豆汤的那个馋嘴小屁孩。带她来碰瓷的女人死了,这么个短腿小姑娘倒是还活着? “小鬼挺机灵的,”解临渊看出了戊寅未问出口的话,主动解释道,“昨晚埋伏在外面的人刚打进来,她一溜烟躲进茶几下面,然后就找机会跑了,关键溜之前还去厨房偷了好几包巧克力,要不是锅太重,她怕不是要把剩下的绿豆汤连锅一起端走。” 戊寅:“……” “就是可惜——”解临渊说到一半,缓缓收了话音。 可惜?可惜人、可惜巧克力还是可惜锅? 戊寅疑惑地看解临渊一眼,转过头审视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其余都是一掠而过,只着重在小女孩脏兮兮的手上停留了一会。 他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挑起一边眉梢,和解临渊交换了一个眼神。 后者没出声,只是阖目朝他肯定地点头。 戊寅了然地收回视线,可等他再看向那名小女孩的时候,圆脸女生已经抖抖索索地伸出一只手把小女孩挡到了自己身后,像是在防什么癖好下流的豺狼虎豹。 这个动作瞬间引起了戊寅的不睦。什么意思?他审美有这么差吗?能看上这么个身上能搓下一斤泥的丑东西?他的坏心情明明白白显在脸上,嘴角下沉,锋利的眼神狠狠地剜了圆脸女生一刀。 女生吓得都快哭了,却还是把小女孩死死护在身后,甚至还知道自己的行为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黑发男人,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就只能坐以待毙。 在戊寅出声之前,她强作镇定地逼迫自己开了口:“你,你不公平,你只打算在我们这群人里留一个给你们开车的人,可小云朵年纪太小,够不着方向盘,这不就打从一开始就判定了她的死刑吗?” 说完,她似乎还觉得自己挺机智,一下子就识破了眼前这人制定的规则漏洞,给大家争取到更多活下去的时间。等下这黑头发的男人肯定会问她那该如何?到时候她就—— 正思考着,圆脸女生抬起头,就见武力值逆天的高大银发男人和身形偏瘦削的黑发男人都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欲言又止地瞧着她。 “为什么要公平?”戊寅疑惑地说,“你们平白无故闯进我栖身的场所,打搅我的睡眠,谋图我的财产,试图杀了我,大概率还要吃了我,所以我纯粹就是想在你们临死之前恶心你们一把,根本不在乎谁能活下来,那为什么还要公平游戏?” 圆脸女生:“……” “还有,你也不用为她争取什么。”戊寅斜觑着那个黑泥似的小女孩,“她本来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她被污染者咬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落在其他人耳中却如同一道平地惊雷,炸得圆脸女生都顾不上害怕,转身飞快地去检查小云朵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 小云朵吓得尖叫,把右手紧紧背到身后:“没有,没有被咬!” 看到她这个动作,圆脸女生还有什么不明白,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怎么会呢?什么时候被咬伤的?” “没有被咬!”小云朵仍旧在极力否认着,声音是独属于孩童的尖利,她吐字不清,好像说话方面有点问题,只知道拼命摇着头,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字眼,“没有被咬,被咬会被丢下,不要丢下!玥玥姐姐!” 圆脸女生哀恸着猛地把她搂进怀里,“不会,怎么可能会丢下你呢?玥玥姐姐绝对不会抛下小云朵的。” 小小的院落草坪上现在完全乱成了一团,哭的哭、叫的叫,吵得人耳朵疼。 戊寅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即使跻身于杨蓦这么一个平凡的男人体内,他的特殊与非人感也极为强烈,和这些人间百态和外放的情感格格不入,就连解临渊这个银发红瞳,充满非人特征,还能把半边身体完全展开变成太阳能板的家伙都比他更像个正常人。 他仿佛一个观察者,游离在人世间之外;又好似一个好学的学生,目不转睛地记忆、效仿着其他人的行为。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黑眼镜衬衫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折叠匕首,在阳光底下折射着锐利的光。 戊寅面上神情没有变化,依旧冷淡骄矜,目中无人,但身体却非常诚实地站到了解临渊的身后。他侧过脸,压低声音凑到解临渊耳后问:“他为什么手里还有刀?你没给这群人缴械?” 解临渊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一把小刀而已,能翻出什么浪花?连我的皮肤涂层都划不破。” “……” 出乎意料的是,握着匕首的黑框眼镜男并没有将刀尖对准戊寅和解临渊,他大跨步走到那名死了丈夫的女人身后,一把推开她的儿子,在尖叫和咆哮声中一把勒住女人的咽喉,刀尖瞬间从她胸口捅入。 似乎犹嫌不够似的,红色的刀刃抽出复又没入,一直到血液浸没脚下的土地,女人抽搐着彻底没了声音,眼镜男这才长抒一口恶气,把女人的尸体扔在地上。 然后又反手一刀,抹了正对他又扑又咬的女人儿子咽喉。 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胳膊上满是肌肉,力量值和地上那个手腕被咬得皮开肉绽,嗷嗷打滚乱叫的瘦麻秆男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戊寅从解临渊身后探出头来,这眼镜男的种种行为已经不限于想要争活下去的名额,还得加上明目张胆的借机杀人泄愤,看样子团伙内部早有龃龉,根本不是一条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眼镜男恨恨地说:“我不在乎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是谁,但绝不能是这一家子败类人渣。” 戊寅挑起一边眉梢,沉默地看着眼镜男一脚踹过死去的儿子尸体,弯腰伸手翻开尸体的裤子口袋,从里面摸出两包还没来及的吃的巧克力,接着将它们一把砸在了草地上。 “我亲眼看到他们在半路上遇到回来找你的小云朵,抢夺她的食物。”眼镜男咬牙切齿地说,“小云朵说巧克力是给玥玥姐姐的,死活不肯给他们,就被他们推倒在地上,强行抢走了巧克力,我去晚了,本来想追他们把东西抢回来,却听到小云朵尖叫,这才发现附近有丧尸,小云朵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被咬的……” 圆脸女生顿时哭得更惨了,小云朵小云朵地喊,什么都怪姐姐没保护好你,又说你怎么这么傻。 而小云朵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巧克力,伸长了手着急地想去够,却被圆脸女生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哭够了,圆脸女生下定决心抹净泪水,爬去旁边把地上的巧克力递到女孩手里,摸摸她杂乱的辫子,“小云朵,放心,姐姐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人的。” 她毅然决然地抬头对戊寅和解临渊说:“不劳你们动手,等小云朵变异了之后,我就杀了她,再自我了断。” 在女人大哭期间,戊寅已经找了把户外休闲椅慵懒地坐下,还派遣黑骑士回咖啡厅内给他叼来了游戏机,听到女人决绝赴死的宣言,戊寅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睫掀起,一双黑眸撩了不远处沉默不语的眼镜男一眼,又垂眸漫不经心将游戏机开机。 “既然小屁孩没救了,你又主动弃权,地上那个谁被咬断了右手腕开不了车,看来唯一能留下命给我们……” 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了一下,随后瞪大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解临渊发誓他认识眼前这个不明生物一个多月,还没见过戊寅反应这么大的样子,更没有听过他这么痛彻心扉的叫声。 像是飘在云端的仙人忽然失去法术落到凡间,沾染上满满的人世红尘气息。 ——“谁打破了我的俄罗斯方块记录!!” 苦大仇深的圆脸女生和眼镜男:“……” 又暗爽又心虚的解临渊移开了视线。 “解·临·渊!”戊寅咬牙切齿地喊着罪魁祸首的名字,但他又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折腾解临渊。站在不远处的眼镜男可不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从能毫不犹豫杀害二人的行径来看,这也是个不择手段的狠人,所有解临渊必须完好无缺地立在这里给他震场。 怒火无处发泄在正主身上,戊寅决定迁怒一些“无辜”的人。 “小黑猴子的巧克力真是那女人一家抢走的吗?”戊寅阴恻恻地抬眸,问眼前这个黑眼镜男,“你怎么那么恰好什么都看见了,但又恰好什么也来不及做?还专挑人已经被你杀了之后开始控诉?” 眼镜男着实被问得一愣,圆脸女生也止住抽泣,呆呆地抱着小云朵抬起头,满脸愚蠢:“什么,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眼镜男先发制人地质问戊寅,“我们就剩下这么点人了,死的死伤的伤,你还要继续挑拨离间吗?” 戊寅冷笑一声:“说我挑拨离间?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对,他就是挑拨离间。 不过如果不是眼镜男杀了那对母子之后说的话煽动性太强,戊寅也不会多想。能反驳他的人都死了,唯一剩下的小孩又像是语言能力有问题。再通过三言两句把圆脸女的愧疚心理激起来,兵不刃血逼她自尽。 这样一来,他顺理成章就成为了那个唯一能活下来的人…… 那怎么能行呢? 戊寅都说了要恶心他们,当然每一个人都得恶心到,公平公正。 不过眼镜男的心理素质也很强大,半点没有被他诈到。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微微扬起下巴:“我问心无愧。你要么就拿出证据,不然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 “……”戊寅区区一个夜里的瞎子哪里有什么证据,他吃了瘪,闷闷不乐地将目光移到解临渊身上,后者朝他礼貌微笑,暗示性地瞥了眼他手里的游戏机。 帮你出气可以,但游戏记录这事儿就一笔勾销了。 “……”戊寅眯起眼睛,几秒的思索之后,点了点头。 得到承诺的解临渊抬起头,微微一笑:“李锐达,非常不巧,你在凌晨4点39分抢夺赖云食物,对她进行言语威胁,并致其被污染者咬伤腕部的行为,我都看见了。” 眼镜男诧异地看向眼前这个怪异的银发男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圆脸女生更是震惊:“赖云……?这是小云朵的名字吗?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乳名叫小云朵。” “是的,秦玥女士。” 圆脸女:“……” 解临渊的左眼瞳变为显示框,不停地切换界面,调出监控录像,快速回放,最后锁定在几段高倍放大录像上。 银发、红瞳,再加上能够轻而易举叫出所有人的名字,当解临渊左眼放出投影,在地面显现出一段段视频和图片的时候,在场众人甚至都不觉得惊讶了。 在看到眼镜男为了威胁小云朵交出巧克力,一脸轻蔑地攥着小云朵的后颈,把她吊在污染者嘴巴前面逗弄的时候,圆脸女秦玥惊恐地大叫一声,愤怒地质问:“李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谎言被揭穿,再加上面对未知生物的恐惧,眼镜男李锐达原本冷静算计的假面陡然碎裂,他崩溃地瞪圆了眼睛,咆哮的声音比秦玥还要大:“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一个智障儿童,给她吃的就是浪费!浪费能让别人活下去的机会!” “你这样想是不对的!”秦玥哭喊道,“孩子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小云朵是无辜的,你这样做和禽兽有什么分别!” 戊寅的眉头快皱成了蝴蝶结:“这女的为什么还不给那男的一枪?是不会扣扳机吗?” 解临渊:“……” “说我是禽兽?”李锐达狞笑着举起了满是鲜血的匕首,一步步朝着秦玥和小云朵走去,“弱肉强食,我有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瘦麻杆男骤然暴起,用胳膊从眼镜男身后勒住他的脖子,大叫道:“快!快!” 秦玥还有些茫然,小云朵却是机敏地大喊一声,飞扑过去抓咬眼镜男拿着匕首的那只手,霎时间鲜血淋漓,眼镜男吃痛松开了掌心里的刀。 “快啊!我支撑不住了!!”麻杆男和李锐达的武力值相差实在太大,出其不意才获得了一点优势,现在眼镜男李锐达反应过来了,一把反握住麻杆男的断手,清晰可见的骨骼断裂声里,麻杆男瞬间惨叫着没了力气。 下一秒,李锐达又将小云朵狠狠掷在地上,一脚踩在小云朵的胸口,小女孩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嘴角就渗出大口的鲜血。 李锐达大吼了一声,心中满是随意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意。但就在这一瞬间,一把尖刀没入了他的心口,低下头,他看到了秦玥愤怒的目光和通红的眼眶。 “你……竟然敢……”李锐达一拳挥在秦玥脸上,直接把女生打飞到地上,捂着胸口的鲜血踉跄倒退,而秦玥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顶着瞬间肿了一大块的脸又爬起来,凶狠地拔出匕首,再用力捅了进去。 第36章 就在眼镜男彻底没了呼吸,倒在地上的瞬间,圆脸女秦玥也失神地坐到地上,扔掉匕首,将呼吸微弱的小云朵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说实话,戊寅对到底留下这些人中的哪一个没有明确的偏向性,也就是他无所谓具体留哪一个。刚才说只留一个活口纯粹是突发奇想,但要是全都不满意,直接出尔反尔改口为一个也不留,戊寅也不是做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绝对不会让李锐达活到最后。 倒不是戊寅多不喜欢李锐达,而是像这种心机深沉狠戾,性格外热内冷,体格健硕能打的人,在他身边有解临渊一个就够了,再多下去…… 他也是会死的。 和一个人防备来算计去那叫做乐趣,但要是换成两个、三个、一堆……他也会嫌累,也会怕自己死得太快。 所以…… 戊寅将目光投向秦玥,偶尔接触点这种类型的好像也不错? 正考虑着,他忽然听到地上传来一阵痛吟声,低下头,就见瘦麻杆男满头大汗地握着他扭曲的断手坐起来,疼得脸都拧成了一根麻绳。 注意到戊寅打量的目光,麻杆男顾不上疼痛,连连沙哑喊道:“我能开车,只有我会开车嘶——我,我一只手也能开!” 戊寅:“……” 明明眼镜男李锐达一早就点破规则的关键:会不会开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这群人中间只有一个人能活到最后。但这边麻杆男就是初心不改,矢志不渝,一门心思就只盯着开车两个字。 ……看来是真的很会开车? “那就,你来开车?”戊寅非常随便地决定道。 麻秆男瞬间大喜过望,嘭嘭伏地磕着头感谢眼前这名黑发男人的大恩大德,好似全然不知他现在遭受的苦难也纯然是这人造成的。 解临渊见戊寅玩够了,左臂旋出一把长刀,没什么感情地问:“那剩下这个呢,杀了还是由她去?” 冷酷的话语令秦玥全身震了一下,求死的意志和求生的本能在内心来回交织,无法抉择。她沉默地抱着怀里几乎没了声息的小云朵,悔自己被李锐达伪装出来的正义善良欺骗,小云朵之前指不定怎么受李锐达欺负还无法开口;恨自己过于懦弱刀架在脖子上还犹犹豫豫不敢动手,还得小云朵死前还如此痛苦。 丧尸潮临时改道,迫使她和小云朵还有李锐达等几个“邻居”离开居住了近一年的地下室,他们想另找住所,中途却被这个恐怖的食人团伙抓住,有人逃了,有人死了,只剩下她、李锐达和小云朵相依为命。 现在人面兽心的李锐达死了,小云朵一颤一颤地吐着血沫,只剩下她一个人…… “杀了我吧。”秦玥做了她人生中最勇敢的一个决定,她闭上眼,“我只求你们一件事,等我死后,把我的尸体和小云朵埋在一起!” “想得美。”戊寅皱起眉,“大热天的,谁有精神专门为你挖个坑?” 秦玥:“……” 戊寅好奇地问:“不挣扎了,一心求死?你要是求求我,多留你一条命也不是不可以。” 原本一切的出发点就是他的一时兴起,他是规则的制定者,临时改变主意也没人能说他什么。 “不用了。”秦玥挺直脊背,让已经初步有了感染症状的小女孩枕在她的大腿上,“我去意已决。既然我答应了小云朵绝不抛下她,那就一定说到做到。” 解临渊斜着眼,看到戊寅因为这句话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瞬间就猜到接下去这个坏家伙会做些什么,不出所料,戊寅愉悦地一合手:“好,那我肯定不会让你死。” 秦玥、麻秆男:“……” 解临渊幽幽叹了口气。 秦玥忍了又忍,大概是真的有了死意,说话也大胆许多:“你有病吧!你不让我们活,难道想死你还拦得住吗?” 事实证明,戊寅还真拦得住。他坐在休闲靠椅上,双手抱臂,连动也没动一下,只轻描淡写地对秦玥说:“死太便宜你了,你得活下来,在这个苦难的世界里为你的云朵赎罪,她可以说完全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你要是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她不会放过你的。” 这句话里的道德绑架味儿实在是太浓了,若是跟解临渊讲,他一准左耳进右耳出,该干嘛干嘛去,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似是而非的道德标准给自己添堵。 可秦玥就吃这套,她像是一条被戊寅拿捏住了七寸的草蛇,嘴唇嗫嚅两下,眼眶充泪,随即再次埋头崩溃大哭。 太简单了,戊寅心想,为什么解临渊就不能像他们一样单纯好搞定呢? 接下来的时间,戊寅让解临渊帮麻秆男包扎伤口,让黑骑士和秦玥一起去给小云朵挖坑,他则是整个人都窝进靠椅里,使劲浑身解数打俄罗斯方块。 渺茫的免疫概率并没有出现,一个小时之后,小云朵被彻底污染,十指成爪,眼球凸出,朝着她最喜爱的玥玥姐姐龇出了牙齿。秦玥噙着泪看解临渊利落一刀贯穿了小女孩的太阳穴,白刃没入复又拔出,在地上甩出一条乌色的血迹。 秦玥已经哭干了泪水,她从小云朵脖子里取下一块翡翠,系到自己颈项里,然后虔诚地将她放到坑中,一铲一铲地亲自填土,接着又用匕首为她雕了一块石碑——刻得贼丑,歪七扭八都看不清字,最后栽进土堆里的时候秦玥自己都嫌丢人。 她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直到上车之后还沉浸在缅怀小云朵的世界中。 新车的配置远不如他们从狼烟庇护所里开出来的那辆越野车,是一辆破破烂烂十八手七座商务车,也不知道是怎么载着十多个人开这么远的。黑骑士一上车,巨大的身体顿时占据了车上大部分空间,四条腿只能委委屈屈地缩着,两颗脑袋都挤到了一块。 戊寅理所当然地占据了相对最宽敞的副驾驶座,身为新一代的周扒皮,他没有任何体恤伤病员的意思,麻秆男刚包扎完手臂就被他驱赶到驾驶座上,此刻正吊着右手一脸讪笑地听候他的吩咐。 麻秆男名叫胡宏博,抖抖索索地低着头问:“先,先生,您打算去哪?” “南营地。”戊寅说。 老胡没听说过什么南营地,但又不敢问,只好缩着脑袋地将视线投向坐在后排的解临渊,小心翼翼地问:“解哥,这南营地……?” 解哥?戊寅皱着眉,怎么这就解哥了?为什么对着他就像老鼠看到猫,噤若寒蝉,但对解临渊就叫得这么亲近?难道他还能比这个人形杀器,徒手造榴弹的半机械体更可怕吗? 解临渊温和地坐直身体解释道:“目前华区总共有两个名字叫做幸存者营地的大规模人类基地,为了方便称呼,地理位置靠南的这所我们通常叫做南营地,同理,靠北的那所叫做北营地。” 机械战神系列半机械实验体就是出自北营地,至于南营地,则是黑骑士的家乡。 听到了关键词的黑骑士立刻兴奋地大声吠叫起来,硕大的犬科动物忽然趴在座椅后背上,呼呼呼地张着满口獠牙嗷嗷叫唤,吓了秦玥一大跳。 蝓一憙一征一嚟1 看过解临渊投射在车窗上的地图,老胡大致了解了行车方向,连连向戊寅保证:“先生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开车,尽快将您送到目的地。” “不急,”戊寅打了个哈欠,“你就一只手,慢慢开,万一出了事故,死的只会是你和秦玥。” 他说的完全是事实,但落在老胡耳里却成了威胁。 可怜的麻秆男哆嗦的幅度更大了,面色铁青、嘴唇惨白,拨弄好几下都没能成功放下手刹。 眼见再这么下去绝对会出事故,戊寅皱着眉,开门下车,和满脸茫然的秦玥换了个位置。 “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戊寅十分费解,他转头看向坐在他身侧的解临渊,“关键你就不可怕了吗?他为什么只怕我不怕你?” “我哪有你可怕?”解临渊笑着说。 他当然不会告诉戊寅,方才替老胡包扎断手的时候,他是如何三言两语便勾勒出自己迫不得已助纣为虐的可怜形象,一部分是夸大,一部分确有其事,半真半假,十分轻松地就获得了老胡的信任,相信他们背地里是同一阵营,未来要共同对抗戊寅这个万恶的老地主。 注视着戊寅不满的目光,解临渊哑然失笑:“我杀人都得真刀真枪得杀,你呢?光动两下嘴皮子,兵不血刃就把人屠了个干净。” 戊寅啧一声:“你别把我说得那么恐怖,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随便找个话题逗逗他们而已。谁知道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内部早有龃龉,我一句话他们就起内讧,然后自顾自就死了个干净。” 解临渊:“……” 戊寅又打了个哈欠,把游戏机放到车座后面的袋子里:“我好困,你坐过去点,我睡一会。” 解临渊顺从地挪了下位置,坐到角落里。下一秒,戊寅的后脑就枕在了他的大腿上,解临渊愣了一下,就见戊寅利落地蹬掉鞋子,脚也踏上了座椅,舒舒服服地找了个姿势闭上眼睛。 “……你,”解临渊不太适应地动了下腿,“怎么?” 他想问戊寅这个对情爱一窍不通的寄生物怎么会想到拿他的大腿做枕头,但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不通情爱,戊寅才会这么无所顾忌地枕在他的腿上,不明白这个姿势里面暗藏的暧昧和亲昵。 他大概纯粹只是想要一个枕头? “什么?”戊寅睁开眼睛问。 黑骑士的两颗脑袋,一上一下从座位缝隙处钻了过来,夹着解临渊欲言又止的神情。 最终解临渊还是什么也没有告诉戊寅,“……没什么。”他说,“你睡吧。” 他这边好不容易做完了心理建设,但车上的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老胡在路边停车想要放水,结果一回头看到两位boss的姿势,吓得膀胱差点萎缩,尿意尽失。 秦玥也有意下车在附近找点能当中午饭的野菜和瓜果,和老胡一前一后地回过头,就看见黑发那位躺在白发那位的腿上,睡得正香,白发那位也微垂着头闭目小憩,一只手还不忘扶着黑发那位的脑袋怕他摔到地上。 她也呆了一下,随后察觉到什么,跟老胡嘘了一声,两人蹑手蹑脚地下了车。 老胡单手解裤腰带的时候突然想到现在岂不是偷袭的大好机会,为什么不趁黑发睡觉的时候一刀结果了他? 但他又想到后排那只熊一样的大狼狗耳朵还竖着呢,指不定他还没动手就被一口咬掉了胳膊。再说要是能偷袭,他的解哥位置其实是最方便下手的,解哥都不敢动那人,他这个送菜的还是别想太多了。 老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到车上就看见戊寅已经坐了起来,半睡不醒地在座位上摇晃,老胡一副‘难道是我的心声吵醒了他?’的心虚样,都不敢抬头看人,哆嗦地坐在驾驶座上,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只蚂蚁。 为什么一觉醒来他更害怕我了?戊寅满头问号。 没一会秦玥也回到车上,带出去的塑料袋里装了满满的绿色蔬菜,这姑娘心挺大,振作起来之后对戊寅说话态度要比老胡流畅自然得多:“运气还不错,就在停车点边上我发现了好多荠菜,中午我们可以吃荠菜汤了。哎,小云朵最喜欢吃荠菜了……” 这个消息终于让老胡的脸色好了一些,在这样的乱世,能有东西吃就是好事,“妹子,别难过了,日子还是得过。 但戊寅知道午饭是蔬菜汤却是很不高兴:“不喜欢荠菜,我要吃肉。” 他一出声,老胡顿时重新把自己缩成了团,秦玥有些尴尬:“可是,肉食真的很难获取……鸡枞菌吃起来有点像肉的,待会路上我观察一下……” “你好没用。”戊寅非常无情地评判道。 “……” 老胡有些怕戊寅一言不合大开杀戒,连忙小声为秦玥申辩:“妹子有用的,这些天来,我看她好像什么植物都认识,一眼就能找到藏在地里的野竹笋。” “嗯,小时候和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经常上山下地,我认得很多作物。”秦玥还挺为她的这个技能点自豪的,她能和小云朵还有几个朋友在末世内躲在偏僻无人的烂尾楼地下室存活至今,也是因为她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她甚至还种了一块田。 她们选择居住的地方附近鲜少有丧尸出没,要不是那该死的意外改道的丧尸潮,她们指不定能一直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秦玥在末世的存在价值要比只会开车的老胡高上很多。 但戊寅从来不归属于这个大多数,他眯起眼,问:“没了?” 老胡、秦玥:“……” “那我没说错啊,真的没用。”戊寅抓了抓头发。这些技能解临渊都会,而且做得比她更好,毕竟人脑再怎么优秀,在记忆方面又怎么可能比得过装载了百科数据库,还附带扫描分析功能的机械体。 “希望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你能给我看到你独有的价值。”戊寅对秦玥淡淡地说,“不然……” “不然你要怎样?杀了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秦玥抬起下巴,光脚不怕穿鞋的。 戊寅斜她一眼,“不然我就去把小云朵的坟撅了。” 秦玥:“……” 秦玥灰溜溜地穿回了鞋子。 早被戊寅教训过的解临渊此时此刻看着戊寅教训其他人,非但没有同病相怜,还有些幸灾乐祸。他一边感慨他果然不是个好人,不能怪之前先锋队的队友把他当怪物,一边又心想……这家伙还说自己不可怕? 第37章 为了满足万恶老地主死活要吃肉的无理需求,正午靠河边停车的时候,解临渊和秦玥一起下水摸田螺,顺带还意外收获了一篓子鲜活的河虾。 秦玥一边捞一边流口水,如果不是周边徘徊的污染者,她恨不得以后就住在这里。 末世后,人口数量骤减,并且存活下来的人类也大部分圈地而居。缺少了人类的干预,自然生态环境对比三年前可以说是有了显著改善,无论是水质、土质还是野生资源等,都在逐渐恢复。 这要放在三年前,他们是绝不可能随便找一条小河就能摸到这么多河鲜,而且种类繁多,到处都是。 但人类的缺位也带来了不好的后果,部分地方,一些没有天敌的外来物种离开人类的制衡,几乎是报复性地增长,本土生态圈遭到毁灭性打击。 当然,时间会为生命找到出路。 解临渊还在挽着裤腿在河里一步步地寻找着,另一头倏然传出一道声嘶力竭的惨叫,他回过头,就见老胡连滚带爬地从草丛里冒出来,鬼哭狼嚎地朝他们大喊:“有畸变体!” 秦玥吓得全身一震,手里刚摸上来的河蚌也噗通一声落回水中。 这就是即便大自然中充满了食物和馈赠,大部分人类还是宁愿在安全区里饥肠辘辘啃树皮的原因,饿死好歹是个慢性的过程,况且各大基地也会尽量保证他们有树皮可以啃。 但一旦他们迈出安全区一步,误入成堆的污染者潮或者碰到恐怖的畸变体,这会瞬间要了他们的命。 解临渊来不及穿鞋,大跨步跃上了岸,赤脚踩在岸边尖锐的石子和泥泞的土地上,经过老胡的时候随手把捞上来的河鲜丢他手边,随后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向了戊寅所在的地方。 他反应这么大,倒不是多担心戊寅本人的安危,而是担忧畸变体伤害了杨蓦的身体,戊寅就要在老胡和秦玥中选择一个人寄生——寄生老胡,接下来的行程里他就得去开车;寄生秦玥,就没了帮他干活的人;寄生黑骑士……真的能寄生变异动物吗? 解临渊做事向来目的性很强,为了利益最大化,能屈能伸,武能挥刀砍丧尸,文能合腿当膝枕。 老胡口中的畸变体长着一张非常长的脸,像头骡子似的不停用脑袋去拱他们的商务车,牙齿嗑在后视镜上,试图用把车门啃掉的方式去掏车里的人类。 戊寅仿佛乘坐着一叶小船,在狂风暴雨中砥砺前行。随着骡子畸变体拱动车辆的幅度越来越大,他也跟个钟摆似的,不停地在车厢内部来回摇摆。 如果不是怕车被折腾坏了,他接下来就得背戊寅走,解临渊真想多欣赏一会戊寅难得的狼狈模样。 吹毛立断的刀刃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畸变体的脖颈,长长的马脸滚落在地时还未完全死透,多长了两排牙齿的嘴巴仍旧在一张一合,瞳孔直勾勾地瞪着戊寅的方位。 没一会,戊寅痛苦地走下车,颤颤巍巍地扶着树干弯腰干呕两声,转头就见这颗脑袋还觊觎地对他做出咀嚼空气的动作。戊寅气得一把四处寻找趁手的凶器,还是解临渊助理贴心,直接拆开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戊寅气势汹汹地接过,对着畸变体的脑袋狠狠捅了个对穿。 秦玥小心翼翼地和全身软成泥的老胡原路返回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戊寅拿着长刀,一脚踹开畸变体脑袋泄愤的画面。老胡喉咙里咕的一声,两腿更软了,就差翻起白眼。秦玥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摸向脖颈里的翡翠挂坠,求小云朵保佑她诸事顺利。 虾、螺、蚌都丢进开水里煮的时候,黑骑士也叼着两尾大鱼从外面返回,独自狩猎成功的它自豪地翘起尾巴,把足有半米大小的黑鱼吐在地上。 秦玥和老胡都瞪大了眼睛,渴望的眼神和刚才盯着戊寅不放的畸变体差不了多少。 就是没想到戊寅看到鱼竟然嫌弃地摆了摆手:“天天吃鱼,都快吃吐了,黑骑士你自己吃吧。” 秦玥、老胡:“……” 黑骑士失望地垂下了尾巴,不过很快又因为它可以独吞两条鱼而高兴了起来。秦玥和老胡眼睁睁地看着黑骑士同时垂下两只脑袋,一颗头配一条鱼,骄奢淫逸地吃了起来,馋得他们恨不得以身代狗。 用过中饭就又是枯燥无味的行程。老胡难得填饱肚子,吃的还是正常的食物,开车都有劲儿起来,还有心思想他的新任Boss虽然人凶残了点,但是真有本事,畸变体都说杀就杀,还有头会捕猎的变异犬死心塌地跟着,这配置,不是在末世里横着走? 仅仅是一顿饭的功夫,老胡的心态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只要能给领导开车每天混个饱肚,就算天天把脑袋系在裤腰上又如何?好歹也是饱死的。 戊寅坐在商务车后排,舒舒服服地连着解临渊牌充电器,玩了一下午的俄罗斯方块,非但没有打破解临渊留下来的记录,甚至都没超过自己原先的记录。 他不服气地认为不是他的问题,只怪解临渊是个半机械体,肯定和电子产品有苟且,又把游戏机递给秦玥,让她玩一把试试。 秦玥这种典型不会揣摩圣意的直肠子立刻给戊寅露了一手,虽然没有破解临渊的逆天记录,但也足足有戊寅记录的三倍之多。就这样她交还游戏机的时候还带着民族固有的谦逊,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没打好。 “……哦?”戊寅面无表情地反问一声,收起游戏机,唇角逐渐浮现一抹冷笑,“天色不早了,我上午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好下作的家伙……游戏打不过就找别的理由朝人撒气。解临渊连忙靠在座椅上继续假装闭目养神,避免被不分青红皂白的迁怒。 戊寅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原本还心情轻松的秦玥顿时紧张了起来:“我,我除了会认各种农作物之外,我还会做饭。” “不算,谁都会做饭,”戊寅明摆着就是在挑事,懒懒散散地交叠起双腿,一只手横在靠背后面,另一只手弹了下指甲,“就连我都会做饭,怎么能说是你独有的价值。” 秦玥低着头,闷闷地说:“我还会缝纫,会弹吉他,会画画……” 眼见着戊寅的表情愈来愈不满意,秦玥就连她小学的技能跳皮筋和翻花绳都拿出来说了,但依旧没能过戊寅这关。 “你到底要怎样啦?!”秦玥畏惧到极限,再次触底反弹,开启头铁模式,“独有技能?我现在在你们面前最特殊的地方不就是性别吗?女性的独有技能,你是要我说怀孕吗?是要让我生下你的孩子吗?” 她的喊话内容太过震撼,不仅开车的老胡默默放缓了车速,就连解临渊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们就听见了更为惊悚的内容——戊寅皱着眉,疑惑又理直气壮地问:“你在说什么?生孩子怎么会是女性的专属能力?这不是人人都能生的吗?” 望着秦玥委屈又难以置信的脸,以及后视镜里老胡‘你就是抬杠’的眼神,他开始不自信起来,侧头向解临渊求证:“不是吗?你不能生吗?” “嗯……”解临渊用舌尖舔了舔牙齿,在无脑讨戊寅欢心和坚持真理两方不断纠葛,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也不想在叽叽太小被割了之外再给戊寅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解,“我生不了,排除一些人造子宫、克隆、体外培育等特殊情况,她说得确实没错。” “是这样啊?”戊寅又一次展现出他常识的匮乏,他还挺兴奋地转头看向秦玥,“那你现在生一个我看看呢?” 秦玥:“……” 秦玥愤怒指控:“你当我是母鸡啊,说下个蛋就下个蛋?” 戊寅神色一敛,面无表情地斜觑着她,秦玥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缩回座椅里,谨言慎行:“那个……孩子哪是说生就生的?”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生?”戊寅好奇地问,表情正经,眼神中满满都是求知欲。 自从灾厄污染席卷全球,死伤无数,变异频发,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这都有一只双头变异地狱犬趴在车里睡觉,还有一个能用手指给游戏机充电的机械人,戊寅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秦玥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而跟她说戊寅就是个正常人她才会感到诧异。 秦玥支支吾吾地移开视线:“就……需要一男一女,先……先,交/配,然后,也不是说一定会怀孕,也是概率性的,接着胎儿要在母亲肚子里怀十个月左右,就生下来了。” “好麻烦。”戊寅一听要十个月,还是概率性的,顿时没了兴趣,“那不要你生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秦玥胆战心惊地屏息等了一会,没等到后文,这才察觉戊寅好像就这么放过她了……她过关了?? 一头雾水的她庆幸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后方解临渊的苦难却刚刚开始,戊寅折腾完别人,注意力慢慢落到他的身上。 “喂,问你个问题。”戊寅靠过去,凑到解临渊耳边小声地说,“交/配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寄生物都是无性繁殖吗?所以戊寅才会在这方面知识匮乏得像个弱智?解临渊自我解释了一下,发现逻辑竟然还说得通。 “交/配就是指,”他声音停顿了一下,在前排两道灼灼目光的注视之下,微笑着解释道,“生物的生殖细胞进行结合,导致受/精和繁殖的活动。分为杂交、自交、测交、正交与反交、回交共五种类型。” 戊寅:“……” 戊寅眉心皱成了蝴蝶结:“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胡、秦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解临渊的这个答案,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点失望。 “他说的是真的吗?”戊寅抬头看向前排的两个人,学会了在怀疑解临渊是不是骗他的时候求助热心观众。 结果老胡和秦玥连连点头,异口同声地说:“他说的是真的。”就是不太像人话。 “……”戊寅兴致缺缺地靠回了椅背,“真无聊。” 接下来的时间,戊寅终于沉默下来,单手托着下巴,无声地看着窗外的日落。橘黄色的暖光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轮廓,将他整个人的色调都晕染得柔和而忧郁,像是一个从家里跑出来的富贵少爷,迷茫地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 可惜今日的晚霞消失得异常迅速,下一秒,天空突降暴雨,令人想入非非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戊寅啧一声,摸索着关上了窗户。 他又看不见了。 因为大暴雨的关系,今天他瞎得比往常还要早一些。 老胡骂了好几声,艰难地在雨中行着车。灾厄污染在全世界爆发之后,自然天气也落井下石似的变得喜怒无常,晴昼瞬间切换是家常便饭。 雨刮器在瓢泼大雨之中跟疯了一样的摆动,一直到一只污染者被大雨冲刷着突然撞上他们挡风玻璃,砸坏了一边的雨刮器。老胡发出了指甲摩擦黑板一般惊恐的惨叫声,一脚踩下刹车,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秦玥也吓得不轻,呼吸急促地在座位上缩起了脚,就怕哪只丧尸尖利的爪子突然从座位底下伸出来,给她一下。 挡风玻璃上仅剩的一根雨刮还在身残志坚地工作着,解临渊瞥了默不作声的戊寅一眼,替他做下决定:“就近找个地方靠边停车吧,今晚我们就睡在车上。” 戊寅果不其然为睡车上这件事不满地抗议:“难道这周围我们连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宽敞建筑都找不到吗?后备箱里有帐篷,睡地上都比这么多人外加一条狗挤车里舒服吧?” 可也要我们有命把车开过去啊,再说外面这乌漆嘛黑的,汽车远光灯打出去都瞬间被吞没,什么都看不清,怎么找地方? ——这些话老胡和秦玥只敢腹诽,不敢真的说出口。 只有解临渊声音平静地解释道:“雨太大了,什么都看不见,不好再往前走了。” 这在老胡和秦玥的认知中明明是句废话,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事情,但戊寅居然真的为这句解释而安静下来,虽然仍旧心怀不虞,但不再反对。 晚饭是后备箱里的三个牛肉罐头,上一任车辆主人留下来的,据老胡所说,当初总共发现了六个罐头,就这点量他们吃得十分珍惜,一个月不带消耗完一个的,而且只有“上层”、“干部”可以吃里面的肉,他们这些被掳来的两脚羊只能对着剩下的荤油冲水喝,感觉点肉腥味。 “哦。”戊寅半点不吝啬地把剩下的三枚全都开完,他一个,狗一个,剩下解临渊、老胡、秦玥共分一个。 “……” 第38章 虽然戊寅分配食物的方式充满了腐败的阶级意识,但比起之前就着点肉汁兑水喝的惨痛经历,能有1/3的罐头吃,老胡和秦玥都已经非常满足。 解临渊帮黑骑士开好了罐头,回身就见正负驾驶座上的两个人正在试图将罐头绝对公正地均匀三等分,就差拿把尺拿杆秤出来量。 “你们俩分吧,我不吃。”他说。 老胡和秦玥同时抬头望过来,连忙劝道:“解哥,你这不吃晚饭怎么行呢?” “没事,我不缺这点。”解临渊语气平淡,暗藏的却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末世危机四伏,获取食物的代价过于高昂,普通人独自在野外遭遇畸变体通常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就连训练有素的军队应付起来也不能说是轻轻松松,而且绝大多数的野生变异动物也不会像黑骑士这样听话沉稳,它们暴躁易怒,攻击性极强。 能说出解临渊这般话的,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往往处于有命在就没饭吃,有饭吃就没命在的悲惨境地。 既然大佬都这么发言了,老胡和秦玥也不再多劝,二人再次低头,讨论的课题从均匀三等分变成了如何公平公正地将罐头对半分。 后排座位上,戊寅摸索着找到罐头的拉环,指甲拨弄了两下,刚把指节扣进去,罐头就被人从高处取走,随后耳边响起清脆的罐头盖子被打开的声音。 解临渊扔掉拉环,垂眸看到戊寅微微仰着脑袋,通过声音辨认出他所在的方位,此刻正安静地“注视”着他。他发现戊寅在看不见的时候,反应会迟钝一些,就好比现在,被抢走了罐头也没什么都没说,不知道是笃定他一定会还回来还是什么原因。 在秦玥和老胡面前,戊寅没有公开自己的真实姓名,解临渊也会尽量避免直呼他的名字,只是取过配套的勺子在旁边坐下,“……你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前排的两人终于小心翼翼地分好了食物,各自回位缓缓吃了起来;后排黑骑士舌头着舔舐罐头的汁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车辆中部,解临渊舀了一勺软烂的牛肉块,抵在戊寅的唇边,金属匙檐微微一压下唇,嘴唇顺从地启开,吞下了这块带着满满肉汤的肉块。 在戊寅咀嚼的间隙,解临渊飞快地在罐头中给自己也舀了一块肉,娴熟地塞进嘴里。 等戊寅吃完了口中的,下一块牛肉就会妥贴恰到好处地送到嘴边,然后趁他专心对付这块的时候,解临渊就故技重施,给自己也吃上一块。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二人很快就分食完了整个牛肉罐头。 解临渊知道使戊寅处于目盲状态,这点小伎俩即也绝瞒不过他,他一下午充满了电,原本是真没打算吃晚饭,但偷吃这么多口他们依旧能和平地用完餐,无非是戊寅默许了他的行为。 今晚怎么这么好说话? 他疑惑地收拾垃圾,时不时抬头看座位上发呆的戊寅一眼。也不知道戊寅是如何感知到了他投来的视线,倏然短促地笑一声:“一直看我做什么?” 秦玥原本正在解临渊身边一起打扫车厢内部清洁,闻言连忙走到远点的地方擦车窗,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被灭口。 虽然没有听到解临渊的回答,但戊寅大致也能猜到这人在想什么,笑着说:“我是什么恶霸么?还真能跟你在乎这点吃的?……就当是看在你主动喂我的份上,下不为例。” “真不是暗地里记着仇,打算日后跟我玩把大的?” “……”戊寅嗤了一声,声音瞬间沉下去“知道我记仇还一天到晚跟我玩心眼?又是破我记录又是偷吃我的晚饭,你就等着吧。” 解临渊无声地露出个笑来,真是个难琢磨的家伙。 不过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人阴晴不定了。他没有任何畏惧心理地背过身,去接老胡从后备箱翻来的毯被。 这些毯子无一例外不散发着一股霉味,乌漆嘛黑,还有不知道谁留下来的汗馊味,戊寅嫌弃得不行,嗅了下就直接扔到地上。 老胡谨小慎微地劝道:“先生,虽然是盛夏,但这里是山区郊外又下大雨,不盖点东西睡觉很可能会冷。” “就没别的干净点的被子了?”戊寅皱起眉。 “这块……已经是最干净的了。” “……”戊寅实打实露出了憋屈和郁闷的表情,并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宁死不盖这糟心玩意。 车厢内最宽敞也是最方便睡觉的位置自然是留给了戊寅,老胡和秦玥调整好座椅靠背幅度,打算在驾驶座上半坐半躺着睡,这个睡觉姿势很不舒服,没躺一会秦玥就痛苦地揉起了脖子和腰。 至于解临渊,他表面沦落到与狗同挤一块地,实则黑骑士的腹毛柔软,还很暖和,解临渊经得允许往地狱犬的怀里一靠,享受到了美男与野兽的快乐。 大雨如注,窗外是雨做的水帘,击打与流水声不绝如缕。老胡思考了一会人生,拢了拢被子准备积攒睡意,迷迷糊糊中,他除了嘈杂的雨声之外还隐约听到了有节奏的敲击车窗玻璃的声音,老胡不明就里地睁开眼,猝不及防隔着薄薄的窗玻璃和一只污染者对上了脸。 他霎时骇得整个人从座位上腾空,周身狠狠震了一下,上半身极度后仰,好不容易才没有一惊一乍地叫出声来。 这只污染者在大雨里淋得像一只幽灵般的长发水鬼,它并没有发现车里的人,敲击声也只是它的衣服被车边卡住,身体在狂风暴雨中被动地拍打车窗。 秦玥被老胡的动静闹醒,疑惑地睁开眼,随后也吓得一跳,杯弓蛇影地瞧她这边的车窗外面有没有窥探的污染者。 车厢内,感知敏锐的解临渊已经走到后侧车窗边,扫描分析车厢外部的动静,他们扎营的地方地势高又空旷,没有被水淹的可能,除了卡在车窗边的那个倒霉丧尸,也没发现其他的污染者和畸变体。 大下雨天的,丧尸都懒得出来营业。 “睡吧。”解临渊悄声道,“没有危险。” 解哥一发话,老胡和秦玥瞬间都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但他们短时间内是睡不着了,秦玥在原位做起了颈肩操,老胡则是就着车厢内一盏小夜灯,扭头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解临渊躺回原来的位置上。 黑骑士的一颗脑袋张开嘴巴睡得五迷三道的,舌头都甩到了外面,另一颗脑袋却是清醒地观察着解临渊的一举一动,见他回来,性情沉稳温和的双头犬贴心地让了让位置,等他躺下之后还用尾巴盖上了他的腰腹。 老胡从未接触过其他变异动植物,也不知道黑骑士的智商,他只稀奇地觉得这头变异犬未免也太通人性,又想和解临渊打好关系,于是就用气音笑着说:“解哥,你可真舒服,有上好的真皮毯子盖。” 只是没想到他的话音未落,躺在座椅床上又闷又冷,哪哪都不舒服的戊寅噌的就坐起来,非常不爽地说:“解临渊,你和我换位置。” 老胡:“……” 老胡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胆战心惊地缩回座椅后面,把自己团成了蚂蚁。 解临渊大概明白到底是什么戳了戊寅的痛点,让他提前开始秋后算账,于是施施然坐起来:“行啊。”反正他一个满电量的半机械体,不会感到寒冷,有床睡肯定比地板舒服。 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戊寅使坏的劣根性蠢蠢欲动,竟然直接改口:“黑骑士,你和我换位置。” 解临渊:“……” 黑骑士疑惑地抬起脑袋,不过戊寅是它的救命恩人,在大部分情况下,只要戊寅有令,它都会无条件服从,所以它很快就支起身体,带着另一颗沉睡不醒舌头乱甩的脑袋跳到了戊寅的床上,拥挤地盘起四条腿卧下。 解临渊沉默地坐靠车门,看戊寅摸索着在车厢后部的地板躺下。 “我建议你让黑骑士陪你。”解临渊诚恳建议,“地板很硬,也很冷,你睡在他身上会舒服很多。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那不是太便宜你了?”戊寅居然都不遮掩了,直接把内心戏诉之于口。 解临渊还从没有见过有人能小心眼小得这么明目张胆的,他气极反笑,“那你要怎么样?你决定,我无条件配合。” ——解哥到底和先生什么关系啊?秦玥给了老胡一道疑问的眼神。 老胡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我要怎样?”戊寅撑着地板坐起来,倏然想到了什么,压着声音说,“我要你陪我睡觉。” 当初他一提出这个要求,解临渊反应大得都快吃了他,想来□□一定是个非常作践人的坏事,虽然戊寅不明白其中原理,但既然是解临渊不愿意做的事情,那让他去做就没错。 不出所料,这句话一出,车厢内部顿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不仅解临渊没了声音,前排的两个人呼吸都快消失了。 戊寅不会知道,一听到“陪我睡觉”四个字,秦玥和老胡陡然见鬼似的瞪大眼睛,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惶错愕的神情。 不是吧? 我听错了吗? 陪/睡? 解哥好全能啊,除了要干保镖、保姆的活,现在还要给先生做情人? 但就凭解哥那张脸,不被带上床确实不大可能。 话说解哥到底有什么天大的把柄在先生手里?怎么不管先生提出多无理的要求,他都任劳任怨全盘接受? ……有没有可能解哥其实也乐在其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秦玥和老胡瞬间用眼神交战了上百回合,这时就听见身后解临渊咬牙切齿地笑了声:“好啊,这是我身为您的生活助理分内的事。但是,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陪/睡吗?需不需要我手把手地教你?” 戊寅没什么表情地面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沉默地抿紧了双唇。 果然,陪/睡一词果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两个人并排陪伴着躺在一起睡觉’的含义。 他感知到了解临渊话语中压抑着的不怀好意,要是同意的话,可能会发生一些他不希望看到的事情,但戊寅又不喜欢因为一些他未知的常识,和解临渊的相处中落于下风。 短暂的考虑过后,他点了点头,“好,你教我,但我会随时停止。” “……”老胡和秦玥越发悸恐了…… 该不会,他们要听现场吧?! 第39章 自讨苦吃。解临渊只想用这个词来形容现在头铁的戊寅。 他微微侧过脸,警告性地斜睨一眼车厢前排正副驾驶位上的两个人。 事实上根本不用他说,秦玥一早就识相地用毯子盖住脑袋,曲起双腿,假装自己是一根被布盖住的白菜。 老胡默契地和她保持同一姿势,以被褥盖脸,甚至中途还贴心地伸出手将后视镜掰了上去,保证他们绝不多看半眼。 黑骑士类狗的那颗脑袋被吵醒,兴奋地从椅背上方探出头来,刚要叫唤两声表示大家都在玩什么呢我也要玩,就被类人的那颗脑袋用爪子摁回去,最后只得在椅背后面嘤嘤两声表示委屈。 解临渊没有多说什么,只面无表情地回过脸,看向身前这个“死到临头”还挺怡然自得的蠢人。 “躺下。”他的嗓音中没有任何温情和暧昧,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来给戊寅暖/床的,更像是来送戊寅一程的。 戊寅眉心不展:“为什么要躺下?” 看他这副无知又警惕的样子,解临渊禁不住有些想笑:“睡觉不躺下?” 戊寅一想也有道理,“那你躺下吗?” “我陪你睡觉,肯定也要躺下的啊。” “……那我们一起躺。”戊寅朝解临渊的方向伸出手,摸到了他的锁骨附近,手掌完全覆过去,掌心下结实温热的躯体传递出蓬勃的生命力,随着平稳的呼吸缓缓起伏。 解临渊又笑了一声,反握住戊寅的左手,倾身凑过去,一把揽住了他的要,“好啊。”他暧昧地压低了声音,如同情人之间缱绻的耳鬓厮磨,“我们一起躺下去。” 说着,解临渊又用另一只手托着戊寅的后颈,一点一点带着他往后仰倒。 戊寅全身紧绷得像一截钢铁,直挺挺地躺下,他什么都看不到,又不知道解临渊打算对他做什么,难得有些紧张,也抓着解临渊的手不肯放开。 很快,他的伊领被解开了最上方的两颗纽扣,戊寅沉默地感知着解临渊的动作,察觉到对方的两根手指在他下颚和喉结中间轻轻刮了刮,“放轻松点,别这么苦大仇深的,是你执意让我教你的,而且……是很舒服的事情。” 舒服的事?戊寅半点不信解临渊的鬼话,最起码他现在别扭得要死。不过戊寅还是配合得放松了身体,想看看解临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很快,一只手撩起戊寅的短袖虾摆,露出了底下平坦的小复。 即便杨蓦在狼烟庇护所内的工作已经比大部分人要强,他平时也很难吃饱,更吃不到什么高营养的食物,这也就导致他身形十分清瘦,小腹上有几块腹直肌,但是线条感很差,没什么美感。 解临渊左手撑在戊寅的脑袋旁边,双推打开,跨跪在他的申体两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任他施为的男人。带着点薄茧的右手从伊服下方覆上去,从肚脐周围划到瑶侧,暗示性极强地在这抿敢处摩挲了两下,又试探着继续往上瑈涅。 说实话,解临渊也不是多有经验的人,为数不多的知识都是在军队里或听或见习来的,他这一系列撩拨晴愈的动作下来,戊寅别说什么难堪的战栗、羞耻的川息了,他就连哼哼都没哼上一下,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这简直令解临渊大为挫败,他抬眸观察起戊寅此刻的神色,发现这人表情庄严肃穆,简直可以直接去教堂里主持礼拜。 他复又垂下脑袋,望向戊寅的酷铛,平平整整,不存在任何口嫌体正直的情况,解临渊甚至感觉那里是凹陷下去的。 他猛地想起之前陪戊寅去解手的时候,看到杨蓦那小得可怜的加伙什,解临渊倏然非常怀疑地想,就算戊寅被他搞更了……他也看不出来啊? 这么一则需要敲木鱼求佛祖原谅的地狱笑话瞬间逗乐了解临渊,他翻身坐回地上,一个人笑个不停,惹得戊寅狐疑地撑起上身:“你在做什么?这也是赔睡的一个环节吗?” 解临渊替他把撩起的伊服下摆恢复原位,又笑了好一会,这才安抚性地拍拍戊寅肩膀,“没有,不是,我只是想到了很好玩的事情。” 讲到这,他又忍不住思维发散,戊寅在这方面完全是白纸一张,万一因为他今日的示范,让戊寅误以为做这种事就是需要在车上,并且一定要有两名外人旁观怎么办? 就凭戊寅这家伙扭曲的脑回路,非常有可能。 想到这,解临渊又开始笑了。 戊寅:“……” 戊寅:“你是不是有病?” 这个一直用来评价他的疑问终于在今天用到了别人身上,戊寅难得和那些曾经被他折磨的人有些感同身受。 解临渊摇了摇头,又想到戊寅看不见,“没有,只是刚才那些算是我的尝试,尝试结果就是:不行,我睡不了你。” “你睡不了我?”戊寅重复他的话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对的。” “为什么?” “因为,”解临渊不怀好意地说,“你,不对,”他凑到戊寅的耳边,确保接下来的话只有对方一人能听到,“杨蓦太小了,睡了你的话,你兴奋起来就会把它堵住,到时候流血不畅憋得像紫蒜一样,就只能切掉,到时候这具身体就不能用了。” 戊寅的cpu都要炸了,他也放轻了声音,仿若真是热恋中的情侣在互相咬耳朵:“睡觉和那玩意有什么关系?” “有很大关系。” “你又在骗我。” “这句话我绝对没骗你。” “……”见他言之凿凿,戊寅没再纠结骗不骗的问题,他另辟蹊径,认真地问,“也就是大了你才能睡我,那为什么不是我睡你?” “都行都行,你睡我还是我睡你都一样的。”解临渊哄小孩一样敷衍他,反正到时候不管戊寅找的新身体到底有多大,他一律说太小,如果戊寅怀疑,他就看情况是否把自己的东西掏出来以证清白,过度自信的解临渊认为这样一定能打消戊寅的疑虑。 “哦……”戊寅消停了,或者说他更像是困了,懒得在大半夜继续折腾。他在地上翻了个身,摆摆手,“你走吧,让黑骑士过来。” 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过后,躺在戊寅身边的人变成了一条散发着热气又毛发柔软的狗,戊寅摸索着给自己换了个位置,嵌到黑骑士的怀中,果真又暖和又舒服。 “黑骑士,解临渊说的都是真的吗?”戊寅手掌贴上了黑骑士的小腹。 座椅床上正要休憩的解临渊顿时警觉地支起了脑袋,他光想着秦玥和胡宏博绝对不可能乱说话了,没想到那边还有一颗拥有人类智商的狗头。 “哦,半真半假?我就知道……”戊寅嘀咕道,嗓音中没有被欺骗的怒气,只剩下临睡前的沙哑和困倦。 “……大部分都是真的?哈,这可真是稀奇。” 这句话结束之后,戊寅便再没了声音,解临渊在逐渐变小的雨声中放空了一会大脑,从手臂内侧取出独立运作的雷达装置,往地上一搁,随后转了个身,也随着流淌的水流声陷入了沉睡。 * 翌日,天空放晴。 车窗外挂着的污染者早在天亮之前就不知道被暴雨冲刷到了哪里去,但为了不让车内的人失望,一早就有其他污染者顶替了车挂丧尸的工作。 还远不止一个,二三十个污染者在雨后清新的青草香气中嗅到早餐的味道,兴奋地大老远赶来围着这辆车,嗬嗬直叫,不停拍打车身,还有几只无意识地搭成了丧尸墙,踩着同类的尸体意图爬到车顶上去。 戊寅在商务车的剧烈摇晃中醒来,睁眼就见老胡和秦玥瑟瑟发抖地握着水果刀和扫把躲在解临渊身后,他严重怀疑车这么抖不仅仅是外面的丧尸在挤,老胡和秦玥这两个抖得脸都模糊了的人也功不可没。 “怎么怕成这样?你们也少说在外混了小一年吧,人肉都敢吃,没见过丧尸群?”戊寅拍拍黑骑士的脑袋,示意它起来干活。 “我没吃过人肉!”秦玥坚定地说,随后声音又变得胆怯,“丧尸群,我远远地看见过……而像现在这样近距离见识到丧尸群的人,都死绝了。” “人肉……我也不是主动要吃的,而且就只吃了一口!我用生命起誓!实在是之前那队里的人他们强逼你吃,也只给你吃一口,多的肉他们自己人还抢不过来呢,而且人肉也没那么好获得的,大部分情况下我们吃的都是野菜。”老胡为难地解释说,“让你吃人肉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良为娼,让你和他们同流合污,好操控你,说你也不是是个好东西。哎,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为了活下去,我确实做了不少违背良心的事,哎,所以沦落至此,也是报应啊。” “怎么就沦落至此了?”戊寅皱眉,“给我开车哪里不好了?饿着你了?” 老胡:“……” 老胡瞬间半真诚半虚伪地谄媚笑:“给先生开车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三人正一来一回地聊着天,另一边解临渊倏然敲准时机拉开了车门,旋即黑骑士一个飞扑冲了出去,两颗脑袋左右开弓,瞬间连踩带咬的灭了七八只丧尸。好吃好喝地养了它这么久,黑骑士身上的肌肉长了不少,除了因为之前的实验药物作用还是有点嗜睡之外,其余不管是捕猎、作战都是一把好手。 黑骑士打头阵,解临渊在后方架起机/枪武力扫射压制,污染者成片成片的倒下,偏偏这群没脑子的家伙还不断往打开的车门这边挤,生怕死得慢了些。 从开车门到三十多只丧尸全部倒在地上,总计用时不过五分钟。 他的机械臂能变出手/枪勉强还在老胡和秦玥的理解范畴内,这机/枪……是不是有点夸张了?他们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人体机械改造的军人,而且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但绝对从未见识过这么厉害的金属义肢,都有点超出常识了。 “给先生和解哥开车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老胡立刻狗腿子地在后方为解临渊呐喊助威。 经过一夜的死亡噩梦折磨和清晨的尸堆开胃菜,老胡即使全身酸痛难忍也半点不敢耽搁,先是下车搬运挡路的污染者尸体,刚清剿干净就驱车启程,并严格规划路段,中途也不敢多休息,终于在下午四点左右找到一处绝佳的过夜地点。 生怕再找不到合适睡觉的地方,解哥和先生又要在车上上演限制级。 以前他们在外谋生的时候,为了躲避丧尸和畸变体,通常都是白天休息,晚上赶路。这年头的马路上可谓是一丝光线也没有,行走其中就仿佛一座孤岛在大洋深处流亡,恍惚间甚至会怀疑,这个世间是否还有其他的人。 而且时不时还会遇到路道堵塞的情况,因为看不清路,往往都已经千辛万苦克服了许多路障,这才发现尽头是绝路,这就又得原路返回,时间精力全部白费。 破破烂烂的商务车艰难地在斜坡盘山公路上轰鸣着,暴怒的引擎马达声在无言控诉它的年迈和伤痕累累。为了减轻负重,黑骑士已经主动跳下了车,在旁边步行跟随,但这仍旧无济于事,商务车依旧爬得很痛苦。 他们今日选择的留宿点是末世前一个富人家的豪华独栋度假别墅,坐落于半山腰上,远远就能看见那富丽堂皇的灰色屋顶。 这要以前老胡和秦玥是绝不敢前往的,他们宁愿窝在废弃烂尾楼的潮湿水泥地板上和蛇鼠蚊虫为伴,也不敢去这种一看就藏满了污染者的地方。 即使是现在,得到了后排大佬的授意,老胡开车的时候还是非常惴惴不安,越看这别墅就越像一个虫蛊,两三年来,各种女仆丧尸、保镖丧尸、管家丧尸在里面厮杀吞食,最终形成了极为恐怖的超级丧尸。 “污染者之间很少互相攻击,畸变体也不是这么形成的。”解临渊安抚道,他老神在在地坐在座位上用上好的保养油和绒布擦拭他的金属手臂,这些东西好像还是他从狼烟庇护所带出来的,也不知道当初那么紧张的逃亡飙车枪战剧情里,他是怎么有空偷渡了点保养油出来的。 戊寅打了个哈欠,托腮看了眼窗户外的太阳,夏季白日时间长,天还晴着。 “快点,”他催促道,“天黑之前我希望我已经吃完晚饭,在安全的房间,柔软的床铺上睡觉了。” 老胡不敢耽搁,使劲狂踩油门。 终于,十八手商务车不负众望地在别墅大门之前一百米处抛锚熄火,再起不能。 第40章 车内装载的行李不少,但大多都是“垃圾”,最值钱的还要属戊寅从狼烟庇护所里讹来的那堆巧克力和白糖,已经被消耗掉了一些,但分量依旧可观。 老胡这些年节俭惯了,还想把昨晚盖身上的那些臭毯子带上,说洗洗还能用,被戊寅瞪了一眼之后赶紧乖乖扔到了车座底下。 一行人徒步走到别墅最外侧的竖杆铁门外,门锁锈蚀,却还没到一推就开的地步,看起来他们运气非常好,这里在末世后还无人拜访。 解临渊没有暴力破坏门锁,而是两步跨墙翻了进去,轻盈落地,独自杀掉闻声汇聚而来的近十只丧尸,然后从内部打开了锁。毕竟就戊寅这种奇妙的体质,万一待会同时吸引来了周围数名畸变体,这面锈迹斑斑的铁门好歹还能为他们多争取个三四秒逃亡的时间。 一行人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这座可以堪称小庄园的地方,虽然两年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到处都是破败和腐朽的痕迹,荒凉得像恐怖片里的鬼屋,但依稀还是可以看出它曾经富丽繁华的模样。 四个人默契十足地没有贸然靠近主幢别墅的大门,而是先朝地下室的车库走去,落满了灰尘的敞篷跑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车位上,已经无法看清它原本的颜色。 老胡绕圈看了眼车标和型号,眼神发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底盘太低了,还没顶篷。”解临渊表示非常看不上眼。他没什么豪不豪车的概念,直接略过外面的三辆“垃圾车”,快步走到了最里面,一座庞然大物被暗黑色的车衣挡住了真面目。 解临渊跳到车轮上,用力掀开了车衣,一辆冷灰色的越野房车赫然陈列在眼前。车顶还改造装载了自动□□和火炮,车窗部分的防弹玻璃外侧则增加了栅栏防护,车门还有额外加固。 在这座极具威慑性钢铁猛兽的面前,其他车辆瞬间黯然失色。 “我去……”老胡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么好的东西,居然尘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车库,太浪费了……” “运气不错,”解临渊淡淡地说,“这里的地理位置已经过了黄色缓冲地段,在红色禁入区的边缘,属于灾厄污染的集中爆发区,污染者密度是黄区的六倍,几乎没人敢过来,不然这种东西不可能留给我们。” 就在半年前,国内各大基地依照污染者、畸变体和变异动植物的密度联合划定出三种颜色的大区域以及个九种细分小区域。基本只有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清扫干净的基地以及附近是绿色区域,再外一圈是黄色缓冲区,其余大部分地区都是红色区域,只要踏进去就有来无回。 “怎么样,能用吗?”戊寅走过去问。 解临渊的左眼将整个车辆的配置图和框架都扫描了下来,又透过车窗观察了几眼内部配置,随即跳下车来,“能,也就太阳能蓄电池有点问题,不过我可以修。” 戊寅点点头,回头朝另外两人以及黑骑士下命令:“找车钥匙,这辆车我们要定了。” 秦玥原本坐了整整两天的车,正疲惫着,此话一出,她整个人莫名其妙燃了起来,撸起袖子就准备大找一场。 结果别墅的门刚打开,嗬嗬扑出来的数名污染者就吓得她一边挥着棒球棍一边嗷嗷乱叫,虽然直到今日,面对恶心丑陋的丧尸,她还是无法做到像解哥那般冷静沉着,丧尸都快扑到脸上了岿然不动,但秦玥至少知道尖叫害怕的同时不能忘记反抗。 在险恶的末世,纯粹的累赘只会被抛弃。 一棒子挥死一只糟心的污染者,再反手一棒子锤开一只不知道怎么绕到他们身后去的丧尸,望着身旁配合默契帮她补枪的解临渊,她胸中犹然升起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快意。 秦玥忍不住握紧了领口的挂坠,欣喜地转过头,想告诉解哥带上她是有用处的,她也可以成为可以并肩作战交托后背的战友,“解——” 然后她就看到了面无表情躲在解临渊背后,从头到尾就没出过手,还很嫌弃解临渊身上腥臭的血迹,俨然把自己当大爷的戊寅。 他要是做柔弱菟丝子我见犹怜状,小心翼翼藏在解哥身后,等他们打完丧尸立刻跑出来哥哥长哥哥短,捏肩捶腿嗲嗲求保护的小白莲,秦玥还没这么气,毕竟会哄男人能让别人为他拼命也算是一种本事。 但被人保护还拽成这样……就很让人恼火了。 “解……谢帮我补刀。”秦玥痛而选择转身,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再恼火也没用,毕竟解哥愿意保护他……还愿意跟他睡觉! 清扫完一楼的污染者,大厅里就只剩下满地狼藉,桌椅全部倾倒,一地的碎瓷片,枯萎风干的盆栽,角落里还有两只老鼠的尸体,也不知道这群丧尸到底被关在这里游荡了多长的时间。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堆满了杂物和铁柜、木柜,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结满蛛网,一看就是有人故意堵在这里,阻止丧尸上楼。只可惜通过二楼明显的嗬嗬喊叫声来看,这些障碍物根本于事无补。 他们还在一楼哼哧哼哧地搬运桌椅板凳,二楼的丧尸早已按捺不住,一些好歹还知道从楼梯原路返回,另一些急性子的污染者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落丧尸雨一般噗通噗通、前赴后继地跳,把自己摔得缺胳膊断腿污血乱飙,然后身残志坚地张着嘴往活人的方向蠕动。 解临渊白天消耗弹药过多,机械战神系统发出抗议锁定了所有枪械图谱,他只好改为长刀,切西瓜一样切着地上阴暗扭曲爬行污染者的脑袋。 老胡也想像解哥这么潇洒,凶狠地持刀往丧尸脑袋上一捅,然后他的匕首就卡在了污染者的颅骨里面,怎么拔都拔不出来,中途还差点被咬伤手,吓得他躲过一劫只好心有余悸地在一旁疯狂拍胸口,安抚受惊的小心脏。 他们花了三十分钟扫荡干净了整栋三层别墅包括底下影音室的丧尸,只出了三楼一间朝南的卧室因为门被反锁,而且门后明显顶着重物而被放过。 确认安全之后,解临渊从屋外爬墙上了二楼,高密度切割刀划开窗玻璃,拉开厚重的窗帘,侧身一跃翻了进去。 秦玥和老胡一个去准备晚饭,一个去收拾等下他们睡觉的地方,黑骑士在楼下搬运尸体,只有无所事事的戊寅抄着手等在门外,等待解临渊挪开抵门的衣柜,从内部打开卧室的门。 过了好一会,解临渊才出现在门后,戊寅看他脸色有异,狐疑地问:“怎么了?里面什么情况?” “……你,”解临渊有意无意地用身体挡着戊寅,欲言又止,似乎不想让他进去,但犹豫了不超过一秒,他就侧过申,“自己进来看吧。” 戊寅的好奇心向来旺盛,解临渊话音未落他脑袋就伸出了进去。 相比于乱得像施工现场的一楼,这间卧室内是难得的温馨与整洁,一切摆件陈设都井然有序地落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脚下是柔软厚实的地毯,墙壁上挂着一排的错落有致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没有一点褪色,一一观察过去,就会发现相片的人物都是同样的两个人。 一个总是穿着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看模样三四十岁,不苟言笑地望着镜头。 另一人脑袋两侧有着一对罕见的猫耳朵,顶替了原本弧形的人耳,显然是做过动物形态改良。他很年轻,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相片初始他的神情淡淡,还有些忧郁,到后面笑容越来越多,最后一张定格在了猫耳男人搂着西装男人对镜头比耶的动作中。 戊寅一张一张看过去,最终才将视线投向了卧室中央的床上—— 两具成年男性干尸紧紧相拥,蜷缩着躺在其中,床单上满是尸体腐败后融化渗透的脏污。干枯萎缩的尸体非常丑陋,已经无法和相片里风华正茂时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可以想象这两个人是如何被一整幢别墅内外的污染者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缩在一隅内等死,但他们临死前抱得非常紧,一定是互相依偎着,半点不孤单地离开了人世。 “你知道他们的关系吗?”解临渊问。 他做好了得到各种离谱答案的准备,譬如父子,兄弟,叔侄,主人和宠物……就是没想到戊寅不假思索又平静地给出了答案:“他们是情人。” “……”解临渊讶然地望着戊寅,“你居然知道什么是情人?” “嗯,”戊寅点点头,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紧接着又指向床上的干尸问道,“他们这样的……才是真正的陪/睡,对吗?” 解临渊:“……” 不得了,这家伙什么时候进化的? 解临渊淡定地移开视线,“不是。” “你说谎。” “绝对是实话。” 戊寅没有再反驳他,而是一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的模样。 “既然他们临死前还要保持这种姿势,”他说,“那你之前确实没有骗我,陪/睡果然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情。” 解临渊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戊寅抬起眼,黑色的眼珠深沉如渊,专注地望着他,:“我从没和别人用这种姿势睡过觉,今晚我们试一试。” “……不了。”解临渊神色一僵,断然拒绝道,“你现在在杨蓦体内,抱着你我一直觉得抱的是杨蓦,太奇怪了。” “那我寄生秦玥。” “别了吧,女孩子活到现在不容易。” “胡宏博。” “更奇怪了!” “黑——” 解临渊捂住了戊寅的嘴:“你自己的身体,等你回到你自己身体里之后,我们再继续陪/睡的话题,可以吗?” “我的身体?”戊寅眨了下眼,垂眸思考一会,点了点头,“好吧。” 谁知道你找到自己身体得是什么时候了,解临渊诡计得逞,扬起个满意的笑容,那个时候他们怕不是早就分道扬镳了。 他们在卧室内搜寻了一番,把衣柜里的衣服和床头柜里能用的资源一扫而空,确认没有一处落下之后,一前一后走出卧室,带上了门,从外部上了锁,留下这对有情人继续在此处沉睡。 晚餐是黑骑士中途下车捕的野鸡和鸡蛋,他们在后院挖了个坑做烤鸡,烤出油之后香味扑面而来,惹得一只长得像草莓上扎了四根牙签,满脸坑洞的畸变体翻墙跳了进来。 第41章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草莓畸变体在草坪上四分五裂地躺板板,剩下的四名人类和一头大黑狗坐在它的尸体旁边,面不改色地啃鸡肉。 “这几天怎么运气这么背?”老胡舔了下手指上的油,“都快把我这辈子能遇到的畸变体都碰了个遍。幸亏有解哥在,不然我都在地府排队准备投胎了……” 拍完一个马屁他感觉不对,连忙再加一个:“更幸亏有先生在,不然解哥也不可能保护我们。” “不,你应该说这些天我们运气真不错。”戊寅打断他的彩虹屁,“我以前一天就能撞到两只,相互之间还会打配合,并且还带了一群的污染者小弟。” “!!!”老胡惊恐地抬起头,想要向解临渊求证这句话的真伪。 但他敬爱的解哥今日为了给他们的车开路,从早打到晚,子弹消耗量太大身体透支,正在埋头苦啃鸡腿补充营养,根本顾不上他。啃完鸡腿他又去剥鸡蛋,七个蛋除了戊寅吃了一个之外,其他全部落到他肚子里。剥完鸡蛋解临渊又去行李里面掏巧克力,整一个饿死鬼投胎。 太阳方一落山,戊寅的“太阳能眼珠子”瞬间断闸,他摸瞎吃完自己的那份晚餐,安静地在篝火旁边坐着,等待解临渊吃完之后把他拎回房间。 可是他左等右等,耳边咀嚼的声音就没停过,也不见解临渊有要饱的趋势,他甚至怀疑解临渊把他们明天要开走的房车都给啃了。 怎么比他过度消耗能力之后还能吃?日后他们要是临时起意合作抢劫一个基地,结束之后出门不得吃空一座山头?戊寅头一回感受到养家的压力。 打开所有窗户通了两个小时的风,别墅内各个房间里令人窒息的霉味和腐朽的气味总算淡了一些。 戊寅天黑之后就很不喜欢动弹,一开始他还会在夜晚强打起精神,不想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弱点,但近些日子解临渊一直很消停,不知道是真的认命了还是使什么闷坏,戊寅被他表象迷惑,也开始逐渐懈怠暴露本性,坐在篝火旁边就开始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毫无防备地闭着眼,意识游离。 后来,他被良心发现终于记起自己生活助理职责的解临渊牵着回了大厅,戊寅就茫然地坐在已经失去弹性的沙发上,没一会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十分钟之后,老胡和秦玥合力为他们的Boss收拾好了房间,铺上了佣人房里找到的,因为抽至真空所以保存完好的高级鹅绒被,戊寅半梦半醒摸到床的瞬间,感觉自己好似漂浮于云端,满足地柔和了面色,勾起个笑,直接倒头就睡,也不管睡着之后会不会被卖掉。 解临渊看戊寅竟然敢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熟睡,心里浮起非常阴暗的念头,非常想给这人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心的叵测。 他慢慢地伸出了左手,五指两侧变换为锋利的尖刀,刃端轻缓地抚上了戊寅暴露在外的颈侧,威胁地抵住,只要微微一用力,皮肤就会渗出血来。 若是再果断一些,解临渊能直接削断戊寅的喉骨和颈椎。 不过他最多也只是想想罢了,至少目前他不会主动伤害戊寅。 自从出狼烟庇护所之后,解临渊身上的污染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污染值再也没有上浮过哪怕1%。这也从侧面证明戊寅确实能压制他身上的污染源。 不过剩下的什么‘如果没有他在,体内的寄生物就会将宿主的意识完全取而代之’之类的言论,解临渊还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打算继续观察。 睡梦中,戊寅似乎感受到了杀意,不适地侧了下脑袋。解临渊连忙飞快地收回手,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在戊寅的颈侧留下了一小条未出血的划伤。 像调皮的猫伸出爪子,挠了一道白色抓痕。 解临渊:“……” 解临渊心虚地转身离开,反手带上了房门。 …… 第二天,戊寅在早起洗脸的时候一眼就在镜子里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伤口,破了皮但没出血,明显是被什么锋利的器具割伤。 他狐疑地摸了摸,等到吃早餐的时候皱着眉和解临渊说:“昨晚我梦见……我是一棵大树,有只螳螂落到我的枝头,举起双臂跟我耀武扬威,很讨厌,还割我的树皮,想要喝我的树汁。” 解临渊:“……” 秦玥很感兴趣地问:“然后呢?” 戊寅咽下一口用热水泡软的陈年老馕:“然后它就被黄雀叼走吃了。” 解临渊:“……” …… 房车的钥匙是在二楼的书房抽屉里找到的,昨晚在戊寅睡觉期间,其余人已经把车内的一众设施都感受过一遍,解临渊也连夜修好了蓄电池。 总之就是梦回末世前,甚至比他们在末世前的居住条件都要好。 “毕竟我的家里可没有触摸式墙体环形显示屏。”秦玥为戊寅展示了一下车上整面墙大小的屏幕,顺带未经解临渊允许就帮戊寅的把游戏机连接上显示器…… 然后他们就被迫看戊寅玩了一个上午的俄罗斯方块…… 本着蝗虫过境的原则,他们离开时几乎搬空了别墅内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像是一群出门旅游的妈妈,生怕路上饿着,把房车堆得满满当当。 据老胡所说,地板下的储物空间里还压着一个可以自动搭建、收回的大型帐篷,如果日后遇到只能野外扎营的时候他们可以搬出来放在车旁,睡在里面舒服得像家一样。 不过接下来的两天晚上他们都找到了合适的留宿点,从头至尾都没有用上帐篷。而到了第三天,他们已经非常临近南幸存者营地的势力范围,帐篷彻底没了用武之地。 戊寅还什么都没说,解临渊就非常默契地让老胡、秦玥和黑骑士都下车,然后同戊寅一起开车兜风,直至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驻车,再用迷彩车衣将它藏匿起来,还取下左手的一根小指化作范围警示监控器,贴在了车底盘上。 他可没忘记戊寅所谓的“雇佣报酬没有谈拢”,做好了随时进营地捞一笔大的就逃的准备。 待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四人一狗重新在国道线上汇合,秦玥和老胡还满脸天真浪漫地朝他们挥手,戊寅走过去直接冷若冰霜地威胁道:“等进了营地,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一点,记住,你们解哥只是一位接受过金属义肢改造的普通人,他左手臂唯一的作用就是端碗吃饭,知道了吗?” 秦玥和老胡纷纷缩起脑袋,噤若寒蝉地点了点头。 “说话。” “知道了知道了!” “至于我的身份。”戊寅双手环胸,“我叫杨蓦,原先待在狼烟庇护所,平时负责的工作就是开车送货。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 “你别这么凶呀。”解临渊微笑着说。他站到秦玥和老胡的身后,安抚地拍拍他们的肩膀,“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也能看得出小秦和老胡都没坏心的人。灾难当头,大家都是利益共同体,之后在营地里还要互相照应,我相信,他们是绝对不会背叛我们的。” 他的温声细语立刻引得秦玥和老胡疯狂点头,恨不得把心剖出来以证清白。 戊寅见不得解临渊欺骗纯情少男少女,不耐烦地说:“你现在装什么好人?刚刚在车上明明是你建议为了保守我们的秘密,最好把他们两个都杀了以绝后患,还提议如果雇佣协议里的条款没有写明,让我把黑骑士那颗类人智商的脑袋砍了,只拿剩下的东西交差。” 秦玥、老胡、黑骑士:“……” “你……”解临渊露出惊愕和受伤的表情,仅仅一个‘你’字之后便垂下眼眸不再多言。但是谁成想就是这一个欲语还休的‘你’字,便已经足以勾勒出一名被言语中伤又无法为自己申辩,不得不忍气吞声为可恶的老地主背黑锅的坚毅形象。 秦玥和老胡都是大写的不信,认为杨蓦是在挑拨离间,毅然决然站在解临渊的左右。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解哥! 只有看穿了一切的黑骑士走到戊寅身边,讨好地用身体蹭他的腰背,两个脑袋一左一右分别拱他的手掌,表达绝不背叛的忠心。 戊寅揉揉黑骑士的脑袋不再多言。说实话,他也挺喜欢看这两个大傻帽被解临渊卖了还替他数钱的模样,蠢得可爱。 …… 保险起见,房车被他们停在了南营地的50公里以外,剩下的路他们就只能靠两条腿走,戊寅舒舒服服地骑在了黑骑士的背上,除了热一点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解临渊就是个机械怪物,徒步500公里都不在话下,更别提现在仅仅徒步走了三小时,15公里不到。 这可苦了秦玥和老胡,两人才过了几天好日子,突然就这么辛苦。好不容易凭着脂肪撑到中午,还意外得知噩耗:杨蓦为了他们几个人更贴合末世中大部分灾民的形象,决定从今天中午开始一直到明日天亮左右抵达南营地,除了得夜以继日地走之外,他们还没有饭吃。 秦玥绝望:“为什么要去基地?我们就待在之前那个半山腰上的别墅里度过余生不好吗?” 一群人从早上走到天黑,晒得黑了三个度,好不容易看见个池塘,全都看见亲人一样飞扑过去,把脑袋埋进去,咕咚咕咚喝了个睡饱。 天气闷热,就连黑骑士也迫不及待地低头一阵苦喝。 戊寅洗了把脸,正准备用双手舀一捧水喝,解临渊倏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有人来了。” “什么人?”戊寅没有回头,装作一无所察的模样继续低头喝水。 解临渊折断无名指,化作一只蜻蜓模样的小型无人机,飞到高空侦查,不一会他就给出了答案:“南营地的外勤兵,看车辆配置,级别不低……应该是出任务刚回来,或许我们可以搭他们的车。” “那现在去国道上拦车?”戊寅问,“谁去?我不太想演那种地震被埋三天终于得救见到亲人喜极而涕的人设。” “……让老胡去,他擅长。” “行。” 两人这边刚达成协议,不远处,舔着水的黑骑士忽然抬起了头,他的四只耳朵尖尖竖起,不一会,其中一颗脑袋兴奋地吠了一声,另一颗脑袋似乎还在确认,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 眨眼之间如一道黑色流星的双头犬就已经跑到国道上,兴奋地狂吠着,冲远远驶来的运输车不停踏步。 第42章 就在黑骑士冲出去的瞬间,戊寅和解临渊瞬间寻了个掩体躲起来,警惕地观察着从远处驶来的车辆。秦玥和老胡虽然还不知道发生过了什么,却也晓得有样学样,也跟着藏起身体,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环顾四周。 黑骑士四条腿气宇轩昂地站在国道中央,高高扬起脖颈,发出了狼一般的嚎叫声,响彻寰宇。 “这是见到熟人了啊,这么激动?”老胡疑惑。 戊寅没说话,只听双头犬一高一低的长嗥之中,忽然引入了几道更加稚嫩的狗吠声。下一秒,有两只正常成年中型犬大小的狗兴奋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因为车速还没有彻底放缓,其中一头毛发黑一块白一块酷似烤糊了的长毛犬是脸先着的地,凄惨地在公路上滚了一圈,再艰难地爬了起来。它的兄弟,另一头黑白两色也没怎么染匀的狗,着陆姿势要更为优雅一些,落地瞬间它就四足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汪汪大叫。 黑骑士也激动地迎着这两条小狗跑了过去,三条狗在马路中央上演了一出激情相认,小狗们抬起前肢不停地扒拉黑骑士的前襟,黑骑士则是低下头,爱怜地舔舐着小狗们的脑袋和脸。 “……原来是遇到熟狗了。”老胡自认为抛出去了一个很有趣的梗,可惜其余三人没一个愿意搭理他的冷幽默,秦玥在紧张地看东看西,解临渊则是侧着脑袋,和戊寅在小声地咬耳朵。 “那两只狗是黑骑士的儿子?你不是说黑骑士被抓走的时候,孩子还没出生,它是怎么辨认出车里有它的孩子的?” “你太小瞧变异犬的嗅觉了。” 说完,戊寅停顿了几秒,倏然开口谈及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题:“解临渊,你知道我和南营地那边酬劳谈不拢的原因吗?” “嗯?”解临渊侧过脸看他一眼:“你说。” 戊寅目不斜视地淡淡道:“公主在黑骑士被捉走之后受惊外加忧思过度,早产诞下了三条小狗,其中仅有一只是双头犬。” “……”解临渊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你该不会……?” “我问他们要这只小双头犬,他们不给。” 呵,果然,解临渊暗想,是这个贪得无厌又没有任何分寸感的家伙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冷漠道:“要我我也不给。” “……”戊寅很不爽地压低眉毛,恨恨地说,“我就要!” “要要要,你什么都要。”解临渊嘴上说得清高,但他其实也很想要这只双头小狗。 谁能拒绝养成一只稀有罕见,忠诚强大,兼具智商和武力的双头犬呢? 他问:“双头犬应该是你主动要的,那他们原本针对黑骑士的那笔救援酬劳呢?不可能没有吧?” “有,但是我不满意。” 解临渊不认为南营地会对黑骑士这么一只稀有的双头变异犬吝啬,想必那肯定是一笔非常可观的酬劳,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戊寅这个敢说敢要的坏家伙。 他思忖一会,提出其他避免和营地产生冲突的解决方案:“不行你等公主生第二胎?犬类一年两次发情期,”怕戊寅听不懂这么专业的名词,他快速解释道,“就是一年会生两窝小狗,孕期只有两个月。黑骑士一回去,不出两个月就能再生小双头犬。” 戊寅摇了摇头:“不行的,公主的孕期和普通狗不一样,而且她已经绝育了,黑骑士被捉走后,她的上级中曾有声音说找其他公犬同她配种,公主非常愤怒,直接去做了绝育。 但主要还是她认为不断地怀孕生产对她的身体造成的伤害过大,严重妨碍她麾下科研组的实验进度。不想家庭过多拖累她的事业。” “科研实验?事业?”解临渊费解地眯起眼睛,“公主到底是一条狗还是一个人?” “我记得跟你明确说过,公主是一条狗,陨石边牧。”戊寅看向他,“她有一对很漂亮的蓝色眼睛。” “那她……?” 戊寅笑了一声:“她是一只拥有生物学和化学双博士学位的变异犬,智商高达145。你确定不想要她和黑骑士唯一的双头犬儿子?” 解临渊:“……” 沉默许久,这名善于伪装的半机械体终是忍不住露出了和戊寅一样贪得无厌的嘴脸,他舔了下干涩的唇角,微微一笑,接着低头简单将袖口衣摆整理平整,从掩体后方站出来,朝随黑骑士一同向他们这边走来的数名南营地成员露出个友善谦逊的笑容。 “不急,让我来想想办法。”他说。 …… 有黑骑士这一层关系在,戊寅四人基本没做什么安检就成功进入了南幸存者营地。 这座巨大的城池傍山而建,北面如刀切一般的悬崖面给他们提供了天然的屏障,不用担心污染者和畸变体的侵扰。营地的防御兵力大多集中在南部,高大厚重的城墙垒了一层又一层,每天都有专人进行修护完善。 戊寅等人坐在车里,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哨卡,终于在半个小时后办完所有的手续,被领进了一幢足有60层的建筑中,跟着迎宾小姐进入一间会议室内。 黑骑士早在行车中途就和他们分开,被带去医院做全方位的身体检查。迎宾小姐上完茶水之后就退出房间,将会议室留给他们四人。 秦玥和老胡总算能喘口气,秦玥疯狂地喝水压惊,老胡则是站在三十六层的窗口往外眺望,惊诧道:“这个基地的内部,繁华得和末世前的城市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有商业购物街和小学!” “这里已经是南营地最中心的区域了,有这些东西不稀奇,它的外围也是破败萧条的接济区。”解临渊说,“基本国内的各大人类基地都是一个模式,越往内越富,越往外越乱,圈地而居。” 戊寅交叠双腿坐在老板椅上抿着茶水,看表情等得有些不耐烦,其他人都不敢触他的霉头,全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喝茶发呆。 诡异的宁静一直持续到整壶茶水都被喝空,老胡正打算喊人来添点热水,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走廊上传来,直勾勾地冲着他们所在的会议室而来。 秦玥顿时再次紧张起来,老胡也连忙坐回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解临渊望了戊寅一眼,就见他放下了茶杯,目光落在了会议室的前门处。 “王穗!” 一个年轻的黑发青年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嘴里喊着陌生的姓名,甚至都没有敲门,“王穗你竟然真的把黑骑士全须全尾地救回来了?” “……”他环顾一周,后知后觉地问,“王穗呢?” 如果不是这名冒失青年走错了门,那‘王穗’一定就是戊寅曾经寄生使用过的身份。解临渊再次看向戊寅,后者也没让他失望,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薛先生,很不幸,王穗已经死了,他在临死之前委托我务必完成他的遗愿。” 青年愣了一下,情绪瞬间低落下去,反应了一会才落寞地走上前朝戊寅伸出右手:“您好,我是薛鸿意,请问怎么称呼?” “杨蓦。” 薛鸿意又问了戊寅许多关于王穗的问题,死亡原因、地点,尸首现在在什么地方。戊寅回答得一板一眼,细节几乎全部省略:为了救他被污染者咬伤,变异,尸体此刻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撒欢吃人。 他语焉不详的回答反而让薛鸿意有了丰富的想象空间,他长长地叹息,陷入回忆当中:“王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从来都不在乎自身的安危。 当初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背着他受重伤的朋友赤脚走在满是尖锐石子的山路上,一双脚满是水泡和伤痕。我给他食物和水,他自己一点都不吃,全部掰碎了喂给他的朋友。 后来为了他的朋友能够得到我们营地的医疗资源,他竟然揭了公告栏的黑骑士的救援任务,然后就没了消息。很多人跟我说他是个骗子,不会再回来了,让我放弃他的朋友,但我不信,公主也不信,王穗舍己为人的精神不但感动了我,也感动了公主,这些日子他朋友的医疗资源全部由公主毅力承担。 幸好,我们都没有看错人!王穗他是个决不食言的英雄!” 他越说越慷慨激昂,眼眶通红,恨不得现在就下楼给王穗立一个丰碑。秦玥也被他的言语打动,小声感慨道:“这个‘王穗’先生可真是个好人。” “是啊是啊。”老胡点点头。 已知王穗由戊寅假扮,所以……戊寅舍己为人?戊寅英雄?解临渊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角,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知道吗?南营地的军区总元帅,也姓薛。” 秦玥、老胡:“……” 二人惊恐地一人瞪大眼睛,一人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喜形于色,和戊寅侃侃而谈王穗过往的青年,“他这么年轻就是……元帅???” 解临渊很是无语这两个家伙的脑回路:“他应该是元帅的孙子。” 秦玥、老胡:“……”那也很了不得了啊! 解临渊不知道这两人能不能听懂他的暗示,所谓的救人和朋友大概率都是戊寅装出来的,目的是利用薛鸿意的性格和喜好,搭上这条大腿。 只能说戊寅演得非常成功,薛鸿意对假身份‘王穗’又敬又爱,甚至爱屋及乌对王穗的朋友杨蓦也很有好感。 戊寅敷衍着和薛鸿意聊了两句,随后开门见山地问:“我的朋友……王穗救了我的命,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他现在怎么样?” 他的问题有些出乎解临渊意料,在他的猜测中,这名所谓的朋友应当只是一个塑造王穗高尚品德,用完就丢的工具,没想到戊寅竟然还挺上心。 所以,真是戊寅的朋友?戊寅这种人还能有朋友? “他朋友的生命体征非常稳定。”薛鸿意叹口气,“只是一直处于沉睡状态,始终没有苏醒。医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我们……爱莫能助。” “嗯。”戊寅点点头,“可以带我去看他吗?” “当然。”薛鸿意一口应下,“跟我来。” 戊寅回过头,看向秦玥和老胡,“你们留在这。”接着视线又移向解临渊,“你跟我走。” 解临渊立刻起身跟上,从办公楼到医院的一路上戊寅都没有任何同他交流的意思,只有薛鸿意这个话痨不停地赞美着他的王穗大哥,说他仁义、智慧,有人格魅力。 “公主很少同人类亲近,只喜欢泡在实验室里,但她就特别喜欢王穗。”薛鸿意感慨道,“哎,真是人生如梦,岁月无情,好人不长命啊……诶诶,你们俩走那么快做什么!” 戊寅一看就是懒得再听薛鸿意逼逼赖赖,问到科室楼层之后就无声无息地加快了脚步,走得像飞的一样,解临渊默不作声地跟着,越来越好奇这位所谓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 终于,一行人抵达了医院住院部神经科的普通病房,薛鸿意刷脸在护士站打了个招呼,一名护士领着他们走到了对应的病房门口,徐徐推开房门领他们进去。 炙热的阳光照亮了整间病房,房间内总共有三张病床,其余两张都是空的,只有最靠窗户的那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戊寅走到床头,沉默地垂眸,指腹划过床上人的脸颊。薛鸿意连忙安慰道:“放心,他肯定会醒过来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王穗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他的!” 解临渊远远站在戊寅的背后,充当一名少言寡语的稳重保镖。从他的角度看不见病床上躺着的人的模样,只能判断出那是一名成年男性。 主要是轻抚脸颊这种完全不符合戊寅性格的动作,过于亲昵柔软,实在是疯狂刺激着他的好奇心。 等待了半分钟之后,解临渊趁着护士转身离开的机会,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立在了床尾,他抬起头,目光从轻薄的白色被褥往上,落在了敞开的病服领口,然后是平直的锁骨与瘦削的脖颈…… 解临渊目光一顿,心脏也紧跟着漏了一拍。 那是一张极度完美的脸,英俊美丽等粗浅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这人的容貌。仅仅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就已经像发光体一样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解临渊无法想象如果他睁开了眼睛,那该是如何的光彩照人。 戊寅又伸手理了理病床上人散落的黑色碎发,抬眼道:“薛先生,可以让我们和他单独相处一会吗?” 第43章 不知道为什么,薛鸿意总觉得杨蓦带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分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说话和行为方式却令他似曾相识。薛鸿意思考了一会,将其理解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杨蓦是王穗大哥愿意舍身相救的朋友,身上自然也会有类似的特质。 更何况单单从继承王穗遗志,拼死将黑骑士救回的举措来看,杨蓦也是个重情重义、千金一诺的好人。 薛鸿意最吃的就是这种人设,当即一口答应,将病房留给戊寅和解临渊。 他刚一带上门,解临渊立刻指着病床上的男人问:“这人是谁?”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急迫,戊寅疑惑地瞥去一眼,“你问他……?” “对。”解临渊眉头紧皱。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迫切得想要知道答案。但解临渊越是这样,戊寅就越不会满足他的好奇心,那双黑眸饶有兴趣和他对视一眼,勾起个轻佻的笑容,反问:“你觉得他是谁?” “……”这只性格恶劣透顶的寄生虫子!解临渊知道现在他表现得越是好奇,越是急切,戊寅就越是会死死拿捏住这点“有所求”,玩弄他,戏耍他,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解临渊只得先暂且压下旺盛的好奇心,移过赤红色眼珠,将注意力落在病床中央恬静沉睡的男人脸上,并不单纯的视线描摹过男人精致的眉眼和脸部轮廓,又暧昧地停留在那双苍白的唇上 这是一名异常美貌的年轻男人,眉目如画,身形高挑,除了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过于瘦削病态,再加皮肤没什么血色之外,他的外表没有一处不完美。 可以想象每日来往病房照顾他的护士们私下里一定会讨论,容貌这么出色的男人,无怪有人愿意花这么大功夫吊着命也要救他。 事实上,即使换他解临渊……在解决了绝对自由的问题之后,或许也会愿意陪这个符合他审美倾向的男人多玩一会。 不过如果男人真是戊寅的朋友,要是戊寅“离开”了,肯定不会愿意独自跟着他走。 ……那样似乎也不错?解临渊眸色变深,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些阴暗的念头。到那个时候,镣铐、锁链和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似乎非常适合这个白皙脆弱的睡美人,听话顺从就耐心哄着他,但若是不乖的话,迎接他的就是“惩罚”…… 浮想联翩之间,解临渊左眼瞳孔快速扫描收集数据,做了三次大数据人脸识别,诡异的是,他竟然没有在人口数据库中找到任何有关于男人的信息。 只能说不愧是戊寅的朋友,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见解临渊不接茬,戊寅有些兴致缺缺,而且这人盯着病床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像是肉食动物锁定猎物之后那种凶狠尖锐的竖瞳。 “你在看什么?”他皱眉。 “看你的朋友。”解临渊敛眸收回了视线,他可不想连这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也被戊寅知晓。 戊寅戏谑地问:“你不会真以为他是我什么朋友吧?” “……”解临渊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戊寅。 看着他自顾自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闭上了眼睛。 这人要做什么?解临渊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戊寅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一直等到十秒钟过后,“戊寅”又一次抬头睁开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接着仓惶地站起身唤了一声:“解哥,这是哪儿啊?” “我,我在厨房做早饭的时候,看到那头变异犬叼着个生理盐水的袋子过来,我定睛一看,盐水里面有个这么大点会呼吸的肉块,然后我就晕倒了!” 杨蓦绘声绘色地边说边拿手比划着,但解临渊的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他身上。 戊寅从杨蓦身体里消失了,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解临渊转过头,就看见病床上昏迷了一个多月的男人睫毛微微动了动,像盛放着一池璀璨阳光的黑色蝶翅,敏感地在暖光之中掀动翅膀,露出了底下翠绿色的宝石。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撑着酸软的身体试图云起来,动作间他的喉结不自禁地上下滚动,太久不曾进水,咽喉干涸得像是沙地,吞咽口水仿佛在吞刀子。 疼痛令这双绿色双瞳里充斥着不耐烦,抬眸,发现他都这么痛苦了,床边的两个人却只知道盯着他发呆,戊寅长眉一拧,不虞道:“去给我倒杯水。” 杨蓦不明就里地左右看看,床上陌生男人命令的口吻太过理直气壮,解哥又双脚扎根一般动也不动,他犹豫几秒,还是带着满头问号找水去了。 “你寄生了他?”解临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句废话,同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会对戊寅的寄生行为感到格外的膈应和不爽。 大概是因为幻想画面中躺在水晶棺里的睡美人形象破灭,从棺材板里爬出来的是一条喷着毒液的恶龙。 戊寅向来拥有极强的情绪感知能力,他准确分辨出解临渊此刻非常不高兴,却又不知道解临渊的不满从何而来:“你在质问我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寄生‘他’?……你是不想我寄生‘他’吗?……为什么?” “……”解临渊抿了下唇,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杨蓦还活着,你突然改变寄生宿主,之前还用他的身体做了那么多坏事,待会你要怎么跟他解释?” “我做什么坏事了?”戊寅杠了一句,又没有犹豫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托辞,“就说都是他做的,只是他患上了间歇性失忆症,全都忘了而已。” “……”为什么这人连间歇性失忆症都知道,却不知道什么叫陪/睡?该不会是装的吧?解临渊狐疑地望向戊寅,恰好对上戊寅在同一时间投来的视线。 晶莹剔透的绿色瞳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病号服下的身体略微单薄,却看得出匀称的骨架和一双长腿,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随着呼吸微启,说话间隐约可以看见齿贝间出没的猩红舌尖。 脑海中,戊寅模糊的形象瞬间立体清晰起来,一喜一怒都有了固定的容貌。 “你到底在看什么?”戊寅越发恼怒,“从刚才起你看我的眼神就很奇怪。而且还不快扶我坐起来?再去催杨蓦快一点,我很渴。” “……”真是白瞎了这张脸。解临渊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又或者应该说戊寅这该死的性格就应该配一张这样的脸……不然早就被人打死了。 这般想着,解临渊干脆也这般说出了口:“戊寅,你倒是会挑身体,你现在寄生的这个人长得真不错,顶着这张脸,就算你再惹出些什么乱子,做些强人所难的事,也会更容易获得别人的原谅。” “是吗?”戊寅十分怀疑话里内容的真伪性。 “当然。”解临渊扶他坐正,倾下身朝他揶揄地笑笑:“难道你没有像使用其他身体那样将他用完就丢,而是费尽心思让南营地救回这具身体的生命体征的原因不是这个?并且一回这里就迫不及待二次寄生他,原来你也是知道美丑的?” 戊寅终于成功坐起身,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轻飘飘地斜睨他一眼。二人距离挨得很近,甚至可以轻松地看清对方睫毛的根数,呼吸可闻,但谁也没有后退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戊寅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划过解临渊的耳廓,“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当然不能轻易放弃。” 解临渊一愣,瞬间收起轻蔑的心思,难以置信地将双手撑在戊寅身体两边,一条腿也跪上床铺,“你的身体?!” “对,我的身体。”戊寅淡淡解释道。 “你的身体不是不见了吗?”解临渊错愕问。 “不见的是诞生我意识与核的初始本体。”戊寅说,“这具是我的仿生体,是用我本体基因克隆的空壳。我隐约记得以前似乎造了很多具这样的空壳,封存在透明的营养箱里,用坏了就换新的。但目前我手头只有这一具,所以得额外珍惜一些,坏了也不能直接丢,修一修勉强还能继续用。” 解临渊:“……”这是什么荒诞的发言? 他知道他现在关心的重点应该是趁着戊寅还很有倾诉欲,多套一些这个怪物的背景和过去,好为自己和他迟早会迎来的针锋相对做谋划。但解临渊努力开动了一会冷酷理智的大脑,还是忍不住先问了某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所以你现在的身体和你原本的身体,一模一样是吗?” “嗯,一比一还原。”戊寅不疑有他地点了头,他抬起脖颈,露出侧颈上的一颗小痣,“就连这处细节都是一样的。” “……”解临渊垂眸,确实在戊寅喉结旁边看到一粒小巧的黑点。 他沉默了很久,闭上眼睛,开始考虑正事。 他们这些天的接触下来,解临渊知道戊寅的寄生宿体并不需要定期更换,那么制造出多个无意识的仿生躯体,目的应当不仅仅是让戊寅用坏了就换新的,他怀疑,更关键的因素在于训练戊寅的寄生能力。 这只寄生物绝对不是天生的,而是人造的。 编号戊寅,天干地支第十五位,或许真的存在另外五十九名寄生实验体,日复一日地在空白实验室里训练寄生异能,而戊寅就是最终成功的那名试验品,也可能是之一。 解临渊脑子里突然冒出来杨蓦刚苏醒的时候嘴里嚷嚷的那些话,颠三倒四很像精神失常病人的幻想,他当时没有仔细听,但是现在转念一想,什么生理盐水,还有……会呼吸的肉块? 诞生意识与核的初始本体…… 解临渊何其聪慧,他立刻意识到杨蓦比划的指甲大小的肉块,就是戊寅方才不经意透露出来的陌生关键词——[核] 即便他不知道“核”究竟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毋庸置疑,那必然是戊寅致命的弱点,是他寄生能力的核心! 谨慎起见,解临渊调拨出机械战神系统的实时监控和录音,在左眼中快速回放,很快,他确认完毕,抬眸勾起个纯善和煦的笑:“不错。” 戊寅疑惑:“什么不错?” “什么都很不错。”解临渊打定主意要做个谜语人,直起身,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一般解临渊这么笑都是在打坏主意,戊寅心想。他回忆了一下二人之前的交流,内容都是围绕着他的这具身体……解临渊似乎对他的仿生体反应很大? 为什么? 除了陪/睡相关的话题之外,戊寅头一回遇到了让他一头雾水的情况。 这时,杨蓦终于拎着热水和杯子回到病房,效率之慢让人严重怀疑他刚刚是不是下楼现挖了一口井给戊寅打水。 倒水之前,解临渊左眼变作紫外线灯给玻璃杯重新消毒一遍,然后倒出半杯热水,掌心制冷,一直到测出水温为适合入口的45°,这才恭顺地递给戊寅。 这期间,杨蓦忍不住不停地偷瞟戊寅,他不敢大大方方地直视这个陌生男人的脸,但又好奇,就做贼一样看一眼低下头、再看一眼再低下头,然后心里默默嘀咕这位长得这么好看,解哥又对他如此关怀备至,该不会是解哥的姘头吧? 忽然他注意到什么,诧异地喊:“解哥,你怎么就剩四根手指了!” “你又都不记得了?”解临渊叹了口气:“我的尾指是之前采集食物的时候被野狼咬掉了。从狼烟庇护所到南幸存者营地这一路上我们受了多少的罪,吃了多少的苦,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记忆,你都忘了也好。” “天哪,解哥你都能被咬?那肯定是巨恐怖的变异野狼吧?”杨蓦惊恐地直吸气。“这里是南营地?怎么跑这么远了?我真一点记忆都没有……我是不是大脑出问题了?” 嗯,还是很好骗。解临渊和戊寅对视一眼,给杨蓦脑门贴上了人傻的标签。 “你冷静一下。”解临渊开始表演,“是这样的,你是受了那次事件的刺激,患上了间歇性选择失忆症,还有轻微的精神分裂症。” 提到那件事的时候,杨蓦明显心虚地瞥了戊寅一眼,但说到后面玄而又玄的精神方面病症,他的注意力立刻转移,焦急道:“那怎么办?” “放心,你现在理智回归,病症就基本上算是克制住了,以后也只有极小概率才会复发。”解临渊一本正经地说,“不过在你失忆期间,你做了许多不符合你自身性格的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杨蓦目瞪口呆地听着,“我,我做了什么?……”他骤然瞪大了眼睛,惊恐道:“我该不会又sh——” 解临渊迅速抬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噤声,故弄玄虚道:“没有……但也差不多了。” 戊寅:“?” “总之,你既然已经恢复了正常,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尽量谨言慎行,少说话,如果有奇怪的人对你说一些听不懂的怪话,你就点头哦哦哦应付过去。” 杨蓦失魂落魄地应了声。 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南营地军区元帅的孙子薛鸿意风风火火地敲门进来,欣喜异常:“真的醒了?护士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杨蓦你一来他就醒了,真是一场神迹!一定是王穗大哥的亡魂附着在你身上,用顽强不屈的意志唤醒了他的友人!” 杨蓦:“……” 杨蓦现学现卖,疯狂点头:“哦哦哦。” 第44章 解临渊算是看出来了,这薛鸿意就是个热血愣头青,成天吼着一些破廉耻的中二话,不是英雄就是神迹,怪不得能被戊寅三言两语唬得一愣一愣的。 很快就有医生进入病房,为戊寅简单做了一个检查。沉睡将近两个月的病人突然醒来,的确称得上一个小新闻,不少护士经过病房门口的时候都会刻意朝里看一眼,惊讶一下,再被戊寅的美貌迷惑一下,接着又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没有什么大问题了,要是想出院现在就可以去办理出院手续,医疗费已经结清了,建议给病人租一把轮椅,七日内归还免费。还有,这些天注意多补充营养,吃一些清淡温和的食物……有条件的话,给病人吃点鸡蛋和肉。” 后面这句话是因为有薛鸿意在场医生才会额外叮嘱,军区元帅孙子多次前来探望的友人,想必弄点鸡蛋吃还是不在话下。 杨蓦主动请缨跟随护士去租轮椅,借这个理由迅速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身为生活助理的解临渊在病房里巡视着,尽职尽责翻找床头柜和衣柜里遗留下来的个人物品,不放过“王穗”的一针一线。 偌大一间病房,最闲的人就是剩下戊寅和薛鸿意,前者好歹是个病人,无所事事还在情理之中,但后者这么闲就有点讨厌了。薛鸿意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捞把椅子反向一坐,下巴搁在椅背上,眼睛里充满了对面前这个俊美病弱男人的好奇。 看他在解临渊的服侍下又添了一杯温水,倏然问:“话说,你们几个有住的地方吗?住建那帮人把你们安排在了哪里?” 住的地方?戊寅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安全区外面混,任何目之所及的房屋建筑都是供他睡觉的地方,少数进安全区的几次,也是通过别人的身体,自带住所。 听到薛鸿意的问题,他求助性地看向解临渊,后者立刻回馈他一个温和的笑容,从衣服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手写纸条,“我们的临时安置房在C区东外环26幢27-02。” “C区啊,那里很偏诶,怎么会把你们安置到那里去?当时你们报黑骑士和公主的名字了吗?”薛鸿意抓抓后颈,“而且竟然还是27楼,你现在这情况怎么走上去?” 事实上,就是看在黑骑士的面子,外加公主特意递了话,他们几个第一次来南营地的人才能住到C区去,正常的新人安置房都在E区乃至F区。 而且临时安置房只有3天有效期,这期间他们必须找到工作挣满生存点续租或者改组,不然就得去最外围的G区露宿街头。 “没法走,所以你有办法吗?帮我们找一个低层住宅。”戊寅非常不要脸地提出要求,“如果能升区那就更好了。” 薛鸿意愣了一下,没有因为这人没有边界感的无理要求感到不满,反而非常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愧疚道:“呃,抱歉哈,我还……真没办法,我也是住爷爷那里啃老的,出外勤得来的生存点基本挣多少花多少……但我可以给你弄点牛奶和鸡蛋!待会就让我副队送你们房里去。” 脾气真好,解临渊心想,为什么戊寅不能学学这名元帅孙子,改一改他那糟糕的性格。 …… 最后的27层当然是解临渊背戊寅走上去的,杨蓦在后面拎着轮椅和免费发的生活必需品,到地方的时候,背着个大活人的解临渊喘都不带喘的,反倒是杨蓦累得差点自己用上这副轮椅。 住所是标准的三室一厅,一间书房,两间卧室。进门就是餐桌,再是拥有巨大电视屏幕的客厅,抽屉里还有游戏机和手柄,末世大停电之后这些都是无用的垃圾,放在这里落灰根本没有人拿。 屋子里到处都有上一户人家居住的痕迹,床铺上随意堆叠的枕被,阳台上晾晒的鞋袜,垃圾桶里的食品包装纸,卫生间里装得满满的水,为了把这桶水拎上27楼必然费了不少功夫,大概是想洗个私密又舒服的澡。 但现在,这间房屋被住建安置部划给了新来营地的居民,旧时的主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解临渊打开所有房间的窗户通风透气,又把卧室里泛黄褪色的被套拆下来,清洗烘干消毒。戊寅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坐在阳台懒懒散散地晒太阳,他十分嫌弃衣服上面在医院浸染了两个月的消毒水味,让解临渊赶紧想办法给他搞一套新的。 “你当我是许愿池吗?投个币许个愿,我就给你吐一套衣服出来?” “……没用的家伙。” “再废话我就把床单晒你头上。” “你敢?” 这期间,杨蓦主动洗了拖把勤勤恳恳拖地,时不时偷窥阳台上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他快好奇死两人的关系,说是情侣却又少了点浓情蜜意,但要说不是,杨蓦又打死都不信,毕竟他之前和解临渊相处的时候,可没见解哥话这么多过,他简直抓耳挠腮地想要知道失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不过这个听解哥称呼名叫“武寅”的男人看起来脾气很差的样子,对谁都面无表情爱答不理的,杨蓦不敢贸然接近。 刚拖完客厅的地,杨蓦忽然听见敲门的声音,他支起身,询问性地看向阳台,就听解临渊一边拧床单一边说:“开门吧,应该是秦玥和胡宏博来了,他们是和我们一路来南营地的朋友。” 杨蓦完全不记得临渊口中的这两号人物,但听起来大家关系非常不错?是一路共患难、同历经风雨、生死与共的好队友? 靠自己脑补了许多感人剧情的杨蓦有些羞赧地问:“呃,他们知道我有间歇性失忆症和轻度精神分裂症吗?” 好小子,这么复杂的病名居然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说出来都不带磕绊的。解临渊把原来阳台上晾晒的鞋袜都拿进客厅,“他们还不知道,你可以自行抉择是否要告诉他们。” 杨蓦被这句话感动得要死要活,认为他在解临渊这里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尊重和理解。 戊寅看他倏然泛红的眼眶,难以理解地皱起了眉:“什么情况,怎么就快哭了?” 解临渊笑着挽起袖子,“人类的情感需求可是很复杂的,小寄生虫你怎么会懂呢?” “我是人类,不是寄生虫。” “小寄生人。” “……小机器人。” 解临渊顿了一下,故意把话题扭曲到戊寅最不擅长的方面,“我可不小。” 他在小这个字上故意读重音,随后挑衅地挑了下眉。 果不其然,戊寅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听出了解临渊的暗示,却没有听懂他到底在暗示些什么。 “什么不小?你在说什么?”戊寅没好气地问。可该死的白毛红眸男人笑意愈深,明显打定了主意不会告诉他。戊寅发挥执着的求知精神,催促道:“你快讲!” 解临渊扳回一成,得意地回身继续搓被单。 戊寅气得直踢轮椅,“你给我等着。” 在这两名小学生互相伤害的时候,杨蓦内心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得出结论:“那就先不告诉他们我的病情,给他们接受的时间。” 说着他单手抹了把脸,振作起来,拎着拖把走到玄关,打开门,朝门外的一男一女露出个友善的笑容:“你们回来啦。” 原本还站在门口爬楼爬得呼呼喘气的秦玥和老胡骤然神色惊悚地屏住了呼吸,二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全身僵硬,眼底满是错愕与畏惧。 杨蓦:“……” 秦玥、老胡:“……” “呃——”杨蓦试探着抬起右手想比个嗨,结果手还没举起来,门外的一男一女再一次吓得后退一步,再退就要退到楼下去了。 “……”失忆的我有那么恐怖吗?杨蓦十分怀疑人生地转身回了餐厅继续拖地。 直到一分钟之后,秦玥和老胡才做好心理准备,蹑手蹑脚地把脑袋伸进了房门—— 然后二人就看到他们向来冷漠乖戾的杨蓦先生正在任劳任怨地埋头拖地。 秦玥、老胡:“……”天呐!夭寿啦! 二人连忙冲上去,合力抢走拖把,把杨蓦摁到沙发上,“先生您坐,您坐,这事儿交给我们就行!” 秦玥抢拖把没抢过老胡,也不敢无所事事地闲着,连忙去浴室找了个抹布,擦桌子擦得雷厉风行虎虎生威。 戊寅转过轮椅,看到杨蓦茫然地坐在沙发上怀疑人生,他轻咳一声,没什么感情地吩咐道:“杨蓦,去烧点热水。水开了给我倒一杯。” 一瞬间,秦玥和老胡忙活的背影都僵硬了,他们这才注意到阳台上除了解临渊之外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长相,但声音很悦耳醇厚,就是内容有点吓人。 他居然敢命令先生做事?! 秦玥正要挽回事态说我来我来,却听杨蓦纯良地哦了一声,乖乖起身去厨房找煤炉烧水去了。 他想得很透彻,先不论“武寅”本来就是病人,多照顾他一点是应该的,再者言,能住上这么干净的房间,在他看来都是解哥的功劳,所以听武先生的话就是等于报解哥的恩。 这么一想,杨蓦干活都有劲儿了,甚至还笑容满面地对秦玥和老胡说,“你们要不要喝水?我给你们也倒一杯。” 秦玥,老胡:“……” 将近十分钟的心惊肉跳和胡思乱想之后,一行人才围着圆餐桌坐了一圈,由解临渊向其他三人介绍戊寅的新身份:“这是我和杨蓦在南幸存者营地的朋友,你们叫他十五就行。” 十五是“王穗”当年给“他的朋友”留的名字,只能说戊寅的取名艺术真的过于抽象。 杨蓦哪里记得这么一个朋友,估计是他另一个人格交的友,另外两人也是连忙礼貌点头:“十五先生您好。” 戊寅像头吃饱喝足的老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抬眸,目光一一扫过其他三人的脸,然后轻飘飘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他的反应完全称得上傲慢无礼,但秦玥竟然丝毫不觉得冒犯,只呆呆傻傻地注视着他的脸。戊寅视线扫过她的时候,她还很不好意思地飞快躲开目光,红了面颊和耳垂。 解临渊将秦玥的反应尽收眼底,暗笑一声,心想这就是出众的长相带给戊寅的福利。这要是换成杨蓦,秦玥估计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 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薛鸿意的副队出现在门外,为戊寅带来了鸡蛋,牛奶,还有公主边牧博士捎来的话—— 黑骑士身体检查出了许多滥用药物和过度实验留下的暗病,甚至他的体内现在还埋着三根两分米的钢针,分别卡在肺、肾和肝脏旁边,医疗组正在开紧急会议商讨手术方案,公主全程参与。 她会在明日手术结束之后的第一时间带着三个孩子前来拜访感谢,希望杨蓦先生谅解。 杨蓦:“……”他悄咪咪偷偷看向解临渊,见后者小幅度点了下头,立刻哦哦哦,好的好的。 其他内容都很正常,不过着重强调会带着孩子一同上门……这里面的意义就深了。解临渊意有所指地瞥戊寅一眼,后者附耳过去,就听解临渊问:“公主知道你打她儿子的主意吗?” “知道,她很愿意我带她的小儿子离开,是她的上级领导发现我的意图之后,严厉地拒绝了我。”戊寅也学着解临渊的动作,单手攀在解临渊的肩膀上,倾身贴在他耳边回答:“公主说一名双头变异犬留在营地里,只会像他的父亲一样,被当作试验品和杀敌武器训练。小儿子的身体很差,性子却古灵精怪,喜欢奔跑和玩乐,同她还是条狗的时候很像。她希望至少小儿子可以替她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解临渊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才是公主绝育的真正目的,不想她的孩子们终身受困于实验室。她太明白她与黑骑士孩子的价值,也明白它们从出生下来就必然会迎接的宿命,像大儿子和二女儿这样略微普通的狗还好,但三儿子这种双头犬,不可能不被严加看管,榨干最后一丝研究价值。 最多也就是南营地的研究手段相较于狼烟庇护所会温和一些而已。 她是闻名基地的狗博士,更是一名母亲。 在营地里大多数人的利益和家庭亲情之间,她无法违背母性本能,选择了自私。 这一次解临渊沉默了许久,仿佛从戊寅的言语之中,看到了曾经那个幼童的影子,手术盘上被摘除的左眼球,机械与人体结合产生排斥反应时生不如死的疼痛,还有朝夕相处的同伴手术失败盖上白布的尸体。 倏然,他微笑起来,抬眼看向桌上的其他人,“是这样的,我和十五准备从今天开始就留在南营地,不走了,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好好好,我也想留下来。”老胡第一个答应,“我老早就想进安全区了,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还有遮风挡雨的地方,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秦玥脸上的热度还未消退,闻言也点点头,“我也愿意留下来。” 杨蓦自然也是同样的话。 “行,既然这样。”解临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从明天开始,大家全部出门找工作,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房租是每周2.5个生存点,只能先付后住,平均每人需要支付0.5生存点,三天之后,希望大家能准时将生存点交到我的手上。” 秦玥、杨蓦、老胡:“……” 戊寅反手指向自己:“我也要?” 解临渊笑意更深:“你也要,不然就自己从1楼爬上来。” 第45章 “除此之外,还有食物问题,”解临渊手臂层层展开,从中间取出一面11寸的平板显示屏以及一支电容笔,右手两指间夹着笔流畅地转了一圈,提笔勾画计算。 “我们每人每天用在三餐上的生存点大致是0.1,另外还有水费,煤气费,洗漱等生活用品费……均摊下来,以后大家每周缴纳1.5个生存点到我手里,知道了吗?” 秦玥、老胡目前还不清楚南营地的物价,不知道1.5个生存点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看着数字挺小外加笃信解哥不会骗他们就一口应下了。杨蓦毕竟在狼烟庇护所摸爬滚打过一年,清楚在安全区内找工作的不易,犹疑着问:“那要是没挣到这么多点数呢?” “连这点钱都赚不到的就主动自己搬去D区睡八人宿舍,或者去E区睡大通铺,再或者去G区睡街上,C区东外环26幢27-02不养闲人。”解临渊冷酷地把平板折叠成一个小方块抵在手臂内测,他表皮的皮肤涂层瞬间裂开一道缝隙,将这枚小金属块吞了下去。 --预曦正立- 戊寅慢条斯理地剥开鸡蛋壳,露出内里嫩滑的蛋白,一口咬下半个,再拿鲜牛奶冲下噎嗓子的蛋黄。 只有处于饥饿中的人才知道,白煮蛋和纯牛奶也是有香气的,朴实无华的味道,却能勾得胃里的馋虫躁动不停。 秦玥吞了口唾沫,虽然十五先生秀色可餐,但也不能真的饱腹,在满足精神需求之前她还是更看中物质需求:“解哥,咱们今天的晚饭有着落吗?这都快两天没吃饭了,我饿得眼冒金星……” “有。”解临渊从口袋里摸出四张饭票,依旧是南营地的新人福利,之所以这里坐着五个人,但只有四张票——他转头看向戊寅:“很遗憾,躺了一个多月的植物人没有饭吃。” 这句话只是解临渊习惯性折腾一下戊寅,并不是真的不打算给戊寅吃饭。毕竟他们这五人里谁都能没饭吃,就戊寅不可能,甚至只要戊寅想,这四张饭票都得归他。 不过奇怪的是,听到解临渊的话,戊寅竟然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垂着眼眸开始剥第二枚鸡蛋。 修长五指撕开蛋壳下的那层透白色薄膜,手背上青色静脉血管清晰可见,随着动作微微起伏。有这么一张该死的脸,这人就连吃个鸡蛋都赏心悦目。 “那我就不去了,”戊寅咽下口中的蛋黄,神色淡淡,“你们回来的时候记得再带一桶水上楼。” 秦玥和老胡出门的时候还挺愧疚,号召大家一人省一点食物,给十五先生凑一顿晚饭。只有解临渊一早明白了戊寅的想法,他能这么好说话无外乎一个原因——食堂的饭菜太难吃。 不出所料,南营地给新人提供的免费饭票只能领取食堂内最低级的套餐,而套餐内的饭菜更是寒酸得不比刷锅水好到哪里去。 一行人艰难地爬下27楼,喝了一肚子刷锅水,又得拎着一大桶的水步履蹒跚地爬回27层,一来一回,吃的还没消化的多。 秦玥生不如死地躺在沙发上两眼发直:“烤鸡……烤兔子……烤鱼……” 她饿得都没精力欣赏俊男的美色了,看着侧脸轮廓完美到无以复加的十五先生推着轮椅从身旁经过,她只感觉过去了一根大鸡腿。 既然没饭吃,那也就只能早点睡,养足精力明天去找工作,争取多挣点钱满足温饱。 五个人两间卧室,秦玥身为唯一的女性,自然把床让了出来独自睡在沙发上。剩下的四个男人两张床,解临渊原以为没什么疑问是他和戊寅一间,老胡和杨蓦睡一间。 但老胡竟然对分配方案有不同的想法,他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摸摸走到解临渊身边,问能不能让十五先生和杨蓦先生睡一间,他和亲爱的解哥睡一间。 听到这个提议,解临渊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拒绝。念头升起的刹那,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他这是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和戊寅归为同类,剩下的其他人归于另一类。 所以涉及到睡觉这种偏向私密的事情时,解临渊会更偏向于和戊寅在一起,即便他清楚远离戊寅可以给他免去不知道多少麻烦。 他似乎没有反对的理由。解临渊想。 ……不过戊寅应该不会答应。他又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在询问戊寅的意见之前,杨蓦率先对这个房间分配提案提出了强烈抗议:“我和十五先生睡一张床?!这怎么行呢,解哥你可别开玩笑了,你和十五先生不是……不是一对儿吗?” “……啊?”解临渊怔愣地看向他,一瞬间的错愕过后,他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个误会有点大了,我和他可不是情侣。” “真的不是啊?”杨蓦抓抓头发,“不大可能吧……那你们就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胡思乱想了。” 经杨蓦这么一提醒,老胡倏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办了坏事。 虽然解哥现在可能真的和十五不是那种关系,但谁能保证以后呢?毕竟十五先生的容貌条件如此优越,连他这个万年老直男猝不及防对上眼都心痒痒的。 当然!他们解哥的长相也不遑多让,而且性格好,本事大,配十五完全绰绰有余。 老胡越琢磨越后悔,解哥说不定就是故意把自己和十五安排睡一起的,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还被他给搅和了,他怎么这么没眼色呢? ……但是之前在房车上的时候,解哥不是和杨蓦关系暧昧吗? 怎么今天杨蓦性格忽然360°大变样,然后解哥又和一个新男人搞上了? 老胡为这混乱的关系百思不得其解,又为打搅了解临渊的好事而惴惴不安。 没想到,一会过后,戊寅听到他们的讨论,直接面无表情地下了最终判决:“我一个人一间房,你们三个人一间,嫌挤挪一个人去书房打地铺。” 说罢,他选定一间比较合他眼缘的卧室,头也不回地反手锁上了门。 “……” 秦玥全程旁听这群男人的哔哔赖赖,听得心惊肉跳,她竟然觊觎的是解哥的男人?她怎么敢的?九条命都不够死的。但不知者无罪,她也只饱了眼福,解哥脾气那么好,肯定不会和她计较…… 十五关门的声音刚一响起,她立刻躺在沙发上直挺挺地闭目装睡,默念这样的极品男人不是她肖想得起的,以后少看、少听、少说,小命要紧。 天已经黑了,怪不得戊寅的脾气突然变得糟糕。窗外,只有少数人家点起了蜡烛,街道上行人寥寥,原本还热闹的街区瞬间归于宁静。解临渊点亮左眼的照明,扭头朝杨蓦和老胡和善微笑。 阴森的笑容配上惨白的灯光,把本就膀胱不大行的杨蓦差点再次吓尿。老胡也瘆得慌,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连声向解哥道歉,“我不是故意的,那个,解哥……” 解临渊被他们的反应逗得好笑,“早点休息吧。”他说,随后转身走进书房,也关上了门。 老胡和杨蓦硬着头皮在走廊上站了会,终究还是忐忑不安地进次卧睡觉了。 秦玥在沙发上挺了许久,即便理智告诉她赶紧睡觉,但脑袋里不停地胡思乱想根本睡不着,一个小时后,她忍不住坐起来,把沙发垫拆下半截,再抄起个抱枕,蹑手蹑脚地悄悄书房的门,推开进去:“解哥……” 想象中,她善解人意的解哥应当是委委屈屈地睡在两张木椅拼接的简陋小床上,一双大长腿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但实际上,秦玥刚一推开门就被恐怖的光污染刺得差点瞎了眼。 解临渊摘下耳机转过电竞椅,疑惑地朝她嗯了一声,“怎么还没睡?” 秦玥揉揉泪水直飙的眼睛,看到了花花绿绿闪烁不停的电脑主机,32寸电脑屏幕上的大型末世向生存冒险射击游戏,以及解临渊掌心的黑色手柄。 秦玥:“……” 秦玥选择加入! * 隔日,早晨7点,房门准时被敲响。 秦玥陪解临渊联机游戏打到了凌晨1点,熬不住先睡了,现在有点神志不清,恍恍惚惚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去开门,结果抬眼就看到门外站坐着一只身着职业短袖小西装,头戴草帽的陨石色蓝眼边牧,对方还很有礼貌地朝她低了下头,接着从背后取出一把配着音箱的特制键盘,熟练快速地放在地上,用两只前爪打字。 “你好,美丽的女士。” “……”我这是没睡醒吗?居然看见狗穿着人类的衣服,还会打字。 边牧继续敲击键盘:“请问杨蓦先生在吗?” 秦玥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她的幻觉,近乎惊悚地朝屋内唤道:“杨蓦先生!有条狗找你!!” 她话音未落,房门后面突然窜出来两条毛发黑白异色的小狗,兴奋地想要冲进门,又被边牧警告地汪一声呵斥留在原地。这时,边牧身后又出现了两颗好奇张望的狗脑袋,其中一颗脑袋纯黑色毛发,有一对琥珀瞳,另一颗则是一对清澈的蓝色瞳,衬着陨石色的毛发。 在秦玥的注视下,这两颗脑袋慢慢地往外伸,最终连接在同一只身体上。 秦玥大吼:“杨蓦,四条,不,五条……四五条狗找你!” “你在说什么啊?”杨蓦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出来,“为什么大清早会有狗来找我……” “杨蓦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公主快速在键盘上打下称呼,坐在门前咧开嘴巴,长舌从牙齿间微微垂落,露出个甜美的笑。她的儿女们也立刻有样学样地坐下,咧开嘴吐出舌头哈哈喘气。 杨蓦抬头就看见门外坐着一排的狗,各个穿着衣服人模人样,吓得他接连后退三步,差点踩到跟着他出门的老胡。 好在先前有黑骑士这只变异双头犬的铺垫,三人很顺利地就接受了公主会熟练运用键盘,和人类沟通毫无障碍的设定。 但得知这头变异犬还是生物学和化学双博士的时候,他们还是震惊到失去了表情,坐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果然狗是狗,边牧是边牧?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杨蓦就像是一个傀儡,在解临渊的神情和言语暗示下,诚惶诚恐地接受公主博士的道谢。 另一边,戊寅坐在轮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聊天,他有些无聊地剥了会指甲,忽然感觉到几道存在感很强的视线,正灼灼地盯着他。 戊寅抬起头,就见到不远处三条小狗四双眼睛全都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眼底盛满了好奇。特别是那只双头犬,两颗脑袋啪嗒啪嗒留着口水,已经看呆了。 狗当然不分美丑,他们会被戊寅吸引并不是因为长相,而是是源自于戊寅身上强烈的吸引变异种的气息。 就连公主都时不时朝戊寅所在的方向投来视线,目光中掺杂着疑惑和思忖。就凭狗博士的智商和嗅觉,察觉出戊寅的真实身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戊寅也懒得瞒着她,毕竟过几天还要偷人家儿子,相互坦诚是必要的。 他轻笑着交叠起双腿,靠在椅背上朝这群小狗勾了勾手指,一瞬间,这三只脱了缰的野狗甩着舌头摇着尾巴,径直冲刺到戊寅身边,抬起前爪搭在轮椅扶手上,用鼻子和头顶不停地磨蹭戊寅手臂。 双头犬大着胆子把爪子搁在戊寅膝盖上,两只不同毛色的狗脸高高扬起,一只舌头吐得老长,兴奋地连连叫唤,另一只稍微沉默内敛一些,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他。 但相同的是它们脸上都写满了:求摸摸、快摸摸、摸摸摸摸! 戊寅大方地给了每只狗脑袋都一顿大力揉搓,爽得它们在地上疯狂翻肚皮。 公主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随即瞬间了然,她从餐桌旁的座椅上跳下来,径直走到戊寅身前,她没有用键盘打字,而是抬起一条前爪,等戊寅也伸出右手的时候,才轻柔地将爪子搁在戊寅掌心中。 [十分抱歉,先生,我现在才认出您,希望您能原谅我的眼拙。] “没事。”戊寅也放缓了声音,“它们长大了很多。” [是的,它们的体型都随父亲,才一个月大看着就已经像普通的成年犬了。] 谈及孩子,公主的笑意直达眼底,但戊寅仍旧是那么不解风情,目光注视着趴在地上摇尾巴的双头犬,倾身凑到公主竖起的立耳旁边,将声音压低到极限:“一周之后,我就会带它走。在这期间我会装出想要长期留在营地的假象,希望你能配合我迷惑你上级的视线。” 公主笑容僵了一下,[先生,它们……它们实际上还都在哺乳期,除了母乳之外都吃不了别的食物。它们才刚看到它们的爸爸,黑骑士还没有抱过它……] “博士,最多两周时间。”戊寅没什么感情地说。 [……]公主没有再说话。 她失落地低下头,大概过了十秒钟左右,公主调整好心情,[知道了先生,是我太感性了,在这两周时间内,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吗?] 戊寅重新坐直身体,想了想:“帮我找个工作?一周能挣到1.5生存点的那种?” 公主:“……” 一个小时之后,一行五个人和四条狗出现在人力资源服务大厅。 厅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每一道窗口前都排了冗长的队伍。 第46章 轮椅加狗的组合,无论到哪都是十分扎眼的存在。特别是人力资源大厅这种多数是招力气活的地方,坐轮椅就等于残废,末世这种吃人的恶劣环境,有手有脚的青年人都有可能被饿死,更不会有任何一个单位愿意招残疾人干活。 公主领着一排人人狗狗穿梭在来往人群中,单爪很遗憾地打字表示她没有能力直接为大家安排工作,非常抱歉。 她所就职的研究院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香饽饽单位,南营地相较其他人类基地本就以医学方面的科研见长,好多高级知识分子抢破了头也进不去,就连在里面打扫卫生的阿姨一职都有大把人盯着。 至于其他单位,她也最多是找找熟人,做个推荐。 秦玥老早想好了她的就职方向,自打进门起就是奔着种田去的。她在大厅入口处看了会贴在展板上的招聘区域引导图,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就冲到种植区找喜欢的作物窗口排队了。 至于杨蓦和老胡这边就纠结多了,特别是老胡的右手腕还断着,也只有戊寅这种稀奇古怪的雇主会愿意带他上路给他口饭吃。 不一会,杨蓦看中一个汽修的技术岗位,说自己大学生暑假勤工俭学的时候当过一阵子洗车工,空间期和车行的修车师傅学了两手,就是不知道他这点小伎俩能不能唬住招工人员。 戊寅让公主陪杨蓦去应聘试一试,他则是带着解临渊慢悠悠地绕着大厅外圈,在每个窗口前面都驻足看一眼,打算凭眼缘随便挑一个喜欢的。 只是没想到逛了小半圈,戊寅压根没看具体职位内容,光是看海报上面位置最靠后的薪酬数额就足以让他失去全部兴趣。 “0.1生存点每日?不包食宿,还是隔日结?也就是说忙一整天下来只够吃饭的?”戊寅挑剔地移开视线,挥了下手,压根不把这种劣质工作纳入考虑范围内。 即便条件如此苛刻,前来应聘这个岗位的男女老少仍旧挤得窗口前面连个落脚的位置也没有。 解临渊笑着在他身后推轮椅,故意贬低打压道:“大少爷,你身无所长,唯一的异能还不能诉之于众,这里能有个工作要你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呢?” 戊寅可不是会被轻易pua的人,他侧过身看向解临渊:“我怎么就身无所长了?” “那你说说你都会什么?”解临渊也跟着俯下身侧过脑袋,和戊寅近距离地面对面,“你就承认吧,现在你除了一张脸拿得出手之外,什·么·都·不·行·” “……”戊寅若有所思地平视着解临渊的红瞳,倏然,他饶有兴趣地挑起唇角,“这是你第二次谈及我的长相,看来我的容貌确实十分出众……就连你都非常喜欢。” 说到最后这句的时候,戊寅得意和优越感简直溢于言表。 解临渊笑容微敛,有些诧异戊寅居然能靠一己之力得出这样的结论,毕竟这人可是长了一颗情爱绝缘体的大脑。 因为这短暂的惊讶反应,令他错过了最佳的否认时机,于是他也干脆没有反驳。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解临渊大可直白坦诚他对戊寅长相的欣赏。自从戊寅换了现在的身体,解临渊对陪他睡觉的抗拒都消失了。 但这点浅薄的喜爱并不会改变什么,更不会左右他在人生大方向上的抉择。 “所以,有什么看脸的工作吗?”戊寅兴奋地问,“让我充分发挥容貌上的优势。” “……你可真敢讲,但以后不要讲了。相信我,纯看脸的没一个是好工作。”解临渊这次不打算骗戊寅,他可不想戊寅用现在这具仿生体走上歧途,在阴沟里翻船。他双标,他可以利用戊寅的常识缺失逗着玩,那是调剂无聊生活中的一点小情趣;但若是别的什么猥琐下流的家伙拿捏住戊寅无知的弱点,占戊寅的便宜,他绝对会膈应死并且大开杀戒。 “以后你在营地里要是单独出门,有人靠近说什么给你生存点让你‘陪他’,或者‘和他玩玩’,再或者‘去他家,他养的猫会后空翻’,反正就是一些你听不懂的词,不要犹豫,让他滚,他要是不滚,你就叫我来。” “你来——?” “我来让他表演后空翻。”解临渊核善微笑。 “……哦。” 逆天的异能没法用,绝世的容颜不给用,那我确实是个板上钉钉的废物了,戊寅闷闷不乐地想。 他托着腮,看向周围川流不息的人潮,不仅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七八岁的孩童,身怀六甲的妇女,满鬓白发的老人也在其中艰难地求职。 观察了一会人生百态,戊寅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求职的不易,他抬起头,拿出压箱底的杀手锏:“那就只能靠你了,解临渊。我辛辛苦苦替你压制污染源这么久,身为我的生活助理,你也是时候回馈我了,一周3个生存点,做得到吧?” “……我就知道。”解临渊没好气地说。他快速回忆着方才经过的一系列职位表,从中将薪酬由高到低排列…… 忽然,就在戊寅的一臂开外,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行色匆匆地拿着条纸卷走过,但一个没留意被地上的巨大行李包绊倒,眼见着就要摔到戊寅的轮椅上。 解临渊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准确无误扶住老人的背,搀着他站正,还低下头露出他招牌的和煦笑容:“老先生,您没事吧?” 干净温柔又爱笑的年轻人到哪都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这个老人也不例外,他虽然满脸的皱纹,但精神矍铄,说话也中气十足:“谢谢你啊小伙子,这个,送你吃。”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炒熟的瓜子,不由分说塞到解临渊的手里,“老头子我还有事,哈哈,先走一步。” 解临渊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瓜子,眼神一变,转身拉过戊寅的上衣下摆,将瓜子一股脑往里一倒,接着快步追上老人的步伐,笑眯眯地继续向他搭话,询问是否有他能帮上忙的地方。 末世内能随手掏把瓜子出来当零嘴的人,来历怎么可能简单? 被丢在原地的戊寅稳如老狗,管也没管解临渊做什么去了,全部注意力落在他怀里的这捧瓜子上。戊寅从没见过这种一颗一颗黑色的小玩意,用两指捻起一粒,举到眼睛高度左右观察了一会,接着试探着整颗放进嘴里,咀嚼…… 好难吃,好扎嘴。 戊寅皱着眉,很想吐掉,又想着是不是自己这个没见识的还没嚼到位,于是他硬着头皮再嚼了一会,慢慢的,内里被他和瓜子壳一起混合嚼碎的瓜子仁香气终于在口腔中迸发。 “……”看来吃这玩意是要吐壳的,戊寅发现了瓜子的真正吃法,开始美滋滋地用手剥起了壳。 五分钟之后,解临渊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凭着记忆返回原地找到戊寅,却发现这人的轮椅前蹲着一个陌生的寸头男人,对方正连手带嘴地比划着教戊寅怎么用牙齿嗑瓜子,眼底是明目张胆的垂涎和不怀好意。 戊寅皱着眉,一副你好烦你快滚的神情,一手握着剥剩的瓜子壳,一手牢牢护着怀里的瓜子,感觉他担心的并不是自身安危,而是怕寸头男抢他的瓜子。 解临渊立刻加快了脚步,刚一靠近就听戊寅仰头朝他愤怒地控诉道:“这煞笔上来就问我叫什么名字,想认识我,我让他滚,他说我脾气挺辣,他喜欢??” “……” 寸头男一听黑发大美人这语气就知道是他的监护人来了,调戏撞到正主,他微有尴尬地站起身,抬头却发现新来的这名男人竟然也是个模样标志的大帅哥,还有一头罕见的红瞳和银白色长发,发质润泽,护养得非常好。 一般这种非人特征明显的家伙都是末世前有钱人家豢养的小宠,经过人体改造之后满足特殊癖好用的,比较常见的就是兽形态改造,像眼前男人这种瞳色和发色的永久型改造,而且还做得这么好,像天生的一样,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谁还没点白毛xp呢? 原来不是美人和监护者的关系,而是两个大美人?寸头男消失的色胆顿时再起,猥琐地舔舔嘴唇,“你们好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认识一下,这年头多交个朋友,多条路。你们是来找工作的?我能帮你们啊……” 寸头男自顾自地说着,但面前的两人谁也没听他讲话,解临渊帮戊寅把剩下的瓜子都收进口袋里,“这人所有的话都非常典型,可以记一下,以后等你身体恢复了,听到之后不但可以口头让他滚,还可以动手让他滚得更快一点。” 戊寅淡淡地嗯了一声,问:“这些不能吃的壳扔哪里?” “……你先拿在手里吧。”解临渊环顾四周没找到垃圾桶,“我从刚才遇到的老先生手里接到一个报酬丰厚的临时委托,委托内容你一定会喜欢。” 眼见着两个难得一见的俊男一仰一俯谈笑风生,对他不闻不顾,甚至还推着轮椅就要离开,寸头男急了,伸手就去抓解临渊的衣服后领,“喂,跟你们说话——” 一个话字还未完全说出口,寸头男忽然瞳孔放大,整个人腾空而起,接着就被重重地砸到了地上,脊椎就像裂开了那般的疼痛,寸头男蜷缩着丧失了语言能力。关键是这么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后,他都没看清眼前的红眸男人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这就是后空翻? 在周围一众的惊呼声中,解临渊神情冷漠,居高临下地斜睨了地上的男人一眼,转头继续推上戊寅的轮椅,匆匆忙忙地往老先生的方向跑,生怕回去晚了老先生改变主意,他们的生存点就泡汤了。 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因为等解临渊带着戊寅重新回到布告栏附近的时候,给他们吃瓜子的老先生已经被三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围绕着,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那卷纸,挥手驱赶,但其他人仍旧好声好气地围着他说话,似乎是在劝老先生把怀里海报一样的东西交给他们。 “我们可是飞鸿佣兵队的,直接隶属军区总元帅,不比刚才那个来历不明的人值得信赖?”为首的男人自豪地讲,“再说你看他,一去不回,估计是知道比不过我们,自惭形愧了。” 飞鸿佣兵队? 戊寅刚为这个名字疑惑了半秒,解临渊这名生活助理就贴心地为他解释道:“飞鸿是薛鸿意的队伍,那几个也都是薛鸿意旗下的雇佣兵,就因为元帅孙子这点关系,成天打着老元帅的旗号招摇撞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戊寅觉得十分见鬼,“你以前在南营地服过役?” “昨天在南营地入口做安检登记的时候,方便起见,我拷贝了他们电脑里的人员数据库。”解临渊伸出他缺了根尾指的左手,灵活地动了动无名指,“不过我没有入侵他们的核心加密数据。” 戊寅揶揄:“搞得好像你还挺有原则的?” “主要是那点时间太紧凑,怕不小心触发警报,打草惊蛇。” 解临渊的长相太过特别,戊寅这个坐轮椅的也非常惹眼,他们一回来老先生就看到了他们,急忙对身边围着的男人们说:“哎呀,他们回来了。真不好意思,老头子我已经答应过把委托给他了,做人要言而有信。” 顺着老人的视线,这三个雇佣兵也纷纷将目光投在戊寅和解临渊的身上,他们无法避免地被戊寅的长相惊艳到,但与此同时,他们内心也升起了一丝轻蔑,无非是两个长得好看的花瓶而已。 “老先生,”为首的男人笑了,“长得好看可不能当饭吃,你看他们——” 他先是指了下解临渊,很高很帅,胸膛宽广、身材挺拔,气势还很强,大概率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不好当面诋毁,不然会被认为是挑刺抬杠。于是他又将视线投向坐着的戊寅,男人瞬间满意:“你看他,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白得毫无血色,还坐着轮椅,哪像应付得来变异鸟的?变异鸟啃他都嫌没肉。” 他的话立刻引起其他两人附和的嘲笑声,仿佛已经对委托志在必得。 其实老人也有点担心戊寅应付不来,犹豫地握紧了怀里的纸卷。 “我的形象有这么糟糕吗?”戊寅抬头问解临渊,后者不忍心骗他说什么病态美,只安慰道:“多吃点,会养好的。” 想要多吃,需要生存点,那就更不能失去这次委托了。 “有关变异鸟的委托是吧?”戊寅开口道,“驱赶、活捉还是击杀?” 见他语气这么笃定,老先生虽还是有些不信任,但依旧耐心解释:“是一只金翅雀,长得跟鹰一样大,性格凶悍,还非常聪明。如果只是驱赶的话保不准它还会回来,最好是活捉,不要伤害她性命……如果能驯化那就更好了。” “驯化?”雇佣队的男人好笑地说,“老先生您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肯定是听说了咱们基地公主和黑骑士的事,但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迹,绝大多数的变异生物都野性难驯,我们还是建议就地诛杀。” “好,驯化。”戊寅面无表情地应道,“要在什么期限内完成?” “嗯……”老先生想了想,“一周?” “一周太长了,我们还要接别的任务,”戊寅说,“两天吧,今天把那几个拖油瓶的工作安排好,明天把这项委托做了。” 雇佣队的人瞬间厌烦起这个为了抢生意说些不切实际的大话的骗子,其中一名脾气冲的站出来斜着眼叫嚣道:“你可别在这儿胡说八道骗人了!就你,驯化变异鸟?还两~~天,我靠,能成功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为首的那名说话语气礼貌一些,但内容也十分不客气:“两位,不要浪费大家时间了好吗?针对变异动物的任务都十分危险,如果只有你们二位的话,还是建议找一些别的委托完成,虽然酬劳低一些,但至少安全,不会丢了性命。” “啊,你们才是别烦了行不行?”戊寅烦躁地抬起双眸,“委托是我们先接的,任务我们能完成,要么快滚,要么喊你们队长出来,我让你们队长领着你们滚。” 解临渊:“……” 他发现自从教会戊寅勇于说滚之后,这人说滚的频率明显大幅上涨了。 第47章 戊寅的这一系列话语委实是太嚣张了,气得三个雇佣兵中脾气爆那个差点没炸了,他一把推开身旁拦着他劝他别冲动的队友,怒目圆瞪:“你他妈再骂一个试试!知道我们队长是谁吗?” “不就是……” “十五?”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委实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聊到飞鸿雇佣队的队长,薛鸿意本人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关键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灰头土脸同他们有一面之缘的家伙——之前那个调戏不成反被揍的寸头。 “这么巧,你们也在这儿?”薛鸿意高兴地走过来,“工作找得怎么样?杨蓦呢?” 寸头明显是被揍出了ptsd,一把拽住薛鸿意的胳膊,刹住脚指着解临渊道:“队长队长,我说的那个过肩摔我的男的!就他!” “啊?” 不等薛鸿意反应过来,他手下的其余三名队员就都纷纷凑过去,七嘴八舌道:“队长你怎么才来啊?”“队长你认识他们?”“队长你赶紧跟这俩人沟通一下”…… 薛鸿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吵得脑袋都大了,特别是还听到戊寅冷笑一声:“本来是找到工作了,但被你手底几个好队友一顿搅和。” “啊??” …… 大概三分钟以后,薛鸿意终于了解了事情地来龙去脉,队友们等着他声张正义,戊寅等着他拎着人哪儿凉快滚哪里去,谁也没想到他竟然爽朗一笑:“这有什么的,这委托干脆我们两方一起接了呗?委托费五五分,怎么样?” 他身后脾气暴那小子差点没把眼睛瞪出眶,又被身边礼貌挂的队友拦住,小声解释道:“队长这是在卖人情呢,别乱说话耽误事。” 薛鸿意的意思其实很明显,表面说是一起接任务,实际上就是飞鸿全权代理,戊寅他们只管躺好,一半的报酬算是白给的。 但戊寅很“不识相”地皱眉拒绝了:“不用了薛队长,这是我们先接到的委托,我们能够处理,不需要你们的协助。” “你别不识好歹啊!”暴脾气又上前一步打起了头阵,结果被薛鸿意一眼瞪熄了火。 “十五,这可是变异鸟,不是什么普通的雀啊鹰啊……” 戊寅深吸一口气,耐心降到了冰点。解临渊看到不耐烦的模样,生怕这位祖宗一个不如意直接把薛鸿意寄生了,连忙往前迈了一步。因为天气炎热,他的银色长发扎了高马尾,越发衬得身形挺拔修长,红眸微弯,笑着揽过了话语权:“薛队长,请您相信我们的能力,或者询问一下您的这位队友——”他掌心向上点了一下寸头男,“他应该非常清楚我们的实力。” 被解临渊这么一提醒,寸头男的脊椎骨忽然开始隐隐作痛,他咬牙切齿地说,“队长,身手是……还行。” “身手再好他们也就两个人,不对,最多算一个半。”暴脾气说,“明显就不可能完成啊!所以他们百分之百就是在骗人,浪费大家的时间。” 解临渊再清楚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什么解释都是无效的,他好脾气地保持着微笑:“那如果我们顺利完成了呢?这位长官?可别说什么搁脑袋当球踢之类不切实际的废话,不如这样,我们现在就当着你的队长和老先生的面定个赌约,三日为限,10个生存点为赌注,如何?” 不顾队友的阻拦和脸都黑了的队长,暴脾气男当即一口应下,“好!咱们立字据!” “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10个点说少了……飞鸿的待遇不错啊?”戊寅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凑在解临渊身边装作说话声音很小的样子,实则就连站在最远处的老先生都听得一清二楚。 眼见着暴脾气男还真打算掏纸笔,薛鸿意气得一巴掌拍上他的脑门:“我看你是有什么大病。” 骂完不争气的手下,他又看向十五,想再劝,又碍着对方黑得快渗出污水来的脸色,只得先暂时放弃:“那你们小心着点,要是实在解决不了,你们就来B区飞鸿雇佣队的办公室找我,别不好意思!” 望着薛鸿意离开时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戊寅总觉得他还打算折腾点什么幺蛾子。这人哪有什么军区元帅亲孙的风范?整个一热情过头的癞皮狗。 不过总算是送走了搅局的人,戊寅和解临渊终于得空和老大爷了解委托内容的细节。 大爷名叫巴尔克,他居住的地方非常特殊,在南幸存者营地外围的一个小型农场,然后自己挖了个半地下室,住在里面。二者挨得很近,但毕竟不属于南营地的辖区,经常会出现十几个污染者浩浩荡荡堵家门口的情况。 安全区外生死自负,这是常识,虽然偶尔会有热心肠的南营地外勤员出任务顺道过去免费巡视一圈,但大部分情况下根本没人管。 可巴尔克大爷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所农场里,即使每天睁开眼就直面着死亡危机,他也不愿轻易离开自己的家,这次也是闹了变异金翅雀大爷实在没办法了,才拿出一大笔的农场夏季收成来寻求南营地的帮助。 “您一个人,大战十四只污染者?”解临渊做出恰到好处的讶然。 “那可不。”巴尔克大爷得意道,“老头子我可是部队出身,年轻的时候当过特种兵王的。” “哇,真是太厉害了。”解临渊的赞叹和敬佩也是恰如其分,少一点火候不到,多一分过犹不及。 戊寅默默坐在轮椅上继续剥瓜子,不参与这种需要情商的话题,只在最后签订委托合同的时候提出一点意见:“瓜子很好吃,我希望到时候多给一点这个。” 巴尔克大爷一愣,随即大笑道:“哈哈哈当然没问题,要是帮我驯化了金翅鸟,田里的向日葵都摘了炒给你。葵花籽油都能给你。” 说着,他还把口袋里剩下用报纸折的小袋装的瓜子全部掏出来,都递给了这个病弱贪吃的黑发青年。 戊寅非常满意,高高兴兴地捧着瓜子和解临渊回到大厅门口等公主以及其他三个拖油瓶出来。 “解临渊。”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解临渊低下眸,就见戊寅掌心里托着几粒剥好的瓜子仁,抬手朝他的方向递了递,明显是想要给他吃的。 解临渊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心思:“我不用。” 戊寅瞬间就不高兴了,一副你不吃是不给我面子:“嫌少啊?给你分就不错了。” “……”解临渊沉默了一会,倏然一笑,微微弯下腰,就着戊寅的掌心,像是小猫低头饮水一般,伸出湿濡的舌尖,在戊寅手心里轻轻一扫,慢条斯理地带走了两枚瓜子仁。 解临渊复而站直身体,咀嚼着口中清香的瓜子,欣赏戊寅的反应。 戊寅大概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在他掌心里取过食,方才的不虞从脸上一扫而空,他惊讶地望着自己掌心,手指轻动,又抬起眼,观察解临渊的表情。 “还不错。”回味了一会那种触感,戊寅评价道。 什么还不错?解临渊疑惑了一瞬,但很快,他就从戊寅扬起的唇角和再次向上托起的掌心中意识到,戊寅认为他方才刻意做出的暧昧动作,是因为自己生气了,所以解临渊在讨好他。 并且他的的确确被这个引诱的姿势取悦到了。 解临渊为这个旖旎的念头尾椎骨一麻。 分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却……还挺天赋异禀? 于是他又顺从地垂下脑袋,舔走了剩下的瓜子仁。戊寅很高兴地在解临渊衣服上擦擦手,继续埋头剥起了瓜子。 几家欢喜几家愁,秦玥凭借着她丰富的种养殖经验,得到了一个薪水不错的工作,签订劳动合同之后提前预支了中午的饭票,让她吃完午饭下午就到指定地点去干活。 杨蓦这边的求职经历要稍微坎坷一点,问了好多家都不要他,最后好不容易签了一个边防维修的工作,简单说就是搬砖砌墙的,纯体力劳动,很辛苦,还有点危险,薪酬也一般,唯一的好处是包吃,还是尽你吃。 至于老胡,他问了一大圈,最后只有垃圾站勉勉强强肯要他,开出的工资还减半,说等他手好了再恢复正常薪酬。 介绍完各自的情况,众人又眼巴巴地看向解临渊和十五,在他们心目中,解哥就是最厉害的大佬,无所不能,肯定能找到一份让他们羡慕到无以复加的工作。 戊寅和解临渊对视一眼,在没有事先通过气的情况下,二人异口同声地说:“没找到工作。” “看我这坐轮椅的样子。”戊寅抬手示意身下的轮子,“像是有人会要的吗?” 秦玥没有否认这个,只不可思议地望着解临渊说:“不应该啊,解哥,你是不是没逛完啊?那边有好几家雇佣队都在招人呢,因为要求特别高,报名的人很少,但我觉得解哥你的条件完全超出他们要求一大截,绝对没问题,关键他们开的工资可高了。” 解临渊笑着摇摇头,单手搭在戊寅肩头:“我需要留下来照顾他,所以不能负责需要出外勤的工作。” “啊?”秦玥、杨蓦和老胡都遗憾地皱起眉,然后不约而同用拖油瓶的眼光看向十五。 戊寅:“……”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就在戊寅竖着眉毛准备发病的时候,两只宽大的狗爪子搭上他的膝盖,双头小狗类边牧焦虑地朝他嘤嘤低鸣,类金毛的脑袋则是侧着对他的妈妈汪汪直吠。 戊寅听到了“他们”的心思: ——找不到工作是不是就没饭吃啊?是不是就会饿死啊?嘤嘤嘤,你不要死…… ——妈!拿我的狗奶糕给他吃行不行?不行?为什么不行?给他吃给他吃给他吃!我一顿不吃死不了,但是人类都超级脆弱的,比我还弱,特别是这个,更更更弱,万一他一顿没吃上噶了怎么办? 戊寅:“……” 戊寅从口袋里摸出几粒瓜子,全都剥好,分别放在左右掌心里,摊在双头犬的两颗脑袋前面。 金毛狗脑袋缺个心眼,上一秒还在担心男人没饭吃饿死,下一秒嗅到好吃的气味,大舌头一卷,直接吞入肚里。 边牧狗脑袋一看表现的机会来了,谦让地用鼻子顶了顶戊寅的手指。 ——你吃,我不用。 金毛狗:“……” ——啊啊啊啊,我在做什么?现在吐出来还行吗?呕…… “吃吧,我还有。”戊寅揉揉小边牧的脑袋,后者摇着尾巴凑着享受了一会,终究抵抗不住食物的诱惑,埋头把瓜子仁舔走了。 看着戊寅心满意足的神情,再看双头犬取食的姿势,解临渊:“……” 既视感有点强是怎么回事? 第48章 一场工作应聘结束,五个人里四个吃不上饭,凄惨无比。 好在有公主博士大笔一挥请了所有人一顿午餐,还是最高规格的食堂盒饭,一荤两素的那种,吃得杨蓦和老胡千恩万谢,再三保证发了工资就立刻把这顿饭钱还给她。 忙碌了一上午,三条小狗都饿了,缠着公主要吃东西。它们正处于断奶期,除了母乳之外还会吃一些辅食,进食量非常大,所以帮他们买好午饭之后公主就连忙带着儿女们先行离开了。 秦玥三人一边吃饭一边感慨世事无常,搁三年前,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们会被一只边牧出钱请吃饭,混得还不如一条狗好。 解临渊安慰道:“这有什么的?说不定过几年你们还能用上一条边牧研发的灾厄污染疫苗。” “……” 饭吃到一半,飞鸿的副队长突然带人找过来,一行人身着笔挺的黑色雇佣队制服,胸前佩戴着金色的徽章,从进食堂大门起就非常惹眼,他们目标明确,径直走到戊寅坐在的长桌前,交给他一个保温袋,说是他们的队长的一点心意,为之前下属的冒犯无礼向十五先生赔礼道歉。 戊寅这个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与礼貌,爱答不理地用筷子往嘴里塞了一粒毛豆,嗯一声:“放这儿吧。” 副队神色如常,但他身后的几个人脸色瞬间产生了变化。行走在南营地中,向来只有他们飞鸿瞧不起别人,这还是头一回他们搬出队长的名义却受到冷遇。 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与尴尬,杨蓦三人立刻埋头苦吃,眼底只剩下他们的饭。 解临渊暂时还不想与飞鸿交恶,立刻站起来接过保温袋,并熟练地与副队寒暄起来缓和气氛。宾主尽欢的一分钟之后,他微笑着送走了飞鸿的人。餐桌上把脑袋埋进饭盆里装鸵鸟的三人也总算能松口气。 戊寅又往嘴里塞了一粒豆子,看着解临渊打开保温袋,一个保温壶,两枚鸡蛋,还有一把手摇小风扇。其他人都在等解临渊打开保温壶看里面装了什么好吃的,只有戊寅一人好奇地取走了小风扇,开始呼啦呼啦地捏着机关给自己吹风。 壶里装的是香菇鸡汤,飘着厚厚的一层鸡油,汤勺碾下去,炖得软烂的鸡腿肉瞬间脱骨,香气扑鼻而来。 老胡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们之前在野外虽然也能吃到肉,但烹饪方式基本都是烤,还没什么调味料,吃得人直上火,像眼前这种明显拿高压锅炖出来,加了料酒、生姜去腥,出锅之后还撒了把葱花的惊喜料理,简直快把他们馋死了。 “这薛鸿意……是不是对十五先生太热情了?”秦玥相对细心些,想得也比较多,“会不会是……看上十五先生了?” “你这么一说,是有这种可能……”杨蓦若有所思地接上话茬,秦玥和老胡立刻朝他点头,三人达成一致。 这几个人明显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性格,秦玥和老胡之前被“杨蓦”那么威胁折腾,这还没过两天,就非常自然地接受了杨蓦的性格变化,并且和他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至于杨蓦,他已经完全把什么生理盐水里会动的肉块抛诸脑后了,权当是眼花做梦,反正绝不深入思考。 “所以说……谁说在这动荡的乱世,脸就没有用了?”老胡意有所指地挑挑眉,“如果没用,那就是长得还不够好看,真到十五先生这种程度的,到哪都不愁没饭吃。你们看,元帅的孙子上赶着倒贴呢……” 在他们小声聊天期间,解临渊慢条斯理地用壶盖作碗,盛了一碗鸡汤推到戊寅面前,而后者的注意力则全部落在了小风扇上,爱不释手地捏来捏去。 解临渊耐心等待了一会,见戊寅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利落地伸手把壶盖收回来,自己吃干净里面的肉和蘑菇,又喝完了一整碗温度还稍嫌烫嘴的鸡汤。 他又盛了一碗,瞥戊寅一眼,又看看桌上其余三人如饥似渴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你到底喝不喝鸡汤?” 戊寅还在捏着手摇小风扇,上身却朝解临渊倾了过去,半张着嘴,是个等待投喂的姿势。解临渊目光落在他开启的嘴唇上,顿了一下,瓷勺碰过壶壁,他收回视线,舀起一块酷似鸡肉的生姜,递到了戊寅的唇边。 就在戊寅即将张口把生姜吞下去的瞬间,这人就像是嘴巴上长了眼睛一样,倏然闭上嘴后退一截,幽怨地垂眸看了看生姜,又抬眼看了看解临渊。 “……”解临渊扔掉生姜,正经地舀了块肉,“好好吃饭,你几岁了?” “可是这个——”戊寅举起小风扇想要向解临渊示意这玩意真的很有趣,然后就被硬塞进嘴里的汤匙打断了话语。解临渊抽走了他手里的小风扇,又抢在戊寅抗议之前将自己的左手横置到他的面前。 四指张开,一只锋利的金属风扇出现在解临渊的掌心,下一秒,扇片转动,瞬间达到最强档,呼啸的狂风直接把戊寅的全部头发都吹到了脑后,甚至差点把他嘴里的肉都给吹跑了。 “……” 炫耀结束,解临渊矜持地收起他开完屏的孔雀尾羽,将这把小风扇递还给戊寅,还茶里茶气地留下一句:“小玩具罢了。” “……” 当天下午,解临渊的整条左臂都被戊寅强行卸了下来,变成立式风扇搁在床头,为戊寅吹了一晚上的风。 但据说戊寅睡觉期间,一只手的解临渊身残志坚,连夜破了先前留下的俄罗斯方块记录,从戊寅最高记录的七倍变成了十一倍。 幼稚、无聊,但有效,隔日戊寅醒来看到新纪录肺都气炸了,仗着公寓里其他人都早起出门工作,口无遮拦地嚷嚷着要反水帮解临渊体内的寄生物控制他这头可恶的半机械体。 这反而提醒了解临渊,他问:“如果我体内的寄生物寄生了我,那你还能寄生我吗?如果能的话,你是会和他共享我的身体,还是把它赶出去?” “又想套我的话?”戊寅咽下最后一口昨天剩下的煮鸡蛋。 “你完全可以不回答,”解临渊拧回手臂,笑着说,“我又不可能拿枪抵在你的太阳穴上逼你回答我,对不对?” “所以你实际上非常想持枪抵在我的太阳穴上逼我有问必答?”戊寅读出了解临渊的潜台词,顺带也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它完全寄生了你,那我就寄生不了你了。” 解临渊点点头,每天了解一条没有任何卵用的寄生相关冷知识。 …… 早上8点整,二人准时出现在南营地的西南侧门。巴尔克大爷的拖拉机早在外面恭候多时,见到解临渊那头标志性的银发,连忙响了响喇叭,高兴地朝大门排队做出入登记的两人挥手。 戊寅对这个给他吃瓜子的老大爷印象很好,竟然很有礼貌地回招了招手。 巴尔克大爷更乐了,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搁远远的就喊了过来:““小伙子恢复得够快的啊?昨天还坐着轮椅,今天就下地走了?” 一瞬间,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戊寅和解临渊他们身上。 在场大部分人的想法都出乎意料的雷同:先是被二人的容貌所惊艳,再认为就他们这样的绝对活不了多久,最后察觉到他们确实全虚全尾地活到了末世第三年,而且还活得很好,仪容干净整洁……结论是他们一定是被有权有势的大佬包养了。 幸亏戊寅没有读心术,不然这边的许多人都活不过今晚。 自从戊寅回到他仿生体内之后,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坐姿懒散显不出身高,所以解临渊一直以为他和杨蓦的个子差不多。直到今天戊寅真正站起来,解临渊才发现戊寅本人竟然和他一样高,只是太瘦了,还病态的白。 戊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最近没事就坐在太阳底下,希望能把自己肤色晒得健康一些。 今天太阳毒辣,一路上巴尔克大爷戴着顶草帽在前面哼着民谣突突突驾车,解临渊眯着眼睛坐在后面,展开一小节太阳能板偷偷摸摸给自己充电,戊寅则是硬着头皮迎着大太阳给自己美黑。 黑没黑不知道,皮是全晒红了,解临渊看着戊寅猴屁股似的脸,隐隐还有蜕皮的倾向,眉头皱得快打成中国结。 二人被巴尔克领到农场宽敞阴凉的马厩里休息,唯一的一匹高头白马正闲散地低头嚼干料。解临渊递给戊寅一杯清凉的井水,直言不讳道:“戊寅,我劝你最好珍重地对待你这张脸,这两天好多时候我都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才忍住没有揍你。” “不,你没有揍我的原因永远只有一个,”戊寅喝光杯子里的水,“你需要我,有求于我,并且还玩不过我。” “……”解临渊微微一笑,开始了他百试不爽的招数,“玩·不过你?” “你又来了,随便找我话里的一或几个字加重音,就变成我听不懂的含义了是吧?”戊寅恼怒,回过头,直接现场求助在他们不远处喝水的巴尔克:“大爷,‘玩不过你’这句话,到底有几种意思?”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巴尔克大爷放下水杯,“……就,没你厉害,这一个意思呗?” 戊寅的猜测得到应证,得意地朝解临渊挑了下一边眉尾:“还想骗我?” 解临渊被他挑衅的小动作勾得牙痒痒,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发痒,他舔了下犬齿,眼神锐利:“你再这么嚣张,迟早有一天我会干·死你。” “干死我?有本事你就来啊。”刚刚扳回一成的戊寅放低了警惕心理,结果话音未落,他就看见解临渊勾起唇角,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戊寅暗道不妙,飞速转过身再次连线热心群众,“大爷,‘干死你’这句话又有几种意思?” 巴尔克一口水差点没被呛死:“呃——” 戊寅见过太多这种欲言又止且略带尴尬的表情,当即就明白这次是真撞在他的知识盲区了。而且现在有巴尔克这个好心的大爷在场,无疑是一个为他答疑解惑的好时机,戊寅连忙催促道:“快给我解释。” “这你叫我怎么说啊……”巴尔克不知道看着这名黑发青年为什么要问这种令他老脸一红的问题,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真要据实回答了,不是显得他为老不尊吗? 他求助地望向解临渊,而后者竟一早收起了眼底暗藏的轻佻和戏弄,神情正经,口吻严厉:“别问这种令人为难的问题,十五,这些事情,你以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是啊,懂的都懂。”巴尔克放松地大笑起来,“看来十五年纪还小啊,等到哪天遇见心动的女孩子,就什么都明白了,想我当年还是个只知道玩泥巴的毛头小子的时候,有天在早集上啃油条,突然看见了你们大妈,哎哟水灵灵的脸蛋,盘靓条顺,扎着麻花辫,拎着竹篮子在和小贩还价……” 巴尔克大爷打开了话匣子,一时半会根本收不住,农场外忽然传来扰民的汽车引擎声,还有滴滴的鸣笛,打断了他的回忆。巴尔克败兴地嘿!一声,开门出去看到底是谁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一台裹满金属护甲的黑色老爷车就停在农场的大门外,两把导弹发射器直勾勾地冲着前,分明一脚油门就能把面前的这道木栅栏撞得灰都不剩,但老爷车还是规规矩矩地等在外面,最多狂按喇叭催促主人为他们开门。 巴尔克天天和这些出外勤的雇佣兵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这是飞鸿雇佣队队长的车,着急地连连给戊寅和解临渊努嘴使眼色,但他总不能把飞鸿队长拒之门外,纠结几秒之后,只得上前去打开了大门。 老爷车靠边停稳,薛鸿意立刻兴奋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身着干练的黑色制服,戴着墨镜,胸前的金属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十五,解哥!” 戊寅和解临渊的脑电波难得在这一时间达成了惊人的一致:阴魂不散。 “薛队。”戊寅站在阴凉的马棚下动也不懂,也没什么好语气。 但薛鸿意就像看不懂人脸色一样,带着暴脾气和寸头两名下属,咧着一口白牙小跑过来:“你们起得可真早。” 等到站定了,他立刻一拍寸头的后背,严肃喝道:“快点,等什么呢?” 寸头男连忙苦着脸朝戊寅和解临渊弯腰道歉:“对不起!昨天我说话不过脑子,冒犯了二位,请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话音落下许久,被道歉方却一声不吭,寸头只好一直欠着身不敢抬起头来。 过了会,就听戊寅淡淡道:“他是来道歉的,那你呢?” 暴脾气意识到这是在和他说话,立刻挺直了后背:“我当然是来旁观你们工作的,别忘了咱们之间还有赌约在,我倒要亲眼看着你们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胆敢宣称能驯服变异鸟。” “那你呢?”戊寅又看向薛鸿意,后者嘿嘿一笑,“我来凑凑热闹,我也好奇你们能怎么驯服变异鸟。” “独门秘技,恕不外露。” “别这么小气嘛……” …… 不管戊寅怎么赶客,薛鸿意等三人就是死赖着不肯走,恨得他真想命令解临渊一个榴弹炮把他们都炸死。巴尔克大爷头大如斗,却也不好得罪任何一方,只能站在中间和稀泥。 纠缠了半天,眼见着已经到了中午,变异金翅雀却还不见踪影。唯一还记得正事的解临渊问:“变异鸟一般是什么时间,在农场的具体什么地方出没?” “出现时间不固定的。”巴尔克大爷说,“清晨,傍晚,夜间,都有,晌午倒是没有,它也怕热……至于地点吗,最近大多数是在我的向日葵地里,它很喜欢吃葵花籽,你来这边看。” 说着他就站到马厩的大门下,向解临渊示意不远处一大片交织着黄绿色的褐色土壤,这处的视野良好,没有任何遮挡物,可以清楚看到无数垂着头的向日葵立在地里,都处于成熟期。 “……您种了这么多向日葵?” “哈哈,老伴爱吃,吃得一天到晚嘴边冒泡,上火,但还是要嗑。” “那您夫人现在……” “第一年就去世了。”巴尔克大爷遗憾地叹了口气,“让老老实实躲在家里门窗紧闭,她偏不听,死活要去娘家串门,说担心她爸妈,一来一回,胳膊上赫然一个牙印,没撑过两个小时就发了疯。” “……抱歉。” 巴尔克大爷低着头摆了摆手:“都过去了。” 怎么可能过得去?解临渊抬眼看向那片灰褐色的海洋,如果真的过去了,又何必在缺食少粮的末世年复一年继续栽种着无法饱腹的葵花籽,等待那个永远回不来的赶集姑娘。 …… 既然正午时分变异金翅雀大概率不会出没,一行人干脆仅留下一人继续在马厩值守,其余都去巴尔克大爷的半地下室屋子里吃中饭外加午休。 ——值守任务理所当然地交给了晒太阳都能把自己晒饱的解临渊。 薛鸿意等人还是很有不请自来的自知之明,自备干粮,两个大饼配一罐萝卜干,只找大爷借了点热水。 至于两手空空而来的戊寅,他非常不要脸地抢了薛鸿意的大饼,一边嚼还一边嫌硬。 第49章 面对十五这种无耻的霸凌行径,暴脾气和寸头想为队长伸张正义,但敢怒不敢言。关键是反观薛鸿意本人,居然还挺乐在其中,笑呵呵地对十五说些什么你和王穗大哥说话方式好像啊,不愧是好朋友云云…… 暴脾气、寸头:“……”行叭,队长你喜欢就行。 吃饱喝足,戊寅就开始犯困,他打着哈欠走到马厩里,睡眼惺忪地在解临渊身旁的草垛上坐下,“有什么发现吗?” “你如果问的是金翅雀,那没有,田里就连麻雀都没一只。”解临渊说,“但我发现了两只丧尸,就在那。” 戊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两只全身溃烂的男性污染者,它们破烂的衣服被巴尔克布置在栅栏外缘的尖刺挂住,越缠越紧,但丧尸们没有智商,浑然不觉地在原地踏步,动作间大腿、胳膊被尖刺绞得一片模糊,刮下了一条又一条腐烂恶心的肉丝。 “……啧。”戊寅懒得再看,转头问,“那只鸟到底什么时候来,该不会这两天都不来了吧?” “不排除这种可能。”解临渊说,“赌约里没有提及它不出现的情况,只说三天未能驯化金翅鸟就算我们输,所以,10个生存点准备好了吗?” “赖账。”戊寅面无表情地说,“只有我赢了问他们要生存点的份,不存在其他可能。” 解临渊了解戊寅的性格,也就丝毫也不意外这个答案,他笑了一声:“又或者,金翅雀专挑夜里来,那怎么办?” “那就把它炸了吃掉。”戊寅打了个哈欠,仰头躺倒在草垛上,转而调整为侧卧姿势,用手臂充当枕头,“你继续盯着,我睡一……” 话音未落,他突然又噌的坐了起来。 “怎么了?”解临渊感受到戊寅的动作,还听到隔间里的白马不安分地踏动着蹄子,试图撕扯系在柱子上的马绳,与此同时,戊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唤道:“解临渊,你身后……” 他敏锐地意识到什么,飞速回过头,就这样和马厩窗户外两颗手掌大的黑色圆眼珠对上了视线。 “……” 白色的瞬膜左右开合,黑眼珠似乎觉得这个窗户太小看得不够清晰,一跳一跳地又换了个窗口,继续与墙内的二人对视。 ……这哪止是“长得和鹰一样大”,简直都快和头大棕熊差不多了。就算同黑骑士相比,这只变异金翅雀的体型也毫不逊色。 戊寅和解临渊默契地对视一眼,没有轻举妄动。 金翅雀好奇地透过窗户观察内里的人,眼眶周围的羽毛是暗褐色,像上了一层烟熏妆眼影,脑袋一摇一晃,短圆锥状的粉黄色喙啄了啄窗玻璃,两下就将窗户啄了条裂缝出来。 变异鸟出现的时机刚刚好,因为巴尔克大爷斩钉截铁地说它绝对不会在晌午出现,所以现在飞鸿雇佣队的三人还在半地下室里午休,戊寅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能力,等驯服金翅雀之后再想别的托词。 “嘘。”戊寅抬起食指,抵在唇前,警告性地注视着金翅雀,让它保持安静。 相较安静乖巧的荷花小美人,智商高地的边牧公主,以及体型与智力双休的黑骑士,这只金翅雀明显就只长个子没长脑子,还非常聒噪。戊寅的警告没有带来半点正面的作用,反而让金翅雀兴奋地鸣叫起来,像个好不容易吸引到心上人注意力的毛头小子。 它激动地拍打翅膀,啄窗户啄得更加用力,有门不走,就是要破窗而入。 马厩内的白马受惊,举起前蹄,嘶鸣得格外惨烈。 不过数秒,半地下室内的所有人就听到动静全部冲了出来,他们端着枪,谨慎又迅速地靠近马厩,薛鸿意难得靠谱地朝大门内沉声问:“十五,解哥,你们还好吗?” “我们很好。”解临渊一只手牵着白马,另一只手牵着戊寅,镇定自若地从马棚里走出来,随着他们的移动,金翅雀也扇着翅膀落到马厩棚顶,好奇地探头往下望,遮天蔽日的阴影瞬间把地上的三人全都包裹进去。 暴脾气和寸头肌肉瞬间绷紧,如临大敌地持枪对准金翅雀的脑袋。 “你们先退回去,”解临渊冷静地命令道,口齿清晰流利,“金翅雀目前没有攻击意图,不要吓到它。” “确定吗?”薛鸿意也有点紧张,掌心出汗,飞快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再重新握抢。 解临渊感受到戊寅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他明白对方的意思,朝薛鸿意颔首:“放心,我们应付得了。”说着,他又在人群中找到握着□□的巴尔克,“……老先生,麻烦过来把马牵走。” 巴尔克警惕地看一眼屋顶上的金翅雀,缓步从薛鸿意身后走出来,向解临渊和戊寅的方向靠近。 但没想到的是,他的接近竟然瞬间触怒了变异金翅雀,两米长的翅膀激动地展开,奋力拍打着棚顶,喙中发出尖锐的啾啾鸣叫,胸前的绿色羽毛尽数立起,恐吓着靠近它的人。 飞鸿雇佣队的三人没有犹豫,瞬间朝变异鸟开枪,常年的野外作战经验告诉他们,生机转瞬即逝,攻击是最好保护自己的方式。 子弹令金翅雀受伤吃痛,它惊恐不安地煽动翅膀离开棚顶,两颗黑眼珠瞥向戊寅,似乎还有留念,但接连不断的枪声迫使它飞快地转身朝空中疾驰而去。 巴尔克松了口气,连忙去安抚受惊不安的白马。 戊寅心中一喜,赶紧松开解临渊的手向飞鸿队走去,阴阳怪气倒打一耙:“你们做什么?故意赶走金翅雀不让我们做任务?为了10个生存点脸都不要了?” 暴脾气男这暴脾气哪里能忍,怒吼道:“我们救了你!” 薛鸿意板着脸严肃道:“十五,别再任性了,你也看到变异鸟的危险性了,我……” 话刚说到一半,他脸色骤变,两名下属也顾不上对十五的嫌恶再次朝空中举起枪,巴尔克紧紧拽着马儿,只来得及大吼道:“小心——” 一片巨大的阴影压上戊寅头顶,倏然,他身体一紧,一只利爪从两侧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和上身,接着周身就是一轻,两脚离地,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 戊寅:“……”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就已经被金翅雀抓离地面飞到五米左右的高度,并且还在不断攀升。 因为怕伤到他,飞鸿三人不敢开枪,老爷车上的导弹发射器也没了用武之地,一行人只能无力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眼睁睁地看他被金翅鸟带离。薛鸿意突然想起什么, ——仅一人除外。 戊寅看见一道黑色身影一跃跳到了房顶,快到留下了残影,接着,解临渊以异常恐怖的速度在农场的各个建筑房顶上奔跑跳跃,朝金翅雀所在的方位飞速靠近。他垂下眼眸,恰好和地面上那对赤红色的双瞳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戊寅指尖不受控制地发出阵阵颤栗,他仿佛感觉自己是被凶恶猛兽咬断了脖颈的食草动物,明明已经是对方的囊中之物,却因为短暂的松懈被不知名的“鬣狗”窃取了成果,猛兽恼怒到了极点,发出地动山摇的咆哮声。 ——啊啊啊,底下什么东西啊,好恐怖,为什么有人类能跑得这么快啊? 忽然,戊寅听到了一个清脆稚嫩的少女声音,他努力地抬起头,越过棕绿色的羽毛,竟然在一头金翅雀的脸上看到了慌乱与无助。 “放轻松,”戊寅说,“他不是来杀你的。” ——他就是来杀我的! “谁叫你突然返回把我抓走了。”戊寅笑了一声,“你当着别人面抢了别人的东西,还怪别人追杀你?” ——我是担心你!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不要你死。 金翅雀低下了脑袋,两颗圆眼珠瞪得大大的。 ——我只听得懂你的话,你也听得懂我的话,我告诉你哦,那个农场的主人超级可怕的,杀了他的妻子和女儿,是个超级恐怖的连环杀人魔!你要是不被我带走,现在肯定也被他给杀了! 戊寅皱起眉,思忖着说:“你先找个空地放我下去。” ——不放,地面很危险,我要把你带到我巢里去,不远,飞两个小时就到了。 戊寅:“……放我下去。” ——不不不。 戊寅不再和这个叛逆期雌雀多废话,直接反手握住它的腿爪,闭上了眼睛。 地面上,脱离了薛鸿意等人视线之后,解临渊就将左臂转化为钩爪和简易的滑行工具,沿着变异鸟飞行方向在草地和丛林之间飞速穿梭,忽然,他隐约感知到什么,停下脚步,敏捷地爬到一棵树木的顶端。 抬起头,就见一直在高空中极速飞行的金翅雀此刻就像是喝了假酒一般,胡乱地扑腾拍打翅膀,看得出来它很想找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平稳落地,但一点也不配合的翅膀让它只能挣扎着直直往下坠落。 “……” 不一会,解临渊忍不住笑了一声,灵活地从树梢跳回地面,为了缓和冲击力往前翻了一圈,接着轻松跃起,快步朝坠机的方向跑去。 五分钟后,他找到了坐在石头上整理衣服的戊寅,还有缩头搭脑站在不远处委屈巴巴的金翅雀。 “驯化好了?”解临渊笑着问。 “它说巴尔克的妻女是被巴尔克杀的。”戊寅没什么感情地指了下金翅雀,“然后它每天来啄葵花籽吃是在报复巴尔克。” “……” 第50章 如果说,戊寅前面的那句指控还能让解临渊眉头一皱,脑海中瞬间浮现各种巴尔克身上可疑的点,那后面接着的那句话就让电台节目瞬间从《今日说法》变成了《天线宝宝》。 呵,报复杀人犯的方式就是吃光他家瓜子,真是一只鸟能有的脑回路。 “是它误会了吧?”解临渊掸着金属手臂上的泥和杂草,“巴尔克确实有可能亲手杀了他的妻子,但原因是妻子已经被感染变成丧尸了……你问问它是不是这样。” 戊寅斜睨金翅雀一眼,双腿交叠,朝它勾了勾食指。 低眉顺眼的变异雀顿时如蒙大赦,喜气洋洋地跳过来,在男人跟前乖巧地低下头颅。 戊寅将手掌覆上去,摸了摸她光滑油顺的羽毛,指尖往下,触及她的皮肤。 “巴尔克是不是因为妻女被污染了才杀的她们?” 金翅雀瞬膜眨了眨——污染,丧尸?什么意思? “好的,这只蠢货连什么是污染都不知道。”戊寅抬起头对解临渊说,“大概率是你猜的那样没错了。” 金翅雀好似明白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质疑,激动地在地上蹦来蹦去,还不停地啾啾乱叫,一副遭受不白之冤的模样。 “老实点,别吵。”戊寅不耐烦地伸手握住了金翅雀的喙,“你误会了巴尔克,他杀妻女事出有因,不要再去啄他的向日葵了。” 金翅雀愣了一下,愤怒地瞪向戊寅——你居然帮杀人魔说话,包庇凶手,你们人类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我就要啄就要啄,把它的瓜子啄光光! 真是个幼稚、讨厌,并且不听人话的煞笔。虽然戊寅向来也操持着类似的人设,但他双标,宽于待己严于律人,所以感到厌烦之后一把攥紧金翅鸟的喙,将它的脑袋拉近自己。 “再废话我就拧断你的翅膀,让你只能在地上滚。” ——嘤。 “听着,农场是巴尔克的财产,你吃了它那么多葵花籽、小米、柿子、黄桃……现在到了你该给他打工还债的时候了。” 戊寅简单表达了一下让金翅雀为独居的巴尔克放哨赎罪的要求,没想到竟然得到了金翅雀强烈的反对。 ——不行不行,巴尔克一定会打死我的。 “都说了他杀的是丧尸。” 金翅雀听不懂什么是丧尸什么是污染,她只自顾自地喃喃着——他打人可凶了,莉莉和妮妮都在哭,我一只鸟就更不行了,嘤嘤嘤…… “它哭了。”解临渊指着金翅鸟分列脑袋两边的黑眼珠道。 他不清楚这一鸟一人究竟靠脑电波交流了些什么,不过用机械臂想都知道一定是戊寅这个坏家伙在欺负小笨鸟。 戊寅没有搭理什么哭不哭的,只面无表情地问:“莉莉和妮妮是谁?” 不待狂掉泪珠的金翅雀开口,解临渊就率先为他解释道:“莉娜,伊文妮,分别是巴尔克的妻子和女儿。” “……”戊寅原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金翅雀无意透露出的信息中,但思维不受控制地跑偏,他仰头看向解临渊,“奇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这只是最基础的信息收集能力,算不了什么。”解临渊自信地笑了下,“机械战神是北营地的王牌,那个穷乡僻壤,能在全国各大人类基地中排得上号,全靠自主研发出来的Z系列半机械体,而我,更是Z系列里的佼佼者,全能,顶尖,出类拔萃。” 戊寅嫌弃地撇了撇嘴。 “如果我没有主动被污染者攻击,我这一辈子都会被北营地牢牢掌控,服务到死,甚至不会有退役期。最高指令的归属权为我本人,这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你还不对我死心塌地一些,好好为你的恩人服务?” 解临渊依旧是笑:“我这不就是在勤勤恳恳地为您效劳着吗?您看,您这一被变异鸟捉走,我连滚带爬地就追过来了,半秒钟都不敢耽搁的。” “你应该不是担心我吧?”戊寅说,“……你担心的是不是我这具身体被摔坏了?” 被戳中内心真实想法的解临渊面色不改,一本正经地反问:“有区别吗?不都是你?” 戊寅无师自通地开启‘你妈和我掉进水里你救谁’的模式:“如果我现在还在杨蓦的身体里,你会这么急匆匆地追过来吗?” 解临渊:“……” 他试图用玩笑缓解他确实不会救的残酷事实:“杨蓦……太小了,不救就不救了吧?” 如果将在这里和解临渊对话的人换成南营地里其他的任何一位,无论是谁,都不会得出像戊寅接下来这样的结论—— 他甚至还是用一种近乎错愕的语气反问:“……所以你救我的原因是因为我身体的生只戚官很大?” 解临渊:“……” “你不是喜欢我的脸吗?”戊寅疑惑,“我理解错了?你其实喜欢的是我的生只器?” 再结合之前解临渊讲的‘小的排泄会堵住’云云,他联系上下文,得出结论:“你该不会是想切下来装你身上吧?” 解临渊:“……” “也不是不行。”戊寅大方地说,“等我找到了我的本体,这具仿生体就送你了,到时候不管是脸还是生只器,都随便你玩。” 按道理,解临渊应该在这个时候坚定地拒绝戊寅,并表示您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您口中描述的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但话到嘴边,他犹疑了一下,等到说出口的时候却变成:“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戊寅笑道。 …… 好不容易结束这个淫/乱肮脏的话题,二人终于舍得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变异雀的身上,戊寅回忆着问:“刚刚说到哪里了?” “巴尔克的妻女,莉娜和伊文妮。” “哦……”戊寅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就在解临渊以为他接下来会聊与巴尔克相关的话题时,就听戊寅突然没头没尾地说:“解临渊,就算你没有靠半污染强行脱离北营地,只要我哪一天去到那里,遇见了你,到时候我想我一定会把你带走的。” 解临渊愣怔一秒,诧异地垂下眸,对上戊寅的翠绿色瞳孔,那双眼中镌刻的郑重其事让他心底一阵异样。 “所以不管怎么讲,你都不会在北营地服务到死。”戊寅满意地做下结论。 语毕,他便没有再说话,只依旧认认真真地望着解临渊。 直到解临渊忍不住率先移开视线,抿了抿干涩起皮的嘴唇,又无奈地叹口气:“……谢谢?” ——谢谢你这个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总是能知道我需要什么的可恶寄生物。 “不用谢。”戊寅瞬间露出个愉悦的笑来。 他读出了解临渊的欲言又止,但估摸着不是什么好话,所以直接忽略了这点无伤大雅的话外音。 为了防止戊寅继续扩散思绪,再说出点什么让他胡思乱想的混账话,解临渊轻咳一声,主动引领话题:“莉娜和伊文妮,为什么突然提到她们?” “笨鸟说她们都在哭。”戊寅眨眼间就给变异金翅雀取好了代称,和黑骑士的丑狗相得益彰,“还是被巴尔克揍哭的。” “丧尸可不会哭。”解临渊若有所思地说,“难道,巴尔克妻女的死亡原因根本不是被污染,而是……” 话说到一半,他就不再多言,戊寅十分嫌弃这种让你意会的行为,捏起变异鸟的翅膀,直接问:“把话讲清楚,莉莉妮妮到底怎么死的?” 金翅雀斩钉截铁——巴尔克打死的! 戊寅如实将话转述给解临渊,后者立刻反问:“怎么打死的?时间,地点?” 金翅雀两颗黑眼珠里盛满了浑浊的愚蠢。 “它说都不记得了。” 解临渊又问:“杀人工具呢?” 金翅雀激动地拍了拍翅膀,啾啾乱叫。 “……它说巴尔克一巴掌呼在妮妮脸上,把她从家里拍到大街上,然后妮妮就死了,接着巴尔克又是一巴掌,把莉莉从大街拍到阁楼,莉莉就也死了。” 解临渊:“……” 解临渊:“你听听它说的是人话吗?哦,还真不是人话,你听听它说的什么鸟语?” 戊寅也觉得笨鸟的脑子很有问题,五指在石头上来回敲了敲,“回去直接问巴尔克不就知道了?” 解临渊冷笑一声:“这种什么证据都没有的臆断,巴尔克会实话实说?” “那你说怎么办?” “伪造证据。”解临渊讲得分外理所当然。他从地上捡起一块趁手的石头,在掌心里抛了抛,“跟我来。” …… 十分钟之后,戊寅和解临渊坐在变异金翅雀的后背上,如天神一般周身沐浴在烈日强光之中,再次降临在巴尔克的农场。 当初离开得有多狼狈,现在出现的格调就有多猖狂。 暴脾气、寸头和巴尔克三人自盘旋的鸟影重新出现在农场上空的时候,就保持着仰头目瞪口呆的姿势。没一会,在老爷车内动用车载通讯疯狂摇人的薛鸿意也加入目瞪狗呆的队伍。一直到金翅雀落地拢翅,戊寅和解临渊从它后背上跳下来,这四人还是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 “你,你们……怎么做到的?”暴脾气男指指用喙梳理翅膀的变异鸟,又指指戊寅。 “你别管,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10个生存点。”戊寅面无表情地越过他,径直走到巴尔克面前,开门见山,“说吧,你老婆和女儿到底怎么死的?” 他开局抛下一颗炸雷,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巴尔克原本还沉浸在惊讶中,闻言倏然愣了一下,脸色产生变化:“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这只鸟在它的居住的巢穴里刻了壁画。”戊寅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样貌老旧的手机,是解临渊调动他的机械数据库特意选取的最落后型号,说是这样才更加真实,“画里详细讲述了你是如何残忍杀害了你的妻子和女儿,它之所以时常你农场内出没,原因正是为了给你的妻女报仇。” 虽然报仇方式是吃光你的葵花籽……也不知道巴尔克的妻女若是有灵,究竟是感到欣慰还是无语。 这实在是薛鸿意想象不到的神展开,他连忙凑过头去,查看戊寅手机里的照片。因为手机款式老旧,里面的相片都不清晰,但勉强也可以看清确实是一个落了不少灰绿色金翅雀羽毛的洞穴。 岩壁上扭曲的涂鸦画隐隐勾勒出一个男人和两名女性的外形,脑袋上顶着个英文字母B的男人高高扬起了手,头顶Y的女人捂着脸飞到了马路上,然后眼睛变成了两个叉,示意着死亡。紧接着头顶L的女人也捂着脸飞到了高处,眼睛也变成叉,也死了。 说实话,解临渊刻完一整面壁画的时候,戊寅罕见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沉默。但金翅雀却是十分高兴,兴奋地绕着解临渊蹦来蹦去,仿佛看到了它的知音。 “奇了。”寸头对着手机屏幕啧啧称奇,“神鸟复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年头,趁着动乱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冤案惨案,无数亡魂死不瞑目。世道动乱,法治崩坏,杀人者将他们的暴行编造成灾厄污染病,推给丧尸,他们即使有心捉凶也无能为力。 巴尔克杀妻杀女推给污染病,这一切确实做得天衣无缝,两年过去无一人怀疑他的说法,但谁能想到,冥冥之中还有一只金翅雀目睹了全程,还恰好变异有了类似孩童的智商,将一切恶行诉之于众。 “边牧都能当博士了,它这算什么?”暴脾气说,“变异动物,还当真是无奇不有。” 薛鸿意看完全部照片,神情凝重地问巴尔克:“老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巴尔克同样震惊地看着这些照片,情绪些微崩溃地说:“不是,我没有杀我的妻子,她是被丧尸咬了,变异了,我才不得不……不得不动手……” 解临渊疑惑地抓住重点:“那你的女儿呢?你似乎始终不愿意提到她,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巴尔克两腮的肌肉抽了抽,咬紧牙关,眼底流露出恨意。 薛鸿意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背后一定有隐情,连忙追问:“对,你的女儿到底怎么回事?” 金翅雀敌视地对着巴尔克啾啾几声,非常有话要说。 但奇怪的是之前一直“温柔”摸着她,“耐心”和她交流的黑发男人,此刻却对她爱搭不理,还是银色长发的男人通过她挥舞翅膀的姿势,若有所思地猜测道:“金翅雀好像是在说,伊文妮是一个非常可爱乖巧的女孩,爱笑,善良,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天,救了因为长久没有食物而冻僵在窗台上的它,给它小米和温水,陪伴它度过了那个难熬的冬天。” 戊寅、薛鸿意、寸头、暴脾气:“……”谁信这破鸟挥下翅膀就能说这么多话啊?!编故事编得太过明目张胆了吧! 可没想到的是,巴尔克竟然真的被解临渊的老土故事打动了,但并非是感动,而是激动,是难以遏制的愤怒,恨意,还有痛苦,酸涩,百般复杂滋味,一股脑涌上心头:“善良,善良?哈哈,太可笑了,她在一只鸟眼里的形象竟然是,善良?” 巴尔克深吸一口气,狰狞了面容:“伊文妮,她这个歇斯底里的赌徒!吸光了我和她妈妈所有的存款,吸干净了这个家所有的价值,还妄图把农场变卖掉为她偿还那深不见底的赌债!她这种,这种败类,就因为小时候可爱乖巧,他妈就像是个疯子一样,无底线地为女儿兜底,两个人偷偷背着我卖掉了农场偿还赌债。如果不是灾厄污染,这里甚至都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就因为施舍了一点小米,就能让一只变异鸟不分青红皂白地毁坏我的向日葵田,就能被称之为善良……”巴尔克死死握着手里的猎/枪,“而亲自种收小米的我,才是那个恶人?” 第51章 沉默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蔓延。 巴尔克用满是老茧的棕褐色手掌捂住脸,佝偻着立在原地:“我是真不想将这些事说出来的,家丑不可外扬,有一个赌徒女儿,和一个爱女无度的妻子,还能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但是这……” 他指着金翅雀,“这畜生未免也太黑白不分了。” 变异鸟感受到巴尔克的敌意,不安分地拍动翅膀,啾啾大叫。 “所以您的妻女死亡原因究竟是?”薛鸿意严肃地问。 在现场六对眼睛的注视下,巴尔克长叹一口气,终于坦诚了事实的真相。 妻子的死亡原因并不是被污染,她是在阁楼自杀的。当时,他们的女儿怀着侥幸心理,即使全镇封禁也死性不改,还在外面四处滥赌,直到不慎被咬伤才终于开始害怕,急急忙忙跑回家央求父母救命。 巴尔克原本就不同意放女儿进家门,特别是得知女儿已经被感染后,更是不顾妻子阻拦狠下心将她赶了出去。这期间女儿扒着门不停地大吵大闹,口不择言道出了农场已经被贷款抵押的真相,盛怒之下,巴尔克气急败坏地打了女儿一巴掌。 他的寡情令妻子感到不满,同他起了争执,得知农场抵押也有妻子的手笔之后,巴尔克也打了妻子一巴掌,并将她关在阁楼反省。 只是没想到,等隔日巴尔克再上楼的时候,看到的就已经是妻子上吊死亡的尸体。 这个故事的逻辑明显比金翅雀口中的什么‘一巴掌把妮妮从家里呼到大街呼死了’要合理得多,家门、大街和阁楼等细节也都对应得上。 但金翅雀本鸟听完戊寅转述的解释之后死活就是不认可,大喊事情不是这样的,巴尔克在狡辩。可一旦问及理由和证据,她又只知道叽叽喳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戊寅懒得听她来回往复那几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喊叫,见着远方的圆日即将隐入山脉,光线也从刺目的金转为柔和绚烂的橙黄,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口说无凭,要么拿出证据,要么从此以后就不要再来。” 有解临渊凭空乱编的那一连串瞎话“珠玉在前”,现在戊寅和金翅雀交流的画面也被薛鸿意等人自然而然理解为,戊寅在凭着想象胡言乱语。就类似于养宠人时常对着自家的猫猫狗狗用叠词自言自语的模样。 变异金翅雀听了戊寅的威胁气得啾啾乱叫——我就来我就来! 她的胡搅蛮缠令戊寅感到十分厌烦,他收起了那点漫不经心,眼神冰冷,周身气势锋利得像一把吹毛立断的刀刃,声音更是寒如结了冰的深潭:“你下次再出现,迎接你的就只会是死亡,金翅雀,你大可以试试。” 耍脾气的金翅雀一愣,宛若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噙着一汪眼泪,飞速地振翅飞走。 …… 一通威胁下来,戊寅表示金翅雀大概率不会再来,如果它再出现,就让巴尔克再来南营地唤他,但若是连续七日都没有出现,就算委托完成,让巴尔克到时候准备好报酬。 一日工作结束,戊寅十分不要脸地拉着解临渊坐上了飞鸿雇佣队的顺风车。 老爷车的后排座椅还算舒适,戊寅单手撑着下巴,手肘抵住车窗,懒懒散散地半掀眼皮看向窗外。夕阳余晖洒在他的身上,落下一片朦胧的光影。 “真麻烦……”他喃喃着侧过脑袋,挑起一缕调皮落在他肩头的银发,无意识地搓揉两下,再丢回解临渊身上。 驾驶位上的寸头把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透过后视镜问:“那个,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让变异鸟载着你们回来的?” 同样坐在后排,努力缩紧身体给二人留足空间的暴脾气男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对啊,变异鸟怎么那么听你们的话?” 解临渊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微笑着说:“变异鸟可一点都不听话,而且并不是我们让变异鸟载我们回来的,而是它为了传递壁画的消息,特意抓十五离开,又主动载我们回来。” 暴脾气男又问:“那你们两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说什么一定能驯服变异鸟?这位……解?解先生的身手确实不错,可是制伏和驯服完全是两种意思,我不明白你们哪来的勇气和我打赌。” “因为大多数变异动物的天性都是远离人类,如果出现类似金翅雀这样主动接近人类的,一定是有所目的,”戊寅神色淡然地瞎编道,“变异动物大多具有十岁以上的智商,可以通过它们想要达成的目的进行沟通交流,相比野外偶遇的变异动物,要驯化这些就容易得多。” “原来是这样,”寸头悟了,“居然还有这种技巧?” “可是你们还是要输了。”暴脾气男幸灾乐祸地说,“那鸟的智商绝对没有十岁,根本听不懂人话,一心只想着报复老巴尔克,你看你也只做到了驱逐它,根本驯服不了。” “那就依变异鸟所愿,弄死巴尔克,”戊寅口出暴言,“保准明日它就对我心悦诚服。” 听他这一本正经的口吻,好像下一秒真的会实践,暴脾气男瘆得慌:“倒也不必这么不择手段……你们也都听到了,是他女儿嗜赌,婆娘溺爱,老巴尔克可没做错任何事……我承认是我之前以貌取人小瞧你们了,要不我们之间的赌约作废,怎么样?” 这时,一直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薛鸿意忽然开了口:“那一定就是事实真相吗?倒也不见得吧……毕竟妻女死无对证,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是活下来那人一张嘴的事情。” 车内没有一个人反驳他的话,只有寸头过了一会犹豫着说:“可是队长,这没有证据的事,就算我们有所怀疑那又怎样?” “我们都还没有去找过证据,怎么就知道没有?”薛鸿意义正辞严地说。 “找来做什么啊队长?”暴脾气也开始劝,“严格来讲,老巴尔克都不是南营地的人,就算证实了事实另有隐情,我们能拿他怎么样?最多是……”他尝试开一个玩笑缓和气氛,“还金翅雀一个清白?” “就算只能还金翅雀一个清白又怎么了?”薛鸿意愤怒道,“至少金翅雀很想要这个公道,你们没看它飞走的时候都哭了吗!” 他靠在椅背上,斩钉截铁地说:“明天我会再来,这件事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真是个有钱有闲的富家子弟,不为吃喝发愁,才会在这种世道寻求一些无所谓的精神价值…… 寸头和暴脾气都非常不赞同薛鸿意的做法,只有戊寅轻轻笑了一声:“挺好的,你这种刨根问底,眼底揉不得沙子的性格。” 薛鸿意愣了一下,从副驾驶上探出脑袋,“十五……” “我很欣赏你这种人,想做就去做吧。”戊寅大大方方地夸赞道,“这项委托算是我们两方一起接的,如果巴尔克是清白的,赶走金翅雀,报酬五五分;但如果巴尔克的妻女是无辜的,也要给巴尔克相应的惩罚,让金翅雀心安。” “……”薛鸿意呆呆地注视着戊寅的脸,鲜艳的绯红色逐渐蔓延到他的脖子,耳朵,还有整张脸颊,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眼睛倏然亮起,兴奋地连连点头,“好!” 解临渊沉默地注视着高兴得都快哼起歌的薛鸿意,又看了看侧过脸继续遥望窗外风景的戊寅,眼神微动,又在戊寅回望过来之前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睫。 …… 等到一行人在C区分离,解临渊和戊寅走在无人的27层楼梯井中,他抬眸看了眼戊寅的背影,倏然说:“戊寅……想不到你居然还挺喜欢薛鸿意的。” “嗯,为什么说这个?”戊寅在楼道转弯的地方驻足,居高临下地望着在下一层台阶的解临渊,星星点点的灰尘漂浮在黄昏之中,无声无息地游弋。 “能让你舍得分出一半的报酬。”解临渊笑了下,“这已经称得上是青睐有加了。” “我想做但懒得做的事情,有人上赶着帮我的忙,不好吗?”戊寅说,“如果真的一文不给,就算薛鸿意本人乐意打白工,他的队员也肯定会阻拦,分一点报酬出去,让一切变得理所应当。” “再说……”戊寅也笑了起来,“薛鸿意确实很可爱,是不是?” 他一一列举着:“正直,热情,单纯,心软,没脾气,缺根筋……” 解临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敛起了唇角的笑意,冷冷淡淡地说:“和你正好相反。” “和你不也是正相反吗?”戊寅笑意愈深,重新迈开步伐向楼上走去。 “……” 大多数人总是会偏爱和自己性格相反的人,那是他们所缺失的东西,所以格外具有吸引力。 解临渊心想,这一点就连他也不例外。 他也更喜欢热情单纯的人,包括杨蓦和秦玥,和这种缺心眼的人相处起来没有压力,比和戊寅待在一起让他轻松千倍、万倍。 等到入夜,戊寅回了房间,解临渊也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这一回,他特意锁了门,直到万籁俱静,确认房子里的所有人——特别是戊寅,已经睡着,解临渊才缓缓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条。 这是傍晚坐在回程的老爷车上的时候,暴脾气男悄悄背着所有人塞给他的,尤其警惕着他的队长薛鸿意。 解临渊缓缓将纸条展开,入目的第一个称呼就让他瞬间严肃了面容: Z1932…… 这里绝不应该有人知道他的编号,除非…… 解临渊飞速阅读完纸条的内容,指腹无意识地在纸张上磨蹭,随即,他的左臂外侧裂开一条细缝,将纸条塞进去,碎成无数纸屑,再随手一抓,扔进了垃圾桶里。 ——Y.U.X.I● 第52章 翌日,薛鸿意起了个大早,带着寸头开车直奔巴尔克的农场。结果二人在那里苦苦等了一整天 ,金翅雀连个影子也没有。 第三天,薛鸿意认为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坐以待毙,屁颠屁颠跑去找公主借了只小狗,带上车一起去附近森林中搜寻金翅雀的踪迹。 这些消息都是黑骑士上门来拜访时告诉戊寅的。他现在的精神头比之前好上太多,毛发油光水亮,四目炯炯有神,一见到戊寅就不由自主地摇起尾巴,特别是类狗的那颗脑袋,简直化身超级舔狗,呼呼呼地直往他身上扑。 和黑骑士一起上门的还有双头小狗,父亲归来,它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叫做殿下。 “殿下……”解临渊笑着端上两盆凉白开,这个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唯一能拿出来招待客人的就只剩下清水,“一个少爷,一个殿下,只有我是受苦受累的老奴。” “十天之内我是要带他走的,你知道吧?”戊寅喝着薛鸿意新送来的牛奶,用拇指随意地拭去嘴角的一点奶沫。 薛鸿意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好到出奇了,可以说是殷勤备至,从戊寅出院那天起,每日的新鲜牛奶就没有断过。现在杨蓦、秦玥和老胡都默认薛鸿意是在追求十五。 并且十五似乎也没有拒绝薛鸿意的意思,每天牛奶喝得理所应当,还会问前来送牛奶的副队长提要求,什么加糖,什么能不能换豆浆,一副已经以军区总元帅亲孙婿身份自居的态度。 这样一来,杨秦胡仨人看解临渊的表情就十分微妙了,总觉得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恋人争夺赛,只要他们在南营地,解临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拼得过薛鸿意。 …… 黑骑士抬起一只爪子,搭在戊寅的膝盖上。 ——知道的,能够跟您离开,是它最好的选择。 “那殿下知道吗?” ——它不必知道。不过,您打算怎么带它离开?殿下被明令禁止去到A-D区以外的地方,它的每次出行都在严密监控下,需要登记并且有严格的时间限制。 “这都是谁下的命令?” …… 一人一狗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聊起了拐卖狗口的相关事宜,当然,在旁人眼里只有戊寅一人在对着条变异双头犬自言自语。 因为喜爱的人类和父亲有正事要谈,不能去打扰,殿下天真又旺盛的好奇心就尽数落在了空闲的银发男人身上,它抬起前爪扒拉着解临渊的裤腿,两颗脑袋交替着嗅闻,记住他的味道。 解临渊摸摸它们的脑袋,温热的手感柔软舒适,特别是被摸的小狗还一副爽到、爽死、爽飞了的模样,让人非常有成就感。 不知道和戊寅分道扬镳之后,能不能带走仿生体的同时顺道把狗也给偷走?解临渊默默地计较着,然后他忽然察觉到,自己这样的想法宛若一个算计离婚的渣男,不但要分割妻子一半的财产,甚至连妻子的狗也不放过,简直渣到极致了。 …… 送走黑骑士和殿下,解临渊换了一套破旧耐脏的工装服,大小不太合身,他挽起过于宽大的袖口,“我要出去工作了,明天早饭你想吃什么?” 老巴尔克的报酬还有四天才能到位,这期间,为了他和戊寅不去喝西北风,作为万能的生活助理,解临渊只能挺身而出,扛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他去人力资源市场找了一个在G区巡逻的活,三班倒,有一定的危险,但薪酬比其他里区类似的工作要高上不少。有趣的是,这所谓的危险还不仅源自于污染者或者畸变体,还有那些住在G区的居民,□□烧,为了一口吃的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白天防外来物,夜里防自己人。 虽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可就职的人却一点也不少,基本不会出现人员离职的空缺。解临渊能接到这份工作也实属巧合,他的上一任同事前天晚上刚在一起严重暴力事件中殉职,难得有了空岗,隔日,这个职位就由恰好来应聘的他顶上了。 今天轮到解临渊值夜班,他站在玄关上弯腰换鞋,就听戊寅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包子。” “什么馅儿的?” “随便,反正也没有肉馅。” 解临渊笑了下,“也是,一口咬下去都是皮,咬完了还是皮。”即便如此,南营地的总体生存条件也比狼烟庇护所好上太多,在那边,中层的居民就连包子皮都吃不上。 “晚饭秦玥会帮你带回来,我先走了。” “嗯。”戊寅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他打了个哈欠,把两条腿也踩到沙发上,俄罗斯方块喧闹的游戏音效在房间里回荡。 解临渊注视着沙发靠背上方冒出的那一截黑色短发,微微有些杂乱,还有一缕反重力地翘着。他唇角的笑意缓缓收起,房锁清脆合紧的刹那,解临渊的脸没入走廊阴影中,目光凌冽,神情也变得诡谲莫测。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下楼,和三两成群下班的路人逆向而行。他倏然感受到什么,抬起头,看向身侧耸入云端的住宿大楼,目光顺着楼层不断爬升,落在27层一面开启的窗户上…… 那里什么也没有,并没有像解临渊想象中的那样,出现一双正在监视他的碧色眼睛。 他顿了一下脚步,随后继续向前迈进,他来到跨区班车的乘坐点,像其他许许多多准备回家的人一样,走进站台上等候。但就在最后一班车到来,车上的人急急忙忙下车,车外的人拼尽全力往上挤的时候,解临渊乘乱混入四散离开的人群,来到了一处无人偏僻的巷口。 一辆白牌轿车在这里等候多时,后排车门大敞,“请君入瓮”。 解临渊在巷口站定,最后一次确认无人尾随,随后弯腰坐上了车辆后排座位,暴脾气男——夏阳彦从副驾驶座位上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又扭头吩咐司机开车。 “晚上好,解先生,”他说,“很高兴见到您。” 他此刻的语气丝毫见不出先前那种一言不合就要发作的暴躁,沉稳干练,彬彬有礼,“元帅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 “嗯。”解临渊一点也不惊讶地点了点头,这份举重若轻的镇定让夏阳彦不由得高看他一眼,“解先生似乎已经知道约您今晚见面的人,是我们营地军区的总元帅了?” 之前递给解临渊的纸条上只有Z1932和见面的时间、地点,并没有署名,夏阳彦原以为他今日坦诚元帅二字时,会收到一双惊愕的眼神。 “很难吗?”解临渊双腿交叠,气定神闲,“能让你,并且会让你老老实实跟在薛鸿意身边办事的人,除了这一位,还能有谁?” 夏阳彦了然颔首,回过身,不再同他攀谈。 军牌车无声无息地在道路上行驶,天色渐晚,车灯如两条红练,从C区跨越两道关卡,系在了A区的军营中。 远处是湮没一切的黑暗,无边无际,仿佛整个世界已经被怪物吞噬。只有A区灯火通明,道路两侧行人不断,全是欢声笑语还有摇曳糜烂的音乐声,这一切与末世格格不入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又在车辆驶入军方办事区后逐渐消退,军营独有的肃杀感扑面而来。 解临渊跟在夏阳彦的身后,乘坐元帅专用的私乘电梯,直达对方办公室的楼层,夏阳彦和门前值守人员示意,由对方敲了三下门,再恭敬地喊道:“元帅,解先生到了。” 很快,房门开启,解临渊缓步踏入其中,被明亮的白炽灯包裹。 一名同薛鸿意有着少许相似的面孔出现在茶桌后方,身着笔挺的陆军军装制服,发丝掺白,却依旧气势逼人,光是坐在那里,都给人带来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他有着一双深邃锐利、历经沧桑的眼睛,或者说身居高位的人都有这么一双类似的眸,仿佛能看透来者的一切。 “坐吧,Z。” 熟悉的称呼令解临渊指尖不自觉的一颤,薛岳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搁下茶碗:“我听狼烟那群人是这么叫你的,Z,不过我很好奇,北营地拥有不止你一个Z,他们又会唤你什么?” “元帅。”解临渊低头闭了闭眼睛,隐去眼底对这份称呼的厌恶与排斥,“有话直说吧,我还要回G区工作。” “……”薛岳沉默了一下,倏然从茶桌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一个手机形状的操作器,轻描淡写地扔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那是贴有北营地标识的机械战神系列最高指令操作器。 解临渊瞳孔微缩,全身肌肉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做出抵触和防备的姿势,这是他经年累月,被刻进基因里的反应。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被抛诸脑后的噩梦又一幕幕地降临,宛若附骨之疽,永远无法摆脱。 薛岳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虽然解临渊已经将敌视表现得清清楚楚,但他依旧不动如山,“放心,Z,这只是一个我们南营地仿制的空壳,是没办法拿这东西‘操控’你的。” 这两个字再次引起了解临渊的应激反应,他几乎是瞬间用狠戾的眼神瞪视着薛岳,大有你可以试试的恐吓意味。 薛岳没什么反应,话音平稳:“之前针对你的售卖竞价我们南营地也有出价,但无奈实在竞争不过狼烟那群武力疯子。我们对相关技术非常好奇,也派了人去北营地学习参观,但机械战神系列是北营地的王牌,是绝对机密,不可能被我们所得,负责团队的嘴更是严得像铁桶,怎么也撬不开,我们也尝试过仿造,但技术难关太多,难以攻克,你看,最多也就造了个控制器出来。” “……” 茶壶中的清水滚开,薛岳为从始至终保持沉默的解临渊冲了一杯浅绿色的茶,一时间屋内茶香四溢,“别紧张,说了这么多,也只是缓和气氛,同你唠唠家常罢了。” 这算哪门子的唠家常?解临渊憎恨地想着,无非是个下马威,告诉他,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我可以随时联系北营地,甚至是同Z系列负责团队合作,研究出新的操控方式,把你这个叛逃的实验体逮捕回去。 这或许并不算容易,但永远是悬在解临渊头顶的一把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他的控制权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中。 沉默地喝净了杯中的茶水,薛岳确认解临渊已经对现状有所认知,这才再一次开口:“Z1932,我们对你不感兴趣,我们想要的,是你身边的那个人。” 第53章 我身边的人……解临渊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也不会有其他的答案,但他第一反应仍旧是假装不解,甚至还想从秦玥、杨蓦和老胡之间随便给个人名迷惑一下薛岳。 不过他最终并没有这么做,徒劳且欲盖弥彰。 薛岳不是蠢笨的金翅雀,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只知道叫叫叫,他既然会在这里喊着解临渊的编号,跟他商量似的要人,就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工作,胸有成竹。 所以解临渊垂眸闭上了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先前是那个稀奇古怪的王穗,然后是杨蓦,现在是十五,他们身上都有相同的秘密。”薛岳把陶瓷茶碗搁在木桌上,“性格多次突变,频繁失忆,还有……非常受变异生物的欢迎,无论是畸变体,还是变异动物,我们认为他们可以和变异动物无阻碍地交流。” 自从知道薛岳的目标不是他之后,解临渊就懒得再装什么有幼年应激反应把惊慌失措写在脸上的小白兔,他神色如常听着薛岳的分析,端起了属于他的那杯清茶,启唇轻啜一口。 “他们似乎都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特殊一面的意思,无论是本人,还是他们身边的人,处处都是漏洞,只要随便一观察,就像是个网筛,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薛岳问,“到底是无法隐藏?还是足够自信根本不屑于隐藏自己?……亦或者,他们真正特殊的地方,还深埋在我们自以为观察到的真相表层底下?” 非常敏锐且准确的猜测,无限逼近事实本质…… 解临渊倏尔勾唇一笑,抬起眼眸,略带讽刺地说:“王穗我不认识,十五我也刚接触,我只知道杨蓦这个人,根本没有行事低调的脑子,他做什么全凭喜好,要是哪天学会了隐瞒自己的与众不同,那才是奇怪。” 他一直在思索薛岳邀约他单独会面的原因。 其一是源于他Z系列机械战神的特殊身份,但这还不足以成为薛岳握在手里的把柄,无法用来胁迫解临渊替他办事。 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定还有其二,解临渊对此有了粗浅的揣测,便故意抛出一个诱饵。 不出所料,他负面的态度倾向笃定了薛岳的想法,元帅势在必得地望向他,翘起二郎腿:“Z,这些天经我们的观察,和对你身边那一男一女旁敲侧击的询问,得知你同杨蓦以及十五的关系并不好,你似乎并不是自愿和他们同行,而是一直属于一种……被欺压,强迫,威胁的状态?是因为你的最高指令在他们手上吗?” 解临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一定程度上,他的沉默也代表着默认。 “无可奉告是吧?”薛岳低低笑了声,嗓音是位高权重的中年男人独有的浑厚深沉,“我很能理解你的谨慎。但你如果一直瞻前顾后地拒绝交流,恐怕就会错过一些摆脱桎梏的大好机会。” “元帅,”解临渊皱紧眉头,不得不开口道,“你猜的一点没错,我也知道你约见我的用意。但不管你信不信,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的能力。既然你知道我和他们之间是胁迫与屈从的关系,那也一定能理解,我对他们的了解可能还没有您多,他们非常防备我。” 薛岳确实不信,他观察着解临渊眉梢、眼角和嘴角处细节的微表情变化,继续采取怀柔政策:“……既然如此,那你不如来听听我的猜测。”他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污染者、畸变体、免疫者,变异动植物,这四类是灾厄污染发生后最广为人知的四种感染类型,除此之外,还有两种相当罕见的类型,变异者以及异能者。 我们怀疑,王穗、杨蓦和十五,就是异能者。” “这有点离谱了。”解临渊并不赞同:“我知道异能者,但是,你也清楚他们的稀少,怎么可能有扎堆出现的异能者?” “不,他们都是异能者,但也只有一个异能者。”薛岳说了一句前后矛盾的话,再缓缓解释道,“或者说他们三个人是在不同的时间段内成为了异能者,但每一个时间点上,只有一个异能者。我们猜测,异能或许是一种特殊的传染方式,不固定在某个人身上,而是在不停地传递,它和灾厄污染同源,异能者其实也是受感染者,以性格突变作为锚点,先是王穗被感染,接着传染给了杨蓦,现在的异能传染源则是在十五的身上。” “……”哈,解临渊幸灾乐祸地想,真该让戊寅过来听听看,底裤颜色都快被看穿了,还在沙发上美滋滋地打俄罗斯方块呢? “Z,我需要知道异能传染的方式。”薛岳严肃地坐正,“Z,同我们南营地合作,你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我们可以帮你取回最高指令。往小了说,你个人可以甩掉一个麻烦,获得自由;往大了讲,了解异能者的传承方式,可以为灾厄污染源的研究突破提供极大助力,拯救全世界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同胞兄弟。” 解临渊叹了口气:“元帅,没这么简单的。” “那至少,你一直在杨蓦和十五的身边却始终没有被感染,一定是了解抵御传染的方式。” 解临渊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他只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抬眸正视薛岳的眼睛,“我怎么知道,你们是真心想要同我合作还是卸磨杀驴?最高指令是我的命脉,谁拥有它,谁就能轻易命令我去做任何事,等你们拿到最高指令的时候,真的会选择放我离开?”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说过了,我想要的只有那名异能者和他的异能。”薛岳说,“如果你愿意提供线索,我们甚至可以先为你解决后顾之忧,再来谈活捉异能者的事情。” …… 戊寅一日的作息永远和太阳同步,夏季天亮得早,他也起得早,解临渊结束夜班回到公寓,他已经以一个极为刁钻的姿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了。 千奇百怪的坐姿,一尘不变的俄罗斯方块。 解临渊把还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他,屋子里除了他无所事事,其他人都已经早起上班,解临渊无所顾忌地解开裤子拉链,“我去洗个澡睡会觉。” “嗯,”戊寅暂停游戏,取过一枚泛黄的包子塞进嘴里,皮很硬,没有任何味道,“你明天是不是就上白班了?早上8点到下午4点。”他看过解临渊的值班表,白班、夜班、中班不断交替轮回。 “对,怎么了?”解临渊脱掉上衣,皮肤涂层消退,健硕的肌肉和机械之间有一道清晰的交界线。 戊寅转过身,干净如翡翠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他,“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去。” 解临渊动作一顿,心脏也随之往下重重一沉,他大脑飞速运转,故作镇静地问:“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说上下楼太累,不想出门的吗?” 为什么恰好在这个时间点,要和他一起出门? ……是发现什么了吗? 他想起昨晚出门的时候,那道从高处落下窥视的目光,真的是他的错觉吗? 这个神出鬼没,又无所不能,能够悄无声息隐藏在任何人体内的寄生物…… “因为一个人待在家里好无聊。”戊寅把游戏机扔到沙发垫上,声色如常,“而你的工作内容听上去还挺有趣的,所以想和你一起去巡逻。” 说着,他的注意力倏然落到了解临渊的匈口,“你出了好多汗,这么热吗?” 解临渊喘息着低下头,一层细汗浮在他的胸肌和腹肌上,像是细腻的蜜油,随着肌肉起伏泛着令人口干舌燥的光泽。 “嗯,是有点热。”他抹去下巴上的汗珠,抬起头,却看见戊寅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身体。解临渊心思一转,嘴唇微微张开,刻意舒展肩膀,挺起了胸膛,两块肌肉轻微地鼓动,“还在看?我的身体有这么好看吗?” “……”极富冲击力和攻击性的美色当头,戊寅却不为所动地对上他的眼睛,重点落在别的地方,“你是不是在紧张?” 该死的情绪感知力,解临渊咬牙切齿地想,他不明白一个寄生实验体开发出这种能力做什么? 他镇定地挑起唇角,暧昧道:“光着上身被你这么盯着看,我当然会紧张。” “紧张什么?” 解临渊笑着靠近戊寅,俯下身,热气与湿意顿时扑面而来:“我害怕啊……怕你吃了我。” 戊寅眨了下眼,在解临渊的注视下,张开嘴,一口咬在了他缩骨下方的肌肉上,硬邦邦的,还有些韧劲。戊寅没有用劲,只在解临渊的匈口留下一道浅淡的牙印,不出一分钟痕迹就会消失。 解临渊没想到戊寅真的会咬,愣怔地看着还在回味口感的戊寅。 “还可以。”戊寅说,“如果你能洗个澡就更好了。” “你从哪里学的?”解临渊震惊地问。 “我还寄生在王穗身上的时候。”戊寅简单描述了某次在一个简陋的过夜点,他听到情侣墙角的悄悄话,男方对女方说我要吃了你,然后不停地在女方身上假装啃啃啃,说完,他又问:“我没理解错,是这个‘吃’吧?” 解临渊心情非常微妙地点了点头。 “挺好玩的。”戊寅发表评价。 解临渊心思忍不住肮脏起来,不怀好意地问:“那你知道接吻吗?就是用嘴唇接触另一人的嘴唇,舍头焦缠兮允,感觉比刚才的‘吃’还要好,想不想试一试?” “是吗?”戊寅警惕地皱起眉:“我和你试?” “不然呢?这里还有第三个人?”解临渊欺身上来,“闭上眼,我教你。” 第54章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戊寅陷在柔软的沙发椅背上,脖颈向后仰,眼眸垂落,注视着解临渊越逼越近的淡色睫羽,还有那双总是吐露着谎言,说是要教他接吻的浅红色唇。 “像哄人堕落的恶鬼?”解临渊轻笑一声,话音刚落,他便捏起戊寅的下巴,不给人留下任何思考的时间和被打断的余地,倾身将嘴唇贴了上去。 柔软,温热,触感难以形容……但体验并不差,后面这一点,可以从二人分开时戊寅望着他的眼神中得知。 “这就是接吻?”戊寅若有所思地摸了一下嘴角,那里还隐约残留着解临渊嘴唇的触感。他抬起双眸,像是有了一个很重要的发现那般,用拇指指腹压上对方的下唇,向外摩挲,“解临渊……你的嘴唇变得好红。” 从方才浅淡的红变得如今若胭脂一般明艳。 解临渊低笑一声:“你不也是?” 说罢,他攥过戊寅摩挲他嘴角的手,又一次俯身吻了下来,戊寅没有闪躲,反而迎合着贴上去,任他亲了一会,分开的时候还追着咬了一口解临渊的下唇。 “咬我?”解临渊舔了下口腔内侧被咬破的小口子,眼神十分危险,好一会才压下心底那点蠢蠢欲动的破坏欲,“和黑骑士还是殿下学的?下次不准咬了。” 戊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咬解临渊,只觉得牙齿忽然痒痒的,想在解临渊的柔韧的唇上磨一磨。 “我见过别人做这个动作,那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我一直以为这是情侣专属的亲密举措……所以不仅仅是情侣才会接吻?”他思忖着说,“以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也可以亲吻,我们也并没有阔别已久……那么两个人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接吻?” 当然是在一方是智障蠢货,而另一方见色起意的时候。 解临渊忍不住掐着戊寅的下巴又狠狠地吻了上去,并在他的唇角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 “你是不是亲错了?”戊寅跪坐在沙发上对着他即将进入浴室的背影喊道,“不是要伸舍头的吗?你说是要教我,结果连自己也不会?” 解临渊的脚步明显一顿,差点被洗漱间的台阶绊倒,他狼狈地回头瞪了戊寅一眼,反手关上了门。 “……” 戊寅沉吟着转过身,还不等他坐下,就听浴室的门再次打开,从内里传来解临渊警告的声音:“不许去找秦玥、杨蓦和胡宏博做我们刚刚做的事,薛鸿意也不可以,更不能到街上随便拉一个人亲,亲吻是只有特殊关系的人在特定的时间才能做的事。” 这么复杂?戊寅费解不已。 他知道解临渊就仗着他的这点知识盲区作威作福,绝对不会轻易跟他解释清楚原由,干脆也就不再纠结这些问题。反正亲身经历证明,亲吻和“吃”确实都是令他感到舒服的事情,让他心脏加速,血液滚热,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明天我和你一起出门。”戊寅叮嘱道,“别忘了。” “不,你在家待着。”解临渊明确拒绝道,“G区不是适合你去的地方,你长相太出众,也太干净,还一脸蠢样,就差把速来骗我上/床刻在脑门上。我是可以保护你,但你出现在G区势必会引起骚乱,若是吸引到高层的注意力,妨碍到之后我们离开南营地,那就得不偿失了……” 戊寅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或者说上述那段话对他来说就有一个乱码,自然而然就成了关注点:“上/床?是什么意思……” 浴室门啪的锁上,里面传来了从桶里舀水冲身的声音。 戊寅正打算破门而入把里面的淋浴猛男拽出来问个明白,这时,公寓大门忽然被敲响,几道激动的狗吠声在屋外响起。戊寅只得暂且放过谜语人,走去玄关打开门,果不其然看到了殿下。 双头小狗的尾巴都快摇成了螺旋桨,等戊寅在沙发上坐下,立刻兴奋地跳上去,把两只脑袋都搁在戊寅的大腿上。 “怎么就你一只?” 边牧条理清晰地解释道——爸爸把我们送到楼下就去医院复查了,说是等检查结束再来接我们。 而金毛高高仰着脖子,不停在戊寅的下颚和嘴角附近嗅来嗅去——奇怪,你嘴巴上怎么会有…… 它形容不出来那种熟悉的味道,于是更加努力的嗅闻,还汪汪两声让边牧帮忙嗅。 “什么?”戊寅下意识舔了下嘴唇,“我刚才和解临渊接吻了,你们是闻到解临渊的气味了吗?” 边牧嗅了嗅记住味道便重新伏下了脑袋,尝试着回忆——不是,味道确实很熟悉……好像,是茶叶?是茶叶的气味。 金毛也恍然大悟,激动地叫嚷——对,对!是薛元帅喝的那个老班长! 边牧——老班章。 金毛——唔。 “……”戊寅什么都没有闻见,但他不会怀疑变异双头犬的嗅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它们身上的毛,放轻了声音,“你们这个茶,除了薛元帅之外还有谁会喝吗?” 金毛——没有了吧?妈妈不是说茶叶很稀缺吗?这年头没人种茶,喝一点少一点。 边牧——是的,薛岳元帅的普洱茶叶气味很特殊,我没有在其他地方闻见过类似的味道。 所以,昨晚解临渊去见过薛鸿意的爷爷薛元帅,并且在他的办公室里获得了一杯上好的普洱茶。 解临渊,薛岳……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戊寅沉吟思索,而且就目前的情况,解临渊丝毫没有要将这件事告诉他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是刻意隐瞒。 解临渊有事瞒着他,并且戊寅确信,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散养的大白兔子太久没有得到主人教训,有些得意忘形了。 …… 翌日晨,戊寅没有再提及要一起上班的事情,老老实实喝完牛奶就坐到客厅打游戏。老胡前天在偶然间垃圾站分拣区发现了多部和十五手里同一款式的废弃游戏机,高高兴兴地全部拾了回来,由解临渊拆解重装,现在电池充满电游戏机可以从早上一直坚持到解临渊晚上下班回来。 戊寅终于放过了永远无法突破记录的俄罗斯方块,改为用一个节奏音游的游戏音效冲击同居人的耳膜。不过只要他肯放弃去G区的想法,这些噪音也不是难以忍耐。 吃过早餐之后,解临渊收回连接在游戏机上的充电线,活动了一下手指,和留守青年戊寅打了个招呼便同秦玥等人一起出了门。 走在27层楼梯的中途,解临渊倏然唤了前后人的名字,轻飘飘地开口问:“最近,有没有人向你们打听我和十五的事?” 他的嗓音依旧温和低沉,但话里兴师问罪的意味却昭然若揭,老胡和杨蓦瞬间绷紧了后背,秦玥也紧张地快速回忆:“呃,解哥,怎么问到这个?” 解临渊语气不变,面无表情地问:“有还是没有,你们又都说了些什么?” “有的……”秦玥羞赧地低下了头,杨蓦和老胡也接连避开了解临渊的视线。 三人的情况大致相同,都是被同事看见他们与解临渊和十五在食堂吃饭,接着在上班期间就被人搭讪,拉着八卦解临渊和十五的情况。 因为二人的外貌确实出众,被追问也很正常,所以他们没想太多,问得多了为图个清静便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说上两句。 解临渊当然不会信他们嘴里的所谓“两句”,怕是杨蓦的双重失忆人格,解临渊的双姓家奴,十五的桃色新闻,一点不落全部抖了个干净。 说罢,三人又连连道歉,问是不是给解哥惹麻烦了,还保证以后绝对守口如瓶。 “麻烦已经惹完了,还有什么以后?” 解临渊的一句冷嗤霎时令秦玥等人尴尬地停下脚步,面面相觑,讷不敢言。 不过很快解临渊就消了气,朝他们摆摆手,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算了算了,问题不大……” ——人总是要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反正他很快就会离开南营地,祸从口出的报应怎么都不会落在他头上。 …… 接替了下夜班的同事,解临渊在领口佩戴上G区巡逻组的徽章,腰间左侧配枪,右侧配刀,背后配棍,配套装备一应俱全,他理了理衣摆,仪表整洁地上街巡察。 G区白天有巡查员监督的范围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闹事,烈日当头,居无定所的流民缩在墙角阴影里,解临渊经过的时候,他们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偶尔有饿坏了的小孩大着胆子凑到这些佩戴徽章的人身前,可怜兮兮地讨一口吃的,如果是周遭没人的情况下,手头宽裕的巡查员还真有可能偷偷塞点馒头或者白糕。但要是附近一堆眼睛盯着的情况下,巡查员只会铁青着脸,严厉喝退。 虽然解临渊少说也值了三次班,但还从未出现有人向他攀谈的情况。无论是小孩讨食,还是妓/女拉客,老人碰瓷,这些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其他同事司空见惯的事情,他却从来没有碰见过。 同事打趣说是他的外貌条件太过优越,银发和红瞳又足够特殊,行走在G区就如同一粒明珠混在浊水中,鹤立鸡群,没人敢轻易接近。 解临渊本来还挺高兴可以在这里混几天清净日子,结果高兴得太早,今天刚出勤,还没过一个小时,就有七八个穿着黑衣服的雄壮男人当街围住他,为首那人胸前挂着个标牌,吊儿郎当地说:“我们队长有请,乖乖走一趟吧,小保安。” 周围上一秒还靠在墙上半死不活的流民,下一秒全部动身转移消失无踪,但也有不怕死好事的冒出脑袋,看着这出强抢民男的戏码。 解临渊垂眸一瞥,标牌上写的是荒岛雇佣队,从未听说过的野鸡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扯出来的地痞无赖队伍,甚至大概率没有被官方登记在册。 “我在执勤中,麻烦让一下。”虽然知道是无用功,但解临渊还是微笑着做出一个请让开的手势。没想到他上班三天无事发生,为的是今天遇到这么个“大事”。 不过也好,反正他的行踪早已经暴露在南营地最高层的眼睛里,那也无所谓什么低调行事,一劳永逸用武力立个威,还省得之后几天再有人不长眼。 果不其然,他的礼貌换来了这些流氓的嘲笑,他们阴阳怪气地重复着解临渊的话,其中一人还下流地调笑着:“长着这么一对瑟晴的大匈和翘匹鼓,怎么沦落到来G区当什么保安了?是金主死了还是自己逃跑了?身材真他妈结实,还是对红眼睛,该不会是每天极渴难耐睡不着觉憋的吧?” 说实话,解临渊因为非人的银发红瞳长相,曾不少次被误以为是有钱人家特殊改造的玩物,但还从未有人敢这么当面意淫他。 幸亏戊寅没有来,他想,不然还不知道被怎么侮辱诋毁。 关键戊寅这个白痴还不懂这些,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如果有人别有用心地问他什么知不知道什么叫接吻,这家伙肯定一脸高兴地说昨天刚学会,然后天真地主动凑上去。这些G区的混混可不会像他一样温柔,念着戊寅是第一次要循序渐进,连舍头都没伸,他们一定会把戊寅高得一塌糊涂,而戊寅这个蠢货肯定还会一无所知地被他们完弄…… 解临渊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下三滥,他也越发怒火中烧,什么隐忍什么伪装,尽数被他抛诸脑后。那个对他口出狂言的混混还在嬉笑,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被解临渊踹飞了出去,脊背嘭一声砸在墙上,瞬间就没了声息。 一条街道的所有声音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特别是围着解临渊的这几个人,他们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僵硬地扭着脖子看向瘫倒在地面生死不明的同伴,像一只只怪诞丑陋的木偶,惊吓太过,甚至都顾不上逃跑。 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停滞了,直到他们为首那人被掐住了喉咙,发出鸡鸣一般短促的尖叫声,这仿佛影片的开关键,混混们顿时屁滚尿流地转头就跑。 解临渊一拳砸歪了手下男人的鼻梁,接着半步追上跑得最慢的那人,起跳飞踢把他踹到了地上。 …… 自从上次会面之后,薛元帅就指派暴脾气男夏阳彦全天候跟踪监视解临渊,这一点解临渊本人也清楚,并且也不见多排斥,于是暗地跟踪很快就变成了光明正大的尾随。 见到解临渊被围困,夏阳彦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动手帮忙,但很快他就顾不得身份尴尬的问题大步冲了出去…… 实在是再不出面阻止,解临渊就要把这群人全给宰了。 第55章 虽然解临渊总是在追求人性和自由,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自从被父母卖给实验室,接受机械改造,接受杀戮教育的那天起,便已经是一个专为杀戮而生的人形兵器。 他所承载的机械战神是可不像只会在流民中逞强斗狠的混混,打架斗殴还讲究一个你来我回。他每次出手都是奔着一击令对方失去战斗能力去的,招招致命,根本不给敌人任何反抗的余地。 如果不是夏阳彦冲出来拦着他,荒岛野鸡队就能全员去黄泉再集结。 看得出来,这只野鸡队伍平时没少在G区耀武扬威,解临渊三两下把所有人都干趴下之后,竟然有人带头为他鼓掌喝上彩来,甚至还有几个蓬头垢面的青壮年大着胆子冲上来,狂踩地上人几脚,落井下石,然后又被夏阳彦呵斥离开。 “你这也太冲动了,就算G区再混乱,只要人还在南营地内,就有必须遵守的法律规章制度。”夏阳彦拽住解临渊的衣袖,严肃道,“你今天要是真打死了人,我一定抓你去坐牢。” “死不了,我下手有数。”解临渊甩了甩右手,关节处因为揍人过猛破了皮,露出猩红的血丝和嫩肉。如果他真的想要这群人的命,从最开始就不会用右手出拳。 你有个屁数!夏阳彦忍着忍着没有骂出口,但低头看向地上一个个半死不活、嘴歪眼斜的家伙,看到解临渊取出对讲机联系巡察组G区的总负责人,他忍不住背过身,插着腰在旁边轻声嘀咕:“机械做的就是和真人不一样,动不动发癫发狂谁遭得住……怪不得要安个指令操控……” 解临渊揉捏手腕的动作倏然一顿,对讲机内发出嘈杂的电流声,信号奇差。他挽在耳后的银色长发从肩后垂落,如倾斜的水幕,投下一片逼仄黯然的阴影,恰好掩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等到夏阳彦再抬起头,看到的就是解临渊温和无害的笑意,“领导说只要人没死就不算什么事,让我继续巡逻。” “……”真是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夏阳彦还能说什么,摆了摆手,“走吧,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个泥瓦铸就的矮房子前,一块饱经风吹雨打的木板钉在墙上,用彩色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刘哥药房的字眼。夏阳彦熟门熟路地弯腰走进去,笑着打个招呼,问里面的老板要了点碘酒和纱布。 解临渊注意到什么,在门外驻足,没有在第一时间走进去。 药房的隔壁,是一条幽森狭窄的小巷,两个衣着清凉的女人没骨头似的靠在巷口白墙上,扭腰摆胯,媚态横生地打着哈欠。 察觉到解临渊的视线,女人下意识朝他抛了个媚眼,却也知道这么标致威严的男人不可能是她们的顾客。 “解临渊?”夏阳彦托着碘酒和一小卷纱布走出门来,“看什么呢?” “……没什么。”解临渊转过身正要朝他走去,可就在这时,巷子深处突然传出一阵骚乱,叫骂和追逐声从里面传来,不断逼近巷子的出口。 解临渊和夏阳彦齐齐被声音引去注意力,靠在墙边的女人们也顺着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一个目测岁数不超过十一二的小女孩赤脚在狭窄的巷道里拔足狂奔,她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过于肥大的白色老头衫,跑起来抵着膝盖非常碍事,披头散发,面黄肌瘦,手臂大腿上都是红肿的伤痕,脸上还抹着滑稽的口红和眼影。 就在见到解临渊的一刹那,女孩倏然眼睛一亮,就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直奔他而来。 然而就在她的身后,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拎着粗大的木棍紧追不舍,嘴里还骂骂咧咧,说这些婊子、骚货,还敢逃跑了,看我这次不打死你之类粗鄙暴力的话语。 “抓住她!”男人大声对门口守着的女人们命令道。看得出来女人们非常不情愿受他驱使,象征性地拦了一下这名逃窜的女孩,任凭她灵活地跳跃避开,接着直勾勾地冲着解临渊跑去。 解临渊沉默地注视着这场闹剧,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在他有反应之前,夏阳彦倒是率先上前一步,把胸前代表官方雇佣队的徽章亮了出来,厉声喊道,“做什么呢!” 女孩趁机躲到了他的身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接着小心翼翼抓住夏阳彦腰间的衣服,怯生生地朝外看。 “诶,长官……”方才还喊打喊杀的男人顿时怂兮兮地收起了棍子,讪笑道,“这,这我女儿,不听话,管教她呢……” 夏阳彦一眼就看出这些人之间的关系。G区太乱,遍地都是嫖妓生意,他们官方实在管不过来,平时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这肮脏的交易都撞到他脸上来了,哪有再置之不管的道理?夏阳彦紧皱眉头,半蹲下,问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女孩:“妹妹,别怕,你认真回答哥哥的问题,他是你爸爸吗?” 女孩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声音清脆:“我不认识他!” “嘿小骚蹄子……”男人顿时就要骂,又在夏阳彦的瞪视下收回了脏话,讨好地笑道:“长官,她真是我闺女,叫小莓。今年十一岁。” “哼,”夏阳彦冷笑道,“拿闺女接客,那你可真是个好父亲。” 女孩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脸上没肉,就显得一对眼睛特别的大。她眨了眨黑漆漆的双眼,安静地仰着头,聆听大人们的一言一语。 解临渊不安地瞥了这个小姑娘一眼,右眼皮不受控制地神经性抽动,心底的异样感越来越严重。 见事情败露,男人干脆也不装了,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怎么,你这是看上她了?一张末等饭票让她侍弄你一回,明码标价,就算你是什么大雇佣队的什么高官,那也是这个价,要么出钱,要么别妨碍我管教女儿。” “你……” 不待夏阳彦开口骂人,一道身影倏然挡在他身前,两枚生存货币递到男人嘴皮子底下,成功阻止了他继续说些污耳朵的话。 解临渊抬着还残留些许血迹的手,淡淡道:“够了吗?” 整整两个生存点,男人激动得鼻孔都放大了,连忙双手抢过货币,点头如捣蒜,“够够够,小莓,你好好伺候两位长官啊,不准再逃跑了,服侍得好,回来给你糖吃。” 说罢,他便全然不顾女儿的死活,将她交给两名高大的陌生男子,哼着小曲退回了巷子里。 等人走之后,夏阳彦看解临渊的眼神就像是看冤大头:“嚯,两个生存点,你可真舍得。” 解临渊没有回应他的揶揄,只沉默着侧过脑袋,再次瞥了女孩一眼。女孩恰好也在这个时候仰起头注视着他,二人对上视线,那一双空洞漆黑的双瞳让解临渊的感觉很不好。 以夏阳彦的视角看不到女孩的脸,只能看见解临渊阴森到有些可怖的目光,他被盯得头皮发麻,连忙一把将女孩揽到背后:“你干什么?不会真想嫖她吧?” “怎么可能?”解临渊面无表情地说,视线落在女孩青青紫紫的胳膊和大腿上,“碘伏纱布给她用吧,我不需要。” “她……那这点可能不大够。”夏阳彦扶着女孩的肩膀,转身带她进了刘哥药房。 老板取药的中途,他斜靠在柜台上,瞅见解临渊的脸色仍旧很差,心知说错了话:“也是,你身边就一个大美人,耳濡目染,眼光自然高,不可能看上这种庸脂俗粉。” “……”解临渊无奈地瞥他一眼,懒得回答。 夏阳彦自讨没趣,取了碘伏和棉球便转身去唤女孩乖乖坐下。 瘦小的小女孩跳着坐到了高凳上,脚尖勉强挨着座椅踏板,一声不吭地举起胳膊接受夏阳彦的服务。半蹲着用镊子搽了两下药,夏阳彦实在受不了了:“Z,你来,我去找块湿布给她洗把脸,这脸上涂得花里胡哨的,看得我想吐。” 女孩:“……” 说罢,夏阳彦便把镊子往解临渊手里一塞,喊老板带他去后门找毛巾、脸盆和清水。 一时之间,昏暗狭窄的矮土房内只剩下了女孩和解临渊两个人。 女孩坐在转椅上好奇地晃了晃腿,拿手旋转圆凳,在上面左转半圈又转半圈。 解临渊身材高大,头顶几乎和屋顶持平,他缓慢地向前迈了一步,挡住本就稀缺的阳光,阴影完全将女孩笼罩其中。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奇怪的女孩,将镊子搁到柜台上,语气森冷:“好玩吗?” 话音刚落,自顾自玩耍的女孩瞬间停下了她孩子气的举动,那双大到瘆人的眼瞳再一次抬起,直勾勾地盯着解临渊。 随即,她的唇角挑起一抹绝不应当出现在一名可怜女孩脸上的乖戾与挑衅。 “你发现了?”女孩笑着问,“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 解临渊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灼热燃烧的火焰又在转瞬之间熄灭,灰烬袅袅,尽数化为浓浓的无力感,他咬着牙关用气音质问:“你是体力太多了,随便找人寄生着玩?我说的话你都当是放屁对吧?” “无聊嘛……再说我怎么就不听你的话了?”女孩——也就是戊寅又在转椅上晃了晃腿,声音清脆,“你说不让我用仿生体来G区,我就换了个宿体来,这也不行?” “老老实实在家玩游戏很难为你吗?”解临渊越说越恼火,意外造成的不确定性让他感到烦躁,而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戊寅总是能让他处于被动和失控的状态,他讥讽道,“不让来非要来,好玩吗?被打,被追,被当做雏妓,好玩吗?你以为现在外面的人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水深火热……” “Z。”戊寅骤然冷声打断了他。 仅仅这一个简单的音节,就让解临渊瞬间哑然,他意识到什么,瞳孔收缩,高温过载的大脑簇一声冷却,从脚跟凉到指尖,遍体生寒。 ——他发现了。 黑色的蛛纹血管霎时间在解临渊脸上浮现,鼓胀凸起,如脉搏一般一跳一跳地彰显着存在感,心脏上方仿佛有一条蠕虫在血肉之间爬动啃噬,与此同时,他的右眼珠前蒙上一层模糊的血雾,几近全盲。 在一方基地军区总元帅面前都能游刃有余的解临渊终于发自内心地感到了胆寒,他捂住心口急促地朝前方低吼:“戊寅!” 一道轻缓平静的声音回应了他,“我在。” 戊寅双手撑在坐垫上,垂着细长的双腿,目光是诡异到极点的柔软温和:“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叫你Z,他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 “……” 在解临渊出声之前,他又着重强调了一句:“想好了再说,我只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第56章 解临渊大脑飞速计较着利益得失,实时监控录像在左眼中64倍速倒放,检查着从昨夜起至今他各种可能露出的马脚。 他知道应对现状的最优解是什么,也明白戊寅想要什么,无非是希望他屈服,忍耐,气得半死仍旧笑脸相迎。解临渊右眼球充血,口腔内满是铁锈味,心脏怦怦直跳,机械左眼也在极速运转中出现死机的情况。 微笑,道歉,敷衍他。解临渊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戊寅身侧…… 他张了张嘴,突然就不想那么做了,一股浓烈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他捂住酸痛干涩的右眼,愤愤不平地控诉道:“戊寅,我最恨的就是被控制!我是人,不是机器,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戊寅微微一愣,他当然读出了解临渊话语中的委屈,就像是在外受了欺负的大白熊,呜呜哼哼地回家哭诉,但又别别扭扭,抹不开面子、放不下身段。 空气静谧了数秒,一声轻缓的叹息悠悠化在解临渊耳边,如同天空飘渺的云雾,转瞬即逝。 戊寅停下对解临渊体内沉睡的寄生物的影响,抬手抚向他的脸颊,安抚住鼓胀的黑色血管,口吻也变成真正的柔和,“是你先不听话的,给你个小教训而已,怎么还委屈上了?” 解临渊一把攥住这只手,感觉就像是握住了一把冰冷的骨头。他抬起红到近乎泣血的双瞳,因为情绪激动和痛楚,浅色睫毛如蝶翅般不停地微微战栗:“我做什么了?是杨蓦在外乱嚼舌根暴露了我的身份,你不去责怪杨蓦,凭什么为这个来惩罚我?” “……” 戊寅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这就是你深思熟虑后的解释?” 一看到这个代表着忍怒的小动作和语气,解临渊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侥幸心理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完了,他赌输了,解临渊难得慌乱。结果并不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戊寅只是借了个称呼问题在诈他,反而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戊寅真的什么都知道。 尴尬无声无息地蔓延,这下解临渊哪敢再借题发挥,讷讷不语地在转椅前单膝点地,任凭戊寅赤脚踩上他的肩头,足底的泥污留在衣服上,他垂低头颅,等待审判。 纠结许久,戊寅艰难地咬了口下唇:“再·给你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 其实这要是往常按他的性格,最开始那个让解临渊辩解的机会都不有,寄生+自杀+结束,谁管你有没有苦衷。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自己主动把说出口的话咽回去,像个没有原则的跳梁小丑。以后他要是再说些类似绝对的话,就再无一丝公信力可言。 ……但不然呢? 戊寅心想,不然呢?除了一次一次给机会,他又能拿解临渊怎么办?难道还真的让解临渊体内的寄生物吞噬掉他的神智?还是他亲自寄生解临渊,然后朝九晚五地上班干活养家糊口? 单论修游戏机电池这件事,他就绝对做不到。 还有基地外的那辆房车的具体位置也只有解临渊才记得。 ……我是不是被解临渊养废了?戊寅忽然转念一想,难道这才是这只阴险狡诈坏兔子最大的阴谋?果然够恶毒! …… 夏阳彦和药店老板回来的时候,手里不但提着一大桶温水,还不知道从哪里讨来了一双拖鞋,虽然破旧脏黑,但总比赤着脚在地上跑要强得多。 令他们十分意外的是,之前还对女孩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的解临渊,如今竟然坐在矮凳上,细致地俯身为她小腿上的伤痕涂抹碘伏,而女孩也没有丝毫的羞涩,大大方方把两条褪都搁在解临渊的膝盖上,享受对方殷勤的服务。 夏阳彦被眼前这父慈女孝的画面“感动”到了,把水桶放下,舀了几瓢到老板的脸盆里,柔声问:“小妹妹,哥哥给你洗个脸好不好?” “我自己来。”女孩一跃跳下转椅,趿拉着过大的拖鞋跑到面盆旁边,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阵简单粗暴的揉搓,洗去滑稽不符合年纪的妆容之后,底下的面容……也谈不上多好看,干瘪枯瘦,也不知道那些买她的禽兽怎么下得去手。 “接下来怎么办?”夏阳彦不想把女孩还给她的父亲,那无异于亲手把人送回火坑,却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逞一时的英雄非常简单,但要对一个人长久的负责却十分之难。 解临渊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女孩”自己开口决定去留。 而且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戊寅到底怎么寄生到这个陌生小女孩身上的,隔着C区到G区这么远的距离,难道戊寅的寄生能力全凭意念操控,除了体能之外没有任何限制的吗? “C区26幢。”女孩开口道,“我有家人住在那里。”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是我妈妈。” 这颠三倒四的说法方式……小丫头该不会智力有点问题吧?夏阳彦皱起眉,顿时觉得那个拿她卖钱的男人更加可恶了。 而解临渊却是知道这些信息都是戊寅分析出来的推论,再结合先前追她的那个男人骂的什么再跑就打死你,“所以你是跑到了C区想要找你的妈妈,然后又被逮回来了,对吗?” “对的。” “被暴揍了一顿?”解临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问出的这个问题,既幸灾乐祸于阴晴不定的小祖宗也会吃瘪,又有些来源于心底的不爽与隐怒。 戊寅摇了摇头:“这些伤口之前就有了。”他抬起胳膊,“除了棍棒之外,还有鞭痕,掐痕,牙印……‘吃’得好重,这样肯定不舒服。” 解临渊:“……” 夏阳彦也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小妹妹,你……呃,你饿了吗?” 懂事的小姑娘肯定会在此时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摇摇头,但戊寅是什么人,他立刻大幅度点头:“饿了,你要请我吃东西吗?” 夏阳彦:“……” 他抬头望解临渊一眼,后者摊开手示意他一滴都不剩了:“我所有的生存点都给出去了,今天的工资明天才会发……对了,借我两张饭票,不然晚上回去十五发现没饭吃,会发飙。” 夏阳彦:“……” 戊寅:“……”我在外的形象到底被你抹黑成了什么样? 最后是夏阳彦自掏腰包请女孩小莓吃了午饭,又带着她陪解临渊在巡查员值班室坐了一下午,解临渊处理吵上门的纠纷案子,他们则玩一些五子棋和纸牌游戏。小莓对于这类益智小游戏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好奇又认真地听着游戏规则,就是玩了三个小时,技术毫无长进。 天将黑,住雇佣队六人宿舍的夏阳彦实在没法带小莓回去,只能把人交给解临渊,“对了,你不是就住在C区26幢吗?方不方便打听下她妈到底住在哪里?她爸这边要是上门来讨,我帮你挡着点。” “放心。”解临渊牵着女孩的手,“我来搞定。” 夏阳彦摆了摆手,看女孩乖乖和解临渊走远,忽然又转过了脑袋。 “彦彦哥哥!”她大声喊道,背后是盛开的丹色晚霞,音色甜美,“谢谢你!” 解临渊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差点像是甩开脏东西那般扔掉戊寅的手。 但关键是夏阳彦居然就是吃这一套,他像是忽然打了鸡血那般,周身疲惫一扫而空,激动地也用力朝她挥手,“小莓,明天哥哥再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女孩”笑得更加灿烂,转过头,得意地朝解临渊歪了下脑袋,鼓起腮帮子嘟嘟嘟。 解临渊:“……” ——煞笔。 …… 傍晚,杨蓦、秦玥和老胡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到家,就发现原本已经非常拥挤的三室一厅又多出了一张要吃饭的嘴。 真正的小莓颤颤巍巍地坐在墙角里抱着膝盖,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耗子,怯生生地缩着脖子。而十五毫无同理心地躺在沙发上玩掌机游戏,还把修长笔直的大褪搁在解临渊腿上,让对方替自己按摩肌肉。 这具仿生体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筋骨都睡酥了。 解临渊的掌心滚烫干燥,指节有力,蹂涅着戊寅温凉柔韧没有一丝瑕疵的大褪皮肤,时不时还掀开依摆在要侧游移,有时候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占谁的便宜。 杨蓦等三人顿时移开视线非礼勿视,齐齐去关注缩在餐厅角落里的小老鼠。 “解哥,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杨蓦大声问。 “G区捡来的,被她爸当赚钱的工具。”解临渊头也不抬地说,“她妈好像住在我们同一幢楼,但是她太害怕我和十五了,问什么都不敢说。” 秦玥疑惑地问:“赚钱工具?她这么小,能赚什么……” 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什么,脸颊飞速弥漫上愤怒的绯色。杨蓦也十分吃惊,“她,这……” 老胡曾经和到处流窜无恶不作的土匪队伍混过,这种事见得多了,也麻木了,他摸摸口袋,从里面取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发夹,上面镶嵌的亮钻脱落了一半,但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是今天他收垃圾的战利品,本来打算送给秦玥的。 但现在看到这个小姑娘,他干脆递给秦玥,让她给女孩别上。 秦玥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发夹,再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个纸包,里面是两枚绿绿的桃子,她努力扯出个笑,“小妹妹,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好吗?姐姐请你吃甜甜的脆桃子。” 四个大男人退居大厅左侧,留两个女人在餐厅右侧各种叠词词。 戊寅睡多了也打哈欠,懒懒散散地靠在解临渊肩头,和杨蓦打牌。这副扑克牌是老胡前两天收垃圾的战果,好几副残缺的扑克拼凑而成的产物,因为太臭还洗了晾干,纸张皱皱巴巴,但也能玩。 双方各一位狗头军师为他们出谋划策,但杨蓦和老胡,甚至再添一个秦玥,加起来都不是解临渊一个人的对手,戊寅痛痛快快地赢了几轮,心情舒畅,看什么都非常顺眼。 另一边,秦玥终于用真心打开了小莓的心扉,两人坐在餐厅座椅上,一人问一人答,等小莓吃完了一整颗桃子,身世也被秦玥套得差不多了。 小女孩比较天真,说她爸爸已经死了,妈妈把她托付给了G区的叔叔,说过段时间等安定下来就会把她接走,可是她很想妈妈,有一次听到叔叔说她妈妈住在C区26幢1401,她就想尽办法找了过来。 但见到妈妈之后,妈妈却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立刻叫叔叔把她接回去,她哭闹着不愿意,却被妈妈屋里的一个男人揍了一拳,脑袋磕到墙上。 然后……然后她就不记得了,好像是晕了过去,醒来就在2702了。 小孩不太能理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身边五位大人却是瞬间明了,小莓亲爸死了,亲妈找到了别的相好,嫌她碍事,就把她丢了。 解临渊知道得更多一点,小莓不是晕倒了,而是哭闹声引起了正想去G区玩耍的戊寅注意力,扭头就把她寄生了。 “姐姐,我想要妈妈。”小莓哭了起来,没有对食物的感谢,没有对漂亮发夹的欣喜,只有止不住的哭泣,“你带我去找妈妈好不好?我好想她。” “可是……”秦玥为难地抿了抿唇,她不想打击这么小的孩子脆弱的心灵,你妈妈肯定不会要你的,“小莓,你先别哭……” “我要妈妈……” “没有妈妈你还有哥哥姐姐啊,你愿不愿意……” 她连忙止住嘴,转头看向十五和解临渊:“十五先生,解哥,蓦哥,老胡,我能收养她吗?用我工资养她,白天跟我上班,晚上就跟我睡沙发。” 这些天来,杨蓦有意无意泄露了他的精神分裂症,并通过他各种接地气的愚蠢行为,成功在秦玥和老胡这里把他的称呼从杨蓦先生扭转成了蓦哥和蓦老弟,获得了他们的信赖和亲近。 其实早在秦玥回来之前,解临渊就和戊寅说过,秦玥一定会想要收养这个女孩,这个和小云朵眉眼有一点点相似的小姑娘。 不过相较于好强聪慧的小云朵,这女孩的心性就有些不够看了。明明比小云朵大了五六岁,遇到事却认不清现实,或者说不肯认清现实,只会哭哭唧唧地要妈妈。 每个人性格都有差异,有人坚毅就有人懦弱,和平年代温馨的家庭当然容许差异化存在,但是当下,以小莓糟糕的身世,过于天真软弱就没有办法在末世好好活下去。 虽然秦玥看起来是在征求屋内所有人的意见,但所有人都默认十五才是家里的老大哥,四道视线整齐划一地投向他,等他拍板决定。 戊寅取过茶几上洗好切块的桃子,意外发现居然是甜的,他又吃了一块,轻描淡写地开口,“可以。” 不等秦玥高兴,就听戊寅继续道:“但是你要让她认清楚,谁才是她的恩人,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处,别得了好处还跑到她心心念念的好妈妈面前去,摇·尾·乞·怜。” 解临渊:“……” 解临渊:“我——” “想好解释了?”戊寅打断他的话,斜睨一眼,明目张胆地指桑骂槐。 解临渊:“我再想想。” “好好想,慢慢想,你的账待会再算,现在,立刻,你们几个给我解决这小垃圾动不动就哭哭唧唧要妈妈的破习惯。”戊寅烦躁道,“吵死了。” 第57章 傍晚六点十分,2702全体住户出动,堵在了14层外的楼梯过道上。 经过商量之后,一行人派出看上去最好欺负的秦玥打头阵,她单手搂着小莓的肩膀,礼貌地敲响了1401的房门。 应答的是一个三十来岁女人的声音,对方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开启了一条缝,探出脑袋问:“你是?” 秦玥对眼前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但为了他们共同商议的“拯救睁眼瞎小莓”大计,她还是硬挤出了一副笑脸:“你好,请问是孙莓的母亲吗?” 见到门后出现的女人,小莓清脆又激动地唤了声妈妈,欢欣雀跃,恨不得立即扑到她怀里去。 可是女人见到小莓之后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她愣了一下,眉眼间的厌烦和排斥几乎溢于言表,但又碍着秦玥的存在不好表现出来。 “怎么,她……”女人尴尬地朝秦玥笑了一下,把碎发别到而后去,顾盼之间颇有几分小女人的姿韵,“我不是早上刚把她送回她爸爸那里去嘛,怎么,又来了……?” “你称呼那个男人为她的爸爸?”秦玥忍耐度不太好,一句话就破了功,“你知道那个畜生把小莓的身体拿去交易卖钱吗?” “……”女人意识到来者的意图,脸色一变就要关门,秦玥眼疾手快地用鞋抵住门,“关什么门?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从屋内传来:“谁啊?” 接着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便从女人身后走了出来,身高足有一米九往上,肌肉虬结,小臂都有秦玥的大腿粗。房门突然被这个壮汉一把推开,高大雄浑的身躯来势不善,吓得秦玥不断抱着小莓往后退。 男人凶神恶煞地用手推搡着秦玥,还拿食指戳她的脑袋,威胁道:“你他妈带着你的兔崽子赶紧给老子滚,听到没有?再找上门,我打死你们!” 小莓哇一声就哭了起来,秦玥也痛得眼泪直打转,腿都在发抖,哆哆嗦嗦地背台词:“不,不走……你们今天必须给,给我个,说法……” 壮汉嘴巴一努,抬起比秦玥脑袋还大的手掌就要朝她脸上扇去。秦玥骇得脸色惨白,紧闭双眼把自己缩成了一只虾米。 这巴掌当然不可能落到她身上,早在半空中就被解临渊面无表情地制住。壮汉横眉竖眼地想要甩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却感觉双方力量悬殊,即使对方比他矮比他瘦,但他就是被钳制得动弹不得。 男人暗自心惊,嚣张的气焰顿时熄了不少:“你,你又是谁?” 解临渊没说话,反倒是站在他后方的戊寅寒着嗓音道:“你爹。” 壮汉:“……” 他之前等在楼梯间,胳膊、脚踝、脖子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现在正是不耐烦的时候,终于等到了解临渊出手,戊寅直接从楼梯间走出来,拉开不中用的秦玥和哭哭唧唧的小莓,越过壮汉和目瞪口呆的女人就往屋里走。 他本以为这一间房里就这两个人住,但进去之后才发现屋里总共三家住户,八个人,除小莓妈妈之外都是男女夫妻加一个孩子的组合,并且互相都是熟识,戊寅看到男人们都身着款式相同的短袖,应当隶属于同一个雇佣队。 这些人大概平时在外威风惯了,戊寅一群人这么明摆着上门找茬,其余两家也不夹紧尾巴回避,反倒一个二个从房里取了枪出来,眼神凶狠地为自家好兄弟壮势,女人们把孩子往房间里一关,也彪悍地举着棍子出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反倒是杨蓦和老胡,来之前顶天立地男子汉,来之后缩得像鹌鹑,颔首低眉地跟在戊寅身后大气不敢出。 戊寅对这些敌对的眼神熟视无睹,施施然往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一坐,后仰翘起了一条腿。等到解临渊把房门反锁,他瞥一眼窗外的夕阳,天马上就要黑了,昏暗的黄昏在屋内投下狭长的阴影。 戊寅收回视线,淡淡道: “你们两个放心,今天我们带孙莓上门,不是想把人丢给你们养,反而是我们想要收养她,但问题是这个蠢货还对自己所谓的亲妈抱有很严重的亲情幻想,为了防止我们费心费力养出一个白眼狼,还请丁翠竹女士好好和你闺女讲讲这半年多你都做了什么好事,让她死心。” 此话一出,另外两家人的表情突然产生了异样,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男人心眼直,没怎么过脑子就大声嚷嚷道:“什么亲妈?这小孩分明是翠妹子邻居家的妹妹。” 他正义愤填膺着,随即就被他的老婆猛地掐了把腰后的肉。 “她是你亲女儿?”壮汉一把攥住女人的手腕,“贱人你骗我?!” “我没有!”小莓妈妈丁翠竹声音尖利,愤怒地辩驳着,“他们胡说八道!” 戊寅抬眸慢条斯理地瞥他们一眼,朝壮汉道:“别装什么被蒙在鼓里的傻大个,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嫌麻烦懒得管,外加打算把这件事当做拿捏她的把柄罢了。” 他说的这些话都不在之前众人商讨的台词范围内,都是戊寅的临场发挥,但通过壮汉和小莓妈动摇不已的神情来看,这些现编的话语无一例外,全部都说中了。 杨胡琴仨人敬佩崇拜的目光几乎聚成了闪耀的霓虹灯,在戊寅身后熠熠生辉。自解临渊之后,日后十五的称呼也会从先生光荣地晋升为十五哥。 其余两家人都不是傻子,他们察觉到什么,女人放下手中的棍棒,朝丁翠竹流露出轻蔑的眼神,但男人们的第一反应却是先驱逐外人,然后再关起门来解决自家事。 所以即便知道自家兄弟办了件非常不是人的事儿,但两把枪眼还是直勾勾地瞄准了戊寅的眉心,“请你出去,这不是能轮到你们撒野的地方。” 话音未落,枪支易手,两个男人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手里就已经空了。他们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惶恐地看着眼前的银发男人。 解临渊慢条斯理地观察了一下这两把枪型,发觉不大喜欢,上下轻抛了几下,抬手交给杨蓦和老胡保管,然后礼貌微笑道:“请你们回到各自的房间,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 客厅瞬间清空,没了吵吵嚷嚷不识时务的闲杂人等,戊寅的心情也松快了一些,招招手,秦玥立即牵着小莓走到他的身边。 “天快黑了,时间紧迫,我也懒得知道太多无关紧要的事,”他望着视线不断逃避躲闪的丁翠竹,抬手捏上小莓的后颈,固定住这个孩子的脑袋,强逼她正视自己的母亲,“所以,我只问一句,你可以选择承认或者否认,而你,孙莓,你来判断你的母亲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疼,”孙莓哭泣挣扎着,“别掐我……” 戊寅无动于衷地开口:“孙莓,你的亲生女儿,是不是你在明知道她后续可能会遭遇到什么的情况下,仍旧故意把她丢给了你在G区的前男友,目的是让他看在孙莓可以被他拿去交易卖钱的份上,不要再来纠缠已经抱上新大腿的你,对吗?” 丁翠竹面红耳赤地咬紧牙关,胸口大肆起伏,低下头一声不吭。 “快点答,”戊寅催促道,“说完我们就走了。” 丁翠竹仍旧一言不发,僵持在原地。反倒是壮汉翻了个白眼,伸手粗暴地扯住她的头发,拖拽着这个让他丢脸的女人:“你这臭婆娘倒是快点说话啊,敢做不敢承认了?” 孙莓瞬间哭得更加大声:“妈妈,妈妈!别动我妈!” 事实上哪还用什么言语回复,冗长的沉默和回避的视线早就已经表明了真相。丁翠竹泪流满面地捂住头发,无助地在男人手底下挣扎。 杨蓦和老胡看不下去冲过去帮忙,见目的达成,戊寅也微微松开了固定住孙莓的手,可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小姑娘竟然双手一把攥住戊寅的左手,张口恶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虎口上。 “呃!”戊寅吃痛地低吟一声,解临渊瞳孔微缩,飞速掐住孙莓的下颚,双指如铁钳,强迫她张开了嘴。 流血的半圆牙印留在了戊寅的虎口上,戊寅捂着手震惊地看向面前的小女孩,却发现对方蓄满泪水的眼底满是对他的恨意:“坏人!你这个大恶人!” 戊寅恼怒地反问:“我恶人?坏事都是你妈做的,你受的苦都是她造成的,我帮你看清她的真面目,而且她全部都已经默认了,在你这里我反而成了坏人?” “你撒谎!是你在逼她,”孙莓哭叫道,“我妈才不会那么做,你这个骗子!滚出去啊!” 戊寅不可置信地怔愣了一瞬,随即起身转头就走。 他总是盛气凌人的,凡事颐指气使,即便就连现在,离去的背影也仍旧气势汹汹不见落寞。 解临渊很讨厌他唯我独尊的作派,总希望有朝一日戊寅能够吃个教训,明白自己不会总是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世界也不会围着他转。 可就在他发愣的那一瞬间,解临渊呼吸微滞,心脏也随之被揪紧了,又酸又涩,下意识机械地抬起腿跟着戊寅走到门口,理智才缓缓回流,解临渊停下脚步,缓慢消化着方才涌入心头的情感,又皱眉回头看向屋内的其他人:“杨蓦,秦玥,老胡,走了。” 混乱之中杨蓦和老胡莫名其妙挨了好几肘击,鼻青脸肿的,早就想走了,一听这话跑得比解临渊还快,只有秦玥犹犹豫豫地停在原地:“解哥,我们走了,那,那小莓怎么办……” “留下,让她和她最爱的妈妈在一起。”解临渊头也不回地说。 “解哥,解哥!……” …… 2702内,戊寅一进门就气得把茶几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又把餐桌上小莓不肯戴感觉是在害她的蝴蝶结发夹扔到了地上狠狠碾了一脚。杨蓦和老胡颤颤巍巍地把身子嵌在玄关里,恨不得化身两张墙纸。 解临渊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戊寅在发飙的场面,他冷着脸走过去,摁住戊寅乱砸东西的手,把人强压到沙发上,再从口袋里掏出上午用剩的棉球和碘伏。 戊寅已经有些看不清人脸了,老胡和杨蓦贴着墙蹑手蹑脚挪动的身影成了移动的马赛克,解临渊为他消毒的手也成了模糊斑斓的色块,但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动作细致又温柔,身上独属于解临渊的清冽气息也很好闻,一点一点地抚平着他的怒气。 老胡狗腿地献上一杯水,“十五哥,你别生气了,不值当。” 杨蓦也适时说好话:“就是,不识好歹的东西,生死有命,我们不去管她了!” 清创结束,解临渊给戊寅的伤口贴上了一块创可贴,双手虚握住他受伤的这只手,轻声询问:“现在还痛吗?” 戊寅总觉得解临渊此刻的掌心烫得出奇,忍不住缩回手:“……不疼了,就是很气。” “我也很气。”解临渊重新攥住戊寅闪躲的左手,干燥炙热的掌心贴上他温凉的手背,牢牢地握紧,他叹息道,“是我的错,注意力分散反应慢了……” “……”戊寅感觉更怪了,强烈的违和感弥漫上他的心头,他不太明白,可是直觉告诉他解临渊现在的情绪和语气都有些奇怪,怪到他都顾不上继续生气,只想赶紧离开。 “我,”戊寅站起了身,“我回房睡觉了。” “我送你。”解临渊立刻跟着站起身。 杨蓦眯起眼睛——回房间睡觉这总共三步路还要送的? 老胡也跟着眯眼睛——重点是睡觉。 拗不过力大无穷还乐于助人的半机械体,可怜无助的小寄生虫被强行半搀半扶地架到了房间门口,甚至到这个时候了半机械体还不肯放手,要“贴心”地把人送到床上去。 见十五和解哥都开始调情了,杨蓦和老胡天真地以为躲过一劫,松了一口气准备洗洗睡觉。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房门忽然从外被打开,秦玥出现在门口,脸上写满了心虚。原本轻松的氛围陡然消失,在重新凝固的空气中,她缓缓上前一步,让出了手里牵着的小女孩,支支吾吾地说,“呃,我还是把她带回来了,总不能真把人丢在……” 嘭一声关门的巨响打断了她的话语,戊寅懒得听她废话,直接回房锁门。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解临渊的身影。 房间内,解临渊反锁房门,转身看向已经倒在床上的戊寅。 “出去。”戊寅背对他侧躺,压抑着满腔怒气,“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解临渊不退反进,坐在了床沿上,嗓音低沉轻缓,像流淌着月辉的夜晚,“那我接下来可能要说一些让你心情更不好的话了。” “那就闭嘴。” “戊寅,”解临渊置若罔闻,倾下身,“三天前,我去见了薛鸿意的爷爷,南营地军区总元帅薛岳,他以我的自由做饵,希望我同他合作,而他真正的目标,是你。” 第58章 若是旁的人乍一听闻自己露了马脚,被心怀叵测的基地高层盯上,就算不是惊慌失措,也要认真思考一下保命对策。 但戊寅却好似一点也不在乎,气定神闲地在床上翻了个面,寻个舒服的姿势,仰躺着,问俯身于他咫尺间呼吸交错的解临渊:“……你这是准备开始解释了吗?” “嗯,是的。”解临渊垂眸注视着他脖颈上的那枚小痣,旁边有蚊子叮咬的痕迹,被抓挠了几下,皮肤上漫着浅淡的绯红色。 “那你可真挑了一个好时机。”戊寅抬起手,摸索着抚向他的脸庞,为了表现得更加合群,解临渊几日没有刮胡子,下巴上长了短短扎手的胡渣,戊寅一点一点摸过去,指腹停留在他的眼尾,“就不怕我会迁怒你?” “你会吗?” “我一定会。” 闻言,解临渊笑了起来,带着胸膛和小腹一并微微震动,低哑舒缓的浅笑声像是给这个宁静的夏夜蒙上一层飘渺的细纱,萦绕在戊寅的耳畔,又酥又痒。 “你猜我答应他们了吗?” “答应了。” 戊寅回答得太过不假思索,惹得解临渊又笑个不停,“是的,我答应了。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你已经把最高指令交给了我,所以提出的合作条件是,会优先为我取得最高指令以示诚意,但在这期间,也要求我不间断地提供有关于你特殊能力的各方面线索。” “……”戊寅等了一会,没听到后续,疑惑地捏了捏解临渊的脸颊,“就这样?没了?” “没了,你还想要什么?” 戊寅捏得更加用力,把解临渊脸都捏得变型:“你都提供了我的什么信息,透露了我的哪些异能?” “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们。”解临渊说,“我怎么可能会出卖你?” “你猜我信吗?” “是真的……疼,别再用力了。”解临渊握住这两只在他脸上不断作乱的手,“……好吧,那我换一种说法,其实是我根本不信任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他们心目中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他们不可能同我平等合作。所以你的能力同时也是我的底牌,他们拿不出足够打动我的砝码,这种时候,暴露你的异能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哼,你也不傻。”戊寅收回了手,“甚至精明得令人讨厌。” 想想也是,就以解临渊筛子似的心眼,他谁都不会相信,但谁也不会得罪,他最希望的结果应该是薛岳和他戊寅两败俱伤,而自己全身而退。 “戊寅……我没有背叛你,”解临渊又朝他靠近了一些,额头抵在他颈侧柔软的被褥间,灼热的气息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尽数泼洒他的衣领中,“但我确实瞒了你。我承认,我是有私心在——” “因为我对你太好奇了,所以我想借用南营地的资源和条件,通过他们去打探你的身份和来历。”解临渊说,“如果你没有发现的话,我会尝试着劝你在南营地多留些日子,在这期间斟酌着向军方提供一些无伤大雅的线索,让他们调用人力物力顺藤摸瓜地去排查。有发现也好,没发现也罢,总归最多不出一个月,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 戊寅很煞风景地冷笑了一声:“为什么你能把打听我的弱点这件事说得这么缱绻动听?” “别这样一针见血嘛,我又没想要你的命,我只是想要拥有更多的底牌,更多的自主权……谁能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发现了我的秘密。”解临渊左手肘压在了他的脑袋旁边,呼吸间都是戊寅身上的气息,不是香水味,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但异常的好闻,沁人心脾,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躯体,缓缓闭上了眼睛:“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别跟我说你从到尾都在诈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很怀疑我的智商。” 戊寅确实想这么讲来着,但迟疑一秒,看在解临渊虽然说话不太中听但难得如此坦诚的份上,还是如实告知:“那天你是不是喝了薛岳的茶?那种茶叶只有薛岳办公室里有,殿下闻到了,然后告诉了我。” “……”解临渊白天的时间想了无数种可能,想天想地,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它的狗鼻子,是不是太灵了?隔那么远都能闻到我嘴里那么轻微的茶叶气味?” “闻的是我。”戊寅说,“当时你刚和我接过吻……还亲了三次。” 解临渊:“……” 他无语了许久,喃喃道:“美色误人。” “嗯?” “没什么,”解临渊轻笑道,“就算没有殿下,我也不打算再继续那所谓的‘合作’了,我突然不太愿意通过他人之手了解你,我更想通过你本人来了解你,听你亲口告诉我属于你的经历,你的记忆,你的曾经,你的一切。” 戊寅认为他先前绝对没有感知错,今夜的解临渊真的很不对劲。 “你想多了。”他皱着眉说,“我为什么会主动告诉你我的弱点?我活得不耐烦了吗?” “可是你分明告诉我很多了。”解临渊举例,“你的编号,你的本体叫[核],你受到变异种的喜爱,能通过接触听懂变异动植物的语言,你在人体内寄生的位置是心脏上方,你的能力除了寄生以外还有附生,短时间内多次寄生会脱力,需要将本体藏在生理盐水里面休养。” “……这好像不是我告诉你的。” “戊寅,你和我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解临渊轻声蛊惑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在我面前变得更加有生气,更加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戊寅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得有生气,但他方才真的很生气。 “戊寅……”解临渊暧昧地在他耳廓边呢喃着他的名字,像是毒蛇张开獠牙,吐着信子,诱惑着一无所知的人类偷食禁果,“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我——” 戊寅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解临渊用手捂住了嘴,他不需要听到回答,因为戊寅根本就不懂,所以他的回答没有任何参考价值,解临渊只想相信他想要相信的,他认为是正确的答案,“你有一点喜欢我,你舍不得我,所以才愿意给我第二次辩解的机会。” “听到了吗?你喜欢我,不然就按你的脾气,抓到了我的小辫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放过?” 解临渊无数次重复着,加深戊寅的记忆,力求三人成虎,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戊寅终于掰开了解临渊恨不得闷死他的左手,又是刚说出一个“我”字,又再一次被解临渊用双手捂住嘴,“算了,你别回答了,你肯定不知道,就算知道肯定也是错误答案,你在这方面就是一张白纸。” 解临渊的逻辑终于形成坚固的钢铁闭环,他认真道:“谢谢你的喜欢,戊寅,我也愿意去相信你,跟随你。以前我是被迫的,但这次,我是自愿跟你走的。以后,我也会对你更加坦诚一些的,希望你也可以……”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情绪更加稳定一些?” 倾述结束,解临渊等待了一会,缓缓放开了戊寅,后者立刻警告道:“不准再捂着我不让我说话,不然我就附身你!” 解临渊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戊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朦胧的脸部轮廓,还以为自己的震慑有了效果,结果下一秒,解临渊忽然毫无惧意,甚至是有些轻佻地开了口:“你看你看,你要是不喜欢我,早就不打招呼直接动手了,哪还会像现在这样高举轻放?” 他理直气壮地问:“你承不承认?” “……” 戊寅当然知道喜欢这个词,但也敏锐地意识解临渊所指的喜欢和他理解的含义应当不一样。 解临渊口中的“喜欢”似乎更加特别,更加珍重,戊寅从中听到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期待,让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这种感觉很微妙……但并不讨厌。 不过他不想在感知迟钝又思维怠惰的夜晚去探索不擅长的未知领域,不管是承认还是否认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他聪明地直接换了话题,避重就轻道:“……你今晚真的好反常。好像从14楼回来开始就不太对劲……我被气得半死的时候,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解临渊哪能看不出戊寅的想法,回避处理确实是最理智也是最聪明的做法,他没有继续纠缠,情绪冷静下来之后他撑着床铺坐起身。 “没有受刺激。”他非常有闲心雅致地勾起一个戏谑的笑,“主要吧……我看到某一个突发奇想要做点好事的小倒霉蛋,亲力亲为费时费力却被反咬一口,都快气炸了……我有点为他鸣不平。” 他说得轻巧,像是幸灾乐祸的作壁上观者,语气还有几分揶揄和调笑,但也只有解临渊本人才会知道,在戊寅被孙莓咬伤虎口,震惊又落寞地转身离去的时候,他那几乎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与杀意,恨不得把这些不识好歹的人全部屠个干净。 提到这事戊寅就来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人类真讨厌!” “别这样说,你也是人。” “你敢说我不讨厌吗?” “……”解临渊还从没见过这么骂人的,噎了一下,“好吧,我承认,你是挺讨厌的。” “嗯,你也是,你也讨厌。”戊寅信誓旦旦,“所以别怀疑,你绝对是个纯血人类。” “……谢谢?” 沉默了一会,解临渊忽然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戊寅光顾着生气了,从没想过什么接下来。 “我们什么时候走?要不……今晚我们就私奔吧?” “不要,我要睡觉。”戊寅听到一个晚字就断然拒绝,随后才问,“什么叫私奔?” “私奔就是……我们俩偷偷地跑,不带他们。” “本来也没打算带上他们。”戊寅没好气道,“……过两天吧,等薛鸿意那边的事情有了进展。你去薛岳那边扯两个谎,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然后我们直接溜。” 解临渊已经懒得遮掩他对薛鸿意的不喜,一听到名字就瞬间垮下了脸,诋毁道:“就他那种智障,能有什么进展?” “傻人有傻福,说不定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戊寅倏然笑起来,眉眼弯弯,翠色眼瞳如波光流转的翡翠,浅蓝月华为其装饰点缀,盛放在黑天鹅的翅羽下。 然后他就又被解临渊捂住了嘴,还伴随着一声不满的呵斥:“笑什么笑?” 戊寅:“……” 戊寅愤怒地反手一把攥住解临渊的小臂,黑色血管在掌心下方快速顺着他的胳膊生长:“看来今天不给你点刻骨铭心的教训,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解临渊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随后瞬间示弱,“疼……”他强行压下反抗的本能,微微蹙着眉,用求饶的眼神瞥了戊寅一眼,然后又意识到对方现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瞎子。解临渊咬紧牙关,一边哼哼唧唧地抵御着从心脏上方蔓延开来的痛苦,一边往戊寅这个始作俑者身边靠,软下嗓音:“你别这样,真的很疼,戊寅……” 戊寅:“……” 有点假,但他还真就吃这一套。 讨好惩罚者,向施暴者寻求安慰,多么愚蠢的行为,又多么令人愉悦。 不过虽然很满意解临渊的反应,戊寅也没有停下,或者说他越是满意,才越不会停下。 就着流水一般明亮的月光,他从床上坐起,俯下身,将脸逼近已经痛到缩在床上直冒冷汗的解临渊,长久的折磨之中,银色长发散乱地铺在被子上,脖颈间也浮上一层细密的汗珠,青色的血管逐渐被黑色侵蚀,那双赤红色的眼瞳紧紧闭着,倏然又睁开,一只眼球外凸得厉害,狰狞又可怖。 终于,解临渊一把抓住了戊寅的小臂,坚持了将近一刻钟,他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够了吧你?就算加上先前我知情不报的惩罚,也够了吧?” 柔弱和服从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戊寅要是再不收手,他打算直接把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脑袋拧下来。 “啧。”戊寅索然无味地松开了手,但指尖却下意识地为对方撩开一缕额前汗湿的长发,然后盯着解临渊的脸发了会呆。 他似乎想要对这张脸做点什么。 ……但他到底想要做点什么呢? 戊寅陷入迷茫。 解临渊仰躺着平复了一会,等到身体恢复原样,倦意也席卷而来,他在‘回书房睡椅子’和‘赖戊寅床上’这两个选项之间根本没有犹豫,直接闭上眼睛装死。 他以为戊寅一定会赶他走,或者把他推下床让他躺地板。 但奇怪的是,他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翌日天光大亮,一直到戊寅打着哈欠起床,解临渊都还好端端地在被子里窝着。 这就是所谓的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吗?解临渊心想,不过他可不吃这一套,那十五分钟的折磨差点没把他给痛死…… 临出门之前,戊寅忽然想起了什么,反身走回床边,倾下身,对上解临渊清醒的红眸,“我想起来了,昨晚我想对你做的事。” “什么?” 话音被一双柔软的唇堵在了口中,戊寅亲了他一下,蜻蜓点水,一触及分。 “应该就是这个。”戊寅思考着说,“不过脱离了当时的场景,我也不确定了。” 说完,他便没有留恋地转身出了门,去卫生间洗漱,留在一脸懵逼的解临渊在床上见鬼一样的瞪大了眼睛。 ……所以这才是那个甜枣? 解临渊决定乖乖吃下这一套,掀开被子也跟着出了门。 能跻身在C区的住户,基本的卫生用品还是能够得到保障的,戊寅刷了牙洗完脸准备去客厅躺着玩会俄罗斯方块,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秦玥和孙莓,还有离她们很远,躲在餐桌角落的杨蓦和老胡。 见到戊寅和解临渊的瞬间,秦玥就像屁股上安了弹簧一般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十五先生……” 她做好了承担滔天怒火的准备,却发现戊寅只是淡淡地斜睨了她一眼,“嗯。” “……”秦玥硬着头皮道,“我,我就是看她太可怜了,她只是不懂而已,从小被洗脑,一时之间思想扭转不过来,但只要耐心教……” “嗯,”戊寅打断他,“秦玥,不用跟我解释了,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很欣赏你坚守的善良和底线,这些都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品质,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被生活的困苦打倒,变得麻木和畏缩。” 这些话居然是从十五的口中说出,令秦玥非常的惊讶,她眨了眨眼,搭在孙莓身上的手指缓缓缩紧,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出所料,夸赞完毕紧接着就是转折。 “不过,做好事可不是只有一颗爱心那么简单,你既然坚持接收这个麻烦,也要准备好承担她可能带来的种种后果。”没有人知道,这些都是做好事三番五次被狗咬的戊寅的肺腑之言。 “就比如——明知道我不喜欢,但就是死活要带着她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才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谁让他不爽,他就要让对方更不爽,“我没有那么高尚的品格去理解她的苦衷,我只觉得她很碍眼,想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正好这间房子一周的租期也到时间了,”戊寅摆摆手,“大家收拾收拾,分道扬镳。” 第59章 “分道扬镳?别啊别呀。”老胡赶紧叫了起来,“咱们这搭伙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分?” 杨蓦也着急地站起身,想劝十五两句,但看着他手上的创可贴就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说实话,他也很不喜欢孙莓这种不识时务的倒霉孩子,但要让他真强逼着秦玥把人赶出去,他又觉得残忍没人性。 ……要怪只能怪他们没能力,却还既要也要。 秦玥低着头,双手握拳,但还是坚定了选择:“抱歉,我会带她离开,真的非常抱歉。” 解临渊真心觉得戊寅是一点也不懂什么叫说话的艺术,怪不得就算是做好事也极容易不被领情,不像他,一张嘴舌灿莲花,就算是把人卖了都能让对方死心塌地地帮他数钱。 “秦玥,杨蓦,还有胡宏博……”他微笑着上前一步,让戊寅边上凉快去,“其实我和十五早就想过分开住的事情,只是因为放心不下你们,才一直拖到今天。我和他的身份都比较特殊,从进南营地之后不久就被高层盯上,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你们再跟着我们待下去,只会受到牵连,甚至是因此丧命。” “另外,我们昨天大张旗鼓地跑去孙莓妈妈那里大闹了一通,害得她和她的男人丢尽了颜面,那些人看上去可都不是甘愿吃亏的性格,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包括孙莓在内,都是他报复的对象。我并不担心,但身体素质相对弱一些的你们呢?所以再和他们住在一幢楼里会非常危险,尽快换住处很有必要。” “最后一点,也是我单独想和秦玥你说的一点。”解临渊看向不远处垂着头的姑娘,嗓音温和而优雅,不紧不慢,“我们没有一个人怪你,这也不是你的错。但你要清楚,既然你义无反顾地选择收养她,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孙莓她就像是一只野外的流浪猫,你看她可怜把她捡回了家,那你就要接受她的身上可能有跳蚤,可能有皮肤病,可能会提防你咬你一口,可能会抓坏你的沙发和窗帘,她的猫粮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千万不要一时脑热捡了她,之后又后悔,再把她丢掉。秦玥,那才是真正的伪善。” 戊寅好整以暇地寻了把椅子坐着,此时不怀好意地补充道:“秦玥,你以后小心着点,她那个拿她卖钱的‘爸’肯定会找上门来讹你。而且她妈妈要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被扫地出门,指不定也会上门朝你耍无赖,别看那女人昨晚闷声不吭的,但她既然能做出那些没底线的事来,就绝对不是个善茬。” 秦玥:“……” 杨蓦和老胡光听着就头皮发麻,纷纷劝道:“小玥,要不……要不算了,她不是哭了一晚上要她妈吗?人各有命,你还是把她送回去吧……”、“是啊,你就一个女孩子,日后要是真被这群败类缠上了,你可怎么活啊?” 见秦玥脸色堪忧,恐吓达成的戊寅得意地翘起了条纹尾巴,哼着小曲回房间收拾自己的行李,左挑右捡也不过塞了半个背包,再加上解临渊的衣服,正好凑满一整个背包,轻装简行准备去C区的住建安置处更换住所。 杨蓦和老胡的东西比他们还少,十分担心地走到戊寅卧室门口,问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准备住哪里去?还有被高层盯上会怎么样?是不是有生命危险? 解临渊赶紧出面安抚他们,表示问题不大,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以后就不一定了。至于住哪里去,他也不知道,脑残戊寅突发奇想的念头,他身为生活助理,只能无条件尊崇雇主的想法。 他们正聊着,明亮的房间陡然一黑,有什么东西挡在了窗户外,众人疑惑地转身望去,就发现一个多日未见的男人骤然出现在窗口。 ——没错,27楼的窗口。 他兴奋地敲了敲窗玻璃,对一屋子如丧考妣的低沉氛围熟视无睹,上来就眉飞色舞地对众人打招呼:“嗨~大家早上好啊,十五十五,好久不见!!” “……” 戊寅在薛鸿意的身下看到了扑腾着翅膀找落脚点的变异金翅雀,眉梢轻挑,接着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把窗户开到最大,接着抬手摸了摸金翅雀的脑袋,“薛队长,好久不见。” 变异金翅雀高傲地扬起头颅,一副‘昨天的我你爱答不理,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不过戊寅的摸摸实在太舒服,它还是忍不住快乐地蹭了起来。 薛鸿意之所以特意一大清早选取这么华丽夸张的出场方式,就是想看到十五震惊的表情,可是——“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啊?该不会是谁把我驯服金翅雀的机密泄露了吧?” 说着他探头看向屋内的其他人,杨蓦和老胡倒是很好地展现了什么叫做目瞪口呆,大大满足了薛鸿意的虚荣心,解临渊上一秒还没什么表情,等他视线移过去的那一瞬间,脸上立刻堆起一个惊讶又不失礼貌的营业性笑容,温和问候:“薛队,你这……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哈。”薛鸿意得意大笑,“机密!” “……”解临渊核善微笑。 戊寅也笑着说:“没有人泄密,不过我一直相信薛队长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所以看到你骑着金翅雀现身,也就没那么惊讶了……薛队,要进来坐坐吗?” 戊寅的几句奉承也让薛鸿意感到大为受用,他高兴地摆了摆手:“先不坐了,昨晚我为了这家伙一夜未归,还得先去找爷爷报平安呢。”说着他呼噜了几下金翅雀的颈前的绒毛,勒紧缰绳,喝一声走!后者还算听话地抖了抖身子,振翅起飞,“下午再来找你聊老巴尔克的事情!” 目送薛鸿意飞远之后,戊寅唇角的笑意愈深,心情看起来也变得更好了,他愉悦地转过身,却见解临渊面色阴沉沉地直视着他,满脸不虞。 戊寅无辜地眨了下眼,疑惑问:“你怎么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注意力全放在金翅雀和薛鸿意身上,因此缺席了什么内容,于是求助性地望向门旁的杨蓦和老胡,却见这两个人如出一辙地用手捂住脸,快速开门退了出去。 “你就这么……”解临渊忍了忍,没有用昨天晚上那个特殊的词汇,选择另一种更加委婉的说法,“欣赏他?” “什么?”戊寅仍旧一脸的状况外。 “……”解临渊欲言又止了许久,最终无力地摆摆手,“没什么。” 戊寅盯着他看了一会,皱眉问:“真的没什么?” 解临渊没好气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他冷笑一声,“你准不准备离开的时候带薛鸿意一起走?要不带上他得了,毕竟他正直,热情,单纯,心软,没脾气,还缺根筋。” 戊寅总觉得这一系列形容词似曾相识,但已经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了,“为什么要带他一起走?”他莫名其妙地问,“这家伙又没什么用,身体也不适合寄生。” “……”解临渊微微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放慢了语速:“那你去哪儿都带上我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身体很适合寄生?” “你的身体也不适合,我以前确实这么想过把你当作宿体,不过很快就发现寄生你非常麻烦,”戊寅说,“还不如留着你,你的其他用处比当作寄生宿体的价值更大。”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解临渊皱眉:“……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不应该是庆幸吗?”戊寅看向他,“你不是一直很担心我会寄生你,让你失去自主意识,成为被操控的傀儡?” “早就不担心了。”解临渊说,“知道为什么吗?” “嗯?” “因为我发现……”解临渊伸出手,虚虚地捂住了戊寅的嘴唇。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暧昧地笑了一声,随后转身拾起背包朝门外走,“准备换去哪里住?先说好,我身上的生存点只够我们在E区睡体育馆的百人大通铺。” 戊寅没有立刻回答,他还沉浸在话题转折之前,思忖解临渊为什么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然后捂住了他的口鼻。 捂嘴代表着什么?……倏然,他想到了昨天夜里解临渊种种的反常行为,捂嘴代表着—— ‘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 概因解临渊实在重复了太多次,而且口吻越来越笃定,甚至都开始玩起心照不宣的哑谜游戏,搞得戊寅都有些疑惑……难道我真的喜欢他? 我喜欢他,然后呢? 我要做点什么吗? ……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解临渊奇怪地回过头:“十五?” “嗯,我在。”戊寅决定先暂且把这些疑问按下不表,等离开了南营地之后再好好弄个明白。他简单和杨蓦等人告了个别,甚至没有给秦玥和孙莓多余的眼神,就毫无留恋地转过身,追上门外解临渊的背影。 他没有再恼怒或者生气,因为并不在乎,所以也就没有多余的情感。 自失去大半的记忆从这具仿生体中苏醒开始,戊寅见过了太多的离别,或许是由于实验体的特殊身份,他至今还不曾对任何人产生过不舍与留恋,他就像一个人世间的旁观者,一时兴起便融入其中,失去了兴趣便抽身离开。 所以他才能够像现在这样干脆利落,轻而易举地反手带上门,头也不回地将身后的视线隔绝在外。 他两三步走到解临渊身侧,和他并肩下楼梯,“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的生存点只够定E区的大通铺。” “那就定E区的通铺好了。” “……你确定?” “确定啊,反正又不住。” “……”解临渊诧异地看向他,心领神会地放轻声音,“那你是打算……?” “我打算,”戊寅狡黠地笑了下,“今晚我们就‘私奔’。” 第60章 昨日解临渊就向戊寅提起过‘私奔’,当时戊寅的回答是:过两天,等薛鸿意那边的事情有了进展,他好奇问:“刚见过薛鸿意你就跟我说私奔,他那边的事情有了什么进展?驯化了金翅雀就是你所谓的进展?……你该不会是打算让金翅雀抓着殿下飞出去吧?” “为什么不可以呢?”戊寅指向基地北面黄土与青翠相间的断崖面,“晚上金翅雀从那边刺溜一下不就飞出去了?” 刺溜你大头。“你猜猜看这么大一个基地有没有防空警报和对空导弹。” “……啧。” “再说……是薛鸿意驯化了金翅雀,又不是你,它怎么肯听你的话帮你偷渡狗子?” 闻言,戊寅勾唇一笑:“你猜?” “……”解临渊略微思考过后眉头直接皱了起来,“你和薛鸿意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又想了一下,不知道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板起脸认真劝谏道:“他知道的太多了,临走之前保险一点把他弄死吧。” …… 上班时间,C区通往更外围区域的公交车里总是人满为患,大量的工作机会都集中在F区的种养殖场和G区的城防。通往内区的车相对而言就要空旷许多,各个都是精英,上下于B区的商业中心和A区的科研政治中心。 戊寅和解临渊在公主所就职的高新技术产业园区站点下车,因为没有工作证明进不了园区,最后还是在保安厅候了十五分钟,等黑骑士亲自开车来接的。 狗爪子熟练地操作着它专属的方向盘,一路飙车,戊寅远远就看见黑骑士的那颗狗脑袋从天窗上探出来,甩着舌头冲他们狂吠。 返程路上,黑骑士礼貌地朝戊寅致歉。 ——我和公主方才在实验室陪殿下做测试,所以来晚了一点,让您久等了。 戊寅点点头应了,“另外两只呢?” ——随军队到安全区外出任务了。 “它们的年纪换算成人类也不过五六岁,出任务的频率是不是高了一点?” ——……我们是工作犬,这是我们的天职。 “……”戊寅不再多言,跟随着黑骑士踏入科研大楼,在前台登记之后乘电梯直达十九楼,接着在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后看见了公主和殿下。 殿下耷拉着耳朵,乖巧地趴伏在蓝色手术单上,两颗脑袋都温顺地贴着桌面,它的左爪上端连接着一根采血针,两名研究员打扮的人不停接力取走抽满血的采血管,贴上一张又一张的标签,再取来新的采血管接上采血针。 公主在旁边心疼地看着,用舌头舔舐殿下的毛发。 殿下有气无力地抬头看她一眼,又恹恹地重新重新伏下了脑袋。 实验室内除了这四个人之外,还有一名职级明显更高的中年男人,他坐在检测仪器后方,神情严肃地研究着殿下最新的各项数据资料,时不时唤来手下的研究员,就某一项数据进行讨论,随后再给殿下额外添加一项检测项目。 戊寅在玻璃窗外足足等了有二十分钟,殿下才终于跳下手术台,甩甩身上的毛发,委委屈屈地绕着公主蹭了一圈,轻吠着撒娇。公主爱怜地舔舔它取血的爪子,又用吻拱了拱它,示意它看向窗外。 殿下疑惑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在看见玻璃窗外,满脸不耐烦的戊寅。 它两颗脑袋同时惊喜地汪了一声,撒着欢冲到实验室门后,抬起前爪熟练地开门,随后像个炮弹一样朝戊寅怀里飞扑,如果不是解临渊及时在戊寅身后撑了一下,就殿下这实心中型犬的冲击力,戊寅少说都得是个脑震荡。 金毛——呜呜呜,哥哥姐姐都去安全区外面玩了,我也想出去! 边牧——呜呜呜,抽了好多血,我好累哦…… 就在殿下各种嘤嘤嘤求安慰的时候,实验室内那名的中年男人也拿着一叠资料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研究员,还在就殿下的身体数据进行讨论。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戊寅脸上,倏然,他停下脚步,望着戊寅道:“是你?你醒过来了?” 这个男人就是公主的直系领导,也是她的博士生导师。当初戊寅还在王穗体内时,曾大言不惭地找这人要狗,可惜被断然拒绝。 事实上,被拒绝之后戊寅就不打算接救回黑骑士的任务了,他完全可以用白嫖的方式救回受重伤的仿生体,然后将“王穗”丢在南营地还债,自己悄悄溜走。 但彼时公主私下找到了他,答应了戊寅提出的条件,选择用小狗换大狗,戊寅这才费尽心机潜伏进狼烟庇护所内,也因此遇见了一个特殊的半机械生命体。 实验室外宽敞明亮的走廊上,博导低下头,看见原本还咧着嘴巴朝戊寅摇尾巴撒娇的双头犬,感知到他的靠近瞬间夹紧了尾巴,小碎步躲到解临渊身后。 戊寅也注意到这一点,弯腰安抚性地摸了摸边牧的脑袋,又抬眸对上博导的眼睛:“是的,黑骑士救回来不久之后我就醒了。” 博导对这件事也略有耳闻,他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朋友们对营救变异犬的慷慨相助,双头变异犬是我们科研园区非常宝贵的变异实验动物,对我们了解灾厄传染源,研发相对应疫苗、特效治愈药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戊寅默不作声地换了个狗脑袋摸,边牧怨念地看金毛一眼,把脑袋伸到解临渊手底下。 相较于明显心不在焉的戊寅,面子工程向来到位解临渊可以说是给足了博导存在感,他一边听一边点头,还附和地表达了两句‘为成大事,不拘小节’‘有牺牲才有胜利’‘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的观念,令博导非常满意。 然而在对方视线的死角,解临渊掌心下变出锯齿状的圆头小梳子,抚过边牧的脑袋,摸得它直哼哼。 “研究过程虽然坎坷,历经波折,但在众多科研人员夜以继日的辛勤努力下,已初见成效,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人类一定能克服这项难题。”博导做完最后的总结,见解临渊一脸受教,还算满意地询问:“你们现在到园区里来是……?” 戊寅没心没肺地答道:“我们现在找不到工作,账上生存点清零了,所以来找公主和黑骑士借一点应应急,好歹先把这周的住处搞定。”他又问,“对了,你这边招人吗?” “不好意思,这方面我不太了解,你们可以去人才市场看一看。”说罢,他又暗示性地说,“在你昏迷期间,一切医疗资料费用都是由公主女士支付的。” “哦。”戊寅应了声,潜台词:所以呢? “……”博导身处他这个位置,已经很少接触像这样听不懂人话的家伙了,他顿了一下,不再纠缠下去,提醒公主下午的会议不要缺席,接着转身大跨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戊寅收回视线,半蹲下,捧起殿下的两颗脑袋,和这两双一棕一蓝的眼珠对视。 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 变异犬对于灾厄污染具有至关重要的研究价值。 那又怎么样呢? 戊寅的行事最高准则就是一切以他本人意志为优先,他想养只狗狗在找寻本体的漫长旅途上作伴,所以他就一定会带殿下离开,至于其它,都不纳入他的考量范围内。 “殿下,”他抬起其中一只狗爪子,轻声问,“想不想出去玩?” 迫不及待被拐卖的金毛——想啊想啊! 略微谨慎的好奇边牧——去哪里玩? “安全区之外。”戊寅微微笑着说。 听到这句话,殿下倏的一喜,尾巴晃得人眼花缭乱——真的吗真的吗?什么时候?现在? “是的,就现在。” 殿下激动得什么疲惫都忘了,蹦跶着绕戊寅转圈,它没有注意到,在听到戊寅说现在的时候,它的父母也陡然神色一变,与它的狂喜乱舞相反,公主和黑骑士的眼底先是出现惊讶和慌乱,浓烈的哀切随之而来,接着万般滋味又悄然退去,只剩下了淡淡的怅然若失。 黑骑士快步走了过来,将前爪搭在戊寅肩头——一定要今天吗?会不会太快了?殿下才刚抽完血,身体不太舒服…… 戊寅抬眸望了它一眼,拂下肩头的爪子,站起身,面无表情地问:“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公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沉浸于可以出去玩的殿下面前,曲膝半卧下来——殿下,爸爸妈妈还有工作要忙,今天不能陪你出去玩了,等出了安全区,你一定要听主人的话,保护好他,注意安全,知道吗? ——主人? 听到这个词,双头犬垂下尾巴,悄悄瞥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戊寅,又欣喜地望向妈妈——主人? ——是啊,你不是最喜欢这个黑头发绿眼睛的人类了吗?以后,他就是你的主人了。 ——好耶!!主人他知道这件事吗?他承认我是他的狗了吗? 鱼K熙K彖K对K读K嘉K 公主分别舔了舔殿下的眼睛——妈妈也不知道呢,或许,你可以叫他一声试试看? 殿下激动地再次摇起了尾巴,爪子踩着地,面向戊寅短促地汪了一声,眼底满是期待。公主也站起身,缓缓走到黑骑士身旁,靠着它闭上了眼睛。 戊寅明白他们的意思,抬手朝殿下招了招,“乖狗狗,到我这儿来。” 殿下欢呼一声,直勾勾地向他冲过来。与此同时,戊寅的后背也兀然贴上一个人温热的胸膛。 他的小腹被单手牢牢扣住,解临渊的下巴抵着他的肩头,戊寅侧脸看他的时候,就感觉那双淡色的眼睫几乎快杵到他的眼球里。 解临渊嘬嘬两声,右手抬起,掌心往下压了压,示意殿下不要乱扑,后者居然也能会意,及时刹车,讨好地用身体蹭蹭解临渊和戊寅的大腿,再坐下,眼珠子闪亮亮地望着它的主人和……女主人??? “……” “?” “我叫狗呢,你抱上来做什么?” “不能抱吗?” “……” 戊寅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说不过解临渊了。 …… 每次抽血过后,殿下都有长达三日的假期,戊寅带着它以及它父母友情相赠的嫁妆——10个生存点,溜溜达达跑去了D区的住建安置处找房子住。 反正就是个让高层以为他们还准备安心继续在南营地待下去的障眼法而已,解临渊想着随便找个地,是正经房子就行,谁能想到戊寅居然在安置处唧唧歪歪折腾了整整一个小时,还跟人讨价还价,最后竟然是靠脸给房价打了8.8折。 解临渊回头看向薛岳安排跟踪他们的人,感觉障眼法非常有效,南营地指不定以为他们要在这里扎根住到死为止,不然哪对得起这一个小时才砍下来的房价。 第61章 D区的住宅基本都是一幢一幢的公寓楼,纯水泥外墙,陈年老旧,阳台上挂着洗了太多次变形拉长的衣服,楼道和房间内的白色墙皮几乎都脱落个干净,露出底下青灰色长满霉斑的水泥面。 穿过堆满了杂物的狭窄过道,按照手中安置处给的房间信息卡,解临渊用钥匙打开一间黄色的木门,宿舍内的陈设更是简陋,入门就是一张上下铺的床,一张木桌、两把折叠椅,外加一个门已经无法关拢的衣柜,就已经是全部的家具。 还没进门起,戊寅就是嫌弃到要死的表情,恨不得踮起脚尖走路;解临渊看着上户人家留下的发酸发黑发硬的床单,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只有殿下一副狗不嫌家贫的兴奋样,在逼仄的小宿舍里可劲儿撒欢。 好不容易戊寅和解临渊才在这个房间里找了个干净舒适的落脚点,结果刚坐下没一会,长目飞耳的薛鸿意就寻了过来,他把变异金翅雀和飞鸿雇佣队标志性的老爷车一起栖在楼下,喜气洋洋地带着他的暴脾气小弟夏阳彦来戊寅“新家”做客。 四个大男人外加一只狗,只能说是站都没地方放站,恨不得把挑两个挂到窗户外面。 解临渊立刻“贤惠”地表示他去其他人家里借把椅子,再打点热水回来,夏阳彦心领神会,连忙说他来帮忙,随即一溜烟跟了出去。 戊寅靠坐在折叠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殿下后背的毛发,听薛鸿意兴奋地讲述老巴尔克事件他探寻到的真相。 ——巴尔克的女儿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赌鬼,他在巴尔克妻子的房间里找到了许多藏在抽屉夹层的欠条,林林总总加起来,有百万之巨。除了欠条以外,还有好几张发誓戒赌的保证书,都被妻子视若珍宝地保管起来。 另外,薛鸿意还找到了某一个现在生活在C区,老巴尔克夫妻俩曾经的邻居。从邻居的口中,他得知了老巴尔克有暴力倾向,不是以殴打妻女为乐的纯纯暴力分子,好的时候也真的是个非常热心的好男人,但他很容易情绪上头,一旦吵架必定会动手。巴尔克妻子曾无数次找她抱怨丈夫易动怒打人和女儿赌博这两件事,但也仅仅是抱怨,她坚信这两个人都一定会改正。 有一次邻居看到她身上的伤痕帮忙报警,还被妻子反骂了一顿,说她自己有个酗酒成性的酒鬼丈夫,就不安好心想让勤奋能干的巴尔克也坐牢,气得邻居再也没管过他们家的闲事。 “老巴尔克的妻子应该确实是在阁楼自杀的,”薛鸿意感慨道,“我想,大概是那般危如累卵人人自危的时候,女儿仍不忘想尽办法聚众赌博,欠下数也数不清的债款,而她的丈夫竟然不管街上可能徘徊的污染者,强行把女儿打出家门,把她关在了阁楼。伴随着女儿的死亡,她一直所坚信的理念被无情打破,她发现人的本性永远无法改变的,于是,悲痛欲绝地自杀了。” 他叹了口气:“虽然还是没有证据,但这已经是尽我所能还原的事情真相了,去找巴尔克对峙的时候,他也没有反驳,只在不停地叹气。 然后我又花了三天时间翻山越岭地追着那只金翅雀满山头地跑,和它鸡同鸭讲了好久,它总算能明白我的意思,连夜把巴尔克农场里的向日葵田全给掘了,仓库啄得乱七八糟,就连马厩里的马都也给放跑了。今日凌晨,它突然主动叼着马鞍找到我,代表的意思不言而喻,这可把我激动坏了,哆哆嗦嗦地试驾了一下,还真的肯让我骑!” 听完这些天发生的事,戊寅的关注点只在一个方面,“报酬呢?” 他脸皮奇厚地问:“报酬呢?虽然金翅雀掘了地又放了马,但它接下来大概率不会再回去了,也算是我们完成了驱赶它的委托,所以报酬呢?” 薛鸿意:“呃……” 戊寅警惕地问:“他该不会是赖账了吧?” “赖账倒没有……但是你也听到了,老巴尔克的仓库被金翅雀搞得一团糟,”薛鸿意抓抓头发,“他说想要收拾出来至少也要一周时间……唯一幸存的只有他提前炒好装袋的五斤葵花籽,就在我车里。” 他爽朗地笑笑:“左右一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等等就好了。” 戊寅:“……”不,很长,等不了。 拿不到尾款的戊寅很想下楼去把金翅雀油炸了。 解临渊和暴脾气男夏阳彦借把椅子借了足足二十分钟,如果不是戊寅知道借椅子是假,双面间谍转移视线才是真,他都怀疑这两人借回来的这把是龙椅。 而且一般情况来说,就他们俩这磨磨蹭蹭的劲儿,把椅子搬回来的时候客人差不多就该起身告辞了。但奇怪的是,不知道薛鸿意这人今天到底是闲得慌,还是别有居心,一对屁股就像是粘死在这间破旧小宿舍的椅子上一样,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讲完老巴尔克,他就开始讲今天早上他骑鸟回家发生的事。巨大的变异雀把爷爷薛岳吓了一跳,老元帅惊讶过后紧接着就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还连人带鸟赶出了门。 薛鸿意的父亲因为污染死亡后,薛岳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慈爱宠溺变得严格冷淡。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元帅在他面前越发的不苟言笑。薛鸿意认为这是爷爷担心他的表现,期望他尽快成长起来,但他还是屡屡让爷爷失望…… 时间从午后悄然转换为傍晚,一个又一个家庭伦理小故事讲得薛鸿意口干舌燥,听众也大多心不在焉,但他就是死赖着不肯走,绞尽脑汁想着新的话题。 戊寅也不出声赶他,只是眉头微蹙,低垂着眼眸,默不作声地揉捏着殿下的后颈若有所思。 天色渐晚,又实在想不出新的话题,薛鸿意就开始地热情建议今晚大家一起去B区逛夜市,吃点小烧烤,恰点小米酒。 解临渊也终于意识到这只缺心眼的癞皮狗真是打定主意不肯轻易放过他们了,他喝了一口已经冷却的茶水,隐晦地斜觑戊寅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应,他抬起头,直言不讳道:“抱歉薛队,我们晚上还有事。您看,今天是不是先聊到这里?” 就是没想到,他赶客的话语已经说得这么直白,薛鸿意竟然还不打算走,憨厚笑道:“哎呀,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儿啊?我知道你们囊中羞涩,我请客怎么样?今晚一切开销,都由薛公子买单。” “薛鸿意。”戊寅终于冷冷淡淡地开了口,他抬起眸,一双幽绿眼瞳宛若两枚冰凉清透的翠色玉石,晶莹润泽。 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名字,然后就没了下文。 可也就是因为这一个简单的名字,令薛鸿意缓缓收了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掩住了眼睛。停顿一会,他摆了摆手道:“老夏,去给楼下的小雀弄点水,它肯定早就渴了。” 夏阳彦明白队长这是要支开他单独谈话的意思,起身微不可察地和解临渊对视一眼,随后快速转身出了门。 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还未彻底消失,薛鸿意就叹了口气,反手指着门道:“夏阳彦是我爷爷的人,塞到我的队里监视我的,同时他也是我爷爷和你这位同伴之间的传话筒,他们两方大概达成了什么出卖你的协议,看起来,今晚应当就有行动。” 解临渊:“……” 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看到只知道吃糠的家猪掀开了粉嘟嘟的外皮,露出底下的獠牙,说他其实是一头能撞死老虎的野猪。 戊寅心底也有一丝轻微的诧异,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轻描淡写地托起茶杯,又因为杯沿洗不掉的污垢嫌弃地放回去,淡淡道:“嗯,我知道,他跟我坦白了。” “……是吗,那就好。”薛鸿意点点头,他的视线移向搁在床尾的那只背包:“……所以,你们今晚是打算要离开南营地,这才这么着急地赶我走?” 说着,他又看向十分警觉地从地上站起的变异双头犬:“胃口挺大,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想着带殿下一起走。” “……” 戊寅没有说话,解临渊自然也保持着沉默。 薛鸿意等了一会,“不说话?那我就当做是默认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伯/莱塔手/枪拍在桌子上,“十五,殿下是我们南营地宝贵的公共财产,我不会让你带走它,你也不可能带得走它。” 不等戊寅回应,他又看向不远处的解临渊,眼底划过一抹冷意:“至于他,北营地的得意之作,Z系列战神半机械生命体,Z1932,他也不能走。” “在关于他的处理方式上,我赞同爷爷的想法,即便是半机械生命,也与真正的人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需要一个新的最高指令,用以约束行为,更好地为人类服务。” 解临渊右手背青蓝色的血管瞬间绷起,左眼珠也即刻转为瞄准锁定状态,他不会真的发难,理智终究会压制住他的怒火,从前无数次类似受到泯灭人格的诋毁性语言,解临渊都是这么做的,他向来善于隐忍。 可这一次就他在自我消化之前,一只手掌忽然盖在他的手背上,热度从肌肤相贴处传来,还安抚性地捏了捏。解临渊愣了下,抬眸望向戊寅的侧脸,后者面无表情地握着他的手,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压制住了解临渊的怒意,像是在濒临爆发的火山口落下一枚晶莹剔透的雪花,飘飘摇摇地落下,却令偌大磅礴的火山为了护住这枚完美的六角晶体心甘情愿地熄灭。 薛鸿意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这令他觉得异常碍眼,说话的语气也重了许多,“我们已经联系上了狼烟庇护所和北营地的研究团队,表明情况之后,他们答应只要我们能够活捉这只叛逃的实验体,狼烟愿意以相对优惠的价格转移Z的归属权,北营地也主动表示可以替我们重新制作新的控制秘钥。” “今晚能够离开南营地的,”他双目如炬,“十五,只有你一个。” 听到这句话,始终一言不发的戊寅倏然轻笑了一声:“什么,我居然能走?薛鸿意,你可知道我的价值,远胜十只双头变异犬。” 薛鸿意不知道为什么,略带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我知道,虽然爷爷不肯告诉我相关细节,但我能猜到你的身份应该是一名异能者,研究价值非常高…… 事实上,我也不希望你离开。 但是我现在的势力比不上我爷爷,他又是个贯彻公众利益远胜个人利益理念的坚定执行者,你要是落到他手上,一定会被迫为大众利益牺牲,我目前还没有办法在他的手底下好好地保护你。 所以我会送你暂时离开南营地,等到我有能力的时候在把你接回来。在这期间,我的人会把你安置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他们会保护你的。” “薛鸿意,”戊寅不耐烦地打断道,他他过于冷漠的语气就像是一盆冰水,劈头盖脸浇在薛鸿意越发热切的情绪上,“别再自说自话了,今晚,我,解临渊,外加殿下,两人一狗都会离开,一个都不会留下。” 薛鸿意露出了受伤的眼神,似乎十分为戊寅的固执和天真失望,他叹了口气,语气仍旧真挚耐心:“我不想伤害你,十五,不要让我为难。” 解临渊实在忍不下去了,站起身左臂转换为一把冲锋枪,通体漆黑的枪身散发着象征着死亡的金属光泽。反正对方不止知道他是Z系列机械战神,连他具体的编号都能说出来,保密保成了一个漏勺,他也没什么继续藏拙的必要:“你是不是太自信了?既然知道我是Z1932,又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 面对解临渊,薛鸿意的目光就没有那么友善了,当然,解临渊望向他的眼神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和凶狠。 薛鸿意不屑地冷嗤一声,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好歹又自以为是的小丑:“你问我凭什么——” “大概是凭他是个变异者?”戊寅笑了下,懒懒散散地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一个以为看透了别人的身份,而将自己身份隐藏得很好的,变异者。” 第62章 变异者?解临渊惊讶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绛红眼瞳落下,恰好与戊寅抬起的翡色双眸撞到一起,好似绚丽剔透的玻璃珠清脆相击。视线交汇的刹那,他莫名通过戊寅平静的目光产生了一股安定感,好似接下去不管发生什么,眼前这个细瘦高挑的男人都有办法解决。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因为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由解临渊为他人带来安全感,无数次背负着嘱托和期待在危险、意外与逆境之中寻求生机。 而且他生来警惕,很难去信赖别人,更是天性争强好胜,也不愿意把性命交托于他人手中。 或许也只有现在,面对他所不擅长的领域,还有一个强大又深不可测的未知生物与他处于相同阵营,解临渊才会放纵自己,喘一口气,将一切交付给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个人。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面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随着“变异者”这个名词出现在戊寅口中,薛鸿意先前行为上的种种异常也好似撕去了表面的薄纱,一并摆到了台面上。 薛鸿意对于戊寅那没来由的喜爱,夸张的追崇,热情到诡异的态度,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从王穗到杨蓦,再到十五,薛鸿意殷勤热切施加的对象一路追随着戊寅寄生的宿体,不断发生改变。 这么明显的反常,解临渊却因为他某些羞于启齿的小心思,对此毫无所觉。 他默默陷入反思之中,但又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开脱的理由—— 概因那些陌生的情感出现得太过突然,又非常奇妙,解临渊喜欢这种能让他变得更像一个正常人类的情感,享受其中,注意力尽数被它所攫取,他忙着与为他带来这些情感的人斗智斗勇,哪还有余力发觉身边还有一只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异类。 幸而在灾厄污染方面,戊寅比他敏锐得多,即便他难得掉以轻心,也有人为他兜底。 相较而言,薛鸿意的脸色就差多了,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刚掀开神秘面具坐上牌桌准备赌一把大的,隔壁庄家就把他底牌全给掀了,还将他的身份证号放到大荧幕上滚动播放。 “你知道变异者?”他警惕地问。 人类感染灾厄病源之后变成污染者,其中又有部分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变异成为畸变体,拥有一定的智商,身体素质大幅增强。 在畸变体之中,还有一类极为特殊罕见的存在,他们是拥有人类的外表和智商的畸变污染体,基本看不出任何与正常人的区别,即变异者。 即使是戊寅,也难以一眼分辨出人群中的变异者。不过,他还在王穗体内时就隐约觉得薛鸿意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直到近来回到仿生体躯壳内,看着薛鸿意无缝衔接地对王穗、杨蓦、十五施加善意,他这才确认了薛鸿意变异者的身份。 为求稳妥,他还用言语暗示薛鸿意与变异金翅雀继续接触,想通过脑子不怎么好使的小雀来确认薛鸿意身体素质加强的程度。 看到金翅雀雄赳赳气昂昂驮着薛鸿意飞在27层窗外的时候,戊寅还着实认真思考了一下如何诱导金翅雀发言,就是没想到,他随便往变异雀颈下一模,这只聒噪的大鸟就把他新任主人的一切透了个底掉。 ……还是用一种‘我主人超级厉害,他能如何如何如何……’的自豪口吻讲述的。 薛鸿意以为深山老林没人看见,为了追上四处逃窜的金翅雀,肆意使用他非人的能力。 ……变异鸟确实是捉到了,底裤也被雀扒干净了。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薛鸿意。”戊寅微微眯起眼睛,“原本我是真挺欣赏你的,即便知道你是隐藏在安全区里的人形大丧尸,也没打算利用这件事做什么文章。但你非要不知死活地上门挑衅……也好,利用起来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话音未落,薛鸿意骤然发难,他猛地伸出手去抓戊寅的肩膀,但不等手掌触碰到对方的衣服,一把锋利的长刀就径直砍向他的手背,如果不是薛鸿意反应够快,他的一只手就得落在这里。 刚躲过上面的攻击,薛鸿意脚踝忽然一痛,低头就见双头犬已经恶狠狠地扑咬上来,一颗脑袋威胁性地朝他吠叫着,另一颗脑袋隔着裤子撕咬着他的左腿。 薛鸿意抬脚一把捏住殿下的后颈,变异者的力气足以捏碎常人的头骨,殿下痛得嘤嘤直叫,被恶狠狠地甩到了墙上。 他再次抬头看向戊寅的时候,双瞳已经被红血丝所占据,眼角数道黑色血管朝四周蜿蜒,好似神秘部落的图腾,诉说着诡异的力量。 解临渊护着戊寅缓缓退到门边,给了他一个眼神,戊寅立刻反手开门,唤了殿下一声,转身飞快地冲了出去。 “十五!”薛鸿意愤怒地吼叫着,想追又被扫过的一排子弹逼迫着后退,弯腰寻找掩体。解临渊在硝烟之中轻笑了一声:“他的名字根本不叫十五,蠢货。” 戊寅对变异种的吸引力解临渊心知肚明,难得一见的畸变体在他身边扎堆出现,变异动物几乎对他言听计从,就连解临渊这个半变异者也对他有着天然的好感度。 更何况薛鸿意这个纯变异者。 一句‘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无疑是十分致命的挑衅,薛鸿意瞬间被激怒,抓过桌上的伯/莱塔就扑了过来。 变异者移动速度奇快,又力大无穷,解临渊左手化盾躲开两发子弹,紧接着就被薛鸿意近了身,坚硬无比的机械盾瞬间被这名变异者活活捏弯了六十度。 解临渊没有犹豫,抬腿踹开薛鸿意,紧急修复机械战神受损的组件,他眼角余光瞥见薛鸿意再次举起枪朝他射击,解临渊迅速从左臂中取下一枚锋利的匕首,用力甩向他持枪的右手。 凌厉的破空声中,这枚可以钉穿常人大脑的匕首被薛鸿意避开,只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皮开肉绽的划痕,子弹也失了精准度,击穿了解临渊身后的水泥墙。 污染值90%! 解临渊左眼中突然跳出来一面警告的红色弹窗,上面是熟悉但又许久未见的数值,几乎是从平稳的35%瞬间激增到90%,后方一枚腥红的叹号是系统的尖叫声。 他诧异地愣了一下,心脏在胸腔中急速跳动,仿佛过载的破旧老电脑,机箱发出不堪重负的运转声。紧张对峙中被他忽视的右眼球此刻仿佛在火中烧灼,痛得解临渊忍不住半眯起眼,但凸出的眼球又让眼皮无法合拢,眼睫扎在眼球上,越发折磨。 他喘息着抬起眸,却见薛鸿意若有所悟地望着他,放下了手中的枪,了然道:“你也是变异者,怪不得他能看出我也是变异者。” 解临渊没说话,黑色血管从眼角往下蔓延,或许是一直被戊寅压制着,许久未曾被污染,他体内寄生失败的污染物趁机报复性地发作,这一次的污染速度奇快,眨眼之间就又上涨了1%。 “Z。”薛鸿意上前一步,“同为变异者,你也能感觉到吧?他身上的气味……简直美妙无比。” 解临渊依旧冷着脸,但喉结无意识地上下微动,那是一个吞咽的动作。 “你也喜欢的,对吗?……不如我们合作怎么样?”薛鸿意瞪着一双眼睛,黑色瞳仁被红血丝侵占得无处可去,化为小小的一个点,他继续蛊惑道,“他身边的那些人实在是太碍眼了,是不是?囚禁他,把他关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 激昂的话语忽然被一声轻笑打断,解临渊讥讽地笑着,朝他轻蔑地摇了摇头,薛鸿意瞬间恼怒地沉下了脸色,“你找死。” “别做梦了,薛队。”解临渊甩了一下左手,机械战神变为正常的金属色手臂。右眼的剧烈疼痛让他面部表情有些许狰狞,却还是抱有闲情雅致地好心提醒道,“你以为这些我都没想过吗?但你和我都玩不过他的,他对我们这类人有天然的优势……所以,还是老老实实采取怀柔政策,循序渐进吧。” 说完,他不进反退,反身冲向窗户,直接撞碎玻璃从五楼跳了出去。 薛鸿意没有丝毫犹豫,也跟着翻窗跃出。比起径直落地在地面踩出一个碎裂深坑的解临渊,他象征性地在楼层间凸起的高台上垫了两次脚,等落到地面的时候,他脸上属于灾厄污染的异常尽数消失,只剩下再寻常不过的黑白色眼珠和小麦色皮肤。 他一边神情严肃地疏散着附近惊慌的人群,一边快步朝他那辆老爷车的方向走。从腰后掏出对讲机,想要联系他飞鸿的队员。 倏然,薛鸿意沉着脸停下了脚步,挂断还在对讲机里喂喂喂的寸头,和斜倚在老爷车驾驶位车门旁边的夏阳彦对上了视线。 对方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看到他之后优哉游哉地挥挥手,还打了个哈欠。 薛鸿意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十五的身影,解临渊在不远处出现,捂着右眼,发现他们之后瞬间停下脚步转身隐匿了行踪。 最关键的是,变异金翅雀和变异双头犬都不见了。 “夏……” 薛鸿意缓步走近了些,就看到夏阳彦唇角逐渐勾起一抹笑,丝毫没有遮掩身份的意图:“薛队。” 薛鸿意神情凝重,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兴奋到颤栗起来,“你……”他急促地喘息着,眼底的炙热几乎化成熊熊火焰,“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点也不重要吧,薛队?”寄生在夏阳彦体内的戊寅温和笑道,他转头看向已然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侧的解临渊,“我不会开车,解临渊这状态也不适合开车,所以,还要麻烦你把我们送出南营地了。” “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薛鸿意逼近一步,“你以为让变异雀带双头犬从北面的山顶飞出去就没人会发现了吗?……我现在连你也不想放走了。” “是会被发现,”戊寅说,“所以我想在南边搞出点大动静,让他们没有功夫去管北面的事。嗯……就比如说,军区总元帅薛岳的亲孙子其实是一名变异者,还当众发狂怎么样?” “你——” 戊寅一把反握住薛鸿意想要制住他的手,黑色血管从掌心下迅速蔓延至整条肩膀,如地震海啸中碎裂的地面,一路爬行到薛鸿意的脖颈,好似一把抵在他咽喉处的利刃。 “不知薛岳元帅是否知道,他的孙子已经是一名被污染的变异者了呢?” 第63章 “……”薛鸿意顿了一下,冷声道,“你拿这个威胁我?” “看来是知道了。”戊寅毫不意外,“知道并接受亲孙子已经变成一名丧尸的事实,毕竟薛岳元帅也只剩下你这么一位亲人了……” “而且,单单从外表看起来,变异者和人类的差别并不大,他认为,只要能派人时刻监视你,保证你的生活习性和一名正常的人类完全相同,他的孙子就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说着,戊寅唇角的笑意愈渐乖戾,薛鸿意置于身侧的双手握拳,不敢再托大,谨慎地闭着嘴。 “但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他的孙子体内早就换了一个人,不,那甚至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暂居在人类躯壳里的怪物。你说,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薛鸿意瞳孔收缩,压制住的红血丝重新蔓上眼白,眼眶四周的黑色血管也犹如呼吸一般在皮肤下方起伏。他屏住粗重的呼吸声,眼底满是煞气:“他不会信的。” “他会信的……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怀疑的。”戊寅淡淡道,“不然他在你面前为什么会越来越不苟言笑,为什么对你的态度越来越冷漠,不是忽视就是呵斥?因为他发现他唯一的孙子性格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就好像体内换了个人。” 看着薛鸿意越发铁青的脸色,戊寅轻描淡写地扔出最后一根稻草:“我就用‘夏阳彦’的身体去告知他怎么样?说服力应该会更大一些。” “……” 终于,薛鸿意艰难地闭上了眼睛。如果说半个小时之前在戊寅和解临渊面前拍下□□的他,仗着变异者的身份有多自信,那现在同样因为变异者身份被扼住软肋的他就有多狼狈。 “你要怎么样?” 戊寅侧过脸朝解临渊微微一挑眉,勾唇道:“开车带我们出南营地。你最好祈祷这一路上畅行无阻,否则一旦出现任何差池,我都会将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 薛鸿意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了驾驶位,咬着后槽牙发动引擎,踩油门的力度简直恨不得抄过方向盘直接撞墙,大家一了百了。 老爷车后排,戊寅敛去志得意满的神情,皱着眉掰过解临渊的脸,倾过身,观察他受感染的情况。 今晚大概率要下暴雨,天黑得特别早,仅仅是傍晚四点左右,天穹乌云密布,好似一块厚重的幕布盖在了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管是从天气还是解临渊的状态来判断,现在都不是一个出逃的好时机,但戊寅骑虎难下,不能展现出半点犹疑,若是被驾驶座上那只虎视眈眈的鬣狗发现他的虚张声势,一定会瞬间反扑咬下他一块肉来。 所以戊寅就只能硬着头皮带一枚不定时炸弹继续他们逃亡之旅。 转瞬之间,黑色血管就已经爬满了解临渊的脸颊,英俊的面庞被恶心的蛛纹侵占,还正逐渐朝他的嘴角逼近。 “应该是你单独和薛鸿意近距离搏斗的时候,他激发体内成熟的感染源,气息刺激到你体内的这只寄生物了。”戊寅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咬着解临渊的耳垂在私语。薛鸿意从后视镜中窥视到他们暧昧相贴的姿势,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它太亢奋了,我目前没办法控制它。”戊寅眉头紧皱,“你现在的污染值是多少?” 解临渊左眼跳出个方形弹窗:“……93%。” “这也太快了……”戊寅双指掀开解临渊的右眼皮,粘连着无数视神经的外凸眼珠就像是布满了苔藓和藤蔓的深渊怪物,追随着戊寅手指的方向缓慢移动,瞳孔不停地涣散又收缩,时不时发出不受控制的战栗。 “……94%了。” 戊寅悻悻地收回手,“好吧,可能我的存在也同样在刺激它。” 薛鸿意的车非常好用,在南营地内,没有人会认真搜查军区太子爷的车,D区关卡处,解临渊只随意遮一下脸,值守人员就摆摆手将车辆放行。 到了E区关卡,值守人员还算负责人地探头在车厢内扫视一圈,随意地问了句怎么血腥味这么浓?薛鸿意给他示意自己的右手背,一边感慨雇佣兵真的不好做,一边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排摩斯密码的SOS。 执勤人员当即感同身受地抱怨了好几句这年头哪行都不容易,他们站岗的也超级累,完全视什么鬼敲击密码于无物,顺利让他们通行。 薛鸿意深深地叹了口气,踩下油门,不经意间瞥一眼后视镜,却发现“夏阳彦”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下,“薛队……” 这什么猪队友和神对手的典型戏码,求救信号只有敌人才看得懂? “我诚挚地建议你,如果还对南营地有一丝不舍之情,至少尽早把他送出去。”戊寅指了指解临渊,“他马上就要陷入混乱状态了,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没有他的最高指令,控制不了污染混乱期的他。” 当初北营地将Z1932拿出来公开拍卖的时候,半污染化、不定期狂躁、需要核心秘钥操控等信息就一并写在了机械战神的使用说明书里,所以薛鸿意对他这副状态略有了解,也就接受良好,他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没有他的最高指令?” “那玩意要绑定人脸,我又没有一张固定的脸。” “……”薛鸿意这下是真的震惊了,“那他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人格魅力?”戊寅眨了下眼,“我一直很招变异种的青睐……你不也是?” “……到时候他会怎么样?”虽然薛鸿意在处理十五相关的事情时,展现出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态面目。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相对理智和正直,能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无差别攻击任何人?” “不止。”戊寅尝试着形容:“……你们会和一名装载有机械战神无尽武器库高智慧懂得战术隐匿追踪的畸变机械体战斗。当然,他不是无敌的,你们或许能在付出高额代价之后制服他,但在这之前,他一定率先屠光大半个南基地。” “……”薛鸿意沉默了一会,问,“送出去以后呢?你能保证毫无理智的他不会重新返回袭击营地?” “到时候我会是他的第一目标,我自会想办法引开他。”戊寅说,“选择吧,继续在这里磨磨蹭蹭耍小心机,到时候我不爽摆烂原地一躺,大家一起死,还是快一点送我们出去,让我高兴了,勉为其难拯救一下世界。” 薛鸿意:“……” 他一路疾驰漂移过了F区关卡。 畅行的好运气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G区的主干道,无数等待出行的车辆在最外围的出入口处交汇,挤得水泄不通。暗沉的黄昏时分,红色鲜亮的车尾灯形成绚烂的人间星河,老爷车流畅地驶入璀璨的灯海中,在两辆巨大的运输卡车之间缓慢前行。 碍于生理特性,戊寅昼行夜伏,作息十分健康,但其余在末世艰辛求存的人类则不然,如果是处于有稳定光源的情况下,他们大多会选择夜间执行外勤任务。因为到了夜晚,污染者和畸变体都会丧失攻击欲望,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他们外出所要承担的风险也会降低许多。 令人烦躁的堵车时间,戊寅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玻璃窗外的画面一点一点转化为主基调为红与黄的色块光斑。耳边围绕的是解临渊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着强烈的痛苦,偶尔从喉咙口溢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又被他的理智强行压回。 解临渊目前的状态十分不稳定,他拒绝与戊寅交流,也不愿再靠近他,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到了另一侧的车门处,深深地低垂着头颅,双手成爪,烦躁地撑住脑袋,就像是一头隐藏在幽深峡谷中的巨大怪兽,竭尽全力控制着体内躁动的破坏欲。 但收效甚微。 今日G区的放行速度格外慢,戊寅不止一次听到旁边车道上司机暴躁的鸣笛声,还有许多此起彼伏的叫骂和喧哗。 从车外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中,他了解到平时G区关卡总共有六道口同时进行出境检查,但就在十分钟之前,六道口突然缩减成了三道口,并且排查也变得异常严格,甚至连车厢内部装载的设备和工具都要一一检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搞这么大阵仗?”“有逃犯?”…… 堵车路上闲得无聊的众人都在讨论。 薛鸿意默默关上了车窗,沉声道:“我们被发现了。” 戊寅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怎么被发现的?” “……”薛鸿意一噎,转头看到十五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愿意睁,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发现的?殿下身体里埋着定位芯片,你让小雀抓着它往山上飞,只要它们一出芯片划定的范围,科研院和军区的警报声响得整个A区都能听见。” “哦,这么麻烦?”戊寅仍旧闭着眼,交叠双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那就不管它们了,自生自灭吧。” “……不管了?” “不管了。” 薛鸿意才不会相信戊寅真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变异双头犬,“你不是说要……” 话讲到一半,他连忙及时止住话题,戊寅却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笑着说:“薛队长,哪能真让你当众暴露身份,那就真和南营地结下不灭不休的死仇了?更何况加深大众对变异者的了解程度,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 戊寅莫名的态度软化让薛鸿意沉默了一会,明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善茬,但他还是忍不住眼神闪烁,在缓和的气氛中期期艾艾地问:“十五,你,你真名叫什么?你现在在夏阳彦的体内,那你原来的身体呢?” 不等戊寅回答,一只手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解临渊仍旧痛苦地低着头,左手却直直地抓住他,似乎在阻止戊寅开口。 这是……不希望我告诉他名字?戊寅不太理解解临渊的脑回路,不过是一个难听的编号而已,他甚至没有真正独属于自己的姓名。 薛鸿意也看到了解临渊充满了占有欲的动作,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都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了,还有心思护食呢?” 破碎沉重的呼吸声中,戊寅隐约捕捉到一缕细微的呢喃,他将手搭上解临渊的胳膊,顺着凑到他的脸庞,耳际零零散散的低语终于拼凑完整,解临渊浑身滚烫,正咬着牙做最后的劝告:“……快,走。” 戊寅神色一凛,抬手摸上解临渊的右脸,掌心下是凹凸不平的纹路,一条条血管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皮肤下流动呼吸。冰凉的指尖令解临渊发出渴求的喟叹,他意识模糊地捧住戊寅的手,左眼已经数分钟没有模拟正常眼球进行眨眼动作,此刻瞳孔内部不停地高速运转处理大量错误数据,而右眼角抽搐了几下,那是个类似于眨眼的动作,却因为眼球鼓胀凸出无法正常完成。 他的思维已经凝固了,呆滞地抓着戊寅的手,没有再接下去的动作。 车辆逐渐临近检查点,已经可以看到守在每道出口旁边持枪巡逻的军队,薛鸿意没有再说话,从副驾驶座上抛来一件外套,戊寅立刻将它盖在了解临渊身上。 不远处,一名军官注意到薛鸿意这辆与众不同的车,朝底下人挥了下手,握着枪缓步靠近。 “薛队长。”军官敲敲玻璃,“亲自夜晚出勤,又接到什么好任务了?” 薛鸿意只按下一小截车窗,从对面车辆的车门反光处,他注意到军官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手/枪上膛,后视镜里,也能清楚看到数名从四面八方聚过来的士兵,将他这辆车团团围住。 显然他们等的就是自己,在这里守株待兔,已经恭候多时了。 “……刘少尉,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基地。”薛鸿意压低了声音,“信我一次,行个方便。爷爷那里等回来之后我亲自去解释。” 刘少尉眉心微皱,但终究没有把这位靠着有一个好爷爷才有资格在他面前说话的孩子放在眼里,“薛队,例行检查,你才是要给我们的工作行个方便,麻烦车里的所有乘客都下车接受搜查!” 薛鸿意咬了咬牙,想要冲关,却发现前后左右都被沉重的卡车堵得严严实实。 注意到车内人员的无声反抗,刘少尉眼神微动,数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围聚上前,密密麻麻的枪眼瞬间瞄准了这辆车,大有再不配合下车就直接把他们打成筛子的意味。 “……” 薛鸿意迫不得已解开了车锁,四面车门立刻从外部拉开,为首的士兵粗暴地将坐在车座上的人拖拽出来,戊寅不耐地挣扎了一下,又倏然变得顺从,任被压制着跪在地面,被枪支抵住脑袋。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骤然打碎平凡而喧闹的车流。 无尽的静谧之中,解临渊顶着半身飞溅的鲜血,从车内走了出来,他的赤色左眼是死机重启的条条代码,右眼是浓稠的浊黑色,宛若被污水浸染的鼓胀气泡,狰狞地扒在他恶鬼似的右脸上。 “击毙!”刘少尉高声下达命令,一瞬间,子弹如流水般肆意倾泻,逼得薛鸿意都不得不就地卧倒捂住了耳朵。 解临渊先是抬手用左臂遮挡,机械战神化作圆盾,包裹住他的全身。前排士兵通过枪击掩护,逐渐逼近他,然而就在愈演愈烈的弹雨之中,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惨叫声从人群最后排响起,解临渊咬穿一名士兵的脖颈,啐出碎肉,鬼魅一般再次消失。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颗不过指甲盖般大小的肉块从“夏阳彦”的手边滚出,一溜烟钻进了老爷车的后备箱里。 第64章 解临渊性格天生谨慎,习惯性隐藏实力,在外展现的都是收敛过后的模样,但是在污染混乱期的影响下,他理智尽失,只知道驱逐与攻击,头一回拿出了Z系列机械战神顶尖的单兵作战实力。 各式各样的近战、远程和防御武器,泛着寒芒的长刀顷刻间拆解重构为一把轻狙,又霎时变为钩锁,带他错综复杂的车流地形里穿梭,这里是他最好的游乐场,让他一个人就等于一支军队。 神出鬼没的混乱变异者在枪林弹雨中肆无忌惮地屠杀胆敢反抗他的人,疯狂宣泄着心头满溢的暴虐和破坏欲。 南营地的作战部队一批又一批临时抽调过来,抵达战场投入战斗,很大一部分士兵先是被指派到左部,又加班加点地赶到G区最南边,而且上来的首要目标还是疏散出口附近的群众。因为有所顾忌,所以南营地的士兵打起架来也就瞻前顾后,这不能开枪,那不能放炮,枷锁太多,反而被冷酷残忍不择手段解临渊抓住可乘之机,一连割断十数名士兵的喉咙之后消失无踪。 薛鸿意甩了甩被近距离的榴弹爆炸震晕的脑袋,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他的眼球出现污浊化和红血丝,又被他连忙强压了下去。剧烈的嗡鸣声中,两名士兵绕道拽起他的胳膊,连着七荤八素的夏阳彦一起,在车辆掩护下饶了两个弯,带到了一辆军用通讯车上。 五分钟之后,上级下达指令,在保证所有平民已经安全撤离的情况下,军队与雇佣队迅速向后方撤退,打开G区3出口,转移路口车辆,准备放行。 强行和处于混乱狂暴状态下的智慧人形态畸变体对战,无疑是极为不理智的行径。先引开,再收割,才是最明智的行为。 数名士兵跳上堵路用的重卡和运输车,训练有素地向两边打方向盘,路障也跟着搬离,很快就在巍峨高耸的护城墙前,让出一条宽阔道路。 现场寂静无声,阴沉逼仄的暗色天空不断往下压,侵袭着地面的空间,狂风卷过砂砾,藏匿在各个角落里的眼睛戒备又紧张地寻觅着,寻找那个不知潜伏在何处的狰狞鬼魅。 忽然,两只不长眼的丧尸歪歪斜斜地出现在出口,惊喜于零食库今天居然没上锁,很是兴奋地想要冲进来,两个红点慢慢移到它们眉心,消声器的作用下,死得无声无息。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台黑色老爷车安安静静地停在原位,车窗半开着,车门向外大敞,忽然,车辆后备箱向上弹开一小截裂缝,一对泛着幽深绿光的眼睛出现在黑暗的缝隙之间。 那双眼四处观察了一下,缓缓向后闭合,紧接着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就从后备箱中钻了出来,然后又是一个脑袋,双头犬努力探出两颗脑袋,接着纵身一跃,从后备箱中跳了出来。 它先是绷起四肢快速甩了甩全身的毛,金毛犬压下脑袋舔了舔它受伤的右臂,那里在取定位芯片的时候被主人粗暴地剜掉了一整块血肉,毛发因为血液的浸染变得蜷曲,陡然,它们的耳朵同时立起,边牧警惕地扬起脑袋,金毛也瞪圆了眼睛,向高处清脆地吠了一声,随即狗身调转,冲着大敞的3号出口处疾奔而去。 望远镜中,变异犬的边牧脑袋口中似乎虚虚衔着什么东西,隐约像是一个透明的塑胶袋子。薛岳皱着眉头调整倍率,依旧没有看清拔足狂奔的狗嘴里到底叼了什么。 薛鸿意完全展露了变异者的形态,皮肤下方都是扭曲的黑色血管,浑浊外凸的双瞳透过通讯车上的监控屏快速寻找,倏然,他按住薛岳的手腕,向他指向屏幕的一角。 因为南营地军队的主动撤离和隐蔽,解临渊失去了攻击目标,进入短暂的冷静期,他此刻正站在搬运城墙砖的折臂吊车最高处,银色长发飘舞,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面的一切。 呼啸的狂风卷动他的长裤,被大量血污浸染近乎换了颜色的破碎衣衫猎猎作响,解临渊的额头被流弹擦伤,腥涩的血渍粘连他的睫毛,凝成污红色的血块。 双头犬跃出后备箱的同时,他隐约感知到什么,鼻尖微动,似乎是嗅到了猎物的气息,瞬间就变得躁动不安,左瞳中接连弹出数个画面高倍率放大的窗口,甚至能看清最远处瞄准他的狙击枪后方士兵的瞳色。 战神系统还在不断分析、抓取着新的数据,呈现在主人眼前,因为持有者精神状态的失常,这些代码数据也不停地闪烁,像是接触不良的电流,发出不稳定的噪音。 画面最终锁定在一头奔跑中的双头杂色小犬身上,身形像是成年的中型犬,但屁股上的乳毛还未褪全。赤红色的准心再次推进,定格在其中一颗陨石色脑袋的犬齿下,那里露出一袋透明的塑胶袋的一角,解临渊认得那个东西,是一袋生理盐水。 倏然,解临渊纵身从数十米高处一跃而下,没有经过任何缓冲径直落地,巨大的震荡冲击波及了四周的所有车辆和设备。 他可以如猎豹一般敏捷轻盈地落地,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沉闷地砸向地面,宛若碾压式狩猎收割的开幕曲。 变异双头犬感受到恐怖的压迫力,仿佛被什么拥有一百只眼睛和两百条触手的深渊怪物盯上,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金毛——嘤嘤嘤我就是想出去玩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戊寅——闭嘴快跑 边牧——主人,我是不是被你拖累的?把你吐了我是不是就能活? 戊寅——……把我吐了你第一个死 变异双头犬冲出了G区城墙出口,矫健越过四五只游荡的丧尸,快步迈上了国道,爪垫尖趾打在柏油路上,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声响。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它跑了许久,倏然停下,金毛脑袋伸出长舌头哈哈地耸动喘息,边牧脑袋抬头嗅了嗅,转身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摇着尾巴钻出,埋着脑袋在草坪上不停地嗅闻,顺着气味一路搜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坡后面发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 足有成年男人大小的黑袋子散发着腐烂恶臭的气息,还沾着一些不知名的黏液,双头犬两颗脑袋都忍不住侧过去干呕一声,生理盐水袋掉到草地上,在水中翻滚的肉球吐出一连串细密的小气泡,又被边牧重新衔起。 金毛——把狗都臭yue了,什么玩意? 戊寅——别废话了,咬开 边牧——拒绝 戊寅——捡着干净的地方拿爪子刨开总行了吧? 边牧——我想要喝有味道的那种甜滋滋的奶 金毛——我也要我也要 戊寅——……再不咬开我们一起死,一起去地狱喝奶 双头犬见坐地起价失败,不甘不愿地凑上前去刨塑料袋,这个臭烘烘的大黑垃圾袋包了很多层,边牧嫌脏死也不上嘴,金毛却是激发了拆家血统,狗爪子犬齿齐上阵,终于把套娃似的袋子撕咬开,从内里露出了一双白皙修长的小腿。 生理盐水袋憋下去微不可查的一小截,两条腿的主人缓缓动了动,从袋子里面坐起来,伸出手将塑料袋的裂口扯得更开,戊寅十分嫌弃地探出脑袋,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再从脏臭的塑料袋中摸索着爬了出来。 好歹胡宏博还知道运他身体的时候裹上几层塑料袋隔绝脏污,没有直接把他放在那辆运送厨余垃圾的垃圾车里,戊寅心想,不然他宁可被关起来做实验也要返回南营地先把胡宏博弄死。 熟悉的气味变得完成,殿下兴奋地想要凑上去舔舐戊寅的脸,但不等它上前,后颈忽然被一只手抓住,惊慌地蹬着爪子回过头,就和一只浑浊凸出的眼球对上了视线。 这颗外凸的眼球仿佛自由生命力一般,不安分地在眼眶里转动,针尖大小的瞳孔锁定了眼前这只夹紧尾巴嘤嘤直叫的小狗,厌恶地往身后一扔,殿下瞬间惨吠着摔出了数米来远。 乌云蔽日,戊寅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可以感受到一股令人寒毛直竖的视线,距离他不过一臂之遥。 是解临渊。 殿下被甩走之后,没有任何忠诚小狗英勇护住的感人场景出现,它的两颗脑袋迅速达成一致意见,转头扎进了灌木丛里,让主人自求多福。 戊寅听到了衣服摩擦的声音,强烈的血腥气靠近,他的颈侧出现了嗅闻的声音,冰凉的长发垂落在他的皮肤上,解临渊就像一只餍足的野兽,没有太强烈的攻击意图,正在靠嗅觉辨认着猎物的气味。 他体内狂躁不安的寄生物耗尽了能量,已经开始感到疲惫倦怠,戊寅可以尝试着唤醒他,但这需要他将手直接触碰解临渊的眉心或者胸口,碍于天黑目盲,戊寅并不知道解临渊的脸究竟在哪里,他只能缓慢地抬起手,力求在不触怒这头凶兽的情况下,抚摸到他的额头。 解临渊半蹲在这名好闻的生物前方,张开牙齿,寻找着方便下口的地方,他的视线锁定在这人颈侧一枚细小的黑痣上方,忍不住伸出舌头从下到上用力地舔舐,正要张口啃噬的时候,就被一只手掌按住了脸颊。 他十分不满地抓住了这只捣乱的手,龇牙发出威胁恐吓的声音。 戊寅停下动作,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开始认真思考这具仿生体被咬烂撕碎之后他去寄生谁比较好。 第65章 冰冷湿润的呼吸喷洒在掌心内侧,像是来自严寒深海的软体动物在指间蠕动,戊寅下意识握紧拳头想要收回右手,却被另一只铁钳般坚硬寒冷的金属手死死固定在原位,半寸难移。 解临渊被戊寅的反抗激怒,侧过脸用鼻子顶开他闭合的掌心,张开嘴,尖利的犬牙不留余地地没入戊寅虎口,在刚刚结痂的齿印上方烙下一枚更大更深的齿痕,刺激的鲜血气息盈满口腔,铁锈味点燃了解临渊不停闪烁着红光的左眼,令他感到无比满足,于是又更加用力地咬下,牙齿几乎洞穿戊寅的手掌。 “啊!……唔,松口!”戊寅吃痛地推搡着解临渊的肩膀,冷汗渗出皮肤,黑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他好歹也是一名身材颀长健康的成年男性,但在战神机械体的面前,一切挣扎就好像试图撼动巨木的柔弱藤蔓,解临渊完全没有把戊寅的推拒当一回事,只是嫌他犹有自由的左手碍事,随意拧过,压制在身后,不顾戊寅的痛呼继续啃咬他的右手,再用鼻尖拱开他的掌心,迫切地顺着掌纹舔舐往下流淌的血液。 他是真的打算吃了我,戊寅心想。 隐约之间,他竟然无师自通了吃与“吃”的区别。 犬齿磨上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解临渊躁动不安地用牙齿撕扯着伤处,舌尖搅动血肉,渴望更多能够填满他贪婪欲壑的气息。 忍过最初最强烈的疼痛,戊寅心一横,不进反退,将脸靠近正在啃食自己的解临渊,用灼热的呼吸反馈和嘴唇接触去判断对方所在的方位。 柔韧温凉的双唇扫过一处带有硬度的皮肤,戊寅疑惑地返回,抿了一下,又拿牙齿咬了咬,凌乱的发丝交缠在舌头上,确认这个部位是解临渊的耳廓,于是戊寅迅速用唇舍丈量着方向,侧过脸,添舐到解临渊的眼角,拨弄过他的机械眼珠,而解临渊左眼连眨都没眨一下。 被寄生物侵占的躯体与机械战神接触不良,大部分为了让解临渊看起来更像人类的仿生设定都暂时停摆,戊寅好奇地用舌尖抵着他的左瞳孔,上下转了转,又报复性地用牙齿衔着去拔他的睫毛。 仿真拟态皮肤涂层消失,解临渊面目的金属部分与人类皮肤有着一道明显的交界线,戊寅用唇舍一点一点地描摹,寻找他的眉心。 可就在他胜利在望,即将顺着眼窝向上触碰到解临渊的眉心之际,这个该死的半变异者突然全身一个激灵,不配合地撇过脑袋,将额头抵在戊寅肩窝,左右旋着蹭了蹭,咽喉深处还发出不满的咕哝声。 “解临渊,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戊寅咬牙切齿地骂道。 回答他的,是贪婪无厌添过他脖颈的舍,湿滑冰凉,像一条在肌肤纤颈间游走的毒蛇,嘶嘶红信停留在白玉最扎眼的那点墨痕上,张开獠牙,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解临渊!”戊寅被迫高高扬起下颌,再顾不上什么激怒,抬起膝盖踢上解临渊的小腹和腰侧,后者硬受了这两击,纹丝不动。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在枝叶上,一颗浑圆水珠打在解临渊的眉尾,沾染上不知道是谁的血渍,混成一滴血泪,顺着他的脸颊划下。昏沉雨夜,机械眼深处不断闪烁着激进的红点,他就像叼着白羊脖颈的雄狮,寸步不让地蹲在原地,等待脆弱的猎物咽气。 忽然,一声色厉内荏的狗吠在身侧响起,撕咬声也随之传来,束缚着戊寅右手的金属臂猝不及防地松动,戊寅抓紧机会,立刻将鲜血淋漓的右手从对方的掌心下挣脱。 即使金属臂被殿下咬住,解临渊也没有松开戊寅的脖颈,反而更加用力地吮吸从嘴角淌下的血液,动作间满是胶渴玉求。 戊寅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刚一恢复自由,立刻狠戾地抬起,携着将面前这只可恶丧尸脑瓜开瓢的气势,猛地拍向解临渊的额头。 肌肤相触的瞬间,解临渊双眸陡然恢复清明,紧接而来的便是骨头相撞的声音,掌骨敲击头颅,刹那间他的脑袋仿若被套在铜钟下方,再在外围敲上重锤,一时间脑浆晃动,耳内嗡嗡作响。 戊寅是真的气到下死手了。 剧烈的晕眩中,解临渊下意识又吞咽了一口唇边的血液,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齿间的皮肉,扶着额头支起身,再用手背抹了一把下颌的鲜血。 戊寅痛苦地捂住侧颈跌坐在地,胸口大肆起伏,感觉气管都快要被咬穿了。 解临渊感受到异样,愣怔地抬起左手,就见殿下还恶狠狠咬着他小臂,身体随着他举起小臂的动作被拉长为毛绒绒的狗条,乳牙都快啃断了,也没在这只欺辱主人的可恨畸变体机械臂上留下半点痕迹。 随手拂开这只没用的破狗,解临渊欺身上前,去看戊寅的情况。 眼前人衣衫凌乱,满身都是血,左手伤口深可见骨,因为疼痛太阳穴旁浮起青色血管,捂着脖子,胸膛每次起伏都牵连伤口引起一次痛楚。解临渊难得有些慌乱,连忙从衣服上撕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让戊寅躺下,抬起他的一侧胳膊,压住伤口止血。 解临渊跪伏在地上,喘息着检查过脖颈间外翻的皮肉,“还好,看着真是吓人,但实际上咬得不深,很快就能止血……身上只有这两处伤口吗,还有哪里疼?” 戊寅不想理他。 解临渊自顾自把戊寅全身翻过一遍,又掀开他的衣摆快速前后扫视,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把你吃掉了。” 戊寅更来气了:“滚!” “对不起,”解临渊满是歉意地低下头,牵起戊寅完好的那只手,面颊贴上他的掌心,蹙着眉把脸埋进去,“对不起戊寅,我愿意接受惩罚。” “……”戊寅瞥他一眼,倏然挣脱开,左手搭上解临渊肩头一把攥住他的衣服,“脱了。” 解临渊没听清,“什么?” “我说把衣服脱了。”戊寅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解临渊愣了下,虽然不明就里,但立刻起身照做。 棉质衣服柔软的摩擦声后,强健结实的美好成年男性躯体展露在细碎的雨水下,极富生命力的肌肉线条随着解临渊舒展肩膀的动作流畅起伏。 他抬眸望了微微侧过脑袋正用耳朵辨别他方位的戊寅,喉结上下滚动,口腔中还保留着洗刷不去的血腥味。他再一次俯身靠近,曲着膝盖,胳膊枕在戊寅脸侧,灼热的体温隔着轻薄衣物传递到对方小复,解临渊刻意层了一下,感受到特殊的触感,心跳在不经意间缓缓加速。 “脱掉了。”他的声音变得喑哑,“酷子也要脱吗?” 戊寅举起左手,往前一探,恰好触碰在解临渊的索骨,他辨认了一下左右,试探着往下移。 “你想要漠哪里?”解临渊的声音更沙哑了,掌心覆上戊寅的手背,牵引着触摸自己的匈膛,饱满的肌肉细腻柔韧,他刻意在手感明显不同的一处地方着重停留,勾引戊寅用指腹瑈了瑈,“……是这里吗?还是要更下面……让我也沫沫你可以吗?” “上面一点。” “嗯?”解临渊喘息声很重,浅色睫羽扬起,注视着戊寅发号指令的嘴唇,“这里?” “再往上一点。” “这里?”解临渊垂下脑袋,在戊寅抿唇说嗯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右手撑着地面,左手急色地去扒戊寅酷子。 戊寅不知道解临渊突然又发什么风,皱起眉,五指分开抵在这只疯狗的心脏上方,凝神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 就在解临渊撬开他的齿关,将舍头递进去的时候,戊寅五指倏然用力,骤然间,解临渊只感觉被千斤巨顶猛地抨击胸口,他眼前一黑,一口浊血猝然上涌,侧过脑袋尽数呕在了地上,乌黑的粘液之中,除了血液还有破碎的肉渣,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随即,他的眼角、鼻腔和耳窝全部渗出深红的血液,心脏上端仿佛有一千只虫子在啃噬撕咬,在为寻求出口胡乱地冲撞攀爬。他全身都在痉挛不止,倒在地上痛苦地攥住心脏,蜷成一团,嘶哑地低吟着。 直到解临渊挣扎翻滚的声音逐渐停止,呼吸也缓缓变得平静,戊寅这才忍着痛翻了个身。 “……先给你个小教训,等天亮了再收拾你。”他放下一句狠话,疲惫地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他听到解临渊呛咳两声,又呕出了些血沫,接着劫后余生一般长抒一口气,坐起身穿上衣服。 “好疼……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戊寅听到解临渊这么说,一只手拂去他额前的湿发,又轻柔抚过他的脸颊,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 “给我大脑做手术那次都没这么疼。”解临渊埋怨道。 他指尖的温度从冰凉逐渐变得温热,戊寅没有睁眼,还算受用这轻柔的抚摸,没有阻止解临渊继续为自己梳理杂乱的头发,清理身上污迹。 被二次甩开的小狗哒哒哒跑过来,先是警惕地观察了解临渊一圈,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哈哈地跑到戊寅耳畔喘气,又用舌头舔舐他的耳廓。 金毛——喂喂喂,主人,还活着吗? 边牧——好像快死了,我们去把他埋了吧 “你们也滚。”戊寅抬手推开它们的狗头,背对殿下不想搭理它。虽然后期救主有功,但前期弃主而逃的丑陋行为,让记仇的戊寅决定等明天天亮之后,大的小的一个都不放过。 解临渊等他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这才抄过戊寅的腰后和膝窝,让对方搭住自己的肩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可就在他抱着人起身的时候,一束强光倏然从头顶落下,解临渊迅速闭上右眼调整左眼视力功能,迎着强光望去,簌簌小雨中,薛鸿意骑着变异金翅雀从天而降,身后还载着他的爷爷,军区元帅薛岳。 解临渊警惕地抱紧戊寅,双头犬转身又要跑,却听主人在它头顶冷飕飕地咳了一声,大有你再敢临阵脱逃我就把你做成狗肉火锅的意味。 殿下:“……” 殿下威风凛凛地站在解临渊身前,皱着长吻龇出锋利的犬牙,彪悍护主。 “别紧张,二位。”薛岳从金翅雀后背跳下来,薛鸿意立刻撑开一把黑伞,挡在他爷爷的头顶,左手则是将手电的光调低。就听薛岳低沉浑厚的嗓音随着随着雨水落下,“我们是单独过来的,只是想找二位坦诚布公地聊一聊。” 解临渊虽然刚刚狂暴结束又不知道被戊寅抵住匈口做了什么,现如今疲惫不堪,但气势依旧盛气凌人,嘲讽地说:“你所谓的单独,就是单独带着一个连的特种/兵过来和我们聊?” 第66章 “他们只是下下策,是万不得已的planB,我还是更倾向于以一种和平友善与相互退让的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冲突,如果接下来我们能够达成一致意见的话,他们有和没有就毫无区别。”薛岳不愧身居高位多年,面对解临渊的嘲讽,情绪稳定,吐词清晰,“毕竟那位先生说得很对,我们双方之间的矛盾误会并非不可调和,没有必要结下不灭不休的死仇。” 戊寅又累又痛又困,也无所谓现在被人用公主抱着没什么气场,脑袋埋在解临渊肩窝里,让他闭眼睛的这个动作显得更加自然,“别废话了,要不是发现Z1932的最高指令被我交付给他本人,你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控制他,而我的实力又远远出乎你的预计,在探明我全部底牌之前,你不敢轻举妄动,不然,你还会在这里好声好气地和我们谈判?” 薛岳坦然自若地说:“战争与伤亡,从来都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他从变异金翅雀的背上取下一个背包,往前两步放在地上,“这里是你们遗漏的行李,原物奉还。我确实很好奇先生的能力,还望先生为我解惑。” “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问完滚。”戊寅又凶又拽,像一头接受凡人供奉的恶龙,骂骂咧咧地吃着贡品,非常不好惹。 薛岳沉默了一会,侧过脸,深深地望了薛鸿意一眼,注意到孙子倏然紧张的目光,他转头重新看向戊寅:“是这样的,四个月之前,有一场大规模的丧尸潮……” “你怎么不从三年前北地港口城市苏雅塔出现的第一只污染者讲起呢?”戊寅直接打断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薛鸿意还是你的孙子。” 薛岳话音一顿,连忙否认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别扯一堆家国大义再绕回来了,我没空听你那些面子工程。”戊寅不耐烦道,“薛鸿意是变异者但也是你孙子,最多算是体内融合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但本质上还是你的孙子。” “……”薛岳尴尬了一瞬,倒也适应了这人的说话方式,坦然问:“融合了一点别的东西?什么东西?” 戊寅不说话了,薛岳和薛鸿意都认为是因为答案涉及核心机密,他不愿多说,但解临渊总觉得或许戊寅本人都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毕竟这人连自己的来历都模模糊糊,还莫名其妙丢失了本体。 他不肯多说,薛岳便自行猜测:“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薛鸿意被污染之后,体内出现了一个副人格,并且与主人格不断融合。” 戊寅还是不说话,薛岳倒也不生气,点到为止地换了个问题:“关于变异双头犬,先生执意要带走它,是否因为它的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不,它身上什么秘密也没有,戊寅死活要带它走就是觉得两个脑袋的狗很酷,不过解临渊认为也不能怪薛元帅想太多,换他身处薛岳的那个位置,他能臆想出更多有的没的。 “别往变异动植物那里白费功夫了。”戊寅难得说了点有用的,“你见过被丧尸动物和丧尸植物吗?只有正常动物和变异动物,怎么看都和人类不是同一个灾厄感染源。” 这一论断南营地内并不是没有教授提出相似的猜测,但从戊寅这样身份的人口中说出,可信度明显上升了不止一个级别。薛岳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关于灾厄污染,先生究竟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多,我失忆了。”戊寅十分坦诚地说,怕薛岳不信,还多加了一句,“真的。” “那先生还记得些什么?”薛岳又习惯性地开始上升层面,“这事关于全球、全世界、全人类的命运,希望您多多指教。” “……”戊寅沉吟数秒,念在薛岳好歹表面态度非常诚恳的份上,“帮我留意一下和我长相相似的人,这应该不难,我好像长得还蛮特别的……或许他们会知道点什么。” 和戊寅长相相似的人?这个线索就连解临渊也是第一次知晓,而且还是复数……难道是其余五十九个实验体,甲子,乙丑那些?原来他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从同一个母体提取的基因克隆而成的吗?那这个母体又是谁? 至此,薛岳顺势提出了最后一项要求:“能否为南营地提供一袋你的血液?” “随便。”戊寅伸出皮开肉绽的左手,“顺便帮我、解临渊,还有地上的丑狗包扎一下伤口,再留点换洗伤药给我们。” 薛岳:“……” 薛岳面不改色:“那是自然。” 一分钟后,数名军医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戊寅周围,在他头上立上户外伞遮雨,训练有素地为他消毒、止血、清创、缝合,顺带抽走了满满一袋200cc的血。 薛鸿意站在旁边,看戊寅身上的伤比枪林弹雨中七进七出的解临渊还要凄惨,忍不住黑着脸问:“你何必非带着这么个危险的家伙在身边?” 解临渊和殿下同时警惕地抬起头来,立着耳朵,敌视地望向薛鸿意。戊寅脖子上缠了厚厚的绷带,声音有点变形,笑着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鸿意移开视线,又咬着牙问,“你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这个问题快成了他的执念了,都怪该死的Z。 “我的名字?” 眼见着戊寅有回答的趋势,解临渊想要出声阻止,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阻止他的理由。而且如果在薛鸿意面前坦言不希望戊寅说出真名,极有可能被总是和他唱反调的戊寅无视,到时候才是真的落了下风。 就在解临渊心头转过万般纠葛心思还没想出解决办法之际,就听戊寅挺高兴地说:“吴小虎,我的名字是吴小虎。”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自己绞尽脑汁编造的名字非常满意。 薛鸿意却不是很接受眼前这名英隽清逸的貌美男人有这么一个简单粗暴还土里土气的大名,皱着眉转头看向解临渊,观察他的反应。 解临渊又是何等的聪慧,瞬间气愤地质问戊寅:“你做什么把真名告诉他?” 戊寅:“……” 这下薛鸿意终于满意了,细嚼慢咽地品了品吴小虎这个名字,还真咂摸出了点与众不同的美妙意蕴。 治好了伤,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把那血袋放进冷藏箱保管,又在元帅的示意下乘车离开,薛鸿意跳上金翅雀的后背,握着缰绳,居高临下地喊道:“小虎……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巨大的变异雀顶着风雨振翅而去。 薛岳居然真的信守诺言,撤兵后退,不再为难戊寅和解临渊,并把殿下留了下来,唯一的要求只有和解临渊交换卫星信号联系方式,说是遇到困难可以向南营地求援,但解临渊确认不存在这种情况,只有南营地来麻烦他们的可能。 反正到时候直接拒接拉黑就行了。 等到四周再也看不到南营地的半个人影,戊寅忽然身子一软,靠到解临渊肩头,接着两条胳膊都抬起,反身搂住了他的颈项。 解临渊一惊,连忙抱住戊寅,急切地问:“怎么了,你还有哪里受伤?” 戊寅微微皱着眉,把脑袋埋得更低,“困……” 解临渊:“……” 这时,有个穿着一身漆黑雨衣鬼鬼祟祟的家伙从不远处的草丛里出现,朝四周张望,再从藏身的地方挖出一辆垃圾车,用力地拖拽到公路上,飞快地蹬到戊寅和解临渊的附近,再快步冲了过来。 正是帮助运送戊寅本体的老胡,胡宏博。 早上分道扬镳各自收拾行李的时候,戊寅就单独找上他,让他帮个小忙,之后又递来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还让他带上单位分配的垃圾车,去指定的地点等候。 胡宏博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老老实实等了半天,竟然看到一名佩戴着飞鸿雇佣队徽章的男人背着失去意识的十五跑了过来,上来就说出纸条上的暗号,接着取过准备好的大型垃圾袋,身手利落地把昏迷的十五装进去,打个死结,让他藏在垃圾车里送出南营地。 胡宏博跟捧着烫手山芋似的,想了想,又给十五裹了好几层的垃圾袋,塞进了一车垃圾的最底下,哼哧哼哧地骑车出门。 中途,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好像没给垃圾袋扎孔……十五该不会给闷死了吧?可好像打从一开始那个雇佣队的男人就没留呼吸孔啊? “……” 等到了约定“抛尸”的地点,胡宏博把黑垃圾袋往草地上一扔,试探性地推了推,“十五先生?” 他越想越不对,脑子里转过一百种十五杀人不成反被屠的可能,连忙从脸的部位给垃圾袋撕开一个口。雨夜漆黑,枯木树干宛若道道鬼影,枝叶簌簌作响,他一身冷汗地看到地上十五比死人还要惨白的脸,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 没有呼吸。 胡宏博顿时屁滚尿流地蹬车跑了,又因为太恐惧翻了个车,没能成功跑远还丢脸地吓晕过去,等到他再醒过来,正好远远看到薛岳、薛鸿意等大人物在和死而复生的戊寅和解临渊交谈。 他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此刻,老胡跑到户外伞底下,摘掉雨帽,用铜铃似的眼上下观察了睡着的戊寅一阵,看解临渊怀里的人胸口还在上下起伏,惊诧不已。 “嘘……”解临渊单手抵住双唇,“什么都别问。” “知道,知道。”胡宏博快速点了点头,他不是能瞒得住事儿的人,知道得多容易坏事,先前被解临渊阴阳了一次之后更是警醒,“那现在雨这么大……你们待会去哪?能留我一个晚上不?” “……”解临渊看了眼他的垃圾车,“今天这事做的不错,有什么想要的吗?” “啊?”胡宏博连忙摆手,“没什么想要的,大家都是朋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真的?” “……就是吧,”胡宏博支支吾吾地抓了抓鼻头,“呃……” 解临渊笑了声,抱起熟睡的戊寅,“我知道你这么卖力,是想让我们再给秦玥一次机会,为孙莓的事想想办法,挺讲义气的啊,老胡。” “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解哥。”老胡很不好意思地嘿了一声,“秦玥她吧,我看她是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了但骑虎难下,所以我就想念在往日情分上再拉她一把,给孙莓找一个别的出路。可我也想不到好法子,所以你们要是有办法,求求你们最后帮她一次……但要真的没办法,就算了吧,自作孽,大不了我平日再节省些接济他们,。” “我还真有办法。”解临渊笑着说,“……认识去老巴尔克农场的路吗?” 第67章 戊寅最终在老巴尔克的农场里修养了足足三日,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养足了精神就偷溜出门骑马,再引得三四只污染者在马屁股后面嗷嗷地追。 田里辛勤劳作的老巴尔克隐约看见自家白马驮着什么玩意风一样地穿过了田埂,等到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连忙急吼吼拾起搭在稻草人上的□□要去救命。解临渊直起腰,用肩头的毛巾擦了把汗,接着一把将巴尔克摁回原地,“没事,你别管了。” “啊?” 银发青年人正了正头顶遮住眼睛的遮阳帽檐,随便选了个相对高的地势,甩臂架狙,左眼瞳孔变为红色准心,轻描淡写地开了几枪,把污染者全部点死。 巴尔克:“……” 他默默伸出了大拇指。 杀完丧尸,解临渊左臂又变回小铲子,弯腰继续帮忙松土栽秧苗,巴尔克配合着填土再浇下一瓢水。 这时,就听戊寅的声音远远传来:“……这马怎么停下?!它根本听不懂人话!” 巴尔克学着解临渊方才的云淡风轻,悠哉直起身:“这简单,你——” 话音未落,解临渊已经蹿了出去,两条长腿的速度竟然能比飞奔的骏马还要快,临得近了左手掌心下方射出钩锁,绕着马身缠一圈固定,起跳收绳,随即便稳稳当当地坐到了戊寅后面。 戊寅控制下的白马和他本人一样疯疯癫癫,一副今天我和我背上的人必须要死一个的样子,而等到缰绳落在解临渊手里,它就突然变得温驯起来,放慢奔跑速度,小踏步地将两人运回了那间半地下室门外。 殿下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绕着马蹄疯狂转圈,试图放牧,戊寅豹子一样灵活地从马背上跳下,摸摸殿下的脑袋让它赶紧歇着,跑回房间里喝了口水,接着躺回藤椅里,摸出玩没电了的游戏机递给解临渊,“充电。” 这些天他过得实在滋润,受了伤反倒胖了三斤,还如愿把皮肤晒黑了一个度。 解临渊食指变为一根细长的充电线,插进游戏机里,屏幕很快便嘟一声亮起,戊寅迫不及待地拿了回去,熟门熟路地打开他最近的新宠,一款经营养成类单机游戏。 “这窝兔子跑太快了,我一只手捉不到。”他仰头朝站在椅子后方看他玩游戏的解临渊晃了晃屏幕,“你会吗?” 解临渊挑了下眉梢,接过另一只手柄,陪戊寅逮了一个小时的兔子,直到把兔子上下三代外加祖坟都给挖空了,戊寅这才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游戏小家里的透明兔子柜,给其中一只格外魁梧健壮的金刚芭比白毛兔强行喂饲料,直到系统提示今日喂养已达上限,再喂它特喵的要撑死辣!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农场大门外有人在鸣笛,假寐的殿下瞬间警醒,两只脑袋嗖的冒出窗口,对着大门汪汪大叫,解临渊也起身往外看了眼,出门去给老胡的垃圾车开门。 这段时间,老胡、杨蓦和秦玥白天在基地内上班,晚上就到老巴尔克的农场加班,帮忙收拾被金翅雀拆得乱七八糟的仓库,将那些要交给戊寅的酬劳整理出来。孙莓默不作声地跟着秦玥两头跑,乖巧了不少,勤勤恳恳地帮忙,就是每当看到戊寅就跟看到老虎一样,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看到墙角被踩碎成七节的锄耙,杨蓦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只鸟怎么比狗还能拆家?” 趴在门口执勤的殿下隐约察觉到敏感要素,不爽地扯着两颗脑袋叫嚷,还是此起彼伏的二重奏,直到解临渊皱眉提醒它:“小声点,别把戊寅吵醒了。” 秦玥请求巴尔克收留孙莓的事理所当然遭到了拒绝,老巴尔克说区外危险,他一个人都顾不过来,哪还照顾得了一个小女孩。 彼时戊寅在窝在旁边乒呤哐啷地打俄罗斯方块,很没情商地插嘴:“你就当是大号练废了,开个小号重新升级呗。”他指的是老巴尔克的赌鬼女儿。 老巴尔克愣了一下,长叹口气,背过身不说话了。 解临渊早习惯了戊寅这种社交能力为零的模样,按按他的脑袋示意打个游戏还分心?接着走到老巴尔克身边,温声细语地和他聊天。 不到半个小时,老巴尔克点了头,同意接收孙莓。一时间,所有人看解临渊的眼神里都充满了仰慕和敬佩。解临渊又简单给巴尔克简述了孙莓的遭遇和问题,巴尔克严肃表示他会严加教育,扭转孙莓病态的三观;同时,他也会约束自身的脾气,再生气都不会对孙莓动手。 三日后,戊寅和解临渊搭上了之前藏在森林中的房车,商量着下一处目的地是哪里。只有殿下还以为是安全区外的大冒险结束,兴奋地摇着尾巴准备回南营地喝美味甜奶。 “对于本体在哪里,你有没有什么初步的猜测?”解临渊收回了充当房车安全锁的那根尾指,重新恢复完整的机械战神,左眼也跟着亮了一下。 “无。”戊寅盘着一条腿坐在小沙发前,“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但关于它的事情,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解临渊感到了棘手,他将地图投影在车窗上,标注出他们所在的位置,“你再仔细回忆回忆?” 戊寅单手托着下巴,仔细回忆了十分钟,就在他啊了一声,解临渊以为他想起什么了的时候,戊寅很好奇地指着地图中一个地方说:“这个基地叫动物园诶!” “……” “其他人类基地都叫避难所、营地、王国,只有它叫动物园,名字好特别。”戊寅很兴奋地说,“我们接下来去这里吧。” “……你不找你的身体了吗?” “反正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去哪找不是找?”戊寅理直气壮地往副驾驶上一坐,“走走走。” 解临渊总觉得他应该生气的,因为他和戊寅的约定是直到找到本体之前,他需要一直为戊寅服务,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了。或许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去往何处,还不如暂且与这个总是带给他无穷惊喜与惊吓的男人继续作伴,为对方想一出是一出的主意出谋划策。 房车启动,朝着与南营地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殿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解临渊已经顺着国道开出了三亩地,边牧突然直起脑袋意识到不对劲。 边牧——这是要去哪,不回家吗? 金毛——要不休息一天再出来玩?我想妈妈了 “你妈已经把你卖给我了。”戊寅无情地为它们宣告死刑,“不会再回去了。” 张着嘴趴在车中央地板上摇尾巴的殿下倏然变了脸色,它站起来,无措地跑到驾驶区看行进方向,又哒哒哒跑到最后方看倒退的公路,接着又趴到车窗探出头去寻找主人应该是在开玩笑的痕迹。 许多小孩童年时期都曾经被讨厌的大人开过类似‘你妈妈你爸爸不要你啦,把你扔掉了’的玩笑,内心那种惶恐不安或许直到长大都心有余悸。 对于殿下来说,大致就是噩梦成真了。 十五分钟后,它惊恐地发现,主人说的话是真的,它是真的被拐卖回不去了。 殿下停下无休止又无意义的房车马拉松,它愣了很久,倏的,边牧潸然泪下,委屈又害怕地直淌小珍珠,金毛则是在一旁疯狂撕咬空气,汪汪嚎叫要回家。 “闭嘴。”无情冷酷的戊寅主人又在喂游戏机里的赛博电子大白兔,“再吵就把你扔下车,脖子系个绳挂车门上,让你跟着车跑。” 殿下:“……” “孩子还小,又刚离开妈妈,没有安全感是正常的。”慈父解临渊立刻跳出来唱红脸,“你温柔一点,哄一哄它。” 戊寅不耐烦道:“再废话把你也扔下车,给你脖子里系个跟他一样的狗绳,一人一狗一起跑。” 解临渊:“……” 他温和地弯起眉眼,笑意不减,让戊寅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无处发:“把我扔下去了,那谁来开车呢?” 戊寅:“……” 戊寅决定从现在开始学习开车,好在这末世也没有科目一和科目二,更不用礼让乱穿马路的行人和电动车,戊寅听了三个小时解临渊的驾驶教学课…… 他没会,但是狗会了。 到了傍晚,是殿下开车找的露营地,狗爪子刨方向盘刨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解临渊在小厨房处理从巴尔克农场顺的食材,把容易变质的蔬果拿出来早些吃掉,罐头那些则是塞到储存柜深处,以防不时之需。 戊寅无所事事地斜倚在窗边嗑瓜子看斜阳,看着看着,视野中忽然出现几只长得歪七扭八的丧尸,他顿时败兴地拉上了窗帘。 晚餐是凉拌黄瓜、凉拌西红柿和水煮玉米,主打就是一个清热解暑。 还没等戊寅发表意见,殿下倒是对着盆里的狗粮倒是闹了起来。 边牧、金毛——我不要吃这个,好干,我要喝奶! 戊寅非常敷衍地把煮玉米的汤倒进狗盆里,“这样就不干了。” 殿下:“……” 它委屈巴巴地把前爪搭在戊寅膝盖上,讨好地摇晃尾巴。 边牧——嘤嘤嘤,我要喝奶 金毛——呜呜呜,我要喝奶 戊寅不吃这套,皱着眉呵斥:“上哪儿给你变奶出来?爱吃不吃,再作把你捆车顶上睡觉。” 说着他抬起头,就看见解临渊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胸口,发现戊寅望过来的时候还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戊寅顿时眉头皱得更紧:“看什么呢?” 第68章 “我在看……小丑狗。”解临渊三两步走到殿下身前,单膝跪下拨开它们的牙齿,左右看了看,“还处于幼犬期,我们真的要去哪里找点牛羊奶给它们补充点营养,不然日后长不大就麻烦了。” 殿下听得懂人话,知道谁站在它这头是它的盟友,于是聪明伶俐地用脑袋拱解临渊掌心。 “好麻烦。”戊寅啃着玉米,“找个地方扔了,让它自生自灭吧。” 解临渊教训秦玥捡了孙莓就要负责到底的时候,大道理那是一套一套地输出,但到了毫无责任心的戊寅身上,他就没办法那么正义凛然了,只敢好声好气地哄着劝着,说等殿下长开了一定会是只比黑骑士还要酷炫威风的地狱双头犬,到时候你骑着它出门,到处炸街。 总之就是大写的双标。 吃完饭,解临渊点开房车自带的一键原地自动扎营功能,让戊寅和殿下在充气帐篷里休息,然后自己从后备箱取出一辆车载摩托,检查过燃油和性能之后说他就附近转一转,正好远处锈蚀的标牌上显示有一处仓储式超市就坐落在不远处,他想去看看有没有可能捡漏到一两罐奶粉什么的。 “不过不要抱有太大希望。”解临渊抬腿跨上车座,补充道,“这都乱了两年了,超市里面的商品估计早被零元购抢光了。” “我也要去。”戊寅说着就扶住解临渊的腰稳稳当当地在后排坐好,摩托车沉了一下,解临渊的腰部肌肉也不受控制地随之绷紧,他忍着不适反对道:“天马上就黑了。” “不是还没黑吗?” “……”解临渊很无奈,侧过脸朝身后看去,“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一听到逛超市连天黑都不管了?” 戊寅眨了下眼,下巴抵到他的肩头,原本只是搭在腰间的手也改为拥抱,手指扣在了解临渊的小腹前,“那我们就快去快回?” 现在的解临渊根本拒绝不了他这些亲昵的小动作,就算戊寅只是单纯把脸凑近了些,他都下意识地怀疑这人是不是在邀吻。 事实上解临渊很清楚,戊寅不通情爱,有时候会缺乏一些成年人应有的距离感和界限感,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特别是戊寅还长着那样一张容貌出众的脸。不过短期内解临渊并不打算提醒他,甚至还蠢蠢欲动地想要利用这一点,教会戊寅一些不那么正确的东西。 解临渊垂下了眼睫,近距离注视着那双颜色浅淡的唇,说话间隐约可以看到牙齿和一点舌尖,他的唇瓣吻上去的触感异常柔软,很难想象戊寅这般锋利且难以捉摸的怪人,会有这么一双听话又乖巧的唇。 戊寅毫无防备地拥着他,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脊背,解临渊心中不怀恶意地揣测着——他是不是在故意勾引我? 会不会眼前这副姿态也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他那么善于伪装,精于算计,会看不懂我眼底的欲念吗? 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可是他明明做得非常好,他太知道怎样做才能更好地展现他的魅力。 看,就连我都被他引诱了。 只要怀着粗鄙又下流的恶念去解读戊寅的一举一动,即便解临渊知道这些都是他无耻的意淫,还是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好似在无垢的白纸上留下了他脏污的手印,将云端的飞鸟拖入满是淤泥的沼泽深渊。 但他终究还是理智的,克制的,彬彬有礼的,起身微微动了动退,把产生变化的补位换个舒服的位置搁置,随后侧脸暧昧地在戊寅耳旁低语:“那你亲我一下。” 将一切污浊庞杂的欲念藏进深不见底的深海,露出水平面的冰山一角装饰着粉色的泡泡,诉求不过是一个表达着纯洁爱慕的亲吻。 “嗯?”戊寅抬起眸,双瞳好似半透明的翠玉,在他的眼底,解临渊看到了冰冷的审视与沉思。 仿佛一桶冷水从他的头顶灌下,亢奋高热的大脑瞬间冷却,解临渊手足微微僵硬,求吻时唇角的笑意也在脸上凝固。 沉默时的戊寅总会令人产生一种迟钝和乖巧的错觉,就连解临渊在屡次欺骗得手之后,也飘飘然地忘却了戊寅的真实本性。 他聪慧且敏锐,不会一直被他骗下去。 “你总共亲过我两次,这次是第三次想要和我接吻。”戊寅冷淡地分析,“第一次,是在我咬了你的匈口,你突然问我知不知道亲吻,然后吻了我,第二次是我触碰你的匈膛,寻找寄生物的时候,你也很激动地吻我,可是这一次,我并没有碰到你的匈……所以亲吻的触发机制并不是接触人的匈?” “……” 很好,戊寅还是那个好骗的傻瓜。 解临渊发觉是自己高估了他的智商之后狠狠地松了口气,他相信戊寅不是演的了,这番蠢话要是靠装能装出来,那他活该被戊寅骗得裤衩子都不剩。 “还触发机制,你当我是发条姑娘吗?你旋个按钮我就在音乐盒上哒啦哒啦跳芭蕾?”解临渊勾过戊寅的衣领,在他这双吓死人的双唇上印下一个吻,把属于他的气味标记在戊寅身上,像肉食动物划分地盘。 再抬起身时,戊寅的嘴唇已经被染了色,越发的明艳湿润。 “感觉怎么样?” “还好,”戊寅直白地形容感受,“很软。” “……别乱猜了。”解临渊抬脚蹬上摩托车踏板,把额前的碎发撩到脑后,“再说,你还主动亲过我一次,那次我碰你匈了吗?” “……没有。”戊寅如实回答,“我那时候就是想对你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思来想去就亲了你一下,虽然大概率做得不对,但……想做就做了,就算做错了,谅你也不敢说什么。” 解临渊耳朵有点热,非常招架不住戊寅这种一无所知还乱七八糟的情话。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又悠悠地转回来,朱红的眼瞳盯着戊寅不放,嗓音也不自觉变得沙哑和温柔,“你做的没错,你想亲我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戊寅对上他的眼睛,“只要我想?” “对。”解临渊毫不犹豫地给了答案。 “……”戊寅思索了一会,倏然若有所悟地问,“那是不是可以反推,你亲我,也只是因为你想亲我?” 解临渊:“……” “什么‘亲吻是只有特殊关系的人在特定的时间才能做的事’,都是你在胡说八道吧?”戊寅目光犀利,“没有触发机制,也没有什么特定条件,只要想亲,就可以亲。” 解临渊:“……” “不,你说的不对。”他头大如斗,现在解临渊真心想为戊寅解释亲吻的含义,却发现很难表达清楚。 其实有个很简单的解答方式,就是告诉戊寅只能亲吻是对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情,正好他之前也欲盖弥彰地向戊寅暗示过喜欢,但解临渊并不确定他那些颠倒黑白的话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也不想反复提及喜欢,让戊寅开窍。 最不想的,还是承认他确实有点喜欢戊寅,就算仅仅是见色起意,贪图戊寅的身子,也照样显得他很变态。坏比会因为长得好看就不是坏比了吗? 解临渊开始胡言乱语:“接吻当然有条件,不然你看我随随便便找个人上去就亲了吗?” “……那是因为你不想亲他们。” “那我为什么亲你?”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亲我?” “那你上次为什么要亲我?” “我随便乱亲的。” 解临渊:“……” 他觉得不能再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缺乏逻辑地探讨下去了,“再说吧再说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只要记得要亲就亲我就是了,我认真说的,在这一点上不要自作聪明地跟我唱反调。” “哦。”戊寅点了点头,竟然没有发脾气,还很好奇地问,“那什么是大事?” “晚上回来我教你。”解临渊往后坐了些,暗示性地用辟谷挑逗性地蹭了蹭戊寅的吓提,果不其然得到了一脸茫然的反馈。 “……” 纯粹是他不懂,不是我没有魅力。解临渊这样宽慰自己。等会回来直接扒干净上手狠狠地弄他,解临渊就不信戊寅到时候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反应。 殿下被忽视了许久,十分不满地吠叫着,它抬起前爪扒拉座椅,也想要跳到摩托车上面去。可惜车上已经载了两名成年男人,没有留给它的空位。 “把它也带上,让它在前面咬丧尸干苦力活。”戊寅说,“都这么大的狗了,该学会自己给自己挣奶粉钱了。” 解临渊想了想,去房车里翻出了摩托配套的边斗,三两下安装上去,好好一辆满是科技感的酷炫黑摩托顿时满身八嘎味儿。 殿下高高兴兴地跳了进去,前爪搭在挎斗边上,随着马达的轰鸣声嗷呜狼叫。金毛戴着狗用的风镜,大张着嘴甩着舌头朝正前方库库吃风,两只柔软的耳朵随风飞舞;边牧则是借它另一颗脑袋挡风,戴着黑色的犬用头盔,整一只斯文败类。 行驶了大约半小时,坐落在郊区的大型仓储式超市逐渐显露出他集装箱式的外壳,公路也变得拥堵,到处都是被砸烂的车辆和风干的死尸。 灾厄污染出现的第一年,各国政府接连出台各项条例,向民众呼吁闭门不出,防止交叉传染,从卫星上来,全球各地几乎都如同空城一般的死寂,没有一丝人烟。 直到后期,灾厄污染的严重程度已经彻底无法掌控,政府相继倒台,被憋疯了的群众愤怒地走上街头,纵火,打砸,暴力宣泄着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惨痛。 但那个时候,能这样做的真正的活人都已经很少了,毫无理智的狂欢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便陆续消失,潜伏入泥土里,又在之后的半到一年内破土而出,成为了世界各地一颗又一颗延续着人类文明的微小火苗。 解临渊操控的摩托车还算灵活,在一辆又一辆布满了灰尘的车辆中辗转腾挪,通过道道细小的缝隙,慢吞吞地朝超市靠近。 “超市永远都是发生灾难之后人们的首要目标。”解临渊说,“最开始是大量囤货,后面就是直接明抢。” 戊寅大概是从没饿过,所以没什么囤积食物的概念,“那奶粉还能有剩吗?” “可能性很小,所以我才说碰碰运气。”解临渊说,“就算是找到一管牙膏都是好的。” 殿下忽然凶神恶煞地龇起了牙,它的目光所及处,是一只游荡的污染者,他发现了戊寅和解临渊,正兴奋地朝他们靠近。 像这样在附近徘徊的丧尸数量还不少,随着天色渐晚,他们的行动欲逐渐下降,肉眼可见地动作迟缓了下来。 “殿下,上。”戊寅也懒懒散散地不愿动弹,明明是他死活要跟着来逛超市,现在却连车都懒得下。 殿下威风凛凛地跳下车,和这名缺了条胳膊的污染者进行缠斗。 解临渊单脚着地,微倾着身体看这只双头幼犬激情大战丧尸,他爸黑骑士一口的事情,殿下呜呜折腾了快十分钟,好不容易才堪堪咬断丧尸的脖子,还搞得自己身上沾满了丧尸身上的脓液和泥土。 “啧。”戊寅看不下去了,第无数次重复,“扔了吧,没用的废物。” 殿下委屈地直呜呜。 解临渊好心地摸摸它还算干净的后颈毛,“别这么说,孩子还小,多喝奶多吃肉,等长大了就好了。” “……”戊寅盯着看了一会,倏然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解临渊,别白费功夫了,你就算再为它说好话,这只狗最喜欢的人依旧是我,信不信?” “信信信。”解临渊随口敷衍道,找了个安全的位置熄停八嘎车,左手转出一把弩,箭矢利如寒星,“对它再好,这孩子离婚了还是哭着要妈。” 戊寅听不懂,又不愿落了下风,于是严肃地保持沉默。 解临渊远程击杀了一只丧尸,快步过去踩着丧尸的脖子拔出穿透他脑门的短箭,回过头,就看见戊寅还在远处板着脸装深沉。 “走快点。”解临渊催促道。 戊寅:“……” “……”解临渊狐疑地望了望天,又看向戊寅,“……你该不会,看不清了吧?” 戊寅:“……” 解临渊瞬间咧出一个恶劣的笑,背对着数只踉跄走来的丧尸,沾着污血的短箭在指间转动:“要不要我来接你?” “别废话。”戊寅伸出一只手,“过来。” “叫声好听的。”解临渊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放软嗓音为戊寅打了个样,“渊哥哥,拜托你过来接我,好不好?” 第69章 鰅2析…… 渊……哥哥? 这一路上喊解临渊为哥的人不在少数,大多都是以简短好叫的‘解哥’称呼,这个尾音拖长一调三绕又软绵绵的“渊哥哥”显然不归于此类。 “你喜欢听这个?” 哥哥,哥哥……? 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称呼,戊寅在心中默念几遍,感觉还挺顺口,一点也不生涩,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曾经这么频繁地唤过谁。 不过这不代表着他准备满足解临渊居心叵测的要求,橘黄的残阳还未彻底落下,戊寅从口袋里摸出一捆卷好的狗绳,慢条斯理地解开。 项圈刚刚落下,殿下就舔狗一般兴奋地蹿过来,边牧咬过绳圈,管理意识极强地转头给金毛戴上,戊寅再微微收力一扯,一只双头地狱导盲犬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解临渊站在原地,微笑着看殿下为瞎子主人排忧解难,兴奋地绷着绳一路撒欢,然后头也不回地把戊寅往迎面而来的丧尸堆里面引。如果不是戊寅还勉强看得清路,今天还真要因为一条狗噶在这里。 利刃没入腐烂血肉,穿透头骨的声音接连响起,戊寅右手的狗绳被人取走,搭在身侧的未拆绷带的左手便也被轻轻勾住尾指,领着往干净平整的地方走,独属于解临渊低沉平和的声音悠悠从身前传来:“真是欠你的。”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超市外围前进,寻找入口。附近缓慢徘徊的污染者已经不再主动接近活人,一只又一只如同干枯腐朽的树枝,在空旷的土地上摇曳。 解临渊观察着脚边横陈的尸体和破烂的超市推车,皱起了眉头:“……有人曾经住在这里,或者现在都还住在这里。” 他指向地上停车场的一处角落,戊寅眯着眼睛望过去,只能看到一座黑漆漆的高坡,像一头巨大的象龟,壳上长满了凹凸不平的藤壶。 “他们打扫了超市内部和周围,然后靠推车将死去的污染者尸体都运送堆积在那边。”解临渊开启左眼远视功能,放大了成像:“……最靠外的几具尸首还很新鲜,苍蝇和蛆虫都非常喜欢,但紧靠它们后方的尸体已经只剩下了破碎的骨架,看得出来中间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同一批人清理的。” 他不再暧昧惬意地和戊寅勾勾手指遛遛小狗,搞得和秋游一样,而是给了这混乱苍凉的世道一些面子,弯腰取下殿下身上的狗绳,低声吩咐它警惕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影,又起身紧紧握住戊寅的右手,严肃地说:“跟紧我。” 超市正门三米高的玻璃门碎得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框,内里是厚重坚硬的防撞门,死死关着,上面遍布不知道什么东西剐蹭冲撞的痕迹,留下了成年累月的脏污和凹痕。 “既然有人长期住在这里,就不可能有奶粉剩得下来,我们还在这做什么?”戊寅问。 “没奶粉,那就问问他们哪里还有奶粉?” “他们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拿,而是好心告诉我们?” “万一奶粉是藏在非常危险的地方,只有我这样厉害的高手才能顺利取得呢?” “……” 戊寅正要开口反驳,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上了他脸颊,冰凉的,粗鲁的,在他脸上左右各摸了两下,又从额头一股脑抹到下巴。 “你在做什么?”戊寅皱着眉躲避,又猝不及防地被揉乱了头发,他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粘腻的泥灰。 “嘘,太干净会受到怀疑,意思意思一下。”解临渊给自己脸上、身上也擦了点灰。涂得确实非常意思,戊寅手上和脖子上的绷带还干干净净,中午新换的,白得发光。 “事实证明,你那些禁忌的秘密并不是什么铜墙铁壁,以后为人做事还是低调一点,免得再被薛岳那种人盯上。” “……”戊寅沉默一会,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他低头看了眼指腹上的东西,忍着不适嗅了嗅,差点没吐出来,“你给我脸上涂了什么?” “刚刚顺手从殿下身上抹下来的东西。” 戊寅:“……” 半分钟后,解临渊顶着一条乱糟糟的长发,礼貌但蓬头垢面地敲响了超市的大门:“有人吗?” 他的声音立刻引起了门内一阵凶猛的狗叫,不多时,防爆门便打开了一条细缝,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说得还是方言,“你们是什么人?” 这门开得简直顺利到让解临渊惊讶,要知道大部分情况下,两个成年男性外加一条狗的组合,上哪里都会遭到驱赶,他们代表着强大的武力值,随时可能杀人越货,在末世是十分危险且遭人忌惮的存在。 开门的人看出了解临渊眼底的惊讶,他银发红瞳的形象更是让男人联想到末世前那些有钱人床上的玩物,于是警惕心又下降了些,防爆门也敞得更大。 男人眼底缀着青黑的眼袋,看上去憔悴且疲惫,用他的那口方言味儿的普通话慢慢地解释道:“这里没有食物,别以为外面标着超市,里面就是什么商品琳琅满目任你零元购的伊甸园,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我们三天前来的时候就是空的,而且非常危险,比外面还要危险,要是想避难,建议你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危险,什么危险?”戊寅睁着两只瞎了的眼睛,很感兴趣地问。 “这里面有个——”说着,男人突然脸色大变后退了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的方向,嘴唇都抖了,在那里,一只长了两颗脑袋的中型犬缓步从门后出现,四只兽瞳好似绿色的鬼火,微微压着头颅,目光警惕地一步一步走到戊寅腿边,防备地绷着身体,强壮有力的前爪和后腿随时都能令它扑向敌人一击致命。 ——虽然它杀一只污染者都要十分钟。 “这,这……”男人指着殿下,惊恐地问,“这头变异犬,是你们养的?” “是的。”解临渊说,像一名饭后遛狗的温柔大伯,“放心,他不咬人。” “厉害吗?!”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兴奋起来,连连招手让他们先进来,还招呼着身后的其他同伴都过来。 很快,整整六个年纪正当壮年的男人围住了解临渊和戊寅,脚边还有一条小巧的棕色卷毛泰迪,中间竖着一把太阳能手电筒,因为用得太久,灯光非常暗淡,但聊胜于无。 据刚刚开门的那个人解释,他们六个都是同一个乡镇出来沾亲带故的兄弟,家被灾厄污染毁了之后,他们先是去了附近的安全区,但很快就觉得这种圈地为牢的生活没意思,末世前他们从早到晚都在巴掌大的村子里,为了生活疲于奔波,末世后也守着一点地方,过着一尘不变的枯燥日子。 于是一群同村的人一拍即合,毅然决然成群结队地出门四处游荡讨生活,活到哪里算哪里,即使明天就会死,也要在路上死。 原来他们的队伍还要庞大一些,最多的时候甚至有二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但渐渐的,就剩下他们七个,还清一色都是大老爷们,就连唯一活下来的这条狗都是公狗。 “还有一个兄弟,早些年就害了肺癌,躺在里面起不来身。”男人说,“本来医生就说他只剩六个月了,没想到末日一到,跟我们这四处游荡朝不保夕的,竟然多撑了两年,但这些天也不行了,实在是动不了,我们才勉强住这里,想送他最后一程。” “你刚才说这里很危险?”解临渊环顾四周,非常典型的大型超市入口——被洗劫过后的版本,道路两边的商铺店门都被强行砸开,橱窗也尽是碎的,被翻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灰尘。 “是的。”一个男人指着身后道,“就在最里面,超市二楼一间补货的仓库,关着一只畸变体,白天一直在不停地撞墙,吓人得很,也就现在才安分了点。” “所以我们就想问,你们这只变异犬,它厉害不?”里面最年轻的一个男生抬起下巴逗了逗殿下,“能不能杀畸变体啊?那仓库里指不定还有吃的用的呢,要是真能进去,东西你们先拿,给我们随便剩点就行,但要是有靶向药,求求你们千万给我们留着。” “做什么梦哝,超市仓库里有靶向药。”一个汉子嘻嘻笑着打他的脑袋,“神仙姐姐专为老黄留的是吧?” “就是万一么,那黄哥不就又能多陪我们几年哩?” “还几年,这么苦的日子,我都恨不得跟他一起去咯,你还在这几年几年……” 解临渊安静地听了一会这些用嬉笑怒骂掩饰的无奈与苦楚,转头看向戊寅:“它……厉害吗?” “厉害,非常厉害。”戊寅面不改色地说,“区区畸变体,它一口一个。” 殿下:“……?” “真的?”“太好了!”“看着就威猛!”“太牛了!”……六个质朴的乡村汉子就这么听信了戊寅的鬼话,喜笑颜开,一个二个都笑得龇出大牙。 不食人间烟火的实验体并不理解这些人的辛酸疾苦,还有那份碾到尘埃里依旧能开花的韧劲,但他也有自己特别的乐趣和小麻烦。 他凑到解临渊耳边小声道:“这只畸变体撞了不知道多久的墙,还没把墙撞开,估计算是畸变体里的废物,正好配殿下这只变异犬里的废物,现在还是夜晚,攻击力更弱,去让它练练手……我容易吸引畸变体又什么都看不见,就不过去了,你跟着它,等它实在解决不了的时候再帮忙。” 说完,他又弯腰勾了勾手,等到殿下主动把下巴搁到他掌心里,也不管到底是那只脑袋,直接用力捏住,威胁道:“好好表现,下次要是再遇到危险就跑,我就撕了你喂畸变体。” 殿下:“!!!” “你一个人留在这?”解临渊皱眉,不是很赞同,“你就不怕……?” “怕什么?”戊寅理所当然地反问。 解临渊想想也是,“……是我多虑了。”戊寅唯一会怕的只有楼上那只畸变体,剩下的这群人,就算是别有居心,在戊寅无解的寄生能力面前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那你乖乖待着别乱动。”解临渊牵着戊寅的手,领着他走到一个干净的长椅上坐下。 直到这时,其他男人才发现这居然是一个盲人,危机重重的末世之中,能让一个瞎子全虚全尾地存活至今,虽然脸上脏兮兮的,看上去一个月没洗过澡了,但脸颊半点也不凹陷,显然没短过吃的,这一定是—— 变异双头犬的功劳! 众人看向殿下的目光越发火热,简直是在看一条神犬,气得泰迪嗷嗷直叫,又迫于双头犬的气势不敢靠近。 很快,小泰迪留下来陪伴戊寅,一个男人回去照顾他们时日无多的癌症同伴,剩下的五个男人都寻了他们自制的武器,例如长棍上捆把菜刀之类的,气势汹汹地带着解临渊和殿下去二楼大展雄威。 踏过停滞许久的扶梯和一排排比脸还要干净的货架,男人们熟门熟路地领着解临渊抵达仓库大门前,昏暗的灯光对准门旁贴在墙上的一张破破烂烂的A4纸,上面用记号笔写着:里面关着畸变体,千万不要开门!!! 畸变体被着重加粗,是上一批住在这里的人留下来的警告。 最开始的热血与兴奋在这三只感叹号面前缓缓褪去,黑暗中,开门的那个男人咽了口口水,理智与胆怯回归,在上楼中途他已经问到了解临渊的姓氏,此刻忍不住谨慎地再三询问:“解老弟,你确定你的狗可以吧?要是出问题,我们都得交代在这。” 解临渊拍了拍殿下的后背,让它的四条腿不要再哆嗦,殿下颤颤巍巍地看向他:“汪,汪——” 虽然解临渊没有戊寅与变异动植物沟通的本事,但这个时候却莫名其妙听懂了殿下的叫声——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解临渊哑然失笑,从后腰摸出一把勃/朗宁手/枪:“别紧张,有我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终于竖起了尾巴,狗仗人势:“汪!!” 一看他手里还有枪,其他五个男人表现得简直比狗还要兴奋,急吼吼地从旁边的货架那边取出仓库的钥匙,那年轻男孩还不忘装比:“咱也在路上捡过枪,里面还有子弹哩,就是瞄不准,真遇到丧尸还没棍子来的好用。” 解临渊没有回答他,钥匙插入锁内,缓缓转动,伴着沉闷的声响,防盗门锁内的金属门栓一个又一个缩回,厚重的大门终于再次启封,生锈的门页发出牙酸的动静。 殿下盛气凌人地站在门口,喉咙里滚动着凶狠的呜呜声。 解临渊等了一会,见它光叫就是不动弹,无奈地一脚把它蹬了进去。 第70章 这间仓库内部的气味并不难闻,应该是墙边有向外开启的通风口。 灰烬漂浮在空气中,室内的陈设和外界大致相似,同样是一排排高大的货架,还有杂乱无章的地面,出乎意料,虽然大部分低层货架已经被扫荡一空,但高层还堆放着无数完好的纸箱和包裹在塑封袋内的木箱。有几处货架倾倒落下了满地狼藉,一辆理货叉车被堵在歪倒的货架下方,被压得变了形。 解临渊缓缓往里走了两步,左眼球已经完全没了人类瞳孔的模样,无数行代码数据和大大小小的窗口充斥在屏幕内,他抬头快速扫描过距离他最近的一排木箱,里面都装着一箱12瓶完好无损的红酒,呈现着典雅柔和的红宝石色。 酒精…… 不错的消遣品。 解临渊饶有兴趣地找到一款加烈酒,做上标记,想着一定要带几瓶回去泡寄生虫喝。 五兄弟们那支唯一的破烂手电筒发出虚弱微光,进门的那一秒就迅速被这间暗无天日的仓库吞噬。他们没有解临渊和殿下的夜视能力,胆战心惊地围着仅可照亮半米远的光圈,背靠背团结地缩在一块,缓缓向前挪动。 解临渊侧过左臂,像取根骨头一样摘下一枚手电筒,空了一块的手臂迅速被皮肤涂层掩盖,打开手电,象征性地照亮前方的路。 殿下的胆子确实不大,但还不至于怯弱,特别如今这种爹不疼娘不爱只能靠自己的危机时刻,它微微匍匐下身子,低着两颗头颅四处嗅闻,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凶狠的犬吠警告声从前方传来,解临渊迅速跑过去,转过一道弯,看到了背对着他狂吠不止的双头犬,而在殿下的身前,躺着一只长条状的巨大肉块畸变体。 解临渊曾经目睹过许多奇形怪状的畸变体,这只的外形也不例外——脸长得像屁股,屁股长得像脸,没有四肢,只有过长的躯干,仿佛手脚都融进了胸腔里,变成这副无腿蜈蚣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畸变后四肢退化了,还是在污染之前就发生了截肢的意外。 第一眼看过去,解临渊简直怀疑他看到的是一只肉色的巨大毛毛虫,不安地扭动着它身上一节一节轮胎似的肥肉,殿下一只中型犬在它面前渺小得像一颗海苔饭团,张口就能直接吞下肚。 发现活人的气味之后,即使是处于夜间,畸变体也激动难耐地发出吼叫,用脑袋撞击墙壁,然后亢奋地动用它体内的肋骨挪动身体,朝解临渊所在方位快速蠕动,嘴巴还不停地上下开合,做出咀嚼的动作,好似已经吃到了它钟爱的脑浆。 “你们……”解临渊转过身想要唤五兄弟暂且后退,却发现他的身旁根本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再回头,就见原本还留有一线缝隙的仓库大门也在此刻牢牢地关上了。 …… 戊寅快被这只倒霉的公泰迪吵吐了。 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它就汪汪汪汪,没有任何动静就抱着戊寅的大腿试图日他的脚,和它相比,殿下简直是头沉稳冷静不可多得的神犬。 戊寅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就在发现泰迪对着他的脚踝拱动下半身的那一刻,他一脚把狗踢飞了出去。 泰迪犬摔到地上,发出受伤的嘤嘤声,一瘸一拐不知道去了何处。 二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听到东西一股脑推倒在地的声音,脚步声,还有兵乓球弹跳的声音,遥远得像是幻觉。 戊寅百无聊赖地坐着,长椅没有靠背,他甚至不能用他最喜欢的懒散姿势伤害腰椎。 忽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人的鞋底不小心踩到塑料袋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响,并且就近在咫尺间。 戊寅倏然抬起右手,紧紧攥住了一只探向他颈项的手腕。 …… 解临渊站在仓库大门前,轻轻地推了一下,防盗门并没有被反锁,很轻松地便被他从内退开,然后瞬间引起了门外接二连三的惊叫声。 “……”解临渊探出了头,就见五兄弟里面四个紧张地抱着简陋武器盯着他看,仿佛他已经被畸变体感染,还有一个扶着墙在吐。 见解临渊还完好无损,他们连忙疯狂做着手势,七嘴八舌地喊道:“关门关门!”“快关门!”“那玩意怎么这么大!”“太恐怖了!”“这怎么可能打得过?”…… 一个二个还挺有活力,解临渊许久没见到这么清澈愚蠢的一群人了,忍不住勾勾唇,放松地笑道:“你们这一路上,杀的丧尸没有几百也得有几十,怎么见个畸变体还能吐?” “丧尸烂得再厉害也好歹还有个人形吧?”吐的那人其实胃里也没什么富余,只能一股一股地冒酸水,“里面那个东西,肉蛆?” “别说了,我也要吐了。”…… 解临渊轻笑了声,这时,门内倏然传来殿下激动的叫声,还有爪子凌乱打在地面上连滚带爬的声音,凄惨无比,一听就是打不过在呼救,吓得五兄弟瞬间白了脸。 得,一个比一个菜,这个家没了我得散。 解临渊叹口气,嵌回手电筒,伸直左臂,几道机械拆解组装的拼接声之后,一把长刀从中脱出,左手掌心轻轻旋转刀柄,五指稳当握住,锐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折射出清冷的锋芒。 …… 扣住来人手腕的那刻,一声惊恐的国骂在戊寅头顶响起,来自“七匹狼乡村版组合”里面最年轻的那个男孩,也是唯一留下来照顾肺癌老黄的那一位。 “哎哟痛痛痛……” 戊寅皱着眉松开手,男孩立刻甩着手跳开,引起了泰迪的又一阵狂吠。 “你看看瘦瘦弱弱的,怎么手劲儿这么大啊?”男孩龇牙咧嘴地说,“反应也好快……像电视里那种身怀绝技的盲憎!” “你靠近我做什么?”戊寅冷漠地问。 “我担心你一个人什么都看不见会害怕,想问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们待在一起。” “那为什么故意蹑手蹑脚地过来?” “动静大了小卷会不停地叫。”年轻男孩理直气壮地说,泰迪也仿佛在应证他的话一般,叫得像个长鸣报警器。 男孩意识到眼前这个瞎眼男人是在提防他,有一点生气,但也能理解戊寅的警惕,局促又僵硬地后退一步:“好吧,看你身手那么好,估计是不害怕的,那我回去了。”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气鼓鼓地说:“你确定不跟我过去吗?我扶着你。” 戊寅:“……” 戊寅思考了一下这种情形下他该说的话,不那么熟练地回复道:“谢谢你……很抱歉,不用了。” “哦,那个,我叫阿彬,你有事叫我。”男孩离开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慢慢地走远了,中途还伴随着对泰迪的呵斥声,“别叫了小卷,养着你是让你看门,不是让你上演狼来了。” 泰迪听不懂人话,依旧嗷嗷叫唤着,并且叫声越来越急,甚至变成了威胁恐吓般的低吠。 戊寅警觉地站起了身,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但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一声又一声的狗吠像是鼓点,踩中了戊寅越发急促的心跳上,他垂下眼睫屏息仔细聆听者,涣散的瞳孔不知落点在何处。 他能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 五兄弟已经许久没这么兴奋过了,他们先是打开所有窗户通风,让月光洒进仓库里,再从工具角里搬来了梯子,最结实的那位爬上去搬运顶层的木箱。 东西很重,只能一趟趟地搬,他们先捡着轻便的拿,忙得热火朝天,乐此不疲。 “解哥,是饼干!你要饼干不,夹心的。”最初那个为戊寅和解临渊开门的男人喜气洋洋地跑了过来,刚刚目睹了这名银发男人是如何一跃而起,反身踏着天花板上俯冲一刀把畸变体劈成两截,接着又砍成六段,脑袋那部分更是直接斩成拼不起来的肉泥,他的崇拜之情奔涌而出,称呼也从解老弟荣升为解哥。 流水的小弟,铁打的解哥。 “饼干都过期了吃个屁啊!肠胃炎了你找丧尸治?” “蜂蜜!蜂蜜保质期长,解哥!这儿有蜂蜜!” “赶紧找找有没有盐才是正经的……” 殿下趴在地上哈哈地喘着气,解临渊找了几张垫木箱的软纸擦干净刀上的脏污,看着它在掌心中如活物一般寸寸拆解,再被手臂吸附,一块一块拼装到胳膊中。 “去找你主人过来。”他对着地上的一滩狗说,“逛超市这种事不带他,又要跟我发脾气了。” 边牧脑袋搁在地上不愿动弹,金毛叫了一声:“汪。” “我还使唤不动你俩了?”解临渊笑着半蹲下拧边牧和金毛的耳朵,边牧委屈巴巴地嘤嘤求饶,金毛在旁边气得再次疯狂咬空气。 在他们身旁,断成六节的畸变体肉块仍旧像会呼吸那般上下起伏收缩着,这是正常的神经末梢超生反应,但或许这坨肉块面相太过丑陋,令解临渊的观感非常不好,他移开视线,准备亲自下楼去接戊寅,“导盲狗都当不好,下次你们主人再要丢掉你,我第一个支持。” 倏然,他话音一顿,反身看向地上零碎的肉块,他从头到尾数了一遍,加上脑袋部位的那堆泥,只剩下了五块。不远处,五兄弟还在嘻嘻哈哈地搬货物,而解临渊的后脊产生了一股从内而外的寒意,一阵夜风吹入仓库,他抬头看向向外大敞的数扇窗户,回身,防盗门也开到了最大。 他们曾用毛毛虫、蜈蚣、蛆、轮胎等无数词汇形容眼前的这个丑陋的畸变体,但直到现在,解临渊才猝然发现最为恰当的形容词应当是……蚯蚓,截成数段依旧能活的环节蚯蚓。 解临渊根本不知道消失的那截躯体到底消失了多久。 …… 泰迪与往常迥然的叫声引起了年轻男生阿彬的注意力,他没有犹豫立刻翻出打火机,擦燃后谨慎地从老黄所在的地方冒出头,先看了眼超市大门,发现关得很好之后不耐烦地问:“小卷,你在叫什么啊?” “阿彬!”戊寅高声道,“看我这边!” 阿彬顺着声音转过头,眼珠瞬间瞪大到极限,惊恐到极致的惨叫声在他喉咙里爆发,“啊——!!!” 一颗比人身还要大的脑袋快速地朝黑发男人所在的位置爬了过来,而爬行的方式是通过它‘脑袋’底下那些细碎的肉块,它们就像是无数小触角一般,帮着脑袋飞速地移动。 阿彬凄厉的叫声和泰迪的吠叫掩盖了脑袋移动的声音,戊寅本意是让阿彬为他指引方向,没想到搬石砸脚,反而让他更摸不着方位。 好在阿彬好歹在末世混了两年,虽然眼前这出恐怖画面远超他之前经历的所有,但他还是在惊叫中恢复了理智,眼见着肉脑袋已经尽在咫尺黑发男人还站在原地不动,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盲人—— “啊啊啊啊它就在你背后啊啊啊啊!!!” 戊寅下意识要往阿彬所在的地方跑,但瞬间的迟疑过后,他转身扑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肉块砸塌了戊寅方才所在的长椅,很快,咀嚼木块和钢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彬停下了歇斯底里的喊叫,冲出他们睡觉的商铺大吼道:“快跑,快跑!” “别过来。”戊寅呵斥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过来我们一起死!” 畸变体的首要目标是他,甚至为了吃他一改夜间不愿活动的习性,但这不代表着送到嘴边的其他美味它就不吃,而且它们拥有一定的智力,声东击西也不是不可能。 阿彬双脚就像锁死在地面一样,动弹不得,打火机的那点火苗不停地摇晃。 令人胆寒的咀嚼声停下,脑袋吐掉难吃的木块,断面上的肉触像海葵的触角,激动地疯狂战栗抖动着。 戊寅摸索着向前走着,一不留神就会撞到障碍物,越是想要快就越容易摔倒,还没走几步掌心和膝盖就留下了擦痕和青紫。 阿彬的导航技术简直比殿下还要差劲,毕竟仅凭打火机的那点光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慌乱地喊着它又来了,你往左边走,小心。 戊寅听到了身后重物袭来的风声,还有扑面而来的腐臭味,他极限地转了个身,朝左侧扑去。 可惜好运并不是一直站在他这一头,他并没能仿照第一次那般的极限躲闪,牙齿咬上骨节的声音从戊寅身侧传来,他只感觉左腿倏然不听使唤,身体踉跄着向前栽倒,接着整个人都被叼起,两条腿包括腰以下都被咬住。 数根骨头齐齐断裂的声音中,畸变体上下排牙齿合拢,鲜血喷溅,戊寅的半截身体从高处摔到地面,微微弹动两下,大量鲜血和内脏从断裂处喷洒而出。 脏污的面颊上,碧色的眼珠瞪大,彻底失去了神采。 阿彬毫无理智地嘶吼了起来,他见过无数次丧尸吃人,但没有哪一次像眼前这样残忍而突然。 他失神的瞳孔中央映出了一道红色光,快得只剩下残影,上一秒还心满意足地仰头咀嚼的畸变体瞬间被劈成了两半。 解临渊不敢再大意,斩草除根地又劈了数刀,知道那以然看不清模样的肉块中掉出了一截属于人类的脚踝。 他呼吸一滞,顺着地上的血迹,视线移动,看到了戊寅毫无生气的上半身。 “戊寅!”他收刀快速扑过去,托起这具身体的后颈,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瞳孔涣散,已经完全没了生命特征。 解临渊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快速冷静下来,微有惋惜地摸了摸这张他非常喜欢的脸,接着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阿彬。 年轻男孩腿软地扶着墙,手指机械性地摩擦着打火机,试图再次点火。 不是他? 解临渊的视线又移向姗姗来迟的其他人,每一个都在喘气,脸色非常糟糕,连问解哥的朋友怎么样了,没有一个神情有异样。 “……”解临渊的稍微平静下来的心脏再一次快速地鼓动起来,他低头看向已然跑到戊寅尸体旁边的变异双头犬,金毛低头用吻一下又一下地拱着戊寅的肩膀,边牧则是不停地舔舐戊寅的脸。 都不是…… 解临渊愣怔了一会,快速跑到老黄所在的商铺里。 脏污的病床上满满是死亡的味道,只剩一把骨头的瘦小男人痛苦又缓慢地闭眼呼吸着,静静等待死神的收割。 也不是…… 解临渊终于真正地慌张起来,他发现戊寅不见了。 倏然,他想到一个令他不敢深思想去的可能—— 戊寅从未在夜间寄生过任何人,他的每一次寄生行为都发生在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他曾经说过,寄生是有条件的…… 如果那个条件是必须看到被寄生者呢? 第71章 慢慢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聚在解临渊的身边,又生怕他想不开,若有若无地拉拽着他的手臂肩膀。浅淡的光圈落在戊寅死不瞑目的脸上,又移到他缺失的下半身,照了一下便迅速回避,不忍心多看哪怕半秒。 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方才那热火朝天的喜悦消失殆尽,他们灰败着脸,犹然还有些在梦中,不管经历过多少遍死亡场景,他们还是会讷讷无言,不知如何安慰身旁这位萍水相逢的友人。 特别是这位银发男人面对同伴的死亡,反应还非常奇怪,他先是焦急地环顾周边所有人的面容,仔仔细细观察他们的神情,又飞似的去商铺里看了肺癌的老黄,踹两脚死透了的畸变体,看看它有没有复生的可能,最后连夹着尾巴缩墙角的泰迪犬都拎起来抖了抖。 “呃……解哥,你,”开大门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你在找什么?” “……”解临渊愣了一下,手一松,放过了悲惨嘤嘤叫的泰迪。小狗摔到地上打了个滚,赶紧屁滚尿流地找了个地方钻进去。 我在找什么? 找戊寅? ……找他做什么? 他们两个人,似乎也不是什么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关系吧? 无非就是一些见色起意的荷尔蒙冲动,亲过几次,有那么点暧昧的肢体接触而已,相处中充满了欺骗和隐瞒,真要论起关系来,就连朋友都称不上。 戊寅身份不明,实力深不可测,解临渊不相信他会这么简简单单就死在一只低级畸变体嘴里。 更何况就算戊寅今天真的阴沟里翻船,死了,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坏事。一个摸不清底细的家伙,解临渊再是贪慕美色,放纵欲望,内心也是理智的,绝对不会真心实意地交底。 最多是可惜了这副合他心意的好皮相。 转念又一想,他甚至都不可惜了,死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通过基因克隆而成的仿生体,很大可能戊寅同批次的另外59具实验体和戊寅用的都是一款仿生体。 他现在要自由有自由,要时间有时间,要能力有能力,随意在各大基地逛逛,指不定还能碰上相同长相的其他寄生实验体,性格方面绝对会比戊寅好很多。 解临渊安静地站了一会,朝其他人摆摆手,有些疲惫地说:“没事,我和他……也才认识两个月,不算很熟,不至于多伤心。” 说话时,他的嗓音几乎没什么起伏:“你们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来两个人和我一起把尸体清出去。”、 听了这话,其余人立刻行动,从角落里翻出铲子、扫帚、簸箕、手套以及火钳。 解临渊弯腰徒手去捡地上那半具破破烂烂的身体,现在的戊寅终于变得驯服,一动不动地躺在他怀里,任解临渊随意折腾。尸体内的血快流光了,很轻,还很脏,拖动时还有脏器血肉摩擦蠕动的声音。 手电光没照几秒,先前那个扶墙呕的男人顿时又吐起了酸水,其他人也痛苦地移开视线,只有解临渊接受能力异常强悍,他就地寻了个大蛇皮袋子把戊寅乱七八糟的残肢、碎肉,外加畸变体嘴里的那些都拾掇出来,一股脑扔进袋子里。 在把戊寅的身躯也放进去之前,他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单独把脑袋割回去收藏,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对于戊寅的肉身着实有些兴致缺缺,仅仅停顿了半秒,解临渊就拉上蛇皮袋拉链,跟着六兄弟一起,把袋子丢进了他们先前为老黄挖好的埋尸坑里,刚刚他们临时将这里扩大了一些,当作新人的藏骨地。 年轻男生阿坤哭得最厉害,还给戊寅跪地磕头,反复喃喃着对不起和谢谢你,反观解临渊,扔掉尸体之后就懒得多看,返回二楼开始认真挑选起仓库里的战利品。 殿下一嘴的血水,亦步亦趋地跟在解临渊身后,似乎是知道主人没了,它现在想要保住一条狗命得换一个讨好对象。它刚刚趁着众人清理大厅尸体的时候,偷偷对着畸变体的残骸大快朵颐,也不知道有没有不小心咽几块戊寅的肢体进去。 解临渊找了一个推车,毫不客气地把想要的东西都往上搬,他回头看到殿下不停地舔着嘴巴上的血迹,忽然又意识到一种可能,他立刻快步走到殿下身边,分别掰开边牧和金毛的嘴,扯着舌头上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你该不会把他吃了吧?”解临渊蹲着问。 殿下无辜地坐在地上抬头望他,尾巴在地上左右扫了扫。 “……” 解临渊和它对视了一会,倏然烦躁地啧了一声,起身继续指挥五兄弟替他爬上爬下地从货柜里拿东西。 “你现在只能跟着我了,以后聪明点,我可不会像戊寅那么惯着你。” 殿下警觉地竖起耳朵,起身紧紧贴着解临渊腿边。 折腾了整整三个小时,仓库里剩下的东西全被他们翻了一遍,堆在最底下的货架上方便拿取,解临渊随便从其中挑了点,大多数都留了下来,原本想搬一整箱走的红酒也只拿了两瓶,用绳子系着挂在殿下脖子上。 兄弟们没敢邀请解临渊留下来搭伙作伴,毕竟这人不费吹灰之力杀畸变体的模样,还有那把不知来源的长刀,都让他们觉得眼前的银发男人神秘莫测,和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指不定背负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临走前,解临渊忽然想到他们的来意,牵着殿下转过身:“问一下,知道这附近哪里能弄到牛羊奶?奶粉也行,我的狗还在断奶期。” 几个兄弟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说:“西边有个兽人国度,盘踞在一个地铁站内,那边好像有那种……呃……”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瞅着解临渊脸色道,“以前富人家养的兽人乃奴……他们一年四季都会产奶……” 解临渊的长相是源于机械战神的总设计师的喜好,他认为这种正面战场上的战争兵器就是需要有一些鲜亮的非人特征,来对外巩固和强调他们的冷血残酷、统治力和压迫性,最好能做到光是出现银发和红瞳这两点就能使敌人闻风而逃。 并不是这些人总以貌取人的有钱人家那点床上恶趣味。 “嗯。”解临渊点点头,“好的,谢谢。” “不过兽人国度不欢迎普通人类,”兄弟提醒道,“他们只接纳被改造过有兽类特征或者植入动物基因的人,普通人就算是在他们面前被污染者活活吃掉,他们也不会救助……你或许可以让你的变异狗自己进去找奶喝?” 解临渊低下头,和殿下对上视线,殿下顿时又讨好地朝他摇了摇尾巴。 ……好一条没原则的小狗,都不为他原主人哭个半秒,急急忙忙就为自己找好了下家。 戊寅,你看你活得多失败,死了都没人替你难过。 回到摩托车上,解临渊把货品都放到边斗里,戴好头盔,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还是觉得有些恍惚,不真实,心里堵得慌,呼吸也很憋闷。 沿途的道路一片漆黑,他只能看见随风摇晃的树木,荒地,破旧的车辆,和零零散散缓步徘徊的污染者。 殿下跳到了摩托车后座,没心没肺地等待解临渊启动。 后者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取出一根叼在齿间。找到这玩意的时候,超市里那几个兴奋的叫声都快喊破了天,但解临渊从没有吸过烟,所以只拿走了一包,尝尝味。 他抬起左手,食指和拇指之间闪烁着蜿蜒的蓝色电流,噼啪两声就点燃了烟头。浓稠的深夜之中,一点丹红明灭交替,解临渊吸了一口,觉得没什么意思,却也没有熄灭,还是静静地等着香烟燃尽。 等烟燃尽了就走,解临渊这样想着,仿佛这是什么郑重又神圣的仪式,能令人起死回生。 他整整干烧了三根烟,直到习惯性去点第四根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简直愚不可耐。解临渊把第四根烟和整个烟盒都扔到地上,摩托车沾满泥土的前轮利落碾过,引擎的轰鸣声中,他头也不回地驶向来路。 …… 简单用房车里的水给自己和殿下都洗了个澡,解临渊闲适地躺在了充气帐篷里,他不需要太多睡眠,就翻出一直被戊寅霸占的游戏机,把之前戊寅总是猎不着的动物都猎了个遍,还把山头的虎王都挑战了,关进私人动物园里命令它学习跳火圈。 殿下打了个哈欠,想上床又被解临渊踢了下去,只能委委屈屈地叼着小地毯在床尾搭了个窝,盘卧着睡了。 夜色宁静,解临渊躺在床上玩了会游戏就腻味了,懒得再碰,不明白戊寅为什么能成天抱着这玩意从早玩到晚。 戊寅,戊寅,又是戊寅…… 真是阴魂不散。 解临渊开始后悔没有把那半具尸体带回来,又想着要不要回去重新把它挖出来……但保存太麻烦,过不了两天尸体就得臭,太恶心…… 他烦闷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叹口气,认命地眨下左眼,在帐篷顶投屏这段时间的实时监控记录,开始回溯从戊寅回到仿生体至今的全部录像。 没必要这么念念不忘,反正喜欢的不就是那张脸。 不知道是在急于证明什么,解临渊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那段素材,那是他们刚刚抵达南营地,在C区宿舍按顺序在浴室擦身的片段,彼时戊寅还坐在轮椅上,虚得像一尊瓷瓶,洗澡这活当然落到了解临渊这位生活助理手中。 说实话,这时候的戊寅身材除了干净之外,真没什么别的看点,白得反光,很瘦。 解临渊解开了瑶带,拉下酷子拉链,又挺瑶褪掉最后一层布料,让酷子松垮地挂在膝盖上,随手莫了两把,感觉十分没劲地将录像往后快进。 他几乎录下了戊寅在南营地的全部行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解临渊感觉自己就像皇帝身边写起居注的史官,又暗叹他居然和戊寅绝大部分时间都一直呆在一起。 很快,他就翻到了自己诱哄戊寅和他接稳的那一段记录,平时左眼球的视物模式仿人眼球,而监控视频则是另一种更广阔的角度。 解临渊重新再看一次这个第六感强又心眼多的漂亮男人是如何被他拿捏住弱点,占尽偏移,浅淡双醇舜得宏仲,还不知反抗,不由得下负一阵伙惹,来了赶决。 果然,解临渊满是快意地想,我只是贪恋他的美貌而已。 不然为什么在戊寅生死未卜的时候,我还能悠哉悠哉地看着他的视频……? 解临渊又跳了几段监控录像,在越来越强烈的感觉中,他将进度条拉到了那个雨夜,戊寅被迫痛苦地昂着脖子。 白皙的颈项,上下滚动的喉结旁点缀着一枚极为吸睛的黑痣。解临渊反复观看这幅画面,憎恨自己怎么会下一秒就暴殄天物地夭上去,撕碎了那块皮肉。 如果是处于理智状态下,他一定会反复地添市,舜稀,用牙齿捻莫,直到戊寅崩溃地求饶,融化,任他施为。 解临渊闭上眼睛,川西着,守上东作越来越快,在心里添加着一些可能会发生的相妍画面。 录像还在继续播放……殿下赶至,戊寅找到机会挣脱束缚,解临渊恢复清醒,戊寅手掌抵在他的心脏上方,让他结结实实地痛了好一阵子。 心脏上方……解临渊怀疑戊寅当时的行为和他那只寄生失败的寄生虫有关,还有那个所谓的核……他当时就问了戊寅对他做了什么,可是戊寅并没有给出回答,后续他又不死心地追问了几次,依旧是一无所获。 很快,解临渊便畅快地卸了劲,精神松弛地躺在床上。 喘气声逐渐变得平缓,环绕在营帐内,隐约好似一前一后掺杂了两种不同的音色。 解临渊没有在意,只感觉激情消失后,心中越发的空落,他缓缓阖上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 倏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解临渊猛地睁开双眼弹了起来,酷字也顾不得扯,“戊寅?” 他后背被这个神出鬼没的寄生虫吓得微微发麻,但奇怪的是,解临渊并没有在露营帐内看到任何人,但刚才那个声音的确是在极近的地方响起,甚至都像是贴着耳朵出的声。 幻觉? 解临渊不可思议地想着,我竟然想他想到产生了幻觉?! “解临渊。” 戊寅的声音再次响起,明确地告诉解临渊,他真实存在,“你刚才在做什么?” “你在哪!”解临渊飞快地俯身去看趴在地上睡觉的殿下,小狗一副睡着被吵醒的模样,正在毛毯上伸懒腰。 “很不错。” 仔细听来,戊寅的声音似乎也有一点奇怪,懒懒散散,难得的放松,“再来一次吧。” 解临渊怔愣了许久,缓缓地抬手挡住了左眼,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右眼根本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你,你在我的心脏里面?!”解临渊惊恐地站起身,随即注意到什么,飞速整理自己的伊着,但下一秒,他的右胳膊竟然失去控制,愤怒地拍了下他的机械手背,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举止。 解临渊面色变得僵硬。 “再试试呢?”戊寅还不太适应,举止僵硬。 “不行,暂时还不行!”解临渊赶紧用机械手摁住自己右侧手腕,“你快放开我!” 第72章 “回答我,你在做什么?”戊寅不依不饶地问着。 解临渊要害受制于人,双颊与耳朵急速泛红,额头浮现一层薄汗,左眼瞳甚至都被逼出红色准心,锁定那只不规矩的右守,眼皮不停地跳。 他紧张道:“你问我在做什么……难道你以前从没做过这事吗?” “没有,我没做过。” 戊寅的答案一点也不出解临渊的预料。 紧接着戊寅又补充道:“真的好舒伏,比接吻还要舒伏,你为什么之前都不告诉我?” 他一副‘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等好事,我居然之前都不知道’的口吻,迫切地询问:“你说的‘间隔太短’是什么意思,还要等多久才能再来一次?” “……”小色虫。 ……该死,这世上怎么有人能把急瑟表现得如此单纯? 解临渊冷静了一下,努力夺回目前事态的控制权,镇定道:“你先松开我,等十……二十分钟之后。” 二十分钟,戊寅觉得这个时间可以接受,于是爽快地交还躯体支配权,让解临渊快速穿好酷字。 等到衣冠楚楚,解临渊也调整好了情绪,淡然自若地坐回床上,交叠双退,两手合拢搁在膝盖上,山峙渊渟,像是一位正在高级会议室里与商业伙伴谈判的总裁精英,全然忘记了方才他拿戊寅的视频当作配菜,还被当事人当场抓包,并且当事人还和他一起霜了一把的尴尬与羞耻。 “你为什么会在我躯体里?你寄生了我?” “嗯。”戊寅说。 他的声音并不是解临渊用耳朵听到的,而是是一种意识和脑电波,直接让解临渊感知到。 “你能寄生我?那我躯体里原来的那只……”解临渊顿了一下,“你是不是——?” “我把它杀了。”戊寅冷漠地说,“上次它受到薛鸿意的刺激,引发你的污染混乱,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意外。既然并非完全受控,那它留着还有什么用?” “……” 解临渊沉默了一会,问:“为什么我被你寄生了,还留有意识和记忆?甚至能自主操控我的躯体……这似乎不是你寻常状态下的寄生。” “……”这回换戊寅沉默了,就当解临渊都快以为他又不见了的时候,戊寅这才慢悠悠地回答,“因为这根本不是寄生,而是我除了寄生、附生之外的第三个技能。”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非常不情愿地暴露自己的又一种能力:“共生,与宿主共生。” 冗长的静默之后,解临渊怀疑地眯起眼睛:“真的?” “……” 戊寅又开始玩消失了。 “共生……”解临渊倒也不着急,细嚼慢咽地品鉴这个词汇,随后话锋一转,戏谑问,“确定不是因为我体质特殊,你寄生失败,只能暂且这样与我共存?” “……” “戊寅?我知道你在,说句话呀?” 又是半分钟过去,戊寅烦躁地承认:“被你猜中了,你这具被机械改造后的躯体真的很复杂,我尝试了很久也最多达到现在这种状态,没办法彻底压制你。” “哦?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这么快就坦白?”解临渊微微笑起来,眼底尽是得意和挑衅,“反正我又不了解,你随口瞎编不就是了,我还能拿出什么证据反驳?” 戊寅:“……” 二人对此心照不宣,最高指令、污染混乱期、寄生能力……戊寅手中可以用来威胁解临渊驯服于他的砝码在一个又一个的消失,很快,这只向往自由的半机械体就将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但戊寅并不知道,一条无形的缰绳正缓缓地在他手中凝聚,绳索的另一端,才是解临渊真正的弱点。 不过,目前这还是解临渊独守的秘密,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无所谓,会被你这么轻易看透,是我无能。”戊寅忽然说,声音闷闷的,“真要有一天我彻底拿你没办法了,大不了逃就是。” “你以为到时候你还逃得掉吗?”解临渊声色冰寒,咄咄逼人。 戊寅不屑地哼了一声:“逃不掉,那就死在你手里,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句话,解临渊忍不住心情雀跃地勾了勾唇角,只觉得这不通情爱的实验寄生体真是可爱得紧,可紧接着,他就听见戊寅压着怒意的冷笑:“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情,解临渊,现在的我……” 解临渊骤然再次失去了自己右手的掌控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反手从枕头底下翻出那把勃朗宁,单手上膛,枪眼抵在了他的太阳穴,“对付一个你,还是轻轻松松。” 只听戊寅无情又冷酷地命令道:“二十分钟到了,你该履行承诺了,给我把酷字托了!” 解临渊:“……” 解临渊怒极反笑——你这只在这方面什么都不懂,只能任人宰割的虫子,怎么敢这么颐指气使? 他躺到疮上,这次什么都不用看,光是知道戊寅在他伸替里和他共享同一副敢馆这一点,就已经把解临渊刺几得无可救药,他的每一寸蚍蜉、每一粒细胞都比上一次还要兴粉数倍。 解临渊用尽了他知道的全部几巧,使劲浑身解数,直到戊寅断断续续地珩着,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丧心病狂地诱哄戊寅取回控制权,尝试着模仿他的动作为他们服务。 十五分钟后,解临渊匈膛上下起伏,隐忍着呼吸,听脑海中戊寅毫不遮掩的川西声,内心的成就感和征服感完全盖过了伸替上的筷敢。 殿下好奇地把前爪攀在床沿,摇着尾巴看他。 怪不得这狗叛变得这么快,原来是嗅到了戊寅就藏在他躯体里。 过了会,解临渊听到戊寅愉悦的问话:“二十分钟后继续?” 解临渊:“……” 解临渊:“想我死你可以直说。” 他站起身,拉开营帐的大门,卷起系好,让温柔的晚风散去满屋浓郁的气味。 戊寅无所事事地待在他伸躯里,也没有试图争抢控制权,过了会打了个哈欠:“那我睡了。” 不知道为什么,解临渊脑子里冒出一个画面,小小的戊寅在他的左心房里用火柴盒给自己搭了个窝,此刻穿着卡通连体睡衣,睡眼惺忪地钻进去,翻了个身,“晚安。” “……晚安。” …… 翌日,戊寅昨晚熬夜太久,日上三竿还赖着床没动静,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前往地铁站的摩托车上,魂还跟在后边飘。 解临渊戴着墨镜和半指手套,他的机械左臂只剩下外层一个空壳,剩下的部分分别装载在他的头顶和尾椎后,变成了一对非常大的猫耳和一条灵动的长尾。 为了顺利进入极度排外的兽人国,他给自己伪造了无毛猫的兽形特征。解临渊虽然可以在机械耳朵上面附着皮肤涂层,使它们看上去和真实的耳朵看上去毫无两样,但他变不出毛发来,所以只能挑选这种较为常见、又容易受到喜爱的无毛动物外观。 殿下大概是知道此行的目的是去为它找奶喝,一路上都表现得格外兴奋,边牧精神抖擞地望着前路,金毛随风飘荡的大舌头底下哈喇子也跟着飞。 “殿下是不是长个子了?”戊寅猝不及防地开口,“我怎么觉得它比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大了很多?” 解临渊被脑海中贸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扶了下墨镜,“你说话前能不能给点提示?” “怎么给提示,放一段起床铃?”戊寅又打了个呵欠,“早饭吃了吗?你记得这两天多吃点东西,不然我没体力寄生下一个。” 说着他已然毫不见外地操作起解临渊的右手,从殿下身后背着的小包里取巧克力吃。单手拆不了包装袋,他就反手往身后一递,自然有锋利的犬牙为他咬开包装。 “你怎么知道我把巧克力放在它的包里?”解临渊眉头紧皱地嚼着,“你一直醒着?” “废话,你的身子现在就是我的身子,你干什么我能不知道?” “能不能不吃这个?”解临渊,“这是我想要拿来跟兽人交换牛奶用的。” “殿下包里不是还有好些么?” “……我不喜欢吃巧克力。”解临渊只好实话实说。 但没想到下一秒,他明显感觉戊寅吃得更兴奋了。 等戊寅强行喂完他一整块的巧克力,马路上的标牌也开始出现布鲁托地铁站的引导提示。 解临渊用水冲淡嘴里那股又甜又苦的讨厌滋味,抬起头,正好看见不远处用铁板和尖刺牢牢围住的地铁入站口,有两名兽人抱着枪坐在外面,看样子是在执勤。 其中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接近三米,坐在寻常尺寸的木椅上,像是在坐小马扎,皮肤也是非常特别的灰蓝色。另一个则是要正常些,文文弱弱的,但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戊寅才发现他满口尖牙,而且全都露在嘴唇外,像一条鮟鱇鱼。 戊寅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兽形改造人,却是第一次看到变异这么明显的兽人。他们在和平年代是绝对的异类,是难见天日的阴沟老鼠,即便是末世,似乎也并不受欢迎。 陌生人的到来老早就吸引了两名值守人员的注意,他们戒备地站起身,通知其他队员,拿枪对准摩托车上的人。一直到解临渊摘下头盔,露出底下会动的猫耳,两人的态度这才和善了一些,还朝他的摩托吹了个口哨:“车不错啊,哪来的?” “路边捡的。”解临渊潇洒地露齿一笑。 这时,殿下也从车座后排跳了下来,抖了抖毛。 第73章 双头变异犬?! 变异动物不算罕见,但像这般驯服听人话的,屈指可数。 两名守卫都瞪大了眼睛,长得像鮟鱇鱼那位不可置信地问:“这也是你路边捡的?” 解临渊笑意更深:“这是我爱人灾厄之前就养的狗。” 戊寅:“?” 爱人?用词真文雅,老婆就老婆呗,还爱人。灰蓝色皮肤的高大巨人门卫嘿嘿地笑了声,“运气不错啊,你老婆现在人呢?” “他……”解临渊垂下眼睫,失落地说,“半个月前被畸变体杀死了,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了半具身体……” 戊寅:“……” “哦抱歉。”巨人门卫拍了拍解临渊的肩膀,“想开点老弟,至少你还有这条狗陪着呢。” 地铁站兽人国的管理非常宽松,相较于占地广阔、有着严格秩序的狼烟庇护所以及南幸存者营地,它只能称得上是一个小型的特殊聚集地。 兽人国内部总共有3个出入口,分上下两层,进出非常随意,这也就导致内部乱七八糟,鱼龙混杂。 两名门卫随便给解临渊登记了个名字,但着重强调摩托车不能带进去,而且放在外面很容易丢,如果需要他们帮忙看管的话,就要支付点费用。 “随便给点,什么都行。”鮟鱇鱼说,“一看你就是在这世道里混得不错的那种,能搞到这么好的车,衣服还很干净。” 解临渊扔了两小盒蜂蜜给他们,冰块那么大点,但也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门卫们原本就友善的态度瞬间转为了热情,他们让解临渊把摩托车停在了最好的位置上,遮风挡雨,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会帮他守好。 解临渊礼貌笑着谢过他们,转身进了车站。 戊寅没什么事做,就在他的脑子里嘀嘀咕咕:“你出手好阔绰,我们总共就只有一罐蜂蜜,分装出来也最多二十个小盒,你上来就给出去两个。” 解临渊牵着殿下低头一步一步踩着台阶,没有说话。 “我隐约记得那间超市仓库里的东西还挺多的,”戊寅倏然问,“你后来怎么就拿了那么一点走?做好人好事?” “……”解临渊总不能告诉戊寅是因为他死了,自己没什么心情挑选货品,一想辛辛苦苦搬回去也没人吃,就干脆全留下了。 虽然后来戊寅在他体内复活,但解临渊总不好再返回去和人家七个兄弟表示自己后悔拿太少了。 戊寅说话得不到回应,很是乏味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解临渊不是故意不理他,而是不能自言自语暴露异样,但戊寅依旧觉得很没劲。他想自己得赶紧从解临渊的身体里出来,找个能自由支配的躯体了,不然他得无聊死…… 一人一狗刚走了两步,一个矮个子家伙就讪笑着凑了上来,这是个说好听点机灵,说难听点十分贼眉鼠眼的小猴子男,脸上长着斑驳的黄毛,像是技术极为糟糕的理发师剃出来的平头,瘦瘦小小的,之前就等在进地铁站的楼梯上,一对滴流圆的黑眼珠早早盯上了解临渊。特别是看到他居然随手能拿出蜂蜜的时候,人刚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猫先生。”猴子男笑着问,“第一次来兽人国度吧,想要找人?还是住下来?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尽管问我,这里我可熟了。” 戊寅:“猫先生。” 解临渊扔出了第三盒蜂蜜:“有卖奶的吗?狗奶,羊奶最好。” 戊寅:“猫先生!” 解临渊:“……没有的话,牛奶也可以。” 戊寅:“喵先生。” 解临渊:“……” 猴子因为喜悦喉咙里发出不受控制的吱吱,他收下蜂蜜,正摆出一副你问着了人的模样准备回答,结果就听见他大方的雇主忍怒道:“闭嘴。” 猴子:“……”您到底要我说还是不说。 “没事。”解临渊拽了拽殿下的狗绳,温和道,“它太吵了,我在呵斥它,你说。” 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殿下:“???” 猴子男也没注意这只双头犬到底叫没叫,他只管满足雇主的需求甩出他所知道的人名:“芙莉达女士,受过母羊基因改造。” “她可真是个好姑娘,人美又心善,有一头金灿灿的长发。”猴子说,“不过她的奶水非常抢手,需要排队预约,你们这时候才去要,不一定还能有……跟我来。” 地铁站内部的味道非常难闻,多走两步习惯了之后就只剩下了闷和热。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睡觉的人,蜷缩着身体,怀里抱着他们全部的家当。 也有人清醒着,坐着吃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或者放空大脑发呆,亦或用一种阴冷的眼神看着解临渊这名陌生闯入者。 这些人长相千奇百怪,有的脸上长满了鱼一样棕褐色的鳞片,还有人脑袋上顶着断裂的鹿角,鹿角旁还挂着脱落的鹿茸…… 取票机消失不见,但地铁站的围栏隔断并没有拆除,反而做了加固,闸机扫码口更是被牢牢封死,只留下一道出入口,似乎还有人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直盯着这边。 第74章 在前面领路的猴子快走了几步,站在出入口前面对大马金刀坐在凳子上的人点头哈腰一阵耳语,还伸手指指解临渊和殿下所在的方位。 椅子上的男人体格非常魁梧,黑皮寸头,又粗又硬的黑色毛发从两侧脸颊一直蔓延到上衣领口内,胳膊上也都是类似的毛,肩膀极宽,远看像个双开门冰箱。 通过楼梯进入地下之后,戊寅就安静了下来,如果他有身体的话,现在一定是睁圆了眼睛好奇地左望右看。 不一会,猴子喜气洋洋地小跑回解临渊身边,邀功道:“可以进了。我可跟你说,一般情况下你这种类型的兽人是不给进二环的,多亏我和邢哥有点交情,你那盒蜂蜜可没白花。” 戊寅疑惑地自言自语:“什么叫你这种类型的……?” 解临渊顺着戊寅的话语回过头,观察了一下来时道路两旁的兽人,再看向围栏内部的那些兽人,隐约有了猜想。 他牵着殿下,不疾不徐地跟在猴子男身后,侧身走过狭窄的出入口。这期间,那位名叫邢哥的男人视线一直落在解临渊身上,不是什么怀着善意或者观察的目光,冷酷阴沉,带着呼之欲出的恶意,像是要将眼前的银发男人扒下一层皮来。 就在解临渊通过出入口,即将背对邢哥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蔑的声音:“小猫咪,你养的狗不错啊……” 这一回,即便小猫咪比猫先生还要可爱,戊寅也没有再戏谑重复这个称呼调戏解临渊,他对情绪的感知格外敏锐,又怎么会听不出邢哥语中的挑衅。 解临渊脚步顿了一下,微微侧头,露出个温和友善的浅笑:“谢谢夸奖。” “开个价,”邢哥将一条腿的脚踝搁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我买了。” 走在前方引路的猴子男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看看邢哥又看看他的临时雇主,暗道糟糕,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哪一步走路姿势不对惹到邢哥了。 看在蜂蜜的份上,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上前一步试图缓和气氛:“邢哥,这是人家亡妻的狗,感情很深。” 邢哥恶狠狠地瞪了猴子一眼,后者吓得一个激灵,顿时讷讷不敢再多言。 “不好意思,”解临渊依旧是礼貌矜持的态度,温文尔雅,微微弯腰摸了摸殿下的脑袋,“它是我爱人从小养大的狗,无价,我不卖。” 得益于戊寅在他体内,解临渊还是第一次清楚听到并理解变异动物的心声—— 金毛:有人要买我?开个高价!我可是很值钱的! 边牧:这人好丑,全身都是硬毛,我才不要跟他 听到解临渊的拒绝,邢哥眼睛一亮,就像是找到了开战理由那般猛地站起身,抽起凳子旁边沾着干涸血迹的铁棍,抬手将它搭在肩头,扭了扭脖子,嚣张跋扈地逼近解临渊:“卖春的小白脸,我买你的狗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再问你一遍,卖不卖?!” 解临渊沉默了,他惯来是偏好于隐忍蛰伏的性格,更喜欢不动声色,以最小的代价解决麻烦。初来乍到,什么情报都不明朗的时候,就和这边的地头蛇对上,会给他接下来的行程造成很大的麻烦。 不如就在这里将殿下卖给他,可以免去不必要的争端,要是真得到一笔什么费用,正好还可以拿去买羊奶。回头等他探清兽之国的势力划分,确认了这些人的底细,再找个机会再把殿下抢回来,简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想到这里,解临渊朝邢哥露出个胆怯的表情,他是典型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类型,装个可怜姿态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像一名儒雅风雅的高等学府学者。再加上猫耳顺势柔弱下压,尾巴也害怕地圈住大腿,眉心微微蹙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周围看热闹的兽人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嘲笑声,不止是围栏内部,被挡在外侧的兽人同样也在看笑话,即使他们平时似乎也在受到欺凌,但面对这个干净俊美的年轻男人,他们丑陋的嫉妒心理还是迫切期望着看到对方落得比自己更加悲惨的境地。 邢哥得意的嘴脸压抑不住,拿铁棍杵着地,半蹲下就要去捏殿下的长吻,查看“他的狗”牙齿质量。边牧立刻嫌弃地扭头,就连金毛也撇开脑袋,避过这个黑毛男的触碰。 “好好一条地狱犬,落你手里都给养废了,一点野性也没有。”邢哥拍拍手,笑得恶劣无比,“一条鱼,换你的狗,怎么样?小猫咪就该吃鱼。” 解临渊明白邢哥并不打算给他支付酬劳,一点也不生气,只想针对这所谓的“鱼”进行一波讨价还价,但就在他眨眼之间想出了近十种话术的时候,就听自己嘴唇和喉咙不听使唤地嗤笑了一声:“那你知道大猩猩该吃什么吗?” 戊寅控制了他。 解临渊惊讶地眸色微动,但不等他再作反应,“他”的右手已经对准邢哥的脸狠狠地出拳。 “敢打我的狗主意,”‘解临渊’恶狠狠地说,“活腻了吧?” 殿下瞬间兴奋起来,嗷嗷大叫,随后威风凛凛地站到解临渊身前,摆出迎战姿势。 戊寅还是不太会使用解临渊的这具身体,如果这一拳是由解临渊本人来出,邢哥的鼻骨绝对粉碎,不死也残,但戊寅出手,邢哥只是被打歪了脸,口腔破皮,啐了口带血的唾沫。 可恶的寄生虫只管惹是生非,不管后续服务,打了邢哥一拳之后迅速把身体的支配权交还给解临渊,销声匿迹。 解临渊:“……” 下一秒,挥舞得虎虎生风的铁棍直达他颅顶,不留一丝余力,邢哥肌肉偾张,目光中满是要将他打死的凶狠暴戾。 解临渊微微侧身避开这全力的一击,随后反手握住这根沾染了无数脏污的铁棍,往自己身前拽,左手握拳直击邢哥的下颌骨,仅仅这一下,在骨骼错位的声响中,胜负已分。 长发男人仍旧是干净整洁的一身,衣摆都没有乱,脊背挺直地站在原地,俯视躺倒在地直吐白沫的大猩猩。他轻描淡写地将手里的铁棍拧成一个圆,丢到地上。 周围的嬉笑嘲讽声瞬间全都安静了,落针可闻。 铁栏外,是衰老,残疾,瘦弱,胆怯,兽化程度低的兽人,围栏内,是年轻,强壮,残暴,兽化特征明显的兽人,以闸口为界,泾渭分明。 在这个最初目的是弱势群体为了躲避人类偏见抱团取暖的伊甸园内,仍旧充满了排挤、欺凌与暴力。 “我不想这样的。”解临渊低声说,“太惹眼了。” “我想,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动脑子。”戊寅说,“……还有,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扮猪吃老虎的戏码?不嫌麻烦吗?” 解临渊乐了:“你居然还知道‘扮猪吃老虎’?” “……” “‘老虎’好吃吗?我还挺想尝尝看的,最好是那种‘小·老虎’。” 戊寅不说话了,可能是气到了。 解临渊轻笑一声,转身牵着狗继续向地铁站内部走。有着两颗脑袋的地狱变异犬依旧吸睛,价值连城,但这一回,没有一个人再敢轻易去招惹他。 猴子男精明得要死,遇上事躲在人群后面努力撇清关系,一见解临渊走远了又连忙快步跟上去,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低眉顺眼地笑道:“诶诶,猫先生,这边这边,芙莉达女士住在12号线9号门。” 解临渊没有为难他,抵达目的地之后还说了一声谢。 地铁真正的中心区域并不在底下,反而是要往上走,转过两个弯就能看见轨道,上方停息着数辆长达二十多米的地铁车厢,向外大开着门,光线明亮。原本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现在已经成了兽人们生活住宿的地方,一排座椅便是一或两个床位,一眼望过去地铁上几乎没有空余的位置,还有小孩睡在最上方行李的置物架上。 解临渊刚一进门,就和脑袋上方一个黑不溜秋的竖瞳小男孩对上了视线。 “你是谁!”竖瞳小孩并不怕生,细瘦的胳膊撑起身体,说话间分岔的舌头吐出唇外。 “阿墨,这位猫先生是来找芙莉达女士的。”猴子还没有离开,“她在哪儿?” 名唤阿墨的小孩从置物架上跳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殿下不放,手指着门外,“妈妈去找大狮子了。” 戊寅和解临渊异口同声:“大狮子?” 耳朵听到的和脑海中浮现的两种音色融为一体,感觉非常奇妙,不仅解临渊因此勾起唇角,戊寅也轻轻笑了声。 “呃,他指的是维克和埃德蒙,是一对非常强大的兽人兄弟。”猴子说,他想到什么,连忙提醒解临渊道,“维克、埃德蒙两人和邢哥可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他们兄弟曾经在军方服役,接受过兽类基因和机械义肢的双重改造,我亲眼见过他们二人合作击杀一只畸变体,猫先生,您要是打算在这边久留,可千万……别惹到他们。” “我脾气很好,行事也向来低调,怎么会一上来就招惹到他们。”解临渊笑着说。 猴子:“……” 阿墨完全没有搭理大人的谈话,他的注意力全被双头犬吸引了去,忍不住大着胆子靠近,见金毛热情地对着他吐舌头,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然后就被舔了一手的口水。 男孩快乐地抱着金毛笑了起来。 金毛——看,他更喜欢我! 边牧——切。 猴子还打算说点什么,一个稚嫩又焦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阿墨!……猴子阿叔?” 解临渊抬起头,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站在地铁另一扇门前,怀里还抱着一个不出三岁的小奶娃娃。很快,女孩身后又冒出来一男两女三个小孩,都是七八岁左右。 “斑点姐姐。”阿墨听到呼唤一溜烟跑过去,然后指着殿下说:“姐,你看狗狗!有两只脑袋的狗狗。” 年纪最大的斑点姐姐把阿墨扯到身后,紧张地问猴子:“阿叔,这位是?” “哦,你们妈妈的客人。”猴子显然没少给芙莉达女士介绍客户,熟门熟路地问,“阿墨说她去找维克和埃德蒙,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应该快回来了。”斑点姐姐的脸上并没有斑点,而是一条一条黑白色的条纹,肤色诡异,一眼就能看出改造的品种,斑马。 戊寅疑惑:“怎么这么多小孩?全都是芙莉达生的?” 解临渊也皱起了眉,喃喃低语:“不可能……应该都是芙莉达收养的。” 在这个动乱不堪朝不保夕的末日年代,一名大概是被迫接受过羊基因改造的可怜女性,独自一人收养了至少六个小孩。 第75章 戊寅和解临渊决定在原地等待芙莉达回来。 在这期间,解临渊凭借一张友善亲切的笑脸,春风拂面的温声软语,外加一只会摇尾巴吐舌头的蠢狗,成功打消了斑马姐姐的戒备。小孩子们和狗狗打成一片,斑点则是坐在位置上,苦恼地向解临渊和猴子叔诉说芙莉达女士最近的困境。 除了眼前的这群少年少女之外,芙莉达还有一个亲弟弟,伊恩,十八岁,正是荷尔蒙旺盛的年纪,喜欢上了一名最近才来到兽之国的漂亮男生,那是一只有着蜜色肌肤的可爱小兔,兽形态特征只有兔耳和兔尾,还有一对红眼睛,是人类心目中最完美的用来取乐的改造形象。 改造失败的兽人同样也是人,即使他们被兽类基因突变折磨得苦不堪言,但无可否认,兔子改造人也完美符合他们的审美。 弟弟伊恩见到小兔男的第一眼便坠入爱河,追求他,讨好他,但棕兔子却对这个还未从姐姐羽翼庇护下离开乳臭未干的“小男孩”不感兴趣,他更想得到强者的庇护,所以一来兽之国就主动接触维克和埃德蒙狮子兄弟,成为了埃德蒙的小情人。 可弟弟伊恩并没有因此停止追求,反而还规劝棕兔说狮子兄弟对你不是真心的,他们同时还和很多兽人暧昧不清,但我对你的爱一心一意,我会很快变得强大,可以保护你。 于是就在昨天,小兔男烦不胜烦地给了弟弟伊恩一个“爱情小考验”,只要他能完成,小兔男就相信他的能力,离开狮子兄弟和他在一起。 伊恩被爱情冲昏头脑,当即带着他那根压根没什么卵用的棒球棍出发了,结果到现在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人还没有回来。 “什么爱情考验?”解临渊问。 斑点心情低落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妈妈放心不下我们,不敢独自离开家去找伊恩舅舅,那只坏兔子是狮子弟弟埃德蒙的人,所以她去找埃德蒙要个说法了。” “傻姑娘,”猴子叔摇了摇头,“那狮子兄弟里的哥哥还算厚道,但弟弟什么德行她还不知道么,她注定是要失望而归了。” 其实解临渊非常想听听戊寅对于芙莉达弟弟、小兔男和狮子弟弟埃德蒙这出狗血三角恋之间的看法,但斑马刚说到一半戊寅就打了个兴趣缺缺的哈欠,等她讲完的时候解临渊都怀疑戊寅已经睡着了。 他猜得没错,比起在这里听情啊爱啊的故事,戊寅更想坐到小孩子那桌和狗玩。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只见上一秒还正襟危坐面露严肃的长发男人忽然转过脑袋,嘬嘬两声:“乖狗。” 殿下接收到指示耳朵陡然立直,立刻撇开折腾他的小孩们,听话地坐到戊寅身边摇尾巴。 “趴下。” 边牧露出狐疑的目光,金毛却是不疑有他地服从命令。 “转圈。” 金毛兴奋转圈,边牧生不如死地翻了个白眼。 “躺下。” 边牧愤怒大叫质疑,表示这和逢年过节被家长赶上台表演节目的幼儿园小朋友有什么分别;而金毛瞬间躺下露出肚皮,并在戊寅伸手摸上去之后表现出爽飞了的模样。 结束之后,戊寅得意地看向不远处观看表演的小孩子们,不出所料得到了一众崇拜的目光。他有被爽到,愉悦地让出了解临渊身体的控制权。 解临渊:“……” 斑点、猴子:“……” 好在这个时候,一个愤怒的女人声音打破了解临渊的尴尬场面,“我迟早要宰了那只□□的兔子!还有那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下贱猫咪!” 众人齐齐抬起头,在此起彼伏的“妈妈”呼唤声中,戊寅和解临渊看到了一头浓密的金色长卷发。从周围人的评价中,他们认为芙莉达女士应该是个温婉善良又端庄的清秀女人,从中世纪贵族夫人的油画中走下来,面带慈爱和浅淡的忧郁。 但事实上,迎面而来的是一名五大三粗的魁梧女士,脸部几乎就是一个山羊的脑袋,兽化程度非常严重,矩形瞳孔里满是怒火,她粗暴地挽着袖子,一对细长的羊蹄在地上哒哒哒作响,远看就像是一只真正的母山羊直立行走。 解临渊立刻礼貌地站了起来,微微欠身向她打招呼:“芙莉达女士。” 芙莉达注视着眼前这名银发男人的赤色眼瞳,还有发丝中间的无毛猫耳朵,:“哦……真是抱歉,我不是在骂你,兔子不是,猫也不是……话说,你是谁?” 猴子叔闲不住嘴,立刻兴奋地把解临渊的来意向芙莉达表明,并挤眉弄眼地暗示这可是个兜里全是好东西的大方主顾,但没想到的是,芙莉达竟然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掉:“抱歉,我没有多余的奶水可以售卖了,这一个月的羊奶我都已经预定出去了。” “这?”猴子叔犹豫地瞥了解临渊一眼,“一点都没有了?怎么会,小七不是前段时间已经断奶了吗?” 说到这个芙莉达就来气,双手紧紧握拳,但又无能为力:“我央求了维克很久,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今晚就去找伊恩,条件是我为他提供一个月的羊奶,如果还要把伊恩带回来,就要再给他一个月的奶……这些奶他一定会分给他的弟弟,该死,他的弟弟又肯定会给那贱货喝……” 说着说着,芙莉达痛苦地用手捂住脸,“但我没有办法,伊恩是我最亲爱的弟弟,我不能失去他……” 孩子们受妈妈的情绪感染,也纷纷走上前拥住她,安慰她或者和她一起哭泣。 解临渊忽然感觉裤子有些异样,低下头,就见边牧和金毛一左一右叼住他的裤腿,圆润的狗狗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边牧心机撒娇——主人~我要喝奶 金毛东施效颦——主~~~人~~~ 解临渊真是想不到沉稳的黑骑士和内敛的公主会生下这么一只活宝双头犬,但想想可能也正是这种性格才越不受拘束,渴望自由自在,他禁不住勾唇一笑,悄声自言自语道:“诶,叫你呢,给点反应。” 戊寅全程被芙莉达的山羊形态吸引去了注意力,此刻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那双黄褐色的矩形眼珠,猝不及防听到解临渊的声音,还反应了一下才发现是对他说的:“叫我什么?” 解临渊:“……” 解临渊暧昧地用左手食指刮了刮右手的掌心:“想听我叫你这个?回去再叫给你听。” 戊寅:“???” 他不明就里地接管了解临渊的身体,上前一步打断芙莉达的哭诉:“你弟弟到底丢哪儿了?我去把他接回来的话,这一个月的羊奶是不是就可以卖给我?” 芙莉达擦了擦眼泪,摇头道:“别开玩笑了小哥,他……哎,你别管了,这事你应付不来的,你要是需要奶水的话,9号线有一名刚生产的孕妇,或许你可以问问她有没有多余的奶可以卖。” “我是买来给我的狗喝的,寻常孕妇的奶量根本不够。”戊寅面无表情地说,“你大可以跟我讲讲看具体什么情况,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 解临渊还是第一次这样听自己的声音,以他的音色融合戊寅的语气,感觉非常奇妙,他忍不住再次用左手手指搔刮右手的掌心,这一次,他得到了心目中期待的回应,被不耐烦地反手一把握住。 “别开玩笑了小哥。”芙莉达苦中作乐地笑了声,“就连维克都只能保证尽力而为……” 戊寅最讨厌这种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的对话,他越发烦躁地抿了抿嘴,想要双手环胸,却发现只能操作一只臂膀,幸好另一只左手非常有眼力劲,在半秒钟之后就识时务地配合他动作。 “别拿那种家伙和‘我’比较,”戊寅冷漠地开口,“他还不配。” 这句话一出,猴子叔和芙莉达都惊讶地看向这个口出狂言的英俊男人。猴子想到了什么,冲芙莉达耳语两句,后者惊讶了一瞬,再看向解临渊的时候,眼神微微有了变化,但她仍旧在犹豫:“……可是邢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蠢猩猩,只是看着体格很吓人而已。” “到底是什么事——” 戊寅话问到一半,一个尖锐的咆哮声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众人纷纷抬起头,就看到他们方才还提及的邢哥就站在不远处,他托着下巴,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同他差不多体格的壮汉,品种是猿猴类,各个手持砍刀或者刺棍,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就是他!”邢哥停下脚步,手指向解临渊,“揍他!”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那些来者不善的猩猩、狒狒们就直接动了手。猴子叔连忙吱吱大叫着喊道:“和我们无关啊!都是这小子!”随后牵着芙莉达就抱头鼠窜。 芙莉达挣脱他的手,急急忙忙抱着其余孩子们转头就跑。 殿下,殿下也很想跑,被戊寅抢拽了回来,并且抱起来像个手榴弹一样扔向为首那个朝他砸棍子的长臂猿。 边牧和金毛同时凶相毕露,龇出獠牙,恶狠狠地咬住这根即将砸到它们脑袋的铁棍,即使一口乳牙未褪,惊人的咬合力还是瞬间将这根铁棍咬成三段。 解临渊觉得他还是没有给邢哥留下点刻骨铭心的教训,导致这只蠢钝的猩猩居然认为叫上几个人就可以来挑衅他。他避开其余人的视线,左手快速在右手背上一拂,留下保护拳峰的手套,在这期间,左手五指重组变型,形成了一副长在骨头上的指虎。 铁棍被咬断的瞬间,解临渊的拳风随之而来,一拳下去,长臂猿直接飞了出去,牙齿松动,断了七八颗。 没有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那些能把人颅骨都砸穿的钉锤武器在解临渊手底下仿佛只是玩具,而这些魁梧的猿猴更是一群还未开化徒有肌肉的废物。 解临渊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戊寅见过,摩过,还知道做非常舒服的事情时,这双忒会如何难耐地绷紧,再缓缓放松,但当它们充满爆发力地落在人脸上的时候,可没有谁还能顾得上欣赏美感,他们只觉得有千斤重锤砸上了脸,痛得两眼一黑,脑浆都晃匀了。 “不错。”看着满地狼藉,戊寅心情不错地夸赞道,“这下应该不用再费时费力地解释了。” 他说得一点没错,解临渊刚结束战斗回到车厢里,就见芙莉达以一种惊喜万分的表情望着他,其余小萝卜头们更是崇拜疯了,眼睛里都在冒星星。 猴子叔吓得不清,总觉得无毛猫先生孤身一人独自刚来兽之国,不到一个小时就打了这么多人,行事出挑并且毫不收敛,一定会惹到维克和埃德蒙,以及地铁站里的其他势力,和他们密切交往并不算什么好事。 但芙莉达救弟心切,哪里顾得上猴子叔的劝阻,三两步小跑过来,表示如果解临渊愿意帮忙,她就作废与维克的约定。 戊寅冷冰冰地瞥了眼躲在远处不愿再靠过来的猴子叔,低头看向芙莉达:“说吧,到底什么事。” 原来所谓的爱情考验,就是在地铁站的西面,大约十公里开外,有一片变异蒲公英群,性情暴躁,任何生物光是接近它都会受到非常恐怖的攻击。小兔男表示,只要芙莉达弟弟伊恩能够摘取一朵变异蒲公英回来献给他,他就愿意离开埃德蒙和他交往。 戊寅一开始还认认真真地听着,一听到变异蒲公英,直接开始神游天外。 芙莉达急忙道:“如果能把伊恩带回来,我愿意免费提供三个月的奶水。如果他已经是死亡,也请将他的尸体带回,我仍旧愿意支付两个月的羊奶。” “哎……”戊寅悻悻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原来就这啊。” 身为专业的生活助理,解临渊微笑着用官方语言翻译他雇主的话:“明白了,芙莉达女士,相信我的能力。请为我绘制前往变异蒲公英所在地的地图,当然,在这之前,我更希望和你签订一张书面的条约。” 芙莉达眨了眨眼,有些羞赧道:“好的,当然可以。维克那家伙只是说会考虑,并没有一口答应,所以我才会果断作废与他的合作,没想到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解临渊只笑不语,谦逊、温和与强势、精明在他身上完美地结合。 猴子男犹犹豫豫地在旁边看着解临渊和芙莉达分别在一式两份的条约上签名,几番欲言又止,直到解临渊收好地图和条约,“那我先走了。” “不等到晚上再去吗?”芙莉达问。 解临渊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夜晚。” 说完,他当着众人的面,弯腰摸了摸殿下的后颈,所有人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 戊寅:“……” 第76章 给小奶狗找奶喝的这事进行得还算顺利,解临渊骑上摩托载着殿下,在离开兽之国的一小时之后,找到了芙莉达口中的那群变异蒲公英。 这一个小时里十分钟用来赶路,十分钟杀不长眼的污染者,四十分钟在用来在大片的钢铁森林里寻找那座所谓的坐落于中央闹中取静的城市花园。 末世前,这里是一个集餐饮、文创和图书为一体的三层大型商业书店,呈环形,中间是茂密的绿植草坪,供借书的人群点上一杯咖啡,在草地、遮阳伞和休闲椅之中度过一个惬意的午后,玻璃墙上高悬的繁体黑色书法店名依旧恢宏大气。 解临渊钻入被砸破的玻璃门,左瞳快速扫描整间一楼大堂,殿下一颗脑袋贴着地面,一颗脑袋昂起,辨别着空气中的味道。 很明显,在这个世界彻底失去秩序之前,书城已经歇业多时,破坏的大门应当是末世开始后,想要进来找寻食物的人留下的,而丧尸们的智力还无法让它们做出钻洞的行为,再加上书城中心还有一只领地意识过于强烈的变异植物,大堂内空无一人,只有木头和纸张的气息。 书城门口有一个写着英文名的进口超市,解临渊抱着‘万一呢’的心态进去逛了一圈,非常令人失望,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剩下,甚至连收银台前面的001型号都被前人扫荡一空。 目前来看,除了变异蒲公英之外,从兽之国到这里的一路上基本没什么太过致命的危险,即使已经一天一夜过去,芙莉达弟弟伊恩的存活几率仍旧非常大。 解临渊不再徘徊,顺着路牌指示,径直往环形中央的井底花园草坪走。 “等一下。”戊寅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全是书……我们去那边看看呢?” 他很没见识地拧着解临渊的脑袋四处张望,书城从底部到三楼以一个旋转扶梯相通,将各色书籍分门别类地整齐排列,各大图书的海报悬挂在高空,新书发售的时间还停留在两年半以前。 解临渊痛苦地斜着眼睛观察四周,确保他们的安全:“先做正事,等找到了伊恩,我们再来看书,怎么样?” 戊寅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些花花绿绿的书本封面吸引了,闻言很不情愿地叹口气,“真麻烦。” 大多动植物变异后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体型,好比黑骑士,金翅雀,还有还没有长开的殿下,但就照殿下的生长速度,不出半年,绝对又是一头熊一样的大只巨犬。 所以来之前解临渊就做好了看见一朵小山大小的恐怖蒲公英的准备,但诡异的是,直到他缓步踏上许久无人到访的茂密草坪,他也未发现任何异常。 解临渊左右环视一圈,问戊寅:“你有感觉到蒲公英在哪里吗?” “……没有。”戊寅也很奇怪,他干脆接手了解临渊的身体,让自己的气味更加明显,谨慎地原地等待数秒后,他缓步走到草地正中央,沐浴着秋日晌午的阳光,“……我们该不会走错了吧?” “应该没有……这附近符合芙莉达地图描述的只有这一个地方。”解临渊无法像戊寅那样在大脑内部传递信息,只好努力接管自己身体的发声系统,和戊寅交流。 “……算了,不重要。”戊寅垂下眸,用右手抬起左臂,“你这条百宝箱胳膊的钢铁喇叭功能呢?展示一下。” 话音刚落,左手五指和掌心就分解变形,化成一枚戊寅非常熟悉的小喇叭,他把这枚喇叭对准唇边,轻咳一声:“喂,喂喂……” 确认自己的声音可以传遍整座寂静空旷商场之后,戊寅兀然字正腔圆地喊道:“伊恩弟弟,注意,伊恩弟弟,你的姐姐芙莉达派我们在中央花园等你,我的耐心有限,听到广播后立刻给我出现;再重复一遍,伊恩弟弟……” 不等戊寅重复完第二遍寻仇启事,解临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快速道:“在那里!” 随后戊寅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骤然腾空而起,身体的支配权被解临渊收回,他就像是个敏捷的猎豹,在墙壁上快速攀爬,不等戊寅反应过来,他人居然就这么赤手空拳地爬上了三楼。 殿下在草坪上嗷嗷直叫,尝试着在墙壁上扑棱了两下,发现自己飞不起来,随后它一头冲进大厅,好歹还知道自己能走楼梯。 戊寅:“……” 不远处,一个黑影仓惶地在书架间穿梭,解临渊边追边喝止他:“伊恩?站住!是你姐姐让我们来的。” 闻言,黑影跑得更快了,羊蹄子哒哒哒踩在大理石砖上,速度飞快,声音也异常清晰,让戊寅和解临渊瞬间确信他们没有追错人。 就这样饶着书城追逐了大半圈,黑影在拼命逃窜间不慎被台阶绊倒,霉兮兮地迎面冲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他痛得一声惨叫,自知无处可逃,色厉内荏地回身,用他的棒球棍对准已经站在他一米开外的陌生男人。 “别,别过来!” 解临渊徒手爬了三层楼又跑了田径短跑,此刻竟然连喘息都无,只是有趣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这名羊头男孩——和他的姐姐一样,伊恩也有着一颗羊脑袋,纯白色的细软毛发,琥珀色眼睛矩形瞳孔,眼睫毛浓密得像两把小蒲扇,看起来楚楚可怜。 “别怕,伊恩。”解临渊摆出诱骗小孩的好哥哥表情,“我是你的姐姐芙莉达雇来带你回家的人,你可以称呼我为……”解临渊着实想了一会,“吴小虎。” 戊寅:“……” 戊寅:“?” 他想骂人,但另一头伊恩开了口,戊寅只好暂时忍耐脾气。 羊弟弟吓得腿肚子都在抖,但仍旧高举着棒球棍,戊寅和解临渊都以为他这么害怕是不确认他们的身份,但没成想这只胆小羊张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不回去!我还没有摘到蒲公英!” 某些被熊孩子恶心的痛苦记忆浮上脑海,这令戊寅忍不住瞬间顶替解临渊,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问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伊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信念越发坚定,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握拳喊道:“我一定要摘到变异蒲公英,证明我的能力!只有这样,马歇尔才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马歇尔是谁?”戊寅疑惑。 伊恩羊脸羞涩,“是一只,非常可爱的荷兰兔……” “哦,那只小棕兔。”戊寅说,“但是据我们分析,他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让你摘变异蒲公英也纯粹是嫌你烦,想让你知难而退,或者干脆就死在外面别再去打扰他。” “不准你诋毁他!”伊恩怒道,“他那么柔弱善良,都是可恶的埃德蒙强迫他就范!他还说了,如果没有一个靠山,以他的这样容貌的人,根本没办法在兽之国里存活下去,他只是被逼无奈而已……都怪我没有能力保护他!等我摘回了变异蒲公英,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戊寅:“……?” 相较于先前从未接触过舔狗,被伊恩发言搞得一头雾水的戊寅,解临渊的经验和见识就丰富得多,他顺着伊恩的逻辑微笑道:“你说的没错,伊恩弟弟,非常有志气,我很欣赏你的精神和勇气,那你有应对变异蒲公英的办法吗?它现在在哪里,你准备怎么捕捉它?” “我还不知道如何接近它……”伊恩沮丧地说,“它就在中央花园里,好奇怪,你刚才站的地方明明已经在它的攻击范围内,它竟然没有攻击你……” 解临渊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友善笑容,语气温和地规劝:“看,所以你没有任何计划就独自前来挑战变异蒲公英,还是稍稍有点冒失了,不如这样,你先跟我回去,我们好好指定一个妥善的作战计划,然后再来一起挑战变异蒲公英,怎么样?” “不要,我不回去。”伊恩后退一步,因为得到了眼前人的支持,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但是偏执和任性丝毫未减,“我姐姐他们对马歇尔有很深的误解,这次我要是回去了,她一定死死盯着我不准我再出来,而且还会逼我和马歇尔断交,这样的话我什么时候才能拯救马歇尔于火海?” 就你这种智障恋爱脑,是该盯牢,最好一辈子都关在地铁里,省得跑出来膈应人。解临渊的笑容终于有些龟裂,他强行忍耐着一把左轮抵住这只羊脑袋的冲动,“伊恩,听话好吗?不急于这么一时……” “不——!” 伊恩执拗地摇着头,可忽然,他声音一滞,瞳孔放空,整个人都仿佛被时间定格,面部的神情从抗拒抵触变得茫然,约莫十秒的僵硬之后,‘伊恩’的神色再次变得生动,目光定焦,他低下头,试探着握了握十指,又迈出蹄子,来回走一圈,中途踉跄了两步,还很快就平衡下来。 “羊蹄有点难控制,但还好。”‘伊恩’转身对解临渊面无表情地说,“可以回去了。” “噗……”解临渊没忍住喷笑出声,“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烦死了这只小羊。”戊寅不耐烦地说,“回去就让他姐用锁链把他捆起来打一顿,让他就知道马歇尔马歇尔……” 解临渊笑得更厉害了。 戊寅气了一会,倏然又高兴起来,盯着一颗羊脑袋眉飞色舞:“走,去看书。” “先等一下,戊寅,”解临渊走到三楼的透明玻璃围栏处,撑着往下方眺望,“殿下还没上来。” 经过生活助理的提醒,无良的主人才想起自己还养了一条小狗,他也趴了过来:“它该不会迷路了吧?” 解临渊认为殿下还不至于这么蠢,但这么久还不见踪影,确实非常奇怪,“过来。”他说着对戊寅招了招手。 戊寅毫不怀疑地靠近他,随后便被搂住了腰,解临渊抱着他腾身而起,直接从三楼跳了出去。 对于半机械体这种仗着一身机械死不了,从不走寻常路的行为,戊寅表现极大的适应度,他信赖地放松着全身肌肉,也回拥住解临渊的腰背稳定身体。 安稳落地的时候,解临渊心脏跳得有些快,他感受着腰间紧紧环着他的手掌,一时间心猿意马,很想逗弄戊寅两句。 他笑着侧过脸,蓦然看到了一颗巨大的长满毛的羊头。 解临渊:“……” 解临渊放下了戊寅,心如止水。 第77章 殿下确实在追逐解临渊的途中迷了路,但事出有因可以原谅,它在书城内部四处找楼梯的时候,倏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白色漂浮物体,躲在角落里‘偷窥’,像极了主人要找的那个蒲公英。 两个聪明的狗脑袋瓜一合计,认为它现在就算跑上去抓捕那个可疑的黑影,也起不到大作用,但如果它单枪匹狗逮到了蒲公英,那绝对是头功一件。 于是殿下当机立断,调转狗头追着那怪异的白色物体而去。 这就导致戊寅和解临渊发现它的时候,殿下全身上下布满了绒毛为白色的蒲公英种子,但它丝毫不惧,凶狠地低吠着,用力抖毛,用扫帚一样的尾巴扫掉还试图扒住它毛发的蒲公英,再一口咬向空中漂浮的冠毛。 戊寅之前一直疑惑黑骑士和公主两只这么优秀的变异犬,怎么养出了殿下这么一只胆小弱狗,现在再看,倒也不尽然。 殿下与蒲公英鏖战正酣,一扭头,倏然看见戊寅和解临渊两个无良的主人就这么站在不远处,袖手旁观,它两嘴的冠毛,愣了下,立刻呸呸好几声,拿前爪擦掉脸上残留的蒲公英种子,嘤嘤嘤地夹着尾巴就奔戊寅来了,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与此同时,无数半分米长短的蒲公英白色小绒伞齐刷刷地腾空而起,瞬间收缩在一处,钻进书架缝隙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下可怜兮兮地绕着戊寅的腿打转。 边牧——主人!我发现变异蒲公英了,它好厉害,我根本打不过,还被它一阵欺负。 金毛——主人,你的长相为什么一直在变啊?好奇怪。我本来不想问的,但是,你之前的两副面孔好歹还是人的脸,我睁两只眼闭两只眼也就无视了,你现在这……都不是人了…… 解临渊已经失去了听懂殿下语言的能力,他只看到戊寅的羊脸上满满的欲言又止。 “他问我为什么长相一直在变,我该怎么回答他?”戊寅小声问解临渊。伊恩的身高实在太矮,远不如戊寅自己的身体,戊寅必须踮起脚在拽住解临渊的衣领才能勉强够到他的耳朵。 解临渊微微弯下腰,用手掀起戊寅两根尖角旁边洁白的羊耳朵:“你就跟他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戊寅点点头,严肃地朝殿下敷衍道:“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边牧:“……” 金毛愤怒地原地踏步,冲戊寅汪汪大叫,倏然,它打了个喷嚏,从嘴巴里咳出了一根没来得及被带走的蒲公英种子,白色绒毛下面是一根纤长的绿色茎秆,最底下缀着一粒灰褐色的种子。 它骤然获得自由,好像有生命那般连忙追随着本体的方向而去,但下一秒,解临渊就先戊寅一步准确无误地捏住它的茎秆,将它牢牢控制在两指间。 种子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开,陡然暴怒,原本沾了点水还有些松松软软的冠毛顿时炸了开来,根根笔直,宛若一根又一根泛着银光的细针。 解临渊神色微变,猫耳猫尾立刻恢复成原本的金属色泽,拆解变形吸附到他的左臂上,一面金属盾骤然立在他的脸前,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数十根射向他面庞的细针。 可以想象若是被这样细如毫发的银针刺中眼球,那得是多么生不如死的痛苦体验。 接连不断硬物碰撞的声音过后,这些绒毛失去生命力重新变得轻软,簌簌飘落在地,再无声息。 屏息等了一会,解临渊才缓缓收起盾,机械金属如流淌的液体一般顺从地变回手臂,他又观察了一会掌心里仅剩的蒲公英茎秆和种子,直到确认不会再出现什么危险之后,才回头望向戊寅。 后者紧紧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朝他摊开掌心,解临渊立刻将蒲公英递到他手里。 “出来聊聊。”戊寅摇晃了一下这不足毫米粗细的小杆,“别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就只会欺负我的狗吗?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道理不懂吗?” 解临渊:“……” 一分钟之后,戊寅还是没有等到蒲公英的回应,他耐心耗尽,一把将手里的种子扔到地上,抬起蹄子就要踩上去,就在此刻,十多根冠毛瞬间从殿下后背厚实的狗毛中飞了出来,急急忙忙地冲到戊寅的羊蹄边上,用绒毛阻止他继续踩下去。 恐怖的是,就这些加起来还不足一条项链粗细的蒲公英冠毛的力气竟然大到惊人,硬生生地托起戊寅的蹄子,差点把他给掀飞出去。 蒲公英——别别别,别踩! 它的声音朝气十足,还有些傲气,像一个成天不学好,就爱约人在厕所打架的初中生校霸。 戊寅趔趄半步,稳住身形之后扬起唇角:“终于舍得出来了?” 那根没了绒毛还差点被羊蹄毁尸灭迹的小茎秆在其他茎秆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踉踉跄跄地立了起来,然后被搀扶着朝书城的中央花园飞去。 蒲公英见戊寅目光追随着秃头小茎秆,似乎随时准备拦截它的‘入土为安’,连忙出声打断他的注意力。 ——你是谁啊? “我是……”戊寅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想起就在方才,他‘吴小虎’的美名被解临渊这个混蛋抢先领取占用了。他审视着扒在他蹄子上的两根绒毛,思考间,绒毛缓缓飘浮,落到了他的手背上,如蜻蜓落在叶尖那般轻盈地用绒毛尖端搭着。 兢兢业业地生活助理听戊寅‘是’了半天也没‘是’出来,主动凑过来为雇主排忧解难:“怎么了,它问你什么?” 戊寅没好气地斜觑这个害他卡壳的罪魁祸首:“他问我是谁。” “这不是很好回答?”解临渊微笑着教坏小朋友,“你就说你是他爹。” 戊寅:“……” 戊寅抬起手背:“我是你爹。” 蒲公英——…… 蒲公英炸开了绒毛。 戊寅也不甘示弱地用指甲抵住它的种子,作势要掐:“你敢?” 事实上,戊寅的这点威胁对于蒲公英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但它竟然真的好似被勒住了软肋,犹犹豫豫半天还是规矩地放软了细绒,不想惹眼前人的不快,因为…… 这个人实在是太特别了,蒲公英光是见到他就满心欢喜,这是它产生思考能力之后绝无仅有的事情,而且这人还可以和它交流,它还从未见到过可以和它说话的人! 蒲公英别别扭扭地在戊寅手背上蹭了下——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嘛。 “……”戊寅没有说话。他接触过的变异植物数量在十位左右,大多数的智商水平类似于小美人,有,但不多,眼前这只变异蒲公英的智力已经属于佼佼者……就是性格不太好。 最没资格评价别人脾气差的戊寅不屑地一甩手:“你不用管我是谁,我们也没有侵占你领地的想法,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蒲公英——喂喂,别走啊! 随着它的这声挽留叫嚷,蒲公英的本体也从角落阴影里飞了出来,雪白的绒球紧紧攀附住戊寅肩头的衣服,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戊寅掸了几下没掸开,只好皱眉顶着它走进图书区,认认真真地挑选起了想要带走阅读的书籍。 解临渊跟在他身后,不由得哑然失笑,为无数人所惧怕又想要驯养的变异植物,在戊寅这里简直像不值钱的大白菜,对他有着天然的好感加成。 殿下嫉妒地对在戊寅肩头耀武扬威的蒲公英一阵叫唤,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一开始,解临渊还以为就戊寅这种智商忽高忽低的怪人,一定会挑几本儿童读物来看,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戊寅竟然很快就绕到了生物和科技区,翻了许多克隆和仿生相关的专业读物,撕掉塑封,一目十行地浏览了起来。 解临渊手里是方才路过军事区时顺手拿的枪械相关书籍,“看得懂吗?” “隐约有一点印象,但是大部分一窍不通。”戊寅叹口气,“我大概率是那个实验体,而不是相关的研究员。不然即便失去部分记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看天书一样。” 解临渊乐了:“原来你还怀疑过自己是实验员?还挺敢想的。” 戊寅瞥他一眼,懒得多说话,背过身继续向书城的内部浏览。 殿下也仰着头摇着尾巴浏览着自己想要的书,不一会就找到了一本《世界名犬大全图文版》,边牧矜持用牙齿叼住,向戊寅示意它想要这个;金毛则是精挑细选了一本《特种犬王强势归来》,兴奋地衔起。 蒲公英在戊寅肩头待了一会,倏然主动散开所有的种子,让它们随风四散开来,接着又从四面八方聚拢,每个白色的绒毛小伞头上都顶着一本书。 蒲公英——你挑的那些都什么呀,看得我都困了,来,这些都是我平时看的书,特别有意思,你一定喜欢! 面对热情蒲公英卖来的安利,戊寅将信将疑地接过其中一本,解临渊凑过去看了眼,好家伙,《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或许变异蒲公英的智商远超其他变异植物,和它出生地在一座书城,平日里博览群书不无关系。 戊寅随意翻了几页,还真有了兴趣,阖上书,满意地伸手摸了摸背来这本书的那只茎秆。 蒲公英——!!! 无数带着绒毛的茎秆将被摸了的这枚茎秆围住,兴奋地团成了一个球。 “回去吗?”戊寅拿到了合心意的书,转身问解临渊。后者去收银台找了两个印着logo的布袋,把蒲公英找来的书都一股脑装进去,“走。” 一听要走,蒲公英瞬间把身体扎进殿下的狗毛里,摆明了要跟他们一起离开。 殿下愤怒地扭着脑袋疯狂拔自己的毛,而戊寅想了会,忽然想到了什么坏主意,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起来:“那就一起走。” 说着,他转头看向解临渊,狡黠地说:“因为我还要多占‘伊恩’的身体一段时间,所以为了补偿他的损失,我决定实现他的愿望,让他成功摘回变异蒲公英。” “你这真的是补偿吗?”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解临渊并不打算阻止这只恶趣味的寄生虫搞事情。 说到底,他也就是一个道德败坏,和怪物同流合污的另一只怪物罢了。更何况兽之国内,除了芙莉达,其余人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正面的好印象,解临渊干脆就随戊寅折腾去了。 十五分钟后,熟悉的黑色摩托车再一次抵达地铁站入口。 看着芙莉达的弟弟羊头人伊恩从后排下来,正坐在啃晚饭的鮟鱇鱼和巨型兽人纷纷站了起来,猴子男也惊喜地从楼道上蹦了出来,“伊恩!” “下午好,猴子叔。”戊寅努力模仿伊恩的语气。 他的话音未落,一朵白色的蒲公英绒球从他的肩头冒出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你姐姐都快担心死……!”猴子叔的唠叨瞬间被这个诡异的场面卡住,正想去和解临渊攀谈的鮟鱇鱼和巨型兽人也诧异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语希圕兌D “伊,伊恩,你肩膀上的……这个是?” “哦,你说它?”戊寅‘拘谨’又‘羞涩’地笑了下,抬起右手食指,蒲公英立刻听话地飞到上面,用绒毛抓住骨节固定它的本体,“它叫小帅哥,就是那只变异蒲公英,我成功把它摘下来了!” 蒲公英——我什么时候叫小帅哥了?!这什么恶心的名字! 戊寅睁眼说瞎话:“我觉得很好听。” 蒲公英——……好吧,那小帅哥就小帅哥吧。 第78章 “伊恩”摘回变异蒲公英这件事在短短半小时内传遍了兽之国的每一处角落。 下午两三点至傍晚才是兽之国内部最热闹的时间,为了安全着想,地铁站的居民们大多会在夕阳西斜之际醒来,然后等入夜后跟随有夜视能力的强大兽人外出觅食。往往需要一整夜的努力他们才能收获少量的食物,再赶在日出之前回到地铁站,白天补眠。 所以戊寅与解临渊回到地铁站的时间,恰巧遇上了兽之国居民最清醒的时间段。再加上两个门卫的有意传播,摇头晃脑的蒲公英瞬间吸引了整条12号线地铁上全体住户的注意,当然,其他号线上的人也非常感兴趣,只是挤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的9号线,只得耐心等待之后的参观机会。 芙莉达女士在地铁站中原本就是十分特殊的存在,特殊在她产奶的能力,也特殊在她明明可以利用这个能力活得很好,却执意收养数名没人要的幼儿,让自己活得反而比许多人还要艰辛。 部分人钦佩她,力所能及地帮助她,令一部分人则是等着她的笑话,想要看见她认清现实,以此来安慰自己自私自利独善其身并没有什么错。 先前她的恋爱脑弟弟伊恩追求小棕兔马歇尔,被恶意玩弄,被埃德蒙报复仍旧痴心不改,这一直是地铁站里无聊的居民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一些心理阴暗的人从这件事中获得了平衡,心地善良、手腕强硬的芙莉达不也照样养出了一个废物弟弟。 但今天,就这个舔狗脑残弟弟竟然驯服了变异蒲公英——不是摘回了蒲公英,而是驯服,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简直是天差地别。 蒲公英撑着它那颗毛绒绒的球脑袋在伊恩脑袋上四处乱飞的时候,他的小侄子们都快惊呆了,就连一向希望能为妈妈分忧,故意装得成熟懂事的斑点姐姐都张大了嘴,直勾勾地盯着蒲公英不放。 蛇瞳的小孩阿墨以及其他三个萝卜头就更不用提了,凑在戊寅身边扯着脑袋想要摸蒲公英,但就蒲公英那傲娇脾气怎么可能让他们得手,气呼呼地就飘到了戊寅的羊角顶端。 小帅哥——让这群熊孩子离我远一点啊! 唯一没有表现出喜悦的人只有伊恩的姐姐芙莉达,她只在见到伊恩安全归来的那一刻高兴了一下,但紧接着她便抱着还在襁褓里的老七,远远地坐在了旁边,看着被众人拥簇问东问西的伊恩,面带疑虑和不解。 殿下正在旁边对着两盆泡了羊奶的狗粮大快朵颐,这些天以来它们虽然也有进食,却从未吃得这么开心过。 解临渊坐到芙莉达的身边,看她愁眉不展,问:“怎么了芙莉达女士?看你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是在担心伊恩拥有了变异蒲公英之后,反而会给他惹来麻烦吗?” “叫我名字就好,我大你几岁,就斗胆叫你小吴吧。”芙莉达欲言又止地抠了抠手指,“小吴,你找到伊恩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了吗?” 解临渊讶然了一瞬,微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是问我那时候他是否已经驯服了蒲公英?” “不是……”芙莉达摇了摇头,倏然压低声音十分笃定地说,“他不是我的弟弟。” “什么?”解临渊错愕地半张开唇,在他看来戊寅伪装得还算到位,没想到芙莉达竟然一眼看出来熟悉的皮肉下方,灵魂已经调换了个人。他没有掩盖自己的诧异,因为听到这句话他若是真的不动声色才奇怪,芙莉达也确实没有怀疑他,只是皱着眉继续道:“我也说不准……但我就是感觉,他并不是我的伊恩。” 解临渊思考了一下,决定伪装出正常人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应有的反应,他略带恼火地说:“什么不是你的弟弟?就他那颗和你一个模子脱出来的长相,就是长了羊角版本的你。芙莉达,你该不会想要用这种没头没脑的言论赖账毁约吧?” 芙莉达一愣,压抑着不睦道:“怎么可能!你……哎,算了,你没有亲眼见识过,跟你说了你也不会信的,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什么叫没有亲眼见识过,你见过什么?”解临渊警惕起来,他隐约察觉芙莉达似乎知道什么,而且正是关于异能与寄生方面,但就在他追问的时候,一阵喧哗声忽然打断了他的言语,也令芙莉达彻底闭上了嘴。 一只顶着一对兔耳朵的漂亮男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的眼睛又大又圆,瞳孔颜色像新鲜水润的石榴籽,肌肤如流淌的蜂蜜,双臂和大腿又细又长,穿着清凉的衣物,即使在缺衣少食人均蓬头垢面的现下,他仍旧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甚至还配戴着华丽精美的耳饰、项链和手环。 “伊恩!”小棕兔马歇尔凑到戊寅眼前,“听说你真的把变异蒲公英摘回来了?” 自他出现起,戊寅的视线落在了他耳垂的红宝石耳钉上。打磨圆润的耳饰下方还点缀着水滴形状的坠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戊寅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枚耳钉,直到马歇尔羞涩地站直,用手指捏了捏耳垂,装模做样地将鬓边的棕褐色碎发挽到耳后,“你在……看什么呀?” 奇怪,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羊什么时候……视线这么有侵略性了?马歇尔惴惴不安地想着,心跳莫名其妙有些加速。 “嗯。”戊寅收回了目光,“摘回来了。” 他抬起手掌,蒲公英小帅哥立刻听话地落到他的掌心,这个画面立刻引起了周围的一阵大呼小叫,大家跟看神一样看着这只羊头人,啧啧称奇。 十公里外的那个书城和霸占了书城的变异蒲公英,在兽之国内部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开始接近那里是为了找食物,后来则是想着能不能取几本书解闷,那蒲公英过于霸道,拒绝生物接近它的领地,无孔不入的细针扎得兽人们哀叫连连,轻则挨扎的部位肿一周,重则直接丧命于此。他们竭尽全力也就清空了书城靠外部那一圈的所有商品,至于其他,只能望洋兴叹。 平日里,就连狮子兄弟维克和埃德蒙那般的强大兽人都不敢轻易靠近那座书城。所以马歇尔今日从睡梦中醒来,听到有小姐妹阴阳怪气地跟他讲伊恩真的摘回了变异蒲公英,你有福了,他还以为伊恩是随便摘了朵蒲公英回来滥竽充数。 没想到的是……所以蠢羊伊恩到底是傻人有傻福,还是深藏不露? “哇。”马歇尔惊讶地捂住嘴,欣喜地问,“能给我看看吗?” 戊寅大方地伸长了手臂,将攀在他手指间做引体向上的小帅哥递给马歇尔。 小帅哥——我很讨厌别人碰我的! 虽然不情愿,但蒲公英还是憋屈地让马歇尔捏了起来,得意地向众人展示,满脸都是呼之欲出的优越感。因为就在刚才被人群环绕的时候,蒲公英通过戊寅有一搭没一搭回答周围人的话,分析出自己喜欢的这个羊头人之所以到书城来,就是为了摘取它回地铁站,讨心上兔马歇尔的欢心。 既然是小羊喜欢的人,那本帅哥勉为其难就施展魅力帮你讨好一下吧。 这样想着,蒲公英主动在马歇尔的掌心散开自己的种子,一朵朵白绒小伞在空气中漂浮,仿佛海底的水母,轻盈地旋转舞动,接着又瞬间收回,绒伞盖合拢,成为一朵花苞,好似白孔雀收拢尾羽,然后又重新展开成为一朵喜人的白绒球,柔软的绒毛微微颤动。 美轮美奂的场景,再加上伊恩和马歇尔的关系,是个人就能看出这是伊恩在借蒲公英求偶,一时间整个车厢都是起哄的声音。 马歇尔涨红了面颊,他并不准备立刻答应伊恩,但是拥有这么强大又特别的追求者,还是让他大大长了面子,止不住地志得意满。 小棕兔欲拒还迎地瞥了伊恩一眼,却见伊恩居然也是一副欣喜和惊讶的模样,仿佛被蒲公英求偶的是他本人。 马歇尔:“?” 戊寅:“哇哦。” 他侧过脸,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身材高挑鹤立鸡群的解临渊,他指指小帅哥,大声问:“解临渊,你看到了吗?” 无数视线陡然投向了在角落里无所事事的解临渊,后者银发红瞳,也像只兔子,但有着一对无毛猫的大耳朵和尾巴,也是最符合人类审美的完美人造兽形产物。还有这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和一具在这个末世能够存活下去的结实身材。 小帅哥疑惑地飘回戊寅手背,然后就被举着越过自动四散开的人群,戊寅走到解临渊身前,对蒲公英说:“再表演一遍。” 蒲公英——什么鬼,我讨好错人了? 蒲公英——你到底喜欢的是哪一个??? “快呀,不然我就拔光你的绒毛。”戊寅威胁道。 “……” 小帅哥不情不愿地再展示了一遍。 不远处,芙莉达默不作声地将伊恩和无毛猫的一举一动纳入眼底,疑虑更甚。 虽然蒲公英的二次表演十分敷衍,不过还是足够令围聚的众人吃上了大瓜。这个陌生的无毛猫似乎是刚来到兽之国,一来就接到芙莉达的请求,救回了伊恩。而伊恩的蒲公英给马歇尔跳过求偶舞之后,伊恩居然主动要求它再给无毛猫跳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伊恩变心了?看上这只无毛猫了? 也对,毕竟是救命之恩,更何况这只猫的各方面条件明显碾压…… 从各个角度传来的窃窃私语瞬间令马歇尔面红耳赤,特别是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见无毛猫温和地笑着,替伊恩理了理头顶的羊毛,“谢谢,很好看。” 说罢,这只猫抬起了双眸,和马歇尔对视,随后竟然还挑衅地勾了下唇角,红眸微微弯起,像两轮悬在夜空的血月。 马歇尔气得瞬间瞳孔收缩。他在得意什么?不过是一头舔狗弱羊而已,被我戏耍得团团转,这个初来乍到的家伙,捡我不要的垃圾还自以为是当个宝? 小帅哥——我靠,我看到了!这只猫恶意挑衅情敌,好茶好茶!小羊快跑,你玩不过他的! 戊寅:“?” 戊寅低头看他,小声喃喃:“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帅哥——这些都是我从书里看来的,无数人用血泪整理出来的恋爱命题相关精华,这一年以来,我熟读三万本言情文学,涉猎囊括古今中外,小羊你相信我没错的! 戊寅缓缓眨了下眼,立刻脱口而出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 他身旁的解临渊听不到蒲公英的声音,自然也无从得知这一羊一草到底交流了什么,他只见到戊寅的眼睫一垂一掀,羊的眼睫毛本来就纤长浓密,再加上灵魂成分的加持,沉甸甸的白色小羽扇几乎扇进他的心尖上。 “你知道喜欢的意思吗?”他听见戊寅这么问。 解临渊愣了下,陡然一惊,他竟然没有注意到,戊寅此刻握在手里的可是一颗熟读《西厢记》《红楼梦》《简爱》《呼啸山庄》……等爱情文学的蒲公英,除了名著之外,还有很多金主包养、白月光、火葬场、修罗场等网络文学热梗它也有深刻研究。 小帅哥——啊?你在问什么?喜欢是什么?你该不会还没谈过恋爱吧?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 结结实实的五连问砸得戊寅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他语气不善地反问:“处男是什么?” 小帅哥——你居然真的一窍不通啊,那你遇到我真是捡到宝了,处男就是…… 抢在小帅哥回答之前,解临渊面无表情地夺过这根知道太多的蒲公英,“先别聊这些无关话题,有人来了。” 仿佛是嫌这狗血的修罗场参与人数不够,人群之中缓缓又走出来两个重磅人物,正是先前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狮子兄弟,维克和埃尔德。 他们一出现就让示意其他围观的群众赶紧散开,问他们晚餐是否有着落了,还有空在这里聚集?大部分人还是更加注重个人温饱问题,看了会热闹确认没有错过兽之国每日重大新文也就散开,只有极少部分还留在原地旁观。 许久未曾现身的猴子叔也重新出现,他一来就小跑到芙莉达身边,嘘寒问暖。 维克是个体型十分魁梧的壮汉,有着非常正常的人类外表,只是胸肌鼓得几乎要从衣服里面噗出来,他穿着黑色的工装裤,再底下是狮子的脚爪,没有穿鞋袜。他的一只眼睛也是机械眼,但相比解临渊与真眼珠形态无异的左眼,他的人造眼珠就非常明显,近看远望的时候还会像相机镜头那般收缩拉长。 “芙莉达,听说你的麻烦已经解决了?”维克上前一步,态度还算稳重温和。落后他一步的弟弟埃德蒙脸色就要臭上很多了,显然他一直知道伊恩这只想撬他墙角,给他戴绿帽子的舔羊。 先前伊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那时候埃德蒙偶尔听着小情人马歇尔谈及伊恩,还觉得很有趣,但现在伊恩竟然驯服了变异蒲公英,在整个兽之国大大出了把风头。于是埃德蒙的处境就变得很微妙了,他急需证明伊恩不过走了狗屎运而已,本质上还是一头蠢羊,找回他的场子。 芙莉达朝维克点了点头:“是的,这位先生已经帮我带回了伊恩。” “你好。”维克大大方方地走到解临渊面前,“我叫维克,他是我的弟弟埃德蒙,我们曾经隶属于华中特殊作战部队3队,我接受过机械眼和克鲁格狮的改造,他是机械手和肯尼亚狮的改造。” “解临渊。”解临渊谦和礼貌地同他握手,“接受过无毛猫的手术改造。” “听说你的身手非常好,一人单挑邢猩猩他们一整队,那群仗着人数优势欺行霸市的混混,是该吃点苦头了!”说着,维克惋惜地看向眼前这名男人的兽态,全身上下只有一双供欣赏取乐用的耳朵和尾巴,眼睛也不是猫瞳,简直暴殄天物,但有许多私人老板就喜欢这样的仆从,白天可以当保镖,夜里又能直接摁到创上槽。 趁着维克和解临渊寒暄的时候,埃德蒙走到了马歇尔身边,捏住这只小棕兔的后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又粗暴地推了他一把。 马歇尔为难地朝戊寅所在的方向走,途中回头瞥了埃德蒙好几眼,直到埃德蒙不耐烦地瞪他这才快走几步,在戊寅面前露出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伊恩……” 小帅哥——呜呼!绿茶走了又来了一朵白莲花,小羊,你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啊? 戊寅根本听不懂这只蒲公英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干脆屏蔽,“马歇尔。” “那个……我们马上就要出去狩猎采摘耕种了,”马歇尔问,“你要一起来吗?” 维克和埃德蒙实力强劲,他们领导的狩猎队往往能获得丰富的食物,大部分兽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和他们处好关系,从而获得更高的生存保障。特别这次还是马歇尔亲自来邀请,要是往日真正的伊恩,一定兴高采烈地答应男神,并且迫不及待地发光发热,但戊寅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去。” 上次夜间出行害他损失了一具仿生体,下次再晚上出门,指不定核都不见了。 马歇尔顿时露出更加为难的神情,微微侧过脸,将他最完美的面庞角度展现在伊恩的眼前,又微微耸起肩膀,让领口宽大的旧T恤滑下肩头,“那你可不可以……”马歇尔咬了咬下唇,“把蒲公英借给我们用,有变异植物帮忙,我们夜间捕猎应该会更加安全。”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听到了,解临渊、维克、芙莉达全都望了过来,眼神中满是震惊,不明白马歇尔怎么能做到这么无耻的。 相比起其他人,解临渊还有更多一层的内心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马歇尔圆润的肩头,暗骂这只该死的兔子,就知道卖弄风骚。 至于埃德蒙,一脸的等着看好戏,就以他对伊恩的了解,这个对马歇尔死心塌地爱死爱活的笨蛋一定不会拒绝心上人的要求。 不出所料,伊恩真的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当然可以借给你们。” 马歇尔瞬间大喜过望,内心对于伊恩是不是变心的忐忑与怀疑也安稳了下来,这还是那头熟悉的拜倒在他石榴裙下的蠢羊。 小帅哥疑惑了一会,直到戊寅做出交付的动作——什么?!你要把我出借?我是工具吗?可恶,人类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我要回家了! 戊寅捏住它的柄,认真且一字一句地叮嘱道:“小帅哥,你要好好的,帮助他们捕猎。” 小帅哥——……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要是讲的是反话,你就点一下头。 与此同时,因为戊寅的说话方式特别像跟宠物自言自语,埃德蒙忍不住嗤笑一声:“你可太会取名了,伊恩,你到底几岁啊?还小帅哥?万一这朵变异蒲公英是母的呢?” 戊寅轻描淡写地觑他一眼,点了点头。 小帅哥这可就不困了,扑棱着绒毛爬到马歇尔手上。 “它听不懂人话,你们要小心一点。”戊寅叮嘱道。 “知道了,你真好!伊恩。”马歇尔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他炫耀地看向周围仍旧在凑热闹的人群,示意他魅力不减。 天黑在即,维克也不再久留,向伊恩和芙莉达再三致谢,带着弟弟和马歇尔离开了9号线。 等人一走,解临渊立刻靠近伊恩,弯腰掀开他的耳朵:“芙莉达怀疑你的身份,她看出你不是她的弟弟了,而且她好像知道点什么,关于你的事。” 听到前两句话的时候戊寅并无反应,直到最后半句,他才抬起眼眸,转过身看向芙莉达。只见白羊女士警惕地抱着她的孩子们,并且出声阻止斑点和阿墨靠近伊恩。猴子叔也站在她身旁,虽然看起来目前还什么都不知道,却因为感受到芙莉达的敌视,所以也狐疑地望着伊恩和解临渊。 戊寅丝毫不怀疑解临渊的分析判断能力,他说芙莉达知道,那她就必然知道点什么。于是戊寅干脆利落地朝芙莉达勾了勾手指,“芙莉达,过来,我们单独谈谈。” 猴子叔立刻拽住芙莉达的手腕,“芙莉达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 伊恩是个温吞的性格,还有点姐宝,在芙莉达面前总是软糯地垂着眉眼,还有点驼背,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追求马歇尔。但此时此刻的‘伊恩’,属于草食类动物的矩形眼瞳微微眯着,肩膀舒展,人如青松一般,一言不发地站着,但周身气势的压迫力却足以让芙莉达颈边流下一滴汗,简直像西方神话中的羊角恶魔。 “我对他们还有用。”芙莉达说,她将怀里的小七交给猴子叔,让他看好其他孩子们,随后一步一步地靠近戊寅和解临渊。 待她方一靠近,戊寅开口就是王炸:“我确实不是伊恩。” 芙莉达咬紧牙关,手指不受控制地发出战栗:“那我真正的弟弟呢?” “还活得好好的。”戊寅说,“我只是借他身体用一段时间,等我的狗断奶之后就会把他全虚全尾地交还给你。” 不待芙莉达松口气,戊寅忽然又话音一转:“不过,我也随时可以让他消失,希望这段时间我们——” 戊寅指了指自己,解临渊,指尖又带向芙莉达,并着重在猴子叔身上停留,“可以融洽相处。” 他可没有错过维克出现之后口中的那一连串“听说”,很明显猴子叔为了生存,游走在各大势力之间,一边为他们传递维克和埃德蒙的消息,同时也在将他们的内幕告知狮子兄弟。 戊寅理解他的行为,但不代表他愿意接受停留在兽之国的期间身边有一个双面间谍,泄露他的隐私。 “他对你的态度很特别。”戊寅说,“不知道,你是否可以约束好他?” 芙莉达哪里不懂戊寅的意思,她硬着头皮,挺直了腰杆,不甘示弱地反问:“……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半年之前那个路过兽之国的男孩是什么关系?” “什么?”戊寅皱眉,“男孩?” “黑头发黑眼睛,大概7、8岁。”芙莉达形容道,“他说他有两个名字,其中一个非常奇怪,叫……” “庚午。” 第79章 庚午,六十甲子排行第7。 这个名字一出,戊寅和解临渊对视一眼,前者面不改色沉默不语,后者装作一无所知,“庚午,庚午年的庚午?用这个当名字,是挺奇怪的……” 芙莉达试图从两人的脸上看出伪装的痕迹,但她可以一眼辨认出戊寅不是伊恩,却无法分别现在的二人是否在说谎,“总之,那个男孩说他体内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会和他说话,能控制他的身体,还有自己的名字。虽然这样听起来很像人格分裂,但我亲眼看到他的两个人格同时出现,而且他们的性格都很稳定,没有那种表演和偏执的感觉……” 戊寅默不作声地听着,感觉有点像他在解临渊体内的那种共生的状态,“那个男孩有受过机械义肢或者兽类基因改造吗?” “没有。”芙莉达摇头道,“就是最纯粹的人类儿童,所以他离开的时候我挽留了他,但他说庚午不允许他留下来,还说庚午教训了他,以后他不会再把身体里有两个人这件事随意向外说,还希望我为他保守秘密。” 她停顿了一下,立刻补充道:“这件事我除了你们之外,谁也没说!因为你目前的状态实在是太像之前那个男孩了,我以为你们是同一种情况……” 戊寅陷入了沉思与回忆之中,芙莉达看他一眼,试探着问:“我可以和伊恩说话吗?确认他真的还活着。” “这恐怕不行,我的同伴和庚午年的情况并不一样,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们对你弟弟的身体不感兴趣。”解助理谦逊有礼又轻描淡写地三言两语替戊寅把芙莉达挡了回去,接着他又将白天遇到伊恩之后发生的事情告诉芙莉达,着重点明伊恩根本不想回兽之国,如果不是他们,伊恩还做着春秋大梦要摘变异蒲公英回来讨好男神,指不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芙莉达最初还有猜测过是不是伊恩驯服变异蒲公英之后,这个银发无毛猫见财起意,侵占了她弟弟的身体。但如今经过他这么一解释,虽然不愿承认,但她觉得对方口中的真相更符合常理一些。毕竟芙莉达了解自己那没出息的弟弟,哪有这么大本事驯服变异植物。 反倒她隐约记得,之前那个黑发小男孩似乎总是随身带着一支玫瑰,当时芙莉达只觉得像《小王子》,还问男孩有没有他的小狐狸,现在猛地一忆起,突然想到那玫瑰就随意地插在塑料瓶里,竟然三天都没有谢,仍旧娇嫩欲滴,还会主动抖落花瓣上的露珠。 或许……那根本就是一朵变异玫瑰。 “庚午。”芙莉达再问了一次,“你们真的没有印象吗?” 有没有印象戊寅当然不会跟芙莉达实话实说。 兽之国只是兽人们一个自发的聚集地,没有严格的去留管理机制,就连睡觉的地方都像图书馆的占座一样,先到先得,有空位就可以占,当然,这也就导致时常会发生为了抢夺好的位置而出现的争斗,这时候就一看人脉,二看武力值。 天际已完全暗了下来,戊寅再次失明,即使这次从人眼换成了一对矩形羊眼也照样无用。 解临渊拎着两大袋子书在前面一步一步领着他,寻找合适的睡觉地点,殿下哒哒哒地跟在后面,没想到这时猴子叔突然唤住了他们,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吱吱声,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说:“我为我之前不合适的行为向你们道歉,希望你们不要迁怒芙莉达和伊恩……你们现在是准备去休息?我可以给你们找个地方,很安静,原本住在那里的人昨天刚搬走。” 戊寅自然却之不恭,而深知打一棒子给一甜枣道理的解临渊更是认真道谢,还从口袋里摸出一板巧克力,避开其余人的视线悄悄递给猴子叔:“非常感谢。” 猴子叔推脱两声还是禁不住诱惑收下了巧克力,这下子,他才真是服服帖帖地一门心思向着戊寅和解临渊了,热情地举着手电筒领他们抵达9号线一排无人的座位旁,还给他们找了一条毯子——虽然戊寅十分嫌弃打死也不盖。 他们周围的座椅上都摆放有枕被、洗好晾在行李架上的衣服,还有简易的隔开座椅的布帘,生活气息非常浓郁,但无一例外都没有人在,全部出门觅食去了。 “这周围住的是一群狼基因兽人。”猴子叔主动解释道,“人都还不错,算是这里实力强劲但又最不爱惹事的小集体了。” 好家伙,把一头羊领进狼窝,要不是戊寅这头羊非同一般,解临渊真要质问猴子叔是何居心。 等猴子叔离开之后,解临渊凑合凑合把毯子叠成枕头,搁在座位上,扶身残志坚的戊寅躺上去。 “戊寅,”他忽然低声问,“庚午是谁?和你一样的实验体?” “……”戊寅闭上眼睛,在芙莉达提及这个编号的那瞬间,他脑海里闪现了一望无际的白,鼻腔里似乎又出现了那种永远洗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耳边还有模模糊糊的人声,“……大概是我的哥哥?” “大·概,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但是没关系,庚午,戊寅,我不相信我们之间没有牵扯。”戊寅的声音兀然变得笃定,“只要找到他,问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行了。”他抬头将脸朝向解临渊所在的方位,“明天去问问芙莉达知不知道那男孩离开之后往哪里去了。” 解临渊轻笑一声:“我们分明刚才还装作不认识庚午,这样一问,芙莉达一定起疑。” “那又如何。”戊寅不在意道。 “戊寅,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们兄弟的异能都是不同的。”解临渊忽然说,“他的寄生能力明显和你的不一样,你是完全掌控了被寄生者,而他不行……他的能力,感觉就像是你的半成品。” 对于解临渊的猜测,戊寅不置可否,过了会,他才声音闷闷地说:“或许,我才是那个半成品,又或许,我和庚午都是不完美的半成品。毕竟所谓‘寄生’,如果不能完全操控被寄生者,完全霸占被寄生者的躯体,那还算什么寄生?我只是暂时的拿来使用而已。” 解临渊听懂了戊寅的意思,可以把寄生比作买房子,如果芙莉达跟他们描述的都是事实,那庚午的能力好比是合租,戊寅的能力是整租,但这项实验背后主导人的目的,很明显是要将房子买下来,彻底收为己用。 沉默了一会,解临渊决定暂且把这个已知信息过少的话题按下不表,另起了一个别的更加适合深夜的桃色话题:“戊寅,你方才说,猴子对芙莉达的态度很特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戊寅摸索着调整睡觉姿势,“就是表面意思,我感觉那猴子很在乎芙莉达,拿伊恩要挟芙莉达,就能顺带威胁住猴子,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解临渊坐到了戊寅脑袋边,“猴子为什么会那么在乎芙莉达。” 戊寅想了下,“芙莉达救过猴子的命。” 解临渊无奈地看着这颗羊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猴子喜欢芙莉达?” “哦?”戊寅瞬间举一反三,“就是你跟我形容的那种很特别的喜欢,是吗?你跟我说‘我有一点喜欢你’的那种喜欢?” 说到这里,戊寅迅速又否认道:“不对,我可不会因为你遭到威胁就像猴子一样被拿捏住软肋,这两种喜欢并不一样。” 解临渊:“……” 他哑然失笑:“你这样说可就让我有点难过了。” 殿下一个猛子跳上了地铁座椅,热切地想要和主人一起睡,但这排座椅实在是太窄了,只够戊寅一个人横躺,它很快就被无情地赶下了座位,委委屈屈地戊寅脚边的地下盘卧。 解临渊后靠在椅背上,“我觉得是同一种喜欢,只是你喜欢得还不够而已。” “是吗……?”面对情爱问题,戊寅总是一副单纯好骗的模样,看起来似乎解临渊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但解临渊可不敢被他的表象欺骗,他深知这种天真与无辜的模样也是戊寅的伪装色之一,只有上天才知道戊寅口中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才是假。 戊寅沉默了一会,倏然问:“那你喜欢我吗?” 解临渊没有料到戊寅居然会问他这个问题,但既然戊寅会思考到这方面,无疑是一件好事,他微笑着哄骗道:“你觉得呢?你来分析分析我的感情怎么样?‘你喜欢我’这一点可是我通过你的各种蛛丝马迹分辨出来的。” “……”戊寅很为难地皱起眉,他这次思忖了很久很久,放弃了,“天亮再说吧,夜间的时候我脑子不怎么灵光。” “好啊。”解临渊也不着急,趁戊寅不开窍的时候逗弄他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解临渊百玩不厌,除了有一些时候,譬如今天戊寅双眼紧紧盯着马歇尔不放的时候,只有这种情况下,解临渊才会希望戊寅赶紧把情窍通了,然后给他老老实实地遵守男德。 一想到这里,解临渊就非常不爽:“戊寅,你觉得马歇尔长得怎么样?” “马歇尔?”戊寅想要侧过身子睡觉,但羊角妨碍了这个姿势,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卧着,“马歇尔是谁?” “……”解临渊瞬间就想换个话题,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就……那只棕色皮肤的兔子男。” “哦,”戊寅想起来了,“还行吧?” “那你觉得他长得好还是我更好看些?”解临渊问这话的时候脸都不红一下,而且他还挺自信,戊寅一定会选他。 不出所料,戊寅果然不假思索地答道:“肯定是你啊。” 解临渊满意了,看这张羊脑袋都顺眼了不少,他想了想,干脆把戊寅仿生体的录像调出来,截了一张正脸照片,投放在戊寅此刻的羊头脸上,刹那间,解临渊沉寂多时的欲念蠢蠢欲动,有点想要动手动脚。 戊寅对此一无所知,认真地回答道:“我看你第一眼就想寄生你,但是他,送给我寄生我都嫌弃。”说罢,他又决定更加严谨一点,补充道,“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比如我寄生帕尔默的时候。” 解临渊都快忘记帕尔默是谁了,他只勾着唇角暧昧又缱绻地捏了捏戊寅的羊耳朵,压低声音问:“戊寅,你这算是你们寄生虫特别限定款的告白吗?” 第80章 “……告白。” 戊寅只是不通情爱,但不是白痴,即使以前没有听过‘告白’这个词,他也能从字面意义和解临渊特殊的语气中体会这个词语的含义。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在未知领域内保持沉默,向来是最优解。 好在解临渊也没想要回答,他已经习惯于一番意有所指的调情被戊寅用缄默化解,不由得笑着问:“你哥哥教你伪装人格分裂,却没有教会你什么叫喜欢和告白?” 解临渊倏然又想到,戊寅和庚午分明都是实验体,关系却非常融洽,甚至以哥哥弟弟相称。反观他们机械战神Z系列的实验体,相互之间就十分冷漠,研究负责人以养蛊模式让初步结束改造的实验体进行战斗,只留下能力最顶尖的那一批。 他们白天伤痕累累疲于训练,夜间还要忍受幻肢痛和排斥反应,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高压之中,冷漠,沉重,喘不过气来。 那戊寅呢?解临渊看向左眼瞳中投映出来的人脸,那如同翡翠般莹润透亮的双眸。戊寅待在实验室中的日子,会比他要舒服一些吗? 就在他思索间,戊寅反手将座位底下的布袋拉出来,“解临渊,给我念书。” “……”解临渊将自己从那段满是血腥味的过往中扯出来,低头看着一大袋的书籍,忍不住轻笑一声,“哟,虎宝宝想听睡前故事?” 戊寅:“……” 戊寅:“你给我正常点说话。” 坏心眼的解临渊置若未闻:“虎宝宝今晚想听什么故事呢?睡美人,白雪公主,美人鱼,还是小朋友界的人气顶流冰雪奇缘?” 戊寅:“……” 深谙恶趣味者本性的他此刻非常清楚,越是表现出不适与反感,解临渊就会越来劲,于是戊寅淡然地曲起一条腿,随口一挑:“那就睡美人吧。” 变异蒲公英为戊寅挑来的书里并没有这一本童话故事,但是解临渊的数据库里有,他也很难解释为什么机械战神的数据库里会有睡美人,研究团队在不把半机械体当人看待的同时,又希望他们尽可能地更像一个真人,从而去完成一些卧底潜伏的任务。 解临渊假装摊开了布袋里的书本,翻开第一页,语速轻缓柔和地念道:“Long long ago……” “啊?”文盲戊寅睁开了眼,“狼狼鹅狗?” “……”解临渊不再装腔作势,沉下心来认真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国王,和他的王后一直没有孩子,他们为此非常苦恼。有一天……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决定举行宴会……没有邀请第13个女巫。” “女巫?” “西方文化中会使用巫术、魔法等超能力的女性。” “只能是女性?” “男性叫男巫。” “哦。” “……国王的女儿会在15岁的时候被纺锤弄伤,然后死去。” “纺锤?” “用于纺纱、线或细麻绳用的手工工具,通常由木头、竹子等制造而成,形状大概……”解临渊握住戊寅的两只手,凭空比划了一下,戊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故事继续,一直讲到睡美人受伤沉睡,戊寅都没有遇到不懂的地方,直到:“城堡周围长满了蒺藜围成的篱笆……” “蒺藜?篱笆?” 给他讲个童话故事可真累啊……解临渊很想投影检索一段视频投影在地铁车窗上,然后告诉戊寅请看VCR,但现在的戊寅又是个瞎子,“……蒺藜,一种野生草本植物,果实带刺;篱笆……就老巴尔克农场外面围的那一长排木头、竹子编的障碍物就是篱笆。” “哦。”戊寅声音低了下去,“你继续讲吧,接下来我尽量不打断你。” “……蒺藜越长越茂盛,最后竟然把整座宫殿都遮了起来,就连烟囱也看不见了。” “什么是——” “烟囱就是烟气排入高空的高耸结构。”解临渊抢答道。因为回答得太过官方,戊寅不是很理解,但他也没有再多问:“你继续,我真的不打断你了。” 戊寅这一次说到做到,接下来后半段故事中真的一言不发,解临渊讲着讲着,讲到王子看到沉睡的公主,看她如此的美丽动人,情不自禁地俯身下去…… 解临渊停下话语,低下头,就发现戊寅已经睡着了。 “……” 真是不解风情,他决定明天改给戊寅念《西游记》。 * 虽然床铺很硬,但戊寅一觉睡到了天亮,精神饱满地醒了过来。从这点来看,他其实非常好养活。 他没有看见解临渊,总是同他寸步不离的半机械体不知道去了哪里,戊寅环顾一周,视野范围内没有找到人也就懒得再找,反正谁丢了这位机械战神都不可能丢。 车厢内部再次热闹起来,到处都是食物的气息。一夜过去,成功获取食物的队伍可以饱餐一顿,捕猎失败的人则是拿出过往积攒下来的残羹冷炙对付一下,或者向其他关系好的队伍讨取一些,勉强度日。 住在戊寅附近的狼人团队昨夜明显走了大运,猎到一头野猪,已经在地铁站外处理过了,一群男男女女正围着一口大锅吃肉嚼饼。 其中一头狼吃饱喝足,正在拿他啃得都能反光的骨头逗弄殿下,不止是边牧,就连金毛都懒得搭理他。戊寅撑着座位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它很小心眼的,你再这样逗它,当心它报复你。” 他的话一出,原本背对着他坐着的一名狼人缓缓回过头,他两腮留着短短的胡渣,鼻梁上有一道横着的伤疤,身材魁梧结实,看起来非常不好惹,大概率是这群人中的头狼。这人的脸部大部分都是人类的模样,却有一张标准的狼吻,这显得他的长相非常丑陋奇特,就像是一名人类戴着真实夸张狼嘴面具,里面是长舌头和尖利的狼牙。 而随着头狼的动作,其余狼人全都放下了手里的食物,整齐划一又虎视眈眈地看向戊寅,他们的模样各异,有类首领的,也有狼特征仅仅又一对装饰狼耳的,年龄也不同,有眼瞳黢黑的未成年,还有满鬓白发的老人。 角落里还冒出了一条精瘦的杜宾犬,目光敏锐机警,像极了狩猎状态下的饿狼,肌肉发达紧实。 殿下感觉不妙,站起身试图离开,但就在此时此刻,它倏然感受到一道死亡视线落在它的背上,纠结了半秒后,殿下果断选择跳上座椅,谨慎地躲到戊寅身后。 “呵。”伤疤狼人嗤笑了一声,他的视线从殿下身下移到戊寅的羊脑袋上,“这么好的狗,可惜被养废了。” 周围的狼人立刻附和着他们头狼轻蔑讽刺的话语,爆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戊寅目光陡然冷淡下去,面无表情地坐着,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怯懦回避,这令头狼感到些许意外。 而殿下的反应就要激烈多了。 只见上一秒还在耍宝卖乖的变异地狱双头犬眼神陡然变化,金毛遗传了它父亲的黑色毛发,琥珀色的眼阴沉沉地压着,边牧也伏低了脑袋,蓝色眼珠快速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它那种眼神根本不是一头简单的狗能有的,显而易见,它在思考,在计算,在谋划。 比寻常狗爪要宽大厚实的黑色脚爪落到地面,金毛龇出犬牙,没有急着挑衅其他人,而是先朝那两条耀武扬威的杜宾威胁性地低吠一声。 杜宾怂了。 以性格猛烈、攻击性强闻名的杜宾犬当即就怂了,三两步退回阴影里。 这次都不用戊寅刻意去听,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殿下刚才说的是:滚,趁老子还没揍你。 朝其他人吠叫,这群本质上还是人类的家伙听不懂不说,即便感受到了威吓都一定会嘴硬逞强,还不如把这头唯一听得懂狗语,感受得到气场的杜宾吓退,杀鸡儆猴。 如果这群狼人还不知好歹,非要打一架,殿下也不惧就是了,大不了故意让主人也受到波及,受点小伤,到时候等另一个主人回来肯定要发疯。 看着自家杜宾打都不敢打就缩起了尾巴,头狼也不觉得害臊,反倒兴致盎然地笑道:“好狗,原来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从锅里挑出好几块满是瘦肉的大骨头,爽快地拿碗乘了递给戊寅,“听猴子说来了个新邻居,我还当是谁,你的姐姐芙莉达我们早有耳闻,是个好姑娘,既然大家住得这么近,这碗肉就权当交个朋友。” 戊寅不是很理解他这种狼性文化,上一秒还不共戴天,现在就嘻嘻哈哈,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但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戊寅果断接过了碗,从座椅底下的行李背包里摸出殿下的两个狗盆,一边夹一个骨头,让殿下到边上啃去,自己则安安静静地啃另一个。 解临渊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养的三只长嘴动物都在认认真真地低着头啃大骨头,还有一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狼嘴男,一条厚重的灰黄色狼尾不停上下拍打着座椅。 此刻狼嘴男正坐在他昨晚给戊寅将睡前故事的位置上,“色迷迷”地跟戊寅说着话。 ——我就回房车上拿点食物和洗漱用品,这么点时间都有人把我家偷了? 解临渊很不爽地走过去,隐约听见狼嘴男在说什么不该把蒲公英借给你的小情人,当心赖账不还云云,他声音冷漠地唤了声伊恩,将鼓鼓囊囊的背包放在长排座椅的空位上。 狼吻男停下了话语,抬起头对上解临渊猩红的双瞳。 “这位是?”解临渊的面子工程从不出错,短短两步路,他就已经收敛好情绪,进入温和恭顺的营业状态。 “邻居。”戊寅说,“他想借你·的狗玩几天,说是可以帮你训练,殿下捕到的猎物全归你。” 解临渊闻言顿了一下,突然发现狼吻男‘色迷迷’的眼神似乎不是对着戊寅,而是冲着殿下去的…… “……”狼爱上狗的剧情似乎也没比狼爱上羊合理多少。 “你觉得呢?”解临渊很好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戊寅思索一会:“我感觉殿下好像是需要训练一下,很弱,而且总是想让它的主人挡在它前面奋勇杀敌。” 殿下很不服气地叫了起来,想说它刚刚那么英勇无畏的表现,你是瞎了吗?但再多抗议也抵不过主人无情地一把将它和狗绳一同交给了狼吻男,姿势像极了父母将不愿上学的孩子送到幼儿园强行交给老师。 双头地狱犬,多拉风的作战伙伴,狼人们瞬间一扫连夜狩猎的疲惫,恨不得现在就出门再打一头野猪回来。 可有人欢喜有人愁,正当狼群喜气洋洋的时候,一阵怒吼突然从远处传来,并且很快就由远及近,杀到了戊寅面前。 脸跟被蜜蜂蛰了一样,肿得比天还要高的狮子弟弟埃德蒙怒气冲天地大步走过来,甩了个细短的杆子扔到戊寅身上,咆哮道:“伊恩!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指使你的蒲公英恶意捣乱!报复我抢了你喜欢的人,害得我们整队一个晚上颗粒无收!马歇尔被你气得躲在被子里蒙着脸怎么都不肯出来。” 细杆砸到戊寅身上之前就被解临渊准确地用左臂挡住掉在了地上,此刻戊寅弯腰捡起来,发现是蒲公英小帅哥的茎秆,而上面的种子全部不翼而飞,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头。 据戊寅的观察,当蒲公英把绒毛当作刺射出去之后,它的那颗种子便无法回到本体,只能就近选土壤栽种,所以他现在手里这枝茎秆……代表着小帅哥兢兢业业努力了一整晚,把它这根成熟的本体上所有的绒毛都扎出去了? 不知道是谁先憋不住笑起了个头,狼人们接而连三地喷笑出声,一时之间,周围都是笑声,气得埃德蒙吃了枪药一样,捂着一张肿到变形的脸不停咆哮:“笑个屁啊笑你们这群贱狗!” 头狼大马金刀地坐着,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小猫咪,你和你那只骚兔子以前可没少欺负芙莉达和伊恩姐弟,现在人家清醒了,小小地报复你们也是应该的,识相的话以后就老实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什么意思?打算罩着这只羊和来历不明的新人同我和维克作对?”埃德蒙怒道。 “是啊。”头狼大大方方地说,他早看这对狮子兄弟不爽了,碍着情面没有发作。小弟简直就是个好色的兵痞无赖,他们狼群的年轻女性没少被他骚扰过,大哥维克则是个没有原则的弟控,在其他方面为人处世还算正常,但一旦涉及到埃德蒙,维克就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唯弟是从。 更何况,现在的伊恩和以前相比似乎脱胎换骨一般,驯服了变异蒲公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交了个厉害朋友,头狼也没有错过解临渊为伊恩挡蒲公英杆的时候的反应速度,快得就连他的狼瞳都差点没捕捉到,而且这只无毛猫还有一头潜力无穷的变异双头犬作伴。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站谁的队。 狼群向来团结,头狼发话,其他狼瞬间威慑地站起,将戊寅和解临渊挡在后面,想要找事,先过他们这关。 埃德蒙什么时候在伊恩这里吃过这么大的鳖,就好比英俊帅气、呼朋唤友、坐拥校花的校霸突然被一个懦弱矮小的眼镜书呆子打了脸,那滋味……酸爽到埃德蒙愤怒得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声道都在颤抖:“行,行!你们都给老子等着!这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埃德蒙一走,所有的狼人瞬间一改态度,围着戊寅的手心疼地问:“你这变异蒲公英,是不是永远就这么秃了?” “……”戊寅沉默了一会,把手里的杆子扔到垃圾桶里。 狼人们瞬间全体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这么冷酷无情?!失去利用价值之后都不愿意好好办个葬礼悼念一下,尸体就直接扔垃圾桶了?! 第81章 直到下午三点,小帅哥精心挑选了又一朵成熟的本体,靠着风能和小绒毛短腿,千辛万苦、跋山涉水地从十公里外的书城飘到了地铁站,又艰难跨越无数陌生人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戊寅,在他的羊脑袋上炸开了全身绒毛破口大骂,狼群中关于戊寅用完就丢的恶劣言论才有所收敛。 小帅哥——你为什么都不来书城接我!!你知道我这一路上有多惨吗!! 戊寅阖上了手里的《三国演义》,“你知道《睡美人》吗?” 小帅哥——当然知道啊,格林童话……不是,你先回答我,为什么对我不管不问? 戊寅把立在他羊角上兴师问罪的蒲公英薅下来:“公主碰到锤子之后昏迷不醒,一名王子看到沉睡的公主,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 他昨晚没听完故事就睡着了,今天在布袋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本所谓的《睡美人》,殿下被一觉睡醒的狼人们牵走遛弯,解临渊也跟着去了,而他对照着新华字典看了一整天的书。 小帅哥的无理取闹得不到安慰,只得气呼呼地解释——接下去的剧情当然是王子看到美丽的公主,怦然心动,情不自禁献上热吻,公主就被王子吻醒了。 “……嗯?”戊寅慢慢地端正了坐姿,隐约感觉他不经意间似乎抓取到了某些事情的关键,“他们接吻了是吗?” ——对啊。 “王子为什么要亲公主?” ——当然是因为喜欢她,对她一见钟情,好多童话都是这么个梗,像是白雪公主、灰姑娘…… “……接吻是因为喜欢?”戊寅思索着问。 他的声音很轻,口吻严肃认真,又带着点不符合年龄的稚气,像是从象牙塔、玻璃罩里走出来的年轻人。 这个问题不仅让蒲公英夸张地哇了一声,就连抱着晒干的衣服从他身旁经过的一名毛丝鼠女性都忍不住抖了抖耳朵,很感兴趣地停下脚步朝戊寅看过来。 小帅哥——天呐,你到底什么情况?情感障碍症吗?为什么你都这么大了连为什么接吻都不知道? 毛丝鼠并不知道戊寅在和蒲公英交流,还以为他是看书看到了精彩情节忍不住自言自语,她的身材饱满丰腴,穿着细吊带和牛仔短裤,充满了力量美,脸上有夸张的白色长胡须,向两边长,根根都有两三厘米长。 她不经允许便自来熟地坐到戊寅旁边,放下编织衣篓,促狭地朝戊寅笑笑:“小羊羔,我似乎听到你遇见甜蜜又揪心的感情麻烦了?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姐姐呀~” 戊寅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有多纯良,像是个煮熟了的芝麻团子。 “好的,事情是这样。”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将他和解临渊之间的事情同时说给毛丝鼠小姐和小帅哥一起听,这样就可以结合他们的回答,得出最贴切的正确答案。 “有个人亲我,亲的是嘴,不止一次,第一次是他突然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叫接吻,然后就亲了过来,第二次是他误伤了我,清醒过来之后又亲了我一下……这代表着什么?” 小帅哥——哇哦,玩这么刺激?这肯定代表他喜欢你咯 毛丝鼠笑得眉眼弯弯,噗噗地笑着:“真是年轻人之间的恋爱啊,傻小羊,这当然是代表着他喜欢你啊。” “……”戊寅没有什么被喜欢着的实感,或者说‘喜欢’这个词对他来说都是个非常模糊的概念,“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吗?” 小帅哥——别的可能性?难道说他是拿你当炮友?只上床不说爱,渣男!小羊你赶紧跟他断了 “炮友?”戊寅疑惑。 毛丝鼠女士察觉到什么,连忙安抚他:“先暂且不要这么定义……你既然有疑问,为什么不问问和你接吻的那个人,问他是怎么想的?” “……”戊寅摇摇头,“他没有解释,他只是说‘我喜欢他’。” 小帅哥——啊? 毛丝鼠:“等一下?你确实他说的是,你。”她指了指戊寅,“喜欢他?”她又指向空气,“没有记反吗?不应该是他说他喜欢你才对?” “没记错。”戊寅面无表情地说,“他说我喜欢他。” 身经百战的毛丝鼠女士CPU都烧干了:“……那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戊寅抬眸问,“怎么判断我喜不喜欢他?” 话音刚落,他同时听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两种不同的抽气的声音,毛丝鼠是表达怜爱,蒲公英则是恨铁不成钢。 蒲公英——你好废物啊!怎么连喜不喜欢都分不清啊?你给我等着! 说着,它便将自己的种子分散开,一股脑扎进布袋子里。 “小羊羔,你也太可爱了吧,我真的好久好久没有看过你这样单纯的人了。哎,我现在满脑子只有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情情爱爱,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毛丝鼠忍不住狠狠揉了一把戊寅头顶的羊毛,“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啊……你会想要时时刻刻见到他,待在他身边,眼睛会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情绪被他所牵动,看到他和别人走得近会嫉妒,会吃醋……” 她正举着例,蒲公英的绒毛已经驮着两本它为戊寅精挑细选的爱情启蒙小说,出现在戊寅的眼前。 小帅哥——这一本是校园初恋,少男少女情窦初开;这一本是经历过失败婚姻的全职主妇遇到真爱;好好看,认真看! 毛丝鼠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忽然惊呼了一声:“你是伊恩,对吗!这就是那个变异的蒲公英?” 她顿了一下,倏然好奇地问:“抱歉,可是……我听说,你之前一直在追求狮子团的那只棕兔子,难道……你连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都不清楚就开始追了吗?” 戊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见他不说话,毛丝鼠女士自动补全了事情经过,棕兔马歇尔骗伊恩说‘你喜欢我’,而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小羊就因为这句话误以为自己真的喜欢他,于是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她越想越气,暗骂马歇尔真不是个东西。 “伊恩,你不要相信别人口中的话,”毛丝鼠真诚地说,“你要去聆听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戊寅茫然地接过了蒲公英递给他的两本言情小说,在毛丝鼠女士对他的加油鼓励声中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津津有味地看到了晚上七点。 主要现在遇到不懂的字可以直接问点读机小帅哥,书籍内容又是酸酸甜甜的校园青涩恋爱,通俗易懂,戊寅的阅读体验直线上升。 总共15万字的恋爱喜剧,戊寅看到男女主大学毕业后各奔东西,因为误会分手,男生的朋友质问男主,女主明明已经决定为你留在本地,你为什么故意疏远她,逼她离开?你明明那么喜欢她!! 男主痛苦道:因为她值得更好的,她的才华只有去大城市才能得到更好的施展,而不是为了我留在三线城市,将就做一份安稳却不喜欢的工作。我喜欢她,正是因为我太喜欢她,我爱她,我才更要放手!只有她开心、幸福,我才会真正地快乐! “……”这一段矛盾的感情对于目前的戊寅来说还是难理解了一些。 从未接触过类似文学的他看得入迷,即使天已经暗到他需要眯起眼睛把书本贴在脸上,也仍旧在努力地辨认着纸张的方块字眼。终于,光线完全消失,戊寅不高兴地啧一声,“小帅哥,给我念接下去的剧情。” 小帅哥——我也看不清。 “你好没用……”戊寅给书折了个角,摸索着放好,然后缓缓原地躺下。 解临渊离开前就跟他说过,今晚会跟随狼群一起出门狩猎,看头狼是怎么训练殿下的。让戊寅自己吃晚饭自己睡觉,注意安全,小心埃德蒙报复。 蒲公英在戊寅身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放松地躺平,很快就没了声音。而戊寅却对着眼前的一片漆黑,久久没有睡意。 他已经许久没有一个人睡过觉了……似乎所有与黑暗相关的记忆,都已经被解临渊侵占,每当他看不见的时候,总有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他,保护着他,陪他一起等待日出。 我喜欢他吗? 戊寅认着地思索着,不得要领。 那他喜欢我吗?……似乎也没有准确的答案。 不过无论是蒲公英,毛丝鼠还是小说里,嘴对嘴的亲吻都是喜欢的代名词,戊寅还是相信解临渊一定是喜欢他的,这一点日后也可以向他本人求证。 戊寅在地铁座椅上翻来覆去地调整着姿势,不但自己还是睡不着,还把小帅哥给颠醒了,它起床气很大地嚷嚷——干嘛啊一直动,身上长蛆还是被洒农药了? “我在想,我到底喜不喜欢他?” ——你为什么要一直想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这很重要吗,知道了能怎么样? “……不重要吗?” ——一点也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想做什么就行了,至于喜不喜欢的,难道你发现自己不喜欢他,你想做的事就不做了?你发现自己喜欢他,就会去逼着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戊寅沉默了好一会,豁然开朗,“你说得对。你真厉害。” 得到了夸赞的变异蒲公英简直开心得要飞起来,从未如此感到满足过,每一根绒毛都荡漾地舒展开——哈哈哈,没什么啦,你再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次戊寅闭上眼睛,很快便沉入了梦乡,一夜好眠。 *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过得非常安宁。 戊寅持续着白天看书晚上睡觉的悠闲日子,很快就把两大袋子的书看得一干二净,他似乎这才想起解临渊的存在,出门找到正在12号线和芙莉达聊天的他,让解临渊带自己去书城再挑点书回来。 解临渊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冷着脸使性子不愿意搭理他。 戊寅莫名其妙地看向在解临渊腿边盘卧的殿下,突然发现原本还只是一条中型犬的它体型猛蹿了个,明显比半个月前大了一倍,像只黑色豹子一样趴在地上。 主人惊讶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殿下幼小的心灵,双头犬同时撇过脑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用行动表示它已经是解临渊的狗了,你这个对我不管不顾的渣男不配当我的主人。 只有芙莉达认认真真地将自己弟弟的身体从头看到脚,发现半个多月过去,这具身体明显胖了些,气色也很好,看得出来这段日子吃得好也睡得好,过得非常滋润。 她先前一直担心这个‘人’会占着他弟弟的身体不还,但这段时间里,解临渊带着殿下来取奶的时候,总会给她带来远超羊奶本身价值的食物作为交换,说是他朋友的意思,还会找一些有趣的玩具和绘本给她的孩子们,教他们一些简单的格斗防身术。 渐渐的,她对解临渊的信任越来越深,甚至开始觉得伊恩的身体都配不上解临渊的朋友。 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芙莉达在心理给弟弟道了很久的歉。 “解临渊。”戊寅走过去,单手搭在解临渊的肩头,“你是在生气吗?” 听到这句话,解临渊血压都升高了两米,他一边劝自己冷静,戊寅这种不谙世事,大概率从小没离开过实验室的产物说话就是这个德性,但一边又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我不该生气吗?” 博览群书、脱胎换骨的戊寅瞬间将解临渊的行为联系书本,进行缜密的分析,得出结论:“你是因为我这段时间沉迷看书忽略了你,你觉得我态度冷漠,非常失落,所以才生气的,对吗?” 此言一出,解临渊顿时跟看鬼一样看向戊寅。 戊寅有些高兴:“我说对了。” 该死,这人什么时候进化的?解临渊皱起眉头,觉得事态有些超出掌控,“最近你都在看什么书?” 戊寅怎么可能实话实说,笑着道:“《西游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 “没看《红楼梦》?” “没看。” “再之前呢?” “《鲁滨逊漂流记》。” “还有呢?” “……《福尔摩斯探案集》。” 句句不提爱情,却处处都是爱情。 解临渊猝不及防地紧张起来,他颇感意外地想着戊寅该不会是开情窍了吧?毕竟之前戊寅不懂情爱只是没有人教,并不是真的理解不了。 那他…… 解临渊呼吸错乱了几分,又强行忍耐下去,拽过殿下的尾巴在手下机械性地抚摸着,斟酌了一会才问:“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了,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准备……”戊寅扪心自问,他现在最想做什么,“……准备让你带我去书城找书看,顺便接小帅哥。” 前几天小帅哥留在兽之国的本体之一离土壤时间过久枯萎了,它这次说什么也要戊寅亲自去接他,再也不自己迎风滚了。 解临渊:“……” 他太阳穴冒出青筋,手下用力,差点一把捏断了殿下的狗尾巴。解临渊狞笑着揪住戊寅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你还要继续这么看下去?你是打算也考个生物学和化学双博士?” 惨被殃及池鱼的殿下嗷嗷叫起来,又不敢报复两名主人,只得委屈巴巴地凑到芙莉达身后去找安慰。 半小时后,解临渊还是满脸不爽地坐到了自行车上,后座载着薛定谔开情窍的可恶戊寅……还是羊头版本的,让解临渊连亲两口惩罚一下的念头都升不起来,都快失去世俗的欲望了。 之所以是自行车而不是摩托车,因为他们的摩托车已经没油了,方圆百里的汽油又早已经被兽之国的人榨得一干二净,想要再驾驶摩托,就只能等离开兽人国之后去更远的地方找油。 就在买菜自行车悠哉游哉上路之际,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也同时离开地铁站,为首的那人,正是销声匿迹半月之久的埃德蒙。 第82章 狮子弟弟带着他的复仇者联盟跟在解临渊和戊寅身后,自以为行踪隐蔽、悄无声息,实则八百年前就被发现了。 解临渊也懒得揭穿他们,专心致志地在前面骑单车,戊寅则在后座抱着芙莉达女士死活要塞来给他防身的反曲弓,有一搭没一搭地瞄准沿途试图前来攻击的污染者。 十箭九歪,还得麻烦解临渊千里迢迢去取箭,最后他捡烦了,让戊寅来蹬车,他坐在后面拉弓杀敌。 戊寅从来没骑过自行车,不过他学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这具身体是山羊的原因在,平衡能力强,十五分钟就学会了骑车,二十分钟后顺畅载人。 埃德蒙等人遥遥坠在他们身后,找寻最佳动手时间,也就被迫全程目睹伊恩和无毛猫你侬我侬,以教学之名,极尽苟且之事,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这两个人关系匪浅,不是简单的朋友。埃德蒙不由得嘲弄地瞥小棕兔马歇尔一眼,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让马歇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戊寅毕竟不是解临渊这种体能变态的半机械体,图新鲜骑了阵自行车就累了,前座的人就又换回了解临渊。他捡起车篮里的清水,喝两口,问:“这不是去图书馆的路,你准备带我去哪?” “这条路再过九公里,有家私人医院,”解临渊说,“里面的常住人口大概一百多名,我打算去那里。” 戊寅疑惑:“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医院?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天看书晚上睡觉,当然什么都不知道。”解临渊笑起来,“我这段日子每晚跟随狼群出去狩猎,可是把周边摸的一清二楚。” “……”戊寅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又问,“你去医院做什么?” “去把你按斤卖了,小公羊的肉应该挺值钱的。” “……” 还没等到戊寅的反应,解临渊先自顾自笑起来,声色清朗,不带阴霾。戊寅听着耳畔的笑声,安静又面带好奇地坐在后排,矩形瞳孔中映着颠簸的小石子道旁徐徐远去的苍翠树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西姆前夜狩猎落水,当天就发了烧,至今未退。”解临渊解释道,“狼群说他们免疫力强,每次感冒发烧都是这样硬过去熬的,但西姆三个月前受了很严重的伤,断了腿,体质太差,这次估计没那么好熬过去,所以我还是决定去帮她换点药。” “……”胸口那种无法用言语清楚表达出来的异样感更严重了,戊寅垂下眼眸,问,“西姆是谁?” “就那个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女狼人,头发是棕红色的,说话声音总是很嘹亮,性格大大咧咧的。” 戊寅隐约有点印象,好几次都是这名女狼人替解临渊给他送饭,再传上几句叮嘱的话,还问他借过书。 “你好像和她关系很不错?” “……”这一回,解临渊终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及时住了嘴。 他没有回头去观察此刻戊寅的表情,也不知道戊寅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态问出了这么个惹人误会的问题。过了很久,向来作风稳健的解临渊打定主意决定搏一把,于是故作自然地嗯了一声:“是啊,我和她关系还不错。一开始是看她有点可怜,所以额外关注她了一些,慢慢你来我往的,关系就混得很好了,然后我就发现她性格和我还挺合拍的……对了,她还说想去跟我们一起去动物园,去找她的朋友。” 他不知不觉编得有些多,杂糅着真真假假的信息,绞尽脑汁想要骗过对情绪和谎言感知向来敏锐的戊寅,但面对他的半真半假的瞎话,后座的戊寅却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没有一点接茬的意思。 说多错多,解临渊干脆止住了话音,只唤了戊寅的名字,问:“怎么了?” “……”戊寅不太高兴,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以往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会去折腾解临渊,让对方陪他一起难过,看着对方生气又不好发作,只能忍耐着微笑,心情便会好上很多。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戊寅竟然不太想搭理解临渊,甚至都不想看到他的脸。 他提不起精神地垂着眼眸,目光落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殿下的断奶期是不是快结束了?我看它最近对肉比对奶感兴趣多了。” “是结束了。”解临渊说,“昨天我和殿下商量了一下,把昨天芙莉达的羊奶都分给西姆了,她生病,需要补充营养。” “凭什么?”戊寅倏然反应十分激烈地质问,他抬起头,“凭什么给她,你没有问过我,凭什么自作主张?” “……”解临渊单脚着地停了下来,他紧张地舔了下唇角,没有回过头,“那是我的东西,我应该有全权处置的权力,再说,羊奶本来就是给殿下喝的,殿下也同意了……难道你要和一个病患抢那么一口奶吗?” 戊寅社会经验浅薄,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用心歹毒的道德绑架,他当然不屑于抢着喝什么羊奶,他只是……他只是不高兴,不舒服,想要发泄…… 为什么? 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来源究竟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但戊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就像考试前背完了所有的课本,但遇到试卷上小做修改的题目,还是两眼一懵。但很快,戊寅就以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思维方式想到了缓解焦虑办法,那就是——既然解决不了问题本身,那他可以解决造成问题的人。 如果不是及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恐怖的尖叫声,或许解临渊的小命今天就要丢在这里。 私人医院的楼顶已经出现在道路尽头,这里原先是一家月子中心,主打的噱头就是环境清幽,让产妇不被城市噪音打扰。周围都是植被,只有一个大大的门牌立在前方。 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解临渊顾不得和戊寅之间的风花雪月,也懒得管身后执着地跟了他们整整15公里路的埃德蒙团伙,他瞬间从自行车上下来,牵过戊寅,让他跟好自己,再小心地朝前方走去。 不远处,有个中年人慌慌张张地抱着他的女儿在最前方小跑着,一只脚上踩着拖鞋,另一只脚上什么也没有,女儿坐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看到戊寅和解临渊的瞬间,中年人条件反射地惨叫一声,差点吓到跌坐在地上。 “发生什么了?”解临渊快步走过去问,戊寅回头看一眼草丛里惨被用完就丢的自行车,也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 中年人惊吓过后情绪还算镇定,揉着女儿的脑袋:“医院里有变异丧尸跑进去了,还领着一群小丧尸,大家活下来的都在往外面逃,医院全面沦陷了!” 民间对污染者和畸变体的称呼多种多样,最常见的就是叫污染者为丧尸,畸变体也就顺理成章地被称作变异丧尸。 “全面沦陷?怎么可能?”解临渊不可思议,他看过医院的安保能力,弹药充足,还有一批从大安全区出来的佣兵团队驻守,两名畸变体外加一大批污染者虽然棘手,但医院方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说话间又有不少形容狼狈的男男女女也逃命过来,他们和中年男人的反应很像,被戊寅夸张真实的羊头吓一大跳,还有余力地大声问一句你们是人是鬼,再七嘴八舌地跟解临渊说医院完全乱了套,又开始嚎哭和乱骂。 解临渊见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点点头:“你们小心点,别乱跑,外面也有不少游荡的丧尸。” 说罢,他拉过戊寅继续逆着人流继续坚定地朝医院的方向前进。 “解临渊,你这是……还要去医院?”戊寅疑惑,“那里全是污染者,还有畸变体,一片混乱。” “没关系,伤不了我的。”解临渊头也不回地说,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无赖的话,“正好趁乱给西姆抢点药,都不用交易了。” 戊寅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一把甩开解临渊又反握住他的手腕,手下用力,滔天怒意难以遏制,寒声道:“解临渊,你让我非常不高兴。” 他想要惩罚解临渊缓解怒气,但能够控制解临渊的手段都被他亲手斩断,包括最高指令和那只失败的寄生物。戊寅做事不是喜欢长久规划的类型,全凭当下的一时喜恶。 他心情好的时候,愿意赋予解临渊自由,即使解临渊犯错伤了他,戊寅嘴上说着给我等着,实际上也大多不了了之。而他现在愤怒不已,所以他阴暗地谋划着,如何在解临渊的脖子上系上一款新的项圈,这一次,控制权必须牢牢掌握在他手中。 “为什么?”就在戊寅的视线危险地划过解临渊颈项时,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解临渊抛出准备好的问题,“你为什么不高兴?” 然而不待戊寅回答,一个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就如同尖刀般插入二者的气氛中,戊寅侧过脸,就见一个年轻女人被两名污染者勾住了衣服,她使劲全身力气反抗着,但污染者脏污可怖的牙齿还是抵上了她的胳膊。 下一秒,一根利箭一穿二,把两名污染者的头颅跟烤串一样全部扎到了树干上。 在女人惊慌失措的眼神中,解临渊捏着戊寅下巴让他的视线重新落到自己身上,“回答我,为什么不高兴?” 怎么这人居然看起来还挺开心? 戊寅越发不睦:“因为发现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解临渊,你可不要忘了当初我救你离开庇护所的时候,我们约定了什么,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帮你想起来。记住,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保护我,让我高兴,才是你应该做的,而不是心心念念着给什么西姆找退烧药。这叫本末倒置。” 他拂开解临渊掐着他下巴的手,霸道又无理地做下决定:“我不喜欢这里,回去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天一亮就走。” 在解临渊开口之前,戊寅飞速补充一句:“不准带什么西姆一起离开,如果你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非要和我作对,我随时可以没收我给你的一切,听清楚了吗?” 解临渊几乎要克制不住唇角的笑容,但他知道现在若是破功那就是功亏一篑,于是他强忍住喜悦,故意做出一副心有不甘,非常不服气,但又只能被迫屈服的憋闷模样,“你,你……我以为我们相处了这么久,关系有所不同……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戊寅听得不爽:“闭嘴。” “……”解临渊闷闷地压着嗓音,“知道了。” 戊寅很喜欢看他这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再生气也只能乖乖地在他面前收敛爪牙,明明是敢于弑主的烈犬,却装出一副乖巧顺从的样子。 他消气了不少,动作由紧握解临渊的手腕改为在他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但以往解临渊被迫服软的时候,戊寅总是笑得很开心,这一次,他心态逐渐平缓的同时,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烦闷。 所以解临渊这是在委屈吗?他有什么好委屈的?就因为那个西姆? 还是那句话,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戊寅决定回去就把西姆宰了,解临渊要是阻止他就一起宰了,送他们共同上路。 ……可是这样的话,就要招新的生活助理了。 “……” 戊寅情绪再次低落下去,希望解临渊千万不要阻止他,因为他还不想换助理。 这时,那个被解临渊从两名丧尸嘴下救出来的女人忽然兴奋地喊道:“解哥?是你吗,解哥?” 戊寅和解临渊同时抬头望去,就见女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我是刘姝,我们才见过的,刘主任的女儿,上次你和我爸用一块鹿排换了凡士林、甘油和开塞露,你还记得吗?” 解临渊:“……” 书读得还不够多,没有听出来话外音的戊寅:“你换这些做什么?我没有见到你拿回来什么凡士林……又是给西姆的?” “没有没有,你别管了,我有用。”解临渊轻咳一声,看向眼前满面愁容的女人,“我记得你,刘姝。” “解哥!我知道你很厉害,我爸还困在医院里面,就在他的实验室,他非要去抢救他的实验材料,我知道你特别厉害,我偷听到你和我爸谈话,说你是什么机械改造人,我求你了,求你救救他。”刘姝急得说话颠三倒四,“只要你能救出我爸,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给你!” 解临渊还真有想要的东西,之前就问过刘主任,但对方说什么也不舍得卖给他,这次正好来个趁火打劫……这样想着,他回头看向戊寅,却发现此时此刻的戊寅目光比之前还要危险,如尖刀一般凌迟着他。 第83章 “……”解临渊隐约感觉自己好像玩脱了,戊寅的反应不太像无伤大雅的小醋怡情,更像是起了杀心,打算和他鱼死网破。 “……戊寅,你觉得呢?”他决定适当平衡局面,以免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我听你的。” “听我的?”戊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知道解临渊绝不可能这么乖巧,“听我的那就别去。” “好。”解临渊一口答应,然后便站到了边上,真的打算袖手旁观,这反常的举动反倒引起了戊寅的怀疑,他皱着眉,不知道解临渊这是打算以退为进,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刘姝瞬间露出了灰败颓唐的神色,嘴唇嗫嚅,怔愣了两秒,又不死心地抓着她的背包爬跪到戊寅跟前,不顾形象地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抓过里面全部她认为还有价值的东西,一股脑地推到戊寅跟前:“羊哥,求求你了,这些都给你,消炎药,抗生素,一次性针管……我爸没有做过一起兽类基因实验,还定期给基因实验失败致残的儿童捐款,羊哥……” 戊寅半蹲了下来,视线扫过地上沾了泥土的种种破旧的纸盒,感受一个仓惶脆弱的生命在眼前不住哀鸣。由于一些不知名的原因,他对这个女人的第一印象出奇的差,但现在看到她竭尽全力地跪地恳求,戊寅又有些心软。 他心软过很多次,每一次的结局都很糟糕。一时心软救了杨蓦,被他一枪反杀,被迫换人寄生;心软去找孙莓,帮她脱离原生家庭,结果被她气得半死,差点脑梗死;心软帮了解临渊,被他膈应到现在,头一回体会到心脏又酸又涩的感觉…… 但戊寅就是一个不知悔改的人,永远凭着情绪行事。 他的目光蓦然落在一个深红色的细绒盒子上,好奇地拾起,打开看了一眼,倏然又合上,起身道:“这个给我。” 刘姝都没管戊寅要的究竟是什么,忙不迭地大幅度点头:“拿去,拿去!” 戊寅顺手把盒子放进口袋里,侧脸看向解临渊,后者讨好地望着他,瞬间会意,“那我……去了?” “就这么靠腿走进去?” “……”解临渊皱了下眉又快速舒展开,“你的意思是?” …… 一分钟后,三辆小电车出现在戊寅和解临渊方才停留的地方,刘姝还在蓬头垢面地整理散乱的背包,狮子弟弟埃德蒙则是神情凶狠地从车上下来,一把抓住刘姝的衣领:“刚刚跟你废话的羊脑袋和猫耳朵去哪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刘姝演技明显不过关,特别是看到埃德蒙还有着一对背面覆满了棕黄色长毛的大手,她战战兢兢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总是往埃德蒙身后瞥。 埃德蒙疑惑地往身后一瞅,就见他的那辆小电瓶车已经被解临渊征用,先前坐在车座后排的小棕兔马歇尔被他一脚踹飞了出去,凄惨地在泥地里打了个滚,而所谓的马歇尔的忠诚舔狗“伊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等解临渊跨上车座发动引擎之后,他抱着弓箭配合默契地一屁股侧坐上小电车,两个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劫持了这辆小巧轻便的交通工具,开足马力直奔医院方向而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埃德蒙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无毛猫和伊恩就只留给了他们一道潇洒的背影,那驾熟就轻的姿态,明显两位绑匪都是熟练工。 埃德蒙:“……” 埃德蒙:“操!” 他一脚踹开其中一名小弟,抢过对方的小电车,一爪子油门轰了出去:“伊恩你个小羊崽子给我别跑!” 越是接近医院,逃难的人群就越密集,还有不少人已经被咬伤,在用最后的生命为朋友们做肉盾。医院内部总共只有百余人,而袭击污染者的数目远超他们。 抵达医院门口的时候,戊寅简直看到了宛若丧尸潮一般震撼的场面,腐烂扭曲的污染者无脑地堵在狭窄的铁门中,摇晃着它们的四肢和头颅,臂膀、大腿和胸腹上不断地甩下已经看不出原样的乌黑色肉块和肉条,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其实铁门旁边早有了其它突破口,但这些挤门的丧尸没有脑子,明明其他丧尸都已经进了医院四处游荡,它们还在这里充当沙丁鱼罐头。 门旁的铁栏上绑着密密麻麻的防止被入侵的尖锐铁丝和铁刺,这上面挂满了从丧尸脸上身上刮下来的腥臭肉丝,但这点伤害根本无济于事,污染者们用庞大的人海战术踏平了它们。 逃难的人群散乱,无组织,无纪律,仿佛一个个都是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就看见污染者堵在床头……看起来确实奇怪。 按道理,这间有着自己武装力量的医院不应该这么快速又悄无声息地,被两名畸变者带领一群污染者简单踏平。 佣兵们都去哪里了?哨兵和门卫又在做什么,为什么大家都是一副猝不及防,张皇逃跑的模样。 解临渊没有再细想,左眼快速扫描周边情况,找准一处较为薄弱的突破口,让戊寅下车,再扛起小店车就砸了出去,直接在丧尸群里砸出一个豁口,随后他回过头,看向不远处全程目睹这一切,吓得都忘了生气的埃德蒙,解临渊挑衅地朝他笑了下,接着不管这只目瞪口呆的小狮子,扛起戊寅两个踏步就从豁口内冲了进去。 “……”埃德蒙震惊了。 他今天的报仇之旅,也只是想打伊恩和无毛猫一顿出口恶气,再作势要把他们绑在野外喂丧尸,吓吓他们,录下他们求饶的视频用作威胁,并没有真打算闹出人命。 ……但这两个人……怎么自寻死路? 该死,伊恩要是真死在医院里了,等回了地铁站他该怎么和哥哥和芙莉达交代? 问:伊恩到哪里去了? 他:伊恩自己冲丧尸潮里自尽了。 埃德蒙绞尽脑汁左思右想,越想越头痛,等身后的小弟们齐齐骑车冲了过来,埃德蒙一狠心,红着眼睛怒吼道:“跟我冲!宰了那只不知死活的臭羊!” 他嘶吼着把电瓶车开出来坦克的架势,嗷嗷地趁着丧尸群的豁口还没收拢,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小弟们:“……” 小弟们:“啊啊啊——” 往外四处奔逃的人群有不少都看见了这一队奇怪的兽人,他们在盛世都是被歧视的“残疾人”,走在街上会遭到指指点点,异样的眼光总是伴随他们左右。 即使在乱世,歧视依旧存在。医院最初的百名幸存者中也有兽人,数量还不少,彼时表面上他们和平共处,但一旦发生争执,各种偏见和歧视就会像刀刃一样向兽人砸下,再加上兽之国距离这间医院不远,很快这些兽人们就主动离开,去到了绝对排外的兽人国度。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就在现在医院最危难的关头,竟然是一批兽人挺身而出,毅然决然地返回了医院。 他们是去救人的吗?还是挽救资源?亦或者要将丧尸们从我们的家园里赶出去? 一瞬间,无数之前还很无措的人类顿时就像找到了组织,找到了支柱,纷纷对视一眼,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他们平时就有接受反击训练,早已不是遇到丧尸只会逃跑的蠢蛋,方才只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惊吓之中只会四处乱窜,现在他们有了方向,全部拿上武器,跟在了埃德蒙和他小弟的身后。 埃德蒙和众小弟们:“……” 伊恩和无毛猫跟会隐身一样,进门就消失已经够让埃德蒙恼火得了,结果现在又来一群跟在他身后鬼吼鬼叫的人类,数量还越来越多? “……”他迫不得已停下车,顺手拉起一个被摔倒在地动弹不得的老人,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立刻帮他搀扶老人,有一个直接唤出了老人的名字,问他有没有被咬伤。 埃德蒙拽过一个问:“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跟你一起救人!”被拽住的女孩年纪很轻,不过十五六岁,大眼睛亮亮的,眼底全是崇拜,就差大喊一声狮子王! 埃德蒙突然间明白了:“……” 然后他发现他竟然很受用。 埃德蒙造作又得意地吸了吸鼻子,决定去他妈的小羊小猫,老子要当英雄,于是他振臂一呼:“兄弟们跟上,闻一闻哪里还困着人,全给他救出来!” 小弟们:“???” 马歇尔:“那伊——” 埃德蒙:“闭嘴。” 马歇尔:“……” * 解临渊牵着戊寅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刘主任的办公区,显然来这里已经不止一次。此刻他的兽耳,兽尾全部回到左臂,组成了一把威力十足的霰/弹枪。 走廊上还算空旷,但一间紧闭的办公室门前堵满了丧尸,他们组成了一面三角状的人墙,通过门、窗,竭尽全力地想要冲进那间办公室。 很显然,刘主任就在里面。 解临渊让戊寅躲在墙壁后方,一枚榴弹砸了过去,污染者清空了大半,办公室的玻璃也全给他震碎了,戊寅听到办公室内传来好几道歇斯底里的骂娘声和尖叫。 戊寅回想了一下这一路上解临渊射箭的姿势,搭上弓,从墙壁后面站出来,连射了三发,竟然中了两箭,全部击中污染者的眉心。 解临渊惊讶地瞥他一眼,左手化刀,目光凛冽地冲了进去。 这次戊寅没有再搭弓,毕竟他目前的射击技术还不稳定,第四箭就很有可能击中的是解临渊的屁股。 躲在办公室内部的也都不是傻子,看有人来支援,连忙从内部打开房门,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鱼贯而出,甚至都来不及跟解临渊和戊寅道一声谢。 戊寅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刘姝的父亲,但很快,他听到办公室内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刘主任!别管他了,自身都难保,你还要带上这个逃命?” “可是,我答应过……” “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锁在这里指不定还不会被污染者破坏,真带出去反倒不一定了!” 戊寅奇怪地从门内探进脑袋,声音却是从再里面的墙后方传来,他看了眼浴血奋战的解临渊,确定他愈战愈勇毫无压力,接着便好奇地踏入门内,朝声音的所在方向走去。 无数飘飞的纸张和杂乱无章的实验器材后方,还有着一扇隐蔽的防盗门,他正要走进去,就看见两个男人匆匆忙忙互相拉扯着从里面冲出来。 看到戊寅的羊脸,他们不约而同地被吓了一跳,但兽之国度名扬在外,他们医院表面上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但一些排外心理不那么严重的兽人时常会来拿食物和医院交换药品,比这名羊头人长得更奇怪的也不是没有,于是二人很快冷静下来,知道这大概率还是来救他们的恩人,飞快地道谢,然后刘主任从口袋里摸出防盗门钥匙,准备锁门。 倏然,就在房门即将关闭的间隙,戊寅眼角余光忽然发现了什么,他瞳孔兀地放大。刘教授的钥匙都已经抵在了锁眼前,一只手突然横空穿出,按住了房门。 “你——” 戊寅恍若未闻地重新将房门推开,他看到了一座半透明的一人高营养皿,如棺椁一样平放在房间中央,周围都是昏暗的,只有营养皿内的液体散发着非常柔和浅淡的蓝光。 从他的视角,根本无法看见里面究竟躺着什么东西,但戊寅就是异常地熟悉,熟悉到他下意识就近从身旁男人手里抢了一把破窗锤,掂量了一下,随后就在刘主任两人惊恐的目光下冲过去一榔头砸在了玻璃皿上。 冰蓝色的液体飞快倾泻而出,戊寅在碎裂的透明玻璃底下看到了一张格外熟悉的脸。 …… 解临渊勉强清光了走廊内侧的污染者,整条胳膊都已经仿佛浸在了污血里,擦也擦不干净,而外侧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丧尸,但这还不是让他最头疼的情况,他比较头疼的是戊寅在这里,那两名畸变体如果没死的话,估摸着很快也会出现在这里。 目前医院的动乱存疑,潜藏的敌人还躲在暗处,解临渊并不想暴露太多Z1932的能力,以免落入被动的局面。 好在目前还没有什么值得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拯救的情况出现。即便戊寅遇险,以这只寄生虫的能力,脱困还是轻轻松松,至于伊恩……解临渊天性凉薄,他一定会尽量去救,但如果救不了,他也只会感到遗憾,和对芙莉达抱歉,但内心深处并不会真的难过。 这样想着,他甩了甩刀,抬头就见棕兔马歇尔惊慌失措的脸竟然出现在楼梯口,他明显是在楼下就看到了解临渊,径直大步冲了过来,我见犹怜地解释道:“我和埃德蒙他们走散了,我,我好害怕,拜托了让我跟着你们吧……” “……”这人似乎没有发现我的猫耳朵已经消失了,解临渊戏谑地笑了一声,“你们不是来教训我和伊恩的吗?” “那都是埃德蒙的主意!我有阻止他,但他根本不听我的!”马歇尔瞬间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解临渊笑得更灿烂了,他也懒得揭穿,“跟着吧。” “太好了!”说着,马歇尔就小鸟依人地想要去搂解临渊的胳膊。 解临渊不耐烦地避开了他,抬起头,就看到戊寅满脸茫然地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正愣怔地看着他们。 “我不是……”解临渊连忙要解释自己的清白,却看见戊寅突然快步朝他冲了过来,眼神中还带着慌乱无措,解临渊心尖微悸,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已经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想要搂住戊寅柔声安抚他。 但下一秒,“戊寅”竟然径直越过他,紧紧拥住了马歇尔,“马歇尔!天呐,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解临渊:“……” 第84章 面对性格陡变的“戊寅”,解临渊根本来不及为他自作多情的姿势感到尴尬,因为另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已经充斥他的脑海——这颗羊脑袋底下的灵魂显然已经不是戊寅,而是伊恩本人,那么戊寅人呢? 这短短三分钟之间,实验室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戊寅选择在现下这种非常混乱的情景下临时变换宿主? 被伊恩一把搂住的马歇尔也懵了。虽然现在的伊恩让他感觉非常熟悉,是他习惯了的那股舔羊味儿,可不久之前,那个一路和解临渊打情骂俏的“伊恩”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欲擒故纵?在他面前故意假装和无毛猫亲近,实际是观察他的反应,让他吃醋,但现在是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伊恩再也伪装不下去,这才暴露了舔羊本性。 马歇尔的一番猜测合情合理,自成逻辑闭环。他瞬间更加看不起伊恩,烦躁地推搡他:“滚开啦,你指使蒲公英害我毁容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伊恩一脸茫然:“啊?……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我指示蒲公英……?” 就在他们羊头不对兔嘴地交流期间,解临渊已然快步冲进了实验室。左眼开启热成像仪模式,自动锁定墙后移动的人影,他听到流水滴落的声音,还有两个男人模糊而混乱的交谈,伴随着鞋底踩踏积水,还有衣服摩擦的声音。 解临渊循着人影和声音找到一扇隐蔽的小门,右手旋出别在腰后的□□□□,扳下保险,警惕地缓步向前。 就当他伸出左手,准备推开这扇半掩的防盗门时,房门忽然从内部被一个长相陌生的男人打开,对方猝不及防被近在咫尺的解临渊吓了一大跳,哎哟哎哟地捂着胸口直叫唤。 解临渊左瞳的人脸数据库快速分析判断陌生男人的身份,同时扫描对方全身,确认其弱得就像只树懒,周身上下就拿着一箱纸质材料,毫无威胁性。 确认了眼前人的无害,解临渊的视线就向房间内部移去。 地面上全是湿滑的水渍和破裂的玻璃碎片,刘主任背对着他,正搀扶一个全身上下仅着一件敞开白大褂的男人从损坏的玻璃棺里走下来,赤身裸体的男人微微低着头,湿漉漉的黑色短发贴着脸颊,皮肤瓷白,水珠不停地从他身上滚落,他脚步虚浮,赤脚踩在碎玻璃片上,如果不是刘主任扶着他,差点就要摔倒水洼里去。 解临渊不可思议地向前迈了一步,恰好体质虚弱的男人也在同一时刻抬起头来,沁了水的翡翠撞上染血的红宝石,清脆作响。 戊寅本体的容貌极具攻击性,特别是现在的他,更是像一条刚从深海上岸的人鱼,用鱼尾换取了人腿,还无法熟练走动。无论是第几次见到这张脸,解临渊还是不受控制地恍了心神。 刘主任看到解临渊顿时一喜,想要唤他帮忙,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银发青年就已经动作利落地脱下了外套,熟稔又自然地揽过人鱼的腰,将两边衣袖在戊寅胯骨上打个死结,挡住私密部位,接着双手一抄一搂,就这么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解临渊很少用这样的姿势抱人,因为这会妨碍他动作,遇到危险就很难在第一时间进行反击,特别是戊寅本体的身形虽然细瘦,但远称不上小巧,但他这次真的做不到把眼前这具身体像麻袋一样扛在肩头,他甚至想找个黑塑料袋把戊寅的脑袋套住,扎两个出气孔打三个死结,不准其他人看。 意外遇到自己又一具仿生体的戊寅当然不知道解临渊竟然有如此丑恶的心思,他顺从地伸出双臂,环住解临渊的脖颈,双眸痛苦地阖上,脑袋搭在解临渊肩头,清浅又悠长地喘息,在解临渊会意附耳过来时低声朝他道:“这具仿生体……在营养液里泡太久了,我要缓一会。” “没事。”解临渊保持着微微垂下头的姿态,像是情侣缱绻缠绵那般小声安抚,“交给我。” 如果不是刘主任还在场,他真想亲吻戊寅这张冰凉又毫无血色的唇,用自己滚烫的体温温暖这只海底的精灵,但事与愿违,不但刘主任紧随其后,他的跟屁虫甚至越来越多,另一名研究员,马歇尔,伊恩,见到他的瞬间一股脑的都缀了上来。 “小解……”刘主任小跑着跟在腿长步伐大的解临渊身后,“你怎么在这?” “您的女儿刘姝说您还困在实验室,拜托我来支援。”解临渊横抱着戊寅步履匆匆,顺带用好奇的语气问,“这个人是谁?” 刘主任正要回答,一声巨响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众人纷纷从二楼的窗口探头往下望,只见街上一只肥壮又巨大的肉球正在追赶一个倒霉的男人。肉球的手脚都十分短,看起来非常笨重,但它的移动速度却一点不慢,缩起脖子把自己团成一团,靠滚的飞快就能追上前面的男人,在利用自身重力和加速度撞死他,那冲击力和被一辆轿车撞到差不了多少。 然后肉球畸变体再慢吞吞地停下,挪动肥大的身躯,压到无力动弹的男人身上,利用体重令对方胸骨断裂,扎破脾脏,彻底吐血窒息身亡,它这才像开椰子一样,用尽各种办法好不容易才打开对方的颅骨,享受美味的脑浆。 就这玩意?——戊寅和解临渊眼底同时划过上述这条弹幕。 但除了他们二人以外,其余三人不是惊叫就是腿软,哆哆嗦嗦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别下去了。”伊恩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出去就是找死,我们,我们还是赶紧找个安全牢固的房间躲起来。” 说着他就想去牵马歇尔的手,却被棕兔子灵活地躲开,只见马歇尔抽泣一声,红着眼就扑到解临渊肩旁,“好可怕……”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扭曲了。 余口惜口蠹口珈. 伊恩扭曲的原因不必解释,刘主任和他同事则扭曲于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狗血的争宠献媚剧情?然而马歇尔的想法很简单,越是现在这种危急关头,就越需要厉害的靠山,无毛猫抱着一名少说一米八身高的男人跑了两层楼都没有喘一下,实力深不可测,所以他才会这么不择手段地谄媚解临渊。 戊寅无力地掀起一边眼皮,透亮的翠色瞳像黑夜忽闪的萤火,瞥了马歇尔一眼之后又悠悠地合上眼睛。 解临渊都懒得搭理马歇尔的表演,神情严肃地问刘主任:“医院里负责安防的那群佣兵呢?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不知道。”刘主任摇摇头,他的眼神微微有些闪烁,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压出来的,“有人传丧尸群和畸变体就是他们领头的队长故意放进来的。” 闻言,不仅解临渊皱眉,伊恩和马歇尔也都难以置信地望过来:“为什么?!” “这……”刘主任为难地停顿一会,“一时半会的,我也很难解释清楚……我们还是赶紧去医院的地下避难所避难吧。” 一听还有避难所,伊恩和马歇尔顿时松了口气,二人还算有点眼力见地帮刘主任和他同事分了一半的文件材料,迅速沿着楼梯前往住院大楼的地下,通过车库前往避难所。 “你怀里的这个人,来历很复杂。”又转过一层楼梯的时候,刘主任突然回头对解临渊说,“他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一具实验克隆的仿生人体。” 解临渊没想到刘主任知道得这么多,而且还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直接就这么讲了出来,他搂着戊寅的手微微紧了紧,又装出恰好到处的惊讶:“什么?克隆人?” “对。”刘主任笃定地说,“小解,相信我,他的价值远比我们在场其他的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一旦遇到危险,请务必率先保证他的安全。” “……”放心,这一点根本不用你提醒。 解临渊面容严肃地问:“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什么人?”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将他留在这里的人告诉了我许多关于这场末世的秘密。作为交换,我承诺替他保管这具仿生人体,那个人还嘱咐我,如果有一天这名仿生人醒了,就告诉他——” 说到这里,刘主任还换了口气,戊寅和解临渊是生怕他话没说完就戏剧性地出了意外,警惕地在楼梯口左右张望,直到刘主任顺顺利利地讲完了剩下的话语:“来那个地方找我。” 短短几句话,其中包含的信息量把在场所有人都炸的头晕眼花,伊恩的记忆还停留在书城,瞬间闪现到陌生的地方不说,张口还就是‘末世的秘密’,就连马歇尔都顾不上再装什么柔弱了,紧张地看向无毛猫怀里的仿生人。 解临渊更是顾不上避嫌低头问:“那个地方是哪里?” “你问我……?”戊寅疲惫地搂紧他,“我还想知道‘那个地方’是哪个地方呢……谜语人都给我去死。” 等到一行人来到逃生通道的尽头,在推开门之前,解临渊把恢复了一点力气的戊寅转移到自己背上,这期间,就听戊寅有气无力但语气坚定地问刘主任:“末世的秘密是什么?那个人都跟你说了什么?” “……”刘主任沉默地注视他的双眼,目光又错开,扫视过在场所有人,“抱歉,或许医院今日的这场浩劫,正是因为我轻视了这个秘密的分量。所以从现在起,在确认对方有承担这份秘密的能力之前,我不会再轻易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 第85章 刘主任的这种行为,和那种“告诉你一个事……算了算了还是不说了”的嘴贱行为有什么分别? 小小的楼梯间集聚了解临渊、伊恩和马歇尔三个胃口被吊得要死要活的人的怒火,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把刘主任拉去卫生间,把他的脑袋摁进马桶里,逼问他到底说不说。 之所以戊寅不在其中,是因为他的逼问不存在于想象,而是确实就这么做了。即便他全身虚弱无力,还得靠解临渊背着走,但从不委屈自己的他一把攥住了刘主任的衣领,冷声呵斥:“别卖关子!他们不配听,难道我也不配吗?” 刘主任自打从神秘人手里接管这具仿生体以来,雷打不动一天观察玻璃营养皿三次,看这个人有没有醒来,可以说是“舐犊情深”,没想到仿生体醒来之后对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命令,态度还万分凶狠,狠狠地伤到了这名老父亲的心灵。 “你,你……就算是你我也不说。”刘主任艰难地从戊寅的魔爪下扯回他的衣服,“想要知道,自己去找你的那个朋友!” 刘主任的同事急了:“别管秘密不秘密的了,赶紧去避难所吧,不然你们这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戊寅的文化水平还没有晋升到文言文,于是只能求助地看向解临渊,后者扯下他的手,把他身上的白大褂裹得更加严实,“意思就是就算你现在知晓了秘密,但下一秒就被畸变体啃了,还是白知道。” “……切,我才不会被畸变体啃。”戊寅悻悻地把脑袋抵回了解临渊的后颈。 楼梯口的门一开,两根箭矢就一前一后地射穿了堵门的丧尸,伊恩在众人身后紧张地握着弓,得到了解临渊惊讶中带着赞扬的目光,大致意思是原来你这废物舔羊还有这一手? 他不好意思地抽出第三根箭,突然发现马歇尔正看着他,于是赶紧朝解临渊自信地一挺腰,“你以为我敢去单挑变异蒲公英真是毫无底气的吗?” 解临渊率先冲了出去,中途顺带在倒下的污染者尸体旁弯下腰,戊寅配合地拔出尸体眉心的箭矢,反手递给刘主任,再历经马歇尔传回到伊恩手上。 刘主任和他的同事虽然都是文质彬彬的体弱教授学者,但抡起文件箱砸丧尸的力气也一点不小;马歇尔虽然平时表现得各种绿茶白莲花,好像只能靠男人生活,但在只能靠自己存活的险境下,爆发出的杀伤力也一点不小,一根铁管挥舞得虎虎生威。 只有戊寅,是一名真正的废物,还废物得理直气壮,被丧尸的污血溅了一脸的时候甚至还好意思发脾气。 避难所的入口离楼梯口并不远,只是一个转弯的距离,拥堵的丧尸也不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四个近战加一个远程很快便配合着抵达大门前,但可怕的是,避难所紧闭的竖栏铁门已经被无数尸体的鲜血和碎肉残肢染成了深红色,惨死的尸首完全垒成了一座堵满了大门的小丘。 原本还一门心思冲进避难所的众人顿时胆怯地停下了脚步,呼吸都在发抖,这条幽深黑暗的甬道就是地狱的入口。 最恐怖的是,这座血腥的尸山并不在门外,而是位于避难所铁门内部。 躲进避难所的人群自以为安全无虞,反锁了大门,却没有想到最大的危险正是来自于他们最后的退路。 这座尸体小丘正在缓慢地“苏醒”,死去的人类通过特殊的方式再一次回归人世,它们在尸堆中挣扎着,污浊的眼球不安分地在眼眶之中挣动。最上面的丧尸像山尖坍塌的积雪,从尸堆顶端滚落,它们嗬嗬发出嘶哑黏稠的吼叫声,紧挨着铁门的丧尸已经被压得变形,脸部的血肉摩擦在粗粝的钢筋上,磨蒜泥一样把表皮磨得血肉模糊,但它们仍旧在贪婪地窥视着门外的人类,伸出血肉模糊的手,穿过铁栏,朝外极力挥舞着。 马歇尔惊恐万分地怪吼怪叫着,也顾不得谁是谁,一把搂住伊恩的胳膊,崩溃地大喊:“我要回去,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解临渊避开一只指甲差点划到他头发的丧尸,那开裂的黑色指甲里面沾满了污泥和干涸的血迹,被避开之后还不依不饶地继续抓挠,然后就被解临渊反手用匕首割下了它的整条胳膊。解临渊的动作太快,只有戊寅看到他在接触对方皮肉的瞬间左手化为剁骨刀,省了许多力气,其余人都以为解临渊真是用一把小刀剁下了丧尸的手臂。 马歇尔和伊恩纷纷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事实上,即便他们再迟钝,现在也发现了解临渊的耳朵和尾巴不见了,但他们此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装傻。 既然避难所成了比外面更加危险的地方,众人一时间无处可去,只能原路返回楼梯间,在这里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另一只我们一直没见到的畸变体就躲在避难防空洞里,守株待兔。”解临渊说,“等着慌慌张张的食物们主动送上门来。” “……它哪来的智商?”戊寅从他背上跳下来,扶着楼梯扶手休息,“是巧合吗?” “要么是巧合,”解临渊回忆着那扇铁栏门内部,那座以血肉铸就的人体墙面,“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把它引了进去……”他沉吟道,“为什么?目的是什么,想要杀光这个医院所有的人?这种无差别的恐怖袭击和灾厄传染源的真正成因又能有什么关系?” 戊寅一想到他们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而身边有一个什么都知道却死都不肯说的谜语人,他就越来越生气。他向来是个谁让他不爽,他就决不让对方也好过的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幽绿的眼瞳落在其余四人身上,戊寅很快就有了主意。 下一秒,他就挣扎着站直,冷声呵斥小羊伊恩不许动,然后伸手往他的裤子口袋里摸了两下,掏出刘姝的红色绒盒,特意当着刘主任的面打开,假装确认里面的东西是否完好,再阖上塞到自己身上的白大褂里。 刘主任一眼认出来:“这是刘姝的首饰盒!” “嗯,她送给我了。”戊寅冷淡地说。 刘主任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怎么可能和你有联系?” “……”戊寅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回过身,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一下,也当起了谜语人,“难道把我留在这里的人没有告诉你,我是怎么能够和刘姝有联系的吗?” 一听到事情有关女儿,刘主任的眼神明显开始动摇,焦急道:“你是什么意思?” 见居然刘主任是真的不知道,戊寅和解临渊对视一眼,前者狐疑地问:“你连这个都不清楚,还能知道什么末世的秘密?” “我……”刘主任察觉到自己可能在被套话,而且对手十分狡猾地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交换一下我们双方的信息怎么样?”戊寅说,“还是那句话,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刚从营养皿里爬出来的我吗?” “……”刘主任为难地长叹一口气:“我是真的不敢再多说一点了,上次也是酒后失言……” “那我就去找雇佣队的头领,他干了这么件大事,此刻的分享欲一定很强烈,我相信他肯定会乐意告诉我一点什么。”戊寅面无表情地说。 解临渊知道他是认真的,如果刘主任死活不愿意说,戊寅真有可能去做点大海捞针的事,譬如把消失的雇佣队挖出来给他排忧解难。 因为戊寅是个靠情绪驱动行为的人,永远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这个人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什么,喜怒无常,只看眼前,不计后果。 现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的反应一种会使谴责很可能是这场袭击制造方的佣兵队,想要结束动乱,这以刘主任和他同事为代表;另一种反应就是仓惶逃命,明哲保身,凡事不想挨边,以马歇尔和伊恩为代表。 只有戊寅这只乐子人,他既不在意他人伤亡,也不关心自身安危,对大是大非没有概念,他只在意他的好奇心有没有得到满足,像乐谱上最不和谐的音符,混乱又自我。 可是……他仅仅是一只记忆缺失的寄生虫而已,不过我行我素了一点,又有什么错?! 解临渊就像是品学兼优的尖子生,从小到大被条条框框的规矩压抑本性,嚷嚷着我要自由,结果做事还是循规蹈矩,一朝遇到戊寅这个不好好学习放荡不羁成天混社会的学渣,勾得他魂都快飞了。 他的大局意识也在这双翠色瞳的注视下逐渐消失殆尽,甚至巴不得刘主任不答应,然后他就有有理由甩下这四个碍事的拖油瓶,带着戊寅独自离开,想做什么做什么,任除他们之外的所有人自生自灭。 可惜事与愿违,壳上本就有一条细缝的蚌很快就被渔夫撬动,刘主任最后负隅顽抗:“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行。”戊寅瞥了解临渊一眼,后者当即招呼马歇尔和伊恩上楼,两只不思进取的兔兔羊羊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对末世的秘密半点也不好奇,马歇尔甚至说出了至理名言:“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刘主任同事也跟了上去,直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刘主任轻声地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戊寅。”戊寅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 “……你知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吗?” “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刘主任点点头,“这点和他说的也一样,他说你很有可能出现记忆缺失。你的朋友叫作,耿小马。” 戊寅:“……” 他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坚持最初的想法,道出他最钟爱的那个名字。 刘主任再次深吸一口气,终于进入正题:“关于灾厄污染源,大多科学家们的研究方向都错了,污染并不是未知病毒引起的,而是一个……不明生物,不停产生自我分裂的不明生物,它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进入人体,呼吸,皮肤接触,血液传播……然后它会立即进行伪装,伪装成人体的一部分,这也是人类显微镜下永远无法观测到异常的原因。” “它是无法单独存活的,所以它进入人体的目的是,为自己找到合适的宿主,你的朋友将其称之为寄生,我觉得这个词非常合适。如果找到了合适的宿体,它就会彻底寄生这具身体;如果不合适,它就会利用人体内的资源进行自我分裂和繁殖,然后在合适的机会离开这具人体,继续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宿体。” “当它进行自我分裂的时候,曾经被它进入过的这具人体就会迅速‘死亡’,变成为我们所熟知的,污染者。至于离开的方式,就是攻击活人,然后进入对方的身体,再一次进行寄生。” 不需要刘主任再继续解释下去,戊寅也知道,一旦寄生成功,那名人类就会成为变异者,就像南营地的薛鸿意。薛元帅曾经问戊寅身为变异者的薛鸿意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孙子,彼时戊寅斩钉截铁地说是的,但事实上,现在的“薛鸿意”已经是寄生虫和人类薛鸿意的结合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戊寅只是选择了那个所有人都想要听到的答案。 “不明生物的来源是什么?”戊寅直觉造成全球灾厄的寄生物和他不是同一类生物,而更像是一种与他有一定程度的关联,但是更次一等级的。 或许是六十甲子实验体中失败的产物…… 那岂不是还有它的编号? 他会下意识地把庚午认为是自己的哥哥,那会不会造成这场全球动乱的生物,其实是他的某一个弟弟? 戊寅越想越烦燥,又问:“我那个朋友长什么样子?他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里?他还说了什么?” 刘主任摇摇头:“他说他也不知道来源,他的记忆同样有缺失。你的朋友是个五岁的男孩,当然,这肯定不是他真正的身体,我认为他其实就是一个寄生成功的宿体。至于为什么把你留在这里……他说,他背不动了,你太重了……我想这是实话,他毕竟只有五岁。” 戊寅:“……” 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得找到庚午。所以“那个地方”到底是哪个地方?他都知道自己醒来可能会出现记忆缺失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语焉不详? 刘主任看向戊寅:“我猜测,你大概率实验室人工培育出来,专门用于进行人工寄生试验的仿生体……你的记忆错乱,或许就是被寄生的原因……显而易见,寄生的成功率低到多离谱,不知道毁掉了多少具仿生体才成功了你这一具。” 戊寅没有回答,沉吟一会之后皱眉问:“等一下,你知道的这些和有人故意把丧尸群引起医院,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寄生的原理和病毒传播也有一定程度上的类似,为什么之前污染病毒说大肆传播的时候,医院内部其乐融融,一听到其实是寄生,佣兵队就疯掉了? 刘主任顿了顿,抬手呼了自己左脸一巴掌:“都怪我醉酒之后胡说八道。”说完,他又扇了自己右脸一巴掌。 戊寅紧紧皱着眉,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就这么干站着看他左右开弓自残,一点上去拦的意思都没有,还满脸莫名其妙,人情世故为零。 刘主任打过瘾之后才吸了吸鼻子,说:“驻扎在医院的这支佣兵队的队长叫保罗,他是一名免疫者,和我关系很好。他的队伍里大部分人都是免疫者,这一方面是运气,另一方面是他故意在吸收免疫者成为他的队友。” “寄生物发现宿体不合适之后,并不是次次都会分裂繁殖,在有些人体内,它们会失去活性陷入沉睡,最后彻底化为人体的一部分,这些人就称之为免疫者。” “一周前,医院里有一名产妇大出血,耗尽了冷库里的所有血液,可刚好就在这个时候,佣兵队里一个人不小心从山上踩空摔下去,也大出血,两人恰好还是同血型……这个人正是保罗青梅竹马的妻子,末世后经历过多次生死,被丧尸咬伤之后遗书都写好了,子弹上膛,结果两人竟然都是免疫者。” “后来在妻子的葬礼之后,他带着酒来和我聊天,我那时候正是实验屡屡失败失意的时候,喝醉了酒更是口无遮拦,看他痛苦也忍不住痛哭流涕,暗想自己太笨,明明机缘巧合之下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也坚信自己的研究方向绝对正确,但实验却毫无进展,和其他基地的研究员交流的时候,还被他们嘲笑异想天开。” “他喝醉了,跟我说出了内心真正的想法,说他的妻子是免疫者,可以创造出比那孕妇和她孩子更高的价值,如果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明明应该优先给他的妻子输血。” “我当时脑袋一热,也产生了非常极端的想法,告诉他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阻止寄生物传播的办法,等那不明寄生物把全球所有人都寄生一遍,或许这场浩劫就彻底结束了,到时候能活下来的人就继续活,活不下来的就命中注定被淘汰。我安慰他,保罗,别以为什么变异者、异能者这类称呼听起来很厉害,其实免疫者才是所有人里最强大的那一支。” 戊寅隐约明白了什么,他正要说话,却听到楼上爆发出尖叫和骚乱,戊寅疑惑地往上看了眼,倏然问:“刘主任,你的同事……” 刘主任诧然:“他也是一名免疫者!” 第86章 闻言,戊寅迅速转身向台阶上跑。即使他明明知道那只是一名免疫者而已,很难在解临渊手上讨到什么好。 二楼逃生通道通往大楼内部的门此刻正向外大敞,十多名污染者拥堵在狭窄的门口,兴奋地嗬嗬大叫。马歇尔跌坐在地上,眼神呆滞,显然已经被吓懵了,伊恩胡乱地在他身前挥舞着反曲/弓,大声问马歇尔有没有受伤。 解临渊掌心划出了一把双刃格斗/刀,表面漆黑,只有刃处折射着锋芒,他肩膀抵着门板躲在门后,一旦有丧尸冒出头来,他便割掉它的手臂,再反手捅穿它的太阳穴。 戊寅走上前,把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马歇尔拎起来,这时,伊恩不得章法的弓箭挥舞被一名丧尸突破了防线,他用弓身抵住丧尸的脖子,吓得惊声尖叫,解临渊注意到戊寅靠近,把伯莱/塔和消音/器抛给他,戊寅不太熟练地组装,扳保险,持枪瞄准伊恩身前的污染者,沉着冷静地开了枪。 枪的后座力震裂了戊寅的右手虎口,他嫌弃地看了眼掌心中顺着纹路逐渐往下流淌的鲜血,暗想刚从营养液里爬出来的这具新身体可真是弱。 倏然,他在自己右手腕处看见了一道细小的伤痕,明显是曾经用刀割开,后又愈合的时候留下的伤疤……看着像个N字,但如果横过来看,则又像个Z字…… 戊寅假装左手持刀,试探着在同样的部位划出同样的伤痕……很快,他得出答案,看来他目前身上的这具仿生体这还不是全新未拆封的,而是曾经有过主人,勉强算是个有伤疤、不经常运动导致肾虚体弱等等使用痕迹的8成新二手货。 不出五分钟,楼梯口的丧尸就被灭了个干净,解临渊抓好时机推上了门,刘主任立刻冲上去帮忙反锁。 “小王……就是我同事,他人呢?”刘主任抹了把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地问。 听到这个问题,马歇尔陡然大怒,耳朵和尾巴都炸了起来:“他是不是有病啊?之前我们几个在这里休息得好好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打开了门,然后拽着我一起冲出去,把我推进丧尸群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里面跑了。” 刘主任神情凝重:“他是免疫者。” “免疫者怎么了?免疫者了不起啊!”马歇尔惊魂未定,嗓门也不受控制放得很大。 戊寅看向解临渊,后者的眼底一片了然,监视红点在他的左瞳中有规律地闪烁,解临渊还暗示性地朝戊寅动了动左手五指,显然是刚才没少利用他机械胳膊肘子乱飞的小技能偷听刘主任和他的谈话,所以对发生了什么一清二楚。 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解临渊听得太认真了,心思都放在楼下,才不小心让刘主任的同事得了逞。 “他跑进去做什么?”戊寅疑惑问。 解临渊很欣赏戊寅的求知欲:“要追上去看看吗?” 戊寅毫不犹豫:“好啊!” 其他三人顿时全都瞪大了眼睛,特别是马歇尔,看他们跟看疯子差不多了:“那人脑残,你们怎么跟着……喂?!” 说话间,戊寅已然跳到了解临渊的背上,他没有穿鞋,裸足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站了许久,脚底沾满泥灰,脏污与足背上病白的肤色产生了强烈的反差感。解临渊垂眸瞥去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握住戊寅的右脚,捏了捏,触感冰冷柔腻,还沾着挥之不去的水气。 解临渊的掌心永远干燥而炙热,带着蓬勃的生命力,覆上脚背的瞬间戊寅便被烫得忍不住蜷起脚趾,但很快他又将左脚掌踩在解临渊手背上,随即被解临渊全部裹进掌心,温暖他冻得像冷白玉一样的十只脚趾。 几秒钟过后,不待其他人多加阻止,解临渊背着戊寅打开逃生通道的大门冲了出去,刘主任二话不说直接跟上,一个常年坐实验室的老学究把这辈子的运动量都耗在了今天,哼哧哼哧喘得宛若一辆拖拉机。马歇尔和伊恩可不敢继续留在这里,不管再气也只能乖乖跟着一起跑。 刘主任同事的行迹不算难追踪,因为早有丧尸帮他们提示了方位,就在戊寅和解临渊追出去不过几十米,一面封闭的房门前堵了三四名丧尸,它们明显都是这所医院刚被咬变异的人,血肉还算完整,只有衣服上沾着脏污的血迹,它们眼球突出,兴奋地挠着门,毫无理智地在窗边上来回徘徊。 解临渊隐在袖子里面的左臂内侧拆裂重组,一把比刚才更长的战术刀滑至他的掌心。新鲜丧尸们注意到他,激动地调转方向,随后就被解临渊一刀从大张的嘴中扎透喉咙,再反手一拧,直接把它的脑袋转了个180°。 剩下三只丧尸的死相也没好到哪里去,没死透的也被接下来匆匆赶至的伊恩近距离拿箭抵着脑门射穿。 解临渊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刘主任同事小王正匆匆往他的文件箱里塞药盒的画面,这只黑色的手提保险箱里显然一张纸也没有,小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拯救什么实验室宝贵的试验资料。 对方回头见到门口的熟人顿时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而且看起来每一个人似乎都毫发无损。 但他马上又冷静下来,咧嘴笑了笑,举起手中的药盒,朝来人晃了两下:“刘主任,你也来了?……知道这是什么吗?” 刘主任见最后进来的伊恩谨慎地把药房的门带上,这才犹有余力地安抚同事:“小王,你冷静一点……” “这是我怎么也申请不下来的胰岛素注射液。”小王笑容越发扭曲阴森,“还有这个,二甲双胍,也不肯给我,还说什么要我理解,我的糖尿病症状比较轻,有许多比我更需要它们的人……” “这怎么可能呢?”他情绪异常地亢奋,眼瞳充血,声音也越来越大,语调变得夸张激动,“哪里还有比我更需要的人?灾厄污染没有解决的办法,它就像是历史的巨轮,不可能因为人力而调转方向,我们注定会被它无情地碾轧,只有免疫者才能活下来,至于其他人,那就是一群注定要死的垃圾,会被世界过滤掉的残渣!给他们食物、药品就是在浪费资源!浪费这些本可以让我们免疫者活下去的资源!” “一群注定会被这个世界淘汰的家伙,躲在安全区里,负隅顽抗,像恶心的蛀虫一样,不肯面对现实,非要吸干抹净人类仅剩的那点资源才肯死心,何必呢?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什么不赶紧认清自己的处境,早点去死,为这个世界的焕然新生做出你们最后的那点贡献。” 没有人再试图和这个极端狂热又偏激的男人讲道理,解临渊徐徐放下戊寅,左手五指轻动了一下,结果小王立刻反应过度地从文件箱里掏出一把手/枪,指向解临渊:“不许动!” 解临渊只好表面上假装停下了动作,戊寅冷漠又平静地看着这个男人,马歇尔和伊恩则是非常实诚地高举起双手,真的放下了武器。 同事小王快速单手缩好装满了药盒的手提箱,缓缓地朝窗边退去,等到后背抵到墙面,又试探着回头透过窗户朝下方看去,显然是打算从窗口跳下去逃跑。 解临渊目光凌厉专注,趁小王略有分心之际快速靠近他。然而就在他准备发起攻击的时候,窗外忽然荡下一根绳索,紧接着一名身穿迷彩作战服的男人便单手抓着滑索跳了下来,他的另一只手里举着把冲锋/枪,经过二楼窗户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开枪射击,数发子弹扫过解临渊和其他人站着的地方,引得房间内的所有人被迫趴下或躲到验体后方,小王也立刻在枪药掩护下果断拎着箱子跳出了窗户。 不需要再有任何迟疑,在医院这场由免疫者挑起的丧尸群袭击中,小王绝对也是参与者之一,是佣兵队安插在办公区的内应。 等到解临渊再次起身跑到窗边,楼下已经传出了引擎发动的声音,一辆军用越野车踩死油门在楼下转了个弯,碾过地上的数具尸体,留下清晰可见的轮胎印,快速朝医院出口驶去。 诚然以解临渊的能力完全能够做到截停这辆车,这虽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是竭尽全力的情况下还是可以完成,不过解临渊并不准备这么拼命,毕竟他没有必要为除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以外的事如此卖力。 戊寅似乎对这辆逃走的越野车兴趣也不大,他从窗口探出上身,仰头顺着绳索的方向往上看,解临渊见他做出这般危险还容易走光的高难度动作,瞬间一把攥住他的后颈把人拽了回来。 “你留在这,我上去看看。”说罢,解临渊飞一样的跃出了窗户,抓住绳索,在大楼墙壁外侧灵活矫健地攀爬,眨眼之间就出现在五楼的窗外,接着轻松地撑着窗沿翻了进去。 趁解临渊离开的时间,戊寅悠哉游哉在药房里转了一圈,居然真被他找到了一套之前值班人员留下的衣服,他也没避讳在场的其他人,大大方方换了身衣服。 这条牛仔裤对他来说有点短,腰围嫌粗,裤腿又只能当作九分裤,卫衣大小倒是正好,再披上解临渊给他遮隐私的外套,十分的青春靓丽,像是一名在校大学生。 戊寅再次转移了刘姝的酒红首饰盒,马歇尔见他这么珍视这枚盒子,好奇地问里面装的是什么,戊寅也没隐瞒,大大方方地打开给他看。 两枚晶莹透亮的红宝石耳夹安静地待在天鹅绒枕巾上。 那一瞬间,马歇尔想起了无毛猫的眼睛,也是这般的猩红,仿佛熟透了的石榴籽,轻轻一捻,便能渗出血来。 五分钟之后,解临渊重新回到二楼药房,神情凝重地说:“绳索的起点是广播室。刚才那个逃走的人之前一直待在医院的广播室,将一段录音上传到了私人广播电台,循环播放,我没有密码,短时间内无法破解。”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巧的录音机,里面是属于男性低沉而磁性的声音,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冷静又极具煽动性地号召全世界所有的免疫者觉醒—— 他说灾厄污染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三年了,无数的资源浪费在研究所谓的解药和疫苗上面,都是无用功。这不是灾难,而是一场来自大自然的全球性筛选,而免疫者们才是真正被筛选之后的幸存者,至于其他的人,无非是在绞尽脑汁,下作又狡猾地延迟这场筛选,苟延残喘,浪费本应该属于免疫者的资源!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们免疫者注定需要做大自然背后的另一只手,加快推动历史进程,助力这场世界性淘汰的进度! …… 刘主任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特别是解临渊说就目前国内还在运作的无线电台基数和收音机数量,这段煽动性言论不出三天便能传遍全国各个大小基地。 “这种没凭没据的话,真会有人信吗?”伊恩僵硬地笑了下,“他说灾厄污染没有解决的办法就真没有了?” “重点不是他有没有证据,而是在于听到这段话的人想要相信什么。”戊寅面无表情地说,“试想你是一名底层的免疫者,你听到这段言论的瞬间就会将其奉为真理圭臬,而根本不在乎它到底是真是假。” 伊恩和马歇尔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刘主任更是一脸灰败,懊悔至极,“都怪我,都怪我胡说八道!” 戊寅斜觑他一眼:“你倒是不用这么自责,即使没有你免疫者至上的言论,造成这场浩劫的人也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佣兵队长,保罗,是这个名字吧?他就是在报复而已,报复整座医院,不然他为什么要在引来丧尸群的同时还勾来了两名畸变体?畸变体喜食脑浆,并不会因为谁是免疫者就对他网开一面,他认为本应该属于他妻子的资源被医院浪费了,所以要让整座医院的人都为她陪葬。” “归根到底就是人性的自私罢了。”解临渊说,“即使大环境再是恶劣,人类内部也一定会为资源的倾斜爆发矛盾。” 刘主任愣愣地听着,内疚的情绪终于稍微好了一些。 而马歇尔和伊恩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云,正在这时,窗外忽然听到熟悉的人声,马歇尔激动地喊了一声是埃德蒙,随后立刻凑到窗户,见真的是熟悉的那些人,连忙大力挥手:“埃德蒙!我们在这!” 戊寅看着小棕兔的耳朵竖得笔直,忽然,一只猫猫头凑到眼前,挡住了他的目光,解临渊勾着唇轻笑道:“没想到,你心地这么柔软……看到刘主任自责,还主动安慰他?” “……随口把我想到的说出来而已,没有想安慰他。”戊寅撇开目光,不接受“心软”的评价。 “那你也安慰安慰我?”解临渊暧昧地说,“看在我给你暖脚的份上。” 戊寅抬眸定定地望着他,倏然一笑:“我确实有东西想给你。” 说着,他便拉着解临渊走到房间深处,避开其他人的视线,打开刘姝的首饰盒,展示内力璀璨精美的宝石,“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耳夹?”解临渊捻起其中一枚红宝石耳夹,抬起对着光观察它的色泽,“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刘姝末世前是做珠宝生意的,所以刘主任那里有一枚价值连城的翡翠胸针,我特别喜欢,本想借着这一次要过来送给你,没想到你先为这对耳夹应下来了。” “……这是耳夹?”戊寅疑惑道。 闻言,解临渊也着实愣了一下:“这不是耳夹还是什么?” “……” “……” 冗长的沉默之中,解临渊忽然产生了一个非常不妙的想法。 ……不可能吧?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多虑了,就凭戊寅怎么可能会诞生那样的想法? “那你觉得……”解临渊艰难地询问,“这是怎么用的?” 戊寅当即命令他把上伊燎起来。 解临渊:“!!!” 解临渊难得羞涩,小脸通黄:“你什么时候无师自通的?!” 戊寅认真地问:“什么感觉?” “……”解临渊,“疼。” 戊寅认真回忆了一下书里饮悔描绘的内容,他当时还是经过蒲公英逐字逐句讲解才明白的具体内容,伸手轻轻地扯了扯耳夹,“现在呢。” 解临渊皱了脸,尾音有些颤:“疼……吧?” 第87章 埃德蒙那边今日的遭遇可谓是非常奇妙。 他上午出门的时候以为自己拿的是复仇剧本,中午发现自己拿的原来是超级英雄救世主的剧本,最后才知道手里拿的其实是灰头土脸九死一生的灾难剧本。 冲入医院内莫名其妙获得了一大批追随者之后,他领着众小弟各种横冲直撞,还真被他救出了不少被污染者群围堵受困的人类,好好感受了一把被崇拜的感觉。 正他洋洋自得享受赞美的时候,一群人突然就和肉球畸变体撞了个正着。 虽然有几百个贬义词可以用来形容埃德蒙,但他和他哥实打实当作特种兵,武力值在线,再加上肉球畸变体确实称得上畸变体中的败类。埃德蒙指挥着追随者和它展开殊死搏斗,你一刀我一枪鏖战二十分钟,硬生生把肉球片成了肉片,仗着人数优势采取车轮战,活活把它熬死了。 马歇尔在二楼朝他挥手的时候,正是埃德蒙率领医院众人获得对战畸变体胜利之际,他虽然身体疲惫至极,但情绪高昂,在人群的簇拥下高高兴兴地踏上二楼,走廊中的污染者之前已经被清空,漂亮的小情人梨花带雨地朝他飞奔而来,埃德蒙顿觉非常长脸,喜笑颜开地搂上小棕兔的腰,深情拥吻。 紧接着,他还夸下海口说自己已经顺手杀了一只畸变体,现在准备休整一下,然后就去干掉另一只,将它们一网打尽。马歇尔顿时很懂行地将脑袋贴在埃德蒙胸口:“你好厉害啊!” 小羊伊恩本来还想着他和男神共患难经风雨,彼此之间的感情——就算仅仅是吊桥效应,也该往上长了一大截,结果埃德蒙一出现,他所有的幻想灰飞烟灭,顿时被打回原形。 正当他颓丧郁闷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双双失踪了五分钟的解临渊和戊寅出现在他们面前。解临渊的脸颊还泛着未褪去的绯红,右耳垂下夹着一枚红宝石耳饰,边走边不适地往外扯着衣领,又拽住身侧黑发男人的手腕,朝他耳语几句。 黑发绿眸的男人衣衫也莫名其妙有些凌乱,奇怪的是,他的左耳垂竟然别着和解临渊同款的红宝石耳饰,听过对方的耳语之后他垂下双眸,不知道看向哪里,随后又抬眸朝解临渊微微一笑,也侧身对他说了些什么。 二人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又同时笑弯了眉眼。 “戊寅,它现在憧血立在那里,一时半会削不下去,只要走路就会末擦伊服,我好难受。” “你是指尚面还是夏眠?” “……你到底是怎么一夜之间突然懂这么多?!” “厚积薄发。” “……” “很难受吗?”戊寅闭眼挺讻感受了一下,“我就没什么感觉。” “那是因为你这具破身体在营养液里泡太久了,一点也不皿赶。”解临渊的口吻里流露出非常的不满,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能够亲手条角戊寅,让他迟钝的伸替在自己手里一点一点变得皿赶……好像也不错? 这个时候,埃德蒙高高兴兴地揽着马歇尔走进药房,但他快要咧到后脑勺的笑容却在目光触及戊寅的瞬间僵在了嘴角。他呆楞着看着眼前的男人,乌色睫羽下嵌着脆嫩的绿意,犹还湿润的黑发更是衬得他皮肤冷白如雪,容貌精致得仿佛从水晶棺里走出来的精灵,一双赤落的足踩在大理石上,全身上下流露出一股虚弱的病态,但这丝毫不减弱他的美貌,配上冷淡的神情,仿佛海浪礁石上的人鱼,倨傲地俯视着在潮水中挣扎求生的人类。 特别是他的耳垂,点缀着鲜血般锦上添花的一抹红,令埃德蒙刹那间忘记了呼吸,兽瞳都看直了。 戊寅轻描淡写地朝门口投去目光,见是认识的狮子弟弟便颇觉无趣地收回视线,继续同解临渊说话。但埃德蒙平时横行霸道惯了,一点都看不懂气氛,而且他方才刚刚取得了一场胜利,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瞬间上头把马歇尔往外一扔,兴奋地走到戊寅面前,像只招摇过市的雄孔雀:“我叫埃德蒙,曾服役于E国皇家护卫队,接受过机械手和肯尼亚狮基因双重改造……你是谁?” 解临渊听这发春的语气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就知道埃德蒙打的什么歪主意,瞬间警惕地把戊寅挡到身后。反正他已经卸了猫耳、猫尾伪装,并且不打算再在兽之国待下去,自然不需要顾虑太多:“和你无关,别想打他的主意。” 埃德蒙这才注意到无毛猫的耳垂,竟然戴着和大美人同款的耳夹,所以大美人和无毛猫是……情侣? 发现大美人已为人夫的瞬间,曹德蒙更加兴奋,川息都粗重了几分,他不怀好意的视线在二人脸上徘徊,又看向解临渊,“看你反应这么大,难道是你的男朋友?原来的你男朋友是人类,怪不得没带来兽之国……” 他的眼睛几乎黏在了戊寅脸上,就连解临渊没了猫耳这么大个破绽都没看见。 戊寅脑袋中正在快速分析男朋友一词在这段话内的作用,脸部神情也就没什么反应。他近些天阅读的书籍谈恋爱的都是一男一女,因为蒲公英是个坚定的男女言情党,所以戊寅还没有来得及阅读到男男纯爱文学。 “嘿!”埃德蒙朝戊寅自认为痞帅地抬抬下巴,“你男朋友在外面有人了,知道吗?他背着你在外面和别人偷情。” 戊寅后知后觉地看向他:“和别人偷情?” 一瞬间,被戊寅暂时抛诸脑后的一个名字涌入脑海——西姆! 他们之所以来医院,是因为解临渊要给西姆找退烧和消炎药,解临渊还不经他的允许将芙莉达的羊奶分给了西姆,解临渊甚至还要带西姆一起踏上本应该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旅程! 埃德蒙非常满意地看到大美人脸色倏然变得极差,继续给他的话语加码:“当着我们的面,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戊寅按住解临渊的肩膀推开他,上前半步:“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 下一秒,埃德蒙和他同时开口: “西姆。” “伊恩。” 埃德蒙:“谁?” 戊寅:“啊?” 伊恩:“啥?!” 埃德蒙反手指向小羊弟弟伊恩:“我说的是他,怎么还有什么西姆,难道这只无毛猫还是个劈腿惯犯?” “什么东西?!”伊恩惊恐。 “劈腿,惯犯。”这些词戊寅都在书里见到过,纸上得来终觉浅,被埃德蒙这么一形容,他顿时对词汇的理解越发深刻。 “戊寅,你听我解释。”解临渊头一回感受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痛苦,他还想着今天晚上利用戊寅的弱点继续和他玩耳夹游戏,可不能让这个影响二人感情快速升温的误会过夜,“压根没有什么西姆,那是我编来骗你的,我就是……想让你更在乎我一点,就是……想让你吃醋。吃醋,这个词你能理解吗?” 戊寅点了点头,“我知道,小帅哥跟我说过。” “那,我在不停提及西姆的时候,”解临渊十分紧张地问他,“你……吃醋了吗?” “……我不知道。”戊寅回忆了一下,“但我能肯定的是,我那时候非常生气,气得想把你们都杀了。” 解临渊愉悦地笑起来:“那就是吃醋啊,你为我和其他人产生了亲密关系而嫉妒,所以才会怒火中烧。” “……是这样?”戊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埃德蒙等人包括刘主任在内,脑袋里全都发出了红色警告——这里有可恶的坏人在欺骗对感情一片懵懂无知的大美人! 刘主任更是诧异地想着解临渊似乎认识戊寅,两人竟然早就认识。 “你别这样那样了!”埃德蒙恨不得把住戊寅的肩膀把他脑袋里的水都晃出来,“这只无毛猫这一个月一直和伊恩待在一起,给他膝枕,给他送饭,好得蜜里调油!这样的渣男你都喜欢?”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埃德蒙?”伊恩崩溃地抓着自己的羊角,“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埃德蒙冷冷地说:“你要不信就跟我一起回兽之国,整个兽之国的人都能给我的话作证!” 在戊寅面前,解临渊唯唯诺诺;然而面对埃德蒙,他重拳出击。 “随便。”解临渊牵起戊寅的手,挑衅地朝埃德蒙笑笑,“我们本来就要回一趟兽之国。” 全场这么多人里,只有刘主任还在关心民生大事,他打断这群猫猫鱼鱼的风花雪月,把走廊上边休息边听八卦的其他人都喊进药房,一齐商议起关于医院重建的问题。 在刘主任看来,即使担任保护职责的佣兵队抛弃背叛了他们,还留下了千疮百孔的医院,他们也没有必要放弃这所末世后居住条件成熟的第二家园。已知医院内的畸变体已经死掉一只,另一只很明显被反锁在地下避难洞里,剩下的丧尸也只剩下半数,目前也没有继续增加的趋势,只需要等到夜里,先清除掉剩下的污染者,将医院外侧的围栏等防御措施修复,再联合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齐心协力解决剩下的那只畸变体,他们就能继续在医院里生活。 “我提议,用部分药品和兽之国交易,询问有没有愿意来帮忙的兽基因人类,一起对抗畸变体。”刘主任说,“甚至我们可以吸纳他们,如果他们愿意搬来医院居住,从而组建新的防御力量。” 前面这段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但后面则有人同意有人反对,大家一言一语地争论了起来。 不过后续医院到底如何发展,这就不是戊寅和解临渊需要关心的事情了,他们只要了一盒退烧药,接着便告辞准备离开。 临行之前,解临渊狮子大开口,跟刘主任说兽之国内部不允许人类进入,如果他们需要请兽人来帮忙,就得由他们传话,传话费用便是一枚翡翠胸针。 刘主任:“……” 刘主任气得胡子乱飞,在解临渊的挟持之下返回他的办公室,从柜子里取出那枚价值连城的翠玉:“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对它念念不忘了,确实和他的眼睛一模一样……他说他叫戊寅,你和他是旧相识,难道你的真名其实是……甲子?” “我的真名就是解临渊……”看在翡翠胸针的面子上,解临渊大方地再给了一个情报,“非要深究的话,我还有一个名字……Z。” 刘主任曾经做过十多年的机械眼研究,颇有心得,所以才能在和解临渊接触几次之后判断出他的左瞳是假眼,从而试探出这人的左臂也是机械臂,虽然早猜出解临渊的能力不凡,但他今天的这句话还是大大出乎了刘主任的意料,“你是北营地的Z系列机械体?” 小小一间在新灾厄后地图上都没有名字的医院,居然卧虎藏龙,来这里的人来头一个比一个大。 刘主任忽然想到什么:“说起来,戊寅的右手腕内测,用小刀刻了一个字母,因为他之前一直浸在营养液里,把他留在这里的人又再三提醒绝对不可以打开玻璃皿,所以看不太真切,只能隐约辨认出是字母N或者Z……所以,他确实刻的是你的编号?” “……”解临渊疑惑地看向刘主任,许久才从口中吐出一个茫然的:“啊?” “不是吗?”刘主任拿手比划了一下,“Z,肯定是很重要,绝对不想忘记的信息,不然怎么会拿刀刻在手腕内侧?” 一分钟后,解临渊气势汹汹地拎着弱小无助的刘主任杀回了药房。其他人三两成群地靠着药柜休息,只有精力旺盛的埃德蒙正在对面无表情的戊寅大献殷勤;人老珠黄的马歇尔在一旁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而伊恩则是疯狂地和马歇尔解释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无毛猫什么蒲公英,他失忆了!…… 解临渊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推开埃德蒙,一把握住戊寅的右手,竟然真的在他手腕内侧看到了颜色惨白的Z字伤痕,线条非常利落,可以看得出当初下手自残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这是什么?”解临渊低声问,“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刻一个Z?” 埃德蒙气得嗷嗷叫,爬起来就要和解临渊决斗,结果解临渊反手一颗麻醉弹射了出去,埃德蒙当即倒地翻了白眼,把马歇尔和伊恩全都给吓傻了,当即封心锁爱,只关心自己的小命是否能健在。 “我不知道。”戊寅说,“我也在思考这个Z字的含义。” “Z系列机械战神最初总共有两千个接受改造的实验体。”解临渊径自分析起来,“最终活下来并通过考核的不到十分之一,其中能直接以Z字名在外执行任务的更是不到两位数,你性向为男,再排除掉其中四名女性,剩下的Z里面,能够在半年之前离开南营地,执行过长期任务的人,就只有……Z1068。” 戊寅:“……” 戊寅上来就听解临渊一通唧唧歪歪,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什么Z1068?” “我在分析你之前遇到的究竟是哪个Z……”解临渊幽怨地看向他,“你之前说什么,看到我第一眼就想……寄生我,是不是因为曾经遇到过一个Z,即使失了忆,也在我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味……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Z?” 第88章 戊寅平生最恨的就是记这些绕口的实验体编号,从他会把黑骑士在狼烟庇护所的编号MTHC1强行记成丑狗这点上便可见一斑。 “另一个Z,为什么不是另一个N?”他好笑地问,“北营地有N系列的实验体吗?” 眼见解临渊真的陷入思考当中,戊寅倏然觉察到了一丝趣味。 他好像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吃醋”。解临渊因为他似乎和一个未知的人有着亲密而特殊的关系,感到非常的不满。这令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出了和他自身性格相违背的事情。 如果把字母用刀刻在身体上的人不是戊寅,解临渊或许还不会这么失态。 但这人正好就是曾经对情爱一窍不通,随随便便就能被骗得裤衩子乱飞的戊寅,在他身上,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都不奇怪。 不就是让戊寅在手腕上刻一个Z吗?解临渊自负地想着,如果他心怀叵测有意引导,甚至能够让戊寅把他Z1932的编号刻在耻矛里。 …… 等下。 该死,如果戊寅手腕上的字母指的真是Z系列半机械实验体,那编号剩余的数字该不会真的刻在戊寅耻矛里面吧? “……” 就在解临渊越想越瑟晴,越想越火冒三丈的时候,戊寅反而正在对吃醋相关的情感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理所当然的,他突然就理解了解临渊先前道出那一串西姆的用意。 也就是欺负他经验太少,彼时又被那一连串新鲜而陌生的情绪席卷了大脑,才会没有反应过来解临渊表现得到底有多刻意。 解临渊是一头多难搞的怪物,戊寅再清楚不过,兽之国里一个都没有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无名氏,又怎么会得到解临渊的青睐? 虽然那个时候被一声声的西姆气到半死,但戊寅实在无法去责怪解临渊。 因为,看着他如今因为妒忌而愤怒、焦虑、紧张,露出疯狂甚至狰狞的本来面目,实在是太有趣了! 戊寅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解临渊此刻的眼神,原来当初在来医院的途中,他在品尝嫉妒的丑陋滋味的时候,便是这样一副凶狠扭曲的模样吗? 被占有欲旺盛的野兽圈住,用尖齿和利爪拢在势力范围,这种感觉可真是美妙。 不过戊寅这段时间看了那么多书,也学会了一个词,叫做适可而止。毕竟他嫉妒的时候冒出的想法全部写在了刑法里,按照解临渊的恶劣程度,目前脑补的各种惩罚比他的判刑年限只会高不会低。 于是戊寅慢条斯理地伸出手,玩弄着捏了捏解临渊耳垂上的红宝石耳夹,随即凑过身去,轻声道:“解临渊,有没有一种可能,之前使用这具仿生体的人并不是我,至于Z,则是那个人留给我的信息?” “……”解临渊不是没想到过这个可能,但他没办法不去往糟糕的情况联想。不过既然得到了戊寅的承诺,他也就放心了下来,瞬间敛去脑海中那些疯狂的想法,乖顺地压低眉眼,也放轻了声音,“你们六十甲子实验体训练能力的时候,使用的都是同样的仿生体?” “不清楚,可能吧。”戊寅说,他反手按向自己胸口,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反正在我的记忆中,我只使用过这一种仿生体。” “那你是怎么确定这是你的身体的?”解临渊问,“你们都使用着同样的仿生体,你还缺失了一段记忆,或许你仅仅是一个借用者而已,身体真正的主人是你的某个兄弟。抑或,你们六十个实验体全都是借用者,而这具身体,就是代表着你们寄生试验成功的战利品。” “……我不喜欢你的猜测。”戊寅有些不高兴。解临渊的话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他原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不知自己的去处,一旦想到连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虚假的,由衷的恐慌便如潮水一般将他吞没。 所以戊寅只能再一次坚定地重申:“这就是我的身体。” “嗯。”解临渊没有反驳,“我知道了。” 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他心中自有考量,但他从此不会再当着戊寅的面重提类似的揣测。反正解临渊也不在乎戊寅到底是不是一个窃取他人身体的小偷。 他说是他的,那就是他的。 虽然解临渊是这么想的,但当‘身体或许另有主人’这个念头出现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发散思维,将各种其它类型的性格塞进戊寅的身体内,试图勾勒出一个他自认最完美的情人。 戊寅性格上的缺陷多到不用他细想,张口便能随随便便数出来一大堆,但他的长相又实在合解临渊心意,如果真的能随意捏造这具躯体内里的灵魂,那确实是一件令人精神振奋的喜事。 解临渊理性地考量着,他最先在意的仅仅是戊寅的这张脸,之后才在相处之中缓缓接纳他的性格。如果给这具身体换一个灵魂,他是否也会像现在这样,像个傻子,被一个字母牵动情绪。 …… 离开医院之前,解临渊还专门出去一趟为刘主任接回了他的女儿刘姝,拿人手软,这是二人支付了报酬的特殊福利。一个人在野外,刘姝非常警惕,躲得也很严密,解临渊废了不少劲才把她堆在门口的障碍物清扫干净,还挨了被吓破了胆的刘姝一闷棍——木棍打在了他的左臂上,棍子断了,解临渊机械臂的涂层擦破了点皮。 这可把戊寅给“心疼”坏了,当即又借故讹了刘姝七八枚耳夹。 在末世,这些首饰根本就是一堆废品,刘姝之所以会一直留着,纯粹是因为它们都是她亲手设计的宝贝,换句话说,这些东西只在她手里有价值,提供的还是单纯的情绪价值。 见戊寅是解临渊的朋友,对方又格外钟情这些首饰,刘姝干脆把背包里的所有饰品都送给了他,一个厚实的米黄色布包,里面是用塑料小袋分门别类装好的各种金银宝石首饰。 戊寅被很好地取悦了。 他取出其中一枚亮晶晶的戒指,戴在自己的尾指上,抬起手,在太阳光底下满意地观察欣赏宝石的色泽。 “我很喜欢,”他说。“明天给你带牛奶和肉干。” 到底是谁会在末世用食物来换取一堆无用的破石头?刘姝莫名觉得现在的画面就像是……一名幸运的女人因祸得福遇到了一头喜爱宝石的巨龙,她虔诚地献上贡品,得到了令人艳羡的回报。 戊寅也确实像一只贪得无厌的巨龙,坐在他的自行车骑士提供的后排宝座上,回兽之国的一路上给自己戴了十枚戒指,还嫌自己的手指不够多,脖子上也套了大大小小三串项链,手链腕子上戴不下了就往足踝上两边各套一个。远看光芒万丈,近看熠熠生辉,不管远近都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怎么不早说你喜欢这些东西……下次我要是见到好看的都给你收集过来。”解临渊有条不紊地蹬着车,机械猫耳和尾巴再一次出现,在程序设定下做着仿生动作。戊寅抓住他的尾巴,在上面缠绕上一个发绳,接着又在他的猫耳朵上别上又一枚耳夹。 解临渊不适地连连甩动猫耳朵:“……你是把我当你的娃娃,在玩过家家吗?” “什么是过家家?” “……过家家就是,”解临渊背对着戊寅狡黠一笑,不怀好意地解释,“一个角色扮演游戏,我们在游戏中组成家庭,我扮演丈夫,你扮演我的妻子。” “啊……”戊寅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解临渊语言中的陷阱。 “叫声老公来听听?” 戊寅摘下耳垂上的红宝石耳夹,上下抛了抛,感受左耳逐渐重新充血泛红,倏然变了神色,笑容中充满攻击性:“解临渊——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说什么就信什么?想让我叫你老公?” 解临渊被戳穿了他的险恶用心,居然半点也不羞愧,无所谓地笑道:“不叫算了呗……” 戊寅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占了便宜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寄生虫,他倏然将守甚尽解临渊的尚伊里,熟门熟路地找到那个还未完全削种的迪方,随守一瑈让它重新唳起来,接着故技重施,把红宝石耳饰夹了回去。 他如愿以偿看到了解临渊瞬间红到后颈的色泽,自行车在路上呈现扭曲的Z字形,差点车毁人亡。 “戊寅!”解临渊伸手就要取下来,却被戊寅阻止。 “这是调戏我的惩罚。”他说,“你要这样一直到抵达兽之国。” 他真的进化了,解临渊终于有了实感,他甚至知道我在调戏他! 书籍,害人不浅。 解临渊终于明白那些古代掌权者为什么要控制民智,一旦思想启蒙,推翻政权就是迟早的事。 在他们后方,马歇尔和伊恩也借了医院的自行车,哼哧哼哧地跟着。再后面则是埃德蒙的那群小弟,其中一位驮着尚还不省人事的埃德蒙。 他们这群人既害怕戊寅和解临渊,又觉得这两人能带给他们安全感,特别是看到三个丧尸朝他们兴奋奔过来,而无毛猫大佬车都没下就一刀全部砍翻的时候。所以就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眼巴巴地跟着他们。 两个小时后,一群人终于见到了地铁站的入口,纷纷长抒了一口气,暗叹这场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入口处,狮子哥哥维克和山羊姐姐芙莉达已经吵了一整个下午了,若是埃德蒙和伊恩等人还不回来,他们即将爆发又一场骂架。 倏然猴子叔兴奋地吱吱了一声,大喊道:“他们回来了!” 比维克和芙莉达动作更快的,是殿下和栖息在它头顶的小帅哥,这一头变异动物和一棵变异植物就像是冬季干涸的枯枝,一朝焕发容光,兴高采烈地朝着来人飞了过去。 殿下试图一个猛子扑进戊寅怀里,但它完全忘记了自己目前的吨位,直接把戊寅从自行车上扑到地上,彻底盖住了他,飞快地摇着尾巴。 戊寅:“……” 金毛——主人主人主人,哦,我亲爱的主人! 边牧——主人,你为什么又变样子了?你到底有几张脸? 至于小帅哥……它愉快地扑到了伊恩的脸上,绒毛快乐地蹭了好几蹭,瞬间傲娇地抱怨你怎么又不来接我,害得我连滚带爬地在风里飞了好久。 抱怨着抱怨着,它突然觉得……这股羊味怎么不太对劲??? 第89章 一身标准羊膻味的伊恩:“……” 他短短半日内遭受了无数次恐怖的精神攻击,包括但不限于闪现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莫名其妙多了一段绯闻,在丧尸潮里艰难求生……现在,他又被柔软的恐怖毛绒不明生物糊了脸。 伊恩大脑一片空白地将扑在脸上的玩意取下来,定睛一看,瞬间爆发出惊恐的嚎叫:“啊啊啊!蒲公英!”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嚎哭的同时,他手中的蒲公英也在尖叫——啊啊啊,你是谁!! “你在怪叫些什么,伊恩……”解临渊把戊寅从地上拽起来,替他拍拍衣服上的灰,“蒲公英不是你为了讨好马歇尔亲自摘回来的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伊恩震惊地反手指着自己,吓到失声。 芙莉达从解临渊的话语和伊恩的反应之中明白了什么,她惊喜地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又连忙跑到自己真正的弟弟面前,摸摸他一头脏乱的羊毛,“伊恩,伊恩你有受伤吗?” “阿姐!”伊恩满脸焦急,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最信赖的亲人解释,没想到芙莉达立刻打断了他的求助,眼中饱含热泪地点头:“对,该死的混小子,蒲公英就是你摘回来的,现在在这里装什么蒜。” “什么?!”伊恩也睁大了眼睛,彻底陷入茫然之中。 “可恶……下次再敢这么做,我非打死你不可……”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难道这事真是我做的? 从质疑现实,到理解现实,再到超越现实,伊恩只用了短短的五秒钟,随后他便猛地认识到一个问题,眼底迸发出惊喜,好似只是睡上一觉就意外解决完所有案件难题的毛利小五郎。 他立刻看向不远处的马歇尔:“马歇尔!既然我按照约定摘回了变异蒲公英,那你是不是——” “马你个头!” 不等马歇尔回应,芙莉达率先愤怒地抄起衣袖,一拳把弟弟伊恩的矩形眼睛都揍成了圆瞳。她怒不可遏地攥着伊恩的羊角,“马歇尔马歇尔,就他妈的知道马歇尔,我养你这么大不如养个叉烧。” …… 认错羊的小帅哥在空中游荡一圈,唯唯诺诺地绕着戊寅转了一圈,接着伸出白色小绒毛,在他肩头试探地碰了碰,又缓缓地落稳——小羊? 戊寅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捏起它的一撮绒毛,把它提溜到眼前,左右晃了晃:“好久不见,小帅哥。” 小帅哥——真是你?你,你到底……?为什么?重生?夺舍?借尸还魂? 不愧是浸淫各类小说的变异蒲公英,思考问题的角度都和其他人不同,只可惜戊寅并不打算满足他的好奇心,没有一点犹豫就摆出了可以写进教科书的渣男态度:“不该问的别问。” 直接把小帅哥气到炸毛。 戊寅移开面前遮挡视线的白色海胆,看到地铁入站口,两名守卫正警惕地盯着他,非常不欢迎一名人类的到访。紧接着,他又注意到到狮子哥哥维克满怀敌意的眼神,在维克的身后,埃德蒙已经苏醒过来,正在维克的耳边说些什么,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马歇尔也蹲在维克的身边各种添油加醋,没一会,维克就气势汹汹地站起身,直直朝解临渊和戊寅所在的方向走来。 “无毛猫,听埃德蒙说,你对他的敌意非常深,不由分说突然给了他一针麻醉弹,而他根本什么也没有做。”维克语气不善,一上来就是咄咄逼人的问责,“我要知道为什么!并且,你必须给他道歉。” 解临渊正难耐地向外扯着衣领,不让自己鸿中抿敢的左侧碰到空气以外的东西。关键他这一困境的始作俑者竟然毫无一点关心他的自觉,还在旁边摸狗逗草不亦乐乎。 怎么就让这个天然渣的家伙觉醒了?该死的小帅哥……解临渊心情不佳,自然也懒得再伪装什么绅士纯良,冷漠地回应道:“你问我为什么?你应该问问你的弟弟,他心里最清楚。” 弟控维克闻言大为光火,两只结实的臂膀肌肉鼓胀,“别模糊重点转移话题,你给我现在就把话说清楚!” 解临渊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就是要玩谜语游戏:“你弟弟什么德行,你不了解?” 维克可不要太了解,他目光隐晦地转移到戊寅身上,将这人从头观察到脚…… 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维克心想,马歇尔在兽之国已经称得上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可到了他面前,完全是黯然失色。特别是那对透亮的翡翠瞳,维克都看愣了一下,按照他弟弟男女通吃的色坯本性,不可能放过这个人。 不过维克在涉及埃德蒙的事情上向来是帮亲不帮理,弟弟既然喜欢,那就替他把人搞到手,至于其他方面,都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无毛猫,你和这位先生是什么关系?”维克问。 “这关你什么事?” “当然有关,如果你们只是普通的朋友,那么我的弟弟的行为只是在正常地追求这名男士而已,你凭什么攻击他?” 解临渊微微眯起眼睛,正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掌心贴上什么温凉柔韧的东西,他低下头,就见一只冷白色的手握住他的手掌,戊寅贴上他的肩膀,暧昧地微笑着,对维克说:“我们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维克沉下声音:“这位先生,据我所知,无毛猫这段日子一直和伊恩关系匪浅,也就是你身后的山羊,二人同进同出,关系不清不楚,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 “没事啊。”戊寅将下巴搭上解临渊的肩膀,笑意盈盈,“那就是我的替身而已,我不在的时候,给他排解寂寞用的。你看,我这个白月光一回来,他不就立刻回到我身边来了吗?” 维克:“……” 解临渊:“……” 伊恩、芙莉达、埃德蒙、马歇尔等等:“……” 听到这段危险发言,他们觉得耳朵都快坏掉了。就连博览狗血的小帅哥都吓掉了七八根种子。 良久之后,维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勉勉强强讲着歪曲的道理:“行,就算他真的不小心对恋人有言语上的冒犯,也轮不到你来教训。还有你们之前用蒲公英扎埃德蒙的事情,这笔帐我还没跟你们算,无毛猫,你要是还想在兽之国继续待下去,就立刻去给埃德蒙道歉。” 此时此刻,解临渊都顾不上生气了,他只觉得现在这个看多了言情小说,在他肩头胡言乱语的寄生虫,又是欠揍,又是可爱得紧,让他恨不得立刻用上背包里准备多时的甘油。 正在这时,一个嚣张的声音倏然插到解临渊和维克之间,“道歉?”鼻子上横贯一道疤的男人领着一群狼人出现在地铁站出入口,“维克,到底谁该给谁道歉?” 头狼领着他的狼群把解临渊等人护到身后:“到底谁对谁错大家都很清楚,别仗着你那点花拳绣腿成天是非不分,别人怕你们,我们狼群可不怕,识相点就赶紧领着你那头没断奶的弟弟滚,别总是惹我们狼群罩着的人。” 就在头狼和维克对峙的时候,有两头狼人熟稔地靠近解临渊和他攀谈起来,关心解临渊是否受伤,又询问戊寅是什么人。 在戊寅不知道的时候,解临渊确实和狼群的关系混得很好了。 这让他有一丝微妙的不满,而这一抹原本可以轻易被忽略的情绪,却在解临渊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消炎药一盒感冒药递给狼人,表示给西姆之后,迅速膨胀,愈演愈烈。 “西姆?”他皱眉,“真有这个人?” 眼前这名狼人有着一身黝黑的皮肤,牙齿特别白,个头格外高大,一米九将近两米,戊寅和解临渊在他面前都要仰起头,典型的北美灰狼基因改造者。他接到药盒非常地开心,“是啊,西姆可是我们狼群最美的姑娘,解哥你说是吧?” 解临渊哪敢吱声,直到戊寅问了句:“是吗?” “……没有你好看。” “哈哈哈,那肯定的。朋友你长得可真好,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俊美的男人。”灰狼爽朗地笑起来,“但西姆也很美,她的美是坚强、自信、豁达的美,我们都喜欢和她相处,就连解哥也说过非常欣赏她。” “这样啊……” “没有。”解临渊断然否认,“我没说过。” 灰狼疑惑:“你明明——” “我什么也没说过。” “……”灰狼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道:“是,确实,是没讲过。”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戊寅,可能察觉到什么异常,但因为搞不懂这群人到底在做什么,而被他们糊弄过去,但现在的戊寅头脑清晰,思维敏捷,瞬间阅读理解抓住重点,并无师自通学会了阴阳怪气:“这么欣赏她啊?那要不你和西姆搭伙作伴一起去动物园怎么样?我退出,殿下和车归我,你净身出户。” 解临渊:“……” 戊寅的这段话原本是为了恶心解临渊,但就在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倏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右手,看向手腕内侧的字母。 ‘来那个地方找我’,‘Z’…… “什么?西姆和我一样也想去动物园吗?”灰狼诧异道,“我怎么不知道?” 解临渊捂住了脸,“只有你想去。” “那为什么……” “闭嘴。” “……” 在头狼的强硬交涉之下,维克根本捞不到一点好处,他愤怒地表示这事没完,随后不甘不愿地带着埃德蒙离开。 解临渊不得不先暂且将陷入沉思的戊寅放到一边,和头狼聊起医院那边的困境,询问他愿不愿意接下医院方的委托。这无疑是一笔非常好的交易,药品在末世向来都是有价无市,解临渊是仗着双方的良好关系才会单独找到他们。 “畸变体是吗?”头狼环视一圈自己的族群,评估实力,随后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接。” 解临渊点点头,又和他们讲了医院缺人手,失意狼群完全可以离开这个拥堵的地铁站,去更为宽阔的医院定居。头狼摇了摇头,却没有完全否决这个提议,只表示如果日后有需要的话,会借着这一次同医院达成的合作去交涉。 聊完正事,解临渊终于有空和戊寅聊一聊私事。 他原本以为戊寅不管是真的吃醋,还是故意要‘折磨’他,都肯定还会揪着西姆这件事不放,可没想到的是,戊寅避过其他人的视线,悄声对他说:“带我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怀疑我身上可能还刻着别的字。” “……” “有些地方我看不到,待会你帮我看一下。” “……” 第90章 “为什么还要‘待会’?”解临渊意有所指地挑了下眉,“这还需要‘待会’?” “……你的意思是,现在?”戊寅试探着双手交错握住下伊摆,不出所料,解临渊连忙一把摁住了他的手,恨得牙痒痒的:“你是傻瓜吗?” 话音未落,他就见戊寅露出个恶作剧得逞的笑来,明显是故意装纯。 解临渊被撩拨得心更痒了,快速再同狼群叮嘱了两句,随后抓过戊寅就将人拽上自行车,然后跟从垃圾箱里抢到超值钱纸箱的大爷似的,蹬起车就跑。 蒲公英连忙钻进戊寅的衣领里,护住自己的绒毛,殿下则吐着舌头在旁边呼哧呼哧地追。 夕阳无限拉长了他们的身影,他们没有走太远,在黑夜来临之前,解临渊小心藏好了他的宝物。 这是一条废弃的商业街,沿途都有徘徊的丧尸。不过解临渊向来胆子大,而且戊寅也需要弄一套合身的衣服和鞋子,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强行闯进步行街内,找到了一间服装店。 店铺外侧的大门向外大敞着,却没有被强行破坏的痕迹,衣架上贩卖的衣服被抢夺一空,但内间的仓储房中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只是被翻得乱七八糟。 解临渊关上门拉上铁帘,房间顿时陷入伸手不见的漆黑之中。 不过戊寅本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感受殿下撒娇般蹭着他的腿转了一圈,接着紧靠着坐下。戊寅还听到解临渊扯开一件又一件衣服塑料包装袋的动静,接着将它们铺到地上,再拽过他的手腕,按着他的肩膀引领着坐下。 殿下也迅速跟了过去,在戊寅后背处盘成黑漆漆毛茸茸的一团,让戊寅可以舒适地躺在它柔软的腹部中。 一切准备完毕,解临渊居高临下地站着,左眼瞳中开启照明模式,瞳孔中央,属于监控录像的红点有规律地跳动着。 “脱吧。”他说,“我看着呢。” 蒲公英好奇地从戊寅衣领里冒出头来,它听不懂除戊寅以外的人的话,但能看懂氛围,就比如此时此刻,它喜欢的这只“小羊”半躺在地上,爽快地脱掉了尚伊,还准备继续拖酷子。 而房间内还有另一个男人,左眼发光,光线非常集中地落在小羊身上,仿佛舞台上烘托主角的聚光灯。 小帅哥——??? 纯情的小帅哥瞬间把自己缩成蓓蕾,埋进殿下厚实的毛发里。 戊寅解开了酷子的纽扣,不等他继续,一只温暖的手掌就已经按上他的侧脸,像模像样地为他翻找耳后和鬓角,查看是否存在着刻痕。 解临渊的守就代表着他的视线,守指划过何处目光就落在何处,戊寅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着,等到值腹沿着所咕抚向两侧,又顺从地打开双臂,方便解临渊继续寻找。 下一秒,戊寅就感觉一道灼热的呼西洒在他的唇侧,接着便如同他早就预料到的那般,解临渊柔韧温暖的嘴唇压了上来。 “唔……你先把字母……找到。” “你不会真以为……”解临渊在亲吻中途无所顾忌地笑起来,嘴唇若即若离地擦着戊寅的唇瓣,“我是来给你找刻痕的吧?” “……”戊寅愤愤地舀了他下唇一口,“先找。” “先亲。”解临渊完全坐到了戊寅的忒上,“先生,你不付出点什么,我很难为你做事呀?” “解临渊,你趁火打劫……”其实戊寅也没那么着急找剩下的刻痕,毕竟离庚午为他留下这个暗号已经过去了少说半年,不管他能不能正确理解暗号的含义,都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戊寅纯粹是想和解临渊唱反调,解临渊越是猴急,他就越是漫不经心,搞延迟满足这一套;但要是哪天解临渊萎了,不管是冷淡还是无能,戊寅一准就开始来劲,成天扯着解临渊一门心思做这事。 ……总之就是一只坏心眼的寄生虫。 当然,解临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戊寅真顺着他来可能还没现在这么激动,不管是诱哄当初懵懂无知的戊寅,还是撩拨现在这个欲拒还迎的家伙,总是要带着点背/德感和强制/戏码,他才会格外兴奋。 他双手攥住戊寅的胳膊,摆出一副今天他们两个人总要有一个窒息死在这的架势,不断加深这个吻。 亲吻中,他拇指指腹无意识地在戊寅的手臂皮肤上摩挲着,打着圈,直到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举起戊寅的右手臂,看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刀痕就刻在他手臂内侧接近腋窝的皮肤上。 “嗯?”戊寅抬起手背蹭了一下唇角的唾液,“发现什么了?” 解临渊沉默了两秒,毅然决然地说:“什么也没有。” “……快说。” 为什么刻在这里?为什么不刻在耻矛里?为什么不刻在咕风里?为什么不刻在高玩上?……明明还有那么更适合隐藏信息的部位,为什么不肯多发挥一点想象力?解临渊颇感无趣地起身坐到旁边,和戊寅分享殿下柔软的腹毛。殿下也在此刻动了动四肢,两颗脑袋折回趴在地上,方便解临渊搁手,尾巴则是搁到戊寅要间,贴心地防止拖光光的主人着凉。 “刻了一个圆环。”解临渊拉过戊寅的左手,在他的掌心划下看到的图案,“但不是很圆,也有点像四边形……等一下,这该不会是一个‘回’字吧?” “回?”戊寅,“回,茴香豆?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 解临渊捏住他的嘴巴:“你这一天到晚,到底看了多少书?” “古今中外,什么都看。”戊寅笑了声:“说点正经的……两个圆,和我猜得差不多,这应该是两个O字,只是刻下暗示的人技术不太好,才会让图案显得不够圆。” “两个O,”解临渊瞬间会意,“ZOO,动物园?!” “对,所以庚午指的‘那个地方’大概率就是动物园。”戊寅揉了揉殿下的大尾巴,“也是我们本来就打算去的地方。” “……真的不是Z1068?”解临渊还是很怀疑,“你看8不就是两个圆?说不定你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也刻着字母呢?” “……你想做什么,大可以直说。” “酷子脱了。”解临渊故作严肃,“让我找找。” “我看你是要造反……” 二人打闹了几句,解临渊忽然停下剥戊寅酷子的手,又将自己的酷要从对方手中扯开,下一秒,他甚至还从地上捡起一件牛仔外套盖在戊寅身上。 “有人来了。”解临渊起身警惕地说,“不止一人……大概有十五到二十个。” 戊寅坐直身体,察觉到殿下也站起身,烦躁地在地上磨着爪子。 边牧——是那一对讨厌的狮子兄弟,还有跟随他们二人狩猎讨饭吃的那些部下。 金毛——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跟着我们一起来的? “是维克和埃德蒙,估计是来复仇的。”戊寅说。 不需要他提醒,解临渊已经收起了左眼的照明模式,手臂发出几道机械组装变换的声响,化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阴沉沉地说:“阴魂不散。” 狼群和戊寅同是狮子兄弟要报复的对象,但明显落单的戊寅和解临渊要更好欺负一些,虽然维克谨慎地带了将近二十个人用以对付变异双头犬和变异蒲公英,但他们无意找错了报复的对象。 “殿下,带你主人去仓储室待着,”解临渊冷声道,“给我十分钟。” 殿下应声衔起戊寅的裤子,示意他抓住自己的毛发,领着他慢慢向前走。戊寅对殿下身形又长大了许多有了新的认知,总感觉再过一个月,以殿下的体型甚至可以驮着他走。 就在殿下把戊寅领进仓储室,转身出门去帮助解临渊的时候,凌乱的脚步声就在同一时间停在了服装店大门外,安静的深夜,犬只嗅闻喘气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 不出几个呼吸的时间,外面的人就已经确认了他们的藏身之所,细细簌簌的撬锁声音在门外响起,维克那群人里应该有个非常会开锁的家伙,不过两三秒,最外侧的玻璃门就被他打开,紧接着铁帘门的锁也被他撬开。 不给门内人任何反应的时间,铁帘被猛地抬起,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门内的人早就有所防备,剧烈的金属声响瞬间昭示着战争的开始。 戊寅一边听着门外打斗的声音,一边慢条斯理地摸索着身上这件衣服的正反。 他寻找了半天的衣领和两个袖口,越找越不对劲,总感觉解临渊扔给他的这件衣服好像是一条牛仔背带裤……他沉默地捏在手里,随后一把扔到了地上。 “小帅哥,你在吗?帮我找一件上衣。”戊寅试探着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重新沉默下来,最后只好再把背带裤捡起来,替换身上这条拉链都扯断了的裤子,然后安静等待房间外打斗的结束。 可就在这个时候,戊寅忽然听到身后有异响,他警惕地转过身,就只听吱呀一声,一个他们并不知道的地方,打开了一扇门。 来自屋外夜晚的冷风瞬间袭入房间内,吹得戊寅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但他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面无表情地听着那道脚步声缓缓靠近他,一股充满了恶意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连,埃德蒙吓流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哟~我们这是……打扰到你们的好事了?” 第91章 戊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身处劣势而暂避锋芒,反而摆出一副比白天还要尖锐的态度:“知道还不快滚。” 闯进来的如果是一只畸变体,戊寅或许还会头疼一阵,但竟然仅仅是一名人类,不管这个人身上有多强的buff加成,戊寅都不会放在眼里。 死到临头的埃德蒙还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他的心思完全被眼前这位衣衫不整的落单美人吸引住了,迫不及待地上前两步,伸手就去抓戊寅的胳膊。 黑发碧眼的高挑美人并没有闪躲,他的眼睛反应很迟钝,等到埃德蒙已经接触到他的手臂时,才后知后觉地移过视线。 他的视力不大好?埃德蒙一喜,可就在这时,他的意识就突然断了层,上一秒还想着美人好瘦,皮肤下都是骨头,身体温度好凉,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蜷缩在仓储室地上,左眼肿得看不清,五脏六腑都错位般的疼痛。 埃德蒙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幽绿色的猫瞳放大睁圆,只见他自以为是颗好捏软柿子的黑发美人恶狠狠地摁着他的脖子,右手高高扬起,手里紧握的正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手电筒。 这一下若是落在了实处,他不死也残,但埃德蒙虽然脑海中的警鸣几乎到了尖锐的地步,但他身体上却根本没有任何供他反应的余地,只能惊恐地闭上眼睛缩起脖子,做无谓的挣扎。 ——手电筒狠狠地砸在了他脑袋边的木地板上,分崩离析。 “啧。”戊寅不屑地冷哧了一声,放开他站起身,目盲的麻烦果然很多,害他这下竟然失了准头。 埃德蒙惊魂未定地在地上躺了几秒,房间中交杂着两种粗重的喘息,他撑起脑袋,完好的那只右眼注意到戊寅正疲惫地单手撑着墙,摸索着向旁边走,还不慎被地上的衣服绊倒踉跄了半步。 他还没有搞清楚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长久野外狩猎训练出来的机会主义让他目光骤然变得阴狠,低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疼痛就朝戊寅扑了过去。 戊寅对此早有预料,但是这副身体却不太听使唤,还真被埃德蒙扑了个正着,他迅速反手握住埃德蒙掐他后颈的手,黑色蛛纹脉络又一次在他掌心下方浮现。 这一次,戊寅是真的起了杀心,对一个不知死活又难缠的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埃德蒙瞳孔瞬间涣散,再一次进入被暂时操控的状态,可就在这时,一股大力突然从戊寅背后传来,原本压在他身上埃德蒙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你没事吧!”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戊寅身前关切地询问。 戊寅陡然间被迫失去了对埃德蒙的掌控,如同大梦初醒,急促又不安地喘息着:“谁?” “我,灰蓝。”来人慌慌忙忙地自我介绍着,“头狼带其他人去医院了,本来我也要去的,但我有点担心你们,所以特意留下来守家,没想到还真被我猜中了,维克和埃德蒙这俩混球真打算趁你们落单对你们下手,幸好我第六感敏锐,一路跟着他们……解哥呢?算了,你快先跟我走,他们人可多了……” 灰蓝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来龙去脉,背对戊寅,警惕地注视着眼底恢复清明的埃德蒙,而后者正用一种非常奇怪且难以言喻的视线注视着他挡在身后的人。 戊寅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疑惑地站起身:“……灰蓝是谁?” “啊?解哥朋友,我们刚见过啊。”灰蓝提防着埃德蒙不好回头,只好放大声音喊着,“我啊!灰蓝!” 戊寅从来人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发声来源处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那个北美灰狼基因特征的黑皮狼人。从他先前和解临渊的对话中,戊寅听出对方似乎想要和他们同路一起去动物园,这段时间一直有意和解临渊打好关系。 这也能解释灰蓝今日为什么会脱离狼群行动,并且格外关注他和解临渊的行踪。 “灰蓝。”戊寅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示意自己想起了他的身份,“谢谢,你做得很好。” 灰蓝这边原本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打不打得过埃德蒙,结果戊寅这一针鸡血打下去,他顿时斗志昂扬,感觉自己能徒手拧断十个埃德蒙的脖子:“没事,解哥朋友!大家以后都是一条路上的伙伴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什么一条路上的伙伴?谁答应你一起去动物园了? 灰蓝正兴奋着,忽然听到埃德蒙的声音:“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我刚刚阻止了你对解哥好朋友的无耻霸凌和欺辱!”灰蓝义正词严地指责道。 “没问你。”埃德蒙皱眉打断他,又将视线移到戊寅身上,“为什么我会短暂失去意识?你到底是谁?” 戊寅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听到门后已经完全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正在缓缓地靠近仓储室的房门。他微微一笑:“埃德蒙,你目前最应该关心的应该不是这些无伤大雅的问题,而是自己的小命……”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手/枪上膛的声音,埃德蒙的色心终于被忌惮压下,他大吼着质问着:“回答我!” 戊寅被灰狼牢牢地护在身后,唇角的笑容更甚,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埃德蒙,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掉头就跑,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哈?”埃德蒙平举着手/枪,“你在开什么玩笑,该不会以为我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送菜的吧?” “来多少都没用,你们在兽之国安逸了太久,自以为无人能敌,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谁。”戊寅说,“快逃吧,埃德蒙,毕竟我还是很好说话的,但是马上就会有一个比我残忍百倍的怪物……要来了。” 房门猛地被推开,十分钟倒计时的秒针准确无误地在此刻指向终点,解临渊携卷着满身浓重的血腥味出现在戊寅身后,他身着工字黑色贴身背心,全身上下散发着汹涌的热气和蓬勃的生命力。 在他侧后方,殿下喉咙中翻滚着警告的呜呜声,它的毛发上也满是血迹,两张长吻湿漉漉地半张着,浸满了血液,犬牙还在不断往下滴落着血珠。 银发红瞳的男人看了眼戊寅的穿着,不满地皱起眉,将地上被戊寅嫌弃的缺拉链裤子拾起来,围脖一样盖在戊寅肩头,好歹遮住匈前的那点椿光,“你穿的这是身什么?我之前给你的牛仔外套呢?就你现在这身和落体围裙有什么区别?” “落体围裙?”戊寅反问,“再说,这条背带裤不就是你递给我的‘外套’吗?” “哈?” “解哥!”眼见着这两人聊的话题越来越不可控,灰狼连忙打断道,小声向他解释他到来前后发生的事情。交谈间,他不经意瞥到了门后的场景,话音倏然一顿,毛骨悚然地看着解临渊。 方才一直待在殿下的毛里面,在外面看解临渊打架寻刺激的小帅哥姗姗来迟,飞到戊寅身上,同他小声解释落体围裙究竟是什么。 戊寅求知若渴地听着,不住了然地点头。 埃德蒙从无毛猫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不妙,但他的大脑拒绝理智思考,只难以置信地端着枪,准心从灰蓝心口移到解临渊眉心:“……我哥呢?” 灰狼一声不吭地瞪圆了眼睛,畏惧又惊恐地站在角落里消化已知的信息。 解临渊没有说话,只轻蔑地瞥埃德蒙一眼,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枚沾满了血液和些许碎肉的机械义眼,抛到埃德蒙脚边的地板上。 戊寅的评价没有错,解临渊表面温和端雅,本性却比脾气喜怒无常的戊寅还要残忍。事实上,戊寅反而并不喜欢杀戮,而解临渊却对死亡早已是司空见惯,下手也罕有留情。 维克和埃德蒙今夜特意领来这群人堵住他们,目的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揍他们一顿,小小教训一下。一旦他的实力稍弱,加上戊寅缺乏自保能力,他们的下场凄惨程度可想而知。 整整二十个人,倾巢而出,没有留下半分余地,足以证明这对狮子兄弟事情做得有多绝。 即便清楚地知道那些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只是稍做想象,解临渊就怒上心头,不打算留下一个活口。 随着机械义眼咕噜咕噜地徐徐停止滚动,埃德蒙的呼吸也随之停滞了,他的右眼瞬间充血赤红,愤怒地咆哮:“你们这些该死的披着人皮的怪物!” 灰狼头顶两只竖立的狼耳,从脖子往下都是茂盛的灰色毛发,鼓鼓囊囊地塞在衣服里,一条巨大的兽尾落在裤子外,尾巴尖隐约触地。 解临渊银发赤瞳,两边耳垂上是两枚与眼瞳同色的宝石耳饰,左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褪去了肉色皮肤涂层,散发着金属锋利光亮的色泽,一把长刀从分解重构的臂膀中生成,漆黑深沉。 戊寅闭上双眼,变异蒲公英落在他的肩头,变异双头犬如同沉默的骑士,悍然护在他的身前,四只幽绿嗜血的兽瞳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是的。”戊寅敛去了唇角的笑意,“我们都是一群似人非人的……怪物。” 埃德蒙怒吼着开了枪,数发子弹皆被解临渊挡下,随后一刀从上到下,伤口从脖子直到腰腹。埃德蒙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几下就失去了生命气息。 紧接着,灰蓝尾巴一炸,就看见杀疯了的解临渊调转刀尖方向,刀刃悠悠地架在了他的肩头。 第92章 毫不夸张地说,灰蓝汗毛都立了起来,看着解临渊黑色背心外金属色的机械臂,以及架在他脖子旁边从腕部起化成的长刀,脑海中甚至开始出现人生的跑马灯。 求生的本能令灰蓝瞬间开始疯狂语无伦次地求饶,他举起双手:“解哥!别杀我!解哥,我,我……” 殿下在地上乖巧地曲起后腿坐下,金毛兴奋地在戊寅腿上蹭着脑袋,晃着尾巴说它刚刚表现英勇,帮解临渊咬死了多少多少人。边牧骂它一声就知道装傻卖乖讨好主人,结果戊寅刚把手放到它头顶,它立刻快乐地在戊寅的掌心蹭了起来,边蹭边炫耀自己咬碎的脑袋比金毛还要多。 解临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左瞳中出现狙击枪的瞄准镜十字准心,他危险地笑起来,慢条斯理地说:“灰蓝,我也不想这样的,谁叫你偏要跟过来……” “我,我是担心你们!我想要救你们!” “还看到了很多不该看到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瞎了!解哥,我肯定什么也不往外说,求你信我。” “灰蓝……”解临渊一字一顿,“什么都不会往外讲的只有死人。” “呀——!”一米九五的黑皮灰蓝被解临渊阴森可怖的语气吓出了一声壮男尖叫。 “别吓他了,”戊寅循着声走上前拍了拍解临渊的后背,声色平淡,“都是一条路上的人,他以后还要和我们一起去动物园的,你把人吓坏了怎么办?” “嗯?”解临渊狭长眯起的眼睛瞬间变得圆润纯良,“你同意了?” 他朝灰蓝露出个友善的笑意,放下刀,“开玩笑的,缓和下气氛,你不介意吧?” 灰蓝疯狂摇头,刚捡回一条小命的他哪敢介意这些。 解临渊微笑着转过身,长刀消失不见,变成了骨节分明的五指,关节处是精巧的机械部件,机械手和人手同时举起,温和又体贴地替戊寅拢了拢外套,又为他理了理额头的乱发,“什么时候的事?他是怎么打动你的?” “刚才,在我被埃德蒙肆意凌虐,而你、殿下和小帅哥沉迷打架,无动于衷的时候,只有灰蓝过来看了我一眼……虽然来了帮的也是倒忙。”在他附身埃德蒙控制他的时候,强行分开二人,差点没把戊寅的魂给剥离出去。 灰蓝:“……” 戊寅淡淡道,“感谢你们几个,让我发现万事求人不如靠己。” 殿下和小帅哥默默夹起了尾巴和绒毛,只有巧舌如簧的解临渊还在狡辩着:“我通过热成像看到有人从后门进来了,但我是相信你,知道你能独自搞定,才放心让你一个人的。” “谢谢你这么相信一个瞎子。” 解临渊笑得更开怀了,“殿下,带你主人找个地方坐着,我去扫荡点能用的东西。” 灰蓝跟个雕塑一样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明明是个大个头,此刻却恨不得找个地缝缩进去。直到戊寅在殿下的引领下,在墙角坐下,舒舒服服靠在了殿下牌真狗毛沙发里,闭上眼睛,仿若喟叹一般地唤他名字,“灰蓝。” “在!”灰蓝反应过激地炸了耳朵尖的毛。 如果在这里发问的是解临渊,此刻肯定要假模假式地安慰两句不用紧张,随便聊聊,但社交艺术为零的戊寅向来只会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去动物园?” “呃,呃……”灰蓝紧张地磕巴着,不知道话中是否有什么陷阱,他又该怎么高情商回答。 戊寅见他嗯半天没嗯出个所以然来,皱眉喊道:“解临渊,这家伙为什么要去动物园?” 正在翻找合适尺码连帽卫衣的解临渊头也不回:“找他女朋友。” “女朋友。”戊寅很感兴趣地重复道,“女朋友……她叫什么名字?” “葡萄。”灰蓝老老实实地说。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从小就是邻居。”谈及恋人,灰蓝的紧张情绪缓缓变得放松,给戊寅讲了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二人的父母都是为了金钱资源接受兽类基因改造实验的穷人,虽然当时因此获得了一笔不菲的报酬,但很快各种副作用便在他们身上显现。 灰蓝和葡萄的身世太过相似,同样遭受周围人的歧视,有一对久病的父母,并且接连成为了孤儿。 他们很早就相恋,双方更是彼此的心灵支柱,约定好达到法定年龄就结婚,可惜在灾厄传染病爆发的时候,他们恰巧在不同的城市被强制隔离,一直到末世彻底到来都没能再见一面,不久之后还彻底失去了联系。 “她的兽形比我还要明显,”灰蓝说,“所以我想她既然不在兽之国,那就一定在动物园。但凭我一个人的能力,无法单独从兽之国去到动物园,所以才在听到解哥打算去动物园求助他……”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她的?”戊寅好奇地问。 灰蓝非常不明白在这堆叠着无数尸体满地血液的坟场,为什么他们会像高中男生一般讨论这么粉色的话题,但他还是仔仔细细回忆道:“我……我不记得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她身上了……每天都期待着看到她……” 戊寅思索了一下,缓缓地问道:“你是如何确认,你对她的那种感觉叫喜欢的?” “……”灰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许久,“就是知道啊,当你对一个人产生那种感觉的时候,就像饿了吃饭,困了睡觉的本能一样,你瞬间就能明白,那就叫喜欢。” 博览万千言情小说,归来仍是处男的蒲公英——哇哦~ 戊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然后他就像接受了贡品的巨龙,给出他的承诺,“等到了动物园,我们帮你一起找你女朋友。” “好,好啊!”灰蓝亮了眼睛,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手舞足蹈地向戊寅描述葡萄的长相,一个红毛的狐狸,耳朵这么这么的形状,尾巴这么这么大…… 什么也看不见的戊寅:“……” 幸好很有眼力见的解临渊即使拉过灰蓝,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让他跟着去试鞋码,一起挑几件衣服和运动鞋。 这时,变异蒲公英小帅哥倏然轻飘飘地落在戊寅手背,用几根绒毛浅浅地贴着他的皮肤——你要走了是吗? “嗯。”戊寅说,“我们要去动物园,ZOO,这还是你教我的单词。” 灰蓝疑惑地回头,“诶,你在和谁说话?”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殿下宛若四盏鬼火的眼睛,重新在夜晚点燃,两颗巨大的脑袋从安静贴在地面的姿势转为抬起,直勾勾地盯着他。 灰蓝:“……” 灰蓝猛地捂住头顶的耳朵,“我什么也没听到!” “你最好什么也没有听到。”解临渊一把抓过他的后脑,“不然……” “咿呀——!!” 戊寅皱眉:“你为什么又在吓他?有一部分成熟期长的变异植物听得懂人话,这不是常识吗?我们的变异犬甚至会写字、会开车,这在兽之国都不是秘密。” 解临渊挑了下眉,适应性良好地接受了戊寅的概念偷换,将他能和变异动植物交流的能力转换为变异动植物可以和人类交流。 要是不信的话……那你自己去问变异动植物真假啊,看看它们会不会为你答疑解惑。 小帅哥——wu yin?你的真名叫wuyin?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六十甲子的戊寅。” 小帅哥——好奇怪的名字,怪不得你会给我取‘小帅哥’这种相当诡异的名字。 戊寅轻笑了一声,“那是因为我之前遇到了一个变异荷花,她叫小美人……” 小帅哥——变异荷花啊……有机会真想认识一下,但大概率是没这个机会了,抱歉戊寅,我没办法和你们一起离开,我的根扎在这里,我虽然可以像现在这样切掉一部分跟在你身边,但这样的部分很快就枯萎,我终究需要回到根的地方。 “……” 小帅哥——很高兴认识你。 上次变异荷花小美人离开的时候,戊寅处于休眠沉睡中,对外界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和南营地的杨蓦、老胡和秦玥分别的时候,是戊寅早就决定和他们分道扬镳,知道不会继续同路。 这还是戊寅第一次直面猝不及防的离别,他愣了一下,心头涌出一股酸涩的情绪,就像灰蓝说的那样,几乎是本能般的,他就是知道这叫“不舍”。 他向来很会稳定自己的情绪,也从不会委屈自己,既然不舍,那就想尽办法去争取,去掠夺。 “……解临渊。”戊寅沉默了一会,朝解临渊求助,“你会移植吗?” “移植?什么移植?”解临渊找到了一款他觉得很好看的鞋子,挑选了同款不同色的三种尺码走到戊寅身边,半蹲下,将他的双腿分别搁到膝盖上,替他套上袜子之后慢慢地解开鞋带,一只一只地试起了鞋。 “小帅哥说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因为根在图书馆里,它不能离开根太远,那些播撒出去的种子也都无法承载它的思维。” “嗯,你想带它走是吗?”解临渊为他穿好鞋,“大小怎么样?” “……也不是一定要,只是觉得如果它能一起走,就可以时刻帮我解答书里很多我看不懂的内容。所以,你说移栽怎么样,把它根挖了,移植到盆栽里,我们就可以带它一起走了。”戊寅说,“鞋小了点,换一双。” “……”还解答呢?再解答你都要比我还懂了,我还怎么玩你? 第93章 解临渊心里明镜似的透亮,表面却不动声色,甚至还表演出了苦恼与困惑,“移栽啊……” 他脱下戊寅脚上的鞋,从身旁垒高的鞋盒里拿出大一码的那双,暗藏偏向性地说:“……种植方面我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而且,目前谁都不知道变异植物是否能移植,离开了原本生活的环境,离开了熟悉的阳光、土壤、空气,它水土不服死了怎么办?” “……是么,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吗?”戊寅不高兴地揉着殿下的脑袋,另一只手抓着小帅哥的绒毛左右摇晃,“你也想想办法啊,就不能像小美人那样把根从淤泥里拔出来,在陆地上跑吗?” 小帅哥气成了一只河豚,每根绒毛都炸成了叛逆的形状。 “戊寅,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慈爱的解助理立刻‘好心’为孩子说话,顺带再表表忠心:“别难过,以后你看书再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完全可以来问我。” “你才不会跟我说实话。”戊寅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示意我们俩谁还不懂谁啊? “冤枉,”解临渊轻笑着给戊寅两边的鞋子穿了个异色鞋带,正红配玄黑,非常吸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着他又利落地剥掉戊寅背带裤的肩带,将一件白色连帽衫套上他的脑袋,然后看着他挣扎着咕涌出脑袋,再大发慈悲主动帮他找到两侧袖口的位置,黑色牛仔背带裤的肩带拉上一边,另一边斜斜地搭在腰侧。 解临渊满意地欣赏了一会自己的审美,感觉戊寅这个夜间失明的属性还真是有趣,像个漂亮的大型娃娃,供他肆意玩弄打扮。他终于理解了变装游戏的卖点,又一股脑给戊寅搭配了四五套衣服,拿袋子装好,全部扛上了房车。 阔别一个多月的交通载具外部几乎被落叶掩埋,幸好离开之前有盖防尘套。解临渊打开车窗通风,清点各项设备是否能够正常运作,殿下在车里精力旺盛地上蹿下跳,小帅哥也好奇地四处乱跑,戊寅打了个哈欠,毫不见外地转头吩咐:“灰蓝,扶我上车。” 灰蓝,灰蓝震惊了。 他支支吾吾地指着面前这个华丽酷炫的庞然大物:“这,这个东西,是你们的车?” “嗯。”戊寅朝他声音所在的方向伸出手,“别大惊小怪的。” 我怎么能不大惊小怪?!灰蓝颤颤巍巍地踩上房车踏板,探头进去望了一眼,崭新高配的内设顿时亮瞎了他的狼眼。这就好比他原本以为要踏上的是一辆运营十年的桑塔纳,下雨天还会抛锚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推着车走的那种,结果迎面驶来了一辆迈巴赫…… 灰蓝捂着砰砰直跳的小心脏,转身却看到戊寅这只朝他伸出的手实际上却落在了他的左侧,对方明明在对他说话,面部朝向却不是他,再透过房车的灯光仔细看,发现戊寅竟然是虚阖着眼睛的? “你,”灰蓝一晚上第无数次震惊地唤道,“你看不见?” 一边问,他一边抬起手在戊寅面前摇晃。 之前看解临渊照顾戊寅照顾得无微不至,就把饭嚼碎了喂他嘴里,灰蓝原本还以为单纯是他们感情好,羡慕不已,没想到……竟然另有隐情。 一知道戊寅是残疾人,灰蓝瞬间怜爱之情暴涨,勇敢地担起照顾弱势群体的责任,毕恭毕敬地把戊寅老佛爷请上了房车,听从他指示,将人熟门熟路地送上床。 解临渊从厨房间探出脑袋:“吃点夜宵吗?” 灰蓝和殿下竖起耳朵:“吃。”“汪!” 戊寅又打了个呵欠,裹紧被子,“不吃……” 小帅哥轻飘飘地飞到了煮水的锅盖上面,顺着水开的蒸汽上下飘,玩得不亦乐乎,很快就湿成了一滩,美滋滋地躺在旁边的砧板上晾干自己。 灰蓝还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变异植物,完全被小帅哥的智力吓得目瞪口呆,但随后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众人吃饱喝足之后,解临渊将碗筷往水池里一扔,接下来,他竟然看到地狱双头犬用牙齿叼起塑料手套往爪子上一套,支起上身撑在水池里,把碗刷了…… 是的,一条狗刷干净了锅碗,还非常熟练地使用了洗洁精和丝瓜囊。当然全程主导这一行为是边牧那侧的脑袋,另外那侧的金毛脑袋无聊地伸着舌头在望天,显然对洗碗这种枯燥的活不感兴趣。 不等灰蓝惊恐完,他就听见解临渊又对双头犬安排着接下来的逐项事宜:“殿下,洗完碗之后开车去兽之国,到那边找个隐蔽的地方停下,我和灰蓝去取行李还有摩托车,然后再开去书城,把小帅哥送回去,顺带戊寅肯定还要搬些书上车……” 金毛兴奋地汪了一声,等到边牧摘掉塑胶手套,熟练地擦干净台面上的水,它立刻主导身体,刺溜窜到驾驶座上发动了房车,爪子划拉方向盘划得飞快,一个换档就冲了出去。 灰蓝:“……” 原来解临渊说的变异犬会开车不是比喻夸张的修辞手法,是真的?! 他震惊地在凳子上坐了会,看到桌子上有纸笔,想了想,拿起来,给狼群写了封离别信,洋洋洒洒三百字,中心思想就是——伙伴们,我好像抱上了一条了不得的大腿,大腿真香,抱着真舒服,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关键我怕耽搁久了大腿就不让我抱了,走了,勿念。 …… 房车抵达图书馆的时候,曙光恰好划过天际。 太阳光一出现,戊寅瞬间上演一出大变活眼,顶着灰蓝‘你到底瞎不瞎?我是不是又被耍了?’的眼神,眨巴着他透亮的翡翠瞳,指挥小帅哥的无数根大力神毛搬运他感兴趣的书籍。他甚至在园林种植区找到了移植相关的书籍,随即拿着铲子对照着书上的内容,蹲在小帅哥本体根部前面比划了半小时,最后还是解临渊强行把人拖走。 确认真的要和变异蒲公英告别之后,戊寅要走了它最后陪伴自己的这根成熟的绒球,说是打算压在书里制成了标本书签,小帅哥一听这么有纪念价值,立刻送了他一堆,戊寅瞬间集齐了一套书签。 虽然最终成品很好看,但一想到这算是一种另类的尸体标本,灰蓝就有点毛骨悚然。 …… 仅仅是四天后,他们便进入了动物园负责定期清扫巡逻的势力区域内。 这段旅程短得灰蓝觉得像是在做梦,顺利得不可思议。在他过往谋划的每一条通往动物园的计划中,无一不是险象环生,需要大量的时间,稳定的食物来源,安全的日间住所,足够应对层出不穷丧尸侵扰的体力…… 反正,肯定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舒适的房车里,有变异犬为他们开车,白天也可以安心赶路,需要腿走一个多月的路就这么缩短到了四天。 全程唯一的波澜就是第三天清晨遇到的那头畸变体。彼时灰蓝一觉睡醒,拉开车上帘子的刹那就和窗外一双突出的浑浊眼球撞了个正着,吓得差点心脏骤停,脑海中只闪出了一句话:报应。 他就说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老天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让他轻轻松松抵达动物园,小麻烦没有,就一定会有大麻烦。他宁愿面对一百只丧尸都不想见到一头畸变体。 在他身后,解临渊放下通宵玩得发烫的游戏机,伸了个懒腰,面对车外和房车差不多大小,口水流了一地的畸变体,毫不意外地轻声喃喃:“可终于来了,等好久了,还以为戊寅不行了呢……” “啊?” 然后他就看到了比一条狗会刷碗还要惊悚的事情,一人单挑畸变体,还是单方面的屠杀。 灰蓝:“……” 他以为要搭乘的是一辆桑塔纳,结果驶来了一辆迈巴赫,车上还搭乘着两个跟他说哦哈哟学弟的外星人——这大概就是灰蓝全程下来的感受。 …… ZOO动物园,解临渊第一次听到它的名字,是从一个长官的口中,他早已记不得那名长官的长相和姓名,却清楚记得当时他提起时不屑的口吻,以及那句蔑称——杂种王国。 如果没有遇到戊寅,解临渊原本打算不计以自毁为代价得到自由之后,就辗转来到这里,成为“杂种”的一份子,度过接下来短暂的一生。 这里可以算是更大型的兽之国,但比兽之国要更加开放。不受欢迎、不被普通人类基地接纳、需要藏匿身份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异类、怪物、逃犯等等,鱼龙混杂,管理混乱,人们每天都好似享受最后一天般在动物园里放纵着,充斥着暴力、色情与犯罪…… 甚至入口处就有七八个收入场费的家伙,各自约定俗成划分了势力范围,凶神恶煞地拦着路,没有任何统一的官方组织管理。 戊寅读的书多了,见的人多了,终于彻底明白了他本体容貌的杀伤力,不需要解临渊体型就乖乖戴上了口罩,拿长长了不少的刘海遮住眼睛,亦步亦趋地跟在解临渊后面。 解临渊也戴上帽子和墨镜,谨慎地走在灰狼身后。 殿下的体型已经快跟他爸黑骑士一样大了,实在没法遮掩实力,只能尝试着把自己伪装成一条徒有体格的傻狗,愚蠢地吐着舌头摇尾巴。 只有灰狼,丝毫不需要伪装什么,长相平平无奇不说,看着就像一个憨厚的大傻冒。 就这样,智障加残疾的组合挤到入园的人群中,尝试着就这么混进动物园里。 第94章 事实上,只要有殿下这么个两颗脑袋又黑漆麻污的庞然大物存在,他们就不可能抹除存在感。可以说是几个人遥遥地才刚一露头,动物园门口这八处黑恶势力就全部盯上了他们。 但这种时候,戊寅和解临渊宛若电影明星应对接机粉丝和狗仔的伪装就起到了非常复杂的作用—— 八大收过路费的黑恶势力中, 第一层的认为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想要扮猪吃老虎。 第二层的认为他们是装作披着羊皮的狼,想要让大家以为他们是在扮猪吃老虎,实则就是一群肥猪。 第三层的认为他们就是披着羊皮的狼,想要大家以为他们是假装扮猪吃老虎,实则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第四层…… 总之就是各种套娃,无限叠加,戊寅和解临渊只想了一层,结果对方帮他们联想到了大气层。 这也就导致伪装的恐吓效果非常喜人,就门口这拦路要钱的盛况,就连苍蝇飞过去都得被剥削点东西下来,几伙人居然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个“老弱病残”往里面走,掂量着自身实力,思考这几人的来意,谁都不敢贸然上前去接触这群似羊似狼的不明生物。 有些心思活泛的人视线在变异双头犬身上转一圈,兴奋得都控制不好表情,偷偷摸摸引进角落阴影里,一看就是向谁通风报信去了。 这些小动作当然逃不过解临渊的眼睛,他揉了揉边牧的脑袋,叹口气:“你可真抢手啊,谁看了都惦记。” 金毛一听这话也不装傻子了,高傲地昂起头颅,疯狂甩动的尾巴抽了灰蓝一个狠的。边牧也得意地舔舔解临渊手掌,再绕去戊寅那一边,蹭着他邀功请赏。 动物园入口简直就像是个巨型集市,密密麻麻全是摊贩,售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这里是一个文化最为多元化的地方,地理位置相对偏沿海,除了最西边不方便前来,其余来自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的人因为各种理由聚集于此,自然也汇集了五花八门的货物,不仅是小型基地以及一些四处迁徙的人来这里买卖,许多大型基地的人也会定期特意来这里交易,可以算是贸易的中心。 …… 他们这三人一狗的组合中,除了戊寅之外,人手一个巨大的背包,里面塞得鼓鼓囊囊,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背着,好像装了一堆珍稀的奇珍异宝,待价而沽…… 但其实包里都是戊寅的书。 在离开房车之前,他们讨论需要带走的东西,既要需要顾及不能树大招风,譬如殿下渴望的带上一整包的罐头和肉干,这除了跟别人说速来抢我之外,没有一点好处。 但同时也得考虑到拿全最基本的必需品,总不能过犹不及,明明守着一堆财富却不敢花,坐在钱上乞讨。 五张嘴商量了许久,最不需要考虑的竟然是戊寅的那一堆书,毕竟这些言情小说除了在戊寅这里视若珍宝之外,在别人眼里恐怕拿去烧火都嫌撕纸太累,根本没人会抢。 再加上戊寅掌控着最高的话语权,殿下是他的狗腿,解临渊又一副都依你都依你的诡异模样,即使灰蓝再三反对,结局仍旧是大家的背包五成都用来装一堆无用的破书,又重又沉。 进入市场之后,戊寅和殿下满眼稀奇地左顾右盼,解临渊眼角锁定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贼,灰蓝则瞬间目的明确地寻起了人。 他掏出昨晚连夜在车上为恋人葡萄画的肖像画,眨巴着眼睛,兴奋又期待地问向离他最近的那个摆摊小贩,“你好,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戊寅因为夜盲还没见过灰蓝的大作,好奇地凑过去,见到了一张非常抽象的人像。 “……”说实话,他觉得只要还是个大活人就不会长这样,特别是在灰蓝的形容中,这是个可爱又坚强的萌妹子。如果不是早就知道灰蓝在找他的女朋友,戊寅甚至会以为他其实在寻一个畸变体。 关键是更离谱的是,被询问的那名摊贩眯着眼睛看了眼图纸,搓了搓下巴,“嘶……我好像见过这个,”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疑似是两个辫子的地方,“姑娘?” 解临渊和殿下同时转过脸来,远远看向这名胡子拉碴的摊贩,与此同时,后者也敏锐地注意到他们的视线。金毛一脸状况外,边牧却是若有所思地压低了头颅。 灰蓝直接大喜过望,急忙问:“真的吗?她在哪,可以告诉我吗?” 雨吸湪队I 这么顺利?戊寅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刻痕,一上来就问到了恋人的线索? 这个时候,解临渊缓缓走上前,站到戊寅身侧握住他的手腕,朝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小声道:“骗他的,这人什么都不知道。” “这……我每天见这么多人,记不太清啊?”胡子摊贩托起他小摊子上的一个小盆,里面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碧绿藤本植物,用喷瓶在土壤里喷了点水,托举着在阳光底下端详,“好像有点印象……小哥,你买不买东西,不买让一下,别妨碍我做生意。” “老板,麻烦你再想一下,这个人对我很重要。”灰蓝着急地说。 “啧……”摊贩不耐烦地拨开他,“记不清了啊。” 灰蓝倏然脑子一动,灵光一现道:“这个东西怎么卖?我买了,还请老板帮我多想想在哪里见过她。” 胡子摊贩见这家伙终于上套,立刻说:“这可是变异绿萝,变异植物哦,绝对的好东西。一百币。” “变异绿萝?”灰蓝就算再迟钝也在这个时候看出了这个摊贩就是在狮子大开口,骗他买东西,恐怕什么见过葡萄也是假的。他立刻回头看向戊寅,后者也在此时上前一步,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株还是新苗的植物。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这可是得到园东当铺龙先生亲口认证的变异植物,一百币都是贱卖了。”摊贩口条越发利索,推销得绘声绘色。 灰蓝:“龙先生?” 解临渊:“一百币具体指的是什么币种?动物园有内部通用货币吗?” “我的天,你们就算是第一次进动物园,来的一路上也该有所耳闻吧?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胡子摊贩难得有些摸不准这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像是一群穷鬼傻逼,又像是一群不世出的高手,他思考一会不得要领,只得秉承着一个不放过的理念,先放下他的宝贝绿萝,耐心解释道,“动物园当然有自己的货币,具体兑换解释权归园区内部的四大当铺所有,它们之间算是竞争关系,所以你们要是手头有什么东西,想卖个好价,可以四个当铺全部走一遍,看谁的价高,普通的东西价格差别不大,稀奇的玩意儿,价格指不定天差地别。” “至于龙先生……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人物,是我们动物园的招牌,他是这边对变异动植物研究最深的人。变异动物太多长相稀奇古怪,但变异植物却基本没有任何外观上的变化,可是他却能准确分辨普通植物和变异植物,而且他对付一些性情暴烈攻击性强的变异动物还非常有一手,关键人长得还好,男女通吃,好些人都是特地慕名而来到动物园见他的。” “……”解临渊莫名觉得这个人设他有些熟悉,好像和他身边的某个人有点重复。 不出所料,戊寅听着龙先生的人物生平,缓缓挑起了眉尾,饶有兴趣地问:“你说,这个绿萝是他亲口认证的变异植物?你怎么证明?” 就在他们交流期间,附近不知不觉围上来了一群人,显然大家都对‘变异绿萝’和‘龙先生’非常感兴趣。 胡子摊贩立刻兴奋地再次托起绿萝:“它会动哦。” 说着,他就将手指按向绿萝的一片枝叶,绿萝竟然还真的抖动叶片避开了他的触碰,一副非常嫌弃的样子,“哈哈哈,它不喜欢我,亏我一直给它浇水施肥,它特别喜欢龙先生,龙先生碰它它就喜欢得不停蹭,像小狗一样。” 人群中瞬间响起一阵讶异的叫声。 “一百币,只要一百币!”摊贩赶紧趁机推销。 戊寅等人还没有建立动物园区内的价格概念,其他人却是再明白不过,纷纷七嘴八舌地叫起来:“疯了吧,一百币?这也太贵了。”“变异植物好是好,但一百币,天价啊?”“太离谱了吧?” “等它长大了,可是不可多得的战力!可以随主人出征的。”胡子摊贩说,“谁不想出门在外时有一个厉害的战宠,帮忙应对层出不穷的丧尸?” 戊寅弯下腰,近距离看着这株绿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摊贩隐约感觉手里的绿萝似乎也转过枝叶,抬头看向了眼前这个戴着口罩的奇怪男人,就见男人倏然伸出食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绿萝最大的那片叶子。 “……确实是变异绿萝,但就这么一点点大,算什么战宠?”戊寅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站直身体,转头要走,“最多养在家里当一个有点智力的盆栽,没意思。” “嘶,你懂什么啊!一边去一边去,不准乱碰,碰坏了你赔啊?”摊贩最讨厌这种下人面子的顾客,直接黑着脸赶客,但下一秒,最为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一直懒洋洋、最激烈的动作就是小幅度动动叶片的绿萝倏然全身抖了个激灵,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簇地窜了一米长的藤,伴着无数深绿色的叶片,瞬间缠绕着裹上男人的小臂,如同一条有生命的锁链,死死捆住了口罩男人的左胳膊。 第95章 戊寅错愕地看着缠在左臂上的绿色藤蔓,脑海中涌现断断续续不成句的呓语,疯狂而炙热,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是绿萝最原始的需求和心声。 他下意识地扬手闪躲,意识到自己居然看走了眼,这不是什么性格懒散的观赏性盆栽,而是一颗攻击性极强的变异植物,最关键的是——智力发育不完全,无法正常交流。 “等一下。”他尝试着挽回局面。 果不其然,绿萝一个字都听不懂,只凭着它的本能再次激增出一米长的粗壮藤条,继续往戊寅脖颈上攀爬缠卷。 不等戊寅二次反应,解临渊左手掌心滑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欺身冲向前,抬手利落斩断绿萝的主根,如果不是摊主吓得牢牢抱着盆栽,一副心肝宝贝的模样,他恐怕下一秒就把绿萝的快乐老家都砸个稀巴烂。 灰蓝连忙跑过去,帮着戊寅一起将手臂上的藤条扒拉下来。殿下跟着跑过来,用前爪按住地上的藤条,再两口叼住,当作沙拉面条那样嗦进嘴里,两个脑袋嚼吧嚼吧扯断咽了。 其他围观的人群原本听摊贩推销变异植物,还仅仅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特别是几个在附近摆摊的熟人,他们老早知道就这个胡子同行有棵不爱动弹的变异绿萝,也不知道在哪里挖的,标价一百币都卖一个多月了依旧无人惠顾,即使狐假虎威挂上龙先生的大名做担保也没用。 但这下倒是好,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口罩男,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气得绿萝忽然发疯,好好耍了一把变异植物的威风。 胡子老板也被绿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瞬间心疼起被割了一大截的藤条,大叫道:“你们做了什么!你小子凭什么割我的绿萝,赔——!五十,不,八十园区币!” 还不待他的话音落下,变异绿萝垂下的断枝旁边迅速抽出新的碧绿藤条,粗壮结实,如同一条带着叶片的长鞭,目的明确,直冲戊寅而去。 戊寅沉着目光往后退半步,解临渊立刻敏捷地侧身出现在他原来站着的地方,挡在他面前,手中匕首调转刀刃朝向,利落挥下。但没想到的是,急速袭来的绿萝竟然反应快到瞬间在空中转了个弯,避开他的刀锋继续抽向戊寅。 堂堂机械战神Z1932要是会在这里输给一枝绿萝,让它碰到自己要保护的人,那解临渊真是可以不用再活,赶紧洗洗脖子去上吊了。他眼疾手快地将匕首抛出,刀柄恰好打在绿萝主藤上,迫使它失了准头,接着匕首竟然如回旋镖一般再次回到解临渊掌心,被他反手一挥,再一次割断了绿萝的新藤。 原本瞄准戊寅的藤条飞出去,恰好击中了解临渊的帽子,随着黑色的棒球帽斜飞出去,盘在帽身中的银色长发倾泻而下。 戊寅在骚乱中注意到这抹秋日里的冰霜雪色,翡翠瞳孔里映着滑落肩头的银线,他安静地注视了一会,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殿下反应迅猛地叼着主人落在地上的书包跟了上去,吓得人群潮水般退让出一个出口。只有灰蓝迟钝地立在原地,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茫然的状况外一直持续直到他看见胡子老板抱着盆栽,朝几个凶神恶煞朝这边来的疑似“城管”大力挥手,与其说是城管,这些彪形大汉但更像是收保护费的□□,胡子老板心疼地抱着盆栽,说什么这群破坏财产云云。灰蓝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遇上了强买强卖碰瓷的黑贩子,赶紧撒腿就跑。 解临渊留下来负责断后,随意地和这群假把式过了两招,等到确认所有人都跑远了之后,他随意拿卫衣兜帽挡住头发,推下墨镜露出猩红的眼珠,警告性地瞪绿萝一眼,随后也追着戊寅离开的方向跑远了。 一瞬间,四五个有意向的顾客拥到胡子老板的摊位前,兴奋道:“一百币是吗?我买了。”“我一百一,现币!”“我出一百五十园区币!”…… 胡子老板瞬间大喜过望,因祸得福,但他正准备坐着等这群人哄抬高价,突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他怀里的小盆里,变异绿萝突然不安分地抖动起来,随即两条细细的藤枝像两只手臂一样撑住土壤平面,接着所有扎在松软泥土里的根全部被它一口气拔了出来。 接着,这只绿萝就宛若一朝越狱的哈士奇,带着根上来不及擦干净的泥土,一下子跳到地上,迈动它无数条细长的根,脱缰野狗似的跑走了。 “……” 跑远了…… 胡子老板:“啊——!!!” …… 戊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又跑到了哪里,反正就是闷头狂冲,肆无忌惮地在人群中穿梭,一直到确认倒霉绿萝绝对找不到他了才停下。 反正笃定以解临渊的本事,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他。 至于灰蓝……自求多福吧。 殿下还是头一回知道主人居然这么能跑,五分钟之后它才循着味儿跟了过来。金毛还低着头疯狂地嗅着,边牧率先发现戊寅所在的方位,眼睛一亮撒着欢跑过来,讨好地蹭蹭主人,再如守护神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天空突然飘起小雨,细密的雨点落在长满了苔藓的石阶上,湿滑无比。周边仍旧都是卖东西的商铺,但相比竞争性强,人又多的入口,戊寅目前身处的地方则充满了佛意,店家们无所事事地坐着,爱卖不卖的,一点揽客吆喝的意思都没有。 戊寅缓慢地顶雨走着,一点点撩起袖子,看到衣服下的手臂被绿萝勒出了好几条红印。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常年不见光,也不知道在营养液泡了多久,不是很健康,红痕异常的明显,还很容易因此产生联想,变得格外色情。 戊寅垂眸沉思一会,突然感觉绿萝智力没发育完全,无法沟通,难以准确按照他的想法驱使,实在可惜。 雨稍微大了一点,他没有再移动,随便捡了个有檐的角落靠墙站着,看着周围摆摊的商人或是关门搬东西,或是手脚麻利地撑起挡篷,行人们也纷纷撑起伞,或者用什么东西挡住脑袋,匆匆加快了步伐。 殿下紧挨着他也立在墙边,努力不让自己的毛发沾到雨水,即使大家都纷纷在匆忙地躲雨,经过双头犬身边的时候还是会不自禁地放慢脚步,并且再三回头盯着不放。 戊寅拨开口罩打了一个呵欠,又老老实实地戴回去,动作间,眼角余光倏然瞥到一抹黯淡的银色,他立刻精神起来,站直身体侧过脑袋朝来人望去。 百无聊赖的殿下之前一直保持着一颗脑袋抬起观察落雨,一颗脑袋垂下观察蚂蚁的状态,此刻也十分同一步调地转动两颗头颅。 不远处的石路上,深红色的眼瞳也在这一时刻侧头望过来,对上视线的刹那,戊寅疑惑地愣了下,因为眼前这名同时拥有着银发和红瞳的人竟然不是解临渊,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他的左眼蒙着黑色的眼罩,两只手都戴着全指手套,拎了大大小小三四个装满物品的塑料袋,左右两边各跟着一男一女并排走着。其中那名男生一脸不爽地搬着两个大纸箱,戴着古早的头戴式耳机,目不斜视,而女生则手舞足蹈地和独眼男人说些什么。 原本独眼男人还微低着头,耐心倾听女生的话语,但戊寅和殿下的存在感和视线实在是太过强烈,他不自觉地抬起目光放慢脚步,和戊寅长久地对视。 女生也注意到独眼男人的视线,奇怪地眨了下眼,回过头,也看到了戴着口罩的黑发男人,和他身边像一头巨熊般的地狱双头犬。 “谁啊?”女生好奇地问。 独眼男人感觉到异样,飞快地收回视线,将所有拎袋搁到右手,推着女生后背加快步伐:“不认识,走吧。” 女生啊了一声,频频回头看向戊寅,不知道为什么很是犹豫:“可是他好像……呃,那个?” 二人匆匆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耳机男生竟然没有跟上,再回头,就见耳机男生抱着纸箱长久地在戊寅身前驻足,下一秒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朝人走去。 “喂,你是在这等雨停么?”男生摘下耳机搭在脖颈处,面部表情有些不自然,像是不善于表达关心的别扭高中生头一回向外流露善意,“趁着雨还不算特别大赶紧回去,这雨只会越下越大。” 独眼男人和女生都诧异地望着这一幕。 “……”戊寅抬手拨了下过长的刘海碎发,露出底下被遮挡的一双绿瞳,他的目光从上至下扫过男生全身,复又抬起,直勾勾地对上对方的眼睛。 “我在等人。” 绿眼睛……男生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呼吸也变粗了,分明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离开,嘴上却不受控制地继续追问:“你在等谁?他,什么时候来?” 独眼男人眉头皱得更深,想要叫男生离开,却没想到身边的女生像是按捺不住了那般,小快步凑过去,语气竟然还有些溢于言表的雀跃:“你好,你别在这等人呀,要不要到我们家等?就在这附近。” 耳机男生惊讶地看向女生,可奇怪的是,他竟然丝毫不反感这个提议,甚至和女生一样,内心升起了一股雀跃和忐忑:“对,你要不要到我们家去避雨?” 戊寅审视的目光看向了新出现的这个人,又是从发尖看到鞋底,没有说话。 殿下两双狗眼左看看右看看,吃不准主人到底在沉默些什么。 诡异的缄默一直持续到独眼男人沉不住气,大步走过来呵斥道:“你们太没礼貌了!” 耳机男生和女生似乎也意识到口罩男人的沉默就是代表着拒绝,纷纷失落地退到独眼男人身后,但视线还跟拔了丝一样粘着戊寅不放,女生还不死心地劝上一句:“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家很好的,超安全,还有吃的,平时那些人想去,我们还不给进呢。” 耳机男生疯狂点头,被独眼男人狠狠瞪了一眼。 “抱歉,给您带来麻烦了。”独眼男总觉得眼前这个陌生人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特别是同伴还都跟发了疯一样的向他示好。 女生没说错,他们这群人因为身份特殊,平时非常排外,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今天一个二个都像菩萨再世一样,疯狂地散发着善意。 “没事。”戊寅勾起一抹笑,眼底尽是了然。 “那我们先走了。”独眼男拉起同伴的袖子,强迫他们离开,但就在这时,他倏然听到一个字母。 “Z。” 独眼男脚步微顿,头皮发麻,却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前走。 戊寅重复了一句:“Z……你的编号是多少?” 耳机男看向了身旁的同伴,眼底难掩震惊,女生忍不住直接回过了头,只有独眼男人,仍旧顽强地背对着。 “让我猜一下?”戊寅笑意更深,“Z——1068?” 独眼男人猛地转过了身,再也不隐藏红瞳深处的敌意:“你是谁!” …… 解临渊没追几步就找到了人群中跟只迷途羔羊似的灰蓝,对方正垂头丧气地佝偻着腰,以为有了葡萄的线索,结果是个假消息,非常难过。 “戊寅呢?” 灰蓝抬起头来,摇了摇:“没追上,跑太快了……不过殿下跟得很紧,应该很安全。” “嗯,既然殿下跟着,那应该很好找到他们。”解临渊还真很少担心过戊寅的安全,毕竟对方的能力太过逆天,最多也就是关心一下这次寄生的仿生体是否受伤。 两人搭伴继续往动物园的深处走,灰蓝认认真真地四处环顾,寻找着殿下的身影,这时,解临渊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有正经店面的商铺里里外外挤了许多人,不知道在围观些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往里觑了一眼,倏然瞪大眼睛,暗道不妙地撇开灰蓝一头冲进人群里,在无数抱怨声中奋力挤开层层叠叠的人群,瞬间就没了踪影。 灰蓝大叫一声解哥,想要效仿,却被挤得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狂甩尾巴。 解临渊几步冲到人群围观的正中央,一眼就看到正低着头和店家老板轻声交谈的戊寅,他皱着眉无语地揽过这人的肩膀,“你把口罩摘了做什么?笨蛋,快走。” 说话间,他感觉手上的身躯一瞬间变得十分僵硬,还在用力挣扎,有点奇怪,特别是他还看到店家慌乱惊恐的神情,反应非常诡异。 解临渊意识到哪里不对,侧过脸,就见“戊寅”脸上露出了他从未见到过的……矜持与端庄,双颊微微泛红,翡翠眸依旧剔透,羞窘又谦恭地问:“不好意思,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第96章 “看来我猜对了?”戊寅双眸微弯,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碧绿眼底映着独眼男人紧张忌惮的神情,心中那点恶趣味无限放大,舌尖抵着牙齿,慢条斯理地发音:“Z1068。” 独眼男人呼吸不由自主地发紧,动物园内鱼龙混杂,之前不是没有出现认出他身份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戴着口罩的陌生男人带给他的压迫感要远甚于先前遇到的任何。 他就像是遇到了天敌,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又挺直了脊背不愿露怯:“你到底是谁?” 戊寅迈步走进清亮的雨幕中,呼吸间满是潮湿的水气和植被的味道,干净的雨水滴落在他的黑发上,沁润了墨下的一对翡翠。 原来这就是解临渊口中的Z1068,他想,除了Z1932之外,他唯一知道编码的北营地Z系列机械战神实验体。 有趣,随口一说,竟然就这么恰好猜中了,而且对方还因为这么四个简单的数字就跟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弓着背炸毛个不停。 太好玩了,机械战神都这么有趣吗? “既然我能猜中你是谁,”戊寅笑容越发乖张,他似乎精通如何才能最大程度的令人生厌,从容不迫地逼近Z1068,手指勾着耳垂下方的口罩带子,拨弄两下,等到Z1068唯一的红瞳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指尖,期待他解开口罩露出真容,又在这时松手让绑带弹回去,促狭地眯起眼睛,故弄玄虚:“不如你来猜猜我?要是猜中了,我就给你一个,惊·喜·” 女生撑起了伞,挡住雨中的自己和捧着纸箱的耳机男生。 他们当然听见了戊寅和陆捌的交谈,看出陆捌对口罩男的排斥和抵触,也感受到口罩男的态度就像猫戏耍耗子一样,从容不迫又咄咄逼人。 可他们作为陆捌的朋友,竟然生不起一丝对男人的厌恶,这个人在他们眼里仿佛自动开了滤镜,任何行为都是情有可原的。 ——他不过是想跟陆捌哥玩猜姓名的游戏而已,他甚至还给陆捌哥准备了惊喜礼物,或许表达方式有一点点小问题……他有什么错?! 殿下缩在狭窄的屋檐下避雨,边牧专心致志地观察不远处的三个陌生人,眸底沉淀着智慧和冷静,金毛则好奇地伸长脑袋,仰天大张嘴,自娱自乐地玩着接雨水的游戏,清澈而单纯。 “我不想猜。”Z1068双唇抿成直线,“我对你的惊喜也没有兴趣。” “你……”戊寅向前踏出两步,随着他的动作,独眼男快速后退了四五步,和他保持着两米以上的距离,视他如蛇蝎。 戊寅注视着他躲闪的动作,缓缓敛起唇边的笑意,目光也逐渐冷淡下来。 旁观许久的男女生连忙插入二人之间,一人连声安抚Z1068,一人尴尬地问戊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你是陆捌的熟人吗?” 戊寅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那个银发红瞳的男人,忽然失去了继续兴致。如果在这里的人是解临渊,绝对不是这样的反应,解临渊只会微笑着迎上来直面回应他,做出一副友善又真诚的假象,实则眼底满是计谋与心机。 若是不小心被戳穿了,还会出现短暂的窘迫,但很快就会调整过来,滴水不漏。 等到逼得狠了,他只会怒极反笑,极善忍耐,分明气得要死,表面却仍旧是微笑,有时候还会刻意露出威胁的狞笑,像是只长了满口獠牙的白兔子。 “……无聊。”戊寅兴趣缺缺地放松了站姿,转过视线,看向耳机男生,“你叫什么?” “啊?”耳机男生愣了下,“你可以叫我格瑞。” 格瑞?Green?这一个月速成了小学生英语的戊寅反应迅速,虽然他从头看到尾也没见到耳机男究竟哪里绿了:“格瑞,带路吧。” “啊?” “不是说让我去你家避雨?” “哦!”格瑞很是高兴地亮了眼睛,关键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高兴,如果不是手里有东西碍事,他都想脱外套给这个口罩男人挡雨,“跟我来。” 女生也分外开心地大声道:“我叫阿橙!”她有一双橙红色的眼珠,名字来由一看便知。 喊完阿橙才重新注意到陆捌糟糕到可以说是铁青的脸色,一副做错事但死不悔改的样子,梗着脖子道:“陆捌,你是不是太神经过敏了,他一看就不是坏人啊……” “我看你们是疯了。”陆捌咬牙切齿地说,“就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上来就喊出我的编号,你们竟然还冒冒失失地往家里领。”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阿橙无所谓地说,“难道他还能一个人对付我们六个?” “……”Z1068不满地瞪她一眼,慢慢吞吞地走在最后,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是连这个家都不想回了。 大概只转过了两个小巷,踏进一扇小门,青砖白瓦的院落便出现在眼前,进门是一个巨大的水缸,里面游着两尾肥硕的锦鲤,四方形的回廊中央是宽敞的天井,再往里是三层的精致中式小楼。 回廊上悬挂着一只鸟笼,笼里的铁架上立着一只毛发雪白的白鸽,见到来人,它同时展开身上的六对翅膀,在笼中扑腾了一会,落下一地羽毛。角落里,一只粗壮的棕爪子试探着刨了刨地上的羽毛,又慌不迭地躲进了阴影里。 戊寅注视着笼子里的这只变异白鸽,抬脚迈过门槛,没走两步就看到大堂里面两个年轻男人在打架,打得快飞起来,字面意义上的飞,因为其中一个蓝眼睛的已经跳到了横梁上,倒挂着往下龇牙咧嘴地叫嚣,眼角周围都是深黑色鼓动的血管。 地上那个也不遑多让,污浊的黑色眼球往外凸起,狰狞而丑陋。 一个穿着旗袍的高挑女人对近在咫尺的骚乱视若不见,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低着头,坐在太师椅上对着面前的笔记本拨弄算盘珠子,“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意识到什么,抬眼就和戊寅的视线撞个正着。 在他身侧,耳机男格瑞和女生阿橙都僵硬了神色,生怕吓跑了他们好不容易拐回家的香馍馍,但看戊寅从始至终面色不改,神情自若,想来身边跟着一只变异犬的人肯定见多识广胆子也大,这才放下心来。 只有Z1068警惕地坠在最后,一进家门就迅速从小路跑了个没影。 旗袍女人立刻回头呵斥打架的两人:“阿蓝,小黑,别打了!有客人!” 闻声,不管是地上的拦路虎还是房梁上的倒挂蝙蝠都是一愣,两人呆愣愣地望着陌生的口罩男人,唰的用手捧住脸,等再抬起脑袋的时候,都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长相。 “这位是……?”旗袍女人不说是这里挑大梁的,至少也是相对靠谱的一位,合上笔记本之后主动迎了上来。 格瑞和阿橙同时摇了摇头,非常离谱,人已经到家里来了,但他们还不知道黑发男人叫什么名字,甚至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吴小虎。”戊寅说。 “吴先生。”旗袍女人得体地颔首,她领着戊寅去大堂首席的太师椅上坐下,正要回身吩咐些什么,却见打架二人组竟然破天荒主动倒好了热茶,还拿来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殿下在空地上疯狂地甩干身上的水,接着脑袋上竟然也落下了两条干净的毛巾。 做完这一切,打架二人神情复杂地走到格瑞和阿橙身边,四人互相窃窃私语的同时眼珠子还黏在吴小虎身上,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不一会,不知道这群人究竟达成了什么一致,疯狂地赞同点头,然后彻底放纵本性,呈现呆滞痴迷的表情,四对视线紧紧盯着吴小虎不放。 “……”旗袍女人莫名其妙地啜了一口茶,格瑞和阿橙会不经允许突然往家领人已经足够奇怪了,剩下两人目前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开始套话,把陌生男人的来意和身份三两句话套得底掉,但当她转身看向这个正在默默垂头擦头发的人时,不自觉地就沉默了。 ……他这是来到变异者的老巢了?一家子全是变异者。 戊寅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大堂里的其他五个人居然一句话也没有问,也没有做别的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擦了十分钟的头发,一直到戊寅拿下毛巾,看到这群拿他当湿身主播欣赏的变异者,皱起眉:“……不至于吧?” 就算是当初变异者薛鸿意的反应,也没这么夸张啊? 旗袍女人如梦初醒,尴尬地撩了撩头发:“呃,吴先生,不知道你光临寒舍……” “我避雨等个人。”戊寅说,“他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了,等他来了我就走。” “这样啊……”五个变异者脸上的失落根本都遮掩不住,打架二人组里的蓝眼睛急忙挽留道:“雨这么大,要不,吃了饭再走吧,我们这伙食绝对在动物园里排第一,是正经的饭菜,而且陆捌的手艺也可好了,我敢说离了我们这,你不管到哪个基地都绝对吃不上更好的饭菜。” 其余人瞬间点头附和,只有旗袍女人勉强还留有一丝理智,警告地轻咳一声:“咳!吴先生……是啊,吃了饭再走吧。” 说完,她立即懊恼地用茶碗掩住嘴角,理智个锤子。 …… “不好意思,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烫知识:戊寅至今说话没有用过一次敬辞或者谦辞,在他的字典里,没有‘请’‘麻烦’‘您’‘帮’这类的词汇,语气也只有命令和指示。 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至高无上的国王,其余所有人都是他的仆从。 所以在听到熟悉的声音说出全然陌生的话语时,解临渊瞬间松开了怀里的人,眼底满是诧异,因为这人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有着一张和戊寅一模一样的脸。 他倏然意识到一个非常巧合但最为合理的可能性:“你是……”庚午? 不等他说出口,耳边突然听到店家唤了声:“龙先生,您没事吧……?” “龙先生。”解临渊立刻改了口。 “是我。”龙先生弯起他翠绿的双眸,转头温和优雅地朝店家轻笑,“我没事。” 说完,他又看向解临渊,没有在意他方才冒犯的举动,笑意依旧温柔,“您的红宝石耳饰非常漂亮,和您的瞳色非常相配。” 解临渊更加惊讶了,非常不适应这样一句话由长着这样一张脸的男人口中说出。他简单平复了一下心情,点点头:“谢谢……抱歉,我刚才确实认错人了,龙先生,敢问您姓什么?” 龙先生有些意外眼前这个银发红瞳的男人会问这个问题,他似乎不太想直接回答,但态度依旧友善:“我没有姓,我就叫龙。” “我没有恶意,”解临渊说,“我只是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他说他姓吴,我在想你们会不会是一个姓的兄弟。” “这是什么新颖的搭讪方式吗,嗯?和我很像的人?”龙先生浅笑着朝他眨了下一侧眼睛,暧昧得十分熟练,“那我和他,谁更好看?” 这也是戊寅绝对不会做出的动作,即使同样是勾引,戊寅都是锋利艳丽的,明目张胆的撩拨,直来直往的吻和抚摸,而不是像龙先生这样,轻盈温软,仿若桌子底下避开众人视线试探的鞋尖。 “……”解临渊定定地注视着龙先生,倏然侧过身子,凑到他耳边,“壬辰,还是甲辰?” 龙先生终于收了笑,认真地看向身侧这个男人。 第97章 最开始听到龙先生名号的时候,解临渊就直觉这人或多或少会和戊寅有些联系,分辨变异植物,安抚变异动物,再加上长相,关键名字里还有一个生肖,活脱脱的翻版戊寅。 就算今天没在这里遇到龙先生,他们也一定会就近找时间去拜访这人。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巧合,才刚一进动物园的门,还没走两步就撞上了本尊。 龙就是辰,六十甲子年,戊辰、庚辰、壬辰、甲辰、丙辰激情五选一,解临渊随即抽取幸运年份,没想到真的在念出甲辰二字的时候,敏锐抓取到龙先生眼底的一丝异样。 “啊……原来是,贾小龙先生?” 甲辰沉默地注视着解临渊的嘴唇,目光缓慢上移,对上他猩红的眼瞳,忽然,甲辰低头浅笑了一声,抬手按上解临渊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哎呀,你居然真的不是在向我搭讪?……好可惜,难得遇到一个长相符合我心意的人。” “……”真轻浮,解临渊不虞地想。他斜了一眼甲辰还停留在他肩头上的手,站直身体,避开这人的触碰,重新戴上卫衣兜帽和墨镜。 甲辰感受到他的拒绝,只好微笑着收回手,态度依旧温和,彬彬有礼:“这里人多口杂,要不要借个安静点的地方详聊?这位——” “解临渊。” “这位解先生。” “我现在还有急事。”解临渊面无表情地说,“给我一个地址,我待会再来找你。” “好啊。”甲辰伸手朝旁观许久的店家要了纸笔,快速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小字,“这里,纸记得收好,到时候交给门卫,不然可能不会让你进。” 解临渊看了眼纸张上的字迹,娴熟的钢笔字,和戊寅那一手小学生狗爬完全不同,虽然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用着同一款仿生体,但内里确实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灵魂。 “谢谢,”解临渊收好纸条,又不忘添上一句,“耿小马先生和你住在一起吗?” 甲辰背对他,看样子是要和店家继续聊方才的话题,听到庚午的昵称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埋怨道:“好啦,知道你对我们了解得很多,不会慢待你的……我会通知小五早点回来。” 庚午,小五?这群实验体的外号可真是洋葱皮一样,扒了一层还有一层。 “嗯。” 解临渊转过身,在一众围观人群疑惑的视线中离开店铺,看得出来龙先生在这群人中的声望很高,他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上来就对龙先生“搂搂抱抱”,再说了好一阵子的“悄悄话”,大家都对他的身份好奇不已。 灰蓝站在屋檐下徘徊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解临渊从人群里出来,连忙神秘兮兮地朝他快速招手,再小心翼翼地指向一个无人的巷口角落。 解临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一个凹陷的青石砖水洼里,扎根着一棵绿油油富有生命力的藤本植物,叶片被滴落的雨水打得不停颤动,但依旧极力向上生长。 “解哥,那个该不会是……?” “是。”解临渊左瞳出现三个重叠的扫描界面,抓取图片分析数据,“就是那棵变异绿萝。” 灰蓝还对方才的闹剧心有余悸,“它,它怎么会在这……” “看起来,他正在……”一排排代码和计算公式快速在瞳孔中罗列,解临渊得出结论,“休息。” “休息?” “休息结束了。” “啊?”灰蓝两只狼耳朵猛地一竖,飞速转头看向雨洼里的绿萝。 解临渊的判断没有出错,短暂休整过,在雨中汲取充足水分的绿萝拔出了栽在砖缝里的根,枝繁叶茂的藤条伸到半空中,左右张望,看上去好像是在辨认方向,很快,它确认了目的地,几十条根拧成四只“脚”,飞快地贴着墙根跑了起来。 真是个能沾花惹草的家伙,不给他省心…… 解临渊轻笑一声,二话不说就追了过去,灰蓝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意识到解哥是打算利用变异绿萝追踪戊寅,忙不迭地跟上。 …… 就在离他们间隔七八条街道的地方,戊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天知道,他不仅沾了花,惹了草,还顺带引来了杀身之祸——此时此刻,一把勃朗宁手/枪就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还是上了膛的。 独眼的Z1068恶狠狠地用枪眼顶着他,愤怒地质问其他人:“你们的脑子呢?就不觉得他奇怪吗?明明都不认识他,却一个二个跟疯了一样朝他示好!还要留他吃饭,你们疯了吧?” 他明面上偷偷溜走,实则一直藏在暗处偷听他们谈话,一直到发现旗袍女人也沦陷于口罩男人诡异的“荷尔蒙”下,Z1068心中狂敲警钟,忍不住冲动地跑出去,拿枪对准了陌生男人的脑袋。 这人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着这群变异者来的! “陆哥,冷静……”女生阿橙忍不住劝道。 “该冷静的是你们!”Z1068神情越发狠戾,“他会影响你们的心智,绝对不能留。” 回廊悬挂的鸟笼里,六翅白鸽激动地煽动着翅膀,想要破笼而出;转角阴影里踏出来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棕熊,他有三只眼睛,其中一枚长在眉心,此刻眼睛全部睁开,站起身不安分地朝Z1068咆哮着。 殿下愤怒地要扑上去保护戊寅,却被蓝黑两名变异者摁住了身体,这些变异者不想伤害戊寅,但也不允许有谁伤害陆捌。殿下难以置信地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下,发现自己竟然被两个还没有它腿粗的人类压得动弹不得。 Z1068警惕地四处环顾,狞笑道:“看来你的‘催眠术’只能影响变异种,想不到吧?变异者的老巢还会有一个普通人。” “……”戊寅越发不喜欢这个拿着手/枪抵着他太阳穴的Z了。 遇到自己的事会躲,遇到朋友的事却敢于挺身而出,这确实是好的品性,但和他戊寅又有什么关系呢?胆敢拿枪瞄准他,戳的他太阳穴疼就是原罪。 秉着以牙还牙的记仇心理,分明两三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皆大欢喜的情况,戊寅偏偏要玩神秘。 他好整以暇地交叠双腿,手指在红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脸上的口罩被雨水浸湿,戴着非常不舒服,但他记得解临渊入园之前再三的叮嘱,始终没有摘下,“但是你可别忘了,Z,你也曾经被污染过,然后才会在混乱状态中被北营地启动最高指令,强行自毁,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解临渊当初就是想模仿这个模式,故意被污染,然后准备以自毁这个最为惨烈的方式获得后二三十年的自由。 戊寅知道这件事,却不清楚先前那个被抛弃的Z是谁。一直到今天看见蒙眼的Z1068,他意识到眼罩下方大概率是一颗漆黑的眼球形状显示屏,戴手套也是想掩饰那只金属手臂,这才确认原来解临渊之前试图自毁的行为就是受这个人的经历启发。 他挑衅地抬起双眸,威胁道:“你怎么就知道你不会受我影响?” Z1068瞳孔轻微战栗,咬紧牙齿,表情死死绷着,握着枪的手展现出短暂的犹豫和畏惧,但很快,数年的死亡与战斗教育让他越是被逼到绝境越是会反抗,他露出个狠绝的笑,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下压:“那就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操控我!” 转瞬之际,一阵绿色的疾风带着雨水和青草的气息倏然席卷而至,藤蔓卷住陆捌的手,无数细长的根钻进枪眼中,堵住弹道。 戊寅侧过脸,想要看究竟来了什么东西,却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拥入怀中,接着身子一轻,带离太师椅,落到了远离独眼陆捌和其他所有变异者的地方。 “来太晚了。”戊寅勾住解临渊的后颈,不耐道,“再晚一点我就被一枪爆头了。” “活该,肯定是你的问题,总是在外面给我惹麻烦。”说话间,解临渊冷着一张脸警惕地抬起眼,左掌心反手握着一把匕首,满是敌意地扫视过在场的其余人。 方才一路跟着变异绿萝来到这个小院,翻过墙看到的就是有人拿枪指着戊寅的画面,他根本来不及分辨情况就急忙跳了进来。 等到看清最后一人的脸,解临渊瞳孔放大,诧异地半启开唇。 Z1068也是同样的表情,错愕地半张着嘴,遥望着不远处突然出现的那个人。 戊寅左看看右看看,他一直想看的就是现在这副Z系列机械战神实验体执手相看泪眼的认亲图。没有让他失望,场面非常精彩,解临渊和陆捌见到对方的瞬间嘴巴都张得跟瓢似的,迟迟不敢互认。 裹在陆捌手上的绿萝迅速抽回藤条,缩小变回一个细苗的模样,兴奋地迈着它的几十条根快步跑到戊寅身边,喜悦地缠着他的腿一路爬到肩头。 殿下也赶紧挣脱变异者们的束缚,跑回戊寅和解临渊旁边,挡在他们前面。 金毛——啊啊啊!我好没用,主人遇到危险我躺得比主人还快,好丢狗,我不活了! 边牧——可以,我同意了,明天就吊死在他们家门口。 “他们都是变异者,不怪你。”戊寅安慰地摸摸金毛的脑袋。 “变异者?”突如其来的关键词让解临渊PTSD地想起同为变异者的薛鸿意,瞬间对在场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奇差无比。 Z1068陆捌呆愣地问:“1932?” 解临渊收回分散的注意力,放下戊寅朝陆捌点了点头:“1068。” 一旁,变异者们费解地抓着脑袋,看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最终居然还是戊寅非常懂事地站出来,主动向他们解释道:“Z1932解临渊,和你们的朋友Z1068以前是同事,我听解临渊讲过他,所以才会一眼认出来,就这么简单。” “那你,为什么……?”旗袍女人为难地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不知道。”戊寅隐瞒下他的身份,一律以不清楚、不明白、不晓得回答,“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天生就很受变异种的喜爱。” 说着他逗猫一样刮了刮变异绿萝的叶片,爽得绿萝疯狂在他身上打滚。 “那岂不是和龙先生一样?”蓝眼睛变异者说,“龙先生二号。” “不不不,龙先生超级加强版。”名为小黑的变异者说,“龙先生哪有他这样大的威力?你把小熊逮回来之后,它向来谁都不搭理的,但你也不看刚刚陆捌拿枪指着他的时候,小熊那副‘我和你拼了’的样子。” 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戊寅忽然脚上一重,低头就见一头三眼小棕熊扒住了他的小腿。 “……”还真是动物园啊。 第98章 一旦戊寅的心情由阴转晴,停止故弄玄虚开始规规矩矩地说人话,紧张复杂的局势就一下子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无非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陆捌心情十分复杂地望着解临渊,看他握着匕首的五指轻动,漆黑的刀刃瞬间消失在掌心中。旁人或许以为解临渊是把刀藏到了袖口中,但同为Z系列机械战神实验体的他清楚无比,这把匕首原本就是从解临渊的手臂金属中剥离出来的,现在又拆解重构回归原位。 ……这是他再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还有神采奕奕的左眼,以假乱真的皮肤涂层,银白如雪的长发…… 那个令他感受到强烈威胁的神秘口罩男人此刻就站在Z1932的背后,敛去了一身的锋芒与恶意,神态放松地和变异者们说话,乖顺得就像一只翻身露出肚皮晒太阳的大猫。 虚伪、恶劣、喜怒无常……陆捌丝毫没有因为他是解临渊的同伴就减少忌惮,反而变得越发警惕。他忍不住上前半步,小声地询问解临渊:“那人是谁?你的上司?我只听说你的最高权限被高价拍卖给了狼烟庇护所,怎么会出现在动物园?是在执行任务吗?” 解临渊感受到对方久违又熟悉的关心,摇摇头:“不,不是任务……也不会再有任务了。” 他的目光自信而坚定,眉眼间全无忧郁:“我的最高权限就在我自己手里,没有什么上司,也不需要再服从任何人的强制命令。” “什么?!”陆捌陡然变了脸色,这个消息显然比在动物园里看到本应远在远在千里之外的Z1932,还要令他震惊:“这,这怎么可能?……你是最成功的机械战神实验体,除非完全损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你?你是怎么拿到最高指令的?是因为被追杀你才逃到这里的吗?” 解临渊笑了起来,这些消极的言论曾经也是他笃信不疑的想法,除非舍弃一切,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然他永远不会获得自由。甚至可能即使放弃了所有,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 接受Z系列机械战神改造的实验体总共两千余名,有自愿的,也有被迫的,他们像机器人一样被监视操控,没有任何隐私,不允许有自己的思想,只能无条件服从一切命令。 不知道从谁开始,渴望自由的意志就像病毒一样在训练营里传播,有人早已完全被实验室驯化,成为了真正只代表杀戮的人形兵器;也有人被病毒感染,愿意倾尽所有只为了逃离与自由。 可是最终达成夙愿并且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的幸运儿,有且仅有他一个。 陆捌虽然也获得了自由,但同时也面临着自毁带来的严重后遗症,身体各方面条件都变得很差,寿命大幅缩减,没有对比时还不显,可是当解临渊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二者精神气上的差别只能用悬殊来形容…… 戊寅彼时给予他最高指令的真实用意绝对称得上居心叵测,是在为寄生他做铺垫。解临渊也由于这个原因,即使在戊寅身上获得了巨大的恩惠,却不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直到时过境迁,他的心境随着时间发生改变,和戊寅的关系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站在曾经关系最好的同僚身边,解临渊怅然若失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笑容中带着诉不清道不尽的五味杂陈:“这事说来很复杂,总之……我现在过得很好。” “解临渊。”戊寅忽然插话进来,理所当然地吩咐,“我饿了。” 上一秒还说自己不需要听从任何人命令的Z1932立刻殷勤应声:“饿了?想要吃什么?” “把包里那个……你的包呢?” 解临渊:“……” 后知后觉的两人终于察觉到,背包不见了,背着背包的灰蓝似乎也不见了。 “小虎你饿了?”不需要再在戊寅和陆捌之间做抉择的变异者们简直爆发出了百分之一百二的热情,耳机变异者格瑞眉飞色舞地说道,“正好你朋友也来了,一起留下吃饭呗,我们还买了新鲜采摘的小香瓜。” “香瓜?”戊寅还没吃过这个玩意,很是好奇,他本想一口答应下来,但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解临渊,征求他的意见。 实在是进动物园之前,这人不断对他耳提面命,说为了确保不再出现像在南营地那种,一上来就暴露身份,被基地高层把底裤颜色都看得一干二净的情况,入园之后,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过问他的意见,得到允许之后才可以做。 戊寅被解临渊唠叨的时候一副不耐烦的叛逆表情,好似天王老子第一爷排第二,但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居然还真老老实实等待解临渊的首肯。 解临渊因为戊寅的这个小动作心情奇佳,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朝他摇了摇头。 戊寅失望地撇下了嘴角,抱着挂在他手臂上死活不肯下来的三眼小棕熊跑了过去,“为什么?” 他一靠近,陆捌下意识就后退两步,表面上是避嫌,实则还是没从戊寅开局带给他的阴影里走出来。解临渊一点也不意外Z1068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他最开始遇到戊寅的时候,也以为这家伙是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大坏批,随时想着弑主反杀。 “方才找你的路上我遇到龙先生了。”解临渊附在戊寅耳边压低声音,“是甲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你最好不要在这群还没有完全摸清底细的变异者面前露出你的脸,最好是有机会先找到另一个人寄生,然后再出来光明正大地行动。” “凭什么?”戊寅竟然完全没有找到‘同胞兄弟’的激动,反而关注点非常奇怪地生起气来,“为什么是我换人寄生?让甲辰找别人寄生,这具身体以及一系列仿生体都是我的,他凭什么用?” “我不是这儿意思……”解临渊想解释他的提议是目前最方便、最快捷的解决办法,而且他目前越发怀疑戊寅所谓的本体其实是人工制造出来的,给他们六十甲子实验体统一使用的身躯。 由人造本体制作出无数一模一样的仿生体,供这些寄生虫们通用。 戊寅失去了部分记忆,才会误以为那是独属于他一人的身体。 解临渊的目光落在戊寅喉结附近的那颗小痣上,他确认过了,甲辰也有这样的一颗痣,就在同样的位置上。 当然,他也知道戊寅绝对不会喜欢这个答案,所以他明智地选择缄口不言,只避重就轻地说:“总之,你目前还是遮住脸比较好,等到晚些时候和甲辰、庚午通过气再说。” 戊寅非常不爽地沉了目光,“甲辰人呢?”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 “正好,现在就带我去找他。”戊寅见屋檐外雨势渐小,抬脚就往大门处走。 变异者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原本态度松动想要留下吃饭的“香饽饽”,被他那个同伴三言两语就刺激得扭头要走,纷纷用幽怨谴责的目光盯住解临渊。 六翅白鸽再一次在笼中激动振翅,几乎要带着笼子一起随着戊寅飞走。绿萝就不用说了,已然霸占了戊寅肩膀做窝。三眼棕熊化身树袋熊,死死挂在戊寅腰上。 非常可怕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扑出来一只雪白的狐狸,大概是知道再不来人就要走了,瑟瑟发抖地绕着戊寅的脖子盘成了一条白围脖,三条尾巴都快拧成了一股麻花辫,四只耳朵全部吓成了飞机耳。 只有殿下洋洋得意地吠叫两声,表示他已经被主人正式收编,你们这群摇尾乞怜的小浪蹄子休想撼动它在主人身边的地位。 “……”戊寅费解地回过头,“你们究竟从哪里抓来了这么多变异动物幼崽?” 看得出来,这一群变异者们其实也很想像这群变异动植物一样肆无忌惮地和戊寅贴贴,但碍着身份,只能站在不远处,一个个都污浊着凸起的眼球,眼角布满放射状的黑色血管,眼巴巴地望着他,让人看一眼就做噩梦的那种恐怖。 也就戊寅和解临渊心理素质如钢铁一般强大,才没有被盯得腿软。 小黑和阿橙弱弱地举起了手,七嘴八舌地解释:“我们俩抓的。”“因为我们平时经常接到处理变异动物的委托。”“就会时常接触到变异动物。”“大的基本都杀了,小的就想留下来养。”“但它们都好讨厌我们。”“平时摸都不给摸。”“也只有龙先生能碰一碰它们。”……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墙外响起,小步小步地踩着水洼,逐渐靠近大门所在的位置。 戊寅瞬间警觉地止住脚步,殿下也抬起了脑袋。 忽然,一道非常熟悉的音色传来,懒洋洋的,令戊寅感到莫名的熟悉:“慢一点小五,他来都来了,肯定不会跑的,你不如在家等……” 戊寅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个声音竟然和他的一模一样。 房门倏然从外被推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后:“白姐,我听说有个戴口罩的男人来你们这……” 他猛地止住话头,因为他话里所指的那个男人就站在他正前方,被一堆动物围成了一个大型毛绒球。 男孩的身侧,龙先生甲辰撑着一把油纸伞,如一枝挺立的青柏,慢慢抬起脚踏过门槛,左手搂住男孩的肩膀,向他的方向斜过雨伞。 男孩激动地抬着头,嘴唇微动,双眼眨也不眨地和戊寅对视,不需要摘下口罩确认,就凭这群变异动物的反应,他就能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他们的同类。 甲辰就要比他淡定得多,目光从上到下扫过戊寅,很快便落到解临渊的身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和戊寅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我们又见面了。” 解临渊眉心微皱,下意识朝戊寅看了一眼。本以为对方现在应该还盯着男孩不放,却没想直接撞上了他翠绿色的双瞳,眼底的深意让解临渊心脏陡然一悸。 “我……”注视戊寅目光的那一瞬间,解临渊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他此刻需要说什么。 解释?可他要解释什么?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就连甲辰方才那句话都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置喙的地方,那就是简简单单地同认识的人打了一声招呼而已。 可戊寅太敏锐了,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能够逃过他的眼睛,哪怕仅仅再隐晦不过的暗示。解临渊也不可能装傻说他真的看不出甲辰对他的示好。 一声声礼貌的问候在他们身后响起,变异者们热情地喊着龙先生和小伍,就连陆捌也熟稔放松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显然都和甲辰、庚午非常熟悉。 甲辰一律温柔儒雅地颔首回应,笑意盈盈:“别在这里站着淋雨了,都进去吧。” 他一视同仁地环视一圈,目光却在最后着重点了一下解临渊,但等到解临渊皱眉回望过去的时候,他又点到为止地收回了视线。 ——这是藏在桌面底下隐晦的引诱,心照不宣的暧昧,无法拒绝的刺激。 该死,解临渊心想,真该死啊,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样一个人,长着最符合他审美的脸,温柔的性格,成熟,知性,聪慧,性感…… 但他竟然从来没有在这个人身上犹豫过哪怕一瞬间。 这要让他再如何自欺欺人下去,说自己喜欢的仅仅是戊寅的那张脸? 第99章 他应该犹豫的,解临渊心想,哪怕只是一瞬间短暂的迷茫和徘徊,也好过现在,理智得让人心慌。 他清醒地认识到我确实喜欢上这个人了,无关于外表,他喜欢的是这个人的全部,他早就对此隐隐有预感,但实在不想承认。 可紧接着解临渊又忍不住扪心自问: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这一次理智的他竟然又算不出答案。 混乱之中,解临渊看到戊寅抬起右手,食指勾起口罩的松紧带,往外挑开,那双翡翠似的眼阴沉沉地注视着他。解临渊明白,这是他们先前约定过的,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征求他的意见,但戊寅解开口罩的动作又利落得不容置喙。 解临渊有些想笑,他从来没指望过戊寅明晰利弊,听从他的建议做出最合理的决策,能像现在这样扔炸弹之前给他用眼神递个通知就已经很不错了。 见解临渊没有阻止,戊寅越发理直气壮地随手扔掉口罩,白狐连忙伸出爪爪就要去接,结果被绿萝捷足先登,三四根藤蔓快快乐乐地卷住口罩包裹成一个绿色小球,缩着不动了。 他转身就要回大堂,却被解临渊攥住了手腕。 温暖干燥的手掌落在他的额头,很快,一枚宝石发夹落在了那里,将遮挡视线的刘海都别上去,露出俊朗的眉峰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 “别再弄丢了,刘姝的首饰里就这一个发夹。”解临渊又帮戊寅理了理衣领,“我千方百计骗来的翡翠胸针你随手乱搁,差点找不到,还没跟你算账呢。” 分明已经和戊寅讲过了利弊,这个任性的男人仍旧在自作主张一意孤行,可解临渊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大致是跟戊寅相处时间久了,他也变成了一个行事没有章法不计后果的疯子。 即便有一万条理由阻止戊寅摘下口罩,到头来,他还是更乐意见着戊寅追随本性任性妄为。 戊寅很看重这具身体的归属权,并且排斥其他人使用,那么他也应该更加坚定一些,笃信这就是属于戊寅的脸。 那么他们凭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遮掩起来,畏首畏尾,躲躲藏藏? 听到解临渊满是亲昵的埋怨,戊寅有些意外地眨了下眼睛,很快,目光中便带上了少许戏谑,冰封的神情逐渐消融,变得柔软明媚,眉眼间尽是了然。 一瞬间,解临渊很想吻他,吻得这个敏锐过头的家伙头脑发热,再也顾不上沉思分辨。戊寅也看出了解临渊此刻的冲动,不过他知道解临渊从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亲热,于是笑容愈深。 无言之间,甲辰似乎察觉到空气中的暗潮涌动,特别是戊寅在一个非常微妙的时机忽然摘下了口罩,露出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甲辰目色微动,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若有所思地望向戊寅和解临渊。 只有男孩没有对戊寅露脸这一行为作出多余反应,他依旧是高高兴兴的,小快步走到戊寅面前,仰起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弟弟。” 被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叫弟弟真是一件诡异的事情,但戊寅或许是心脏大,适应良好。虽然不知道庚午的人设到底是怎么样,为什么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光明正大顶着幼童的壳子喊戊寅这个成年男人弟弟,但既然他没有顾忌,戊寅自然就毫无犹豫地点头回应:“哥。” “欸!”庚午更加开心,抓起戊寅的手就往大堂里走,“你来得也太慢了,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 “去捡了两条狗。” …… 二人一走,甲辰黏腻的视线又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意有所指地说:“你们的关系看起来不错?” 解临渊轻笑一声:“岂止是不错?” 说罢,他转身离开,心情莫名松快。 时至今日,他都没有向戊寅承认过什么,就连动心那一刻的剖白,都用狡猾的“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蒙混过关。 概因在戊寅面前,他总是阴差阳错地居于劣势,对方游刃有余地把他逼入绝境,他似乎唯一的优势就是戊寅在感情方面的一片空白。于是解临渊自顾自地和戊寅较量起来,不愿落败。 他也确实不会输,隐约辨得情爱的戊寅已经明确表现出了对他的在意和好感,向来对情绪感知敏锐的人竟然会那么轻易地上当,为一个随口编造的谎言吃醋生气,为他牵动情绪。 其实解临渊完全可以利用甲辰再将戊寅一军,这个男人和戊寅有着同一张脸,性格迥异,还初见就向他示好,解临渊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假装不知、不拒绝,就绝对能狠狠刺激到戊寅。 小寄生虫初识情爱,感情方面特别稚嫩,一定会控制不住情绪气得半死,或许会给他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然后呢? 然后他就会因为在和戊寅的感情对决中大获全胜而高兴吗?会因为同时拥有兄弟两人的喜爱而沾沾自喜,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吗?会因为再一次用心机计谋确认了戊寅的情谊而骄傲得意吗? ……解临渊竟然只觉得索然无味。 当他察觉自己不会因为胜利而喜悦的时候,瞬间也失去了对落败的执拗。坦然承认心之所向,好像也没有臆想中的那么难受。解临渊倏然想到方才戊寅那个冰雪初融的笑,分明什么都不懂,却又好似什么都知道,戊寅总是这个捉摸不透的样子,让他又爱又恨,步履轻盈,呼吸间都畅快了不少。 …… 在庚午的引领下,戊寅完全回过身,整个容貌都展现在众人面前,始终关注着他们的变异者瞬间齐齐发现了异样,五双眼睛瞪得溜圆,诧异又好奇地来回看向戊寅和甲辰的脸。 庚午熟门熟路地拖了个椅子坐下,戊寅坐回方才他一直坐着的太师椅上,解临渊则随便一靠,斜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不一会,变异者们纷纷落坐,甲辰也在他们身后慢条斯理地收起伞,掸掸衣摆上的水珠,在唯一空置的椅上坐下。 不等庚午为戊寅和甲辰复制粘贴的脸做出合理解释,聪慧的变异者格瑞就替他们给出了答案:“小虎和龙先生是……双胞胎吗?” 在腹中精心编造了一套复杂克隆人理论的庚午瞬间哑火,从善如流地点头:“对的,他们是同卵双胞胎。” “怪不得长得这么像。”其余变异者们立刻接受了这一设定,就连看上去最聪慧靠谱的旗袍女人都在戊寅的“万变异种迷光环”下生不起一丝怀疑的心思。 只有陆捌不停地观察着这两人,越看越诧异:“这会不会长得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有吗?”戊寅把二十斤重的棕熊从身上摘下来,递给解临渊,闻言挑了下眉梢,“区别还是很大的吧?” 倏然,甲辰低笑了一声:“区别很大?我们要是做一样的打扮,大概没人能分辨出来吧?” “你们日后可千万别玩这种交换身份的游戏。”庚午已经开始头疼了。 “应该是分得出来的。”小黑忽然开口道。格瑞和阿橙立刻附和地大幅度点头,你一言我一语:“是啊,虽然龙先生和小虎长得很像,但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觉得,就算你们俩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我也能认出来。” 陆捌费解地听着,感觉他现在已经混淆了谁是谁。 戊寅皱起了眉:“为什么他是龙先生,我却是小虎?为什么不叫我虎先生?” 格瑞嘿嘿笑了声,又看向解临渊:“对吧?……你认得出来吗?” “当然认得出来。”解临渊理所当然地捏着三眼小棕熊的耳朵,“毕竟谁会认错自己喜欢的人啊?” 此话一出,大堂内瞬间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只有解临渊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还低着头在和变异棕熊玩戳瞎你熊眼的小游戏。 好一会后,旗袍女人才诧异地看向戊寅:“什么,你们是恋人吗?” 戊寅脸上是和她同等分量的震惊:“什么,我们是恋人吗?” 眼角绯红的解临渊终于抬起头,咬牙切齿地拔他头发:“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戊寅用事实证明他真的很有本事:“我们什么时候成的恋人?” 变异者众:懂了,确实是恋人,就算现在不是也很快就会是了。 …… 很快,陆捌实在是受不了这氛围,主动起身去厨房准备午饭,阿橙和格瑞立刻跟上去帮忙打下手。 虽然庚午此刻有万千的话想要和戊寅说,但碍着还有外人在,只得先行忍住,正好他原本也和旗袍女人有事相商,没一会就取了纸笔去边上聊起正经话题。 甲辰没有再关注解临渊,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有夫之夫”失去了兴趣,而是和变异者阿蓝和小黑愉快地聊了起来,三人逐渐聊得兴起,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戊寅坐在椅子上,头大如斗地听这一群围着他的小动物此起彼伏冲他喊饿,终于,他忍不住戴着这些真皮围脖和挂件跑去了厨房,揪住正在切香瓜的阿橙:“这些家伙的午饭呢?” 看着他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阿橙嫉妒得眼睛都凸了,羡慕不已地去厨房里准备宠物粮。 剁肉的任务交给了格瑞,阿橙先准备好了一盘鸽子杂粮,在打开笼子的时候她就隐隐有预感这只兴奋了半个上午的六翅白鸽可能要越狱,不出所料,笼门刚开,它就迫不及待地冲出了牢笼。 虽然凭阿橙的身手,能轻而易举地将它重新逮捕入狱,但她今天却没有动。 洁白的鸽羽翩然落地,戊寅听到急速振翅的声音,侧过脸,扬起右手,风拂过他的发丝,宝石发夹划过一抹暗芒,一双红色的爪子轻轻扣在了他的食指上,尖指甲都不敢用力,生怕抓破了他的皮肤。 变异白鸽缓缓收起了它的六只翅膀,规规矩矩地立在了戊寅的手上。 陆捌给菜加上了水,阖上锅盖添好柴火等大火收汁,回头就见他的两个助手都站在厨房门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他靠过去,果不其然见到是那个奇怪的吴小虎正在喂变异动物。 “去看火。”陆捌没好气地敲上格瑞的脑袋,又拍了下阿橙的肩膀,“香瓜切一半跑了?” 两名变异者连忙哦哦应着反身回到厨房内,陆捌也想转头回去,但等到视线落到戊寅身上,他的脚步又不自禁地停下,看这人和龙先生一模一样的脸,又想到解临渊的那句喜欢的人,忍不住产生了些许疑惑。 这竟然是Z1932喜欢的人……Z1932喜欢他什么呢? “看什么?”戊寅倏然抬起头瞥他一眼,陆捌愣了一下,飞速移开视线,“没什么。” “你也喜欢变异动物?” “啊?” 戊寅烦躁地将团在他脖子里,捂得他快生痱子的狐狸围脖解下来,拎着它的脖子提溜在眼前,苦口婆心地说:“胆小鬼,一顿饱和顿顿饱分得清楚吧?我只喂你们这一次,但他们要喂你们接下去少说十几年,到底该讨好谁,还用我说吗?” 陆捌惊讶地看着他,直到戊寅直接把手中的三尾狐狸抛了过来,他下意识接住,又听戊寅松了口气:“行了,帮你们调/教好了。” 他低下头,就见狐狸委委屈屈地团成一个球,弱小无助,但强逼着自己懂事,没有再向先前一样遇到他们瞬间溜了个没影,吃饭都是趁半夜无人的时候。 格瑞和阿橙耳朵竖得一个比一个尖,听到动静瞬间又跑了出来。阿橙大着胆子摸了摸狐狸脑袋,三尾狐狸吓得毛都炸开了,但竟然没有躲开,不一会还努力为顿顿饱营业,伸出舌头舔了舔阿橙的手。 阿橙、格瑞:“……” “啊啊啊啊——” 陆捌直接把狐狸扔给这俩一惊一乍的煞笔随便盘,拍拍身上的狐狸毛,抬头就见不远处戊寅正在安慰个头有三个他的变异双头犬,说你还是主人唯一的好宝贝,主人和这些动植物都是逢场作戏,只和你是真心的。 他忍不住唇角勾了勾,发现自己竟然笑了之后又赶紧压平。 等到再抬起眸的时候,陆捌倏然看见一抹雪色,他意识到什么,无言转身回了厨房。 戊寅对此还一无所知,倏地被人从背后环住了腰,解临渊将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撒娇般地蹭了蹭,不一会,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戊寅……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银发红瞳啊?” 戊寅沉默了一瞬,忍不住骂道:“你要点脸?” “……” 第100章 “……怎么这么凶?”解临渊的嗓音更软了,像夏日融化了的巧克力,黏黏腻腻得齁嗓子,“我刚才可是当众跟你告白了……”说着,他将额头贴到戊寅的颈窝里,温热的肌肤相贴,“你就没点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若是在这种时候说没有,未免也太不解风情,但要戊寅明确地对解临渊的示爱做出正经回应,他还真的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戊寅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嗯?” “我还以为……你会去尝试着接触甲辰。”戊寅直言不讳,“他是你的理想型,对吗?” 这人真的什么都懂,甚至揣摩到了他从未诉之于口的小心思……解临渊握在戊寅小腹前的手紧了紧,“不是。” “怎么会不是?长得好看,还温柔,又主动。” 难得被阴阳怪气的解临渊一口咬上戊寅的脖子,吓得另一边肩膀上的绿萝瞬间发起攻击,又被解临渊轻描淡写地抬手拦了下来,他松开口,不太情愿地剖白:“我以前曾经想过我会喜欢上一个怎样的人,我希望他美丽温柔、单纯善良,可以没那么聪明,但一定要听我的话……你觉得你中了上面的哪一点?” “……”好家伙,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关,戊寅和这些形容词简直连个边都没挨上。 解临渊叹了口气:“所以说我居然会喜欢上你,真是个鬼故事。” “这只能证明你对自己的认知一点也不明确。” “那你呢?”解临渊突然问,“你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类型吗?” 直到把话问出口,他才意思到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戊寅就连什么是‘喜欢’都是这一个月才慢慢摸索出来的,怎么可能考虑过这些有的没的。 不出所料,戊寅直接摇摇头:“从来没想过。” 他又想了想:“你算是什么类型的?” “……我?”解临渊心跳兀然乱了一拍,隐约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可能会听到一些意想不到的话语。 戊寅顶着他无比期待的眼神,绞尽脑汁地站那里措辞,用光了脑细胞居然只憋出了四个字:“挺有趣的。” 解临渊:“……” 殿下绕到他身边,抬爪安抚性地拍了拍。三眼小熊趴在它背上睡着了,白鸽也被戊寅移到它身上,把它当置物架使用。 “什么叫挺有趣的?”解临渊忍不住追问,“你就不能用直观一点的词汇吗?譬如强大、英俊、聪慧……” 戊寅给了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没好气道:“说你有趣还不够吗?Z1068就没劲透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 解临渊隐约意会了什么,该不会所谓的‘有趣’已经是戊寅对一个人最高的赞扬了吧? “那……谢谢?” 戊寅满意地点了点头。 解临渊在心中自行对戊寅的话进行了极具个人色彩的加工理解,得出结论:“所以你想说的是,你喜欢的类型是能让你感到有趣的男人,并且判断标准完全就是以我为模板。” “……”戊寅很受不了解临渊目前这个春风得意的状态,忍不住打击他,“别自恋了,以你为蓝本?我到底喜不喜欢你还两说呢。” “你对我们关系的认知还停留在这个阶段吗?”解临渊不可思议,“别开玩笑了,你在南营地的时候就有点喜欢我了。” “那不是你骗我的吗?”戊寅冷哧一声,“我看了那么多言情小说,都没见过哪个主人公告白的时候说的是‘你喜欢我’。” “什么叫骗?我是那么下作的人吗?我那叫有感而发。” “你就是一个下作的人,之前还故意装作和西姆走得亲近,惹我生气。”戊寅开始迟来的控诉,“我以为你这次还会这样做,刻意亲近甲辰什么的……” 他恨恨地叹了口气。 解临渊唇角的笑容愈深,他头一回听戊寅直白地谈起这些,歪过脑袋问:“你会超级加倍生气?” 戊寅侧过头看他,顿了一下,认认真真地说:“我会难过。” “……” 刹那间,解临渊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出酸涩淋漓的鲜血。 “然后我会报复。”戊寅继续说,“阉了你什么的。” “……天呐,还说你不喜欢我?”解临渊低声喃喃,“你喜欢我喜欢得要死……” “是吗?”戊寅眨了眨眼,不明白他是从哪里突然得出的结论。 “别给我装傻,你现在懂得比我还多,别想再跟我用听不懂这招。” “那你也别总是说我如何如何喜欢你,我也不会再被你这招骗了。”戊寅说,“要告白就好好告白。” “给你举办一个盛大的告白仪式?” “摆蜡烛、喊楼、下跪、放烟花、递戒指那种?” “情到浓时再给你磕一个?” “行啊。” …… 阿橙捧着切好的香瓜在厨房里左右徘徊,时不时探出脑袋看不远处檐下亲密聊天的两人,见他们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似乎没个尽头,无奈地直叹息:“啊……真好啊,我也想和小虎亲亲热热地聊一整天。” 格瑞也靠上了门框,“他们那是情侣,你算什么?” “如果小虎愿意和我交往的话,我没意见啊。” “……太变态了吧?他本人都说了,我们对他有天然好感是因为他特殊的体质,和真正的情感无关,不能把它当作喜欢的。” 阿橙转头看向格瑞,食指指着他的鼻尖:“你老实讲,小虎如果找到你,跟你说——” 格瑞斩钉截铁:“我答应。” 阿橙嫌弃:“……废物,你好歹考虑一分钟啊。” “一分钟?万一他反悔跑了呢?” “……” 又等了五分钟,阿橙终于忍不住顶着她逐渐变得蹭亮的灯泡脑袋,小跑到戊寅和解临渊身边,“小虎,叁贰,来吃点香瓜。” “叁贰?”戊寅接过果盘,清甜的香瓜被切成一块块适合入口的大小,散发着新鲜的果香。 “对呀,总不能一直叫编号吧,多拗口啊,陆捌就是这么给自己取名的。” “我有名字。”解临渊说,“解临渊。” “嗯?有名字的吗?”阿橙奇怪地说,“那为什么陆捌说他没有?” “……我的名字,是一次任务中恰好救助了一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他非常感谢我,却说没什么能回报我的。”解临渊垂下眸,陷入回忆之中,“我就说我想要一个名字。” 这对于解临渊来说,大概是一段非常难得的美好回忆,他始终是笑着的:“解是他的姓,临渊,是他希望我孤身直面泥沼深潭,不惧、不畏、不怯,亦能全身而退。” “然后你就因为这件事被长官关了禁闭,还单独加了一倍的训练量。”陆捌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直到你认错服软并发誓永远忘记这个名字。” “啊?为什么?”阿橙疑惑地喊道。 陆捌冷冷地说:“我们是为战争而生的人形兵器,只能有编号,不能有名字,不需要与众不同的个性,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够了。” “那个老教授现在在哪?”戊寅忽然问。 “我怎么知道?”解临渊站直身体,没有再像个软体动物一样粘着他。 “可恶……”戊寅咬牙道,“你为什么运气这么好?嫉妒死我了。” “哈哈!” 陆捌没说话,又转身回了厨房间。 阿橙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察觉到什么:“小虎,陆捌是不是也挺羡慕叁贰这样能有个正经名字的?陆捌陆捌,这名字也太粗糙了一点,和编号也没多大区别……” “我怎么知道?再说,你们的名字不也挺敷衍的,阿橙、小黑、阿蓝,白姐,格瑞,开颜料店呢?”戊寅捧着果盘才发现上面没有牙签,他又不想直接上手,很是纠结该怎么进食。 “这不一样,我对名字很无所谓,好叫就行了。”阿橙说,“我本名叫程褚赟璨,你想记这个还是记阿橙。” 戊寅:“……” “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吧!”阿橙激动道,“像解哥这种寄托了他人美好祝愿,有文化、有意蕴的名字。” “你先给我找根牙签过来再谈别的。” “哦哦,抱歉,没有牙签,我给你拿筷子。”阿橙正说着,抬头却看见解临渊把自己无名指和尾指分别掰了两个指节下来,拿去井水底下冲洗,再交还给戊寅的时候,就变成了两根细长的金属水果签。 阿橙:“……” 阿橙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卧槽牛逼,怎么做到的?我也要学!叁贰你太牛了吧,陆捌!你不是说和他属于同一型号吗?你会不会这招?!” 陆捌拿丝瓜囊洗着锅,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没好气地朝她翻个白眼:“不会。” 阿橙取过其中一根签,激动地跑到大堂,绘声绘色地把金属水果签的由来讲给其余同伴听,得到了一声又一声的赞叹,然后全部围到解临渊身边请他再次展示。 戊寅与有荣焉地听着,得意地勾起唇角,咬了一口香甜的果肉,转过身,就见终于得空的庚午朝他招了招手。 等戊寅走过去的时候,甲辰也一并靠了过来,三兄弟趁着所有变异者的注意力都被解临渊吸引去,终于开始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次会晤。 “我是7号,庚午。”男孩说,“他是41号,甲辰。” “15号,戊寅。”戊寅朝庚午颔首,又看向正微笑望着他的龙先生甲辰。 “戊寅。”庚午问,“除了我们之外,你还见到过别的同伴吗?” “没有。”戊寅翻过右手腕,“我用的应该还是你留下来的仿生体。” 庚午看了眼他手腕内侧熟悉的Z字刻痕,“还真是。” “你为什么要把身体丢在那里?”戊寅疑惑,“就为了留下ZOO的指引讯息?” “那倒不是,主要是一直带着那么大一个仿生体,真的很不方便。”庚午苦笑了一下。 “你寄生不行吗?”戊寅越发不解,“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一直待在一个这么小的男孩身体里?你这样才行动不便吧?” 此话一出,庚午和甲辰不约而同地同时看向他,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是不是也失去了部分记忆?”庚午问。 “也?”戊寅瞬间抓住重点,“你们的记忆也缺失了?” “是的。”龙先生无奈地摇摇头,“我完全不记得当初发生了什么,苏醒的时候整个人躺在海边的礁岩上,差点被海里的丧尸啃了。” “海?” “我也差不多,只记得一艘船,在风浪中不停地颠簸……”庚午揉揉眉心,“你呢?” “呃,”戊寅努力回忆,“我是从营养皿里爬出来的,在一个内陆小型基地的黑市拍卖会上,最终的定价是十枚土豆。”说到最后他还有点愤慨,似乎觉得自己的价值远不仅如此。 “……”庚午不由得沉默了,龙先生更是长叹一口气,“看来这位记得的比我们还少。” 庚午无奈地点点头,又看向戊寅:“你肯定也不清楚我们之间能力的区别了。” 戊寅茫然地看着二人,只听庚午小声解释道:“和你们两个人不一样,我很难长时间独立操控除自己本体以外的一个人,所以我只能和其他人共生,大部分时间由对方控制身体。这就是我为什么放弃仿生体,选择和这个孩子共生的原因,年龄越小我就能越容易在我想要身体控制权的时候掌握身体。” 戊寅眨了眨眼睛,一句话没说,庚午却已经听懂了他的画外音—— 耿小马哥哥,你好弱啊。 第101章 庚午哭笑不得地叹口气,用一种哥哥看顽劣弟弟的眼神盯着戊寅。他仰起脑袋,还有些许婴儿肥的脸上一双眼睛又黑又圆,睫毛浓翘,外套帽子上还有两只毛绒绒的猫咪耳朵,张口却是成年人的语气:“别得意,小十五,你大概率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谁说的?”戊寅神态不自觉变得放松,斜靠着太师椅,“反正我能拥有身体的绝对掌控权,不需要和小孩子抢。” “……”这群弟弟,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庚午望了甲辰一眼,后者缓缓敛了笑,轻咳一声凑过脑袋,将声音压得极低:“戊寅,你可以多次更换宿主吗?” 戊寅也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容,还以严肃的口吻,“可以。” “在你寄生后,宿主是会死亡还是与你共生?” “……共生。也不能算共生,当我存在的时候,宿体的意识是沉睡的。” “附生。”庚午说,“你的能力称为‘附生’感觉要更合适一些。” 甲辰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你附生所需要的时间为?” “……很快,”戊寅还是觉得‘寄生’这个词更酷炫一点,“大概十秒吧。” 问询完毕,甲辰笑着说:“恭喜,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寄生实验天干地支批次的残次品。” “什么意思?”戊寅疑惑问:“我们是试验失败被淘汰的废品?所以才会被抹去记忆,像个垃圾一样满世界乱扔?” “……不排除这个可能。”庚午说,“以下的信息并不准确,是我和甲辰结合模糊的记忆推测出来的分析……若干时间以前,我们参与了一项与寄生相关的实验,实验目的是在人类体内产生一种新型的器官,名为[核],也就是我们能力的来源。” 戊寅点了点头,表示继续。 “实验进行到我们这一批次的时候,基因已经进行了无数次进化迭代,基本成熟,六十人里体内长出成熟[核]的大概有……我们推测是五到六个。” “怎么推测的?”戊寅问。 “感觉。”庚午认真地说,甲辰在旁边附和着点头,“像我们这种失忆的人,就应该相信自己莫名其妙的直觉。” “……”戊寅眯着眼睛感觉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自己毫无感觉。他想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是认认真真地在失忆,其他两个失的都是假忆。 “这个实验我最能确定的就是,负责人要的[核]必须拥有绝对的排他性,也就是……”庚午说,“寄生即宿主死亡,身体完全归于寄生体所有……就像甲辰这样的。” 戊寅立刻抬眸看向甲辰,后者微笑一下:“当然,我也是劣质品,我寄生他人的次数是有限的,寄生之后我会逐渐在十天左右的时间内,完全侵占那具人体,彻底占为己有。” “……次数有限?”戊寅脸色倏然变得很臭,“那我要你离开我的仿生体去找别人寄生,岂不是在害你的命?” 甲辰讶异地挑了下眉:“你的仿生体?” 戊寅笃定地看着他:“我的。” 很明显,甲辰也非常中意这具身体,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无可挑剔,他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你不是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知道就是你的?” “这不是你说的吗?我们这种人就应该相信自己莫名其妙的直觉。”戊寅面无表情,“所以,这一定就是我的身体。” 庚午左看看右看看,察觉到自己的两个弟弟似乎不太对付,他头疼地望着这两人,祈祷不要出现兄弟阋墙的情况。 半晌,甲辰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戊寅,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人,他也没有跟我说他已经有对象了,所以我才会向他示好……我向你道歉,戊寅,希望不要因为这个误会影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我们毕竟是……” 甲辰着重念了接下来的两个字:“兄·弟。” “……”戊寅听出来,甲辰似乎把他的敌意和不满完全归因于解临渊。 诚然这确实是原因之一,但并不是全部。至于另外的缘由,戊寅沉默地思索着……他也说不清楚。或许真的只是因为第一印象差,所以恨屋及乌,怎么看他都不爽? …… 三只寄生虫围坐一团,简单交换过信息,没一会就到了吃饭时间。 解临渊早就看出他们在聊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故意拉着殿下多拖延了变异者们一会,直到戊寅给了他一个眼神,这才快步凑过来,刚一靠近就忍不住像个吸铁石一样贴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戳穿了他这头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窗户纸,解临渊整个人都变得粘人许多,再也不顾及他那点微薄的自尊心,一切行为但凭心意,只顾自己爽。 甲辰也确实如他方才道歉所说的那样,一切都是误会,他再也没有看解临渊一下,更是避嫌地和解临渊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距离。 戊寅一个全部恋爱经验都从书本里获得的傻子,居然也没有意识到解临渊此刻的状态过于粘人了,他神游天外地往嘴里塞了一根青菜,想着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等回过神来,面前的碗碟里已经堆满了小山一般的菜——包括但不限于解临渊为他剥的虾,哥哥和弟弟为表达亲情友爱夹的菜,颜料坊变异者们给他舀的汤,还有他最大的痴汉粉头子绿萝不知道从哪里逮来的一只活/癞蛤蟆…… 小癞蛤蟆呱呱跳进了紫藤长廊旁边的水缸里,戊寅忽然反应过来:“灰蓝呢?” “……” 半小时后,解临渊在之前他们遇到龙先生甲辰的那家店铺门口看到了灰蓝,可怜的狼人灰头土脸地蹲在门口的台阶上,饥肠辘辘,还不忘举着他的抽象画《双马尾狐狸女》,向路过的人询问是否认识一个叫葡萄的女人。 戊寅走过去,抛给他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灰蓝接过抬头一看,眼泪差点没下来:“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你们真好呜呜呜……”说着,他红着眼睛大口大口地把馒头往嘴里塞,显然饿坏了。 “……”方才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戊寅懒得要他了,毕竟这么大个动物园,找个人也怪麻烦的。但解临渊提醒了他,他们的行李还都在灰蓝手上,并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戊寅的书。 看在书的面子上,戊寅还是牵着殿下寻了过来。 “你是在找人吗?”龙先生甲辰好奇地弯腰看向他腿边,不知道找谁借的硬纸壳和笔写的寻人启事。 “对。”灰蓝两边腮帮子都被馒头塞得鼓鼓囊囊的,闻言点着头侧过脑袋,猝不及防被第二个“戊寅”吓得整条尾巴都炸开了。 “别喊,双胞胎,我弟弟。”戊寅面无表情地说。 一听戊寅唤他弟弟,甲辰立刻弯起眉眼,从善如流地喊了声小寅哥,亲亲热热的,戊寅没什么反应,倒是把解临渊给叫精神了。 他和戊寅之间现在还互相叫着对方大名,冰冷生硬,还不如这个半道出家的便宜41号弟弟。 随后戊寅又朝灰蓝指指站在他身后,好奇地探头探脑的庚午,“还有我患了侏儒症的哥哥。” 庚午:“……” 甲辰低头,忍俊不禁地用手掩了下唇角。 不知道是不是戊寅说得太过理所当然,灰蓝竟然一点也不疑有他,咽下馒头,对庚午露出同情的眼神:“哎,大家真是各有各的不容易啊……戊寅,你来动物园就是来找你哥哥弟弟的吗?这也太快了,还不到半天就找到了……而且你和弟弟长得好像啊,根本分不出来,吓了我一跳……” 甲辰友好地上前一步,热情道:“你是哥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是想找人,我在动物园还算有一点点人脉,可以帮你一起找。” 他口中的“认识一点人”可绝不是什么一点,就从戊寅进门起就能从商贩口中听到他名字来说,龙先生的人脉估计能遍布整个动物园,而且还在什么掌控园区流通货币和汇率的四大当铺之一里面就职,他主动愿意帮灰蓝找人,估摸着只要葡萄真在动物园里,那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她。 灰蓝自然也明白甲辰的自谦,连忙起身客客气气地鞠躬:“那太好了,麻烦你了!” 他快速和甲辰描述了葡萄的特征,又把他的抽象画拿出来,讲解得甲辰一脸茫然,最终还是解临渊实在看不下去,从地上那两个背包里抽出一本速写本,再从手腕内侧抽出一只笔,让灰蓝重新回忆葡萄的五官,手指轻动,飞快地画起了速写。 如果不是怕太惹人注目,其实解临渊更想用激光打印。 没过一会,一个栩栩如生的狐狸脸兽人女出现在速写纸上,经灰蓝确认,完全可以和葡萄的照片媲美,解临渊这才将它撕了下来。 戊寅全程注视着解临渊持笔绘画,越看越觉得离谱,忍不住问:“你怎么什么都会?” “不全能一些,怎么做你的生活助理,伺候你呢?”解临渊笑着将素描递给甲辰,后者犹豫了一下,谨慎地上前半步接过,又迅速退后和他拉开距离。 ……好刻意的避嫌行为。解临渊眉心微皱,随即又迅速将其抛诸脑后,关他什么事。 淤欷 庚午自从吃完午饭之后精神就不大好,现在就更是萎靡,他揉了揉眼睛,忽然抬头牵住了戊寅的手:“我先睡一觉,晚点见。” “哦。”戊寅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迟钝地点了下头。 庚午昏昏欲睡地阖上了眼睛,下一秒,他又陡然精神抖擞地睁开双眸,十分礼貌地弯腰:“……戊寅哥哥你好,我叫伍哲。” 第102章 “……”戊寅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说话的人才是庚午这具身体的本尊,他不但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表现得还这么淡定,一切都胜券在握的模样,戊寅判断出男孩‘伍哲’和庚午的记忆是互通的,或者说庚午在使用身体的时候,伍哲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像个旁观者一样在自己体内看着这一切。 怪不得甲辰叫庚午‘小wu’,这个wu既是午,也是伍,竟然算个意外合适的称呼。 “小伍。”戊寅回握住伍哲的手,“你好。” 伍哲板着脸,认认真真地完成着庚午交代下来的委托:“庚午哥哥说,让你们住到我们家来,跟我走吧。” 他转过身,像个小大人一样在前面领路,除了必要的拐弯以及走这边,不说其他多余的话。戊寅跟着走了一会,倏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快步上前伸手抄伍哲的胳膊,把他举起来,在伍哲惊讶困惑的眼神中将人放到了殿下厚实的脊背上。 伍哲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戊寅早就想骑殿下玩了,但殿下一直拒绝,理由是戊寅太大只又太重,很容易从背上滑下去把它的腰给坐断。这下子终于来了一个又轻又小的合适骑手,殿下找不到拒绝的借口,但又不愿意就范,只得愤怒地吠叫两声立在原地不动,以此来表达不满。 伍哲双手紧紧攥着殿下的毛,终于绷不住表情,又紧张又兴奋地频频朝戊寅望,得到首肯之后,用手轻轻地抚了抚殿下的后颈:“往前走哦,大狗狗。” 殿下:“……” 金毛——他叫我大狗狗欸,怎么办兄弟? 边牧——……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它们不约而同露出历经风霜的沧桑目光,然后任劳任怨地充当白狗马,驮起伍哲在前面领路。 等到一行人来到一幢二层民国风建筑小洋房前面的时候,伍哲都已经一声接一声的小寅哥哥,叫得别提有多亲热了,一颗好忽悠的心完全被这个男人用一只大型犬收买。 ……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谁能拒绝骑大狗呢? 就连解临渊都眼馋得不行,甲辰和灰蓝也同样跃跃欲试。 小洋房外竟然真的还有专人轮班值守,来去的生人都需要入册登记。坐在岗亭内的值班人员远远看到甲辰就站了起来,热情又恭敬地喊了声龙先生,接着又向狗背上的伍哲打了个招呼。 值班人员绝对是见过大世面的,面对高大威武的双头犬,不动声色;看到银发红瞳的解临渊,严谨地询问姓名,并靠双眼迅速记下长相。 但等到戊寅面无表情地双手插在外套里,出现在他身前时,值班人员呆呆地欸了一声:“龙先生,你什么时候又出去了?” “就刚刚。”戊寅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没有解释,任由误会继续膨胀。 值班人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费解地回过头,就看见熟悉的那个龙先生正在他背后,满脸微笑。 “……” 再一次用双胞胎敷衍过吓傻了的值班人员,甲辰故意落后半步,悄悄走到戊寅身侧,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设在我们家门口的这道岗,表面上说是保护我们的安全,实则是我目前隶属的势力派来监视我的人,确认我私底下没有和其他势力有联系。” 戊寅看向他,见甲辰露出委屈的神色,惨兮兮地叹了口气:“人类社会好复杂啊……” “谁让你那么爱现,非要把自己的能力弄得路人皆知。”戊寅收回视线,虽然他也曾因为不懂得合理掩饰能力,被南营地高层察觉身份,但是在弟弟面前,他还是拿足了兄长的架势,“我早上刚一进动物园的门,就在商贩口中听见了你的光辉伟绩,吸引变异植物,驯服变异动物,你真是一点底牌也不给自己留啊。” 甲辰越发委屈地眨了眨眼:“这能怪我吗?” 戊寅懒得搭理他,假装没看见。 见戊寅不吃他撒娇这一套,甲辰又迅速转为标志性的微笑,指腹摩梭着手里的油纸伞柄:“哎哟,我喜欢嘛……难道小寅哥哥你不喜欢吗?那种与众不同,受人瞩目的感觉。” 他的话语终于重新吸引回戊寅的注意力,甲辰笑意愈深:“就比如,惯常生人勿近的变异种们总是众星拱月地围着你,你有独一无二的优待,是最为特别的存在,那感觉还是很好的吧?” “哦,差点忘了……”甲辰话说到一半,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抬起手,轻轻地抚向自己的脸颊。 还有这张脸,长得真好…… 他终于明白了这半年来每每睁眼看到这张脸的异样感来源于何处。真可惜……甲辰想着,我还以为真是我的呢。 戊寅瞥他一眼,用了一个自己刚学会的新词:“双刃剑吧。说完全没有因此感到得意那肯定是假的,但麻烦也有很多……总体来说,我不是很想要这个吸引变异种的能力。” 说着,他回头看向解临渊和殿下,他想要的东西都是凭自己实力“抢”来的,至于其他扑上来的狂蜂浪蝶……戊寅又垂眸看向肩膀上耀武扬威的变异绿萝,只能说是鸡肋。 “那给我好不好?小寅哥。”甲辰笑着说,“我很喜欢。” “……”戊寅没有立刻回答他,顿了一秒,眉心微皱,“你明明自己也有,别太贪心了。” “开个玩笑嘛……所以小寅哥嘴上说着嫌弃,实际上还是喜欢自己的能力的咯?” “……” 小洋楼外表看起来十分气派,内在却败絮其中,好些房间完全没打扫,最干净的只有充面子用的进门大厅,以及庚午和甲辰二人的卧室,其他的房间都像战场遗址。 积攒的灰尘足足有一厘米厚,甚至有一个房间窗户玻璃还是裂的,地面破碎的玻璃残渣旁边还躺着一只死不瞑目的麻雀,羽毛乱飞。也不知道这只可怜的小鸟当初究竟遇到了什么,竟然慌不择路一头撞死在了窗玻璃上。 戊寅以为他在动物园顺利找到哥哥弟弟之后,是过来享福的,没想到他竟然是来开荒的。偌大一幢洋楼,窗户外面爬满了藤蔓植物,后院的草地上面野草和成人的腰一样高,井口竟然还能被葳蕤的根叶植物牢牢堵住。 他不可能叱责一名六岁的小男孩为什么不打扫卫生,就只好用嫌弃的眼神看向甲辰,示意你这家伙怎么这么邋遢,不注意卫生。 没想到甲辰竟然拎起沙发上的一个公文包,将葡萄的肖像素描纸塞进包里,非常随意地招呼道:“房间随便挑,我先去当铺上班了。”随后他便以一个公务繁忙,顾不上处理家庭琐事的事业精英形象匆匆出了门,连热水在哪里也烧也没跟他们知会一声。 灰蓝二话不说撩起袖子就开始扫地,一边扫还一边心情颇佳地哼起了歌,干得热火朝天。解临渊也熟练地将机械战神切换出家务模式,变出一把长剪刀和一把锄头,脱掉外套出了门。 戊寅从背包里取出看到一半的小说,懒懒散散地躺到沙发上,取出蒲公英标本书签,指腹抚过纸张,缓缓翻到下一页…… 倏然,洒在大厅内的阳光被一道阴影挡住,戊寅疑惑地抬起头,就见解临渊站在窗外,伍哲也立在他旁边,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扬起脑袋正说着什么。不一会,殿下叼着把长梯跑了过来,解临渊将梯子竖在窗口,衔着剪刀三两步跳上去,殿下在旁边帮忙扶着梯子,伍哲高昂着头似乎在喊着注意之类的话。 戊寅盯着看了一会,感觉看他们大扫除比看书有意思的多,于是果断扔下书籍出了门。 秋日正午的阳光还有些晒,殿下吐着舌头不停得喘气,伍哲也热得用手扇着风,戊寅再往上看,解临渊又脱了一件,只剩下贴身的黑色工字背心,和一条宽大的工装裤,汗水为他的皮肤涂上一层亮意,机械臂褪去了伪装,露出真实的金属色。 这时,一道热情满满的呼唤忽然从背后传来,戊寅回过身,就见格瑞、阿橙还有阿蓝、小黑贼眉鼠眼地出现在小洋楼外面。统共就五个变异者,这里一下子溜来了四个。 “小虎!”阿橙高兴地小跑挥手,“我们来找你玩了!” 戊寅:“……” 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你们来得正好。” 一分钟后,四个变异者人手一条抹布,被戊寅指派到二楼擦灰去了。一开始几个人还挺不情愿,戊寅允诺干完了可以一起玩扑克牌,瞬间四人就像是眼前钓着胡萝卜的骡子,哼哧哼哧干活去了。 而地主本人戊寅则继续站回长梯下面,看肌肉线条一览无余的解临渊拔着墙壁和窗户玻璃上妨碍房间采光的爬山虎。一排又一排黄绿相间的植物簌簌地往下掉,殿下来者不拒地全部送进嘴里,主打的就是一个正经饭菜狗粮不吃,其他什么都能吃。 解临渊对戊寅的视线格外敏感,几乎是戊寅在梯子底下站定的瞬间就意识到这个人在看什么,他隐晦地往下瞥了眼,随即做作地喊了声热,故意把酷腰往下扯了扯,露出内酷松紧带的一条边。 戊寅立刻给了殿下一个眼神,金毛心领神会地汪一声,边牧更是直接叼起伍哲的衣服后领,一口把人叼跑了。 等两个未成年离开,戊寅好整以暇地双手环抱在身前,斜斜倚在长梯旁,“来,继续。” “……你不好玩了。”解临渊又把裤腰提了回去,“我是想对你耍流氓,不是被你耍流氓。” 第103章 戊寅冷笑了一声,直接告诉他,这流氓想耍得耍,不想耍也得耍。 身娇体弱在这里家里没有话语权的解临渊反抗无能,只得“屈辱”地一边干活,一边搔首弄姿出卖色相。时不时故意挤个匈路个沟,撩起背心下摆擦汗,以此来做作地展示腹肌和人鱼线,再前后摆两下跨,给站在梯子底下最佳观景位的唯一观众抛个电眼。 就是戊寅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你给我看萎了的表情,全程波澜不惊毫无反应,非常令人扫兴。解临渊骚了一会骚得没劲,嫌弃地让戊寅边上凉快去,自己继续专心干活。 戊寅溜溜达达跑去了二楼,看到四名变异者一个二个为了打扫卫生都唤出污染形态,凸着眼珠满脸黑纹,不是跳到天花板上清扫蜘蛛网,就是趴在窗户外面擦玻璃。 察觉戊寅出现,他们又连忙恢复人类模样,规规矩矩地用普通方法埋头扫地。 “你们是不是经常动用变异形态?”戊寅问,他唯一能想到这群人和薛鸿意的区别,就在这里。薛鸿意身处南营地,在自己外公眼皮子底下,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人类模样,而眼前的变异者们行事就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得多,听说还常常去外界猎杀变异动物,那必然也是用的变异形态。 其中的差别大概率会影响他们的体质。 阿橙点了点头:“是不是很恐怖,吓到你了啊?抱歉,下次我们会注意点的。” “对我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我的见识比你们多。”戊寅摆了摆手,寻张干净椅子坐下:“你们是怎么聚到一起的?还有没有其他的变异者?” “机缘巧合吧……?”阿蓝从窗外跳进来,“我被丧尸抓伤之后被原来的伙伴赶了出来,心灰意冷地躺在路边等死,没想到却成了现在这副摸样,我当时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敢接触别的人类,就一路流浪,意外来到动物园,遇上了这群人。” “我变异之后没被发现,但是一直隐藏自己还蛮累的。”小黑说,“所以我主动离开同伴,想要找个自由的地方定居,辗转来到动物园,没想到有这么多和我一样的异类,就留下来了。” 格瑞说:“我的经历就比较刺激了,我是被一个赏金小队发现,抓了起来,想要卖给哪个营地做研究来着……然后阿橙突然神兵天降,救了我,我们一路逃亡,终于甩脱了那支变态小队,后来意外遇见白姐姐,这才和她一起来了动物园。” “那个赏金雇佣队最开始盯上的其实是我,”阿橙补充道:“还好我机敏,好不容易甩脱了他们,结果就在这时不知道哪里来了个愣头青,一头栽进他们陷阱里,我一看是同伴,于心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冒着风险救了他。” 怪不得戊寅总觉得格瑞和阿橙的关系要更亲密一些,原来还有这样的前情。 “还有没有其他变异者我们就不知道了。”格瑞,“应该是有的,毕竟我们还打算凑齐一整个彩虹战队,现在颜色差得还挺多。” 彩虹战队,那薛鸿意就是……小红? “说起这个……”戊寅看向他,“其他人的颜色都和他们的特征有关,你黑头发、黑眼睛,为什么昵称会叫绿色?” “呃,”格瑞:“我就是单纯的真名就姓这个。” 阿蓝嘻嘻地揉揉他的头发:“对对对。” 格瑞气急败坏地拿抹布砸阿蓝,两人笑闹着一路跑下了楼梯。 …… 傍晚,甲辰回到家,变异者们前脚刚刚离开,伍哲也一觉睡醒,哈欠连天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庚午哥哥也醒了。”他指着自己的脑袋,“但是他说他很累,就不出来了。” 戊寅感觉庚午和伍哲的状态特别像他曾经在解临渊体内的时候,当时他还不愿承认是自己无法寄生解临渊,灵光一现瞎编了一个词叫“共生”,并且谎称是他的新能力。 没想到一语成谶,竟然还真有这么个名为“共生”的能力。 又或许当时他根本不是瞎说,而是潜意识作祟,让他下意识条件反射地喊出了这个隐藏在失去记忆中的词汇。 寄生、共生、附生……恰好分别对应了甲辰、庚午和他,还有没有类似的能力了呢?六十个实验体,庚午推断说在他们之中培育出成熟核的大致仅有五到六人,戊寅目前总共只见到了包括他在内的三人,其他实验体都在哪里?所有实验体的能力都是像他们这样相似又不同的吗? 主导这场实验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实验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场祸及全球的灾厄传染和诞生他们的实验又是否有关系,有什么样的关系? 戊寅光是简单思考一下,就感觉眼前出现了一团乱麻,他好像只掀开了冰山一角,还有无数秘密等待他挖掘。 “哎呀,是有田螺小伙来家里做客了吗?”甲辰含笑的话音打断了戊寅的思绪,他微笑着将晚饭放到餐桌上,打趣道:“只是一下午不见,整个家就焕然一新,我在外面都不敢进。小寅哥,有你来和我们一起住真是太好了。” 整个下午除了充当吉祥物什么也没做的戊寅坦然颔首,接受了甲辰的恭维。 “龙先生,工作辛苦了。”灰蓝殷切地为他递来一杯蜂蜜水,又试探着问,“那个……葡萄有消息了吗?” 戊寅从餐桌上的纸袋里摸出一块坚硬的大饼,又不死心地继续翻了翻,翻出了一包咸萝卜干。他们中午刚在变异者那里吃了一顿豪华国宴,晚上就打回原形吃得如此凄惨,戊寅有点不习惯,还是解临渊起身给他短了一碗热水,让他泡着吃饼,别噎着了。 “抱歉灰蓝,还没有这么快,不过一旦有消息,我就会立刻告诉你的。”甲辰也取过一块饼,分出一半,细心地给伍哲撕成小块,泡在热水里。 “谢谢,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着急。”灰蓝点点头,回到座位上,也吃起了饼。 “……热水一点味道也没有,我想要泡羊汤。”戊寅挑剔道。 “羊汤?”解临渊咬下一小块饼,“你回兽之国把伊恩煮了,就有羊汤喝了。” “……” 灰蓝懂梗地笑了起来,正要开口接茬,就看见在场唯一听不懂梗的甲辰略带怨念的眼神,他连忙解释起笑点在哪里,结果就越解释越干巴,尴尬得他恨不得把自己煮成狼汤给大家助兴。 伍哲也不挑食,捧着他的小碗和塑料勺,就着萝卜干,认认真真地吃着,就是吃到一半吃累了开始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庚午只好迫不得已出来代替他继续吃饭。 …… 入秋之后,天黑得比夏日要快上许多,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忽然纷纷非常默契地加快了用餐速度,从有说有笑改为闷头吃饭,好不容易才赶在太阳完全消失之前结束了用餐。 昏斜的日光于远岱隐没的瞬间,三道放下筷子停止用餐的声音同时在桌面响起,灰蓝差点被最后一口大饼噎住,解临渊本来还靠在椅背上悠哉悠哉地阅读戊寅放在一旁的小说,听到声音突然一个激灵,抬起头,就看见三双如出一辙没有焦点的盲人眼瞳出现在餐桌上,还都呈现正经危坐的姿势。 解临渊:“……” 好壮观的瞎子开会。 甲辰隐约意识到什么,缓缓向戊寅所在的方向转过脸庞:“小寅哥,你是不是也……看不见?” “……”戊寅也顺着声音侧脸朝向他,没有回答。可就在这一刻,他切实对庚午和甲辰产生了一种亲近感。白天他还只是在理智地判断这两人的身份,分析他们明明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同一批的实验体,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以兄弟相称?他有怀疑,也有所保留。 但现在,戊寅脑袋里猝不及防地冒出一句:哦,这就是我的兄弟。 他意识到他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孤身一人,并不是唯一特殊的存在,还有人和他一样,会寄生在他人体内,会吸引变异种,会在黑夜变成瞎子。 解临渊头疼地站起身点开左眼照明模式,“灰蓝,你扶甲辰回房间,戊寅你先坐着别动,庚午,我背……” “不用麻烦了解哥哥,庚午看不见,但我看得见。”伍哲忽然代替庚午出现,他的说话方式和庚午截然不同,带着孩童不受控制的大嗓门,所以很容易辨认身份。 戊寅没想到他的兄弟竟然还能通过这种方式卡bug,嫉妒地啧了一声。 伍哲还不知道他的好哥哥真实面目竟然如此丑陋,生龙活虎地从凳子上跳下来,随后惊讶地说:“……解哥哥,原来是你的眼睛在发光!你的眼睛居然能发光?!” “别大惊小怪的,我会的多了。”解临渊揉揉他的脑袋,“那你自己回房间睡觉,做得到吗?” 伍哲点点头,倏然又小心翼翼地问:“戊寅哥哥,可不可以让殿下陪我呀?” 不等戊寅吩咐,殿下就以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傲娇神色跟到了伍哲身后,甩着尾巴,自作主张抛弃旧主进了别的寄生虫的卧室。 临进卧室前,甲辰忽然回过头:“小寅哥,你能不能来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戊寅皱起眉,不太乐意:“什么事啊?非要现在说,明天不行吗?” 如果甲辰严肃地告诉他必须现在跟他讲,那戊寅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就非要甲辰憋到明天再告诉他。但听了他的话,甲辰犹豫了一下,竟然点点头说:“那好吧,我明天再跟你讲,晚安小寅哥。” 这下可立刻勾起了戊寅的好奇心,十分好奇是什么事情然甲辰如此欲言又止,他一改态度,非要甲辰马上说给他听。 戊寅,就是这么一个讨人厌惹人嫌的坏家伙。 灰蓝自觉转身离开回避,解临渊却没这么识相了,搭着戊寅的肩膀堵在甲辰房间门口不愿意走:“连我也不能听吗?” 甲辰为难地摇了摇头:“抱歉,这话我只想单独和戊寅说。” 解临渊正不爽着,那厢灰蓝回到自己房间带上了门,落锁声响起的瞬间,甲辰双目一抬,立即改口:“可以,都进来吧。” “……”同戊寅差不多讨嫌的解临渊忽然又不想进去了。 很快,三人进入甲辰房间,带上了房门,甲辰摸索着坐到床边,深呼吸一口气,小声道:“其实,我已经有葡萄的消息了,她的特征还算明显,我拿出肖像画给当铺的同事看过之后,很快就有他们的朋友认出了她。” 解临渊斜倚在门前,听到这句话立刻了然甲辰为什么一开始阻止他旁听,但紧接着又倏然改口,原来是怕如果仅仅单独避开灰蓝谈话,会引起灰蓝的怀疑。 “那你为什么方才不说……”戊寅问出口的瞬间就想到了答案,“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比死要相对复杂一些。”甲辰单手托起下巴,停顿两秒才缓缓地说,“灰蓝跟我描述的是,葡萄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但据我得知的消息,葡萄在动物园已经另有伴侣,是一个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的普通男人……” 戊寅陷入了沉默,他脑海中闪过无数阴谋论,譬如灰蓝是借寻人为由,行杀人之事,葡萄实际上是他的仇人,但紧接着灰蓝憨厚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 “……我知道了。”戊寅说,“先不要告诉灰蓝,把葡萄的地址给我,明早我先去找到她问问具体情况。” “那就拜托哥哥了。”甲辰微笑道。 解临渊没忍住,当着两个瞎子的面阴阳怪气地比了个“哥哥~”的口型。 第104章 当戊寅在负责他感兴趣的事情时,行动向来非常效率,翌日天刚蒙蒙亮就把解临渊拎起来,催着人吃过早餐赶紧和他一起去打探虚实。 昨晚,把戊寅送回房间之后,解临渊只简简单单在他额头留下一枚晚安吻,随后就利落地起身准备离开。 戊寅仰面躺在床上,非常不适应地皱了下眉,随后立刻坐起身喊住他:“等下,你这就走了?” “啊?”解临渊停下脚步,竟然还有丝发自内心的迷茫,“还有什么事吗?” 作为一只没有羞耻心的寄生虫,戊寅大大方方讲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今晚这么敷衍了事?以往你都找尽各种理由试图和我睡在一起,亲我的嘴,脱我伊服,积极履行助理陪水的职能。” “有…吗…?”解临渊回忆了一下,他的羞耻心很强,应该不至于如此饥渴。 戊寅思索了一下:“是因为今天我们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你认为我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所以对我不再上心了,是吗?” 解临渊:“……” 解临渊惊了:“这是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戊寅做出一个翻书的动作。 “……以后少看那些垃圾言情小说。”解临渊折返回去给了戊寅一个吻,这次不是点到为止,而是热情的深吻。戊寅闭上眼睛,揽住他的肩膀积极地回应,直到两人呼吸都乱了节奏才缓缓分开。 “主要是我今天累了,明晚再好好陪你。”解临渊用右手拇指指腹抹过戊寅充血红润的下唇,“戊寅,没想到只是表现得稍微冷淡一些,你就会变得这么主动……看来平时我还是太积极了,搞得你总是非常被动。戊寅……你这样的性格,真的会让我忍不住同你玩一些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小把戏……” 戊寅根本就没听解临渊后面那段复杂的喃喃絮语,他手指缠绕着垂落在身前的银白长发,关注点只在第一句:“累了?你?” “怎么,我不能累?”解临渊笑着抬手按住后颈,慢慢地转了圈脑袋,“我也是个人好吧?是个人就会累的。我今天打扫了一下午的别墅,扛着梯子上上下下地爬,都快累死了。” 戊寅轻轻笑了一声,“辛苦了,那记得明天来陪我。” “……”解临渊轻咳一声,“其实我现在就可以陪。” “别了,你都这么累了。”戊寅躺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英不起来怎么办?” 解临渊:“……” 赶在解临渊开口之前,戊寅抢着说:“打住,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我变了,不好玩了?” 解临渊施法前摇被打断,哭笑不得地说:“你的进化速度确实有一点超乎我意料了……这硬不硬的也是从书里看到的?哪本书?” “明天拿给你看。”戊寅闭上了眼睛,“里面还有1啊,0啊什么的,很复杂……”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等解临渊问出‘你觉得你是0还是1?’,戊寅就给解临渊上演了一幕精彩的三秒入睡,这可把可怜的半机械人憋得够呛,回房间之后好一阵才睡着,隔天见到戊寅的第一秒就脱口而出:“你是1还是0?” 戊寅其实还没有分清1和0的区别,他刷着牙问:“什么是1什么是0?” 解临渊停顿了一会才不怀好意地答道:“这是指床上的体位,1就是比较辛苦,需要出力的一方;0是比较轻松,也更加舒服的一方。” “哦,这样啊。”戊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吐掉口中的泡沫,转身给了解临渊一个虚伪的假笑,“我看上去是那么好骗的人吗?听起来你很想当1?” “……”解临渊叼着牙刷心虚地移开视线,“也没有那么想……0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你就好好当0吧,解临渊。”戊寅将毛巾拍在他的肩头,“谢谢你为昨日还迷茫的我指引了方向。” 解临渊注视着戊寅得意离去的背影,忽地眯起双眸笑了声,这只清澈愚蠢的寄生虫绝对还不知道1和0到底代表着什么,让他占个1的名头,实际上到了床上到底如何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这样一想,顿时两个人都非常满意,其乐融融地一齐用过早餐,一人戴上帽子一人戴上墨镜,顺着甲辰给的纸条地址一路寻了过去。 殿下也跟在他们身后,脖颈上挂着绿萝做的项圈,好奇地东张西望。 动物园人均摊贩,谁都能从自己的身后的包里掏出一两样交易的物品,千奇百怪什么都有,而且全都不标价,看碟下菜。戊寅甚至看到了两张他以前没见过的游戏卡带,并且正好适配他的游戏机,他高兴地上前问价,卖家看了他一眼,给出一个匪夷所思的价格。 变异绿萝售价100园区币,这两张游戏卡竟然敢卖49园区币。 “……”戊寅摸摸自己的脸颊,费解地转头看向解临渊,“我真的长了一张很好骗的脸吗?你也骗我,他也骗我。” 卖家极力为自己申辩:“我这可是绝版的游戏卡,不信你去问,除了我这里别的地方绝对买不到。” “1.9园区币。”解临渊竖起两根手指,“不信你也去问,除了我身边这个人,绝对不会再有别的傻子愿意花钱买这种东西。” 卖家、戊寅:“……” 在解临渊高超的话术下,两张游戏卡成功以2.1园区币的价格达成交易,戊寅朝绿萝伸出手,叶片蠕动着从裹成小球的藤蔓下方吐出了三枚园区币。 这还是甲辰今早上班之前给他们留下的零花钱,让戊寅随便花,不够问他要。 付完账,绿萝再次故技重施卷好找零和游戏卡,像一头喜欢收集的巨龙,藤蔓牢牢看护着自己的宝藏。 “甲辰这人……”解临渊斟酌了一下用词,“真的很怪……我不是很喜欢他。” “为什么?”戊寅看向他,“我不喜欢他还事出有因,但你为什么会不喜欢他?他可是你的爱慕者。” “……爱慕我?爱慕你还差不多。”解临渊没好气地说,“你没看他叫你哥哥那样,嗲里嗲气的……如果他不是你的弟弟,还有着和你一模一样的脸,我早对他不客气了。” “嫉妒了?你也可以叫我哥哥,多嗲都行。” “问题出在这里吗?小寅哥~哥~” 解临渊矫揉造作的语气成功把戊寅叫恶心了,关键解临渊还严正声明他模仿的和甲辰昨晚那声绝对有九成像。 “难道说……”戊寅托起下巴,思忖着说,“他表面上对你示好,实际上真正的目的是想通过你接近我?” “……这又是哪本书的剧情?不是叫你别再看狗血文了吗?” “半个月前看的了。” “为什么不是他表面上对我示好,实则是想让我们误以为真实目的是想通过我接近你,最终想接近的人还是我?” “……”戊寅无辜和解临渊对视,没一会就禁不住笑出了声:“那他好累啊,套来套去的。” 解临渊也好笑地摇摇头:“算了算了,不聊他了。应该快到目的地了……” 正聊着,二人同时抬起头,纸上的地址正指向一幢横排宿舍楼,目前正是起床高峰期,走廊外面挤挤挨挨地全都是人,收衣服,做早餐,一楼的水井边更是排满了前来接水的人。 戊寅这人平生只吃过被枪击、腰斩、生啃的苦,从没吃过生活的酸,他好奇地看着眼前满是烟火气息的场面,感觉还挺新奇。 双头地狱犬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大家最多也就是好奇地瞥一眼,没有一个冒失地上前与他们攀谈。甚至有好几个估摸着是犯了什么罪逃到这里避难的,一见有和他们气势格格不入的陌生人到来,连忙慌里慌张地躲起来,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模样。 解临渊左眼开启扫描模式,无数锁定框对准视线所及处的所有人脸,一眼望过去,不出三秒就得到结论:“不在这里……但我找到一个在中南基地通缉令上的□□,目前的赏金兑换成动物园通用货币是……30园区币。需要我前去逮捕换赏金吗?” “还没三分之一的绿萝值钱,懒得抓。真缺钱了就把绿萝卖了,不比抓通缉犯来钱快的多。”戊寅分外丧良心地说。他很快便找到破旧脏污的楼梯间,一阶一阶地往上走。 葡萄住在冬冷夏凉的顶楼,门破得都不能完全关紧,戊寅在解临渊的叮嘱下还算礼貌地敲了敲门,朗声问:“葡萄,在家吗?开门。” 解临渊教他的句式是‘请问是葡萄女士住在这里吗?方便开下门吗?’,然后就被这个懒惰又不通人情世故的寄生虫简化成了上门讨债。 不过葡萄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大概过了半分钟,破门徐徐向内开启一条细缝,先冒出来的是一对棕红色的狐狸耳朵,接着一个脸色憔悴的女人出现在门后,她明显刚刚还在哭,眼眶红肿,抽噎着摸摸脸颊上的泪,踟蹰着问:“你们是谁?” 戊寅眉头紧皱:“葡萄?” “是我……” “你哭什么?”戊寅倏然警觉地想到什么,“你被家暴了?” 解临渊挑了下眉梢,好家伙,涉猎得还挺广泛,连家暴这个词都知道。 “没,没有。”葡萄紧张地握紧了门把手,“你们是谁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真的没被家暴吗?”戊寅怀疑地问。 葡萄再三摆手:“真没有!” 眼见着话题越来越歪,解临渊只得上前一步,“我们是灰蓝的朋友,是他让我们来找你的。” “灰蓝?!”听到这个名字,葡萄倏然诧异地睁圆了眼睛,“他还活着?” “活着。”解临渊说,“具体情况方便让我们进去谈吗?” “……”葡萄咬紧下唇,悄悄瞥了眼身后,“家里很小,还很乱。” “没事,待不下的话让殿下留在外面就行。”戊寅大度地说。 解临渊很是欣赏他的情商。 犹豫了两三秒,葡萄叹口气,然后退后敞开了房门,让两尊堵门的大神进来。她的两条腿都是狐狸的后爪形态,还有一条棕红色的长尾巴,情绪低落地垂着。 房间内部确实小得可怜,一室一卫,最靠里的区域随便拿帘子隔断就是卧室,殿下探进两颗头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没自己的位置,只好委委屈屈地后退坐在了走廊上。 一进门,戊寅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没什么隐私概念,径直走到最里面,随手掀开了帘子。 一个脸颊通红神志不清醒的男人躺在床上,额头敷着毛巾,枕头边是两片消炎药,戊寅垂下视线,看到男人缺失的右腿,断面处紧紧包裹着白布,浸满了鲜血。 第105章 葡萄擦了下眼角的泪,快步走到床边侧身坐下,取走男人额头已经变温的毛巾,在冷水里面浸湿,拧到微干,再熟练地敷回男人额前。 “他是谁?”戊寅问,“你结拜的哥哥,弟弟?或者肝胆相照、性命相托的队友?” 他把狗血文中常出现的误会桥段都列举了一个遍,结果却得到了葡萄最直接的答案:“不,他是我的爱人。” 戊寅和解临渊对视一眼,见话题一时之间变得格外敏感,对自己语言能力还算有点逼数的戊寅后退半步,将深谙交流艺术的解临渊让了出来。 “他这条腿怎么断的?”解临渊决定暂且按下灰狼的事,先关心屋内男人的情况。 提起这个,葡萄的眼眶顿时又红了起来,泪水蒙上眼珠,但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是他们小队昨天意外在园外受到了畸变体的袭击,谭茂是免疫者,所以每次出门他都走在队伍最前面。虽然时常会被丧尸抓咬,受点小伤,但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 “毕竟是畸变体,只损失一条腿算是命大。”曾经被一只畸变体拦腰咬断的戊寅心有余悸。 葡萄没有反驳,耳朵下耷,尾巴也低垂着,微微朝腿部内夹,这是一个情绪低落和紧张的表现,她又摸了摸恋人滚烫的脸,问“:你们说是灰蓝的朋友?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动物园。”解临渊说,“他一直在找你。” “太好了。”葡萄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憔悴的笑容,“我还以为他死了,听到他还活着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灰蓝同我们说,你……曾经是他的未婚妻。”解临渊斟酌着用词,“冒昧问一句,你是因为误以为他已经死亡了,所以才另寻了爱人吗?” “未婚妻?”葡萄愣了一下,手指蜷紧,犹犹豫豫地说,“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确实很好,也曾经玩笑地说等成年之后,如果我们都没有遇到其他合适的人就凑合着结婚……但我和他之间,其实更多的还是亲情……抱歉……” “为什么要跟我们道歉?”戊寅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我们待会回去之后肯定会把你的所在地告诉灰蓝,你想道歉的话,等他找过来之后再同他道歉吧。” 葡萄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恳求地说:“我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够了,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我现在过得焦头烂额,光是照顾谭茂就忙不过来了……我不想和他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大多数情况下,听到这种请求,寻常人都会表示尊重对方的意见,但戊寅向来不走寻常路,他直接毫不犹豫地驳回:“不可以,我才不要,他是我的朋友,你又不是,我肯定优先考虑他的想法。他想见你都快想疯了,我肯定会立刻告诉他,让他过来见你。” 来自骨子里的叛逆让戊寅马上行动起来,似乎生怕葡萄和小说里那些女主一样,因为种种原因故意躲起来,然后总是和男主擦肩而过,让读者们看着干着急,所以他在撂下狠话之后旋即转身出门,对殿下说:“去把灰蓝叫过来,就说找到葡萄了。” 殿下兴奋领命,飞快地转身跑下楼梯。 葡萄眼睁睁地看着双头犬绝尘而去,一副着急但无可奈何的样子,又为难又无力。 解临渊伸手拾起枕边的两枚消炎药,左瞳扫描分析,然后将它们规整地放到一边,“内部已经受潮了,不知道过期了多久,基本失去药效,甚至可能还会引起其他不良反应。而且就这两粒,绝对不够。” “……我只能买到这些了。”葡萄说。 戊寅眨了下眼睛,此刻,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而且这种天真正俨然逐渐变成无辜而纯粹的残忍,解临渊意识到他接下来一定不会说什么好话,连忙警告性地朝他比出嘘的手势。 憋了个坏的却被阻止,戊寅十分不爽地寻了个位置坐下,一言不发,听解临渊继续和葡萄聊天,全程目睹他这位心机深沉的半机械人准恋人,是如何礼貌且目的性很强地套取到葡萄和她爱人谭茂的全部信息。 在这期间,葡萄时不时便朝门口望去一眼,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的情绪变化,投向房门的眼神更是非常复杂,既有期待和欣喜,又有一抹奇怪的迟疑心虚。 “葡萄。”解临渊察觉到她的情绪异常,忍不住问,“你究竟是为什么不想立刻见到灰蓝?我的同伴只是不忍心见你们白白错过,但并不是一定要强迫你见不想见的人。” 解临渊承认,他的这句话中对于戊寅行为的评价十分违心,但他总不能实话实说:我男友就是这么个恶趣味的天然渣乐子人,他就是要跟别人反着来才会高兴。所以解临渊只好像这样双标到了骨子里,说一些自己听着都想笑的鬼话。 “我……”葡萄垂下了眼眸,“倒不是不想见他,我只是有点害怕,灰蓝要是见到我和普通人类在一起,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他厌人?”戊寅回忆之前他们和灰蓝相处的种种细节,并没有发现他有这种倾向,但转念一想,他们身边似乎一个普通人类都没有,不是寄生虫就是机械体,再加上变异者和兽人,灰蓝想厌都没地方厌。 殿下带人返回的速度比戊寅预想中的还要快,仅仅过去了十五分钟,灰蓝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大门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撑着膝盖,脸上都是剧烈奔跑出的汗,他期待地抬起头,就在见到葡萄的瞬间,他一双兽瞳如同两盏点亮的星火,脸上洋溢起喜悦的笑容,大步迈向前,一把将葡萄搂入怀中。 “太好了!”他紧紧地拥着葡萄,弯下腰,把脑袋埋在葡萄肩窝里,“见到你真的太好了,葡萄,我好想你,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葡萄也十分动容地回抱住他,安抚性地轻拍他的背,“灰蓝……”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灰蓝激动的情绪才逐渐得到平复,他也是这时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非常不好意思地松开葡萄,对着戊寅和解临渊挠挠头:“谢解,谢谢你们帮我找到葡萄。” 戊寅不至于这点功劳还需要冒领,直接说:“是龙先生帮你找到的,回去谢他吧。” 灰蓝诚恳地点了点头,葡萄却是在听到龙先生名字的瞬间诧异地睁圆了眼睛:“龙先生?是当铺的龙先生吗?”她转过头,激动地问,“灰蓝,你竟然认识龙先生?” “呃,认识是认识,但全是看在……”灰蓝说着便望向了戊寅,后者却打断了他,唇角勾着一抹笑,“灰蓝现在就住在龙先生的洋房里,还是龙先生主动邀请的。” 解临渊眉心微蹙,垂下眸,就见戊寅又露出了和方才被他阻止继续开口前一模一样的表情,狡黠、恶劣,唯恐天下不乱。他暗道不妙,抬手按向了戊寅的肩膀,试图唤起这个寄生虫的一点“人性”,可戊寅抬起头,疑惑地瞥他一眼,目光却是干净无暇、一尘不染,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听到青梅竹马的挚友和龙先生关系如此密切,病急乱投医的葡萄立刻抓住灰蓝的手,像是落海者竭力攀住最后一片木板,“灰蓝,灰蓝你认识龙先生的话,可不可以拜托你帮帮我,帮我弄一点消炎退烧药,龙先生肯定有门路,我这里还有一点积蓄,求求你了帮我。” “消炎药?你要这个做什么,你受伤了?”灰蓝紧张地揽着她的肩膀查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也是这时,他灵敏的嗅觉才重新上线,闻到了房间里浓郁的血腥味,他立刻找到了源头,就在房间最靠里的帘子后面。 “我没有受伤,是……”葡萄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掀开了布帘,露出床上属于成年男性的身体轮廓,“是他,是畸变体咬断了腿,一直高烧不退。” “他是谁?”灰蓝皱着眉走上前,观察男人的长相和伤腿情况。 葡萄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犹豫地启唇,下一秒,却被一个男人含笑的声音打断:“是她弟弟。” 戊寅靠在墙上,双手环胸,碧绿色的眼因为笑意微微弯起:“之前逃亡路上救过葡萄的命,所以二人平时就以姐弟相称,你理解的吧?” 解临渊瞬间就领会了戊寅的用意,他禁不住也挑起嘴角,微不可察地笑了声…… 太坏了,天生的坏批,他心想,人性永远是最禁受不住考验的。 灰蓝呆愣愣地点了下头,又转身看向葡萄:“你弟弟,救过你的命?那确实要好好报答他……” 反正恋人已经成为了一个截肢的残废,性命垂危,而眼前则正好出现了一名身强体壮且对她一片真心的男人,葡萄甚至不需要说话,只需要简单的默认,她就可以甩掉可能拖累她终身的麻烦,灰蓝也能重新拥有他的未婚妻,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戊寅看到葡萄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眼底是难掩的震惊和挣扎,戊寅还给她一个微笑,缠绕在他肩头的绿萝如同一条通体碧绿的毒蛇,阴暗地爬行,露出滴落毒液的獠牙,就连鳞片上都淬满了毒。 “……”葡萄闭上了眼睛,少顷,她缓缓做下了决定。 “灰蓝,你的朋友误会了,他不是我弟弟,而是我的爱人。” 第106章 葡萄的回答,戊寅并不意外,或者说,葡萄不管回答什么戊寅都不会感到意外,无论是顺势默认还是像现在这样坚定地否认,戊寅都可以理解。 唯一出乎戊寅意料的是灰蓝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狼人似乎对躺在床上的短腿男人实际身份早有预感,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用力闭上了眼睛。 很快,难掩的愤怒出现在他的脸上,灰蓝压着嗓子,用从未有过的狠厉声色质问道: “葡萄,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样?一次、一次,再一次,过往那些教训还不够吗?你答应过我会改变的!” 戊寅没听懂,他侧脸看向解临渊,发现对方也露出疑惑的目光。 “不是这样的灰蓝,这次不一样。”葡萄焦急地为自己辩解,“这次真的不一样,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他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 “你那根本不是爱,是你的自卑,是你对自己兽类基因的抵触,和对普通人无底线的讨好。”灰蓝气得鼻翼翕动,胸口大肆起伏,“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一个以前从没见过的普通男人对你告白,你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对他唯命是从,认为兽形态如此明显的你能有普通人喜欢就是万幸了,为他把自己作践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以为我已经把你骂醒了,可现在呢?你还是这样,自轻自贱,只要普通人稍微对你勾一勾手……” “灰蓝!”葡萄厉声打断了他,“我说了,谭茂和那个只想利用我的普通人不一样,他是真的爱我,末世后我们一路互相扶持走到今天,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在丧尸潮里了。” 灰蓝冷冷地反驳她:“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什么‘他非常喜欢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正确表达’‘他也不是故意伤害我的’。” “……谭茂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葡萄撇开了脸,“你和他接触过的话就会懂了,我从没见过他这般优秀又真诚的男人。” “你为什么总是相信一个陌生人,却不愿意相信我呢!”灰蓝情绪都有些崩溃,痛苦地抓住头顶的两只耳朵,“我们小时候因为兽形态被孤立、排挤,导致你的性格有严重缺陷,缺爱,自我奉献,对普通人有无底线的崇拜,这样的你只要和普通人在一起就一定会吃亏,这些我都跟你讲过,你也说你记住了。我没有强求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但你明明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和人类在一起……葡萄,你为什么要食言?” “感情这回事根本是不受控制的,我最开始确实明确拒绝了他,但是他用行动打动了我……灰蓝,请你信我这一次的判断好吗?”即便灰蓝情绪激动,嗓门越来越大,葡萄也一直保持着稳定的态度,轻声慢语,极力为自己和谭茂辩解着,“既然现在你也来到了这里,等谭茂病愈转危为安,你可以来看我们之间的相处,通过你的眼睛,来辨认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灰蓝呼吸一滞,眼睛死死瞪着葡萄,没有立刻反驳她,葡萄一看说得通道理,连忙想要继续恳求多年的挚友帮忙找药,可就在这个时候,身旁那个戴着墨镜的黑发男人忽然笑着开了口:“好·人。” 他一字一句,似乎在细细咀嚼这个词汇,说得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戊寅唇角笑意更深:“好人,非常非常爱你?那不如这样……” 解临渊知道他现在该捂嘴了,不然戊寅肯定要说出一些石破天惊的恐怖提议,但说实话,他也挺好奇脑回路和常人不同的戊寅到底还能多“丧心病狂”,于是故意装作疑惑的样子,没有出声。 “我们现在就把他叫醒,询问床上这位深爱你的丈夫,现在他失去了一条腿,失去了谋生能力,而他的妻子有了一条更好更轻松些的出路,他是想让妻子继续跟着他过凄惨的苦日子,为了给他治病低头哈腰地四处求人;还是愿意放开手,让妻子就此离开呢?如果他真是你口中那个爱你入骨的好人,一定宁愿自己吃苦,也想让你过得更好吧?” 这个建议实在是道德绑架得太过赤裸裸,就连灰蓝都瞠目结舌地回头看向戊寅,即便是他,盛怒之下都不敢说得这么绝。 葡萄更是诧异地望向黑发男人,狐狸耳朵下后压,尾巴下意识紧紧夹在腿间。这个人给她的感觉非常不舒服,说出的话也过于偏激,但就是很难去辩驳。 灰蓝见葡萄窘迫而难堪地红着眼眶,一言不发,一时之间也有点于心不忍,不想把她逼得这么狠,但他也知道戊寅之所以说出这么不留情面的话,完全是为了帮他,若是他不领情反而出言阻止,岂不是会让戊寅失望。 陷入两难之间的灰蓝只好向解临渊投去了求助的视线,天真地向这个心眼比起戊寅只多不少的半机械体寻求帮助。 解临渊这人坏就坏在他的心眼要比戊寅多拐一个弯,见时机成熟,立刻站出来收买人心。他义正词严地摆出一副懂事理明是非的模样,略带‘责备’地嗔斥戊寅:“好啦,你少说两句,知道你没有恶意,但你这要求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更何况谭先生还高烧不退呢,再怎么样也得等人先治好了病再做打算。” 戊寅被他这声附和得十分想笑,见好就收,靠在墙上阖上了眼睛,将舞台交给长袖善舞的解临渊。 很快,解临渊就三言两句成功获取了葡萄感激的目光,他拉过灰蓝,带人暂且离开,还说药品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帮忙想办法,还保证待会就先给她送一些酒精来。 葡萄千恩万谢,亦步亦趋地将他们送到门外,还试图一路送到楼下。 她没有看到,就在她站在门外屡屡道谢的时候,帘子后方,床上的人缓缓虚弱地半睁开了眼睛,高烧让他脸颊酡红,谭茂深深地望着葡萄模糊的背影,没过几秒,便又体力不支地闭上了眼睛。 …… 回‘龙公馆’的路上,灰蓝愁云盖顶,望着戊寅多次欲言又止,直到戊寅不耐烦地让他有话赶紧放,他连忙紧绷着脸说:“戊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葡萄?那个,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讨厌葡萄,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早些年遇到渣男受了情商,还差点为了他自杀,我喜欢她,很是心疼她,想保护她,之前我说什么自小相恋是我美化了自己……那时候也算是我趁虚而入,趁她失恋的时候照顾她,才让她答应说,如果毕业之后没有男朋友就和我结婚……” “我不讨厌她啊。”戊寅说,“我还挺欣赏她的,确实是个还不错的女生,坚强,有原则,长得也不错,你眼光还行。” 灰蓝震惊:“那你还……对她,态度那么恶劣……” “恶劣吗?”戊寅惊讶反问。 灰蓝:“……” “这才哪到哪啊。”解临渊凑过来现身说法,“你是没见到他当年是怎么对我的,威逼利诱,装神弄鬼,还玩消失给我心理压力,利用我的弱点强迫我成为他的奴隶。” “啊??”玩得这么野? 戊寅嫌弃地瞥解临渊一眼,又望向灰蓝:“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 “我可以给你两个建议,就看你内心的善良的程度决定选择哪一个。”戊寅举起右手两根手指,“一,什么也不做,在房间里坐着等,说自己无能为力,根本不认识什么龙先生。就凭床上那男人的出血量,再加上高烧不退和伤口发炎化脓,不出三日必死无疑。到时候你就故技重施,趁虚而入。” “二,威胁葡萄,告诉她,只有离开她那个谭什么的和你结婚,你才愿意提供药品,并且杜绝其他人帮忙的可能。别忘了留下一些她的把柄,以防她忍辱负重虚与委蛇,日后再背刺你。” 灰蓝:“……”到底哪个善良了?都很扭曲恐怖啊! 原本还满脑子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灰蓝被戊寅短短几句话搞得不停倒吸凉气,什么悲伤什么抑郁忧愁瞬间抛诸脑后,现在的他只想找条绳子把眼前这个重度反社会分子拴起来,省得跑出来吓人。 “让我好好想一想……”灰蓝为难地说。 …… 戊寅出门得早,见完了葡萄回到龙公馆才不过上午九点,他闲适地坐在大厅沙发上,喝了一口温水,正打算找两本书出来解闷,就发现他的所有小说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莫名其妙消失了,只剩下一些诗歌散文,旅行札记和英文字典等。 他瞬间察觉始作俑者,快步在洋房内寻找一圈,随后在水井边上找到了正坐在小马扎上,低着头,用最原始的搓衣板和皂角洗衣服的解临渊。 仅这一刹那间,他的怒气全然消散,甚至有某一个瞬间,戊寅甚至罕见地产生了“羞愧”和“怜惜”的情绪。 在他阅读过的那些言情小说中,时常会出现家庭主妇辛苦付出不受重视的题材,戊寅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了洗衣、做饭这些家务劳动应该夫妻共同承担,虽然他和解临渊还不算完全的情侣。但既然有打算和他谈恋爱,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把一切繁杂琐事都推给解临渊。 这样想着,戊寅放轻了脚步,徐徐走到解临渊的身后。 他看到解临渊微微垂着脑袋,手里攥着一块黑色布料,正盯着它发呆。 戊寅又定睛一看…… 这不是他的内酷吗? 第107章 戊寅:“……” 浮想联翩半晌结果发现手中衣服的主人竟然就站在自己背后而身为能觉察到十米开外蜻蜓翅膀煽动气流的机械战神Z1932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你听我解释。”解临渊把衣服摁进泡沫水里,硬着头皮尝试挽回颜面。 “好,你解释。”戊寅说,“我听着。” “……” “?” “……” 等了一分钟有余,戊寅不耐烦:“你倒是解释啊?” 解临渊甩掉手上的水,破罐子破摔:“解释什么解释?方才我看天气不错,把我们俩的衣服搬出来洗,洗着洗着洗到了你的衣服,想着这些该死的布料能够直接贴身接触你的皮肤,然后就开始想入非非,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羞耻观念淡薄的戊寅点点头,神情淡然:“……但,如果我不出现,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闻一闻上面的气味?再筑个巢什么的。” 解临渊紧紧皱起眉,错愕道:“闻?你怎么有这么变态的想法?而且,什么叫筑巢?我又不是鸟,为什么要筑巢。” 一看居然还有解临渊不明白的事情,戊寅立刻认认真真地跟他科普了ABO等相关小说设定,包括信息素,筑巢和易感期等等,听得解临渊目瞪口呆,直呼这些小说作者真是奇思妙想,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什么都能编出来。 接下来他还大言不惭地表示如果这世界的性别真的分成ABO,那他肯定是Alpha。 戊寅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既然解临渊是Alpha,“……那我就是Enigma。” “……Enigma是什么?” “更稀有的性别,可以解释是A中之A。” “为什么A上面还有A?没有完了的套娃吗?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一个E中的E?……你一个西瓜的英文都不知道怎么说的家伙,原来英语词汇量都学到这里来了?” “……”戊寅决定把跑偏了的话题揪回来,倏然认真地问,“所以,会吗?会闻一下吗?” “会。”解临渊很直接地说,“但我肯定不会做别的了。” 这下终于轮到戊寅震惊了:“什么?还能有什么别的?” “……”解临渊惊喜地发现论起变态,终究还是他更胜一筹。 不过戊寅用实力证明他在相关方面未来的造诣也不容小觑,不仅迅速对解临渊的‘别的’接受良好,还走到他的身边蹲下,好奇地歪过脑袋,问:“除了想闻一下之外,你刚才对着我的衣服还想了些什么?” “……”解临渊移开视线,“你不会想知道的。” “很难以启齿吗?” “不然呢?”解临渊说,“反正都是只存在于我内心的想法,当然是怎么说不出口怎么来。” 戊寅听着更好奇了:“说说呢?” “……都说了说不出口了。”解临渊将滑落手肘的衬衫袖口重新挽上去,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我才不说。” “难道你就不想实现它们吗?”戊寅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如何撩拨人,明明是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魅惑感,“讲出来,或许正好也合我的胃口,那么我们就可以……试一试?” 不得了,解临渊心想,这人开窍之后真的……太会了,还因为半边装着明白,半边又还是糊涂,所以缺乏廉耻心,什么都敢往外说,对。 当真是又纯,又欲。 他闭上眼睛,先说了一句:“这可是你自找的”,然后凑到戊寅耳边,咬着后槽牙把他的念头全部掏出。 戊寅听着听着眯起眼睛,“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阅读的那些言情小说显然都非常纯爱,解临渊的话大大超出了他的涉猎范畴,他几乎都听不懂。 “……你会喜欢的。”解临渊暧昧地笑了下。 戊寅狐疑地望向解临渊的双眼,得到了对方非常无辜和真诚的目光。 “信你一次。”他说,“不要让我失望。” “保准超出你的预料。” …… 戊寅有没有超出预计这很难说,但解临渊的的确确是超出预料了。 虽然戊寅现在还不懂这些,不会因此嘲笑他,但戊寅迟早会懂,到时候再回忆起今天,简直是地狱场景。 戊寅确实不太懂,他只知道解临渊没有说谎,真的非常不错,没有辜负他白天的期待,所以他心情很好地想要兑现他的承诺。 正在解临渊打算发表一些什么杂七杂八的感想,方便日后继续骗戊寅的时候,他们隔壁的房门倏然被缓缓地推开,声音不大,动作很轻微,但在一片寂静的深夜中还是显得十分突兀。 戊寅瞬间警觉地撑起身,解临渊也停下动作,掰断左手小指,变化成一颗球形的小监视器,咕噜咕噜顺着门缝滚出去。 左眼的监控画面中,灰蓝夹着他的大尾巴,蹑手蹑脚地走在过道上,鬼鬼祟祟,肩膀上还挎着个背包,里面鼓鼓囊囊明显装了不少东西。 解临渊禁不住无声地笑起来,凑到戊寅的耳边,悄声道:“是灰蓝。”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午饭也没吃,终于想通他要怎么做了?” “可能早就确定了心意,”解临渊吻了下戊寅的耳垂,“但怕被你嘲笑,所以故意憋到了夜里,你们几个瞎子都睡下的时候才出门。” “嘲笑?我为什么要嘲笑他。” “你猜他最后选择了你的方案一还是方案二?” 戊寅也笑了笑:“我猜他哪个也没选,找葡萄无私奉献去了。” “真聪明。”解临渊又吻了他一下,这次的吻落在了喉结旁的黑痣上,这一处简直是解临渊的兴奋点,光是用指腹摩挲两下就会激动。 …… 灰蓝没有去找甲辰帮忙,他原本就有许多药品积蓄,是之前狼群私下同兽之国旁边那所医院做交易时攒下来的积蓄。这年头药物绝对是紧俏品,有价无市,消炎药抗生素都是论粒卖,谁也不会知道在戊寅这群人里,最富有的人其实是其貌不扬的灰蓝。 他犹豫了半天,即便戊寅已经为他列出了能获取最大利益的方法,他却还是头也不回地带着全身家当去找到葡萄,不需要任何的回报,还尽心尽力帮忙照顾病床上的谭茂,好让不眠不休了两天一夜的葡萄可以短暂地休息一会。 隔日灰蓝顶着两个黑眼圈和空背包回来的时候,大厅里,嘴上说着‘我为什么要嘲笑他’的戊寅还是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其中呼之欲出的嘲讽令灰蓝瞬间炸开了尾巴毛。 “我知道你要说我蠢。”灰蓝抢在戊寅开口之前喊道,“我也知道我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一厢情愿地付出,像个小丑,但我不会后悔。我爱她,希望她过得好,并不是只有跟我在一起才叫好,她和别人在一起会幸福,那我自愿放手,但如果未来有一天谭茂辜负了她,让她伤心,我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烂人!” 庚午和甲辰今天都还没有出门,二人刚从房间里出来就听到如此冤种的发言,不由得纷纷“芜!”了一声,要求灰蓝细说。 灰蓝迫不得已简要概述了他的冤种史,稍微美化了‘一’点点,戊寅和解临渊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揭穿他。 伍哲小朋友和庚午都被灰蓝朴素的爱情观感动到,认为他是个敢爱敢恨的真男人; 解临渊也称赞灰蓝做得很好,好就好在真的好。 甲辰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杯子,小口抿了一点热水,倏然问:“葡萄是因为以为你死了,所以嫁给了其他人?” “是啊。”灰蓝大度地说,“这很正常。” “……这样啊。”甲辰陷入思索中,过了会又抬头看向戊寅,“小寅哥觉得呢?觉得灰蓝的行为……怎么评价?” “我觉得?”戊寅想了下,缓缓道,“……我已经不止一次在书里看到,什么……‘喜欢是拥有,而爱是放手。’刚刚灰蓝你竟然也这么讲了,你爱葡萄,所以你选择放开她,而不是强行去拥有她……但说实话,我不太能理解。如果这句话确实是正确的……那我大概谁也不爱吧。”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齐齐将视线投向了解临渊,而后者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戊寅身上,一时之间,大厅内落针可闻,谁也没有再出声。 过了会,解临渊伸手揉了揉戊寅的头发,附身到他耳边,“这句话不是对谁都适用的,就像你,也就像我……戊寅,我了解你,如果有一天我变心了,而那时候还钟情我,你一定会用尽一切残忍的手段让我回到你身边,直到你对我失去兴趣……没关系戊寅,我不介意。” “但同样的,你也别介意当我落入同样境地的时候,会做出和你一模一样的行为。” 解临渊弯起眼眸:“我们是一丘之貉,所以谁也别嫌弃谁,好吗?” 戊寅抬起头,看向解临渊的红瞳,还有他耳垂上和他眼珠同色的宝石耳夹。 过了半分钟,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虽然二人沟通的声音不大,但灰蓝狼人优秀的听力让他还是一字不差地听完了全部。他感到一阵由衷的恶寒,感慨果然上帝是公平的,每个人都各有自身优缺点,就好比眼前这两位帅得天妒人怨和实力强悍的男人,就配上了扭曲至极的性格。 幸亏他们内部消化了,不然谁受得了。 第108章 自那日灰蓝发出了“千里送药我心甘情愿”、“有一种爱叫做放手”的感情宣言之后,接下来的三天他又开始了长吁短叹的抑郁症生涯。 不但天天忧愁地坐在草坪上四十五度抬头望天,时不时再发出伤感的叹息,听得人胃疼;而且还像个青春期的小男生一样,偷偷跑去葡萄宿舍楼下,远远观望,然后在吃饭期间若有所思地问其余人:也不知道葡萄现在怎么样了,累不累?饿不饿? 这段时间,戊寅已经很好地接受了灰蓝的苦情人设,就很理所当然地问:既然你这么思念葡萄,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呢? 灰蓝哼一声,表示他也是有自尊的,葡萄又不喜欢他,他凭什么一直上赶着往她脸上贴,送药送食物,还帮她照顾男人。 听完,戊寅心想灰蓝原来也不是完全的圣父心理,付出不计任何回报,但紧接着他就又听到灰蓝悠长的叹息:也不知道葡萄有没有睡个好觉…… “……”戊寅认为还是让灰蓝吃太饱了,应该给他找个班上。 庚午听闻弟弟的苦恼,略作思考,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很损的主意。 他神秘兮兮地走到灰蓝身前,说被他的事迹所感动,为他冠上“动物园第一深情”的威名,请他切莫推辞,然后还让伍哲一整天都乐呵呵地叫灰蓝“深情哥”、“情种哥”。 此举收效颇丰,臊得深情哥本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十分愚蠢,再也不好意思玉玉。 戊寅终于落得了一日的耳根清净,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玩游戏,跟解临渊说他现在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解临渊不太理解:“你什么时候不堕落了?就我认识你开始,你从始至终都是现在这个样子啊?” “……”戊寅斟酌了一下用词,放下游戏机,“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的生活,和平得都不像末世,有吃有喝,甚至还有水果,遇不到污染者,也没有勾心斗角,甚至还有空谈个恋爱……” 最后一句话令解临渊愉悦地勾了下唇角,“这样不好吗?” “有点心虚。”戊寅翻出垫在枕头底下的书,快速翻开,“你看,这里写着:你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为你负重前行。” 解临渊弯腰看了下书籍封面:《百大网络流行语,看完你一定会有所收获》。 “那……要不你明天就去替甲辰和庚午到当铺上班?正巧你们还是同一张脸,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或者主动上门去给变异者们狂吸?” “……” 解临渊笑了起来:“行了行了,别想太多,谁知道现在的平静生活还能维持多久。毕竟大环境摆在这里,任何地方的和平都是暂时的,指不定明天就会发生意外,安心享受当下吧。” 戊寅正要点头同意,然后躺回沙发上继续摆烂享受骄奢淫逸的寄生虫美好生活,洋房外的围墙上就传来好几声此起彼伏的呼唤:“小虎!” 伴随着这些声音,五个浑浊黑色眼睛的人影接连从墙外翻进来,分明大门敞开着,但变异者们可能就是要彰显他们的不同凡响,所以宁死也不走门,只有Z1068陆捌黑着一张脸从门后走出来,看样子他对变异者们的怪癖也很是不理解。 “……”戊寅开始后悔没有早一点享受人生了,意外甚至赶不及明天,解临渊话音刚落它就来了。 彩虹五子一进大厅就把戊寅团团围住,每个人都一脸疲惫,靠近戊寅之后瞬间跟电量耗尽的手机连接上电源似的,如释重负。 陆捌径直走到解临渊身旁,解临渊顺手递去一杯凉开水,陆捌接过一饮而尽,随后叹了口气,解释说这些天他们接了一个清剿畸变体的任务。 变异者们一般不会全员出动就为了一只畸变体,但这头畸变体竟然出奇的聪慧,它始终在动物园外围游荡,从不进入动物园,并且还知道流窜作案,吃一个人就换一个地方,神出鬼没,靠这招啃食了许多人类,搞得人心惶惶。 所以为了尽早结束麻烦,动物园的四大势力聚在一起合资请变异者们出面,解决这个大麻烦。 见报酬十分丰厚,变异者们的大姐大,也就是旗袍女人白姐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她认为就一只畸变体而已,即使比寻常畸变体聪明一些,也不可能敌得过他们整整无名变异者。 但她也没有因此掉以轻心,出任务之前再三提醒其余人小心,特别是陆捌,身为他们之中唯一一名普通人,还不是免疫者,叮嘱他遇到麻烦的时候千万优先保全自己。 可令白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头畸变体竟然根本不和他们打。 它不知道是如何察觉到变异者的到来,直接避开他们作案,偌大的动物园,畸变体在前面吃,变异者们在后面追,一旦入夜更是跑得远远的,影子都见不到。三天来,自诩末世食物链的顶端的变异者们被一只畸变体溜得一愣一愣的,死亡率还一点没有下降。 解临渊体贴地取来几只干净杯子,给每个人都一一倒上温水,甚至就连一直胆小地躲在陆捌后背的三尾狐狸都有一杯。 “这也太聪明了,”灰蓝也在旁边听着,“你们形容的还是畸变体吗?我听着都像是个精通反追踪的特种兵,还是武力值加强版……该不会是进化版的畸变体吧?也就是……二阶进化丧尸?然后随着时间推移,还会出现三阶,四阶丧尸……十阶丧尸!” “别危言耸听自己吓自己。”解临渊打断他,“既然这只畸变体只敢绕着变异者走,证明实力并不强,它和其他畸变体最多就是狗和边牧的区别,击杀它是迟早的事情。” 莫名其妙被cue到的殿下扬起了一边脑袋,边牧不睦地汪汪叫,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 “小虎,能不能借我们你的变异犬用一下?”白姐礼貌地问,这也是她会跟着其他变异者来这里的原因之一,“我们想利用它的嗅觉追踪那头畸变体,我们今天带了小狐狸,但是它不怎么听得懂我们的指令,而且胆子太小了,我们没有时间锻炼它,再拖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 “我是没问题。”戊寅懒散地陷在沙发里,“但你们还得问问它的意愿。” 阿橙一看就是个狗控,听到这话立刻凑到殿下身前,“殿下殿下,你愿不愿意帮帮我们,一起去击杀可恶的小怪兽啊?” 戊寅头也不回地喊道:“它目前的智商在100左右,别用那种幼稚的口吻和它说话,它会生气的。” 阿橙:“……” 一旁,陆捌抬手摁住解临渊的肩膀,用力捏了捏,“1932,帮帮我们,再拖下去,变异者在动物园内的威望会大受影响,届时会发生很多不好的事情,所以明天之内,必须解决那头畸变体。” 不说解临渊过往受过陆捌明里暗里不少帮助,只谈二人相同的经历,陆捌既然开了这个口,那解临渊就必然会答应。 而戊寅一听明天解临渊和殿下都要出门,洋房里只留下他和大情种灰蓝,戊寅立刻表示他也要一起去。 一听他的话,变异者们瞬间异口同声地说:“你去做什么!很危险的!” “我身上的气味可不止吸引你们。”戊寅意味深长地说着,“不是说找不到那只畸变体吗?与其带着殿下去追踪它,还不如带上我,叫它自己找上门。” 变异者们再一次异口同声:“那不是更危险了吗?!” 戊寅懒得理这群把他当作温室玫瑰的家伙,抬眸将目光投向解临渊。 解临渊也皱着眉,犹豫了一会才说:“说实话,我也不希望你去,上次在超市里的那一幕,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但我也知道,你决定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而且……” ——他认为戊寅之所以坚定要一起去,是想要尽自己所能去帮助这些对他抱有最大善意的变异者,无论这些人喜爱他的缘由是什么。 真讨厌,解临渊心想,明明做了一百件坏事,是个恶劣至极的性子,但就是因为偶尔做的这一件好事,就能让他如此心动。 我是被他pua了吗?解临渊不合时宜地想到,紧接着他就瞬间燃起斗志:不行,pua明明是我最擅长的领域,我也要套路他! “一起去吧。”他说出结论,“我会保护好你的。” 但要是没保护好的话……他就又可以享受到一人录两人爽的快乐play了,这样想想也挺不错的,左右他都不亏。 戊寅并不知道短短几秒钟内心眼多得跟马蜂窝似的解临渊脑子里竟然能转过这么多字,他只对解临渊最终的答案非常满意,点点头道:“就这么定了,明早见。” 来这里的时候,变异者们的打算是这些天太累了,过来吴小虎这里充充电,没想到走的时候他们竟然比来时心愈发累了,而且还异常焦虑,那感觉就像自家女儿跟他们说要半夜和陌生人去夜店喝酒,头发都愁白了。 只有陆捌面无表情地看着戊寅,临走前,他认真地对戊寅和解临渊鞠了个躬,“谢谢你们。” 见到他这一板一眼的模样,戊寅倏然想到什么,对已经走到门外的阿橙招招手,随后等人靠近了轻声问:“给陆捌取的名字想好了吗?” 阿橙:“……” 阿橙焦虑加倍:“求求你让我睡个好觉吧!” 第109章 虽然同为Z系列半机械体,但解临渊和陆捌二人的名字风格却迥然不同,而且是明显的厚此薄彼,一个听上去就是富家大少爷,另一个则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这也是阿橙近段时间的心病,她就像是一个十几岁就有了一个三十岁乖儿的操心老妈子,生怕陆捌不声不吭地受了委屈。她秉承着别家孩子有的也不能短了自己孩子的育儿理念,当场问吴小虎借了本新华字典和唐诗宋词三百首,回去苦翻一夜,动用她本就不高的知识水平,誓要给陆捌取一个兼具赏心悦目和文化内涵的姓名。 隔日,她在前往动物园外的面包车上主动坐到戊寅身边,神秘兮兮地展开一张纸,“看,这都是我想到的名字,你挑一个觉得最好的呢?” “还挺效率的?”戊寅接过来,垂眸一看,纸上少说十几个名字,能把人选择困难症都看出来—— 陆板桥、陆且长、陆漫漫、陆迢迢、陆茫茫、陆归来、陆行难…… 戊寅皱紧了眉:“……” 他伸手拽了拽解临渊的袖口,把这张纸递给他:“陆捌名字太敷衍了,阿橙想给他取个新的,你看一看,从里面挑个喜欢的。” 闻言,解临渊扬起个温和的笑,“有心了,和你们这群朋友在一起,想必Z1068以后一定不会再感到孤单。” 说着,他接过纸张,噙着笑低头看去,随即笑容就凝固在唇角:“……” 阿橙惴惴不安地搅着手指:“这些名字全都不太好吗?为什么……你们的表情这么僵硬?” “要不要直接去问问他本人的想法?”解临渊委婉地提议,“毕竟是他的名字,肯定是本人意见为优先,万一陆捌他就喜欢叫陆茫茫呢?” 阿橙又不是傻子,她幽怨地看了解临渊一眼,默默用笔将陆茫茫这个名字划去。 …… 动物园大门外依旧热闹,虽然近期这头过于狡猾的畸变体已经令园区客流量锐减了大半,但为了生存和利益,还是有大批的人类无惧生死,冒着被畸变体啃食的风险,外加一丝侥幸心理,风雨无阻地出入动物园。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动物园吗?”陆捌忽然开口。 通过他说话时的面部朝向,他期望的交流对象明显是解临渊,但对他起的话题最感兴趣的人竟然是戊寅,他好奇地反问:“为什么?” 陆捌对戊寅糟糕的第一印象早已有所改观,见戊寅接了话茬,他下意识端正了坐姿,从随意的交谈改为科普讲座:“因为最初来到这里的人群是被其他基地驱逐排斥,甚至是囚禁追杀的人,包括一些机械义肢改造范围过大的,兽类特征过于明显的……白姐也是第一批创建动物园的人之一,她向过去的同伴坦诚自己的异常,却被对方认为她已经不再属于人类范畴,希望她主动离开。当时她询问:不是人的话,那她是什么?她的同伴说,随便你是什么鬼东西,反正你肯定已经不是人了。” “一群不被人类接纳的‘类人生物’,既然不配称作人了,那就只配叫动物了,于是他们就非常讽刺地将新的家园命名为,动物园。” 在场五名变异者,戊寅先前知晓了其中四位的过去经历,现在通过陆捌之口,最后一块拼图也拼好,无一例外,没有任何温情的回忆,有的都是白眼和冷漠,他们也几乎失去了除同类以外的任何朋友,和曾经的自己彻底告别。 “那……”戊寅好奇,“你们究竟还算不算是人呢?” 这个问题倏然勾起了解临渊的往事回忆,他愣了一下,突然想到自己曾经似乎非常非常在意这件事,因为无论是北营地还是狼烟庇护所,他都被当成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工具使用,无条件地服从他人指令,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无数次地在内心宣告:他是一个人。当被称作怪物的时候,解临渊会无比的愤怒和应激。他不愿被当作异类,他憎恨着身边的人,蔑视他们,但又渴望着获得这些‘人’的承认,从而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一如将自己生活的地方命名为动物园的行为,很难分辨这些初建者究竟是真的不在乎世人对他们的看法了,还是在用这种刻意强调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愤慨。 解临渊的内耗一直持续到戊寅的出现,对方也并没有刻意做些什么,只是干脆利落地将他带离了这个畸形的大环境,甚至就连后面这个行为都是无意的,很大可能,戊寅都根本不知道解临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困扰他十余年的苦恼,然后被自己轻而易举地解决。 解临渊仍旧没有被认可,其他人眼里,他还是一个怪物,武器,是叛逃的工具。 但他不在乎了。 当身处的环境改变之后,是不是人对现在的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不过,变异者们看起来还远远没有解临渊这么想得开。他们生活于人群密集的动物园内,每天都在面对着形形色色的“人”。被歧视者不会因为身边人都拥有着同样的困境而空前团结,他们只会在自己的团体之中制定新的规则,选择出另一批人作为底层,从而保证自己的利益。 这条规律在兽之国内部就得到了应证,动物园里恐怕也不会例外。 所以在面对戊寅的问题时,变异者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太自然。 过了一会,小黑忽然摆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无所谓啦,难道是人就能长生不老吗?不是人的话难道明天就会死吗?我反正不在意自己的物种。” “我也是。”阿蓝同意他的看法,“而且我们到底是算不算人,还不就是一张嘴的事情?只要我们足够强大,社会地位高,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我们想是人就是人,不像想人就不是人,那些所谓的‘纯血人’还会想尽办法证明我们是人,要和我们认亲。” 阿橙努努嘴:“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我有大家在,又不是孤身一个,即便日后真的不被当人看,那就不做人了呗。等日后熬到末世结束,我们就是世界上最特殊的种群,还能申请个濒危保护。” 车上的其余人都被她逗笑了,紧接着格瑞就起了个别的话题把这茬翻篇。只有旗袍女人白姐笑意不达眼底地勾勾唇角,接下来的全程都垂下视线望向地面,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前两天,为了抓到那只善于打游击战的畸变体,五名变异者都是分头行动,陆捌坐镇中央,负责统筹调配安排所有人的行动,尽可能地扩大他们的搜索范围,然而今天因为有戊寅在,只有小黑和阿蓝在中途带着殿下跳了车,去他们预测中畸变体可能出现的地方搜寻,其余变异者都围在戊寅身边,守株待兔。 但不知道是戊寅魅力减退,还是这头畸变体的智商真的高到让他察觉戊寅的存在是个致命诱饵,在野外露天待到日上三竿,戊寅等人都没有看到半只畸变体的踪影。 唯一的威胁只有几只意外闯入的倒霉污染者,还隔着百米开外就被解临渊两狙点掉,都没有给其他人出手的机会。 “我刚刚是不是看到狙击/枪了?你们看到了吗?”格瑞发出灵魂质问,他费解地挠挠头,目光在解临渊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视,“你的枪都放哪的?” “看来是瞒不住了。”戊寅遗憾地叹口气,轻咳一声,认真地说,“其实解临渊不仅仅是机械战神实验体Z1932,他还是个异能者,拥有空间异能,狙击/枪他就一直放在空间里,需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空间异能!”格瑞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就那种,类似修仙文里储物戒指那种的东西吗?天呐!” 陆捌痛苦地敲敲脑袋,感觉自己这群朋友的智商没准还真不如一头畸变体。 …… 一直等到中午12点,众人一边用馒头和热水简单地对付午饭,一边商讨是不是他们变异者的气味把戊寅的气息掩盖住了,下午要不要让戊寅单独游荡,他们则躲到更远的地方保护他的安全。 正在这时,小黑和阿蓝远程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智慧畸变体最新的作案现场,总共死了四个人,一人重伤,殿下带他们赶到的时候畸变体背对着他们握住最后那人的头颅往石头上砸,但这头畸变体就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般,不等他们靠近就毫不恋战地起身就跑。 白姐收到他们发来的地址信息,立刻招呼所有人上车,顺带遗憾地宣布他们让戊寅做诱饵的Plan1彻底宣告失败,她笑笑:“看来猫薄荷的吸引力还是不够强啊。” 戊寅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座椅扶手,没有在意他被形容成猫薄荷的比喻。 等到他们车开到目的地时,死亡人数从四转到五,最后那个颅骨被砸出一道巨大裂缝的男人也在一分钟之前彻底没了呼吸。 小黑和阿蓝将他们的尸体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一一翻看他们的行李,很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白姐向戊寅解释说:“这些在外行走做生意的人,大多数都会随身携带身份信息,我们是在辨认他们的身份,有时候也会因为遗物丰厚,会帮忙完成他们的遗愿,比如将遗书交给某个人,掩埋他们的尸身等等。” 戊寅点点头,他见过无数具尸体,也干过舔包的事情,却从来没想过去了解对方是谁,是否留下了什么未解的心愿。 见变异者们全部蹲了下来,他干脆也走到最后死的那具男尸身旁,看了眼对方的长相,拨开他的领口,看有没有佩戴铭牌挂饰。 解临渊走到他的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只越来越人性化的寄生虫,随后也半蹲下来,打开一只沾满了鲜血的背包,将其中染血的物品都拿出来,在草地上晾晒。 戊寅仔细翻遍了男人衣服和裤子口袋,发现里面竟然比他的脸还干净,和其他四具尸体恨不得拿东西塞满全身口袋的作风完全不同,他腹诽着抬起头—— 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有神的黑瞳。 两个人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诧异,戊寅立刻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可诈尸的男人似乎是想要阻止他出声,飞快地抓住他的手腕,然而戊寅还是喊出了声:“他还没死!”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然而他们却只看到头颅开了条缝的男尸瞳孔涣散地躺在地上,阿蓝又过来仔仔细细确认了一番,发誓这个男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再晃两下脑浆都得流出来。 “是错觉吧?”阿橙安慰地拍拍戊寅的肩膀,“压力别太大,小虎,我们一定能抓住这只畸变体的。” 可就在这时,解临渊忽然出了声:“不是错觉。” 他握住戊寅的右小臂,举高,就在戊寅的手腕处,赫然是一道清晰的血手印。 第110章 血手印的说服力实在是太强了,上一秒还斩钉截铁说人绝对死透了的阿蓝再次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一群人聚在开颅尸体的周围,反反复复地查探他的颈动脉和呼吸,但不管他们到底怎么看,这都是一具已经死了有一会的男性尸体。 即便如此,众人也没有掉以轻心,而是十分重视地将这几具尸体全部搬到动物园外围一处义庄中,这里约定俗成用来暂时摆放可能会有人来认领的尸体。 他们留下陆捌和阿橙在这里看守,其余人则跟着殿下继续寻找畸变体的踪迹。 正好被害现场留下了大量这头智慧畸变体的气味,殿下在地上不停来回地嗅闻,很快就有了追踪方向。 戊寅坐在面包车的后排,脑海中不断浮现方才男人诈尸时的画面。那一瞬间,开颅男人眼底的神色他看得分明,那是属于人类的眼神,有情绪、有思考,不可能是新型的灾厄污染…… 要么是人当时还没死透,回光返照,要么……戊寅产生了一个非常突兀、没有任何逻辑理论支持的猜测,但当它出现在大脑中的时候,戊寅又觉得十分理所当然—— 有没有可能是六十甲子之中的某一位? 虽然他不能寄生尸体,但庚午和甲辰说过,他们几个的能力都不一样。或许就有这么一位,能力就是寄生尸体,也只剩寄生在死去的人身上。 这对戊寅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少了一分来自于未知的威胁,还多了一个兄弟。 他将自己的猜测轻声说给解临渊听,后者没有亲眼看到尸体复活的状态,所以无法评价,但他安慰戊寅说:“放心,陆捌在看着尸体,如果再有什么异常,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而且,要真是甲子之一,他一定会再次在你身边出现,就像你寻找庚午那样,想方设法同你取得联系。” 戊寅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专心将注意力放回智慧畸变体这件事情上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殿下在前面跑,面包车在后面追。 智慧畸变体就像是知道身后有人在追踪它一样,一路上没有任何停留,半分钟也不歇地绕着动物园疯狂逃窜。就在跑到第二十五分钟的时候,白姐就已经发现了畸变体在带着他们兜圈子,这并不是什么胆怯消极避战,如果真的是纯粹畏惧着变异者们,那么这时的它应该如以前一样,立刻远离动物园,逃得越远越好。 但它这次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反常地领着他们绕着动物园兜圈,这种行为更像是一种无声又嚣张的挑衅,代表着智力的又一层进化,游刃有余地戏弄人类,说不定逃跑途中它还仍旧在窥伺着时机,寻找下一批美味的受害者。 格瑞当即建议车上的人分为两组,乃至三组,一组往行车路经相反的方向围堵畸变体,剩下的一组继续开车,同殿下一起,继续追堵畸变体,驱赶它往前跑。 但向来精明干练的白姐这次却罕见地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我感觉很不好,格瑞。”她说,“这只畸变体聪明得十分……诡异。” “这到底是个例,还是全球畸变体的智力都在或多或少地发生进化?……我们要谨慎一点,不能再像往常一样,自信地认为我们个人的能力凌驾于所有丧尸和畸变体之上,”白姐想了想,又说,“如果我们照往常一样分批行动,当我们人数逐渐减少之后,我甚至怀疑它会突然调转反向,主动袭击小虎所在的那一组。” 阿蓝诧异地看向后视镜:“你的意思是它在这里不停地绕圈子,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分头去堵它,好方便它偷袭小虎?” 白姐严肃地抿紧嘴唇:“不排除这种可能。” “这头畸变体难不成还读过兵法?”小黑笑了声,“还知道调虎离山,逐个击破?” “……今天的畸变体攻击性似乎格外强,明知道我们在追踪它,宁愿冒着风险也要继续作案……我想,小虎的存在还是影响到它了。” “这是好事啊!”格瑞说,“那我们只需要继续等待,它迟早会经受不住小虎的诱惑,主动现身的。” “这在昨天可能还是好消息,但是现在……我们必须针对畸变体的情况,重新制定更加安稳严密的行动计划,不能将小虎暴露在未知和危险下面。”白姐沉做下决定,“通知陆捌和阿橙,今天暂且撤退,清剿智慧畸变体的事情,等我今晚从联合总部回来再说。” 殿下无间断地奔跑了一个多小时,简直像是参加了一场越野马拉松,结果竟然一无所获,这令它感到异常挫败。它累得大张着吻,伸出舌头不停哈哈喘气。今天可以算是它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出任务,原本还计划着大显身手,但竟然跟只猴子一样被一只畸变体逗着玩。 它闷闷不乐地趴在面包车后车厢,尾巴都不摇了,委屈地直抽抽。 戊寅伸手过去摸摸他表达安慰:“你毕竟还小,才半岁呢,正常人在你这个年纪连路都不会走。” 殿下立刻把两个脑袋都搭过去,使劲地向他嘤嘤嘤,戊寅抱不过来两颗脑袋,只得先分解临渊一颗,让他代安慰。殿下也不厚此薄彼,一视同仁地全部埋怀嘤嘤嘤。 就在小黑编辑撤退的信息准备发送给陆捌的时候,那边居然已经主动找上门来。阿橙风风火火地骑着辆自行车朝他们极速冲过来,后座还载着一个男人,但那人却不是陆捌,而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灰蓝。 全车人都困惑地将他们迎上来,戊寅费解地问灰蓝:“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要告诉你!非常重要!”灰蓝还在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据阿橙所说,这人好像是从动物园一路骑着单车到了她和陆捌所在的义庄,张口就是呜嘤呜嘤呜嘤,急得话都不会说了,让他们赶紧联系大部队,说要提供非常重要的线索。 戊寅、解临渊:“……” 呜嘤呜嘤,戊寅戊寅?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并没有解释这个美丽的误会。 灰蓝深吸一口气,盯着他们急切地说:“就在今天早上,你们走之后,我没忍住又去找了葡萄。” 戊寅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又因为相信灰蓝不至于恋爱脑到脑残的地步,所以忍耐着没有出声打断。他发誓,如果灰蓝千里迢迢追过来,为的是和他们商讨纯粹只与葡萄有关的事情,那他一定会把灰蓝耳朵和尾巴上的狼毛一根不剩地揪干净。 灰蓝也似乎觉得这个开口非常羞耻,硬着头皮继续解释:“葡萄的老公今天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葡萄在走廊晒衣服的时候发现我在她楼下,就主动邀请我上去,想要和她老公一起感谢我的帮助。我,我就上去了。然后我们三人一起聊天的时候,我们聊到你们今天清剿畸变体的任务,葡萄老公就突然很激动,问我是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畸变体,他说他的右腿,还是左腿来着?就是被它咬断的……” “……”戊寅闭上眼睛,“再给你最后一句话的时间。” 灰蓝尾巴一炸,赶紧略过剩余的前情提要道出重点:“他说他被畸变体咬到大腿的时候看到它身上有很多手术缝合的痕迹,皮肤底下还隐约有电子器械发出的红光,像是植入了什么指令工具。他怀疑这头智慧畸变体背后是有人在操控它!”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失去了声音,这的确是个值得灰蓝不辞辛苦骑着单车也要送上前线的大消息。一句有人在背后操控,这头智慧畸变体身上的种种异常瞬间就都能解释通了。 可这样一来,又有别的问题接踵而至。究竟是谁有如此强大的能力?竟然可以控制畸变体的行为。这究竟是个人行为还是群体行为? 这一切的背后如果真的是人为操控,那么这群人一定具有强烈的反社会倾向,他们的目的也绝非结束末世拯救人类,而是推动这个世界走向更加混乱、邪恶的状态…… 正这样思索着,戊寅的左手忽然被人抓住,握着他的手用力攥紧,戊寅侧过脸,看见了解临渊糟糕至极的面色。 戊寅意识到什么,回握过去,和他十指交错:“别紧张。” “北营地。”解临渊眼神发直,“只有北营地才有这样的科研实力。” “冷静下来,解临渊。”戊寅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就算真是北营地做的,这些也和你无关。你不会再落到他们手里,我向你保证。” 解临渊努力地深呼吸,左眼闪过一排排的乱码,他干脆闭上眼睛重新启动。解临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分杞人忧天了,“抱歉,我……有点心理阴影。” “没事。”戊寅笑起来,抚摸他的脸颊,看他闭着眼睛用右侧脸颊在掌心里轻轻地磨蹭,“在我面前显示你脆弱的一面,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殿下左看看右看看,模仿着主人的行为,也将爪子按上解临渊的脑袋,安慰他。 变异者们似乎也知道北营地和Z系列机械战神半机械实验体的关系,他们对解临渊提及北营地时出现的应激反应半点也不意外,然后立刻想到了同为实验体的Z1068。 “陆捌呢!”白姐问阿橙,“陆捌你人在哪?” 阿橙啊一声:“他还在义庄守着那个会诈尸的尸体。” “你怎么让他一个人待在那!”白姐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第111章 危机四伏的末世+身份不明且实力莫测的敌人藏在暗处+还有人再三强调绝对不能单独行动……在这种flag插满的特殊情况下,落单=GG。 所以众人火急火燎开车返回义庄的途中,戊寅就已经在思考待会将陆捌埋在哪里了。至于墓碑,可以让无所不能的解师傅施展他的雕刻技艺,为他昔日同僚刻上一曲动人的墓志铭。 但令他“失望”的是,陆捌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他们奔丧一样赶进义庄,然后就看到陆捌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把小马扎上面,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狗尾巴草,正低着头和地上的新鲜尸体大眼瞪小眼。 见到义庄墙外一群人车还没停稳就屁滚尿流地往下冲,陆捌还以为他们身后有畸变体在碾,急急忙忙扛着枪冲出去,紧张地左右环顾,却只发现一双双宛若见鬼的目光。 “陆哥……”阿橙内疚了一路,认为自己做事欠考虑,此刻嗓音都带着哭腔,“你没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陆捌疑惑地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 格瑞也吸了吸鼻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陆捌云里雾里:“???” “你居然没死?”戊寅觉得非常不科学。 陆捌:“那我现在给你们死一个?” 没想到陆捌竟然也会开玩笑,绷紧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起来。 戊寅也上前两步,视线错过陆捌往义庄里面看,“尸体有再活过来吗?” “没有。”陆捌说得很笃定,显然他从始至终一直在认真留意几具尸体的动静。他有着严谨且一丝不苟的性格,说出来的话非常有说服力,所以戊寅毫不怀疑地点了头。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将尸体都留在义庄里,然后在回动物园之后的第一时间去了甲辰所在的当铺。 戊寅还是头一回来到甲辰工作的地方,当铺是所有来到动物园的人都必去的场所,无论是贸易还是居住,任何人都需要货币,也只有戊寅这个啃弟魔在动物园待了还几天还没见过园区币长什么样。 想象中,所谓的当铺应该是个古风古韵、青瓦白墙的小店面,穿着马褂满脸精明的店员在柜子后方笑眯眯地打着算盘,张口就砍下一半的价钱。 结果等戊寅抵达的时候,抬眼看见的是一座现代化风格极其严重的……银行。 戊寅很是失望地往里走,银行内部人声鼎沸,每个窗口前方都排着冗长的队伍,大多数人行色匆匆,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小心翼翼地保管着私有财产,还有正在高声叫骂着什么的人,似乎对当铺给出的价位非常不满。 不知道是不是他戴着口罩墨镜帽子全副武装的行迹过于可疑,戊寅还没朝里走两步就被在门口徘徊执勤的保安拦了下来,问他来当铺做什么。 “找龙先生。”戊寅说。 “找龙先生做什么?”保安狐疑地看着他,“把口罩摘下来。” “不摘。” “不摘就不许进去。”保安威胁地握紧腰间的警棍,他的另一侧腰间还别着手/枪,显然即使是动物园内地位极高的当铺,也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偷盗、抢劫屡见不鲜。 戊寅无所谓地说:“那我就不进去了,让龙先生出来见我。” 保安倍感好笑地哈了一声:“你是谁啊,就让龙先生出来见你?” “你尽管去叫他就是了。” “小子。”保安认定戊寅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了,他吊儿郎当地朝远处挑了下下巴,“看到那条队伍了没?就那条特别长的……那都是排着队要见龙先生的人。” 戊寅皱起眉:“这么多人,都找他做什么?” “鉴宝,让他判定手上变异生物的价值,”保安随口解释,“现在都是做变异动植物培育繁殖的人,就是成功率非常感人,他们就等着龙先生金口一开,定个好价。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纯粹想一窥龙先生玉容的人。” “玉……容……?”戊寅危险地眯起了眼睛,脸色瞬间漆黑,解临渊在他身后忍不住撇过脑袋勾了勾唇角,又强行抿直嘴唇,给戊寅留点面子。 保安也是个挺八卦的人,“瞧见那个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瘦个没?站在队伍最前头那个……那可是龙先生最忠实的追求者,天天来这里排队,每天都想尽办法给龙先生送礼,就为了能和他说上两句话。” “……” 八卦结束,保安终于想起正事,板起脸:“你还没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 “鉴宝。”戊寅现学现卖。面罩底下,他勾起了一个绝对称不上和善的笑容,用他的脸沾花惹草,甲辰,你真是好样的。 因为殿下过于惹眼,不方便带着来人群这么密集的地方,所以戊寅让殿下暂且去变异者们的宅院陪其他动物玩,但他身上还有一个……绝对称得上宝物的东西。 保安怀疑地看着他,没说话,眼神却好似已经道尽了所有。 戊寅也懒得解释,抬起手,袖口处立刻有一条绿藤沿着手腕蜿蜒爬出,冒出了几片翠绿的叶片。 变异绿萝还在动作着,它今晨见到所有人都有枪,有的人还有两把、三把,只有它什么也没有,非常的气愤。于是此刻的它一发现保安腰间配着手/枪,瞬间一眼看中,不管不顾地长出藤蔓,绕着保安腰腹缠了三圈,这就要去摘他腰间的枪。 如果不是解临渊眼疾手快双指化作剪刀,一举切断了绿萝不听话的那条藤蔓,戊寅的身份瞬间就得从顾客变成劫匪。 “抱歉。”解临渊上前半步,客气解释道,“这只变异植物不太听话,所以我们才想来求助龙先生,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理有据,保安憋红了脸扯着腰间快把他胃挤炸的藤蔓,二话不说,直接请他们进去。 作为一只毫无素质的寄生虫,戊寅没有任何排队的意识,径直掠过冗长的队伍,翻过形同虚设的境界线,抬手就要去开甲辰办公室的门。 “诶!你干嘛!”队首那个花孔雀男瞬间发现了他,他双手还维持着娇俏对着镜子摆弄发型的姿势,现在一把阖上小镜子,怒道,“插队啊!没见排队呢吗?后面去!” 花孔雀身后还站着一个魁梧的壮汉,脸上都是横肉,手里拎着一个笼子样的东西,上面盖着黑布。 恰好在这时,办公室内上一位咨询的人开门走了出来,伴随着办公室内甲辰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传来“下一位。”花孔雀也一改他大嗓门的叫骂,转为能掐出水般的做作嗓音:“龙先生,小囡我来见你了~” 办公室内,甲辰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但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坐正身体,重新挂上礼貌的微笑:“孙志刚先生,您怎么又来了?” “人家想你了嘛!” 戊寅:“……” 解临渊饶有兴趣地看着花孔雀水蛇一般扭动的身躯,每走一步他都要大力地摆胯,然而甲辰就跟早就习惯了一样,竟然没有因为这人的走姿出现任何表情的异样。 趁着花孔雀自认风骚入骨地在短短三米的路上一扭一扭地蠕动,戊寅三两步走到他前面,率先进了办公室将门甩上,“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小伍呢?他不是在当铺给你当助理吗?” 即使戊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也没有露出来,甲辰也不会认不出他来,听到问话,他立刻回答:“小伍去上厕所了,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 可惜戊寅手上的动作不够快,房门还没彻底关拢就被另一条胳膊用力推开,是花孔雀身旁那只彪形大汉,他黑着脸用身体将门顶住,防止戊寅再一次关门,而花孔雀气急败坏地大步冲进来,一边生气一边又想要在心爱的龙先生面前保持形象,就呈现出一种尖细又扭捏的嗓音:“你做什么!不是说了要排队吗!” 戊寅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孔雀,又看看门后憋笑憋得极为痛苦的解临渊,最后则是欲言又止地望向甲辰。 甲辰:“……” “……你也不容易。”戊寅小声对他说。 甲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孙志刚先生,” “都说了叫人家小囡,怎么这么久了还跟人家这么生分。” “……”甲辰已经懒得纠正他,“这位是我的哥哥,虎,来找我有点事情,孙先生,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麻烦给我们一点空间可以吗?” “虎,原来是虎先生,我,我……”花孔雀眨了下眼,连忙看向身旁的壮汉,接过对方手里的笼子,“我有事,我今天真的有正经事找你!” 说着,他就示意壮汉去关门,解临渊也赶紧趁这个最后的机会侧身溜进来,快步走到戊寅身旁站定。 壮汉等了几秒,见没有人发出异议,缓缓地的带上了门。 另一边,花孔雀也没有卖关子,快速掀开了笼子上的黑布,介绍说:“这是今天早上有人在市集上卖的变异狐獴,价格开得很高,我看着可爱,就立刻买下来了……龙先生你看怎么样?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如何?” 铁笼内,一只灰褐色的三头狐獴正蜷缩在角落里,突然的亮光让它其中一颗脑袋发出愤怒的吼叫声,然而它另外两颗脑袋却没什么动静,微微垂着,好似还在沉睡中。 甲辰望着笼里的狐獴,眉头越皱越紧,戊寅也一言不发地看着狐獴,两人几乎同步调的姿态让房间内的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出,就连解临渊都乖觉地保持沉默,不去打扰兄弟俩的观察。 不一会,甲辰望向戊寅,征求他的意见:“哥,你觉得呢?” “这不是变异狐獴。”戊寅直截了当地说,“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畸形怪物。” 又是操控畸变体,又是人造变异动物……他莫名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好似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场阴谋正在无声无息地酝酿。 第112章 “人造的?怎么会呢……”花孔雀下意识张口反驳道。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判断一点也不自信,只是执拗地不想在龙先生跟前下了面子。 甲辰没有理睬他,目光从戊寅身上重新落回笼子里:“……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动物园的一大特色就是变异动植物贸易,野生的变异生物数量稀少,捕获困难,早已无法满足周边各大人类基地的胃口,于是一部分人开始尝试通过让变异动物和普通动物□□来培育和繁殖变异动物。 但成功率非常渺茫。变异动物大多具有一定的智商,都不会乖乖配合,即使真的诞下后代,绝大部分也都是普通动物。变异植物更是稀少,并且各个都是伪装的高手,动不动就枯萎,拿它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除非是黑骑士和公主这样万里挑一的同种变异犬,才有大一点的几率诞下健康的变异后代。当然,也只是“相对大一点点”,它们的三只小狗里只有殿下一只完美遗传了父母的变异基因。 ——关键还被戊寅拐跑了,可想而知南营地研究院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多么的崩溃。 在这种大背景下,人造变异生物的出现丝毫不令人意外。 历史总是趋同的,总有人类自诩能够凌驾于造物主之上,用人工代替自然。末世前如此,末世后也无外如是,幡然醒悟、痛改前非的场面永远只存在于美好的幻想之中。 仅仅从外表来看,这只三头狐獴就是标标准准的变异动物,不能怪花孔雀会上当受骗。解临渊也不太懂这其中的区别,不明白戊寅和甲辰为什么一眼就能分辨出差别,但是他通过结论倒推原因,发现了一个很讨巧的评判标准,就是看变异动物对待戊寅的态度。 如果是真正的变异动物,此刻不说对着戊寅疯狂摇尾巴化身究极舔狗,也该是像三尾白狐那样,怯生生地想要靠近但又不敢。 反正总归不会是这只狐獴目前的表现,缩在角落里声嘶力竭地咆哮,既恐惧又愤怒。动作间,它另外两颗脑袋也缓缓睁开眼睛,眼球机械僵硬地转动,嘴巴一张一合,又抬起头,呆滞地左右环顾。 这两颗长在侧面和背后的脑袋令人感到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和同样是双头的殿下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人傻钱多的花孔雀当初只是见到这只狐獴三个脑袋都能动,就慌不迭出钱买下,现在仔细一观察,才顿觉毛骨悚然,总感觉多出来的两颗脑袋更像是头颅一样的肿瘤,狐獴原本的身体并没有给它们留位置,是被人强行催生出来的畸体。 过了会,解临渊给予一个十分恰当的评价:“就像是一只……背着两颗丧尸脑袋的狐獴。” 此话一出,戊寅和甲辰同时抬起眼睛看他,花孔雀直接膈应地抱住胳膊,捻起桌角的黑布直往铁笼上罩。 “这是谁买给你的?”甲辰问花孔雀,后者不敢再在这种时候发骚卖俏,老老实实地回忆说:“我……我不记得了,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头发遮住了眼睛……” 正说着,花孔雀抬头看到了戊寅的打扮,“……就跟你差不多,但比你矮,而且要壮一点。” 戊寅:“……” “这件事没这么简单。”甲辰严肃地说,“孙志刚先生,这只狐獴我先留下,麻烦你这段时间重点关注一下这个贩卖人造变异动物的男人,有任何消息尽快通知我。” 花蝴蝶面色一喜,连连笑道:“好的好的,没问题,这件事尽管交给我……龙先生,今天下班之后,不知道您能否赏脸让我请您吃一顿饭?” 甲辰自然是“非常想去+但是没空+十分遗憾+下次再说”一套丝滑的小连招,笑意盈盈地将花孔雀送走。正好这时伍哲也掐着点上完厕所回来,见到戊寅和解临渊都在这里,露出一个十分惊讶的表情,“你们怎么来了?” 戊寅让他先别惊讶,等会有的是你惊讶的时候。甲辰在旁边但笑不语,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只有解临渊还算是个正经人,把盖在狐獴笼子上的黑布整理平整,再将墙角垒着的塑料凳搬出来,贴心地给其他人送上。 庚午:“……” 庚午果断掌控了身体的控制权,迈着小短腿跳到凳子上坐下,握紧凳沿:“你说吧。” 戊寅先给他看了眼诡异的变异狐獴,庚午生怕伍哲看久了做噩梦,赶紧让他把黑布重新盖回去。 紧接着戊寅又开门见山地解释了今天他见鬼的始末,一具颅骨裂了两分米口子死了有一会的男尸,当着他的面睁开了眼睛,还抓住他的手腕留下了血手印。但这一幕发生的前后,不管怎么查验,这具尸体就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年头怪事怎么这么多?”庚午疑惑地托着下巴,“先是智慧畸变体,然后人造变异狐獴,现在又来个诈尸。” 相比较前两件更符合末世背景和时代特色的异常,最后的诈尸就显得极具封建迷信色彩,一开始庚午和甲辰都没当回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人造狐獴的事,一直到戊寅状若无意地提出那个猜测,二人才忽然一愣,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庚午,甲辰,你们说这个死人短暂复活的原因……有没有可能是六十分之一?” “……”、“……” 冗长的沉默过后,庚午猛地从塑料凳上跳了下来:“走,尸体在哪?义庄是吗?借辆车,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他的行动力很强,话还没说完就拿起办公室门后休息的挂牌,打开门挂在了外面。门外瞬间哀叫连连,排队的人群一拥而上,询问龙先生为什么休息了,还说他们排了很久,麻烦给他们办理业务。 “抱歉,我有点急事,请你们去其他窗口办理业务吧。”甲辰说着又重新关上门,动作斯文地脱掉工作制服,在衬衫外面穿上西服外套,又披上挂在衣架上的呢子大衣,取过手套和围巾,还戴了顶软毡爵士帽,儒雅俊逸。 另一边,戊寅疑惑地看着他套了一层又一层,“你是很怕冷吗?为什么像竹笋一样穿这么多?” 闻言,甲辰转过眼珠,视线扫过戊寅的衣着,白色连帽卫衣和牛仔外套,工装裤扎进黑色的靴子里,简单大方,他微微一笑:“小寅哥的穿衣风格原来是这样,我记住了。” “……穿衣风格?”戊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我没有穿衣风格,这纯粹是解临渊喜欢的风格。” 衣服从里到外包括鞋带都是解临渊帮他从衣服店里抢的,每天具体穿什么也是这人给他搭配的。 解临渊完全没想到戊寅会这么说,诧异地眨了眨眼,竟然还很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搭配得不好吗?如果你有别的穿衣想法,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挺好的。”戊寅很少在穿什么上面下功夫,而且解临渊的审美也确实还可以。 甲辰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互动,没说话,只是又浅淡地笑了笑。 收拾好东西,四人开门出办公室,打算去变异者那里蹭个车。 门外还聚集了许多迟迟不愿意离开的人,一见甲辰出门纷纷又凑了过来,尝试和他搭话,不少人手里还拿着纸袋,有新鲜摘的番茄,有刚下的鸡蛋,还有柚子和半只鸽子……或是强硬或是羞怯地往甲辰怀里塞。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结实高大,身穿皮夹克的男人强硬地推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他看起来有些身份,即使动作有些不礼貌其他人也没敢多说些什么。男人冷着脸,目光森寒地扫过其他人,又望向甲辰:“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 他手里也有个纸袋,拿细绳缠着,“一些手下人找到的陈皮和干柠檬片,你拿去泡茶喝。” 一旁,重新掌回身体操控权的伍哲拽拽戊寅的手指,神秘兮兮地让他弯腰附耳过来:“戊寅哥哥,这位是龙哥哥比较喜欢的追求者之一,好像是这里的…什么,二把手,很厉害的。” “……”戊寅看向甲辰和他对面的男人,就见甲辰微笑着推拒了两句,随后便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男人有些得意地勾起唇角,故意将手搭在甲辰肩膀上,护着他往外走。 甲辰并没有拒绝他的触碰,还暧昧地朝他笑了笑。 趁着男人去取车的间隙,庚午很不赞同地走到甲辰身边,抬起头:“你不应该答应他的,甲辰,我们是去确认义庄里的尸体是否被另一个甲子实验体寄生了,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参与?况且又不是没有车,不是说好了去找白姐他们借的吗?” “外人?”甲辰轻声笑道,“不是一直有一个外人在的吗?” 庚午微微一愣,明白他在暗示什么:“戊寅很信任他,二人几乎形影不离,这人几乎什么知道,现在再刻意瞒着他已经晚了,还不如坦诚一点。” 鬱1隰1蒸1立J “戊寅信他,我可不信他。”甲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庚午没有再为解临渊说话,事实上,他也不期望他们寄生的秘密过多暴露在非六十甲子实验体之外的人视野里。 …… 一个小时后,车辆抵达义庄旁五十米外,甲辰及时叫停了皮夹克男人,以义庄内过于脏乱为由,希望他在车里等待。皮夹克男虽有不满,但念在是甲辰的要求,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多加小心。 接着,坐在后排的庚午小心翼翼地凑到解临渊身边,轻声对他说:“能不能麻烦你也留在车里,帮我们监视一下这个人,不要让他偷偷摸摸靠过来。” 第113章 听到庚午的请求,解临渊起身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目光微不可查地瞥向戊寅,看到对方视线落在庚午身上,短暂的疑问过后是若有所思。 解临渊明白了什么,嘴角噙着一抹笑重新坐回去,点头应下庚午的要求。 戊寅什么也没说,好像没有听懂庚午的话外之意,也没有注意到解临渊反常的表现。他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回头看见解临渊自然而然地和坐在主驾驶座上的皮夹克男攀谈起来。 发现戊寅的视线之后,解临渊还在车子挡风玻璃后面冲他笑笑,眉尾微微扬起,意气风发。 戊寅对解临渊的交际能力有着盲目的信心,总觉得等他回来的时候,解临渊绝对已经和皮夹克男谈笑风生,获得所有他想知道的讯息。 义庄的门槛很高,对于庚午来说可以算是一次跨栏运动,甲辰走在最前面,进入大门的瞬间就被里面难闻的气味逼得掩住了抠鼻。 摆放尸体的一楼大厅还算明亮,一缕一缕的光束透过后院茂密的香樟树枝叶斜入,空气中飞舞着无数细小的灰尘,墙面斑驳脱落,地上都是硌脚的砂石,无人打理。 “就是这个。”戊寅指向最靠外的三具尸首,其中两具面目全非,另一具就如他所说,后脑裂了一个缝,半睁着眼,漆黑的眼瞳扩散,其余地方还算完整。 尸体已经出现僵硬,庚午小声叮嘱伍哲闭眼不要看,然后半蹲下来,低头查看这具尸体的情况。 甲辰慢条斯理地绕着大厅转了一圈,因为习惯了里面的气味,捂着鼻子的手逐渐放下,弯下腰寻找周围是否有可疑的线索。 戊寅两手插着外套口袋站在一边,回忆上午离开时尸体摆放的情况,再对比现在,由是否出现变化来判断在他们走之后,诈尸情况有没有再次出现。 可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能确定位置大致没有发生变动,至于更细节的方面,他无法断定。 这让戊寅立刻想到了解临渊,这个随身携带监控的半机械体,如果他在这里,这些事情都不需要戊寅来考虑,就连头发丝是不是掉了两根解临渊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戊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抬头看向庚午和甲辰,面无表情地问:“所以,为什么要故意让解临渊留在外面?是谁的主意?” 庚午似乎没想到戊寅发现了这一点,更没想到他发现之后会这样直白地出声质问。他为难地抬起头,“戊寅……” “是我的主意。”甲辰打断道,他掸了掸不小心磕碰在大衣上面的泥灰,“是我不想让一个背景不明的外人继续接触我们的核心机密。说实话,我非常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把[核]的存在都告诉了那个机器人。你就算再喜欢他,也应该保守这个关乎于我们生死的秘密,你知不知道[核]的暴露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你在担心什么?”戊寅说。 “你觉得呢?” “……”戊寅停顿两秒,认真地说,“我观察过他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会背叛我。” 甲辰不睦地冷着脸:“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他不在乎金钱、权力、名誉,唯一向往的只有自由,而我给了他自由。再加上他对我人的兴趣远大于其他。”戊寅平静地阐述着,“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象不出别人需要支付怎样的酬劳,才能让他背叛我……譬如给他提供另一个戊寅?” “……”甲辰的目光越来越冷漠,嘴唇也绷紧了,他似乎在此刻终于揭下伪装的假善,对戊寅的话表现出了实实在在的不满,“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情天恨海,也不想和你争论他会不会背叛你,但是戊寅,你应该明白‘背叛’不一定出自他的主观意愿,除了利诱之外,还有威胁,还有欺骗,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这是你无法反驳的。” 这一回戊寅沉默了许久,他抬起双眼,安静地和甲辰对视,分析辨别着他深藏在眸底最深处的情感。 甲辰将其遮掩得很好,但戊寅对情绪的感知实在是太过敏锐,很快,他就准确地认识到,甲辰这掩盖在冠冕堂皇下对他的反感,名字叫做—— 嫉妒。 嫉妒什么?嫉妒我? 嫉妒我的脸…… 还是嫉妒我所拥有的一切? ——甲辰说的话确实无可辩驳,但这些“正确的言论”却并非他真正的目的,而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 戊寅了然地勾了一下唇角,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理由还是不成立,他是机械战神实验体,武力值是最顶尖的。至于……欺骗?谁能骗得了他?……你能吗?” 甲辰没有立刻回答他,绿色的眼瞳阴沉沉地和他对视。 “不如我们打个赌,”戊寅说,“你去试着骗一骗他,让他做出不利于我的事情。如果你成功了,那么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告诉他任何与我们相关的事情。” “……” 庚午站在戊寅和甲辰的中间,左右为难。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一件造成兄弟间产生隔阂的事情,解临渊在戊寅这边比他想像中还要更重要,没有和戊寅商量就代替他将解临渊隔离在外,引起了戊寅的反感。 就连伍哲也忍不住抢回了声音控制权,弱弱地说:“哥哥,不要吵架……” “好。”甲辰倏然开了口,“我答应你,但我需要你配合我做一件事。” “没问题。”戊寅甚至没有问甲辰需要他做什么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 皮夹克男的名字叫做严光誉,一开始对解临渊还有几分敌意,担心这个男人和他一样能够,也是冲着龙先生来的。等到聊了两句,得知对方和龙先生新来动物园的哥哥有一腿之后,他的态度瞬间变得缓和,主动和解临渊攀谈起来。 不到十五分钟,进入义庄的三个人就重新走了出来,这次是戊寅走在最前面,步速很快;庚午走在中间,步伐犹豫地一步三回头,看看戊寅仓促的背影,又回头看向落在最后的甲辰。 甲辰的呢子大衣搭在手臂上,抬腿跨过门槛,又反身带上了门。 解临渊和夹克男严光誉同时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一个站在原地迎向戊寅,一人快步走到甲辰身边。 “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解临渊问。 “没有。”戊寅说,“死得很彻底,他们也没发现问题。” “嗯。” 听着他简短的回应,戊寅倏然笑了笑,伸手勾住他的胳膊,贴上去,轻声地问:“怎么,没带你进去,有情绪了?” “……没有。”解临渊抿了下唇,“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 …… 不远处,甲辰安安静静地看着戊寅和解临渊的互动,视线一转,见到了向他走来的严光誉,凭心而论,这个男人长相尚可,身材也不错,比起解临渊来还是有一定差距,但在寻常人之中条件已经算得上优越。 “龙,事情结束了吗?”严光誉伸手想要为甲辰接过大衣,没想到对方却侧身避了开来。他动作间的排斥太过明显,让当惯了上位者的严光誉脸上有些挂不住。 但当他抬起眼,看到龙的这张脸的时候,严光誉的怒火又瞬间烟消云散。 ……美人还是应该有些许特权的。 “事情是进行得不顺利吗?”他不怒反笑,包容了龙先生的行为,“脾气比平时还要大。” 甲辰的目光再次错过他,落到了车旁的戊寅和解临渊身上,他也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还行吧。” 严光誉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看到了站在车旁的两人。 与此同时,戊寅也发现了甲辰投来的视线,他冷冷地回望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搂着解临渊胳膊的手顺着攀上对方的肩膀。 紧接着,戊寅背对过去,朝解临渊摘下了帽子和口罩。 “怎么了?”解临渊问。 戊寅没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他的后颈,微微侧过脸便倾身朝他吻了过去。 解临渊眉头紧皱,扭头躲开了这个吻。 闪躲间,他的视线落在了戊寅的身后,在那里,甲辰和严光誉饶有兴致望着他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戊寅疑惑地让开了些许,转头看向解临渊视线的落点,随即轻笑了一声:“是不好意思了?这不像你啊,解临渊。” “……” “配合一下。”戊寅再次凑上去,暧昧道,“有人对你图谋不轨,我想当众宣誓一下主权。” 话音未落,他阖目吻了上来,不过这一次解临渊并没有侧头闪躲,而是直接用手盖上了戊寅的脸,将他推了开来。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他十分不高兴地问,“调换身份,感情考验?你们在义庄里面憋了半天,我以为在做正事,结果就整出这么个烂活,很有趣吗?” 始终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庚午总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暗想吓死人了,幸好幸好…… ‘戊寅’——换了戊寅衣服的甲辰脸色奇差,他强行咧出个笑,语气森冷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解临渊说。 “这不可能。”甲辰认定解临渊是在撒谎挽回面子,或许他之后的言行举止和真正的戊寅有所不同,被解临渊发现了端倪,但是他绝不相信解临渊能从第一眼就辨认出他和戊寅。 “你太小看我了。”解临渊说,“如果我现在区分戊寅还需要通过长相,那我这个恋人当得也太不合格了。” 第114章 听完解临渊的‘爱情宣言’,甲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他嘴唇动了动,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无言退后一步,动作粗暴地扯掉了脸上的口罩和帽子。 与此同时,戊寅的心情却是非常不错。他撇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严光誉,悠哉悠哉地朝解临的方向走来,还顺带笑着调侃道:“一开始就发现了?我也不信。” “你凭什么不信。”解临渊皱起眉头,抬脚朝他迎过去。虽然言语中都是不满,但身体动作却是格外诚实。 “既然你早就发现了,那还和龙寒暄这么久?” 谈起这个解临渊顿时更气了,“我那是因为……”等二人走得近了,他迅速侧身附到戊寅耳边:“我以为你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暂时交换身份,所以故意没有揭穿你们,还好心给你们打配合……谁能想到是冲我来的?” 说完他停顿几秒,又问:“你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真是无聊的爱情考验,我可要开始生气了。” 戊寅笑意更深,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又将两边袖子捋到手肘上方,“谁准你生气的,给我憋回去。”他蛮不讲理地命令着。 解临渊:“……我是不是最近对你太和颜悦色了?还是你误以为我向你告白之后就会变成一个唯你是从的恋爱脑?给我小心点知道吗——” 戊寅还想说什么,但眼角余光见到严光誉正快步向他们走过来,于是小声跟解临渊说了句“待会再跟你解释”,接着便不再多说。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严光誉错愕的声音:“你们……你们到底谁是龙?” 甲辰此刻已经调整好了神情,早不见方才的失态,宽松的卫衣和牛仔外套都被他穿出了温文尔雅的味道,但见识过他在义庄内那赤裸裸的妒忌之后,戊寅已经不会再被他的伪装欺骗。 戊寅已经确信了,甲辰嫉妒他,嫉妒到想要将他取而代之。 他故意将甲辰怀疑解临渊的话题朝两人交换身份方面引导,然后同对方定下了一个很奇怪的赌约,正常人根本不会同意,毕竟仅从解临渊是否能够辨认出他们这一点就决定能否信任解临渊,这前因和后果根本没有逻辑。 但甲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应了下来,他表现得太过急切,令戊寅确认他抓到了重点。 甲辰的这份嫉妒来得炽热又猛烈,仿佛蓄谋已久,针对性也很强,简单说甲辰就是冲着他来的。毕竟庚午和甲辰相处非常融洽,戊寅又没有在庚午身上察觉到任何的敌意。 这令戊寅除了警惕之外还心生了浓浓的违和感。 他开始思索甲辰嫉妒他的原因。 是因为身体吗?但他明明用着自己的仿生体,戊寅虽然有异议,但也没有明确要求收回,更何况现在戊寅用的也是仿生体。他嘴上嚷嚷着要找本体,却连本体到底还存不存在都不知道。 还是恋人?甲辰对解临渊的关注度一直比较高,但戊寅直觉这是一个相反的逻辑,甲辰是因为想要顶替他才会接触他的恋人,而不是因为他的恋人才想要替代他。 甲辰一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这个关键的秘密才是他这一系列违和行为的真正原因。 他们这些表面亲密的“兄弟”其实都各有各的秘密,碍于各种原因深藏于心,还不如关系看着冷淡的解临渊和陆捌来得坦诚。 戊寅头一次对自己的失忆感到棘手,也产生了离开的想法。 来动物园之前,他对同类抱着毫无理由的好感,一见到庚午的留言便没有任何怀疑地匆匆赶来;但现在,他却只觉得麻烦。 那他为什么不走呢? 戊寅忽然想到他之前似乎从未有过离开的想法,好像抵达这里就该理所当然地留下,如落叶归根。可他既然没有了过去的记忆,所谓的“兄弟”又令他感到不适,那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离开的想法越演越烈,戊寅豁然开朗,倏地抓住了解临渊的手腕。他甚至没有要收拾的行李,唯一必须带走的就在他掌心中。 ……哦,还有殿下。他居然把千辛万苦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乖乖宠物忘了。 以及灰蓝和变异者们最好也要知会一声。 对了,还有新同伴,至少也要解了诈尸之谜再走。 ……真烦,怎么这么多事。 甲辰正在为严光誉介绍戊寅和他的双胞胎身份,严光誉没有在戊寅面前自带降智光环的变异者们好骗,目光狐疑,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趁这期间,戊寅拉着解临渊转身向义庄走去,庚午立刻追了上去,而甲辰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们,但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沉默。 “抱歉。”半路上,庚午忽然对解临渊说,他没有解释道歉的原因,但他知道解临渊知晓理由,这是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和聪慧的男人。庚午的性格向来软和,容易被别人牵着走,这或许和他的能力是共生有一点关系,惯于顺从他人意见。 他其实并不赞同今日甲辰和戊寅的赌约,在他的直觉中这个赌约非常奇怪,非要说的话,那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才发现今天这出完全是甲辰和戊寅的私人恩怨,他被当枪使,对解临渊说了谎。 所以庚午没有再阻止,现在结果明了,他也遵从赌约结果,相信戊寅的判断,接受解临渊。 “没事。”解临渊地摆了下手,抬脚跨过义庄的门槛,下一秒,都不用戊寅问有什么发现,他自然而然就指着开瓢的男尸说:“它有问题,在我们离开之后又活动过,左手手指弯曲的弧度不一样了。” 解临渊用自己的手指比划了一下,其中的差别仅靠人眼和记忆根本无法区分,除非前后用两张照片仔细比对。 庚午脑子一抽,“有没有可能是被我们碰了一下……”说到这里他猛地止住话头,尸体目前已经出现尸僵,他们随便碰一下最多挪动尸体,但很难让他动作产生改变。 “所以他又诈尸了,并且诈尸之后还不希望我们发现,故意摆回了和之前一样的姿势。”戊寅说,“有意思……” 他几乎能断定这就是他们兄弟会干的事了,庚午也从他大脑记忆的深处挖出了一个根植基因的词汇:“腐生。” “什么?”戊寅低头问。 “腐生……”因为这个词完全是脱口而出的,所以关于它的具体解释庚午反而记不起来,最终还是解临渊查找他战神系统的百科名词,从细菌和植物相关的习性中找到一个差不多的释义:“只能寄生于尸体或腐烂组织,获取有机物维持自身生活。换做你们这群寄生虫,大概就是只能寄生在尸体体内。” “寄生、附生、共生、腐生。”戊寅喃喃着饶有兴趣地围着开瓢男尸绕了一圈,随即做下决定,要把这具尸体带回去,“他大概率也没办法立刻换尸体寄生,不然的话,既然不想被我们发现,就根本没有必要继续腐生在这具已经被我们怀疑的尸体上。” 或许是体力不够他更换尸体,又或许不是所有尸体都能腐生,满足条件的只有目前这一具。 总之三人说干就干,遮挡的白布也不给人盖一条,一人抱腿一人抬肩,直接就把尸体扛到了严光誉的车上。 中途,戊寅隐约看到尸体眉梢露出一个痛苦愤怒的青筋,但再定睛看去,一切又毫无异样,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但都已经到现在的地步了,连寄生能力分支的方向都被他们挖出来了,戊寅肯定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神,勾唇一笑,“你好,不知道你是哪只动物?” 彼时严光誉正讨好地和甲辰说这次是因为他比解临渊少了很多讯息,所才没有反应过来,并保证下次他一定也能分辨出龙和虎的区别,结果抬眼就看到一具脏污丑陋的尸体被戊寅放到了他的车辆后座上。 严光誉:“……” 他刚才到底是怎么认错的?这一龙一虎简直是天差地别,认不出来才奇怪! 半小时后,这具男尸出现在龙公馆的一楼大厅。 等严光誉神情恍惚地离开,戊寅没好气地踹了尸体一脚:“赶紧起来,别装死了。这里都是自己人,你感觉不到吗?” 男尸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真的只是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 甲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缓缓靠过来,抿了一口:“他要是一直这样不配合,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他为什么不配合?”戊寅疑惑。 “不明白。”庚午双手环胸。 灰蓝从葡萄家里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四人弯腰围着一具尸体聊天的惊悚画面。他先是腿软了一下,随后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走过来:“你们准备埋在哪,要帮忙挖坑吗?” 解临渊微笑着拉过他,问他吃晚饭了吗,还让他今天早点睡觉,无论门外听到任何声音,都千万不要出来,不然的话很可能会看到很恐怖的画面。 “最多不就是看到你们在分尸烹尸吗,能有多恐怖?”灰蓝不知天高地厚地说,“总不能看到尸体又活过来了吧?” 解临渊笑容更深,但笑不语。 …… 四人一直等到了太阳落山,‘尸体’还是打定主意装死,三个夜里的瞎子只得先行回房间睡觉,反正只要是他们的同类,那晚上肯定也是瞎的,不用担心他逃跑。 但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等到大厅落入寂静,又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之后。 男尸的指尖微微动了动,随即他就像个僵尸一般,一个猛子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第115章 弹射起身之后,‘尸体’僵硬地活动四肢,两只手四处摸索,随后鬼鬼祟祟地贴着地面以跪爬的姿势缓慢移动。 今夜的月光十分明亮,透过不日前刚被清洗干净的窗户,洋房内仿佛被笼上了一层洁白温柔的细沙。‘尸体’一步步移动到窗边,扶着墙一点点站起身,将脸颊贴到玻璃上,如同被关在橱窗里的人偶模特,好奇地看着外界的景色。 他大概维持这样的动作长达五分钟之久,接着转过身,摸索着朝楼梯走去。他走路的姿势很诡异,不仅在于看不见,肌肉舒张也和正常人有明显的区别,犹如一只木偶人,楼梯因为踩踏发出声音,‘尸体’为此皱了下眉,脚步放得更轻,好一会才成功抵达二楼。 随后他径直走到了最靠里的房门外,立直不动了。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隔壁房间内,解临渊的左眼正在实时接收屋外五枚监视器传来的画面,全方位、多角度,他躺在床上,右手掌心是新破纪录的游戏机,左手边是把自己裹成一团早已熟睡的戊寅,解临渊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名在庚午房间门外安静伫立的‘尸体’。 五分钟后,‘尸体’终于缓缓地动了,他移动到隔壁甲辰的房间,再一次地一动不动地站立。 就这样,‘尸体’一视同仁地在他们房门外全部站上了五分钟,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轮到戊寅的房间时,今晚特意与戊寅同睡的解临渊警觉地开启了红外扫描,一心二意地在注视监控的同时观测屋内的动静,试图找出房间内有没有多出些什么东西。 ‘尸体’这一次确实多停留了一段时间,但除了停留了双倍时间之外,没有发生任何的异常,十分钟之后,他抬起脚步,走到了灰蓝的门外。 解临渊祝愿灰蓝千万不要半夜口渴或者起夜开门。 好在并没有意外发生,灰蓝睡得很熟,洋房的夜晚寂静无比。五分钟之后,‘尸体’转身摸索着回到了他方才躺尸的地方,重新变回最初的尸体。 …… 天亮之后,戊寅看着解临渊投影在墙面上的昨晚监控,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到底在做什么?”戊寅忍不住问,解临渊很难解释:“别问,我也看不明白……他大概是在观察吧?或者在寻找什么东西?” 戊寅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了。洗漱完毕走出房间,去大厅又抬脚踹了地上的尸体两下:“嘿,起来,还装死呢?拿出你大半夜站我们卧室门口的精神呢?” ‘尸体’:“……” 灰蓝惊悚地看着戊寅和尸体对话,谈话内容更是让他坐立难安,没一会就随便找个理由出了门,看情况天黑之前不会再回来。 庚午今日特意请了假,和戊寅一起守着尸体。没事就走到尸体旁边,好声好气地劝上两句,告知尸体你是‘活’的这件事大家早就心照不宣了,还多次暗示‘腐生’二字,希望他赶紧配合工作,不要再这么装死。 奇怪的是,无论戊寅和庚午怎么说,‘尸体’照旧岿然不动,甚至到夜里都不动弹了,仿佛一具真正的尸体。 等到了第二天,就在戊寅耐心即将告罄,打算直接把尸体火化之际,变异者们倏然到访,还带来了一个大新闻。 “你们怎么把这具尸体带回家了?”格瑞一进门就看到了非常辣眼睛的画面,他掩住口鼻,“它后来有再动吗?没动的话赶紧扔出去吧,都有点臭了……” “待会就抬出去烧了。”戊寅随手拿块布把尸体盖上,“你们刚才说有什么大新闻?” “北营地内乱了。”格瑞兴奋地说,眉飞色舞的,“听说两天前就开始打了,一直封锁着消息,无线电什么的全都断了,拒绝任何人出入,是昨晚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一批人递出的消息。” “内乱?为什么会内乱?”解临渊问。 “是北营地里的免疫者主动掀起的战争。”白姐今天又穿了一身旗袍,肩头披着绒毛披肩,面容严肃地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免疫者们里有一种激进的说法,他们认为末世其实是一个淘汰机制,它是人类向前进化必须经过的进程,如历史的巨轮,它是无解的,不可逆,不能反抗,只能顺从,而免疫者则是这场全球性浩劫筛选中真正应该存活下来的人。至于其他人,都是在苟延残喘,在浪费免疫者们的资源。” “所以,他们要帮助灾厄污染推动这面巨轮,加快淘汰速度,从而为免疫者们的新生挽回更多的资源。” “好熟悉的说法。”戊寅坐在沙发上,转头看向解临渊,“这不就是我们在兽之国旁边的医院里听到的,那一批免疫者通过广播告知全国的言论吗?” 解临渊和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我当时就觉得这段话的煽动性太强,还是通过电波传播到了全国,一定会引发动乱。没想到,最先挑起大规模战争的竟然是北营地。” ——他的老东家,国内科研实力最为强悍的人类基地。 不过稍加回忆,解临渊就想到北营地的副主席就是免疫者,还有几个关键职位的掌权人,也都是免疫者。再加上北营地养了一大批科研狂魔,向来奉行的理念都是个人的大义牺牲他人的小我,活人实验数不胜数,解临渊本人就是例子。他相信一定有大量免疫者被北营地用各种手段偷偷买去,做了人体实验。 北营地的免疫者先乱,属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对了,北营地那边还有一件事,和我们动物园外面的智慧畸变体有关。”阿橙倏然说,“你那个恋爱脑狼人朋友不是说,它背后很有可能是有人在操控吗?……” 戊寅和解临渊一人端着杯热水看着阿橙,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但阿橙却在这时忽然愣住,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二人身后,半张着嘴,抬手颤抖地指向地面,“它,它……” 戊寅和解临渊意识到什么,快速转过头,就见之前还保持着平躺姿势,在桌布底下死得很安详的‘尸体’,此刻已经掀开了挡脸的桌布,侧过脑袋,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被发现之后,‘尸体’再次熟练地进入了装死模式,好像桌布是风吹开的,他的脑袋也是风吹跑的。 戊寅有点想笑,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对智慧畸变体有兴趣?坐这儿一起听啊。” ‘尸体’:“……” 解临渊想到什么:“说起来,他不就是跟着智慧畸变体一起出现的吗?我们却陷入思维误区,并没有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现在转念一想,或许他的来意正是和智慧畸变体有关。” 戊寅也想到了这一点,让阿橙继续说。 阿橙身为一名变异者,见多识广,自己就是个令大多数人闻风丧胆的异类,区区会动的死尸而已,根本吓不到她。她很快就整理好心情,用手挡住一边脸,不去看那具面相丑陋的尸体:“呃,说到哪里了?哦,就那个……北营地的免疫者这边,出现了受人操控役使的畸变体,听说有整整十只,除此之外,还有数目众多的变异动物,各个都跟殿下一样,三头六臂孔武有力,给非免疫者一方阵营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戊寅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消化一下。 解临渊沉吟道:“这又是操控畸变体又是变异动物的,北营地免疫者到底是哪里挖来的神人,怎么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给了戊寅一个口型:该不会又是你的哪个兄弟吧? “……” 如今的戊寅已经一点也不想要什么兄弟了。 甲辰嫉妒他想顶替他还用他的仿生体四处勾搭,地上这个疑似兄弟的死活装尸体拒绝沟通,唯一还算省心的庚午顶着个六岁小孩的样貌一点用也没用,要是再来一个帮着免疫者腥风血雨为非作歹的兄弟…… 戊寅一直以为他已经很难搞了,没想到六十甲子实验体里面多的是比他还要难搞的“刺头”。 “数目众多的变异动物,还各个都和殿下一样?”戊寅看向窗外正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殿下,狗是狗,殿下是殿下,他要是喊殿下跟他一起反叛人类,攻打动物园,殿下能连夜写一份两千字的报告就为了告诉他这种行为是错误的,就连这种想法都不该有。 “殿下这种等级的变异动物,怎么可能到处都是?”戊寅有些傲气地说,但是倏然,他联想到什么,猛地直起身:“人造的!那些都是人造的变异动物,解临渊,记不记得龙办公室里的那只三颗脑袋的狐獴。” 解临渊瞳孔微微收缩,随即重重地点了下头,“你说的很有可能……原来近段时日这些异常的源头都是在北营地的这场战役中……” 变异者们还不知道狐獴的事情,纷纷凑过来求戊寅解释。 戊寅便简单地向他们解释了来龙去脉,声音不大,等众人纷纷了然退开的时候,地上的‘尸体’都已经快坐成90°直角了,虽然其他人一望过去他就装死,但肉眼可见他对北营地这一系列相关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就在这时,陆捌三两步走到解临渊身边,低声说:“那批从北营地里逃出来的人里有两个Z系,据说是往动物园这边跑了,也不知道真假……如果他们真的来了,你想见他们吗?” 第116章 “当然不。”解临渊毫不犹豫地说,“见他们做什么?” “……”陆捌似乎没法解释这个问题,他只是鬼使神差地有了一股冲动,去见见这些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人,即使他们过去并没有什么交情,“……你说的也是。” 解临渊看出了他这瞬间的落寞,隐约好似明白了陆捌在想什么。 陆捌吃过比他还要多的苦,也比他要更在意过去,那些影响他们终生的回忆,给他们留下了永远无法抹除的痕迹。陆捌的心灵太过孤独,他需要一群能够一起舔舐伤口的同类,在无意识地寻求归属感。 解临渊将太多精力放在戊寅身上,忽视了陆捌的需求。来动物园这么多天,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好好坐下来聊一聊,了解陆捌自毁之后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意识到陆捌的心结所在,解临渊干脆利落地揽上他的肩膀,决定关心关心他的老朋友,问陆捌今天准备做点什么,然后热情地表示自己很闲可以帮忙,顺带回头跟戊寅说他天黑之前回来,让戊寅今天自己找安全的地方凉快去,。 戊寅也没问解临渊做什么去,只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陆捌跟不上解临渊的思维,疑惑地望他一眼:“……你和吴小虎吵架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能让他这位恋爱脑前同事抛弃亲亲宝贝来找他的理由。 “没有吵架。”解临渊随口扯了一个谎,“总腻在一起也是很烦的,情侣之间也需要偶尔的距离感……等你谈恋爱了就懂了。” “……”陆捌十分无语地和他并肩逐渐走远。 在他们离开之后,变异者们也很快告辞。既然智慧畸变体的来由已经有了头绪,确实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还和北营地的免疫者动乱有关,那么他们也要尽快采取应对措施,结束这段日子动物园的人心惶惶。 很快洋房里就只剩下了无所事事的戊寅,以及特地来主人身旁充当守护神的殿下,金毛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边牧倒是很精神地冲着‘尸体’不停吠叫。 边牧——他在动,主人,尸体在动……又动了又动了! “我知道。”戊寅身子一斜躺到沙发上,交叠双腿,握着游戏机百无聊赖地翻找游戏,发现里面所有的记录又被解临渊破了个遍,他气愤不已:“该死的机器人!” 殿下好奇地走到尸体旁边,还不等完全靠近,光不近不远地用鼻子嗅嗅,就被尸臭熏得干呕了好几下。 戊寅也觉得不能再把这具尸体这样放下去了,再过两天,自己身上都得被尸臭腌入味。他站起身走到尸体旁两米远左右蹲下,“腐生,现在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有什么话就赶紧说,今天晚上等解临渊和灰蓝一回来,我就让他们把这具无名的尸体埋了。” 他耐心地等了三分钟,见‘尸体’是真的不打算睁眼交流,直接毫不犹豫地起身回到沙发上躺下,重新打开了游戏机。 还没等一盘俄罗斯方块结束,一股浓郁的尸臭味就靠了过来。 戊寅毫无反应地继续低头点着屏幕,不管殿下不停地用爪子扒拉他的衣服,金毛呜呜从喉咙中滚出低吼,他没有攻击的意图,会表现得这么应激纯属是吓到了,没人规定一条狗就不能怕鬼。 忽然,一只满是尸斑的手从上方取走了戊寅的游戏机。 戊寅没有反抗,任凭手中的游戏机被抽走,只是轻笑了一声:“终于舍得动弹了?” 头顶没有传来说话声,有的只有手指敲击游戏机按键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游戏机被递还回来,戊寅看到屏幕中是游戏机自带的记事本,上面出现一排小字:你是戊寅? “……你说不了话?”他皱眉坐起来,望向自己的背后。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肿胀的尸体正笔直站在那里,开裂的颅骨附近,一搓搓头发半脱不脱地挂在那里,皮肤呈现诡异的蓝绿色,面容丑恶,怪不得殿下被吓得耳朵都竖直了。 尸体认真地伸手指向屏幕,示意他回答。 戊寅又看了眼游戏机上的四个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似笑非笑地问:“在问别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你呢,你是谁?” “……”尸体没有出现任何神情的变化,只是立在原地不动,但戊寅就是能感知到对方似乎是生气了。 他越发地莫名其妙:“这是不能问的吗?” 尸体伸手再一次取过游戏机,手指僵硬地通过按键和摇杆选取拼音,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寻找,花费了足足五分钟才勉强拼出了他想表达的愤慨:你不记得我了? 戊寅终于理解这些天尸体为什么不肯和他们沟通了,不能说话,肢体也不怎么听使唤,想要和人交流确实挺费劲的。 他看尸体宁愿花费五分钟痛苦地打字也要质问他,这种愤怒委屈的情绪不似作伪,便不再继续和他卖关子,坦诚道:“我是戊寅,我失忆了,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你是第几个?” 说着,他将游戏机重新塞回尸体手中,对方深深地望了戊寅一眼,艰难地敲起了字,只见他先是努力写了‘你怎么’两个字,随后迅速另起一行,按下了两个阿拉伯数字:10。 “十,你是第十个?”戊寅默数了一会,沉声念出了六十甲子的第十位,“癸酉。” 听到这个名字,尸体一时之间有些激动,差点没有拿稳手中的游戏机。这令戊寅瞬间确认:“看来你确实是癸酉。” 癸酉宛若木偶一样一板一眼地点了点头,接着在游戏机中慢慢地输入:你怎么会失忆? “不知道,”戊寅说,“不仅是我,庚午和甲辰都有出现失忆的情况,你呢?” 癸酉缓慢地摇了摇头,戊寅顿时兴奋地亮了眼睛,激动地问:“你没失忆?所以之前发生的事情你都记得?……” 戊寅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想要知道他们的来历,他们的过去,他们是否还有其他兄弟……但最终他挑选了一个对于他来说最为关键的问题:“我的身体现在在哪里?我现在用的是仿生体你知道的吧?我想知道我的本体在哪?” 他期待地观察着癸酉的回应,但很可惜,戊寅只看见癸酉睁大了眼睛,再一次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皱眉,“你不是没失忆吗,为什么会不知道?” 作为尸体的癸酉从始至终都没有眨过眼,眼睛倏然瞪大之后他整张脸上的皮都松弛了,戊寅猜测这大概是他表达诧异的表情,随即他就见癸酉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操纵摇杆和按键: 你的核是废核,你根本不会寄生。 “什么?”戊寅错愕地看着这排字,“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没认错人吧?……该不会六十甲子实验体使用的全部都是我的仿生体,所以你记错了编号?” 见他情绪激动,癸酉连忙睁着圆滚滚的眼瞳再次敲起了按键,甚至都顾不上话语逻辑和打出来的错字:不会错,废核都销毁了,你因为连,仿生体,才没死。我后来被梯前带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你后门又决心了。 这一段话癸酉打了很久很久,戊寅也理解了老半天,他有些心惊:“废核都销毁了,你的意思是我最初也是属于要被销毁的行列,但因为我的长相优越,有人想用我的基因制作仿生体,所以才让我活了下来。然后你认为我是在你离开之后,才觉醒了寄生能力。” 癸酉点了下头。 “我为什么会突然觉醒?六十甲子里总共活下来了几个?你后来被带走了,是谁带走了你,又为什么要带走你?”戊寅的问题越来越多,“还有……” 戊寅‘还有’不出来了,头疼地撑着额角,隐隐有几个模糊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好像有谁握着他的肩膀在朝他怒吼,又好像有谁在无声地流泪,但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一切记忆只化作了愈演愈烈的剧烈头痛:“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癸酉眼睛睁大到极限,急得脸色越来越绿,看得出来,他很想回答戊寅的问题,但碍于无法出声,手指又不灵敏,回答一个问题都费劲,更何况戊寅憋了一肚子的十万个为什么。 纠结了一会,癸酉艰辛地打下一排字:刚死的尸体,完整。 戊寅接过游戏机,尝试着理解:“你要一具刚死的尸体寄生,尸身越完整越好,是吗?” 癸酉赶紧点头。 “点什么头?我上哪里去给你找新鲜完整的尸体?”戊寅没好气地说。 癸酉:“……” “北营地那边恰好在打仗,我去那里找?”戊寅随口调侃道,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北营地那边的事情你了解吗?听说那里出现了一个能懂得操控畸变体的人,动物园外面那只智慧畸变体好像也是他捣的鬼……这人是六十分之一吗?” 没想到这个问题一出,癸酉忽然反应非常剧烈地摇起了头,力气大到头发都甩出去好几搓,他似乎有千百句话要说,但最终只化为用力敲击游戏机屏幕的手指,再三强调尽快给他找一具新鲜完整的尸体寄生。 不行我去给他现杀一个吧……戊寅脑海中诞生了一个十分危险的想法。 …… 傍晚时分,解临渊高高兴兴地开解完陆捌回来陪戊寅,却没有第一时间在大厅里发现戊寅的存在。 上楼在卧室找了一圈仍旧没有看到人,这时,他忽然在花园中见到了一个正拿着铲子挖坑的身影。 在戊寅身旁,殿下也在奋力用爪子刨着坑。 解临渊二话不说直接从二楼窗口跳了下去,轻盈落在了戊寅背后。 不等他出声,戊寅倏然扔掉手中的铲子,头也不回地放松力气向后靠,恰好依进了身后解临渊向他敞开的怀抱里。 第117章 解临渊从背后环抱住他,十指交错扣在戊寅腰腹前。耳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解临渊有些惊讶地侧过脑袋,银发拂过戊寅的脸颊,他伸手抹去对方眼角的一点尘土,“……怎么了?” 戊寅摘掉劳工手套,掌心盖上解临渊温热的手背,疲惫地闭上眼睛,“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解临渊从未见过这样的戊寅,林立的白墙青瓦挡住了明黄温暖的夕阳,只留下冰蓝的冷色调光投在戊寅本就肤色偏白的脸上,这令他显得更为脆弱,像一只沾上了泥土的精美瓷器。 惯来嚣张跋扈、无所不能的男人在此刻放下了防备,敛着眸,温顺地躺在他怀里,坦然展现弱势的一面,交付了全部的信任。 解临渊注视着戊寅纤长的黑睫毛,爱怜、兴奋、疼惜与破坏欲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同时出现,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戊寅阖着眼,神态放松地摩挲着解临渊的手背,摸索到他的五指,顺着指节一点一点地捏过去,再与他十指交错,喉结上下轻动:“让你的心脏安静一些,吵到我了。” “这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解临渊低声笑着,胸膛贴着戊寅的后背,发笑时胸腔振幅也跟着传递给对方,“我可做不到。” “做不到就给你挖了。”戊寅威胁他。 解临渊非但半点不惧,还犹有闲情空出一只手,按在戊寅的左心口,调笑道:“心率69……戊寅,怎么回事。是我对你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吗?为什么和我贴这么近,你的心跳都不加速?” 说着,他故意暗示性地层了戊寅两下,按在他匈口的守也不规矩地洽瑈着。一直等到戊寅的心率突破100,解临渊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转头看向一旁充当了许久电灯泡的殿下:“发生什么了,殿下,让你主人这么不高兴?” 金毛茫然地伸着舌头哈哈吐气,边牧也是同样的姿势,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是比金毛要聪明一些,它起身挪开些许位置,将背后死到发臭的开瓢尸体让了出来。 解临渊挑了下眉梢,“他活了?” 戊寅没说话,殿下的两颗脑袋倒是整齐划一地大幅度点起了头,解临渊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他有什么话只想告诉你一个人,是这个意思吧?拖了这么多天一直装死,是因为你始终和我待在一起,他找不到机会。” “嗯。” “他警惕我可以理解,但他为什么不去和庚午或者甲辰接触?”解临渊疑惑,“他只信任你一个人?为什么?” “不知道。”戊寅抿着唇叹了口气。 解临渊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问戊寅尸体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只是用力搂紧戊寅的腰,声音舒缓柔和:“他的话似乎让你不太高兴。” 戊寅沉默着思忖了一会,决定将最令他感到不快的信息告知解临渊:“……他说我的核曾经是废核。废核都是要被销毁的。而我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被破格留了下来,后来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候,我又莫名其妙地觉醒了,成了现在的样子。” “嗯。”解临渊倒是不觉得这算什么,“那不是很好吗?” “不,我感觉一点也不好。”戊寅皱着眉,“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一个废核为什么会突然觉醒?解临渊,在他告诉我我曾经是废核的时候,我好像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有人曾在我的面前哭,有人在厉声质问我,有人在认真地叮嘱我——” 他的心跳陡然飙增到140,解临渊连忙轻拍他的胸口,安抚他:“冷静一点戊寅,都是过去的事情,可能这一切都仅仅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戊寅目光倏然变得空洞,嘴唇半张,吐出一段低语喃喃:“……你所期待的,你所渴望的,你所憧憬的,你所守候的,全都会实现。” 解临渊也是一愣,这段话他有点熟悉,好似曾经在哪里听过。仔细地回忆过后,他想起这还是他和戊寅刚认识的时候,这人还套着金发研究员帕尔默的壳,在狼烟庇护所里,他出任务之前故意来借着调情为由探这家伙的虚实,没想到当时的戊寅就给他来了这么一段抒情的临别话语。 戊寅眨了一下眼睛,碧绿的眼眸重新有了焦点,落在解临渊猩红的瞳孔里:“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人为了能让我觉醒,付出了很严重的代价,甚至是生命?”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解临渊问,以他所获得的全部信息里根本无法推断出这样的结论。 “……不知道。”戊寅不耐地啧了一声,“可能是对我说出这段话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吧。” 解临渊有点不爽,他听得出来,戊寅口中的这个人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一个让戊寅这般没心没肺没有常人情感的家伙,即使失忆了都仍旧受到影响的存在…… 虽然目前的情况不太合适,但解临渊仍旧为这人的存在感到了不虞,不过他也知道,真的为此争风吃醋那才叫做愚蠢,所以解临渊唯一做的事也只有咬咬戊寅的耳垂,亲吻他的脸颊和唇角,借此引回戊寅的注意力:“别多想了。” 他抬手指向地上的尸体:“对了,这人既然连你曾经是废核都知道,其他也应该知道得不少吧?你怎么没顺便问点其他的?” 提起这个戊寅简直幽怨得要死:“他说他寄生的这具尸体死太久了,说不了话,打字也超级慢,让我给他找个新鲜的尸体寄生。” 解临渊:“……” 解临渊想了想:“这应该不难吧?” “还要越完整越好,并且不能是丧尸。” “这就有点难了。”解临渊舔了下唇角,随后说出和戊寅当初一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不行我去给他现杀一个?” …… 隔天,陆捌照常早起给变异者们留下早餐,出门工作。 他原本以为昨日解临渊陪了他一整天这事仅仅是昙花一现,是敏感的老朋友看出了他的寂寞,难得抽空陪一陪他。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刚一打开房门,陆捌就见到解临渊和戊寅两个人靠着墙站在门外,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 恐怖的是,陆捌的预想成真了。 “你们……”他硬着头皮问,“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戊寅上前一步,殿下从墙后走了出来,耳朵上还缠着一圈绿萝。 “……啊?” 从解临渊的口中,戊寅听说了陆捌自毁离开北营地之后,一路上自学了医术,现在是动物园远近闻名的赤脚医生。 昨天,解临渊就为他充当了一名帅气男护士,在开解陆捌心结的同时,还给他的无麻醉手术按了一天痛苦挣扎的病人,胳膊都差点按脱臼了。 戊寅认为这样可怕的医术迟早会医死人,恰好给癸酉提供新鲜完整的寄生容器,所以当下就兴致勃勃地拍板,决定尾随陆捌,等他制造出新的尸体。 陆捌并不知道这俩人的丑恶用心,还以为老朋友还在担心他,连忙再三表示他们并不用这样。 戊寅懒得解释,铁了心思就要跟着陆捌。陆捌见他们“心诚”,只好由他们一路跟着。 但非常头疼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一天下来,陆捌的病人很多,但都是些不致命的慢性病;也有一些看着就快死的病人,但戊寅盯着他们半天,人就是快死快死快死了,可到底就是不死。 陆捌最后接触的那名病人身患重症,两条腿都浮肿腐烂,散发出恶臭,只有他一人跻身在一个阴暗低矮的小屋子里,全部的家具就是一张床以及一条湿濡发霉的被子,可以说每天睁开眼就是在等死,在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身体完全腐烂。 这是已经是彻底的死局,但他仍旧百般央求托邻居找到了医生,他无法提供任何酬劳,也知道仅凭目前的医疗水平,动物园里没人能救得了他,只是源于本能,让他明知是一条死路,仍旧不甘心地祈求着帮助。 陆捌没有开药,只是给他晒了被子,清理了床上那些脏臭难忍的秽物,然后坐着陪他聊了会天,听他讲述末世之前的经历,最后又在离开之前给他提供了少许的食物。 戊寅全程都安静地站在旁边,在观察,在聆听,一双眼专注地看着床上病得没有人形的男人。 解临渊很好奇他这个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虽然戊寅在与他的相处之中,身上那股非人的感觉越来越淡,但在解临渊的潜意识里,他仍旧是个不通人性的家伙。 如果戊寅问出:都已经过得这么惨了,为什么不干脆自杀之类的话语,解临渊半点也不会意外。 但戊寅没有,在解临渊问他有没有这样想的时候,他反而疑惑地反问:“求生不是本能吗?人总是会竭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 “但也有人会选择自杀。”解临渊说,“为了寻求解脱,或者为了守护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自愿放弃了性命。” “……”戊寅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就对了。”解临渊笑着牵住他的手,“你要是理解了我才怀疑你被谁寄生了。” 果然还是那个他所熟悉的小寄生虫,人性有是有了,但不多。 …… 就在三人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阿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双瞳是凸出浑浊的状态,轻盈地落在三米高的墙头,脸上满是黑色错综的筋络,“陆捌,你让我留意的人,我看到了。” 说完她才注意到戊寅和解临渊也在这里,连忙从墙上跳下来恢复本来面貌,理了理头发和衣服,两只手摇晃着跟他们打招呼,“小虎,叁贰,你们也在这里啊?” 陆捌目光一凛,急忙冲到阿橙面前,“他们现在在哪?” “一个小时前刚到动物园,五男一女,都受了伤。”阿橙说,“其中两个人和你还有叁贰一样,是白发红瞳,这个特征是不是就代表着他们就是你口中的,北营地的机械战神实验体。” 说着她看向解临渊,抬起左手比划道:“那个白发男的左手没了一半,一直往外冒电火花,那个白发女的左臂也会变形,但好像只会变刀。” 只会变刀的女性实验体……解临渊开始在数据库中搜索起对方的编号。 阿橙还在一边嘀嘀咕咕:“他们好蠢的,一进门就被宰了两倍的房价,我好心提醒他们,这群人居然还让我别管,态度超级凶。” “大概是有钱吧。”戊寅说,“既然这么有钱,待会我们去向他们‘讨’一点,这群人估计也不会介意。” 第118章 戊寅恶劣的言论受到了阿橙的强烈好评,她激动地询问咱们什么时候去抢劫,看样子十分迫不及待。戊寅抬头望了望天,见离太阳落山还有段时间,干脆利落地说:“不如就现在?” 这句话正中陆捌下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人却已经难耐地抖起了腿。 解临渊嫌弃地看着他,取下一节尾指,变化成一枚铂金色的简单素戒,托起戊寅的左手,套上了他的无名指,“我的身份比较特别,就不过去了,这个是监视器,你尽量把手放在外面,我会远程全程监控。” “……”戊寅认真地看了看这枚戒指,取下来重新套在中指上,抬眼严肃地对解临渊说:“别以为我不懂。” 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戳中了解临渊哪一处的笑点,他无辜地眨了下眼,随即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把陆捌和阿橙都给看呆了。 阿橙发愣的原因是原来真正的帅哥即便笑成这副鬼样也仍旧是帅的,不像阿蓝和小黑,虽然都自称是变异者中的门面担当,但也就偶尔刻意凹造型的时候勉强称一句小帅,一旦不顾形象地笑起来,简直丑得让人想把他活埋。 至于陆捌,他出神的理由就有一点俗套了……他纯粹是从来没见过解临渊这样开怀地笑过,这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但细数曾经,他们的过去似乎也没有任何值得这样笑的地方。 这般想着,陆捌无意识地抬头看向戊寅,描摹他精致的眉眼,看他不耐烦地让解临渊不一起走就赶紧离开,别碍着他去找乐子。 不是什么好人。这个评价陆捌是见到戊寅的第一眼就冠在了他的头顶,从一而终,初心不改,至今仍旧是这个评价。但陆捌也理解了为什么Z1932会这么喜欢他。 鲜活而美好,坏也坏得让人恨不起来。 …… 等到了地方戊寅才知道,为什么这群从北营地逃亡而来的客人为什么会对阿橙的善意提醒不假辞色。 他们总共五个人,一个昏迷躺在床上有进气没出气;一个断了机械臂,身上缠满了绷带,四处都在渗血,此刻也顾不上休息,惨白着一张脸叼着螺丝刀正在给自己修理;剩下三个人里一个头发雪白皱纹满面的老头,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唯一一个还能正常活动的就是那名女性半机械体,正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五个人用。 总之就是一个字:惨。 他们只想赶紧找个歇脚的地方,暂时喘口气,根本顾不上到底被坑了多少钱。 这群人休息的地方是曾经的街道办事大厅,在二楼占了一个小型办公室,已经算是有钱的讲究人了。很多没钱的租客都直接睡在一楼大厅,拿凳子或者水桶之类的东西划分一块区域,再拿悬挂的帘子一挡,就算是卧室了。 陆捌临进门之前倏然有些近乡情怯,缓缓走到最后,示意戊寅先进去。阿橙疑惑地看他一眼,抬手直接推开了门,和戊寅两个人像视察的领导一样堂而皇之地走进去。 屋内,先前还坐在地上修理断臂的男人迅速跳到了桌子后方,借着掩体掏出了腰间的手/枪,警惕地注视着突然闯进来的一男一女。 银灰色的短发,还有亮红的瞳孔,戊寅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个男人,忍不住和解临渊对比起来,头发没解临渊柔顺光泽,脸没解临渊好看,没有解临渊高,胸平,腿也没解临渊长。吹毛求疵评头论足一番之后,戊寅高兴地得出野花不如家花香的结论,然后暗叹自己运气真好,遇到的第一个Z系列就是最极品的那个,还被他轻轻松松威逼利诱搞上了手。 倏然,手指上的戒指发出一阵电流,电得戊寅全身一颤,似乎在警告他不要盯着其他男人乱看。戊寅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枚金属戒指,暗骂一声,随后就要把它拔下来,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枚戒指已经缩小到根本没办法取出的窄细。戊寅越是想要强行摘下来,细细如针扎般的电流就越强烈,气得戊寅恨不得当即回去寄生解临渊。 办公室的另一个角落,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侧坐在床边,一边轻声摇晃着怀里的婴儿,一边给床上不省人事的一名中年男人用水润唇,他反应非常冷静地放下了木勺,回头看向阿橙:“我记得你,小姑娘,你怎么又来了?……还带来了你的朋友。” “无聊,随便看看。”阿橙随口胡诹,“我朋友说他没见过白发红瞳的人,我就带他来长长见识。” 断臂男人感觉自己似乎被当成了猴,有些生气地竖起眉,厉声喝道:“有什么好看的,出去,别再来了!” 阿橙哪能受得了这气,当即睁大了眼睛,望向戊寅大声告状:“小虎,就是他,他刚刚就是这么凶我的。”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又打不过他。”戊寅也很无辜。 阿橙:“……” 说完,戊寅将视线投向床上并排躺着的那个人身上,身体完整、一脸死相,他顿时一喜,这不恰好就是完美满足癸酉需要的新鲜尸体吗? 就在这时,门外倏然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1068?……是你吗?” 一直躲在门外猥琐偷窥的陆捌打了个激灵,回过头,就见拎着两桶水和一袋食物的女半机械体就站在他身后,陆捌急促地喘息两声,眉眼瞬间舒展开来:“429,真是你,我听到女性战神实验体,第一反应就是你。” Z429也同样满眼喜色,快步冲过来,又在陆捌身前半米处停下,认认真真地打量他,十分伤感地说:“你瘦了好多,你的眼睛……有影响到右眼视力吗?” 戊寅和阿橙从门后探出脑袋,Z429是一个短发女性,并不高,但身材非常健康结实,肌肉线条明显,同样是白发红瞳。 就在戊寅观察她的同时,Z429也注意到了这两个探头探脑的陌生人,她一眼认出阿橙,倏然明白了什么:“……他们是你的朋友吗?1068,怪不得当时会提醒我们价格租金贵了什么的……” 陆捌点了点头,“对的。阿橙,吴小虎。” 断臂男人也在这时走到门后,他诧异地看着陆捌,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同类,还是最出名的那一个。不仅因为Z1068的排名曾经非常靠前,更因为他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以自毁为代价,获得彻底自由的同类。 “他是1305。”Z429介绍道。 陆捌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1305也顿时跟看到偶像一样赶紧站直。 反倒是戊寅在一旁眯起眼睛,费解道:“你们就没名字吗?编号根本就记不住,叫起来也很拗口。” “不会记不住,我们有统一的名字,Z,通常其他人都是以这个字母称呼我们。”Z429态度温和地解释道,“至于我们内部,因为我们每个人左眼里都有人口数据库,可以帮助我们搜索和记忆……”她的左眼迅速从人类眼瞳的形状变为一排排代码和弹窗,“就像这个小姑娘的原名就是,程褚赟璨。” 阿橙眨了眨眼睛,觉得十分神奇。 Z429又看向戊寅,“至于你……”她倏然皱眉沉默了下来。 戊寅就知道是这个答案,他半点也不为自己的特殊感到心虚,甚至有些得意地挑了下眉,“搜不到?搜不到就对了。” 大概是他的态度过于嚣张,反而降低了Z429的警惕心,她看了陆捌一眼,不和这个黑发碧眸的幼稚鬼计较,垂下眸将手边的东西提进了屋。 陆捌帮她拎了一桶水,刚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北营地目前的状况。Z429一一如实回答,和变异者们探听到的消息大部分相一致,只是多了一些细节。 原本代表着全国最高科技力量的北营地不应该乱成这样,被一群畸变体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偏偏有一半高等级Z系列战神实验体的最高指令掌握在免疫者阵营中,这场动乱最开始就是Z系列的自相残杀,一直到Z系列战神几乎全部拼完,免疫者阵营才忽然掏出畸变体大军,打了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敢信吗,我现在已经算是最高等级的Z了。”Z429忽然笑道,她的左臂变化为长刀,挥动了一下,刀身很钝,还有裂痕,接着又变回手臂,“当初我的排名可是垫底的。” 陆捌不太会撒谎,连忙换个话题:“你们今后打算怎么办?就在动物园安顿下来吗?” Z429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倏然变得极为哀伤,苦笑着说:“可能没有今后了……1068你知道的,死令,我和1305此行的任务是死令,被保护人如果死亡,心跳停止的瞬间最高指令会强行操控我们自毁,以我们现在的身体状态,自毁就等于死亡。” 陆捌一愣,急忙问:“哪个是你们的保护对象?” Z429和1305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床上,正是白发老人照顾的那个中年男人,陆捌立刻快步走过去,指腹搭上男人的脉搏,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 Z1305忍不住咬牙骂道:“这个弱智!本来我们完全可以安全撤离,他偏偏自作主张说老虎不会爬树,独自爬到树上去躲避变异老虎,然后他妈的摔下来了!……太搞笑了,我们在前面跟畸变体跟变异动物拼命,他把自己摔成了这逼样!”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骂得更脏。 第119章 “什么意思?”戊寅忽然打岔道,“就是这个男的死了你们两个也会死?” 女性429和1305同时看向他,事实上因为长相的原因,戊寅在这个房间里的存在感一直不低,但毕竟这里都是机械战神实验体和年近古稀的老人,全都脱离了低级趣味,虽然不经意间也会多看戊寅两眼,但并不会为一个帅哥一惊一乍。 “对的。”1305说,他头一回认真地将目光放在戊寅身上,原本还是在看他的脸,可紧接着倏然发现什么,视线锁定在了戊寅左手的戒指上,“你这个戒指……” “男朋友给的。”戊寅说。 1305狐疑:“戒指的材质怎么感觉有点奇怪,你是——” 戊寅瞬间打断:“他本来想戴在我的无名指上,但被我果断拒绝了,毕竟他还没有跟我求婚,甚至连男朋友的身份都是预支的,我怎么可能会同意他把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在场所有人:“……” 上一秒还是悲天悯人生死存亡的话题,这一秒就莫名其妙变成了秀恩爱,总觉得眼前这个长相超凡脱俗的男人,性格方向也有些不似常人。 1305的情商不太高,听不出戊寅其实有意在回避他的问题 ,继续挣扎道:“不是这个问题,你这个戒指怎么好像……” 429一只手指按着左太阳穴,左眼中叠加着三个弹窗,里面都是一排排的代码和信息,她严肃又笃定地说:“你这个戒指的材质是机械战神的专有金属,这种金属的密度非常特别,绝对不会错。你说这是你男朋友给你的?” 戊寅:“……” 他不知道这枚戒指会被同为Z系列战神机械体的人发现还可以理解,而交付给他这枚戒指的Z1932没有遇见到这一状况,就实属不该了。 戊寅确认解临渊并不想让昔日同僚发现自己的存在,但说出口的话又不能收回,面对429和1305怀疑质问的眼神,他非常可疑地啊——了一声,“对,就是你们机械战神半机械体的特殊金属……” 他指向陆捌:“他给我的。” 陆捌:“……” 429、1305:“……” 阿橙:“啊?” 她的这声疑问让429和1305瞬间察觉到什么,但阿橙虽然反应慢了一拍,但不是真的傻子,一见众人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连忙啊啊两声:“对,陆捌给他的。” 429和1305的目光顿时复杂了起来。 戊寅捂住自己快抖成帕金森的左手,戒指上传来的强烈电流都快把他的心脏电麻痹了。 “别闹。”他抿着嘴唇,咬牙切齿地用气音和遥远的某个人对话,“要怪就怪你轻敌,不知道给自己的金属做点伪装。” 陆捌目睹着这一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这时候他到底应该说点什么。 “1068。”429尴尬地问,“他是你的,男朋友?” 陆捌神色非常非常微妙,挣扎着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还很不情愿?”戊寅表示对陆捌的态度非常不满意,紧接着他的左手就直接痉挛抽搐起来,戒指锁紧,把原本白皙的指节勒成了胀红色。 戊寅知道解临渊再怎么生气吃醋也不会真的对他的身体造成损伤,所以有恃无恐地把左手往身后一背,问:“这些不重要,你们说床上这个男人死了你们也会死,这是刻在你们最高指令上面的死令,那目前最高指令在哪里?北营地,还是这个人手上?” 429和1305不明白戊寅为什么要问这么仔细,但听他这么煞有其是地询问,陆捌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两名实验体对视一眼,爽快地如实告知:“在这人身上,我们两个月前就已经是北营地指派给他的私兵了。” 戊寅必须承认自己有点爱屋及乌,若尤其事地斟酌了几秒,没有再说话。反倒是阿橙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最高指令?既然这玩意在这人身上,他又昏迷了,直接抢走修改了不就好了吗?” “想要修改死令,他的指纹、虹膜、声纹,缺一不可。”429耐心解释道,“光是声纹这一点,我们就束手无策了。” “不能模仿一下吗?”大概是解临渊给阿橙留下的印象太过无所不能,他总觉得这群机械人应该是随随便便就能大变活人,随便捏造几排代码和数据就能做出柯南蝴蝶结变声器的效果。 429摇摇头:“很遗憾,并不行……或许当年那前几名的Z系列有这个能力,他们的数据库比我们要先进一个等级,比如311,098。” “还有1932。”1305补充道,“……也不知道1932怎么样了,他好像是唯一一个被北营地拍卖出去的高等级实验体,现在一想,也是因此他正好躲过一劫,不然这场内乱中,首当其冲上战场的就是他。” “我好像听说他从狼烟庇护所叛逃了。”429忽然道,“也不知道消息来源是否属实。” “不可能吧?”1305,“当时除了最高权限转移之外,还特地为他制作了专属的核心密钥,他怎么逃?” “所以我说不清楚消息真假……” ……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大限将至,又见到了故人,二人的神态都放松了许多,聊起同伴,话都多了起来,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就在谈起1932的时候,不仅戊寅、陆捌和阿橙纷纷用一种隐晦的眼神看着他们,就连坐在床边的白发老人都抬起了头,手臂习惯性地摇晃着熟睡的婴儿,注意力却已经完全被他们吸引。 不一会,白发老人开口问:“你们说的1932……是不是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他努力回忆着对方的特征,但除了白发红瞳之外,他似乎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很高,爱笑,”老人说,“挺温柔的一个人。” “是他。”1305哈了一声,“但温柔可不敢当,我们机械体里就他一个人敢留长发,他就喜欢搞个性,被教官强行剪短之后,他干脆就剃光头,被罚关了一个月的单人间,最后还是因为成绩优异,负责人破例允许他留长发。我们谁不知道,他的笑都是假笑,也就骗骗那些别人。” 戊寅疑惑地看着白发老人闻言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听得竟然分外津津有味。他第一反应是这人该不会是解临渊的爷爷或者亲爹吧?但随即,他脑子里冒出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 戊寅试探着望着白发老人问:“解教授?” “嗯?”老人应声抬头,困惑地问:“……你认识我?” 这个世界可真是小,竟然真的是那个曾经为解临渊所救,也因此给了解临渊一个真正名字的老教授。 就在戊寅认出解教授的时刻,手指上发出轻微电击的戒指也停止作乱,戊寅会意地抬起手,按住脖子假装脖子疼,托着脸颊假装牙疼,抚着额头假装头疼,用尽各种矫揉造作的姿态以便解临渊更容易通过戒指的视野看到这个对他意义重大的老人。 “对您有所耳闻。”戊寅依旧没有说出解临渊的名字,他眼珠一转,“解教授,你为什么会和他们在一起,你也是他们的任务对象吗?” “我不是,我是恰好在路上被他们救了。”解教授慈蔼地笑了下,“真不知道我这老头是不是和Z系有什么不解之缘,命不该绝,几次濒死都恰好有这些战神来救,上次是1932,这次是429和1305。” 这时,1305也做出解释:“按道理任务途中我们应该最先保证被保护人的安全,其余人的生死都不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特别是老人和幼童。但谁叫这傻逼从树上摔下来把自己摔得濒死,反正也活不长了,不如临死前多救几个。” 戊寅听得头疼,恰巧凑到白发老人耳边,小声道:“解教授,你不如给他们都取个名字吧,一堆阿拉伯数字,我听得脑子嗡嗡作响。” 解教授愣了下,抬头看向戊寅,倏然明白了过来:“你……你是不是——” 戊寅将手指比在唇前,向他笑了一下,白发老人就像个老顽童一样,笑着朝他眨了下眼,表示自己明白。 就在这时,陆捌倏然走了过来,隐晦地向戊寅表示出去说话。等两人一走到门外,陆捌急急忙忙地压低声音开口问:“吴小虎,你是不是有办法救他们?” “……”戊寅没说话,陆捌更加急迫:“你肯定有办法,解临渊不可能单凭自己就能夺回自己的最高指令,你必然帮了他很多……吴小虎,我至今仍旧摸不清你的底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如果你真的有办法救他们,算我求求你,拜托你帮帮他们。” 他完全是在恳求,但戊寅仍旧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只剩一只眼睛的半机械体,看着他暗红色的眼和灰色的发,看他憔悴而疲惫,却有着一颗和为杀戮而生的机械战神完全不搭调的心脏。 “Z1068。”戊寅淡漠地说,“我确实有办法救他们,但我不做亏本的生意。当初Z1932为了获得自由,与我交易,出卖了他自己,不惜成为我的奴隶,那你呢?你想要救他们,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 “你想要什么!”陆捌毫不犹豫地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戊寅喜欢看此刻陆捌的眼神,祈求,虔诚,视他若神明,他掌握着这个可怜人的命运,这令戊寅无限膨胀,忍不住扬起唇角,正准备说点什么,但眼角余光此刻却倏然瞥见了另一抹璀璨的银色,就在陆捌的背后。 戊寅咧到一半的笑容陡然消失,他抬起双眸,正好对上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瞳。 解临渊似笑非笑地抱臂站在不远处,勾了下嘴角:“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听到解临渊的声音,陆捌也是一惊,但他现在满心都是救自己的朋友,没有意识到这两人之间的风起云涌,“解临渊,事情始末你也都听到了吧?拜托你也劝劝小虎,算哥求你了。” 解临渊瞥陆捌一眼,他理解陆捌的心理,这个人认为自己自毁之后是废弃的半机械体,对于完好的半机械体既羡慕又有一种老母鸡护鸡仔的想法,所以奉献意识很强烈。 不过目前的问题不在这里,而是:“戊寅,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你的男朋友到底是谁?” 第120章 戊寅对于感情的开窍与启蒙可以说都和吃醋息息相关,他从最开始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喜欢解临渊的时候,就是解临渊这个歹人拿一个莫须有女狼人刺激他,让他人生头一回体会到那种又酸又气又涩的感觉。 所以在看到解临渊目前这副醋意横生的状态,戊寅简直再明白不过,他非但没有急着解释,而且还幸灾乐祸地调笑道:“你说什么呢,什么男朋友是谁?” 他的语气装腔作势,像一名高高在上的王子,不识人间疾苦,让身陷囹圄焦急万分的陆捌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甚至有点愤怒,目前他说的事分明人命关天,却好似成了这两个人调情的工具。 但就在陆捌的目光投向解临渊的时候,倏然又冷静了下来。虽然他没怎么和吴小虎接触过,看不懂这个喜怒无常神秘莫测的人到底有怎样的是非观,但是他熟悉解临渊,熟悉这个相处了十多年的朋友的为人。他知道即便解临渊心思再过深沉自私,也不是那种冷血无情视人命于无物的家伙。 只要事情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能帮的人解临渊一定会帮,特别是429和1305还救了解教授的性命,解临渊知恩图报,不会放任不管。 所以既然解临渊还有余力在这个时候和戊寅纠缠男朋友的身份,这就证明救429和1305的命对于吴小虎来说确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唯一的难点就是如何让吴小虎满意,同意救人。 陆捌沉默了下来,安静地退到一边降低存在感,看着两个别扭的情侣表演。 “戊寅。”解临渊再一次唤了戊寅的真名,“我早就想问了,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 戊寅没想过解临渊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这个问题,还是在这个地方——一个脏乱斑驳的墙角,随时都会有人经过,陆捌还在两米开外缩成了一只鹌鹑,脸上写满了‘我不存在’。 无论时间、地点都是错上加错,但解临渊的目光很认真,他又走近了一些:“我上次很直白地告诉过你我喜欢你,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个明确而肯定的答复?” “你什么时候来的?”戊寅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你该不会一直徘徊在附近吧?” “戊寅。”解临渊的声音重了一些,今天明显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回答我的问题。” “……”眼见着躲不过去,戊寅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叹口气,“解临渊,你就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但就是要听我亲口对你说是吧?” 解临渊一听戊寅这样说,立刻领会他接下来的话都是重点。虽然也有极大可能戊寅会冷哧一声告诉他想得美做梦去吧,但为求稳妥,解临渊还是眨了下左眼开启录像,随后关闭模拟人眼自动眨眼模式,调节摄像角度和收音状态,准备好一切之后才轻咳一声,期待地点了点头:“对。” 解临渊的顾虑没有出错,戊寅向来是个恶趣味的人,解临渊越是期待什么戊寅就越是要跟他唱反调,可今日戊寅偏偏就不想这么做了。 总是吊着解临渊的胃口不跟他说一句实话诚然是一种情趣,但偶然打个直球讲些情话,也不失是一种高明手段。 戊寅的性格之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点是排在恶劣之前的,他从不会瞻前顾后计较太多。 所以,几乎没做多思考,他便轻笑了一声,抬眸直视解临渊格外专注的红瞳:“……这么说吧解临渊,你对于我来说是最为特殊的存在,没有人比你更加特别。 我信任你,我将我的一切秘密都告诉了你,我甚至为了你不惜和龙和马打赌,看你能否分辨出我和龙,赌约就是他们不许再说什么要我防备你这类的话。 我为什么好奇心旺盛地来这里见这里面的两个白头发?也是因为你,我不是对Z感兴趣,而是因为你是Z,爱屋及乌,所以才想去见这些和你过去相关,和你相似的Z,从而了解你的过去,那些我错过的曾经。 方才陆捌恳求我帮助的样子令我瞬间想到了你,你曾经也这样求过我,非常有趣,抱歉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你服软的样子是跟他学的吗?但我更喜欢你央求的模样,因为我感觉你的示弱底下还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随时准备将我反噬,那种刀尖嗜血的感觉十分令人着迷。 你对我来说是最棒的。真的。 解临渊,你需要我救他们吗?我听你的。 我喜欢你,你很特殊,你也很重要,你不是想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重要程度吗?我今天不但能讲给你听,还能证明给你看,你现在可以跟我提条件,我平时做事只凭自己心意,没有人可以左右我,但是这次我将选择权交付给你,我都听你的,救不救他们,现在只需要你的一句话。 你让我救,我就去救,这对于我来说非常容易。但你想为了自身安全放弃他们,那我就什么都不做。陆捌只是一时圣母心发作而已,你不用顾虑他那点莫名其妙的善心,他们都不比你重要。” 戊寅认真地和解临渊对视着,他的话语狂傲而真诚,像坐拥无数的国王的示爱,充满了力量与重量。 “……”陆捌觉得两米的距离还是太近了,这些话根本就不是他能听的,而且真的很刺耳,虽然都是实话,但饶是他脾气再好,听多了也有种想把吴小虎嘴巴撕裂的冲动。 不过这时候后悔也为时已晚,陆捌只能硬着头皮捂住耳朵在原地罚站。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背后,随着戊寅一段又一段直接的剖白,解临渊的面颊逐渐变得红润,滚烫,他不可置信地屏住了呼吸,心脏怦怦直跳,绯红色从脸颊蔓延到耳后,随后又顺延到颈项,甚至漫进衣领里。 解临渊从未想过他竟然也有想要让戊寅暂停让他缓一缓的时候,他的小寄生虫总是吝啬于表达情感,可他又舍不得要戊寅停下来,这些情话比他曾经听过的任何都要悦耳动听,让他心脏都为之麻痹。 平日里,他读得懂戊寅的行为,看得出那些细微下意识的行为中,戊寅对他的信赖和偏爱,但这一切都比不上真正坦诚又直白的话语,解临渊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俗人,他喜欢这般诉之于口的爱恋。 心照不宣的暧昧固然令人窃喜又甜蜜,但大大方方的告白带给人的冲击更是让他头晕目眩。 戊寅真是一个永远会带给他惊喜的人,解临渊永远吃不准他的行为,也永远猜不透下一刻这个人会做什么,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个捉摸不透的家伙。 他爱得要死。 “戊寅……”解临渊猛地上前抱住了戊寅,“我也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他惯常是个能言善辩的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可这时除了这两句简单的情感表达之外竟然想不到别的话来,甚至还不如戊寅这个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寄生虫。 停顿了两秒,解临渊偏过脑袋,恶狠狠压着戊寅的后脑吻了上去,这个亲吻没有任何章法和技巧,只是在简单地宣泄情绪,甚至有些莽撞,撞到了戊寅的牙齿,害得戊寅嘴唇瞬间出了血。 戊寅吃痛推开他:“你做什么,恩将仇报吗?” “抱歉。”解临渊嘴上表达着歉意,但实际行动上却没有任何歉意,他继续黏黏糊糊地凑上去,舐去戊寅唇角的血迹,又去吻他的嘴唇,拇指翻开他的下纯,看着那个渗血的伤口,用舍尖舔了两下,惹得戊寅再次呼痛,接着解临渊笑起来,又将嘴唇和戊寅完全贴合,放松身体,搂抱着戊寅的瑶背,和他旁若无人地接吻。 戊寅象征性地推搡他两下,表达自己的不满,被解临渊无视。 大概是陆捌和他的“男朋友”离开得过久,隐约还有争吵声从房间外传来,解教授不免有些担忧,劝429和1305出去看一看情况,可等两人出门的时候,却发现陆捌竟然独自一人站在墙边,不见他“男友”的踪迹,陆捌还捂着耳朵一副痛苦的表情,似乎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肯定是吵架了——1305断定。 他快步走过去,“1068你没事吧?你男朋友呢?” 429也紧随其后,她的左瞳比较敏锐,余光瞬间抓住了不远处墙边一抹衣角,她没有直接走向陆捌,而是饶了点路,随后便看见陆捌的“男友”背抵着墙壁,被一个戴着兜帽的陌生男人困在怀里用力地亲吻。 “男友”似乎在挣扎,双手抵着陌生男人的肩膀,但不知道是不是力气敌不过对方,这点反抗很快便成了无力的搭靠,紧接着,他开始迎合这个吻,双手从搭在肩头变成回搂住男人的瑶,甚至缓缓往屯上靠。 “你们在做什么!”429瞪大了双眼,她快步冲过去,金属臂发出机械运作的声响,不遗余力地想要直接拧断这个登徒子的手臂,但解临渊怎么会让她如愿,他反应灵敏地避开抓握,搂着戊寅往后一让。戊寅更是配合地挡住解临渊的脸,不让429和1305看到他的长相。 戊寅动作间明显的维护让429非常不解,她诧异地问:“你不是1068的恋人吗?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那他又是谁?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阿橙也兴致勃勃地跑出来看热闹,解教授也跟在她身后,阿橙干脆左手替他抱过婴儿,右手扶着解教授,整个办公室的人除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蠢货,其他人都溜出来凑热闹。 解临渊戴着兜帽,微微低着脸,429和1305全都都没认出他,但解教授见到他身形的瞬间却是一愣,深邃的眼陡然亮了起来。 其实解除误会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陆捌不知道解临渊到底想不想和昔日的同僚相认,所以只能保持沉默。戊寅也是同样,等待解临渊表明态度再决定接下来的说辞。 但奇怪的是解临渊只是朝着解教授的方向安静地站立不动,没有一点要表态的意思,所以一番沉默过后,戊寅表演欲达到了顶峰—— “对啊,但又没说不允许有两个恋人。”戊寅轻笑着搂住解临渊的肩膀,“1068是我的大房,这位是我的妾室,刚刚他看到我和1068单独出门不带他,吃醋了,所以气势汹汹来问罪,也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那出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在动物园很正常。” 解临渊、陆捌:“……” 解教授刚刚亮起的眼眸瞬间又暗沉下去,他皱起眉,拂去阿橙的搀扶,缓缓向解临渊走去:“真的是这样吗……解临渊?” 话音未落,解临渊便掀下了兜帽,雪白的银发从肩头垂落,一双猩红的瞳与耳垂的红宝石耳夹交相辉映:“好久不见,解教授,很高兴见到你。” 第121章 上一秒1305才在不经意间聊到他们某个同伴标志性的银色长发,下一秒,这个存在于他话语中的人物就出现在眼前,这刹那对于1305和429的冲击力简直不亚于传说中的角色从画纸中走出。 相较于性格偏向于亲民且实力仅算中上的1068,排名在机械战神实验体中位列前三的1932,在其他半机械体眼里只能说是但闻其名,不见其人。 因为实力顶尖,1932的任务向来繁重,训练强度也大,手术次数也是远超其余人,而且惯常笑脸迎人的他实则和所有同伴都不曾交心,他的某些行为也时常让其余实验体感到不理解,就譬如为了得到一个名字宁愿被关禁闭。 一个名字而已,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真的是你。”鹤发鸡皮的解教授眯起了眼睛,细窄的眼瞳藏进皱纹里,笑容慈祥和蔼,“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解教授。”解临渊此刻就像是一个质朴诚恳的学生,老老实实地站着,戊寅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敦厚’的表情。解临渊上前两步,“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是我恋人同你们开了个玩笑。”他敬重地接替阿橙搀扶起解教授,“没有什么大房二房,戒指也是我给他的,他只有我一个男朋友。” 429和1305还犹在梦中,不可思议地看着解临渊。如果说自毁之后无限趋近于普通人的陆捌有了男朋友,他们还可以理解的话,那明显还处于机械战神巅峰状态的1932竟然有一名恋人,这就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了。 早有传闻说动物园内藏龙卧虎,但没想到真是什么厉害人物都藏在了这个地方,甚至连因为半污染混乱状态被高价卖给狼烟庇护所接盘的1932,竟然也在这里。 他们二人忍不住前后上前同解临渊打了招呼,尊敬地连连躬身,像是听领导教训的员工。在听到1932说记得他们的编号,并准确点出曾经同时出过什么任务的时候,429和1305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跟来到1932演唱会似的。 在此期间,陆捌则是不停地偷偷瞥向戊寅,多番欲言又止,戊寅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耸了下肩膀对他说:“别看我,你不是都听到了吗?这次选择权在解临渊手上,我都听他的。与其继续求我,你不如去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陆捌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连忙快走两步来到解临渊身边,等对方安顿好解教授之后立刻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怎么想的,救不救?” “你这什么问题?”解临渊说,“我要是不想救就不会这样亮明身份了,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被小虎那什么大房二房激到,这才急于出面的?” ……抱歉,我确实是这么想的。陆捌识相地没有说出实话,他松了口气,按住解临渊的肩膀:“谢谢。” “需要你替他们给我道谢?真把自己当老妈子了?”解临渊笑了起来,但随即话风一转,“但你要知道一点,我确实还是受了你的影响才决定救他们的,而且冒了极大的风险。毕竟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你是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北营地驱逐出去的;而我是费尽千辛万苦自己逃出来的,你也听到了,北营地的高等级Z全军覆没,在剩下的政府军和免疫者之间的战争中,我的价值难以估量,甚至有可能决定战争的走向,你打算怎么解决他们可能会背叛我,把我的行踪交代给北营地的问题?”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这就注定这些话他不仅仅是说给陆捌一个人听,还想要429和1305全都听到,既是为了警告,也是为了要他们承情。 解临渊可不想做亏本的买卖,至少的至少,也得给戊寅换几袋葡萄糖和巧克力。 429和1305还不知道前因,但已经猜到了后果,他们明智地没有询问1932具体打算怎么做,这个处于全盛期的机械战神能够自由自在地出现在动物园,就代表着他有应对最高指令的办法,二人明白此刻口说无凭的情况下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不如缄默等待1932自己做决定。 事实上,解临渊既然敢当众掀开兜帽,这个问题他必然已经考虑好了解决办法,但陆捌并不知道这一点,具备一定奉献精神的他下意识地以己度人,以为解临渊和他一样,是一个不顾自身安危甘愿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人,于是他瞬间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见众人全部陷入沉默当中,解临渊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打破寂静:“行了,这点抗风险承受能力我还是有的。如果时至今日我连你们都不敢相信,那我在这世上活得也太可怜了。” 说着,他忽然想到,戊寅那群六十甲子实验体们总是哥哥弟弟地叫着,看起来亲密无间,但实际上根本不是真的和谐友善,反倒暗藏诡谲,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团团的秘密; 相反,他们机械战神实验体相互之间虽然都是冷淡的工作关系,来往疏离,称呼也都是冷冰冰的编号,但真遇到了困难,都会互相帮扶一把。 解临渊忍不住腹诽着:什么哥哥,还不如我们…… “你们都耐心地在外面等着,事情解决之后我会来叫你们。”解临渊说,他视线扫向429和1305,“绝对不可以偷听偷看,知道了吗?” 429和1305目光坚定又激动地点了点头。 交代好其他人,解临渊发现戊寅竟然消失在了他的视野范围内,环顾一圈,在解教授的身边找到了他。是阿橙听说解临渊的名字就出自这位老教授,连忙把婴儿放到左手,右手翻出了自己的陆漫漫和陆迢迢的笔记本,让解教授好好品鉴。 做了一辈子学问的解教授面对阿橙高绝的取名艺术,一时之间竟然无措得仿佛阿橙怀里的婴儿。 戊寅在旁边逗了逗襁褓中不哭不闹只知道睡觉的小婴儿,给出评价:“长得好丑。” 解临渊没好气地拽过戊寅的手腕,带人走进了办公室,就在大门关闭的那一瞬间,床上的中年男人瞬间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解临渊也配合默契地伸出左臂,揽住了‘戊寅’无力虚软的躯体。 约摸十秒的适应期过后,躺在床上的戊寅终于找到了声音,他痛苦骂道:“这家伙到底是从多高的树上摔下来的?两条腿全断了,还有肋骨,脏器也裂了,疼死我了……” 说着,他抬头看向解临渊,就发现对方正在专心致志地替怀里没有意识的身躯整理碎发,注意到戊寅的视线,解临渊还刻意当着对方的面扭头吻住了这具身躯的嘴唇,守也不规矩地抹来抹去,专挑之前戊寅不愿意让他随便彭的地方。 “……”戊寅,“说真的,你现在看起来真的既猥琐又变态。” 解临渊用行动表示他还能更变态。 戊寅生怕再言语刺激下去,解临渊表演欲上来能给他玩些看不懂的东西,连忙正色道:“快点!” 解临渊笑了声,认真起来,放下怀里的这具身体,左眼瞳内出现搜寻锁定界面,很快就从中年男人外套夹层里发现了最高指令的控制器。 有了之前给解临渊“赎身”的经验,戊寅对这枚控制器的操作方式简直如数家珍,虽然版本有更新,但大体就是那么简单的几个步骤,他录入指纹、虹膜和声纹,取消死令,接着,他笑了一声,将摄像头对准解临渊,后者也毫不意外这个举动,配合地录入自己的人像。 戊寅阴阳怪气地捏起了嗓音:“如果时至今日我连你们都不敢相信,那我在这世上活得也太可怜了?” 解临渊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接受最高指令权限的转移:“漂亮话总是要说一下的。” “虚伪。” “什么叫虚伪?君子论迹不论心,我又不了解他们,难道真给他们绝对的自由?到时候万一被反咬一口,我去哪里哭?”解临渊凑到戊寅耳旁,“我唯一信任的只有你一只虫。” 戊寅嫌弃地瞥他一眼,“起开,我要回去了。” “遵命。”解临渊笑吟吟地直起身,看见中年男人闭上了眼,随即反身搂住被他放在床尾的戊寅仿生体,看着那双熟悉的翡翠色双瞳重新睁开,宛若新剖开的璀玉,解临渊又蠢蠢欲动地想要吻他了。 可就在即将俯身的瞬间,他倏然意识到什么异常,稳稳地停在当场,就在这个时候,怀里的戊寅也瞬间撇开脑袋,用力把解临渊推了开来。 ‘戊寅’就像是差点遭受玷污的黄花大闺女,曲起双腿缩到了床上,解临渊坐在地上,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与此同时,方才已经闭上眼的中年男人倏然愤怒地睁大双眸,怒吼道:“癸酉你在搞什么鬼!” “癸酉?”解临渊重复道,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应该是那个‘腐生’实验体的编号,现在的情况就是戊寅还在中年男人身体里,而腐生的癸酉占据了原本属于戊寅的仿生体。 ……好险,真要亲下去就完了。 癸酉茫然地直摆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处于[核]状态的时候行动全凭本能,这具仿生体的条件最好,一空出来,我根本把持不住啊!” “赶紧给我出来!”戊寅暴怒。 癸酉看起来都快哭了,解临渊还第一次见‘戊寅’的脸上出现这般手足无措的彷徨表情,和见到拿着戊寅仿生体表演茶里茶气的龙一般新鲜。癸酉哭诉道:“出不来,我要转移需要时间,技能CD了!三天,不,两天时间!给我一具新尸体……” 戊寅:“……” 戊寅:“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癸酉:“嘤。” 第122章 戊寅才不吃癸酉卖萌这一套,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还找什么找新鲜尸体,眼前这具不就是吗?只要我一走,你立刻就能进来。” “可是他全身骨骼断了大半诶,我不是很喜欢这种尸体。”癸酉嫌弃地皱了皱眉,又笑着对戊寅说,“还是仿生体好,能让我寄生,还不会腐烂发臭,不需要时常更换,可惜我的那具被畸变体咬坏了。” “就你这挑三拣四的还骗我说什么本能!你就是故意的!”戊寅瞬间中气十足地骂了起来,“就是看中了我的仿生体,强行霸占!两天以后不管什么情况,你要是敢不出来,我就活劈了你!” 癸酉委屈巴巴地蜷起双腿,在床尾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戊寅你脾气怎么变坏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此话一出,戊寅和解临渊同时转过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戊寅好奇地问,“脾气很好吗?” “超好的!”癸酉委屈不过三秒,听到他的问话眼神立刻亮了起来,“我们几个里面脾气最好的就是你。” 解临渊的表情瞬间变得格外微妙,沉吟数秒后得出评价:“……那你们,还都挺不错的。” 戊寅愤怒地推了他一把,惹得半身不遂的自己痛了半天。 癸酉愧疚万分,连忙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袋生理盐水,这还是之前戊寅给他找的栖身的地方:“要不,你先化[核]进这里来,两天之后我立刻把身体还你。” “谁知道你到底会不会还?我怎么会傻到将自己最弱势的一面暴露在你眼皮子底下。”戊寅烦躁地说。 预曦正立J 癸酉诧异道:“可我不也这么做了吗?” “那是你蠢,轻信别人。” “……”癸酉露出受伤的眼神:“戊寅,你失忆之后真的变了好多,我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戊寅懒得接他话茬,说实话,他也很难想像自己脾气好的场面,指不定真的就是癸酉认错人了,但他不能挑明,因为癸酉是他见到的六十甲子实验体里唯一没有失忆的人,他必须尽快从他口中了解事情始末。 “行了,别废话了。”他缓和了语气,“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闻言,癸酉张了张嘴,轻轻的一个‘啊’字之后竟然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解临渊不把自己当外人地靠着戊寅等待了一会,倏然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是不是需要我回避一下?” “不是……我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癸酉幽怨地瞥了解临渊一眼,抬起左手,示意戴在中指上的戒指,“再说你偷窥的手段那么多,那只奇怪的手臂什么都能变出来,戊寅也向着你,光是我防你有什么用?” 解临渊差点忘了这茬,急忙收回戒指,金属圆环如同银链般回到他的手里,融入进掌心之中。 戊寅忍不住轻笑一声,胸口振幅引起身体又是一阵剧痛,他恨得不行,咬牙忍耐的时候眼神如刀子一般凌迟着癸酉,后者被划割得胆战心惊,慌不迭地开口道:“我们的诞生地是一座位于大洋中心的实验岛,不对,你们的诞生地是实验岛,我是随着研究员母亲的加入,在寄生实验中途登的岛。等到六十甲子批次实验体正式投入培育,并且前九名实验体的体内有三名都产生了成熟的[核]的时候,我的母亲见到实验有明显成效,悍然决定让我临时插队,成为了第十号实验体,癸酉。” “为什么?”解临渊问,“没有别的实验体了吗?一定要在自己的亲儿子身上做实验?” “不,相反,实验体有许多许多。轮到六十甲子批次的时候,寄生实验技术已经极为成熟了,在我们之前,不知道铺垫了多少人的性命,数以千计、万计。”癸酉说,“之所以我的母亲会让我加入实验,是因为我那时候是一个……植物人,我小时候曾出过一场严重的车祸,父亲当场死亡,而我成了植物人,意识始终是清醒着,但身体无法动弹,并且这副状态已经维持了整整十年,即使一直有在做保养,全身肌肉也萎缩得厉害,即使奇迹出现我的身体恢复行动力,后半辈子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所以我的母亲才会为了我加入这个核心科研成员为六人的寄生实验之中,她想以此从我的体内剥离我的意识,寄生到另一具健康的身体里面。” “十年?”戊寅问,“那你现在多少岁?” “……二十二。” 戊寅想对这个年龄发表一下评价,然而他发现自己没有对照:“那我多少岁?” “……这很难说。”癸酉思考着,“六十甲子实验体里有一部分是我这样的普通人类,而另一部分,特别是你,则是实验室培育箱通过人造受精卵快速催熟的人体,就好比是养鸡场那些二十多天就能出栏的肉鸡,从婴儿到成人只需要仅仅三个月的时间。所以,你问我你的岁数,如果是以你出现意识来算的话,大概是……四岁?” 戊寅、解临渊:“……” 戊寅放松伸了有一会的脖颈,怀疑人生地瞪着天花板:“等一下,你让我缓一缓……” 解临渊不像戊寅这样总关心着一些奇怪的方面,他顾不上自己交往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幼儿园男朋友,连忙见缝插针地问:“你所说的六名核心科研人员现在在哪里?还在岛上继续研究吗?岛的具体坐标是哪里?” 癸酉摇了摇头:“他们全都死了,包括我的母亲在内。” “都死了?” “嗯……但或许活了一个。”癸酉仍旧是摇头,“我不确定。” 不等戊寅和戊寅继续发问,癸酉停顿一下便继续说:“寄生实验的目的,是为了能够剥离个人意识,将其寄生在其他躯体之上,第一个成功产生[核]的丁卯,寄生能力只有一次,当[核]在其他身体内着床之后就彻底失去了活性,成为了一个废弃的器官;第二个是戊辰,他无法彻底挤占身体的原意识,在两个月后逐渐被原意识彻底挤出,[核]也随之被身体排异,后经手术取出;这之后是庚午,我,你,你之后的很多,我们都是失败品,有着各种各样不完美的缺点,一直一直到……三十号,癸巳。” “最完美的寄生实验品,他可以彻底侵占宿主的身体,杀死对方的意识,无限次数的寄生。”癸酉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母亲放弃了继续实验,放弃为我改良腐生能力,悄悄避开其他人,带我坐着一个月为实验岛运送一次资源的偷渡船离开了实验岛,在船上,她跟我说——” 讲到了事件的重点内容,解临渊听得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聚精会神地望着癸酉,然而就在这时,癸酉却皱起了眉,他就像是讲台上绘声绘色讲课却发现底下学生在偷懒睡觉的教师:“戊寅?戊寅你在听吗?” 解临渊略感不妙,飞速侧过脑袋,就见床上双目直勾勾望着天花板的中年男人瞳孔已然完全涣散,胸膛也停止起伏,显然嘎了有一会了。 “……”解临渊和癸酉神色僵硬,同时看向了后者手里的生理盐水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解临渊还从未亲眼见过戊寅的[核]状态,只听过杨蓦的描述:指甲盖大小,一颗会呼吸的肉球。 他一把夺过癸酉手里的袋子,翻来覆去地找,左瞳甚至开启了显微镜模式,细菌都发现了几个,但就是没找到戊寅。 “他去哪儿了?”癸酉茫然地问。 “你问我?”解临渊疑惑。 “……”没有了戊寅,癸酉的态度陡然产生改变,不但神情变得轻蔑,言语之中也散发着对解临渊的怨念与不满,“你们不是恋人吗?在那里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连心有灵犀都做不到,你也好意思说是喜欢戊寅?” 停顿一秒,他做出结论:“……真不知道他喜欢你什么。” 解临渊:“……” 不知道为什么,解临渊产生了一种被坏婆婆针对的诡异既视感,但他可不是什么任劳任怨有苦难言的小娇妻,威胁地眯起眼睛:“可他就是喜欢我,有什么办法呢?” 癸酉气得干瞪眼。 解临渊还想说点什么,可就在这时,他忽然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掌心:“……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在哪?” “……先回去再说。”解临渊站起身,想了想,“我得去搞点高热量的东西吃。” “啊?”癸酉连忙跳下床,很不客气地拦住解临渊,“戊寅不知道去了哪里,你竟然第一反应是去吃饭?你是饭桶吗?” “别逼我扇你。”解临渊警告他,“扇完了我就说你自己撞的,看戊寅回来跟不跟你拼命。” 癸酉:“……” 见癸酉老实下来,解临渊反身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外界早就接到最高指令权限易主的429和1305立刻冲了上来,注意到床上的中年男人已经死亡,而他们完好无损。 察觉到让他们无能为力的死令竟然就这么在短短的半小时内被轻而易举地解除,二人不可思议地望向解临渊,429忍不住上前一步喃喃道:“1932你……” “解临渊。”解临渊认真地说道,“我的名字是解临渊,不是什么Z1932。” 429和1305正感动着,就看到癸酉在他的身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低声吐槽:“装比。” 第123章 解临渊发现自己目前的偏心程度已经有点离谱了,类似的欠揍行为只有戊寅做的时候解临渊会觉得可爱,一旦换了个人,即便仍旧是同样的身体,解临渊都只想彰显武力值让他知道这个地方谁是爹。 陆捌在一旁小心谨慎地观望着,这次总是真的吵架了吧?好奇怪的一对情侣,进门的时候如胶似漆,出来的时候横眉冷对,难道恋爱就是这么让人失智的一件事? 顶着众人困惑的目光,解临渊快步走到谢教授的身边,对方正坐在阿橙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椅子上,戴着裂了痕的老花镜,手里握着笔,仔仔细细地在阿橙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抬起头半摘眼镜,善意地笑笑:“你们的事情都做好了?” “好了,让您担心了。”解临渊对于带给他名字的老先生态度一直很尊敬。 解教授点了点头,复又戴上老花镜,继续埋头写着字。 阿橙在旁边摇摇晃晃地抱着婴儿,姿态十分不熟练,但满脸都是得意的神色,见到解临渊还炫耀似的说:“解教授说我名字取得好呢。” “……哇哦,”解临渊给了她一个礼貌且敷衍的笑容,“恭喜。” “……”阿橙非常不满他的反应,努着嘴不由分说便把襁褓塞进解临渊怀里,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刚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条,“行吧,既然你这么不信,本来打算晚上回去之后当众宣布陆捌的正式名字,留足悬念和惊喜,搞点隆重的仪式感,就提前给你解密。”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纸条,拿掌心捧着,踮起脚送到解临渊眼前,纸上是两个漂亮的瘦金体—— 陆迢。 还真别说,一旦得知这是解教授起的名,即便只是将阿橙的‘陆迢迢’减少一个字,解临渊都觉得不知道顺眼多少。 “不错。”他由衷赞道。 “哼。”阿橙收回纸条,又高兴地两步跳向癸酉,搭上他的胳膊,“小虎,你想不想知道?” 癸酉似乎极为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阿橙一靠近他就害怕地连连后退,脸也飞速红了,支支吾吾道:“不,不。” 看着为了这点小事就羞得面红耳赤的‘戊寅’,解临渊:“……” “嗯?你这反应好奇怪啊……?”阿橙没有错过癸酉的这点异样,因为有着龙先生和小虎同样长相的先例,她疑惑地看着性格突变的癸酉,第一反应就是:“你是小虎吗?……龙先生?还是别的什么……你们该不会是三胞胎吧?” “他们六十胞胎。”解临渊用玩笑的口气说出了实话,果不其然没一人相信。阿橙则是抬起下巴用鼻子嗅了嗅癸酉,一本正经地说:“嗯——味道没变,果然还是小虎。” 刚才阿橙一语道破真相的时候,解临渊不慌不忙几个字就化解了危机,但此刻她成功被误导,让癸酉蒙混过关,反倒引起了解临渊的警惕:“味道?……一样?” 阿橙小声凑过来:“不是跟你们解释过吗?我们分辨龙先生和小虎就靠这个,一辨一个准,不能算是完全的‘气味’,就是……感觉,让变异种很喜欢的那种感觉,你懂吧?” 但是你现在就认错了。 解临渊错愕地想。 他和癸酉对视一眼,后者不太明白他眼神中的深意,却也识相地没有出声,而是乖乖站到解临渊的一侧,一言不发。 戊寅目前寄生在他的体内,阿橙对他没有反应,反而通过‘感觉’错将癸酉认成了戊寅,如果说是任何[核]寄生在仿生体内都会得到变异种的青睐,可龙先生甲辰又是那个特例,而且阿橙目前只对戊寅和癸酉有过强烈的‘感觉’,对甲辰和庚午都只是非常浅淡的好感。 为什么?解临渊一头雾水。 思忖间,他低头看到襁褓里熟睡的婴儿,大人们在这里头脑风暴,他兀自睡得香甜,这么久了也没哭闹过一次,不愧是能在末世之中存活下来的小家伙,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记下这处疑点,解临渊将婴儿还给429和1305,让他们暂且先在这里好好修养,他明天会再来。 “没有我的允许,禁止联系北营地。”解临渊干脆利落地向两人下达了命令,“更禁止将我的存在告知任何人,记住了吗?” 其他人可能还会反感他这样命令的口吻,但429和1305作为战神武器自小在军营长大,又没有解临渊这样特立独行向往自由的不羁灵魂,最擅长的就是服从命令、执行命令,闻言下意识地立直喊是。 服从最高指令持有者的一切指示,已经是刻在他们基因里的本能。 …… 离开之后,解临渊第一时间将癸酉送回了小洋房,关进戊寅的房间里,然后喊来在后花园晒太阳的殿下,说他今晚有事要出去一趟,让它在这里“陪伴”自己的主人。 本来解临渊还以为殿下会和阿橙一样分不出戊寅和癸酉的区别,但没想到殿下竟然在看到癸酉的第一时间就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衔在口中的皮球都放到了地上,在不远处垂下尾巴狐疑地观察,连带着还呜呜地警告解临渊这不是它的主人。 特别是边牧,投向解临渊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仿佛在说这么明显的差别你都分辨不出来。 解临渊:“……” 他只好向一条狗认认真真地说了实话,你们主人会暂且消失一会,这是你们主人的又一个哥哥,叫桂小鸡。 桂小鸡:“……” 殿下很快就接受了解临渊的解释,并且对这只小鸡摇起尾巴,显然它们对他也很有好感,先前的那一点点抵抗完全是出自于对主人戊寅并不多的忠诚。 相信如果戊寅如果长时间不回来,它们很快就会对癸酉投诚,将戊寅彻底变为前主人。 出门之前,解临渊倏然问癸酉:“你似乎只信任戊寅,是甲辰和庚午有什么问题吗?” “呃……”癸酉迟疑地说,“我在癸巳诞核成功之后很快就离开实验岛了,不认识甲辰;至于庚午,他诞核之后就始终和一名研究员共生……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他,感觉他根本不是我们这头的。” “……”解临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为了不让可怜的戊寅一觉醒来家都被偷了,他非常效率地在天黑之前离开动物园,回到他们藏匿的房车上,翻出了储藏室的巧克力和肉干,掰碎了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蜂蜜也不要钱地兑着水往下咽补充能量,还翻出了那两瓶珍藏多时的红酒。 解临渊许久未曾这样畅快地进食,乘着月色翻到房车顶端,两条长腿垂在外面,仰头望向枝桠间硕大的幽蓝色圆盘,一杯又一杯地饮着酒。 “头疼。”他摇晃着敞口玻璃杯,“你的来历怎么这么复杂?” 喃喃自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解临渊自顾自地说下去:“要不算了,别找你本体了,怪麻烦的……你就一直寄生在我身上也可以。” 红酒一个人对月喝着没意思,解临渊又上头返回车厢翻出狼人灰蓝私藏的半瓶伏特加,畅快痛饮,趁着酒劲,他翻身躺到创上,皆开了酷子拉敛,用上技巧地碗侬起来。 一开始因为酒意过重伸替没什么反嘤,好不容易才缓缓起了敢绝,解临渊闭上眼睛,一直到耳边的传习声逐渐变成两道,模糊哎昧,才真正地星粉起来。 “就知道……”他笑个不停,睁开右眼,不出所料眼前一片漆黑,“你这只小瑟虫,绝对会在这个时候出来。” “到底谁瑟?”戊寅不虞被污蔑,“我一恢复意识就见你在做这种事。” “我不做这种事你肯恢复意识?” “我恢不恢复意识跟这种事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总是趁我做这种事的实话恢复意识?两次都是。” “我怎么知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总是能撞上你做这种事?” 眼见着晴到浓时的调情变为了绕口令,解临渊笑容一敛,松开手,“非要跟我抬杠是吧?” 下一秒,他的又守就不听使唤地纂了回去,吓得解临渊彻底僵硬了神色,“你……” 好在戊寅还不至于真的下守没轻没重,只是借此‘恐吓’了解临渊一下,便交回了控制权。可解临渊非但没有因此听话,反而有恃无恐地彻底罢工,“威胁我是吧?我给你提供栖息的伸替,在你最脆弱的时候保护你,你不知恩图报,还威胁我!” 戊寅隐约感觉解临渊的状态不对,“解临渊?” “叫你爹做什么?” “我没有爹哦。”戊寅说,“如果癸酉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就是人造受/精/卵三个月培育出来的‘肉鸡’,专为实验而生,就连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本体’,其实也就是个和仿生体差不了多少的东西,甚至可能还不如仿生体。” “……” 解临渊沉默了一会,无奈地把手放回去,继续给戊寅服务:“烦死了,跟你玩瑟晴呢,你跟我卖惨。” 戊寅在他脑海中浅笑了一声:“解临渊,你现在被我拿捏得死死的,知道吗?” “我什么时候没被你拿捏了?”解临渊现在说起这些都十分坦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我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就被你吃得死死的,玩不过你。” “……你就这么承认了?没点不甘心吗?” “不甘什么?”解临渊疑惑,“你不也被我搞到手了?你不甘心吗?” “我不甘心。” “……” 解临渊直接恰住了即将结束的自己,狠得额头上都是青筋和冷汗,吓得戊寅连忙抢回伸替控制权,蜷起双忒精心呵护。 第124章 隔日,解临渊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房车的大床上,全身上下跟被殿下碾过一般的疼,他皱着眉,看到自己赤/裸着躺在柔软的毛毯里,只有右手在毯子外面——玩着游戏。 他一动脑袋,戊寅就强行又把头扭了回去,对着电子屏幕,嘴里还小声嘟囔:“别动,马上破纪录了。” 解临渊当即故意压住拇指,让戊寅的角色失去控制一头栽进陷阱里去,失去最后一条命成功Game over。 戊寅:“……” 可怜的半机械体瞬间在两个灵魂的抢夺下上演了一出左右手互搏,最后还是解临渊再三求饶戊寅才肯暂且饶过他。 解临渊给自己套了身新衣服,起床饱餐了一顿,把房车上的东西又收拾出一个背包,这才神情惬意地往动物园里走。 深秋气温降得厉害,不过他的身体素质好,即使穿的不多手脚也都是热的,戊寅舒舒服服待在他身上,就像一只窝在暖和巢穴里的黑猫,揣着手脚,眼睛也微蒙起来,油光水滑的长尾巴一下又一下地摇晃,撩拨着角落里窥伺的红眼小白鼠。 解临渊没话找话地问:“回去了?” “回去呗。”戊寅打了个哈欠,“……说实话,解临渊,如果现在是按小说话剧那种跌宕起伏的情节发展的话,癸酉跟我们的话讲了一半,还停在了挺关键的地方,等我们现在回去,就会发现他不见了,失踪,被绑架,或者直接被杀害。” “……”解临渊无奈地随手折了一枚树叶,在指尖摩挲,“能不能别这么诅咒自己?还有我都让你别再看那些稀奇古怪的言情小说了。” “没有再看了。”戊寅一本正经地说,“我最近看的是刑侦悬疑。” “也不准再看了。” “……” 智慧畸变体的事闹得动物园附近人心惶惶,连入口处收入场费的势力都少了不少,解临渊非常顺利地进入动物园,还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曾经狮子大开口100园区币卖变异绿萝的老板。 摊位上花盆还在,就是绿萝没了。 戊寅猜测变异绿萝此刻正在洋房的后花园里懒洋洋地喝水晒太阳。 不知道为什么,戊寅之前那句‘跌宕起伏’的无心之言让解临渊有些在意,他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回到洋房,甲辰和庚午照例已经不在家中,灰蓝也彻底堕落,沉迷和葡萄以及葡萄老公三人行,大厅里安静得令人心慌。 赶到二楼,推开戊寅的房门,解临渊环顾一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并且床上没有任何睡眠的痕迹,就连殿下也跟着不知所踪了。 “……真被偷家了?”解临渊伸手按了一下心脏上方,那是戊寅所在的位置。 下一秒,戊寅主动接过身体,快步来到后花园,很快就成功在水塘旁边找到了休闲自在的变异绿萝,看它目前的模样,真是仿佛架着墨镜躺在沙滩椅上在海边度假。 戊寅伸手把它从土里拽出来一截,问:“他们去哪了?一个人和一条狗。” 解临渊听到绿萝吐出一堆叽里咕噜无意义的文字,好像被打扰到了,还有点生气。 戊寅安静地让它发了会脾气,接着说:“带我去找他们。” 变异绿萝气鼓鼓地把自己的根从土里拔出来,跳到解临渊肩头,随后抬起枝叶指了个方向。 “别让我知道他是潜逃了。”解临渊沉下眸色,严肃了面容。 一分钟之后,他们在洋房旁边不到五十米处看到了正在遛狗的癸酉,对方正认真地让殿下赶紧就地解决生理问题,而边牧和金毛都对这种光天化日之下随地大小便的行为表示抵触,一人一狗三张嘴吵成了一团。 戊寅、解临渊:“……” 看到解临渊,殿下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飞快地扑过来,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你回来了?”癸酉也跟着走过来,“戊寅呢?” “我就是。”戊寅说,“走吧,跟我回去继续昨天的话题。” “你把他寄生了?”癸酉绕着戊寅观察了一圈,煞有其事地评价道,“嗯……其实他身体条件挺好的,你要不就一直寄生着,别还给他了。” 戊寅瞥他一眼:“他听得到,他还能抬手给你一拳。” 说着,左机械臂自行扬了起来,仿佛真的在考虑给癸酉一个大逼兜。 癸酉:“……” 癸酉很尴尬地抬手抚着后颈:“你的技能是共生?……不对啊,你不是和庚午他们的交流里提到过你是附生吗?” “解临渊的身体比较特殊,我附生不了,只能像庚午一样共生。” “……这怎么可能呢?”癸酉费解道,“附生不了那[核]就会被排出体外,怎么可能又是附生又是寄生?” 戊寅安静地看着他垂眸思考,希望他能想出一个答案来,但很可惜,癸酉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将他的脸皱成了一团毛线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只得先暂时按下这个疑问不表,回到房间等癸酉继续昨天未尽的话语。 “嗯……昨天我讲到,我的母亲买通运送物资的船夫,带我偷渡回大陆。那个时候她告诉我,寄生实验项目组的核心六名成员里,最初始的项目创立者、最大的出资方,一个代号为伊尔的男人,还在私底下偷偷进行另一项秘密实验,‘夺核’,这似乎是他在寄生实验中的意外发现,但进展喜人,进度要远超寄生实验,在六十甲子批次之前就成熟已经完全技术,简单来说,夺核就是他可以将自己的意识寄生在别人的[核]里,主项目是研究如何寄生人,而他私下进行的支项目就是研究如何寄生[核]。 所以伊尔的根本目的就和我的母亲产生了分歧,母亲是希望我能通过寄生实验在体内产生[核],而伊尔只需要在别人体内产生合适的[核]之后,去寄生对方的[核]就可以了。所以在完美的实验品三十号癸巳诞核之后,他便不打算再继续研究了,因为他只想夺取癸巳的[核],成为癸巳,然后寄生你,戊寅。” 癸酉看向了解临渊,“伊尔是一个全身重度烧伤的男人,好像是三十多岁的时候发生的意外,我见过他几面,说实话,印象深刻……重度烧伤的身体有各种并发症,肢体活动障碍,消化系统功能障碍,呼吸系统功能障碍,经常感染炎症,因此他不愿意继续等待,等待以癸巳为基点再进行下一批的研究,可他的行为必然会遭到其余五名成员的反对,所以…… 他准备杀掉所有的知情者。” 第125章 戊寅听得聚精会神,“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癸酉盘腿坐在床上,声音慢下来,“母亲似乎并不是唯一得知这件事的人,但大家都各怀鬼胎,有各种各样的计划谋算,而她因为有我在,顾虑更多,明白继续待下去肯定会发生混乱,并且短时间也不能改进我腐生的能力,就迅速带我跑路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没有失忆,但知晓的内容有限。 “那你母亲现在在哪?”解临渊问。 “……去世了。”癸酉低下头,“在我们离开实验岛后不久,她就查出了肺癌,再加上终日忧虑惶惶,带着我不停地搬家更换城市,病情恶化得很快,不到一年便离开人世了。” “不停地搬家……是在躲避什么吗?” “对,我们在躲岛上的人,她害怕伊尔发现她的脱逃之后会纠缠不放,派人来斩草除根。”癸酉说,“她最后的这几个月我们一直过得非常小心谨慎,杯弓蛇影,或许离世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戊寅问:“你口中这座实验岛的坐标,具体是多少,知道吗?你母亲有留下什么记录吗?” 不出意外,癸酉摇了摇头,“不清楚,我去的时候是一名植物人,离开的时候全程和母亲躲在船舱底下,对岛的具体位置一无所知。这两年我也尝试着寻找过、询问过,但是一无所获。 至于母亲的遗物,原本就很少,全部都是还在岛上的研究笔记,在她去世后还遭受过一次盗窃,更是什么也没有剩下了。” “盗窃?” “对。”癸酉目光倏然变得凛然,“母亲在离世之前曾经接待过一名带着墨镜口罩的陌生人上门拜访,那时候灾厄传染病肆虐,全国封城,两人背着我躲在房间里聊天,我借着送水为由,隐约听到了关于实验岛上人员全部死亡失踪,资料损毁的消息,我当时以为那个陌生人是实验岛上哪个我母亲的同事,但等她去世之后,我的家里遭遇了一次盗窃,而我在监控里看到了那个窃贼的身形,正是那天上门的陌生人,至于他的脸——” 解临渊抬起了双眸,猩红的右瞳后方,有一双翠色的眼瞳也掀开了眼睫,目不转睛地等着癸酉开口。 “——正是被我母亲买通的,那个为实验岛运送物资的船夫!” “船夫……?”解临渊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紧接着,从他口中吐出了另一道语气全然不同,显然是隶属于不同灵魂的声音:“船夫??”戊寅帮着解临渊把眉头皱得更紧,“……这又关船夫什么事,他来凑什么热闹?” “别小看他,”癸酉的声音沉了起来,情绪也明显变得激动:“这名船夫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得知了岛上的寄生实验,起了贪心,然后又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接触到了实验细节和数据,并且在窃取我母亲手里的研究资料之后就消失了。 直到四个月之前,我在北营地再一次见到了他,这人居然和这次北营地反叛的免疫者领袖混在一起,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我盯上了他,一直在追踪他的行迹。然后我就发现这段时间,引起北营地内乱的智慧畸变体和人造变异动物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他还招揽了一批狂热信徒,疯了一般的追随他。我锁定他其中一名信徒小弟,一路尾随,看到他为了熟练操控智慧畸变体,来到这附近为非作歹,我正准备伺机采取行动,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没想到就机缘巧合遇上了你,还被你强行搬到动物园里,害我失去了信徒的行踪。” 说着,癸酉抬头看向戊寅。“你说你失忆,我倒不是多意外,在试验期间,确实发生过很多失忆情况,和[核]有些许关系吧,具体原因不明,我主要惊讶的是你的[核]居然不是废核,我的印象很深刻,当初你成功诞了核却没有寄生能力,负责你的那名研究员不知道为此给你做了多少检查…… 我离岛之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我太好奇了,研究人员都死了,而你、庚午,还有什么甲辰竟然还都全虚全尾地逃了出来?癸巳呢?该不会癸巳也逃了吧……该不会——就是你们不甘被实验、被寄生,一鼓作气叛乱把研究员都杀了,然后集体出逃吧?” “……”说实话,解临渊觉得这是戊寅干得出来的事情,并且离开前肯定还要伙同兄弟姐妹一把火把整座岛都烧了,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为什么不干脆去问问那名船夫?”戊寅说,“你不知道实验岛的坐标,那他总知道了吧?” “我肯定想问,但怎么问?”癸酉很无奈,“仅仅是接触到他,这还不算难事,但问他不一定肯说。” 戊寅不留情面地给出评价:“废物。” “……”癸酉委委屈屈地一扁嘴,戊寅瞬间抢在他开口之前:“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变了?性格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 癸酉:“……” 癸酉:“你为什么还挺得意?你性格就是变了,而且是变坏了,你……”说到一半,他话语倏然一顿,神情也有短暂的不自然,随后他顺势转为一声悠长的叹息,语气也变得缓和,“……但毕竟我们好几年不见了,我们当初也不算非常了解,你性格有所变化也是正常的。” 戊寅为他的改口微微一笑,他控制不了解临渊的机械部分,左瞳仍旧是正常睁开的状态,但右眼则是微微眯起来,眼底是促狭和恶意:“癸酉,别挣扎了,既然你都意识到了,我干脆也摊开来讲好了,有没有可能我根本不是什么戊寅,而是成功寄生癸巳的核,之后又寄生了戊寅身体的——伊尔?” “这也能解释我为什么那么想要找回自己,不,戊寅的本体,因为那算是我的……执念?”戊寅歪了下脑袋,一本正经地解释,“毕竟我全身重度烧伤,估计遭受了不少异样的眼光,饱经歧视,拥有一副健康完整又貌美的躯体,绝对是我刻进骨子里的执着,就算失忆了也还是念念不忘的那种。” 解临渊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你就不是四岁了,而是四十岁。” 戊寅笑了声:“总归永远和你有二十的年龄差?” 癸酉心态没戊寅和解临渊这么好,就在戊寅一眼点破他猝然意识到的可能之后,癸酉的脸色就变得极差,他从放松的盘坐姿势改为正襟危坐,感觉下一秒就要破窗而逃。 “伊尔有这么可怕吗?让你这样畏惧?”戊寅其实对自己究竟是谁没有太大的执念,没有记忆的情况下,无论哪种可能都说得通,如果说唯一值得让他在意的事情,大概只有找回本体。 他是戊寅,是受害者,那反抗违反人权的反伦理实验,一切理所当然;他是伊尔,那恶事做都做了,何不肆意妄为到底,内耗自己不如恶心别人。 解临渊身为和戊寅狼狈为奸三观不正的那头狼,犹豫了一下,还是更希望他的宝狈最好是戊寅本虫,坏是坏了点,好歹纯粹干净,而不是那个心理已经扭曲被世俗污染的伊尔。 “你可千万不要是伊尔。”癸酉倏然说,他的表情逐渐从胆怯转为了坚毅,翠绿的眼瞳中盛满抵触和怒意,他猛地转过身,正视解临渊的眼睛,“那我一定会杀了你,畜生。” 戊寅感受到癸酉的敌意,挑了下眉,随后浑不在意地轻蔑笑了声:“那你先从我的仿生体里出来,想杀我还霸占我的仿生体?好意思?” “什么你的!这是戊寅的!” “什么戊寅的?戊寅区区一只除了脾气好之外一无是处的[核],能做得出仿生体来?”戊寅大言不惭,“这些仿生体肯定是我伊尔根据戊寅的基因制作的,所以说都是我的仿生体。” 癸酉:“……” 癸酉眼皮抽了抽:“你肯定不是伊尔,伊尔不是你这样的。” “又不是伊尔又不是戊寅,那我到底是谁?”戊寅撇撇嘴,“你总要给我个名字吧?” 癸酉也开始异想天开:“你要么是三十号癸巳后面的哪一个?然后经过戊寅的帮助才逃了出来,而戊寅因为你遭遇不测,你特别感激他,所以把自己误以为是他。”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别乱猜了。”解临渊无奈道,“真非要搞清楚这些,就不能直接去问那个船夫,得到坐标,然后亲自去岛上看一看吗?” “有道理。”戊寅同意,“可以等晚上回来之后跟庚午和甲辰通个气,不多说,只告诉他们船夫的事,癸酉你觉得呢?” “我觉得就是什么也别说,我谁都不信,我甚至都后悔跟你接头。”癸酉无差别地阴谋论所有人。 “那我们就来聊一点能让我们同仇敌忾的事情。”解临渊重新起了一个话题,一个他早就在考虑并且始终藏在嘴边的问题,“癸酉,你和母亲当年坐船逃回大陆,是从哪个港口登陆的?” 癸酉回忆了一下,道出了一个北地的一座港口城市名字。 闻名遐迩,不仅因为它曾经是经济的中心,水路发达,交通枢纽,更因为它三年前成为了一个契机,一个在全国信息网络还未瘫痪时,新闻中屡次提及的名字。 “是多久以前的事情?”解临渊又问, “……”癸酉似乎意识到了他究竟想问的是什么,“四年以前。” 第126章 四年以前,癸酉母亲带着他逃离实验岛,通过一所北地的港口城市登陆,而第一名灾厄污染者竟然也恰好就出现在这一所港口城市。 解临渊先前就怀疑灾厄污染与六十甲子实验之间的联系,现在获得的种种讯息也无疑是在加强这种联系。 虽然时间对不上,但癸酉口中还有一个与此事关系匪浅的船夫,在癸酉和母亲回到大陆之后,想必他还持续在实验岛和北地港口之间来回,更是在灾厄爆发之后忽然找到癸酉母亲,窃走了部分实验数据,再加上这段时日搞出来的智慧畸变体和人造变异动物…… 解临渊几乎可以笃定,六十甲子和灾厄污染源之间更类似于一种模仿关系,后者是一个粗制滥造的仿制品,李逵和李鬼,在培育途中出现了某种外行不懂装懂的偏差,充满了无知者无畏的狂轰乱炸,才导致了如今世界无可挽回的局面。 同样,解临渊也不难猜出船夫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狂妄自大、贪婪成性的野心家,妄图通过复制寄生实验攫取巨额利益,却弄巧成拙。 他将自己的猜如实测告知了戊寅和癸酉,前者在他身体里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后者则兀然瞪圆了眼睛,一副惊为天人的样子:“你,你怎么知道的?” 解临渊微微一笑,示意这只是基本操作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 癸酉继续说:“我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潜入船夫藏在北营地港口的游轮,看到了他们建在船上的实验室和堆满了仓库的数据稿纸,幸好他们实验弄死的人一个接一个,我才能日夜潜伏在船上,偷听他们谈话,这才知道船夫竟然在试图仿造寄生[核],不仅如此,还想制造什么超级进化人,进化生物……”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我想去可看看。”戊寅暴言,“走吗?解临渊,去你老东家转转,正好他们在内乱,我们可以偷偷混进去,还能顺带看看他们有没有悄悄藏了你的最高指令复件,你不是一直担心这个吗?去逛一圈,解决你唯一的后顾之忧。” 解临渊知道戊寅得知船夫的存在就一定会去北营地,却没想到戊寅还想到了这一层面,他明明内心有些小触动,表面却偏要装作浑不在意:“我可不去,指不定他们早把我忘了,结果我偏偏还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主动送上门去,北营地一看还有我这个Z1932在呢,没最高指令复件都要找出我的原始数据硬造一份,那我到哪里哭去?” “……你不去?”戊寅反问,语气变得危险起来。 他是在解临渊脑内直接对的话,所以癸酉只能听见解临渊一个人的声音,他只看见不久之前还一本正经给他露了一手逻辑分析能力的银发男人在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之后,忽然表情做作了起来,一副等着被哄的模样。 “不去……”解临渊故意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个转折,“除非——” 戊寅没让他把转折讲完,冷漠无情:“不去算了,我找别人和我去,陆捌就不错。” 解临渊警觉地竖起了兔子耳朵:“陆捌不错?不错在哪里?” “他不错就不错在……他很不错。” “为什么你会专门提一句陆捌?” “呃,随口一提而已,别当真。”戊寅倏然察觉到不对劲,好像解临渊的反应有些开始认真了。 “在这种情况下,你第一反应是陆捌,为什么?你和他关系很熟吗?” “不。”戊寅果断否认,“我不认识他。” “你在欲盖弥彰,戊寅,我要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 不远处,癸酉面无表情地看着解临渊一个人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心中无比绝望,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就把仿生体还给戊寅,然后有多远跑多远,只求这些煞笔情侣的酸臭味不要沾染他。 …… 小吵怡情过后,戊寅和解临渊又一次来到429和1305的地界,癸酉不情不愿地跟着,充当挂件。 昨天解临渊就说了今天会来,所以两位银头发的机械战神从早上开始就殷切期盼着解临渊的到来。他们本来以为接下来就是跟随解临渊大哥的步伐在动物园站稳脚跟,展开一段全新的美好生活,结果没想到解临渊张口就是一句:他打算三天后起程前往北营地,然后让429和1305在这里自便,不用管他。 “???” 更没想到的是,解教授听到解临渊要回北营地,也激动地表示他也要回去,因为家里有很多非常重要的研究资料没来得及拿走,另外还说要将婴儿还给他的亲生妈妈。 “解老,您就别添乱了。”1305忍不住叨叨着把解教授摁回去,“北营地这么乱,他亲妈把他托付给您为了什么还不明显吗?就是想让您带他离开北营地,哪有您这再把他还回去的道理。” “不是,你不懂……”解教授抱着襁褓意志坚决,“总之我一定要回去,孩子只有在他妈妈身边才能健康长大。” 1305崩溃:“我以后就是他亲妈了,行不?” 429:“……” “研究资料?”戊寅的关注点在另一边,“解教授不是中文教授吗?他为什么还有研究资料?” “谁告诉你的?”解临渊以手抵拳,压低声音对着自己说,“他也是生物学的教授。” 说起生物学教授,戊寅第一反应就是边牧公主,他忽然乐了:“也不知道解教授和边牧公主谁在生物学层面的造诣更深一点?……说起公主,殿下会不会想爸妈啊?你不是留了南营地那边的联系方式吗?今晚连线一下,让殿下见见黑骑士和公主怎么样?” 解临渊:“……你可真是个关怀宠物心理健康的好主人。” 办公室里一阵子鸡飞狗跳,无论429和1305怎么劝,解教授都是铁了心思的要回北营地,还说只是麻烦解临渊顺路搭一下他,等到了北营地他自己走,不耽误解临渊的事情。 解临渊不可能拒绝解教授的请求,再加上戊寅也没有拒绝,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让解教授总算卸了一口气。 离开这里之后,解临渊去往了甲辰任职的当铺,虽然癸酉不情不愿,但戊寅还是坚持要和庚午和甲辰通个气,至少也要将船夫的存在告知庚午。 原因是之前在兽之国附近的那所医院里,也就是戊寅拿到目前这具仿生体的地方,同时,这所医院还出现了第一起由免疫者群制造的大型□□,并且还是‘灾厄污染无法治愈,只能淘汰,免疫者是进化的最终结局,其余人是在苟延残喘,浪费免疫者资源’这一挑起种族矛盾的言论的发源地。 就是在这个神奇医院中,负责保管戊寅仿生体的刘教授告知了他们灾厄污染可能的真相,声称这不是病毒传染,而是来自一种未知生物的寄生,并且表示这些论断都是一名自称耿小马的男孩告知他的。 所以庚午一定知道些什么。 至于甲辰……反正都已经告诉庚午了,还怕多告诉一只寄生虫吗? 戊寅对甲辰的判断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小虫子,喜欢他的仿生体,仗着美貌在动物园得到了不少便宜,所以嫉妒戊寅,存在着替代他的小心思。但大是大非方面,戊寅相信曾经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甲辰还是知道应该如何站队。 癸酉听到二人的话,略作沉思,也同意将船夫的事情告诉庚午和甲辰,但条件是他不会出面,并且等到隔天他离开戊寅的仿生体,他会再次消失,这一次他也不会告诉戊寅和解临渊自己去了哪里,也不用找他,等到两人抵达北营地之后,他自然现身。 第127章 玩神秘? 戊寅最恨有人跟他玩神秘,当即憋了一肚子坏水要让癸酉老实交代行踪,无奈癸酉好像是知道他的行为容易被揍,跑得实在太快,一溜烟就没了影,所以戊寅只能满心不睦地待在解临渊身体里,先随着他一起去了葡萄的家,并且不出所料在她家门口捉到了成天不见踪影的灰蓝。 是的,家门口。 不仅是灰蓝进不了门,甚至就连葡萄也被锁在了门外,解临渊原本只是想告知灰蓝他们不日即将离开,见此场景只好暂且停下来先吃个瓜。 “葡萄他老公谭茂怀疑我和葡萄有染。”灰蓝眉目间满是怒气,“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那我就想着那我以后大不了保持距离,不再来了……我就连续两天没来,结果今天我走路上,邻居来跟我说,他打葡萄!他家暴!自己断了腿成了废人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打自己的老婆!他还算什么人!” 解临渊挑了下眉。 灰蓝愤愤不平地控诉道:“解哥你来的正好,你肯定有办法把这门打开,快帮我打开,看我不揍死他!” 三十秒后,解临渊就跟蜘蛛侠一样,敏捷地绕过屋顶和墙壁,悄无声息通过宿舍楼外侧的窗户翻进了葡萄的家里。 破碎的碗筷摔了一地,还有冷却凝固的油脂,就以谭茂和葡萄目前的处境,能沾荤腥必然和灰蓝的努力离不开关系。解临渊绕过满地,掀开隔绝视线的幕帘,就见谭茂不知道为什么摔到了地上,正在极力试图用双臂将自己挪回床上。 戊寅移过视线,看到了床头边上套着塑料袋的垃圾桶,里面传来隐隐骚臭味。 谭茂双颊倏然绯红,眼底蔓延出自尊心破裂的绝望。 解临渊收回撩开帘子的手,站到了布帘后方。 没一会,他听到了帘后方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没必要的其实,用这种方式逼迫葡萄离开你。”戊寅忽然说,“是和你在一起,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决定权在葡萄手上,你没有资格替她做选择,她爱你,离开你她不一定会比照顾你活得开心,别自做主张地为她着想……你们三个可真是,一个比一个蠢,着实让我大开眼界。” 说着,戊寅反身准备去开门,却听到谭茂几乎是祈求般的哽咽声:“别开,求求你了,别开。” 解临渊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了幕帘。 “就让灰蓝带葡萄走吧。”谭茂颤抖着吸了口气,“我知道她爱我,我也知道她是心甘情愿地照顾我,可然后呢?我的腿永远不会恢复了,我甚至……甚至,甚至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她照顾我,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她会累的,爱意会被磨尽,她会恨我的,恨我连累她,恨我怎么还不死……”谭茂情绪越来越崩溃,“与其那种结局,还不如——!” “你是不是把未来想得太好了?”戊寅忽然开了口,他轻佻地勾起唇角,“就现在这世道,你们能不能活一年半年都是个问题,还担心这些?” “……” “生活已经很艰辛了,谭茂,别再人为制造苦难了。”戊寅走到门后,按下把手,“想办法让葡萄多笑笑吧。” 门后,葡萄关切的眼神通过帘子掀开的缝隙传递到谭茂眼底,灰蓝在葡萄身后愤愤不平地撩着袖子,解临渊侧开身子,“下手轻点,晚上回来找我,有事跟你说。” “好嘞!” …… 作别三名货真价实的纯爱战士,戊寅和解临渊来到变异者的府上。 没想到的是,一大家子变异者竟然一个都不在,只剩下陆捌一个守门的,端着碗一边看着书一边吃自制的手擀面。 “找阿橙他们?”陆捌放下碗,起身道,“都出去了。之前不是猜测睿智畸变体背后有人操控吗?他们顺着这条路去查,果然找到了形迹可疑的人,今天是去收网的,不出明晚,应该就有结果了。” 解临渊点点头:“等他们回来麻烦你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那个畸变体的操控者没死的话,我想见他一面。” 陆捌没有多问:“明白。”话音落下之后,他明显有个欲言又止的动作,可等抬起头的时候,他就发现解临渊左瞳还很正常地落在他的脸上,右眼却异常专注地盯着他搁在桌上的面条,诡异的割裂感让陆捌一时之间忘记方才要说的话,只支支吾吾地扶着桌沿站起身,“解,解临渊,你没事,吧?” 解临渊这才意识到他半边身体的控制权又被戊寅抢去了,他抬左手挡住右眼的视线,“没事,那我先走——你这面看起来挺好吃的样子。” 这段话一前一后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衔接得还分外自然,仿佛无缝切换的两种人格,硬生生把本就敏感多疑的Z1068寒毛都听立起来了,他飞速从腰后摸出了手/枪,上膛瞄准:“你是谁!” 戊寅:“……” 戊寅:“我就是想吃你点面条而已你至于吗?”他无奈地想要双手环胸,但左臂不听他使唤,最终做出来的动作就是右手搭在了左肘上。 解临渊生怕把受不得刺激的陆捌吓出个好歹来,连忙抢过话语权:“别紧张陆捌,是我,出了一点问题,但我会解决好的,我先走了。” 他嘴上说着走,但两条腿愣是焊死在地上纹丝不动。 “走了!”解临渊就跟牵着狗绳劝犟种柴犬跟他回家的倒霉主人一样。 狗崽子戊寅装死:“……” 解临渊:“……” 解临渊长叹一口气,全然无视陆捌的枪口威胁,指着小几上的手擀面问:“还有吗?给我来一碗。” 陆捌:“……” 十分状况外的陆捌反手指向厨房:“还有。” “谢谢。”解临渊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大步流星地进了厨房,在陆捌警惕、诧异又狐疑的眼神中盛走锅里剩下的面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中途还嫌淡自己给自己加了点盐,吃完之后还撩起袖子打算帮陆捌把锅刷了。 陆捌:“……” 陆捌默默递去了他吃完的碗筷。 他虽然不知道解临渊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相信不会有人大费周章伪装Z1932,然后目的就为了吃他一碗面,然后还要给他洗碗。于是陆捌放松了一些,忍不住靠在门框上问,“我刚刚收到429和1305传的消息,说你三天后想回北营地?” “嗯。小虎有点事情,我陪他去一趟。”解临渊自然而然地说着,“……你可别说你也要跟着去。” “我才不去。”陆捌飞速地摇摇头:“那可是北营地。如果可以,我剩下的一二十年永远都不想再踏足那个地方。” 解临渊勾唇笑了一下,似乎很能理解他的话。 “……”陆捌沉默半晌,等到解临渊洗完了碗擦干净手臂上的水,这才半垂着眼睫低声说,“你其实也不想去的吧?” 解临渊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只是回头看向陆捌,随后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北营地自顾不暇,说不定负责Z系列的那批科研团队都死光了,他们没有办法再控制我的。” “我知道,但那里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都是糟糕的回忆,我担心你有心理阴影。”陆捌抬手拍拍解临渊的胳膊,感慨地长叹一口气,“当初你拼了命都要逃离的地方,现在却要主动回去……我没说你做的不对,但只是突然想到……你曾经跟我说,你这辈子最渴望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自由’,你确实拥有了自己的最高指令,再没有长官和任务,但你现在‘自由’吗?” 解临渊从没想过陆捌会说这样的话,然而不等他反驳,就听陆捌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你不自由,你好像被束缚了,被爱裹挟了。你甚至要为了小虎回到那个,” 他闭上眼:“——噩梦般的地方。” “别说了。”解临渊打断他,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我没有你那么严重的心理阴影。” 陆捌见解临渊隐隐有动怒的倾向,连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和你同样身为Z系列半机械体,设身处地,产生了几分共情而已。” “陆捌,你对北营地是畏惧,而我只是单纯的厌恶,我讨厌那个地方,但不至于不敢踏足,但你,陆捌,你完全被它打倒了。”解临渊认真地说,“北营地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可怕。别被你日复一日虚构的敌人打倒了,你不可能剩下这二十年都活在北营地的阴影里。” “……” …… 安抚过听到他要回北营地结果比他还焦虑的陆捌,解临渊离开变异者老巢,然后就发现……戊寅不说话了。 聒噪的小寄生虫全程安静无声,解临渊困惑地哄了两句,甚至怀疑戊寅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他的身体。 “……小寅?怎么了?”知心大哥开解完陆捌又得来开解戊寅。 仍旧是没有得到回应。 解临渊皱着眉推开洋房内戊寅房间的大门,里面坐在床上沉思的男人瞬间蜷起双腿,惊恐地瞪大眼睛,一副遭遇劫匪闯门的小媳妇样,解临渊用头发丝判断都知道这位是癸酉:“打扰了。” 说罢他就无情地关上了门。 “戊寅?”解临渊再次尝试着呼唤。 他倏然发现一个可怖的情况,如果哪一天戊寅选择消失,他甚至没有任何手段去挽留他。 解临渊左手不受控制地用力,骤然捏碎了铝合金的窗檐,他倏地惊醒,转过头,通过窗户看到了后花园里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双头犬殿下。 “……”解临渊想到了办法,他掀窗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吓得金毛和边牧同时抬头,绷直了耳朵和尾巴,解临渊二话不说将手搭上了殿下的后颈,瞬间听到了一连串的国骂。 金毛——煞笔吧!吓死狗了 边牧——你在做什么啊?吓狗很好玩吗? “你们主人不见了。”解临渊说,“我找找他。” 金毛——来花园找他?他是被埋土里了吗? 边牧听到戊寅不见之后就不停地在解临渊身上嗅闻,接着还用看破一切但给你面子不说破的眼神望着解临渊。 “好的,我知道了。”解临渊分别揉揉狗哥俩的脑袋,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锁好门,后仰躺到床上,目光落在天花板斑驳的花纹间,“戊寅,别生气了……” “没生气。”戊寅终于出了声,在解临渊的脑海中,声音有些沉闷。 “没生气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我在生气。” 解临渊忍俊不禁:“在气什么,气陆捌?他是以己度人,把他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所以才发出那样的感慨。你也能感觉到他非常恐惧北营地,所以回到北营地对他来说,是绝对无法忍耐的事情。但我不一样,我还期待着回去遇到老熟人,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看他们气得要死还那我没办法的样子。” “……我没生他的气。”戊寅说。 “那就是生我的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做错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解临渊,“那你既不是气陆捌,也不是气我,那还能生谁的气?你总不能……在生自己的气吧?” “……” 解临渊惊恐地紧紧闭上了嘴巴。 “……” 第128章 “不至于吧戊寅,”解临渊终于忍不住喷笑出声,“你别跟我说你是气什么:没有照顾到我的情绪,只顾忌着自己的事情,没发现我抵触北营地,忽略了我,所以为此感到内疚了?不会吧,这不可能是你的心理想法吧,戊寅?” 他用略带夸张和欢快的语气将自己真实想法讲了出来,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缓解戊寅的情绪低落:“天哪,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戊寅吗?” “……”戊寅忍无可忍地打断他,“闭嘴。” 解临渊从善如流地收声,安安静静地等待戊寅调整好情绪。 过了好半晌,戊寅才在他脑海中缓缓叹了一口气,百般不情愿地开了口,“我确实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这个人,真是俗不可耐。” “俗不可耐?”绕是解临渊见多识广,都没想到过有一天‘俗’这个字眼会用来形容戊寅,相反,‘清新脱俗’才是他惯常用来描述戊寅性格的成语,虽然是带着调侃和贬义的。 一只至今还让人搞不清底细的不明实验生物,和灾厄污染这场全球性浩劫有关联,精致完美的容貌,独树一帜的性格也是无人能模仿,就这样一个堪称独一无二的家伙居然会说自己庸俗得令人受不了? “嗯。”戊寅又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自己很特别,和别人不一样。” “确实。”解临渊发自肺腑地评价道,“我也这么觉得。” 戊寅怨念的嗓音再次响起:“不,一点也不,原来我终究也只是个俗人而已。” “你到底怎么俗了?”解临渊不明白戊寅怎么就突然emo了。 “……”戊寅大概也是觉得他目前悲春伤秋的小情绪有点矫情,难以启齿,沉默许久,直到解临渊再一次询问才咬着后槽牙,破罐破摔又怯怯地小声问,“你自由吗?” “我自由啊!”解临渊不过脑子地大声回答,“我自由得很,我自由惨了,我每天都非常自由。” 戊寅:“……” 戊寅严肃道:“认真一点,跟你走心呢。” 解临渊是真没想到陆捌的一通情感输出没有乱他的道心,反而把水泥大心脏的戊寅给整破防了,他收起嬉皮笑脸,也随之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戊寅,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你觉得陆捌说得很对?” “……” “你觉得我被你束缚了,为了你在做非我意志的事情,所以你认为我不自由。”解临渊说着自己都有点想笑,没想到戊寅竟然没有反驳,而且还认真地说,“你很在乎‘自由’。” 解临渊嗯了一声,接着就无所谓地问:“我很在乎自由,那你要放我自由吗?” “……” 听到戊寅沉默,解临渊眉间舒展开来,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语气狎昵:“所以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承认吧戊寅,你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不管我到底是什么想法,你都一定会我行我素地把我绑在你身边,做你的……生活助理?” 虽然他口中的戊寅完全是蛮不讲理又自私自利的暴君,但偏偏描述这一切的时候,解临渊的口吻竟是有几分乐在其中。 不管是谁来评价这两人之间的感情,都只能说一句破锅配烂盖。 按道理,解临渊这番跳过过程直接得出答案,照戊寅平时的性格,此刻脸色应该瞬间由阴转晴,然后恍然大悟说一声:对哦,接着继续做一只没心没肺的快乐寄生虫。 可奇怪的是,戊寅闻言却只是浅淡地笑了一声,笑声宛若穿过葳蕤幽谷的一缕清风,很快就汇入溪流中没了声息。 “所以说我俗呢……”他再次老调重弹,“俗不可耐,彻头彻尾的俗人。” 解临渊难得跟不上戊寅的脑回路,疑惑问:“你到底在说什么,戊寅?” “解临渊,”戊寅也唤了他的名字,“其实我一点也不特殊,原来,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会做出和普罗大众一样的选择。” “……” “我会的,我在乎这些。”戊寅忽然说,解临渊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之前那句‘你根本就不会在乎我是否自由’。 解临渊微有动容:“戊寅……” “你留在动物园吧,”戊寅认真地说,“等我回来。” “……”解临渊半启开唇,不可置信地听到了什么。他直视天花板一会,忍不住坐起来,左瞳中接连闪过数排混乱的代码,将要死机,被他伸手遮住,接着左手又缓缓下移,捂住了痛苦不堪的心脏。 胸腔内,喧哗、吵闹,泵动的心脏震得耳膜嗡鸣。 解临渊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在一片脏乱之中翻出了一枚华美润泽的夜明珠,痴迷地凝视着宝珠的光泽。爱怜珍惜的同时,内心又升腾起无数丑恶、浑浊而阴暗的心思。 他也在以己度人,真正的自私的人是他,他才是那个无所谓戊寅会不会厌倦会不会感到束缚的人,唯我独尊,会用尽一切手段将想要的人绑在身边。 “戊寅,你是被灰蓝传染上什么纯爱病毒了吗?”解临渊问。 戊寅不太高兴,为特立独行的他竟然落入平庸成为凡人而哀悼:“闭嘴,让我安静一会。” “我偏不,”解临渊攥紧了心口前的衣服,他此刻更想抓住的其实是戊寅,无论是肩膀,手腕,腰,可惜现在的戊寅没有实体,他就只能捂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心脏,勾起一个戏谑的笑,“戊寅,你知道自由是什么吗?” “自由代表的是,当一件事出现两种不同的选择时,我可以不受外界的影响,凭借自己的个人意愿,做出我想要的那个选择。即使那个选择会让我受伤,会让我难过,会让我生气……但那是我做出的选择。”解临渊语气平稳地说,“你让我留在动物园,那我的自由就是,对你的这句话说不。” 戊寅:“……” “你去找个身体吧,谁都可以。”解临渊疲惫地用手背掩住眼睛,像是在和什么呼之欲出的情感进行激烈的对抗,“我想吻你,就现在,忍不了了。” 沉默了许久,蜗居在心脏上方的[核]终于闷闷地挤出了一点声音:“……你的心吵到我了。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在怦怦地跳,抢我位置。” 解临渊眼角狼狈地红着,闻言咧出个笑:“没办法,它小鹿乱撞了。” “你,小鹿乱撞?”就戊寅读的那些书,小鹿乱撞都是用来形容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少女。 “你,纯爱战士?” “……” “没想到啊,戊寅,你竟然也有今天,也有为了我压抑自己本性的一天。”解临渊兴奋极了,也正是在戊寅说出他会在乎的那一刻,他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戊寅在认认真真地爱他。 与此同时解临渊也发现,他所追寻终生的自由竟然也和一个人划上了等号,他想要选择的自由,就是可以永远陪在戊寅的身边。 “戊寅……” “戊寅?” “小虎……?” 无论解临渊如何变着法地唤他,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戊寅这次是真的消失了,约摸着是钻牛角尖转过弯之后恼羞成怒了。 解临渊没有再哄,而是亢奋地下楼拉起殿下到外面溜了三个小时的狗,一直把殿下都给溜趴下了,这才步履轻盈地打道回府。 半路上,他意外撞见了同样也准备回家的庚午和甲辰。 除了他们两人以外,解临渊还看见了老熟人花孔雀,也就是重金买了人造变异三头狐獴讨龙先生欢心的花枝招展男。不过此刻的花孔雀一脸不虞,初冬天还在拼命摇着他的羽扇,不耐烦地走在甲辰的侧后方,时不时努力地插入话题和甲辰交流,再在背地里翻一个巨大的白眼。 庚午背着他的小书包缀在最后面,神情动作非常纯真,应该是伍哲本人上号了。 至于走在最中央的甲辰,在他左手边和他并肩前行的是另一个男人,也是熟人,皮夹克二把手严光誉,甲辰另一名强有势的追求者。二人有说有笑地朝洋房走着,相谈甚欢,姿态十分暧昧。 解临渊原本不想和这诡异的四人组合撞上,奈何殿下的存在太过惹眼,分明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就有人发现了他们。解临渊就只好摆出营业笑容,朝这群人挥了挥手。 见到有人打断他和龙的谈话,严光誉原本分外不爽地抬起头,但紧皱的眉心却在看见解临渊脸的那一刻舒展开来——银发、红瞳,这副长相过于特殊,想不记得都难,是龙的哥哥虎的恋人。 严光誉很高兴地和解临渊打了招呼,花孔雀眼见不妙,连忙凑上来插嘴问:“哟,好巧,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虎先生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解临渊礼貌地回了句孙先生,“小虎他在家里休息。” 严光誉不甘被花孔雀抢了先,咬着牙道:“上次见得匆忙,什么也没有准备,正好,这次我为您和虎先生补备了一份见面礼,就麻烦解先生了。” “!!!”花孔雀哪能被严光誉比下去,当即摘下腕上的珠串,“我见解先生也是喜爱佩戴饰品之人,这串沉香手串,是我送给您的见面礼,至于虎先生,我下次必定登门拜访。” 严光誉的脸色瞬间十分难看,他都没进过龙的家,这小瘪三还想借虎为由上门拜访??? 戊寅抬起眼,看到甲辰沉默地站在这两个为他争风吃醋的男人身后,嘴角噙着一点点的笑意,似乎是在享受这样的场面。 注意到戊寅的视线,甲辰也回望过来,见“解临渊”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甲辰愣了一下,随后竟然勾起一个贼心不死的笑来。 虽然在解临渊这里吃过不止一次的亏,但证明魅力最好也是最能满足他征服欲的方式,肯定还是眼前这名打上了戊寅标签的恋人。 ……无聊的低级趣味。戊寅移开了视线,朝队伍最后方的伍哲挥了挥手:“小伍,过来。” 伍哲蹦跶过来,被戊寅抄起放到殿下背上,“我带他先走一步,你们随意。”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戊寅的话伍哲居然还挺高兴,半路上悄咪咪地问:“解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偷偷告诉我?放心,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确实有。”戊寅说,“不过是讲给庚午听的,你让他上号说话。” 伍哲:“……” 伍哲很不高兴地切了号,庚午一边费力上线,一边还要耐心劝哄感受不到爱意的伍哲,问:“找我什么事?” 戊寅也没客气,开门见山:“船夫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庚午瞳孔微缩,再顾不上伍哲:“你知道船夫?” 第129章 “你真的好容易被套话你知道吗?”戊寅忍不住吐槽,“我只是提了个名字而已,甚至都不是名字,就是个代号,其他什么都没说,你就给我这副反应,什么都写在脸上,就差把底裤掏给我看了。” “……”庚午还是头回听到这么戳人肺管子的言论。 因为他[核]的技能比较差,无法长时间独立操控人体,大部分时间是放伍哲在外面活动,每切一次号都筋疲力尽,要休息很久,所以他和解临渊接触得不多,但他总觉得对方不是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的人,简单来讲就是ooc了。 庚午狐疑的视线在解临渊脸上转了一圈,挽回颜面地轻咳一声,道:“讲重点,你专门找到我,还提及了船夫,总归不会就单纯是为了嘲讽我轻信你?”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只是戊寅,听到这句话他说不定还真的会点头,嘲讽能力拉满。但解临渊明显识大体懂事多了,抢在戊寅点头之前梗直了脖颈,避免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兄弟关系再出裂痕。 “你先说。”戊寅控制不了脖子还能控制嗓子,“你知道船夫为什么不说?是你在……戊寅的仿生体上刻字,指引戊寅和我来动物园,一副快来和好哥哥一起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样子,结果瞒着我们这么重要的事装失忆,什么都不说……庚午,你到底还瞒着我们多少事?” 庚午被‘解临渊’这一连串控诉搞得目瞪口呆,“我……我只是隐约记得这么一个人而已,因为记忆很模糊,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所以才没有说。” “你看我信吗?” “……”庚午又沉默了一会,想着解临渊区区一个“外人”还敢在他面前这么嚣张,忍不住道出实话,“非要我说船夫的存在很关键,我信不过你们,所以刻意隐瞒了下来你才甘心吗?” 戊寅:“……” 戊寅:“你——” 赶在戊寅发飙之前,解临渊抢回了话语权,将其消音。 几只寄生虫个顶个的各怀鬼胎,这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这个实话争个谁对谁错,所以解临渊一改方才胡搅蛮缠的模样,三言两语略过这个兄弟阋墙的话题,认真细致地给庚午讲述他们所知道的有关船夫的信息。 并且,他也没有隐瞒消息来源正是[核]技能为腐生的癸酉,但解临渊委婉地表达出癸酉认为现在还不是他们兄弟几人相认的时机,所以在交代完船夫信息之后他就已经离开。 “……”庚午似乎根本久没有听解临渊这段多余的解释,从得知船夫在北营地弄出了睿智畸变体和人造变异生物之后脸色就非常凝重,等听到他在北营地还有一艘实验艇,瞬间笃定地说:“我也要去北营地。” 庚午抬起幽黑的双眸:“我要亲眼见船夫一面,确认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到底是不是他。” “你都记得什么?”解临渊认为现在他有资格问这个问题。 获得了大量信息的庚午也确实没有再隐瞒,如实交换线索:“在船夫这个代号出现之前,我并不知道我记忆里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甚至记不清他具体都做了什么,我只是本能地对他产生强烈的厌恶和反感……但当你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我立刻就将他和我印象中的无名氏对上了号。”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这是一个,残忍,贪婪,愚蠢又自作聪明的男人,他似乎认为寄生实验就像撒网捞鱼一样简单,谁上谁都行……他,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窃取了实验岛上的资料,招募了一群狗屁不通的博士教授照着研究数据给他做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然后…… 因为操作粗暴不当,员工不负责任,其中一名实验体出现差池,在他身上诞生了一种……会像癌细胞一样不受控制疯狂繁殖的劣等核。这些劣等核迅速侵入人类体内,寻找合适的宿主,它仅需要十几秒就能判断出结果,然后潜伏在人类体内,汲取营养和能量进行自我分裂和繁殖,仅仅数个小时就能彻底将一名活人变成行尸走肉,接着通过血液传播等方式离开这具人体,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宿体。” 庚午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我的记忆是片段式的,还很混乱……我一直在想这些跳跃式的回忆片段不仅源于我脱离本体之后出现了失忆,或许还和我共生的能力也有关系,我那时候不一定全程都是清醒的,原本记忆就不完整……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我和你们的想法一样,如果船夫就是我记忆里的这个人,那他一定有实验岛的坐标,也会有这个……我称之为‘灾厄污染’之父的基因数据,这对于研究灾厄污染劣等核必然能起到相当大的帮助。” “……我觉得很奇怪。”戊寅忽然说,他的话同时引起了解临渊和庚午的注意,“实验岛不说铜墙铁壁苍蝇都飞不进去,至少也有会强烈的隐私意识吧?毕竟干的是违法犯罪的生意,为什么会那么简单让一个送物资的船夫得到大量核心的研究资料?” “应该是岛上出了什么事,”庚午推测道,“才让船夫在里面浑水摸鱼。” 戊寅和解临渊同时想到了癸酉母亲带癸酉潜逃的事情,癸酉母亲大概率不是那个唯一的知情人员,或许在那之后,实验岛上其余研究员为了唯一的成品三十号癸巳自相残杀,致使岛上一片混乱,这才令心怀不轨的船夫捡了漏子。 一切的一切,都将在北营地见到船夫之后得到答案。 只要能找到人,戊寅就有自信掰开他的嘴。 …… 隔日,天刚亮,解临渊卧室的房门就被敲响,他打开门一看,就见癸酉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外,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他。 下一秒,癸酉二话不说地离开了戊寅的仿生体,失去操控的身躯柔软的瘫倒,被解临渊一把搂进怀里。就在这时,一只三条尾巴的白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解临渊认出这是变异者家的那只变异白狐,只见它其中一条尾巴飞速卷起地上一个貌似是肉球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去,没有吞咽,只是乖巧地含着。 做完这一切,它怯生生地瞥解临渊一眼,直起两只前爪朝人举了个躬,随后飞快地跳出窗户跑远了。 戊寅最开始还怕自己哥哥被只变异白狐给嚼吧嚼吧咽了,但现在哪能还看不出这只白狐是和癸酉一伙的,也不知道癸酉这两天是什么实话买通了这只变异白狐,让它充当[核]状态的癸酉的免费交通工具。 “要不要追一下,看看白狐去了哪,以此来判断癸酉到底打算通过什么办法跟着我们一起去北营地。”解临渊抄过仿生体的后背和膝窝,横抱起来,转身把它平放到床上,“[核]不好追踪,白狐倒是简单多了。” “不用。”戊寅淡淡地说,“我知道他大概在哪里。” “哦?”解临渊这回对癸酉的踪迹是真的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在哪?” 戊寅怎么可能会错过这么个戏弄解临渊的大好机会,故弄玄虚地笑一声:“你猜啊。”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在这里装聪明。”解临渊弯腰理了理仿生体额前的碎发,又强迫症一样去整理它上衣的领口。 “激将法是没有用的。” “你这只文盲虫子居然还知道什么是激将法?”解临渊随口回应着,但忽然又疑惑地抬起头,“你怎么还在我的身体里,仿生体都还回来了。” “不急。”戊寅懒洋洋地说。 “……”解临渊倏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变异者们今天不是大概率能活捉一个船夫的信徒回来?”戊寅说,“我想省点体力直接寄生那个人,想要成功接触船夫,用他的身份必然会顺利很多。” 解临渊:“……” 感受到他的欲言又止,戊寅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 解临渊这一句充满了忍耐与克制的‘没什么’瞬间点醒了戊寅,他停顿两秒,倏然粲然一笑:“好像昨天下午有些人和我说,让我去找个身体,谁都可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吻我,是谁呢?” 谁:“……” 见解临渊没有立刻恢复,戊寅笑得更加开坏了:“不是说谁都可以吗?说话不算数?” “……你确定?”解临渊可不是被言语调戏半天还不反抗的人,他也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我是没问题啊,只要我吻的是你寄生的那一个,那确实吻谁都可以。” 一个四岁的和一个二十四岁的就此互相挑衅了起来,直到陆捌给解临渊发来信息,说变异者们在凌晨4点左右已经回到动物园,并且还真的活捉了操控智慧畸变体在动物园外作威作福的那名始作俑者。 本来白姐是打算立刻将这名为非作歹的信徒押进动物园监牢,走四大势力联盟的审讯程序,不过因为解临渊提前通过陆捌给他们打了招呼,说要见信徒一面。亲疏有别的变异者们毫不犹豫地把信徒偷偷昧了下来,打算让戊寅先见了人之后再做打算。 ——然后他们就在变异者院子里见到了一个肥头大耳满脸痘坑胖得像只球的矮个子男人。 解临渊:“……” 解临渊:“你真的要寄生他吗?” 戊寅:“……” 解临渊:“我先收回前言,这人就算是你我也下不去嘴。” 戊寅义正词严:“你爱得很肤浅。” 解临渊斩钉截铁:“对,你说的没错。” 第130章 二人言语交锋过后又沉默着僵持数秒,戊寅最终诚恳表示:“我也有点下不去手。” 即便本体是一颗凹凸不平的丑陋肉丸子,他也是有些挑剔在身,不是谁都肯寄生的。 遍观戊寅曾经寄生过的身躯,较早可数的是南营地的王穗,被薛鸿意亲切称为王大哥的绝世好人,浓眉大眼,高大威猛,长相称不上英俊,但气质方面一派威武。 虽然后来由戊寅本人亲口证实,这家伙压根不是什么好鸟,戊寅最初的那具仿生体之所以受伤就是因为王穗在背后捅刀。 在王穗之后,戊寅又随便换了一具身躯寄生,小作过渡,他自己都不记得那副身体长什么样子了,但肯定是个不胖不瘦的健康男性。 然后就是赫尔默教授在南营地搞上的那个男宠,亚当,有资格当男宠的必然样貌俊秀。 男宠过后他便无缝切换了衣冠禽兽的赫尔默,这名教授绝对称得上是斯文败类、道貌岸然。 接着是杨蓦,勉强算是清秀小生; 原本的那具仿生体,容貌达到巅峰状态,光一张脸就把当初和他水火不容的解临渊迷得五迷三道; 后来仿生体被吃得就剩下上半身,他和解临渊共生,没多久就上了羊弟弟伊恩的身,虽然顶着颗羊头,那也是一颗相对好看的羊头,万一遇上哪个福瑞控,指不定还会被拼命倒追…… 总之戊寅嚣张跋扈过,萎靡没落过,强过,屑过,被畸变体啃得七零八落过—— 但就是没丑过。 所以再看面前这个肥头大耳的丑男人,真是送给戊寅寄生他都嫌脂肪过厚[核]挤不进去。也不知道在末世这朝不保夕的环境下,大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面黄肌瘦,他究竟是如何保持的身材?毕竟就连戊寅和解临渊都不能保证自己顿顿吃饱。 纠结了不到一分钟,戊寅决定放过彼此,能寄生的人遍地都是,他没必要为了恶心解临渊这么难为自己。 变异者们把肥仔绑得像一颗粽子,扔在大堂中央,其余人疗伤的疗伤,补觉的补觉,就剩下白姐、阿蓝、小黑和陆捌帮解临渊审这个肥仔。 “没看出来,这丫人长得挺丑,但嘴挺严的。”小黑粗暴地一脚踹在肥仔肩膀上,让他狼狈地躺到地上,“回来路上抽了他两顿,惨叫得跟杀猪一样,但竟然真的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往外吐露。” “那就是揍得还不够。”戊寅随手拖了把椅子在肥仔面前坐下,交叠双腿,两只手也十指交握搁在膝盖上,姿态像一名矜雅的贵族,说出的话却如同蔫坏的老太监,“你们太实在了,就光揍,来点阴狠的,撬指甲啊,扒皮啊,然后再在伤口上泼盐水。” 解临渊、小黑、阿蓝、陆捌:“……” 白姐疑惑地问解临渊:“吴小虎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我看你们两人一直形影不离,怎么会只来一个?” 解临渊随口一回:“睡懒觉。” 他答得敷衍,但变异者里竟然没有一人觉得奇怪,全部都接受良好。实在是这三个字非常符合戊寅骄纵的性格设定,为了睡懒觉鸽掉重要的会议是他做的出来的事情。 只有解临渊一人知道,戊寅这人行为五毒俱全,可就是作息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一点起床气。 至于庚午,他本人是非常想来会审这名船夫的信徒,但奈何体力不允许,主控一次伍哲的身体就需要他用充足的时间来休息,所以这次审问他全权交给了解临渊和戊寅。 阿蓝和小黑不知道为什么多看了解临渊好几眼,甚至忍不住一人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到他左右两侧,开开心心地说:“问题不大,解哥一个人在也够了,到时候审出了什么转述给小虎就好了。” 解临渊还从未被变异者们这么亲近过,寻常这些待遇都是由戊寅一人承担,甚至白姐也状若无意地从他身后经过,徘徊两圈将手按在了他的椅背上,一本正经地说:“想要问什么,开始吧。” 原来当‘万变异种迷’的压力这么大…… 解临渊正色地轻咳一声,刚要开口,却听地上躺尸的肥仔忽然大笑了好几声,脸上的肥肉因为他的动作疯狂地抖动着,他像一只无法翻身的鳖,用力地伸直脖子,顶着一张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猖狂喊道:“别做梦了,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你们这些非免疫者只是一群注定会被新世界淘汰的杂碎!” “我们这些‘非免疫者’注定会被‘新世界’淘汰。”戊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分类和所谓新世界的说法,解临渊自动帮他接上了后半句威胁,“但如果你什么也不说的话,我敢保证,至少你一定会在我们这些非免疫者前面被淘汰。” 话音刚落,一把□□抵在了肥仔的额前,“聊聊吧,你们那位划船的渔夫,最近实验进展到哪一步了?研究出什么所以然没有?” 没想到刚提及划船和渔夫两个词,肥仔忽然瞪大了眼睛,涨红脸怒斥道:“你懂个屁,竟然敢对老师大不敬!瑞霭所涤荡就是你这样愚昧粗鲁的非免疫者……” 说完这些人类还能听得懂的语言,他就开始叽里咕噜跟念咒一样胡言乱语,装疯卖傻非常狂热,戊寅隐约分辨出几句圣人、伟大,统治云云,然后就是对他们恶毒的诅咒,肥肉堆积的眼窝里,一双老鼠似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 解临渊皱眉听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左手抬起,从腕间甩出一把吹毛立断的藏刀,接着他一把拎起地上的鳖,割断绑着他手腕的绳子,肥仔还异想天开地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解临渊抓着右手摁到了一旁的八仙桌上。 没有任何废话,他手起刀落,割下了肥仔的一根小指。 肥仔瞬间涕泗横流地惨叫起来,不住地痛苦挣扎,但解临渊右手稳得出奇,无论肥仔怎么挣扎依旧在原地岿然不动,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冷冷地注视着他。 解临渊不再问任何问题,只是在等待半分钟之后,再次落刀,切下了肥仔的无名指。 令人发指的酷刑一直到肥仔的右手只剩下了拇指,满桌都是血迹,解临渊的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溅到了不少血污,他蛮不在意地用手背拭去几滴落在眼角的鲜血,擦出一条残忍的红痕。 惨叫和血腥味引出了变异三眼棕熊,它小心翼翼地扒着墙壁在旁边探头探脑,直到解临渊一脚将鞋边的一根手指踹到它附近,棕熊立刻喜气洋洋地地四肢着地跑过去,像吃薯条一样快乐地把手指塞进嘴里,然后又亲昵地靠到解临渊腿边,一边蹭着他的小腿,一边在地上捡剩下的“薯条”,嘎嘣嘎嘣地吃。 四根手指都不够它塞牙缝,吃完之后三眼棕熊犹嫌不够地前爪收起,仅靠后爪着地地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被摁在桌上的肥仔,等待解临渊投喂。 解临渊微微笑了一下,掌心的藏刀旋了半圈,是一个扬起即将落刀的手势。 “我说!我都说!你问什么我都说!”肥仔崩溃了,被眼前这名白发修罗拿他手指喂宠物的残暴作态活活吓破了胆。面对变异者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个俘虏,被揍被逼问被杀,都很正常。而在这个红眸男人面前,他感觉自己根本不被当作人,而是待宰的猪羊,是宠物的饲料,仅仅是一个笑他的心理防线就直接崩溃。 解临渊颇为遗憾地收了刀,戊寅讲得没错,变异者觉得他口风紧纯属是揍得轻了,瞧他这还没动真格的,肥仔就投降了。 三眼小熊意识到零嘴没有了,露出非常失望的眼神,念念不舍地扒到桌上舔血水,又被戊寅抱走,“别喝,高血脂。” 他回过身,就见白姐、小黑和阿蓝都用十分震惊的目光望着他,特别是陆捌,错愕的眼神戊寅根本无法忽视。 但解临渊的行为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置喙的,禁止严刑逼供都是和平年代的法律条例了,现在的世道都遵循着谁牛逼谁说了算,更何况就以肥仔这段时间在动物园外面操控畸变体杀的人来算,切几根手指都便宜他了。 不过解临渊搞的这一出戊寅倒是不太意外,这只半机械体善于伪装本性冷漠狠戾,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他早就知晓。 既然肥仔肯开口,事情就简单了很多。 但可惜的是,关于船夫本人,他知道的有用信息也不多,只知道船夫喜欢让他们叫自己老师,似乎是因为这样显得他很有文化。 肥仔之所以操控畸变体在动物园外面作乱,是因为在船夫手底下受到了霸凌,所以想做出点成绩来,得到老师的肯定和赞许,顺带他知道动物园是贸易中心,来往的人流都很富足,他完成业绩的同时还能中饱私囊,一举两得。 这话听得陆捌差点没抢过解临渊的左手再给肥仔来上几刀。 多的肥仔也说不上所以然来了,言语中只剩下对老师狂热的吹捧,认为老师是世界主宰,被洗脑得彻彻底底。 “你们是怎么操控畸变体的?”戊寅问。 听到这个问题,肥仔明显犹豫了一下,嘴巴一闭,不肯回答。 坐在戊寅怀里的变异小熊顿时三只眼睛都亮了,嗷嗷地跟戊寅和解临渊吼——肉肉,吃肉肉! 可惜令熊失望的是,肥仔在它兴奋的瞬间打了个激灵,赶紧交代了: “是[核]!” 第131章 核? 不明就里的变异者们第一反应都是畸变体的驱动核心之类的东西,至于陆捌,身为机械战神的他第一反应甚至是原子核武器。 只有戊寅和解临渊两名知情人士,准确理解了肥仔口中所谓[核]的确切含义。不过为了保险,解临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而是同其他人一样露出费解的神色。 在一众逼迫的目光下,肥仔战战兢兢地解释说,老师在他身体内手术移植了一枚新的‘器官’,一立方厘米左右大小,位于心脏上方,称为[核]。 拥有[核]之后,一些特定畸变体和变异生物便会对他们产生敬畏感,接着只要像训狗一样对这些畸变体、变异生物稍加训练,就可以让它们为自己所用,完成简单的任务。 同时,肥仔还在自豪地表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接受这样的手术,只有类似他这种‘由老师重点栽培的得力下属’才能得到神明恩赐的伟大力量,成为挥斥方遒的领袖。 所有人都用看大傻逼的眼神望着他。 小黑和阿蓝还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一想到要在这么重要的部位动手术,还是这么一个三无伪劣的可疑东西,他们简直汗毛立起。 “也就是说,你们老师有很多这样的核,那这些核都是哪来的?”白姐皱着眉问。 肥仔:“都是老师培育的。” “那特定的畸变体和变异生物又是指?” “都是老师实验制造的。” 这话让解临渊都无语了,暗想船夫这赤脚研究员的实验室真是除了会寄生的核造不出来之外,其他什么都能造出来。 就在这时,戊寅忽然笑一声,轻蔑地勾着唇角:“胡说八道的吧?什么核不核的,”他不怀好意地望着肥仔,“闭眼跟我们随便瞎扯一通,打算蒙混过关?看来是还没吃够苦头?” 肥仔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句句属实。” “怎么证明?”戊寅激道。 肥仔一愣,本就失血过多的脸色格外灰败:“你,你想怎么证明?” 戊寅半弯腰,目光和这个矮胖子持平,抬起右手食指,纡尊降贵地隔空点了一下肥仔的心脏上方,“当然是把你所谓的[核]取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说的这回事。” …… 当日傍晚,戊寅收到了阿橙送来的[核],放在玻璃瓶里,小小的一颗肉球在生理盐水中起伏,黑色的,偶尔吐出一连串细小的气泡,似乎还是个活物。 戊寅没问剖出核之后肥仔是否还活着,他只要见到所谓的[核]就够了,至于其它,他戊寅并不关心。 阿橙用一块厚厚的绒布裹着玻璃瓶递过来,交给戊寅之后迅速把绒布丢到一边,然后还闻了闻自己的手,嫌弃道:“这什么叫[核]的玩意简直臭死了,刚从那胖子胸腔里剖出来就这个样,简直就像是腐坏了三个月的烂肉。” 戊寅现在已经在自己的仿生体内部,闻言也接近玻璃瓶嗅了嗅,被熏得差点干呕,“好恶心。” “别嫌了,赶紧快看。”阿橙退后好几步,“动物园那边得知核的存在之后异常重视,管得非常严,最多给你研究十分钟,我就得把东西给人还回去。” 戊寅把[核]递给解临渊,后者默契地将左眼切换到摄像模式,走到一旁给核留下全方位无死角的照片。 这期间,阿橙忍不住问戊寅:“听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对。” “那个……你们打算做什么去?需不需要帮忙啊?” “……目前不需要,但不敢保证日后需不需要。” 阿橙两眼放光,仿佛戊寅不是说需要她帮忙,而是让她去捡钱,急急忙忙表决心:“那你要是哪天需要帮助了,一定要跟我们说,放心,只要你开口,我阿橙随叫随到。” 戊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了翠色的眼,安静地对上了阿橙圆润的双眸。 他感受到了来自变异者最为纯粹的善意,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因为喜爱和青睐,想要为他付出。然而就是这样不求回报的态度,却令戊寅心生疑窦,因为这有悖人性,不是正常的人际交往。 他倏然察觉到,船夫制造的这个核与人造畸变体之间的关系,与他和变异种之间的相处模式,是何其的相似。 这个[核]必然又是他们六十甲子寄生实验体的仿制品,只是这一次船夫改变了仿造的方向,他不再追求从人类体内诞核的方式,一改思路,变成体外造核,再移植进活人体内。 这真是简单粗暴的实验模式,就像是在用橡皮泥捏个键盘,然后希望它能打字一般,并且居然还有人愿意主动进行该项实验。 有时候戊寅真的在想,在这场灾厄浩劫中死的人是不是还是太少了,怎么世上还存在着这么多的煞笔。 …… 隔日下午,龙先生甲辰才收到庚午和戊寅打算离开去北营地的消息,同时也得知肥仔和人造体外移植核的存在,意识到他们此行是去北营地一探究竟。 他没有在意为什么庚午和戊寅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些事,也很诚实地没有说要跟着去,而是默认自己会留在动物园,并且主动帮他们收拾行李,还额外添置了不少食物和衣物。 一直到临出发前,他才站在洋房门前,对着回头无言望向他的戊寅微微一笑:“别做出一副打算编点什么瞎话稳住我的表情,戊寅哥哥,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在意灾厄污染的真相,也无所谓什么实验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于过往的记忆没有一点兴趣,至于你们打算做什么,我更是懒得管。 我觉得现在的生活非常好,只要能一直保持下去,我可以一辈子就这样糊糊涂涂地活着。反正不管免疫者和其余势力打成什么样,不管外界最终的胜败究竟是怎样,总归死的不会是我。” 随即他又话音一转:“当然啦,既然你们有同我不一样的追求,我肯定也是祝福你们万事顺遂,得偿所愿的。一路顺风了,戊寅哥哥。” 因为预先和安保打过招呼,所以429和1305能够将车一路开到小洋房的正门口,也不知道这两位初来乍到还受了伤的半机械体是从哪租到的车,或许所有的机械战神实验体都是如此的靠谱且神通广大吧。 车一停稳,两人立刻下车为他们搬运行李,然后为如何让体型越来越庞大的殿下也乘上车犯起了愁。 后排座位上的解教授也安置好襁褓里的婴儿,脚步稳健地下了车,主动去迎戊寅和解临渊,寒暄之间,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甲辰,愣了一下,视线不断地在戊寅和甲辰之间徘徊。 甲辰懒散闲适的神情微变,不自禁地改变姿态站直了身体,注视着眼前的这名老人。 “双胞胎。”戊寅已经敷衍习惯了,随口就来。 大概是他的态度太过自然,解教授立马就接受了这个解释,笑容和蔼地和甲辰打了个招呼,“你们长得可真是像啊。” 甲辰目光沉沉,但很快也露出个熟悉的微笑,弯腰颔首做出礼貌的回应,“大家都这么说,解教授。” …… 车辆即将驶离动物园之际,灰蓝连滚带爬地追了上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葡萄,怀里揣个布制小兜,不知道里面装着些什么。 戊寅从车窗探出个脑袋:“你们不会是要追来给我们送鸡蛋和大饼的吧?” 灰蓝边追边笑骂:“我们自己都没鸡蛋吃,谁给你们送鸡蛋。” 戊寅也笑了声,让1305停车。 葡萄艰难地扶着车门,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她从怀里的小兜中摸出一枚平安符和一枚姻缘符,交给解临渊,双手合十,是一个我会为你们祈祷的姿势。 随后她看向戊寅:“听,听灰蓝说,你喜欢首饰……” 说着,她又摸出一条十八籽手串,“这个,送给你……谢谢你。” “……谁说我喜欢首饰了?”戊寅疑惑。 他不明白谣言从何而起,但确实很喜欢这条五花八门的十八籽手串,就连泡温泉的时候都戴着,还举着手腕不停欣赏。 这人向来是正事、享受两不误的,上一秒还在房车上紧张地和解教授讨论人造核可能造成的恶劣影响,下一秒听到解临渊自言自语说附近有温泉,就嚷嚷着要去泡温泉。 房车上目前的人形态乘客有戊寅、解临渊、庚午/伍哲、解教授和他捡到的极为乖巧的小婴儿,非人形态的乘客则有殿下和偷渡上来的变异绿萝。 1305和429最开始也死活要跟着一起回北营地,直到戊寅让解临渊给他们安排了一项重要任务——盯住甲辰。 他终归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同胞兄弟。 这人所谓‘现在的生活很好,如果一直保持下去,可以一辈子活着’的言论并没有打消戊寅的疑虑,反而令他更加警惕。 一具仿生体的寿命只有十到十五年,所以甲辰的这句话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他不可能永远这样活下去,当仿生体的使用年限走向终点的时候,到时候他会做什么? 他会认为这就是他的一辈子了,还是产生别的什么心思? 但这些都不是目前的戊寅首要考虑的问题,他在满是硫磺味的温泉中翻了个身,惬意地发出喟叹。 在他身旁,细皮嫩肉的伍哲多番尝试下水又被烫得哆嗦,解教授老早就窝进了水里,虽然一开始反对泡温泉的声音数他最大,但真到了反抗无效的时候,最先下水享受的也是他。 至于解临渊,他也很好心情地摇晃着葡萄赠与的平安和姻缘符,打个结,在下水之前暂且挂到了温泉旁的树枝上,看着微风吹动枝桠,好似神佛在回应他的祈愿。 第132章 温泉泡到一半,戊寅就异想天开地说想喝牛奶,让解临渊想办法。 “没办法。”解临渊撩起长发,熟练地在后脑盘起,再用一根光滑的树枝挽起束好。他仗着两人离解教授和伍哲所在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凑到戊寅耳边胡言乱语,“除非你有本事让我现在立刻泌乳。” “……”戊寅居然还犹豫了两秒才拒绝了这个听起来就不正经的提议,因为他不确定到时候解临渊分泌的到底会是乳汁还是机油。 泡完了热气腾腾的温泉,戊寅回到房车上,看到解教授正抱着婴儿给他一勺一勺地喂米糊,殿下蹲坐在一旁,好奇地垂着两颗脑袋,吐出舌头,观察婴儿的一举一动。 襁褓里的婴儿仍旧不哭不闹,就是不太愿意进食,睁着漆黑的眼珠回避解教授的瓷勺,伸出小小肉肉的手掌,盖住金毛的鼻子。 金毛就像被这只手封印住了一样,一动不敢动,差点把自己瞪成了斗鸡眼。 “殿下原来这么喜欢小孩?”戊寅疑惑地用毛巾揉着潮湿的头发,被解临渊推着坐到椅子上,高功率的吹风机随即对上了他的脑袋。戊寅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这只吹风机焊接在了解临渊的左手腕上,“……机械战神系统为什么还有吹风机的蓝图?改名为机械管家系统吧。” 解临渊懒得搭理他,胡乱扒拉着他这一头黑色短毛,倏然问:“那你呢,喜欢小孩吗?” “……”戊寅啊了一声,“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根本没有小孩这么一回事。” 说着,他想起了癸酉曾说过的话,他的生长期仅仅只有三个月,迅速从人造受精卵催熟培育为成年男性,而且研究室里的非自然人实验体一大半都是和他类似的情况,没有和幼儿稚童相处的记忆确实正常。 解临渊觉得戊寅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干脆直白表示:“你有没有想过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啊?”戊寅困惑地皱起了眉,他好似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十分费解地问,“什么意思?为什么?” “就是……部分人会希望能留下延续自身血脉的后代。”解临渊尝试着解释一个他也涉猎不深的概念。 “可我又不是人。”戊寅理所当然地说,“我能留下什么后代?” “……” “你这么一提,我突然有点好奇,”戊寅侧头看向解临渊,“我和人类会有生殖隔离吗?” “……我怎么知道。”解临渊停顿几秒,又说,“再说有没有生殖隔离跟你又没关系,就算没有生殖隔离,我和你谁生?我生,还是你生?” 说着,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一颗全身凹凸不平的小肉球漂浮在生理盐水中,痛苦地吐出一连串的细密气泡,接着忽然从一道小裂口中啵出了一个更小更丑陋的小小肉球,小小肉球还吐出了更加细碎的气泡…… 解临渊情不自禁乐了起来,立刻将想象中的场景说给肉球本球听。 戊寅:“……” 戊寅不甘落后地描述起解临渊诞下一堆零部件,然后拼接成一个金属机器小人的场景。 关键是说着说着他居然觉得十分带感,然后认真和解临渊探讨起了让他生出一个金属小孩的可能性。 “可以生一个无性别的。”戊寅构思道,“然后等它成年之后自己选择性别,如果想当公机器人,你到时候就再给他做一个金属丁丁,想当母机器人,你就给她做一个金属——” “收声,别搁这做春秋大梦了。”解临渊无情打消了他的幻想,“把头发吹干之后赶紧睡床上去,别感冒了。” 戊寅哼一声转过眼珠,斜向地面:“……没意思。” …… 或许是在相对和平的动物园内部待久了,戊寅都有点不习惯睁开眼就看到窗户外面扒着七八只丧尸的盛景,它们嗷嗷拍窗的动静吵醒了解临渊,他搂着戊寅腰间的胳膊紧了紧,像是畏光那般把脑袋埋进了戊寅的肩窝。 戊寅鲜少见到解临渊这般撒娇赖床的情况,拨了下他的耳朵:“你这生活助理,是□□陪上瘾了吗?” “对啊。”解临渊含糊地回应一声,足足赖了半个小时才半眯着眼睛从车顶爬出去,几刀结果吵个没完的污染者,再将它们的尸体整齐地扔到一旁,熟门熟路地去河边打了桶水,拧了拖把开始擦拭被污血溅脏的车窗。 戊寅想说好在只有一群丧尸,没有吸引来畸变体,结果伍哲告诉他,昨晚房车外已经来过了一只畸变体,还是在他想要展现独立性,悄悄一个人起夜去车外嘘嘘的时候出现的,吓得庚午在他脑子里吱哇乱叫。 幸好解临渊警觉,及时出现无声无息地将那只畸变体砍得七零八落,救了他一条小命,还耐心陪他接手,等他安全回到房车上之后才将畸变体破碎的尸首随便找了个地方堆放,接着迅速滚回被窝,搂着男朋友继续美滋滋地睡了。 对夜里发生的这件事根本一无所知的戊寅:“……” 他试图用正经的逻辑分析来掩盖自己睡得像一头死猪的事实:“畸变体通常不会在夜间行动,为什么它会在晚上移动到我们的房车旁边?” “这得问你了啊。”解临渊走到戊寅旁边,一边说话一边扯下挽起的袖子,“你魅力怎么变得这么大,能让畸变体不辞辛苦也要克服无日照变迟钝的因素,来到你身边和你贴贴。” “……也不一定是因为我吧?”戊寅看向伍哲,“不还有一位吗?” 解临渊瞬间了然,“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只寄生虫,两只寄生虫,代表着双倍的吸引力,怪不得……” 伍哲听不太懂他们在暗示什么,但和他共生的庚午却是一清二楚,几秒过后,伍哲一板一眼地传递着庚午的话:“庚午哥哥说,你们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畸变体不是他引来的……只有在他掌握这具身体主导权的时候,才会对变异种有吸引力,在小伍,也就是我啦!在小伍掌控身体的时候,是没有那种特殊吸引力的。” “不信。”戊寅说,“推卸责任。” 伍哲为庚午赶到着急,声音也大了:“庚午哥哥从来不说谎的。” 戊寅故意逗他:“你庚午哥藏着一肚子秘密呢,你知道什么?” 伍哲朝他做了个鬼脸,嘻笑道:“你撒谎,庚午哥哥从来不会骗我……对吧,庚午哥哥。” 戊寅和解临渊本来也在笑,一直到伍哲嘴角的笑容缓缓落下,又重复地问了一遍:“……对的吧,庚午哥哥?” 也不知道庚午究竟是怎么回答的,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回答,伍哲彻底失了笑,委委屈屈地扁起嘴,转过身一溜烟爬到了房车最上方的小床上,还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 戊寅一边埋怨着庚午真不会办事,连个小屁孩都拿捏不住,一边让解临渊赶紧去哄伍哲。 解临渊临危受命,但他哪里会哄小孩,越劝伍哲哭得越凶,还赌气嚷嚷着让庚午离开找别人去。 最终还是坐在窗边的解教授摘下老花镜,叹了口气阖上钢笔和笔记本,撑着他的老胳膊老腿扒着床沿耐心地安慰伍哲。 伍哲气归气,却好像也知道庚午寄生的秘密不能轻易告诉别人,解教授一来他就收敛了口不择言,抽噎着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殿下抽空回过来一颗脑袋,眼中满是对于八卦的好奇,却被无良的主人呵斥着别东张西望的,开好你的车! 边牧觉得这是对它优良车技的质疑,愤怒地汪汪汪了好几声,踩死油门要给戊寅上演一把什么叫做猛犬漂移。 “……”副驾驶座位上脑子越来越清醒的变异绿萝默默给自己扣上了安全带。 殿下狂炫车技之际,解教授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因为惯性滑落在地,滑出去老远,戊寅立刻眼疾手快地把它抓了回来。笔记本翻开的页面中,除了一堆戊寅看不懂的数字、公式和字母之外,他还看到了笔记本扉页的一个姓名,是解教授的笔迹,干练的瘦金体—— 解一承。 戊寅念出了这三个字,回过身:“解教授,这是你的名字吗?” “……”解教授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犹豫,好一会才缓缓地说,“这是我儿子的名字。” 见解教授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解临渊判断出他的儿子大概率是遭遇了不幸,所以他暗示性地和戊寅对视一眼,帮解教授将笔记本和同样掉到地上的钢笔归位,接着便刻意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 去往北营地的这一路上,不知道是免疫者和船夫实验造成的蝴蝶效应,还是戊寅的吸引力真的越来越强,他们遇到的畸变体比以往多出了两倍不止。 寻常他们一天最多遇见两头畸变体,运气好的时候甚至三天碰不上一只,结果这几天天天碰到三四只,就连夜里也不得消停。解临渊人也不是铁打的,体力消耗过大,一有空就窝在床上睡觉。 与此同时,他们遇见变异生物的概率也变大了,有一天晚上甚至碰上了变异橘树。 这只橘子树连夜给自己移栽,明明停车的时候离它足足有五百米远,隔日天亮的时候树就栽在了房车防风玻璃前面,根须还把轮胎给扣住了。 戊寅打开窗户打算和它谈判,结果还没开口怀里就被塞了六七个橙黄水亮的橘子。 戊寅:“……” 戊寅:“……还挺甜。” 变异橘树开心地摇晃起了枝叶,爱屋及乌地给车上所有人送橘子。 在场数人只有解教授没舍得吃,把橘子小心翼翼塞进冰箱里,说是想要带去研究室研究。 吃人嘴软,再加上解临渊昨晚也没休息好,戊寅干脆让其他人暂且在这里停留整顿一上午,陪陪这棵寂寞的橘子树,结果这一上午橘子树附近就跟动物园一样热闹,跑过来一只会说人话的变异虎皮鹦鹉和一只不听人话的变异松鼠,一鸟一鼠一树全是话唠,再加上难得碰上不怕生的变异小伙伴变得异常兴奋的殿下,吵得戊寅整个上午都不得安宁。 反观解教授,悠哉游哉躺在太阳底下,左手边椅子上放着沉默是金的小婴儿,右手坐着自娱自乐画画玩的伍哲,同样是带孩子,差距就是天差地别。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鸟鸣倏然由远至近,直勾勾地逼近戊寅所在的方位。 不用多想,瞧这目的明确的飞行方向,肯定又是变异鸟。 戊寅正头疼着,一片巨大的阴影于他头顶压下,只听位于半空中的“变异鸟”口吐人言—— “吴小虎?” 揄系正利G 第133章 听到自己绝美的艺名,戊寅昂起头,看到一只巨大的……麻雀?这只羽毛颜色花里胡哨的麻雀身上佩着鞍绳,一名气宇轩昂的男人单手紧握着缰绳,背对着耀眼的日光,视线灼热地盯着坐在草地上的戊寅。 “吴小虎!”变异鸟身上的男人再次重复了戊寅的名字,语气比方才还要激动。 戊寅皱着眉和他对视…… ——死活没想起来这位是谁。 骑在变异金翅雀背上的男人从戊寅的表情中也接收到了这一讯息,嘴角的笑容一僵,落地从鸟背上下来之后十分尴尬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南营地薛岳薛元帅的孙子,薛鸿意。” 说着,他仍是不死心地问:“你真不记得我了吗,吴小虎?” “当然记得。”戊寅笃定地说。 听到这句话,薛鸿意唇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意,然而不等他心花怒放,就听戊寅面无表情且语调毫无波澜地继续道:“一个异想天开试图软禁我的脑残变异者。” 薛鸿意:“……” “对不起了。”薛鸿意越发尴尬地后退半步,试图用环顾四周的动作缓解窘迫。 他看到了好奇观望他的伍哲,以及男孩身边盘卧的一只巨大双头地狱犬,这一看就是南营地黑骑士和公主出品的三儿子殿下,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它到底是吃了化肥还是打了激素,泡发成如今这个彪悍的庞然大物。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一名面善的老人,一株摇晃的绿萝——就是没看到某个碍眼的银发半机械体。 薛鸿意为此心情欢欣雀跃,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那个什么Z呢?你和他分道扬镳了?” “你是说,解临渊?”戊寅站起身。 “可能是这个名字吧,”薛鸿意佯装不在意地说,“Z19……32,好像是。” 戊寅指了指身后,薛鸿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一辆异常奢华的房车,房车顶端是两块硕大的太阳能充电板,摆放角度顺着日照微微倾斜。 薛鸿意没有看懂,困惑地看看房车又看看戊寅。 很快,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释,因为太阳能充电板当着他的面缓缓闭拢,折叠,收回车内,接着房车后排的窗户打开,一个满脸不虞的银发男人将脑袋探出窗外,左瞳是刚开机的代码界面,右眼中是揶揄和戏谑,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哟,好久不见啊薛队长。” 阴魂不散……薛鸿意和解临渊脑海中同时浮现了这四个字。 变异金翅雀回过头用喙理了理翅羽,绕着戊寅转了一圈,又在伍哲胆大包天地招手呼唤中哒哒哒地跑到他身边,叼走了伍哲掌心里投喂的小饼干。 躺在折叠椅上的小婴儿好奇地伸出两只手手,金翅雀叼着饼干侧过脑袋看他,两颗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结果淅淅沥沥的饼干屑就全部洒在了婴儿脸上。 解教授着急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结果老人家动作太慢,还没等他伸手去擦,金毛的大舌头就先刺溜把婴儿的脸舔了个干干净净。 解教授:“……” 关键这婴儿不愧是沉默是金,都这样了还愣是没哭。 舔完一脸的饼干屑,殿下凑过两颗脑袋,仔细嗅闻金翅雀的气味,绿萝也攀了过来,顺着鞍绳爬到金翅雀的身上。 没一会,变异虎皮鹦鹉和变异松鼠也跑了过来,一群变异生物其乐融融地围着变异橘树厮混,一派和谐。 反观人类方就没这么和谐了:戊寅、解临渊和突然从天而降的男人呈三足鼎立的姿态坐在露营天幕底下,一举一动之中都暗藏诡谲。 解教授敏锐感知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左手抱起婴儿,右手牵住伍哲,匆匆进了房车避战。 过了会,还是解临渊主动打破了沉默,“薛鸿意,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薛鸿意天生和解临渊气场不合,听到这个问题很想冲他一句关你什么事,但这样实在是太幼稚了,显得他格局小又斤斤计较,所以他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北营地政府军四处申请支援,但现在全国各地免疫者叛军都闹得厉害,根本没有余力增援,不过我们南营地的情况好很多,只有少数免疫者在G区进行过小规模的袭击,并未形成大规模的叛乱,所以经过高层商议之后,南营地决定派出三百志愿军增援,由我领队,抵御北营地的免疫者反叛军。” “三百。”戊寅没有任何评价,但这两个字已经是评价。 薛鸿意被戊寅这么挤兑都没生气,还耐心地解释:“我们能出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就不要嫌弃人少了,现在各大基地谁不是人人自危,我们南营地能派个三百雇佣兵来增援,已经很具有人文主义关怀了,这叫雪中送炭。” “那你的三百大头兵呢?”解临渊剥开一枚橘子,仔细地撕着白色橘络,“怎么就你一个光杆司令?” “我有飞行坐骑,所以就先行一步,打算提前到北营地看看情况。”薛鸿意说。 “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不赶快抓紧时间去北营地侦察?”解临渊立刻明目张胆地赶客。 薛鸿意脸皮早就练得如城墙一般厚,听到这种话都愣是没挪窝,还笑着凑近戊寅:“小虎,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顺路吗?” 戊寅:“啊……” 解临渊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冷漠道:“不顺路。” 戊寅乖乖合上了嘴。橘子很甜,也不知道变异橘树是如何在没有人类专门培育,纯靠野生自然生长的情况下,长出如此优良的果实。 薛鸿意何其敏锐,狐疑地眯起眼睛:“你们该不会目的地和我一样,也是北营地吧?”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Z,你不就是从北营地叛逃出来的吗?这个时间点回去……难道你是反叛军那头的?打算趁着北营地元气大伤来个落井下石,彻底捣毁政府军。” 解临渊还真有这个想法,不过并不强烈,因为具体实施起来有点麻烦,不如把这些计划复仇的时间留下来和戊寅厮混。 见解临渊不回答,薛鸿意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看向戊寅,认真地说:“你们最好别来趟这个浑水,子弹可不长眼睛。” 戊寅若有所思地吃着橘子,忽然开口问:“薛鸿意,关于反叛军的智慧畸变体和人造变异生物,你知道多少?” 薛鸿意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吴小虎忽然问这个,但很快他就严肃了表情:“抱歉,这是军方机密,我无可奉告。” 解临渊用看傻子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转头问戊寅:“你确定要告诉他?” “他不是带了三百个大头兵吗?还是个变异者,算是利益相关,大概可以帮上点忙。”戊寅当着薛鸿意的面和解临渊密谋如何利用他,一点也不把他当外人。 薛鸿意:“……” “他率兵进北营地四处搜查还是名正言顺的,可以让他帮我们找那几艘实验艇,寻找船夫的行踪。然后我们先把解教授千里寻母的事情解决了,将他安置好,再去专心应付船夫。他于你有恩,你肯定不愿抛下他不管,所以我认为我这完全是一箭双雕的提议。” 解临渊很好地被戊寅说服了,甚至听着戊寅悉心的安排,有种吾家有虫初长成的欣慰感。当年那个喜怒无常的寄生虫居然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他回过头,决定自己也要学会宽容和成长。于是,解临渊单方面和薛鸿意冰释前嫌,然后以一个对方绝对无法拒绝的开场白,开始了他的阐述: “我们在动物园看到了好几个和你一样的变异者,分别是……” 他从变异者讲到智慧畸变体,接着是操控,人造[核],实验艇以及船夫。 至于戊寅等六十甲子实验体的存在,解临渊很随意地瞒了下来,不过薛鸿意应当也会有他的猜测,毕竟当初薛岳元帅已经将戊寅的身份猜了个七成。 一开始说到变异者都对戊寅抱有强烈好感的时候,薛鸿意还很可疑的脸红了一下,但等讲到后面,他就再无心思心猿意马,整个人都已经呆了,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核]?实验岛?” 解临渊眨了两下左眼,在露营天幕上投影一段视频,内容的就是从肥仔身体里剖出来的那颗腥臭发黑的人造[核],装在玻璃瓶里,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薛鸿意的神情越发严肃,他焦躁地在草地上来回踱步,变异金翅雀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虑,也在一旁不安地啼叫着。 “这件事非常重要,我要告诉我爷爷。”爷宝男薛鸿意拿不定主意,起身小跑到一边,决定求助场外热线。 约摸十分钟后,他复又返回,整个人淡定许多,像是有了主心骨,“行,我明白了,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我会留意这名代号为船夫的男人,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们。” 他吹个口哨,唤来变异金翅雀,潇洒地抬腿上鞍,“那我先走了,小虎,你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话音未落,变异金翅雀已然叼着两颗橘子振翅起飞,留下了一地的羽毛。 解教授显然听到了戊寅他们的谈话,在薛鸿意走后很是感动地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们了。解临渊连忙客气地掺住他,扶他坐下,又将在暖炉上烘热的烤橘子递过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戊寅在口中塞进一枚橘瓣,非常随意地抛下一颗炸弹:“解教授,讲讲吧,这个婴儿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 第134章 暴雨过后,十一月的天迎来了一波强降温。 昨日房车上的众人还穿着毛衣加衬衫的组合,今天戊寅就带头缩进了羽绒服里面。近两日天气不佳,房车电量储备不充足,为了省电就只能暂且放弃空调,一觉醒来车内温度和外面几乎没有两样,戊寅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扣紧外套在腿上拢好毛毯,搓着手看着窗外呼啸的冷风。 伍哲也穿上了厚实的棉衣,用绒毛围脖裹住了脸,再缩到了殿下的怀里。 和他做出同样动作的还有变异绿萝,它因为气温骤降枯了好几片叶子,心疼坏了,现在连根带瓶一起藏进了殿下浓密厚重的毛发里。 殿下充分地发光发热着,温暖着一人一草,甚至还犹有余力用尾巴盖住端着杯热水在座位上发呆的解教授。 只有解临渊还保持着简便的穿着,甚至还骚包地挽起裤腿露出一截脚踝,他披着薄绒的外套出现在戊寅身后,胸膛贴上他的后背,静默地站了一会,随后微侧过脸,下巴搭在戊寅的肩头。 随后炙热干燥的掌心覆上了对方温凉的手指,一点一点传递着温度。 戊寅感觉右手背被温暖包裹,至于左手背,则是贴上了一只烧灼沸腾的恐怖火炉。 “烫。”他拍了下解临渊的手,“降档。” 解临渊听话地调低制热模式的温度,一直调整到戊寅能接受的热度,乐于享受的寄生虫这才舒舒服服地反手握住解临渊,将机械战神这双沾满了鲜血还有着枪茧的双手充当恒温暖手宝。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戊寅侧过脑袋,在解临渊唇角落下一个安静的吻。 “所谓的接吻,是该这样吗?”他轻声笑着问,“解老师,你当初说要教我接吻,我学得好不好?能出师了吗?” 解临渊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被戊寅这样调情,十分暗爽,偏偏脸上还要装严肃:“勉勉强强吧。” “……” …… 无人打理的车道上满是落叶和尘土,轮胎颠簸碾过,留下两排蜿蜒的压痕。 解教授的实验室坐落在一座废弃的大型厂房里面,从生锈斑驳的铁门进去,满地都是垃圾、废纸、断裂的木块和生锈的钢板,昏暗冰冷的水泥墙混合着腥臊和腐烂的臭味,仿佛逼仄的角落阴影里藏着十多只老鼠的尸体。 到了房车开不进去的小巷,解教授裹紧身上的冲锋衣,一步一步踩着砖头扑的小道往里走。戊寅和解临渊一前一后跟在他背后,一只机械蜻蜓从解临渊尾指的部位出现,振翅飞到了高空,解临渊左眼瞬间出现了整个工厂的俯视图。 伍哲的新鞋鞋码有点大了,套了厚袜和鞋垫,他像是玩跳房子那样蹦蹦跳跳地踩着砖块,差点因为顽皮摔倒之前被绿萝缠住脖子,硬生生地给扯了回去。 用钢筋水泥铸就的森林里,只剩下交错的脚步声。 殿下遥遥缀在最后,边牧正常看路,金毛扭着脑袋警惕身后,天气转冷之后,它厚实油亮的黑色长毛底下又冒了一层细密的保暖短毛,这令它身形变得更加魁梧,宽大尖利的狗爪踏在地面,犹如身披盔甲的骑士。 解教授半蹲下,缓缓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系在门把手上的锁链,随着金属碰撞和大门合页刺耳的摩擦声,一个简陋破旧的实验室出现在众人眼前。 …… 就在两天以前,薛鸿意骑着变异金翅雀匆匆离开之后,戊寅轻描淡写地将矛头转向解教授,指出了婴儿的异常。 事实上,解临渊也一早察觉到了这一点,毕竟正常的婴儿绝对不可能这样安静,而且非常诡异的是,他几乎不需要进食,解教授平素那么非常关心这个婴儿,却在饮食方面疏于照顾,这一路上煮米糊喂婴儿的举动,看起来都很像是为了隐瞒婴儿的不同演的戏。 冗长的沉默过后,解教授长叹了一口气:“他确实不是自然繁殖的人类,更不是我捡来的,而是我们团队研究制造的第一批……人造免疫者。” 他正严肃地坦白着,却听戊寅很费解地反问:“你们北营地是不是有毛病,怎么什么东西都要研究一下?免疫者这种东西为什么还要特意造一批出来?用来做什么,人肉盾牌?” 解教授:“……” 解教授艰难解释:“虽然目前有许多免疫者被一些偏激的言论煽动,做出了错误的行为,但不可否认,免疫者不被污染的特点使他们更加适合在灾厄环境下生活,自然条件下,免疫者的概率是百分之一,这数目实在是太少了,我们需要更多的免疫者投入清扫扩大人类活动范围的任务当中去。” “……”戊寅没有再进行评价,反而是解临渊忍不住问:“这样培育出来的免疫者和正常人类免疫者的差别是什么?它这些天根本没有吃东西,体温也很低。” 解教授身子骨还算硬朗,找个野营折叠椅坐下,娓娓道来:“它不需要像人类那样的进食,正常情况下,它从人造胚胎到生长为成年人型都需要浸没在特殊的营养液里,这期间都是无呼吸的沉睡状态。 但因为免疫者的叛乱,导致研究进度受到阻碍,更是有畸变体追踪到实验室,杀害了除我以外的实验人员,破坏了实验室,我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先行将只生长到婴儿状态的人造免疫者从营养液里取出来。 原本我以为离开了营养液培养,这只实验体必死无疑,只想留下点基因数据,但万幸的是,在沉睡五日之后,我们在动物园准备启程返回北营地的前夕,他竟然醒了过来。” 说到这里,解教授的语气非常复杂,欣喜中还有些许的顾虑和困惑,“真是一场无法解释的奇迹,因为经过我这些天的观察,他仍旧没有呼吸和心跳,排斥进食,并且也没有正常的意识,一些动作和行为更像是受刺激后的神经反应。 所以我想,他还是无法以正常人类的生长方式长大,还是需要让他再次进入营养液。这也是我执意要求带他和你们回到北营地的原因,说是带他找妈妈也没错,营养液和培养缸就是他的母亲。” 戊寅对人类这些稀奇古怪的实验研究兴趣不算大,特别是他本身就是实验产物,一些源自于本能的排斥感让他大致了解原由之后就想要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但解临渊却在此刻发现了一些矛盾的地方,皱眉问:“解教授,你们已经知道免疫者免疫灾厄的原理了吗?或者说,你们已经了解灾厄污染的起源了吗?” 解教授汗颜地摇了摇头:“全球对于灾厄传染成因的猜测众说纷纭,但依旧都是猜测,我们团队制造的免疫者与其说是仿造人,不如说是利用了人类以外动物不受污染的特性,制造了一个人形态的特殊生物,灵感来源于数十年前我的一个相关速成人体课题,是否真的能免疫污染,也还只是推论,需要等待实验体成熟再进行下一步的研究……” “真麻烦。”戊寅说,“你们这个实验效率也太低了,实验体成熟需要等他从胚胎长到成人……” 说到这里,他倏然顿了一下,脑海涌入数个关键词:速成人体,营养液,培养缸,从胚胎一直到成人,多年前的课题…… 在戊寅止住话音的那一刻,解临渊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问题,他迅速按住戊寅的手,示意他冷静。 戊寅和解临渊对视了一眼,顷刻间的混乱与冲动之后,他的思绪变得清晰和稳定,若有所思地回握住解临渊的手,拇指指腹在他手背轻微地摩挲,问:“教授,这个速成人体发育成熟,需要多长的时间?总不可能等十八年吧?” “当然。”解教授不疑有他,“我们对速成人实验体的基因进行过干预,他的发育速度非常快,从胚胎到成人,只需要——” 戊寅试探着接:“三个月?” “那太短了,我们没有这个能力。”解教授举起手,比出两个数字,“最少也需要十五个月,再要缩减发育时间的话,由目前的技术,速成人体很容易出现不可控的畸形。” …… 时间回到现下,在解教授打开门之后,戊寅看到了一间形象非常复杂的实验室。 复杂在于它的框架非常简陋,入目皆是砌筑墙抹灰墙面,甚至没有完整天花板,而是一条又一条的黑色管道,分布在深灰的水泥墙壁间。但就在这么粗糙的大环境下,却坐立着无数先进精密的大型仪器,最靠内还有一间风格迥异的无菌房,干净、整洁、一尘不染,还有配套的排风和恒温系统—— 虽然这些东西目前都被破坏得七零八落,没有一个仪器还能完好地存活,无菌室外围的玻璃被砸了个干干净净,就连试管和烧杯都没有一个完整的。 更不要提保护在无菌室最靠内的那三个培养缸,被热心的畸变体破坏得只剩了深蓝色的基座。 见此场景,解教授分外心疼地跑进去,试图挽救一些可能存在的可怜遗产。 “……”戊寅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环顾一圈,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解临渊抬起左手,机械蜻蜓结束了它扫描工厂俯视图的工作,煽动着翅膀化为一条银练,化为他的尾指。确认信息收进数据库里,解临渊回过头,和戊寅对上了目光。 ——那是一个茫然中又带着些许脆弱的眼神。 他被眼前的场景触动,在回忆着什么。 如果说戊寅有唯一的弱点,那一定是他缺失的那段回忆。 第135章 解临渊往前快走两步,站到戊寅的身前,关切地望着他,“……怎么了,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不是……”戊寅阖眸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又蹙着眉头点了下头,“我只是觉得,”他欲言又止地瞥向无菌室地面破碎的玻璃,“我心目中的实验室不是这样的,或许应该……” 戊寅抬起手,尝试着用肢体语言去传递些什么,但事实上只是胡乱地比划了几个不知所云的动作。 “我明白。”解临渊握住了他的手。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只是这简短干练的三个字。 “……”戊寅没有挣扎,安安静静地被他攥着双手,语言的热量随着皮肤的温度传递,柳叶绿的眼瞳逐渐回神,他因熟悉的环境触动而陷入彷徨的心也变得熨帖。 重新看到那双熟悉的目光,解临渊禁不住浅笑一声:“你恢复得可真快,就不能让我再充当一会你的心灵支柱吗?” 戊寅懒得跟他哔哔赖赖,回过头,注意到不远处的伍哲也是完全换了一副表情,属于孩童的稚气全然褪去,神色凝重地四处环顾,从这一点就可以轻易判断出是庚午操控了这具身体。 他捡起地上几张被灰尘碎屑掩盖的纸张,拍了拍,走到窗边辨认上面的内容。 戊寅也跟过去,站在庚午后面跟着一起看这些研究记录。各种稀奇古怪的数字、英文,还有看不懂的指标整齐地在纸张上排列,部分文字被不知名的污渍掩盖,但将纸举起来对着日光仔细分辨,还是能看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但就算看清了,戊寅也看不懂,他就像是个刚长出大脑的猴子,捏着一张庚午阅读结束递给他的资料,额头上锃亮两个字:费解。 解临渊照样看不懂,但他很懂的是目前应该做什么。左眼的信息读取扫描模式迅速开启,三个界面框同时运作,他先将地上凌乱的资料简单做了个整理归类,接着一字不拉地将所有数据扫描进他的储存空间,编号,排序,归类,并且还高效率地将脏污缺失部分做了一个对比度锐化,保证清晰。 很快,解教授就不得不失望地承认他们先前的试验成果尽数报废,除了他拯救的这一名奇迹婴儿。他颓然地坐在一把只剩三条腿的凳子上郁闷了一会,随后收拾好心情,和其余人一起整理起散落的研究资料。 殿下用脑袋把倾倒的文件柜顶起来,顿时大量的黑、蓝色文件夹和厚重的纸张如倾泻在地,垒成一座小山。变异绿萝抢在最前面伸长根茎,从铁柜和地面的缝隙间钻进去,兴高采烈地搂了几张纸打算私藏,又被戊寅掐着枝叶命令它吐出来。 庚午自从看到这些资料之后脸色便绷得死紧,他跪在地上专注地比对着地面大量混杂的文件夹,通过侧面的标签迅速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他的严肃不仅引起了解教授的注意,就连戊寅也沉默地注视着他,目光深沉。 腐生的癸酉曾经说过,他不喜欢庚午,因为这位技能为共生的七号自诞核起就一直与一名核心研究员共生,癸酉怀疑庚午所处的阵营。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无论癸酉后面的主观臆断是否正确,庚午曾与核心研究员长时间共生一事必定属实,不然他只会像戊寅一样对眼前的满纸数据一头雾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目的性明确地翻找着这些资料。 至于庚午口中他所谓的失忆,可信度更是大打折扣,他记得的东西远比他告知的多上百倍。 到头来,只有戊寅的失忆是货真价实的失忆,自以为将旁人玩弄于鼓掌的他才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小白花。 不过戊寅心里还有几点未解的疑惑,但他没有急着出声,而是安静地等待庚午找到他心目中的那份数据。 解教授不知道到底在末世之后见过了多少大场面,竟然对一名六岁幼童熟练阅读生物科技文献一事见怪不怪,他自顾自地拿起一叠文件,拍了拍上面的灰,扶住腰,缓缓站起身。 殿下一跃一跃地从外面跑回来,一张嘴叼着一个小马扎,没有将它们贡献给他伟大的主人,而是放在了解教授和伍哲的屁股底下,主打的就是一个尊老爱幼。 解教授低头看了一眼小凳子,又看了看为他送凳子的金毛,后者吐着舌头思索了一会,转身用尾巴掸了掸凳面,再汪汪叫两声,让他快坐。 “……”解教授叹口气,那是一种释然的无奈,他扶着殿下的前腿坐下,戴上老花镜,徐徐问趴在地上的庚午:“你在找什么?我比你清楚它们在哪。” 庚午猛地抬头看向了他,戊寅和解临渊的视线也在同一时间落在了解教授身上。 解教授似乎不打算解释,也安静地回视它们。 短暂的沉默过后,庚午站起身,沉声道:“速成人体技术。” “在那里。”解教授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凹陷了半边的上锁铁皮柜子,非常不起眼,殿下立刻小跑过去,一口咬上,哒哒哒叼过来,放到解教授脚边,然后在一旁坐下。 所有人都可以清楚看到铁皮柜上面两颗被它犬齿咬漏风的窟窿。 面对这只咬合力恐怖的变异双头犬,解教授十分心态稳定,甚至还因为没有钥匙朝殿下指了指柜上的锁,不待戊寅解释,边牧就很懂地探过脑袋,哼哧一口把锁给啃碎了。 庚午听到伍哲在他脑海里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必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解教授在铁柜里翻出了四五个厚实贴了封条的档案袋,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棕色软皮笔记本,他翻了翻,将其中一个档案袋递交给庚午。 庚午接过,快速撕开封条,翻出其中的资料,一一按照顺序平摊在地上,眼珠左右快速移动,挑选阅读了其中三册之后,他又抬头问:“这里不是最初的版本,有更早的吗?就是你说的,当年的课题。” 解教授虽有疑惑,但还是将手中的软皮笔记本递了过去,庚午翻开,上面的字迹很随意,从理论构思设想一点点演算为正式的数据。 快速阅览了数十页,庚午确认了心目中的答案。他倏然抬起头,严肃地对戊寅说:“一样的,关键的原理和步骤都是一样的,筛选基因型的操作更是如出一辙。” 解教授听不明白,戊寅也是一脸茫然,只有解临渊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么。 庚午不理解和他同为六十甲子实验体的戊寅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暗语,连忙道:“速成人体这项技术是绝无仅有的,和克隆和仿生体不一样,它是解教授多年前个人的课题。怎么可能这世界上刚好有俩批人,在几乎同样的时间,研究出同样的技术,你信吗?” “……我怎么知道。”戊寅说,“我又看不懂,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失忆了。” 庚午:“……” 庚午大概明白戊寅在阴阳怪气些什么了,但他不觉得自己有所隐瞒是错误的,即使他们或许过去是亲密无间的兄弟:“戊寅,我也失忆了,处在失忆状态下不信任任何人是正常的。但我现在相信你,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戊寅继续阴阳怪气:“谁知道你说了多少。” “……”庚午想让戊寅严肃一点,但当他抬起脑袋看向对方的时候,却发现戊寅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自己手中的这个笔记本上面…… 戊寅其实是认可庚午说法的,他知道对方没有骗他,不然解临渊一定会出声反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就是诞生于这个陈旧的笔记本所记载的数据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戊寅的目光越发深沉,像一团压抑的火焰,几乎要将笔记本烧灼出一双洞来。 “什么两批人?”解教授的关注点是这个,“还有什么人也知道这项技术?” “不是‘也知道’。”庚午转过身,“而是在多年前有人拷贝了你的技术,为了他的另一项实验。是谁?解教授,你一定知道。” 信息量太大,解教授一副大脑死机的模样:“我,我不知道啊。” 庚午继续逼问:“谁能接触到你的笔记本,谁能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带走你的实验数据?” “……”解教授思索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不,你知道。”戊寅冷着脸,语气也变得森寒,他一双眸如结了冰的深潭,“或者说就在刚才,在我们讲出有人多年前曾窃取你的数据用作私利的时候,你大脑里绝对闪现出了一个让你怀疑的名字。” 解教授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他满头白发,佝偻着腰,在庚午和戊寅一左一右的逼问之下显得有一些可怜。解临渊立刻两步站到他的身后,安抚性地拍了拍解教授的背,又皱眉对戊寅和庚午道:“你们别这样咄咄逼人,让解教授好好想一想。” 戊寅很不满意这回的红脸又被解临渊唱了过去,心地纯洁善良的他反而天天唱白脸。 就在这个时候,安静睡在襁褓里的婴儿忽然不安地动了起来,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刻,他踢着腿,努力地彰显存在感。 殿下和变异绿萝率先注意到了他,伸长的枝条伸进襁褓里,随后一圈又一圈地绕住,把襁褓捆得像是一个粽子。绿萝枝条另一端再挂上殿下的脖子,像一条项链一样,随着殿下的步伐一摇一晃地出现在人群中央。 第136章 体型巨大的双头犬一屁股坐下来,把粽子婴儿搁到地上。 在场其余人都困惑地望向它,不知道殿下在做什么,直到襁褓中的孩子张开了嘴巴,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发出一声或是嘹亮或是轻微的啼哭的时候,他—— “伊尔!” 庚午、解临渊、解教授:“……” 在一个又一个僵硬的表情下,他们确认自己听到了字正腔圆的……“伊尔。” 似乎犹嫌不够,婴儿又接连说了好几次:“伊尔,伊尔,戊寅别愣着了,你问他,认不认识伊尔。” 伊尔,‘寄生’实验核心六名成员之一,最大的出资方,全身重度烧伤,私下独立进行‘夺核’实验研究。 对于婴儿开口说话一事,戊寅显然早有预料,甚至眼神中还藏着些许揶揄。他波澜不惊地将婴儿从襁褓里单手抱出来,转身面向解教授:“认识一个叫伊尔的人吗?” 解教授自以为见过大世面,平静地接受了一幕又一幕的异常,包括但不限于‘对付最高指令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的解临渊’,‘分明就是同一个人但硬说是双胞胎的戊寅和龙先生’,‘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却过于常人的伍哲’等等。 他努力劝告自己不需要过问得太多,遵从内心潜意识认为他们都是“奇怪的好人”的倾向,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在自己一手培育的人造免疫者原本快要嘎了,结果奇迹出现意外复活,现在还突然像个成年人一般开口说话这件事情上,他还是沉默了很久很久。 解教授认为自己无法装聋作哑下去了,面对瞪着一双黑玻璃珠似的眼睛直勾勾瞪他的婴儿,他看了眼戊寅,又转头看向站在背后的解临渊:“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在给你解释之前,你先回答我们,”婴儿再次开口说出标准的普通话,“你认识伊尔吗?” “我当然不认识什么伊尔。”解教授笃定地说。 婴儿尝试着增添了一些描述:“男性,年纪大概三四十岁,全身重度烧伤。” 解教授还是摇了摇头。 戊寅有些意外:“真不认识?按照年龄推测,我还以为会是你儿子什么的。毕竟之前提及他姓名的时候,我看到你有些欲言又止,总感觉有故事。解教授,你的儿子是叫……解一承是吧?”他一字一句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承·,一承,一脉相承?” 解教授略作思考,说:“不会是解一承,他没有烧伤……虽然他脸上有一块巨大的黑红色胎记,占据了大概从左边眉尾到嘴角,非常明显,但绝对没有什么烧伤。” 既然已经再次提及到解一承,解临渊干脆向他问清楚:“解教授,您的儿子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解教授非常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一承他的母亲去世得很早,他又因为面部胎记在学校遭受到歧视和霸凌,导致性格阴暗、暴戾。我那时忙于工作,最多关心他的学习成绩,但他学习一直名列前茅,所以我一直对他很放心,所以等意识到一承的心理问题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后来我有很多次想要挽回和他冷淡的父子关系,却不得其法。 他高中住校,考上大学之后更是极少回家,也很少联系我。在大概十多年前,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博士论文?毕竟他唯一愿意和我讨论的只有专业方面的问题。我只记得自那次不欢而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庚午若有所思地看向戊寅,戊寅又若有所悟地看向婴儿,婴儿……婴儿闭上眼睛装死。 “别装了癸酉。”戊寅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我知道是你。” 婴儿——腐生技能的癸酉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癸酉?”听到这个名字,庚午立刻小步靠过来,踮起脚看襁褓里的癸酉。后者尴尬地撇开眼,不肯和庚午对上视线。 明明是他一手培育大的速成人体,却和眼前这两个陌生人十分熟悉,解教授的困惑实实在在地写在了脸上。不等他再问,戊寅就十分干脆地告诉他:“真正那个人造免疫婴已经死了,没有出现奇迹,离开营养液之后它便逐步走向了死亡,至于现在,在它体内的是另一个人,他正是在我们准备离开动物园的前夕进入了死婴的身体里。” “……什么意思?”解教授感到一阵恍惚,“另一个人进到了免疫婴儿的身体里?” 戊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语气笃定地说:“解教授,我还是觉得您的儿子解一承就是伊尔。虽然你说他脸上只有胎记没有烧伤,但你毕竟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中间发生什么变故也不一定,毕竟想要获得你的速成人体技术初稿,他绝对是最容易的那个人。” 这一回,解教授没有断然否认,他只是疑问:“伊尔到底是谁?他都做了什么?” 解临渊说:“伊尔是寄生实验的核心研究员之一,你眼前的这三人都是他的实验品。” 解教授一愣,面色大变:“寄生实验?” 见他是这副反应,庚午瞬间激动地问:“你知道什么?!” “……我想起来了,”解教授呼吸急促道,“我想起我们当时彻底决裂那次吵架的原因了。就是因为这个,寄生,将人类意识承托于某项载体,移植到另外的人体中,这是他博士毕业的研究课题。 我对实验本身没有异议,但这个研究方向却让我很不安,这明显是源自于他内心的自卑,所以我委婉规劝他应该正视自己的长相,注重精神世界的富足,而他大骂我什么也不明白,不配为人父,我们不欢而散。”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婴幼青三人,“你们说你们是寄生实验的实验体?他的研究取得进展了?” “岂止是取得进展?”戊寅阴阳怪气道,“简直是大成功。就连仅仅是仿造他实验过程的盗窃者,都靠他给这个世界来了一个大的。” 解教授简直被困惑活生生淹没:“……什么意思?” 庚午简要向解教授解释了一下寄生、灾厄污染和伊尔之间的关系,癸酉在边上时不时穿插几句船夫的相关信息,解教授越听脸色越是僵硬,分明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却是一副闯了大祸的模样。 在这期间,戊寅忽然朝解临渊隐晦地勾了勾手,两人绕到殿下背后,解临渊侧身附耳过去,就听戊寅小声道:“问问你那两个Z数字小弟,甲辰在做什么?” “……怎么突然想到关心他?”虽然解临渊口头还有疑问,但手上的行动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眨眼间就将信息传递了出去。 “你没注意到吗?”戊寅说,“我们临出发的时候,甲辰见到从车上下来的解教授,那时候他的表情有一点变形……我想他肯定认识解教授,但解教授却不认识他,而且他也没有一点想要和解教授相认的意思。” 解临渊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可他左眼有监控录像这个大bug,不由分说就调回了当天的监控,放大画面,截图,小声道:“还真是,瞳孔放大,是个典型惊讶的表情,站姿也调整了,他在紧张……” 解临渊思索了一会,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由目前的情况判断,解教授对寄生实验一无所知,真正的参与者大概率是他的儿子解一承,那甲辰为什么会认识解教授?而且还因为见到解教授感到紧张……他只好抬头问戊寅:“你有什么想法?” “你变笨了,解临渊。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样的,脑子转得比谁都快。”戊寅说,“你别跟我说什么恋爱使人变蠢。” 自诩智商高绝的解临渊哪能受得了一只寄生虫如此轻蔑的挑衅,咬紧牙关垂下眸就要继续独立解题,但戊寅根本不给他变聪明的机会,直接公布了答案:“甲辰,甲,第一,辰,承,甲辰不就是一承吗?甲辰就是解教授的儿子解一承。” 解临渊愣了下,又觉得戊寅说的好像有道理,又觉得真他妈的离谱:“甲和一就不提了,辰是chen,承是cheng,这两者关联起来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那就来个不牵强的。”戊寅,“癸酉说过三十位癸巳就是寄生实验最完美的[核],在他诞核之后伊尔就无心继续实验,把重心都放在了‘夺核’上,那为什么还会出现第四十一位的甲辰?” “……或许是其他研究员还在继续实验。” “而且解一承、伊尔和甲辰都有一个共通点,对于长相的执着。”戊寅闭上眼,努力还原逻辑,“解一承就是伊尔,他成功夺取了癸巳的核,寄生在我的仿生体上,并根据本名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编号,甲辰。” “……”解临渊沉思许久,“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认为我就是对的。”戊寅坚定自己的意见,“你的Z数字小弟们有回应了吗?” 解临渊将注意力挪回左眼,429和1305非常靠谱地秒回了信息,表示一切正常。解临渊叮嘱他们务必盯紧甲辰,出现任何异常都要及时向他们汇报。 就在这时,一个非常讨人厌的名字弹出界面框,还是语音通话申请。 解临渊不满地说:“薛鸿意来电话了。” “接。”戊寅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解临渊这就不爽了:“这么迫不及待?” “……”戊寅无辜地问,“那就先晾他个十分钟?” 解临渊:“……” 十分钟后,打了第四个电话的薛鸿意愤怒咆哮:“聋了啊?” 第137章 “刚才在忙。”解临渊义正言辞,“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不然我打电话难道是想你了吗?”薛鸿意努力平息怒火,“让戊寅接。” 他原本以为解临渊肯定还要从中搞点什么幺蛾子,但没想这次对方竟然爽快地将通话权让给了戊寅,还开了一个他听不懂的玩笑:“彩虹战队的小赤找你。” 薛鸿意:“?” 戊寅的声音随着无线电传来:“怎么了?” 薛鸿意没有废话:“这些天我派手下分四批秘密接近北营地的两处临海港口,都没有发现你描述的停泊的实验艇,而且叛军对港口的防守非常严格,我还因此损失了一个小队。 至于船夫,他的行踪更是隐秘,确实有这么一号人,但神出鬼没,我打听一圈,原政府军里都是听说过这么个人,但几乎没人见过他。 但就在今晨,我骑着黄金——就是变异金翅雀,在海面巡逻,在距离2号港口30海里处的一座小岛附近,我意外发现了与你所言相似的两艘综合实验考察船。” “有照片吗?”戊寅问。 “有,但不是很清楚。”说着薛鸿意就将高空拍摄的图片发给了解临渊,“我怕打草惊蛇,没有敢靠得太近,遥遥观察一圈记下坐标之后就返航了。” 解临渊收到图片啧了一声:“模糊得够可以,这能看清什么?” 薛鸿意听到他的吐槽,立刻大骂:“我就是客气客气,我发来的图片哪张不清晰了?就差把船舱里面人的头发丝拍出来了!” 在他俩对喷的间隙,戊寅抽空把寄生在婴儿体内癸酉抱了过来,让解临渊把薛鸿意的照片投影在地上。 只凭一眼,癸酉就大声断定:“就是这个!就是这艘船!” 戊寅和解临渊默契地对视一眼,既然确定了目标,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偷渡到这两艘实验船上去……戊寅抬起眼,轻声问薛鸿意:“有办法秘密地活捉一个反叛军那边的高层吗?有资格去船上巡视的那种。” 听到这话薛鸿意可就不困了,他至今都还记得戊寅寄生他爷爷薛岳元帅手下夏阳彦对他挑衅微笑的画面,荒诞又邪恶,每次回忆起来他都禁不住地战栗,“你要施展你的异能?控制对方的行为。” “对。” 薛鸿意压下内心的兴奋,认真思考了一下:“活捉、秘密进行、还要是高层,有资格到实验艇上视察工作……有点难度。” “最关键的是可以上船,其他都是锦上添花。”戊寅降低要求,“也不一定要你们活捉,你们只需要找到这样一个合适的目标人物,然后确保让我能够接近对方就可以了。” 这下条件就放宽了许多,薛鸿意立刻回答:“三天之后北营地会有一次原政府军和反叛军的双方谈判会议,两边都会派重要代表进行和平会谈……要不这样,我去和政府军说让你出席,到时候我骑黄金来接你,怎么样?” “行。”戊寅没有多作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参会代表名单你能拿到吗?还有他们目前在反叛军内的职务和关系网。” “我来办。”薛鸿意也是一口应下,但紧接着他明显停顿了两秒,然后才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说,“谈判会安检很严格,我最多带你一个人进去……不过你放心,我是变异者,能力不比什么Z系列机器人差,一定会保障你的安全。” 解临渊哪里看不出这只红毛狐狸在打什么馊主意,正要发难,却被戊寅摁了下来,后者安抚性地看他一眼,开口答复薛鸿意:“好的。” 薛鸿意大喜过望,当着三四名手下的面站起身,在办公室左右踱步,唇角噙着压不下去的笑意:“……小虎,你使用异能之后,原本的身体会怎么样,是会失去意识吗?就像你在南营地沉睡两个月的时候那样?” “对的。”戊寅照实回答,目前这些小细节已经没有了瞒着薛鸿意的必要,“我的仿生体比较特殊,一到两周的时间内不需要管它,但如果意识离体超过半个月,就需要像公主那样给我的身体续命,补充营养和水分。” “好的,我都记下了,到时候会替你打好掩护的。”薛鸿意语气莫名激动,“我一定会为你好好保管你的身体,等你回来。” “薛鸿意。”解临渊阴恻恻地出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 “三天后见。”撂下这句话,薛鸿意果断挂断了通讯。 解临渊:“……” 解临渊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先是将机械战神系统里薛鸿意的联系方式拉黑,再转头看向抱着癸酉蹲在地上分析两艘实验船结构的戊寅:“小虎……?” 戊寅抬起眼,无辜地和他对视。 “别装傻。”解临渊没好气问,“你真要把身体留给他保管?” “怎么可能。”戊寅当即矢口否认,“谁知道他会对我的仿生体做点什么,论变态程度,他绝对跟你不相上下。” 被人骂变态,解临渊的脸色反而缓和了不少,活生生一个货真价实的变态。他问:“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 三天后。 薛鸿意起了个大早,天微微亮就顺着昨日戊寅递给他的地址降落在解教授的破工厂房顶。 不知道是为了出席谈判会议,还是为了见什么人,他竟然还穿上了一套人模狗样的西装,外面是一件大衣,行走生风,大步踏进实验室里。 伍哲正在庚午的督促下,站在厂房外的水泥地上睡眼惺忪地洗漱; 解临渊打了个哈欠,看到薛鸿意就当没看见一样; 只有解教授非常给面子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但也只限一个招呼而已,接着他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自那日得知灾厄污染大概率和解一承有关起,解教授至今都没缓过神来,满脑子都是寄生实验和灾厄污染,特别是戊寅、庚午和癸酉这三个大写的苦主还不停在他眼前晃来转去,几日下来,感觉他整个人苍老了十余岁。 虽然灾厄污染大概率是船夫搞出来的鬼,但追根溯源和解一承也脱不开干系,身为解一承的父亲,解教授似乎非常想为这个一片混乱的世界做点什么,从而弥补儿子因一己私欲犯下的过错。 因为解一承曾经和他探讨过寄生实验的一些细节和步骤,他还对部分内容进行过修改,所以这三天解教授从早到晚都拿着钢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尝试回忆起那些他曾经翻阅过的寄生实验内容。 三天以来,笔记本上的内容已经非常丰富,昨日庚午休整过来,再次操控伍哲的身体,逐一浏览过笔记本每页上的内容,十分惊诧:“解教授,你的记忆力很不错,这对你来说都是十多年前的东西了,而且非常复杂,你竟然能回忆得七七八八。” 解教授摇了摇头:“部分是回忆的,部分是我临时推算的,不能当作严谨数据来看,但我也最多做到这份上了,想要再细化,没有原稿是不行了。” 他抬首,坚毅的目光环顾在场其余人:“但是如果我能够得到船夫手里那部分资料,包括他仿造[核]的实验追踪记录,或许我可以根据这些推出灾厄污染真正的起源,从而针对性研制出解药以及防治疫苗,有了疫苗,免疫者还有什么理由挑起战争?” 听到他慷慨激昂陈述的人里大部分都没什么反应,戊寅对拯救世界和阻止战争没有切实的概念,解临渊这个阴暗挂则完全是对北营地存在偏见,癸酉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装死,思想觉悟非常之低。 唯一和解教授产生共鸣的竟然是庚午,他板着一张稚嫩的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解教授。” 肯定过对方的意识形态后,庚午又转头望向戊寅:“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戊寅。” “……”戊寅不满,“哪有这样责任层层转包的?” …… 薛鸿意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吴小虎,他疑惑地回到门口,看到坐在一把小马扎上吃早饭的解临渊。 以往的每一次,他都是一见到解临渊就想给他一拳,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薛鸿意看到解临渊竟然一点也不反感,还不受控制地屡屡将视线投到解临渊身上,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和殿下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半天之后,薛鸿意忍不住走到解临渊身前,别扭地问:“吴小虎呢?我来接他。” 解临渊放下剥了一半的红薯,抬起头,和薛鸿意对上了视线。 这一瞬间,薛鸿意倒退半步,后背汗毛都立了起来。 因为面前这个‘解临渊’的左眼和右眼完全呈现的是两种眼神,就像是两张来自不同人的脸,各裁剪一半,再由人工强行剪贴拼接而成,诡异又阴森。 “我就是吴小虎。”解临渊戏谑地挑了下左边眉梢,非常恐怖的是,他的右眼一片平静,关注点甚至还在手里的红薯上。 “你,你这个异能……不但能顶替被附身的人意识,还能跟他人共享一具身体?”薛鸿意反应非常快,立刻想通了目前的状况。 伍哲洗完脸回到实验室内,显是一副聆听的样子,接着又大声地转述道:“戊寅哥哥,庚午哥哥说,他还是觉得你这种不但能附生,还可以共生的情况非常奇怪,因为按照常理来说,一个[核]只会有一种能力。” 第138章 听到伍哲的话,婴儿壳子里的癸酉挥舞起了小爪子,“我也这样认为。” “都说了是解临渊的身体构造特殊。”戊寅回身朝他们解释,“他是半机械体,很大一部分器官都进行过机械改造,即便是灾厄污染那种癌细胞式扩散的寄生虫也拿他没办法……” 讲到这里,戊寅倏然灵光一现:“说起来,陆捌感染后也是半污染状态,解临渊你之所以敢以身犯险故意被感染,是不是因为Z系列实验体被污染后都是这种情况?所以你才确认自己绝对不会成为污染者。” “你才发现吗?”解临渊掌控自己的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那这岂不是防治灾厄污染的一个办法。”戊寅说,“只要进行机械改造,被污染者袭击之后最多也就陷入半污染状态。” “非常好的想法,真要按你说得来,灾厄污染跟你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解临渊就差直接点明戊寅是个弱智,“你以为半机械体改造是大白菜吗?说改造就改造。两千名实验体最后活下来的就两百名,十分之一成功率,地球上仅剩的这点人都不够你玩的。” 戊寅:“……” 戊寅抬起右手去殴打自己的左手,解临渊又抬起左手去防卫自己的右手。 癸酉看着解临渊一个人在这里左右互搏,一张小脸缩成了老太太:“……我都说了,这和他体质特不特殊没关系。你的能力是附生,附生不了[核]就会被排出体外,怎么可能又是附生又是寄生?” 这个疑惑他上次就提过,因为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且按下不表,但这回还有庚午在场,伍哲立刻应声:“庚午哥哥认为癸酉哥哥说得对,他严重怀疑戊寅哥哥有问题!” ‘解临渊’停下左右互搏,两道冰冷的目光一致对外地射向了伍哲……壳子里的庚午。 庚午:“……” “啊!庚午哥哥说这句话我不该说的!”伍哲一副做错了事的愧疚表情,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含含糊糊道,“对不起。” 庚午在他脑子里难得是恼羞成怒的语气:“你都跟我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小兔崽子,你就是偏心戊寅。” 伍哲自顾自哼一声,凑到殿下身边吃早饭去了。 薛鸿意:“……” 薛鸿意感觉他不是来到了神秘叵测的不明生物巢穴,而是来到了相声大会。 这群以六十甲子年命名的寄生虫们显然就没把他当外人,或者根本就没把他当人,你一言我一语,随意吐露出的每一个字母都是庞大的信息量,把他都给听懵了。 或许是因为觉得他就算知道些什么也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或许是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这些令人闻所未闻不可置信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薛鸿意调整好心态,问‘戊寅’:“你目前待在Z的身体里,那你原本那具身体呢?” “我已经将它妥善保存好了。”解临渊微笑道,语气非常礼貌,但不多,“就不劳烦您了,薛队长。” “别废话了你们俩,出发吧。”戊寅说,“薛鸿意,金翅雀被你停哪里去了?对我爱答不理的变异动物,还是头一回见到。” 说着,他将吃剩的红薯皮往身后一抛,殷切期待这点小零嘴许久的边牧顿时张开血盆大口嗷呜把它吞了下去,金毛抢得慢了还在旁边跺脚生气。 解临渊笑着伸手揉了揉金毛的脑袋,“由此可见,金翅雀对薛队是真爱,死心塌地的跟着薛队。” 听到自己名字的变异金翅雀从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黑眼珠滴溜溜地乱转,然后就看到自己主人十分暴躁地发飙:“到底是谁在和我说话?你们能统一一个发言人吗!” “……” 解临渊和戊寅内部讨论了一下,决定接下来由他们二人之中比较会做表面功夫的解临渊来代表发言。 薛鸿意认为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主意,他幽怨地注视着解临渊,满心欢喜地来,白眼乱翻地走。回北营地的一路上全程保持冷漠脸,半句话也没跟解临渊讲。 当然,解临渊也没空理睬他,他收到了来自动物园的信息。自从戊寅让Z429和1305盯死甲辰之后,这两个行事严谨到一板一眼的家伙就开始给解临渊写日记,将甲辰每日的一举一动甚至包括一天上几次厕所都事无巨细地报告给解临渊。 就这样过了三天,429终于汇报来一个还算有价值的信息:甲辰生病了。 顺带还附赠了一个极为没有营养的消息:甲辰好几个追求者轮番上门关怀他,其中以花孔雀和严光誉为首,架势非常夸张,跟甲辰不久于世一样,花孔雀发悬赏求药,严光誉甚至打算亲自去西区基地为甲辰求药。 解临渊觉得非常荒谬,认为这个世界疯了,被一只爱慕虚荣的寄生虫耍得团团转。 “没事吧?”戊寅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解临渊脑海中,解临渊收回注意力:“没事啊,怎么问这个?” “我担心你害怕。”戊寅说,“毕竟我们马上要去北营地了。” “……你是把我当伍哲看了吗?”解临渊想笑,“你见我怕过谁吗?” “也是。” 说完戊寅就安静了下来,可几秒过后他还是淡淡地再次开了口:“虽然你说你不怕,但我还是要跟你讲,别担心,有我在呢。” “……” 解临渊忽然转念一想,甲辰可是顶着戊寅的脸——一张让他第一眼看到都蠢蠢欲动的脸,再加上庚午也跟他们走了,没人盯着甲辰,这家伙说不定彻底放飞自我,饥不择食撩拨一切雄性生物证明自己的魅力。不管被他勾引的人到底做出多疯狂的事,都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就比如解临渊自己,为了戊寅竟然主动回北营地自投罗网,然后又因为他短短几个字的安慰而心跳入股,荒诞可笑,但又顺理成章。 质疑——理解——成为—— 确认解临渊情绪稳定之后,戊寅就彻底沉浸于骑在金翅雀背上飞行的刺激和快乐。他趁着解临渊继续和429和1305敲键盘,右手掌心抚向金翅雀的翅根,蛊惑道:“你很不错,别跟着薛鸿意了,跟我吧。” 薛鸿意防风镜后的眼睛睁得溜圆,不敢置信戊寅竟然当着他的面挖他的墙角。好在变异金翅雀态度非常坚定,即便戊寅主动抛出橄榄枝,它依旧坚定不移地表示它就要跟着薛鸿意,戊寅这个坏蛋不能共患难就别想跟它同富贵。 “没意思。”戊寅这种带恶人向来得不到就毁掉,恶狠狠拽了金翅雀好几根羽毛。 …… 出席和平会谈的双方代表各有五位,解临渊坐在薛鸿意的临时根据地里,一边看着他提供的名单,一边在自己的数据库里寻找对应的身份信息。 他将一头银色长发都盘进帽子里,戴着墨镜,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速写纸,问和薛鸿意对接的北营地政府军代表,“这个人会来吗?” 纸上正是解临渊根据癸酉的形容,描绘的船夫肖像素描。 代表摇了摇头,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如果您说的是提供畸变体操纵技术,和反叛军合作的那名神秘匪徒,那他一定不会出席。”他笃定地说,“这个人非常谨慎,从不轻易现身,甚至是反叛军想见他本人一面都不容易。” 解临渊其实非常想让戊寅寄生船夫一劳永逸,毕竟附生技能有CD,连续使用会让戊寅疲惫到本体休眠。但想来船夫知道寄生的机密,肯定会多加警惕,所以想要接近他绝不简单。 既然没有捷径可走,解临渊也就只能继续在反叛军的五人里挑选合适的人选。他考虑得比较多,综合各方面条件,辛辛苦苦比对了二十分钟,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都没有做出决定。 然而戊寅想的就简单多了:“就找里面职位最高的,不会错。” “……”解临渊无法反驳。 戊寅浏览了一遍名单,发现里面职位最高的也非常喽啰:“……这个和平会议出席的人员是不是过于敷衍了?每个名字后面似乎都备注着两个字,炮灰,感觉没什么诚意。” “当然没诚意了。”薛鸿意说,“政府军根本打不过反叛军,现在战场上纯粹就是一边倒。所以只有政府军这边在极力促成和平会谈,反叛军那边只是至于出于舆论压力,意思意思随便派出几个小喽啰进行会谈。先前已经开过一次会了,反叛军的代表在会上各种胡言乱语,然后对外声称不是不想谈,纯粹谈不拢。” 他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靠着墙站立:“这次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那我还去什么?”戊寅不满道,“要是寄生在这群炮灰身上,明年我能有资格见到船夫吗?” 北营地政府军代表已经离开了办公室,所以他说话也随意很多,大大方方地命令薛鸿意:“给他们施点压力,逼迫他们派出更高级的官员出面。” 薛鸿意很无语:“你把我当什么了,畸变体的爹吗?说给压力就有压力?” 解临渊瞬间抓住他的小辫子阴阳怪气:“薛队不是高贵的变异者吗,这点本事都没有?” 薛鸿意也没跟他客气:“您不是矜贵的机械战神吗?要不您给打个样?” “都是废物。”戊寅一视同仁地骂。 解临渊、薛鸿意:“……” 戊寅想了想,问:“下次和平会议是什么时候?” 薛鸿意:“……这次的会还没开呢,你就想着下次了?” “这次的会没有任何意义,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戊寅笑了笑,“这样吧,我来决定,就定在七天后。” 第139章 北营地的白日静谧犹如无人区荒漠,连鸟雀都不见踪迹。 枫叶血一般的红,阳光明亮但温度却在持续下降,冷风席卷着灰尘和沾满泥土的塑料袋,枯黄的叶片在地面跳跃回旋,不知从什么地方断裂开的铁片散发出锈蚀的腥气,被无形的手牵动,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站在楼房高处向远处眺望,方圆数里全无一名人类的踪影,只剩下各种奇形怪状的畸变体,以及半死不活的人造变异怪物,在街头巷尾蜿蜒移动,贪婪狰狞地寻觅活人的气息。 自免疫者开战以后,白天的北营地俨然就是怪物的巢穴,唯有夕阳西下进入深夜,才有窸窸窣窣的人声从各处角落中传来。 这似乎已经变为了这里不成文的规矩,日光出现与消失的刹那,就是世界线调转的哨音,一方落幕,一方登场。在不属于自身的时间里,保持安静和谨小慎微,是活命的必要准则。 坐落于中心小学的机械钟楼已经有半百的高龄,屹立于高坡地势,俯瞰周边一切。即便是动乱的末世三年,北营地仍然有专职人员为它调整精准度,确保它能够指向最正确的时间。 雕着花纹的黑色时针分毫不差指向了正午十二点,悠扬的十二响报时声4在北营地上空回荡。 不少四处游荡的变异动物和畸变体抬起头颅,望向声音来源的地方,但很快又视若寻常地低下头,继续觅食。这些怪物的智商低下,并不能很好地分辨敌友,除了那些体内植入[核]的命令者,它们大多一视同仁地将所有免疫者和非免疫者都纳入了食谱。 就在钟塔的楼顶,一名身穿黑色作战服的男人轻松一跃,踏上了围墙的边缘。呼啸的疾风吹得他衣袍裤腿猎猎作响,但男人却能稳稳当当地踩在墙沿,姿态轻松,两条长腿犹如焊在了地面。 又是一阵狂风掠过,强势地带走了男人深灰的山地帽,一头亮银色长发霎时倾泻如瀑,在男人背后肆意飘扬散开,如最显眼、最张扬、最炙热的旗帜,向目之所及处宣告男人特殊的身份。 一张深色金属面罩遮住了他的面容,但在这之上,一对猩红的眼瞳若盛开的彼岸花,于寒风之中灼灼燃烧。 银发男人在高处沉默地伫立着,等待钟楼下方逐渐聚集起闻味赶来的畸变体,等待免疫者的侦查机锁定他的存在,等待他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刷足了存在感。 解临渊脱去了外套,绑在腰间,露出底下独属于Z系列机械战神的缺臂紧身作战服,一把通体漆黑的狙击□□自他左手臂组装成型,沉重、冰冷,散发着代表死亡的肃杀气息。 白光瞄准镜抵上右眼,他保持着瞄准的动作,慢条斯理地调整视差转轮。 解临渊开枪射击根本不需要瞄准时间,左眼的分析数据库早在他做出射击动作之前就判定好了所有的信息,他今日的异常举动纯粹是为了给免疫者制造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就是要让整个北营地都知道,这里出现了一名计划外的高等级Z系列机械战神。 ——一发不知道何时何地就将射进敌人心脏的子弹已然上膛。 “看到了吗?”解临渊嘴唇小幅度的张合,他调整好瞄准镜倍距,“那就是我度过整个童年的地方,北营地最大的科研基地,像不像一座环境优美的庄园?” “像一座庄园。”戊寅说。 “是的。”解临渊笑了笑,“无数的人命和鲜血滋润了它的土壤,生长出葳蕤繁茂的植物,用伟大而神圣的使命论掩盖住最深处的冷酷和残忍。” “门口还有一座雪白的圣母像喷泉诶……” 戊寅的话音未落,解临渊扣动扳机,一枪带走了圣母雕塑的脑袋。 “……” 戊寅非常惋惜地看了眼缺了个脑袋的雕像,由解临渊掌控身体,从钟楼内部翻了下去。 钟楼顶端的枪响是发起攻击的号角,埋伏在阴影中的变异者们争先恐后地跃出,深黑污浊的眼瞳边缘是鼓起的蛛纹脉络,狰狞可怖,他们的身体比人类强健数倍,同时拥有畸变体的破坏力和正常人类的智力,灵活穿梭在道路和高楼之间。 仅仅出场五分钟不到,这群不知来历的恐怖生物就清空了近十只畸变体。 这已经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发动袭击,从前日至今,已经出现了七九次这般的闪电战,都是训练有素地分头行动,并且默契十足地全部杀完就消失,即使遇到棘手的畸变体无法短时间击毙,也不会恋战。 这群鬼魅的出现将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叛军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免疫者总部数次紧急集结手下兵力,联系畸变体特战队准备应战,但他们根本连变异者们的人影都抓不着。 神出鬼没的变异者们永远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出现,紧接着就不等人反应过来,陡然一哄而散,将满目疮痍的街道重新留给畸形的怪物和满地七零八碎的尸体。 寂静得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 南营地临时根据地内,薛鸿意非常紧张地站着,掌心里都是汗,故作镇定地观察着眼前的五名变异者。 与此同时,从动物园受戊寅召唤而来的变异者们也在观察薛鸿意。出发之前他们就听解临渊说为他们的变异者彩虹战队找到了打头的小赤,礼节周道的白姐甚至作为代表为薛鸿意准备了见面礼。 薛鸿意接礼物的时候,特意把手在衣服上用力蹭了好几下,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 ……然后他就看到这群五颜六色的变异者围着解临渊狂问小虎哪去了。 确实是正宗的变异者不会错了。 三眼黑熊和三尾白狐也都跟着来了,一只挂殿下的一颗头,好奇地拨拉着缠在殿下耳朵上的绿萝,甚至就连笼养的六翅白鸽都跟着来了,站在金翅雀的头顶和它大眼瞪小眼。 然而最令戊寅和解临渊意外的是,在变异者抵达的那天,他们还看到了陆捌,这位誓死不愿再次踏足北营地的原Z系列机械战神。 陆捌的脸色不大好,前进的步伐却没有多少犹豫。他看到解临渊惊讶的眼神,好似狠狠出了一口恶气那般,笑意直达眼底:“1932,你说我怕了,这我可是不服的。好歹我还是你的前辈。” 解临渊也笑了起来,拍了拍陆捌的肩膀,将来人和薛鸿意介绍。 戊寅迫使免疫者反叛军重视和平会谈的手段非常简单——请外援。 免疫者们为了一己利益不择手段,将畸变体引进基地内对非免疫者进行屠杀,那他们就用绝对的武力值让免疫者知道,让他们仰仗的这群怪物不过是一群纸糊的恶心废物。 戊寅说出这话的时候,铿锵有力,听得薛鸿意热血沸腾,还以为吴小虎挥挥手就能召来百万雄兵,再加上是浩浩汤汤的变异生物大军,一举踏平北营地。 结果眼巴巴等了三天,等到了一车面包人。 三只叠起来还没黄金翅膀大的变异动物,六名弱病残,薛鸿意差点质问戊寅:你这是找了一群人来北营地广场放飞和平鸽来的? 然后他就得知这六名弱病残里面五个都是变异者,他既觉麻烦又引以为傲的变异者身份瞬间成了买一送一的大白菜。 强压下与同类相认的激动之后,薛鸿意还算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局势,认为就算是六名变异者,也很难对抗如今活跃在北营地内的畸变体,毕竟这些畸变体背后有人操控,还有免疫者的支持。 “六名变异者确实不行,那如果是六百名变异者呢?”戊寅势在必得地问。 薛鸿意再次热血沸腾:“什么?有六百名?!” “当然没有。”解临渊左眼浮现出戏谑的神色,“小红,你怎么这么好骗。” 薛鸿意:“……” 薛鸿意无能狂怒:“不要叫我小红!” “我们确实没有六百个变异者,但我们可以让免疫者误以为我们手里有六百个免疫者底牌。”戊寅说,“小红,去反叛军那边散播一下谣言。” “……你怎么也叫我小红?”薛鸿意气不动了,无力地找个地方坐下,低头思考了一会,气势汹汹地出门当传销头子去了。 经过简单的商议,五名免费打工劳动力落地即上岗,兢兢业业地杀了一整个白天的畸变体。 到了夜晚,人类活动的时间,六百名变异者投奔政府军的谣言迅速在北营地发酵,终日战战兢兢苟活在怪物群中的非免疫者们感到十分的振奋人心,随即又发出了灵魂质问—— 变异者是个什么东西? 很大一部分人都不知道变异者,更不明白变异者到底是什么东西,相信免疫者反叛军也是同样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震慑力不够。 戊寅不想细水长流慢慢宣扬变异者的恐怖之处,从而给予免疫者充分探查他们底细的时间。他需要一个极具震慑力又众所周知的武力值象征,就像原子弹一样,不用真正上场,只一个名字就能令敌人闻风丧胆,不敢轻举妄动。 解临渊说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就行。 戊寅:“?” 隔日一早,解临渊直接爬上了北营地最高的坐标,小学钟楼顶,吹了十分钟冷风,还做作地散出一头长发。 充满非人感的银发、红瞳,巅峰状态的机械战神。 他不是无敌的,也不是最厉害的,但在每一个北营地人心目中,他就等于绝对的武力统治。 解临渊开枪带走圣母雕塑脑袋的第二天,恰好就是戊寅提出七日期限的最后一天,免疫者方迅速更新了第三次和平会议的参会名单,并邀请这位最高指令不在记录中的神秘高级Z系列机械战神参会。 第140章 未知神秘的机械战神,最高指令不在记录中? 解临渊才不信北营地这群人的鬼话,高级Z系列总共就那么几个,随便排除排除就能查到他头上,何况狼烟庇护所只是处于内乱又不是种族灭绝了,一个电话过去就能知道贩卖过去的Z1932潜逃了,怎么可能套不出他的来历。 邀请解临渊出席的目的无非是一、确认政府军是否在盗用Z1932的身份,虚张声势;二、如果是真的Z1932,确认这位处于半污染状态的机械战神现状如何,是否在虚张声势。 无独有偶,解临渊在钟楼顶端开出那震惊北营地的一枪之后,政府军也在第一时间赶来薛鸿意的临时根据地,旁敲侧击这位神秘银发红瞳的男人的真实身份以及身体状态。 这令变异者们非常窝火,他们先是千里迢迢奔赴而来,刚落地就累死累活上蹿下跳地干活,两天以来跟群过境蝗虫一样风卷残云,清理了少说五十只畸变体和人造变异动物,结果震慑效果还不如解临渊浅爬个钟楼,再他妈的狙一枪。 戊寅这个喊他们过来的家伙居然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就敷衍地塞了一个男婴过来,说是酬劳,给他们免费吸。 癸酉:“……” 格瑞平生最讨厌小孩,末世前就是坚定的丁克主义者,还没等白姐从解临渊手里接过男婴就放下豪言说,不要让婴儿靠近他三米内……然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和他一样不喜欢小孩的阿橙一整个母爱大发,笔直冲向了婴儿疯狂贴贴,另外两个变异者小黑和阿蓝也乐呵呵地围着男婴狂吸不止。 能有这种猫薄荷效果的人…… “吴小虎的弟弟?”格瑞问解临渊。 “差不多吧。”解临渊很难回答他其实是戊寅的哥哥,“桂小鸡。” “……”格瑞被这支禽兽大家族的取名能力辣穿了耳朵。 唯一对解临渊在北营地的影响力抱有正面态度的只有陆捌,他十分与有荣焉地称赞了解临渊是他们Z系列机械战神最后的荣光,并且感慨北营地作茧自缚,当被操控的木偶挣脱束缚,那就是无视哭诉泣求的施暴者自食苦果的时候。 然后陆捌就莫名其妙地接到了任务,让他伪装Z1932出席明日北营地的和平会谈。 他瞬间就社恐了。 “我去?”陆捌怀疑地指向自己,“那你呢?不是你极力促成这次会谈吗?结果你本人不去?” “我去,但不是以Z1932的身份。”解临渊说,“而是以一名变异者的名义变装出席。” “我假装你,然后你假装变异者?”饶是脾气好如陆捌都在此刻骂了一句脏话,“这么脱裤子放屁的脑残行为,解临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他们一定会被发现我是假的!” 光是踏足北营地就已经消耗了陆捌全部的勇气,现在还要让他站出来直面北营地的军官,或许其中还有他曾经的上司,光是想一想,陆捌就已经呼吸困难了。 戊寅义正词严地告诉他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机械战神。 陆捌:“……” “就是要被发现你是假的。”解临渊说。 简单解释就是比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装过了,但贸然露面的后果他不想承担,所以就是要让北营地发现Z1932是假的,免得日后再来骚扰他。 陆捌一点也不想为这个不负责任的后辈收拾烂摊子,分外焦虑地坐到一旁抖脚去了。 一叶绿萝从解临渊的手腕旁冒了出来,试探性地点了一下桌上搪瓷杯里的水,温暖可口,随后它就一股脑地将全部根茎全都塞了进去,其余枝叶懒散地搭在杯沿上,好似一个正在泡温泉的魁梧猛男。 至于殿下和庚午,他们留在了解教授身边充当两名助手,被薛鸿意的人转移到了一间隶属于南营地名下的小型科研中心内。 据说这里在末世前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在研究如何复活翼龙。 殿下最开始斗志满满地想要上前线和变异者们一起在北营地捣乱,可它意外得知南营地接到薛鸿意传回的寄生实验相关信息之后,高层十分重视,表示可以赞助解教授的研究,但也提出了相应的条件: 他们会派出部分人员,全程参与制造灾厄污染疫苗的实验研究,当然南营地也让解教授放心,他们提供的研究员绝对都是现今实力顶尖的人物。 然后殿下就在研究员名单里面看到了妈妈公主的名字。 打小就离开父母的留守幼犬殿下瞬间把屁股焊死在了地面,说什么也要守在这里等妈妈。 变异绿萝非常嫌弃这只身长三米五的妈宝狗,哼哼歪歪地顺着解临渊大腿爬到对方手腕上,充当一条安静的纯天然手链。 …… 虽然陆捌没有答应帮忙,但耍流氓的解临渊和无赖的戊寅全都默认他会同意,然后自顾自地去研究明天反叛军的出席名单。 还是六个名额,但具体人员全部大换血。其中一名是解临渊认识的人,两人共事过一段时间,据说是个不错的人,当时两人的关系还算融洽;还有一位直接就是Z系列的机械战神,编号810,解临渊对他隐约有一点点印象,只记得最初的选拔训练期,两人做过舍友。 剩余四人则是清一色的免疫者,写在名字前的职位非常唬人,类似于跟在皇帝旁边的肱骨重臣。 只有最后那个人名比较特殊,保罗·昆特,免疫者,没有职位,在解临渊的北营地数据库内也没有检索到这个人。 没有任何职位,却有资格出席这场会议,戊寅当即断定这个保罗很有问题,大概率是船夫那边的人,他决定将对方列入寄生宿主的第一人选。 解临渊扩大搜索范围,在人员数据库里筛查这名叫保罗的人,顺带分出一缕闲情吐槽戊寅:“可你上一秒还斩钉截铁地说看什么人员名单?你就要寄生职位最高的那一个。” “主要我觉得保罗这个名字还挺耳熟的。”戊寅在他脑海里说。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解临渊左眼中层层叠叠的大小窗口忽然一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迅速将这些记录全部清除,再在检索栏键入精准的形容,缓缓道:“你提醒我了,我们确实认识一个名叫保罗的免疫者,就在兽人国旁的医院里,那名因为妻子死亡而愤世嫉俗,从而制造了医院惨案的安保队长。” 戊寅对这个人还留有印象,但完全不记得他的名字,“……你确定吗?” “确定。”解临渊冷静地说,“另外,你还记不记得医院里的那两头畸变体?其中一头甚至有意识地藏在了地下防空洞里,隐匿了行踪,等到人员躲进去锁上门之后才出来大快朵颐。 当时我们就认为这一点很奇怪,以为是这头畸变体的智商比较高,或者安保队花了大功夫特意把它引进去,但如果说保罗那个时候就已经和船夫有联系了呢? ……或许那场惨案的成因不仅是刘主任的酒后失言,保罗的冲动复仇,还有船夫在里面挑拨离间。和动物园的惨案一样,也是一场关于操控畸变体的实地试验……” 各种关键词一一排列,解临渊检索出了唯一符合条件的那名男子,他将照片投影在了墙壁上。 戊寅注视着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相片显然还是很久以前拍摄的,他搂着妻子笑得非常开心。戊寅沉默思索了一会,“如果明天出席的确实是这个保罗,那就寄生他吧。他会出现在北营地,一定和船夫脱不开关系。” …… 事情发展至今,一切都还算顺利。正事差不多算是暂时商讨结束,戊寅松懈下来,懒洋洋地指挥解临渊带他去吃点高热量的食物,最好随身携带一大盒巧克力,以备不时之需。 “一大早就吃高碳水,会消化不良吧?”解临渊笑着转过身,眼角余光倏然瞥见在角落里独自站着的陆捌,他有一头偏灰的银发,蓄到了肩膀,左眼遮在单边眼罩里,解临渊凑过去仔细观察他在做什么,就发现陆捌目光涣散,无意识地咬着指甲,眉眼间都是焦虑。 “陆迢?”解临渊唤了他的名字。 陆捌如梦初醒地抬头,这才注意到自己奇怪的动作,他躲开视线羞耻地背过手,故作镇定道:“怎么了?” 戊寅垂下眼睫,看着陆捌凹凸不平的指甲,忽然抢在解临渊回答之前开口道:“如果实在不愿意就别去了,我们可以直接表示Z1932拒绝出席,效果也是一样的。” “……”陆捌似乎从未想过‘解临渊’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讶然地抬头看他,然后竟然因此心态放松了一些,嘴角微扬,“解临渊,你好像变了……点?是因为和吴小虎相处得多了吗?” 解临渊非常不理解地皱起眉:“我关心你一句你就说我变了?在你心里,我以前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样?” “对谁都很友善,但都是虚假的友善。”陆捌转过身来,手指点了点解临渊的胸膛:“你得承认,你的友善是极具目的性的,你认为你需要对谁友善,才会给予谁善意。不过,君子论迹不论心,伪君子也是君子。更何况你现在被吴小虎影响,越来越有人气了。” “……”解临渊发自肺腑地觉得陆捌疯了。 什么叫他在戊寅的影响下越来越有人味了?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老68?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陆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你放心,我可以的。”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一个我早就想实验,而且非常适合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法。”戊寅说。这一次他不是在解临渊脑内讲的,而是大大方方开了口。“可以吗?” 陆捌以为这句话是对他说的,疑惑地看着解临渊,而解临渊却知道这句话是戊寅跟他讲的,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弥漫心头,毕竟就戊寅这种我行我素的家伙,想要做什么事情之前怎么可能会征求他的意见? 解临渊小声地自言自语竭力阻止他:“冷静,戊寅,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冷静……” 脑海中迟迟没有传来戊寅的声音,解临渊倍感不妙地抬起眼,就见站在他面前的陆捌脸色逐渐变得僵硬,接着是惊恐,慌乱,双眼直勾勾地瞪着解临渊,反手指向自己的脑子,指尖都颤抖了。 遭受自毁之后,陆捌就变得异常沉闷,稳重,甚至有点丧和杯弓蛇影,此刻难得露出如此鲜活而生动的表情。 “……”解临渊痛苦地掩住了脸,“你到底在做什么,戊寅?” ‘陆捌’张了口:“共生的感觉确实和附生不一样。” 陆捌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然后就看到自己的手竟然不受控制地放松,嘴巴继续自行动着:“我们所有人使用[核]异能的时候都应该耗费大量体力,我,庚午,癸酉,都是这样,但我的共生却不是……” 玩惯游戏的戊寅想出来一个自以为恰当的形容:“不像是双技能,而是像我的被动……真奇怪,想不通。” 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太过恐怖,再加上他的好友竟然对他表现出的异常无动于衷,仿佛一个狼狈为奸的同谋,陆捌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暴吼一声:“啊——!!” “别叫。”戊寅说,“是我,吴小虎。” “啊!!”陆捌叫得更大声了。 “明天我替你出席,陆迢,不用有压力。”戊寅气定神闲地安排道,“这样解临渊你也不用伪装出席了,避免露出破绽,完美。” 完美个屁啊! 第141章 短短半个小时,陆捌明白了成吨的以前他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譬如解临渊到底是如何解决的最高指令?——这可以说是每一个Z系列半机械体的命脉,北营地为了操控他们,甚至利用了人性的劣根性,制定了半机械体无法攻击最高指令持有方这种无赖的设定,没有人能拒绝随意支配机械战神的快感,掌控一名强者的快感是无法想象的。 而解临渊不但能自己脱困,顺带还能解救429和1305? 他能思考到的最异想天开的操作,就是吴小虎是个机械工程和生物学的超级天才,嘎嘎对着解临渊的机械战神系统一通乱改,直接把最高指令解除。 饶是他想破头皮,也没想到吴小虎解决的不是最高指令,而是拥有最高指令的那个人。 寄生? 这么逆天的异能。 ……怎么当初遇到的就不是他。 Z1068在接受事实之后情绪陡然变得低落。就像两只同样被汽车撞断了腿的流浪猫,多年后再相见,一只有了新家,毛发油亮、肚大腰圆,另一只瘸着三条腿,瘦骨嶙峋。导致产生这么大差别的原因仅仅就是撞车地点不同,前者运气好,遇到一个意外经过的好主人,后者运气差,只能在寒风中独自舔舐伤口。 虽然知道没有必要,但陆捌还是感受到些许的委屈。 至于某个被他说是非常有人情味的小寄生虫,在这种时候竟然对他的死活不管不顾,趁着陆捌情绪低迷无心动弹,操控他的身体去吃了三个脸大的烧饼。 等陆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抱着一大玻璃瓶的花生酱生啃,瓶身已见底,解临渊还有阿橙和格瑞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陆捌抿了抿一嘴的花生酱味,嗓子都齁得说不出来话来,比着手语让阿橙给他倒点热水来。 趁着格瑞没注意,他悄声问解临渊:“小虎在你身体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解临渊回忆了一下一人干活两人爽,然后有人没爽过瘾毛手毛脚差点把他掐废的场景,痛苦地点了点头:“……他一直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你知道的。” “……”接过阿橙递来的热水,听着格瑞的叮嘱,陆捌突然又没那么羡慕解临渊了。毕竟现在的他也不是无家可归的野猫了…… …… 北营地第三次和平会议,在上午十点整准时召开。 薛鸿意又换上了他那套人模狗样的西装和大衣,衣冠楚楚,脊背挺直,身后站着警卫,像个上世纪的军阀一样,大刀阔斧地坐在陆捌身边。就是腰间别的枪在入场前留在了安检处,差了点暴徒的味道。 陆捌戴着宽檐帽和手套,金属面罩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红色的右瞳露在外面,随着会议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呼吸逐渐沉重,目光也不自禁垂下,落在桌面上。 戊寅沉默地栖息在陆捌体内,本来好好地观察着会议长桌对面落座的几个人,结果就发现目光越来越重,然后就死死盯住了桌上的茶杯,好像要将它看出花来。 “……” 白姐也有出席,坐在了陆捌的另一边,同样全副武装的打扮,从鞋一直保护到了头发丝。这两天,在和薛鸿意进行过交流之后,得知对方成为变异者之后的各种迷茫、自我怀疑和抵触,她有意让变异者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以便更多的同类找到归属。 但她又不想在今天把变异者打成焦点位,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坚决出席但神神秘秘,反正今天最有存在感的肯定是Z系列机械战神。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在陆捌右耳处响起:“Z810到了,我看到他上楼了。” 陆捌不适地抬手揉了下耳背,就在那里,一枚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声学传感通讯器附着皮肤上,隐匿在发根之间。他还没说话,脑海内的声音就替他回应起来:“知道了。” “……” 仗着有面罩遮挡口型,陆捌非常无奈地小声说:“有没有可能你在我脑子里说话,他是听不到的?” 戊寅哦了一声,“那你替我回答他,知道了。” 陆捌:“……” 陆捌:“知道了,谢谢。” 右耳传来答复,带着浅浅的笑意:“不用谢。” 戊寅有点不满:“你多说了两个字谢谢。” 在他说话的同一时刻,解临渊那边似乎是喝了一口水,然后慢条斯理地问:“小虎的原话是不是没有谢谢?” 陆捌:“……” 不要在我脑子里打情骂俏,谢谢,再这样我要收房租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陆捌在接连不断的无语之中竟然逐渐冷静下来,目光也不再飘忽不定,而是坦然地回视所有正观察打量他的人。 他非常不敢相信,曾经视北营地如地狱、如噩梦的他,发誓绝不会再次踏足这片土地的他,竟然稳稳当当地坐在这里。而且,也正是因为坐在了这里,陆捌才发现一切都没那么可怕。 “其实花生酱挺好吃的。”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我也觉得。”戊寅在脑中回应他,“但都被我吃完了,还有吗?” …… 很快,最后一名重要参会人员也落座,会议正式开始。礼仪人员为最后出席的这名金发男子倒上热水,又安静地退到一边。 戊寅用陆捌的眼睛看过去,恰好对上了男人深邃的蓝色瞳孔。 解临渊也在这一时刻,确认对方正是所谓的保罗·昆特。 不过眼前的这名保罗形象不但和照片上大相径庭,和解临渊根据他的所作所为所侧写出来的形象也非常不一致。 印象中,这位为了亡妻报复整间医院,甚至计划向全世界复仇的男人,应该是愤怒、森冷,充满敌意的,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成功便成仁。 但现在这位坐在桌尾的男人,下巴蓄着一截颜色偏深的胡茬,眉眼间满是疲态,嘴边的法令纹很重,黑眼袋更是非常明显地挂在眼下,整个人如同一摊只剩火星的灰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熄灭。 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戊寅有些疑惑。 …… 和平会议,根本半点也不和平。 它根本不像是开会,而是一场攻讦辩论。最开始还是双方陈述观点,然后就是你来我往的责问和骂战,到后面就变成了菜市场吵架,好在还碍着是各大营地实时直播,没有演变成武力斗殴,最多也就是扔下鞋子互砸。 戊寅注意到了Z810的视线,对方出席会议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观测Z1932身份的真与假,他显然已经有了答案,悄悄走到最首置位的高官背后,耳语了两句。 高官的态度瞬间倨傲了起来,手底下人吵架也吵得更无所畏惧了。 相较于其他竭力给其他人洗脑宣扬自身阵营正当性的免疫者,以及恨不得把这群已经疯魔的极端种族主义撕碎的非免疫者,保罗安静得与这场会议格格不入。 相较于同样是一言不发,稳坐如钟的白姐,她的缄默是在观察和收集信息,而保罗的沉默则是对这场会议毫不关心,白姐仍旧在参与这场会议,但保罗完全游离于现场之外。 会议过半,薛鸿意也下了场。 但比起别的出席就是为了吵架的人,他的到来就显得格外胸有成竹。因为他知道,他的袖口里揣着一枚比什么Z1932更加爆炸的大新闻,一定会将这间会议室炸得人仰马翻,甚至今天过后,全国都会知晓他的名字,知晓南营地的名号。 就七天前,以“灾厄污染是一场未知生物的寄生”为理论基点出发,结合解教授提供的资料,南营地的科学家们还真因此在污染者体内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再加上根据戊寅和解临渊提供的线索,他们联系上了远在兽人国医院的刘主任,对方非常乐意和南营地共享研究成果,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雨吸湪队C 在两边的精诚协作之下,仅仅过去七天,南营地的科研员情绪高涨地彻夜研究,还真拿出了不少货真价实的成果,足以确定寄生理论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薛鸿意早上出发前还特意捯饬了一下发型,自称是代表着南营地的形象。 寄生理论一出,来自各大基地的免疫者和非免疫者代表全都安静了。它们大多都面临着和北营地一样的处境,免疫者们揭竿反叛,或者是蠢蠢欲动,宣扬着反动信息。 免疫者们核心的思想支持就是:灾厄污染是一场自然界的筛选,犹如恐龙的灭绝,人类无法抵御,只能顺从,免疫者就是大浪淘沙后的金子,人类文明的火种。 至于剩下的‘非免疫者浪费资源活该去死’就非常流氓了。 但南营地的研究成果却将这一理论基点直接打碎,灾厄污染非自然选拔,而是人为灾难,更是有办法防治。 在场所有的免疫者表情都非常不好,一个二个那愤怒的眼神,恨不得把薛鸿意给生吞活剥了。 不过薛鸿意倒也不担心对方的眼神威胁,毕竟真打起来,吃亏的反正不会是他这个变异者。 戊寅又看向了保罗,对方满是倦怠的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他惊讶地看着投影屏幕上一面又一面的研究报告,听着周围愈演愈烈的激烈讨论声,不可置信之中还有恐慌和……懊悔。 仅仅是十分钟后,就有三名北营地的研究员被请进会议室,看样子是免疫者那方的人员,戊寅听见坐在他们附近的政府军方人员发出了嗤笑和不满的声音。 三名研究员浏览过台面上这些复杂的数据,脸色越来越凝重,但紧接着,他们就意见一致地给出‘这就是一派胡言’的结论,反正就是打死都不承认。 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众人心中好似明镜。大家也顾不上再吵架了,一个二个争先恐后地抱恙告辞回去给自家老大传信。 保罗·昆特也随着人流站起身,抬脚想走。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脚踝上有些许的拉力,低下头,就发现一根绿色的植苗缠着他的鞋子,叶片悠悠扬起,像是在望着他。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保罗就深感不妙,他知道这种让他感觉到有神智的植物代表着什么,但不等他反应,他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按下了暂停键,面部表情也僵硬着。 一直到十秒钟后,他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垂下眼,鞋面上也根本没有什么绿叶植物。 保罗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 “……好扎手。” 解临渊无奈的声音从他金色短发底下传来:“知道扎手还摸?” 第142章 戊寅就要摸,他还从来没摸过这么茂密的胡子。 在他寄生保罗期间,解临渊的声学传感通讯器从陆捌的皮肤上脱落,长出四条比细绒毛还要小的腿,哒哒哒哒地在地面狂奔。在它的身旁,还有一条身姿灵活矫健的绿叶藤,跟资深间谍时不时还借着桌腿躲避来往行人的视线和鞋底,最终和解临渊一起抵达保罗的皮鞋斜面,再一同攀附着他的小腿顺着骨骼一路往上,在恰当的地方隐匿好身形。 短短十秒内,三只“寄生物”都找到了它们想要的位置。 解临渊的声音再次传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戊寅心想,按兵不动,等着别人上门。 他自然而然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抬起眸,对上了陆捌的目光,对方装作是不经意的一扫而过,接着便错开他的视线,站起身,和白姐结伴而去。 和他回避的态度不同,薛鸿意这个备受瞩目的焦点位反而刻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迎了上来,拦住戊寅,伸出一只手挑衅满满地说:“保罗·昆特,我是南幸存者营地,薛鸿意。” 他这种自报家门的方式让戊寅想起了之前看的名著《三国演义》,和常山赵子龙、西凉锦马超类似,在名字前面加出身,非常威风,自信且自豪地将本身比作归属地的代言人。 于是戊寅十分对仗地伸出了手和他相握:“North Survivor Base,Paul Quint.” 薛鸿意:“……”还特么整上英文了。 薛鸿意不明白明明他是出来给戊寅打配合的,却还要被如此羞辱。 ……肯定是解临渊那厮出的主意,带坏了纯良无辜的小虎。 他的脸上多了三分真实的恼怒,阴阳怪气地同戊寅说起了开会之前就准备好的台词。几句话下来,他装出和保罗话不投机不欢而散的模样,冷着脸甩手离开。 一出做作的小剧场结束,周围聚集了一圈疑惑他们到底交流了些什么的好奇人士。 戊寅佯装没看见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有一个身穿研究员白色长褂的男人站在墙边,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脑袋小幅度朝出口方向点了下,示意戊寅随他离开。 这人是和平会议后半程北营地反叛军方找来的三名研究员之一,不管薛鸿意提供的资料内容到底是什么,他们只管闭着眼说都是假的。戊寅先前没有注意三名演员的长相,但现在和这人正面对上了脸,他忽然觉得对方有一点眼熟。戊寅微微眯起了眼睛,思考着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人形数据库解临渊立刻给出了答案:“兽人国医院,刘主任的同事兼助手,姓王,1型糖尿病患者,当着我们面跳楼逃跑的那个人。” 戊寅立刻就回忆起来了。 “跟上去,看看他要跟你说什么。”解临渊说。 戊寅自然没有异议,侧身快步追着王研究员出了门。 王研究员的步速非常快,甚至根本不回头确认保罗是否还跟在他的身后,只顾着自己在走廊上行走如飞,几次转弯戊寅都差点跟丢,好在解临渊的传感器功能强大,听声辩位,准确地给戊寅指引了方向。 最终,戊寅在地下二层车库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还没等他坐稳,王研究员就皱着眉劈头盖脸地问:“那小子都跟你说什么了?保罗队长,你怎么会认识南营地的人?” 这些问题都在戊寅的意料当中,昨天解临渊、薛鸿意和陆捌三大智囊就给他总结了答案,此刻戊寅就只需要照本宣科结合语境做出回答。 “他们联系上了刘主任。”戊寅说。 保罗似乎就是一个言简意赅的男人,戊寅刚说了个开头,没等继续发挥,小王就自行脑部完了南营地联系上刘主任之后的全部,想必是知晓了他们在医院的所作所为,单独找到保罗除了威逼就是利诱,他焦虑地啧了一声,“该死……灾厄污染该不会真的可以防治吧?” 戊寅沉默地看着小王,发现这人自言自语过后下意识地瞥了保罗一眼,表情莫名心虚,接着还欲盖弥彰地大声问汽车驾驶员:“诶?见习,这是条什么路,你是要带我们去哪?” 驾驶座上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她的声音非常沙哑细微,像是从一条狭窄的岩缝中挤出来的沙砾:“上船,助教想见你们……” 后排的小王和戊寅同时诧异地抬起了头。 小王一副撞了鬼的表情,颤颤巍巍问:“助,助教想见我们?” 戊寅一副撞了大运的语气,不可置信地问:“助教想见我们?” 就连附在他耳后窃听的解临渊也愣住了,“……是不是太过顺利了?会是陷阱吗?” 陷阱? 能被接上船这么好的机会,就算是陷阱,戊寅也不打算放过。更何况,他很难想象有什么陷阱可以困住他。 “只有助教吗?”他问,“老师会不会来?” 瘦女人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严厉地说:“老师怎么可能会见你们?” “方才南营地的薛鸿意和我说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戊寅开始胡编乱造,“我想亲自告诉老师。” 小王错愕地看着保罗,眼底满是诧异。 瘦女人嗓音如一条直线,没有任何波澜:“告诉助教,让助教为你转达。” “让别人转达我不放心。” “……”瘦女人似乎被保罗的胡搅蛮缠惹怒了,直接不怀好意地说,“那你可以去试着问问看,看助教会不会搭理你。” 戊寅还想再问,却被小王抓住了衣袖,强行摁了下来,他附到保罗耳旁,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这么跟见习说话?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升成助教,然后做那什么手术,到时候杀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保罗,你活腻了找死可别带上我。” 见习,助教,老师……种种称呼整得跟一所学校一般,那像保罗和小王这些听起来是底层的人员,难道会被称之为学生? 想到这里,戊寅觉得有些奇怪,如果他们猜测得没有错,兽人国医院□□事件是保罗和船夫合作造成的,称得上免疫者们的‘思想启蒙’和北营地反叛的导火索。 按道理,像保罗这种始作俑者、有功之臣,在船夫这里怎么样也能混个小领导当当,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现在谁都能给他甩脸色。 思索间,轿车畅通无阻地驶过港口关卡,在海岸边稍作等待,随后排队驶上了一艘渡轮。 随着渡轮缓缓离岸,小王再没了方才教训保罗的嚣张气焰,愁眉苦脸地坐在位置上发呆。 戊寅却是泰然自若地打开了车门,无视驾驶座上细瘦女人警告的目光,自顾自下了车,走到渡轮甲板的边缘,双臂撑在围栏上,极目远眺,海风吹动头发,呼吸间尽是海水的气息。 解临渊认认真真地记录着航行路线和经纬度坐标,顺带检索每一张出现在视野范围中的人脸信息,记录在案。 而戊寅的思维发散,微仰头,嗅闻着海水的味道。 有些熟悉……他心想,腥咸,潮湿,原来这就是大洋的气味。 但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 一直到渡轮和实验艇接驳,戊寅踏上另一艘船的甲板,看着面前上上下下接送渡轮物资的蓝色制服工作人员,他忽然想起了究竟还少了什么—— 还缺了一点消毒水的味道。 “戊寅。”沉默许久的解临渊忽然开了口,语气非常严肃急促,“实验艇上有信号干扰装置,我……时间……离线……” 戊寅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试探着退后两步,看看信号有没有好转。这个异常举动立刻引起了细瘦女人和小王的注意,前者皱眉看他:“快跟上。” 耳后,解临渊还在卡壳:“……破解……等……” 随着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声学传感通讯器彻底静音,但紧接着,一个温柔的男性电子合成音传来:“Z机械战神1932离线辅助系统正在运行中,请说出您的指令,例如:1932,播放一首歌曲。” “……”戊寅还是头一回知道解临渊居然有这种功能,但他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已经无数次表示这个系统压根不该叫什么机械战神,而是该取名为全能管家。 …… 船上的安检要比地面上的严格很多,探测门、探测器,脱衣服,搜身,恨不得把保罗脸上的胡茬都剃干净,避免他把什么暗器藏在里面。 奈何实验艇上什么五花八门的道具全都上阵,依旧没有发现那枚出自解临渊手笔的通讯器。机械战神本就为战争而生,又怎么会没有考虑到安检的问题,饶是北营地最高规格的探测器,也无法发现自家王牌杀器的踪迹。 只可惜Z1932虽然被成功偷运了进来,但也差不多没了用处,唯一已知的功能就剩下点歌。 整艘实验船大小真如一所学校那般,四层高,细瘦女人把他们送上船之后似乎就结束了任务,由另外两名腰间别枪的安保人员继续带领他们往轮船深处走。 在三楼角落的一个办公室内,戊寅和小王看到了那名所谓的助教。 打开办公室门的瞬间,戊寅先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高低悬挂在天花板下方的铁笼子,大大小小的笼子里面,关押着种类各异的动物,奇形怪状,鲜血淋漓,一大半都奄奄一息。 见保罗的目光徘徊在这些笼子上面,坐在办公桌后的助教得意一笑:“保罗,上次你不是说看着恶心,还吐了吗?怎么,改主意了?” 第143章 戊寅寄生过形形色色的人,面对过无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句,他为此总结了一个黄金伪装铁律——那就是能不说话就别说话,这些‘善良’的兄弟伙自然而然会为你的沉默找到借口。 不出所料,三秒之后,眼前的这名助教嘲讽地讥笑两声:“保罗,你还是老样子,一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戊寅听不懂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但可以确认的是保罗和助教关系紧张,非常不对付。小王还在一旁疯狂向他使眼色,似乎是想让他服软亦或什么,被戊寅直接无视。 助教冷嗤一声,端起茶杯翘腿坐在老板椅上,隔着玻璃逗弄着桌面鱼缸里的水母,架子十足:“刚才那会上都说了些什么?” 小王不指望保罗会老实作答,连忙替他出声:“李助,八点的会议上……” “问你了吗?!”助教猛地一拍桌子。剧烈的动静吓得整个办公室的动物都骚乱起来,它们焦躁地在笼子里徘徊,张望,或是畏惧或是胆怯地远离助教所在的位置,又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发出叫唤。 嘈杂之中,李助教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别再给我摆什么队长的谱,保罗,现在我才是你的上级,问你话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然我就拿你喂畸变体。” 戊寅始终保持着沉默,一直等到李助教立完威才突兀地开口说:“会议后南营地的薛队长单独找到我,跟我说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李助教十分警惕地盯着保罗:“什么事情?” “你无权知晓。”戊寅模仿着保罗可能会有的排斥抵触的口吻,“事关紧急,我要见老师,亲口告诉他。” “……你要见老师?”李助教狐疑的目光落在保罗脸上,忽然笑了一声,“你想得美,南营地能跟你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当初是你严词拒绝了老师的好意,怎么,现在反悔了?” “……” 什么好意?? 一头雾水的戊寅极限二选一,不负责任地随口做出抉择:“对,我后悔了。现在就为我联系老师。” “哈。”李助教夸张地笑了一声,语气非常冲,“你说后悔就后悔?晚了保罗,你的手术名额早就归我了!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见老师?” “你抢了我的手术名额?” “什么抢?是你清高,你自己放弃,还不允许别人要吗?现在看我混得比你好了,你想回头了?”李助教狞笑道,“不可能,我才不会给你重新踩在我头顶的机会。” 短短几句对话中,戊寅大概猜测保罗在医院□□事件之后,要么是利益冲突,要么是良心觉醒,和船夫阵营出现了龃龉,而这个姓李的男人曾经是保罗的手下,毅然背叛倒戈了船夫。 关键就看今早出席会议的保罗的憔悴程度,戊寅甚至怀疑医院□□事件保罗是上了船夫和着什么李助教的套,等到满目疮痍才发现自己一时冲动造成了多么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真麻烦。戊寅面无表情地敷衍道:“我没后悔,我也不想动手术,把那种恶心的东西放进身体里,我是真的有非常重要的情报要亲自汇报给老师。” 李助教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张口就是驳斥:“那是老师智慧的结晶,是圣物,是恩赐,是足以主宰世界的力量,你这种——” 话刚说到一半,他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嗓音戛然而止,脸色也倏然变得十分微妙。 戊寅注意到李助教就在这个刹那陡然换了一种目光,不屑和愤怒消失不见,眼底剩下的是一种紧张又奇怪的视线,怀疑地望着他,口风也跟着倏的一转:“你确定要见老师?” “……”戊寅不是读不懂脸色的蠢人,相反,他对情绪的感知比许多人都要敏锐。 就在李助教语气改变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异常。 但小作思考之后,戊寅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稳中求进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李助教的面色更怪异了,他让小王先出去,随后走去一旁拾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戊寅看着他用手掩住嘴型,小心翼翼地和电话那头的人对话,中途还时不时回头瞥他一眼,然后将声音压得更低。 很快,那头交流完毕挂断了通话,李助教努力板着脸,装作毫无异常的模样:“我已经和总助教提出申请了,他去汇报老师了,你在这里等一下答复。” 戊寅也跟着他演,老实巴交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就看到李助教左腿颠得都快飞起来,身体也不自禁地向门口方向倾斜。 等到门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他更是一个猛地跳了起来,快步打开门,把外面的两人迎了进来。 来者是一男一女,皮肤黝黑,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沧桑感,戊寅看见他们长相的第一秒还有些困惑,随即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典型的长期在海上捕鱼受到狂风和烈日洗礼的面容。 他们的身份似乎很高,方才还嚣张跋扈的李助教霎时腆着脸凑上去恭维了好几句。 其中的渔民男人夸赞了李助教的异兽房管理得好,让他再接再厉,随后才状若无意地瞥了戊寅一眼,装腔作势道:“保罗队长,是你要见老师?” “对。”戊寅又把说腻了的见面借口又重复了一遍。 渔民男意味深长地说:“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我们可以帮你代为准达。” “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须要亲口告诉老师。” 渔民男仿佛就是为了亲眼确认保罗的态度,听到这句话便没有再坚持,笑眯眯地说:“行,那你就跟我们来吧。” 另一位渔民女的眼睛很小,但脸上的肉很多,穿着厚厚的大棉袄,应该是个讨喜的面相,却因为面部表情的一丝不自然的破坏了整体的和谐,见保罗出门,她也咧出个笑来。 两人走在戊寅的前面,用各自的身份卡刷着一道道的关卡,步伐不紧不慢地给他带路。 但等到上了实验艇最高的第四层,戊寅身前不知不觉就没了人,脚底是柔软的地毯,鞋面踩上去没有一丝声音,那两个渔民很大概率是故意在这里甩下了他。 这一回没有了解临渊给他引路,耳后只剩下一枚人工智障,戊寅只能自行观察着走廊两侧的房间,冷静地前进,转弯,然后迷路。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主人的迷茫,安静多时的Z机械战神1932离线辅助系统忽然嘀的一声激活:系统正在运行中,察觉到您的步速异常,是否需要开启导航模式?如果是,请说出你想去往的目的地。 “……”你能把我导到哪里?海底? 戊寅没搭理它,凭着直觉继续选择着方向。 就在抵达第四层的时候,封锁的密码门打开,与之相对应的,仿佛也有什么无形的门被强行破开封堵,他就有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仿佛楼层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他。 那是来自血脉中的声音,让他血液沸腾,大脑嗡鸣,只想不断地朝终点靠近。 实验艇内的一层甲板最是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工作人员,二楼的血腥味很重,也都是人声,三层同样喧哗的声音,大部分来自动物,以及一些不知名生物的低吼。 只有四楼的画风最为与众不同,踏足地毯的那一刻,仿佛周边所有的声音都被吸收殆尽,光线也跟着消失,走了这么久,戊寅的耳边安静到只剩下他心跳的声音。 昏暗的船舱顶灯悠悠地在地上投下一圈光晕,戊寅没有犹豫地左转,走过中庭,迈下一个黑暗的楼梯,又转过一个弯,忽然在走廊的前方看到一面屏幕。 背景漆黑,只有中央画着一枚银白色的奇怪符号,他皱起眉,盯着这枚符号缓步上前。 可就当他走到屏幕前三米处时,画面忽然一闪,符号消失,紧接着,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野心勃勃又初显老态的男人面容,眼角皱纹好似放射的鱼尾,一双眼比鬣狗还要贪婪,目不转睛地盯着保罗。 戊寅在解临渊的画里见过这张脸,那是通过癸酉的形容所绘的肖像。 他就是船夫。 戊寅没想到和船夫的会面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只是可惜见的只是对方的实时视频通讯。 “保罗·昆特,听说你要见我。”船夫目不转睛地说,声音沙哑浑浊,像喉咙里卡着一口怎么也吐出不去的痰。 “……对。” 口头应着声,但戊寅的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从充斥着船夫整张脸的屏幕转移到屏幕后方。 那里没有灯光,一片漆黑,戊寅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认为那里藏着他想要的东西,即便他连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船夫嗓音粗粝地笑了几声:“是不是一直听说我从不见人,见我一面非常困难?” 戊寅收回了视线,对上船夫的目光,紧接着又再次抬起,看向屏幕上方的摄像头,镜头内闪烁着刺眼的红光,散发出浓重的恶意。 “其实一点也不难,想要见我,非常简单。”船夫语气逐渐变得兴奋,“只要有人能成功走到这面屏幕之前,然后再过一关,就能见到我。” 在李助教打出那个电话之前,戊寅还在尝试着掩饰身份,然而在那之后,他就大大方方地露出了破绽,因为他发现船夫的态度竟然不是逃避,而也很想引他见面。 戊寅钓鱼,船夫堂而皇之地咬饵。那他到时要看这条老谋深算的大鱼究竟有什么底牌,敢这样把他引到自己的老巢。 第144章 只要能够走到这面屏幕之前…… 戊寅知道这句话是在暗示自他抵达四层起就感受到的那种诡异的吸引力,冥冥之中,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前行。大概率正常人都不会感知到这只手,只有“他们”才会受到指引,在层层绕绕的过道和无数个十字路口中准确无误地寻到正确方向。 即使戊寅的大脑还在有逻辑地思考,明白这里面必定有问题,但来自这面屏幕后的致命吸引力扭曲了他的判断力,抹去他的谨慎和犹豫,只剩下冲动和疯狂的求知欲。 他看起来非常理智,也自以为非常理智,认为现下他的一切行为都是评估过实力和处境过后做出的最佳选择。但实际上,当戊寅接收到来自阴影深处的召唤的一刹那,结局就已经注定,他必然会走到这里。 “过关,要我过什么关?”戊寅面无表情地问。 船夫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炙热的眼神盯住他不放,兴奋与激动几乎溢于言表。 从他的反应中,戊寅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违和。 事实上,戊寅一点也不意外船夫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寄生了保罗。船夫知道六十甲子实验,也清楚寄生和[核]的存在,在这方面有所警惕之后,识别他就不是难事,毕竟戊寅的演技欠佳,平时能在人群中不被察觉,纯粹依赖于大部分人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寄生这个概念。 船夫甚至将有关信息告知了下属,从方才接触到的三名助教反应来看,船夫一定警告过他们提防性格大变、记忆错乱的人,特别是对方还表现出迫切想要见他的意图。 但令戊寅非常奇怪的是船夫的态度,这人似乎手中掌握着什么能够针对寄生实验体的武器,并且是绝对的强有效,一击致命…… 癸酉提供的信息中却完全没有提及这一点,就连庚午也从头至尾不曾讲到过,至于戊寅本人,他是失忆最为彻底的一位,更是毫无印象。 要么就是大家失忆都非常恰到好处,集体忘记他们的致命弱点; 要么,就是这项武器是后期船夫自己研发出来的。 但不是戊寅瞧不起船夫的科研水平,主要是这帮人制造出来的东西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股粗制滥造的腐坏气息,变异动物只会肢解拼接,高层还是渔民,再吸纳了一群心理变态的疯子搞科研,人造[核]都是超水平发挥了…… 克制他的秘密武器?戊寅发自内心的不屑。 但激进冲动之余,一股浓重的不详预感也如乌云笼罩在他头顶,戊寅明白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但他已经落入了这显而易见的陷阱,无法自拔,只能沉默地等待着船夫所谓的最后一关…… 屏幕后方一定有与寄生实验体密切相关的东西,他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这样想着,倏然,一道尖锐的长鸣声凿进戊寅的脑海,他意识一空,在这一瞬间猛地失去了对保罗身体的掌控。 与此同时,真正的保罗·昆特恢复了意识,他回过神之后茫然地环顾四周,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异常。在看见屏幕上船夫那张狂喜到狰狞的脸的时候,皱紧了眉头,腮帮子不自禁地咬紧,压低声音质问:“纪永福,你在搞什么鬼?” 戊寅脑海轰鸣不断,如同啸叫的耳麦砸在他的脑仁中央,疯狂震荡。 但被他寄生的保罗却没有任何反应,还在警惕地观察自己所处的方位,质疑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是特殊频率的声波,只有寄生体能够听到的噪音声波。 戊寅下意识就要去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保罗却不这么想,他在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如同有了独立意识一般地自行抬起,下意识就攥紧了双拳,竭力夺回身体的操控权。 “你对我做了什么!”保罗愤怒地抬起脑袋,“纪永福你不得好死。” 船夫得意地笑了起来:“老保罗,我什么也没做。你自己着了道,我是念着过去咱们做过邻居的情分,在救你啊……” 保罗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情分?你在医院套我的话,伙同我的下属背叛我,把脏水往我身上泼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情分?” “哼,”船夫的脸也冷了下来,“如果不是念着往日情分,我还会让你活到今天?……不过也好,没想到留你一命,你居然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戊寅意识模糊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核]本能地想要侵占保罗的身体,逃离这里。但啸叫声波不断地削弱着他的体力,再加上保罗的意识恢复之后,情绪激动,对他的排斥分外激烈。 离开这里! 戊寅听到了本体不堪重负痛苦的哀嚎声,肉球如同心脏一般,快速地泵动着,在高频声波下不停地震颤。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恍惚间,属于他的声音之外,竟然分裂出了一个不同的声音,夹在男女声之间,无法准确辨认性别,陌生嗓音和他的惨叫混杂在一起,交织缠绕,同时厉声劝告他:离开这里! 戊寅控制不住地想要化核离开保罗的身体,独自寻找生路,但他更清楚这绝对是船夫想要的结果,这个专为寄生体准备的超声波频率就是为了将它驱逐出宿主体内。 他绝不能离开。 “走。” 保罗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错愕地四处环顾,事态太过诡异,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跳如鼓、寒毛直立——直到发现这道声音竟然就来自他自己的嘴巴。 “快走!” 保罗如梦初醒,转过身拔腿就跑。 在他背后,船夫欣喜异常地狂笑:“终于!终于让我遇到一只[核]!活的核!” 说着,他右手快速地拨开桌面上的一排按键,随着他的动作,走廊墙壁角落中打开一排机关,从中弹出数支枪眼。 保罗安保队长的身手尚在,但无奈枪击太过密集,几乎没跑出去几步,就有一针麻醉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他的后颈。 踉跄两步后,保罗颓然跪下,直勾勾地迎面栽倒在地毯上。 他昏迷之后,特殊频率的声波仍旧没有停下,戊寅不再被宿主的意识排斥,松懈下来,昏昏沉沉地缩在保罗的左胸口。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一队身着蓝绿色研究员制服的人训练有素地靠近,将昏迷不醒的保罗放置在担架上,船夫的声音从他们放在胸口前的通讯器里传来,非常急促和激动。 混乱嘈杂之中,一道温和的机械男声破开噪音,徐徐开口:Z机械战神1932离线辅助系统正在运行中,察觉到您的身体出现异常,是否需要紧急求援服务?需要请说是。 戊寅:“……” 如果我还能说是,我就不会需要紧急求援服务。 短暂的颠簸之后,保罗被直接抬上了手术台,刺眼眩目的手术灯在头顶轰然炸开,立刻有麻醉师走上前为保罗再补了针麻醉。 戊寅不明白他们想要做什么,直到手术刀不留情面地从保罗胸部正中切口,从胸骨上窝到剑突剖开皮肤,逐层切开皮下各层组织。 在旁协助的护士技术很蹩脚,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 接着便是电锯的声音,沿着胸骨正中自上而下锯开,用牵开器撑开胸骨——有力泵动的心脏上方,一枚与周围组织几乎融为一体的肉球随着节奏规律地起伏‘呼吸’着。 猩红稚嫩的肉块,精巧鲜活,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难以想象,这枚指甲大小的器官竟然是活着的,还是一个单独的生命体。 只有亲眼见到正品,才能意识到那些仿造的人造[核]到底有多么粗劣,污黑发臭不堪入目,永远无法望其项背。 船夫兴奋的叫嚷声在手术室里回荡,他远程全程旁观手术,并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只寄生实验体的本体模样。这便是他追寻数年的目标,是他找了多少人都无法重现的奇迹。 为首的医生取出一只镊子,夹住了肉球的两端,努力地将它从保罗身体里剥离。 [核]的四周长出了无数肉芽,紧紧攀附着胸腔周围的血肉,医生的手段非常粗暴,几乎是强行扯断了那些细小的肉芽,接过护士递来的玻璃瓶,将肉球放进了生理盐水中。 “我去给老师送[核]。”他说。 其他医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连忙开口问:“那这个人……?” 托着玻璃瓶的医生瞥了眼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视线悠悠转到创口面,看着大开的胸腔,“……这不是现成的[核]巢吗,还是纯天然的,给他做人造[核]手术。” “可是,人造[核]已经没有库存了……” 闻言,医生不耐烦地啧了声,思索了一会,认为还是老师的事情比较重要,转头叮嘱那名一直紧紧跟着他的护士:“用我的权限,去5号房拿。” 玻璃瓶内,肉球吐出一连串细密的气泡,沉沉地落到了底端,凹凸不平的表面极力缩紧,泵动的频率变缓,好似睡了过去。 特殊频率的超声波从头至尾都没有停下,并且逐渐扩散到整艘实验艇。 医生不敢误事,把玻璃瓶放进冷藏箱里,扣上锁,拎起转身就出了手术室。 在他身后,护士拿着权限卡快步在地毯上小跑着,两人背对而行,越走越远。 然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一支绿芽悄悄弹出了头,细长的深绿色根系爬上冷藏箱,小心翼翼地拨动了一下锁眼。 与此同时,温文尔雅的机械男声也再次开了口:Z机械战神1932离线辅助系统正在运行中,检测到目前场景满足任务执行条件,监控摄像启动…… 第145章 “戊寅……” “……戊寅?” “戊寅!!” 一声又一声呼唤愈渐清晰,就在声音近在咫尺的刹那,戊寅骤然睁开眼睛。 明亮的白炽灯光线直勾勾地射进眼底,戊寅反射性地半眯起双眸,抬起左手遮挡光线,适应了一会,直到视野完全清晰才缓缓抬起头,看到两个穿着白色套装的年轻陌生人,一左一右地俯视着他。 怦怦—— “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其中一人略带埋怨地问。 “抱歉抱歉。” 戊寅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微微含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不对,这不是他。 他怎么可能会道歉,还用这般柔和温吞的语气说话? 怦怦—— 出声埋怨的那名陌生人朝他伸出了手,皱起眉:“快走吧,去晚了伊尔又要找你麻烦。” “他想要找我麻烦,总是能找到理由的。”‘戊寅’无奈地笑了声,伸手和他相握,借力站了起来。 “他觊觎你的身体,”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个人忽然开口,“可你体内有[核],所以他暂时拿你没办法,但我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乙亥,别说的那么恐怖。”‘戊寅’嗓音仍旧不急不躁,温和浅淡,如一杯未沸的清茶,“庚午先前告诉我,他们有意以我为蓝本制造一批仿生体,仿生体无病无灾,身体各项指标都是最标准最优秀的,不比我这具催成还长着废核的本体更好吗?伊尔没必要一直盯着我不放。” “嫉妒。”乙亥说,“懂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吗?” 怦怦—— “……唔?”‘戊寅’疑惑,“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伊尔可是研究员,怎么可能嫉妒我?” “哎,你这实验室三个月催熟的速成人……”乙亥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为人处世真是一张白纸。” 另一人眉头皱得快夹死蚊子:“他就是见不得你好,戊寅你真是笨死了!” “己卯,别总是骂我,我不懂的地方你们好声好气地教我嘛……” “教你你又不放在心上,看你这没心没肺的,我受不了了,乙亥,你来教。” “怎么教?” “教他长点心眼啊。” 怦怦—— 在他们谈话声间,总是有一道规律的异响在戊寅耳际徘徊,动静非常大,连带着眼前的画面都随之震动。但围在他身边不停讲话的两人都视若罔闻,就连他‘自己’都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异常。 戊寅很想开口提醒他们,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声音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混乱,无数的噪音涌入脑海,搅成一团。 戊寅竭尽全力地捕捉着其中较为清晰的画面与词汇。他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全身裹着黑袍的男人,双目藏在阴影中却仍旧如有实质,在他身后,一名羸弱的实验体艰难地为他推着轮椅,编号为戊辰; 他看到诞核失败被搬出实验室的尸体,编号为丙戌; 他看到几名戴着口罩穿着手术服的研究员冷眼从他身旁经过,窃声私语; 看到了一个脸颊上长出尸斑但眼神却是怯生生的男人,跟在一名女研究员身后,对着他一步三回头,编号为癸酉; 看到一个被单独困在透明观察室的年轻男子,焦虑地缩在墙角,又猛地扑过来敲着玻璃叫嚷救救他,编号为癸巳…… 怦怦、怦怦、怦怦…… 异响的节奏愈来愈快,愈来愈急躁,像是在催促,在尖叫…… 倏然,一切声音归于寂静,奇怪的异响也跟着消失了,只剩下一道尖锐的耳鸣,如同心跳停止的长直警示音。 ……心跳? 戊寅猛地意识到这阵怪异的声响到底是什么,这是心脏泵动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如同身处一条记忆回廊之中,四周墙壁贴满了他的过去,画面极速后退,只剩他惶恐地站在原地,周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垠的黑暗。 “你在听吗?” 忽然,戊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是‘戊寅’的声音,他茫然仰起头,什么也看不到,也无法辨认声音的来源。 “你醒着吗?” 戊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然而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继续:“我知道你醒着,给点回应好不好?我好无聊。” “还是老暗号怎么样,你要是听到了就动两下,没听到就动一下。” ……这是什么蠢话?戊寅很无语地尝试着挪了一下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四肢’,下一秒,他就听到那声音笑了起来:“原来是没听到啊。” 戊寅用力动了好几下,声音也越笑越开怀:“好好好,知道了。别动,别动了,胸闷了!” 听到告饶声,戊寅这才消停下来,过了一会,一声悠长的叹息从不远处飘来:“癸巳求我帮他逃出去,他不想留在这,成为一个提供[核]的工具,他还说我们都应该离开这里,而不是像被屠宰场养殖的猪牛,我脑子很乱,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昨天我和己卯说了这件事,他让我别管,但我觉得癸巳说的是对的,为什么我们要留在这里?为什么诞核失败就要死?为什么诞核成功之后还是要死? ……癸酉最近也一直见不到人,庚午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每次找他都只能见到和他共生的那名研究员,乙亥上次被带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癸巳说他核出了问题,已经被研究员销毁了。” 絮絮叨叨过后,紧接着则又是一声微微带着颤音的叹息,“真的吗……乙亥真的被销毁了吗?” 戊寅有些不耐烦了,怎么就哭了?哭个什么啊?还是用他的声音哭,可真没出息。不想做猪牛那就逃走好了,抛弃本体成[核]逃跑还不简单吗? 抽噎了一会,声音冷静下来,带着哭腔问:“你说呢?” 谁说? 一抹暖意透过黑暗笼在戊寅身上,熨帖滚烫,让他下意识地回忆起了一个人掌心的温度。 ……掌心的温度?戊寅兀然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人体掌心的温度?明明他是一个…… 一个……? 一个什么?他是什么? “对了,都这么久了,我还没给你取名字。总是你啊你地叫,怪不得你总是不愿意搭理我。” 声音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我问过庚午,他说我们这样的情况叫做嵌合体,当时培育我们的速成人体技术还不够完善,伊尔太过急于求成,导致胚胎发育期间我把你吸收掉了,其实我们应该是双胞胎。 嗯……也不知道谁才是哥哥,那我就来做你的哥哥吧。 所以按道理来说,我是戊寅,你就该是己卯。可是乙卯已经有人了,那你就是……戊寅点五?” …… “不喜欢这个名字吗?那,那就把戊寅给你好了,我叫别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虽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但‘戊寅’还是自娱自乐地给自己取着名字。 嵌合体,双胞胎…… 戊寅隐约听到刺耳的嗡鸣啸叫声,掩盖住了心脏跳动的声音,脚底下有节奏的起伏也轻缓,黑暗也在逐渐变得遥远,一束光出现在未知的远方。 “寅也代表着十二生肖的虎,要不,我就叫戊虎?呜呼。” ……究竟是哪里来的智障? “戊寅。” “戊寅?” 啸叫声音越来越大,裹挟着轻柔微弱的呼唤。 吵死了。 “戊寅……” 啸叫如鬼魅的嘶鸣,撕扯着耳膜。 闭嘴! “离开这里,戊寅,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 ——在尖锐的啸叫声波中,戊寅陡然恢复了意识。 他惊魂未定地震颤着,呼吸急促……如果他还有鼻子和嘴巴可以用来呼吸的话。 因为他现在呈现本体[核]状态,如一颗深红色的泡咸菜,腌在玻璃瓶里,不断地颠簸摇晃。至于玻璃瓶身则是被一条深绿色的根茎紧紧包裹着,变异绿萝的动作疯狂而不要命,伸长枝条一甩一荡就从船舱顶的白炽灯蹿出十米来远,再飞快地在地毯上继续奔驰。 戊寅在生理盐水滚了十几个圈,如溺亡者一般吐出了一连串细密的小气泡。 戊寅——慢点,慢点! 变异绿萝转过一片枝叶,一边跑一边把叶片贴到玻璃上往里窥视——你醒了? 戊寅耳边还尽是船夫搞出来的恶心啸鸣声,顾不上别的——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他的话语恍惚和曾经的声音重叠。 戊寅在心底一声冷哧,他终于知道了,知道了自己的来由,知道了自己对本体的执着。 他是戊寅,又不是戊寅,他和另一个人共同组成了戊寅。 在胚胎发育期间,他被自己的孪生兄弟吞噬,成为了‘戊寅’体内的一个器官。 而这个器官恰好就是—— [核] 那具样貌姣好的本体也不是属于他的身体,而是属于一个会傻傻呜呼叫的人…… 变异绿萝这段时间长了点智商,但也只是一点——怎么离开这里? 戊寅——跳海! 绿萝停下了根茎,左右环顾,然后猛地跳到了玻璃窗上,努力寻找着缝隙——这些窗户都关死的,跳不出去! 戊寅——那就找有缝的! 绿萝委委屈屈地抱着玻璃瓶继续寻找,终于在一个拐弯处寻找一个敞开的缝隙,楼梯门敞开,一队持着枪的保镖冲了进来。绿萝顿时大喜过望地想要穿过他们的腿脚往下跑。 但这些保镖也不是瞎子,密集的子弹追着绿萝的枝叶留下一排抢眼,打烂了它的叶片,也打破了装载戊寅的玻璃瓶,生理盐水溅洒一地,戊寅在地上滚了两米,又被坚强的变异绿萝重新裹住,继续往楼下跑。 不知道是不是船夫下了新命令,保镖们收起了子弹,改为电网和电棍。 绿萝刚跑下一楼,楼下就又蹿上来一对同样荷枪实弹的安保,前后围堵之下,它只能慌不择路地裹着小肉球钻进了三楼。 变异绿萝——怎么办怎么办! 干瘪枯竭收缩成一个蔫巴肉球的戊寅——……给我盐水 变异绿萝——海水行吗? 戊寅——…… 第146章 经过三楼厕所间的时候,绿萝明显有一个急刹想要转身钻进去的准备动作,戊寅立刻厉声喝止了它。毕竟一旦进了卫生间,最好的情况也是这家伙打开水龙头把他在水流底下过一下,但更大概率是绿萝一个猛子把他灌进马桶,狠狠涮两涮再把他捞起来,估摸着还要问他喝饱没有。 特殊频率的超声波啸叫除了让戊寅难受不已之外,还影响到了许多关在实验艇三层做研究的变异动物,它们的听觉比人类更灵敏,不安分地在笼子里吠叫着,焦躁地来回徘徊,有一些甚至失去理智,疯狂又凶狠地撞着阻碍它的玻璃观察墙。 身后穷追不舍的安保们装备精良,捕捉的电网几乎是擦着戊寅的球面套到了绿萝的枝叶。绿萝瞬间扯断它那段焦黑的根茎,接着重新长出一截新的嫩芽,在墙壁和天花板间交替极速逃跑。 忽然,它抓住机会,在又一道电网飞过来之前敏捷地钻进了中央空调的出风口里。这里面黑暗逼仄,还都是恼人的灰尘,但好处是超声波稍微减弱了一些,戊寅终于得以喘口气。 变异绿萝也跟颗晒蔫的烂叶菜一样,仰躺着休息了几秒,然后又顽强地支起根来,抱起一点用也没有的干瘪肉球,在管道之间毫无头绪地爬行。 戊寅——找个实验室,里面肯定有生理盐水 变异绿萝——好的没问题! 五分钟后。 戊寅——随便什么房间都可以,有水就行 变异绿萝——好。 又是五分钟。 戊寅——实在不行就厕所吧,马桶水我也认了 变异绿萝——…… 第三个五分钟过后,灰头土脸的绿萝终于带着一身土的小肉球从另一个空调出风口冒出了脑袋。深绿的叶片微微随着暖风摇晃,畏畏缩缩,探头探脑。 凹凸不平的肉球也努力长出了一根细长的神经,以绿萝的根茎做桥,努力伸出去观察着房间内的情况。 明亮的房间内摆满了透明的观察箱,一只又一只瘦骨嶙峋的变异动物被关在逼仄的箱子里,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只能收起四肢,匍匐着动弹不得。 过道的尽头,一名穿着蓝色实习生制服的年轻女人微微垂着脑袋,眼角噙泪,正在低声啜泣。她双手正扶着一辆半人高的金属推车,推车上装着一只大型垃圾桶,上面歪斜搁着个摇摇欲坠的塑料盖。 不知道为什么,终日萎靡不振的变异动物们今日都出奇地焦躁,急促的喘息声在房间内不断回荡。 绿萝直接探出了一整片叶片,居高临下地往下望。 透明观察箱里的动物更加亢奋了,它们毫无规律地嗅闻,吠叫,就连惯常喜静安分的那几只都一反常态地躁动起来。 女实习生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擦干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惴惴不安地捂住胸口,口罩内呼出的热度模糊了镜片。 变异动物们的叫声更大了,实习生抓紧推车的把手,犹豫地四处张望。 突然,此起彼伏狂暴凶狠的吼叫声震得垃圾桶上的盖子掉到地上,本就疑神疑鬼的实习生顿时吓得失声尖叫,害怕地连连后退。 塑料盖落地,露出垃圾桶里一截黑色的塑料袋,还有底下一头奄奄一息的六足虎,这分明是一头成年的雄性东北虎,但却能塞进这么一只大小和它完全不相容的桶里,瘦骨嶙峋,毛发枯败,血肉几乎都看不见,只剩下了一具骨架,可怜地蜷缩在桶中一动不动。 就像一团报废的垃圾。 女实习生等了会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才惊魂未定地弯腰拾起盖子,想要重新盖回去。可当她低下头的时候,却发现六足虎竟然睁开了两枚浑圆的褐色眼珠。 “你醒了!”实习生惊喜地露出个笑,她左右看看,连忙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袋葡萄糖,打开倒进盘里,小心翼翼地递到六足虎吻边。 六足虎深深地看她一眼,没有动弹。 实习生急了:“你喝呀!刚才你都没呼吸了,助教说你死了,让我把你的尸体丢进海里,我,我……”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实习生立刻收起了葡萄糖水,出风口里的绿萝叶片和神经也紧跟着缩了回去,但紧接着实习生似乎认为给将死的变异动物喂点葡萄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助教去而复返她也能承担后果,于是又理直气壮地递了回去,“喝!” 六足虎仍旧是没有动,它尝试了两次,终于勉励从垃圾桶里站了起来,随即抬起了脑袋,金色的毛发中黑色纹的王字刻在其中,它急促地喘息着,忽然张开嘴,如同它半年前被北营地捕捉到的那一天,威风凛凛地发出森林之王的咆哮—— 变异绿萝带着戊寅从高处一跃而下,藤条甩出,直接勾上了推车的把手。六足虎又是一声地动山摇的咆哮,根根分明的肋骨都在震动,绿萝瞬间把戊寅丢进了葡萄糖水里,接着自己也把根扎了进去。 女实习生吃惊地看着这一切,手一抖,盆子反穿扣在地面,水花四溅。六足虎吐出舌头,不堪重负地喘息着。 就在下一秒,无数墨绿色的绿萝根茎倏然如疯了一般肆意伸长,它们好似河中快速繁殖的海藻,瞬间沿着所有能攀附的墙壁、地面、玻璃毫无节制地生长,每一处被它碰过的地方都会扎进去强劲有力的根,接着便有碧绿的叶片绽开,犹如最顽强的生命力在水泥中扎根。 倒扣的水盆下,戊寅将意识附身在绿萝体内,每一条藤蔓都是他的视野。他随意控制着绿萝的生长方向,用快捷的途径打碎了实习生刚才取葡萄糖水的柜子,接着无数条根茎就像是他的无数根吸管一样,肆无忌惮地钻进这些瓶瓶袋袋里,大力汲取能量和养分。 其中还有一条猥琐的根鬼鬼祟祟地去取了一包生理盐水,包裹着爬回水盆边,一个大力掀开,再献宝一样把生理盐水交给戊寅。 其余肆意蔓延的根茎爬到了每一个观察箱的锁眼前,细长的前端钻进去,疯狂繁殖,一阵电光火石之后,焦糊味传来,门锁报废。 愤怒的黑猩猩发出了刺耳的吼叫声,率先推开门冲了出去。 接着是一头羚羊,它没有角,只有额头上两道丑陋的疤痕。 一群崖沙燕低空飞过…… 女实习生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她意识到不管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她造成的错误,这份工作都大概率是保不住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竟然没有多难过,甚至还有一种解脱的畅快。 杂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下一刻持枪的安保人员就一脚踹开了实验室的门。但迎接他的却不是势单力薄的一颗植物和一枚不知名撒尿牛丸,而是一大群盛怒状态下的变异动物。 它们形销骨立,几乎是以自杀的形态扑向了这群身穿制服的人,悍不畏死。 安保猝不及防受到这么猛烈的攻击,竟然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走廊外。变异绿萝顿时大喜过望,裹住装了肉球的生理盐水袋就跑。 戊寅在颠簸中回过头,看到六足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颓然栽倒在地,女实习生惊慌地去搀扶它,而六足虎竟然用吻将她往门口的方向拱,接着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女实习生手足无措地抱着它的脑袋愣了两秒,随后咬紧牙关,红着眼站起身,跟着这群变异动物往外跑。 电网下,一只又一只的动物被电得毛发焦糊,但与此同时,也有好几名安保被咬断了脖子,鲜血渗透地板。 绿萝头也不回地跃过这些尸体,如一幕庞大的绿网,在过道间跳跃,藤蔓所及处,变异动物都狂乱地嘶吼着,带着那些人造变异动物也跟着不安分地吼叫起来。 一道又一道的门在渗透每一寸墙壁的根茎下向外敞开,无数动物如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跑在最前面的黑猩猩猛地撞开了往下的楼梯门,直接顺着中间的缝一跃跳至最下一层,满是尖牙的嘴发出咆哮,威慑地恐吓着甲板上的工作人员。 一只又一只的变异动物跟着冲了出来,包括盘在羚羊头顶坐顺风羊的戊寅和绿萝,仿佛峡谷的大型迁徙。 它们就像是一群无头苍蝇一样看着眼前的人群,越来越多的安保人员围了上来,驱散其他工作人员之后毫不留情地开枪射击。 变异动物们惨叫着,杀红了眼,推搡着这些敌人一起跳下甲板,碧蓝的海水中瞬间漾开刺眼的深红色。 戊寅也没犹豫,指挥着绿萝中途甩过根茎换乘一只低飞的崖沙燕,抛去其他多余的枝叶,只留主根在啾鸣声中一个完美的弧线划上了高空。 离开超声波的范围之后,戊寅只感觉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精神上异常的疲惫,整颗球都在生理盐水里疯狂地吐泡泡。 戊寅——鸟师傅帮个忙,往南边飞,找个小岛,有人在那边等我 崖沙燕——…… 崖沙燕——南边是哪边? 戊寅——……燕子往南越冬都是鬼故事对吧? 崖沙燕——燕子? 戊寅——…… 很快,绿萝化作缰绳,扣在崖沙燕的脑袋上,缰绳的另一端捆着一袋生理盐水,水里满满的小气泡。 崖沙燕听指挥盘旋着在海面飞了一阵,倏然一个俯冲,落到了一个藏在大洋中央的海岛沙滩上,一头巨大的金翅雀正用爪子踩着一条章鱼,美滋滋地啄食着。 金翅雀的背后,薛鸿意不知道在和谁沟通着,一边徘徊一边破口大骂;另一边,解临渊左瞳内快速划过无数排代码和弹窗,他眉头紧锁,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数据,对于戊寅的到来还一无所知。 忽然,金翅雀发现了什么,松开章鱼,好奇的黑眼珠子紧紧盯住眼前驮着一袋水的奇怪崖沙燕。 下一秒,一条藤蔓直接甩了上来,像鞭子一样,打得金翅雀啾啾乱叫。 薛鸿意不耐烦地回过头:“黄金,安静点。” 解临渊却是恍然意识到什么,飞快传输的数据顿住,他眨了下左眼,恢复为黑红色的人类眼珠,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沙滩上。 倏然,他瞳孔放大站起来,快步冲了过去。 薛鸿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挂断电话跟着跑过去。 解临渊小心地捧起没有挣扎的崖沙燕,看着绿萝主动松开了藤蔓,露出包裹其中的盐水袋,里面漂浮着一颗小小的肉球。 “……”通过解临渊分外珍惜的动作外加强烈的吸引力,薛鸿意大概知道了这玩意到底是谁,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特别是当他想起他当年想要玩囚/禁小黑/屋play的竟然是这么个肉球…… 脚趾尬穿沙滩。 第147章 解临渊并不知道薛鸿意脑子里都冒出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只顾得上小心翼翼地托起生理盐水袋,仔细观察里面究竟是一只活的寄生[核],还是一颗煮熟了的火锅丸子。 “戊寅?”解临渊隔着复合膜软袋用指腹碰了下水中的肉球,引起对方不满地吐出一连串小气泡。 薛鸿意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破灭了,他凑过头来:“这就是小虎的本体?……你叫他什么,误银?” “天干地支的戊寅。”解临渊将水袋平放在左手掌心,一轮红圈自手掌中央徐徐亮起,暖意也随之传递进冰冷的水中,一眼望去就像一台电磁炉上面在加热牛奶。 变异绿萝顺着他的腿一路爬到手腕,解临渊顺便也给它在手臂上开了一圈加热红光,暖得绿萝抖索着全身的叶子,舒舒服服地展开根茎,不动弹了。 “戊寅?……怪不得叫自己吴小虎,还挺契合的。”薛鸿意喃喃着揉搓几下金翅雀的脑袋,“他现在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解临渊将软袋平举到眼前,看着肉球在水中规律又缓慢地呼吸着,“太累睡着了?不知道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把他累成这样。” “没受伤就好。”薛鸿意说着,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海面远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小黑点,他立刻示意金翅雀和解临渊躲避,随后自己也跟着跑远,齐刷刷藏到一块礁石后方,警惕地端起了枪。 解临渊眨了下左眼,一枚准心出现在他瞳孔中,高倍镜不断放大,自动瞄准锁定在海面上漂浮的奇怪黑点。 他很快就辨认出:“……是艘逃生筏。” 眼睛都快被海平面反射的光刺瞎依旧什么也没看出来的薛鸿意:“……” 他算是发现了,和机械战神合作真是爽爆了。爽就爽在这家伙是真的全能,带他一个人就像带了一整支装备先进优良特种作战部队。 自认识大体顾大局的薛鸿意迅速放下个人成见,不计前嫌和他配合:“筏上都有什么人?” 肉球在温热适宜的盐水中从左边漂到右边,咕噜咕噜地吐气泡。 黑点又近了一些,很快,解临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左眼变回正常的瞳孔:“……嗯,我看到了一只黑色的大猩猩在开船。” 薛鸿意:“……” 薛鸿意:“大猩猩在开船?” “对,银背大猩猩,看过电影《金刚》吗?” “……” 十分钟后,逃生筏终于接近了这座小型海岛的岸边,大猩猩率先从筏上跳下海,动作迅猛地游上岸边,接着是跳下水的是两只猫、一只大鹅和一条狗,外加一只浣熊和一条刺猬。 出乎意料的是,筏上居然还有一个穿着蓝绿色制服的年轻女人,她双手扶着逃生筏边缘往海水中望,在海面上不断摇晃。 “猩哥,别走啊!”女人大叫道,“这里好深,我不会游泳!” 大猩猩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站在沙滩上不耐地喷了喷鼻子里的水,又潜了回去,拖着大着胆子跳下水的女人一起泅上了岸。 “猩哥,逃生筏不要了?”女生冻得抖抖索索地问,“这里是哪?你是能直接跳进树林里就当回家了,那我怎么办?船上的人会追过来的吧?一定会追过来的吧?……我怎么就一时脑抽看着你们都往海里跳,也慌不择路地跟着跳了海呢?” 大猩猩凶神恶煞地朝她大吼了一声,似乎在示意闭嘴,然后又抬起爪子指向了一边,嘴里嘟囔着什么。女人疑惑地望过去,这就和一只黑乎乎的枪眼对了个正着,只见一黑一白两个男人缓缓从礁石后方站出来,脸色阴沉地注视着他们。 年轻女人唰地高举起了双手,脸色苍白,一副刚出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的惨状。 面对薛鸿意的狙击□□,大猩猩倒是分毫不怯,手指又重点指了指解临渊左手臂上缠绕的枝叶,呜嗷呜嗷地不停叫唤。 女人也意识到什么,视线落在那条熟悉的绿色植株上面,立刻惊讶地叫了声:“你是它的主人?是你指挥它放走了船上所有的变异动物吗?” “放走了船上所有的变异动物?” “……也不是所有,但也差不多了。搞得船上一团糟。” 闻言,解临渊和薛鸿意同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在温泉里‘熟睡’的小肉球,怪不得累成这副狗样,原来是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整了这么一个大活。 薛鸿意收起了枪,上下端详女人几秒,问:“你是在实验船上工作的?干了多久了?” 女人老老实实回答:“两,两个月。” “两个月也有点时间了,应该知道些什么。”解临渊小声在薛鸿意身侧说,两人对视一眼,直接一个手铐把女人扣住,绑到了金翅雀的后背上。 薛鸿意也握紧缰绳跨上了金翅雀,然后就看到礁石后方探头探脑,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小动物们。大猩猩也手脚并用地走过来,严肃地盯着他望。 “……”薛鸿意叹了口气,“等我把她送回去再来接你们。” 一群成了精的变异动物全部听懂,十分开心地在大猩猩身边围坐一团,等待救援雀一来一回运输它们回内陆。 在这期间,解临渊将软袋妥帖地放在里衣的夹层内袋,紧靠着心脏的位置,心跳的幅度和戊寅的呼吸融为同样的频率,仿佛交响乐的合作。接着,他在其余动物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游到逃生筏上,调转船头直接驶往实验船的方向。 和年轻女人形容的一样,解临渊远远便看见巨大的轮船甲板上一片兵荒马乱,有医护人员在救治受伤的工作人员,还有安保部队用□□和网兜搜捕着从实验室逃跑的漏网之鱼。 解临渊脱掉多余的外套,一个猛子扎下去,矫健若人鱼一般快速游向轮船。 海水中漂浮着不少人类和动物的尸体,血腥味很重,正好可以扰乱实验艇的视野,让解临渊安全地靠近船身,他谨慎地将脑袋浮出水面,复又潜下,将左手接触船身。 明亮的手术灯照射下,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从保罗的鬓角间脱落,掉到地上,接着长出四条小腿,哒哒哒哒地绕过数双鞋面,艰难找了个缝隙钻出去,然后一路欢欣雀跃地追寻着主人的呼唤,从四楼顺着电梯井向下,再绕过人类大腿丛林,哟吼地跳下了海。 解临渊动了动完整的左手,满意地重新游回了逃生筏。 …… 时至深夜,薛鸿意把从年轻女人这里他能问到的,对方能回答出来的,全部一字不落地整理成笔录,走到了解临渊所在的房间。 彼时,解临渊正单手托腮,对着办公桌上一个玻璃瓶发呆,无需置疑,能让Z1932盯着发呆的瓶子内里装的必然是是满满的葡萄糖水,以及一个在水中上下飘浮的丑陋肉球。 论起情人眼里出西施,薛鸿意坦然表示自愧不如。他拉过一把椅子反跨上去,坐到解临渊旁边:“戊寅还没醒?” “醒了,半个小时前醒的,”解临渊伸手弹了一下玻璃瓶,肉球顿时如浮萍一般在起伏的水面摇晃,“但是他说他很累,不想寄生。” 当然,真实原因是戊寅现在根本没力气寄生,被解临渊说话的艺术稍微扭曲了一下,恰到好处地用骄纵的性格掩饰了他的虚弱期。 “你怎么知道的?”薛鸿意露出诧异的神情,“肉球开口了?” 解临渊瞥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墙边,一头虎背熊腰的黑色大猩猩正坐在那里,洗了个澡修了修毛,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手里还攥着本子和记号笔。见薛鸿意望过来,它立刻板起一张黑脸,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写下三个字:谢谢你。 薛鸿意:“……”金刚马上就要变成猩球崛起了…… 解临渊拾起了薛鸿意拍在桌子上的笔录,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这女人就是纯粹饲喂变异动物的?没有接触过任何改造实验?” “她说没有,而且我看她那样子说的大概率是实话。”薛鸿意啧了一声,“也是,不然这猩猩怎么愿意救她一命,不早扔进海里淹死了?” “……这里。”解临渊指向一段文字,“今天不是变异动物们第一次集体躁动,之前还有两次,分别在她刚入职的两个月前,以及两周前,都发生过一次和今天相似的集体躁动,具体表现为亢奋,吠叫和自残等。” “我也觉得挺诡异的,我还以为今天实验艇上变异动物集体躁动是戊寅一手造成的,结果是他恰好碰上了?” 两人正交流着,玻璃瓶里的肉球忽然有了动静,它先是用力沉入水底,再猛地跃出了水面。 屋内三双视线瞬间齐刷刷地锁定到了这颗丑虾滑身上,大猩猩非常自觉地握着纸笔跳上了办公桌,一屁股坐下,等解临渊把玻璃瓶打开,捞出肉球,搁到它手上。 几秒过后,大猩猩攥着铅笔,在纸上写下横平竖直的小学生字:zao动原因是特殊pinlv的超声波。 解临渊和薛鸿意艰难辨认着汉语拼音,大猩猩倒是舔着嘴唇写得很快乐,仿佛智商得到了肯定,很快另一张纸也写好了字:船夫针对寄生体的,但一些动物也听得到。 解临渊明白了:“有一种特殊频率可以克制戊寅这类寄生体的超声波,人类听不到,但动物们可以,变异动物集体骚动的原因就是这个,那前两次就是船夫在测试超声波功能,两个月和两周前,这两个时间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两个月?两周前?”薛鸿意皱起眉头,“两周前是我从南营地出发支援的时间点,会和这个有关吗?” “好巧,也是我们从动物园出发赶往北营地的时间。”解临渊,“你觉得会有关吗?” 薛鸿意闭上了嘴。 大猩猩又有了动作,没一会就举起了纸:xie,甲辰目前动向 甲辰,薛鸿意一看这名字就知道肯定和戊寅有关,大概率也是一只寄生体。 解临渊心念一转,瞬间了然:“你是认为这道超声波和甲辰也就是伊尔有关,甲辰和船夫还保持着联系?是他将我们的行程透露给了船夫?所以船夫才会在这个时间点二次测试超声波。” 写满了字的纸张再次竖起来:我曾经听过这道频率,就在实验岛上 肉球稳稳当当地坐在大猩猩掌心里。回忆里,当伊尔在一片混乱之中登场的时候,啸叫声也如影随形,让原本已经成功逃离实验岛的他功亏一篑。 薛鸿意已经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谈话了,解临渊倒是神色一变:“你听过,你都想起来了?” 第148章 远在动物园的Z429和1305在第一时间接到了解临渊的来电,即便时处深夜,他们的声音也依旧警醒清晰。 问及甲辰的近况,429有些犹豫地说:“龙先生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 ” “确定是生病了,人还在公馆里面?” “确定。”1305说,“我们每天都有翻墙进去看,躺在床上的人肯定是他。” 解临渊将目光投向因为缺水逐渐干瘪皱缩的肉球,没一会,把铅笔叼在嘴里的大猩猩就用双手给速写本翻页,规规整整地写下:严光yu回zoo了? 这种拼音和英文混用的语句十分令猩困惑,写完了它都不知道自己写的什么。解临渊也没怎么见识过,逐字逐句地辨认着。只有常年英语作文采用中西方结合语法的学渣薛鸿意瞬间会意:“戊寅问严光誉回动物园了吗?” 429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严光誉什么事:“没有,他一周前去西区基地给甲辰求药,一直没有回来。” “……糟糕。”解临渊看向被大猩猩放回糖水中的戊寅。 离开动物园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严光誉,而是甲辰,真正的严光誉已经死了,身体被甲辰的寄生挤占,而公馆里现在躺在床上养病的根本就只是一个仿生体躯壳。 429和1305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感觉到他们出现了失误,非常懊恼自己不够机灵,没有分出一个跟着严光誉一起离开。 解临渊挂断通讯,思索道:“甲辰现在离开会去哪?他想要做什么?总不能是怕事情败露,潜逃了?” 薛鸿意打了个哈欠,疲惫地托着下巴看解临渊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再看玻璃瓶内的小肉球像水母一样摇来晃去。 原本戊寅等人没来的时候,他们都是白天休息晚上行动,等他们来了,薛鸿意是白天跟戊寅行动,晚上指挥其他人行动,24小时连轴转,铁打的人都遭不住。 “你那个,派出去跟着戊寅一起到船上的通讯器,”他用手指比划出一根头发丝的形状,“不是说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超大型的视频文件,三层压缩转码,解压好了没有?里面到底录了些什么?” 解临渊撩了下衣袖,给他看手腕内侧红色的进度条:“估计要到明天早上,你困了先睡觉吧,正好等戊寅明天休息好了一起看。” 薛鸿意真是抓心挠腮地好奇视频内容,抱着一肚子疑问随便在办公室行军床上凑合了一晚,翌日天蒙蒙亮就听见有人敲他房门,他一个咕噜爬起来,开门就发现来人竟然是戊寅和解临渊。 看着戊寅熟悉又冷淡的面容,薛鸿意愣了一下,瞬间又觉得他可以了,熟悉的小黑屋囚禁强制味道再次涌入脑海…… 他让开门,让两人走进来,目光一直盯着戊寅的脸不放:“你的身体是从……” 话刚说到一半,殿下也低下两颗脑袋硬挤进房间,薛鸿意立刻住嘴不再问,因为答案明显是殿下连夜千里奔袭只为给主人送躯体。 和母亲公主重逢后的它两脸喜气洋洋,蹲在墙角一直摇尾巴,就没合拢过嘴。 “原本是想把其他变异者都叫上的,但保险起见,还是先让你看一下。”戊寅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有点瘆人,把正拎着暖水壶给他们倒热水的薛鸿意吓得差点倒自己手上,“什么意思?看什么……通讯器在船舱里录的视频出来了?” 解临渊没说话,左眼从人类瞳孔转为投影镜头,一束光打出,快速在斑驳的白墙上聚焦,没一会,抖动的画面出现,还有沉闷的脚步声,以及人类呼吸的声音。 薛鸿意:“……”他有点明白戊寅为什么喜欢解临渊了,他也很喜欢。 ——投影画面中可以清楚看到一条昏暗的走廊,地面上铺着地毯,还有第一视角下随着脚步起伏的蓝绿色手术服。 戊寅在一旁解释道:“这里是船舱四楼,也是我被船夫抓到的地方。” 听见被抓到三个字,薛鸿意瞬间有点紧张,但想到反正戊寅已经全虚全尾地逃了出来,就没有立刻追问细节,而是继续看视频。 ——很快,画面停止在一个大屏幕前方,黑色屏幕闪了闪,出现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皮肤粗糙,眼角满是沟壑皱纹,目光狠戾地盯着来人。 “船夫本人。”戊寅言简意赅地说。薛鸿意和殿下瞬间齐刷刷地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盯着屏幕。 ——第一视角方明显是被这张脸吓到了,支支吾吾地阐明来意,冷藏储存的人造[核]消耗完毕,他受总助教的指派,来5号房取新的人造[核]。 船夫嗯了一声,电子屏重新黑屏,伸缩移到上方,留出狭窄的通道。 5号房内大概率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第一视角在门前狠狠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伸手掏出权限卡,刷了卡键入密码。 房门缓缓打开,入目满是各种精密仪器,用玻璃门间隔着,还有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培养皿,里面浸泡着各种难以辨别的诡异器官。 然而最显眼的还是房间正中央的一个高大的圆筒器皿,如同水族馆里观赏用的水族箱,里面充满了荧蓝色透明的营养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全身插满管道的成年男人,无知无觉地在营养液中沉睡着。 录像的第一视角似乎非常害怕营养液里的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低着头,步履匆匆地去一旁操作仪器,不敢往水箱里多看一眼。 这就导致投影外的薛鸿意和殿下都非常焦急,恨不得冲进屏幕里帮忙掰镜头,对准营养液里男人的脸。 一旁的戊寅倒是很自在,余光瞥到这俩位的反应时似乎还有点想笑。只有解临渊知道,在半个小时之前,视频转录刚刚完成的时候,戊寅看到营养箱的瞬间差点没把他的手捏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戊寅紧张得额头出汗,又想知道那全身插满管道受尽折磨的男人是谁,又害怕知晓对方的身份,就担心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直到把三枚人造[核]都装进冷藏箱里,视频第一时间才松懈下来,脖颈扬起,镜头不经意间便看到了营养液中沉睡的男人真容。 是一张陌生的脸。 并不是戊寅想像中的那个人……幸好不是,不然戊寅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就是在这种结果尘埃落定的时候,戊寅才敢松口气,事后诸葛亮地嘴硬道:“我就知道不是我的本体,伊尔很珍惜那句身体,即使他和船夫达成了合作,也不可能会同意把我的本体拿给他用。” 听到这句话,解临渊当时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想到之前他问戊寅是不是恢复记忆的时候,戊寅并没有正面回答他,所以这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话问出口。 但奇怪的是,虽然戊寅不认识浸泡在营养液中的这个人,却从他身上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船上的时候甚至还会受到他的吸引。 并且从薛鸿意的反应来看,对方应当和戊寅有同样的感受,甚至还要更加强烈,因为他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比戊寅之前的反应还要夸张。 “他是谁?”薛鸿意焦躁地问,他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谁?!” 光是看到一个影像就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戊寅难以想象如果是薛鸿意处在他昨天所处的那个境地,是不是直接疯个彻底。 “我看他好眼熟,”薛鸿意还在狂躁,“是谁是谁是谁——!” “人造[核]是通过他的血液制取的。”解临渊解释说,顺带将视频调回之前的某一张画面截停,讲究一个图文并茂,“移植人造[核]的人类可以以此控制畸变体,畸变体是污染者畸变而生,变异者又是畸变体变异而生,由此我们完全可以大胆猜测,这个人的基因,就是灾厄污染的起源。” 戊寅补充道:“船夫当初在他身上做寄生实验,失败后携带灾厄污染源乘船通过北地港口返回大陆,因为他本人恰好是免疫者,所以没有反应,但他同乘的伙伴必定有人届时已经被寄生,从而将灾厄污染传播至内地。” 薛鸿意还在咣咣咣捶桌子,一副彻底疯狂的模样,解临渊只好先把投影关闭,摇了摇头:“幸亏先拿他做了个实验,不然六个变异者在这里乱捶,水泥地都得锤塌了……” “想要研发灾厄污染疫苗,这个人是关键。”戊寅说,“我们得想办法搞到这个人,至少的至少也要搞到他的基因。” “这件事交给我。”薛鸿意亢奋地喊道。 “这件事最不能的就是交给你们这群变异者。”解临渊断然否决,“你要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眼睛比我还要红。” “我真的看他有点眼熟。”薛鸿意抓了抓头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血脉中的熟悉吧?”戊寅皱眉,“你不可能见过他。” 解临渊沉默了一会,犹豫地说:“其实我看他也有点面熟,难道是南营地的人?” “有可能,那他是灾厄污染起源的论断就被推翻了。” …… 眼看着他们两人的推理越走越偏,戊寅终于忍不住驳斥道:“你们都不可能见过他,他是实验岛上庚午长期共生的那名研究员,你们说见过他,难道你们两人四年前去过实验岛吗?” 此话一出,解临渊和薛鸿意瞬间陷入沉默。薛鸿意还有点不明就里,但戊寅和解临渊却对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心照不宣。 戊寅确实找回了许多过去的记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件事。 眼见着气氛有点不对劲,薛鸿意舔了舔唇角,后退两步:“那个,我先去听下属总结昨晚的工作情况。”说完,他便一边暗骂自己这么有眼力劲做什么,一边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真的不想告诉我吗?”解临渊率先打破了沉静,“点个头,我就不问了。” “……”戊寅快速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像个委屈的锯嘴葫芦。 解临渊发誓,这还是他头一回在戊寅脸上看到了迟疑和瑟缩。 双双无言了许久,在解临渊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之后,戊寅终于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出错了,那具本体严格来说,不是我的。” “……” 解临渊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就这?” 戊寅又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这事还不严重吗? “不是就不是呗。”解临渊伸手把戊寅揽进怀里,“你就是你,和外貌无关。” 戊寅也伸手回拥住解临渊,两个人安静地互相安慰了一会,接着解临渊忽然问:“……等一下,什么叫严格来说不是你的?那宽泛一点来讲就是你的?” “本体是属于我双胞胎哥哥的。”戊寅解释说。 解临渊一点也不意外戊寅有个什么双胞胎哥哥,或者说,直到从戊寅口中听到这个字眼,他这才有种心目中预想的虚拟人设终于有了实体的感觉:“这样啊……也还好,只要本体的正主不是甲辰之流就不算太差。” “嗯,我和他是嵌合体,胚胎发育过程中,我被他吞噬,成为了他体内的一个器官,也就是[核]……” “再等下!”解临渊猛地打断道,他发现自己的那口气似乎有点早,硬着头皮问,“嵌合体,你被他吞噬成为了一个器官?” “对。”戊寅点点头,“我们可以说是共同一副身体,所以我才说宽泛来讲,本体也是我的,但严格论,本体是他的,我只是其中的一枚器官。” “……”解临渊眼睛有点莫名的酸痛,他头皮更硬了,艰难地抿了抿唇,觉得喉咙十分干涩,“也就是说……真正的你,就是一枚[核]?” 戊寅罕见地迟疑了,好一会才再一次点头:“对。” 解临渊闭上了眼睛。 他从和一个人谈恋爱,变成和一只寄生虫谈恋爱,现在告诉他的对象其实只是一枚器官,长得酷似深红色的撒尿牛丸。 “是你非要好奇心过剩追问的。”戊寅冷着脸说,“你要是嫌弃我我就杀了你。” 解临渊埋怨地睁眼斜睨他:“这么一个恐怖的消息,都不给我时间震惊一下的吗?” “那你震惊完了吗?” “……震惊完了。”解临渊重新搂住戊寅,“好一个猎奇的爱人,不对,爱球,我喜欢。” “……” …… 大概是方才的举动太有眼力劲,薛鸿意不太满意自己的表现,现在房间里的两人刚交完心准备温存一下,他匆匆闯入,直接劈头盖脸地带来一个同等恐怖震惊的消息:“解教授失踪了!听工厂里的人描述,他是昨天傍晚和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离开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第149章 一听皮夹克三个字,出现在戊寅和解临渊脑子里的唯一人选就是严光誉。 能让谢教授毫不反抗地跟着离开,严光誉、甲辰、解一承,三者之间几乎可以说是肯定划上了一个等式。 甲辰离开动物园之后会去哪里,解临渊昨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任谁也无法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把谢教授带走。甚至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谢教授实验室所在地的都是个问题,那个藏匿着实验室的破烂工厂外址分外迷惑人心。 戊寅只能推测是南营地派来的人之中出了叛徒,泄露了秘密。 薛鸿意想辩驳也无从辩驳,毕竟戊寅和解临渊这边的人除了个小孩就剩条狗,还有五个神出鬼没的变异者,关键这群变异者天天在外面勤勤恳恳地杀畸变体,以一顶十战力逆天,一水的劳模,理由是要给他们变异者日后融入人类社会打亲民的形象基础,要讲他们是内鬼,薛鸿意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而且解教授昨日傍晚就失踪,消息却直到今早才传过来,关键这群饭桶雇佣兵还统一说辞是解教授是主动离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不情愿,还不让他们跟随。真论起失职他们南营地绝对难辞其咎。 “甲辰在这种关头绑架解教授做什么?”戊寅沉思,“阻碍灾厄污染疫苗的研发进度?那光绑架一个解教授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把实验室给炸了。” “还是有用的,”薛鸿意忍不住为解教授发声,挽回尊严,“解教授在实验组内享有绝对的核心地位,其他研究员都是通过他的笔记开展研究。” “而且你以为谁都是我吗?”解临渊也参与进来,“人形兵器,弹药储备充足,什么地方都是说炸就炸。” 戊寅:“……” 戊寅:“那你们倒是说甲辰能把解教授绑去哪里?” 薛鸿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目前人已经失踪12小时以上了,我担心甲辰会把他……” “不至于……或者不至于这么快就痛下杀手。”戊寅说,“毕竟解教授是他亲爹。” “血浓于水那是对于正常人来说的,你们口中的这个甲辰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薛鸿意嫌弃道,“对他而言,区区一个爹算什么?” “……对了,你们南营地就没在实验室内装个监控什么的?”戊寅异想天开,“用来实时观测科学实验数据那种,然后恰好录下甲辰和解教授的谈话。” “别想了,我们哪有那条件。”薛鸿意道,“你当人人都是Z1932,走哪录哪,什么秘密都给你一秒揭开?” 他正调侃着,不经意往身侧一瞥,就看到解临渊左瞳中不停切换着界面,似乎是在尝试调取什么文件。薛鸿意愣了下,不可思议地问:“不是吧,你别跟我说你还真未卜先知在实验室装了监控?” “没有。”解临渊分出一丝心神回答他的问题,然而不等薛鸿意松口气,就听他又说:“但我之前和戊寅待在那里的时候,为了安全,有激活改装过工厂大门的监视设备,就是不知道那点电力够它运作多久。” 薛鸿意:“……” 薛鸿意再一次深刻地在实用(解临渊)面前,美观(戊寅)不值一提,他选择—— 全都要! “Z,考不考虑这事结束后来南营地定居?”薛鸿意招商道,“我给你在A区搞个独栋。” “信不信我把你变成我的独栋?”戊寅威胁地朝他笑笑。 “……” 十分钟后,他们分别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监控居然还在运作; 坏消息就是运作和没运作的区别也不大,出现他们二人身影的一分钟监控视频里,唯一可用的线索就一张严光誉和解教授的正脸照。 薛鸿意倾整个临时指挥所之力,终于给解临渊找到一台还能运作的打印机,把这张清晰的正脸照印了出来,贴在指挥所最显眼的位置,让来来往往的人员特别留意这两张面孔。 除此之外,戊寅还在视频结尾即监控范围的尽头看到了一辆黑色轿车,甲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请解教授先上,随即自己上了副驾驶。 这一点似乎只能证明甲辰还有帮手,但戊寅总觉得还有疑点,让解临渊不停地重复播放,暂停。 “我看这辆车有点眼熟……” “我现在对‘眼熟’这两个字有点PTSD。”解临渊说,毕竟就在一个小时前,有名变异者一边嚷嚷着眼熟一边把实木桌砸出了一个凹槽。 但戊寅坚持己见,解临渊干脆为他从手臂上拆了一个投影仪出来,再往戊寅手里塞了个遥控器,让他慢慢研究。 没想到一刻钟过后,戊寅还真的回忆起了到底曾在哪里见过这辆黑车,他指着屏幕中一个模糊的色块说:“看到这里了吗?驾驶座上的是一个女人,这是她的手腕,很细,是一名骨瘦如柴的女人。” 解临渊安静地听着他说。 “她是和平会议那天我寄生了保罗之后,在地下车库等我,带我上实验艇的那个女人,这辆车就是当时她开的那辆黑车。”戊寅断定,“我确实没有猜错,甲辰和船夫有勾当,解教授现在大概率已经在船夫手上了。” 仿佛是为了有更多的证据佐证戊寅的论断,这时,薛鸿意也带着那名被大猩猩救起的年轻女见习生进了门,她的名字叫彭巧儿,指着墙壁上的正脸照片投影道:“我两个月前在船上见到过那个男人,助教带他来参观过变异动物饲养室。” 解临渊问:“两个月前,不就是变异动物第一次出现集体骚动的时间点?” “对!”彭巧儿点了点头:“我原本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但你这么一说,这个男人出现得确实巧合,而且就出现了这一面,很快就坐船走了。老师对实验艇管理很严格的,不管出还是入都要层层汇报,很少有这种来去自由大开绿灯的人。” “好的,我们知道了。”薛鸿意熟练地打起官腔,“谢谢你提供的线索,非常关键。” 得知自己知道的信息派上了用场,彭巧儿弯眸笑起来,“我为了糊口上船给老师做事,良心一直挺过不去的,后面更是想走都走不掉,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那我先走了,有事叫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她离开之后,解临渊忽然勾唇笑了声,看向戊寅:“你可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给你猜中了,无论是甲辰是解一承,甲辰寄生严光誉,还是甲辰和船夫合作,一点都没出错。” 戊寅坦然接受了夸奖:“但我还是不明白甲辰为什么要和船夫合作,他想从船夫那里获得什么?” “他不是说过,他的[核]并不完美。”解临渊,“或许他想和船夫共同重启寄生实验。” “找谁合作不好,非要找船夫和他手底下的那一群莽夫?”戊寅轻蔑地撇了下嘴角,“而且他很可能在说谎,如果他的[核]不完美,那完美的那一颗去哪了?三十号癸巳的[核]现在在哪里?” 戊寅不知道的事,解临渊就更不清楚了,但他大概率能猜到船夫绑架解教授的目的:“九成是为了你。” “剩下一成呢?” “为了你们所有。”解临渊用食指画了个圈,“你,庚午、癸酉,三个球他全都要。” 不出所料,仅仅是五个小时过后,船夫的条件就直接开到了南营地临时指挥所负责人薛鸿意的面前。 船夫开门见山地表示昨天船上发生的恐怖袭击的始作俑者,他们已经查清,就是你们这群南营地的人,再加上在和平会议上面你们一派胡言,拿出一个伪学者真骗子写的假理论,在全世界面前信口雌黄。 新仇加旧恨,‘迫使’我们不得不为了保护自身利益,进行合理反击,逮捕了解载这名诈骗犯,不日就将以反人类罪他处死。 当然,想要进行谈判也可以,那就在今天天黑之前,交出昨日袭击案的真正主谋,他们才会考虑对解载网开一面。 船夫还在‘主谋’后面标注了一行小字:薛队长,你懂的,休想蒙混过关。 “还有一件事。”薛鸿意在桌上放下一沓弯曲成卷的信件,信号不畅的当下,战场上的通讯一半靠网络,一半直接靠人工,“北营地的免疫者反叛军也得知了解载解教授在船夫手上,他们已经派人登舰,要求船夫即刻处死解教授,我甚至怀疑他们会不择手段,跳过船夫暗杀解教授。” 灾厄污染无法抵御,这是所有免疫者叛军一切行为的根本前提,然而解教授却要打破这个前提,免疫者会这般狗急跳墙便也不足为奇了。 “……所以解教授到底为什么要瞎跑?”戊寅恨铁不成钢,“我好不容易才刚从那个吃人的魔窟里逃出来,差一点被超声波搞死,现在还要我回去自投罗网?可恶的糟老头子!” 身为拯救戊寅的英雄,变异绿萝在戊寅背后耀武扬威地冒出叶尖,几条根茎凝结着小拳头,恨恨地在主人头顶挥舞。 “理解一下,那毕竟是他亲儿子。”薛鸿意拿出一个小时前戊寅的话回应他。 戊寅也转变立场用薛鸿意的原话回敬他:“亲儿子又怎么样,甲辰已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算是亲儿子也该大义灭亲。” “……既然确定要营救,那就趁早准备。”解临渊一本正经地说。他听得出戊寅的态度,也明白戊寅说一不二的性格,更明白解教授所代表的价值。与其费尽心机地阻止戊寅涉险,不如一起努力将危险系数降到最低。 “我想到一个办法。”戊寅骂归骂,该想的招数一点没落下,“找人顶替我。” “找人顶替你??”薛鸿意震惊,“手打个牛丸泡生理盐水里?这,船夫能信吗?” “……” 半个小时后,窝在襁褓里的癸酉出现在办公室中。 他这些天被变异者们轮番猛吸,吸得面黄肌瘦,每时每刻都是一副要羽化升天的表情,薛鸿意就看见一个脸颊肥嘟嘟的小婴儿用一种饱经沧桑的口吻问:“找我做什么?” 戊寅在他面前亮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透明的生理盐水:“胆小鬼,进去,带你找船夫和伊尔报仇。” 癸酉:“……” 第150章 看着眼前跟个牛奶瓶似的敞口玻璃瓶,癸酉先是满脸嫌弃地骂戊寅脑子有病,随后倏然愣了一下,“你怎么会叫我胆小鬼……” 还不等戊寅说什么,癸酉就激动地问:“你都记起来了?” “……”戊寅确实记起了很多事情,但严格而论,这些并不是他的记忆,而是‘戊寅’的记忆。他只是一个跻身于黑暗的旁观者,借着‘戊寅’的眼睛和自言自语观看了一部片段化的电影,知道了过去发生的部分故事,对这段过去没有任何的实感。 那个会天真纯善把名字让出来再为自己命名戊虎的男人,在他真正的记忆中只是一段又一段的声音和想象,一个代表着双胞兄弟的符号。 戊寅这两天恢复记忆后表现出来的兴奋,甚至都不如曾经受过戊虎恩泽的癸酉。 “你很高兴?”戊寅问癸酉。 “当然!”癸酉努力扒拉着手边碍事的小被子,肉嘟嘟的婴儿脸还真为他增添了几分可爱。 “可我以前对你似乎并不好。”戊寅回忆了一下,印象中,癸酉大多数情况下都躲在他的研究员母亲身后,戊虎并没有和癸酉过多接触,甚至还会玩笑地叫他胆小鬼。 听到这句话,癸酉嗔怨地瞥了戊寅一眼,类似于既然知道那你以后还不对我好一点。 “……”戊寅大概明白伊尔为什么对戊虎又嫉又恨了,试想一个连真正的人类都算不上的实验‘小白鼠’,不但拥有他梦寐以求的美貌,还有着强大的人格魅力,好像谁都喜欢他。 也正是这个原因,伊尔才会在成为甲辰之后,补偿性地利用戊虎的容貌引诱他人,发泄自卑,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 船夫挑衅戊寅的事儿很快就落入变异者耳中,这无异于动了变异者们最爱的那块小蛋糕,阿橙一路叫嚣着反了他的了,撸起袖子就进了薛鸿意的办公室,说要找把菜刀一路砍上船夫的炕。 “不需要你出马,已经有人拿刀堵船夫门了。”薛鸿意单脚踩在一只小木凳上,拿着叠资料说。他在前线待了快半个月,作风越来越狂野,刚来的时候还像个刚从军官学校毕业的贵族少爷,还会在石头上垫块布再坐,现在头发乱飞胡茬一把都懒得打理。 “这么说有点夸张,但差不多就这意思。反叛军那边一直在给船夫施压,要求立即处决解载。” “船夫暂时会保住解教授的。”戊寅右手掌心中握着一支玻璃瓶,瓶中漂浮着指甲大小的一颗深红色肉球,他的目光也始终追随着这颗小球,“毕竟他还需要拿解教授来威胁我就范。” 白姐从阿橙身后走了出来,一袭黑色旗袍,蓬松的软毛围脖系在颈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们说。” “确实需要你们帮忙。”戊寅毫不客气地说,“今天傍晚大概率有一场恶战。” 阿蓝和小黑立刻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不就是打架么,专业对口。” “等到夜里还会有一场恶战。”解临渊补充道,“记得白天留存体力。” “……为什么会有两场?”格瑞疑惑。 “因为反叛军内乱,我们要去劝架。傍晚打畸变体,晚上打免疫者,我们是繁忙辛勤的小蜜蜂。”薛鸿意面不改色地说着冷笑话,把办公室里本就入冬的温度又冻低了三四度。 他又在门口接到了下属递来的最新消息,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转过身:“船夫提出将交换地点定在同嘉群岛,时间定在16点整,我们同意了,他总共给出了三座海岛备选,我们会在15点半从中选定一个最终交易的地点,然后将经纬度发给他。” 同嘉群岛这个地名一出,解临渊左眼轻眨,立体岛屿地图三百六十度投影瞬间出现在房间中央,山脉、植株、海洋栩栩如生。 技能过于酷炫,看得好战的变异者们瞬间燃了起来,一群人扒着地图研究地形制定战略,缩放到断树根年轮走向,越讨论越兴奋,搞得好像已经把船夫的狗头摘下来当球踢。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们怎么去同嘉群岛?”解临渊忽然开口,“能够入海的港口全部在反叛军的控制下,照现在这个局势,他们的管控只会更加严格,并且反叛军必定知晓薛鸿意的变异金翅雀存在,会密切监控空中动向,让他一趟一趟地运你们上岛也不现实……” 变异者们:“……” 格瑞这就不高兴了:“怎么回事,要我们帮忙还不准备好交通工具?” …… 晌午十二点,在一处高耸陡峭的悬崖之上,一名又一名黑色身影如下饺子一般从高处一跃而下,翻腾的海浪在礁石上打出白色浪花,瞬间淹没纵深跳海的道道人影。 最后跳进海里的是一个庞然大物,溅起了汹涌的浪花,不一会,两个湿漉漉的狗头从海里冒了出来,复又沉底,划着小狗刨哒哒朝无尽的深海游去。 高空中的机械蜻蜓将实时画面传输到解临渊左眼中,直到确认变异者全部按照约定的地点游去,才乘风返航。 而在临时指挥所总部,解临渊第七次把偷偷缠在他手腕上的变异绿萝解下来,系到装着癸酉的玻璃瓶上面,交给薛鸿意。还不等他交代点什么,变异绿萝就鬼鬼祟祟地想要重新摸回来,结果直接被共生解临渊的戊寅厉声喝止:“老实点,小靓女。” 变异绿萝——你取名真的太难听了!而且我没有性别! “去保护癸酉。”戊寅说,“我这边有解临渊,不需要你。” 变异绿萝暴怒——你没良心你用完就丢!区区人类,哪有我厉害。 戊寅懒得理它,抄起变异绿萝的根在玻璃瓶上打了个死结,然后郑重其事地交给薛鸿意。 后者看着手里的奇妙玩意——诡异蠕动的植物根茎以及疯狂吐泡泡的恶心肉丸,心情十分复杂。 薛鸿意把东西放进了外套内袋,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你就这么确定船夫一定会去现场?” “岛上没有信号,他无法远程监控,你觉得他可能放心地待在老家,等那群不靠谱的手下单独和你交易吗?”解临渊轻笑了一声,“他不是真的傻,不知道手下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样,相反,他太清楚了,所以一定会亲自抵达现场,藏在暗处密切观察交易进程。” “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一定有所倚仗。他难道真以为港口封锁,定在海岛上交易,变异者就过不去了?”薛鸿意皱紧眉头,“有变异者在,他就算在岛上藏一百个畸变体,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说实话,我预感不太好。” “确实有倚仗。”戊寅说,“你忘了实验船四层5号房,泡在营养液里的那名实验体了吗?他一定会把那玩意一并带到岛上的。” “操!”薛鸿意忍不住骂了声娘,“连轴转三天没怎么睡,我脑子抽风了,居然把这事忘了……” 戊寅和解临渊同时朝薛鸿意笑起来,一个戏谑,一个揶揄,左右脸不协调,却是同等的不怀好意,“放心。” 薛鸿意:“……” 薛鸿意对他们的安排十分不放心,但又无能为力,他打开办公室的门,临走之前还不忘阴阳一下解临渊:“行吧,也只能信你们了,若是真如戊寅所猜测的那样,5号房对所有污染者都有吸引力,那我们翻盘的唯一希望就只剩下你了,Z。”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话音未落,指挥所的另一个Z出现在他面前,全副武装的Z1068陆迢调整了一下丛林帽,单边眼罩早被他摘下,露出底下漆黑熄灭的眼眶:“叫我?” 陆迢的这声反问音调是一反常态的开朗,自从和平会议那天过后,他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今日一身迷彩服的他更是重现了当年机械战神前十的风采,神采奕奕。 在陆迢身后,还站着女见习生彭巧儿和变异大猩猩,一人一猩是似乎在房间外候了许久,一直没敢敲门。 “薛队……我昨晚思前想后,画了这副地图给你。”彭巧儿递上一个本子,“我的工作区,休息区,食堂……” 解临渊接过本子,粗略翻看一遍:“画的不错。” 彭巧儿一喜,正打算功成身退,就听见解临渊又道:“既然这样的话,交给你一个任务……” 虞兮正里. …… 15点半,薛鸿意将最终的经纬坐标发给船夫,随后在无人的海岸边勒紧金翅雀缰绳,直线起飞,眨眼便隐入云层中。 与此同时,解临渊在碧蓝的海水中冒出脑袋,目送薛鸿意带着癸酉离去,随后深吸一口气再次没入海中,轻轻摆腿,如同一尾灵活的人鱼,消失在海平线。 南营地临时指挥所办公室内,彭巧儿哆哆嗦嗦地捧着通讯器,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坐在不远处擦枪的陆迢,又看看写字让她别紧张的变异猩猩,焦虑地等待着。 直到四十分钟过后,才有一道沉稳的女声传来:“听得到吗?喂?” 彭巧儿连忙按下通话键:“听得到!我……我是彭巧儿,曾在老师,不,船夫手底下任职两个月,对船上地形比较熟悉,解先生让我来辅助你们。” “你好。”白姐的声音稳稳传来,“我们已成功破坏监控室信号屏蔽器,请告诉我们去往四楼的最佳路线。” “这,这么快?”彭巧儿诧异地说,话音未落,她就看见陆迢擦枪擦得更起劲了,大有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就一枪崩了你的意思。 “不快不行啊。”格瑞插嘴道,“万一船夫耍花样,根本没带解教授去岛上交换,我们早一步把他救出来,小虎小鸡那边就能多一分胜算。” “解教授……?”彭巧儿疑惑地问,很显然,即便被拉来帮忙,但戊寅、解临渊以及薛鸿意都非常不要脸地什么关键信息也没有告诉这个妹子。 陆迢解释说:“就你早上指认过的那张监控截图里的另一个人。” “哦~”彭巧儿点了点头,印象深刻,“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居然是个教授。” “……年轻?”陆迢皱起了眉,“你在说什么,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 “……啊?”彭巧儿茫然地和陆迢对视。 沉默在办公室里悄无声息地蔓延,倏然,陆迢冲到办公桌前,快速翻找出那张打印截图,指向解载的脸:“解教授,我们要救的那个人。” 彭巧儿惊讶地啊了一声:“原来他是好人啊?” “你……”陆迢彻底变了脸色。 彭巧儿也从陆迢的反应中看出了不对劲,错愕地补充道:“我指认的两个月前上船的那个人,就是他……” 第151章 侦察与反侦察都属于解临渊的看家本领,戊寅作为一只脑袋空空的寄生虫,就只管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身体里,陪他泡海里一起受冻,陪他在丛林间一起疾跑奔袭,陪他荒野中埋伏一起被虫子咬。 称得上是可歌可泣的真爱了。 在他们藏匿好身形不久,视线范围内就出现了另一批人,同样也在踩点埋伏。解临渊游刃有余地看着他们忙活,甚至还犹有余力给戊寅点评对方的种种失误。 涉及他的专业领域,解临渊整个人就像是在发光一样,眼底满是自信和傲气,心脏缓慢但有力在胸腔怦动,戊寅甚至可以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 伴随着敌人的出现,戊寅又一次听到了那扰人的超声波。他一声不吭地在解临渊体内缩得更小,默默缓解不适。 解临渊撩开袖子,手臂内侧的皮肤展开,从中飞出四只与真虫无异的机械苍蝇,振着翅翼眨眼间便消失在丛林中。 16点整,薛鸿意骑雀降落,三米长的翅翼掀起一地的落叶与枯枝,他翻身跃下地,警惕地环顾四周。变异金翅雀察觉到什么,不安地叼住他的衣摆,尖声鸣叫。 薛鸿意右手安抚性地摸摸黄金的后颈羽毛,沉声呼唤船夫的真名。 很快,一对陌生男女应声从树后走了出来,戊寅认出他们就是船上领他去四楼见船夫的那对渔民,皮肤黝黑粗糙,沟壑交错。 解教授颤颤巍巍地走在他们中间,除了衣服头发有些乱之外其余都还算体面。 两队人马在相距大概五米左右默契地停下脚步,只剩中年男人继续向前,朝薛鸿意扬了扬下巴。 百米之外,解临渊左眼高倍镜准心清晰地辨认出对方口型:东西带来了吗? 薛鸿意显然没什么交换人质的经验,也不先要求确认解教授的情况,直接毫不扭捏地从怀里掏出了牛奶瓶,动作还分外粗鲁,搞得深红色小肉球在海浪般的生理盐水中来回翻滚,口吐的都不是气泡而是泡沫。 “……”薛鸿意十分抱歉地双手扶正了玻璃瓶。 与此同时,中年男人也从手边拎着的箱子里摸出一个透明容器,顶端的盖子中心有个按键,他往下一按,盖身发出浅淡的莹绿色光。 “放进这里来。”说着,男人将容器抛给薛鸿意。 癸酉也受到了超声波的影响,痛苦地在玻璃瓶里沉底。薛鸿意弯腰拾起地上的容器,黄金越发地焦躁,死死地衔住他的袖口。 “乖……”薛鸿意的指腹在牛奶瓶上摩挲,随后一狠心,将癸酉放进了男人提供的容器里。 无数细密的气泡翻腾在生理盐水中,癸酉瞬间皱缩成原本体型的一半,中年男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器皿中的[核],眼神狂热异常。相比于他们制造的恶心劣质品,真正的[核]鲜活而真实,谁也不会认错。 他看上去已经确认了薛鸿意手中这枚[核]的真实性,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在等待谁的指令。 薛鸿意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意无意地改变站姿,遮挡住容器里的[核]。 解临渊也改变了姿势,他似乎已经有了目标,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色豹子,喉结上下滚动,轻声道:“很快就好,再稍微忍耐一下。” “……”戊寅还以为他藏得很好,没有让解临渊发现他在承受超声波带来的痛楚。 他什么也没有说,解临渊却仿佛已经听到了一般,抬起右手敲了敲左胸口,喃喃着一触即发的恶战之前,最动人的情话:“我什么都能感觉到,因为你在我的心上。” 戊寅终于禁不住笑了声:“肉麻死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收到指令,中年男人下意识地抬了下头,目光投向薛鸿意左后方的一处角落。 就在这一瞬间,埋伏多时的解临渊骤然发难,四枚苍蝇型炸弹同一时间在林中爆炸,左眼中做出标识的超声波传感器尽数损毁失去效能,戊寅只感觉压在身上的重担陡然消失,昏昏沉沉的大脑也清醒过来。 “5号房实验体不在这里。”他生锈迟钝的大脑重新运转,“我们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船夫居然还会打反心态?我们太小瞧他了。”高速移动中,解临渊抽空回应戊寅,“别管了,事到如今只能相信变异者们的随机应变能力了。” “……感觉把他们坑了。”戊寅有点内疚——但不多。 来之前,薛鸿意还问过解临渊没有信号的情况下,他们行动的暗号是什么,那时解临渊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薛鸿意还困惑不解暗骂解临渊脑残,现在这惊天动地的四枚炸弹同时奏响,傻子都能察觉这就是解临渊所谓的行动‘暗’号。 他立刻想要将癸酉从玻璃器皿中取出来,但器皿竟然已经在他把癸酉放进去的那刻自动上锁,薛鸿意找不到打开的方法,只能先暂且往金翅雀鞍上的袋子里一搁,然后在心底默默敲木鱼求癸酉原谅他。 “你——”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手指着薛鸿意的脸,又反手指向女人,“杀了他!” 话音未落,一条深绿的根茎就甩上他的嘴,勒了两圈之后又反身甩向女人,先是缠紧对方的双手,再是团团裹住抵着解教授后背的手/枪,很快,一只碧绿带叶的粽子出现在二人眼前。 薛鸿意快步冲上前,将解载保护在自己身旁,“您没事吧?” 解教授大口喘息着点点头,“我没事,小虎呢?” “放心,他和解临渊去追船夫了。既然他们引爆炸弹,一定是已经发现了船夫的踪影。”薛鸿意转过身,看向挣扎着扯开绿萝根茎的男女。 男人还没有蠢到家,很快就想到办法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见到火苗,即便是变异绿萝也有点怂,讪讪地不敢再靠近男人。 这个时候,埋伏在周围的打手们一股脑冲了上来,中年男人也因此有了底气:“薛队长,你该不会以为有只会飞的变异鸟,我们就真拿你么办法,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吧?” 薛鸿意环顾一圈,直至剑拔弩张他也未曾感受到戊寅口中那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吸引力,要么是5号房实验体对变异者无用,要么是那玩意还留在船上,戊寅被船夫摆了一道。 但不管是何种结果,对他来说都是个好消息……薛鸿意狞笑着抬起脑袋,污浊的眼球肿胀凸出,黑色的蛛纹血管自眼角分裂,逐渐蔓延至整张脸,一路延伸没入领口。 中年男女瞬间大惊失色,薛鸿意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轻轻推了下金翅雀黄金,下一刻,人就已然出现在中年男人的背后,一刀刺入他的后颈。 黄金拍拍翅膀,用脑袋拱着解载的腰,鸣叫示意他坐到自己后背上,想要带他离开。 “小鸟,带我去找戊寅。”解载焦急道,“我有事要告诉他。” 黄金——回去再说啦,老朋友不要在危险的地方逗留 “很重要的事,必须立刻告诉他。”解载握紧缰绳,“拜托了。” 黄金——哎,真是的……坐稳了啊。 黄金——等下,你怎么也能和我交流了?怎么谁都能和我交流,就小红那个傻子听不懂我的话? 解载没有说话,只是用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金翅雀后颈的羽毛,“快,帮我找到戊寅。” …… 南营地临时指挥所内,彭巧儿焦虑地捧着通讯器在求神拜佛:“怎么办啊,他们进到四楼之后说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话之后就没声了……是不是中埋伏了?” “冷静。”陆迢劝慰彭巧儿的同时也在警告自己保持冷静,“变异者的实力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强大,更何况那是一支足有五人的变异者小队,还有一头变异双头犬接应,除非……” “呜呜呜!”大猩猩急得顾不上纸笔蹦出了母语。 “除非小虎判断失误,”陆迢捏着山根,“5号房的实验体还在船上,所以白姐才会在抵达四层之后失去联络,他们被迷惑了。” “这……这,”彭巧儿头大如斗,“这本来还想让他们截个船去同嘉群岛通知薛队,小心解载,那现在怎么办?陆哥……都怪我当时没说清楚。” “不怪你,是我们想当然了。”陆迢沉着眼睛,他们将严光誉理所当然地等同于甲辰,却没有意识到彭巧儿怎么可能在两个月前看到寄生了严光誉的甲辰。 他恨恨地咬着牙,如果他还是全盛时期的Z1068,他就完全可以像解临渊一样,一路游到同嘉群岛,而不是只能待在大后方,无能为力。 大猩猩呜呜叫着捶起了胸脯,从沙发上跳到办公桌上,又抓起纸笔一阵涂抹,彭巧儿捡起来仔细辨认上面扭曲的字迹,忽然读懂了大猩猩想说的话,她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接着,她突然豪情满怀地一拍桌子:“陆哥,变异者不行咱们行,咱们去抢船吧!” “你疯了。”陆迢不留情面地评价。 彭巧儿:“……” 彭巧儿不服气地大声嚷嚷:“我们有变异动物啊!猩猩!三尾狐!三眼熊!还有……呃,猫啊,狗,小刺猬……” 陆迢很不想承认这群渣渣的战斗力都是变异动物中的耻辱,或许是因为有个比他更急的人存在,他冷静了许多,喝了口冰凉的水,他忽然有了想法:“或许真的可行……” 说着,他抬头看向彭巧儿:“船上除了船夫的人、我们的人,还有另一个不怀好意的阵营。” 大猩猩嗷嗷点头,示意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免疫者反叛军。”陆迢语速越来越快,“他们和船夫之间只会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可能团结一致,不然船夫不会把大本营安插在船上,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试想,你的盟友独占着一项不为人知的秘术,可以操控畸变体,即便他也是免疫者,暂时是你的盟友,你会安心吗?更何况,他们现在还起了冲突。” 彭巧儿激动起来,踌躇满志地握着拳,“一旦挑起动乱,反叛军说不定会浑水摸鱼,帮我们一起把乱子越搞越大。” “走。”陆迢扛起冲锋枪打开了房门,“去制造点导火索。” …… 苍蝇炸弹爆炸的瞬间,解临渊瞳孔锁定的那处草丛发出了轻微的抖动,但这并没有用,没有人能在这种距离下逃脱Z1932的掌心。 真正的船夫要比电子屏幕中的他更加苍老,跟随保护他的五名打手就像是纸糊的一般,眨眼之间就消失在解临渊的火力下,然而他射向对方的子弹却被一面可以任意化形的手臂轻松挡开。 银发、红瞳,机械战神。 船夫意识到反叛军的情报有误,曾经出现在钟塔顶端一枪射穿科研旧址女神像的人,就是眼前这名身体状态处于巅峰期的高级Z系列机械战神,并非所谓已自毁的废人。 怎么可能……这群比畸变体还要恐怖的怪物明明已经在北营地的内斗中尽数报废损毁了,这世上已经没有完好的高等级机械战神了…… 船夫被解临渊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尽头,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悬崖,猛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类似于传感器的东西,疯狂地按着上面的按钮。 解临渊第一反应这是对戊寅不利的东西,但任凭船夫怎么按,跻身于他体内的戊寅都没什么反应,甚至发出了和他一样的疑惑:“这老家伙在干什么?” 船夫也在这时意识到不对劲,他露出被人戏耍恼羞成怒的表情,恶狠狠地扔掉了传感器。 读情绪头号种子选手戊寅秒懂:“看这样子,他好像是被甲辰卖了……说起来,甲辰呢?” “大概率在船上。”解临渊推测,“会不会他的目的实际和5号房实验体有关?” “很有可能,不然没法解释船夫为什么不带5号房实验体来交易现场,否则哪可能让薛鸿意这么自在……”戊寅说,“就是不知道甲辰到底用什么理由说通的船夫。” “只能怪他蠢了。”解临渊都有些嫌弃眼前的这个对手了,刚愎自用,这么简单就被甲辰玩得团团转,关键就是这样一个蠢人,竟然阴差阳错地令全世界陷入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当中。 一阵振翅声破空而来,鸟鸣在头顶响起,船夫还异想天开地打算趁机逃跑,被解临渊当场逮捕。 解载从金翅雀背上缓缓爬了下来,“解临渊,太好了,看见你们没事。” 第152章 悬崖边的风很大,吹得满头银发的解载步履维艰,金翅雀展开一侧羽翼为他挡风,解临渊也快步走到他的身边,用右手搀扶住他。 解临渊的左臂化作了一条锁链,把船夫从头到脚捆得结结实实,让他脸贴着地屁股抬起,颜面尽失,最多只能在地上蛄蛹。 “教授,您没事吧?船夫和甲辰有对您做什么吗?”解临渊关切地问,“这里很危险,您不要靠近。” “他们没对我做什么。”解载顶着风颤颤巍巍地喊道,“是我老糊涂,还指望着一承念着父子情谊浪子回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这是哪里的话?”说完这句客气话之后解临渊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因为他觉得戊寅很可能会在这时候回上一句:确实。 戊寅也确实下意识要回确实,如果不是解临渊提前走位给了他张嘴压力的话。 “我想我们需要对个暗号,以防您被寄生。”解临渊谨慎地说,“解教授,您应该不至于把暗号都告诉了您的儿子?” 解教授露出窘迫的表情:“我只是糊涂了一点,但还不是痴呆。” 解临渊浅淡地笑了声:“所以……绿萝的名字是?”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问题。”解教授为难地叹口气,“小靓女。” 无论是从反应还是答案来看,都是货真价实的解载,戊寅放松了警惕,偏题地在解临渊脑海中问:“难道这个名字真的很难听吗?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表情。” 反正不好听。解临渊高情商地保持缄默。 “我有话要问他。”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解载面容严肃地指着船夫说。 “回去再问吧,这里风大。”解临渊劝道,“您先让金翅雀带您离开,我马上要去帮薛鸿意,没办法顾着您。甲辰又一直没现身,船上情况不明,到处都很危险。” 解载充耳不闻地继续朝船夫走去,看上去意志非常坚决。解临渊也不好对他动粗,只好快两步把船夫从地上拎了起来,提溜到解载面前。 等看清面前这名老人的脸,蓬头垢面的船夫双目中瞬间蹦出仇恨的火焰,啐掉口中沾上的土:“老不死的——” 话音未落,尖锐刺耳的啸叫声骤然卷土重来,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戊寅大脑,他意识恍惚,令解临渊也猝不及防地心尖一悸。 “戊寅,你怎么了?”解临渊急切问。 他看到身侧变异金翅雀也不安地振翅啼鸣起来,第一反应是船夫的援军找到了他们,并且启动了备用的超声波传感器,“黄金!” 不等解临渊得到回应,眼角一抹亮光闪过,他下意识地躲避,却没想到攻击并非朝他而来,一把锋利的尖刀以不容置疑的力度没入了他身前人的心脏。 利器撕裂皮肤血肉的声音响起,船夫半弓着腰,呜咽一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愣怔地抬起头,见到解载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纵深的皱纹底下,是一双全然不属于年迈者的眼睛,森冷、轻蔑又不屑地盯着他。 视线再往下移,是一把完全没入他心口的匕首,深红的鲜血迅速在棉衣上晕开,解载双手稳稳当当地握着刀柄,将刀刃用力侧转一圈。 船夫口中瞬间溢出了大股大股的鲜血,他的眼底露出诧异和对死亡的恐惧,眼珠无力地转动,走投无路地向解临渊求助。 解临渊也被解载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到了,可他现在只有一只手,无法及时阻止解载接下来抽刀的动作:“教授!教授,他还不能死,实验岛的具体地址还没有问出来!” 解载充耳未闻,冷静地将刀抽了出来。 “救,救我……”船夫声若蚊讷,因为大量失血全身虚软无力,解临渊紧紧搂着他,快声逼问:“实验岛坐标!告诉我。” 船夫瞳孔逐渐涣散,嘴唇不甘地动作着,死到临头还在讨价还价:“先,救……救我……” 戊寅此刻也是和解临渊同等的错愕,但电光火石之间,深埋在潜意识中的第六感牢牢地扼住了他的咽喉,颤栗的电流和无尽的声波痛苦笼罩在他全身,戊寅不受控制地挣扎着,从理智缝隙处挤出微弱的催促:“快走,快走!” 神经电流噼里啪啦地在身体里炸开,解临渊遵循本能的判断力果断扔掉还留有一口气的船夫,捆缚住对方的锁链也在同一时刻听从他的意念,如蛇一般快速在浸满鲜血的衣服上游动,金属首端迅速改变形态,朝着解临渊空当的左臂处飞去。 但就在这时,一只遍布皱纹的手掌盖上了他的肩膀,只听清脆的一道金属伸缩扣响,解临渊猛地朝左肩看去,只见一枚甲虫形态的传感器吸附在他的肩头,四周伸出细长的尖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金属臂中。 摩擦的电火花簇的一亮,解临渊高速运转的左瞳应声熄灭,变成漆黑的屏幕,飞到一半的金属锁链失去指令,保持着化形中途的奇特形态瞬间变成随处可见的笨重钢铁,朝地面沉沉落去。 解临渊现在还能有什么不明白,他骤然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一脚踹开了解载,单手扣住锁死在他肩上的金属异物,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被他踹飞出去口吐鲜血的解载。 “……伊尔?” 解载年迈老衰的身体如同失调的机器,诡异地颤动着,只有一颗脑袋,格格不入地和肩膀呈九十度抬起,眼球暴出,黑色血管从眼角飞速蔓延,唇边勾起一个邪恶的笑容:“太晚了哦,Z1932。” 解临渊右手从腰间旋出手枪,咬开保险,但就在瞄准解载即将按下扳机的那一刻,他感受到食指上微弱的阻力,以及戊寅压抑着极大痛苦的声音:“别……杀,那是解,教授……” “戊寅!” 在他的呼唤声中,解临渊听到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 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会让戊寅发出这样的声音。 在这一刻,解临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 他手里握着枪,弹匣里填满子弹;他腰间别着刀,刀刃吹毛立断; 他自认所向披靡,为杀伐屠戮而生,但恋人就在他身体里惨叫,他却无能为力。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敌人在用什么手段折磨戊寅。 解载的眼角流出了黑色的污血,顺着皱纹落下,如同两行泪,“你为什么要逃走呢?留下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营养液里……多寂寞啊。” 他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也轻了下去:“戊寅,终于是完整的了。” 一瞬间,解临渊耳边静得可怕,胸口那种沉甸甸的充实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灌了风的空荡。 戊寅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他睁着酸痛泛红的右眼,在每一片枯叶,每一寸泥土上寻找。 “黄金,黄金……”解临渊看向不停晃动脑袋驱逐超声波的金翅雀,“他在哪?你能感觉的到吗?” 金翅雀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发出痛苦的哀鸣声。 解临渊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地面,在那里,解载胸膛缓慢起伏,身体不停地抽搐,呕出鲜血。 他的眼神不再是方才的阴毒快意,只剩下沧桑、悔恨、愧疚与无尽的悲哀,这才是真正的解教授。 解临渊缓缓走过去,在他身侧跪下,“……解教授。” 戊寅居然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分出最后一丝力气阻止他开枪,因为他知道如果解临渊开出这一枪,就等于是他亲手杀死了赐予他姓名的恩师。 解载张开了嘴,黑污脏血不停地涌出,“家……” 解临渊俯身下去,侧过耳朵。 “家……” 眼角的黑血不断流下,解载瞳孔越发浑浊,他用力睁大,想要看清解临渊的脸:“……家,我家。” 解载就这样大睁着眼睛,逐渐停止了呼吸。 解临渊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解载已经死了,他竟然和真正的解教授只有两面之缘,第一面对方给他一个名字,第二面对方给他一个遗愿。 不远处,船夫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不甘地倒在地上,临死都是难以置信。 解临渊夸过戊寅料事如神,说他总是什么都能提前猜到,可他这次失算了——甲辰不是伊尔。 就是这唯一的一次失算,让他跌落深渊。 …… 陆迢搭着救生艇紧赶慢赶地冲到同嘉群岛,一路上都在祈求自己能赶上,靠近岸边的时候甚至等不及泊船,直接跳下海朝岸上游过去。 湿漉漉地踏着尖锐的礁石走了两步,他就看见薛鸿意横抱着解载的尸体,金翅雀缩头缩脑地走在旁边,身后遥遥跟着沉默的解临渊。 陆迢大大松了口气:“可以,可以可以!好样的。” 他还以为气氛低落是因为他们发现备受信任的解教授竟然是内鬼,受到了打击,于是快步走过去,想要转移话题打破冰封:“薛队,解临渊,有个好消息,你们肯定想不到,北营地反叛军内部竟然积怨已久,我们稍微起了个头,说船夫不在船上,免疫者那边就沉不住气直接攻上了实验艇,现在船上一片混战,狗咬狗乱成一团。 白姐他们也没事,刚上四层的时候确实都受到了5号房的蛊惑,失去了联络,但等我上船的时候他们已经清醒过来,及时撤退了,我让他们不要贸然上四层,伺机而动。” 他说了一堆话,薛鸿意却没什么反应,陆迢疑惑地看看他,又望向了不远处的解临渊。 这时,陆迢才猛地察觉解临渊的左眼不停地跳闪,几次过后又彻底熄灭。 “怎么回事?!”他错愕地问。 薛鸿意叹口气,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陆迢瞳孔收缩,不可置信地和薛鸿意对视:“……这,怎么可能?” 他大脑飞快运转着:“不可能,我不相信小虎那么容易就死,他会寄生,我从见过像他那样匪夷所思的生物……他一定还活着,伊尔把他带走了,伊尔会把他带到哪里去?” “实验岛。”解临渊说,“伊尔只可能去那里。” “那我们也去啊!” “我不知道岛在哪。”解临渊的左眼再次跳闪,又不甘地熄灭,“唯一知道坐标的船夫已经被伊尔杀了。” 陆迢张了张嘴,似乎意识到什么,但还是狠下心欺骗自己道:“肯定还有别人知道,实验艇上还有那么多人。” “……” “你别这样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啊!”陆迢朝解临渊怒吼道,“你不应该是杀气四溢,发誓找遍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座什么岛找到吗?” 解临渊眼角瞬间泛红,咬紧了牙关:“我没办法,我没有办法,68,他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折磨戊寅的,而我只能听着,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 “有办法,一定有办法。”陆迢冷静下来,他走到解临渊面前,单手捧住他的脸,“看着我,解临渊,会有办法的,你还有我们,就算你没有办法,我们加在一起也一定会想到办法。” 薛鸿意将解教授的尸体固定在金翅雀背后,缓步走到他们身边,张开双臂,给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拥抱:“先找人解决你胳膊上的这个东西,解临渊,放心,有我在,整个南营地都是你的后盾。” …… 在一片空寂之中,戊寅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的房间比上次他这样睁眼的时候还要空旷,一望无际的白。 戊寅环视一圈,猝不及防地在身后看到了一名陌生男人,而且对方好像一直坐在他身后,目不转睛地看了他许久。 “……你是谁?” 男人意味深长地动了一下眉毛,没说话。 戊寅看他有点熟悉,脑海中忽然冒出一段画面,有个男人拍打着实验室的玻璃门,朝他大吼着什么。 “……癸巳?” 这个名字令男人有些惊讶:“你居然认识我?” “我为什么不能认识你。”戊寅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观察四周,“这里是哪?” “……你和戊寅差别好大。”癸巳露出几分不满,“和戊寅形容的也不一样,他说你很乖,很可爱。” 这下换戊寅朝他挑眉了:“他说我很乖,很可爱?” “还说他在夜里害怕得偷偷哭的时候,你会故意动两下安慰他。” 戊寅对这事毫无印象,还觉得很离谱,真实情况非常可能是他嫌戊虎哭得太吵了,恶狠狠地踹他两脚示意闭嘴。 第153章 到底是踹还是安慰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戊寅只关心:“这里到底是哪儿?” 他想要走到房间的尽头,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真实意义上的边缘,完全是一个虚空的环境,无论怎么走都是还在原地。 这令戊寅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猜想:我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癸巳坐在地上,目光追随着四处摸索的戊寅:“别乱折腾了,过来陪我说说话,你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吗?” “无聊不会出去吗?” “我要是出得去我还会在这里无聊吗?” “……” 见戊寅用非常不满的眼神盯着他看,癸巳叹口气:“这里是[核]。” 这句话果然有用,戊寅不再把他当做空气,而是快步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核]?谁的核。” “你的[核]。”癸巳说,“你失忆了?伊尔寄生了你的[核],忘了?” 戊寅当然没忘,那么刻骨铭心的经历,如同几百道激光同时照射在他最为脆弱的[核]上,痛到戊寅叫得像过年待宰的猪,还是当着解临渊面前,非常丢人。 想当年,他神秘优雅、变幻莫测,一举一动都带着难以捉摸的魅力与无与伦比的强大实力。 现如今,他本体长得像麻辣烫里的肉丸不说,还笨得离谱,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实则被随意拿捏。 “……你怎么知道的?我被伊尔寄生这件事。”戊寅问。 “听得到。”癸巳说。 “……”戊寅的暗杀名单上又多了一颗肉球。 癸巳并不知道自己的球命已经被惦记上,他随手朝上空的虚无处指了指,“到了夜里,这里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伊尔和戊辰早就商量要搞死你,我还奇怪怎么一直没得手,甚至还异想天开你是不是反杀了他,没想到,只是死晚了点而已。” “戊辰?”戊寅疑惑,“戊辰是谁?” “寄生两个月之后意识被挤出去的那个[核],……这事还是你,不对,还是‘戊寅’告诉我的。” “‘戊寅’怎么没告诉我?” “……”癸巳不是很想知道两只戊寅之间的恩怨纠葛,他继续解释戊辰的事:“戊辰被宿主排斥之后,[核]经过手术取出,本来是要销毁的,但是伊尔把他留了下来,后来他就一直待在伊尔身边,帮伊尔推轮椅,清创,干些杂活……长得瘦瘦小小,鬼鬼祟祟的,像一只地精。” 戊寅隐约对这个人有了点印象,“……你还知道什么是地精?” “我当然不知道,这个形容词也是你……也是‘戊寅’告诉我的,我记下来了。” 戊寅提议:“为了方便区分他和我,以后我叫戊寅,他叫戊虎。” “呜,呼?” “他给自己取的名字,我也觉得很难听,但是尊重他人意见。” 癸巳:“……好的吧。” 解决完称呼问题,戊寅皱起眉开始分析:“也就是说,动物园里的龙先生甲辰其实是戊辰?而伊尔一直是解教授解载?载,年,Year,伊尔??” 癸巳摇了摇右手食指:“伊尔是解载的儿子,解一承。” 戊寅捂住脑袋:“我有点乱。” “我知道你很乱,但你先别乱。”癸巳幸灾乐祸地说,“你只要理清楚,幕后主使是解一承,化名伊尔,他出生起脸上有一块巨大的胎记,为了祛除胎记不慎全身重度烧伤,然后便有了这项寄生实验,他窃走我的[核]之后,寄生了他的父亲解载,并且将戊辰更名为甲辰,充当替身,用来迷惑一些自作聪明的寄生虫。” 戊寅:“……” 戊寅不服气:“戊辰不是非常恨伊尔的吗?为什么反而会去帮他?”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知道吗?” “……懂了。” 或许,戊辰总是被伊尔命令着,在某一处角落停下,窥探着光源下的戊虎,羡慕、嫉妒、恨意,取而代之,复杂的情感逐渐从伊尔的胸膛弥漫出去,不知不觉也缠紧了总是和伊尔看着同一幅画面的戊辰。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低廉下贱的实验体,待遇却截然不同?凭什么大家都喜欢你,而我却只能终日和一个喜怒无常腐烂恶心的家伙待在一起? 戊寅不再继续代入戊辰视角,毕竟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可怜一些:“所以我已经死了?” “没死。”癸巳,“但和死了差不多,等死。” 戊寅也跟着他一起在地上坐下,就听癸巳继续解释道:“伊尔寄生你,霸占你的[核],原理就是把你的意识挤到[核]的角落,锁住,隔绝你对外的感知,他成为[核]的主人。” “你的[核]也是这么被他抢走的?”戊寅还记得癸巳是第三十号,完美[核]的主人,伊尔的首要寄生目标。 “对啊,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清楚。” 戊寅思索了一下,问:“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按道理,他现在转而寄生了我,你的[核]不就解放了吗?篡位者离开,你复辟了。” 癸巳注视着戊寅的眼睛,忽然没头没尾地笑着评价道:“虽然你和‘戊寅’性格迥异,但你们都挺可爱的。” “……” “我的[核]……”癸巳转回正题,“你只要想一下为什么他会放弃我的那颗所谓完美[核],转而去寄生你这枚不完美的[核],就该知道我的[核]已经废了。” 他比出一个捅心口的手势:“我给自己的[核]来了一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戊寅眼前忽然闪回了数张画面,冲天的火光,断壁残垣,烟雾缭绕,鼻尖似乎再一次萦绕起那种焦糊混着血液的味道,耳边也响起了无数惨叫声。 癸巳的语气轻松,把自杀说得就像吃饭喝水那般简单,但戊寅却再清楚不过,他的求生欲很强,除非是绝境不然癸巳不可能自杀。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癸巳怅然地笑了下,“那是因为我已经被他融合了,他彻底地吞噬掉了我,就算我的[核]还是好的,我也走不了了……我的意识还活着,但也永远只能活在这方寸之间。” 戊寅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会想说声节哀顺变安慰他,但癸巳不知道是料到了他会说这句话还是什么,提前打断:“不用安慰我,你也快了,过段时间你也会被他彻底吞噬,就像我一样,挺好挺好,以后的永生路上有你相伴,我也不孤单。” 戊寅:“……” 戊寅噌的站了起来:“我才不要和你相伴,到底怎么才能出去?” “我要是知道,至于困在这里直到被他彻底吞噬吗?”癸巳非常咸鱼地原地躺了下来,“我只能告诉你,从内部出去是没可能的,反正我没发现可能。” “也就是说,从外部破解还有机会?” “不知道。”癸巳翻个身,声音闷闷的,“我又没有朋友,没有人会帮我从外面想办法,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 “……”戊寅盯着他落寞的背影看了一会,走上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起来,是不是一个人待久了没人说话,所以成天胡思乱想。没事做就过来继续给我解释来龙去脉,当初我们怎么逃出来的,还有,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寄生,解一承这个大孝子为什么偏偏就要寄生他亲爹?” “我怎么知道?我只有夜里可以隐约听见外面的声音,伊尔又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 南营地临时指挥所。 愁云惨淡都很难形容此刻的凝重氛围。 小小的办公室里,癸酉躺在玻璃瓶里晕晕乎乎地吐泡泡,整颗球软得像一坨年糕; 殿下两颗狗头都快哭肿了,绿萝也哭得枯了一大片,一直在掉叶子,庚午在旁边绞尽脑汁地安慰它们; 变异者们挤坐一团,计划已经从一人一艘船地毯式搜查,商量到不如直接干一票大的抽干大洋的水。 隔壁房间里,解临渊上身只着黑色的工字紧身背心,薛鸿意找来的技术人员在观察解临渊手臂上的机器甲虫,而公主在旁边踱步,脚垫踩在瓷砖上,哒哒作响,她提起前爪在随身携带的键盘上敲下一排字,接着在触摸屏上点击人声朗诵:“你再复述一遍,解教授临终前对你的遗言。”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公主薛鸿意都觉得像是看到他高中时期的教导主任,他被145的智商压制得一声不敢吭,只抬起眼珠,目光在公主和解临渊之间左右来回。 “他说,家,家,我家。”解临渊笃定地答复。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有些奇怪,”公主再次快速打字,播放:“‘家,我家。’这似乎并不是在表达他死后想要回归故土的遗愿,而更像是一种提示,提示我们去他的家,他家里肯定藏着什么想要我们知道的秘密,你们认为呢?” 这显然是一种全新的思路,是被戊寅失踪扰乱了理智的解临渊未曾想到的角度。 陆捌更是恍然大悟:“对,有道理!”他看向解临渊,“不然教授为什么不说‘回家’,而说‘我家’。” 公主叹了口气,打字播放:“这么浅显易见的提示,居然还要我一条狗来教你们。” “就算是狗也是最可爱的狗狗。”薛鸿意拍拍公主的后背。 没成想即使是智商145的双博士学位变异犬也会喜欢听人类的夸奖,公主竟然被夸一句可爱之后就很高兴地摇起了尾巴。 既然有了解题思路,解临渊的心也就随之定了下来,好歹不像前几个小时一样,一旦耳边安静下来,脑子便被各种糟糕的想像充斥:“解教授的家在哪?” “我去问。”薛鸿意行动力满分,话音未落就出了门。 …… “是不是入夜了?”戊寅忽然从地上支起上半身,“我听到声音了。” “幻觉吧。”癸巳眼睛也不睁,“我以前孤独得要死的时候,也会时常幻听。” “不要再卖惨了,我真听到说话的声音了。”戊寅站起身,一片虚无之中他也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只好努力地竖起耳朵辨认…… ——谁允许你用他的仿生体?你也配? 这句话的声音很大,吐字清晰,癸巳也听到了,他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和戊寅对视一眼,也加入了偷听的队伍中。 ——为什么不能用?不好看吗,你不是最喜欢这张脸了吗? ——戊辰,你找死,出去一趟,你胆子变肥了,跟我顶嘴?! ——你本来就没打算继续留我,不是吗?等到了岛上,你取回戊寅的本体,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不是吗? 冗长的沉默过后,率先软下语气的竟然是伊尔。 ——你别多想,戊辰。你知道的,当初癸巳联合戊寅策反,催生数批仿生体同时成熟,我就是没有准确辨认出里面谁是戊寅的本体,才让那群寄生体意外出逃,差点害得我功亏一篑,所以我才会这么敏感,是我口不择言了。 ——我知道的,先生。谁都会背叛你,但我绝对不会。 …… 晌午,改装越野车在一片废墟之中停了下来,车头和轮胎上遍布污染者的血肉,车窗也溅得都是赃污。 小黑和阿蓝率先跳了下来,环顾四周:“是这儿吗?哪还有什么房子啊?” “就是这里。”解临渊左瞳中密密麻麻都是数据,他跳下车,准心锁定眼前一排碎砖烂瓦,“消失在北营地政府军与反叛军战争之中的,解载的故居。” 这两天,薛鸿意带来的那批所谓的南营地机械工程巨擘,对于解临渊手臂上小小的干扰器集体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变异者们看不下去,直接分别跑去北营地政府军和反叛军里面,把曾经机械战神负责团队仅剩三颗火种全虏了回来,摁着头让他们拆,拆坏了就去死。 这个‘死’字说得十分铿锵有力,阿橙边说边给他们上演了一出生撕污染者。 在这样振奋人心的激励下,三位火种仅用2个小时就为解临渊拆掉了甲虫干扰器,顺带还贡献了解载也参与过机械战神研究的消息,这枚干扰器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当然,得知Z1932存在的火种们也休想再回家,全被薛鸿意拐去了南营地,换个东家继续发光发热。 解临渊认得其中一枚火种,是一名曾经仗着身份趾高气昂的年轻人,性骚扰过女性的Z,还提议给Z加性功能。时过境迁,二人身份调转,变成了对方胆颤心惊地跪在他的脚下祈求原谅。 解临渊忽然想到戊寅曾经玩笑地跟他说,再一次回到北营地,一定要狠狠打那些欺凌你的人的脸,但他现在却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致,只摆摆手,让薛鸿意赶紧带他们滚。 有了战神数据系统,接下来的问题就好解决很多,不过半小时解临渊就锁定了解载的居所,驱车前往,得到了一片残垣断壁。 雷达扫过,不出所料,他在废墟之中发现了一间地下室。 一众人兴致冲冲地寻起了地下室的入口,殿下两颗鼻子都贴在地上嗅,结果半天遍寻不得,暴脾气的变异者们直接徒手干了起来,打算就地挖一个通往地下室的通道。 陆捌赶紧阻止他们:“没必要好吧,冷静点,别把地下室里的东西弄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又给弄断了,你说对吧,解——” 然后他就看见解临渊左臂已经变成电钻在突突了。 陆捌:“……” 幸好,还有一根绿萝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黄绿相间的叶片点点他的手,接着拽他走到半百米之外的一道下水口旁边,陆捌蹲下看了眼,回过身:“找到了,这边!” 第154章 地下室内,解临渊看到了解教授真正的字迹,潦草简略,公式缩略到即使是公主辨认起来都有些困难,甚至笔记本里还夹着两张简笔画,还会记录晚饭吃了什么,泛黄的纸张都上了年纪,记录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寄生实验的理念雏形竟然最先出自于解载,他的妻子,即解一承的母亲常年受癌症疾病困扰,痛不欲生,于是解载想要通过某些手段将妻子的意识移植到一具健康的身体中。 可惜的是他的妻子病情愈来愈重,在寄生实验中期便撒手人寰,解载痛失所爱情绪低迷,再加上实验进度受阻,也失去了继续研究的动力,实验便由他的儿子解一承接手。 对于儿子的所作所为,解载全程知晓,包括实验岛在内,并且在这十多年间不间断地在给解一承提供技术支持。 电脑里的加密文件中屡次提及了解载矛盾的态度,他知道解一承的实验涉及违法犯罪,但他理解儿子的行为,心疼儿子,缺少母爱,又数次因为容貌遭受欺侮。 他身为父亲,做不到大义灭亲,只希望解一承的报应都落在他身上。 所以当灾厄污染降临之际,他观察过污染者的发病情况之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件事和解一承的寄生实验联系到了一起。他尝试着和实验岛获得联系,但解一承却失踪了。 直到一年前的某一天,‘解一承’回来了。 解载在日记里写道:解一承如愿了,他寄生在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身体里,他非常喜欢这具新身体,我第一次看他这么高兴。 看得出来,此刻的解教授也在为儿子高兴。 两个月后,日记内容变得紧张:一承瞒了我很多事,他寄生的是一枚已经损坏的[核],机能紊乱,这会让他不受控制地去寄生别人,被他寄生过的宿主无一例外会呈现被污染的状态,然后迅速死亡。 他喜欢的那具身体也报废了。 军队并没有怀疑上我们……但或许是迟早的事,他们如果仔细搜寻,就能发现这些尸体和污染者的区别。 一承跟我解释,[核]的状态正在趋向于稳定,很快他就能长时间寄生同一个人。但我觉得他肯定还有事瞒着我。 又是一个月后,日记更新:一承目前的[核]功效撑不过一年,他必须在这颗[核]彻底死亡之前,找到下一颗供他寄生的[核]。 最后一条日记更新在半年前,非常简短,开头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是解载的妻子,剩下的就只有一排省略号。 冰冷无言的字符下,解临渊却能想像半年以前,解载或许在书桌前枯坐了一整个下午,他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推断到了一个让他说不出一个字的结论,于是便什么也没有在日记中留下。 殿下像开肉罐头一样咬开了一个保险箱,里面细细簌簌掉出来几个文件袋,变异绿萝小靓女迅速风卷残云地把绕线解开,抽出里面的文件,一条根茎托举一沓别针整理好的纸张,摊开铺平,好似是在公主面前展开了一面参差不齐的超大电子屏幕,每一个叶片都在呐喊着:看看我,看看我。 作为一群五大三粗的菜刀队里唯一的知识分子,公主恨不得像她的儿子和老公一样多长几颗脑袋,所有人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凑到她面前问这是什么东西,用来垫桌角的废弃旧报纸都不敢直接扔掉,公主吐着舌头,绞尽脑汁地分析着,直到殿下又叼来一叠文件,“……这是超声波?” 这个关键词令解临渊瞬间抬起了头,他的左瞳目前还处于扫描模式,所有存在于这间地下室的文字都会过一遍他的系统,摘取所有地名,再从中判断解载留下的资料里是否有实验岛的具体坐标。 薛鸿意也凑了过来:“是船夫手里那个特殊频率的超声波吗?害得癸酉现在都没缓过神来,黄金回去也吐了。” “我不确定。”公主面容严肃,一字一句地翻阅着文件上的数据,“船夫的超声波又是什么频率?” “我去问问,看看能不能搞个传感器过来。”薛鸿意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正在这时,解临渊忽然出声拦了下他。 他猩红的左眼从人类瞳孔转变为一面空白的窗口,中间是一条随着心跳跳动的长直线,很快,规律波动的长直线出现变化,变异者们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殿下和公主都齐刷刷地盖住了耳朵,屋外,金翅雀黄金yue的一声,再一次吐了出来。 公主痛苦地叼住超声波文件,打字翻译:“这个大概率很重要,戊寅受影响,可伊尔却没反应,其中肯定有问题,我拿走了,你们继续。” …… “你不是说外头有人,肯定会来救你吗?”癸巳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人呢?怎么还不来?再拖一会,伊尔可就上岛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人来。可能以为我死了,马不停蹄地改嫁了吧。”戊寅说。 目前已经是他们第二次听到外界传出的人声,代表又过了24小时,来到第二天的夜晚。 从伊尔和戊辰断断续续的交流中可以判断,他们的交通工具是一艘智能驾驶的微型潜艇,因为海底没有日光,所以他们会在白天上浮确认路线和进食,其余时间都在海底赶路。 除此之外,他们还获得了一条有效信息,在戊寅和伊尔在同嘉群岛对峙期间,戊辰之所以没有出现,是去和免疫者反叛军做了交易,以5号房的存在和具体方位交换了他们目前乘坐的这艘微型潜艇。 反叛军们也不负众望,当时伊尔还没来得及寄生戊寅,变异者们还在船舱四层被迷惑得今昔不知何昔,他们就已经非常效率地潜进船夫实验船上把5号房实验体的供给断了,营养舱给炸了,还阴差阳错地救了变异者们。 今天中午,戊辰收到消息,5号房实验体已经彻底死亡,再加上‘解载’的离世,灾厄污染疫苗研制计划中道崩殂。 这种关乎于全世界生死存亡的重大新闻,对于现在的戊寅来说,还不如一副扑克牌来得重要。他无聊得简直想死,疯狂地怀念他快玩烂了的游戏机。当然,戊寅最不能理解的还是癸巳究竟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上一年之久,还没有疯掉的。 从昨天的交流中,癸巳得知了戊寅居然在岛外交往了一名恋人,据说还是个身高腿长又酷又辣的拽哥,他一听改嫁两个字,瞬间十分好奇地坐起身:“再讲讲你那个男朋友呢?” “人都改嫁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讲讲呗。我敢说,你绝对是我们三十名寄生实验体里面,唯一一个谈恋爱的。”癸巳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真想看看要是乙亥和己卯知道你谈恋爱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乙亥、己卯……戊寅记得乙亥已经被销毁了,至于己卯…… “我们当时逃出去了几个?”戊寅忽然问,“己卯逃出去了吗?” 癸巳唇角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释然地自嘲起来:“几个,还想逃出去几个?就你一个,还是计划外的,当时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包括伊尔,是戊虎瞒着我们,瞒着所有人把你送了出去,被捉回来以后,除了我和戊虎,其他的,都杀光了。” “……”戊寅沉默了一会,又说,“庚午和癸酉还活着。” “哦,他俩啊。”癸巳并不意外,“他俩是特例,癸酉他妈是研究员之一,早早带他偷跑了,至于庚午……成天和一个姓伍的研究员混在一起,挺聪明,给自己找了个靠山,大概就因为这个才对他网开一面吧。” “姓伍?” “姓伍。” 戊寅又放大声音再重复了一遍:“姓伍??” “姓伍。”癸巳眉毛都没动一下。 ……伍哲? 姓伍的研究员、伍哲、庚午的共生对象、5号房的污染实验体、灾厄污染的源头…… 为什么他会受到5号房实验体的吸引,为什么变异种除了会被5号房吸引之外,还会受他们六十甲子实验体的吸引…… 除非,六十甲子和伍姓研究员之间,也有关系…… 戊寅问:“这个姓伍的,什么来历?” 庚午一直与伍哲一个六岁的孩子共生,必定有原因。 癸巳思考了一会,倏然一摆手:“哎呀,你管他呢,就算知道了又怎样,难道你还能把消息递出去不成?” 戊寅:“……” “我觉得于其在这刨根问底,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你来给我讲讲你的男朋友。”癸巳凑到戊寅身边,“你俩亲过没有?” 戊寅:“……” 戊寅闭上眼睛:“你和戊虎告诉我的性格很不一样,记忆中的你,正气凛然苦大仇深,而我眼前的你,八卦轻佻不靠谱。” “人是会变的。”癸巳非常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追问,“说呀,亲过没有?” “……”戊寅抿了抿唇,“亲过。” 癸巳激动地坐直:“什么感觉?” “还——不错。”戊寅倏然睁开眼,面朝癸巳盘腿坐着,也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他第一次接吻是他骗我说……” …… “伍哲是5号房灾厄污染源实验体的克隆人。”庚午说。 薛鸿意在旁边听得头晕,“给个名,不行就叫5号。” “他确实叫5号。”庚午垂下眼睛,“给自己取了个名,伍皓,其实就是5号换了字。六十甲子,也就是戊寅那一批是第十代寄生实验体,至于5号,他是第九批次的实验体,也是那一批里唯一幸存的实验体,六十甲子的基因都是基于他的基因改造的。” “从实验体直接当上了研究员?”薛鸿意难以置信。 庚午指了指脑袋:“天才,也正是因为天才,才会自负到敢和伊尔叫板,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怪不得我会看5号眼熟。”薛鸿意望向庚午的脸,浸泡在营养液里全身插满管道的人简直就是放大版的伍哲。 “那为什么伍哲对于变异体的吸引力只能说是一般?”他又问,“甚至还不如戊寅和癸酉。” “那是因为我一直压着他,”庚午说,“这一点还是5号发现的,5号当初选择和我长期共生的目的也是这个,需要我来压制他血脉的吸引力。” “……所以,伍哲血脉的吸引力,和5号相同,具有迷惑性,这点对于伊尔也是有效的,对吗?” “如果伊尔确实寄生了三十号癸巳的[核],那就是这样。”庚午说,“或者我们可以试验一下,寄生体这边让癸酉过来试试弹性,变异者的话,薛队你亲自上?但得让解临渊过来看着你,不然我怕你把伍哲吃了。” “……” 一个小时后。 公主叼着一沓文件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看到薛鸿意满脸黑色蛛纹血管,神色狰狞地大口喘息,整个人都被解临渊摁在了地砖里面,是字面意义上的‘里面’,水泥都被两个人打凹陷了。 伍哲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无辜又茫然,一具身子炸没了一半的尸体在旁边安慰他。 “打完了吗?”陆捌小心翼翼地在公主后方探出了半边脑袋。 “打完了。”解临渊从胳膊内侧取出螺丝刀和电焊,开始修理断成两截的手指。 公主掏出键盘打字翻译:“解载资料里记录过的超声波我已经全部测试完成了,其中有几段特殊频率的波长我比较在意……至于为什么单单伊尔不受影响的原因我也有所猜测,但是因为没有和他一样的双重寄生体,所以也没办法证明我的猜想……但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尝试着结合那几个特殊的频率,调试一段新的超声波。” 所有人都表示无条件相信公主这条变异边牧的智商。 “那现在就差你了。”薛鸿意看向解临渊,“实验岛的地址,有头绪了吗?” 在众人整齐划一投来的目光注视下,解临渊垂着眸,挨个活动左手灵巧的机械五指,“我已经在破解卫星信号了,半个小时之后,卫星会将那座大洋孤岛的照片实时传输进我的系统里。” 他抬起双眸:“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敢当我的面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 “然后呢,然后他什么反应?” “然后解临渊就抱住我说:我也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啧啧啧。”癸巳听得眉飞色舞,“再然后再然后,你别停顿啊,快继续。” “再然后他就亲上来了呀。” “哟哟哟……” 第155章 天际破晓,一道金光拨开厚重的云层,暗沉如墨的海面也逐渐被点亮,道道波纹漾开,染出一片柔和的金黄色。 深灰色的微型潜艇浮出海面,一点点地靠近岸边。 无人管理的码头经过多年海水冲刷和雨水的洗礼,水泥浇筑的地面开裂,缝隙处长满了杂草。腥咸的海风裹挟着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声,遥遥传来,震慑贸然靠近岛屿的海底机器。 戊辰率先跳上了岸,反身去接还在潜艇里的伊尔。这时,两头形状扭曲的畸变体从灯塔后方绕了出来,它们身上还挂着几缕看不出原样的布料,其中一个头顶还滑稽地戴着只海蓝色的小帽。 伊尔也踏上了地面,他目前的身体是戊辰问反叛军借微型潜艇时顺带借走的驾驶员,一名不谙世事的可怜年轻男人,他大概以为这只是一项短暂且简单的航行任务,没想到却是有去无回。 两头畸变体许久没有见到活人,快速向伊尔和戊辰靠近,肥硕的腮帮子如同海面的波浪,随风摇晃着,浑浊的眼球里面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即使畸变体已经近在咫尺,但伊尔却丝毫不慌乱,慢条斯理地戴着手套,甚至懒得分出半道心神去看这两头畸变体的长相。 戊辰从随身携带的冷藏金属盒中抽出一支透明的玻璃管,内里装着一枚黑红色的人造肉核,黏稠的污血粘连在管壁上,戊辰将玻璃管握在手心,抬头看向了畸变体。 畸变体们瞬间停下了脚步,焦躁地在原地徘徊,又敬又畏,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伊尔呼出一口白色雾气,沉默地走在了前方。戊辰握紧玻璃管,回望躲藏在阴影中蠢蠢欲动的其他畸变体,其中有一头甚至身上穿的是研究员的制服,虽然破败不堪,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三年前,戊寅和癸巳合谋在岛上纵了一场大火,意图逃离。可惜计划失败,癸巳的[核]被伊尔寄生,但中途又出了岔子,癸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预见无法逃离之后破坏了自身的[核],这就导致伊尔寄生癸巳之后一直处于混乱期,无法顺利寄生戊寅。 并且就在这期间,负责给实验岛运输物资的船夫起了贪心,趁着实验岛元气大伤,协同其他渔民和雇来的打手登岸,想要趁火打劫。 伊尔只得暂且将戊寅的本体冰冻,隐藏在暗室,匆匆逃离,留下空无一人的实验岛给船夫和他的赤脚研究员祸害。 如果不是搞出了这一岛的畸变体,想必船夫也不会舍得放弃这座得天独厚的大洋岛屿,反而冒险登陆。 位于岛屿中心的实验中心无声无息地伫立着,白墙上满是斑驳的黑色污渍,前方是寂静无声的广场,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从外看到中心大厅内部,高耸的电子屏幕完全取代墙壁,依稀还能从细节处看出这里曾经的辉煌与先进。 伊尔面无表情地越过这幢巍峨建筑,走到后方的一处红色双层小型建筑中,停在了一楼靠里的一间上锁房间前,他拔出手枪,一枪打烂了门锁,再走进去拖出一台落满灰尘的发电机。 戊辰替他接了过来,拎着包裹沉默地跟在伊尔身后,跟随他继续前进,绕过实验中心后方散发着腐败气味的湖泊,离开实验区,顺着小道踏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深林。 大约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伊尔才在一片没有任何标记的树林里停下,他左右观察一阵,用脚踢开地上的落叶,又蹲下掸开表面的泥土,摸索了一会,找到一个凹陷处,接着一下子打开了一扇正方形的铁门。 铁门下方还有一面金属门,上面焊着一块漆黑的屏幕,伊尔接过发电机,熟练地撬开屏幕后方,取出里面的数根电线,连接发电机,给金属门通电。 戊辰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倏然,他抬起头,一抹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下雪了。” 伊尔没有回应,时隔数年,他再一次成功激活密码门,输入密码,随着清脆的解锁声,伊尔旋开厚重的金属门,冷气扑面而来,但他就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右手探入,摸索两下,用力从中抽出了一副透明的棺椁顶部。 戊辰也蹲下来,帮着他一起拖拽这具棺椁,两人好不容易才将它全部从地底拖了出来。 冰蓝色的雪花落在棺椁上方,又被伊尔兴奋地拂去,他眼睛眨也不眨地透过玻璃,看向里面沉睡的男人。 戊辰观察着这具透明棺椁,内里还在运作当中,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冷气,玻璃后方,是他最为熟悉的一张脸,结满冰霜,闭着眼睛,无知无觉地沉睡在这不足一米宽的细长冷冻舱内。 这是戊寅,是他最渴望成为的人,曾经是,现在也是。 但现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沉睡中的男人,戊辰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伊尔仔细检测完棺椁的运作情况,确认了目前‘戊寅’的身体状态,慎而又慎地按下了解冻键,电子屏幕上随之出现了8小时的倒计时。 他将棺椁立起,想要推到安全的地方,戊辰试图帮忙,却被伊尔拒绝了。 “我自己来。”他头也不回地说。 戊辰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站到一边,仰头看向灰沉的天和越来越大的雪。 …… “狗?”癸巳摸着下巴思索,“狗长什么样?我只见过鱼,鲸鱼,鲨鱼,还有海豚。” 戊寅用手指在地上给他简单画了只狗:“殿下比较特殊,它有两只脑袋。” 癸巳疑惑地问:“那他会自己和自己吵架吗?” “会,而且经常吵。”戊寅,“吵着吵着还会找我和解临渊评理。” “那你和解临渊会吵架吗?” “会。” “他居然还敢跟你吵架?”癸巳发出了娘家人的愤怒质问,“一般谁赢?” “我。”戊寅毫不犹豫地说。 “不错不错,没给我们丢脸。”癸巳点头道,三观歪到了下水道里,“下次他要再敢对你的任何指令有一丁点反对意见,你就直接把他给寄了。” “他身体构造比较特殊,没有办法彻底寄生。” “无法被寄生?” …… 细细簌簌的讨论声惊醒了船舱中浅眠的解临渊,他猛地睁开眼睛从躺椅上坐起,搭在肩头的外套随着动作滑落到地面。 圆形船窗外,细密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又被无尽的碧色海洋吞噬。解临渊看了一眼,拾起外套放在椅子上,起身出了房间。 隔壁,正在悄声讨论着什么的陆迢和公主同时回过头来,一个皱眉问怎么不再多睡一会,一个直接向他招爪子,打字问卫星监控画面能不能再放大一些。 三个小时前,解临渊拆出一部分左臂做了一个临时的卫星监控显示器,交给陆迢,让他在自己休息期间继续监控岛上的风吹草动。 没想到就在解临渊睡后不久,实验岛港口方向还真有一艘鬼鬼祟祟的潜艇靠岸,没一会,一个陌生男人和严光誉从潜艇中上了岸。 念在解临渊连轴转了三天没有一刻合眼,陆迢没有马上将这个情况告知他,只是继续密切监控伊尔和‘严光誉’在岛上的动向。 “我现在精神很好。”解临渊说着在公主身边坐下,接过显示器,两根数据线瞬间从屏幕后方生长出来,如活物一般自动连接到解临渊的左臂上,眼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数据和代码。 殿下坐在他身后,左右各探出一颗脑袋。 很快,相对模糊的监控画面逐步变得清晰,树林间,只见伊尔背对着严光誉,从地下挖出了一具长形的透明水晶棺。 画面再一次放大,直到伊尔立起这具棺椁,众人这才看清了透明棺里的内容——那是处于冰冻状态的戊寅,眉眼清晰,如同睡着了一般。 “还有多久能到实验岛?”解临渊打开舱门,大声问在甲板上看雪的薛鸿意,后者回过头,给出一个确切答案:“8个小时。” …… 伊尔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非常平和的梦,当他睁开眼睛时,梦境中的一切便如潮水一般褪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窗外雪还在不停地下,已经在地面积出薄薄的一层雪。 戊辰似乎没有发觉他已经醒来,默不作声地透过窗户望向远处,一直到伊尔出声问他时间,戊辰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下午四点十分,还有十五分钟,戊寅的身体就解冻完成了。” “嗯。”伊尔面无表情地点头应了,“你刚才在想什么,戊辰?” “我?……”戊辰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户,在那里,严光誉的脸反射在玻璃上,他停顿了几秒,慢慢地说,“我在想,好像许多年前就是这样,您在房间里休息,我坐在窗边发呆,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你确实变了很多。”伊尔开口,“以前你总是什么都不说,现在也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人总是会变的。”戊辰笑了下。 伊尔没有再接话,他缓步走到房间中央,手指在透明冷冻舱上轻轻地敲击,随着清脆的敲击声,倒计时也在一秒又一秒地走向终局。 紧闭的们窗外,风雪哭嚎着,卷动滔天海浪拍打着岛屿四周的崖壁和礁石。 戊辰隐约听见畸变体嗬嗬的吼叫声,他皱眉,回头确认装着人造核的玻璃管还好端端地立在桌上。 伊尔坐在冷冻舱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舱内戊寅的身体已经完全解冻,从僵硬的姿态转为柔软的平躺,面色虽然仍旧苍白,但也有了几分人气,好似随时都会睁开双眼。 他不会让戊寅醒过来,最好的寄生时间就在身体解冻至戊寅恢复意识之间这段时间内。 倏然,戊辰又听见了畸变体的吼叫声,这一次离他们更近了一些,他不安地靠近窗户,极力向远处看,“先生……先生我感觉——” 一道尖锐的鸟鸣打断了他的话语,也让戊辰的预感彻底成真,接着是响彻整座岛屿的狼嗥。那些人竟然追上来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到他们的踪迹一路追上了岛。 伊尔也意识到这一点,但解临渊能这么快得到实验岛的坐标显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不等他思索出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一声巨响从近在咫尺的方位传来,地动山摇之中,伊尔立刻强行结束仅剩10分钟的解冻进程,选择立刻开启冷冻舱。 “过来帮我!”伊尔呼喝着,但等他回过头,却见戊辰呆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位,神情迷惑。 伊尔也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强大的吸引力,来自血脉中的力量,呼唤着他。 是伍皓。 伍皓不是已经被免疫者击杀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尔毕竟不是真正的寄生体,伍皓的基因对他的吸引力有限,他不再指望戊辰,独自强行破开冷冻舱,将戊寅的身体从里面用力拖了出来。 高频的超声波紧随而来,恍惚消失,戊辰猛地回魂,但紧接着便捂住耳朵发出恐惧的叫声,“先生!”他求救地扑向伊尔,但伊尔却置若罔闻地横抱起戊寅的身体,转身避开他,从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开了。 伍哲披着雨披坐在殿下身上,陆迢在他身后环着他为他挡风,但因为庚午不在体内,伍哲仍旧惴惴不安地抓紧了身下的狗毛,一直到五分钟后,庚午重新出现,伍哲这才舒展了眉眼,露出个笑来。 “你应该学会自己一个人。”庚午在他脑海中冷淡地说,“伍哲,我不会永远陪着你,特别是等灾厄污染得到防治以后,我的使命就结束了。” 伍哲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攥着殿下的毛发,目视前方。 目光所及处,解临渊一脚踹开了封闭的房间门,他的肩头立着变异绿萝,叶片根茎紧紧缠绕着一枚超声波传感器,薛鸿意从金翅雀身上一跃而下,同他一起进入了房间。 室内,冷冻棺门向外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 严光誉一人坐在地上,单手撑着额头,皱眉看向解临渊和薛鸿意,“你们……这是哪?什么情况?” 解临渊和薛鸿意对视一眼,前者关上超声波传感器,左瞳快速在房间内扫描搜寻,然后顺着房间另一道后门追了出去,后者在严光誉身前蹲下,挑了下眉梢:“给你讲个鬼故事。” …… “如果以你的喜好程度排名,小美人、小帅哥、小靓女他们的排序分别是?” “……” “黑骑士和殿下,你更喜欢哪一个?” “……” “如果没有解临渊,你会和薛鸿意或者陆迢在一起吗?” “……” “你为什么不笑了,是天生不爱笑吗?” “癸巳,你信不信我——”戊寅捏紧了拳头,打算给这个聒噪的寄生体来上一拳,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空灵的呼唤,唤的是他的名字,声音却悠长得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 他猛地抬起了头,又转身看向癸巳:“你听见了吗?有人在叫我。” 癸巳倏然收了声,和戊寅一起侧耳倾听。 戊寅—— “又叫了。”戊寅说,“听到了吗?” 但癸巳却敛了神情,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戊寅不解和他对视,很快,他又听到了第三声,笃定地说:“不是错觉,真的有人在叫我。” 癸巳无所谓地笑了起来:“难道说外面真的有人来救你了,是你的解临渊在叫你?” “不对……”戊寅放轻声音,“唤我的人……好像是戊虎。” 第156章 “戊寅……” “戊寅!醒醒了,天黑了。” “戊寅你又不理我,明明昨天还跟我说了话的。” “……” ——哎,你真的好吵,你的心跳声也很吵 “戊寅!” ——说。 “戊寅你知道狗吗?就一种全身长毛的动物,嘴巴很长,耳朵是三角的,癸酉说他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很可爱,叫声是汪汪,精力非常旺盛,还会对你摇尾巴。” ——怎么会有生物全身长满毛,还有长嘴?好恶心 “很可爱的!” ——确定吗?有一条尾巴、长长的嘴,全身还长满毛的生物,真的会可爱吗? “……我也有点想象不出来,可是癸酉说它很可爱。” ——他在骗你。 “怎么可能?他很笨的,骗不了我。” ——你该不会以为你很聪明吧? “……反正我觉得狗一定是很可爱的动物。” …… 解临渊一路追出了红色小楼,在前方的岔路口稍作停留,左瞳扫描收集每条道路上的可疑脚印和痕迹,以此来判定伊尔究竟逃往了哪处方向。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巨大身影越过了他,边牧回过头瞥他一眼,金毛则是压低脑袋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变异双头犬就如一阵疾风,猛地带起满地的枯黄落叶,超过解临渊毫不犹豫地循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殿下。”解临渊迅速跟了上去。 殿下的父亲是寻回猎犬,母亲是牧羊犬,在速度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在一处陡坡上,它骤然高高跃起,于空中转身,四爪稳稳当当地扣紧地面,微微匍匐身体压低脑袋做出狩猎恐吓的姿势,如同一面无法撼动的庞然高墙,毛发随风舒展,两双兽瞳锋利而威胁,喉咙中滚动着暴躁的呜呜声。 解临渊也在下一秒追了上来,左手甩出一把通身漆黑的短步/枪,冷着脸瞄准被殿下和他前后包夹的男人。 伊尔缓缓停下脚步,神色轻蔑地斜觑一眼不停朝他低沉咆哮的双头犬,又转过身,看向了站在背后的解临渊。 他怀中横抱着一名肤色苍白的男人,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睛,四肢无力地垂下,身上还穿着和季节温度不相符的白色单衣,黑发也是湿润的,在呼啸的海风与初雪中,□□的手脚都被冻成了紫色。 “放轻松一点,Z。”伊尔开口,“枪对我是没用的。” “把他给我。”解临渊厉声命令道。 伊尔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没有要动作的意思。 解临渊警惕地绷紧了神经,但伊尔说的没错,枪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但是……解临渊的呼吸逐渐加快,他将手背到身后,悄悄地拨动了超声波传感器开关,殿下瞬间不适地后退了半步,而伊尔嘴角的笑容也倏然变得僵硬。 公主改变频率之后的传感器,对伊尔这枚寄生他人[核]之上的特殊寄生体有效果? 可是不等解临渊确认,伊尔陡然大声地怪笑起来,他看到伊尔狰狞怪异的表情下,眼珠逐渐变得浑浊肿大,一根又一根黑色血管从眼角处往外凸起伸长,如龟裂的土壤,遍布整张脸,一直延伸到脖颈下方。 倏然,他就如抽去了骨架的皮偶,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解临渊暗道不妙,关闭超声波快步冲上前,在伊尔寄生的这名男人彻底污染异变之前将一发子弹没入他的眉心。 污染中止,浑浊的眼球直勾勾地瞪着天空,死不瞑目,黑红色的污血从男人的脑袋后方滚滚淌出,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壤,也染红了与他尸体交叠的那片白色单衣。 殿下甩了甩脑袋,谨慎地迈步走过来,变异绿萝从边牧的耳朵后方伸出一缕枝叶,其余根茎紧紧环抱着一透明的罐装容器,这是一支小型的超声波仪,就是之前在同嘉群岛上渔民男女交给薛鸿意,把癸酉折腾得要死要活的那个。 公主拿到它之后,就着解载关于超声波的资料,和南营地的工程员连夜对容器进行了改造,目前据说容器内的声波频率能够单独压制伊尔这枚特殊的寄生[核]。 但这些研究全部都只存在于理论上,没有任何实战依据,解临渊还不敢随随便便就动用这个理论武器,一旦伊尔再次化[核]逃跑,解临渊真是拿这种可以将自身分解再融合的特殊器官毫无办法。 寂静无声的五秒等待过后,‘戊寅’动了动手指,他缓慢地用掌心撑地,艰难地支起上身,光是坐正这个动作就耗费了他近乎全部的力气。翡翠色的眼瞳睁开些许又闭上,一直到适应了光线,才完全睁开,抬眼看向了围在他身边的解临渊和殿下。 一时之间,没有人贸然开口说话,殿下也沉默着,黑色毛发上沾上一层薄雪,又被体温蒸发。静谧无声无息地蔓延,直到‘戊寅’忽然促狭地笑了声:“抱歉,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 “……”解临渊眼神陡然变得十分危险。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怀揣着侥幸心理,希望从这具本体中恢复意识的是戊寅。 可惜这一点点幻想被伊尔无情地点破,还成了他嘲笑解临渊的理由。 伊尔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赤足踩在脏污的泥地上,脚掌沾满了被雪湿润又浸没了污血的泥土,他无视了眼底满是怒火的殿下,踉踉跄跄地朝来时的方向走。 “有点冷。”他忽然说,转头挑衅地看向解临渊,“外套借我披一下?不然冻坏的可是戊寅的身体。” 解临渊手背暴起青筋,他一字一句咬着牙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大可动手。”伊尔在冰雪之中敞开了双臂,单薄的身躯在冷风之中摇摇欲坠。 “戊寅的身体,”他说,又将手抚向左胸口,“戊寅的[核]。” 解临渊第一次在‘戊寅’脸上看到那么令人作呕的笑容。 很快,伊尔快意地想着,他就会和我彻底融为一体。 …… “戊寅,我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和己卯,和癸巳一起离开这里,到更广袤、更自由的地方,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现在的生活不正常吗? “不正常,我们一点也不正常。” ——说实话,我不太懂。 “也对,毕竟你只是一颗[核]而已……那我换种方式,戊寅,你想成为人吗?有自己的身体,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做事,可以吃东西,可以聊天,可以想去哪去哪……” ——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我觉得现在就不错 “怎么会没有意思呢?戊寅,你是因为还没有接触过外界,什么都不懂,才会觉得现在就不错。等你彻底地‘睁开眼’,就会知道成为人的好,我指的是真正自由的人。” ——你已经很自由了 “不,我们是被关在笼中的小白鼠,是他人的工具,生命掌握在其他人的手里,随时都会迎来死亡。” ——是癸巳告诉你的吗?自从他诞[核]之后,你就变得越来越焦虑了,以前你一直很快乐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的事变多了,就很难再快乐起来了。” …… 听到戊虎的名字,癸巳也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你说戊虎在叫你?这怎么可能,就算……” 戊寅闭上了眼睛,戊虎的呼唤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像是被困在黑暗中的囚徒在呼唤支撑他灵魂的信仰,。随之而来的,是心脏规律泵动的声音,怦怦跳动。 “就算什么?”他阖着眼睛问。 “就算伊尔寄生了他,我们目前在他的本体里,”癸巳说,“他也不会有神智,更不会呼唤你。” “……不一定,我和他是共生关系。”戊寅说,“伊尔目前在我的[核]里,或许伊尔根本无法完全寄生他,如果戊虎的意志力足够强大,甚至可以把伊尔挤出去。” “不可能挤出去的,伊尔会污染戊虎的身体,一旦他离开,戊虎就会异变。” 戊寅顿了一下,“你确定?” “不确定。”癸巳说,“但你敢试吗?戊虎敢试吗?来救援你的那名恋人,又敢试吗?” “……” 戊寅无法回答,耳边戊虎的呼唤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他错开与癸巳的视线,抬起头,轻轻地应了一声:“我在。” 愈演愈烈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他听见戊虎的呼唤声倏然变得轻微欣喜。 ——戊寅,你回来了? …… 钰夕征力二 房顶上的变异者接二连三地跳到地面,他们目光紧紧盯着大厅中央裹着毯子的‘戊寅’,看他把玩着一把精巧的匕首,脖子上面缠绕几圈浸着浅淡粉色的绷带。 薛鸿意将严光誉安置到船上,再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皱着眉,不解地询问站在不远处的解临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主改变频率后的超声波确实对他有效果,但……”解临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但我一旦开启超声波,他就会用自杀威胁我。” “不能把他捆起来吗?”阿橙问,“趁他不备,你的速度难道比他要慢?” “他说他已经寄生了戊寅,一旦离开,他的本体就会污染异变,这整座岛的畸变体就是证据。” “……万一他骗你呢?” 解临渊咬紧牙关:“你敢赌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 那是格外“吵闹”的一天。 事实上,戊寅什么也听不见,但他感受到了。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幅度,剧烈、急促、喧哗,在不属于他的时间里,隐隐有怪异的响动传入他的脑海。 他如同浸没在温暖的洋流中,不断地起伏,周围的一切与他隔绝,他觉得吵闹,不安稳,甚至窒息。 一直到尖锐的啸叫声扎进脑海,戊寅无意识地挣扎起来,他努力地想要挣脱束缚,痛苦地惨叫。 倏然,永久包裹住他的黑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炫目的光明。 那种隔绝的感觉消失,一切都变得格外清晰,好似从遥远的梦中醒来,回归到了现实。 戊寅睁开眼,看到一张难以置信的脸,诧异地盯着他,他无意识地回望着,像是初生的婴儿,茫然,无知。 “……戊寅?”黑发绿眸的青年小声问他。 戊寅没有任何反应,只呆呆地站立着,好一会才移动眼珠,目光落在了自己手里的警棍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困惑地举起,观察。 青年呼吸越发急促,他从地上爬起来,衣服上都是脏污泥土,忽然拽住他的手,快步向岸边快速跑去。身后是炙热的火光,烧灼得海风都变得滚烫,不停有爆炸声从身后春来,戊寅回过头,甚至不明白那冲天的橘色代表着什么。 有很多像他们一样在奔跑的人,长得全都一模一样,他们陆陆续续地被捕捉,被击毙。 尖锐的超声波啸叫如影随形,在整个岛屿环响,痛得戊寅不住地挣扎。 戊虎没有任何反应,但看着同伴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登上了和伙伴们约定好的那艘船,但癸巳并不在上面,己卯也不在上面,谁都不在上面,只有他一个人。 追兵跟了上来,他回过头,看见了人群后方的伊尔,一如既往将全身都拢在黑色的袍子下方,戊辰在他身后,畏畏缩缩地推着轮椅。 戊虎把戊寅寄生的佣兵推进了海里,随后也直接一头跳进了海水中。 两个小时后,昏迷不醒的“佣兵”被同伴送离了海岛;而戊虎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实验室,他听到癸巳不甘心的喘息声,听他恨恨地骂戊辰是叛徒,骂伊尔手里为什么会有那种克制寄生体超声波,骂他只是想成为一个正常人,为什么就这么难。 戊虎忽然笑了声,声音怯怯,带着由衷的喜悦:“戊寅,走了,他自由了。” 癸巳没了声音,好一会才安慰道:“我们,可能还有机会,别放弃。” “没有机会了。”戊虎闭上眼睛,“伊尔明天天亮就会寄生你和我,但是……我把戊寅送走了。” “谁?”癸巳疑惑,“戊寅?” 戊虎捂住胸口,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给你讲个鬼故事。” …… “嗯,我回来了。”戊寅沉声说,“让你失望了,中了伊尔的全套,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癸巳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对戊寅的了解仅限于那个夜晚,从戊虎的口中,对方乐此不疲地讲了一整夜,讲述他被佣兵抓到之后,警棍却没有落下,还讲他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就知道躯壳中的灵魂一定是戊寅。 癸巳无法和戊虎共情,他不甘心,他愤怒,他嫉妒地埋怨着为什么戊虎的这枚废[核]运气能这么好,天时地利人和,恰好在他们行动的这天觉醒,所有的[核]又都被回收,他这枚未知的[核]才能够顺利乘着佣兵的躯壳离开。 他憎恨为什么唯一能离开的[核]不是他。 被伊尔寄生之后,他在空茫的白色之中,无数次地回想,无数次地痛苦,愤恨,嫉妒,一直到希望被打碎,棱角被抹平,一直到亲眼看见戊虎口中的这个幸运儿出现在眼前—— 癸巳终于彻底地释然,幸好,他们还有一枚核自由了,生长成如今的模样。 ——戊寅,你好弱哦 “对,我太弱了。” ——戊寅,成为人有意思吗? “有意思,很有意思。” ——我就知道,我没有说错吧? “……” 戊寅回过头,看见癸巳站了起来,他预感到了什么,也昂起头颅,仿佛也在聆听戊虎的声音。 …… 薛鸿意倏然拍了拍解临渊的肩膀,目光紧紧注视着房间中央,陆迢也警觉地坐直身体,殿下站起身,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视线聚集在裹着毯子的那人身上。 伊尔脸上不再是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他死死扯着头发,喉咙中如同锯木一般发出断断续续痛苦的声音,似乎在竭力抵抗着什么。 解临渊谨慎地靠过去,就见伊尔猛地抬起了脑袋,左侧眼瞳中是惊恐和怒火,另一侧,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温柔,平静,和善,像是只存在于癸酉形容里的那个哥哥。 “该死,怎么可能,唔……” 从喉咙挤出的诅咒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噙着笑意的声音,“那是狗吗?” 解临渊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后的殿下,金毛犹豫地望了他一眼,边牧眼神里满是思索,没有贸然靠近。 “过来。”戊虎抬起右手,笑着招了招。 殿下和解临渊对视一眼,小心地走上了前,一只冰冷细瘦的手掌抚上金毛的侧脸,又顺着湿软的毛发摸到他的脑袋,捏捏它宽大的耳朵。 “原来狗长这个样子,”他心满意足地喟叹,“好可爱。” 边牧也把脑袋凑了过来,搭在戊虎的掌心,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戊虎笑容更深,眉眼弯弯。 解临渊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其余人也都围了上来,看着戊虎高兴地抚摸着殿下的毛发。 不一会,他意犹未尽地松开殿下,抬头看向四周的人,“你们……都是戊寅的朋友吗?” “算是吧。”薛鸿意说,阿橙立刻在后面补充:“是好朋友!” 解临渊沉默着,在戊虎视线投来的时候单独声明:“男朋友。” 戊虎反应了一会这三个字,忽然诧异地问:“他谈恋爱了?” “……”解临渊莫名其妙产生了些许的心虚感。 变异绿萝也在殿下头顶摇晃起了枝叶,细细簌簌地抖动着,戊虎抬头看了它一眼,目光垂下,看向了搁在手边的匕首。 下一秒,他反手持刀,狠狠地将刀尖对准心口,直接剖开了那处的皮肉。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戊虎就着满手的鲜血,伸进胸腔之中,硬生生地攥出了那枚还在呼吸的肉球。 解临渊迅速接过绿萝根处的容器罐,戊虎将[核]投进其中,混杂着无数鲜血,染红了整瓶的生理盐水。 陆迢和白姐惊恐地冲上前,用力压住他皮开肉绽的胸口,鲜血将整条毯子都浸湿,解临渊飞速阖上瓶口,离开房间打开了超声波,身后陆迢大声怒吼着:“你疯了!我们完全可以找机会动手术取出来!” 戊虎的眼球浑浊不清,黑色的血管一条一条地在脸上鼓起,他本就虚弱,现在更是声若游丝:“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 就在戊虎声音消失后,戊寅倏然感受到强烈的震动感,心脏跳动的声音再次变得强烈。 他转过身,看到白色边界之中涉入了大量黑色的阴影,就在戊寅脚下,一道道闪电状的黑色裂痕从内向外延申,一直蔓延到阴影里。 戊寅不知道戊虎到底做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机会,黑暗是他最为熟悉的领域。 “癸巳!”戊寅回过头,却见癸巳事不关己地站在白光中,安静地望着他。 “你在等什么?”戊寅问,“……过来。” “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癸巳淡淡地说。 “……再试一试,”戊寅尝试着说,“可能还有机会,你别放弃。” 癸巳又笑了起来:“不用为我担心,戊寅……我所期待的生活,我锁憧憬的自由,我都听到了,谢谢你替我实现我的愿望。” “……难道你就不想——” 倏然,戊寅的声音被一个身影打断,明与暗交错的间隔,一个全身烧伤的男人出现在那里,皮肤凹凸不平,没有眉毛、嘴唇和鼻子,只有过于凸出的眼睛和呼吸用的孔洞。 伊尔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到他又回到了这副丑陋的躯壳里,看到癸巳轻蔑讥讽地望着他:“看来,不管换多少副模样,你的内心,永远是这么一副恶心的模样。” “不,不可能!”伊尔怒吼着,倏然扑向了置身于黑暗中的戊寅,想要将他永远留在这里。 然而不等他碰到戊寅的衣角,癸巳就从他身后控制住了他,“休·想·” 戊寅观察着周边的一切,看着白色光区越来越窄,看着黑色的裂缝越来越密集,他伸出了手:“癸巳,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看我说的那些吗?你就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吗?” “……无非是你喜欢的样子。”癸巳死死勒着伊尔的脖颈,最后露出个笑,“我都知道了。” …… 超声波容器中,不断翻滚挣扎的[核]忽然安静了下来,代表着运作的绿灯还在闪烁,小小的肉球却像是睡着了那般,平静地落到罐底,一串细密的气泡吐出,悠悠地浮到血水顶端,消失不见。 解临渊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好一会才轻轻地敲了下瓶身,试探着问:“戊寅?” 肉球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许久,陆迢满身是血地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解临渊转头看他,却只能见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接着便一言不发地望着屋檐外的雪。 戊虎看到了戊寅为他准备的礼物,和想象中的一样可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不一会,伍哲也走了过来,在解临渊的另一侧坐下,圆润的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解临渊手里的容器。 “这是他吗?”解临渊问,随着侧过脑袋的动作,银色的长发垂落肩头,好似漫天飞雪飘在了身上。 “应该是吧。”伍哲观察了一会,“庚午说对超声波没什么反应,那就不是伊尔。”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解临渊又问,“现在的状态是累到了在休息吗?” “庚午说不知道。”伍哲很抱歉地看着他,“等一等吧。” “……嗯。”解临渊收回了玻璃罐。“那就等一等。” 或许这场雪停了,他就醒了。 …… 一周后,二次登岛的变异者在岛上犁了三天的地,以外研究中心后方的底下发现了九具戊寅的仿生体,全部浸泡在营业舱里,保存完好。 公主借走一具用于实验研究,这之后癸酉表示也想要借用一具,剩下八具都留给戊寅,被解临渊严词拒绝。 癸酉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住回免疫婴儿的身体里,每天都去骚扰庚午,问这具身体到底还有没有长大的可能性。 庚午现在忙着灾厄污染疫苗的研究,光是哄着伍哲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坐满三小时就耗尽了全部心神,哪有空搭理他。 至于戊寅,他这一睡就睡了半个多月。 解临渊就跟养了一只水宝宝一样,每天给肉球换生理盐水,还时不时做噩梦,梦见从肉球里苏醒的是伊尔,偶尔还梦见醒来的是戊虎,这种梦就更加的纠结和痛苦。 这些天薛鸿意也开始旁敲侧击地问解临渊借戊寅的仿生体,还言之凿凿,说他攻岛期间贡献了那么多力量,你手上八具仿生体,一周一个都根本用不完,分他一具又能怎么样。 解临渊的回答是一把转轮手/枪。 然而等他回到临时住所,看着保险库里八具新鲜完整的仿生体,他也陷入了纠结,等戊寅醒了,让他寄生哪一具比较好呢? 要不要趁他还没醒,先改造一两具,点缀一些快乐小道具,好等戊寅醒之后给他一个惊喜? 在这种期待与失望循环往复的日子里,时光悄然前进,解临渊干脆把一具营养舱搬到了床边,透明罐放在床头,还装模做样地在大降温的天气给营养舱盖上被子,给玻璃罐系了条围巾。 就连殿下都觉得解临渊疯了。 就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解临渊接到电话,是Z429打来的,说戊寅的一具仿生体丢了,就是之前手腕上刻有Z字疤痕的那一具。 解临渊用头发想都知道绝对是薛鸿意的手笔,他熟练地撇开压在他身上的殿下毛绒脑袋,起身却发现右手臂也被压住了。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看到了一颗黑色脑袋,还沾着些许的水汽。 空荡荡的玻璃瓶摆放在窗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