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往桃花源 作者:花匠先生 备注: 赵煜捏着戒指使劲往木潸手指上套,边套边嚷:“咱俩一起飞过天遁过地,杀过凶兽骑过青鸟,亲过小嘴滚过床单,你是风儿我是沙,你不嫁我你嫁谁?!” ——这是爱情。 长生,北冥人族,血肉可疗伤治病、延年益寿,为避秦时乱,遁入桃花源。 ——这是背景。 花匠曰:“十里桃林,一言以蔽之,曰‘情难自禁’。” 不坑,温馨,HE。 ================== ☆、车祸 木潸 这是三月开春里阳光和暖的一个静谧午后。 每一个平凡或即将不平凡的人,都在做着平凡的事情。 赵煜蹬掉脚上的限量球鞋,换上一旁的廉价硬质板鞋,他卷起袖子,挽起裤腿,眼神坚毅,眉目俊挺,大步向吵闹喧哗的工地走去。 赵钰坐在光可鉴人的办公桌后,翻阅着一本新买的《主妇最拿手的一百道私房菜》,大敞的玻璃窗外,是隐蔽在城市高空中难得一嗅的清新空气。 木苒翘着腿冷眼旁观桌上手机的第十一次震动,电脑上的word文档至今空白,她抓过一袋薯片,幻想着这就是那无良催稿编辑的脑袋,“呲啦”一声,撕开了包装。 福壤在厨房里冲好一杯热茶后,认真思考着要不要加几片苦瓜给书房里的女人降火解热。 一切都如过去的十几二十年般,普通、平淡,带着点对生活的无可奈何和肆意安然。 直到这个故事的女主角踩着她的平底黑棉布鞋,从长途大巴上跌跌撞撞挤下来,一头扎进这个熙攘却安逸的城市。 故事,终于开始。 木潸两手摊举着一张城区地图,埋头苦读上头歪七扭八的各种路线,一个没留神,一脚踩上路边的一坨干狗屎。 一个梳着翘辫的鼻涕小丫头骑着辆三轮小童车,“嘎吱嘎吱”停在木潸身边。 “姐姐,你踩到小狗便便了。”小丫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木潸。 木潸惊愕地看着这个目测只有四五岁的小丫头。 这孩子的身边,萦绕着不祥的晦气。 木潸抬起那只沾着狗屎的脚,“出门踩狗屎,是不是流年不利的意思?” 小丫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木潸失笑,微微俯□,笑眯眯地说:“小妹妹,你这几天要……” “姐姐你是来自波茨坦星球的大便超人!”小丫头哈哈大笑,撅起屁股,用力踩着她润滑不足的小三轮,“嘎吱嘎吱”绕过木潸,畏罪潜逃了。 “……小心。”木潸担忧地看着已经逃遁了的小丫头。 路边有一对小情侣嬉笑着指了过来,木潸脸一红,摊开地图遮住自己清秀的脸。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木潸望了眼面前的十字路口,愁眉苦脸地对着电话叹了一口气,“姑姑,我又迷路了。” “猜到了,”木苒刚刚才把催稿编辑恐吓回去,这会儿体力不济,斜斜歪扭在椅子上,面目阴沉地望着天花板发呆,“让你来我这儿你不听。” 木潸走到路旁的公交车站牌底下查看线路,“可是芳姨就是在这儿失踪的啊,太奶奶让我调查这件事,我不来这儿……那要去哪儿?” 木苒对这个脑神经有点迟钝的亲侄女颇为无奈,只得皱眉转移埋怨对象,“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一件事怎么能交给你这么个毛头丫头来做。” “谁让我是长房长孙呢?”木潸倒是无所谓,亮晶晶的一对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公交车站牌下的路人,声音里透着股跃跃欲试的活力,“姑姑,坐公交车是不是要交钱?” “你是打哪座山上下来的土行僧吗?”木苒哭笑不得,“不认得路的话就直接打的。” “那怎么行?”木潸正义凛然地拒绝了,“据不完全统计,单身女青年独自乘坐计程车,遇到变态连环杀人犯的概率会无限提高。” “……谁教你的?” 木潸理所当然道:“师傅呀。” “那只土拨鼠!”木苒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回村子把他脑袋拧下来。 木潸咯咯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姑姑,你还是这么有精神,太奶奶说你不在,村口的铜钟听起来都嘹亮了许多。” “臭老太婆……”木苒瘪着唇角,眉目却是缓和了下来,便难得耐下心,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木潸,你听我说,季芳这件事,长辈们心里其实都有数,如果季芳是按照食物链被异兽吃掉的话,自然轮回之下,族里必然会有新的胎儿降生,可是在她失踪的这一个多月里,族里没有一个妇女有受孕的迹象,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木潸抬眼看向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以及身畔接踵而去的人潮,心中坦荡,“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木苒终于憋不住开骂了,“你等着,过几天我就回一趟村子,我一定让奶奶收回命令!这几天你就给我窝在家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他什么也别做。” 木潸不敢苟同,“那我不是连猪都不如了。” “怎么就不如猪了?” 木潸低低笑开了,“猪还能往猪圈里放个屁叫做王力宏呢。” 往里轰。 木苒恨得直磨牙,瞧瞧,她不过离开村子两三年,这从小憨头憨脑的侄女都被她师傅带成什么样了,“季芳要么是被人拘禁,要么是畏罪潜逃自己躲起来了!奶奶她倒是懂得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的道理!那你呢?你一粒小小的苦瓜子能做些什么?” 电话那头的怒骂声震耳欲聋,木潸一面哎哎答应着,一面暗想,自己怎么就成苦瓜子了? 为亲侄女操碎了心的小姑姑叽里呱啦教训了一阵,字字击在棉花上,最后反倒先没了力气,对着电话咻咻直喘气。 木潸咯咯笑了两声,正要安慰她,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擦着木潸耳膜响起,吓得她不自禁倒退了一步。 十字路口上迅速围拢了一群人。 木潸把手机往衣袋里一塞,几步跑进人群,一眼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小丫头。 小丫头的鼻子下还挂着水亮亮的清涕,那辆润滑不足生了锈的小童车歪倒在一旁,小小的车轮咕噜噜直打转。 木潸心惊肉跳地看着水泥地上的血娃娃,视野里一阵晕眩。 四五岁的小丫头似乎还未从受撞的惊吓中苏醒过来,她睁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迷茫地看向周围的人群。 木潸收神,瞥了眼四周的路人,犹豫地搓了搓手。 小丫头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围观的路人不敢去碰她,不知是谁拨打了急救电话,几位妇女在路旁大声呼唤着孩子的家长。 一时间,人群的议论声,车流的呼啸声,整个世界变得嘈杂不休。 只有那小丫头身上的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挪动,安安静静,仿若即将停止。 木潸心里疼得厉害,她知道,她所能感知到的痛苦,是来源于地上那终将湮灭的灵魂的疼痛,十倍,二十倍,那是濒死的小丫头所体验着的疼。 小丫头吃力地动了动脖子,头稍微一扬,一口混着白沫的血便从她的嘴里涌了出来,她狼狈地咳嗽着,边咳,边不断地涌着血沫。 “姐姐你是来自波茨坦星球的大便超人!”小丫头明朗的笑声还回荡在耳边,木潸承受不住,她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靠近小丫头的脸,柔声安慰道:“不要害怕,会没事的。” 小丫头呆呆地看着木潸,过了好一会,她像是终于感受到了肉体的疼痛一般,呜呜着低声哭着叫妈妈。 木潸心痛得无以复加,她着急地询问旁边的人,“救护车还要多久才来?” “从最近的总院那边过来也要十几分钟呢!” 旁边有人插嘴道:“这个时间段,说不定会堵车呢!” “那怎么办?” “老天保佑吧!” 木潸听得心凉。 小丫头哭着哭着,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木潸知道这个幼小的灵魂正在消亡,周围纷扰的空气里,似乎都弥漫上了一股老树林里枯叶腐朽的甜腻香气。 不能再等了。 谨慎地看了眼四周,木潸从右耳上摘下耳钉,那是一颗做工精良的玉石耳钉,玉石只有米粒大小,钉针在轻微的旋转下可拉出一根寸长的银针,木潸五指并拢,翻手一勾,银针避开手掌的骨骼经脉,深深刺入血肉之中,浅色的血液很快就顺着掌心皮肤的纹路流了出来。 这一系列的动作,木潸做得又快又准又掩人耳目,显是练习过无数次的。 木潸用受伤的手掌轻抚小丫头的面颊,流血的虎口贴到她的唇上,木潸的血混入小丫头的血,旁人只以为木潸正在唤回小丫头的意识,倒也没有注意到她虎口上的伤口。 “乖,好孩子,把我的血吞下去,不要吐出来,好孩子,对,就是这样,你会好的,不会有事的。”木潸贴在小丫头耳旁,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柔声说着话。 小丫头仍在吐血,想必内里的肺腑是受了极重的创伤,木潸好不容易用银针搅出来的那些血,也不知道她到底吞下去了多少。 木潸咬咬牙,插入手掌的银针狠狠一划,更多的血从木潸的手心流向小丫头的唇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已经失去意识的小丫头又哭着喊起了妈妈。 这次的哭声里夹杂着生者的虚弱活力,木潸嗅了嗅,周围那死木般的甜香渐渐散开了。 小丫头的命算是救回来了。 前方的车流里传来救护车的响声,人群爆发出一阵欣慰的叹气声。 木潸慌乱站起身,转身就往人群外跑。 “喂……”人群里有人唤她。 木潸不敢应,也不敢回头,她直跑了十多分钟,这才在街边的一棵榕树下停了下来,然后才忍着痛,抽回血肉模糊的掌心里的银针,旋回钉针,颤着手将小小的玉石耳钉戴回右耳上。 她的手心还在流血,只是脱离了小丫头那暗红血液的晕染后,阳光下,木潸掌心的血竟然显出浅红色的光泽。 就像被清水稀释过后的血液,透着淡淡的粉色银辉。 木潸掏出口袋里的黑色手帕,绕着受伤的手掌,缠了一圈。 再想起口袋里的电话时,已是五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木潸手忙脚乱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正在通话中”,心中无限惆怅。 她怎么就忘记挂掉电话呢? “嗯……姑姑啊……”木潸怯怯地喊了一声。 “你的血倒是可以治病救人,但等到你被人抓去油炸煎炒饱餐一顿的时候,谁来救你?!”木苒的声音阴冷中透着股怒气。 “可是……”木潸还想解释,那边的电话已经被狠狠挂断了。 头顶上的春阳灿灿烂烂地明媚着,木潸的心却渐渐冷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包裹着手帕的右手,一丝丝血迹从黑色的棉布里晕了出来。 那是颜色极其浅淡的血液。 作者有话要说:万分忐忑地开了新坑,这是一个都市神话爱情故事,如果喜欢的话……求收藏>< ☆、初遇 初遇 木潸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别人看不清楚,可她自己明白,身上沾了不少小丫头的血迹,黏黏腻腻的血液混合着皮肤的汗水,潮热的腥气熏得木潸扶住树干一阵干呕。 午后的马路边上,行人往来甚多,一身黑衣脸色苍白的木潸本就引人注意,她一干呕,旁人立时退避开了一个圈子,所有人都绕着她走。 木潸嫩脸一红,捂着嘴,看到边上的公园大门,赶紧跑了进去。 寻了半天才找到公共厕所,木潸躲在小隔间里呕了半天,只吐出了些许酸水,整个人已经精疲力尽地站不起身了。好不容易扶着墙壁走出隔间,低头正想洗把脸,衣服上的血腥味一股脑钻进鼻子,木潸的眼泪鼻涕都被熏出来了。 厕所的大门猛得被推开,一个精瘦如猴子般的男人边解皮带边蹿了进来,一阵雷霆怒吼在他身后响起,“阿保机!那是女厕!” 木潸猛抬头,挂着眼泪和清涕的脸在厕所阴暗的光线中闪现出诡异的亮光,她吸了下鼻涕,泪眼迷蒙地看着那个男人。 猴子一样的男人惊吓中后退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叠声地嚷开了,“小煜煜煜煜煜儿!救救救救命!” 一只小麦色的精壮手臂一把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厕所木门,室外的春光一拥而进,光的帷幕前,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满脸不耐地站在厕所门口的台阶上,凶神恶煞般低喝道:“叫我干嘛?” 木潸眯着雾眼看向来者。 来者也惊奇地打量着她。 那个女孩的一头柔顺长发因冷汗而湿贴在双颊边,苍白的面孔上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间歇还需要吸两把鼻涕,她整个人疲软无力地歪靠在洗手池边,眼神惊惶无措地直愣愣看向自己。 这是赵煜记忆里的第一眼木潸,黑衣、长发、眼泪和鼻涕,以及那对惶惶然的兔子眼。 十八岁的狼狈木潸在公园女厕里偶遇二十岁的阳光赵煜,这是多年之后每每想起,都会失笑出声的,毫无道理的荒唐浪漫。 阿保机回忆道,他当时可顾不上他们俩人浪不浪漫,他只以为,他见到了传说中的厕所女神,所以,他立即扑进了强悍的赵煜怀里,和他亲密地咬耳朵,“a是犯毒瘾b是流产c是肚子饿d是中暑,四选一。” 赵煜掀掉瘦猴似的阿保机,走近一步,皱了皱眉,“血的味道。” “原来是e,痛经。”阿保机贴在赵煜身后,探头偷看木潸,“姑娘,你吃毓婷了吗?” “啊?”木潸不解地看向阿保机,一条清涕顺顺溜溜滑向她的上唇,她赶紧用手背抹掉。 赵煜抬手把阿保机的脑袋狠狠碾回去,末了,看着木潸水汪汪的大眼睛,摸着脑袋解释道:“别听他胡说,那是避孕药,吃不得。” 阿保机躲在赵煜身后嘎嘎直笑。 木潸点点头,想起自己根本没来月经,赶紧又摇摇头。 阿保机笑得更猖獗了。 赵煜冲他挥挥拳头,转身瞥了眼木潸身上的衣服,问道:“你的衣服上有血迹,你是不是受伤了?” 木潸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纯黑的棉布衣服,一时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赵煜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受伤了?” 木潸摇摇头。 赵煜想了想,问她:“你是不是晕血?” 木潸想,自己这症状和他们的晕血症倒是挺像的,便浅浅点了下脑袋。 赵煜皱眉看向木潸身上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衣服,扬了扬手上的塑料袋,“我这里有一件干净衣服,你如果不嫌弃,可以先换上。”说着,手一扔,那黑色塑料袋已经被丢到木潸怀里了。 木潸抱着袋子,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没了那味道,我想你会好受点。”赵煜边说边动手,拽着身后阿保机的胳膊,两人一起出了厕所。 木潸呆呆看着重又被合上的木门,半晌后才回过神,回到隔间快快换下衣服。 阿保机鬼鬼祟祟守在女厕入口处,每遇到一个想要进门的女性,便笑嘻嘻道声下午好,众女反应不一,有怒骂变态的,有仓皇逃跑的,有正义凛然打算寻保安的。赵煜拣了个离他远远的角落蹲着瞧热闹,直到那个水做的女人穿着自己的红色T恤怯生生走下女厕台阶,他才踩着自己的破旧老板鞋,一路大步赶了过去。 木潸极少穿过黑色以外颜色的衣服,这会儿穿着件宽大的暗红色男人T恤,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说不清的别扭劲,她将衣服下摆塞进裤腰带,刚踏下台阶,身上衣服的主人便带着阵清凉的暖风,神采奕奕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木潸一仰头,这才看清赵煜的长相——是个身形极为挺拔的男孩子,小平头,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在外的皮肤像是经受了一场五月艳阳的暴晒,暗红中透着股勃勃的生气。 在木潸偷偷打量着赵煜的同时,赵煜倒是正大光明地上下左右扫了一遍木潸,最后得出一个颇为不满意的结论,这姑娘就适合穿自己的衣服,小巧玲珑的模样,顺眼多了,只有那宽大领口下□出来的大半肩膀,怎么看怎么刺眼。 赵煜翻遍全身,最后还是从阿保机口袋里掏出了一圈他昨夜吃螃蟹时剩下的皮筋,弹弹皮筋,赵小爷得意地冲木潸招招手。 木潸迷迷糊糊走到他身边。 赵煜揪着木潸的后衣领,捏起一小圈布料,灵活地用皮筋绑住,再回头去看木潸的正面时,这个半大的年轻人,满意地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木潸低头看着缩小了一圈的衣领,终于反应过来赵煜刚才在意的是什么,一张脸,瞬间蒸腾出热气。 赵煜盯着木潸刚刚哭过的粉红色脸颊,顿时醒悟过来自己的举止过于唐突,心一慌,手脚也跟着无措起来。 阿保机蹲在他们二人的脚边,仰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越看越有意思,最后“噗”的一声,将嘴里嚼了半天的草茎吐出来,摩拳擦掌地站起身,“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木潸一惊,支吾着说:“木、木潸,木头的木,潸然泪下的潸。” 阿保机促狭笑道:“难怪一哭起来跟长江洪水似的,多少个葛洲坝都拦不住。” 赵煜一巴掌扇过阿保机的脑袋,将他推到身后,可那瘦猴一样的男人仍然不死心,趴在赵煜肩头捏了个兰花指调笑木潸,“小姑娘,你父母可给你许了人家?” 木潸怀里搂着自己的衣服,眼眶仍是通红,嘴上却笑了,露出两颗白亮亮的小虎牙,她眨着眼笑:“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阿保机愣了,贴着赵煜的耳朵小声问道:“女娃娃还会念诗呢?” 赵煜哭笑不得地将人从背上甩了下去,“让你多念点书你不听,丢人!” 阿保机不服气地轻扯两下木潸的头发,瘪着薄薄的嘴唇说道:“我们是农民工,可听不懂你们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秦罗敷,你穿了小煜儿的衣服,可要怎么报答我们?” 木潸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大男孩,“什么是农民工?” 阿保机围着木潸转了两圈,啧啧说道:“会背《陌生桑》,却不知道什么是农民工……小姑娘,你是装疯还是卖傻呢?” 木潸微微皱眉,故作苦恼道:“我曾经得过精神分裂症,但现在我们已经康复了。” 阿保机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赵煜看着木潸一本正经说冷笑话的模样,哈哈大笑。 木潸的一对兔儿眼兴致盎然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大男孩,他们一高一矮,一结实一瘦削,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T恤和牛仔裤,阳光快活的模样,让经历了糟糕车祸的木潸也渐渐雀跃了起来。 “你家在哪里?我怎么把衣服还给你?”木潸看向乐不可支的赵煜。 赵煜摸摸鼻子,笑道:“明天中午还是带到这里来,我和他在这边的工地打工。” 木潸点点头。 阿保机又伸长了脑袋,指着木潸怀里的衣服袋子,说:“小姑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呐。” 木潸犯了难,“那……” 阿保机笑道:“这样吧,明天中午你陪我们吃顿饭,如果你害怕,可以自备各种防狼道具。” “啊?哦。”木潸答应了。 赵煜皱眉,看木潸呆憨的模样,心中隐隐不满。 至于到底不满些什么,暂时不列入他的考虑范围。 木潸瞧了眼日头,向两人告别,“我要回家了,明天中午会把衣服送过来,谢谢你们的帮助啦。” 阿保机捏着嗓子唱了句,“退下吧。” 木潸往前走,与赵煜擦肩而过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瞥了眼他。 赵煜正好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眼神一相撞,竟然都红了脸急急避开。 待到木潸走远,阿保机跳到赵煜背上,笑嘻嘻地打趣他,“赵二少爷,臣妾昨晚夜观星象,惊见红鸾星动,想是您的喜事近了,没想到,今儿就直接闹了个一见钟情,哈哈哈。” 赵煜红着脸甩他,奈何背上这人趴惯了自己的背,怎么甩都甩不掉,只能粗着声骂道:“下去!” 没想到阿保机倒自觉跳了下来,赵煜正觉得奇怪,那只瘦猴已经拨通了电话。 “喂,赵爷!你们家小煜儿恋爱啦!” 嗓门大到连公园湖边练剑的大爷都被震乱了拍子,一脸恼怒地望了过来。 赵煜揪着阿保机的衣领,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信任着花匠的朋友们,我会秉持我一贯的勤更+轻松风格,走向HE的坦荡大路的>< ☆、兄弟 兄弟 赵煜刚刚推开家门,一股醇厚的饭香迎面扑来,在工地劳累了一天的赵煜被这香味勾得食指大动,踢飞了脚上脏兮兮的板鞋,直往厨房扑去。 厨房里,依旧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的赵钰正在煲汤,汤罐里的浓汤香气逼人,引得赵煜直接伸手去掀罐盖,赵钰眼睁睁看着他用指头拎起罐盖,嗅了香气后又稳稳盖回去。 赵钰对自己说,再试一次吧,于是他也学着弟弟拿两个指头去碰罐盖…… “好烫烫烫!”赵钰差点摔了那个滚烫的罐盖。 赵煜哈哈大笑,转身捻起桌上刚出锅的糖醋肉,边嚼边问:“干嘛煲花生猪蹄汤?” “丰胸美容啊。”赵钰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掀开罐盖,汤罐里的蒸汽立时给他的无框眼镜蒙上一层水雾,赵大哥低头嗅了香味后,这才信心满满地关掉电源。 赵煜好不容易吞下那块差点噎死他的糖醋肉,气愤骂道:“老子怎么看都是个男人!” 赵钰将汤上了桌,这才坐到赵煜对面,无框眼镜上的雾气已经消散,透过薄薄的镜片,赵煜清楚地看见自家兄长那对无耻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果然,赵钰边夹菜边说:“横看成岭侧成峰,是挺男人的。” 赵煜果断觉得这饭不能再吃了,他拉开椅子就要往外走。 赵钰眉毛一扬,拽着胳膊把人拉了回来,“诶,阿保机说的那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 赵煜气得跳脚,“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小姑娘似的天天打听别人的隐私呐?” “哟,承认是隐私啦?”赵钰点点头,“看来阿保机所言非虚。” 赵煜长腿一蹬,大眼一闭,脑袋一歪,索性在椅子上装起死。 赵钰上下左右偷瞄了一番后,起身拿了弟弟的筷子,一左一右,偷偷往这大男孩的两个鼻孔里插。 赵煜被鼻孔前沉重的压迫感惊醒,瞪大了眼睛看一脸无辜的大哥。 赵大哥退回饭桌前,慢条斯理地给弟弟盛了一碗汤。 赵煜盯着面前浮满油光的猪蹄汤,彻底屈服了,“赵大妈,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钰也不客气,直接审道:“谁家的姑娘?” “不知道。” “人品相貌如何?” 赵煜嘴角直抽搐,“妈,我头回见人家呢。” “儿子,不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赵大妈给自家儿子夹了筷青菜,“不要光吃肉,小心便秘。” 赵煜去夹青菜的筷子果断调整方向去夹糖醋肉,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明天中午和阿保机约了她一起吃饭。” 赵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弟弟,眼珠子一转,嘴角跟着上扬。 赵煜心惊胆战地盯着赵大妈笑意融融的眼睛,厉声问道:“你又在算计谁?” 赵大妈赶紧拍拍嘴角,让那笑意自然下垂。 吃过饭洗过澡,赵煜躺在自己床上玩手机游戏,没玩两下便觉得无聊,将手机一扔,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火、熄火。 那打火机是自己十八岁生日时赵钰送的,据说还是什么国外纪念典藏版,旁人都觉得赵家大哥这一礼物送得匪夷所思——赵煜从不吸烟,他生母嗜烟如命,年纪轻轻便因肺癌去世,就连赵钰也都是多年前便戒了烟的——可唯有赵煜自己清楚,这礼物的分量有多重。 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银色的打火机“咔”得一声燃起一簇幽蓝的小火苗,赵煜盯着那火苗出神片刻,眼神一凝,面前幽蓝的小火苗瞬间窜起,跳跃出盛大的火光。 “哔”的一声短促警铃过后,赵煜连避都避不开,已经被天花板上的喷水器浇了个湿透。 他忘记他大哥担心他玩火自焚,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装上了防火喷灌,随时随地自动浇灌自己。 显然刚才的火焰惊动了藏在天花板上的自动灭火系统。 房门被轻敲了两下后,赵钰探进了脑袋,只瞧了湿漉漉径直往下滴水的濡湿大床一眼,便哀哀怨怨地叹了好长一口气。 赵煜心中愧疚,刚想道歉,赵大哥已经扶着门框哭嚎道:“我的意大利纯手工五件套啊!留着给你娶媳妇当新床用的啊儿子!请勿水洗的啊儿子!” 赵煜被嚎懵了,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 赵钰暗中偷瞥了一眼赵煜内疚的脸,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声,走到床边,把浑身湿淋淋的弟弟拉了起来,“去把头发擦干,今晚跟我一起睡。” 赵煜犯了错,乖顺至极,拿了干净衣服便往浴室里走。 赵钰站在尚在淌水的大床前,好笑地叹口气,俯身收拾了起来,拆被芯,换枕套,撑开床垫,动作一气呵成,比起最专业的家庭主妇,赵大妈一点也不逊色。 他抱着湿透的被子往客厅的大浴室走,脑海里突然想起赵煜刚被接到自己身边的那几年,还在尿床的年纪,自己也是这样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替他换床单换睡裤,那小小的一个男孩子,失去了日日相伴的母亲,初来乍到与自己相依为命,每每犯了错,便会怯怯地跟在自己身后,用那双天真忧愁的眼,不安地望着自己。 赵钰忍不住笑,一开始只是扬着嘴角轻轻的笑,到了后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大笑了起来。 换好衣服出来的赵煜看到的就是赵大妈抱着一团湿被单,蹲在客厅的地板上,前俯后仰地笑。 “笑什么呢?”赵煜戳了戳赵大妈的背。 赵大妈止了笑,扭头仰望身后的赵煜,心中感叹当年的小树苗已经茁壮成长为笔直的大青松了。 不免又沾沾自喜了一番。 为人父母的骄傲,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哥,”赵煜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银色的打火机,“这个……还是还给你吧。” 赵钰抬头瞥了眼他掌心里的银色打火机,笑道:“为什么要还给我?用着不顺手吗?” 赵煜摇摇头,嗫嚅道:“我控制不住,要是一不小心把房子烧了……” “房子烧了多少栋都没关系,”赵钰满不在乎地往浴室里走,“别把人烧了就成。” 赵煜快步跟上,“可是,这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所以你才要学会控制它。”赵钰把被单一股脑塞进洗衣机,完全忘记自己先前说过的不能水洗的话。 “可是我控制不住啊!”赵煜有些恼火,“我总担心有一天我会把你烧死!” 赵钰的手一顿,面上却立即堆起笑容,“你烧不死我的。” “也不知道是谁最受不了高温闷热,连个蜡烛都不敢点,”赵煜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气自己的兄长,口气逐渐变得不善起来,“有时候连我都忍不住怀疑,那瞎眼算命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天生就是克你的命!” 赵钰最忌讳别人提起这件事,当即板起脸,叱道:“别胡说!江湖术士的胡话你也信!” “那你就同意我改名字!”赵煜急得直嚷,“我不要和你同名同姓,什么火克金,我要改掉!” 赵钰叹了口气,瞧着弟弟的神色变得温和起来,“你妈妈给你取的名字,怎么能改呢?” 赵煜嚷道:“她给我起这名字的时候安的就不是什么好心!” 赵煜一急,赵钰这做哥哥的往往就没了脾气,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目光里有宠爱,也有无奈,“小煜,不要逃避你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学会控制它,让它为你所用,这才是你应该关心的。” 赵煜站在一旁,不吭声。 赵钰也不催他,收拾了床单后,自顾自走出浴室。 赵煜在客厅里坐了半天,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夜很深,他做了一个冗长真实的梦,梦里,他眼睁睁看着一个艳丽美貌的女人将小猫仔一样的瘦男孩甩进一间黑屋,瘦孩子一次次爬起又被一次次踢倒,他匍匐在那个女人脚边,哭喊着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打我。 高挑的女人也在流泪,狰狞的面孔上流淌着歇斯底里的热泪,尖利的高跟鞋踹在瘦男孩的背上,将这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踹得哀哀直哭。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怪物?!怪物!”女人疯狂的笑声里夹杂着哭嚎,声声入耳,直刺得梦境里的赵煜心肺冰冷。 赵煜想要阻止她,长腿刚迈出一步,小黑屋里突然就没有了女人的气息。 那个面目青肿的男孩从地上爬起来,泪光一闪,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突然燃起一簇温暖的火焰。 “啊啊啊啊!着火了!着火了!”小男孩蜷缩在地上哭喊,身体因为抗拒而一阵阵抽搐。 随着他的哭喊,越来越多的火在黑暗中着了起来,那些火贴在赵煜脸颊旁燃烧,似乎就要融入他的肌肤。 赵煜不躲不避。 除了久违的温暖外,他感觉不到一点害怕。 趴在地上的男孩呜呜啜泣着伸手去抓那些火焰。 火焰盛开在他白嫩嫩的掌心,绽放出一室光辉。 “呜呜呜……妈妈……妈妈……” 赵煜猛得睁开眼,客厅沙发前的矮桌上,一盏烛台正飘飘渺渺的燃着。 客厅只点着壁灯,靠近厨房的昏暗角落里,赵钰握着一杯清水,正小口地抿着,“醒了?” 赵煜看看眼前的蜡烛,又看看躲得远远的赵钰,满脸初醒时的迷茫,“我点的?” “我点的,”赵钰的脸隐藏在壁灯无力能及的角落里,阴阴暗暗,模模糊糊,他不自觉地旋转着水杯,“每次你做噩梦,只有火能让你安心。” 赵煜掀开不知何时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身体前驱,静静凝视烛台上的火苗。 “即使要自由,也不是像你这样盲目抗争,与爷爷硬碰硬,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赵钰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含了话梅糖般,香甜之中透着股酸涩,“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公司?” 赵煜抿紧唇,倔强地不说话。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约会呢。”赵钰也不与他争,他轻笑一声,打了个哈欠,进屋去了。 留下赵煜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面对一盏昏黄旧旧的烛火,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有朋友可能会分不清楚这两兄弟的名字,他们的读音都是一样的,但是,要相信花匠起这样的名字绝对不是因为偷懒,而是……事出有因,容后再禀= =+++ 然后……求求大家不要霸王我啊>< ☆、落跑 落跑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木潸出门前照例给木苒打了个电话,她告诉姑姑,自己这一两天就会回到她的身边,让她放心。 木苒先是以为自家姑娘这么多年终于铁树开花、笨鸟先飞,阴沉了好几日的心情倒也云开雾散。 紧接着,智慧如木苒姑姑幡然醒悟,对着电话怒吼,木苒你这混蛋你该不会又惹祸了或者正打算去惹祸吧? 木潸边抹额上的冷汗边嬉笑着解释,怎么会呢姑姑,我这么乖,怎么会呢,嘿嘿,嘿嘿。 被吼得耳鼓阵阵、视野晕眩,木潸赶紧挂断电话,她从被褥里摸出自己的黑底金线绣花小布包,又从冰箱里取出两瓶矿泉水,拿毛巾一裹,出门去了。 站在f城附属第一医院大门前,木潸有点退缩,但转瞬,她又凝起细细的眉眼,壮士扼腕一般,毅然决然奔赴住院大楼而去。 苏醒过来的赵煜被正式宣告脱离危险,隔离观察两天后就被转入普通病房看护。 站在门外值勤的高大男人们这几日也见惯了木潸,都不拦她,木潸暗中偷看了他们一眼,惶惶然的心口紧张到绞痛。 ——听说爷爷当年就是被那个朋友的保镖给制住的,十几个彪形大汉摁着爷爷,把他塞进了笼子里。 木潸打了个寒颤,僵硬着向这群普遍比自己高出一个半脑袋的大汉们点点头,指尖冰冷地去推病房的大门。 赵钰如往常一般坐在病房角落里操作笔记本电脑,看到木潸,他“啪”得一声合上电脑,笑道:“你来啦。” 医院方面得了指示,也都知道这个因工伤入院的少年是微服私访的小皇子,为了更好地照顾小皇子,医院除了特别调派两位高资历的外科护士长照顾赵煜外,还专门找了三个年轻力壮的外科医生24小时轮班看护赵煜。 赵钰得了空闲,开始着手处理耽误了好几天的公事,却也仍坚持在医院里陪夜。 木潸搂着自己的布包,神色惊慌地坐在赵煜病床边。 赵钰看着木潸,玩味似的注意着她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 用身体语言充分诠释了“纠结”一词的木潸突然挺直背,眼神里有片刻的坚决。 赵钰暗想,这只兔子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了吧?瞧把她紧张的。 赵老狐狸心中暗乐,嘴上却一本正经地微笑着:“你该早点过来,他早上醒了一会儿,虽然也是闹,但眼神明显清醒了许多,只是还不能说话,气管还得插着。” “啊?哦!”木潸啄米似的直点头,她还真不担心赵煜的恢复情况。 赵钰抿着嘴笑。 木潸眼珠子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赵大哥,你去休息休息吧,赵煜这边,我替你看一会儿。” 赵钰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身,笑道:“还真是巧,小林那头有个客户搞不定,要我亲自去看看,我估计也就两三小时的时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我回来给你带。” 木潸乖巧摇头。 赵钰合上笔记本,长腿一迈,摸摸木潸的脑袋,赞了句真乖。 说来也奇怪,放着那么多专业的医生护士在面前,赵钰反倒不放心,非得自己亲自看着赵煜,可木潸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小女孩说要帮他照顾赵煜,他偏偏又放心了。 赵钰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不谨慎过,但只要一想到木潸将一张小脸压扁在玻璃窗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他便心软了。 人家小情侣,也是需要时间单独相处的。 赵大哥带着这么点心安理得的自我安慰,放心上班去了,临走前,顺带好心地嘱咐了门外大汉,让他们没事不要进去打扰人家小情侣床前私会。 这个以阴谋诡计崛起于f城商圈的男人迄今为止什么风浪没见过,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两三个小时后,当他带着曲山流水酒家的独门甜点回到病房后,迎接他的会是怎样一个擎天撼地的冲击。 木潸送走赵钰,找了个借口把前来值班的年轻医生支开,独立的监护病房里便只剩下自己和赵煜两个人。 木潸走到赵煜面前,盯着那张水肿的英俊脸庞微微皱眉,“要是被姑姑知道我救了你,她一定再不让我出山,或许借着这次机会,祠堂里的那块地真能被我跪穿也说不定。” “赵煜,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阿保机要把我们俩凑成一对啦,他不愧是你的好朋友,竟一眼看出咱们俩是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不过我想他们是误会你和我了,咱们俩不是只是英雄所见略同的好朋友关系吗?要说我是不是喜欢你……”木潸白嫩的小脸一红,支吾道,“喜欢不喜欢和嫁人不嫁人都是同等重要的事情,况且……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木潸边说边从布包里掏出被毛巾裹着的矿泉水,刚旋开矿泉水的盖子,里面的绯红液体便溅出一滴。 “哎呀!”木潸忙抓稳瓶子,“一滴血十碗饭呢!不能浪费!” 木潸出山前跟师傅学的最后一堂课就是这抽血养人的功夫,她犹记那一晚,师傅把她领到暗屋,关紧一室门窗,借着烛火将如何找脉抽血并蓄血的功夫全交给了她。 木潸当时极为不解,祖宗家法里清楚列着,不许借血养人。 兆族的血,小饮可疗伤去病,大饮可重塑筋骨,极至血肉同食,可延年益寿青春永驻,所谓养人,即以己身饲人,自古便是是族中大忌,是以当师傅要传她抽血蓄血功夫时,木潸简直惊呆了。 师傅当时却只道,物有所用,你既为兆族人,便总会遇到输血救人的危急关头,到那时,与其让你懵懵懂懂在身上挖个缺口放血,不如现在就教会你,反倒还能护你周全。 为了这两瓶血,木潸这只菜鸟,可是足足消耗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呢。 赵煜的喉咙处开了气管,这使他的一切饮食只能以流食的形式注射进胃管——那是一条从鼻孔插进胃里的柔软黄色胶管。 木潸取过消毒柜里给赵煜喂流食的粗桶针管,抵在瓶子口抽了满满一管,管头插进赵煜的胃管,慢慢推动液体向他体内滑动,“姑姑说的那些话我都仔细考虑过了,虽然她说的都有道理,但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这幅模样,脑袋被那些医生切来切去的,你得多痛呀?我今天帮帮你,过两天你体内的那些伤口就会自动愈合,医生说的什么后遗症也会消失,但我不知道要让你被切掉的那块头盖骨重新长回来要用多少血,我自个儿抽了400cc——师傅说超过这个数量会有危险,我要是晕倒在这里,等下就跑不掉啦——所以,你先将就着把身体养好,反正你们家不差钱,装一块假骨头总不成问题。” 木潸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轻轻咬着尾音,她声音本就轻柔,絮絮叨叨说着话的时候,就像在唱一首温柔的晚安曲,让人如沐春风。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输掉了一瓶血。 她弯腰从挎包里掏出第二瓶血水,继续给他推送血液。 “虽然我不觉得赵煜你是坏人,但是你们家太可怕了,师傅说过,越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越是贪得无厌,只是,他们的贪往往隐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所以我可能看不明白呀……不管怎么样,为了安全起见,等我帮完你以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啦。虽然对不起芳姨,但是我会请太奶奶找另外的人过来,唉,希望等你痊愈过来,不要记着我才好,要是拖累了其他族人,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呀……” 她刚刚抽满最后一只针管,正要俯身往赵煜的胃管上送,却突然发现,床上昏迷着的赵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明亮如星辰,哪有一点身受重伤的病人模样? 木潸呆愣愣地看着他,嗫嚅道:“你……你醒啦?” 醒转后的赵煜没有像以往那样暴躁耍狠,他安静地看着木潸,一双眼,交杂了喜悦、不满和迷惘。 木潸傻乎乎地看着他。 赵煜动了动手指,想抬手,却因为手腕被绑在病床上而动弹不得。 他困惑地转头去看自己的手。 木潸总算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她立即想到目前的处境于她不利,慌乱中忙用手遮住赵煜的眼睛,另一只手战战兢兢地注射完最后一管血。 赵煜被她挡了眼,也不挣扎,只是躺在床上安静不动。 木潸移开手掌,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沾血的矿泉水瓶和针管,把这些犯案工具全部扫进挎包后,木兔子连再见都来不及说,赶紧逃跑了。 在她身后,赵煜从床铺上抬起脑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落荒而逃的兔子,张了张嘴,满面焦急,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声。 木潸一口气跑到公交车站,上了车,胸口还是砰砰直跳。 她不敢回想自己的行为会给整个村落的族人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甚至不敢告诉木苒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下车后冲回家,木潸顾不上喘口气,她满脑子都是当年爷爷被解救回来后满目疮痍的恐怖模样——虽然她没有真正见过——木潸带着对未知局面的可怕幻想,马不停蹄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赵煜已经看到了她做的那些事,他也见过自己在火灾现场救孩子的场景,再加上他们家那群宛如怪物一般的黑衣保镖…… 木潸胆战心惊地拎起自己的行李箱,几乎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她必须离开这个已经暴露了身份的f城,她要回到姑姑的身边,姑姑……姑姑总是能保护她的…… 唉唉唉,木兔子边逃命边委屈地想,胡不归?胡不归?山中岁月果然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们,请不要霸王我呀~~~~(>__< ☆、六六 六六 木潸被塞进黑暗的衣柜里,一阵扑腾后总算让自己在堆满衣服的柜子里安稳站好。她什么也看不见,便只能用听的,外头那个老人声音她是记着的——正是那天在医院里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赵老爷子。 衣柜外头,赵老爷子已经旋风一般拐进了赵煜房间,看到床上奄奄躺着的小孙子,赵老爷子原本还盛极的怒焰立即被强制压了下去,老人家一手抓住赵钰伸来搀扶的手臂,低声问道:“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钰扶着老爷子,垂首解释道:“没什么大事,我只是尽了普通公民的义务,把全国通缉的在逃刑事犯的线索提供给了警察们而已,没想到竟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赵老太爷狐疑地看着他。 赵钰诚恳地看着自家爷爷。 赵老爷子扭头看向一直矗立在房间门口的另外一个人。 木潸看不见那个人的模样,但她却能清晰听见那人淡然的嗓音,就像春雨初临般,淅淅沥沥,冷冷清清的声音。 那人说:“爷爷,昨晚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死者名为齐大海,h省c市人,三年前在c市犯下连环杀人案八起,后逃逸出省,遭到全国通缉,警察局的通信记录显示,最早报案的人正是大哥,说是在本市发现了连环杀人犯的线索,要求警方彻底搜查,大哥所言非虚。” 赵钰昨晚连夜联系了徐队长,对现场被烧死的男司机竟然真的是在逃犯人一事已经有所准备,但他不能自己亲口向赵老爷子解释,否则以老爷子多疑的性子,一定又要无端揣测自己的心意。 赵钰向门边做出解说的人投去感激的一眼。 那许久未见的清瘦男孩却静静垂下眉眼,又没了声息。 赵老太爷又问:“那你和你弟弟为什么会出现在抓捕现场?现场那辆车子,是你的吧?” 赵钰点头应道:“是我的。” 赵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骂道:“你是得了谁的允许,敢带着你弟弟半夜私自出院?” 赵钰看向床铺上装睡的少年,眼神适时地柔和下来,看得赵老爷子也禁不住软了心肠,“医生们说他脑部受创严重,智力可能受损,又禁不住任何刺激,他吵着闹着要找自己的妈妈,我拗不过他……” 话未说完,老爷子那边已经颤抖着稀疏的眉毛,长长叹了一口气。 每个人的心底都自我挖掘着一口枯井,这井里可以装着你的无上不舍,也可以盛着你的满心愧疚,自然也可以满满当当填上无限的罪恶感,每往枯井里丢下一粒石子,激荡而起的,往往不是千层浪,而是绵绵不绝的情感,不管是哪一种情感,但凡有情感,那便是软肋。 赵煜是赵老爷子的不舍,蛇打七寸,赵钰素来知晓这个道理。 赵老爷子既然已经不追究,赵钰便也乐得就此打住——当然,他在表面上还是完美无缺地装模作样着的,温良恭俭让,那就是赵家长孙的金牌标签。 “唉……六六啊,”赵老爷子缓了口气,突然对门边的瘦高男孩招招手,“爷爷老眼昏花,你替爷爷看看你小煜哥哥脑袋上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是,爷爷。”门边的清瘦男孩几步走向床沿,俯身轻唤了两声床上的赵煜,“二哥?” 阿保机杵在床边急得直跳脚,他可是花了一个早上都没有找到赵煜脑袋上的刀口,更不要提自己还是亲眼看着赵煜从高处摔下来送进手术室的人,一夜之间痊愈的神话,说出去谁信呐? 但是,再给阿保机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拦那个名叫六六的男孩的手。 赵钰陪在赵老爷子身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这边。 六六的手刚刚碰到赵煜脑袋上的隔离帽,那只骨骼匀称的纤细手腕便被紧紧握住了。 赵煜睁开眼,捏着六六的手,静静地盯着他看,“六六?” 六六一愣,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已经通红了一片,“二哥?你……” “咳……”赵老爷子轻咳了一声,枯木般的一只手微翻,已经稳稳扣住赵钰的手,他哑着声唤,“六六,你小煜哥哥好不好?” 六六好看的眉毛一皱,被赵煜捏着的手腕使了巧力一转,泥鳅般脱离出来。 赵煜自小就比不过六六,被他脱了手,心里一惊,喝道:“六六!” 六六葱白的一双手却已经触到了赵煜的脑袋,指尖一挑,那顶掩人耳目的帽子已经到了他手里。 赵煜的脑袋就像阿保机早上看到的一样,簇新,浑圆,反光,完美无瑕。 赵老爷子爱孙心切,立即围了上来,捧着赵煜的脑袋左看右看,脸上神情变化莫测。 “你的伤口呢?”赵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赵煜的脑袋,“那些人说你昨晚在国道上制服凶犯,我还不信!你的伤口呢?” 赵煜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眼前的情况,便只是抿紧双唇不说话。 赵老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瘫坐在床铺上,气急败坏地问赵煜,“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赵煜摇头。 赵老爷子转头去看赵钰。 赵钰也摇头。 赵老爷子被两个孙子不服软的态度气得直拍床,“你们俩这几天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人?老实回答我!” 这回两兄弟一起摇头。 木潸在狭小的衣柜里扎马步扎久了,腿上的伤口隐隐开始做疼,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条大腿上,双手紧攥着挂勾,却不想一个不慎,扯落了赵煜的一件大衣。 大衣坠落的沉闷声响从衣柜里传来,最先听到动静的竟然不是离衣柜最近的赵钰和阿保机,而是床边紧紧盯着赵煜的六六。 六六抬头,清冽的眼困惑地看向衣柜。 “那里有什么吗?”赵老太爷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衣柜,“去看看。” 六六点点头,绕过床铺,直直往衣柜前走去。 赵钰赶紧上前一步,挡在六六面前,温和地笑:“衣柜有点乱,我来开吧。” 六六温顺地后退一步,站到了赵钰的身后。 阿保机的视线在房间两头里紧张地来回飘荡。 “一定是衣服太乱了,这才掉下来,”赵钰瞄了眼床边虎视眈眈的赵老太爷,身体微侧挡住老人家的一半视野,一手紧握住六六的手臂,一手拉开衣柜木门。 这是木潸第一次见到六六。 那是一个极清瘦的男孩子,短短的头发,尖尖的下巴,纤细的脖子,像小狗一样璀璨晶莹的黑亮眼睛,木潸甚至注意到六六穿着的长袖T恤上是一朵散落开的金边玫瑰。 木门打开的瞬间,木潸翻身性地往后挪了挪屁股,这使得扎着马步的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滑稽,她愣愣地看着衣柜外同样惊呆了的六六美少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看傻了。 赵钰捏了捏六六的手臂,“太乱了,让你吓了一跳吧?” “六六啊,怎么啦?”赵老太爷在床边唤六六。 六六黑亮的眼睛一闪,整个人已经迅速后退,赵钰在赵老太爷转过身的瞬间,轻轻松松地关上了柜门。 赵煜躺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六六。 六六走回床边,瞧一眼床上的赵煜,乖巧地站回老爷子身边,轻声答道:“爷爷,什么也没有,是六六听错了。” 衣柜里的木潸和衣柜外的阿保机同时松了口气,虽然这两个人其实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紧张至此。 赵老爷子眼见这两兄弟守口如瓶,知道自己一时也问不出什么消息,索性站起身,说是要离开。 赵钰刚扶住赵老爷子,老爷子一对浑浊的老眼便扫向长孙,“大钰,我今晚的飞机回北京。” “是的,爷爷。”赵钰点头。 老爷子暗“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俩耍的这些把戏我心里明白,我只有一句话,既然你们今天选择了向我保守秘密,那这个秘密,你们俩最好能一直坚持下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也不要给我插手的机会!”老爷子的神色过于严肃,在场的小辈们都不敢说话。 赵老爷子甩袖离去,六六赶紧跟上,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男人。 赵煜冲他点点头。 六六急匆匆点了下脑袋,快步跟上赵老爷子,出门去了。 赵钰和阿保机送老爷子下楼,客厅的门刚打开,阿保机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文青便被走廊外乌压压的一群黑衣男人吓到了。 赵钰笑骂他没出息。 阿保机跟在他身后小声回嘴道:“你是不是老爷子的亲孙子啊?怎么差别待遇这么大?” 赵钰愉快地笑,“老天爷是公平的,小煜失去的多,爷爷便想多给他一些,这是正常的。” “啧啧,”阿保机斜眼赵钰,“圣母娘娘。” 赵钰微笑着从背后给了阿保机一拳,直砸得他前胸贴后背得疼。 阿保机趁机挂到赵钰身上,小声问他:“小姑娘还在衣柜里闷着呢,你到底想怎么做?” 赵钰细声回道:“暂时不能让爷爷发现她,爷爷对小煜护得紧,指不定把木潸的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追根问底,到时再闹出什么事,我也兜不住了。” 木潸是谁,背景为何,赵煜拼死也要把她找回来,在不确定能护得下这女孩之前,赵钰觉得,他还是先把她藏起来的好。 更何况,爷爷话里有话,他更要小心应付。 许久之后的事实证明,赵钰的先知卓见,从来都是有道理到离谱的。 阿保机跟在沉闷的人群后头,一想到赵煜那匪夷所思的脑袋,心里便突突跳得厉害。 有些事,当真少问为妙,彼此心照不宣,这才是最长久之计。 作者有话要说:脑子被炎症弄得不好使,这章写了改改了写,眼睛都花了- -。。。 ☆、争吵 争吵 赵煜跑到衣柜前,把木潸从狭小的衣柜空间里扶了出来,木潸抖着双腿站在地板上,眉头微皱,淡唇紧抿。 赵煜忙问她:“你还好吧?” “你爷爷……”木潸被吓懵了一般滑坐到地板上,细细的眉毛刚刚松开,她又“哎哟”一声,跳起来就要往外跑。 赵煜忙拉住她,急问道:“怎么啦?” 木潸回头偷瞥一眼赵煜,“嘿嘿”笑了半天,眼珠子却滴溜溜转得厉害。 赵煜握紧了她的手臂,沉下声,说:“别瞒我。” “嗯……”木潸瞧着赵煜认真的神色,不由得也跟着认真起来,“赵煜,如果你不是我想象中的坏人,你现在就应该让我离开。” 赵煜将木潸的手臂捏得死紧,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赵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木潸挣扎,“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赵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从最初见面的时候开始,木潸表现出来的单纯良善总是让他担心她为人所骗,就连中午在洗手间里,他也在警示她不要轻易相信他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可是,他却偏偏要求木潸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明明他自己也只是一个与木潸初识不久的普通人,又拿什么去要求木潸相信自己呢? 这种自大狂妄的观点,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你可以相信我!”赵煜又气又急,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木潸的话,只能气急败坏地嚷道:“你要相信我!” 木潸停下挣扎的手,戒备地看着赵煜,“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我?” 你为什么一定不让她走? 冒着头破血流的危险也要逼着大哥开车满世界找回她。 为什么? 木潸叹气,没被抓住的那只手骤然出袭,反手一擒,击得赵煜手腕一麻,她被握住的那只手登时便从赵煜手中解脱出来。 赵煜震惊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木潸。 木潸无可奈何地笑,“呃……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孩子从小习武,虽然称不上绝世高手,但要在你们普通人面前自保,还是勉强可以的。” “所以你一开始才会那么不在意地答应和我们一起吃饭?还给我送饭?”赵煜微微眯起眼,“你根本就不担心我们能对你怎么样?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跑?” “等、等一下!”木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和你们在一起,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当时没有恶意,我又挺喜欢你们的,和我担不担心你有什么关系?” 赵煜气得直磨牙,“那你为什么现在要跑?你觉得我们对你有恶意了吗?”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普通人,我不能再和你们接触下去!”木潸有点委屈地辩解道。 “放屁!”赵煜怒道:“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谁知道你们人类!”木潸瘪着嘴,一想到爷爷和奶奶的死,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怨恨,“谁知道你们呀!” “你!”赵煜狠抓了两下光头,触手处光溜溜一片溜滑,脑海里猛然想起眼前这女孩一个人站在病床前为自己输血的模样,那个胆怯而温暖的身影,让他暴躁的心陡然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软下声音劝道:“木潸,我不和你吵架,你先别急着走,我们有话好好说,好不好?” 木潸原本就难过的心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语调激得一窒,眼眶立即便红了。 赵煜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烦闷,但也只能按捺着心情轻声劝,“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木潸勾着食指抹了抹眼角,嗫嚅道:“因为你们太贪心。” “什么?”赵煜没听明白。 木潸细声解释道:“你们太贪心,有过一次全身而退的胜利经验,就会想着抓紧我这救命稻草不放,我又不是药,不应该为你们所用。” 赵煜百感交集地点头,很好,这看起来糊涂实际上有几分机灵的女孩好歹还知道人心险恶。 只是,你非得把这份伶俐和危机感用在我身上,堵得我七窍生烟吗? 赵煜苦恼地看着木潸,妥协道:“这样吧,你先留在这里把腿伤养好,等你行动自如了,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 “不好,我现在就要走,”木潸也是被赵煜的态度气到了,雾气弥漫的双眼里透着股坚决,“我昨天就应该离开的。” “昨天要是没有我和我哥的出现,谁知道你会不会被那个通缉犯先奸后杀弃尸荒野?”赵煜抓狂般怒吼道。 木潸底气十足地辩驳着:“才不会!他是混沌的宿主,他是凶兽,不是人类,他只会一口气把我吃掉,才不会像个人类一样对我做些奇怪的事情呢!更何况,如果我是被异兽吃掉,我还有机会以胎儿的身份轮回!被人类吃掉了,我才是真正的永世不得超生呢!就像……就像……爷爷……”说到后头,木潸的声音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了。 木潸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委屈,她一个刚出村子的女孩子,虽说姑姑、师父和太奶奶都教导过她许多,但一旦真正面对这些危机的时候,她还是会心慌意乱,所有的道理都忍不住跟着自己的直觉走,等到她悔悟过来,想要力挽狂澜,却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 “唉……你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赵煜一看木潸掉眼泪了,急得直挠光头,“你别哭啊……” 赵煜一劝,木潸哭得更伤心了。 “哒哒……”房门处传来两声轻扣声,泪眼婆娑的少女和满脸别扭的少年同时抬头看过去。 “哎呀,这是怎么了?”赵钰站在房门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人,“大老远就听到你们俩的声音了……吵架了?” 木潸垂下脑袋,委屈至极地揉着眼睛。 赵煜沉默地站在她面前。 这不是小夫妻拌嘴是什么? 赵钰走近他们二人,先瞥了一眼满目懊恼之色的赵煜,这才噙着笑去看木潸,“小煜欺负你了?” 木潸摇摇头。 赵钰又问:“那是伤口疼吗?” 木潸还是摇头。 “哦,”赵钰故作惊叹地笑道:“那一定是小姑娘想家了。” 木潸眨一下眼,一粒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她脚趾前的地板上,想家的小姑娘瘪嘴点头,哭丧着的脸皱皱巴巴。 赵钰“扑哧”一笑,摸摸木潸的脑袋,笑道:“木潸,不管你要去哪,我们都等这场雨停了再走好不好?你看看你的伤口,小煜辛辛苦苦照料着你的伤口,你要是被雨淋了,伤口一感染,那就不好办了是不是?” “下雨了?”木潸大吃一惊,瘸着一条伤腿走到窗边。 一小时前还晴朗明媚的春阳这会儿已经被黑压压的乌云密密笼罩住,从高楼的玻璃窗往外望去,灰蒙蒙的天地间,细密雨点凌厉地倾斜而下。 赵煜站在她身后,同样吃惊地看着赵钰,“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下起雨来了?” 赵钰摇摇头,笑道:“大概是春雷吧,昨晚的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呢。” “……不,这不是普通的雨!”木潸紧贴上玻璃窗,一对通红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大,她呼出的热气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在那透明的滑面上迅速凝结成霜。 赵煜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好奇问道:“不是雨?那是什么?” 漫天乌云里,一束白光一闪而逝,紧接着,一道惊天动地的闪电炸响在f城的高空中。 玻璃窗外,其他高楼亮着的灯光在这道闪电中纷纷熄灭了光亮。 整个城市瞬间被晦暗所笼罩。 赵钰惊奇地看着窗外的世界,“全城停电?怎么可能?” 又是数道闪电齐齐炸响在高空中,闪耀的电龙盘旋在云层间,壮阔的声势无不让观者倍感惊心动魄。 忽然,一道闪电骤然炸开在咫尺外的玻璃窗沿,吓得三人都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赵煜扶住木潸,看她惨白的脸色,忙安慰道:“不就是雷嘛?我们有避雷针,不用怕!” 又是一声巨雷炸响在窗外,天色越来越暗,雨声越来越响,窗外的世界仿若天地初开,混沌一片。 木潸回过神来,扑到墙边拉开厚厚的暗红色窗帘,迅速将整个窗户遮蔽住。 赵家两兄弟不解地看着她。 木潸回头冲赵钰喊道:“把客厅和其他房间的窗帘一起拉好!” 赵钰皱眉,却一句话也没问地出去执行了。 整个赵家片刻后陷入黑暗。 “也不能开灯吗?”赵煜问。 “不要开!”木潸缩在墙角,压低了声音说道。 “木潸?”赵煜循着声音,摸黑往她的方向移动,“发生什么事了?” 木潸蹲在墙角,声音闷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 赵煜已经摸到了她软软的头发,他在她面前蹲□,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经能够捕捉到她小小身形的轮廓,他伸手去摁她不停颤抖的双肩,声音温柔地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里面的情愫,“你可以告诉我。” 木潸抬头,定定地看着赵煜,“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对不对?” 赵煜点点头。 黑暗中,木潸似乎咬住了下唇,赵煜看不清她的表情,刚要开口让她不要咬自己,面前的女孩已经松开了牙关,她说:“穷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 谢谢各位的关心,在我的自我临床诊断之下,我估计我的眼睛已经痊愈了,目前只是有点轻微的痒和偶尔的小红肿,应该已经不碍事了\(^o^)/~ ☆、姑姑 姑姑 赵煜问:“穷奇是什么?” 木潸抬头看着赵煜,正犹豫着作何解释的时候,门口已经传来赵钰沉稳的声音。 “穷奇是传说里的四大凶兽之一,”黑暗中,赵钰的身影叫人看不清楚,唯有他的声音,清朗沉稳,叫人安心,“《山海经》里记载这是一种能够吃人的凶兽,外形就像一头长着翅膀的老虎。” 赵煜转向声音的来源,问道:“你怎么知道。” “随便查了一下,”赵钰的声音里蕴含着笑意,他说:“我只是觉得有趣。” 赵煜将注意力转移回面前的木潸,“你怕什么?因为它能吃人?” 他直觉如果只是普通的食人凶兽,木潸不至于怕成这样。 果然,木潸摇摇头,紧张地说:“你不懂,穷奇是凶兽,异兽与野兽本来都是生活在山林野地里的,但是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野生树林的数量日渐减少,一部分无家可归的异兽被迫进入了人类社会,并且逐渐与人类融合,就像你们先前看到的混沌,寄生在人类身上成为它们生存的一种手段,但还有少部分的异兽仍然留守在深山老林里,它们兽性不改,甚至基于对人类掠夺它们家园的愤恨,它们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像现在外头这样惊天动地的雷电交加,不可能是一只穷奇能办到的,这样的情形……只怕是穷奇不知正和哪一只与它不相上下的异兽打斗,两兽相争必有一伤,如果在这时让它们发现我的踪迹,它们为了疗伤一定会吃掉我,而我……不敢保证能从发怒的穷奇手底下全身而退,所以我必须躲起来。” 她压低着声音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房间里的两兄弟静静听了半晌,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她。 “吃掉?”醒悟回来的赵煜被木潸话里无声的血腥味激得心头一跳,继而想到刚才吵架的时候木潸也曾说过混沌只会吃掉她之类的话,心里一寒,忙问道:“吃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吃你?它们怎么能吃掉你?” 木潸缩在墙角,正要开口解释,一想到房间里还有个不了解情况的赵钰在,顿时就闭紧了嘴巴,只是闭着眼睛仔细留意外头的雷电声。 赵煜等了半天,还想再问,那头,赵钰突然发话了。 “晚饭你们想吃什么?” 蹲在地上的两个人都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后,这才想起来他们俩一觉睡到中午,午饭也没吃上几口就被人打断了,现在再稍微去感受一下肠胃,这才发现两人都是饥肠辘辘。 注意力一旦回到日常生活范围内,赵煜终于察觉到他们几人之间似乎少了某个十分聒噪的人,“阿保机呢?” “你终于想起他了,”赵钰笑道:“真是新人娶进门,旧妇踢下堂。” “呃……”赵煜难得地无言以对了。 “爷爷说要送他一程,说不定现在正被爷爷严刑拷打着呢。”赵钰低低地笑,笑声愉悦。 赵煜“哧”了一声,也跟着笑了。 紧拢的窗帘上时不时闪过一两道亮如白昼的闪电,满室的黑暗中,木潸听着那两兄弟欢快的笑声,心中揪紧的恐惧感不知不觉竟也稍稍放松了。 “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小煜你去点蜡烛,木潸帮我打下手吧。”赵钰轻笑着又问了一遍,“木潸,你除了不吃荤外,还有什么忌口的吗?我给你下一碗西红柿面好不好?” 话题被赵钰引到这么生活化的方向上,木潸有点转不过弯,在听明白他的问话后,忙不迭地直点头。 赵煜率先站起身,伸手拉住木潸的手,将她一同拉了起来。 赵钰转身出了房间。 赵煜拉着木潸往外走,在距离自家大哥一段远的地方,他拉着木潸停了下来。 他们二人已经穿过房门站在了客厅里,木潸看不清楚客厅里的物件摆设,正困惑着赵煜的举动,身后杵着的大男孩已经贴到自己的耳朵边上,耳语道:“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这是句温柔中带着点强硬的话语,浇在木潸心头上,就好像寒冬沐浴时流淌在身体上最温暖宜人的热水,熨帖地木潸舒适到简直就要落泪,她忙转过脑袋,倒也不是想说什么,无端端的,只是着急地想要看到他的脸。 她猛回头,赵煜来不及收回自己凑近的脸,他的唇便触到了她柔软的面颊。 那是一种极其奇妙的触感,沁凉、光滑、柔软。 似乎……还混合了一种芳草的清香。 赵煜怔住了。 木潸也怔住了。 他们两个人站在黑漆漆的客厅里,谁也没说话,谁也听不见窗外轰隆作响的雷鸣。 “小煜?”厨房里传来赵钰的呼唤,“我这打不着火,你来帮个忙!小煜?” 木潸最先反应过来,通红着别过脸,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眼见她要走,赵煜忙拉回木潸的手,“我……” “轰!” 一个巨大的不明飞行物直直撞入客厅那扇宽大的落地窗,满墙的厚玻璃应声而碎,在飞溅的玻璃碎片中,那只撞破赵家玻璃墙的不明生物势如破竹一般冲入客厅,在“啾啾”的悲鸣声中,它撞飞沙发,冲破电视,扯坏天花板上的吊灯,一阵轰鸣之中,它终于被厨房的过道堵住了去势,气息奄奄地停了下来。 闪电在被撞毁的玻璃门外闪过,带起室内一闪而逝的光亮。 赵钰站在厨房门口,心惊动魄地看着堵住他去路的那只大鸟。 这是一只赵钰只在科幻电影里看过的大型鸟类,体型目测可以塞满他家的大浴室,身姿却像普通的鸟类般,覆满黑暗中辨不清色彩的羽毛。 这只不速之客躺在地上,一副气息将近的孱弱模样,它包拢而起的羽翼微微耸动,在昏暗的光线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快速地钻了出来。 昏暗中,赵钰看出这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壮实的像棵参天大树,女的被他搂在怀里护着,这时也正抬起眼看向眼前的赵钰。 窗外又是一道气势恢宏的闪电。 满地狼藉的厨房门口,一只即将死去的无名大鸟,一个体型魁梧的高壮男人,在倏然而逝的白光里,赵钰看到了满面冷寂的木苒,木苒瞧见了目色探奇的赵钰。 闪电之后是雷鸣,地动山摇的雷鸣。 赵钰想,上帝终究是公平的,他在夺去你的那一根肋骨之后,一定会记着将她还回给你。 混乱初始的时候,赵煜已经抱着木潸躲开了那些自背后飞射而来的玻璃渣子,这会儿室内平静下来,木潸胆战心惊地从赵煜怀里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睛去看相扶着站在厨房门口的几个人。 “姑姑?”木潸推开赵煜,惊愕地往厨房门口跑,“姑姑!” “小心玻璃渣子!”赵煜几步冲回她身边,手下一横,将人抱了起来,在木潸还未回过神前,他已将她稳稳放在了那几个人面前。 木潸顾不上脸红,忙扑到那女人面前,惊慌地问道:“姑姑!你怎么来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木苒推开木潸,环视一圈周遭昏暗的环境,冷声说道:“去找武器,能杀死对方的最好!” 那个像天神一样高大的陌生男人站在木苒身后,沉声说道:“小姐,请您带着小小姐先行躲避,这里交给阿福就好。” “阿福……”木潸这才仰高脑袋去看福壤,“你受伤了?” 那个男人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一旁,隐约可见上头汹涌的血水。 “小伤。”福壤依然恭敬地看向木苒,还要再劝,“小姐……” “听不懂人话吗?”木苒瞪向木潸。 “小煜,”赵钰被堵在厨房里,无奈只能唤赵煜道:“去我房间,衣柜里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把枪拿出来,下面的抽屉里还有二十发子弹,一起带过来。” 众人齐齐看向赵钰,木潸更是惊得张大了嘴。 “吼!” 伴着一道白光,一声虎啸突然炸响在破落的墙边。 众人抬眼望去,惨淡的夜色里,一只身长双翼的威严大虎正站在客厅前方,一对虎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真正的虎视眈眈。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看到一个令人欲罢不能的好故事的时候,总是心生惭愧,想着别人能写出这么精彩的故事,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什么我写出来的故事我自己总是不能满意? 后来再去想,有些情况下,亲妈可能也会对自己亲造的儿子不甚满意,有些时候,这儿子可能真的是不怎么出色。 唉,这是遇到瓶颈期的作者的一句牢骚,很苦恼- -。 各位的留言一直没能好好回复,网络不给力,真的很抱歉,我想我需要早起一天,然后趁着那个时间段最神速的网速,给各位做统一回复。 各位,请保佑我明早能勇敢地爬出被窝吧>< ☆、杀怪 杀怪 木潸指着客厅尽头处的异兽,低呼道:“穷奇!” 赵煜也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穷奇,只见入眼处是一只比普通老虎还要大上几分的黄黑老虎,这只老虎的背脊两侧伸展着两只惊人的羽翼,与倒在他们几人脚下的那只大鸟相比,毫不逊色。 众人打量着穷奇的时候,这只凶兽也没错过时机,它的眼睛先是聚焦在木苒身上,紧接着又转移到木潸身上,一对威风赫赫的虎眼精光大现,看得人惊恐莫名。 木苒不动声色地将木潸拉到身后避着。 “吼!”穷奇抖了抖翅膀,昂头怒吼,它的吼声气势惊人,震得那些仅存在墙上的玻璃都簌簌颤抖起来。 木潸注意到穷奇的腹部有一道半米长的伤口,伤口像是被利物扒开,创面血肉模糊,一股一股的猩红血液正不断地往下落。 赵煜警惕地看着穷奇,小声说道:“它受伤了。” “所以才更危险。”回答他的人是木苒。 受了重伤的穷奇更是非吃她们不可。 “吼!”穷奇后腿一蹬,龇着尖利的虎牙,扑了过来。 福壤推开众人,这个顶天立地的高壮男人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后腿弓步扎马,身形一稳,借着穷奇飞扑过来的去势,身体侧开,狠狠抱住了它的腰部。 另一边,从穷奇准备扑过来那一刻起,木苒弯腰跑开了,她的个子比福壤小很多,动作也比他灵活,在福壤成功阻住穷奇身体的一瞬间,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穷奇受伤腹部的那一侧,手上举着一根随手捡起的断裂木棍,木棍顶端是裂开后尖锐的楔形残头,木苒的眼眨都没眨,双手一插,用力将木棍插进了穷奇的伤口里。 鲜红的血液溅满木苒清冷的素颜,她和福壤同时飞快后退,二人行动默契,一连串的动作转瞬即已完成,看得赵家两兄弟目瞪口呆。 穷奇雪上加霜,身体里插着跟木棍,一时又弄不出来,疼得它在原地连连怒吼,一条钢铁似的虎尾巴朝沙发破空一甩,沙发应声而裂。 赵煜大惊,眼看着重伤的穷奇瞎了眼一般四处甩着尾巴,赶紧拉着木潸往后退。 这一退,穷奇突然就注意到了木潸,一对虎目愤恨地盯着木潸,越来越亮。 木苒心一拧,嘶声喊道:“木潸!快逃!” 说时迟那时快,穷奇张着血盆大口,向着木潸和赵煜退开的方向势如破竹一般扑了过去。 赵煜转身将木潸推进厨房,自己则捡起一只椅子,四条金属腿朝向穷奇,用力架住它猛冲过来的虎头。 穷奇力气惊人,赵煜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他整个人被逼着直往后退,脚下又被倒在地上的大鸟身体一绊,整个人后仰着跌倒在大鸟身上。 隔着一张椅子,赵煜可以清楚地闻到穷奇大嘴里散发出来的腥臭味。 “赵煜!”木潸大急,抽出橱柜刀盒里的锋利菜刀,几个助跑,娇小灵活的身体一跃,跳上穷奇的背,一手紧搂住它的脖子,一手握着菜刀,尖利的刀尖向下,狠狠扎入穷奇右边翅膀与肩膀相连的骨缝处。 “嗷!”翅膀被断,穷奇从压制着的赵煜身上爬起来,撕心裂肺一般地嚎叫着。 “木潸!”赵煜从地上爬起来,一眼瞧见的就是木潸俯身骑在穷奇背上,被疯狂的凶兽带着四处撞墙的可怕情景,吓得他肝胆欲裂,“木潸!” 木潸压低身体,紧紧搂住穷奇的脖子,身下狂躁的凶兽一旦将自己甩了出来,只怕断两根骨头都是轻伤,她心里害怕,急得直喊:“姑姑!姑姑!” 木苒站在一旁也是心急如焚,越是心急越忍不住骂她:“跳老虎背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怕!混蛋!” 不光是老虎屁股摸不得,老虎背更是上去容易下来难。 木潸被颠得难受,晕头转向地在心里反驳道:她就是担心赵煜嘛…… 一直护在木苒身边的福壤握紧拳头,再次冲了出去,这一次他的目标直冲穷奇正前方,看样子是打算与凶兽硬碰硬救下木潸。 但是,木苒比他更快。 木苒一脚踢飞脚下的一个铁盒,铁盒正中福壤后膝盖,两米高的大汉被偷袭成功,立即单膝跪了下来,就在这一瞬,木苒已经几步跑到穷奇身侧,一猫腰避开凶兽扫过来的翅膀,双手拽住刚才她留在穷奇伤口里的木棍,借着身体的重力,后仰的同时用力划拉着木棍。 插在身体里的木棍重新搅开了穷奇原本的旧伤,也不知是不是重创了什么内脏,更多的血哗啦啦从已经辨不清楚原貌的腹部涌出。 血肉被钝器搅动的声音沉沉响起,穷奇吃痛大怒,铁尾狠狠抽来,木苒仍抓着木棍来不及撒手,顿时被铁鞭抽了个正着,整个后背立时皮开肉绽。 木潸趁着穷奇身形稍止的瞬间已经从凶兽背上滑了下来,重新站起来的福壤也冲过来帮忙,两个人趁乱扶着木苒疾步后退。 “小姐!”福壤扶着木苒,脸上表情惊痛万分。 木潸查看着姑姑背后的伤口,被那翻起的皮肉吓了一跳,眼泪登时涌出眼眶,“姑姑……” 赵煜站在客厅的另一角,他一直在注意着穷奇的动静,这时看到它的眼神又瞥向木潸,忙出声提醒道:“小……” 穷奇却一点也不给她们反应的时间,也不顾自己正在淌血的腹部,张开虎嘴就往木苒木潸方向扑过去。 “砰!” “砰!” 两声枪响骤然响起,两发子弹双双迎面射中穷奇的左右眼,从半空中跌落在地上的穷奇哀嚎着用爪子去碰两只血窟窿似的眼睛。 众人集体扭头望向枪声来源处。 黑暗的房间门口,赵钰踱着步慢慢走出来,他的手上,是一只在暗夜里依然能够反光的银色手枪,“对付这种凶兽,比起近身搏斗,还是远距离射杀比较靠谱啊,孩子们。” 赵钰走到木潸身后,亲切地看着木潸和木苒,像个绅士般彬彬有礼问道:“你们还好吧?” 木潸怔怔地看着他,“赵、赵大哥……” 赵钰摸摸木潸的脑袋,笑道:“没关系的。” 客厅正中央,双眼近瞎的穷奇垂死挣扎一般站了起来,流着血液的双目死死望向正在谈话的赵钰和木潸。 “穷奇!”赵煜突然出声唤它。 只能依靠听觉的穷奇果然调转过身体,恶狠狠地将脑袋对向一个人的赵煜。 木潸担心地看着赵煜,刚想开口阻止,就被赵钰拦住了。 赵钰摇摇头,示意她噤声。 赵煜贴着厨房门站了起来,“穷奇!你敢不敢过来和我一决胜负?” 盛怒的穷奇甩了甩尾巴,朝赵煜走去。 木潸攥着拳头就要跟过去,被赵钰拉了回来。 赵钰冲木潸眨眨眼,微笑着又摇了一次头。 穷奇越来越靠近赵煜,赵煜步步后退,边走边发出各种声响,引得穷奇越来越靠近他,越来越远离他们。 木潸捂着嘴,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人一兽。 穷奇终于走到赵煜面前,它四脚着地站着的时候,身高已经与一米八的赵煜不相上下,面对面将脸贴近他的时候,那些带血的腥臭气味一起涌进赵煜口鼻之中。 赵煜看着尽在咫尺的凶兽,突然笑了,“你这笨蛋。” 穷奇大怒,正要张嘴咬向他的脑袋,忽然,一团红艳的盛火自下而上,在穷奇的身上迅速燃烧起来。 “吼!”穷奇在火焰中挣扎,只可惜它越是挣扎,它身上的火焰越是炽热。 怒极的火光之中,穷奇那一对已经无法视物的眼睛准确地盯住了赵煜,通人言的凶兽今晚第一次开口,它的声音苍老而悲凉,它说:“没想到连你都出现了!哈哈哈!” 房间另一头的赵钰突然唤道:“小煜!留下它!” 赵煜一愣,正要停手,大火中的穷奇轰然倒地,火焰散去,清风袭来,卷着满地的灰烬向破开的墙壁外飘去,散落在逐渐放晴的天空中。 几个人相扶着走到毁坏殆尽的玻璃墙边。 窗外,乌云散去,天空复晴,世界又恢复成白天该有的模样。 赵钰转头看着室内的一片狼藉,“唉……这下得重新装修了。” ☆、同行 同行 窗外天光大盛,赵钰瞄了眼客厅墙壁上仅剩下的完好壁钟,下午四点三十四分,再环视一圈犹如台风过境一般的客厅一眼,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以为你身处黑夜,却不知屋外早已天晴气清。 木苒的后背受了伤,刚才还在强撑着,这会儿击败了穷奇,她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歪歪地斜倚进福壤怀里。 赵钰抬眉,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起这个女人。 除了那一张在闪电中惊鸿一瞥的美丽脸庞,昏暗的危险处境中,赵钰一直没有机会看清楚木苒这个人,直到现在,借着日光,他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她的整个身影都完完整整收入眼下。 木苒与木潸一样肤色偏白,眼睛没侄女大,却是黑亮有神,眼尾微微翘起,更衬得小巧的鼻子挺直秀拔,她的头发极长,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也能遮盖到臀部的位置,上半身穿着一件青色的对襟绣花复古T恤,下半身套着一条天蓝色的小脚牛仔裤,显得两条细腿又长又直。 即使刚刚经历了一番大战,落魄惨淡的木苒看上去依然明艳动人。 赵钰打从心底流氓一般地吹了声口哨,暗叹自己这根肋骨造出来的女人真是不错。 在某人心中已经被定义为肋骨的木苒没有注意到这个陌生男人无声的流氓行径,她被伟岸的福壤扶着跪到客厅的大鸟面前,膝盖一弯,俯身轻手轻脚地将大鸟的尖尖脑袋托进自己怀里,心疼地来回抚摸着。 赵钰看向躺在自家客厅里的大鸟,这才注意到它的伤势恐怕是在场所有人里最重的,浑身血迹斑斑不说,光是那只被拗断了的翅膀就让赵大妈看得牙疼。 大鸟在木苒膝上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啾”了两声。 木潸走到客厅中央,捡起地板上的菜刀——正是那把由她亲手插进穷奇身体里的菜刀,她握着刀走回木苒身边,与她一同蹲在大鸟身前,轻声问道:“姑姑,要不还是由我来吧,你已经受伤了……” “流出来的血不能白白浪费,”木苒瞪一眼木潸,骂道:“这是我的青鸟,当然是由我来救,有你什么事?” 木潸挨了骂,讷讷地不敢再说话,只能用眼神拼命向一旁的福壤暗示,可惜那男人生来便是土做的,除了姑姑木苒的话,别人的眼神话语从来不放在心上。 “福壤,帮我。”木苒深吸一口气后,头也不抬地对福壤说道。 福壤果然立即点头,“是,小姐。” 木潸气得直想将手中的菜刀飞过去。 福壤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身只有两个拇指粗细,瓶颈细细长长,看上去只有小指甲盖粗细,整个瓶子通体漆青,没有一丝杂色。 赵家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男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赵煜更是直接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木潸蹲在地上,便抬头往后去看他,解释道:“这是我们家的采血瓶,用来集血的。” 话刚说完,立即遭到木苒一记白眼横扫,吓得木潸果断低头再不言语。 赵钰正为这姑侄两人的相处模式感到有趣,低头去看,却见木苒背上狰狞的伤口里流出来的是浅红色的血液。 赵钰摘下眼镜,先查看了一下镜片的清洁度,再揉揉自己的眼睛,这才重新看过去。 没错,还是粉红色。 赵钰不动声色地去看弟弟的表情,发现这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赵煜对此倒并不惊讶,老狐狸心思高速运转,联系到赵煜一直单独给木潸处理伤口一事,登时什么都明白了。 就是不知道她们采了血要做什么用,姑且静观其变。 赵钰一言不发地看着蹲在地上的三个人。 福壤将采血瓶的瓶口贴向木苒后背正在流血的伤口,被穷奇一鞭抽得血肉支离的背上,四处流淌的血像是受到了指引般,纷纷流向瓶口,汇入瓶身。 赵煜极不适宜地“哇”了一声。 木潸吓得赶紧拿菜刀柄敲他小腿。 赵煜立即闭嘴。 静心采了十多分钟,先前流出来的血已经消失,那瓶口仍是贴在伤上,于是便又有新鲜的粉红色血液流了出来,汇进瓶身。 木潸担心着姑姑的伤势,便拉住福壤的手,哽咽着说:“够了啦……” 地上一直气息奄奄的青鸟在木苒怀里睁开眼,“啾啾”鸣叫,声音凄凉。 木潸回回咬牙给自己放血,都没有这一次眼睁睁看着姑姑失血而痛,耳中再听到青鸟的哀鸣,眼泪立即哗啦啦湿了一脸,“姑姑……姑姑……够了……青鸟都说够啦!” 虽说不明白那瓶子的构造,但如赵钰这般的外人,都能看出木苒已经失血过多了。 木苒的脸已经失了血色,额头上冷汗直冒,她咬牙转头去看身后的福壤,福壤忙将手里的瓶子递给她,“小姐。” 木苒点点头,接过瓶子,亲手将瓶口对准青鸟带血的喙,慢慢将采到的血往外倒。 青鸟不敢大意,张着嘴将这救命血水一滴不落地吞咽下去。 瓶子虽小,倒出来的血水却似源源不断一般。 赵钰这才看明白,木苒确实是对自己狠了心的,难怪木潸那么担心,再看向木苒时,赵钰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了。 真是一个倔强的女人啊。 赵煜站在木潸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木苒救青鸟的过程,脑海里不自觉便浮现出木潸站在病床前为自己送血的情景,心情无端便恼怒起来,恼怒之中,似乎还夹杂着难过、喜悦和不舍。 赵煜盯着身前木潸的后脑勺,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直到青色小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血来,木苒这才放心地轻放下青鸟的脑袋,她摸着它的脑袋,安慰道:“好好休息一会儿,等翅膀上的伤恢复了,就赶紧返回族里,知道嘛?” 青鸟“啾”得长鸣了一声,乖乖闭目养神。 福壤扶着木苒站起身,木潸赶紧寻了把唯一健全的凳子,让姑姑坐下。 木苒却不肯坐,“这里很危险,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为、为什么?”木潸茫然地看着她,问道:“穷奇不是被我们杀死了吗?” “穷奇死了,可是貔貅还没有死!”木苒拉过木潸的手,拽着她就要往门口走,“穷奇身上的伤就是貔貅干的,穷奇打不过它,逃跑路上遇到我和阿福,这才追着我们俩一路来到这里。穷奇逃了,难保貔貅不会追过来,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可是你的伤……”木潸还想拦着木苒。 “是命要紧还是伤要紧?”木苒气得去拧木潸的胳膊,木潸一痛,哎哟叫着往后躲入赵煜背后。 来人是养大木潸的姑姑,赵煜不能骂不能打,他一手护着木潸,一手不知所措地挡在盛气凌人的木苒身前,结巴着喊:“姑姑……” “我不是小龙女,你也不是杨过,喊的哪门子姑姑?”木苒冷冷地看着赵煜。 赵煜尴尬地摸摸自己鼻子。 木苒眼尾一挑,斜睨着赵煜,冷笑道:“穷奇身上那火是你放的吧?” 赵煜皱眉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是,”木苒眼一瞪,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要带走木潸的,谁也别想阻止我。” 赵煜的眉皱得更深了。 木潸从他背后探出脑袋,畏惧地偷瞄着正在发怒的木苒,嗫嚅道:“姑姑,不要生气呀……” “咳!”心里憋笑憋得内伤的赵钰终于站了出来,微笑地看向那个虽面色惨白却依然光彩慑人的漂亮女人,“这位小姐,咱们来讲个道理好不好?” “什么道理?”木苒将注意力转向他。 “你和这位……呃……”赵钰看着魁梧的福壤,温和有礼道:“壮士!骑着一只大鸟冲进我家,先不说你们把我的墙壁弄坏了,就说你们后来引过来的这只穷奇,这样的杀伤力无疑已经给我们的精神造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害,更不要提我们家现在废墟一片,物质损失也是惊人的,更何况,在百废俱兴的情况下,你二话不说要带我们家的人走,劳动力损失也就罢了,我弟弟倘若遭此打击,从此一蹶不振,我又该怎么办呢?在下是个商人,在商言商,就想问一句小姐,你讲的这道理,又在哪里?” “你!你!你非法拘禁我侄女,我还没有跟你算这笔账,你还有脸来和我讲道理,”木苒气极大怒,“更何况,木潸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的人?” 赵钰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无异于平地惊雷,“她和我弟弟三生因缘,两个人情投意合、海誓山盟,她迟早是我们赵家的人,我作为兄长,不过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而已。” “什么?”木苒大怒。 “什么?”木潸大惊。 “什么?”赵煜大窘。 三个人异口同声,口出狂言的赵钰却只是淡淡地笑着。 一片静默,客厅里一时只能听见青鸟咻咻喘气的声响。 “您的伤不能耽误,木潸的腿也还没有好,你们三个在f城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赵煜赶紧转移话题。 木潸配合地用力摇头,“没有!” “这样吧,你们先和我们俩回家,你们的伤去不得医院,我们先把伤口处理了再说。”赵钰笑道:“更何况,你不是也说你们还没有脱离危险吗?你们三个人不同程度地都受了伤,真要出了什么事,能帮你们的只剩下我们两兄弟,嗯,我认为吧,我们俩的战斗力还是有目共睹的。” 木苒沉着脸,半天不说话。 所有人便一起等着她。 木苒的眼在那两个兄弟间来回转动,神色复杂。 木潸小心翼翼地去握姑姑的手,“姑姑……” 木苒低头,看着那只怯生生的素白小手,忽然便觉得没了争执的力气,她点点头,叹道:“好,就随你们去。” 作者有话要说:赵大哥腹黑神棍,木姑姑傲娇别扭,赵小弟霸道直接,木兔子胆小爱哭,福壤……他是最深沉的黄土地哟- - 以上,鉴定完毕= =+ ☆、孤独 孤独 说是回家,这车却开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等到上坡的车子终于停下,木潸这才从车窗里伸出脖子往外看,入眼处既是一扇高大的铁艺大门,大门上攀缠了许多藤蔓,一朵朵艳而不俗的红花衬着墨黑的铁条,柔中带钢,更显明媚。 车子停了一会儿后,眼前的大门缓缓开启,赵钰驱车长入。 木潸趴在车窗边,欣喜地看到车道两旁绿树成荫,不远处,似乎还有一个极大的花园暖房。 赵钰将车停在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前,立即有穿着西装模样的人上前鞠躬。赵煜一言不发地带着大家下车,赵钰钻出驾驶座后便是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那西装革履的男人便代替赵钰坐回驾驶室,将车开走。 木潸看起来很是喜欢这儿,她一边扶住木苒往屋里走,一边转身对赵煜笑开了花,“赵煜,原来你家住在山上!这儿的空气真好!” 赵煜摇摇头,没有说话。 “哼!”木苒身上披着福壤的外套,看上去就像穿了件长风衣般,她抬腿迈上台阶,冷笑道:“肉食者鄙。” 赵钰“扑哧”一笑,率先进屋张罗医药箱。 赵煜站在这栋豪宅的门廊下,举目环顾一圈,颇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气。 福壤落后在赵钰等三人身后,恰恰便听见了这一声少年老成的叹气,他回头瞥了一眼赵煜,眼里无波无痕,复又低头走开了。 赵煜忽然便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矫情,用双掌啪啪拍了两下脸颊,深呼一口气后,这才踏了进去。 房子里,赵钰从仆人手中接过医药箱后便遣散了仆人,等到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五人了,他这才让木潸帮她姑姑脱□上的外衣。 福壤的外衣已经被粉红色的血液染出一片透红。 赵钰当爹当妈地把坏脾气的赵煜拉扯大,对于处理伤口一事可谓家常便饭,饶是他这般经验丰富的人,低头细看木苒背后的伤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反观受伤的木苒,从头到尾,却是哼都没哼过一声。 赵煜站在一旁,眼神凝视在蹲在木苒脚边的木潸身上,想到自己给她缝伤口的时候,这女孩也是这般硬气地不吭一声。 再仔细回想这两天经历的种种,赵煜怔怔地便有些出神了。 在他的记忆中,木潸就是个爱哭胆小的普通女孩,泪腺异常发达,善良天真,偶尔也能冒出点小聪明,因为经常干呕晕眩,还曾给他落□体不健康的印象,可是这两天的相处下来,不管是徒手制服通缉犯的她,还是咬牙忍受伤痛的她,亦或是面对穷奇时虽然害怕却依然奋不顾身的她,都让赵煜觉得…… 感动。 如果说兔子急了也能咬人,赵煜毫无疑问地相信,木潸急了,也能掀翻一桌子大汉。 想到这,赵煜的面上终于有了笑容,盯着地上木潸的眼,也越发明亮起来。 赵钰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他正低头交待着注意事项,猛一抬头瞥见自己弟弟如狼似虎的一双眼,再循着那眼神望见一旁乖巧听话的木家小兔子,嘴角一直噙着的笑忍不住更上扬了些,“木潸。” “到!”木潸立刻抬头,双目炯炯地仰视赵钰。 赵钰笑道:“你带你姑姑上楼休息吧,二楼左拐第三间是客房,我会让下人送些衣服上去,至于这位先生……抱歉,我还不知道你贵姓。”赵钰客客气气地看向福壤。 “福壤。”福壤言简意赅地答道。 “福先生就住在上楼右拐第四间客房吧,那里的梁挑得高些,你住着也能舒适些。”赵钰尽显主人风范,看似有条不紊温文尔雅,实则包藏祸心天地可诛。 二楼左拐根本不是客房,那边通通都是主卧,第一间曾经是赵家父母的卧室,往后第二间便是赵家长子赵钰睡了十九年的房间,将两姑娘安排在自己隔壁,把大男人福壤隔离到远远的客房去,这样的行径,自是只有他谦谦伪君子赵钰才干得出来的。 在场剩余的四个人不疑有他,跟着他的安排站起身。 木苒刚从沙发上站起来,福壤已经一个箭步挡到她身前,蹲□,将小山一样的背朝向木苒。 福壤说:“小姐,我背你上去。” 木苒疲倦地点点头,弯腰爬上福壤的背,木潸在一旁很自然地帮忙扶着她姑姑。 赵钰的眼皮跳了下,转身拉住赵煜,笑道:“你极少回来过,跟我一起去认识一下大家吧。” 赵钰带着弟弟拐进下人住的院房,在那里,赵宅里所有的仆人都已经恭敬地守候着了,众人见到赵家两兄弟都纷纷鞠躬问好。 赵煜却在他们弯下腰的同时,侧身闪到赵钰身后去了。 赵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常在主宅里忙活的几个仆人和司机点给赵煜看了,便让众人各自忙活去了。 赵煜别别扭扭地记下了人名,对他们的脸却是看都没看一眼。 “小煜,我也很久没回来了,你陪我到处走走吧。”赵钰瞧着他的懊恼神色,心里感慨他到底年轻,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赵煜点头答应。 两兄弟并肩在院子里保养极好的草坪上散步,华灯初上,赵钰瞥了眼灯火通明的主宅方向,笑道:“那两姑侄倒是有趣。” “嗯,”赵煜想起在木苒来之前,木潸一直吵着要走,这次肯留下来也是为了照顾她姑姑的伤势,只怕没过几天,两个人还得为离不离开这事再吵上一架,“木潸一直想走。” “想走是正常的,我们与她们非亲非故,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点上我是支持木潸的。”赵钰正儿八经地说完话,突然又对着赵煜挤眉弄眼起来,“嘿,我倒是想替木潸问明白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让人家走呢?” “她走了,我找谁报恩去?”赵煜脸不红气不喘,信誓旦旦。 赵钰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手在他年轻的脸颊上拧了一下——邪恶的坏爪子立马被拍了下去。 “想清楚自己能不能骗过我再回答。”赵钰笑吟吟地看着赵煜。 “哼!”赵煜原地蹦了一下,索性躺到草地上,摊开两手两脚,大眼直勾勾瞪着星空。 赵钰拣他身边的位置坐下,与他一起仰望夜空。 “哥,”赵煜低低喊了一声,“这里不是我的家。” 赵钰仰着脑袋微笑,“你这牛角尖还要钻多少年?” “这么说对哥你可能不太好,但是……”赵煜抿了下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都透着点干涩,“你妈妈她恨我,她至死都不能原谅我妈妈和我,这里有是爸爸和她的房子,我总觉得,这整栋房子从里到外,都充斥着一种排斥我的空气,我不属于这。” “如果住得不开心,我们就搬回公寓里住着,不过那里现在还住不得人,而且五个人的话,那里还真住不下。”赵钰暗暗计算着那公寓的装修得弄到什么时候,况且他本身也是不打算让木苒轻易离开的,对于这么多人来说,那里确实太小了些。 “哥,你老实告诉我,”赵煜突然转头,视线集中在赵钰隐藏在眼镜后的桃花眼上,年轻的人紧绷到严肃,“这些年来,你有没有觉得我是怪物过?” “没有!”赵钰坚定摇头。 赵煜怀疑地看着他。 赵钰开怀大笑,“我以前以为你是外星人来着,来自火星的外星人,哈哈。” “外星人?”赵煜撑起上身,一拳砸在兄长的后背上。 赵钰很是认真地点点头,“其实挺得意的,真的。” 赵煜无可奈何地重新躺好,酝酿好语气,这才说道:“我妈妈因为我的异常,一直认为我是怪物,她把我关在地下室里不让我出去,逼得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存在着与我相同的人,如果能让我找到这样的异类,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孤单了……” 作为人群中的异类,赵煜一直都对人类社会的排他性深有感触,自古以来,但凡跳离出人类既定规范内的人,作为不被同族接受的人,他们的遭遇总是可悲的,那些被冠以魔物称号后惨遭极刑的人,其实就是摆在赵煜面前最□裸的威胁。 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在日常生活中小心翼翼地隐瞒着自己的特殊能力,生怕引起他人的注意与恐慌,虽然,赵煜还有一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兄长,但是,他还是觉得孤单。 这是一种找不到依托飘零在世的孤独。 赵钰低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赵煜说:“我发现木潸的秘密的那一刻,我最先感受到的只有欢喜,欢喜着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原来我也是有同伴的,可能你会觉得我拖着不让她离开的行为很幼稚,就像小孩子抢玩具一般,可是,我真的不希望她走……”说到后头,这个二十岁的大男孩没有发现,他的声音里已经透露出委屈的别扭情绪来。 赵钰哑然失笑,他摸摸弟弟的脑袋,笑道:“好啦,我明白啦。” 小伙子赵煜被兄长安慰之后,更别扭地轻轻应了声,“哦。” 赵钰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的伤是木潸帮你治好的?用她的血?就像她姑姑救那只鸟一样?” “嗯。”赵煜点头。 赵钰望向主宅二楼明亮的窗户,笑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迷上了各种网络小游戏,黄金矿工在我的推荐下已经成为风靡我们公司(除老板外)的最热门小游戏o(╯□╰)o ps:刚才随便百度了一下猫先生,发现有朋友在豆瓣上的一个读书小组推荐了它,我这才想起我原来也是有一个豆瓣号的,折腾了半天登陆进去后留了言,也不知道姑娘你信不信我=。= 看到这段的时候留个言呗,咱们也算有缘= =+++ ☆、同居 同居 木苒木潸身上都带着伤,吃过晚饭,姑侄两早早便进屋休息了,福壤帮她们俩熄了灯后,转身轻手轻脚地关好门。 “福先生。”门外的走廊里,赵钰已经洗漱过了,身上穿着件春款的全白连帽卫衣,下半身也是一条白色运动裤,他手里正握着杯热茶,透过袅袅升起的热气,两眼疏懒地看着福壤。 “赵先生叫我福壤就好了。”福壤低头应道。 福壤两米多的个头,站在明亮的走廊里,即使不说话,那种无声无形的压迫感,也是惊人的,赵钰高挑的身形往这样的小巨人面前一站,越发显得单薄。 “赵先生,”福壤的声音低低沉沉,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呆滞模样,看上去,倒真像一棵千年古木,颇有点死气沉沉的味道,“今日多谢相救。” “福先生客气了,”赵钰将身体斜倚上一侧的墙壁,温厚地笑,“换一种角度来看,我们不过是共御家难而已。” 一句话就将赵木双方的距离拉近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漫不经心地笑,福壤也不吭声,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站在木苒房门外,彼此对视。 赵煜拎着瓶矿泉水从楼下上来,瞧见这俩人,莫名其妙地探头道:“怎么了?” 赵钰笑着摇摇头,冲两个人说道:“早点休息吧。”然后径直转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赵煜瞧了眼兄长,摸不清他的想法,当即也懒得过问,只是好奇地把自己往福壤身边一矗,抬手比划了两下个头,惊叹道:“你小时候吃的什么东西?” 福壤侧头看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年轻人,认真地回答道:“凡是能吃的,我都吃。” “那你说我现在也学你什么都吃,还能不能再长高些?”赵煜搭着他的肩膀,原地蹦跳了两下。 福壤侧头看着这个光头少年,一直揪着的心情突然便放松下来,他猛得将双手伸向赵煜腋下,一把将这个健康强壮的二十岁年轻男人抱了起来。 赵煜惊得瞪大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脚离地旋转了一圈后,又安安稳稳地落了地,他虚弱地扶着墙壁,胆战心惊地瞪着眼前的巨人,“你……你……” 自打进入青春期以后,身量蹭蹭往上长的赵煜就再没被人这样像孩子般甩飞过——实在是太惊悚了。 福壤依然面目僵硬,他朝赵煜摆摆手,转身往另一侧的客房走去,留下头晕目眩的赵煜一人呆立在走廊承受着这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荒唐。 木苒趴着睡了一夜,胸口被压得极闷,窗外天色初明,她便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转头去看,木潸像只小猫般侧蜷在自己身前,睡梦中依然束手束脚的模样,显是怕一不小心碰到自己的伤处。 三月的天,清晨白露凉人,木苒替她拉好被角,这才下了床,偷偷走出门去。 门外,福壤高高的个头果然正杵在一旁,大个子原本半闭着的眼听到门上的动静后,立即透亮起来,“小姐。” “阿福背我!”木苒微微侧头,长至臀部的一头黑发便轻轻柔柔荡了开来,她一边伸手去束,一边抱怨道:“伤口疼得我睡不好,难受!” 木苒后背受伤,她抬手梳着头发,扯到肩胛上的伤,疼得直吸气。 福壤轻轻摁住她的肩,两只粗糙大掌掬起那黑水一般的头发,有条不紊地帮她扎好头发。 木苒摸摸没有乱发的后脑勺,满意地笑了。 福壤垂下手,在她面前蹲□。 木苒噙着笑往他背上爬,明明是二十八岁带过孩子的成熟女人,晃荡着长马尾往这个男人背上爬的动作却幼稚到可笑。 福壤背好木苒,循着走廊往楼下走。 木苒趴在男人石头一般坚硬的背脊上,舒适地叹了口气,闭上眼准备开始补眠。 “姑、姑姑?”一楼的客厅里,明显也起早了的赵煜光着膀子,略有些尴尬地看着福壤背上的木苒。 木苒懒懒抬起眼,盯着赵煜看了半天,这才软绵绵眯回眼睛,“是火娃娃啊。” 火、火娃娃? 赵煜的嘴角抽了抽,好半会后才重整好表情,关心地问道:“你的伤还好吧?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木苒不答反问:“你怎么不睡觉?” 赵煜眉间一黯,低声说道:“我不习惯这儿,睡不着。” “哦,”木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是起床解决生理需求,年轻人血气方刚也是正常。” 赵煜一口血差点没喷出去,憋在肺腑里,血气翻涌。 难得的红了脸。 木苒在福壤肩头支起手肘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赵煜,笑道:“你们俩兄弟为什么要叫一样的名字?你们妈妈不担心叫错孩子吗?” 赵煜总算看出来这位长辈今早是心情好,有了闲情逸致来与自己话家常,口气也比昨天好了许多,心里虽然被她提出的问题搅得有苦难言,心上却轻松了许多,“我们二人都在的场合,大家都叫我小煜,所以不会弄错。” “哦,这样啊。”木苒瞧出他避重就轻的别扭心情,也懒得为难他,她打了个哈欠趴回福壤耳边说道:“我们回去。” 福壤点点头,转过身往楼上走。 赵煜睁大眼看着趴在人性小山上的木苒,脑子像是被谁重重打了一拳,等他再反应过来,他已经冲着木苒的背影脱口而出说道:“我与哥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妈妈为了报复哥哥的妈妈,才给我取了一样的名字。” 福壤停下脚步,木苒转过脑袋,一对招人的美人眼亮闪闪地看着赵煜。 赵煜沮丧地垂下脑袋。 “我妈妈是爸爸的情妇,金屋藏娇许多年,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真实身份,直到有一天,爸爸和妈妈的车出了车祸,爷爷从家里把我带出来,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哥哥,这个哥哥与我同名同姓。”赵煜握紧拳头。 木苒诧异地看着他,“那为什么说是报复呢?” “因为妈妈不服气自己儿子只是个私生子身份,便给我取了个和正方太太嫡子一模一样的名字,她还请人看相,说哥哥命中带金,就瞒着爸爸给我取了火字旁的煜,用来克着哥哥。”赵煜越说越气愤,“我想给自己换个名字!” “为什么要换呢?”木苒说道,“煜既是光明也是火焰,我不得不说,这名字很适合你。” 赵煜怔住,“可是……” “可是什么?”木苒笑道:“你是想说那些江湖术士的相克论吗?” 赵煜呆呆点头。 这是多年来,除却自己的特殊能力外,一直萦绕在他心头难愈的心结。 他至今难忘,赵夫人披头散发指着自己鼻子让他离赵钰远一些,那名门淑媛的癫狂模样,每每午夜梦回,总是让他汗湿重衣。 木苒趴在福壤肩头笑得肩头直颤。 赵煜不解地看着她。 木苒眼中含笑地看着这个暗自苦恼的大男孩,说道:“如若按照你们这以名推测的把戏,今天住在这栋房子里的我们几人,不正好凑成了金木水火土?那你猜,又是谁克了谁?谁生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桃花源的收藏终于破百了(⊙v⊙) 我很欣慰- -。 今晚有月全食可以看,我要裹着棉被去阳台赏月了0 0 ☆、名字 名字 赵煜听了木苒的话,整个人如遭电击,傻了一般看着她。 木苒伸手环住福壤的脖子,一对眼斜挑着看向那个大男孩,促狭地笑,“赵煜弟弟,在遇见我们的这前二十年,你有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在遇见我们后的这几天,你有没有再思考过另外一个问题,你有可能是谁?” 赵煜脑中转瞬闪过各种想法,童年被禁锢的噩梦回忆,那些包围住自己温暖自己的无源火焰,年少青春里与赵钰的相依为命,这几天来的奔波争斗,穷奇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所有事情走马灯一般在他有限的脑容量里扑朔迷离呈现。 混乱的思维最后集中在一人身上。 木潸。 爱哭的木潸。 仿佛定心丸入体,只要一想到木潸,赵煜一时无措的情绪慢慢便平复下来,他抬头看着木苒,眼中有着坦荡的困惑和坚定。 木苒笑得越发灿烂,她从头到尾一直紧盯着赵煜,这时见他眼神变化,知他心中想必已经有了计较,便也不再过问,只是噙着嘴角的一抹笑,闲闲地看着他。 “姑姑,”赵煜看着木苒,真诚地求教道:“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木苒狡黠一笑,斩断了赵煜心中升腾而起的一小簇希望之苗。 赵煜惊愕地看着她。 木苒盈盈地笑开了,眼神里闪着好笑的无辜,“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谁。” 你不知道你还把话说得那么笃定? 赵煜捏着拳头隐忍怒气。 屋外天光已经大盛,有准备早饭的仆人推着餐车从偏门鱼贯而入,见到客厅楼梯下站着的赵煜,俱是一愣,再看到楼梯上站着的巨人和女人,各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好奇起来。 木苒不喜欢被人这般窥探,附到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福壤耳边低声说道:“走吧。” 福壤瞥了赵煜一眼,点点头,背着人往楼梯上走,这一转身,两人都看到了楼梯尽头处站着的赵钰。 赵钰还是昨晚睡前的那一身白色休闲服,双手插在裤兜里,百无聊赖般站在二楼,似笑非笑地看向福壤背上的木苒。 木苒面上一僵,心想,这人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赵钰只是盯着木苒看,眼神深邃,温谦的笑容后,是叫人看不明白的深沉心思。 福壤停顿片刻后,继续往上走,路过赵钰身边时,点头致意。 赵钰淡淡点头,在他们离开后提步往下走。 等福壤背着木苒回了房,木潸已经抱着被子坐在床铺上,懵懵懂懂地醒了。 木潸睁着眼看福壤曲腿弯腰将木苒小心翼翼放回床上坐着,掩着嘴忍不住笑了,“姑姑,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伤的是腿呢。” 木苒转身一指头戳到木潸额头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说你才出山几天?先后招惹了多少麻烦!我倒问你,你太奶奶交待下来的正经事,你办成了多少?” 一抬出太奶奶,木潸就有些心虚,忙讨好地笑,“姑姑,这看起来事事都是我招惹的,可是偏偏又都事出有因,也怪不得我呀。” “哼!等这趟回了村子,看太奶奶罚不罚你!”木苒凝起神色,严肃问道:“我问你,你可知道这赵煜是什么来头?还有他那哥哥,成天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赵钰瞧着自己时候的神色,木苒就跟被侵犯了领域的野猫般,恨得直想扑过去狠狠挠他两下才舒坦。 “赵煜?”木潸困惑地看着姑姑。 “赵钰!”木苒越想越气,抓过一旁的枕头,搁在腿上一阵乱捏。 “哦……”木潸偏头沉思,慢慢地开口说道:“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 木苒以为她说的是赵钰,冷笑一声,嘲讽道:“那一肚子坏水,只怕神不知鬼不觉便将你卖了,你还要倒贴着夸他攒钱功夫深!” “一肚子坏水?”木潸摇摇头,认真反驳道:“赵煜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待人还是极好的。” “那也要看待的是什么人!”木苒鄙夷道:“唯利是图,还在商言商呢,我看是无奸不商才对!” 姑侄两人四目相对,一个一脸迷茫,一个义愤填膺,牛头不对马嘴,偏偏又说得起劲,最后还是福壤听不下去了,这才站出来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小姐,小小姐,那两兄弟是一个名字。” 一句话说得大小两个女人同时一怔。 木苒突然想起赵煜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一动,看向木潸的眼里已经多了几分严厉。木潸被那眼神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往后缩了缩,懦懦问道:“怎、怎么了……” “木潸,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木苒突然问道。 “咦?”木潸一怔,直着眼睛说:“可能是因为我爱哭吧……” “你的名字是你一出生就定下的,那时候谁会知道你长大竟是个爱哭鬼?”木苒摇头,眉心微皱,“你的名字,是你太奶奶在祖庙里坐了一夜,才给你起下的。” 给重孙起个名字,何必要在祖庙里坐一夜?更何况,祖庙,那是个什么地方,木潸自小就因为常惹是生非,被罚跪在祖庙里反思的次数一多,对那儿自是极其熟悉的。 祖庙里除了供奉着的所有亡故族人外,还有一个极大的祭坛,每逢大事前夕,太奶奶总要一个人在那儿占卜上一夜。 木潸的心慢慢凉了起来。 见了她的表情,木苒默默叹气,她抓住木潸的一只手,握在手里慢慢地揉,“你真是和楼下那傻孩子一样傻,我随便说了两句话就把你们吓唬成了这样,真要遇上什么事,你该怎么办?” “啊?”木潸傻住了。 木苒盯着自己的傻闺女看,越看越是喜欢,终于忍不住笑着去捏她白嫩嫩的脸颊。 木潸边躲边问:“等、等一下!姑姑,你把话说清楚呀!” 木苒却摆明了不想再提,只是一味揉捏着木潸。 房门轻响了两声,玩闹中的两个人都停顿下来,福壤走过去开门,就看见赵煜抬手站在房门口,似是正打算敲下第三声。 赵煜看向福壤的眼神更是惊愕。 这样一座小型泰山,走起路来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房间里,探头探脑的木潸已经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赵煜,一旁的木苒看她那欢天喜地的模样,脸上的表情蓦地就沉静下来。 赵煜一听到木潸的声音,眼里不知怎么的就没了旁人,只顾着去看那温温顺顺的小姑娘,活似分别了十年八载般,相思得紧。 “嗯哼!”木苒发话了,“当我死的呢?” 木潸脸一红,赶紧缩回脑袋。 她这一缩,木苒顿时觉得自己比后妈还恶毒上三分,二十好几的脸上也莫名窘迫了起来。 赵煜赶紧说:“我来找你们下楼吃早饭。” 木潸赶紧站起身,曲着一条腿往门口蹦,“赵煜,我好饿。” 赵煜早已上前扶稳了她,笑道:“我让厨房给你做了素菜。” 木潸展颜笑得开怀,“谢谢你!” 房间另一头,木苒坐在床边,仍然用她探照灯一般的眼紧紧盯住那俩小年轻。 赵煜看木潸瘸着腿走得辛苦,只想直接把她抱到楼下,一回头迎到木苒的眼神,刚刚抬起的手犹豫着便放了下来,只能规规矩矩地扶着木潸往前走。 木苒对这两人的亲密瞧得心烦,挥手直让木潸先下去,等到两个孩子拐出房门,她气呼呼地转身倒下,扑倒的瞬间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她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福壤走近她身边,不言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铺散在背上的如云黑丝。 木苒将脸埋在被褥里,闷闷地说:“阿福,你说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小姐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福壤在她身后回答。 木苒苦笑,“如果我勇敢,我就应该立即带着木潸离开这里。” “那是小姐心疼小小姐。” “唉……”木苒闭上眼,“我们不清楚赵煜的底细,木潸遇上他,也不知是福是祸……我担心有一天我再想起今日之事,会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狠心把木潸带走。” “小小姐是福泽深厚的人。” 木苒皱眉,“我自然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活下去的……” “姑姑!”木潸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快点下来吃早饭嘛!” “吃吃吃!就知道吃!”木苒气恼地骂道:“她的人生就是被这一碗碗饭消磨掉了!我到底在瞎操心些什么呢?”边说边站起身,往门外走。 福壤跟在她身后,轻声说道:“小姐,你在楼下和那孩子说的话,难道只是为了糊弄他吗?” 木苒扭头去看福壤,脸上诡笑连连,“你还真的是喜欢他呢。” “小姐,其实你也挺喜欢那孩子的,”福壤替木苒拉开房门,“如果不喜欢他,你又怎么会提点他?” 作者有话要说:名字 赵煜听了木苒的话,整个人如遭电击,傻了一般看着她。 木苒伸手环住福壤的脖子,一对眼斜挑着看向那个大男孩,促狭地笑,“赵煜弟弟,在遇见我们的这前二十年,你有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在遇见我们后的这几天,你有没有再思考过另外一个问题,你有可能是谁?” 赵煜脑中转瞬闪过各种想法,童年被禁锢的噩梦回忆,那些包围住自己温暖自己的无源火焰,年少青春里与赵钰的相依为命,这几天来的奔波争斗,穷奇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所有事情走马灯一般在他有限的脑容量里扑朔迷离呈现。 混乱的思维最后集中在一人身上。 木潸。 爱哭的木潸。 仿佛定心丸入体,只要一想到木潸,赵煜一时无措的情绪慢慢便平复下来,他抬头看着木苒,眼中有着坦荡的困惑和坚定。 木苒笑得越发灿烂,她从头到尾一直紧盯着赵煜,这时见他眼神变化,知他心中想必已经有了计较,便也不再过问,只是噙着嘴角的一抹笑,闲闲地看着他。 “姑姑,”赵煜看着木苒,真诚地求教道:“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木苒狡黠一笑,斩断了赵煜心中升腾而起的一小簇希望之苗。 赵煜惊愕地看着她。 木苒盈盈地笑开了,眼神里闪着好笑的无辜,“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谁。” 你不知道你还把话说得那么笃定? 赵煜捏着拳头隐忍怒气。 屋外天光已经大盛,有准备早饭的仆人推着餐车从偏门鱼贯而入,见到客厅楼梯下站着的赵煜,俱是一愣,再看到楼梯上站着的巨人和女人,各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好奇起来。 木苒不喜欢被人这般窥探,附到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福壤耳边低声说道:“走吧。” 福壤瞥了赵煜一眼,点点头,背着人往楼梯上走,这一转身,两人都看到了楼梯尽头处站着的赵钰。 赵钰还是昨晚睡前的那一身白色休闲服,双手插在裤兜里,百无聊赖般站在二楼,似笑非笑地看向福壤背上的木苒。 木苒面上一僵,心想,这人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赵钰只是盯着木苒看,眼神深邃,温谦的笑容后,是叫人看不明白的深沉心思。 福壤停顿片刻后,继续往上走,路过赵钰身边时,点头致意。 赵钰淡淡点头,在他们离开后提步往下走。 等福壤背着木苒回了房,木潸已经抱着被子坐在床铺上,懵懵懂懂地醒了。 木潸睁着眼看福壤曲腿弯腰将木苒小心翼翼放回床上坐着,掩着嘴忍不住笑了,“姑姑,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伤的是腿呢。” 木苒转身一指头戳到木潸额头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说你才出山几天?先后招惹了多少麻烦!我倒问你,你太奶奶交待下来的正经事,你办成了多少?” 一抬出太奶奶,木潸就有些心虚,忙讨好地笑,“姑姑,这看起来事事都是我招惹的,可是偏偏又都事出有因,也怪不得我呀。” “哼!等这趟回了村子,看太奶奶罚不罚你!”木苒凝起神色,严肃问道:“我问你,你可知道这赵煜是什么来头?还有他那哥哥,成天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赵钰瞧着自己时候的神色,木苒就跟被侵犯了领域的野猫般,恨得直想扑过去狠狠挠他两下才舒坦。 “赵煜?”木潸困惑地看着姑姑。 “赵钰!”木苒越想越气,抓过一旁的枕头,搁在腿上一阵乱捏。 “哦……”木潸偏头沉思,慢慢地开口说道:“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 木苒以为她说的是赵钰,冷笑一声,嘲讽道:“那一肚子坏水,只怕神不知鬼不觉便将你卖了,你还要倒贴着夸他攒钱功夫深!” “一肚子坏水?”木潸摇摇头,认真反驳道:“赵煜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待人还是极好的。” “那也要看待的是什么人!”木苒鄙夷道:“唯利是图,还在商言商呢,我看是无奸不商才对!” 姑侄两人四目相对,一个一脸迷茫,一个义愤填膺,牛头不对马嘴,偏偏又说得起劲,最后还是福壤听不下去了,这才站出来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小姐,小小姐,那两兄弟是一个名字。” 一句话说得大小两个女人同时一怔。 木苒突然想起赵煜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一动,看向木潸的眼里已经多了几分严厉。木潸被那眼神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往后缩了缩,懦懦问道:“怎、怎么了……” “木潸,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木苒突然问道。 “咦?”木潸一怔,直着眼睛说:“可能是因为我爱哭吧……” “你的名字是你一出生就定下的,那时候谁会知道你长大竟是个爱哭鬼?”木苒摇头,眉心微皱,“你的名字,是你太奶奶在祖庙里坐了一夜,才给你起下的。” 给重孙起个名字,何必要在祖庙里坐一夜?更何况,祖庙,那是个什么地方,木潸自小就因为常惹是生非,被罚跪在祖庙里反思的次数一多,对那儿自是极其熟悉的。 祖庙里除了供奉着的所有亡故族人外,还有一个极大的祭坛,每逢大事前夕,太奶奶总要一个人在那儿占卜上一夜。 木潸的心慢慢凉了起来。 见了她的表情,木苒默默叹气,她抓住木潸的一只手,握在手里慢慢地揉,“你真是和楼下那傻孩子一样傻,我随便说了两句话就把你们吓唬成了这样,真要遇上什么事,你该怎么办?” “啊?”木潸傻住了。 木苒盯着自己的傻闺女看,越看越是喜欢,终于忍不住笑着去捏她白嫩嫩的脸颊。 木潸边躲边问:“等、等一下!姑姑,你把话说清楚呀!” 木苒却摆明了不想再提,只是一味揉捏着木潸。 房门轻响了两声,玩闹中的两个人都停顿下来,福壤走过去开门,就看见赵煜抬手站在房门口,似是正打算敲下第三声。 赵煜看向福壤的眼神更是惊愕。 这样一座小型泰山,走起路来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房间里,探头探脑的木潸已经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赵煜,一旁的木苒看她那欢天喜地的模样,脸上的表情蓦地就沉静下来。 赵煜一听到木潸的声音,眼里不知怎么的就没了旁人,只顾着去看那温温顺顺的小姑娘,活似分别了十年八载般,相思得紧。 “嗯哼!”木苒发话了,“当我死的呢?” 木潸脸一红,赶紧缩回脑袋。 她这一缩,木苒顿时觉得自己比后妈还恶毒上三分,二十好几的脸上也莫名窘迫了起来。 赵煜赶紧说:“我来找你们下楼吃早饭。” 木潸赶紧站起身,曲着一条腿往门口蹦,“赵煜,我好饿。” 赵煜早已上前扶稳了她,笑道:“我让厨房给你做了素菜。” 木潸展颜笑得开怀,“谢谢你!” 房间另一头,木苒坐在床边,仍然用她探照灯一般的眼紧紧盯住那俩小年轻。 赵煜看木潸瘸着腿走得辛苦,只想直接把她抱到楼下,一回头迎到木苒的眼神,刚刚抬起的手犹豫着便放了下来,只能规规矩矩地扶着木潸往前走。 木苒对这两人的亲密瞧得心烦,挥手直让木潸先下去,等到两个孩子拐出房门,她气呼呼地转身倒下,扑倒的瞬间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她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福壤走近她身边,不言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铺散在背上的如云黑丝。 木苒将脸埋在被褥里,闷闷地说:“阿福,你说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小姐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福壤在她身后回答。 木苒苦笑,“如果我勇敢,我就应该立即带着木潸离开这里。” “那是小姐心疼小小姐。” “唉……”木苒闭上眼,“我们不清楚赵煜的底细,木潸遇上他,也不知是福是祸……我担心有一天我再想起今日之事,会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狠心把木潸带走。” “小小姐是福泽深厚的人。” 木苒皱眉,“我自然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活下去的……” “姑姑!”木潸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快点下来吃早饭嘛!” “吃吃吃!就知道吃!”木苒气恼地骂道:“她的人生就是被这一碗碗饭消磨掉了!我到底在瞎操心些什么呢?”边说边站起身,往门外走。 福壤跟在她身后,轻声说道:“小姐,你在楼下和那孩子说的话,难道只是为了糊弄他吗?” 木苒扭头去看福壤,脸上诡笑连连,“你还真的是喜欢他呢。” “小姐,其实你也挺喜欢那孩子的,”福壤替木苒拉开房门,“如果不喜欢他,你又怎么会提点他?” ☆、开会 开会 等木苒和福壤下楼上了桌,一眼就被满满一桌子的全素宴吓住了,再瞧坐在赵煜身边的木潸,手舞足蹈的模样简直乐翻了天,木苒隐隐有些头痛又有些舒心。 “怎么全是素的?”木苒问他们。 赵煜解释道:“木潸忌荤,所以我让厨房做了素菜,放心吧,锅碗碟都是崭新的,从来没有沾过油荤。” “你倒是有心,只不过,”木苒此时的心情已经是舒心胜过隐忧了,她笑道:“木潸不是因为喜欢才吃素,而是因为她不能吃荤。” “是吗?”赵钰夹起一片胡萝卜放进木潸碗里,眼睛却是看向木苒的,“为什么?” 木潸这两天折腾下来,早已饿坏,眼见着姑姑已经动筷,便端起小饭碗,一口接一口地喝起喷香的米粥,赵煜在一旁时不时往她碗里塞点菜,又要不断地叮嘱她慢点喝,忙得自己都顾不上吃饭。 木苒小口地喝着粥,眼神却是一味停留在对面的小两口身上,她虽瞧得热闹,却也知道身旁有人同样正在瞧她。 赵钰微笑着咬着芹菜,咔嚓咔嚓。 那边木潸一碗饭下肚,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这边木苒终于被赵钰瞧得烦了,狠狠地瞪了回去。 赵钰被剜了一眼,笑笑不以为意,只是抬手让仆人再去给木潸盛一碗饭。 木潸得了空,这才抹着嘴给赵钰解释:“我不是喜欢吃素才吃素的,我们家的人沾不了荤腥,一沾就得吐。” 赵煜一点就透,恍然大悟道:“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会吐,带你去美食街你也不舒服,原来如此!” 木潸笑眯眯对他点点头。 赵钰“呵”得笑出声。 木潸看向他,奇怪地问道:“赵大哥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们天生吃素,又被穷奇那样的凶兽追杀,食草的比起食肉的,到底少了攻击性。”赵钰一边笑一边接过仆人端上来的饭,亲手放在木潸面前。 “不止是兽类会追杀我们,有些知晓了我们的人,利欲熏心,对我们下起手来,比起一些凶兽,手段更要凶狠狡猾,叫人避都避不开。”木苒用小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米粥,看似闲话家常般,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刀剑,齐齐射向赵钰。 赵钰充耳不闻,端起小碗,斯斯文文地喝了口米粥。 吃完早饭后,赵钰邀请三位客人进书房谈谈正事,正巧出外办事的仆人已经将新买的女装送了过来,赵煜指点着她们将衣服送进两位姑娘房里,这才匆匆往书房里走。 一进书房,就看见书房的那套会客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人,赵钰和木苒坐在正对面的两个单人沙发上,成对峙状态相望,福壤和木潸则正经危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上,一个如长颈出壳的千年老龟,一个如畏首缩脚的可怜白兔,赵煜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掩好门走到木潸身边坐下。 赵钰见人已到齐,这才开口道:“饭也吃了,我们现在来谈谈正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还有任务在身上呢!”木潸率先说道。 木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记得你季芳阿姨啊。” 一句话数落得木潸大为内疚,木潸那张小脸立即轴承一张苦瓜脸。 赵煜在一旁问她:“阿姨?你真的是来找阿姨的?” 几个人相处到现在,彼此都救助过对方,也算共患难过,木潸想想倒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便大方地承认道:“当然是来找我季芳阿姨的!阿姨失踪了,我们怀疑她是被人抓了。” “你们家的人怎么会被抓呢?正常人都打不过你们吧?”赵煜想起木潸和木苒的那一身好身手,即使是自己,真要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斗起来,只怕也未必擒得住。 “防不胜防。”木苒凉凉开口,“功夫再好有什么用?心思跟不上,照样要落入猎人的陷阱。” “我查到现在,仍然找不到任何有关于季芳阿姨的线索……”木潸想起季芳,难过地说道。 “我们可以帮你。”赵煜说:“在f城,还没有大哥办不到的事。” 赵钰一口茶差点喷出去。 木苒斜斜一眼看过来,那眼神飘得赵钰只想拿捆胶带给她扎上。 “咳……”赵钰清了清喉咙,说道:“虽然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接下来,你们还会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又该怎么帮你们?” 木苒瞥了眼赵煜,眼神重新锁定在赵钰身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些年你是怎么护着你弟弟的你也清楚,只要保密工作做到位了,都不是问题,毕竟凶兽什么的也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行。”赵钰眼神犹疑地答应着。 木苒一个眼刀子立即劈了过来,问道:“你在想什么?” 赵钰勾着食指抬了抬眼镜,犹豫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说凶兽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可为什么我们单单这两天,就已经遇到了两只?一只混沌一只穷奇,四大凶兽出现了两只,你说我明天出门会不会立即遇到饕餮之类的?这还不包括那只我们未见到面的貔貅,你不觉得……这概率也太大了吗?” 木苒本来也只是随便问他一句,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切中要害的一段话,心里一瞬闪过的慌神促使她不由自主瞥了眼那头的木潸,但立即又凝下心,没关系的,有她和福壤在,就算拼死也能护住木潸的安全。 木苒那一眼闪得极快,却没逃过一直盯紧了她的赵钰。 赵钰心中纵有万般困惑,面上却装得滴水不漏,只是笑着问木苒道:“说到凶兽,我也想问问你,这些凶兽又是怎么回事?它们可以附身到人类身上吗?” “不是附身!是寄宿!”话题终于转到木潸可以插嘴的地方,小姑娘挺直腰,严肃解释。 一旁的赵煜极其配合地问道:“什么是寄宿?” “就是这只兽跟你这个人融为一体了,生死与共,祸福同享!”木潸指手划脚地给赵煜做着解说,“寄宿的形式有两种,一种是兽同化为人形,依靠人类母体降生,一种是兽选择好宿主后,让自己慢慢融合进宿主的身体里,二者合二为一。我们上次遇到的混沌,就是第二种,那个人受他体内混沌的影响,慢慢也变得无恶不作了。” 赵煜明白过来,扭头去看赵钰,“我还以为你说那人是通缉犯的话都是胡编的,原来是真的。”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条,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因果轮回吧。”赵钰当初为了拦住逃跑的木潸,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那些领导,没想到事后竟然真被他们撞上了一个全国通缉犯,也正因此,赵老太爷那边才能顺利糊弄过去。 木潸看向赵钰,她是见过赵煜住院时候那排场的,心里也明白这个男人身份一定不简单,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找到季芳阿姨的机会便更大了些,但是,与这样身份的人合作,她和姑姑的身家性命,便也更危险了些。 想起姑姑木苒的态度,木潸也有些困惑了,虽说她劝姑姑来这边休养是为着姑姑的伤,但是姑姑会答应却是大大出乎木潸意料的,最忌讳身份暴露的姑姑竟然愿意和自己一起留在两个男人身边,这要是放在两天前,木潸想也不敢想。 唯一解释地通的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姑姑也同自己一样,希望能借助赵家的能力尽快找回季芳阿姨。 可是,木潸的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会是姑姑木苒最终选择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那么,赵家两兄弟身上最能吸引姑姑的会是什么呢? 木潸困惑地看向身边的赵煜。 好像也只有他了吧?他那能自由操纵火的能力……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赵煜突然开口,木潸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赵煜盯紧了木潸,双目灼灼,他说:“木潸!你说我会不会也是被某只兽寄宿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了,好惆怅,惆怅地我都快写不出来了>,< ☆、贪食 贪食 赵煜急冲冲赶到医院的时候,顾老先生刚刚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顾老先生的独生女顾岭一见到赵钰,立即哭成了泪人,呜咽着几乎说不出话,等赵钰安慰好了人,回头一看,赵煜已经换好了隔离服,进了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规定一次只能进去一名家属,赵煜自顾自先人家女儿进去了,赵钰没办法,只好拉着顾岭讨论顾老先生的身体状况,借以掩盖自己弟弟的越权行为。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顾老先生的身体这今年越发衰弱,加上这些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老人家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对于食物的欲望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偏偏稍不如他意,老人家便寻死觅活般闹腾,家人和赵钰派过去的看护软硬兼施,好不容易稍微控制住了顾老先生,谁知前一个月给老人定期做的检查里,各项指标都严重超出,大家还没有从令人震惊的数据中回过神,顾老先生已经从沙发上一头栽倒下去,送进医院抢救了。 赵钰皱着眉头听完顾岭的讲述,心头仿佛打了结般,郁闷得他直想嚷一声造化弄人。 顾岭哭诉完了顾老先生的身体状况,这才记起刚刚被推进重症室的父亲,往玻璃窗前一探,便看见了一身隔离服的赵煜站在病床前,正小心翼翼地将老先生的一只手臂收入被中。 “小煜前阵子不是刚受了伤吗?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顾岭一脸惊讶地看着玻璃墙内的赵煜,继而惶恐地看向赵钰。 她可没有忘记,当年顾老先生不过是对赵钰手底下的几处控股动了手,就被赵钰逼到隐退江湖,如果那刚受了重伤的赵家小太子在她父亲病床前累倒了,赵钰指不定怎么迁怒于人,与赵家稍有关系的人都知道,赵家一老一少两个掌权的,最看重的都是这个私生小太子。 赵钰知道她的心思,宽慰地笑了笑,安抚道:“没有关系,他小时候与顾爷爷走得近,现在看到老先生这副模样,心里难免难过。” “小煜这孩子,还是这么懂事……”顾岭扶着玻璃墙,悲从中来,低头抹掉脸上的泪,“爸爸前些天还一直惦记着他,后来听说了他受伤的事,我们也不敢告诉他,现在看到小煜没事,也都放心了。” 赵钰点点头,抬手轻轻敲了敲玻璃,待里头那人察觉到动静转过头来,便勾了勾手,示意他出来。 赵煜点了下头,直接往病房外走,见到顾岭,这个平日里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倒是乖巧地喊了句:“岭姨。” 顾岭握着赵煜的手,又是一阵殷勤的嘘寒问暖,赵煜在她面前,进退有度,倒是一点也没显出不耐烦的脾气。 赵钰在一旁看得心里暗笑。 赵煜小时候一直被她母亲关在房子里,很少与外人走动,见了生人连话都不会说,被赵钰带到身边后,这个大哥又是一味纵容,想要不想要的,但凡小太子开了口,没有得不到的,久而久之,在最该学规矩的年纪里,赵煜成了个完全不懂规矩的纨绔小世子,最后还是顾老先生看不过去了,担心着赵煜小朋友的前途,便和赵钰商量了,有空的时候把孩子带到自己家里,由顾家大小姐亲自教授礼仪。 所以,赵煜在面对顾岭的时候,就像一个学生直面了自己的老师,收敛起全部的烦躁与不耐,规规十足。 顾岭也知趣,寒暄了几句后便叮嘱赵煜回去休息,自己进了病房照顾老父亲去了。 “你顾爷爷还好吗?”赵钰问他。 赵煜摇摇头,老实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在里面瞧了那么久。”赵钰领着他往另一头的主任办公室走去,那里,赵家的家庭医生和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还在等着向他说明情况。 赵煜与他并排走着,神色困惑,“我看不出来他的心脏到底怎么了,我唯一能看得出来的只有一点,他变胖了。” “嗯,是胖了不少。”赵钰已经站到了心脑血管科主任办公室,“听说这几年他食欲大增,家里人虽然控制着他的食量,但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私底下没少偷吃。” “真是为老不尊……”赵煜嘀咕道。 赵钰低头偷笑,顺手推开了眼前的门,办公室里,几个白大褂医生正襟危坐地围着一张办公桌,众人抬头见到赵钰,先是一愣,但马上便反应过来,上前快速地将顾老先生的状况解说了一遍。 等到赵钰把医院和顾家的事都安排妥当,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两点了,顾老先生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顾岭中年丧夫,唯一的儿子又在国外留学,顾老先生出了这么大的事,家中能帮上忙的人不多,赵钰与弟弟商量了一下,两个人都觉得现在回家只会打扰到木潸她们,便决定就在医院干部病房的附属卧室里将就一晚,等明早看看顾老先生的情况是否稳定后再回家。 医院的高干病房设施齐全,给家属附带的陪睡卧室虽然简约却也舒适,赵钰本来打算弄两间病房来睡,赵煜嫌他麻烦,歪倒在床上便让关灯,两兄弟像小时候一般挤在一张床上,虽然不能翻身,倒也勉强安稳。 第二天一早,赵煜是被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盯醒的。 木潸站在病床边,俯身盯着熟睡中的赵煜,正看得出神的时候,遇上赵煜猛然睁大的两只眼,怔怔吓了一跳,身体一后退,险些跌倒。 赵煜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们送早饭。”木潸稍显局促地站在床边,看着赵煜从床上跳下来,高高壮壮的年轻身体往她面前一站,一片淡影瞬间笼上她全身。 木潸蹭得一下,红了脸。 赵煜没有察觉到她的番茄脸蛋,越过她径直往厕所去了。 木潸坐在被赵煜睡得凌乱的床铺上,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听厕所里传来的哗哗水声。 “我哥呢?”赵煜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水声,从厕所里传了出来。 “赵大哥说顾老先生已经脱离危险期,他直接回公司上班,下班后再过来,”木潸想起赵钰临走前的叮嘱,忙添了一句,“赵大哥说啦,让你多照顾着顾老先生!” “哦!”赵煜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从厕所走出来,“那我下去看看他。” “先把早饭吃了呀!”木潸忙把一旁的保温盒递了过去。 赵煜低头看着那个白色的保温盒,突然笑了,“我真的住院的时候,你要是也能这样端茶送水就好了。” 木潸轻轻地哼了一声,将勺子递过去。 赵煜嘴里含了一勺粥,口齿不清地笑,“我听大哥说了,我受伤的那几天,医院差点就被你的眼泪淹了,大哥说,木潸的眼泪顺着墙壁留下来,远远看过去,当真以为是座小型瀑布……咳!”他话未说完,就被木潸一拳捶中胸口,嘴里的粥老不及吞下去,呛得他一通猛咳。 木潸不理他,站起身往门外走,被赵煜一把拉住,两个人僵持在房间中央,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各不相让。 赵煜这才注意到木潸今天的装束又是从头到尾的黑,身前还挎着她专属的刺绣小布包,她的身体瘦瘦小小,与一般女孩无异,赵煜却知道,他此刻握着的那只手里蕴藏着无限的力量,那是随时随地都能把他摔出去的不平凡力量。 木潸白净的清秀小脸蛋上无遮无拦地透着股懊恼,甩了赵煜的手就往外走。 赵煜赶紧吞掉几口粥,抹了嘴,跟着一起出去了。 出去以后才知道顾老先生早上的时候已经被转到了隔壁的普通病房,木潸从赵钰那里得了消息,从赵煜房里出来后便径直站在顾老先生病房外等着了。 她惦记着避嫌,赵煜却不管不顾地拉着她推门而入。 病床上,顾老先生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房里只有一个小护士百无聊赖地坐着。见了赵煜,顾老先生未语先笑,“小煜,你来啦。” “顾爷爷,”赵煜拉着木潸站定在床边,俯身亲切地与顾老先生说话,“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好的很呐。”顾老先生的注意力被赵煜身后的木潸吸引了去,再看到他们二人交握着的手时,老人家了悟地笑了,“这小姑娘挺乖的呀,叫什么名字?” “木潸,”赵煜代木潸答了。 机灵的小护士已经给他们二人搬来了椅子,两个人道了谢坐下,赵煜埋怨地问顾老先生道:“您是怎么回事啊?胖了这么多?不知道自己这病就得忌着吗?听岭姨说您私底下偷吃了很多东西,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顾老先生听了他的话,笑了一阵,才嘟哝了句,“就是忍不住嘛。” 赵煜只管教育他,“怎么就忍不住了?不就是吃吗?又没饿着您!” 顾老先生憨憨地笑了两声,睁着浑浊的老眼去看木潸,“吃啊……就是忍不住地想吃啊……无底洞一样,看到什么都想吃啊……” 他的声音暗浊无力,喉咙间像是堵了口痰似的,声音断断续续又闷闷潮潮,听着叫人难受,却又说不上哪里不舒服,木潸被他黄雾雾的眼盯着,浑身不由自主地犯冷。 那样的眼神,好像当真把木潸当成了餐中的食物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基尼尼说得没错,我就该直接把“轻松”改成“深沉”的= =。 嘤嘤嘤,伦家本来真的只是想写一个轻松的故事的啊~~~~(>_< 大家的回复我明天再回,那位终于看到最后一章的路人同志,辛苦你了- -+ ☆、番外一:我是福壤 番外一:我是福壤 福壤有一个秘密。 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在蹲在墙角,在洁白的精装修墙壁上用力抠出一个小小的洞,然后对着那个洞说:嘘,我有一个秘密,谁也不能说的秘密,我把我的灵魂埋在我们初次相遇的森林里,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生命。 嘘。 那一年,北方大旱,田野龟裂,千里荒野,饿殍遍地,在一棵棵连叶子都被摘光的荒郊老树下,饥肠辘辘的农家人被逼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15岁的福壤蹲在一株光秃秃的老槐树下,茫然无措地看着正前方背脊佝偻的父亲,父亲弯折而起的臂膀上托抱着一个小鼠崽似的孩子,那孩子因长久的饥饿,羸弱的四肢上只是瘦瘦地包裹着一层白皮,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块无精打采的松垮白布。 福壤的心里按捺着烦躁与不安,他想站起身喊住父亲,又想闭上眼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深深凹陷下去的眼一扫到父亲肩膀上的孩子,心里莫名其妙地又有些恐惧起来。 “啊……”那孩子有气无力地趴在父亲肩膀上,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福壤,暗淡的眼珠子转了转,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声响。 那声响听在福壤耳里,不远不近,飘飘渺渺,活像村中鬼话里寂寞幽怨的女鬼的叹息,叫人心悸。 福壤摸摸发寒的后脖子,站起身,看向那孩子,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似乎已经和来人谈好了价钱,正举着双手要将那孩子交出去。 孩子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福壤脸上。 福壤抿紧唇,青色的脸上僵得发白。 买孩子的那个人已经从父亲手里接过小鼠崽,轻轻松松地把他往怀里一塞,福壤便看不见他的眼睛了。 那双黑到发亮的眼睛。 福壤跟着父亲往回走,日头正烈,耀得人眼前一片恍惚,父亲走在前头,一字一句地说:“咱们有了钱,去镇上换点米粮,糙米也行,实在不行,地瓜番薯总还能买上一两个,只要是能吃的……”说到后头,父亲的声音戛然而止。 福壤在心里慢慢帮父亲把话接下去。 唯独不能吃人。 自己不能吃人,所以就把捡回来的孩子卖给吃人的人贩子。 福壤第一次对父亲的决定产生了困惑,他想问问身前高大的男人,这样,难道就不是吃人了吗? 父亲的停顿只是片刻的事情,他沿着干枯的河床往家里走,一路走一路数着能买到的食粮,最后,他终于想起自己的大儿子,于是他回头,想问问他的意见。 夕阳西下,宽阔的枯竭河床上,除了一道被拉长的扭曲影子外,再不见那沉默男孩的枯瘦身子。 福壤随地捡了根粗木棍子,猫一般尾随在那人身后,趁他没注意,一棍子敲了过去。 买孩子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倒下。 那只小鼠崽挣扎着从男人怀里爬出来,扬起尖尖细细的一张脸,要哭不哭地看着福壤。 福壤俯身将他抱起来,粗略地用衣服一裹,转身就跑。 福壤漫无目的地奔跑,他自觉自己抢了别人家的食物,这在这个饥荒的年代,是多么十恶不赦兼惊天动地的大事,于是他给自己判了死刑。 执行死刑的处所,在村庄后头的巍巍山腹里。 一日一夜,或者是几日几夜。 福壤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高的山,他只知道,眼前的森林越来越阴暗,头顶的日光越来越稀薄,怀里的孩子越来越冰冷,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麻木。 以及,越来越饿。 是谁告诉自己,人的身体一旦饿到极致,便会失去知觉,于是你再也尝不到饥饿的滋味。 仍然能清晰感受到饥饿的福壤驱使不动浑浊的大脑来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是吭哧吭哧喘着粗气,他的背再也挺不起来,怀里那个死去的孩子像一块沉重的铅,不吭不响的,便要压弯他的生命。 实在走不动的福壤靠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紧了紧怀里的孩子,呼呼喘气。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你这么饿,为什么不吃他?”两条素白光洁的小腿从最低处的树干上垂荡下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俏生生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两手撑在树干上,身体大幅度俯倾下来。 福壤半眯着眼,仰视头顶上的女孩。 “喂,傻大个,你知不知道你就要死了?”女孩的声音甜甜蜜蜜,故作老成的语调里难掩天真的无忧无虑。 福壤慢慢将眼睛睁开,痴痴傻傻地看着那女孩。 女孩的长发从肩上滑落,涤荡在空中,是最温柔的风声。 如果可以,福壤宁愿自己的生命就此划上休止符,不要经历之后的相守相伴,不要经历此后的生死与共,更不要经历曾经的得到与未来的失去。 如果生命可以结束在与这个女孩初逢的刹那,他是一个饿死的男孩,她是一个路过的女孩,那该多么完美。 可是,福壤没有死,他仰着脑袋,看向女孩的眼神认真到忧伤,他用他粗嘎难听的声音对她说:“……我不能……吃……他。” “你宁愿饿死也不吃他吗?” 福壤极缓极缓地摇着头,“……他……不应该……被吃……” “你难道不知道,一个活人的生命比起一个死人更有价值?你吃了他,你就能活,你可以走出这片林子,回到你的社会中,没有人知道你曾经吃掉过一个死掉的孩子,这些难道都不值得你吃掉他吗?”女孩顿了一下,轻轻笑道:“毕竟,他的身体,可是能救活你的命啊。” 福壤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笨拙混乱的脑子里想不出合理的言辞来反驳她,于是他只是摇头,吃力艰难地摇头,然后紧紧抱住那个孩子,仿佛那只小鼠崽就是他出窍的灵魂,他不愿做行尸走肉,便永世不能将他舍弃。 女孩见他不回应,浅浅淡淡地嗤笑了一声,收回自己的两条腿,斜倚在树干上,悠然自得地闭目养神。 半晌之后,那女孩再次开口,笑问道:“喂,傻大个,你喜欢过人吗?” “……没有。” “那你讨厌过什么人吗?” “……没……” “啧,那你见过北国的千里冰川吗?” “……没……” “南方四季如春的神仙小镇呢?” 福壤回话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后来,他窄瘦的脸深深垂下,鼻尖喷薄出的热气再化不开初冬里最凉薄的一丝白雾。 树干上闭着眼的女孩瘪起嘴角,清丽的眉头重重皱着,她狠狠地骂:“傻瓜!” 福壤在森林深处接近水源的地方,为那孩子赤手挖了一个小坟。 坟上无牌无碑,仓皇凄凉,像极了那可怜的孩子。 女孩站在不远处的树底下,百无聊赖地踢飞一颗小石子,微微不耐地看着福壤慢慢拍实坟上的泥土。 福壤拍得那么用心,好似安葬的不是一个死去的孩子,而是他尚在跳跃的灵魂。 最后,那女孩烦了,她走过来,踢踢趴跪在地上的福壤,说:“傻大个,走了。” “哦。”福壤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泥,不解地看向女孩,“我们去哪?” “天大地大,我爱去哪就去哪。”女孩撅着嘴,烦躁地往前走。 “哦。”福壤赶紧跟上。 福壤生在穷苦的赤贫农家,在知晓喜怒哀乐的含义之前,或者说,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明白了饥饿的痛苦,小时候他会哭,长大后,他知道哭是最无用的方法,为了节省力气,他再也不哭。 但是他一直饿着,从未饱过。 从无边无际轻飘飘的黑暗中醒过来的时候,他生平第一次因为没有感受到惯常的饥饿而迷茫。 他问那女孩,我为什么不饿了? 那女孩傲慢地斜睨着他,凶神恶煞般回道,因为你把我所有的干粮都吃光了!你饱了! 原来这就是饱足。 女孩在前头领路,走得又快又稳,福壤在后头跟得踉踉跄跄。 “诶……”福壤终于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便哑着声问那女孩,“为什么你要救我?” 女孩头也不回地答:“因为我一个人太孤独。” “哦,”福壤又问:“那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女孩突然停下,回头狠瞪了他一眼,气势凌厉地说:“因为我要带你去见北国的冰川和南国的百花!一个连喜欢和讨厌都不曾体会过的人,枉来世间一趟!人活着,所要经历的痛苦远远不是简简单单的饿死就能抵消掉的,等你知道这世界上有比饿肚子更让你生不如死的事情时,你就会感谢我今天把你救了回来!” “哦……”福壤被她珠玉落地般伶俐的一长串话噎住,沉默半晌之后这才木头一般讷讷说道:“谢谢你哦。” “哼,不客气。”女孩傲慢地回头,脚下生风一般,继续走路。 福壤在她身后,连滚带爬,吃力地跟随。 作者有话要说:不许对番外砸臭鸡蛋和烂西红柿谢谢>< ☆、五行 五行 赵钰看着木苒冲自己咬牙切齿,连虚假敷衍的笑都懒得放在脸上,虽说目前的和平只是一种妥协,却也未免妥协得□了些。 如果说木潸是兔子,天性纯良趋向和平,那么木苒就是一只猫,高傲慵懒聪慧狡黠,即使是屈服,也要亮出爪子在敌人身上狠狠挠上两爪。 赵钰想到这,心里一乐,脸上原本就柔和的表情越发亲近起来,他看向局促不安一脸懊恼的木潸,像个慈爱的父亲面对自己难得任性的乖巧女儿,轻笑道:“木潸,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遇到赵煜?” “诶?”木潸怔了怔,面上微红,嗫嚅道:“有缘吧……” 赵钰摇摇头,笑道:“既是缘分,也不是缘分。” “什么意思?”问话的人是赵煜,他是个直肠子,最受不了赵钰这般来回绕圈的哑谜。 赵钰只是盯着木潸笑,笑得木潸一脸莫名其妙。 “赵钰!”木苒原本翘着的腿狠狠一放,嗓门提了上去,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木潸附和着小声问道:“对啊对啊,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直都针对我?” “因为我只有针对你提问,木苒才会出面解决问题啊,”赵钰忍俊不禁地看着纳闷的两姑侄,笑得小人得志,“木潸,你没有发现吗?你姑姑只有在你的问题上,最沉不住气。” 木苒暴怒,站起身的瞬间,赤脚一勾一甩,她身下的椅子已经直直飞向赵钰。 “姑姑!”木潸跨出一步,伸手去拦椅子。 “哥!”赵煜眼睛一瞪,拉着赵钰往后退。 “砰!”不过一米多的距离,飞来的椅子在半空中被烈焰瞬间包裹,空气中清晰可听木材在火焰中分崩离析的脆响,火光潋滟,爆射在赵钰脸上,刺得他立即后退,眼前一片白芒。 “木潸!”木苒惊叫。 木潸伸手去拦椅子的动作太快,赵煜的火甚至慢了她半拍,火光炽盛中,木潸的半只胳膊都被通红的火舌缠住了。 赵煜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幕,在木苒的尖叫声和赵钰的呻吟声中,他生生打了个冷颤。 火焰立即消失,与来时一般迅速,一团灰色的粉末从半空中纷扬洒落,那张镶嵌着铜脚铁花的仿古椅子早已灰飞烟灭。 赵煜扑向木潸,小心翼翼捧起她灰白的胳膊,颤抖着的声音几乎就要带上哭腔,“你……你……” 他想问你的手痛不痛,又想问你的手还在不在,紧接着还想问你会不会恨我? 木潸低下头,对着自己从火焰中抽离而出的胳膊用力吹上一口气,“呼!” 白灰飞了赵煜一头一脸。 赵煜抹了把脸,低头仔细看。 还是那只白白嫩嫩纤细有力的胳膊,连指尖上新长出来的指甲都完好如初。 赵煜抬头和木潸对视了个正着,两人面面相觑,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在一片沉默中,床上的福壤沉沉出声,“赵先生?” 赵煜五雷轰顶一般,扭头去找那个被算命先生诅咒一世畏火的大哥。 地板上,赵钰蜷缩在地,痛苦扭曲的脸上冷汗叠出,身上齐整的白色衬衣刹那间竟如被水浸过一般,湿漉漉紧贴在他瘦劲的身上。 平日里冷静精明的笑面虎此时此刻恍如刚被捞上岸的溺水者,满面狼藉。 赵煜看得心惊,忙要过去将他扶起,一旁的木苒伸手拦住他,严厉喝止道:“你不要过去!” 赵煜不解地看着木苒,后者却只是看向床上的福壤,冷声吩咐道:“阿福,你过去。” “是。”大病初愈的福壤二话不说立即下了床,将地上的赵钰横抱起来,安放到自己空出的床榻上,并给他盖上被子。 木苒走到床侧,俯□,近距离地看着面如纸色的赵钰,无奈笑道:“你明白了吗?” 赵钰侧躺在床上,抖着嘴唇却仍戏谑地笑,“实践出真知。” “哼,”木苒冷笑,“死鸭子嘴硬。” 赵煜还想上前一步查看赵钰的情况,再次被木苒拦住了,她将视线从床上的男人转向身后不安的男孩,眼神促狭中带着点风水轮流转的得意,“你知道为什么同样一把火,木潸被烧到却没有事,你哥哥不过是被近距离灼到却这么难受的原因吗?” 赵煜迷茫地摇摇头,“因为木潸是兆族人吗?” 木苒笑道:“这和她是不是兆族人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赵煜问道。 床上的赵钰闭上眼,苦笑道:“和那个莫名其妙的五行阴阳有关吧。” 木苒看向因为气息奄奄而失去气势的赵钰,先前被他压制激怒的怨气一扫而空,心情畅快地点头道:“没错!天有五行,水火金土木,分时化育,以成万物。五行自古就被认为是构成万物的五种基本元素,它们之间的运作是自然规律的呈现。五行是阴阳的本质,阴阳又是五行运行之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每个人都是自然轮回里的一小部分,反过来说,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个小自然,中医也是以五行辩证的相生相克关系来认识、解释人的生理现象,从而以适应我们身体的自然规律达到养生、防病、治愈的效果。” “等、等等!”赵煜被她的一席话绕得头晕,略微恼怒地问:“你这些话等哪天我让阿保机给我翻译一下,我现在就想知道,你说的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听姑姑说完呀。”木潸在身后扯了扯赵煜的袖子。 赵煜回头看她一眼,眼神立即缓和下来,“哦。” 木苒的心情越来越好,她坐到床沿,环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解释道:“自然是和你们有关的,我已经说了,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是一个五行运作的场所,唯一不同的是,每个人体内占据主导地位的元素不相同,所占比例也各不相同,换一种说法就是,每个人体内阴气与阳气的此消彼长程度不一样,这就导致每个人成为各自独立的个体。” “至于你,”木苒盯着赵煜,极有耐心地说:“不用我再说明你大概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的意思是……我体内的火占据了主导地位?”赵煜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所以我才有这样的能力?那个算命师说的是真的?” “不仅仅是这样,”木苒补充道:“你体内的火不只是单纯地占据了主导地位,而是,你只有火。” “什么?”赵煜越听越离奇,“可是你不是说,只有五行运作起来才是真正的自然吗?” 木苒的眼神黯了黯,“近一百年来,自然法则正在以过去几十万倍的速度分崩离析,世界的天平正在倾斜,人类作为自然最重要的组成成分,在破坏自然的过程里,有意无意地,也被迫承担起救助自然的责任,所以才会有一部分属性至纯的人的诞生,他们体内只能运行单一的一种元素,像你,就是典型的火,而你哥哥,是典型的金,火克金,金遇火则融,那个给你们算命的人也是个民间高手。” “……这和你当初告诉我的不一样!”赵煜惊讶地看着木苒。 木苒眨眨眼,狡猾地笑:“我不是说过你的名字很适合你吗?” “你……”赵煜气结。 “姑姑……”木潸从赵煜身后站出来,忐忑地看向木苒,“你的意思是,我是水,所以赵煜的火可以将万物焚烧殆尽,却唯独伤不到我?” 木苒对比了一下两个孩子的领悟力,觉得果然还是自己比床上的赵钰厉害上三分,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赵煜想起另外一件事,大声问道:“你说我们五个都是……” 木潸被他一点拨,惊诧问道:“你的意思是,阿福是土,姑姑你是木?我们五个人都是纯粹元素的人?所以赵大哥才会说我们几个的相遇不是普通的缘分?姑姑你早就知道这些了吗?” “我是早就知道这些,如果不是因为赵煜是我认可的最适合做你丈夫的人,他们两个人又是难得的金火元素,我为什么要留下?”木苒愤恨地瞪了眼床上的人。 “金木水火土,哈哈哈!”床上的赵钰突然大笑出声。 木苒不解地看着他,“死鸭子,你笑什么?” 赵钰盯着木苒笑得眉眼弯弯,“木苒,你不要忘记,你口口声声的自然法则已经把你绑定进去,金克木,哈哈哈。” 木苒被他刺激,不恼也不怒,反倒娇娇媚媚地笑了起来。 众人诧异地看向她。 木苒俯□,鼻尖几乎要顶上赵钰的鼻尖,她吐气如兰,他刹那失神。 “赵钰,是谁告诉你我一定就是那一棵木头?”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木苒也是相当腹黑的,尤其当她可以一脚踩扁赵钰的时候- - ……这章我写得头晕眼花,两眼直冒金星……我不懂道家五行阴阳,所以大家千万别跟我较真,如果有错误的地方,欢迎指正【请把选错题的答案解析一并告诉我哟~ 然后……然后……木有了- - ☆、线索 线索 赵钰一怔,惊问道:“你不是?” “当然不是。”木苒挺直腰,气定神闲地笑。 一头雾水的赵煜好奇问道:“那是谁?” 木潸困惑地看向木苒,微微皱眉,“不是姑姑,那会是谁呢?” 赵钰的眼从暗暗得意的木苒身上转到一脸迷茫的木潸脸上,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此刻正一手撑在身下,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他用屈起的食指关节顶了顶滑到鼻子上的眼镜,轻轻地笑了起来。 众人诧异地看向他。 木苒俯视着这个自顾自笑得开怀的男人,恼怒问道:“你笑什么?” 赵钰坐在床上,抬头冲木苒笑得灿烂,“木苒,你真是太可爱了!” 这种像小孩一般自鸣得意的模样,看在赵钰眼里,可爱到令他心痒,直想将人搂进怀里揉揉搓搓,最好把她那一头黑亮顺直的长发弄乱,看她毛躁跳脚。 木潸摸不清楚情况,不解地询问道:“赵大哥,你在笑什么呀?” “木潸,你既然是将要继承族长位置的长房长孙,又是那么重要的纯水人,试想,你们族长又怎么会让你长途跋涉孤身在外寻找一个普通的失踪族人?”赵钰笑眯眯地看向木苒。 木苒的眼微微眯起,紧紧盯着赵钰。 木潸惊问道:“你的意思是,季芳阿姨才是那个‘木’?” 赵钰瞥了眼木苒的表情,这才转头对木潸肯定地点点头,笑道:“刚才还不敢肯定,现在可以确定了。” 木苒的脸顿时又黑上几分。 懵懂了一个晚上的赵煜左看看右看看,脑中灵光激闪,醍醐灌顶一般惊呼道:“我知道了!” 木苒问他:“你知道什么?” 赵煜立即说道:“你们一开始就知道季芳是很重要的‘木’,而木潸是‘水’,季芳失踪后,你们很着急,就让同为纯粹性质的木潸出来找,没想到木潸竟然会遇到我,并发生了之后的那些事,你担心木潸有危险,带着福壤追到f城,见到我和哥哥后,你发现我们俩就是剩下的‘金’和‘火’,于是你决定暂时留下来,静观其变!”赵煜义正言辞地说完这些话,立即转头问木潸道:“我说的对不对?” “诶?”木潸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点头,“好像没有错。” 赵煜得到夸奖,立即开心地笑眯起眼,倒也不再去管自己推理出来的下文。 “问题是,不管纯粹属性的人有多重要,你们最后到底要我们两兄弟做什么,这个季芳都已经死了。”赵钰淡定地指出最关键的一环,“那只寄宿在顾老先生身上的饕餮不是已经将季芳吃掉了吗?” “饕餮绝对没有吃掉季芳,”从头到尾沉默是金的福壤突然开口,“如果它最近刚刚吃掉一个成年兆族人,它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小煜烧死,更何况,如果季芳被饕餮所食,那族里怎么至今没有妇女有受孕的迹象?” “啊!啊啊啊!对啊!”木潸猛得蹿到福壤身边,兴奋地拉着他宽大的手左右摇动,“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季芳阿姨肯定没死!她一定还活着!饕餮骗我!饕餮骗我!” 福壤刚刚从垂死的病床上爬下来,傻站在一旁的时候还好,木潸一摇他,他便显出气力不济的模样,赵煜见状,忙把木潸从他身边来开,笑道:“阿姨没死真是太好了!” “嗯!”木潸抱歉地看了眼福壤,转身握住了赵煜的胳膊,开心地直笑。 赵钰若有所思地看着扎堆的那三人。 如果说赵煜和福壤同样都是纯粹属性的人,那为何当日赵煜得到木潸救助后立即就恢复过来,甚至身体状况更胜往昔,而福壤躺了五天,却依然没有完全康复?是作为治疗的木苒和木潸血统的差别,还是赵煜身上还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赵钰不动声色地暗暗瞥了眼身边的木苒,见她正担忧地看着福壤,眉目如画的一张脸更添几许柔和,心里蹭蹭便微恼了起来。 赵煜与木潸乐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当务之急,立即问道:“那我们现在要上哪找季芳阿姨呢?” 赵钰被他一声“我们”逗得笑了笑,说道:“我们不是已经有线索了吗?” “什么线索?”木苒终于将视线重新转回赵钰身上。 赵钰满意笑道:“饕餮既然能骗过木潸,说明它或多或少与季芳是有过接触的,我们查不出饕餮的行踪,要查出顾老先生这一年来都与谁接触过却不是难事,它既然寄宿在他体内,总归是能找出线索的。” 木潸听了他的话,愣愣张大嘴,半天才嗫嚅称赞道:“赵大哥,你好聪明呀。” 赵钰这个时候已经下了床,正埋头轻扯湿黏在自己身上的衬衫,听到木潸的话,他忍俊不禁地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笑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事也是有的。” “诶?”木潸仰头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们耽误福先生休息已经够久了,”赵钰转头对赵煜笑道:“我们先出去吧。” 赵煜被这临时转换的话题噎得无话可说,只能瞪大虎虎生气的眼,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大哥。 赵钰哈哈笑着揽住赵煜的肩,半推半拉地带着他出去了。 他们二人一走,房间里剩下的三个人一时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木潸眨眨眼,指着敞开的房门,不解地看向木苒,“姑姑,赵大哥是不是在打什么谜语?我都被他搞糊涂了。” “哼,”木苒冷哼,“这只臭狐狸,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关子!” 木潸点点头,“哦。” 福壤叹气,转身爬回床上,直挺挺躺好后,手一拉,用被子把自己蒙住。 木潸怔怔地看着重新闭上眼的福壤,嘴巴张了张,最后只能讷讷地转头寻求木苒的解惑。 木苒瘪瘪嘴,长发一甩,愤愤往外走,留下木潸跟木棍般杵在房间中央,手足无措地上下左右地看着,最后,这大脑已经作废的女孩,也只能长吁短叹地往外走,并轻手轻脚地帮福壤把门关好。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到死…… 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 @||| ☆、肥遗 肥遗 F市的雨季总是绵绵延延,四月的大半日子里,整个城市都笼罩在如梦似幻的微凉雨雾中,木潸每出一趟门,总要被斜斜密密的雨丝弄湿半身,幸好她在这样的雨天里颇有点如鱼得水的自在快活,只是苦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赵煜,这个健康阳光的大男孩在雨季里被洗漱得蔫头蔫脑,整日无精打采。 木潸看他被雨水潮得浑身不舒爽,每次出门便一定要逼他穿着长长的宽松雨衣,自己却只是撑着把小小的圆顶黑伞,时不时还要转动一下伞柄,扬起一连串快活的水花,赵煜眼尖,每一遇到木潸手腕刚刚蓄力,他便快速跳离,站在不远的地方得意地笑。 穿着红色雨衣的英俊男孩和撑着黑色圆伞的清秀女孩双双站在花木芬芳的寂静小巷里,嘻嘻哈哈地笑弯了腰。 那笑容瞧在角落里的肥遗眼中,它半眯起圆鼓鼓的眼睛,黄色的小脑袋困惑地侧了侧,据它在赵宅院子里最高的一棵树上站岗半个月的观察心得,它深刻地觉得,这个赵煜与这个木潸的关系,不一般。 至于怎么不一般,它觉得它有必要谨慎。 那两个人转过巷角,眼前是豁然开朗的一条马路,路边停歇的车辆连接成线,拖到老远的另一个街道拐角。 木潸探着身体望了望,回头看着赵煜,问他道:“到了吗?” 赵煜点点头,“到了。” “哦,那你赶紧把雨衣脱掉。”木潸站在赵煜身边,替他撑高雨伞,“穿着红色去参加人家的葬礼,太不厚道了。” 肥遗跳到另一根枝桠上,伸长圆圆脑袋,赤红色的尖喙紧张地紧抿着,它认真地偷听着他们俩的谈话。 “没办法,家里只有这么一件雨衣。”赵煜窸窸窣窣地开始脱雨衣,脱下来的雨衣随便一裹,塞进木潸递过来的塑料袋里。 木潸撑着伞,仰头笑得开心,“你应该说,家里只有这么一件你喜欢的雨衣。” 赵家那座空荡荡的大宅子里,除了活人,最不缺的便是这些物质上堆叠出来的享受,偌大一个衣帽间里,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大小雨衣拆开来能平铺满一个大厅,偏偏赵煜只愿意挑红色的出来穿。 好像除了红色外,其他颜色在他眼里都是赤身裸体一般。 肥遗根据它在赵宅每个窗台上日夜偷窥的经验,心中断定这个赵煜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小人,对他更加没有好感,它气得直跺脚,不想脚底下细弱的枝桠根本经不起它黄胖身体的踩跺,咔嚓一声响,枝桠断了,肥遗连张口呼救的机会都没有,身体径直跌入地下厚实嫩绿的草丛。 木潸低头收紧袋子,她眼角微扫,余光瞥到身后小巷的某堵院墙后,似乎有黑影悄无声息一闪而过,她抬起头,困惑地朝那个方向张望。 “怎么了?”赵煜接过她手中的伞,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往前撑起伞,催促木潸往前走,“快,我们已经迟了。” 木潸被他半搂着往前推,时不时回头往小巷子里张望,“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赵煜也随她往后看。 身后,在蒙蒙雨天里静谧清幽的春日小巷无声无息地氤氲着。 肥遗躲在一户人家院门下的鸡冠花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小脑袋,谨慎地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赵煜低下头附在木潸耳边嘀咕道:“要不……我放把火把所有东西都烧了?” 肥遗一听,急忙张开两只翅膀,畏惧地将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 木潸在赵煜怀里抬头,脸上是夸张的惊恐表情,逗得赵煜扑哧一笑,两个人转身轻快地朝马路上头走去。 肥遗轻舒口气,迅速收回自己的翅膀,神情严肃地骂了一声赵煜的祖宗,它重新飞回院墙,眼见赵煜和木潸已经拐过转角不见了踪影,它心急火燎地扑腾起潮湿的翅膀,在小巷里低低地,笨拙地飞了起来。 明黄色的身体刚刚拐出巷子,肥遗大惊失色,差点从一米高的半空中跌落下来。 那个高个子光头大男孩单手举着把黑伞,另一只手闲散地插在裤兜里,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雾气湿润的马路正中央,轻松戏谑地望过来。 肥遗大急,那木潸呢? “嗨,小鸟。”清清脆脆的欢快女声在肥遗身后响起。 肥遗急忙回头,还来不及看清身后的人,一双温暖的手已经笼在它身上了。 “放、放开我!”肥遗在木潸手心里胡乱挣扎。 “会说话的小鸟!”木潸蹲在马路中央,抬头冲疾步走过来的赵煜笑,“你看,我就说有东西在跟踪我们!” 赵煜也蹲□,他将伞撑在木潸头顶,低头盯紧她手里的明黄小鸟,皱眉道:“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谁、谁跟着你们了?我只是路过!”肥遗抵死不从,尖尖的喙在木潸虎口上用力啄了一下。 木潸吃痛,手一缩,肥遗从她手心里挣脱出来,拍打着翅膀飞回街边一株矮桂花树上。 赵煜丢掉伞,捧着木潸的手紧张地查看。 白嫩的虎口上,一个小小的伤口正迅速渗透出粉色的鲜血,那些血被雨水一润湿,看起来更加晶莹粉透。 “死鸟!”赵煜大怒,浓眉一皱,空气里迅速蒸腾起无数闷热的水雾。 躲在枝头的肥遗低头看到木潸虎口上的血,喜得又是拍翅又是跺脚,“你真的是兆族人!” 赵煜更怒,周围闷热潮湿的白雾越来越浓,远远看过去,像是有人刚朝一堆热烈燃烧的柴火堆上浇了一勺水般,“你是什么东西?” “我?”肥遗在枝头兴奋激动地来回踱着,“我是肥遗啊。” “肥遗?”木潸捂着受伤的虎口,惊讶地抬头看着小鸟,“你不在英山呆着,跑来这边做什么?不怕被人抓去做药吗?” 肥遗来回踱了一圈后,嫌这种交谈方式太过麻烦,它扑棱棱飞到木潸肩头,无视赵煜威胁的目光,激动地嚷道:“请你转告木苒小姐,让她务必小心!最近又有几个兆族人失踪了!” 木潸从口袋里把全身湿透的肥遗掏出来放到矮桌上,小小的肥遗用力甩了甩脑袋,甩出的水珠溅到赵煜脸上,气得赵煜恨不得一巴掌将它拍死在桌子上。 福壤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审视着桌子上不停梳理羽毛的小鸟,半晌后,他岩石般僵硬的一张脸对上木潸好奇满满的眼,淡淡说道:“不知道,它们长得都一样,我认不出来。” 赵煜嫌恶地瞪一眼肥遗,转向福壤问道:“姑姑呢?” 福壤面无表情地答道:“小姐在洗澡。” 房间的锁舌咔嚓一声响,木苒一手推门一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神色不耐地走进来,“阿福,我的洗发露没……” “木苒小姐!”桌上的小黄鸟一瞧见木苒,立即铺张开两只翅膀,欢欣雀跃地埋头直冲过去。 “你们都在啊……”木苒身后,赵钰撑手推开房门,好奇地看着房间里的众人。 “呀!呀呀呀!”小黄鸟凌空刹车,紧急调转方向,飞扑向蹲着的木潸,一头扎进她怀里。 “喂!你往哪扑呢!”赵煜冲过去,两根指头捻起小黄鸟,狠狠往桌上一扔。 肥遗遮在羽翼下的小黄脸飞快瞥一眼木苒身后的赵钰,紧张地直哆嗦。 赵钰笑嘻嘻走近桌子,蹲□,一个指头戳在肥遗脑袋上,轻快地笑,“原来是你啊。” 肥遗肥肥胖胖的肉身抖得越发厉害。 木苒站到众人身后,阴森森地低声说了一句:“都让开。” 木潸和赵煜赶紧挪动双腿,一左一右蹲到福壤脚边去了。 肥遗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木苒,哭道:“木苒小姐,我是来给您传达消息的,东方和东北两脉最近也各发生了两起失踪事件,我担心您的安危,一听到消息就赶来通知您了!” 木苒用毛巾将湿漉漉的头发一股脑盘起,低头冷冷说道:“这消息我前几天就收到了。” 肥遗的脸上大惊大痛大恨走马灯似的转换着,最后,它将一边翅膀恨恨志向饶有趣味看着它的赵钰,恨道:“都是这个坏人!小姐!我半个月前就可以把消息告诉给您!可是只要我稍一接近在您身边,这个人!这个人就拿着一柄猎枪瞄准我!我根本没有机会靠近您!” 众人神色复杂地集体看向赵钰。 赵钰摊手,无辜地笑,“我只是在练习打猎。” “呜呜呜!”骄傲的任务宣告失败,肥遗两只翅膀一抖,匍匐在桌上痛哭失声。 春雨下个不停,木苒这半个月里根本没有出过宅子半步,百般无奈的肥遗这才选择跟踪了疑似木苒近亲的木潸,谁知,天天跟木潸混在一起的这个男孩,和那个拿猎枪不间断瞄准自己的男人一样令人讨厌! “姑姑,我们该怎么办?”木潸担心地仰望着面色冷峻的姑姑。 “一件事一件事来,”木苒低头,脚掌一勾,踢了踢蹲在一旁正在玩弄肥遗的赵钰的屁股,“你不是说你查到线索了吗?” “嗯,”赵钰收回戳在肥遗脑门上的指头,顶顶自己的眼镜,笑道:“顾老先生生前接触过的人不多,这其中,有一户姓何的寡妇,据说在前不久的某个晚上,顾老先生是瘸着腿从何家回来的,不少人看见顾老先生裤管上的血迹,可是等到第二天,顾老先生已经挽着裤腿去摆弄他的花草了,那两条腿上,完全没有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地招呼一声:我……我……我回来了= =||| 【注:肥遗在《山海经》是两种不同的生物,一种是蛇,一种是类似于鹌鹑鸟的鸟类,据说可以治病,好像专治麻风的,orz我忘记了= =】 没有解释肥遗,给朋友们添了麻烦,很抱歉,是我太疏忽了>< ☆、吻伤 吻伤 春雨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天地间湿漉一片。 赵钰将车停在拐角处,滑下车窗,指向街尽头的一栋二层小别墅,笑道:“那里就是何家,住着一个风韵犹存的美貌寡妇,和她花名在外的独生子何涌堂,何家大门紧闭,来往的亲戚朋友极少,也不知道顾老先生是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后排车位上,赵煜急不可待地滑下车窗往外望,身后的木潸凑近过来,趴在他背上一起往外望。 寂寞暗夜里,除了街角的昏黄路灯外,只剩下不远处何宅里透出的明晃白灯。 “看上去很普通的房子啊。”赵煜不解地问。 赵钰左手支在窗户边上,手背托着自己的下巴,薄薄的眼镜片后,两双上翘的桃花眼微微眯着,“朱门酒肉臭,谁知道呢。” “你这是在感慨自己吗?”副驾驶座上的木苒双手环胸,背靠在舒适的皮座上,眼皮微掀,漫不经心地斜扫了眼赵钰。 “……不简……哎哟!”木潸神色凛然,刚刚开口,身下的赵煜闻言猛然回头,坚硬的下巴猝然撞到木潸的下巴,木潸吧唧咬到舌头,疼得眼泪汪汪。 “诶?哎!哎哎哎!”赵煜一手托住木潸的下巴,急得直问:“撞到哪里了?疼不疼?” 木苒回头,淡淡扫了眼后座的两个人,扭头看向一旁的赵钰,凉凉问道:“……你真的放心让他们俩去?” “当然。”赵钰笃定地回答完后,头也不回地笑道:“水火不相容,他们俩在一起,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 听到他们二人对话的赵煜一边替木潸揉着下巴,一边应道:“姑姑,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木潸的。” “好了,你们下去吧,小煜,记住我昨晚告诉你的。”赵钰抿唇一笑,眼镜片上有寒光一闪而逝。 “好。”赵煜推开车门,牵着木潸的手下车。 白色的车子倒车后退,连车灯都没打开,转了个弯便开走了。 “我们要怎么做?”木潸蹲在何家院墙下,托着腮帮子仰视站在自己面前的赵煜。 两个人沿着何家小洋房,绕了已经不下三圈,何家独门独院,从外表看上去只是一栋极其普通的花园式洋房,两层楼的建筑物目测也不过两百平米左右,可就是这样一处平凡住户,反倒叫赵煜找不到切入口,不知从何下手打探情况。 赵煜从左走到右,木潸的脑袋便跟在从左移到右,她问他:“要不,我们直接去摁门铃?” “那不是打草惊蛇吗?”赵煜摇摇头,“你在这边呆着,我爬到那棵树上看看。” “哦。”木潸听话地蹲在原地,目送赵煜一路小跑到街边的一棵老槐树上。 夜里的潮湿街角,袅袅娜娜的芬芳泥味里,若隐若现地夹杂着淡淡的奇怪气味,木潸闭上眼睛嗅了嗅,眉头不自觉微微皱起,她睁开眼,俯□仔细地嗅着。 攀在槐树上的赵煜朝院子里张望了半天,除了在院灯照耀下显得墨黑一片的草坪外,什么也瞧不清楚,他正要往树下滑,一低头,看到角落里的木潸像只小狗似的伸长脖子嗅着什么,心里一乐,手上抓着的手指咔嚓一声脆响,堂堂赵家老二,叽里咕噜从树上滚了下来。 “嗯?哎呀!小、小煜!”听到动静的木潸站起身,小步跑到树底下,将赵煜扶了起来,紧张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赵煜龇牙咧嘴地抬起胳膊,他的右臂被树杈划出粗长的一道伤口,虽是皮肉伤,看上去却也血肉模糊地吓人。 木潸倒吸一口气,啜着嘴就要往那伤口上吐口水,额头被赵煜完好的另一只手一推,两人隔开一段距离。 “你干什么呀!”木潸挥着手去抓赵煜的肩膀,可惜人小手短,抓了半天也够不着他,“你不痛嘛!” “你是要往我手上吐口水吗?”赵煜用一个指头死死抵开木潸的额头,“有点恶心,不要。” 木潸看着他受伤手臂上的嫣红血肉,心里簇簇地疼,“那我用舔的!” 赵煜脸一红,手上力道骤减,木潸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入赵煜怀里。 “哎!没压到你吧?”木潸手忙脚乱地要从他身上爬起来。 “木……木潸!”赵煜双手一环,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木潸拉回怀里。 寂静无人的雨天街道上,圆鼓鼓的路灯灯泡边飞舞着不知名的小虫,不知谁家矮墙里的一株三角梅探出了前头,红红艳艳的花朵压在灵俏的枝条上,受伤的少年坐在一棵葱绿繁盛的大树下,怀里抱着他心仪爱慕的少女,空气里满溢而出的是绵绵细雨里的沁凉清新。 赵煜混混沌沌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砰,少年人的脸彻底爆炸了。 饶是坦荡如木潸,这会儿也禁不住脸红了,她的脸被压在赵煜肩头,只能讷讷说道:“那、那个……这会儿要是被偷拍了,明天咱们俩就该被挂到天涯了,标题必须要长,什么世风日下90后当街……嗯唔……” 赵煜嗷唔一声,张嘴堵住木潸喋喋不休的嘴。 接吻其实就像相爱一般,都是人类被内心的原始动力催促之下,所做出的一种无师自通的自主行为,就比如现在,从来没接过吻的木潸被啃了几下后,不知不觉地就张开了嘴。 鱼水之欢,情投意合。 然后,当赵煜终于把已经头晕眼花的木潸从怀里捞出来以后,小番茄眼神一阵乱瞄,就是不敢看赵煜一眼,大番茄也不敢看她,两个人天上地下的胡乱看了一通后,双双从地上爬了起来。 赵煜意犹未尽的砸吧着嘴巴,他伸手摁了摁湿润的嘴唇,惊愕地低唤了一声,“我的手!” 木潸被他吓了一跳,紧张回头,却看到那只原本受伤的手已经恢复如初,小麦色的健康皮肤上出来汗毛外,连最细小的伤疤都看不见。 “这是……”赵煜眨眨眼,忽然蹲□,捧着肚子无声大笑起来。 木潸被他笑得俏脸通红,气得沿着何家的院墙用力往前走。 赵煜追上她,“等……” “嘘!”走在前面的木潸突然停下脚步,从何宅窗户渗出的些许光线里,赵煜清晰可见她秀美紧蹙,小小的脸庞绷得死紧。 “怎么了?”赵煜紧张地看着她。 木潸头也不回地低声答道:“我从刚才就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 赵煜更加紧张,“什么味道?” “濒临死亡却仍苦苦挣扎的味道,”木潸的眉皱得更深,“是求生不得的痛苦味道!” 木潸循着味道往前走,何宅的正门开在马路正前方,院墙两侧延伸而去却是一条并不宽广的小巷,而且,小巷深处再无路灯等照明物,一眼望过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赵煜紧握着木潸的手,木潸努力辨别着空气中的味道,他什么也闻不到,便只能凝神细听。 前方的黑暗中,似乎有强行抑制着的咻咻喘气声由远而近,慢慢传来。 “小煜……”木潸心中忐忑,抖着手暗暗往后退了一步,“它来了……” 空气中,求生的气味越来越浓烈。 赵煜手臂一伸,将木潸搂进怀里,“来了!” 话刚出口,两条低矮的火龙由他们脚边生发而出,沿着漆黑的小巷一路蔓延,瞬间照亮整条小巷。 火光中,一只体型娇小的黑狗瘸着腿在火光中踽踽独行,它的白毛狗头上纠结着一片血污,右眼处血已结痂,看上去竟似瞎了一只眼般。 “怎么可能!你是……”木潸大惊,“天狗!”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章的重点到底是写吻戏还是写天狗啊囧= =||| 【天狗就是传说中的那只天狗,可以用来御凶镇宅的祥兽,但是不同版本的传说里也有说它是凶兽……呃,咱们故事里它亦正亦邪好不= =|||】 ps:更新进度越来越慢,真心觉得非常对不起大家,我争取多写一点多发一点,等文的各位,很抱歉>< ☆、天狗 天狗 “天狗?吃月亮的那只天狗吗?”赵煜跟木潸处得久了,对于莫名出现的野兽,第一直觉已经从判断它的身份上升到了它的可害性,“这家伙危险吗?” 为了不引起周遭住户的注意,用来照明的火焰早已熄灭,木潸眯起眼,在黑暗中努力辨认那只受伤黑狗的行踪,嘴上还在认认真真地向赵煜解释着它的来历,“天狗在传说中有凶祥之分,说它是祥兽,是因为人们可以通过圈养天狗达到镇宅御凶的作用,天狗忠心护主的美名世人皆知。当然我们也可以说它是凶兽……” 木潸说话的时候压着声,语速又偏快,赵煜侧身去听,仍是听得不清不楚,面上便也显露出困惑的表情,木潸眼珠子一转,笑道:“你想想被咬的吕洞宾,就知道它为什么是凶兽了。” 只此一句,比她先前絮絮叨叨解释的那些话都更清晰明了,在古人博大精深却无限浓缩的大智慧里,赵煜顿悟了。 这就是一只对着主人摇尾乞怜对着敌人剑拔弩张的忠犬啊。 赵煜把木潸往身后拖,“诶诶!你到我身后躲着。” 木潸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小声问道:“我也是有战斗力的,为什么要躲啊?” 赵煜不罢休地将木潸小小的身体往身后塞,“你被咬了我还得给你打狂犬疫苗!我被咬了你啃我一口就好了,现在普遍通货膨胀,我们要懂的经济!知识就是力量明白吗?” 木潸嘴一瘪,刚想反驳你的力量和你的知识是成反比的典型,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天狗的哀鸣声突然拔高,惊得纠缠不清的两个少年同时回头看它。 一片混沌中,天狗瘦弱蹒跚的身影慢慢走出阴影,它站在冰冷的小巷子里,未受伤的左眼慢慢转向何宅亮着灯的窗户。 “嗷唔!”天狗仰起不堪一握的脖子,苦苦长啸。 那啸声里夹杂着委屈、不舍、哀悯、痛苦和怨恨,叫木潸动容。 “砰!”何家唯一还敞开着的玻璃窗在寂静的黑夜里骤然关起。 赵煜抓着木潸迅速蹲入何家院墙的墙角根。 天狗的啸声随着那扇凶狠关起的玻璃窗,戛然而止。 木潸蹲在墙角跟,脑袋被赵煜摁在怀里,她抬眼去看那只瘦弱病态的天犬,为它的落魄和哀伤而伤感。 天狗仿佛注意到了木潸的目光,它将完好的左眼转向木潸的方向,眼中最后残留的一点恋恋不舍生生剥离,落入木潸眼中,最后只剩下了孤苦。 天狗瘸着腿往他们二人藏身的阴影处走近一步,“你也是兆族人……” “停!”赵煜跳出来,伸手拦住天狗前进的步伐,“有话就在那里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虽贵为天狗,但眼前这一只的处境看上去就连最枯瘦的流浪狗都比不上,走得近了,木潸这才看清,它的伤眼上不间歇流出的不是血水,在那厚厚的血痂里,有粘稠的浓汁正细细密密地渗透出来,将它整个白色的脑袋浸染得污糟不堪,甚至于,当天狗停下脚步静止不动的时候,一直觊觎在旁的几只苍蝇便蜂拥而上,骄傲得意地停歇在它的伤口上。 赵煜从和木潸相识以来,见识过的凶兽绝无它这般落魄遭罪的,这时候也不由自主萌发了同情之心,“喂……你还好吧?” 天狗听到赵煜的问话,狗头微微侧开,没有受伤的左眼迷茫地转向他,“你是谁?” 你是谁? 这么一个看似普通却不普通的问题竟然将赵煜问住了。 如果是木潸,大可自然回道:“我是兆族人!” 可是赵煜不是,他到底属于人类,还是未知种族,谁也不知道,于是每次遇到这样让人烦躁的问题,赵煜都很想将自己床脚下塞了一个月的臭袜子朝发问者狠狠砸过去。 我他妈也想知道自己谁啊! 木潸和赵煜离得极近,所以她很轻易地感受到了身边少年勃然而生的恼怒,她忙挽住赵煜的胳膊,扭头对天狗义愤填膺地炮轰问道:“你闻上去就快死了,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是被圈养的天狗吗?你的主人是谁?他们在哪里?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你的主人没有出面照顾你?” 木潸的问题犀利直接,个个戳中受伤天狗脆弱隐忍的内心,直到木潸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天狗彻底发怒,它昂扬着孱弱的脖子,冲木潸龇牙咆哮。 天狗受伤颇重,一咆哮,许多浑浊的血痰混着唾沫喷到木潸脸上,吓得刚刚逞了能的木小兔子哎呀一声,重新钻进赵煜怀里。 “你!你!你……”天狗咆哮之后,身体内部的创伤似乎更加严重,他咻咻喘着粗气,干脆卧倒在路面上,趴下的脑袋有气无力地瞪着墙角处的两个大孩子,“你是兆族人……你能救我……” “不行!”赵煜第一个跳出来拒绝。 “哼!”天狗落着涎水的嘴冷笑道:“我知道你们……在这附近徘徊是为了……为了什么……你们在找另外一个兆族人……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木潸惊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天狗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救我……咳……我就告诉你……否、否则……你们谁也……别想把她找出来!咳!” 木潸看向赵煜,赵煜眼睛一眨,木潸心领神会。 “我说过不会让你再受伤!”赵煜果断摇头,“但是如果你要使劲朝它身上吐口水,我不会反对。” “……可是它说它知道芳姨的下落……”木潸抠着指头对赵煜分析利弊,“我要救它,不过是一点血的功夫,可是如果它真能带我们找到芳姨,那就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大事了。” 赵煜智慧全开,半步不肯退让,“按照刚才的情形来看,这只天狗的主人一定是何家,我们的线索本来就指向何家,它说它知道芳姨在哪,无非是让我们更确定何家和芳姨失踪有关,你刚才还说天狗忠心护住,你把它救活了,它帮着它主人一起对付我们,到时候我们不仅打草惊蛇,还多了一个敌人,怎么办?” “诶?唉唉唉……你说的有道理……”木潸拧着十根手指头,和赵煜面面相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咳……咳……你们……你们到底决定好了没有……”躺在地上的天狗又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人不自觉跟着肺疼,“你们再拖下去……我就要死了……” “等等!你先别死!”木潸压低声着急嚷道,“我打个电话问下我姑姑!” 赵煜愕然,暗中翻了个白眼后,劈手夺下木潸手中的手机。 “咳……咳咳咳……”天狗内伤颇重,咳了几声后,渐渐连喘气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你要找的那个……咳……人……已经断……断掉了一条腿……她撑不到你们……咳……你们去救她的……你们以为为、为什么何家没有守卫……咳……哼……无知小儿……呜……” 话未说完,天狗的脑袋一歪,彻底趴到在地上,没了动静。 木潸从角落里跳起来,小跑到天狗身边,着急地左右查看了一遍后,气得跳脚,“都是你!非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要套它的话,它现在真的快死了!怎么办?” “总还有一口气的吧?”赵煜走过来,摸了半天光头后,俯身将昏死过去的天狗单手抱进怀里,空出的另一只手牢牢牵住木潸的手,“走吧,回家去。” 木潸乖乖跟在他身边,仰头问道:“我们不是出来打探何家消息的吗?把她家的天狗带回去……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赵煜笑道:“我们这不是引狼入室,我们这叫做打入敌人内部!出奇制胜!”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人的小智慧加在一起,就是气死啸天的超强炮火。 同意木兔子和赵火鸡是坏孩子的请举手= = ☆、恋主 恋主 天狗没有名字,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只有故事的天狗。 它刚出娘胎就被何寡妇带回家,穷人家的狗吃的是剩菜糙米,富人家的狗吃的是狗粮鱼肉,何寡妇家的狗吃的却是深山老林里的小妖小怪,狗从来都是人类的忠贞伴侣,更何况是一只开了灵智的天狗,小天狗一天一天长大,对认定的主人何寡妇言听计从从无反抗。 能养天狗的人家不是财大气粗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不就是家族历史渊源深厚通晓神鬼之术,何寡妇一介女流,带着个年轻儿子在f市一住就是三十年,逢年过节,门前冷落鞍马稀,从没听说过与哪户人家分外热络过,更别提什么有权有势的亲友了。 “那她怎么可能养得起你呢?”木潸双手托住两腮,上半身趴伏在床沿,好奇地看着卧倒在床铺上的天狗,“正常人家又怎么会知道天狗的真实存在呢?” 天狗掀起疲惫的左边眼皮,波澜不惊地瞅了木潸一眼,“你觉得我今年多少岁了?” 木潸顺手摘掉天狗头上的一小撮纱布,老实答道:“不知道。” “我是只很年轻的天狗,如果换算成你们人类的年龄,今年应该已经50岁了。”天狗说完话,重新闭上眼睛,它缠满绷带的脑袋看上去圆滚小巧,懒洋洋垫在下巴上的两只前爪也是纤瘦到不像话。 “哦。”木潸对这个问题一点都不感兴趣,倒是卧房沙发上翘着腿喝茶的赵钰闻声望了过来,“你今年50岁?” 坐在赵钰对面的木苒放下手中的茶盏,身体倾斜的瞬间,一头及腰长发披散而下,她微微皱眉,不耐烦地将头发拢回身后,“你刚才说你一出生就被你的主人收养了。” 床铺上被审问的囚犯天狗这会儿连眼皮都没掀。 木潸直起身,回头望向两个长辈,满眼不明所以的困惑。 木苒看向赵钰,问道:“你手头有何寡妇最新的资料吗?” 正盘腿坐在地上啃墨鱼丸子的赵煜扔掉竹签,拍拍手,站起身,“何寡妇的资料在我那,我去拿。” 资料很快就拿回来了,和赵煜一起进来的还有手托点心盘的福壤,点心盘上,小黄鸟肥遗兴高采烈地蹦跶了两下,被赵煜一把捏住脖子,甩了出去。 肥遗扑棱着翅膀飞到天狗受伤的脑袋上,费力低头瞅着不为所动的天狗,“敌人!” 木苒从资料袋里抽出几张何寡妇的偷拍照,照片上是一个端庄亮丽的少妇,眼角眉梢媚态肆溢。 木潸眼巴巴地跑过去瞧,依然没瞧出端倪,“怎么了?” “年龄不符。”赵钰热心解释道:“按照天狗的说法,这个何寡妇至少也该有50多岁,怎么可能还是这副二十出头的模样?” “这……”木潸似有所悟,忙转头去看姑姑,果然,木苒早已黑了脸,一把抽出矮桌上的蛋糕刀,起身就要往天狗走去。 木潸忙拦住杀气腾腾的姑姑,“姑姑,我们先问出芳姨的消息再报仇不迟!” 床上的天狗终于睁开眼,它撑起脑袋,惊飞上头的小黄鸟,“你们如果只把目标锁定在我主人一人身上,那就大错特错了。” 木潸惊问道:“什么意思?” 赵钰也站起身,从木苒手中抽走蛋糕刀,冷声说道:“意思就是,你芳姨的失踪绝对不只是个案,在何寡妇背后,存在着真正的黑暗组织,他们不仅知道你们兆族人的存在,还处心积虑地想要抓住你们。” 木苒从木潸怀里挣脱出来,她紧抿着嘴唇,一下一下拢顺自己的长发,却在转身的下一刻,踢飞脚下的一张木凳子。 木凳子撞到墙壁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肥遗胆战心惊地飞回福壤杂乱的发丛里,匍匐□体,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木苒回到沙发上坐好,优雅地端起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 全场寂静。 赵钰轻笑了一声,迈步坐到床沿边上,轻柔地拍拍天狗的脊背,笑道:“我们是有过约定的,对不对?” 天狗点头,“你们救我,我帮你们。” 赵钰满意地点点头,“那好,把你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天狗的故事很简单。 天狗的主人是何寡妇,何寡妇有一个十分神秘的情人,以及和这个情人一起生下的一个浸染在花天酒地里的儿子,何寡妇所有的资产都由这个神秘情人提供,这个情人也甚少出现在何宅,何寡妇一年中会用大半的时间与神秘情人出游,只留下天狗镇守着那座诡异莫测的何宅,并看顾她的儿子。 一个月前,何寡妇又替情人带回一个失去神智的女人,并将那女人一如往常般囚禁在何宅的地下室里,谁知没过多久,一只成年饕餮也不知从哪闻到那女人的气味,深夜闯入何宅,妄图吃掉那个神志不清的女人。 天狗领命出征,将那只饕餮咬伤战退,可惜争斗之中,那个女人的一条腿还是被饕餮吃掉了,何寡妇大为震怒,担心情人迁怒自己的同时,将天狗狠狠训斥了一番。 天狗在与饕餮战斗的过程中,已经被伤了右眼,又被最为敬慕的主人不留情面地训斥了,大为受伤,便也不敢提出请主人为自己疗伤的恳求。 没过两天,何寡妇烂泥一般的儿子喝醉回家索要财物,何寡妇担心地下室被囚女人缺了一条腿的事情人发现,一直不敢联系情人,两母子大吵大闹,那儿子酒醉殴打母亲,受了伤的天狗护主心切,跳出来攻击了主人的儿子。 天狗的牙齿是神器,凡人被咬到,不死也残,何寡妇的儿子受了重伤,何寡妇大恸,前仇旧恨加起来,对天狗大打出手后又将其赶出家门。 随了主人的天狗一旦被逐出门户,对于他们,那是比千刀万剐还要残忍的经历,天狗在何宅附近徘徊了几天几夜,夜夜哀鸣,何寡妇不曾心软,却叫埋伏过去的木潸和赵煜撞了个正着。 “那个情人是谁?你见过吗?”赵钰在听完故事后,挑了个最关键的问题率先发问。 天狗答道:“我的职责是守护何宅,主人与情人大部分见面的时间都是在外头,所以我并没有亲眼见过他。” 赵钰又问:“你们囚禁的那个女人,是谁?你们还囚禁过谁?” 天狗眼皮微抬,眼神瞥向怔愣站在原地的木潸,“我不知道她是谁,她被送进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开口说话,我唯独知道她和过去被囚禁在地牢里的人一样,是兆族人。” “你知道的有多少个?”赵钰问道。 “……十六个。”天狗闭上眼,“从我记事开始,主人一共抓到过十六个兆族人。” 赵钰叹气,“他们都死了吗?” 天狗沉默。 木潸身体一抖,慢慢坐到地板上,赵煜赶紧扑过来将她扶住。 赵钰看一眼木潸,眼神转向坐在沙发上抿唇不语的木苒,问道:“最后的那个女人,还活着吗?她的伤怎么样了?” “在我离开前,她还活着。”天狗的声音听上去软弱无力,咻咻的气音中透着对生死的复杂情绪,“但是,我宁愿她已经死了。” 赵家大宅住进越来越多的奇怪生物,赵钰索性将佣人全部辞退,时间一长,空荡荡的明敞宅子里一旦没了人声,就极其容易显出诡异的氛围。 好似没了活物般。 赵钰转身将房门关好,示意众人不要出声,随他一起往楼下走,直走到一楼厨房,木潸这才着急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钰问她道:“你觉得天狗的话,可信度有几分?” 天狗以忠诚闻名,又愿意舍身护主,他对主人的背叛,值得他们信任吗? 木潸被赵钰问住了,傻傻转头看向木苒。 木苒沉沉点头,“凭你的直觉。” 木潸皱眉,点头,“我相信它。” 木苒当即接道:“那我也相信它。” 赵钰困惑地看向木苒,“为什么?” 木潸与赵煜同样不解地看向木苒,唯有福壤,沉默地站到了木苒身后。 木苒看向木潸,冷着脸说道:“北水,木潸,你的直觉从来没有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各路大小少女少妇们,看文愉快>< ☆、北水 北水 赵钰对木苒的理论不置可否,坚持让所有人等他调查清楚后再行动,木苒即使相信天狗,也认为应从长计较,两个长辈异口同声禁止行动,心急火燎的赵煜和忧心忡忡的木潸再冲动,也只能按捺下心情,等在家中。 木潸只是用手指尖上的一点点血将濒死的天狗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天狗身上的主要伤势是被凶兽饕餮所伤,本就延误,痊愈得更是缓慢,肥遗不太敢独自接近它,便总是躲在门缝便偷偷张望,再将监视到的天狗的一举一动报告给木苒和木潸。 一天一夜就此过去,第二天下午,负责给天狗送食物的赵煜刚刚推开门,就看到身上裹满白纱的天狗正蹒跚着从床上往下爬。 “诶,你干什么?”赵煜忙放下食盘,走到床边,手一提,将天狗扔回床上,“不要命了?” “我……想喝水……”天狗被摔得不轻,低低呜咽了一声,眼神衰弱地看向赵煜,“为什么一直都是你给我送吃的?” “你助纣为虐帮着害死了多少兆族人?木潸肯救你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姑姑和她亲自来伺候你啊?”赵煜嫌恶地瞥一眼气息奄奄的天狗,拖了把椅子往床前一搁,自己反身坐了上去。天狗的脾气又臭又倔,赵钰担心木苒一旦被它激怒,可能会直接下杀手,故而一直强调让赵煜看着天狗,至于木潸,她自从听说了何宅地下室的事情后,便一直不愿意面对天狗,赵煜理解她的心情,便更自觉地看紧了天狗。 天狗掀起虚浮的眼皮,无神地看着赵煜,“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赵煜的下巴靠在椅背上,眼神带着冷冷的笑意,好似天狗说了一句叫人啼笑皆非的话般。 天狗的眼神渐渐凝聚,他唯一安在的左眼直勾勾盯紧了赵煜,问道:“那天晚上,那些火……是你放的吧?” 赵煜毫不避讳地点头,“是我。” “呵……”天狗趴伏□体,沙哑地笑,“你一定不知道你自己从何而来,又有可能去往何方。” “人的一生,来源与终结,本来就是个极其深奥的问题,弄不懂也没什么可耻的,”赵煜故意混淆天狗话里的含义,不为所动,“就算问你,你也未必知道。” 天狗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赵煜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很博学?” “博学不敢当,但一些理应弄明白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放任自己糊涂一世就是。”天狗反唇相讥。 “哼,那我考你一个问题。”赵煜嘴角带着讥笑,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北水’吗?”这两个字他只在几天前听木苒说过一次,因为说的是木潸,他便记在心上,只是后来便忘记问它的意思,这会儿正好拿来考考天狗。 “呵,年轻人,你的身边有两个兆族人,你却连她们的来历都弄不清楚,你的生活态度就是这般混沌度日吗?”天狗连头都懒得抬起,只是冷冷说着讥诮赵煜的话,“你只知道兆族,却知道,何为兆族吗?” “何为兆族?”赵煜听得入了神,对天狗讥讽自己的话暂时抛至脑后,对于木潸神秘的身世,赵煜一直想要做个详尽的了解,但不知道是因为最初木潸对他的防备,还是后来听闻了一些兆族人的经历,让赵煜自己都忍不住产生“还是不要问得太清楚的好”的念头。 在理智上,他始终认可着木潸和木苒对自己的谨慎与防备,一个这样危险的种族,如果轻易相信他人,结局必定可悲,比起自己的心情,他更希望木潸对待外人,能够真正做到警惕小心,也正是如此,他反倒失去了立场来亲自询问木潸关于兆族的事迹。 尽管事实如此,但是赵煜不得不为自己争取一点面子,“她们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 嗯,起码我知道唐玄奘是历史上有名的兆族人,陶渊明还是兆族人千年来唯一正式接待过的外宾访客。 “呵,你一定听说过四相吧?”天狗并不理会赵煜的自我安慰,笑问道:“别告诉我,你连兆族人的老祖宗都不知道。” 赵煜还真不知道。 天狗耐心地嘲笑了赵煜一会儿,这才慢悠悠说道:“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南方朱雀,四相出,则万物生,四相灭,则万物亡,中国千年道教文化里的四相神,你可记得?” 赵煜抱着椅背,严肃地点点头。 “那你可还知道,东方青龙性木,西方白虎性金,北方玄武性水,南方朱雀性火,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灵兽坐镇,那么无从归属的正中央这片土地,又做如何计较?”天狗就像一位严厉的师者,质问学子赵煜道。 “啊?”可惜学子愚钝,反应不上来。 “蠢!皇天后土!造物主最为优待的从来都是人类,正中央这块土地自然性土,归人类掌管!”天狗骂道:“你看上去也不笨,怎么一点悟性也没有!阴阳两极演化出四相五行,四相再生八卦,这么点道理都不懂,你到底是怎么和以悟性著称的兆族人搅合在一起的?” 赵煜无端端被辱骂了一顿,心情大恼,正要一把火烧了眼前这只傲慢傻狗的胸毛,天狗絮絮叨叨说出的另外一番话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令他忍不住凝神细听起来。 “兆族是扎根于北方的种族,自古传言他们与天地同生,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他们自己内部妄自尊大的牛皮一顶,不足外道,不过,有一点无法否认,他们一族是实实在在的最早人族之一,起码够格称得上是玄冥神的直系子孙。如果你问那两个兆族人,她们供奉的是什么神,族衣上绣着的是什么图腾,她们一定会告诉你,是玄冥神。”天狗眼神扫向赵煜,话题一转,“哧”的一声冷笑道:“无知小儿,你见过玄冥神的图腾吗?” 赵煜绞尽脑汁思索半天后,犹豫问道:“你说的是不是一只乌龟上缠着一条蛇的那个图案?” “哼,年轻人,你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嘛!”天狗独存的左眼斜睨着赵煜,冷笑道:“北方玄武又被称为‘玄冥神’,所谓‘冥’,本身就有无穷无尽的含义,神龟的寿命可与天齐,故而身为玄冥神子孙的兆族人,才会传承他们先神的能力,肉身具备长生不老的效能。” “哦!”赵煜恍然大悟。 “还有一件事,”天狗打断赵煜的顿悟,问他道:“古人最早占卜吉凶时,用的是什么?” “……青铜?”赵煜诚实地摸摸光头,憨厚地表现出他的不知。 “……朽木不可雕!”天狗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是龟甲啊!” “原来是龟甲啊。”赵煜瘪瘪嘴,光头挠了半天,开窍一般顿悟道:“我知道了!” 天狗看着他,“你知道什么了?” “北方的玄武是一只乌龟,古人用龟甲占卜吉凶,这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特定的因果联系!”赵煜得意地看着天狗,“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玄冥神除了掌握长生不老的秘诀外,本身还具备预言占卜的能力,而它的传人兆族人……哦!‘兆’!天哪!我怎么现在才想到!” “哼!哼!”天狗冷哼两声,讽道:“你总算明白何为兆族了!” “等一下!”赵煜脑中醍醐灌顶,好似前仆后继涌进成千上万的灵光,叫他一时思绪混乱,“你刚才说兆族是北方玄冥神的子民!你还说北方属水性!所谓的“北水”,指的就是传承了玄冥神长寿与预言能力的水性!是不是?” 天狗被他的凌冽的神色惊得一愣,点头答道:“是。” 兆族内部还分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和西北八个系脉,木苒曾经告诉赵煜,族长一系属于正北方,而木潸则是长房长孙,即未来的兆族族长,地位之重无人可及,换言之,她才是真正的正北极北。 好似许久之前,赵钰耍诈逼着木苒说出五行原理的时候,木苒说过,他们四人是世间难得的纯性之人,自己属火,而木潸恰恰属水。 木苒还说过,只要是木潸直觉相信的东西,她一定相信。 所有这些集齐在木潸身上的特质,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所谓“北水”,指的到底是现象?还是某个特定的人? 赵煜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可是他探索不出这个秘密的具体轮廓,这种对于真相如鲠在喉的不适感,叫他难受。 “赵煜!赵煜!”肥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语调里透着股不耐烦,“你哥哥回来了!他们都在找你!快过去!” “知道啦肥鸟!”赵煜被嚷得烦躁,站起身往门外走。 “少年人!”天狗见他要走,忙出声唤住他,“我有一个请求!” 赵煜回转身,烦躁地盯着他,“你说。” 天狗的左眼孤独地看着他,“如果你们要行动,请带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感悟只有三个字:如简介。 希望这一章能顺利发布出去,乌龟的后人木小兔子请保佑我!>< ☆、朱厌 朱厌 赵钰一手戳着绣花针,一手牵着沉默不语的木苒,整个人怡然自乐地往前走,整个何家院子对他而言再无阻碍,十几步的距离之后,他带着木苒站定在何家主宅子的大门前。 木苒默然上前,一把推开虚掩着的大门。 门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木苒担心木潸,捏紧拳头,强自镇定地唤了声,“木潸!” “姑姑小心!”木潸的声音从空荡荡的黑暗中惊慌传来,她的话音未落尽,一个黑乎乎的巨大身影已经卷着一阵焦臭味朝大门口的木苒迅速扑来。 木苒尚未作出反应,一直牵着她的赵钰身形急闪,抱着她一同转到了门里。 “你们快躲起来!”黑乎乎的何宅里,木潸原本响在远处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赵钰耳边,赵钰只觉得耳边一阵清风拂过,再要去仔细辨认的时候,原本被木苒推开的房门“轰”的一声,重新关上了。 整栋房子立即重回黑暗。 木潸的声音又出现在宅子的另一个角落,她喊道:“这老妖怪被小煜烧坏了眼睛,光线一暗它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赵大哥,你们快躲好!” “臭丫头!别让我抓到你们!”朱厌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暴跳如雷。 赵钰等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便带着木苒,摸索蹲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他从声音便可听出木潸大概又在用她无与伦比的跑步速度满宅子移动,致力于混淆朱厌的听觉,好给他们提供躲避的机会。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赵煜的声音让他有些紧张,不过再一细想,木潸既然没有提醒他们,那么想必赵煜和福壤都是安全的。 木苒从角落里探出脑袋,房间里太暗,她看不清楚那只凶兽的模样,刚才的惊险一瞥,还不足以让她将它的形象看得分明。 不过,既然是能够圈养天狗的家庭,留在家里看守领地的凶兽想必也不会太差。 暗沉沉的黑暗中,门边的高大身影缓缓转身,隐匿在房间各个角落里的五人,只有从小习惯黑暗的木潸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只臭烘烘的朱厌正将它焦毛杂乱的污黑猴脸转向木苒藏着的地方。 站在二楼栏杆后的木潸,在黑暗里,慢慢皱起眉头。 “……嘻嘻嘻……又进来了一个兆族人……嘻嘻嘻……”朱厌贪得无厌的笑声在空荡暗沉的客厅里诡异地回响,“啧啧啧……这气味好熟悉啊……嘻嘻嘻……还是熟人呢……” 木潸握着栏杆的手越来越紧,她咬着唇,沉默不语。 赵钰好奇地转头去看木苒的脸,他们两人挨得极近,他可以模糊辨认出木苒脸上困惑的表情,“谁?”他用夸张的嘴型询问她。 木苒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她没有木潸的天赋与能力,又在极小的年纪便离家出走多年,先天不足加之后天的培养不利,很多事情上,她都远不如木潸敏感。 她甚至辨别不出眼前这只黑乎乎的凶兽到底为何方神圣。 赵钰伸手揽上她的肩膀,安慰性地捏捏她的肩头,让她不用在意。 “新来的兆族人……你不记得我了吗?嘻嘻嘻,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直记着你呢……”朱厌猥琐地笑,“让我仔细想想啊……不急……咱们一点也不急……这样的气味……哀伤……绝望……嫉妒……孤独……嘻嘻嘻……真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气味呀……啧……我当年怎么就不舍得吃掉你呢?小姑娘,你现在还会一个人躲在树洞里偷偷掉眼泪吗?” 赵钰看不清楚木苒的表情,却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手掌下的身体紧紧绷住了。 “哎呀……你竟然真的忘记我了,亏你当年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呢……嘻嘻嘻……”朱厌还在笑,那笑声,又细又尖,听在人耳里,简直恨不得掐断它的脖子,“让我想想你叫什么名字……好朋友,我的好朋友……哦,我想起来了,你姓木……” 朱厌的话还未讲完,躲在沙发后的木苒一跃而起,动作凌厉,气势惊人,揽着她肩膀的赵钰甚至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明显被挑起了情绪的女人疯魔一般地冲了出去。 木苒很快,却有人比她更快。 福壤巨大的身影不知从何方猛冲过来,在朱厌伸出尖爪抓向木苒的瞬间,抱住木苒,用自己的背代她硬生生挨了五指穿肉的痛苦,木苒双眼瞬间瞪大,她抱住福壤的胳膊,轻盈的身体借力上跃,两条腿飓风一般扫向朱厌那颗令人生厌的脑袋。 “咔。”一声脆响,朱厌的脖子竟然被木苒强行踢断,它的脑袋软弱无力地垂在一侧肩膀上,用古怪奇诡的角度,狰狞地冲木苒笑了起来,“果然是你,木苒!” 福壤抱着木苒朝后闪退,堪堪避到安全距离外后,福壤终于忍不住痛苦地闷哼出声。 木苒慌忙扶住他的手臂,声音因瞧不见他的伤势而愈发慌张,“怎么样了?” 福壤摇摇头,发现木苒根本看不见,这才忍着背部灼烫的疼,轻声说道:“我没事……小姐,不要以身涉险。” “木苒!你是木苒!哈哈哈!当年的小姑娘竟然长得这么大了!”朱厌歪着它恐怖的脑袋,慢慢朝他们二人走近,“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吗?” 木苒尖叫道:“你别过来!” 角落里的赵钰猛然站起身,怒吼道:“小煜!让我看见!” 他的话像是启动了某种开关般,二楼的旋转回廊瞬间燃起环形大火,大火在半空中环成一圈,噼里啪啦作响,却没有烧着任何一件器物,仿佛供它们燃烧的,从来都只有空气。 整座何宅内部,任何人和事,都在重现的光明里,无所遁形。 木苒站在角落里,她的身影被面色苍白的福壤挡着,福壤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攥着拳头,谨慎厌恶地盯紧了距离他们不过几米的朱厌。 二楼的楼梯边上,木潸紧张地俯身往下望,二楼另一头的栏杆边上,赵煜挺身站着,正一脸困惑地看着一楼底下的变故。 赵钰自己则站在一楼客厅沙发的背后,眉头深皱地紧盯着福壤背后的木苒。 没有谁是一直坚强不屈无畏无惧的,就像没有谁是能真正做到一辈子不爱不恨不怨不念的,人从来都是情感性生物,他们内心或澎湃或隐秘或真诚或虚妄的情感,往往就是他们最大的致命伤,伤人伤己,血流成河。 “……木苒,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变。”朱厌耷拉着它的焦黑脑袋,黑糊的面庞朝向木苒的方向,“你想起我了吗?在那个很大很深的树洞里,当你趴在我怀里哭泣着你的兄长不再爱你的时候,你也像今天这样,胆战心惊,痛苦欲绝。” “不要再说了!”木苒站在福壤身后,她的身体因为激烈的情绪而簌簌颤抖,“闭嘴!闭嘴!闭嘴!” “小姐!”福壤将宽厚的手掌摁在木苒颤抖的肩膀上,“冷静点,小姐,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木苒突然抬起头,她的眼眶被愤怒与仇恨灼红,染出血一般的泪,她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成熟女人,虽然性子爆裂,却依然是冷艳的焰火,总能在炸开的一瞬间,重归平静,“原来这些年你一直躲在这里!朱厌!我找了你11年!” “你找我?嘻嘻嘻,你找我做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与我重修旧好联络感情的吧?”朱厌歪斜在脖子上的嘴歪歪扭扭地咧着,“哦,我知道了,你是为了你哥哥来的吧?那个抛弃了你,和别的女人结婚的男人。” “闭嘴!”木苒失控一般嘶声怒吼,“你不配提他!” “姑姑……”木潸扶着栏杆,从二楼的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她的声音因隐忍而略略颤抖,“它果然就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一只朱厌吧?他说的你的哥哥,果然是……我爸爸吗?” 朱厌闻声,将脑袋转向木潸的方向,他沉吟片刻,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好似听到了世间最荒诞的笑话般撕心裂肺地笑,“她喊你姑姑!哈哈哈!她是他的女儿!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难怪我觉得她熟悉!原来她是他的女儿!木苒!你果然还是一样的傻,你后来到底做了什么?你竟然把他和她的女儿带在身边!我看不到她的脸,你告诉我!她是长得像她爸爸多一些,还是像那个女人多一些!木苒!你告诉我呀!哈哈哈哈!” “闭嘴!”木苒推开福壤,与朱厌,与自己的过去,正式交锋,“你给我闭嘴!” 朱厌戛然收声。 整座宅子陡然沉静下来,死一般的无声。 “小姑娘……”朱厌冲着木潸,邪恶的嘴角越扯越大,整个面目狰狞得犹如魔物一般,“你想知道你的父母是为何而死的吗?” 木潸震惊地望向木苒。 木苒痛苦地闭上眼。 朱厌将脸转回木苒,辨不清五官的恐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姑姑呢?”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吧唧一下急转直下=。= ☆、番外二我是木苒(一) 番外二我是木苒(一) 木苒有一个秘密。 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年少无知的时候,她会躲进树林深处,在一棵千年古树温暖而潮湿的树洞里蜷缩而眠,直到天将亮的时候,她会睁开清亮的眼睛,从洞中爬回黑暗的草地上,转身拍拍身上的枯枝败叶,沉默不语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她一再强调自己,那个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即使被苦水浸泡到糜烂腐烂,她也不能说出口,永远不能。 那一年,经历过溺毙之险的季苒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男人,面貌平凡,五官寻常,气质质朴,全身上下能引人注意的只有那双眼,黑到发亮,亮到闪耀。 那是季苒第一次见到他,却一眼便将他烙刻在心里,直达生命的尽头。 这个男人身后还围拢了许多其他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的眼睛却只能看到他。 然后就有人告诉她,她是从上流的山溪顺流而下漂到溪边的草地上的,被外出打猎的男人捞了回来,一路抱回他们居住的村落。 季苒这才想起落水的全部过程。 她随她的父母上山学艺,路遇凶兽,父母为救她双双葬于凶兽之口,她无路可退,跌入悬崖后落入山下的深潭,漂漂荡荡,竟然大难不死被冲到潜水区,又被那男人救了回来。 那男人找来族中的长老,最后还是鬓角如雪面色黄暗的东系长老认出了她,他对那男人说,这孩子是我们一系的,现在父母双亡,按照规定,我们要给她重新找一户人家,教养她生存法则与技能。 季苒是第一次与平日敬畏的长老面对面,这会儿一听说要将她送人,顾不上虚弱的身体,径直躲到那男人身后。 那男人与闻讯而来的各大长老细细一商量,最后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季苒拉了出来,指着她湿漉漉的一头短发,笑着向众位长老族人宣告道:“既然我救了这丫头,那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这样吧,我做个主,这丫头从今往后,改姓木,是我最小的妹妹,她的学识与技艺,由我教养。” 被裹在厚厚的毛毯里的小丫头季苒即使再小,也是明白族里遗孤的继养问题一向都是头等大事,若非族长们商议决定,旁人不得擅自做主,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男人竟然能在一圈大小长老们面前给她改姓,这对当时历死还生的年幼季苒来说,实在是比东系长老睡觉翻身折断胳膊一事,还要惊天动地。 对一个小女孩而言,短暂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是父母,最害怕的人是师长,最畏惧的人是故事书里的邪恶歹徒,最梦幻的是救人于危难中的英雄。 那一年,季苒5岁,她遇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英雄,也是最后一个英雄。 那一年,北方神秘深山里的兆族聚集地里,再无东方一系的小丫头季苒,取而代之的是北方族长系的小姐木苒。 后来,木苒被人送到了族长家,静养数日后,再一次见到了她的英雄。 英雄从来都是极负责任感的,他承担起自己的教导职责,开始对木苒进行学业教授与技能指导。木苒也终于知道了他那非同寻常的身份。 他是族长家的长房长子,是将来要继承族长之位的男人,他不仅仅是她木苒一人的英雄,还会是整个兆族的英雄。 他让她喊他哥哥,他便真成了她的哥哥,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严厉正直的教导刚柔并济,像个父亲般威严,像个母亲般温暖。 于是,承载了小女孩英雄梦的这个男人,在缓慢流淌的岁月里慢慢变成了最重要的人,这种无法言说的心情的改变始于何时始于何处,小姑娘木苒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她唯一能肯定的只有一些最细微平凡的琐事。 比如她的英雄会随手折下一截树枝当成木剑,将最简单的一招一式比划给她看,然后站在她身后,手握着手,脚踝并着脚踝,亲切地告诉她上臂要绷紧,注意力要集中。 比如她的英雄会在她发烧生病的时候将她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将米粥吹凉了喂进她苦涩的嘴里,然后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地逼迫她喝下世间最苦也是最甜的药汁。 比如她的英雄会将她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手拉着手,有时带她去山上摘各个季节里最甜腻美味的果实,有时带她下到河里摸那些机灵又愚笨的淡水鱼。 比如她的英雄会在她犯错的时候用一把戒尺重重扇她的小腿,在她痛哭失声保证引以为戒后,红着眼小心翼翼在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敷药包扎。 那么多掺杂着“宠爱”、“溺爱”、“疼爱”的“比如”,到最后,换来的只有小女孩木苒越长越大的沉默寡言,而不是一个女人内心殷殷渴望的爱情。 木苒常常觉得,居住在她这幼稚肉体里的灵魂是一个枯朽的老迈女子,她的灵魂日夜都在叫嚣着对于爱情的期盼,她的肉体却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灵肉分离的寂寞与悲凉令她痛不欲生,它们双方的彼此折磨摧残,时而让她感到生的喜悦,时而让她产生死的幻灭。 蜷缩在寂静幽暗的深林树洞里的木苒对自己说,此生最大的错过莫过于她在孩童的年纪里过早懂得了爱情,而那个让她相信了爱情的英雄,却一生一世只将她当成了涉世未深的孩子来宠爱。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们何止是错过。 四年后,兆族迎来他们久违的盛事。 族长家长房长子的热闹婚事,全族共庆,人人欢喜,那是英雄的赞歌,也是木苒的哀乐。 作为家族同辈中最小的女儿,也是长兄最疼爱的小妹,木苒穿着她此生最厌恶的大红短褂和朱红布裤,踮着脚尖,捧着茶盘,在众人含笑的注视下,一路朝那对新人走去。 英雄还是英雄,他已经习惯性对她宠爱,于是在她迈步过来之前,先行几步替她接下对她而言略重的茶盘,他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从大红的新郎喜袍里掏出一粒红艳艳的喜糖,塞在她颤抖的手心里,无声地笑。 木苒紧抿着嘴,低头不敢看他的眼。 另外一只温柔细致的手慢慢摸上她的肩膀,那是新娘子的手,她蹲□,与小小的她平视,她的脸很白,素净中透着清婉的柔和,就连眼神,也似水柔情一般,“你就是木苒吧?” 木苒不自觉地抬头看她。 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面容美丽,形态姣好,不仅仅是肉体的成熟,透过眼神传递而出的专属于她的灵魂,也是恬静典雅,温良淑贤。 木苒想,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自古英雄配美人。 她却还只是一个孩子。 木苒心里悲凉,连细细的手指尖都忍不住发起寒颤来。 新娘子看着她,她淡淡暖暖地笑,那笑容仿佛夏夜湖泊旁翻飞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光,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她一手握住木苒冰凉颤抖的手指,一手摸上自己笼在喜服下的肚子,轻轻柔柔地笑道:“家里也只有你这样小,木苒,你愿意和一个小朋友做朋友吗?” 木苒不解地看着她。 新娘子却未多做解释,她只是笑,“以后还要请你这个小姑姑多加照顾她呢。” 很多年后,木苒会想,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兆族人,所以他们说过的一些话,总是会不自觉成真。 就像她的英雄用她木苒此后的孤寂半生来验证初见面时的那一句“命中注定”。 就像那个美丽温婉的女人用几年后最残酷的现实实现大婚之日对木苒的“照顾”请托。 人生翻覆何常定。 最是叫人痛苦无措。 她的英雄是禁锢了她一生的城,即使在他死后,他依然为她留下了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束缚与宝藏。 那是一个孩子,长着她母亲的面容,却拥有与她父亲一模一样的黑亮眼珠。 她叫做木潸,多年后重逢,她似她当年那般年幼,叫人禁不住无奈怅惘。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这是第一更。 ☆、番外三我是木苒(二) 番外三我是木苒(二) 木苒有一个秘密。 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年少无知的时候,她会躲进树林深处,在一棵千年古树温暖而潮湿的树洞里蜷缩而眠,直到天将亮的时候,她会睁开清亮的眼睛,从洞中爬回黑暗的草地上,转身拍拍身上的枯枝败叶,沉默不语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她一再强调自己,那个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即使被苦水浸泡到糜烂腐烂,她也不能说出口,永远不能。 木苒养成了一个习惯,她成为家族里起得最早的人,甚至连后院里的那几只老公鸡都没有她起得早,天还未亮的时候,她便穿戴整齐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练习吐纳,四季循环,风雨无阻。 族里的老人们拿族长家的小姐做榜样教训孩子,年轻的妇人们路过那道门廊,总要对勤奋用功的木苒夸奖几句,孩子们却从来都不愿主动接近木苒,这其中有对正面偶像的排斥心理,也有对阴沉沉的同龄人的畏惧。 木苒面对这些,不喜不悲,依然自顾自地坚持在天未亮的时候,穿戴好外衣,端正坐定在门外廊子的板凳上。 她从来不跟任何解释,她并非早起,她只是彻夜未睡。 木苒患上了失眠症,或许还有抑郁症,她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一旦混沌睡着,又会立即被窗外的细小响动惊醒,她的痛苦伴随着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深,她在内心无声呐喊求救,可惜那个先前一心一意关怀着她的英雄,竟然已经整整一个月零八天未出现在她面前了。 黎明前的黑暗里,木苒一个人坐在凄寒的门廊上,因为缺乏睡眠而浮肿的双眼直直盯着通往自己房间的长廊,期待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伴随天明的寒露,一如既往般前来带自己做早课。 期待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午后的时候,木苒会虚浮着脚步独自走到村外的深山里,她在幽境的林子深处发现了一棵千年古树,古树的背后,一个巨大的树洞被松软腐朽的枯枝败叶所掩盖,木苒用脚踢开那些残败的生命,让自己投身古树的怀抱,在潮湿坚硬的摇篮里,再承受不住肉体的疲惫般,精疲力尽地闭上眼,昏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幕深降。 木苒常常都是被冻醒的,一醒来第一个感觉是脖子疼,然后是四肢百骸接踵传来的酸麻感,她扒拉着树叶,手脚并用地钻出树洞,准备回家度过第无数个于希望中渐渐绝望的深夜。 只是这一次,她的手在爬出树洞的下一刻,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的温暖手掌。 她惊诧地抬头,看到一只白首猿猴正俯身看进树洞,她与那异兽四目相对,眨了眨眼,浑然不觉害怕。 盛夏的时候,树林里总是弥漫着无边无垠的浓厚的草叶香,木苒喜欢坐在树上,莹白的两条小短腿一前一后垂荡在半空中,她昂着小小的脑袋,深深吸上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一只高大的猿猴敏捷地攀爬上她所坐着的大树,它如火云般绚烂的两条腿紧紧扣在树干上,一只前臂高举着一颗白梨,递到木苒面前,“吃。” 木苒也不说话,只是接过它手里的白梨,咔嚓咬上一口。 梨很甜,木苒却食之无味。 猿猴坐到她身边,庞大的身体压得树枝狠狠下垂,“我今天看到那个小女孩了,才三岁,跑得倒是挺快。” 木苒将目光锁定在脚底下的一朵浅黄小花上,想起那孩子刚刚出生时软绵绵皱巴巴的小脸,面无表情,语气极淡地“嗯”了一声。 “你不喜欢她?”猿猴明知故问。 “嗯。”木苒将白梨转了个圈,继续咬着嚼着吞着。 “……你有没有发现,”猿猴偷看身边的小女孩,目光狡黠,“她的眼睛和她爸爸简直一模一样。” “砰!”半个白梨砸向草地上孤苦伶仃的小黄花,将那遗世独立的小生命砸得支离破碎,木苒拍拍手,撑起身体往下一跳,稳稳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猿猴坐在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傲慢清高的小女孩。 山脚下的盆地是兆族的聚居地,整个盆地都被兆族布上防护结界,任何兽类都不得入内,它垂涎于传说中的兆族人已久,好不容易跋山涉水找到这片神秘的山脉,正犹豫着要不要硬闯的时候,却忽然遇见了这个小女孩。 猿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女孩时的心情,不是喜悦,不是震惊,它很平静,平静地就像从它面前的树洞里爬出来的女孩子。 “你要吃掉我吗?”它还记得那女孩在初见的第一天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它感到好奇,于是决定暂时不吃掉她,“不,我暂时不吃你。” 女孩子得到否定的回答,便沿着来时的深林小路,慢慢往山下走去。 猿猴直到目送她离开后,这才懊恼自己做了一件蠢事,竟将到嘴的熟肉丢弃了。 它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比它更蠢。 第二天午后的时候,那女孩再次一个人上山,并依旧钻回那个树洞,在猿猴的虎视眈眈下酣然熟睡。 等她醒来已经是入夜了,她爬出树洞,看向蹲在洞外的白首猿猴,淡淡问道:“你今天还是不吃我吗?” 猿猴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女孩,竟然是渴望被自己吃掉的。 大概是从猿猴的眼神中看出了否定,女孩一言不发地站直身,像昨天一样,慢慢往山下走去。 猿猴站在千年古树旁,驼着背,目送那个女孩离开。 此后的日复一日,猿猴总会在午后蹲守在千年古树的树洞旁,等那女孩上山,等她入睡,等她清醒,等她问上一句,“你今天还是不吃我吗?” 有些东西就像精神鸦片,只需要花上一天,便能永远上瘾。 而它等待上半天的结果,也不过是为了回她一句,“不,我暂时不吃你。” 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情便在这样的轮回等待中悄无声息地衍生,木苒花一整夜等待她的英雄,山上却有一只吃人的猿猴花一整个白天等待渴望被吃的木苒。 一整个夏天,他们就在等待中建立起微妙而平衡的,甚至不能被称为友谊的感情,他们可以一整夜坐在林子里最高的那棵树上,一起仰望星空,再一起沉默,他们交流的时间很短,陪伴的时间却很长。 有一种默契是可以一直长久的沉默,却依然不觉得别扭与尴尬。 尽管他们每天的固定对话依然是吃与不吃。 木苒在前边走,猿猴隔着两米远的距离,慢慢跟在她身后。 猿猴看中路边的一株天蓝色的野花,正想采来送给木苒,一支冷箭破空袭来,猿猴狼狈滚开,堪堪躲过那支射向自己后心窝的利箭。 “木苒!”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炸响在冷清的树林里,木苒猛回头,惊得瞪圆了眼睛。 她日思夜想的英雄背着一柄钢弓站在灌木丛中,林间的阴影隐藏不住他眉目间的精光,那样的气势逼人,直看得木苒头晕目眩。 “……哥……大哥?”木苒怔愣站在原地,直到那个男人眼神凌厉地盯着猿猴,身形稳重而快捷地移动到她身前时,她这才反应过来,颤着声问他:“您怎么来了?” “老人们说最近总在村子边的林子里见到一只朱厌,我想到你老爱往山上跑,不放心,上来寻你的。” 木苒仰着头看他,心里好似有成千上万的白鸽同时展翅翱翔,快乐地无与伦比,那样的光芒绽放在她稚嫩的脸上,竟好似有了少女的光彩,焕发夺目。 猿猴紧紧盯着她,生命中第一次尝到了苦涩,它磨了磨牙,感受到齿间的铁锈味,狠狠说道:“木苒,我现在想要吃掉你了。” 木苒抬头看向它,眼神里带着奇异的快活与怜悯,摇摇头。 猿猴四肢的如火红毛慢慢黯淡下去,就连头上蓬松的白毛都渐渐灰暗下来,它颓丧地转过身,驼下高大强壮的背,走了几步之后,像是忽然起了决心般,几下纵跃,消失在幽邃的老林深处。 木苒抬头,眯着眼追寻那道荒诞的背影。 这是一个叫人数不清楚爱恨的夏天,木苒被禁了足,再也回不到古树下温暖而潮湿的摇篮,猿猴失了踪,再没人在村子边缘瞧见它白晃晃的脑袋。 一切恢复到夏天前的宁静,族里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失去了唯一可以陪伴的不算朋友的朋友,木苒依旧会在黎明将临前,坐在自己廊上的板凳上,昏昏然,却异常清醒地越来越绝望。 一年后,木苒沿着这些年来被她踩踏而出的林间小路,在幽境的森林里,遇到木讷却执着的福壤。 五年后,青鸟传来消息,当年的英雄与美人已经成为林间异兽的腹中物,他们的孩子像很多年前的木苒一样,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恶之花开出的恶果,木苒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却已经完全吞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写出这些过去,接下来的感情戏很难展开,关于木苒,关于朱厌,关于木潸的父亲,还有在那个时间里恰好出现在木苒生命里的福壤,以及为什么赵钰迟迟拿不下小姑姑的原因=。= ☆、伤痕 伤痕 “姑姑……”木潸几步走到木苒身边,颤着手拉住她的胳膊,指尖冰凉,“它的话是什么意思?” 木苒没有回答木潸的问话,她直直地看着朱厌,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漠然,“果然是你干的,对不对?” 朱厌向她迈进一步,歪倒的脑袋只由一层皮肉斜斜地挂在脖子上,“这几年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很多事我都记不住了……但是,我一直记着你,木苒,你一定想象不到你心目中的英雄临死前的模样,在你心里,他是永世不倒的强者,我们所有的人和事都只不过是他的陪衬。” 木苒好似已经完全从最初的惊惶与震动中恢复过来,她冷着脸看向朱厌,平静问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当年那件事,是你干的,对不对?” “……嘻嘻嘻,你果然还是长大了!”朱厌双手平摊,衬着它歪倒一边的脑袋,如果忽视它被赵煜烧得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姿态看上去倒是有些假惺惺的可爱,“长成你最嫉妒的那个女人的模样,成熟美艳大方得体,只可惜,我还是最喜欢你小时候的模样,一副装模作样的少年老成,一旦那男人出现在你面前,你连眼睛都舍不得移开分毫!木苒!这就是你!连我都不忍心看下去的你!” “住嘴!”出声喝止朱厌的人是福壤,他小山一样的身体巍峨挺立在木苒身后,像最忠诚的古代战神。 朱厌的头微微动,丑陋的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是你!误入禁林的傻大个!竟然能让一直冷心冷血的木苒耗费自己的血液救下的陌生人!傻子!连我都舍不得吃的木苒的血,是你有资格享用的吗?” “砰!”木苒一拳击在身旁的木柱上,笔直的红漆木柱瞬间现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凹痕,“多让你活了十一年,你的废话竟然变得这么多。” 四周火光冲天,跳跃的红影里,木苒像一棵扎根于深厚大地上的老树,沉稳淡然,她的背挺得笔直,一头黑发纹丝不动地垂在肩背上,在她的身上,已经寻获不到一刻钟前的混乱与无措,几乎要让人以为先前的种种原来不过是幻觉,真实的木苒依然是久历风雨而不倒的大树,而非风雨中无处依偎的浮萍,她说:“我最后问你一次,那次的事件,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嘻嘻嘻。”朱厌又前进一步,目光片刻不离木苒,“是我干的。” “……等、等一下!”一直站在木苒身后的木潸面色惊慌地站出来,她隐约感到他们所说的那件事必定是非同凡响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姑、姑姑……我爸爸妈妈不是被凶兽吃掉的吗?这……” “自然是被凶兽吃掉的,可问题是,他们为什么会被凶兽吃掉,人天生都是趋利避害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行为不是你们兆族人的风格吧?”朱厌冷笑道:“小姑娘,你怎么不认真想想事情的始末?为什么你母亲会独自上山?为什么凶兽抓到你母亲后没有立即吃掉,反倒为你父亲留下了充足的时间赶过来?” “……你……你的意思是……”木潸听得瞠目结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圈套?” “是的,”朱厌嘿嘿地笑,“而给他们下套的,正是我。” “下……下套?”木潸不自禁上前一步,满脸困惑惊疑地看着朱厌,“可是他们都说我爸爸妈妈是被梼杌吃掉的啊?怎么会是你……” “是的!愚蠢的人类!我不过抛下诱饵,他们便会蜂拥而上,以逸待劳的我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坐在一旁,好好看着那两个人如何被一口一口吃掉!哈哈哈!”朱厌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嚣张,“你们一定想象不到这场游戏有多有趣!” 赵煜从二楼下来,走到木潸身边,握住她因激动而颤动的双肩。 “我不过是让几只小兽放出风声,说在林子东面看到疑似木苒的女孩,你那嫂子便迫不及待地找了过来,她永远都想象不到,等待她的不是木苒,而是在那儿潜伏已久的梼杌!”火光照在朱厌倾斜的脸上,跳跃出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只梼杌垂涎你们兆族多少年了?它那肮脏烂泥的脑子里除了吃还是吃!不过是刚刚抓到一个女人,它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吃掉她,要不是我劝它拿她当诱饵,引出她的丈夫,它哪里能享受到两顿大餐?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又怎么可能实现生同衾死同穴的愿望!哈哈哈!小姑娘,你该怎么感谢我呢?哈哈哈!” 木潸又急又气,步子一迈,就要冲过去与它决一死战,一只瘦瘦的胳膊横着伸过来,将她拦住,木潸双目通红地看向手的主人——木苒,哽咽喊道:“姑姑……” “木潸,这一切都是由我引起的,现在就该由我来结束。”木苒走近朱厌,沉声说道:“十几年前的恩怨,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朱厌收起那张令人憎恶的笑脸,它将脸转向木苒,黑乎乎的两只眼睛死一般盯着她,“木苒,你的一生都被那两个人禁锢住,是他们让你寂寞,是他们逼得你远走他乡,我不过是想要把你解救出来!我不过是想要替你报仇!” “住嘴!”木苒厉声喝道:“你错了!” 朱厌一愣,继而讥笑道:“我错了?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果没有他们俩,你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没有他们!”木苒突然拔高声音,厉声说道:“如果没有他们俩!你以为你还遇得见我吗?” 这是一个听在所有人耳里都相当惊悚的假设。 如果木苒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平凡的长大,恋爱,结婚,生子,再渐渐老去,如果她没有爱上她的英雄,如果她没有感受到寂寞与痛苦,那么她就不会遇上朱厌,不会离家出走,不会救下福壤,不会间接促成木潸父母的死,不会为了赎罪而养育木潸,更不会千里迢迢来到f城,从而遇到赵家两兄弟。 因为与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讲,或许就是所谓的“宿命”。 朱厌站在远处,它长长的两只胳膊像它被踢断的脖子般软弱无力地下垂着,它看不见那个存活在它心里十多年的小小女孩,它只能听见,听见已经长大了的木苒站在自己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冷冷地说话。 它忽然很想念那个面无表情地问它要不要吃掉自己的小女孩,它想告诉她,她是它这辈子遇到的唯一一个愿意与它说话的人,此前的生命中,作为一生下来就独来独往的朱厌,它空有一张可以开口说话的嘴,却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它想告诉她,她是它唯一的朋友,因为没有谁可以替代,所以它舍不得她伤心。 它所做的一切,除了报复她当日的舍弃外,更多的是希望她可以重获自由。 “……嘻嘻嘻……”朱厌发出低低的笑声,“可惜你遇到了我,所以,他们俩还是得死!”话刚说完,朱厌高大的身体突然跃起,原本松垂的两只手猛然张开,像两团怒放的火焰般抓向一旁的木潸。 赵煜大惊,反射性转身将木潸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背迎向朱厌的铁爪。 “木潸!”木苒扑向朱厌,在贴近的瞬间,右肘猛得击向猿猴的喉咙。 “木苒!躲开!”一直站在外围的赵钰惊觉不对劲,立即出声提醒道。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朱厌抓向赵煜背部的爪子刹那转向,一把抓住靠近它的木苒,木苒被扣住了右边胳膊,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已经天旋地转地被甩飞出去了。 “小姐!”福壤惊叫。 木苒只觉得整个身体一阵剧痛,在意识还未恢复前,她的身体已经沿着二楼的墙壁慢慢滑到走廊的地板上,她痛到呻【吟】出声,连伸手去够地板的力气都没有,浑身就像被十辆大卡车来回碾过般支离破碎。 她被甩到二楼,一楼的几个人正要往楼上跑,朱厌却已经原地跳起,径直攀跃上二楼的栏杆,翻身站在了木苒的面前。 木苒挣扎着动了动,一动才发现,之前被朱厌抓住的右手比起身体的其他地方,都更加疼痛,她正要低头查看,那只受伤的右手却再次落入朱厌的铁掌里。 “啊!”木苒痛叫出声。 她的手在被甩飞的时候已经骨折,此时又被力大无穷的朱厌用力握住,她疼得几乎就要昏厥过去,朱厌却嫌还不过瘾般,手上一推,将木苒再次撞上墙壁。 “呜!”木苒咬着牙,眼泪却不争气地疼了出来。 朱厌蹲□,手上的力道依然不减,它用它被烧焦的两只黑眼逼近木苒,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木苒,这些年,我吃了那么多的兆族人,却没有一个人的味道是令我满意的,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最想吃的那个人,还是你。” 木苒抬起眼,泪眼婆娑地皱眉。 朱厌将脸凑近她,低低地笑:“木苒,我终于可以吃掉你了,这次,你再也跑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梼杌是古代四大凶兽之一。 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朱厌设计诱导木潸的母亲上山,然后让梼杌擒住她,再用她做诱饵逮住了木潸的父亲,至于朱厌为什么这么做,它的情感朋友们可以揣摩揣摩=。= 然后,谢谢那些即使在花匠入v后依然不离不弃的朋友们!这章是补昨天的第三更的……花匠还是比较不好意思的>\\\< ☆、疼痛 疼痛 一楼的四个人几乎是同时拔腿往楼上跑,木潸首当其冲,她本来就胆小,此时因为朱厌的那句话而满心惶恐起来,她没命地往前冲,生怕晚了一步,她的小姑姑就会被那只丑陋的猿猴撕碎吞下腹中。 “你放开我姑姑!”小旋风木潸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急得眼眶通红,跺着脚又不知道该怎么上前帮忙。 差了有一分多钟才追上来的赵煜气喘吁吁地拽住她,“姑姑在它手上!别轻举妄动!” 木潸看了他一眼,再转向角落里被朱厌摁在墙壁上虚软无力的木苒,眼泪吧嗒掉下来,“你快放开她!” 尽管已经疼到呼吸不畅,木苒还是在听到木潸的哭声后,艰难地回过头看她,她微微皱眉,试图张嘴劝她别哭,可是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般软绵绵发不出一点声响。 紧随其后赶上来的赵钰与福壤一抬眼,看到的就是木苒气息奄奄的模样,福壤先前替木苒挡过朱厌的一抓,背部的血窟窿正汩汩流着血,他的脸色极其苍白,平日里坚毅有力的两只拳头此时此刻竟然连握都握不紧。 赵钰的脸色也极不好看,他始终阴沉着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朱厌。 赵煜静悄悄移动到众人身后,他的手刚刚抬起,就听见那头朱厌讥诮地笑道:“你们别以为我还会像刚才那样上当让你们烧个正着,我和木苒靠得这么近,除非你一点也不担心她受伤,否则,我谅你也不敢故伎重演。” 木潸回头看赵煜,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赵钰转头,冲他们俩使了个眼色,然后屈起食指,先向对面的走廊一指,后又朝着朱厌的方向一转。 木潸蹙眉,谨慎地点点头。 赵煜点头,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对面的走廊上。 赵钰看向福壤,担心地皱起眉头。 福壤惨白着一张脸,辛苦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关系。 无声无息的片刻后,赵钰突然惊喊:“福壤!你怎么了?” 失去了视觉后一直警惕的朱厌闻声转过脑袋,下一秒,赵煜催动火焰,让对面走廊上的火焰猛然蹿高,那些火不再凌空,而是攀附上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物件,将它们瞬间吞噬。 朱厌感受到热浪从自己身体的左边袭来,它将脸转向那一方,畏惧地退了退。 木潸逮着它注意力转移的瞬间,腾身而起,以常人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扑到朱厌背上,手上的玉石银针寻到它心窝处,狠狠扎了进去。 “嗷!”朱厌心口上被扎了一针,痛得伸手去抓背上的木潸,木潸即使左躲右避,脸颊还是被疯狂的朱厌用力撞了一肘,嘴里立即溢出血味,似是被咬出了伤口。 “小煜!放火!”赵钰急喊道。 赵煜被木潸的危险处境吓得心惊肉跳,听到赵钰的喊话,想也没想回道:“木潸还在它背上呢!” “笨蛋!”赵钰气得差点跳脚:“你的火烧不着木潸!” 赵煜迟钝的脑子总算想起这件事,他立即抬手催火攻击朱厌,那边的朱厌却突然放弃甩掉背上的木潸的念头,转身重新扑向瘫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木苒。 “等下!”赵钰惊呼。 他的呼声已经无法阻止赵煜的火像巨龙般袭向朱厌的势头,站在走廊这头的他们三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将那头的朱厌、木潸和木苒一同吞没。 “木苒!”赵钰脑子里仅存的那条理智神经被眼前的大火彻底烧断,他再也顾不上自己置身火圈里一直强忍着的不适,脚下一踉跄,整个人疯狂地朝大火中心飞奔过去。 “哥!你不能去!”赵煜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赵钰的腰,将他拖了回来,“你根本不能碰火!你会被烧死的!” 赵钰被赵煜拦着,心急如焚地望向滔天怒火里的人影。 幸好那些火没了赵煜的催动,很快就散开了,已经被烧得灰黑的走廊上,木潸依然紧紧贴在朱厌的背上,她埋着脑袋,犹然不觉大火已经逝去。 背上驮着木潸的朱厌佝偻着背,它身体上的毛发被火烧得焦黑成团,空气里是浓浓的焦臭味,它将身体蜷成一团,直到火光散灭干净后,它才艰难地松开怀抱,歪下来的脑袋低垂着,小心翼翼地“看”向怀里的那个女人。 木苒被朱厌紧紧护在怀里,身上只除了被烧焦的发尾外,竟然无丝毫火伤。 赵钰心头的石头一时落下,马上又着急起来,他刚想开口提醒木潸先发制人,那边的朱厌似是与他想到了一处,手腕一动,卡住木苒的脖子,将她悬空摁在了墙上。 “呜……”木苒的右手被重伤,此时只能用虚弱的左手勉强地扶在朱厌的胳膊上,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阻止它杀害自己。 木潸嗷唔一口咬在朱厌外焦里嫩的肩膀上,那处的肌肉坚结实的差点咬断她的牙齿。 赵煜不敢再随便放火,他随手抓过走廊上的一个立式细杆灯具,掀掉灯罩,敲掉灯泡,扯断电线,手一挥,那细细的铁艺便成了一根虎虎生风的铁棍,他拎着铁棍冲到比福壤还要高大几分的朱厌背后,用力将铁棍较尖的那一头刺向猿猴的腰上。 铁棍顶头上的几根小指粗的细铁条在碰到朱厌的皮肉后,好似强撞上了铜墙铁壁般,齐齐弯曲掉了,赵煜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铁棍,一个不留神,被转身的朱厌抓住了肩膀,一甩手,竟也被生生甩飞到楼下。 “砰!”在正常人类里也算人高马大的赵煜摔在一楼的大厅里,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小煜!”木潸死死抱着朱厌的脑袋,不敢松手也不敢松腿,她既担心木苒的安危,又牵挂着赵煜的伤势,一颗心被拧得生疼,眼泪扑簌簌直往朱厌脖子里掉。 那根铁棍咕噜几声,滚到了赵钰脚下,被他俯身捡起。 被掐住喉咙的木苒的脸色越来越红,暗沉沉好像沉淀过后的朱砂,瞧得人惊心动魄。 木潸害怕极了,她抽出银针,对着朱厌的心口来回猛扎,“你放开她!你放开她!” 玉石银针是宝器,与一般的铜铁之物完全没有可比性,故而可以穿透朱厌岩石般坚硬的皮肉,给它带来伤痛,但饶是如此,也没有造成什么致命之伤,只是让它疼得浑身哆嗦,继而松开了一直紧箍着的手掌。 木苒受到重创的身体跌到地上,骤然呛入的空气让她好一阵猛咳,她猪肝一般的脸色又红上几分,整个胸肺抽搐着疼,这种疼似是唤醒了她有限的知觉,她艰难地抬起手,隔着空气抚摸自己差点被拧断的脖子。 朱厌一松开木苒的脖子,转手就去抓背上的木潸,木潸一惊,无处可躲,被抓了个正着。她的衣领被朱厌用左臂提高,整个人离地一米高,朱厌腾出左手用力拔出扎在自己心窝上的银针,将尖利带血的针头指向木潸的右眼。 “不要!”木苒嘶哑惊吼,原本破布娃娃一样的身体回光返照一般,蹿上来用力抱住朱厌的右臂,“不要伤害她!” “这就是你拼命也要保护的人吗?”朱厌狞笑道:“我要杀了她!” “你杀了我吧!求求你别伤害她!”木苒骄傲了一辈子,即使在面对心爱之人的离去时也从未向现实服过软,此刻却抓着朱厌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泪眼模糊。 朱厌的右臂被她抱得一震,原本对准木潸右眼的银针猛得下滑,在木潸素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细密的血珠很快渗出那层被破坏了的浅薄皮肤,朱厌嗅到空气里熟悉的血味,笑着凑过去,伸长舌头,在木潸脸上的伤口处,用力舔过,“嘻嘻嘻……我竟然忘记了,你也是兆族人……” 木潸眼泪鼻涕一起糊在脸上,嫌恶地将脸扭过去,透过雾眼,惊讶地看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朱厌身后不远处的赵钰,她低头看向一反常态大哭失声的木苒,心里忽然亮堂起来。 他们几个人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是共同经历过的危险却是常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到的,有种感情叫做患难见真情,也有种默契叫做生死与共。 他们的默契是用生死历练出来的。 几乎只需要一个眼神,时机便已成熟,同一时间里,木潸两条腿往上一荡,借着朱厌抓紧自己领口的力点,将两条腿用力勾住它的脖子,双手抱住它的胳膊,反身一扭,朱厌的胳膊立即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另一边,木苒单臂紧抱住朱厌的另一只胳膊,借着身体的重力,将它下压。 朱厌的两条胳膊被来自两个方向的力道同时拉扯,一时竟然使不出力。 紧随其后的赵钰将手中的铁棍一指,对着朱厌的后心口用力插进去。 赵钰的身形比赵煜瘦,力气也没有他大,但铁棍在他手中却好似融入了生命般,冲破朱厌皮肉里的层层盔甲,径直捅破那颗跳动的心脏,从前方的胸口处,血肉模糊地贯穿出来。 “怎么……”朱厌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穿透而来的铁棍,满脸的不可思议,片刻之后,它抬头,高声长啸,“嗷!” 猿鸣三声泪沾裳。 赵钰犹豫着要不要抽出铁棍补上一棍,哀嚎过后的朱厌一甩手,将木潸甩到赵钰怀里,赵钰被撞入怀里的木潸带着,一起跌在地上,等他们俩急冲冲地爬起来,朱厌已经抓紧木苒,将她整个举高了。 “姑姑!”木潸惊呼。 木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朱厌的脸,忽然笑道:“你马上就要死了。” 朱厌也笑道:“没有关系,你会陪葬。” 木苒忽然瞥向地上脸色苍白的赵钰,继而闭上眼,笑道:“也好。” “哈哈哈!”胸口上插着铁棍的朱厌大笑三声后,五指并拢,一掌插进木苒的右肩,血肉被撕裂的沉闷声响回荡在整座宅子里,它狠狠抽出坚硬的手掌,粉红色的鲜血立即喷涌而出,溅得它满脸都是。 “木苒!”一直尽量保持冷静的赵钰脑中一片空白,视野里只剩下那个女人仿佛被掏空了的胸腔,以及全世界骤然绽放而出的血之花。 “姑姑!”木潸声嘶力竭地尖叫,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木苒脚下,哭着扯她的腿,“姑姑!” 木苒疼得浑身颤抖,她低下头,严重骨折的右臂慢慢伸直,指尖颤巍巍地摸到木潸的脑袋,“……对……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血肉模糊的画面结束! ☆、密室 密室 “……对不起……”木苒闭上眼,两行清冽的泪水慢慢滑下她脏污的脸。 一直紧揪着她脖子的朱厌却在此时突然松开手掌,木苒惊讶地睁开眼,疑惑的视线与朱厌骤然睁开的眼睛对上,双方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出刹那的震撼与深刻的宁静。 木苒愣了愣,虚弱问道:“你的眼睛……好了?” 朱厌原本被火烧毁的眼睛已经痊愈,甚至连眼圈周围那几撮焦黑卷曲的猫都重新生长出来,恢复成先前的白毛模样,它的眼像木苒所见过的任何一种动物的眼一样,黑亮、深邃、干净。 尽管它是一只为内心的贪欲所驱使,杀害过很多人的凶兽。 朱厌怔怔地看着木苒脸上的泪水,顷刻后,忽然笑了,“你果然长大了。”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它如天神般孔武有力的胳膊忽然便松下劲来,木苒的身体直直跌到地上,被痛哭着的木潸紧紧抱进怀里。 赵钰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惊魂未定地摁着木苒右肩上正在流血的伤口。 木苒疲惫地抬头,朱厌也在看她。 片刻后,朱厌的身体向后倒,它的身体那么沉,竟然直接压断走廊的木栏,摔到一楼去。 那根依然插在它胸口里的铁棍随着它一同坠落,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一鼓作气再次将它捅穿,它就那么仰面朝天地躺在何宅一楼的客厅地板上,浑浊暗红的血在它的身体下渐渐晕染开盛大的死亡之花。 它的眼依然睁得极大,努力朝上望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般。 福壤扶着栏杆往下望,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木苒?木苒!你没事吧?”赵钰焦急的呼叫声唤回福壤的注意力,他扶着栏杆,脚底打颤地走到木苒面前,“小姐……” 木苒的脸被汗水和泪水浸得透视,混合了身上的鲜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仰头看向福壤,虚弱地笑道:“已经结束了。” “嗯。”福壤点点头,在木苒面前蹲□。 “小煜呢?小煜……”哭得停不下来的木潸突然想起被扔到楼下的赵煜,心里一凉,连滚带爬地往楼下跑。 赵煜被力大无穷的朱厌扔下楼的时候,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正好砸中客厅墙角的一排实木置物柜,巨响之后,他将那柜子撞出一个大坑,紧接着,他的身体跌入坑后幽暗不见底的石梯,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这一滚,不仅让他自己晕了过去,也让木潸终于找到地下室的入口。 木潸站在七零八落的木柜前,抹了把鼻涕,眯着眼往黑暗的石梯下望,“小、小煜?” 没有回声。 木潸更加贴近洞口,畏惧地瞥了眼底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提高音量,再次喊道:“小煜!” 这次,幽长的地道里终于传出赵煜沉闷的声音,“木潸!我在下面!我找到地下室了!” “唉?小、小煜……”木潸跺了跺脚,有点犹豫地回头看了眼二楼走廊上的其他三人,最后咬咬牙,下了重大决心般提腿往下走。 地道一路往下,木潸看不清楚脚下的台阶,只能用手扶着墙壁往下走,触手处的石壁滑腻腻一片湿冷,像黏腻的鼻涕般让木潸忍不住泛酸水,可是她又不敢不扶,便只能这般强忍着恶心,一路探寻而下。 感觉走了好长一段石阶后,木潸开口唤道:“小煜?” “木潸?”赵煜的声音比刚才听上去的清晰了几分,“路有点滑,你小心点。” 他的叮嘱刚刚说完,木潸的布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跐溜一声,带着整个歪倒的木潸往下滑去。 “呀!”木潸尖叫。 伴随着木潸的尖叫声同时升腾而起的是几簇跃动的火苗,狭窄的黑道通道里顿时亮如白昼,火光下,木潸仰面跌倒在石梯的最后几级,正狼狈地揉着屁股。前头不远处的赵煜瘸着腿小跑到她面前,将她扶了起来,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摔到哪里了?疼不疼?” 木潸摇摇头,继而又马上生气地质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点火?” 赵煜扶着她,两个人往前走了几步,他问道:“我总觉得这地下室有点古怪,所以不敢点火,怕打草惊蛇。” “惊什么呀?”木潸轻轻推了他一把,骂道:“要是有蛇,我们在上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它不是跳出来帮忙,就是马上逃跑了,哪还轮得到你来惊动啊!” 赵煜摸摸光头,想想也对,“诶,我在这地下晕了一会儿,上头怎么样了?那只朱厌呢?姑姑没事吧?” 木潸想起先前的混战,心头还是止不住地乱跳,“已经没事了,只是他们受了点伤,一时动弹不了,我就想自己下来看看。”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要是底下有危险怎么办?你太冒失了!”赵煜一想到木潸这样做的危险性,就忍不住发脾气。 木潸抬头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吐槽道:“你还不是一样冒失,醒了也不会喊一声,一个人往地底下走就不怕有危险吗?” 两个人的鲁莽行径半斤八两,不管是谁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赵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瘪着嘴想去捏她的鼻子,一低头,被她脸上的血痕吓了一大跳,“你的脸怎么了?” 经他一提醒,木潸顿时回忆起脸上热麻的疼痛感,她马上踮起脚尖把自己的脸往赵煜嘴边凑,急道:“快快!趁还有血赶紧吃掉!把你身上的伤治一治!” 赵煜被她的脑袋顶到下巴,闷哼了声,哭笑不得地看着木潸,“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快点呀!”木潸不理会他话里的揶揄,撇过脸将自己的伤凑到他面前。 那道血痕很长,几乎从木潸的下眼睑划到唇角,粉红色的血迹糊了一脸,看得赵煜分外心疼,他脑子一热,将嘴唇贴过去,在她的伤口上轻轻吻了一下。 木潸的身体一颤,睁大眼,无辜地看向赵煜。 赵煜没有像她所期待的那般用舌头舔去伤口上的血,而是用嘴唇缓慢地、温热地轻吻着她的面颊,那保护与不忍的心情,透过皮肤表层细微的接触,放大了数十倍般传递进木潸的心中。 “还疼吗?”赵煜摸着她没有受伤的那边脸,心疼地问。 木潸微红着脸,摇了摇头。 赵煜还想再说点什么,怀里的木潸却突然将脸转向前方幽深黑暗的地道,紧张问道:“什么声音?” “声音?”赵煜也跟着她望向前方,并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听到,“可能是风声吧?” 仔细聆听,确实可以听到穿梭在地道里的细小风声,呼呼吹过耳边,凉得耳垂都忍不住惊悚起来。 木潸咬着唇,满脸哭丧地咕哝道:“……我、我们……往前走吧……” 赵煜点点头,紧拉着木潸温软的手,两个人一同往前走。 又走了几分钟,地道早已趋平,宽窄度也再没改变过,两个人借着火光一路向前,正在犹豫怎么还没到头的时候,木潸身上一抖,猛得停下了脚步。 赵煜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这……这……真的是风声吗?”木潸欲哭无泪地紧贴在赵煜身上,“……我……我好像听到了哭声……” “哭声?”赵煜眼睛一亮,“会不会是季芳阿姨的哭声?说明她还在这下面关着?那我们赶紧下去!” “诶?”木潸被他拖着又走了两步,忙手忙脚乱地拽住他,“不、不是……我觉得不对……这下面根本没有活人的气息……我……”她磕磕绊绊地想要解释清楚自己心头的不祥感,越紧张却越解释不清楚。 赵煜想起木潸那绝无仅有的神奇预感,当下也不敢再往前走了,两个人杵在幽长的地道里,一时沉默。 “要不这样吧……”赵煜看木潸怕得厉害,知道不能再勉强她往前走,更何况,万一这密室里真有什么危险,他也不敢让她跟过来,可如果不下去一探究竟,他们今天的辛苦与代价就全部付之东流了,“我估计着这地道也不会再深下去了,你在这边等着,我一个人下去,如果季芳阿姨在下面,我就把她带上来,如果她不在,我看一眼马上回来,好不好?” “啊?”木潸眼一瞪,随即猛摇头,“不行!” “别行不行了!”赵煜放开木潸的手,“我马上就回来。”话刚说完,他立即往前跑,留下木潸和几簇照明用的火焰孤零零站在地道里。 “小煜!”木潸拔腿想追,可越往前,透明的空气里仿佛升起一堵厚实而绵密的软墙,将她硬生生挡在外头。 木潸每往前一步,心里头的恐惧便更加深一层,两条腿仿佛被这种未知的恐惧灌了铅,直到再也迈不动以后,她终于忍不住,蹲□,抱头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木兔子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她扑到朱厌背上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哟=。= ☆、大火 大火 接下来的地道果然如赵煜所想的,很快见了底。 那是一个四面封闭的石砌地下室,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入口,正是赵煜脚下踏着的地道尽头。赵煜指尖一弹,地下室的四个角落分别升腾起四簇照明用的火焰,他站在石门边,谨慎地打量着这间一个居室大小的密室。 密室的四面墙砌着白色的瓷砖,面向赵煜的右侧墙是一整排的宽柜子,而房间的正中央却是一张单人铁床,铁床的上方罩着同样长宽的玻璃罩子。赵煜奇怪地走进这间地下室,他一面让四角的火焰更加光亮,一面带着好奇心仔细查看起眼皮底下的这些设施。 赵煜好歹是进过许多次医院的人,一眼便认出那一整排的宽柜子里陈设着的都是些简易的医疗器具,柜子的每个格子里都分散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个柜子里随意摆放着好几把泛着寒光的手术刀,赵煜眉一挑,撩开一个盘子上盖着的白布,果然瞧见更多的医用剪子、刀具和镊子等。 赵煜转身,将视线投往密室正中央的那张造型奇特的床上。 凑近细看才发现,那张铁床放置手脚的四个位置上,分别设置了显眼的铁扣,可以想象,躺在这张床上的人的四肢一旦被这四个机关锁住,定是再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人摆布了。赵煜绕着床上的玻璃罩走了一圈,发现这层玻璃罩在头和四肢以及正上方的位置分别设置了操作窗口,人的双手可以透过这些窗口,进入玻璃中,对被锁定在里面的人进行随心所欲的操控。 这样的设施不得不让赵煜联想起另外一种器具——实验室隔离手术台。 赵煜站在手术台的末尾,眼里瞧着面前空荡荡冷清清的玻璃罩,心里却发憷地想象着那些被锁在这个手术箱子里的兆族人,他们被抓到后,被关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四肢无法动弹,像个植物人般依靠各种管道进行肉体营养与废弃物的输入与输出,每日每夜他们只能瞪大惊恐的眼,从下往上地看着那些向怪物一般逼近的人类,随时准备着承受被割肉抽血剜骨的痛苦,精神高度紧绷,作为人的意识在被囚禁与被残害的现实里被磨损殆尽,直至最后的疯狂。 当死亡都成为一种求而不得的奢望时,他们的怨恨,该由谁来承载? 赵煜的胸腔里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恶寒,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栗,紧接着,他想到了木潸。 “木……木潸……”赵煜喃喃自语,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般,踉跄绕开玻璃手术台,拔腿往外跑去。 他拼尽全力的奔跑,还差点在湿滑的地道里滑了一跤,那些跟随着他的火苗甚至跟不上他的速度。 也不知是跑了几秒钟,或是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赵煜终于在直直的地道里瞥见他留下来的火光,下一秒,他看见木潸蹲在火光里,她并拢着两条腿,将脸埋在膝盖上,瘦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呜咽哭得厉害。 像是失而复得一般,赵煜狂奔过去,扑跪在木潸面前,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将人用力搂进怀里。 木潸吓了一跳,抬起一边肿得老高一边满是血迹的脸,抽抽嗒嗒地哭道:“怎、怎么……啦?呜……” 赵煜似是惊魂未定,半喘着气,喃喃说道:“……没事……没事……幸好你还在……幸好你没事……” 赵煜不敢告诉任何人,呆在密室里的某个瞬间,他忽然害怕了。 如果被那些人抓到的是木潸,木潸会变成什么样?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赵煜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癫狂了,在那一刻,他只想赶紧见到木潸,确保她的安全。 赵煜的怀抱令木潸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倏地轻松下来,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嗝,哭得差点岔气,“呜……呜呜……我……我吓死了……” 这次,赵煜不用问也知道木潸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了,她一直都是一个对危险有着极敏锐直觉的人,如果前方的密室曾经是好几个族人的活死人墓,她又怎敢踏前一步? 更何况…… 赵煜把木潸拉起来,将她搂在怀里,半推半拉地往回快走。 木潸边走边抹眼泪,“阿姨呢?” “底下没人。”赵煜不想多做解释,他只想赶紧把木潸从这个可怕阴沉的地牢里带出去。 木潸不再发问,只是配合着赵煜一起快步离开。 一阵冷风从背后吹来,赵煜背部瞬间起满鸡皮疙瘩,他不敢回头,只是带着木潸,愈发加快了脚步。 更何况,这个地牢底下的密室是全封闭的,这股从他们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刮的阴风,到底从何而来?或者就像木潸所直觉的,这根本不是风…… 一想到这,赵煜根本无暇他顾,只是拉紧了木潸的手,越走越快。 当赵煜和木潸从地道的入口处双双爬出来时,赵钰正拎着跟不知从哪弄来的细长铁条站在洞口处向下观望。 “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赵煜见到自家大哥,整个人松了口气,说道:“这座宅子太奇怪了,我们不能久留。” 赵钰上下打量了眼那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初步确定他们俩没受伤后,这才问道:“找不到季芳吗?” 赵煜小心地瞥了眼木潸的脸色,低声说道:“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嗯,那我们先回家!”赵钰拎着棍子让他们两人跟着自己往外走,敞开的大门口,福壤打横抱着木苒,已经等在那了。 路过客厅地板上朱厌的尸体时,赵煜一眼瞧见插在它心口上的铁棍,惊叹道:“果然只有福壤那样的小巨人才能应付得了这只怪物,奥特曼打怪兽,比的还是体型和力气。” 走在他身边的木潸插嘴道:“是赵大哥杀了它!” “咦?大哥?”赵煜不可置信地看着走在自己前头一副手无缚鸡之力模样的赵钰,惊得直嚷:“他连一包大米都扛不起来!”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和等在门口的两个重伤患者汇合,赵钰低头看着福壤怀里毫无血色的木苒,温柔问道:“还撑得住吗?” 木苒点点头,闭上眼睛。 “那好。”赵钰放心地点点头,继而扭头问身后的赵煜道:“你的火能烧得多大?” 赵煜虽不知道他问这话的含义,倒也骄傲地答道:“你想要多大,它就能多大!” “嗯,那你现在放把火,把这座鬼宅子烧个干净,最好灰飞烟灭,什么也不给他们留下。”赵钰面不改色地笑道:“能做到吧?” 闭着眼的木苒却在此时睁开眼,张嘴刚要说话便被赵钰拦了下来,“你别说话,好好休息。” 木苒皱眉。 赵钰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瞒你说,我也看出来了,这整栋房子都是木头搭出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房子本身就是这个结界的中心,既然这样,不如把它烧了,也省得我浪费力气去破。” “但是……”跳出来说话的却是木潸,“房子一烧,土地里的仇怨就会冲破封印跑了出来,这是个冒险的举动,我不赞成。” “我赞成!”赵煜神情严肃地说道:“不管是怎样的怨念,如果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里,它们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大,如果让他们自由,说不定还有被纾解的机会。”他亲眼见过密室里封闭的恐怖场景,尽管畏惧于地道里的那股邪气,但一旦回到地面上,他还是想为那些惨死在密室里的兆族人做些什么,即使这样的做法可能是危险的。 木潸看向福壤与木苒,木苒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福壤更是唯木苒之命是从,既然他们俩已经弃权,这边便明显是二比一,木潸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后一步,冲赵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赵煜神色凛然地走到何家大门前,眉毛一皱,无物自燃的大火立即从何宅的后半部分席卷开来,片刻后,空气里渐渐传出细微的“嘶嘶”声,听上去就好像布料被撕扯的声响。 赵钰用手中的细铁条随意捅了捅身前的空气,满意笑道:“结界已经破了,走吧。”他将手上的铁条当成拐杖,另一只手插进裤兜,意气风发地率先朝院门走去。 福壤抱着木苒沉默地跟在赵钰身后,在他们二人身后,木潸拉着赵煜往前走,赵煜回头,眼一眨,大火像疯狂的海浪般,瞬间吞噬了整座何宅。 冲天的火光中,五个人已经坐上赵钰的车子,木潸刚要探头往外看,被赵煜一把拉了回来,“别看,小心被人记住脸。” 已经有瞧见火光后陆陆续续跑过来的各批围观群众了。 赵钰看向坐在副驾驶上的木苒,木苒正巧睁开眼,也看了过来,“看什么?还不开车?” “遵命。”赵钰抿唇一笑,发动车子,朝返家的路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火力全开,能更多少是多少0 0 ☆、哥哥 哥哥 距离何宅被烧的社会新闻播出已经过去四天了。 五月的南方中午,空气里已经晕染开懒洋洋的好睡之气,暖得人成天昏昏欲睡。赵钰端着餐盘走近木苒房间的时候,木苒便是一副刚刚从熟睡中醒来的迷蒙模样,她的脸颊因为午睡而显出艳丽的酡红,雾蒙蒙的双眼怔松了半晌,才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赵钰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俯身对床上无法动弹的初醒美人笑道:“饿不饿?” 木苒被朱厌一摔,造成右臂关节的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四根,加上右肩膀的巨大创口,整个人被勒令躺在床上休养一个月不许下床,这期间,不管是右臂的石膏还是胸膛上的固定带,都让她动弹不得,只能依赖于他们几人的照顾。 何宅一战过后,他们五人之间的关系或多或少都有了改变,这一点即使迟钝如赵煜,也已经感受到了。 被何宅的木属性封印严重克制了的福壤在何宅中几乎没有发挥出任何实力,但他不顾生命危险在木苒情绪失控的瞬间替她挡住了致命的一抓,谁也不敢想象,陪伴木苒时间最长的福壤在当时当刻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他是除了当事人外最贴近木苒真心的人,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朱厌揭露而出的那些秘密的丝毫,旁人甚至不知晓他到底知道几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福壤的存在就像木苒童年时代一直依恋的那个千年树洞,只有置身其中的时候,她才是安全的,才是可以放心入睡的。可如今,随着朱厌将所有秘密的公开,一直保持在他们俩之间的神秘感被打破,木苒最直接的反应便是不知如何重新应对福壤。 而更让木苒不能面对的,则是木潸。 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这个继承了生母美貌与生父眼睛的女孩,从小到大,她难过,木苒便跟着难过,她开心,木苒也会开心,但凡她犯了错,只要用那双黑亮漂亮的眼看向木苒,木苒便不得不屈服,已经扬起的棍子往往也会落下。 木苒常常会想,木潸的存在,或许天生便是自己的克星,她的出生让她孤独,她的成长让她被迫出走,可是到最后,又是她的存在,成为她最终的救赎。 可这一切都是基于木苒隐晦的心事之上的,木潸什么也不懂,这不懂成为了她们互相陪伴的唯一可能性,如今,一切都被□裸地揭露开来,无地自容的不单单只有木苒,还有那个另怀心事的聪明孩子。 她们三人一起别扭着,于是维持着这个家庭和谐的重任便搁到了赵家两兄弟肩上。 赵煜的性格和哥哥赵钰南辕北辙,他们俩身上唯一的共同点只有一个:厚脸皮。 比如现在。 “别这样看我。”赵钰坐到床沿,直勾勾地俯视着木苒,轻声叹道:“否则我会忍不住趁人之危。” 木苒微微皱眉,将脸转向一旁,不再理会他慑人的眼神。 赵钰轻笑,伸手将为木苒特质的营养流食拿了过来,插上一根软吸管,并将吸管一头递到木苒嘴边,“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木苒抿住软软的吸管,漫不经心地吸了起来。她的身体受到严重的创伤,现在连抬起上半身的能力都没有,赵钰担心她躺着吃东西一旦被呛到,只会对这具孱弱的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便将所有的食物都熬煮到软烂,再混进各种粥类里,用一根软管让木苒即使躺着也能安心补充营养。 赵钰坐在床边,嘴角带笑,安静地看着她。 木苒渐渐觉得不自在起来,吐掉软管,皱眉看他。 赵钰轻笑道:“怎么了?不好吃?” 木苒在心中抱怨道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说出口的话却不知不觉变成了“你很会照顾人。” 不论是对家务事的熟悉,还是对病患的体贴,抑或是在照顾人的各种小事里,赵钰所表现出来的沉稳细心都不是大部分同龄男人所能具备的,木苒在肉体疼痛的情况下亲身经历了他的温柔,这种敲击在心里的柔软感,总是最能打动人心。 “哦……”赵钰的桃花眼笑出一地风流,“这样的本事,如非亲手带大一个自己爱着的孩子,还真磨练不出来。” “嗯……”木苒看着赵钰,低低说道:“我差点忘记了,小煜是你一手带大的。” 赵钰微微笑,依然将视线柔和地锁定在木苒脸上,并不接话。 “你……”木苒与他对视,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赵钰将她的神情捕捉在心底,笑得愉悦,“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将小煜留在身边吗?” 木苒点点头,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绝不属于木姑姑的别扭,这种不自在令她整个人看上去倏得青涩几分,“呃……我听木潸说过,小煜本来是该由他爷爷养着的,是被你硬抢过去的。” “说硬抢太难听了唉!”赵煜抿嘴轻笑,“把我形容成偏爱小正太的猥琐中年大叔上演虐恋情深什么的,我会被老爷子一拐棍敲死的。” 正要歪头去咬软管的木苒被他一句话噎得无话可说,只能拿眼睛狠狠瞪他。 赵钰呵呵笑了两声,他知道木苒此时的心理状态大概只是想找几个与她的秘密毫无关系的人聊聊天,他也愿意遂了她的愿,毕竟有种感情付出叫做“趁虚而入”,虽然听上去不太道义。 “父亲出事那一年,小煜六岁,我十九岁,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就连我们的父亲,我一年大概也只能在除夕夜吃团圆饭的时候见上一次。我妈妈因为常年的独守空闺与患得患失,早些年就被医生诊断出了抑郁症,她不仅命令全宅子的仆人不能交谈,甚至把自己成天关在花园的暖房里,谁也不见,就连我这个亲生儿子想要靠近,都会被一盆郁金香或是百合花之类的砸出来。”赵钰侧坐在床沿,低头笑着,像在讲述一个童话故事般,轻松自在,“爷爷的事业在北京,更是常年回不来几次,我一个人被扔在这座连浴室都能传出回音的大房子里,每天对着卧室窗外的那一片青山幻想,如果我有一座小房子,房子里有一个真心愿意听我说话的人,我们朝夕相处,早晨起来互相说早安,中午一起商量晚饭的菜色,晚上睡前彼此道晚安,这样的生活,会不会很幸福。” 木苒看着他,神情认真地听着。 “从小到大,我衣食无忧,尚且也能称得上f城最富有的少爷之一,可我知道,我的精神已经贫瘠到叫人担忧,我不想这样一事无成下去,我渴望跳出这座寂静的牢笼,于是我开始发愤图强,努力读书。”赵钰得意地笑,“然后我用全市第一的成绩保送全市第一的重点高中,哼,当然有很多人说我是凭借金钱关系进去的。” “……赵钰。”木苒被他脸上自得的笑刺得眼睛疼,忍不住出声唤道。 赵钰应道:“嗯?” 木苒深吸了口气,忍不住揶揄道:“……我问的是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收养小煜,你和我讲你的童年成长史做什么?” “呃……”赵钰摸摸自己的下巴,狡猾地笑:“难得你这么温顺安静地听我说话,我不把自己的身家背景全部告诉你,怎么对得起这天赐的良机。” 木苒斜睨了他一眼,以她现在的身体条件,不管是把他揪过来揍一顿还是转身离开都办不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除了耐心听外,无计可施。 “……然后,我终于过上了脱离这座宅子的生活,直到十九岁的时候,警察通知我,我的父亲带着他的情妇双双命丧车祸,车祸现场记录里,那个半辈子没回过几次家的男人竟然在生死关头,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那个情妇,我至今记得我母亲看到那份记录时的表情,那是寒到骨髓里的绝望和愤怒,有趣的是,当时的我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她的愤怒。”赵钰微微侧过头,回忆起过往,神情间有着淡淡的困惑,“所有的事情好像都与我无关一般,我要做的只是让自己衣冠楚楚地出现在葬礼上,尽到一个儿子应该尽的义务,可感情上,我真的没有失去父亲的痛苦,我以为我已经够无情无义的了,没想到我母亲竟然连葬礼都不肯出席,简直气坏了我爷爷。” 木苒被他话语里的平静与疑惑所吸引,终于忍不住正眼看向他,重新认真听了起来。 “那是一场糟糕的葬礼,没有谁是真心实意地哀伤,所有落下的眼泪后头都掩藏着他们对于这个家庭的嘲笑与冷漠,我身处其中,既觉得滑稽又觉得无所谓,就在爷爷又不知道冲谁发脾气的时候,我一个人偷偷溜到院子里,打算抽烟解闷的时候,我看到了小煜。”赵钰嘿嘿笑着,伸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下赵煜当年的身高,笑道:“还真是小啊,跟小猴子一样,又瘦又小, 连眼睛都睁不开,却固执地蹲在墙角掉眼泪,我问他为什么哭,你猜他跟我说了句什么话吗?” 木苒摇摇头,轻声回道:“他说了什么?” 赵钰“扑哧”笑了声,英俊温柔的脸转向窗外,那里,青山巍巍,与他童年时所见的情景一模一样,“他问我,他为什么不能去送他妈妈最后一程,而非得呆在这个不认识的男人的葬礼上受尽白眼和嘲讽。” 作者有话要说:赵哥哥和木姑姑谈情说爱时间,闲人免扰= =! ☆、心结 心结 赵煜的手机没了信号,他在走廊上举高手机边走边疑惑地重复查找信号,以至于不长眼的脚底直接踢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物件”,他惊讶地低头,看见蹲在木苒房门口的木潸正使劲冲他眨眼。 赵煜奇怪地看着她,刚要开口询问,木潸已经将食指举到嘴唇前,龇牙咧嘴地做着噤声的夸张表情,赵煜点点头,悄悄蹲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将耳朵凑到没有合紧的门缝边。 房间里传来虽细小却清晰可变的声音,那是赵钰和木苒交谈的声音。 “很神奇吧,明明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谁都以为他不谙世事,可他偏偏是最瞧得懂人心的人。”房间里的赵钰愉快地说道:“而且,他身上有着当时的我最缺乏的一种情感,亲情,以至于当时的我忽然便喜欢上那个孩子,我甚至暗想,如果这个孩子身上的亲情是付诸给我的,那么,我会不会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赵煜困惑地侧头看向木潸,用嘴型问道:“谁?” 木潸瘪嘴,眼波一转,笑着将自己的食指戳到赵煜的额头上。 “我?”赵煜浓眉下的两只大眼立即瞪直,稍加思考片刻后,他颇有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好吧。” 木潸戳在赵煜额头上的食指往下滑,捏住他一侧的颊肉,抿唇而笑。 房间里的赵钰继续说道:“那天,我陪他一起在院子的角落里蹲了三个小时,我们一起斗草,一起抓蚂蚁,一起数来送行的宾客的皮鞋数量,直到爷爷怒气冲冲从客厅里找了出来,我还记得他那龙头拐棍敲在背上的滋味,啧……真疼。” “活该。”木苒也说话了,声音虽小,却听得出淡淡笑意,“谁让你们在父亲的葬礼上表现出不合时宜的快乐。” 赵钰笑道:“呵,其实我看得出来,一直在北京孤军奋战的爷爷像我一样,都渴望成为小煜最亲近的人,这种心情很无奈,明明我们三个是血脉相承的三个人,偏偏我和他就是没办法成为相濡以沫的亲人,我们俩在对方的眼里已经形近于一个陌生人,小煜的出现,忽然便打破了我和他之间的平衡,他想带小煜走,我想带小煜回家,矛盾就这么展开了,后来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木潸坐在门前的地板上,膝盖并拢,两只胳膊紧紧地缠绕在小腿前,她像一个静坐在祖母膝下的稚女,快乐地听祖母讲述远方的童话故事,贴着纱布的脸上带着愉悦的微笑。 赵煜被她的笑感染,也学她的模样坐到地板上,两个人肩并着肩,相视一笑。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小煜的能力的?”房间里,木苒轻问道。 赵钰哈哈笑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一套命中相克的理论都是爷爷为了带走小煜而胡扯出来的歪门邪道,直到我终于战胜那个老顽固,将小煜带回家中,有一天深夜,小煜做噩梦,一激动差点把房间烧光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片刻的沉默后,木苒追问道:“你不害怕?” 赵钰敛了笑,话里依然带着浓浓的笑意:“那孩子已经那么害怕了,我作为一个成年人如果也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该怎么办?不管再怎么害怕,我总得对得起监护人这三个字。” 赵钰不过只言片语将那段时间笼统概括,可门外的赵煜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段时间,是他被从母亲家里的牢笼带出来后,再次跌进的另一个心理上的牢笼,他甚至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甚至希望自己能永远消失。 作为兄长的赵钰在描述那段岁月时,言语轻松,口气轻佻,可赵煜明白,那是他们俩共同生活的记忆里最艰难的一段时光,赵钰对自己的付出,远远不止一句话那么简单。 “木苒,你呢?”房间里的那两个大人话题突转,赵钰问木苒道:“你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养大木潸呢?” 赵煜敏感地察觉到木潸的身体刹那绷直了,他突然便明白过来,之前所有的闲聊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谈话做铺垫,赵钰的本意便是为了开解木苒。 就像触龙用自己的孩子说服赵太后放开怀里一直呵护着的孩子,赵钰也是在用自己带大弟弟的心情来交换木苒心中的死结。 “我?”木苒的声音不复刚才的明朗,渐渐暗淡下去,“她不会原谅我的。” “什么事情不会原谅你?”赵钰明知故问。 “你……”木苒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她长长叹了口气,最后说道:“在我离开村子的前一晚,我去向奶奶辞行,奶奶当时让我说出两个理由,一个是离开的理由,一个是回来的理由。” 她一沉默,赵钰便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奶奶也没有再问我,但我们心里都明白,不管是求不得,还是舍不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村子里的,所以那天天一亮,我就离开了。”木苒语调沉稳,缓缓讲述着她的经历,“然后我遇到阿福,我们在外头的世界里流浪了好几年,这些年,我终于长成了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少女模样,但我的心已经冷了,我以为我所渴望的那些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的一生都会这样漂泊下去,直到送走阿福,然后孤独老死。” “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青鸟传来的消息,奶奶告诉我,木潸的父母已死,让我回去送他们一程,只是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我过去几年坚持的孤独就像玻璃渣子般被碾得粉碎,我日夜兼程,没命地往家赶,终于赶上了他们俩夫妻的葬礼。”说到这,木苒突然笑了,“和你一样呢,我和木潸也是在葬礼上重逢的。” 不管是房内的赵钰,还是门外静坐在地板上的两个孩子,谁也不曾从坚忍阴郁的木苒口中听到过这些事情,赵煜偷看身边的木潸,发现她已经将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间,他无言,只能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搂在她的肩膀上。 “死者的告别仪式,却是生者的重生契机,或许,这就是缘分。”赵钰的声音平淡无波。 “……那几夜,我不止一次地祈祷,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假象,或者当我一觉醒来,躺在棺材里的丧服会变成我的,这样的话……木潸就不会成为孤儿,他们一家三口会一直……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木苒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想不明白的是,当初能够把我逼走的……那么强大的幸福……怎么会这么不堪一击,死亡如果真的这么无坚不摧,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能独自存活这么久呢……” 赵煜感觉到胳膊下的肩膀渐渐开始颤抖,他的心因这隐忍的,抗拒的,伤心的细小颤抖而疼痛,他揉揉那无声落泪的女孩的头发,直到将它们全部揉乱后,他才站起身,俯身一把将蹲坐在地上的木潸抱起来。 木潸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湿漉漉的脸埋到他的肩膀上,呜呜低咽起来。 赵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迈出右腿,抱着他怀里的红眼兔子,坚定不移地往楼下走去。 房间里,赵钰暗暗瞥了眼虚掩的房门,将视线重新锁定回床上落寞的女人,“木苒,你痛苦吗?痛苦到觉得生不如死吗?” 木苒怔怔地仰视着他。 赵钰俯低身,拉近两个人的视线距离,认真问道:“木苒,你还记得木潸看你的眼神吗?从小到大,她看着你的时候的眼神,还有她拉着你的手时,你手心里感受到的温暖,这些你还记得吗?” 木苒微愣,她的视线从赵钰脸上慢慢移向窗外的青山。 记忆里,那个七岁的小女孩,第一次被奶奶牵到自己面前时,睁大了一双红通通湿润润的兔子眼,怯生生地望向自己,自己与她面对面,双方的眼里同时可见局促与不安。奶奶只说了一句这是他的孩子后,便将手心里稚嫩的小手牵到自己面前。 木苒握着那孩子软绵绵的手,手心里竟然紧张到冒汗,她想起并排躺在棺木里的那两副衣冠,他们已经不再是英雄与美人,他们是终结了她整个青春与爱情的两套衣物,而面前这个孩子,恰恰是曾给她的精神造成最大伤害的所谓的“幸福”的产物。 那孩子的两只眼睛哭得肿成了两粒核桃,她颤巍巍地捏了捏木苒的手,哽咽着打了两个哭嗝。 “你……是木潸……”十七岁的木苒鼓起十七年的勇气,讷讷地看着这个孩子。 七岁的木潸呜咽一声,朝前走进一步,两只细细的胳膊环上她的脖子,将小小的身体依偎进那副同样瘦弱的身体里。 她的眼泪明明只是落在她的脖子里,她却恍惚觉得,那些泪,早已渗进她死寂的心里。 一只温柔擦拭她眼角的手将木苒带回现实,她困惑地看向手的主人,那人却只是笑,笑得温暖人心,却丝毫不掩藏他眼底里的狡猾与渴望。 木苒忽然很想笑。 她想她明白这个男人真正想告诉自己的东西了。 任何情感,隐瞒与忍耐从来都不是纾解的好办法,除了面对,他们无能为力。 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是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花朵。 “木苒,我们俩最大的共同点不是我们都在年轻的时候做了一个足以改变我们一生的决定,”赵钰的声音平淡而温和,“而是,我们都在灵魂最贫瘠的情况下,被一个孩子所拯救,而现在,这孩子依然活蹦乱跳地陪伴在我们身边,全世界,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赵火鸡的告白时间=。= ☆、告白 告白 整个赵宅在前一阵子已经被赵钰进行了人员清场,这座给赵钰童年留下空旷阴影的宅子在午后重又恢复到十多年前的寂静,赵煜抱着木潸,沉默地走下楼梯,穿过客厅,来到宅子大门口,他怀里的木潸从头到尾只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除了急促的呼吸和间歇的抽噎外,赵煜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 赵煜停在门口,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唤道:“木潸……” 怀里的女孩动了动。 赵煜抬头望天,语气越发无奈,“……嗯……我抱不动了。” 从二楼最里头的姑姑房间到一楼客厅正门,诚实正直的赵煜动了动僵硬酸麻的两臂,无奈至极,“……我怕摔着你……你先下来……” 哪知怀里的木潸一反常态的不肯合作,反倒更加抱紧了赵煜的脖子,湿漉漉的眼泪鼻涕惩罚性地糊了他一脖子。 “嗯……不下来也行,”赵煜忍不住笑,“那我背你。” 他的话刚说完,原本紧搂住他脖子的两只手立即松开,木潸垂着脑袋,两只手改攀住他的肩膀,两条腿变成夹着他腰的姿势,像一只考拉般往他背上爬。 赵煜原地站着,直到木潸成功翻山越岭在他背上安顿好后,他这才敢“扑哧”笑出声,后头的考拉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他胳膊,成功让他收起了笑声。 赵煜两手勾到木潸的后腿弯,将她颠了颠,笑道:“猪八戒背媳妇,走吧。” 他们并没有去得太远,赵煜背着木潸,一路穿过小树林,两个人一起来到林中湖边,赵煜找了块松软的草地,蹲□,让木潸稳稳地滑落到地面上,他耸耸肩,一手捏着肩膀,正要回头的时候却被一把捂住了眼睛。 木潸贴在他背后,踮着脚捂住了他的眼,抽泣道:“你、你别看我!” 赵煜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不能看你?” “反、反正……你就是别看我!”木潸一着急,哽着的喉咙连话都说不清楚:“我、我……呜呜……” “好好好!我不看你!你别哭啊!”赵煜忙劝道:“别再哭了!你脸上还有伤呢!留疤了就变丑了啊!” 这句话也不知哪里触动了木潸的泪腺,她难过地呜咽了一声,将额头抵到赵煜背上,一下一下地抽泣着,哽咽道:“变、变丑……就变丑……我……我……本来就是……是个丑陋的人!” “胡说八道!你哪里丑了?”赵煜被捂住眼,透过木潸温热的指缝,他可以看到不远处湖面上粼粼的波光,他很想说你是我心里最最好看的女孩子,可话到嘴边,却又蛮不自在地噎了回去。 背后的木潸摇了摇头,一粒接着一粒的泪珠滴答落入脚下的草地,她深呼吸,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说道:“小煜……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们每个人都被我骗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人,我……” “木潸!”赵煜出声制止了她的自我谴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反倒弄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僵硬起来。 木潸捂着赵煜眼睛的手不知不觉便松了开来,在小指划过鼻梁,手掌即将完全离开眼部的下一刻,赵煜举起双手覆盖住她的手,将她温暖的手掌心重新摁回自己的眼睛上。 视线完全黑暗下来,赵煜不适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刷在木潸掌心里的轻触感让他们俩都莫名地松了口气。 赵煜摁着木潸的手,轻声问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要自己一个人藏着,告诉我吧。” 他的语气非常温柔,贴在他身后的木潸被禁锢住了手,便只能抬起头,眨着迷蒙通红的泪眼,讷讷地看向他那颗闪亮的光头。 见她迟迟不开口,赵煜有些落寞地问道:“木潸……你相信我吗?” 木潸一愣,微微张着嘴,正要肯定回答的时候,前头那个没有自信的大男孩着急又惊惶地苦笑抢话道:“我们从认识最初就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尽管一开始的答案可能不太理想,但是我坚持认为,信任是可以累计加分的……况且你们兆族人身世特殊,这种累计的过程即使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嗯,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我安慰的话,听在身后女孩的耳里,却倍感煎熬。 木潸突然抽回双手,双臂往下,用力抱住赵煜的腰,她将脸贴到他背上,带着哭腔嚷道:“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 赵煜的双眼骤然恢复光明,他使劲眨眼,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管是你,还是赵大哥……你们都对我很好……”木潸用赵煜的衣服蹭了蹭眼睛,哽咽道:“只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姑姑……” 赵煜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他将视线疑惑地投往树枝间隙里的蔚蓝天角,“怎么会呢……” 身后的木潸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重大决心般,开口说道:“你还记得我们见到朱厌的时候,我说我认识它的这件事吗?” 赵煜回想片刻后,记起确有此事,便点了点头。 朱厌曾经躲在暗处偷窥年幼的木潸,这是已经被确证了的事情,但是,在当时不过是个小孩子的木潸又是在何时见过朱厌的? “……那年,姑姑离家出走,全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我却是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我只是……只是……觉得那晚我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我吓得不敢睡,一直坐在窗户边往外看,然后我就看到姑姑一个人往外走……”木潸语气难过地絮絮说道:“我从来没和姑姑说过话,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但是那晚我就是忍不住跟到她身后,一步一步跟着她往山上走。” 赵煜想象着十几年前的木潸和木苒,她们俩一个是内心孤苦的小小少女,一个是天真明朗的幼稚儿童,在那样的幽谧深夜里,她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彼此陌生,却互相牵绊。 “我一直都记得那晚……我离着姑姑好远的位置跟着,一路跟到山腰上,直到她选了条出山的小路,我才不敢继续跟……我站在原地,心里特别着急,我想喊住她,可是心里又不知该怎么喊她……等到姑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小路上,我突然看到一个影子从上头的树上跳到姑姑刚才走过的那条小路上……”木潸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赵煜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自己揣摩着追问道:“……是朱厌吗?” 抵在他背上的脑袋点了点,“是它……”木潸咬着唇闷声说道:“它就那么站在姑姑站过的地方,望着姑姑出山的小路发呆……我以为它没发现我,可是就在我想回家的时候,它突然回过头,冲着我笑了一下,我吓坏了,没命地往家跑,等回到家,天已经亮了,有人问我去了哪里,我什么也不敢说……” “等等……”赵煜皱眉,在心中整理着木潸的话。 这么说来,木潸在何宅见到朱厌的第一眼,确实已经认出了朱厌的身份,并且在她内心,她是隐约明白这只朱厌和木苒之间必定有某些特殊联系的。赵煜一直觉得奇怪的一件事是,当夜在何宅,他们俩一个根本不会被朱厌追上,一个有火防身,即使福壤的状态不对,也不至于过于危险,可木潸偏偏打了个电话向木苒求助…… “我……我……”木潸用力咬着嘴唇,哽咽道:“我一直知道姑姑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因为这个秘密备受折磨……我也猜得到她心里装着的人一定和我有关……她……她每次看我的眼神……呜……都像是……是要哭出来一样……” “后来……后来我就明白了……她爱我爸爸……她爱他……我很生气……非常非常……非常生气……她是他妹妹……她是我姑姑呀……呜呜……”木潸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她环抱在赵煜腰上的手随着身体的下滑而下滑,慢慢揪住他的裤腿,“……我……我……实在气她……为什么明知不可能……还要……还要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赵煜的双拳握得死紧,他仰头望向被树枝分割到支离破碎的天空,心里好似堵着千斤重的巨石,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木潸的恨掺杂了太多的元素,作为子女,她恨木苒硬生生插进了她父母不容玷污的爱情和婚姻,作为侄女,她恨木苒为了无望的爱情而葬送了她二十多年的青春与美好,这种恨,到底是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谁也分不清楚,就像当朱厌出现的时候,木潸忍不住把木苒诱到何宅与它见面,而当木苒受到性命威胁时,木潸拼尽性命也要救她。 人的情感本来就是过于复杂的东西。 “……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看着她自我折磨了十年,我有时候甚至想,不管是谁,只要能给她一个痛快的……都快点出现吧……”木潸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不是釜底抽薪……而是在姑姑的伤口上撒盐……我是这么邪恶丑陋的人……我不值得你们对我好……” 赵煜叹气,他松了松一直紧握的拳头,转身在木潸面前蹲下,木潸失去了他的支撑,整个人颓然地倒在草地上。赵煜捧住她的脸,让她与自己正视。 他心疼地想,她虽然爱哭,但从未哭得这么惨过。 “木潸……”赵煜轻声说道:“你父母的死……你怨姑姑吗?” 木潸摇摇头。 如果她还是几年前的小姑娘,说不定会恨,可是,在她亲眼见过姑姑内心的求死欲望后,她忽然便不恨了。 在朱厌面前一点挣扎也不做一心求死的木苒,和即使木苒在它面前流血,宁死也不会喝她的血的朱厌,人总是在经历过生死后大彻大悟,所谓的一念执着,一旦放下,人生未尝不是柳暗花明。 赵煜抹掉木潸眼下汹涌的泪水,他轻轻地笑,“既然你连姑姑都不怨了,为什么反倒要来怨恨自己呢?” “诶?”木潸被他拐得一愣,喃喃说道:“……因为……这才是真实的我呀……” “哦……”赵煜眼里的笑意渐浓,“我倒是要感谢你愿意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在我面前。” 木潸讷讷地看着他。 “木潸……”赵煜凝视她的泪眼,笑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不管是快乐的,聪明的,强大的,还是现在这个被内疚折磨得只知道哭却连道歉都不会的傻姑娘,我都喜欢,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你……你不觉得我很可耻吗?”木潸努力睁大肿成核桃的两只泪眼。 “如果诚实勇敢地面对自己内心也叫可耻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正直的人了。”赵煜松开手,转而把木潸搂进怀里,手掌在她背上轻抚安慰,“晚上回去,我们给姑姑做一碗她最喜欢的酸菜香菇汤吧,你自己端进去,好不好?” 木潸把脸埋在那个令人安心的胸口上,哽咽地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没有坑爹哟,这不是告白了吗0 0 ☆、探亲 探亲 赵煜和木潸手拉着手往家走的时候,时间虽已将近傍晚,但天色依然透亮,所以,眼神锐利如赵煜者,大老远就看见杵在自家大门口的熟悉身影。 “六六?”赵煜大惊,放开木潸的手,朝大门处飞奔过来,“六六!真的是你!” 笔直站在赵宅大门口的人正是一直跟随在赵老太爷身边的年轻人赵六六,他头顶上戴着一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整张脸只能瞧见二分之一,衣服也是简单的灰色短袖T恤和直筒水洗牛仔裤,一个人远远瞧上去简简单单,却偏偏透着股让人无言以对的沉默。 赵煜跑到他面前站定,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爷爷不放心你的伤,让我回来看看。”赵六六的声音与他的人一般,简单干净。 赵煜摸摸自己的光头,笑道:“爷爷不是知道我没事吗?还让你特地大老远跑一趟!怎么样?学习忙不忙?爷爷身体怎么样?你还有在练拳吗?什么时候高考?” 他连珠炮似的问出许多没有关联的生活问题,赵六六却一点也不嫌烦般表情认真地听着,等到赵煜停了话,他正要一一回答他的问题时,一直慢吞吞走在后面的木潸终于也还是走了上来。 她脸上的泪迹已经被风吹干,此刻只觉得脸上紧绷绷黏糊糊,两只眼睛又夸张地肿胀着,再加上面颊上贴着的纱布,好端端的一清丽小姑娘形象一下子就叫人愁肠百结起来。 赵六六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眼她,记起她正是几个月前躲在柜子里冲自己傻笑的女孩。 赵煜笑嘻嘻地拉过木潸,指着赵六六笑道:“这是我……” “弟弟!”赵六六突然抢白道。 赵煜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倒也不去揭穿,只是拉过木潸,笑着介绍道:“这是木潸。” 赵六六点点头,向木潸伸出手。 木潸从小到大没遇到过需要握手的正经场合,面对的又是这么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忙紧张地伸出手,与他相握。 赵六六严肃地点点头,“木小姐,你好。” 几乎没有被人称呼为“木小姐”过的木潸顿时风中凌乱了,“你你你……你好!” 赵六六的突然到来如晴天霹雳般震惊了整座赵宅,赵钰收到消息从木苒房里钻出来的时候,脑子已经同步高速运转起来。 六六要呆几天?他是赵老太爷的人,难道说赵老太爷誓不罢休,又要出面搅局? 房间里重伤的木苒还好,天狗和肥遗又该如何处理?对了,肥遗那狗腿又跑哪去了? 赵煜和木苒都不笨,不至于说漏嘴,可是万一在这关头哪只没有眼力见的凶兽或者何家的人找上门来,他们该怎么办? 在所有的问题都找不到答案的情况下,赵钰气定神闲地站在了赵六六面前,“六六,你来了。” “大哥,这几天麻烦您了。”赵六六面对赵钰的时候明显拘谨了许多,那顶被压低的鸭舌帽也被摘了下来,露出一头短短的头发。 赵钰笑道:“你这是回家,又不是上别人家做客,麻烦什么?” 赵六六听话地点头,他环视了一圈客厅后,轻声问道:“大哥,怎么一个下人都没有?” “哦,我嫌他们吵,都让他们回家去了。”赵钰笑。 赵六六点点头,以示理解。 赵钰微微笑,眼神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站在赵六六身后的木潸,视线最后定格在赵煜身上,“小煜,六六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累了,你去厨房弄点吃的,我去帮她整理卧室。” “诶?”赵煜吃了一惊,作为一个从小到大被溺爱到连盐和糖都分不清楚的孩子,赵煜对深知自己底细的亲哥哥的要求踟蹰了,“我?” 木潸躲在一旁,捂嘴偷笑。 最后挺身而出的是一脸严肃的赵六六,“大哥,还是我来吧。” 赵煜当即摇头拒绝,拉着瞧热闹的木潸往厨房走。 赵钰在他们二人身后殷殷叮嘱道:“记得把厨房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一下。” 赵煜脚步一顿,再回头的时候眼里已经有了笑意,“明白啦!罗嗦!” 赵煜整顿房子的第一步就是天罗地网地寻找话痨肥遗,木潸跟在他身后,看他翻遍厨房每个角落,不解问道:“你怎么确定它一定在厨房里?” “因为我数次在碗里发现黄橙橙绿油油的鸟屎,人神共愤呐!”赵煜边说边从最底下的橱柜里拖出一袋大米,果不其然,一个颤抖着的明黄色的鸟屁股露了出来,赵煜“呸”了一声,恶狠狠揪住屁股上的一截鸟毛,将它拖了出来。 肥遗吓得嘎嘎大叫,“放手!放手!” 赵煜五指并拢,将挣扎的小黄鸟牢牢控制在手掌里。 肥遗转向一旁的木潸求救道:“潸小姐!救命呀!救命呀!” “厨房里白纸黑字写着禁止随地大小便,肥遗,你看不懂吗?”木潸憋着笑,义正言辞地教育它。 肥遗绝境求生,垂死挣扎道:“哪里有写?” 赵煜一个指头弹到肥遗脑门上,乐得直笑,“怎么没写?厨房门上的八荣八耻是贴给小鸡看的吗?” 木潸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赵煜单手叉腰,一手将肥遗举高,“得找个笼子把你关起来!” 肥遗抗拒地大嚷:“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因……”赵煜刚要反驳因为你是只嘴上没把门的笨鸟,一抬头,厨房门口停下了另外一个人。 赵六六惊愕的眼神从赵煜手里扑腾挣扎的小黄鸟转移到赵煜还来不及收回的邪恶狞笑,“呃……二哥……我不喝鸟汤……” 赵煜一愣,“啊?” “嘎……”肥遗瞪着两粒黑豆似的眼睛,正要感激涕零的欢呼,尖尖的鸟嘴里刚发出一个声音就被闻声行动的木潸紧紧捂住了。 “嗯……”木潸面对赵六六惊奇的眼,只能尴尬地笑,“嘿嘿……嘿嘿……” 就在气氛陷入僵局的时候,几声沉闷的脚步声从客厅传来,没过一会儿,福壤巨大的身体挤进厨房,压迫感十足地逼向赵煜等人。 赵六六只觉得从踏进久违的赵家大宅开始,他的所见所闻都是超乎他的意料的,其中尤以这个形似小山的男人最为惊人。 而眼前这座移动小山正目不斜视地走向电子炉,伸手从最高层的橱柜里掏出一包泡面后,烧水,放菜,下面,调料,动作利落,手法老道,看得一旁被直接无视的三人目瞪口呆。 “呃……”木潸被赵煜推了出来,只能磕磕绊绊地打破沉默:“阿、阿福……你饿了吗?” 小山一样的背影猛然一颤,福壤那张面无表情的榆木疙瘩脸生硬地转了过来,冲木潸点了下头。 木潸憋着笑说道:“你刚睡醒啊……” 福壤将脑袋转回去,只留下一个蓬松的后脑勺,如泰山绝顶一般,凛然地点了点头。 “噗……哈哈哈!”木潸趴到赵煜背上,笑得腮帮子疼,“哈哈哈!” 赵煜没见过福壤刚睡醒时的迷糊样,此时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手里抓着一脸呆滞的小黄鸟,背上趴着开怀大笑的木潸,脑子里天旋地转一般,只觉得今天一天的心情起伏过大,有些让人应接不暇。 他回头,正好看到背上的木潸抬起原先哭得皱巴巴的脸庞,笑得眼睛弯翘,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噗!”他大笑,越笑越开心,到最后竟然捂着肚子蹲□,边笑边哎哟叫疼。 赵六六站在厨房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座宅子,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想。 晚饭的时候,木潸如约做了碗酸菜汤,亲自端上楼给木苒喝,赵煜躲在门外偷听了半晌,轻手轻脚地跑下楼跟赵钰报告道:“和好了。” 坐在主位上的赵钰双手合十,做了个夸张的感恩表情后,感叹道:“菩萨保佑,这俩祖宗终于不别扭了。” 坐在一侧的福壤默默给自己夹菜,他对面的赵六六疑惑地看着满桌的素菜,不解道:“……你们什么时候改吃素的?” 小黄鸟扑腾飞过来,啄走桌上的两粒黄豆后迅速逃遁,赵煜拍案而起奋起直追。 赵钰笑着叮嘱了句留它性命,便起身去重新盛饭。 大门的门铃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赵六六看了眼那头和小黄鸟玩得不亦乐乎的赵煜,又瞥了眼对面不为所动的福壤,只得放下筷子,径直站起身,“我去开门。” 赵宅是处大宅,宅里又辞退了下人,没有门房的结果就是赵六六必须亲自走到客厅大门前,接通视频门铃后,再遥控打开院子的大门。 他接起墙上的视频电话,凑上前仔细查看院门前的情景,奇怪的是院门的监控视频里毫无动静,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以为是恶作剧,刚要挂断电话,身边宅子大门的锁扣突然发出咔哒声。 赵六六惊讶地看着缓缓打开的宅子大门,外头的天色已暗,门廊下的吊灯似是电力不足般,发出灰黄的光,一阵冷风呼啸涌进赵家大厅,寒风卷起的风沙眯了赵六六的眼,待他终于睁开眼看清眼前的情景时,一个背脊佝偻面色蜡黄的老人背着手站在门外,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请问,木家姑娘在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周末愉快哟=v= ☆、来客 来客 “请问,木家姑娘在家吗?”见客厅里无人回答自己的问题,老人家微微前倾着驼背的身体,朗声又问了一遍。 赵六六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悟过来,忙从墙边站了出来,惊疑不定地问道:“您是谁?” “哦……”老人家转身看向赵六六,如若除去他骤然出现在门口的阴森感,他整个人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我是路过的流浪艺人,听说这家里住着两位木家姑娘,特地来见个面,求个情,还要劳烦姑娘通报一声。” “姑、姑……姑娘?”赵六六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陌生人一眼认出女儿身,当下虽有些惊慌,却也知晓这老人家来历不明,不敢贸然放进房里,只敢先拦在门口,“谁……谁是木家姑娘?” 神秘老人却只是盯着赵六六笑,笑得一张皱巴巴的黄暗老脸干瘪成团,“小姑娘,你是富贵劳碌命,命里终有一劫,倘若能破,今后必得家庭美满,幸福安康,倘若不能破,此生孤苦,老死无依。” 赵六六虽天性沉稳寡淡,毕竟终究尚只是一个孩子,面对这神秘老人的诡笑,脑子里还没思考真实性,心里却已经虚了,“你……” 老人却不等她发问,“嗯哼”一声,清了清喉咙,便扬起脖子,朗声说道:“木姑娘!” 他看起来不过如常说话,干瘪薄唇里吐出来的三个字却声如洪钟,瞬间贯穿整座赵宅,赵六六眼尖,甚至瞧见身后玻璃窗台上的灰尘如风拂过般扬了扬。 这一声呼喊,只怕连宅外树林里的野鸟都要被吓飞一群。 第一个冲进客厅里的人却不是老人口里的木家姑娘,而是抓着肥遗兴冲冲跑来的赵煜,光头大男孩站在客厅正中央,一手叉腰,一手前举着小黄鸟,颇有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气势,“你是谁?找木潸做什么?呃……六六……六六快到二哥身后来!” 赵六六谨慎地盯紧老人,慢慢挪到赵煜身边站定。 “呜呜!呜!”肥遗的尖尖小嘴被麻绳紧紧缠住,无论它怎样挣扎,除了泪流满面外,怎样也开不了口。 餐厅里的赵钰和福壤听到动静,也一前一后走到客厅里。 赵钰抬手压下赵煜高举的胳膊,笑问道:“老人家,您是……” “啊……我是来自乡下的失业花匠,路过贵府,特地来与熟人相见的。”老人家张口就推翻自己的前话,听得耿直的赵六六目瞪口呆。 “……哦。”赵钰瞥一眼赵六六的表情,忍俊不禁道:“来者是客,老人家,您就在那儿站着吧。”他的语意转变得太快,神秘老人已经一脚踏前半步,听到他的后半句话,那剩下的半步怎样也迈不出去了。 赵煜“扑哧”笑出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才是赵钰。 二楼的楼梯处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众人抬头望过去,果然见到端着空餐盘满脸疑惑的木潸。 “呃……刚才是谁喊我?”木潸眨眨眼,有点受不住一楼大厅里众人的仰视眼神。 一楼的围观群众们集体将食指戳向杵在大门口的神秘老人。 “咳……”老人尴尬地掩嘴,“木姑娘,老夫想请你帮一个小忙。” “诶?”木潸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找我帮忙?” “嗯,是这样的。”驼背老人边笑边将手伸进深灰色的外套里,众人这才注意到五月的热天里,他全身上下竟然捂得严严实实,“我有一个老朋友,最近身体与我一样不好了,我们俩作伴了这么多年,我也不忍心瞧它难受,就想找木姑娘帮忙给治治。” “痴心妄想!”赵煜第一个叫骂出声,“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你和那些混蛋一样!” 木潸从二楼栏杆上俯身下来,皱眉看着那神情诡谲的老人,“你是谁?” 这是今晚针对老人身份的第三次提问,面对一楼众人一个个不怀好意的眼神,老人的一只手依然插在外套开襟里,面上笑眯眯地抬头看向木潸,“我?我是云游四海的少林俗家弟子……” 他的话未说完,一只被困住了尖尖嘴的愤怒小黄鸟瞪大眼呼啸砸来,老人堪堪闪过小鸟的撞击,躲在一旁扯了扯衣摆,笑道,“好险好险。” 肥遗扑腾着翅膀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这才晕头转向地停下肥墩墩的身子,嘴上的麻绳松散开来,它捂着胸口,胆战心惊又义愤填膺地骂道:“小火鸡!你竟然敢丢我!” 它一开口,赵钰反射性转头去看赵六六的表情。 “……小鸟……会说话……”赵六六惊得连嘴都忘记合上。 赵煜拍了拍手上的鸟毛,冲老人怒目而视,“妖僧!从我家滚出去!” 木潸端着餐盘从二楼走下来,被福壤一把拦住,“小小姐,这人不简单,小心为上。” “哦,没事。”木潸钻过他们几人组成的人墙,好奇地看向老人,“你朋友怎么了?” “病了。”老人叹一口气,一直插在衣襟里的手小心翼翼地缩回来,手掌上已经托着一只不大的乌龟了,“它就是我的好朋友。” “乌龟?”赵煜一愣,突然想到兆族人的玄冥神。 “不是乌龟。”一个声音从二楼的另一侧栏杆后传来,“是旋龟。” 众人再次抬头,一只头上缠着白纱的狗正趴在栏杆后,透过栏杆的间隙,它的独眼冷冰冰地看向老人手掌上的龟。 “……狗……会说话?”赵六六刚刚缓过来的神智再次晕眩。 经天狗一提醒,木潸急忙凝神往老人手上看,这一看,果然发现那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龟,龟壳上是暗红色的甲纹,四肢伸在壳外,脑袋却缩着,一条长长细细的尾巴垂在老人的指缝间。 旋龟虽也是龟类,却具备其他龟类所没有的能力,将它带在身上,可治疗人的聋疾,也是上古异兽之一,这种异兽几乎已经绝种,木潸也只是在祖传的图册里见过旋龟的图鉴,没想到现实生活里竟然能让她遇到活生生的一只。 “它怎么了?”木潸忍不住倾身问道。 老人用另一只手慢慢地抚摸着旋龟的四肢,轻声叹道:“老了,身体不中用了,它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了。” “老了?”木潸万分惊奇地看向老人,“这只旋龟多大年纪了?” “多大年纪?”老人侧头冥想片刻后,神情恍惚地笑道:“大概比我小几岁吧?” 一阵清脆的啪嗒响,木潸手上的餐盘碗筷掉了一地。 福壤盯着老人,用力皱眉。 二楼的天狗冷哼一声,将头埋进前腿,闭上眼再不看向他们。 赵钰看向木潸和福壤,不自觉地抿紧唇。 赵煜想不明白身旁众人的神情为什么突然变得这般严肃,但他依然凭照直觉,把木潸拉到身后藏好。 老人笑眯眯地扫了遍众人,笑道:“木家小姑娘,只要你肯救我的老朋友,我便欠了你一个人情,无论何时,只要你们需要老夫,老夫定当竭尽全力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木潸搓着手问道:“……那如果我不答应呢?” 老人哈哈朗笑道:“不答应也没关系,我这老朋友命数已尽,我不过念着多年的陪伴情分,想着无论如何也该为它尽一份薄力……想必它自己也明白不能强求于人的道理,如果姑娘实在不愿,老夫这便离开了。”说完这番话,那老人竟当真将旋龟放回衣内,背着手转身要走。 “等一下!”木潸出声唤住他。 老人回头,有趣地看向木潸。 “你……”木潸越发用力地搓着手,犹豫不决地问道:“如果我救了你的朋友,你当真保证在未来的任何时候,只要我有需要,你就会出现,并帮我化解危机?” 赵煜一把扯住木潸的胳膊,恼道:“木潸!” 老人看也不看赵煜,那双浑浊的凹陷老眼直勾勾盯紧了木潸。 木潸又问道:“我如何信你?” 老人的手一直都背在身后,使他佝偻的背显得更加弯驼,他并未回答木潸的问题,却只拿那双眼,气定神闲地瞅着木潸。 赵煜还想说些什么,被一旁的赵钰伸手拦住了。 气氛一时诡异起来。 半晌过后,木潸咬咬牙,应道:“好!我救它!” “木潸!”赵煜越过赵钰的阻挡,气得将木潸拉回身边。 门口的老人朗声大笑,笑声洪亮不刺耳,却连带着震动起客厅茶桌上的玻璃杯。 “好!好!好!”老人一口气连赞了三声好,“这些年我见过的有趣的人不多,小姑娘,你是第二个。” 从他们交谈开始便一直沉默的局外人赵六六却在这时表现出不合时宜的好奇,“那第一个是谁?” “哦……”老人侧过头,又露出那副恍惚的回忆表情,“……那是个被称为天生福星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人认出这个神叨叨的老头= =||| ☆、直觉 直觉 木潸站在窗边,掀起窗帘一角,暗暗看着楼下院子里正在浇水的赵煜,不知不觉竟然走了神,发起呆来。 床上的木苒转过头,眼神担忧地看着身形瘦弱孤单的侄女,闷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木潸似是被突然惊醒般,仓皇失措地回头看向姑姑,“啊?没、没什么呀!” 木苒皱眉,视线凝聚在木潸脸上,眼神严厉中带着深厚的无奈,“你……” 房门处突然响起两声敲门声,姑侄二人同时转过头,看向门口端着餐盘的赵钰。 “两个人在做什么呢?连我走到门口都没有发现。”赵钰将餐盘搁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下,开始给木苒布置午饭,他动作熟练,神态自如,让一旁站着的木潸不仅想到这些工作几天来几乎都由他亲手完成,连福壤都甚少插手,赵钰的全面进攻似乎一面倒地取得了胜利,这其中,不得不说木苒的默许占据了关键性因素。 木潸看着赵钰将处理好的粥水放到木苒嘴边,再将软管递到她嘴里,就连手指尖擦过她嘴角的动作都显出温柔呵护的味道来,木潸忍不住微微笑,她身处其间,不可能不明白这种氛围改变的意义。 赵钰眼角微扫,瞧见木潸嘴角的笑,像是被那笑感染了般,也笑道:“怎么了?” 木潸赶紧摇头,笑道:“没事,就是开心。” “哦……”赵钰笑眯起眼睛,揶揄道:“可惜某人还是不开心呢。” 木潸脸上神情一暗,知道他说的是赵煜。 自从那日木潸答应神秘老人救助旋龟后,赵煜对她的态度便不冷不热起来,尤其在木潸如约放血治好旋龟后,他更加生气,连饭都不愿意和她一起吃。 对此,木潸很受伤,可又找不到机会向他解释,更何况,所有的解释在赵煜面前似乎都是徒劳的。 赵钰早已习惯这两孩子从早到晚黏在一起的生活方式,乍然遇到两人冷战,起先颇有点不适应的新奇感,几日后也是实在见不得赵煜的颓丧模样,这才决定充当和事老,从最好说话的木潸这边突破。 其实整件事上,赵煜最恼的还是木潸不爱惜自己,随便答应牺牲自己替人治病。 可问题是,木潸是真的菩萨心肠普度众生,还是另有隐情? “木潸……你那日为什么会答应那老头?”赵钰与床上正吞下一口粥的木苒对视一眼,单刀直入地问道。 “因为……”木潸烦躁地揪揪自己垂在脖子上的头发,“他当时说了一句话。” 赵钰稍一思索,便想起那句话,“你是说,他保证今后会报恩的那句话吗?” “嗯。”木潸犹豫地点点头,“就是那句话。” “……可是,这句话说不定只是一句客气话,或者你根本不需要他报恩呢?”赵钰其实很理解自己弟弟为什么那般生气,“如果只是因为同情就让自己受伤,那下次再遇到受伤生病的人呢?你还是会伤害自己吗?更何况……” 这次救助的这只旋龟是寿命将尽,身体老化,这本是生死轮回的常事,可木潸却要违逆自然让它重拾几年青春岁月,这样的代价远比那些救助伤患来的巨大,若非木苒行动不便,木潸又擅自隐瞒众人,绝对没人会同意她这般自损。 木潸和朱厌一战后身上本来就带伤,脸上的疤痕能不能完全消退还未可知,没修养几日又损耗了几百毫升的血日日喂养旋龟,无怪乎赵煜知道真相后会那样生气了。 “那个带着旋龟找到这儿的老人,到底是什么人?”床上的木苒咬着嘴里的软管,皱眉问木潸道。那一天,那老人的几声呼唤木苒听得一清二楚,她敢断定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但事发后木潸为了不让她阻碍自己救治旋龟,对这老人的事情三缄其口,旁人的嘴里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木苒对这整件事也是又疑惑又气恼。 但其实谁都明白,问题的关键必然在那神秘老人身上。 木潸蹲到床边,将脑袋搁在柔软的床垫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赵钰和木苒同时“咦”了一声。 木潸急忙解释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不是兽,也不是人。” “不是兽也不是人,那他是什么?”木苒皱眉,“难不成是神?” 赵钰接道:“也有可能是鬼怪。” “我真的猜不出来他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很怕他……”木潸为难地瘪起嘴,“旋龟本来就是一种比普通龟类还要长寿的物种,它们的平均寿命据说能达到一万年,可那老人竟然比旋龟还要长寿,这本身已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了。” 这一点赵钰在当天其实已经从老人的话和木潸的反应中猜到了,木潸今天的话只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比旋龟还要长寿?真的假的?”床上的木苒惊得抬起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木潸,“人类根本不可能活这么久!” “所以我才说他不是人嘛。”木潸委屈地重新趴下脑袋,闷闷不乐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更玄乎。” 木苒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追问道:“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木潸回想着当日老人说过的话,委屈地撅起了嘴唇,“他在威胁我,他说我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我们都没办法化解的大灾难,如果我现在不帮他,到时候就只能孤立无援走投无路了。” “等一下……”赵钰打断木潸,“我当时也在场,为什么我没听出这层意思,我记得他的原话是:‘只要你肯救我的老朋友,我便欠了你一个人情,无论何时,只要你们需要我,我定当竭尽全力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这话里确实听不出威胁的意味,木苒不解地看向木潸。 “所以我才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解释啊……”木潸越想越委屈,连头都有些晕眩起来,“他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内心里感受到的含义和你们是不一样的,同样是这句话,可是我却觉得他是在暗示我我们将来会遇到一个需要他出面搭救的灾难,如果我这次不帮他,他将来也会袖手旁观。” “这……”赵钰与木苒对视一眼,犹豫地斟酌着言辞,“你会不会太主观了……” “我也不知道啊……”木潸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她的脸上依然贴着白纱,耷拉下眉眼的时候整个人说不出的可怜,“这都只是我的感觉,我也知道这样做很冒险,毕竟那个老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我们谁也不清楚,可是……我还是选择相信我的直觉,我想为将来保留住这次寻求帮助的机会,再说,我的身体休养几天过后,还是会恢复正常的啊,即使我赌输了,我们的损失也不算大。” “唉……”木苒一直都是最相信木潸直觉的人,此刻也无言以对起来,只能问道:“他们已经离开了,是不是?” 赵钰点点头,“那老人当天就离开了,只将旋龟留了下来,那只乌龟现在每天都在院子里晒太阳,小煜每次看到它,都恨不得直接将它剥壳熬汤。” 一提到生气的赵煜,木潸的眉眼皱得更紧。 赵钰拍拍她的脑袋,安慰道:“木潸,去找小煜解释清楚吧,他那个人,只要一看到你,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的。” “哦。”木潸沮丧地站起身,听话地往门外走去。 待房门被木潸关上后,木苒这才叹气,轻声问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比我想象的麻烦多了。”赵钰将椅子拉近床边,又将软管递到木苒嘴边,“多吃点。” 木苒咬住软管,惆怅地看着他。 赵钰轻轻一笑,将手肘撑在两膝上,俯低身分析道:“六六出现得太突然,肥遗和天狗都被暴露了,但幸好她是自己人,爷爷那边她会替我们先瞒着,但这也非长久之计,再者,她对小煜……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何家那边,何大公子已经被我关起来了,他母亲却至今没有出现,包括我当时让小煜烧光何宅,为的也是逼他们跳脚,可他们倒沉得住气……他们越是按兵不动,我越是担心他们背后的势力,那个余田财阀我一直都在调查,详细的完整资料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送上来。” “天狗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它心里到底存了什么样的想法我们谁也不知道。季芳是死是活依然没有着落。”赵钰停顿了片刻,沉声说道:“偏偏最让我担心的都不是这些。” 木苒看着他,眼神赞同。 现在,最让他们担心的事情反倒成为木潸直觉将会出现在将来的巨大灾难,木潸的“北水”体质决定了她这番直觉的分量,赵钰和木苒二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之忽略。 这场灾难到底会发生在何时何地,因何发生,谁人发动,结局如何? 赵钰沉吟片刻后,突然嘿嘿笑道:“我们过了多少天吃吃喝喝养尊处优的日子?” 木苒心头略算,发现从她受伤到现在,不算上神秘老人带来的威胁,他们其实不过才过了半月自在日子。 这种生活,每日浇花斗草,闲暇时光里看看书斗斗嘴,简直平静到叫人忘我。 赵钰看着木苒笑,“我总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木苒愕然。 ☆、宁静 宁静 木潸穿过客厅,走出宅门,抬头的一瞬间,被屋外盛大的五月骄阳耀花了眼,她眨眨眼,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迷离着视线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花房旁的草地上,赵煜拎着水管正往已经解了纱布的天狗身上冲水,他穿着大红的纯色T恤,下半身是一条米色的宽腿七分裤,大大的两个脚板下踩着黑色的人字拖,阳光打在他身上,明亮耀眼到叫人即使眼晕也依然舍不得转移视线。 木潸呆愣愣地看着赵煜。 “龟仙人!龟老怪!”距离天狗冲澡几米外的草坪上,肥遗撑开两只肥厚的羽翼,在躺着晒太阳的旋龟身边一蹦一跳,时不时拍打两下翅膀,一如既往地聒噪烦人。 果然,没过几秒钟,赵煜手中的水管方向一变,水柱击向肥遗,直将它冲得连滚三圈。 肥遗边躲边骂,赵煜边骂边追。 天狗抖了抖身上的水流,在阳光下迸溅出星点水珠。 旋龟纹丝不动地趴在草地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木潸的心情忽然舒畅开来,她深吸一口弥漫了阳光、草屑与清水香味的空气,抬腿准备往赵煜身边走。 “二哥!”一声呼唤从花房敞开的玻璃门里传出来,未等木潸反应过来,赵六六手抱一束向日葵,从花房跑了出来,“你看这些花怎么样?” 赵煜捏着水管探头看了几眼,说道:“挺好看的。” 赵六六今天没有戴帽子,短翘头发下是一张模糊了性别界限的,既英姿勃发又漂亮明媚的年轻面容,那孩子抱着一怀怒放的向日葵站在赵煜身边,神情正直,眼里却透着光。 木潸慢慢缩回自己的脚,扶住门框,转身想要离去。 “小小姐?”福壤提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从院子的另一侧走来,瞧见木潸,便开口唤了声,这一声呼唤不仅留住了木潸,也唤来了草地另一头两人的注意力。 木潸有些尴尬地望过去,却一眼看见赵六六难掩紧张地将向日葵往身后藏了藏,这一细微的动作让木潸的心里更加难过,她站在大门边,不知该如何进退。 福壤的视线随着木潸一同望向那一边,顷刻后,他轻轻拍了拍木潸的背,厚重的手掌若有似无地推了她一把,面上却依然无表情道:“小小姐,你去看看天狗的伤势是不是彻底痊愈了。” “哦。”木潸抿着唇,机械地朝他们走去。 赵煜的视线灼灼地盯着她,他将手里的水管头越捏越紧,细密却强烈的水柱越射越远。 木潸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心虚些什么,她不敢回视赵煜的眼,便径直蹲□,摸了摸天狗紧贴在身上的毛,轻声问道:“都好了吗?” 天狗眯着眼看她,慢慢点了下脑袋,“谢谢。” “哦……”木潸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客气。” 肥遗扑棱着翅膀飞到木潸脑袋上,俯身亲热的蹭了蹭她的额头,笑道:“小小姐看上去心情不好呀,要和肥遗一样每天都开开心心才好!” 木潸伸手将脑袋上的肥遗拉下来,将它放到草地上,天狗低下头,用湿凉凉的鼻头拱了拱它,小黄鸟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木潸“扑哧”一笑。 她的笑声似乎打破了空气中滞留的一丝混沌之气,一直站着的赵煜轻叹一口气,也蹲□,将水管里的水轻轻柔柔浇在天狗背上。 木潸转身挤了点沐浴露,在手上搓出泡沫后全抹到天狗身上,赵煜收了水,也学她的模样替天狗搓澡。 身后传来特意放轻的脚步声,木潸知道那是赵六六在悄悄离开的声音,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木潸,”天狗半闭着眼,突然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木潸手上动作一顿,低头问道:“什么问题?” “我们存在的意义。”天狗的身上被他们两人搓出许多泡泡,乍看之下有些滑稽,它的神情却异常严肃,“或者说,你、我、他,各自存在的意义。” 话题突然跳转到如此深奥的方向,木潸有些接不上话,只能习惯性转头求助地看向赵煜。 赵煜被她看得一愣,两秒后才想起他们二人似乎正在冷战。 提问的天狗却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两个孩子目前的情况,自顾自对木潸说道:“就比如你们兆族人,对于你们自己人而言,你们其实与普通人类无异,同样是骨折,木苒也需要人工治疗,你脸上的那处伤痕,也有快半个月了吧?竟然还没有好。” 木潸闻言,还滴着水的手忍不住往脸上的纱布处摸了摸。 “可对于普通人类而言,你们兆族人的存在实在具有惊天动地的意义。”天狗沉声说道:“先不说你们族人天生被赋予的代自然受过的责任,只说有些人类知道你们肉体可以治百病这一点,你们兆族人无端端便承受了多少年的磨难?” 木潸瞠目结舌地看着天狗,“我……” “造物主宠溺人类本来就是万物生灵共知的事实,同一片原始洪荒中,人类却能越过众多生物,一步一步进化成如今这模样,他们成为这个自然里高高在上的主宰,但凡对他们的发展有益的东西,不管是无生命的死物,还是有着灵魂的生命,都可以被牺牲掉。”天狗冷笑道:“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为了治病强身,甚至为了取乐消遣,成千上万无辜的生灵正在遭受磨难,当然,我们可以说这是大自然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也可以说这是出于人类进步的立场,为了造福全人类而做出的努力。” “可是,既然现在的科学能拿无数动物做实验,那么未来,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会不会也因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被迫麻醉在实验台上?既然动物的肝脏可以治病,那么人类的器官不是更值钱吗?买卖人口,器官黑市如此猖獗,根本上,难道不是因为人类的贪欲已经无法从那些低于他们的生物上得到满足了吗?他们开始寻求更加有效,更加有价值的欲望突破口。” 天狗紧盯着木潸,眼神冰冷,“现在不过是少数几个人知道你们兆族人的存在,他们都是分散的力量,但是,倘若有朝一日,你们的价值被公诸于世,或者那些分散的力量纠结成团,到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每一个兆族人,都会成为全人类为之疯狂的追逐对象,健康的身体,医学的突破,长寿的秘密,当神被扯下神坛,迎接他们的只有污浊的大地。物以稀为贵,说不定你们会成为另一批月熊,被圈养在特定的园子里,□、繁衍、吃食、玩闹,过着美其名曰自由安详的生活,却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已经被插上了导管,每日一百毫升的鲜血被采取,直到慢慢老死,到最后,人类甚至不会承认你们也曾经是人,他们会用无数的理由掩盖自己犯罪的事实,从而将你们合法归位到可利用的那一方……” “够了!”赵煜丢掉手中的水管,气得浑身颤抖,“你说这些,到底想说什么?” 天狗话里描述的场景太过可怕,简直叫人心惊肉跳,偏偏亲眼见过何宅密室的赵煜比谁都明白,它所说的这些并不是虚妄的恶意揣测,而是已经发生了的小部分现实。 被囚禁在密室里的那些兆族人,那些冷冰冰的手术器械,尽管整个密室被收拾地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可赵煜就是觉得,这样一间白色的简单房间里,弥漫着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去回想的污浊的血腥气味。 木潸先是为天狗连篇的话语而愕然,又被赵煜的骤然发难而惊吓,脑袋里空白麻木,双手却本能地开始颤栗。 许多时候,肉体对于恐惧的感受力,永远比精神来得直接而猛烈。 天狗抬头瞥了眼呆愣的木潸,冷淡问道:“你一共救过多少个人?救过多少只兽?你还记得清楚吗?” 木潸摇摇头,她记不清楚具体的人数,更不要说她根本不想记住。虽然族规明文禁止族人在普通人类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但几百年来,分散在各地的兆族人不可能真正做到见死不救,像她自己,刚来到f市不是便救了两个孩子吗? 规定与人情的博弈,从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狗见木潸没有回答,心中多少也能猜到她的想法,便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我说这么多,无非只是要提醒你一句,兽类再狡诈凶残,它们形单影只,终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恰恰相反的是,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不是你们的对手,可是,永远不要忽视你们老祖宗的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最大的敌人,从来就是你们人类自己。” 说完这句话,天狗似是倦怠极了,遂趴下脑袋闭起眼睛,不再言语。 肥遗小小的身体站在天狗的脑袋边,忧心忡忡地望着木潸。 旋龟撩起眼皮,淡淡瞥了眼木潸,又懒洋洋地转过脑袋,晒起太阳来。 木潸慢慢站起身,转身往大门方向走去。 赵煜担心地唤道:“木潸……” 木潸肩膀一颤,转身淡笑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赵煜无奈,只能点点头,目送她孤单羸弱的身体行尸走肉一般慢慢挪回宅子。 人心险恶,这是木潸从小便学得的道理,只是这一次,天狗却用血淋淋的现实又给她上了极其可怕的一课,木潸不是傻瓜,即使赵煜从来没告诉过她何宅密室里的情景,她多少也想象得出。 那个躲在暗处不断寻找、囚禁、迫害兆族人的人,他的存在,连带了整个人类的未来,都叫人心寒。 木潸拖着脚步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刚转过楼道,却看见赵六六正从她房里走出来,两人迎面相望,顿时尴尬。 房间的门没有关,木潸一眼便望见书桌花瓶上满满一束的向日葵,它们开得异常灿烂,耀眼温暖,如阳光般抚慰人心,“这……” 赵六六被逮了个正着,此刻正浑身别扭,一听木潸发问,慌忙解释道:“哦……那个……那个是二哥让我送来给木姐姐的。” “送给我的?”木潸不解,这花不是六六从花房里抱出来的吗? 赵六六无措地解释道:“……因为你们俩好像吵架了……” 许多年以后,当赵六六回想起十七岁那年的五月,记忆里除了一片空白外,唯独剩下的,只有那一束由她亲手采摘,却盛放在木潸房里的向日葵。 她想,或许这便是花开花灭缘分一场。 木潸有些了悟,却突然失了言语,只能与赵六六一般,二人傻傻地互看。 “噗……”片刻后,赵六六笑出声,她有些无奈地摁了摁自己的额头。 木潸也笑,边笑边伸长胳膊,搂住比她高了将近一个脑袋的赵六六,她抱得紧,吓得从未与人亲近的赵六六推也不是,抱也不是。 “谢谢你,六六。”木潸的笑声闷闷哑哑,“谢谢你的花。” 谢谢你的花,也谢谢你带给我的,一个属于普通人类的无私与温暖,让我不再心寒,不再彷徨。 作者有话要说:宁静 木潸穿过客厅,走出宅门,抬头的一瞬间,被屋外盛大的五月骄阳耀花了眼,她眨眨眼,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迷离着视线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花房旁的草地上,赵煜拎着水管正往已经解了纱布的天狗身上冲水,他穿着大红的纯色T恤,下半身是一条米色的宽腿七分裤,大大的两个脚板下踩着黑色的人字拖,阳光打在他身上,明亮耀眼到叫人即使眼晕也依然舍不得转移视线。 木潸呆愣愣地看着赵煜。 “龟仙人!龟老怪!”距离天狗冲澡几米外的草坪上,肥遗撑开两只肥厚的羽翼,在躺着晒太阳的旋龟身边一蹦一跳,时不时拍打两下翅膀,一如既往地聒噪烦人。 果然,没过几秒钟,赵煜手中的水管方向一变,水柱击向肥遗,直将它冲得连滚三圈。 肥遗边躲边骂,赵煜边骂边追。 天狗抖了抖身上的水流,在阳光下迸溅出星点水珠。 旋龟纹丝不动地趴在草地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木潸的心情忽然舒畅开来,她深吸一口弥漫了阳光、草屑与清水香味的空气,抬腿准备往赵煜身边走。 “二哥!”一声呼唤从花房敞开的玻璃门里传出来,未等木潸反应过来,赵六六手抱一束向日葵,从花房跑了出来,“你看这些花怎么样?” 赵煜捏着水管探头看了几眼,说道:“挺好看的。” 赵六六今天没有戴帽子,短翘头发下是一张模糊了性别界限的,既英姿勃发又漂亮明媚的年轻面容,那孩子抱着一怀怒放的向日葵站在赵煜身边,神情正直,眼里却透着光。 木潸慢慢缩回自己的脚,扶住门框,转身想要离去。 “小小姐?”福壤提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从院子的另一侧走来,瞧见木潸,便开口唤了声,这一声呼唤不仅留住了木潸,也唤来了草地另一头两人的注意力。 木潸有些尴尬地望过去,却一眼看见赵六六难掩紧张地将向日葵往身后藏了藏,这一细微的动作让木潸的心里更加难过,她站在大门边,不知该如何进退。 福壤的视线随着木潸一同望向那一边,顷刻后,他轻轻拍了拍木潸的背,厚重的手掌若有似无地推了她一把,面上却依然无表情道:“小小姐,你去看看天狗的伤势是不是彻底痊愈了。” “哦。”木潸抿着唇,机械地朝他们走去。 赵煜的视线灼灼地盯着她,他将手里的水管头越捏越紧,细密却强烈的水柱越射越远。 木潸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心虚些什么,她不敢回视赵煜的眼,便径直蹲下身,摸了摸天狗紧贴在身上的毛,轻声问道:“都好了吗?” 天狗眯着眼看她,慢慢点了下脑袋,“谢谢。” “哦……”木潸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客气。” 肥遗扑棱着翅膀飞到木潸脑袋上,俯身亲热的蹭了蹭她的额头,笑道:“小小姐看上去心情不好呀,要和肥遗一样每天都开开心心才好!” 木潸伸手将脑袋上的肥遗拉下来,将它放到草地上,天狗低下头,用湿凉凉的鼻头拱了拱它,小黄鸟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木潸“扑哧”一笑。 她的笑声似乎打破了空气中滞留的一丝混沌之气,一直站着的赵煜轻叹一口气,也蹲下身,将水管里的水轻轻柔柔浇在天狗背上。 木潸转身挤了点沐浴露,在手上搓出泡沫后全抹到天狗身上,赵煜收了水,也学她的模样替天狗搓澡。 身后传来特意放轻的脚步声,木潸知道那是赵六六在悄悄离开的声音,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木潸,”天狗半闭着眼,突然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木潸手上动作一顿,低头问道:“什么问题?” “我们存在的意义。”天狗的身上被他们两人搓出许多泡泡,乍看之下有些滑稽,它的神情却异常严肃,“或者说,你、我、他,各自存在的意义。” 话题突然跳转到如此深奥的方向,木潸有些接不上话,只能习惯性转头求助地看向赵煜。 赵煜被她看得一愣,两秒后才想起他们二人似乎正在冷战。 提问的天狗却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两个孩子目前的情况,自顾自对木潸说道:“就比如你们兆族人,对于你们自己人而言,你们其实与普通人类无异,同样是骨折,木苒也需要人工治疗,你脸上的那处伤痕,也有快半个月了吧?竟然还没有好。” 木潸闻言,还滴着水的手忍不住往脸上的纱布处摸了摸。 “可对于普通人类而言,你们兆族人的存在实在具有惊天动地的意义。”天狗沉声说道:“先不说你们族人天生被赋予的代自然受过的责任,只说有些人类知道你们肉体可以治百病这一点,你们兆族人无端端便承受了多少年的磨难?” 木潸瞠目结舌地看着天狗,“我……” “造物主宠溺人类本来就是万物生灵共知的事实,同一片原始洪荒中,人类却能越过众多生物,一步一步进化成如今这模样,他们成为这个自然里高高在上的主宰,但凡对他们的发展有益的东西,不管是无生命的死物,还是有着灵魂的生命,都可以被牺牲掉。”天狗冷笑道:“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为了治病强身,甚至为了取乐消遣,成千上万无辜的生灵正在遭受磨难,当然,我们可以说这是大自然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也可以说这是出于人类进步的立场,为了造福全人类而做出的努力。” “可是,既然现在的科学能拿无数动物做实验,那么未来,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会不会也因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被迫麻醉在实验台上?既然动物的肝脏可以治病,那么人类的器官不是更值钱吗?买卖人口,器官黑市如此猖獗,根本上,难道不是因为人类的贪欲已经无法从那些低于他们的生物上得到满足了吗?他们开始寻求更加有效,更加有价值的欲望突破口。” 天狗紧盯着木潸,眼神冰冷,“现在不过是少数几个人知道你们兆族人的存在,他们都是分散的力量,但是,倘若有朝一日,你们的价值被公诸于世,或者那些分散的力量纠结成团,到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每一个兆族人,都会成为全人类为之疯狂的追逐对象,健康的身体,医学的突破,长寿的秘密,当神被扯下神坛,迎接他们的只有污浊的大地。物以稀为贵,说不定你们会成为另一批月熊,被圈养在特定的园子里,交配、繁衍、吃食、玩闹,过着美其名曰自由安详的生活,却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已经被插上了导管,每日一百毫升的鲜血被采取,直到慢慢老死,到最后,人类甚至不会承认你们也曾经是人,他们会用无数的理由掩盖自己犯罪的事实,从而将你们合法归位到可利用的那一方……” “够了!”赵煜丢掉手中的水管,气得浑身颤抖,“你说这些,到底想说什么?” 天狗话里描述的场景太过可怕,简直叫人心惊肉跳,偏偏亲眼见过何宅密室的赵煜比谁都明白,它所说的这些并不是虚妄的恶意揣测,而是已经发生了的小部分现实。 被囚禁在密室里的那些兆族人,那些冷冰冰的手术器械,尽管整个密室被收拾地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可赵煜就是觉得,这样一间白色的简单房间里,弥漫着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去回想的污浊的血腥气味。 木潸先是为天狗连篇的话语而愕然,又被赵煜的骤然发难而惊吓,脑袋里空白麻木,双手却本能地开始颤栗。 许多时候,肉体对于恐惧的感受力,永远比精神来得直接而猛烈。 天狗抬头瞥了眼呆愣的木潸,冷淡问道:“你一共救过多少个人?救过多少只兽?你还记得清楚吗?” 木潸摇摇头,她记不清楚具体的人数,更不要说她根本不想记住。虽然族规明文禁止族人在普通人类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但几百年来,分散在各地的兆族人不可能真正做到见死不救,像她自己,刚来到f市不是便救了两个孩子吗? 规定与人情的博弈,从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狗见木潸没有回答,心中多少也能猜到她的想法,便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我说这么多,无非只是要提醒你一句,兽类再狡诈凶残,它们形单影只,终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恰恰相反的是,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不是你们的对手,可是,永远不要忽视你们老祖宗的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最大的敌人,从来就是你们人类自己。” 说完这句话,天狗似是倦怠极了,遂趴下脑袋闭起眼睛,不再言语。 肥遗小小的身体站在天狗的脑袋边,忧心忡忡地望着木潸。 旋龟撩起眼皮,淡淡瞥了眼木潸,又懒洋洋地转过脑袋,晒起太阳来。 木潸慢慢站起身,转身往大门方向走去。 赵煜担心地唤道:“木潸……” 木潸肩膀一颤,转身淡笑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赵煜无奈,只能点点头,目送她孤单羸弱的身体行尸走肉一般慢慢挪回宅子。 人心险恶,这是木潸从小便学得的道理,只是这一次,天狗却用血淋淋的现实又给她上了极其可怕的一课,木潸不是傻瓜,即使赵煜从来没告诉过她何宅密室里的情景,她多少也想象得出。 那个躲在暗处不断寻找、囚禁、迫害兆族人的人,他的存在,连带了整个人类的未来,都叫人心寒。 木潸拖着脚步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刚转过楼道,却看见赵六六正从她房里走出来,两人迎面相望,顿时尴尬。 房间的门没有关,木潸一眼便望见书桌花瓶上满满一束的向日葵,它们开得异常灿烂,耀眼温暖,如阳光般抚慰人心,“这……” 赵六六被逮了个正着,此刻正浑身别扭,一听木潸发问,慌忙解释道:“哦……那个……那个是二哥让我送来给木姐姐的。” “送给我的?”木潸不解,这花不是六六从花房里抱出来的吗? 赵六六无措地解释道:“……因为你们俩好像吵架了……” 许多年以后,当赵六六回想起十七岁那年的五月,记忆里除了一片空白外,唯独剩下的,只有那一束由她亲手采摘,却盛放在木潸房里的向日葵。 她想,或许这便是花开花灭缘分一场。 木潸有些了悟,却突然失了言语,只能与赵六六一般,二人傻傻地互看。 “噗……”片刻后,赵六六笑出声,她有些无奈地摁了摁自己的额头。 木潸也笑,边笑边伸长胳膊,搂住比她高了将近一个脑袋的赵六六,她抱得紧,吓得从未与人亲近的赵六六推也不是,抱也不是。 “谢谢你,六六。”木潸的笑声闷闷哑哑,“谢谢你的花。” 谢谢你的花,也谢谢你带给我的,一个属于普通人类的无私与温暖,让我不再心寒,不再彷徨。 ————————————————————————————————————————— 提问!为什么天狗要说这番话? 至此第二部分完结,马上进入第三部分!然后……请让我请假休息一天吧……三月一号不更新了……我有点累@ @ ☆、故事 故事 兆族人自小练武,寻常人若是伤成木苒这副模样,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养上几个月,绝对难以痊愈,木苒毕竟从小生长在深山,又接受过系统的体能训练,乖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后,身上的几处骨折都已经基本痊愈,人也能下床自如走动了。 只可惜,当日朱厌绝望之下,几乎将木苒右肩膀抓穿的那一爪,虽然特意避开了心口的位置,但那一爪似乎凝聚了朱厌对木苒的所有情感般,又深又狠,对木苒整个右臂的血管神经和肌腱组织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医生直截了当地告诉赵钰,木苒的右臂即使完全康复也绝对恢复不回原先的灵敏状态。 惯用的右手被毁,这对于一生都活在危险中的兆族人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木潸乍听到这个噩耗,怔呆了足足十分钟有余,这才红着眼眶靠到已经可以坐起来正常饮食的木苒身边,神情哀痛。 反观木苒从头到尾都未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她似是早有心理准备般,只是淡淡地摸了摸木潸的脑袋,微笑不语。 赵钰站在床边,低头沉默地看着她们姑侄俩。 赵煜送医生出门,那年轻医生他看着眼熟,却又想不起具体身份,只听说是赵钰的大学师弟,又曾受恩于赵大资本家,专业技术一流,脾性古怪,最重要的是,他值得信任。 “您慢走。”赵煜站在院子黑沉铁门外,客气有礼地道了声谢,“今天麻烦您了。” 那年轻医生站在门外,却没有一点要马上离开的意思,他没有赵煜高大,便略略扬起脸,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你果然已经完全康复了。” 赵煜莫名其妙地看着医生,不解问道:“什么?” 医生低头笑了两声,说了句“没事”后,冲赵煜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转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了。 留在原地的赵煜直到医生的车子驶出视野,这才拍着光头恍然记起那医生的身份。 他是自己脑袋受创时的主治医生!当日自己顶着一颗刚刚被切开过的脑袋吵着要出院找木潸的时候,正是他一马当先挡在自己面前! 赵煜越想越不安,心事重重拐过二楼走廊,一抬头,一眼瞧见木头般站在木苒房门口的福壤,“阿福?干嘛傻站着?” 他的嗓门不算小,一句话炸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激起空气中一圈又一圈隐形的涟漪。 福壤一直低垂着的脑袋慢慢抬起来,眼神空洞无依地飘向赵煜,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丛里“噗唧”一声钻出一只明黄小肥鸟,圆圆的鸟脸正痛心疾首地瞪着说错话的赵煜。 赵煜心里陡然一惊,顿时了悟到自己太过咋呼,忙后悔不迭地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房里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赵钰那瘦高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房门口,他左右看了眼走廊上的两个人,温和笑道:“我出去一趟。”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同时点头。 赵钰看着福壤,微笑道:“好好照顾木苒。” 福壤一愣,继而慢慢点头。 赵煜低头无声地瘪了下嘴,赵钰从他身边经过时,忍俊不禁地拍了怕他的肩。 福壤往房里走,他脑袋上的肥遗快速转动脑子,最后扑棱着翅膀,朝正要下楼的赵钰方向追去。 赵钰弯腰坐进驾驶座,紧抓着他肩膀衣料的肥遗顺势钻进车内,待身下的男人坐稳发动车子,它这才挪了挪脚步,舒心地叹了口气。 赵钰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肩膀上的肥鸟,笑道:“今天不怕我一枪崩了你?” 肥遗轻轻跺了两下脚,鸟嘴高高地撅起,不答反问道:“你去哪?” 车子很快驶进环山公路,赵钰开着车,随意地笑,“我每天上下班也不见你这么关心我。” “我知道你要去哪!”肥遗盯着赵钰的侧脸,犹豫地问:“你要去调查那个余田!对不对?” 赵钰并不回答,却也不否认。 肥遗似是得了确认般,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我也要去!” 赵钰不为所动,淡淡问道:“你去做什么?” “我要帮忙!”肥遗想起木苒的右手,颓丧地低下头,“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在她受伤的时候我却连忙都帮不上……我太没用了……” “……你……”赵钰从后视镜里看见肥遗沮丧的小脸,心里不由自主生了恻隐之心,安慰道:“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们特定的意义与价值,你不必为此自责……” 肥遗抢白道:“可是!可是我不希望木苒小姐和木潸小姐受伤!她们都是好人,我想尽我所能地保护她们!” 赵钰微微侧头,与肩膀上神情严肃的小黄鸟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笑道:“我明白了。” 肥遗恼羞成怒地跺脚,“我是说真的!真的!” “好好!”赵钰半是敷衍半是威胁地笑道:“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你要是再乱抓我的衬衫,我就把你从车里扔出去,我也是说真的。” 肥遗立即噤声,但它天生聒噪,安静片刻后又忍不住说起话来,它绕着赵钰的脖子跳飞两下,从他的左肩跳到右肩,细细的爪子不安分地来回踏着,“……小姐她的伤……真的好不了了吗?” 赵钰点点头,“她的右手基本不能用力了,灵敏度也大大受损,幸好对日常生活不会造成太大的障碍,坚持复健的话,说不定也能恢复两三成。” 肥遗毛茸茸的脑袋垂了下来,半天不吭一声。 赵钰从后视镜里看它一眼,笑道:“怎么了?” 肥遗嘟哝道:“我很惭愧。” 赵钰淡笑道:“跟你没有关系。” 应该惭愧的是没有保护好她的自己。 肥遗没有听出赵钰话里的自嘲之意,仍旧自责道:“我立志做牛做马回报木苒小姐的救命之恩,可是当她与她的族人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我却……大赵先生,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小赵先生又那么厉害,你们俩一定能保护好木苒小姐,所以我要好好协助你们俩,从而帮助木苒小姐!” 赵钰抿嘴轻笑,突然便对肥遗天天挂在嘴边的“救命之恩”来了兴致,好奇问道:“木苒当年怎么救得你?” “诶?”话题转移过快,肥遗嘀咕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赵钰暗笑,“没关系,我现在有时间听故事。” “哦。”肥遗跺跺脚,红红的尖喙一偏,理了理颈下的羽毛,“那是几年前的故事了……你大概也调查过了,我们肥遗和兆族人相似,身体都可以治病,不同的是我们没有他们那么强大,我们这种小物种……很多时候更像是一剂中药,即使能跑能跳,在人类眼里也不过形如花花草草,命终之时不过贴上几个清热降火,去毒杀菌的标签而已。” 赵钰盯着前方的路况,慢慢念道:“英山有鸟焉,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其名曰肥遗,食之已疠,可以杀虫。” 肥遗冷笑道:“食之已疠,就为了这四个字,我差点被开膛破肚,成为那些麻风病人的救命稻草,可是,又有谁来救我的命?” 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赵钰心中暗叹,如果你只是一只普通的鹌鹑,又是因为救人的目的而被杀被吃,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会出声反驳半句,但是,面前这只却不是普通的鹌鹑,它叫肥遗,有思想,通人言,善良仗义,并且有着最朴实的喜怒哀乐,如果抛却肉体凡胎,它的内在与一个平凡成人无异。 赵钰不想让自己陷入道德的悖论怪圈,就像他不想纠结于自己无形中戒了荤食的习性,很多时候,你没有办法剥夺他人的意志,但是你可以坚持自己的原则,并且保护你所要保护的底线。 发生在肥遗身上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它被几个麻风病人抓住,那些人拔了它的毛,把它拉扯在砧板上,那把生了锈的钝刀在它肚子上来来回回地划着,它痛到哭不出声,连弯曲脚趾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它以为它要像那个小山村里所有的肥遗一般,死在这些麻风病人绝望哀愁的钝刀下的时候,木苒带着福壤出现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粗,她不过是将全身上下所有的财物放到那些人身前,让他们放弃它。 那些人为了钱财舍弃性命,它却因为钱财而夺回性命。 “你一定想象不出我当时的惨状,肚子已经被剖开了,之所以哭不出声是因为喉咙被剪刀割开了,如果木苒小姐再晚来几分钟……”肥遗说:“从鬼门关里被木苒小姐救回来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依然没有办法说话,我无法忘记那种被割断喉咙的痛,尽管我全身上下早已重生,可是……谁能想到,我们的灵魂其实早已遍体鳞伤。” 车子已经驶进市区,路遇红灯,赵钰沉着脸停下车子。 站在他肩膀上的肥遗并未停下它的回忆与决心,“那天,天狗说的那些话我比任何人体会得都要深,我对自己发誓,这样的痛苦绝对不能发生在木苒小姐身上,这辈子,即使是牺牲我的性命,我也要保护她。”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我说这一章是为了以后让小黄鸟阵亡做铺垫,你们会不会揍我= =||| ☆、余田 余田 半小时后,赵钰将车停到赵氏企业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再由停车场的电梯径直上升到总裁办公的楼层,肥遗是第一次跟来赵钰的公司,面上难掩紧张神色,赵钰微微笑,用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笑道:“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可以了。” “我知道!”肥遗在赵钰肩膀上来回走着,自我安慰道:“我只要把自己当成一只普通的小鸟就可以了!” 赵钰失笑,拍拍它的脑袋,再抬头的时候,电梯门“叮”一声自动滑开,一个细高个瘦长脸的男人黑沉着张脸站在门口,紧紧瞪着赵钰。 赵钰挥挥手,亲切地笑,“嗨。” “嗨你妹!”林教授大步踏过来,一拳揍在赵钰肩膀上,震得他肩上的小黄鸟差点仰面跌倒,“这段时间你到底跑哪里去了?这破公司和那漏风房子你到底还要不要了?” 他说的房子指的是赵钰自己买下的第一处公寓,正是被初次登场的木苒撞坏了一整面墙的地方,赵钰他们搬到赵家老宅后,那边便找了装修队重新装修,后来事务繁杂,赵钰索性连这家务事都丢给自己的同伙林教授。 林教授其人,表面上在高等学府里带着一批励志成为老学究的文学院研究生,是学术界里公推的学术大成者,是要将各路前辈们晒死在沙滩上的强大后浪,可实际上,全世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林教授不仅仅研究之乎者也,在金融管理体系上,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整个赵氏企业除却赵氏家族和赵钰个人外,他才是那个稳坐第三把交椅的隐形操控者,也因此,每当赵钰□无暇,便是他林教授被赶鸭子上架管理f市经济龙头企业之时。 往日这种临时交托最长不会超过半个月,可这一次,赵钰从弟弟赵煜出事至今,已经把手头工作转移数月有余,且不管这是不是一个治国明君该有的作为,单说这浩大千人的一个企业的内部运转就足够折腾死林教授了,他又不是赵钰,他上有劳下有小,还有学问要做,当日只投资不控权的做法就是为了摆脱如今这般疲于奔命的生活状态,可如今……真是呜呼哀哉。 眼看林教授的怨气就要爆发,赵钰的两个助理急忙过来又拦又劝,赵钰轻松一笑,待林教授抚平燥气之后,这才眼神示意他随自己进办公室。 “哼!”林教授扯扯自己的衬衫,忿忿不平地跟上。 “你查得怎么样了?”回到办公室里刚刚坐下,赵钰开口便问,肥遗先前被林教授的气焰所震慑,一早躲赵钰后脑勺去了,这会儿壮了胆,才敢探出脑袋往林教授脸上看。 “咦?这是什么?”林教授的注意力被肥遗转移,肚子里酝酿了半天的怨气不自觉全都咽了回去,“小鸟?” 赵钰侧头瞥了眼肩膀上战兢兢的肥遗,笑道:“它是肥遗。” “肥遗?”林教授皱眉,思索片刻后,恍然一惊,失声嚷道:“古代遗兽肥遗?” 赵钰心里微讶,刚要开口诡辩,一惊一乍的林教授已经自我安抚开了,“……你最近迷上什么东西了?又让我给你找资料,又给自己的宠物取名肥遗,喂……你可别玩物丧志啊!” “别废话了。”赵钰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把你找到的东西给我看看。” 话题一旦进入正题,林教授不再东拉西扯,他转身从办公桌上搬来厚厚一摞资料,重重砸在赵钰面前,“都在这里面了。” 赵钰盯着那一摞足有三十公分高的纸质资料,“扑哧”一乐,抬头好笑地看着林教授。 要从这么一堆似是而非的资料中迅速找到有用信息,赵钰也不是做不到,只是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浪费这个时间。 林教授站在赵钰面前,双手叉腰,衬衣西裤霸气外露,“你求我啊!求我啊!哈哈哈!” 赵钰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眼角微翘,笑容儒雅中带着点静谧的诡诈,不行于色,却又叫人意会一二,“小林,只要你帮了我这次,我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老婆调离前线,外加让你一整年带薪休假,如何?” 林教授双眼微眯,他们二人都戴着眼镜,四只狡猾的眼睛隐藏在人工屏障后默默交流,片刻后,林教授朗笑道:“求之不得!”说完,他大马金刀地走到赵钰身边,屁股紧挨着他坐下,还顺势撞了撞,“诶,坐过去点啊。” 赵钰无奈一笑,带着目瞪口呆的肥遗挪了挪屁股。 “你让我找人调查日本余田财阀的底细,我昨天刚刚得到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现在总结给你听,”林教授清咳了声,开始做总结汇报,“这个余田财阀在日本的崛起也不过这二十年的事情,二十年的时间足够他们积累出富可敌国的家业,却沉淀不出古老家族的底蕴与风范。” “如果你有时间真该亲自看看那些人传回来的绝密影视资料,我找遍整个日本都没人敢调查这个家族,最终还是国人靠得住啊,只可惜代价太过巨大……”林教授笑笑,继续说道:“余田家族的作风派头完全就是百年世家的风范,他们家族里男女老少,甚至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寻常人即使沉淀一生都未必能展现出这样的风采,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日本传统家族。”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钰问道。 “别急嘛!”林教授笑嘻嘻地解释道:“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二十年前,在日本那个弹丸之岛上像暴发户一样突然崛起的古老家族,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疑点。” 日本是一个极其重视家族关系的传统国家,在那片不大的土地上,想要瞒过世人的眼线将一个有着古老底蕴的家族完全隐藏起来,这样的大工程绝对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恰恰相反,余田家族几乎将他们的底细瞒得滴水不漏,这样的隐瞒不是将全部的秘密锁进潘多拉魔盒,而是适当地释放、编织、补缀出一个普通的大家族形象,从而赢取世人的信任。 二十年来,几乎没有人对余田家族的存在提出质疑,或者说,那些提出质疑的人,都已经消失了。 而林教授的任务,正是亲手撬开那个潘多拉魔盒。 赵钰是个聪明人,不用林教授多做解释便明白了其中原理,“然后呢?你顺藤摸瓜,摸到了什么?” “我不过是调转枪头,着手调查起日本的几个古老家族而已,然后你猜猜我查到了谁?”林教授神秘兮兮地吊人胃口。 赵钰原本翘着的二郎腿吧嗒一声,重重搁在了平地上。 林教授瘪嘴,暗骂这人不解风情,嘴上却乖乖说道:“我查到了另一只真正意义上的日本古老家族,福住。” 赵钰摇头,“什么来头?没听说过。” “啧啧……你听说过才有鬼。”林教授感叹道:“这个福住家族极有可能是日本历史上有记载以来的最古老家族之一,但是一般人却不会注意到他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钰不耐烦听他卖关子,直接踢了过去。 林教授伶俐一躲,说道:“越是有背景的家族越懂得韬光养晦,将自己隐匿于寻常百姓之中,真正大隐隐于市,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福住家族极有可能主宰了日本百年历史,整个日本皇族都不过是他们的牵线木偶,你信不信?” “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赵钰慢慢皱起眉,谨慎问道:“你如何得到这些消息的?” 如此惊天秘闻,林教授一个普通人,如何能查到这些信息。 “诶?啊……”林教授抓耳挠腮,半晌后耷拉下眉眼,暗暗瞥着赵钰,苦笑道:“我自有高人相助。” 赵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诶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你听我说!”林教授心虚地回归话题道:“从目前能搜集到的材料里,我们大致可以确定福住家族是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慢慢退出日本历史舞台的,直至他们的最后一个后人死去,这个家族正式宣告灭绝,而恰恰就在此时,余田家族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福住与余田,他们一个藏在皇家背后操控大权,另一个公然露面收敛钱财,一黑一白,走着完全不同的道路,实在叫人心生怀疑。” 赵钰似是想到了什么般,眼中一亮:“皇族终于反抗了?” “没错!”林教授低下头,压低声音,神秘说道:“你再仔细猜猜,福住家族为什么会退出历史舞台?” 赵钰的眉头越皱越深,半晌之后,他难以置信地瞪向林教授,“难道说……” 林教授猛得一抬腿,喝道:“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小林神神叨叨了这么久,这个时候就要请大家发挥卓越的记忆力,结合《猫先生在家中》里提到过的某一处细节,猜猜《一往桃花源》的结局了=。= 好吧,我是个坑爹的货,大家可以无视我。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明后两天都是全天班,两天估计只能一更,具体哪天我也不清楚,还请大家见谅>< ☆、徐福 徐福 从头到尾听得云里雾里的肥遗反抗了,它不满地啄了啄赵钰的耳朵,发出抗议的“啾啾”声,赵钰耳朵一痛,伸手按住肥遗,目光却依然锁定在林教授身上,“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能造成日本政坛台前幕后势力分裂,甚至消亡掉一个拥有悠久历史、强大背景的古老家族的事件只有一个……” “日军的侵华事件!”林教授压低声,顺着赵钰的话接了下去,“以裕仁天皇为首的昭和军阀集团以东亚共荣圈的名义发动侵华战争,日本投降后,众多日军将领受到军事审判,日本的政治经济一度陷入绝境,而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直在背后支撑着日本政治的福住家族也开始走下坡路,直到二十年前,正式被余田所取代。” “……余田并没有走政治路线,它大肆收敛钱财,目的是什么?如果余田家族真的是福住家族的继承人,他们二者之间的联系又是什么?如果真如我们所推测的,皇室在这两个家族的更替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么,这两个家族与皇室,又是什么关系?”赵钰皱眉沉思,继而问道。 林教授身体前倾,两手搬开那堆资料,只将最底下压着的一张纸塞到赵钰眼皮底下,赵钰眨眨眼,将纸张上硕大的四个字印进眼里。 纸张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福住”和“余田”,二者之间划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 赵钰眉头一皱,心里产生不详的预感,“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林教授解释道:“其实你一定也猜到了,这两个家族是同宗,准确来说,余田氏是福住家族的一个旁支,福住家族树倒猢狲散,可这名不见经传的余田氏却能在一盘散沙中迅速崛起,我只能说,他们背后一定有人。” “同宗……”赵钰盯着纸张上的两个名字,思考片刻后,手一扬,将纸张丢回林教授怀里,笑道:“我让你调查余田家族的来龙去脉,你奇思妙想地替我查到了他们的祖宗,你这藤摸得这样远,到底想摸到哪里去?” 林教授哈哈大笑,“当然是要摸到最终的那个大西瓜了!” 赵钰“哧”的一笑,心里明白这人只怕早有答案,就等着他被吊上胃口而已。 林教授也不跟他胡搅蛮缠,他抓过怀里的纸,不知从哪掏出一支笔,埋头在纸上刷刷写上两个字。 赵钰凑过脑袋一看,惊道:“徐福?” “对!他就是那个大西瓜!”林教授言之凿凿,两眼放光地盯着赵钰。 赵钰不得不问上一句,“你到底怎么摸的?” “这种技能被称为学术考古,”林教授得意地笑,“相传当年徐福东渡到日本,在那个岛国上安居乐业,他老人家洪福齐天,共生了七个儿子,他入乡随俗,把七个儿子分别改为日本姓氏,长子姓福冈,次子姓福岛,三子姓福山,四子姓福田,五子姓福畑,六子姓福海,七子……就是福住!” 赵钰不自觉眯起眼睛,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福住和余田都是徐福的后代。” “对啊!”林教授翘起二郎腿,自得地笑。 赵钰看着他,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林教授抖了抖腿,“徐福的故事,咱们都是从小就听说过了的,啧,长生不老,三千童男童女,东渡仙海……” 赵钰猛地站起身,二话不说往屋外走,林教授手忙脚乱站起身,朗声问道:“赵钰!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赵钰的手已经抓到门上的锁柄,他回过头,冲林教授笑了笑,“只是一些家务事而已。” 林教授瘪嘴,心里腹诽,嘴上却说:“我刚才跟你说的都是我自己的推测与考证,我手上另有一份余田家族近几年完整的敛财项目,我放在你秘书那,经济是你的强项,我不多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谢谢。”赵钰点点头,一把摁住肩膀上正在跳脚的肥遗,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赵钰一路无话,不管肥遗在车内如何横冲直撞,他只是紧蹙眉头认真开车,车子很快回到山上的赵宅,一早接到消息的赵煜已经等在大门口,紧张地看着自家大哥狠狠甩了车门,快步朝自己走来。 “上楼说话。”赵钰丢下这么一句话,大步往二楼走去,肥遗一路拍打翅膀紧紧跟上。 在二楼楼梯口,木苒披着件针织毛衣外套站着,因为受伤,整个人生生瘦下一圈,睡裤的两条裤管空空荡荡,好似风一吹便能折断般,“怎么了?” 赵钰一看到她,原本凌厉严肃的眼神不知不觉软化下来,他放慢脚步,待走到她身边时,身上剑拔弩张的气焰已经收敛起来,“没事,就是有些事需要大家一起商量。” 木苒点点头,转身往二楼的书房走去,那只松松垂在身体一侧的右手看得赵钰眼角刺痛,他站在原地,刚刚深吸了一口气,从身后咚咚跑上来的木潸径直撞上他的后背。 “哎哟!”木潸揉着额头抬头看赵钰,“赵大哥?” 赵钰看到木潸,刚刚松下的一口气瞬间又提了上来,“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和你们说。” “诶?”木潸瞪大眼,“什么事?” 两个人说话间,赵煜挪着脚步慢吞吞上了楼,看见他们两个人堵在楼梯口,便跟木头似的杵在楼梯上,不上不下,别扭至极。 赵钰忽然想起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解冻。 书房门口,福壤探出脑袋,沉默地观望片刻后,这才开口唤道:“……小姐让你们快点。” 赵钰左手拉木潸,右手拽赵煜,直把两个别扭孩子拖得蹒跚前行,直到将他们一起推到书房里,这才转身去关门。 一只鹅黄小鸟蹿过正在闭合的门缝,有惊无险地飞到书桌上。 木苒倚在靠椅上,神色疲惫,搁在桌上的左手露出细细的一截手腕,“你今天不是去找你的密探了吗?查出什么事了吗?惊成这样。” 赵钰关好门,视线从房内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才苦笑说道:“……我们面临的人祸,比我想象得还要强大,我想,我们有必要做好心理准备。” 未等众人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赵钰开口将从林教授那儿接收到的讯息事无巨细一一讲解出来,余田与福住的背景直听得众人愣眼惊舌,待赵钰闭了嘴,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最后还是木潸嘟哝着打破了沉静,“……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木苒看着赵钰,皱眉说道:“也就是说,季芳和其他族人失踪的事与余田家族脱离不了关系,而支撑在他们背后的,有可能是福住家的余孽,而追根溯源的话,他们家族能知道我们兆族人的事,全都是因为两千多年前的老祖宗徐福?” “我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些。”赵钰说道:“史学上对徐福东渡日本的说法有很多种,有人把他当成日本的创世神,也有人认为他不过是把秦朝的文明传播到日本,无论哪一种说法,都不能否认徐福家族对日本的影响力,更何况,这几千年下来,他们既然能培养出一个垂帘听政的福住家族,现如今的这余田家族,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大财阀这么简单。” “我看过了余田家族的经济调查报告,明面上,他们几乎垄断了日本国内的轻工业产业链,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人查出了他们暗地里的另一种交易。”赵钰看向书桌后神色阴沉的木苒,叹了口气,说道:“你还记得那一天,何大公子向我们透露过的口风吗?” 木苒放在桌上的左手紧握成拳,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我记得。” 木潸从未听他们提起这件事,这时见他们二人打哑谜般说着话,心里着急,忙问道:“赵大哥,你们在说什么?他们暗地里在做什么?” “……他们暗地里一直在生产一种天价保健品,这种保健品,只在少部分的顶级达官贵人中私下流传。”赵钰看着脸色渐渐苍白的木潸,心里有些不忍,却也只能继续说道:“……那些贵族将这种药称为不老丹、神仙水。” 木潸脚底一虚,向后踉跄一步,被赵煜紧张地抱住。 赵煜亲眼见过何宅地下室里的可怕情景,对于赵钰口述的这些情况,他实则已有心理准备,故而受到的刺激并没有身为兆族人的木潸大。 木潸神情仓皇地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日天狗说的话不自觉浮上脑中,它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兆族人最大的敌人,从来就是你们人类自己。 原来它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原来它只是在向自己警示危险。 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有妹子说我越来越沉重了……狠狠抠鼻屎……你们要相信我一直都是一个心怀光明的脑残二八少吕啊=。= ☆、非人 非人 书桌后的木苒沉沉叹气,“对方有备而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备战。”赵钰双手环胸,脸上露出安抚的微笑,“我们囚禁了何公子,烧毁了何宅,对方不可能无动于衷,目前最棘手的问题是,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在对方发动攻击前,筑起我们自己的堡垒。” “怎么做?”木苒沉着问道。 赵钰环视在场诸人后,眉头微皱,说道:“单凭何宅一战就可以看出对方实力深不可测,不管是明面上的人力财力,还是暗地里他们饲养的凶兽集团,我们都要做好充分的估量。”稍稍停顿后,他沉声说道:“还有最重要也是最让我担忧的一点是,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赵煜又急又怒,嚷道:“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想抓住兆族人,利用他们去实现他们的贪欲吗?” “不对。”赵钰紧锁眉头,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期中必定还隐藏了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他的猜测让房间内所有人都不安起来。 “嗯哼!”木苒清了清喉咙,“先说目前的计划吧。” 赵钰瞥了眼面色尽白的木潸,转移话题,笑道:“嗯,既来之则安之。” “财力那边,有我整个赵氏企业顶着,即使不能与他余田一较高下,若倾力而出,它们即使拿日元来砸,我们也有□的人民币扛着。至于人力,我已经让人盯着出入境那边,这段时间,但凡有从日本那边过来的人,都会被记录在案,送到我这边。”赵钰冲木潸扬了扬下巴,轻松笑道:“放心吧,哥上头有人。” 知道这是赵钰在安慰自己,木潸连忙在脸上挤出一个愁眉苦脸的笑容。 赵煜捏捏她的脸,“你还是哭吧。” 木苒叹气,“从小就是苦瓜脸,不用理她。” “呃……”赵钰苦笑,继续说道:“明面上的势力较量都不成问题,可是暗地里的那些力量呢?他们只用一只朱厌就让我们受尽磨难,谁知道他们下一次带来的又是哪一只凶兽?敌人有哥斯拉,我们却没有奥特曼,这才是困难的地方。” 赵煜踏前一步,神情坚毅,“我!”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福壤也往前走了一步,坚定说道:“我一定会保护小姐和小小姐。” 书桌上的肥遗跺了跺脚,抬高圆圆的鸟脸,叫道:“还有我!” 赵钰“扑哧”一笑,手指一一点过他们后,落到自己身上,笑道:“加上我,我们四个顶多只能算神奇四侠,小日本本土上诞生的怪物,欧美英雄是没办法解决的。” “咳咳!”书房里忽然传出两声苍老浑浊的咳嗽,几个人都是一惊,面面相觑后纷纷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咳!别找啦!”那声音说道:“我在桌子底下。” 赵钰快步走到桌前,单手撑在地上,俯身往桌底下看。 一颗小小的鸟头从桌底下探出来,长长的脖子微微一扭,鸟头故作可爱地歪到一边,“唧?” 肥遗在桌面上俯身往下看,“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敌人的间谍吗?杀无赦!” 一只乌龟慢慢从书桌底下爬出来,细细的蛇尾摆了摆,长长的鸟头转向上头的旋龟,“哟,年轻人,冲动是魔鬼,不要激动嘛!” 赵钰两个指头捏起旋龟,将它的鸟头对向自己,眯眼问道:“大爷,您不再外头晒太阳,躲这儿做什么?” “听你们说话啊。”旋龟对自己的窃听行为极其大方地坦白从宽,“顺便告诉你们,最强大的战斗力一直都隐藏在你们自己中间,你们根本不用怕对方那么点猫猫狗狗。”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赵煜。 赵煜连忙摆手,“我只会放火烧房子,偶尔烧把火烤烤肥遗,其他东西我也不太懂啊!” 旋龟在赵钰手里蹬了蹬四条短腿,“诶诶,不止你啊,还有一个人啊。” 木苒的眼神利剑般钉到赵钰脸上,赵钰轻笑,“知道了知道了,诶你别这样看我啊……” “咳!”老旋龟发话了,“看来你们都差不多明白了啊,那我还是回去晒太阳吧……” 木苒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老先生,还请赐教!” 她的伤还没有好透,这样猛然站起身,瘦弱的身子骨颤了颤,衬着那张发白的脸,叫人心惊。 赵钰抿着嘴角,最终还是没出声。 旋龟的鸟头转向木苒,半晌后叹了口气,“我是来报恩的,小姑娘不是救了我的命吗?有什么赐教不赐教的?诶,小伙子,你把我放下来。” 赵钰将旋龟放到书桌上,和肥遗一并呆在一块。 旋龟昂起脑袋,吩咐道:“那个小的弟弟,你把书架边的叶子……对对,就是它!拿起来。” 说是叶子,其实是一种铁艺品,用细细的铁缠出薄薄的叶子形状,嵌在书架的边缘作为装饰,拿在手里虽然能感受到铁器的重量,却因为薄,捏在手里,稍一用力,便会变形。赵煜拿着这片叶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旋龟。 旋龟老神在在地看着他,笑道:“现在,你试着用它在墙壁上割开一个洞。” “什么?”赵煜惊道:“这不可能!” 旋龟催他,“你试试嘛!” 赵煜只得捏着那片薄铁叶子,走到书房的墙边,用力往墙上刺,铁叶刚刚碰到墙壁,叶片立即扭曲弯折起来,赵煜指节重重击在坚硬的墙壁上,疼得他“嗷唔”了声。 旋龟笑眯眯看向赵钰,赵钰不用它吩咐,主动走到弟弟身边,接过那一片已经变了形的铁叶,用指头将它扯平后,气定神闲地将叶子往墙上划去。在赵煜手中与一般铁片无异的薄叶子连高级装修材料的粉末都抠不下来,到了赵钰手中,却像武侠小说里削石如泥的宝剑般瞬间没入白色的墙壁中。 赵煜看得目瞪口呆。 赵钰捏着铁片末端,手指如纸上作画一般,轻轻松松划出一个圆圈,嵌在墙壁里的铁片伶俐转动,细碎的粉末间,赵钰右手抽回铁片,左手轻轻一推,二十公分厚的洁白墙壁上瞬间轰倒下一个圆形豁口,露出外头走廊上孤零零的一副油画。 “……不是巧合……”木潸想起赵钰一棍刺穿朱厌时候的场景,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 赵钰拈着那片叶子,转头看向桌子上怡然不动的旋龟,笑道:“这点我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原理,除了所谓的五行属性,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们几个的关系是此消彼长,这些你们自身想必已经有所体会了。”旋龟看了看众人的神色,解释道:“因为属性的力量,只要摆正了关系链,许多平凡的物件到了你们手上,甚至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制造出最无坚不摧的武器。” 赵钰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铁叶,喃喃自语:“难怪从小到大,不管是子弹还是铁片,只要是我打出去的,就绝不会失手,可是一旦换上其他材质的东西,就完全暴露出我从来没正规训练过的真相……” 赵煜鄙视地看着自家大哥,哀怒道:“所以小时候把我唬得心悦诚服的隔空打鸟那一套,全都是骗我的?我按照你说的足足练了两年啊大哥……” “诶?啊哈哈哈……”赵钰放下手中的铁叶,收起笑容,教育道:“严肃点,听课呢。” 旋龟憋着笑慢慢转过身,看向书桌后头一脸严肃的木苒,问道:“大姑娘,你原是兆族正东方一脉的子弟,对吧?” 木苒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她困惑地点点头,这件事除了当年在场的几位长老和木家的几个亲人外,无人知晓。 “正东方归青龙,你底子里也是木属性的人啊。”旋龟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自己必定也觉得木棍比起铁刀,更趁你的手吧?” “是……可是……”木苒疑惑地想要追问。 旋龟打断她的问话,悠哉说道:“你想问的是,尽管同样是属性内的人,但是你与他们几个是不一样的,是不是?” 木苒点头,“……嗯。” “当然不一样了!”旋龟笑道:“千百个全属性的人里也找不出一个像他们几个这样,又是化铁为刀,又是吐火为龙的,这已经大大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能力界限。” 木潸想起许久以前赵煜开玩笑时说自己也是被凶兽寄宿的话,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正常人类?” “当然不是正常人类!”旋龟好笑地看着屋内几个杵着的人,哈哈大笑道:“他们根本不是人类!又何来的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这几天工作突然增多,我有些调整不过来,更新速度又降了下来,抱歉抱歉>< ☆、四相 四相 “啊?”赵煜跳到书桌前,腿窝一弯,“扑通”一声趴到桌子边上,与被吓了一跳的旋龟面对面,“你说我和哥哥都不是人?” “咳咳!”旋龟咽下一口唾沫,“准确来说,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赵煜眨眨眼,问道:“谁?” 旋龟长长的脖子努力往上伸,鸟类的两粒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后,终于锁定角落里的沉默男人,笑道:“就是他啊,皇天后土,各路神明都要照拂到的中原大地,所谓的土,不正是人类最原始也是最重要的根基吗?” 赵煜与众人一般,讷讷地看向角落里的福壤。 “如此说来,”赵钰率先回过神,问道:“我们几个都不是正常人类,那么,我们是什么?” 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也是一直困扰着赵煜的问题。 所有人屏息以待。 旋龟却在这时摇晃了两下脑袋,莫测高深般地正准备叹气,身边看不下去的肥遗一脚将之踹翻,冷眼看它顶着一副龟壳在桌上呼呼转了几圈,直到它晕头转向地停下来后,愤怒的小鸟这才气吁吁地骂道:“臭老头,你再卖弄神秘感,就算木潸小姐千辛万苦把你救活,我也要再把你弄死!” 赵煜第一次同肥遗站在了同一阵线,连连点头道:“快说!” 旋龟仰面朝天,唉声叹气地感叹自己的老骨头,“哎哟!哎哟!我就不信你们没人察觉出来!你们……” 虎视眈眈的肥遗二话不说,上前对着老旋龟的龟壳又是一转,赵煜刚想对肥遗比出一个大拇指,书桌后的木苒已经伸手止住了旋龟的旋转,赵煜眼见不对,赶紧将探出脑袋的大拇指收了回来。 赵钰也发话了,“你们懂不懂尊老……” 一片吵杂中,一直站在原地垂着脑袋的木潸突然冒出极低的话语声,站在她身前的赵钰没听清楚,转身温和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赵钰的一句问话将众人已经分散开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回来,就连仰着脑袋的旋龟都将脖子艰难地扭向小恩人木潸。 “……我说……”木潸有些局促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四相……” “哎哟!阿弥陀佛!总算有一个聪明的了!”旋龟蹬着四条腿,借由木苒的帮助,艰难地翻过身后气喘吁吁嚷道:“没错!你们就是四相神重生!” 赵钰握住木潸胳膊,低头小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早就知道了?” 木潸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软弱地逃向赵煜的方向,小声解释道:“我很小的时候听太奶奶讲过一个睡前故事,故事是有关于四相神重生的,太奶奶把它当故事讲,我就没当真了……诶诶诶……你们别这样看我,我也是到现在才想起来的……” 旋龟吐出一口浊气,悲凉感叹道:“这唯一一个聪明的也是滞后的……” 肥遗作势又要踹它,旋龟慌张地躲了一步,急忙解释道:“这件事追根溯源的话,要从几千年前的众神湮灭开始说起,千年前,人类的力量开始崛起,原始人类与神怪彼此羁绊又恪守平衡的生存状态即将被推翻重组,在造物主选择了人类后,自然法则随波逐流地同时改变,更多适合人类居住的平原地貌开始出现,人类的足迹几乎踏遍这片陆地,森林不再是众神与异兽们的禁区,在这种对已不利的情况下,在当时,不论是肉体还是灵智都超越人类的众神迫于无奈,最终选择了破釜沉舟的方法来应对这一自然巨变。” “……湮灭?就是太奶奶说的……”木潸呆愣地问道。 旋龟点点头,“对啊。” 赵煜被他们自然承接的对话唬得目瞪口呆,“什么意思?” “湮灭,”旋龟笑道:“也是重生,这个躲避灭亡灾难的方法还是从你身上学习过来的呀。” 赵煜将食指对准自己的鼻子,惊得瞪圆了眼睛,“我?” “没错,就是你啊……”旋龟朗笑道:“朱雀大人。” “……等等。”赵煜烦躁地挥挥手,难以置信地环视众人,“我怎么觉得这件事越听越奇怪!一开始你们告诉我这是五行,现在又冒出一个四相神重生,生的还是我……这又不是神话小说,你们确定我不是幻听吗?” “……小煜……”木潸担心地看着赵煜,想要上前拉他一把,心里不知怎么的,迟疑着又缩回了已经伸出去的手。 “小煜,先别急。”赵钰面色凝重地嘱咐道:“我们先听它把话说完,至于是红烧还是清蒸,以后再议。” “诶?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旋龟气急败坏地蹬腿,“你们以为我爱管这些闲事啊,我活了将近一万年啦!我早就活得不耐烦啦,要不是那老头和我打赌,我才不愿意蹚你们这趟浑水呢。” “打赌?”赵钰逼近一步,低声质问道:“你们打的什么赌?” 事到如今,旋龟也是一副豁出去的傲气模样,“我和那老头赌你们的良心!如果你们愿意救我,我活下来,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们,我死了,四相神重生的秘密跟着我一起化为乌有,你们呐,就一辈子活在懵懂和不解之中吧。”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这些话都不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的?”赵煜气恼道。 “哼。”旋龟不怒反笑,“你要什么证据?你自己不也曾怀疑过吗?怀疑自己是凶兽寄宿,怀疑木潸和玄冥神的直接关联?” “你!”赵煜猛然被它说破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脸色顿变。 “老先生,我只有一个问题。”赵钰微微抬高音量,眼神制止了暴跳如雷的赵煜后,开口问道:“为什么这么巧,我们几个是四相神,我们几个偏偏凑在了一起?这其中的关系,又作何解释?” “聪明人啊聪明人!一语中的!”旋龟哈哈大笑,“这个问题,木家大姑娘大概已经猜到答案了吧?” 许久未吭声的木苒再次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她攥紧冰凉的拳头,努力控制自己的语调,尽量平静地说道:“有一件事,不管我追问奶奶多少次,她都不愿意告诉我真正的答案,我想,这大概就是答案了。” 木潸紧张地看向木苒,“……姑姑?” 木苒冲她安慰性地笑笑,继续说道:“季芳的失踪,族里任何一个长辈都知晓其中的凶险,木潸今年只有18岁,又是长房里仅存的族长继承人,天大的理由都不足以让她以身涉险出山寻找季芳,可族长奶奶却力排众议,强行要求木潸下山,不管我怎样哀求,她老人家都不肯收回命令,这实在不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后来我想,或许这是因为季芳与木潸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单一属性的人,水生木,要找回重要的季芳,可能真的非木潸不可。” 木苒的这番话和她最初告诉众人的五行原理一致,其余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渐渐的,我又发现,这样的原理虽然确有其存在的意义,但是不够!它还不足以解释另外的一些问题。”木苒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脸颊上的线条越绷越紧。 福壤忧心忡忡地看着木苒,“小姐……” 木苒摆摆手,示意他自己不要紧,“第一件不能解释的事是,族里历年来失踪的重要人物绝不少于百人,为何刚失踪掉一个季芳,奶奶就要如此兴师动众的让木潸找回来?要说能力,当年作为东方一脉族长的木潸之母去世的时候,奶奶都未如此惊慌过。” “第二件不能解释的事是,自从木潸来到f市,准确来说,自从木潸遇到你们俩兄弟,不管是寄宿于人体的,还是野生的异兽开始大量出现,这在过去几十年的地方记录里,是绝无仅有的事情!甚至于我从来没有告诉你们的是,那只穷奇不是我和福壤引到你们家的,而是我们俩尾随它,这才找到木潸的。” 木潸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尽管她不愿相信,但她天生的危机感正在不断提醒她自己,在这个具备无限未知的将来,无数个危险的陷阱正在埋伏着他们。 “事情其实并不难理解。”旋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舒适的感叹,“你们只需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理一遍就清楚啦。” 赵煜恼怒地瞪了它一眼,骂道:“说得容易,那你来理啊!” “我理就我理啊!”旋龟义愤填膺地回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千年前,四相神为了适应变化的自然而选择重生,作为玄冥神的直系后代,你们兆族人必定知晓甚至间接参与了这场惊天动地的涅槃事件,故而你们那位知情的族长才会对一个小小族人的失踪这般惊慌。千年后,北冥神玄武毫无疑问重生于你们族内,作为与人类有着血脉联系的玄武神,从最初约定重生开始,就一直是你们四神汇合的关键。” “打个比方,孕育出古老人族的玄武神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重生为人的其余三神是较小的磁铁,他们四者之间有着他人无法介入的磁力,除了彼此,谁也找不到他们,因此,青龙循着玄武的轨迹重生在兆族,而朱雀和白虎甚至更直接的成了血缘兄弟,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让四神更好地汇合重聚。” “青龙冥冥中受到朱雀与白虎的吸引来到f市,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紧接着,玄武也追了过来,如果没有意外,你们四神本该已经重聚觉醒,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这么清楚明白的一件事搅得一团乱,连我这观众都看不下去了。” 旋龟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赵钰却不放过它,立即追问道:“你说的程咬金指的是谁?” “就是你们一开始说的跳梁小丑啊。”旋龟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笑,“千年的时光非但没有消耗干净他们心中的贪婪,反倒促使他们受蛊成魔,这些人,不仅辜负了造物主对他们的厚爱,甚至枉费了当年四神让出土地的真心,叫人心寒呐!” 作者有话要说:……看明白的姑娘们,请举起你们的右手!看不明白的姑娘们,请举起你们的左手!霸王我的姑娘们!请留下你们的脚印,承蒙厚爱感激不尽啊>3< ☆、煮饭 煮饭 书房里一时沉寂下来,旋龟的话冲击力十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消化不良的反应,恰在此时,屋外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六六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出现在墙壁的豁口后。 “嗯……”不仅仅是墙壁上被整齐切割的圆洞,从入住赵宅以来,六六尽量让自己对出现在赵宅的所有诡异现象都表示出淡定,她瞥了眼一侧紧闭的房门,最后将手撑到墙洞上,敏捷地爬墙而过。 旋龟埋头偷笑。 六六站到赵钰面前,拍拍腿上的灰,举高自己的手机,有些紧张地迅速环视一圈,说道:“嗯……大哥,爷爷的电话,找你。” 赵钰微微皱眉,伸手接过电话,不忘拿眼神询问六六:好事还是坏事? 赵六六严肃地点头,放心吧。 赵钰这才松开眉头,清了清喉咙,笑道:“爷爷,我是大钰。” 电话那头的赵老太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赵钰的神情越来越奇怪,如果非要用一个比喻来形容的话,大概类似于吞下一口甜美异常的大便的那种感觉吧。他很快地瞥了眼赵煜,转身拉开房门,径直走出房间继续接听这通别扭的电话。 赵煜不解地看着他独自一人站在房门口的身影。 片刻后,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也有了动静。 “我有些累,想去休息一下。”木潸转头对木苒说完这句话,得到姑姑的点头应允后,耷拉着脑袋往屋外走。 赵煜怔怔地看着她。 一支笔清脆地砸中赵煜的后脑勺,惹得他愤怒回头。 木苒单手支着额头,疲惫地看着他,“去陪陪她。” 六六站在房内,她淡淡看了眼跟随出门的赵煜,神情不变,眉眼却静悄悄垂了下来。 门外的走廊上,正在讲电话的赵钰一回头便瞧见无精打采往外走的木潸,两步后,赵煜略显无措地跟着,赵钰“扑哧”一笑,弄得电话那头的赵老太爷恼怒骂道:“臭小子!不好好听长辈说话,笑什么笑?” 赵钰直到那两个人走远了,这才笑道:“爷爷,您想要什么样的孙媳妇?” 赵老太爷静默半晌,警惕问道:“臭小子,你想说什么?” 赵钰笑着刚要回话,赵老太爷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问道:“六六怎么办?” “呃……”赵钰暗暗回头,心虚地瞥了眼站在房中的六六。 血气方刚的赵老太爷又发话了,“算了算了,儿女情长由他们去,你先告诉我,六六开口向我要人,你打算怎么安顿我的那些人?” 赵钰暗自偷笑,“上阵父子兵,孙儿要打一场硬仗,爷爷肯出手帮忙,自然是最好的,至于怎么部署,我自然心中有数,只有一点,爷爷,这事虽说是替天行道惩恶扬善,但说到底还是有些见不得光,您那批人可千万注意隐蔽。” “臭小子,你爷爷是这么见识短浅的人吗?”赵老太爷隔着上万公里,气势依然不减,骂起人来振聋发聩。 “是我错了。”赵钰一扫心中阴霾,笑道:“谢谢爷爷。” 赵老太爷叹气,“不愿谢我,这辈子能等到你们俩兄弟服软,我也心满意足了,咱们都该好好谢谢六六那孩子,这次是她不放心小煜,这才请了假回f市,也是她觉得你们可能需要帮忙,这才主动向我借人的。” “是是!”赵钰又应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回走。 赵六六接过自己的手机,“爷爷怎么说?” 赵钰摸摸六六的脑袋,温柔地笑:“六六,大哥替他们所有人谢谢你了。” “不、不用的!”六六慌忙摆手,“那你们继续聊,我下楼去准备晚饭。” 赵钰看向窗外,这才惊觉竟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赵老太爷和旋龟的话似定心丸一般,让他多少松了口气,“我们已经说完了,我去做饭,六六你帮我打下手,爷爷这几年的饮食据说都是你照顾的。” 赵六六被他带着往外走,局促地边回头边答道:“嗯,是我……” 身后,木苒抬头,冲她友善一笑。 另一边的卧房里,木潸从一进门开始,便将自己丢进柔软的床铺,被子一盖,当真睡起觉来,赵煜杵在房门口,安安静静看了半晌,最后下定决心般掩好房门,径直坐到床铺的另一边,低头看她露在被子外的黑色长发。 赵煜心里明白,这冷战从最初的争闹到现在实在已经无意义了,甚至于他自己都不太能完整解释出两个人的关系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别扭,但不管怎么样,他不喜欢这样的状态,他必须做些什么才好。 “木潸,你在想什么?”赵煜拉拉木潸的被子,轻声问道。 闷在被子里的木潸闷声答道:“没想什么。” 赵煜绝不会相信木潸这番自欺欺人的话,有些人一旦让自己躲入现实的围墙,就连内心都会不由自主封闭起来,赵煜不允许木潸在面对自己时做一只缩头乌龟,于是他开始动手扯木潸身上的棉被。 裹在被子里的木潸缠紧身上的被子,像蚕一样蠕动起来,试图逃避赵煜的魔爪,赵煜见她躲着自己,心里又气又乐,干脆上了床,动用起两手来扒她的被子。木潸见他越发用力,卷着被子开始往另一侧滚,再大的床也有个边,赵煜眼见她就要摔下去,赶紧伸手揪住被子。 谁知抓住了被子没抓住人,木潸一路滚动,在没有棉被的保护下“砰”得一声掉到硬邦邦的地上,疼得她“哎哟”了一声。 “哎呀!”赵煜一愣,慌忙甩掉手里依旧拽着的被子,蹲到地上,着急地看着木潸,“撞到哪了?疼不疼?” 木潸捂着自己被撞伤的手肘,披头散发地埋着脑袋,不管赵煜怎么问话,就是不理他。 赵煜担心她的伤势,伸手就去抬她绷得紧紧的下巴,木潸被迫抬起脸,一双红通通的眼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赵煜原本恼怒、着急、心疼的心情忽然便平复下来,他替木潸拨开脸上的乱发,双臂往她背后和腿下探,微微一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 木潸悬在他的臂弯里,委屈地看着他。 赵煜把人安安稳稳地放回到床上,随手扯过被子,把她重新裹起来后,连人带被地拥进怀里。 两个人就这般依偎地靠坐在床上,沉默一阵后,赵煜摸摸木潸的脑袋,柔声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木潸疑惑地看向他,“我在想什么?” 赵煜从背后搂住她,故作神秘地摇头晃脑道:“我们木潸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呢?那俩兄弟明明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却因为你们的到来而改变了生活的轨迹;明明只希望把何家的事情解决掉,可是事情怎么越变越复杂了呢;明明是一个可解的一元一次方程,可怎么解到后头就变成了二元二次方程组了呢?” 他的表情夸张可笑,随着说话的节奏,抱着木潸的手也一前一后地摇晃着,木潸被晃了一会儿,终于破涕为笑。 “哎哟……总算笑了……”赵煜长叹一口气,两只手将她搂得更紧,“木潸,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 “诶?”木潸后仰着看他。 赵煜忍不住亲亲她的额头,笑道:“以前即使我们俩互相喜欢,可我心里明白,你我之间的距离不是手牵住手就能缩短的,你是兆族人的长公主,而我只是一个生活在都市里有点异能的普通人,我一直担心,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一些不得已的理由而离开我……不用瞒我,我知道你心底里最害怕的事是拖累我,你心里或多或少也考虑着要远离我的想法……唉,木潸,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木潸低下头,呢喃道:“我知道……” 赵煜拿下巴抵住她的脑袋,懊恼地施压,“你真是……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欢喜吗?” 木潸讷讷地摇头。 赵煜忍俊不禁,“因为我和你终于不再是两种不同的人了啊。” 木潸醍醐灌顶一般,猛得抬头,坚硬的额头撞上赵煜的下巴,刚要说话的赵煜来不及收口,牙齿用力磕到舌头,“嗷唔”一声,饶是光头硬汉,这会儿也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木潸从他怀里手忙脚乱地爬出来,趴跪在他身前,内疚地摸着他的下巴,边揉边道歉,“没事吧?啊?有没有流血?” 赵煜眼珠子一转,捂着腮帮子,愁眉苦脸道:“流血了……疼……” “诶?这么严重?”木潸懊悔地凑过脑袋,“你张开嘴我看看。” “这种天气,马上就会变成溃疡的,我晚饭吃不了了……”赵煜的眼亮晶晶地看着木潸,趁热打铁道:“你帮我治治吧?” “诶?”木潸一愣,马上就要往床下跑,“我去拿刀子。” 赵煜脸上一黑,急忙把人抓回来,面对面紧紧扣在怀里,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女侠,没让你找刀子!” 木潸看着他越笑越亮的眼,忽然明白过来,皮薄的一张脸立即泛红,支吾道:“你你你你你……” 赵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木潸不知所措地掰他的手,“咱们不能这样……” 赵煜被她逗得直笑,他原本只想用苦肉计讨个吻,被木潸自己一歪曲,顿时来了兴致,干脆扶着木潸的腰让她自然地跨坐到自己身上,再用力抱紧她,“咱们不能怎样?” 原本横在他们俩之间的被子早被推到角落里,隔着薄薄的一件夏衣,又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木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能小声诡辩,“咱们俩不是夫妻,不能这样!” 要说他们俩的关系,亲也亲过,抱也抱过,只是过去每一次的亲密接触,他们二人要么愁肠百结心绪不宁,要么顺其自然毫无杂念,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真正意义上的调戏与被调戏,也难怪木潸会心慌意乱地升起卫道士的旗帜。 赵煜忍着笑,故作严肃说道:“那我们等下就结婚。” 木潸惊得张大嘴,“结婚?” “是的,结婚,你和我。”赵煜笃定地点头。 木潸脸红心跳地辩解道:“可是我还没决定要嫁给你啊?” “不嫁我?”赵煜不知不觉也当了真,“你不嫁我你嫁谁?” 木潸绯红着张脸推他的胸口,嗔道:“反正还没到非你不嫁的地步。” 赵煜微微眯起眼。 木潸鼓着腮帮子和他较劲。 “看来我只能使出绝招了。”赵煜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木潸呆愣问道:“什么绝招?” 赵煜猛抬头,趁木潸不备,手上不知何时扯回来的被子兜头罩住二人,瞬间黑暗的世界里,只听得赵煜促狭的大笑,“生米煮成熟饭!”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太忙了,又迟更了,等文的各位,非常抱歉>< ☆、临阵 临阵 木潸被赵煜紧紧搂在怀里,薄薄的被子松松垮垮地盖在他们头上,盛夏的天气又闷又热,两个人闷在被子里鼻息相对,没过一会儿,木潸便感到背上、脖子上、额头上都渗出了湿热的汗水,她挣了挣,想要从这种黏腻的状态中稍稍松气,脑袋刚刚往上抬,一直抱在自己背后的那两只手倏地又添上三分力道。 黑暗中,木潸对上赵煜的眼,他的眼近在咫尺,朦朦胧中透出清亮的光,木潸被那细密的光盯得脸上发烫,不由自主扭头躲避,“你你你你……放开我!” “不放!”赵煜心里高兴,忍不住凑过去亲在木潸额头,“这辈子都不放!” 木潸扭了半天,弄得身上越来越多的汗,赵煜抓了几次都抓不住她的手,只能出声阻道:“诶!诶诶!别动!” 木潸双手抵在赵煜胸前,感受到那里燥热的鼓动,心房颤得更加厉害,她一急,膝盖点地,跨起右腿就要从赵煜身上下来,赵煜不愿让她如此轻松地逃离,手抓住她的右胳膊,用力要将她扯回来。 “哎呀!”木潸重心不稳,右膝盖猛地着落,正好撞上赵煜的小腹。 “嗷!”赵煜重点部位遭袭,只觉得额角神经一抽,整个人已经捂着某个不堪言说的部位歪倒在床铺上了。 “小煜!”木潸扑上去抱住赵煜,她着实被他那一声惨叫吓到,原本滚烫的一张脸霎时发白,一直蒙在二人头上的被单终于被扯落,重见光明的二人双双滚倒在床铺上,缠着被单,蜷成一团。 “小煜?”木潸着急地去摸赵煜的脸,“你怎么样了?” 赵煜起先还将脸埋在枕头里嗷嗷叫疼,等到木潸凑近脸来看他,他猛地翻身,一把扣住木潸的脖子和后背,抱着她在床上翻了个身。 晕头转向间,木潸睁大眼,后知后觉地瞪向身上的赵煜。 赵煜双臂撑在木潸脑袋两边,越笑越得意,唯有眉头上不自觉锁起的痕迹暴露出他先前遭到的重创。 木潸看着他微皱的眉头和上扬的唇角,心里忽然柔软一片。 就是这个男孩子,在这危机重重的半年来片刻不离地陪伴在自己身边,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伤过一阵子,吵过一阵子,笑过一阵子,哭过一阵子,烦恼过一阵子,暧昧过一阵子,痛苦过一阵子,冒险过一阵子,热烈过一阵子,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得到的却不是这完整的半年。 而应该是无限延展而出的,属于一辈子的长长久久。 有些人,当真非他不可。 压在上头的赵煜俯□,仔细地看着底下的女孩,轻声问道:“木潸……” 木潸双眼迷蒙,呢喃回应道:“嗯?” “你哭什么?”赵煜用拇指抹掉她眼角不知何时落出的眼泪。 “……小煜……”木潸伸出双臂向上搂住赵煜的脖子,上半身微抬,让额头与他亲密相抵,“我决定了。” 赵煜不知她做了什么决定,紧张问道:“你决定什么了?” 木潸让两个人的脸隔出一段距离,脸色红艳,眼眶微肿,神情却坚定不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嫁给你。” “诶?”赵煜惊喜笑道:“你终于弃暗投明了!” 木潸拍了下他的胸口,眨落一串泪珠,快活笑道:“看来光明不适合我,我还是重回黑暗大地吧。” “不行!坚决不行!”赵煜身体猛得一沉,重新抱紧木潸,带着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木潸,我太高兴了!这是我二十年来最高兴的时候了!比遇到你这件事还要高兴!” 木潸被他抱着,两个人又笑又叫,直到赵煜搂着她差点跌到床底下,两个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凌乱的床铺上,木潸叠在赵煜身上,两个人鼻尖蹭鼻尖,互相凝视了半晌后,赵煜缓缓压下她的脑袋,两个人的唇慢慢触到了一起。 他们不是第一次接吻,也不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可这样承载了所有浓情蜜意的亲密接吻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木潸心无芥蒂地把自己的身体压在赵煜温暖结实的胸脯上,双眼微闭,一边感受他缠绵温柔的唇舌,一边用自己的配合,细致地坦诚出自己的爱意。 这一生,你会遇见很多人,擦肩很多人,结识很多人,相伴很多人,可唯有她和他,从在公园厕所里狼狈慌张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冥冥之中便已注定了彼此的羁绊和牵挂。他们都还太生涩,还说不出我爱你,但他们付出在对方身上的情感与努力,却足以维系出一段此生无憾的爱情。 肥遗跌跌撞撞往楼下院子里飞的时候,福壤正坐在院子的板凳上发呆,肥遗落到福壤宽厚的肩膀上,神秘兮兮地笑,“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福壤转过脑袋,将肩膀上的小黄鸟拢到手里,举到自己面前,“你又躲到哪个角落里偷听别人的私房话了?” “唉唉!少年情怀总是诗啊。”小黄鸟在福壤厚厚的手掌里自在地梳理羽毛,“每次看到赵小先生和木潸小姐,我心里就特别快乐,总觉得在他们身上,除了光明的希望,一点点阴霾都没有。” 福壤低头看着小黄鸟,脸上神情木讷,“他们俩都很好。” 肥遗抖抖羽毛,抬头仰望天空的晚霞,叹息道:“……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们所有人的未来,都将何去何从。 福壤顺着它的视线望向天边沉沦的骄阳。 片刻沉默后,肥遗轻声问道:“阿福,你打算怎么办?” 福壤昂着头,他的头发依旧蓬松散乱,顶在他高壮魁梧的身体上,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乌压压的鸟巢。 “……我这一生,除了小姐,再无其他。”他说。 二楼的书房窗边,木苒垂着手站在窗帘边,及臀的乌黑长发松散地拢在左胸前,她静静地往下望,长长的额发轻飘飘盖住光洁的额头,落下一片暗色的阴影。 傍晚的院子里,夕阳的余晖暖热地铺洒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宅子前的台阶上坐着高大的福壤,肥遗在他的手掌上起起落落,分外欢脱,昏黄的阳光穿不透他们的身影,只在他们身后拖曳出不长不短的一道黑影。 木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她的左手重重抓上自己的右臂,五指收紧,眉头不知不觉皱紧。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有意思,那老家伙果然没骗我,能认识你们,不枉我勉强多活上几日。”旋龟在她身后的书桌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木苒冷冷回头。 “诶,你别这样看我啊。”旋龟漫不经心地笑:“你也知道,像我这样千年不死阳寿殆尽的老妖怪,木潸能让我多活上这么几日,已经很了不起了,不愧是玄冥神的重生啊。” 木苒看向它的眼难掩惊讶。 “活了这么多年,能遇上几件有趣的事实属不易,我这把老骨头,也算瞑目了。”旋龟慢慢趴下脑袋,两粒黑米似的眼斜挑着看向木苒,“这帮孩子还是要靠你带着,他们太年轻,阅历不够丰富,今后的路还那么长,着实要小心谨慎些呐。” “我?”木苒的左手不自觉用力。 “没错,就是你。”旋龟笑呵呵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四个虽同为古神重生,却未必能相安无事,若是四神闹了起来,到最后,真正能安抚他们的,也只能是你了。” 木苒眯缝起眼,口气沉下来,“你在暗示什么?” 旋龟却在此时此刻闭上眼,低低地笑,“佛曰不可说呐不可说。” 木苒的眉越皱越紧,她正要追问它的意思,书房的门就被赵钰推开了。 “出来吃饭吧。”赵钰推开门,探进上半身,笑道:“做了你爱吃的菜,晚上多吃点。” 木苒沉着脸往外走,直走到门口,这才转身问旋龟道:“你不一起来吗?” 桌上闭目养神的旋龟摇摇头,笑道:“我不去了。” 木苒点点头,和神色困惑的赵钰一起走出门去。 赵钰察觉出她脸色的不对,低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木苒和他并肩走在走廊上,迎面碰到从另一头走过来的赵煜和木潸,那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看向对方的眼里耀眼明亮到装不下其他人。 四个人在楼梯口聚齐,赵钰让两个小的先走,自己跟着往下走,木苒落在最后,她用左手扶住扶梯,一步一步沉重下移。 按照旋龟的说法,走在前面的这三个人分别是西白虎、北玄武、南朱雀的重生,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兆族人。 如果他们起了争执…… 木苒摇摇头,如果未来的命运是多舛的,即使现在担心,也为时过早,与其如此,不如珍惜眼前的时光,踏实过好每一天。 更何况,目前最大的危机还未来临,他们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这一段时间因为要复习,而且工作负担不断加剧,更文的频率会慢下来,请大家多多体谅多多包涵,等抗战期过了,花匠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给各位添堵了花匠很抱歉>< ☆、来犯 来犯 两天后,木苒在院子花房的常青藤下发现了旋龟已经僵硬的尸体,相比于赵家兄弟的震惊,木苒与木潸所表现出来的淡定反而叫人心酸。 赵钰在花房常青藤下给旋龟挖了一处墓穴,几个人守在凉快的花房里,安静地将这只喜好卖弄吊人胃口的千年老乌龟埋葬。 赵煜握着木潸的五指,轻声问她,“你早知道它命不久矣?” 木潸沮丧地点点头,“它阳寿耗尽,这是天命,纵使我费尽心血救它,也不过是勉强延长了它几日的光阴而已……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如果我再……”话说到后头,木潸的声音有些哽咽。 赵煜原本还在咋舌当初木潸那般辛苦地以己血供养旋龟之举竟然只是为了这一两日的寿命,这会儿听见木潸语音里的哭腔,忙轻捏了两下她的手,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 一旁站着的木苒也安抚道:“这些事,旋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它活了这么久,哪还会在乎这么几天?这几日于它,最大的意义不过是临死前见到了些有趣的人和事,像它这样性格的老家伙,心里一定是开心满足的。” 肥遗停在福壤乱蓬蓬的脑袋中,眨眨眼,眨落一连串的泪珠,“这老家伙,前两天还跟我说要送我一件礼物呢……这会儿……这会儿……呜呜呜……” 木苒举高手,待肥遗展开翅膀飞落到她手心后,这才问道:“它要送你什么东西?” 肥遗打了两个哭嗝,摇头说道:“不、不知道……它没说……” 木苒细致的眉头微微蹙起。 小小的葬礼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等到众人鱼贯走出花房,宅子大门方向飞奔来一个清瘦的身影,走在最前方的赵煜忙展臂接住气喘吁吁的赵六六,“怎么了?这么急?” 六六飞快地瞥了眼赵煜身边的木潸,不自在地伸手隔开赵煜的手,一转身,走到赵钰身前,着急说道:“大哥,出入境那边来消息了,截止到目前为止,从日本过来的不论国籍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传真的统计数据我已经放在书桌上了,另外,我让那边的人帮忙统计了一份数据,在这批入境的人里,竟然有五分之一是涌向f市的,这太不合常理了!” 赵钰笑道:“果然来了。” 木苒抿了抿唇,沉声问道:“余田那边有动静吗?” 六六沉着应道:“没有。林大哥安插在日本那边的探子刚刚汇报了情况,除了先前便已经来到国内的庆吉本人外,日本的余田氏毫无反常之举。” “哼,再怎么装蒜,他们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赵钰摸摸六六的脑袋,笑道:“爷爷那帮人是你借来的,你比我熟悉他们的情况,他们的安置问题就交给你了。” 如果算上虚岁,赵六六今年也不过十七岁,更何况,虽然六六自己尚未坦诚,但在场的几个人几乎都知道她的女儿真身,赵钰言笑间便将那一批莫测高深的武人全权交付给她处理,这一点,就连赵煜都颇有些微词。 等到六六转身离开,赵煜便拉住了兄长的胳膊,“哥!六六只是个孩子,你让她处理这些问题,不太合适!”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十七岁女孩而言,她面对的都不应该是这些离奇诡异、暴力野蛮的现实真相,就像木潸起先不愿意把赵家两兄弟拉下这趟浑水一样,作为哥哥,赵煜也不希望妹妹六六间接遭遇到这样匪夷所思且凶险莫名的事。 赵钰轻笑出声,说道:“小煜,你别忘记,比起我们两个,六六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爷子接班人,先不提老爷子的人认不认我们俩这么尴尬的问题,单说六六这些年在老爷子手下被历练出的能力,你难道不觉得她是最适合处理这个问题的人吗?” 赵煜被驳得哑口无言,赵钰揽上他的肩背,他们二人身高相差无几,揽肩站在一起时,一个是一身米白的休闲家居服,一个是一身黑红的短袖七分裤,竟丝毫看不出是相距十三岁的亲兄弟。 赵钰笑道:“再说了,你以为六六为什么会突然回到f市?她从小在北京长大,十六年来寸步不离老太爷,这会儿回来,爷爷的心思你还猜不出?” “你的意思是……”赵煜惊愕地扭头看兄长。 赵钰笑着点头,“从你的脑袋突然康复那时起,爷爷就怀疑上我们了!你还记不记得?爷爷当时放下狠话,让我们不要给他插手的机会,这会儿,他老爷子还是耐不住寂寞,让一直以来最替我们俩着想的六六代替他来插手了。” 赵老爷子尽管是人人皆知的铁硬脾气,却也是出了名的爱小护短,从f市北归后他便一直担心两兄弟遇上麻烦不向他求助,老人家又拉不下脸皮主动帮忙,正好六六也在担心赵煜的伤势,给了赵老太爷一个坚实的台阶下,远水救不了近火,烈火脾气的老爷子索性将六六直接送回f市。 六六是谁?京城赵老爷子走哪带到哪的宝贝伪孙子,她的名头,某些时候甚至比赵家亲生的两兄弟还管用,她亲临f市,赵钰如接尚方宝剑,指使起某些高官显贵来更是如鱼得水,更何况,自小随着赵老太爷混迹于政商的赵六六的能力一直以来都是有目共睹,比起王子肉体平民内心的赵煜,有她搭把手,赵钰在处理很多问题上如虎添翼,更是轻松。 而且在六六身上有一点非常可贵的东西,那就是她对赵家两兄弟的无条件信任。 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青少年在亲耳听到妖怪开口说话时都不会淡然处之,而她非但没有惊诧质问,更没有抓狂逃窜,而是强行镇定下来直到赵钰他们处理完当前的事情。她本是带着慰问的心情千里迢迢而来,迅速接受现实后又能立即稳住阵脚帮忙建城防御。 最令赵钰感慨的是,她从来没有追问过这一切的缘由,只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默默出现在他们身后,坦诚的、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 六六的出现,让他们充分认识到,他们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吃过午饭,赵钰以散步的名义步行出门,木苒看着他颀瘦的身影消失在正午的烈日底下,心里安定平和。 赵六六一早就不见了身影,打发了其他人去午休后,她一个人站在一楼客厅的落地窗前,安心地等待着。 一个半小时后,等赵钰满头大汗脸色潮红地推开自家大门后,一杯凉水和一条毛巾同时出现在他面前。 赵钰接过沁凉的毛巾,仰头盖在自己脸上,喉咙里发出一声舒适的慰叹。 木苒并不看他,她的视线落在手上的玻璃杯中,轻声说道:“别中暑了。” 赵钰猛地垂下头,毛巾落到手上,他的眼神明亮如烈日,熠熠生辉,“你这个样子,好像我的妻子。” 木苒别过脑袋,手上一伸,将水杯用力塞到他胸前,溅出的凉水在赵钰胸前瞬间湿出一块暗色的湿迹。 “姑姑好重的口味,”赵钰模仿两个孩子的口气,戏谑地笑,“这是要我湿身诱惑吗?” 木苒斜睨了眼他,转身就走。 赵钰赶紧抓住她的手,笑道:“别气别气,跟你开玩笑呢。” 木苒跳下脚步,回头看他,冷冷地问:“你去哪了?” 赵钰看她脸色,也不再开玩笑,正经说道:“我去拜访了咱们的邻居。” 木苒细眉一挑,不解地看着他。 赵钰接过她手里的凉水,咕咚两口灌下,酣畅淋漓后,笑道:“我四处转了一圈,十分满意地遭遇了数处空城,唉,都是叔叔伯伯辈的老邻居,他们若不肯配合,我还真是为难。” 木苒不解道:“空城?” 赵钰点头笑道:“我不过是拜托他们举家搬出深山老宅数日而已,倒也做到礼仪周至了。” “他们愿意搬?”木苒不可置信地反问,这座山头上住着的人,非富即贵,单凭他赵钰一句话便愿意举家搬离数日,怎么可能? “当然不愿意搬,这一家老小加上整座宅子的仆役,少说也有一两百人,一个个身娇体贵,脾气阵仗都不小,怎么会愿意搬?”赵钰边笑边往里走,“可惜啊,这些人越是权贵滔天,越是在意自己的小命,我先前已经让六六替我打过招呼了,这座山头这几日会被征用为军队临时基地,他们若是不撤离,就等着螳臂当车当场被炮灰掉吧。” “你是说,这座山已经被清空了?”木苒停在赵钰身后,难掩惊讶,这么大一座山头,赵钰只不过用了一两日时间便占地为王? “闲杂人等已经被隔离了,”赵钰回头笑道:“六六已经带着那批人驻扎进来了,余田的人若想上山,首先得过他们那一关,至于其他凶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看我们自己了。” 木苒依然站在原地,她瞪着面前的赵钰,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赵钰的脸上还泛着被日头毒晒出的红,他一步走到木苒身前,低头摸了下她颊边的黑发,左手轻轻握住她再难恢复的右手,淡淡笑道:“你放心吧,就算拼上全部,我也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花匠的心理感言如内容提要,不要拍砖,非拍不可的话,也请温柔地拍,拍后诚挚邀请您给吹上一口呼呼=。= ☆、客串 客串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直到第二天的午后,肥遗因为盆栽土里翻出的一条毛毛虫而被赵煜甩飞出阳台后,赵宅里的所有人终于迎来他们最不愿看到的危机。 肥遗花了一个小时时间终于绕着山头飞了一圈,等它气喘吁吁落回福壤长满厚茧的手心,包括伤势完全痊愈的天狗在内,所有人都站在了三楼的露天平台上,观望着天际的动静。 盛夏的午后,阳光炽热耀眼,天地一片惨亮的光明。 肥遗吞了口热焰般的唾沫,紧张地说道:“我找遍了山上的飞禽,几乎大半的鸟类都迁移了,我在山缝里找到一只濒死的瞎眼老鹰,它说它能闻到不详的死亡气息正以这座山为目标蔓延而来,所以其他生灵都避难去了。” 赵钰看向木苒,“你怎么看?” “八九不离十是凶兽,”木苒沉着应道:“就是不知道它们的数量有多少,也不知道它们具体抵达的时间。” 赵钰正要应话,角落里六六一直捏在手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我。”六六看向赵钰,“行,我过去一趟。” 等她挂了电话,赵煜问道:“怎么了?” “没事,发现了几个可疑人物,已经被扣留了,让我下去看看。”六六简单解释了一下,转身就要往楼梯处走。 “等等。”赵钰出声唤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六六有些为难地回头看向众人,虽然她不清楚他们口中的凶兽具体如何,也不知道他们所要面对的到底是人是鬼,但她单从赵钰的态度便能推断出,敌人如此兴师动众,他们的目标只在于木家两姑侄,眼看着敌人就要来袭,赵钰却在此刻离开她们俩,这不能不让她犹豫,“大哥还是留在这里吧,下面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没关系,有些事我必须亲自确认才能放心。”赵钰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劝,便随她一起走向平台另一侧的楼梯口。 盘旋的楼梯里,六六的皮靴发出沉重空旷的脚步声,“大哥,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对吧。” 走在后头的赵钰淡淡地笑,“六六,你害怕了吗?” “不怕。”六六坚定不移地向下走,她的背影习惯了昂首挺胸,尚透着年轻稚气的声音不疾不徐地笑,“爷爷说,人这一辈子总该有一段热血澎湃的回忆,当我们年老,甚至死亡,这样的回忆也依然鲜活,进而撼动一生。” 赵钰脚下一顿,眼中流露出微微的惊愕。 六六没瞧见他的神色,自顾自说道:“所以,我现在在做的不过是创造一段回忆,这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赵钰的脸色越来越温柔,他几步追上六六,将这个少年一样的妹妹揽进怀里,用力揉乱她又短又软的头发。 两个人肩并着肩走进阳光明媚的院子,不远处的铁门外,一辆墨黑吉普如蛰伏的野兽般安静等待着他们。 宅子里忽然传来赵煜的呼喊声,“哥!” 正眯着眼仰望天际火球的赵钰回过头,被太阳光耀花了视线的双眼一时瞧不清飞奔而来的年轻人,等他眨开眼,赵煜已经满脸焦躁地停在了他们身前。 “哥……”赵煜的光头在阳光下耀眼异常,刺得赵钰和六六都不能直视。 六六不自觉挪动一步,三个人如三角般围在一起。 赵钰扑哧一笑,“我们三兄妹,多少年没像现在这样,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努力了?” 外界谁不知道赵家的三个孩子,长子赵钰为正妻所生,身份最是尊贵,偏偏脾气也最是离经叛道;二子赵煜是情妇所生,却最受赵老太爷和赵家大公子宠爱,尽管庶出却也最为任性;三“子”是自小被赵老太爷收养的孤儿,大名赵清持,小名赵六六,从小陪在京城老爷子身边,性格温厚平易,她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 这三个孩子,不论是年龄、童年经历还是性格养成,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外人都揣测待老二和老三长大成人,赵家下一代将彻底步入三权分立的乱世局面,谁知正是这样的三个孩子,不知不觉间便形成了最为稳定的铁三角,他们相互吸引,相互信赖,彼此维护,而直接或间接培养了他们的赵老太爷反倒被排除在外,常常沦为被集体隐瞒的对象。 时隔多年,他们三人为了保护各自想保护的人,再次站到了同一阵线。 “六六,哥,”赵煜皱眉,严肃说道:“一定要小心!” 赵钰冲三楼平台的方向仰起头,白色的护墙后,木潸踮着脚尖冲他招手,她的身边杵着倔强的木苒,太阳为她们的身形镀上一圈莹白的亮光,叫人瞧不清她们的模样,赵钰眯着眼望了半晌后,低头对赵煜笑道:“好好照顾那一家子的人,在我回来之前,帮我看着点木苒,她太冲动了,福壤也未必抓得住她。” “嗯。”赵煜庄重地点点头。 六六看向铁门外的车子,催道:“大哥,我们走吧。” “嗯。”赵钰再次抬头,看了眼三楼平台方向的女人后,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转身离开了。 F市的山连绵不断,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开了半个多小时后,在山脚的一处大门前停了下来。赵钰探出脑袋一看,认出这是后山旅游线路的景区大门,以往门庭若市的山区大门如今不见人烟,就连附近的几所小商铺也闭紧了门窗。 他们竟然直接从富人居住的东区来到了登山旅游的西区,山门后头通往山顶的大道上威风凛凛地架起了路障,将赵钰他们的车子拦了下来,一侧的景区旅游管理大楼里走出两个穿着便服的大汉,待看清车子后头端坐着的六六后,两个大汉的神情立即变得恭敬起来。 赵钰瞧得有趣,前头的司机却已经发动了车子,在路障升起后,木然着脸,扬长而去。 六六抽空解释道:“这是封山的第一层,只是为了阻挡普通民众上山,真正要上山的人,会有第二层和第三层的人负责拦下,他们抓到的就是闯入第二层警戒线的几个人,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第二层警戒线的西区总部。” “六六,”赵钰转头看向身边少年打扮的俊秀小姑娘,忍不住笑道:“如果你生在古代,一定又是一个少年霍去病。” 正在观察车外景象的六六回过头,认真回答道:“大哥,穿越加变性,是天雷。” 赵钰哑然失笑,“这又是谁教你的?” 六六皱眉,严肃答道:“我们班上的女孩子。” 赵钰乐得直笑,笑过之后,心里无端端又苦涩起来,他伸手揉揉六六的脑袋,从她不解的眼神里看出属于少女的天真和纯粹。 车子很快在另一处山道上停了下来,赵钰和六六钻出车子,山侧的树林外已经等候着另一个壮汉了,六六径直走向那个壮汉,一行三人在树林里穿梭了几分钟后,赵钰在渐渐昏暗下来的树林里看到一座简陋的灰泥砖房,房子只有一层高,大门的两扇木板被一根腐朽的木棍从外侧钉住,远远看上去无非又是深山里被人遗弃的一栋废屋。 那个壮汉带着六六与赵钰绕到矮屋后头,从后墙崩塌的豁口里走了进去。 屋内除了墙上的豁口外,所有的门窗都被木板封死,赵钰眯起眼,待他适应起屋内的黑暗后,六六已经领着他走向屋角的旧板床。 走在前头的壮汉拿石头砸了三声板床,两长一短,没过一会儿,板床就从下面被推开了,赵钰瞪大眼往里瞧,赫然发现一个明亮的洞口。 六六率先往下跳,赵钰紧随其后。 废屋的地底下竟然是一个并不狭窄的地下室,石室里亮着应急灯,五个体格健硕的男人或坐或站,他们统一身着黑色的紧身T恤,下半身则是迷彩军裤和暗黑色的军靴,每个人的背上或腰上都佩戴着真枪实弹。石室角落里则捆绑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从赵钰出现开始便一直奋力呜叫,薄薄的眼镜片下是一张抹了污泥的白净脸庞。 “小林?”赵钰借着灯光凑过去一看,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 给他们二人领路的壮汉蹲到地上的人质身边,抬头看向赵钰,“您认识他?” 赵钰直点头,“这是我朋友,快给他松绑。” 壮汉低头给林教授解绳子,刚拔了他嘴里的破布,林教授便委屈至极地哀嚎道:“赵钰你这混蛋!老子身娇体贵,从小到大连cs都没玩过几回,上次山就被你的人给绑了!我这是……” 在气闷的地下室里,赵钰被他吼得耳鸣,忙挥手吩咐道:“算了算了,再给堵上。” 已经松了绑的林教授气得直扑上去,被赵钰一把搂住摁到地上重新蹲好,“不要命了?嚷这么大声?不知道现在是第二次抗日战争啊!” 林教授扶正自己歪扭了的眼镜,识时务地低声骂道:“你给我解释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钰边笑边替他拍掉肩上的灰泥,“你先给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会在这?以及,他们俩又是什么人?” 林教授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嘴角一抽搐,忍不住骂道:“哎哟快松开快松开!这两尊大佛可是我费了不少精力才请回来的!伤了那个大的不要紧,伤了那小的我就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竟然忘记了榜单任务的时限……大家猜猜看小林搬来的救兵,也就是这一大一小分别是谁=。= ☆、敌人 敌人 赵钰循着他的话看向那依然被绑在墙角的两个男人,身材魁梧的那个男人即使被捆绑着,脊梁也依旧挺直,眉眼默然沉静,鼻梁的线条坚毅不催,唯独放松的嘴角显现出他性格中亲切温和的一面,另一个男人相比之下则显得瘦小羸弱,苍白瘦削的脸上,两只又大又黑的眼珠灵活地转动,他穿着白色衬衣,掉了一颗纽扣的领口大敞着,露出嶙峋的锁骨。 林教授蹲到那个瘦小男人身边,帮忙解着他身上的绳子。 六六不认识林教授,她凑到赵钰身边,解释道:“这三个人绕过了山脚下的盘查,从小路偷偷摸摸上得山,被我们的人抓住后什么也不肯说,这才被带到这里先审着,而且……”六六迟疑片刻,眼神瞄向角落里已经松了绑的魁梧男人,低声说道:“这三个人很不简单,尤其是那个男的,要不是我们先抓住了另外两个,要想制服他,绝没那么容易。” 说话间,那两个人已经分别站了起来,瘦高个的林教授搂着那个看上去体质孱弱的白肤男人,冲赵钰笑道:“跟你隆重介绍一下我的两个好基友,我们三个在高中时代可是出了名的铁三角,这个是我曾经的内人,大名十分莫名其妙,小名也极端匪夷所思,上天入地,但凡不属于人类伦常的事,他都乐于凑合上一脚,我们都叫他小崂山。” 被称作小崂山的男人往后一肘击中林教授的腹部,骂道:“把我从昆仑山脉叫回来就是为了陪你体验一次拯救大兵瑞恩吗?你以为我很闲吗?” 林教授捂着肚子将小崂山塞回身后高大男人身边,指着那男人笑道:“这是花小莲。” 赵钰眉一挑,带着探索的意味看向沉默的花小莲。 林教授用了好几句话来介绍小崂山,对花小莲,却只是简短地说了名字,以赵钰对林教授的了解来看,越是能让林教授留白的人,越是不简单。 不简单的花小莲却懒得回视赵钰,他只是摸着脖子,动了动被绑得僵硬的身体。 赵钰犹豫地看着兴奋的林教授,正琢磨着如何向这个热情的合伙人解释目前的危险形势,劝他带着他的朋友赶紧离开这座即将迎来战役的大山,一旁不动声色的花小莲却突然倾□,伏趴到石室的土墙上,侧耳细听。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地看向那个男人。 片刻后,花小莲挺起背,转身说道:“鬼祟来了。” 林教授和赵钰异口同声问道:“什么?” 被他们撇在身后的小崂山推开两个瘦高个,瘪嘴解释道:“就是那些行踪鬼祟身上有阴邪之气的人,我们简称鬼祟。” “咔嚓。” 赵钰回头,正瞧见不知何时已经套上黑色衣服的六六俯身从地上举起一把手枪,上了膛后直接别上腰间,站在六六身边的六名黑衣大汉,也已经荷枪实弹地展开了作战状态。 六六一甩手,一把手枪落入赵钰手中。 林教授目瞪口呆地看向密室一侧电影画面般的战士,被小崂山一脚踹回神智,忙问花小莲道:“多少人?距离咱们多远?” 花小莲又贴墙听了一会儿,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不多,他们是顺着山道上来的,耳测距离应该在一公里以外……不,他们速度太快,不用三分钟他们就能集合到外头!” 赵钰来不及惊讶花小莲的能力和对方的来势迅疾,他迅速吩咐道:“联系山脚的人和山上的人!主宅呢?主宅的情况怎么样了?” 六六一个眼神扫过,几个训练有素的男人分别联系起其他据点的同伴。 花小莲神色凝重地看着赵钰,沉沉问出心中的疑惑,“你惹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钰与他相视,彼此都从对方眼里读出诚恳与保留。 林教授一边矫正自己变形的眼镜,一边笑道:“我千里迢迢把你们俩请回来,你说他惹上的会是什么东西?” 小崂山白眼一翻,骂道:“我只抓鬼,妖怪系列的,恕我不奉陪。” 林教授嘿嘿偷笑,“你敢临阵脱逃!看老师不扒了你的皮!” 小崂山指着林教授鼻子,咬牙切齿地怒骂:“我就知道!我每次体育课逃课都是你跟老师告得密!你太无耻了!” 贴在墙上的花小莲慢悠悠回头,淡淡说道:“我是体育委员,是我告的密。” 林教授怔愣片刻后,捂着肚子笑蹲到地上。 赵钰很久以前便知道林教授在老家有一群特别要好的朋友,却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三个加起来近百岁的男人凑在一起,竟然是如此让人忍俊不禁。 就在密室的气氛渐渐变得轻松活泼时,与各个据点联系的战士们也有了回音。 “报告!一层总部失去联系!” “报告!二层东区总部进入作战状态!” “报告!主宅方向进入防御状态!” 男人们铿锵有力的报告声接二连三回荡在狭窄的石室内,震得赵钰耳膜作响,他稍一凝思,正要说话时,一直没有离开墙壁的花小莲突然大叫道:“出去!立刻出去!他们朝地底下过来了!” 如果困在石室里被敌人包围,成为一群瓮中之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室内除了赵钰和林教授是传统知识份子外,其余诸人不管专业还是业余,都是或多或少受过肉体训练的人,在花小莲一声令下后,众人立即有条不紊顺着密室洞口的绳索爬了出去。 手无缚鸡之力的林教授落在后头,停在他上方的赵钰边伸臂拉他边笑道:“小林!谢了!” 当日在赵氏总裁办公室外,林教授曾问过赵钰是否遇到麻烦,他是个聪明人,从赵煜受伤后神奇恢复,到半年后赵钰让他帮忙调查日本余田家族的事,无论怎么推断,他都不认为这是一个凡人能解决的困难。 林教授其人,和他妻子一样,一身仗义助人的脾性都是自小养成,现在眼见朋友赵钰陷入不可言说的麻烦,遂二话不说,直接调兵遣将,拉来老家的奇能异士助阵。在他心中,世间虽无奇不有,却也未必无法可循,更何况,他并不是一人前来,在他背后,自有高人相助。 年近而立的林教授借着赵钰的手爬出洞穴,黑暗的废屋里,他喘着气,双眼明亮地看向身边的朋友,笑道:“赵钰,你顾念着兄弟情谊不愿拖我下水,我又怎能罔顾手足之情弃你于不顾。” 赵钰心中一暖,轻笑道:“你甚至不知道你和你的朋友将要面临什么样的敌人。” 你根本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可你还是拖着你的身家性命来了,赵钰感叹,这世道有多冰冷,现实里必然有更多温暖,患难见真情,古人诚不欺人。 “放心吧,花小莲作为我们高中历年来最能打架的壮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他在,你不会输的。”林教授拍拍手,眯着眼适应室内的黑暗。 赵钰揶揄道:“那小崂山呢?他的特殊技能是什么?” “他最大的作用就是能把花小莲引过来,”林教授笑了一会儿,突然困惑发问道:“诶,你觉不觉得这天也太暗了吧?现在几点了?” “五点四十六分八秒。”回话的是屋内靠近他们二人的六六,手机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映出蓝荧荧的光,“北半球夏季,即使是林子里,也不可能暗得这么快。” 守在废屋塌墙边上的一个战士突然出声问道:“他在干什么?” 赵钰和林教授一前一后走到塌墙边,仔细往外望。 屋外的林子里,光线相较于屋内的伸手不见五指要明亮上几分,类似于黄昏的暗淡光线里,花小莲壮硕的身体孤零零地站在屋前的空地上,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脑袋微微后仰,双臂向上平举,一只手上还握着根不知何时出现的长棍,他的姿势从背后看过去,像极了一个别扭的懒腰。 掩护在废屋内的赵钰看不见花小莲的表情,便转身问林教授道:“他在干什么?” 林教授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赵钰无奈道:“他不是你朋友吗?” 林教授别过脸,正直说道:“其实我不认识他。” 赵钰气得正要拿枪托砸他脑袋,另一旁的小崂山开口了,“他在听声音。” 深邃的昏暗树林里,偶有轻风吹过,拂动枝叶,发出飒飒的声响,一干人躲在坍塌的矮墙后,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感官上似乎已经度过了许久,但真实的时间里不过经历了短短几秒钟,就在所有人神经绷至最紧的瞬间,一直站立不动的花小莲终于有了动静,他以众人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迅速移动到右侧的一棵大树旁,右手上的长棍卷着风声狠狠敲向地面。 “砰!” 长棍延伸而出的棍气震动了一片土地,满地的落叶碎枝卷着沙石松泥跃起半米之高,尘土飞扬间,五个黑影从破开的地面飞射而出,分别落到空地上的五个角落。 赵钰瞪大眼,发现这五个人都是一身夜行衣打扮,整个脑袋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深沉的眼,其中一人的眉眼间正汩汩淌下暗红的血液。 林教授大惊失色,“这是……” 赵钰皱紧眉头,“……日本忍者。” 作者有话要说:……忍者神龟= =||| ☆、黑暗 黑暗 “天怎么越来越暗了?”木潸踮脚向天际张望,远处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的暗影静静地漂浮着,叫人心悸,“那是乌云吗?” 一旁的木苒凑过脑袋观望,“乌云?等下会下雨吗?” 赵煜正端着盘切好的水果上了平台,听到她们俩的对话,也凝神望了过去,“看上去挺像乌云的,难怪天这么黑,这还没到六点呢。” 露天平台角落里正蜷缩着打盹的天狗听到他们的对话,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几步跳到平台的护栏上,眯着眼往黑沉沉的天边望去。 赵煜给水果插上竹签,让其他人分着吃。 “这不是乌云!”天狗跳下护栏,踮踮前脚,懊恼地看着其余人,“你们还有心情吃水果!这是成群结队的飞兽啊!” “呜!”木潸正插住一块苹果往嘴里塞,被它的喊叫吓了一跳,竹签刺到舌头,疼得腮帮子都凹陷进去。 木苒扔掉竹签,手搭在眼上,仔细地望了望,发现先前挺小的一片乌云如今有了渐大的趋势,她皱眉说道:“照此看来,他们很快就会到。” 赵煜腰上别着的无线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他刚拿出来,通讯器另一头便传来沉稳冰冷的男声,“报告,二线西区总部发来警告,要求我们进入防御状态。” 赵煜眉头一皱,问道:“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机器里的回答是言简意赅的不知道。 赵煜看向木苒,木苒的视线正从天边收回来,她阴沉着张白脸,轻轻点了下头,赵煜立即说道:“同意进入防御状态。” 通讯器干净利落地断了信号,骤然安静下来的平台上,大伙面面相觑。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木潸低下头,轻轻说道。 木苒却想起了离他们而去的赵钰,“也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 赵煜左右瞧着这俩姑侄,嘴一抿,伸出右掌,固执地将手背摊放在她们面前。 木苒正不解地看着他,一旁的木潸已经微笑着将自己的手叠加到他手上,赵煜抬起头,冲走近的福壤灿烂欢笑。福壤宽厚的右手掌叠在木潸手上,左手心上的肥遗也伸出肥茸茸的一边羽毛,轻轻盖在福壤手上。 木苒嘴角一勾,眼角含笑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赵煜扭头看向护栏上的天狗。 天狗侧头望了眼天边正在逼近的黑影,再逐一扫过掌心相叠的众人,沉甸甸的内心忽然一片透亮,它将一只前爪坚定地压到木苒手上。 “只要我们在一起,这世间就没有我们过不去的难关,”赵煜抬头,迎向越来越黑沉的天空,原先还漂浮在天际的那片乌云在他们说话的空隙里,已经以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逼近他们方圆百里内的天空,视力较好的他甚至能瞧见那些凶兽流着涎水的肮脏口鼻,他眨眨眼,低下头,像一个将领审阅他的士兵般,将视线从身边诸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咧嘴笑道:“我只相信,正义、公理和真爱,才是得以真正永存的瑰宝。” 成群结队的飞兽盘旋在他们上方的天空,天色暗到叫人心惊肉跳,木苒沉下自己的手,环成一圈的众人眼神交流片刻后,只见木苒微微张开嘴,“跑!” 一声令下,原本围成一圈的几人分头散开,同一时刻,一直盘旋在他们头顶的凶兽们也发动了进攻,他们一举向着平台俯冲而下,气势惊人。 木苒和木潸双手撑在护栏上,避过袭击的两只大鸟,身子一翻,两个女人分别从三楼的左右两边跃下平台;赵煜往后跑,手脚并用地爬上平台楼顶,风灌着他的棉布衣服,吹出冰凉刺骨的寒意;福壤助跑,双脚借着平台护墙纵身跃起两米高,一把揪下一只俯冲而下的凶鸟,借力将它狠狠惯到地上,砸出一地尘土;肥遗骑在天狗脖子上,他们两个灵活地蹿进楼道,往底下院子跑去。 五六点的盛夏之空已经完全被凶猛的飞禽走兽所覆盖,战争,刚刚开始。 兆族人的肉体虽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因为世代在深山老林中修行武艺,他们的身体无论是在敏捷度还是抗打击程度上,都非凡人所及,木潸的身体从三楼平台直直下坠,途中引来一只黑红相间的大鸟的追击,木潸故意摆出无抵抗的姿势,在那只凶鸟接近的瞬间,展臂揪住它颈下的羽毛,借力翻身跃起,稳稳坐上凶鸟的背上。 木潸抽空回头一看,刚搜寻到木苒已经安稳落到地面上,身子底下的凶鸟嘶鸣着往天上飞去,吓得她忙俯身抓紧凶鸟的羽毛。 这些群居性的凶鸟性喜斗狠,智商却是不高,这只凶鸟一被木潸骑上,立时没头苍蝇般在天上胡乱转圈,木潸趴在它散发着腐酸臭味的背部,小心地探头往底下望。 先前在三楼平台上看得并不清楚,现在身处高空,饶是自小见过各种奇怪生物的木潸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以赵宅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平地上,几十只凶兽已经从承载他们而来的凶鸟爪下稳稳落地,他们咆哮着向赵宅慢慢逼近,而更远些的林子里,隐隐约约也传来沉闷的专属于野兽的咆哮声。木潸头顶上的天空已经被真正的乌云所笼罩,天地一片昏暗,嘎嘎怪叫着的丑陋凶鸟一次次划破暗空,他们的叫声震耳欲聋,直刺得人耳膜生疼。 身下的凶鸟飞得太高,木潸渐渐看不清三楼屋顶上的赵煜和已经消失在平地上的木苒。 “小煜!”木潸心慌地大喊,“姑姑!” 木苒右手几乎残废,仅余的左手也只能勉强握紧一柄短刀,尽管如此,从小混迹山林,少女时期又孤身闯荡外界的木苒发起狠来,甚至比眼前的凶兽还要野蛮,她绝不浪费有限的体力,刀刀正中凶兽的眼耳口鼻,深深刺进它们最受疼的位置后,狠狠一划,瞬间令它们变成无眼无耳的血兽,这些吃痛发狂的凶兽狂扭着身体将缠在自己身上的可怕女人甩出去后,哀嚎着互相撞成一团,彼此攻击。 木苒站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左手正簌簌发抖,麻木的手指已经握不住那柄沾满了鲜血的短刀,她咬住带血的刀背,站在被血浸染的草地上,一边思考一边编着长长的黑发,直到辫子编至尾端,她揪住一束黑发用力打了个死结,取下牙齿下的短刀,重新握进左手。 她能感受到脚下大地的震动,就像她能猜测到东侧树林后必然有更多的凶兽正千军万马般涌过来,而这些,都不过是对方的先锋部队,真正的敌人,到底在哪? 驻扎在赵家附近的武装士兵早在凶鸟们逼近的下一秒,齐齐做好了作战准备,可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他们先前受到的所有训练都是以对抗人类和机器为主,即使是野兽,也不过是常见的自然界猛兽,可如今,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活生生的,只存在于奇幻电影里的妖魔鬼怪。 在一部分人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同时,凶兽们已经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攻击号角,接下来的一切,对于普通人类而言,无异于猛兽对人类采取的一场无意义屠杀,幸好,当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们醒悟过来之时,他们身后属于人类智慧的科技武器,终于派上了用场。 火光滔天中,穿甲重弹一发接着一发贯穿那些张牙舞爪的凶兽,飞溅的血肉落在赵宅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里,混着那些被灼烧成炭的死尸,整个赵宅宛如修罗场,无不令生者恐惧,死者不瞑。 赵煜在楼顶最高处迎风而立,风呼啸而过,带着空气里干燥的粉尘,火辣辣地抽打着他的面庞,他抹了把脸,强迫自己不要被眼皮底下的威胁扰了心神,而是专心致志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肉眼能见到的所有凶兽上。 在战前指导上,木苒曾告诫过木潸,让她无论如何一定不要靠近赵煜,如果发生了与对战饕餮时相同的木潸无意间克制了赵煜的情况,这对战局将造成致命性打击,故而从一开始,木潸与赵煜便跑向了相反的两个方向。 三楼的平台上,除了已经拽下两只凶鸟的福壤外,赵煜瞧不见任何同伴,他知道此时的担心也是于事无补,便只能咬紧牙关,将自己所有的愤怒与担忧全部化为火焰,燃烧到敌人的每个角落。 一丛丛炽热的火焰在进犯的每一只凶兽身上炸开,稍微弱小一些的哀嚎地倒地打滚,力量强大一些的便忍着灼烧的痛,更加残暴地向赵宅攻来。 在赵煜看不见的远处森林里,更多的凶兽排山倒海般涌过来,而他终归只是一个尚未觉醒的,年轻的重生神。 即使身处高处,赵煜的后背也已经被热汗湿透,他攥紧拳头,被渐渐涌上来的凶兽逼到指尖泛白,他的额上青筋突起,脖颈上的血管突突跳动,赵煜甚至有一种自己已经被比如绝境的错觉。 宛如潮水般的凶兽,几乎让他力不从心。 可他不能倒下,一旦他倒下,那些由火焰设起的屏障将全部消失,如此一来,他们的人几乎要全部暴露在敌人面前。 一滴热汗落入赵煜眼角,火辣辣地疼,他闭闭眼,骤暗的视线里一片白光闪过,让他晕眩得闪了闪身体,匆忙稳住身体后,院子正前方的盘山公路上发出一声轰天巨响,随着巨响,百米高的火焰猛浪一般扑来,空气里顿时盈满焦炭味。 赵煜惊讶地瞪大眼,透过扭曲的红火白烟,他看到几百只的黑色野狗正从盘山公路上飞奔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口气更新三章,接下来我需要闭关两三天0 0. 然后,如果两三天后我还记得的话,我应该会让某主角死一死- -||| 至于大家都很期待的猫先生一家,因为会与下一部青狐故事的剧情相冲突,所以他们一家应该不会出场……哎哟……等四月桃花源完结,他们一家就会以大主角的身份重新开讲了,大家不要着急嘛~【泥揍凯! ☆、祸斗 祸斗 那几百只黑黝黝的大狗在黑烟弥漫的公路上朝着赵宅直直奔来,卷起一阵阵铺天盖地的烟尘,赵煜似是受了感召般,愣愣地瞪直了眼望向它们。 得了间隙的福壤几步爬上平台的矮墙,将沾满暗红腐血的手搭上额头,远远眺望过去,惊疑不定地问道:“那是什么?” 迎风站在最顶上的赵煜的注意力却被另外一批动静转移了。 就在赵家院子最边沿的草坪上,浓绿的草地如泉眼般汩汩外翻出底下黑色的泥土,随着第一个泥眼的张开,越来越多的泥眼在被凶兽和炮弹践踏殆尽的草地上涌起,顷刻后,在距离院门不远的草地上,无数的泥土和草屑堆积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小土丘。 赵煜细细喘着气,瞪大眼仔细地瞧。 突然,无数只黑瘦毛绒的手从那些泥眼里骤然伸出,恶狠狠抠在地面上,那五根像极人类的瘦长手指头戾气逼人,赵煜瞪着它们,只觉得一股阴气从脚底下直蹿上天灵盖,“阿……阿福……” 福壤也注意到了那些从地底下钻出的黑手,听到赵煜的呼唤,他头也不回地应道:“怎么了?” 赵煜迎风张口,被夹杂着血腥之气的烈风灌了满口,“那些东西,是人是鬼?” “我也不知道。”福壤松了松拳头,继而迅速握紧,他浓眉深皱,终究忍不住俯身在混乱的战场上寻找起木苒的身影。 临战前,木苒为了不分散赵煜的攻击力,特意将水火不容的木潸与他调离,赵煜不比训练有素的兆族人,面对这些异兽时,他的实际能力强大如佛神,理论知识却等同于幼儿,木苒担心他一个人会有危险,便安排福壤紧随在他身边看顾他,福壤纵使心里放不下木苒,却不会违背她的任何想法,更何况,她的安排都是依据事实原理,令人无话可说。 唯有一点令人如鲠在喉,那便是,这个人,几乎从不将情理考虑在内。 从地面泥穴里不停延展而出的几十只黑毛枯手突然集体静止下来,赵煜喉间一口艰涩的口水尚未吞下,那些静止不动的黑手突然张开,紧接着,无数个巨大的黑色身影仿佛被这些手生生拽出般从泥穴里暴跳而出,它们伸展开的身体精瘦中透着张狂的蛮力,落地瞬间的千钧之势几乎让大地为之一颤。 火光潋滟中,赵煜终于看清他们的面目。 那是一只只异常高壮瘦劲的黑毛猿猴,即使弯腰驼背,赵煜也能目测出它们的身高绝不会少于两米,最叫人心惊的是,待它们抬起古怪傲慢的脑袋时,赵煜一眼便看清那些脸无一不是活生生的人脸。 痛苦的、扭曲的、麻木的、苍凉的、悲怆的、哀嚎的…… 人脸。 整座宅院四面环火,炎炎盛夏里,赵煜竟生生打了个冷战。 这些人,难道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向世人索命的吗? “……这是……”福壤喃喃着撑大眼眶,他转身冲赵煜急吼道:“小煜!快躲开!”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暗影从三楼的平台下蹿了出来,速度之快,如迅雷疾箭,叫人避无可避。 福壤甚至没看清楚它们什么时候移动到楼下的。 那巨大的暗影越过福壤,直直朝顶上的赵煜扑去。 “嗷呜!”一声长长的犬啸厉声响起,在赵煜反应过来前,先前一直逡巡在院外的百只黑狗发动了攻击,它们极力奔跑,势头不逊那些人脸怪物,纷纷扑了上来。 “糟了!”福壤大惊失色。 黑狗的体型没有人脸怪物大,但是它们的跳跃力却无人能及,不过借着怪物肉身的几个纵跃,几只领头的黑狗已经踏着后继的怪物,扑向了最顶上接近赵煜的那一只人脸怪物。 事情转变得过于突然,赵煜傻愣在顶楼上,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脸怪物被几只凶神恶煞的黑狗又扯又咬地拽落下去。 “小煜!”福壤大喊道:“那是山臊!吃人的山野精怪!它们身上的脸都是被它们吃掉的人的脸!” 赵煜心里一惊,正要低头去看,先前被扯落下去的那只山臊身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焰,那火势直逼得他后退了一步。 福壤喊道:“用火烧死它们!否则我们即使有万人大军,也会这些家伙吃光的!” 赵煜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只山臊身上的火焰,急道:“这火不是我放的!” 福壤经他一提醒,立时将视线转移到楼底下于山臊颤抖在一起的上百只黑狗,他的脸色变了又变,那头,赵煜已经亟不可待地喊了起来,“这些狗又是怎么回事?它们是敌是友?” 说话间,一头毛色黑亮的狗借力跃了上来,它小步快跑到赵煜面前,乖顺地匍匐下脑袋,虔诚说道:“恩公,顺毛来救您了。” “恩公?”赵煜讷讷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可是我不认识你啊。” 那只叫做顺毛的黑狗将脑袋埋得更深,“恩公还记得吗?今年三月,您在一场火灾中救出了顺毛的小主人,顺毛感激不尽,特来报恩。” 赵煜使劲想了想,终于回忆起那个被自己从火房里抱出来的孩子,“你是那时候的……” 那只引来火灾的黑狗! “祸斗!”福壤走到黑狗身边,仰头对赵煜说道:“天生食火的凶狗,它们以火为生,居然愿意报效你,你果然是天定的火者!” “我……”赵煜眨眨眼,刚要接话,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小煜!”木潸骑着一只口吐白沫的黑鸟迅速俯冲而下,“有什么东西从东边过来了!” 暴躁的黑鸟嘶叫着冲撞到平台上,将水泥墙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木潸在它落地前侧身跃下,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浑身浴血地站定在平台上。 赵煜跌撞往下爬,踉跄着跑到木潸身边,将她搂进怀里。 木潸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背。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劫后余生的两个人异口同声问完后,赵煜边替她抹掉脸颊上的暗红血迹,边问:“你去哪了?” 木潸伸出一个指头,指向天空。 赵煜抬头,只见原先一直盘旋在天空中的几十只凶鸟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三只,正无依无靠地飞往天边。 赵煜目瞪口呆地看向木潸,惊叹道:“你一个人干的?” 木潸点点头。 赵煜忍不住摸摸木潸的脸,赞叹道:“你一个人都顶上一架战斗机了。” 福壤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拎住他们二人的衣领,将他们分开后,问道:“小小姐,你说有东西从东边过来了?” “对!”木潸比手画脚地解释着,“好大的煞气,我怕你们没有防备,赶紧来找你们!姑姑呢?” 福壤皱紧眉头,“小姐还没有回来。” 木潸抬头,忧郁地望向东面的天空。 宅子四周,那些奋力往上爬的人脸山臊被从四面八方召集而来的祸斗纠缠住,一只只伸长僵硬焦黑的长臂,扭曲着身体交叠在三楼平台下。 赵煜循着木潸的视线望向东面,那边的天际黑云翻滚,电闪雷鸣,他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一旁的木潸从下巴上抠下一层干涸的血痂,苦笑道:“姑姑和阿福刚来的那一天,f市的天空也是这个样子。” 赵煜惊得猛然回头,“你是说……” “能带来这种惊天闪电的,”木潸的声音难掩干涩,“是四大凶兽里最为凶猛的穷奇。” 福壤叹息,沉重接道:“而且……还不只一头。” 赵煜捏住木潸的手,自言自语般低声问道:“这样惊天动地,难道为的只是来抓两个兆族人?” 被他捏在手心里的那只手,温热的指尖逐渐冰凉。 木苒拼尽全力奔跑,斜长出来的树丫抽打在□的肌肤上,刮出条条细密的伤痕,她顾不上疼痛,一把扯住斜前方垂下来的一条粗枝,左手借力一荡,整个人跃上三米高的树端。 就在她一秒前刚刚立足的地方,三头龇牙低啸的冰狼骤然袭来,它们的尖爪抠在土里,翻卷出深色的泥土。 “可恶!”站在树上的木苒松开手上的柔韧树枝,掌心一阵抽疼,她低头摊手一看,发现上面已是累累伤口,正殷殷渗着粉色的鲜血。 树底下的三头恶狼嗅到兆族人的血味,积着冰屑的灰蓝毛发根根竖起,赤红的兽眼显出兴奋的深红。 木苒身边没有趁手的武器,正一筹莫展之际,不远处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仅是木苒,就连树底下的三头冰狼都转过头,一脸警惕地望向那处。 没过一会儿,一只枯瘦如老藤的手慢慢伸出拂开一丛灌木,紧接着,一个笑吟吟的老人慢悠悠探出脑袋,他仰着脑袋看树顶上的木苒,温厚地笑:“姑娘,站那么高,小心摔着。” 那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老爷子,穿着白色的立领对襟短褂,一条墨色长布裤,脚上是一双纤尘不染的灰色布鞋,他面色红润,眉眼带笑,一头短发精神矍铄地立着,看上去竟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更叫人称奇的是,树底下原本徘徊不去的三只饿狼一见到他,相相呜咽几声后,竟扭头跑了。 那老爷子背着手,闲散地走到树底下,抬头冲木苒笑道:“姑娘,狼已被我赶走了,你下来吧。” 木苒不为所动,她紧紧盯住树底下满脸慈厚笑意的老人,一直紧绷着的脊背慢慢渗出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三月要结束了,四月考试季要来了,时间真是步步紧逼啊T T 很抱歉拖了这么久,花匠会尽量振作起来的【一天只睡六个小时的日子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因为今天是生日,所以总觉得不更新会遭天谴,更新的同时再次道歉,拖太久了,抱歉>< 另祝群里跟我只差了两三天的十二斗士和十三姨生日快乐>< ☆、千年 徐福 “姑娘,狼已经被我赶走了,你下来吧。”那老爷子客客气气地伸出手,苍老的指尖显出诡异的莹白色,在昏暗的林子里,森然之气,不可言表。 “老人家,”木苒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扯了扯嘴角,冷冷笑道:“我马上就下来。”她将用力过度以至于肌肉微微痉挛的左手撑在树干上,身体一屈,伶俐地越下树来。 正面对上那老爷子,木苒这才惊讶地发现这老人身材颀长,目测身高与赵家两兄弟不相上下,木苒需得仰起脸,才能看清他眼角层层叠起的皱纹,她踮着脚往后退了一步,笑道:“这位老先生,深山老林的,您还是早些回家去的好,免得出了什么意外,让家里人担心就不好了。” “呵呵,姑娘说的是呐。”老爷子双手背在身后,两只眼笑得微微眯起,将眼底深处的精光一并藏起,“只可惜我千里迢迢来寻人,若是空手而归,只怕最先便对不起我这两条腿。” “是吗?不知老先生找的是什么人?”木苒扯着脸皮冷笑,“只是不知您要找的人,自个儿愿不愿意被您找着?” “我与他们素未谋面,自然不清楚他们的心思……”老爷子温吞亲切的眼神兜转在木苒脸上,话题忽转,笑道:“既然我与姑娘有缘,如果姑娘不嫌弃,还烦请姑娘带我一路,领我走出这片林子,哎哟,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样的鸟都有,老头子我一个人走,要是出了什么事,有姑娘在,也能及时得到救治不是?” 木苒抿唇,冷眼瞪着那老爷子,半晌后冷冷笑道:“那好,老先生就和我一道走吧。” 于是两个人一左一右,竟真的往林子里走去,一路上,那老爷子闲云野鹤般悠然自得,脚步沉稳,丝毫不见老者的疲态,倒是木苒因精疲力竭,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无论山路多么崎岖泥泞,他们二人始终保持着一臂之隔的距离。 木苒并不往来时的上坡路走,而是自顾自领着那老爷子往山下走。 她脚步虚浮,心中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念头,让这诡异凶险的老人离山腰上的木潸和赵煜越远越好。 也不知走了多久时间,眼前的林子越来越开阔,穿过一段盘山公路后,他们二人重新进入树林,耳中也渐渐听到了前方林子里传来的嘈杂声响。 木苒眉头皱起,暗暗瞥了眼身边的老人。 那老爷子迎到木苒的眼神,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笑。 就在此时,前方林子里忽然飞出一个身影,直直砸在他们二人脚前的地面上,木苒来不及细看,几近残废的右手肘使出全力撞向身旁的老人,那老爷子急忙后退挡住这一击,谁知木苒看上去雷霆万钧的一击竟然只是虚幻一招,下一秒,她已经趁势往前方林子急跑而去。 随着那个身影被甩飞出来,木苒奔跑而去的方向里,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探了出来。 “赵钰!”木苒收势不住,一头扎进那个刚刚探出脑袋的男人怀里,撞得他身体后仰,两个人团抱着差点滚下山坡。 身体瘦弱的林教授站在赵钰身后,用自己铅笔杆似的两只胳膊抵住赵钰的后背,龇牙咧嘴地骂:“哎呀老子刚刚爬上来,天皇老子也别想让老子再滚回去!” 赵钰赶紧搂着气喘吁吁的木苒往一边站,侧身把身后的林教授拉了上来后,这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木苒的喉咙里似是有火在烧一般,“小心那个老头!” “他是谁?”赵钰摸着木苒汗湿的后背,一边安慰一边问。 林教授扶了扶自己扭曲的眼镜,眯着眼往前望,嘀咕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一只瘦白的前臂用力推开林教授,灰头土脸的小崂山义愤填膺地从他们几人身后钻出来,怒道:“让开!别挡着我!” 说话间,一道风声袭向众人身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木苒一脚蹬开身旁的赵钰,连带着把他身后的林教授和小崂山一道踹飞,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一道凌厉的黑影疾风般蹿至他们原先站着的地方,昏暗中寒光一闪,一柄弧形短刀出鞘、入鞘,瞬间割裂空气。 木苒斜起一掌劈向矮她半个身的黑影,逼得那黑影侧身一滚,堪堪躲开后,黑影一花,整个人骤然消失在地面上。 “东瀛忍者?”木苒大骇之后,赶紧回头去看先前被摔在那老爷子脚下的尸体,只见那具身子骨极其瘦小的尸体从头至脚都用黑布遮掩着,只留两只死不瞑目的凶眼固执地瞪大着。 老爷子见木苒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脚边的尸体,便笑呵呵地踢了踢尸体的脸,笑道:“这些孩子不成气候,让姑娘见笑了。” 木苒的心中再次升起一股寒意,“你到底是谁?” 老爷子依然背着手,站姿闲适,意态惬意,“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这般怕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将我带离山上。” “如果她知道你是谁,只会更加怕你。”沉稳的男声从阴暗的林子深处传来,木苒回头,一眼瞧见一道魁梧壮硕的身影正缓步向他们走来。 被林教授扑倒在地的小崂山见了那人,立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花小莲!” 林子的晦暗雾气渐渐散开,高大的花小莲□着伤痕累累的上半身,手握一根近两米长的金色长棍,如天神般站立在众人身后。 木苒皱眉打量花小莲,片刻后变了脸色,惊道:“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花小莲极平静地垂下手,掌心里紧握的金棍在无光的林子里竟闪动着隐隐的耀光,他抬起头,直视着山坡上头的老爷子,沉声说道:“徐福,你果然没死。” 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如断崖坠海,激起千层浪。 这个答案其实早在预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当一个只存在于神话历史传说中的人物突然站在他们这群现代人面前,任谁都要吃上一惊。 更何况,如果他们猜得不错,这个神话人物能够存活至今,只怕与当年兆族的巨大灾难脱不了关系。 这样的长生,必然是踏着兆族人的血肉堆筑而起的。 “什么?他是徐福?”林教授低头猛掰了会儿手指,一惊一乍地抬头嚷道:“千年老妖怪啊!” 一旁的小崂山气得直跳脚,“你这笨蛋!十几年前就知道的真相你现在这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近而立之年的林教授受不得人激,顿时暴躁道:“从小到大,我和你们就不一样!怎么着?这年头同性恋歧视异性恋,不正常的人歧视正常人吗?” 眼见他们二人越嚷越大声,赵钰正要劝,另一头,花小莲却已经见怪不怪地越过他们两人,手中长棍一甩,遥遥直指徐福。 在花小莲身边,木苒攥着拳头,皎白的脖颈上清晰可见愤怒的青筋,“徐福……徐福……千年前,你率着秦始皇的万人铁军,夺走我族三千孩子,那三千个无辜的孩子难道还满足不了你的狼子野心吗?你已长生不老,你还想要什么?” “……不够。”徐福淡淡地笑,他的面目,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不可辩驳的慈眉善目。 木苒没听清楚他的话,咬牙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不够。”徐福提亮声音,笑道:“三千孩子,即使一日一滴,也供养不了我千年,我的后代子嗣又该如何?更何况他们也是人,也会生老病死,三千孩子犹有尽时,所以我说,不够。” 以千年前三千童男童女供养他整个徐氏家族,坐吃山空,这是根本不能完成的任务,赵钰先前的调查资料显示,徐福后代千年来如附骨之蛆般紧缠日本皇族,他们凭借的到底是什么资本足以让一个异族家族在东瀛岛上强盛千年? 答案昭然若揭,一个长寿强壮的家族,无论放在哪个时空,他们都能成为时代的强者。 既然徐福此刻能以如此健康安然的面貌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只能说明,起码在此之前,生活在日本的徐福及其后代,他们有足够多的兆族血肉以供养他们的长生与健康,更何况,赵钰不是说了吗?日本余田财团暗地里一直在拿兆族人炼药…… 木苒的心中隐约产生一个极其不好的假设,“你……” 话音刚落,四个黑影如烟如雾般,悄无声息出现在徐福身边,他们与地上的尸体一般,从头到尾都掩藏在黑色之中,只除了两只死气沉沉的眼睛。 徐福看也不看身边的四个手下,他的眼神看似温和,却一直紧紧盯着木苒,“我本不打算再次打扰你们的生活,只是这几十年,迫于生计,我和我的孩子们不得不重新回归到这片土地上,我必须找到你们。” 木苒只觉得耳中嗡嗡鸣响,叫她听不清楚徐福的声音,她直愣愣看着那四个黑衣忍者,双眼越瞪越大,直到后来,连伸出去的手都禁不住颤抖开来,“他们……他们……” 赵钰和其他人皆不解地看着她。 徐福低低地笑开了,听上去竟是分外愉快,“你竟然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认出这几个孩子,好歹是同胞,真叫人心寒啊。”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困困困困困困困困困…… ☆、牲口 牲口 “同胞……”木苒瞪向那四个黑衣人的眼神渐渐被恐惧所占领,她缩回自己的手,倍感荒谬地轻轻摇晃脑袋,“你竟然……怎么会这样……” 赵钰担心地扶住身体乏力的木苒,“木苒,木苒,别激动,你知道了什么事?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木苒攥紧拳头,下巴上的线条越绷越紧,原先因剧烈运动而潮红的脸逐渐苍白起来,赵钰刚抚了两下她的后背,木苒的身体一震,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她的血鲜红明亮,溅在暗色潮湿的森林里,氤氲出诡异的诱惑之气。 徐福平静无波的眼看向那摊迅速被泥地吸收的兆族之血,垂老的眼皮悄无声息地跳了一下。 “木苒!”赵钰心急如焚地搂住气急攻心的木苒,“你别吓我!” “啧啧……”退居到旁观位置的林教授小心翼翼地感叹道:“这老妖怪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能把人家大姑娘气成这样?” 一旁的小崂山摸着下巴总结道:“其心可诛!” “咳!”举了半天长棍的花小莲也累了,他将棍子直竖起来当拐杖拄着,解释道:“徐福手底下的这批忍者死士和这姑娘是同族血脉,千年前,徐福抢走他们所有的孩子后并没有将他们杀光,而是将这些孩子圈养起来,让他们繁衍后代,生生不息,真正为他所用。” 赵钰经他提醒,再想到日本余田暗地里用兆族人身体研发出来的保健品事业,顿时了悟到木苒心中的愤怒。 “呵呵……”一直垂首站在山坡上的徐福突然发出低沉的笑声,他缓步推开挡在身前的一个忍者,悠然自在彷如饭后散步般走近木苒,“你姓木,那个人当真没骗我,你们果然是兆族族长家的人,山上那个,也一定就是兆族下一任的族长吧?” 赵钰抱着木苒往后退开一步,徐福想要再走近一分,一根闪着低调金光的圆棍霸道地挡在了他面前。 花小莲侧头看着徐福,低声警告道:“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不要欺人太甚。” 本来蹲在地上观战的小崂山也跳了起来,骂道:“就是,连我都看不下去了!花小莲,不要跟他废话,直接收了他!” 徐福却对他们二人的话充耳不闻,只将一对深深隐藏了贪婪的眼直勾勾看向木苒,“你想知道那三千个孩子随我东渡东瀛后,过着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木苒左手捂着胸口,心中惊涛骇浪一般。 徐福笑道:“就像他说的,我没有愚蠢到让自己坐吃山空,我把他们养了起来,三千个孩子啊,我把他们关在一座大宅子里,吃好喝好睡好,等他们成年后,将男人和女人分开,每一个女人都有无数丈夫,每一个男人都有无数妻子,每一个新生的孩子都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每个男人都在不停地贡献自己的精血,每个女人都在不停地怀孕,我所圈养的兆族人这一生只需要做两件事,为我贡献他们的血肉,并为我留下他们的血脉,当他们老弱病残,他们会被送去研究,我保证,他们的一根头发都不会被浪费,他们每个人,无一不是我的珍宝。”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是字字阴森,句句恐怖。 木苒捂着嘴,紧闭的五指间有湿润的粉色血液不间断低落至她脚底的泥土里,那些粉红的血珠被迅速吸收后,肮脏的泥地里竟慢慢探出一株碧草。 挣扎在绝望与哀伤中的生命,叫它在这吃人的社会里,如何自处? 徐福笑得愉快,“我对他们其实不薄,他们这一生,享尽吃住荣华,连人心底里的那么点□欲念都可以挥霍得淋漓尽致,这样的生活,旁人期待了一辈子都未必能得到……” “住嘴!”木苒大喝出声,她的喉咙因为这严厉的怒吼而撕裂,她整个人俯□,剧烈地咳嗽起来,“住……住嘴……” “啧……”林教授从安全的位置站出来,神情冷漠,“虽然我对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不是很清楚,但是只凭着你把人家孩子当成牲口圈养这一点,便足以叫你下十回地狱了。” “牲口?”徐福像是听到了笑话般,仰天大笑后,冷冷嘲讽道:“牲口可不会像他们这般,不过千年,便变得与一般人类无异了,哼!” “变化?”林教授追问道:“什么意思?” 徐福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黑衣忍者,叹道:“如果不是他们变了,这位兆族姑娘又怎会一时认不出他们。” 众人听了他的话,纷纷转头看向木苒。 木苒则将目光定向那几个黑衣人。 那是一种麻木到濒死的气息,夹杂着血肉的腐化,在这阴寒潮冷的林子里,简直叫人作呕。 兆族人的孩子虽然从一出生便拥有得天独厚的强壮身体,可因为他们要忌讳和学习的生存之道过多过细,故而兆族的大部分母亲都会选择在族地里生下孩子,即使分娩在外的孩子,也会尽快送回族地,由族地里专门教养孩子的学堂教导武艺与知识,待到孩子成年,再由各自的父母领出族地,回到现代社会生活。 两千多年前,徐福用强兵生生凿开深山的密道,夺走兆族人的三千幼子,他们习惯于烧伤劫掠,却从未想过抢走的这些孩子到底该如何正确安置。 要养大一个孩子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兆族的三千个孩子。 只说一点,兆族人生养在自然深处,喝的是山林里的清泉果汁,吃的是农田里亲手耕种的五谷杂粮,他们一生不能食荤腥,肉食或鲜血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穿肠毒药,那些孩子中任何一个一旦食用了荤腥,重者死亡,轻者慢性中毒,从此祸患长存。 徐福的腰慢慢驼下去,一对晶亮冷寒的眼珠子狂妄地斜睨着木苒,“我明明小心养育着那些孩子,可他们还是一个个消瘦下去,甚至死亡,当然,我起先并不知道你们的饮食忌讳,还只当他们水土不服,挑食反抗,可即使是生性里带来的问题又怎么样?他们的底子毕竟是人,是在千百万年的进化中站到了食物链顶层的人,尽管他们正在死去,可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却已经渐渐可以吃肉了,哈哈哈,可怜的兆族人,你们只会墨守成规,却从未思考过改变,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会次次输给我……” “到底是谁输给谁?”赵钰冷冷打断徐福,“你逆天而行,无视自然规律,你真的成功了吗?如果你真的改造了你带走的那些孩子,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站在这里?徐福,不要自欺欺人了,这些孩子并非进化,而是一代代地退化了,你心知肚明他们的变化,所以你也害怕对不对?” 徐福微愣,第一次将目光正式投到赵钰身上,打量了这个年轻人片刻后,他满不在乎地笑,“我为什么要害怕?普天之下,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我害怕的?这些孩子既然不中用了,我不过便是再花些功夫回来找另一批人代替他们罢了,我已长生不死,我最不缺的,从来都是时间。” “哼,如果你不害怕,以你为首的福住家族为什么会处心积虑地怂恿裕仁天皇发动侵华战争?你敢说,日本军队深入中原腹地,除了掠夺财产安抚民心外,没有哪怕一点点,是在为你而战?”赵钰温柔地扶着木苒,口气却强硬至极,“两千年前,你借了始皇帝的铁甲扫荡兆族聚居地,七十年前,你又和日本皇室狼狈为奸全面搜寻兆族人遗迹,徐福,如果不是已经被逼上绝路,你何苦冒险回国?如果不是你手底下的兆族人已经退化,日本皇室又怎么会抛弃福住家族的辅助,而你的余田氏,又怎么会心急火燎地回到这片土地上明目张胆地绑架兆族人?” 徐福冷冷地看着赵钰。 赵钰忽而一笑,低声冷笑道:“徐福,我们都知道,一旦失去兆族人的血肉供养,你的所谓长生假象便也到了尽头,你,到底还能活多久呢?” “哈哈哈哈!”徐福脖颈尽扬,他的笑声惨烈凄厉却又锋芒毕露,那些声音回荡在林子里,竟卷起满地的枯枝落叶,飘飘荡荡,“我还能活多久?我还能活多久?我若抓到山顶上那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纯血统兆族族长,有她在,你们说我能活多久?我只需要一年,便能让她生下健康的兆族后代,以她一人的性命,便能延我百年寿命,你们这些凡人,能跟我比吗?” 他的话音还未落净,一道巨雷闪着惊天白光劈在山上,“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座山都摇了摇。 瞬间白亮的林子很快重归黯淡,但无数只暗红色的眼珠子却在徐福身后亮了起来。 花小莲横棍挡在赵钰和木苒身前。 黑暗中,一只壮硕的冰狼小跑到徐福身前,伏低下脑袋,呜呜嗷嗷地叫了几声。 徐福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镇定,昂头冲木苒笑道:“你们猜,山上那孩子,在五只穷奇的攻击下,还能支撑多久?” 木苒大惊,一双眼瞪得铜铃大。 昏暗林子里的上百头红眼冰狼正低低咆哮着收拢包围圈,徐福边笑边转身,“你们就在这陪这些狼崽子玩玩吧,我要上山去会会那孩子了。”顿了顿,他对身边的一个黑衣忍者笑道:“除了兆族人,其他格杀勿论。” “等等!徐福!”木苒推开挡在身前的赵钰和花小莲,往徐福离开的方向追去,却被两个黑衣忍者拦下,她心惊胆战地看着徐福瘦长的身影渐渐融合在林子深处,脑中仿佛有根一直绷得很紧的神经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断开了。 “木潸!”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到这边,《一往桃花源》差不多也快完结了,桃花源的主角是兔子和火鸡,至于姑姑和大哥的爱情,按照计划,应该是在以他们为主角的《千春隔流水》里继续发展的,但是,这是个坑,而且我目前还没有开坑的准备= =||| 这几天徐福的戏写得我很开心,因为他和《桃花源记》是直接促使写这个故事的灵感,但是必须申明一点的是,这文完全是yy出来的,和正史没有一点点关系,即使有,也是我凑出来的,徐福在历史上的形象还是比较正面的,看文的孩子不要被我误导。 另外,那些盗文的朋友,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反正我在这里一个月的总收益连我妈妈的两盒药都买不起,所以我也懒得说什么,只是你们多少给花匠点面子嘛,秒速盗什么的…真的挺不仗义的唉>< 最后话唠一句,距离花匠正式出关还有36天T T ☆、爱情 爱情 “木潸!” 赵家三楼的平台被群起攻之的山臊摧毁了大半,摇摇欲坠的断墙边,木潸身体一晃,本能伸出去的右手被心急如焚的赵煜一把握住。 瞬间崩塌的三楼高台上,赵煜紧紧握着木潸的手,将她一点一点拉回平台上,“没事吧?” “没事,刚才好像听到姑姑在叫我。”木潸拍着胸口,忙中偷笑,“三楼的高度摔不死我的,下次别突然拽我,伤了手臂就不好了。” 她的脸上沾满了红灰黑交错的污渍,一笑起来,露出两排白亮的糯米小牙,赵煜看得有趣,捏了捏她的脸,嗔怪道:“又胡说!就算不要这只胳膊,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掉下去啊。” “为什么呀?”木潸被他拉着往平台中间跑,两个人边跑边躲避着高空中随时俯冲而下的穷奇,又要留意着脚底下时不时诈尸的几只山臊,兵荒马乱中,木潸嘟哝发问:“不是明知道我不会死的吗?” 赵煜挥手挡开一只山臊斜角里突然窜出来的胳膊,五指一张,烈焰直直炸开在前方,将那只半死不活的山臊烧成热气滚滚的黑尸,“……笨蛋。” 木潸没听清他的声音,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追问了一句,“什么?” 一只穷奇在他们前方威风凛凛地停了下来,赵煜连忙把木潸的脑袋塞了回去。 那只穷奇停在他们二人身前,前肢屈起,竟无一点进攻的动向,赵煜疑惑地望向它,却在它背上看到一个慢慢挺直背脊的女人。 昏暗的光线丝毫不影响赵煜看清她妩媚动人的一张脸庞,他几乎脱口而出,“何寡妇?” 木潸赶紧伸长脑袋,踮起脚尖去看那传说中的何家寡妇。 何寡妇坐在穷奇的背上,温柔而又耐心地看着底下的两个年轻人,笑道:“你是赵钰?” 赵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重重点头。 何寡妇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眼角眉梢俱是风情万种,唯有瞳孔里折射出的光,阴冷且嗜血,“既然你便是赵钰……那你就非死不可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在赵煜与木潸所处位置的正背后,一只穷奇悄无声息地滑翔而来,它的虎爪直直抓向木潸,张开的虎口里,虎牙森然。 赵煜最先反应过来,他在逼近的穷奇有所动作前,一把推开木潸,自己拦臂一挡,用血肉之躯挡住穷奇挥向木潸的虎爪。 尖利的虎爪一扫,竟从赵煜的胳膊上生生削下一块肉来。 赵煜眼前一黑,左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他不由自主跌坐在地。 “小煜!”木潸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汩汩冒血的手臂,手忙脚乱地就要爬过来查看,她一动,被赵煜拦截了一下的穷奇立时想起她来,一只又厚又重的虎掌直接踩上木潸的背。 千斤重量径直压在背上,被困在地上的木潸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要被这一脚踩出喉咙。 无奈踩在他们背上的是穷奇,是四大凶兽之首的穷奇,几乎被废了一只胳膊的赵煜和被死死踩踏着的木潸,一时间都拿它没有办法。 更不要说四面还有另外几只虎视眈眈的穷奇。 “这女孩一个人就杀了我们几十只凶鸟,不要大意,直接断了她的手臂吧。”一直高高骑在一头穷奇背上的何寡妇温柔地看着地上的两个孩子,语调甜腻地笑。 踩着木潸的穷奇接受了指令,微微调整虎掌的力道,将木潸的两只手腾了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赵煜撕心大吼,“不要!” “啊!”木潸长这么大,从未遭受过这般真正伤经动骨的苦楚,她跑得极快,即使打不过那些凶兽,也未必躲不开那些垂涎于她的凶兽,可如今被死死压在地面上,连跑都跑不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在穷奇的虎掌踩踏下,发出细小轻微的嘎吱声。 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是个怕疼的人,身上一痛,眼泪便不自觉落了下来。 何寡妇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温婉动听,“小心点,别真踩坏了,她的身体,可比你我都金贵呢。” 施以暴行的穷奇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突然抬起头,仔细望向赵宅前院的林子。 它的注意力一被分散,脚下的力道也少了几分,木潸泪眼婆娑地松了口气,正要趁它不备虎爪脱险时,上头的穷奇忽然扬起脖颈,长长一声虎啸,威震四方。 木潸一愣,刹那的时间里,已经失去了逃跑的先机。 穷奇重新俯□,低头咬住木潸背上的衣服,丰满的羽翼骤然伸展开,它虎头一昂,眼见是要飞翔而去。 “木潸!”赵煜大急,不要命地追过去,身体猛得纵越出去,在穷奇腾升而起的顷刻,扑上它毛发坚硬的背部,死死抱住它的脖子。 被咬住衣服的木潸抬起头,透过雾蒙蒙的眼,惊恐地看向上头的赵煜,“……小煜……我好像听到我衣服裂开的声音……” 穷奇两只翅膀鼓气煽动了一会儿,他们便被上升到高空之中,从上往下望,地面上的赵宅越来越小,那些凶狠缠斗的山臊很快便与普通的山猫大小无异了。 这样的高度跌落下去,必死无疑。 赵煜搂着穷奇的脖子,倾身伸长胳膊,左手臂上被穷奇一掌剜掉一块肉的伤口深可见骨,血顺着他的手臂,落入穷奇厚实的毛发中,“木潸!抓住我的手!我把你拉上来!” 木潸伸长那只没被踩断的左手,勾了半天,几次都在即将相触的瞬间分了开来。 “你抱着它的脚!”赵煜指着穷奇的一只虎爪,嚷道。 耳边隆隆刮过风声的木潸将手伸向穷奇的一只脚,她的手刚刚触到穷奇铁甲一样的虎爪,一直埋头扇动翅膀的穷奇却在此时突然“嗷”得嚎叫了一声,身子急速侧倾,它的牙刚刚松开,木潸只觉得身子猛然失去牵附,视线里赵煜焦急万分的脸骤然模糊。 “木潸!”半个身子吊在半空中的赵煜被突然侧翻的穷奇一拐,重心歪倒,竟从虎背上落了下来。 “小煜!”千钧一发之际,木潸紧急探出的手牢牢抓住了赵煜的手,“啊!” 悬挂在半空中的赵煜抬起头,看见木潸紧抱住穷奇前爪的左手正在慢慢下滑,而那只紧紧扣住自己的右手,正是先前被穷奇狠狠踩踏过的伤手。 那只手的骨头估计已经骨折,在几乎不能用力的情况下,还要负担一个一百八十厘米身高的成年男人,木潸额头上的冷汗涌得比眼泪还快。 穷奇调转方向,越飞越高,赵煜扭头去看,发现它竟然带着他们二人急速往山上的岩石群飞去。 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岩壁,位处极高之地,兼得鬼斧神工之术,远远望去,与险峻的山崖并无二致。 赵煜瞬间便反应过来这只穷奇的意图,“木潸!木潸!你快放手!它是要带着我们俩去撞山崖!” 头上的木潸死死咬着嘴唇,一张脸白得像鬼。 穷奇飞得极快,目标直指山崖。 “木潸!”赵煜嘶吼道:“快放手!你会死的!” 木潸原本死死紧闭的眼猛地睁开,她低头与身下的赵煜对视,一滴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滴滴在赵煜干裂的唇上,咸地透出苦味,“小煜……” “木潸……”赵煜抬头,温柔劝慰道:“乖,它的目标是我,它不会真的伤害你的,只要你放手,它绝对不会带着你撞崖的。” “……不要!”木潸张开的红唇里慢慢渗出粉色的血丝,她瞪着手下的赵煜,扯着喉咙里的最后一口血气,骂道:“不放不放就是不放!撞死也不放!”骂完话,她瘪着嘴,呜呜哭了起来,也不知是被手上的伤疼的,还是被心里的痛苦的,“呜呜……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你会死的……我连救你的时间都没有……我不要……” “木潸,木潸,嘘……嘘……不要哭……”赵煜瞥了眼越来越近的山崖,强按住心中的焦躁,安慰道:“你不放手,我们俩撞上山崖,都会死,你放手,我摔下去,你飞上去,说不定都不会死。” “你骗我!”木潸泪眼滂沱地骂道:“就知道骗我!你当真以为我那么好……唔!” 赵煜离得近,他清楚听到木潸的伤手正传来刺耳的咔嚓声。 那是骨头与骨头分离,肌肉组织渐渐断裂的声响。 “你到底放不放?”赵煜侧头去看山崖,急得伸出另一只手去掰木潸的手,“放手!” 木潸嚎啕大哭,眼泪在高空中簌簌落下,“你答应过要娶我的!赵煜!你答应过要娶我的!” 赵煜被她言语中仓皇的无措所震慑,一时停下了动作,怔怔看向那女孩。 木潸低头看他,像个幼子般无助恸哭,“你别掰我的手!我求求你!” 赵煜讷讷地傻问道:“为什么?” 木潸越想越伤心,“因为我要嫁给你啊!” 赵煜眨眨眼,那些热滚滚的液体随风而去,他扯了扯嘴角,忽然笑开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曾恶狠狠地诅咒过我不应该存活在人世,此后数年,我一直在想,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木潸伤心地看着他。 赵煜用自己自由的一只手摸摸木潸已经发凉僵硬的那只伤手,“现在我有答案了……木潸,我爱你……是用着我全部的生命在爱你啊……” 随着他的温暖话语,他的手却残酷地一指一指掰开木潸的手。 木潸撕心尖叫,“不要!” 十八岁的狼狈木潸在公园女厕里偶遇二十岁的阳光赵煜,此后的时光里,她救了他,他又救了她,来来往往,无以复加,最初的时候,他对她说,木潸,我要报恩。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他会在夜半无人时偷偷爬上她房间的阳台,带着她跳窗上演一幕月夜幽会,也会在浩浩蓝天下,在翩然翱翔的青鸟背上,情不自禁地偷吻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明明说过的,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体卷着呼啸而过的风跌入无知无觉的山崖底下,木潸的心似乎也尾随他的重量离去,越来越沉,越来越空。 就在她脱力松开抱着穷奇虎爪的手的下一刻,一直高高在上的穷奇却突然打了个转,它俯冲到木潸身下,稳稳拖住了她坠落的身体,带着短暂昏迷的少女,飞回东面的森林。 木潸怔怔望着灰暗的天空,在失去意识前,她脑海里只惊涛骇浪般涌过一句话。 赵煜,你这个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花匠!!!你这个骗子!!! =,= 距离花匠考试出关还有30天,请朋友们耐心等待……顺便祝我考试成功吧阿弥陀佛!!! ☆、北冥 北冥 前头的花小莲一棍横扫千军,后头的赵钰每一枪都精准无误地爆在每一头冰狼的额心,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竟在上百头冰狼的包围中生生劈开一条血路。 木苒沿着徐福消失的方向,踉踉跄跄追了上去。 一个黑色的鬼魅影子倏然挡在她面前,木苒喘着气抬头,一眼看见那双眸死沉的黑衣忍者,“你……” 忍者二话不说,手中剑虚斜一划,无声地挡住了木苒前进的方向。 “铿!” 斜角落里,一粒子弹射飞忍者手中的利器,手中剑在空中轮转几圈后,闪着寒光插到附近的土地里。 木苒向子弹击来的方向望过去,惊喜道:“六六?” 一声污泥黑衣的六六狼狈地站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两只瘦弱素白的手分别稳稳地举着两把枪,枪头直指木苒面前的忍者。 转瞬的功夫,后头的赵钰已经赶了上来,他刚托住木苒,面前的忍者已经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迅雷不及掩耳地刺向赵钰的脖子。 他快,六六的子弹却比他更快。 子弹穿透忍者的眉心,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血洞。 “当我没杀过人吗?”六六踩过灌木丛,跨过满地狼藉的死尸,面容冷峭地看着赵钰和木苒,“这里有我垫着,你们快上去看看。” 赵钰点点头,拉过木苒,两人沿着山路,追了过去。 沿途山路崎岖,木苒却连一刻也不敢停歇,她沉着一口气,和赵钰紧紧相扣的手从始至终一直发凉。 赵钰心里也着急,他们离开得太久了,也不知主宅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发力跑着,生怕自己晚到一秒,山上的两个孩子会生出其他的意外。 树林上方传来一声虎啸,木苒眼角一抽,扯着赵钰停在一棵榕树下。 寂静晦暗的林子里,除了他们的喘气声,那雷鸣似的心跳声简直震耳欲聋。 “是穷奇。”木苒凝神听了片刻后,解释道:“徐福一定就在附近。”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林子前方传来徐福得意忘形的朗笑声,“哈哈哈!果然是她!有了这孩子,我们还愁什么呢?” 木苒一听这话,双眼瞪得铜铃大,全身的血液直往脑袋上冲涌,她几乎是跌倒着冲出树下,丧心病狂般穿过荆棘横生的灌木丛,往徐福方向奔过去。 赵钰没拉住她,忙追了上去。 拨开面前一人高的灌木丛,赵钰一眼看到前方的一块平地上,一只威风赫赫的穷奇正屈腿趴卧在地面上,徐福站在它身边,看向虎背上昏迷的少女的眼神充满了痴迷与狂热。 木苒脚步一个踉跄,仓皇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清楚虎背上闭着眼睛的女孩了。 那女孩死气沉沉歪倒在毛发杂乱的穷奇背上,一只纤瘦的手腕毫无生机地垂落在一侧,指尖死尸一般的白。 “木潸!”被赵钰死死抱在怀里的木苒一面扭身挣扎,一面竭力嘶喊,“木潸!你怎么了?木潸!你不要吓我啊!木潸!” 徐福遥遥望过来,心情愉悦地笑,“正好你也来了,也免了我再回头找你。” “你把那孩子怎么了?”木苒愤恨地盯着徐福,咬牙切齿问道:“她怎么了?” “看样子是晕过去了。”徐福低头,用粗糙的手指拨开木潸的眼皮,满意笑道:“傻了最好,我不需要一个聪明的母亲。” 木苒大怒,俯身就要冲过去把那女孩夺回来,身后的赵钰比她更快,他手臂一抬,袖间一把银色小枪探了出来,无声无息间,一发子弹已经逼近徐福眉间。 “砰!” 一个黑影替他的主人挡下那枚必死的子弹,黑布包裹的额心一个小小的血窟窿,淌下鼻梁的血暗红中掺杂着污浊的黄。 这就是已经被污染了的兆族人的血液吗? 徐福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忍者死士,谁也不知道。 一时寂静,木苒悲痛欲绝地看着穷奇背上毫无生气的女孩。 忽然,西北方向传来一声擎天撼地的爆炸声,两秒钟后,赵钰和木苒脚下的土地似是受到了召唤,也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木苒惊问:“怎么回事?” 赵钰抱紧她,神情严肃,“可能是地震。” 他们的对话刚刚结束,数道烈烈的红光直插云霄,在数秒钟之间,几乎要烧塌掉整片夜空。 这阵势太过惊天动地,众人同时抬头望向西方传来巨响的山林,黑夜里,那处的林子明晃晃被火光吞噬,一眨眼,那冲天的火光仿佛要烧坏人的眼,凶狠地叫人几乎不敢直视。 地震慢慢平息下来,只剩下那末日火焰愈演愈烈。 “发生什么事了?”木苒眯着眼望向那火光,喃喃低问道。 饶是和赵煜这火源相处了十多年的赵钰都没见过这么气势惊人的火势,“这么大的火……是小煜吗?” “这火……不祥。”倚靠在穷奇身边的徐福低声呢喃,眼神悄悄瞄向一边的木苒,在这里受到的阻挠力量远比他先前预估的强大,此地不宜久留,他必须速战速决。 “……呜……”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滔天大火暂时转移了的时候,穷奇背上的木潸却渐渐苏醒过来了。 她一动,身下的穷奇率先反应过来,它甩了甩脑袋,低吼一声,惊得所有人回头。 “木潸?”木苒喜极而泣,尖声喊她,“木潸!” “姑姑?”木潸用没受伤的手扶着脑袋坐起来,她似是被人狠敲了棍后脑勺,脑子里晕乎一片,暂时回不过神来。 包括徐福在内,所有人都在看她。 可惜木潸不是真正失忆,她终究要回忆起晕倒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赵钰低声喊她,“木潸!小煜呢?还有其他人呢?” 小……煜? 木潸的眼渐渐瞪大,眼里的神色也慢慢被惊恐所填充,“小……煜……小煜……小煜!” 赵钰被木潸的反应激起内心的焦躁不安,他强抑心情,尽量沉稳平和地问道:“木潸,小煜呢?他在哪?” 从赵钰口里听到赵煜的名字,木潸愣愣地转头看向赵钰,“……他……” “他死啦!”徐福从穷奇身后背着手走了出来,步态悠闲,吟吟笑道:“从山崖上摔到乱石丛里,只怕早已尸骨无存。” “什么?”木苒难以置信地看向木潸,“木潸?” 赵钰捏紧拳头,也将视线凝聚在木潸煞白的脸上,“小煜呢?” 木潸却不回答,她只是抬起头,痴痴呆呆地望向天际的火光,怔怔低语道:“他不会骗我的。” “木潸!你说话呀!小煜到底怎么了?”木苒正要踏前一步,身边的赵钰却已经几步上前,快步走向木潸。 空气里气流窜动,几道黑影从各个方向扑向赵钰。 “赵钰!”木苒惊叫。 木潸恍然一怔,讷讷地回头,“赵煜?” 赵钰眉头紧蹙,身形未变,十指翻飞间,数根银针无声无息刺入来袭者的眉心,穿颅而过。 泛着血光的银针扎入地面,五具黑衣尸体纷纷倒地,而赵钰也已经站到了穷奇身边,一把扯住木潸的胳膊,将她扯下穷奇背部。 穷奇正要反身攻击,徐福却悄悄按住了它的脑袋。 赵钰紧握着木潸的手腕,俯身看趴倒在地面上的女孩,一直强抑着的冷静面孔终于碎裂出细缝,他颤着声,轻轻问道:“小煜他……怎么了?” 木潸仰头与他对视,双眼空茫茫,死寂一片,“他……死了……” 木苒再也忍受不住,她咬住自己的手掌,身体慢慢滑落在地,痛苦地呜咽。 赵钰放开木潸的手,静静站在原处,双目慢慢闭上。 死了? 那个他亲手带大的孩子,死了? 两行清泪滑落赵钰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入暗沉的土地。 一直仰头的木潸怔怔看着赵钰脸上的泪迹,喃喃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木潸一遍一遍向赵钰道歉,她颤巍巍伸出手,想去拉赵钰的外套,却被赵钰轻轻避过。 赵钰转过身,低低叹道:“木潸,他不仅仅是我的弟弟,还是我的儿子……你让我冷静一下……” 木潸乖巧地点点头,她收回自己的手,身体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重量般,俯趴在地上,她以手遮面,面朝土地,用力咬紧的双唇逐渐被血丝湿润。 木苒远远地看着木潸,心疼到几乎窒息。 一滴粉红色的血珠滴落在木潸脸下的土地里,“扑通”一声响,像雨珠落入平静的湖面。 木苒以为自己幻听,忍不住侧耳倾听。 “扑通”,又是一声响。 木苒困惑地抬起头,一粒水滴滴在她的脸颊上,凉意深深。 下雨了? 像是为了验证木苒的猜想般,越来越多的雨丝飘落下来,原本就昏暗的林子里更加晦暗起来,跪倒在地上的木苒微一挪动膝盖,立即发现自己的整条裤子已经湿透,她低头一看,却恍然看见自己身下的土地竟微微荡漾出一层粼波。 木苒难以置信地伸手碰了碰地面,指尖如浸水面,冰凉软湿,她似被烫着般惊慌缩手,地面又是一阵波动,如水面般泛出水纹。 “我的天呐……”木苒惊觉抬头,语带惊恐地喊道:“木潸!” 木潸听到她的声音,缓缓抬起身子,一张素白死寂的脸上竟赫然淌下两行血泪。 “木潸!”木苒大惊大恸,手脚不听使唤,便只能一步一步奋力向她爬去,“你快醒醒!木潸!你别这样!你会害死所有人的!” “为什么?”木潸睁大两只空荡荡的血眼,一抹平静而哀伤的笑容惨淡地浮上她的脸,她驼着背慢慢站起身,长长的乱发披散在身前,“姑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身份……如果我不是兆族人……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里……” 他就不会死…… 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痛苦…… 又一滴血泪“扑通”一声滴入地面,这一次,以木潸为中心,整个地面都荡出圈圈涟漪,震得刚要伸手去拉木潸的赵钰踉跄后退了一大步。 林子里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卷着落叶残肢拂过地面,带起阵阵水汽。 “木苒!上树!”赵钰惊慌中直往木苒身边跑,他每跑一步,双腿便更深地陷入水中,等到他终于抓住木苒的手,整片土地已经化为深水,淹没了他的胸口。 “她要觉醒了!她会毁灭这个世……咕……”木苒的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已经被漫上来的水淹没。 赵钰拖抱着木苒,奋力往一棵大树游去,木苒被他抱着,只能回头仓皇寻找木潸。 水底正中央,木潸静静地漂浮着,她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长及数米,在水中飘飘荡荡,似黑色水草般任意呼吸,她望着木苒,眼底里的悲凉与绝望深沉不可见底。 像这无望的大海一般,叫人胆寒。 作者有话要说:先来讨论一下赵大妈的暗器为什么是绣花针这个问题……我真不是为了模仿东方不败,我考虑过硬币,考虑过铁片,考虑过金叶子,但是最后还是觉得占地面积最小的银针是最好用的,也是最实惠的,于是赵大妈就这么娘了,orz,是我的错= =||| 另外,这一章的小名叫做:红眼兔子绝对会咬人。 最后,距离花匠出关还有17天……请朋友们耐心等待= =。 ☆、老蘷 老蘷 木苒被赵钰托着爬上了临近的一棵大树,这原先笔直参天的大树此刻却也只高出水平面数米,小山一样的树冠漂浮在水面上,看上去倒像一小座浓密的孤岛,在暗沉的天色中,绿莹莹地堆在平静广阔的水面上。 木苒被骤然漫上的水呛伤了喉咙,趴在树顶上呼哧喘气。 赵钰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扶在木苒腰上,他浮在水上,谨慎地环视着周遭。 “怎么会变成这样……”木苒抬起湿漉漉的脑袋,近乎绝望地看着眼前的汪洋大海。 赵钰从始至终都紧皱着眉头,“……我找不到其他人。” 木苒闻言大惊,忙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天色阴沉,海平面寂静辽阔,四周除了他们身下的大树外,竟再无一人一物。 “怎么会……”木苒惊问道:“太静了……这不可能。” 即使整个世界都沉入木潸的心海,可整座山上会水性的人绝不止他们二人,福壤呢?六六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这海淹得到底有多深? “木苒,你看。”赵钰的视线转向天空,轻声提醒道。 木苒依言仰头。 原先被黑压压的乌云笼得密不透风的天空似是起了风般,慢悠悠散开出一小片清朗的月色,没一会儿的功夫,轻暖的风便将那片清朗的夜空吹散得更开阔了。 “是夜空……”木苒有些出神地凝望着久违的夜空。 赵钰的眉却皱得更深了,“没有月亮。” “咦?”经他一提醒,木苒再望向夜空时,便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她迅速俯□往水面上看,平静无波的水面上静静地映照出她的脸。 那张脸白白净净,一点血污也没有,甚至连头发都飘逸柔顺地垂落在胸前。 木苒摸着自己湿漉漉黏在一起的头发,心中暗叹,太干净了,也太安静了。 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般,叫人心悸。 “如果我猜得没错……”赵钰叹道:“这里应该是木潸的世界。” 一提起木潸,木苒的心倏地绞痛,“那孩子……她……” 赵钰拍拍木苒的腰,安慰道:“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们先想办法从这儿出去。” “嗯。”木苒勉强打起精神,将两只手伸向赵钰,由他牢牢握住。 赵钰牵着木苒的手,仰头正要说话,从他身后不远处的水底下突然传来剧烈的波动,紧接着,哗啦啦一阵水响,一头穷奇骤然破开水面冲天飞去,激起千万水花。 “是徐福!”木苒惊叫。 夜空中,穷奇背上的男人迎风而立,他的白色短褂在夜色中烈烈作响,远远看过去,烨然若神人。 穷奇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将方向锁定于树冠上的木苒,俯冲而来。 赵钰眼疾手快,一把扯下木苒,将她塞入树冠底下藏好,自己反身攀上了树冠,冷笑道:“想要伤她,除非我死!” “赵钰!”木苒突然想起为木潸而死的赵煜,心中一紧,只想把他抓回自己身边。 赵钰慢慢站定在树冠上,冷眼看着重回天际的穷奇与徐福。 果不其然,穷奇立即去而复返,带着凌厉的风势向孤零零遗世独立的赵钰袭去。 赵钰平静地看着朝他冲来的凶兽,默默计算着距离。 木苒透过枝桠间的空隙,紧张地死死瞪住头顶上的男人。 眼前穷奇几乎冲向赵钰面门,赵钰终于有所反应,他突然后退一步,瘦瘦的腰猛得下沉。 一直紧盯着赵钰的木苒心惊肉跳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束寒光刹那闪过,木苒被晃得眼一眯,下一秒,她骤然瞪大眼,几乎痴傻一般看着一柄短刀从穷奇的右眼没入。 暗红色的血如泉眼冒出的汩汩流水般,密集而下。 穷奇发出惨痛欲绝的哀嚎声,它不能制己地扑倒在树冠上,身体剧烈地抖动,带动着整棵大树簌簌发抖,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只巨兽扬直脖子,发出绝望的,最后的悲鸣。 “嗷呜!” 木苒已经从树冠底下爬出,她抹开脸上的水,惊恐地看到一柄血淋淋的匕首从穷奇的肚腹上破开巨大的口子,片刻后,那柄匕首自穷奇肚中飞回赵钰手中。 而赵钰,则静静地垂手站在原地,不悲不喜,脸上的神情安静如初,唯有匕首上的血滴滑落锋刃,滴入水面,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声响。 “咚。” “哈哈哈!”徐福从压折了半壁树冠的穷奇尸体前慢慢站起,他轻轻弹了□上的短褂,右腿微抬,竟一脚将已经死去的穷奇踹下树冠。 哗啦一阵响,整片树冠在激越的水花中剧烈颤抖起来。 木苒从水底下钻出来,重新爬回树冠上,“徐福!你造的孽还不够多吗?你当真要弄得生灵涂炭吗?” “生灵涂炭?”徐福侧过脑袋,微笑地凝望着一身狼狈的木苒,“凡人众生的死活与我何干?” “你……”木苒气急,却被赵钰一抬手拦下了。 徐福微笑,“你这孩子,为什么从来不想想,我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赵钰沉下声,“你难倒不是顺着何家的线索找到我们的吗?” “哈哈哈!”徐福似是听到了笑话般,戏谑地看着赵钰与木苒,“如果只是两个普通兆族人,又哪里劳动得了我亲自出马?还是这般阵势?” 赵钰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木苒结合之前的总总,惊嚷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兆族族长来的!” “她不仅仅是族长。”徐福笑道:“她是集你们兆族千年血脉于一身的大成者,抓到她,我完全可以繁衍出一脉崭新的兆族。” “你……”木苒惊得目瞪口呆,木潸是族长继承人的身份族内人人皆知,可木潸自身潜藏的能力这事,除了家族内关系较为密切的几人外,再无旁人知晓,徐福又是从哪里知道这惊天秘密的? “你当真以为,你们兆族人都如你想象般,团结一心,齐力对外?”徐福语带揶揄,深暗的眼底却无遮无拦地冷酷着,“你也未免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些。” “你说什么……”木苒难以置信地看着徐福。 “你们为何而来?”徐福嘲弄地笑问道。 木苒喃喃回道:“为了被你们抓走的季芳……” “如果是旁人被抓,你们还会千里迢迢赶过来吗?”徐福的笑越来越冷。 木苒心乱如麻,她身子一滑,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树冠上,仓皇支撑的双手手掌被树干上的硬皮划伤,她却丝毫无感。 “木苒……”赵钰蹲□,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木苒抬起愤恨到通红的眼,咬牙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徐福轻笑,“各取所需。” “到底是谁?”木苒紧紧抓着赵钰的手臂,伤心欲绝地质问徐福,“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福与木苒冷冷对视,并不答话。 冷风刮过海面,吹拂起圈圈涟漪。 “……木苒。”赵钰抬起头,谨慎地环顾四周后,在木苒耳边轻声提醒道:“你听。” “什么?”木苒怔怔地抬起头。 树冠另一头的徐福也转过脑袋,警惕地审视起周围。 氤氲着满满水汽的空气里似涟漪回荡般传递着细微的喘气声,若有若无,一会儿似来自天际,一会儿似来自耳边,叫人心慌。 赵钰慢慢站起身,木苒拉着他的手,一同站起来。 蔚蓝静止的海面上,已经放晴的天空一碧万顷,和风拂面,如不是目前的处境太过糟糕,眼前的情景倒真叫人心旷神怡。 “快看!”赵钰忽然低喝一声,眼神利剑一般扫向海平线上的一个黑点。 木苒和徐福同时转过头。 那个黑点前一刻还悬浮在遥远的海天交接处,下一秒,却已经踩着粼粼水纹,慢条斯理地朝他们走来。 待到走近了,树冠上的三人这才发现,那黑点是一只老态龙钟的大黄牛,最叫人惊奇的是,那老牛的身下竟然只有一只脚。 “……那是……”木苒目瞪口呆地看着越来越接近的独脚老牛,难以置信地低声自语道:“蘷……吗?” “什么?”赵钰听不清楚,问道:“这家伙又是什么东西?” “它是蘷。”回答赵钰的不是木苒,而是徐福,清风吹过他的短褂和布裤,扬得他好似随时都要羽化一般,他眯着一双精光老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站定在海面上的蘷,笑道:“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木苒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清楚。” 徐福笑着接道:“那是自然,我与它们,算得上是老相识了。” “无耻!”木苒怒骂道:“夔与天地同生,世上仅得三只,第一只助黄帝得天下,繁我炎黄子孙,它是全人类的老祖宗,你怎配与它们相提并论!” “我不配?”徐福冷笑,“你问问来者,认不认得我。” 木苒扭头望向静静站在海上的独脚老牛。 “我……”那世间仅得三只的蘷低低叹气,“我自是认得你的,徐福。” 作者有话要说:蘷就是只有一只脚的牛= = 另外,我花老三回来了= =+ ☆、世界 世界 木苒怔住,愣愣地转头看向蘷。 那是一只被苍老的岁月在身体上刻下了无数印记的老牛,它的皮肤暗沉松弛,就连脑袋上的毛发也稀松到不堪,老迈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木苒的时候,那些本该沉淀于历史长河的悲伤便渐渐弥漫上来,恍恍惚惚地浑浊了它的全部视野。 这便是世间仅有三只的,与天地同生的蘷,在它们身上,你能看到一切只属于历史的答案,于是你便明白了,什么是悲天悯人。 “你来这儿做什么?”徐福脸上带笑,漫不经心地询问蘷,“你难道不害怕?” “我必须来。”蘷站立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微微抬着头,看向树冠上的三个人,“我们犯下的错,必该由我们来承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真正逃过命数。” 木苒不解,“什么错误?” 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它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像喝水一般,将自己的脸贴近水面,“那孩子把自己沉到这里面了吗?” 木苒摸不准蘷的心思,与赵钰面面相觑,没有回答。 蘷的内心似乎已有了答案,它依然埋着头,下巴上稀疏的灰色毛发垂到水中,很快便被浸湿了,“孩子,你还愿意和我这罪孽深重的老家伙说会儿话吗?” 它的声音极低,听上去似喃喃自语般。 海面依旧平静,甚至连风都静止下来。 “世间万物因果循环,”蘷沉沉叹气,“我就要死啦,在我死前,我想把这一切的因缘都告诉你,孩子,你想知道兆族这千年的人祸起于何故吗?” 蘷说完这句话便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原先平静的海面渐渐起了波澜,先是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无风荡漾开,接着是汩汩的水泡从海底慢慢漂浮上来,在接近海面的地方,倏然化作气泡,无声无息飘向远方。 那些透明的气泡漂浮在空中,折射出七彩荧光,晃得人眼前一片晶莹。 “木潸……”木苒紧靠在赵钰身边,来到f市后发生的一切似电影片段般闪过她的脑子,最后定格在海水漫延,她仓皇回头,瞥见那孩子孤独绝望的神情。 她是由她亲手抚育大的孩子,她从未在她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好似世界末日一般。 蘷面前的海面飘散出的气泡越来越多,那处的海也似长出泉眼般,汩汩潺潺地往外涌出海水。 四溅的水花中,一个黑发如海藻般的女孩伸展开四肢,慢慢漂浮在海面下。 “木潸!”木苒急呼。 木潸的脸正对着弯腰下看的蘷,她原就素白的一张脸在蔚蓝海水的映衬下,恍如水鬼般慑人。 蘷低头看了一会儿,忽而叹气道:“果然是你。” 木潸并未睁开眼,她与世隔绝般安详长眠着,浑然不受外界影响,就连木苒声嘶力竭的呼唤也听不见。 “我这次来,只是想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告诉你一件事。”蘷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水面下长发漂浮的木潸,“你们族人的灾难,都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对不起。” 此话一出,不仅木苒,连赵钰都大吃一惊,却唯独徐福依然自在安详,无刹那动荡。 “我们蘷类仅有三只,第一只蘷用自己的皮做鼓,击出的鼓声声震寰宇,它用血肉之躯助黄帝威霸天下,已经合并了七雄的秦始皇听说了这件事,威霸天下的欲望不减反增,他驱天下百姓,倾全国财力,终于让他找到了第二只蘷。”蘷疲惫地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抖动,两粒尘埃在白光中翩跹落下,“秦始皇虽有大功业,却始终不及黄帝,他以强权胁迫蘷为他争夺天下,这是逆天之举,蘷不能答应,在一次次被生生剥皮拆骨的折磨中,它没能忍受住煎熬,便企图以另外一种逆天力量换取秦始皇的哀悯。” 木苒隐隐猜测出蘷接下来将要道出的惊天秘密,她的头皮因紧张而绷紧,紧攥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海面下的木潸依旧平静地闭着眼。 “受伤的蘷以兆族人的存在为交换条件,试图换取自保,它将这时间绝无仅有的长生不老秘诀供给了贪婪的秦始皇,只此一念之差,却换来了兆族人两千年前几乎灭族的灾难,以及千年来,他们本不该承受的流离失所和苦痛灾难,”蘷的声音并不低沉沙哑,言语间却流露着被岁月染透的沧桑,“秦始皇的铁骑和徐福的劫掠都是我们犯下的滔天大罪,我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木苒喃喃低问,“两千年来我们所受的苦难,你们要用什么代价来偿还?” 因为蘷的出卖,一直隐蔽于深山的兆族人这才蒙受了生命的践踏之苦,老人被杀害,幼子被抢走,被拘禁在异国的孩子们不仅被剥夺了作为人类的尊严,在成为他人延年益寿的食物后,甚至成为他们聚敛财富攀登权贵的工具。 两千年后,当年的孩子已经失去功用,徐福便重回中原开启新一轮的屠杀,即使毁灭了徐福又怎样?东瀛之岛上,徐福的子孙后代无穷无尽,这样的灾难,难道要成为历史的无限循环吗? 秘密一旦被揭开,绝无再掩回的可能。 “……那只泄露你们行踪的蘷没过多久便死去了,我成为这时间仅剩的最后一只蘷。”蘷抬起头,眼神如死水一般,沉沉地望向木苒,“我已经老得走不动了,之所以苟延残喘到今日,为的便是向你们兆族人赎罪。” “你打算做什么?”木苒大声询问,她甚至想质问它,你能做什么? “这孩子……”蘷重新低下头,仔细地盯着水面下的木潸,叹道:“我们害了你的子孙,现在,就由我来解放你,过往的一切恩怨,冤有头债有主,还请你原谅我们吧,北冥神。”当蘷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它脚底下的海面一瞬间绽放出无数股如墨黑光,光影交映间,天地顿失先前的光华。 一切只在刹那。 赵钰急忙把木苒护到怀里。 木苒从赵钰怀里挣脱出来,再次看向海面上的蘷时,围绕住它的黑光已经消散开。 “木潸!”木苒失声大叫,却惊恐地发现,她的声音根本发散不出去,不仅是她的声音,周遭的一切都彻底无声无息。 她能动,却说不出,听不见。 若非那些飘散的烟雾,木苒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处在一个停止的时空之中,她焦急地望向海面中央。 黑光散开的地方,灰烟飘渺,蘷平静地抬起自己的头,眼神清明地凝视着悬空踏在水面上的少女。 木潸站在蘷面前,低头与仰头的蘷相互凝视,她的神情悲伤苦涩,似是从蘷的双眼中,看到这世间最绝望的末日。 “对不起。”蘷闭上眼。 木潸用力摇摇头。 蘷仅有一只的脚逐渐没入海面,它低下头,瞥了眼自己脚下的海水,忽然轻笑出声,“与天地同生,哈哈哈,真可惜,我们不能同死。” 木潸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冰凉的手掌。 当蘷的身体几乎完全没入水中时,它仰起脸,困惑地望向木潸,“……我心里有恨,恨这片心甘情愿被人类糟践的土地,恨那些永远不知满足的人类,这个世界已经被污染了,它再也不是造物初始时候的模样,你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地重生回来?” “……我也不知道。”木潸放下掩面的手掌,她的容颜顷刻间老去百年,唯独那双眼里的瞳孔,依旧灿烂如星辰,“可能是因为,我始终放不下我的孩子们吧。” “……有你在……说不定……”蘷的脸终于没尽在深色的海水里,最后一个气泡泛出海面,这世间仅剩的最后一只蘷,也终于死去了。 “噗。”那个气泡在半空中爆裂,细微的声响似利剑划破被停滞的声响般,以木潸的位置为圆点,一阵接一阵的浪花铺天盖地向外卷去。 声势浩荡。 乍然回复听觉的木苒只觉得耳蜗中一阵疼痛,她慌忙捂住耳朵,不顾赵钰的阻拦,向木潸的方向跑去。 水花四溅中,木潸的容颜又恢复成年轻素净的模样,她惊慌失措地俯□,徒劳地试图拉住下沉的蘷。 她的手太短,即使百般努力,始终够不着蘷的身体,她眼睁睁看着那只异兽消失在海底深处,变成无数细小的水珠,融化进这浩瀚无垠的大海。 这污浊的世界,你到底爱它什么? 木潸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堵塞着炙热腥苦的东西,她拼命瞪大眼,除了水,还是水。 已经被蘷放弃了的这个世界,你到底爱它什么? 一直弯着腰的木潸突然奋力后仰身体,她的悲伤与怨愤最终化为一声嘶声长吼,淹没在滔天的巨浪中。 “啊!”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日更,幸好赶上了。 ☆、南火 南火 漫天的海水扑打过数个浪头后,似落潮般迅速退开,赵钰审时度势,一手搂紧木苒,一手紧攀树枝,“木苒!抓住树干,这水退了,咱们就悬空了!” 木苒依言抓紧树干,以减轻赵钰的负担,可脚底下的水却比她想象得退得更快,几乎只在片刻里,原先浸泡了全世界的海水便已退得干干净净。 她小心翼翼地钻进树冠内部,沿着纵横交错的树干往下爬,在她身后,赵钰一面跟随,一面警惕着周遭的动向。 “赵钰!”木苒惊讶地抬手扯下一截树枝,“这树根本没湿!” 赵钰瞥了眼身边的树干,果然,那些树干表皮都是干燥的木色,叶间的温暖清透之气清晰可闻,绝不是曾浸泡过海水的味道,他低头摸了把自己的衣服,衣角处细细落下两小股清水,“看来湿掉的只有我们自己。” 说话间,木苒已经爬下最为茂盛的树冠,眼界顿时开阔起来,她往下一望,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脚下这棵树,简直通天。 可见木潸的海水若成真,这世界,非诺亚方舟不可逃脱。 赵钰从她身后钻出来,往地面上一望,低声唤道:“木潸在那!” 远远的地面上,已经恢复正常的木潸仰面躺倒着,看上去竟似昏睡一般。 木苒抿紧唇,二话不说,沿着大树的主干敏捷下爬,待距离地面两层楼高的距离时,她腿一屈,竟径直从树上跳了下去。 赵钰学不来兆族人先天的灵敏,只得双手合抱住树干,继续脚踏实地地往下挪动身体。 已经重回大地的木苒迅速跑到木潸身边,将她半搂着坐起来,心急如焚地直唤,“木潸?木潸?” 脸色发白的木潸在姑姑的呼唤中渐渐苏醒过来,她睁着迷蒙的眼,不解地看向木苒,软软糯糯地小声低唤:“姑姑?” 木苒被这一声小兽一样的呼唤击中心房,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瞬间松弛开,索性抱紧木潸,将脸埋进她的肩膀,嘤嘤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赵钰终于从树上踉跄爬了下来,“徐福不见了。” 木苒如遭电击般抬起头,顾不上抹掉满脸的泪水,咬牙怒道:“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以祭先祖在天之灵!” 赵钰站在她们身后,他还在树上时就借着地势之便留意起树林周围的情况,这时便皱眉提醒道:“你们看。” 木苒和木潸一起望向周围的天空。 天空犹然似被烧毁的黑幕般,黑沉沉,红艳艳,与他们进入海水世界前一模一样。 “这是不是我的幻觉?”木苒低低问道:“为什么我觉得……这火比先前烧得更旺了?” 如果说之前的火势不过滔天,如今的火势却已吞噬寰宇。 “……这不是普通的妖兽之火……”木潸忽然抓紧木苒的手,挣扎着两条虚弱的腿,晃晃悠悠站起身,“……这是……南火……” 木苒扶住木潸,刚要开口问什么是南火,手心里抓着的木潸已经抽开了自己的手。 木潸扶着手上的胳膊,脚步虚浮地往前走,“……南……火……” “木潸!”木苒伸手要去扶她,却没想到,虚弱至极的木潸竟然蹒跚着跑了起来。 木潸越跑越快,她吊着喉咙里的一口气,竭尽全力向大火深处跑去。 森林里的火势越来越大,迎面吹来的每一阵风都呼啸着烈焰,木苒和赵钰追在木潸后面,别说先天畏火的赵钰,就连木苒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可跑在前头的木潸却浑然不觉般继续奔跑在地狱热焰深处,那些卷着火舌的明红气息喷洒在她脸上,温暖地好似恋人的唇舌。 木潸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她的一只鞋子早不知道落到哪处,她甚至顾不上脱掉自己的另外一只鞋,她像个沙漠旅途中眼见最后一汪绿洲的疯子般,粗喘着全身心的热气,一头扎进这未知的、熟悉的、辛酸的火焰中。 火焰所及之处,无一物生存,诺大一个山头,竟变成死亡修罗场,到处可见枯骨扬灰,真正生灵涂炭。 大火的正中央,是一个被明亮火焰包裹了周身的人,他静静地垂首站着,不言不语,辨不清面目,听不见声音。 木潸怔怔地看着那个火人,扑簌落下泪来。 脚底下的土地炙热滚烫,劈啪作响的空气里是满满的烟火味,或近或远的时空里,有不间断的哀嚎嘶鸣传来,那是那些不甘心灰飞烟灭的生灵的最后挣扎。 如果这就是死亡…… 她赤着一只脚,一瘸一拐,灰头土面地走向那个火人。 如果这就是爱情…… 不过几步的距离,木潸终于站定在火人身前,她仰起脸,伸长胳膊,像过去每一次欢笑打闹般,毫无间隙地去搂他的脖子。 “小煜,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见过烟火陨落的瞬间吗? 火焰外围,木苒搂着被火烧得浑身疼痛的赵钰跪倒在滚烫的土地上,他们被灼热的空气蒸得汗流浃背,两人一同仰望黑洞洞的苍穹,内心深处,对未来一片迷茫。 福壤孤身一人站在赵宅附近的小湖里,湖边的草地上密布着野兽被烧成灰烬的尸首,这一切的变化太快太多,让他应不暇接,他机械地承受,然后诚恳地祈祷,他关心的那些人,都能平安无事。 山脚下的森林里,六六拼尽全力要往山上赶,却被林教授和小崂山一左一右拉扯住,她用力挣扎,最终被花小莲一掌劈中后脖子,满心不甘地昏迷过去。 “砰!” “砰!” “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在空中炸响。 气吞山河的地狱大火像除夕午夜绚烂一时的焰火,刹那夺目,却又刹那烟消云散,所有的火光都变成流星陨散,在空中划过明红的光束后,消失不见。 渐渐宁静下来的深山平地上,只剩下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木潸哭得哽咽,“你没有死。” “我当然没有死。”赵煜盯着木潸,两人皆是又哭又笑,“我始终记得,我要回来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很想煞风景的说一句,他们俩上辈子其实是南帝北丐,这辈子没投好胎,变成了南火北水= = 这章节字数有点少,但是我始终觉得,再写就多余了。 ☆、番外四我是赵煜 番外四我是赵煜 赵煜有一个秘密。 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被母亲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时,他曾小心翼翼地燃烧起一小团火焰,就着那跳跃的火光,让自己安心缩在潮湿的角落里,等待母亲想起他时,过来送一口冰凉的剩菜。 童年的回忆之于他,是明暗交替的一声声门响。 门开了,他便能回到那个温暖明亮的世界。 门关了,他便只能睡在黑暗沉闷的孤独世界。 小小的赵煜一直记得母亲的殷切嘱咐,她按着他的脑袋,一遍遍告诉他,你是妖怪的孩子,你一辈子也不能出现在人前,你要守住你的秘密,即使死,也不能被人发现。 赵煜是被痛醒的,他骤然睁开眼,眼前的白光刺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意识一动,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立即让他狠狠龇牙,“哎哟疼……” “你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断了,劝你不要乱动。”一个戏谑的男人的暗沉笑声响在身侧。 赵煜努力转动眼珠子,想要看清楚身边人的长相,可视野有限,他无论如何也瞧不见那人,“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沉沉地笑,“我不告诉你。” “……你是小孩子吗?”赵煜无奈地撇嘴,“我怎么了?” “你从山崖上摔下来,正好砸在乱石堆上,我刚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脸血肉模糊,一条腿还挂在那边的树梢上。”那人呼哧笑了两声,接着说道:“你的右手掌最难找,卡在最底下的岩石缝隙里,我挖了半天,这才挖出来的。” 赵煜听得一阵恶心,“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在摔下来的过程中早已分崩离析,现在躺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吗?” “你还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只干枯瘦长的手伸到赵煜脑袋边上,两个指头一捏,竟然拎起了一只精瘦的男性胳膊,“疼吗?” 赵煜在看到自己的右手前,已经被右臂处钻心剜骨的疼夺取了所有感觉,“疼啊啊啊!” “疼吧?”老男人嘿嘿地笑,“疼就对了。”说完,他拇指食指一松,赵煜的胳膊立即软趴趴跌回地面。 当然,又是一阵疼。 赵煜满额满脸的汗,他咬牙切齿地问道:“我……我到底怎么了?” “傻孩子,”那支枯瘦的老手又从赵煜视野里消失了,“我已经说过了,你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把自己的肉体摔坏了,我好不容易把你的残肢都收集回来,这会儿,他们正在重组呢,神经系统啊,肌肉组织啊,血液循环什么的,你总得给他们点时间不是?” 赵煜慢慢平息自己的呼吸,“你是谁?” “我吗?”老男人笑道:“故人。” 赵煜还记得自己摔下山崖前的事情,他刚想询问木潸的情况,那老男人似乎察觉出他的心思,先他一步开口笑道:“年轻人,我们不谈将来,不谈现在。” “为什么?”赵煜惊讶问道。 “所谓的将来,是这时间最大的谎言,不谈也罢。”老男人嘻嘻地笑,“至于现在,你我都正在经历,即便谈了,也是了无趣味。” 赵煜刚想骂他胡扯,却又被截了话头,那人平静说道:“所以,我们只说过去。” 赵煜暗自庆幸自己摔下来时是仰面朝天,抑或是这个神秘的老男人在帮助自己时,将自己摆成了这幅模样,不管怎样,在他全身上下犹如万蚁啃咬蚕食的情况下,他还能自如地张开眼睛,望向被悬崖和树林隔开了的,那一角黑暗混沌的天空。 “也不知道木潸和哥哥他们,怎么样了。”赵煜眨了下眼睛,喃喃自语。 “总归是比你好的。”老男人应道。 “好与不好,不是你说得算的。”赵煜反驳道:“必定要由他们亲口告诉我,我才相信。” “如果他们实际上正经受着地狱般的折磨,可他们嘴上却依然告诉你他们很好,你也相信他们是真的好吗?”老男人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当然不会。”赵煜皱眉,“如果连他们是不是真的好都察觉不出来,我这样的恋人和兄弟,又有什么资格询问他们好不好。” “哎,你倒是挺有责任感的嘛。”老男人笑道。 赵煜闭上眼,想了想,扑哧笑出声。 老男人立即好奇地询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和一般的人一样,常常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赵煜轻轻地笑,“相反,我一直都是最没有责任感的那个人。” “哦?怎么说?”老男人反问。 赵煜沉吟片刻后,慢慢睁开眼,眼前的天空阴霾逼仄,让他莫名想起初中语文课本里的一句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没有可以去负责的对象,就连讨好顺从,全世界唯一的,我的母亲也不会给我任何机会去实施,在我的意识里,生活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最大的责任就是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当然,最好是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条件下,干干净净地弄死自己。”赵煜平静地叙述,好似这段时光,是从别人的故事里搬来借用的片段,他随时都能将之还回去,“我明知道自己的责任,但我总是下不了手,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我的母亲就会打开那扇门,从门外窥探我,并且继续循循善诱,她总是说:‘小煜呀,你想让妈妈抱抱你吗?那你就要做妈妈的乖孩子呀,你要听妈妈的话,快点让自己死掉,你知道吗?你活着就会成为妈妈的负担,如果你死了,就是你对妈妈的爱的最好证明啦!小煜啊,你乖不乖呀?要听话哦。’” 赵煜捏着嗓子模仿女人的声音,他的语气惟妙惟肖,声音滑稽可笑,可听到这话的人,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声。 “真可笑,在别的孩子还学不会责任的意义的时候,我已经在辜负我的责任了,人生太过超前,有时候也是一种悲哀。”赵煜淡淡地笑,口气晦涩。 “你恨你的母亲吗?”老人问道。 “她已经死啦。”赵煜不自觉抿了下唇,答非所问,“和我的亲生父亲一起死的,在生死关头,愿意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的男人,想必是真心爱她的吧?” “看样子,你并不恨她。”老人替他回答。 赵煜轻笑,“在我知道自己应该恨她的时候,她已经死去很久了,任何一种情感,一旦缺少寄托的对象,总是难免消散一空的,更何况,如果不是她,我不可能来到这世上,更不可能遇到大哥。” “诶?”老男人惊奇问道:“你最先遇到的不是你爷爷吗?” 赵煜忽然沉默。 老男人好奇追问,“怎么了?他不是很疼你吗?” 赵煜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忍俊不禁道:“是挺疼的。” 老男人也跟着笑,“他做了什么?” 赵煜轻笑出声,“他把我抓到医院,让一堆护士摁着我,然后抽我的血,逼我做DNA亲子鉴定,在那个时候,真是吓坏我了。” 老男人沉默。 对于一个心智尚未发育成熟的孩子而言,第一印象里的感官最为刻骨铭心,赵老太爷在初见的那刻便留给了赵煜“疼痛”的记忆,难怪之后小赵煜会果断地选择赵钰,放弃赵老太爷了。 “我大哥那人,从小到大把我当儿子来疼,尽管后来知道了我的能力,也知道了命理相克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赵煜皱眉,“我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我是他的责任,而他,凭借他的心智和势力,似乎也不需要我为他承担什么责任,或许这都是我逃避责任的借口,不过,细想起来,我似乎真的从未背负过什么责任。” “那现在呢?你难道没有想为之负起责任的人吗?”老男人叹了口气,感慨问道。 “有啊!”赵煜哈哈大笑,笑声牵动身体,震得他又是一阵疼,他哎哟喘着气,哭笑不得,“我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保护她,照顾她,这就是我的责任!” 那只枯黄干瘦的手突然出现,在赵煜的胸膛上拍了两下,手的主人哈哈大笑,“你为了你的责任把自己摔成这样,也算了不起的一件大事了!” 他的力道不轻,拍得赵煜吃痛怒骂,“混蛋!不许拍啊!咳咳!混……蛋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煜的指头终于可以如他所愿的弹动了,他欣喜地嚷道:“摔成块状都能起死回生,老先生,你该不会是兆族里的谁吧?” “兆族人只能救人于危难,对已经死去的人,他们也是回天乏术。”老男人顿了顿,笑问道:“上次你从高处落下来伤了脑袋,换成别人,不死也残废了,虽然后来你有兆族传人帮你,但是那么重的伤,即使是他们,也不可能让你立即完全恢复。” 可事实是,当木潸一将自己的血输给赵煜后,赵煜的伤势立即就康复了,当天晚上甚至能一路追到国道上拦截袭击木潸的混沌。 老男人像是想起了某段远古的有趣回忆般,啧啧感叹道:“不敢重生多少次,你还是一样笨。” “诶?”赵煜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啊!”老男人忽然提高音量,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算是生了!终于生了!”他刚说完,语调倏忽急转直下,低声嘟哝道:“就是不知道另外一个现在怎么样了,蘷……”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赵煜不耐烦地捏了捏拳头,他是死灰复燃,四肢依然僵硬,“我说,你到底是谁啊?” 老男人被他嚷得心烦,烦躁地回嚷道:“你快点好起来啦!下山去找你媳妇!问问问!烦死了!” 赵煜被他哄得一阵懵,醒悟过来后,大怒,“也不知刚才是谁主动要和我聊天的!” “就你那点破事!”老男人也急了。 赵煜气得不轻,“再破的事也是我的经历!是我的人生!” “那你从中收获了什么吗?”老男人几乎是扯着嗓子跟仰躺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叫嚣了。 赵煜闻言一静,半晌后,才尴尬地皱皱鼻子,嘀咕道:“爱和勇气啊……” 沉默。 “哈哈哈哈哈!”老男人大笑,“好一个爱和勇气!不死鸟的信念,果然是即使沧海桑田,依然如初啊!” “什么啊……喂……”赵煜无奈地问道:“故弄玄虚也不是这样的啊……” 老男人依然在笑,他的笑声越来越远,赵煜心惊,拼着全力转动自己的脖子,向老男人渐行渐远的笑声方向看去。 哪还有什么人影? 赵煜挫败地叹了口气,继而扭回脑袋,重新望向黑暗的天空。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确实得到了爱和勇气。” 对吧?木潸。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四我是赵煜 赵煜有一个秘密。 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被母亲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时,他曾小心翼翼地燃烧起一小团火焰,就着那跳跃的火光,让自己安心缩在潮湿的角落里,等待母亲想起他时,过来送一口冰凉的剩菜。 童年的回忆之于他,是明暗交替的一声声门响。 门开了,他便能回到那个温暖明亮的世界。 门关了,他便只能睡在黑暗沉闷的孤独世界。 小小的赵煜一直记得母亲的殷切嘱咐,她按着他的脑袋,一遍遍告诉他,你是妖怪的孩子,你一辈子也不能出现在人前,你要守住你的秘密,即使死,也不能被人发现。 赵煜是被痛醒的,他骤然睁开眼,眼前的白光刺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意识一动,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立即让他狠狠龇牙,“哎哟疼……” “你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断了,劝你不要乱动。”一个戏谑的男人的暗沉笑声响在身侧。 赵煜努力转动眼珠子,想要看清楚身边人的长相,可视野有限,他无论如何也瞧不见那人,“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沉沉地笑,“我不告诉你。” “……你是小孩子吗?”赵煜无奈地撇嘴,“我怎么了?” “你从山崖上摔下来,正好砸在乱石堆上,我刚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脸血肉模糊,一条腿还挂在那边的树梢上。”那人呼哧笑了两声,接着说道:“你的右手掌最难找,卡在最底下的岩石缝隙里,我挖了半天,这才挖出来的。” 赵煜听得一阵恶心,“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在摔下来的过程中早已分崩离析,现在躺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吗?” “你还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只干枯瘦长的手伸到赵煜脑袋边上,两个指头一捏,竟然拎起了一只精瘦的男性胳膊,“疼吗?” 赵煜在看到自己的右手前,已经被右臂处钻心剜骨的疼夺取了所有感觉,“疼啊啊啊!” “疼吧?”老男人嘿嘿地笑,“疼就对了。”说完,他拇指食指一松,赵煜的胳膊立即软趴趴跌回地面。 当然,又是一阵疼。 赵煜满额满脸的汗,他咬牙切齿地问道:“我……我到底怎么了?” “傻孩子,”那支枯瘦的老手又从赵煜视野里消失了,“我已经说过了,你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把自己的肉体摔坏了,我好不容易把你的残肢都收集回来,这会儿,他们正在重组呢,神经系统啊,肌肉组织啊,血液循环什么的,你总得给他们点时间不是?” 赵煜慢慢平息自己的呼吸,“你是谁?” “我吗?”老男人笑道:“故人。” 赵煜还记得自己摔下山崖前的事情,他刚想询问木潸的情况,那老男人似乎察觉出他的心思,先他一步开口笑道:“年轻人,我们不谈将来,不谈现在。” “为什么?”赵煜惊讶问道。 “所谓的将来,是这时间最大的谎言,不谈也罢。”老男人嘻嘻地笑,“至于现在,你我都正在经历,即便谈了,也是了无趣味。” 赵煜刚想骂他胡扯,却又被截了话头,那人平静说道:“所以,我们只说过去。” 赵煜暗自庆幸自己摔下来时是仰面朝天,抑或是这个神秘的老男人在帮助自己时,将自己摆成了这幅模样,不管怎样,在他全身上下犹如万蚁啃咬蚕食的情况下,他还能自如地张开眼睛,望向被悬崖和树林隔开了的,那一角黑暗混沌的天空。 “也不知道木潸和哥哥他们,怎么样了。”赵煜眨了下眼睛,喃喃自语。 “总归是比你好的。”老男人应道。 “好与不好,不是你说得算的。”赵煜反驳道:“必定要由他们亲口告诉我,我才相信。” “如果他们实际上正经受着地狱般的折磨,可他们嘴上却依然告诉你他们很好,你也相信他们是真的好吗?”老男人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当然不会。”赵煜皱眉,“如果连他们是不是真的好都察觉不出来,我这样的恋人和兄弟,又有什么资格询问他们好不好。” “哎,你倒是挺有责任感的嘛。”老男人笑道。 赵煜闭上眼,想了想,扑哧笑出声。 老男人立即好奇地询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和一般的人一样,常常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赵煜轻轻地笑,“相反,我一直都是最没有责任感的那个人。” “哦?怎么说?”老男人反问。 赵煜沉吟片刻后,慢慢睁开眼,眼前的天空阴霾逼仄,让他莫名想起初中语文课本里的一句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没有可以去负责的对象,就连讨好顺从,全世界唯一的,我的母亲也不会给我任何机会去实施,在我的意识里,生活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最大的责任就是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当然,最好是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条件下,干干净净地弄死自己。”赵煜平静地叙述,好似这段时光,是从别人的故事里搬来借用的片段,他随时都能将之还回去,“我明知道自己的责任,但我总是下不了手,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我的母亲就会打开那扇门,从门外窥探我,并且继续循循善诱,她总是说:‘小煜呀,你想让妈妈抱抱你吗?那你就要做妈妈的乖孩子呀,你要听妈妈的话,快点让自己死掉,你知道吗?你活着就会成为妈妈的负担,如果你死了,就是你对妈妈的爱的最好证明啦!小煜啊,你乖不乖呀?要听话哦。’” 赵煜捏着嗓子模仿女人的声音,他的语气惟妙惟肖,声音滑稽可笑,可听到这话的人,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声。 “真可笑,在别的孩子还学不会责任的意义的时候,我已经在辜负我的责任了,人生太过超前,有时候也是一种悲哀。”赵煜淡淡地笑,口气晦涩。 “你恨你的母亲吗?”老人问道。 “她已经死啦。”赵煜不自觉抿了下唇,答非所问,“和我的亲生父亲一起死的,在生死关头,愿意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的男人,想必是真心爱她的吧?” “看样子,你并不恨她。”老人替他回答。 赵煜轻笑,“在我知道自己应该恨她的时候,她已经死去很久了,任何一种情感,一旦缺少寄托的对象,总是难免消散一空的,更何况,如果不是她,我不可能来到这世上,更不可能遇到大哥。” “诶?”老男人惊奇问道:“你最先遇到的不是你爷爷吗?” 赵煜忽然沉默。 老男人好奇追问,“怎么了?他不是很疼你吗?” 赵煜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忍俊不禁道:“是挺疼的。” 老男人也跟着笑,“他做了什么?” 赵煜轻笑出声,“他把我抓到医院,让一堆护士摁着我,然后抽我的血,逼我做DNA亲子鉴定,在那个时候,真是吓坏我了。” 老男人沉默。 对于一个心智尚未发育成熟的孩子而言,第一印象里的感官最为刻骨铭心,赵老太爷在初见的那刻便留给了赵煜“疼痛”的记忆,难怪之后小赵煜会果断地选择赵钰,放弃赵老太爷了。 “我大哥那人,从小到大把我当儿子来疼,尽管后来知道了我的能力,也知道了命理相克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赵煜皱眉,“我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我是他的责任,而他,凭借他的心智和势力,似乎也不需要我为他承担什么责任,或许这都是我逃避责任的借口,不过,细想起来,我似乎真的从未背负过什么责任。” “那现在呢?你难道没有想为之负起责任的人吗?”老男人叹了口气,感慨问道。 “有啊!”赵煜哈哈大笑,笑声牵动身体,震得他又是一阵疼,他哎哟喘着气,哭笑不得,“我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保护她,照顾她,这就是我的责任!” 那只枯黄干瘦的手突然出现,在赵煜的胸膛上拍了两下,手的主人哈哈大笑,“你为了你的责任把自己摔成这样,也算了不起的一件大事了!” 他的力道不轻,拍得赵煜吃痛怒骂,“混蛋!不许拍啊!咳咳!混……蛋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煜的指头终于可以如他所愿的弹动了,他欣喜地嚷道:“摔成块状都能起死回生,老先生,你该不会是兆族里的谁吧?” “兆族人只能救人于危难,对已经死去的人,他们也是回天乏术。”老男人顿了顿,笑问道:“上次你从高处落下来伤了脑袋,换成别人,不死也残废了,虽然后来你有兆族传人帮你,但是那么重的伤,即使是他们,也不可能让你立即完全恢复。” 可事实是,当木潸一将自己的血输给赵煜后,赵煜的伤势立即就康复了,当天晚上甚至能一路追到国道上拦截袭击木潸的混沌。 老男人像是想起了某段远古的有趣回忆般,啧啧感叹道:“不敢重生多少次,你还是一样笨。” “诶?”赵煜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啊!”老男人忽然提高音量,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算是生了!终于生了!”他刚说完,语调倏忽急转直下,低声嘟哝道:“就是不知道另外一个现在怎么样了,蘷……”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赵煜不耐烦地捏了捏拳头,他是死灰复燃,四肢依然僵硬,“我说,你到底是谁啊?” 老男人被他嚷得心烦,烦躁地回嚷道:“你快点好起来啦!下山去找你媳妇!问问问!烦死了!” 赵煜被他哄得一阵懵,醒悟过来后,大怒,“也不知刚才是谁主动要和我聊天的!” “就你那点破事!”老男人也急了。 赵煜气得不轻,“再破的事也是我的经历!是我的人生!” “那你从中收获了什么吗?”老男人几乎是扯着嗓子跟仰躺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叫嚣了。 赵煜闻言一静,半晌后,才尴尬地皱皱鼻子,嘀咕道:“爱和勇气啊……” 沉默。 “哈哈哈哈哈!”老男人大笑,“好一个爱和勇气!不死鸟的信念,果然是即使沧海桑田,依然如初啊!” “什么啊……喂……”赵煜无奈地问道:“故弄玄虚也不是这样的啊……” 老男人依然在笑,他的笑声越来越远,赵煜心惊,拼着全力转动自己的脖子,向老男人渐行渐远的笑声方向看去。 哪还有什么人影? 赵煜挫败地叹了口气,继而扭回脑袋,重新望向黑暗的天空。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确实得到了爱和勇气。” 对吧?木潸。 —————————————————————————————————————— 一直很想交代一下小火鸡的过去,终于做到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但不是每个秘密都像阿福那么深沉,像姑姑那么绝望的。 瞧我们小火鸡,多么健康快乐的一个孩子= =+ ☆、自由 自由 木苒扶着赵钰,两个人踉踉跄跄地赶上来,再见到相拥而泣的两个人时,俱是大喜。 “小煜!你没有死!”赵钰扑过来,顾不得身上的疼,上下摸了一遍这个从不让人省心的弟弟,确定他还活着后,又忍不住给了那颗光头一巴掌,“木潸为你掉的眼泪,差点把我们淹死!” “嘿嘿……”赵煜闻言盯住木潸傻笑,末了,突然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以后再不让你哭了。” 这话一说完,木潸的眼眶顿时又要红了。 赵钰忙劝道:“先别哭,徐福那老家伙应该还在附近,我们先把他找出来!跪搓衣板什么的,我们回家再说!” “小煜的火已经把方圆百里内躲避不及的生物都烧光了,以徐福现在的势力,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他想必是已经逃了。”木苒说道。 赵钰摇摇头,“不,他是孤注一掷来的,没抓到木潸,他自己的性命也长久不了,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木潸认可赵钰的话,她握紧赵煜的手,说道:“他若要躲,一定是在山下的树林里,我们往下找,一定能找到他。” “嗯!”赵煜对木潸的话言听计从,立即拉着她往山下走去。 徐福不除,他们的生活将永无宁日,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赵煜恨不得立时将他千刀万剐。 他们二人走在前头,赵钰和木苒等与他们俩拉开一段距离后,这才并排跟在后头。 赵钰瞥了眼木苒,欲言又止。 木苒惨淡一笑,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嗯。”赵钰轻声叹道,“看来你不打算告诉木潸。” “她今天已经伤了太多的心了……”木苒看着前头木潸的背影,心里一阵阵酸楚无奈,“叛徒的事,我会想办法查清楚的,如若没必要,就不要告诉她了。” “你总是这么护着她。”赵钰揽住木苒的肩,轻轻拍了拍。 木苒“哧”得一笑,“你不也是?” 赵钰一怔,两人无言相视,了然一笑。 可怜天下父母心。 走了没多久,耳尖的木潸率先听到前方传来的喊叫声,她停下脚步仔细辨别,待听到一个苍老的冷漠笑声后,她的身子猛地一僵,继而发足往下奔去。 “木潸!”赵煜急忙跟上。 身后的那两人也忙不迭地追了过去。 没跑多久,他们一行人便见到了他们的目标——徐福。 宽阔的林间空地里,一只山臊双手平托着一个瘦削的年轻身体,恭敬顺从地站在徐福身后。 花小莲、小崂山和林教授站在空地的另一头,与他们成对峙形式。 “六六!”赵煜最先看到山臊手上的年轻人。 赵钰赶上来,惊问道:“怎么回事?六六怎么了?” “她非要冲进火里找你们,花小莲就把她劈晕了,”林教授是知道六六身份的,这会儿也紧张得不得了,“谁知道那妖怪突然冒出来,趁机抓走了毫无抵抗力的六六!” 赵煜气得说不出话,手腕一转,就要催动火焰,身旁的木潸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你别乱来!六六还在他们手上呢!你会伤到她的!” 徐福站在山臊面前,慈眉善目地笑,“木潸,你安分地随我一同回去,我就放过这孩子,你看怎么样?” 木潸还来不及回应,赵煜已经“呸”了一声,怒喝道:“你做梦!” 徐福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转头冲木潸笑道:“只要这孩子在我手上一刻,你们就动不了我分毫,木潸,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跟我回日本吧。” “哼。”木苒上前一步,将赵钰挡在了身后,她先是看了眼木潸和赵煜,继而对徐福冷笑道:“你还没有从你长生不死的美梦中苏醒过来吗?徐福……” 她的话音未落尽,身体却已闪开,一柄匕首从她原先脑袋的位置飞速射出,目标直指双手平托身形高大的山臊,山臊疾步后退的空隙间,赵煜已经飞快地逼近。 赵煜快,徐福却比他更快。 山臊被赵钰迅雷不及掩耳的匕首直刺眉心,小山一样的身形轰然倒地,它的手臂刚刚颓下来,六六的身体便倾倒下来,赵煜伸手要接住她,徐福却已先他一步跃起,掳过六六的腰,带着她跃到一旁的空地上。 “可恶!”赵煜眼一瞪,一只火矛直冲向徐福。 徐福后退一步,将六六挡在面前。 “小煜!”木潸大惊失色。 那只火矛在冲向六六身前的瞬间,消散一空。 赵煜急得跳脚,“无耻!” “三思而后行,”徐福一手支撑着毫无知觉的六六,一手伸在面前,警告地指着蠢蠢欲动的赵煜,“这孩子与你们不同,她只是个普通人,一旦受伤,你们未必能及时救活她。” 木潸几步上前,拉住赵煜,劝道:“别急。” “咻!”没入山臊身体里的匕首破空而出,转瞬回到赵钰手中。 徐福褶皱横生的眼睛微微眯起,谨慎地盯紧赵钰。 一击未中,他们已经打草惊蛇。 空地上沉寂严肃了片刻后,木苒突然冷笑出声,“徐福,其实你并非希望长生,你只是怕死,是不是?” 徐福微微笑,“我不会死,又何来的怕死?” “所有人都会死,只要你还是人的一天,你就会死。”木苒轻轻踏前,她的脊背一如既往挺得笔直,眉头微蹙,面色冷清,“可惜,你终归是人,和我们一样,都是宇宙的蝼蚁。” “我与你们不同,你们受生老病死牵绊,而我,却是凌驾于自然法则之上的,”徐福冷冷地笑,“我,是超越你们人类,接近于神明的存在。” “笑话!如果你是接近于神明的存在,那么……”木苒眼神一凛,目光扫向赵煜和木潸,“他们又是什么?” “什么?”徐福不可置信地瞪向那两个并肩站在一起的年轻人。 “就是现在!”木苒一猫腰,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蓄势待发的赵钰挥手一扬,匕首的寒光一闪,刺得人心沉似海。 匕首破空而来。 同时,一阵烈焰配合着匕首的气势直逼徐福而去。 “哼!你们以为故技重施就能对付得了我吗?”一直警惕着赵钰一举一动的徐福轻易便避开匕首的攻势,并一手将六六挡在了身前。 匕首从他身侧划过,火焰也在临近的瞬间消逝。 嘴角刚要扬起冷笑的徐福突然皱眉,“糟!” 一道人影如雾似烟般,静悄悄出现在徐福身后。 赵钰的匕首从一开始便不是冲着徐福去的。 “你说的没错,相同的诡计我们不会使用第二次。”木潸站在徐福身后,接过赵钰投递来的利器,双手交握,一刀扎入徐福的后心口。 “噗嗤”一声响,木潸用力推动双手,将那把匕首彻底没入徐福的后心口。 暗红色的血很快染湿了他后背的大块衣料。 “呜……”徐福咬牙,抓着六六的右手刚要动,木潸立即用力拔出匕首,伤口划动而出的痛引得他身体一颤,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慢了半拍。 说时迟那时快,木潸如泥鳅般绕到徐福身前,手中带血的利器狠狠一划。 “啊!”徐福嚎叫出声。 一截血淋淋的手腕落到地上,钳制住六六的力道一消失,六六的身体便往下倒去。 “六!”赵煜一把抱住六六,快速将她带回赵钰身边。 木苒简单检查了一遍六六的伤势,确定无大碍后,将她交由林教授等人看顾,自己则和赵钰一并走到木潸身边。 徐福的左手紧紧抓着右边的断腕,剧烈的疼痛已让他的额头一片濡湿,他跪伏在地上,身体不自觉地痉挛抽搐。 木潸握着匕首,一脸平静地站在徐福面前,“你疼吗?” 徐福伸出颤抖的左手,颤抖地去抓木潸的脚踝,“救……救我……” “你不过是断掉一截手腕,便疼成这样,”木潸微微俯□,匕首的尖端落下一滴暗红的血,她瞥了眼那血,轻声说道:“我的族人,因你的贪欲而饱受割肉剜骨的酷刑,他们疼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这样向你求助过?” 徐福抬起头,浑浊的眼底里波涛汹涌。 “你疼,”木潸伸出一只手,轻轻遮在徐福眼上,“他们比你更疼。” 她盖住徐福的眼,举起匕首,匕首的刀刃对准徐福的脖子,“……去地狱向他们赎罪吧……” 木潸刚说完话,徐福的脑袋突然一扬,他的嘴竭尽所能地大张开,两排尖利的牙齿向着木潸盖在他脸上的手狠狠咬去。 “小心!”赵煜一手揽住木潸的腰,将她往后拖,同时抬起脚,用尽全力踹向徐福。 徐福被年轻的赵煜一脚踹开,在地上接连滚了几米远,这才停了下来,他喘着粗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福。”木苒冷冷出声唤他。 徐福停下猖狂的笑声,抬起头,恶狠狠地望向木苒。 木苒淡淡说道:“你还不相信吗?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神。” 徐福磨着牙,面目狰狞起来。 木苒继续说道:“一旦失去你的族人和你圈养的凶兽,你也不过是个年迈的普通人,即使这一次让你侥幸胜利,你换来的也不过是这具肉体凡胎的又一个百年,说到底,你永远都只能是你徐福,一个又老又丑,没有能力,除了血肉,再也吃不下其他东西的,人。”她冷冰冰地凝视徐福,忽而笑道:“承认吧,你只是怕死,害怕用这具残破的肉体苦撑了千年后,最终还是输给了时间,最后,你剩下的只能是世间,可时间,哼,却又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甚至连活着这件事都抓不到一个实质的证明,所以你怕死,像每一个凡人一样怕死,而且,是比常人怕得更甚呢。” “徐福,”木苒走近徐福,蹲□,与他平视,“生命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 徐福抓着自己的断腕,口齿一动,便是一口腥污的血,汩汩落下,他死死瞪住木苒,咬着恨意,低声说道:“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才要活着,只要活着,终有一天,我一定能知道,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木苒看了他一会儿,沉沉叹气,“老顽固。” 徐福哈哈大笑。 木苒刚要站起身,身下的徐福忽然伸出手,她一惊,正要回身,身后不远处木潸已经惊叫着唤她了。 “姑姑!” 只是呼吸的一刹那,木苒的身体立即被一团涌动的水包裹住,她诧异地张大嘴,立时便有一连串的气泡咕咕上涌。 隔着波动的透明液体,木苒看见徐福的嘴张了张,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可下一秒,一团明晃晃的火焰从头到脚吞噬了徐福。 火光跳跃间,木苒在咫尺的距离里,眼睁睁看着徐福的身体逐渐化为灰烬。 那是一场历时千年的,对于人类生命的豪奢盛宴。 木苒瞪大眼。 她似乎从这具被毁灭的肉体里,看见了千万兆族人灵魂的放飞。 这是自由,是谁也无可取代的,生命的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酝酿后记怎么写=。= ☆、善后 善后 火焰散去,众人围拢上来。 “……这就没了吗?”木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一堆灰烬。 “他真的死了吗?”赵钰接过木潸一直紧攥着的匕首,用它在地上的灰烬上拨了拨。 灰烬被扬起,纷纷消散在空中。 木潸的视线不自觉追随那些灰尘,讷讷回道:“小煜的火已经不是先前普通的火了,是南火,世间万物触之即灭,是与传说中的地狱幽冥火并称生死的火种,没人逃得过。” 赵钰默默点头,收好自己的匕首。 “现在该怎么办?”木潸迷茫地看着赵煜,事情一旦告一段落,她反倒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般,身体颓然倾倒在地。 赵煜急忙扶住她,低声安慰道:“我们回家去吧。” “嗯。”木潸疲惫地点点头,在赵煜的搀扶下,靠着他的身体,慢慢站起身。 “喂喂!”林教授突然大叫出声,“你们去哪?” 他一呼唤,前头四人纷纷回头,便见着身后不远处,花小莲和小崂山正并肩离去。 “……呃……壮士留步!”一时想不起对方名字的赵钰赶紧出声挽留。 小崂山一听到“壮士”二字,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他愤愤回头,怒道:“我不是壮士!” “那……义士!”赵钰从善如流,满脸谦和地笑,“你们舍命相助,赵某虽非能人,还请阁下到寒舍一聚,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如若不然,在下一辈子都将问心有愧,寝食难安。” “赵钰,”木苒翻了个白眼,“说人话。” “就是我要报答你们,你们先别走。”赵钰微微笑。 花小莲摇摇头,拉着小崂山的手就要走。 “等等!”木苒从赵钰身后站出来,紧张地说道:“六六……” 她这一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六六身上,六六依旧昏迷,由林教授一手扶持着。 小崂山回头,盯着沉睡的六六,又瞥了眼满脸忧色的木苒,素白消瘦的一张脸忽然笑了,“你在担心什么?” 木苒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嗫嚅了一会儿,涩涩问道:“这座山上,除了我们,还有活人吗?” 未待小崂山回答,花小莲抬头漫无目的地环视了一圈山林后,轻声答道:“有。” 木苒先是松了口气,继而面色复回沉寂,“既然如此,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忘记这一段记忆?” “你是说所有人吗?”小崂山指着自己的鼻子,嘻嘻笑道:“包括我和这位六六吗?” “……是。”木苒点头,神色有些痛苦和为难,眼神却异常坚定。 赵钰上前一步,牵起木苒的手,木苒侧头看他,苦笑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忘恩负义?” 赵钰摇摇头。 这一切的开端起源于蘷对兆族人的熟悉,紧接着便是秘密泄露后给兆族百姓带来的千年灾祸,真正能毁灭兆族人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要还兆族人重获真正的安居乐业,知道他们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既然有血脉族人能勾结徐福置他们于不义,那难保今日之恩人在日后的生活里不会再次给兆族人带来灭顶之灾。 蘷已经是个先例了。 与其留下祸患,不如在悲剧发生前,将苗头扼制。 木苒歉意地望向林教授诸人,“对不起。” 林教授摆摆手,豁达笑道:“我明白我明白,虽然有些舍不得这段经历,但是这种事自然是听嫂子的。” 一直站在后头的木苒乍听到“嫂子”二字,低头“噗”得笑出声。 林教授哈哈笑道:“弟媳倒是真性情。” 木潸的脸腾得红了。 赵钰笑骂道:“就你话多。” “咳!”小崂山站出来,不瞒地瞪了眼林教授,严肃说道:“既然赵先生刚才说要报恩,我先前又无恩可施,这会儿便卖个人情给你们吧。要让这些人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施加一个咒符,把他们的记忆镇压住就可以了。” 木苒点点头,“那有劳这位先生了。” 小崂山笑道:“只是在实施之前你要先确定,这个咒符包括了哪些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毫无遮拦地看向六六。 木苒犹豫了。 “不要让她记得。”一直没有吭声的赵煜突然站出来,沉声说道。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 赵煜穿过众人,慢慢走到六六身前,宽厚温暖的手掌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轻声说道:“这孩子为了我们,可以连命都不要……谁也不知道今后我们还会遇上什么危险,与其让她再深陷险境,不如现在就让她把这一切都忘记掉,经此一役,她会回到爷爷的身边,过回她安全无忧的生活……”他顿了顿,忽而笑道:“这也算我这个做哥哥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木潸犹豫地看着赵煜,“六六的真实想法,或许不是这样的呢?” “不是或许,是一定。”赵煜笑道:“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有她的人生,她会遇到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她的青春,不应该荒废在我们身上。” 更不应该浪费在这一场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上。 木潸低下头,默认了赵煜的说法。 “诶诶!我明白的!”小崂山举起双手,叹了口气。 林教授揶揄道:“你这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人又明白什么了?” “我怎么不明白了?无非就是儿女情长嘛!”小崂山义愤填膺地反驳道:“老师以前不是教过我们的吗?” “行了。”花小莲突然动手拉回小崂山,“年纪越大废话越多。” “那行吧,”小崂山瘪嘴,环视了一圈众人后,说道:“等一下,我会发咒,因为这个咒术的实施范围会比较广,所以持续的时间也会比较长,这期间,你们可以到处看看,说不定能做点什么。” 那站在一起的四人,俱都点了点头。 小崂山伸出右手,将食指放到嘴里咬了一口,一滴血顺势低落进他脚下的泥土,转瞬消失无踪,“我的血气要完整搜寻山上的活人,并寻找他们记忆中需要清除的部分,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话未说完,木潸已经走到他面前,摘下右耳上的玉石耳钉,循着那滴血没入土地的位置,插了下去。 一丝水汽顺着耳钉的银针蜿蜒而上,如雾似幻地缠绕住银针。 片刻后,以他们脚下的土地为圆心,整座大山为之一震。 花小莲在旁震惊问道:“这是水器?” “嗯。”木潸略感诧异地看着花小莲,颇为窘迫地答道:“这是我们家家传下来的东西,确实是水器,具体名字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这位先生是要找人,那我的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果不其然,仅仅是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里,小崂山的神色一变,极为诧异地看向木潸,赞叹道:“好快!居然已经全找到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小崂山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用自己流血的手指在上头一阵涂抹,近旁的木潸还未看清字迹,小崂山已经将符咒往天空一抛,手印捏得又快又狠,“去!” 半空中的符咒随着他的口令应声烧起,转瞬灰飞烟灭,灰烬如离弦利箭般,射往四面八方。 木潸离咒符最近,看得也最是真切。 四粒灰烬以肉眼几乎看不分明的势头,分别射进小崂山、花小莲、林教授和六□人头顶。 这四个人,纷纷倒地。 “……这……这……”木潸有些惊慌,“等他们醒来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一路往山上走,遇到还活着的凶兽就斩草除根,遇到敌人,把他弄到家里,先关起来,等我回去以后再发落,至于来帮忙的友军,告诉他们,接应的人在山脚下等他们,让他们直接下山。”赵钰卷起自己的袖子,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至于这四个人,我留下来保护他们,顺便等他们苏醒。” 木苒本想留下来与他一起等待,可一想到被孤身一人留在赵宅的福壤,不免忧心如焚,加上赵煜和木潸能力虽强,处事能力却未必可行,之前这两人先后被逼重生的事例实在叫人心惊胆战,木苒只能与他们同行。 更何况,兆族内部有徐福内应一事,这两孩子尚未知情。 赵钰目送三人走远之后,拍拍自己的裤子,在林教授等四人躺倒的地方,席地而坐。 徐福一死,原先伴随大批凶兽聚拢而来的乌云也随之消散了,放晴的天空流露出黎明的曙光,一片澄澈。 “天亮了啊。”赵钰仰头看了一会儿如初生婴儿般的天空,低低感慨。 该如何向这四个最棘手的人解释当前的情况呢? 不好办呢。 第一个醒过来的人是花小莲,他警惕地看着赵钰,转身扶起小崂山。 林教授捂着脑袋,唉唉叫唤着,也醒了,“呜……晕……诶!赵钰!咦?这不是你们家小公主吗?”他手忙脚乱地要推开身上的六六,发现那孩子昏迷着,又不敢贸然行凶了,“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 “我还要问你呢!”悠然转醒的小崂山瞪圆眼睛,恼怒地骂道:“不是你死缠烂打地把我们俩弄回来的吗?” 醒过来的那三人面面相觑,全然记不起这其中的缘由,最后,那三人有了默契,同时转头质问赵钰道:“你一定知道!” 赵钰摊手一笑,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啊。” 既然善后工作不好做,那便干脆,不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迟更了……我都不好意思道歉了,对不起T T ☆、最后 最后 一路走回半山腰的赵宅,赵煜一行人在面对废墟一般的家园时,皆沉默了。 用残垣断瓦来形容这栋昔日豪宅,一点都不为过。 赵煜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头,响声惊动了倒塌门房里的生物,一只黑狗跳了出来,见到赵煜,愣了愣,顷刻后欢喜嚷道:“主人回来了!主人回来了!嗷呜!” 赵煜大惊,还未反应过来,前方院子里,十几只黑狗相继奔跑而出,嗷嗷叫唤着扑向它们口里的主人。 赵煜被包围在黑狗群中,不知所措地看向木潸,“什么主人?我不认识它们!” “它们是食火的祸斗,把你这火种认为主人,倒也不离谱。”一个高大的落魄人影从狗群身后慢慢走出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深沉无波,一眼望过去,他那刚毅沉默的面庞上依旧面无表情,“小姐,小小姐,小煜,你们终于回来了。” “阿福!”木潸快步穿过狗群,拉住福壤的手,仰头担心地直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谢小小姐关心,我很好。”福壤从木潸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反盖上她的脑袋,轻轻拍了拍,“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看向静默不语的木苒,眼里的温暖平淡如初。 赵煜好不容易摆脱掉这一群热情的黑狗,拖着大腿上缠着的最后一只黑狗,一瘸一拐地走到木潸身边,恼怒地指向身后亦步亦趋的狗群,低声问道:“我该拿这群黑狗怎么办?” 木潸眨眨眼,笑道:“它们既然认你为主人,你便勉为其难,收了这些徒子徒孙吧。” “开玩笑!”赵煜低下头,在木潸耳边压低声,说道:“家里有我一个在,大哥的身体已经很遭罪了,现在再来一群没事吐火玩的祸斗,那大哥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木潸没想到这一层,顿时为难了,“说的也是……可是,这些集结成群的祸斗,如果任由它们四处游走,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它们吃的是火,排泄出来的也是火,一个不小心,便会酿成火灾。” 赵煜猛然想起自己初见顺毛的那一天,那场美食街的火灾似乎也是由顺毛引起的,倘若真如木潸所言,这一批祸斗流入社会,即使无恶意,也难免是个祸端,“那你说怎么办吧!”赵煜无奈问道。 “先留着,等过几日,再让它们逐一散去。”木潸摸摸赵煜的手背,安抚道:“大哥那边不会有问题的。” 他们二人耳语得热闹,却没想到,隔着几米远的地方,木苒和福壤一直遥遥相望,始终未发一语。 劫后余生的主仆俩,竟然莫名变得生疏起来,木苒隐隐约约明白,这是她自己的问题。 赵煜和木潸商量好解决方法后,扬声冲身后集体摇摆着尾巴的黑狗们说道:“你们能帮我个忙吗?” “主人请吩咐!”带头的顺毛恭恭敬敬地俯□。 赵煜轻咳了两声,尴尬笑道:“我们一路上来,虽没遇上什么阻拦,但这座山毕竟还是不安全的,你们四散而开,到处巡逻一趟,遇到可疑的生物马上来通知我,等巡完逻,你们就回到这宅子里,以后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他刚说完,祸斗们便领命而去,一股脑撒欢地朝大门外涌去。 赵家大门口,赵钰被蜂拥而出的祸斗吓了一跳,还没出手,便被眼尖的木潸发觉了。 “赵大哥!”木潸欣喜地喊道。 福壤和木苒同时转头看过去。 一身狼藉的赵钰一边慢条斯理地抹掉身上的泥巴,一边朝他们走去。 木苒皱眉,“怎么弄得这么狼藉?” 赵钰笑道:“和林教授打了一架,那小子太阴险,捏了泥巴往我衣领里塞,他以为这是雪球吗?” 赵煜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六六呢?” “让林教授先带回去了,”赵钰苦涩笑道:“还活着的人我也让他帮我善后了,爷爷那边,我已经统一口径了,六六不会记起在这座山上发生的事,等她醒过来,看到这座废墟,再想个借口隐瞒过去就是。” “那你是怎么和林教授解释的?”赵煜又惊又疑。 “我没解释啊。”赵钰想起刚才的事,乐得一笑,“这不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了吗?放心吧,那人我了解,千金难买的仗义,以后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解释清楚就是了。” “可是……”赵煜还想说什么,却被赵钰阻止了,这人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往坍圮了近一半的赵宅里走,“鸟都叫了,你们还不打算休战睡觉吗?” 院子里的众人不自觉侧起耳朵,清晨的山间,竟然真的传来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鸟叫声。 木潸低低笑道:“我的肚子倒是有点饿了。” 走在前头的赵钰忽然回头,微笑道:“厨房的冰箱里备着绿豆银耳粥,最是消暑。” 木潸哈哈大笑,欢快地朝赵钰跑去,她身后,赵煜不满地快步跟上,福壤慢吞吞走在他们身后,回头去望不远处的木苒。 木苒点点头,微微笑。 “好痛啊……”在赵宅底楼大厅里,赵煜平躺在唯一完好的沙发上,连连哀嚎,他锃亮的脑袋前,木潸仰靠在沙发被上,同样有气无力。 他们身上的伤在体内四相神重生之际便已痊愈,只是伤口虽好,肉体的疲惫感却没有消退丝毫,在用仅剩的一间浴室洗过澡后,全身上下肌肉组织的疼痛感愈演愈烈,折磨得两人分别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不能动。 其他几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赵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闭目养神,连话都懒得说。木苒身上有伤,包扎过后便躺在地上的临时铺盖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福壤一被木潸治好伤后便一动不动地坐在木苒身边,只偶尔站起来倒杯水,却也是为木苒而倒。 落地窗外日光正盛,除了残垣断瓦叫人不堪目睹外,不管是兽类还是人类,他们的尸体都被赵煜一把火烧得精光,地上的血迹也叫木潸洗净,此时看过去,倒也朴实落魄得干净。 漫山遍野巡逻回来的祸斗们也聚拢在院子里休息,顺毛来报,说是还有最后两只祸斗还没有回来。 “诶……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赵煜嚷完疼,又耐不住安静,啰啰嗦嗦地问道。 木潸沉吟半晌后,犹豫地瞥了眼木苒,嘀咕道:“我想去一趟日本,把那些族人带回来,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他们。” “那里可是徐福的大本营!龙潭虎穴!你不能去!”赵煜一个鲤鱼打挺,差点从沙发上滚落下来,“太危险了!我不答应!” 木潸抿紧唇,倔强地看着他。 赵煜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赵钰睁开眼,出面打圆场道:“也不是说一定不能去,而是要从长计议,有备无患,比如……”他的话还未说完,已经倒了一半的大门忽然被撞开,顺毛急冲冲跑到众人面前,大呼道:“主人!二丫和三丫被一只怪鸟缠住了!” 赵煜站起身,二话不说便往门外跑,顺毛刚要追上去,二楼的窗户突然爆裂,一只青色的大鸟从窗口直坠而下,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青鸟!”木潸失声惊叫,匆忙跑到满身烧伤的青鸟身边,将它托抱起来,“你怎么来了?” 两只祸斗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咆哮着要冲向青鸟,被赵煜一左一右拎了起来,“笨蛋!自己人!” 木苒也从铺盖里走了出来,“青鸟怎么来了?” 青鸟猛咳了几口血,颤抖着伸出自己的脚,她细长的脚脖子上绑着兆族人专用的信筒,木潸心中一凛,赶紧拆开信筒。 信上的字迹凌乱潦草,显是匆忙而就的,“是奶奶的字!‘村门已破,敌人来袭,速回!’姑姑!”木潸站起身,脸色煞白地看着木苒。 木苒接过信纸,眉头紧皱,“木潸,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去。” “嗯!”木潸转身就要往楼上跑,却被赵煜一把拉住,“等等!你们那出什么事了?” 木潸大急,“村子的结界破了,入口可能被人强行打开了!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赵煜用力抓紧木潸的手。 “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木潸眼眶发红地瞪着赵煜,“更何况,外人不能入内,这是祖训,你不能进去!”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赵煜怒道:“我是谁?我是外人吗?我是你们族长未过门的丈夫!哪个混蛋敢说我是外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没有说话。 “小煜,”“混蛋”的姑姑发话了,“你一起来,现在,上楼把该带的东西带上,我在楼下等你们。” 长辈答应了,木潸再无反驳的余地,赵煜兴高采烈地牵着她,双双上楼。 待到他们俩的身影不见了,木苒忽然转过身,与赵钰相视,“你怎么看?” 赵钰沉声道:“村子的入口是怎么被发现的?” 木苒摇头,“村子所在的山谷历代族长都会重新布好结界,一层层结界缠绕下来,要想进入我们的村子,只有三种方法,一是自身拥有血脉,这是天然的解除结界方法,二是寻找每层结界之间的豁口,慢慢进入,三是真正达到天地人三者合一之人,这种人,几千年来载入史册的只有陶渊明,但当年徐福便是用此种方法破了我们的结界……” 赵钰问道:“你更倾向于哪一种?” “叛徒,”木苒的脸色越来越沉,“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赵钰忽然笑了,“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木苒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坚毅。 等木潸和赵煜下楼后,破落的大厅里已经只剩下孤独的福壤和康复了的青鸟。 “姑姑呢?”木潸奇怪道。 福壤站在大厅正中央,他背对着楼梯上的木潸和赵煜,眼神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追随出那扇已经毁灭的大门,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来回飘荡,似一首厚沉如大地的诗歌,苍凉、宁静、带着对生命最初的赞美与绝望,他说:“小姐让我留下来保护你们回族里。” 正午的阳光太盛大,耀得木苒有些花眼,她一个人行走在山脚的盘山公路上,前方的路障已经被人拆除,路边的树丛里,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混着阳光下水泥路面的干燥气味,透出股夏天的绵长味道。 木苒摸摸自己已经不再灵活的右手,掌心的热汗细密而出。 一辆白色小车从公路上驰骋而过,停在木苒身边,驾驶座上的车窗慢慢滑下,露出赵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木苒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前走,“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知道。”赵钰笑道。 木苒又说:“我说不定会死。” “我也知道。”赵钰还是笑。 木苒终于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子里的男人,“赵钰,你没有理由冒险,你是这个城市的君主,你不该抛弃你的王国。” “既然是君主,就该为我的子民保护好他们的王妃,我总不能让他们沦为无母之子吧?”赵钰狡黠一笑,“没听说过吗?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木苒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腕便被拉住,一下子贴近车窗。 赵钰笑眯眯地贴近她的脸,暧昧笑道:“更何况,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木苒最终还是坐上了赵钰的车。 “你贸然抛下一切跟我走,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么所谓,我不是还有万能总管林教授在吗?” “……” “哈哈,大不了回来后再被他揍一顿好了,读书人下手重不了,放心吧。” “……我没有担心。” “哦,那就是忧心如焚了。” “……闭嘴。” “闭嘴前先亲个嘴呗王妃。” “滚!”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因为很多事情,桃花源的进度一直被耽误,现在终于完结了,作为作者,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很对人可能会觉得《一往桃花源》哪里完结了?!哪有这么坑爹的! 事情是这样的,这个故事我在构思的时候就是按照两部来计划的,第一部是《一往桃花源》,以弟弟赵煜和木潸的故事为主线,大boss是徐福,第二部是《千春隔流水》,以哥哥赵钰和姑姑木苒的冒险为主线,大boss就是那个叛徒。这也是为什么小说名字是诗句的原因,有前有后嘛。 在桃花源里没有解释的一些问题,包括徐福的死,赵老太爷和兆族人的纠葛,姑姑和哥哥的感情,还有古代神祗的复活等等,都是第二部木苒和赵钰要去探索的真相。 现在来说说桃花源。 首先是节奏问题。桃花源是我第二部完结的长篇,鉴于第一部《猫先生在家中》叙事结构后半段的力不从心,我在桃花源的后半段一直很紧张于节奏,所以有心人应该能感受出,桃花源的节奏相较于猫,是前松后紧,这样做的效果到底怎么样,还有待于朋友们的评价,我个人是觉得,在后半段的时候,我没有松下劲来,这点,我觉得我进步了。 其次是感情问题。我承认,我真的不太会写感情,那种热烈至极的感情,抑或慢慢爱上的过程,我真的很难描绘,猫里面的猫先生存在感太弱,被叶舟和众多配角的互动抢夺了戏份,这实在是硬伤,而桃花源里的两对,因为设定里木潸和赵煜都是少年初恋,所以在处理他们的感情戏时,我尽量做到稚嫩和热情,姑姑和哥哥则不然,他们一攻一守,都相当执着和坚固,通俗来说,就是赵大哥只能调戏,却一直没什么实质性进展。我不知道大家的感觉如何,希望大家也能谈谈自己的看法。在下一部小说里,我希望在感情戏上能有重点突破,到那时,我希望我的故事单凭情感便能支撑出半面天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我的感觉是软弱到必须依附情节。 然后是人物问题。女主木潸刚出场的时候一度被认为是圣母,这点,除了她救人并且爱哭外,其实没有什么依据,看完全文后,大家对她的性格多少应该有所理解了。悲天悯人是自然赋予兆族人的天性,木潸是集大成者,在这一点上,她必然更突出,至于爱哭,先前解释过了,这里就不累述了。这部小说里,貌似最受欢迎的是哥哥和阿福,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能给所有人提供庇护的天,一个是能承载住所有人情感的地,能得到大家的喜爱,也是正常的。至于我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木潸,因为我本身真的很喜欢那些善良的女孩,她可以笨拙一点,可以软弱一些,有时候可能也会显得呆笨,但是我就是喜欢啊,在我的理解里,这样的女孩是水,温柔可亲,总是美好的。 最后来说说我自己最引以为豪的设定。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初二的课文,最初的希望是这样的世界能够真实存在,后来在不断地查找资料中,原先的设定不知不觉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这个故事虚虚实实,那些出场的人物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包括秦始皇、徐福、玄奘、陶渊明、裕仁天皇等等,但是和他们相关事件之间的联系又完全都是虚假的,把所有这些我看到的、听到的事情通过兆族这个完全虚构的种族联系在一起,这种完整畅快的感觉,是我写这个故事最痛快欢喜的动力。每当我想出一个梗,我的满足感是别人难以想象的,当然,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些并不完全是我的首创,只是,我在不断想象的过程里一直很开心,所以,在此也请大家多多包涵一下一个作者的自得吧>v< 《一往桃花源》是我非常想写好的大故事,但是写到后头,我发现我还是能力有限,对于一个架构过于宏观的故事来说,我的叙事能力是不足以驾驭的,所以,我对这个故事的不足处耿耿于怀,甚至有过推翻重写的念头。 现在,《一往桃花源》结束了,但是《千春隔流水》还没有开始,这一次,我不会再贸然动手了,属于哥哥和姑姑的冒险传奇,我希望能让我自己,也让大部分的朋友们真心感到满意。 在此,谢谢大家几个月来对桃花源的信任与喜爱,花匠先生一直在努力进步,也希望大家能继续陪伴左右。 花匠先生 2012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