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向道后,全是修罗场》作者:不知芙锦 文案: 第一世: 宴林,浩然仙府幺子,三千宠爱于一身,千年一遇的单冰灵根, 在百岁生辰之日却惨死在剑修第一人,长天剑派开宗长老时渊掌下,灰飞烟灭。 哥哥宴锦冷眼旁观,好友安谨年嘴含微笑,逞凶之人,高高在上视他如蝼蚁—— 第二世: 重生活一世,宴林费劲心思寻找自己横死的原因,却发现,一切都是他好友安瑾年的陷害! 这一世,他虚与委蛇,处处与他做对,最后甚至成了宿敌,可在他以为会平安度过的百岁生辰之日, 他还是被那个避世修炼毫无踪迹的冰渣子一剑劈了。 第三世:他死怕了,心灰意冷,说什么也要活过一百岁,所以他一心向道,只想踏破虚空,可是,所有人的画风突变...... 时渊: 百岁生辰之日,无情的一掌,让他神魂具灭,碎骨剜心的痛。 第三世却对他说:“你可愿做我徒弟......” 安瑾年: 一世的真心以待,一世针锋相对。 第三世却对他说:“你可愿做我道侣....” 宴锦: 两世的冷眼旁观,看着他烟消云散而无动于衷。 第三世却对他说:“我把浩然仙府给你可好……” 剑祖VS小公子 第1章 身陨 云澜金殿上方天色异动,乌云密布,庞大的灵气翻涌,狂风呼啸,深蓝色的金纹飘带飞舞,吹翻了桌椅,仙果洒落在红色的地毯上,四处叮当作响。 宴林站在云澜殿金堂正中,捏了一个法诀抵挡着这滔天的剑意。 那个杀人犯就站在他对面。 身高八尺,一身白衣似雪,不染他色,银簪束发,面目白皙如画,眸子冰冷近乎漆黑,鼻梁英挺,五官完美如神,浑身是凛冽的剑气,这等级别的气势,出窍期修为以下的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这就是长天剑派开宗长老,剑祖时渊。 当今剑修第一人,也是唯一的渡劫期大能。 第二世了,还真是阴魂不散! 那双深邃幽静的眼睛看着宴林,如同站在山巅俯视着渺小的众生,漠然冰冷,只见他临空抽出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划过一丝剑光落在身侧。 剑身笔直,如鸦羽如濯石,剑意盎然,强悍的存在感震慑着周围的一切,连着灵力都被压缩,这便上古神兵——折乌 据说是他三界游历时,萍水之恩,由一白发老翁所赠。 可宴林知道,折乌还有一个作用,能破碎出窍期以上的神魂,烟消云散,再无生还的可能..... 宴林眯起眼,棕色透彻的眼睛蒙上一层灰色,暗暗将恐惧压到最深,没想到这一世居然拿出了折乌,上辈子可是一掌便拍的他身消魂隐。 这是对他的认可吗?也不枉费他苦心积虑抢夺安谨年的机遇,才修的这出窍期修为。 可是修真岁月,一个级别便是一道天堑,而出窍和渡劫差的可不止一个境界,宴林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又或是一丈方土,想挡决堤之洪。 可是他不甘心! 明知是死,他还是要拼尽全力!想让他束手就擒,绝无可能! 随即他抽出腰间的浮生卷,凌空展开,赌上所有修为,一副芸芸众生的黑白画卷在他身边展开,画像停杵半刻,便幻化成绸带之姿朝着时渊飞去,团团将他围住。 而时渊只是抬眼,握着折乌对着浮生卷高高带起,一剑劈下,白光剑气破势袭来。 渡劫剑修的一剑,有劈山倒海之能,剑气穿过画卷,从宴林身体后方穿出,他的上品仙器没有阻挡折乌分毫,竟如同一张凡间画物,顷刻粉碎开来,像镜子破裂的声音。 宴林目光微颤,本命法器一毁,便灭了一半的生机。 他的玉冠被打落,青丝披散,锐利的剑气穿过了宴林的身体,也穿过了他的神魂—— 他陡然吐出一口鲜血,嘴角滑落一抹红色,地毯上多了几处暗沉。 他用尽全力的自救在那个人眼里是这般的渺小,微不足道。 只是一招而已—— 这就是天堑!这就是鸿沟! 宴林低头看着地上破碎的浮生卷,眼底满是心疼,陪着他两世的仙器,两百年了,还是没能让你活下。 宴林自嘲般的勾起嘴角,眼里的神色暗了暗。 他抬眸看着对面的人,薄唇微起,想再说什么,可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字,一阵碎骨剜心的剧痛,让他瞪大了眼睛。 “啊啊啊啊—!” 他猛的抱住了头,疼痛让他控制不住的大声嘶喊出来,只见他面色白如纸,青丝飞散,手止不住的颤抖,划破的衣衫,让他显得疯魔,可精致艳丽的脸却不减半分。 折乌的一剑直接打在他的神魂上,而神魂撕裂会拔掉身上所有的神脉,根根尽断,痛不欲生! 几刻后,三十六条神脉断尽。 宴林眼神开始涣散,双臂缓缓垂落,他眼睫半敛,看着自己漂浮起来,呼吸弱了下去,手渐渐变的透明,微风而过,如同点点荧光开始消散。 他笑了笑,满是苍凉的意味。 他将最后的目光,落在了从始至终都冷眼旁观的二人身上。 他敬爱的哥哥,浩然仙府的仪清仙君,一身深蓝色金线家纹锦缎,玉冠雍容,此时正站在一边看着,还是那般严谨的样子,眸底是一片冰原。 好像看的不是他的亲弟弟,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为什么不救救我呢? 你不是说,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你不是说,只要有你在就不会让人伤害我吗? 你不是那般亲昵的叫我卿和的吗?! 为什么两世都不救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宴林有怨也有恨,可更多的是不甘心,这一世他费尽心思,还是敌不过这魔咒一样的宿命,还是要死,何其可笑! “轰隆——!” 天或许是有了感应,突然翻涌的厉害,一阵雷声巨响。 微风拂过,他的神魂破碎四散,不断滑落,如绚丽烟火后的余光,莹莹的越来越弱…… 而另一个穿着灰白相间的衣服,丝绸薄纱被掀起,他周围有一个透明的光圈,将他护住,他本人则是端着一个酒杯,背靠着云澜殿金柱,惬意的看着他慢慢消散,狭长的双眸如琉璃般透彻,神色间却无动于衷。 直到最后,灰飞烟灭—— 第2章 重生 宽敞的房间,金漆木雕花椅,粉彩大屏风,墙角是镂空铜香炉升起缕缕白烟,博古架旁有个太师椅,正门朝南,阳光充足,檀木架子床上躺着一个人。 面容较好,安静恬然,卷长的羽睫微动,片刻后,睁开眼,一双浅棕色的眸子,慢慢聚焦看着头顶的棕色纱帐,纱帐中心挂着一颗蓝色琉璃珠,正在前后轻轻摆动。 他没有马上起身,也没有动,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珠子,神色不明。 随后,他偏过头平静的看了周围一圈,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格局,这里是琼林苑,他的寝殿。 他果然又回来了…… 明明他已经神魂破碎,失了生机,再没有轮回,他应该永远消失在三界之中才对,没想到还能回来。 他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害怕? 高兴他还活着,害怕这样都死不了…… 而且照这形势看来,他应该比上一世长了十岁。 因为这颗珠子是他二十岁生辰,宴锦送他的生辰礼。 北极海海底的琉璃珠,棕色常见,蓝色稀有,这般大小更是上千年一颗,当时自己捧在手心,喜欢的紧,巴不得夜夜盯着看,于是就将它挂在床顶中间,每日睁眼就能瞧见。 宴林收回目光,坐起身,想下床,可一低下头就忍不住盯着自己的手,张开握紧好几次,像是确认它的存在感一样,心脏跳的很快,神魂俱灭的痛此刻他还心有余悸。 不愧是剑祖的神兵,还真是厉害.... 第二世找了他这么久,什么地方没去过,可几十年来却没有一点音讯,他甚至以为这个人已经飞升,谁知道最后一天他还是冒出来了。 跟阴间的鬼差一样! 宴林放下手,沉下心,呼出一口气,心情复杂,目光却落在那颗蓝色的琉璃珠上。 他眯起眼看了一会儿,一把手扯下,捏在手里把玩了一圈,猛地一用力,现在看着,心烦得很! 细细的白色粉末顺着手轻轻滑落。 宴林却是一愣,他二十岁不过是辟谷后期,北极海琉璃珠怎么这么轻易就...... 他的修为——! 他赶紧盘腿坐着,闭着眼,手变换了几个法诀,神识游走于丹田,掠过经脉........不!是神脉!他上一世的修为居然没有消失! 宴林嘴角微微上挑,慢慢睁开的眼里是两百年来从没有过的兴奋,这是不是代表着一世,他可以不用死?!只要他在八十年以内破境到渡劫,他就能时渊一战,就能活下来? 可是…… 八十年以内到渡劫....可能吗? 连时渊都用了一千年,就算自己是单冰灵根,可比上他的天灵根还是差了一节,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八十年以内到渡劫期...... 简直是痴心妄想。 刚刚眼里燃起的兴奋与光亮,一瞬间又暗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三声规律的敲门声,一个小童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响起:“卿和少爷,府主在斋苑等您...” 府主?我爹? 他在斋苑等我做什么? 他刚刚回来,还不知道现在具体什么时间,想了想,调整嗓子,声音一副慵懒刚刚睡醒的样子:“不着急,我在睡一会儿....” 一听他这么说,门外的小童都急了:“您可别这么说,现在府主因为您打了谒金门少主正气头上,您要是去晚了,说不定就让您去孤峰思过了。” 谒金门少主林炎之? 哦..他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出,当年他二十岁生辰后的第三日,众多宾客都走了,但林炎之却没有跟着谒金门门主林戚回去,而是待在了他们浩然仙府,说是想参观游玩几日。 这本来没什么,谒金门一直仰仗浩然仙府,门派之间的走动实属正常。 可游玩就游玩吧,他却发现那小子老是黏着宴锦,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哪儿,两个眼睛盯着不动,老喊着‘仪清哥’,当时他那么憧憬自己的哥哥,怎么能忍,刺耳的很,在第四天将人喊到院子里,凶猛的干了一架。 他的修为辟谷后期,林炎之辟谷中期,谁输谁赢一目了然,而且他当时下手挺狠的,打落了林炎之一颗牙齿还断了他一个胳膊。 若是小门小派他的府主父亲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谒金门虽不及三大门派,但在中天界也是叫的上名号的,林炎之又是林戚的独子,即使自己是浩然仙府的二公子,也是该赔礼道歉,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是自己把人叫出去,先动的手。 不过他倒是许久许久,未曾见过他父亲了。 上一世他破了安谨年机缘后回来,便收到他身陨的消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但是在出去之前,他得隐藏修为,现在他刚二十岁,还没有浮生卷,自然也不能用浩然仙府的仙法《绘卷》第八卷 的‘遮’。 那他只能吃丹药了,他记得柜子里第三层有个螺钿宝箱,里面有一颗幻境丹,金阶,吃了可以抗住高他三个境界的修士探视,维持一年的时间,在这期间,外人看见的修为只是他想给他们看到的,列如辟谷后期。 宴林走到柜子前打开取出宝盒,拿出丹药,看着手里的丹药,目光不舍,金阶品级,十分难得,现在只能割肉了! 咽下金丹,随后宴林长袖一划,一个水镜凭空显现,他理了理额间和鬓角的头发,抬手扯紧深蓝色的发带,看着自己年轻朝气的脸。 修仙世界一切都很慢,一旦到了辟谷期,人的样貌便不会有任何变化,他十八岁升到辟谷,如今看着也就那般大小,不过突破合体期后,便能随意更改自己的样貌。 半晌,他转过身,水镜消失,手搭在门上,调整表情佯装起二十岁的自己,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开门:“.....真是麻烦。” 小童见他出来脸上露出喜色,立马让开身,弯腰抬手,恭请他往前走。 宴林往前一看,两排整整齐齐穿着蓝色锦衣的人,正低着头等着他。 他敢肯定,刚刚他要是不出去,这些人会闯进去把他架走,爹也是真的看得起他,小小的一个辟谷后期,居然喊了这么多金丹来逮他,真是浪费。 宴林路过两排蓝色朝着斋苑走去,反正也不远,也懒得飞。 在中天世界里,除了长天剑派,大部分修仙门派都一样,地位越高的人,身上衣衫的颜色越深。 像在浩然仙府,若是家门嫡系则是深蓝色锦缎印金色符文,外加金线绣文家辉。 其他的人则根据境界高低慢慢递减,像这金丹境界修为也只能是蓝色普通衣衫。 虽然放在小世界都是金丹大能。 宴林到达斋苑时,里面的人不多,一众浅蓝色下人正侯在一边,他爹穿着一身金袍嵌蓝色的锦衣坐在上位,微微皱起眉,满是严肃。 他爹四十岁辟谷,长相老派比较威严,脸方正坚毅,目光炯炯有神,一千两百来岁,境界合体中期。 其实他和他爹长的一点不像,脸不方正也不老成,反倒是一副瓜子脸,有些女像,所以他想他的脸应该是继承了他娘,可他娘走的早,也从未见过真人。 此时安静的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穿着深棕色衣衫,长相乖巧可爱,怀里抱着一把剑,嘴唇紧闭,目光愤恨的看着他,看这欠揍的样子,是林炎之没错了。 另一个,穿着和他一样的深蓝色金纹,头戴玉冠一半头发全盘上去,白皙的额前一丝不苟,剑眉星目,身材挺拔,腰间系了一个黑色流萦画卷,站在那里像是一个玉刻的人一样。 这就是宴锦—宴仪清,闻名于世的仪清仙君,他的好哥哥..... 宴林眼底的闪过一丝郁色,心里复杂翻涌。 呵,这个狐狸精,前两世骗的他好惨。 这一世他学聪明了,他不会像第一世信他至深,单纯的被他耍的团团转,也不会像第二世醒来性情大变,不懂遮掩。 这次他要韬光养晦,一切都要和第一世一样,一样的‘傻’,一样的‘纨绔’,只有自己站在暗处,才能把所有人看的一清二楚! 至于机缘修为.....他也不会放过,只有这样他才有和时渊一战之力,他不用打赢,能逃就行! 于是他瞟了宴锦一眼,感受着这严肃的气氛,学着第一世示弱的样子,手无措的捏着自己手边的衣服,声音弱弱的,一副可怜兮兮求帮助的样子:“哥哥.....” 第3章 宴仪清 若是在第一世你问他,这世上最喜欢的谁,最敬仰的是谁,他会毫不犹豫的大声告诉你,是他哥哥,仪清仙君。 如今嘛,呵呵—— 听见宴林唤他,宴锦偏过头,侧眸,对上了宴林看他的眼神,深棕色的眼睛泛着浅浅的笑意,唇角上扬起一点弧度,眼里的温柔与宠溺让所有看着它的人深陷其中。 宴仪清这个人之所以能把他骗的死死的,就是因为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严谨到刻板的样子,知礼有度,一派嫡家长子之风。 那张严肃的脸,只有对着他这个弟弟才是微笑的,眼中才有那一丝丝的温情,可即使是一丝,却也足够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也让看着它的人融化进去。 沉溺的不可自拔——— 可是,当他体会过后才明白,这些都是假象。 就像是看似平地的沼泽,只要踏入一步便会泥足深陷,无法脱身。 “父亲不必生气,他们年纪还小又相仿,有些摩擦是必然的,而且我想卿和也是无心之过。”说着他侧身对着身旁不远处的林炎之施礼,态度客气举止文雅,分外好看:“林小公子也不会生他的气,对吧。” 他话音刚落,便抬眸看着林炎之,在等待他的回答。 众所周知,仪清仙君除了对弟弟外,很少这样温和的对谁笑过。 林炎之见他看着自己,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声音像是带着魔力一般,他那里还想的了这么多,只是脸颊微红的盯着宴锦,呆愣愣的点着头,说话吞吐:“不,不怪他....我们切磋,切磋而已!” 宴林面上挂着不服气的表情,心里则是平静无波。 方才进门时,林炎之一脸咬牙切齿,恨不得再冲上来和他干一架,这宴仪清还没干什么,就一句话,就打消了林炎之所有的怨气,好像刚刚是他的错觉一样。 敢情你这牙齿和手都白断了是吧。 不过,他也懒得看他们的互动,经过两世,他深刻的知道这二人之间的后续,不管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宴锦背后永远站着一个人,他就是林炎之。 林炎之执着,顽强,不放过任何一丝在待在宴锦身边的机会。 因为,林炎之喜欢宴锦。 喜欢的不得了。 好笑吧,堂堂谒金门嫡子却喜欢上了浩然仙府嫡长子。 先不说两个男子结为道侶,光光是他们的身份就会引得众议,浩然仙府是三大仙门之一,地位崇高,谒金门,一方地首,不可小觑。 不过,这事情原本在第一世界他也是不知道,也是后来第二世他性情大变,对宴锦渐渐疏远,无意中听到了那次林炎之和宴锦的谈话,特别是那句‘仪清哥哥,我心悦于你’。 当时他震惊的无以复加,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憋闷,甚至没来得及听后续,就匆忙闪身离开。 以至于后来他干脆就不回浩然仙府了,能躲就躲吧,与之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直到自己百岁生辰,一切都没变…… 宴镇天在一边听着,脸色稍缓,既然林炎之不追究,他自然不会再去找自己儿子的麻烦,若是到时候林戚问他,他也是有答词。 “既然林小侄也说了不追究,那此事就此揭过吧。”宴镇天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宴林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宴镇天离开的动作。 “我的确不是无心的,我就是故意打他,谁让他老是缠着哥哥......”青年双手环抱于胸,漂亮精致的脸上是骄傲,像个孩子般赌气,明亮干净的眸子清澈见底,仿佛只要看着它,就能猜到主人所有的情绪。 光是如此他觉得还不够,脸上表情张狂,甚至还挑衅般的朝着林炎之抬了抬下巴。样子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作为一个两百来岁的人,宴林心很沉重,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要问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愚笨的话,因为第一世他就是这么说的,而且义正言辞........不过,最后的一句‘谁让他缠着哥哥’是他现加的。 想着他余光看了一眼宴锦,见他有些晃神,便收回目光。 反正第一世最后,他爹看他傻兮兮的样子气急了,将他扔进了孤峰,思过三十天。 “你说什么?!” 宴镇天很无语,他知道这个儿子一向骄纵,性子也是无拘束,可是这台阶都放到他跟前了,也不下去,还给他爬的更高! 简直是…… 他觉得,等那天他合体境界突破,也不用等雷劫,直接被他气死得了。 “你给我再说一遍?!”宴震天往前走了两步,垂眸,微眯起眼,放出一点点合体中期气势。 林炎之作为谒金门的嫡子,未来可是要继承门主之位,作为浩然仙府的左膀右臂,他现在不打好关系,还给他针锋相对?! 见宴府主这幅样子,宴林赶紧和第一世一样躲到宴锦身后寻求庇护,以前他是紧紧抓着哥哥的手臂,现在嘛,他抓不下手,只能用拇指和食指双手拈着他后腰的衣服。 虽说都保持第一世的样子,可是这些细节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从宴锦身后冒出半颗头,黑溜溜的眼睛看了一眼宴府主,随后又瞅了一眼气红脸的林炎之。 林炎之嘴唇紧抿,双眼死死盯着他,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一副气急了又不能发作的样子。 宴林心里得意,你不是喜欢得很么?怎么不过来? 就喜欢看你着急又动不了我的样子。 宴锦微微测过头,幽深的目光落在宴林的脸上,眼底是漆黑混杂的情绪,深棕色的瞳孔泛着浅浅的温柔。 只见他抬起手,落在宴林的头上揉了揉他的头发。 宴林微微愣神。 感受着头上宽厚温热的手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好几秒他才松开手里的布料,急忙闪到一边,摸着自己被揉乱的头发。 “哥,你揉我头做什么?头发都乱了!”宴林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拨弄着自己前面的碎发。 他低着头,其他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脸色已经沉下去,黑的可以滴出水。 他不是应该沉默吗? 然后说一句‘卿和这事你的确做得不对’? 下一秒,宴锦收回目光,对着宴震天弯腰施礼,声音不大说道:“卿和只是玩笑话,父亲不要生气,我带他去书室抄几遍《立身正法》就好。” 宴震天深深看了一眼宴锦,转身走回刚刚的地方,背着他们,只听见他说:“既然如此,你带他下去吧,多抄点也好,免得不知道轻重缓急,成天忘乎所以。” “是。” 宴锦越过林炎之走到宴林身边,也没有说话,只是牵起他的手朝着门外走去。 林炎之站在原地,有些呆愣,诧异的目光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言。 宴锦一直拉着宴林,宽大修长的手刚刚好把宴林的手握住,皮肤间细腻的触感清晰的传给他,很用力,紧紧的像是怕他跑掉一样。 一路上经过的下人们纷纷站在两边停步避让,等兄弟二人走过后,又忍不住偷偷打量,都好奇什么事情让仪清仙君这般拉扯。 宴林脸上堆笑,心里却不想这样,手使劲想挣脱开来。 “哥,你这着急做什么,书室不远,我又跑不掉。” 宴林是个耐不住安静的人,每每说到抄书看书这一类事情,总是想着法子溜走,从小到大就没有哪一次是抄完了的。 所以浩然仙府众师傅都十分头疼,就是宴震天也是一样那他没办法。可他独独听宴锦的话,而宴锦又从不让他做这些,对他一向溺爱放纵。 宴林不以为意,只是觉得这是哥哥的疼爱,直到众仙门子弟,内门弟子修士在一起参加盛会,谈古博今,他却一问三不知,频频出丑。 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这或许也是一个手段。 以宠爱的名义让他荒废…… 宴锦听着他的话,有些匆忙的脚步陡然停下,他停的突然,宴林脑子里又在想事情,眼看就要撞去,当即,他右手施了一个法诀,才堪堪稳住脚。 距离猛然间缩的极短,猝不及防中,他身上的冷香窜入鼻中。 青丝如瀑,修长的背影顿了几刻才转过身,宴锦凝视着身前的人,仔仔细细,眼底深处是克制,是压抑着的眷恋与怀念,于是他语气放软了几分:“对不起,是哥哥着急了。” 宴林摇了摇头,心里觉得不对劲,脸上却有些茫然:“无事,哥哥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宴锦凝视着他,缓缓松开手,嘴角上扬,声音清朗:“也并无急事,只是想问问卿和……”他话音一顿,语气轻了不少,多了一丝小心的味道:“刚刚你说,因为林小公子缠着我,所以……你才动手打他的,是吗?” 宴林一愣。 半晌,他别过目光,像是不好意思,眼睫微垂,遮住了眼里的深色,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的开口:“也……也不是,就是看不惯,他自己没哥哥就来抢我的……” 此刻他竟然像是一个稚童般,乖巧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却又因为对着当事人不好意思,扭捏的很。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心境是有多么惊悚,因为这个人有点反常……总感觉又要使什么幺蛾子。 宴锦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半晌,沉声说道:“他是谒金门未来门主,你要保持和他的关系,不能两看生厌……” 宴林撇了撇嘴,脸上还是挂着不服气,但还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狂风呼啸,摸不着头脑。 第一世,他付出了百分之百的真心,天真的以为,天塌下来有哥哥就行,只要哥哥宠着他,其他什么都无所谓,浩然仙府也好,修仙也好,就算是千年一遇的单冰灵根又如何,反正也用不上。 他只要一直傻下去就好,直到百岁生辰‘溺死’在那宠溺里,再无翻身之日。 如今,和他说这些话做什么?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又想骗他什么吗? 宴林想了想,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继续装傻充愣。 他皱起眉,不高兴的越过宴锦,朝着书室走去,嘴里不满的话轻飘飘的落进宴锦的耳朵:“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他……” 第4章 浮生卷 浩然仙府地处中天世界以南,坐拥众多灵脉,主堂金澜殿位于栖凤仙山,麾下拥有数十个出窍期长老,其中也包括出窍中期的宴仪清,还有三个闭关中的化神期修士,浩然仙府府主则是合体中期。 在中天界,一个出窍期修士便可独立门派,享有一方地位,而浩然仙府有这么多的大能坐镇,书室自然是含古博今,应有尽有。 书室装饰不像外堂奢华,反而质朴简单,供人翻阅的空间并不大,二三十平米,像是凡间的书房,或者私塾,都是些桌椅文房用具。 因为在中天界,所有的书籍都不需要摆放在一起,只需要用无数个异界空间串联构成,每个空间里放着特定的书籍,每一次只需利用媒介施法取出便可。 在浩然仙府媒介便是衣衫的颜色,自浩然仙府建立三千年来,书室都是非一般人能来的地方,屋外设有碑语和结界,非深蓝锦衣的修士不得入内。 也就是说,最少都得是元婴修为,或是嫡系旁系血脉。 现在书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宴锦坐在一边,目光直直的落在前方不远的人身上。 宴林背挺得笔直,头皮发麻,心里满被人注视的不适感,僵硬的取出《立身正法》,抽出一张纸铺平,镇纸压好,抬笔…… 什么时候,这抄书也要守着他了……仪清仙君很闲? 阳光透过木窗洒落在黑檀木的书桌上,地板上,透彻的光芒照耀着少年的侧面,睫毛微微卷曲,棕色的眼睛像是琉璃,柔软的碎发遮住了前额,樱色的唇瓣,耳后几缕半长的头发调皮的滑落过肩,他目光专注的盯着桌上,一笔一划写的很慢。 宴锦定定的看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心脏随着呼吸慢慢的被一只无形中的手握紧,随后放开,瞬间沸腾般的剧烈跳动!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般安静的看着他了,这样美好的一副画面,是他上一世无数午夜梦回,求之不得的执着与奢望。 他的耳边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是这么的鲜活—— 这个人不是虚影,不是幻象! 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回到这个时刻,还能再看见他,曾经的他没有真心,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在意,不关心,他只要得到浩然仙府就好…… 但是,当这个人被折乌砍伤,身体即将泯灭,前一世的记忆,却突然冲进脑海席卷了他的所有。 他的牙牙学语,他的每一次成长,自己的刻意接近与放纵,还有肆无忌惮的宠溺……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阴谋,他只是为了让这个弟弟腐败下去,他的每一丝疼爱都是虚情假意,他只想守住自己的秘密,坐上家主之位。 所以,他可以冷眼旁观他的死亡,因为他坚信自己不会心痛,不会难过。 可是现实呢? 他痛不欲生—— 往后无尽的岁月里,再也没有人跟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衣服,濡慕的看着他,甜甜的唤他哥哥,他的身边突然空了,又冷又安静,他失去了自己的太阳,跌落在海底深渊,那里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 他每天都在问自己‘后悔吗?’ 一个声音说:不后悔,他若不死,你怎么能得到一切?! 另一个声音说:后悔,他是无辜的,他是那么的相信你! 他被这些杂乱的声音折磨的几近疯魔。 当两世的记忆重叠,强烈的后悔与恐慌充斥着大脑,快要爆炸,空中的那个人变得越来越透明,心像被剜去一块,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朝着他的方向飞去。 他冲上去,竭尽所能的伸出手,想抓住他,拥入怀里,可现实却残酷而平静,如同寒冰融进他的血液。 那个亲昵叫他哥哥的人,身上已经没有触感,除了一片挥散的荧光就再无其他。 紧握的手松开,是空的—— 他的心也随之空了—— 他再一次就这么看着他死去,神魂破灭,他质问一般的眼神,哀凄而绝望,变成了他心底挥之不去的烙印。 没有人知道,今天他听见那一声哥哥时,是有多么的喜悦,多么的激动。 他是不是终于有机会弥补曾经的错误。 “哥,要不你先去忙,我抄好了交给你,保证不跑......”或许是受不住被一直盯着,晏林踌躇了半晌还是微微抬起头,开口小声说着。 宴锦看出他的不自在,棕色的眸子压下翻滚的暗色,他笑了笑:“好,那我不守着你,抄完记得来找我。”说完,宴锦站起身。 即使他不舍,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留恋。 宴林余光看着他离开,直到人走了好一会儿,他才收起表情。 宴锦刚刚的异常,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他的哥哥又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放下笔,闭上眼,快速的在书室空间里寻找着他想要的一本书,名叫《中天纪实》。 这本书上面记录了中天世界自建世以来,大大小小的重要事件。 他要查一件事,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上一世的最后,时渊还会出现。 自从他知道自己第一世身死的原因,是因为安谨年,第二世的他就处处提防这个人,小心翼翼却又针锋相对,这么多年以来,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他,了解他的行踪,所以他很肯定,安谨年第二世绝对没有接触过时渊。 所以,他才以为自己能逃过,却没想到..... 所以到底是谁?! 是谁引来了时渊?又为什么非要杀了他! 他需要慢慢的梳理,慢慢的寻找蛛丝马迹。 他就这样在书室坐了很久,看了好几个时辰,却也没什么收货,倒是把一些杂七杂八的时间看了一遍。最后,想起宴锦的话,没有办法,只能提笔继续抄。 抄完三遍《立身正法》天色已经暗下。 浩然仙府所在的栖凤仙山,白昼的时间要比其他地方长一个时辰,此刻暮色刚落下不久,天上繁星闪烁,仙府主要干道两边放了火盆,走廊和屋外放了烛火,灯火通明,如同镀上一层金光,富丽堂皇。 宴林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抄卷,向着北边的庭院走去,他先去找他爹要个东西,二十岁生辰已过,自己屋里没有,想来应该是还没给他。 没一会儿,宴林来到宴府主的门外,屋里烛光映照下,门上有两个身影,像是在交谈着什么,可以屋外却安静的连虫鸣声都没有。 宴林微微蹙起眉头,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摸到了一个透明且薄如蝉翼的墙,果不其然,这里设下了一个结界,而且还是合体期大能—— 应该是他爹设下的.... 因为他的触碰,里面的人发现他的存在,原本笼罩在整个屋子周围的结界消散,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宴林没做停留,抬脚就走上阶梯,推开门。 屋里两个人,他爹坐在屋子偏后的椅子上,还是那个严肃的样子,见他进来便侧过身挑眉看着他,宴锦则站在屋子正中,嘴角微微含笑,目光艾艾,夹杂着淡淡的喜悦。 见他停在门口,宴镇天开口:“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要我请你过来?” “不是,我就是抄完了特地拿过来给您检查检查。” 宴林走到晏宴镇天的身前,乖巧的将抄卷递过去,灵动的眼睛偷偷的打量着他爹的表情。 宴镇天接过抄卷,缓缓展开,目光上下看了好几圈,几刻后开口:“许久没见你写字了,这次抄书倒是老实,字也有进步,比之前的鬼画符好了不少。”他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头,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般欣慰。 “既然我这么听话,那我二十岁的生辰礼是不是该给我了,你之前可是说过,要给我一个上阶仙品法器。”宴林的声音隐隐带着期待。 浩然仙府的嫡系每一个在二十岁生辰之时,都会收到自己的本命法器,而仙府自古以来,都是以画卷为武器,讲求山水自然,品味道途。 他爹的是惊世卷,雷霆万钧,一己之力拨万象仟金。 宴锦是盛庭卷,盛世繁华,一人举世荣辱,是清雅是权势。 自己的是浮生卷,山水田园,缥缈仙境,浮生且看尽。 “在这里。” 宴锦清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晏林回过身,看着他伸出右手,翻过掌心,一个通体蓝色透亮的玉卷赫然出现在他的掌中,画卷一掌长,两指并宽,小巧的很。 跟了他两世的本命法器还是回到了他身边,宴林不禁嘴角上扬,慢慢走过去。 他缓缓接过手,随后才发现,画卷的尾部系了一个圆形绯色玉佩,桃核大小,中间镂空,雕刻着浩然仙府的祥云麒麟家辉,配了一个红色流苏,整个画卷看起来精致漂亮。 宴林把玩起这陌生的玉佩,它入手温润细腻,不凉手,反而带着温温的热度,他好奇得很:“这是什么玉佩,怎么还是热的?” “这是赤焰山的赤玉。”宴锦看着他开心的样子目光柔和,轻声开口。 宴林盯着手里的玉佩。 赤焰山——赤玉?! 那个仅次于三大上古圣物的‘七珍’之一的,赤焰山至宝? 赤玉通身带着永恒不灭温度,佩戴后,能在主人修炼之时护住主人的心脉防止走火入魔,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中天界创世以来有记录的也不过五个,他不记得他们家有啊。 宴林有些惊讶的看着身边的人,而宴锦只是笑了笑:“这可不是我的,是爹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 宴林侧过头目光润润的看着他爹,宴镇天接收到他的视线,别开眼,不自在的滋了一声:“给你,你就收下。” 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接着开口,语气却带着一丝丝疲惫:“以后,好好听哥哥的话,浩然仙府还要靠你们来支持。特别是你,给我好好练起来,以后出去别给我丢人!” 宴镇天突然这么语重心长的来了一句。 宴林眼睛微睁,本命法器到手的喜悦冲散了一些,他垂眸看了一眼赤玉,又抬头看着他爹。 上一世,他不是这么说的—— 记忆里,他爹当天面色凝重,也是语重心长,可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我知道你一向亲近你哥哥,但是你要注意什么都得有个度,以后凡事都是需要你自己做决定的,卿和,你可明白?’ 他们在里面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事情的发展和前两世都不一样? 赤玉,还有他爹说的话……是出现了什么偏差吗?还是又有变动? 宴镇天见他有些发愣,以为一下到手两个极品珍宝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抬手捏了捏眼睛中间,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宴林微微回过神,点了点头,不做声的离开了房间。 “卿和……” 宴锦唤他。 他停住脚,回过头,定定的看着对方。 “你现在辟谷后期,正是破境的关键,这几天带着浮生卷来后山庭院找我,我教你《绘卷》。” 宴林勾起嘴角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好的,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离开,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下。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宴锦抬起头凝视着满天的繁星,闭上眼,握紧了右手,任由微风吹起他的衣衫和头发,随后睁开眼,低下头,摊开紧握的右手。 一块和宴林一模一样的赤玉躺在掌心。 “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第5章 誓言 宴林回到琼林苑,直接躺在榻上。 浮生卷漂浮在上方,赤玉落在眼前,他盯着玉上雕刻的纹路,刚刚与宴锦的交会还浮现在眼前,还有老爹的反常,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赤玉感受着它的温度,眸光沉稳,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看不清真实。 无论如何,这一世他一定要活下去,就算前面是荆棘铺路,悬崖峭壁,他也要走过去,他倒是要看看,凭着他出窍前期的修为,能把他怎样。 不是要教他绘卷吗?那就教吧...... 说到做到。 次日,宴林老老实实的带着浮生卷去宴仪清的沧林苑。 刚一进沧林苑地界,就看见一个人正站在正前方背对着他,深棕色的衣衫,半束发髻,右手拿着一柄长剑。听见身后的动静,站着的人转过身。 林炎之脸色难看,快步朝着宴林走去。 “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仪清哥亲自授你仙术?”他一上来就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娃娃脸上冒着火光,好似他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一样。 宴林停驻。 他眼珠子上下扫了对面的人一圈,不以为意的挑眉,甚至有点好笑,双手环抱于胸前:“我就搞不懂了,宴仪清到底是我哥,还是你哥,他教我仙术名正言顺,你在这里质问我?脑子没病吧。” 宴林说的毫不客气,林炎之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握紧了手里的佩剑。 这就是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晏卿和的原因,明明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庸人,却是浩然仙府的嫡次子,千年一遇的单冰灵根在他身上却像是废物一般,甚至是仪清哥哥......为什么偏偏是他...... 林炎之咬碎了一口白牙,语气压的死死的:“你之前,不是打死不学吗?” 宴林更想笑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心里升起一股逗他的趣味,他围着林炎之转了一圈,他比林炎之高一些,微微弯下腰,离他近点,声音小几分:“我现在想开了,想学了,咋了?你是不是特别嫉妒.....” 嫉妒两个字触碰到了林炎之心里紧绷的弦,只见他双目一睁,气上心头,猛然转过身,愤恨的盯着宴林,顺手就将剑拔出,凛然薄怒的指着他。 “你再说一遍!” 剑锋凌厉,阳光照射在剑刃上反射出一道白光,宴林却像是没看见一样。 孩子气的回了他一句。 “你让我再说一遍,我就说,我这么听话?” “你!——”林炎之气急了,举剑就向宴林刺去,连仙术都没有用,毕竟人气急了,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宴林不紧不慢,微微侧过身便躲过了这一招,他一边躲着,嘴里还念叨:“话说,你的牙齿不是被我打掉了一个吗?这说话怎么不漏风,是不是昨天偷偷补好的?” “晏卿和——!” 林炎之大吼了一声,将世家公子风度丢到一边,不断变换剑招,速度越来越快,空气中铮鸣作响,锐利的剑光中带着汹涌的杀意。 但这些招式落在宴林眼里不过是儿戏,可他也没有很招摇,只是用着辟谷后期的修为闪避。 躲了几招后,动作停滞片刻,像是感觉到什么,目光却往身后一撇,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林炎之啊林炎之,前两世你可没少给我添堵,这次当是给你一个教训。 随后,下一招宴林就佯装艰难躲过,甚至还让林炎之的剑划破了一个衣角。 他故意将声音上扬了几分。 “林炎之你不要太过分,我昨天就是因为你才被罚了,你又来惹我!” 宴林往后连退三步,又一个闪身堪堪避过剑锋,显然一副不想理人,又被人紧逼的样子。 “你给我滚!” 林炎之根本没做多想,看着他这样子,只觉得是机会,失去理智,双目泛着火光,又吼了一句。 不过这次他下了狠劲儿,在剑里注入了灵力,再被刺到一定会见血。 随后剑光一闪,朝着宴林刺去。 宴林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落在身上,这时一个人却挡在了他的前面。 林炎之双目紧缩。 他猛地想收招,止住剑势,却来不及了。 只见那人轻抬衣袖,一个透明的屏障挡住了剑锋,随后剑不堪折,被一个劲道弹开,林炎之吃痛猛地松开手,剑翻转了几圈,落在他们三尺开外,插在地上。 宴锦长身玉立的站在他们中间,面容清俊,雅致冷然,深蓝色金纹锦衣衬得他白皙如脂玉。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轻抬眼眸,目光落在林炎之身上,眼底泛着漠然冷意。 林炎之一下哑了嗓子,刚刚被气的嫣红的脸庞白了几分,凶狠的气势一下消失的干净,楞楞半晌才唤出:“仪清哥哥……” 宴锦凝视着他,薄唇轻启,冷声道。 “这里是浩然仙府,更是沧林苑,禁止打斗,不得拔剑。”他说的极其简单,相比起之前,他的态度像是陡然转下。 林炎之急切起来,他害怕:“我不是故意的,是宴卿和他……他……” 我,我怎么样?任谁看了也知道是你来堵的我,看你怎么在你的‘仪清哥哥’面前解释。 宴林站在宴锦的身后,瞅着他们俩,目光狡黠,如同台下看戏一般。 林炎之半天没说出下文,一张娇嫩的脸上可怜兮兮的,目光艾艾的看着宴锦。 宴锦脸色却还是那般冷淡,因为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是不是前两世,卿和也曾受到这样的对待,也曾被人这样拿剑指着,明明不想打,却只能默不作声,安静承受。 而自己内心的忽视,让他根本没有留意过他的行踪,留意过他身边的事。 他无从知晓—— 宴锦心里突然压抑起来,他既怪旁人,也恨自己。 “最近你待在浩然仙府也无事,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吧。” 林炎之呆住了。 宴林也愣了一秒。 知礼有度的仪清仙君居然在赶人走,而且还是谒金门的林炎之……他没听错吧。 说完,宴锦也不等林炎之说话,只是不再看他,熟悉而陌生的朝着他点了点头。 转过身的一瞬间,隐去了脸上的冷意,掩下眼里的深色,他不想再把自己的任何一丝冷漠,放在他弟弟的眼前。 “走吧。”宴锦嘴角挂着熟悉的浅笑,走上前,拉起他的手,眼底一片柔光。 宴林笨拙的点了点头,余光瞅了一眼他身后的林炎之。 只见他睁着眼,愣神的盯着地上,脸色发白。 这下,怕是很长时间林炎之也不会出现在宴锦的身边了。 不等他多想,宴锦便一个法诀带着他消失在了原地。 不过一瞬间,二人便来到了沧林苑的后院山,一片蔚然的竹林,伴着青竹的清香,静谧恬然。 他们站在中间的一片空地,翠竹环绕四周,时不时飘下几片青绿的竹叶。 宴林看着周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快的瞬间即逝,只是有些惆怅,仪清仙君的竹园…… “卿和……可是第一次来。” 这一声卿和他唤的极低。 宴林侧头看他,见他正微微抬头,近乎漆黑的眸子幽远的看着前方无尽的绿色,目光像是出神,也像沉思。俊美的侧脸满含思绪。 宴林收回目光,平静应到。 “嗯,因为哥哥从不让旁人进来。”所以两百多年来,他从未进来过。 只是那个时候自己傻,看不透‘旁人’两个字,也摸不清自己的分量。 宴锦神色微动。 “以后这里,卿和可以常来。”说着宴锦转身看着他,曾经他熟悉万分的宠溺之色再次溢满眼底。 宴林却别开眼,不露痕迹的收回视线,取下腰间的浮生卷。 “哥哥不是要教我绘卷吗?我们开始吧。” 这世间的事,谁说的准呢,为名,为利,为众生,道途繁多,他只想踏破虚空,为活着! 斋苑 宴镇天坐在上位,右手边的方桌上放着一杯茶,袅袅热气缓缓上升。 平时面对众人挺直的脊背,这一刻放松了下来,疲惫的靠在椅背上,修仙之人不会感觉到身体的疲倦,他只是心绪不宁,扰人的很。 昨晚宴锦的话,此刻还萦绕在耳边。 “仪清此次前来,只是想向父亲求一样东西。” 宴锦站在大堂之中,两手相叠,拱手于胸前,锦衣长袖平平垂落,他低着头,谦恭行着大礼。说话却是开门见山。 宴镇天眯起眼,看着他,脸上的厉色不减半分,声音低沉严肃,却是他们每一次见面时的语气:“何物?” 宴锦抬起头,放下手,定定的看着上方之人,凛然的气势,分毫不下于合体期的宴镇天。 只听见他开口道。 “赤玉。” 宴镇天一顿。澎湃的合体期气势汹涌如浩荡的江河奔流而来,凶狠的想要扼住对面之人的喉咙。 显然这两个字在他这里的分量并不简单。 过了一刻,宴锦还是站在原地,面不改色,连眼神都没有出现一丝的波动。 宴镇天眯了眯眼,遮住眼底地的精光。 倒是有些本事。 差了两个境界,却还能在他的威压下临危不动。 宴镇天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会知道我这里有赤玉?” 赤玉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没错,但是在他这里却有另一番意义。 因为那是他与婉婉的定情之物,他细心珍藏许久,从未示人,甚至连他最亲近的人也无从知晓,他是如何得知的。 宴锦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只是道:“父亲莫怪,我只是无意间得知,并未做任何伤人之事,也未曾告诉第三人。” 宴镇天厉色不减,想压下心里的不快,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有种被冒犯不敬的感觉。 堂堂浩然仙府府主,当今合体期大能,何时能由一个出窍中期的小儿窥探隐私了! 而且还牵扯婉婉。 说到底,就是碰了他的逆鳞。 “可你还是问了不该问的!” 宴镇天豁然站起身,威严老派的脸上是一片寒光,他一挥金袖,气氛骤然一紧,正准发作,宴锦却又开口。 “我知道,我并非是您的亲生孩子。”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生生止住了宴镇天的动作。 巍峨的身影停驻在高堂之上,片刻后,缓缓垂下手,目光深沉而复杂。 他静静的看着宴锦。 空气突然变得死寂。 没有任何一个秘密可以平静的被揭开。 合体期全开的威压顷刻压向他,像是千万根细线,紧紧缠绕包裹,又像是一阵火海热浪朝他袭去,有雷霆之势,破釜沉舟之力。 宴锦往后连退三步,薄唇紧抿,泛着白色,深邃的眼睛却只是静默的看着他。 并果断的又添了一把火。 “我也知道,您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将浩然仙府交给我。” 宴锦语气干脆,说这话时眼里并没有怨恨,甚至连一丝异样都没有,好似只是平淡的陈述。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刚刚知道自己身世之人该有的神情,他甚至没有询问原因。 太镇定了。 宴镇天陡然收回威压。 心思城府这么深,瞒的天衣无缝,这个孩子可能比他想像中更为棘手。 宴镇天心里升起一丝探究:“你,到底要做什么……” 什么原因让你全然不顾的站在这里和我摊牌? 宴锦闻声抬眸,看着上方他称之为父亲的人,漆黑深邃的眼里是坚定,是决心。 两世了,也算是自己的执念。 因为不是浩然仙府的血脉,宴镇天对他从来只有疏离,只有陌生,他从不会教导他功课,法术,也不会去看他。 除了冷淡的眼神,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作为浩然仙府嫡长子,这些是应该的……直到他发现自己的身世,才恍然明白,不一样的只是身体里流淌的血液。 所以,他陷入了恐慌魔障,他觉得只有得到浩然仙府,他才是圆满的。 无数次的抉择里他都做到了! 毫不犹豫的选择地位,权势。摒弃自己的爱与恨,漠视卿和的终结,死亡。 他用惨烈的代价换来了所谓的地位。 这一世,他不想这样,他绝不能再让前两世的结局重演,他要护住卿和。 可现在他的修为还不够,差的太多,为了以防万一,他只能另寻它法。 随后,宴锦一字一句说到:“我要在赤玉上设一个替身禁制——若是有合体期修士护阵,没人能察觉上面的禁制。” 这就是他摊牌的原因,他需要赤玉,也需要一个合体期的修士。而这两个宴镇天都有,是他最好的选择。 宴镇天目光一闪,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宴镇天沉声道。 替身禁制顾名思义,就拿赤玉来说,若将禁制设在上面,当玉佩的主人受到攻击时,同对佩戴另一个玉佩的人将承受所有的攻击。 而这样的禁制需要极强的载物。 甚至载物的强度决定了禁制承受的上限…… 如果是赤玉的话,那么至少可以承受渡劫期以上的全力一击。 且有一点,实施禁制之人,必定是承受的一方,也就是说他准备将自己的生死放在他人身上! 修真道途漫长,浩荡寿命,却将自己束缚在一个禁制之中,简直荒谬! 甚至愚蠢…… “你若将自己困在里面,你可知,你的道途会比一般人更加困难,途中艰辛,无人能替你分担。” 宴镇天看着面容平静的人,声音里不乏一丝沉重,权当是过来人的劝导。 可他也想知道…… “是谁?究竟是谁值得你这么做?” 谁对于你来说这么重要,甚至愿意和我坦诚至此。倘若他继续城府,宴林绝不会是他的对手,得到浩然仙府并非难事。 是谁让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权利。 宴锦浑身的防御一瞬间松了半分,目光一沉却透着丝丝温柔,只听他道出两个宴镇天熟悉的字。 “卿和…” 宴镇天一愣。 他往后退了两步,身体不知为何有些乏力,神情恍惚,缓缓的坐下。 “你……我一直以为,你并非真心待他,甚至……并不喜欢他。” 宴锦勾起嘴角,自嘲一般。 “怎么会不喜欢……” 他只是害怕—— 怕自己会沉溺进去,怕自己在这世界上有了寄托,怕自己会和其他平凡人一样……不舍。 所以,他不敢喜欢。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宴锦握了握身侧的手,声音高了几分:“只要您愿意将那对赤玉给我,我可以起誓,此生,我定以生死护他周全!” 说着他一顿:“他会平平安安的,下一任府主一定是他。” 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 宴镇天看着他,心里五味杂谈,这一刻竟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了解过这个孩子。 陌生而沉重。 他之前一直担心,他总有一天会伤害宴林,私心也好,他从未真心将他视为自己的孩子。 若不是为了婉婉……他绝不会将浩然仙府嫡子之位给他。 思绪回笼,宴镇天站起身。 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广袖一甩,原本的椅子方卓消失,偌大的一面墙变得空旷,只有一副等身长画出现在墙上。 画上是一个身着红色纱裙锦衣,周身仙云环绕,缥缈如仙的一个女子,五官精致艳丽,梳着流云髻,气质高雅端庄。 宴镇天出神的凝视着画像,呢喃低语:“你想守住的秘密,他始终还是知道了。” 他或许有太多的疑问,‘宴锦为何这么处心积虑的护着卿和?’…… ‘为何会用替身禁制?’ 太多太多,可是他却都没有问,他只用知道一点就好。 那就是,他不会伤害卿和。 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6章 不速之客 自那天起,宴林每天会去一次沧林苑,两点一线的跑,表面上他潜心修炼为突破辟谷后期准备,实则运转真气将修为巩固,因为现在这个身体里是他这个沧桑的灵魂,他要将上一世的功法运转一遍。 上一世,他能在短短几十年间将境界提升两个纬度,从金丹升到出窍,不仅是因为绘卷,更因为机缘巧合之下习得的碎心玉诀,这功法奇特,可以说与浩然仙府的绘卷相辅相成,同时非常适合冰灵根修炼。 这一世他自然不能放下,两个功法他都得练。 时间转瞬即逝,一月后,宴林修为已经完全巩固,对外则境界提升,离突破不过是丝毫之间。 今天宴林和往常一样,浮生卷在他身边展开,一个三四米宽的巨大水墨山水画卷将他围住,环绕一圈,卷轴中心不断旋转。 他盘腿端坐在中间,冥思凝神,画卷的白光映照在他俊秀的脸上,微蹙的眉头多了几分气势。 修为运转几个周天后,卷翘的黑睫微动,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一片翠竹之间有一个蓝色的身影。 宴锦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俊美的脸上似和熙温柔,目光专注的看着他,嘴角噙笑,微风盈袖,还是和往常世人所见到的仪清仙君一般,如沐春风。 宴林抬手收起画卷,站起身,感受着身体里澎湃的力量,嘴角不自觉挂着微笑。 他走到宴锦的身边,佯装和往常一样愉悦的开口:“哥!” 宴锦目光温婉,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睛上下扫了他一圈,清朗的声音响起:“这一个月卿和进步不少,辟谷破境金丹,应该很快了。”说着他话音一顿,又开口:“不过,这个急不得,太快容易根基不稳。” 宴林笑着,不以为意,只是甚为乖巧的答着:“明白!” 宴锦看他片刻,抬手一翻,一个深红色的锦盒正端正的放在掌心,和白皙修长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宴林顿了顿,狐疑的抬头盯着宴锦:“这是什么?” “护心丹。” 顾名思义,这丹药是为巩固修为境界而做,在境界攀升过快时服用一颗,不容易出现岔子。 寻常护心丹不贵,贵的在于品阶。 而修真界丹药划分为五个品阶,下品,中品,上品,金品,神品。一般修士自己冶炼的多为上中下三品,只有出窍期以上的修为,才有机会冶炼出金阶仙药,而概率大概百分之一。 至于神品,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宴林接过盒子打开,一瞬间一道金光极快的闪过,里面赫然就是一颗金品护心丹。 真是大方。 “我才辟谷后期末而已,这么好的护心丹应该用不着吧……”他虽这么说,可两个眼珠子却盯着那颗金丹不放,眼里的光彩已被那金光吸住。 不是他不争气。 而是他这个狐狸哥哥仪清仙君的丹药之术在整个中天界可是能排进前十,一手冶炼术就连丹药老祖一莲大师也是赞赏有佳,平时他极少冶炼,丹药自然也少。 若是巧取修为的破境丹药他倒是不屑一顾,这类东西对道途多损无益,可这金品护心丹,他倒是眼馋的紧。 宴锦看他失笑。 他拉过宴林的手将盒子放到他手里:“无事,我既然做出来,那肯定是你的。” 宴林低下头,漆黑的半长发顺着深蓝色发带滑落肩上,他伸出手摸了摸金丹圆滑的表面,嘴角一勾。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哥哥!” 如此一来,他的境界将无后顾之忧了。 不过,倒是奇怪,第一世宴锦虽然也给了他丹药,却都是些破境丹,故意帮他突破境界,却根基不稳,到他死时,也不过金丹境,他本想若是给的这些就直接拒绝。 如今看来,这一世的宴锦好像也没这么坏…… 其实经过两世对于这个人的冷眼旁观,他也看开了,救与不救都是别人的事,都是他的选择,即使是弟弟又如何,他有自己的考量,只是一个天平上,你没那么重要而已。 怨不得别人…… 所以与其等着别人来救,不如自救,只要这一世他不要阻碍他的道途,一切都好说。 但是让他这么欠他东西也是不妥。 宴林没再推辞将锦盒收下,在广袖中摸出一个青竹色的小东西递到宴锦面前。 宴锦低头垂眸,意外的看着眼前一指大小的木剑,没有去掉青色竹皮,模样简单。 “这是我刚刚做的,也送你一个,当做谢礼了。”宴林的声音落在他耳边。 宴锦的目光却全落在手里的小东西上,舍不得挪开,竹剑很轻,边缘磨得光滑,不扎手。 “我很喜欢……” 宴锦将竹剑握在手里,抬眸漆黑的眼里明暗交杂,却轻声道。 宴林点了点头。 ‘喜欢’就好,其实他袖子里还有其他东西,值钱的玉石灵宝,有趣的凡间事物,这么多东西他就选了一个休憩时,顺手做的最便宜的小玩意儿。 没想到他还是说喜欢,果然仪清仙君就是大家风范,即使这样也让他说不出什么难听拒绝的话。 随后宴林满心都在护心丹上,也没和宴锦说太多,宴锦瞧着他的心思,只是但笑不语的挥手让他离开。 宴林也没有走远只是往竹林深处走了些,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又盘腿坐下,将指尖大小的护心丹扔进嘴里,捏起法诀运转功法。 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 他刚刚略过自己的神魂神脉,确实巩固了很多,如今他出窍前期的修为已经安全,他需要一个境界攀升的契机。 他记得,再过一年,东边之极的云外天开启,百年一届的迷踪仙境盛会,创派六千年,三大仙门之一的云境派将敞开大门,欢迎各大仙门。 而这迷踪仙境里有一样东西他势在必得,那就是黑麒麟血。 黑麒麟与折乌,凤凰卵同为三大圣物,黑麒麟踪迹难寻,中天界境内已经三千年未发现其行踪,这滴麒麟血也是上一世他跟踪安瑾年偶然发现,那时他并不知道那个黑漆漆不起眼的珠子就是麒麟血。 他看着安瑾年将它炼化,体内精魄进阶,他才明白,这就是传说中能提升本命法器品阶的黑麒麟血。 他也悔的没有第一时间拿走。 这一次他定要抓住机会,将浮生卷品级升上去,届时对上时渊他也不会太落下风。 等他一切弄好准备回到琼林苑时,途中路过水榭,蜿蜒的长廊小桥,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湖底戏玩锦鲤,庭宇楼阁,茂密的团林花圃,霎时一片好风景。 许久没来到这里,不禁停驻脚步。 待他一靠近,就听见前方花圃旁一阵小声说话的声音,‘长天剑派’几个字隐隐约约传进他耳朵。 他本能的偏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凉亭站着三淡蓝色衣衫的内门弟子,正窃窃私语些什么。 此时正是傍晚,天色已经暗下来,朦胧的灯火下三人围在一起,一个小圈子相互遮掩,他这个角度倒是看不清他们样子。 宴林想了想,隐去气息,瞬移到了他们身后的红柱边,细细听着。 “你说这长天剑派好好的,怎么开始收亲传了?”一个年轻男子压低了声音。 “不清楚,听说半月前各大峰主突然决定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长天剑派一向自傲,亲传弟子从来都是各峰独收一个,如今五大峰主可都是有亲传的,这再找的话是给谁?掌门?” 长天剑派收亲传弟子?! 他上一世有机会见过成霜掌门和那几个老头子,成霜一副看破凡尘的样子,根本没打算收徒,另外的一个二个都爱徒如命,怎么会收第二个徒弟。 这是什么情况? 不等他多想,几人又继续说道。 “这倒是有可能……毕竟这一次还向我们浩然仙府传了话,有意者都可以报名。” “说是这么说,其实能报上去的只有卿和少爷,堂堂掌门亲传,岂是我们这些已经拜了门下,资质一般的人能染指的。” “可是听说,收到传书的第一天府主和仪清仙君就已经回绝了。” “这会不会太草率了?好歹是剑修第一大门派……” “这有什么,我们浩然仙府有众多灵脉,灵石法宝数不胜数,二公子资质又是冰灵根,也不比他长天剑派差。” “也对。” “不过,这事卿和少爷还不知道……你说要不要……” “你疯了!仪清仙君说了不能告诉卿和少爷!”不等他说完另一个声音就急忙打断。 “对对!差点忘了,那我们走吧,听说前殿好像来了人……”几人说着说着便往外走,等声音渐渐远去宴林才撤去隐身,从红柱后走了出来。 宴林就这么站着,看着他们直到背影消失在前方转弯处。 长天剑派给浩然仙府发了传书? 同为三大仙门,底蕴深厚不可测,他们可都不差追随者,自然也不屑于去做旁人门派的徒弟,给浩然仙府发传书可是有点自找没趣。 不过,若是掌门亲传,那还是能说过去。 还有他爹和宴锦为何直接拒绝,还故意隐瞒,不告诉他? 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探探情况。 想着,宴林没有做丝毫的停留,直接唤出浮生卷朝着云澜金殿飞去。既然前方来了人,那想必是长天剑派的人,他们二人此时应该都在的。 云澜金殿离刚刚的地方不远,只是几个片刻间便到了上方。 双脚一落地,浮生卷消失,宴林没有理衣衫,有些着急的就往大殿里冲。 “爹,你说——” 他刚刚唤出声,就看见一个人正站在大堂的中间。 听见他的声音,那人回过头。 宴林愣住了。 时间像是暂停了一般。 身高八尺,一身白衣胜雪,银饰绸缎束腰,两条墨色的长带顺着腰侧垂下,外套一件白色稍薄的长衫锦衣,一半白发被镂空银冠束好,一半白发披散。 完美冰冷的脸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仍是那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泛着凛冽的冷光,两世了,他永远忘不了这双噩梦般的眼睛,还有直视它时,那最深处的冰冷,没有一丝的情感。 像是一把被寒冰包裹的玉剑,挡不住的剑意,原本暖意盎然的大殿变得冷意沁人,只能让人这般远远观望。 金碧辉煌,雕栏玉砌的云澜殿和他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看着那个人,嗓子像是沙漠中干渴一般,涩涩的,无法发出一点音节。 两世身死的恐惧如同一块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害怕…… 他要怎么做,才能控制本能的恐惧。 要怎么做,他才能装作素不相识。 如今站在这个人面前,在他的目光下只是迈出一步都是这么的艰难。 时渊—— 宴林咬紧牙关,心里的恨意与不甘让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居然是你! 第7章 收徒 杀人凶手就这么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时间竟打的他措手不及。 他还没好好梳理调整自己面的心态,该怎么去面对他,他甚至以为这个人只会在他百岁生辰时出现,一剑而下夺他性命。 如今这么堂而皇之的站在云澜殿上,绝不应该是来杀他,他现在不过是一个修为只有辟谷后期的人,渺小如尘粒。 可看着他吧,又觉得自己浑身神脉疼的厉害。 真是晦气! 长天剑派这么多人!好死不死怎么是他…… 他才活过来一月而已,出窍前期的修为绝不能夭折,他必须装的万无一失,不露出一丝马脚。 他胸膛不可察觉的微微起伏,死死控制着内心深处的恐惧,压下眼底翻滚的暗色,用最愚笨的方法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疼痛一下穿传遍全身,口腔尝到一丝腥甜,他微微舒出一口气。 他僵着手没有召唤出浮生卷。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这是个陌生人! 宴林不断心里暗示着。 片刻后,他佯装微愣的样子,漂亮的脸上只剩下意外的神色,像是惊讶于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他瞟了一眼云澜殿,诺大的地方空旷的很,下人们已经被支开,殿中就站着三个人。 他爹站在最后,正面着大门方向,宴锦站在三人之中,面无表情,平时温润亲和的感觉消失的一干二净,陌生而冷硬。 时渊则站在中间,也是离他最近的一个,冷气四溢,如三尺冰原,凉意从脚底钻入你的身体,让人想马上跳开离他越远越好。 不知道他们刚刚在说什么,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严肃的感觉,甚至有些阴沉沉,他的加入像是一颗石子打破了平静憋闷的湖面。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若是有后悔药,他肯定都吃了一百粒。 不过,现在跑应该还来得及…… 宴林黑亮的眼睛看了看离他不远的白衣剑祖,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只是粗略的瞅了一眼,随后偏过头,懵懵懂懂,声音犹豫:“……不好意思,我等下再进来。” 说着,他转身就向外走,步伐不免有些快。 现在不管时渊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总之自己还不想和他正面对上,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 就当他没来过。 时间这么短,他应该没有留意自己的长相。 这仓皇的背影落在宴镇天眼里却是正常不过,他这个孩子平时就不着调,一遇到正事就推三阻四,也不喜欢和年长的人打交道,刚刚这么突然的进来,也知道打扰了长辈的谈话,看着气氛严肃,急忙想脱身逃开。 果然还是老样子。 宴林盯着瓷石地面,脚步没有放慢,眼看着金色的门槛出现在眼前,再有几步就能出去。 这时,一双银线白底锦靴凭空出现在眼前,挡住可他的去路。 宴林停住,没有抬头。 他瞳孔一睁,身形一滞,佯装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痕。 不是浩然仙府官配的金线黑靴,是白色……时渊瞬移到了门前,生生断了他的去处。 宴林一下傻了,半晌,一道陌生却低沉磁性如沁钟般悦耳的声音响起。 “慢着。” 极其简短的两个字却像是带着魔力,身体的本能极其不争气,如同被按下暂停键,宴林竟真没敢动。 他抿了抿有些淡的唇色,眼神一暗,心里不甘心,咒骂了他一千遍,最终还是缓缓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如暗夜般深沉的眼睛。 他不自觉的再次咬了咬舌尖,力道比刚刚更重,迷茫的眼神不知无畏的直视着,是初生牛犊的莽撞,像是在问‘你挡我路干嘛’。 时渊微低着头,狭长的冰眸定定的看着他,静谧悠远,宴林也眨着明亮的眼睛撞进那片漆黑的深夜里,半晌,两人就这么奇异的对视着。 算起来三世了,宴林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这张脸,不得不说真挺好看的。 容貌冷冽棱角分明,鼻梁挺拔,剑眉漆黑浓密,眼眶偏深,银冠将一头白发一丝不苟的梳好,比起前两世身死时的银簪散漫不羁,倒是多了几分严谨。 可是为何是白发? 前两世明明是黑发来着? 宴镇天远远看着,目光中竟生出一丝满意,当今世上,敢这么直视剑祖的人,他这孩子怕是第一个! 有胆量! 宴锦站在一边,微眯起眼,胸腔之内的怒火与愤恨交织在一起,他没想到时渊会阻止宴林离开。 上一世,宴林被一剑破神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一世,他绝不允许宴林和这个人再扯上任何的关系。 于是他抛弃了固有的冷静沉稳,走上前去,控制着最后的一丝表面功夫。 “时前辈勿怪,这是舍弟,刚刚他只是误闯进来而已,并非有意打扰。” 时渊虽然是长天剑派开宗之人,但是却极少出现在外界,寻常人见了都迫于威势不敢直视,可是在称呼上却不会直称剑祖,都是以前辈尊称。 宴锦语气温和,手搭在宴林的肩上,不可察觉的将他往怀里带了带,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宴林则是缓过神,收回对视的目光,乖巧的靠在宴锦的身边,低垂的眼眸掩住了意外的光芒。 宴锦居然在给他解围。 时渊视线一扫,目光落在宴锦搭在宴林肩上的手上,停顿一秒,随后挪开。 “冰灵根,适合剑修。”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语气平静无波。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宴林没控制住的皱起眉头,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邀请他去长天剑派? 他刚刚才听说长天剑派准备收亲传弟子的消息,也知道从一开始他们浩然仙府便已经拒绝,而此刻时渊却已在云澜殿,能让这个四门不出,一天到晚都在闭关的开宗剑祖亲自过来当说客,难道真的是成霜掌门要收徒? 还看上了自己的冰灵根? 一时间他陷入了沉思。 “时前辈说笑了,卿和刚刚生辰才领了自己的本命法器,现在若是再去长天剑派怕是不太合适,再说贵派地位尊崇,必定能有不少天资出众的苗子。” 宴锦声音淡然,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刚刚时渊虽然已经表明来意,可却从未提及卿和。 想让卿和去长天剑派,绝无可能! 在后面的宴镇天这时却插话道:“时长老可方便告知一下,此次收徒到底是给哪位峰主……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 宴林也洗耳倾听。 片刻后,时渊薄唇微启:“我。” 一道惊雷劈在众人身上,今天还真是好不欢喜,‘惊喜’一个接着一个,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宴镇天微滞,语气都顿了顿,像是再确认一般:“您……” 时渊看他不发一语。 宴镇天哑然。 长天剑派开宗长老,上古神兵折乌之主,中天界剑修的第一人,一千岁就已经是渡劫期大能,半步飞升,逍遥隐世于雪峰不理凡尘,一心道途,所有人都觉得这百年之中他必定会飞升。 这种人收徒,他是不相信的,与其说是徒弟,不如说是多了一个累赘。 宴林神情一顿,温润懵懂的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握紧了身侧的拳头,紧绷身体,内心讽刺的狂笑起来! 这个剑疯子要收徒弟?还找上他? 简直荒谬至极! 这一世他已经决定苦练修为境界,为的就是与这个人有一站之力,可是这个世界就像是疯了一样,这么肆无忌惮的早早出现在他眼前,还口口声声收他为徒,那日后自己拔剑相向指的是谁?杀身仇人还是自己的师傅? 疯子,一群疯子! 想让他去长天剑派,做梦! 他像是被吓住了一般,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了宴锦身后,只露出半边身子,目光闪躲:“那个……多谢前辈厚爱,我已经有浮生卷了,剑修不太合适我。”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蓝色小巧的琉璃画卷,斟酌后开口道:“而且我已经有哥哥了……再多一个师傅没用……”说到后面时渊目光定定看着他,他一个激灵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小。 他宁可选择宴锦这个两面君子,也不选这个杀人犯,就这么简单。 原本怒气满满的宴锦因为这句话顷刻间烟消云散,感受着身旁人的依偎,他不自觉的偏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神色微动,柔和的深棕色眼眸照进一丝光亮。 有哥哥了…… 他真的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 时渊听着清冷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表情,视线如影随形的落在宴林身上,对于这针扎的目光宴林置之不理,只是低着头。 心里轻笑一声,快意横生。 没想到吧,你也有被拒绝的一天。 看着时渊神色不明的脸,宴镇天咽了咽喉咙,当今世界唯一的渡劫期大能,还是个剑修,是那肯定不能得罪的。 他想了想灵机一动:“时长老也不用介怀,这孩子贪玩的很,一心也不在修道上,去了贵派我反而担心他拖累了您,我听说云外天的云境派有个收养的孩子,资质还不错,要不您看看?” 那个孩子和卿和差不多大,前一阵子听说已经突破金丹了,短短二十岁金丹,这资质比上时渊本人也是不差的。 而且一个收养而来的孩子能和长天剑派扯上关系,当上剑祖弟子,整个云境派应该都是乐意的。 卿和是他和婉婉唯一的孩子,他只想他好好快乐无忧的活着,只要他不愿意自己绝不会勉强。况且,他相信就在浩然仙府,这孩子只要听话也是可以有一番成就的。 第8章 拒绝 “不用……” 时渊从始至终都看着宴林,那双冰眸平静的看不出情绪,而宴镇天说的话他也完全没有在意。 宴林虽目光闪躲却还是瞅了几眼他,不知为何,他虽然看着还是那冷冰冰的样子,可宴林总觉得这人在自己拒绝后情绪有些低落,因为冷气都快实质化。 不过…… 云境派,收养的孩子,还刚刚突破金丹期……这般天资的,应该只有一个,安瑾年。 这个人啊,这个世界上怕是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他的。 安瑾年生世凄惨,五岁被云境派三小姐于一疫村捡回去,云境派与其他修真门派不同,最为注重血脉,入派后虽有三小姐庇佑,给予安身之所,却备受云境派其他弟子欺凌,一直默默隐忍。 直到二十岁破立金丹后,才正式进入云境派境主安怀亭的视线,随后便是顺风顺水,道途璀璨,即使天生异瞳仍被世人尊称一声——云华仙君。 这个人看似礼貌有加,温文尔雅,嘴角永远饱含笑意,其实心机颇深,本性冷漠恶劣,喜欢玩弄人心搅得天翻地覆,薄凉似鬼,可是偏偏他天资傲人,是公认的继剑祖时渊后的又一天才。 他的宿敌啊,一年后的迷踪仙境盛会,会见面的。 届时定让你颜面扫地,以报两世欺辱之仇! 宴林没有想远,收回思绪,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时渊这尊大佛给送走,他不想再和他演下去了。 无论时渊打着什么算盘,他定要为百岁生辰之日筹划,突破境界,以证道途。 毕竟,将来之事不可预料,今日,他可以心平气和的谈论收徒,指不定明天就拔剑相向。 为活着!他只能不停向上爬才行! 天色已暗,大殿的烛火摇曳,光亮忽明忽暗,气氛因为宴林的拒绝变得有些奇怪。 时渊神色不变,只是目光幽远隐隐有一股冷冽之势,半晌他收回了宴林身上的注意力,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深色。 宴林乖巧安静的站在宴锦身后,面上等着这尊大神发话,脑袋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各种应对之词。 结果没想到,几秒后时渊再次看了他一眼,却只是低声道了一句:“打扰了。” 说完便转身向殿外走去,两三步后御剑而出,徒留下一道白光。 果断的出人意料。 宴镇天微微错愕,这剑祖来的突然,走的时候也这么痛快,留下父子三人干瞪眼。 片刻后,宴镇天转过身,瞅着宴锦身后发神的宴林开口:“卿和,你老实给我交代,你是不是认识剑祖?” 不然这种麻烦,怎么会亲自上门要人。 “不认识……我保证……”宴林从宴锦身后走出来,双指并拢指向天上发誓,神态诚恳自然,黑亮的的眼睛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他这辈子真没见过这冰渣子,要见也是前两辈子的事,他现在干净的跟张白纸一样,坏事都还没来得及做。 哪有时间找他算账…… 宴镇天听着,狐疑挑眉看着他。 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真的爹,你看我一天到晚都在浩然仙府,怎么可能有机会遇到这剑修第一人……而且,我也被问懵了好不好。”宴林走到他爹面前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宴镇天气哼一声,这些年这孩子成天在府里胡作非为,确实没出去溜达过,他语气低沉威严:“暂且相信你。” 说着他话音一落,往后面的金座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开口,轻飘飘的传过来:“不过我也吓了一跳,要是他真和我硬要人,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毕竟我可打不过他……” 宴镇天理了理衣袖,摇了摇头。 “爹你能有点出息吗……堂堂浩然仙府府主,合体期大能,竟说丧气话。”宴林无语道。 “你以为我愿意认怂?硬抗也要看人,这时渊是渡劫期修为,整个中天界没一个人是他对手!”宴镇天白了他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说的直言不讳。 更何况他还是天灵根,悟道修行的天赋极佳,更是有一套出神入化的极天剑法出,劈山填海那都是一般化,更可怕的是那折乌……上古神器破碎神魂…… 神魂破灭谁不怕。 千百年来辛苦破境,才积累了现在的一切,若是就此付之一炬,任是谁也无法保持常心。 宴林扁了扁嘴,这是实话,不然怎么能一剑就把他给劈死了呢…… 父子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而宴锦从始至终都背着他们站在一旁看着时渊离开的方向,脸色阴沉可怖。 长天剑派有五座仙峰,清源山,泽林山,抚远山,赤岩山,四峰漂浮环绕,每座仙峰有位峰主,皆是当世大能,修为在化神合体之间。而主殿清凤位于中峰,时渊所在的雪峰则立于五峰之外,独立于境。 雪峰常年积雪,四季皆是一片雪景,银松坠坠,一片愁白,峰上只有一处阁宇,装饰不尽繁杂,格外简单,但修真之人不畏严寒,所以也不会觉冷。 屋宇的不远处有一个凉亭,六角飞檐而上,黑瓦红柱,亭中有一白衣老者端坐于内。 成霜已在此等候多时,也不见时渊回来,今天他匆匆而去,只说是收徒,也没说何人何处。 时渊师弟于半月前出关,出关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找到他,告诉他他要收徒,这让他着实吃了一惊,师弟平时无所欲求,唯一的也就是修为境界的突破,本来以他的资历与境界,突破至大乘不是难事,而且还有一丝希望至飞升境……。 可这突如其来的收徒一事,倒是让他们紧张起来,难得师弟开窍,身为师兄弟的他们比谁都紧张,于是他赶紧广发讯帖,希望能帮他物色一个资质不错的孩子。 可是还未等到几日,他今天就突然不管不顾的御剑离开,直到此时仍未归。 寂静的雪峰顶上,突然一道白虹破势而来,空中的落雪被扬起一点高度,人落于凉亭旁,成霜见此站起身。 时渊翩然落下,白衣扬起,眉目如画,清冷如仙。 “此去如何?”成霜走到时渊身边好奇道。 他们师兄弟几个都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有什么事情都是直问直答。 时渊抬眸撇了一眼成霜,片刻后侧过头,看着不远处的一颗银松,声音微低,还是那般冷冷道:“他不愿。” 成霜微愣。 随后皱眉道:“是谁,胆子这么大。” 时渊不语,只是任由微风拂起他的白衫衣袖。 成霜一看他这样子就明白,他不愿意说,既然如此,再多问也没必要,毕竟是几百年的师兄弟,他的一举一动还是了解的,如今被一个孩子拒绝心里自然不好过。 “这不愿就不愿吧,我已经发了信诏给各大门派家族,到时候会有众多资质不错的苗子,你可以选一个。”成霜自顾自的说着。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不定到时候眼缘一到,又有看上眼的,徒弟而已,应该能选到。 时渊静站了片刻,神色莫名,抬手一挥,纷纷而落的小雪突然消失,蓝而赤白的天突然变得干净。 他朝着成霜点了点头施礼:“不用。” 说完,便走向屋子,徒留成霜一人在原地。 成霜四顾望了望,雪都停了,随即看着时渊的背影,挺直的脊背傲然如雪松,白发飞舞,周身夹杂着丝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这还真不开心了? 成霜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有必要查查是谁这么有胆子…… 不过,师弟这头白发看着真是不习惯,配上那张脸真的太扎眼,远不及当初的青丝,远远看去和一个冰人一样。 可惜这一夜白头,变的和他一样,他是喜欢这年老的相貌,一副仙风道骨。 可师弟不一样,黑了一千年,这突然就白了……他得花时间熟悉熟悉。 第9章 冠鹤 宴镇天站在门口,刚刚轻松玩笑的脸已经收起来,庞大的气势俨然,目光沉寂的看着宴林离开,半晌,突然开口。 “这些天你好好看着他,时渊亲自过来,不一定是好事,凡事多留一个心眼。” 若时渊与卿和真是素未谋面的话,那他此番举动或许还有什么其他含义,迷踪盛会即将开启……不应该只是简单过来找一找小辈。 难道说真的,看上了卿和的灵根…… 可是,却不至于时渊亲自来着一趟,这其中原因他还真不好摸透,要不是长天剑派是一群剑修,性子偏直,不爱玩弄心计,那他说不定会想的更多,猜忌更深。 宴锦从宴镇天身后走上前,抬眸,那双漆黑双眸中的神色依旧锐利非常,微微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我知道,我也会留心的。” 虽然他已经和宴镇天坦白自己的意图,可因为前两世的原因,他实难做到对他事事恭顺,毕竟曾经的冷漠与隔阂还是在的。 可若是在宴林的问题上,他可以迁就,也可以顺着他的心意来,保持一致。 只要为了宴林,他都可以忍耐。 另一边 宴林离开云澜殿后,三两下回到琼林苑,回到房间,打开柜子取出里面的宝盒,拿出储物袋。 二十岁之前的他很多东西都是放在这个储物袋里,一般他嫌麻烦不会将储物袋随身带在身上,而是放在这盒子里,要的时候再取出。 他扯开袋子,就把手往里面伸。 他爹送他的云镜应该在里面。 这东西是个小法宝,有三次窥探地域的机会,当时他觉得有意思便向他爹讨来,如今算是派上用场。 他将镜子拿出,椭圆形状两掌合并大小,银制边框,没有任何的纹饰,只是下方吊着一个银色流苏,拿他着镜子走到屋中间,左手捏了一个法诀,将镜子扔在空中漂浮,稳稳不动。 刚刚时渊的出现,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情。 上一世他紧随安瑾年突破金丹修为后,他爹便允许他随着宴锦一起参加迷踪仙境盛会,宴锦作为出窍期的仙君不会进入迷境。 他则是和其他师叔的几个内门弟子一起,进去后的第二天,遇到几个身穿云境派校服的弟子,当时他正好背靠巨石休息,隐藏气息,听的很清楚。 这一行人在参加盛会之前,他们奉命去了一趟幽谷,原本想抓一只灵兽坐骑,却不想灵兽反抗的厉害,杀了几个内门弟子,并为之重伤,云境派二公子安怀成听后,气不过,觉得有损颜面,虽以化神期修为将其斩于精魄剑下。 而那只灵兽是只冠鹤,幼年期。 中天世界,所有灵兽坐骑一共分为五个境阶级,凡阶,地阶,天阶,圣阶,灵阶,每阶分为上中下三个层级。 不同习性的灵兽生存环境不一样,冠鹤稀有,是为数不多的先天天阶灵兽,对居住的地方十分将就苛刻,只有灵气充裕山清水秀之地才会有其踪迹。 前两世他没有坐骑,主要是没遇到称心的,若是冠鹤他倒是可以去试试,这灵兽虽没有灵阶的稀有,可却优在它极为护主,只要它认可你,签订契约,便是死心塌地。 古言之,鹤,猛禽也,可与鹰搏击! 战斗力不可小觑。 这也是冠鹤一直很抢手的原因,综合素质强。 当然,若是瞧不对眼,它就是贞烈女子,只要动强,就是生死相搏,所以它的数量一直很少,也是为什么云境派的人,付出如此惨烈代价的原因。 这世时间刚好,那就去碰碰运气,顺便找找复灵草,他前世十岁重生,自小和安瑾年作对,自然知道这东西对他的重要性。 他不是云境派血脉,没人会提供这御灵突破的必备草药给他,他只能自己找,而复灵草昂贵稀有,这里的一株是他多年寻找的结果。 安瑾年肯定势在必得—— 想着他缓缓勾起嘴角,隐隐有些兴奋,抢先你一步拿到,在到你面前晃悠显摆,看你着急迫切的样子一定很过瘾…… 宴林右手两指并拢对着镜面画了一个符咒,声音一喝:“开!” 心中根据上一世那几人的对话在整个幽谷细细寻找,一炷香后,终于在一个山间溪水旁看到了一个浑身雪白的身影。 变换手势,画面拉近。 这只冠鹤还是幼年期,长约三尺,高约四尺,啄长约有四寸,全身羽毛多为白色,翅膀和尾巴有部分黑色,颊部与眼睛为红色,双脚细长为青色,此时正站在溪水边上洗澡,伸展翅膀,梳理羽毛。 就是它了。 宴林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牢牢记住后,关上了云镜。 幽谷离栖凤山有些远,得用传送符才行,这样来回便是一盏茶的时间。 一旦决定他便不再犹豫,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衫,将储物袋放进怀里,腰上别着浮生卷就开门准备离开。 其实方才他有一瞬间想过,要不要看看时渊。 可是理智尚存,时渊是渡劫期大能,若是自己用云境窥探,方寸之间便会被剑修的第六感察觉。 届时惹不起,打不过,麻烦会更多…… 宴林推门出去,几秒后,宴锦慢慢从左边的转角处走出来,俊美的脸上沉静如海,秀眉微蹙。 片刻后,抬脚跟上。 一片翠绿的草坪,两边是高耸的岩石峭壁,前后则是蜿蜒的宽阔的山缝,山间灵气满满,茂密的灌木,零零散散几个两人环抱的大树,鸟语花香。 一道电光闪过,山缝中最宽阔的草地之上出现一个人影,微风潺潺,不长的青丝被吹的凌乱,俊脸神采奕奕。 就是这里了。 他走了几步,突然步伐微顿。 随后佯装倘然自若的四处张望,余光不可察觉的瞥了一眼身后,漂亮的脸上看起来兴奋又激动。 心里却烦躁的低骂,为何还要跟着他?! 明明他已经演的很好了,为何不给他一丝喘息时间。 难道这一世他要从头演到尾?这凡间的折子戏演员也没他演的多。 一双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朱唇轻抿,你一个嫡子不去巩固自己的势力,一天到晚跟着我这个纨绔。 既然你要跟,那就演吧—— 宴林一边走着,浅蓝色的衣衫被吹的乱舞,折了一个树枝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路过的野草,嘴里喃喃自言自语:“听说这一带的妖兽挺多的,抓一只来做坐骑应该不错,到时候一定要在哥哥和老爹面前好好炫耀炫耀,这可是我单枪匹马杀回来的。” 堂堂浩然仙府嫡次子,一个人亲自去抓妖兽你信吗……呵呵,他只想说‘我是纨绔,我喜欢作死’。 顺着路往上走好一会儿,在一块巨石后面,淅淅沥沥的溪水声音传来,宴林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越过石头,黑白相见的冠鹤赫然出现在前方。 宴林眼珠子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 好家伙,长得真漂亮。 第10章 生气 小家伙正专心致志的沾着水用长长的啄一上一下的拨弄着羽毛,宴林不敢轻举妄动,一是怕吓到它,二是怕它觉得自己过于莽撞。 这修真世界的灵兽和凡间的野兽可不一样,它们极早便有灵识,每种灵兽都有它们特定的习性。 鹤,性情高雅,污浊之地不待,肉禽腐物不食,喜爱浆果,根茎。 宴林从怀里摸出储物袋,里面有几颗新鲜干净的浆果,遇到这样的灵兽理应诱之,硬来肯定不行。 他谋定而后动,把果子拿在手里,站直了,甚至理了理衣衫让自己看起来整齐干净,他缓步靠近,步伐稍轻,尽量不发出不必要的声响。 离它三米处停下,他抬起手,将果子举起,他是一个仙门纨绔,在监视下自然不能表现得轻车熟路,怕引起某人不必要的注意。 于是傻傻开口。 “小鹤啊,小鹤啊,我这里有干净的浆果你要不要吃?”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压的比较低,微微弯下腰,像是行礼一般。 小冠鹤停下梳洗的动作,倒没有因他的出现而逃走,而是用灵动的红色眼珠子瞅着他,偏了偏脑袋盯着他手里的浆果,片刻后,两只爪子往前走了两步,伸了伸脖子像是好奇也是打量。 宴林一笑,是个胆大的。 见此,他往前走了两步,浆果离它又近了些,红色的眼睛盯着浆果突然不动了。 它看了眼宴林,突然伸展了翅膀,拍打几下,鹤鸣两声,清脆悠长,却带着震慑之意。 像是在警告他…… 宴林想了想,从储物袋又拿出一个浆果,在它眼前晃了晃,咬了一口,干香清甜果汁满满。 “你看我都吃了,香的很。”说完将咬过的果子在它眼前晃了晃。 小冠鹤偏了偏小脑袋,收回翅膀,脚抬了抬又放下,最后盯着宴林另一只手里的果子,还是迈开腿。 宴林嘴角一勾。 手里的果子被飞快叼走,啄了几下吞下口,它微微眯起眼,像是回味刚刚的甘甜,随后又鸣叫了几声。 这浆果是栖凤山灵地特有,口感极好,绝对是浆果里的极品,一般灵兽可吃不到。 “你要是跟我走,我每天都给你新鲜的浆果,怎么样?”说着他拿了两个新果子在手里,又诱惑道:“而且我栖凤仙山灵气充裕,可比幽谷要好的多。” 小冠鹤有些心动,跳起来,使劲拍打翅膀,脚踩在溪水里,哗哗作响,鹤鸣声稍大,像是在挣扎思考一样,涯下飞鸟低空略过,宴林静静看着它。 几刻后,它停下,慢慢朝着宴林走去。 宴林一喜,赶紧拿出专门承载未结契灵兽的玉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利器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霎时,几道灵力波动陡然出现。 是传送符—— 难道云境派的人也赶了过来? 宴林面上一急,朝着冠鹤开口:“有人来了,你赶快进来,被他们发现,我可不一定能护下你。”他半真半假的吓唬着。 小冠鹤一听身子都直了,灵兽感识灵敏,自然发现了这突然多出的好几道气息,刚刚自己一个人,它不放在眼里,可这人多了还有金丹期,它也怕。 二话不说,它直接跃进瓶中。 宴林将玉瓶收入怀中,不逃不躲,反而向着那几道灵力所在的地方飞去。 身后跟着一个出窍中期的宴锦,怕什么,凑热闹去。 几息后,他来到了幽谷一处密林,现在他离灵力波动地方相距四五米,随即找了一个稍微隐蔽的地方,偷偷打量。 一共来了六个人,却都不是云境派。 四人身穿漆黑紧身武衣,以白色凶煞鬼面覆面,手持利剑,围攻着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皆身穿薄纱青衫,白色束腰,扎着马尾,衣衫被剑气划破了些许,因为奔波几缕发丝垂下,有些狼狈,而这简单的装束摸不清派系。 空中不停响起搏斗的铮鸣声,看这阵势像是追杀。 那二人吃力的抵挡着黑衣人的攻势,可奇怪的是,宴林看他们来来回回好几招,发现那些黑衣人进攻其实并没有章法。 剑法凌厉带着杀意,一招一式虽无不夺人性命,却没有完整的剑招,不过剑招灌了灵力,看样子他们修为应当是金丹期。 而另外两人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都在辟谷后期…… 人数和境界都有差别,被杀只是时间的问题。 宴林凝视着他们,浅棕色的眸子微暗,里面如古井般沉静,没有怜悯,也没有帮他们的意思,因为这才是他的本性,经历两世生死薄凉的本性,他不天真,也不纯良,与他无关的能不碰就不碰。 他想转身离开。 可……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今天若只有他一人,他顶多看看热闹。 可跟着宴锦,他却不好走开,二十岁的自己虽然纨绔好玩,却涉世未深,所以还是天真,如今见了以多欺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用他第一世纨绔时常说的话说,‘辟谷如何,金丹又如何,我浩然仙府宴卿和怕过谁!’ 宴林抿了抿唇,闪过一丝复杂,有时真不喜欢从前纨绔天真的自己,呼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上的气息。 另一边正激烈打斗的黑衣人,陡然剑势一顿,侧过头,看着宴林藏身的巨石,冷声一喝:“谁!出来!” 宴林挑眉。 以真空之境藏身,隐匿气息的宴锦却蹙眉,面色微沉。 宴林也不再躲,拍了拍蹲着沾地的衣摆,缕了一下发带扔在脑后,插着腰跳了出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他。 少年相貌出众,头发过肩部分,蓝色发带将一半头发束起,留着额前碎发,淡蓝的衣衫扬起弧度,目光澄澈,整个人明媚而张扬。 其中女子愣愣看着他。 “怎么,被我发现你们以多欺少要灭口?”宴林抬了抬下巴,一副年少气盛的样子。 其中一个黑衣人站出来,冷笑一声,不以为意,声音是沙哑难听:“不过是一个辟谷期的小子,胆子倒是大。” 宴林点了点头,微微得意:“自然,我堂堂浩然仙府二公子,胆子不大怎么行。” 他直接将自己的身份搬了出来,毫不遮掩。 黑衣人静声片刻,相互看了一眼,随后又是一声嗤笑:“我们虽没见过浩然仙府二公子,可这中天界谁不知道,他们嫡子可是着深蓝锦衣,你一个浅蓝衣衫的下人,也想冒充,简直大胆!” 他一说完,宴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神色不悦,他怎么把这茬东西给忘了。 “……今天特地换了一身,方便行事。哪知道会遇见你们。” 他这不高不低的声音,落在在场的所有人耳朵里,都是一副底气不足,强撑的样子。 那一男一女心里有些触动。 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下人,却愿意这般舍命相救,为了帮他们还假扮仙府二公子。 浩然仙府果然浩气于心! 于是,其中的那位男子面色凝重,半晌,好心开口道:“……多谢公子好意,可此处危险,你不是他们对手,性命要紧,你还是快速速离去!” 宴林定定看着他,端量着他一片赤诚的样子,没开口骂人。 我可是出窍前期……只是迫于无奈而已,就是想救一百个你也没问题。 “走什么走,古言之,路见不平需拔刀相助,今天被我瞧见,自然不能让他们随意害人。”宴林语气高昂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弱者,一个辟谷后期的人。 并且还往前走了两步。 一男一女微微讶异宴林的胆子,黑衣人却被他张狂挑衅的样子激怒,低声咒骂一声:“无知小子,你找死!” 说完便举剑朝着宴林横劈过来,宴林瞅着往旁边一躲,堪堪避过,他立即唤出浮生卷,以画生形,化作四道画影朝着几人回击过去。 几人都是金丹境界,一个辟谷后期的攻击在他们眼里并不构成威胁,只是向上高高跃起,任由画影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可他们怒气值却更高,四道剑光朝着他白虹破空而去,宴林目光一闪,抬起画卷变换画影,往后一退,躲过狠招。 见此,几人更加确定杀心,招式里注入的灵力更盛,这下灵力的差距一下就出来了,宴林被这突然的和势逼的连连退后躲避,每一道剑光只能险险避开,且越来越锋利带着杀机。 宴林收起脸上的肆意。 他是装的好玩,可这宴仪清不会就这么一直看戏吧…… 心里升起一丝不妙。 完全有可能,一个心机深沉的双面哥哥,要知道两世身死,他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宴林心里滋了一声,棋差一招,这一月宴锦悉心教导他,温和关心的样子,让他放松了警惕,有些忘本。 倒是疏忽了。 那如此的话,只能佯装被逼入身死之境,然后境界突破,以金丹之力与他们抗衡。 他不救没关系,面具不能掉! 想着宴林假装一个躲闪不急,被他们抓住机会,其中一个黑衣人剑光直指,朝着他胸口刺去,想要夺他性命。 宴林脸上一白,眼睛瞪大,心里却平静无波,等着白挨一剑。 这时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细长如绳的透明灰线快速缠在几个黑衣人身上,他们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样,身形迟缓,一个深蓝色的身影瞬间闪到宴林的身前。 看着尽在眼前的白光利刃,宴锦抬手一弹指,剑刃顷刻间破碎成几段,落在地上,随后朝着黑衣人胸口一掌拍去,人被击飞数丈远。 紧接着连续几个瞬移,落在另外三个黑衣人身前,续满出窍期修为的三掌,几人纷纷被打落在地,口吐鲜血。 金丹破碎,抬手之间。 宴锦落地站在中间,深蓝色衣衫雍容华贵,身姿挺拔气质出众,如玉如锦,而身上却泛着一股凌然摄人的威势与寒气。 宴林和另外两人震惊的看着,不知为何冒出一丝冷意,还有胆怯。 这几招没给他们丝毫的活路,冷辣至极。 几个黑衣人吐血后,早已没了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空气变得沉寂,连鸟叫声都少了,宴林壮起胆,咽了咽喉咙,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低软软的:“哥……” 宴锦闻声,身形一顿。 片刻后,转过身,薄唇紧抿,如玉的脸上一片冷寂,甚至有些许苍白,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看着他,眼底不可察觉的划过一丝后怕与紧张。 只听他声音低沉哑然,严肃非常:“不自量力——” 宴林身形一滞,像是看到了记忆力那个冷漠至极的人…… 他知道,这人真的生气了。 第11章 兄妹 宴林心脏漏了一拍,四目相对,一个澄澈,一个晦暗不明。 ‘不自量力’四个字在心底回响,张了张嘴,面色为难,宴林微低下头,酝酿着如何开口。 随后像是贪玩的孩子被抓个正着,声音抽了力气:“不是的……我…我不能见死不救吧……” 宴锦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一双眼睛锐利的紧盯着他,声音依旧泛着冷意:“你想逞英雄?凭什么?你辟谷期的修为吗。” 宴林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了。 好你个宴仪清,说话够狠的,直接往人心窝子戳! 在外人面前也不怕拂了你仪清仙君的面子,宴林心里骂咧咧的,面上却维持着低迷的样子。 这么直白的话,周围一下子安静的针落可闻,那旁边的一男一女震惊而诧异的相互对视了一眼,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别人的家事不能打扰。 宴锦盯着少年低下的脑袋,乌黑的头发,发带垂落两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没了平时生动的感觉。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能逼他太紧,太过于苛刻,他还年少,少年心性在所难免,可是他已经失去过太长时间,沧海桑田的几百年,好不容易他回到了从前,再次见到他,可以毫无保留的陪在他身边,保护他,心中的思念与珍视得到了寄托。 他如何能容忍他再次犯险。 不可以,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宴锦的手微微收紧,深棕色的眼眸变得幽暗漆黑,清朗的声音却不似刚刚的冷硬,嵌入一丝温柔:“若是你真的出事,你让我怎么办……”说着他一顿,又道:“……怎么和爹交代。” 宴林不语。 果然是怕无法交代。 哼,还是老样子,除了浩然仙府什么都不关心,这般惺惺作态倒是演的不错,可是他已经习惯了,免疫,掀不起波澜。 宴林睁着一双茫然懵懂的眼睛,堪堪偷瞄一眼,窥探着宴锦的表情。 宴锦自然知道,他柔声开口:“下次,不能再这般鲁莽,出门一定要带着护卫……”即使我不在,你也是平安的。 刚刚他忍住没出手,原本是为了吓吓他,让他以后懂得收敛,万事小心,不可大意。 可看着利剑朝他刺去,心脏一紧,呼吸都停了,往世一幕幕似乎重演,身体本能不受控制的就冲了出去,将他护下。 半晌,宴林的声音弱弱的传来:“我知道了……” 他愿意认错,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一下顺畅了,那一男一女中的男子把握这时机,向前走了一步,语气诚恳:“仙君勿怪,小公子只是好心帮我们,若没有小公子的拖延,我们怕是早已丧命……”说着尾音一重,他双手抱拳对着宴林和宴锦分别弯腰施礼。 救命之恩应当铭记! 宴锦把目光放到他们身上,所有情绪都收敛,只是面无表情沉然的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便挪开目光,落到一旁不远处黑衣人的尸体上。 宴锦走过去,在其中一人的尸身前蹲下身,抬手准备揭开那白色的鬼面,可异变突起。 鬼面只是掀起一个角,那尸体却像是纸的灰烬一般破碎消失,就连旁边的其他尸体也是一样。 宴林微微一愣。 魂烬术—— 是谁,用了这般阴险的禁术,活着时每月魂裂之苦,死时尸骨无存,无人能从其身上获得线索,大多用于毁尸灭迹,但是有一点,人死后其魂魄会被囚禁,不得超生。 宴锦拈了拈手里的灰烬,侧过头,深邃的眸子对上旁边的两人,冷冽目光将他们打量了一遍,高阶修士的气势让人不敢妄动。 “你们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二人震惊的看着尸体消失的地方,听着宴锦的声音回过神,对视了一眼,垂首,男子答到:“此事不瞒仙君,我二人是云境派旁系内门弟子,此次奉命执行任务,如今任务完成,正在赶回去的路上,可还没靠近云境派,路过幽谷,便遭遇伏击……”说着男子面露异色。 他们着实也没有想到会被袭击…… 不过,能把他们的动向把握的这么清楚,应该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顿时他心里一沉。 “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冲着你们此次任务去的……”宴锦站起身肯定道。不然他们小小两个内门弟子还没有资格让四个金丹修士追杀。 “或许是……”男子说话有些迟疑。 任务内容他不方便透露,更不便详细多说,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隐私,他派无权干涉,即使刚刚生死攸关,还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也无法详细说明。 宴锦清楚得很,也不会追问,只是话锋一转:“你们叫什么名字?” 二人没想到宴锦会追问他们的名字,稍稍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恭敬的拱手回答:“晚……晚辈安逸明,旁边是舍妹安逸静。” 安逸明和安逸静?! 旁边一直偷偷打量听着动静的宴林眼神突然认真起来,刚刚隔得远仔细看清他们的样貌。 男子二十多岁的样子,辟谷中期,单眼皮瓜子脸,相貌俊逸,身形稍瘦,不似一般修真人事的高大,一脸正义之气。 而旁边的女子十七八岁,辟谷前期,整张脸不算特别惊艳,身形纤弱,一双眼睛偷偷的看着他,发现宴林正打量她,又飞快的躲开目光,头埋得更低了,性子看来比较害羞。 原来安逸明和安逸静长这样,一个俊秀外向,一个安静内敛,宴林暗自感叹。 这是安瑾年早逝的两个青梅竹马…… 也是他仅存的两个逆鳞。 第一世他和安瑾年相识很晚,也从未留意过二人的名字,也未关注他们的存在。第二世他虽然很早就找到安瑾年,可那时两人还不在安瑾年的身边,只有这一世,时间刚好。 没想到,还这么巧合的被他救了。 安逸明见宴锦没说话,便接着开口,声音谦和:“此番回去我们必定会详细禀报境主,也感谢二位的搭救之恩。”说完他看向身后的宴林,目光平和带着感激:“只是没想到,您真是浩然仙府二公子!” 宴林回过神,对着他笑了笑,小表情骄傲得很:“那是自然,我可不说谎话。” 安逸明一派书生样子,文文静静的看着他笑,安逸静则低着头。 “既然事情已解决,那我们先告辞了。”站在一旁的宴锦淡然开口,平静的脸上没有波动,抬起手回了礼,深蓝锦衣的广袖平开垂落,露出上面的金纹,端的是一副严谨大家之风。 其实按辈分宴锦无需行礼,可是他就是这样,在外面做足了表面功夫,任是谁也无法抓住他的口舌。 安氏兄妹赶紧低身以大礼回他。 宴锦说完便转身离开,路过宴林时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向外走。 这种时候,宴林不会挣脱拂了他的意,而且他们的方向正好往复灵草的方向。 他只是转过身朝着二人挥了挥手。 以后会有再见的时候。 兄妹二人一个高举手,一人缓缓张开手,也和宴林一样摆了摆手。 没想到这浩然仙府二公子倒是活泼,虽然举止张扬,却不难看出是一个纯善之人。这般险境还愿意帮他们。 看着他们背影,片刻后安逸明开口:“那我们也回去吧,此事还要像境主禀报。” 安逸静点了点头。 安逸明随即御剑而去,而她却多看了一眼宴林二人离开的方向,半晌才离开。 …… 魂烬术……此时还不能扯上关系,他不能保证,可以万无一失的护住卿和。 上一世局势太过于复杂,那时候,明里暗里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盯着三大仙门,盯着他们之间可能有的任何一丝裂缝,而他一心浩然仙府,纵使被利用,也是心甘情愿,想要得到就得交换。 他知道背后一直有一双手在操纵这一切,可直到他身陨那一天,他也没有查出来,而且有一点,很明确……那人最终会把手放到宴林的身上。 因为两世了,他的死是一切的开端——也是结束。 所以他才在赤玉上设了一个禁制。 宴锦走在前方,思绪深沉。 突然他停住脚步,转过身,神色复杂,脸上虽然没有方才的冷硬,却仍有些沉重,或许是因为没有外人在的原因,他的声音却很温柔。 “卿和以后……乖乖待在哥哥身边,你若是想救人,我帮你救,你若是想打谁,我帮你打,………可好…”宴锦说的很轻,甚至斟酌,眼睛凝视着他,那目光深沉,深棕色瞳孔中的满满爱护与紧张,没有半分虚假。 宴林被他这目光看的别扭,也觉得他说话怪怪的。 他慢下步伐,撇开脸,想和他拉开些距离:“那不是成了一个废人……我不要……” 宴锦不给他离开的机会,抓着他的手往后走了两步,修长如玉的手轻轻落在他头上,帮他理了理头发,语重心长:“哥哥不希望你出事……” 宴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还好好的,怎么又开始唱兄友弟恭的这一出,只能天真道:“有你和爹爹在,我怎么会有事?” 说着他不以为意的四处张望,一副又想跑的样子。 此处比刚刚荒芜,葱郁的绿色少了很多,岩石小堆,裂纹峭壁,小道四人并行,十米外有一棵叶子全红的红枫树,五人环抱,有些年份了。 复灵草就在这里。 宴锦看出他的漫不经心,握着他手臂的手微微用力,让他回神,语气一重:“你不明白……这个世界比你看到的要可怕的多……” 宴林收回眼神,看着宴锦,刚刚眼里的紧张关切还在,宴锦这个人心思深沉,几乎从不把情绪写在脸上,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典范,不会出格,却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而现在,他却在他的脸上眼里,看到一丝关心。 既然如此,他就顺势而上,有个问题他一直想问,却没有合适的机会问出口。 “那之前,哥哥为何要瞒着我,拒绝长天剑派收徒请帖……” 宴锦也不回避,定定的凝视着他:“因为我不希望你去。” “为何?”宴林不解。 宴锦眼中划过一丝毫不遮掩的冷意,他直接回答:“因为我讨厌他们——” 宴林一惊。 回到琼林苑,宴林躺在贵妃椅上,神色恍惚。刚刚宴锦的反应不像是假的,他是真不喜欢长天剑派的人。 宴林闭上眼,漆黑的脑海无法喘息,也无法入眠,宴锦说的话不停在脑海回响,还有他的每一个眼神。 ‘以后乖乖待在哥哥身边,你若是想救人,我帮你救,你若是想打谁,我帮你打,…可好…’ ‘哥哥不希望你出事……’ 宴林陡然睁开眼,坐起身,眼神狠厉。 你是不是又想骗我! 明明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两世的漠视冷眼旁观。他可以不恨,因为这是他哥哥,同根,同脉,甚至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 可是他无法不怨,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的看着他,永远装作呆傻愚笨的样子。 他知道这人不是时渊的对手,帮他也是送死,他不怪,但是,哪怕当时唤他一声名字,只要叫他一声卿和……他都有一千个理由安慰自己。 可是他只是看着—— 冷冷的。 从前他多憧憬这个哥哥,现在就有多失望…… 如同从九天云霄掉入八层地狱! 既然如此,那他明天取了复灵草便闭关吧,等着一年之后迷踪仙境大会。 眼不见心不烦—— 第12章 回光返识 黑,怎么会这么黑…… 睁眼闭眼都是一片漆黑冰冷,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呼吸和心跳,没有温度。 他明明记得自己从幽谷回来,正躺着想休息……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前方出现一丝光亮,像艳阳天里阳光,从高处打下,细小却笔直的点亮了周围。 随后光线越来越大,直到整片白光一闪,剧烈的刺激让他猛的闭眼,半晌,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雪白却陌生的地方。 空中零零散散飘着雪花,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挡住了绿色和岩石泥土,前方有一片不大的圆形湖泊,没有结冰,水面波光粼粼澄澈见底,中间有一颗巨树,满是深棕色的叶子,树干粗壮。 树下站着一个人。 皓白及腰的长发披散着,穿着白衫,双肩较宽,身形修长,不是女子,那人背对着他,看不见长相。 他双手垂在身侧,鲜红刺目的血色顺着他的左手缓缓滴落,一滴一滴落在浅草上。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树下,大都白茫茫一片仙雾缭绕,明明白色是那么干净,却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如同这天地之间独留一人的孤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悲凉。 好像失去了什么—— 宴林看着这个背影,心中意动,不知怎么有些难过,陡然生出一种想上前安慰的想法。 他想抬脚,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纹丝不动,僵硬没有知觉。 怎么回事? 他低下头,顿时傻眼了…… 一柄漆黑笔直的长剑正插在雪地岩石里,光芒的照射下莹莹如墨玉,黑白两色与地上的积雪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把剑,这个颜色—— 折乌——! 他怎么会变成了折乌! 那对面的那个人是……时渊? 宴林受到了惊吓,就在此时,站着的人鬼使神差的转过身,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盯着他,不,准确的来说,是盯着折乌。 没有银冠,没有银簪,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颊,变得消瘦,嘴唇失去了颜色,像是受了什么重伤,狭长的眸子一如既往似深渊般漆黑,可仔细看,那眼神却是空洞的,如死水般沉寂,浓重的情绪让人喘不过气。 他就这样站在树下凝视着‘自己’。 宴林愣了一下,就迅速回过神,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这么狼狈? 他不是当世第一人吗?渡劫期的修为谁能伤他…… 一时间两人竟然另类的对视起来,时渊一动不动地看了‘他’良久。 就在他以为会这么僵持下去的时候,泛白的薄唇轻启,开合了几下,自语呢喃声音小到他根本听不见,只有一个字隐隐约约传过来:“……错……” 宴林听的一头雾水,却感觉周围的东西变换起来,对面的时渊此时抬着手,以掌心对着他正缓缓收拢…… 宴林觉得视线震动的更加厉害,剑从岩石里拔出来跃起,迅速上升,最后稳稳停在空中。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使剑身曲折。这种不得不执行的命令感,来至于剑的主人。 他想折断这把剑—— 剑发在空中不停抖动,发出阵阵悲鸣,它在伤心,在悲戚。 它的主人不要它了。 而时渊只是冷冷的漠视着,不为所动,像极了当初一剑杀了他是的狠辣。 想象之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之前的白光一闪,他又换了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类似祭台的地方…… 六根巨大的石柱上面刻着复杂繁重的符文,地面是一个启动中的灵阵,以六根巨柱为界,巨大的灵阵里套了无数细小的阵法,一笔一划都泛着光芒,圣神而敬畏,灵阵里面站着两个人。 这次他就在灵阵的中心,离两人很近,容貌看的一清二楚。 是时渊和成霜。 成霜还是上一世他看到的那副年迈老者样子。 时渊却是一反常态,一袭黑衣,没有纹饰锦绣,白发披散,身形消瘦,脸色比刚刚在树下差了更多,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里的孤寂依旧却夹杂着一丝希望的光芒。 他在期待着什么…… “你这样又是何必呢。”站在时渊身旁的成霜目光深沉的看着他。苍老年迈的声音是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空气里很安静,时渊没有回答。 成霜却无法放弃,不能让他再这么固执的沉溺下去:“……他已经死了,就算你用神魂之血聚魂也是徒劳。” 时渊眼神微微晃动。 ‘他死了’……是谁?谁死了? “三百年,已经足够,你放弃吧……”成霜接着沉重开口。 三百年…… 宴林突然意识到,这里可能不是现实,极有可能是上一世,毕竟他才见过时渊不久,完全不是现在他看到的狼狈样子。 这个画面是上一世的时渊。 就如同第一世死了后,活过来,他却在一次莫名的情况下看到了第一世的安瑾年一样。 这么说上一世他死后时渊头发便白了,是功法出了问题?还是经历过一场什么大战,迫使他成了这个样子。 可……他们到底再给谁聚魂?他死的太早,后面的事情时间他都不清楚,用神魂之血都没有作用的话,多半已经烟消云散了。 费再多力气,也是无谓的挣扎。 “再这样下去,天劫来临,你会魂飞魄散——!” 成霜突然语气一重,眼里满是担忧与难过。 怎么,难道时渊用神魂之血聚魂三百年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很危险,每一滴神魂之血都是由心头精血与神魂淬炼而出,每一滴都蕴含极强的修为力量,即使你再强悍,每天拿刀砍食自己的血肉三百年之久……没死都是万幸。 若真是如此,那此次渡劫,时渊危矣。 而自始至终,宴林都盯着他,目光不曾挪动一分。 时渊垂着头,洁白如雪的头发滑过肩头,在漆黑的衣衫上格外突兀,他安静的样子似乎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他就这样低着头盯着掌心,过了好一会儿像才反应过来,听到成霜的话,侧过头,漆黑的眼睛一片幽暗,他就这样看着。 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满目的悲戚,还有死气,生机岌岌可危。 成霜看的心惊,直接呆愣在场。 只听时渊道:“他不该这样……” 喑哑的声音不像他在云澜殿听到的钟沁之声,倒像是许久未言语的嘶哑,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 曾经的冰冷好似很远,那个站在空中俯视着他,强如神祗的男人消失了。 好像只要碰一下就会破碎开来。 宴林勾起嘴角。 两世了,你不是每次都能一招解决我吗,现在也会落得这般凄惨的田地啊,虽然不知道你在替谁聚魂,但是真该谢谢他,没有他,我可看不到这么精彩的一幕。 这一次,你也是一个失败者,弱者! “可是师弟啊,三百多年了,你该放下了,就算……就算他是无辜的,事已成章,你难道非要搭上你自己,搭上这千年的修为吗?” 成霜痛心,苍老年迈的声音里是急切,是担忧,他想时渊能走出心结,破了这死局,重拾剑心。 “若是你真的出事,谁来守护这中天界的安宁,谁来守护我们长天剑派的剑道——” 成霜走上前,一阵风过掀起二人的衣袖长衫,两人并立:“你可不能忘了,当初我们众师兄弟建立长天剑派的诺言……” 宴林心里嘲讽,诺言?什么诺言,守卫世间正道吗? 一群愚笨的剑修,一天到晚嘴里喊着莫名的口号,到头来手里沾染的血债不比谁少,讽刺的很。 没等他继续看,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使劲向外拉,他感觉自己如灵体般飘了起来,离灵阵越来越远…… 消失前,他看见时渊转过身,快速的在胸前点了几下,随后于胸腔掏出一个发光的东西,光芒太盛他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成霜却步履蹒跚的往后连退三步,一脸震惊,像是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宴林却无法探究,他只觉得一空,白光覆盖,意识消失殆尽。 第13章 闭关 琼林苑内 安静的屋子里,宴林陡然起身,意识被猛的拉回来,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额角一阵阵抽痛,他目光出神的盯着前方,脑海里不停整理着刚刚看到的画面。 这么说,上一世在他死后,时渊受了重伤,青丝变白发,神魂受损。 其次,他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以至于他竟用神魂之血,为其聚魂三百年。 脑海里闪过雪景树下,还有灵阵里,时渊满含悲伤孤寂的眼神,那样厚重的情感,即使是他也能感受三分…… 他从没听过那个人的存在。 不过,能让一个男人有如此自杀的行为,多半是个女子,说不定是时渊的相好,意外被谁给杀了,想帮她聚魂复活。 他是真的意外,像时渊这种即将飞升独立世间之外,无情无感的人,也会有在意的人…… 此时他脑海里已经脑补了各式各样的话折子,什么爱别离,求不得,通通都过一遍。 不过也算是知道了时渊的弱点,那这一世或许可以找找看,如果能找到那个神秘人,届时又是一张保命符…… 功法,境界,敌人,弱点……慢慢的来,这一世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总会活下去的! 宴林握紧了拳头,目光凌厉,想要活下去的坚定意念不可撼动! 不过还有一点他很在意。 为什么这次回溯看见的,会是时渊这个讨人厌的冰渣子,第一世他可看的是安瑾年。 那时他刚刚身死,复活也才一年左右,刚刚经历了他人的背叛,心境不稳,性情也大变,乖戾,暴躁,孤僻,一门心思寻找自己横死的原因,就在他苦寻无果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灵识回到了过去。 那时他也已经死了。 灵识在浩然仙府寄灵阵里穿梭,寄灵阵是浩然仙府存放已逝嫡系血脉的地方,虽不是邪祟之地,却还是环绕着阴冷的亡灵气息,而安瑾年则站在他的灵石前。 那一幕他记得很清楚。 他穿着一袭锦衣,深红色的里衫,黑色的银线仙云浮纹外衫,长袖垂落,深红色的锦缎束腰,一条两指宽的玉带环扣,黑色浮云锦靴,下摆黑红相间,瀑布般的青丝披散,玉簪半束。 光线打在他的侧脸,线条冷硬,那双红瞳妖媚邪恶,他静静的站着,目光一如既往的深沉难辨,薄凉的唇弯着温柔又嘲讽的角度。 “宴卿和,你应该感谢我,一个一无是处不被人期待的纨绔废物,死的其所,是你唯一的价值。” 纨绔?死得其所? 他其实一直不理解为何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纨绔。 是因为他有极品灵根却荒废修炼吗?还是说他贪图享乐?还是他不爱学识? 他只是喜欢这样开心的过活而已,整个修真界或许就独他一人不在意修为权势,明明活的潇洒自在,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纨绔。 到死,也就落得个死得其所。 他站在安瑾年斜后方。 随后又看他从广袖中拿出一个东西,单手转了一圈,下一秒便是一个木头折断的声音。 修长的手一松,东西掉在地上,冷淡道:“与你相交的这些日子,还真是分外厌烦,你死了,我也就清静了。” 他呆呆的瞪大了眼睛,满腔热血霎时冰封,心脏像是被无数的银针刺破,鲜血淋淋。 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厌烦’‘清静’,原来他真心相待的朋友,竟然只觉得他很厌烦吗…… 他无措又彷徨。 可他还是忍着这炙热的痛感,轻飘飘的走近一看,顿时气海翻涌,情绪抽离,空荡荡的灵体像是血液一滞,随后尽数倒流,手脚僵直。 那是一个被折断的木簪,流云形,黑檀木所制。 这是他送的—— 当时,他们两人交好,他想表达自己对他的珍视,便自己飞去神树林,寻找到那最为漂亮的一棵,打破结界,强行折断而来。 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如何懂得做这东西,辛辛苦苦好些日子,才弄得这般漂亮。 当时他收下礼物之时,笑脸晏晏,随既就将其戴上,看见自己亲手所做的东西对方如此喜欢,自然是喜悦非常! 而如今,却如草履般弃之不顾,甚至亲手毁掉! 他是有多么的讨厌,厌恶才会毁了它! 他双目充血,少年意气,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更加生出怨恨,所以他想报复回去,也像让他尝尝真心被践踏的滋味,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感受。 于是他处心积虑和安瑾年斗,毁了他的机缘,败了他的所爱,只要是他想的他便争锋相对到底,两人这么水火不容的又一辈子。 但他结局却比上一世更惨,做了剑下亡魂,尝尽神魂破碎,神脉尽断的痛苦。 所以啊……都是些孽障,宴林取过腰间的浮生卷,低着头,幽幽的凝视着,愁绪第一次攀上眉头。 心如磐石,不动如风,摒弃杂念,一心向道才是他最终的道路—— 他是真的不想再死了。 虽然他最讨厌吃闷亏,但是活着更重要,这次回识,倒是让他沉下心。 宴林翻身下榻,走到屋子中间摸出怀里的储物袋,取出云镜,昨天被宴锦拉着离开,没有机会去查看复灵草。 现在先用云镜探探情况,几乎是念完口诀的一瞬间,镜中就出现了昨天二人去过的密林,灵识往深处走了一些距离,来到一个杂草丛生的草堆,越过草堆有一片很小的空地,和其他杂草区分开来。 此时那里空无一物。 复灵草不见了。 拉近仔细一看,周围零零散散一些新翻泥土,显然被人被拔走没多久。 可恶,居然被他抢先一步。 宴林皱起眉。 悄无声息的动作倒是快,哼,拔了就拔了吧,咋们路还长。 宴林看了一眼屋外,正值上午阳光明媚,天气很好,他拿出玉瓶推开门,走到屋外的院子。 找了一片空地,打开玉瓶,一道白光落在地上,冠鹤的身形渐渐显露,小家伙被放出来高兴活泼的很,扑闪着翅膀,一个劲儿拿着头去蹭宴林的手臂。 宴林笑了笑,摸出几个浆果给它,摸着它的脑袋:“我马上给你结契。” 说完他抬手两指并拢点了点额间,一道荧光在指尖,宴林开口声音庄严:“以吾之名,与之结契,赐名雪芽。” 随后顺势在空中画了一个符文,符文鲜红如血书却带着光亮,片刻,如流星般瞬间没入冠鹤的额头。 宴林摸了摸它的脑袋,温润光滑的羽毛入手极佳,它也舒适的眯起了眼睛。 宴林敛下柔软,正色道:“接下来的时间,我会闭关,可不能陪着你,待会儿会有人把你带到仙果园林,好生照看,你自己好好修炼。”说着他转过身走了几步停住,侧脸目光划过一丝凶狠:“等我出来,你的境界修为要是一成不变,我就把你炖了……” 宴林语气平静却认真,它听了一个激灵,急忙把自己的脑袋钻进翅膀。 宴林嘴角上扬。 上一世碎玉心诀的功法宴林早已熟记于心,七重心境他已习得四重,心境的攀升会温润神脉,让神脉以极佳的状态去修炼巩固。 所以这一世他可以少走很多弯路,甚至将修炼的时间大大缩减,碎玉心诀和一般修真功法不太一样,前四重心境,凡,固,人,真,主要是辅助作用,所以与其说和《绘卷》相辅相成不如说,它可以和任何功法融汇。 时渊说他适合做剑修也不假,冰灵根外加碎玉心诀,万里挑一的苗子。 而后三重,仙,幻,神,则在巩固的基础上将攻击以迅猛的方式提升,能把原本招式的威力扩大好几倍,具备非常厉害的攻击性。 至于闭关的地方就选择孤峰吧。 中天界的所有修真大派都有无数的灵脉仙山,每个灵脉仙山都有十分充裕的灵气滋生灵物,其中最为鼎盛的地方会开辟仙洞用于闭关修炼。 浩然仙府和一般仙门有点不一样,他们灵气最为鼎盛的不是什么逍遥洞府,而是思过之地,孤峰。 孤峰地势险峻非常,山顶多数垂直而立的峭壁,壁石坚固,难以用修为劈开,山底更是有许多凶兽,这样恶劣的环境,先辈们便将其设为思过之地,条件艰苦还能提升修为。 他现在已经出窍前期,修真之路越是到后面越是艰难,此次他不急于突破至出窍中期,他是想把碎玉心诀修炼到第五重。 届时至少在战斗力上他将有迅速的提升。 在他去孤峰之前,以防万一他和宴锦捎了讯,告诉他他就在一般的洞府闭关,让他不要找他,也不要去打扰他。 闭口不提自己会在孤峰的事情。 至于出来之后他若问起为何闭关,他也想好了措辞,就说林炎之嘲笑他的境界修为,他气不过就去闭关提升。 不过以后他还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改变他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契机。 一年的时间,在修真辟谷岁月里似弹指一挥,很快的…… 迷踪仙境盛会,等着我! 第14章 广云仙门 孤峰之上疾风呼啸,每一次都如利剑划过般锋利,垂直耸立的峭壁上有一个容纳两三人站立的空地岩石,旁边有一个洞穴。 宴锦站在岩石上,一个圆形的虚光将他包裹,隔绝了肆虐的狂风,衣衫发丝纹丝不动。 玉树而立,端的是雍容华贵,气质凌然。 那双漆黑的眼睛正盯着洞穴。 光线通过洞口照亮了里面一半的地方,宴林感觉到外面的气息,缓缓睁开眼,眸中平静无波泛着冷光,他随意瞥了一眼洞口。 此处是闭关修炼之地,洞口有禁制不得随意乱闯,外面人的神识无法探知里面的情况,而里面的人却能感知外面的动静。 宴林摸出怀里早就偷偷准备好的金品幻境丹吃了下去,一年时间已到,该吃第二粒了。 幻境丹下腹,出窍前期的境界气息瞬间消退,金丹修士的修为充满整个洞府,他低下头看了看浮生卷,双手变换手势,画卷飞跃而出,原本空白的画心不停变换着,相比起之前变得更加厚重。 碎玉心诀第五重—仙境。 他做到了。 第四重到第五重的跨越,伴随着心境的提升,吸取灵力更胜之前,整个识海更加宽广,心境蕴含的修为更加的浓厚,道心如磐石坚固。 棕色的眼睛里满满的兴奋与激动,如此一来,三天后的迷踪仙境盛会稳如泰山,黑麒麟血他势在必得。 只有金丹修为的你,拿什么和我抢! 他仿佛能预见某人阴险的狐狸面具崩塌,露出下面惊讶错愕的脸。 打败安瑾年胜利的感觉,或许比得到黑麒麟血更让他激动振奋,迫不及待。 因为宴锦还在外面,他没有耽搁太久,闭了闭眼隐去眼里的喜悦与兴奋,他站起身,给自己施了一个净身术。 他明明带了话给宴锦说他在一般洞府,怎么还是找到孤峰来了? 虽有疑惑,他还抬脚走了出去,洞外守着的人见他出来,拉起手便一个闪身离开。 不给宴林任何反应的时间。 白光闪过,二人落在沧林苑的翠竹林,相对而立。 宴林早已收起了锋芒,还是那般天真无邪的样子,仔细一看,天真的面具里还夹杂着丝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像是在担心宴锦会责骂他的 而对面的人只是目光锐利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目光澄亮,朝气的脸上带着点点笑意,片刻后,点了点头,满意的开口:“一年破境金丹,还算不错。” 他没有提起孤峰的事情,顿时宴林放松下来:“那是自然,我认真起来也是不输哥哥。” 可宴锦却没笑,反而更加严肃,气势一沉,语气不乏严厉:“可你为何不告诉我,若是知道你要这般鲁莽的破境结丹,我会陪你一起。” 他一时哑然:“我就结丹而已,小事一件,完全不用劳烦哥哥…而且林……” 宴锦定定看着他。 他咽了咽喉咙,总感觉拿林炎之当挡箭牌会被拆穿,本能驱使立马换了一个借口:“……这不是为了躲开长天剑派嘛,上一次虽然我拒绝了时前辈,但人家辈分在那里,我又不想去当剑修,就只能躲躲,顺便提升境界。” “就是你愿意,我也不会让你去。”宴锦目光深沉,声音冷硬,似乎只要提到长天剑派四个字气压便会骤降。 他不好反驳,只能闭口不语。 “不过这样也好,迷踪仙境盛会我会少些担忧。”宴锦话锋一转,气势一软,缓步走上前,抬起手轻抚他额前的碎发,语气稍微缓和。 不待宴林回话,他又开口:“此次盛会由我带队,宴白和你一起入境。” 宴林一愣,拿下头上作恶的手,紧紧握住,十分意外:“宴白要去?爹爹同意了?” 深棕色的眼睛不动声色的凝视着被紧紧抓着的手,温润的触感,鲜活的温度,亲密的传递过来,心弦被触动,他点了点头。 “他去我们更放心。” 宴林瘪了瘪嘴,松开手,只得妥协:“…好吧。” 首先,迷踪仙境盛会百年一届,主要分为三个板块,对擂比试,遗迹仙境,夺宝迷踪。 本身这个盛会是为了提升和历练各大门派新生小辈的,所以每个板块都有参加的标准和限制。 对擂比试,金丹境界方可参赛。遗迹仙境辟谷境界,每个门派不超过五人。夺宝迷踪元婴境界以下,不限制人数。 其中最为吸引众派的是遗迹仙境,因为这不是虚假的幻境,而是真真切切上古遗迹,里面所有的事物都是未知的,灵宝,法器,功法,一切诱人的都有可能存在。 而宴白是他的旁系表哥,七十来岁,金丹中期,天赋还算不错,土木双灵根,为人沉默寡言,喜行不怒于色,一直随着长辈在深山中苦修。 他小时候见过几次。 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他这次可能会憋死。 还不如和前两世一样派一个无用之人和他一起,他反而自在方便行事。 不过他感觉宴锦的气息和境界有点不一样了,他不确定的开口问道:“哥哥的境界有提升吗?” “嗯。” 宴锦轻声应了一句,目光不可察觉的撇了一眼落空的手,握了握,像是不舍,随即手收进广袖,抬眼看着对面的人开口:“闭关三个月,境界已提至后期。” 他说的轻描淡写,不以为意,好像这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三个月升至出窍后期……简直怪物。 经过前两世,自己像是本能的忽略了这个人,忽略他的相关事情,也忘记了他是一个变异双灵根。 和稀有的单灵根相比变异灵根极为看重悟性天赋,大部分变异灵根几百年也顶多是金丹修为,而其中极少部分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吾性创造,取得和单灵根修士一样的成就。 宴锦就属于这极少人。 他的天赋不比自己和安瑾年差,一瞬间的晃神,宴林很快反应过来,脑袋里筛选措辞,轻声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宴锦垂眸看他,嘴角不禁上扬。 “两天后,这段时间你可以先去准备一下。”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铜制月牙形结界钥匙,上面刻着浩然仙府的家辉。 藏宝阁钥匙…… 宴林抬头撞进那双满含暖阳的眼眸里,温柔的,宠溺的,放纵的,所有的情感真诚得毫无破绽。 只有他知道,藏在那些情感背后的虚假,甚至是嘲笑…… 这个人就这么毫无保留的将放有众多宝物的钥匙给他,这意思他明白,就如同在自己脑袋里的思想一样。 潜台词是,藏宝阁去一趟,东西随便拿。 宴林突然从灵魂深处泛起一丝冷意。 这个人永远这么危险,即使他重活第三世,他仍旧分不清,他的感情是虚伪,是真诚…… 两世的背弃,让他心生阴霾,他只能不停告诫自己,不要上当!不要上当! 他是骗你的! 可每一次他都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的去想……或许,这次他是真的…… 宴林握紧了身侧的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疼痛提醒着他,将他从陷阱里拉了出来。 抬手接过钥匙,他像平常的样子开心的笑了笑,眼睛一亮,按捺不住的样子:“那我马上去!” 他跑的很快,看着背影像是迫不及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想快点离开。 ———— 浩然仙府根基深厚,藏宝阁中的宝物自然数不胜数,一般的灵石,灵草全都用储物袋装好,而这样的储物袋装了两大箱子,全都整齐堆放在墙角。 站在一排排悬空而立的灵宝前,宴林挑眉,缓缓摸出一个崭新的储物袋,被叫了这么久的纨绔,不多带点东西还真过意不去。 等到了迷踪仙境盛会看他一抓一大把的金品丹药,一撒全是护灵宝符,不就是败家吗?谁不会。 两日后,宴林来到云澜金殿,偌大的地方站满了穿着不同蓝色衣衫的弟子,他们安静规整的站着。 宴白站在前方。 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深蓝色的锦衣没有金线和家纹,衣服有些破旧,一条棕色的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发尾凌乱,额前散落了一些碎发,左边额角到眼眶有一条深深的刀疤,面容冷峻,眼眸漆黑如深夜潭水。 这般不修边幅的样子,哪里有一点浩然仙府的贵气…… 也难怪他爹对他喜欢不起来。 看见他进来,宴白侧过头看了一眼,随后就收回目光,看着前方一言不发,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情绪。 看吧…… 就是一个石头人…… 此次前去,浩然仙府各个门殿都派了人,经过整顿所有人在宴锦的带领下出发了,朝着云外天直奔。 盛会百年一届,虽然宴锦在场有些顾忌,可很多弟子都是第一次参加,既兴奋又好奇,一路上还是没忍住小声议论,宴白则一个人坐在边角安静的闭目养神。 经过一天的路程,众人终于赶到了云外天入口。 云外天坐立在中天界边境,由众多岛屿簇拥而成,每个岛屿之间全是狂风与暗结界,御剑和灵兽没有办法通过,传送符又会遇见暗结界,所以整个云外天,广云门是唯一的出入口。 广云门白石而起砌,金字为匾,高约百丈,直耸苍天与白云比肩,宽约六丈。此时的广云门已经十分热闹,各门各派的弟子正纷纷排队等候。 迷踪盛会没有门派限制,无论是名门望族还是修仙大派,又或者个人散修,只要满足参加标准皆可参加。 这时,人声鼎沸的广云门前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着身后。 浩然仙府的蓝色如同暗沉中的一抹光亮,突兀而强势的打破了人来人往的喧嚣。 特别是前方领头的两个身穿深蓝锦衣的人,还有他们身上的金线浮纹家辉。 那是浩然仙府嫡系—— 所有人都楞楞的盯着,有惊艳,有羡慕,目光里无意外都闪过一丝惊讶,甚至有的人忍住不小声讨论起来,居然派出两个嫡系! 原本拥挤的广云门突然多出一条路,所有人身体不自觉的让开,规矩的站在两旁,没有人敢和他们并肩走在一起,也没有人愿意挡在他们前面,谁都不想给浩然仙府的嫡系子弟留下不好的印象。 没有一句话,一个动作,权势和地位就为他们铺平拂开道路。 宴锦的脸上平静无波,幽静的眼眸直视前方。 第15章 见面 中间的道路被让开,视线没有阻碍,云境派的人自然能看见前方迎面朝他走来的蓝衣仙人,待看清他们的脸后,一瞬间的愣神,随后便走上前。 仪清仙君风姿卓越,容貌俊雅出尘,举手投足都是世家典范,这样的人站在人群之中自然突兀。 而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容貌精致,目光澄然,着深蓝锦衣,想必就是浩然仙府一直不曾示人的嫡系二公子了。 安仁杰心中了然,急忙迎上去,微微朝着宴锦施礼。 “仪清仙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安仁杰脸上挂着客气适度的笑容。 宴林静静站在宴锦身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来的人。 云境派的装束比较古板,有诸多限制,从头到脚要求极致的统一,木簪将所有头发束起,规整,灰色与白色交相辉映的丝绸纱衣,相比起他们的锦衣多了几分轻逸自在,别有一番返璞归真的味道。 而他们对血脉的看重,让他们把衣衫的颜色分的极为清楚。 接待的人是浅灰色,为旁系,五官还算端正,眼睛微突,身形较瘦,给人一种盈力不足,难堪大任的感觉。 他的腰间挂了一个成字木牌。 这个人他识得,云境派二公子安怀成的侄子,安仁杰,安怀成的狗腿子,忠心拥护者。 在云境派一切皆依血脉行事,就连修炼所需的资源灵气都靠它分配,此条看似不合理的制度,已经延续了好几千年。许多时候,外人会觉得不公平,虽然很多宗门大派也有嫡系衣衫的差别,可他们并不会苛刻至此。 毕竟要是真的遇到有天份的小辈,这种铁律无疑是折损了好苗子。 而云境派却觉得理所当然,根深蒂固。 甚至他们会制作一个木牌子挂在腰间,明确的告诉你,他是属于那条嫡系血脉。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默认,服从。 “安公子客气。”宴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特别是有对比之后。 安仁杰眼珠子上下仔细打量着浩然仙府一行人,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倘然开口:“曾多次听闻仙君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真如传言那般。” 对于嫡系血脉,安仁杰向来是能拍马屁就拍个够。 本来,他对这守门接待的任务一点兴趣没有,人又多,事物又繁杂,还不如好好待在叔叔身边,可如今能和嫡系子弟见面拉关系,好像也还不错。 “安公子谬赞了。”宴锦只是垂眸,微微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和平时说话的语气并无差别。 宴林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做表面功夫,眼睛则在安仁杰身后的云境派弟子里寻找着安瑾年的身影。 将二十几个人,里里外外看个遍,确认没有。 看来,虽有了金丹修为,可在迎客接待这样的场面,还是轮不到他这个外人。 随后他们一行人便在周围热烈的目光下跟着安仁杰离开,去到了宾客休息的西区。 他们这边前脚落下,下一刻宴锦便被云境派的人叫走,说是云境派的境主需与各门派代表商谈,关于明天盛会开始的事物。 在出去之前宴锦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乖乖的待在屋里,不要随意走动。 宴林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他笑。 等人走远,他侧过头去看某个石头人,却发现人家早已关上了门。 挑了挑眉,抬头看了一眼天,太阳下了一半,恰巧落霞余晖,明艳惹人垂怜,暮色沉沉,是个寻人的好机会,右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的琉璃画卷,不做任何思考抬脚便往外走。 上一世的原因,他对云境派还算熟悉,这个门派地域划分很清楚,几个嫡系弟子住在东苑,旁系和内门弟子住在南苑,而地位低下的外门弟子则住在外院,远离四方位苑。 去外院需要穿过一大片浅草林,里面种植着很多灵草,这些都是由‘外人’打理,他落脚很轻,连小道旁的一丝杂草都不曾碰到。 没一会儿,空中飘来一丝桂花的幽香,沁人心脾,前方的尽头有一个破旧的院落,越是走近香味越浓,一阵喧哗声也从里面传来。 他隐藏了气息,站在门口。 桂花树下,三个身穿浅灰色的内门弟子,站在最前面的正面目狰狞的朝着一个人怒吼。 他穿着颜色极浅的灰白相间的衣衫,如同淡墨与留白,背靠着树干,枝桠的阴影与落霞映照在白皙的脸上,神秘而艳丽,他双手垂落在身侧,微低着头,神情默然,一副被人推过去,仍由他人欺凌的感觉,黑羽般的眼睫遮住了眼里的霞光。 桂花树的花很小,微风一过便会散落一地,几粒雪白的花粒落在了他漆黑的发顶。 “怎么,刚刚你不是很嚣张的嘛,敢拿那种眼神看着我,现在你以为你不出声就没事了?!”那个带头的内门弟子一脸嫌弃,态度嚣张而直接。 而那人却没有动作,只是靠着树干静默着。 看人没回答,内门弟子神色不耐,又开口:“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升了金丹就了不起,外人始终是外人,当初三小姐看你可怜才把你捡回来,这云境派没你立足的地方,你要是识趣就乖乖的当你的打杂的,要是不识趣......”他说话一顿,微眯起眼,语气阴狠:“我们早晚弄死你——” 被骂的人仿佛有了一丝触动,身子往后缩了缩。 宴林瞅着,忍不住眉梢微挑,轻靠在门边,双手环抱于胸前,饶有趣味。 那内门弟子看他怯懦的样子,嘲讽的笑了笑,很满意:“怕了?识趣点,这次盛会就好好帮我们垫背,我们心情好了,会赏你点东西,不会白白亏待你的.....” 说完他们满意的看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后转过身准备离开,这时却发现门口站在一个人。 “你是那——”领头的人张口就想开骂,话到了嘴边就卡住了,仔细一看发现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年轻公子,身穿深蓝色锦衣,印着繁杂的金纹,贵气逼人,较好精致的脸如玉刻一般。 这一看就不是一般弟子—— 深蓝锦衣—— 浩然仙府嫡系.......领头人咽了咽喉咙,有些紧张,这不是被人全听见了吗! 宴林把目光从某人身上挪开,看着那个浅灰色内门弟子,那普通平凡的脸上神情紧张,里的情绪一览无余。 他极其自然的眨了眨眼,像是反应过来,微微笑着轻声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到贵派,一不小心迷了路,无意打扰各位闲聊。” 修仙之人,五识六感早已异于常人,怎么可能有迷路之说,而且‘闲聊’……这对方显然是要给他们一个台阶下,既然这样,傻子才不走! “是,是吗.....这里景色确实挺好的……哈,哈,那公子再逛逛,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领头的内门弟子有些尴尬,语气干瘪打着哈哈,对上不能应付的人只能先走。说完,三个人脚步稍快,几个数就离开了院子。 宴林看着他们匆忙离开的背影,收回目光,侧过头,便看见一双如赤炎琉璃般的暗红色眼睛,在落霞的红光里闪烁着腥红的光芒。 一人背靠着树干。 一人站在门边。 二人对视了许久,直到一阵强风吹过,蓝色的发带随着青丝飞舞,那人才站直了身体,凌厉的气势在空气里肆虐,他凝视着,嘴角上扬。 第16章 交锋 他嘴角的笑容很快隐下去,仿佛一瞬存在,一瞬消失,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宴林,不紧不慢的走到门边,站在他身前,微微低下头。 刚刚的被欺凌的样子已经消失,伪装的面具也已经取下,好似自己亲眼所见的只是一场幻象。 安瑾年与他年龄相仿,个子却要高出他半个头,此时俯视着他,平白生出几分压迫感。 斗了两辈子,宴林怎么可能怕他,浅棕色的眸子直直看过去,毫不退缩。 面容白皙带着薄红,眉线平稳并不锋利,鼻梁挺直,唇线勾勒出较好的唇形,一张温润纯善的脸。 而那双异瞳却深刻惑人,眼尾微微上挑,赤色的瞳仁像是染着鲜血,为原本善良略显弱势的脸上添了几分截然相反的色彩。 矛盾而危险。 一个人可以在两种极端不同的气势里转换,时而温良无害,时而冰冷嗜血。 只要他想,他可以骗过任何人,没人能看透他虚伪的面具下阴冷的真实。 不知为何,宴林的耳边恍惚再次响起这那句话。 ‘死得其所,是你唯一的价值。’ 胸腔内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汹涌,好像突然找到了目标。 他瞳孔微动,心脏加速,血液在这一瞬间如同被烈火点燃,激动的喧嚣着。 这一丝的波动自然逃不过某人的眼睛,他盯着宴林,嘴里却说出了另一番话:“他们这么欺负人,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宴林一瞬间的愣神,看他的目光里不由的掺杂了些许疑惑,欺负人? 谁?他吗? 他这是在讲笑话? 欺负这两个字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刚刚不过是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以满足自己恶趣味罢了。 因为他习惯戴着面具,各式各样的,可怜,无辜,温柔,只有当你亲手摘下,你才会发现,他本来的样子是多么的可怕。 你,不过是被骗了而已。 毕竟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在第一世被他可怜的样子所欺骗,被耍的团团转,直到死也没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想着,他心里呼出一口气。 谁让他第一世就是个脓包呢。 宴林轻笑了一声:“我和你可是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凭什么帮你说话。万一冤枉了别人,岂不是罪过。” 他不以为意,只是俯下身,身体向下压,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微微眯起眼:“是吗,我还以为,你就是来找我的。” 一个世家子弟,第一次来,怎么会随意乱闯弟子后院,还这么巧合的迷路,更巧合的是迷路到了他的院落。 看着他被人要挟欺负不上前帮忙,反而站在一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怎么看也是别有居心。 宴林顶着他的目光勾起嘴角,果然,聪明人无论什么时候脑子都转的快,一点满不住。 够劲! “听说云境派有个二十岁结丹的天才,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他直接开口说道,扯了一个理由,随后眼珠子上下扫了一圈,语气一顿,摇了摇头,惋惜道:“不过,可惜了……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宴林说的直接,分明是冲着贬低他而去。 既然他都不装,那自己也省点力气,懒得演。 本来对上这个人,演戏他也心虚,因为无论你怎么隐藏,他都能够剥开虚伪,看见你最真实的灵魂,所以没必要做无用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脸上便划过一丝冷意。 他一向讨厌‘下人’这两个字。 宴林却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看着他冷下来的脸,顶着视线,放任自己靠在身后的门上,一副闲适的样子:“怎么,你还想和我干一架?” 安瑾年盯着他没说话。 “你没看见我穿的衣服吗?你要是真打了我,就是三小姐也保不住你。”宴林说话语气上扬,十分嚣张,毫无世家子弟的修养,硬是将自己那个纨绔派头坚持到底。 作为一个纨绔就该有纨绔的样子,谁最不能惹,就得去惹谁,耀武扬威的感觉也该体会体会。 空气安静了几秒,安瑾年站直了,拉开距离,眼里的冰冷依旧,声音低沉能听出丝丝的不悦:“你倒是敢说……” 和上一世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表情,熟悉的感觉让宴林的反逆心理顿时被激起,抬眼看他:“这有什么不敢说,凭现在的你,根本动不了我。” 话音一落,宴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阵阴影袭来,脖颈被人紧紧握住抵在门上,呼吸被攥在手里,他本能的微微扬起头,对上了那双深沉复杂的红色眼睛。 “你似乎很了解我。” 呼吸落在耳边,和带着凉意的手形成鲜明对比,湿热的温度让他心间一颤,好像每一根汗毛都立起来了,可他却管不了这么多。 这速度,这气势,分明是金丹中期——! 这个怪物——! 宴林执着的死死盯着他。 只是二十岁而已,就有这种天赋修为,要是以后......他甚至不敢想。 对方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看着他执着的眼神,目光里极快的闪过一丝诧异,熟悉的笑容再次挂在嘴边,弧度扩大了几分:“不只是了解......是熟悉.......你认识我。” 安瑾年肯定说道。 随后,那双眼睛里的趣味更甚,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抬起另一只手落在宴林脸颊边,冰凉修长的手轻抚着他的下颚线条,极为缓慢的动作像是细细端量什么珍贵的瓷器一般。 宴林一愣,异样的感觉让他不寒而栗,思绪一瞬间的错乱,他没来得及多想,灵力蓄满双手,猛地朝着对方的胸膛打去,暗红色的眼睛瞥了一眼,果断的松开手,精魄感知危险瞬间便成一道结界荧光将他包裹,并以极快的速度往后方退去。 待他站定,微微皱起眉头神色不明,目光幽深的看着门边站立的深蓝锦衣少年,精魄消散,他语气沉稳,多了几分超越年龄的严肃感,语气平静说道:“你的修为在我之上。” 宴林没有做声,只是紧抿了唇,脸色有些难看。 果然,他还是太冲动了..... 安瑾年站在不远的处,锐利的目光像是要透过他的表面看到最深处,他藏匿的东西都无处遁形。 那双异瞳散发着光芒,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他,笑了笑,悠悠的说道:“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没想到藏得这么深,若不是刚刚逼你出手,我还真看不出来。”说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开口:“你这是用了幻境丹吧...” 这一刻,宴林才恍然意识到,或许从他进来的一开始,他便走进了这个人的圈套。 试探他的圈套。 他这个人极为自负,好似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供他娱乐的玩具,所以他时常沉醉于追求刺激的过程中,追求让他产生兴趣的东西,有时候为了达到所谓的‘趣味’他会不择手段。 而现在,自己就是他新发现的玩具。 他这次算是失策,忍下心里的不甘,半晌,只是干瘪的说了一句:“与你何干——” 安瑾年闻言笑了笑:“当然有干系,盛会时间还长,我们有的是机会慢慢了解,深刻了解....” 他后几个字说的很慢,给人一种暧昧迤逦的感觉。 宴林却转过身,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不想再和他说下去,说的越多,风险越高。 “我对你没兴趣,也不想了解。” 口是心非的说完便抬脚离开,很是干脆利落。 第17章 开启 院子老旧破败,墙体的一些裂缝被人用泥土缝合,简单的院落只有一棵桂花树,周围些许绿草却被打理的很干净,显然屋子的主人,曾经很细心的打理过。 天色已经暗下,周围一片寂静,微风送起花香,轻轻掀起他丝纱的衣衫,几缕发丝调皮的落在胸前,一半的黑发一丝不苟的用一根木簪束好,血幽精魄从他身体里淡出,逐渐凝聚成一团荧光,乖巧的落在他肩上。 那双狭长的眼睛凝视的宴林离开的方向,喟叹道:“他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愚笨,天真,所以他的真心才会被践踏,无人珍惜。” 他像是回忆着,遥远的目光穿越了时光。 他像是看见了两个完全重叠的身影。 突然,他眼神微凝,语气很轻,阴冷而强势:“可即使如此,能践踏的也只是我一人——” 血幽精魄从肩上跳下来,荧光围着他转了两圈,像是喜悦一般,随后没入他的身体。 另一边 宴林走在回去的路上,脑海里不停的回忆刚刚和安瑾年的交锋。 第一世,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迷踪仙境盛会,那时安瑾年处境很不好,虽然刚刚突破金丹却境界不稳,在云境派又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而自己第一次离开浩然仙府,心无杂物 ,在遗迹仙境遇到他时,他一脸纯善,穿着外门弟子的衣裳,身形比较瘦,本来他没有在意这个人,可就在他遇险时,他却挺身而出救了他一命,而救命之恩自当感激,便和他结伴而行。 随后他们也如期望那般相谈甚欢,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自然而然他便对这人真心相待,这一待就是几十年。 世人皆知他与云华仙君是好友。 第二世,灵识回溯,他得知自己的死和他有关,心中怨念滋生,如同心魔缠绕,炙热鲜红的情感……算是恨吧。 至此,那还有什么真心可言,心里想的只有怎么接近他,怎么报复他,怎么让他一败涂地,即使他装作温润的样子,也是两个人相争相斗到最后。 而无一例外,每一世见面,他都会装出一副面孔,可刚才,没有一丝伪装的痕迹,他就是原本的他..... 宴林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可论虚伪这道行,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远不及未来的云华仙君。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真实’,便是他应付自己的新伪装…… “碰——!”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肩膀一痛,一个人撞了他一下,宴林看过去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微微回过神的样子,显然刚刚也在发呆。 见宴林盯着他,猛然反应过来,使劲弯腰:“实在抱歉!” 真干净啊—— 这是宴林看见他的第一反应。 刘海从中间分开,越过脸颊到脖颈中间,所有的头发盘在脑后,他的样貌不算特别惊艳,甚至只能说普通,只是那双眼睛如清晨的露水一般干净明亮,眼底泛着坚韧的光芒,清瘦的周身围绕着一种莫名的魅力,舒适,恬然。 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也不会感觉陌生,不会心生抵触,好似你会极其自然的默认他的存在。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普通而又特别。 “……没事。”宴林看着他目光微滞,想开口说些其他的,又觉得不对。 那人笑了笑。 宴林像是看见了阳光的味道,如清风拂面。 见他站着没有反应,那人礼貌的点了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了。 宴林站着,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这装束不是门派弟子。 是散修吗…… 第二日 宴林收拾好衣裳推开门,两道修长的身影已经站在庭中,听见开门的声音回过头看着他。 他笑了笑,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走过去,目光不自在的晃悠了一下,最后落在晏锦的身上。 作为浩然仙府的领队之人,服饰必然正式而隆重,今日他换了一身深蓝金银纹路的服饰,层层叠叠,分外繁杂,看着不像是修仙之人,倒像是凡间宫廷贵族。 宴白则和昨天一样,没什么区别,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怎么起的这么晚?”晏锦朝他走来,语气平稳,像是一般的询问,倒是没有责骂的意思。 宴林摸了摸脑袋,笑了笑:“想着今天盛会,就开始有些激动。” 当然,这是骗他的话。 其实昨天经过安瑾年这一遭,这么轻易的就发现了自己的修为,他难免有些担心,至少在进入遗迹仙境之前,他不能被任何高阶修为修士发现,所以昨晚他一直运转着碎玉心决,将‘遮卷’严严实实的包裹在身上,直到刚刚才算弄好。 两道保护符,应该安全了。 安瑾年他倒是不担心,他这个人,遇到感兴趣的东西,巴不得自己堵在墙角好好‘拆解’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那我们走吧,时候已经不早了。”晏锦开口。 云外天中境处,有一块巨大无比的悬空巨石,边角以下陡峭艰险,以上是平坦的石砌平地,呈六角形状,宽广的能容下上万人。 平地的每个角落都有一道直上云霄的光柱,两人并宽度。巨石的上方围绕着一些零散的石头,也是上面平整,浮石有大有小,可以供几人站立,而站在那里的,都是各大门派的领队或掌门。 宴林站在中心的巨石上,周围已经站满了参加盛会的年轻人。 平时难得一见的大能与名人此时齐聚一堂,小辈们激动不已,脸颊微红,目不转睛的盯着,不愿放过一丝一毫打量的机会。 他耳边不停的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什么‘境主’ ‘仪清仙君’ ‘清源峰主’的字眼络绎不绝的钻进耳朵。 各色衣衫列队中,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右手边是谒金门,林炎之随着他父亲而来,站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深棕色的锦衣金冠束发,两条棕色发带镶嵌着玉珠垂落于胸前,清秀的小脸一脸严肃,多了几分老成,或许是感觉到了视线,他皱起眉头,瞟了一眼,看见是他,又冷漠的收回了目光。 呵,今天倒是人模人样的,一副小公子派头。 左手边,是长天剑派,凌然的剑意像是一个剑阵,一个个身姿挺拔身姿修长,白衣翩翩,面容沉静,如同在幽静雪原的一排排银松。 宴林看着首位的男子,很年轻,好像和他差不多大,面容稍稍稚嫩,两道剑眉和漆黑的眼睛倒是锐利非常,就是一把开了锋的利剑。 他记得这人.....好像叫做观临沂.... 是清源山舒源长老的亲传徒弟。 长天剑派的新起之秀,看这气势倒还不错。 再往后看去是云境派。 现今,云境派剩安氏三兄妹,大哥安怀亭巍峨震慑,作为境主执掌云外天一众事务,安怀成则充当着安怀亭的第一臂膀,一心辅佐他大哥。 至于三小姐安怀灵的话,听传言她是一个温婉的女子,从不插手云境派事务,一直深居院落,甚少出来。 不过三人都未曾婚娶,没有嫡系血脉,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以公子小姐尊称。 宴林的目光从队伍的排头直接扫到末尾,果不其然在后三排看见了安瑾年的身影,纵然他只是穿着云境派最简单的灰白衣衫,也犹如鹤立鸡群。 此时他安静的站着,脸眉眼低垂,柔和的光线恰好落在他的身边,周身围绕着暖意,十分温雅。 安逸明站在他的旁边,用手肘撞了撞他,小声说着什么,他微微侧过脸听着,眉目舒展,嘴角不可查觉的上扬了一点弧度。 这是在说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宴林目光专注,看的入神,自然没有发现浮石之上宴锦正垂眸看着他。 阳光下一半侧脸落在阴影里,鼻梁挺拔而深刻,另一半脸露出,漆黑的眸子沉寂看不出情绪。 就在各自陷入沉思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韧劲丝带的劲响,‘啪’的一声猛然拉回所有人的注意,窃窃私语也在这一块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望着天上,望着正中间浮石上的人。 安怀亭往前走了两步,巍然高大的身影落在众人的眼里,面容冷峻线条分明,鹰隼一样的眼睛俯视着下方的所有人,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厚重的灰色衣衫如同泼墨一般。 众人顿时觉得压力骤升。 这是合体期修士的威压—— 宴林还好,周围的其他小修士们脸色已经有点发白,显然不太好受,他本能的再次侧过头去看某人,依旧是那副静默淡然的样子。 “从此刻开始,迷踪仙境盛会,开启。”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天空之中响起。 不知怎么,心中莫名一颤。 终于还是开始了—— 只见他抬手一挥,各类颜色的飞鹤突然出现在空中,朝着下方缓缓飞去,如落雪,如飞叶,这般空中飞舞的美景竟如仙境一般。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接住,同时,地面突然出现很多颜色的光圈。 “第一场,遗迹仙境,四人一组,拿到相同颜色的人既为一组,上面写着你们需要在里面找到的东西,拿到东西,最先出来的即为胜出。”说着他语气一顿,又开口:“顺便说一句,东西只有三个。” 宴林皱起眉头的看向高台上的人。 也就是说,真正能完成任务的....只有三组人。 那遗迹仙境中的抢夺和争斗,势必会变成生死搏斗,挣的不是宝物,而是名扬天下的机会。 其他浮石之上的门主,峰主脸色也沉了下来,侧过目光看着安怀亭。 “孰胜孰负就看你们自己的手段了,不过底线……不可伤人性命。”像是怕这些年轻人过度一样,安怀亭最后语气一缓,加了一句底线。 这时,周围众仙君大能的脸色才舒缓下来。 宴林听完,收回目光低下头,拆开手里的纸鹤。 红色。 他转过身,看着旁边站着的宴白,目光落在他手里绿色的方纸上,抬眼认真说:“那我先过去了。” 宴白也看着他,点了点头。 “小心。” 清朗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宴林脚步一顿,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好……” 他低着头寻找着红色的光圈,一走近,就发现里面已经站了三个人,浅灰色的衣衫……安瑾年和安逸静,然后另外一个…… 宴林一愣。 那人感受到目光,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昨天撞到他的那个人。 这……不是他预料中的结果,也不是前两世的结果。 这三个人……为何完全不一样…… 第18章 紫叶荷根 宴林的脚步极其短暂的停驻了一下,他朝着三人走去,脸上依旧是那副朝气喜悦的样子,而内心早已波浪翻涌。 他的队友应该是林炎之才对…… 那个总是看他不顺眼,相争相斗的谒金门林炎之…… 昨天晚上他都计划好了,说服他和自己一起对付安瑾年,作为交换,自己则不和他做对,以后少出现在宴锦和他的面前,不碍他的事,要是两人见面那他一定保证相安无事。 这样他也方便拿到黑麒麟血。 如今,事情却偏离了轨道,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是林炎之,也不是另外两个小门派内门弟子。 这种似曾相识的奇怪颠覆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从他醒来那一刻,出窍期修为,赤焰山赤玉,他爹的话,时渊的出现……一切的一切……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两世的记忆变零散,不像第二世那样可靠,他已经不敢肯定未来。 恍若新生。 “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昨天那人穿着一身简单的麻衣,腰间挂了一把模样老旧的佩剑,恬静的脸上笑意满满。 宴林忽视身边的吵杂,侧过头对上那双真诚发光的眼睛,收起思绪,也将嘴角上扬,客气道:“嗯,的确。” “我叫韩启声,兄台怎么称呼?”他端正的行了一个礼,目光期待的看着宴林。 被他亮晶晶的盯着,宴林神情一松,心态不知怎么柔和了几分,声音悦耳:“宴卿和。” 说着他抱拳弯腰回礼的点了点头。 随后又想起什么,侧过身子,朝着安逸静也施了一礼,举手投足尽显浩然仙府的礼节,硬是将门面功夫撑到底。 “安姑娘。” 宴林定定的看着安逸静,一年多时间不见,小姑娘眉目长开了,脱去了几分稚气,圆润的脸颊瘦了些,标准美人瓜子脸,灰白的衣衫穿在身上倒是文静清秀。 而他自己,自然也成长了,气质多了些温柔,少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少年乖戾,变得温润有礼。 她目光闪烁,白皙的脸颊泛起胭脂般的薄红,害羞怕生的低下头,声音轻不可闻:“宴公子安好……” 还是这么怕生…… 像是未出阁的少女一样。 至于另一个人,还是安安静静闭口不不言最好,你越是热脸他便越是冷淡,你视若无睹,装作不熟,最安全,也最能勾起他的兴趣。 于是他客气而疏远的垂眸点头,如同对待第一次见面的人一样。 可另外一个人却不准备放过他。 “怎么,明明我们昨天才见过,今天就这么生疏了吗。” 一个带着轻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宴林抬起头,发现他往前走了一步,陌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被缩短,亲密了不少。 嘴角的弧度变得僵硬,冷淡的眼神落在某人的脸上,俊美的脸上眉眼弯弯,他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想搭在宴林肩上。 宴林察觉,本能的错开身子,语气冷冷的:“是吗,刚刚没认出来。” 这明显的情绪色彩连身旁的两人都看出来了,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安瑾年也不生气,依旧笑着:“骗人。” 安逸静目光颤动了一下,讶异的看着安瑾年嘴角的笑容和柔和的眼神。 宴林没做声,身子却往韩启声的方向靠了靠。 就在这时,耀眼的白光从六根光柱散发出来,光亮渐渐变大,朝着两边扩展开来,六根光柱同时扩张,不一会儿便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光屏,将整个六角浮石的边界包裹。 宴林目光一沉,握紧了浮生卷。 这是遗迹仙境的入口…… 所有人都屏住气息,收起玩笑,正色看着这道门,好奇,紧张,激动杂乱的情绪交杂,进去之后就是新一番天地,胜负如何各凭本事! 什么地位,什么权势都是空话,实力才是至上! 只要抓住头彩,即使他们出生微寒,即使只是一个外门弟子,他们也可以一朝功成,扬名天下—— “开始吧。” 在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里,安怀亭的最后一句话砸在上空,与此同时,众人纷纷迈开了脚步。 一个个人影消失在白色光幕里,宴林自然也跟着人群往里走。 就在他走了几步,离光门不远处,他身体一滞,敏锐的神经感受到一道视线,没有恶意却芒刺在背,这种感觉不是直接的注视,而是窥视…… 像是来着天空之上,正看他。 宴林猛的抬起头,目光快速的移动寻找着,这怪异的感觉…… 可入目的除了一片蔚蓝什么也没有,空旷而幽静。 难道是错觉? 陡然,心脏传来一阵涩涩的压抑感,由里到外通过每一根神脉,迫切的让他感知到。 这是…… “卿和!该走了——”韩启声站在入口处朝着他大声喊到。 宴林抿了抿唇,忽略那股陌生的感觉,朝着入口走去,直至整个身影消失。 宴锦站在上方,轻柔的细风吹起了盛庭卷上的小竹剑,摇曳着,玉翠竹与玉石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有些出神,修长的手轻拂着竹剑,神情温柔而眷恋。 不会有事的…… 有赤玉在身上,没人能伤你…… 还有安瑾年那个人……你应该离他远点,你不应该那样专注的看着他,他不配! 他不过是一个薄情寡义的无chi之人,他喜欢践踏别人的善意,喜欢恩将仇报,你对他的特别,对他的珍视,他从未理会,更不会有任何回报! 为什么你就看不清现实呢? 他和我一样是个懦夫,是个卑鄙之人,站在最近的距离,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眼睁睁看着你魂飞魄散—— 宴锦猛然握紧手里的竹剑,凶狠的像嵌入肉里,薄唇紧抿,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眼底的冰冷覆盖了那一丝丝担忧,肆虐的杀意夺走了温润。 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薄唇微启,他的声音淡不可闻:“你放心,哥哥会帮你扫平障碍,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这一次,就让他有去无回吧—— 当巨石之上的所有孩子们进去后,光墙渐渐弱了下去,随后慢慢消失,恢复平静,一众长者并未离开,而是站在浮石之上相互寒暄着,平时他们大多闭关修炼,很少走动,如今趁着盛会见着友人,自然你一句我一句,气态神闲。 突然,破空之声响起,一道白光划破蔚蓝的白昼,安怀亭旁边空着的浮石上出现了一个人,皓发如雪,银簪银冠,一身白衣剑装,下摆与腰间的两条绸带随风飞舞,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如寒冰玉剑袭来,如神祗般从天而降。 凌然的剑意让心神一震,所有人皆是一愣。 “师弟?” “剑祖?!” 安怀亭微微皱起眉头。 时渊的出现像是沸油中加入了一滴清水,顿时炸裂开来。 他们震惊的看着那个剑气盎然的人,不自觉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剑祖时渊不是应该在雪峰上闭关突破的吗? 入世归来后,从未现身的他,来这里做什么? 而且还是御剑而来! 这云外天全是汹涌的狂风,浮石周围更是有许多的暗阵,这样的阵法无法被察觉,一旦御剑而行极有可能会穿过去,届时只会在无尽的黑暗中盘旋。 而他居然这般轻松——! 可怕,可怕…… 一时间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他,他们想问又碍于冰冷的距离不好妄动。 可有人却跳了出来,帮他们问了。 清源峰峰主舒源一个闪身至时渊身前,他身材比较矮小,头发灰白,一身白衣懒懒散散挂在身上,脖子上围了一条陈旧的白布,一张中年的脸上胡子稀疏,不修边幅。 他围着时渊转了一圈,奇怪的问道:“你不是在闭关吗?怎么来了此处?” 时渊垂眸遮住了眼里的银光,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回答。 舒源见他犹豫的样子微微挑眉,脸上闪过一丝了然,眼里满是打趣:“师弟怕不是过来找徒弟的吧。听师兄说,上次你跑出去找一个孩子当徒弟,结果被人家给拒绝了,失落而归,这次过来凑热闹,怕不是想另寻他人吧。” 想成霜师兄将这事告诉他时,惋惜又惊讶的样子,还非要拉着他嘀咕唠叨,说什么‘师弟难得开窍’‘师弟肯定很失落’之类的,跟个老母亲一样的担忧。 哎,长兄如父,也是难为成霜师兄了。 不过,堂堂剑修第一人,这么直白的被人拒绝,的确很打击人。 要是他被这么拒绝,非把那小子捆来不可。 时渊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瞥了一眼他,目光沉沉,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不说话,舒源和其他人自然是当他默认了,众人光明正大的偷听,心里是各种问号,剑祖要收徒?什么时候?还被人拒绝了?这样惊人的消息他们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自家弟子的资质还不错,怎么也可以试试啊。 宴锦此刻早已收敛了情绪,他缓缓的侧过身,松开手里的木剑,俊美的脸上沉静无波,眸色幽暗,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半晌,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消失在原地。 一个刽子手而已,不急…… 而这一幕却碰巧的落入了安怀亭的眼里,他看着宴锦消失的地方沉默着。 一旁的舒源还在接着说:“师弟若真是这么着急,应该早点来,孩子们才刚进去,这下可能得等上几天,不过也好,到时候结果出来,你直接从头筹里面选一个,这样也省事。你的弟子自然得万里挑一。” “不过这头筹,自然是我家小临沂的,所以啊,你还不如直接收了那小子,反正他崇拜你的很,我也不介意让你当他一阵子师傅,待你飞升后,他还是我徒弟。” “师弟在听我说话吗?……” 时渊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前方,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舒源说话。 另一边 宴林四人进去之后,来到了一片空幽的森林里,抬头向上看去不是平时熟悉的蓝色,而是一望无际的暗灰色,太阳被埋在深处,阳光无法照射,森林的树木参差不齐,有的茂盛有的干瘦,感觉整个地方阴森的很,寒意深深。 “这地方有点奇怪......”韩启声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 毛骨悚然的感觉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我们要找的是紫叶荷根。”安逸静低着头看着手里红纸轻声道。 宴林见状也摊开手里的纸片,方才一片空白的纸上显现了四个字,‘紫叶荷根’。 紫叶荷根,天材地宝中的一个,多数生长在上古遗迹里,喜欢扎根在毒物环绕的幽池水里,幽池本身很干净,但是仅限池水,池水以外的地方,毒物肆虐,毒虫,毒草数不胜数。 要是有幸得到灵物,可以净化灵根,提升品质,要是不幸……那便是葬身于此和毒物作伴了。 第19章 了解 “看来这次的任务没这么简单完成了。”韩启声看着周围的环境,笑容里多了一分沉重。 的确,刚刚安怀亭已经说过,‘不能伤人性命’,也就是说,只要人活着,其他的各凭本事,因为身在遗迹仙境之外的他们不管,也管不着。 届时,他们光是应付幽池周围的毒物,已经很费力,却还要多出一门心思戒备周围可能突袭的夺宝之人。 想想都觉得棘手…… 宴林想的入神,眉头微皱,却感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他,他侧过头对上那双满含笑意的暗红色眼睛。 只听他开口。 “其实,这群人里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不超过三组。”安瑾年说的简单,语气里没有丝毫的紧张,他看着宴林的眼睛,目光里透露出一丝默契。 自信中夹杂着不可察觉的信任,像是笃定那些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一样。 宴林回过头,看着前方密林深处,他这话的确不假,本来他是一点也不担心的,可自从事情变化,莫名的更改了团队,他就已经打消了胜券在握的心思,虽然大的方向没错,可他无法完全预料未来。 毕竟安瑾年可不是林炎之,能任由他拿捏,猜测。 其次,在这样的遗迹仙境里还有一条默认的规则,若境界超过金丹后期,则会被压制。也就是说,虽然他是出窍前期修为,可进了这遗迹后,其实和他们差不了多少,若是强行突破限制,会引起遗迹反噬。 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妄动。 宴林想了想,看了一眼韩启声和安逸静直接询问着:“我境界刚刚结丹初期,不知你们是……” “我金丹中期。”韩启声轻声答到。 “我…我辟谷后期……”安逸静小声的低着头。 “我也是金丹初期。”安瑾年朝着他温柔一笑,接着安逸静后面慢悠悠的说。 宴林抬眼定定看了一眼某人,那张脸在他的目光下平静无波,瑕红的双眸如彼岸般深红,亮光闪烁。 明明是中期.......,他可是以身犯险的试过,不过他也懒得道破,毕竟自己也一样,没资格说他,只能面色如常:“既然如此,那我们在抵达幽池之前应该都还是安全的。” 三个金丹一个辟谷,算是高配。 说着他语气一顿,四周打量了一圈,继续开口:“不过,看周围的情况,我们应该是这个仙境的边界处,离中心处的幽池还有一段距离。” “那我们得赶快过去,先到先得,总好过于从他人手里抢。”韩启声正色道。 这遗迹仙境浩瀚宽广,在许多地方都有诸多限制,比上境外的云外天也毫不逊色,他们朝着中心赶去,越是往里走光线越是暗沉,天空之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雷雨云,树木也变得稀疏起来,树尖超绕着一缕缕薄雾,随着空气的流动而游走。 空气越来越潮湿,细细一闻还有种雨后草堆的味道,细小的毒虫也越来越多,让人一阵紧张难安。 在四人赶了一天路后,天色完全暗下来,他们找了一处空地,休憩片刻。 出门之前宴林洗劫了浩然仙府藏宝阁,此时储物袋里各式灵宝法器众多,他看着安逸静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想必是途中被那各色的毒虫给吓到了。 于是他从储物袋里摸了一个芙蓉仙帐出来,扔于空中,粉色纱帐将所有人都罩在里面。 芙蓉帐,下一品仙器。 第一可以隔绝其他毒物的侵扰。 第二从外往里看,除了原本的景色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也防止突袭。 一时间,另外三人的目光都被这缥缈的轻纱吸引,看着它缓缓隐于空中。 韩启声回过神,探究的目光在安逸静和宴林身上来回打量。 安逸静则脸色稍缓,心里的不安被抚平,侧过头朝着宴林感激的说道:“多谢宴公子。” 宴林摇了摇头,柔声道:“不客气,师妹叫我卿和师兄就好,公子这么叫,倒是生疏了。” 倒也不是他故意拉关系,宴公子听着确实别扭,而且他本身对女孩子就比较温柔,说不了重话,能照拂的自然多多照拂,毕竟女孩是要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这可是他爹教的铁律。 随后他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枯木,坐在一边,准备闭幕养神一会儿。 可他还没闭眼,就见韩启声朝着他方向走了过来。 他掀起衣摆靠着宴林身边坐下,两人距离比较近,上身微微向他倾斜,一只手捂在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卿和可是喜欢安姑娘这类型的?” “怎么会!” 他一惊,几乎是立刻低着声音反驳道,说完又觉得有些窘态,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抬眼瞄了一眼安逸静,见她正低着头闭目养神便松了一口气准备收回视线。 无意中却对上了一双狭长的双眸,深沉如血色深渊的眼睛,正定定的凝视着他,他愣了一秒,如同触电一般,马上错开,甚至没有去看那张脸是什么表情。 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安瑾年正盯着他—— 他几乎是本能的紧张了起来,正和他搭话的韩启声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自顾自说着:“不是吗?我还以为你.....其实我只是有点惊讶,毕竟游历的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细心对待女修士的,虽说她们是女孩子,可却是强大的修真之人。即使身处危险也少有人去搭救。” 宴林强迫自己收回心神,忽略那种不自在的感觉。 他这么说……好像的确这样的,上一世他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特别是百花宗的女修士们。 更甚的是非修真之人。 第一世他大多时间都待在浩然仙府,能接触的都是些大能,最低也是金丹修为,并不知道外面下层修士的状况。 他了解的所有事与物,都是经过包装,遮盖,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人人品德高尚的错觉。 直到第二世逃离哥哥的魔爪,才慢慢掀开隐藏在这个世界暗处的伤疤,看见里面血淋淋般鲜红的真实。 有的人沉迷权势,迷恋修真带来的强大力量,他们不自主的划分出鲜明的阶级,他们看不起,也厌恶那些弱小的人,他们只用动动手指,挥挥衣袖,便让这些蝼蚁般的存在消失。 那些人明明高高在上,却从不施舍一丝怜悯,只是鄙夷的嫌弃,甚至是杀戮。 那就是他看到的。 他心中一沉,可他的力量微弱,无力改变什么。不是每一次他都能出手,他也有漠视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的懦弱,他只能尴尬的轻声道:“……这都是我爹教的,说男子汉大丈夫,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好好保护女孩子,保护好弱势之人。” 他爹是浩然仙府府主,中天界地位尊崇,性情强势而严格,可在大是大非上他却从不含糊。 小的时候,那双宽厚的手总是把他抱在腿上,拉着脸,声音低沉,一本正经的讲着,何为人,何为事,人立于天地之间,应当有所作为,不欺小,不作恶。 懂得为人之道,才是修真之根本。 韩启声闻言定定的看着他:“是吗。” 温润摇曳的火光打在那张年轻朝气的脸色,熠熠生辉,柔和的侧脸竟是别样的美好恬然。 好像是他记忆力熟悉的那个人。 韩启声突然有些怅惋。 “启声师兄是有想保护的人吗?”宴林侧过头好奇的问道。 韩启声看着他,目光在他的脸上滑过,呢喃道:“保护的人啊........” 他目光微微出神,像是在回忆一般 “曾经有....” 宴林侧过头看他。 他垂眸掩下眼里的深色,微微勾起嘴角,犹豫半晌,淡淡的开口:“是我妹妹。”说着话音一顿,静静的看着宴林,语气柔和的说到:“不过,她已经死了........所以我刚刚有一瞬间想过,要是我们当初能遇见卿和就好了。” 宴林顿了顿,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身侧的男人木簪盘着头发,两缕头发遮住了脸颊,面容秀致如水,气质温润仿佛如一块碧玉一般,却萦绕着淡淡的失落,这一瞬间,晏林觉得他很美,自然浸入人心的美,让人久久无法挪开目光。 或许是感受到他直直的视线,他尴尬的笑了笑,随后回过头突然感慨到:“早些遇到卿和的话,我妹妹一定会喜欢你。她最崇拜修仙之人,一直梦想着踏足仙道,成为一个惩恶扬善,保护弱小的人……”韩启声的目光放空,遥远的看着虚空之中,像是回想起她的音容笑貌一般。 “所以她不在了,我便帮她实现。” 宴林微楞的望着他的侧脸,听着他口中的话,无法开口。 他从不知道,修真一事,可以是一个人的梦想与寄托。 “所以,卿和和她很像……心里都住着善意与美好。” 韩启声嘴角挂着温柔的弧度。 宴林像是承受不住一般低下头,闭了闭眼,眼底的光亮暗淡了下去。 是这样的吗…… 第20章 黑麒麟血 是夜,遗迹内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黑夜如同洪水般倾覆在林间,宴林背靠着树干,浅浅的呼吸间,黑羽的眼睫缓缓睁开。 漆黑的眼睛一片清明。 他已等候多时,目光略过前方的两个人,安逸静靠着另一处树干休憩,韩启声双腿盘而坐。 而不远处的另一个人,侧着身子靠在树干,未束起的头发,遮住部分脸颊搭在胸膛之上,那双剔透的红色双眸正闭着,秀美的脸安静而美好,像是猛兽收起了锋利的爪牙,变得温润,矛盾而危险的气势已荡然无存,极近白色的轻衫垂在身侧。 黑夜与白衣刺目鲜明,夺人眼眶。 宴林放在身侧的右手两指并拢以极小的弧度向上一挑,一张浅蓝色的符咒从储物袋飞出,迅速贴在胸口消失不见。 悄无声息符,夜晚潜行专用。 他站起身,再次看了一眼安瑾年的方向,耳边听着他的规律的呼吸声,静默了片刻才放心,深蓝如墨的背影消失在了黑夜里。 本来他可以有很多时间和机会寻找黑麒麟血,可如今安瑾年在队伍里,他没有办法单独行动,只能差趁着夜色,偷偷溜出去。 麒麟,天之瑞兽,龙首,麋身,牛尾,马蹄,性情高洁,污浊之地不待,灵气匮乏之处不喜,性格平和,它对环境的苛刻迫使它只有一处地方可去。 灵眼树。 每个遗迹中灵气之源,遗迹中最为洁净之地。 而他们休憩的地方离灵眼树不远。 遗迹里有限制,他无法将雪芽放出来,只能御气而行,几缕极薄的白气缠绕在宴林周身,衣衫翩然,深蓝的背影极速在黑夜里飞驰着,朝着目的地。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片浓墨般的的黑色中出现了一抹光亮,宴林顿时一喜,不由的加快了步伐,而他越是靠近,光线越强。 直到走近,停下脚步。 一个巨大的古树屹立在一片石地之上,白光萦绕在树的周围,却并不刺目,泛着柔和的荧绿色,枝繁叶茂,枝桠像是一把巨伞,将石地牢牢遮盖,上下呼应,粗壮的树干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对穿的空洞,中间悬挂着一个绿色的境石,树根周围都是荆棘。 黑麒麟血,就在这荆棘之下。 宴林目光紧紧盯着巨树,慢慢迈开了脚步,朝着中心走去。 这地方还是这么漂亮。 可走了几步,当他快要靠近之时,一道剧烈的白光闪过,猛烈的阻力将他往外推,他抬手去挡,剧烈的刺痛从指尖传送至心脏至大脑,宴林连退了几步,站定,他低下头看着指尖的红色皱起了眉头。 守护结界。 上一世他是跟在安瑾年身后,虽然离得比较远,却肯定他是直接走进去的,并没有阻碍...为何自己却不行…… 难道说,当时结界也存在着,只是对他不起作用? 宴林目光变得复杂,这种厚实的守护结界,以他现在被压制的金丹期是无法直接打开的。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心里一沉,抬手轻轻的摸了摸腰间的浮生卷,冰凉光滑的触感提醒着他,他的浮生卷两世和他一样的悲惨下场。 所以这一世,他不想再看见它破碎的样子了,竭尽全力也要留下它,黑麒麟血,他志在必得.... “为了你,受点伤也是值的。”他目光微微出神的看着前方的巨树,小声喃喃低语着。 宴林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右手翻转,一个锥形的银器悬空出现在他手中,他慢慢放于胸前,左手放在上方,随即双手旋转,银锥正对着前方,宴林面色一沉,运转全身的修为向着结界推去。 一道银光如星坠一般划破寂静的空谷,两股强大的气流碰撞,掀起阵阵狂风,结界将银锥死死的抵挡在外,宴林站在后方咬紧牙关,提起更多灵力往前再次一推,银锥不停的颤动,想要奋力破开,争鸣之声响起。 透明的光罩出现一丝裂纹,银锥也被弹开,宴林被猛烈的气劲掀翻在地。 两指并拢,银锥再次回到手里,宴林喘着气缓缓站起身,胸腔之内隐隐作痛,他死死看着那一丝破裂的痕迹,嘴角勾起弧度。 ..... 宴林看着周围的银光碎屑,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整整六次—— 真是顽强,丹田之处炽热的像是放了一个烙铁,火辣辣的疼,不过唾手可得的喜悦冲淡了其他。 收回银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砾,忍着疲惫,朝着前方走去。 棕色的荆棘将树根团团围住,密密麻麻的不留下一点缝隙,荆棘上全是细小的锐刺,宴林在树前站定,脸色有些难看,经过刚刚的一遭,又遇到这种情况,真是气的想骂人。 这不是普通的荆棘,而是幻荆棘…… “原来你偷偷跑出来,就是为了到这里。” 一个戏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无比熟悉的腔调,温润入耳,宴林没有回头,只是僵在原地,此刻的脸阴沉的可以滴出水了。 混蛋…… 没一会儿,一个修长的身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错过的瞬间,空气里多了一丝淡淡的桂花香,他径直朝着树下走去。 只见安瑾年周身泛起点点白光将他整个人包裹,随后白光聚拢,形成一个光团,中心有一点幽红,像是一颗血珠,宴林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震慑感。 血幽精魄—— 安瑾年的本命灵宝。 云境派和其他门派不一样,他们不用武器,而是每一个人身体里都住着一个精魄,精魄乃天地灵识灵气,可自然孕育,也可人为培养。 需要之时,可化作各种形态御敌攻击,也有很强的自主防御能力。 而这血幽精魄则是安瑾年独有,是他自己修炼变异而来。 天地间独此一个。 就在此时,黑色的荆棘出现异常,开始不停的抖动,甚至不停往后退去,藤蔓颤抖,像是惧怕着什么一样,不一会儿,荆棘藤蔓便退出了一片空隙,一个漆黑流光的珠子缓缓升起,暴露在两人眼前。 一只白玉修长的手将拿在手里。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黑麒麟血。”他侧过身看着宴林,幽红的眼里是他熟悉的眼神,探究,兴趣,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现在的情形,像极了上一世两人的对峙。 宴林紧抿着唇瓣,忽视他手里的珠子,目光直视着他,半晌,他才开口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宴林没有回答他,反而询问到。 安瑾年看了他几秒,笑了笑,打趣道:“半夜醒来,发现队友不见了,友善的我自然要找找,要是你遇到危险,那可如何是好。”客气温柔的话语配上这张脸,还有这双眼睛,怎么看,怎么怪异。 如同蛇芯子,阴冷。 安瑾年将珠子捏在手里,眉眼含笑朝着他走过去,在一臂处停下。 白光映照,清风带起他倾泻的长发,文雅又潇洒,安瑾年接着道:“我费尽心思查阅了云境派众多上古遗书,才知道黑麒麟在这里出现过,我原本也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倒是比我更着急.....更确定。” 他说着,静静的看着宴林。 在灵眼树的光晕下,两人的身影都异常的清晰,影子被拉长,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他突然一笑,肆意如春风荡漾。 他这样子像是在提醒宴林,无论编什么理由,在他面前都是白费功夫。 他只能沉声,直接奔着目的去:“……要怎么,你才能给我....” 他不解释,也不会回答,与其多费口舌越描越麻烦,还不如少说。 安瑾年再次往前走了一步,悄无声息的,宴林眉头皱的更深了,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往后退了一步,这两人本能的一来一回,让气氛变了一股味道。 小心而紧张,宴林戒备很深,像是绷紧的琴弦。 安瑾年挑眉,嘴角的笑容渐渐隐了下去,底深处的一丝光亮像是被什么遮住,变得晦暗阴沉,漆黑如渊。 有时候,本能是不会骗人的。 就在宴林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安瑾年抬手,时刻戒备着的宴林往旁边一躲,而安瑾年却如影随形像是预料一般,截住了他的动作。 他感觉手腕一痛,一个微凉的触感快速猛烈的将他往前一拉,身体转了方向,背后猛的贴着一个胸膛,手被紧紧的束缚,钢铁似得臂弯捁在他腰上。 这样的冒犯,宴林一瞬间慌了神,气急大吼。 “你疯了吗?!” 一个嗤笑声在耳边响起,削尖的下巴抵在他肩上,低沉的声音带着湿热的温度落在耳边:“想要东西,你最好别动——” 宴林闭了闭眼,咬紧嘴里的嫩肉,压抑着心里的抵触感,还是挣扎了一下。 随即,腰间的力道瞬间收的更紧。 “我这个人就是反骨,你越是想躲着我,我就越是想把你抓牢了,你躲我一次,我就像这样抱你一次......”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带着笑意又像是冷冷的,可宴林知道,这个人是认真的。 背对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着他的语气,猜测着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我让你放手!——”宴林咬牙切齿的说道,语气里的怒火即将燎原。 “怎么,你第一次被人抱着?”安瑾年戏谑道,轻松的样子像是没听见他话里的不悦。 幽深的目光落在某人急红了的脖颈上,白里透红,像是抹了胭脂。 宴林能感觉他的视线,眸光一冷,带着狠劲儿。 ‘你和我斗了这么久,连我一根头发都伤不了,宴卿和你还真是失败。’ ‘要是怕了,可以叫你哥哥来救你啊。’ ‘与其和你斗,羞辱你,倒是让我更开心……’ 那些如同恶咒一般的话不停的在脑海中回响,周围萦绕着他的气息,时刻的提醒着他,曾经的自己有多么的无力,挫败。 自己的反抗与斗争在他眼里不过是儿戏,掀不起一丝波澜。 那样深刻的滋味让他忍不住浑身发抖。 感受着他的战栗,安瑾年若有所思。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宴林灵力运转,把力道集中在手臂上,陡然向后击去,这样孤注一掷的一击杀伤力极大。 安瑾年立马松开他,向后退去。 可这极速的调动,莽撞又粗鲁,胸口的内伤被牵扯,如同又遭受了一击闷锤,疼的神经都在颤动,精致的脸有些苍白,漂亮的眼睛晶莹透彻,果断又狠辣,对自己他从不手软。 嘴角滑落一抹血色。 安瑾年凝视着他,熟悉的目光,却不似从前那般淡然,好像他并不高兴他的莽撞一样。 “你受伤了……” 声音平静无波,脸上也没有表情,他收起了方才得玩笑态度。 “你不会傻得不知道,云境派的遗迹仙境都是有保护结界的吧。” 宴林沉默。 “只有身怀精魄的云境派弟子才能随意进出,旁人都会被结界反噬攻击。……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强行破开。” 说到后面,他语气一沉,微微眯起眼,沉淀起熟悉的冷酷之色,空气中多了一丝凉意。 宴林直直看着他,置若未闻,一副嘴硬死扛的样子。 “在这里受伤,你只会拖累别人。”他冷漠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周围尤为清晰,化作利刃,插在宴林钝痛的胸膛。 宴林讽刺一笑。 “是吗,那还真是抱歉,不过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有分寸,绝不会拖累你……”宴林也以眼还眼的怼回去。 他说完便看着对面的人,等着他反驳,可那双眼睛只是凝视着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宴林一时摸不透他的想法。 安瑾年极淡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微低,含笑的眸子此刻只是平淡,情绪与城府藏的更深:“我给他们留了话,说我们先去探路,在前面等他们。” 他向着宴林走去,在路过他是手指微动,黑色的珠子瞬间落在他的胸前。 宴林微愣。 他有些错愕的看着安瑾年的背影,就这么简单的给他了? 宴林抬手,垂眸,神色不明的将珠子握在手里。 第21章 瘴气毒池 光影斑驳,层林叠翠,微风掀起树叶沙沙作响,寂静的暗林中两人的脚步声轻不可闻。 宴林走在后面,揉着胸口,舒缓涩烈的疼痛,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安瑾年步履轻缓,灰白长衫腰侧开叉,衣摆翩然,双腿笔直修长,一身外门弟子的衣袍被他穿的气质凌然,这么看去,俨然是记忆里,那个惊艳中天界的云华仙君。 宴林抿了抿唇。 要知道,黑麒麟血可是提升血幽精魄的重要宝物,没有它,血幽精魄无法在短期内破境,那么安瑾年的境界也无法快速提升,在没有血脉依靠的云境派,他未来的路只会更艰难。 如今,却扔给了他。 没有动手,连刁难的话都没说,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如果你不想要,或者觉得受之不恭,可以还给我,不用一直在后面犹豫不决。”他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一边走着,一边慢悠悠的说,随后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摊开右手,抬了抬下巴:“呐…还给我?” 宴林看了他一眼。 一身灰白衣衫随暗风飘飞与未束的黑发纠缠在一起,黑发赤眸,眼里映照出他的模样。 垂眸看着面前手,广袖被晚风往后拉,露出白如皓雪的手腕,秀气的很,他自然的移开目光,淡然道:“太迟了,君子一诺,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岂有退还的道理。” 对方也不恼,只是笑了笑,收回手,捋了捋衣袖,似乎是自己护犊子的样子取悦了他,方才沸腾的冷意消散了些:“既然是你的东西,那你可要贴身收好了。” …… 二人到达约定地点时候,韩启声和安逸静早已抱剑在那里等候多时,看到他们的身影,韩启声眼睛一亮,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立马迎了上来。 安逸静也怯怯的往前走了几步。 “你说你们去探路,怎么还走在我们后面。”韩启声站在他们面前,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在宴林有些泛白的脸上,微微蹙眉,闪过一丝紧张。 “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 宴林被他关切的目光看的不好意思,正准备开口解释,可身边的安瑾年却抢了话头。 “没事,就是不小心迷了方向,又遇到一只不听话的灵兽,我们和它打了一架,费了些力气才将它制服。” 清朗的声音语气上扬,真诚的脸上一片坦荡,带着年轻人的朝气,仿佛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淋漓尽致的战斗一般,喜悦难以自持。 宴林在一旁沉默听着。 要不是他们一直在一起,他都要信了。 韩启声点了点头,看他们两人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衣袍上也没有血渍,才信了他的话,呼出一口气,欣慰的微笑着:“没事就好,那我们赶紧上路,方才我们探了一下,幽池应该就在前方。” 宴林点了点头:“好。” 简单整理了一下,四人便朝着幽池出发。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一路上竟然没有遇见一个人,一个队伍,哪怕他们站在幽池边界,也是一片空旷,要知道,这么多人,一共也就三个目标灵宝,他们硬是畅通无阻的直达目的地。 不过,不遇见,还有另一种可能。 没准,暗地已经有队伍开始动手,一路上使了各种阴谋手段,排除异己,他们看不见,自然也就不知道,唯一庆幸的,只是说这些人还没把剑指向他们。 放眼望去,一片荒芜的褐色岩石,空旷带着一片死气,郁郁葱葱的密林已经离他们远去,岩石层层叠叠,每个一块便是一条深深的沟壑裂缝,白色的烟雾从里面袅袅升起,浓郁的地方完全挡住了脚踝以下的地面。 遗迹瘴气迷阵,连枯木杂草都不曾有,了无生机。 其实他们站的地方,是幽池的边界,视线还算清晰,往前三丈便入了幽池境,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模糊朦胧。 幽池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区域,首先是幽池最边界,瘴气毒池。 远观,白浪翻涌似潮水般澎湃流动,近看,却像轻盈堆积的丝纱白绵,缠绵蜿蜒,可这看似麻烦的白雾瘴气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可怕是沟壑里深藏着的剧毒红头蜈蚣。 数量众多,密密麻麻,大小不一,被咬上一口,修为静滞,身体会在顷刻之麻痹,失去力气倒在地上,这时,藏在如皮肤纹路沟壑中的蜈蚣一瞬间倾巢而出,包围,拖进巢穴。 直至啃食殆尽…… 若是通过了瘴气毒池,迎接你的便是地势惊险的陡峭山坡,山脚处有一个洞穴,那里是通往第二层的入口。 一旦踏入,便是妄念之境。 顾名思义,里面妄念恒生,有股莫名的魔力,它像是诱人的珍宝,绝世的美人,至高无上的权利,丝丝缠绕在心境,破开防守,拽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贪念。 上一世,他便落败于此。 或许是他的杂念太多,脑海里那些深刻的场景与现实的空洞交汇,不停穿插,眼前的画面在真实与虚假之间徘徊,他内心深处的恨意被扩大,不甘,怨念慢慢蚕食着他的意识。 他无法控制心境,甚至是完全忘记控制,脑袋里只有单一的想法,报复。 最后,他双目猩红的看着前方,朝着分不清真假的安瑾年背影拍去…… 后面的事情便是一片空白,等他真正回过神,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了云境派东苑客房。 失去了遗迹仙境的资格—— 所以,说到底,这所谓的第三层他也没去过,也没有见到幽池水—紫叶荷根。 宴林望着那恍若仙境的瘴气微微出神。 他们几个人都太过于安静,韩启声率先开口:“这里瘴气弥漫,沟壑纵横,耽不准里面会有什么凶险的东西,待会儿进去的时候,最好还打开真空之境。” 宴林没做声。 真空之境没用,曾经他已经试过。 红头蜈蚣的器口锐利无比,如同法器利剑,轻而易举能穿破金丹期的真空之境。 所以,只是螳臂当车。 这个地方他很熟悉,自然也有准备。 菊酯,红头蜈蚣的天克之物,粉末撒在身上,半米之内安保平安无事,除非是专门攻克的蜈蚣,一般的不会去惹他们。 想着,宴林偏过头看着站在安瑾年身旁的安逸静。 上一世,他的队伍里可没有女修士,待会儿一群群的红头蜈蚣爬出来,难免不会伤到她。 而且,他并不讨厌这个小姑娘,内敛,安静,像一个胆小怕生的兔子,毕竟她年纪还小,这样的场景怕是会吓着,要不,待会儿他还是偷偷放点菊酯在她身上,护住她安全。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于直接,安逸静本身对视线比较敏感,秀气的手捏紧衣衫,羞涩的低了低头,脸颊微红,想抬头看一看,又不敢,只能不自觉的往安瑾年身后挪了一步,寻求庇护。 宴林一愣,明白自己盯过头了,对着一个小姑娘有些唐突,想开口说些什么。 可他一动,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宴林目光上移,看见那张温婉俊雅的脸上神色寂然,正看着他。 宴林目光一颤,极其平淡的撇开脸,错开目光。 他倒是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只是觉得,果然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看的这么紧,不过是一个细微的眼神,也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既然如此,还是待会儿再说吧…… 韩启声比他们年长,金丹中期圆满的修为站在最前方,他直视着前方还是开口:“那我们走吧。” 宴林也没有多说,跟在他的后面。 而身后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如芒在背。 走过三尺的距离,踏入瘴气毒池,白色湿重的气息扑面而来,紧紧包裹在他们的周围,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们右手变幻捏了一个法诀,真空之境显现,立马将瘴气隔绝开来。 刚刚在远处看着还好,一走进来,才发现白色的瘴气迷雾浓重,放眼全是白茫茫的一片,若不是他们周身的真空之境,怕是连人影子都看不见一个。 “这里的瘴气太重,我们要跟紧点,一旦走散很难再找到人。”宴林站在中间开口道。 “卿和说的没错,还有多注意周围的动静,刚刚一踏进来,就觉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韩启声正色道,眉宇间满是严肃与戒备。 宴林点了点头。 安瑾年和安逸静站在他们身后也应声回答。 四人之一直行,或许是本能,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避开每一个沟壑裂开的地方,走了一会儿,不见一丝动静,宴林觉得奇怪,为何红头蜈蚣一点动作都没有,三个金丹期修仙之人对于它们来说,就是三个诱人之极的大补之物,这样在它们面前晃荡,居然连一个影子都没有。 太奇怪了。 在这诡异的氛围里,他们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一阵细碎的爬行声响起。 前方的韩启声背影一顿,回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也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安瑾年,点了点头示意小心,他则往前走了两步,右手两指并拢往外一指,陈剑争鸣顷刻飞出,挥剑横扫,白光划过,前方一丈的瘴气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长剑在手,韩启声俨然变了一个人,干净透彻的味道中多了一分锐利的气势。 前方的景象瞬间落入四人的眼里,他们目光一沉,皱起眉头。 斑斓纵横交错的沟壑之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多具尸体,身穿各门派弟子服饰,每个尸体的衣衫残破,鲜红的血肉外翻,脸上手上全是利器的伤痕,猛兽的齿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开来,血迹蜿蜒在细小的沟纹之中,每一张脸上都是惊恐的惨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刺鼻反胃。 这样惨烈的样子像是经历了一场屠杀,或者是单方面的虐杀。 ‘遗迹仙境不得伤人性命’这是他们进来之前,安境主的原话,也是警告,如今看来,有人破坏了规矩。 “这.....这是什么?!”安逸静站在一个尸体旁边,脸色有些发白,惊讶的喊道。 眼里走过去,低下头一看,赫然是一头红头蜈蚣的尸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红头蜈蚣,中天杂物志里有写过,群居,常呆在瘴气浓郁的地方,喜欢食人血肉。”韩启声神色复杂道。他蹲下身,又觉得奇怪:“可是,有些不对.....蜈蚣数量太少,它们喜欢成群结对的猎食,所过之处,只会留下白骨,绝不会放过一丝血肉。而这里有这么多尸体.....却不见一具白骨。” 没错,这也是他刚刚第一眼看见时,觉得不合理的地方。 除非,有人和他一样带了菊酯—— 他目光在这些人的尸身上扫过,除了红色外,周围之处没有淡黄色的粉末,没有撒在周围,那会放在那里? 这时他的目光被一个东西吸引,每个尸体的腰间都系着一个黑色香囊,他恍然明白,神色微变,他侧过头对着韩启声道:“借剑一用!” 韩启声一听,二话不说就把剑扔给他。 宴林空中接过,白光一闪拔尖而出,剑尖挑起其中一个尸身上的香囊,利刃一抖,布料被划开,淡黄色的粉末洒落在地上,掺和在血液里。 “菊酯......我早该想到的。”韩启声盯着地上的粉末,沉声到道。 “这些人身上的咬痕撕裂伤,确实是红头蜈蚣造成,可他们身上带了菊酯,所以纵然有伤,也不会伤其性命,应该是有人顺势杀了他们。”安瑾年双手环抱于胸前,审视着周围,紧盯着这些死状惨烈的尸身平静的说道。 “太过残忍了....”安逸静紧抿着唇,面色不忍。 那杀他们的人在那里? 就在所以人都被吸取注意力时,站在偏后位置的宴林身旁,响起一道利刃破空之声。 “噌——!” 宴林侧过头,看着急速靠近的一道剑光,手握上了浮生卷,瞳孔微缩! 第22章 折辱 剑刃疾驰,一个股强大的气流伴随着坚定的杀意掀了过来。 他猛的抬脚往后退去,深蓝色的衣衫翻动翩若游蝶,侧过身,银光剑刃从身前划过,一声布料割开的细响,胸前金纹锦衣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衣。 浅棕色的眼睛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剑身,锋利的银光中映照出他的模样。 冰蓝色的琉璃画卷飞跃而起,片刻之间展开,化作一张透明如蝉翼的画衣抵挡这剑锋。 白色剑气与画卷之间形成了两道圆弧形的风朝,呼啸在耳边刮过。 目光像上看去,持剑之人一身黑衣,白色凶煞鬼面覆面,简单似一团黑墨,面具上眼睛处两个黑洞,阴冷嗜血的死气像是阴间鬼差。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 宴林目光微闪,他想起来了。 是幽谷山涟……那批追击安氏兄妹的黑衣人。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何要杀他?难道又是冲着安逸静来的?! 他寻着方向方向看过去,却发现她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事情发生的太快,就在安瑾年和韩启声想冲过来帮他解围的时候,白色瘴气里飞身而出另外几个黑衣人,执剑而立,剑光灵气飞驰,几乎是在瞬间几人便搏斗开来。 三个金丹一个辟谷后期,不消几刻的时间,便已过了数十招,黑衣人招招狠辣,朝着致命的地方刺去,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们一丝生路。 果断不加犹豫。 明显是等着他们过来收割性命。 在遗迹仙境这种地方……怕是有人故意放他们进来,命令他们在此,守株待兔来一个杀一个。 是谁?谁有这个本事? 至少得是合体期以上的修为,才有机会…… 另一边,韩启声谋定而后动,剑法沉稳有度,朴实无华,一招一式根基扎实,看似简单却淋漓尽致,一时间黑鬼面人无法得手,反而渐渐被压制。 反观安瑾年那边也是云淡风轻,血幽精魄化形血色透明长剑,打斗中红色的流光异动,安逸静在他身后,吃力的应付着其中一人,安瑾年见状直接拉扯过来,将她留在一边。 果然还是那般细致入微,处处君子之道。 宴林细细看过去,发现虚伪被扔在一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是冷漠与玩味,温和的表皮下是锐利的锋芒。 显然这些黑衣人勾起了他的兴趣。 虽然黑衣人的修为不低,可血幽精魄易攻可守,缠斗几十招下来,两个黑衣人连手,竟也无法接近安瑾年分毫。 倒是像被他戏耍一般。 黑衣人很快发现了这情况,招式变换,狠辣里多了几分迫切,不过是几个黄口小儿,怎么会这么棘手? 长剑交错声声入耳,屏障抵御,长带束缚,与宴林交手的黑衣人也是意外,似乎没想过这么棘手,身体一顿,突然转动手腕,左手握住剑刃狠狠一拉,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上,散在空气里。 随后有左手变换法诀,很快,地上出现一个黑色怪异的法阵将宴林包围。 宴林眸子一沉,却不为所动,无所畏惧,准备提起修为扩大画卷与之抗衡。 金丹初期的阵法,他可不怕—— 这时,一个东西突然缠在他腰上将他往后拉,身体不受控制的猛然飞了出去,瞬间离开了阵法范围。 下一刻,一只手抵在他后腰心的地方,将他稳稳停住。 清朗悦耳的声音压的很低,多了几分低沉的味道。 “那是吞噬阵,你疯了往上冲。” 安瑾年目光直视着前方,半侧脸落在高挺鼻梁的阴影里,深刻卷携,血色长剑在手,握剑处一团虚于的白色丝纱缠绕在手上,手臂之上堪堪缠了两圈,剩下部分逐渐变得透明迎风飘散在空中。 精魄之剑,仗剑而立,气势迸发,倒是有几分剑修的样子。 他错开身后的手,想开口说什么,对面的两个黑衣鬼面人却丝毫不给机会,提剑如鬼魅般又攻了上来。 安瑾年目光一厉,顺势松开手,把他往后一推,迎了上去:“你先带着她去前面,我们稍后过来,你们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宴林看着身边涨红了脸的安逸静,一时间脸色有些难看,碍手碍脚.....这话还真是说的一点也不客气。 与此同时,另一边刚刚和他过招的黑衣人也冲了上来。 “对,你们先过去,我们很快过来。”韩启声一边朝他朗声说道,一边飞身过来,接住黑衣人一招。 既然这样,那他们先过去好了,不管是不是冲着安逸静来的,先带她去安全的地方总是没错,四个人的任务,可是一个都不能少。 至于他们两个,只有到时候再回合。 况且,四个黑衣人的修为差不多都在金丹初期,两个金丹中期应该没有问题。 宴林也不在逗留,朝着安逸静点头,正色道:“那我们先走,这里就交给他们。” “……好。” 安逸静沉吟片刻,重重点头应声道,她也清楚的明白,自己辟谷后期的修为,此刻在这里只是拖累,甚至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打不过,至少不能添麻烦。 扫了一眼两人消失的方向,安瑾年收回目光。 血幽剑挽了一个剑花,落在身旁,他看着前方的二人,眸色微暗,嘴角扬起一丝不可见的弧度,似是意气风发,似是斗志盎然,陡然变换的气势庞大而凌厉,带着不可忽视的威慑力。 韩启声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侧眸瞥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雾影朦胧,白雾缭绕聚拢分散,而黑衣人像是无感一样,高大的身躯巍然不动,时间停驻了一秒,一瞬间的杀意迸发,对立的两方倾身提剑而上。 ........ 另一边晏林他们撒了一些菊酯在身上,急速的往前冲,穿过阵阵厚重的瘴气迷雾,一个泛着荧光的洞穴出现在二人眼前。 “就是这里了。”宴林站在洞口目光扫过波光粼粼的虚光,轻声开口。 安逸静也跟了上来,打量着这峭壁和洞穴的四周:“这里面就是幽池了吗?” “应该是,具体在哪里我们进去才知道。”说着他伸出手往洞口探了探,结界的虚光并没有阻止他,而是任由他来回试探。 “那我们马上进去吧,若是能早早取得紫叶荷根,还能马上赶回去接他们,直接离开。” “好。” 他回答的爽快,可刚刚只是第三层而已,接下来的路只怕更加凶险,想简单进出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 想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的虚光里,周围一片寂静。 踏入洞口,安逸静便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住,眸中印照出那熠熠生辉的色彩,神情微愣,难掩诧异。 这里面赫然是另一个世界,春的翠意盎然,秋的落叶橙黄枫红,微风轻抚落叶繁飞,茂盛的绿枝摇曳作响,一片天地里两个季节的景色相互交融。 美的惹人眼,流连驻足,翘首观望。 “……我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安逸静目光微滞的呢喃道。 宴林却无心欣赏这幻境一般的丽色,只是神情肃穆,心里默念了几道静心咒,握紧衣袖里的赤玉,清心凝神:“没错,就是这里。” 一旦踏入这里,就只能走到最后,没有回头路。 其实妄念之境对于心思纯净的人倒是还好,无法侵染,心思深沉但是意志坚定,影响也不大,因为它无法撼动,最怕的是意志不坚定,欲念横生,思绪繁多。 届时,眼睛里看到的便是心中所想,妄念变成现实,一番虚实交错的景象了。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放松心境,不被妄念驱使,这样才有可能不重蹈覆辙,失败到跌入谷底! 另一边 血色透明的剑刃从黑衣穿过,片刻后,黑衣人的身体如同燃烬的纸张,灰飞烟灭,随风消散在白雾里。 韩启声看着最后一个黑衣人消失,温柔纯善的脸上,神色复杂,安瑾年的手段毫不留情,甚至没有逼问审讯。 “……你知道他们都中了魂烬术?” 安瑾年侧眸撇了他一眼,微微笑着,暗红的眸底却平淡如水,剑影消失,收回精魄,语气自然,却夹杂着毫不遮掩的嗜血冷意:“不知道,我只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去。” 所以谁派他们来的也不重要,他一一杀掉便是。 韩启声看着他浅笑的侧脸,神情微动,既讶异于他的无动于衷,也震慑于他的冰冷残忍。 和初见时,那张笑意吟吟的脸完全不一样…… 韩启声的短暂沉默安瑾年并未在意,也并未理会,只是轻轻擦拭着手上不小心沾染的红色,神色轻松,闲适。 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新生小辈,就有这般深沉狠辣心境……若是成长起来,那未来…… 韩启声心底不由的生出一丝寒意,游走全身,脑袋里几乎是本能的发出警告,这个人很危险。 半晌,韩启声才沉声开口道:“既然已经解决,那就走吧。” 安瑾年微笑着点头:“好啊。” 看着韩启声消失在白雾中,安瑾年这才抬脚往外走。 就在在步入白雾中的瞬间,他动作一顿,目光微闪,闲适的表情渐渐消失。 抬眸凝视看向前方。 果然,下一刻,周围的景色瞬间变换。 白雾瘴气岩石消失,他站在一片波光的镜海之上。 一尺开外,一个身穿黑色斗篷衣衫的男人站在他对面,身材修长,戴着半截金制面具,鼻梁高挺,狭长漆黑的双目暴露在外,沉寂无波,如同深渊之海,望而生畏。 寂静而诡异的周围,连风声都没有,黑衣人周围空气里弥漫着凛冽的杀意,还有即使有遗迹压制也依旧庞大的威压。 直白而强大。 对于这样的杀意,安瑾年微微挑眉,眯起眼,目光直直看过去,锋芒毕露的肆意而张扬的道:“…这么强的杀意….看来你很讨厌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黑衣之人没有回答。 安瑾年微微一笑,镇定自若,语气轻松:“特意埋伏在这里,还设好幻境等我,对我的去处了如指掌,那肯定知道我的天材地宝是紫叶荷根……能得到这个信息,想必你地位不低吧。” 黑衣人漆黑的目光依旧巍然不动,沉默,不发一语,却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俯视感。 不搭理他,安瑾年也不生气,只是对方这种势在必得,高高在上的泰然姿态,让他勾起嘴角。 果然,他就是讨厌这种人。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他们必定是敌人—— “想杀我,那就拿出本事吧!” 安瑾年话音一落,血幽精魄化形而出,便冲了过去。 黑衣人冷冷看着他,右手一翻,一柄银扇出现在手中…… 而走在前方的韩启声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却发现身后一片空白,早已没了安瑾年的身影。 ......... 宴林和安逸静顺着秋景小道往前走,枯叶落在地上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几人宽的小路蜿蜒向上,他们已经顺着这路走了好一会儿。 后方也不见安瑾年和韩启声两人追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赤玉的原因,这一路上不再有虚影幻象,上一世的重重并未出现,一切都十分真实。 这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宴公子和云华关系应该很不错吧……”走在他身旁的安逸静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的沉默。 云华是安瑾年的表字。 宴林侧眸,看她眉眼低垂,青丝垂落至胸前,委婉中仍旧夹杂着几分少女的羞涩与内敛。 宴林不知道她这话的意图,想了想,决定反问她:“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安逸静神情一柔。 “为什么……因为我和他相处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这么直白的情绪,甚至……他和你说话的方式很不一样,很真实自在。”她说的很慢,像是斟酌着该用什么词汇,可嘴角和眉眼的笑意,却很明显,看得出来她是在高兴,那淡淡的喜悦无法忽视。 她在高兴什么? 真实?不过是他虚伪的其中一种罢了,两世了,他从不敢自信的说,他看透了安瑾年这个人。 关系不错……这也像是一个笑话,讽刺的笑话。 “所谓的不一样,或许也是他自我的一种吧……而且我们才第一次见面,那里有什么关系好与不好的说法。”宴林说的半真半假,想含糊的糊弄过去,毕竟和她探讨安瑾年总觉得怪怪的。 安逸静温柔一笑。 “不,不一样的,我看得出来,而且…”安逸静说着一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俊雅精致的侧脸让她脸颊闪过一丝薄红,声音轻了几分:“宴公子你人很好,瑾年愿意和你相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宴林突然被称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是不是最近太匆忙,忘记伪装成纨绔,给了她一种错误的认知,误导了她的感官。 可他总不能说,‘不,我不好’。 就在他沉思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前方拐角处的高草丛后传来一阵议论声。 “这界后辈质量怎么这么差?没打几招一个二个就倒下,跟个草包废物一样。”一个尖细玩笑的声音响起。 “哈哈,对对,刚才那里 个辟谷期就挨了我三招。” “……别着急,那些名门之后还没出来,等抓住他们,再慢慢打尽兴。”一个稍微低沉沙哑的声音也插了进来。 随着几人戏谑阴狠的话音一落,草丛之后的晏林和安逸静对视一眼,眉间一凝,微微变了脸色。 言语间的恶意……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越过高草丛,看向后面的,这一看,正好落入了某个阴冷的眼睛里,那双眼睛泛着红光,像是等候多时,不怀好意的微微眯起。 显然,对方早已知道他们在后面。 他心里划过一丝惊慌,不自主的收回目光,对方却勾起嘴角肆意一笑。 潜意识里的危机感。 晏林二话不说拉起安逸静便向外冲去,可不等他们迈出一步,一道人影便穿过高草丛闪至他们身前,直接化掌拍在他的身上。 鼻尖窜入一阵檀木香味。 猛烈的一击拍在他胸膛之上,几乎是瞬间就被打飞出去,撞在一颗枫树下,猛力撞落许多飞舞的红枫叶。 他原本就因为强行破开黑麒麟血结界时胸腔内劲受损,现在又被满劲打了一掌,他俯下身吐出一口鲜血,一抹顺着嘴角流下,他眼睛诧异微睁,眼底却满是严肃凌然。 居然是金丹后期——! 而在后方等候的三人立瞬移上前,将他包围住。 晏林沉吟的目光扫过这群人,看他们随意不羁的装束应该是散修。 同时,他的余光也看到不远处躺着的几具修真弟子尸体,衣衫褴褛,满是鲜红惨不忍睹。 他捂住胸口踉跄站起身,拭去嘴角的红色,他现在境界被压制在金丹中期,就这么和他们硬拼,是打不过的。 如果强行破开压制,只会让他伤重的内境变得更加惨不忍睹,甚至是..... 他赌不起—— “这不是说来就来吗?” “我们正愁找不到人,你就送上门了。” 站在他身边的几人搭着话,语气间尽是嚣张,晏林紧抿着唇,握紧了身侧的琉璃卷,从这几人身上的威压他能感觉到,都是金丹中期的修为。 这下麻烦了。 空气里多了一丝紧张的味道,他严阵以待,戒备着周围,压着声音。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 “因为你这身衣服。” 一个人押着安逸静缓缓走了出来。 一身棕色麻衣,身形不高偏瘦,背上背了一把长剑,面容普通而白皙没有一丝血色,凌乱的头发扎在脑后,一双泛红的丹凤眼阴冷偏执。 或许是嫌安逸静挣扎的厉害,又或者完全不担心他们逃走,嫌弃厌恶般随手一推,扔到他的面前,宴林自然一把接过,看着她惊恐的样子,皱起眉头,将她护在身后。 那男子阴冷如蛇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慢慢朝他走来,赤红着眼上下打量着,走了几步他停下来,脸上挂着冷笑:“……深蓝锦衣金线浮纹,你是浩然仙府嫡系。” 宴林听着他肯定的语气,默不作声。 “浩然仙府就两位公子,享誉天下的仪清仙君我见过……那只能是甚少露面的二公子了,对吧,第一次见面,幸会幸会。” 说着他弯腰微微施礼,一副颇有礼节的样子,只是起身时顿了顿,收起笑容,目光阴冷的盯着宴林。 每个修真大派的衣衫颜色,在平时即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凶险时也是最凶险的暴露。 “遇见就是缘,我们兄弟几个这次来参加遗迹仙境盛会,……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除掉名门嫡系而已,顺便欣赏你们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受尽屈辱的样子。而现在,有你作为压轴,正好。” 他语气压的很低,声音低沉,隐隐极力克制着什么,阴冷的眼里泛着精光,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好可预见的未来。 “你放心,我会让你好好享受一番,给你三大门派的体面。” 宴林看着他眼里偏执的狠劲,越发深沉的红光,还有他的疯言疯语,神色复杂。 现在他可以肯定。 这些人已经被这妄念之境控制了,内心深处的愤恨被无线的扩大,拉长,最后控制着行为。 “大哥,你和他说这么多干嘛,我看他长得比这旁边的女修好看多了,不享受一下可太浪费了。” 宴林一愣。 不是要杀他吗? 他们在说些什么? “对呀,这小脸俊的,比刚刚那些好过百倍!” 几人赤裸直接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说话的时候还提了提裤子,放肆的语言,恶心的目光,让宴林面色一白,神情微滞,惊楞的样子像是被吓着了一般。 他们想做什么!…… 他往后退了两步,三个金丹中期,一个后期……他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他惊惶的模样落在那领头之人眼里,霎时,他讽刺的笑了笑,语气很轻,狭隘的目光里满是淫邪:“咋们小公子,怕是没尝过男子的妙处吧……” “看他这样子,肯定是第一次!我们赚了啊!” “前几次都是你们先,这次换我先来!” “你就这瘦骨头能满足他吗!” “管你什么事!” 宴林瞪大了眼睛,耳边回响着,他第一次听见这般污秽的话,简直令人作呕! 他脸色一变,很难看,极力克制着胸腔翻涌的厌恶。 “真是可惜,他们都想尝尝这浩然仙府嫡次子的滋味呢。”领头的人从上到下再次细细看了他一眼。 青年身姿挺拔,蓝色的衣袍破了两道口子,蓝色的发带落在胸前,白皙的额角刘海有些凌乱,薄唇轻抿,像是克制着什么,那双明亮眼睛里闪烁着坚韧的光芒,十分漂亮,如同美丽的困兽刚刚露出爪牙,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光是看着都硬了。 那双眼底红色暗云翻滚的眼睛,满是欲望,丑陋而不寒而栗。 一阵从未有过的陌生恐慌冲进脑海,他真的慌了神。 而在宴林身后的安逸静却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声音颤栗大吼:“你们疯了!他是男子!” 挡在她前方的身躯一抖。 她挣哽咽扎的声音像是取悦了那些人一般,几人愣了一秒,随后便疯狂的笑了起来,响彻在幽静的山谷中,嘲笑她的天真,嘲笑她无谓的质问。 旁边的几人向上前抓住她,领头之人却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妄动。 只听他道:“男子?不是更有趣吗,堂堂一个男子,却只能躺在别人身下,张/开/腿任由索取,这样低贱的样子,多美……所以,我还就喜欢折辱他们这种看似高傲不可攀的低贱之人!” 安逸静像是被打散了魂魄,呆滞而震惊,胃里一阵翻涌。 说完,他撇了一眼安逸静,嘲讽道:“你应该庆幸,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门弟子……我们对你没兴趣,当然,也不介意帮你解决解决……” 安逸静霎时血色退尽。 身体僵在原地,空气停滞了几秒,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放弃宴林逃跑的时候,她却越过了他,固执坚强挡在他的身前,护住他,抓紧了深蓝色衣衫。 她咬紧了牙关,不愿意放弃。 她是胆小,是害怕,哪怕此刻她紧握的手仍止不住的颤抖,可是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得想办法逃走!要离开! 只要他们逃出去就好了! 也是在这个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感觉后颈一疼。 她只觉得身体失去了力气,控制不住的向后倒去,意识模糊之间,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了身后的青年。 那张脸正温柔看着她,朝她浅浅笑着,眉眼深刻,柔和的像是旭日朝阳,带着丝丝暖意,那目光像是在安慰她,告诉她,‘谢谢你,放心,没事的’一般。 她害怕极了,力气却越来越小,紧紧抓住蓝色衣衫的手缓缓松开。 “你不要……”她的声音轻不可闻,甚至没有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宴林立马抱住她,轻柔的将她放到身旁的树下,停顿片刻,回过身,看着他们。 手搭在腰间的浮生卷上,坚定孤注一掷的眼神,他想运转修为驱使本命法器,可下一秒,他的动作却是一顿。 他低下头,面色发白,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 “怎么,你终于发现了。” 是什么时候…… 突然,他想起来了,那阵奇怪的檀木香味—— “封了你自以为傲人的修为,再来折辱你,看堂堂浩然仙府二公子像个乞丐一样挣扎多么有意思,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和你们说这么多废话——” “二十出头便是金丹期,千年一遇的单冰灵根,今天就会毁在我的手里!” 他肆虐狂妄的笑着。 喜悦而疯狂。 宴林却不管不顾,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取下蓝色琉璃浮生卷,抬眼看他。 领头之人看着他这大义凛然的样子,只觉得厌恶更深,巴不得马上撕开他的衣衫,撤掉他的面具,毁了他! 宴林轻飘飘的目光越过几人靠近的身影,看向后面一片沉寂的枯叶小道,蜿蜒的道路上空空一片,没有一个人影。 此刻他竟希望那个灰白色的身影可以出现在眼前,朝着他走来。 半晌,他又自嘲一笑。 看来,他也是入魔障了—— “滋啦——!” 一阵锦缎撕裂的声音。 (…………) 遗迹仙境外,浮石之上,站着一个人影,白衣胜雪,银冠皓发,巍然高大的身影,玉刻的容貌静谧神秘,正闭着眼,衣衫翩然如仙,如若虚空之上的云霄一般,可望不可即。 突然如同天崩一般的威压倾泄而下,所有的浮石被压下一丈,他猛的睁开眼,看着关闭的入口,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漆黑长剑凌空一握,仓惶的斜劈而下,劈山倒海的剑势破开了遗迹入口,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大口。 白衣剑修飞身而入,庞大的威压顷刻间消失。 浮石归于原处,微风吹起一丝尘嚣。 第23章 状况 春色绿林,秋色暮暮,翠林斐然,枫叶嫣红,幽林之中翠鸟低鸣,不远处一个空地,青草覆地,光亮透过树叶落影斑驳,好不怡人。 如果忽视掉地上淋漓的鲜血,冰冷的尸体,这里应该很美。 破空之声响起,一个白衣银纹锦衣的人凭空出现在空地的中间,手执漆黑长剑,瀑布般的银丝倾泻而下,银冠而立,身姿挺拔似冰雕的人一般。 那神圣干净的感觉与周围破碎血腥的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 好似天外之人降临错了地方。 周身凛然的剑意,可细微之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害怕。 看似冷漠寡淡的目光,一一扫过,所及之处全是破败的痕迹,剑锋削落的残枝落叶,地上被利器劈开的沟壑,几具尸体躺在其中,有男有女。 男的死状凄惨,身上多处致命的重伤,手脚腕处淌着厚重的鲜血,应该是被人挑断了手脚筋,发冠散开,双眼睁的如铜铃大小,满脸的恐惧与不甘。 而女子则没有太多的伤口,只是衣衫被剥去了大半,高领的内衫被撕开,露出胸口,脖颈上有发紫的掐痕,下身的裤子也被扯毁,白皙修长的腿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上面满是折辱后的痕迹。 男男女女加起来有五六人,衣衫颜色都比较深。 他们是被活活凌虐至死。 俊美冷冽的面容微动,蹙起没头。 “极品就是极品,这滋味真是回味无穷!” 空地的前方拐弯处传来一阵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语气高昂,隐隐中透露出一丝满足的感觉。 “哈哈没错,三大门派嫡系,那身子,那挣扎的样子,想想都觉得血气上涌,前面的那些女人和他简直没法比。”另一个调笑的声音接着话说道。 “吃了这个极品,我们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以后吹嘘这档子事,谁和我比也要甘拜下风!” 那些嬉笑淫/邪的交谈声,无比的刺耳,白衣修士就这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是石刻的神像一般,神情微怔,身侧如白玉般的手微微颤抖着。 霎时,一阵猛烈的威压席卷而来。 强烈的情绪撼动整个遗迹,如同天塌下来压在肩上,巨石在胸膛碾压而过,阻断了呼吸,顷刻间他们便跪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不知是哪位大能在此——!”刚刚嬉笑的声音此刻满是痛苦,压抑着细碎的痛苦声。 他们强迫自己抗住这滔天的威压,咬紧了牙关,死死盯着转弯处的尽头处,等待着即将出现的身影。 这里是遗迹仙境,有非常强的修为境界压制,即使是化神期修为,到了这里也会被砍掉一半的修为,但是.....这股威压至少合体期以上! 究竟是谁! 时渊在几人的目光中极为缓慢的走过去。 白色的衣衫浮动,漆黑的长剑刮过浅丛枝丫,发出吱吱的声音,每走一步,威压便强过一分,那些细微的声响,极浅的脚步声都落在所有人的心弦上,就像是等待宣判一般,紧张的呼吸都被遏制住。 而那缓慢的脚步像是极力克制压抑着什么,恐惧或者是害怕, 这样的过程无比漫长,也极其短暂。 直到那个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身体陡然僵住,恐惧的本能让他们失去了反应能力。 随后,他们陡然低下头,不敢抬头直视,只是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把漆黑的长剑。 所有人都知道,剑祖时渊在中天界甚少露面,传闻中的外貌,半步飞升的修为,真正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像他们这般地位的人,没见过他,也不识的他的样貌。 可是....他们知道上古神器,折乌。 这把剑.....他们可以肯定…… 这是剑祖——时渊 中天界第一人! 如今,那个传说中的男人就这样突兀的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巅峰的气势威压,肆虐的灵力,还有长天剑派不染一丝尘埃的白衣银纹。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竟遇上了最强的一个! 感觉到视线扫过,还有伴随着的强烈冷意,他们面色惨白冒着虚汗,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冰冷的血液从心脏流遍全身,死死低着头,早已顾不得身上凌乱的衣衫。 可沉重庞大的威压不减反增。 领头之人又吐出一口血,张着嘴,目光紧紧盯着地面,牙齿止不住的打颤,声音涩然,压的很低,呢喃的说着:“我等并不...不知前辈在此处,无意打扰,还.....请前辈见谅。” 他语气小心翼翼。 空气沉静,头顶之上却不见任何的回应。 那种死寂的沉默如同一柄利刃架在脖子上,冰冷而可怕。 他们无法,只能拼命求饶:“若是前辈觉得打扰,我...我等可以谢罪——!” “对,对!” ....... 几人不停的祈求着。 时渊却根本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脸色蓦地一变,意识空白了一瞬,泛着银光的眸子微滞,愣愣的凝视着被他们踩在脚下的那件深蓝色的锦衣。 衣袖被撕开了很大一个口子,细致丝绸的蓝色布满了黑色的泥土,绿色的草汁,白色的浑浊,金色的浮纹家辉早已模糊不清,它像是一块破布般的破碎不堪。 淫luan而肮脏。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似乎一目了然.... 他呼吸一顿,心脏蓦的一痛。 暴虐挤满胸膛—— 跪在地上的人却不自知,只是不停的说着,卑微的求饶,渴望这个人放过自己。 可不知道为何,他们越是说,周边的威压越重,空气中的杀意似乎要凝成实质。 下一秒,一声破裂的声音。 丹田中的金丹有了一条裂纹。 他面色惨白,马上闭嘴,紧抿住唇不敢开口。 他们怕,只要再多说一句,下一刻,便是魂飞魄散。 时间沉寂了良久,他还是没有忍住,缓缓抬起头,仓皇之间对上了那双眼睛,无比冷冽的寒光,里面是纯粹的杀意。 领头之人一惊。 只听白衣剑祖喑哑了声音,素来寡淡无波的眼底深处压抑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之色,语气却是极致自控克制的低沉:“人在哪里……” 漆黑的剑光离他近了几分。 跪在地上的人咽了咽喉咙,脑袋里快速回想,人?他找谁?目光看了一眼前方的那些早已死去的年轻弟子们,他们只是一些小门小派的内门,不可能…… 那……他低着头余光闪过一抹蓝色,瞬间反应过来。 难道—— “前…前辈是指那浩……小公子吗?”他话到了嘴边立马改了称呼。 想起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他脸色更加白的没有血色,原本身体的愉悦消失无踪,恐惧让心跳加快,仿佛能破体而出。 他无比后悔,却只能强装出镇定:“小公子他就在……在前方不远的溪水边……您…” 他话还没有说完,时渊紧握着折乌的手腕一翻,白光一闪,几人瞬间没了生。 倒下前,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神一般的男人。 而自始至终,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们。 ......... 镜海之中,圆形的红光猛然散开,一道被打落的身影在水面之上飞驰而过,镜面划出道道的波纹回旋开来。 站定,安瑾年平静深沉的眸子微眯,垂眼看了一眼身上散落的血迹,感受身体的疼痛,勾起嘴角,抬手拭去嘴角的红色,抬眼看向对面站着不见一丝混乱黑影,眼底隐隐生出狂乱。 “我很抗打的,这么一来一回,太费神,要不你拿出本命武器,说不定能把我杀了。”他眉眼含笑,言语中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趣味更浓。 他说着,目光期许的看着对面。 然而对方却只是握紧了身侧的长萧。 第一次开口,嘶哑似断弦般难听的声音:“对付你,何须用上本命法器。” 安瑾年挑眉,嗤笑一声:“这么自信,有趣。” 他右手一转,手握红光凝聚。 就在二人准备继续时,陡然一个庞大灵力威压透过幻境席卷而来,镜海波动,强悍的让他们心神一震的。 二人皆是一怔。 右手的红光蓦然消散,安瑾年瞳孔微睁,含笑的脸瞬间紧绷,猛然转过身看向了一个方向。 这个级别的威压和灵力他无比熟悉,曾经的他感受过两次—— 都是在那人身死的时候—— 时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瑾年呼吸紊乱起来,蓦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惶,难道又出现了什么差错! 不行,得阻止! 他双手合十向两边拉开,血幽精魄化成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破境刃,可破高阶幻境,双手向外一翻,利刃朝着天上飞射而去。 身后的黑影却闪至他身前,黑色滚浪长袖一挥,环境顷刻如琉璃般破碎开来,渐渐陨落消散。 随后,一道黑影闪过,消失在了目光之中。 安瑾年目光一沉,却不由的多想,也跟着飞身而出。 时渊不该出现在这里! 第24章 遇见 等安瑾年赶到威压释放的地方时,早已没了影子,空荡荡的树林间徒留下微风轻抚的声音。 还有周围残留下的威压灵力。 他慢慢的走着,脚步极其轻缓,沉寂的脸上失了笑意,难得的严肃,不过入目之处狼藉破败,空地中间与四周被鲜红染红了,散落的枝丫,割断的树叶,惨烈的尸体……这里至少经历了两次战斗。 不过,这些他只是云淡风轻的撇了一眼,直到看见那四个人的尸体,还有尸体下被压着的深蓝色衣衫。 他的脸色一沉,瞳孔为之一缩。 快速闪身之尸体前,灰白丝衣翻动,站定,他居高临下的垂首,凝视着那件熟悉的衣裳,上面斑驳的痕迹,肆虐的彰显着它曾经发生过什么。 一瞬间,杀意和暴虐缠绕在他周围,深沉压抑的让人无法喘息,同时又带着刻骨的冷意。 他静默的看了良久,身侧的手向前伸了伸,张开想握住些什么,半晌,却只能僵硬停住。 胸腔之中一股莫名的情绪在翻涌。 好一会儿,目光稍微移开,旁边的四具尸体面上惊恐,身体表面不见一丝明显的外伤,可是脸色如土,瞳孔眼白一片漆黑。 明显是被人破碎了金丹,魂魄散尽。 谁杀的,不言而喻。 他眯起眼,深红的眸底一片冰冷,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角度。 “既然杀了,留个尸体做什么.....” 只见他右手化掌,续起全力朝着他们凌空拍下,瞬间,四具尸体化作灰烬破碎开来,千万个细小的碎片,支离破碎,衣服失去了支持瞬间便落了下去,铺在地上。 随后,他抬眸看向了前方幽静的深处,下一秒再次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耳边响起,这里的空气已经没了那股让人恶心的腥味,他已经躲的很远。 此时,宴林放松了全部力气靠在一个石头边,发丝有些凌乱,深蓝的外衫不见了,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 或许是太匆忙,衣服和裤子都破了些口子,手臂上也有好些红痕,他微弓着背,弯曲的弧度显得身体有些单薄。 他蹙起眉头,脸色惨白,苦涩的血腥味弥漫在嘴里,短气进长气出,呼吸沉重,眼帘低垂,遮住了那片暗淡的眸色。 一副深受重伤虚弱的模样。 他缓过神,右手按住胸口,上下起伏着,看了一眼一旁树下安然无恙的安逸静,又垂眸看着自己白色里衣上,零星点点的血色梅花,从胸腔的剧痛已经蔓延开,就像是一根根滚烫炙热的细针顺着血液经脉流动,到五脏六腑,到四肢躯干,锐利而火辣辣的刺痛。 突然他笑出了声,略带自嘲,声音低不可闻。 “哼,还真是有点惨……” 本来,之前破开结界损耗了丹田,加上受了那群人全力的一掌,如今又强行破开限制......原本平整柔和的内腹丹田,现在一片狼藉破败。 巩固的修为境界被他自己炸出一个大口子,修为涣散,他前些日子闭关成果,全都付诸东流,一点不剩,照这样下去,先不说他的境界会跌落至元婴期,就是性命也堪忧。 先不说,他离自保又退了一大步,现在,每一秒都是煎熬。 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因为,实在是太疼了—— 宴林死死咬紧唇瓣,上面齿痕沟壑,细小的伤口冒着血,硬生生的被他咬出了一点气色。 可刚刚他若不忍住剧痛,强行冲破修为限制,施展绘卷的第八卷 ,幻卷,现在他们两个的下场肯定无比凄惨。 而与其落得被羞辱,让浩然仙府颜面尽失,还不如拼死一搏,赚的一线生机,而现在很明显他赢了。 只不过,代价惨重—— 幻卷和妄念之境有相似之处,都会将人心底丑陋的欲望无限性扩大,可不一样的是,幻卷会将虚妄凝聚成触手可碰的真实,就像作画一样,勾勒出他们脑海里的幻想,将幻想投影在媒介上,而媒介,则必须是息息相关的一样东西。 他的媒介是自己的外衫。 趁着那些人沉醉迷失在幻境里,他提起所有力气,带着安逸静飞快逃走,可现在的问题是,经过这一遭,他体内灵力散了个干净,已经无法带着安逸静寻找前往第三层的路。 他们被变相的困在了这溪水边。 若是此刻一个不小心,遇见歹人,那也真的只能认命了。 晏林侧过头,压住呼吸,双手撑在石头上,缓缓站起身,低着脑袋看着溪水上自己狼狈的模样。 好一会儿,微微叹了一口气,自己这般样子,要是被晏锦看见了,定会心中鄙夷,嫌弃他,将他狠狠数落一番,什么风度,教养。 他伸出双手,做出捧状,想弄些水洗洗脸,这伤势和衣服就算了,至少脸得洗干净,待其他人遇见也不至于被损了颜面。 就在他接触到溪水的一瞬间,异变突生,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他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耳边的溪水声消失了,同时,响起几声翠鸟的低鸣声,身体的钝痛这一瞬间远去,消失无踪。 宴林感到诧异,慢慢睁开眼,入目之处是一片空旷的岩洞,他正站在中间,旁边是一个翠绿的小水潭,抬头向上看去,竟然是一片蔚蓝的星海。 只是一瞬间,他竟然被拉入一个时间间隙。 就在他四处张望打量的时候,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从四周和星海之中传来。 “以匡扶正义为道,以断情绝爱为道,以天下生死为道,以杀戮为道,千万道义诛法,你以为何道——!” 声音阵阵回响,空寂而悠远,如久经不衰的苍钟,让人心生凛然。 这种地方,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残魂…… 遗迹仙境里,即使现在只是个残魂,也是个不知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活古董。 只是晏林眉间一凝,倒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可惜了,三世之间,他什么道都没有,非要说一个,这唯一的便是—— 晏林保持着礼仪,双手抱拳,朝着虚空之中微微鞠了一躬,因为只是意识,所以没了内伤,他声音诚然:“晚辈唐突,您说的诸般道义,都不是我的道,我一无名之辈,无道可依。”说着他一顿,“倘若非要说,只有一执念。” “什么?”那苍老的声音追问。 “活着。” “活着?这算哪门子的东西!”听着宴林给的答案,那声音里多了一分薄怒。 甚至对方并不买账,只觉得是敷衍戏耍于他,随即,一道气劲打过,晏林被打出一段距离。 这里虽是另一个空间,但是地上的碎石却是真的,被这么狠狠掀翻在地,双手和胸膛在石头上划过,虽然感觉不到疼痛,却被磨出一道道红痕,冒着血珠子。 连脖子下面也被飞石刮了一下。 衬着白色的里衣,灰尘污垢掺杂着血迹,看着更是可怜。 宴林抬头却并不生气,只是站起身,也不管身上的灰尘,盯着虚空之上的星海:“敢问前辈,是不是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心中的道义?” “那是自然,这里是第三层,头筹唾手可得,出去之人皆可扬名立万,心中若无道义,如何立足,传出去不是笑话。”他说的正义凛然,言语中不乏傲气,想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代天骄。 不过,大道理,名言典故,这样的漂亮话他是说不出来,只是—— “或许您会觉得有些可笑,但是扬名立万,离我太远了,我现在想的只是活下去,为了它,我可以拼尽所有。”宴林说的轻描淡写,甚至没有一个重音,却难掩字字间的执着与认真。 连活着都成了奢求,还谈什么扬名,都是些空口白话。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哎,你这小辈,明明资质还算不错,怎么过得这般小心翼翼。”他一下道出了宴林的处境,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长辈的无奈,听着倒是少了点严肃。 宴林却是垂下头,没开口,总不能说,因为死了太多次........ 本来,他只是顺应事情的发生,奈何变故太多,一路上还真让他走到了最后,原本这次遗迹仙境,他只是想得到黑麒麟血而已。 片刻后,那老者也不追问:“罢了,你这小子秘密倒是多,既然有能耐来到第三层,我也不多加阻拦,只是着道途漫长,浩荡的生命原本是最枯燥乏味的,如今你却为了那无聊的东西,咬着一股狠劲儿...........如此,就依了你吧。” 他一边说着,翠绿的水潭之中一边缓缓升起一个圆形的石台,上面放着一个泛着紫光的树木根茎,缓缓腾空,朝着他飞了过来。 可他脑袋里却回响着老者的话,字字清晰,随后,才仿佛回过神般,伸出手将其握住。 这粗糙的手感和一般的根茎植物没有什么区别。 还不等他细问,那道白光再次闪过。 宴林还没有睁开眼,那股要命的疼痛感再次席卷而上,猛烈的冲击下他止不住的颤抖着,弓着背,将自己卷缩在一起,脸色白的像是涂了一层粉,可搭落在溪水里的一只手,却紧紧握着东西。 枯燥乏味,无聊的东西..... 他神情恍惚,目光有些出神,浩荡的寿命在他们眼里,竟然是这么可弃的东西吗? 可即使这样,他也从未尝到过那样的滋味,还未曾得到便失去了... 所以,真的应了那句话,他人弃之如敝履,他视若珍宝—— 等白衣剑修赶到时,青年穿着一件里衣,上面血迹污渍斑驳,领口被拉开露出精致带着红痕的锁骨,单薄的身体蜷缩着,微抬着头,目光发神的看着前方。 带着血迹的脸上惨白一片,像是一个破败的娃娃,眼神飘忽,又或者是一个精美的瓷器,美丽却满是纵横的裂纹,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破碎。 宴林像是察觉到什么,鬼使神差的回了头,可一回头,他就呆住了,有些愣愣傻傻的样子。 第25章 对立 时渊站在他前方不远,白色的银纹外袍泛着凌冽的冷光,两缕皓雪的青丝规整的落在胸前,如神祗的脸上一片清冷。 只有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宴林,带着难以诉说的意味。 像是那柄熟悉的寒剑。 宴林神色微动,紧抿着薄唇,胸腔的疼痛好像都弱了些。 明明他已经平缓了心态,从不去想前世的种种,仇恨也好,怨念也好,不甘也罢,他都短暂的忘掉。 在这之前,他都相安无事的过来了。 为何,这个人的幻象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自己对他,竟然有这么深的执念吗? 宴林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极其认真的想从那人影上看出一丝破绽。 同时,眼里仿佛有千万情绪聚集,复杂难辨。 而不出意外的,时渊朝着他走去。 宴林回过神,目光一沉,猛地错开视线。 感觉对方一步一步的靠近,缓慢却没有声响,直到走到他身前,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感,那自上而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芒刺在背。 害怕,让宴林心里一紧,更加没有抬头,只是自顾自的盯着脚尖。 不过是一个幻象,却还有这般的压迫力。 在这个人面前,他好像永远是一个抬不起头的懦夫。 白衣之人静静的凝视着他,那速来冷清的眼眸里,是无法压抑的深色,浓烈而深刻。 只见他缓缓抬起身侧的手,以细小的弧度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的向着晏林伸去。 宴林自然感觉的到,余光偷瞄了一眼,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手,如同梦魇里无数次伸出的利刃,即将夺取性命一般。 宴林脸色更是一白。 几乎是快要落在头上的瞬间,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内伤,猛地挥手打开。 “啪——!” 本能的恐惧,使他瞪大了眼睛,微喘着气,漂亮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上方的人,浅棕色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憎恨。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有多么的害怕。 他只想着,这个人或许又要杀他了—— 即使只是幻象,他也不想死,再也不想了—— 所以走开,离我远点—— 不要每一次出现,都来考验他的决心。 时渊只是愣在了原地,脸色一白,白皙的手僵在空中,手背上多了一抹红色,强大如神的身影,像是出乎意料的微微停滞,有一点脆弱。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两人这么僵持了半晌。 只听那低沉喑哑的声音,说的很轻:“你受伤了....” 宴林咬紧了牙关。 幻象里的他竟然是这般虚伪吗?这么冷血的人,居然开口关心他。 简直可笑…… 自己是不是被打疯了,意识混乱。 他嘴角莫名的勾起一丝不可见的弧度,嘲笑自己,而刚刚的牵扯内伤的疼痛铺天盖地,血腥味溢满口腔,他又冷又疼,却偏过头,身体往后退了退,拉出距离。 沉重的眼皮,让他不由得闭了闭眼,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滚开。” 神色冷厉,冰冷不惨一丝的感情,甚至连讨厌和仇恨,都是那么的明显。 白衣人身形一顿。 空气一下变得寂静,细弱的微风,晃动的树叶,还有那潺潺的溪水声,都被无限的放大,如同拿着一个大喇叭在耳边不停的喧嚣着。 宴林只觉得脑袋越发的沉重,意识恍惚起来。 眼前的白衣身影却没有消失。 只是静默的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又往他靠近了些。 宴林皱起眉头,决定置之不理。 片刻后,一个宽厚的手落在他的头顶,温热间带着沁人的温度,淡淡的沉香萦绕在鼻尖,安心而沉稳。 宴林又想抬手挥开,可是却没了力气,眼帘微垂,画面模糊起来。 不过,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脑子里却一点记忆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幻象里的原因,这双手杀人如麻的手,异常的温暖,他疲惫的意识这一刻竟放松了下来,压抑紧绷的情绪得到舒缓,喉间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吐了出来。 白衣剑修的衣衫上,多了一片红色。 晏林怔了一下,笑了。 一只手扯着那银纹布料,瞅着染红的地方,不错,好看。 同时,他的意识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晏林的头靠在时渊的腰上,身体没有滑落在地。 时渊垂眸,清辉的眸子凝视着晏林沉睡的脸。 半晌,他脱下自己的外衫,可看了一眼那块血渍,还是从腰间储物袋里拿出一件崭新的银纹外袍,披在晏林的身上,随后,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 正待他转过身,前方凭空之中一道红光剑影斩下,疾风呼啸而过,带起白色的衣袍和发丝,绿草横飞,直接将地面辟出了一个深深的沟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时渊抬眸看过去。 安瑾年暗红色的眼睛微眯,眸子一片冷色,盯着前方的时渊,还有他怀里抱着的人。 他的仔细的打量着青年的每一寸,即使外袍遮住了大半,可暴露在空气里的红痕与血迹都无比的刺目。 之前的外袍,现在的模样,安瑾年的眼底闪过一丝暴怒的肃杀。 “时前辈破开镜门,直接带走一个小辈,怕是不太合规矩吧?” 安瑾年脸上依旧带着笑,语气也算恭敬,只是挡住去路的身体却没有挪开半分。 随后又似笑非笑的开口:“不如,前辈将人交给我,我和卿和本是一队的,刚刚因为些意外走散了,如今他受伤,我也有责任照顾,算是将功补过。” 白衣剑仙置若未闻,只是漆黑深邃的冷眸,看了一眼怀里脸色越发苍白的人,眉间微凝。 霎时,时渊的周围出现数道剑气凝成的长剑,剑气横飞,急速朝着安瑾年的方向,逐一落下,庞大的威力没有丝毫顾忌。 而那冰冷的眼神,无情无感,没有丝毫的怜悯与对生命的热忱。 安瑾年原本站的地方顿时硝烟四起,飞砂碎石,发出巨响,地面砸出不同程度的深坑,大小不一,一片狼藉,十尺之内,只要不想死,无人敢靠近半分。 趁着四周的硝烟,折乌凭空而现,时渊两指并立牵引着它,凌空一划,折乌剑气四溢,上古神器的霸道威压朝着天空之中斩去。 “噌——!” 只听见一声碰撞的巨响,折乌旋转着被弹了回来。 天空之上,白雾硝烟之中,一个人影逐渐显现,一身深红如血的红色长袍,双手手腕处两根飘长的红带,漆黑的长发也泛着红光,随风纠缠,浑身上下都是暴走的灵力,肆虐张狂。 那张温和俊雅的脸上还是满含笑意,腥红的眸子如血渊般。 时渊目光一沉。 “前辈想走,随意,人请务必留下。” 不知是受了这气势的影响,还是刚刚被挡了一招,有损神器的颜面,折乌剑身颤动不止,发出刺耳的争鸣声,磅礴的剑势倾泻而出,树木摇曳,如瑟瑟发抖。 安瑾年却面色如常。 “嗯....” 宴林那里受得住这般的威压,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眉心紧蹙,发出一声极低的痛苦呻吟。 安瑾年神色微动,身体不可见的向前动了半分。 时渊几乎是立刻将他放下,单手环住,护在怀里,腾出的右手朝着折乌一握,剑柄入手,争鸣之声停止,他看着安瑾年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杀意。 第26章 终止 “让开。” 声音冷冽,白衣剑仙仗剑而立,背后暗波汹涌,凌厉肃然的剑势让人不寒而栗,有一种破天撼地的强悍威慑力,地面与树梢的颤抖更加厉害。 而怀中之人却隔绝一道屏障,将其护住,免于外界的侵扰。 安瑾年方才神色间的异动已然消失,只是承受着威压,脸色发白。 高处呼啸的狂风,吹的他红袍哗哗作响,如同一只翩然的蝴蝶,在狂风之中巍然而立。 在这般威压下,他却没有丝毫退意,只是笑着,神色平静淡然,声音很低,隐隐克制着:“前辈若不将人给我,便是不让——” 话音一落,下一秒,人变化作一道红光冲着时渊撞去,速度极快,偏执的眼神,赤色更甚,完全没有面对当世第一人的自觉。 成霜在一次师兄弟聚会中,曾念叨过,这天下人都说剑祖时渊,大隐于世,沉迷修道,不问世事,所以这与人交集少了,就没了什么烟火气,冷心冷情,跟个兵器似的。 他们哪里知道,他师弟原本就是个这么个人。 自入门见他第一面开始,就没变过。 用他的话说,除非天塌地崩,山河倒流,否则这世上,怕是没什么能引起他驻足回眸的。 想当初他们出世历练,曾见证凡间诸多疾苦,无论是国破山河的遍地浮殍,哀鸿遍野,还是冤屈怨恨,不得昭雪,又或者生离死别……世间种种,他都未曾有过一丝的不忍或是犹豫。 明明是个剑修,却像是修的无情道。 所以,今日安瑾年与他对立,阻他去路,他会因为安瑾年天资出众,是中天界的新起之秀,而手下留情吗? 自然是不会的。 更何况,安瑾年是什么样的人,时渊可是一清二楚。 只见他指尖灌注灵力,目光平淡。 白衣剑袍翻腾,握紧折乌抬手便是一个横斩,随意间,一道剑光皓月袭去,剑气如狂风浩荡,由小及大,扩展开来,有破开整个遗迹,拦腰而斩的庞大气势。 看着迎面而来的剑光,安瑾年嘴角笑容隐去,一双红眸深沉难辨,握紧的拳头青筋凸起。 只见他双手合十,周身精魄化作一柄腥红的巨大长刀,高高抬起刀身,自上而下猛的劈去,打在了剑光上。 砰的一声巨响,两股力量撞击,锋利的剑气四散,割破了灵木百草。 安瑾年自硝烟中显现,抬眼,不做停留,又冲了上去。 折乌漆黑的剑刃游走,气势霸道,透着千钧力道,每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剑意,而红色身影极速闪现,挥动着手中的虚实之刃,将其一一接下! 整整五招! 若是有旁人在场,又或者,现在是第二项的对擂比试,想必所有的人都会瞪大了眼睛,惊叹不已,这么一个后生小辈,竟然能在剑祖的折乌剑下,过了整整五招! 这是怎样的天赋与能力! 云境派的精魄之力,没有剑修门派的霸道与凌厉,它韧性十足,刚柔并济,会根据宿主的灵根属性变化万千。 而安瑾年的血幽精魄更是万里挑一的变异精魄,珍惜异常。 可即使他拥有如此天赋,在血脉为重的云境派,却比不过任何一个下品双灵根的旁系,受尽排挤与打压。 虽说处境惋惜,却敌不过天赋造化,要知道,今日与他交手的人,可是中天界第一人,手里握着的是上古神兵折乌! 白袍迎风,墨刻的剑眉星目,那双眼睛里失了最后一丝耐心。 突然,剑气戛然而止,周围的剑意凭空消散,摇曳的草木停滞,这一瞬间,两人百丈以内寂静一片。 那薄唇微启,低沉悦耳的声音,吐出四个字:“天乾.止戈——” 安瑾年心一紧,神经紧绷,全然戒备。 白衣剑修转动手腕,几乎是眨眼间便是上百个剑光,顷刻之间,整个遗迹秘境的天空之上,如流星坠落一般,白光炫目,组成了一张华丽的生杀之网。 剑光之内,生杀止戈。 中天界内,无人不知,剑祖时渊于出窍期自创剑法《天乾》,十七招剑法,招招精妙,变化繁复,以其一衍生二三,每一招皆是往极致发展,不留一丝的空白。 而‘止戈’便是《天乾》的第一招。 在这遮天巨网里,安瑾年犹豫一只困兽,斗无可斗。 天赋吾性,安瑾年或许可以和时渊比一比,但是时渊一千多年的修习历练,却不是安瑾年这般年轻的后辈,可以比拟的。 胜负,其实从一开始便注定。 滔天的剑光劈开无数道遗迹仙境的结界,斑驳破碎的秘境,似乎下一秒就要倾覆倒塌。 漆黑的长剑消失,时渊抱起怀里的人,不做丝毫的停留便飞身离开。 硝烟过后,遗迹一片狼藉,百丈之内除了一颗葱绿的老槐树,竟是空旷一片,独立留下黄沙废石。 树前,一个身影站的笔直。 安瑾年覆身的血幽精魄缓缓消失,灰白的衣衫恢复了原貌,不过,却不像当初的那般干净,衣袖和长摆处皆是剑痕,灰黄的泥土。 殷红的血迹顺着手背蜿蜒,从指尖滴落。 安瑾年缓缓抬起头,凝视着破碎的屏障。 巍然笔直的身体突然失力,像是支撑不住一般,膝盖狠狠跪在地上,掀起一丝尘埃,他右手支撑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碎石硌在掌心,长发滑过肩头搭落在手臂上,一块玉牌从他胸前的衣襟里掉落,深红的眸子盯着微微出神。 若不是玉牌为他挡去一半威力,此刻他早就成了剑下亡魂。 果然,现在他还差的太远了…… 那肆意潇洒的样子破裂开,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只有那薄凉的唇边,挂着一丝狠辣又嘲讽的笑意。 不会让你得意的太久…… 早晚而已…… 想着,他冰冷的余光看了一眼后方树下毫发无损的安逸静,微微眯起眼。 脑海里闪过那银袍下遮住的痕迹,一丝他没有察觉的愤怒缠在心间。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护住他人的周全,真是愚蠢可笑…… …… 次日,中天纪实,新一篇章上写到。 遗迹仙境盛会的第四天,就在众仙门大家,于云境派享受着难得的门派交流之时,发生了两件大事,遗迹仙境盛会被迫取消。 一是,云境派遗迹仙境被毁,剑祖时渊破镜而出,怀里抱着一个人。不待守境之人看清,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于天际。 其二,是云境派深居简出的三小姐安怀灵,被人暗杀,取走了体内的道化精魄,尸身于云境派北苑后山被发现。 云境派境主安怀亭得知后,勃然大怒,紧急发出讯诏书,昭告整个中天界,也昭告凶手。 ‘无论宵小如何躲藏,必定倾尽云境派全门之力,将其绳之於法,挫骨扬灰!’ 说是这么说,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能在云境派,甚至是众多参会大能眼皮子底下,诛杀三小姐的,整个中天界,不超过五人…… 而剑祖时渊那时又恰好出现在云境派,还破开了遗迹仙境带走一人……这样的巧合难免让人生疑。 一时间,众说纷纭…… 第27章 凤凰卵 云外天 四方苑内,暮色微沉,余霞成绮,艳红的晚霞铺洒在整个云境派,原本人来人往的各方院落中,竟无一人在外走动,静谧之中,清风徐徐,深灰色的绸缎子挂满了飞檐而上的屋角,霞光映照下,随风飞舞。 一名关在外院屋内的不记名弟子,偷偷推开木窗,拉出一点缝隙,一双黑亮眼睛透过细缝,偷偷的看着屋檐上的灰色绸带。 风带起它们,一下一下交错的啪啪作响,在这样安静的场景里异常突兀,落在耳朵里,像是打在心间。 这是挂满整个云境派的绸缎,是云境派嫡系血脉仙逝后的‘绸礼’。 已五百年未见—— 像他们这样身份低微的外院弟子,不能去北苑悼念,还被勒令待在屋里不能出来,看不见绸礼的全貌,只能借此窥探一处边角。 其实三小姐的仙逝,他们也是有些难过的。 三小姐安怀灵与她两位严苛的哥哥不一样,虽平时极少出苑,却待人和善,从未苛刻过弟子与仆人,她静婉美好,很是受人爱戴…… 而这样的人,就这么死了。 还被人刨开丹田,取走精魄。 下场凄惨…… 这件事情在整个中天界震动不小。 云境派是当今鼎盛的三大仙门之一,如今在自家眼皮子底下,被人以残忍的手段杀了嫡系血脉,这跟当着面扇了一巴掌没区别,既是耻辱,也是莫大的挑衅。 云境派境主安怀亭,一个合体期大能,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北苑之中的正殿,七层高楼,红漆灰瓦,四角屋檐如飞燕而上,三丈长的深灰色绸带伴着些许云雾,霞光之中,几只孤鹤正仰首孤鸣,声声嘶哑,大殿之外,屋檐下两旁,站着许多灰色衣衫的云境派外门弟子。 大殿屋门紧闭,此刻屋内气氛严肃。 各门派的长老和代表分座在左右两边,安怀亭站在中间。 他脸色阴沉有些发白,气色看起来并不好,线条分明的脸上覆着一层薄冰,漆黑的头发金冠束好,原本一丝不苟的额前落下一缕,带着丝丝凌乱,不整。 没了平日的严谨,家主之风。 深灰色的锦衣厚重繁杂,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压迫感,周围的空气紧绷。 安怀成则站在他身后一边,金冠束发,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半晌,安怀亭抬眸,鹰隼般的目光锐利深沉,不经意的扫了一圈,声音低沉,似乎压抑着勃然的怒气:“几日前,我三妹遭人暗算,身陨。”说着他语气一顿,“……就在我云境派……” 说着,他闭了闭眼,心境沉重,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就像是在唾弃无能的自己一样。 压抑着情绪,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样子像是不忍回忆。 看来三小姐的遇害,给这个大哥的打击很大。 众仙门心里想着,听了他这话,一时间神色复杂,竟有些同情。 在自家门派被人暗杀,这说出来……的确有损颜面,更何况云境派向来重视血脉,如今,却这么不明不白折损了一个嫡系,还是自己亲妹妹,这的确很难接受。 “那敢问安境主,现场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谒金门门主林戚身穿家门深棕色华服,四十来岁的样子,鼻下留着胡子,样貌并不出众,正侧过头,看着安怀亭问到。 安怀亭脸色更是暗沉,眼里的狠意似一片冰原,抿了抿唇,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开口。 “没有……对方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功法痕迹……” “这……!” 林戚有些惊讶。 大厅之内,细小的议论声响起。 没有任何痕迹,那云境派的人,即使想查,也将无从查起。 这云境派三小姐虽不是当世大能,但好歹也是化神初期大圆满,对方这般轻易杀人躲魄,消失无踪,怕是修为之高有恃无恐啊。 而这普天之下能做到的,还恰巧出现在云境派的……怕是只有那人了。 林戚移开目光,意味不明的看向坐在对面第一个位置上,长天剑派代表,清源峰主。 舒源一身白衣懒懒散散挂在身上,身子斜靠在椅子上,眼睛四处打量着这气派的厅内装饰,耳朵漫不经心的听着。 或许是感受到林戚目光,眼珠子撇了一眼,后知后觉般朝他笑了笑,还是那般不修边幅的样子,胡子拉碴,完全没有剑修的精气神。 他尴尬的笑了笑,倒也不生气,干脆站起身,顶着众人的目光,信步走到中间,站在安怀亭身边。 大声道:“众位仙友都知道,我那师弟恋家的很,一天到晚就喜欢待在自己的雪峰,百年也难得出来一次,这次可能是憋了太久,快发霉了,才趁着这盛会出来透透气而已。” 他说完,还又觉得少了些什么,便对着安怀亭略施一礼:“三小姐这事我也惋惜,可安境主也该知道,我师弟要动手……真不需要偷偷摸摸。” 舒源笑的一脸褶子,一边说着还一边瞅了一眼林戚,言语间却是不敢招惹的魄力。 林戚被怼的一噎,收回了目光。 这清源峰主话是说的有些难听,却也在理,若是剑祖要杀谁,整个中天界怕是没人能挡。 这个事实,在座的所有人都懂。 “我可听说剑祖是带了一个人走,至于人是谁,这个就说不准了……”坐在后方的一白发老者也开口跟腔道。 舒源也不急,又是一笑,还是那般随意的抓了抓脑袋:“这你们有所不知,我可是打听了,带走那人,是浩然仙府小公子。” “浩然仙府小公子?” “他和剑祖认识吗?” “这么说起来,仪清仙君也不在。” “难道真是寻小公子去了?” 剑祖时渊极少出现,几十年也不见一个影子,如今出来就带走了浩然仙府小公子,这两大门派平时极少来往,如今扯上关系,自然他们要议论一番。 既惊讶又是挡不住的好奇。 林炎之规规矩矩站在他父亲身后,神色不悦,心不在焉的听着耳边碎碎叨叨的声音,他不关心宴卿和被谁带走,他只是余光瞥了一眼宴白坐的位置,眸光暗了暗,很是失落。 仪清哥哥怕是又找那废物去了…… 果然,他还是讨厌那个混蛋…… 听见他们好奇的声音,舒源反而来了兴致,一张嘴守不住秘密:“这就说来话长了,此次我师弟出关,其实是想寻一徒弟,这好巧不巧的,他就看上了浩然仙府小公子的单冰灵根,可人家又不愿意当他徒弟,上次一去,失落而归。他又是个一根筋,这次怕是想趁着机会看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过,这好巧不巧的一过去就遇上。” 说着他还走到宴白的旁边,丝毫没有长辈的样子与威压,一把手搭在宴白肩上,一副自来熟的亲和:“这小兄弟,你说是也不是,你们仪清仙君应该有和你提过吧。” 宴白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看了看肩膀上的手,点了点头,模样冷冷呆呆的:“……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他倒不是应付,而是真有听府主提过。 众人见宴白点了头,面上了然。 心里却不由得升起一丝怪异,若长天剑派真和浩然仙府搭上关系,那以后…… 岂不是一手遮天…… “舒源兄不必在意,安某人没有别的意思,今日将大家召集在此,一是想要追查杀害舍妹凶手的下落。二是担忧另一件事情……”安怀亭神色复杂的说到。 他眸色微敛,转过身,朝着大厅后方的碧玉墙边走了几步,背对着所有人,声音低幽的说:“自古以来,三大圣物,除神剑折乌在剑祖时渊手里以外,瑞兽黑麒麟古书虽有些许记载,但踪迹难寻,而凤凰卵却从始至终没有一点音讯,至今无人见过其形态。” 说着,他转过身,棱角分明的脸上深沉严肃,一双锋利的眼睛自上而下看着在坐的所有人,高大的身躯魏然如泰岳。 “但它有什么作用,我想,在坐的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方才心里盘算着长天剑派和浩然仙府的人,一下警觉起来。 凤凰卵是上古遗物,三大圣物中最为神秘莫测的。 自中天界创界以来,无一本古书上有记载,也无人见过其样貌形态,对其知之甚少,只有各大仙门口口相传的一句话,据说凤凰卵是开通一神秘仙境的钥匙,而仙境里有一块圣兽玄风的魂魄碎片,炼化后,可直达飞升境界。 它是最绝密的珍宝,是所有修真人士,做梦也想得到的东西。 他们像是恍然大悟一样。 果然能这样顶风作案,必然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若是凤凰卵的话,分量的确足够了.....远远够了..... 这一刻,那个包裹着他们极致渴望的那个结界被打破,中天界早已忘记的凤凰卵,被拉到幕前,所有人的欲望也被牵扯了出来。 “所以安境主是怀疑,这趁凶之人,是因凤凰卵而加害三小姐。”一头戴莲花发冠的女修道人,语气肯定的说道。 安怀亭看着她,点了点头:“没错,大家也知道,我云境派固守,所用武器非兵刃,而是靠着体内的精魄幻化成形态。这每人体内的精魄都不太一样,我三妹被人刨去的道化精魄,在人体内不会有任何异样,和一般精魄并无两样,可若是被取出……则会变成为凤凰卵的牵引之物。” “牵引之物?!这是什么意思!” 安怀亭摇了摇头:“具体怎么牵引,我也不从得知,只是,这凤凰卵.....怕是要再现了。” “安境主可确认?”舒源神情肃穆,方才闲散的样子消失不见,目光定定的看着安怀亭,认真的问道。 他知道,若安怀亭说的是真的,那安定已久的整个中天界,必定会掀起血雨腥风。 安怀亭侧过身看着他,幽深的眼睛里既有至亲逝去的痛楚,又有即将迎来风暴的繁杂,他沉默了一会儿,艰涩的回答道:“自然。” 舒源目光一沉,神色凝重。 一时间,安静的大厅吵杂了起来,所有人的人都相互讨论着。 你一言我一语。 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翻身的机会来了。 对于资质一般,摸爬滚打至今的人来说,几百年,千年过去了,大限将至,而境界却没有突破,一生无法站在顶峰,这样的遗憾比死更可怕。 所以这可不是什么可怕的战争。 而是他们成就大道,不死不灭的唯一机会。 他们会拼尽全力的抓住!不惜一切代价! 第28章 醒来 外苑之内的又一处院子,一阵桂花树香,嘈杂的声音稀稀疏疏的响起。 “这三小姐待你不薄,如今身陨,还被人挖了精魄,却不见你掉一滴眼泪啊。” “果然,没有血脉,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如今看谁来保你!” “你要是有自觉,就赶紧收拾包袱滚蛋!” “我们云境派可不养闲人!” 说话的是四五个浅灰色衣衫的外门弟子,身形不一,腰间挂着一个写着灵字的小木牌,围在一起,把一个人堵在棵桂花树下。 安瑾年眼帘低垂,视线出神的盯着地上掉落的桂花,细小洁白的它们铺洒在绿色的草地上。 可一双双浅灰色的靴子却踩在上面,白色粘上了泥土,绿色的草汁,斑驳的颜色看起来很是扎眼。 那个女人又死了。 比原本的时间早了整整五年。 他原本是打算,遗迹仙境盛会一过,便将她带走,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让她好好活下去,毕竟她对他有恩,给了他一个栖身之所。 他要还了这恩情。 可现在她还是死了,心里说不上难过,经历三世,像是麻木了一般。 可变故伴随着每一个时间段,甚至是每一秒,原本藏在黑暗深处的那一只手,终于开始动作了。 其中一个领头的外门弟子,见他没什么反应,眯起眼睛,一脸不悦,不过是一个毫无血缘的外人,居然敢无视他们! 以前仗着金丹修为,有三小姐给他撑腰,他们不敢做的太过分,而现在三小姐死了,没人会帮他,就算自己把他赶出去,也不会有人在意,毕竟在云境派,他就是个多余的外人! 想着,他竟有些难以自持的激动,只要把他赶走,赶出云境派,就不会一天到晚,耳边上全是‘安瑾年’‘天赋’‘金丹’——! 他猛的推开其他人,走上前,一把抓住安瑾年的衣襟,将他抵在树上,平凡的脸上挂着阴狠的笑容,目光厌恶,像是回想起什么:“当初三小姐把你从疫村带回来,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灾星,和你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现在,灵验了,你看她死的多惨,堂堂云境派三小姐,还被人剥了精魄。” 安瑾年神色微动。 不知是‘疫村’‘三小姐’,还是其他字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收回视线,缓缓的上移,幽深的眼睛看着他。 之前和时渊的一战,他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看着脸色还是有些发白,没什么血色,可他的神情和目光却极为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而这种平静,在其他人来,只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们那里知道,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初,习惯隐忍,脸上时刻挂着假笑的青年了。 外门弟子看着他这样子,火气一下上来,右手握紧了拳头就朝他脸上揍去,拳头还未接触到脸上,就被一个劲道给弹了回去,围着的所有人都被扔了出去。 安瑾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周围出现一个浑圆的光圈,泛着冷冽的红光。 他自上而下的凝视着,腥红的眸子如同凝视着一粒尘埃,厌恶嫌弃,冰冷的可有可无。 那样的目光刺/激到了地上的人,只见他目光微睁,紧紧的抓着手里冰凉沁人的细草,咬紧了牙关,怒不可遏! 他站起身,准备唤出体内的精魄—— “安慕舟!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沉下气,回过头看着迎面走来的安逸明,还有跟在他身后,神色不安,一脸紧张的安逸静,安慕舟脸色依旧难看,甚至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怎么,你们两个又来多管闲事?” 安慕舟厌烦的看着他们,语气颇为不耐。 十多年了,这两个人总是和他作对,一心护着‘外人’。 “现在正是三小姐丧期,你是想挑起事端,把所有人都引过来吗?”安逸明站在两人中间,挡住了身后的安瑾年,温和开朗的脸上,神情严肃。 云境派注重血脉,对于嫡系的丧礼不容得一丝马虎,若是有人公开挑事,则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安慕舟抿了抿嘴,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隐下,脸上满是不情愿,却还是克制住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扫了一圈破败的院子,嫌弃的开口道:“你们别得意,早晚他会滚出云境派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三人,不做停留,转身就离开。 安逸明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收回目光,走到树旁。 安瑾年低着头,侧脸轮廓分明,白玉的面容上,神色间有些落寞失神,方才的冰冷像是错觉一般。 周身隐隐缠绕着一股失去什么悲伤。 兄妹俩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他们以为这是三小姐的离世对他的打击,沉默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虽也是归属于三小姐一派,但是平日里接触她的机会很少,几年也才见那一次,所以,与其说有多么的亲近不舍,还不如说,没感觉。 他们两个无法感同身受。 …… 长天剑派雪峰之上,一如既往的莹莹一片雪白,石亭被遮住了样貌,雪松被厚重的积雪压弯了枝丫,摇摇欲坠,寒风呼啸,带起每一片晶莹的雪花,在空中翻转,落地。 一个人站在崖边,风吹起他皓白的剑袍,像是要和这苍茫云海雪景融为一体,余晖落在他的侧脸,仿佛九天之上的清晖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高高在上,如辰霄一般,不可触碰。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的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院落。 他抬脚走了一步,却陡然停住,耳边响起那句‘滚开’!还有那双眼睛里赤裸的厌恶,憎恨…… 漆黑的眼里那抹亮光渐渐暗了下去,踌躇间,他收回脚。 他现在应该不想见到自己…… 时渊恢复了平日的冰冷,深深看了一眼屋子,消失在了原地。 屋子里 一声细碎压抑的呻吟响起,宴林缓缓地睁开了眼,抬起手抚住额头,意识渐渐清晰。 他缓慢的坐起身,打量起屋内的环境。 环顾一周,宴林有些愣愣的,因为这个屋里几乎可以用空无一物来形容,没有桌椅,没有瓷器摆件,除了他现在躺着的一个石床,只有一个摆剑的架子。 他一度怀疑这屋子的主人是个苦修的和尚。 他记得自己在遗迹仙境里虽然拿到了紫叶荷根,却也受了重伤,丹田之中一片狼藉,甚至境界倒退。 可他现在并不觉得痛,于是他闭上眼,感受着丹田之中的灵力…… 好一会儿,宴林睁开眼,眼底满是震惊,他的伤竟好了一半,破损的丹田也被修复了,就像是破掉的沙漏被人补上,境界也稳定在了出窍前期。 宴林咽了咽喉咙,忍不住抬手,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背。 伤痕也不见了。 他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看到的幻象,那个冰冷的男人站在他的身边,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不知道为何,他有些心慌。 第29章 惊惶 宴林赶紧下了床,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伤虽然好了大半,但胸腔内还隐隐作痛,使不上力气,只能跌跌撞撞的朝着屋外走去,推开门,风迎面扑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 他怔住了,禁不止又往前走了两步,手扶着红柱,站在屋檐下。 世人都知道,长天剑派五座仙峰,剑祖时渊的雪峰独立五峰之外,上面终日冬雪,厚厚的积雪于赤阳之下不化,艳阳下的雪景带着怡人的丽色。 明明是常人不可见的景色,他却无心欣赏,身体仿佛能感受到风雪里的寒冷一样,冰冷透彻。 所以,这里是……长天剑派? 那他之前见到的人影...... 他猛的摇了摇头。 不,不可能! 他几乎是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先不说一个渡劫期修士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光是救他这件事,就很惊悚荒谬,绝无可能,假的,肯定是他看错了! 这里说不定是那个相似的山峰,不一定就是雪峰。 他使劲掐了掐两眼之间山根处,细微的刺痛让他打起一点精。 不管这里是不是长天剑派,云外天的遗迹盛会才进行到一半,他不能突然消失,而且他还拿到了紫叶荷根,得上交,这点名头拿了,也能为自家门派挣点颜面。 至于救他的人,待会儿他会将储物袋里的灵石分一半留下,应该够了。 想着,他摸了摸自己腰间,他奇怪的皱起眉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猛地低下头。 这下他是真的傻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换了一身衣服,不是浩然仙府的蓝色,而是一套崭新的小剑修道袍。 白色锦缎银线绣纹,落雪云纹束腰......这熟悉的样式,他几天前才见到过,就穿在清源山舒源长老的弟子,观临沂身上。 长天剑派亲传内门弟子道服—— 脑海里的那个冰冷的影像,不是幻境……时渊真的救了他。 而他,不仅打了人,骂了人,还吐了他一身血...... 一阵激灵,脑海里闪过一道剑光,身体像是回忆起一剑而下,神脉尽断的痛苦,他忍着一口气,脸色难看。 一秒后,他毫不犹豫的转身进门,急切的目光打量起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他的储物袋,可冷清的屋内一目了然,什么都没有,他又急速走回床边,果然在一边的床角处,找到了蓝色的储物袋。 他想也不想,拿起东西就往外走,厚雪之上落下几个脚印,在一片白净光滑的积雪上十分突兀。 扯开储物袋口子,唤了一声:“雪芽!” 一只冠鹤凭空出现在原地,或许是许久没见,两只漂亮的红色眼珠子直直看着宴林,泛着光,两三步跑到他面前,伸着脑袋往他身上蹭,夹杂着声声鹤鸣。 宴林摸不准时渊什么时候回来,心里急得很,两只手推开它的脑袋,安抚着:“现在没时间叙旧了,我们得赶紧走!” 雪芽偏了偏脑袋,似懂非懂的盯着他,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它乖乖蹲下身,让宴林坐上去。 巨大的翅膀扑扇开,他赶紧抱住它的脖子,积雪被扇出一个凹陷,他们很快升空。 他不知道时渊为什么会救自己,一时兴起也好,怜悯弱小也好,他都不想了解,无论如何,现在离开总是对的,不要看见那个人,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他是真的怕! 可就在他刚刚飞出十丈远时,一个透明的结界挡住了他的去路,雪芽被撞的退了几步,使劲扑扇着翅膀,稳住身体。 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 “你想去哪里?” 那个声音没有温度,即使如钟沁般悦耳,在晏林听来,却是阴差的勾魂低语,带着地府的冷气,缠着他的心神。 宴林心一扑通,像是石子沉入碧海深渊,越来越暗,越来越沉重。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的上移,惊惶的看着对面御剑的男人。 白衣胜雪,银冠白发,容貌俊美如冰刻的神祗,表情淡漠凌然,一双如深渊般的眼睛凝视着宴林,腰间的长带垂落,脚下踩着漆黑的长剑,巍然的站在他对面。 宴林心中惊疑不定,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张了张嘴说了一句他自己都傻了的话。 “我....我就是上来看看....” 气势如同泄了气的纸球。 明明到了嘴边的‘我要走’,硬是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吐出这么一句莫名的话,连着雪芽都疑惑似的冲他叫唤了一声。 时渊看了他半晌,见他目光闪躲,局促不安的样子,抬眼看了眼其他的地方,落在一高处。 随后,时渊二话不说,右手朝着宴林一个翻转,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拉了过去站在折乌之上,极速的向上飞去。 还不等宴林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穿过了云层,停驻,站在一片云海之上。 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在余晖的映照下,泛着清冷的光辉,就这么看着他,非常认真。 “这里更清楚。” 宴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身形微滞的看着如同在他心间汹涌的云浪,极力忽视身边冒着寒气的冰块,紧紧咬着唇瓣,眉间微凝。 可本能这个东西,真的不是说他想控制,便能控制住的,就像是兔子遇见了狼,跑是它唯一的活路,当不小心被抓住,按在爪子下,动弹不得,扑腾颤抖就是它最后的倔强。 而他现在就是这样,身侧的拳头捏关节泛白,压抑的情绪溢满胸膛。 细小的颤抖像是微风刮过。 “你在怕我……” 时渊眉头微蹙,沉吟片刻,低沉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却像是简单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宴林呼吸一滞,神色微动,顿了顿,强迫自己理智冷静,摸了摸胸口,才故作轻松的开口:“时前辈误会了,只是这外面待久了点,伤口有些疼罢了。” 半真半假的一句话,落在两人耳朵里都是不一样的味道。 时渊瞥了他一眼,青年的脑袋微微拉耸着,乌黑浓密的眼睫低垂,白皙的脸颊没有血色,神色落寞无措。 时渊抬起手。 宴林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身体却下意识紧绷着,防备着,连着手指都蜷了蜷。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僵硬,那只根根修长的手停在半空,下一秒他捏了一个法诀,二人瞬间回到雪峰。 宴林与时渊并立站在屋檐下,雪落无声,空气寂静的沉闷,他像是个被施了定身术罚站的孩子,垂眸凝视着脚尖。 他现在非常想把脑子里的记忆抽出来,仔细看看,捋一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时渊会救他! 第30章 询问 与此同时另一边 宴锦正站在长天剑派中峰清凤殿之上。 身姿挺拔,玉冠束发,眉目清冷俊雅,腰间挂着一琉璃画卷,画卷下方挂着一把青竹小木剑,气质凛然,端的是一派大家风范,而熟悉的深蓝色金线锦衣彰显了来的人的地位。 浩然仙府嫡长子,仪清仙君。 成霜站在他对面,精明有神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宴锦,手一下一下的捋着自己下颚的白色胡子。 “仪清仙君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成霜和颜悦色的说道。 其实以辈分和资历来讲,宴锦远不及一派之长的成霜,但对方地位尊崇,又是新一辈的佼佼者,长者看晚辈,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叫一声仪清仙君,也就是很客气了。 宴锦垂手施礼,准备开门见山。 “也并无什么急事,只是几日前,时前辈一剑破开云外天秘境,从里面带走了一个人,而正巧那是舍弟,如今云境派三小姐身陨,道化精魄被盗,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不稳,家父这边也着实担心,所以叫我过来,将人接回去。” 其实他这话半真半假,第一,宴镇天其实并不知道宴林被带走这事,第二 着急担心的人是他,想将人带回去的也是他。 那一日,秘境被突如其来的一剑劈开,石破天惊,天塌地裂,众小秘境纷纷陷落,境界压制轰然消失,秘境之中的所有人飞身离开。 他混在其中,逆向而行,急速的朝着那股熟悉的庞大灵力地方赶去,虽有赤玉在,但他还是担忧卿和的安危,必须飞身去查看,确认他安全。 就在他快要接近目的地时,天上一道银色流光划过。 渡劫期的灵力一闪而过,他猛地停住,抬头盯着上方。 时渊离开了,而掌心的赤玉丝毫无损。 他有些狐疑,却还是在里面仔细寻找卿和的身影,可直到所有人都出来,也没见到人,赤玉未碎,这时,他才恍然反应过来,方才时渊或许并不是一个人..... 卿和被他带走了—— 成霜微微挑眉,云境派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成霜也不例外,道化精魄,凤凰卵,暗里明里波涛汹涌,以后这中天界怕是不得安生。 想着他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这云外天的事情我也知晓一二,府主的担心也情有可原,不过有我们三大门派镇守,却也能防范于未然。” 说着他顿了顿,松开手里的胡子,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年轻人,突然变得吞吐起来:“至于这小公子嘛.....” 成霜一时竟有些为难。 说实话,他不想放那小子回去。 先不说为了救治他,废了自己悉心照料多年的一株护心草,就是看在他师弟清心寡欲一千多年,好不容易想收个徒弟份上,也不能这么直接放人。 再说,上次师弟失落而归,这次直接掳了回来,废了这么大功夫,又是消耗天材地宝,又是费修为灵力的去救治那莽撞小子,甚至还搭上……哎,这付出总得有点收获吧。 不能放,不能放,就让他待在雪峰多陪陪师弟再说。 心里一笃定,成霜脸顿时又变得和蔼起来:“这小公子的伤势已无大碍,府主和仪清仙君也不用担心,就让他——” “卿和受伤了?!” 不等他说完,宴锦便一脸紧张的打断成霜的话,身体本能的往前走了一步,眉心紧蹙,眼里满是迫切与担忧。 见他这反应,成霜倒是愣了愣,疑惑的问:“这...仪清仙君不知道吗?” 宴锦屏住呼吸,脸色阴沉难看,半晌,摇了摇头,身侧的手握紧了腰间画卷下的小木剑。 他连面都没见到,如何的知。 “这样啊……”成霜叹了一口气,看来师弟是直接将人带回来的,这确实不好给人家交代。 “那卿和现在如何?”或许是发现自己方才的失态,宴锦身形微滞,往后退了一步,站回原地,咽了咽喉咙,克制自己的情绪。 “现在已无大碍,之前想必是在遗迹仙境的时候,遇到危险莽撞了些,才把自己的丹田弄的伤痕累累。” 说起来,这小公子年纪轻轻,对自己倒是够狠,敢强行挣脱境界压制,以至于丹田受损,灵力四散,境界跌落。 搏斗的过程中,还要忍受着刻骨的剧痛。 如今自己已用了护心草,将他境界稳住,受损的丹田也让师弟用灵力修复,既然没事,他就不说了,懒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敢问掌门卿和现在何处?”宴锦也不再细问,而是直接问了卿和的所在。 “……雪峰”成霜诚实的回答到。 宴锦猛然抬起头,漆黑的眼睛一片深沉,神情微冷,心里闪过一丝厌烦。 果然他还没有放弃…… 他还是想带走卿和,可是卿和又是自愿的吗?之前他是那么的抵触,现在是不是一直在等他,等他去接他离开,接他回家…… 宴锦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双透彻的双眸,里面的茫然无助还有脆弱,如同一根细针扎在他的心脏。 放心好了,哥哥不会让人困住你的。 我马上带你回家,等着我—— 宴锦沉下心,定定的看着成霜说道:“既然如此,那晚辈这就去拜访一下……时前辈。” 成霜看着眼睛那双眼睛,深渊般的黑色厚重复杂难辨,像是压抑克制着什么,既蠢蠢欲动,又紧紧束缚。 是执念吗—— 成霜看着青年的背影,眼底的深色一闪而过,一时间沉默不语,苍老的脸上像是思考着什么。 这一个二个的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生了执念呢? 执着于生,执着于死,爱恨嗔痴,于大道面前,都要学会放弃…… 不然只会是身在泥潭,越陷越深。 待宴锦离开后,成霜的旁边出现一个人,背上背着双剑,头发灰白,木簪束发,面目稍显年轻,却有一股不威自怒的气势。 这是抚远峰峰主,唐远山。 “就这么让他去找师弟合适吗?” 成霜看了一眼他,收起方才的严肃,脸上挂起和蔼的笑容,摸着自己的胡子,颇为闲适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师弟想收人家弟弟做徒弟,争的他同意也是应该的。只是,看他那眼神,不像是能轻易答应的。” 唐远山直视前方,神色淡漠平静的开口:“不答应,抢过来就是了。” 成霜深深叹了一口气。 “师弟啊师弟,我们几个都是多少岁的人了,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抢,这多难听,要说也该说‘请’‘留’,明白吗?” 唐远山瞥了一眼他,眼神冷冷的像是嫌弃一般,随后不做言语,消失在了原地。 成霜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一把年纪了脾气还是那么臭。 第31章 敌意 两人一下回到雪峰,回到屋檐之下。 雪芽见宴林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自顾自的在雪地里玩耍了起来,凉亭,银松,落雪,冠鹤,在阳光下别有一番世外仙峰的闲适味道。 宴林盯着前方如同梦魇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沌,前两世的画面不停的在脑海里切换,到最后,他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又荒谬的想法。 这一世时渊这么早早出现,第一次见面和这一次,不仅没有直接杀他,还救了他…… 那是不是有一丝可能,他不会像前两世一样,毫不留情的将他斩于剑下…… 会选择放过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宴林隐隐有些心动,原本要是和时渊这样的渡劫期剑修大能过招,就算是合体期,也不一定能抗住,侥幸逃脱,已是万幸。 更何况他修为只有出窍期中期,现在更是因为遗迹仙境跌落了一个境界,这出窍前期的修为是真的不够看。 如果他能在一开始就放弃…… 如果是这样!那也许…… 等等! 理智拉回思绪,他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对。 时间,地点都不对……前两世时渊从未出现过,无论是遗迹仙境盛会,还是几年后云境派三小姐身陨,又或者是后来的三大门派心生间隙,内斗不止,这般种种大事情,他都未现身。 他好像只是一个传说,一个活在故事里让人崇拜敬仰的人。 这样冷漠寡淡的人,会为了救自己这种无名无势的年轻小子,而出面吗? 不会,多此一举,甚至毫无意义。 他何德何能能让他动手…… 除非……从一开始,他第一次出现在浩然仙府,就是别有目的,他不过以收弟子为借口,明面上是来找他的,实际上,却是做着其他事情。 而他只是一个挡箭牌,一个光明正大借口? 宴林眼底闪过一丝亮光,明暗的神色不断在脸上变换,随后抿了抿唇,心绪和神色复杂,狐疑的余光不自觉的偷偷看着时渊,小眼神里多了些笃定,还有探究。 不过,这一瞥一瞥的倒像是踌躇犹豫一般。 时渊侧着身子,淡漠的看了一眼屋内,看着空旷清冷的屋子,除了石床和放剑的暗桌,无一他物,他沉吟片刻,像是思考着,随后又侧眸看了一眼侧后方垂首的青年,敛下眼里的深色。 浩然仙府富丽奢华,金器玉石,琉璃画柱,这屋子怕是过于简陋了。 不喜欢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 他近乎淡然平静的目光,克制的落在宴林脖颈上的那几处红痕,指尖轻捻,眼底翻涌这一股暗沉复杂的郁色。 不能让他离开—— 他不想再看见他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而毫无自觉,若不是亲自检查了他没事,凭他身上的伤和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会灭了那几个门派。 时渊转过身收起眼里的冰冷,垂眸,看着青年局促不安的脸,放柔了声音和语气,轻声道:“你若是不喜欢,可以置办一些物件过来。” 这话里的意思也很清楚,时渊并不打算放他离开,想让他待在这里。 宴林自然听懂了,而身上的视线却带着剑修长年累月的锐利感,芒刺在背,他身形一滞,却还是抬起头,一张小脸望着身前的剑修。 玉刻般的脸俊美如神,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隐隐像是询问还有一丝丝不可察觉的期待。 好一会儿,面前的这个男人也只是看着他。 他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不满,心里更是波涛汹涌,让他和这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待在一起简直就是灾难,想想都觉得窒息。 宴林握了握身侧的手,硬着头皮,正准备开口。 “这就不必了,前辈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熟悉的声音朗然从身后传来。 宴林猛的转过身,果然看见宴锦正从琉璃卷上落下,深蓝色的衣衫长袖翩然,如羽翼一般轻盈,身姿挺拔如竹,俊雅的如天上朗月,清冷如画。 宴林微微一愣。 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味道,惊讶疑惑又带着浅浅的喜悦,复杂如同咸甜一起吞进嘴里。 宴锦是来接他的吗…… 看着青年眼里的光亮,时渊面色一沉,眉间一凝,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微微眯起眼,周身的空气陡然变得一冷。 宴锦走近,深色的瞳孔看着时渊,像是无所畏惧一般,轻描淡写的目光扫了一眼二人,看到宴林身上的白色衣衫,目光一顿,但很快恢复,微微施礼:“无需叨扰前辈,我这就带卿和回去。” 时渊的目光更冷了。 宴林站在两人中间,听着宴锦的话心中一喜。 他完全没想过宴锦会出现这里,他以为只能自己想办法逃回去,就如同上一世被安瑾年带走的时候一样,可如今他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时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小时候那个背着阳光,带着光辉,站在他面前说会一直保护他的‘哥哥’。 高大伟岸,值得依靠。 但仅仅也只是‘仿佛’而已。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学乖了,学会平淡的去看事情,所以还是收敛了心神。 可是既然宴锦给了他一个台阶,那他就顺势而上。 于是,宴林往宴锦的方向靠了靠,走到他身边,面上一副被抓到的窘迫可怜样子,一双明亮黝黑的眼睛偷瞄着他哥哥,目光艾艾,想热切的打招呼,又迫于小委屈,只能压低了声音,糯糯的唤了一声:“哥……” 听着他的声音,宴锦目光一柔,周身的气势突然一松,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舒缓了下来,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语气颇有些无可奈何:“你现在知道我了?” “这是意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宴林装的真诚,连这种撒娇的语气都用上了,只想宴锦赶紧带他走。 时渊就站在一旁,身影落寞,看着青年拉开的距离,幽深的双眼里滑过一丝冷意,眸底如乌云般厚重深沉。 这一幕似曾相识,却依旧刺目。 宴锦往前走了一步,自然而然的将宴林挡在身后,迎上时渊冰冷锐利的目光,嘴角含笑,态度诚然:“此番多谢前辈搭救,只是前辈安静惯了,卿和过来怕是会碍手碍脚,叨扰了前辈修行。” 宴锦说的冠冕堂皇,温和的样子却是坚定不移,他说什么也不会把卿和留在这刽子手身边,一天也不行。 而白衣剑修显然也不俺常理出牌,泛着银辉的眸子略过宴锦,直直看向他身后的人,低沉的说道:“不会。” 宴锦皱眉。 宴林脸上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缝。 白衣剑修或许觉得还不够,再次强调:“不会打扰……” 宴锦脸色一沉,深棕色的眼睛仿若漆黑暗沉的深夜,嘴角礼仪般的笑意却不减半分:“前辈修为已至渡劫后期,大乘期在即,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收徒一事上。于您而言,徒弟只会是大道前的绊脚石。” 在他身后的宴林一顿,吃惊的偷瞄了一眼他哥哥,这宴仪清果然是个狠人,当着变态的面前,把他们不敢说的全说了。 随后又听他继续说道:“而且卿和虽是单冰灵根,却甚为愚笨,留他下来只会连累您。” 嗯?宴林挑眉,这说的什么话,他可不爱听了…… 而时渊只是平静的开口,说了一句让两人楞在原地的话。 “他已经是我徒弟了。” 第32章 屈服 此言一出,宴林猛的抬起头,攥紧了宴锦的衣袖,用力到指尖泛白,脸上满是惊慌失措,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已经是了’他是这个冰渣子的徒弟?!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宴锦脸上也是震惊的神色,方才挂在嘴角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怒气与危险。 若是浩然仙府的人在场一定能看出,这是仪清仙君生气的前兆。可惜旁边站在的是时渊剑祖,哪里需要在意别人的感受和看法呢。 “前辈此话何意……” 宴锦的声音低了几度,低沉问道。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渡劫期修士,好好的剑祖不当,为何非要来趟这趟浑水……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卿和的注意。 他为什么就不能像之前的两世一样,闭关修炼,等着飞升大道。 而他只用在卿和百岁生辰之日救下他,护住他,改了他的命道,让他好好活下去,那他此生也便是圆满了。 为何就这么一点要求,都有人来打扰呢? 如今他收卿和为徒,百岁生辰之日会有什么样的变数,他根本无法预料,他不知道到时候出现的是人,是劫,又或者是其他什么。 由明到暗,他将彻底失去主动性。 时渊目光扫过宴林,对上青年漆黑透彻的眼睛,里面的震惊暴露在空气里,像一只受惊的灵兽,既无辜又委屈,时渊静默了半晌。 淡漠的收回目光:“他在遗迹中受了重伤,丹田破损,境界跌落,我耗费几十年修为,为他重固丹田....”说着他一顿,看着宴锦冷然道:“既如此,我为何不能收他为徒。” 在力量使然的修真界,付出和收获从未平等,可对力量庞大的位高者而言,却只能平等,他失去就应该伴随回报。 这是所有人默认的规则。 宴锦听着眉头微蹙,一股寒霜笼罩,回过头,严厉的看了一眼宴林,心里是又气又恼,气他如此不爱惜自己,莽撞行事,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偷偷跟着他,总之是一片复杂涩然。 而宴林一听,抿了抿唇,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对上宴锦的目光。 倒不是他怕了,只是觉得别扭。 宴锦看着某人漆黑的发顶,幽幽的收回目光,此刻俊美的面容紧绷着,眼底一片复杂,修为灵力是所有人修炼的根基,没人能无缘无故的白白消耗几十年的成果,去给一个外人。 除了血缘,师徒...... 宴锦看向时渊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疑惑,几十年的修为对于时渊来说,或许不足为题,可他就是不明白,为何是卿和,此时他们应该从未有过交集才对。 如果真如时渊所说........那自己今天很难带走卿和...... 不过—— 宴锦笑了笑,方才凌厉的气势好像只是错觉,目光平视却如冰刃,只听他道:“我想前辈或许还不知道,云境派三小姐被害身陨,道化精魄被盗,整个云外天,甚至整个中天界都在寻找凶手的下落。而我好像听说,前辈在三小姐遇害当日,曾和她见过一面……..” 时渊面容上没有一丝的波动变化。 宴林却震惊的看着身旁之人的侧脸。 时渊居然去找过三小姐?! 他这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若真是这样,那时渊的嫌疑的确非常大,无论是他的境界,修为,能力.....都足够杀人于无声。 云境派这么看重血脉,即使明知道双方境界上有距离,也必定会倾尽全门派之力,为其报仇,到时候,这纯粹是一场纷争的开始。 宴锦稍作停顿,又继续道:“我知道,前辈隐世多年,又是渡劫期修为第一人,自然不怕这是非,但是我怕,卿和更怕......” 按着云境派不死不罢休的性子,若真是时渊所为,那卿和必定受到牵连。 但,三小姐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时渊所为,他其实并不确定,只是上一世许久之后,听一云境派下人提起过,而他今天这么说,一是想试探,二是希望他因此打消收徒的想法。 时渊静静的看着他们相靠的身影,还有青年的身上权权的信任,眼神微冷。 为什么你就看不清,对于你所谓的‘哥哥’而言,你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罢了。 他对你的关心,不过是欺骗你的假象。 时渊这么想着,当目光略过宴锦腰间一处时,那银辉的瞳孔一缩。 琉璃画卷下方挂着一把翠竹小木剑。 时渊身形一滞。 下一秒,凌冽似寒冬般的冷气倾泻而出,伴随着死死控制不住的威压。 凛然漆黑的长剑凭空出现在手里,落在身侧泛着冰冷的暗光,他往前走了一步,步履沉稳,薄唇轻启,冷冷开口:“你们已经拒绝过我一次,难道我还会让你们拒绝第二次....” 他完全不在意宴锦话里的意思,凌厉的剑意从他身上四散开来,伴着周围风雪的呼啸声,竟让人不寒而栗。 我以为,它是独一无二的。 没想到,并不是—— 宴林感受到那股寒气,却不知道对方又是哪里不对劲。 可看着那把纯黑的长剑,脸色一变,心一紧,心慌的呼吸急促起来,脚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而对面的人却依旧凝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漆黑如渊,语气极为缓慢:“我以为你该知道,从我带你回来开始,就没想过放你离开。” 既然这么轻易的被那些所谓的人,骗的团团转,不如乖乖待在他身边。 话音一落,冰眸微沉,左手两指并拢,轻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指尖一点银光,轻点在额间,微光一闪,三道银剑竖纹浮现,衬着白衣云纹翻涌,银冠皓发,如神祗降临。 宴林愣愣的看着他,只感觉到周身灵气沸腾,额间炙热滚烫伴着尖锐的疼痛,一道道来自灵魂的颤栗感,震撼着他的每一处神脉,筋络,让他抱住头,蹒跚退了几步,忍不住发抖。 宴锦见状,顾不得其他,急忙回过身将他拉进怀里,看着他眉间的三道银剑竖纹,眼中犹如一片冰原,戾气横生。 他竟真的结了师徒之契约——! 时渊修炼的《天乾》与一般剑法不同,自创十七招剑法,三道剑义,而这三道剑义是他的剑心本源,只有师徒结契才会传承,如今—— 宴锦心里的暴虐快要凝成实质,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身侧的盛庭卷被取出,紧紧握在手里,看着对面的剑修战意盎然,他突然失去了惯有的冷静与自持,理智被怒火代替。 大不了鱼死网破! 宴林这时却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有任何动作。 这痛处来的快,散的也快,好像只是那么几个瞬间,他鬓角的黑发被薄汗浸湿,纤长的眼睫微敛遮住了眼里的暗光,丹田之中一股清澈的灵气滋孕。 宴锦回头紧张的看着他,他只是抬头无奈的笑了笑,深深呼出一口气,离开他怀里,往前走了几步。 宴锦看着他惨淡的笑容,突然生出一丝不安,一时间愣了愣,身侧的手张开,想抓住些什么。 宴林紧抿着唇瓣。 和渡劫期的人硬来,就是找死,他好不容易活过来,怎么能轻易去死呢? 师徒之契,作为承受方的他怎么可能挣脱得了,既然木已成舟,那就走着瞧,路还长,他一定‘恪尽职守’让他好好瞧瞧! 既然是你招惹我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时渊看着青年朝他走来,神色微动,握着剑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青年从始至终都未曾和他说过几句话。 看着对面仗剑而立的人,黑亮的眼睛暗了暗,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声音不高:“前辈既然想收卿和为徒,卿和应了就是。” 说着语气低了低:“哥哥是无心冒犯,还请前辈见谅……” 第33章 木已成舟 随后,宴林带着宴锦在时渊锐利目光注视下,离开了雪峰,说是送送他哥哥,稍后就回去。 长天剑派山脚处,一棵三人环抱的榕树下,翠意盎然,耳边溪水潺潺,鸟语翠鸣,兄弟二人一篮一白,对立站着。 宴锦俊雅的面容沉静,一半张脸落在阴影里,漆黑的眼睛垂眸盯着青年身上的衣衫,沉默不语,周身萦绕着一个低气压,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为什么要答应他。”宴锦开口问道。 即使自己再不愿意把他留在这里,再不舍,却还是不愿意违背他的意愿。 宴林顶着他审视不悦的目光,收起了平时散漫的样子,讪讪的笑了笑,像极了小时候闯祸后的温软。 “我也没办法,刚才那种情况,我们根本拒绝不了,还不如顺了他的意。” 先不说方才时渊祭出了折乌,一副凛然要动手的样子。 就是那师徒之契,他额间的三道银纹,也是一大难题。 在他看来,除非自己有朝一日,境界修为功力高过时渊,又或者时渊废了这契约,否则他永远无法挣脱,即使是加上他爹的合体期修为,也无济于事。 因为在渡劫期境界面前,他们根本不够看。 所以,不就是当徒弟嘛,他当就是了,只要不杀他,活着总还是有办法的。 宴锦摇了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神色间既是无可奈何,也有一丝无奈的沉重:“只要你不愿意,无论如何,我也会带你离开。即使他是时渊,只要我们浩然仙府倾尽全力,总还是有办法护你周全,你明白吗?” 所以,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面对,也不要把他们都排除在外。 晏林眼神微动,抬眸对上那双眼睛,如幽夜一般的暗色如同旋涡一般将他牢牢拴住,眼底的担忧和紧张是那么的明显,复杂而浓烈。 他像是无法承受一般,本能的错开了目光。 目光闪烁,语气低了低:“没事,有个渡劫期的剑祖师傅,是我的荣幸,别人求还求不来呢.....要是宴白知道了,肯定嫉妒羡慕,况且,我要是真学有所成,也能给浩然仙府挣些脸面。” 不至于拖累。 以后再是有人提到浩然仙府,脑子里想的,就不仅仅是仪清仙君一人。 宴锦看着他佯装无事的样子,皱起眉头,却不肯放弃,执着道:“我回去找父亲商量一下,想想办法。” “……好。” 宴林点了点头,也不再反驳,而是笑的温和,只想着仍由他去了。 阳光下枝丫树影斑驳,稀稀落落的洒在青年的身上,雪白的衣衫在阳光的衬托下熠熠生辉,漂亮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映着浅棕色的眸子,竟是别样的平静美好,只是那一丝丝的落寞却被掩藏在眼底深处。 宴锦心脏一紧,呼吸有片刻的停滞。 这个人就是这样。 好像从来没有自觉,看似骄纵没心没肺,一整天闲散没个重心,其实在他自己的事情上,却执拗的很,从不会愿给人添麻烦,好似永远都是笑着,告诉他‘好’‘明白了’,仿佛只要他咬着牙,忍忍事情就会过去。 而这虚假表面下真实的他,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像一个担惊受怕的鹌鹑。 而自己呢,从未想过去了解他,触碰到他的真实,只是无数次的放弃他,背叛他,扯碎了他的一片真心,摒弃的扔在地上..... 甚至冷眼漠视他的死亡。 一辈子的机关算尽,得到了自以为重要的地位权势,可灵魂上的空洞孤寂,却无法填补。 他只能用自己所有的时间去明白,想清楚,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什么才是值得他珍视的…… 而如今他带着记忆回来,或许就是老天让他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静静地保护好这缕阳光。 宴锦压下眼里的深色,脑海里闪过曾经的画面,心脏一瞬间的抽痛,勒紧了呼吸。 他像是终于克制不住一般,步履缓慢的走上前,伸出手,极为小心温柔的将人纳入怀里,一只手抚在他背上,一只手放在他后脑,将他的头压在肩上。 郑重的抱在怀里,下颚抵在他发顶。 白皙修长却宽厚的手一下下轻抚在宴林的背上,带着安抚和心疼,像是年长的雏鹰小心翼翼的梳理着幼鸟的羽毛。 宴林被他的动作惊在了原地,僵着身子,鼻尖萦绕的檀香让他屏住了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宴锦抱住了他。 从小到大,三辈子,无论这个人表现的多么爱他,多么宠溺放纵他,这样温柔的拥抱却从未有过,因为他从来不主动的去触碰他,所有的事情都隔着一层轻纱,忽近忽远。 只听宴锦磁性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放心,哥哥一定会护着你的。” 宴林瞳孔一睁。 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憋闷感,脑袋里极速的闪过临死时,那双冰冷的眼睛,还有眼里的厌弃。 这句话,这个拥抱,都像是在狠狠讽刺他的天真一般。 心脏被针扎了一下。 他突然很想回一句,‘不要装了,你不会护着我,更不会救我,你只会站着冷眼旁观,巴不得我马上去死。’ 他咬了咬牙。 回过神似的从温暖的怀里挣脱出来,退了两步靠在树干上,微微侧着头,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我知道了。” 宴锦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掩去了眼里的失落,嘴角扯出一点弧度,语气低沉宠溺:“那我先回去,你在这里等我。” 青年点了点头。 宴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可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像是记起什么,回过头开口:“先前父亲给你的赤玉呢?” 宴林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低下头在储物袋里翻找了起来,之前他觉得东西贵重,没挂在浮生卷上,而是收了起来,半晌,摸到一个温热的东西,赤红的玉佩摊在掌心给对面的人看:“在这儿。” 宴锦目光落在他的掌心,眼神一柔,像是满意一般的点了点头,语气慎重:“嗯,这东西护主静心,你切记要随身戴着。” “嗯,明白。” 随后宴锦也不在停留,转过身,化作一道流光飞身离开。 而宴林则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抬起手摸着自己方才被抱着的手臂,神色复杂。 与此同时另一边 一道银光划过,雪峰的凉亭里出现一个苍老的人影。 雪峰之上风雪呼啸,不似早先的小雪艳阳,厚重的乌云层层密布,周围有些暗沉,修真之人虽感觉不到寒冷,可这风刮在脸上却生疼。 成霜白袍翻飞,胡子被吹乱,双脚半陷入积雪,左右看了一圈没有见着人影,又瞄了一眼被风吹的摇曳的银松,微微挑眉,走都懒得走,直接闪身至屋檐下,拍了拍什么都没有的雪花,朝着内堂走去。 这小雪怡情,大雪伤肝啊。 成霜推开半掩的门,一边捋了捋自己被风吹乱的胡子,一边步履闲散的朝里走去。 一进屋子,就见时渊正坐在一案桌前,手里拿着一个棕色嵌螺钿的木盒,目光微微出神。 听见动静回过神,淡淡的瞥了一眼来的人,盒子凭空消失在他手中。 成霜早已习惯他的冷淡样子,只是自顾自的走上前,狡黠的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你徒弟呢?” 成霜奉献了一株护心草,所以当时救治那孩子时,他就在一旁,自然也知道他师弟是怎么给人家结的契。 他原本是想劝劝,毕竟浩然仙府的地位在哪儿,宴镇天又是一个护犊子的老头,即使他们长天剑派有他师弟在,却也不好这么唐突。 可看着他师弟冷冰冰的脸上,紧锁的眉心,眼里的担忧与急切做不得假,也就忍了下来。 本来这雪峰常年清冷空荡,如今师弟闭关出来,有个徒弟,多一个人总还是热闹些。 而且,那天他瞧见了,那小子的模样生的不错,单冰灵根,当师弟的徒弟也勉强合格。 不管怎么着,收都收了,到时候宴镇天来,他详细解释清楚就是了。 时渊看着成霜脸上和蔼的笑容理了理衣袖,平静的站起身,声音寡淡的听不出情绪:“出去了。” 成霜捋了捋及胸的胡子,点了点头:“多半是去送他哥哥。” 说着他一顿,转身又问:“那既然你收徒的事情已经定下,明日我便通知其他峰的师兄弟,弄个收徒礼,算给你庆祝庆祝。” 想着,成霜还是有些高兴的。 本来这中天界,哪个青年才俊不想做他师弟的徒弟,就是观临沂那小子,当初也是一心向往,死皮赖脸的求着要当剑祖的徒弟。 奈何师弟冷淡,就回了一句‘不需要’,硬是将人伤的脸惨白惨白的,还是最后舒源师弟露了一手,将人唬住,给带走了。 而现在,也是圆满了。 最难收拾的雪峰以后也有小主人了,等他下次过来或许就没有方才进来的冷清了。 甚好,甚好。 第34章 后续 时渊目光微敛,眉心一凝,冷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修长笔直的身影静默,似乎正在思考他的话。 成霜倒是不给他拒绝的空隙,瞅着他冷冷的样子,直接朗声开口:“我说师弟,抛去你的身份不说,人家好歹也是浩然仙府的嫡次子,平白无故被你结了师徒之契不说,你连收徒礼都不办一个,无名无分的,就算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也说不过去。” 这三大仙门在中天界举足轻重,盛名之下,该有的场面还是得有。 时渊目光盯着一处桌角,白发下清辉的眼睛凝视着,没说话,只是周围冷冷的气压稍缓。 成霜见他有点反应,心下稍松。 只要他不反对就行。 他这师弟闭关太久,直来直往惯了,加上性子又冷心冷情,从未考虑过什么世俗礼节,没想到这一层面,也是理所当然。 就是苦了他这老头子。 想着他又捋了把胡子,一副仙风道骨却任劳任怨的样子,顺着话,接着开口:“而且这仪清仙君回去,怕是要告诉宴府主,到时候人家过来一问,我们没收徒礼,不是更气的吹胡子瞪眼。” “师弟才出关没多久,这人情世故啊,你还是得听我的。” 他和宴镇天认识近千年,门派之间的往来,又或是私下交情,种种接触,对他算得上是了解。 宴镇天这个人固守,老派,对事极其执着,浩然仙府的底蕴,让他自以为然的高人一等。 可是在感情方面,却忠贞不二。 平时若是其他事情还好,脸面,地位该给的会给,但只要涉及叶婉,那就是一个火暴脾气,没丁点儿耐性。 更何况,这小子还是他和叶婉的亲生儿子。 留在这世上的血脉。 好好的单冰灵根,在这几十年硬是连浩然仙府的门都没出过,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这么个宝贝疙瘩被抢了,定会来找他理论。 “既然你不反对,就这么定了,十日之后举办收徒礼。” 说着成霜走到案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感受着指尖的温柔,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语气一顿:“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我也就不请他人,就我们师兄弟几人便可。” “对了,还得算上宴镇天。”成霜喝了一口热茶,说到。 时渊玉刻的脸上,目光深沉,浓郁的暗色一片漆黑。 人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随你。” 成霜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不过,今日过来是有件正事要和你说说………” 他掀开衣角,坐下身,收起方才得闲适轻松样子,神色骤然一变,炯炯有神的眼睛,定定看着时渊。 气氛凝重。 …… 宴林如约的回到雪峰,冷清的建筑周围空无一人,原本屋门敞开的侧室,此时也双门紧闭。 安安静静的四周,只有耳边刮过的呼啸声。 既然没人,他也懒得去找时渊,相看生厌的人,能少见就少见吧,于是,想也没想,直直朝着之前醒来的屋子走去。 关上门,设了一个结界,走近床边,盘腿坐在床上。 从储物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漆黑的珠子,莹莹泛着微光,漂浮在掌心之上。 宴林凝视着珠子,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激动,嘴角上扬起一点弧度。 终于…… 另一只手,缓缓取下腰间的浮生卷,也置于掌心,双手靠近,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黑麒麟血光芒渐盛,像是受了吸引渐渐升高,朝着浮生卷飞去,围着转了几圈,慢慢下落,珠子消失在浮生卷冰莹的琉璃卷身上。 另一只手顺势覆上,闭上眼,灵力在掌心运转。 他要将两者炼化,合二为一。 从今日起,他的浮生卷可以不再拘泥于仙品品级,一跃成为神品法器! 这整个中天界,除了上古之剑折乌,其他记录在册的神器并不多,笼统算下来,也才七八件,如今他得益于这黑麒麟血,竟也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还真是和前两世完全不一样的命格。 想着,同时他运转起体内的碎玉心诀,四重心境不停的梳理着体内的丹田境府。 之前因为自己的不惜代价,伤势很重,而如今破损严重,满目疮痍的地方,已经被治愈,至少恢复了八成。 虽境界有所跌落,却已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 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 他就是想不明白。 时渊为何要救他,还自作主张的与他结契。 还有那双眼睛看自己的眼神,很不一样,完全没有前两世里,第一次见面时那冰冷的纯粹杀意。 那视他如尘埃刍狗的感觉,消失了。 那双如子夜一般的眼睛,反而……特别复杂,沉重,浓密的连他也能感受到一种窒息的感觉。 难道他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摸不着头脑。像是被蒙着眼扔进了迷宫,只能摸索。 可,至少有一点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最好的消息。 因为他可以肯定,时渊以后不会杀自己—— 那个男人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将他斩于剑下,让他生不如死,灰飞烟灭,可是他都没有动手……反而,救了他。 若真要杀他,何必多此一举。 所以,他生出一种荒谬却贴合实际的想法。 或许这一世,杀他的人,不会是时渊。 敌人在暗他在明,他不会天真的以为万事大吉,少了一个敌人,他也不能放松,只有境界不停突破,站在高位,他才有足够的力量,保全自己在这漆黑的捕食幽林里活下来。 无论是上三千世界还是下三千世界,力量才是活下去的根本。 至于时渊,他的‘师傅’,自己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膈应人的事情,他做的多了去了。 宴林一时间进入冥想,心里的执念不禁让他思绪万千,屋内时间仿佛停滞,屋外时间却飞快流逝。 七日转眼即逝。 同时这些天,中天界流言四起, ‘遗迹仙境盛会中止’,‘剑祖时渊劈开遗迹’,‘云外天三小姐的死’,等等之类……但最沦为茶钱饭后谈资的,还是三小姐的死。 因为她与凤凰卵有关。 原本凤凰卵只是传说中的圣物,古书上并没有详细的记载,连它的存在都是一个未解之谜。 世人对它只是向往,没有期待和想法。 如今,它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像引石一般,带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论男女老少,境界如何。 因为这是他们抛开天赋,根基,离飞升最近的一次。 而那些传言的版本众多,但流传最为广泛的一个,是说凤凰卵姻缘际会间落在三小姐手里,暗中有人得知此消息,心生贪念,随将三小姐杀害,夺走了凤凰卵,欲占为己有。 而在盛会间,在众仙家长老眼皮子底下,杀人于无形的只能是合体期以上的修真人。 再加上当时剑祖离开的匆忙,许多人心生疑惑,却不敢戳破,流言于耳,甚至有人猜测剑祖境界受阻,只能寻找这传说中的凤凰卵才能破境飞升。 到最后,这长天剑派山底,几日之内竟出现了非常多的生面孔。 为什么而来,心知肚明。 只是宴林却还不知道三小姐已经身陨的消息…… …… 碎玉心诀停止运转,翻涌的内息修为渐渐平息,呼吸间深深吐了一口气,羽睫轻颤,缓缓睁开眼,浅棕色的琉璃珠透彻,眼底带着久违的喜悦。 运转了几周天,肺都清爽了不少。 摊开手,掌心的琉璃卷又小了一圈儿,一掌可握,颜色也已经变成靛蓝色,幻卷周身萦绕着一圈蓝光,非常的漂亮。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微微着迷,情不自禁的抚了抚卷身,莹润冰凉的触感,让心里也多了一丝凉意,很舒服。 “宝贝儿啊,宝贝儿啊,我这一辈子可就仰仗你了。” 宴林一下一下的摸着,像是一个老父亲一样低喃,满含期望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小心翼翼的把玩了好一会儿,他才恋恋不舍的将它收回储物袋,现在他穿着长天剑派的内门弟子衣服,又是时渊的徒弟,腰间再挂个画卷就不太合适了。 只能先委屈一下它。 等我解脱了就放你出来。 他站起身,好几天没见过时渊,现在也是时候去请个安,打个招呼。 只是心里嘀咕着该说些什么,要不要打个招呼就出来,对上那张脸,他也说不出什么话。 推开门,一个全身通白的人站在门前。 四目相对。 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去路,凛冽的气势让人不由的屏住呼吸。 宴林筱然,反应极其迅速,抬起的脚,停在半空,一瞬间的停驻后,缓缓收了回来,还往后退了两步,腾开空间。 见对方衣衫规整,白发没有一丝凌乱,也估摸不准他在这站了多久。 心里情绪变化莫测,脸上挤出惊讶的表情:“前……师尊怎么过来了?” 他虽然说是这么说,可是身体却还是堵在门前,没有半分让开的自觉,脸上懵懂单纯的样子,只有疑惑,并没有察觉到不妥的地方。 其实,徒弟堵在门前不让师尊进去,是非常不合礼仪的。 时渊静默看着他。 宴林等着他开口。 深邃如炬的目光和他对视,他眨了眨眼,安安静静的十分乖巧,虽面上沉静无波,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扛不住了。 抓着门的手,指尖禁不住的在门沿上摩擦。 “这几日调息的如何。”男人的声音像是打磨过的玉器,冷冽沁人。 他心里虚得很,但面上肯定不能表现出来,日后日子还长,绝不能认了怂。 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全然没了之前的不情不愿,态度要多坦然多坦然:“多谢师尊关心,已好了九分。” 识时务者为俊杰,显然他是个中翘楚。 不过,时渊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对自己徒弟是这么上心的吗?还在门口堵人…… 难道真的是寂寞太久…… “三日之后,是收徒礼。” 对方惜字如金,开口总是十字以下。 宴林识时务的点了点头:“卿和明白。” 第35章 来人 听着他回答,时渊漆黑瞳孔的深处,略过一丝暗光。 时渊比他高出一个头,笔直的身躯挡住了门外的景色,光线弱了些,他目光低垂,看着宴林开口:“你可怨我?” 宴林嘴角的笑容一僵,蓦地心里一跳。 他这是看出来了什么? 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应该藏得很好才对,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人怎么就瞧出他怨了呢? 宴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连着呼吸都放缓了些,一瞬间脑子里各种想法过了一遍,该怎么回答,怎么应付,如何才算规规矩矩。 可最后,他还是眼神一沉。 顺应内心的点了点头。 说的很干脆:“恩,怨的。” 他的声音诚然,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另一个人,没有丝毫的慌乱,真诚的直白。 其实这个问题他还是挺奇怪的,居然问他怨不怨,这样怪异的问题,他只能认为这个人已经把他当做徒弟了。 所以才问他,在意他的看法,担心他心生怨念,毕竟整件事情都未经过他的允许。 若是真的在意,那就大方告诉你,膈应死你。 原本僵住的嘴角,不可察觉的又上扬了几分。 窃喜的等着对方变脸,脸色难看的拂袖而去。 时渊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一丝裂痕,那双眼睛敛着深色,漆黑的摸不透。 他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轻抚在宴林的脸上,带着丝丝冷意。 宴林瞳孔紧缩。 感觉自己脸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掌心的触感是那么明显,眼角的余光甚至能看见他衣袖上银色的暗纹,檀木的熏香钻进鼻子。 愣神间,只听他低哑的声音响起:“怨,也只能是我徒弟,若是你拜他人为师,我便杀了他……” 这样你还是我的—— 人一死,这师徒之契便自动解除。 冷漠的声音寡淡森然,像是一把冰刃刮过神经,漠视而霸道的宣告着他的所有权。 宴林听出他的潜台词,一个激灵,心里一凉。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便收回了手,背在身后,神情又恢复了以往冷淡的样子。 刚刚那出人意料的动作,那一丝情感的泄露,在宴林的脑海里变得尤为清晰起来。 甚至是他指尖的力度,那抹残留的余热,那不易察觉的珍视—— 不等他细细摸清,自己心里的异样,对面的人又开口。 “以后这宿林就是你的居所,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自己下峰去领。” 说着他一挥衣袖,屋门房梁的正上方出现一个金漆牌匾,字迹端正的放着两个字‘宿林’,随后便转身离开,被遮住的阳光一瞬间又洒了进来。 宴林握了握身侧的手,心理生出一丝不悦,走出门,转向右方,目光不偏不倚的盯着前方的背影。 他到底为什么非要收他为徒呢? “师尊以前可是见过我?” 前方的背影蓦然停住。 晏林盯着他及腰的白发,皓雪般的颜色莫名的有些碍眼,眉心一皱,目光上移,盯着他微微偏过一点头,露出的侧脸,等着他回答。 只有他们见过,这陌生中掺杂的那一点怪异的熟悉才能解释, 可他的侧目也只是片刻,下一秒就抬脚就消失在了原地。 没有回答。 那他这是默认还是否认.... ........ 当天宴林无所事事,只能调和修为灵力,在屋子里又坐了一整天,期间时渊没在出现在他面前。 可他脑海里却全是他的身影,胡乱的猜测着对方的想法,陌生又奇怪的动作。 原本他想,就这么顺其自然的挨到收徒礼,可没等人来找他,待到第二天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推开门,朝着山峰后面走去。 他想透透气。 天天在那空荡荡的屋子,周围全是时渊的修为气息,自己根本静不下来。 他前两世都没来过雪峰,却听说剑祖时渊的雪峰后山,有一片仙草林,因常年无人采摘,品级物种繁杂。 长天剑派和其他门派不一样,每座山峰峰主都有自己的一片灵气充裕地区,用来种植各类天材地宝。 其他峰主内门弟子,外门弟子众多,自然有人打理分配资源。 可雪峰只时渊自己一人,众多天然仙草空置生长。 现在自己是他徒弟了,也可以去看看。 绕过楼阁屋子,穿过一片茂盛的紫藤花架,路过一条溪涧小道,走进两棵并排的红叶梧桐,视野一下开阔起来。 一踏进去,就感觉一股清澈厚重的灵气扑面而来,带着草香。 平原有两个栖凤殿大小,颜色略微多彩,每一株颜色鲜艳的灵植都包裹着一层荧光,仔细看去,整个地方大大小小,竟然都是天材地宝。 ‘护心草’‘紫玉果’‘业火莲’……等等诸多,全是金品! “没想到,这雪峰竟真有这么多宝贝。” 以前只是耳边听人提起过,如今亲眼所见,那震撼力不可小觑。 要是他把这里全部搬空,时渊会怎么样? 他摸了摸身侧的储物袋,一双眼睛冒着精光,贪婪浮现在脸上。 他弯下腰,手向着那株金品业火莲伸去…… “你在干什么?”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宴林动作一顿,右眼皮也跟着跳起来,撇了撇嘴,讪讪的收回手,不甘的捏了捏衣袖。 他直起身,转过去。 一个白衣青年正挺直的站在红叶梧桐旁边,右手握着一把白色剑鞘的长剑,漆黑长发整齐的束在头顶,银冠马尾,脸轮廓分明,眼睛里的锐色锋利,眉头紧蹙,年轻的脸上是刻板与严肃。 周身像是初识剑意,平添了几分威严。 宴林微微一顿。 这人他在盛会上见过,观临沂,舒源长老的徒弟,长天剑派的后起之秀。舒源长老排行第二,按照时渊的辈分,他该叫一声观师兄。 他前两世和这人接触不多,只知道他对剑道执着,一直追求着剑理真意。 自己身死时,他尽得清源峰主真传,剑道初成,成了长天剑派的小一辈中的第一人。 是很纯粹执着的一个人。 如果他没记错,他好像很崇拜时渊,性子习惯更是翻版。 一开始拜入长天剑派,也是想当时渊徒弟,后来不知怎么的做了清源峰主的徒弟,如今自己阴差阳错的抢了他的位置…… 这风声传的快,对方不会是来找他麻烦的吧。 在宴林打量他心里嘀咕的时候,对方也将他上下扫了一遍,目光诚然,锐利的眼神盯着他身上内门弟子的衣服,暗暗的。 “这业火莲是我的,你不能动。” 宴林疑惑,面上还是十分的客气,没有任何的失礼:“此物怎么会是观师兄的?应该是我……师傅的才对。” “我这业火莲讲就地方,我寻了长天剑派大大小小所有山峰,唯有此处可以,而且我也争得了师叔同意,暂时搁在此处。” 观临沂顺着小径朝他走去,白色衣摆划过浅草,平静的眼神像是要把宴林盯出一个洞。 待他走到三尺之内时,停了下来,抬起握剑的手..... 想着他对时渊的执着,宴林一下戒备起来,面上笑到:“你…不会是专门过来找我打一架吧?” 听着他的话,对方一挑眉,眼里闪过疑问,随后看着自己手里的轻歌,又是了然,握剑的手环抱于胸。 “不打,师叔看上你,自有看上的理由,我又不是心生妒忌来打压你。” 少年声音朗然,一股子直爽透彻,全然没有话本子里的阴险狡诈,哪怕是自己这么突然的占了他心念已久的位置,做了他崇拜之人的徒弟。 居然也没有找茬的意思。 这长相和性格有些不符啊,上次在遗迹盛会见他,那少年意气的样子,自信骄傲,他以为会是第二个林炎之。 “我就是看看,你长的什么样?”趁着他发神的间隙,观临沂抬了抬下巴,眼睛从上往下又扫了一圈。 语气一变,嚣张了些:“竟把师叔迷的团团转。” 宴林喉咙噎住。 一根鱼刺卡在中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这……这小孩儿。 第36章 齐聚一堂 上一世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在安瑾年的身上,很少和中天界其他年轻后辈打交道,和观临沂见面的次数,起起落落算起来不超过五次,每次都有他人在场,私下里并未细聊。 所以他对于这个人,真不算了解。 不等他开口,对方又往前走了两步,衣衫翻动,银冠玉面,俨然一副天之骄子的样子。 面上一沉,语气认真:“不过师叔喜欢我管不着,可是有一点……” 说着他语气一顿,盯着宴林腰间的浮生卷,眉间微皱,多了几分严肃刻板:“你虽是冰灵根,可在浩然仙府已有自己的法器,不是剑修,如何能明白剑道真意。长天剑派由师傅师叔们,以剑破道立派,道途波折非常人所知,所以每一个长天剑派弟子,皆需道心坚定,一心一意。” 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透着浑然天成的骄傲与自负,眼眸中的信念坚定如磐石,好似外界的一切都不能撼动。 还真如传言那般执着剑道。 他定定的看着宴林,眼里掠过一抹淡淡的探究之色。 白衣青年站在业火莲旁,红色映照在衣摆,白色的发带扎着马尾,面目柔和,俊逸温婉,长天剑派简单的装束穿在他身上,倒显得贵气。 那双浅色的眸子没有浮躁之气,反而闪烁着一股浓烈的信念。 提起浩然仙府所有人第一时间想的都是仪清仙君,他这个嫡次子在长子的光芒下,显得尤为暗淡。 甚至一度有传言,这嫡次子只是一个纨绔,不思进取,耽于玩乐,宴府主迫于无奈才将其禁锢府中。 如今这看来,传言或许并不可靠……至少这双眼睛,不像。 可他还是要叮嘱。 “你若做不到,即使师叔和掌门不同意,我也会把你赶出去,我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轻视,我所捍卫的剑道。” 宴林看着他站的笔直的身姿,心里算是看出他此次前来的意图。 这人过来看他是真,探探他的根基深浅也是真,更多的,应该是看他这个人配不配得上剑修这个道途吧。 宴林笑了笑。 这般认真的声音,若是落在第一世二十岁的他耳朵里,肯定刺耳,觉得这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给他难堪。 自己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可现在的他,反而心生喜悦,这样执着而单一人,即使话不好听,可是心思却似清流,清澈见底。 “那可巧了,我的道一心一意,心无旁骛,观师兄放心。” 世上不是有个说法,叫做事不过三吗? 若是这一世他再逃不开身死的下场,他可能是真的没机会了。 他绝不能心怀希冀的盯着那一丝,不确定是否还会复活的未来。 ‘活着’就是他的道,无论在哪里都一样。 观临沂抬眉,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眼里那抹和自己似曾相识的深色,让他不紧不慢的问:“你很确定。” “自然。”宴林肯定的回答。 观临沂看着他没做声。 …… 接下来的一天里,宴林一直在等,等宴锦和他爹,如果他们能赶在收徒礼之前到长天剑派,说服时渊打消这个念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也不用多趟一次浑水。 可直到次日两个剑童送来正式场合的内门弟子服,也不见他们的影子,如此一来,宴林也就不抱希望了,真真正正死了心,老老实实等着收徒礼。 他墨迹的在屋子里捣鼓了一阵子,推开门,时渊已经背对着他,站在屋外的凉亭里等着。 宴林认命的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迈开腿往外走。 他盯着那人的背影,一步步靠近。 今天时渊穿着比平日繁杂,三层的银纹锦袍,玉带束腰,外面套了一件及地的外袍,一头皓雪白发一半银冠束好,一半披散,发尾处系了一条白色发带,发带的尾部有一颗蓝色琉璃珠。 挺直的脊背似一把寒霜剑,巍然屹立。 或许是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微微侧过身,回头看他。 周围还是飘着小雪,两缕白发落于胸前,冷冽容貌染着清晖,漆黑如同黑夜一般的眼睛看着他,不似明月,不似艳阳,就是那可望不可即的辰霄。 宴林脚步一滞。 心间不知为何一阵心悸,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画面,像是流星划过,却徒留那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好像……见过这个画面…… “走吧。” 对面的人凝视了他半晌,开口道,原本冰冷似一条直线的薄唇,上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他第一次见这个人笑—— 或许是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宴林眼神微动,几秒后低了低头,抬脚朝他走去。 那一抹怪异的感觉,如同冰雪之间加了一股清风,荡漾在他心间。 还……还挺好看的。 世人都说剑祖时渊虽是渡劫期修为,却早已不似人间,如谪仙遗留凡世,修为境界是最后的枷锁。 今日这层层包裹下来,还真是不假。 清风殿外凉风习习,众多外门弟子分站在门殿两旁,白衣仗剑,明明典礼还未曾开始,偌大的人群里却无一丝杂音,一个二个面色沉稳。 这气氛还真是…… 两人落于正门口,门边的两个小修士见到时渊,神色难掩激动,急忙弯了弯腰行礼,朝着里面客套的报了一句,‘小师祖到’。 宴林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弟子们的乏味沉闷,便只能跟着时渊的脚步往里走。 一踏进正殿,浩荡的剑意如同千斤重压扑面而来,又如万剑齐发,穿过单薄的肉体,没有疼痛,却好似每一根神脉都微微颤栗。 这般气势,中天界第一剑派果然不凡。 清风殿和浩然仙府奢华非凡的金澜殿不一样,整个大殿以凡石为主,光洁大方,环绕周围的弧形墙面整齐的排挂着无数柄长剑,凌厉非常。 五座仙峰的长老分站在大殿正上方。 他跟在时渊身后,不自觉的偷偷打量起来。 五位长老齐聚他可没见过。 据中天实录记载,这长天剑派是由七位长老创派,分七座仙峰,大师兄成霜接任掌门,排行第二的清风真人在创派之时与敌对战身陨。 为悼念他,将其所在的中峰清风山,改为门派大殿‘清风殿’,当时杀敌缴纳的剑刃皆悬挂与璧上。 书上称其为‘千刃’。 排行第三是舒源长老,收清源仙山,他之前见过一身白袍裹身,闲适慵懒的样子,没有一般剑修的严谨刻板。 现在正兴趣盎然的打量他们,狡黠的目光在他和时渊的身上来回移动。 第四,唐远山,收抚远仙山,一身短衣劲装,身形高大,背着两把红色双剑,木簪束发,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一道细长的刀疤,额角一缕头发搭落在上面,加上本身有一股肃杀之气,给人一种狠辣的感觉。 这人感觉不好惹,不像个名门正派。 第五,元林真人,收泽林仙山,身形消瘦,连长天剑派的白衣都撑不起来,显得羸弱,面上覆着一张白色面具,看不见样貌,神神秘秘的。 第六,殷岩,收赤岩仙山,她是长天剑派唯一的女长老,身姿修长,玉质如兰,较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温婉和蔼。 这长天剑派五位长老,还真是各有不同。 最后的便是排在第七的时渊。 感受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宴林只能面带微笑,硬着头皮死扛,时渊则踩着台阶上了他的位置。 现在还不到时间,他老实的往左边空着的地方走去,站在一边,余光不动声色的偷瞄着对面的内门嫡传弟子,两男一女。 观临沂站在第一位。 今天他换了一身短装,袖口收紧,腰间束着一条加宽的云纹腰带,头戴月石白玉小发冠,长剑背于身后,整个人如劲松一般,英姿勃发。 他记得出除掌门成霜以外,就只有唐远山和时渊是没有徒弟的。 那么另外的两个人,便是元林真人和殷岩长老的弟子。 长天剑派收徒似乎极为看重天赋造化,品质德行,这三个内门嫡传,想必是精心谨慎后的万里挑一的天才。 宴林心里估摸着,反正以后也要在这里混,要不要和观临沂打个招呼。 在他踌躇间微微抬头准备开口时,一道熟悉的威压踏入大殿,阻断了他的动作。 他一下打起精神,面露喜色陡然回过头看着门口。 “宴某这是来迟了啊。” 人未至,声先到,他爹如厚重洪钟般的声音在清风殿响起,高大的身躯迎面走来。 深蓝色的锦袍微微拖地,蓝色绸缎打底,加厚的蚕丝腰带两掌并宽,绣着浩然仙府家辉,外袍金线绣玉珠宝石,五官深邃威压,漆黑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用金冠束好。 他左手搭在左侧,右手背于身后,惊世卷别在腰间,行走间衣衫翻决,气势汹汹,让人不敢直视,不由的想避其锋芒。 宴锦紧随其后,一张俊美儒雅的面容,嘴角挂着浅笑,衣衫稍微简单优雅得体,目光落在他身上皆一一点头回礼。 门面功夫,仪清仙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可宴林却觉得那双狭长的眸子一片深沉,绝不像脸上这般轻松。 宴林看着他们,心中还是升起一丝喜悦,没想到竟真的来接他了! 不过……他们虽衣衫整齐,却气息稍有不稳,想必应该是从什么地方匆忙赶来。 成霜站在高台,见宴镇天大步阔斧,步伐中不乏急切,赶忙迎了上去。 “宴府主远到而来,有失远迎,这边特地给你留了位置,还请上座。”说着抬手示意。 宴镇天抬眼扫了一眼上方的几位长老,还有中间的两个空位,没有开口。 随后,目光落在时渊的身上,见对方冷淡面无表情的样子,脸色难看。 原本他趁着盛会带人去了南极之巅,想取一块‘不化冰’,练成金丹提升法器品质,可不过刚到那地方几天,宴锦便匆忙赶来,给他细说了一番。 他二话不说直接飞了过来。 没想到,这个老东西居然还打他儿子的主意,一把年纪了收什么徒弟!直接飞升不行?自己不过是离开了一趟,竟然直接结了契! 他气不打一处,如今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人都已经排排站好,就等着行礼,如果他真的当着整个长天剑派翻脸,无疑是两大门派直接宣战。 宴镇天沉着脸,侧过头看着宴林。 宴林接收到他爹的目光,赶紧瘪了瘪嘴,目光艾艾,一副忐忑无辜的样子,只能无奈的朝他爹笑了笑。 一副‘我也没办法’‘我不想的’的样子。 宴镇天眼一眯,盯着他额间的剑纹,气血翻涌,这是时渊的天乾剑道继纹…… 宴镇天收回目光,微微皱眉,沉默片刻后,沉声继续道:“这卿和当时受伤无意识,时长老想收他为徒,于礼也应该知会我们浩然仙府一声吧。” 宴镇天不会当众翻脸,但是也不想给他们好脸色看。 这被迫知道儿子的情况,要个说法总是合情合理。 时渊冷眸一瞥,台阶的高低像是自上而下的俯视,淡漠的样子似乎不准备开口解释。 宴镇天脸色一沉。 一旁的成霜见此,只得上前,站在他们之间,捋了捋胡子,笑的一脸褶子:“宴府主这是哪里话,当时情况紧急,小公子丹田受损严重,境界跌落不止,我们若是派人告知贵府,一个来回的时间,他的修为怕是要溃败至筑基以下,这等情况,我想你也是不愿意见到。” 宴镇天眉头皱的更紧。 “当时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先救人。而修补他的丹田根基,师弟可不是仅仅耗了几十年修为这么简单,可还搭上一滴神魂之血……”成霜说着面色凝重。 宴林却为一愣。 神魂之血?为何之前没听他提起过……他以为只是费了几十年修为…… 原来自己伤的这么重吗? 另一边的宴镇天和宴锦也是神色一变。 成霜瞅着他们的脸色,又面色为难的继续道:“这众所周知,神魂之血非师徒,道侣,不可用,所以……我们不也是没办法吗……” 这神魂之血是由修士心头之血与神魂淬炼而来,每一滴都带着魂魄之力,而魂魄相容,若不是师徒道侣,根本无法承受。 甚至还会反噬…… 而修为境界越高的修士,神魂之血越是珍贵,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强大,且每一滴神魂之血的分割都伴有不可挽回的损伤。 这渡劫期的……可不是天材地宝能补回来的。 宴镇天眉间一松,面色稍缓,如真如所说的这样,那的确是怪不得人……甚至,他应该心存感激。 至此,宴镇天神色微恙,语气低缓:“若真是如此,那反倒是宴某唐突了,方才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宴镇天一抬手,双手交叠。 成霜笑了笑,压下他的手:“宴府主哪里话,如今吉时已到,府主既然赶上,还请上座。” 宴镇天点了点头,跟着成霜上了台阶。 身后的宴锦目光沉寂,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可以目前的形式,他也只能站到一边。 而宴林听着成霜的话陷入了沉思。 他对神魂之血的了解还不够透彻,没想到这受血之人还必须是师徒道侣…… 等等! 那之前意识回识,自己看到上一世的时渊,用神魂之血在救一个人,如今看来,只可能是他的徒弟或者是道侣了…… 可剑祖收徒和道侣这般重要的事情,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他死后出现的人吗?整整三百年,如此牺牲,他到底在救谁? 如今又为何收了他为徒弟? 还不等他细细想个清楚,上位之中的唐远山突然开口:“既然七师弟这边已无异议,那我也顺带让我徒弟过来见见……” 说着他朝着门边喊到:“进来吧。” 宴林强制收回思绪,回头看向门边。 一双白底银靴踏了进来—— 宴林身形一滞,瞳孔一缩。 安瑾年——! 第37章 他们 那人背着光走了进来。 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长天剑派内门嫡传白衣,没了云境派飘飘然像是与世隔绝的丝纱,整个人气质端然。 背光的阴影打在脸上英挺的面容,柔和中掺杂着锋利,眼神里多了几分沉寂内敛的幽深寒意。 宴林忍不住睁了睁眼。 明明一身白衣,那沉稳的步伐,却像是那身熟悉的红衣锦缎,他仿佛看见,前世那个手段诡辩的云华仙君向他走来。 嘴角嗤着冷笑。 宴林皱起眉头,呼吸急促了一秒,脸上难掩惊讶的看着他,内心是惊涛骇浪。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现在不是应该好好待在云境派吗?又为什么会是唐远山的徒弟? 而对方像是没有看见他样,径直走上前,在他平行的地方停了下来,双手交叠,弯腰,声音大方,不卑不亢:“安瑾年拜见各位师叔。” 偌大的清风殿里,寂静异常,好像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另一位徒弟。 成霜侧过头看着一旁的唐远山,他倒是倘然自若,一张刻板脸,没有半分异样,也没说解释解释,这那里冒出来的一个徒弟! 上个师弟自作主张给他舍了一滴神魂之血,下一个就给他悄悄收徒! 成霜操碎了一颗老妈心,真想一人头上一个爆栗,这些师弟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想着,心里长舒一口气。 难啊,难啊…… 成霜抬脚往下走。 蓦地,感觉到身边的一阵冷气,他一顿,侧了侧头,瞅了眼另一边的时渊,见他面色冷淡,眸光微暗,眼中隐隐似有一层寒意笼罩。 成霜心里一阵疑问。 这……谁惹到他了? 成霜虽有疑惑,却还是捋了两把胡子,走下台阶,带着那张爷爷般的笑脸:“师侄请起,这四师弟倒是把你这徒弟藏得好,今日才带出来给我们瞧瞧,不过也正好赶上这收徒礼,如今我长天剑派,最后两个内门弟子算是到齐了。” 说着,成霜抚着胡子,上下打量着安瑾年,笑的一脸欣慰。 安瑾年收礼,点了点头,浅笑盈盈:“多谢掌门。” 不远处的宴锦就这么看着,薄唇紧抿,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眸子的冷光夹杂着难以察觉的暴虐,杀意,右手紧握成拳。 安瑾年——! 居然是他—— 这个第一世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隐藏在黑暗中操控一切的人……不费一兵一卒,便搅浑了中天界这池清水。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吗? 你已经害得他魂飞魄散,还不够吗,难道真的要把他压在深渊之底,你才肯放过他! 当年,要不是他的挑拨,自己根本不会不管不问的扔下卿和,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而无动于衷。 如果不是他,浩然仙府与长天剑派不会公然为敌! 中天界也不会成为一片乱局…… 这么一个虚伪,以面具示人的阴暗之人,这一次接近他,又有什么诡计呢? 当初他在遗迹盛会装可怜,引起卿和的注意,后又设计舍身忘己的以命相救,卿和傻傻的自以为找到了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其实呢,不过是利用的彻底的背信之人。 被他骗的团团转。 重活一世,自己对卿和的珍视盖过了一切,他只想好好护着他,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在乎他,他不想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一毫的失望。 所以他不想去理会任何人,只要待在卿和身边就够了。 可为什么,他们就是阴魂不散呢,为什么非要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呢! 所以,在遗迹里他就应该杀了他…… 宴锦眼神冰冷。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收徒之礼,就开始吧。”殷岩真人柔声笑着说道。 成霜左右看了一眼两个小辈,都是两个资质不凡的年轻后辈,欣然的点了点头:“嗯,开始吧。” 随后走上台阶,站在主位。 长天剑派六位开宗长老齐聚,连着浩然仙府府主也在,三大门派来了两位,如此情况是非常少见。 不过今日这情况,一般外人是见不了的,毕竟谁知道浩然仙府的嫡次子,竟成了剑祖时渊的徒弟呢。 宴林敛下心神,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好。 安瑾年也侧过头看他。 复杂的目光对上安瑾年的视线,那双熟悉的眼睛直直看着他,里面没有前几次见面的戏谑,只有那抹红色好似用力的攥着他。 看着宴林朝他走去,原本平直的嘴角,微微上扬。 宴林却还是忍不住眉心一凝。 错开目光,在他身边站定,面朝着台阶之上,目光微微恍惚,像是无法集中精力,耳边成霜行礼的念声远去。 他细微的眼神,略过前后还有身旁的三个人。 心里竟空涩一片,满是嘲讽。 哼,这还真是好笑啊。 他不知道是和天道作对了,还是发了毒誓没作数,这么一个清风殿,竟然把他最记恨怨念的三个人聚在了一起。 两世杀身之仇,两世背弃之恨,两世欺瞒之怨。 越是细想,越是不想气不过。 宴林一下腥红了眼睛,身侧的手张了张,握紧了又握紧,他这一世既没有追查自己身死的原因,也没有报仇雪恨,一直循规蹈矩,小心翼翼。 除了境界的升迁,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避无可避—— 如今倒好,不仅成了别人的徒弟,还成了师兄弟……简直荒谬! 每一次他认命妥协退让的时候,总有更重的石头打在他身上,考验着他的底线,他活下去的决心。 他就像是一个蚌,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的这颗珍珠,为什么非要来抢呢? 方才安瑾年出现的震惊已经消散,不知是心里深处的怨念被激起,还是什么,周围的声音被压的很小,直到唐远山下了阶梯,走到安瑾年身前为他授嫡传玉佩,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只是目光微微呆滞的盯着前方的阶梯。 直到那双银靴出现在视线里。 他才像是回过神,定定的看着时渊朝着他走了下来,一步一步极为缓慢。 宴林心脏慢慢收紧。 触动的目光忍不住再次看向身后的宴锦,身旁的安瑾年,随后,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急剧压缩,他快要窒息一般,胸膛上下起伏。 他是不是永远逃不开这他们…… 是不是这个枷锁要永远跟着他! 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时渊,他摇了摇头。 不!他得离开,必须离开,不能和他们待在一起! 宴林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决绝的看了一眼时渊,往后退了一步。 时渊身形一滞。 宴林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转过身化作一道流光飞了出去! 第38章 动怒 “卿和—!” 宴镇天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大声喊道,准备飞身而出,而几乎是同时,另一道白光已经跟了出去,原本师徒二人所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跑了?” “不知道啊。” “这公子是不是不想当师祖的徒弟?” “这时候跑了,看来纨绔之名不假……” “对对!” 其他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措手不及。门外的众弟子们也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宴镇天左右看了看,脸上满是茫然。 成霜也没料到这情况发生,如今他已经半步踏入门槛,进退不是,只能稳住脸,转过身,安抚道:“宴府主放心,师弟定会把师侄给带回来的。你先稍座.....” 安瑾年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青色嫡传玉佩,十指莹白根根如玉,看不清表情。 只是一抹红色的精魄,紧随二人其后。 宴锦则看着门外的一片蔚蓝,嘴角不可见的微微上扬。 ............. 什么神魂之血,什么师徒,还有可笑的师兄弟通通滚吧! 他认怂了,不干了! 他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离他们远远的! 一盏茶的时间,宴林落在长天剑派以南的一处荒山,周围荒草横生,山腰的中间有一颗拦腰而断的枯木,他闪身躲在后面。 宽大的树干将他牢牢遮住。 将雪芽收进储物袋,神色蕴含怒气的将一张隐秘符摸了出来,扔于空中,双手结印,红色符咒的纹路扩大打在他身上,消失。 一瞬间,隐秘符将他身上所有的气息屏蔽切断,一个时辰以内,任由对方是渡劫还是飞升的修为,也休想追上他丝毫的气息。 宴林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心境稍微放松,靠着身后的枯木,取下腰间的浮生卷,拿在手里。 微沉的重量和冰凉的触感安抚了他烦躁的内心,原本的蓝色已经因为黑麒麟血变了许多,泛着靛青色的流光。 “还是你好,我怕是脑子被打傻了才去当什么剑修……” “还有那麻烦的人,一个……两个……” “我现在当众拂了他的面子,这要传出去,怕是所有人都会笑话他,一张老脸会被我丢了干净。” 宴林笑了笑,方才心里的憋闷散了些许。 细细摸了一把浮生卷,才恋恋不舍的将它挂回腰间。 一抬眼,时渊正站在对面三尺之外。 长身玉立,白衣翩然。 宴林微微眯起眼,直起身,嘴角的弧度隐下,嘴里咬紧了牙关。 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片空地,除了身后的半棵枯木外,周围一片荒芜,细微的风吹过,枯草莎莎作响,时渊的这抹白色异常突兀,甚至格格不入。 像是泥土里,落了一片雪花。 或许是方才逃走给了他直面这人的勇气,以往的害怕和怯懦压的很深,他甚至往前走了一步:“我身上有隐秘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时渊冷冽的眼睛凝视着他,如常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片刻后,薄唇轻启:“……血。” 宴林微滞,才恍然想起来。 神魂之血,神魂淬炼,带着魂魄的味道和力量,如今因师徒之契消失于他体内,这原本的魂力,也遗留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如同烙印一般。 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不是魂飞魄散,他都能找到他。 宴林看着对面的人有些恼怒,却依旧执着戒备。 “你找到我又如何,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也不要当你的徒弟。” 这句话他酝酿已久,之前种种硬是将它压在胸腔之内,如今他还是说了出来。 拒绝似乎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自然而然的不再需要任何的心里建设。 早知道,他一开始就应该说出来,怕什么呢! “为何。” 听着他的话,那清冷的眉眼似乎是微微顿了一下。 宴林勾起嘴角,露出了和上一世身死前如出一辙的笑容。 “因为我讨厌你啊……” 第一次这样直接的说出对一个人的喜好,心里不由的快意滋生,那颗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种子,最后还是破土而出,浅棕色的眸子里怨念不甘,似乎再也遮不住。 讨厌你,才会避之不及。 恨你,才会小心压抑。 那双直白透彻的眼睛,直直看着对面的人,不屑于遮掩什么,也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克制,后面的担惊受怕。 好像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叛逆,嚣张,不因胆怯而畏惧。 而眼底积压已久的厌恶,被他从黑暗里扯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在那人的眼前。 肆无忌惮地。 不知道是不是他突如其来的改变,打破了他在这个人眼里的常有印象,还是其他什么,那张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他往前走了一步,踩碎了枯叶。 自始至终,宴林牢牢的盯着那张脸,等着后续,隐隐期待着他的恼怒,那冰冷面具上的一丝裂缝。 可脑海里期盼的场景,并没有到来,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带着不可察觉的紧张和迫切。 一向漠然寡淡的眼眸里,此刻竟压了太多深邃而沉重的东西。 胸膛起伏了一下。 “你可知道……我叫什么……” 宴林皱起眉,一头雾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他就是三岁小孩儿,也知道剑祖时渊吧。 难道被他气糊涂了,还是..... “中天界谁不知道你的名号,怎么你想威胁我?”宴林眉梢微挑,少年意气。 他话音一落,片刻,那双眼睛里的复杂便缓缓消失了,微淡的光亮也瞬间暗了下去,冰冷之色尤胜之前,还掺杂着几分落寞与失望。 只听见那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开口:“我说过,你已经是我徒弟,没有人能更改……” 他在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也在霸道的告诉他,至少整个中天界内无能更改。 无论你怎么逃,也逃不过他的掌心一样。 这让宴林的不悦,再次升到了极点。 他发出一声轻轻的讥笑,嘲讽自己扭曲可笑的第三世。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也没要求这个人去救他,如今这神魂之血倒像是自己欠了他一样,不过也是,人家凭什么白白去救你呢? 付出不都期望着回报吗? 都说修真之人,修的是这世间万道,而他却被心中的怨念束缚,甚至无法超脱轮回,如此这般,又如何谈得上修道呢。 宴林看了看腰间的画卷,又抬手摸了摸额间,只要有这剑纹在的一天,他就永远是剑祖的徒弟,既然这样,那么...... 逆天而行,会怎样—— 他蓦地抬起头,目光深深看着对面的人,神情是破罐子破摔的狠辣,一字一句道:“那我便废了这根基……还给你……” 变成一个凡人,是不是会有另一条路出现,就不会再想着有人害他。 碎玉心诀,琉璃卷.....那时,就都无所谓了。 想着他右手化掌,灵力齐聚掌心,泛着幽幽白光,只见他以雷霆之势,朝着自己的丹田不管不顾的拍去。 丝毫不在意他这一掌下去,自己的下场,可能不是失去修为,这么简单。 “住手!” 对面的人见此,瞳孔剧烈颤抖,一瞬间闪身到宴林面前,白衣翻诀,衣上的银纹如波浪一般,猛烈的力道陡然抓住,宴林离丹田不过方寸的手,用力的,带着不可见的微微颤抖。 那一瞬间,那双清晖的眸子变了,恐惧而慌乱,更多的是害怕,他怕这个人真的会这么狠。 时渊的手微微收紧。 冰冷与温热通过指尖和皮肤,传到对方的身上,心尖颤了颤。 宴林却仍是心有不甘,抬眼想瞪着这个讨厌的人,却落入了那双漆黑如同寒潭的眸子。 复杂的黑色紧紧包裹着惊慌恐惧,他的脸色发白,连着淡色的唇也退了干净。 他所期待的裂痕终于出现在这张脸上,冷淡的脸终于不复以往。 可宴林却愣了愣,气性消了些。 他从未见过这人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突然落在了凡尘,沾染了情绪。 一时间,他竟无法开口,连着被抓住的手也忘记了挣脱。 那双沉重的眼睛,凝视了他好一会儿。 “......你就这么讨厌我。”时渊才开口,低沉的声音微微喑哑,像是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宴林抿了抿唇。 对上那双眼睛,脆弱而强大的矛盾感,让他心中发紧,那些仇视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无法说出口。 “我.....” 他总不能说,因为你杀了我两辈子吧,而且这样荒唐的事,有人信吗?就算有人相信,也会觉得他是夺舍,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不过.... 他也承认,自己确实有些牵连,上两辈子的怨念,不应该放在这一世的他身上,毕竟现在对方什么也不知道。 想了想,他只能尽量平复情绪,平静的开口:“……至少,算不上喜欢......” 不知怎么的,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两人白衣猎猎作响,皓雪般的发丝如绸缎般被风吹起弧度,发带尾部的琉璃珠碰出清脆的声响。 时渊抓着他的手猛的力,一个劲道,宴林身体前倾,落入一个冷冽的怀里。 他睁大了眼睛—— 山峰的一角,那抹红色的精魄渐渐凝聚成一个熟悉的人影。 第39章 引子 一张温润纯善的脸,眉锋平稳,透明的身形看不清气色,只有那双腥红的眼睛,狭长而深沉,眸中厚重的情绪如浓墨一般静谧。 他静静的看了许久。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即使这一世,你将他拴在身边又如何,失去的记忆不会回来,该有的恨意一分也不会少。 你不要忘了,你可是他的‘杀身仇人’。 一剑而下,神魂境灭。三十六根神脉根根尽断,每痛一分,他就恨你一分。 他对你的厌恶,比我更甚。 现在这么做,你是想赎罪,还是救赎。 事到如今,时渊这些异常的举动,他要是再看不出来他带着记忆,便是真的无脑愚笨之人。 还有那仪清仙君……今日在大殿看他的眼神,想必和他们一样。 他们都带着前世的记忆。 而宴林的异常,他看得出来,另外两个人自然也看的出来,只是没人敢站出来,没人敢戳破。 因为他们都心怀愧疚。 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无法直面那审视和质问的目光,他们都怕,怕这平静的假象会被打破,怕这个‘没有’记忆的宴卿和会消失。 怕他憎恶的眼神。 怕他问‘明明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要害我呢?’ 心中那唯一的希冀也被夺走。 或许那两人心中有悔,可他却不曾有过,因为不需要,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结果。 宴卿和不死,浩然仙府和长天剑派如何会对立,三大仙门如何会心生间隙,中天界如何会乱作一团,他想看见的山河破败如何会出现。 他是最好的引子,也是最好的棋子。 第一世,自己刻意接近他,刻意伪装成一副纯善的样子,刻意用命搭救他,换取他的信任,一步一步,一次次让他掉在自己织好的网里,最后被他吞入腹中。 他明明知道,宴林就是时渊寻找了几十年的人,却诓骗时渊,说这浩然仙府小公子,心狠手辣,纨绔难驯,不仅杀了他寻找的人,还刨出他的金丹,炼化修为,所以身上才会沾染上那股熟悉的气息。 引的时渊亲手杀了他。 还有那宴仪清,他识人本质,自然看想得出他的贪念,不是想要浩然仙府吗? 给你就是了。 亲眼看着钦慕自己的弟弟,魂飞魄散,不得超生的感觉不错吧。 是你亲手将他推出去,撕碎了他的信任,如今这般小心谨慎,又想补偿些什么呢? 明明你们割的每一条刀疤都还鲜血淋淋,却想着奢求原谅,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第一世,他就是这样的高高在上,搅弄风云,俯视着所有人的结局,看着他们互相残杀,互相争斗,直到最后一刻—— 他拿着笔将这世界涂满了绚丽的色彩,交织着怨念,悔恨,贪欲。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除了一个人。 他没想到,第二世,这个傻子仍旧来到了他的身边,甚至刻意接近他,处处与他作对,虽然自己当时并没有记忆,可原本乏味的世界倒是多了几分趣味。 好像伪装可以有松懈的时候,面具下的真实也可以显露,这空白死气的世界,也有可以期待的东西。 他第一次尝到内心的空白与空虚被填补上的感觉,让人着迷,他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他的存在。 但他明白,这世界不应该存在左右他情绪的人,所以第二世时渊提剑赶来时,那个时候的自己,并未阻拦。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任由他死去。 心想,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不会有人在影响他,自己应该会变回最初的那个自己。 可是,为什么? 明明第二世的他没有记忆,可看着他魂魄渐渐消散,化作云烟,还有最后看着自己那绝望的眼神,无论面上装的多么平静,心却第一次如针扎一般。 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痛。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直到他散尽最后一丝魂魄,那抹荧光消失于黑暗,那个人永远的消失了。 曾经的记忆却冲进脑海,第一世的画面,第一世的欺骗,所有杂乱的情感让他喘不过气,猛然的空虚与落寞,让心挖空了一片,他只能跌跌撞撞狼狈的离开。 他花了很久才明白,这种空虚落寞的感觉,它称为‘失去’。 明明死得其所才是他的价值,利用是自己的本意,可这样的一个人,他居然不想失去。 他想将人找回来,看着他,质问他……可无论他用什么办法,却找不到他一点影子。 所以他明白了,既然不想失去,那这一世便不再放手吧,他会把人骗到身边,直到腻了,乏了为止。 若是永远腻不了,那就生生世世都绑住。 安瑾年凝视着前方两人的身影,目光微冷,眼底的暗光明明冷冽非常,却夹杂这一丝温柔,嘴角又是那抹浅笑。 像是开心找回了失去的珍宝。 又像是嘲讽着对面的人。 时渊啊,时渊,你以为用师徒之契打造一个牢笼将他栓在身边就可以了吗? 你真以为,他会乖巧的任你摆布? 不,不会。 他们第二世斗了一辈子,都了解对方,若说他们两个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的话,那便是天生反骨。 你越是栓得紧,他便越是想挣脱。 你做的这些,不过是用另一个身份将他推的更远,他那么笨,那么傻,到最后,你们只会两败俱伤。 天道生万物,万物衍存道法,众生法则里,天下即为刍狗,你的《天乾》道义不会允许你因为一个人而堕离此道。 更何况你们是师徒。 从你决定收他为徒,将他留在身边的那一天起,你便斩断了和他之间的那一道枷锁,徒留下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师徒是道德,是法规,更是人人信守的道义,一旦变质便是有违伦常! 曾经第二世的风暴已经刮起,如今站在中心的你,该如何应对了。 凤凰卵,会落在谁的手里呢? 他嘴角嗤笑。 荒山之上微风吹过,吹淡了那抹浅红色透明的身影,如同光晕一般渐渐消失。 第40章 我有隐疾 冷冽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宽阔的胸膛将他牢牢束缚在怀里,紧紧的,温热的手掌落在后脑。 时渊以一种极具保护性的姿势将他护在怀里,动弹不得。 宴林眨了眨眼,咽了咽喉咙,脸紧紧贴在胸膛,他能清晰的听到心跳声,感觉到那鲜明的肌肉纹理,脸颊闪过一丝红晕,猛的回过神,抬手推了一下。 纹丝不动。 “你,……师尊还请放开。”他没说的太大声,也没直呼其名,还给足了面子的唤了一声师尊。 可即使是师徒,这样的动作还是太过于亲密了,更何况,他们根本不熟。 对方身形微微触动,放在脑后的手,指尖极小弧度的碰了碰,轻抚着他的发丝。 ‘那我便废了这根基,还给你。’ 银眸微垂,方才青年狠辣的话,决绝的模样,仿佛心有余悸,他冰冷的眉眼生出一股怒意。 为何不珍惜,为何总是这般莽撞。 他已经无法再…… 双臂压的更紧。 宴林难受的皱起眉头。 悦耳低沉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灼热的湿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弄得他寒毛都竖起来了,只听他道:“你不是要自废根基吗?” 宴林眉尖微挑,嘴角挂着冷笑:“…那还请师尊放开,好让我施展手脚,我这人别的没什么本事,自陨,保证干净利落。” 时渊薄唇紧抿,化作一道冷冽的弧度。 半晌,他竟真的缓缓松开手,放开了怀里的人,往后退了一步。 幽深的目光盯着宴林。 周身束缚的力量散开,宴林嘴角笑的更加肆意了,下一秒,却蓦地变了脸色,沉着脸:“……定身术。” 只见白衣剑修抬起手,长袖垂落,翻过右手掌心,一团银色的雾凌空悬浮,左手一点,迅速凝结成一颗指尖大小的银色透明的珠子,向着宴林飞去。 宴林转动眼珠子,眼睁睁看着它消失于小腹。 瞬间,丹田被一股热源包裹。 宴林惊悚的开口:“这是什么?” 时渊抬眼,目光稍寂,语气冰冷:“‘锁灵’,在你没有出窍大圆满的修为之前,你永无法自毁根基。” 宴林一口气卡在胸口。 行,你行! 渡劫期修为,我惹不起你。 宴林脸都涨红了几分,现在他跑又跑不掉,回去前面是这个‘师傅’,后面还有一个好‘师兄’。 而安瑾年这个人心机极深,性情不定,和这个人待在一起,十之八九捞不到一点好处。 如今他骑虎难下,进退不得,心里的怒火无法消散。 宴林心理捣鼓着,对面的人目光没有挪开,反而细细的审视,眼底翻滚着难以察觉的厉色。 “....你方才说讨厌,算不上喜欢。”说着微微停顿,声音一片清冷。“那你喜欢谁?” 那笃定的样子,仿佛认定他有喜欢的人一样。 宴林反倒一杵。 什么? 这时身上的定身术也解开了,他抬头瞅着离他不远的人,洁白的发丝随风微微上扬,几缕搭在脸颊,俊美无双的脸上如冻结的湖面,看不出一点波澜,繁杂的白衣锦缎层层包裹,除去一双剑修白皙修长的手,连脖颈都只露出了一小节。 整个人神圣又禁欲,没有一点凡世的气息。 这么一个羽化而去的神仙样子,让宴林生出一股邪恶的想法。 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我就膈应死你。 只见他笑了笑,压下心里的怨气,倘然自若道:“师尊有所不知,其实……我有个不为人知的隐疾。” 时渊看着他。 宴林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狡黠:“爹之所以常年把我关在浩然仙府,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我这人怪得很,不喜欢那娇小可爱的女子,就喜欢高大健壮的男子。” “我爹觉得拂了他面子,一直难以启齿,上次您来找我,爹和我都拒绝了,不想祸害长天剑派,谁能料想您还是收我为徒呢?”说着他摇了摇头,一脸为难,惋惜的样子。 时渊目光微微闪烁,却仍旧盯着他,身形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 宴林眯了眯眼,心想,还挺厉害的,这样都没反应。 随后又像是不好意思一般,微微低了低头,嘴角含着浅笑,侧过头目光看着远处,像是看着幻影,七分骄傲,三分腼腆:“而我喜欢的那人啊,身姿卓越,漆黑的头发,面容俊美,谦和友善,天资傲人是不可多得的天才,而且他对我……是极好的。” “时时关心我,处处为我‘着想’……” 宴林滔滔不绝的说着,想骗过别人,说的话自然是半真半假。 可怜他每一世都英年早逝,没喜欢过谁,也没人喜欢过他,是没一点这方面的经验,只能将憧憬濡慕当成爱慕来说。 至少他第一世就是如此看待宴锦的。 他说的越清楚,目光越真诚,对面的人脸色越难看,像是镀了一层冰霜。 等宴林话音一落,周身的剑意像是失去了控制,倾泻开来,对面站立的人蓦地一挥衣袖,凛然的剑气四溢。 只听轰的一声,远处蜿蜒的山峰消失了一个山头,山体倒塌,掀起灰蒙蒙的一片尘嚣笼罩在山尖。 空旷的荒山半腰处,宴林被吓得一个激灵,冷汗涔涔,眼睛左右看了看,没看见折乌的影子,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硬着头皮,又恢复了不紧不慢的样子。 时渊微眯起眼,漆黑的眼睛不掺一点杂质,仿佛看着他颤颤巍巍的灵魂。 这样凌然的目光盯了他半晌,紧抿的弧度绷的很紧,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很好...” 宴林心中一喜。 以为得了势,终于惹得他厌恶。 这剑祖常年在雪峰,甚少出去,整个一千多年里,没有一点他与旁人相好的风声,境界和剑法的传说倒是一打接一打。 一个人活的像一个避世已久苦修的老和尚,如今看来,果然扛不住了。 他脸上却是不好意一般,稍微委婉道:“如果师尊觉得碍眼,不妨解了我身上的师.....” 不等他说完,对面的人扔给他一个深井无波的眼神,方才的那一丝紧张消失,随化作一道流光,御剑离开。 宴林:“……” 看着某人离开的方向,宴林心情疲惫,收起脸上的表情。 走了好,走了好。 他一下松了神,任由自己倒在身后的枯草上,深深呼出一口气,应付一个人都这么累,往后还有第二个。 这样下去,还怎么修炼,碎玉心决什么时候才能到第五重。 前途渺茫啊。 不过,宴林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方才被他抱着的感觉,怎么有点熟悉。 宴林一个人在荒山躺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暗下才兴致缺缺的唤出雪芽,往长天剑派飞去。当然他也不会在傻得再逃走,这时渊虽然离开,可耽不保证在什么地方盯着他呢。 等他回到雪峰时,原本蔚蓝的天空和怡人的小雪已经变了模样,头顶之上,一片乌云密布,将偌大个雪峰遮的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白雪飘扬,浅浅的一层积雪已经银霜遍地,厚厚一层。 这雪怎么下的这么突然? 但他也并未多想,只是闪身到自己屋前,推开了门。 而屋内早已有两人等候着。 第41章 坦诚 他这屋子有多清冷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压根儿没想过,这两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爹,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推开门走进去,顺手将门带上。 他爹不知从哪里倒弄出一张圆桌,深棕色,上面铺了一张深蓝色锦缎流苏,自己沏了一壶茶,端坐在桌边,不威自怒的脸上压着不悦,见他进来,随即放下手里的茶,盯着他。 一副‘你自己给我解释解释’的样子。 宴锦则站在桌子对角,微低着头,见他进来,便抬头看他,一张俊雅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这阵仗,他知道这是找他‘算账’来了,一张脸上瞬间挂起讨好的笑容,一团白色扎进两团深蓝色中间,拿起茶壶,揭开茶盖,闻了闻袅袅升起的水蒸气:“这茶不错,是咋们茶园今年的新茶吗?” 宴镇天不吃他这一套,干脆的拿过他手里的茶壶,放回桌上,严肃道:“你少转移话题,自己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在遗迹仙境里到底干了什么,把自己弄得重伤不说,还被人给捡了去?!” 被人捡了去.....他是物件吗? 瞅着他爹难看的脸色,自己在遗迹仙境的遭遇又算不上光彩,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 更何况,一个男子被人心生歹念,只是说说也觉得不自在,但想了想不说出实情,今天是应付不过去的。 犹豫半晌,还是坐下,准备详细的给他们解释。 “我也不想的,这不是在里面遇见几个金丹后期的歹人吗?”说着,他脸上怒色鲜明,气不打一处,语气干脆。 “那就是一群混账东西,杀了好些修士不说,仗着修为比我高,还想折辱于我,我堂堂一七尺男儿,怎么能受此屈辱,只能以命相搏了,而且云境派的一女修还在我身旁,我自然也要护着人家。” “你不是说了,这修士在外要护着女修吗。我可是做到了,你不能罚我!” 宴林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爹,语气诚然,眼里清澈的光亮如皎洁的月光一般干净,样子颇为无辜。 听的两人却为之一楞。 宴林心里盘算着。 这宴锦在一旁,他自然不能把拿了黑麒麟血的事情说出来,原本他取得珠子后,伤势并不重,若不是受了那恶人一掌,加上冲破境界的限制,他也不至于这么惨。 所以他可没有冤枉那些人。 “什么!岂有此理,还有这种事!” 宴镇天回过神,直接站起身,蓦的变了脸色,横眉怒目,周身杀气凝聚,沁的人汗毛竖立,不忍战栗。 他眯起眼,低沉的声音压着满满的寒意:“哪个门派的,我要灭了他们。” 宴锦在一旁听着,嘴角的笑意微微隐下,眼底的暗色闪烁,藏着锋利的寒光。 他没做声,只是看着宴林。 若是当时他没有鱼死网破,又或者没人赶到,那他将会受到怎样的伤害与羞辱。 那样的画面,他甚至不敢想.... 宴锦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宴林不知道他们二人的想法,只是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脑袋里回想着那些人的样子:“看他们的穿着,不像哪个门派,倒像是散修。” 门派弟子都是有自己的标志和服饰,他们穿的那么随意,只能是散修。 “散修?哼,我早就说过,这些散修成不了大事,不该给他们这些机会,不珍惜就算了,还敢动我浩然仙府的人,简直胆大包天。” 宴镇天一甩衣袖,他本来就气的不行,如今这神色间更是多了几分厌恶。 他这个人向来讨厌那些没有规矩,做事单凭一己之欲,毫无仪态休养的闲散懒惰之人。 若是在浩然仙府的地界,那可是清楚写着散修不得入内,在其他地方,哼! 之前这遗迹仙境盛会,本是没有散修的,要不是成霜那老东西,一直说服各门各派,说什么‘大道之前,修真者皆该有机会参与,成败看各自本事。’‘大家,该有大家的风范。’他早将那些人踹开了。 三大门派的关系,关乎中天界的安定,他不好一直斗争下去,拂了对方的面子,只得以大局考量,稍作退步,而各门各派见他松了口,又碍于长天剑派的倡议,也纷纷点了头。 如今倒好,出了这些事。 好在他卿和没事,不然,他不拔了那些人一层皮,绝不会善罢甘休! 宴林见他爹眼里冷气四溢,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倒也不怕,反而眼里冒出一丝丝希望:“所以爹,你看这长天剑派的徒弟我可不可以不当了?” 宴镇天瞪了他一眼:“不当?你想的美,这长天剑派是当今第一剑门,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而且,时渊给了你一滴神魂之血,于礼,人家想收你做徒弟,你不该拒绝,其次,方才大殿之上你还跑了,相当于大庭广众之下,拂了长天剑派和时渊的面子,他们不追究已经不错,如果我再去提这事,便是不妥。” 传出去,会说浩然仙府没个家规家训,任由次子放纵胡闹,如此便是给浩然仙府几千年名声抹了黑。 本来他觉得这时渊舍了一滴神魂之血,护住卿和,他们浩然仙府应该感谢,如今,这起因结果算起来,倒是持平了。 宴林心一沉,眼里的希望之光被熄灭,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哎,明白,我认了。” 宴镇天恼怒不已,可瞧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只得一松,摸了摸他脑袋,语气一软:“....你好生在这里呆着便是,若是有人欺负你,直接打回去,有事我担着。” 他浩然仙府的人,岂能由外人欺负! 宴林抬起头,目光艾艾的看着他爹,心中顿时温暖,‘有事我担着’竟如蜜糖一般,果然他爹爹在,就是不一样。 有人会关心他,在意他,原本只是一抹浮萍,也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第二世只顾着报仇去了,完全没顾得上他爹,以至于突然知道他身陨的消息,甚至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明明他第一世都活着.... 不知是担忧还是害怕,突然他有些不舍,神色恹恹的拉着他爹的手,语气娇气:“可是爹,我在浩然仙府待惯了,舍不得你们。” 三世以来,第一次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 与平时威严刻板的样子不一样,宴镇天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竟称得上温柔,语气却还是那个强势的味道:“这是什么话,修真之人岁月浩荡,这不过是弹指一瞬的事情,说不定明日便挨过了,明白吗?” 宴林点了点头,装着明白的样子。 “我明白。” 只是,这浩荡的岁月与我,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三世至今,我也不过两百来岁,往后的生死都还是个未知数。 明日,明日,太远了。 远的他根本抓不住。 宴镇天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宴林一眼,又看了看这屋子,收回手,不舍的别过头。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路走,他无法左右太多。 只能开口道:“明白就好,在这里好生历练,那爹,就回去了......” 说完,转过身,微微顿了顿,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风雪顺着这开门的瞬间,飘进来些许,落在地面顷刻化作一滴水珠,宴林盯着地面稍许才抬起头,看着身边一直安静站着的人。 他突然想到什么。 于是朝着对方温和的笑了笑,目光真诚:“往后这些日子,浩然仙府就交给哥哥了。” 嫡次子对着嫡子说这些,潜意思不言而喻。 这句话憋了整整两世,如今说出来反倒是轻松,这样也好。 宴锦想要浩然仙府,只要自己不争不抢,乖乖的拱手让人,至少他会护住它。 他爹也会少一分凶险。 宴锦却神情微动,瞳孔一缩,向前走了一步,摇了摇头,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指尖泛紧:“.......它是你的,永远都是。” 宴林好笑的打趣道:“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我根本不是府主的料。只有你才能将它照看的很好。” 先不说他想不想争,就是他想也是斗不过的,两世的教训,吸取够了。 打打杀杀不是他这辈子干的事。 早一点开诚布公,说不定会少个敌人,何乐不为呢。 肩上的却手握的更紧。 四目相对,一个坦诚淡定自若,一个紧张。 宴锦凝视着身前的人。 我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你真正的想法,你到底想要什么,珍惜什么,我只是一味的自以为是,给予你我以为正确的。 可即使这样,我依旧想告诉你,‘哥哥想护着你’‘哥哥不会再犯错了’‘你可以依靠我’。 他有很多话想告诉他,这些话却只能积压在胸口,无以言发。 宴锦松开手,落在身侧,极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好。” 最后他却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去做,无论前方是什么。 第42章 打听 他爹和宴锦离开后,接下来的时间,枯燥而乏味,终日待着雪峰与草木度日。 他的便宜师尊自上次自己将他气走后,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着十多天都没出现,屋里也没人。 除去某天他从后山回来后,桌上摆着的那块蓝绿色的嫡传玉佩以外,整个雪峰没有一点动静。 他翻过玉佩,后面雕刻着长天剑派的剑辉,还有他的名字,宴卿和。 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还是将它系在腰上。 嫡传玉佩可是个通行证,没有它,这长天剑派到哪里都不方便。 不过这偌大的雪峰独留他一个人,没有剑侍,没有下人,空荡荡的泛着冷气。 无聊之下,他甚至将雪芽放了出来,扔在庭院,添一些生气。 之前太过于匆忙,以至于他疏忽了一件事。 这时渊为何提前出关? 他记得现在时渊的境界,是渡劫中期圆满,已经半脚踏入后期的行列,之前两世,他都是在几十年后,才听说长天剑派剑祖,取得渡劫后期境界出关的消息。 如今提前了这么多,是为何?是《天乾》有了新的精进? 众所周知,时渊的《天乾》一共十七招,招招以极致著称,极快,极狠,如影随形,十七道剑意,都是时渊一千多年苦修感悟而来,加上那柄天下最为霸道的剑,招招淋漓尽致,让人避无可避。 若是他真有了第十八式,那云外天的境主和他爹肯定坐不住了。 中天界,三大门派的实力除时渊外,算是势均力敌,若加上时渊的渡劫中期,另外两个合力,也还有一站持平之力。 若是渡劫后期,那即使浩然仙府和云境派连手,也不一定能与之抗衡,届时长久的平衡被打破,三大仙门就会变成一家独大。 不过这修真境界越到后面越是艰难,一个境界的突破也隔着千山万水,那是这么容易的。 所以细细想来,还是有其他蹊跷。 既然这老冰块消失了,没人束缚,那他也闭关好了。 他的碎玉心决虽没有《天乾》这么极致霸道,却也是极品功法,碎玉心决分为七重,前四重多以辅助筑基为主,‘仙’则是另一维度的跨越,前两世他都未曾做到,第二世到了出窍期修为,也只能说是看见了门,离进去还差了很远的距离。 如今遗迹仙境一行,他算是因祸得福。 浮生卷升了品阶,还受了时渊一滴神魂之血,多了几十年的修为,丹田充盈,加上他根基充实,若是能将‘血’完全炼化,并将七重境界的第四重‘真’境,提升至第五重‘仙’,那他境界提升至出窍中期,甚至是后期都不是没有可能。 想着他也没在停留,施了一个结界,专心修炼起来。 ....... 抚远仙山之上,成霜坐在唐远山不远处的方桌前,侧首盯着他的脸,墙角点着一个四角铜制矮香炉,整个静思堂异常的安静。 唐远山闭着眼,赤色双剑放在身侧,宽阔的额前垂落几缕头发,脸上的伤疤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煞气,生人勿进。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 成霜瞅着他这副一言不发的样子,完全是要和他耗下去的平静,终于失去了耐心,开口:“一天到晚你就在这静思堂坐着,不管管你徒弟?” 唐远山不为所动,没理他。 成霜挑眉,好样儿的,你以为你不开口就完事了? 他直接站起身,捋了捋长袖,走到唐远山的身边,语气说不上埋怨,就是有几分不解:“好好的你怎么想收徒弟了?当初我说帮你找一个徒弟,被你一口回绝了,说徒弟就是累赘,嫌弃的很。” 半晌,唐远山缓缓睁开眼,不以为意的瞥了成霜一眼:“没意思的不要,有意思就收了。” 成霜有些疑惑:“有意思?你这是在挑玩具呢?” “老四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可给你说,那小子的背景,我打探的一清二楚,他原本是下界疫村一弃婴,被三小姐捡了回去,收在门下,作为外门弟子,现如今,是云境派的新起之秀,年纪轻轻就结了金丹,这三小姐身陨,她门下所有弟子都归属另外两位家主名下,唯独这安瑾年被逐了出去。” 成霜脸色认真了三分:“其中缘由,你说说为什么?” 唐远山冷凝的视线直视前方,语气不高不低,倒是分外平静:“血脉天赋而已,惹人眼,自然惹人厌。” “这么简单?”成霜微微皱起眉,有些怀疑。 “自然。” 成霜捋了捋胡须,一时间陷入沉思,神情微凝。 按常理来说,有如此天赋与资质的年轻一辈,各门各派都尤为珍惜,放谁走,也不会放他们。 但云境派他们不一样。 是中天界少有的特例,迂腐固守。 他们过于重视血脉,这么好的苗子,早先连个内门弟子的名号也没给。如今,居然直接将人逐出门派。 这传出去,未免太过于冷血无情了一点。 可这毕竟是人自家门派的事情,外人听听就行,不便插手。 问题是,这安瑾年去哪里他都不意外,唯独来他这四师弟这里,他就摸不着头脑了。 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在唐远山的身上:“你可不是什么爱惜资质天赋的人。” 成霜这么一直在耳边念叨,唐远山也失去了耐性,收起冥想的姿势,站起身,一边将双剑别在身上,一边回着话:“我可没找谁,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成霜捋胡子的动作一顿:“自己找上门?” 唐远山拿起双剑的手微微放缓,极小弧度的勾起嘴角,眼底划过一丝趣味,眼前再次出现那双掩着锋芒的眼睛,血色的鲜红,年纪轻轻却如临深渊般巍然,三分深沉七分凶煞,饶然是他也停驻三分。 这种人,若为正,那必定一方枭首。 若为恶,那便是为祸人间,一场腥风血雨。 与其放任,不如放在身边。 而且他也好奇,像这种眼里很少会容下其他事物的薄凉之人,来他们这里,究竟求的是什么呢? 珍宝?秘籍?剑? 又或者是人…… 想着他理了理身上的短衫准备出门,刚刚迈出一步,成霜却一把将他拦住:“你先别走,你好歹告诉我这孩子为什么找上门啊。” 唐远山抬眼看着成霜,侧身一闪至门外,站在门口朗声道:“人所至,必有所求,师兄这掌门做久了,还真是越来越糊涂。” 成霜看着消失的人影,觉得自己太阳穴跳的厉害,‘人所至,必有所求’既如此,你还答应他做什么!这不是将长天剑派置于未知的风险之中吗? 虽说是一个黄口小儿,尚且翻不出波浪,可‘后生可畏’四个字不会不知道吧! 这一个二个全找些麻烦徒弟! 就几个月时间,一下拉扯了浩然仙府和云境派两个年轻孩子,三大仙门倒是齐了。 这明里暗里暗潮涌动,事情一步步的,绝没这么简单,再加上最近谣言..... 哎,成霜抬手轻扶住头。 第43章 风声四起 冰室之内,寒气肆意,一道极细的阳光从漆黑的上方打下来,笔直的照在冰室的中心,这样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周围,四周有些暗沉。 中心三米处有一个冰床,上面坐着一个人,入定,冰面折射出一道光芒,打在他俊美的脸上,细密的眼睫紧闭,两道剑眉微蹙,清冷的脸上出现一丝异样。 鬓角冒出些许冷汗,额间一道剑纹闪过,寂静的冰室之内真气涌动,不停在墙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尖锐之声。 就在声响越来越大时,争鸣之声响起,一柄长剑从黑暗中飞出,停在那一束阳光里,下一秒猛然落下,插在冰砖里,冰砖破裂声在耳边响起,剑身摇晃。 尖锐之声骤停。 光线照耀出剑身漆黑一片,古朴而神秘。 坐着的人蓦的睁开眼,身子微微前倾,单手撑在冰床上,一丝不苟的白发滑落至胸前,微微急促的起伏着,银辉的眸子漆黑深沉,隐忍与后怕交错。 静谧沉默的冰室让人心慌。 他凝视着光束里漆黑的长剑,撑着的手微微卷曲。 “我如此冷落你,却还是要护着我吗……”低沉沙哑的声音似喃喃自语一般,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 长剑纹丝不动。 他却像是习惯了般,神色平静,只是看着折乌很久,翻过掌心,牢牢插在地上的长剑拔地而起,身形变小,朝着旁边飞去。 浑身退去黑色变得翠绿,直到化作一指宽玲珑小巧的小竹剑,落于掌心。 时渊抬起手轻抚过剑身,目光幽远。 竹剑不算精致,反而上面的雕工有些笨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东西,翻过剑身,背后不算工整的刻着两个字。 指腹触碰着每一笔一划的凹陷,脑海里浮现出荒山之上,他诚然羞涩的模样,还有眼睛里的真诚,时渊目光深沉晦暗不明。 “……有喜欢的人吗……” 斑驳的光影打在脸上,安静的冰室无人可以回答,只是这钟沁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 雪峰的时间悄无声息,三个月弹指已过, 中天界却分外热闹,之前隐隐约约的一些猜疑声逐渐被扩大,这一阵子,不知是哪里窜出一些流言蜚语。 整个中天界内的茶肆,书馆时不时就能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绘声绘色的说着。 ‘你们听没听说,这三小姐被杀当日,有云境派弟子亲眼见到,剑祖从三小姐院子里出来。’ ‘更有三大门派内部传言,剑祖时渊为了飞升大道,杀了三小姐,取出精魄,现在已寻得下落,这凤凰卵已经唾手可得’。 那说书先生眼睛瞪得老大,唾沫横飞,脖子通红,激动的模样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刚开始大多数人只是窃窃私语,半信半疑,甚至有人当面问了出来。 ‘这剑祖已是中天界第一人,拿不拿这凤凰卵也无人能与他争锋,何必多此一举的杀人引仇呢?’ 那说书先生只是捋了捋及喉的灰白胡子,轻蔑一笑。 ‘这你就不明白了,中天界第一人又如何,站在顶端又如何,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就是看惯了山顶的风景,早已麻木,哪像我们拼死挣得一个小境界的突破。 在坐的各位修真之士,谁敢说不是为了飞升大道? 众所周知这境界越高,提升越是艰难,如今这剑祖修炼一千多年,已是渡劫中期,怕是早已乏味,现在有一个捷径落在眼前,这圣人怕是也会动一动心思吧。’ 况且这剑祖修为虽高,可七情六欲一个不少,若是早早排除在外,未免过于片面了些。 一时间所有的人神色意味不明,静默不言。 天赋极高之人原本就引人嫉妒,一次两次说辞,或许能保持心中的公正,可是听得多了,难免会动恻隐之心,生出几许厌恶。 众议成林,真真假假不过是道听途说,信以为真。 长天剑派本都是一群直性子的剑修,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才猛然发现自己山门前,已不像以前般人影稀疏,而是零零散散的聚集了许多人,有小门派的,有散修。 成霜掌门听闻,虽下令驱散,增派人手守卫,可那些人又未真的动武或者入侵,明面上以武力驱赶,只怕更会引起不必要的口舌。 无奈之下,只能劝诫他们离开。 劝时,那些人退居几里外,不劝,又蜂拥而至,却如同一群苍蝇,打不了,挥不开。 外面的流言蜚语和这群多事之人,惹的成霜头疼不已,人到雪峰想找时渊商讨一番,却无奈这师徒二人都在闭关,只能悻悻而去。 浩然仙府那边没有动静,可听说云境派的二家主安怀成,已经带了一批人离开了云外天,前去寻找杀害三小姐的凶手。 倘若三小姐的死,真是和剑祖有关系,那么迟早,这安怀成会找上门,到时会,加上聚集在长天剑派山门的那些居心叵测的一众小门派和散修,怕是会引起一场风波。 处于这场风波中心的时渊,势必要现身给个说法。 ...... 宿林苑之内 宴林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隐隐藏着一丝兴奋。 碎玉心决的功法他早已熟记于心,一开始,他不断的跟着上一世的路子,正气疏通脉道,一点一点朝着自己丹田淬炼真气,可一月过去竟无一点收货,恼怒之下,他将带着神魂之血精气的真力上移,不过一会儿,就感觉到碎玉心诀的异动。 他赶紧提起修为继续,两个月的时间,神脉的脉道被拓宽,体质被改善,真气游走于四肢丹田,竟如同境界提升一般。 渡劫期的神魂之血果然不凡,他的境界虽没有提升,可碎玉心决,他却已经站在‘仙’的门口。 宴林满意的拍了拍衣袖,给自己和屋子施了一个清洁术。 收起结界推开门,门外已经恢复那般小雪艾艾的样子,雪芽正在银松下小憩,周围没有一个人影。 看来他那便宜师尊还没有回来。 如今他摸到了‘仙’的门口,不如就近取材,找个境界差不多的剑修过过招。 于是他想也没想,唤了一声雪芽便往长天剑派弟子聚集的修炼场飞去。 第44章 得知死讯 坐在雪芽身上,一路俯瞰巍峨的群山,满目苍翠,习惯了浩然仙府的红漆琉璃瓦,这陡峭群山也别有一番风味,特别是那山尖云雾缭绕,遮掩着雕檐玲珑的楼阁庭院。 好像真成了神仙。 长天剑派的修炼场在中殿后面。 这地方是几位峰主专门提供给弟子们切磋的场地,至少五个中殿大小,四周有及腰的石柱团团围绕,石柱边缘三丈外有个结界,集众位峰主之力结成,将整个修炼场罩住,结界可抵挡化神中期以下的所有攻击。 剑修多以实战精进,只有实打实剑招交手才能明白自己的足与不足。 每当这弟子们对剑招有了新的领悟,便会来这修炼场,寻找一个境界差不过或者稍高出一些的师弟师兄,实战比试一番。 宴林让雪芽停在修炼场结界外,他站在雪芽前面,拍了拍它的翅膀:“你先回去,守着屋子,我待会儿自己回来。” 雪芽偏了偏头眨着红色的眼睛,使劲把脑袋往他身上靠,一副不舍,不愿意离开的样子。 毕竟主人才闭关出来,许久不见,一只鹤在空荡荡的雪峰无聊又枯燥。 宴林把它往外推,装作语气严厉:“你要不愿意走,待会儿进去,那些剑修会拿着剑,把你身上的羽毛全拔了。” 雪芽一听朝他叫唤了一声,全身的羽毛都立了起来,蓬松的很,一双红色的小眼珠子满是惊恐。 不过它也像是吓到了,用头撞了一下宴林后转身飞走了,动作极快。 宴林揉了揉被它撞的肚子,笑了笑,朝着修炼场走去,穿过结界时腰间挂着的嫡传玉佩微微闪过一层荧光,宴林感觉到,停下脚步,瞥了一眼。 应当是进入结界的通行证吧。 一进结界,耳边便全是吵杂的声音。 修炼场上现在没有人比试,弟子们分散在修炼场周围,定睛一看,场上的人全是清一色的白色,只是服饰的繁杂程度不一样。 外门弟子只是简单的白衣广袖,绣上银边,内门弟子的衣衫上,多了印上了银色松叶纹。 而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嫡传弟子绣的是浮云纹,银边领口,腰带上嵌了一颗银松石,外衫罩衣,腰间挂着翠绿玉佩。 地位一目了然。 而场地的中心,有一堆人,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个人,像在聊这什么,那人背对着他,看不见脸,只是他身旁的人情绪鲜明,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氛围很是轻松愉悦。 宴林收回目光,看向另一边,场地的石柱边缘零零散散站着十多个人。 他慢慢的走着,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耳朵边全是稀稀疏疏的交谈声。 其中两个男声最为突兀。 “我给你说,刚刚我从山门前换岗下来,这几里之内又围了许多修士上来,赶也赶不走,烦人的很!” “这我知道!”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左右偷瞄了一眼。 继续道:“这外面的风声已经传遍了,说咋们剑祖杀了三小姐,夺走道化精魄,已经寻的凤凰卵下落,这凤凰卵可是三大圣物,炼化后直接至飞升境界,这些散修知道了,可不是像苍蝇一样围上来了吗。” 另一人愤慨不已:“哼,咋们剑祖是什么样的人物,天灵根资质,十八岁便结丹,二十五岁至元婴境界,需要拿他那东西吗!” “我也不相信,不过话说回来,这三小姐死的是真的惨,被人杀了不说,还被刨开肚腹取出精魄,听人说那尸身现场,全是血迹,内脏都露在外面,吓人的紧。” 宴林脚步蓦的一顿。 猛地侧过头,诧异的看着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两个外门小剑修。 “堂堂云境派三小姐,化神初期修为,就这么死了,着实可惜。” “对呀,听说她待门下弟子都是极好的,遇见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也只能说是命里的劫了。” 宴林脸上是不可置信,骤然一个闪身到两人身前,一把提起其中一人胸前的衣服,厉声道:“你方才说什么?!” “你是谁!快放手!” 宴林脑海里闪过一张温婉和善的脸,还有那嘴角的浅笑。 三小姐死了,怎么可能! 他明明记得,那是三十年后的事情,她会死于一场意外,还有什么道化精魄,他从未听说过! “三小姐什么时候死的?”宴林脸色难看,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压低了声音,凛冽的真气四溢。 小剑修被人这么无礼的对待,脾气也上来了,抬起头张口便想回过去。 可对上宴林的脸,看着他身上穿着的繁杂银纹服饰,瞳孔一下紧缩,咽了咽喉咙。 小心翼翼的开口:“遗……遗迹仙境盛会的时候被杀的.....这大家都知道....” 遗迹仙境盛会…… 宴林慢慢松开了手。 他眉间一皱,那时他受了重伤,一醒来便在长天剑派,随后也没出去过,没接触过到外界的人,自然不知道这外面发生的事情。 可是这事情太过于惊悚荒谬了,三小姐提前三十年身陨,就在遗迹仙境盛会,自家云外天,还谣传是时渊下的手。 可他们不想想,时渊有必要动手吗?就为了他从未听过的道化精魄? 这怎么可....! 等等—— 所以,这才是安瑾年突然离开云境派,来到长天剑派的原因吗? 宴林脑袋一空,混乱的思绪突然产生一种豁然开朗的怪异感。 .......在乎的人死了,而他知道凶手的下落…… 是这样吗?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自己可是非常清楚,这三小姐对于安瑾年的意义。 她甚至可以算是,他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一个人。 是她,亲自将年幼的安瑾年从满是死尸的疫村救下,悉心照料。 是她,将孤苦无依的安瑾年从下届带上中天界,收入门下。 如此救命之恩,养育之恩,甚至是救赎,他相信只要安瑾年在,他绝不可能会让别人伤害三小姐。 而他那时在遗迹仙境里,救无可救。 如今三小姐死了,还死的如此凄惨—— 宴林有些愣神的站在原地。 场地里的其他人,都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一个个将好奇,惊讶,探究的眼神丢了过来。 原本被拥簇,背对着他的人也转过身来,泛着红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第45章 比试 一时间,整个修炼场静若禅室,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目不转睛。 细细的打量起他的动作,他的穿着,腰间的玉佩,还有那张精致漂亮的脸。 上次收徒礼隔得太远看不清,如今这么近距离,总要抓住机会看个够。 因为他们实在太过于好奇了。 时渊师叔的唯一徒弟,雪峰的第二个主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宴林沉浸在复杂的思绪里,外界的一切突然被抽的很远,他人敏感的目光也变得如轻羽。 身旁的两个外门弟子见他入神,认准是个机会,相互对视了一眼,便从他身旁错身跑开。 他们二人只是无足轻重的外门弟子,背后议论峰主本就不妥,现在还被正主嫡传逮住,若是真的追究较真起来,将他们交给长老。 轻则重罚,要是一个不高兴,一句话便会被逐出剑派。 那他们可就完蛋了! 两人的动静一下把宴林拉了回来,他转过身叫住他们:“你们等等——” 他还没有问完,三小姐死了,那云境派呢?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动?还有那道化精魄,究竟是怎么会是? 他急忙追上去两步,可他一唤,那两个小修跑的更快,不稍片刻已经跑出了结界,身影消失于草木。 宴林停住脚。 跑这么快做什么,他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会一口吞了他们! 偏过头,目光一划过,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落入眼中。 宴林眼里的诧异隐去,目光盯着不放。 安瑾年—— 三月未见,安瑾年一身嫡传弟子装束,黑发半束,眉目清俊,在一众男男女女中也尤为突出。 或许是方才交谈的轻松与闲适,眉眼间浅浅的喜悦还未散去,白色衣衫的映照下,嘴角那抹弧度温雅贵气。 只有那幽静的目光,穿过人群定定的看着他。 宴林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人。 一个二个兴致满满,甚为和睦,见安瑾年停住没说话,也将目光扔了过来,先是一愣,随后朝着宴林点了点头,围着的几人默契的渐渐散开,腾出空隙。 宴林收敛方才的情绪,微笑回礼。 不过三月而已,就已经和这些师兄师姐打成一片了,还真不愧是交际一流的云华仙君,当真厉害。 每一张细心雕琢的面具,都牢不可破,那笑语晏晏的人皮之下,深藏的冰冷与残酷无人能发现。 或许只有尝过其中的厉害,才能明白他们到底在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吧。 无数视线落在他身上,而宴林一双眼睛只盯着一个人,却没打算上前搭话。 安瑾年上下看了他一眼,白衣青年身姿卓越,黑发高高束成马尾,几缕黑发半掩额前,面目白皙,眉心微凝,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自己。 安瑾年嘴角的弧度更深。 他喜欢这种专注的眼神。 安瑾年越过其他人走上前,在距他十步之内站定,含笑开口:“七师弟许久不见啊。” 宴林挑眉,七师弟? 他余光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一个二个眼睛噌亮的盯着他,浩然仙府的仪态和休养,让他硬是没将嘴边反驳的话说出来,只是扯出一个笑容:“.....四师兄。” 安瑾年一双眼睛像是看透他的想法一样,含着趣味,可却不点透,语气里多了几分亲昵:“这收徒礼后,我原本是想找七师弟叙叙旧,可谁知师弟竟闭关三个月,今日总算是见着人了。” 他径直又往前走了几步。 幽深的目光细细端量了一会儿,半晌开口:“看师弟这春风满面的样子,像是心境有所增进啊。今日来修炼场,怕也是想找人切磋较量一番吧。” 宴林皮笑肉不然的看着他,这一口一个‘师弟’叫的这么亲昵,好像他们两个有多熟悉一样。 他是想找人切磋没错,但是这人在场,他瞬间就打消了念头,准备下次换个时间再来,而且各个听见那些消息,他准备回去好好打听一番。 想着,他便开口:“是,不过——” “不知师弟看我如何,是否有荣幸和你比试一番呢?”还未等他将话说完,对方便打断,接了过去,笑语晏晏。 宴林默默闭上嘴,其余的话完全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 他瞅着对方的神情动作,还有那语气,看似彬彬有礼,其实一点没给你选择的空隙。 这狡诈的样子和前两世的云华仙君,已像了六分。 还有他在云境派安安静静装的像个小可怜,来了这长天剑派又换了个和善的模样,他觉得他不该叫‘云华仙君’应该叫做‘百变星君’。 宴林心里嘲讽道。 “师弟觉得如何?”见宴林没做声,安瑾年又开口道。 宴林看他一眼。 冷淡开口:“好。” 既然不让我走,想和我比,那就比吧,若是其他人,他还想着点到即止,不得伤人。 若是你那反而没了顾忌,正好打一场探探你的深浅。 安瑾年饶有趣味的定定看着他。 这两人话音一落,周围的人顿时全都退在了石柱以外,偌大的场地一下空旷起来,只留下两个白色的身影。 ‘看他们这样子,两人之前像是认识,还有过节。’ ‘没听说过啊,我以为一起入门,至少关系应该不错啊。’ ‘以我的经验来看,关系不行。’ ‘你们说谁会赢?’ ‘听说两个人资质极佳,这般年轻已经是金丹期修为,谁输谁赢还真说不上来。’ ...... 耳边稀稀落落的是一些议论的声音,他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安瑾年手腕一动,一柄长剑凭空出现在手里,落在身侧。 剑柄浑然一体的深灰色,漆色漂亮干净,手柄处比一般的剑式稍长,末端是金色雕纹护柄,没有剑穗,剑身和剑柄的接合处,是两指并宽的金色式样,锐利的剑身泛着冷光,中心的剑脊是凸起的两条金线。 冷硬的质感,劲瘦漂亮。 即使相隔这么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那锋利的气势。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不过,他怎么会有剑? 安瑾年相识看出他疑问,直接朗声解答。 “师弟闭关多日,想必这剑冢还未曾去过。” 说着他挽了一个剑花,将剑平举到身前,垂眸抬手,两指轻拂过凛冽的剑身,银光中映出双眸:“此剑唤名残念,是两月前我去了剑冢取得,虽花了一些力气,可今日有师弟切磋,却也值了。” 说完抬眼,兴致勃勃的凝视着他。 宴林微微抿嘴,以目光回视。 明面上安瑾年的境界修为比他略高一筹,他有境界限制,不能显露出过高的修为招式,只能将每一招的劲力提升到最高,将他出窍前期修为用上,以纯制胜,在加上他碎玉心决炼至第五重。 胜二十多岁的安瑾年,绰绰有余。 虽有点胜之不武,但能让他折损颜面,自己脸皮厚点就厚点了。 宴林轻捻手指,语气微低。 “……既然师兄如此期待,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抬手便直接先发制人出了第一招。 结界外一个松树下,观临沂右手握着剑,双手抱剑于胸,背靠着树干,漆黑的目光穿过结界和稀疏的人群,落在中心的两人身上。 第46章 合二为一 宴林没有利刃,抬手便取下了腰间的浮生琉璃卷,较小玲珑的画卷在手里转了一圈,靛蓝色的荧光随着出招开始舞动。 安瑾年一笑,举剑而上。 兵器刺耳的碰撞声在场地内响起,周围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 自收徒礼后,这两人风头正盛,一个纨绔子弟,一个外门弟子。 虽一直对他们有些猜测,却未曾真正碰上面,如今难得在修炼场遇见二人,还要动手比试。 机不可失,他们自然要好好审视一番,他们要看看两人究竟够不够的上,这最后两名嫡传弟子的位置。 只见场上两人身影极快,不稍片刻,已经过了好几招。 宴林手中的浮生卷形态并未改变,他用最初的模样在抵挡安瑾年的每一个剑光。 而用剑之人速度很快,上招未完,下招便至,宴林身形变换,进退有度,竟用手里的琉璃卷,一一都接了下来。 他们不由的连连点头,至少看出来,这小公子修为根基扎实。 不是传闻中那纨绔废物的样子。 而另一方,手握残念剑,进退格挡都是它,却未见云境派的本命精魄,只用了一些基本的剑招,档、带、提、格、崩等。 可每一个落招都带了三分剑势,看似简单,却不会有丝毫小瞧的心思。 两人一招一式之间,虽凌厉非常却留有较多余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抱着试探之心,未尽全力,看似进攻实则防守,像是等着对方提力进攻。 安瑾年微眯起眼,一个横劈,凛冽的剑气化作一道流光,宴林见此转身一躲,剑光轰的一下打在结界上,泛起波纹。 安瑾年收起攻势,嘴角嗤笑,语气不紧不慢:“你我这么半分力的过招,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去了,周围师兄师弟众多,不如直接拼全力,百招之内定胜负,如何?” 宴林没看周围,只是学着他的模样,嘴角一勾:“好啊,你先出招。”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第二世他与安瑾年交手数次,知道这人最喜欢扮猪吃老虎,先是装出一副认真样子的拿出两三分实力,打探虚实,评估对手。 看看几分能获胜,几分能碾压,几分能打的对手丧失信念。 到最后,对战之人只能被破了招式,击碎骄傲,崩溃的跪地认输。 而他却站在一旁,幽红的眼睛俯视着对方,伪善的脸上笑的温柔无辜。 若想让他拿出几分认真,不仅得引起他的兴趣,更重要的是,得惹他失去折磨你的耐心。 安瑾年挽了一个剑花,开口:“其实我还挺喜欢用剑的,奈何云境派不许,只有将精魄化作长剑的形态,以慰藉心中所想,如今幸得这残念在手,我闲着无聊便去了藏书楼,找了些基本剑法,练练看。” 说着抬眼看着宴林:“我这些时日想了一些剑招,今日便借着这个机会,和师弟好好切磋。” ‘切磋’二字尾音一重,眸中锐利锋芒略过,下一秒,薄唇吐出两个字。 ‘无声’ 宴林单脚往后一划,严阵以待。 随即,白色的身影没给宴林一丝的反应时间,便如同雄鹰的俯冲,极速朝他袭去,几个剑光闪过,残念的剑锋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朝他刺去,未留一点空隙,宴林脚尖点地往后退去。 眉心一凝,将手中靛蓝的浮生卷扔了出来,古朴的画卷瞬间铺洒在整个修炼场,上面画的是黑白分明的人生百态。 感知危险,几道透明画卷拔地而起,死死的包裹着那些剑锋。 安瑾年神色不变,只是轻轻转动手腕,无实物的画卷被割开,露出其中最为锋利的一剑。 宴林也不慌,银靴轻点,身子向上腾空而起,躲过那虚实之间的利刃。 心中却难掩微微震惊。 刚刚整个过程中,明明是攻击的形态,残念剑影横动,可除了他自己衣衫翻动的声音,他竟没有听见一丝的剑刃破空之声,像是失去了对方所有的声音。 所以方才的‘无声’就是这剑招的名字吗? “乘风。” 不等宴林细想,另外两个字响起。 安瑾年残念剑刃点地,反身一个翻转翩若白蝶,剑势陡然一转,以破空之势朝他掠去。 宴林看着前方,却没有任何的剑影,除了耳边细细的微风吹动声,那人就像是没有出招一样。 本能的危机感让他捏出一个法诀,地面透明的画卷如绸带飞起,将他护在其中,像是圆形的结界,而结界上浮动着水墨的画影。 这便是‘画茧’,浩然仙府的护身结界。 而下一秒,事实便证明他做的没错。 几道沙沙的风声从耳边划过,画茧如同纸灯笼一般,被割破几个口子,其中一个,甚至刮破了他手臂上的衣服。 宴林皱起眉,他的浮生卷可是升了品级的,这结界的强度,可不是看着这么简单。 最少金丹后期—— 一旁围观的人已经被这阵势,惊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这........” 这哪里像是三个月自学的基本剑法! 说他是一个几百年的大修他们也没有意见! 练剑之人都知道,剑法无外乎是剑修对剑意剑招的理解,或对修炼之道义的理解,或极致简单,或极致繁杂,但中天界大多数都选择以快破招。 像唐长老和舒长老就是快剑的代表人物。 而选择快剑的修士,想要脱颖而出,必须要自行摸索出一套自己的剑招,就如同自行打造一柄长剑一样,需要修士不断的改进,不断地打磨,每一锤下去,都非常艰难的。 有的剑修穷极百年,或是一生,也不见得有个精彩的一招半式。 像方才‘无声’‘乘风’,这么厉害的剑招,却单单只是从剑法基本里衍生自创,这是什么变态天赋.....! 这可才三个月,三个月,要是再多加些时日.....那太可怕了! 宴林看了一眼划破的衣服,虽有惊讶,却目光一沉,右手蓦地握紧,并缓缓注入八分真气。 天赋这个东西他从不怀疑,常人苦练十年,不及他人十日时光,更何况是眼前的这个人。 毕竟第二世,他可是亲眼见识过,比这可怕万分的跨越。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藏拙,他也不好再遮遮掩掩,礼尚往来才是待客之道! 右手双指并拢一挑,平地之上的墨色画卷,凌空飞出无数的墨色黑剑,像是最工整的画笔勾勒而出,无数墨剑朝着安瑾年飞去,每一柄都带着灵力,一一过招。 既然你喜欢,那我便以剑过招。 宴林落在地上,看着安瑾年应付着墨剑,漂亮的脸上倒也没有喜色,只是右手一翻,略微透明的浮生卷落在掌心。 他倘然开口道:“方才的两招的确精彩,想必你也想试试它们的威力,刚好我这有一式‘临摹’可以满足你。” 说着浮生卷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翠玉毛笔,笔尖点点墨色。 宴林直视前方被包围的身影念,大笔凌空一挥,隐隐写有四个字,‘无声’‘乘风’。 霎时,虚空之中,响起几道风声,凛冽的剑气朝着前方飞驰而去,甚至有些墨剑也被打开,足以见得这威力和方才的两招不相上下。 而那双红色的眼睛透过漆黑的长剑,看着宴林,里面没有一丝的慌乱,只是微微勾起嘴角,轻轻念叨了一下:“有趣。” 下一秒,一道类似红色的火焰从残念的剑身燃起,将他的手也包裹住。 他浑身气势一变,如同利剑终于出鞘,锐利的盛气凛然,轻轻抬手一挥,火红的残念将周围的墨剑顷刻打散去。 宴林一愣。 树下的观临沂也是一惊,直起身,后背离开了树干,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而围观的其他人不由得传出一片片惊呼声。 “这剑上怎么会有一层红色火光!” “这,这是不是云境派的精魄!” “不对呀,云境派精魄我可见过,没有红色,都是一团白光!” “……这也太厉害了………” 紧接着,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左手也握在剑柄上,重重朝着虚空之中连挥了三剑。 三道剑光平平无奇,却如同千斤般厚重。 他们就看着这几道剑光,如同巨石一般将宴林的‘无声’‘乘风’一一抵消开,细细的风声止在耳边。 随后他对着后方的宴林说:“这第三式唤名‘止水’,刚好就克这前两式。” 宴林盯着他,黑亮的眼睛泛起森森的战意。 看到红光的时候他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这么大胆的,将精魄融合在残念剑上,原本他就在想,他的精魄去了哪里,过了这么多招怎么一点施展的迹象都没有。 原来藏在这里。 精魄和残念,如此一来,他两个武器就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胸腔之内一点幽火冉冉升起,那是阔别已久的战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微微战栗。 这个人是他的对手,一直都是,无论何时。 这么多年了,他也想尝尝胜利的滋味。 第47章 输赢 场地上两人真气肆意,鼓动的风劲将二人的长袖衣衫弄得哗哗作响,安瑾年一半披散的青丝飞扬,几缕搭在脸颊,几缕落于胸前。 宴林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对方,眼里没有一丝颓败,反而炯炯有神,战意盎然。 安瑾年莞尔:“师弟修为确是精进不少,不过这‘止水’你该如何破解呢?” 说着他将残念放置于身前,双手带着红色精魄向外展开,残念剑一分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每一柄剑都带着火红的精魄,缠绕剑身,双手变换手势法诀,地面以安瑾年为中心,一个圆形的红色法阵渐渐展开,覆盖在水墨画上。 黑红交映,那般光芒竟有一种诡秘复杂的既视感。 抬手轻轻往前一送,八柄利剑向前飞出,安瑾年也朝着对面的人迎面飞去,如同一个满弓而发的利箭,黑发鼓动,意气昂扬,概有一番剑破山河之势。 周围的人骇然变色,屏住呼吸。 这一招凶险啊! 只见另一边站的小公子目光深沉,临危不动,只是抬起手,掌心对着迎面飞驰而来的利剑。 “他疯了吗?!以掌接剑,不是自废手脚吗!” “我们要赶紧阻止他们!” “不行!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一场比试而已,输赢都是小事,若是真的因此废了手,那就太傻了! 安瑾年眯起眼,寒光微露,却并未减少力道。 他所知道的宴卿和,可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人。 嘴角上扬,剑锋无限的接近对方,在他以为,剑会在触碰对方身体前被抵挡住时,耳边却响起一阵剑刃穿过身体的声音。 安瑾年瞳孔一缩,蓦然停住了手。 残念剑从宴林的身体穿过。 过盛的剑气打在了结界上。 鲜血顺着伤口慢慢侵染了白色的衣衫,鲜红一片,刺眼夺目。 只见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顷刻之间脸色惨白一片,他恍然垂眸的看了眼胸口的利刃,方才抬起的手落于身侧,脸上满满的不可置信。 不知道是吃惊自己抵挡的招式消失,还是讶异对方的剑招威力过大。 另一边握剑的手微滞,嘴角的弧度早已隐下,脸上隐隐有一丝的慌乱,呼吸乱了几分。 为何…… 这时,对面的人蓦然拉扯出嘲讽的弧度。 只见他抬起另一只手握住剑刃,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掌心,鲜血滴落,掀起一丝丝尘埃。 他抬脚艰难的向前走去,语气很轻,却像是早有预料:“我就知道,你也是....想杀我.....” 安瑾年身形一怔,脑海里仓皇闪过一些零散画面,下一刻,蓦的松开手里的剑。 薄唇轻启,银纹白靴急忙往前走了一步—— 在他抬起手,指尖要触碰到对方苍白的脸颊时,脖子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你输了。” 安瑾年一顿。 前方染血的人,目光哀怨,化作一片墨色的云雾,消失不见。 安瑾年停了几秒。 余光瞥了一眼颈边冷凝的剑光,看着剑身倒映出他复杂的双眼,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直接侧过头,对着身侧完好无缺的人,丝毫没有顾忌这利刃已经划破皮肤,留下一条红线,只是眸色微沉,声音微冷:“.....师弟果然好手段。” 安瑾年面上一片冷凝之色,宴林瞅着以为他输了不甘心,反而婉然一笑,悦色达到眼底。 拿开颈边的残念,递给他:“幻卷而已,愿赌服输,师兄承让。” 安瑾年垂眸看了一眼残念,抬手接过。 只是在接过的一瞬间,微微眯起眼,眼底暗色一片,一把抓住某人拿着剑的左手,紧紧握住。 宴林稍愣,垂眸刚开口,却感觉那带着一丝凉意的手已经松开。 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正低着头,幽深漆黑的眼睛,牢牢的盯着残念,周围围绕着淡淡的寒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是小胜他一局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 虽然他最后一招,手段的确狡诈了些。 其实最后这一招霸道的‘止水’,他赌的成分更多,因为幻卷虽是他施展,可他却无法知道对方心中所想,自然无法知道对方会看到什么幻境。 硬接下‘止水’,自己必定有损伤。 而让他毫发无损的方法,便是寻找他一丝破绽,一瞬间的松动,这就足够他有所动作了。 幻卷正好合适。 不过他还是稍稍有些惊讶,安瑾年是什么人,冷血薄情,心思深沉难辨,这样的人,竟真有顾忌畏惧的东西。 当听到宴林说出‘你输了’三个字,周围的人已经惊掉了一众下巴。 方才发生的事情,他们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就在他们捏了一把汗,都以为长剑要刺破手掌的时候,在临界点,剑锋居然堪堪停了下来。 握剑之人蓦地神色微变。 另外七个染火的剑影也跟着为之一顿,随后被画卷中拔地而起的巨大树干挡住,一同化作一团墨色雾团消失。 小公子见此,收起手掌,右手两指夹住剑锋,侧过身,轻轻往前一拉,剑柄离手,他往前一个近身,左手握住剑柄,站在身旁,锐利的剑身贴着对方的脖子。 闲适轻盈的姿态,便是胜局。 他们甚至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抚远峰输了,却是不争的事实。 观临沂旁观二人,神色一厉,手中的长剑发出阵阵鸣动,执着的眼里是精光大盛! 若是舒源长老在,定能看出来,这是他阔别已久,遇到对手兴致勃勃的光芒。 长天剑派以下的时间,他怕是不会在无聊了。 ...... 比试结束,周围围观并切切私语的弟子们渐渐散去,安瑾年手中的残念消失,偌大的修炼场一下空了许多。 两人站在原地,都未离去。 宴林看他目光微敛,黑发垂肩,以为他还在计较方才的输赢:“规则是你定的,怎么,输了心情不好?” 安瑾年抬眼看着他。 “不是输不起,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输而已。” 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神色莫辩,可嘴角又是那抹熟悉的笑容。 “不过,师弟也算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安瑾年虽是下界之人,面上不挣不抢,可内心一向骄傲自负,这句话,无疑是对他们方才比试的认同。 也是给他的认同。 片刻,他见宴林站在原地没有走,眉峰一挑,方才的不愉快仿佛消失不见:“怎么,师弟还有事?” 宴林也不做隐瞒,他的确有事要问他:“你为何会来长天剑派?” 对方也学着他方才的莞尔一笑,往前走了一步,手肘搭在宴林肩上,拉近距离:“我说因为你,你信吗?” 宴林皱眉,侧过肩膀,任由他手落在一边,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自然不信。” 我这世与你见过才几次,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和你自来熟,那就是自己把自己埋在坟坑里,自寻死路。 安瑾年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惋惜:“方才我们还打的难舍难分,现在就一副疏远的样子,师弟还是真是冷淡。” 宴林没理会他的虚伪,反而仔细盯着他,略微复杂的认真道:“.....你来这里,可是想彻查三小姐的死因。” 安瑾年眯了眯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悲伤难过的痕迹,反倒是趣味横生:“你这算是关心我,还是想打探些什么?” 宴林抿了抿嘴,有点纠结自己是不是应该挑明了说。 他两世来,一直在追寻自己为什么会横死的原因,第一世他虽然知道是身旁这个人的陷害,可第二世呢? 第二世他可是一直都这人身边,两人相争相斗多年,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所以他可以确定,自己的死与他.....并没有关系。 可有人非杀他不可,不是安瑾年,那会是谁? 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 直到方才听他们说起凤凰卵的消息,还有三小姐的死。 凤凰卵是三大圣物,这他在中天纪实里看到过,也知道其作用。 而每一世时渊的出现绝非偶然,可他不敢离那人太近,他怕背后的那只手,早早将他扼杀,再一次毁掉他得之不易的东西。 可如今木已成舟,他已经是时渊的徒弟,如果三小姐的死真和传言一般,那他就能怀疑。 时渊与凤凰卵还有三小姐,或许有着什么联系,又或者他知道些什么。 加上时渊和他之间的恩怨,或许自己的死和凤凰卵也有一定关系…… 总之错综复杂,他要确认一番。 “我想问你,我师尊……是否真的和三小姐的死有关。” 安瑾年凝视着他。 “我未亲眼见他杀人,可当日,的确有人见他从院落里出来。” 宴林神情一厉。 “所以你这么问我,就是想知道你师尊是否真的杀了三小姐对吧。”安瑾年细细盯着他,泛着幽幽红光的眼睛像是要看透他的本质。 随即他又开口:“若人,真是他所杀,你该如何。” 眼里眉头一紧,抬眼看进那双眼睛,深沉的如同看进古潭幽井。 若真是他所为,那这一世,即使自己已经是他徒弟,也极有可能还会死在他手里。 第三次—— 第48章 风水轮流转 时渊闭关的冰室,在雪峰山底,从后山的一处洞穴可以进去,站在洞穴门口,一眼望去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漆黑一片。 宴林穿着一身劲装,就这么盯着洞口,高高的马尾被风吹起,部分搭落在肩头。 此时,他已经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 自上次在修炼场问过安瑾年后,他又四处打听了许多,时渊,三小姐,还有凤凰卵等等一切。 这几天,总算将他受伤后发生的事情,还有外面沸沸扬扬的传言,梳理清楚。 他躺在屋子里,细细纠结思虑后,还是憋着一股子疑惑跑过来。 因为关于他的死,一直有件事情被他忽略了,那就是时渊为何会被安瑾年挑唆,对他下手。如今凤凰卵现世,他算是大概有了头绪。 第一世,第二世说不定时渊都在寻找凤凰卵,然后浩然仙府作为三大仙门,确有些外人所不知的线索,自己的死,或许只是个推波助澜的诱因。 所以,若时渊承认当日他的确去过三小姐的院落,那三小姐的死,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时渊难脱嫌疑。 若他否认,那他再另寻线索,追查凤凰卵的下落,寻找蛛丝马迹。 总之这一趟,他是必来不可。 “哎。” 宴林深深呼出一口气,踢开脚边的一个石子。 可惜他两世死的太早,看不到后续的发展,不知道自己死后,他爹有做些什么,浩然仙府发生了什么,中天界又发生了什么,所有局势都不知道。 早早的死去,像是蒙上一层白布,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自己寻找摸索。 若是他死在水落石出的结局,重活一世就是他在暗,敌在明,一切都看个清楚,哪里还像现在这么麻烦。 宴林心绪复杂,偏过头,又盯着漆黑的洞口。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么直接的去问,时渊会回答他吗? 上次收徒礼,自己胡乱骗他说喜欢男子,惹得他拂袖而去,闭关修炼至今,他们师徒二人,可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次他直接跑过来,对方会不会一掌把他给拍走。 病室之内,端坐着的人缓缓睁开眼,银辉的眸子敛着夜色看向前方。 时渊是渡劫期修为,整个雪峰一草一木都在的他感知之内,加上宴林体内的神魂之血,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宴林的动向。 白色的广袖一挥,那一束高高落下的光束前方,凌空出现一面圆形的水镜,透明的波光粼粼。 镜中有一白衣青年正站在洞口,时不时朝着洞里张望,脸上满是纠结的样子。 时渊静静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一人在外,一人在内,就这么僵持了三个时辰。 当然宴林并不知道里面的人正看着他,于是率先败下阵来。 眉头一皱,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弯着腰,双手叠放于胸前行礼,盯着地上的青草,垂首朗然开口:“弟子卿和,有事叨扰师尊!” 他束起耳朵静静听着。 鸟鸣风响,除了耳边细细的风声,好一会儿过去了,却没有一丝回应。 不理他。 他目光一沉,咬了咬牙,拼了。 随后,又开口,语气却佯装出几分犹豫和顾虑,颇为慎重:“师尊正在闭关,卿和本不该有所打扰,可最近整个中天界流言四起,其中对您多有诋毁,山下也已经聚集了好些修士,掌门师叔也曾来找过您。” 说完一顿,偷瞄了一眼洞穴。 没反应。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下一秒,他没放弃:“外面流言详尽,说有人亲眼见您从三小姐的院落里出来,云境派二公子安怀成一月前,已经带人出去寻找凶手信息,师尊这个时候还在闭关,恐怕....流言会更加肆无忌惮。” 漆黑的洞穴仍旧寂静无声。 宴林眉心紧蹙。 这样都没反应? 他就一点不关心中天界的局势?不关心他的名声吗? “师尊,若是——” 后面的话,还没等他说完,只觉得一股吸力过来,他猛的闭上眼睛,等下一秒睁开眼,周围的景色陡然一变,不是外面的阳光明媚,而是阴沉昏暗,带着一丝冷意。 他忍不住四周看了看。 此时他刚好站在一束从顶上打落下来的光束里,周围都是黑漆漆的,模模糊糊能看见正前方有一团白色的影子,低下头,借着阳光,能看见有一层厚重的白雾笼罩在地面上,看不到脚。 里面异常安静,周围时不时有冷气拂过,穿透皮肤,打在骨头上,不由的让人打了一个寒颤。 这般刺骨的寒意,周围的冰,怕是千年不化的玄冰吧。 而与此同时,时渊只是在黑暗里,就这么静静看着沐浴在阳光里的人,一袭白衣,光束打在俊秀的脸庞,灵动自然。 “你想问什么?” 低沉悦耳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语气却是干脆直接,却也莫名有了几分冷淡。 宴林一顿,赶紧走出光束,站在一旁使劲咋了咋眼睛,待稍稍适应后,才看向前方,那个人盘腿坐在一张冰床上,玉刻的眉目清冷,白发微微披散,似带着荧光般。 宴林抿了抿唇,看着他,一些时日未见,感觉他这师尊更加冰冷了。 可他也没忘记今日来的目的,于是顺势而下倘然开口:“也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忧,这流言说的是真的吗?师尊真的去过三小姐院落?” 他假装天真的开口,言语里是有好奇,有疑问,还有半真半假关切,好似一切都很正常。 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公子该问的话。 可对方却似乎不以为然。 “担忧吗,呵。”一个轻笑声响起。 宴林一愣。 他方才笑了吗? “你过来。” 宴林微微停滞,还是抬脚向前走去,直到走到白衣师尊的身前不远处才停下。 “再过来点。” 宴林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抬眼看去,却只见对方也正看着他,他想了想,还是听话的走了过去,把距离拉的更近,似乎只要对方一抬手,就能碰到他。 “跪下。” 寡淡如常的语气和方才一样,却难掩其中的威慑,宴林突然拉紧了神经,不想跪下。 可简单的两个字,像是带着控制的力量一般,额间一烫,他还未曾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十分听话的跪了下去,冰冷坚硬的触感,硬生生的传了过来,沁人的很。 他就这么跪在时渊身前,背绷的笔直。 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让他有些心慌,方才不过是问了一句话而已,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他咽了咽喉咙。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在寂静的冰室十分突兀,下一刻,冰凉的指尖抬起他的下巴。 他被迫仰视着他的师尊。 宴林身体一僵,他蓦的抬眼看去,局促的目光撞进那双眼睛,幽深的像是漆黑的深夜,紧紧束缚着他。 这姿势……不会自己上次说喜欢男子,他真的想歪了吧! 宴林愣愣的看着他,只见他上身微微前倾,几缕白发乖巧的滑落,铺洒在冰床上,声音有些轻的问道:“我,是你的谁。” 他呆呆的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脸,下巴上的指尖明明冰冷,却像是发着烫,只能吞吐的回答:“师....师尊。” 深沉的目光凝视着他:“那长天剑派对师尊的六条戒律是什么?” 宴林抿住唇瓣,身侧的手抓紧了衣衫,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幽冷的熏香。 他才来长天剑派几月而已,哪里知道这些! “......弟子不知。” 宴林硬着头皮,僵硬的回答。 时渊微微眯起眼,声音低沉:“是吗?那今日为师便告诉你,在长天剑派作为徒弟该遵守的戒律。 第一,当有敬畏之心; 第二,不可欺瞒; 第三,不可背信; 第四,不可妄议; 第五,不可背道而驰; 第六,不可拔剑相向。” 话音一落,随后问他:“所以,你可知你该怎么做?” 宴林整个身子僵的像一块石头,漂亮的眼睛却不了解的看着他。 时渊嘴角扬起不可见的弧度,冰冷的指尖轻柔的划过宴林的唇线。 只听他压低了声音,说话很慢,却多了一股温柔的意味:“若人,真是我杀的,你不该问我为何杀人,你该站在我的身旁,为我杀掉接下来的第二人,明白吗。” 宴林睁大了眼睛,薄唇轻启,眼里倒映出白衣修士如同神祗的容颜。 还有那平静淡漠的神情。 他是认真的。 这一刻宴林竟然生出几许心忌,或许是之前几次与这人的交锋,让他壮大的胆子,敢跑到他的面前说出那些胡话。 一时间,他居然忘记了,这个人可是活了一千多年的修真之人,高高在上的他,什么样子的风浪没有见过,俯看了太多浮世沧桑,一颗心早已不是肉做的。 只有冷血无情,或许才是他唯一真实的情绪。 宴林垂眸,移开目光,只能示弱。 “……弟子明白。” 时渊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压下眼里翻滚的暗色,一股难以言诉的苦涩顺着味蕾蔓延到心里。 修长的手缓缓松开。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第49章 安怀成 身前的青年垂着头,神情恹恹,旺盛的火焰被他掐灭,就像是一个被长辈教训的孩子,压低了戾气,藏起了傲慢,面上一副乖巧倾听的样子。 “起身吧。” 时渊收回目光,深邃的眼里是复杂深色,声音却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他方才或许不该对他这么严苛。 “……是。” 刚刚被人训了一顿,又被时渊震慑住,宴林难免些心不在焉,就像在平时一样,自顾自的就想站起身,想着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原本的目的只是想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去过三小姐的院落,可对方却一眼看出他怀疑的态度,不仅让他跪了一番,还以六条戒律怼他,让他哑口无言。以此看来,他还不如直接去一趟云外天,找到亲眼所见之人。 宴林脑袋里打着注意,用力刚刚站起身一些,可这时,腿却像不受控制一般,陡然向前失力倒去。 失重的感觉让他大脑短路了一瞬,只能本能的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 下一刻,他摔进了一个冰冷却宽厚的怀里。 空气霎时静谧,针落可闻。 宴林瞪大了眼睛。 他此时脸颊贴在对方胸膛之上,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一只手抓着他腰间的衣服,整个人完全是一副投怀送抱的样子,这异样陌生的气息与触感,让宴林呆滞了几秒,他甚至能感觉到胸膛微微的起伏。 时渊瞳孔微睁,不可查觉的颤动了一下,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 方才跪在玄冰上太久,而他身体太年轻,膝盖不可避免的受了寒气侵蚀,一时间竟失去了力道。 宴林不由的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千遍,为什么这种话折子里的东西会发生在他身上。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几秒。 宴林咽了咽喉咙,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微妙的感觉,脸颊微微发热,随即回过神,两只手用力想起身,可事与愿违,不说脚根本不听使唤,动弹不得,他这么一用力,甚至还碰到了那劲瘦的腰线。 他脸更热了,这和上次在荒山完全不一样,上次他气头上并没在意太多,只是不习惯,可两个人一而再的抱在一起,这怎么说,怎么奇怪,而且以现在的姿势来说,他只要再往前用力,就能把他师尊给推到了。 想想那画面.....宴林一个激灵! 没办法,他只能放弃般缓缓抬起头,他的角度看不见对方的神情,盯着他师尊线条较好的下巴,声音低不可闻:“腿....腿冻僵了,起不来。” 时渊低下头。 两人四目相对。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直直看着,既无辜又清澈,还有一丝尴尬。 一双眼睛幽深无波,却是复杂深沉,还有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两人距离本来就近,这么盯着,整个气氛更加尴尬。 宴林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笑容,想开口让他这师尊拉他一把,又或者把他推开也行,也比一直这么僵持着好。 可下一秒时渊动了,微微起身,一只手落在他背上将他调整方向,一只手穿过他的双腿将他向上抱了起来,他从扑在怀里压着他的姿势,变成了侧坐在他身上,随后他就看着时渊运起灵力,温热的感觉落在膝盖上。 宴林全程闭紧了嘴巴,默不作声,却紧绷着身体。 “方才是我疏忽了,你年纪尚轻,受不住这玄冰的寒气,我帮你将它祛除体外便可。” 现在两人的距离很近,低沉的声音落在耳边,宴林不着痕迹的侧了侧头,乖巧的点了点头,可目光却不由的偷瞄着时渊脸。 此刻他眉目低垂,注意力都放在他膝盖上,柔和的样子和方才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雪白的发丝泛着银辉,冷淡的光泽映衬在俊美的脸上,衬的他多了一层似冰霜般薄薄的脆弱之感,优美的侧脸线条仿佛是最美的工笔画。 宴林第一次这么近的打量这个人,不得不说,真是强大又美丽。 可最吸引人的,却是他强大中的那一丝矛盾感,好似精美绝伦的瓷器,需要小心翼翼的保护一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荒谬的感觉。 但,如果他是女子,自己定会一眼看上吧。 可惜了,对方不仅是男子,还和他有诸多恩怨。 宴林收回目光,心里划过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可就在他生出这一丝情绪的时候,他的脑袋像是被什么牵引,猛然刺痛了一下,那尖锐的感觉像是被钉子猛地刺入,身子也随之一抖,而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他微微眯起眼,一副模糊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但很快下一秒又消失了。 时渊感觉到他一瞬间的颤抖:“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打了一个寒颤。”宴林缓过神回答道,而眼底却划过一丝诧异和错愕。 因为方才的画面上,自己满脸笑容的正抱着一个人,不知道是画面太快还是太模糊,他看不见那人的脸,只是他身子修长挺拔,个子比他高出许多,哪怕只是快速的划过,也能看出,对方是一个男子。 而这时,时渊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可以了。” 宴林赶紧回神,将方才怪异的画面抛开,脚上微微使劲,腿动了动,果然有了力气,于是他想了没想,赶紧从时渊的身上下来,退到几步之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多谢师尊。”他施礼道。 或许只是他的错觉或者梦境吧,自己怎么会抱着一个男子呢。 耽误之急是赶紧离开。 —— 与此同时另一边,一位不速之客已经站在了中殿之上。 安怀成穿着一袭云境派深灰色锦衣,玉带束腰,金冠束发,身高八尺颇为健硕,威风凛凛的脸上一派豪迈之气,深沉的双眼盯着前方,眼里却压着一层薄怒,像是凶猛的野兽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身后跟着一众云境派弟子,各个面色沉稳。 显然对方来者不善。 安怀成是云境派二公子,九百来岁,资质尚可,现如今是化神后期大圆满修为,平时虽会辅佐境主安怀亭处理门派事务,可大多数时候却沉迷于修炼,此次离开云境派,确是因为三小姐身陨一事 了解安怀成的人都知道,他沉迷于修炼不假,却极为看重血脉亲人,特别是这个三妹,这七八百年以来,无论在何地历练,总会带些奇珍异宝回去给她,暴躁的脾气对上三小姐,也是轻言细语,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将三小姐当做妹妹来疼爱。 如今,这妹妹不仅死了,还被人开膛破肚的挖去精魄,死相凄惨,这让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虽立誓要抓住凶手,为妹报仇! 今日他带着十多个云境派弟子来到长天剑派,必然是有了什么进展。 第50章 两看生厌 舒源和唐远山站在台阶之上,唐远山面无表情,舒源则是一副厌烦的样子。 成霜站在中间位置,右手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看着安怀成来势汹汹,还是那副倘然自若的样子,笑的和蔼可亲。 “不知二公子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安怀成嘴角扯了一个冷笑,语气不善:“我来做什么,想必成霜掌门应该很清楚吧。” 最近整个中天界的流言已是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他带了一批人出去寻找杀害他三妹的凶手,如今一月有余,他来到长天剑派,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寻求凶手! 成霜却笑脸不改,迎面走了下来:“二公子是哪里话,不如先坐着喝一杯茶,咋们慢慢聊。” 说着他指了指一旁早已经备好的空座,旁边还有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白烟的茶杯。 安怀成压根儿不吃他这一套,嘲讽一笑,厉声道:“不必了,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喝茶。” 说着目光一转,看向台阶之上站着的唐远山和舒源,朗声说道:“既然清源山和抚远山的长老都在,我也不拐弯抹角,今日,我就是想让时前辈出来,与我当面对质。” “我三妹死的凄惨,作为兄长,我自不能袖手旁观,定要给她一个交代。” 安怀成说着,凛冽的目光扫过下排站着的观临沂和安瑾年,当看见微低着头的安瑾年时,微微眯起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移开目光,面容肃穆的看向站在一旁的成霜。 成霜离他的很近,自然将这一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 看来他收到的消息没错,这四师侄在云外天,确实不受他们待见。 不过当务之急是把这安怀成应付掉才行。 “二公子有所不知,七师弟正在闭关修炼,我也不好打扰他,要不你看换一个时间?等师弟出关,我再通知你?” 成霜老脸笑的一脸温和。 可安怀成是什么人,脾气暴躁,直截了当,从不墨迹,听见成霜这么说当即周身气压一低,双眼冒着火光。 “掌门是在开玩笑吧,来都来了,你就让我回去?若是掌门不方便打扰时前辈,我倒是不介意自己去打声招呼。” 他说这话是表情严肃认真,好像只要成霜说不,他便会立马自己去找人一般。 一旁的舒源早已看不惯他这态度,眉梢一挑,扯了扯自己皱成一团的衣衫,一边走下来,一边说道:“安怀成你别这么不讲理,都和你说了七师弟在闭关,没时间见你,你这么死缠烂打的,是故意和我们过不去吧!” “再说了,外面的那些流言,不过是道听途说,你又不是三岁孩童,这么当真做什么!” 舒源长老一直是个没耐心的人,又是长天剑派几位长老里最为争强好斗的,几百年前大大小小挑战了无数门派,而云境派神秘莫测,实力雄厚,一手精魄融为一体,使得出神入化,他自然不会放过。 两个暴躁脾气又喜好争斗的人遇上,自然是火山遇上湖泊,不可开交。 几百年间,他没少和安怀成斗,打多了,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脾气秉性。 安怀成看着舒源,眼里是一点熟人的情分都没有,语气冰冷而暴虐,甚至略带嘲讽:“道听途说?哼,我既然堂堂正正过来,自然是有证据。” 这下舒源和成霜反倒是一愣。 成霜直接上前一步问道:“不知二公子所谓的证据是?” 时渊是什么样子的人,成霜清楚的人,他敢以人格担保,他师弟绝不会杀害三小姐,但是安怀成这么信誓旦旦一口笃定的样子,却也不像是作假。 一时间他也有些疑惑。 安怀成气定神闲,不知是小心谨慎还是其他,只是打发道:“这个掌门不用着急,只要时长老出来,我自会有办法证明!” 舒源看不惯他的很,哼了一声,脸上神情颇为嚣张:“若是今天我偏不让师弟出来,你要怎样。” 安怀成目光一暗,眼中如同寒潭幽池,怒气微显,眉间更是戾气横生。 “我能怎么样,我此次匆匆赶来并未与我大哥商量,所带的人手除去几个出窍期修为,也都是些年轻的小辈,单单是我一人,如何能和长天剑派众位长老动武。” “而我也相信,长天剑派作为名门正派,也自然不会杀我灭口,不然到时候,山脚处的众散修得知,那长天剑派怕是堵不住这悠悠众口吧。” “而且成霜掌门这么迟迟不让人出来,偷偷摸摸的,怕不会真是做贼心虚....” 安怀亭向来直来直往惯了,想的什么便说什么,哪里会顾忌他人的脸色,他这几句话下来,硬是堵得长天剑派众人脸色变换,煞是难看。 一时间整个中殿剑拔弩张,气氛微妙。 可人群里总有一个咽不下这口气的。 “好你个安怀成!你真当这里是云外天由的你如此嚣张!今日我便让你真的有去无回!” 舒源长老与安怀成本来就不对付,被他这么一说,温和的脾气也去了三分,长袖一挥,右手凌空一握,抽出利剑便刺了过去。 安怀成瞥见侧身一躲,抬手一挥,精魄化作一个浑圆的弧度抵挡着舒源侧身而来的第二剑,一时间两股极为霸道的内劲在中殿展开。 两个化神期修为的修士交手,凌厉的气势翻涌,引得周围墙壁上的‘千刃’剑身不断的颤动,沙沙作响,似要飞身而起一般。 冰室里,宴林站在一边,踌躇着准备开口离开,却见时渊突然抬头看向左边,目光凌厉,轻声道:“你随我来。” 安怀成看着怒火中烧的舒源,冷淡一笑,大声道:“没想到这就是长天剑派的待客之道啊,我一个讨说法的人还没动武,你们倒是先动起手来了,莫不是真欺我们人少,可以让你们随意拿捏吧!” 成霜眉心一皱,朝着对峙的另一边吼道:“舒源你还不快停手!” 舒源长老哪管这些:“师兄你怕什么,这小子就是一副兴风作浪的做派,听着一些流言蜚语就像找我们长天剑派的麻烦!还有什么证据,我看都是唬人的!” 话音一落,他不仅没有收手,反而提起修为灵力变换招式,再一次提剑而上,一个横斩劈了过去。 一时间两人打的不可开交,或许是中殿内有束缚,两人还飞身而出,在中殿前的广场打了起来,银光乍现气息翻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成霜气的胡子都直了,跟着便飞了出去。 眼看着二人杀意渐显,成霜当即取出本命宝剑准备制止二人,这时,天边一道银色的流光闪过。 成霜抬头一看,蓦的收住了剑。 流光由远及近,一道月牙形的剑光带着凌然霸道的剑意,如同一座巨山陡然落下,恰好劈在二人交手的中间,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如同天堑一般! 交手的二人身形一顿,怒目微睁。 片刻,两个身影落在场地中心。 第51章 去过 凌厉的剑招落在中间,庞大的灵力余波将二人往后推开,两人连退三步,舒源手里的利剑还发出铮铮剑鸣,他们都能感觉到,方才剑招里那纯粹至极的剑意。 如此境界,当今世上只有一人。 安怀成目光一沉,鹰隼的目光死死盯着中心落下的人,浑身的戒备起来。 宴林是跟着时渊来的,一落地,却发现整个广场分外热闹,周围十多个云境派弟子,就连安逸明和安逸灵也来了,兄妹二人虽然神情严肃,但感觉到他的目光后还是点了点头示意。 宴林也回了一个礼。 舒源长老和另外一人站着中心,神情肃穆的对峙着,紧绷的气氛像是燃油一点就着。 他和时渊突然介入,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于是他尴尬的低了低头,赶紧不动声色的退到一边,给他们留出空隙。 其实对峙的另外一个人他也认识,安怀成,云境派二当家的,前世他随宴锦参加门派活动,有过几面之缘。 白衣剑修站在中心,右手持着一柄黑色长剑,周身剑气凌然,即使只是一副闲适的打扮,也是那股子山巅白雪,遥不可及。 境界低的修士似乎只能敬畏的低下头。 安怀成目光沉沉的看着时渊,衣衫翻动,左脚上前一步,嘴里说的话仍是不客气:“这七长老总算是出来了,我以为您只会躲在雪峰修炼呢。” 宴林一愣。 其他围观的长天剑派弟子,也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宴林隐隐有些激动,两眼泛着精光的盯着安怀成。 一直听说云境派二公子安怀成,与境主安怀亭的沉稳不一样,性子豪迈直爽,有一说一从不藏着掖着,今日一见,果然厉害,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讽刺时渊。 够胆子! 舒源一听,脸抽搐了一下,当即一股火苗子又冲上头,提起剑往前走去,声音压着火气:“安怀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这么欠砍呢。” 而作为当事人的时渊却不以为意,连细微的眼神都没有变化,只是淡然的看着安怀成:“所为何事。” 安怀成看了舒源一眼,对他暴怒的样子不以为意,目光还是落在时渊身上,见对方面不改色,冰冷寡淡,也无所顾忌。 本来他今天过来,就是找时渊理论的,如今人已经出现,那他就直接说了。 一字一句分外清晰:“既然时长老开口,安某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日前来就是想问问,遗迹盛会当日七长老突然来云外天所为何事?还有您当日可是去过我三妹的院落。” 安怀成定定的看着他,偌大的广场似乎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看着时渊。 有的目光坚定不移,有的有个心存怀疑,毕竟这流言绘声绘色,所有人都想知道,却无人敢问。 这时宴林也细细盯着。 时渊微微转过身,一身白衣皓雪,衬得他轮廓如寒冰雕琢,只是那双眸子却如幽潭般平静无波。 只听他面无表情的道:“去过,那如何。” 围观的众人里,安谨年站在一旁的角落,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隐约的看见他下颚的线条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安氏兄妹一滞,随即变了脸色,双拳紧握,一副仇深似海的样子。 宴林心中一沉,果然如此,他真该谢谢安怀成替他问了他想问的话。 而一旁的成霜与舒源也为之一愣。 一是,没想到时渊竟然真的去过,二是,他居然如此简单的就承认了。 安怀成有些讶异,眼里的笃定也更深。 “时长老果然好气魄,如此倘然自若的承认,那我也不用让人出来对峙了。”随后脸色蓦的一沉,脑海里回想起三妹师尸体现场的情形,陡然握紧双拳,声音冷硬:“既如此,时长老是否该给我们云境派一个交代,给我三妹的死一个交代!” 时渊定定的看着他,落在身侧的折乌折射出冷光,嘴角却不可见的上扬:“交代?我是去过,可我何时说我杀了她。” 安怀成不怒反笑:“时长老这是玩笑话吧,当日众多修士齐聚,能悄无声息杀人无形的,除了您还有谁?更何况您无缘无故来到云外天,还是唯一去过三妹院落的人。” “若不是您,那该是谁?” 安怀成虽这么说,可眼里的认定却不容置疑。 “去过又如何,你又亲眼所见师弟动手了!”舒源收起本命剑,忍不住向前一步,神情肃穆冷然的插话道。 去过,并不代表就是他做的,若是真由得他这般抹黑,那不是将师弟和长天剑派置于风浪之中吗。 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可不仅仅是三小姐的死,更还有凤凰卵! 若是让其他人和或是山下的散修知道,长天剑派真的和凤凰卵有关系,那么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连着成霜也收起了笑脸,面色沉稳。 安怀成平静看着舒源和成霜的表情,开口道“既然诸位不信,那便亲口对峙吧。” 说着他目光看向身后道:“出来吧。” 宴林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十多个云境派弟子中走出一个女修,身形娇小,木簪束发,是一个穿着灰白衣衫的外门弟子,可奇怪的是脚上却拴着一条很细的铁链。 宴林认得,这是锁神链,玄铁打造,专门防止修士逃走的东西。 见所有人都目光直直的看着她,神情十分紧张,手攥紧了衣角,低着头,小心翼翼又有几分胆怯。 或许是畏惧安怀成和时渊的气势,踌躇间停在离他们远点的位置,不敢抬头。 安怀成看着她这般样子,不悦的微微皱起眉,大声说道:“你将你看到的都说出来,不用顾虑。” 她一个激灵,点了点头:“……是……” 随后抬起头看了一眼时渊,白衣剑修气质卓然,这一般人要是瞧上一眼,绝不会认错,所以她声音很小的回答:“三小姐身陨当日,我确实看见前辈从院落里出来,若,若有半句虚言定当天谴谢罪。” 成霜眉心一凝,开口:“这位是?” “我三妹院落里的侍从,因为看见了不该看的人,自知危险,自三妹出事后便偷偷逃走了,我废了好些时日才将人给抓回来。” 安怀成说着,目光却意有所指。 第52章 真相 时渊转身看着那女修,白衣白发顺着这真气浮动,冷气四溢:“你可曾见我亲手杀人了。” 女修一愣,神情局促:“未……未曾……”说完一顿,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往前走了几步,脚上的铁链拖在地上哗哗作响,落在耳朵里十分刺耳。 “可您出去后我没见人再出来过,而那之后,三小姐却身陨了!” 潜台词便是‘不是你,还能有谁!’ 台下议论声渐起。 宴林眸色一深,她这样的说法根本不成立,连他都不会信,更何况是成霜掌门和舒源长老。 果不其然下一秒,成霜笑了笑,语气温和又恢复了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样子:“既然非亲眼所见,光凭一修士的话,这二公子未免太过于片面了吧。” 而且还如此行事冲冲的带人到长天剑派找他们理论,这冲动易燥的为人处事做事风格,比起安怀亭的小心谨慎,还真是差的太多了。 安怀成看得出来,却不以为然:“亲眼所见?她要是亲眼所见,那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安怀成习惯性的反讽了一句。 时渊是什么人,若是让这等小修瞧见他杀人的场面,还不是抬手一剑便灰飞烟灭的事情。 他如今能找到一人证明时渊从他三妹的院落里出来,已实属不易。 就在他沉思时,突然一阵霸道的威压凛然降落,如千斤坠落一般压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想轰然跪下,安怀成蓦的变了脸色,双拳紧握,灵力运转全身,双目微睁的看着时渊。 渡劫期的威压——! 好得很—— 周围的其他人脸上却并未有什么异样,因为他们除了能感觉到那迎面而来的凛冽气势,并未损失。 只是这场上情形变化过快,他们见安怀成浑身紧绷,周围灵气四溢的仿佛在抵抗着什么,还有那无形之间锋利的气劲,这样看不见的交手让他们被惊的措手不及。 时渊握着折乌,灵气翻涌吹的衣衫哗哗作响,披散的白发吹起些许,一双冰冷的眼睛,明明是直视,却像是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安怀成。 只听他极为平淡的说:“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我,何时容得旁人质疑询问。” 好像他方才的回答,已经给足了面子,而对方却得寸进尺,妄想触碰这是他身为剑修的骄傲,也是身为中天界第一人的骄傲! 安怀成看他手握折乌,庞大的剑气肆意,一副要与他过招交手的样子,他却不怕,只是凛然开口:“好一个剑祖时渊,您这是想杀人灭口吗?!” 回答他的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 折乌倾斜了一个弧度,漆黑的流光泛着上古圣物的威慑,同时露出饮血的剑锋,但握剑之人却沉默不语。 腾腾的杀意瞬间弥漫倾洒,这般纯粹的死气,让人不由的心一凌! 一副既然你想动手,那就打吧。 安怀成眯起眼。 他知道自己今日是有些冲动,他寻找到线索便来对峙,他未曾与大哥商量,因为他清楚知道,一旦自己告诉大哥,以他小心谨慎的态度,绝不会让自己贸然行事。 可三妹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即使是冒险打草惊蛇,他也想寻求一丝进展,抓住逞凶之人,为三妹报仇! 更何况,他承认了! 想着他看着仗剑而立的时渊,眸底暗色翻涌。 好汉不吃眼前亏,至少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后面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他承认杀人。 而且他虽然傻了些,这么直接带人上门,却也没真打算在长天剑派硬来。 于是眼中暗色一闪而过,一丝白色的精魄之力萦绕掌心,朗然开口道:“今日,时长老已经承认去过三妹院落,那她的死,您难脱干系。三大仙门屹立至今一千多年,从来都是相安无事,现如今看来,却不见得!” 面上风平浪静,下面怕早已经波涛汹涌,忌惮窥虚! 说完安怀成顶着威压转过身,嘴角的笑容隐下,对着身后剑拔弩张的云境派弟子说到:“今天的事情你们可看仔细了,回去大哥问起来,可是得如实回答,不得有半分欺瞒!” “遵命!” 十多个云境派弟子目光炯炯,齐声回答。 随后安怀成猛的一挥长袖,侧身看了一眼长天剑派众人,嘲讽一笑:“走吧!” 随后虚空之中出现一道裂缝,安怀成化作一道流光飞升而去,安逸明脸色难看也紧跟其上,只有安逸静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安瑾年和宴林,似乎有难以言诉的情绪。 可最后,还是随着人群离开。 闹事之人离开,广场内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像是火药被拔去了引子,焦灼的气氛顿时一散。 成霜看着远去的身影,目光微敛,好一会儿,开口:“师弟随我来一趟。” 话音一落,二人便前后消失在广场之上。 舒源瞅着闹事的人已经离开,师兄也拉着师弟私聊去了,便转过身,对着剩下的长天剑派弟子说道:“没事了,都回到各自峰里,好生修习!” 周围的弟子在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中渐渐散去,宴林却鬼使神差的目光一转,看向对面站着的安瑾年。 只见他看着安怀成和一众云境派弟子消失的方向,嘴角嗤着一丝不可见的笑。 或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宴林瞧上他的一瞬间,便侧目对上他的目光,随后坦然一笑。 宴林别开眼,转过身。 长天剑派和云境派怕是心生间隙了。 —— 中峰的后山茶室,这地方距离中殿较远,所以十分僻静,瑟瑟山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拉起衣衫片角。 成霜与时渊分站在两边。 成霜的脸色第一次出现复杂的暗色,他盯着案桌上的香炉,看着一缕白烟缓缓升起,习惯性的右手一下一下的捋着自己的胡子。 好一会儿转过身,看着前方身姿修长的人,还有那浑身拒人千里之人的冰冷。 “师弟你先告诉我,这事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去过三小姐的院落。”成霜语气虽平静自然,却不能听出其中的沉重。 若不是今日安怀成行事鲁莽的带着人过来对峙,他都不知道,这师弟居然真的去找过三小姐,本来就是谣言四起,如今传出去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时渊眼睑轻敛,语气不咸不淡却还是那样的直接:“....是她邀我前去,并非我有意打扰。” 成霜一愣,眉头却紧蹙。 “...你与三小姐相识?” 他可从来不知道。 时渊看向成霜,将事情缓缓道来:“我与她曾在逍遥秘境有过一面之缘,而在遗迹盛会之前,她曾传信于我,邀我去她院落,说有事相谈。等我去了之后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说着,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眸色沉稳,下一刻抬起手,捏起法诀,一道浑然的结界从指尖散开,瞬间包裹着整个中峰。 随后双指并拢,指尖泛起一点银光伴着灵气翻涌,只见他快速的朝着胸前点了两下,掌心浓郁的灵气铺洒。 突然白衣银纹衣衫的心间,一道浑圆带着强光的东西慢慢显现,刷的照亮了周围,它从心间出来,拇指大小的透明琉璃珠,凌空漂浮在掌心之上。 珠子周围带着凌厉而醇厚的灵气,庞大的气压骤然从中心张开,像是刮起了一道狂风,吹的二人衣衫浮动,白发飞扬。 这样强悍的灵气波动,成霜看着它,不由的向前一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这.....这是凤凰卵?!” 时渊凝视着珠子,目光暗沉酝酿着情绪,沉默没有说话,而后手腕一转,将珠子反向推回心间。 珠子消失于衣襟,屋里的白光和灵压顿时消失。 成霜却还是没有回过神。 时渊语气微低:“她自知如果凤凰卵现世,必将引起动荡,她无法权衡,随将凤凰卵委托于我,让我守护者中天界的安宁,所以,凤凰卵的确在我身上。” 成霜目光一滞,似乎久久不能回神,好一会儿才开口到:“原来如此,难怪你会去过她的院落。”可随后,他又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可这凤凰卵为何会在她的手里?” “此事她未曾细说,只是说了一个名字,蓝海门。” 成霜诧异。 “蓝海门!那个隐秘在海域之上的神门派?” 时渊点了点头。 成霜一时间神情复杂,经不住的捋着胡子慢慢走向一边的檀木椅子坐下。 居然会是蓝海门…… 其实在中天界听过蓝海门的人不多,因为他们门派之人,都居住在一片汪洋的蓝海浮岛之上,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无人进出,与中天界来往甚少。 加上他们门派每一代皆是一人,人员稀少,外人想寻得这蓝海,又无迹可寻,所以时间越久,他们越是消失在记忆里。 他也是在年轻时,一个机缘巧合之下听人说起过他们。 至于真人,那是从未见过。 如果凤凰卵是他们给的三小姐,那也情有可原,毕竟谁能想到,这个避世已久的门派会有这般至宝呢。 第53章 秘密 “那,三小姐的死?”成霜抬头看着他,语气稍微缓和的问道。 时渊眉心一凝:“我离开之时一切都正常,并未有什么异常之处。” 成霜点了点头,复杂道:“但是之后,三小姐却身死魂消。” “如此一来,事情倒是真的比我想象中要麻烦一些。” 成霜目光幽远的盯着窗角的一处,似喃喃自语一般的轻声说道。 离开时人还安然无恙,走了却被人所杀,这明显是有人也知道凤凰卵在三小姐手里。 不说栽赃嫁祸,却也动机不纯,而三小姐被杀,他猜测有两种可能。 第一,她未曾将凤凰卵的下落告诉他人,对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却知道云境派的道化精魄能牵引出凤凰卵下落。 加上三小姐又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对凤凰卵的贪念,后续必定会多加阻挠,权衡之下,对方便杀人灭口。 第二,对方严刑逼供,威逼三小姐告知了凤凰卵的下落。 但对方自视修为境界不敌师弟,只能转而求其次,先得到道化精魄,以计诱之。 但无论是哪一种,三小姐安怀灵都必死无疑。 而对方也很聪明,知道明面上抢夺或者寻找凤凰卵,是不可能的。 便做好了准备,让人放出谣言,想利用三小姐的死,让长天剑派和云境派,两派心生间隙,只要两派发生矛盾,那么平静的湖面会被打破,中天界动荡,凤凰卵现世是迟早的事情。 “敌在暗,我们在明,步步为营,心思缜密,还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成霜说着不由的点了点头,言语中不乏对背后之人的称赞。 站的高看得远,对方显然是站在山的顶端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中天界真的是安生了太久,久到大家都忘了斗争,忘记可大部分的尔虞我诈,现在凤凰卵一出,风波必然再起。 想着他看向时渊。 所以也难怪,方才安怀成问起为何会去三小姐院落,师弟并没开口解释。 因为他不能说,一旦他开口解释,那么对方势必会要求拿出凤凰卵以证清白,可届时凤凰卵现世,流言化作现实,到时候无论是对是错,他们都无路可走,师弟和整个长天剑派都会成为众矢之的,腥风血雨的中心。 那时,中天界危矣。 成霜心中一沉,脑海里却突然闪过凤凰卵的样貌,顿时觉得奇怪。 他直接问了出来:“可有一点,师兄觉得奇怪,传言凤凰卵现世,必遮天蔽日,似与日月同辉,金光大盛,灵气翻涌如同云海,但方才的凤凰卵虽气势磅礴,可威力与震慑却和传言相差太多,像是被削弱了一般.....” 时渊侧过头看着另一处:“我心间的凤凰卵并非完整.....”说着语气一顿,“准确来说,是一半的凤凰卵。” “一.....一半?”成霜诧异,蓦地站起身回问道。 他可从未听说过凤凰卵这般宝物,还能将其一分为二,什么东西能做到,是有人故意而为还是什么? “那另一半呢?”他接着问道。 时渊沉默,转过身看着成霜,漆黑的眼底是一片清明,更多的确实寂静无波。 成霜瞧他这个样子,着急去了三分,当即笃定:“你知道到在哪里.....” 时渊没有说话。 成霜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顿时觉得脑袋疼的厉害,一抽一抽的,抬起右手撑在案桌上,拇指与中指不停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嘴里却忍不住念叨:“麻烦麻烦,这下是真的麻烦了。” 众人窥需的至宝就在他们长天剑派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他门长天剑派创立不过才一千多年,好好的怎么就摊上这档子事情呢? 成霜幽叹了好一会儿,放下手,看着他师弟安安静静的冷清的模样,颇有些无奈。 声音低了低,却是十分肯定:“我今日要是不问你,你耽怕是永远也不会告诉我,只会自己将这事情藏在心里,自己扛着。” 时渊并不否认,甚至颇为认真的告诉他:“此事,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他不说,没人知道凤凰卵在哪里,自然没人敢找长天剑派的麻烦。 成霜摇了摇头,突然站起身。 缓步做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青山缭绕,生机盎然,不由的有些语重心长,也有些谓叹。 “师弟啊,这世间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完美的朝着你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也不会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师傅曾说过,‘这世间妖魔鬼怪,天灾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中的贪念欲望’,即使你是中天界第一人,那又如何,你能以一己之力挡得住着成千上万的恶念吗。”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有人真心要害你,他何须与你动手,你身边的人都会是他的靶子,他会夺走你身边的一切,让你慢慢的万劫不复。” “届时不用说交出凤凰卵,怕是让你废了一身修为,给出一条命,你也会心甘情愿。” “切勿小看人心,它至善至美,却也极黑极恶。” 成霜盯着远方,那遥远的目光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只是苍老的神情竟是无尽的怅婉。 时渊身形一滞,身侧的手竟有些无力的张了张,泛着月光般银辉的眸子闪过一丝丝仓皇。 这一瞬间的触动,也足够让他想起来,或许曾经的他,就是小瞧了人心。 才让周围的人落得如此下场。 这一刻,成霜竟像是兄长一般慈颜善语,他知道他师弟过于的寡淡,总是理所应当的将自己摘除在外,可就是他这样的想法,才很容易让阴险之人,有机可乘。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凤凰卵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让人抓住一丝痕迹,已经失窃的道化精魄我们暗地里慢慢寻找,而还有一件东西,最好毁去。” 成霜盯着远方,脸上没有平时慈祥的笑意,隐隐的带着一丝寒气,凹陷的眼眶里是森森庄重。 时渊回过神,将他想到的东西说了出来,声音依旧是没有一丝波澜:“梧桐林,凤凰翎羽,” 成霜捋了捋胡子:“没错。” “原本凤凰卵是三大圣物中,最为神秘莫测,最不为人所知的,世人大多数只知道,得到凤凰卵可半步飞升,其他的一概不知。” 说着他转过身,定定看向时渊,一字一句万分慎重:“而它之所以有这样的功效,是因为凤凰卵是打开一神秘境地的唯一钥匙,而那秘境里,有一块上古玄凤的魂魄碎片,修士与之融合,便可得到玄凤的修为之力,半步飞升。” 所以他也怀疑,云境派的道化精魄或许和那一片碎片也有关系,所以才能牵引出凤凰卵。 而凤凰翎羽,是玄凤落在世间的最后一根羽毛,平时落在手里或许没什么用,但是只要靠近凤凰卵,那么变会有反应,发出七彩的磷光。 若是以前想要凭借这个寻找到凤凰卵,无疑是大海捞针,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凤凰卵就在他师弟身上,又到处都是留言,早早毁去,总是没错。 之前他只知道翎羽,从未听说过道化精魄,但是细细想来,云境派在中天界屹立多年,作为三大门派,有点秘密也无可厚非。 空气静静地流淌,成霜简单清晰的说着,这个中天界大多数人趋之若鹜的秘密,如同平时谈话的闲适,又好似多了几分慎重。 “师兄为何知道?” 成霜松开手里的胡子,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我好歹活了这么久,知道的东西自然比你们多,原本这秘密我希望能随着我一起烟消云散,如今....却已是不可能的了。 为今之计,只有永远将这个秘密保存下去,这样至少可以保护整个中天界的安宁。” 背后之人心机深沉,绝不是一般人,凤凰卵一旦落入他手,取得半步飞升,那整个中天界势必一团糟。 “我直接去一趟便可。”时渊正色沉声道。 凭他的境界修为,来回一趟凤凰林不过是一炷香的事情,也省的牵扯进其他人。 成霜却摇了摇头,复杂的眼神看着,拒绝的很直接:“不行,不仅你不能去,我们师兄弟都不能去,现在山下眼线众多,谁离开都不是好事,只能让弟子们去,到时候只需要对外宣称只是下山历练就行,那样会省去很多麻烦。” 说着成霜冲着时渊笑了笑:“我心中已经有合适人选。” 说到做到,当天下午。 中殿之内,观临沂,安瑾年,宴林,三个嫡传弟子站在台阶之下,白衣银纹面容俊秀,三人各有不同,却都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少年气,天资出众。 殿内墙上满目的剑刃厉气横生,静谧之中带着一丝肃穆,三人定定的看着上方的成霜和时渊。 无一人开口询问,都安静的等着发话。 成霜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落在腹前,目光灼灼的盯着下面三个孩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出身不同,可少年风采,他还是挺喜欢这几个孩子的。 第54章 任务 他仙风道骨的沉稳道:“今日,我有一个小任务交于你们三人。” 说着,腹前的手一翻,掌心向上,一道森冷的蓝色幽火从掌心跃起,细风吹过火焰如同雀跃欢舞一般,这么小小的一个冰蓝色火苗,落在这剑气四溢的冰冷殿中,竟有种别样的美感。 成霜垂眼看着,眼底映照出蓝色的幽光,开口道:“此乃无幽火,是红莲业火中最为精纯的一束,除了圣物不燃外,可灭天下万物。” 简单的一句话,便将这火焰的厉害之处讲了个明白。 下一秒,成霜手腕一转,手势变换,蓝色的幽火移到两指并拢的指尖,随后另一只手一点,火光凌空分为三束,掌心微微往前一推,三束幽火,落于三人身前,泛着冷冽的蓝色。 宴林低下头,盯着眼前的火光。 只听成霜说道:“我要你们到下界以北的梧桐林,找到林中的凤凰翎羽,用无幽火将其烧毁。” 凤凰翎羽?听名字是凤凰的羽毛? 宴林心中满腹疑问,抬着头看着成霜问了出来:“敢问掌门,我们烧这羽毛做什么?” 成霜看着他:“此物虽没灵力,却极为容易吸引邪祟妖兽,所以将其烧掉便是最好。” 成霜没把翎羽的真相告诉他们,因为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告诉他们引起邪祟,少年正义心起,自然也愿意认真完成任务。 “弟子遵命。”三人之中,观临沂最先出声说道。 宴林忍不住看过去,见他背上背着一柄白色长剑,衣衫规整,面无表情的还是那副剑修寡淡模样。 既然如此,去去也无妨,宴林收起火焰,跟着应了一声。 随后,成霜又摆出了那个温和的长辈模样,笑嘻嘻的分外慈祥。 “当然烧羽毛什么的,只是师叔给你们的小事情,主要还是两位师侄来到长天剑派时日不长,如今也好趁着这个时间历练一番,你们三人天资出众,要是这一趟有个境界提升,自是最好不过。” 成霜笑着的添了一些说辞。 宴林心里不由嘀咕,是这样的吗....当然不是,他现在觉得成霜掌门的话,听听就行,认真你就输了。 宴林余光瞥了一眼安瑾年,见他神情和安怀亭自然的听着,目光甚是平和,也没有要拒绝打断的意思,那模样妥妥的一个乖乖好徒弟。 而回过目光看向上方的时渊,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幽深的眼睛漆黑一片,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既然没有意见,那你们三个就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便出发吧。”成霜见三人没有反应,便顺着话说道。 离开中殿,宴林和时渊二人回到雪峰。 此时已是日落西山,一轮红日藏在云海之上,余光的红霞铺洒在整个云海,万丈红光,如同上好的画卷一般,绚丽而多彩。 时渊走在前面,宴林跟在后面,晚霞的红光映照在某人及腰的白发上,柔顺的像是点染了一层淡红色的丝绸一般,非常好看,宴林挑眉,忍不住也抬手将马尾拉到前方,盯着漆黑的发丝。 宴林看的认真,前方的时渊却突然停住脚。 他一个没控制,堪堪就要撞上去,他顿时猛的向后一仰,刹住了车。 时渊转过身,幽深的眼睛凝视着他良久,好一会儿才道:“...若是你不想去,便可以不去。” 宴林一杵,抬眼看他,自己哪里表现出不想去了? 他分明想去的很。 “师尊多虑了,此次也确实是一个历练的好机会,卿和愿意去。” 时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回过身,背对着他,语气很轻:“是吗。” 就这么简单的一问一答后,两人便分道扬镳,各回各屋。 宴林也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晚上宴林在整理储物袋,看看带些什么东西,毕竟还是要去一个月,多准备点准是没错的,什么隐身符,飞行符,丹药,什么护甲都准备些,整理到最后,他还跑到院落里,将蜷缩在树下睡的正香的雪芽也打包带走了。 那收拾的阵势,像是要去多久一样。 其实就算他们一路上磨磨蹭蹭,也顶多两月而已。 等他收拾完躺在床上,盯着顶端的天花板喃喃道:“凤凰翎羽吗.....” 这样也好,出去走一遭,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越来越接近真相什么的。 这时紧闭的房门发出一个声响,宴林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一个银蝶扑闪着翅膀飘飘然落在他的面前,宴林盯着这个精致的小东西。 “过来。” 时渊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却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等话带到,银蝶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屋子恢复了寂静。 宴林皱起眉头,这么晚了,找他做什么? 他虽然这么想,却还是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朝着时渊的屋子走去。 穿过几个回廊,宴林站在门口,周围十分安静,他想了想还是朝里面道:“师尊。” “进来吧。”里面传来回答的声音。 宴林推门进去,往里走,看见里面的场景稍稍一愣。 只见他的师尊正坐在榻上,没了平时的严谨冷漠,白发完全披散,修长的右手拿着一本书,长发遮住了部分脸颊,清冷的脸上一片柔和。 他没有繁杂的衣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衫,衣服领口稍大,露出平时包裹严实的脖颈,而长发搭落在胸前,在手臂上,发梢滴着水,正好打湿了白衣。 肤色透过衣衫,霎是惹眼。 像是平时高高在上的神仙,突然降临凡尘一般,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多了一丝生气与尘嚣。 宴林脚步一缓,慢慢走近,或许对方刚刚沐浴后,这么接近还能感觉到一股热气。 感觉到来人,时渊放下手里的书看了过去。 “此次下山历练,路途可能并非一帆风顺,你可想要什么法器或者剑刃?” 法器剑刃? 法器他从浩然仙府的藏宝阁拿了很多,至于剑刃,他脑海里闪过安瑾年手里的残念,他虽然已经拜入长天剑派,可里子却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派底子,一点剑招剑法不会,就算他给他一柄神品宝剑,那也是牛嚼牡丹食之无味,浪费。 “多谢师尊,我想还是不必了,我未曾修习过一招一式,什么剑到我手里也是浪费。” 宴林说的时候,表情恭敬,语气要多坦诚有多坦诚。 时渊垂眸,点了一下头:“你说的也对。” 可下一秒,某人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广袖在小臂垂落,掌心上却出现了一把剑。 宴林毫不掩饰的瞪大了眼睛。 万分熟悉的漆黑颜色,笔直的剑身,整柄剑上都萦绕着一层薄薄的荧光,像是锋利的剑气,还有那股凌然不可侵犯的高傲气势。 折...折乌——! 宴林盯着它,被杀的心里阴影出来了,本能的打了一个寒颤,想都不想,伸出手就想把它推回去,可抬起一半要触碰到的时候,又讪讪的将手收了回来。 不想碰它。 他扯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多谢师尊好意,这等圣物我可驾驭不了。” 万一主人不在,他又被戳了一个对穿怎么办。 时渊直直的看着他,声音好听:“折乌护主,我既将它交托给你,它自然会听命与你,护住你的安全。” 宴林也是宁死不从,拿出自己腰间的储物袋,一把抓出里面的宝贝:“真不用,您看我自己就存了这么多东西。” 时渊垂眸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看着里面的符咒,灵宝,当看见一抹红色玉佩的时候,目光一顿,下一秒又极为自然的挪开,看向宴林。 “当真不要。” 宴林点头。 “当真不要。” 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榻上的人率先收回目光,垂眸,手中的长剑消失,修长漂亮的手缓缓收拢,放回书上。 不知道为何,宴林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一点失落,心中滑过一丝怪异的触动,或许他是真把自己当做他的徒弟了,所以才这般的关心吧。 可他却有些纠结,毕竟自己带着三世的记忆,前两世他杀害自己是不争的事实,自己又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如何能这么简单的放下,可细细想来,这一世他又未曾做过什么,自己若这么一直牵连,又感觉对现在的他不公平。 他的目光却一直都在他师尊身上,心里却来回争论数秒,看着他还在滴水的发梢,突然鬼使神差的冒了一句:“师尊长发未干,不如我帮您擦擦头吧....” 下一刻,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看着他,几乎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好.....” 宴林走到他的身边,拿出一块棉布,小心的将那些白发拨弄过来,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到对方的皮肤,他没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将发丝放到帕子里,细细擦拭起来。 一时间屋里子除了擦拭的声音外,没有其他的声响,安静的怪异。 宴林盯着手里的白发,瞥着白皙的后颈,不知怎么脸颊微微发热,心跳快了一拍。 而他这么一分心,自然没有发现坐着的人手里的书,也是一页未翻。 第55章 下界 次日,天未大亮,宴林便来到广场,空旷的场地内,另外两个人早已经站在一边,原本他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没想到还有更早的。 晨雾未散,空气中带着冰冷湿气,两人相隔较远,观临沂背着一把长剑,还是那身熟悉的白色,只是少了许多精致的纹饰,可能是为了方便行事,没了那身嫡传衣服。 而安瑾年穿了一身深紫色衣衫,广场在山顶,晨风掀起衣摆露出里面黑色的衣角,听见动静,转过身看着走过去的宴林,沉寂的脸上莞尔一笑。 安瑾年道:“师弟可是姗姗来迟了。” 宴林看着他:“现在天还未曾亮,不算迟。”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看着观临沂也看着他,便侧过身微微施礼:“观师兄久等了。” 观临沂点了点头:“无事,既然都到了,那就走吧。” 中殿顶上,成霜和时渊看着三人离去的剑影,冷风挂起他们的白袍哗哗作响,时渊银冠束发,发丝没有一丝的凌乱,只是平静的看着。 成霜瞅了一眼,以为他担心自己的小弟子,便轻声开口:“师弟放宽心,三人修为境界不算差,又都是天资聪慧的人,一般境界的人,奈何不了他们。一月而已,很快会回来。” 可此时谁又能想到,这所谓的一月而已,竟会那么久。 —— 传言,梧桐林在下界以北的北极之地,有一秘境通道进入,周围气候温度不受地域影响,因为本身具有一定的保护结界,所以下界之中并未有人发现它。 此去下界,路途遥远,御剑飞行太过于消耗灵力,而灵兽坐骑什么的在下界太过于招摇,本来只是一个暗地里的事情,顿时可能就变成明面上了,更何况,除了宴林,另外两人压根儿就没有坐骑。 所以走走停停,遇见什么不平的事情正好行侠仗义一番。 这个世界分为两界,中天界与下界。 其中,中天界是灵气比较充裕,天材地宝资源丰富,集众多修真大能的地方,而下界,灵气资源相对比较匮乏,多以散修为主,金丹境界已是大能。 像上次的遗迹仙境盛会,下界也只有几个金丹真人参加而已。 而三大仙门势力分布很广,人员众多,消耗自然也多,虽然对下界不屑一顾,却还是会安排几个站点。 一是对有资质的孩子进行筛选,送入中天界。二是,需要贩卖草药灵宝,换取灵石以供门派开销。 其他的也有与人行善,除去秽物。因为下届多以凡人为主,能接触到几个修真者已经是不容易。 等三人赶到长天剑派站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 站点伪装成了一个姓高的人家,红瓦高墙,整个府邸十分的气派,一看就是名声不小的,刚开始三人站在门口,门口的两个护卫狐疑的瞅了他们一眼,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还未曾开口就想将他们赶走。 观临沂皱起眉头,而安瑾年则笑脸盈盈的摸出了长天剑派的嫡传玉佩。 “劳烦通传一下。” 二人见了当即脸色大变,点头哈腰的道了歉,还将三人了请进了屋,让他们稍坐一会儿,他们庄主马上出来,这前后态度相差太多,让宴林不禁咋舌。 不一会儿出来了一个老人,下界五十来岁的样子,慈眉善目,穿着深棕色的衣服,头戴木冠,看见他们三个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脸色挂着和蔼的笑容,看着像是一个老好人,和方才的大门看护比起来倒是顺眼了许多。 “小人是站点的守护人,高陵,不知三位上仙降临下界,所谓何事?”老者走到他们面前微微施礼,恭敬的问道。 观临沂走山前,抬手施礼:“受命下界,今日需要在此休息一晚,有劳了。” 高陵笑着点了点头:“明白,明白,那各位上仙请随我来。”说着他转过身,示意他们往内堂里走,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这下界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上边的人来了,这次还来了三位如此年轻出众的上仙,还真是蓬荜生辉啊。” “三位上仙下来怕是有什么急事,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吩咐。” 观临沂停脚,语气冷淡:“不用。” 高陵也没生气,反倒是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也是,也是,这老夫倒是疏忽了,三位上仙的境界修为怕是不低,哪里用得着下界的人帮忙,只是这多年未有仙者下来,老夫竟忘了这些是不能问的。” 宴林跟在身后,步伐放缓,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一走入后院才发现,这庄园比他们想的要大上许多,飞檐反宇,木廊来回迂折,雕栏玉砌,碧瓦朱甍,木廊的外面是亭台翠染,满目色彩。 这长天剑派下界的一个小小站点竟是如此的奢华的吗?和他浩然仙府在中天界的别苑相比,也是不差的。 “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嘲杂的声响,他抬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落后了一些距离,抬脚跟上。 走近一看,一个穿着棕色灰衫的仆人小孩儿正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着安瑾年磕着头,声音颤抖,模样倒是挺清秀的,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眼含热泪满是恐惧的看着安瑾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既无辜又可怜。 宴林一瞅另一边,发现安瑾年深紫色的衣摆上多了一团水渍,地上还有茶杯的残骸,应该是方才撞上了。 “做事如此不小心,要是惊扰了上仙,你如何担当的起!”高陵面露怒容,朝着地上跪着的人呵斥道,慈善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可见的厌恶。 骂完之后,赶紧拿出一块方帕,将手伸了过去,或是想帮安瑾年将那湿衣处擦拭一番。 安瑾年却往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笑了笑,衣袖拂过打湿的地方,茶渍消失的一干二净。 “小事而已,何须动怒。” 水印瞬间消失,那小童一愣。 高陵也是一愣,反应过来赶紧点头,恭敬的说:“是,是,既然上仙不追究,我这就将人打发走。”说完,转头盯着地上的人,语气稍微平和,挥了挥手:“还不赶快下去。” “是,是。”小童赶紧低下头,捡起地上破碎的茶杯。 宴林看着,当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的一处红痕是,眉头不由的一蹙。 随后高陵将他们三人带到了一个庭院,里面刚好是三间上房,三个房间相隔很近,屋里干净整齐,桌椅摆件样样齐全,甚至还有些讲究的味道,明显是接待人的地方。 “那三位上仙先在此处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传唤。” “恩,好。”观临沂点了点头。 “那老夫就先告辞了。”说着高陵看了他们一眼,最后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进门,和他擦肩而过的宴林身上,像是不经意的一瞥,可那灼灼的感觉却分外清晰,下一秒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一旁的安瑾年将那一幕收入眼底,眸色微沉。 宴林看着他出去的方向,微微抿唇,略作沉吟:“看他走路的气息,应当是筑基中期。” “没错,不过筑基期在下界已经足够威慑一方。”观临沂将身后的长剑放在桌上,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 “而且他双目有神,步履沉稳,一看便是寿元还长的,说不定还有希望破境筑基后期。”安瑾年也开口往里走去,坐下,手肘支着脸朝他说道。 宴林低了低头,神情说不上好,他总觉得这个人周围的气息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怪异的很。 他没有直接对另外两人说出来,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 待到几个时辰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窗外的虫鸣声渐起,盘腿在床上打坐的人倏地睁开眼。 既然觉得怪异那就打探一番好了,反正此次下界也有历练的名头,想着站起身,推开门。 “这么晚了,师弟想去哪里?” 刚一踏出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转头一看,宴林眉头一皱,只见安瑾年正倚靠在门边,双手环抱于胸,嘴角嗤笑的侧头看着他,眉目间多了一分邪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宴林不悦的问道。 “闲来无事,就出来走走,正好走到师弟这屋前。”说完背离开门边,走到他身边,“天色这么晚了,还往外走,师弟有事要办?” 宴林抿着唇,他们三人的房间在一个院落,距离很近,哪里有出来走走之说,他这样子分明是在门口堵他。 好像笃定了他会出来一样。 宴林侧首看过去,不闪不避的对上那双眼睛,笑意吟吟眼底压着趣味,十分耐心的等着回话。 他敢肯定,依着他固执的性子,自己现在就算是直接拒绝他,对方也有一千种办法能跟着他一起,或者干脆让他也去不了。 与其这样将观临沂惊动,还不如忍了他:“你要是想知道便自己跟上吧。” 说着一个闪身到了屋檐之上。 安瑾年嘴角笑意扩大,也是一个闪身,站在他身边。 第56章 冒死进言 两人敛下气息站在屋顶,一轮玄月当空,夜风微凉吹起两人的衣衫。 宴林双手结印,手势变换,一个透明的阵法从手的位置展开,瞬间扩大铺洒在整个院落之上,如同一张巨大的光网,隐秘而无声,而下一刻,整个庄园的暗阵全部显现了出来。 高陵作为这庄园的主人,又是少有的筑基期修真者,自然会把自己的院落保护结实,宴林看着,目光寻找着光芒最盛,阵法最多的地方。 果不其然,在东南方的一角,有一处特别显眼,阵法繁多,似光芒笼罩。 他二话没说便朝着那里飞过去。 安瑾年温文尔雅的笑了笑,紧随其后。 宴林站定,为了不破坏法阵,惊动高陵,他并没有直接破除,而是隐去了气息,用了一张符咒,从法阵中穿过,单脚蹲在房顶之上。 耳边一个细微的声音,安瑾年落在他旁边。 宴林并未去管他,而是运转灵力看向屋内。 屋内灯火摇曳,桌上放了两个白瓷酒杯,高陵脱去了白日里见到的衣衫,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长袍,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拿起其中的一杯,仰头饮下。 腥辣过喉,只听他开口。 “七十年了,上面还是第一次派人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竟然派出嫡传弟子,这么慎重。”说着他语气一顿,侧过头朝着一边:“若是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两个上品功法或者天才地宝,那我境界突破怕是有着落了。” 宴林静默。 “可惜今日你的那番动作,没引起他们一人的注意,不说怜惜,连目光都不曾有一个,不然我倒是能剩些功夫。” “你这样貌在这下界算是不错,可和上界的年轻修士比起来,还真是差的太远了。” 宴林蹙眉,恍然明白了些什么,窥视的手往旁边拉开,另外一个人的身影也进入视线, 他披散着头发,穿着两层青色纱衣,腰间系了一条细细的红绳,绳子的尾部有两个铃铛,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谁要是做坏的拉下红绳,这衣衫渐落,会是一个好风景。 宴林看着他的脸,赫然是今日撞上安瑾年的小侍童。 换了一身衣服,这样貌和气质倒是完全不一样,要是上午是朵小白花,现在倒像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了。 看他这打扮,还有高陵方才的话,明显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只是没想到,这高陵一把年纪了,竟然喜好男色。 不过他有点意外,就他们进门等候的这么短短时间内,这高陵竟计划了这么一处戏,心机够深沉的。 在宴林沉思的时候,只见他笑声起,将一旁站着的人拉进怀里,抬手摸着男子的脸,开口,语气尽是邪念:“特别是那个蓝色衣衫的小公子,那模样,那身段,简直谷欠仙谷欠死,可惜他身份摆在那里,不然我非得拿下他!” 宴林眉头紧蹙,对耳边的秽语充耳不闻,只是平静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呵,真巧,就是我。 感情他长了一张吸引男人的脸是吧。明明中天界比他出色的多了去,仪清仙君,剑祖,还有身旁的这个一袭红衣的云华仙君,哪个不是风华的人。 怎么自己到了他们这里就变了味道,难不成自己太弱了? “师弟这张脸,确实标志。”身旁的安瑾年像是看透他的想法一般,一句话小声的落在耳边。 宴林脸色一沉,瞪了一眼对面笑脸盈盈的人,可下一秒却见他回过头,紫色的发带搭落在脸颊边,垂眸盯着里面的人,嘴角笑容不减,却觉得语气稍冷。 “可这话,不能从他嘴里出来。”说着便抬起手,提起灵力,以形化掌,“不如师兄替你杀了他。” 宴林一愣,他了解安瑾年,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从无虚言。 所以他很快的一把抓住他的手,斟酌开口:“他是长天剑派的站点守护之人,我们偷偷斩杀于理不合。”说着语气稍缓,多了一丝疑问,稍微犹豫,还是狐疑一问:“师兄是想替我出气?” “不行吗?”对方看他。 宴林神情一凝。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他可从未对这人表现的多么友好,甚至旁人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对他的不喜欢。 安瑾年何其聪明,又怎么会不懂。 所以他才觉得奇怪,为何帮他出气。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下面的人又冒出一句话。 “明日他们三人就要离去,今晚你要是能用你那身子留下些东西,待我破镜后,少不了你好处,甚至还能教你一些法术。”高陵那微微苍老的声音,轻声诱惑道。 下界修真者凤毛麟角,若是有一个筑基中期修士给予承诺,教他们仙术,那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具有非常大的诱惑力。 因为他可能从此以后就摆脱了疾病,甚至延长寿命,生命浩荡,这可是求之不得的。 而那青年的反应也让高陵满意,笑颜如花,娇嗔到:“奴家明白~” 宴林一听,回过头对上一直等着他回答的人,开口:“既然他们待会儿过来,不如将计就计,给他们些东西,明日当着观师兄的面抓个正着,如何,这样比直接杀了他更有趣。” 他说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他的神色,恍不急下一秒这人就一掌劈了过去。 安瑾年看得出他的想法,挑眉,微笑:“可以。”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屋顶之上,寂静中,虫鸣蛙叫。 两人回到院落静静等着。 按照白天那小童撞人的对象,待会儿十之八九也是选择安瑾年,所以宴林也干脆,直接在安瑾年的屋子里待着。 半个时辰后,兴许是看见屋里还有烛火,人影停在门前,三声敲门声响起。 “仙长可歇息了?” 一个细软的声音问道。 “……何事?”安瑾年懒声回答。 “小人有事叨扰……不知上仙此时可方便?……” 安瑾年看了一眼帘后的人,嘴角一勾,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水,声音却低了低,冷淡回到。 “进来吧。”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宴林站在床笫前的纱帘后面,控制气息,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偷偷看着。 只见那小童又换了一身衣裳,青色长衫,头发束起,看着倒是清秀舒服,没了方才那种妖娆的感觉。 这打扮,不像是来勾引人的。 进来之人定定朝着安瑾年走去,神情颇为慎重,在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粉唇紧抿,目光灼灼,心一横,猛然跪下。 “还请仙长为我们做主!” 他行了一个大礼,掌心触底,双手平行,额头抵在手背之上。 宴林一愣。 “这是为何?”坐着的安瑾年像是来了兴趣。 趴着的人额头稍稍抬起,双手抓紧了地上的地毯,冰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杏仁般的眼里满是翻滚的黑暗,声音带着赤果的恨意:“高庄庄主,高陵,仗着自己修为高深,强掳少男少女,行不义之事,贪图他人法宝,草菅人命,五十多年以来,惨死在他手里的人命不计其数,小人苟活七年,终于等到上仙到来!还请上仙为我等蝼蚁做主!” 安瑾年端起白瓷杯,饮下一杯清水,放回桌上,目光平静的垂眸看着地上的人。 “我可听说,长天剑派每隔十年都会有派遣修士下界,询问下界站点的近况和安定,既然他为非作歹了五十年,为何无一人发现?”安瑾年淡淡的问。 “因为,每次那些上仙来的时间很短,从未有人在庄园待过一日,而每次高陵都会做好十分的准备,不露出一丝马脚....” 说着他语气一顿,咬了咬牙,“七年之前,我们也曾试过,直接向上仙揭穿高陵,可是....那位上仙根本不关心我们下界之人的性命,直接将那冒死进言的人踹开,蔑视厌恶的骂了一通,说他弄脏了衣服.....还让高陵严加看管府中下人,不的冒犯...随后,高陵气急,便折断他的四肢,让野狼分食而死!” 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身体也紧绷着,像被什么束缚着。 “那人是你的谁?”安瑾年一眼看破的问道。 他微微抬起头,低了声音:“....不瞒上仙,是小人哥哥..……” 安瑾年了然,下一刻目光一转,饶有兴趣的问:“那你怎知我不是那样的人?” “白日里,我将茶水倒在您的身上,您虽不悦,却并未置我于死地,而且您看我的眼神里,并未有蝼蚁般的厌恶之色.....这就足够了,只要不死,有说话的机会,都是一线生机,我都想试试!” 说着他生怕安瑾年不信,又紧接着说:“而且方才那高陵还让我...让我诓骗于您,想骗的功法和灵宝!” “此话当真?” 宴林从身后的遮帘出走了出来,神色不明,微微皱起眉头,轻声问道。 地上的青年看了一眼,意外的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 “小人句句属实,如有一言假话,天诛地灭,不得超生!” 如今宴林也走了出来,还询问于他,他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机会:“上仙若是不信,可去百里之外的鬼木寸,他残害之人的尸身都扔在那处!” 宴林目光微沉,薄唇轻启:“鬼木寸?” 他目光轻敛,缓缓道来:“是……,原本那里也是一个清静之地,与世无争,因为一次偶然的拜访,高陵看上了那村子祠堂里供奉的一个铜炉,索要哄骗不成,便放了一个阵法引得污秽之物聚集,而后,他打着除秽的名头,将全村之人屠杀殆尽。” “而后的每一个惨死之人尸骨皆扔于此处,后名鬼木寸……” 宴林不做言语,缓步走过去,将人拉起来:“那我便依你所言,去一趟。” 第57章 怨冢 低头之人猛地抬头,神情震惊,那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宴林,眼眶开始泛红起来,里面满是激动,抓着地面的手甚至不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只是太高兴了,高兴到无措。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今天他终于等到了。 宴林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对着安瑾年说:“还劳烦师兄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如若真如他所言,我们再告诉观师兄也不迟。” 观临沂资历比他们长,加上他又是领队之人,这种突发事情需和他商量。 安瑾年倒也不拦他,点头应道:“无事,师弟放心去便可,此处有我。” 宴林得了他的承诺也不再停留,转身推门出去。 —— 趁着夜色,宴林直接唤出了雪芽飞身而去,凭借他的境界找到那小童说的地方很容易,一炷香的时间,宴林出现在村庄的上空。 淡蓝色的衣衫顺着凉风飞扬,腰带上的两条长带交错,漆黑的长发在空中纠缠,宴林面容肃穆的俯视着下面的村庄。 不,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村庄,应该怨冢。 这方圆一里之内全是荒屋,断壁残垣,枯黄的杂草覆盖了地面,此时正值初春,这一里之内竟无半抹绿色,枯枝落叶毫无生机,稀稀落落的周围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落在耳里阴冷似鬼泣。 宴林收起雪芽缓缓落在地面。 银靴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最后一点月光,四周变得更加黑暗,冷气四溢沁的人发寒,不知哪里来的淡淡黑色烟雾开始笼罩周围,速度极快的覆盖在整个村子。 眸色一沉。 两指并拢,一点银光出现在指尖,宴林点了一下额头,银色的光晕散开,原本想缠绕上来的黑气像是害怕一般,顿时急速退开,空出一片空地。 宴林面色沉重的看着周围。 这黑色的东西是人死后,不甘的怨念聚集而成,而且时间已久,怨念无法消散,它会吸引无数的怨灵过来,届时阴气湿气过重,此地便成为一块阴尸地。 常人只要踏入,三魂七魄怕是会被勾走一半。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重的怨气,像是要将人生吞了一般。 黑雾无法靠近,将宴林围在其中。 而里面竟然生出许多张人脸和手脚来,狰狞的想要向他扑来,黑雾凝成的脸没有眼睛和嘴巴,空洞的却像是在嘶吼着,呼喊着,过耳的风声呼啸,里面夹杂着声声泣诉。 他听见了男童女童的声音,还有青年,妇人—— 宴林神色凝重,取下浮生卷,看着周围的人脸,郑重道:“.......生而为人却成为怨念聚集的怪物,永不超生的痛苦,已经够了,今日,便由我帮你们散了这怨气!” 话音一落,他将浮生卷用力扔在空中,靛青色的琉璃画卷旋转,随后分八个卷轴向八个方向展开,形成一个巨大的阵网将整个村子罩在其中,下一秒画卷变为光柱,轰然落下,白光灼灼犹如白昼。 宴林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似染血一般的玉佩,双手化掌向前推去,双手变化法诀,提起周身的灵力,附注在两个法器之上。 赤焰山的赤玉不仅能清心静气,还有镇魔化怨的作用,加上他浮生卷上的那一滴黑麒麟血,这般可怕的怨冢应该也没问题。 赤色的红玉如同点睛之笔一般落在巨阵的中心,红光倾洒,瞬间覆在了整片视野之中,漆黑如墨的怨念被笼罩,嘶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如同一场亡者的咏叹,悠远而悲凉。 几刻后,浓墨注入了清水,正在逐渐变淡。 而这时,突然宴林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的画面,蓦的瞳孔一缩。 那一幅幅画面里,有少男少女被凌ru,有村落被肆虐屠杀,有被捏碎魂魄,有被凌迟时他人的嬉笑,他们每一个人的不甘,怨恨,憎恶,杀心,所有的残念,此刻,他竟像是感同身受。 这所有画面的中心都朝着一个人,高陵。 画面里他大笑着,趾高气扬,神情愉悦。 宴林面色一白,眸中杀气一闪,这一瞬间的杀气让周围的怨念翻涌,像是被ci激了一样,急切的想要扑过来,他察觉到,急忙思绪一转,沉心静神。 不知过了多久。 周身灵力源源不断的向着上方的赤玉和浮生卷飞去,阴冷的怨念越来越小,不知是遮住月亮的乌云散去,还是天开始亮起,周围不再黑暗。 宴林见此赶紧破开境界限制,提起出窍期修为全力镇压,阵法白光大盛,轰然一声,以宴林为中心的灵力余波散去,黑雾顿时消失无踪。 垂下手,胸膛微微起伏,脸色有些发白,耗费了这么多灵力疲惫在所难免。 目光扫了一眼周围,没了黑雾的遮掩,破败的四周多了一丝亮光,村子的真实样貌显现了出来。 原本被黑雾笼罩的地面,那枯黄杂草里的尸骨渐渐显露出来,一眼望去,整个村子全是森森白骨,十分触目惊心。 它们没有被土葬,只是被人随意的扔在这里。 如此多的尸骨,如此厚重的杀孽! 宴林静默,目光森寒。 高陵,你还真是罪该万死! 等宴林回到站点时,天色已经微亮,回到房间,观临沂已经背着长剑坐在房里,三人沉默不语,那青年神情恭敬的站在一边,整个屋子十分安静。 他也没耽搁,详细将怨冢的事情和两人说了一番,还有他所看到的那些画面。 青年在旁边惨白着脸,薄唇轻颤,极力克制着自己。 观临沂听着皱起了眉。 “下界站点之人是由赤岩峰的殷岩师叔负责,她常年在外游历,这下界之事她甚少去管,想必是赤岩峰中,哪一个掌事的寻得机会,随意扔了个人上去。”观临沂猜测说道。 “那我们该如何处置?”宴林问。 “两位师弟以为?”观临沂突然转过头,将话又抛给了他们。 旁边一直听着的青年心一紧,蓦的抬起头,有些慌,却还是定定的看着在场的三人,双手紧握,紧紧抿住唇,神情既紧张又担心害怕。 之前那些上界来的人,无一人处置高陵,他们只是漠不关心,方才观临沂的那句话,在他看来或许又是推卸责任的一种,难道看过那尸横遍野的地狱之地后,竟无动于衷吗? 安瑾年看着宴林,等他发话:“师弟以为呢。” 一时间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微眯起眼,暗波流动,锐利的杀气一闪而过。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短短的八个字却字字珠玑。 安瑾年了然的微微一笑。 青年担惊受怕的眼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异色与精光。 观临沂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待他身死,我带着他的魂魄向掌门禀告一声便可。” 观临沂语气平淡的说着,在他看来,对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筑基期凡人,既然作恶多端,师弟要杀人,那便杀吧。 青年愣愣的看着。 屋里的三人身姿卓然,和之前来过的其他仙人完全不一样,一举一动都带着凛然的气势,如同站在世间最高的山峰俯视着人间的一切,云淡风轻,言语间便是身死天命。 难道这就是上界仙者和他们的差别吗? 等等——! 他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上前,着急道:“三位上仙稍等,这府中被高陵布下了许多的法阵,而且他手里还有一个上.品法器,这么直接打去 ,怕是有所损伤!” “小兄弟不用担心,这里的阵法,我们昨晚早已摸了个透彻。”安瑾年一边笑着往外走,一边朝着他说道。 他面色一凛,昨晚? 那意思是,他们昨天就怀疑高陵了,即使自己不过来,他们也会有所动作? 不等他细想,宴林又说道:“我们三个都是金丹以上,他一个小小的筑基期,在我们眼里是不够看的,他要是能伤到我们,那还真是能耐了。” 三人来到屋外。 观临沂与宴林和安瑾年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飞身到的屋顶之上。 站定,先是手势变换,双掌合拢,随后缓缓拉开,一柄银色透明的小剑从双掌之间出现,掌心向上,小剑顿时一分为四,向上一推,四剑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飞跃而出,透明结界升起。 四方结界,保护结界,防止招式攻击泄露而引起不必要的破坏。 想的倒是还挺周到的。 下一刻,白衣剑修取下了身后的长剑,握着剑柄,剑未出鞘,只见他高高的将剑举起,一剑劈下,凌然的剑光很长,像是将整个府邸一分为二,府中的阵法结界在这一刻破碎,如同透明的琉璃,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真是简单直接。”安瑾年看着屋顶上的人调侃道。 宴林没有做声,只是盯着高陵院落的方向,目不转睛。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个仓皇的身影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落地后,几步上前,看了看他们三人,又看了看他们后面的青年。 只见对方穿着一身青衫,神色平静的看着他,清秀的脸上宛然一笑,眼里哪里还有平时谄媚讨好的样子,只是带着冰冷的嘲讽,还有刻骨的恨意。 高陵心里一个咕咚,目光不觉一厉。 居然胆敢诓骗于他! 找死! 这高陵心中虽然知道被人告了秘,却也不急不慢,毕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上一次还有人抱着上仙的腿,哭诉他的‘恶行’不也是被一脚踢开,嫌弃的很,还让他折断四肢,好生折磨了一番。 这次怕是也不例外。 对于这些所谓的上界之人,他可是最了解的,他们除了境界修为外其他都不关心,什么人间疾苦,什么凌辱折磨,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蝼蚁搏斗,一个眼神都是多余。 所以他只是弯腰行礼,笑容颇有几分局促,苍老的面容此刻十分倘然,语气没的一分急切。 “不知发生了何事,引得上仙如此动怒?!” 观临沂剑放回背上,翩然落下,目光冰冷。 当高陵的脸出现在宴林面前时,内心一股恶心翻涌,之前他所有看到的那些画面,恍惚还在眼前,那些丑恶的行径,那些年纪轻轻便丧命他手的冤屈。 宴林提起灵力一挥衣袖,力道打在他身上。 高陵中年的身躯被打飞出去,撞在墙上,砰的一声,发冠打落,灰白的头发散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瞬间便没有了方才高深莫测的修真者样子,只是狼狈的跌落在尘土里。 嘴角的鲜血蜿蜒而下,眼睛瞪大,满是不可置信:“上...上仙这....是为何...!” 他是真有点慌了。 宴林极为缓慢的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每走一步,浑身的杀意和威压便重上一分,漆黑的眼睛满目冰原,像是盯着惹人厌烦的老鼠。 面前不断闪过那些画面,那些被他折辱的人,那些才双十年华便就逝去的人。 他们的无望的呐喊,卑微的求饶,淋漓的鲜血—— 他像是看到自己身死时的绝望,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凉,他想活下去,这人世间的沧海桑田,他也想看看,可天道不容他,命运戏耍他。 明明活在闹市,却身处深渊。 同命相连的暴虐第一次占据了他的心胸,既然自己无法伸冤,至少帮他们杀了这个人,帮他们报仇—— 安瑾年和观临沂一个面带微笑,一个面容沉静,他们只是看着,并没有插手的意思。 宴林站在他的面前,杀意如凝成实质,而高陵早已惨白了脸色。 “上...上仙如此动怒,我..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高陵被打这一下,顿时慌了神,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小心翼翼的问道。 宴林只是莞尔,右手一转,灵气聚集,薄唇轻启:“既然你仰仗着这修为,为非作歹,那留着也没什么用。” 高陵脸色霎时血色退尽。 或许是留着自保的最后一个手段,他赶紧唤出了一个上品护身镜,挡在他的身前,想趁着这个时间赶紧逃走。 可是小小的一个上品法器,连仙品都不曾达到,如何挡得住宴林。 下一秒,痛苦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庭院。 那站在最后的青年,死死的盯着那个在地上打滚的人,胸腔被报复的快意填满,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陷进肉里,他并未感觉到痛,眼泪顺着猩红的眼眶滑落,即使画面模糊,他也一眨不眨的看着。 他要为他哥哥,为村里所有的人,看着。 第58章 解决 筑基的修为散去,高陵已然去了半条命,口吐鲜血,面色白的透明,原本一直固定在五十多岁的外貌一瞬间衰败了下去,灰白的头发变得纯白,脸变得满是褶皱,身形变得佝偻,目光变得浑浊。 他匍匐在地上犹如一个可怜的乞者。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看着可怕的皱皮,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一百多年的心血!就这么没了! 可恶!他不能变的像那些蝼蚁一样!他还有一个小境界就能突破到筑基后期,他只要再找一些新鲜的炉鼎! “你不能夺走它 !不能夺走它!”高陵仰视着宴林,红着眼向前爬去,年迈嘶哑的声音像是幽魂的吐息,难以入耳。 这般狼狈可怜的样子,哪里还有之前的神采飞扬。 而宴林也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你既然可以仗着修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我为什么不能凭着我的修为,杀了你呢?境界高者肆无忌惮,不是你信守的定律吗?” 宴林嘴角嗤着一丝浅笑,声音很轻,像是耐心的询问,可话语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冰刃,剥开他心里的真实。 “不一样!”高陵突然吼了出来。 事到如今修为已废,他也懒得再否认,只见他披散着头发,手肘颤颤巍巍的撑着地,尽量拉高了他的姿态,不至于匍匐。 “一群蝼蚁怎能和我相提并论!我是修道之人,生死早已立于他们之上,利益权衡全是理所应当,不过是要他们的命,他们应该感恩戴德!” “与其生老病死,还不如让我物尽其用!” 一番激昂高陵胸腔起伏的厉害,好似下一秒就会断了呼吸,一张老态横生的脸被蛮力涨的通红,只有那双眼睛,倒是还是那样的厌弃与执迷不悟。 宴林一声冷笑,杀气微露。 “既然如此,我也懒得和你废话。” 他翻手,一个通体莹蓝色的玉瓶出现在手里,拔开瓶塞,一缕白烟升起,须臾之间,这白烟越来越浓,随后突然朝着地上的高陵袭去,将他整个人围了起来。 白雾放出来的瞬间,寒风袭来,周围空气骤然一冷。 这些白雾都是那怨冢散去后,残留于此的冤魂,饱含着不甘屈辱与怨恨,他们还执着于高陵,所以迟迟不肯离去。 宴林见此,干脆将他们收了起来,就等着这一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这白雾对上他人可能就是一团魂魄,并无杀人之意,可遇见高陵,却是无数厉鬼冤魂,冷冽非常,杀气凝成实质。 高陵看着团团将他围起来的白雾瞪大了眼睛,心中一紧,年迈的身体不禁颤抖的厉害。 若是他修为还在,哪里会怕这些秽物!可现在,他只是一个凡人! 高陵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手脚蹒跚的站起身,执着的想提起灵力,可丹田空空如也,好几刻过去了,硬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雾中飞出一个冤魂将他推到在地。 他倒下去的瞬间,苍老的骨头一阵脆响,他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开始咒骂,叫喊。 “滚开!你们这些废物!” “死在我手里是你们的福气!” “都给我滚开!” 可白色的浓雾哪里会怕他。 隔开了他对外界的感知,冤魂开始肆无忌惮来。 无数双手伸了出来,抓着他的头发,衣衫,拉着他的手脚,扳断四肢,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撕碎。 他疼的疯狂的叫喊! “啊啊啊啊啊——!” 这府里的下人或多或少懂一些修真之道,所以在听见这院落里的动静的时候就跑了过来,躲在一边偷偷打量观望着。 此时听着这凄惨的叫喊,顿时心里一凉,也觉得浑身疼了起来。 可白雾觉得不够。 一张张破碎的脸显现出来,他们撕扯咬下高陵的肉,一口一口,鲜血横流,高陵年迈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种折磨,不一会儿便是短气进,长期出。 白骨森森可见。 “你们这群下……下贱……之人……都滚……”喉管被咬破,喑哑的声音听不清楚,却还是不停的咒骂。 “这生死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感觉,你也该尝尝了。” 宴林看的清楚,这冤魂索命的场景,他不觉得可怕,只觉得痛快,作恶多端就该落得此下场。 宴林转过身,走向一旁站着的两人。 “就这么放过他了?”安瑾年先开口问他。 宴林脚步一顿,抬眼看他:“师兄觉得?” 安瑾年走了过来,靠他稍近,轻声道:“不如将高陵与这群冤魂装进琉璃瓶内,放个十年百年的,让他日日尝尽这千鬼撕咬的痛苦,如何。” 宴林抬了抬眉。 “……论起这折磨人的法子,和师兄一比,我还真是自愧不如啊。”他嘲讽说到。 安瑾年倒也不生气,反而顺着话一说:“师弟涉世未深,想不到这么多也是理所当然。此次下界师兄正好教教你,免得被人轻易骗了去。” 宴林不以为然,可不就是你吗。 他说完走到宴林面前,拿过他手里的琉璃瓶,将冤魂装了进去,等白雾渐渐消散,露出了里面高陵面目全非的尸体。 腥红的血肉浅浅的包裹着白色的骨头,地上满是鲜血,一片鲜红,零碎的还洒落了一些肉末,还真应了一句话,血肉横飞。 这细风一过,厚重的血腥味弥漫飘散在整个院落。 暗中窥视的一群下人打手见此,又闻着味道,直接胃中一阵翻涌,转头吐了起来。 那站在角落里的年轻人却是满脸笑容,呼吸粗重。 他背负了这么多年的血海深仇,虚伪与蛇,忍住屈辱苟活于世,今日终于结束了,他再也不用看到这张恶心的脸,不用忍受恶心的触碰。 安瑾年弄好后,反手就将瓶子扔给了观临沂:“师兄不是说要将这魂魄带上去了吗,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你保管了。” 观临沂抬手一接,点了点头。 高陵的死为站点和这些冤魂画上了句号,观临沂吩咐完站点的其他人后,便传信给长天剑派,让他们尽快派遣一个新的站点负责人下来。 长天剑派或许自己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站点,一个筑基期修士,竟然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凶之人,身上背了如此厚重的血债,不过经过这一番,以后再选择站点之人,怕是会分外小心了。 而那个小童亲眼见证了高陵凄惨的死法和今后的折磨,心中怨念消了大半,算是大仇得报。 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跪在地上,对着他们三人连磕了几个响头,神情激动感激,说要不是他们,这高陵不知还要作恶多久,他无以为报,只要他们不嫌弃他可以做牛做马报答他们。 而他们哪里需要这个,当即便拒绝了。 那小童也明白,他们都是修真大能,能力通天,自然是用不到他,可大恩无以为报,只能日日念着他们的好,铭记于心。 离开站点后,他们继续朝着以北的梧桐林赶去。 …… 一月之后,三人终于抵达了梧桐林。 梧桐林在下界以北,此处方圆百里全是平原,无一人烟,这梧桐林外有一层灵力筑起的迷障,像是一面镜子,凡人看上去,就是一片相同的绿色平原,可有灵力的修士一眼看去,便是满目的金黄。 不过这里的灵气并不充裕,像是长时间没有灵物的存在,日渐消散,只留下这最后薄薄的一层,不然这树林外界的结界强度应该更高才对。 三人走近树林,再回过头时,身后的平原早已消失,他们三个直直的站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梧桐林里,金黄灿烂。 这里的梧桐很高,比平时见到的要高出一倍,而且枝丫茂盛,层层叠叠的树伞,将天牢牢遮住。 宴林皱起眉,目光沉沉的打量起这片梧桐林。 方才他踏入结界的时候,不知为何,一阵心悸憋闷,像是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侧过头看着神色如常的另外两人,狐疑的闭上眼,展开神识,没一会儿他眉心一凝。 这梧桐林虽灵气匮乏,可是他探知的神识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周围空空如也,白茫茫的一片,不要说凤凰翎羽了,就是一只活的灵兽都没有,死气沉沉,就连下界一般的树林都不如。 “如何?”观临沂的询问声在耳边响起。 宴林睁开眼,看着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感知不到。” “这么说,这片林子还暗藏玄机了。”安瑾年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片金黄的落叶,端详着慢悠悠说道。 “既然掌门派我们三人来,这任务自然不会简单,我们先往里面走,看看情况再说。”观临沂神色平静,目光盯着树林的深处,平静道。 “有理,那我们先往里走,看看再说。”安瑾年站起身,点头附和。 说完几人便朝着里面走去,而安瑾年走在后面的位置,他看了一眼两人的背影,脚步未停,只是右手一翻,掌心冒出一团红色的精魄之火,摇曳的火焰忽明忽暗,到最后甚至极为不稳定的变小消散。 安瑾年眸中暗色翻涌,神色难辨。 第59章 可愿意 本来三人到达梧桐林的时间就是下午,此时找了一阵子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便寻了一处空地,准备先休憩一晚,毕竟奔波了好些天,现在人已经到了梧桐林,反倒是没那么急了。 晚上,温度骤降,整个梧桐林弥漫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缠绕在梧桐树斑驳的树干,隐隐的多了几分诡异的神秘感,三人也弄了一堆篝火,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他们周围的一圈。 寂静之中,三人闭目养神,怀抱长剑的观临沂突然开口。 “与其闲坐,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观临沂缓缓睁开眼,平静的眼底映照出赤红的火光,他侧过头看着他们二人,那目光深处俨然是当初修炼场外的精光。 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对手十分重要,而上次在修炼场亲眼见过二人的比试后,观临沂早已将他们拨到了对手这一行列,想动手打一场,只是平时机会甚少,难的遇见。 宴林也睁开了眼。 切磋这种事情,安瑾年向来热衷。 所以他没看观临沂,而是第一时间将目光看向左边不远的某人,无声中将分散的重心丢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切磋二字自然也落在他身上。 想前两世云华仙君盛名初显,便是与诸多新起之秀比试切磋,且一一取胜,对试之中的安瑾年与平时温婉的样子不同,反倒冷静内敛,颇有几分剑修的高峰之上。 十年后,观临沂闻名而来,也惜败而归。 今日对方这么一提,以他的了解,自然要应的。 安瑾年背靠着树干,一条腿平放,另一个曲着,夜风袭过,紫色的发带垂落胸前颤动不止,听着观临沂突然的开口,感受到宴林的视线,那张脸倒是倘然,莞尔一笑,顺着话一接。 “这荒郊野岭的也不方便,不如今日和师兄约定,等回宗门,一定好好和师兄打一场。”说着他将目光移到了旁观安静的宴林身上,对着观临沂说:“到时候也让师弟旁观,做个见证,如何?” 观临沂皱眉,不语。 宴林也略微意外。 拒绝了? 但意外也只是一秒,片刻宴林回过神,眉梢不可见的一挑,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轻声道:“我倒是觉得此时月色正好,比试一番也算应景,别有风味。” 安瑾年轻笑:“哦,是吗,师弟想看?” 宴林抬眼看他:“有何不可,切磋而已,点到即止。” 安瑾年犹豫一瞬,点了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若有似无的枯叶,慢悠悠道:“既然师兄师弟都如此说,盛情难却,只有劳烦师兄赐教了。” 观临沂双眸精光大胜,也跟着站起身,拿起身侧的白色佩剑,神情郑重。 对于剑修来说,没什么比对手给予的回应更加重要的了。 观临沂将剑平举于胸前,目光灼灼,如同烈日艳阳,右手两指平抚于剑鞘,往后一挥,剑鞘离体,长剑出鞘,银光一闪,剑气极盛! 此剑名为白虹,是观临沂入派第二年,在剑冢历经七日选出,出冢时他右手持剑,白衣变成血衣,浑身上下全是剑伤,锋利的切口颇为狰狞,走了几步便是一条血路,最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剑冢里有诸多名剑,有主的,无主的,品级也是参差不齐,但是仙品的就极少,而这白虹还是中上品仙器,品质不容小觑。 从白虹出鞘的瞬间,观临沂周身的气势一变,冷峻而锋利,带着剑修天然的霸道。 安瑾年见他如此认真慎重的样子,礼貌的笑了笑,手虚空一握,残念出现在手里。 宴林目光一转,这残念的品级怕不在白虹之下…… 观临沂眯起眼,身影一动,白影在金黄的树叶上飞身而出。 利刃破空之声响起,剑刃带着灵力仿佛带起一层层的剑光,黑夜中白光夺目,点亮了周围的金色,刹那间,白昼再起。 长天剑派,破定式。 应对之人不慌不忙,抬手便挥去,长长的白红相间的光芒一过,残念剑身包裹起一层红色精魄,多了一丝嗜血的味道。 安瑾年直接上了精魄。 几个呼吸间二人剑诀快速变换,红白光芒不断在两人之间碰撞,剑气肆意,像是狂风席卷而来,周围的树叶刷刷作响。 冷兵器的碰撞声在耳边不断响起,宴林不自觉的紧紧盯着二人。 安瑾年的招式还是他的做派,每一招简单却极致,较上一次和他打斗时,做了些改变,这一次凌厉中带了几丝平稳,招式威力更胜。 让人极难寻找破绽。 观临沂招式虽繁杂却稍落下风。 即使安瑾年处于上风,他却还是觉得招式有点怪异,好像它们的威力被遏制。 安瑾年这个人好胜心极强,改进后的剑招,绝不可能威力和之前不相上下。它应该更可怕,破坏力更强,现在他感觉像是凌空将自己的招式砍了一节。 宴林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这人没有尽全力,还喜欢玩儿藏着掖着那一套。 当然这是他凭着两世的了解推测,观临沂虽是个剑修,可在安瑾年精湛的演技之下很难发现。 或者,该说不可能被发现。 特别是改良版的‘止水’和‘乘风’使出来的时候,庞大的剑势让接招的人稍有差错,便会命丧黄泉。 两招过后,观临沂被击退三丈之外。 观临沂目光如炬,握着白虹的手难掩激动,明明输了,却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你,果然不错!” 安瑾年收起残念,周身气势一敛,又是那副温婉样子:“师兄承让。” 白虹归鞘,观临沂目光深沉。 安瑾年的剑招都是取自基本剑法,朴实无华却造化颇深,无论是剑招,还是想法都颇有天赋,此等天才若是长久待在剑门之中他日必成大器。 说句妄言,假以时日,这个人怕会是第二个剑祖时渊。 不过,说到底也该感谢云境派,放了这么一个人出来。 两人小打一场,林中剑意未散,宴林藏起内心的疑虑,淡淡的收回目光。 .......... 冥想打坐之间,神识涣散,不知过了多久,恍惚的飘进了一团白雾。 当晚他睡梦之中看见了雪峰,院落丛林,庭院雪景,此时寂静被打破,周围狂风呼啸,异象横生,上空雷云笼罩,紫色金色的雷电相互交映,时隐时现,若是一击而下,必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力。 紫金雷云,渡劫期大圆满的雷劫。 雷劫一共十七道,前十六道紫云雷与金云雷交替,分别打在身体和魂魄上,用最纯正的雷云,淬炼出飞升境界修士所具备的基本。 而最后一道雷,紫金合二为一,一道而下,完成最后的境界提升。 下一刻,画面一转,他看见了一个挺拔修长的白影,站在后山的一片空地之上,微仰着头,烈风卷起他的衣衫与白发,似那羽化而去的神仙。 那双泛着银辉的眸子凝视着空中,原本幽深的眼睛,木讷的空无一物,偌大的空地只有一人而立,凛然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多了几分寂寥与悲凉。 霎时,雷声轰鸣,震天动地,重重的击在人耳边,心蓦的一跳,似与魂魄共鸣。 白影不为所动,甚至连结界都不曾展开。 心跳了三声,第一道紫雷轰然劈下,重重的劈在他身上,雷电缠绕在他身上,白衣一瞬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多余的雷击形成一道余波猛的掀起一层尘土,散开。 第一道紫云雷过。 白衣修士就这般生生抗下,雷势散去,他只是微皱起眉头,身体未曾挪到分毫。 第二道金云雷下。 相比起第一道云雷,它小了许多,如同一条极细的云烟线,轻飘飘的落在人身上。 受雷之人脸色却蓦的一白,身体摇晃了一下,不可控的后退了一步。 片刻后,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这金云雷是落在神魂之上,以他的境界修为,不应该第一道雷就出现损伤啊。 难道这个人神魂有损,拖着伤,硬抗? 不等他细想,云雷接连而下,声势浩大如同要将这人活活碾碎一般。 他第一次觉得,这通天之人也有这般渺小脆弱的时候。 等数十道云雷一过,他不禁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雪峰生生被毁了一半。 这个山头失去了原本的样子,周围全是碎石尘土,绿色消失殆尽,白色的身影摇摇欲坠,鲜血与雷劫的痕迹遍布,十分狼狈,他身上的魂魄之力脆弱不堪。 他可以断定,若是最后一击落下,必定渡劫失败,灰飞烟灭!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虚弱—— 他可是一个剑修!神魂何其坚韧!怎么会被紫金渡劫雷云击碎! 他满腹疑惑,可最后一击却毫不留情,紫金双色光芒大胜,灵气聚集涌向一处。 宴林忍不住看向那个人,或许是在梦中,心中所想便有所动,他一下闪至他的面前。 白发凌乱,俊美如玉的脸微微出神,目光盯着虚空之上,满目死寂,那灰败的气息让人心一紧,这样子简直是……一心求死! 或许是这一世的相处与身份,宴林有些紧张,伸出手,想推一推他,让他升起结界抵抗。 可梦,终究是梦。 最后一击落下,白光大胜,没有实体的手只是空空悬在半空,触不到分毫。 白影蓦的如万千碎片破碎开来—— 瞳孔一缩! 蓦的睁开眼,从梦中惊起,寂静的周围只听见梧桐树叶悉悉索索的声响,没有了梦中的轰鸣声,可心神依旧不稳,仿佛心有余悸。 他怎么会梦到时渊渡劫。 而且还渡劫失败,灰飞烟灭—— 宴林咽了咽干涸的喉咙。 这到底是梦还是…… 他闭了闭眼,敛下眼里的惊魂未定,这只能是一个梦,时渊是什么人,怎么会神魂不稳,渡劫失败呢。 不会是做了他的徒弟,连做梦都魔障了吧。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收敛心神,看向一旁的两人,观临沂闭目打坐,他斜前方应该存在的人,却没了身影。 以防万一,他还是站起身,去寻人。 梧桐林环境单一,走到哪里都有几分相似,他只能跟着本能找找看。 他顺着树林一条稍微宽阔的小道走去,探视着灵力波动的地方,果不其然在一颗拦腰而断的梧桐树干前看到了某人的身影。 紫色的长衫背对而立。 而那梧桐细看去,斩断处还新鲜,显然刚断不久。 宴林面色一沉,脚步变缓,他能感觉到,这周围的灵气很不稳定。 宴林犹豫的唤了一声:“安师兄?” 听见他的声音,前方的背影一顿,片刻后,缓缓转过身,额角几缕发丝凌乱的垂落,目光冷淡的看着他,脸色惨白,幽深的眼睛一片腥红。 宴林一愣。 这是——! 血幽精魄的血脉异动! 血幽精魄是安瑾年特有的血脉变异,平时都极为稳定,但变异血脉必定有潜在的异动危险,安瑾年也不列外。 两世之中,他也是在第二世暗地里,偷偷见过一次。 血幽精魄异动时,他意识会产生混乱,分不清虚实,行事作风与平时的温雅模样大相径庭,变得憎恶分明。 那一次异动,他亲眼见他与远山张氏一族对峙,随后双方大大出手,安瑾年直接屠了张氏一族,一身红衣如同修罗再临。 宴林抿了抿唇。 难怪今天他与观临沂比试时,有丝怪异,应该是他察觉了精魄的异动,克制失力。 既然如此,一晚而已,自己不如先离开。 想着他也不做停留,直接转过身,准备离开,可对方却极为敏感,一瞬间,就被他抓住,转身抵在了树干上,压的死死的。 宴林蓦的抬起头,睁了睁眼。 血色的双眸为俊美温润的脸增加了一丝邪气,嘴角还是那抹熟悉的微笑,眸色照进了月光,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他细细打量起身下的人。 莹润白皙的手触碰着他的脸,如玉石一般带着凉意。 宴林皱眉,却没敢动。 可那手却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缓缓的下滑,拂过喉结,脖颈,甚至做乱的拉开了衣领,低下头亲吻锁骨。 脸上的痒意,喉结上的触感,衣衫被拉开的些许凉意,还有最后锁骨的温热触感! 宴林一个激灵,猛的将他推开。 “放肆——!” 对方却反手一拉。 两人倒在了地上。 紫色的身影压在了浅蓝色人的身上。 只见他微微笑着,垂下头,灼热的呼吸落在耳边。 “卿和师弟……做我道侣可好?” 抓着他肩上衣衫的手一滞…… 第60章 察觉 乌黑的头发掺着发带,垂落在他脸颊边,额角有些薄汗,打湿了些头发紧贴着,略微苍白的脸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嘴角还是那熟悉的笑,腥红的眼睛攒着他,目光若有似无的掺杂着一丝迷惘与恍惚,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将他团团包裹,他能感觉到他周身极不稳定的灵力波动。 耳边回响着那句,‘做我道侣可好?’ 宴林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愕,呆滞一秒后,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安瑾年这个人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明知道是他神志不清的戏谑,却仍是忍不住火气,于是压低了声音,多了一股咬牙切齿的感觉。 “开玩笑也该有个分寸。” 他说着就想将人推开,他们这姿势太过于亲密了。 可那双手却死死钳着他。 “哼。”他垂眸轻笑一声。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未曾有人对你说过这些?”说着他眉目婉转,拾起宴林的一缕黑发,手里轻捻,细细看了一秒,下一刻,头有低了些,闭上眼,鼻翼在白皙的脖颈边轻嗅,举止轻佻。 宴林呼吸一滞,顿时汗毛都竖立起来,怪异感更甚。 低沉带着一丝喑哑的声音,温柔的在耳边响起,呼吸间带起几根发丝:“我以为,你应当听过许多遍这样的话....” 宴林心理一沉,突然有些想笑。 他身边的人除了他爹,一个二个谁不是心怀鬼胎,哪里说这些东西。 他说的轻巧,可前两世和他交手的画面无数次在脑海里回放,越是细想,‘道侣’二字越是深刻,强烈的讽刺感让他生出一股被戏耍羞辱的恼怒。 第一世自己被他玩弄于掌中,自认为他们是真情实意的朋友,第二世自己处心积虑,斗争夺取,是明面上的敌人。 心计他自认为比不上他,可浩然仙府小公子的骄傲仍被打碎了揉进尘土里,变得一文不值。 被他贬低至此还不够,第三世竟然想着法子折辱他,道侣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如此让人发指! 宴林一时间脸被气的染上了一层薄红,连着呼吸都急了几分。 “这些胡话,师兄还是少说的好。” 他眼里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安瑾年看着他,将他的厌恶,抵触,所有的情绪一丝不挂的尽收眼底,随后眯起眼,眼中血色更甚,周围气压一低,映着他身上肆虐的灵气,多出一丝冷意。 “胡话?哦,对了,想必师弟被呵护至今,还未曾有人教你男子之道,那今日师兄教你……” 话音一落,他倾下身,宴林只觉得唇上一热,温润柔软的触感,陌生而强烈,顿时僵直了身体,瞳孔紧缩。 下一秒,怒急攻心,十成十的灵力汇聚在掌心,白光渐起,反手一转,朝着身上的人胸膛拍去,安瑾年挡也不挡,生生受下一掌,撞在后方的其他树干上,吐出一口鲜血。 宴林直起身,恶狠狠的盯着前面的人,抬起手擦拭着嘴唇,眼里的怒火似将人焚烧殆尽。 他这么多年,何时被人这么冒犯过! 今日他血脉异动,灵气不稳,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宴林盯着那张脸,沸腾的杀意再也掩藏不住,顷刻之间四散开来。 安瑾年感觉到周围的变化和这厚重的杀意,心绪却稍微平复,缓缓站起身,背靠着树干,擦过嘴角的血痕,看着手背上的血色,笑了笑。 抬眼看他,目光微暗,却恢复了几许清明:“这一掌打得好.....” 宴林右手握拳咯咯作响,胸膛微微起伏,眼睛死死盯着他嘴角的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阴沉的难看,浑身的灵压气势没有半分消减。 好一会儿,才稍微控制住自己的火气,声音压得很低:“....羞辱我,你就这么开心?!” “羞辱?”安瑾年目光一冷,嘴角的笑意隐下:“....我若是想羞辱一个人,会有一千种手段,但绝不是方才........” 说着他缓缓走了过来,月色中,双眸的红光似乎变淡了些许:“所以,师弟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 他摇了摇头,惋惜道。 随后又说:“你看不透别人的善恶,老喜欢自己胡乱揣测,觉得他是善便是善,是恶便是恶,好似一切事情顺着你的想法发展,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到最后,你只会把自己给绕进去。” 这平淡的语气,他竟听出了一丝怒其不争的叹息,此时的他恍若真是一个相亲相爱的师兄弟。 可他是吗? 除非他再傻第三次! 宴林不为所动,心里是半分波澜都没有。 “不过,现在不藏了倒是好。”他笑了笑,对这杀意意有所指。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宴林眸色一暗,也懒得和他打哑语。 “为什么要意外,从第一次你我见面开始,哪一次你看我的眼神里,不是暗暗藏着杀气。”他不以为意的说。 随后目光流转的看着宴林,稍向下移,盯着方才被他拉开些许的衣襟,抬手抚住唇瓣,语气暧昧:“只是方才你我如此亲密,下一刻就想杀我,未免太过于薄凉了点.....” 淡蓝色的光芒飞至眼前,安瑾年往后一仰,堪堪躲过飞来的画卷,但发梢却被削落了些许。 “方才打我那一掌,修为可不止金丹后期,你的境界又涨了?”安瑾年一边躲过宴林飞来的画卷,一边闲适的问道,轻松的姿态,哪还有方才气息紊乱的样子。 他刚刚怒气上头,直接提起所有的灵气,十成十的拍过去,根本就没管。他冷眼一瞥,扔出画卷,直接拿出翠玉笔,提起所有的灵力,迎面冲了上去。 那就不做不罢休! 宴林的招式骤然变的凌厉,招招朝着安瑾年的命门打去,一时间他们所在的地方白光幻影邹现,树倒叶落,灵气剑气翻涌的厉害。 可奇怪的是,安瑾年现在血脉异动,刚刚又受了他一掌,这般情况,却一一将他的招式接了下来,要知道他现在可是用的出窍期修为。 宴林面上一沉:“你的境界不是金丹后期!” 安瑾年笑着站在一边,右手握着残念:“好说,你不也不是吗?” 又被他摆了一道,宴林握紧了手里的笔,居然已经突破金丹后期,这个怪物! 手里的玉笔一转,墨尖凌空虚影一画,两道如同影子般的黑影从地上的画卷飞出,直直朝着安瑾年飞去,白虹剑影,两个黑影和他纠缠在了一起。 黑影速度极快,一招一式皆是残影,对上剑修也不落下风,但招式却没有个章法,很难让人找出轨迹,一一破开。 黑影剑峰滑过衣角,险些割破,安瑾年冷眼一撇,瞬间拉开距离,举起残念。 下一刻,狂风忽起,残念凌空一个横斩,剑气化作一道白光瞬间将黑影打散。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观临沂的声音出现在二人后方。 梧桐林这个地方没有灵气,突然冒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他。 对峙两人默契的停住动作,瞥了一眼,宴林收回画卷,玉笔消失在手里,安瑾年残念回鞘。 摇曳的树叶戛然而止。 安瑾年又挂上了那个熟悉的笑容,若无其事的说:“无事,就是白日师弟见我与师兄切磋了一番,也心痒难耐,想打一场,这不被他拖起来的吗。” 宴林没有做声,只是目光冷冷的看着安瑾年。 观临沂一人看了一眼,周围剑气灵力未散,显然是实打实的过招,没掺在一点水分。 可他向来不是多话的人:“既然无事,那我们接着找吧。” 宴林收回目光,想了一秒开口:“不如我们兵分三路,分三个方向,这样找起来更快。” 观临沂略微沉思,点了点头:“也好。” 给了一个交代,宴林也没管在场的另一人,直接转身离开。 .......... 当日,他们进来的瞬间,梧桐林的入口便消失了,神识将林子扫了一圈,空荡荡的没有边界,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梧桐林究竟有多大,边界在哪里。 他仔仔细细的找了一个时辰,整片树林还是那般死气沉沉,每一处的景色都差不多,像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树林,又处处透着诡异。 就在他准备换一个方向接着找时,一阵打斗声从前方传来。 待他走近一看,竟发现都是‘熟人’。 两个全身漆黑裹着斗篷,脸上带着白色鬼面的黑衣人正围攻一个人。 被围攻那人,头发被一只木簪盘在脑后,稍长的刘海中分,一张脸十分干净,目光沉着冷静,手里拿着一柄老旧的长剑,穿着简单却稍显狼狈,肩周衣袖被划开了好几个口子。 韩启声? 宴林眉心一凝,这两个黑衣人不是当初围攻安逸明兄妹的人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韩启声却逐渐不敌,被压制,他也没再多想,当即从雪芽身上飞下,加入战斗。 韩启声原本吃力的应付着 ,瞧见这突然加入的人先是一愣,随后感激的笑了笑,也未多言语,直接提剑和宴林并肩战斗。 还好这两个黑衣人的境界不算高,只是两个金丹中期,所以当宴林加入战斗和韩启声两人一起,战事瞬间变成二对二,宴林灵力虽有收敛,打斗仍不可避免的朝他们一边倒去,堪堪几十招就拿下了其中一人的性命。 见自己同伙倒地身亡,另一人却未放弃,反而发了狠的拿命相搏,二人自然也不会客气,一阵搏斗,风影横动,白刃溅血,黑衣人豁然倒地。 宴林将浮生卷挂回腰间,一边走过去,一边朝韩启声问道:“韩兄怎么会遇到这些黑衣人?” 韩启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算是巧合,我下来原本是想在这林子里,寻一个上好的梧桐木做剑鞘,哪知刚到此地就被这两个人给缠住了,而且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宴林目光一沉,蹲下身,抬手揭开那白色的鬼面,只是面具揭开的一瞬间,熟悉的一幕发生了,尸体顷刻化作了灰烬。 “魂烬术......” 韩启声拿住其中一块灰烬,指尖轻捻,皱眉沉声道。 宴林看着一地的灰烬,面色稍霁。 如果是恰巧碰上,那这些黑衣人的目的,应该不是韩启声,而是别人。 而这个‘别人’在修真者稀少的下界,十之八九会是他们三人,可为什么这些人要对他们下手?是因为长天剑派,还是他们这次的任务? 许久之前,安逸明兄妹被其追杀,此次又在梧桐林守株待兔,加上最近中天界局势动荡,他突然觉得,这些黑衣鬼面人可能和凤凰卵有关。 因为安逸明兄妹是三小姐门下中人,如今三小姐身死,精魄被盗,引得凤凰卵现世,而如今他们三人奉命烧毁凤凰翎羽,这些人也紧随其后。 成霜掌门虽对他们说,是因为这凤凰翎羽容易吸引邪祟,才必须烧毁,但他觉得邪祟是假,凤凰卵风波是真,所以才让他们三人下来,而不是随便派一个内门弟子。 即使路上遇到什么波折,合他们三人之力,应该也能解决。 不过细细想来,这些黑衣人能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这背后必然有一个统筹谋划的人,一直监视留意着三大门派,搅弄风云,伺机寻找凤凰卵的蛛丝马迹。 这人如此早就布下暗局,可想城府智计了得。 不过为今之计,他们得速战速决,快点找到凤凰翎羽将其烧毁,迅速回长天剑派,到时候再做打算,他是该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长天剑派,还是回浩然仙府告诉他爹。 “宴兄之前可是见过这些人?他们的功法招式凌乱,完全看不出套路出处。”或许是见宴林的反应与沉思,韩启声开口问道。 宴林站起身,朝他一笑:“交手过一次,都是些不重要的人,既然韩兄没事就好。” 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也不好多做解释。 他这么说,韩启声也没多问,便话锋一转,笑到:“不过,遗迹仙境盛会一别,倒是许久未见,今日见宴兄出手,境界见长啊。” 宴林也是微微一笑,也十分客套的回了一句:“韩兄客气了。” 正当二人说着,一道瓷器破裂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两人蓦的抬头一看,天空和周围的梧桐树如同一个镜面,出现了一道道晶莹的裂纹,下一刻,像是被击碎,所有的一切都猛地破碎开来,一片片碎屑向下坠落,带着荧荧消散的光辉。 翠鸟啼鸣声响起,潺潺流水声入耳,周围霎时换了一副景色,翠绿金黄交染,原本被茂盛枝丫挡住大半的天也露出了真实的原貌,蔚蓝如海,他们二人所站的地方有一条小路蜿蜒,旁边的一个小池塘,清澈见底。 整个林中一片生机,且灵气充裕。 这才是梧桐林的原貌。 应该是另外两人破开了阵法或者结界。 “这是怎么一回事?”韩启声看着周围,略带诧异的开口。 “是他们找到了真正的梧桐林。” “他们是指?” “长天剑派同门师兄。”宴林指了指腰间的嫡传玉佩,说道。 韩启声看着他腰间的玉佩,闪过一丝惊讶,片刻后归于平静:“看来自盛会后,宴兄有一番机遇啊。” 宴林笑而不语,并未解释只是看向林子的一边:“说来话长,我们先去和他们会合吧。” 韩启声点了点头。 第61章 杀阵 找到二人的时候,安瑾年和观临沂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古树下。 那古树枝繁叶茂,枝丫交错纵横,足足有近十丈之高,偌大的树干之间很多的藤蔓缠绕,垂落,模样看起来至少有上万年了。 双方的正前面是片不大的翠绿湖泊,上面有一条蜿蜒的木桥,伸展在他们脚下。 韩启声看着对面的安瑾年时,目光一愣,随后跟着宴林顺着桥走过去。 四人面对面站着,韩启声率先抱剑朝着二人倘然开口:“遗迹仙境盛会之后,安兄许久不见。” 安瑾年笑了笑,回礼:“确实许久不见。”说完,侧过身介绍起身旁的观临沂:“这是同门师兄,观临沂,长天剑派舒源长老嫡传弟子,想必韩兄应该听过。” 韩启声微微侧过身,看着白衣翩翩的观临沂,再施一礼:“那是自然,早耳闻长天剑派观临沂,一剑白虹,剑法出众尤得舒源长老真传,之前在遗迹仙境盛会虽远远见过一面,却没打过招呼,今日总算是说上话了。” 韩启声目光熠熠,语气真诚。 观临沂脸上还是那般沉稳的样子,语气却柔和了几分:“过誉了。” 简单的打过招呼,韩启声看着二人腰间的嫡传玉佩,打趣道:“没想到盛会之后,二位就有如此境遇,竟都拜入了长天剑派门下收做嫡传,不知你们的师尊是?” “我是四长老唐远山,卿和师弟是七长老。”安瑾年笑着淡淡说道。 长天剑派七长老是剑祖时渊,众所周知的事情。 韩启声一愣,侧过头看着宴林,明亮的眼睛里满是钦佩,赞叹似的点了点头:“...没想到,没想到,宴兄果然厉害。” 宴林略微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阴差阳错而已。” 时渊在遗迹仙境带走他的事情,知道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安瑾年瞅着他微微挑眉,随后目光一转,移到韩启声身上,笑的十分和蔼友善,宴林却从里面听到了一分熟悉的怀疑:“不过,安兄怎么会和师弟碰上?” 韩启声摇了摇头,无奈的坦然一笑。 “只能怪我运气不佳,本来我是想寻一块梧桐木做剑鞘的。”韩启声举起自己老旧的佩剑,“可谁想刚来就遇上两个黑衣人,二话没说和我打了起来,那二人修为不低,一时间竟落下风,还好宴兄及时赶来,才解了困境。” “黑衣人?”安瑾年皱眉一问。 “没错,穿黑色束衣,脸上戴着白色鬼面,之前从未见过。” 安瑾年敛眸,眸色一暗,略作沉思状。 “这些东西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说,现在必须先进去。”观临沂打断三人,背着他们站在前方,看着带着薄雾的通道,沉声说道。 四人简单的寒暄到此为止。 走过一个似拱桥一样的石洞口,画面一变,纯净的灵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色的镜湖,镜湖中间有一个梧桐,布满青苔的树根盘旋在一颗悬空的巨石之上,层层包裹,巨大的树干伸展开来。 枝丫上是一片通红,火焰组成的树叶随着清风摇曳着,像是烟火盛开的样子,招摇炫目。 镜湖的周围零散的分布这许多这样小的火焰梧桐,围绕的巨石上满满的青色,全是青苔,后面远处是一个小型的山涧瀑布,湍急的水流倾泻而下。 周围灵气充盈,让整个地方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荧光。 而抬头向上看去,无日无月,只是一片蔚蓝。 “看树的中心。”安瑾年出声提醒道。 众人看过去,发现藤蔓缠绕的树干上,密集的树杈里有一个七彩斑斓的东西。 “应该就是它了。” 四人飞身而起,朝着中心的火焰梧桐上飞去。 这时,一破空之声响起,青色的灵器自后方旋转飞来,四人见状纷纷往旁边飞去,足下轻点镜面,落于湖面,波光荡漾却未沾一滴水,灵器回转,隔开空中淡淡的薄雾,似一道青光闪过。 霎时庞大的威压也至。 安瑾年和观临沂站定,看着后方,宴林也跟着看了过去。 三名黑衣鬼面之人凭空出现在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 空气中多了一丝血腥杀气。 其中一个披着锦缎的披风,严丝合缝的看不出身形,他凌然站在前方,双手背于身后,青光灵器折回,黑衣人顺手接住。 这时他们才看清,那所谓的青色流光。 那是一个双刃匕首,前后皆是刀刃,中间是一个似青铜的手柄,刀锋折射出冷光。 只见他抬手一挥,身后巨树枝丫上的七彩翎羽瞬间被套上了一个青色结界。 “想拿东西,得先问问老夫。”他声音厚重,如寺庙中的洪钟,气势颇大,不过听起来岁数不小。 安瑾年笑了笑:“这东西是无主之物,拿去都是自由,若要和前辈打声招呼,您脸皮未免厚了些。” 观临沂和韩启声则看了一眼,略微诧异。 宴林却是一笑,让你们看看某人的真面目也好。 不过,这些黑衣人一出现,他之前的猜测便中了九分,背后果然有人正打凤凰卵的主意,而且以他看来,还非常的肆无忌惮。 而面前这个人,凭这气势和周围环绕的灵压,绝对出窍中期以上。 安瑾年的话显然拂了对方的面子,他语气一冷:“死到临头还敢在这里逞口舌之辩,反正你们都得死,那就第一个送你上路!” 说完,手中的青色双刃匕首一分为二,一手拿着一个。 安瑾年哪会怕的,右手虚空一握,瞬间也祭出残念,剑光落于身侧,带一阵猛烈的罡风,衣袍猎猎。 那身温文尔雅的君子雅色,瞬间多了锋利的锐气。 “那我得感谢前辈的抬爱了,不过前辈只带了两个人,这三打四,未免太小瞧我们了。” 领头之人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过是一群金丹期的小儿,单是我一人便足够了,何须三人!” 说着他朝身后的人吼道:“你们退下!” “是!” 安瑾年一脸钦佩,给足了对方面子:“前辈果然自信满满。” 深谙某人秉性的宴林,余光瞄了一眼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还是那么的巧舌如簧。 简单的几句话,就让对方的三打四变了一打四,明明他们三人一起上,胜算更大,机会更多,他们这边也会更加凶险。 但是若是以一打四,凭着他们两个出窍期的修为,生机多了几成。 “废话少说,看招!” 黑影全身缠绕这青光,一个闪身,瞬间移到他们上方,黑色的披风呼呼作响,双手的展开双刃匕首顿时化作两道青光,双手合十向前一推,青光急速朝着安瑾年袭去。 气势一出,周围气氛紧张。 而安瑾年却只是抬头,嘴角含笑的看着两道青光无限接近,身姿一动不动。 观临沂与韩启声摸不透安瑾年这个人,见他没动,面色一急,瞬间拔出自己的佩剑。 下一秒,异变突起,无数道黑色的丝绸拔地而起,像追魂的阴差,极速追赶两道青光,随后将两道青光层层包裹,紧紧束。 黑衣人也同时被缠住四肢,动弹不得。 这是——? 观临沂蓦的看向宴林,锐利的目光下移,原本挂着浮生琉璃卷的腰间,此刻竟是空空如也,什么影子都没有。 旁边,背在身后的手,空空的握着什么,直到墨绿色渐渐显现,观临沂目光一厉。 碧玉笔…… 难道从他们进来开始,这人就已经布开了画卷?! 就在众目睽睽的眼皮底下…… 而他却没有丝毫察觉。 观临沂恍然,忍不住问向前方的紫衣人:“你一开始就知道,还是相信他心思缜密,会防范于未然?” 片刻后,安瑾年侧过头微微一笑。 倒是没解释。 宴林也看了一眼前方某人的笑脸,淡定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心里滑过一丝诧异。 经过昨天的推断,若真有人打凤凰卵的主意,那绝不可能只派两个人过来,更不会简单的等在梧桐林外,只要他们找到凤凰翎羽,那么势必会有人突袭他们。 所以在来到这里的瞬间,他就悄悄将画卷铺洒开来,方便随时反击,这是其一。 其二,只要是在隐秘非公开的秘境中寻取,他都有一个习惯,便是会留一手,阵法也好,陷阱也罢,他需要确认自己时时刻刻的安全。 让自己不会陷于被动之境。 这是他在第二世和某人斗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那他这一笑,是看到了,还是相信什么? “哈哈哈,不错,不愧是嫡传,一个二个有点本事。”黑衣人大笑出来,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意气风发,多了一丝对后辈的欣赏。 “不过,单凭这样就想杀我,未免太过儿戏了。” 说着,被束缚的右手手势变换。 下方被紧紧包裹成两个圆球的双刃匕首青光大盛,灵力不断被注入,一道道丝绸被割断的声音响起,匕首破口而出。 青光飞回黑衣人身边,瞬间割开了束缚,身影落下,停在镜湖之上。 双方对峙,静默两秒。 这一次安瑾年也不多言,率先提剑而上,而观临沂与韩启声紧随其后,说是一打四就得是一打四,一个都不能少。 宴林画笔一挥,镜湖之下一只硕大的黑白仙鹤破镜而出,鹤鸣长空,长翅飞舞周围挂起一道狂风,随后直直朝着对面的黑影袭去。 黑衣人一笑,双臂合拢展开,青色的双刃无限的复制,点点青光一一重合,从龙尾到龙头,一条盘旋的青龙腾在空中,身上每一个鳞片都是利刃,张口一吼,龙啸全境。 鹤鸣龙吟,薄云翻涌,白鹤与青龙搏斗激烈的在空中交手。 三道剑气朝着中心的黑衣人送去! 他瞬间察觉,分出右手,一道青光灵活的如同一只飞燕,将三道剑光一一击散,但到此还没完,青光再次一分为三,直直朝着观临沂飞去。 青光之上聚这灵力,威力不小! 安瑾年看见,一个闪身,红色的精魄缠绕剑身,两人分别抵挡着青色的匕首。 而安瑾年一离开,另一边却直接露出了空隙。 黑影抬手化掌,紧随其后的一个闪身到韩启声的前面,掌心灵力聚集,光芒大盛。 “当心!” 宴林瞧见,心中一紧,朝着韩启声大吼了一声,手中的碧玉笔一松,空中仙鹤顿时被青龙咬住了脖子,一声撕心的鹤唳。 若是被这一掌击中,必然金丹破碎,根基尽毁! 这黑影好狠辣的心! 停顿了一瞬,宴林毅然冲了上去。 黑衣人瞥见,朗声到:“好小子,居然赶着过来送死!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掌风一转,朝着宴林拍去。 其实他此番并非胡来。 他浮生卷有黑麒麟血加持,身上更是有时渊的一滴神魂之血,这一掌落在他身上,虽神魂会有所损伤,但是他不会死。 况且,若魂魄受到损伤,时渊必定能感知到,出窍后期他们打过的几率太小,唯一的生机便是时渊亲自过来。 一时间竟有些讽刺,明明他那么厌恶那滴神魂之血,现在却要靠它,见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人。 手中的碧玉笔旋转一圈,化作靛青的浮生卷,画卷展开在他身边围了一圈,护身结界显现,他咬紧牙冠,准备硬抗。 另外两人神色蓦地一变,安瑾年飞身而下。 两道气劲碰撞,砰地一声,形成一道风墙,灵力成余波散开,刮乱了周围的树木。 宴林霎时脸色一白,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目光却凌厉的盯着前方的人,心中一惊。 竟然是出窍大圆满,半步化神! 没想到他的境界如此之高!难怪方才敢放下狂言,敢以一敌四! 宴林看着自己灵力上裹了一层淡淡的红光,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微微侧过头,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人。 背心源源不断的传来灵力,精魄之力更是帮他抵挡了大半的攻击,若不是他,自己方才怕是会直接去了半条命,甚至散去修为。 而与此同时的长天剑派雪峰之上,舒源长老端坐着,闻着屋子里的熏香,端着一杯茶,看着对面的白衣剑修,苦口婆心的说着。 “我说,你就陪我打一场,就一场,我得试试我新创的剑法威力怎么样,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做,陪我练——” 舒源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对面的人脸色蓦地一变,骤然站起身,桌椅被撞开了些。 人瞬间闪身至门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舒源愣愣的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茶,又看了眼被撞的移位的桌子,目光放到门外。 “难道我这是在做梦?.....这一千多年,从没见过他急过.......” ......... 见自己的攻击被挡下,人还没死,黑衣人却也不恼。 “你们两个的境界比我想象中高出不少,居然已经到了出窍,好!甚好!这样才有被杀的价值!”黑衣人朗然说道,灵力输送更甚。 韩启声和观临沂见三人内劲翻涌,赶紧提剑而上,朝着黑人刺去。 若是他们继续这么比下去,会灵力枯竭! 黑衣人盯着宴林他们一时间忘了还有两个人。 这一疏忽,霎时,他便被急速而来的剑气包围,黑衣人面具下的脸色有点难看。 如今他全力和二人对峙着,无法分出多余的心思对付他人,可让他向一边站着的下属呼救,他又做不到。 想了半刻,只能咽下一口闷气,顺着两道剑气,先撤了灵力往后退了几步,丹田受点损伤。 这时,变数再起! 他所在的脚下突然升起一个巨大且诡异的红色的阵法,上下两面,每一面,分九圈繁杂的符文,将整个镜湖团团围住,圈在其中。 他目光一厉,抬头一看,方才的四人早已站在巨阵之外! 而看这阵法的纹路,他想起一个古老的阵法。 顿时气血翻涌,声音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九玄阵!” 经过方才的搏斗,安瑾年衣衫却不曾乱一分,缓步上前,面色不变,慢悠悠道:“前辈不妨再仔细看看?” 黑衣人狐疑,又四周看了一圈。 红色的阵中杀气与煞气肆意,让人不禁心中生寒,他仔细打量起所有的纹路,才恍然发现这里的阵势和符文摆放与九玄阵不一样,它更为繁杂,更精妙,每一圈由一道玄天真气绘成,九道相生相克。 而这上下两层构成的杀阵,让人逃无可逃! 待了这一下,他甚至还有一种魂魄分离,灵力散去的感觉。 “这不是九玄阵......” 安瑾年笑了笑:“前辈好眼力。” 灵力与魂魄不稳的感觉,让黑衣人骤然慌了神,语气不似方才的高傲:“就算有这杀阵又如何,凭你的修为,如何能杀我!” “杀不杀得了,前辈试试就知道了。”安瑾年抬起手,血幽精魄在手中聚集。 而身后的宴林却盯着那血色的阵法,看着它的每一丝纹路,目光微滞。 手中的玉笔微微垂下,漆黑的眸子全是不可置信。 这是......九幽玄天阵...... 安瑾年第二世所创的杀阵…… 为什么,现在的安瑾年会知道—— 第62章 幡然醒悟 九玄阵,是由亦正亦邪的阵法大能安玄子,在逝世前所创的灭神阵法,集天地造化之气,于九面玄阵中淬炼,化为弑神灭神的杀气,将阵中所有人的人绞杀殆尽,十分的阴狠毒辣。 而九幽玄天阵,是以九道玄天真气为辅,安瑾年的血幽精魄为主,相辅融合,淬成了一个煞气极重的杀阵,管你什么境界,到了里面都会化作一道道灵气,形神俱灭。 二者相比,九幽玄天阵无疑更加不留余地,不仅炼化你的肉身,还泯灭魂魄,让你再无转世的可能,完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阵法中间红光如落日晚霞,精妙的浮纹不断的掠夺着阵中之人的灵力,他全身都被红光紧紧束缚包裹,似乎要吞噬殆尽。 宴林盯着前方红光黑气缠绕的阵法,目光一沉。 九幽玄天阵........ 一切还要从他和安瑾年相约青山之巅的比试之时说起。 那时他们赶到青山,见天色异动,乌云密布,进山一看,发现是两个化神后期的修者正在殊死搏斗。 灵气四溢,正值凶险之际,其中一人升起了九玄阵,霎时狂风呼啸,九道造化之气从九个方位飞来,相辅相成,勾勒成一个金光大盛的法阵。 另一人被牢牢圈在其中,挣扎无果,最后被无数道灭神杀气蚕食殆尽。 好一会儿,安瑾年盯着阵中即将陨灭的人,目光熠熠:‘这阵法倒是不错,我也做一个试试。’ 他站在一边,嘴角嗤笑:‘这是由安玄子所创的大阵,生平得意之作,岂是你说试试便能做的出来的。’ 对方得了兴趣,转头看他一笑:‘若我做出一个如何?’ 宴林转眼看他,也不示弱:‘若你能自创一阵,且威力不弱于九玄阵....’ ‘若威力不弱于九玄阵,你便应我一件事,如何?’没等他说完,对面的人稍向前一步,便将话接了过去。 宴林上下瞅了他一眼,眉心一凝,似在掂量着什么,半晌,心中笃定:“可以。” 安瑾年双手环抱于胸:‘此话当真?’ ‘君子一诺!’ ‘好!那我便记下了。’他眉眼舒展,朗然一笑,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向前走去。 他看着某人离开的背影,当时心中并未将创阵一事当真。毕竟以他的境界修为,即使天赋再高,但想要自创一个阵法,仍犹如登天,更别说和古老的九玄阵一比了。 所以他从未放在心上。 直到他几年后闭关出来,再遇某人,对方却直接拿出一张阵法原图,上面用红色朱砂写着‘九幽玄天阵’五个字。 画上一片繁杂,满是各式注解与原理。 他惊在了原地。 对方脸色恣意,难得有一分少年的骄傲:‘还未完成,差了些关键的火候,等再过几年定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可谁能想到,所谓的这几年,完整的九幽玄天阵没看见,迎来的却是他的死期…… 上一世他死的时候,九幽玄天阵只是有个一个雏形,还未完成,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却是完整的阵法。 其中缘由只有一个解释。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 宴林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看着前方的红光大阵,看着旁边笑颜温和的人,呼吸沉重,冷意从心脏顺着血液传遍全身每一处。 这个人,和他一样,都有上一世的记忆…… 所以这个人的身上才有这么多的变故,无论是他的态度,还是他离开云境派来到长天剑派。 宴林心绪波动,气息紊乱了一瞬,握紧了手里的浮生卷,眼底压抑着难以言述的情绪。 那他知道……自己重生了吗? “你好像很了解我……” “你不是故意来找我的吗?” “你看不透别人的善恶,老喜欢自己胡乱揣测,觉得他是善便是善,是恶便是恶,好似一切事情顺着你的想法发展,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到最后,你只会把自己给绕进去……” 耳边若有似无的声音……让他肯定…… 这个人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他自以为是的聪明,自以为是的明哲保身算什么…… 这一世的宴卿和又算什么…… 笑话吗—— 对呀,是笑话,他又活成了一个供他人戏耍,取乐的笑话—— 明亮眼睛恍若一片灰暗,里面是难以言说的死寂,心中蓦的一痛,方才的内伤似利刃划开,气血一瞬间的逆流,恶心又屈辱的感觉让他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满含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深紫色的身影,灵力不断汇聚于掌心,手中的浮生卷像是有所感,不断的颤抖着,似乎叫嚣着想要飞身而出,为主人抚平心中的怨念与恨意。 韩启声听见动静,侧头一看,见他神情有异,脸色惨白,赶紧上前,毕竟他是因为救他才受伤的。 “你没事吧?!” 宴林压下心中沸腾的恨意,微微看他一眼,口中是涩涩的苦味与腥味,他只是喃喃道:“……没事。” 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与此同时另一边,镜湖上下暗云蔽日,安瑾年手中血幽精魄聚集,暗红色的光芒不停翻涌,死亡的气息缠绕着每一处符文,每一个字。黑衣人正不停的被抽取灵力,可即使这样,他仍不予余力的寻找着阵眼。 此地灵气充裕,极为适合布阵,特别是大阵。 “前辈在找什么?”安瑾年飞身到火焰梧桐之下,居高而下的柔声问道。 此时的他,紫衣拂动嘴角含笑,凌然的身影,从里到外,都是那个肆意骄傲的云华上仙。 他早该想到的……宴林目光一暗。 “你一个黄口小儿的阵法,怎么可能困得住我!待我找到阵眼破阵,必将你灰飞烟灭!” 即使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黑衣人仍没有认清现实,虽声音不稳,却四处寻找蛛丝马迹。 “前辈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啊,可此处灵气充裕,是个天然的布阵场,根本不需要消耗我太多灵力。以前辈目前散去修为的速度,怕是来不及了。”安瑾年直接说道。 “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输!我怎么会输!”黑衣人朝着他大吼。 此时在一旁观战的另外两个黑衣人见此,终于不再按兵不动,直接朝着安瑾年冲了过去,可已经为时已晚。 观临沂早在一旁注视着,等的就是他们的动作,他二话不说提剑就劈了过去。 那两人修为境界不高,没过一会儿便败下阵来,被白虹夺取性命,化作灰烬。 阵中的黑衣人一厉。 安瑾年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只是嘴角上扬,另一只手覆在掌心的红光之上,渐渐往下压去:“....那前辈得快一点,我怕等你找到阵眼的时候,已经成了阵中的一道真气....” 黑衣人猛地抬起头,白色鬼面上两个黑洞里,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天上压下的阵法。 “竖子尔敢!” 周围的灵气被压迫,不停的提升纯度,黑红的阴煞之气似饮血的利刃,隔断了他的外袍,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他能感觉到体力的灵力正飞速的流失,魂魄似乎正被撕扯开。 伴随着头顶的法阵下压,阵心的红色越来越重,鼻口间全是浓重的死气。 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下一秒,黑衣人轰然跪在地上。 观临沂提着剑,凛然而立,目光冷然。 宴林与韩启声站在后方。 安瑾年则是轻笑了一声,双手毫不犹豫的骤然拍到一起。 双阵瞬时合二为一。 那个不可一世的黑衣人,没留下一句话,只是一个瞬间,便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于无形,失去了可吞噬的事物,红色的阵法渐渐开始消散。 这场原本必败的战斗,危机,就在这红色的九幽玄天阵中赢了下来。 安瑾年转过身,看着他们微微一笑。 火焰的梧桐树叶仿佛落在他的眼里,幽深的眸中红色若隐若现,宴林就这么看着他缓步走来。 身侧紧握的手缓缓松开,指尖微动。 他会打碎这虚伪的面具—— 这时,一道利刃破空的声音响起,观临沂与韩启声脸色蓦的一变,以为还有黑衣人紧随其后,顿时严阵以待。 从未有过的威压倾泻而下,如同天际崩塌一般,身体止不住的战栗。 一个白色锦衣之人,凭空出现在他们上空。 所有人抬头望去。 皓雪般的发丝飞舞,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泽,白色的长衣翩然,身姿巍峨挺拔,端然的站在所有人的最高点,浑身是山巅之雪的寒冷凛冽。 清冷淡漠的面容似古井无波,眉眼之间的冷淡又带着一股不需言语的威仪。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扫了一眼,一个眼神便找到了他要的人。 观临沂看着天空之上凭空出现的人,双目精光大盛,隐隐呼吸急促了一分。 而韩启声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传说中的人,抬眼望去,只是睁着眼,神情微滞。 安瑾年已然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面无表情的看着。 宴林敛下眼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漆黑的眼里映照出那个高高在上的白色人影。 来了—— 只见白衣人一个瞬间闪至宴林面前。 带着寒光如刀锋一般的眼睛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他衣衫并未破损,只是那目光每挪动一分,都带着不可违抗的震慑,透着一股沁人的凉意,掠过他嘴角时,目光一顿,泛着白的唇缝间隐隐有深红色。 宴林识时务的低下头,轻声喊了一声:“师尊。” “是谁伤了你?”低沉悦耳的声音开口问到,寡淡的语调听不出情绪。 他平静的盯着地面,乖巧规矩的回答:“一个黑衣鬼面之人,方才已经身陨。” 盯着青年漆黑的发顶,时渊眉心微凝,抬手捏着青年的手腕,青年身形一顿,却没有挣扎开,灵力扫过他的全身,除了丹田内腹有略微的损伤外,其他并没有大碍。 宴林垂眸,凝视着那白皙的手,指甲被修剪地圆润整齐,根根修长,是一个剑修的手。 就是这干净无邪的双手,杀他两次—— 你呢? 你又是为了什么接近我,为什么非要收我为徒?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非要和我扯上关系! 事到如今,他像是拨开了那层一直遮挡住他的迷雾,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们的刻意接近,不过是因为这些人都和他一样,带着曾经的记忆。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怜悯,补偿,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悔意...... 他只是傻傻的以为,只要躲开这些人,安分守己的努力活下去,就能远离他们,远离是非。 可为何,他又再一次的被逼到了角落里。 下一秒时渊松开手,取下他腰间装着无幽火的瓷瓶,转过身,看了一眼其他几人,飞向了火焰梧桐,原本包裹着七彩翎羽的结界已经消失,时渊抬手虚空一握,翎羽瞬间腾空而起,朝着他飞去。 在接触到他掌心的一瞬间,一道七彩翎光骤然升起,光芒大盛,如同一根光柱,但这束光很快就化作一条虚线,缓缓消失,徒留下一个包裹着荧光的翎羽。 右手一捏,掌中瓷瓶瞬间化作灰烬,一簇蓝色的幽火在掌心摇曳。 两手接近,像是相互吸引一般,七彩的翎羽瞬间被蓝色的幽火包围,呼吸间如同凋谢的花朵渐渐被吞噬,被泯灭。 宴林静静的凝视着,目光微微出神。 突然,全身一阵剧痛,像是每一寸经络,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都在喧嚣分离,这撕裂的痛让他蓦的僵直了身体,瞳孔一缩,屏住呼吸。 他忍不住踉跄了一步。 就在他以为这蚀骨的阵痛会持续时,却猛然的消失了,好像方才的痛苦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身体松了下来,呼吸粗重了一分。 韩启声离他稍近,将他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 掌心之上,翎羽化作一点点的白光渐渐消失在梧桐的周围。 宴林静静攒着胸前的衣襟。 为什么..... 这心里的哀痛与悲伤是怎么回事........ 第63章 修罗场 他目光紧紧盯着时渊手里那片消失殆尽的凤凰翎羽,是因为它吗? 那种悲痛,被火焰被焚烧的感觉,让他生出一丝怪异的不舍,难道是因为在梧桐林秘境,所以受到这里的波动影响吗。 不等他细想,时渊已经飞了回来。 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打起精神。 另外几人也走了过来,安瑾年走在最后。 “拜见师叔。” 观临沂端正的行了一个礼,随后目光灼灼的看着时渊,一时间竟没了那副沉稳老派的样子,上次他在雪峰叮嘱自己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时渊本人在场,还真是满目濡慕敬仰。 或许用剑之人,对时渊都有一丝仰望和向往吧。 “拜见时前辈。”韩启声也规规矩矩的抱剑行礼,虽是第一次见,神态间还算正常。 安瑾年慢悠悠的走上前,嘴角挂着笑:“拜见,师叔。” 时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银眸平淡的扫过他们,略过安瑾年时停留了一秒,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随后淡淡的开口,声音没有一丝的波澜。 “既已完成,便跟随我回去。” 观临沂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他和安瑾年也没有反对,算是默认。 韩启声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和时前辈还有各位拜别了,来这一趟还没找到新的剑鞘,怕是要多留一两天。” 随后看向一边站着的宴林,目光温婉,不乏感激:“此次还多谢宴兄的搭救,后会有期。” 宴林笑着点头:“后会有期。” 梧桐树下几人抱剑道别,火焰枫摇曳,霎时一片好风景。 而宴林又哪里知道,他与另外两人之间真正的纠葛才刚刚开始…… 有时渊在,他们回去的时间缩短了很多,到达长天剑派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几人分道扬镳,宴林与时渊回到雪峰。 白雪皑皑,空中稀稀落落的飘着小雪,亭台银松上积了不少雪白,一如他离开时的空旷寂寥。 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 而身旁的时渊还没离开,目光深沉的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已经知道一切的宴林心绪烦躁,根本不想和他说话,转过身,行礼:“弟子还有事,先行离开。” 平淡疏离的态度和语气,让人忍不住皱眉,而他只是毫不犹豫的朝着后山飞去,不给他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时渊站在原地,一身白色似乎要融于身后的雪景,漆黑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宴林疾步走在灵草溪园,面沉如水,神色冷淡,周身烦躁浮动的气息不再隐藏,冷冽的目光瞥见前方的冷泉溪水,便走了过去,半蹲着身子,捧起水浇在脸上,刺骨的冰冷暂时抚平了心中的怒火,连着好几次宴林才停下手。 低头看着水面上波光的倒影,发尾搭在肩上,鬓角和额头的发梢正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漆黑的眼睛里一片墨色与戾气,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恨意,满满的都是负面情绪,即使隔着一面镜子,也能感觉到‘他’死气沉沉的黑暗。 宴林略微失神的凝视着水面上的人,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水面霎时荡漾开来。 他语气带着寒意:“被他们耍了这么久,现在是不是该你了......” 漆黑的目光凝视着水里的影子,如看不见底的幽潭。 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 “对呀,凭什么让他们好过呢。” 安瑾年这人从不会委屈自己做他不愿意的事情,他既然提出道侣二字,便是真的想过。只要有一丝的真情实感,他就能好好的‘回报’他。 堂堂云华仙君居然想和自己手里的亡魂做道侣,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冰冷的目光盯着前方的一棵檀木,他也想看看那张恣意骄傲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看到他的真心被践踏丢弃,这样阴暗可怕的报复情绪,侵占了他脑海的每一个角落,让他生出一丝喜悦。 还有他的好师尊...... 上辈子欠的,这辈子该还了—— 次日 宴林直接约安瑾年在抚远山的后山药林见面。 抚远山和雪峰有点像,两个峰主都是不爱收徒弟的主,所以抚远山的弟子也很少,顶多两三个内门,十个不到的外门,这些还都是掌门分派下来,若是让他自己找,怕是一个没有。 安瑾年来的时候,约他的人一身精致的银纹衣衫背对着他,站在一片青葱的药园之中,鸦羽的黑发高高扎起,身姿挺拔,少年英气。 眉梢一挑,嘴角含笑。 安瑾年走近:“师弟亲自上门,倒是让我受宠若惊。” 青年转过身,漂亮精致的脸上一片平静淡然,嘴角不可见的带着一丝弧度,那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没有平时收敛的锋芒,像是突然沉寂了下来,静静的。 安瑾年眼底划过一丝异样,面色温文和蔼,站在他身前。 青年目光专注的看着,嘴角笑容拉大,眉眼微弯,抬起手,摊开,轻声道:“这个是送你的。” 安瑾年垂眸,目光微动。 白皙的手心是一个流云形檀木簪。 安瑾年嘴角的笑容微僵,目光停顿了一会儿,抬起头,眼前的人似乎与一个深蓝色的人影重合,他像是看见了曾经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耳边响起那喜悦朝气的声音。 ‘你是我认定的朋友,这是我亲手做的,送你了。’ ‘你可得收好了,要是掉了,我可不饶你。’ 坚定的内心,竟蓦的一紧,一片涩然,嘴角多了一分若有似无的嘲讽味道。 还真是...... 见他低着头,半天没有动静,宴林眼神一冷,反倒是温声提醒:“怎么,师兄不喜欢吗?这可是上好的檀木簪子,我亲手做的。” 安瑾年的失神很短暂的过去,下一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盯着簪子,脸上又是那个熟悉,却看不出情绪的微笑,他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就要去拿那个檀木簪子。 “怎么会,师弟送的我自然喜欢——” 手还没有碰到簪子,原本摊开的手,却猛然一握,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安瑾年的手一滞,停在半空中,漆黑冷凝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已经折断的东西。 嘴角的笑容缓缓隐下,薄唇成了一条冷冽的直线。 “讨厌就要说出来,不要老是装着一副什么都喜欢的姿态,不累吗?”冰冷而残酷的声音没了以往的平静,像是极力的克制着怒气。 安瑾年抬头看他。 两人目光相接,像是两座庞大的冰山撞击而上,轰然倒塌,掀起一片冰沙薄雾,白雾之下却是从未有过的真实。 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冰刃染血的残忍阴沉。 和他在自己墓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厌恶记恨了它很久,直到看到它,自己才恍然明白,曾经看到的不过是些虚假的表象。 这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一丝,畅快的愉悦感。 他终于装不下去了。 宴林又上前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上身微微前倾,话音落在他耳边:“这一世你不杀我了吗?” 安瑾年目光一厉,不等宴林回身,一把抓住他握着簪子的手,扣住灵力,压住脉门,把他拉向自己。 宴林不受控制,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你知道了啊。”安瑾年开口道。 宴林挣扎了一下,背后的手却压的很紧,灵力不能动弹,他目光微沉,语气里多了一丝愤恨:“不是你让我知道的吗。” 昨天他细细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不对,以安瑾年的心思缜密,绝不可能在知道他有记忆的情况下,还暴露九幽玄天,他不会犯这种错误,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是故意的。 明明方才还浑身冰冷,低着气压,此时抱着人,却像是瞬间消散了一般。 “果然变聪明了。”上扬的语气多了一分趣味。 突然,狭长的眼睛瞥了一眼旁边的广木林,闪过一瞬的暗光。 “不过你今天拿着簪子来找我,是准备答应做我道侣了?” “梧桐林那次,加上九幽玄天阵的赌约,我就当它是定情信物了。” 说着他松开扣住的手,拿走半个簪子。 随后莞尔一笑,放开宴林背后的压制,抬起略带冰凉的下颚,直接吻了上去。 宴林瞳孔剧烈震动。 骤然,一道灵击朝着安瑾年袭来,血幽精魄瞬间化作一个护盾,将他们团团围住,可它完全不敌,结界瞬间破碎,安瑾年被击飞,狠狠撞在一棵灵树上,顿时吐出一口鲜血,庞大的威压瞬时而至,猛烈的带着汹涌的杀意。 宴林唇上是火辣辣的疼,方才安瑾年被血幽精魄护住的瞬间,狠狠咬了他一下。 安瑾年按着胸口,缓缓站起身,尝着嘴里不知道是谁的血腥味,嘴角嗤笑的看着后方。 白衣剑修沉着冰霜般的脸,缓缓走了出来,周身缠绕着锋利的剑气。 宴林转过身,目光一滞,神情微楞。 那双银霜的眼里是纯粹的杀意,冰冷的只有一个抬手就能平静的杀了在场的所有人,只是那眼底深处,那被深深压抑的情绪,似乎终于因为前方的两人袒露了一角。 第64章 与你何干 时渊周身围绕着一股似雪山之巅的凌冽寒气,每一分一毫都如冰刃,好似只要在场的人有所动作,下一刻便是身死魂飞。 他从未见过这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这么生气。 他突然明白,安瑾年方才的所作所为,就是故意的…… 故意做给时渊看。 为什么? 是想让他下不来台,还是纯粹想让时渊误会他们二人的关系。 宴林一时拿不准,但能惹得时渊发怒,也不失一件好事。 要知道,他可是剑祖时渊,是修炼千年的剑修,薄情寡性这么些年,谁敢在他面前放肆。 他突然想起上一次,自己对着他说喜欢男子时,这人被他气走时恼怒的样子,他硬生生止住了本能想擦拭嘴角的动作,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心中竟然有些诡异的高兴。 师尊啊,你是不是觉得很厌恶,很恶心,既然如此,那就多厌恶一些吧。 你如此戏耍欺瞒,总该让我找回些。 你每多一分不痛快,我才能多一分报复的喜悦啊—— 宴林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黑暗。 安瑾年盯着来的人,即使对方剑意盎然似要将人凌迟,他却擦掉嘴角的血色,抚着胸口,恍若无事的站起身,丝毫没有退缩的打算。 “师叔怎么如此恼怒.....”声音却多了几分喑哑,气息微微紊乱,显然时渊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威力并不像他表面上的那么轻松。 可那怡然的姿态,气势却丝毫不弱于时渊。 他不怕死的又往前一步。 理了理衣衫,寂静的目光如同一道落霞,语气从容不迫:“明明师弟都快答应做我道侣了,师叔这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 不知道是听到这话里的嘲讽,还是听到那语音一重的‘道侣’二字,时渊瞳孔一震,片刻后,微微眯起眼。 右手一握,折乌凭空出现在他手里,冷意顷刻蔓延而下,周围的草木全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刚才过来便撞见那样的一幕,并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如今安瑾年一说,杀气更浓。 安瑾年看了一眼漆黑的剑身,身为上古圣物的折乌浑身萦绕这一层淡淡的银光,是杀孽凝结而成的冷光。 红色的精魄在安瑾年脚底展开,抵挡着肆虐的剑意寒气。 “师叔可是不悦?”安瑾年闪着红光的眸子一沉,面上却是明知故问。 时间停滞了片刻,时渊侧过身,漆黑深沉的剑眸看着宴林,眼底有一道难以陈述的情绪。 “你........同意了?” 他的声音不大,看似平稳的语气中,夹杂一丝不稳。 宴林自始至终都看着他,听到他的询问,侧过身端正的行了一个礼,片刻后,抬起头,目光冷然。 既然他厌恶这些东西,那他自然要贯彻到底,原本不悦不喜的话,压在心底,嘴里说的又是一番虚假的话。 “弟子还未曾回答,不过同不同意,不重要,我之前都告诉过师尊,我喜欢男子,既然如此……” 说到这里,宴林的语气顿了顿,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早晚都有一个人,师尊还是习惯的好……” 冷淡的语气,远远的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这哪里像是一对师徒,明明就是一个陌生人。 听着这话,安瑾年看了他一眼,神色间略微诧异,显然,他也不曾知道。 时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心微凝,握着折乌的手竟有一瞬间的颤动,方才耳边的语气疏离淡漠,还蕴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怨恨。 宴林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眼神一暗,明明薄情寡性却装出一副为他着想,深情款款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既然想演,他自然奉陪到底。 “……果然,师尊还是觉得恶心吗……”他目光微敛,自嘲的一笑,压低的声音重重落在时渊心里。 比起方才的冷淡,安好的脸上却多了一丝脆弱的坚强,好似方才的冷漠与平静,不过是他被师尊撞见后,强忍支撑一样。 抚远山上突然挂起一道微风,拉起了三人的衣衫,细细的作响,时渊挺直如劲松一般的脊背,松动了不少,属于剑修的矜傲,依然如昔。 时间安静了许久,久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那么的清晰。 低沉的声音落在风中。 “并未.....” 他怎么会厌恶呢…… 漆黑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宴林,那幽静如海的眼里并未有一丝的厌恶,只有一团厚重深沉的情绪,让人喘不过气。 这浓烈的情绪像是白色的染缸滴入一滴鲜红的染料,顷刻晕开,宴林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这样的眼神,似乎似曾相识。 时渊看着他,接着定定的开口:“……只有他不行……” 安瑾年挑眉,对落在身上的否定不以为然,唇角弯了弯,微红的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以他对时渊这个人的了解,无论对错与否,他从来不会解释。因为不管结果如何,凭着他的地位与修为,他都有能力一力承担。 可他不知道,现在的宴林,已经知道他有记忆这件事,任何时候,他的出现与干涉,只是不断的提醒宴林,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深刻。 如同一根钻心的刺,扎在心里,拔不出来,自然不会原谅。 他宁可把他们所有人往恶的一方推开,也不会相信他们是抱着善意而来。 毕竟两世的怨恨,岂是说散就散的。 安瑾年垂眸,看向掌心,好似他手里这半截木簪一样……与其再给他一次,不如在手里折断。 “那师尊说谁可以。”宴林开口像是认真的问到。 时渊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宴林莞尔:“既如此,师尊还是别管我的事情,我与谁结为道侣,都与他人无关,更不用师尊操心。” 说完,或许是已经厌烦,宴林不再看二人,直接唤出雪芽,飞身离去。 空中一道鹤鸣。 时渊只能站在原地,不能挪动分毫。 修长的身影多了一分死寂,好似周围的生气一瞬间灰败下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牢牢包裹着他。 他说的没错…… 与他无关…… 从一开始,他选择做他师尊,一心守护他的时候,就已经将他推开,牢牢的隔绝在世俗之外。 全天下,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只有他,不可以…… 第65章 被抓 气息翻涌,丹田内府受损严重,精魄正靠着灵力不断的修复着,安瑾年脸色泛白,但嘴角的笑意却丝毫不减,反而兴致勃勃的开口。 “看来师弟和师叔的感情并不深厚嘛。”他往后退了几步,背靠着树干。 “或许正应了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安瑾年不怕死的又补了一句,言语中明显指的是时渊收徒一事。 山顶之上寒风凌冽,时渊右手执剑,周围真气翻涌,纯白的剑衣被拉起,猎猎声响,时渊缓缓转过身,折乌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银辉的寒眸似冰刃上的折光,皓雪的白发衬得整个人如同冰雪一般,冷酷强势的目光盯着他,安瑾年似乎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你,该死……” 杀意倾泻而下,周围的灵木药草或有感知,树叶唰唰作响,像是恐惧一般的瑟瑟发抖。 时渊突然有些后悔,早在遗迹仙境的时候他就应该将这人斩杀,不该留到今日。 安瑾年看了一眼折乌,周围屏障般的红色精魄也略微后退,如同退让一步一般,哼,这上古神器的光芒果然厉害,连着他身上的血幽精魄也堪堪避其锋芒。 这一世他的境界修为差了些,以现在的力量,自然不能与剑祖时渊一战,但也不代表他就怕了。 只要提升修为境界,他也是有一战之力,而且修为破境于他而言,也并非难事,他只需快速将血幽精魄炼为血幽魂,再配上血幽心决,境界突破,会比常人快上数十倍! 下一次若再被这么轻易打伤,岂不是丢了自己云华仙君的颜面。 不过..... 安瑾年笑了笑,朗声道:“师叔与其在这里杀我,不如看看师弟走到哪里了,毕竟.....他可是才知道,您带着记忆这件事.....” 时渊神情一动,瞬间变了脸色。 失神的一瞬,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和声音,最后宴林离开时平静寡淡的眼神,似幡然一顿重击打在心神之上。 手中的折乌似乎有所感应,消失于手中,时渊转身迈出一步,直接消失不见。 抚远山上,原本三人而立,顿时只剩下安瑾年一人,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际,摊开手一团红色的幽火漂浮在掌心之上。 漆黑的目光凝视着红光,清隽的容貌此时十分的宁和,没了平时那般邪气的感觉,半晌,他敛下眸子。 “去吧,情况越糟越好,你们误会越多,我不是越有机会……我说的道侣,可不是假话……” .......... 不过多时,宴林已经离开了长天剑派境内。 雪芽之上,宴林背靠着它的脖颈,看着周围急速倒退的云海,红日高高悬挂在前方,阳光透过云彩,金色的光辉渲染,如同翻滚的金色岩溶,绚丽耀眼。 云雾中带着冷气,心中的愤恨被压下了许多,他决定将二人的事情暂时抛开,回浩然仙府一趟。 此去不为别的,黑衣鬼面人的事情他得找他爹商量一番。 背后的人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三小姐只是一个开端,为了得到凤凰卵的开端,而现在,那些黑衣人正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甚至明目张胆,梧桐林的交战,让他意识到,那群人的实力或许比他想象中更为庞大。 虽然他并不想把他爹卷入这场旋涡,但是他现在能相信的人,除了他一个都没有。 不过,他追查这些事情,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凛然,天下苍生,他只是觉得缠绕了自己两世的魔咒,每一次都会枉死的原因,或许就在这其中。 而他的碎玉心决,也是时候更上一层楼了。 回浩然仙府,势在必行。 宴林正沉思着,突然雪芽蓦的一下撞击,高昂的啼鸣了一声,晃动的险些将他抖落下去。 一个金色的六芒星阵凭空显现,如同一道光柱穿过云霄直上苍穹,淡金色的光芒像是一层薄纱,将他们圈在其中。 雪芽不甘被囚,不断的撞击着墙面,薄纱坚固异常,它只能发出剧烈的嘶吼。 宴林站起身,神情肃穆凝重。 这是隐藏阵法,专用于抓捕逃逸的修仙者。 还是金色,上品,用于化神期以上,倒是真看得起他。 这时,六芒星的阵角,顿时显现出六个身形高大的黑衣鬼面人,分别牵引着六个不同方向,几人手中变换着法诀。 霎时,阵中出现了几道金色的缚仙绳,一道缠住了雪芽的双脚,不断向上延展,将整个鹤身团团缠住,动弹不得,雪芽不甘被绑,不停的用喙撕扯这绳索,锋利无比的喙,却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宴林也被紧紧缠住了手脚。 他皱起眉头,视线扫过去,他感觉不到黑衣人身上的气息,如同几个游魂野鬼,那熟悉的鬼面上漆黑的眼洞,如同一片可怕的深渊。 宴林咬牙,周身又提不起一点灵力,整个人只能被困在其中,显然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早早在此处布下了阵法,就等着他上钩。 他与凤凰卵又没有关系,这些人抓他做什么? 就在这时,阵中多了一团灰白色的烟雾,蓦的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幽香,如盛开的幽莲,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失去了意识。 见人晕了过去,金色的阵法渐渐消失,缚仙绳却没动,黑衣人渐渐靠拢,其中一人将晕过去的宴林抱起。 见自己的主人被带走,雪芽急红了眼,一个劲儿的朝着黑衣人嘶吼,可缚仙绳的威力不是一个灵兽能挣脱,鹤鸣声不能伤他们分毫。 黑衣人看了一眼,不做理会,转身消失于半空之中。 大约一盏茶之后,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空中。 衣衫猎猎,白发顺着清风飞扬,冷眸瞥了一眼空旷的周围,随后目光一定,落在了前方不远那只被束缚的仙鹤之上,下一刻,瞬间闪身上前,抬手一挥,缚仙索断裂消失,仙鹤重获自由。 它在雪峰待了好一阵子,自然熟知时渊的气息,它急切的围绕着时渊,不停的扑闪着翅膀,灵动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时渊眉心一凝,他的气息就是在此处消失的..... ....... 不知过了多久,宴林从黑暗中醒来,他缓缓睁开眼,这里是一间光线幽暗的房间,周围是一片暗金色,极其奢华的摆件,墙角处有一个香炉,正缓缓升起一缕白烟,鼻尖萦绕着一股甜腻的味道。 他侧过头,发现自己的双手正被缚仙索吊在床顶之上,整个人跪在床榻上,周围是一层薄薄的丝纱,这样怪异的姿势与感觉让他皱起了眉头。 咯吱声响起,门被推开。 宴林敛着呼吸,眼帘微垂,盯着前方,一只黑底金纹云靴踏了进来。 第66章 缠绵 阴暗的房间被突然敞开,照进一些光亮,宴林眉心紧蹙,寂静的目光隔着那层薄薄的金色纱帐,顺着黑底金靴往上看去。 进来的人身形高大,一身漆黑的绸缎劲装,宽肩玉带收腰,外面穿了一件金色云纹外衫,漆黑的头发金冠束好,带着一张万分熟悉的鬼面,整个人沉韵而浓重,如同黑夜的化身。 针落可闻的屋子里,脚步声却轻不可闻,每一步如同踏步于水面之上。 宴林心中一紧。 这人的修为,怕是在合体期以上,合体期的修士中天界屈指可数,这样的人,在这里的地位应该不低。 宴林紧蹙的眉头松开,闭上眼,既然打不过,那就视而不见,他装作没有醒来的样子,头拉耸着靠在被吊着的手臂上。 陌生人的气息渐渐接近,在床榻前停下。 宴林听着自己的心跳,难免还是有些紧张。 而那人却半晌没动,似乎正站在床前隔着一层薄纱打量着他,空寂的房间里,目不能视,鼻尖的香味更加的甜腻。 那道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就在他控制这呼吸稍稍放松的时候,耳边一阵布料的摩擦声响起。 那人掀开了纱帐。 深刻的目光透过面具上的黑洞细细凝视着床上被困住的人。 双手被高高束缚,广袖随弧度垂下,露出如莲藕一般的美好玉臂,在这幽暗的房间里仿佛镀上一层淡淡的白光,莹润而美丽,束起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刘海多了几许凌乱,堪堪落在脸颊上,清冷秀气的眉眼紧闭。 一身凌然不可冒犯的白衣银纹剑装,衬着周围暗沉的色调,还有手腕上的红痕倒是多了一丝旖旎,像是被人打落凡尘,囚禁于此亵玩一般。 奢靡与清冷,背向而驰,却分外勾人心魄。 黑衣人抬起手,温热的指尖略过宴林的散乱刘海的发梢,轻柔的将发丝往后拢了拢,指尖缓缓下滑,勾勒出手里脸颊的弧线,最后食指勾起宴林的下颚,抬起脸,低沉的声音落在耳边。 “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破戒收你为徒.......” 一个低沉厚重的男声,并不难听,甚至十分悦耳,若是听过,他一定记得,但他脑海却没有一点记忆,像是熟悉,又像是陌生。 宴林没醒,继续装着。 那黑衣人却更加的肆无忌惮,挑起他下颚的手,顺着精致漂亮的弧度,渐渐往下走去,略过脖颈喉结,挑开了衣衫的衣襟,露出了部分锁骨。 作恶的手并未停止,甚至还有继续往下,剥开他剑衫的感觉,宴林自然装不下去了。 睁开眼,黑若濯石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他,眼中的锐气没因为他现在的境遇减少半分。 “……阁下还请自重。”宴林压着声音说道。 见他不装了,黑衣人轻笑一声,果真收回了手,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宴林沉吟片刻,决定先开口:“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为何兴师动众,设阵抓捕?” 其实对这黑衣人,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即使被这般绑着,也保持着浩然仙府的矜贵。 若不是现在的处境,眼中凛然的气势,倒是有一番气度,只是现在看起来,却多了一番难以言说的风味。 黑衣人一下多了耐心,理了理衣摆,坐在床边:“剑祖避世一千年,最近却悄无声息的收了一个徒弟,甚至频繁出现在中天界,而每一次的出现都和小公子有关,而我恰好想向他要一个东西,所以便只能将小公子请来了。” 宴林目光一沉,所以,他是一个诱饵,一个将时渊引来的诱饵。 可即使他讨厌那人,却也不想做一个任由他人拿捏摆布的傀儡。 他吹开脸颊上细碎的发丝,盯着眼前的人,目光中多了几分乖戾,嘴角嗤笑,略带惋惜嘲讽:“那阁下的消息可就不灵通了,时前辈当初收我为徒,不过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再加上当时我性命垂危,才出手相救,如若不然,我与他怕是互不相识……更何况,我虽是他的徒弟,可他什么法术招式,都不曾教我。” 说着他瞥了一眼,又开口:“这种有名无实的师傅,怕是不算吧……” “所以,你要是想以我要挟他,怕是一点用没有。要不我帮你出一个主意,你去把成霜掌门绑来,说不定,他马上就能出现在你面前……” 白色的鬼面遮住了这黑衣人所有的情绪,宴林猜不透他的想法,只看他听完一席话后,轻笑一声。 “油嘴滑舌。” 紧接着又听他说了一句:“可我这个人一向只相信自己,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宴林嘴角笑容不变,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时,旁边坐着的黑衣人又向前走了一步,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朝他伸去,越过他的脸,将他头上的银制发冠取了下来。 鸦羽般的青丝没了束缚,瞬间倾泻而下,长长的发丝有的披散在身后,有的搭落在身前,精致的脸庞欲遮欲掩。 方才清冷矜贵的少年,霎时多了一分昳丽。 宴林灵力被封,双手被缚,只能任由他动作,不过对方这去冠的行为,却他皱起眉,丹田之中不知为何也多了一丝热度。 黑衣人细细打量一番,似乎很是满意:“样貌果然生的不错,确有宴夫人几分真传。” 听见他母亲的名号,宴林一厉,目光审视的抬眼看去:“你认识我母亲……?” “有幸见过一面,气韵天成,是一个一眼便可魂牵梦萦的美人。”黑衣人耐心的回答道。 他母亲在他出世后不久便去世了,从小到大,除了她清婉的名字,他连画像都未曾看到过。 宴林目光一厉。 能见过他的母亲,那这人在中天界的地位应该不低……那他究竟是谁?为何会是黑衣鬼面之人…… 黑衣人丝毫不在意宴林疑惑的目光。 只是开口:“待会儿还有一场好戏要上演,此番只能委屈一下小公子了。” 话音一落,他又将手抬起,朝着他的衣带而去,清脆的玉扣声响起,不过一瞬,白玉腰带便散落在床上。 原本严谨的银纹衣衫如白莲一般散开,露出了其中的神秘,白皙未被染指的干净。 披散的黑发,清冷矜贵的脸,被高高束缚的手腕,散落的衣衫,金色的幔帐,所有的一切都在勾勒一副迤逦的画卷。 散开的白衣,褪去了矜持自傲的神仙模样,勾人心魄,只要瞧上一眼,便叫人再也不能挪开目光。 宴林目光一颤,努力绷着身体没动,强忍着厌恶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仔仔细细看了眼自己的杰作,站起身,指了指墙角升起白烟的香炉,开口:“小公子可看见墙角的熏香了。” 宴林皱眉看过去。 “它叫缠绵。” “是浓郁极致的暗香,催情之物,天下间无药可解。” 宴林神情一愣,鼻尖那股时而温婉,时而热烈,时而清淡的香味…… 催情—— 或许是终于意识到不对,之前丹田的那股热度突然更加浓烈起来,如同一团沸腾的烈火,将它包围。 宴林呼吸一重。 原本舒展的眉头紧促,幽然的眼眸里是一片晦涩和暗沉,深深的压抑着什么。 黑衣人将金色纱帐缓缓放下,床恢复了原本他进来时静谧的样子,朦胧旖旎。 “方才小公子说他不在乎你,那我们就打个赌好了。” 宴林压着呼吸,抬眼看他。 黑衣人抬手一挥,原本昏暗的房间瞬间变得亮堂,像是被人突然掀开了遮阳的黑布,光线涌入。 看到周围真正景象的宴林,身体一滞,目光中多了一丝不可置信…… 原来这个屋子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屋子,因为周围不是墙面,而是透明的结界,结界的周围围了一群男人,个个衣衫褴褛,面色潮红不正常,他们所有的人都趴在结界上,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腥红的眼里,是露骨带着侵略性的目光,他们极致的渴望着什么。 贪婪的想将他一口撕碎吞下。 “他们也中了缠绵。”黑衣人解释到。 随后,他转过身,看着宴林,阴冷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若有似无寒气:“若是剑祖真如你所说,不来,那么我便打开这结界,让他们进来。” 宴林死死盯着他们狰狞的脸,心中一紧。 “如果他来了,交出我要的东西,那么这个房间……只会有他一个人进来。” 宴林心悸,咬紧了牙关,眼底深处是难以言诉的恶心厌恶。 可耳边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到时候,是自己爱护有加的徒弟,还是他恪守的伦理道法,孰轻孰重,他又该怎么选呢?” “无论来与不来,选与不选,都是一次精彩的好戏……我期待得很。” 明明身体的温度正在升高,他却像是被扔进了冰窖,从头到脚一片冷凝,透彻心骨。 这个人……是想彻底毁了时渊。 无论他选择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选,等着他的,都将是跌落深渊。 而自己也是一样…… 第67章 照面 宴林消失的云海之上,时渊凌空而立。 繁杂的白衣迎风飞展,腰间两条银纹绣带略长于衣衫,如同银凤的两条翎羽,纠缠着衣角,白发飞扬,眉目一片冷冽。 幽静的眼睛凝视着一片蔚蓝,翻涌的云海,绚烂的金光,眸中光芒一暗。 竟然感受不到一点气息…… 时渊眉心一凝,右手两指并拢,指尖一抹蓝色的灵力,点在心脏之上,灵力向外提起,掌心一翻,胸腔之中一抹金色的光芒荧荧出现。 两道剑眉微蹙,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痛处,脸色微微发白。 神魂淬炼……神魂之血…… 指尖向上移去,身体内的那抹金光也随之挪动,直到停在额间,原本隐匿的三道剑纹此刻浮现出来,金光直接附在之上。 银色的三道剑纹,染上了一抹金色,金银交汇,多了一丝神秘莫测的感觉。 漆黑幽深的剑眸闭上,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渐渐隐去,灵识瞬间如光一般扩散,寻找捕捉着什么…… 另一边黑衣人将原本遮掩的黑幕重新落下,屋子再次恢复了幽暗。 可寂静的屋子却多了一道沉重的呼吸声。 宴林靠在手臂上,漆黑的长发似一件半遮的披肩,稀稀落落的挡了小一半身子,几缕落在脸颊,眼帘微垂,鼻尖是一片温热的呼吸,夹杂着那甜腻的味道。 他现在被封住了灵力,没有丝毫的办法抵挡这毒物霸道的药性,只能像一个凡人,任由他肆虐。 而现在,那灼热的燥意正在他丹田燃烧着,他的意识越来越难以控制。 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失去意识…… 就在这时,一道极为柔和的银光从宴林的身体浮现,将他团团包裹,方才还迤逦的人,此刻多了一丝圣洁的矛盾,碎发下白皙的额间,原本隐匿的三道剑纹也开始若隐若现。 一旁的黑衣人见此,往前走了两步,鬼面下的唇角微扬,目露精光。 这道剑纹……… 是《天乾》的剑心本源,三道纯真剑意。 虚空之中,白衣人紧闭的双眼蓦的睁开,冷凝银辉的眸里是一瞬的笃定。 下一刻,白衣剑修侧头看向左后方的一处,幽远的目光穿过平静的云霄,他右手一握,漆黑凛冽的长剑出现在手中。 提起灵力,利刃长剑一挥,一道莹白的剑光延展开,庞大的灵力剑意瞬间切开了厚重的白云,凛冽霸道的似将天拦腰而斩! 霎时,一道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 砰的一声,偌大透明的结界瞬间破碎成千万个细小的碎片,如烟火坠落的星火之光,消散于空中。 黑光显现。 这是藏匿在背后的传送阵。 时渊不做停留,瞬间闪身而入。 与此同时,黑衣人凝视着宴林额间的三道剑纹,心情似乎很愉悦。 见是时候了,他抬手一挥,灭掉了一旁香炉里熏香:“看来,小公子输局已定,你的好师尊……已经找过来了。” 嫡传剑纹异动,就代表着传纹之人正在寻找呼唤,并感知他的所在。 宴林深知这些,眼神微动,眸底闪过一道复杂的暗芒,薄唇紧抿成一道直线,脸上并未见什么喜悦之色,反而有些阴沉难看。 “不过,动作这么快,倒是省的我再去找人将他引来,不过剑祖大驾光临,我可得去迎接一下。” “那小公子先失陪了。”说着黑衣人道貌岸然的施了一礼。 礼罢,黑衣人抬脚向外走去,步伐不紧不慢,即使马上要对上这中天界第一人,也没有丝毫的担忧害怕,十分的坦然自若。 宴林看着离开的人,闭了闭眼,压抑的呼吸不再克制,与脸上的薄红不同,那双黝黑的眼睛里,是一片冰冷,淡然。 他或许还有一个选择…… 皓齿咬住了薄唇,鲜红的血色冒了出来,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 层峦叠嶂的翠海山上,天明风清,霎是一片好风景,寂静蔚蓝天空之中一道银光划过,争鸣声响起,惊起一群飞鸟,一个白衣剑修执剑而立,飒爽英姿。 如幽潭般深沉不见底的双眸凝视着前方的山峦,双眼微眯,无形的剑气以他为中心向着四方扩散,如一点水波晕散开来。 前方隐藏的透明结界无处遁形,顿时显现。 庞大,如同体格天然的罩子,将整座山峰全全围住,时渊抬起执剑的手,松开,折乌凌空漂浮在掌心之前。 广袖猎猎,右手一握,折乌如同利箭一般极速向着结界飞去,漆黑的剑锋泛起白光,带起一道凌厉的风劲,概有一番不可比拟的击破之势。 而就在折乌飞近之时,砰地一声争鸣,一道瞬间即逝的火光一闪,折乌翻转了几圈被挡了回来。 时渊定眼看去,一点灵活的星光在前方时隐时现,灵动异常。 “时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一道低沉豪放的声音由远及近,结界之中飞出一人,穿着一身漆黑的绸缎衣裳,带着一张白色的鬼面,他飞到离时渊不远的正前方,气势凛然。 时渊眯了眯眼,目光盯着那一点星光,眸色一沉。 当今世上,能将全力而出的折乌挡回来的灵器,屈指可数。 深邃的眼睛看着,沉声道:“......玲珑箭矢.....” 黑衣人朗然一笑。 “前辈好眼光。” 说着,他抬起右手,那一点星光拉出一条蜿蜒的轨迹,朝着他愉悦的飞去,乖巧的停在黑衣人掌心。 或许是呆在主人的手里,那点星光终于显现出了原形,一团璀璨的星光包裹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箭矢,像是玄银制成,却若有似无的有些透明,如琉璃一般。 虽然形态娇小,却带着锋利的凛然的气势,高傲的似山巅那最高最纯的那一抹飞雪。 玲珑小箭,一念破神—— 传说中的暗器。 刚刚被挡了一道,折乌心生不满,上古神器的骄傲岂容他人折损,当即在时渊的手中争鸣起来,晃动着想再次飞身而出,与它打上一架。 时渊未放手,只是冷眼瞥了一眼,被主人握在手里,自然能感知到他的情绪,折乌当即就萎了下来,不再叫嚣。 冷凝的眸子看向黑衣人,沉默的未发一言,庞大的渡劫期气势在两人的周围倾泻,玲珑箭矢也感觉到了什么,星光暗淡了些,一动不动。 先不说这渡劫期的威压,时渊是一个剑修,他沉默的气场,会让人感觉被万千利刃包围,常人早就望而生畏的退步三尺,可这黑衣人却在他的目光下魏然不动,没见一丝弱势。 第68章 选择 黑衣人似恍若未觉,只是开口道:“前辈屈尊来到我这小山峰,可是为了寻找爱徒?” 他这话开门见山,丝毫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 时渊蓦的眼神一凝,冷声道:“人在哪里?” 神魂之血的气息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而想要屏蔽气息的同时,将人在他的感知下悄无声息的带走,只能早早布好棋局。 所以,他们是故意将他引来。 “人就在我身后的庄园之内。”黑衣人侧开身,指了指身后的结界。 随后又开口解释:“我请小公子过来,也不过是想请前辈过来一叙,若是我直接向你下函书,你多半也不会理会,不如就借爱徒之手了,请你来此了。” 这一点他说的倒是没错,中天界的人都知道,剑祖时渊从不接任何书涵,也不会参加任何的盛会,除了入世的那些年外,终年都在雪峰闭关,不问世事。 明明还活在人世,却如同早已飞升,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 所以上次他突然出现在遗迹仙境盛会,才会如此让人惊讶。 时渊静默,一双寂然的眼睛停留在黑衣人身上,带着无形的魄力,黑衣人借着面具的遮掩,细细的打量起这个男人。 那双寡淡的银眸容下了万物流逝的苍然,却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情感,似人非人,半步飞升并非虚假。 可惜啊,离天道大成最近的人—— 而这样的他,却为了这个徒弟,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戒…… 黑衣人见此,又说:“前辈放心,这小公子目前绝对安然无恙。”说着他语气顿了顿,随后语气一转,尾音一沉:“当然,也只是目前而已....” 时渊剑眉一皱,略微侧目看他,巍然的情绪中多了一丝凛冽的冰冷:“你将我引来此处,到底想做什么?” 他直接这么一问,黑衣人侧过身,衣摆上暗纹流转,他摸了摸自己面具上一角,声音略低,带着一分势在必得的意味:“既然前辈直来直往,我也不含糊,此番请你过来,不过是想向你要一样东西.....” 时渊气势凌然。 黑衣人垂手背于身后,不紧不慢却字字清晰:“……凤凰卵....” 时渊神情微变,锐利的眼底暗色波动,握着折乌的手一紧,微微转动手腕,锋利的剑锋露出,折射出一道冷光,霎时,周围的威压重重一落,似万丈青山瞬息而下。 时渊冷然道:“原来是你.....” 凤凰卵三个字一出,许多的东西便昭然若揭。 第一,现在中天界寻找凤凰卵的人很多,但是有胆量直接设计,敢与他对上的人却只有一个…… 那便是挖走三小姐精魄,在暗处操纵风声,搅弄风云的人。 第二,这个人为何会知道凤凰卵在他身上……还如此笃定……他暗中有多少眼线势力…… 此等祸害不除,凤凰卵风波便不能平息! 可那黑衣人的灵力修为不低,这边厚重的渡劫期威压落在身上,竟没有露出半分疲态,一身漆黑的衣衫,如同鬼魅暗影一般,巍然不动。 两人身上的威压,腾腾的加着力道,周围气劲翻涌,寒风猎猎。 杀气在二人身边蔓延…… 自从三小姐一事开始,被人遗忘在时间洪流中的凤凰卵,再度被提及。 明明似真似假,无人能断定,却被人暗中掀开三大门派的秘辛之事,将虚妄的凤凰卵变真。 他们曾暗地里调查过这背后之人,可他心思缜密,没让他们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所以,今日是背后之人第一次露面,也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的交锋。 一守,一夺。 时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斩杀他的机会。 黑衣人一直注视着时渊的动向,感受到身上冰冷无情的视线与杀气,便高声说道:“前辈一心想着杀我,就不在乎你爱徒的安危吗?”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你徒弟还在我手里,杀我之前,不该找找你徒弟? 摆明的要挟。 时渊目光沉沉,冷冷的说到:“你死后,我自然会找他……” “哈哈……”黑衣人笑出声,抬手一道透明的云镜出现在二人之间。 “怕是没这么简单……” 云镜之中是一个漆黑暗沉的房间,周围装饰奢华,中间架子床上金纱遮掩,隐隐约约间,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松松垮垮穿着一身白色衣衫,青丝披散,手被悬挂在床梁之上。 幽暗的房间弥漫着一股旖旎的气息。 如同一只被绑了翅膀的凤凰,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时渊身形蓦的一滞,瞳孔一震,握着折乌的手微微一颤,剑锋划出一小道痕迹。 可这一小道痕迹却完完全全,落在黑衣人眼里。 面具下的嘴角上扬,继续缓缓说道,冷然的语气夹杂着一丝趣味:“前辈,可知缠绵?缠绵悱恻的缠绵,天下极致催情之物,蚀骨销魂,若不及时解毒,中毒者会沦为一个只懂情欲的怪物……” “而且中缠绵浅者会被深者吸引,像是失去意识,极度的渴望。” “小公子被我封住了灵力,在里面已经呆了半个时辰,药效早已发作,而屋子外结界,我早已备好一群同样中了缠绵,却很浅的凡人。” “若是我打开结界,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时渊瞳孔剧烈震动,沉寂如霜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动,深沉厚重,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多了几分如成实质的情绪。 他只是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云镜,定定的看着那个身影。 黑衣人见此,甚至给他看了一眼被困在屋外的凡人。 “只要你与我动手,我便打开结界,我修为境界虽不足以完全和你抗衡,可拖你一个时辰却还是没有问题的,更何况这院落里还有其他阵法结界,等你赶过去……这怕是太迟了些……” “浩然仙府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剑祖时渊的嫡传徒弟,就这么沦为一个只知情欲的怪物……未免太过可悲了些……” 黑衣人看到他神情的一滞,心中了然,没有弱点的时渊强悍如斯,若是真让他们对上,实难有把握全身而退。 可再强大的人,只要有了弱点,那便是兵临崩溃的假象,只需一击而已…… 他趁时又道:“作为师尊,你不该护好你的徒弟吗……” “或者……你想赌一把,看我能不能拖住你……”说着,右手的玲珑箭矢灵动而出,围着他身边转了一圈。 时渊抬眸,手中折乌争鸣。 ‘师尊觉得谁可以?’ ‘师尊还是别管我的事情,我与谁结为道侣,都与他人无关,更不用师尊担心。’ ‘师弟,三小姐将凤凰卵委托于你,必希望你能守住这中天界的安宁。’ ‘人活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拥有的,并不是你可以失去的....’ ‘所谓的自由,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 赌…… 他凭什么赌,有何赌注。 他从未得到过什么,不过是一直在失去,他不能连最后这个‘师尊’都失去。 “前辈考虑的如何,这小公子怕是,没时间了。”阴冷的声音如同一条巨蛇,盘旋紧缚,压紧了呼吸,让人透不过气。 白衣潇潇,时渊缓缓抬手—— 第69章 晨间白雪 萧瑟的庭院之中,扑鼻而来的血腥,腻的人发颤,偌大的地方是一片惊心动魄的尸海,白石砌成的地面已是满地鲜红,鲜血汇聚成一股股蜿蜒而下,如同盛开在彼岸的花。 一个人屹立在其中,白衣皓皓,银绣云纹,洁白衣衫之上如赤雪一般的干净,而他手中握着的漆黑长剑,看不见红色,只是一片流动的漆黑,顺着剑锋滴落。 翠绿青山,亭台楼阁,却恍若地域修罗。 长剑在他手中消失,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身形微微晃动,似有蹒跚。 漆黑如渊的双眼盯着前方的一方屋子,额间的三道剑纹光芒暗淡,好像下一秒便会消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只是唇缝之间隐隐能见到一点红色,像是刚刚曾吐血一般。 下一秒,人还是走进了结界之中。 虚空之上,浓烈的灵气翻涌,黑衣人看着手里凛冽透彻的东西,心中喜不自胜,抬手小心翼翼触碰其光芒。 他这么拿在手里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不舍的将光芒没入手中。 他回过头,看着下方山头的院落,目光微沉,多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方才,时渊痛快狠绝的剜出心间凤凰卵时,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他甚至以为今日,必会是一场凶险万分的苦战,却不曾想,竟是如此轻易。 要知道,凤凰卵一直存放于他心间,他又用神魂淬炼过精血,这凤凰卵已经沾染了他的气血,若是强行将此物取出,会破了他心间罩门,元气大伤。 所以,时渊在乎这个徒弟,过之而无不及…… 按常理来说,他应该趁着时渊重伤,冒险将时渊除掉更好。 但是时渊取的太过于干脆,反倒让他生出了一丝警惕,凤凰卵到手,他可不想冒险,更何况下面台子都搭好了,戏不唱下去,未免太过于浪费了。 他微微一笑。 时渊眼睛里的东西已不再纯粹,当初那个百岁便创出《天乾》的惊才绝艳之人,已经不复存在了,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真的这个便宜徒弟吗? 黑衣人凝视下方,声音似喃喃自语。 “时渊啊时渊,你,会如何救他呢——” “若是师徒双休,那便是为天下所不齿的肮脏——” ......... 宴林意识沉沉,恍若陷入一团迷雾之中,耳边一片寂静,却又夹杂着清晰的鸣叫声。 他缓缓的呼入一口气,鼻尖的甜腻味消失了,恢复了乏味却有一丝寒冷,那抹冰凉在胸膛之中又慢慢消散,徒留下一腔灼热,动了动手,缚仙绳勒的更紧。 身体陌生的燥热让他十分难受。 门再次被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来的人。 片刻后,粗重的呼吸声中,他唇角一勾,眉眼一笑,青丝披散衣衫松动间,竟生出一丝媚态。 待那脚步声走近,宴林语气低沉喑哑,在这氤氲的屋子里,那克制的声线透出几分惑人的绵长:“........您不该过来。” 他身上的剑装不再严谨,双手被束缚在上,呈半跪的姿态,头微微垂着,头发挡住了脸,似乎这样就可以不让人看见他的表情,留有一分尊严。 那个骄傲矜贵,意气风发的少年,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脚步声一顿,来的人站在床前不远,低着头看他,声音低沉清冷,却能听见那一丝的温柔:“我带你离开....” 时渊一走近,宴林便闻到了一股厚重的血腥味,想必门外的那些人,已经被他杀了吧。 可他为何而来呢…… 愚笨的他,已经猜不透了啊... 白皙的握剑之手,掀开金色的纱幔,凉意的指尖将他的长发拢到耳后,触碰中带着丝丝不可查觉的轻颤与怜惜,缚仙绳被取下,宴林瞬间倒在了一个冰冷血腥的怀里,鼻尖离衣衫很近,若有似无的闻到一点冷冽的熏香。 时渊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微微抬手…… 剑修微凉的体温像是酷暑中的一抹冰凉,宴林喉咙微微干涸,隐隐的压抑着渴望,这毒太过于霸道,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他忍不了多久。 他必须找一个人解毒—— 宴林狠狠咬了一口舌头,尝到了血腥才开口:“....还是.....不劳烦师尊了” 说着他从时渊怀里退了出来,拢着自己的衣服,蜷缩到了一边,头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弟子中了药物,不方便离开……” 说着他语气一顿,抓紧了手里的衣衫,咽了咽喉咙,声音轻不可闻,时而停顿。 “只需麻烦师尊,帮弟子……找一个男子过来,即可.....” 无论是谁都可以,只要解了毒,到时候,他再将人杀了。 虽然对着时渊他难以启齿,却是最好的办法。 幽暗中,时渊身形一滞。 抬起的手,蓦然落在身侧。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低沉暗哑的声音略微冷硬,却夹杂着深刻的情绪,他只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 宴林目光一暗。 声音喃喃:“是吗....” “也对,若是雌伏于男子之下,怕是损了长天剑派和师尊的清白名声,与其受辱,那.......”宴林抬起头,晦暗不明的目光直直看着他。 只听他轻声道:“不如,师尊杀了我可好……与其落得一个意识不明的怪物,不如死的清净......也算是守住我的一分尊严.....更是守住了,长天剑派和浩然仙府的名声.......” 宴林声音喑哑,却字字认真。 他不想死,也不愿意死,但如果活着,会落入此等屈辱之境,那还不如死了痛快。 只是奈何他此时被封了修为,不然,何须劳烦他人。 但,他吃不准时渊会不会答应....毕竟自己现在是他名正言顺的徒弟。 寂静的房间里,沉默的情绪在蔓延,宴林咬着牙等着时渊的回答,好一会儿,才听到那个声音响起。 “为师,永远不会杀你……” 宴林一愣。 为师.....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称呼自己。 第70章 玷污 “哼……” 宴林轻笑一声,不大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屋里,一清二楚,他微微抬起头,眉梢微挑,露出一双嘲讽的眼睛。 “永远不会杀我?是师尊记性不好,忘了什么?还是我记性太好,记的太深刻....”宴林压着呼吸,故意戏谑道。 指甲陷入掌心,一片尖锐的刺痛,却唤不起半分清明。 现在他意识越来越不清晰,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在这个人面前露出丑态,虽然他恨这个人,但却不愿意在他面前落一点下风,留下一点不堪。 他不该来..... 得把人赶走才行....... 站在床边的人抬眸,对上了宴林嘲讽的眼睛,清隽苍白的面容没有一点情绪,只是那双深邃幽静的眼睛里,却沉寂如一片深海汪洋厚重,牢牢的凝视着他。 “....没忘,这一世,我会护着你......” 明明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的淡然,他却不知为何在里面听到了一丝郑重,像是承诺着什么一般。可‘护着你’三个字,却在宴林的心中泛起丝丝涟漪。 这一世,都喜欢说这三个字,哥哥是,他也是—— 就在这时,丹田之内一阵热流猛地撞在他的神识之上,意识剧烈晃动了一瞬,下一刻,身体中如万千虫蚁在噬咬,止不住的本能倾泻而出,微微颤抖,口腔之内的血腥已经没了作用,空虚的身体极度的渴望着什么。 他双眼泛红,艰难的咽了咽喉咙,身体一片灼热。 他眼中的时渊似乎换了模样,青丝如瀑,一身白衣高高在上,冰冷无情的眼神如同俯视着渺小的蝼蚁,手中的折乌映射出一道泯灭生死的威压! 恍若,斩杀他时的模样—— 宴林呼吸急促起来,眨了眨眼,时渊又恢复了床前的样子。 宴林心中一沉,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必须把时渊赶走,他走了,自己或许还能趁着最后的力气,出去找一个人! 宴林松开了手里紧攒着的衣衫,直起身,脑中已经翻江倒海,脸上是满满的愤怒,似真似假。 “好一个护着我!好一个永远不杀我!你都杀了我两次,还差这一次吗!” 他已顾不得两人之间这最后一层薄纱被捅破,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薄红。 “时淑与!你何必这么假惺惺!” 那悠远沉静的脸上蓦的一怔。 宴林也为之一愣。 空气凝固了一秒,宴林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紧紧扯着自己的头发。 时潄与—— 他为什么会唤出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又代表了什么—— 他心中又念了一遍,可脑袋却如针扎一般的痛。 白衣剑修又往前走了一步,堪堪站在床边,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触碰什么。 “你说什么……” 整个中天界,甚至是整个长天剑派,都只知道剑祖时渊,却不知这‘渊’字,究竟是他的名,还是他的字…… 从未有人真正知道,他姓时,名潄与,字渊—— 可缠绵也已完全发挥出药效,极为霸道的侵蚀了宴林的思绪,方才还隐隐做痛的脑袋瞬间忘记了什么,蓦的一空,只留下身体最真实的需求。 他松开手,抬眼,模糊的看着眼前白皙修长的手,那略微颤抖的指尖,他目光一暗,腥红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贪婪与邪恶,原本纯净的目光已被包裹吞噬。 他凝视着,喑哑开口。 “师尊既不帮我找人,也不杀我,那卿和,便只有劳烦师尊了——” 冰冷的声音一落,他一把抓住眼前的手,入手温润,一个猛的用力,瞬间扯了下来。 白衣白发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一片冷香扑鼻,宴林心神一个激灵,顷刻支起手,翻身覆在他身上。 原本背光站着的人,此时清晰的出现在他面前。 皓雪的白发散落在床榻之上,那张清冷如神的脸,落入他的眼里。 苍白如纸的脸上眉心微凝,一如他平时见到的模样,额间有些许冷汗打湿了几缕头发,那双恍若星辰的眼睛,正直直的看着他,没有惊慌,没有屈辱。 在昏暗的周围,却如皎月一般的深刻。 他竟然有一丝渎神的恍惚。 宴林咬紧牙关,眯了眯眼,胸膛起伏着。 本身他青丝未束,如此一来,长长的头发从两边滑落,搭落在二人身上,加上衣衫半敞,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如同魅妖上身,矜贵不复。 宴林凝视着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 此刻的宴林无瑕去想,这个人为何会被他轻易制服,为何不反抗他。 他脑袋里只是想着。 我也是可以报仇的—— 玷污这个人,或许比伤害他,更来得直接—— 那就摘下山巅那抹白雪,取下空中的那辰霄吧。 不知道是亵渎神灵的痛快,还是欲望的驱使,宴林目光一沉,干脆的将手放到了他腰带上,如幽潭的目光晃动了一瞬,银线绣纹微微硌手,他感觉身下的人僵硬了一下。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低沉的声音克制而严谨。 宴林定定的看着他,嘴角上扬,微微垂下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灼热的呼吸故意落在他的耳边,媚声如斯:“....知道,弟子再清楚不过了..........” 低沉喑哑的声音里是极致的克制,甚至带了一丝沉吟。 下一秒,不给身下之人反应的时间,猛地将腰带扯开。 时渊目光一睁。 严谨的衣襟散开些许,腰带被宴林直接扔到一边,上面的玉石发出碰的一声闷响,落在两人的心上。 宴林凝视着这张脸,心中的怨与恨化作了一腔肮脏的想法。 手缓缓上移,挑开了衣襟,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曾几何时,这高高在上只能被人仰望的人,如今竟也会被人这般压在身下,想到此处,那缠绵的劲道更甚,他发烫的指尖像是带着火星,轻抚在这细腻温润的皮肤上,微凉的触感,勾出心中最隐秘的欲望。 他呼吸急促,低下头,轻轻吻在了上面,陌生的触感,唇下是鲜活跳动的生命力。 宴林心神一震。 而那银辉般的双眸,却蓦的一暗,如同黑夜中交织的浓雾,深沉厚重的将人吞噬,眼底深处被深埋的情绪似乎被人蛮横的挖了出来,赤果的暴露在空气中。 他缓缓的抬起手,轻柔的放在宴林背上,一个翻身,两人位置对调。 时渊垂眸,看着身下之人,精致的脸上满是旖旎之色,粗重的呼吸随着胸膛起伏,那双漆黑如琉璃般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受伤的心间猛的一抽痛,时渊脸色更是苍白,他抬起手,掌心落在宴林的眼上,遮住了那双眼睛....... 师徒成侣,意为背伦之名—— 若是错,也该由他来背负—— 第71章 错 一个暗色调的房间内,白光填满了屋子如艳阳坠落,充裕的灵气翻涌,没一会白光消失,桌椅翻倒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十分刺耳难听。 凌厉的气势倾泻而出,带着磅礴的怒意,门口的黑衣守卫,浑身一个激灵,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站在屋子中心,穿着漆黑长袍,戴着白色鬼面,他握紧了身侧的手,骨节咯咯作响。 “居然只是半颗.....难怪你会这么干脆的挖出来给我....原来早有防备,好!好!” 黑衣人重重的连念了两声好,随后一甩衣袖,猛烈的风劲打过,前方的博古架顷刻倒地,上面精致昂贵的摆件碎了一地。 地面一片狼藉。 幽深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凝视着地上碎片,压着嗜血的暴虐。 “你以为这样我就束手无策了?我既然有本事从你手里拿到这半颗凤凰卵,自然有办法逼出另一半凤凰卵的下落.....” “你给我等着.....时渊你给我等着!” ...... 雪峰之上 宿林的床榻之内,一个青年正闭目沉睡着,突然他身体周围渗出莹莹白光,将其团团包裹,白光越来越强,胸腔之内灵动的跳出一个白光熠熠灵气精纯的珠子,围着身体转了一圈,随后又猛的没入心间。 平静的周围似乎一切如常。 气势浩荡的中峰主殿前,站着一个人,白衣猎猎,气质凛然。 这一刻的时渊衣冠规整,一如他平时那般严谨庄重的样子,他抬起头,幽静的目光凝视着正殿门前牌匾之上‘清凤殿’三个鎏金大字,半晌,垂下目光,敛下了眼底深处的情绪,抬脚走进。 半盏茶后,清凤殿上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呼啸,清凤殿中灵气汹涌,无数道剑气从殿中飞出,似割破云霄,庞大的气势似乎蕴含着滔天的怒气。 其余各峰纷纷驻足观望。 “荒唐!简直荒唐!” “师徒之德礼,为德行之根本,你可知你们此番作为,是有违常道,背德忘本,弃我派宗法之不顾——!” “此乃大罪!大罪!” 成霜的怒吼声响彻在整个殿内,周围的千刃感受到这怒气,发出一阵阵争鸣之声。 此时的成霜没了平时的和蔼模样,苍老的面容气的一片通红,精明睿智的目光满是愤怒的火焰,一千多年以来,他从未如此生气过。 时渊正跪在地上。 淡漠的目光看着成霜,毫不避讳:“.....是我一人之过,与他人无关.....” 成霜锐利的眼里闪过一丝暗光,冰冷的看了他一眼,嘴角略带嘲讽:“与他无关!好一个与他无关!” 他快步走到时渊身前,气的胸膛起伏:“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 “我是你师兄啊,一千年的相处,你是什么人,我会不清楚吗?” “为了救这个徒弟,你先是舍了一滴神魂之血,我并未与你计较。” “如今你强行剥离了凤凰卵,心神受损,本就是大亏,还与他.....与他——!”成霜念了两遍,深深呼入一口气,到嘴边的字却难以启齿。 他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苍老巍然的眼里满是失望之色。 “如此下下去,你还渡什么劫!成什么道!” “....你这是将自己置于何地啊。” “此事要是传出去,你有何颜面立足于剑道之上,有何身份面对整个剑派!” 成霜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现在非常的后悔,如果早知道这个徒弟会给他师弟带来这样的祸端,他宁可雪峰万年无人踏入! 也好过于现在这般,进退不得..... 成霜气急,背影竟微微佝偻,他极为缓慢的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 他微微侧过头,冷凝的目光牢牢盯着时渊,锋利的像是看透他的本质。 只听他沉声道:“......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你知道,如果你今日不来,我早晚也会发现,到那个时候,结果不是你想一个人揽下,就能揽下的...........即使宴镇天和我作对,我也要以身正法!” “你就是摸准了我的性子,认错,永远好过于知错不报,对吧,师弟……” 时渊垂眸,敛下目光。 庄严的清凤殿内,气氛如同一潭死水。 过了许久,成霜支起手,抵住额头声音略微嘶哑:“师尊一生克己自律,皆以德行教导我们,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从未有一次失德之举……如今竟是全毁了……” 时渊目光微微颤动。 成霜抬眼,目光冷然:“错已铸成,即使是你,我亦不会轻饶,既然你想将过错全部揽下,我便顺了你的意,好好提醒你,什么是师尊——” “从今日起,寒冰魂池.....领罚.....七日.....” 苍劲厚重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在大殿之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厚重力道,回响在耳边。 长天剑派宗法严苛,尊崇道德修养,以君子十品六德,分为十六个刑法品级,以静思己过,雷电之击,为第一,第二品,寒冰魂池为正第十六品,是长天剑派最高的刑法,其开宗一千多年以来,从未有人犯过如此大罪。 寒冰魂池由三个极端刑法聚合而成。 于中天界天涯海角,寻找的极致阴冷却永不结冰的冰寒之水,千年道行的怨念之魂,紫金雷云的雷电之力,三者炼化而成的一池净水,看似清澈见底,一旦踏入便是无间地狱。 心志坚定者,如同魂魄被噬咬,身体经脉遭受寒冰侵蚀洗涤,每分每秒遭受紫金雷云的渡劫之痛。 心智不稳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变会自缢而死。 即使是大乘期修士,也不一定能抗住三日。 而如今,却是七日…… 时渊缓缓站起身,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抬起手行了一礼:“.....师弟,领罚...” 说完便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若是你今日不来,你心心念念护着的徒弟,定要在里面待上一日!”成霜目光一狠,轻声道。 时渊身形一滞。 下一秒,白衣之人抬脚离开了大殿。 成霜深深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苍老的脸上是难以言述的落寞,失望。 即使当时情况危急,但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到这一步。 现在,失去了半颗凤凰卵,中天界乱局已定。 ..... 不知过了多久,明明缠绵的毒性已解,但宴林却无法醒来,他的意识在一团白雾中飘荡,胸腔一片灼热的痛感,白雾之中一道金色的光亮骤起,无数被尘封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里闪过,每一个动作表情都是那么的清晰。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两天,又或者更久。 宴林蓦的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做起,长发披散在肩上,脸上一片苍白,额间满是薄汗,神情惊恐,眼里满是惊讶与不可置信。 他喘着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一般,下一刻紧紧抓住头发,心中是惊吓之后的慌张与焦虑。 为什么他会有这段记忆—— 为什么现在才看到—— 他咽了咽干涸的喉咙。 他究竟睡了多久?他在梦里又呆了多久? 他为什么会寄宿在自己身体里,为什么会看到第一世的这一段记忆。 记忆里,他刚刚十八,因为林炎之缠着宴锦不放,他心生不满,便和爹爹说让他赶走林炎之。 可爹爹不肯,他便与爹爹置气,一个人跑到浩然仙府以南的凤鸣山,准备眼不见心不烦的躲上几日。 偷跑出来的他,东西带的齐全,一鼓作气的就往大山深处的竹林跑去。 或许是因果,又或许是孽缘,他一进入竹林,就看见一个白衣人,坐在地上单脚支起,背靠着一根年久老竹子,正闭目养神。 他有修真者的气息,却没有灵力的波动,像是被什么封住了修为。 他慢慢走近,只见那人一头青丝半披在背后,容貌清绝,气质卓然,端的是一副神仙模样。 年纪轻轻又为出过府的他,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当即被迷了眼,原本心中的怒气消失的一干二净。 只有在身体里的自己认得,这是时渊—— 十八岁的他,年少无知,行事颇为大胆。 直直走了过去,在某人的身边蹲下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脸,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美人。 可休憩的人却能感觉到身上这大胆无礼的视线,黑色睫羽微颤,缓缓睁开,漆黑的眸子对上了一双透彻干净的眼睛。 见人睁开眼,他当即一笑:“你长得真好看,做我道侣怎么样?” 身体里的自己一愣。 时渊似乎也微滞了一秒,随后冰冷的目光扫过他,却不予理会。 但他并不生气,反而往前靠了靠:“你叫什么名字?” 时渊仍旧不理会。 蹲在旁边的人像是意识到什么,颇为惋惜:“难道你是哑巴?没事,我不嫌弃你的。” 冰冷的目光一凝,眼中满是对这聒噪声音的嫌弃。 他却瞬间朗然一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说完上身前倾一个近身,在时渊的脸上亲了一口。 时渊瞳孔一睁,侧眸看他,杀气如凝成实质。 第72章 记忆(上) 深蓝色的衣衫繁杂奢华,金色的浩然仙府浮纹家辉,玉石腰带,一条蓝色的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精致的脸上笑颜莹莹,从方才他出现的第一眼,时渊就知道他的来历。 只是没想到家教甚为严格的浩然仙府,会交出这般行事孟浪的人。 深蓝色的衣衫繁杂奢华,金色的浩然仙府浮纹家辉,玉石腰带,一条蓝色的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额前散落着刘海,精致的脸上笑颜莹莹。 从方才他出现的第一眼,时渊就知道他的来历。 只是没想到,家教甚严的浩然仙府,会教出行事如此孟浪的人。 十八岁的他无‘恶’不作,天天面对的都是爹爹凶狠的眼神,所以即使时渊此刻目光含着真实的杀意,却也吓不到他,反倒习以为常。 在身体里的宴林却十分震惊。 被这么冒犯,时渊,居然没有一掌拍死他..... 为什么? 其实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奇怪,为何他会封住修为? 被时渊这么直直看着,年轻的自己反而更来了兴致:“我是认真的,你看我刚刚都亲了你,也该对你负责,你说是不是。” 时渊脸色阴沉的站起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诶,你怎么走了?” “你等等我!” “你生气了吗!” “我家有钱有势,跟着我不吃亏!我可以养你!” 他跟在时渊的身后不停的吆喝着,完全忘了自己是赌气出来的。 年轻时候的他十分固执,遇到喜欢的东西,会一根筋死扛到底,所以从那天开始,他就缠上了时渊,走哪儿都跟着,两个迥然不同的人,透着一丝格格不入的怪异。 像是一只冷血高傲的白色狼王后面跟着一只摇头晃尾的宠物犬一样。 时渊没有赶他走,也没开口和他说话,只是选择忽略掉这个人,当他不存在,一晃十多天过去,年轻的他兴致盎然,执着的跟着时渊。 宴林透过自己的目光,也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此时的时渊,包括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宴林发现这个时候的时渊,和他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整个人身上围绕着一股冷漠的气息,幽静深沉的眼底是一片漆黑的情绪,十八岁的自己看不懂,可他却看的一清二楚,那是对世界的麻木,对众生的摒弃,漠不关心。 好像一个背负苍生的人,突然抛弃了一切一样,厚重情绪的压在对视的人身上,让人喘不过气。 宴林觉得怪异,这个人不是一向心怀天下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而后面他的行为,也验证了宴林的猜想。 一天自己跟着他走进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深山,找到一座荒废的寺庙。 带着仙气的两人和破败荒草丛生的周围形成鲜明对比,时渊淡漠的看了一眼上方摆放的神像,目光一暗,唤出了折乌,剑锋划过剑光落在身侧。 漆黑的长剑一如既往的锋利,带着高不可攀的威压。 年轻的自己虽资历尚浅,可是浩然仙府财大势大,从小他就见过众多天材地宝,这一眼就瞧出此剑的不凡:“好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的剑压!” 说着就两眼放光的上前,想拿在手里好好欣赏一番。 时渊目光一凝,斜睨了他一眼,冷气肆意,低声警告道:“滚。” 年轻的自己顿时一愣。 时间停驻了几秒,眨了眨眼,明亮的双眼看着时渊,顿时精光大盛:“美人你会说话!” 宴林感受到身体胸腔里翻滚的喜悦,深深叹了一口气。 自己丝毫没被时渊冰冷的模样吓住,反倒是兴高采烈:“我就说,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是哑巴!” 随后又像是反应过来,小脸一拉,语气颇为哀怨:“不过你也太小气了,我就摸摸看,又不抢你的.....” 宴林想扶住额头,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味道。 人家都让你滚了,能不能有点骨气。 时渊没听他胡诌,压住心中的不耐烦,缓步上前,将折乌平放在供台之上,幽深的目光复杂难辨,修长白皙的手轻抚过剑身,好一会儿,手缓缓握成拳,收回,藏于长袖之中。 他转过身,看着一直在偷瞄折乌的人,眉心一凝:“离开。” 一直偷瞄的目光收住,侧眸看着时渊,神情震惊:“走?你的剑不要了?” 时渊不为所动,只是看着他,意思很明显。 他撇了撇嘴,身体妥协,但嘴里却不甘不愿,三步一回头:“这么好的剑你居然不要了,简直暴殄天物......” 二人渐行渐远,宴林却看着那破庙。 他真要将折乌丢弃,扔在这深山荒庙之中吗? 他可是剑修啊…… 一日傍晚,时渊静坐于一棵银松之下,自己则在旁边升起一堆篝火,手里拿着一根绿枝丫不停的拨弄着,盯着赤红摇曳的火光,回想起时渊扔剑时的表情,还有这几日神情的变化,得出一个结论。 “我看你明明不想扔了那柄黑剑,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 没人回应,他瞅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人,手支着下颚,微微扬起脸,上下瞅了一圈:“我猜猜,你周身灵气充裕,却没感觉到修为,应当是被什么人封住了,为什么?是因为犯了什么戒规条律吗?还是说和那柄黑剑有关?” 宴林也竖起耳朵。 时渊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冰原。 “无人教过你,闲事莫问吗。” 他被这眼神一盯,感觉这身前的火堆跟失了温度一样,他不敢直接对上时渊的眼神,只能偷偷用余光看,嘴里喃喃自语。 “太凶了,果然和我爹说的一样,长得好看的人都是有脾气的,以后我们结为道侣,你怕不是天天欺负我.......” 说着,他眉目一转,脑袋往时渊的方向靠了靠,故意小声嘀咕:“不过你放心,我皮厚着呢,能抗。” 时渊泛着银辉的眼睛一眯,周围温度骤降。 旁边坐着的人感觉不妙,赶紧认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就是,你别生气......” 可年轻时候的他,十分叛逆,做事情全凭一腔热血心性,只要是他想做的,下一刻变会实施,从来不会计较后果如何。 当天晚上深夜,他一个人悄悄消失了。 而静心打坐的人,却一动不动,不甚在意。 几日后,下午。 时渊走在迷雾沼林深处,原本缓慢的步伐一顿,停住,前方是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向他跑来,玉刻般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他兴冲冲的跑到时渊面前,眉梢微挑,像是炫耀一般:“既然你把它扔了,它就是无主之物,现在被我捡到,就是我的。” 一块上号的金线绸缎包裹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他嘴角挂着笑,缓缓拉开布料,一柄浑身漆黑的长剑暴露在空气里。 这熟悉的模样,赫然是折乌。 时渊气压一沉。 他有所察觉,急忙把剑往身后一藏:“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你已经扔了,不能反悔!” 时渊抬眸看他,眯了眯眼:“拿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扬了扬头,神色颇为镇定:“不给。” 时渊往前走了一步,眉心微蹙,冰冷的威压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看着时渊冷冰冰的样子,他却像是被加了油的柴火一样,漆黑的眼睛更是明亮,心里忍不住嘀咕,还说你不想要,明明就舍不得扔! 口是心非! 但是现在太迟了,想要得付出代价,我又不是白白跑这一趟。 “其实要给你,也不是不行。” 说着一顿,狡黠的语气微轻:“只要你答应做我道侣,我立刻将这把剑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你,如何?” 宴林呼吸一滞。 大胆,你知道他是谁吗?还敢拿他的佩剑来当定情信物。 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时渊,随后还像是诱惑般的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等着对面的人动作。 时渊垂眸凝视着折乌,冷漠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下一秒,白皙的手接过。 乌黑的眸子一弯,笑的灿烂:“你接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白衣银纹衣衫浮动,时渊不发一言朝着前方走去。 身后却是聒噪的声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 “等过些天,我就带你回去见我爹爹!免得他天天念叨说没人看的上我!” “对了,你不知道,这剑有多凶,碰都不让我碰,把我扔出去好几次,要不是我告诉它,你是我未来道侣,我这是带它回去见你,它才不让我摸.....” “更可恶的是,它还讲究的很,一般绸缎都不让近身,我只得拿出最好的云蚕锦缎,它才乖乖让我包起来,这架子也真是大。” ....... 他跟在时渊的身后,笑容灿烂,殊不知,他们走向的前方是迷雾沼林深处,也是毒物遍地的蛇沼。 等他走到后面,却也发现周围环境的不对劲。 “我们这是去哪儿?怎么感觉迷雾越来越重了。” 时渊并未回答。 半盏茶后,时渊停驻脚步,广袖一挥,前方的迷雾散开,露出了沼林真实的模样,地上布满了色彩斑斓毒物,特别是蛇,放眼望去,蛇身纠缠,没一个地方能站。 看到这幅场景,身后的人一个激灵,脸色一白,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这么多蛇……你要做什么。” 时渊回眸瞥了他一眼,抬手往前一掷,折乌化作一道流光飞落在蛇沼深处,噌的一声,长剑插在地面,剑身争鸣。 他愣住了,眨了眨眼,不可置信:“你怎么扔了!这可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时渊转过身,目光中的坚定。 意思也明确,简单来说就是,你捡一次,我扔一次。 宴林看着时渊,心里猜测。 他非要舍弃折乌,难道是道途中遇到的顿悟与舍弃吗? 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人,终有迷惘的时候,人越是珍惜一些东西,越是不知所措,多一分易满,少一分易损。 对于他来说,现在身上的责任或许已经到了瓶颈。他正在寻求,下一个方向。 而寻求的时候,放弃会是最好的选择。 他甚至怀疑,时渊是自己封住的修为。 只是年少的他却不懂,被扔第二次,他死死盯着前方的长剑,气急了,目光分外执着:“你等着,我还非给你捡回来!” 时渊置若未闻,缓步离开了沼林。 宴林看着这满地的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这人猛禽野鬼都不怕,唯独怕这走地龙…… 感受到身体的颤抖,他不禁摇了摇头,你还是放弃吧,这么多蛇,会死人的…… 可显然,他低估了某人的决心。 七天整整七天,等他拿到剑的时候,脚都站不稳了,脸色白的跟涂了粉一样。 你是多想让那冰块当你道侣啊,不怕瘆得慌吗? 而宴林也低估了时渊舍弃折乌的决心。 等他辛苦将折乌带到时渊面前时,迎来的仍旧是那个熟悉的眼神,而这一次,是无极渊。 传闻无极渊下是三千白骨,白花花的铺满了地面,有食人血肉的猛兽,吞噬魂魄的恶鬼,活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两人站在崖边,狂风卷起二人的衣衫,似羽化而去。 对峙之中,时渊抬手,目光似冷月般平静无波,手中的折乌剑锋朝下,下一秒握剑的手一松。 长剑如一道黑色的光亮,瞬间消失在山崖边的迷雾中。 蓝衣少年看了看旁边深不见底的深渊,黑雾笼罩着半空,透着凶险死气。 他瞅了眼前方白衣人,目光继续看着深渊,认命般的轻声道:“爹爹说,好看的人都不好追,不被折腾一番,不能修成正果,当年他就被我娘戏弄的很惨。” “你让我三拾这黑剑,是不是也在考验我?” “可我平时懒得很,先生说我‘不学无术,法术不精’,这次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时渊看着他,却难得开口:“你可以不去。” 冷漠的语气像是笃定了少年这次不敢去一样。 做不到,自然会知难而退。 少了纠缠,便没了麻烦。 他笑了笑,少年的语气却分外慎重:“不行,我爹说了,道侣的考验,不能认怂。” 时渊微微皱起眉头,方才眼里闪过的情绪隐下。 这时,少年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深渊,转过头,朗然一笑,像是下定决心,明亮的眼睛似盛着星光。 他大喊了一声:“你等我回来!”说完便纵身跃下。 衣衫翻珏,似一个翩然飞舞的蓝色蝴蝶,蒲扇着翅膀,消失在黑雾之中。 时渊一愣,冰冷的情绪冰裂出一道缝隙。 冷清的孤峰上,只留下一抹白色。 而这一次,时渊并未离开,而是在无极峰等着。 可他这一跳,七天,半月,一月过去了,愣是没有一点消息,平静的像是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 直到第二个月的某一天下午。 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时渊停住脚步。 那人感觉到动静,缓缓转过身。 规整的深蓝色的衣衫十分凌乱,外衫破了好几个大口子,里面白色的内衫被鲜血侵染,原本干净的小脸满是血污与细小的划痕,束好的长发散落几缕搭在脸颊和额前,气息紊乱,脸上满是疲惫,只有那双光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前方的时渊。 横握着剑柄,缓缓举到胸前,微风轻拂带来一丝丝血腥的味道,青丝微扬,嘴角上扬,一个灿烂的笑脸落在时渊的眼里。 “我....拿回来了。” 时渊瞳孔一震,神情微动。 下一秒,少年却像是终于支撑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第73章 记忆(中) 少年身上满是伤痕,丹田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整个人狼狈的像是从战场捡起来的一样,没人知道他在无极渊底经历了什么,但能活着出来,已经是天大的运气,等他醒来,也是一月后的事情。 他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看向自己的手,空空的如也,剑没了。 他急忙起身,披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向屋外跑去,找到时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小脸认真:“剑你收了,事不过三,你不能再反悔。” 时渊看了他一眼,时隔一个月,眼眸中的冷意已然退了许多。 银辉的眸子垂眼,看着手臂上的手:“松开。” 他也跟着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了?” “宴镇天没教你基本的礼仪风度吗?” 他偏着脑袋,像在回想:“教的少,不过我有礼仪师傅,但我不喜欢....”他说着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你认识我爹?!” 他松开手跳开,动作太快拉扯到了身上的伤,一时间疼的龇牙咧嘴的,抬手轻轻揉着自己胸膛,随后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时渊。 叫他爹全名,那便是同辈,或者长辈了…… 他语气斟酌小心:“你……你不会和我爹一样大吧……” 时渊侧眸看他,不见一丝情绪。 少年小脸一沉,双手放于身前,攒着衣衫,颇有些为难的样子:“我知道你比我大,但也没想会大这么多啊……” 时渊收回目光,神情一冷。 “既如此,就该知难而退。” 听到退字,少年心中一个激灵,赶紧收起两人年龄差距带来的震撼,走了两步解释道。 “我可没说我要走,那啥,凡间折子里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吗?你大我那么多,我们都可以修一个金……” “咦,不对……”少年皱起眉头,走到白衣剑修的身边,抬手摸着下巴:“你让我知难而退,……你这是认同我是你道侣这事了?!” 时渊微微一愣。 不知不觉竟然被带进坑里了。 “哈哈哈哈!真好!” 少年爽朗的笑声在安静的山涧,清晰而透彻。 十九岁的他涉世未深,心境虽有些玩闹,却一片赤诚,遇到喜欢的自然不会放弃。 他在这个地方一待,就是一年多,其中死缠烂打,各类招数其上,时渊虽然对他不冷不热,却并没将他赶走,算是默认了他的存在。 封住的修为并没有解开,似乎心中的那份疑虑与迷惑还在,可在这样安宁的地方,时渊每日以静思打坐居多,以心境为上,境界修为为下。 但平静的湖面,总会被某些意外打破。 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消息,一个散修找到了二人。 时渊站在屋前。 来的人穿着一身灰白色的道袍,背着一把长剑,身形偏瘦,一件道袍穿在身上跟透风一样,留着一个山羊胡子,颧骨偏高,双颊有一丝醉酒的红,其他部分倒是白惨惨的,一双吊三角眼透着奸邪,身上的气息阴恻恻的,带着煞气,显然这人身上沾了不少血腥。 身体里的宴林看着,这个人他认识。 平峒山散人。 第二世见过一次。 这是个执着于名利的人,一生靠着斩杀他人上位,而且他的斩杀还不是正大光明,而是四处搜寻小道消息,趁着对手受伤,心境受损时直接上门挑战,每每击败对手也是赶尽杀绝,名声很不好。 “晚辈平峒山张弃,对前辈仰慕已久,听闻前辈在此避世修静,晚辈特意赶过来,想请您赐教一二。” “只是没想到,如此偏僻荒芜的小屋,您倒也不嫌弃。” 老头站在他们三丈之外,打量着这山涧小屋,神色语气间十分嫌弃,可话却是冲着时渊说的,语气似低意高,颇有几分仗势的味道。 他原本只是偶然路过此处,见这山腰隐隐有灵气波动,才过来看看,可没想到让他遇见这一一幕,避世久居雪峰的剑祖时渊,居然会出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荒山里,还被隐去了修为! 这不是天给他的机会吗! 他早已偷偷观察好几日,确认他是真的没了修为,只要今日他除掉剑祖时渊,届时他的名号便会响彻整个中天界! 想着,心中竟隐隐有些激动。 少年刚出来,站在时渊身后不远,听着他这话,眉头一皱,他喜欢这地方,岂容他人诋毁,当即就回了一声:“哪里来的老头,出门没漱口吗?” 那老头山羊胡子一抖,危险的眯了眯眼,盯着他,一身简单的淡蓝色衣衫,没有任何的家纹,除了模样长得还不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顿时气势上了一分。 “你个黄口小儿,爷爷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 他说完抬手一挥,毫无顾忌的一道气劲打了过去,可没想到那小子身子倒是灵活,一个闪身便躲开了。 老头挑眉笑了笑:“小子原来有根基的啊,那倒还不错,你要是愿意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可勉为其难收你为徒。” 蓝衣少年脸上挂着假笑,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白衣人身边:“承蒙厚爱,不必了。” “不答应?你可知,我是出窍期大圆满,即将步入化神,当你师傅那是绰绰有余!” 他挑眉看了眼旁边神色平静的时渊,又看了眼老头,坦然开口:“你太丑了。” “你——!”那老头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白脸涨的通红,杀意迸发。 “既然如此就打得你心服口服!” 他也不再废话,当即抽出背后的长剑,使出全力,直接朝着二人所站的地方斩去,第一招便是不留余地。 少年见状摸上了腰间的储物袋,想从里面拿出护身法宝,先挡上一波,可这时一道黑色的流光飞出,砰的一声,剑光一闪,一柄黑剑挡住了这气势汹汹的一招。 时渊则是站在原地,巍然不动,深邃的目光一片寂静。 老头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上古圣物,眼底满是贪婪的光芒:“我倒是忘了这一茬!不过正好,杀人夺宝也不是没做过!” 少年见黑剑挺身而出笑了一声:“好样儿的,不枉费这么辛苦把你找回来,你先帮我们挡一挡,我带你主人先逃。” 可时渊却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可学过剑法?” 少年迷惑的摇了摇头。 “那我教你两招应付即可。” 少年摇了摇头:“不,送我两招,教我,你不成我师傅了,那不行。” “……随意。” 一旁的老头子猛地将折乌打开,大笑出声,随后顿时收住,语气微冷:“前辈你现在被封了修为,想靠一个小儿打败我,未免也天真了些……” 可时渊压根儿不理他,直接走到少年面前:“你附耳过来。” 少年听话的将脑袋伸了过去。 时渊微微弯腰,附了过去。 灼热温婉的气息落在耳边,低沉的声音将耳朵包裹,如美妙的玉石之声,少年有些心猿意马,目光局促的盯着地面,脸颊浮现出一点红晕。 时渊说完,退了一步:“可明白了?” “明....明白....”少年点了点头,闪躲的模样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时渊眉心微蹙。 下一刻,少年重重闭了一眼,深深呼出一口气,稳下心神,再睁眼,明亮的眼里满是战意。 他飞身向前折了一根木枝,落在身侧,凛然的样子倒是像模像样的,有几分剑修的样子。 “来吧!” 老道笑了笑,完全没把他当回事:“你小子最多也就金丹初期,赶着上来送死,我便成全你!” 少年飞身而上,直接一个横斩劈过去! 对方冷笑一声,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只用了三成不到的修为,提剑一挡。 破空的争鸣之声响起,气劲割破了空气,老道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一个不稳,长剑支撑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阴狠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满是不可置信。 “你....这是怎么回事?!方才那一招,绝不是金丹期!”老道擦去嘴角的鲜血,左手压住胸膛。 少年笑了笑,沉默不语。 老道人站起身,这么多年了,他不可能连修为都看错! 这一次他提起了全部的修为,将灵力压在宝剑之上,周身灵气翻涌,弄得身上的道袍呼呼作响,他沉下脸,目露出杀意。 一瞬,两人又是飞身而上! 这一次少年还是像方才一样,一个横劈下去。 老道见状,赶紧往旁边一躲,心中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那道剑光却越拉越长,盖有一番将周围一切拦腰而斩的气势,硬是让他避无可避。 碰的一声,他撞在了身后的石壁上,浑身真气被剑招打散,霎时去了半条命。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褪去了方才的不屑,目光微微露出惊恐。 “你...你到底是!” 莫非这人修为高深,故意将自己伪装出一个黄口小儿的模样,好让他放下戒备! 少年飞身而下,落在他前方不远。 “我是什么?我就是一个年轻不懂事的后辈,此番——” “不可能!”少年还没说完,便被老道打断。 “这两招含着霸道的剑气,怎是如此年纪可以领——”老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神情一厉,目光落在少年手里那根树枝上。 少年一笑。 手中的木枝变了模样,漆黑的剑身,凌厉的剑气,冰冷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不是方才与他过招的那一把.... 难道.....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少年笑了笑。 宴林心中了然。 他方才听得清楚,时渊根本没教他什么剑招,只是说了几句话,‘过去将前方的树枝拾起。’‘两招横劈,即可’。 随后便是现在这一幕。 哎,这平峒山散人未免太笨了些,想杀时渊也不想想,剑修第一人,有这么好杀的吗? 光是他手里的折乌就能将中天界剑修挡个七七八八,真正能交手的少之又少,即使封住了修为,却也不是他能动得了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怎么活到现在的。 “哈哈哈哈!好!贫道认了!” 说着消瘦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辣,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是满满的恶意。 “但你这小子的命得留给我——!”话音一落,一道白光从那老道袖口飞出,苍老的脸上是阴险的笑容。 金色的缚仙绳如长蛇一样,将少年勒的紧紧的,紧接着三张爆破符咒飞了过去,贴在他身上。 少年低下头,看着身上的东西,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呆愣,眼睛眨了眨眼,没动。 身后站着的白衣剑修瞳孔蓦的一缩,神情一怔,倏地朝着他飞去。 可即使是他,这么远的距离是来不及的。 “嘣,嘣,嘣!” 连着三声爆炸声响,山林间鸟群飞散,少年所站的地方瞬间被硝烟包围,里面冒着熊熊的火光,似要将人吞噬殆尽。 老道见此,直接大笑。 “既然我失了手,好歹拉你这个小子下去,还能出口恶气!” 时渊落地,银辉般的眸子一眯,蚀骨冰冷的寒意倾泻而出,他顾不得地上的老道,双指并拢点在胸膛之上,似乎要强行冲破封印。 老道人见此,眼底闪过一瞬的暗芒—— 而就在这时! 赤红的火光中却渐渐出现一个人影,下一秒,狂劲的真气往外猛的一散,硝烟与火光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蓝衣少年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连衣角都不曾有一丝的破损。 奸邪老道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时渊也停住了动作,看着他。 少年却只是松了一口气,拍了身上的灰尘,抬头,见他们盯着自己疑惑的开口:“怎么了?” 道人脸涨的通红:“怎么可能!你小子怎么会没事!” “我为什么要有事?”他下巴一抬,略微骄傲。 “你一个金丹初期的....” 不等他说完,少年便将他外衫一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个个缓缓数道。 “仙品护身甲,上品护身符,上品结界符咒,炽火玉.....” 越说到后面,那老道的脸色越是难看,盯着他身上的东西,最后直接是一口气卡在喉咙下不去,身侧的手紧握的泛白。 他念的这些东西,每一件拿出来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如今竟然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还是这么胡乱的贴在身上! “你以为凭小小一个缚仙绳和爆破符就想拿下我,天真的是你吧。” 他离开的时候,可是把浩然仙府的藏宝阁统统搜刮了一遍,身上法宝无数,不然他爹怎么可能放任他在外面,早在第一天就把他抓回去了。 旁边的白衣剑修微微垂眸,嘴角不可见的上扬了一度,不过旁边的少年却没看见。 第74章 记忆(下) 年纪轻轻却身揣着这么多宝物,看来这这小子绝非什么无名之辈。 心里盘算了一遍,眯着眼压着狠劲开口:“今日棋差一招,老夫败了就是败了,你小子想怎么样?” 少年蹲下身,戏谑的目光平视着他,不怀好意:“不怎么样,就是四个字。” 老道人狐疑的瞅了他一眼。 他咧开嘴一笑:“破财消灾!” 老道瞬间明白他的意图,山羊胡子都气直了,一张白脸气的通红:“你小子别太过分!” “过分?你想杀我灭口,我却只拿你一点东西,外人看了都说我披萨心肠。” 少年说完,直接动手开始搜刮起来,七零八落的摸出一些东西,还将储物袋也拿走了。 宴林算了一下,这一抢,倒是把这老道这些年的积蓄给扫荡的精光。 最后他们废掉了那老道人一半的修为,将他扔出了荒山,并未真的赶尽杀绝。 时间又过了半年。 两人之间的生活平静而无声,沉默的剑修会被人拉着站在山巅,并肩看着日落星辰,谈笑间声色异动,而身旁之人的音容笑貌,如滴水般侵入石心,冰冷的人,有了人气。 而时间流逝中,少年还是收到了浩然仙府的传书。 金箔细纸上是宴镇天的笔记,写的很直接,让他即可回去,不然他会亲自过去逮他,到时候,他一辈子别想出去了。 他的府主老爹古板执拗,老喜欢拿家规法度说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从小到大没一次食言的。 他的话必须得听。 可是他好不容易拉近了二人的距离,走到现在这一步,回去不是前功尽弃吗? 他蹲在屋子角落里抓破了脑袋。 纠结了半天,他还是决定先暂时离开,和他爹对上,他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他走出门,找到正在竹亭静坐的人,白衣之上鸦羽的长发披散,银簪半束。 手中无剑,只是静坐,却似一柄寒光半掩的绝世利刃,剑气凌厉,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冒犯。 宴林也通过少年的目光,看着。 他一直知道,就算时渊没有折乌,不饰名剑,他也能独步这中天界,因为他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一把剑。 少年深深呼出一口气,缓步走过去,坐到他的旁边,低着头,捏着手里的传书。 “我爹让我马上回去,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少年语气有些低落,余光却偷瞄着旁边人的神情,隐隐的期待着什么。 乌黑的睫羽微动。 下一刻静默的人睁开眼,深邃幽静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随后落在他手里那张印着浩然仙府家纹的文书上。 金箔细纸,浩然仙府嫡系文纸。 少年见他看过来,又试探道:“我真的要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二人相处的这段日子,少年起起落落问了不下百遍,但是每次对方都是沉默以对,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白衣人凝视着那张文书,恍惚间有些出神,过了这段时间,他倒是忘了,这人不可能一直待在他身边,总会离开的。 银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暗芒。 悄无声息中,他居然默认了,习惯了他的存在。 看着少年朝气的脸,期待的目光,心中多了一丝陌生的情绪。 他似乎并不想这个人离开。 时渊站起身,低沉的声音极浅的说了三个字:“......时潄与。” 顿了一秒。 少年一下跳起来,笑容似灿烂的艳阳,他直接扑在白衣人身上,脸贴在微冷的胸膛,靠近他的脖颈,深深呼出一口气。 “你终于肯说了!” “潄与,时潄与,好名字。” 少年清朗的声音落在耳边,喟叹中掺杂着一丝缠绵,温热的身躯紧贴着他,脖子上挂着双臂,鼻尖萦绕着一股恬静的清香,清如细风,不易察觉,银辉的双眸睁了睁,双手不知是抬起,还是放下。 从未有人敢如此大胆.... 不,他已经‘冒犯了太多。 可这种温润的感觉,他并不讨厌,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抬起,在即将触碰到他时,少年却蓦的将他松开,退到一边。 少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等我一下。” 说完,少年便转身跑进了一旁的竹林。 看着消失的身影,时渊低下头,神色莫名的凝视着自己的手。 几个时辰后他才从竹林里出来,青色的竹叶翻滚着飘然落下,少年脸上笑意妍妍。 他走到时渊的面前,抬手,掌心是一柄小木剑,模样不算精致,剑身上刻着三个字,时潄与。 “这是我亲手做的,就是我的聘礼了,你身上的黑剑可比不,我先回去告诉爹爹,等我说服他,我再来找你!” 不等时渊反应,他便将东西别在了他的腰间。 宴林愣愣的看着玉带上那柄小木剑,心中竟是无比的涩然。 他其实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老是喜欢往竹林跑,总是喜欢雕一把小木剑.... 这熟悉的模样...... 就是他一直做的…… 少年抬头目光艾艾:“我东西给了,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 时渊凝视着他的脸,清冷的脸上一如辰霄般的凌然,眼里的目光却幽暗如深潭。 他缓缓抬起手,遮住了少年的眼睛。 少年似乎有些不明白,眨了眨眼,睫羽划过掌心,一片酥痒,却也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冰冷的气息接近,冷香萦绕鼻尖,如轻羽一般的触感从唇上滑过。 少年身子一僵。 明明行事豪放,此刻却像是被定在原地。 白皙的脸颊如同点了两笔清淡的红墨,缓缓晕开,似宣纸上的两朵粉丝红桃花。 感受到胸腔的一片炽热,好一会儿他才抓住罩在眼睛上的手,拿下来,轻飘飘的说:“收.....收到了。” 时渊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当晚,少年的床榻之上坐着一个人,一袭白衣衬着周围的月光多了一丝朦胧。 那双一向淡漠冷然的眼睛里有了生气,却也多了更多深邃沉重的东西。 时渊抬起手,指尖渐渐凝聚起一抹白光,下一秒以形化掌,心间出现一道耀眼的白光,瞬间点亮了整间屋子。 看着掌心的东西,宴林睁大了眼睛,直接愣住。 凤凰卵—— 为何会在时渊身上—— 在宴林震惊的目光里,白光一分为二,一半重新没入了时渊心间,另一半却飞入了少年的心间。 传说中,那个可半步飞升的至宝,此刻竟分为了两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宴林像是陷入了魔障。 分别之日,少年站在草屋之外,脸上是满满的不舍, “那我先回去一趟,你可别走了,我很快会来找你。” 这一次,时渊难得的点了点头。 内敛的他并未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记得来找我。’ 见此,蓝衣少年也算是得到了承诺,轻松愉悦的离开了。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这一走,就是死别。 因为时渊本人也不知道,作为天下至宝的凤凰卵,是不能一分为二的。 一旦分开,它会反噬,不仅灵力有所虚亏,还会抹掉携带之人最为珍贵的那段记忆。 天空之上,少年急速的飞着,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泛着甜意,脑海里一直是那个白色身影。 可越是离开,他的喜悦的情绪渐渐被什么安抚了一般,胸腔微微发热,随后脑海里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直到一片空白。 他停在空中,呆呆的看着周围的风景。 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 两年的时间,在这一刻,瞬间如白雾消散,脑海里的记忆被抹去,两条相交的线,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另一边,山色烂漫,朝霞艳如锦缎,如往常站在山巅之上的白衣人,衣衫翻动,平静悠远的目光平和温润。 下一瞬,蓦的一厉。 周身原本消散的冰寒之气更盛,比平日刺骨了许多,三尺之外犹如万年寒冰。 阴差阳错的遇见,成了一场露水姻缘。 下一次再见,就是陌路人。 而这其中唯一的纰漏则在时渊。 本身他境界修为高深,加上凤凰卵在他心间已存放些时日,他虽然忘记了所有,但偶尔会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但是他看不见,听不清。 这种情绪却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是清晰,几十年后,找到脑海里的那个人影,成了他的执念。 但是修道之人忌讳迷惘与执念,那是心魔的可乘之机,绝不可以放任。 所以他开始寻找。 后来许多人都知道,剑祖时渊在找一个人。 直到安瑾年诓骗于他,说浩然仙府小公子,杀了他找的人,还剥开丹田,炼化金丹...... 后面的一切似乎就是顺利成章。 人在他面前,莫不相识,那唯一的一丝熟悉,却以为是炼化的金丹作祟。 宴林被斩于折乌之下。 身死魂飞。 没有记忆的时渊,并不知道,他打散魂魄的,是他一直寻找的—— 至于安瑾年为何能说服时渊,不过是因为他遇到了平峒山散人,听他说起过一段故事。 随后安瑾年将他灭了口。 天下间,知情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当然后面的这些,宴林都不知道,他只是失去了两年的记忆,回到了离开浩然仙府的时候。 第75章 离开 宴林喘着气,惊恐的失神着,失去的记忆不断地在脑海浮现。 年少的笑容,心中的喜悦,那份单纯的喜欢…… 所有的一切,让此刻的他显得尤为讽刺,心中一道细细的刺痛,开始不觉的多痛,下一刻却蔓延开来,整个心都疼的发颤。 对上窗外的微光,那双透彻的眼睛突然多了许多沉重的东西,清晰而深刻。 一滴泪落在衣袖上,浸出一片水渍。 寒冰魂池 极寒之水清澈无波,阳光洒落在水面,映射出粼粼波光,时渊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白发披散,眉目冷冽如霜。 整个水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色。 鼻尖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水下一道道紫金色的细小电光时隐时现,黑色的鬼影缠绕在他身上。 浸湿的白发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绝世的利剑蒙上了灰尘,耀眼的剑光暗淡。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一块白石,只有那紧绷的身体,永远都如劲松一般笔直。 今天,不过是七日之罚的第三日。 …… 清凤殿上,舒源站在成霜对面,神色肃穆深沉,丝毫没有平时的散漫。 他死死盯着端坐在一旁的成霜,沉声道:“师兄可知道在魂池待上七日的下场。” 成霜垂眸看着手中书籍,并未理会。 舒源又开口:“待上一日便是凌迟!” “若是待上七日……”舒源气息一顿,闭了闭眼,有些难以自持的恐慌。 “七日……如同神魂破碎重聚,时时刻刻感受神脉断裂的过程,怕是碎骨剜心也不及其一分,待在里面,就是生不如死……” “师弟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对他!” 舒源说到最后直接吼了出来,完全忘了仪态辈分。 他们师兄几个从小便在一起,修道之人虽没有家人之说,但他们几个却是最亲近的人。 而师弟自小沉默寡言,如何能犯什么大错!值得这寒冰魂池七日之罚! 成霜放下书,抬眼看他,深沉苍劲的眼底是不容置疑的冰冷,平时慈爱和睦的老人此刻却如同一个严厉的执法者。 “这件事情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师兄不用敷衍我,今天你不告诉我个所以然来,我立刻就去魂池将他拉起来。”舒源面色焦急道。 成霜睨了他一眼,语气冷淡:“拉他起来?那你倒是去试试看,看他会不会出来。” 舒源眉峰一沉:“师兄什么意思?” 成霜站起身,脸色依旧难看,周围敛着火气,如同镀了一层淡蓝色的火焰,舒源看着他师兄忍着脾气暴怒的样子,心中却是一沉。 他到底做了什么,会让脾气最好的师兄气成这样。 成霜冷冷看了舒源一眼,不想再和他多说,直接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却倏地停住,背着光开口,脸落在阴影里,深刻的道:“师傅自小以法度教化我们,即使是你,心中也明对错,而知法犯法就是罪加一等。” “我把话放在这里,如果你们谁敢去魂池找人,就以同罪论处......” 舒源一愣,僵在原地。 自小至今,他从未见过这老好人的师兄这么生气,残酷的近乎无情。 在一片冷冽之中,成霜走出了清凤殿。 当日,舒源还是没能去魂池。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不能。 成霜是他们的大师兄,长兄如父,他脾气温和,一向包容他们师兄弟所有人。 而这样的他,却在这件事上却近乎无情。 这样坚决的态度震慑住了他。 师弟犯了错,还是师兄不可原谅的大错。 照着他自己暴躁冲动的脾气,一旦插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所以他只能等。 七日一过,舒源早早便来到了魂池门口。 峰顶,黑压压的乌云透出几缕阳光,渐渐散开,阴冷可怕的气息逐渐变淡,舒源知道是时候了。 他一进去,却发现人已经站在了池边。 其实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他亲眼见到他的模样,心中任是一片冷凝。 衣衫与白发早已湿透,洁白的颜色染上了一层淡红,那是血晕开的颜色,苍白的脸如同断了生气,周身没有一点灵力修为,他目光死寂的站在那里,像是随时就要消失,融入周围一样。 舒源目光一缩,瞬移过去。 他取出了一张狐裘披在他身上,右手化掌,不断的朝着他输送精纯的灵力。 一近身他就感觉到可怕的寒气朝他袭来,不过片刻,扶住他的左手已经感受到了冻伤的刺痛。 当今世上,能伤他们的寒气,也只有极寒之水。 身边的人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 舒源扶助他的手,被轻轻拂开,人蹒跚的往前走了两步。 舒源见此一阵恼怒焦急:“你现在伤重!还逞什么能!” 孱弱的人没有回头,只是固执的往前走着,可不过几步,下一刻,却蓦的吐出一口鲜血,明明应该是厚重的艳红,此刻却浅了许多。 舒源心霎时一紧,立刻上前,可这时周围却出现了异动。 时渊的周身蒙上了一层温润的薄光,整个魂池突然刮起一道狂风,强烈的风劲将他团团围住,形成一道光圈,点点荧光不停从时渊的身体溢出,逐渐消散在周围,融进一草一木中。 舒源瞳孔巨震。 “不好,是退境——!” 他瞬间慌了神,一个上前,双手变换手诀,运起全身的修为将他周围牢牢封住,指尖封住他周身的几个经脉。 但却太迟了...... 荒芜的魂池山顶,突然灵气暴涨,寒冰魂池里的紫金雷电像是被吸引了一般,渐渐凝聚,形成一道凶猛的渡劫雷电。 舒源见状脸色一霁。 师弟已经不起这紫金雷电了。 他蓦的转过身,硬生生挡住了身后的时渊,任由紫金雷电打在他身上。 可紫金雷电,不是一般的渡劫雷电,而是真正的渡劫期才有的雷云。 舒源挡不住。 护身的结界瞬间破碎,雷电似击在神魂之上,舒源直接被打到一边,瞬间吐出一口鲜血。 而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其他人。 成霜蓦地抬起头,骤然闪身离开。 宴林一袭浅色蓝衣站在庭院。 平静的目光看着远方天空的异变,下一秒,回过头,抬手抚上雪芽的羽毛。 “我们走吧。” 说完,嘴角浅笑,看了一眼身后的宿林,坐上雪芽,消失在了雪峰。 第76章 去路 这一天,孤峰上的异象惊动了很多人,内外门弟子,纷纷出来驻足观望,看着几道流光朝着那边飞去,这阵势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观临沂也想去看看情况,但是孤峰乃长天剑派禁地,掌门说过,除有罚之人外,皆不能涉足。 狂风呼啸,周围的灵木被刮的东倒西歪,四溢的灵力中夹杂着几声若有似无的低吼,那是寒冰魂池中怨魂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挽留着什么,落在耳朵里,带着渗人的寒意。 成霜和唐远山分别端坐于时渊的前后,为其护法,纯厚的修为碰撞发出粼粼波光。 原本唐远山是在闭关,感觉到孤峰这边的动静,也飞身而出赶了过来。 此时,时渊面色惨白,境界的波动让额间的剑纹若隐若现。 周身的修为还在不断的溢出。 舒源在一边背靠着一棵老树,右手捂着心口,嘴角还有一抹红色,他目光微沉的看着前方的三人。 这紫金雷云的雷电,果然不同凡响,只是细小雷电汇聚而成的大雷,他都受不住,被打的心神不稳,若是完整的雷云打在身上,怕是魂魄都能被敲散了。 可怜他师弟还在里面呆了那么久。 ‘退境’非常棘手,如若是在长天剑派以外,怕是已成定局。 几人在孤峰上待了一整天,直到时渊的境界在渡劫期边缘堪堪平稳下来,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此次虽然凶险,但多亏舒源帮他挡了那击雷电,不然即使成霜和唐远山来的再快,也没用,他的境界至少会跌落到合体中期。 周围的灵压趋于稳定,额间搭落几缕碎发,剑纹再次隐匿,时渊睁开眼,脸色依旧苍白,但至少境界稳住了。 他缓缓站起身,和往常一样,对着几人行了礼,但仔细一看,身形还是有些不稳,寒冰魂池带来的痛苦,即使他再强大,也无法掩盖。 或许是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略微嘶哑:“多谢诸位师兄。” 唐远山点了点头,冷冽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成霜沉着脸没说话,深邃的双眼看着时渊,泛着红的衣衫,苍白如纸的脸色,紊乱的修为,还有他方才打探到一片狼藉的丹田……苍老的眼底深处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丝心疼。 到底还是他的师弟。 他语气微缓:“罪罚已领,或许你该废除这师徒之契。” 舒源一愣,诧异的目光在成霜和时渊之间来回看了一圈。 时渊垂眸,沉稳的脸上倒是多了一分固执:“多谢师兄,但我此生,只有这一个徒弟。” 成霜神色一厉:“你——!” 一旁的舒源见状,赶紧忍住痛站了起来,挂着和事老一样的笑容走到成霜身边拉住他:“师兄莫急,师弟此番还有伤在身,你先让他回雪峰休养休养,有事以后再说也不迟,对吧。” 说着侧过身,对时渊使了使眼色,摆手:“师弟先回去啊。” 时渊点了点头,消失在了原地。 看人走远了,一会儿,舒源回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成霜好奇的问:“师弟此次受罚和他小徒弟有关?” 成霜瞥了一眼时渊消失的方向,心中的火气又上来了,听见旁边的询问声,脸色更是难看,他白了舒源一眼:“你养你的伤吧,闲事莫管。” 说完一甩衣袖,也消失在了原地。 舒源眯了眯眼,看着前方,眼里是笃定的意味,话却是对着身后的唐远山道:“看他们的反应,肯定没跑了,你说对吧,老四。” 耳边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舒源回过头,可此时周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唐远山的影子。 雪峰之上 皓雪纷纷,四周寂静空旷,松木凉亭裹了一身白装,脚下石子路也积了厚厚一层,时渊站在庭院之中,明明到了他这个修为,雪地之上是不会留下痕迹的,但是现在,却深深陷下去了一层。 抬头看着横匾上的宿林,他知道自己想见的人就在里面,走上阶梯,站在门口。 一阵子过去,孤寂的背影站在原地,却迟迟没有推开门,马上要见到对方,他却突然有些踌躇。 他身上的毒虽然解了,却有些损耗,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醒过来。 明明自己才从魂池出来,心境大损,已是一片惨淡,心里想的,却始终是另外一个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一身,还有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厌恶,下一刻抬手一挥,衣衫变幻,恰如平时的模样,除了唇色有些发白以外,倒是看不出来。 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摆设不多,看着有些冷清,绕过屏风,银靴蓦的停住,偌大的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 宴林背靠着雪芽,双臂枕在脑后,看着周围极速倒退的云海,散落的金光,就这么暂时忘掉一切,倒是十分惬意。 自从当了徒弟,他已经许久没回浩然仙府了,不知道他爹爹现在怎么样。 他的好哥哥,是否已经得到了他想要得。 正当他想的出神,雪芽突然杀住了车,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去路。 宴林站起身,前方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弟这是要去哪里?” 安瑾年穿着一身长天剑派的银纹剑装,脚下踩着残念,脸上还是那般浅笑盈盈,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温和的看不出一点真实情绪。 宴林在记忆里待的太久,心境已然沉稳了许多,但是对着他,却很难保持淡漠。 他不像时渊,或许只是单一的杀身之仇。 这个人,他曾真心以待,视之为好友,一颗单纯的心思全给了他,而他却把那颗心连同权权信任一并撕碎摧毁,甚至导演了自己的死。 他很想报复这个人,却拿不准最好的报复方式。 怎样才能让这个冷漠的人,体会自己当初的绝望与愤恨呢? 见宴林没有说话,他一个闪身到雪芽身上,二人距离拉进,一股极淡的香味窜进鼻腔。 “师弟还没回答我,怎么能离开。” 第77章 交谈 宴林抬眼看他,并未回答,漆黑的目光沉稳如夜,明明不过是一月而已,却没了抚远山上与他对峙时的浮躁,是一反平常的沉静。 整个人像多了一丝晦涩复杂。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宴卿和。 安瑾年目光微闪:“这段时间,你又经历了什么?” 宴林微微一笑,情绪比以往淡了许多。 “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而已。”说着他顿了顿,面不改色的又开口:“不过,也让我明白了,你到底是怎么利用的我,我又为什么会死,做了这么久的冤死鬼,总算是清楚了一回。” 安瑾年定定看了他半晌,忽而笃定的说:“……是荒山草屋。” 宴林没有否认。 安瑾年低声一笑,眼底翻涌出一道莫名的情绪,说不出喜乐,却也淡定。 今日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倒像是迟来的对峙,前两世稀里糊涂的就死了,即使想追问,对方也没有记忆,如今倒好,大家心里一清二楚。 那他索性全都问清楚:“虽然现在问,可能有点迟,但我想知道,当初你故意接近可有一点真心将我当做朋友。” 安瑾年看他半晌,摇了摇头,似乎叹了一口气:“都第三世了,你怎么还问这么天真的问题。” “不过既然是你问的,我还是有耐心回答你。” 说着他神态微敛,收起那副闲散模样,露出了宴林最为熟悉的笑容,眸中如毒蛇阴冷。 “没有。” 宴林笑了笑。 坚固的内心已经没有波澜,果然……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平静的样子让安瑾年微微挑眉,收起了冷色,嘴角笑意晏晏,他不介意告诉他更多:“那个时候,云境派已经让我失去了兴趣,我这个人就怕无聊,总得想点法子找点事情做不是吗?” “把平静无波的中天界搅得的风云四起,正好。” 宴林皱眉,露出一丝嫌弃:“……疯子。” 安瑾年似笑非笑,闲适的抬起手,一抹红色的精魄悄然悦动在指尖,深不可测的眼里,浮现出他最真实的情绪,平静置身事外,残忍,冷酷。 “师弟不可偏颇,你活着为你自己,他人活着为权,为利,为顿悟,为苍生,人修道不都是为了己欲,我觉得乏味想找点乐趣,也是我的道义,都是修道,怎么能有贫贱之分。” “再说,日月更替,世间轮回都是正途,既为芸芸众生中的一角,那生与死就该看的淡一点。” 宴林皱起眉头,还真是阴险诡辩之人,明明是视人命为尘土,肆意剥夺他人生死,还非说的头头是道。 见他皱眉沉思,安瑾年陡然生出一丝趣味,他迈出一步,微微朝着他侧过脸,笑的惬意:“要不我告诉你,第一世你死后的事情?” 宴林一怔。 安瑾年嘴角的笑意扩大,开始缓缓道来:“当年你死后,长天剑派与浩然仙府正式对立,三大门派两门立仇,是颠覆中天界的大事,成霜掌门虽有心和解,但奈不住宴府主的失子之痛,一连被宴府主撕了三道金书。” “为了替你报仇,宴府主号令众附属门派,带着浩然仙府精锐倾巢而出,与长天剑派对战于凤鸣山。” “那一战还真是惊心动魄,七天七夜,凤鸣山成了不夜天,遍地尸身白骨,不过,两门大战中间差的.....是一个时渊……结局从一开始已经注定。” “宴府主身陨,长天剑派也损失了三名长老,两门元气大伤……中天界从此重新排位划分。” 听到他爹身陨的时候,宴林目光一动。 周身多了一丝冷意。 宴林嘴角嗤笑:“所以你达到了你的目的,是吗……用我的死挑起三大门派的间隙与争斗,以满足你的恶趣味。” 安瑾年无辜的眨了眨眼,点了点头,随后一笑,十分坦然:“没错。” 心中平稳的情绪又有发怒的预兆,冷声道:“那第二世呢?又为什么杀我……” 安瑾年微笑着摇了摇头:“第二世,你我形影不离,你该知道,不是我。我只是在你将死之时,没有动手救你而已。” 宴林看他。 他的冷血自己早已熟知,也不期待他能突然善心大发的救他。 “第二世你可是我认可的敌人,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设计杀你,但我也清楚,不能再让你继续闯进我的世界了,你的死,对于我来说是最安全的选择。” “所以与其动手,我宁可选择默认你的死。” 说着他眼底闪过一道暗芒,若有似无的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复杂的情绪和他在抚远山上时一致。 宴林眉头微皱,似有嫌弃:“闯入你的世界,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一心只想杀你。” 安瑾年脸上一片温婉,眼角眉梢似被春风染过,带着浅浅笑意:“杀我没错,可你这个人太直,既不暗算,也无计谋,明刀明枪的找我打,落在我眼里就是‘心神向往’日日追逐于我。” 宴林气的涨了些薄红:“你——!” “你可别恼,像我这种人,可是最忌讳不受控制的人,宁可杀掉,不可放过。”说着他一顿,泛着幽深红光的眼睛看着宴林,嘴角含笑:“只是没想到,我后悔了。” 宴林目光一凝,异样的感觉像极了抚远山上的一吻,他脸色难看的往后退了一步。 安瑾年嘴角笑容扩大:“像你这么有趣的人,就该放在身边才对,杀了太可惜。” “更没想到的是,我会在你死后恢复第一世的记忆……” “等再见到其他人时,我才恍然明白,有记忆的不止我一人.....” 宴林知道他这里的‘其他人’指的是谁,而这一世他们甚至和自己一样记得所有的事情,难怪所有的事情都没按照原先的轨迹走。 不等他细想,安瑾年又继续开口:“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被人利用,在我知道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后,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找线索,但可惜,一无所获。他比我们想象中藏得要深,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棘手。” 第78章 永无可能 “所以你消失的些天,可是被背后之人抓了去?” 宴林神情顿了顿,没有说话。 安瑾年目光一凝,神情了然:“果然如此,那你那便宜师傅可是去救你了?” 提到时渊,宴林身形一滞,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恢复如常。 这种细微的情绪自然逃不过安瑾年的眼睛,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微冷,语气笃定:“是他救的你,而且你们还发生了什么……你不愿想起……” 平静的语气,宴林却从里面听出了一丝怒意,可他的试探也让他极为不爽。 “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安瑾年嘴角的笑容隐下,温润谦和的气势瞬间变得锋利,如同利刃出鞘,露出银光。 周围呼啸的冷风让他的声音变得幽远。 “没有关系?师弟啊师弟,既然你恨我入骨,就该练好你的碎玉心诀,不然如何胜的了我的血幽精魄。” “既然把我当做敌人,就不该为他人分心。” 宴林看着他眼里的幽暗之色,里面的冷淡是对周围一切的漠不关心,仿佛除了入得了他眼的,一切都可有可无。 安瑾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语气微沉,不带一丝情感:“不然,你这一世还会是一个失败者。” 宴林目光一睁! 许是触碰到他的逆鳞,浮生卷顺势而出,一道绿光朝着安瑾年袭去。 似乎是早有预料,他轻身往后一跃,隐匿的残念凭空闪现,乖巧的落于他脚下,他站在剑上,没了那身红衣,白色显得仙气飘渺。 他居高而下的看着宴林:“你恨我,也恨他,而他现在成了你的师尊,我成了你的同门师兄,多了一个名头你就被束缚住了手脚。” “不过,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亲手杀你两世,你对他恨意颇深,他便只能以师尊的身份留在你身边。” “若是他丢了这师尊的名号,你怕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我说的对吧。” 宴林心中一凛,并未否认。 在没有记忆之前,想要报仇,对手却是剑祖时渊,他如何打得过,能在他剑下躲得远远的,便已经是他的造化了。 如今有了记忆,又觉得他们之间都是些阴差阳错的荒唐笑话。 而如今眼前的这个人,心思深沉如渊,诡计多端,天赋造化又异于常人。 所以这一辈子从他重生的一开始,他就放弃了报仇,只要活着。 一心向道,其他一概忘却! 这原本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但现在...... 他微抬着头,看着对面的人:“他做我师尊,这事非我所愿,非我能选。” “而你做我师兄,却是你可以选择的,明明是你‘亲手’杀了我,现在不仅故意做我师兄,还想戏言结为道侣,你不是自誉聪明无双吗?为何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觉得我会和一个杀我之人在一起。” 安瑾年幽深的目光带着一缕红色,他定定的看着仙鹤之上的人,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笑容,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情绪。 “因为,如果我不说,这一世,你只会逃得更远,你走了,我又去哪里再找一个可以牵动我情绪的人呢?” 此刻他收起了平时散漫的样子,幽静的目光没有一丝破绽,好似他真的有这样的情感一样。 这样的他,让宴林突然想起他站在自己墓前,拿出流云簪子,神情冷漠的样子,那时眼中的摒弃与嘲讽,他永远都忘不了。 ‘死得其所,才是你唯一的价值。’ 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清晰。 我已经死了,也已经发挥了价值,是不是这一世就该放过我呢。 宴林突然低笑一声:“那我现在就可以直接告诉你。” 他语气一顿,漆黑明亮的眼睛凝视着对面的人,没有喜悦,没有仇恨,平淡的像是一池清水,只有那冷漠的神情,透出一股决绝的味道。 “你我之间,永无可能!” 说着,他摸出了怀里另外残留的半截流云簪,扔了下去。 剑光之上的身影一滞,空气霎时被抽离,一阵冷凝之气倾泻而下,他目光顺着垂下,顺着流云簪掉落的方向看去。 随后,抬眼看他。 下一刻,宴林不做他想,看了他一眼,直接摸出一张符咒,雪芽速度提升,不时便消失在了原地。 宴林收回目光,脑海里却是最后一眼他沉寂而冰冷的眼睛。 一个时常将谎言挂在嘴边的人,能说出什么真话,他想的,或许只是下一次体无完肤的愚弄。 ........ 栖凤山位于中天界以南,苍林浸染,灵气充裕,自他参加遗迹仙境盛会后,已许久没有回来。 一声高昂的鹤啼打破了金澜殿平静的气氛。 几个守门弟子见状拿出法器朝着空中飞去,一接近看见来的人,纷纷露出悦色。 “快去禀告府主和仪清仙君,小公子从长天剑派学成回来了!”一个人扯着嗓门,大喊。 “是!”另一个大声应道,立马转身朝着后方飞去。 宴林落下,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心中莫名的安稳。 灰霾的心情似乎一扫而过,他脸上挂着笑容,挥了挥手:“不用禀告,我自己去找我爹。” 他抬头望了望天,此时正值午时,他爹肯定是在茶室静修。 这一次他选择慢慢走过去,穿过蜿蜒的长廊,随处可见的金贵牡丹,佳木茏葱,奇花烂漫,特别是那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近看远观都十分的养眼。 浩然仙府对别院园林十分讲究,每一处都是找的一流园林大师建造。 处处透着精致。 如此走上一盏茶的时间,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就是他爹所在的茶室了。 推开门,屋内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博古架,案桌,连着每一个角落都是有条不紊,硬是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误,墙角有一处香炉,似乎是刚刚点完熏香,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道。 他爹正端坐在小榻之上,闭着眼,金冠锦衣,还是那个巍然不动的样子。 宴林心中一喜。 “爹!” 坐着的人神情一动,缓缓的睁开眼,严厉的目光落在门口的人身上。 第79章 知错 宴镇天看着门口的人,嘴角微微上扬,方才冷凝的气势蓦的一松,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一瞬间的喜悦。 “你这小子怎么回来了?”宴镇天没有起身,而是朝着他招了招手。 看着爹爹熟悉的模样,宴林心中一热,脸上却是眉眼一弯,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我就是回来看看,这浩然仙府没了我,是不是像一潭死水样了无生趣。”他说着走到晏镇天的身边,双手环抱于胸。 看他这骄傲的样子,宴镇天一笑:“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无所事事?” 或许是见他隔得太远,宴镇天直接站起身,朝着他走过去。 宴林以为他是要说些什么,变放松了心态朝他看去。 谁知下一秒,蓦的一阵风劲,宴镇天骤然运气灵力朝他打去! 宴林没想到许久未见的爹爹会来这一手,虽然意外,却也一个转身堪堪避开,随后同样运起灵力接下了宴镇天的一掌。 两道气息撞击,周围的器件被晃动了一瞬。 宴镇天看着宴林周身灵气的波动,目露精光,大笑出声:“不错!能抗下我这一掌,也算是有进步了,那群无聊的剑修也不算没用。” 宴林另一只手腕一转,灵力一增,掌心往前一推。 宴镇天手臂微弯,略微惊讶,居然还能再往上一提。 “我天资聪明,自然是一学就会!” 宴镇天笑着,难得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小子境界确实涨了不少,倒是没像以前,白白浪费身上的灵根。” 说完,试探点到即止。 宴镇天内息灵力一收,宴林见状也跟着一收,两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以免气息余波震到对方。 宴林收起锋芒,他回来可是要和他爹爹说说这黑衣鬼面人的事,随后脸上神色沉了沉,似有话要说,可这时,另一个是姗姗来迟人却到了门口。 “父亲。”门口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 宴林神色一顿。 宴镇天也微微收起嘴角的笑容,坐直姿势,开口:“进来吧。” 门被推开,宴锦走了进来。 宴林抬眼看去。 一身深蓝色的衣衫,玉冠束发,眉目如画,清雅的似如天上的皎月,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气质温和,不会让人心生抵触。 一如从前的模样。 还是记忆里的仪清仙君。 他行礼之后直接朝着宴林看过来,对上这双熟悉的眼睛,看似一目了然的温和,实则深不可测,宴林心中微沉。 宴锦向前走了两步,对着宴林,嘴角笑容扩大,眼里的喜悦似乎藏不住:“父亲念叨了你这么久,总算知道回来了。” 或许是宴镇天也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严肃认真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咳嗽了一声。 “放肆,我平时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念叨他!”宴镇天语气快了一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明显就是被道破的强撑。 宴林心思放缓,微微一笑。 他爹就是脸皮薄。 “爹想不想我不知道,反正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 宴镇天侧眸睨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得了吧你,你的玩闹心思我还不知道?” 说着他站起身:“我还有事,你们兄弟二人先叙叙旧。” 说着便站起身,看了他们一眼向外走去。 自赤玉一事后,宴镇天对宴锦的戒备已断了七七八八,他能感觉的,他是真心为宴林,反倒是宴林对他这个哥哥,突然没了以前的亲近,像是突然隔阂了许多。 这反倒是现在他不愿意见到的。 宴镇天离开,屋子突然陷入寂静,宴锦目不转睛看着他,眼里是熟悉的宠溺,可宴林却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陌生与尴尬。 宴林先打破这沉寂,语气颇有些叹谓:“哥哥院落的那片竹林,倒是许久未见了……” 宴锦目光一软:“那哥哥便陪你去看看。” 那片竹林算的上是宴锦心爱之物,每日会有人过来精心打理照料,这一年四季看上去,都是一片翠绿色。 微风轻拂,耳边是竹叶刷刷的响声,鼻尖是一阵青竹的香味,十分静心凝神。 方才他爹爹离开的意思,他看的明白,无非是想让他们二人单独聊聊。 虽然不知道,他爹为什么对宴锦放下了早先的戒备,但他就顺水推舟吧。 本来,他此次回来还有另一个目的。 他转身看着身后的人。 漆黑的目光没有方才稚嫩的皎洁,反而沉稳幽深,略带着一丝沧桑,这不是这个年龄的宴卿和该有的眼神。 宴锦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只听青年开口,语气微低,不乏冷淡:“我有些看不明白了,哥哥这一世到底想要什么呢?” 空气安静了一瞬。 宴锦嘴角的浅笑完全隐下,深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的青年,清风拉起他半披散的黑发,薄唇轻抿。 半晌,清朗入耳的声音夹杂着半分喑哑:“你……想起来了……” 宴林看他,脸上再也没有曾经的汝慕,冷淡的神情只有疏离。 “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哥哥可有好好的布局,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除掉我,除掉爹爹,得到你想要的浩然仙府。” 青年的声音平淡无波,明明没有一丝嘲讽,却让人的心渐渐冷却,好似无数根冰刃扎入血脉。 宴锦瞳孔一睁,温润如玉的身上多了一分寂然,脊背绷得很紧,指尖不可见的颤抖着。 “……你……在恨我……” 他像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恨这一个字。 但宴林却摇了摇头,嘴角浅笑。 “不,之前或许恨过,可现在……”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目光冷到陌生:“这里已经没有感觉了,反正我从没有过哥哥,即使有,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这么一想,它就不会痛了。” 是吗? 不恨,不怨,只是将他摒弃在外。 宴锦的心一阵抽痛,他不能放弃那个满眼都是他,汝慕的唤他哥哥的身影。 宴锦凝视着他,目光专注,像是小心翼翼:“如果哥哥知道错了,和你道歉,你会原谅哥哥吗?” 第80章 摊牌 那双熟悉的眼睛温和的凝视着他,眼底是深沉复杂的情绪,隐隐还有一丝丝的期盼,这样的情绪他从没在这个人眼里见到过。 他觉得自己是了解这个人的,看似温润大方,是世家仙君的楷模,实则心如顽石,装不下任何人,以前自己蠢发现不了,现在回想起来,他被爹爹惩罚的许多次,其实都是可以避免的,但是他却故意让他往错的方向走。 ‘道歉’‘原谅’这样的字眼不适合他。 况且他是真的已经学会了放弃。 宴锦一直注视着他,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自然看见了他一瞬间的愣然,随后又是无尽的淡漠与释然,曾经的那些在乎与濡慕都不见了。 即使重来一遍,失去的东西,好像也回不来了。 宴锦的目光暗淡了下去,手张了张,最后还是握紧了,落在身侧。 宴林盯着前方的竹叶,微微出神:“原不原谅,对于哥哥来说不重要,况且我说过,浩然仙府我不争,既然哥哥两世费尽心思,那现在,你就该照顾好它,好好守着它才对。” 说着他回过头,目光深深的看着身后的人,满目葱郁的绿竹,独留下他一身深蓝。 宴锦站在原地,目光压抑着痛苦,笑了笑,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好,只要是你期望的,哥哥都答应你。但是……” “你不要把哥哥隔绝在外,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我们能像以前一样……你明白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如玉般温和的脸上明明笑容依旧,却好像有些失控,声音像极了小时候,他将自己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样子。 ‘哥哥都答应你’‘不要把哥哥隔绝在外’ 语气里的落寞,让宴林内心忽然紧了一下。 他目光一凝,咬了一口舌尖,不能再心软被他骗了,他就是一个擅长演戏是骗子,苦头吃的还不够吗! 他这句话不知对自己说了多少遍,为什么每次都会出现挣扎犹豫! 脑海里回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曾经的一切都出现在眼前。 宴林闭了一下眼睛,睁开,眼里再次恢复了淡漠,他开口:“如果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揭过,那么这个世界该有多美好,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怨恨恶鬼。” 他看着宴锦,心一横,突然不想再顾虑什么,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说不开的吗! 他握紧了腰间的浮生卷,走到他身边,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底深处是浓烈如墨的情绪:“我答应忘掉过去,不在乎,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你永远不会知道,被至亲至爱的哥哥抛弃,被漠视死亡是多么痛苦绝望的一件事!这比其他赤裸裸的背叛更让我恨!” 宴锦瞳孔一震,蓦的脸色一白。 “你让我不要隔离在外,回到以前,你不觉得对于我来说,太过分了吗?” 他蹒跚的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狼狈,又像是不堪重负。 宴林一下放开,情绪激动,胸膛微微起伏看着他脸上的失神与痛苦,心中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意! 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自他重生以来,他们每一次见面,他的心态都不一样,装傻也好,改变也好,下定决心放弃这个人也好……他始终保持着最后的底线,不愿意说开。 他想保留自己一丝颜面,也给他亲爱的哥哥一点颜面。 但是好像不行,伤疤一直在痛,只有被揭开,挤出里面的脓血,或许才能停止那折磨人的痛觉。 宴锦身侧的手蜷缩了几下,似乎是想抬起手来,他喉咙发紧,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开口说什么,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连道歉都成了一种冒犯。 哥哥错了。 我是入了魔障,你恨我是应该的。 嫌弃也好,厌恶也好,只是不要离我太远,我怕一回头,你又不见了。 你放心,哥哥会守着你的,用这条命,守着你,不会再放开了。 他握紧了手,抬起头,看着宴林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没关系,你的恨,哥哥都接受,所以不要生气,也不要不开心……好吗……” 宴林霎时红了眼。 他强迫自己别开目光。 可一侧目却略过他的腰间,看到那柄小巧竹剑,翠绿色的表面光滑莹润,没有小刺和棱角,显然经常被人拿在手里,细心把玩呵护。 一时间心中的怒气,变的更加憋屈。 他就是这样,明明自己气得很,他总能在一个细微的地方打破自己的冷漠与坚持。 好像他是真的爱你。 宴林抿了抿唇,不想让自己变得弱势,便压着狠狠的语气:“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微风送来了几缕青竹的香味,发丝微扬,吹散了二人之间的几许尴尬与沉默。 耳边是翠鸟的清鸣,宴林努力甩开心里的烦躁情绪,他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前方的人,俊雅的脸上是痛楚与失神。 反正都说明白了,那他索性再多问一件事。 他斟酌着语气:“……今天还有一件事想问。” 宴锦骤然抬起头,愣了一秒,随后微微一笑,目光希冀的看着他,好像他此时的搭话,是救赎与机会一样。 宴林有些不自在的撇过头,语气闷闷的:“第一世,在我金丹初期的时候,是否曾经消失过两年?” 宴锦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神情漏了一拍,视线落在他脸上:“你……难道全都记起来了……” 如果没有想起来,是绝对不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的,因为当初就只有他和爹爹知道,而这一世,知道这件事情的应该只有他才对。 现在来问,只能是他想起来了那两年发生的事情。 宴林没有做声,只是看着他。 他虽然有了记忆,但是他仍然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如果只是一个恍若真实的梦呢?所以,他需要真正的确认,他曾经是真的消失了两年。 好一会儿,宴锦才点了点头。 因为他已经决定不再骗他,那便一句假话都不能有。 “没错,你当时的确出去了两年,那个时候你因为林炎之正与爹爹置气,一个人跑到藏宝阁搜刮了一番,带着细数珍宝悄悄消失了。” 说着他突然一顿,幽远沉寂的目光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略带着一丝 嘲讽的笑意,只是那笑却不如眼底:“本来爹爹是想亲自去将你追回来的,但我说你已成年,也该好好历练一番了,不然何时才知道长大。” “爹爹当时对我虽不喜,但他也知道,作为三大仙门的嫡系公子,我说的也是事实,没有一点能耐,你以后很难立足,更何况你身上拿了那么多护身法宝,保你性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爹爹也放任了你。” “最后你在外待了两年。一日,你突然回来,心态神情与平日无无异,我们询问你,你却回答不知道,像是完全没有那两年的记忆,又或者从没有离开过浩然仙府一样……” “我们当时检查了你身上,除了曾经受过一些伤以外什么都没有,没有蛊,也没有任何术法的痕迹……你就是单纯的失去了记忆。” “但细想,既然你人没事,我们也就没有追查那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宴林垂下眼眸,敛下眼底的暗光。 失去记忆的他,一直待在浩然仙府,守着自己的小天地,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而往后的时间时渊也没有来找他,就说明他和自己是一样的,都没有记忆。 如若不然,他或许和这一世一样,早就过来找他了。 第81章 入世 “我明白了。” 所以他一旦失去那一段记忆,除了当事人以外,没人可以知道。 宴林点了点头,眉头微蹙,眼底深处藏着一抹莫名的情绪,下一秒,他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人,也不再停留向外走去。 因为他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夙愿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再揪着不放,倒是显得太过于矫情。 宴锦一直看着他,自然将他眼里的冷漠看的一清二楚。 就在宴林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他张了张手,却忍住没有抬手,只是开口:“你想去哪里?” 宴林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对面的人。 青竹的翠绿从他身后飘落,银冠锦衣长身玉立,浑身是一丝不苟的严谨,深邃的眸子紧紧看着他,眼底似乎是紧张与担心。 宴林抿了抿唇,敛下眼底的情绪,内心深处的愤恨已经抒发出来,此刻他只留一腔平静,如同汪洋的海平面。 他决定骗这个人。 他抬眼,说道:“我要回长天剑派了,浩然仙府,就交给哥哥了。” 宴锦神情一动,幽寂的目光看着他消失在原地,耳边却是那久违的‘哥哥’二字。 .... 宴林并没有离开。 他直接飞到了浩然仙府另一处幽静宜人的阁楼,除了茶室外,宴镇天最常去的地方,因为他现在有两件事情,需要他爹的帮助。 宴镇天或许也知道宴林会再去找他,等宴林到阁楼时,他正端坐在宽椅上,手里端着一个白瓷杯,茶烟袅袅,见有人进来,便透过手与茶杯之间的缝隙抬眼瞧了一眼。 “来了。” 平静闲适的语气,宴林嘴角挂着浅笑。 “爹爹知道我要来?” 宴镇天放下白瓷杯,睨了他一眼:“匆匆忙忙赶回浩然仙府,不是跑到自己屋子,反而第一时间跑到你最不喜欢去的茶室找我,必定有事求我,我打断你,让你和你哥叙个旧,自然还会回来。” 他径直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点了点头,拿起桌边的另一杯茶,学着宴镇天的样子喝了一口:“不错,知我者,莫若爹爹。” 宴镇天理了理衣衫,侧过头看他,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说吧,什么事?” 他顿了顿,放下白瓷茶杯,食指指尖在桌上点了点,明暗交错的目光暗了些,语气自然:“爹,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解除我身上的师徒之契吗?” 师徒之契? 宴镇天神情一滞,随后反应过来,皱眉看他,疑问道:“那群剑修针对你了?之前你不是已经放弃这个念头了吗?” “针对倒是没有,我只是想了许久……” 如果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或许他可以选择懵懂,但是他想起来了,就不能再让这种错误继续下去。 但他不能这样告诉宴镇天。 宴林深深叹了一口气。 随后装出一副复杂样子,盯着白瓷杯,脸上露出一种自知无力不想连累的情绪,明亮的眸子里藏着许多深沉的东西,似乎有太多不能言述的原由。 “我和剑祖前辈终究是没有这师徒情分的,我不是个剑修的料子,即使有个绝世的师傅,也不过是块破铁,成不了神兵,就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 说着他又顿了顿,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喜欢的情绪。 “而且,那光秃秃的雪峰憋闷的很,哪里像浩然仙府这么自在。” 宴镇天剑眉微蹙:“连师尊都不愿意叫一声,你倒是真不想当他徒弟。” “做时渊的徒弟,是天下间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恩泽,落在你身上倒像是一个甩不开的枷锁……” 随后又瞅了他一眼,眉梢微挑,却没什么怒气:“不知道是该说你识时务,还是没志气。” 宴林朝着他爹讨好的笑了笑,又说出了另一个原由来:“其二,都说修身悟道,只为参透天意,有人千方百计舍弃执念,又有人历经磨难寻求一执念,我像是明白又不明白,到底是舍弃好,还是坚持好……” “所以思来想去,不如抛弃些身份,入世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他说的轻描淡写,宴镇天却眉头蹙的更深。 “入世……”宴镇天念了一遍,沉吟片刻,他没想到宴林会突然提起这两个字。 宴林背靠着木椅:“人生一遭或长或短,我未曾出世入世,又怎么会大彻大悟,心境有所成呢。” 宴镇天眼底厉光一闪,他前后的话结合起来,哪还能不明白,随即正色道:“大彻大悟?你小子倒是会说漂亮话,在我看来你入世是假,逃跑是真呢。你就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甩掉这个身份……” 宴镇天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窗边。 “你可知,吾辈入世,长的百年,短的一载,当年你爹我花了整整三十年才从凡界回来,入世之中没有旁门左道,全靠悟性,若是悟不出东西,便是浪费时间,最后还是要灰溜溜的跑回来。” 说着宴镇天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朝着窗外一抓,一直飞鸟落在他掌心,小巧的身体被灵气包裹,结界里,它蒲扇着翅膀,却逃不出去。 宴林盯着那只鸟。 宴镇天回头看他:“到时候,不仅你想得到的东西没有,还会被杂念困得更紧……” 坐着的人明白这话中含义,目光一凝。 他入世真是为了悟道吗?自然不是,他自己走什么道,清楚的很,只是不断出现的现实与真相,却让他产生许多杂念,他产生了迷惘,所以他想找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上一段时间,好好想想。 下一秒,宴镇天紧蹙的眉头松开,嘴角上扬轻笑一声,掌心灵气一散,结界消散,鸟飞快的逃离,宴镇天全然没了方才的严肃。 “不过,这点你倒是像我,对那群剑修就是喜欢不起来。” “你想入世,可以,爹不反对,你长这么大,也该让你去看看这世间百苦,究竟是什么。” 宴镇天一直很清楚,他就是太珍惜这个孩子,所以一直将他护在羽翼之下,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策,现在中天界不太平,他只能让他快点成长起来。 入世,不失为一个办法。 心境增长比修为更来的实际。 想着,宴镇天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 “但,我要告诉你,想要解除时渊师的徒之契,绝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我知道的只有两个办法。” 宴林下意识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沉寂的眼底微微波澜。 宴镇天看了他片刻,沉声道。 “一,时渊亲自废了契约。” “二,你们之间一人身死。” “只此两个办法可以解除。” 安静的屋内低沉的声音落下,宴林心中便是一沉,微微垂下头,掩住神情:“爹爹的意思是……无法废除……” 第一个让时渊废契约,他拉不下脸去求他。 第二个更不可能,他死了一千遍,时渊也不会死。 宴镇天点头:“自然,渡劫期的剑修,不是谁想动,就能动得了的。但是……” 宴林骤然抬头看他。 “虽毁不了,我却有办法压制,只是其中艰难你要忍受……并且,入世之后不得使用灵力。” 第82章 答应调查 宴林露出喜色,蓦的站起身,用力点了点头:“可以,我能做到!” 清朗的声音落在安静的屋里,宴镇天看着他眼里的喜色,更加笃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他缓步走到他熟悉的孩子面前,抬手,掌心运起灵力,轻轻在宴林额前划过,宴林只感觉额间一热,隐藏的剑纹顷刻显现了出来。 银色的光芒,高贵而圣洁。 宴镇天却觉得刺目难看,对长天剑派他可以是一点喜欢不起来。 “想要遮掩,只有将你身上的神魂暂时剥离,封印起来,这样你的身体会进入‘龟息’变成一个凡人,以凡人之身入世,最合适不过,到时候,你失去神魂烙印,人又在凡界,即使时渊再神通广大,也找不到你。” “但,神魂剥离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庞大的痛苦无人能替你分担,也没有任何的灵物法器可以用……你只能生生抗下来……” 宴镇天声音微沉,漆黑的目光定定看着他面前的孩子,深邃的眼眸里并没有一丝的夸张。 宴林也看着他爹,神情却颇为平静,明亮的眼睛似坚韧的玄铁,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爹放心,我能抗。” 他神魂撕裂的痛苦都能承受,其他的,不足为惧。 宴镇天点了点头,只以为是他成长了,疼痛并不放在心上,最终欣慰一笑。 “好!” 父子二人短暂的商议好后,宴林的神情却并未变得轻松,反而目光微微出神,好像在考虑着什么。 知子莫若父,宴镇天看出来他心里还有事情,便走回一旁的木椅坐了下来,温声开口:“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说的,一并说了吧,憋在心里你下次还得过来。” 明亮的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爹知道三小姐身陨之事吧。” 宴镇天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还用说?当时动静大的很,我自然知道。” 宴林点了点头:“那爹知道三小姐身陨是因为凤凰卵吗?” 宴镇天喝茶的动作一顿,神情微沉:“...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在我去遗迹仙境之前,曾在幽谷遇见过云境派的一男一女被几个黑衣鬼面之人袭击,当时我与哥哥出手搭救,而后才知道他们是三小姐座下内门弟子。当时我以为这只是一些门派纠葛,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三小姐事情后,成霜掌门让我们去毁掉凤凰翎羽.....” 说着,宴林语气一顿,后面的话并未说完。 “凤凰翎羽?”宴镇天目光微凝的看着宴林,重复沉声道。 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对。” 宴镇天收回目光若有所思,他活了这么久,凤凰翎羽自然听说过,它是什么作用,自己一清二楚,成霜那个老头想将其毁掉,怕是为了防止背后之人得到,用其探出凤凰卵下落,最后引来烦人的祸端。 与其被摆一手,不如直接毁了一了百了,将主动权握在手里,倒是那老顽固的做派。 但是他总觉得,未免太笃定了些。 说道这里,宴林瞅了眼他爹的神情又继续开口:“而就在我们准备将翎羽毁掉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却再次出现,势要将其夺过去……但如此一来,他们的目地,不是暴露的一清二楚吗?” 宴镇天站起身,双手背于身后,脚步缓慢的在屋中走了一圈,神色凝重:“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抢,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遇到的黑衣人……三小姐……传说中的道化精魄……凤凰翎羽………所有串联起来,他们很可能是杀害三小姐的凶手,而且布局良久,这些事情绝不是朝夕就能完成的。” “但能这么轻而易举,且不动声色的除掉云境派三小姐,修为境界必定合体中期以上.....中天界高手林云,到底是谁,我也拿不准......” 从暗中布局,到明面上的争夺,这背后之人怕是胸有成竹。 说着宴镇天回过头看着一旁的宴林,神情凝重复杂,毕竟布局越早,其中牵扯的人和事就会越复杂。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绝不可放任,原本三小姐的死于浩然仙府并无关系,我也不好干涉,但现在牵连众多,我必须要好好查一查。” 宴林目光一沉,点了点头。 找到背后操纵之人,他也就能找到第二世陷害他的人........ 而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想暗中追查背后的那个人,无疑是羊入虎口,以卵击石,所以他不能莽撞,只能寻求一个大能境界之人的帮助,而这个人,除了他爹,他是一个都不相信,只要后面爹爹能找到一点线索,他也就能顺着查下去。 宴镇天放下思绪,转身看着身边的孩子,看他眉头紧蹙,一副深思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这事情你且放心交给爹爹,好好入世,就算我查不到,天塌了也有个高的人顶着,怎么也轮不到你的身上,也不知道你瞎操什么心。” 宴林闻声收起心中的情绪,抬起头,无奈又讨好的笑了笑:“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先长辈之忧而忧嘛。” 宴镇天轻笑一声,眉梢微挑,眼底多了几分悦色:“你就贫吧。” 随后他摇了摇头,走到一旁的博古架上,拿出一个盒子,习惯性的拍了拍。 “走吧,去解决掉你额头上的东西。” 宴林看着他手中的东西:“这盒子里是什么?” 要知道他从小就皮,浩然仙府各个地方藏的宝物,哪个没有被他祸害过,他却从没见过这个盒子,这么小心的被他爹藏在这个地方,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一下被勾起了兴趣,几步走到他爹身前,两眼放光,忍不住就抬手想打开看看。 可刚伸出手,就被打了一下手背。 “安生点,这可是你娘的遗物,待会儿得用来护法。” 他爹看着手里的盒子,语气虽冷淡,却不乏一丝怅惋与眷恋。 娘的遗物……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么多年也没见拿出来过。 第83章 定局 “已许久没有拿出来,今天倒是便宜你小子了。” 宴林一听更是来了兴趣。 “到底是什么东西,爹你让我看看。”他几步走了过去,伸手就想拿过宴镇天手里的盒子。 宴镇天拿着盒子躲开他的触碰:“待会儿自然能看见,现在和我一起去孤峰。” 宴林眼睛盯着盒子,身形一滞,想着孤峰那冷嗖嗖的凉气还有即将到了的事情,浑身的气势都跟着一萎。 片刻后,他讪讪的笑了笑:“好。” 孤峰之上一如既往的疾风呼啸,从上向下望去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却能感觉到下风妖兽凶猛的气息。 峰顶每一道风劲都如利刃刮在身上,有些密密麻麻的痛,周围灵气充盈,护阵结界众多,倒也安全,只是洞穴之中冷清的很,除了两团蒲团以外什么都没有。 等他盘腿坐下,他爹才将东西取了出来,是一片通透的玉叶子,周身萦绕着一道道漂亮的荧光,没有一丁点的血腥之气,干净明亮,一看就是仙家盛品。 他想应该是她平时用来修炼护法的。 他能感觉到上面那一丝让人卷恋熟悉的味道,未曾相识,却分外迷恋。 这种陌生的熟悉感让他浮躁的心平稳了许多。 宴镇天见他发神似的凝视着玉叶,便也没在犹豫,盘腿坐下,运转灵力。 接下来就是单纯的忍耐,他提起周身的灵力稳住心脉,他以前只是经历过神魂破碎的痛苦,他居然天真的以为剥离神魂怎么也不会超过那种痛。 但强烈的痛感让坐在地上的他双眼紧闭浑身不受控制的痉挛,冷汗不停的顺着鬓角滑落,红润的脸上霎时一片惨白。 宴镇天目光如炬面色微冷,眼底深处是那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毕竟是他和婉婉的孩子,他的心头肉怎么会不疼,但他手中却不能有一丝的犹豫。 几个时辰过去,宴林终于感觉到了眉心的灼热。 剑纹松动了—— 身在另一边闭目静坐的人眉心隐藏的剑纹显现,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灼热的感觉让他蓦的睁开眼。 幽深如渊的眼睛一瞬间的触动,下一秒他仓皇的捏着拳头抵在唇边咳嗽起来,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寒冰魂池的伤还没好。 但此时他顾不得身上的伤,更顾不得刚刚修复的神魂会复发,他直接调起神识,追寻着而去。 孤峰洞穴之内,宴镇天全心全意的一点点剥离,突然鹰隼的眼睛向着右上方的某一处看去,下一刻,洞中气氛一沉,眼中冷酷之色骇人。 双手变换法决,一手放在宴林背心之上,另一只手指尖泛起一点荧光,纯白的光亮霎时淹没了周围,一切皆变成白色,没有任何颜色人影。 阵中的人没有影响,可找上的神识却被反噬,如同石子激起点点波纹,白衣白发的剑修黑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嘴角溢出一道鲜血,顺着下颚滑落。 血色盛开在皓白的衣袍之上,如艳丽的红梅,引人遐想。 即使时间很短,他也能在一瞬间便捕捉到他的身影,他盘着双腿静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隐忍安静的样子…… 他是自愿的…… 白衣人僵在了原地,下一刻他又醒悟般的骤然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不能这么放手…… 手在即将触碰到门时却蓦的停滞在空中,一秒一秒,他被曾经痛苦的记忆束缚住了手脚,在寂静的屋内那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握紧,垂下—— 他去,又能改变什么结果…… 自己已经贪心的强迫他以弟子的身份守在身边…… 他没有从前的记忆,在他心中除了仇恨还剩下些什么……厌恶,抵触…… 到最后,他还是不愿意…… 他强迫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不能再逼他。 不能—— 空旷的屋内墙角的香炉升起袅袅白烟,他半披散着发丝,凌然的身影透着一丝孤寂,好似被人捏住了心脏,呼吸发紧。 从他离开之日起,就应该明白,他是不愿意再回到着如同牢笼一般的雪峰。 难道一旦错过,就真的只能是永远吗? 时渊眼眸一睁,抬手食指并拢指尖朝着心间剜去,十三道灵光骤然飞出,代表七情六欲的灵根围绕着他不停旋转。 其中那赤红的情根正不停地闪烁着,每一瞬都带着心跳,其他的七情六欲根在它面前完全被遮住了光芒。 时渊朝着它的方向走了一步,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它,他入世之前恍若枯死的情根怎么会变成这样…… 三世,他第一次剜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里有了这个人…… 是他失去记忆后,凭着那一丝隐隐约约的残影穷极一生的追寻,又或者是等的时候,可是他追了太久,等了太久,久到已经将这个人刻进骨子里。 他只是想和这个人有一个结局。 可他一心只想离开,如果毁了这情根,没了情爱,自己便会放了他自由。 那这一世,真的应该放手吗…… 时渊目光变得幽远,手不自觉的朝着情根伸去,毫无自觉的杀气让它瑟瑟发抖,趁着不注意,直接钻进了心间。 手落寞的停在空中,瞬间温热的心间,让他闭了闭眼,手倏地握紧! 最后一次,他回来,会亲口问他—— 如果他还是想离开…… 他便成全—— 与神魂剥离的痛做着斗争的宴林并不知道这一个小插曲,神魂剥离如剔骨之痛,血肉分离,他的神识不断的在一片黑白的世界沉浮,以往的一切不断在眼前浮现,他像是又回到曾经的身体里,看着身边的人,经历着曾经经历的一切…… 他从一开始的仇恨,怨念,到后面的麻木,到平淡…… 多经历几次,好像真的就无所谓了。 随后,他又一度忘却了时间,忘却了曾经三世的记忆,像一个刚刚出身的婴孩。 思绪变得空白,爱恨嗔痴,一切都泯灭于汪洋的时间中。 悬浮在他身边的玉叶发出阵阵光亮。 那温暖的感觉让宴林紧蹙的眉头微微松了些,宴镇天瞧见,威严的脸柔了一分。 时间流逝,父子二人这一待就是整整七天。 …… 七日后 宴林和宴镇天站在孤峰山腰,此处没有山顶环境的恶劣,平静安稳。 二人身边有一扇人高大小的气门,这是链接凡界的通道,只要踏入便可直达凡界。 此刻的宴林身上没有一丝的灵力,眸若星辰,夕阳霞光在眼尾流连迂回,淡蓝的衣衫与清丽的面容交映,周身气质柔和清冽,一眼看去与凡界的青没有两样,只是一个样貌俊俏的少年郎。 宴镇天凝视着他,这孩子容貌倒是像极了婉婉。 片刻,谓叹般的开口:“每一个修道之人,都应入世,只有看多才能心如止水,此去自己多加小心,爹爹能做的便是等你回来……” 宴林抿唇一笑:“明白。” 宴镇天点了点头,语气停顿了一下,从他上交的储物袋里摸出一块红色玉佩:“……你哥给你的赤玉带上,不要落下,它可护你不受邪祟侵扰。” 宴林一手接过,垂眸看了一眼。 “好。”说完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那我走了。” 宴镇天挥了挥手,刀削般深刻的脸上没有丁点的不舍,到底还是那个威严克己的浩然仙府府主,他心想着。 可当他转过身迈出一步,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不似平时的死板,语调柔和了许多:“……爹爹会等你回来。” 宴林脚步一顿,心中微涩,却没有回头,他怕自己回过头就会不舍,嘴角上扬,他点了点头:“嗯……” 随后便没有犹豫的向前走去,几乎是踏入的瞬间,他的气息便消失在了浩然仙府。 过了一会儿。 宴镇天突然朗声开口:“赤玉我已让他带上。” 空旷的周围安静了几秒,半晌一个脚步声响起,深蓝锦衣的人从一道小径后缓缓走了出来。 眉眼恍若星辰,容貌俊雅气质温和,举止仪态知礼,他还是中天界的仪清仙君。 宴锦垂眸,恭敬施了一礼:“多谢父亲。” 宴镇天将手背于身后,回过身看他,神色有些复杂:“你想送他,可以亲自出来,何必躲在暗处。” 宴锦宛然失笑:“他厌弃我,自然不想见我,既然如此,就不要给他添负担了。” 一番说辞好似有理。 宴镇天目光一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识趣好,还是胆怯好,这兄弟二人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陌生了。 方才那孩子走的时候也不见他提起这个最爱的哥哥。 “有什么事情,说开也就过了。” 宴锦嘴角浅笑依旧:“仪清明白。” 点了点头,收起思绪,宴镇天突然看向左后方一个方向,那是长天剑派的方向。 “知道也好,省的老夫再去应付你。” 师徒缘分不是你一言而定,我原本以为那小子待些日子会认了你这个师傅,可事与愿违,强求不得。 说到底,我们浩然仙府和你们这些木讷呆板又死犟死倔的剑修合不来,与其两看生厌,不如果断干脆的离开。 宴锦站在身后,神色淡漠,似乎对宴镇天的这句话没有任何好奇与思索。 雪峰静室,窗外大雪纷飞,如鹅毛林林落落,冥想静思的时渊察觉到剑纹的感知力量完全消失,指尖微微触动了一瞬。 第84章 八年 自云境派二公子安怀成与长天剑派众人,于金顶之上不欢而散后,整个剑派的人其实都暗暗戒备着,唯恐云境派的人突袭。 云境派的人以血脉之情建立,除了云外天,他们甚少出境,这出来的少了,与其他两派的交流自然更少,甚至就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一旦有什么误会,极容易引起祸端,更何况当日剑祖时渊亲口承认他去过三小姐住处,这一来二去,误会不就有了。 但奇怪的是,他们等来的不是两派之争,而是云境派境主安怀亭的一封亲书。 总而言之便是‘家弟鲁莽,如有叨扰还请见谅。’ 全然没有提起剑祖一事,像是有心避开一般,这云境派境主是合体期巅峰,境界修为仅次于剑祖时渊,再加上云境派虽比较避世,可云外天灵气充裕,出窍期以上的修真者并不比长天剑派少,若是当真两派交手,长天剑派损伤不在少数。 他却是直接退了一步,好似给足了面子。 安怀亭这个人甚少走出云外天,上次遗迹仙境盛会他也是多年不见,成霜短暂的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谈吐有度,心思缜密深沉,颇有仪态修养,他既然不予深究,成霜也乐于见此,当即也回了一封亲书。 两派之间,明面上的风波似乎在掀起的时候就悄然落下,而暗地里的三小姐的死,到最后也只能是一个谜。 与此同时,剑祖时渊也突然闭关,中天界纷纷猜测,这第一人耽怕是有了顿悟,即将突破到后期,也有人说是遇到了魔障,总而言之众说纷纭。 之前受罚的事情,成霜瞒的很紧,除了关键的几个人外,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外界,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退境的事情,猜测也只能是猜测。 而剑祖风头正盛的嫡传弟子,也同时失去了音讯,没人知道他的去处,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八年后 下界之地四季分明,今年的冬天却忧外的寒冷,初冬而已就下起了小雪,白绒纷飞。 原本人烟鼎盛的高府,自几年前的变故后府中仆人四散,门庭冷清,门口红漆脱落了不少,白玉石阶布满青苔,两座石狮变得斑驳,门口那个趾高气昂的护卫也早已没了踪影。 浅灰色的云遮住了阳光,给荒芜的周围镀上一层阴沉之色。 这高府附近的各类店家也搬走的差不多了,就留下一些空房,人声鼎沸变得荒无人烟,走进这一块地界像是走进了鬼镇一样,阴气极重。 最近些日子,白日里会有人从这边路过,因为过几日刚好赶上一年一度的御寒节,一些胆大的孩子成群结队的来这里‘探宝’。 今日有五六个孩子,比平日还要多些。 嬉笑打闹的声音清脆可爱,可落在寂静的周围却有些诡异。 古树后的青石小道上,一个蓝衣年轻公子背着光,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孩子们见状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一个个朝着他望去。 只见他带着一个竹编斗笠,墨发用一根蓝色发带堪堪系住发尾,鬓角懒散的搭落几许,腰间挂着一个十分惹眼的赤色玉佩,那张脸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好看过,像是山里走出的神仙。 这模样一看就是外来人,孩子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没动,可目光往后一看,几人眼里却放了光,瞬间放松了戒备,扔下手里的树枝石头一个劲儿朝着他跑去。 只见那马屁股两边,驼了两大串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孩童的声音围绕在耳边。 年轻人瞬间被几个孩子包围,他们争先恐后的拉着他的衣角,有一个还差点扯掉他的玉佩。 白皙修长的手一把握住小孩儿的手,力道很轻,只听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道:“乖,这个可动不得,要吃冰糖葫芦可以,回答哥哥几个问题,哥哥一人发一个,怎么样?” 被抓住的小孩儿盯着骨节分明的手,感受着那一丝微凉的体温,愣愣的点了点头。 这呆愣的样子不知道是想起了冰糖葫芦的甜味,还是被这人给惊到。 “御寒节到了,最近镇上可有出现什么陌生人吗?” 小孩儿漆黑的瞳孔盯着眼前这张笑意盈盈的脸,斗笠下留着一片阴影,脸在明暗交错间变的更加深刻,小脑袋偏了偏,回想起这几日他们在镇口玩耍的情况。 “有啊,今年御寒节的火灯特别大,隔壁几个镇子也来人了。” 火灯是御寒节的传统,每年他们会用竹子木头,搭建各式各样色彩斑斓的灯,灯的中心放上蜡烛,火盆等等,最后在子时一把火烧掉,象征着冬去春来,万物丰收,而火灯根据每家每户的情况大小不一,姿态百千。 但是镇里会有一个大火灯,集整个镇子的力量,火灯会提前一天,在御寒节当天摆上一整天,供所有人欣赏。 “其他呢?”他又追问了一句。 孩童抓了抓头发,回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了,除了你没其他人了。” 蓝衣人笑了笑,鬓角的发丝微扬,眉宇在微光下似精致的璞玉,盈盈带着轻缓的散漫,懒懒的很好看。 松开孩子的手,侧过身取下谷草上扎着的一串冰糖葫芦。 “哥哥说话算话,这个给你了。” 稚嫩的目光被吸引,孩子一把手接过糖葫芦,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护宝一样的笑呵呵转身跑开,而这时候在一旁的其他孩子见状,更是围了上来,一个二个朝着他伸着手。 青年只好拍了拍他们脑袋:“别慌别慌,一个个来。” 失了几串葫芦,孩子争先恐后的跑回家,周围一下清净了,耳边响起一个气鼻声,他侧过身安抚的拍了拍马脖子,抬眼看一眼前方的高府,他并没有细看只是漫不经心的瞅了一眼,随后便收回目光,牵马离开。 这蓝衣公子,自然就是下界的晏卿和了。 八年时间不长不短,闲散自在之间他走了很多地方,见了许多人,也有很多朋友,但都没能阻止他离开的脚步,接触的新鲜事物比他两辈子加起来还多。 生离死别,爱恨嗔痴,他都站在一遍看了一眼,这时候他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世间真有这么多的情绪。 看的越多,人似乎越是清醒,整个人如同云雾散去。 走走停停,他又来到了此处。 既然赶上节庆,那不如在此处停留几日,现在的他可是随遇而安的很。 宴林压低了帽檐,牵着枣红马缓步朝着镇内走去,正直节庆,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一个火红色的灯笼,什么模样的都有,并不仅仅局限在圆形,人来人往的却十分热闹,八年前的事情后镇子多了许多生气。 “韩大夫,你先别走!”一个老妇人焦急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这音量直接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一个二个的都渐渐靠拢。 宴林也顺势抬眼看过去。 只见一个灰衣年轻人从右边的一间店铺里疾步走了出来,灰蒙蒙的天色下也挡不住身上的清晖,半长发盘于脑后,精雕细琢的脸似山涧清泉,干净而透彻,一眼看去让人心生荡漾。 俊秀的脸上略带愁容:“不用了李婶,我说过救人乃医者分内之事,不用钱财。” 这熟悉的脸和声音,一如既往的美好干净。 宴林目光微微一动,往前靠看热闹的动作微滞。 韩启声——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宴林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堪堪短暂的时间只能算作不经意一瞥,若是混在人群中怕是很难发下他,压下心中那抹怪异的感觉,他抬手又把帽檐压了压,朝着人群外走去。 他现在还不想和中天界的人扯上关系,既然有人来了,那他离开就好。 虽说他被剥了神魂,已经化作一个凡人。 可韩启声却不是,他对视线的感知能力极为敏感,即使只是一瞥,却也足够。 就在宴林转过身的时候,他倏地侧过头,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可人已经没于人群之中,一眼看去什么都没有。 韩启声狐疑的皱了皱眉。 他这一松神,身旁的老妇人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不行,您今天说什么也要收下,您救了我这么多,我若什么都不给您,我心中过意不去啊。” 韩启声回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顿了顿,换了一个语气:“要不这样,除了钱,给我几个水果如何?” 老妇人愣了愣:“水果?” “对,既然是感谢,聊表心意就行,只要我接受,便是接了你这份心意对吧。” 妇人缓缓收回自己拉住的手,点了点头,这样听起来好像也可以。 “那行,您等等我去买。” 见老妇人完全松手,周围的人才起哄道:“韩先生这又被人绊住了,要我说以后您立个规矩,看病的自己带药材,这样也省的他们找您麻烦。” “对对!没错!” “老张说的有理哈哈哈!” …… 宴林渐行渐远,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弱,直到最后没入拐角。 这时候,韩启声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拐角处,视线捕捉到了一片消失的蓝色衣角,漆黑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 第85章 重逢 宴林往前走了好些距离,最后躲进了一个矮木房的背后,抬手将压低的帽檐往上抬了抬,明亮的眼睛偷瞄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的小巷,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直接碰上了。 他这么晃晃悠悠浪荡了八年,还是头一遭遇到熟人,不过细细一想,韩启声生于下界,又无门无派,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反正他也刚到,那不如换一个地方,免不得到时候他还得慢慢解释一番。 宴林侧过身,对上红鬃马黑溜溜的大眼睛,摸了摸他额前,微微一笑:“看来我们得离开了。” 马儿耳朵晃动,冲他打了一个响鼻,马尾甩了甩,像是回了他一句话。 宴林见此又摸了一把:“得,你也没意见,那我们走吧,应该能趁着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镇子。” 说完他牵着马走出了藏身的屋后,刚刚一走出去,宴林身形一滞,马蹄声停。 方才空无一人的小巷中间站着一个人,身姿卓越,灰衣穿在身上不足以遮掩他身上的光彩,眉目清秀,赫然方才的灰衣大夫,他嘴角敛着笑意,那双熟悉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对面牵马的青年,颇有一种故意逮人的感觉。 “好巧。” 镇子郊区外的茅草屋子内,简单的陈设,随处可见的簸箕里晒着各式药材,宴林坐在竹椅上,韩启声站在药柜箱子前面,桌上摆了今天出诊的处方,正一个个配药。 这地方在镇子以南,离的有些远,四周矮山环绕,房屋的正前方有一处堰塘,此时晚霞当空的赤红渲染了周围苍翠的绿色,堰塘的湖面映照着天空,翠鸟低鸣,的确是一个好地方。 韩启声一边忙碌这手里的药方子,一边余光打量着旁边四周观望的人,熟稔的语气与八年前无二:“这许久不见,宴兄见我就躲,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这么生分着实让我有些伤心。” 宴林一听目光微闪,看他闲适自在的模样硬是连半点修仙之人都气场都没有,活脱脱的一个自在散人,顿了顿,讪讪回答道:“误会误会,我这不是刚好有事情嘛。若是其他时候见到韩兄,必定促膝长谈一番。” 韩启声忙着手里的动作倒微微一笑,也没有揭穿他。 宴林颇不好意思的转过目光,佯装自然的看了周围一圈,挑开话题:“我看这周围的情况,你在这里住了很久?” “是有好一段时间了,我本就是孤身一人,自然可以四海为家,这个镇子自上次和你们去凤凰林后,就时常过来,一来二往还待习惯了,算起来差不多六年。”他一边回答,一边捏起一味药材放在鼻下嗅了嗅,随后抬手取下发间的一根银针,针尖刺了一下药材,银色针尖顿时变黑。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将药材放到一边,抬眼目光深沉的看着对面坐着的人,语气却云淡风轻。 “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 韩启声毕竟是个修仙之人,现在境界已有金丹期大圆满,落在下界算是一个无人能及的大修,凡人的修为灵气一切纳入眼中,一清二楚。 所以第一面见到宴林,他就发现了他的异样,空空如也的丹田,灵根缠绕的神魂消失不见,没有一丝灵力,与常人无异。 宴林神情一动,收回张望的视线,右手轻抚着腰间的赤玉,入手温润,只见他眉眼低垂说了两个字:“……入世。” 修仙之人入世出世都是境遇的一种,若是遭遇坎坷修为滞殆,境界难以突破,又或者陷入一种难以逃脱的迷惘,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入世一番,在茫茫的人世间寻求破局的答案。 可这也代表着这个人,心境受阻,这种情况下修行之人极容易产生心魔,如果寻得答案即可出世,若是没有答案,又会有所折损。 总而言之,入世二字,算不上什么好事。 韩启声看着对面端坐的青年,蓝衣轻装,未曾束发,微微披散的青丝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自在与惬意,恬静的面容沉稳了许多,好像放出了心中的情绪。 这几年,他或许是真的变了。 入世自有入世的理由,他不再追问,手里碾药的动作不停,漆黑的目光凝视着来回转动的轮轴,好一会儿又开口:“可想好什么时候回去?” 宴林食指缠绕自己鬓角的发丝,也直言不讳:“未曾想好,或许一年或许两年,又或许更久……” “这样啊……你离开的这几年,可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宴林听着他突然带着感叹的语气,突然被勾起了好奇心,顺着询问的:“什么事?” 他放下手里的草药,拿过整齐放在一边的方巾擦了擦手,走到茶桌前一边倒茶一边缓缓道来:“你可知道长天剑派成霜掌门于三年前发了一公知,将亲自为剑祖筛选一个徒弟。” 宴林一愣,心蓦的跳空了一下。 缠绕着发丝的手也陡然一滞。 一瞬间,药香浓郁的屋子内一片寂静,如同被谁拂去了声音一般,药炉的星火声变得突兀。 韩启声将泡好的新茶端到宴林手边的方桌上,瞅着他的神情坐到一边,继续说:“剑祖闭关五年,境界未进,谣传是受了伤,你身为嫡传弟子却不见了踪影,长天剑派向来尊师重道,此等行为与叛离无异,成霜掌门大怒,向剑祖询问你的下落,可剑祖闭口不说,掌门一气之下想将你逐出剑门,可剑祖不允。” 宴林平静的神情微微一动。 “争执之下,成霜掌门做出让步,要求剑祖重收一个徒弟,你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而剑祖……也同意了。” “召令一发,长天剑派山门日日都有年轻修士前去,今日,已经是第三年。” 宴林目光一沉,他突然想起离开时天空中的异象,那个方向是长天剑派的禁地……难道那个时候,是时渊? 什么东西能伤的了时渊,又是什么样的伤可以让他境界停滞。 忽略掉心中的那一抹晦涩,原本因收徒和受伤而应该有的喜悦,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凝视着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白雾,声音在喉咙里转了半天,只吐出两个字:“……是吗。” 韩启声喝了一口茶,看他脸色复杂的情绪转而又说:“还有浩然仙府,宴府主已将事物交给了仪清仙君。” 宴林抿了抿唇,目光一凝,只是短短几句话,就引的他分神,心陡然变得有些落寞,而为什么会落寞,他自己也不知道。 若是真的收了新徒弟,对于他来说也好,新旧之人,兴许哪一天对方将他完全遗忘,他落得轻松,也不需要再为他们之间的事情而烦恼,一切便会顺其自然的顺着时间抹去。 还有他的哥哥,一如前两世接管了浩然仙府。 “至于另一方的云境派……”说着韩启声一顿,透彻干净的眼睛多了一丝复杂了,指腹不经意的摩擦着杯沿。 “云境派二公子安怀成....身陨了。” 宴林蓦的侧过脸,目光微睁的看着韩启声,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脑海里回想起那次大闹长天剑派清风殿的模样,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切都恍如昨日。 这样的一个人—— “....怎么回事,以他化神后期的修为,为何会?” 韩启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传闻说这背后之人与杀害三小姐的为同一人,怕是故意针对云境派,而二公子的尸身就在云境派的仙池被找到,听说,当时云境派境主大怒,天空乌云密布,一片异象,平时沉寂的人,此刻终是被碰了逆鳞,发誓不抓到凶手誓不罢休,一切有关系的都要一一查个遍。” 先是妹妹,此刻又失去最后一个血脉相连之人,即使是个圣人怕是也控制不住,更何况他虽然贵为境主,修为大成,却也是一个哥哥,如此逆境,却是天道折磨,如果不好好处理找到凶手,稍微心境不稳,便是心魔征兆。 想到这里,他突然思绪一转,若是第一世的他,听到宴锦身陨的消息,怕是会不疯魔不成活吧,不择手段也会报这个仇。 这么想想,他突然有些平静的同情这位境主。 可两次屠戮大修,都是云境派,他知道背后之人的目的,可他为何处处针对一个常年避世不出的修真界大门,好似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这云境派曾经得罪过什么人吗?”宴林问道。 “应该没有,他们一派甚少离开云外天,怎么可能和谁有仇。”韩启声语气微叹,隐隐也有那么一丝同情。 “现在修真大门也好,散修也好因为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人心惶惶....” 宴林侧过身,看着屋外逐渐变暗的天色,林间飞过几只禽鸟,微风刮过带着枯黄残叶的树枝发出吱吱的声响,几片树叶在空中打了一个漩有飘然落下,万物生机,一切不过是春去秋来。 “中天界,不是一直都风风雨雨吗?又何时停歇过.........” 明面上的风平浪静,暗地里波涛汹涌,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韩启声看着他低垂的睫羽,半敛住眼底的流光,平静无波的脸上颇有几分佛门宗室弟子的寡淡,好似一切都离他很远,超脱于他之外,方才的几句话,他神色虽有异动,却也只是几瞬之间的事情,下一刻又恢复了游子的闲适。 “这几年,你倒是变了很多?” 宴林抬眼看他,估摸着自己的脸笑道:“是模样变了?这没有神魂在身,又在下界,或许我也随着时间变老了些吧。” 韩启声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是,你的模样没有变,是你的心变了。” 宴林听着也不反驳,只是缓缓站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斗笠:“在下界浮沉,哪里有不变的道理。”说着就准备将斗笠戴上。 “我回来了!”一个清脆的女童声在门边响起,打断了宴林的动作。 两人都朝门口看去。 只见门口站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色的短衫,半长的头发用红绳扎着两个包子头,眉眼清秀,婴儿肥的脸上满是稚嫩,灵动明亮的眼睛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宴林,探究的目光在他和韩启声只见来回移动。 宴林盯着及腰的孩子,震惊的回过头:“你……你何时有了女儿?” 韩启声眉头一皱,哭笑不得,走上前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顶:“你胡说什么,我收养的妹妹。叫小瑜。” 小女孩儿朝着宴林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对,是妹妹。” 他瞅着这张认真的小脸,心中一喜,将手中的斗笠放到一边,蹲下身,目光平视,抬手碰了碰她圆润的脸颊:“那小瑜要是愿意叫我一声卿和哥哥,我给你三串糖葫芦怎么样?” 宴林轻声诱惑到,随后还想说什么,却只听见软糯的声音唤了一句:“卿和哥哥。” 非常干脆利落。 宴林愣了愣,随后大笑。 “好样儿的,有我当年的风范!” …… 山色空明,晨雾缭绕,长天剑派群峰下是一片寂静的山谷,中天界并无鲜明的季节之分,枯叶落地新叶绽放,一来一回便是秋意与苍翠交染,满目怡人之色。 剑派山脚,以往静谧的小道上此刻是络绎不绝的年轻人,道边的青草都被踩踏的一干二净,这些都是响应号召的中天界修士们,他们一个个身着华丽发服饰,怀中抱着一把长剑,张望着远处那座高山,凝视着山上的那座金殿,眼里是兴奋与喜悦,还有期待。 那是清风殿,长天剑派的正殿,等待他们的最后考验就会在正殿前的广场举行。 从山脚到山峰有不少的关卡,他们用尽所有积蓄,换了佩剑,买了法器,为的就是今天,拼尽全力一搏的站到那个大殿前,成为剑祖的弟子! 若是能入得了剑祖门下,剑道大成不是触手可及吗! 广场之上,一众内门弟子围绕,场地的中心几人倒在地上哀嚎着。 观临沂一身嫡传白衣,右手执剑而立,庞大凌厉的剑气顺着微风打在身上,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片冰冷肃穆,锐利的眼底却压着不悦的火焰。 三年了,没有一个能和他交手的人,所有的对决都不及当初那两人之间的一半! 这样的资质如何能成为师叔的弟子,简直废物! 第86章 不问 或许是感觉到了观临沂的不悦,除了地上的哀嚎声以外,长天剑派围观的众弟子们纷纷低着头,身体紧绷,不敢言语,只能拿着余光偷偷的打量着他们师兄的脸色。 观临沂是舒源长老嫡传,但性子却没有他师尊的洒脱不羁,克己律身与剑祖的冷淡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本身天赋极佳,又一心痴迷于剑道,多年以来不曾有过一丝的松懈,对其的执着远超常人,所以他对剑意理解也是极高,若只是成于表面的杂招,在他眼里形同污秽,必定心生厌弃。 此刻他面若凝霜,寒气逼人,厌恶之色毫不遮掩。 本命之剑消失于掌中,锐利的目光盯着地面上的众人,冷声道:“无一人合格。” 冰冷又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瞬间让那些人脸色一白,相互对视一眼后,惊慌失措的看着前方年轻的白衣剑修。 为了来这里,有的人寻找了各式典籍功法,刻苦研习一年有余,有的离开了原本的宗门,有的甚至放弃了原本的修炼之道……为了来到这个大殿前,他们已经拼尽了一切! 怎么可以这么轻易落败认输! 其中有的人忍住胸腔的剧痛,剑撑在地上,几缕发丝搭落在脸上,颇有几分狼狈。 “还,还请阁下多给我们一次机会!” 他重重将头一低! 修真之人低下头颅,已是隐忍,甚至将脸面抛之于地的请求。 而观临沂只是平淡的看了一眼,眼底似一望无际的寒潭冰原,他没有理会的转过身,广场之上霎时噤若寒蝉。 “输就是输,没有单灵根,没有剑道天赋,这般无才之人注定碌碌无为,我长天剑派要的是嫡传,不是一个连内门弟子都算不上的无用之人。” 平静的一句话却如一个剑阵,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冰冷的利刃刺入他们的胸膛。 那个抱着一丝希望的眼睛顿时一睁,最后一丝微弱的火焰泯灭,挺直的脊背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气。 握剑的手一松,长剑蓦然倒地,发出争鸣一声。 长天剑派其他的弟子们只能压低了脑袋,神色间莫名有些同情。 观师兄是出了名的严格,让他负责初筛,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 剑道之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天赋和悟性决定了一切,如果只是一把平凡的刀剑,怎么能进入长天剑派这个最大的剑冢,更何况,收徒的人可是他们最为敬仰的剑道神话。 虽然现任徒弟失去踪影,可当初试炼场的比试他们可是看过,那才叫惊才绝艳,后起之秀,以当时场景观师兄去也不一定能占的上风,他们也算是心服口服。 所以啊,不是出类拔萃的剑胚,又怎么能淬炼出神兵利刃呢。 他们抿了抿唇没做声。 看着本应生死不离的配剑倒在地上,观临沂眼底暗色一沉,神情更是难看,他看了一眼前方的大殿,目光一凝,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清凤殿的后方一静室内,墙角香炉一缕白烟袅袅,身着繁杂服饰的白发老者端坐于案桌前,身边摆着两个旗盒,桌上放着一个残局,黑白棋子交映,他眉头微蹙,单手支着下巴,似乎正在认真思索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抬手慢悠悠的拿起一颗黑色的棋子。 正当要放下时,观临沂出现在了屋内。 拿棋的手一滞。 “掌门安好。”观临沂恭敬的行礼道。 “恩。”成霜目不斜视的盯着桌面上的棋局:“初筛怎么样?” 观临沂抬头,平静的神色间依旧带着方才的冷霜,加上他所修剑法的快狠,整个人如同寒冰铸造的利剑一般带着凛冽的锐气,即使只是平常表情,依旧让人屏住呼吸。 漆黑的眸子盯着成霜:“无一人合格。” 一如既往的五个字。 成霜没有做声,只是啪的一声将手中黑棋定下,棋局有了变化,可原本激烈厮杀的黑棋一方并没有换来新的局势,反而与白棋缠斗的更紧,如同往难以控制的火势中加了一把柴。 “继续找。” 观临沂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脑海里回想起当初试炼场上宴林和安瑾年的那次比试,两人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开口:“弟子不明白,师弟现在虽不知去向,但他资质极好,为何您非要再选。” 听到师弟二字,成霜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剑修,自己对这个师侄是极其喜爱的,平时话不多,却剑心纯粹,心无旁骛,以他的造诣,未来很有可能超越他师傅,成就一番剑道。 既然称呼为师弟便是承认了对方,这小子从入派起就眼光极高,同辈之中看不惯的一大堆,服气的也就几个。 今天倒还是稀奇。 可紧接着观临沂又加了一句:“更何况七师叔也喜欢。” ‘七师叔也喜欢’几个字落入耳中时,成霜森严的视线一厉,隐隐多了一丝冷气,但观临沂却毫不避讳,直直的看着掌门。 对视一刻,成霜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抬手又捏了一颗白棋。 “其中缘由你不必在意,你就老老实实听掌门师叔的话就行,师叔活了一大把年纪,又不是小孩子,还会无理取闹不成,再说了,师弟他本人可是亲口同意的。” 说着手中白棋落下,凛然的脸上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味道。 观临沂看了一眼棋局,神色难辨。 “七师叔到底为何受伤。” 渡劫期剑修,普天之下,能真正将他伤到闭关的人又有几个? 不,他一个都想不出来,打成平手已是不过一二,伤他,绝无可能,所以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他自愿受伤。 成霜嘴角的弧度隐下,静室之内气压骤降,隐隐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怒气,威亚变成一道道凌厉而细小的剑气。 成霜转过头,抬眼看着身边的年轻弟子,沉声道:“记住,不该问的,永远不要多说一个字。” ........ 下界 其实那天宴林是向韩启声提过离开的,可他话还没有说出几句,就被某人拦了下来,硬是让他再待些日子,几番来回,宴林也不好再拒绝。 居无定所的游荡了好些日子,暂时多呆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坏事。 闲来无事,宴林顺便问起他们斩杀高陵之后的事情。 据韩启声说,高陵死的当日天露异象,整个镇子的人都发现了不对劲,可平日里他们受尽了压迫与剥削,只要这天象有异就是高陵在做法,总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们是丝毫不敢靠近,只能躲在屋子里偷偷看着异象逐渐消失。 这一躲就是一整天,直到那个一直站在高陵身边的年轻人通知他们高陵死了,他们才反应过来。 其中也不乏些人不相信,青年便领着他们走进了高府,虽然没有看到高陵的尸体,可是看着惊恐四散的奴仆,空荡荡还残留着血迹的地面,他们才相信了这个事实。 喜悦与积压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有的人哭,有的人笑,一时间乱做一团。 这一刻他们明白,他们终于解脱了。 两年后,韩启声来到这里,镇子已经换了一副模样,生活安乐,平静的与寻常镇子无疑,但韩启声毕竟是修道之人,自然能看见一些常人不能见到的凶煞之气。 跟着气息走,他找到了高府,发现那里已经是一个荒楼,虽然还残留有一些阵法痕迹,却已经没了任何灵力,显然已被高阶修士破坏。 随后,他又顺着煞气去到了高陵祸害过的地方,在另一个荒村遇到了小铃铛。 当时她衣衫褴褛批头散发的,一个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个坍塌的木屋里,明亮的眼睛静静的盯着站在她面前的韩启声,既没有惊慌失措的跑开,也没有像一般乞讨的小孩儿围上去。 两人这么一盯,倒是韩启声先败下阵来。 好人脸上挂着和熙的微笑,摸出储物袋里的糕点拿在手里:“饿了吗?” 小姑娘视线顿时落在糕点上,一眨不眨的。 韩启声试探又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 黑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雪白的诱惑,到底是没抗住,警惕而缓慢的伸出了手。 纤细的手腕处用红绳串着一个小铃铛,污渍已经盖住了红绳的颜色,铃铛里没有东西,发不出声响,脏兮兮的小手和干净雪白的糕点形成了鲜明对比,韩启声站在一边,嘴角笑容扩大。 就这样,他用几块糕点,将小孩儿骗到了手。 草木屋子外,院子中间放着一个躺椅,前前后后轻轻摇晃着,宴林悠闲地躺在上面,斗笠盖在脸上,艳阳高照,阳光的温度轻拂在皮肤上,微风挂过,仍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昨夜刚刚经历了一场夜雨,空气中仍旧弥漫着一股子湿泥土的味道,院落外的小道上满是泥泞,路边的青草沾染这雨水与泥土,但天空却一片蔚蓝。 寂静安宁之中夹杂着一些细微的声响,窸窸窣窣的不绝于缕。 微微掀开斗笠,宴林的余光看向了一边乖乖坐在板凳上的小女孩,她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脸颊粉红,明亮的眼睛盯着手里的红色糖果,两只小脚不停的摇晃着,一只脚上用红线串着一个小铃铛,空空的铃铛腹腔发不出一点声音,红绳配着雪白的小脚,霎是乖巧可爱。 宴林嘴角微微上扬。 第87章 守株待兔 “冰糖葫芦这么好吃,你是不是应该过来感谢一下宴哥哥。” 他故意拉大了声音让小铃铛听见,果不其然,小女孩儿听见后吃东西的动作一停,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了过去,在宴林和糖葫芦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踌躇了半晌,还是跳下凳子,慢悠悠的走到宴林的摇椅旁边糯糯的开口。 “谢谢哥哥。” 乖巧的声音十分悦耳,宴林盯着她的小脸,眉眼一弯,满意的点了点头。 嘴角微微上扬:“真乖,那一捆可放好了,留着慢慢吃。” 小铃铛点了点头。 这时从屋里走出来的韩启声刚好听到这一句,跟着就大声应了一句:“可不能信他的,这糖吃多了,坏牙。”说完他朝着小铃铛招了招手,小女孩赶紧朝着他跑过去,站在他身边,抬着头仰视着韩启声。 他蹲下,抬手轻柔的帮小铃铛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拢了拢,温柔的目光如同和熙的阳光,透彻干净,可仔细看眼底深处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情绪,脸上是全心全意的爱护与关爱。 “小铃铛答应哥哥每天就吃一个好嘛,不然吃多了,牙坏了,长大就和镇上小花一样。” 听到镇上小花那还了得,小女孩神色紧张,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咽了咽喉咙,丝毫不敢怠慢:“我...我就吃一个。” 韩启声失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好。” 小花是镇上豆腐摊张婶的女儿,从小就喜欢吃糖,张婶对她有宠爱有加,有求必应,每日手里都拿着一包糖果,镇上小孩都是羡慕不已,可直到去年,糖吃多了,刚出的新牙被硬糖咬的参差不齐,原本清秀的一个小姑娘,硬是变得....不那么好看。 小铃铛也见过,自然心有余悸。 宴林在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里拿着斗笠转悠,瞅着两人之间熟稔的互动,韩启声眼里的喜爱与呵护和小铃铛满满的信任,摇了摇头,嘴里打趣道:“真是羡煞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生兄妹呢。” 韩启声听着宴林的话,拍了拍小铃铛:“你先把糖葫芦拿进去。” 小铃铛点了点头,乖乖往里走。 韩启声看着她往屋里走的身影,好一会儿,转过身看着前方悠闲的某人,理所当然的开口:“我视她如同亲妹妹,自然是爱护有加,怎么,宴兄可是羡慕了。” 说着韩启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明明笑容带着七分得意三分炫耀,可落在这张干净善良的脸上,丝毫瞧不出一丝冒犯的感觉,只是惹眼的明朗。 宴林挑眉,不服气的应了一声:“哼,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等哪天空了我也去捡一个。” 其实他也有,不过是个哥哥,哎,糟心。 韩启声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鲜有露出的孩子气一面,有些哭笑不得:“这又不是什么便宜的灵宝法器,说能捡就能捡到的。” 宴林听见他的笑声也不恼,只是潇洒的摆了摆手,看着前方,接着摇晃着自己的躺椅:“这个韩兄就不用担心了。” 韩启声正色的点了点头:“好啊,那我就等着宴兄将孩子带回来,不过你修为全无,说跟着你修道,也行不通。冰糖葫芦又全给了小铃铛,你拿什么去找?” 宴林嚣张的模样一滞,刚打好的算盘就被无情的折断,他还真忘了,自己现在就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不过说到这里,宴林却突然想起,这小铃是真正的凡人,与韩启声本质上相差太大。 于是宴林直接问了出来:“可小铃铛是个凡人,一生不过弹指一瞬,匆匆既过,若是以后时间一长,兄妹之情深厚,那不是舍不得......韩兄可是想好了。” 嘴角的笑意微滞,韩启声眼帘微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抬头看着天,静默片刻才开口:“她没有灵根,确实与仙道无缘,但于我而言也无碍,多的这几十年也是挺好的。” 听着他语气里的怅惋,宴林想起他曾经提过的那个早逝的妹妹,心里有了一些若有似无的猜测。 所以,心有寄托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没关系,若是哪天韩兄不想养了,给我就好,看在朋友的份上,保准帮你养的白白胖胖。” 韩启声转身看他:“朋友?” 宴林挑眉回看:“怎么,不算?” 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微微一笑:“……算。” 接下来的时间,不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一连着十多天,韩启声每日早早的会去医馆帮镇上的人会诊。 他则负责照顾小铃铛,本身自己是一个养尊处优少爷,不懂得这些照顾人的门道,但是好在一个人在凡间游历了这些年,总算是学了些养活自己的技能。 加上孩子乖巧懂事倒也不添麻烦,更何况他也贪玩过,总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一来二去的小铃铛和他也更加熟络了起来,闲暇时候,还会带着她一切垂钓踏青,十分逍遥自在。 若是贪玩晚了,夕阳西下,他会将睡着的小铃铛背回去。 莫名之中,他还真像是多了一个妹妹一样。 今天小铃铛随着韩启声去了医馆,宴林也不想去爬山了,自从没了灵力修为,他整个人懒了许多,除了必要的行程,一般都懒得走,现在闲来无事便搬了一个板凳坐在门口,等着兄妹二人回来。 不知道为何,今日总是有些心绪不宁,他摸出了腰间袋子里的赤玉,盯着上面的纹路,看了好一会儿将它放进怀里,贴着心脏的位置。 静己则心安,再等等。 现在可还不是回去的时候。 宴林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趣,便走进屋子拿了一串冰糖葫芦,直接咬了一口,感受着嘴里的清甜,看着路过的一两个行人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等到天空布满晚霞,却还没见韩启声他们回来,要知道若是在平时,此时已经回来了一个多时辰了。 耽怕是镇上出了新鲜玩意儿,小孩儿玩心起,耽搁了时间。 宴林吃了一串还觉得不够,便又进屋拿了一串,终于在咬下倒数第二个糖葫芦时,拐角处一个人走了进来。 宴林见此,立马站了起来,兴冲冲的朝着前方走去:“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要知道我可是等.....” 当人完全显现出来,宴林看着对面的人,后面的话便完全消失在了喉咙。 原本整洁的衣衫有些狼狈,袖口与衣摆都破了好几个口子,周身围绕着一道道可见的真气,胸膛沉稳的仿佛收敛了呼吸,右手执剑,剑锋折射出冷光,手臂紧绷的微微抬起,好似下一刻便是凌厉的一招。 显然他经历过一场恶战。 或许是听见声音,他抬起头,视线落在宴林身上。 宴林看着他,眉心一凝。 他从来没有见过韩启声这幅样子,原本清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到他后,嘴角如同往常一样上扬了一丝弧度,像是微笑,可眼底不曾有一丝笑意,那一丝弧度多了几分豁然中的无奈与冰冷。 甚至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有未散的杀意,翻腾的戾气沾着血,如同一把刚出窍的长剑,虽未染血,却已杀气肆意。 而这个未散的杀意,是冲他而来。 为什么? 只听他开口:“……宴兄。” 宴林感受着前方强大的威压,愣神似乎只是片刻,三世之中他见过了太多的风浪,即使来得突然,他的心中也十分平静,毕竟现在没有修为,逃也无济于事。 如往常一般的目光在韩启声周围扫了一圈,将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糖葫芦放到一边,往前走了一步,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小铃铛呢?” 韩启声盯着他,声音有一瞬的不自然:“……被人带走了。” 宴林皱眉。 被人带走? “是谁?” 他没有回答。 能把人从韩启声面前带走,也就是说对方的修为境界在他之上,而下界之中金丹期已是巅峰,胜过金丹期的便只能是中天界的人。 韩启声不是会与人结怨的人,就算有怨,也不该抓走小铃铛,而把他放了回来…… 那唯一的可能,便是需要用小铃铛要挟他去做什么。 而要挟的目的,以现在的形势看来,应该是自己,若是自己,那对方是谁就一目了然。 但是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若是知道,来的就不该是韩启声,而是布下天罗地网,不给他一丝喘息逃走的机会。 可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又为何会找上韩启声…… 眉心紧蹙,无数的疑问挤在脑袋里,自以为看的一清二楚的人此刻却仿佛一个漆黑不见底的深渊,看不清,摸不透,他不知道这个人的背后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但下一刻,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钻进脑海,繁杂的思绪变得清明,他像是在黑夜中突然摸到了一点思绪。 宴林看着韩启声的目光加深。 除非…… 从一开始他下界的目的便是找到自己——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那些人,等了这么久,为何什么这些天不抓他,要知道他现在可是没有修为的废人………带走他,轻而易举。 静默的时间流逝了好一会儿。 突然,宴林垂首朗然一笑,不过这一次他笑的是自己。 因为实在太有意思了,兜兜转转这么久,没想到却被守株待兔。 果然,无论过了多久,人心这个东西,他永远也看不懂,猜不透。 宴林现在也不想再多问什么,生死有命,他倘然向前走了几步,修真之人这几步生机或许天差地别,可凡人却如蜉蝣移步,毫无作用,那还不如走近些。 他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们要你杀我?还是活捉我?” 韩启声平静的开口:“活捉。” 宴林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没想到自己躲在这里也能被他们找的,天下之大,还真是避无可避。 “那韩兄现在要抓我了。” 宴林看着对面之人,语气闲适平淡与平时对话无二。 韩启声漆黑的眸子折射不出任何的光芒:“……你是我唯一的筹码。” 宴林神情一顿,随后微微释然,垂下眼眸将眼里那一瞬间的失落藏好,他还以为他们两个算是朋友,没想到,却只是筹码……虽然已经习惯,但是心中难免悲凉。 看来他注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难不成这世界上还真的只有他爹才会选择他吗? 想着,宴林迈开步伐走了下去。 在离韩启声只有一臂距离的时候,身体却陡然停住,突如其来的灵力将他束缚,宴林不解的看向对面的人,只见他手中的长剑蓦的消失,陌生的神情渐渐松开。 “我并未说过要将你交出去。” 清冽的声音似往日一般。 韩启声漆黑的眸子紧紧的盯着他,抬手将自己脑后的木簪取下,鸦羽一般的半长发倾泻而下,丝丝缕缕的碎发搭落在脸颊边,清秀的脸庞多了一丝的缠隽。 平淡的目光看向了宴林的发带,抬手一挥,深蓝色的发带落入掌心,他细细的将披散的头发束好。 宴林感觉到散开的头发,视线却直直看着那条蓝色的发带,心中蓦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蹙起眉头:“你要做什么?” 韩启声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往前走了几步,用手里的木簪将宴林的长发简单束好,半晌,面容如玉,鬓角整齐,对方还是那个精致雍容的青年。 那澄澈眼眸中的杀意早已消散:“你在这里等着,会有人来接你。” 他依旧没有回答宴林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说着,随后指尖落在宴林的心脏之上,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光,宴林只感觉到一瞬即逝的刺痛,下一秒,一颗刺目的红色血珠缓缓出现在了他的指尖。 随即,韩启声从怀中摸出了一金品丹药,那熟悉的浅灰色光芒,宴林认得,这是易容丹。 易容丹依照品级之分,来对应效果,与幻境丹一样,但唯一的不同是,如果能在金品易容丹的基础之上加上对方之人的心头血,便无人能识破,除非性命垂危,灵力无法支撑。 几乎是在瞬间,宴林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他不可置信的喊出声:“你疯了?!” 对方是谁,要什么东西,宴林在清楚不过,韩启声这么做就是与虎谋皮! 看着他焦急的样子,韩启声微微一笑,眼里仿佛承载着满天的星光。 “卿和不要担心,我自有办法,你只要记得,一日后,高府荒宅等小铃铛回来,带她离开就好。” 宴林顾不了这么多,还想在说什么,可不等开口,浑身却像是失去力气一般,蓦的向下倒去,他用经全力的睁着眼,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韩启声的脸那抹淡淡的微笑,薄唇轻启说了一句话 声音隐隐约约传进耳朵。 “………一定………要养的白白胖胖的……” ........... 与此同时另一边,干涸之地。 漫天的荒沙如同细小的流萤一般飞舞,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荒芜的尘土之色,此处的太阳如同一个炽热火球,将周围的一切都炽烤成枯黄的流沙之地。 此时地面一片肆虐过后的狼藉,天堑一般的沟壑细沙还在缓缓流动,巨大的深坑,残留的灵力,满是肃杀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彰显着这里曾经历过一场多么可怕的战斗。 而战斗的中心有一颗巨大的枯树被拦腰斩断,庞大的枝干倒在一边,树干旁依靠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蓝如墨色的锦衣看似完好无缺,金线绣纹家纹却因飞舞的黄沙粘上了一层尘土,金冠束发,棱角分明的脸色略有风霜的痕迹,原本深邃如渊的眼睛此刻却紧闭着,一丝不苟的额角打落了几缕碎发,面色苍白如纸,嘴角一丝红色的血迹。 依靠着巨大树干的身体挺拔如松,似乎保持着最后一丝的尊严。 周围荒凉黄沙,仔细一看却是威严中从未有过的狼狈。 黄沙漫过黑靴,脚边掉落着一个碎掉的琉璃画卷。 没有灵力的加持,画卷变得漆黑暗淡无光。 若是主人身亡,身为本命法器,也只有破碎的结局。 一道红色的流光划过。 极浅的脚步声慢慢向他靠近,最后停在枯木的不远处。 安瑾年穿着一身灰白的轻装,右手紧握,薄唇紧抿为一条直线,眉心微凝,泛着红光的眸子盯着前方的人一片冷戾,神情如寒夜冰川。 宴镇天。 第88章 韩启声 韩启声将人带到了一处偏僻陈旧的山间小屋,此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又在树木繁茂的山腰,郁郁葱葱的树林将其掩藏的很好,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很难被发现。 他将人平稳的放到木床上,随后从怀里拿出另一颗准备好的金品易容丹,也从心间取了一滴血,白光一闪,二者合二为一。 让宴林服下后,在他的目光中,床上的人瞬间变成的了他的模样,垂眸看着与自己无二的人,俊秀清隽的容貌毫无波澜,漆黑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此去一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淡淡的语气似轻叹,消散在空气里,却无人回应。 此时他手里还有另一颗泛着淡淡光芒的金丹。 或许对于他来说,朋友二字始终还是不一样的。 人失去的太多,就会变得恐慌,只能执着于手里握着的东西,如果是八年前他或许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但是现在……他不想重蹈覆辙…… 手蓦的紧握,丹药的光芒瞬间消失,再松开金丹已然变成了白色的灰烬一点点顺着白皙的指尖逐渐散落,他看了一眼周围,抬手结式,一个透明的结界从掌心散开。 ....... 几个时辰之后。 山峰宫殿之内,两扇三人高的木门前,旁边站在两个黑衣鬼面的人,韩启声正站在他们面前,二人目不斜视的看着正前方,仿佛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此时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宴林’。 那个‘宴林’也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眼睛,若有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嘴角含笑的看着他,目光清澈懵懂,但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没有属于人的情绪,完美的笑脸像是带了面具。 韩启声垂首看着地面。 下一刻,门打开,开门的声音在静谧的周围显得有些刺耳。 他们二人站在门口,逆光而立,半晌他抬起头,看向光线昏暗的前方,抬脚走了进去。 暗金色的大殿静若寒潭,正前方是六根黑色的石柱,三人环抱,宽阔的殿中连气流的声音似乎都一清二楚,空空荡荡的,顶上是镂空繁杂的木式雕物,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将殿顶完全对称了过来,正前方是十六排阶梯,阶梯之上是一个黑金色的王座。 韩启声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头。 一个人正坐着,闲适的斜靠在上面。 白色金边鬼面,让人屏住呼吸,黑色鸦羽一般的锦缎,厚重的长衫搭落在暗金色的座椅上,两种颜色的交叠让他贵不可攀,高大的身躯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邪神,自若的睥睨着下方的浮尘。 白皙的指尖一下一下的敲着扶手,节奏的声音仿佛掺杂着来的人的心跳。 时间静默了好一会儿,紧张的压迫感让韩启声紧抿着唇,无论过了多久,见过这个人几次,他好像都无法轻松直视。 “抬起头。” 低沉的声音响起,许久没有听到任仍是震慑的感觉,韩启声的目光不可查觉的晃动了一下,身体忽略他的意志,只能听从那个声音,缓缓抬起头,看着上方的人。 仰望的角度,居高临下的强烈压迫感,即使隔着白与金色交织的鬼面,他能感觉到一个冰冷的视线落在脸上,细细的打量着他,随意的像是把玩触碰一个感兴趣的东西,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一切都显得神秘莫测,未知的恐惧成为了本能。 韩启声不由自主的勒紧了呼吸。 “听说你几个时辰前打伤了我派去的人?” 淡淡的语气闲适,像是随意的一问,只是说话的节奏加上指尖的敲击,让简单的一句话变得危险可怕。 韩启声开口:“……是,他藏的很深,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们没有必要带走一个凡界的孩子。” 他是谁,不言而喻。 安静了一瞬,对方语气一沉。 “你该知道,所有的行动都是我的命令,你直接反抗便是违背我……”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一直等下去……这八年你和那孩子处的不错,是人难免有所羁绊,但没想到你居然违背我,是我手里的筹码太少了,对吗。” 筹码二字让韩启声心中一紧。 这么多年的傀儡他熟悉了解他的脾气,他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不喜欢别人忤逆他,反抗他。 “然后,这就是你给我的人?” 对方紧接着又来了一句。 阴冷深沉的目光透过面具看了一眼已经微微笑着的‘宴林’,随后落在韩启声的身上,冰冷低沉的声音夺取了身体的温度,如利刃出鞘架在脖子上,即使只是短暂的几个字也让人不寒而栗。 韩启声一咬牙:“……是。” “哼,有意思。” 静谧的殿内突然想起一声低沉的轻笑,韩启声却感觉到一股寒气凛冽的刮过,头皮一阵发麻,身侧的手陡然紧握。 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上方的人手倏地停下指敲击的动作,缓缓站了起来,本就可怕的压迫感变得更加庞大。 突然上方的人陡然消失! 下一刻高大的身影直接闪身至韩启声身前,抬手将韩启声压在墙上,整个过程速度非常快,连衣角都不曾掀起分毫! 韩启声蓦的一睁眼! 对方的手死死的禁锢着他的脖子,强烈的力度让他只能被迫的仰起头,白皙的脖颈拉出优美的弧度,炽热的触碰瞬间撼动了他的心神,熟悉的感觉让他双手抓紧了身侧的衣衫。 对方微微俯下。 面具下的视线仿佛被烈火点燃带起强烈的杀伤力,冰冷嗜血的威压将韩启声团团包裹,他感觉到对方的恼怒与不悦。 “你还真是越来越放肆。” 他仿佛能看见对方嘴角嗤着嘲讽的笑意,冰冷而又血腥。 “就这么一个人傀儡玩具,连出窍期的人都能发现,还敢拿到我面前糊弄,胆子不小。” “不,或许是我太放纵你了,才敢这般糊弄我……” 说罢,锐利的视线盯着韩启声,另一只手抬手一挥,轻描淡写的一击瞬间让旁边站着的‘宴林’顷刻之间化作一团白烟消散,没有一丝痕迹留下。 韩启声看着眼前的面具,因呼吸被遏制,脸颊开始通红,余光瞥见消失的人神情却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一幕。 原本他是想自己伪装成宴林的模样,但是他突然改变了注意。 他们之间该有个了结。 看着韩启声竭力呼吸的样子,微微松开了一些,但他眼睛里的平静却让他极为不悦,空气里的厉气却更重。 “你应该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 .....我.....知道。” 灰飞烟灭或许还是便宜了他。 “知道,那就好办了。” 说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朝上,一个白色的光芒突然出现在掌心,白光边界透明,中心为实。 这是一个魂魄—— 韩启声见此瞳孔猛的一缩! 几乎是没有任何的思考,提起灵力就想挥开脖颈上的桎梏,伸手就朝着那团白光夺去! 可那人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直接将白色的灵光扔到空中,手上力度一重,另一只手压向他的肩膀,身体前倾,死死的控在墙上,两人身体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可怕的视线如同锐利的铁钉扎入身体,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轻问出两个字。 “想要?” 韩启声目光发红的看着前方,神情恍惚,眼睛里是可怕深沉执着,甚至是癫狂,翻涌的情感如同浓烈的乌云。 “……你答应过我,会把她还给我。”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情绪却不受控制。 禁锢着韩启声脖颈的手感受着掌心脉搏的跳动,指尖不自觉的摩擦着白皙的皮肤,缠绵而留恋,低沉的声音略带喑哑,语气柔和了许多。 “我是说过,那是在你听话的前提,可你似乎已经忘了,当初我帮你从鬼域找回你妹妹的魂魄,你承诺过什么。” 韩启声目光一滞。 承诺过什么? 是的他承诺过。 脑海里不断的闪过曾经的那些回忆,那些场景,所有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他原本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他有一个亲生妹妹。 叫做韩玉。 他与韩玉自小被遗弃,无人照顾只能终日流浪街头,时常食不果腹,露宿荒野,而他们兄妹二人性格不一,他性子内向不善言语,而妹妹却爽朗外向,善恶分明,做事极有主张。 每次讨吃食都是她站在前面,有时甚至还会从恶狗嘴里夺食。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知道他们十四五岁是,遇到一位游离的散修仙人,对方慈眉善目,见他们资质还算不错心智纯净,自己又没有徒弟,便起了收徒之心。 他们流浪的太久,穷怕了,饿怕了,也曾奢望衣食无忧,乞求旁人平视的目光,曾天真的以为那些挥金如土的大财主,便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经过老者几天的讲解,他才明白,这些愿望是多么渺小可笑,这个世界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它还有更广阔的天空,更强大的人。 他们不过是井底最低的那些尘埃。 所以有这样成为正常人的机会,他们自然死死抓住! 可修仙之人都有自己的原则,散修也不例外,他的传承只能如一,不为二者,他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徒弟,所以只能在兄妹二人之中选择一人。 至于是谁,由他们自己商量。 他知道自己的分量,便有心将机会让给她,可等到第二天去找老者时,对方告诉他,妹妹已经放弃了,他央求老者再多给她一次机会,可对方只是摇了摇头,说他讲究心甘情愿,拒绝就是拒绝,勉强对修道无益。如果他也想放弃,他不会强求。 话已至此,他便不敢再说什么。 他当时很生气,想找到她询问原因。 可谁知面对他难得生气的样子,她只是笑了笑,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语气轻松自若。 “我没有关系,只要哥哥变强就好,我喜欢自由自在,可不喜欢被人束缚,多一个师傅多麻烦,而且,我知道哥哥一定会好好保护我的。” “顺便一提,我长大还要嫁人的,如果当了仙人,不是要一辈子终老吗,我才不要呢。” “可是……” 不等他说上话她便打断:“没什么可是,难不成哥哥成了仙长就不要我了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行了,我们俩谁去都一样,哥哥你就应下吧,要不然仙人改变主意了,你就没机会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不甘,满满的都是喜悦,明媚的笑脸如同温柔的和熙,点点碎碎的掺进心里,原本空寂担忧的内心,一片柔软。 她说的对,他变强也是一样,只要他可以保护好她,她就可以一直开心快乐下去,其他的她都不用在意。 最后,他应下了。 并给了她一个承诺。 “哥哥会保护你的,永远保护你。” 他许下承诺的那一天,天真的以为他真的可以做她的庇护伞,护她一世安宁,可是现实却是另一种残酷。 刚开始有了灵力,他们能自保,二人也不再像以前般过着无依无靠的流浪的日子,但是下界灵气稀薄,想要提升灵力必须去中天界,为了能立足,更为了照顾小玉,他必须时常往来于两界之间。 为了让她过得更好,每次从中天界回去的时候,他都会尽其所能的带许多东西回去。 当初流浪的时候他们没少受到别人的接济,小玉十分记恩,帮过她的人都念着,拿到他给的东西并没有自己留下,而是想尽可能的回了这些恩情。 所以除了灵草丹药外,其他的都送了当初帮过他们的人,有的接济给了其他可怜的人。 但是这些他都不知道。 人心是一个很难猜透的东西,当处于上位的时候,看见地位低下,活的可怜悲惨的人,有时会生出同情怜悯,他们愿意施舍,可当曾经施舍的人一下站到面前,甚至站在比他们高的地方,给予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宝物,他们会如何。 有的会感激,有的也会嫉恨…… 刚开始一年两年还好,到第三年,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不一样,村子里有人开始说她的闲言闲语,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不屑,好像她在做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一样,但是她觉得无关紧要,她也不想告诉这些人,自己的哥哥是个修真者,这样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也会让他分心。 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可不能白白糟蹋。 所以这些闲言碎语小玉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当时他忙着从练气突破到筑基,也并未察觉到不妥,再加上他对灵气的需求极大,不能浪费太多时间,他必须闭关一段时间。 而这段时间他不能回到下界。 走之前他给了小玉一些灵草和玉石,叮嘱她乖乖待在家里,等他回来,只要他筑基成功,他就能一直带着她,甚至可以将她接到中天界生活。 她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好。 可他并不知道,这一走就是永别。 等他筑基成功回来,家没了,人也没了,入目的只有断壁残垣和一片残留的灰烬,阴森可怖,灰烬之下还掩盖着些许白色的骨灰。 小玉死了。 被人活生生烧死。 他的世界突然间崩塌了,好像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了支撑,一片黑暗的绝望之后是怨恨,他好不容易爬起来,为什么忽然间什么都没有了,脑海里,她笑着送他离开时的脸是那么清晰,心像是被撕裂开一样。 他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寻找原因,整整半月毫无音讯,直到一天,他失魂落魄的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遇见了一个人,看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玉佩。 他记得,这是他送给小玉的。 几乎是毫不犹疑的,他抓走了那个人,抽去了他的记忆,最后看见了让他痛不欲生的一幕。 小玉被几人困在角落里,其他人在屋里翻找着什么,赤红的眼睛里满是贪欲,她挣扎着呼喊着,折辱中痛苦的哀嚎加着血,到后面,她的声音嘶哑,微弱的如同快要熄灭的萤火,可她还是不停的喊着‘哥哥’,而这两个字每一声都凌迟着他的心,他的血肉。 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最后那些人抢走了所有的东西,一把火烧了干净,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他看见了地府的恶鬼,遍体的寒意与恶心。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找到了那天分散的所有人,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他们。 看着他们痛苦哀求的模样,身体流出的鲜血,他觉得还不够,他的恨意无法消散。 那一夜血色漫天,哀嚎遍地,他们所有人死前的脸都深深刻画在了脑海,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到现在还时常缠绕在鼻尖,修道之人不能轻易的犯下杀孽,容易根基不稳,产生孽障,这是他入门第一天师傅教的。 可是他不后悔! 他只是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他想要救她回来,天道万物,宇宙洪荒,修真之辽阔总会有办法! 后来他带着小玉的骨灰找的师傅,乞求他想想办法。 可是他拒绝的很坚决,称人各有命,天道不可为,生死都是定数,无人能改。 更何况,求他也是没用,他没有宗门大派,不过是一个出窍期散修,根本没有那样的本事。 但是他不信,执着的在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等来的依旧只有一声叹息。 “修真之人死后没有轮回,凡人则不一样,死后会经过鬼域,在鬼域待上十年,如果你能在鬼域找到并将她带回来,尚有一线生机。不过,鬼域死气极重,没有合体期以上的境界修为,只会被吞噬,迷失神志。” 合体期修为.... 整个中天界或许不出十人,他一个小小的散修如何去找,找到了又如何祈求..... 所以他开始拼了命的修炼,没日没夜。 可此时的他无助的如同一个迷失困在沼泽的绝望之人,身体越陷越深,执念也越来越深。 但他的恨,他的遗憾,他的愧疚,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修道路上的一堵高墙,阻碍着他。 金丹之后他就明白,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再突破。 他呆呆的坐在那片残垣废墟旁,天上下着小雨,打落在丛生的杂草上,衣衫全湿的他,呆滞的目光凝视着脚边雨水汇聚而成的水流。 一双黑底金靴出现在视线里。 “你想带她回来吗?”低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他没有任何反应。 “我帮你从鬼蜮将她的魂魄拿回来,如何,现在已经九年,再过几天,魂魄散去,你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空寂呆滞的目光微微一动。 他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缓慢的抬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目光紧紧看着身前这个穿着黑色衣服,戴着一张鬼面的人。 许久为开口的声音喑哑难听:“....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答应。” 他甚至没有去想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知道他的事情,为什么肯帮他,只要他能将小玉带回来,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好,记住自己的诺言。” 下一刻他抬手一柄长剑在手,剑锋一挑,韩启声一缕头发落在掌心,随后他直接劈开了身后的空间,露出一道漆黑可怕的旋涡,闪身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三天后黑衣人回来,摊开手是一团白色的魂魄握在掌心。 熟悉的感觉,血脉的联系,他知道,这真的是小玉的魂魄。 疯狂的喜悦冲刷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想站起身,却没有一点力气,只能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它,缓缓伸出手。 就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对方将手一握。 “我做到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兑现承诺。”他说话的语气有些轻,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不像三天前时的自若,浑身上下都缠绕着一股漆黑的死气。 他伸出的手抓住对方的衣摆。 “....我....答应.....” ...........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曾经的那些画面如昨天一样的清晰,那些绝望的感觉依旧心有余悸。 面具下那双眼睛一直注视着韩启声,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看着他陷入迷茫的眼睛,挣扎,恐惧,悔恨所有的感情, “想起来了吗?” “可是这么多年,我答应的都做到了,你该把她还给我……” 第89章 斩断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灰暗的大殿上白荧光石发出皎洁的光亮,光洁的地面折射出隐隐绰绰晃动的暗影,像是黑色的羽纱。 执着而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团白色的光亮,眼底深处是墨色的执念,即使身体被桎梏着,他也极力的想要靠近,强烈的渴望让身体不可控制的微微颤栗着,对于身上锐利的视线,已来不及顾及。 小玉—— 面具下邃暗的双眸一沉,唇角缓缓上扬,一声嗤笑落在耳边,低沉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都做到了?” 黑衣人抬起手,白皙的指尖强硬的扳过他的脸,让他的目光回到自己的身上。 “我当初自损修为答应去鬼域帮你救她,可从来没有说过期限,十年也好,百年也好,你都是我的奴仆,结束与否,由我说了算,你,没资格。” 空寂的大殿让他的声音变得幽沉,缓慢而深刻的语气,一字一句的说着,带着震撼的心悸。 此时两人的距离很近,恐惧与另一种情绪交错,让韩启声的空气变得稀薄。 荧光打在对方鬼面之上,形成了一层极寒的冷霜,那双眼睛似噬魂的深渊。 韩启声微微失神,修真之人体温常年如暖玉,而下颚上的手指却似寒冰,冰冷的触感引起一层薄薄的颤栗。 目光颤动,他张了张口:“可是……十七年了……” “十七年又如何?”对方直接打断他“我可不是大发慈悲的善人,计划才实现一半,没有结束,你永远不要想离开。” 韩启声双眼蓦的一睁,失神的眼里满是惊惶,像是被点醒了一样。 永远别想离开…… 那小玉呢? 她是不是也要和自己一样,永远禁锢在这里,永远无法投胎转世,如果是这样,那我这么多年,真的是在救她吗...... 恍惚之间尖锐的意识冲破脑海,冲刷着大脑,疑惑被放大,一直以来……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不行!不能这样! 韩启声余光看了一眼白色的魂魄,目光一厉,咬紧牙关,不管不顾的运转身体里所有的灵力聚于掌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着对方袭去,精纯的灵力盖有鱼死网破的气势! 此时两人离得很近,这样的距离接上一掌,即使是黑衣人那也绝对不好受,所以他当即将人放开,直接瞬移开来! 浅棕色的身影趁此间隙闪身至白色的光芒之前,抬手就想将魂魄拿走,触手可及之时,一道呼啸的风劲之声响起,下一瞬,只感觉到腹部的一阵剧痛,身体便如破败的风筝,瞬间飞了出去,狠狠的砸在墙上! 聚集的灵气陡然被打散,逆向冲进了各个灵脉之中,霎时血气沸腾。 如同被巨石碾压的剧痛袭遍全身,身体无力的顺着墙缓缓滑,口腔之中一阵腥甜,韩启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刺目的红色顺着嘴角流下。 施暴之人却雍容的缓缓落地,黑色的锦衣及地,金线暗纹黑靴站在他不远处。 强大到可怕。 修长的身影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的人,面具之下如鹰隼一般的眼睛牢牢的盯着他,身上的冷气比方才更甚。 “你还真是越来越愚笨了,一个金丹修为也妄图朝我出手。” 冰冷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韩启声忍住身上的疼痛,缓缓直起身,抬起头看着俯视他的人,声音多了几分喑哑:“这么多年,你让我做的所有事情我没有一丝怠慢,遗迹仙境也好,凤凰林也好,我都选择了出卖他们.....已经够了,我不想一直这样……” 他顿了顿,语气变轻。 “……我想离开。” 清隽的脸有些苍白,眼睛里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一直以来的迷惘,最后是藏在深处的希望,如同峭壁之上的草木,明明身处绝境,却依旧顽强,誓死抓住脚下的泥土,不愿放弃,坚韧的让人无法忽视。 这样的眼神,一如那晚初见到的模样。 明明绝望的只剩下一片灰烬,却仍能看到那一丁点火星。 可到底是掐灭这点火星,还是让它燃尽,都在于自己的选择。 “离开?” 黑衣人往前走了一步,只听见大殿上低沉的罄石声响:“你是在挑战我,还是想背叛我。” 韩启声抿紧了唇,敛下目光。 挑战,背叛? 或许在他看来,只要是反抗他,忤逆他,便会视为敌人,背叛二字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不字。 他曾经亲眼见过这个人处置反抗他的人,只因为那人不愿意顺从他的决定,说了一个不字,便是身首异处,一个人的生死对于他来说,轻如云烟,连入眼的资格都没有。 当初因为小玉他没有选择,即使成为一个傀儡他也心甘情愿,但是他却从未考虑过,这会不会是小玉想要的结果,灵魂一直被禁锢,永远得不到自由。 和小铃铛相处的这些年他明白了很多,他竭力的将对小玉的亏欠给予了小铃铛,看着她笑,看着她快乐的活着。 他很开心,也满足。 可是心中的那份悔恨与歉意却没有丝毫的消散,反而愈加沉重,如同止不住的暗疮,每日折磨着他。 所以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有去无回,现在不过是刚刚忤逆他的开始。 这条不归路,也该回头了。 韩启声抬手,拭去嘴角的鲜血,从未在他面前笑过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浅浅的微笑,不带一丝嘲讽,甚是平静:“挑战,背叛,我怎么敢。” 我只是不想再这么一直下去。 这句话,韩启声并没有说出口。 几声脚步声响起,那人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抬起他的脸,他没有开口说话,但韩启声却能感觉到他控制的情绪,刀子似的眼神似乎要将他戳几个洞,他抬起另一只手,悬浮在空中的魂魄如被牵引一般落在他手中。 黑衣人压着语气:“你太低估你自己了,你的胆子比我想象中大多了。” 此时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有其他鬼面之人在场一定屏住了呼吸,因为这就是他们尊主爆发的前兆,届时三尺之内定无一活口。 但眼前的这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消磨了他仅有的耐心。 “想结束,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韩启声蓦的抬眼看着他,诧异的望着。 “要么你完成任务,交出我要的人,要么....” 他话音一顿,将手里的魂魄缓缓举到韩启声的面前:“回到最开始的时候,毁了这魂魄,烟消云散,一笔勾销。” 说着,他掌心微微聚拢,将魂魄死死捏在手里,似乎再一用力,便会使其消散一般。 韩启声却蓦的僵直了身体,脸色一白。 ‘烟消云散,一笔勾销。’ 这一句话,让他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消失,重新打回了迷局,两个选择如同一柄双刃剑,无论选择哪一头,都将刺向他的心脏。 看着他蓦然苍白的脸色,黑衣人幽深的目光微沉,像一头环伺猎物的猛兽,眼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冷。 “怎么样,你选什么?只要你做出选择,我就答应你,让你离开,你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人心拿捏在心里,肆意玩弄。 韩启声倏地抬头,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方见此,轻笑一声。 “你不想选,还是不敢选,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哪里有你妹妹的魂魄重要,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还你们自由。” 他松开捏着韩启声下颚的手,轻柔的将他鬓角的碎发绾于脑后,好似他们之间是多么亲密一般,只有韩启声知道,身前的这个人有多么的残忍,轻柔的背后是多么的嗜血,打碎他的梦只需要一击而已。 人总是含有私心的,从前的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和之前一样,出卖他,可与小铃铛几年的生活却让他明白,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就很简单,什么境界修为,什么飞升大道不过是禁锢他的迷障! 如果他能早点认清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小玉不会死,自己也不会陷入如今境地。 这八年,他已经得到了很多,何苦再因为自己的事情将别人拉下深渊泥潭,如果真的要选..... 韩启声哑了哑喉咙:“即使你得到凤凰卵,那又如何,大道之途本就万中存一,你身负如此多的杀孽,你觉得天道会放过你吗?” 脸颊旁的手骤然紧握,青筋凸起,阴鸷的目光暗沉如墨,凛冽的煞气倾泻而出,一瞬间空气被抽离,他始终是那个玩弄阴谋高高在上的人。 “天道?我既选择屠戮,又何惧天道!它不过是一个束缚的借口,我欲登天,便无人能阻碍!” 天道于他而言,笑话而已! 说罢,他将人扔回了地上,站起身。 方才闲适的假象被打破,天道二字如同逆鳞,直接让他露出原本的样子。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魂魄,停顿了一刻,语气不可查觉的微低了一些:“可惜了,我一直以为,我们二人其实很像,原来不过是我的错觉,你我从来就背道而驰。” 说完他移开目光,看着地面上微微出神似乎被什么触动的人,眸中一片冷凝。 “你知道忤逆我的下场,既然你不想选,那我就帮你选,完整的凤凰卵我势在必得,多一会儿,也没关系,你想要自由,那我帮你斩断束缚,这魂魄在这世上停留这么久,也该消散了。”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活在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自由。 处处荆棘,只有痛多了,才能学会麻木,才会知道能听话也是一件好事。 说罢,五指一捏,白色的魂力几乎是在瞬间便化作一点点荧光。 韩启声靠在墙边,双手紧握成拳用力的不停颤抖着,腥红的双目死死盯着空中的白光,不舍,卷恋,悔恨,痛苦,所有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极致的苦涩如毒液侵蚀心间! 牙齿咬破了唇瓣,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克制自己。 这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结局。 那个藏在他心底深处最重的伤口,终于开始破开了。 可为什么,心还是如同被搅碎了一般的痛苦,温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小玉别怕。 哥哥不会让你一个人。 俊雅漂亮的脸上一片死气,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解决了最后的心愿,了无遗憾,剩下的只有一片倘然与无畏。 生死无惧。 可这样的眼神让旁边的人却更加的恼怒,冰冷的视线带着嗜血的寒意,只要对上一眼,也会感觉到彻骨的恐惧。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说我杀孽重,那我再多杀一个凡人也无所谓吧。” 清风透过门窗吹进大殿,银白的月色洒落在石面之上,韩启声身形一滞,感觉浑身冰冷,如同赤足站在冰雪之中,寒意布满全身,他愣神的抬起头。 多杀一个凡人。 耳边恍惚听见了那个喑哑的铃铛声,清晰的身影,乖巧的笑脸。 清甜的声音唤着他哥哥。 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从来不屑于对凡人出手吗? 他从没有想过会把小铃铛拉下来。 原本就破碎的心似乎连血都流干了。 他想保持镇定,可声音却泄露了他的恐惧:“她.....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你觉得我会怜惜一个凡人吗?” 高大的身影如同阴间的恶鬼,一句话打破了他仅有的侥幸。 “来人!” 他凝视着韩启声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两道残影顷刻闪进屋内,单膝跪在地上,黑衣白面:“尊主!” 韩启声猛地睁大了眼睛,捂住阵阵回痛的胸腔,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似乎不管自己的落魄,陡然跪倒在黑衣鬼面人的脚边,抬手拉住他的衣摆,小心翼翼的乞求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孩子,求求你,放过她!” 紧绷的声音如同一根拉紧的铉,随时都要绷断。 黑衣人垂眸,冰冷淡漠的视线落在衣摆上,那双白皙却沾着血迹的手紧紧攒着,他这般狼狈的样子,他到底是见了多少次。 两个单膝跪着的人自觉的将头埋的更低了,尊主的事情,他们视而不见最好。 冰冷的声音依旧残酷:“把人带进来。” “是!” 韩启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蓦的跌坐在地上,松开了衣摆,愣愣的垂下头,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地面。 时间静默了一会儿,寂静的周围泛着幽幽的寒意。 “.....为什么非要牵扯其他人。”轻不可闻的语气似喟叹,似死水般平静。 黑衣人轻嗤一声,语气似乎不甚在意:“因为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啊,与天斗,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两个黑衣人的动作很快,又或者从一开始小铃铛就被关在不远的地方,打开房间,两人看了一眼不哭也不闹,目光呆滞的待在角落里的孩子,对视了一眼,这平静的样子,着实有些诡异。 他们并不知道小铃铛被韩启声捡到之前,一直生活在阴森可怖的鬼村,与死气作伴,吃着祭祀的食物,所以与黑暗之中的极致恐惧相比,活人至少还有呼吸。 其实他们修真界的人对凡界的孩子没有杀戮心,毕竟谁会费力去捏死一只蚂蚁,可尊主的命令不敢不从。 没一会儿,孩子被带到了大殿。 喑哑的铃铛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或许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她缓缓抬起头。 明亮透彻的眼睛没有好奇也没有恐惧,好似习惯与麻木,只是从看见韩启声的那一瞬间开始,漆黑的眼底划过一抹亮光,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即使韩启声没有看她,她也和往常一样,轻轻唤了一声。 “哥哥。” 韩启声呼吸一滞,低了低头,目露挣扎。 双拳紧握到泛白,仿佛手中捏住的是他自己的心脏。 他没有如往常一般应她。 “她在唤你,为什么不回答她。” 韩启声敛下目光,声音颤抖。 “你……到底想怎么样....” 鬼面之人缓步走到小姑娘的面前,她小脸木木的看着前方躲避着她的人,皱了皱眉,似是不解。 可强大而阴冷的气息靠近,她目光没有挪动分毫,可小小的身体却微微瑟缩了一下,她这细微的动作瞒不过她身前之人的眼睛。 鬼面人细细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抬手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和低沉的语气却似毒蛇。 “这几年竟然只是这个小东西绊住了你的手脚,让你变成了曾经那个废人。” “我本应该杀了她,让她的魂魄也流放鬼域,被万鬼夺食。” 韩启声瞳孔猛然一缩。 说着鬼面人低声嗤笑一声,收回了手。 “可我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他骤然回过身,黑袍如翻滚的暗云,面具下的眼睛压着邪恶的趣味,冰冷而残酷,还有一丝难以言诉的怪异。 “当年你妹妹舍弃了机会,将修真道途给了你,让你有了这一身的修为,如今,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用你这一身修为,换她一条命,你会愿意吗?” 韩启声愣了愣,好一会儿像是颠覆了一般,破涕而笑,皎洁的月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清雅俊秀的脸上忽明忽暗,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用一身修为去换—— 曾经的他因为这样一身修为,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而现在,他要用它换另一个人活下去—— 果然是因果报应—— 他缓缓站起身,身形有些不稳。对上黑衣人的视线,眼里尽是一片释然。 “好。”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面具下微扬的弧度缓缓拉直。 没有任何的停留,灵力聚集在右手,以形化刃,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胸腔剜去! 原本苍白的脸上霎时变得灰白,冷汗打湿了鬓角,凌乱的发丝让他此刻显得尤为狼狈,咬紧牙关,薄唇颤动,一声嘶哑的闷哼声,右手离开胸膛,掌心赫然是一颗璀璨耀眼的金丹。 小铃铛呆呆看着,唤了一声:“哥哥。” 懵懂的声音像是不解。 他终于敢对上她的目光,如同往常一般,嘴角拉起苍白的弧度,微微安抚似的一笑。 此时的他,像一个失去生机的木偶,胸腔内尖锐的刺痛让他呼吸都薄弱了许多,他低下头,目光恍惚的看着手心的东西。 没有犹豫,倏地掌心一握。 一道细微的破裂之声响起,狂风从掌心肆虐开来,吹散了他漆黑的头发,长发飞舞,金丹汇聚的灵力瞬间化作一道道金光四散。 此刻的他看向了一边沉默站着的人,俊秀的脸上眉目祥和,眼里竟是从未有过的释然与解脱。 好像在告诉他,欠你的,还清了。 霎时,庞大的冷气如同极寒之地的寒风瞬间覆盖了整个大殿,带着可怕的锐利感,穿透心间。 黑袍广袖下,那双白皙的手,此刻紧握着,青筋暴起。 从今天开始,他韩启声就是一个废人。 此生修道的可能。 “为了一个凡人,你竟然做到这个地步。”低沉的声音压抑着可怖的怒气,可他却没有动手,只是看着对面狼狈却不顾一切的人。 韩启声不稳的往后蹒跚了几步,那个温文儒雅的青年此刻带着微笑,空空荡荡的丹田一阵阵刀绞的刺痛,他却如释重负。 “我做到了。” 他不后悔。 无论如何他始终感谢他,在当时救了小玉的魂魄,这些都是该还的。 翻涌的灵气已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冷清的大殿恢复了一开始的死寂。 “滚吧。” 杀伐果断的人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简单的两个字不带任何的情绪,但他到底还是遵守了诺言。 韩启声凝视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用力的想要将这个人刻进脑海,几个呼吸间,他闭了闭眼,咽下口子不断上涌的鲜血,藏好情绪。 他缓缓的朝着小铃铛走去。 …… 当偌大的殿宇只剩下一个人的气息后,黑衣人缓缓起手,摘下了面具,右手捏紧了手里冰冷的东西,眼里是一片歇斯底里的疯狂,腥红的眼眸里是极尽的克制! “原来你和他们并无差别……都是一样的……” 下一刻,手中的面具瞬间化作一片白沙,蓦的从手中流逝。 另一边 韩启声带着小铃铛到了山脚,正背靠着一块山石休憩。 一只稚嫩的小手落在了韩启声嘴角,伸出拇指亲亲擦拭着他嘴角的血迹。 “哥哥,疼吗?” 韩启声白着脸,额角全是冷汗,漆黑的长发贴在脸颊,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栗着,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温柔如和熙的阳光,静静的看着她,扯起嘴角。 “哥哥不疼,歇歇就好了。” 只是这声音却若有似无的。 漆黑夜色,月光如玉,他伸出手将小铃铛拥入怀中,冰冷不断流失温度的身体得到了一丝温暖,他紧紧的抱住了她小小的身体,心中只有安稳。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会放过自己,没有杀他,他一度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踏出那道门,死会是他最轻松的结局。 但是他现在还活着。 对于他来说足够了。 “别歇了,我来帮帮你。”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语气戏谑。 几个黑衣鬼面人突然出现在他们前方,熟悉的黑衣纯白的鬼面,这是他常打交道的那些人,他松开了小铃铛,以保护的姿势将她藏到身后。 不是答应放过他吗,为什么还会有人追来。 领头的鬼面人看着眼前的人,漆黑的眼里是满满的邪恶与贪念。 今天他听闻这人来了大殿便寻思过来看看。 从大殿路过,无意间看见他步路蹒跚的走了出来,身上气息低弱,显然一副重伤的样子,他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他居然忤逆了尊主,打伤了跑出去的人,所以今天才负荆请罪,落的如此下场! 他听这消息当即来了精神,心念一转便跟在他的身后。 跟了一段路,他才蓦的发现,这人居然被废了修为! 这说明他绝对惹怒了尊主,被厌弃了! 对于他来说,不是天赐良机吗,废了修为就是一届凡人,无论他做了什么,尊主也不会怪罪! 他第一眼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心痒难耐,听说长相越是干净的人,到了床上便越是放荡。 但那时尊主看重他,他修为又不低,自己无法得手,这一次那不是任由他摆布…… 韩启声皱起眉头,漂亮的脸上一片冷凝,他看着不断向他靠近的那些人,即使隔着面具他也能感觉到那股恶心的视线,如蛆附体般。 他在修真界这么久,见过很多,自然明白他的们的意图。 他的脸色似乎更白了。 耳边却突然回想起一句话。 大殿之上,那个低沉的声音。 ‘你该知道,所有的行动都只会是我的命令……’ 所以,那个人说的放过他,都是假的,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让他活着离开吗? 他不死心,竭尽全力的死死护住小铃铛,心中还有最后一丝侥幸与期待:“他不是答应放过我了吗?” 前方的人眼珠子蓦的一亮,面具下的脸邪恶而肮脏,他大笑了一声:“放过你就?你背叛了尊主,怎么可能让你活着回去,尊主他看我们兄弟几人日夜蹦波辛苦,便将你赏给我们了!” “你该感谢尊主,让你发挥了最后的作用!” 韩启声僵住了身体,方才还满含希望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一片黑暗之中,生气瞬间灰败下去。 为什么,要骗他。 死,他不怕。 只是为什么…… 胸腔的痛似乎更重了,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嘴角蜿蜒的红色,漆黑披散的长发,惨白漂亮的脸,所有的一切在月光下都显得那么的魅惑摄人。 鬼面人呼吸一重。 迈开了步子向他靠近:“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就放过那小孩儿,不然我会让你们一起去见阎王。” 韩启声缓缓抬起头,目光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人,那张脸上是深渊之底的绝望与孤寂,好像所有的清晰一瞬间都没了。 他缓缓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对眼这些人的嘲讽,还是对自己的轻笑。 黑衣人见此,目光一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扯了过去! …… 漆黑的夜色不知过了多久,幽静的山林之间隐约听见一阵阵嘶哑的叫喊声,绝望而无助! 其中还有一个稚嫩的孩童哭喊声,声声泣血,如锥心之殇。 许久之后 其中一人提着裤子跑到领头人面前:“老大要是让尊主发现怎么办?” “既然这样,那我打散他的魂魄,让他连鬼域都去不了,不就行了。” “还是老大聪敏。” 第90章 消失 宴林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木屋的房顶,因常年没有人使用木头已经变黄变沉,结满了白色的蜘蛛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身在凡界身体没有灵力,只觉得额角疼的厉害。 坐起身,长发滑落在胸前,关好的木门开了一个缝隙,些许冷风吹了进来。 失去意识前的画面窜进脑子,他突然想起韩启声说过的话,他要去找那些黑衣蒙面人,他要将小铃铛带回来! ‘......高府荒宅等小铃铛回来.....带她离开’ 他蓦的睁大眼,赶紧起身,他不知道韩启声和那些黑衣鬼面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如果真的直接对上,那绝对九死一生!他得赶紧找到他们! 可他刚起身,一个东西却从他身上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宴林低头一看,一个棕黄色的信封落在他的脚边,宴林微微皱起眉头,目露疑惑,但他还是弯下腰将信封捡了起来。 信封的正面字迹隽秀的写着四个字‘宴兄亲启’。 想必是韩启声离开之时留给他的。 宴林怀着一丝迷茫打开,片刻后,疑惑的目光变得诧异,好一会儿却如雾霭般沉静,直到最后陡然握紧了那页书信,因为太过于用力,白皙的手背起了一层青色,严肃的脸上一片沉重。 他屏住了呼吸,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漆黑的眼里只剩下难以言述的复杂。 门依旧开着,风吹着,发出了一丝丝难听的声音。 最后,他还是选择跑了出去。 凡界的天气变幻无常,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可能绵绵细雨,灰蒙蒙的天如同铺了一层灰纱,看不见太阳,天边的乌云缓缓靠进,无端的有些压抑。 “宴兄亲启,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已经安全,你我相交时间不长,却深知你本性纯良,而我自知有愧于你,有些话,已无颜面当面和你说清楚。 我一直受制于人,起起落落之间做过许多错事,当初凤凰林一行,是我暗中故意泄露行踪,让他们跟了过来,害的你们险些丧命,也是我将令师尊触碰凤凰翎羽时的情况告知了背后之人,因为他告诉过我,只有身怀凤凰卵的人,才会发生此类异变。 为了胁迫剑祖交出凤凰卵,他才会将你抓走,最终以你性命为注,让剑祖剜出了凤凰卵,身受重伤。 原本这中天界已是暗潮四起,我却助纣为虐,成了递刀之人。 也因为我的一己私欲,陷你于此,让你举步维艰。 启声自知罪无可赦,愿倾力弥补,但小铃铛是无辜的,还请你务必善待于她。” 呼啸的风声不断从耳边划过,鸟鸣声回荡在树林里,有些冷清,凡人的体力持续不了多久,没一会儿,他便累的气喘吁吁,薄汗打湿了鬓角,但掌心却冷的沁人。 幽静的目光出神的凝视着地面。 原来韩启声是他们的人,所以他总能出现在一些关键的时候,可自己却从没有怀疑过他。 他突然想起他被抓走的那个时候,时渊进来,苍白的脸色,周身缠绕着零散的灵力,还有那浓烈的血腥味,细细回想,那双漆黑的眼睛深刻的让宴林平寂的内心竟有些心悸。 所以当时是因为他剜出了凤凰卵吗? 还有当初凤凰林,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那么触碰凤凰翎羽的人,就会是他。 那他身体里的凤凰卵就会暴露。 所以,这一世他竟然在救他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么做,是因为他有曾经的记忆,心生愧疚,真心将自己当做徒弟,有那师徒情谊,还是他也和自己一样,有那座山里最初的记忆? 他拿不准。 但是没关系,他总有机会可以试探,现在得先找到韩启声很小铃铛才行! 经过一个时辰的奔波,宴林终于赶到了高家荒楼,清晨路边的草木沾了许多露水,一路狂奔过来整个衣摆已经湿透了,边角还沾了许多泥渍,有些狼狈,呼吸间一阵阵湿润的凉意。 可放眼望去,除了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他进去四处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小铃铛的身影。 难道人不在这里? 宴林皱起眉头,好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张白色的符咒,上面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白色的蝴蝶,这是寻灵符。 这是他无意之间在凡界的一家铺子中看到的,在中天界它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但是在凡界却是难得的寻人的东西,他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拿到的,就这一张。 将灵符扔在空中,瞬间化作一只白色的蝴蝶,轻灵的蒲扇着翅膀,落下点点荧光,它在空中顿了顿,随后向前飞去,宴林见此赶紧跟上。 就这么一路狂奔,宴林终于在不远处的一座荒山山腰处找到了小铃铛。 但到找人的宴林却瞳孔一缩,目光发紧,他从没想过迎接他的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薄薄的迷雾缠绕在周围,依稀微亮的晨光里,前方有一块凹陷的空地,小铃铛坐在地上,目光呆呆的看着前方,那双明亮可爱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像是漆黑的深渊只有绝望。 她膝盖上躺着一个人,头被她紧紧的抱在怀里,那个熟悉的木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漆黑的长发披散在地面上,双目紧闭,干净漂亮的脸上只有一片死气的惨白,身上的衣衫褴褛像是被人撕扯开的,只能堪堪的遮住一部分。 露出的皮肤上到处都是肆虐的痕迹,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好像一目了然。 韩启声死了,被凌辱而死。 宴林心中一悸,颤抖的目光死死的看着他们,他甚至不敢往前走一步。 他就这么站着好一会儿,小铃铛才微微回过神,死寂的目光看着宴林,宴林抬眼撞进了那片黑暗里,仿佛感受到了那股绝望,呼吸被遏制。 他只听见小姑娘轻轻的开口,若有似无的像是清浅的呼吸,她说:“哥哥,睡着了,我怎么都叫不醒他。” 这一瞬间,宴林哑了喉咙,身侧的手缓缓紧握,因为过于用力手背一片青色,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安慰,也不知道应该安慰些什么。 对于小铃铛来说,这个人是她的天,是她的整个世界,世界坍塌了,那她该怎么办…… ‘帮我照顾好小铃铛。’ 他答应了韩启声,不能食言。 他闭了闭眼,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手,抬脚向着前方走去,走了几步,停住脚,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这时异变突起。 韩启声的身体骤然发出白色的光芒,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这具身体开始缓缓变浅变淡,不断的消散! 怎么会这样! 他一个金丹期的修为怎么会消散,怎么会——难道! 他死前被人废了修为…… 宴林脸色一白,赶紧上前,他抬手想阻止,却发现白光从掌心穿过,慢慢的消失在了空中。 他忘记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凡人。 什么都做不到的凡人…… “哥哥……” 看着韩启声渐渐残缺的身体,小铃铛蓦的慌了神,抬起手不断的触碰着消散的白光,轻声呼喊的声音颤抖着,满是恐惧与害怕。 不断滑落的眼泪像是一柄柄利剑,不断的刺在宴林的心上,阵阵抽痛。 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才好。 而此时韩启声的身体消散的速度更快,根本不给他一点考虑的机会,到最后只剩下一片荧光在空中。 “哥哥!”小铃铛嘶哑的声音还在耳边。 看着这片白光,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一块赤红色的玉佩。 赤玉有静心护神的作用,可消除心中魔念,对于稳固魂魄来说,或许也会有用,但他不确定,只能试一试! 原本不断上升消失的莹莹白光,停止了动作,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一样,盘旋了好一会儿,竟然改变了方向,缓缓朝着宴林的方向靠拢! 真的有用! 剩余的白光渐渐汇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成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白色灵珠,宴林知道,这是韩启声的魂魄。 但这个大小是不对的,说明魂魄并不完全,是残缺的! 而残缺的魂魄根本没有办法进入六道轮回,只能随着时间的消耗慢慢消失而已。 宴林目光一沉,将赤玉和残余的魂魄放进储物袋,他只能以后看看有没有办法,现在他得先带着小铃铛离开,如果那些人再杀一个回马枪,那他们两个都死定了。 他收好东西后走到小铃铛的面前,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小铃铛先和我离开好吗?” 她看着眼前的人,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她用尽了力气想看清眼前的人。 “可是,哥哥不见了………我该怎么办。”稚嫩的声音带着哭泣的颤音,嘶哑着,却让人心跟着发紧。 宴林强迫自己保持微笑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他没有不见,你先和我离开,我在慢慢告诉你,哥哥去哪里了好吗?” 她抓紧了宴林的手,乖巧的点了点头。 宴林感受着手上如寒冰般冰冷沁人温度笑了笑。 “那我们离开吧。” 第91章 客来 他没有回到韩启声住的地方,而是将小铃铛带到了一处热闹的客栈,以防万一,要是那些黑衣人再回去找他们那就麻烦了,他们两个凡人,混在人多的地方总是没错的。 宴林找人打了一壶热水,将小铃铛身上收拾了一番,她苍白的小脸有些木楞,黑黑的眼睛定定的盯着一处,像是失了魂魄。 宴林微微呼出一口气,神情复杂的走到她身边蹲下,抬手捋了捋她的刘海,语气小心:“小铃铛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她一动不动,没有回答。 宴林的眼里露出一丝担忧,这个孩子本来就活的艰难,韩启声将她从地狱里救了出来,所以她把韩启声当做她的救赎,她的光,她的神明。 神明的死对于她来说打击始终太大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很难出来,从今天开始他还是将人带在身边吧。 就在宴林沉思着的时候,小铃铛却突然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与她平视的宴林,漆黑的眼睛似有束缚的魔力,声音翁翁的开口,她没有回答宴林的问题,只是陈述着:“他们好多人都欺负哥哥,明明哥哥他在哭,可是都没有人理他,他们还在笑……哥哥流了好多血,为什么他们要欺负哥哥,为什么?” 明明只是简单的陈述,她甚至没有一丝哭腔,呢喃的声音平静而乖巧,如同新生的婴孩对世界的懵懂,又像是寂静的荆棘深渊。 宴林帮她捋发的手微微一滞,指尖有些发颤,半晌,他难以自持的收回手,背在身后骤然握紧了拳头,掌心的刺痛让他保持着理智与清醒。 他咽了咽喉咙,好一会儿都无法开口,但小铃铛却一直盯着他,幽幽的等着他的答案。 过了几秒钟,宴林伸出手将她纳入怀里,紧紧的抱着她,手一下下的轻抚在她背上,安慰道:“因为他们都是坏人,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杀了他们的。” 凡人的性命很短,生离死别却始终无法释怀,小铃铛是这样,他又何尝不是,韩启声死的场景现在都还深刻的记在脑海里,那些刺目的红色,斑驳的青色,那些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死的时候该有多么的痛苦。 其实当他知道韩启声出卖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恨,或许是已经有了更痛的背叛,他的就变得轻了起来。 又或许因为他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被束缚的太久的人,他极力的想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只是没想到,与天斗,结局似乎从来都一样。 宴林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垂下敛着情绪,在脸上落下一个阴影,他更加抱紧了小铃铛,温柔着说:“我会杀了他们,我保证。” 新仇旧恨,总会算清楚。 …… 随后他们在客栈里呆了三日,而三日后一个熟悉的人却找到了他们。 那时他刚好从外面买了一些吃食回来,打开门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屋子中央。 宴林门开到一半手蓦的顿住,目光微微一睁,满是诧异。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深蓝色的锦衣,玉带银冠,身姿似雪松挺拔,英俊儒雅的面容似玉琢一般,整个人带着凛然缥缈的灵气,清艳绝伦,贵气的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像是误入了凡间的仙鹤。 那双温和的眼睛似乎从一开始便盯着他,深邃的目光沉甸甸的,细细看着,连眼都不曾眨一下,见他看过去,较好的唇形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美好亲昵的弧度。 “你回来了。” 熟悉久违的声音落在耳边,宴林心一颤,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惊讶似乎就是一瞬间,他收回手,还是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宴林俊秀的眉眼依旧挂着疏离,平静的收回打量的目光,随后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将东西放到桌上。 他看了一眼床上躺着休息的小铃铛,呼吸平稳睡得很沉,想必是被施了法。 他回过头看着旁边站着的人,好几个称呼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还是选择了熟悉的那一个:“兄长怎么会在这里。” 要知道他来到下界的消息只有他爹知道,其他人根本就没有透露半分,而且就算知道,也不可能这么精准的找到他。 宴锦看着眼前的青年,细细的目光不愿挪动分毫,他穿着简单的青衫,俊秀的容貌也稍微长开了一些,在凡界的八年让他多了几分沉淀,没了从前的那些棱角,整个人静了下来,内敛了许多。 当初卿和选择下界时,他没有阻止甚至装作不知情,只是想让他做他想做的事情,浩然仙府的其他事情,自己都可以为他扛下了。 等以后他想要了,自己再完好无缺的交给他。 只要他过的开心便已经足够。 可历史的轨迹却没有丝毫的松懈,他以为只要打理好浩然仙府,暗中保护父亲,便能阻止一切都发生,但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甚至不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 父亲死了,比上一世提前了三十年,背后的人修为强大,竟悄无声息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卿和是一个极为重感情的人,每一世他都失去的太多,心中执念很深,如今他又该怎么开口,怎么告诉他? 宴锦眉心微拢,克制的移开了视线,转身走到了桌边,抬手放在茶壶上,指尖感受着瓷器的冰冷。 “是韩启声告诉了我你的位置,并让我接你离开。” 宴林心中了然,也对,他既然留了书信给自己,又嘱咐他护住小铃铛,自然不会让他落在黑衣鬼面人的手里,现在他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传信给宴锦似乎是必然的。 “那兄长是要接我回去?” 宴锦指尖轻拂,点了点头,漆黑的眼底一片雾霭般的深沉。 “韩启声已将情况和我说了,现在凡界不再安全,你得回去,只有在我身边,我才能护你安全。” 只有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宴锦定定的看着青年,言语中的紧张与关心不像作假。 宴林转过身看向床上的孩子,想起那些黑衣鬼面人,还有全身空空的灵力,目光一沉。 他说的对,那背后之人已经知道他在凡界,现在这地方已经不再安全。虽然他觉得那些人应该还不知道凤凰卵就在他的身上,这么急不可耐的想找到他,怕是想以他为切入点,寻找另一半凤凰卵的下落。 但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不能回去。 第92章 死讯 宴林转过头,望进宴锦的眼里,微微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我怕是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可否劳烦兄长将这孩子带回去好生照顾。” 平静的语气用‘兄长’‘劳烦’几个字将两人的关系推得远远的,言语间的疏离与淡漠如同锐利的冰刺,蓦的扎在宴锦的心间,化作一摊冰水,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好像八年,真的是很长的时间一样。 但是他却不能露出一丝的难过,只能小心将自己内心的脆弱藏好,装作不受影响的样子。 “他们比你想象中还要强大,即使你现在没有灵力,可以装作一个凡人,但是他们能找到你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说着一顿,下一刻道:“...我不能冒这个险。” 宴林看着那张脸上隐隐担忧的神情,心中竟有些别样的情绪,不是厌恶也不是恨,而是淡淡的喜悦,他就像是一个一直渴望糖果的孩子,渴望的太久,哪怕被打了一顿,揣着伤,收到糖果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那点甜意。 还真是被拿捏的死死的,一点关心,一点甜头,就能让他产生这样的情绪。 但是,他哪里会这么容易妥协,他废了这么大的力气,甚至愿意忍受神魂剥离的痛苦,就是为了找到答案,如今又怎么可以放弃。 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可是再也没有第二次。 宴林收回目光,拉过桌边的凳子坐下,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落在唇边喝了一口,开口:“不会有事的,我会藏得好好地,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兄长和爹爹记得帮我报仇就行了。” 他说的很随意,言语间的轻松丝毫没有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眼里。 报仇就行了—— 宴锦却忍不住皱起眉头,薄唇紧抿,漆黑的眼底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如玉的脸上凝结了一层薄霜,分明是生气了。 他不是气宴林忤逆反驳他,而是气他根本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好像这生死就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事情。 死了就死了…… 但他身死时的画面,却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数次绝望的眼神,无数次的挣扎与唾弃,他都只能看着,毫无办法。 宴锦只感觉心中深处的恐惧被人敲了敲,那个黑影要挣脱出来。 他不允许这个人有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绝不可以。 宴锦心中一沉,身侧的手握了握,眼眸中的神色几经变幻,最后还是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开口。 “如果他死了呢。” 说话的声音不大,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十分突兀,空气静谧了瞬间,宴林端茶的手一顿,杯沿还贴在唇上,他愣了愣,抬眼看去,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死了?” 宴锦定定的看着他。 “他,指的是谁?” 方才还十分闲适不拘的眼神,因为‘他死了’三个字瞬间变得沉寂,询问的语气竟然听出了一丝小心的味道。 这件事情,早晚都要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瞒他,如今恰巧到了这个时候,那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父亲。” 宴林瞳孔一缩,心脏猛地漏了一拍,指尖骤然失去力度,杯子从指间滑落,啪的一声落在地面破碎开来,雪白的瓷片四溅,脚边一片水迹。 宴林却像是被这破碎的声音吓到,猛地回过神,仓皇的低下头,看着满地的碎屑咽了咽喉咙,半晌,他竟然低下了身抬手就去捡那些碎片。 宴锦见状赶紧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宴林顿了顿,抬眼看他,方才还有些血色的脸上一片惨白,神情恍惚,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与不相信,但眼底深处却还有一丝期望,期望他说的是假话。 而宴锦此时却低下了头,他能明显感觉到掌心抓着的手,竟然在颤抖着。 宴林感觉到他的视线,陡然将手扯回,藏在身后,只见他嘴角拉出一个弧度:“这玩笑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就算你想让我和你回去,也不用说这种谎言……他可是三大仙门的府主,怎么可能会死,他答应我……” 他话还没说完,宴锦便直接将右手一摊,蓦的打断了他的话,只见白皙的掌心陡然出现一柄琉璃画卷,深棕色的琉璃此时已经暗淡无光,表面上多了许多划痕,显然经历过什么恶战,琉璃卷柄的中心写着三个字,惊世卷。 这是宴镇天的本命法器,片刻不离身。 平时爱护有加,舍不得碰了一点,此刻却如同一个被丢弃的东西。 嘴角那抹牵强的弧度缓缓拉平,眼底的期望也瞬间被打散,如同黑夜消失的月光,漆黑一片。 耳边一片轰鸣声,周围突然没了声音,只有幼时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他手里捧着惊世卷 ‘这就是爹爹的惊世卷吗?’ ‘没错,卿和可是想要一个?’ ‘嗯!’ ‘放心吧,早晚会有的,这可是我们浩然仙府的本命法器,嫡传都会有,不过切记不可离身,有它在会好好护着你。’ ‘如若哪一日卿和见到爹爹这惊世卷,离了身,多半爹爹也就不在了’ 他一听,赶紧将惊世卷还给了他。 ‘那我不要了!’ ‘哈哈,这可不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说完,将惊世卷别回了腰间,温和的手掌落在他头上。 宴锦见他失神的望着,以为他还在质疑着什么,便认真道:“你知道,在这些事情上,我从来不会骗你,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就算曾经的他再不堪,也不会心狠手辣到对自己父亲下手,更何况,他知道卿和是有多么在乎那个人。 他怎么可能下的去手。 “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能这么简单的杀掉三大仙门之主,足见对方的修为之高,甚至是远在父亲之上。” “虽然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与人交手,但现在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后面的形势只会越来越糟,不受控制,你只有在我身边才会安全,我.....不想你有事,你明白吗。” 上一世,先是卿和的身死,再是父亲的仙逝,中天界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暗地早已经浑浊不堪,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着。 可当时他只想着坐稳府主的位置,只要不和他利益冲突,他根本就不在意是谁在背后捣鬼。 而且,那股势力不曾漏出一点风声,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宴林却像是没有听见宴锦的话,只见他缓缓抬起手,明明抗拒,却小心翼翼的将惊世卷拿起来,紧紧的握住,死死的护在怀里。 能这么轻易将人杀害的,只能是一个人,就是那个得到了半颗凤凰卵的人。 只有他才可以。 明明不该是这个时候,不该的... 脑海里那张熟悉的脸不停地闪过,严肃的,生气的,微笑的……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上一刻还叮嘱他小心。 现在却告诉他,没有了。 终于湿润模糊了视线,一滴泪落在了衣衫上,暗沉了颜色。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 宴林护紧了怀里的惊世卷,抬起头看着身前的人,漂亮乖巧的脸上满是歉意,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呆呆的看着,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顺着脸颊滑落,整个人脆弱的仿佛一击既碎。 如果当初他什么都不告诉他,不让他去查,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是我把他卷进来的.....我以为不会有事,他可是合体期修为,谁能伤害他....……我不是故意的..”低声呢喃般的声音无措而彷徨。 可无论他哭的多么伤心,多么难过,那个会将他纳入怀中,拍着他头,安慰他说卿和不哭的人,没有了。 他又会像以前一样,坐在那块地方,破开那方尘土露出埋藏在里面的森森白骨。 八年,整整八年就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无论是谁,他以为只要他不去招惹,逃开就好了,总能躲的过去,所以他就这样一直藏匿在阴暗角落里的,一直偷生到现在。 可是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他从没有挣脱过,从始至终都站在因果的圈子里,逃无可逃。 逃,只会害了身边的人。 韩启声是这样,爹爹也是。 突然,心脏蓦的一阵阵抽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散发着灼热的温度,剧烈的疼痛让他咬紧了牙关,呆滞的目光依旧无神的望着,冰冷的疼痛却顺着血液全身蔓延开来。 淡淡的荧光从他身上散开,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如同旭日的微阳,清晰而温婉。 自以为能抽身世外,其实不过在局内打转。 原来,这就是他入世最后得到的结果,他一直想要的答案。 宴锦就这么站在他的身前,看着他,脸上湿润的泪痕捏紧了他的心,他心疼。 这一世,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泪。 那一层淡淡荧光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但宴锦知道,他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第93章 回去 从那天后,宴锦没再说过什么让他回去的话,而是默不作声的陪着他,形影不离的时间,一待就是七天。 后来小铃铛也醒了,但精神状态很差,对于宴锦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只是淡淡瞅了一眼,便没再看过。 平时也只是坐在一边,发呆的看着窗外,漆黑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张脸上再没了曾经的天真无邪。 这样的氛围持续了七天,到第八天的时候,宴林终于是开了口,这也是他这些天来唯一说了一句话,语气不咸不淡,甚至平静的可怕,漆黑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没有情绪,那抹最后的纯善与天真像是被藏起来了,整个人变得沉稳而锐利。 他说:‘我回去。’ 看他这个样子,宴锦心绪繁杂,却还是点了点头,回了一声‘好’。 但他知道这简单的三个字不是妥协,而是反击,是他压迫之后的仇恨。 从宴镇天的死开始,一切都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方走去。 走的那一天,宴林带着小铃铛再次回到了韩启声的那座茅草房子,清晨的山间有一层淡淡的雾气,日光氤氲,让这里有几分仙气,屋子里的摆设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庭院里的杂草却深了许多。 往日的那些情景仿佛还浮现在眼前,宴林低下头,看着小铃铛。 小女孩只是定定的站在门口,寂静的目光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庭院,屋角,内院,还有摆放在屋里宴林给的那一大捆冰糖葫芦…… 但她却始终没有卖出一步,只是这么站着。 宴林没有强求什么,陪着她站了好一会儿,才蹲下。 语气温柔:“我们该走了。” 半晌,她将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身上,看着宴林,苍白而沉默的脸上面无表情,却弧度很小的点了下头。 宴林牵起她的手,纤细娇小的手带着凉意,至少她对自己还保留着最后的信任。 ...... 有宴锦在,回去的路程不过须臾之间,等再一次睁开眼,他们已经站在了栖凤仙山。 入目之处是浩然仙府的府城之内,天空之中白云被掩盖,大片的黑云微垂,高墙城瓦,红墙楼阁,每一个檐角都挂着一根白色的长带,风吹过被高高扬起,整个广场两边用巨大的柱子撑起了一簇簇白锦,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花。 放眼望去,竟是满目素缟。 空旷的场地之内,繁荣依旧,却难掩萧条之意,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硝烟味。 宴林看着这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一时间却有些陌生。 “这里的人被我撤了安排在后院,看着空旷了些。”宴锦见他盯着周围便开口说道,与平常无二的语气倒是看不出一丝悲伤。 浩然仙府是三大仙门,坐拥众多灵脉仙山,其深厚的底蕴不是一般的修仙门派可以比拟的,但中天界毕竟是以修真为尊,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是更古不变的规则,如今府主被害仙逝,如同被斩首的巨龙,身边一切猛兽都眼睁睁盯着等着分食。 此刻的萧索,只是开始,前方等着他们的还有更严峻的东西。 宴锦看着他静谧深刻的侧脸,直接开口:“现在是在中天界,你得赶快与神魂融合,恢复灵力,不然会很危险。” 宴林听了目光一动,侧过身,幽深的目光看着眼前这张脸。 对上他的目光,宴锦并没有任何的闪躲,只是倘然的微微一笑,其中隐晦的意思,此刻两人心知肚明。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宴林剥出了神魂,去下界破境,所以他很清楚宴林的一举一动,即使当初韩启声没有告诉他所在地,他也能轻而易举的找到。 宴林垂眸,不可见的低笑一声,也不想再询问些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前方无数的白玉阶梯,说了一声好,便抬脚向前走去。 至少现在的宴锦不是他的敌人,他绝不会允许有人动浩然仙府。 他先是将小铃铛安排在了西厢,吩咐专门的人照看,随后找到了当初神魂被封印后,宴镇天藏起来的那个白玉盒子。 他带着盒子去了一间隐秘的暗室,里面光线很暗,只有墙角两边分别有一颗月光石,散发出银光。 宴林低头深沉的目光看着掌心的盒子,缓缓打开,一颗珍珠大小的珠子带着耀眼夺目的白光迫不及待的飞了出来,霎时,整个暗室恍若白昼。 珠子散发出来的精纯灵力在屋子里刮起了道道风劲,宴林半披散的长发被带起,衣衫翻玦,更衬得一身青衣飘逸,整个人恍若站在月光之下的神祗。 神魂这个东西取出来艰难,但是融合却是极为简单的事情。 只见那颗珠子像是有意识一般,围着宴林转了两圈,随后雀跃的没入了他心间,一刹那,宴林猛地被力道冲的往后退了一步,睁大了眼睛,瞳孔一缩,心间温热瞬间充盈起来。 身体里的灵脉被唤醒,无数精纯的灵力顺着灵脉涌入四肢,那种温暖的感觉让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静静的感受,随着神魂的融合,五识也开始变得灵敏。 随后,额间的一道剑纹突然显现出来,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并附着了强大的威慑力,过了几刻后,又随之变浅,渐渐隐秘下去。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雪峰之底,在遍布寒玉的中心,那个盘腿端坐八年,宛如冰封神像的人,额间也突然出现了一道剑纹,温热的光亮驱散了周围的寒意,随后那张英俊深刻的脸多了一丝气息,羽睫微动,缓缓睁开露出深邃的眼睛,静谧的盯着前方虚无的黑暗。 正当宴林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时,原本平稳的心间却蓦的一痛,剧烈的疼痛像是被利刃穿过一般,身子蹒跚了一下,他瞬间蹙紧了眉头,薄唇紧抿。 可随着神魂的完全融合,过了一会儿,疼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额间都出了一层薄汗,发丝贴在额间鬓角。 这种感觉好像感受过,就在他得死讯,找到答案的那天。 当时他以为只是悲伤的心悸,但现在看来,不是。 他能感觉到那种突兀的异物感,正不停的在他心间骚动着,而他心间存放的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凤凰卵。 不由分说,他立马盘腿坐下,变换手势运转起碎玉心决,以消散和心间的异样。 而就在他坐下没多久,他整个人身上都被一层淡淡的白光所包裹,两个力量正不断的交锋消磨着,最后慢慢与他神魂进行融合。 屋内的时间如同冰霜静止,而屋外却已时光飞逝,十多个东升西落,凌冽的气势不断挤压着暗室里的空气,周围一片冷意,但宴林身体里却因为两个灵力的对峙而变得炎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宴林猛的睁开眼! 呼出一口气,随后便如同竭泽的鱼,胸膛起伏的厉害,等好不容易平稳下了,他才发现身上早已经大汗淋漓,衣衫尽湿。 那半颗凤凰卵居然阴差阳错的嵌进他的神魂…… 他能感觉到体内源源不断的灵力正从丹田涌出,这般充盈的感觉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修为境界至少连迈三个大关。 所以凤凰卵才会让所有人这么趋之若鹜吗? 可他感受到的那些情绪又是谁的? 痛苦,绝望,悲伤,孤单,思念……它们复杂的交织在一起,绘制出一张巨网,在识海将他束缚在上面,随后又突然被人拽了下去,不断的往下沉,沉到一望无际的黑暗当中,无法呼吸。 这种浓烈的情绪在他心间缠绕,如同猛的灌下一碗最烈的酒,顺着喉咙与呼吸割过身体里的每一处,火辣辣的疼。 无比的陌生,却无比的震撼。 因为太过于痛苦了,他甚至不愿意再去回想。 他不知道这些情绪记忆是谁的,又好像不止一个人,但想必那人活着一定很艰难。 原来拥有凤凰卵,拥有这至高无上的修为,也不是一件无忧无虑的事情。 但是他不一样,他现在至少有了可以报仇的能力,那些黑衣鬼面人不是想要陷害他,毁了他吗,第三世了也将他逼到了这步田地! 他的至亲挚友,他们的死,总需要报仇! 不是很想得到凤凰卵吗,那就来抢吧!新仇旧恨一起算,怎么能让你好过! …… 宴林休整了一番,将灵力在体内运转了三个周天,等一切归于平静后打开暗室走出去,出去却发现天空之一片异动,落霞的上方一片赤红,周围的灵气正不断朝着金澜殿飞去,周围不断的响起狂风呼啸的声音,显然这是大能暗自斗法的场景。 宴林眯起眼,脸上一片森寒之意,周身未散的凌厉气势一沉,整个人如同带鞘的寒兵,收敛锋芒,与从前的那个小公子判若两人。 看来那些藏在暗处觊觎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分食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好好会一会这群豺狼吧! 下一刻,身形消失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金澜殿的方向飞去! 第94章 分食 浩然仙府府主为奸人所害已经仙逝的消息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中天界的小门小派已候在栖凤仙山山脚,伸长了脖子等着后续。 要知道被害的可是三大仙门的府主,听闻战斗之后的场景可谓天地异动,满目疮痍,凛冽的煞气如同炼狱一般,百里之内无一活口! 这种境界修为的战斗,最后却以宴府主战败而结束,有的说宴府主是被人暗算,有的说是有一隐世高人,可无论哪种都可见那凶手境界之高,怕是与那避世的剑祖不相上下! 要不是听闻那剑祖闭关八年,没踏出过一步,他们绝对会先怀疑到他头上去。 这中天界近十年风波四起,血雨腥风,先是云境派三小姐被人杀害夺了精魄,后是浩然仙府府主遇害,这三大门派已然去二。 好多人都说,这下一个就是长天剑派,只不过看在剑祖的面子上将其留在了最后,但一碗水得端平,麻烦事是早晚的。 可这千年的平衡被突然打破,不仅三大门派自顾不暇,他们小门小派也是心惊胆战,本身他们就是依附而生,利益共存,若三大门派一倒,他们也离战乱不远,毕竟需要制定新的局面! 要那背后之人是个魔修,那还不直接毁了中天界的根基! 而此刻的金澜殿大修云集,整个金殿气氛肃穆,那些门派的掌门都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一双双眼睛都压着厉色却将那些怀疑猜忌,打量藏的很深。 而一向拥护浩然仙府的遏金门也来了,林戚坐在中位,林炎之站在他的身后,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上面的人,脸上的担忧倒是藏不在。 还有浩然仙府那些避世修炼的旁系也都来了,他们穿着不同深度的蓝衣,额上却都带了一条追悼的白布。 这些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却全冒了出来,脑子里觊觎着什么,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毕竟现在的嫡系也就两个人,即使仪清仙君再怎么负盛名,也不过是一个化神境界之人,根本不足为惧! 此时殿内沉默异常,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上方站着的宴仪清身上。 他一席深蓝锦衣额上也佩戴了白缎,整个人却无比却泰然自若,隐隐的磅礴气势却有几分宴府主的味道,那嘴角若有似无的含着浅浅笑意,漆黑的目光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仪清仙君知道我们来的目的,这宴府主被奸人所害仙逝,我们心中也是悲痛不已,可浩然仙府没了他的坐镇,如何能引领一方修士。” 说话的是一个名叫洪竹的门派掌门,棕衣灰发,一张脸长得十分正派,众多年来一直仰仗着浩然仙府的势力,今天倒是成了第一个发话的人。 之前浩然仙府有宴镇天在,他们可以顺其意思,一切事物听从宴仪清的,但现在情况可不一样,宴镇天已经死了,他们不可能再任其行事。 “洪掌门说的没错。”下方的一人也附和道。 “况且,这背后之人修为境界之高,怕是我们难以匹敌的。我们不过是小门小派,现在也只能另寻出路,还请仪清仙君莫怪。”说着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惋惜的神情。 宴仪清嘴角弧度又上扬了一分。 “那洪门主的意思是?” 姓洪的抬眼看着上方明月清风的人,目光却是一沉,眼里的贪念毫不克制的浮现出来,配着这样一张正气凌然的脸,显得十分怪异。 他说:“既然仪清仙君问起,我也不想隐瞒什么,就是我门派管辖内的那些灵脉,就不归还贵仙府了。” 这话音一落,整个屋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神情各异,依附而生的那些门派掌门目光一亮,贪婪之色油然而生,寂静之后,有的笑了笑,有的随着附和了几声。 这可是他们的心声啊,如今整个中天界暗潮涌动,与其依附他们,还不如自立门户,他们大门之间的成败,与他们这些小派又有何干系! 而浩然仙府的那些旁系,领头的几位年长之人却脸色一沉,眉头一皱,但他们并未出声,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站着的宴仪清,似乎等着他开口。 或者说,等着他的动作。 偌大的浩然仙府如果连眼前的这些情况都管不住,解决不了,那他们也不用指望以后了。 林炎之握剑的手一紧,神情越发焦急。 但宴仪清反倒是低头嗤笑一声,神情闲适,竟有三分看戏的神态在里面,好像今日被围堵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原来洪门主想要的是这个。”他说着,像是被取悦了一样,语气一转:“那敢问,你凭什么呢?” 宴仪清将手背于身后,没在意周围其他人的神情,只是看着洪竹,一步一步极为缓慢的朝着他走去,每走一步周围的气压便会低上一分,不是修为境界的威压,而是让人发寒的阴冷,好像此时靠近他的是一个可怕至极的凶兽。 发绿的眼珠子正残忍嗜血的盯着他。 “是凭你的修为,还是凭你身后的洪门,如果是你的修为,那我们可以打一场,生死由命,赢了,你带走你想要的,输了,你和整个洪门的命留下。” “如何,这个买卖应该划算吧。”宴仪清嘴角含笑,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声音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可其间的厉害却像是北极之巅的寒风,阵阵刺骨。 洪竹蓦的心中一悸,只觉得浑身冰凉。 在场的其他人也为之一愣,他们所熟知的那个仪清仙君温文尔雅,一派仙人气质,从未有过什么污名,所以他们理所应当的以为他不过是一个任人拿捏的柿子。 但是方才的一席话,却像是撕开了表象,露出真实里的残酷无情,他不仅想杀了洪竹一人,还想屠其满门,视生死于无物,其中的心狠手辣却非常人能企及。 洪竹被他这阵势给唬住,一下竟哑了喉咙,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宴仪清见此,又道了一句:“怎么,洪门主不敢吗?” 洪竹眯起眼,心中是有些畏惧,他在这修真界活了不长时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有的人一看就是虚张声势,有的人却是打骨子里的狠辣。 显然,这藏的极深的仪清仙君就是后者,而且还是最可怕的那种。 可那又如何,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出窍期的后辈,说着他一咬牙,正想开口,坐在一旁的林戚却接了话。 “洪门主不过是被最近的变动惊着了,说了胡话,世侄不用与他见识。” 宴仪清看向林戚。 第95章 震慑 漆黑的眸子上下扫了一圈,目光之中的寒意未曾消减。 林戚却神色肃正,看向宴仪清的眼神一如既往,甚至多了几分厚重的关切,他在中天界名声不低,与浩然仙府又交情深厚,仙府变故,此刻他却是唯一一个与往常无二的人了。 林炎之站在身后,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前方的人,深深呼出一口气,心弦稍松。 宴仪清眉梢微挑,嘴角的笑容加深,眉眼一转又看向洪竹:“洪门主,是这样吗?” 多问这一句,已算是给足了林戚的面子。 周围的目光全部落在洪竹身上,他眯了眯眼,往前走了一步,他堂堂一个化神前期修士,怎么可能认输在一个出窍期的小儿手里,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今天他还就当这出头之人了! 他朝林戚简单行了一礼:“林门主不用帮腔,我洪竹既然提出来,也没在怕的,这仪清仙君想要来硬的,那就来吧。”说着冷笑一声,正气凌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只是这胜负嘛,就由在坐的各位见证,怨不得旁人。” 他要是赢了,那些灵脉就得改名字! 宴仪清浅笑盈盈:“如此甚好。” 林戚见此只能轻叹了一口气,眉心紧蹙。 金澜殿外众多修者围站在一旁,中心留出一大片空地,宴仪清和洪竹分别站于两边,仪清仙君容貌出众,远远看着一身蓝衣锦缎墨发规整,身子挺拔如松,仪态风姿俱佳,审美是人的常态,大部分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洪竹见此心中冷哼一声,不过是一身外貌皮相,没了宴镇天的庇护,你什么也不是! 双手凌空一握,一双黑金圆环出现在手中了,目光一暗也没得多说什么,直接扔出两个黑金环,人也向前袭去,风声轻响,黑金环风影变幻,变成千千万万个细小的圆环,如同密集形成的蛇影,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蓝衣人一口吞下! 宴仪清抬眸看着前方,看着黑影不断接近却硬是一点没动。 洪竹以为对方怕了,嘴边露出了嚣张的笑容,蛇形黑影嘶吼了一声,仿佛要将那对面的人撕裂,巨蛇下口,一个无形的结界却挡住了攻击,结界之内的人纹丝不动,连衣角都不曾掀起半分。 洪竹一愣,下一刻一道无声的白光骤闪。 整个空间都好像停滞了一瞬,黑影巨蛇于七寸之处被斩,骤然消散,两个黑金圆环在空中回旋,洪竹飞身而上将其接住落在地上,随后目光发暗的盯着前方光晕之中的人。 灵气微微翻涌,衣袖鼓动,只见右边袖中白皙如玉的手两指并拢,如同执剑一般落在身侧,轮廓分明的脸上神色无波。 而腰间的盛庭琉璃卷却纹丝不动。 洪竹握紧了手里的黑金圆环,心中已惊起骇浪,这小子接下了他的‘蛇影’,还单单用真气便将蛇影斩除,这临危不乱的架势……倒是小瞧他了。 宴仪清见他防备没动,眉梢微挑,掩不住的冷意随着扩散的灵气震慑四周:“到我了。” 话音一落,他抬起右手用并拢的双指点在了盛庭卷上,光点从指尖延展开来,顷刻包裹了画卷,碧玉的颜色变得如玉白润。 一阵清冽的水声响起,原本干燥的地面冒出了一层一指深浅的积水,两人站在水面之上。 实物幻形! 洪竹警戒,为了防止意外,他直接将脚下的水瞬间结冰。 宴仪清右手一抬,洪竹脚下的浮冰猛的蔓延生长,结冰声刺耳,一朵白色冰莲顷刻将洪竹完全包裹了进去,阴冷的寒气袅袅缠绕在莲花的周围,并顺着水面传到了周围人的身边,他们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要知道四季于他们而言早已没了作用,他们不会感觉冷也不会感觉热,但这股寒气却是由灵气组成,渗透着灵力,侵染到了他们周围。 但洪竹混迹修真界多年,绝不是吃素的,只见腰间一道火光陡然出现,烧断了包裹他的冰莲,整个人踩在一只火凤上腾空而起,但脚下的浅水却不愿放过,化作一条水龙翱翔而上。 一龙一凤空中搏斗,庞大的灵力引得周围灵气聚集翻涌,天空之上红白闪烁,狂风呼啸。 见此异象众人已然明白,能动用如此灵力,这仪清仙君绝不简单! 宴林赶过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他扫了一眼金澜殿外的众人,眉心微皱,可看到的站在原地神色平静的宴仪清他决定先不下去,索性直接落在了一旁的高楼之上,隐藏气息。 与此同时,宴仪清右手控龙的手势不变,左手变换法诀,水凝结一柄长剑凌空落于胸前,左手手腕转动,长剑一分为众,成圈状,掌心向前一推,剑峰直指洪竹而去! 洪竹此刻全心全意控着火凤,突然袭来毫无章法的飞剑,瞬间打乱了他的操作,连着几次惊险躲开,就在他躲避的几个瞬间,一柄冰剑已然落在他身后,朝着他命门飞去,剑锋折射出一道光线映照在他眼上。 洪竹分神躲开这致命的一剑,掌控的火凤却微滞,趁着这空隙之间水龙一口咬住了它的脖颈,龙鸣呼啸,凤声如泣,震彻浩荡! 受了这致命的一击火凤骤然化作一团火光,渐渐消失于空中,洪竹也一个不慎跌落。 看着这一幕众人震惊不已,这仪清仙君居然能在控龙的同时,分神以形化剑,两两交织却毫不干涉,而他腰间的琉璃卷却还未曾完全打开—— 这,这是何等可怕的天赋。 宴仪清冷眸睨了一眼,身影消失于空地,水花一闪而逝,引得水面波光荡漾,一个闪身落在了洪竹眼前,手中握着一柄冰刃,洪竹想躲,可身体却像是被控住,动弹不得,这种强制性的压制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白了脸,心中一片心悸! 他,他不是出窍期?! 不,怎么可能!他不会看错的! 他一定使了什么阴险的手段! “你——” 不等他说完,在洪竹惊恐的目光中,那双清冷的眼睛不带一丝的感情,比他见过的魔修还要可怕百倍,白虹一过,一剑斩下! 他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苦,便境界已散,在身体在一片白光中灰飞烟灭。 胜负已定,高处清风带起他的衣袖裙摆,他转过身,垂眸俯视着下方的所有人,冰冷无感的眼睛带着摄人的寒光,如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强大的气势和威压自上而下的袭去,如神祗一般震慑着下面的所有人。 宴林隐藏在高楼后,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还是那个仪清仙君,招招淋漓尽致不留一丝余地,看似简单其实将所有的活路堵死,不给他一点机会,不过是戏耍的儿戏罢了。 而且…… 宴林目光一沉,以他的心性,必定斩草除根。 果不其然下一秒,下方洪竹弟子所站的地方,已不知不觉被积水淹没至脚踝,水像是有生命一般顷刻蔓延将他们所有人包裹其中,呼吸之间结成冰块,连挣扎害怕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个宛如鲜活的冰雕。 宴仪清看着,身形瞬间闪现至他们之前,在脚落地的瞬间,一众破碎的声音响起,雕像如同被打碎,好似晶莹的飞絮,连血色都不曾有一点,干净的让人心中发寒,莫名的恐惧。 这蓝衣仙人,骤然如可怖的鬼神,让人退避三舍。 比试之前心里盘算着的人,此刻低下了头,神色闪躲,根本不敢对上他的眼睛,生怕下一个会是自己,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闻名于世的仪清仙君不仅境界成谜,手段还如此残忍,与那些让人厌恶的魔修无异! 但人活得越久,越是有些不怕死的,其中一个看不惯他行径的老者开了口,语气颇为恼怒指责:“他们不过是门下弟子罢了,大公子也太心狠手辣了!” 宴仪清转眸看了过去,嘴角挂着一个熟悉的弧度,漆黑的目光中却不带一丝温度:“愿赌服输,一开始可就说好了,他要是输了,他和整个洪门的命留下,现在我可是履行诺言而已,众位长辈可不能妄加非议啊。” “你!你年纪轻轻何须造如此多的杀孽,要知道宴府主在世,可是受人敬仰,厚德待人,你如此做,是将他置于何地!” 宴仪清嘴角加深,右手轻抚着盛庭卷,指尖细腻冰凉。 “家父之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如果您有任何不满,大可与我打一场,胜负在人,晚辈绝无二话。“他笑容温婉,余光扫了一眼其他人,冷风戚戚,周围的人却避开了视线。 “你——!” 那老者却似如鲠在喉,脸色很是难看,半晌,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宴林在高处瞧着心中也冷哼一声,这口舌之快谁不会,真要动真格了,却每一个人敢出手,还真是窝囊。 不过今天这一遭,他那好哥哥的真面目却也藏不住了,什么温文如玉,什么一方新秀,都是些迷幻的障眼法罢了。 宴仪清见状又恢复那副温良的模样,拱手行礼,语气文雅看不出半分心狠手辣:“既然众位没有意义,那……”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不如我来领教一下仪清仙君的高招。” 这熟悉的语气,宴林目光微睁,陡然侧过头,看着那御剑而来的白衣之人,浮云纹路银边袖口,是他——! 他赶紧又加了一层隐身咒。 第96章 故人来 众人望向那御剑而来的人,白衣凛然,容貌俊秀纯良,那一身装束赫然是长天剑派门下嫡传。 心中猛然一惊,浩然仙府的事情,这长天剑派怎么也来掺和。 宴仪清看清所来之人的脸,眸色阴沉,嘴角弧度渐渐隐下,方才收敛的杀意隐隐作现。 上次长天剑派不好动手,如今倒好,你自己送上门了。 剑光落在手中,安瑾年平稳的落在中心空地之上,站在宴仪清的对面,静谧的目光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周围打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长天剑派的嫡传虽甚少出山,但总的来说他们却也识的,但是这个人十分的面生,那只能是八年前抚远峰主唐长老的新收的嫡传,传闻那人天资极为出色,短短八年便已超出了其他嫡传弟子,甚得成霜掌门的看重。 安瑾年右手执残念落于身侧,身姿挺拔,暗藏锋芒:“早已听闻仪清仙君盛名,今日既然遇上了,便领教一番。” 宴仪清抬眼看着,毫不给面子的冷声道:“你找死吗。” 对面的人笑了笑,不以为意:“今日是掌门特意派我过来探望,以防浩然仙府再有什么变动,长天剑派也好出手相助,至于我嘛,就是想见一个许久未见之人。” 这意有所指的两人心中一清二楚,看着这张脸,宴仪清眯起眼取下腰间的盛庭卷,心中冷凝,语气称得上厌恶:“好一个‘许久未见之人’,你这阴魂不散的本事,倒是一点没变。” 这话一落,围观的众人皆是一愣。 这,这说话的真是仪清仙君? 之前洪掌门出言不逊,他也保有仪态风度,甚至方才杀人的时候也不见他这般说辞,难不成这二人之间有过什么过节,才会这么势同水火。 安瑾年流动的目光轻瞥了一眼后方某一处高楼,语气如常:“阴魂不散这话倒是一点没错,不然我这一腔热血向谁去?” 宴仪清目光一狠,法诀变换,盛庭卷顷刻之间展开,浩荡透明白卷如同丝绸一般,让周围的人急忙退开,掐法护身,安瑾年反应极快,忽然拔地而起,白袍展开,气势平稳犹如冲天白鹰。 右手执剑朝着前方便是一个横斩,剑影闪过,古朴而厚重,磅礴的气势带着森森剑意,像一位钻研许久的老者,质朴的一招却强大的让人无法忽视。 白卷缠绕化作一个屏障,抵挡了这气势如虹的一剑,灵气如云海涌动,暗暗藏着一股子剑拔弩张的气势,两股灵力竟不相上下。 一旁的众人修为低的已然被气劲打落到一旁,境界好些的,也必须提起全部的修为双手抵抗着! 没想到,这两人的修为竟然这般可怕! 中天界的后期之秀,何时如此踔绝,这在场的人中,怕是没一个是他们对手!那洪门主死的委实一点不冤枉! 安瑾年见此,剑招一换,残念剑脱手而出,剑锋发出清冷的光辉,如银光飞升而上,化成万千剑影如剑雨落下。 宴仪清嗤笑一声,迎着剑雨而上,画卷瞬间变为万千白丝带,将剑雨一一抵挡,似万柳垂落。 耳边淅淅沥沥的碰撞之声,两人停在空中,目光对峙之中就是两看生厌。 “你害他还不够吗?连着现在也不放过。” 看着这张脸,曾经他迫害卿和的种种便在脑海挥之不去,第一世如果不是他,卿和怎么会落的如此下场,这人每一个嘴脸,都让他作呕。 安瑾年听闻笑了一声:“我不仅不放过,还要和他结成道侣,共享百年之好,若是放在日后,我怕是还要叫仪清仙君一声兄长了。” 这话一出,如同触了龙的逆鳞,蓝衣仙君杀意暴涨,双目一睁,怒不可遏的吼了一声:“放肆!” 两人气势一出周围狂风呼啸,七星八落的剑光与幻术凌厉非常,不留后手,皆是想致对方于死地,剑修本就是一个另类的存在,即使境界有所差,但打起架来,却很难落下风。 两人打的愈演愈烈,围观的众人避无可避,眼看着就要卷入二人的斗争之中。 就在这时,忽而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垂落在地上,一个淡蓝衣衫的年轻公子站在战斗中心,黑发微扬,冷清的目光凝视着二人所在的地方。 二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气息,纷纷一滞,怕伤着他,都赶紧撤了手中的灵力,幻象与剑光失去了支撑,瞬间化作光点消散,一蓝一白分别落于他两侧。 宴仪清收回盛庭卷,方才还沸腾的杀气蓦的消失不见。 “你休息好了吗,怎么随便出来。” 两三步上前,神色紧张的看着他,见他脸色如常却还是不放心,拉起他身侧的手,搭在脉搏上。 宴林没有挣脱,只是任由他去了。 半晌,他脸色稍缓松了口气收回手。 “没什么问题,根基稳固,内息平缓。” 安瑾年则站在一旁,将残念捏在手中,眼神晦涩莫测。 宴林侧眸看过去,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蓦地那一汪净水被打乱,红光闪过,残念收回鞘中,他对着宴林微微一笑甚是和睦温婉:“你倒是舍得出来了。” 只是被搭话的人漆黑眼睛十分平静,甚至是冷漠,哪怕听到他的声音也没什么波动,那些藏于深处的恨意也没了踪影,如同一个陌生人一般。 安瑾年微微皱起眉头。 宴林定定的看着他,只是脑子里在想,若是换上那一身红衣,便是那前世的云华仙君了。 不,应该说他一直都是。 不过,披了一层假皮罢了。 想着他不以为意的收回目光,看向周围,淡淡的扫了一圈盯着他的人,这一眼不仅看见了那些旁系,还看见了被林戚拉着不准上前的林炎之。 “不知各位可还想赐教,我们兄弟二人任选其一便可。” 宴仪清听着兄弟二字表情微动,半晌,整个人都柔和了下了。 这围观的众人却是鸦雀无声,你看我我看你的,却无一个人敢开口,方才他们已经见识过了仪清仙君的厉害,虽说这小公子常年不见踪影,但好歹是剑祖嫡传,又是单灵根,境界自然不俗,即使他们全部围攻,也还有长天剑派那小子。 先不说传出去的名声,单是长天剑派就惹不起。 杀不得,动不了,怎么样他们也是讨不了好处,还不如认怂算了,犯不着为了灵脉丢了性命。 于是他们笑着到:“这小公子哪里的话,我们哪有异议,不过是想开开眼,如今已经见识二位风采,自然不会妄议。” “对对没错,还请小公子不要见外,都是自家人,以后该给的东西,我们一样也不会少的。” “既然这仙府有贵客在,我们也就不多打扰了。” 说着一个二个便带着自己门下弟子转身离去,那快捷的速度完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走的这么干脆倒是让宴林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些饿狼好歹会再拼一拼,结果这么窝囊。 只是那些旁系却还在原地,宴白也还在人群之中,宴林转脸看向领头之人,中年人的模样,浅蓝色的衣衫,额间一条白缎,鼻下留着稍许胡子,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他们,见他望过去便往前走了几步。 这人他记得,宴金城,小时候见过几回。 “后生可畏,有你们在,我们也就放心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看着兄弟二人的目光是一片长者的欣慰与满意。 宴林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您........” 他笑了笑:“放心,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只是担心有人会趁虚而入对仙府不利,才急忙赶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当然,之前我们没有出手相助,自然也是有理由的....”说着他一顿,目光中露出世俗的圆滑与警戒,“我们也想看看,你们两个嫡系到底有没有本事,守得住这偌大的家业,如今看来,府主教的甚好。” 仪清沉稳内敛,张弛有度,这卿和虽没见他出招,可方才敢直接闯入二人斗法之地,便看得出,心境不低。 这般后起之秀,必定有一番作为。 “如此说来,方才是小侄误会了。”宴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缓步走到宴林的身边:“还请您不要见怪。” 宴金城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是我们没事先打过招呼,与小侄无关。” “既然那些找事的人已经打发走了,那我们也先留下帮着你处理剩下的事情,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离开不迟。” 宴锦抬手行礼道:“多谢。” 宴林看了一眼他们,又看了一眼还未离开的谒金门众人,侧身对着宴锦开口:“那我先离开了。” 宴锦定定的看他半晌,点了点头:“你去吧。” ..... 寄灵阵在栖凤山的大后方,是浩然仙府寄存亡灵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他一次也没踏入过。 林中树木葱郁古朴,枝丫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繁盛的枝叶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周围暗沉沉的,空气里湿气很重,林中零散的竖立着许多石碑,时不时飘过一两个魂力聚集的光点,小路从中蜿蜒而过。 他站在一个和周围风霜侵蚀的石碑不一样的新碑面前,淡蓝色的轻衫被风拉起衣角,与死气沉沉的林中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灰暗的光线落在白皙的脸上,衬的眸中黑色如深渊般暗沉,寂静深刻的目光凝视着碑上的每一个字,好一会儿他从怀里摸出一条白缎,绑在额头,跪在石碑前。 “爹爹,卿和来迟了。” 第97章 可好 荒芜的周围一片死气,静谧声中,却无一人回答他。 他只是跪着垂着头,黑发白缎滑落遮住了脸颊,看不见神情,只有那双腥红的眼睛木然的盯着石碑的一角,孤寂的背影好像容纳着巨大的悲伤。 “您不是说,会等卿和回来吗?” “我回来了,为什么您却不在了呢?” 依旧是一阵寂静的沉默,死水一般的安静,如同冰刃刺向发紧的心脏一阵阵尖锐的抽痛。 他无措的捏紧了衣角,指尖发白,目光所及的崭新石碑却刺痛了他。 眼中的痛苦被泪水湿润。 “原来……我真是一个灾星。” “自以为竭力保全了自己,保全他人,却总祸害身边的人,连累你们一个个死去,被害两世,卿和心中有恨,也有怨………” “可现在,那些恨好像都不重要了,哪怕再死一万次,我也会找出背后的那个人,杀了他。” “不就是凤凰卵吗,既然他想要,我就给……是鱼,总会浮出水面,只有到那个时候一切才会结束。” “而我自己的那些孽障,便扔了吧。” “我会报仇的,相信我,爹爹……” 他自言自语的呢喃声,无一人倾听,只是随着风消散在暗色的周围,冷沁入骨。 时间流逝,他便在这寄灵阵跪了许久。 不知何时,忽而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宴林回过神,闭了闭眼将所有的情绪收敛,再次睁开眼时,漆黑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冷寂,好像那些情绪的波动都是幻象一般。 安瑾年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残念在背,右手指尖捏着一片翠叶,辗转把玩着,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前方,看着黑发中的那抹白缎。 “你不必太难过,他死的很痛快,没有折磨。” 宴林缓缓站起身,回过头,眉宇之间染着寒霜,那双眼睛却和方才广场之上一样,平静的没有情绪。 “你来干什么。” 安瑾年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他抵触的语气:“上次一别,我们已是八年未见,方才你又那般冷落我,我想你的紧,便只有自己过来找你了。” 这直接又不要脸面的话让宴林微微皱起眉头。 对方见此,嘴边笑容扩大:“你莫不是忘了,我说过让你做我道侣,那时你可还没有给我答案。” 宴林瞥了他一眼,直接冷声道:“不可能。” 说完便想直接飞身离开,但安瑾年的动作却更快,直接一个闪身至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力道颇重,宴林低头,看着手腕上骨节分明的手,挣扎拂开,却没动,抬眸,眼里的神色更是冷了几分。 “放手。” 他笑道:“不要拒绝的这么果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想找到杀宴府主的人吗,我帮你。” 宴林侧眸与他对视:“你帮我?” “没错,那天我到的时候,宴府主已经没了气息,但从现场痕迹来看,对方也没讨到好处,而宴府主会和对方交手,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三大仙门中还有余力抗衡的只有长天剑派,为了达到目的,他迟早都会动手,可背后之人藏的很深,没有必定的理由,他绝不会露出马脚。” “所以,有鱼饵,鱼才会上钩。” 宴林眯起眼,他们两个到是想到一处去了。 他挣脱手腕,而这一次,对方却松开了。 “他想要什么你该清楚。” 安瑾年垂眸指尖轻捻,锋利的眉梢微挑,闲适随意的姿态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自然。” “只是这天罗地网布下,他有命来,也得有命回去。” 宴林道:“可明知道是陷阱,他又怎么会上当。” “怎么不会,只要是他必须得到的东西,明知是龙潭虎穴他也须得闯,如若不然,他便永远只能近在咫尺而不可得,那不是折磨的他更难受。” 杀了这么多人,布了这么久的局,却突然一天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必定会打乱他的阵脚,要知道一块带血的生肉落在幽暗的树林里,引来的可不仅仅是猛虎,那些饥饿的猛禽可是早已腥红了眼,露出锋利的牙齿,只等一拥而上。 只要他敢露面,便是众矢之的,整个中天界修者齐聚,那场面必定精彩。 想着,安瑾年的眼底闪过一丝熟悉的红光。 “不过...”他突然转过身,精明桀黠的目光看着身边的人,盯着片刻,轻笑道:“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 宴林对上他的眼睛,倘然道:“你想要什么?” 对方似乎早料到他有这么一问,嘴角含笑,三两步上前,离宴林极近,深刻幽静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抬手,轻捻起宴林肩上滑落的一缕墨发,眉眼流转:“我要是让你答应做我道侣,依着你记仇的性子,定然不允应,那我便退一步。” 随即语气一轻:“你应我一夜巫山云雨如何。” 宴林淡然的眸子微微一滞,如平静的湖面扔进了一颗石子,波纹荡漾,话竟是如此直白露骨。 他薄唇紧抿,半晌没有做声。 安瑾年知他脸皮薄,也不想逼他太紧,可看着他这般沉默娇羞的模样,心中愉悦的很,便将手中那缕墨发替他拢在肩后。 “哎,师弟既然不允,那便当我没说过吧。” 宴林握紧了身侧的手,他知道这人心思深沉,诡计多端,将人心看的十分透彻,如果有他,对上其他人绝对会好上许多,可....他无法说服自己,他是暂时将仇恨抛在一边,只要能找出背后之人,可是,让他......他做不到。 微风起,树影斑驳,森森阴冷之气萦绕,他看向了那新碑上的黑字,咬了咬牙,心中一沉。 报仇乃是必须,于男子而言,有什么可矫情。 如果非要,大不了给自己下药,五感尽失,躺尸好了,只要可以达到目的。 “好。” 安瑾年原本已经转过身去,嘴角含笑的打量起周边的环境,闻言有些意外,连着笑容都僵在了嘴角,转过脸看他,巧舌如簧的人竟然无从开口。 “你.....” 宴林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却十分坚定,似乎方才应下的不过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样。 两人都不言语,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好一会儿,一声嗤笑响起。 “早知道你会答应,我便应该贪心一些了。” 安瑾年脸上挂着微笑,神色间的喜悦很是明显,他这个人从不会在乎动机和过程,只要他想要的得到了,那便是好的。 他伸出手,白皙如玉的指尖抬起宴林的下巴,深邃的目光紧紧凝视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浮现出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 宴林感觉到下颚上那抹冰凉,眉心蹙的更紧,却难得的没有打落他的手。 只听对方压了压声音道:“上次我们不欢而散,我心中挂念了许久,就想找你说清楚,如果你不听我说,让我看看你也是好的。” “没想到今天随口提个要求,为你解决背后之人,你倒是爽快的答应了,如若这样简单,你让我干什么不成,还省的我这么费尽心思。” “今日,你允诺的事情,我可已经记在心里,想反悔已经晚了,现在离事成之日还早,我便收点利息。” 说到最后的时候,那语气已然很轻,羽睫微动,他垂眸遮住了那双深刻的眼睛,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了唇上。 宴林浑身一僵,异样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随即反应过来想要将人推开,可对方却猛的顺势将他拦腰纳入怀中,将他双臂束缚。 唇上的触感消失,宽阔的胸膛将他紧紧抱住,一缕熟悉的幽香包围着他,瞬间拉回那些曾经的记忆。 “安瑾年你放开!” 对方不仅不放,反而用上灵力束的更紧,鼻息与唇瓣落在他的脖颈,引起阵阵涟漪:“之后我可是要为你出生入死,今天就让我放肆一下不行吗?” 说完,直接亲了一口眼前晃眼的雪白。 这一举动无疑是引爆了宴林的容忍度,调动灵气聚集于掌心,手腕一转,看着就要向身前之人拍过去。 可这安瑾年哪里是吃素的,他还想留着命好好和这人纠缠,定然不会这么乖乖的吃下这一掌,果断的松了手,侧过身子,拉开两三步距离。 安瑾年叹了一口气,神色惋惜:“你对我,果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 宴林压下眼中的戾气,看着对面之人,明明穿着一身白衣,长剑在背,好似一副剑修的清冷模样,可配上那张诡谲难辨的脸,却总是说不出的别扭。 一眼便能看出不搭。 他冷声道:“你我之间何时有过情面,今日也是一样,不过是利益交换,你要的我给了,那便是买卖。” 不要说得好像你多么伟大一样。 宴林忍住心中的抵触感直接说到,凌厉中确有些冷酷。 对面之人轻轻一笑,目光仍是盯着他,见他冰冰冷冷一副不要靠近的样子,喟叹道:“好一个买卖,倒是将我的一片真心糟蹋了干净。” 第98章 出关 “不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东西应该在你手里吧。” 狡黠的目光幽幽的看着他,话中所说的‘东西’便是那鱼饵,凤凰卵。 宴林心中一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暗色的眸子回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安瑾年眉梢一挑,抬起手,指尖冒出一簇血色幽火,火光映照在俊秀的脸上,眼里浮现出那抹熟悉的红色,眸光闪动,嘴边含笑:“方才我说以饵诱之,你不但没有惊讶,更没有拒绝我的提议,说明你心中已经动了这个念头,如此确认,却不追问那东西的所在之处。” 倏地,指尖幽火消失。 他肯定道:“那只能是你知道它在哪里,而且无比信任,能让你信任的,只能是你自己,我说的对吧。” 宴林眯了眯眼睛,依然没有开口,但显然周围的气势却变得凛冽。 果然是一个揣测人心的好手。 安瑾年见此,背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双手环抱于胸:“你不必防着我,虽不知那东西是怎么到你手上的,但我们现在可以一条船上的人,祸福相依,更何况,我对那东西没兴趣。” 说着他停顿了一瞬,目光一厉,又继续道:“虽然不情愿,但是想要护住性命,还需要你那闭门不出的便宜师尊才行。” 宴林目光一动,心中蓦地一颤。 师尊………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到过这两个字了,一时间脑海里竟然浮现出那人的模样,雪峰之上,满目凄冷的白色,微风拂过白衣胜雪,银发玉面,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总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随后画面一转,低沉喘息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灼热的温度,唤着两个字,‘卿和’—— 他目光骤然一缩,猛的握紧了身侧的手,用力到泛白。 “不需要。” 他目光闪躲,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回答。 曾经的那些阴差阳错,错过了,便是错过,离开之前,他们发生过什么,他可以记得清清楚楚。 从始至终安瑾年都牢牢盯着他,看着他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见他这样子,周身的愉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背离开树干,他往前走了两步,脸色阴沉。 “果然,那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陡然变了味道,恍惚多了阴森可怖的冷气,打散了他身边飘浮的灵火。 上次不欢而散时他就觉得奇怪,现在更是笃定。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抵触,明明恢复了记忆却仍然避他如蛇蝎,不仅逃离了长天剑派,甚至剥离了神魂躲到下界,整整八年不愿回来! 安瑾年忽然觉得心中窜起一团不可控制的怒火,好像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但他却不敢直视,不敢承认。 宴林抬眼看他,冷漠道:“无可奉告。” 好一个,无可奉告。 刹那间,枯叶与灵火在空中静止了一瞬,他看着对面的人,看着他出神凝视着地面的目光,片刻闭上了眼睛,压下了眼底难以控制的情绪,枯叶飘然落下,灵火浮动,他的心却一片枉然。 “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 “但长天剑派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你该知道。想要抓到人,得做好万全准备。”这句话他说的很缓,不知是对前方之人说的,还是对着自己。 宴林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回话便便飞身离开。 寄灵阵归于平静。 安瑾年站在原地,半晌抬起眼帘,狭眸半隐在黑睫里,他抬起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木簪,流云的雕刻,赫然是那个被宴林掰断后扔掉的木簪。 拇指指腹轻轻摩擦着已被金线缠好的断口,猛的紧握! 下一秒双眸迸发出暴虐的怒火,拔剑而出朝着前方便是凌空一斩,枯木拦腰而断,剑气纵横枝干化作无数碎片,地上是一道深深的沟痕! 红色幽火缠绕而上,一地的残骸瞬间化作灰烬! 我既已改,为时不晚。 —— 长天剑派一石亭内有两个人影。 身穿棕色褴褛布衣的老者,正背靠在石柱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里端着一黑色葫芦,灰白的头发被一条发带胡乱束好,脸颊带着醉酒似的红晕,目光悠远的看着屋顶,对着葫芦就狂饮一大口,随后擦了擦嘴角。 “江雨霏霏江草齐,几朝如梦鸟空啼,大道如何,终逃不过世事变迁啊,那老顽固这么大的能耐,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让人给杀了呢。” 成霜端起桌上的白瓷酒杯,看着周围白雾翠林的景色,也轻叹了一口气,神色不乏落寞:“妖魔作祟,又哪是你我能算的准的。” 舒源侧过头看着坐在石凳上的白发老者心中十分憋闷。 “是算不准,可就任由那些人胡作非为吗?” “善恶有道,生死有命,差的是运数,你在此处碎念又有什么作用。” 舒源被一口堵在喉咙,又猛的饮下一口,喟叹道:“好歹你还派了五师弟的小徒过去,应该也能帮衬着点,那小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狠机灵劲儿,这些场面怕也是难不倒他,更何况,那些人也不傻,我们派出一个嫡传,必定是站在浩然仙府那边,不会有人那么不识趣。” 作为世交好友,他们能做的也不多。 成霜饮下手中的烈酒,辛辣入喉,似细刀刮过,他凝视着手中酒杯:“三大仙门,已然去二,我只是想不出,这天下间究竟谁有这般的修为,竟能将他们一一残害。” 舒源敲了敲脑袋,反倒通透:“是谁不重要,你又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事已至此,谁都看得出来,下一个就是我们了长天剑派了。” 长者捋了捋胡子,目光骤冷:“要来便来,我还怕他不成。” 坐无坐像的人也端正姿势,站起身,将酒葫芦挂在腰间:“倒也是,我们剑修,何时怕过。” 俗话说的好,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斩一双! 只要你敢来,那便打的你哭爹喊娘! 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不过,听闻师弟的小徒弟回来了,按照他溺爱的性子,怕是也快出关了。” 成霜闻言脸色一沉。 “这些你少管,先把你自己的徒弟管好再说。” 舒源奇了怪了,这一提到那小徒弟,怎得戾气如此重。 “我徒弟?师兄在说笑吧,我家临沂可是天天受你使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徒弟呢,我这当师傅的都没做声,你倒是先开口了。” 成霜被堵了几句,但脸色却依旧不见好,只是霸道的睨了旁边的人一眼,干咳了一声。 “是你这师傅不着调,成天往外跑,我才帮你照顾临沂那孩子,不要说的我欺负你,要跟你抢一样。” 舒源看着他一脸正气不为所动的样子,摇了摇头,堪堪咋舌。 长此以往,还真说不定。 但他就这么一个徒弟,就算是师兄也没得商量,但他说还是嬉皮笑脸的,将话题一转。 “行,师兄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和你争。当初师弟被罚受了那么重的伤,问你半天你也不告诉我,自己私下又老是跑到他闭关的地方偷看半天,跟个老母亲一样。” “这师兄弟之间有什么事,说开了不就行了,非得搞得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一样,他就是一个无感的冰人,除了大道苍生什么都没兴趣。” “不对,现在应该再加个徒弟,说起……” 他扯着一嗓子说的起劲,也没看成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两人说着,只见天边忽然迸发出一道白光,掺杂着浩荡的剑气,隔得这么远,也能感觉空气一滞,剑光打开了云海,直指苍天! 那方向是师弟闭关的仙山。 舒源理了理衣衫住了口,笑的一脸褶子:“说来就来,这师弟正好出来,我去瞅瞅!” 说完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成霜则站起身看了过去,神情复杂难辨。 第99章 信任 等回过神来,宴林已然站在了西厢后院别林之中,四周灵草繁盛,一片生机盎然,鼻息中青草幽香,和记忆里的好像并没有区别。 可那众多灵木花草相互簇拥,只有西边一角,有一株矮小的红羽花,艳丽的模样另类而突兀,就好似他现在一人站立其中,寂静无声却让人生出一丝格格不入的感觉。 安瑾年的话恍若还在耳边。 他发神的盯着那珠红羽,却神情恍惚的抬手指尖落在了眉心,白缎被风吹起在眼前飘落。 神魂已融,想必对方早已经知道他的存在。 他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捉弄。 为什么他要想起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 为什么那柄血淋淋的利刃,偏偏会是他师尊,如今让他如何自持? 难道非要装作一切都不知道,自欺欺人才可以吗?那他与从前懦弱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一样的不敢,一样的退却,自己口口声声说的报仇,又止步于此。 “今天小姑娘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准备去,公子可说了要好生照料您,可不能怠慢了。”前方不远处的屋舍内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宴林抬起头目光透过半掩的窗户能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却是孩子的身形。 “……不用,我不饿。”稚嫩的声音回答到。 是小铃铛的声音,对了,他将孩子安置在了西厢。 指尖离开眉心,他朝着那屋子走去,脚步轻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随后她又轻声道:“我可以去找哥哥吗?他答应我会一直陪着我的。” 宴林脚下一滞。 “小公子最近事务繁杂,怕是腾不出时间,您若是想见,今日我便问问去。”那服侍的人以为她说的是宴林,便信口回答。 但宴林知道,她口中的哥哥,不是他。 他一下被束缚住了手脚,胆怯的转过身,不是她想见的人,又怎么去直视那双期望的眼睛。 他还欠小铃铛一个答案。 倏地握紧了身侧的手,沉寂的眼底蕴藏着一束光芒,灵力如波涛席卷周围的灵木花草,被震慑的一颤。 他已经站在深渊之前,前方无路,后退无门,脚下只有看不见底的黑暗,他现在需要做的便是跳下去,在粉身碎骨之前,看清那黑暗之下的怪物。 这条命,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不能一直的输下去,不能再像尘埃一样无声的消失了。 他转过身,看向了宴锦别院的方向,迈出一步。 就在他准备迈出第二步时,忽而眉间一热,像是被烙铁烫伤一样,霎时感觉有无穷的灵力正往上涌去,微微发烫,那道隐秘的剑纹此刻也显露了出来,一丝剑意从中迸发而出,凤凰卵的位置也传来阵阵刺痛,他脚蹒跚了几步,弯腰抚住额头。 这是—— 凤凰卵?还是时渊? 密集的疼痛袭来,他忍不住轻哼一声,他立刻运起灵力疏散着经脉,打散这突如其来的剑意。 可这痛来的快,消失的也快,几刻的时间却如潮水褪去,若不是残留的阵阵痛感,他会觉得方才只是一个错觉。 他站稳脚,按住胸口,难道真的没时间了。 宴林目光一沉,眸底划过一丝阴冷的暗光,朝着宴锦的方向飞去。 刚到他院落,却见一个人推开门走了出来,定眼一看是林炎之,只见他神情沮丧眼眶红润,如同哭过一样,走出门抬头,发现前面站着的人是宴林愣了愣,咬着唇别开头,没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的离开。 宴林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没有作声。 之前在宴锦与那洪门主比试的时候,他就发现这林炎之神情紧张担忧,要不是林戚拉住他,简直恨不得自己提剑上前帮忙。 如今事情已经平复却还不忘过来问问他的仪清哥哥,这么看来,这一世也还是对他那好哥哥死心塌地了。 不过,看他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想必刚才的结果并不顺利。 宴林走进屋,却发现宴锦正站在书桌之前,桌上摆放着一个铜色香炉,白烟袅袅,满是檀香的味道,厚的有些腻人,他闻不惯。 听见声音,站着的人转过身,见是他,便笑了笑:“你来了。” “嗯。”他点了点头。 他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和他说明他的想法,宴锦的表情从开始的放松,到后面的严肃,气氛也越来越沉闷,等解释完,他都以为这个人,肯定会直接拒绝他,可没想到,他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回了一个字。 “好。” 太过于简单直接,宴林反倒是愣了愣。 宴锦微微一笑,又靠近的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身前,温柔的将他落在胸前的黑发拢在身后,随后手搭在他肩上。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宴林随之抬眸。 “我要和你一起。” 一起? 他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心中有想,却还是佯装不明白他的打算:“府中波折刚刚平复,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如果兄长离开,不是失了主心骨,又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宴锦摇了摇:“浩然仙府在外人眼里已成定局,明面上那些想动我们的人,已经没法子,暗地里我们又没有利用价值,说好听点,叫躲过一劫,不好听,便是如碎之石……” “现在不会有人对浩然仙府有兴趣,但是你不一样……”那双漆黑的眼睛凝视着他,好似有些喟叹:“我从未想过……那东西会在你身上……” 宴林垂眸,转身走向窗边,他落在肩上的手一下落空,宴锦垂眸看了一眼,将手收回,拢于袖中,视线一直跟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站在窗边的人开口道:“阴差阳错而已。” 良久。 “你放心,你不想说,我便不会问,但是我很高兴……” 窗边吹进一缕清风打乱了香炉的白烟,清朗悦耳的声音温和如旭,他嘴角含笑,眼波如水般沉溺,温文如玉的模样好似看透了一切却不说破,留着合适的距离。 “你能信我,我很高兴。” 宴林神情一动,转过身看着他。 信任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过于珍贵,过于小心,即使凤凰卵这个秘密早晚留不住,但他现在告诉他,却已经是信了这个人七八分。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但,他总觉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毕竟除了这劳什子凤凰卵,他没什么可失去了。 第100章 暗潮 今日大雨倾盆,整座孤山都被雨声雷声围绕,像这么一个偏远之地,已许久未见这么大的雨势,楼中青色灯火摇曳,几个身穿漆黑长袍,戴着鬼面的人站在大殿门口。 领头之人身形高大,戴着半截黑罩,深刻的眉眼露在外面,眼神锐利如冰没几分情感,气势如同重剑敛着锋芒,习习冷风吹过,带起他的披风哗哗作响。 “主上,念柳有事禀告。”他眉眼低垂恭敬的朝着黑门喊道。 风声冷寂,好一会儿里面回了声。 “进来。” 推开门,迎面便是一阵刺骨的冷风,殿内光线暗沉,往前看去只见那阶梯的石座上坐着一个人,身子漫不经心的靠着背后,右脚踩在石座上,手搭在膝上,漆黑的华服与周围的似乎融于一体。 只有那纯白色的鬼面,两颗鲜红的獠牙如万丈之下的恶鬼模样,衬的周围尤为可怖,冷冽的气势让人不自觉低下头颅,不敢与其直视。 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低沉却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说。” 念柳低着头,方才眼底的冰冷被炽热的崇敬所覆盖,恭敬道:“今日有一名长天剑派嫡传出现在浩然仙府,像是故意替宴氏兄弟解围,属下斗胆猜测,长天剑派会和浩然仙府联手。” 那膝上的手有节奏的敲打着,语气闲适:“哼,宴镇天一死,浩然仙府不过是一具摇摇欲坠的空壳,抬手即可毁去,还不值得本座放在心上,只是他的小儿子,是时渊的徒弟,时渊那么爱护,成霜不会坐视不管,都在预料之中。” 念柳一顿:“主上英明,是属下愚笨了。” 上座之人撇了他一眼,并未理会,只是自顾自道:“不过时渊闭关八年,想必伤势已然痊愈,我既想得到剩下的凤凰卵,那势必会和他碰上。”说着他轻笑一声:“当世第一剑修,便由本座亲手斩杀,那才叫痛快。” 语气轻捻,似闲情逸致,一字一句间蕴含着睥睨肆意的疯狂。 中天界内,修道之人,从未有一个人敢说出此等狂言,时渊的强大不仅仅是因为他深厚的境界修为,更是因为他对剑道的执着与透彻,当初他以出窍期境界自创十七招《天乾》,招招精妙变化繁复,可谓震惊世人,剑道之上无人能望其项背。 如今已过去几百年,此间未曾有人与其真正交手,便是连十七招完整的天乾剑法都未曾有人看过,如何得知他真正的实力。 而下方那人显然也想到了这方面,生出顾虑,:“那可需属下为主上做些什么?” 膝上敲打的手蓦地停止,白色的鬼面微微侧面,正对着下方的人,一阵冷风吹过,火光摇曳,阴冷的杀气瞬间倾袭,如夜色无处不在,让人陡然僵住了身体。 疏离淡漠的声音,不紧不慢,震慑四周:“你觉得本座不是他的对手,需要你帮?” 下方的人微楞,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将头埋的更低,语气微滞:“属下不敢。” 时间静默了良久,如蛇信般让人胆寒的视线一直落在他们身上,仿佛脖子边架着利刃,冷沁刺骨,整个空间都被压缩,竭力的摒住了呼吸。 念柳身后的那几人,胆子都提到了嗓子眼,冷汗打湿了鬓角。 或许是觉得乏味,视线挪开,右脚放下,上座之人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跪拜着的几人,威压一撤,往前走去,语气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放心好了,中天界已然成了一滩浑水,人人自危,若长天剑派真的有事,也只是孤立无援罢了。” “不过,既然他们想联手,那不妨本座就先发制人,送个大礼给他们。” 前方的念柳堪堪抬起一点目光,看着上方黑色华服衣摆一步步走下阶梯,缓缓靠近他们,黑罩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冷凝之间却不敢再多问,只等着上方的人开口。 玲珑箭矢在掌心回转,低沉的声音幽幽回响,残酷森然:“剑修不是向来自视声望寰宇吗,那我就让其身败名裂,且不是一方美谈。” 说着他轻笑一声,好似已经预料到了未来的场景,面具之下的目光满是讥讽的笑意,似乎非常的愉悦。 黑靴停在了他们之前,那手中的玲珑箭矢却似调皮,陡然飞了出去,大殿之上一点星光拉出一条蜿蜒的痕迹。 他睨了一眼,却放纵它撒欢儿似的乱飞,目光追随着箭矢,嘴里的话却突然换了风口,似乎只是随意一问:“自上次之后,韩启声怎么样了?” 韩启声…… 陌生而熟悉的三个字让念柳皱起眉头,漆黑的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那个无用的散修? 这个名字念柳不陌生,他是主上手里唯一一个活了十年却没被舍弃的棋子,上次他并没有跟着下界,不知道情况,只是听说那人犯了事,被废了修为,扔在了下界。 他当时还觉得畅快,终于是废了,主上的身边,怎么能留些废物。 而跪在他身后知道情况的人,低着头回了话,声音平稳,仿佛机械的重复过几百遍一样。 “主上放心,您废了他修为,他现在只是一个凡人,上次您罚他之后,我们将其扔在了凡界,未曾过问。” 可他的声音赫然是当初带头凌辱韩启声的那人! 然而他此刻的内心已然崩溃,他花了所有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甚至是语气,主上就站在他身边,他不敢有一丝的异样,一旦露出丁点破绽,让主上知道他们将人给……给玩儿死了…… 那——! 这时,他脑海里控制不住的闪过那些得罪主上的人死时恐怖的画面,心里一个激灵,恐慌拉到极致。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说了那他一定魂飞魄散! 不能怪他!他哪知道主上还要留着! “也就是说任其自生自灭了。”他转过身看着地上的人,灯火幽微,鬼面之上的两个瞳孔黑如深潭,看不出喜怒。 在任何地方与门派,下位之人想要活着,靠的便是察言观色的本事,跪拜之人见他这幅神情语气,一时间难以拿捏,只能硬着头皮,顺其自然的装作不知,反问了一句:“是,主上若是觉得不够,可需……” 站着的人抬起手,长袖垂落:“不必,就让他自己反省反省,知道错了,会来求我。” 听着,那人目光紧盯着地面,心落了地,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101章 再次相见 两座山峰之间,垂直而下的一道巨大的缝隙,三人高的白石碑上,深深四个剑刻大字,笔风有力,一笔一划皆含着蓬勃的剑意,站在它前都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带着风劲不断将人往后推去,山底灵气不算充裕,周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气。 宴林站在长天剑派山脚,侧身沉眸的看着。 第一世的他乐天无忧,却是他人厌世棋局中,掌心的一颗棋子,第二世心怀怨念,四处奔波,却不知早已身在迷局绝境无法挣脱。 可无论何种境地他都未曾想过,有一日会来到这个地方,寻求他人的合作,毕竟只是自己的事情,可现在看来,倒是他眼界狭窄了。 “怎么,不想去了。” 宴锦站在他的身后也抬着头,看着前方这巍峨的石碑,轻声道。 他收回目光,回道:“并未,只是没想到而已。” “没想到会来这个千般拒绝的地方,对吧。”他猜测的说道,随后微微歪头看他,“放心吧,先不说我们两派从未结仇,在事关中天界格局与未来上,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说到底他们的境遇和我们一样,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随后他眼神微变带着探究。 “还是说,你其实有更不想见到的人。” 宴林神情一动,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人,对上视线,黑眸如邃,神情却平和如水,好似只是这么轻轻一问,但他却有种被摸得一清二楚的感觉。 抿了抿唇,错开目光,倘然道:“没有。” “是吗,如若卿和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便由我来说既可,都到了这个时候,同在一片浊水,哪里还有什么人可以置身之外。” “你且放心大胆的去做便是,大不了无赖点,天塌了,有个高的人顶着。” 嘴角微扬,清越的声音带着温和的语气,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不似以往的端正雅方,更多的是安抚的宠溺戏谑,那双眼睛柔柔的看着他,依稀间只有单纯的爱护。 “不过,我想着等事情结束,还需得早早的回到浩然仙府,现在虽有人帮着照看,但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我们。”说完自然的抬起手放在他的肩上。 若忽平常的语气,宴林忍不住侧眸,看了一眼肩上亲昵的手。 ‘我们’? 何时开始这个人竟完全将他们放在了一起,这么说的好像他的未来里一直会有自己一样。 可是看着熙和阳光下含笑期待的脸,墨发微扬,蓝衣翩玦,与记忆里熟悉的模样无二,心中难免一松,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顺应本能的嗯了一声,虽然很轻,却异常清晰。 两人皆是一愣。 旁边的人随即笑容扩大,走过他身边:“那走吧。” 宴林转过身,清风拂过,衣衫翩玦的背影越过白石碑,逆着光走进两座山峰中间缝隙。 —— 或许是因为早有通报,两人越过山门界碑之后,直接被外门引路弟子带向了正殿,来之前他听说了时渊收弟子的消息,他本以为会人满为患,可从山下开始到那外殿也没发现什么外门人的影子。 难不成是已经有人了? 两人走进清风殿,千刃悬于周围,人如站在刀锋之上,寒芒刺骨,前方已站了好些熟人,刚才走进去的一瞬间,他便已经用目光扫了一圈,没有那个人的影子,应该是没来。 不知是庆幸还是怎样,心中却还是一松。 成霜掌门穿着浅墨色的长衣,面色平静的站在正前方,阶梯下右边站着唐远山双手环抱于胸,冷面肃杀。 左边站着目光殷切的舒源,神色间的期待倒是毫不遮掩,像是就等着他来一样,而观临沂则一身劲装白衣的站在他旁边,锐利专注的目光看着他,隐隐也夹杂着一丝悦色。 “卿和拜见掌门,各位师叔。” “仪清拜见成霜掌门,各位长老。” 二人行了一礼。 舒源看着两个人,狡黠的目光来回看了一圈,最后落在宴林身上。 这小子总算是出现了,许久未见,人倒是沉稳内敛了许多,千刃之前顶着他们三人目光却毫不怯场,看不出半分之前戾气的厌世模样。 难不成真是经历多了,反而开了窍? 不过这小子知道有事往师门找,也算明事理,这总把自己往外推也不算个事。随后他看向旁边浅笑温和的宴仪清,目光微敛,但这人不留在浩然仙府主持大局跟着来做什么? 不等成霜开口,舒源率先将话抢了过去,直来直往道:“你们两个小子,是有事要说?” 宴林直起身,看向上方的三人,眸色微沉,并未让宴锦开口,而是自顾道。 “是。” 大殿之上静若幽玄,宴林就当着这几人的面,缓缓将计划道来,期间几人的脸色几度变换,连着唐远山最后都松开环抱的双手,皱起眉头,舒源更是忍不住询问他凤凰卵的来处,宴林却是闭口不言。 成霜掌门则脸色微沉,一个闪身至他身前,抬手间却不带锋劲,只见运起灵力白光聚于指尖,对方两指直接点在宴林心间。 抬眼看着眼前的长者,感受到神魂被一抹神识探索,他面色平静,没有动,任他去了。 苍老的脸上神情肃穆,晦暗深邃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后归于平静,神色似洞悉了什么,一时间气压一下压到了最低。 “三阶跨境,果然是它。”老者抬眼,眸光如炬:“凤凰卵既然在你神魂处,你若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睿智的目光像一道明光,瞬间打在宴林的身上,好似要看透人心。 此等境界的跨越,于修真之人诱惑巨大,如此趋之若鹜之物,却如此简单的交在明面上。 当真舍得吗? “是,掌门您说的对,我若不说,或许无人知道,可同样,我若不做,血仇如何得报,即使避的了这一时,如何躲开一世,反正都是早晚的事情,不如反客为主。” 他坚定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的老者,语气不卑不亢,神色间的认真没有一丝踌躇犹豫,可言语间却若有似无的带着杀气。 “你是决定好了,可想过结果,不单单是浩然仙府与长天剑派,整个中天界将会一并拉入局中,长久的安宁将不复存在。”他说是这么说,神情却没有丝毫对那些画面的惧意,只有对他的审视。 “坐以待毙,只会比现在更糟,不是吗掌门。” 结果,早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箭在弦上,已经没有松手的退路。 身旁的宴锦也随他应了一句:“无论什么结果,晚辈们都与之战到最后。” 成霜看了宴锦一样,退了灵力收回手,转过身去,不急不慢的向着阶梯走去。 “好,你们既然坦诚,我也不再多问什么。” 舒源听他这么一说,显然明白他师兄是不打算追问凤凰卵的来历,神情疑惑,赶紧插了一声。 “师兄!这—” 成霜停步,睨了他一眼。 舒源噎住,看着上方不假辞色的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将迈出去的脚也收了回来。 “宴府主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但如此境界修为,这的确是能把他引出来的最好办法,长天剑派该做的,我已有数,但是.....”他看着墙上悬挂的千刃,目光微敛,双眉舒展,神情微妙。 耳边响起那日出关,他师弟站在幽池前说的那一句话。 ‘师兄,这是最后一次。’ 他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宴林:“……师弟的选择,我做不了主,你是他认定的徒弟,便自己找他说去。” 宴林一顿。 宴锦却微微皱起眉头。 这突然的一转,舒源也是没料到,到底是师弟重要,凤凰卵的来历直接搁置一边,朗然一笑,朝着宴林道:“对对,你快些去,他刚刚出关此时应该还在雪峰待着。” “这些年也不知回来看看,你师父是面冷心热,就算闭关休养也是一天到晚惦记着你,你小子倒好,是面冷心也冷,没说先去找你师傅。” 宴林垂眸,脑海里闪过那人的模样,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去找他,心中泛起些许情绪,已经算不上讨厌,却是说不清楚。 “既然如此,便由我陪师弟过去吧。”静默站在一边许久的观临沂突然站出来,看着宴林说道。 成霜只是看了一眼:“去吧。” 事情有了新的转机,路却不好走,他需要好好想想。 “还请仪清仙君稍等片刻。” 旁边的宴锦脸色平静,嘴角浅笑未变。 “自然。” 两人朝着雪峰的方向飞身而出。 宴锦见此也准备转身,但成霜却将人唤住:“世侄留步。” 他转眼看过去,成霜凛冽气势微收,宛如一个和蔼的老者:“闲着无事,不如与老夫聊一会儿。” 宴锦沉吟半晌,微微一笑,抬手行礼:“掌门邀请,那仪清却之不恭了。” 另一边 两人虽御剑而行,但速度却并不快,宴林站在观临沂身后,本以为按照他冷漠的性子,应该不会和他说话,可没一会儿,前方御剑的人却开了口:“外面到底有什么花花世界,竟将你迷了眼,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这反讽的语气自然带着深意,一别他以往的风格,还是让宴林愣了一瞬,随后看着周围退去的云海,嘴角扬起:“乱花渐欲迷人眼,既然好奇,那我下次带你去看看。” 观临沂白了他一眼,灼目看着前方旭阳,脸色又是熟悉的冷色:“我本以为你是一个道途执着的人,既有先天灵根又不差悟性,还有……师叔的教导,未来定会是一个不错的对手,没想到你却如此荒废,委实让人失望。” 宴林眨了眨眼,下一刻,淡淡一笑,声音低了些:“我不是已经跨了三阶境界了吗。” 前方传来一声冷哼。 “不过是借力而已,难不成你觉得很光荣。道途之上需讲究一颗真心,哪容得一点杂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真是枉费了你这一身根骨东西。” 明明冷声厉色,可落在耳里却没了棱角,中听的很,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整个中天界明白的有几人,都是权欲熏心,一叶障目。 真正如他这般纯粹的人,又有几个,或屈指可数。 “师兄高解,可非所有人都如你这般看的透彻。” “其他人与我何干。” 宴林眸中触动,看着前方清瘦的身影,嘴角含笑:“那卿和多谢师兄挂念。” 他说完,前方的人却没回他,耳边风声呼啸,两人衣袍呼呼作响,过了许久,就快要到雪峰的时候,观临沂又开口,不过这次却软了几分语气,不重不轻的声音传到他耳里。 “你放心好了,我把着关,师叔就你一个徒弟,没别人。” 宴林身形一滞。 “他们都太差了,我瞧不上眼,更不能让他们污了师叔的眼。” “我倒是觉得,师兄比我更适合当他的徒弟。” 白云散去,亭台阁宇出现在前方,雪峰到了。 观临沂转过身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扔了下去,自己则高高的站在剑上,银线白衣翩飞,墨发银冠,疏离淡漠的眉间含着几分不悦,那双眸子定定的看着他,只听他冷声道。 “师徒是因果,不是合适。” 说完也不再看他,直接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他眼前。 宴林知道,自己这是说错话了。 脚踩在地面陷入落雪之中,斜阳淡淡洒落,融融日光照在晶莹的雪色上,一片莹白,他站庭院之中,目光却望向了那间屋子。 因果吗—— 或许吧。 他缓步走了过去,或许是心态作祟,他可以收了声音。 待走近才发现屋子并未关门,一眼望去,那人就站在屋子中央,长身玉立,雪衣有些宽松,周围似带着零星的霜花,低着头,白发如绸缎般从双肩滑落在胸前,眉眼低垂柔和的看着手里的东西,静若幽潭,十分专注。 他怎么觉得,这个人瘦了。 他不是闭关了八年吗?为什么看起来是这副样子。 视线往下一看,他手中正拿着一柄小木剑,细细摩挲着。 宴林瞳孔剧烈震动,那是…… ‘这是我亲手做的,就当是我的聘礼了,和你的黑剑可比不了,但你可得好好收着。’ ‘我东西给了,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身体蹒跚的往后退了一步,发出声响。 他仓皇的抬起目光,却蓦地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睛,皓雪的发丝衬得眸光如幽夜般冷寂,他反应了一瞬,好像还没从刚刚的情绪抽离出来,眸底还残留着厚重浓烈的东西。 他怎么会有,那个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下一刻,目光一动,木剑消失于手中,他定定的看着门前站着的人,两人就这么直直的看向对方,隔着不算远的距离。 宴林张了张口,心中一片惊惶,半晌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来了。” 对面的人却先开了口。 这个声音,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冷冽的周围突然柔和了下来,没有任何的疑问,只是单单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宴林心神一震,呼吸急促起来,肆虐的情绪有些收不住。 脑海里那些声音不停的窜出来。 ‘那我先回去一趟,你可别走了,我会很快回来找你的。’ 我会回去找你的。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他没有回去,因为他死了。 ‘回来了’ 隔了三世,他竟然还是听到了。 霎时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胸腔被那些情绪霸占,挤的难受,眼睛一阵刺痛温热,对面的人变得有些模糊,他只感觉到什么湿热的东西从脸颊滑落,模糊的白色人影朝着他走了过来,他使劲闭了闭眼。 对面的人已经站在他身前,眉心微凝,抬手白皙如玉的手,带着丝丝凉意轻轻的落在他脸颊,拇指擦掉了温热的水迹。 “可是谁欺负你了。” 那双泛着银辉的眼睛满是小心关切,珍视无法忽略,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冲破了宴林最后的防线,眼前的这个人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合。 他蓦地的往后退了一步。 时渊微楞,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眸中的光芒暗了下去,指尖微微弯曲,缓缓落下隐没在宽大的长袖之中。 宴林低下头,咬紧唇瓣。 他不是讨厌………他只是害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才的那一瞬间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记忆里,回想起那些拥抱和依靠,胸腔灼热发烫,他甚至想要抬手覆上去。 可理智却猛地将他拉回。 不该这样,那些记忆就是一个荒诞的梦,都是过去的事情。 现在不一样,他们只是师徒而已。 对! 他压了压呼吸,盯着地面,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可说出来的话,却虚假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只是方才御剑而来,风沙迷了眼,多谢师尊。” 时渊凝视着他,片刻后:“是吗。” 时间静默,空气里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檀香,淡浅清冷,宴林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来之前的信誓旦旦都像一个笑话。 “你想做什么。” 时渊率先打破沉默。 第102章 情断 上一章加到了5K,放不下了,写到这章~小可爱们记得回看一下~ —— “我....我...”宴林沉吟片刻,收敛起那些情绪,但他仍盯着地面,没再隐瞒:“我想将背后的人引出来,但是需要长天剑派与浩然仙府合作。” “掌门说你的决定,他做不了主,让我自己过来问问,所以…….” 忽而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时渊朝着他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伸手两指并拢,微凉落在他眉心,宴林盯着地面的目光微滞,好一会儿身前的人开口:“突破了三阶境界,它嵌在你神魂里,你拿什么引。” 那双冷寂的眼睛仿佛看透他所有打算,任何伪装虚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宴林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皓雪般的发丝让双眸变得如墨般漆黑,他忽略掉额间的冰凉,理所当然的嘴硬道:“……我可以拿出来。” 这不是玩笑话,他是可以强行将东西取出,自损是必然,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这么傻,他还想留着这条命,看到那背后之人自食恶果。 时渊眉心一皱,收回手,看着宴林的眸底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暗色,一阵冷风参杂着些许雪花从两人身边经过,冷意潺潺。 宴林却以为他不信,心一横,以形化掌,运起灵力就往心间使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他总是想争那么一口气,他想证明,他是真的可以做到,不是说说而已。 但灵力刚在掌心聚集,却陡然被人一把握住手腕,用力向前拉去。 距离猛的拉近,宴林倏地仰起头,对方却缓缓压下上身,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他下意识散了灵力,摒住呼吸,定定的看着,连着对方脸上薄薄的怒气也看着眼里。 “我何时让你动手了。” 风霜冷冽的眉目敛着寒光,白发从肩上缓缓滑落。 而宴林却还是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加上方才微红的眼眶,黑亮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挣扎都给忘了,神情无辜的很,哪还有平时内敛低沉的公子模样。 时渊看着他,半晌,另一只手一抬,长袖发出声响,却见屋子角落书架上飞出一个红色锦盒,落在掌心,下一秒盒子打开,耀眼的白光如泄,醇厚的的灵力汹涌而出,屋内狂风呼啸,如瑰宝现世。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宴林心中一悸,凝视着红盒子中的东西,竟觉得胸腔中那半颗珠子也热了起来。 这是……凤凰卵? 不,不对! 另一颗不是已经被拿走了吗? 时渊松开手,将盒子盖住,递到宴林身前。 “天降珠,我已经做了改动,除非与另一颗融合,不然没人能发现。” 天降珠,地宝灵珠,其含着精纯充盈的灵力,虽然无法与凤凰卵相提并论,却也是百年难得的东西,经过他这么一改,他竟真的以为是凤凰卵。 接过盒子,他恍然明白了时渊的意思。 这是一个骗所有人的东西。 掌心缓缓收拢将盒子握紧。 “多谢,师尊。” 时渊将目光盒子上挪开,又看了眼认真想着事情的宴林转过身,走到窗边。 “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时渊背对着他,传来的声音却很淡,但宴林却感受到了对方掩藏的情绪。 宴林蓦的目光一动。 他们是师徒,有师徒之契,有他神魂之血,可一直以来无论如何的亲密,他们之间却永远的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即使谁用力的剥开真心,也模糊的看不清,而今天,终于有人打破了他们一直忽略不愿意提起的东西。 那些曾经的记忆,过往。 宴林闭了闭眼,睁开,看着窗前那个白色的身影,脑子里杂乱的声音一下子清了干净,双眼寂静。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他应了一声,拇指摩擦着手中的锦盒,声音很平静:“对,什么都想起来了,从开始到结束。” 所有的记忆,一分不差。 “是吗。”他轻轻回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明明语气没有任何的变化,但宴林却能感觉到他的小心:“……如果,我解除你身上的师徒之契,你是否愿意留下来,待在我身边。” 宴林摩擦的手一滞,连着呼吸都顿了顿。 待在他身边? 他这是—— 没有师徒之契的话,自己还会待在这个人身边吗?他从没想这个问题......如果是一开始,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不愿意,可当前因后果出现在脑子里,他对这个人,总会生出一些捉摸不透的情绪,甚至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曾经的那些过往只是阴差阳错。 不论这一次事情之后结果如何,早已化作云烟,说到底他还是不想有过多牵扯,活着,各自安好,死了,也希望大仇得报。 这样就足够了。 他低下头,语气不重,仿佛很平常的回答:“不愿意。“ 看似简单的三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刀,斩断了他们之间唯一的可能。 时间过了很久,那双眼睛恍若幽暗的寒潭池底般寂静无声,暗淡无光的凝望着远方,谓叹般的语气轻不可闻:“是吗。” 挺拔的身影,此刻仿佛微微佝偻,发尾顺着风雪的方向浮动,坚毅如神祗般不可冒犯的人,竟生出一丝不可忽视的脆弱感,似乎只要触碰一下,整个人便会破碎开来。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不是那高高在上的辰霄,而是拥有喜怒哀乐的凡人,表达作为人的情绪,他会因为拒绝而变得低落,变得悲伤。 宴林眉心微凝,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任何一个字都是多余的。 又过了许久,就在宴林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说。 “你走吧,你的事情我答应了。” 宴林握紧了身侧的手:“多谢师尊。” 这样就好。 而直到他离开,那个人都背对着他,纤尘不染的背影竟无比落寞与孤独。 寒风冷切,青檀无香。 时渊缓缓抬起手,之前那柄小木剑重新出现在掌心,于此同时灵光浮动,藏于神魂中的七情六欲根霎时出现在了他身边,漂浮停驻在空中,其中那朱红色的情根却像是被什么吸引,屋子里窜了几下,最后飞向了时渊的掌心,死死缠绕上了小木剑。 好似爱不释手。 时渊冷眸凝视着,看了许久,久到心冷了下去。 他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一声,明明冰雪消融的丽色,神情却是苍白,让人心中一紧。 仿佛天上的神祗染上了凡间的情绪,有种无法言喻的违和感。 “果然,结果都是一样,我又何必多次一问。” 既然不需要,留着又有何用。 眸光一厉,手缓缓收拢,紧攥着,下一刻木剑与泛着红光的红线还来不及挣扎,便瞬间散灭。 心间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生生将血肉剜出,连身体都不禁颤栗,下一瞬,他终究是没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发白,看着缓缓消散的红色,缓缓闭上眼。 情之轻起,却执念而生。 情根一毁,至死无念。 第103章 灵微阁 云外天 远山处瀑布从高处倾泻而下,激起一层白白的水雾,下方是碧色深潭,周围草木繁盛,有雾水的滋润一片绿油油的,只是除了这水声倒是分外安静。 深潭不远处有一个别院,院子周围也和那潭边一样,是无人打理的杂乱。 按理说云境派的每一处都是有外门弟子负责打理,可这地方却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至少上百年没人来过。 安瑾年站在院落中央,墨色的袍子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庭院内杂草丛生,有的甚至有半人高,前方的屋子也腐化脱落损害的严重,这么看上去倒像是下界的荒屋。 视线落在地上的牌匾,上面依稀还能看见灵微阁三个字。 安瑾年只是看了一眼,便抬脚向里走去。 灵微阁是三小姐安怀灵的一个小别院。 当初他刚被收留,一个外界来的无依无靠的外门弟子,在云境派根本没有立足之地,这种打根里的排外,连三小姐也没有办法,只能将他安排在这个偏僻的小院,负责打理。 灵微阁三小姐每月会来上一两回,每次一待就是一两天,有时在屋子里,有时就在那瀑布边上发神的看着瀑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种日子持续了两三年,直到一天,她在那屋子里一待就是整整五天,在最后一天,他听见了屋子里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他觉得奇怪,便走近想听清楚。 他站在门边,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浮动的灵气穿透屋子,同时好夹杂着一个自言自语听不真切的女声。 依稀传来断断续续的话,‘不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骗我’。 那个声音太过于凄惨,引的人心神一震,他有些担心,想推开门,而这时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按道理来说以三小姐的修为,早该发现门边站了人,可她开门后看见他站在门口,却微微一滞。 她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发丝凌乱,脸色苍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有眸中的光变了,当初清澈光洁好似带着神性的光辉,现在却像隐秘在黑暗里,冰冷无感,好像换了一个人。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他愣了一瞬。 她却像是回过神,缓缓蹲下,抬手轻抚在他脸颊,冰冷的触感让他不觉屏住呼吸。 她说:“你会不会和他们一样,只是披着人皮而已。” 轻缓的语气,似寒风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皱了皱眉,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可不等他细想,她又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似最开始的那样温柔如和熙阳光。 “走吧,以后你就待在我的院落里。” 门微微敞着,他被拉着离开,在转过身的瞬间视线忍不住看向屋子里,时间太短他只看到了四处散落的书籍,倒下的柜子,遍地瓷器碎片凌乱不堪。 当时她的变化虽然怪异,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只以为那是练功出了差错,因为自那之后,她再没有出现过异常。 但现在想想,那时候她的眼神,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冰冷。 所以他要来看看,这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会让她这么魂不守舍。 安瑾年站在屋子里,空气里一股子霉烂味道,目光扫过屋子的每一处,木板因潮湿布满青色的暗斑,阳光透过一些缝隙洒落进来,地上的那些书籍早已破烂不堪,到处都是厚厚的尘土。 此番景象,有种恍若隔世物是人非的凄凉。 安瑾年双手捏起法诀,一道白色的灵光从指尖蔓延,整个屋子好像逃离了时间的制裁,霉味消失了,暗斑和腐烂也消失了,一切仿佛回到了他当初看的那一眼。 迈开脚,他一步一步极为缓慢的走着,略过碎片,书籍,木桌……视线将整个屋子的每一处刻画在脑海里,然后缓缓的将所有的一切重新拼接起来,构成了这个屋子完整的模样。 他来到了书桌前的位置,脚下是散落的笔墨纸砚,那只笔尖上还有墨色,说明她当时是写了什么东西。 他蹲下,将面上覆盖的那些书籍移开,露出了压在最下面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句话,一开始笔锋凌厉,后面却完全没了样子,显然写的人当时情绪极为波动。 安瑾年看着,几秒后,眸中神色一沉。 ‘蓝海之人,自喻为圣,不过如此而已。’ 蓝海之人……难道说的是传说中的蓝海门? 他曾听过蓝海门的传闻,说他们门派人数稀少,门中人神出鬼没,门派所在之地如同海市蜃楼,没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只是一直流传着他们普世的传说,说的多了,也有人怀疑这个门派或许只是一个故事。 没想到竟真的存在。 可她怎么会和那些人有联系? 随后他的目光被旁边的一本书吸引,书籍的缝隙里有一个折页,他拿起来,书首页上什么都没写,连名字都没有,他打开折痕的那一页。 半晌,他的瞳孔猛的一缩,神色陡然一变! 整个人蓦的站起身,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凤凰神卵,需以身为器! ……天道之选,神择之光! 容器—— 安瑾年神色莫变,目光下移。 ……如若有器,不可强取,否则共灭,泯灭圣物天道不容,若器给予,便可转移…… 这是凤凰卵—— 她为什么会有? 蓝海门,凤凰卵,书,那天的异常。 他愣了愣,许多事情像是被一根线所牵引,接二连三撞在一起,脑海里不断开始拼凑曾经那些零碎的画面,第一世,第二世,还有现在…… 他忽然明白,从一开始凤凰卵就在在蓝海门手里,后转移到了安怀灵身上,使她成为了凤凰卵的新容器! 也就是说,她是被选中的人,被蓝海门选中的人。 而她似乎并不愿意。 所以她将凤凰卵给了时渊……而宴林有半颗,是当初二人在那孤岛时渊分割转移……现在那背后之人身上的凤凰卵只能是时渊的那半颗,可为什么他会心甘情愿的交出去,难道被逼的……对方能用什么逼他? 脑海里蓦的闪过宴林被他逼问却不愿回答的神情…… 是他。 他漆黑的目光如同翻滚的黑雾,暗沉无光,他看着手里的东西,嘴角微扬。 没想到啊。 她的起因结果居然就在这么一间荒废的屋子里,而无人所知,这么多年哪怕一人踏入,稍微处置这些旧物,他也没机会查到这东西。 但是他还有一个疑惑。 道化精魄。 连他都不知道的东西,究竟去了哪里。 下一秒,安瑾年抬眸神色微冷,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灵微阁正上方,他垂眸看了半晌,指尖一个空响,屋子霎时淹没在一片赤红的火海之中! 安瑾年凝视着下方摇曳的火光,又想起当初离开这里之后,他被那些内门弟子欺辱时,她从旁边的屋子走出来,神色平静的说了一句话。 “人是一个装着七情六欲的匣子,有时打开是爱,有时是恨,既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就藏好自己的,明白吗?” 许久之后,火光熄灭,原地只留有一片灰烬,而自始至终这火连一丝烟都不曾有。 与此同时,长天剑派传出消息,说门下弟子偶然得了凤凰卵,虽邀这天下修士共同在南极海商议如何处置。 这消息一出,整个中天界瞬间便如那火堆上的沸水,一天的时间就传的沸沸扬扬,非议声四起。 要知道这凤凰卵是什么,三大圣物啊,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东西,连云境派和浩然仙府都栽在上面,可它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了长天剑派手里,不觉得奇怪吗? 有的人就猜想,这凤凰卵其实一直就在那长天剑派手里,要不是因为这背后的血雨腥风,他们根本就不会交出来。 可既然邀请了所有的修士参加,那他们便非去不可了,先不说有没有本事能争一争那圣物的归处,就是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不过要真是贪念压心,那只得用命去和长天剑派那些剑修博了。 于是在放出消息后的第三天,长天剑派收到了无数修士参加的帖子,说都会准时参加。 而那冷峰中,暗光石殿的王座之上,黑衣锦缎的鬼面人斜靠在宽敞的石椅上,看着下方匍匐在地上的人,大半张鬼面都陷入了阴影之中,轮廓深刻看起了分外可怖。 他捏碎了手里的传讯蝶,淡蓝色的荧光落在地上。 “没想到我居然低估了他们,明目张胆的敢来这么一手,有意思,实在有意思。” 低沉的语气轻撵,似含着趣味。 凛冽阴狠的目光透过面具上的两个黑洞,仿佛注视着那些兴致勃勃的正派修士,看见了他们眼中的贪欲。 “既然这么迫切的引我出来,那想必已经做了一个十全十美的局,我若不去,岂不是枉费你们一番心血,如此我索性顺了你们的意,看看到底谁才是站到最后的人。” 他骤然站起身,居高临下。 “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第104章 南极仙海 南极仙海,地处中天界以南边界处,那里日日寒冰飞雪,地面常年弥漫着一股白雾蕴含着摄人的寒气,每待上一刻,对修为境界都是一种极大的考验,要不是他们收到凤凰卵的消息,是绝不愿意踏入鬼地方。 就在七日前,长天剑派的金讯传遍了整个中天界。 金讯短短几句话,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如惊雷般爆开,那则金讯说长天剑派偶然得到了半颗凤凰卵,邀请天下修士前往南极仙海商议如何处理。 这猝不及防,好似寒冬湖面的深冰被猛的凿开,他们没想到整个中天界奋力寻找的凤凰卵会突然落在长天剑派的手里。 第一先不说他们是怎么得到的,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为何是半颗,凤凰卵乃是三大圣物之一,又不是一般的灵宝可以简单分割,其中缘由他们不曾得知,现长天剑派手中有一半,那剩下的半颗又去了何处? 长天剑派既然得到,为何又要公之于众? 一时间疑惑重重,所以这南极仙海他们是非去不可,不仅要问个清楚,他们更加关心的是,这半颗凤凰卵的去处! 如果不去,那不是白白便宜了长天剑派! 要知道即使是半颗凤凰卵,也是有巨大境界跨越,这种便宜好人,他们可不想做。 可等人真到了南极仙海,他们才明白长天剑派打的算盘。 这仙海的边界处有一层风墙结界,需运起极纯的灵力抵消风劲,这样才能破开一条通道进去,但即使境界再高,能维持通道的时间却很短,除了自身外,根本顾及不了他人,所以闻讯而来的大多数人因为境界过低都被拦在了外面。 显然,这是长天剑派故意为之,他们想将那些境界不够的人拒之门外,以便在后续搏斗之时省下不少力气。 紫光云集,灵气翻涌,一瀑布从云中倾斜坠落而下,水花四散如飞月流萤,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雪白光景,冰山湖面波光粼粼,寒风戚戚似冰刃,像是要透过身上的罡气打筋骨上。 不远处的一处偌大的空地之上,此刻早已聚集了许多人,奇装异服威压各异,小之金丹,大之合体,他们窃窃私语,相互说着什么,只有那急切的目光时不时朝着正前方长天剑派的位置看去,落在那些白衣剑修身上的目光有探究,有等待,更多的是隐藏在眼底深处的贪念。 而看向浩然仙府和云境派的目光却夹杂了不少的幸灾乐祸。 此刻浩然仙府的位置早已没了那气势压人的宴镇天,只有个文文弱弱的仪清仙君一个人,先前听闻他境界有长,凭一人之力守住了被觊觎的浩然仙府,但今日来的都是些有名望的大修,自然不能比较,但他们也愿意给他那份薄面,让他坐在上面。 至于那云境派嘛,也好不了多少,三小姐安怀灵与二公子安怀成被人暗杀,现在整个云外天只有境主安怀亭一个人。 这时候的他,哪里还有当初遗迹仙境时的桀骜,只见他黑发未束,只有鬓角两处往后拢,用一灰色发带系好,英挺的脸上面色苍白,仿佛被抽走了精魄,神态萎靡的坐在一块悬浮冰石之上,鹰隼一般的双眼蒙上了尘,散散的看着手中的一条素缟,也没留意周围的声音,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霜一身浅灰色绣云纹长衫,此时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下方,一双睿智的眼睛像是把所有人都看了个遍,熟悉他的人自然能将他隐藏的戒备看出来,好一会儿他收回目光。 至于众人最为关心的剑修第一人,则并未落座,他站在一块悬浮的冰石之上,旁边就是那云端落下的飞瀑,白衣凛然,皓雪的发丝半束,高大沉默的背影似不可逾越的天堑,只是站在那里便是最好的震慑。 下方之人,无一没敢放肆。 宴林抬眼看了一眼,随后将视线扫向人群,略过他们的模样,有的人从前见过 ,有的人素未谋面连名字都不知道,可在这样严苛的南极之海,仍有这么多人,可见这凤凰卵的诱惑到底有多大。 想到这里,脑海里闪过那双熟悉的红色眼睛。 戏就要开唱,最爱凑热闹的人,却还没来。 难道…… “师兄,时候差不多了。” 舒源走到成霜的身边,拍了拍身上的飞雪,歪着头说道。 成霜瞥了一眼身旁的人,抬头望着周围涌动的灵气与刺目的冰霜,在他们所站之地的上方此时已经多了一层由飞雪与灵气合成的冰霜结界,隔绝了大部分的风劲。 他抬手捋了捋胸前的胡子,呼出一口气,点头道:“开始吧,人也到的差不多了,今天应该会有一个结果。” 舒源微微一笑,明明事态关键却硬是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看到了几分戏谑。 “是时候揪出那条尾巴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比划了一个拉扯的动作。 成霜此时心绪繁杂,听着声音却没看他,下一刻面色微沉,转身走向后方的高台,站定一挥衣袖,散开合体后期的威压,其他人似乎有所感觉,纷纷侧过身,看向正前方。 德高望重的长者迎着萧瑟的冷风,浅灰白袍翻飞,威严的声音顺着风传遍每一个角落:“众位仙友如约而至,吾派不胜感激,今中天界因圣物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诸多仙友因此被暗中之人加害身亡,吾派既在这中天界立足,便该为此出一份力。” “不巧,几日前吾派偶然得了半颗凤凰卵,想着事关重大,便将诸位邀约至此,共同商议如何处置。”成霜威严,语气不失风度。 可下方的人早已等的不耐烦,光是开头说了这么两句就忍不住,人群中走出一中年人,一身深棕色的剑装,背上背了一把长剑,模样一般,鬓角两处斑白,嘴角边有处刀痕,人称‘戾剑真君’。 他脸上一副笑呵呵的讨好模样,目光却压着厉色,插话道:“长天剑派贵为剑宗之首,有如此胸襟是我等之福,可凤凰卵乃圣物,我等也未曾见过,不知是何模样,要不您先把东西拿出来我们看看,开开眼,再来详谈?” 他这么一说,无非是质疑长天剑派是否真的得到了凤凰卵,但却道出了周围所有人的心声,毕竟东西看了才能作数,于是立马就有几人往前走了几步随声附和道。 “对呀,您可以先把东西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 “没错!” 成霜转眸看着他,神情镇定,一派老者的雍容:“众位不必急,这拿嘛,是自然要拿的。” 说罢,轻取下腰间系着的一个乾坤袋,两指并拢,指尖泛着灵光,向上微微一挑,一个耀眼夺目的珠子飞了出来,落在胸前,霎时间,四周的灵气骤然向着它所在的方向聚集,耀眼的白芒似将周围的光全部汇聚,凝聚成了一个实体,万丈光芒分外震慑! 在场的人无一不感受道一股魂魄上的压迫! 他们不自觉的向它靠近,可这时珠子却被收了回去,白光瞬间消散。 所有人愣了愣,久久无法回神。 宴林看了眼天降珠,随即详细的打量起他们的神情,有震惊,诧异,贪念,激动……都是些本能的反应,并没有见过的沉稳,他侧过头,对上高台之上宴锦探究的目光,眉心微凝的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伪装在里面。 难道是没来? 不可能,这么好的机会,绝不会放过。 “诸位仙友觉得如何?”成霜夹杂着灵力,厚重的声音如钟声敲醒了发呆的众人。 那戾剑真君回过神,眼里闪过精光,转了转眼珠子,脸上换了副表情,抬手行礼,说话的语气都委婉了几分:“剑宗之首果然不欺我等,这么醇厚的灵力波动,定是那圣物无疑了。” “没错,没错!” “没想到这半颗就有如此威力!” “掌门高义,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此起彼伏的赞赏声,萦绕在耳边,可那一双双眼睛却时不时的盯着成霜腰间的乾坤袋,心中瘙痒难耐,如此威力这要的得到了……那他们不是破境有望,修真之道,哪怕是一点一滴的参透都如泥泞中攀峰,难之又难。 被困了这十年,百年,早已乏味,本来已经没了希望又或是不想再等,今日或许会有天大的便宜,突破境界,一跃成为那顶端之人! 众人心中恶念蠢蠢欲动,连着呼吸都急了一分,可此时成霜又开口道。 “那仙友们觉得,这圣物如何处置合适?” 苍老的脸色浅笑吟吟,满是和蔼之色,如同谆谆善诱。 众人眼睛一亮,好似抓住了机会,刚准备开口一个洪亮激昂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一团黑影随之闪过,下一刻,有六七黑衣鬼面之人立于半空之中。 “成霜掌门不知如何处理,不如交给在下,可好!” 宴林一怔,定睛一看。 黑袍翻涌如云,纯白鬼面摄人,两颗鲜红的獠牙似深渊恶鬼,后方站着几人,身形高大,戴着半截黑罩,深刻的眉眼露在外面,眼神冰冷无感,霎时间仿佛涌入了寒风,周围阵阵阴冷之气! 居高临下,如鬼神降临! 宴林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是他们! 第105章 不耻 宴林身侧的手缓缓紧握成拳头,周身的气势一沉。 终于还是露面了! 成霜看着那几人,平淡不可察觉的视线将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随即眉心一皱,他活了千年,却从未见过这副装束的人,要么是他们潜伏的太好,一直悄无声息,要么就是这些人乃近百年才诞生的门派,组织,亦或是散修。 所以无从考证。 但他们的出现至少印证了一点,确是有人在背后搅弄风云。 可今日整个中天界在此,却来了这么几个人,单凭这个就想将凤凰卵抢去,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飞云瀑布下的白衣仙人看着,幽寂的目光平静无波。 但旁处,几人的闯入一下子拉紧了现场的气氛,加上他们诡异的装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下方的修士见此直接朝着他们喊了出来:“你们是何人!也敢来此放肆!” 那黑袍之人侧过头,锐利的目光透过面具一下子就捕捉到人群中叫嚣的人,目光骤然变得锋利,方才发声之人忽觉一股压力从头上罩下,一阵可怖的寒气将他包围,脊背生寒,周身的灵力无法运转,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 这人的境界怕是比他强上好几倍! 一般修士看不上眼,自然有能看上眼的,只听上方之人闲庭自若的看向上位的成霜,笑道:“来者是客,难不成掌门还要将我等轰走?” 成霜被人点了名头,苍老的脸上神情十分平冷淡,说出的话也如同凡间的官腔:“这自然不会,无论兄台是散修也好,魔修也罢,哪怕是个妖,只要能进这南极仙海便有参会的资格。” 老剑修藏着话的将人损了一遍,随后又说:“可是你方才说东西交由你保存,敢问阁下凭什么?” 剑修有剑修的脾气,向来直来直往不藏着掖着,在他们看来,人若是想要什么东西,那就得有要东西的底气。 若是没有,就是信口胡说的戏言罢了。 那黑袍面具人听了不但没生气,反而大笑出声,目光阴鸷,浑然的气势与成霜不相上下:“凭什么?自然是凭本事了,这人活在世上想要东西,就得抢,不抢怎么会是你的,对吧。” 听着这嚣张自傲的声音,下方的众修士不禁呼吸一滞,就算不把长天剑派放在眼里,可剑道第一人就在旁边站着,如此放肆,也不怕身首异处! 成霜目光一沉,捋了捋胡须,声音却是一淡:“阁下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对方轻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难不成所有人都得默不作声,任由长天剑派‘名正言顺’的将东西拿去?那贵门派不是欺负我们小门小派开不了口吗。” “不过我也理解,毕竟有剑祖坐镇,谁敢妄言呢。” 他故意在剑祖二字上话音一重,将暗地里默认的事情挑在明面上。 下面那些人目光相互对视了一眼,诡异的心领神会,他们能这么安静的听长天剑派唠叨,就是因为时渊,不然早冲上去争个你死我活。 修真者大道之上,能为了那一步臻境付诸生死,何不为幸事一件! 用命争夺,谁能站到最后,那就是谁的! 活着服气,死了更是服气! 可今日这剑祖坐镇,他们打的再激烈,最后他出手,他们蜂拥而上也还不是卵石相击………这般明知是死,毫无生机可言,那还不如省些力气,留着条命。 一时间所有人都偷瞄这另一处剑祖所在的地方,只见那白衣仙人完全转过身,背后瀑布磅礴,细风掀起他的发尾,面无表情的正对着挑事的人,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沉寂无声之中,众人却感觉如被万剑颐指,不敢动弹! 只是存在感便是这样,要是打起来…… 被各种错综复杂的视线盯着,那黑衣人却不慌不忙,信步而下,瞬间落于地面一处空地。 “不过,我这个人命硬,不怕死,来了便须挑战一番,但在这之前,有件事我得弄清楚,这凤凰卵好歹是三大圣物,灵力至纯,所得之人需得德行兼备,没错吧。” 说着他语气一顿:“至于这时前辈嘛……” 成霜微微眯起眼。 宴锦皱起眉头。 黑衣人捏了捏自己白色鬼面的下巴,低头做出一副思考中的模样,下一刻诡异的一个抬头,面具上漆黑的眼洞扫过前方所有人,直接落在一旁安静站着的宴林身上。 那目光阴冷无感,如蛇附体,满是吞噬而下的恶意。 这一瞬间宴林仿佛明白他的打算,看到了他面具下微笑的脸,霎时脸色一白。 他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 “可我怎么听闻,剑祖与亲传弟子之间不明不白,还行了有悖伦常之事,这样的人境界修为再高,得到凤凰卵后不也是玷污了东西吗?这般行径难道在坐的诸位就甘心吗?” 剑祖与亲传弟子…… 有悖伦常…… 霎时,周围一片寂静。 宴锦蓦的一滞,随即冷下脸,压制着心间沸腾的怒火,目光阴鸷,猛的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刚开始那些修士没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但好一会儿回味话中意思后,一个二个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 厌恶是厌恶师徒之间的不伦。 中天界修真者人人都渴望以证大道,对门派传承自然是无比的看重,嫡传弟子那是他们羽化仙去后,留于世上唯一的命脉,珍之又重,不可言轻,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满意的嫡传。 所以他们无恶不作,杀人夺宝,灭其宗门,也不会拿此种事情来开玩笑。 他这话一出口,无疑是一道天雷劈在头上。 但他们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单凭这来路不明之人的一席空话就将矛头指向长天剑派,于是有人直接开口怼了上去。 “剑祖乃长天剑派开派长老,亦是这剑道第一人,历经千年,岂是尔等一句妄言可以污蔑的!” 黑衣人不急不慢:“诸位若是觉得我污蔑,不如让剑祖亲自说一说,不就清楚了。” 说完看向那高处之人。 众人也随之看了过去, 时渊看着他,两人一上一下,对峙的目光越过人群,如同水火触碰,好一会儿没有作声,可那张冰刻的脸上没有一丝触动,甚至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极致的冷淡。 他平静,可其他人早已坐不住了。 舒源睁大了眼睛眨巴眨巴,半晌未曾反应过来,几秒后一张老脸气的涨红,右手凌空一握,本命见落在手中,下一刻,一道剑光直接劈了过去,凌厉非常,他一个闪身到最前方:“你这黄口小儿!竟有这般歹毒的心肠!看着打不过竟直接信口胡诌!” “你信不信今日我让你有来无回!” 观临沂站在后方,耳边是他师傅的怒吼,脑子里却回响着那句话,整个人早已愣在了原地。 黑衣人双手变幻法诀,双手一张,直接张开一个屏障挡住了飞来的剑光。 只听一声巨响,结界外的冰山直接被削去了半个山头! 他嗤笑一声:“舒源长老急什么,孰是孰非,想必剑祖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宴林低下了头,身侧的手紧握着,指尖泛白,呼吸发紧。 成霜心中怒气翻腾,杀意升起,可当他看向时渊时,却发现对方只是静默的站着,神情冰冷,无悲无喜,如旁观者般置身事外,像极了几百年前下界渡劫后回来,站在他面前的样子。 他白眉一皱,心中疑惑从生。 显然,其他人也看了出来时渊神情的不对劲,被人如此污蔑即使是剑祖未免也太过于平静了,一时间他们对鬼面人的话产生了更多的怀疑。 鬼面人看着觉得不对劲,于是又问了句:“怎么,剑祖不敢吗?” 可此刻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面前站着的剑祖时渊,已不再拥有完整的情感,即使他拥有所有的记忆与画面,却毫无波动,因为他无法体会那些参杂其中的爱意与喜欢,只是寂静的看着,如同一个外人。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只见白衣仙人抬起手,食指并拢骤然朝着心间剜去,十二道灵光随之飞出体外,代表七情六欲的灵根围绕在他的身边,那双冷寂的眸子,静静的凝视着它们。 下一秒,他抬眼,看着鬼面人。 面具之下的眼睛暗沉了下去。 众人心中震慑! 人一生下来便有七情六欲,十三道灵根相伴相生,可面前的这个人身旁却只有十二道! 独独少了一道赤红的情根! “一个没有情根的人,如何……” “果然都是些骗人的手段,但这污蔑未免太恶心了些。” “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情根,那是什么东西,情爱之根本,若没了,便无情无爱无欲,又如何能做出那般违背伦常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这剑道第一人为了大道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修仙之人寿命太长,一路上的乏味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而情爱又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有时候这东西碍事,但是若没了,无情无念,那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宴林听着那些人的私语,陡然抬头看过去,看着他身边围绕的七情六欲根,独独少了那株情根,顿时心中一颤。 长天剑派的所有人也震惊的看着,连着成霜也不例外。 成霜看着他师弟的身影,失神的呢喃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这是做了什么傻事啊! 第106章 光影渐露 若是有损于道途该如何是好! 成霜一向自持稳重,可当下却被气红了眼,当初师弟一人来到清凤殿,跪在他面前请罪时,他就知道那个徒弟是个祸害。 他是希望他能舍掉那些不该有的东西,回到当初那个一心向道的师弟! 可并不是像现在这样,亲手毁了自己的情根! 七情六欲是修炼中的层层屏障,可若少了这些,如何突破,如何再进一步!往后之日,终其一生,他便只能停滞不前! 众人已是震惊失神,根本顾不上其他。 时渊却未曾开口说过一句,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丝毫的移动,他只是漠视的看着下方的黑衣人,平静到淡漠的态度,却让人觉得讽刺。 因为现实的证明,永远好过于开口的言辞。 鬼面人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白衣剑修,原本看戏一般的目光,沉寂了下来,那个人脸上没有丝毫屈辱的表情,报复的心理似被一盆冷水浇下。 鬼面人定定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时渊依旧没有回答他,七情六欲根飞回体内,他抬起手,磅礴的力量汹涌而出,瞬间震慑警觉所有人,衣衫翻玦,下一刻白衣剑修的身后展开剑境,纯粹的剑意如斯如缕。 只见一柄全身漆黑的长剑飞出,落在他手上! 不等众人看清,人影微动,一剑斩下! 他们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 “天乾.道影。” 众人只感觉心脉在隐隐胀痛,像被一双手紧紧握住,为了自保他们只得运起灵力护住心脉,与此同时,空中出现一轮四五丈高的黑色弯月,亦或是剑影,直直朝着黑衣鬼面人斩去,凌厉霸道的剑气快的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 明明看着,却犹如凡人一般无能为力。 这便是三大圣物中的折乌剑吗。 弯月而至,四周气流被生生割开,黑衣鬼面人瞬间消失在了黑月袭来的暗影之中,片刻后黑月如雾中幻影瞬间消散在原地,而同时,半截木头傀儡落在地面,背后的那几人也消失不见。 众人神色微变。 竟然只是傀儡术! 而他们居然没有丝毫察觉,如果不是这一剑,他们怕是要被耍的团团转! 宴林看着半截傀儡,心中的思绪被打乱,脸色一白,几乎是瞬间便想上前查看,可一只手却先他一步将他拉住。 宴锦此时已经站在他身边,脸色慎重:“现在你还不能下去。” 宴林想将手抽出来,却动弹不得,只得转过身急切道:“这么近距离的傀儡术,操纵之人一定还在这里!不能让他离开!” 如果对方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放弃逃走,那他所做的一切不是白费了! 他此刻已经乱了心神,宴锦一把将他转过身,用力捏住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看在请君入瓮,他既然已经来了,怎么会不拿到东西就离开。” 宴林看着他,微微松了松神。 “你待在这里,我去找。” 宴锦话音刚落,甚至刚刚转过身,便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在每一处角落。 “有本事拿,没本事现身吗!” 这个声音是成霜掌门,众人将目光看过去,只见他压着怒气,神情冷凝,方才挂着乾坤袋的腰间,已经空无一物。 顿时众人心中一片冷寂,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般本事,能不声不响,甚至不被长天剑派的人察觉的情况下将东西拿走! 这境界修为,怕是不低于剑祖! 如果是这样,他们不是死路一条! 不由得他们纷纷外后退去,前便流出一大片空地。 而宴林则瞳孔一缩。 几个转身看向周围的所有人,锐利的视线一一将他们扫过,迫切的想要发现蛛丝马迹,现在乾坤袋被拿走了!那人是不是马上就会离开! 不行,不能走! 必须将人逼出来才行! 怎么做?! 短短的几个瞬间,无数的思绪在脑海里闪过,可他越是急切越是混乱,像是无数打结的绳子,到最后只留下一个最直接却最快的办法,他狠狠的咬紧牙关,眼神蓦地阴鸷下来,闪身到台子中央,不管不顾的大喊出声。 “阁下既然拿走了乾坤袋,想必已经发现,袋子里的东西不是真的!” 衣衫翻玦,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一阵惊疑! 宴锦神情一滞。 目光飞速寻找,口中话术不停:“你既然辛苦跑这一趟,绝不想空手而归吧。” 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要继续往前走,就能抓住那个藏在背后的人,绝不能放弃!不能! 他要报仇!为自己,更为了那些护他的人!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红着眼,目光灼灼,眼底是果断与狠绝:“可惜,这天下至宝的凤凰卵在晚辈身上,除非杀了我,否则你永远也别想得到!”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目光在成霜与时渊,还有中央那个身影上来回移动。 显然,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先不说乾坤袋里的凤凰卵为什么会是假的,可真的为什么会在这个小徒弟身上! 这小子这么大张旗鼓的是想死吗! “宴卿和你住口!” 宴锦一个怒吼打断了他,下一瞬闪身至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紧,那张温和镇定的脸上只有肉眼可见的愤怒和紧张,广袖落下遮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宴林回看着他,撞进宴锦的眼睛,里面的担忧,心疼,将他牢牢包裹住,还有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悔,是的,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同意,不该由着他疯! 可另外一双眼睛却没有丝毫的示弱,他已经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后方生路已绝,退无可退! 忽然,他勾起嘴角,牵扯出一抹笑容,恍若小时候他每次惹他生气后讨好的模样。 他只是说:“哥,我不能放他走。” 藏宝阁里,百草园外,蓝衣映照着脸庞,清风带起额前的碎发,少年仰着头小心翼翼又满心期许的目光,恍若昨日。 宴锦眼睛睁了睁。 手中力量不自觉的一松。 趁着晃神之际,宴林抽出手,转过身:“现如今我就站在这里,你敢来拿吗!” 死一般的寂静。 成霜,舒源……长天剑派也好,云境派也好,所有人都看着他。 时渊也看着,目光却微微一沉。 事情已经变得无法预料…… 就在这时,一道慢悠悠却分外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别费尽心思了,就算今天你剥出来,他也不会现身。” 结界被打开,一个人影闯入眼帘。 灰衣墨发,脚下踏着剑光,挺拔俊逸的身影越来越近,一双暗红的眼睛似笑非笑,隐隐透着一股子妖气。 赫然是那个姗姗来迟的人。 安瑾年越过一干人等直接落在宴林身边,衣衫翩然若蝶,他看了眼旁边拉扯的手,对于其主人某人不往上看,眼底便闪过一丝厌恶。 随后又看了眼高处视线一直紧随于他的剑修,嘴角弧度拉大,讽刺一笑。 他站在宴林正面,盯着他,语气分外柔和:“你既然都告诉他真正的东西在哪儿,他再傻也不会今天当着所有人面自己走出来。” 说着,缓缓侧过身子,在一片幽然寂静中朗声开口。 “对吧,境主。” 他看向不远处坐着神情疲惫的男人。 平静的语气似不经意间的问候,只有那双戏谑的眼睛讳莫难测。 半晌,男人抬起头,俊郎憔悴的脸上是未散去的悲戚,幽深的双眸暗沉沉如同夜色一般。 第107章 迷雾之后 宴林愣了一瞬,缓慢的侧过身看去,前方的那个男人一身灰败之气,好似大千世界之中无所牵挂,无所留恋,如一随波而流的扁舟,无声无息。 这神情,哪里有半分遗迹仙境里意气风发的样子。 堂堂三大仙门之一的云外天境主,这些日不过是一个失去至亲的可怜之人。 可方才安瑾年那一问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不解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安瑾年见他发问,眉眼一柔俯身向他靠近,距离拉近侧过头,嘴角携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想找到背后之人吗,我现在就在帮你,顺便完成我答应你的事情。” 宴林眉心微动,忽然反应过来他说的事情是什么,心顿时漏了一拍,看着眼前这张分外熟悉的张脸,上面的神情依旧难以捉摸。 但方才爆发的情绪却诡异的被缓缓抚平。 可身旁的宴锦看着这张脸却难掩心中的厌恶,左右也是一个祸害,直接眉头一皱,扣着宴林的手便往后一拉,直接拉开二人的距离,而宴林也没有挣扎,只是顺从的往后一退。 南极仙海寒气逼人,耳边呼啸的风声不停,方才因傀儡之事而慌乱的人此刻已经安静下来,他们看着后方台上,等着后话。 可自从安瑾年的出现,宴锦也好,上方站着的剑修也好,神情都有一丝戒备。 安瑾年回过头,接着看着神情不为所动的安怀亭,众目睽睽之下,他笑着,轻巧的来了一句。 “三小姐,是境主杀的吧。” 简单的几个字却如紫金雷劫一般,倏地直接劈在所有人神魂之上,震的让他们呼吸一滞。 境主杀的…… 这是什么意思?! 安怀亭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即使现在的安怀亭心神不在,却始终是一派之首,亦是当世高手,哪怕只是这般简单的看着也是一股胆寒的威压。 但安瑾年也毫无所动,只是继续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云境派西方住所曲折难寻,境界高者是可随意出入,可当时事逢盛会,想在一定的时间内直奔目的所在,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当初第一个发现三小姐遗体的人,是你故意引过去的吧。” 安瑾年幽暗的眼里闪过一丝深刻的光。 “你亲手将她杀害,甚至破开她的肚腹,取出灵根,这般繁复,只是想捏造一样东西。一个从未存在,却至关重要的东西,道化精魄。” 宴林瞳孔一缩。 或许是他连着将这两句惊悚的话说的太过于轻巧,其他的人先是愣了一瞬,随即面色凝重难看起来。 这两句话不但指出杀害三小姐的凶手,更加告诉他们一个恶心的可能,如果真如他所言,那境主便是亲手杀害至亲之人,罔顾人伦,原本洁净的道途之上便如一盆血污倾盆而下,邪恶的道心可诛! 但,众所周知云境派的人对血脉有多看重,甚至超过了根骨的天赋,这样的地方,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这太过于匪夷所思,他们不信。 于是下方人群中一人忍不住大吼道:“小子你可别胡说!三小姐乃境主的亲妹妹,怎么会痛下杀手!” “没错!怕是你故意栽赃陷害!” 几个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话中却不乏对安瑾年的质疑与指责。 安瑾年侧过头,深邃的眼睛一眼看到人群里的灰衣修者,还有其他的几个人,那轻蔑的目光像是看见什么天真的笑话一样,忍不住话语中的笑意。 “为什么会痛下杀手,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因为他想得到一个你们都想得到的东西啊。” 众人又是一愣。 凤凰卵—— 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想到这三个字。 疑云丛生,忽然之间豁然开朗,有时候越是复杂难辨的东西,诱因却越是直白简单,不过是贪念和谷欠望罢了。 方才争论的几人神情顿时有些怪异,嘴也闭的严实。 安瑾年又回过头,看着安怀亭,嘴边笑意更盛:“对吧,境主。” “至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必是因为她知道凤凰卵在哪里,却宁愿死也不告诉你,最终谷欠望战胜了血脉,杀人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可同时又有一个 让你头痛的问题,就是没有人可以证明凤凰卵真的存在过,既然不相信它的存在,你想在中天界找,无疑是大海捞针。” “而唯一的办法,便是让所有人相信它的存在,并趋之若鹜,无数人变成你的眼睛,只要东西到了明面上,你就有办法得到,所以你捏造了道化精魄,并传出谣言说它能指引凤凰卵的所在,借它引起中天界不安动荡,引起所有人对凤凰卵的渴望。” “云境派贵为三大仙门之一,又常年待在云外天,这么多年一直神秘莫测,若是出现什么门派秘宝,也不是稀奇事,所以也不会有人真的去怀疑。” 说着他拿出一本书,书封因陈旧被腐蚀的焦黄的,众人打量,隐约只能看见首尾两个字,‘云’‘录’,在中天界,修仙门派古往今来都有一个习惯,喜欢编造本门本派的记书,将一些重要的天才地宝,灵器,法器,一一写上,已备传承之用。 而这一本,明显是云境派实记。 “若不是我无意之间在三小姐旧屋找到了一本古籍,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道化精魄不过是一个搅弄风云的幌子。” “我说的没错吧。” 这时,心中已是惊浪滔天的舒源一个闪身夺过他手中的书籍,立即脸色难看的翻阅起来,半晌面色凝重,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安怀亭,声音低了许多:“……的确没有。” 安瑾年一笑。 吹动的白雾变换形态,脚下雪白如同一片幻境,南极仙海之上,气氛诡异的沉默。 他们心中打着嘀咕,这小子现在是长天剑派长老嫡传,但听闻之前是云境派的人,且就拜在三小姐门下,没有云境派血脉,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既然服侍过三小姐,又自小在云外天长大,对其中事情怕是有些了解,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绝不敢妄言,可如果真如他所言,那么他们这些人不是被安怀亭耍的团团转吗! 一时间他们心中不乏冷意,连着周围涌动的灵气都变得锋利起来。 安瑾年说了这么多,对方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冷冽的眉眼之下却依旧无人敢冒犯。 巍然不动,果然心境沉稳非常人所能及。 安瑾年冷笑一声,接着自顾自道:“怎么,境主怕了?哎,这做都做了,还不敢承认吗。不过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吓死人,为达目的连亲妹妹都能杀,够狠。” 说着他一顿,像是想到什么,眼中神色一变,锐利的目光直视对方,落在身上,仿佛在探视着什么,又或者是薄凉之人的感同身受。 他随即道:“不对,应该是连唯二的至亲之人都敢杀,二公子怕也是您灭口所杀吧。” 舒源愣了一瞬,下一刻腥红了双眼,紧握着手中的本命剑,用力到泛白。 当初安怀成能为了三小姐的死,亲上长天剑派与时渊对峙,生死不顾,便看的出是一个极为重情重义的人,这种人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揭过,定是死咬不放。 追查之下能将他灭口的只能是背后操纵之人,同为杀三小姐的凶手。 安瑾年忍不住拍手,眼中竟然有一丝的欣赏:“这狠绝的手段,我都自愧不如。” 忽然,安怀亭勾起嘴角,寡淡悲伤的神情消散干净,上身微微前倾,侧着头,眼底浓稠的暗色汇聚,黑压压的看着安瑾年,如厉鬼倾覆般阴冷可怖,同一张脸此时却似冰刃般冷寂。 “果然,野狗永远养不熟。” 安瑾年对这讽刺却是毫不在意,嗤笑一声,然后顶撞般的缓步向前走了两步。 他摊开手眉梢微挑,随意的擦了擦手心:“这话可错了,狗不熟至少不弑主,不像某些人,披着人皮,衣冠端正,其实连畜生都不如。” 安怀亭神情不变:“巧舌如簧,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阴冷狠辣之气显现,让人头皮发麻。 但怕的人,却不包括安瑾年 本来他也不是一个善茬,他做事可不是凭着什么使命,什么正道,他不过是利益交换,对着安怀亭也顶多算是同类的欣赏。 无论发生什么,他自有办法。 于是他说:“不过是打乱了你的计划,这就气急败坏了?放心,我不过是利益驱使,只有找到你,我想要的才会来到我身边。”说着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某人。 安怀亭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一眼,眯起眼,像是明白些什么,轻哼了一声。 宴林回想起一些曾经的画面,有的无踪无际,有的却有迹可循,霎时,一股可怕的寒意涌上心头。 难道上一世…… 也是他…… 下一刻,安怀亭站起身,气势浑然一变,没有丝毫的颓废只有果敢的杀戮。 而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侍从也瞬间褪去伪装,变成方才的那些黑衣鬼面人。 气势的变幻,致使天空都发生了变化,白雾开始凝聚,颜色逐渐变得深沉暗淡,将光线缓缓遮严实。 成霜与舒源一直戒备,见此,灵剑出鞘,强悍的剑意爆发,银光一闪,无数柄剑浮现于半空之中,剑刃直指前方的几人,剑气四溢,气势恢宏,空中风云涌动,飞雪落于剑刃化为虚无。 只要他们有所动作,便瞬时而上。 第108章 大道之途 安怀亭看着满天银光的剑阵,锐利的仿佛要将他穿身而过,而一张张脸上惊讶诧异的神情,忽然让他觉得乏味。 只见他迎着众人的冷光,往前走了几步,虽没带一丝真气,但欣长的身影却挺拔如峰,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今时不同往日,成霜与舒源微眯起眼,剑刃也顺势往前移了几分,气氛更加紧张。 安怀亭看着安瑾年,看着长天剑派众人,更是看着时渊,话不知道是在对谁讲:“凤凰卵在这世上隐秘多年,我原本也觉得它可能只是一个传说,直到那天她突然问我,‘若是这世上真有凤凰卵,那修真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说着他嘴角上扬,眸中暗光闪烁,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只是装的平静的样子回答她,‘人心叵测,必天下大乱’ ,要知道她可是我的亲妹妹,我对她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几乎在当时我心内就断定,她一定时知道了凤凰卵的下落,所以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们知道当时我有多开心吗?这好比你想了无数次的梦,突然有人告诉你,梦可以被实现。” “人心都是贪的,即非圣人,何不更进一步,一跃飞升,谁不想!而我更想!” 他面露厉色,双眸精光大胜却冷酷至极,张开双臂,广袖垂落,似魔怔了一般。 时渊看着他神情激动的样子,皱起眉头,握紧了身侧的折乌:“贪欲即地狱,一念成魔。” 安怀亭侧眸看去,只觉得剑修垂眸看他的神情似高高在上,让人厌恶至极,沉吟片刻后,嘴角弧度隐下,连着周围的灵气也变得浑浊起来,一丝不可见的黑气若隐若现。 他只是定定看着剑修,笑道:“修者,三千大道,芸芸众生中,有多少人可以一步登天得以窥探天境,与其一生碌碌而活,不如用尽手段!一心为善是道,一心向恶又何不能为道,我命由我,至于结果如何,自由天道而证!” 说着陡然抬手指着天,霎时,一道狂风袭过锋利如刀,黑色的衣衫翻玦,气势逼人! 可舒源却像是听见了什么浑话,胸膛起伏的厉害,眼里是收不住的杀意。 咬牙切齿道:“一派胡言,嗜杀至亲,乃畜生行径,还妄想天道而证!除非天道瞎了眼!” 气急的带着些流氓味道,在一个浪荡剑修身上很难看到什么克制与矜持,此刻没有提剑上去,已时绷紧了最后的那根经。 安怀亭的耐心一向很好,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沸腾的情绪被抚平,依旧保持着一派之主的气度。 “这些东西于她而言过于沉重了,既然如此,身为兄长的我,如何能不帮她,她的宿命便由我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旁一直静默的安瑾年沉下目光,眼眸中若隐若现的红色变得漆黑,那是一种极为清晰却很少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更是少有的正经模样。 他清楚的说道:“她本来就是一个容器而已。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宴林瞳孔一缩。 凭着当日他在废屋找到的字迹来看,当初蓝海门的人找上她时,应该并没有直接言明来意,那些人或许欺骗,或许隐瞒,总而言之,在她得到凤凰卵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所担负的宿命,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变成一个容器。 她是一个聪慧的女人,既无心权势道途,亦从未有过一点心思想将自己置于风浪的中心,所以一旦她知道真相,知道自己被选中,自然不会认命的屈服。 在流逝的岁月里,她只会越来越觉得被束缚,她会想挣脱,而凤凰卵就是她打不开的枷锁。 所以他推测,她是故意的。 安怀亭一瞬间的异动,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述的情绪。 是人也好,容器也罢,路已经走到了这里,回不了头了。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本来还想看一场戏,现在却是没机会了。” 说着他抬眼再次扫过下方的所有人,神情恹恹道:“你们就这么继续愚蠢下去不好吗” 说完,神情陡然变换,眼里戾气一闪,衣袖一甩,一道小巧的光影显现,直接迎上威慑他的万千剑刃阵! 舒源看着那抹飞快的影子,眸中光芒一闪,顿时反应道:“是玲珑箭矢!” 玲珑小箭,一念破神—— 竟然是传说中的神级暗器! 时渊神情一动,瞬间提剑而上!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折乌漆黑的剑身抵着一个玲珑箭矢,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形成一道光波,直接打散了周围的白雾,只见那银色的箭头包裹着一层金色的光晕,如同一只金色的稚鸟,那金色的光芒赫然是安怀亭的精魄! 仙海一阵剧烈的波动,众人急忙捏出结界抵挡。 可从二人所在之处四散的灵气锐利非常,直接破碎了结界,从他们身体穿过,留下的一阵阵气血的沸腾,经脉异动! 众人震惊的看着上方的二人,两股力量因为冲击各自形成了两个结界,那力量竟是不相伯仲! 这就是凤凰卵带来的境界提升吗,倾泻而下的震慑力,如同巍峨的高峰,是难以跨越的恐惧与渺小。 如果是他们,或许也……… 安怀亭看着与之对峙的剑修,白衣白发,浑身上下都是纯粹的剑意,那双漆黑的眼睛,如同至高山峰上的那抹冰雪,至清至冷,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柄剑。 可再厉害的剑,也终有折断的一天。 于是他平静的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渡劫期吧?” “我只是觉得乏味而已,因为无论我再怎么继续,也始终到不了最高的那个地方。” “可现在不一样了。” 手变换法诀,玲珑箭矢霎时变换放向,速度极快的朝着时渊背后袭去,时渊反手折乌一个格挡,箭矢被弹了出去,随即一分为二,箭矢迅疾如风影,不给任何空隙时间便再次灵巧的缠了上去。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剜出的半颗凤凰卵,我的境界也不会提升的这么快,一跃至渡劫中期圆满。” “想当初你我二人初次对峙,你可是满心满意都装着你的徒弟,现在没了情根,人也变了吗?” 他说的多,但时渊却始终不发一言,似乎根本就不想与他多说什么。 两道极速的光影不断的碰撞,交手,一道道精纯的剑气自各方落下,下方的人根本来不及看清,兵器清脆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天上飘浮的云海早已被劈开,地动山摇,好似整个平地都要被掀翻一样! 如此可怖的力量,让他们下意识的护住自己,避开溅射的真气,磅礴的威压,于他们而言便是象蚁之比,令人胆寒绝望! 成霜看着周围变幻的异象,自然不能任由两人这么打下去,手几个快速变换法诀,万剑即刻调转方向朝着安怀亭飞去,可还未曾接近,一个黑色人影凭空出现在正前方,不过抬手之间,一道无形的屏障便凌空出现,将剑刃抵挡停滞在空中。 念柳手拿双刃,半截面具之上的眼睛冷冽而深刻:“成霜掌门别急,主上正在兴头上,还是不要打搅的好,这一时半会儿,就由我来当您的对手。” 成霜拈了下胡子,同时也看到了被其他黑衣人挡住去路的舒源与其他大修,不怒自威:“就凭你?不自量力。” 念柳双手手腕转动挽出一个剑花,语气不落下风,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您别先下定论,孰强孰弱,比一比才知道。” 顿时,两人顷刻便化作一道光影向着对方飞去! 下方站着的修士们,有上前帮忙的心却无能为力,修真界的战斗从来不是数量取胜,他们的境界修为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够看,一窝蜂的上去那是必死无疑,灰飞烟灭之前怕是对方的手指头都碰不到一下。 当然,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是有一战之力,可人活了这么多年,心机自然深沉,与其早早入场打的生死未卜,还不如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在一系列的人心权衡利弊之后,竟无一人上前帮衬长天剑派众人。 宴锦站在下方,脸色暗沉如水,可手上抓着宴林的力道却没有丝毫的放松,甚至还有微微收紧的趋势。 片刻,他一把扯着宴林往后又退了几步,抬手一个结界将他们二人护住,周围的剑气伤不到他们分毫,于是他转过身双手抓住宴林的肩膀,沉声道:“待会儿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动手,你要做的便是护好你自己,明白吗?” 宴林皱起眉头:“兄长觉得可能吗?今日之事是我一手策划,他们谁也不会让我置身事外。” 对方听着却眸光一沉:“先不管那些,按我说的去做。” 说完好像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目光急切的在宴林身上搜寻着什么,半晌,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的东西,略带紧张的开口:“父亲给你的赤玉呢?” 宴林有些疑惑却还是从怀里摸了出来,摊在掌心:“在这里。” 当看见东西的一瞬间,那双幽静深邃的眼睛不可见的微微一软,好似紧张的心,松了一下,他从掌心拿过,小心的系在宴林的腰带上。 “它是上好的护身法器,危急关头可救你一命,切记不可离身。” 宴林看着对方的神情,这再三叮嘱的模样让他恍惚觉得有些怪异,但周围战斗逐渐加剧,异象繁生,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快的让他根本没有细细去想。 他只得应付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得到他的回答宴锦微微一笑,漆黑的目光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乍现,从天而降,两三道剑影犹如晴空之中闪烁的几道闪电,将云海不断的劈开,其中一道落在旁边的冰山之上,顷刻间一分为二沉入海底,遑遑之威,惊得众人心中一紧! 这是剑祖的天乾剑法! 极致的剑招不给对方任何的反抗之力,可硝烟散去,安怀亭却立于辉煌剑光之后,玲珑箭矢环绕在身旁,浑身锋芒! 第109章 寄灵阵起 安怀亭垂眸看着手臂上衣服破了一道口子,隐隐还残留着些许剑气,他抬手一挥将其抹去。 虽抬眼看向对面,只见时渊眉间的剑纹浮现,带着淡淡的光晕,凛冽深刻的眉眼霎时变得神圣,淡漠平静的视线,俨然一副强者之尊的模样。 竟然是他的三道剑心本源! 安怀亭神情逐渐舒展,眸中兴趣盎然,又或者是来自于强者只见的赞许:“天乾剑法的确厉害,在玲珑箭矢的防御之下竟然还能破开一道口子。” 他话虽这么说,可方才两人的战斗中,他却未曾落於下风,天乾剑风霸道,是以一己之力倾覆山河之间,而安怀亭有玲珑箭矢又以精魄为辅,两两相乘便是最好的防御。 如此之下,他却还能接住天乾的每一招活着与时渊谈笑风声,这也侧方面证明方才他说的境界一事并未说谎。 他确实有到渡劫期。 随既他缓缓抬起手,周围的灵气开始异动,竟然有逐渐向他靠近的趋势,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对面执剑而立的剑修,眼眸中讳莫难测。 “可我既然敢出来,哪里会这么简单和你过招。”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地面上异象突起! 一道道黑色的光芒从八个方位一跃升起,直冲云霄,形成八道巨大的光柱,随后又向四周蔓延,同时脚下也浮现出一个繁杂又诡异的黑色纹路,阵法若隐若现,那气势似乎是想将所有的人圈在其中! 众人看见几乎立即想飞身而出,但黑阵的速度却更快,不给他们任何的机会,刚想有动作,就发现身体已经动弹不得,好像被禁锢着! 但成霜等人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黑光亮起的瞬间便直接引剑而出,本来还想将长天剑派的其他人一并带出来,却已经来不及,只得咬牙放弃。 而宴家两兄弟一直站在后方偏僻的位置,倒是并未牵涉其中。 至于时渊和安瑾年,那阵法还来不及控制他们,但是他们却本能的往宴林的位置看了一眼。 那些散修与其他门派的人,除了几个修为境界高的以外,全都困在了阵法之中。 困住的人看着脚底的黑色纹路,一种可怖又诡异的阴冷气息渐渐升起,透过身躯,仿佛要将他们缓缓拉进去,他们心中阵阵焦急,只得摸出身上的法器,想要破壁而出。 一时间阵中灵气肆意,光芒紊乱,连着大地都在震动。 只有成霜飞于半空中,周身一道凝光结界,定定看着下方的大阵,还有阵中抬着头看着他的弟子们,心中急切,面上却是沉下声道:“是寄灵阵。” 寄灵阵顾名思义,是一个极其毒辣的阵法,它会从阵里一切带有灵力的修者亦或是灵兽的身体里抽取灵力,直接凝聚在布阵者的身上,以让布阵者境界提升同时又有用之不竭的灵力,而阵法中的人则会因为灵力不断被人摄取,枯竭而死! 舒源将观临沂护在身后,眯起眼,周围黑光大盛,眸中隐隐透出一丝震惊与忌惮之色:“这阵法十分歹毒,已经失传多年,他是怎么得到的?” 今日来了不少大修,如今全被困在里面,如果灵力全部被他拿走,加上他身上本身有的半颗凤凰卵,他的境界甚至有可能会直接冲到大乘期! 届时就算是师弟,也不一定能与之抗衡! 安怀亭看着阵中想出去又狼狈不堪的众人,心中快意滋生,眼里映照前方的黑色大阵,杀意如凝结成实质,他像是欣赏着什么宜人的景色一般,声音诡异的温柔。 “来都来了,就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宴林看着他眼中纯粹的杀意觉得十分熟悉,每一次他死之前都能在杀他的那些人眼中看到过,无情无感,如同一个会说话的兵器,他知道,今日对方一定会大开杀戒。 而同时法阵之中,每个人的身上都被白色的荧光所笼罩,那是他们身体里的灵力,现在却被人不停的榨取,大阵的边界也开始不断的往里收缩,越来越小,压迫感让人面色发白。 所有人都面如死灰,恐惧提到了嗓子眼。 骤然,一道前所未有的剑影从四面八方袭来,如海啸一般碾压过境,耳边响起阵阵空鸣之声,磅礴之势似要将这南极仙海劈开来。 宴林顺势看过去,一眨不眨的看着。 有的剑影落在寄灵阵的阵壁上,如波纹荡漾,安怀亭则转过身,抬手一挥,玲珑箭矢一分无数,直接迎面而上,将剑影一一阻挡,灵力的碰撞在空中炸裂开,迷离而绚烂。 时渊执剑立于寄灵阵前方,白袍翻飞,剑意纵横。 安怀亭看着时渊,冷笑道:“怎么,剑祖还想将这些人救下来,那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说着手中法诀变换,寄灵阵光芒大盛,那些修士身上的光芒也变得更加浓厚,他们已经活了几百年,如今却要突然暴毙,如何能够接受,苍白可怖的脸上纷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眼里满是对死亡的恐惧,他们嘶吼,呐喊,大叫着让安怀亭放过他们! 与安怀亭而言这是不可多得的美景,可于其他人而言却如炼狱一般,中天界何时有过这番场景,于是成霜和舒源面色十分难看,御剑便朝着安怀亭飞去。 舒源冷着脸:“有我们在,你休想!” 安怀亭侧身看着他:“是吗?” 而侥幸逃出的那几个修者虽犹豫了一瞬间,但看着封闭无法离开的结界,也咬紧了牙关,顺势寄出法宝。 坐以待毙死路一条,放手一搏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灵力的汇聚让安怀亭的境界修为拔高了一个高度,此时已是大乘起无疑。 连渡劫期都未达到的人,即使招式再猛烈,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抬手之间,悉数剑光散去,玲珑箭矢便一分为二的朝着两人飞去,精纯的灵力包裹,一招过去竟直接将舒源打飞出去。 舒源撞在冰山之上,万年的寒冰碎裂,猛的吐出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雪白的地面,几片飞雪落在头顶,灰白的头发,白了些。 如此被人打压的舒源还是第一次见,此刻那个无论何时都是喜笑颜开,没个正经的舒源长老,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落魄。 “师傅!” 观临沂脸色一白,瞬间就想飞身赶过去。 “不要过来!” 舒源不顾伤势,脸色难看的朝着他吼了一句。 观临沂倏地站在原地,神情不解却紧张的看着他。 舒源不以为意的擦掉嘴边的血迹,站起身,一张不修边幅的脸正色片刻,随后笑道:“好徒儿,你就好好的待在原地,为师要是死了,还等着你给我收尸呢。” 满脸笑容闲适的模样没有丝毫对境界压制的恐惧,有的只是无畏。 一向冷冷淡淡的观临沂此刻却红了眼,紧紧抿着唇,此刻的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年轻与稚嫩,他如果去,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累。 半晌,眼中的担忧与焦急散去,只留下坚定的光芒,他正色般的肯定道:“徒儿明白了………” 舒源一笑。 片刻后,看向高处战斗的几人,神情一冷,再次冲了上去。 而一旁的那些黑衣人也群起而上,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置身于战场之中。 第110章 赤玉破碎 安怀亭与时渊不停的交手,如同两道飞闪的银光,激昂的碰撞分开,不过简单几瞬便已过了几十招,但是有半颗凤凰卵和寄灵阵的加持,两人打的难舍难分。 忽然,一声清脆的争鸣声响起,两人被爆发的力量弹开,白衣剑修连退几步站定,鬓角一层薄汗打湿了些许发丝,他看了眼手中漆黑的长剑,剑身不知何时出现一层极为浅淡的荧光,仿佛雀跃激动一般。 他抬眼看着前方,冷冽的眉眼敛着锋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是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的这么酣畅淋漓。 安怀亭此刻是大乘期没错,可时渊是一个剑修,还是一个无二的剑修,若是寻常修士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但剑修以剑道立足,一剑,一人,一道,便可仗剑而行,他们走的路比任何人都要荆棘,都要狭窄,所有天道也会给足他们优待。 让他们化作最锋利的那阵风。 安怀亭目光深沉,他也不认为对方会这么轻易被他打败。 于是他凛然道:“第一剑修,果然名不虚传,你我虽为三大仙门之一,却从未交手,从前我或许不敌你,但现在我已至大乘,境界在你之上,即使你的天乾剑法再厉害也休想伤我分毫!” 言罢,神情一厉,陡然将寄灵阵提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天露异象,南极仙海中的灵气如开闸之洪,寄灵阵中洁白的灵力还在不停的抽取,却不似开始的浓郁,淡淡的只剩下一片莹白,而阵中的修士,此刻已经没了人形,干瘪消瘦的如同一具具被削肉的骨架,留有最后一层皮囊包裹着血腥。 他们苦心修炼了这么多年,却被人当作提炼灵气的材料,生生折磨。 今日只能被禁于此,发出阵阵哀鸣,悲愤,怨念,阴森可怖的景象如同九层炼狱! 舒源被其余黑衣人牵制,而早在一旁似闲人般观战的安瑾年也被念柳缠上。 双眼凝视着,耳边是那些人的哀鸣,嘶哑厚重,它们汇聚在一起,恍若洪流之中的苍钟,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神,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宴林看着恍若灭世一般的场景,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人,那张威严却温柔的脸,那个会轻声呵斥他的声音……… 爹爹死的时候,也被他这么折磨吗? 忽然心中升起一阵恐慌。 随之而来的是珍惜被夺走后,彻骨的恨意,它随着呼吸流淌在身体每一个角落,无法忽视。 现在不报仇,还等着什么时候! 他奋力甩开宴锦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风带起他脑后未束的墨发,眼中压着孤注一掷的狠色。 只听他对着身前的人说道。 “不要再拦着我。” 他重重的说,语气中深刻的决绝与恨意,让宴锦一愣。 将手缓缓收了回来掩在长袖之中,神情复杂:“你觉得凭现在的你,能杀了他吗?” 他笑了,不觉狠辣。 “为什么不可以,就算我杀不了他,我也可以同归于尽,只要他能死,我就能报仇。” “我曾经的那些怨念,枉死的愤恨,都可以被抚平。” “这一世我就不算白活!” 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一重,他握紧了身侧的手,指甲陷进肉里:“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想让我等多久,这是唯一的机会。” 那个污蔑他,迫害他的人就在眼前,他等的太久,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宴锦不说话了。 清明的目光紧紧凝视着他,看着他周围灵气的波动,同时将他的每一丝情绪都收入眼底,随后眼眸深处是深深的疼惜,还有那一抹自责。 他在此时此刻忽然明白,他们给予的背叛,漠视,到底伤他有多深,如果这一次不解开他的心结,他永远也走不出来。 过于偏执,会有心魔。 心魔一生,道途有损。 既然这样……… 宴锦神情一柔,缓缓的伸出手,俊雅出尘的脸色只是清浅的笑着,眸中是复杂且难以言述的情感,好似怜惜又像是不舍,仿佛这一瞬间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 他握住他身侧紧握的拳头,泛着凉意,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不再争论什么,只是用平日中最普通不过的语气说:“……那你呆在这里,我替你去。” 心中是炙热的火焰,神情却蓦的一动。 他轻压下身子,额头抵着宴林的额头上,声音很轻很轻,却那么真。 “等我回来。” 近在咫尺的深棕色的瞳孔深刻而郑重。 随即,他微微一笑,似那旭日下的清风,宴林看着这个笑容,不知为何,刻在了脑海里。 一眨眼,他转过身化作一道灵光飞上天。 额上仿佛还残留这那一抹余温。 人影落在空中,直接寄出腰间的盛庭卷,画卷顷刻变成三丈高的巨幅画卷,逐渐变的透明,融进了周围的世界里,无声无息,几个呼吸间,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幻,冰雪般的世界逐渐被一片青竹林取代。 宴林认得,这是他院落里的那片竹林。 其他的人也发现了异样。 这时,一阵狂风袭来,竹林发出脆响,无数青竹叶潸然落下,如漫天的绿雨,随后那些风却朝着打斗中的安怀亭吹去,带着无数的竹叶,但所有人都能听见竹叶割破空气的风声,锐利如刃。 安怀亭只是睨了一眼,避过时渊的一剑,闪身至其他地方,可他刚刚一落地,脚下却没了实物的感觉开始下陷,玲珑箭矢立刻飞到他脚下,将人带起,其他的事物又覆了上来,无论他落在何处,或身在何处,仿佛天地万物都在至他于死地! 既然有东西帮衬,时渊也不会客气,直接凌空便是一个半月斩! 安怀亭被青竹束缚着,躲避慢了一瞬,可这一瞬的延迟,却已经完全足够! 剑气余波打在他身上,割破了手臂。 安怀亭凌空而立,脚下是玲珑箭矢,他看着不动神色的宴锦,冷笑道:“好一个迷津幻境!” 一抹血腥味逃不过众人的鼻子,难得受伤,众人神情一动,眼睛亮了一瞬。 宴锦眯起眼,不久前的温柔退的一干二净:“今日,我们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安怀亭大笑一声,神情不屑。 “仪清仙君不会觉得这样就能杀我吧,那你可太天真了。” 安怀亭运起精纯的真气覆在玲珑箭矢上,随即双掌往前一推! 箭矢直接朝着前方打去,磅礴之气隔得很远也能感觉到其震慑,而在真气对上那些散落竹叶的瞬间,落叶便化作一团白雾消散,随后也没停下而是直直朝着前方继续飞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盛庭卷刻画的迷津幻境,也就是说它其实有边界,飞速前飞的玲珑箭矢瞄准的便是这个,所以在几秒后,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箭矢又被弹了回来。 一旁的宴锦则脸色蓦地一白。 境界压制—— 再加上玲珑箭矢…… 即使是在米津幻境也难。 这样还不够,下一秒,只见安怀亭身体里的精魄此刻也蔓延出来,朝着周围不停的侵蚀,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死气! 宴锦皱起眉,细细看过去。 不是攻击,那些精魄正在吸食幻境中的灵气! 要知道,无论什么幻境,又或者幻境再厉害,幻境中的一切都是有施术者的灵气构成,他这么一来便是直击迷津幻境的痛点,让幻境只能自行消散! 真是一针见血的狠辣。 于此同时,安怀亭右手食指并拢,如同执剑一般,玲珑箭矢在前方似最锋利的剑刃,它一分为无数个,带着不可抵挡的锋利之气,直直的朝着幻境中的众人飞去。 他们自觉不好,连忙运气法器抵抗。 甚至连站在最远处都宴林都没有放过,盖有一网打尽的气势! 眼里是越来越近的利器,速度快到离谱,时间太短在盛庭卷的幻境里,他的浮生卷又被限制,两者加在一切,让他失去了自保的能力。 死亡逼近的压迫感,太熟悉了。 熟悉的让他僵住了手脚,呆呆的站在原地,避无可避。 难道他又要死了。 还是死在他最痛恨的人手里。 他不甘心! 他还不能死! 但让他们意外的是,玲珑箭矢飞到他们身前刚好在触碰到他们护身法器的时候,忽然如虚幻一般不见了,好像只是一个幻象。 顿时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 但下一秒他们反应过来。 不对! 众人陡然看离自己最近的周围,但瞄准前方的众人箭矢无一例外都在接触到法器的瞬间消散了,全是幻象! 不可能都是假的,唯一的可能便是牵制他们的障眼法,让他们自顾不暇,真正的玲珑箭矢也应该还在其中! 他想杀的只能在后方! 目光陡然转向身后,却发现有一个还未停下。 宴林瞪大了眼睛。 宴锦瞳孔一缩:“卿和——!” 安瑾年一剑踢开了缠着他的念柳,大喊:“傻子!” 时渊皱起眉头。 正当玲珑箭矢无限接近他,要穿过胸膛时,一道红色的光芒从眼前闪过,他猛地闭上眼睛,随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半晌。 他奇怪的低下头,只见赤玉裹着红光正悬浮在他胸前,挡住了玲珑箭矢,锐利的尖端扎进了玉佩,一小道裂纹开始缓缓蔓延,仿佛耳边也能听见那个细碎破裂的声响。 赤玉竟然护住了他。 但于此同时另外一道碎裂的声音清晰的响起。 宴林蓦地抬起头。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宴锦的胸前也悬浮着一块同样的赤玉,蓝色的锦衣前它是那么的殷红夺目,可那抹耀眼的红色正缓缓破碎,破碎的赤玉顺着风缓缓化作灰烬消失。 下一刻,宴锦陡然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失力的晃了晃,迷津幻境顷刻之见破碎开来,化作万千晶莹的碎片,周围又恢复了南极仙海的冰雪模样。 盛庭卷仿佛也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落到地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宴林看着空中弥漫的血雾,两块消散的赤玉,大脑一片空白。 赤玉为什么会有两块? 为什么,受伤的人会是他—— 宴锦蓦地半跪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被折断了一般,胸腔一阵阵被利器穿堂而过的感觉,空洞,冰冷,神魂也是一样,每一根筋脉都伴随着刀割一般的痛,一口鲜红的血又吐了出来,地面鲜红而刺目。 原本被隔绝在护身真气以外的雪花此刻已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落在地上的血色里,淹没消散。 安怀亭凛然落于地面,眯起眼深邃的目光细细打量起他们,恍然明白什么,随后大笑了一声:“居然是替身禁制的舍身咒,不错,不错。” “如果不是这术法,方才那小子应该已经被穿心而过,另外半颗凤凰卵也该落在我手里了。” 安怀亭冷寂的目光凝视这二人。 “可惜,太可惜了。” 第111章 兑现诺言 替身禁制的舍身咒? 那是什么? 宴林神情忽然空白一瞬。 不对。 他好像在哪本古书上看到过—— 【替身禁制.舍身咒,是以施咒者之身,以命换命,可保安然无忧】 这种术法需要极为严苛的媒介之物,还有一颗视死如归,毫无保留的心。 七珍之一的赤焰山赤玉正合适…… 而那颗心…… 【下界别忘了带上赤玉。】 【爹爹给你的赤玉要记得戴上。】 【它能护你………】 霎时,宴林苍白了脸色,瞳孔剧烈震动,脚也像是突然失去了力量,往后蹒跚了几步。 他愣神的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宴锦。 对方嘴角蜿蜒着血迹,脸色苍白如纸,鬓角散落几缕头发,他身躯微微佝偻,盛庭卷就那么落在地上,平日里一丝不苟,仪态大方的人,竟是那么陌生,那么狼狈。 那些叮嘱的话此刻清晰的在耳边响起,爹爹的,他的,仿佛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么,爹爹是不是也知道…… 知道这赤玉上的舍身咒…… 忽然一个画面浮现在脑海。 他回想起,那晚,对方将浮生卷交给他时,仔细看着他的表情,漆黑深邃的目光专注,仿佛黑夜里只有他一个人,复杂厚重的情绪深藏在那双眼睛里,明明很熟悉,而自己却选择了忽视。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对这个人除了怨恨,便没有其他了。 可现在这双眼睛,漆黑中的一道光芒和那个时候没有一丝变化。 从一开始将赤玉交给他时就做好了打算,想以命换命的护他周全。 他张了张嘴,心中慌了神,嘴唇颤抖的像要说些什么,可半晌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指甲用力的掐着自己,好像只有强烈的痛觉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不,不该这样—— 宴林再次抬眼看过去,这一次他撞进了那双眼睛,那平和的目光紧紧包裹着他,温柔安抚同时又庆幸,好像在无声的告诉他一句‘还好你没事’。 可他自己却糟糕的咳嗽了几声,剧烈的声音仿佛要将内脏都吐出来,鲜血不受控制的涌出,刺伤了他的眼睛。 他是不是会死? 宴林心中一震,倏地一阵难以控制的恐慌侵占了他的思绪。 身体像是不受控制,又好似是顺从大脑意志的本能,他空白的没想什么,身体陡然朝着他跑过去,在他身边蹲下,苍黄的扯过自己身上的储物袋,手焦急的不断摸索乱翻,嘴里念叨着:“我在藏宝阁拿了很多丹药,你……你不会有事的。” 但他太紧张了,恐惧让他变成了一个稚嫩的孩子,许多东西都被他掉落出来,乱七八糟,其中也包括放着韩启声一丝魂魄的瓶子。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打断了他的动作。 “别怕,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喘着气。 宴林能感觉到他周围的灵气正在不断的溢出,像是一个破了洞的瓶子,血不停的流,身上的真气也开始涣散,脸色白的吓人,唯有那抹温柔的笑容没有一丝的改变。 但这话说出来,倒像是骗小孩子的,哪里会有人会相信。 可就是他这一句安抚,打破了宴林最后一道固有的冷漠防线,眼眶瞬间腥红,温热。 他陡然将手抽出。 “为什么要给我,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是就想我死吗?你看着我死了两次,这一次也应该一样才对,为什么要救我!” 他终于喊了出来。 宴锦凝视着他,看着他腥红的双眼,人影仿佛与前世的种种重叠,他不由的柔下目光,含着歉意。 那个时候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他被人欺负,看着他被人打散了神骨,他快死的时候,也是这么望着他,腥红的眼睛含着热泪像是质问,又像是愤恨,怨念。 他恍惚听到了一句,‘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 可他还是没动。 随后,他死了,就在他眼前,灰飞烟灭。 他记得那种感受,仿佛那稚嫩的手正孩子气般,作恶的捏紧了他的心脏,血液无法流动,浑身冰冷,每呼吸一下都像是针扎一样。 往后的每一天,他都在回想那一幕,在想他做的到底对吗。 如果对,那为什么他并不开心,脑子里总能想起那张脸。 如果错,那又该怎么办,他已经死了啊。 所以,多年后在他死时,他发誓,如果可以再回到那个时候,他永远不会让他受到伤害,再也不会把他扔在那里不管,他会用命护住他。 听着他再叫一声哥哥。 宴锦不忍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胸腔是撕裂般的剧痛,随着呼吸阵阵耳鸣,他只能压着语气,说出了迟到许久许久的话。 “……对不起,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做到不在意,我以为,你死了我会很开心,可是……不是的……” “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所以这一次,哥哥一定可以护你周全。” 他的声音很轻,蓝色的锦衣颜色变得深沉,他半跪的冰面开始蔓延出一片红色,厚重的血腥味弥漫在他们之间。 原本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伤,被完全替代,玲珑箭矢穿心而过,连护身真气都涣散了。 周围寂静无声。 谁能想到前一阵子才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护下浩然仙府的仪清仙君,此刻竟因一道舍身咒而堪堪大限。 他资质过人,原本应该道途宽广,何须因为兄弟之情,将自己置于如今这般境地,实在是傻了些。 可他们哪里知道,护住这个人,便是他这一世所追求的意义。 宴林要紧牙冠,眼眶一阵温热,刺痛了干涩的眼睛,连着这个人的脸也模糊起来,他竭力的控制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但对方却抬起手,他感觉到凉意略过他的眼睛,视线清晰了些。 宴锦却觉得那炙热的泪水仿佛要将他灼伤,周围的白光也有些刺眼,他闭了闭眼,让迷糊的视线变得清晰。 他爱怜的看着他。 “……我……只是想问问你。” 他歇了口气,墨发从肩上滑落。 “我变回……你曾经记忆里……那个样子了吗?” 宴林一滞。 记忆里的样子,是文院里,两个依靠的小小身影。 【哥哥,你每日看这些枯燥没用的凡间书籍做什么?】 【君子以书养德,你我虽生在这世家,却也不能怠慢。】 【可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哎,真拿你没办法,你坐到我怀里来,我一字一句的教你,不免待会儿爹爹问起你又什么都不知道,最后责罚的时候只会哭鼻子。】 【我才没有哭鼻子!】 【那你过不过来?】 【我……我过来就是了,你瞪我干嘛。】 他们儒慕样子,那么开心,那么美好。 宴林抿起颤抖的唇。 “………恩……” 宴锦听着,放心的微微一笑,好像很愉悦。 眼前的人却越来越模糊,目光渐渐涣散。 “……那就好,足够了。” 只是我何曾想过,兜兜转转,我竟然只是想回到最开始的时候,那个时候多么美好啊,我怎么忍心毁了呢…… 宴林察觉到他越来越不对劲,呼吸越来越弱,那体内的那株火苗仿佛已经烧到了最后,即将淹没在灯油中。 宴林一直在竭力忍耐,现在终是颤抖着手笨拙的擦拭他的嘴角,可鲜血却一直涌出,怎么也停不下来,擦不干净。 “我从没真的想要你死,我只是很难过,你为什么不救救我呢,我不是你的弟弟吗?” “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啊,我什么不能给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死……” 可半跪着的人却已经没了力气,无法支撑住身体,忽然失力的向前倒去,脑袋抵在宴林的肩上。 半晌,轻飘飘的声音落在耳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么多声的道歉,早已打碎了包裹心脏的那层薄冰,这就够了,他受的委屈宣泄出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恐慌,害怕,声音颤栗的不成样子。 他抬手抓紧了他腰间的衣裳,用力到泛白。 “我原谅你,所以请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已经只有你了。” “哥……” 但现实的残忍,从来不会因为你的示弱而消失,它只会像刀一样,一次次的剔下你的血肉,留下森森白骨。 终于他还是等到了。 在宴林看不见的地方,宴锦嘴角带着微笑,冷峻的脸上柔如和熙,心满意足,泪却滴落在衣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蓝色印记。 他哭了,那个永远带着一张温文尔雅面具的男人,哭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就要死了,神脉尽断,内境破裂,圣人也是回天乏术,时间和生命的沙漏只剩下最后一点,随时都要消失,他已经无力再抓住什么。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归来的路已经遍布血腥,满目的红色。 这份执着,终于可以放下。 但他仍忍不住想让他安心,即使连个谎言都算不上。 “……好……” 如果可以哥哥是多么希望能永远在你身边,守着你,护着你。 但,这一世赎了罪就来不及了。 下一次,我还会先来到这个世界上,等着你。 蓦的,怀中的人破碎开来,变成万千晶莹的碎片,宴林抓住他的手一空。 他呆呆的睁着眼,眼泪顺着流了下来。 第112章 不是你吗 那张脸缓缓在眼前消失,漆黑的目光泛着温柔的光辉,就这么看着他,其中的眷恋仿佛在诉说着他的不舍,一把穿心而过的利刃,阵阵刺痛蔓延。 他仿佛看见了青竹林里,那个洁傲的背影。 这一刻他才忽然想起来,除了当初他漠视自己的死以外,他从没有真正的加害他,即使那些亲昵是假的,他也演到了最后一刻,仇恨遮住了他的双眼,让他看不见这个人身上的一点好,只记得他的无情与冷漠。 巨大的恐慌将宴林包裹,重生以来,他自以为强大的内心,对这个人根深蒂固的怨念都在他消散的瞬间空了,好像失去了依靠,陌生而清晰的感觉让他手足无措,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光,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打开都是空的。 他惊惶恐惧的神情刺激到了上空战斗的安瑾年。 他寄出大招,闪身向下,落在宴林的面前一把抓住他在空中挥舞的手,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禁锢,宴林毫不犹豫的便挣扎,因为他要追到那些光,他不能让它们散了。 “别走,别走………” 安瑾年见他失魂落魄又脆弱的样子,眯起眼,残忍而直接的沉声道:“他已经死了。“ 被抓住的手腕僵住,随后好像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下一刻紧紧抓住他的手被用力的甩开,那双黑亮的眼睛此刻腥红且狰狞,可其中的湿润却刺痛了安瑾年。 “不会……” “……他不会这么……死掉……一定有办法的………” 随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紧紧抓住刚刚被他仍开的手,浅棕色的眸子满是破碎的悲伤,他说—— “……救救他……” 安瑾年抿了抿唇,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其他,到底宴仪清这个哥哥在你心中还是不同的,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为他这般求我。 但安瑾年始终是安瑾年,他抓住袖口的手,扯下拉到眼前紧握住,语气冰冷:“赤玉破碎,神魂散尽,就是圣人………也回天无术。” 周围依旧打的激烈,阵阵冲击的余波,白光骤现又落下,一切否仿佛身在一个无穷无尽的幻境之中,宴林看着安瑾年的脸,那双冷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虚假,直接的不留余地,。 渺小的希望如同冰原上的星星之火,还未发出火焰,便被残忍的寒风泯灭,而空中的那些灵光早已随着呼啸的狂风散了干净。 没了—— 他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 地上是暗淡无光的盛庭卷。 喉咙里滚着粗重的喘息,耳边阵阵轰鸣声,没了主人,它已经失去了灵光。 他缓缓蹲下拾起琉璃卷,掌心是沁人如冰的寒冷。 现在的盛庭卷和爹爹的惊世卷一样的。 宴仪清死了。 真的死了。 这一次,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了,他神情苍白恍惚,蓦的一阵血气上涌,口中尝到了作呕的血腥味,身体晃悠了一下像是要跌倒,安瑾年见状一把将人纳入怀中。 安瑾年神情严肃,掌心运起灵力落在他胸膛之上,探视着神脉是否有损。 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大笑的声音。 “这个世界的蠢人还真是多,总能为了那些所谓的血脉,甘心赴死,废了自己一身的东西。学学我多好,大道成功在即!” 安怀亭的声音肆意而嘲讽,好像对方的牺牲是多么的愚昧,他作为三大仙门,更是最为注重血脉的云境派,不但对血脉没有敬畏,甚至能心狠手辣的亲手杀了血亲,狂风吹起他的衣袍哗哗作响,目中戾气滔天,阴气瘆人哪里有半分门派仙君的样子。 而下方消失的寄灵阵消散干净,它带走了生人,徒留下森森白骨,阵法外侥幸活着的几人已被震慑,心中修者的傲气荡然无存,只能像个被惊吓的凡人,愣愣的看着那个悲惨的浩然仙府二公子。 宴仪清是中天界难得的变异灵根,道途原本就比常人宽旷数倍,如今浩然仙府变故又成为接掌之人,本是前途无量,现如今却因一道舍身咒而神陨,任谁见了不说一声可惜啊。 可中天界遭临大敌,他们尚有一丝余力去可怜别人,但谁又来可怜他们呢,能不能活着离开都还是未知之数。 就连这中天界第一人也未必…… 想着他们看向那白衣之人。 时渊站在他的对面,折乌落在身侧,他依旧冷着脸,只是呼吸却重了许多,显然,境界跨越的安怀亭已经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对付的人,从方才的对招来看,他竟然还处于劣势。 他垂眸看了一眼下方俩人,放才身陨的动静他自然也知道,只是那双黑沉冷冽的眸,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如同最寂寥的夜,最辽阔空旷的深空。 他看着宴林挣扎着想要起来,手中紧紧握着琉璃卷,仇恨的目光紧锁着安怀亭。 眼底深处只有一片静谧,现在的他,只是长天剑派的时渊,下方的人,也只是他名义上的弟子,关心虽然还在,可没了情根到底还是不一样了,那些热烈而隐忍的东西不见了。 他不会再用浓烈的目光看着他,时刻注视着他,也不会因为他受伤飞身而下查看他的伤势,他还是会护他周全,只是一切都变得平静寡淡而已。 “怎么,死了一个仪清仙君还不够,还想一起陪葬吗” 看着宴林挣扎着想起来,安怀亭笑着,或许为了看好戏,此刻距离宴林和安瑾年的距离不算远,他将玲珑箭矢召回身边,悬浮在身侧,手中运起灵力刚想推出去,再给他们致命一击,目光却被地上的一个东西吸引。 瞳孔一缩! 几乎是瞬间,一阵黑影闪过,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个透明的琉璃瓶子站在不远处,指尖紧紧捏着瓶身泛白,瓶中的银光如璀璨的星辰,他神情微滞,像是不可置信。 片刻着沉寂后,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可怖,杀气陡然翻了几倍,汹涌澎湃的真气,周围的风雪被强势的打散,狂风呼啸,似乎要将这片南海仙境撕碎。 他侧过头,阴沉沉的目光紧盯着宴林,狰狞的一字一字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众人看着他这模样,警惕的摒住了呼吸,但同时也将目光锁定在那个瓶子上,而瓶中的东西,他们既熟悉也识得,那是一块魂魄碎片,魂烬。 可是,是谁的魂烬竟然让这个魔头这么紧张? 被杀气包裹的宴林缓缓回神,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安怀亭巨大的情绪波动,直到他看见被对方抢去的瓶子,看见里面的东西,才缓缓回过神。 可此时的宴林因为宴锦的死,已经红了眼,就算是破罐子破摔,对不起挚友,他也要和这个人不死不休! 他没有恐惧,反而不怕死的往前走了几步,带着一丝疯魔,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你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安怀亭的脸色暗沉如水,是他出现至此从未有过的可怕。 “他人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问的是谁,但宴林知道,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魂魄的主人是谁。 所以当安怀亭这句明知故问的话问出口时,落在宴林的耳朵里就是一个笑话。 无比讽刺的笑话。 当初韩启声是为了摆脱所有的一切才离开,他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对方经历了什么,只是等他找到人时,已经什么都迟了,满身修为被废,甚至—— 而现在,一切的主使却在质问他韩启声的下落,好笑,真的太好笑了! 苍白的唇间还夹杂着鲜红的痕迹,嘴角却微微上扬,那一抹弧度让整张脸都阴鸷邪恶了起来。 安怀亭见他没有作声,也没了耐心,沉声道:“我问你话,他人呢。” 人? 魂魄碎片在你手里,人会在哪里? 宴林直起身,推开身后扶着她的安瑾年,直视着安怀亭阴冷的目光,神情冷漠,却无所畏惧的狠辣。 他只是说了三个字。 “死了啊。” 安怀亭瞳孔猛地一睁。 手中的瓶子轰然破碎,那抹星辰被他死死捏在了手里。 宴林一笑,不怕死的继续道:“怎么,不是你动的手吗?那倒是有点可惜,我该让你看看他死时候的模样,多么惨,多么可怜,多么恶心,明明是那么干净的一个人。” “不可能!” 安怀亭猛一拂衣袖,狂风袭来,众人连退几步! 宴林目光一沉,看他的样子,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对韩启声………心中升起诡异的报复感。 既然这样……… 都是你自找的—— 他走上前,一字一句道。 “你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吗,那天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衣不蔽体,满身都是凌ru的痕迹,那么多人,却修为被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承受着他们的折磨,那个时候的他该有多痛苦绝望啊。” “你说他死的时候在想什么?会不会在恨你?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安怀亭目光一颤。 “不可能……” 下一瞬像是回想起什么,神情骤然暴虐:“来之前我已经确认他………” 说着他一顿,缓慢的转过身,看向后方的一个黑衣鬼面人,黑目如火,抬起手一抓,那个黑衣人的脖子瞬间落入了他的手中。 黑衣人此时已经怕的抖如筛糠。 安怀亭俯身,盯着面具上黑洞,凝视着里面惊恐的眼睛,声音冷如穿身之兵刃:“来之前,你说你将他扔在了凡界,对吧。” “自……自然!主上,切……切不可听信这小儿之言,说不定是他将人抓了去,杀了取出魂魄!” 安怀亭眯起眼。 “是吗。” “没,没错,我当时见他可是还活着!” “没关系,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看一看就知道了。” 看! 难道——! “您,您是要——!” 不等他说完,安怀亭便五指抓住了他的脑袋,神识入体,翻查着他的记忆。 被黑布遮盖隐藏的东西,终有掀开暴露的一天…… 那个灰暗的夜晚开始出现在他眼前,一幕幕画面不停闪过,那张苍白破碎的脸庞,挣扎的模样,绝望痛苦的呐喊声—— 他像是看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抬眼,鬼面人对上了一双可骇的眼睛,如同炼狱之中万鬼之上的凝视,寂静无声,意识沉入恐惧的沼泽,脖子上的指尖用力,不等手中的人发出一丝声音,甚至是一个动作,人顷刻灰飞烟灭。 第113章 终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安怀亭正处于暴怒的状态。 众人心中疑惑,方才那抹残魂碎片到底是谁的,竟然可以撼动他的心神,要知道他可是弑杀亲妹亲弟的极恶之人,就这么简单被挑动情绪? 就在此时,安怀亭的周围出现了一层结界,玲珑箭矢落在他的掌心,精纯的灵力不断汇聚,由一个光点不断变大,狂风呼啸带起衣衫广袖,方才的暴怒仿佛坠落的巨石,在掀起惊涛骇浪之后,便沉没于海底。 那张脸面无悲喜,随着灵力不断汇聚输出,黑色长袍缠绕着一股浓郁的血煞之气! 窒息的压迫感迎面袭来,如同天地将崩的灭世之感,重重的击在神魂之上,心生退意! 而包裹着玲珑箭矢的灵气也发生了变化,参杂着一丝黑气,若隐若现。 成霜心神一震,顿时警铃大响! 这是,魔气? 他定睛一看,只见那漆黑的眼睛变得寡淡,如众多情绪沸腾之后的沉淀,冷冰冰的开始出现红光,狰狞的血色一点一点显现。 成霜骇然,他确定这是入魔的趋势。 如果大乘期的修者真的入魔,全力的灭世一击,皆是无人可挡,整个南极仙海都会被夷为平地,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 思及至此,他已来不及细说,只能寄出护身结界于本命法器,大喊:“他这是要全力一击!速速护好自己的神魂!” 活着的众人见成霜神色紧急,加上本能感知的危险,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寄出结界和法器。 锵—— 一声清脆的剑鸣声! 折乌飞身而出,落于前方不远处! 时渊瞬移在所有人之前,他凛然站在空中,白衣翩玦,冰雪雕琢的容貌完美无瑕,此刻竟有一种和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的错觉,而周身沸腾的剑意却不让冰雪靠近分毫,让人望而生畏! 纯粹的眼睛平静无波的看着前方,缓缓抬起手变幻法诀,忽而眉间银色剑纹显现,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细看之下毫无血色的唇竟微微颤抖。 前方的折乌有所感应,像是在和玲珑箭矢对抗一般,也在吸纳天地之灵气,盖有一番和对方殊死争夺的意思。 忽然! 天空中出现一片黑色的雷云,如同漩涡一般疯狂的运转,仿佛将天地之间的距离都拉近了几分,而暗沉沉的云中却时不时有紫光闪烁。 众人大骇,这分明就是渡劫期的紫金雷云! 难不成,这剑祖要在此地渡劫进阶?!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成霜和舒源可是非常清楚,他们师弟的境界虽是渡劫期,可还未到大圆满,也就是说,这个紫金雷云是他故意引过来的,他这是要强行渡劫跨境至大乘境! 但后果—— 他们心中一沉。 或者,根本没有办法预料后果。 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应对安怀亭的最后一击,就是因为渡劫期的紫金雷云非同一般,以师弟的境界,或许还能将安怀亭牵扯进来。 时间流逝,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犹豫。 天空之中飞雪依旧,一道轰鸣的雷声震彻仙海,紫光闪现仿佛要将整个南极仙海劈开一般,地动山崩之势! 安怀亭看了过去,眼眸之中倒映着漆黑的天幕闪烁的紫电,他却浑然不管,只是面无表情的任由着手中的灵气聚集。 “你和我都没有退路,那就让它有始有终,合二为一吧。” 说完他侧过身,偏执张狂的脸对着下方毫无防备的宴林目标明确,他势必要得到最后的半颗凤凰卵。 如果说之前的安怀亭是一个信步张扬的猎人,那么现在的他便是嗅到了血腥的凶兽,没有锁链的禁锢,只想杀了一切活物! 安瑾年看着空中对峙的二人。 神情戒备眸中露出思索之色。 不是他不相信时渊,而是即使时渊成功渡劫跨境至大乘,也无法完全胜过安怀亭汇聚所有灵力的一击,因为他是强行跨境,境界必定不稳,力量上自然也会有所参差。 他可不想拿命去开玩笑。 所以还差一个万无一失,差一个能保住所有人的东西。 折乌是矛。 凤凰卵便是盾。 可所谓的盾,并不是直接抵挡,而是依附灵力与安怀亭体内的另外半颗凤凰卵相互抵消,减弱招式本身的力量,等巨大的灵力爆发之后,凤凰卵也会随着抵消而泯灭。 凤凰卵,折乌神剑,黑麒麟是中天界三大圣物。 而他看过的那本古书上写了,泯灭圣物,天道不容……毁灭之人必定没有好下场。 所以…… 不能让他去做…… 安瑾年将目光看向怀中护着的人,凌厉且戒备的眉眼一松,视线柔软下来,宴林清俊的侧脸死死凝视着上方的二人,眼里是掩不住的焦急,紧握的拳头彰显他的紧张,而对身后的自己却毫无防备。 什么时候,竟然和最初相遇时那样信任他了。 安瑾年拥在他肩上的右手松了力气,轻缓的移到后心的位置,弯曲的手指缓缓打直。 我伤你众多,应该小心提防我才是,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过,正是因为从前我骗你,害你,也任由你被人污蔑杀害,所以今日,我要你活着。 我要你这一世比谁都活得自在。 安瑾年目光一沉,指尖凝聚灵力一用力! 宴林只感觉后心一痛,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便被牢牢的控制住,神魂之中感觉有什么东西正被人缓缓的移出去,紧密的刺痛遍布全身每个角落! 是凤凰卵…… 安瑾年——! 宴林想转过头,耳边一个声音却轻声将他喝住:“别动!” 宴林抿了抿逐渐苍白的嘴唇,眸中神色变幻,有被再次背叛的失望,也有唾弃自己的愚蠢,天真……他以为这一世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 天空中风雷大作,变幻的紫光落在安瑾年身上,空气中的杀气越来越重,压迫感也越来越强,一片冷光中,他露出一个温柔惬意的微笑,下巴亲昵的枕在宴林肩上,十分温柔。 “自然是帮你。” 宴林皱眉。 “如果单靠你那便宜师尊跨境抵挡根本不够,还需外力扶持,而这至纯至灵的凤凰卵最为合适,你的修为境界差了一些,自然不及我安全。” 安瑾年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种让人笃定信任的魔力,即使上一秒他才背叛过你,你不会怀疑,只是顺着他牵的线走,一步一步。 宴林能感觉到汹涌的灵力正不断从他身体里被抽走,一阵一阵的刺痛袭来,次次到骨,不一会儿一层薄汗打湿了鬓角。 可他被骗过太多次,每一次都让他头破血流,方才这人又将他这一世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揉碎了。 宴林因为疼痛压着声音,嘶哑中略带嘲讽:“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安瑾年一笑:“为何不信,我们俩可是有赌约在且立了誓的,我怎会毁约,我可心心念念那天的到来,等着与你……” 说着他一顿,就着他枕在宴林肩上的姿势,欲遮欲掩的侧过头,薄唇刚好落在宴林的耳边,低沉喑哑的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灼热的呼吸随着每一个字,富有节奏的故意打在宴林敏感的耳朵上,隐隐的多了几分暧昧不清,宴林被他那些孟浪的伺候说的一臊。 呼吸一重,苍白的脸颊隐约一抹嫣红。 趁着他分神的瞬间,安瑾年重重看了他一眼,骤然用力,只见一阵白光闪过,心间剧烈疼痛,如海浪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安瑾年的掌心悬浮着一颗浑圆的银色光球,巨大的灵力犹如暴雨般猛的朝着他涌来! 连着上方对峙的二人也被吸引。 安怀亭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像是看着那个追求已久的梦,目露贪婪,偏执狰狞的神情达到了极致。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回忆中,嘴边的话也变成了低语的呢喃。 “……终究得到它的会是我……” 下一瞬他朝着安瑾年飞去! 而一直戒备的时渊见状,几乎是同一时间便飞身于前抵挡,而第一道渡劫紫金雷也顺势落下! 紫金雷犹如一条蜿蜒灵活的巨蛇,黑云中吞吐着雷息,随后猛的朝着猎物张开血盆大口! 轰隆一声巨响! 震耳欲聋,在空寂的耳鸣声中,安瑾年张开了一个红色的血幽结界将宴林护在其中,并将自己的血幽精魄附身一半进去,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确保万无一失。 他看着结界里的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不停的敲打着结界,透明的波纹中,他却没听清一个字。 随后,安瑾年笑了,说了四个字。 等我回来。 宴林瞳孔一缩。 狂风如骤,安瑾年衣衫狂舞,背影好像随时都要被吸入天空之上的漩涡,捣烂破碎。 安瑾年仰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安怀亭,将半颗凤凰卵融进剩下的一半血幽精魄之中,嘴角的弧度早已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真的顺着风的力道向上飞去。 身形立于空中闭上眼,双手一合,口中念叨着什么,下一秒陡然睁开,双手向外一展开,血色的精魄向两边延展,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所有人罩在其中,甚至包括了时渊。 同时紫金雷也一道道的落下,重重打在结界上,外面的安怀亭只能抬手抵挡! 而除了一个黑衣鬼面还在苦苦支撑以外,其余的直接被劈的灰飞烟灭! 若是境界不够却想硬抗紫金雷,根本不可能。 时渊看了安瑾年一眼,明白些什么,也不在停留,直接加速跨境,同时紫金雷也更加凶猛! 成霜抚住方才被紫金雷重伤的胸口,看着天空之上的血色结界,神情诧异又惊讶,竟然是血幽精魄! 中天界界独一无二的血脉!即可护主化形,又可淬炼神脉,滋养心神,常人破境修炼百年,他或许十年,又或者更短。 他怎么不知道这孩子是这等血脉,难怪短短十年不到竟然进步如此神速,五师弟多半也是因此才破例收他为徒。 可他眼中的精光亮起没一会儿,就忽然暗下,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今日乃中天界大劫,生死是谜。 第114章 终末II 无数的紫金雷劫落下,每一道都不偏不移的打在凭虚御风的白衣剑修身上,震耳欲聋,声声撼动心神,好似要将神魂都震散了! 紫光之中,时渊鬓角散落些许发丝,皓发飞舞,面容苍白如雪,眉心紧蹙,漆黑的双目无悲喜般凌厉,只见眉间的剑纹竟在雷劫中渐渐换了模样,三道剑意逐渐幻化融为一体,直接晋升成一道剑心本源! 浩瀚的剑气霎时铺天盖地! 他成了——! 成霜大喜 。 宴林仰头望着那个人,只觉得额间一阵灼热的刺痛,他抬起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师尊境界一升,连着他眉间的剑纹也换了模样。 方才神魂中的凤凰卵被取出,此刻他的神脉失去了庞大的灵力支撑,空空如也,虽没有蚀骨的剧痛,却阵阵刺痛难耐。 剑纹变幻后,他的神脉竟觉得清凉滋润了些许,好似暴晒干涸的绿植获得了一碗清澈的泉水。 时渊垂眸,幽深空寂的目光看了一眼被红色结界护住的众人,又看了一眼望向他的宴林,终是不再顾忌。 只见他双手紧握住折乌,直指苍天,天上的黑色漩涡越来越汹涌,四溢的剑气与强悍的风劲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同时乌云中也开始露出一点点白光! 下一刻雷电轰然消失,乌云渐散,白光璀璨! 空中的白衣剑修如淬炼而成的剑刃,带着金色的光辉,剑意盎然! 安怀亭瞳孔一缩,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在集纯灵力的同时将玲珑箭矢一分为二,左手往前一推,分割出的玲珑箭矢直直朝着跨境成功的时渊飞去! 淡红色的结界阻挡了箭矢半晌,可下一瞬一声破碎,箭矢穿破结界再次向白衣人飞去。 碰——! 就在玲珑箭矢即将靠近时渊的时候,却被一个东西抵挡撞飞出去,几个盘旋再次回到安怀亭手里和另外一个玲珑箭矢融为一体! 安怀亭看着手里的玲珑箭矢眯起眼,抬眼,却发现时渊的身边再次出现了一个更为精纯的红色的结界,那是.....血幽精魄和凤凰卵的灵力…… “你居然真的得到了另外半颗。” 他看着不远处凭空而立的安瑾年低沉道,那色厉内荏的模样显然气的不轻。 不过是他云境派收留的一个人间孤儿,竟然胆敢和他作对,果然,当初他不该只杀了他三妹,应该将她门下所有人都一一杀尽! 在两个大乘期面前,安瑾年却一如既往的自若:“怎么,这凤凰卵只需你有,还不允许旁人有了?” 安怀亭目光一沉,眼中杀气凝成实质:“哼,想死本座便成全你。” 说罢,他也不再分心,双手运转手中的玲珑箭矢,翠绿荧光大盛,寒光浩浩荡荡,似乎马上就要飞出去。 若是之前的安怀亭沉稳有度,游刃有余的掌控着一切,不给他们一丝漏洞,可自从他看见那片残魂后,便像是换了个人,极为易怒,没有理智。 而与此同时,天上沉重的乌云已完全被白光驱散,片刻后,璀璨的灵光倾泻而下,它们汇聚在了折乌的剑峰之上,雷霆万钧之势,似要与人争锋! 安怀亭一笑,眼底的杀意达到了巅峰,双手掌心一推,酝酿许久的翠绿箭矢带着巨大的灵力与煞气飞了出去,如星辰灵光,破开空中的一切,却以翻天覆地之势席卷! 时渊见此神色一沉,双手果断的向下一斩,迎面打了上去,同时安瑾年将部分凤凰卵的灵力倾注到结界之上。 这是两个大乘期的人欲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击。 加上圣物的加持,地动山摇!满目之中皆是白光! 长天剑派剩余的人有的失去了意识,有的隔着结界也被震散了神魂,消散,而成霜与舒源则将本命剑插在地上,抵挡余波,浩瀚余波阵阵而来,一次比一次重,神魂被一次次敲打,口鼻之中早已浸满了鲜血。 修真者,修的是天地之道,万物之道,本源之心皆为天地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越是高阶的修者,招式越是简单,返璞归真倾尽全力的一招,便可分胜负。 宴林头痛难忍,攥紧了衣衫的手不停的颤抖着,可他却不敢眨眼睛,他要仔仔细细的看着。 看着今日所有人的结局,看着他三世的终末。 狂风肆虐,强悍的剑气与精魄碰撞形成了两道屏障,整个世界像是被人攥在手心,扯入无尽的生杀旋涡之中,不断的扭曲,不断的消散,短短几刻的时间,却像是经历了周而复始的重叠,伴随着死亡与重生。 在神器最后的竭力争鸣声中,天地似乎一瞬暗淡,没有淡红色结界的目光所及之处,皆在瞬间化作齑粉,四落的剑光,沸腾的灵力开始如潮汐一般褪去。 一声破碎的轻响,突兀的落在所有人耳里。 白光渐渐散去,落在身上的威压也消失不见,宴林费力的站起身,几个呼吸之后,所见的景象让他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此刻的南极仙海赫然已经变了模样,曾经的白玉群山,仙云缭绕,惊险的狂暴风劲统统都消失不见了,一眼望去只有破碎且斑驳的冰原,天穹与大海仿佛连成一片,除了空气中残留的威压,什么都不曾留下,仿佛混沌之中的开天辟地。 如果不是安瑾年的精魄结界,他们也会是这般下场—— 从死亡恐惧中挣扎出来的一些人开始慢慢回过神,呆呆傻傻的看着周围仅存的几人,脸色惨白,形同枯槁,甚至身体都还在漆黑的畏惧中颤栗着。 他们可都中天界凤毛麟角的高阶修者啊,曾经是多么风光,今日却如同蝼蚁一般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自保之力,甚至修为也被蚕食,零零散散的剩着一具空壳。 他们抬起头,看着空中已经显露身形的三人,他们还保持着对战时的模样。 漆黑的折乌神剑与玲珑箭矢在空中停滞着。 忽然,玲珑箭矢破碎了,泛着翠绿的星光点点坠落。 安怀亭愣愣的看着,收回空空的双手,不可置信。 失败了...... 他竟然败了...... 那至高之境界,终究到不了吗。 折乌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没入时渊的身体,下一刻,却如被射落的白鹤猛然垂落在水面,赫然吐出一口鲜血! 宴林见了,微微皱起眉头。 安怀亭呆滞着,周身也开始出现并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他像是感觉到什么,恍惚的低下头,只见那片晶莹的灵光飞了出来,围着他转了两圈,灵动的仿佛新生的幼鸟,下一刻却像寻找着新的世界,朝着彼端飞去。 心脏蓦的一慌。 模糊中,他好像看见了那双平静坚韧的眼睛。 ‘我要离开。’ 随后是他蹒跚却决绝离去的背影。 白光之中,他越来越远。 “别.....走......” 他缓缓的抬手,原本阴暗深沉的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眷恋,可那抹温柔中却蕴含着无尽的悲伤,可那抹灵光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他屏住呼吸,竭力的想要触碰。 回来—— 可在他即将碰的时候,一阵清风,残魂终是消失在了无尽的空旷中,好像从未存在过。 颤抖的手一滞。 这时,他的身体也随着包裹着他的荧光开始渐渐消散,一点一滴,只是那追逐盼望的手,却用尽全力的向前伸去,不曾落下。 成霜与舒源看着灰飞烟灭的安怀亭,相视一眼,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是放下疲惫的心神,可放眼望去,满目的狼藉,寄灵阵与方才的对峙之后,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可他们也来不即顾念太多,身上的伤也抛在脑后,径直便朝着时渊的地方飞去。 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时渊身旁,见他神色很是难看,赶紧运起灵力探视,不查还好,一查直接愣在当场,整个丹田竟然空空如也。 彼时提升的境界,不仅消失的一干二净,甚至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的灵力,连目前的修为境界也无法感知。 恍若一个凡人。 “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同时,淡红色的结界一个个如琉璃般碎开。 安瑾年缓缓的落在地上,他背对着宴林,脸色没有一丝血色,手不停颤抖,而眼眸中那抹剔透的淡红色也渐渐消散了。 方才对阵之时,胸膛之中剧痛难忍,好像有人拿着匕首扎进,又一次一次的剜出,最后那个东西才消失不见,那是两个凤凰卵之间的吸引与残杀,直至最后,一同泯灭。 他咽下喉咙中所有的腥甜,闭了闭眼,漆黑的眸子掩下悄然逝去的生机,恢复成平时微笑着的模样,转过身,看着某人。 一看,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的白衣剑修身上,担忧在脸上那么明显,这一瞬间刚刚扬起的笑容僵在了嘴边,眸光一暗。 宴林看着前方,正要过去,手却被一个力道拉住。 他转过身,看着微笑站在他身后的安瑾年。 “我答应你的做到了,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走。” 第115章 漫天流萤 宴林看着他,原本殷红的眸子此刻已经漆黑,好似一池黑夜的深潭沉甸甸的,眼底的紧张与慎重藏得很深。 可这时,宴林却鬼使神差的看向了时渊的位置,而对方似乎有所察觉,竟然也看了过来。 皓月如辰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似比那雪峰上的冰雪还要惨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愈发浓墨锋利,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 他的神情清冷,方才经历过大战此刻十分狼狈,几个呼吸间,两人就这么遥遥相望,没有棱角,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犹豫了片刻,宴林还是决定开口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那双眼睛却垂眸,盯着安瑾年拉着他的手,似乎明白对方的意图,停住一瞬,最后率先移开目光。 好似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一般。 对于他这般拒绝的目光,宴林心中哑然一笑,对呀,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他也没了情根,自然也没了从前最开始那些不该存在的情感,现在的他们或许连一般的师徒都算不上。 若是自己上前去关心,反倒让人觉得自讨没趣,而且还有掌门他们在,他不会有事。 既然如此,那便等他兑现承诺,再来和他解决师徒之契便可。 届时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这才是他们该有的结局。 于是他抬起头对着安瑾年道:“好。” 一个字的回答已然足够。 安瑾年听着神情一喜,微微一笑,纯粹的笑颜恍若一个乖巧的孩子,眉眼弯弯,似盛着那一波清澈的池水,波光粼粼。 抬手一挥,满目冰原之间,两人消失在了原地。 等二人消失后不久,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他们的气息,时渊再也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猛地再次吐出一口鲜血,顷刻染红了脚下的冰原,惨白的脸色,刺目的红色,他皱起眉头看着。 下一刻,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却是成霜和舒源焦急的喊声:“师弟!” 一炷香的时间后。 中天界偏远的一座无名山峰,翠绿环绕,云烟缭绕,灵气虽然稀薄没有鼎盛灵脉处的神秘威严,却别有一番凡间的山水风采,而在那无名山峰的山腰处有一处竹屋,泛黄的竹子已然饱经风霜,屋子下方有一山涧,溪水潺潺。 而除了屋前的一片,其余杂草长得茂盛,显然这屋子的主人常来,却只待在屋里,屋外甚少走动。 宴林落于屋前,看着落日余晖映照下的屋子,刚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毕竟不久前,他们还在经历生死之战,而现在却站在了这么一处世外之地,看着满目的生机与平静。 “这处屋子是我游历时建的,安静自在,我闲着无事时常来这里。” 安瑾年松开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侧颜,挑眉似炫耀一般。 “你是唯一一个来这里的人。” 唯一二字落在宴林的耳朵里,微微一顿,他十分清楚他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此刻听着他的声音,说着这些话,心中十分的不自在。 安瑾年太了解他,单单看着他的侧脸便能察觉到他的心思,自然将他此刻的拘谨和不自在一丝不差的看尽眼里,见他居然有这么如孩童一般的情绪,心中十分高兴,于是张开双手从背后一把将人抱住。 霎时,清瘦挺拔的背绷紧了。 身后宽阔的胸膛,带着炽热的温度传到他身上。 他与这个人从未如此亲密过。 戏谑的声音带着温度落在耳边:“怎么,我们可是连屋子都没进去,你紧张做什么。” 被他挑破,宴林觉得有些难堪,蓦的突然打起退堂鼓,觉得自己方才好像太傻了些,怎么对方一提就被牵着鼻子走了,他虽然答应了条件,可从未说过何时何地,现在刚刚大战之后,至少可以往后拖一拖。 于是他道:“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毕竟不久前还在生死之间打转,不如……” “不如什么?你想毁约?” 不等宴林说完,安瑾年便直接打断,说道毁约二字是语气一重,连着抱着他的手都一紧,瞬间将心中紧张的情绪暴露的一干二净。 宴林察觉道,开口解释:“我不是要毁约,只是想换个时间………” “不行,你既然已经答应我了,便得听我的。” 安瑾年目光一暗,拒绝的十分干脆。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一天也不可以。 听着他这么坚决的语气,宴林自深深呼出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在今天履行,但他了解这个人的倔脾气,多说也无益,沉默一会儿,看着前方淡淡的道了一声。 “………随你吧。” 反正只要过了今天,他们之间也是两不相欠。 半山腰上一片风声潇潇,寂静而空灵,轻悠悠的三个字却十分清晰。 安瑾年的情绪再次回来,用脸颊轻轻贴了一下眼前白皙的脖颈,半晌,缓缓松开手,将人转过身,凝视着眼前的人:“我们之间可不止这一个承诺,当初在青山之巅你说过,若是我能创造出一个比九玄阵更加厉害的阵法,便应我一件事,你没忘吧。” 宴林神情一松。 耳边恍惚响起青山之上二人的对话。 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装失忆:“……记得。” 安瑾年嘴角的弧度扩大,一脸炫耀:“那就好,当初在下界凤凰林我们抵御那些黑衣鬼面人,我可是将成果使出来给你看了,我的九幽玄天阵,是以九道玄天真气为辅,血幽精魄为主,相辅融合。与安玄子的九玄阵相比,九幽玄天阵不仅炼化肉身,还泯灭魂魄,自然更强。” 说着一顿,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那么,你该答应我一件事了。” 宴林对着这双眼睛眉心一凝,心中有些憋闷,早知道他当初他就不去逞什么口舌之快,这突然之间又多出一个承诺,若是他又提出什么荒唐事情,那他不是也得应下。 于是他先硬着头皮试探一问:“什么事?” 这时,对面的人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摸出一个东西,神色间的郑重倒像是拿出了什么宝贝,他拉过宴林的手,将东西小心放到上面,宴林垂眼一看,是一个木簪。 他愣了愣。 只见棕色木身上一处断裂的痕迹被金线缠绕,那雕刻的样式熟悉的花色,分明是当初折断的流云簪,他不是已经扔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手里,还被修复了……… 他为什么要……… 他正想着,安瑾年却道:“我要你时时刻刻都戴着它,永远不能舍弃。” 宴林意外的看着他。 “……它分明已经毁了。 ” 安瑾年眉梢一挑,有几分孩童般自信道:“我送你的东西,就算你磨成粉,我也能将它变回原来的模样。” 感受着掌心的微凉,看着这熟悉的东西,他到底还是没有像上次一样扔掉,只是缓缓握紧,金线有些硌手,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将这簪子拼好。 他的自尊和骄傲旁人不知,他却清楚的很,哪怕是紧要关头破镜的天材地宝,只要被他舍弃,便再无拿回的可能。 可掌心的东西却是真的,难道他真的……… 有些问题不能问,话到了嘴边也不能说,他只能逃避似的丢下忽略掉心中的答案,。 “大言不惭。” 短短四个字,声音却弱了许多,。 “你这么了解我,该知道我从不妄言,我答应你的可都是做到了。” 说道这里他轻轻握住宴林的手,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还有,你答应我的一个晚上,可不能反悔。” 突然这么一提,宴林顿时老脸一红。 但是在这个人面前他本能的不想认输,方才的情绪收敛,抬起头扬起下巴,睁着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睛,故作镇定干巴巴道。 “我知道,我………没想反悔。” 此时周围的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只残留这些许晚霞的余晖洒落在半山腰,宴林的脸迎着晚霞,泛着微微的红意,好似摸了一层浅浅的胭脂,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是落霞还是其他。 这熟悉的语气,逞强的样子,像极了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自己佯装可怜的躲在他身后,而他就是这么站在他身前,张开双手保护着他的样子,又笨又傻。 安瑾年幽幽的看着他半晌,心中不由的升起一股温热却复杂的情绪,满满的占据了他的心间,可腹腔中的剧烈疼痛却让他宽大广袖中的手紧紧蜷缩着,颤抖着。 他的身体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随即,他宛然一笑,温润纯善。 “那就好。” 话音一落,他直接抓起对方的手,一个闪身进了屋子。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没有一丝生活气息,零零散散的只有几张桌椅,一张床孤零零靠在墙边,对着窗户,而两人就刚好站在床边。 进了屋子,宴林一下就有些慌了,刚想挣脱某人抓着他的手,某人却率先一个用力将人往下一拽,衣衫翻玦两人就这么顺势倒在了床上。 衣衫叠叠落落铺满了床,安瑾年双手支他肩旁,墨发滑落,稀稀疏疏的遮挡着其他,只留下那双眼睛,静静的凝视着,如夜色中一池静谧的湖水,盛着皎洁的月光却依旧漆黑深沉,看不见湖底的一丝明显的情绪。 没有以往咄咄逼人的锐利,只是像漩涡一样不断将人拉扯下去。 宴林微微失神,手抓紧了身下的薄被,直到脸颊忽然感觉道一阵冰凉。 安瑾年伸出右手落在他脸上,微凉的指尖也缱绻起来,轻轻的,小心的在宴林脸上逡巡起来。 滑过他俊秀清雅的眉眼,轻颤的睫羽扫过他的指尖,高挺的鼻梁,细腻的脸颊,最后落在因为紧张而紧紧抿着的薄唇上。 安瑾年微微一笑,眸子暗色流转。 他低下头,一个薄如轻羽的吻落在唇上。 这清晰而细腻的触感,宴林睁大了眼睛,瞳孔一缩。 下一刻,安瑾年直起身,定定的看着愣住的人,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道。 “先尝点甜头。” 随后不等没缓过神的宴林开口,便侧身躺下,从背后将人纳入怀中,也不管怀中身体的僵硬,紧紧抱着,下颚枕在他肩上,亲昵的蹭了蹭,语气似乎有些疲惫。 “之前打那厮累着了,先让我抱一会儿。” 抱一会儿…… 摒住的气息松了气,宴林不着痕迹的低头看了眼腰上环着的手,白皙如玉手背泛着些许青色,耳边是低沉的呼吸声,舒缓的节奏好像人已经闭着眼。 方才他以为…… 现在这么突如其来的抱着他,倒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当然,他也不会傻了吧唧的问他,既然他让睡觉,那就顺其自然的睡吧。 想着也跟着闭上了眼。 不过,他和这个人认识三世,却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时候。 第一世他太傻,一腔热血的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知己朋友,掏心掏肺的对他好,谁知那人表面上装的拳拳真心,实则像对付狗一样的玩玩儿而已,虚假的逢场作戏。 可即使当时有所察觉,但他孤单的太久了,被蒙蔽了双眼,只是想要抓住这个他自以为独一无二的朋友。 但现实往往比他想象中更为残酷。 而第二世,第三世,除了恨与厌恶便再没有其他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除了那一轮皎洁的月光,耳边只有沉稳的呼吸声,夹杂着嘶嘶虫鸣声。 经历过生死离别的宴林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紧绷着的神经一松,思绪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安瑾睁开眼。 扣在宴林腰上的手感受着那平稳的起伏,部分月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月色下,安瑾年那张脸格外的惨白,好似阴间的厉鬼没受过一丝太阳的光,那双眼眸却十分柔和,隐隐的藏着一丝喜悦。 他用/力揽了揽,将人贴的更近,温柔珍视的力度却像是不舍。 下一刻,静谧里恍惚多了一个声音。 “今日总算了把你哄到了我身边,那个老不死的这么强行提升境界,必定神魂大损,境界大退,我虽然想他死,可有长天剑派那群老头子在,活着应该不难,但我就是要让他看清楚,这一次,你选择的是我,不是他。” “他以为当上你的便宜师尊,就能事事如他的意,你要是这么听话,我也不会费这么多力气了。” “真该让他看看你这么乖乖躺在我怀里的样子。” 说着他语气顿了顿,环着的手搭在宴林的手上,微凉的指尖轻轻磨蹭着。 “你可知道,自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讨厌,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别人说什么都信,既然傻透了,还不如让我一个人骗,可没想到,你这傻子竟让我骗了一辈子………,到死才看清我的真面目。” 他叹了一口气,又接着絮絮叨叨道。 “还有第二世,明明我没有记忆,你身为浩然仙府二公子只用拿出最狠毒的手段,我一个云境派外门弟子,如何能不死,而你却非要和我斗……” “自打我降生起,他们便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真心待我,更不会有人爱我,若我死了,也没有人会为我掉一滴眼泪,那时的我孤苦惯了,所以我信了,我谁不要。” “不信因果,不信命,想杀便杀,想要什么便去拿,我若是想死,整个中天界都得给我陪葬,一个也别想活着,他们若是恨,便尽管向我来索仇便是!”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个傻子……我的世界里,一个人惯了啊……” “这么久我都熬过来了,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亏欠,什么叫做不甘………什么叫做不舍……” 呢喃的声音微微嘶哑,手却抱紧了怀里的人。 “泯灭圣物,天道容不下我,这一次,我终究还是救了你。” “只是,我和你怕是再也没有来世了。” “你这么讨厌我,肯定很高兴,终于摆脱了我。” “我欠你的,应该还清了吧,那你,可不可以亏欠我,一点点就够了。” “不要忘了啊…………” 他絮絮叨叨又杂乱无章的说着,语气时而轻缓,时而狠辣,时而又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般呢喃置气。 这个夜晚繁星依旧,夜色与微风清冷,两人依偎的温度,却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可身体却仿佛有无数双手正撕扯他的神魂,阵阵剧痛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栗着,环在他腰间的手也陡然紧握成拳,他咽下口中的鲜血,身体已经没了力气。 连意识都模糊了几瞬。 神魂撕裂,神脉尽断,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恭喜啊,傻子,你终于报仇了。” 安瑾年松开了环着他的手,抬起,月光下他的手已经变得透明,耳边是他平静的呼吸声。 已经够了,这一世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该满足了。 他低下头,最后静静的凝视着,目光中是从未出现过,却又唯一的卷恋与不舍,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声低喃响起。 “对不起,这一次,好好活着。” 这一声,隔了两世,迟到太久。 却终于穿过所有的时光,落在了他的耳边,轻声诉说。 窗外的晨曦渐渐升起,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看着他,平静的不曾移开一瞬,但身体却开始变化,越来越透明,好像下一瞬只要一阵微风,便会破碎开来。 他嘴角含笑,低下头,一个吻落在沉睡之人的额头,可此时的他身体已经没了实质,这样沉重的吻却给不到任何的温度。 “我该走了,如果有下一次,换我缠着你,可别跑了。” 清浅的声音落在风里,那个身影终究化作了星光,一点一点,缓缓消散在空中,而沉睡着的人却毫无所知。 只是屋外,晨曦淡淡的光芒里有漫天的红色流萤。 第116章 是你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在模糊中变的清晰,或许是睡的太久,额角好友一阵阵的抽痛,头昏昏胀胀的,恰好这时晨曦的微风带着凉意透过窗户吹拂道他脸上,恍惚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怎么睡着了…… 随后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去,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抚着头,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疑惑的喃喃自语道:“离开了吗?” 脑海里回想起那人昨晚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以为……… 没想到竟然只是这么睡了一晚,这是他良心发现想放过他,还是有什么事情离开了。 不过对于他来说承诺已然兑现,现在人也不在了,那他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他缓了几口气,收敛的神色,下床,左右望了望,看着屋内单调的陈设,抬手指尖抚过冰凉的桌面。 以这屋子的简陋情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凡界的某一处荒野山村,但他记得,安瑾年的确是三小姐从凡界带上来的,他幼时在凡界生活了一段时间,说不定这里真是他凡界住处的模样。 只是,就算昨晚他们都睡过去了,也不至于一声不吭的就离开。 想着宴林呼出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屋外一片翠绿之色,满目宁静,呼吸之间蕴含着淡淡的湿气,这是朝露的味道,心绪好似那雨后的山林,被清澈干净的雨水肆意冲刷过,是从未有过的祥和与平静。 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终于都结束了。 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等着百年之期,也不用一头雾水的四处寻找答案,如今的他只用简单的活着便好。 下一刻,他摊开右手两个琉璃卷平躺在他手心,那是惊世卷和盛庭卷,没有了主人的灵力支撑,此时的它们也没了往日的流光溢彩,只是这么暗淡无光的躺着。 漆黑幽深的双眸平静的凝视着,眸底沉沉的像是包裹着什么厚重的东西,隐忍而克制。 可是为什么? 他左手抚在心口的位置。 为什么这里还是阵阵抽痛,像是被人挖去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爹爹没了,宴锦也没了,回到浩然仙府又怎么样,没有人会在那里等着他,他好像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宴林就这么站在屋前,落寞孤单的背影在偌大的山腰,像是一片凋落的枯枝残叶,飘飘然的无所皈依,只能任由自己随着风飘落而下。 右手一握,将手中的画卷收好,回过头,看着这山间竹屋,抬手一挥,一个透明的结界将其罩住。 虽然不知道下一次见是什么时候,但想必他会回来,那这屋子还是别被风霜所侵蚀了。 随后又想起什么,取下头上挽发的簪子,墨发如瀑的散开恍若绸缎,风吹起脸颊后侧的几缕发丝,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几分,他从怀中取出那根木簪,指腹滑过光润的表面感受它流畅的线条,半晌,他挽起一半的头发将木簪别了上去。 这是他答应安瑾年的承诺。 随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离开后那结界缓缓隐下,前方不远处的一处草木旁,还留有最后一抹绯红的流萤,若隐若现。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他恨了恨久的人早已消失。 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到了。 更加,不会回来。 南极仙海的事情传的很快,因为去那里的人除了少数几个狼狈逃回来的人外,几乎全军覆没,一个寄灵阵竟将中天界合体以上修为者概乎泯灭,本以为是一场夺宝盛会,没想到却是黄泉路上的索命桥。 但同时有关幕后指使者也因此水落石出。 谁能想到这云境派的境主会有如此野心,不仅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还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道化精魄出来,将整个中天界都扯进了一个无终的漩涡里,厮杀,争夺,更是为了隐藏秘密甚至将调查到他的亲兄弟也杀了,心狠手辣到泯灭人性。 这样的人如若真的飞升,岂不是苍天无眼。 好在最后剑祖与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那歹人斩于剑下,不然这中天界怕是危矣。 只是那凤凰卵虽然现世,却也泯灭在了这场旷世之战中,除了参与那场战斗的人没人见其真面目,传说终归还是变成了传说。 而往日鼎盛的三大仙门也因此没落。 云境派不仅失去了唯一的主心骨,更是因此背上了灭世屠戮的罪名,从神坛跌落,浩然仙府也先后陨落两位嫡传,只留下一个小公子,唯一还保留多位高阶修者的只有长天剑派,但修为境界也已是大损。 经此一役,中天界怕是要休整千年才能恢复以往的繁荣。 宴林在离开后没有即刻去长天剑派找时渊,而是回到了浩然仙府,现在只有回去才能安抚四散的人心,比起立马和某人撇清干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他不能让浩然仙府千年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 本来,他以为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了,他与过去的联系或许只剩下额间的那一枚剑纹,只要他不主动去长天剑派找那人,往后十年也好,百年也好,便永远不会有什么联系。 直到两年后,一个人踏进了浩然仙府的大门。 栖凤仙山,云澜金殿之内,前方对坐的人穿着一身白袍,白发白胡,沧桑的脸色一派仙风道骨,此时他正端着一杯茶,茶盖轻摩杯沿,小酌了一口。 宴林穿着一身深蓝近似黑色的金线云纹的衣裳坐在对面,漆黑的眼眸像夜晚的苍穹,瞳孔里一抹淡淡的茶色更是为他添了一种贵气与沉淀。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合,收拢四散的人心,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初只会躲在宴锦身后的二公子,而是浩然仙府新一任府主,自然能穿着这身金线蓝衣。 长天剑派之内他是晚辈,可在浩然仙府他身为府主,掌舵之人,自然可以和平起平坐。 平日里一直帮衬着他的宴白已经走出屋子,关上门,偌大的金殿之内陈设如旧,却十分安静。 宴林看着对面的人,开口:“掌门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看着对面的成霜,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便直来直往的问出口。 他知道长天剑派作为大战后留有实力最多的仙门,既要负责整个中天界后续的扶持与资源问题外,还要处理本门派的各项事宜,一大筐的事情可比他这里要麻烦多了。 什么事情居然让他亲自跑这一趟。 成霜放下茶杯,抬手捋了捋胡子,深邃的目光细细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两年的时间已然褪去了当初的朝气与浮躁,整个人变得沉稳了许多,但即使如此,成霜的眼中依旧滑过了一抹复杂的冷沉。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来这儿。 但,事关紧急,却也由不得他选。 于是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好似有些疲惫,但声音却依旧威严低沉。 “我来,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宴林微楞:“什么事?” 成霜直直看着他,漆黑肃然的目光紧锁着对面的人,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他用谓叹般的语气道:“……和师弟有关。” 师弟。 能来找他,并且和他有关系的师弟,整个长天剑派只有一个人。 宴林缓缓垂眸,藏住了眼底那一瞬间的失神,身体往后靠了靠,还是顺着往下问:“您但说无妨。” 成霜打量着他的神情,也不再遮掩:“……你知道当初在南极仙海,师弟他为了能斩杀安怀亭,强行提高境界至大乘期,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迎了天劫。” 脑海里回想起那紫光漫天阵阵轰鸣声的冰原之境,白衣剑修握着一柄黑色长剑,立于黑云翻滚雷电闪烁的空中,苍穹浩瀚无垠,雷劫震慑山河,一双银辉的双眸清冷淡漠,无悲无喜,仿佛立于九天之上的神祗。 即使是现在,好似也还能感受到那自上而下重重袭来的威压,让人颤栗的不禁屏住呼吸。 这样的一幕,他当然记得。 宴林点了点头。 “没错。” 成霜顿了顿又继续道:“强行提升境界,无疑伤敌一百自损三千,即使他当时是渡劫期修为,但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他不仅会境界跌落至合体期,还会有损心境,而心境一旦有所漏洞必定会让一些可怕的东西有机可乘。” 宴林皱起眉头,好似明白他说的话,又好像没有点破那层纸,神色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紧张。 所以他现在是出了什么事吗? 可如果出事,为什么他额间的剑纹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不等他细细去想,成霜便站起身朝着他慢慢走过来,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静寂的目光凌厉肃然,锐利的视线似乎可以透过眼睛看透他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冷意稍纵即逝。 “对于我们修道之人来说,境界跌落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心魔有机可乘。” 宴林目光一颤。 只听他道。 “……而他的心魔………是你……” 第117章 恍然如梦 宴林愣了好一会儿,神情有些空白又有些诧异,随后像是在细细斟酌这两个字,半天才消化掉。 脑海里却是某个人冷冰冰的模样,那一双空寂无波的眸子。 心魔………他…… 他尴尬又不失礼节的一笑。 “我想您肯定误会了,先不说师尊那般人物,冷心冷情,又入世百年,经历事件种种又怎么会轻易生出杂念,而且就算真如您所说他有心魔,可怎么会是我。” 他对于那个人来说,还没这么重要。 面对他平静又撇清干系的态度,成霜根本没有坐搭理,只是自顾自道。 “师弟境界跌落后,神魂受损太重,我们几人虽以修为日日供养,却还是不够,只能让他在先天混元阵中闭关,修养神魂,但是……”他说着一顿,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自责。 “我们却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生了心魔,闭关后让其有机可乘,等我们想去查看时,却也晚了,他的神识已经被困,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心魔之境,长此以往在先天混元阵中他的神识会被吞没,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南极仙海之劫,安怀亭的狼子野心尚有师弟可以与之对抗,可若师弟被心魔控制,成为一个嗜血屠戮的魔修,那么整个中天界将无人是其对手,万千生灵危在旦夕。 “我们用尽了所有办法,连进入他闭关的冰室结界都不行,既然外力无法突破,那么只能由一切的根源来解决。” 说到这里,成霜转过身,沧桑却睿智的眼睛看着他,其中所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无法解决,只能寻找根源,而他就是那个根源。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心魔由他而生,那么旁人或许进不了那个结界,但是他或许可以,这好似一种天生的诞生关系,给予他因果,心魔自然会对他产生想要亲近的感觉。 只有接近心魔,才有除掉他的机会。 而他相当于是时渊在被心魔侵占前,最后的机会。 成霜看他沉思的样子,目光沉沉:“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管,但师弟不能有事。” 这般锐利,这般高高在上的感觉,沉重之中却是难掩的关切。 突然,宴林微微一笑,嘴角弧度上扬,一眼明亮的眼睛里笑意不及眼底,甚至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冷漠与仇视。 “您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他呢?” 成霜皱起眉头,目光一凛,有些意外,这双眼睛里面的情绪与复杂,如浓雾一般的深沉,难道一切的因果不是从收徒之日而起?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但成霜始终是成霜,一如既往的护犊子。 “老夫虽然是上门拜访,也的确有求于你,但是并非一定要征求你的意见。” 潜台词是非常的清楚了。 软的不行,即使硬来他今天也要把人带回去。 经过南极仙海一战,各个门派都损失惨重,当初的三足鼎立已然变成了一派独尊,如果长天剑派掌门想要带走一个人,即使他是新任的浩然仙府府主,也的确不是难事。 宴林却丝毫不怕。 “您不要误会,我也不是说我不去,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成霜捋了捋胡子,沉声一问。 “什么条件。” 宴林站起身,目光平视着眼前的长者,神情冷淡:“解除师徒之契,我与他往后再没关系,您也不用再为此而烦恼。” 原本他就打算抽个时间去找那人接触身上这麻烦的东西,今日掌门找上门也算省了些麻烦。 经过这么多事,他已经不想再和过去的种种有任何瓜葛,从两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决定真正的重新活过,他要守好浩然仙府,更要完完整整的过完这一生,他要将所有的遗憾都一一补偿。 他知道这一世那人未曾伤害过他,凤凰林,黑衣人,天绛珠等等,甚至……是尽力在保护他,找到了罪魁祸首并斩于剑下,种种之间便是功过两清,这一次,权当是他在抽身之前为那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成霜眯起眼。 当今世界想当他师弟嫡传的人数不胜数,这下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摆脱,不知道该说是不知好歹,还是天真。 但,他自是求之不得,还省的后面麻烦。 “好,老夫答应你。” 如果没有意外,心魔破解之时,这师徒之契自然而然的就没了。 —— 仰望之上,云雾缭绕,远山近岭迷迷茫茫,千万沟壑之中云层好似有无数只飞蛾翻动着翅膀,云海波浪好似梦中幻境一般,而中峰黄岩兀立嶙峋,横断其上,势如苍龙昂首,气势非凡。 宴林站在峰腰,狂风拉起他的衣衫呼呼作响,仿佛会如那蓝蝶一般翩然而上。 又一次,他站在了这座熟悉的山峰之上,往下眺望是漆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而时渊闭关的冰室便在那下方,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只是隐隐又剑气和戾气溢出。 震慑之力已经波及至此,想必里面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 突然! 眉间一阵温热打断他的沉思,一股力强大的吸力不给他任何反应的将人拉了进去。 一瞬间的失重感后,人缓缓落地。 闭了闭眼再睁开,偌大的空间周围漆黑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给人一种广阔的窒息感。 脚下是有一个繁杂的法阵正浮现出熠熠光辉,阴冷的气息透过鞋底钻进脚心,阵阵寒意,阴冷无比,一束光从高处打落,仿佛幽寂的黑暗被人凿了一个洞,一个人盘腿坐在光下。 折乌插在他身前的地上,如黑色玉石般的表面折射着光,寒意凌厉,周围蕴含着四散的剑意,而那个人白发披散,脸映照在光与暗之间,亮的一面仿佛被冷冽的月光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让人有一种不可触及的虚幻感。 暗的一面又像是幽夜的鬼魅,神秘莫测。 白发搭落在棱角分明的下颚,他恰好站在他的身前,低头这么看着,整个人圣神而虚妄,好似一座坐化的仙人。 宴林目光微沉,抬起手碰了碰眉间,方才突然出现的灼热感已经消失。 按照掌门之前所说,他们试了很多次都没人能进来,而他却被结界自动拉了进来,应该是他眉间的剑纹,让结界产生了错觉。 想着他又将目光放到前方的人身上。 片刻后,宴林微微皱起眉头。 他身边萦绕着一层极不稳定的剑气,锋利,阴狠,跃跃欲试……… 他和这人待得时间也算长,身上的气息从来都是平稳祥和,如一汪池水清凉温润,没想到因为心魔,竟变得这般阴沉可怖,锐利噬人。 但是更诡异的是,他身上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难不成他在最后关头察觉心魔入体,强行屏蔽了神识,将自己束缚在一个躯体之内,隔绝了周围一切的感官,关闭自己的同时也将心魔困住,而心魔的气息便由此渗出。 而这样阴沉沉的气息之下,他倒像是一个被幽禁的恶鬼。 宴林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随后也没在犹豫的缓缓走近,步伐很轻,在两人距离不过只有半臂距离的时候停下,微微弯下腰,抬手扒开他脸侧挡住的白发。 那张熟悉的脸完整的暴露在他眼前,凛冽如冰雪。 忽然! 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 一双腥红的眼睛空洞的盯着他。 宴林空中的手一滞,像是被这空洞无感的目光骇住。 不等他反应,便瞬间失去了意识,像被卷入什么漩涡之中。 ……… 一阵强光搭在脸上,眼皮上有种黑白交错的感觉,而边也是呼啸的风声,他缓缓睁开眼,入目之处,所见的景色让他愣住。 翠木清幽,花草丛生,一条小道蜿蜒而下,小道的尽头是一片苍翠的竹林,笔直杂乱的竹竿缝隙中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屋子的边角,溪水潺潺从小道的两边顺着流下,暖阳的光辉洒落其上,一片生机盎然,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咸的味道。 这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地方。 这是凤鸣山。 他和时渊出遇的地方。 他诧异的低下头,看着掌心,张了张又握紧,手中的触感清晰,以往他都只能以灵体的样子存在,但这一次他不仅有知觉而且还是实体,很明显这里应该是时渊制造的一处幻境。 抬起头看向前方隐隐约约的房屋一角,时渊会在里面吗? 宴林若有所思起来。 这时。 手突然被人握住。 一个人轻轻的站在他身后。 高大的身躯离的很近,并没有陌生人之间生疏的距离,一个拳头不到的空隙仿佛从身后要将他揽入怀里,几乎是顷刻间,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清明却厚重,他看了一眼抓着他的手,根根如玉,哪怕是最好的雕刻师也触及不到分毫。 收起那一丝的僵硬。 他知道是谁了。 于是宴林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男子。 漆黑如墨的青丝被银冠束好,脸庞白皙如玉,深黑色的瞳孔竟泛起微微银辉,显得更加深邃,眼中熠熠闪烁的寒光,给人增添了一分冷漠,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微微上扬的嘴角好似喜悦一般。 他说:“你不是回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去? 哦,对,当时他想回到浩然仙府将他们之间的事情告诉爹爹,可后来他失去了记忆。 所以这个幻境是在他离开后的时间,只是没想到他心中执着期望的竟然是这里。 见他没有作声,前方的人又问了一声:“他答应了?” 宴林看着眼前和平日里判若两人的时渊,想了想,这毕竟是在他制造的幻境里,若是对着干怕是会被反噬,保险起见,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比较好。 于是他微微一笑。 “嗯,答应了。” 时渊一把将人抱进怀里,用/力的环着他的腰和后背,顺着这股力道,宴林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 宴林心漏了一拍。 身体也僵住。 对方的声音落在他上方。 “太好了。” 这是在他的幻境里,时间不过是过去几天不到,他们依旧心悦对方,可对于自己来说,却已经过了几辈子,他们之间早已物是人非。 而且冷冰冰的时渊见多了,这么温柔亲密的,实在让他有些不适应,手忍不住抵在他的胸膛,稍微拉开距离。 但他还是学着那段记忆里的自己,笑的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时渊送了些力度:“好。” 可一回到那山涧木屋,宴林反而更局促了,当初在这凤鸣山是他自己死缠烂打才将人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年少无知脸皮厚,若是现在还让他装出那副样子,怕是自己就得先呕死在这儿。 他站在屋子中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倒像是一个木桩子。 时渊见他这样,走到他身边,拉着他走到桌边坐下。 “怎么了,是有心事?” 宴林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扯出一个微笑:“没事,可能来回有些奔波,累了。” 时渊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闪过一丝担忧的神情,拉起他的手放在桌上,泛着凉意的指尖落在他手腕。 片刻后,神色一缓。 “没什么事,就是灵力消耗多了些,毕竟你现在只是金丹期,丹田内的灵力不是很充裕,以后凡事能用法器就少用灵力。” 说完双指并拢,指尖凝聚起荧光,远远不断的灵力正输往他的体内。 这一次,宴林没有挣脱。 他倒是给忘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只是一个金丹期的小子,即使他是带着后世的修为被拉进来,但在他记忆里始终是金丹期,如果出现任何与记忆里有偏差的事情来,他势必会进行矫正。 于是他运起修为一探。 毫无意外,一颗金灿灿的金丹悬在丹腹之内。 而且还是一颗极其不稳定的金丹,主要是因为当时的他一心玩耍,平日里的修炼根本就不在意,能用药堆的绝不修炼,能用灵石提炼灵气的,绝不采集,所以到了最后,他的根基才会这么松松散散,完全不像后世那么稳扎稳打。 于是他装成以前的样子,讪讪的收回手,一脸被戳破根基不稳后的尴尬:“我……我知道……就是一时着急给忘了。” 时渊笑着,目光柔和:“没事,以后你修炼时,我在一旁给你渡些修为,不出十年根基便可追回来。” 宴林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后,便没在说什么。 时渊这时却站起身:“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后山采些灵草回来。” 宴林又点了点头,本想着他离开当然最好,可动作进行到一半却蓦的一滞。 因为对方站起来的缘故,他又坐着视线恰好能落在他的腰侧,而那腰侧上正挂着一柄做工粗糙的小木剑,上面刻着三个醒目的大字。 时淑与。 微微有些摇晃的剑身在宴林眼里是无比的扎眼,这是他当初离开时,送给他的东西。 粗糙的雕刻毫无书法可言,一笔一划他都能想起当时他小心翼翼的画面,它像是在告诉宴林当初的自己是有多么傻气,多么幼稚。 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留下。 扔掉最好。 于是他目光一沉,抬手就拿住那小木剑,嘴里却装作不以为意轻松的样子。 “这个东西不太好看,我还是拿回来,等下次再寻个新的给吧。” 时渊却一把捏住他的手,力道不重却让他不能将东西拿走。 “别动。” 宴林抬头望着他。 时渊将他的手缓缓拿开,指腹缱绻的摩擦着竹剑,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开口,语气舒缓却郑重。 “好看,我喜欢。” 宴林愣了愣。 而说话的人却已经转身离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而那丑东西仍旧挂在他腰上。 等人离开了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吐出一口气,趴在桌上,侧过脸,发神的凝视着前方,幽幽的目光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却嘴里嘀咕一样的念叨。 “……竟然喜欢……” …… 随后的时间一日复一日的过着,宴林也装作那时的模样,顺着他的意愿,每日里都和他笑脸相迎,刚开始还是会有些不习惯,毕竟他恨这个人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刻进了骨子里,现在这么亲近起来,有时四目相对,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可时渊却像是没发现,只是一如既往地将他带在身边,不管是找寻灵草巩固根基,还是坐着闲聊,哪怕是他想一个人独处,那深沉的目光也紧紧跟着他,一刻也没落下。 修真者无论活了多少年,终究是以人的身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而人又是群居动物,当一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而他又时刻陪伴在身边时,从开始的拘谨,小心翼翼回避,到后面的随意,默认和习惯其实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而两人虽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行为,但这些日子却是他们过得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候,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会有一瞬的恍惚,忘记了这不过是一个幻境。 等他下一秒回过神,又清楚的明白,他不可能一直待下去,破境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但,怎么才能破镜? 刚开始他觉得顺着对方的意思,说不定玩儿够了,也就放他出去,可时间越是往后移,看他毫无迹象的样子便清楚的明白,这里好像是他希冀中理想的世界,若他什么都不做,很有可能会永远待在这里。 可如何让他明白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呢? 打破虚假直接对峙吗,可他不一定有那些记忆..... 等等—— 宴林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忽视了一个问题,既然这里是他的幻境,心魔或许和时渊是同一个人,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 他应该拥有记忆才对。 如果他真的有记忆,那现在的幻境,便是他是故意的。 故意装作忘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欺欺人的想要在这里一直活下去。 所以他决定直接一问。 这天,宴林拿着手中新做的竹剑从竹林中走了出来,因为他还是想将时渊腰侧挂着的东西取下来。 之前他直接索要对方不答应,那么他就再做一个新的,喜新厌旧是每一个人的劣根性,同一个东西,如果有更加精致好的出现,原本又丑又拙劣的东西,自然会被替换。 他视线穿过敞开的大门,看到正坐在里面的时渊,将东西捏在右手背在身后,走了过去。 原本时渊手里拿着一本书,见他走进来,便放下书,看着他。 “今天的修习结束了?” 宴林点了点头。 “结束了,这些日子有你的帮助,根基和以往比起来已经好了许多。而且方才结束的时间早我还做了一个东西。” 说着,他将藏在身后的拿到身前,摊开,一柄精致的小木剑平放在掌心,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炼,他现在的手艺自然比当初好很多,这柄木剑不仅将剑身剑柄的纹路刻画的很清晰,就连每一个细小的边角都和折乌一模一样。 一眼看上去,绝对是折乌的缩小版。 就在他拿出的时候,对方愣了一瞬,随即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柔和了起来,用称的上轻柔的目光凝视着他掌心的东西,嘴角上扬起一丝不可查觉的弧度,即使他有控制,也能让旁人感觉到他此时的喜悦。 宴林一直盯着他,自然将他的所有细微表情收入眼底,看着他抬手指尖落在剑身上,于是压了压身子,试探般的问:“如果这个好看,可不可以把之前的给我。” 刚落的指尖一滞,随后收回,抬眼看着他。 方才眼里的喜悦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所以,你只是想交换而已。” 并不是真心想要送给他。 当然后面这半句时渊没有说出口。 宴林被他这么反问的哑口无言。 不擅长撒谎的他只能瞄了一眼他腰间的东西,算是默认,随后将木剑放在桌上:“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呢。” 身旁的人目光一颤,神情冷了下来。 他站起身,垂眸:“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何必来换。” 宴林捏紧了身侧的衣衫,深棕色的眼眸压着一片暗沉的情绪,神情已经没有了所有的伪装,目光微敛,下一秒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的人,冷声道:“因为我讨厌它。” “我看着它就像看见曾经的过去,曾经的自己,无知,可笑,我不想再有任何与它有关的东西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好消失的一干二净。” 时渊静静看着那双无比冷漠的眼睛,心像是被人剜去,尖锐的刺痛让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呼吸被扼住,声音很低,像是一缕清风,一抹飞雪。 “所以,我和你的过去对于你来说,就这么不堪吗?” 一把抓住宴林的手,将他扯到面前,捏住他的下颚,俯下上半身目光与其对视,漆黑的眼睛里多了一抹暗沉的红色,某种炽热的情感透过这双凝视眼睛泄了出来。 “当初招惹我的是你,现在放弃我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才满意?” 宴林看着他卸去伪装的一问,微微一笑,倒是有几分薄凉。 “离开这里。” 忽然,时渊低笑一声,松开另一只抓着他的手落在他的后颈,一边缓缓用拇指摩擦着他的喉结,一边用/力将人往他的方向压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只要稍微一个动作便能吻上。 “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离开。” “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那双银辉的眼睛此刻以北红光取代,冷漠挣扎之间夹杂着一丝悲戚。 “我怎么能如你所愿呢。” 一个冰凉却柔软的东西覆在他唇上,宴林呼吸一滞,随后反应过来,时渊这是在亲吻他, 薄唇轻碾,明明温柔无比的动作,他却感觉一股坚韧的执念,宴林心慌,抬手抵在他胸膛想将人推开。 而这时,对方却咬了他唇瓣一口,刺痛间宴林本能的张开了嘴,同时也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一个柔软却灼热的东西钻了进去,唇齿交chan,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口中。 在不断的逼迫中,他几乎不能呼吸。 可同时一阵似曾相识的酥麻感从脊椎蹿上四肢,让他浑身都没了力气,而同时后颈控制他的手,也渐渐下滑落在他后腰,将他牢牢固定,依靠在对方身上。 而那个吻也由原本的激烈,报复般的占有,变得温柔珍视,屏住的呼吸有了喘息的机会,宴林的胸膛起伏的厉害,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于是,他看见了那双腥红的眸子,深沉晦暗莫测,可仔细的一看却是难以言述的悲伤。 仿佛是情绪宣泄够了,时渊缓缓拉开了些距离,但依旧轻吻在他脸颊,低沉的声音温柔且坚定似呢喃一般。 “.......你逃不掉的.....” 随后周围的一切如镜面一般开始破碎开来,稀稀落落的掉落泯灭,眼前的人也变得虚幻起来。 宴林微喘着气,深棕色的眸子凝视着那个人,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而就在他以为结束了的时候,漆黑寂静的周围骤然变换,他站在了另一处地方。 周围盛大的宴席,张灯结彩本该热闹不凡,但人群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推搡着往外跑,天上乌云密布,灵气翻涌,宴席已经变得一片狼藉。 一股滔天的剑意自上而下的袭来。 宴林睁大了眼睛,缓缓抬起头,方才消失的人正凭空而立的凝视着他,深邃静谧的眼睛仿佛冰冷的俯视着地上的蝼蚁,身侧的折乌蕴含着凛冽的杀意。 宴林惊恐而慌张的看向周围,却发现还有两个人站在一旁冷漠的看着。 宴锦和安瑾年……… 这是—— 第118章 执念 人是一个由感情和记忆所构造的个体,生老病死,爱恨嗔痴,一切记忆深刻的情感都会被最大化的保留在脑海里,一丝一毫都无法忘记。 而死亡,是宴林最无法抹除的过去。 特别是这幅场景—— 四周的发光石光线忽强忽弱,浅蓝色的纱幔支立在过道的两旁,狂风将它们高高拉起,凌厉的剑意又仿佛要将它们割断,怕死的宾客早已散的一干二净。 临空而立的人,一身长天剑派开宗长老的白银剑服,上一刻明明还温柔深刻的人,此时却仿佛破碎的镜花水月,如世界上最冰冷残酷的神明,寂静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熟悉,仿佛看着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高高在上,泯灭生死。 杀意毫无遮掩的充斥在周围的每一丝空气里。 而另外的两个人,只是淡淡的看着,带着旁观者的漠视,两双眼睛有些木讷。 宴林最后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折乌,心阵阵紧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像是本能的害怕一样,往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连着呼吸的变得小心翼翼。 可恶,不过是破除魔障而已,为什么非要回到这个时候—— 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思及于此,他直接转身就想离开,可等他一运起灵力却发现丹田之内空空如也,什么仙力都没有宛如一个凡人,而同时一个透明的光墙也莫名出现,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推,牢牢困在刚才的地方,像是为了防止他逃跑。 他使劲敲打,产生阵阵波纹,却没有感觉到属于结界的抵触与抗拒,它只是将他禁锢在原地,好像要让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发生。 他眯起眼。 法则,是这个心魔世界的法则,它不允许记忆出现任何偏差,所以限制他逃走。 短暂的怔愣后,宴林迅速回过神,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现在只是在时渊心魔创造的幻境之中,而这些幻境又只是一些真假参在的记忆片段而已。 既然不能逃,那他只能赌一把,赌就算再杀他一次,也不会像当初那么生不如死。 他答应了成霜掌门要解决时渊的心魔,现在只能咬牙往前走了,顺着它的意思,看看结果会如何。 于是他转过身,抬起头看着上方的人,双手紧握成拳。 或许是感觉到他的顺从,透明的白墙虽未消失,但空旷的丹田之内再次布满灵力,从无到有,又不能离开,宴林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莫名的冷笑一声。 抬手摸到腰间忽然出现的琉璃卷,一瞬间的停滞,随后挥在空中。 他开始顽强抵抗,甚至回忆起当初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绝望,无助,挣扎,可怜兮兮的弱者模样,力求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直到,上方的人举起折乌。 该来的总是要来,刺眼的白光闪过,记忆里的巨痛真的没有来,只是有一片沁人的冷意穿膛而过。 虽然宴林是在配合幻境,但没有感觉的疼痛,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怕疼的很。 随后,是自然而然到来的死亡流程,他能感受到自己正灰飞烟灭,一点一点的消失。 结局已定,无形的屏障也骤然消失。 宴林对上那双和过去一样冰冷无感的眼睛,发现对方就这么看着。 这样的目光,让宴林觉得,他像是在欣赏自己死亡的过程。 在盯了时渊半晌后,宴林像是被他传染,也有些恶趣味的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以一种极其诡异而平静的眼神,和周围的一起见证自己的身体是怎么样,一点一点消失的,从脚开始,到小腿,大腿,腰……… 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便是对死亡的束手无策,还有认命般的无妄。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上方的人寂静的目光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动,一抹红光短暂闪过。 看着自己死,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在胸膛也跟着消失的时候,几道月白色的光芒从他身体里飞了出去,流星划过,没入时渊的身体。 宴林看的正入神,突然来这一出,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它们飞过去。 当初他死的太痛苦了,最后的记忆除了疼,什么都不剩下,所以他不知道这些月白色的光芒是他死后原本就有的东西,还是说,只是在这记忆幻境中突然出现的。 他好奇探究的目光停在月白色光芒没入的地方。 同时他的身体消失的只剩下肩膀和头颅了,因为没有痛觉所以他神色没有痛苦,只是看着。 远远看上去十分可怖。 几刻后,那张俊美如神的脸上,神情骤变,折乌从时渊手中滑落,猛地插在地上。 凭空而立的身影忽然跌落了下去,因为有些仓皇和狼狈,所以他用的是跌落,而不是神仙般的翩翩然。 方才的平静无波早已不见踪影,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诧异,惊惶………因为太过于复杂,让他觉得这短短几刻的时间,对方像是经历了一生一样。 到最后,宴林只剩下半张脸。 仅有的眼睛瞧见下方的时渊陡然抬起头,他脸上的恐慌与害怕让宴林觉得,对方像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怎么? 难不成,在他死后,这个人想起了什么,所以后悔了? 而他下一个动作也确实证明了他的猜想。 只见时渊一个闪身身形倏地出现在他面前,脸色苍白难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双眸中深刻厚重的绝望让宴林的心顿了顿,逐渐消失的目光里,他嘴里念叨了两字,手也同时抬起来,颤抖的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可此时的宴林已经完全消散了,他抬起的手最后却连一个残魄都没抓住。 而在宴林目光最后的所及之处,他看见那人霎时失魂落魄的神情,满头的黑发变得苍白。 最后恍惚的意识里。 他听清了那两个字。 【……别走……】 悲怆,绝望。 如果这是当时他死后的画面,那么他肯定,时渊在他死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不过…… 原来他的头发是这个时候变白的。 那,他是很难过,对吗? …… 在宴林意识空白中,场景再次转换。 没给他时间细细去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和细节,入目的场景又让他必须打起精神。 这一次他没有实体,只是一个魂魄飘在空中。 这一次是一个祭台,六根巨大的石柱上面刻着复杂繁重的符文,地面是一个启动中的灵阵,以六根巨柱为界,巨大的灵阵里套了无数细小的阵法。 六根石柱……… 阵法……祭台…… 飘在空中的宴林皱起眉头。 这个地方他曾经在回溯中看到过。 他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在巨大灵阵的最里面果然站着两个人,定眼看去。 是时渊和成霜。 这一次的时渊和方才斩杀他时的一袭白衣不同,而一身玄色的衣裳,没有纹饰锦绣,白发就这么披散着,身形消瘦,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里的孤寂依旧却夹杂着一丝希望的光芒。 宴林细细看着他的脸。 因为方才他死后这人的变化,伤心难过的样子,还有变白的头发…… 宴林看他的目光几番变化,从平静到复杂,再到最后的晦暗莫测。 上一次,或许是因为回溯的原因,很多东西他没听清楚。 而这一次,他直接飘过去,仔仔细细的听清了两人的对话。 【你这样又是何必呢。】 站在时渊身旁的成霜目光深沉的看着他,苍老年迈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无奈。 空气里是诡异的安静,时渊也没有回答。 成霜继续:【当年那小公子百岁生辰之日,是你以折乌亲手斩杀,那一日他就已经死了,凭他的那点修为,就算你用神魂之血聚魂也是徒劳。】 时渊眼神微微晃动。 宴林一直盯着他,自然将这一瞬间的异动看在眼里。 而成霜也知道他说这话过于直白,可有些事情,当断则断是最好的出路。 【三百年,已经足够,你放弃吧,不会有结果的。】 三百年…… 宴林目光一沉,身侧的手微微弯曲。 时渊垂着头,洁白如雪的头发滑过肩头,在漆黑的衣衫上格外突兀,他安静的样子似乎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他侧过头漆黑的眼睛里一片幽暗,他就这样看着成霜。 宴林就在他们中间,这目光也像是看着他一样,瞬间望进其中。 宴林听见他说。 【一切因果因我而起,他不过是被我牵连而已,如若当初我不因历世而成劫,便什么也不会发生。】 成霜气急:【这都是命里有的劫难,谁能避的过,再这样下去,天劫来临,你会魂飞魄散!】 【他不该这样……】 喑哑的声音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 【可是师弟啊,三百多年了,你该放下了,就算……就算他是无辜的,事已成章,你难道非要搭上你自己,搭上这千年的修为吗?】 【若是你真的出事,谁来守护这中天界的安宁,谁来守护我们长天剑派的剑道——】 宴林看着成霜脸上的痛心,苍老年迈的声音里是急切,是担忧。 他知道成霜掌门是将他自己和长天剑派对剑道的所有期望都放在了时渊一人身上,长天剑派创派近千年,时渊是唯一一个集天赋与资质于一身的人,只有他才可能修道成仙,一跃飞升。 他们追求的前方太过于遥远,却已经刻在骨子里,就算他无法企及,但总希望有人能达到那样的境界,让他看一看。 所以时渊如何也不能出问题。 见时渊不为所动,成霜走上前,神情肃穆,一阵风过掀起二人的衣袖长衫,两人并立。 【你可不能忘了,当初我们众师兄弟建立长天剑派的诺言……】 或许是听到成霜语气的沉重,又或许是因为诺言二字,这次,时渊转过身,快速的在胸前点了几下,随后于胸腔掏出一个发光的东西,纯洁的灵力如这世间最浩然的光芒。 宴林面无表情的看着,目光却是一沉,右手也随之陡然握紧。 凤凰卵。 时渊看着他,目光无所悲喜。 【可凤凰卵已经一分为二了,来不及了。】 成霜哑然,一脸震惊的看着他掌心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或许是因为取出了凤凰卵,灵阵发生异动,灵气像是不受控制的窜了出来,一股股成形的灵气撞在石柱上,晃动的厉害。 同时,时渊也受到了反噬,脸色惨白,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神情没有一点害怕的反手又推入胸膛,身子也因此有些不稳,却还是继续维持着聚魂灵阵。 宴林看他固执的样子,皱起的眉头蹙的更紧了,他飘的更近,像是站在他的旁边,眼睛却仔仔细细的打量眼前的人。 灵力枯竭,神魂受损。 连他都看的出来,强弩之末而已。 以他现在这副样子,百年之内如若渡劫,紫金云雷一下,必定失败,连万分之一的成功机会都没有。 明明他该心如止水的在他的迷障幻境里走个过场,找到心魔后直接除掉就是了。 明知道是幻境,记忆,都是些已经发生的过去,他不该在意,也不需要在意。 可是,为什么,心被什么压的厉害,很重很重,同时也被一股涩涩的味道包围,细针扎下,瞬间的刺痛难受。 而成霜或许是因为方才凤凰卵的打击太大,目光失神了许久,最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没说出口,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偌大是聚魂灵阵只剩他一人,茕茕独立。 宴林凝视着这个挺拔修长的熟悉身影,记忆穿过所有的时间,那些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被一一重合。 他看见天穹星空中,清风朗月般的辰霄,还有漆黑夜色里皎月的银光倾洒下一袭朦胧轻纱。 遥远而不真实。 那个藏在宴林心底深处,被遗忘,被他埋葬的死死的情绪终于还是被挖出来了。 即使当初在小岛上,他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即使这个人好像回应了他,但他任然觉得自卑,害怕。 很好笑吧。 他堂堂浩然仙府二公子,何时能用上自卑二字,无论是地位也好,资质也好,这些东西拿出来,他从来都是让人艳羡的,可对上这个人,自己所骄傲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淡无奇。 每一次面对他的直白讨好,每一次他的小心谨慎,对方都是那样平平淡淡,漆黑的眸子看不出喜悦。 他只能自己猜,或许他是喜欢的吧…… 可越是细想,他越是质疑自己。 他是真的看懂了这个人吗? 还是只是自以为是而已? 所以,在那岛上他曾在晚上无数次偷偷问自己,他会看上自己吗?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傻,太幼稚?就算现在他答应了,以后会不会想通了就离开他? 不安一直在他心里,从未抹去。 即使这一生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面对这个人的示弱,他也只能用记恨他的过错,来抵消心中的不安稳。 火光摇曳如花,他不敢离得太近。 本以为就这样保持距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 宴林定定看着他的白发,他漆黑双眸中需要破晓的黑夜。 他好像真的…… 飘在空中的宴林缓缓抬起手,遥遥的想触碰他侧脸。 而这一次他确确实实的做了,白皙的指尖也诡异的没有穿过,反而碰在他脸上,时渊一怔,陡然侧过头,直接对上宴林的眼睛。 瞳孔剧烈收缩! 可不等他开口,周围白光大盛。 宴林再次回到了他死时的场景。 一切似乎又再一次重来,在宴林诧异的神情里,他就这么一次次的,重复着他的死亡。 无限制的循环着。 在不知道多少次后,宴林终于明白这一重魔障,到底是什么了。 正如他对自己死的时候的恐惧,对于时渊而言,上一刻亲手杀了他,下一刻却想起曾经的种种,模糊背影中寻找了那么多年,却被他亲手毁了,爱恨交织,这种绝望的痛苦是种无尽的折磨与悔恨。 他就是要让自己体会无数次,那般蚀骨的无疾而终。 即是痛苦也是自我折磨的救赎。 上一个幻境如果是希冀,那么这次便是他最深的执念。 宴林就这么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逃不掉,也数不清多少次。 或许是已经报了仇,又或许恨意已消,看着这人曾经的经历,和陷入心魔后的自我折磨,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直到他再一次倒在了祭台之上,心中的压抑变为刺痛,并达到了极致。 第119章 心魔 可自第一次触碰到他后,后来的重复中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和法则对抗,他始终无法再一次碰到他,所以在后面让人窒息的循环中,他甚至只能看着。 不知多久后 宴林喘着急促的呼吸,看着那个人再一次蹒跚的站起身运起灵力准备继续,那张脸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无声的折磨,无数次的重复让他心中的烦闷也达到顶峰,他又不放弃的飘到时渊的身前,带着怒气的想一把抓住。 “已经够了!” 入手的冰凉。 宴林一怔。 不是空的,而是真的抓住了。 雪白的头发滑落,微微佝偻的身影也同时一滞,两人这么僵持了几瞬,那人却始终不敢抬头,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宴林的手也不自觉的僵住了,但他能感觉到手中紧握的手正微微颤抖。 宴林收起还未消散的怒气,张了张嘴,声音比刚才平缓了很多。 “……够了……” 直到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才真的确认和相信一样,时渊身体蓦然紧绷,随后又放松,半晌,缓缓抬起头,对上宴林复杂的目光。 漆黑的眼睛好似无月的深渊,一片黯淡的漆黑,明明看不到一丝生机却浓墨厚重逼人,好像只要一直视便会被深深的拉入其中直到淹没。 从前宴林害怕他这样的目光,但现在他却没有退却,也不需要再退却什么。 他看着那双眼睛缓缓点亮光芒,好似无数的萤火微光不断的汇聚,直到光芒大盛的照亮深渊,熠熠生辉的让整张脸都有了生气。 他说:“……你终于原谅我,肯回来了吗?” 略微喑哑的声音让宴林顿了顿。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原谅,或许吧。 这里是魔障幻境,是记忆碎片,但他却感受到这个人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并不比自己的少,说到底,他们不过都是命运手中的棋子而已,造化弄人,谁又能怨的了谁太多呢。 而这一切都是既定的过去,他现在只是记忆的插曲,根本不能算真正发生的事情,但他自己却是真正存在人,他是被心魔带入的人。 于是他决定跳过这个问题,直接揭露真实。 “……你该回去了。” 时渊听着他的话,却没有马上回答,看了一眼被拉住的手,真实的触感让他嘴角上扬起一个不可见的弧度,人顺着宴林拉他的手,上前一步,离得更近。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滑过宴林的眉眼,脸颊,动作缓慢而珍视,整个过程那双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分毫,深刻的目光像是在勾画他记忆里的模样。 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在触碰中舒展,那双眼睛里的喜悦与爱意仿佛化作千丝万缕的网将宴林紧紧缚住。 他只是问:“去哪里?” 轻声呢喃的声音,冰凉指尖轻轻的抚摸,如羽毛滑过心间,恍惚的让宴林觉得自己像是在梦境里,但细细一想,可不就是梦里吗? 他松开抓住的手腕,抬手拿下某人作乱的手,神情微敛的看着他认真道。 “摆脱这里,你被心魔困的太久。” 时渊眉心一凝,疑惑道:“心魔?” 宴林点了点头:“对,你现在就在心魔的幻境中,如果不破,你的神识只会被它渐渐消磨吞噬。” 就像之前所经历的每一个场景,一步步的让他深陷于此,难以挣脱,最终泯灭。 “是吗。” 他极其平静的来了一句。 宴林有些意外。 却只见他笑了笑,惨白的脸上分外柔和,干净的如那雪上之上绽放的雪莲花,漆黑的目光平静温婉,没有一点紧张和害怕,好像被心魔困住的不是他一样。 “但我该谢谢它,至少将你带回来,其他的,我不奢求更多。” 面对这样专致的目光,毫不在意心魔的人,宴林还是没忍住避开了,微微张嘴却又闭紧,身侧的手控制不住的紧握,却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动摇他。 “现在不过大战后两年,生机待发,长天剑派需要你,中天界也需要你,难道连你守护的一切都不要了吗。” 一个人活着,有多强大,他的责任便有多大,这是逃不开的宿命。 时渊专注的听着他的每一个字,等他说到最后,嘴角的笑容却多了一抹惨淡的味道,泛着凉意的手捏住宴林的下颚,让他直视着自己,再也无法转移目光。 对上时渊那双天生冷淡的眼睛,原本的银辉略带微红,里面的疲惫与冷漠不容认错。 “我已守了千年,还不够吗?难道我连为自己而活的资格都没有吗?” 他的声音像是揉进了清风,穿过了时间,就这么清晰的落在他耳边,神情悲戚,惨淡的笑容里他仿佛看见了这个人最为脆弱的地方。 却又好似在提醒他,眼前这个人无论再强大,却始终是一个人,一个有七情六欲,会痛会累的人。 这一瞬间,宴林的心脏止不住痉挛起来,除了微微颤抖的指尖再无其他。 可他还是要平静的继续追问:“你确定什么都不要?长天剑派,成霜掌门,舒源长老,还有你所追求的剑道,如果你被吞噬,就什么都没了。” 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一个具备你所有阴暗面陌生又熟悉的人。 活着的人不会再崇敬你,不会再爱慕你,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抹杀你,摧毁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即使你曾经做过一千件,一万件好事,哪怕救过他们,都会忘的一干二净。 这样的结局你可以吗? 他将宴林抱进怀里,紧紧的抱着。 “都不要,那你愿意陪我吗?” 好像和他一起待在这里才变成了他唯一的期望。 宽阔的胸膛不似记忆里的厚实,有些清瘦和单薄,温度却清晰的传到他身上。 你不要啊…… 所以你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但是成霜掌门不愿意,长天剑派不愿意,而我…… 也不愿意—— 我可以接受各自安好陌不相识的未来,却不能看着你失去一切,再也不是你。 他感受着他拥抱的力度,他的目光越过肩头,恍惚的看着前方,缓缓的抬起手,指尖掠过他背后的头发,碰了碰他的后背,张了张,似乎想回应的抱住他。 魔障幻境会扩大他的期望,如果他也示弱,只会让他相信并沉溺,心甘情愿的永远呆待在这里。 如果是这样,那么打破它的期望,是不是才可以回到现实。 所以,这一次,坏人是他。 最后,那只手始终没有给与回应,只是狠狠将人推开。 宴林看着诧异和微怔的人,神情一如最开始的冰冷,用最平静和冷漠的声音开口。 “陪着你?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来只是答应成霜掌门救你出去而已,如果你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你想死,我不会陪着,也不会耗着浪费时间。” 为了最真实的冷漠,宴林一直凝视着他,看着他从微微的愣神不知所措到他每说一个字,眼中的期望与光芒便会消失一分,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东西,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他张了张嘴,语气轻不可闻的重复呢喃了一句:“……浪费时间……” 宴林不敢看他失落的眼睛,他的需要与渴求被他扔在地上踩碎了,而自己还有装作厌烦的转身离开。 但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抓住。 宴林皱眉看着他。 明明笑着,却像在哭泣。 “你总是这么狠心,如果可以,我倒情愿和你换一换,宁可当初死在你手里,也不愿像现在这样,一刀刀凌迟着这里。”说着他指着自己的心。 宴林心脏被骤然紧握,剧烈的疼痛让呼吸都停滞了,他的眉头周的更紧,神情却不敢有一丝的晃动,他只是面不改色的道:“可惜,你我都由不得自己。” 说完,不理会他眼中的落寞,再次想将手抽出来离开,但他越是挣扎,却被越握越紧。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睛。 宴林愣住。 还未等他开口,对方便直接将他一推,重心失落的感觉,一度让宴林以为会他会摔倒,却不想迎接他的是一片柔软,周围景色也变了模样,漆黑厚重的乌云变成了变为白色的幔帐。 时渊的脸出现在上方正静静微笑着凝视他,原本双眸已被赤红的血色所替代,白色幔帐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方才眼中的落寞与悲戚已然消失,只留下一道坚定不移的晦暗,还有目空一切的狰狞与阴暗。 “如果是以前的任何时候,你想离开,他都不会拦着你,即使在他心底闪过无数次将你锁起来的念头,他也只能看着你离开的背影,可这一次,他所想的,不敢的,我敢。” 雪白的头发,赤红的眼睛,眉心的一道红痕…… 还有‘他’…… 现在的这个人,不是时渊,是心魔。 冰冷的指尖抬起他的下巴,想要亲吻他,宴林浅棕色的瞳孔一缩,运起灵力就想要抵抗,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同时不知道哪里冒出一个捆仙绳,将他双手死死缚住。 上方人的双手空了出来。 被躲掉亲吻他也不生气,而是拿掉了他头上的发簪,任由一头青丝散落,白皙如玉的指尖轻拾起一缕落在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垂眸看着身下之人青丝披散,神情微沉的模样,轻笑一声,右手一挥,白色的幔帐变得绯红,身上的白衣剑装也变成了一件单薄的红衫,衣襟敞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皓雪的白发与绯红的衣裳,最浓烈的对比,背道而驰的两个颜色在这个人身上如同最清冷和最艳丽的花,蔚然绽放。 他轻抚着宴林的脸颊,抬起下颚迫使他露出精致优美的弧度,眸子仿佛压着腥红的爱意,用温柔无比的声音道:“我该谢谢你,没有你方才的那一番话,他不会死心,我也不会出来。” 宴林目光微沉。 所以心魔一直就在时渊身上。 指腹摩擦着他的唇瓣,一下一下,语气低沉轻缓。 “你总是能用最锋利的刀,刺进他的心,你明知道他的期望只是想和你简单的待着这里而已,却连做梦的机会都不给他,那么冷漠无情。” “他记忆里,你明明不是这个样子啊,怎么就变了呢。” 说完,腥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杰作,娇柔的唇瓣如同上好的玫瑰花瓣一样,引人垂涎,眸光一沉,顺应本能与渴望,他低下头伸出舌尖轻轻舔舐而过,随后又觉得不够微微有向里探去的趋势。 湿热的感觉让宴林有些慌神,他偏了偏头,压着嗓子。 “……够了……” 灵活的舌尖离开清甜的唇瓣,心魔抬眼看他,眼里压着戏谑。 “怎么,你不喜欢?” 宴林薄唇紧抿,没说话。 可心魔却不会顾忌,脸上是时渊从不会出现的放肆笑容,张扬如火。 “又想骗人,你和他做的时候明明喜欢的很,身体那么契合,手也会乖巧的环着他……”说着一顿,脸拉近,腥红的眼睛凝视着宴林浅棕色的瞳孔,细致的连虹膜的看的一清二楚,继续道:“特别是这双眼睛,眼尾泛红,含泪哭泣的样子,很动人……” 直白赤果的话,从这脸冒出来,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第三者的窥视与侵略感,让他发颤,仿佛被对方拉进了那些不敢启齿的回忆里,迫使你将那些画面重新在脑海里过一边。 自尊与羞耻感,让宴林咬紧了牙关:“你滚开。” 心魔将他脸上的排斥与厌恶看在眼里,故作镇定的样子,只会让他更想欺负他。 捏着下颚的手松开,顺着下滑,落在他腰间,低沉的声音压着一丝情谷欠:“想来,你我也许久未温存了。” 宴林目光一颤。 “你疯了,我现在是你——” 不等他说完,上方的人便打断,语气自若甚至偏执。 “那又如何,又不是没做过,而且多了这一层关系,反而让我更激动……”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扯开了手中的腰带。 在心魔的幻境中,想要反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可以随意的更改法则,也可以随意改变环境,此刻的宴林在他眼里实在太过于弱小了。 而疯起来的心魔很可怕。 他不会像平时的时渊顾忌太多,这里的心魔更像是另一个从不克制,一切随性的时渊。 宴林在他手里成了随意捏造的软泥,双手被缚住,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从轻柔到强势,从怜惜到报复,他肆意的欣赏着身下之人的每一个表情,看着晶莹的眼泪滑落眼角,然后微笑着亲吻舔舐掉。 似乎渴望已久。 幻境里没有时间,他们不知道持续的多久,宴林每一次醒来都被人拥在怀中,紧紧的不能动弹。 清醒的意识在浮浮沉沉中跌落,有时他们会回到当初遇见的地方,回到茅草屋,有时又会回到雪峰,他被人亲昵的抱在怀里,看着窗外的雪景,雪芽依旧在雪地里扑腾玩耍。 平静恬然,好像一切都是真实的,这就是他所追求的生活。 但又好像都是假的,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潜意识里,他知道如果没有终结,他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第120章 破灭而生 宴林坐在木窗的窗沿上,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里衫,后背并不宽阔细看之下反而有些单薄,腰肢纤细,青丝如瀑的披在脑后,美好的背影和窗外的雪景融为一体,相辅相成,幽静的目光看着前方。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和雪峰如出一辙,但从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一成不变的景色,假的,全都是假的,而他却束手无策。 宴白他们还在等他回去,成霜掌门也还在结界外等着,时渊的身体和意识也不能再耗下去,否则真的救不回来了,心被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包围。 下一刻,目光一沉。 无论如何,时渊不能消失。 万不得已,他只有…… 这时,一只手穿过他的臂下环在他腰上,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揽,靠在胸膛上,低沉的声音落在耳边。 “以往你在峰上,可从没这么安静的看过这里的一草一木?” 沉思被打断,宴林收起了脸上的复杂之色,头也不回,语气却依旧冷淡:“以前是不想,现在是没得选,总比一直对着同一张脸好。” 冷冽的语气,刺耳的词汇,在心魔眼里像是一只被夺走了玩具的猫,露出了锋利的爪子张牙舞爪的想咬人一口。 身后的人抬起手,食指指尖轻拨过他的脸,朝着自己,修长白皙的脖颈露出优美的弧度,上面几抹红色有些突兀惹眼,清丽的脸如皎月般惑人,一双浅棕色的眸子淡淡的似含着银霜,两人视线对上。 白发心魔笑道:“当初你可是夸过我好看的,怎么现在就不喜欢了。” 脑海里蓦地回想起初遇之时,自己的那一句‘你真好看’,宴林抿了抿唇,移开目光,似不耐烦的打开他的手,但冷漠的神情中又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于是他站起身离开某人的怀里,背对着他。 “当初年少不知事而已,而且,人不都是喜新厌旧的吗,这么多年过去了,看多了也就厌烦了,哪里还有什么喜欢。” 他这话说的薄凉,白发心魔看了一眼自己落空的手,虽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来气他的,但却始终不想从他嘴里说出厌烦二字。 他是那个人的心魔,继承了他所有的执念与贪欲,他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所有爱恨,所以,他比谁都清楚,当那人毁掉情根之时,就已经选择了放弃,他认定了他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但是他不甘心,既然他是执念,是贪欲,为何要像那人一样束缚着自己,想要,得到不就好了。 所以,他挣脱而出束缚本体,将其他人隔绝在外,等着他心心念念的人送上门。 而事实是,人来了,被他拉入幻境。 可却忽略了这个人对本体的影响,竟让本体的意志掌握了幻境,让他看到了本体最深处的期望与悔恨。 但,他到底还是出来了,甚至做了自己和本体早就想做的事,肆意妄为,到底恶才是他的本质。 忽略掉心中的那么刺痛,冰冷的双眸压抑着森然与冷酷,他缓缓站起身,直接道出宴林心中的想法。 “为了出去,你就非得惹我生气吗。”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背影接着道:“可惜,若是站着这里的是他,你这说他或许会死心的放你出去,但是我不一样,我要的是你的人,爱或不爱对于我来说没有区别。” 腥红的眼睛无比暗沉,他就这么凝视着前方的人,冷漠的好似陈述一个简单而理所当然的事实,只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藏的极深是情绪依旧一紧。 于是又沉声加了一句:“所以,你哪儿也别想去。” 宴林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复杂。 也对,他只是一个心魔,一个黑暗面的载体,既无心,也不懂的人的情感,一切行动都是单凭喜好,如此,他怎么会理解。 于是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屋子。 红衣心魔也并未阻止,只是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眼底压着厉色。 宴林的离开并不代表着放弃,反而他已经决定用另一个极端的方法离开。 这个幻境是依托时渊的记忆而构造,要么是幻境的主人将幻境打开,要么他只能通过破坏幻境本身必不可少的构造成分,瓦解幻境,方法便是杀了他或者,杀了自己。 他现在身体里没有灵力,想杀一个高期修者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只能从自己身上入手。 现在的他和凡人没有区别,他想死,很简单,但是有一点,他不确认自己与现实之间的联系,如果身在幻境中的他死了,那现实中的他是死是活? 宴林摊开双手,目光暗沉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那么,他只能赌,赌他这里死了,但现世至少留有一条命。 做了决定的他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而是又和某人僵持了几天,一切上看起来都很平静,这天趁着那人还在熟睡,他来到了旁边的屋子,翻箱倒柜的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一把匕首。 宴林沉着脸打开,锋利的刀刃折射出冷光,映照出他冷酷的脸,一双眼睛如黑曜石一般,他抬起手指腹滑过刀刃,感受着锐利的刀锋,只要稍微用力,它就会割破手指。 他拿着匕首,默不作声的看了好一会儿。 说不怕那是假的,但是他已经没的选了。 随后,握住刀柄的手转动,尖锐的刀尖抵在了心脏的上方,他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闭了闭眼摒住呼吸,一个用li,刀直接没入一半到胸膛。 利器冰冷刺骨。 剧烈的疼痛让他猛地睁开眼,狠狠咬住了唇,血没一会儿也开始缓缓蔓延开来,在白色的里衫上如艳丽的红莲一般刺目,血腥味也瞬间就散开,因为力度差了一些,刀刃并没有完全没入,手也因为剧痛颤抖起来。 血液涌了上来喉咙阵阵骚扰,他咳嗽一声,血从嘴角流出,身体有些发软,但是…… 还不够—— 他目光一暗,握着刀柄的手紧到泛白,呼吸一沉,作势又要刺进去。 忽然。 一只手猛的抓住了他发力的手,灵力覆上,红色的身影凭空出现,腥红的眼睛压着难以言述的厉色,寒意潺潺的目光扫过他胸前的匕首,血色蔓延的痕迹让周围的空气几乎凝固,下一刻他抬眼,双眸中的暴虐让人不寒而栗。 冰冷的声音打破了窒息的寂静与沉默:“好,很好。” 宴林忍住胸膛的剧痛,没有作声。 但落在某人的眼里却是无声的反抗与嘲讽。 手中灵力一聚,匕首向后一退,落入他掌心,同时精纯的灵力覆在伤口,制止了血色的蔓延。 宴林乏力的往后退了几步,抬手盖在伤口上,脸色苍白又难看,即使被人抓了现场依旧却没有一丝的慌张与害怕,反而闪过一瞬间的失落。 是的,他因为没有死成而失落。 心魔自然看在眼里,心中的怒气达到了极致,腥红的双眸变得更加浓稠,似乎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不是雪峰更像是一座万人屠戮的战场,遍地死亡与杀意。 身侧的手死死紧握,因为过于用li而微微颤抖。 明明那么想活着,为了能从我身边离开,却连死都不怕。 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我的喜欢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他闭了闭眼,心中已分不清这些情绪到底是他的,还是本体的,他只能将心中嗜血的杀意压下。 好一会儿才睁开眼,静静的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再晚来一步,你就没命了,活着进来,就必须活着出去。” 宴林移开了目光:“不算知道。” 看着他脸上的淡漠和无所畏惧,脑海里的情绪被撕扯,嘴角勾起一抹干涩而无力的笑意,带着嘲讽的味道:“我到现在才发现,你才是最狠的那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静谧深沉的目光十分压抑。 “可我不明白,明明你不喜欢他,为什么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看过他们之间的所有记忆,自然把曾经的种种看的一清二楚,他的每一次拒绝都是那么干脆,不留余地。 甚至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但现在一瞬间不确定了。 因为有灵力的加持,伤口已经好了大半,但隐隐还是有些刺痛感,他脸色发白,白衣上的血迹看着也吓人的紧。 他移开覆住伤口的手,手上的血迹有些粘黏:“他不能有事,我答应了成霜掌门要带他出去。” 他说的很平静,好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可他不信:“所以,你可连命都不要。” 宴林目光微闪,没回答。 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漆黑的目光晦暗莫测;“那我呢,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宴林看着他眼里的情绪,还有那张脸上不曾消失的失望与落寞,哑然。 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站在眼前的人不是心魔,而是时渊。 但,他只是答应成霜掌门,他只是想要离开幻境,甚至他………想要时渊活着而已。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于是他说了一句无比冷漠的话。 “你不过是心魔而已,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前方的人一怔,神情恍惚了一瞬。 呢喃了一句。 “……不该存在……” 原来是,不存在。 也就是说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从未正视过他。 所以才可以这么不管不顾。 蓦地心脏阵阵抽痛,仿佛有人正拿着刀不断的搅弄,一阵阵的连着指尖都在颤抖,他抬起手扶住额头盖住眼睛,指尖陷入肉里,好像只有身体的痛觉才能抵消心中的痛。 嘴角的笑意继续扩大,但这一次他不是嘲笑别人,而是笑他自己,明明想要的得到了,在他心里却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多么可悲啊。 可是他不甘心! 在一阵窒息的沉默后,心魔的手松开,露出腥红深沉的眼睛凝视着前方的人,阴鸷的目光像是将人死死攥住。 他往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他语气平静无波,神情却冰冷。 他说:“既然你觉得我不该存在,那么,这一次我把选择的权利给你。” 说着他拉起宴林被寒意侵蚀的手,将匕首递到他手里,然后一根根的将手指握好,微微俯下身,亲昵的用脸蹭了蹭他的脸颊,如恶鬼的低语。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在这里陪我,要么,杀了我,我死了,你可以出去,他也会得到自由,重回巅峰,但是………” 他笑了笑,腥红眼中的恶意与报复如凝成实质,邪恶的像一个魔修。 “我会带走你们之间的一切,记忆,感情,羁绊,任何有关联的东西。” 什么都不剩。 说罢,他将不久前还对着宴林的刀尖抵到了自己胸膛。 宴林的冷漠似乎在这一瞬产生了裂缝,手也颤抖了一下。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逼迫,好似让他站在了悬崖边上,要么跟他走,生,要么就这样跳下去,死。 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人的每一个决定从来都是残缺的,好似做了正确的决定,其实总是有舍弃,一面向生,那么另一面注定向死。 无一例外。 心魔看见他的迟疑,寒冷如冰的目光微微松动。 可下一秒,匕首没入心口—— 从他踏进冰室的一开始,就已经做了选择。 心魔低下头,白发顺着动作滑落,腥红眼睛里最后的光也消散了,身侧紧握的手,指节被挤压出断裂的脆响。 他像是没有痛觉,忽然大笑了起来,放肆而张狂,笑声回荡声声中却有一丝悲凉。 他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既然他不该存在,那么他就带走属于他们之间的一切为自己陪葬,想着心中生出一股恶意报复的快意感,这样卑劣阴暗的情绪才属于他。 想罢,他推开了眼前的人,孤寂的目光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宴林,便闭上,似乎是再也不想看见他一样。 到最后连一句话都没有。 心魔的身体开始缓缓消散,于此同时幻境也开始崩塌,破碎的周围被黑暗不断侵蚀,只有他一人完好的站着,一动不动的看着消散的人。 他明白—— 从今往后在这个人的记忆里,再也不会有他这个人了。 漆黑过后,他缓缓睁开眼,寒气瞬间便缠了上来,将他团团包围,成霜掌门已经蹲在了时渊身前,运起灵力探视他的情况。 脸颊滑过一抹冰冷的湿意,他抬手抹去,他深深看了一眼时渊,随后平稳着语气对成霜道:“那晚辈先告辞了。” 成霜抬眼抬眼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其他的事情已然心照不宣,他方才已经探过师弟的内府与神魂,除了境界有损以外并没有大碍,而师徒之契,也消失了。 宴林没有飞身离开,而是一步步向外走去,黑暗中像是走了很久,又好像走了一会儿,他看着前方越来越亮的出口,心也越来越空,好像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 他回到了浩然仙府,开始整顿残局,没了爹爹和宴锦什么事情都落在了他一个人头上,每天给各种大小事情所包围,连停下来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渐渐的他也开始变的麻木,好像习惯了心中的空旷。 后来他也听说,剑祖时渊沉睡了五年终于醒了过来,长天剑派上下乃至整个中天界都高兴不已。 对于他来说,这样或许已经够了。 至此他便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与时渊相关的消息,当然不是因为时渊出了什么事,而是他刻意的回避与他有关的消息,就这样一直持续了百年。 中间他们没有见过一面,而时渊也从未找过他。 当然,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回找他。 后来他将浩然仙府交给了宴白。 起初宴白是一万个不同意,说什么自己是旁系,有他这个嫡系在,府主之位还轮不到他,但这些话他是一个字听不进去,一百年,天天对着那一摊子的事情他已经忙够了,浩然仙府也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他自己想不想在留着,只想偷偷懒到处走走。 于是在他半年的软磨硬泡之下,宴白终于还是点了头,黑着脸答应。 再后来,他开始一个人走走停停,去了许多地方,甚至将曾经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他以为总会遇到一两个熟人,但十年过去了,一个也没有。 还有安瑾年,自从那次离开后,这么多年也再没见过他,甚至他还特找过他几年,但整个中天界都没有一点消息,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让他毫无音讯。 他就这么一直走走停停,后来走到了一个熟悉的荒山前,看着眼前熟悉的山脉,一草一木在时间的流逝下更替,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他踌躇了半晌,还是决定进去。 可谁知刚刚踏入,破空之声响起,一道凌厉的剑气飞来。 他急忙侧身。 一个白衣人手执剑而立的站在他前方,冷声道。 “何人擅闯。” 宴林愣神的看着他,目光扫过那柄漆黑的长剑,好一会儿,他笑了笑。 “前辈莫怪,晚辈一不小心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