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沾满狗血的刀》作者:子罗衣 文案: 这是赵佞第十次见到那个青年。 刀,狗血,烂文笔。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是刀。 立意:有时候谎言更好。 一 渣文笔,泼狗血,谨慎观文。 这是赵佞第十次见到那个青年。 他数得很清楚,不多不少,正好是十。 皮肤白得过分的青年,站在对面等候通行的人群中,一抬眼,远远地看见他了,也不躲闪,眼睛里盛着一片盈盈水光。 赵佞既没回应地冲他笑,也未不耐地蹙眉,对上那双湿漉漉的鹿眸时,只是面无表情地别开了眼。 ——沉默淡定的,像是什么也没看到。 “阿佞。” 气质干净、长相无害的人,声调温软地叫了下他。 手心中传来一阵热意,赵佞没垂眸,知道是杯温奶茶。 “今天排队的人有点多,所以我来得有点晚了。”乔冉自顾自解释了句。 手中的奶茶一直没被接过,他不急,维持着这般姿势,一步步地跟在赵佞边上。 两人的身子并未挨着,那杯奶茶,一时成了维系两人的中间物。 走到第二个路口,赵佞停了脚。 乔冉也顿住。 停在白线外的车,飞速从眼前冲出去时,乔冉温温和和地又开口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很软,绵绵的,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纯粹。 “明天周末,阿佞有什么安排吗?” “新城那边新开了一家美术馆,阿佞没事的话,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的驾照还没拿到,但是科三已经在预约了,我有预感,这次也能一次就过的,等我拿到驾照了,带阿佞去玩。” “我在学做菜了,中午做了番茄炒蛋,味道还没到我觉得可以的地步,等我煮得好了,以后阿佞就别吃外卖了,我给阿佞带饭好不好?” 红绿灯已经被两人甩在了身后,沿着这条路再走十分钟,赵佞家就到了。 一路上只有乔冉在说话,絮絮叨叨的,但音调软,不会像苍蝇那样嗡嗡嗡得让人烦。 赵佞一直面着一张脸,对乔冉抱着询问的话,一句也没给过回应。 乔冉习以为常,他同男人认识至今,对方和他说过的话,捏着手指算一算的话,似乎连十句都没有的。 他想到这,倏地笑开,眉眼柔得像抖落了枝桠上的絮雪,简单一笑,也好看得像幅画。 “阿佞,我们认识十天了,但你才和我说过九句话呢。” 依然没人回应。 面容丰毅的男人,像是把闷枪,任人怎么折腾,都吐不出一颗子/弹来。 乔冉跟到小区门口就不跟了。 他好脾气地朝前方的背影招招手:“阿佞,明天见。” 手里的奶茶,吹了一路的冷风,他拿着吸管戳破覆膜,吸上来的液体,裹着让人能够打颤的寒。 乔冉只尝了一口就不喝了,干净利落地将东西往边上的垃圾桶里一扔,扭头朝里头看去,男人的身影已然消失,这才将手插回口袋里,转过身子,一步步往回走。 …… 赵佞的工作有双休。 他没有朋友。 周末休息的话,会待在家里两天都不出门。 赵佞这人一向没什么所求,高中以前,还是个别人家的孩子,被问起了,总会再自然不过地说,我要好好学习,以后找个好工作,赚好多好多钱! 平凡又不简单的话,倒常引得发问的人哈哈一笑。 后来,愿望变了,想要的不一样了。 再后来一点,连目标都没有了。 今晚会出门,是因为家里的冰箱空了。 超市就在小区里,不需要走多少路,赵佞本身并不是个多讲究的人,拿着手机和钥匙关好门,踩着拖鞋就下了楼。 看见那个在椅子上坐着正埋头玩手机的人,脚步明显一顿,微变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他没出声,直接从对方边上越过去。 “阿佞!” 一阵惊觉的声音。 接着是匆匆的脚步声。 最后,是伴着些许喘息的呼吸声。 “你怎么出门了?” 乔冉说完,眼中犹豫之色一闪而过,还是选择了如实 道:“我跟你保证,平时我都不进来的,就只有周末的时候,阿佞你不信的话,可以问王叔,我那把椅子就是他借我的。” 男人还像往常那样沉默不语。 他摸不准他是不是生了气,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发现没法摸透他此刻的心情后,犹犹豫豫地问:“那,以后你不上班的时候,我还进来,好吗?” “阿佞不说话,我就当是答应啦?” 静默三秒,乔冉又傻傻地笑了:“阿佞真好。” 他悄悄地往男人身边又靠近一步,跟着男人并排走出几步,弯了弯唇,像只餍足的小猫。 “我最喜欢阿佞了。” …… 乔冉把糖纸剥开,伸着舌头把奶糖卷入口中,尝到甜味,开心地眯了眯眼,又仔仔细细地把手中的糖纸叠成一个小方块,握拳攥着,揣进自己的兜里。 他垂下眸,看见男人的两只手,都提着大号购物袋。 里面的东西很简单,清一色的冷冻食品,水饺、馄饨、包子…… 乔冉用舌尖舔了舔口中的硬糖,奶香味顺着舌尖甜到心里:“阿佞,我给你做饭好不好?” “你喜欢什么,我都去学,我也不会打扰你,做完了就放王叔那,到时间了你就来拿,吃完了把饭盒留着,我取回去做好饭再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不给回应的男人像个哑巴,但哑巴虽然不说话,还是会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的。 不像男人,既不会说话,也不会给他任何变化的表情。 那张好看的脸,像是张□□,紧紧嵌在皮肉之外,却连最简单的变化都做不到。 但是,还好男人不是哑巴。 乔冉笑起来:“阿佞,你真好看。” 男人和他说过九句话,他曾一句一句地掰着手指数过。 说每一句话的时候,乔冉都在想,这人,长得好看,声音还好听,除了一点,就真的完美了。 哪一点? 这是男人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说这话时,他平淡无波的眼中,难得有了一丝困惑。 乔冉是怎么回答的? 他着迷一样地望着男人,毫不脸红地开口。 “有一个我的话,阿佞就是最完美的人了。” …… 乔冉停在了电梯外。 男人按下了数字,寡淡的眼神从乔冉脸上掠过,然后停在了青年脑袋上方一点的位置。 ——是他视线的水平点。 乔冉倒是因那不冷不淡的一眼开心了下,他毫不在意地朝他摆手,电梯门关上的时候,那声“阿佞晚安”也被关在了门外。 喉结一动,红豆大小的奶糖,便被咽了下去。 “小冉要走了?” 他冲着对方笑:“今天又麻烦王叔了。” 对方毫不客气地摆摆手:“可别这么说,有你在这陪着我聊天,我还觉得轻松,那你明天还来吗?” “来的。” “正好我明天快递到了,是我大女儿给我寄的东西,说是国外带回来的吃的,到时候和王叔一起吃哈。” 他被对方毫不遮掩的热情和善意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里头含了份羞怯:“那我先谢谢王叔了。”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淳朴又憨厚。 …… “阿佞,下班啦。” 乔冉这回等在了公司外头,手里还是拿着一杯奶茶,赵佞一从门里踏出,就急急跟上去,像之前一样,带着点自己的小心思,把奶茶贴到了男人手心中。 他低头看了眼奶茶,觉得眼中呈现出了一片红意,奶茶变成了一颗红球,就像古代婚姻习俗中的红绣球一样,牵系着捏着它的两人。 乔冉轻笑一声,被自己想象出的画面,逗乐了。 “阿佞,我觉得,你和我喜欢的红色,很配。”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没收到赵佞的回应。 知晓其中深意的人,因这份隐秘的含义,没来由地开心了一路。 就连没有人回应的声音里,都带了些比平日更甚的笑意。 “我今天还是练习的番茄炒蛋,其实上回我炒糊了,有好几块鸡蛋都焦了,但是这次的不一样,这次的蛋都是嫩黄嫩黄的,一点焦样也没有。” “但是味道还是一般般。”乔冉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明明就是按照步骤做的,食材的用量也和食谱的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炒的就很好吃,我自己的,只能说是可以吃。” “不过这样一直吃番茄炒蛋也不行,我打算再练一天,就换别的,阿佞你想吃什么,你想吃什么我学什么好不好?” “唔,还是等我厨艺精湛一些了,再来问阿佞好了,阿佞要等我,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乔冉再次停在了小区门外,尽管已经进去过,也知道男人或许不会对他的继续同行表示否定,却还是顿住了脚。 ——他在等男人主动开口的那天。 乔冉挥手:“阿佞再见。” 今天买的奶茶和上次的那杯不是同款,他尝了一口,发现这款要好喝得多,下一秒,又不为所动地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 认识乔冉满一个月的日子,正好是圣诞节。 赵佞和乔冉讲过的话,还是只有九句。 同一个办公室的几个同事,还没等到下班,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计划团建事宜。 “赵佞,你去吗?” 他还有最后一点工作没做完,眼睛盯着屏幕,直接拒绝:“不了,你们去吧。” 对方也猜到他多半不会同意,跟其他几人无奈地对视一眼,便又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接下来的安排。 时间一到,赵佞准时下班。 乔冉一直是在门口等着的,这种单方面的等待毫不间断地持续了一个月,只除了奶茶店人很多的那一天。 ——还有今天。 乔冉不在外头。 赵佞朝前走,到了路口时,正是绿灯。 夜幕还未降临,街上已经有了节日的氛围,身边穿行而过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与“圣诞”有关的东西。 他不经意地往左偏了下头,挂着“圣诞狂欢买一送一”促销标语横幅的奶茶店,外头排队的人几乎成了一条龙。 人群密密麻麻,却是一眼就能发现,乔冉不在里面。 赵佞淡着神色回头,余光看见绿灯的倒数还剩十秒,而从这头到那头,只需要五秒。 红灯落下,没来得及赶上绿灯的人,在他身边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赵佞的身影在一众人中有些格格不入,就连双鬓斑白的老人,也因气氛的感染,在脑袋上带上了一个麋鹿型的发饰,他白衣黑裤,站于人群之中,像油画中落入的一滴墨,自发与周围的一切分割开来。 绿灯又亮,行人从他身边穿梭而过。 赵佞在这条路上走了好多年,第一次知道,红灯是四十秒,绿灯只有二十秒。 灯色变化的第四次,他迈开了脚。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站过的那片土地,似乎并未留下一个人等候的痕迹。 ……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五。 赵佞踩着点出门,走进电梯,按下数字1,目光平视前方站着,电梯到了,门由缓至快地打开。 在出电梯的时候多了个往日没有的意外。 乔冉一向含笑的面孔上布满歉意:“阿佞,我昨天没有去等你,对不起。” 意外只影响了这段上班路程的一点时间,连一分钟都不到。 他像往常那样走出电梯,越过外头那个守着的人,冲恪尽职守的中年男人点了个头以示招呼,继续往前。 走出大门没几步,又被人拦住。 乔冉难得态度强硬地把手中的精致礼盒塞进他怀里。 “我第一次织围巾,结果还是没能赶上,一直织到昨天十一点多才织完,我本来想在昨天送你的,对不起啊阿佞,我应该认识的第一天就开始准备的,虽然晚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阿佞,圣诞节快乐。还有——” 他眨了下眼。 “也是我,喜欢你的第三十天。” …… “赵佞,你居然会迟到!” “你都创了咱公司多少年的全勤记录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早上怎么迟到了?” 赵佞没有解释,一边开了电脑,一边淡声提醒了句:“门开了。” ——领导要出来了。 对方自然听得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当即不再八卦,屁股一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 乔冉等着王叔泡茶的时候,回味了下赵佞昨天说的第十句话。 “谢谢。” 时隔一个月再次听见男人讲话,让人觉得更低沉动听了。 “小冉,想什么呢?” 他从王叔手中接过茶,笑着摇摇头:“没。” 王叔也没多问,提醒了句:“有点烫,你歇会儿再喝。” “好。” 乔冉目光转了转,一下停在了某一处上。 对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主动解释了下:“你也觉得这盒子好看吧?是从赵佞那拿的,我看他要丢,就跟他要过来了。” 王叔并不知道那是他送给赵佞的。 “怎么了?小冉你也喜欢吗?那给你好了。”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扯嘴角的动作,突然有点困难。 遮掩性地想抿口茶,却又烫了一嘴。 所以,还是在原地踏步吗。 …… “阿佞,我明天要去考科三了,我能过的,对吧?” 乔冉的语气里带上一点少见的紧张。 “考科二的时候我就很紧张,当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好像上一次这么紧张的时候,还是高考那一周。阿佞,你高考的时候有没有很紧张啊,阿佞应该是不会紧张的吧。” 他自顾自地点点头:“阿佞和我肯定不一样,是阿佞的话,一定不会紧张的。我上次是吃了教练给的镇定药,所以考试过程才比较顺利,看来这次也还是要吃药了。” 小区门离两人就几步的距离了。 乔冉突然一笑,声音里头带了些自己也觉得是幻想的自嘲:“我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人在特别紧张的时候,能让喜欢的人抱一下的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紧张,是不是很好笑,没凭没据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人信嘛。” 到门口了。 乔冉以往会在这个位置停脚,然后看着赵佞独自往前,今天也不例外。 他握着被赵佞碰过的奶茶,定定地盯着已经抬脚走出两步的赵佞,轻轻地说了一句。 “但是阿佞,我想信它。” 声音轻飘飘的,被寒风卷着,吹到了远方。 乔冉转过身子,像以往那样喝了口奶茶,走去垃圾桶边扔掉时,一回身,前方多出一堵墙。 他一惊,才刚抬眼,对方的手就伸了过来。 乔冉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天色将暗,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这时候下场雪就好了。 他在心里想。 因为一丝期待,垂于双侧的手,像所有等待被亲吻的人那般,纠结地攥住了衣角。 想象中的拥抱没有到来,那只手停在半空,呈着虚抱的姿势定了好一会儿,最后缓缓往上,落在了闭着眼的青年脑袋上方。 松软的黑发被轻轻地揉了揉,赵佞未置一词,揉了三下,收回手。 乔冉瞬间睁了眼,在男人转身就要离开时,毫不犹豫地主动将人抱住。 他感觉到了手中身子的僵硬,有种下一秒就会被推开的预感。 赵佞把手摁在了他肩上,手下不受控制地施了力,乔冉身子骨瘦弱,对方的手劲并不大,但对他来说,却还是到了有些吃痛的程度。 他沉默着不说话,也不肯松手。 脑袋因拥抱的姿势,紧紧地贴在了男人胸前,从远处看,是种亲密的姿态。 一场无声的斗争。 还是落下了帷幕。 察觉到男人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乔冉弯起嘴角,得寸进尺的,又将对方抱紧了些。 “阿佞,我能通过的,对吗?” 良久,被他枕着的胸腔,几不可查地震颤一下。 “嗯。” …… “阿佞。” 声音里是藏不住的低落。 连一向昂扬的脑袋都比平时低了些。 乔冉把奶茶塞进男人手中,有些委屈地开口:“我没有过。” “我当时一点也不紧张的,教练也说我肯定可以过的,明明练习的时候,我每段路都开得很稳的……” 他闷闷不乐了一路,平时和赵佞聊天,就算只有他单方面开口,也能扯到各种话题,今天讲来讲去,都只围绕着“科三”了。 ——想必是真的失落到了一定程度。 但奶茶还是照例买的,像以往那般,用它来牵系着自己和赵佞。 赵佞没什么变化。 就算昨天主动对他做出了“摸头”这种象征着两人关系更近一步的事情,今天面对他自言自语的失落和委屈,还是吝啬得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乔冉倒在这方面有着不一般的平常心,自己要到一个拥抱都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想要赵佞的温声安慰,估计还得好久。 好久就好久,他能等的。 “阿佞再见。” 这回不等赵佞进到小区里,乔冉就先主动道了别。 下一个动作,是照例把那杯奶茶抽回来。 结果手缩到一半,就被拦住了。 赵佞还是那副冷淡的神色,瞥了眼乔冉讶异的神情,听不出情绪地问:“不是给我的?” “啊,是,是,是!” 乔冉反应过来,连声说了好几个是,赵佞接了奶茶,便继续往前走了。 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清清楚楚地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脑海中有关“科三”的负面情绪刹那间被清空,只余留下“阿佞收了奶茶”这个让人激动得不知所措的喜悦。 …… “这是给我的?” 乔冉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头的紧张,直盯着面前人,小心翼翼地问。 提着奶茶的人,一贯冷淡的面色未露异样:“不要?” 乔冉生怕他要反悔,连忙伸手,动作太急,倒是不小心触碰到了对方的手。 男人身体的温度,却是和他待人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乔冉天生体寒,入了秋后身体就会开始变冷,身体是健康的,只不过一双冰水泡过般的手,容易让人误会是有什么病。 所以在触碰到那只裹着热意的手时,他贪恋得一时忘了缩回,静止了约莫一分钟,才后知后觉,慌忙把东西接过,收回了手。 马上又将两只手上的东西换了个位置,和往常那样,缓缓地把自己买的那杯奶茶,送到了赵佞的手心中。 奶茶被拿走。 乔冉又怔住,听见赵佞冷淡的声音:“以后别买了。” 上扬的情绪因这话一下又往下落,修得平整的细短指甲扣了扣外套,他闷闷地问:“阿佞不喜欢吗?” 却是没再得到对方的回复了。 赵佞给的奶茶,仿佛带着他身上的温度,一直暖到了心间,乔冉很快便清空了负面情绪。 “阿佞,快过年了,你要在哪儿过年呀。” “我今年不回去,阿佞要回去陪阿姨他们吗?” “阿佞如果不回去的话,今年过年,我来找阿佞好不好?” “我们可以一起包饺子,如果阿佞不想包,我来弄就好,我不会打扰阿佞很久的,就是想和阿佞一起吃个饭,可不可以呀?” 询问的话,一直问到了小区口。 乔冉像往常那样同他道别,等着他的背影消失了,才把赵佞送的奶茶打开,他尝了一口,作回味状地咂巴了下嘴,品尝的样子像只馋猫,倒是有些可爱。 啪。 被尝过一口的奶茶,再次落在了垃圾桶里。 …… 年假从二十八开始放,初五就要重新上班。 家里冰箱还是满的,赵佞连续窝在房子里待了几天,没有出过门。 除夕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一大早,门外就有人按铃。 赵佞去开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社区的人,对方笑着同他道了声新年快乐,把手里的其中一包福字和对联给了他。 这是小区里的住户,每年都能收到的一份祝福礼。 赵佞扫了眼对门,门上的福字几乎快认不出模样——是住户去年贴上的,今年的估计很快就会换了。 自己的门,干干净净。 赵佞今年也没有张贴福字的念头,拿着东西进门,随手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夜幕降临。 赵佞从冷冻格里取出一包馄饨,想了想,又从冷藏区拿了颗鸡蛋。 水快烧开时,手机响了。 “阿佞,吃饭了吗?” 回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柔意:“嗯,在做。” “都做什么了?” 锅中的水开始沸腾,赵佞开了免提,将手机往台上随手一放,拆了的馄饨包被倒进锅里,冒着气泡的沸水,马上就小了动静。 “买了虾,杀了条鱼,还炒了几样菜。” 赵佞面不改色地报了几样,顺手将锅盖合上。 女人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又在吃那些不营养的冷冻品了,听妈的话,那些东西吃不好,尽量不要吃,知道吗。” “嗯。” “你爸过来了,要不要和他说两句?阿凌,是阿佞……” 那头传来一阵不太清晰的争执声,赵佞没有认真去听,在郑芹念出他的名字时,通话毫无预兆地被掐断了。 他并不意外,馄饨还没熟,便拿过手机,再熟练不过地将卡上的钱转了大部分给一个账号后,顺手关了火。 吃完年夜饭,赵佞去客厅的沙发上靠了会儿。 一直待到了快十点。 赵佞很少沾酒,高中时借着叛逆期的名义,偷摸着尝过几次。 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享用了,反倒失了兴趣。 今晚倒是难得有想尝上一口的念头,这个想法刚在脑中浮现,就被他干脆利落地执行了。 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前拉出一条细长的黑影。 他下意识偏过头,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玩手机的人对上了眼。 乔冉眼里的光刹那间灿如璨星:“阿佞,你真的出门啦!” 说着,他扶墙想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而发麻,起身的动作又太过迅猛,瞬间直直就往赵佞的位置扎了过去。 所有的重量都倒在了赵佞腿上,乔冉抽了口气,然后抬头,有些委屈地软声央求:“阿佞,我腿麻了,你拉我一把好不好?” 二 “阿佞你怎么出门啦?是要去买东西吗?” 乔冉进到屋里后,眼球就一直没停过转动,他仔仔细细地把赵佞的屋子打量了一遍,才跟着进入厨房。 男人正在烧水,听见他问,点了下头。 乔冉没想过赵佞会回答他,一看见他的动作,小脸一喜,凑到他边上,继续问:“是还没吃饭吗?阿佞刚睡醒吗?” 赵佞不回答了,微敛眸,盯着正在汩汩沸腾的水壶。 乔冉便又开始自言自语。 “其实我只是过来碰碰运气的,来的时候我问了下王叔,他说你好几天没出门了……” “问王叔?” 没料到赵佞会突然开口,乔冉嘴里一串还没出口的话生生卡了壳,将赵佞那三个字含在嘴里品过一番,琢磨出了点质疑的味道,他挠挠头:“好吧,其实我这几天都有在楼下,但是!” 他仰头,眼里的光如烛火般摇晃了下:“我不知道你半夜有没有出门,所以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问王叔了。” 男人又不说话了,乔冉惴惴地瞅了他几眼,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总感觉他的嘴角轻勾了一瞬。 他抬手擦了下眼,还没再辨认一回,男人侧过了身,乔冉看着他拔掉烧水壶的插头,呐呐问:“阿佞,你刚才笑了吗?” 赵佞自然是不会回答的,拿着水杯倒完水,放进乔冉手中。 水杯中的水只装了一半,乔冉环握住杯子的上半端,这样感受到的温度刚刚好,既不会太烫,又能驱散手上的寒意。 他把这自行解释为男人无声的体贴,开心地道了声谢。 从赵佞那个位置,可以看见青年正紧紧握着水杯,脑袋微垂着,脸上的喜色清晰可见,他小声吹着气,觉得差不多了,才凑唇抵在玻璃杯边缘,小口地啜了口水。 像某种动物,无害又可爱。 “阿佞,我手机没电了。” 喝完水,乔冉想起另一件事。 赵佞拿过他手中的水杯,放到水下简单冲洗了下,倒扣回其他水杯中间后转身走出:“出来。” “嗯?噢,好。” 乔冉很快跟上他,望着前方正对着自己大开的卧室门,又见赵佞一副要直直往前走的阵势,瞬间被这接连到来的惊喜砸得有些眼冒金星。 一只手猛地扯住他的袖子,他回过神来,眨了下眼,人呢? “去哪?” 低沉的嗓音在身侧响起,乔冉扭头,发现赵佞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他一停下脚,手也很快就收了回去。 乔冉明白自己是误会了,又往卧室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跟着坐到他边上,摇摇头:“没有,阿佞在哪我就在哪。” 说着,接过赵佞递过来的充电线,刚要找一下插座,边上又递过来一个还剩58格电的充电宝。 乔冉:“……” 手机充上电,乔冉便将东西随手往边上一放,余光看了眼自己和赵佞的距离,默默地往他那边挪动了一小段距离。 似乎是靠太近了,赵佞一下起身,乔冉脸色一白,犹豫着又要坐回去,却见赵佞只是把茶几上的遥控拿过来,递给他:“自己挑吧。” 乔冉一边接过,一边得寸进尺地再凑近了些,这下两人倒是近得一点缝隙都没有了。 他心里还是忐忑的,落座后连忙正过脑袋,装作苦恼地开始按遥控:“看什么好呢,本来这个日子都应该看春晚的,但其实我对春晚没有什么兴趣,阿佞想看春晚吗?” “阿佞应该也不喜欢吧?那我们看综艺好吗,最近有个综艺很火,我们就看那个好不好?” 乔冉等了数秒,弯唇:“阿佞不说话我就当阿佞同意啦,我找找,果然很火,首页就有了!” 他点开综艺,等着打广告的时候,将遥控往边上一放,眼神装不在意地往边上一扫,男人正直挺着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的电视屏幕。 视线往下,乔冉满意了。 他和阿佞还是贴着的呢。 阿佞没有躲。 广告结束的时候,乔冉终于想起来今天能见到赵佞的原因。 “阿佞不是要去买东西吗?对不起,我忘了!是因为我在吗?那我——”要不先回去? 后面几个字,乔冉没说出口,他有些挣扎地捏了捏自己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阿佞,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今天对他来说是追求道路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不想这么快就把那一笔画完,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不了。” 指甲一下陷进肉里,乔冉眼前刹那升起一层朦胧的白雾,天堂猛地坠入地狱的落差让他没法像往常那样很快调整好心态,他缓了好一会儿,呼吸才算顺畅了些。 乔冉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我知道了,阿佞,新年快乐。” 说着就想起身—— 赵佞伸出手来,像刚才那样,拽了下他的袖子。 乔冉垂头看他,神情里的低落一眼就能被人看透,赵佞抿唇:“不买了。” 他眨了下眼,里头涌上期待和害怕自己会错意的局促:“那,那我,还,还可以再待一会儿是吗?” 男人收回手,重新看向前方,乔冉一下笑开,猛地坐回去,开心道:“阿佞,谢谢你。” 安静没两分钟,一阵诡异的咕咕声和着综艺的声音响起。 乔冉顿时有些尴尬,悄摸着瞥了眼对方,发现他似乎没听见响声后,微微松了口气,刚伸手按上自己的小腹,就听见男人问:“饿了?” 他不敢撒谎,点点头:“有一点。” 安静两秒,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暗沉了几分:“几点来的?” 乔冉沉默了下,选择用动作回答。 他伸出手,比了个六。 男人的眉头皱紧了:“没吃晚饭?” 乔冉糯声回答:“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我一个人吃,没有意思。” 说着抬眼看向赵佞,乔冉认识他不算久,却觉得自己大概可以看出男人此时冷淡神情下的异样情绪。 似乎是生气了。 他更加不安,不由伸手把人拽住。 男人拉的是袖子,他慌张之下,倒是直接碰到了男人的手。 许是此时的气氛不太对,乔冉的手并未被甩开,他马上露出一副轻松的神情:“就一顿饭没吃没有关系的,我身体很好,肠胃功能也很强的。” 然后又像平常那样开起玩笑:“阿佞这是在关心我吗?” 这种话,男人从没给过回应,这时候也不意外,他一把抽回手,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乔冉跟到厨房,发现赵佞正好把冰箱门关上,他下意识往他手里看过去,两手空空。 “阿佞?” 赵佞越过他往外走,乔冉一时情急,将人再次拽住。 手被人拿开,男人说:“回客厅去。” 乔冉眨眨眼,等男人走到玄关了,才连忙跟过去:“阿佞不用去买东西的,我不饿了。” 赵佞直接关门离开。 乔冉怔愣片刻,无奈地慢慢踱回了客厅。 …… “赵佞,这么晚了还出门?” 王叔正用手机看春晚,听见声响,抬头看了眼。 “嗯,买点东西。” 赵佞脚步匆匆,回答完就要走,因他下一句话止住了步伐。 “小冉是不是还在你家里啊,我坐这一天,好像都没看到他下来。” 他蹙眉:“一天?” 王叔呵呵一笑:“对啊,小冉不是一大早就来找你了吗?说今天过年,想多陪你待一会儿,你们关系真好啊,是认识好多年的朋友了吧?” 赵佞脸上的冷淡破开一道口,王叔见他神情微变,关心了句:“怎么了?” 他稳了稳情绪,应道:“没事,王叔,新年快乐。” …… 赵佞远远地就看见走廊映出的光,是房门没关而透出的。 他提着东西靠近,同坐在地板上的人打了个照面。 乔冉此刻的样子有点像放学后在校门口等待家长来接的小孩,乖巧又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他笑着看向赵佞,软声说:“阿佞你去了好久呀。” 赵佞盯着他撑在下巴上的手,原本白皙的手,因为周身的低温,通红一片。 乔冉见他不说话,主动解释:“我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无聊,而且也想快点看到阿佞,就过来了。” “我刚坐下呢,屁股都还没坐热,阿佞就回来了。” 他说得真诚,俨然忘了自己刚才委屈赵佞离开这么久的话。 赵佞朝他走去,乔冉扶着鞋柜要起身,脚底一阵发麻,倒是直直往前扑了去。 瘦弱的身子被人捞进怀里,男人身上还裹着一层寒意,刺得乔冉不自觉一抖,下一秒,乔冉被他放了开。 他还没站稳,因男人的动作又要往后倒去,左手警觉性地就想按住鞋柜,才刚碰到,后背多出一只宽厚温暖的手,用力地将他的身子往前一按。 乔冉又栽进了赵佞怀里,男人不知何时解开了寒冷的外套,乔冉贴着他,这回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味道和温暖了。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乔冉听懂了这句话的深意,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头,对上男人深邃复杂的眼神,弯唇在他紧抿的唇角印下一吻。 “我要阿佞这辈子,都离不开我。” …… “我还以为阿佞会买什么,结果就买了速冻水饺吗?” 乔冉扒拉了下购物袋里剩下的东西,除了刚拿出去的可以做正餐的水饺外,就只有零食了。 “都卖光了,饺子不是你要吃的?” 他眨眨眼,想起自己前不久才说过的话,伸手从背后抱住正在下水饺的男人:“我是想吃和阿佞一起包的!” 赵佞不说话了。 乔冉莫名从他的缄默中感觉到一丝委屈,当即懊恼地敲了下头,撒娇般用脑袋在他后背上蹭了蹭,绵声说:“虽然我想吃和阿佞一起包的,但只要是和阿佞一起吃,就是最好的了。” 感觉到男人僵硬的身子因他的求软而放松了些,乔冉弯眉,好像比他想象得还要好哄? 饺子快熟的时候,乔冉记起自己刚才在鞋柜上扫过的那片红。 一下松了手,踩着拖鞋就往玄关跑去,东西果真还在那。 乔冉三两下拆了包装,拿着其中的福字打开门,他特意看了眼对面,那上面的福字显然是新贴的,又看了看自己这边普普通通的门。 叹了口气,将福字背后的胶带纸撕了,小心翼翼地将福字倒贴在了门上。 福字一贴,顿时就有那股年味了。 乔冉满意地点点头,刚转身,就被人一把抱入了怀。 男人像只巨型犬一般低头在他脑袋边蹭了蹭,依赖之意尽显。 这副黏人的姿态是乔冉没想过的,被蹭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受不了得想要把人推开:“唔,痒。” 赵佞听话地只是埋头不再动,手还放在他后腰上,紧紧缠着。 “你以前不贴福字吗?” 乔冉问。 男人点点头:“嗯。” “为什么?” “没你。” 乔冉耳根一红:“那以后你要记得贴。” 他摇摇头:“不贴。” 然后喃喃。 “有你。” …… 乔冉以为自己当时看上的是匹狼。 是那种不喜欢群居的冷性生物。 结果事实证明,狼和犬果真是同科动物。 “我没有衣服。” 赵佞抱着人不放:“我有。” 然后补充一句:“不穿也行,暖气很足。” 乔冉:“……” 挨不过男人又黏又软的央求,乔冉最后无奈地留了下来。 倒是在翻衣服的时候发现了点意外之物。 他拿着东西跑到赵佞面前:“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赵佞看他一眼,收回视线放在手机上:“为什么。” 乔冉不说话了,谁让他第二天就看见盒子被王叔拿走了,是谁都会误会的吧。 “阿佞,你真的……” “嗯?” 他笑。 把话吞了回去。 ——你真的太闷骚了。 …… 乔冉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二十八。 守岁这种东西,对小孩子来说很新鲜,他和赵佞都没有这种执念,加上今天起得早,中午还没有午睡,乔冉现在已经有了点困意。 关完灯,男人把他抱住,像只巨熊。 乔冉窝在他怀里笑:“当时我追你的时候,你天天板着脸,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现在这么黏人,你老实说,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赵佞这时候倒是表现得很直男:“没有。” 乔冉:“……” 他黑了脸:“你那时候不会一点都不喜欢我吧?” “一开始的确没有。” “……”乔冉直接翻身,往边上挪了挪,哼唧一声就和男人分开了。 就算知道是事实,但人嘛,总想听点好听的,乔冉也不意外。 赵佞很快又凑过来,重新把人转个方向揽回怀里。 “我不想骗你。” 乔冉装出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说:“那你说点好听的,哄哄我。” 男人沉默。 他又想把人推开,赵佞说话了。 “这是我的房子。” “里面有我的房间。” “放着我的床。” “这是我的睡衣。” 他凑过头,吻上怀里人的额。 “里面装着我的人。” …… 乔冉醒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他第一次睡得这么熟,睁眼的时候,还有些失神地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下床进到洗手间里,意外地发现台上的牙杯牙具多了一套。 两个同款异色的杯子摆在一起,有种无言的温馨。 …… “你什么时候醒的?” 乔冉揉揉眼,走到男人身后,单手把人环住。 男人正在煎蛋,声音噼啪作响。 “没有看,饿了吗?” 乔冉脸颊贴着他的后背,点了下头。 “桌上有吃的,你去吃,我这快弄好了。” “好。” 乔冉以为会是一堆的冷冻食品,结果看见碗里放着的玉米粥,神情一愣,问:“你去买的吗?” 赵佞关了火,端着放蛋的盘子坐到他对面:“煮的。” “你家不是只有冷冻食品吗?” 赵佞把蛋夹进他碗里,喝了口粥,估计是太久没吃到自己弄的东西,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余光见乔冉还看着自己,再自然不过地简单解释:“刚才出门买的,还买了其他菜,你想吃什么,都能做。” 然后想起乔冉提过的话,又道:“番茄也买了。” 乔冉盯着碗里的粥,用勺子搅了搅:“阿佞会陪我吃吗?” “还有几袋馄饨剩着。”言外之意,等把那些东西解决了先。 “那我也不吃。” 赵佞和他对视,看出他眼中的坚持,终是败下阵来:“好,我也吃。” 乔冉便轻咧了嘴笑,张嘴咽下第一口粥,眼神一亮:“阿佞,你弄的粥好好喝呀。” 男人没再说话,倒是勾了勾唇角。 …… “阿佞,对不起啊,本来应该让我来弄的。” 乔冉蹭了蹭男人的后背,从他身后探过脑袋,顺着缝隙看见他利索切番茄的动作,道:“阿佞,你明明很会做饭呀,为什么之前都不自己煮?” 赵佞顺手拿了块番茄,塞进他嘴里:“麻烦。” 他不是很懂,咀嚼几下,把食物咽了下去。 “做饭很麻烦吗?我觉得还好呀。” “那换你来?当时不是说要做给我吃?” 赵佞的声音里带上一点揶揄,瞥见青年瞬间闭嘴的模样,暗觉好笑,放了刀具,拍拍他还环着自己的手:“先松开,等下溅到你了。” 乔冉乖乖放开他:“那我去看会儿电视,阿佞等下叫我哦。” 转身就要走,被人一把拽住,男人拉过一旁的椅子,将人按到上面,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正色道:“饭我做,碗我刷,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干。” 一句不经思考的话瞬间冒出了口:“干、干你吗?” “……” “……” 乔冉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哧的一下,脸瞬间红透,他结巴着解释:“我,我不是那意思。” 赵佞捏了下他的鼻子,一脸正经地反驳了他的话:“那也是我的事。” “……” 眼见青年脸上的红意已经顺着脖颈往下爬,羞得几乎就想挖个洞直接钻进去,也不再逗弄,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你呢,只要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在一旁陪着我就好。” 乔冉眨了眨眼,在他泛着柔意的注视下,怔怔地点了下头。 “噢,好。” …… “阿佞,我该回去了。” 男人的怀抱很温暖,暖得让人不舍得抽离。 乔冉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在看见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时,还是勇敢地说了出来。 话音一落,明显感觉到男人周身的气息有了微妙的变化。 乔冉刚要从他怀中退出,反倒被他又揽紧了些,然后他凑过脑袋来,学他那样,温顺地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冷淡的声音里带上一点撒娇的意味:“别走。” 男色当前,乔冉挣扎片刻,还是坚定了最初的意图。 “我已经住过一晚了,今天真的该回家了,我明天还是会来找阿佞的。” “不要。” “阿佞。” 赵佞还是松开了他,乔冉被他送到门口时,见他还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好笑又无奈。 仔细一想,似乎在两个人无声争执时,获胜的那方,都是他。 心下一软,他垫脚,主动亲了下赵佞。 “别不高兴了,我明天一定会来。” 赵佞回搂住他,把人压在门上重重回应了一番。 乔冉被亲得头皮发麻,被松开时,腿软得险些站不稳,有些羞赧得想要说句什么,听得赵佞认真说:“我们同居吧。” 乔冉:???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吧。 果然男人对待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完完全全可以是两副面孔。 乔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赵佞也没有再提,等着他换完鞋,陪着他出门。 这是乔冉第一次不是自己离开这里,坐进车里时,他朝赵佞挥了挥手:“明天见,晚安。” 赵佞只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车子迎着夜色驶远,就要拐弯时,乔冉往后看了眼。 远处路灯下的人影,依然直挺挺地站着,立于寒风之中,像棵孤傲又寂寞的白杨。 他眨了下眼,车子同时转了弯,就看不见那人了。 几乎是在同一刻,兜里的手机响了下。 【阿佞:看不见了。】 【阿佞:想你了。】 …… 年假结束的最后一天,赵佞难得出了门。 乔冉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他稳当地操纵车子出了车库,不免好奇:“阿佞你原来会开车啊。” “嗯,驾照拿了好多年了。” “那你怎么不直接开车去上班?” 赵佞还是那两个字:“麻烦。” 乔冉想了想,从公司走回赵佞家也就二十来分钟,好像开车的话的确比较麻烦。 “我们今天去哪儿呀。” “美术馆。” “美术馆?”乔冉想了片刻,才记起自己之前提过一次的话,他温和一笑,“阿佞原来把我的话都记住了呀,我还以为阿佞都不听我讲话的。” “不听你还讲?” 他摇摇头:“只要是阿佞,就算没有回应,我也愿意讲的——唔,阿佞?” 车子猛地刹住,乔冉吓到,刚扭过头,就被人抱着脑袋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 他只象征性地挣扎两秒,就放松了身子跟着沉沦。 …… “都肿了,阿佞你是狗吗?” 乔冉用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看见唇瓣上不正常的红肿,佯怒地怪骂一声。 男人的注意力重新专注于道路上,闻言,嘴角的弧度上扬,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汪。” “……” …… 回家的时候,两人又顺路去超市买了些东西。 边上有家奶茶店,排队的人一双手就能数过来,乔冉舔了舔唇,没怎么犹豫,拉着人去排了队。 最后提着两杯奶茶回到了车里。 “阿佞现在要喝吗?” “买一杯就行了。” 这句话在刚才点奶茶的时候赵佞就说过,现在又提起,乔冉面不改色地说:“不够。” 赵佞以为他想喝,叹了口气:“今天破例,以后一天最多喝一杯。” 乔冉没回答,啪一声,插上了吸管。 他尝了一口,满足地点点头,目光扫到一处东西,忙叫赵佞停下。 “啪。” 那杯只尝了一口的奶茶,毫不犹豫地被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阿佞,我们走吧。” 赵佞没动。 乔冉等了一会儿,才疑惑地扭头看他:“阿佞,还有什么事吗?” 赵佞的脸色沉了一分,乔冉一下就看明白了他此刻的想法,他缩缩身子,委屈说:“不是我想浪费,我有强迫症,在一些事情上,感受到一次就够了。” 然后他开始解释自己这种有些异于常人的强迫症:“就像喝奶茶,我都只喝一口就扔了。这种想法,不止体现在食物上。我以前也会主动和人交朋友的,但是,我都只能主动一次,多了就不行了。” “像我这样的人,很难交到朋友,那些原本愿意和我做朋友的人,一旦和我有争执,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有一次,我就没法再和那个人继续做朋友了。我不想这样的,我很想去改变,但是没有用,这种想法就像是天生就刻在脑子里了一样,我抗拒不了。” “所以,我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乔冉此刻的样子像只暴雨中无处藏身的可怜流浪猫,看起来可怜又引人心悸。 赵佞呼吸变重,胸口处有只手攥得很紧,害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然后,乔冉解了自己那边的安全带,极度缺乏安全感般地探过身子把人抱住,他窝在男人怀里,身子颤抖着:“只有阿佞,只有阿佞,我这个病,只有在阿佞面前,才不受影响。” “所以,阿佞这辈子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温柔地把人从怀里拉出来,薄唇贴上那双沁着泪的黑眸,道:“你没有病。” “阿冉,没有病。” 有病的,是他。 …… 有些东西说开之后,另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也难免会被涉及到。 在两人交往正满一个月的时候。 主动的是乔冉。 结果先求饶的也是他。 赵佞从来都依着他,唯有这一次,只是怜惜地吻了吻青年脸上那成片滑落的泪,动作未停。 乔冉呜呜叫着一口咬在人肩上,又软又娇地哭嚷:“你不疼我了,你不肯听我话了。” 男人将人吻住。 “什么都依你,只有这件事,你得依我。” 三 赵佞工作多年,第一次请假。 被折腾了近一宿的人,还窝在床上没醒。 他煮了白粥,还弄了点清淡的配菜,一切准备完,才擦干净手回卧室。 乔冉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是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赵佞掀开被子躺进去,室内暖气足,空气进到被子里也不会把人冻到,他侧过身,把背对着自己蜷得像只虾米的人,小心地揽进怀里。 发现热源,睡得沉稳的人,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赵佞把人微寒的脚夹住,捂了好一会儿,发现还是热不了后,只能就着这姿势,也跟着闭上眼。 乔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看来是真的累得够呛。 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 他动了一下,屋里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醒了?” 乔冉张嘴,出口的是一把又沙又哑的嗓音。 想起睡觉之前的事,乔冉登时红了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气的。 男人已经放下书走了过来,乔冉毫无威胁力地瞪他,不用开口,也能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赵佞亲昵地揉揉他的脑袋:“你要自己去洗脸,还是让我抱你过去?” 乔冉一巴掌挥开他的手,按着床就想下床,刚站到地上,就软了身子要往前倒。 男人手疾眼快地把人接回怀里,无意间碰到了对方滑嫩的肌肤,喉结一颤。 乔冉预料到了什么,登时就哭了。 “赵佞,你混蛋!” …… 赵佞已经有好多年没梦到过高中时候的事。 这次也不算梦到,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再想让他记起具体发生过什么,实在困难。 他只是做了噩梦,梦也没有形状,只是人被困在了一团黏腻又恶心的红雾里,怎么也逃不开。 醒过来的时候,窗外还是一片夜色。 赵佞摸了把后背,一手的虚汗。 他撑着手臂去够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早。 被子里乔冉的味道淡了些,前一晚,那股味道还在鼻间温存着。 赵佞开了一侧的床头灯,在心里默数了下,还有两天。 下床去厨房接了杯水,水是凉的,一杯下肚,倒是把本就不多的困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给乔冉发了条消息,滑开其他软件想打发一下时间,却是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了消息。 赵佞没再打字,拨了电话过去。 “还没睡?” 乔冉似乎心情不错,在那头扬声说:“我好多年没做梦了,今晚做梦了呢。” 赵佞便问:“是好梦?” “嗯,很好的梦,还没做完呢,就醒了。” “有我吗?” 乔冉反问:“你猜?” “我希望是有的。” “当然有啦,既然是好梦,肯定要有阿佞嘛。” 这样说完,乔冉就不再继续说了。 赵佞也没问他做了什么梦,听他这么一说,被噩梦缠了一晚的压抑情绪,倒是像包袱般抖落掉了。 “阿佞你呢,怎么还没睡?” 赵佞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两天太久了,减掉一天好不好?” 乔冉登时就把问题抛在了脑后,一声不吭地直接挂了电话。 没两秒,微信消息就过来了。 【阿佞混蛋!脑子里就只有那种事!】 底下还有张表情包,是只叉着腰两眼喷火的卡通猫咪。 跟气恼时的乔冉,几乎一模一样。 …… 梦通常都是有征兆的。 赵佞很快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赵佞,前台说有人找你,你去看一下吧。” 他知道不会是乔冉,甚至有些妄想,会不会是郑芹。 结果,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乔冉第一次被放鸽子。 赵佞发消息告诉他,今天下班有点事,让他不用来等他。 他在微信里应得乖巧,实际上还是出了门。 因为赵佞的消息,想着他也许是工作上有些事,所以乔冉比往常迟了几分钟,才排在了买奶茶的队伍里。 买好东西,乔冉往赵佞公司的方向走去。 隔得很远的时候,就看见赵佞从里头出来了。 乔冉加快了脚步,温和的目光,在触及另一个人亲昵地搭上赵佞肩膀时,一下停住。 …… 赵佞往边上挪开一步,将对方的手无声甩掉。 何秦也不恼,他高中时候长得虎头虎脑的,这么多年过去,那副憨憨的样子倒是没多大变化。 但赵佞知道,皮囊代表不了什么。 “咱兄弟俩这么多年不见,看来的确是有些生分了哈。” 何秦说着,自顾自地哈哈笑了两声,赵佞没应声,他也不觉得尴尬,而是拍拍赵佞的肩:“当年跟着陈哥的几个,现在就你混得最好,老狗还记得吗,我来找你之前见过他,那家伙现在在车厂里打工,一个月赚的钱,估计还没你工资的零头多吧?” “我也只是个一般人。” “害,你这样说可就没意思了,你和我是什么关系,那可是知根知底的铁哥们,你说是不?” “知根知底”四个字,他压低了点声,赵佞眉头紧蹙一瞬,又松开了。 “前面有家烧烤店,这么多年没见,请兄弟我吃顿烧烤,不过分吧?” 赵佞没回应。 何秦便又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我就随口说说,烧烤能要多少钱,我自己还能吃不起吗?知道你忙,工作这么辛苦,也是累坏了吧。不过啊,你可比我好多了,至少还有个伴,哪像我,孤家寡人一个,想做点什么事,都没人能管着。” 赵佞脸色一僵,转身就往烧烤摊走去。 “哎呀,都说了我是在开玩笑,你怎么当真了呢。” 他在身后笑。 …… 何秦随手拿了串肉,他缺了颗牙,啃第一口的时候,肉上就多了道参差不齐的咬痕。 “你也吃啊,这么多,我怎么吃得下啊。” 赵佞没伸手:“刚吃过,不饿。” 何秦瞅他一眼,发现从他一路就没变过的神情中琢磨不出什么,耸耸肩,抓着一旁的啤酒罐子仰头就灌了一口。 “都说人是会变的,这话我本来还不信,现在见了你,倒是觉得这话说得倒挺对。” “高中那时候的你多有意思啊,是高兴是生气,全都干干净净写在脸上,哪像现在——”何秦捏着空了的啤酒罐往里一按,罐子便被挤压得没了原形,“一点想法都看不出咯。” “何秦。” 这是两人再次见面到现在,赵佞第一次叫他,声线冷冰冰的,像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赵佞淡眼看他。 “不用说这些,有什么事,直接点吧。” 何秦像是没听到,迎着他的视线连着啃了七八根羊肉串,又灌下一罐啤酒后,朝着对面的男人打出一个饱嗝。 见男人因他粗鲁的行为往一边不着痕迹地躲了躲,心下暗嘲,面上倒是不显。 “你把兄弟想到哪儿去了,这不就是想来和你叙叙旧吗?怎么,这么多年没见,连聊会儿天的时间都不肯给?” 赵佞不为所动地重复刚才的话:“说吧,直接一点。” 他这一副柴盐不进的死样子似是终于惹恼了对方,何秦嗤声一笑:“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过去那点事,你以为时间久了就能忘掉了?我可没你心那么大。行,你不想和我多说,我也没那美国时间和你耗,我最近缺钱了,都是兄弟,借点钱不算什么吧?” 说是借,一听就能明白,这钱是有借无还的。 “多少。” 何秦伸手比了个五:“我也不要多少,这么一点钱对你来说,也就是点小钱吧,给了钱,我保证不再出现。” “我若不给呢?” 憨厚的男人颇为老实地笑了笑:“你身边那个细皮嫩肉的青年,这辈子应该连只鸡都没杀过吧?人嘛,总难免有点秘密,我这人嘴巴紧,打发点钱就能封口,不然哪天我喝多了酒,一不小心把一些不该说的给说了,让他知道你的另一面,吓到了小朋友,总不太好,你说对吧?” …… 何秦踢了下脚边的碎石,刚磕到马路牙子上,银行的门开了。 赵佞把东西连着包一起给他,几百张钞票的重量不轻,何秦掂了掂,咧开嘴笑:“祝你幸福咯,不过身为兄弟,好心提醒你一句,同性恋这玩意儿,可比你当初的事要严重,你要真打算走这条路,可得好好想想。” 他说了就要走,被赵佞叫住。 “怎么,还有话说?” 赵佞冷着脸,看着他的眼神,寒如利剑。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 男人的声音森冷无起伏,何秦却因对方的话而感到后脊一阵发麻。 眼前一阵血光闪过,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经没了赵佞的身影。 啧。 差点忘了,这是个疯子。 …… “你昨天出什么事了吗?” “公司加班,怕你等太久,就没让你来。” 乔冉一下便信了,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下次还加班的话,你提前告诉我,我晚点去找你就好了,我想陪你下班,知道了吗!” 赵佞眸中微光闪过,然后把人往怀里又按紧一分:“好。” …… “阿佞,我今天的量还没完成,得先把它赶好,所以不能陪你下班了。” 赵佞端着茶杯去茶水间接水的时候,乔冉的消息正好发过来。 他有片刻的怔愣,这是两人认识以来,乔冉第一次因自己的事而不来找他。 他黏乔冉,乔冉也黏他。 这会儿突然收到这条消息,赵佞有些不适应。 他想起前不久自己因为何秦而跟乔冉说了谎话的那天,突然有点明白,第二天乔冉较之前更为黏人的原因是为何。 赵佞回了个好,放下手机的时候看了眼茶杯,登时没了泡茶的想法,匆匆接了杯水,就回了位置。 按照约定,明天是乔冉来家里住的日子。 赵佞记起来家里的零食没了,一下班,就绕到对面超市先买了两袋东西。 到家后,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已经习惯了回家这段路有人陪,今天一个人回来,实在难以安心。 赵佞便又拿了车钥匙,下楼的时候,顺手给乔冉打了个电话。 一直到通话自动被挂断,电话都没人接。 他揉了揉太阳穴,转为用微信发去询问消息。 乔冉前几天提过一句,南城那边新开了家糕点店,他本来是想明天带人一起过去,现在既然静不下心,干脆直接去把东西买了。 这样明天还能多出点时间,和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赵佞和乔冉谈了近半年的恋爱,却一直不知道乔冉住哪儿。 他问过一次,乔冉没给具体位置,只说那间屋子是暂租的,合约到期了就要退掉,所以说不说也无所谓。 赵佞便顺着问,等房子退了,就搬来和他住,成不成。 乔冉当时犹豫了下,然后点点头,答应了。 他松口同意,赵佞就不再关心他家住哪儿了,而是变成时不时问一句,合约要到期了吗? 现在,赵佞沉了沉眸。 还是该知道人在哪儿,不然再来一次,他没把握能有多少平常心。 赵佞一直知道自己有病,对于自己的东西,他有很强的占有欲。 一开始,他的确是不喜欢乔冉的。 直到青年连续好几天都出现在了他眼前,心里的野兽才终于咬住囚禁的牢笼,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仅存的理智压下了这股邪念,他本来想着,乔冉坚持几天应该就会离开了。 结果,对方的抗挫能力比他想得还要强。 乔冉以为那个拥抱是他们之间的无声斗争,只有赵佞知道,那是理智还是放纵的争斗。 然后,理智落了下风。 那只野兽终于还是把牢笼咬开了,幼小无辜的动物被它纳入了生存之地,野兽藏好了黑暗可怕的□□,小心地不让自己的獠牙伤害到那个小家伙。 直到后来,乔冉在车里抱住他“坦白”。 赵佞亲眼看着野兽带着对方钻进了笼子,然后,笼子被牢牢地锁上了。 他们是天生一对。 只能彼此相互交缠。 少了其中一个,另一个都会死。 …… 停车的地方离店面有一段距离。 赵佞下车的时候又掏出手机看了眼,乔冉还是没有回复。 他穿过马路,往前再走几百米,就到目的地了。 街上人不算多,大多是牵着手的情侣或结伴而行的同伴。 赵佞一眼就看见了刚买完东西要朝自己这头走过来的乔冉。 青年灿烂地笑着,手里紧紧抱着装食物的包装袋。 赵佞烦躁不安的心,神奇得一下就冷静了。 他停住没再走,想看看对方发现自己时,会是什么表情。 乔冉一步步走过来,然后,如他所料的,终于看见了他。 他面上有一瞬间的诧异,眼里很快又闪过什么,最后满眼便是赵佞了。 “阿佞,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佞把人抱了个满怀,独属于乔冉的干净而让人舒心的味道充盈在鼻间,他有些委屈地埋头在他脑袋边,闷声问:“你还没忙好吗?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消息?啊,不好意思,我手机没电,就直接放在家里充电了。” 察觉到边上人各色的目光,乔冉羞着脸想把人推开:“阿佞,有人,放开好不好?” “不要。” 乔冉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更炽热了,咬咬牙,打着商量道:“今晚就去你家,这样可以把我松开了吧?” 话音一落,赵佞就把人放开了。 乔冉:“……” 赵佞无视了四周的眼神,一手牵过乔冉,一手将他手上的东西接过来。 “那现在去你家拿完东西,我们就回去?” 乔冉似乎在犹豫什么。 赵佞便压低了一点声音,听起来带了点可怜意味:“都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让我去你家看看吗。” 乔冉吐了口气,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他瞥了眼赵佞,说:“那你答应我,不管等下看到什么,都不准被吓到。” “好,我保证。” 乔冉家离这里很近,便没让赵佞把车开过去。 赵佞以为乔冉口中的吓到,可能是居住环境太差,所以迟迟不敢让他知道。 但跟着乔冉进了小区,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里的居住环境并不差,算中等水平。 这样一来,倒是更好奇了。 乔冉拉着男人上楼,家在五楼,两人到二楼的时候,他一下停了脚。 “怎么了?” 乔冉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起来我好像有个快递没拿,阿佞你帮我去拿一下好不好?就在小区保安室那里,取件码在我手机里,我到家里了就发给你。” 赵佞皱眉:“我们可以一起去。” 他撒娇地主动抱了抱男人,见他面色松动,瞥了眼四周,没发现第三个人的身影后,走上两步台阶,按着赵佞的肩,迅速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我屋子太乱了,阿佞去帮我拿快递,拿完我就能收拾好了,好不好?” 眼见乔冉难得露出的羞赧神色,赵佞也只好同意。 他下楼之前正声警告:“我拿完快递,可不能再用其他理由把我拒之门外。” “我保证!” 赵佞走到保安室,乔冉的消息一直都没发来。 只好打电话过去问。 响了数秒,乔冉才接通。 “阿佞,你到了?” “嗯,取件码是多少。” “抱歉啊,我刚才在收拾,忘了先发消息给你,等下,我看看啊……啊,我记错了,那条消息是昨晚发给我的,我去超市的时候,已经顺便拿了。阿佞,对不起啊,让你白跑一趟。” 赵佞叹了口气:“收拾好了吗?我现在回去,可以进门吗?” “差不多了,阿佞你回来吧!” 乔冉住503,赵佞到门口的时候,还没敲,门就先开了。 “阿佞,欢迎来我家。” 赵佞沉默着进了屋,关好门换完鞋,在乔冉忐忑的眼神中,一把扣住人的手,往墙上一压。 “我这趟不能白跑。” “嗯——唔。” 身子软成一滩水的乔冉被人从玄关抱到了客厅,赵佞一眼就看见了茶几上简单收拢的一堆垃圾,还有沙发角落堆放着的一堆衣物,乔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本就因缺氧而红透的脸颊,更红了。 “我很少这样的。” 赵佞轻笑:“嗯,我知道,你最爱干净了。” 听出男人话里的调侃,乔冉嗔瞪他一眼,就想起身,被男人拉住:“去哪儿?” “不是要回你家吗?我去拿套衣服。” 赵佞想说不用,穿的用的他那里都有,又想到拿衣服就相当于要进卧室,抿抿嘴,选择了沉默。 乔冉到卧室门外的时候停下步子,他转身,差点跟后面的赵佞撞上,稍稍往后倒退一步,微仰头,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问:“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男人不说话,脸上的神情再明确不过。 ——他要进去。 “好吧,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被吓到。” 乔冉说完,不等赵佞回答,就破釜沉舟般一把开了门。 屋子不算大,里头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赵佞马上就知道了乔冉所担忧的是什么。 见他盯着那面全是照片的白墙不做声,乔冉原本就低的头,更低了。 室内一时只剩沉寂,还是乔冉先打破了这片氛围,他颤着手缓缓拉住赵佞,发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层湿意:“阿佞、你、你是不是怕了?” 声音越到后面越低,直到轻得几乎听不见。 赵佞收回视线,偏过头,看见身边的人因为害怕,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 心下叹了口气,在人要把手收回去时,微微一勾,就同他以十指相扣的姿势,再次缠在了一起。 他环着人的后腰往床上压去,在青年红着眼似乎就要哭出来时,极为轻柔地在那双轻颤的眼眸上亲了一口。 眶中未落的泪,刹那间沿着眼尾全数滑落。 “阿佞。” 赵佞低叹:“这么喜欢我?” 听出他话中没有责怪或厌恶的意思,乔冉不敢相信地眨了下眼:“阿佞,你——” 余音被男人吻回了喉底。 “这么多赵佞看着你,会不会更兴奋?” …… 吃饱餍足的男人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才抱着床上的人关门离开。 门合上的动静有些大,白墙贴着的一堆照片里,其中一张因粘黏得不够严实,下端脱了点胶,外头风一吹,覆盖着的那张照片底端掀起了一部分,露出了底下那张照片的一大半模样。 是个穿着校服的人,只能看见胸上的四个字。 “朴玉高中”。 …… 知道了乔冉的住址,赵佞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恨不得乔冉天天都能在家里留宿。 正所谓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 乔冉不来家里,赵佞就直接去乔冉家,对他来说,住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只要家里有第二个人的味道在,就算住在垃圾堆里,也是温暖的。 乔冉又一次表示忙,没法陪赵佞下班。 这回赵佞倒是一点消极的想法也没有,他按时下了班,回到家连衣服都顾不上换,直接拿上车钥匙往南城去。 他来的次数多,小区的保安都认识他了。 “又来找小冉啊?” “嗯,他今天有出门吗?” “没看到他出来,应该是在家里吧,你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赵佞道了声谢,提着买的东西直接朝乔冉的房子走去。 到四楼的时候,楼上下来一人。 因为楼梯间缝隙狭小,平时要容纳两个人就已经很困难,更何况赵佞现在手上还提着两大袋东西,他便侧了侧身,打算让对方先过去。 男人长相儒雅,鼻梁上架着副银边眼镜,温和笑着跟他道了声谢,越过他继续往下走。 赵佞在原地顿了两秒,总觉得这人的样子,有点眼熟。 这种想法转瞬即逝,他的确是没见过这人的,可能长得好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相似的地方吧。 房门紧闭着,赵佞放下其中一边的袋子,按了下门铃。 里头传来一阵有些雀跃的回应声。 “等下!马上就来!” 脚步声啪嗒作响,门开掉的同时,乔冉温和含笑的脸在门后出现:“是不是有什么——阿佞,你怎么来了?” 青年脸上的神色变化非常快,连一直盯着他的赵佞都没能捕捉清楚。 赵佞听出了他话里的转折,沉声问:“不是我,还有谁?” 面对他质疑般的话,乔冉一脸坦然,表情里完全看不出来有一丝慌张的成分在。 “当然只能是阿佞啦,还能有谁?” “刚才你家有人?” 乔冉困惑了下,然后诚实地点点头:“噢,你是不是看见那个戴眼镜的人了?是来问路的。” 赵佞蹙眉:“问路?” 乔冉把人往屋里拉:“对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们这一楼唯一的住户也在一个月前搬走了,那人是他朋友,结果没找到人,就敲门问了我一下。” 说完发现赵佞直盯着客厅的方向,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去,笑着解释:“人家来问,就顺便给他倒了杯水,只是一杯水,没有关系吧?” 乔冉撒娇般地缠上男人的后背:“阿佞别乱想,我就只有阿佞,这辈子也只能是阿佞。” “不够。” “嗯?” 男人转身,紧紧地盯着他:“还有下辈子。” 那双眼幽深如井,里头似乎蕴含着一些光怪陆离的可怕东西。 乔冉弯着嘴角,把人再次抱住,软声说:“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是阿佞的。” …… 乔冉忙的次数越来越多,从一个月一次,到一个月两次,直到今天。 赵佞看了眼那条消息,这个月才过去两周,乔冉没法陪他下班的次数,已经足足三次。 他这回没有再回复一个好,而是关了屏幕,直接放了手机。 手上的今日工作已经完成,离下班还剩半个小时,赵佞揉了揉太阳穴,身子往后仰,闭着眼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混乱不堪的画面毫无预兆地钻入脑海中。 眼尾晕红的青年,脸上潮红密布,白皙的锁骨上爬满红痕…… 本是一副熟悉的画面,直到上方的人缓缓抬起了头—— 赵佞猛地睁了眼,那张儒雅随和的面容如梦靥一般,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沉重地呼吸了几阵,阴沉的面容一时有着说不出的可怕。 正好领导出来接水,看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老赵,出什么事了?” 赵佞冷冷地吐出一句:“我要下班。” 对方松了口气:“就这点事,我还以为怎么了,那你就下班吧。” 他一走,其他几人也眼巴巴地瞅了过来。 男人白眼一翻:“老赵今日份的工作已经完成,你们有谁也做完了,我立马批准。” “……” …… “阿佞?” 乔冉已经不再意外会在家门口看见突然冒出的赵佞,但他今天显然和往常不太一样,一进门,连鞋子都顾不上换,就先紧紧地将自己抱住。 “怎么了?” 赵佞未置声,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中,鼻息之间,缭绕着乔冉身上干净的味道。 他默声细细闻了一阵,没寻到陌生的味道时,僵硬的身子才逐渐放松下来。 乔冉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痒,伸手轻轻地想把人推开:“怎么像小狗一样,我身上有怪味吗?” 赵佞摇摇头,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很香,我很喜欢。” 青年被他直白的话臊得耳根一红,手下用了点力,总算把人推了开。 “怎么了,我不是说我忙吗?怎么又来找我?” 赵佞凑过去在他的唇角处吻了一下:“我没办法。” “嗯?” “每天都要见。” 乔冉已经习惯了赵佞时不时会冒出的羞人的腻歪话,这回听到,倒没像刚才那样红了耳。 他理了理男人有些乱的衬衫领子:“好了,现在看也看到了,满意了吧?我还没忙好呢,你先回去,嗯?” 赵佞摇头,漆墨般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你忙,我在边上待着,不打扰你。” “不行。” 他委屈地扁扁嘴:“我保证,一定不找你说话。” 乔冉开始挣扎,男人便抱着人亲昵地亲了亲,一向清冽的嗓音,软化了些:“我保证,我保证,好不好?” “……” …… 乔冉在电脑前坐了不到五分钟,就扔下数位笔放弃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床上安静坐着正盯着自己的男人,可惜这副模样看在男人眼里,就跟张着肉爪呜哇呜哇狂叫的奶猫一样,毫无震慑力。 “下次我说忙,你不准再过来了!” 赵佞揉揉他的头以示安抚:“你画你的,不用管我。” “怎么可能不管!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可能不管!” 越说越气,乔冉张嘴一咬,就把男人的手指咬进了两节。 他咬得并不用力,男人便顺着这姿势,用指尖搅了搅青年湿软的舌。 气氛开始朝着另一种方向变化。 还留着一口气的乔冉,哑着嗓子骂:“赵佞!你下流!” 男人躺在他身侧,将人抱在怀里,他侧了侧身,后背上遍布青年情迷意乱之时伸手挠过的红痕,看着墙上的照片墙,目光一顿,停在了其中一张照片上。 “这张照片,是不是新贴的?” 乔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回道:“嗯。” “之前那张不好?” 他振振有词:“这张角度更好看,我喜欢。” 赵佞伸手想去碰一下,抬至半空被人抓住,乔冉一副虚张声势的凶样:“只有我能碰!阿佞也不行!” 他失声一笑,不再去管照片,反手抓着乔冉的手往被窝里探。 “那麻烦乔老师,再碰碰?” “赵佞!唔,你无耻!” 四 “阿佞,我不想再和你保持这样的关系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前一晚,乔冉在微信里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明天要给他一个礼物。 他期待了一天,等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就像被一柄重锤朝着脑后狠狠地砸了一下,眼前金星直冒,寒意从脚底直窜而上,瞬间,全身都冻僵了。 两人前几天还计划着过年是否要去旅个游,一点分手的征兆也没有,“惊喜”却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降临。 乔冉还说了一句什么,赵佞听不见,眼前的青年说完那句话,开心地笑了笑,又张嘴说了什么,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像是一段可笑的哑剧。 “阿佞?” “阿佞!” 赵佞终于被唤醒,乔冉便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愿不愿意啊?” 他瞬间红了眼,扣住人的下巴,一点也不温柔地啃了下去。 这是最激烈的一个吻,往日的温柔与缠绵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压抑不住的兽性。 乔冉被亲得难受,挣扎着想躲,赵佞察觉到他的意图,眸色更深,将人往怀里一揽,抬脚直接踹开了门。 “阿佞?” 乔冉被扔上了床,男人此刻的模样有种偏执的陌生,他开始感到不安,后背一贴到床,就如惊弓之鸟般想往后退开。 脚腕被人一把攥住,男人没有控制住力度,瘦白的腕处瞬间多了道印痕。 【此处带未遂的强迫戏】 乔冉终于承受不住,颤着身子用力哭了出来。 边哭边喊:“不要,我不要。” 赵佞终究还是没有再尝试,他朝青年埋下头,一口一口吻走滚烫的泪。 乔冉第一次哭得这么用力,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男人又恢复了以往的耐性,一下一下地将眼泪含走。 察觉到男人的情绪开始恢复,乔冉渐渐放松了身子,眼泪一点点停歇,整个人从用力的哭,变成了小声的呜咽。 赵佞单手把人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缓缓地在青年背后拍着。 “这种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本来已经快缓过劲的乔冉,听见这话,情绪一下子又崩溃掉。 眼泪成串成串地落下,赵佞却不再帮他吻干净了。 “我给过你机会后悔,是你拒绝了,所以这辈子,除非是死了,不然你别想离开我。” “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会做到底。” 宣誓完自己的所有权,赵佞才伸手将人的眼泪擦掉。 乔冉抖着身子,终于开口。 “你以为我要和你分手?” 赵佞眼神一凛,但又意识到似乎情况和自己想的有所出入,还未细思,肩头就被人泄愤地用力咬了一口。 力度之大,甚至都破了皮。 乔冉尝到了淡淡的腥味,呜咽着喊。 “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你个混蛋!” 赵佞僵住。 “我不和你结婚了!混蛋!” 然后就被赵佞一把捏住下巴抬起了埋在肩上的头,他被逼破同他对视,这是乔冉第一次看见对方如此失常的神情。 男人颤声道:“再说一次。” 乔冉心里还有气,扭头不做声。 赵佞讨好似地在他唇上印下细密的吻,脸上的表情卑微又可怜,他喃喃:“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心里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他缓了口气,把那阵异样压了下去,伸手将男人的脑袋抱进怀里,附耳温声道:“阿佞,我们结婚,好不好?” 胸前瞬间就湿了。 “好。” …… 赵佞看了眼盘腿在床上正一件件理着衣服的青年,叹了口气,再次说道。 “他们不会同意的。” “他们会同意的!”乔冉如是道。 “我爸妈都松口了,你爸妈一定也会同意的。” 他说着,委屈地扁扁嘴:“还是说,你不希望让他们知道我和你的事?” 赵佞只能把人捞进怀里哄:“怎么会呢,好,我会和他们说的,但是我先说好,就算他们最后真的不同意,你也不能反悔。” 乔冉咧嘴,仰头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一口:“当然啦,我是和你结婚又不是和他们结婚,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都不会后悔的。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可以得到他们的认同。” “那你不和我回去?” “我也好多年没见我爸妈了嘛,他们愿意松口,不管从哪个角度想,我今年肯定都得回去陪他们,对不对?” “知道了,但要答应我,除夕一过,就回来。” “好。” …… 赵佞时隔多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难免有些怅然。 深埋于底的记忆被挖出来,却支离破碎得几乎成不了形。 村里很多建筑都翻过新,道路也都铺上了水泥。 从村口一路走回去,路上碰见不少人,有生面孔,也有熟悉但也差不多算是陌生的面孔。 大家或好奇或犹豫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上来询问一句。 终于,他到家了。 门前正在收衣服的女人似有所察,回身看见他的第一眼,泪就下来了。 “是阿佞吗?” …… 赵家独苗离家数载终于回家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全村,一时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 赵佞卸下了那张在都市里头时成天带着的虚假面具,面对邻里乡亲们的亲切问候,一一报以回应。 直到有人问起赵佞今后的打算,他看了眼装不在意却难掩期待的女人,道:“会回来的,以后会回来的。” 女人霎时红了眼,起身借口去洗水果,实则转身时偷偷拿手摸了把脸。 赵佞心头一涩,听见他人已开始念叨。 他们聊起幼年之事。 称赞他一直是个乖孩子,打小成绩就好,年年拿三好生,学校拿回来的奖状,满满地贴了一整面墙。 回忆是以时间为线展开的,自然避免不了要论至高中,有些人知道当年赵佞和赵凌决裂的事,这种时候明显不宜谈论糟糕的往事,便很有眼力见地跳过话题,又转到现在。 “阿佞是个乖仔啊,我听芹姐说,阿佞每年都会打钱回来嘞,哪像我家那臭小子,一年回来那么一次,次次都问我们要钱,都快三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交到。” “可不,咱村啊,最有出息的,还是阿佞。” “阿佞交女朋友没有?” 他一直淡笑着没回话,听见这个问题,开了口:“有的,这次回来,就是想跟他们提这件事。” “哎呀,这可幸福啦,阿佞长得这么俊,人家女娃娃肯定也很俊吧?” 赵佞笑着没接话,众人就当他默认了,你一句我一句地表示恭喜,其乐融融的样子,似乎时间一下又回到了离开之前。 门外响起脚步声。 声音不算大,但大家都听到了,纷纷转头,看见门外的人,又一下都噤了声。 先是一人念叨家里有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屋里便只剩下了门外和屋内的两个人。 郑芹端着水果出来,看见门外的人,一愣,然后温柔地笑了笑:“回来了?阿佞回来了。” 赵凌在镇里派出所做保安,这会儿还没脱下保安服,闻言一张和赵佞有七八分相像的脸丝毫未变,直接冷着神情越过赵佞往里屋去。 “爸,我回来了。” 被岁月压弯了脊背的人,像是什么也没听见,脚步未停,几步就消失在了赵佞的视线中。 赵佞神色一黯,郑芹走过来安抚地拍拍他:“别多想,你回来,你爸是高兴的。” 他扬眉笑笑:“妈,我等下想和你们说件事。” …… “酒呢?” 郑芹给赵佞添好了饭,闻言看他一眼,见他还冷着一张脸,也不点破:“楼上呢,你自己去拿吧。” 男人不满地嘟囔了声,倒是乖乖地起身去拿酒。 郑芹绕到赵佞边上,小声含笑道:“你爸一般不喝酒的,除非有什么好事,上次喝酒还是好几个月前呢,今天你一回来就要酒,心里肯定是高兴的。” 说着,拿好酒的男人回了座。 她便问:“晚上还吃饭吗?” “不吃,喝酒了吃什么饭。” 女人温和笑笑,端着自己的碗,坐到了赵佞边上。 “明天就是除夕了,阿佞明早陪妈一起去买菜吧?” “好。” 女人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筷子倒是从没闲过,要么夹虾要么夹肉,最后碗里的东西,反而越吃越多。 赵凌期间一句话没说,只是喝酒、吃菜。 两人是同时放下筷子的,赵凌把杯中最后一点酒喝完,起身要离席。 “爸,我想说件事。” 赵凌愣了下,赵灵也不夹菜了,先是看向赵凌,见他顿了顿又无声坐回位置,暗下松了口气,也一同看向赵佞。 “我要结婚了。” 这话一出,两个五十多岁的人均是一怔,随之面上升起的,是满脸皱纹都藏不住的喜。 “阿佞,真的吗?” 赵佞点点头:“这次回来,就是想说这件事。” 说着,他看向对面的人:“当年是我太年轻,做事不计较后果,实在太冲动,我向您道歉,爸,是我错了,希望您能原谅我。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了,如果您能同意,每年过年,我都会和他一起回来看你和妈的。” 数秒过后,男人起身又去拿了个酒杯,走回来往两个杯子里都斟了些酒,将其中一杯递到赵佞面前,无声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 “你爸这是同意了,快,把酒喝了。” 赵佞一听,总算不再紧张,猛地将酒往嘴里灌,动作有点急,倒是呛了下。 郑芹连忙伸手帮他拍了拍,他轻轻把女人的手拿开,笑着说:“妈,我没事,我很高兴。” 女人眨眨眼,险些又要落下泪。 …… “阿佞,睡了吗?” 赵佞刚给乔冉发了消息,等人回复时,郑芹在外头敲了敲门。 他应了一声,顺手把屋里另外一盏灯也开了。 女人拿着东西坐到床边,看他正在摆弄手机,笑着问:“和她聊天呢?” 赵佞放下手机:“嗯,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郑芹看他这般,也高兴,拉过他的手,将手里捏着的银行卡塞给他。 “这里头的钱,是你这几年打回来的,还有一些是我和你爸存的,你爸这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会主动说,这笔钱本来就是想给你结婚用的,你拿着。” “不用,我自己能赚钱,他很懂事,我们在一起,没怎么花钱的。” 郑芹嗔怪一声:“人家省,你就真让她这么省了,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人,以后有了孩子,开销肯定不是现在能比的。你现在那套房子,住你一个人还好,以后生了孩子,总得弄间婴儿房吧,爸妈没用,没法给你多少钱,但这些钱拿来让你付个首付还是够的,你回去后就去找套新房子,先把首付付了,后面的,爸妈也会努努力,帮你们一把的。” 赵佞的神情在灯光的照映下有些复杂,郑芹看出了一点不对,忙问:“怎么了?” 他坦白:“我们生不了孩子。” 女人愣了愣,很快又恢复了神情:“问过医生了?没事,如果真没办法,现在领养也是方便的,等你们觉得合适了,再去看看,不过妈觉得,还是该早点去。” 赵佞抿了唇:“如果我们不想要孩子呢?” 郑芹脸上的笑不再柔和:“怎么能不要孩子呢,是不是她不想要啊,难怪你说你们生不了孩子,阿佞啊,妈是过来人,知道你们还年轻,不希望有孩子打扰你们,但怎么能不要孩子啊,这样以后等你们老了,谁能照顾你们,对吧?妈知道,没生孩子以前,都会怕,妈生你之前也这样,后来呢,在医院里一见到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你啊,妈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阿佞啊,你再劝劝她,好不好?不行的话,妈帮你劝,好不好?” 赵佞的声音淡了些:“如果他就是不肯呢?” 女人还是那副温婉的神情,说出的话,却是比腊月的风还要寒。 “都该生小孩的,你看咱们村,哪家姑娘不生孩子啊,就你堂姐,第一胎是个女娃,那婆家人的脸,当场就变了,连坐月子那段时间,都是她自己妈照顾的。后来又生了一个,是个带把的,她婆婆笑的啊,嘴都要咧到天上去了。妈不是那样的人,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妈都喜欢。妈知道阿佞一直很乖,就算做过错事,也都过去了,阿佞现在回来了,我们就不说以前了。阿佞啊,你会听妈的,对吗?从小到大,你最听妈的话了。” 他眼中的笑意像淬了冰,被遗忘的一些记忆又回来了。 在他当年故作坚定还心怀期待地一步一步离开这里时,眼前这个自诩做什么事都是为他好的人,却也是眼睁睁地站在门前,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的人。 那个险些要打断他腿的男人,至少还能说一句,只要你认错,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而郑芹—— 自始至终,只是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他,那双眼神像把刀一样,在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遍又一遍地割下他身上的肉,赠与他血淋淋的痛。 后来他一个人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女人终于来了第一通电话。 是人都贪恋温暖,就算是赵佞。 所以他选择性地忘记了那时的事,忘记了这个温柔的人,也曾是将他伤得最深的人。 赵佞不是故意要隐瞒乔冉的性别,他知道同性恋在这个村子里意味着什么,他不在意外人怎么看,就算要被踩着脊梁骨痛骂,也都能承受,他只是希望就算要被所有人排斥,至少还能有两个人,可以因为他,而接受这件事。 他心存着一丝希望,想着可能等婚结了,证领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这两人或许就会同意了。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挺可笑的。 赵佞扬起嘴角,那是一种郑芹从未见过的形容不出的让人心里一慌的神情。 “妈,我忘了说,我要结婚的人,是个男的。” 似乎并不满足就这么坦白,他又笑着加上一句。 “你的儿子,是同性恋。” …… 俗话说,落叶归根。 赵佞知道,他这辈子,骨灰再也入不了这片土。 赵凌那狠戾的将人直接打出一口腥味的一巴掌,还有郑芹看着他就跟看怪物一样的深恶痛绝的眼神,都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们要的,是乖巧听话积极上进的赵佞。 而那样的赵佞,在高中的时候,已经被他自己杀死了。 他来的时候提了两大袋东西,走的时候,孑然一身。 还有那些谩骂,像佛印,字字如钉,刻在了脊梁骨上。 白天时面容亲切夸赞纷纷的淳朴乡民,在夜色中个个化为了恨不得是用唾沫就能杀死人的刽子手。 “居然是个同性恋。” “我早就看出来他不正常,正常孩子哪有这么多年不回家的,害,可怜了郑芹哦,养了这么多年,就养出了这么个恶心玩意儿。” “听说他是在X城工作的,崽啊,你以后可不能去X城,妈可不想你也沾上这种病。” “我刚才还碰过他,啧,这种病不会接触传染吧。” 十年前,他因叛逆而离开,那些人一边可惜着他之前的成绩,一边大声地训斥自己的小孩,一定不能学他。 十年后,他染上了所谓的“病”,那批以他为反面教材被教育过的人,长大了,用着同样尖酸刻薄的话语,教育着又一批即将长大的人。 赵佞在村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掩盖在水泥底下的废土,发出了腐朽恶心的味道。 …… “是赵哥吗?” 一辆面包车在他面前停下,车玻璃落下,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对方主动自我介绍:“我,赵崇,小的时候你还给我补过课,还记得不?” 赵佞听他一提,脑子里有了个模糊的印象,迟疑地点了点头。 寸头青年探过身子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你下午刚回来的吧,我还想去见你一面,但今天生意多,一直脱不开身。这么晚了,你要去镇上?” “没。” 赵崇倒是没被他冷淡的态度吓退,拍拍椅子的坐垫:“上来吧,这大冷天的,不好叫车,你要去哪儿,我捎你一段。” 赵佞只犹豫了两秒,就上了车。 “谢谢,去车站。” “车站?你要回去了?不是回来过年的吗?” 赵佞:“嗯,不回来了。” 赵崇知道当年那件事,赵佞离开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村民们都爱拿赵佞当饭后谈资。 “咋了,你这么多年不回来,现在终于回来了,赵叔难不成还能和你吵?” 赵佞淡声道:“嫌我是个同性恋,就被赶出来了。” 他说这话时,注意了下路况。 车子并未偏移,操纵着方向盘的人,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然后,赵崇笑了。 是那种轻松而不包含任何恶意的笑。 “他是什么样的人,一定很爱你吧?” 赵佞倒是有些惊讶:“你不怕?” “怕什么?那些人是不是说,这是病,恶心之类的?” “我不是他们,赵哥,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但请你相信,我和他们不一样。其实我挺后悔那时候就这么看着你离开的,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那年一定要跟你一起走。” 赵佞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在所有人都恨不得贡献一脚把他踹入地狱时,突然出现一个人,拉了他一把。 这种感觉,无法用简单的感动来形容。 “谢谢。” …… 赵佞进站前被叫住。 青年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将手里一个崭新的红包递过来。 “没有多少钱,是我的心意。” “你和他,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 “如果他问你有没有人祝福这段恋情,你要告诉他,有的,还有一个人,很真诚地祝福着你们。” “赵哥,这个地方已经烂了,所以你别再回来了。” …… 赵佞没有告诉乔冉真相。 他想,有些东西,自己来承担就好。 “他们给了你一个大红包,等你回来,我就给你。” 乔冉果然很高兴,赵佞一直找不到降落点的心,在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总算安稳落地。 从今往后,他有乔冉就够了。 …… 赵佞知道乔冉还没回来,但实在想他想得要命,最后还是拿上车钥匙,开车去了南城。 乔冉这会儿应该已经窝在床上准备睡了,去年这个点,乔冉就已经很困了。 保安亭的保安正吃着夜宵在看春晚,是个生面孔,赵佞便没打扰他,直接进了门。 小区里只有鲜少的几间屋子还亮着灯,赵佞轻车熟路地进了乔冉家的那栋楼,楼道里没灯,漆黑一片。 他开了手电筒,一步步爬上楼。 楼层黑得可怕,赵佞却有种归属感,心一下就安定下来了。 他贴着墙坐到了地上。 想起乔冉也曾这么等过他,失声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离零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发完消息后又等了五分钟,乔冉没有回复,男人便收了手机,下巴枕着膝盖,闭眼安静地睡了过去。 11:59 定的闹钟响了。 赵佞按停铃声,先在聊天框里输入“新年快乐”四个字,受着上方的时间。 零点一到,就要准时发过去。 …… “唔,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 被子底下的其中一人抬手揉了揉眼:“几点了?” 抱着他的人安抚地在他背后拍了拍:“我看看,怎么醒了?” 乔冉打了个哈欠:“不知道,突然就醒了,你没听见声音吗?” 刘忪看完了时间,把手机又放回去:“正好十二点,没有声音啊,你是不是幻听了。” 另一侧的手机,因为收到新的通知消息,亮了起来。 没有人理会它,乔冉软声嘟囔着:“唔,应该吧,不管了,我好困,晚安。” “把我吵醒了还想睡?” “唔,别,嗯,别舔那里,唔……” 刘忪将人揽进怀里:“小冉,什么时候把这些照片取掉?不放我的照片没有关系,但天天对着另一个人的照片,我实在不舒服。” 他安抚地凑过去亲了下对方:“快了,我马上就要换房子了。” “嗯?你不是挺喜欢这里的吗?干嘛要换?” 乔冉冷声一笑:“本来是挺喜欢的,现在的话,我恶心这里的一切,尤其是这张床。” 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刘忪连声安抚:“好了好了,不提了不提了。不是困了吗,睡吧。” “阿忪。” 他伸手,把人抱紧了些:“谢谢你。” …… 赵佞再次醒来时,天还是暗的。 他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三点多。 数个小时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脚已经全麻了。 他缓了缓,起身扶着墙,忍着双腿的酸麻,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去。 …… “小冉,饭做好了,你好了吗?” 乔冉朝着外头的人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刻刀抽出一节,动作熟练地在那张丰毅的脸上,一刀又一刀地割下,直到再也无法看清照片的本来模样。 接着弯下/身子,拿过床上放着的一张新照片,撕开背后的胶带纸,严丝合缝地覆盖在那张残破的照片上。 …… “阿佞,想我没有!” 赵佞揉揉怀里人的脑袋,柔声道:“很想,你呢?” 乔冉从他怀里退出,主动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当然想啦。” 男人抱住就想走的人,压着又仔仔细细地吻了一遍。 “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 乔冉登时红脸:“情、情人节。” 他笑:“还有呢。” “结、结婚的日子。” 赵佞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 “是赵佞和乔冉结婚的日子。” …… 婚礼是在M国举行的。 乔冉很懂事,没有问他为什么爸妈没有来。 赵佞也很乖,他猜到乔冉口中的父母已经同意, 或许和自己一样,也只是想要恋人放心的谎言。 这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婚礼。 没有司仪,没有花童,没有观众,有的只是一对以心交换誓要共度余生的同性伴侣。 婚礼正式开始的时间定为了下午的13点14分,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两人要在不同的休息间等上一段时间。 赵佞知道自己不需要急于一时,但还是忍不住,时间越近,他越是想念乔冉。 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他还是开了门。 两间屋子就隔着一道隔音墙,他紧张又期待地走过去,越靠近那扇紧闭的门,心里越是有种不真实感。 走廊里很静,因而那阵黏腻又熟悉的声音,就像是能杀人的魔音,清晰得传进了赵佞耳中。 他浑身僵住,在听见那阵越来越响情难自禁的低/吟时,血色刹那间涂满了眼,碰的一声,赵佞狠狠地踹上了门。 里头的叫声有片刻的停顿,但马上,熟悉得让人酥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赵佞想说,那不是乔冉。 但是,那就是乔冉。 他满眼通红,像只癫狂的野兽,一脚连着一脚,奋力地往门上踹。 紧闭的门纹丝不动,赵佞伸手攥住把手,踹着门,费力地想徒手把门打开。 “乔冉!” “开门!” “开门!” “乔冉!” “乔冉!开门!” 里头断断续续的呻/吟一声大过一声,每叫一声,就像有只手,在他脆弱不堪的心脏上狠狠敲下一击。 喊到后来,他的嗓子已经全哑了,手和脚也都颤抖得没法再使多少力,却还执拗地一下又一下地踹着门,发出动物悲鸣一般的嚎叫,一声又一声地喊着里头的人。 “乔冉,求求你,开门。” 他砰一声跪在了地上,拿头往门上撞。 “求求你。” “求求你。” 门毫无预兆地开了,赵佞一个趔趄,狼狈地摔了进去。 他狰狞着脸,凶残又可怜地直直盯着正在系领带的青年。 空气里还有着尽兴后的檀腥味,赵佞费力地咳了一声,尝到了一嘴的腥。 “乔冉。” 赵佞又叫了一声,他所有的力气都在看见青年亲吻另一人时消失了。 乔冉放开对方,终于朝着门边像是溺水般的人走去。 赵佞也朝他靠近,他像只狗一样,狼狈又执拗地往前爬。 乔冉停在了赵佞面前,他半弯下腰,眼中那层掩藏在柔意底下的恨意和厌恶,终于泄漏得干净。 “赵佞,你不记得我了吧?” 乔冉蹲下了身,伸手一点点地摸上赵佞的脸。 “十年前,我叫乔岚,啊,你应该不知道我叫什么,但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个人,就是用你现在这样的姿势,仰头看着你的。” 他似乎想起了一件很久远又不想回忆的事,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但在看见眼前人如此狼狈的模样时,又弯了弯唇角。 “是我错了,你怎么可能记得住呢,毕竟受到伤害的,不是你啊。” “那件事我不想再回忆了,我怕我又要有好一阵子做噩梦,这样的话,我对不起那时候救了我的阿忪。” 提到自己的心上人,乔冉脸上多了一层柔意。 赵佞张嘴想要说什么,乔冉直接一巴掌拍了过去。 “很痛吗?我当时可比现在的你痛上好几万倍呢。” 他看着一下被打瘫在地上的赵佞,灰败的样子,比他想象得还要精彩。 “赵佞,你知道吗,喜欢你这件事,是我学过的,最恶心的一件事。” 乔冉又低了低头,在男人挣扎着想要起身时,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 “祝我和阿忪,新婚快乐。” 裤脚被人颤抖着拽住。 乔冉听见男人乞求着问。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 他转头,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 那是一种比厌恶还要唾弃的眼神,化成了无形的冷钉,将残败破碎的男人,一点一点地钉在了地上。 …… 13:14。 乔冉在这无比浪漫的时间,含泪吻上了将要成为他的合法伴侣的人。 ——他曾被这人拯救,分别多年,上天怜他,终于让他得以再次遇见他。 寂静无声的化妆间。 男人哆嗦着打下最后一个字,连发送都没法按下,就倒在血泊中断了呼吸。 手机掉在地上,对话框里列着一行字。 ——我穿上你喜欢的红色了,你喜欢一下我,好不好? 五 这是暑假前的最后一天。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你、你们要干嘛。” 瘦弱的清秀少年被两人架着,硬是不由分说地被带进了巷子里。 秀气的脸蛋因为害怕和恐惧皱成了一团,他双眼淌着泪,整个人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这里围着十来个人,除了两个穿着朴玉高中校服的,其他少年要么染着头,要么打着耳洞,一看就知道是在社会上混的。 无辜的少年还在结巴着问,架着他的其中一人被他瓮声瓮气的声音吵得实在头疼,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妈闭嘴,唧唧哇哇的跟个娘们一样。” 少年白皙的脸蛋瞬间就染上了一道印,他不敢再开口了,身子却是愈加剧烈地抖动着。 几人中一眼就能看出地位的光头少年开口了,是冲着高一点的校服男生说的。 “小赵啊,你自己选吧,是要自己动手,还是我们来?” 赵佞曾见过这群人折磨一个人的样子,那是他枯燥单一的生活里,出现过的第一个真实血腥的画面。 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何听了何秦的话,想着改变一下平淡的生活而和所谓的陈哥扯上了联系。 这些渣滓就是恶心的水蛭,一旦沾上,除非被吸干了血,不然怎么也甩不掉。 但后悔药是这个世界上需求最大然而供应量为零的东西,及时止损是每一个因现状感到后悔的人,都应该学会做的。 赵佞看向那个被无辜牵扯的少年,细皮嫩肉的,和之前那个一身腱子肉的壮实少年没法比。 之前的人都被折磨得几乎没了气,他不敢相信,如果是这个人,会不会就这么断气。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他无知,才会莽撞得一脚就踩了进去。 现在,他想脱身了。 代价就是,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还没想好呢,不然,我帮你选吧?” “不用,陈哥,我来吧。” 光头少年似乎并不在意施暴者是谁,他只是想看一场令人血液甭张的暴/乱现场。 “行,小赵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我们看看你的决心了。” 赵佞朝着少年走过去。 架着他的人,在光头的眼神示意下,已经松开了他。 松手的一瞬间,乔冉转身就想跑,被寸头青年恶狠狠地一踹,直接就扑到了地上。 手心被地上的砾石磨破,冒出了几缕血丝。 他顾不上这点疼,知道此刻不逃的话,必定会遭遇更加非人的折磨,当即匍匐着就想往前爬。 光头说:“小赵,这家伙不乖啊,要不,我让兄弟几个帮你一下?” 赵佞原本缓慢的步伐瞬间加快,他蹲在了少年面前,看见了少年朦胧的泪眼,他呜咽着,嘴里喃喃央求:“求求你,求求你……” “小赵。” 催命一般的话,如魔咒般沉声响起。 赵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最后一丝动容,也消失了。 边上有碎砖,他哆嗦着伸手,挑了其中一块。 “吁~” 围观的几人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赵佞不忍看,右手握紧了砖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朝着少年的脑袋用力一挥。 碰。 血顺着破裂的痕迹流了下来。 赵佞一愣,他计算好了角度和力度,不应该会流血的。 定神一看,少年已经昏了过去,至于流血的原因,是内心的恐慌,使得他在碰到砖头前,就先奋力地往另一边撞了过去。 结果磕在了一块尖锐的硬石上,这比砖头的伤害还大,自然就破了血。 身后的人因角度原因,没有看清全貌,但那阵闷响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人走过来,抓着少年的头发往上一扯,看见他受伤的模样,扭头兴奋地像只抓了鼠的猫:“老大,流血了,流了很多。” “啪啪啪。” 光头鼓了鼓掌:“不愧是读过书的,和我们这种不读书的就是不一样。那句话怎么说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吧,做得不错。行,既然小赵也做了,那我也不好再多留你了,你自便,兄弟们就不送了。” 赵佞煞白着脸,他这双手,摸过各种各样的文具,拿着砖头伤人,还是第一次。 ——尽管根本没碰到。 但那片血色已经蒙在了眼前,天地之间,沉闷窒息得只剩下了刺眼的红。 他只看见光头张嘴说了什么,没听见声音,脑海中空白一片,手像被针扎了一样,一下甩了砖头,趔趄着身子就冲出了巷子。 没有人拦他,赵佞跌跌撞撞跑了好长一段路,被突然响起的鸣笛声一吓,脚下一软,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身边有人看他这样,关心地问了一句。 耳边嗡嗡嗡地一阵耳鸣,他瘫坐着粗喘了好几口气,眼前的血色才一点点褪去。 “同学,你怎么样了?” 他终于听得见周围人的声音,惨白着一张脸,对着女人关心的脸,摇了摇头。 未过青春期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本音:“我没事,没关系。” 女人见他的面色一点点恢复,这才松了口气,正好绿灯亮起,也不再多待,最后关心了一句,就跟着人流走向了对面。 赵佞扶着一旁的电线杆缓慢地站起,软着身子,一步步走上了斑马线。 直到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那时候他已经快走到村口。 突然脚步一顿,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哪里有着不对劲,转身疯了一样地往回跑。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可能少年已经被放了,那些人应该不会牵扯到无辜的人,他想了一路,直到终于又回到了那条荒废的巷子里。 巷子四周一片死寂。 那群人已经离开了。 赵佞意识到这点,松了口气,他还是继续走了几步,沿着巷口往里望,看见那个破布一般被丢在墙边,浑身赤/裸的少年,胸口像被人恶狠狠地砸了一拳。 …… 乔冉一开始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死的。 那个男生拿砖头砸了他一下,只是脑袋痛了点,流了点血,没有关系的。 他有片刻的意识模糊,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是被疼醒的。 眼前一片血色,耳朵也一直有杂音在响,身体比他昏过去之前还要痛,看来那个人拿砖头砸他一下还不够,估计又连砸了好几下。 乔冉想爬起来,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身上好像压着个人,有只手伸过来,意识到什么,他开始奋力地挣扎。 男生便又扇了他一巴掌。 他以为蛇蝎美人是形容女人的,原来,用来形容男性的时候,更可怕。 后来的事情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记起第二遍,对方似乎也觉得这种事情并不好玩,很快就从他身上离开。 他只看过那个男生几眼,现在眼睛糊了血,更是看不清他的样子。 但他知道,那个人的样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那人离开的时候又往他身上踹了好几脚,他疼得全身都在颤抖,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就没人碰他了。 乔冉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正朝着奈何桥一点点地靠近。 直到又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他以为是那些人又回来了,悲哀又无助地从嗓子里发出无声的悲鸣,他今天,就要这么死了吗。 但马上就知道了,并不是。 不知道是谁发现了垃圾一样的他,把他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乔冉窝在那人怀里,他看不见、听不见,却可以闻见这人身上洗衣皂的干净味道。 这一定是个天使一样的人。 那人估计也知道了他发生过什么,给他穿衣服的手都是颤抖的,乔冉暂时失去了听觉和视觉,其他感官便更加灵敏。 他害怕对方会在发现他这具恶心又残破的身躯时嫌弃地再次将他抛下,如果那样,他应该真的就要被孟婆邀请喝一碗汤了吧。 但是这个人没有。 他给他穿上了衣服,紧紧抱着他,一步步地离开了这条地狱一般的巷道。 乔冉全身都很痛。 对方每抱着他走一步,他被踹过的胸口,就会像被钢筋捅过一样地发出阵痛。 但他可以忍。 当人在绝境中受到一点善意时,那微弱的暖意,可以驱散所有的寒冷。 他贪婪地闻着这人身上的味道,如果说他不久前想死,那现在,他想活着。 他想睁眼见一见,这个神祇一般的人。 …… 少年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赵佞从少年的书包里翻出了通讯录和他的姓名。 乔岚。 他不敢告诉他的父母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是如实相告,想必对方会疯掉。 他在这里照顾了少年一个星期,医生告诉他,明天少年就能恢复听觉和视觉了,身上的伤也快好了,再待两三天,就能出院了。 赵佞当晚没有离开,在少年睡下后,他凑到少年的耳边,说了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 “我这条命留给你,你什么时候想要了,都能拿走。这是我欠你的,对不起。” 第二天,赵佞提着水果篮来了医院。 他害怕看见少年恨意的眼,又清楚这一切的后果都该由自己承担,挣扎良久,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但在屋外看见里头那两个交谈甚欢的人时,所有的动作都没有了继续的意义。 那是隔壁床老人的孙子,这几天经常会来照顾老人,赵佞和他有过几次简单交谈,关系不算深。 对方是个戴着银边眼镜的少年,待人温和有礼,是个好人。 赵佞离开了医院。 他没法再上学。 那个画面成了噩梦,把他拉进了一个逃脱不开的牢笼中。 他跟赵凌提出了休学的事,这种不符合三好生的行为在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两人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赵佞无法告知真相,于是向来和睦的家庭,终于还是出现了裂痕。 然后,他一个人,离开了那里。 离开之前,他去找了趟陈至。 何秦也在。 他干干净净地去,带着一身污血离开。 这是他因为忏悔,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以为这一生自己都将在悔恨中度过,却不知原来人类的感情,再浓烈,也会有保质期。 大城市的繁忙生活,冲淡了那段黑暗的回忆,直到变得一点痕迹都不再剩余。 后来,他遇到了乔冉。 他没有食言。 说了把命留给他,最后,真的就给他了。 …… 乔岚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发白的天花板。 他才刚眨了眼,就有人在一旁轻声问:“你醒了?眼睛可以看见了吗?” 是那个人。 和他想的一样,是个很温柔的人。 乔岚费力地转过身子,看着温和的少年,哑声问:“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少年一怔,然后弯眉浅笑:“刘忪,我叫刘忪。” …… 后来,世界上少了一个乔岚,多了个乔冉。 乔冉有病。 他喝奶茶只喝一口。 尝甜品只咬一块。 因为年少时的一场意外,恨了赵佞十年,就算后来有再多温存,也抵不过最初的一个恨字。 他失去了爱第二个人的能力,睁眼看见那个拯救了自己的温和少年,他便知道,这一眼,就是一辈子。 他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余下半生,都将同所爱之人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