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一树冬青任浮生 作者:阿幺是棵草 简介: 【男装大佬攻vs甜心小可爱,古代架空】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女扮男装,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浮生,冬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莫听穿林打叶声,何须浅笑且徐行 立意:坚守本心 第1章 001 天武八年三月初七,湘西鬼洞崖,往生河畔 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渔翁撑着一条乌篷船顺流而下,船内陈着一只窄窄的棺材,棺材上绑着一幡白布。这棺材并未上漆,也非新木,看着倒像是从哪里的破屋里拆下的几块墙板胡乱钉到了一起。连年征战民不聊生,一般百姓家,死后也未必能得一床破草席裹尸,就这样一副棺木,已经算得上是厚葬了。 许是磕到石头,船身晃了晃,棺材便吱呀一声往旁边滑了几寸。 常乐在崖上吹着一根破笛,一条腿搭在悬棺之外,那乌篷船驶得近了,他便轻轻一跃跳下悬崖,稳稳落在船头。 老渔翁道:“大爷这是要打劫嘛?” 常乐摆手道:“非也非也,今日我是来给你送钱的!”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丢到老渔翁脚边。 老渔翁叹到:“我既是做了这营生,自是拿人钱财□□,哪有做两头买卖的道理?使不得使不得,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常乐笑了,又道:“你怎知使不得?你又怎知要遭天谴?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今天这份阴德自然也有你的一份!” 说着,常乐便躬身进到仓里去抬那具棺木,也不顾老渔翁在船尾一遍遍碎碎念着罪过罪过。临了一脚将船边那条竹篙踢到河中,道了句:“借来一用!” 可掀开棺盖看到女子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常乐得意忘形的脸瞬间暗了下来,呸了一口唾沫,便道:“晦气!”正要将棺盖丢回去,却见那女子隆起的肚皮底下有东西拱了拱,即刻搭手拂过她的额头,竟探到一丝残魂。 常乐叹了口气,将破笛插到腰上,俯身将这女子抱了出来,四处看了一眼,竟找不到一处可以安置的地方,只得将她摆到另一副棺木之上。掀起女子的裙摆,果真是个身怀六甲之人。 常乐思量了一番,当即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一手扶着女子的肚皮探了探,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落刀,不一会,竟当真从她腹中掏出一个血淋淋的鲜活的婴孩。 拉了几张破布裹了这婴孩,她也未曾啼哭,只在常乐怀中嘤嘤嘤闹了几声,便歪着脸睡着了。 这时再去看那女子,已经连最后那丝残魂也悄然淡去彻底没了生气。 把她重新放回棺内,钉好棺盖,常乐将那婴孩揣入怀中,又抓了几把纸钱,便提起棺木扛到肩上,回到往生河畔,将这具棺木安置在一处凹洞里,朝崖底撒了几把纸钱,口里念到:“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看着怀里熟睡的小脸,常乐想了想,道:“从今往后,你就叫浮生吧!” 几日后,那老渔翁又撑着船从崖底经过,船身一沉,他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小子。 老渔翁道:“大爷,今日我这乌篷船可是空空如也,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常乐笑道:“老头,今日我不为难你。不过,你替我养个娃娃可好!” 老渔翁连连摆手道:“咦,我可不会养娃娃!不行不行的!” 常乐又道:“我以后挣的钱都给你,你死了我也给你收尸,这样可好啊!” 老渔翁思量了片刻,道:“我可不敢要你的钱,不过,你可得在崖上给我留个好位置!” 常乐将婴孩放入舱内,一脚踢飞船上的一根竹篙,道:“一定!一定给你留最好的!”说完便踩着竹篙,吹着那管破笛顺水飘走了。 老渔翁躬身进到船舱,见一卷破布里裹了一个粉扑扑的小娃娃,心生欢喜,赶紧抱了起来搂在怀里。 第2章 002 一个人影扑通一声就从朝花夕拾后院的二楼摔了下来,要不是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将那个写字的小丫头从浦团上拉开,估计今天一尸两命是没跑了。 浮生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咧着嘴就嘻嘻笑道:“早啊,老板娘!” 于念立在一旁,没有说话,倒是孟浪站了出来,道:“怎么又是你?” 说话的这个孟浪,便是刚才救人那个,也是小十二花魁的魁首。 朝花夕拾有两大镇店之宝,这头一样便是大小十二花魁。 大十二花魁均是风姿卓越精通琴棋书画的妙丽佳人,而小十二花魁则是身怀绝技专善杂耍逗乐的俏皮姑娘。 听小魁首这么说,浮生不乐意了,撇着嘴振振有词道:“什么叫又?这个月我可是头一次来!” 孟浪嘴角抽了抽,指着她道:“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吗?今天才初一!你要来几次?信不信我揍你!” 浮生赶紧往于念身后躲去,道:“你是一个女孩子,又是小十二花魁的魁首,还是要多多注意言辞,不能动不动就要伸手打人,丢了颜面是小,要是把客人都吓跑了,所有人还不都得跟着你喝西北风!”说完,又对着于念道:“老板娘,你管是不管?” 孟浪怒道:“说你不要脸,你还真不要脸了是不是?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你不也是个女孩子吗?只要到这花城来,哪次不是要到这里偷东西的?被人逮住了还要强词夺理寻别人的不是!我看你是真的欠打了?”说着便要来老板娘身后捉人。 浮生往旁边一躲,又道:“怎么能说我欠打呢?你说说你都打我多少次了!而且要不是我让着你,估计这前院后院早给掀翻八百回了!再说了,要怪也只能怪你们朝花夕拾太小气,一坛妃子笑非要藏得跟个传家宝似的!还有,这次我可不是给你们逮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来的!”浮生一边说,一边把旁边看着热闹笑得花枝乱颤的几个小姑娘也拉了过来,挡到自己面前。 孟浪气的浑身发抖,若是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她就从来没赢过,不是因为她嘴笨说不过浮生,而是浮生实在是太难缠太不要脸了,又惯会找靠山,要么往一群莺莺燕燕里一钻,要么直接躲到老板娘于念背后。 况且整个花城谁不知道浮生那鼎鼎大名的流氓小爹陈常乐?他能教出什么样的人来?那自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若孟浪真要跟她干一架,估计也不会捞到什么好处,谁知道她会不会干抓脸扯头发的事! 今天这样的场面,一个月总要上演那么七八次,院子里的姑娘们早就见惯不怪了,也就由着浮生把自己拉过来当做挡箭牌。因着老板娘对她一贯的态度,有时候她们甚至会故意搅进去,嘻嘻哈哈玩闹一阵。 这样一来,孟浪还真是无从下手进退两难。恰巧今日老板娘也在这院中,一切还是由着老板娘说了算吧! 这时于念终于开了口,说道:“就这样吧,都散了!”众人听得老板娘发话,也便四下去忙自己的事了,只剩孟浪还呆呆立在那里。她又招手叫过来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姑娘,跟她小声说了几句,才把浮生叫到身边,说道:“你跟我来。” 冲着孟浪做了个鬼脸,浮生便跟着于念上了二楼。走到刚才自己摔下去的地方,于念停了下来,浮生便嘻嘻笑道:“没抓稳,没抓稳!” 于念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一道落了锁的房门前。从头上摘下一只发簪插|入锁眼,轻轻一转,只听“咔哒”一声,锁便开了。 老板娘取了锁头推门进屋,浮生也便跟了进去。 浮生四下看了一眼,这里大概是个卧房,还待仔细瞧过,老板娘却开口说道:“你小爹不准你喝酒,也不给你钱,你就要溜进来偷?这花城大大小小那么多酒肆,为何偏偏要到我这里来闹?” 见老板娘把锁头放在桌上,转身去了一道屏风后面,浮生也跟了过来,说道:“酒肆?我才不敢去那些酒肆呢!全是些五大三粗的糙男人,逮住会被打死的!” 老板娘也没回头,往屏风后面一个书架走了过去,道:“你也就仗着我!早知道就该让孟浪好好揍你一顿!” 浮生也去那书架上装模作样翻起书来,一边用眼角瞅着老板娘要干嘛,一边说道:“你才不会呢!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吗?老板娘,你是不是我小爹的老相好啊?” 老板娘从一摞书后面捧出个小盒子,转身走出来,往桌上一杵,道:“这也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浮生连连拍嘴,道:“我错了我错了,非礼勿说!非礼勿说!”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道:“早先怎么不知道认错?”随即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唉,也怨我!” 浮生没听清老板娘最后那句说的是什么,刚想问问,老板娘已经打开了盒子,道:“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我这里有些东西,你看看喜欢哪个,自己拿。” 看浮生在里面翻翻捡捡,似乎没有中意的,老板娘往凳子上一坐,道:“你还念着那坛妃子笑么?” 浮生笑着说道:“老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天呆在棺材铺里,哪里用得着这些珠珠串串的。您还是给点实际的吧!” 老板娘又道:“女孩子早晚也是要嫁人的…” 浮生即刻道:“拿那坛妃子笑做抬门酒不是正好嘛!” 老板娘掐着脑门,煞是头疼。随即道:“妃子笑我不能给你,不过我已经叫人去对面给你买了几坛酒酿,拿去解解馋,你先回去,就这样吧!” 见老板娘明显不想搭理自己了,而且今天也算满载而归,毕竟酒酿也是酒! 这时候快到晌午了,从老板娘房中出来,浮生又前院后院楼上楼下溜达了一圈。 花魁们住在后院中间那层,用过饭会小睡一会儿,然后起来梳洗装扮。下面一层住的是些打杂的婆子或是新来的学徒,最上面那层嫌少有人去过。 而前院大厅此刻正在搭着台子,看样子是小十二花魁又出了新鲜花样。 三楼倒没什么动静。 这朝花夕拾前院的底下两层是小十二花魁的地盘,上面一层东西南北十二间独立的雅室则分属于大十二花魁,这些都是供客人们消遣的。 浮生感慨了一番财大气粗就是好,便接过一个小姑娘捧过来的两坛酒酿,大摇大摆的准备回家了。 出了城,沿着小河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浮生已经有些微微发汗了。照理说这才刚刚三月初,就算今天天气晴好,也不至于这么热。 走到河边撩起袖子蹲下来洗了把脸,一下子舒爽了许多。映着河水见自己头发散开了,浮生便重新给自己疏了个高高的发髻。 又往前走了一段,天实在是太热了,浮生也是困得不行,便在河滩上找了处茂密的草丛,打算先睡一觉,等晚些再走,能在天黑吃饭之前回到往生河畔那个棺材铺就行。 可谁知这一觉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浮生这下可慌了! 她本来就是趁小爹不在才敢偷偷溜出来玩,现在这黑灯瞎火的,要是阿翁出来寻她可怎么办? 阿翁之前一直在河里撑船,腿脚本来就不好,现在六十多岁了,眼睛也不好使,河滩上又全是石头杂草,一跤摔下去,非得断了他的老骨头! 浮生心里这样想着,赶紧爬起来就往回跑,跑了一段,才想起来刚才放在身边的两坛子酒酿忘记拿了,又马上折返过来。 就着天上的一点点星光,在草丛里扒拉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到那两坛酒酿,刚起身却被人一把推倒在地,两坛酒酿也掉到了草丛里。 浮生心里噔的一声,心想,完了,遇到土匪了!好在出门时穿了小爹的一身旧衣裳,加上此刻天光灰暗,她又掩身在这片草丛之下,于是灵机一动! 浮生咳了两声,沉着嗓子道:“大爷,劫财啊?” 可那人并未答话,而是俯身靠了过来。 浮生定了定神,又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啊!” 那人仍然没有说话,身体又往前靠了靠。 浮生往后缩了缩,一抬手就碰到了那两坛酒酿。两个坛子本就是拴在一处的,她这一碰,铛的一声,两个坛子便撞到了一起。 那人似乎歪过头去看了看那两个坛子,于是浮生问道:“你要不要喝点酒…酒酿啊?” 可他还是没有说话,身子却压的更低了,将浮生整个人都罩住了。 浮生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个哑巴,正在想着能跟一个哑巴聊点什么,他却将脸凑了过来,浮生这才感觉到他胸口那颗心脏正在咚咚咚的跳着,一团团热气随着他的呼吸不断扑到她脸上。 完了完了!这人身上没有酒气,那就肯定是磕药了! 就在这时,他一把按住浮生的双手,那滚烫的双唇就覆了过来。 浮生挣扎了两下,那人还是纹丝不动,反而长驱直入,亲的更厉害了,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浮生脑袋一嗡,嘴里呜呜咽咽就哭了出来,想着自己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听着身下的人哭了,那人却突然一愣,似乎是清醒了过来,然后即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浮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擦着嘴巴,那人却走到河里,直接趟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孟浪是女的哈,花魁嘛? 然后亲亲的,也是两个女的哈,浮生不知道,因为对方身形比她高大,也是因为月黑风高看不清啦!至于磕药,她当然猜对啦! 至于为什么,各位小天使往后看啦~ 第3章 003 不等浮生从地上爬起来,那人已经彻底消失了,念着阿翁还在寻自己,来不及多想,浮生抓了酒坛在手里,就开始往家跑。 果真,没跑出三四里地,便远远见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在河滩边上朝着自己过来,隐隐还听见一个老者在不停的唤着:“生儿?!浮生?!” 附近除了往生河畔那家棺材铺,便是鸟不拉屎荒无人烟的一片。这时候出来寻她的,必然是阿翁了! 浮生也朝着那声音,高声答应道:“唉!阿翁!我在这儿呢!”说着,赶紧跑了过去。 阿翁一听是浮生,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浮生便将两个漆黑的小坛子拎到他面前,道:“阿翁你看,老板娘赏了两坛酒酿,我专门儿留着回来孝敬您呐!” 阿翁不去看那酒坛,而是嗔道:“你又作妖呐?哎呀,你也不怕他又打你?” 浮生提着酒坛挽着阿翁,一边慢悠悠的往回走,一边跟说道:“没事,反正他打我也不是头一回了,到时候随便扯个谎就是了,这方面我还是很有经验的!” 阿翁摇了摇头。 浮生自小便是给陈常乐打大的。 说来说去,也只能怪浮生太能折腾,太让人头疼了。小时候爬树掏鸟窝简直就是信手拈来,罚跪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她居然能把一只活鸡埋到土里,只剩个嘴在外面。阿翁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寻了三天,才在菜园子一颗大树底下看到那冒出来的半个鸡脑袋。 陈常乐从外面回来见灶房里面吊着一只拔了毛的鸡,二话不说抄起一块棺材板就要往浮生身上揍。 那时候浮生还小,身子一矮就钻到棺材底下跑到另一边去了。 浮生踮起脚从棺材后面露出半张脸,道:“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一回来就发疯要打人,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陈常乐指着灶房里的鸡,道:“说,怎么搞|死的!” 浮生嘴巴一撅,道:“那鸡不是我埋的!我就只挖了一个坑,它自己往里跳的!” 陈常乐举着棺材板,道:“要不要我挖个坑你往里跳给我看看?” 浮生再次强调:“真的,小爹!我不骗你!一只铁了心要寻死的鸡你是拦不住的!” 陈常乐将棺材板杵到脚边,又道:“你过来,我不打|死你!” 浮生道:“我不过去!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哪次不是往死里打的!你就是这样,什么账都要赖在我身上!” 陈常乐再次问道:“我再说一次,你到底过不过来?” “不过来!” “想好了?” “想好了!” 她刚说完最后一个字,陈常乐便将手里那块棺材板从底下扫了过来,一下将浮生抽到了地上。 浮生爬起来就想往外面跑,陈常乐从棺材上一个翻身落到她背后,一把揪着领子就把她拎了起来。 要不是有人拦着,估计他真的会在那棵树下挖一个坑把浮生也埋进去。 晚饭时阿翁将那只死鸡炖了。 浮生挨了一顿打,屁股坐不得,只得站在桌子旁边,低头看看面前那碗鸡汤,再抬头看看陈常乐手里那根鸡腿,想着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果然,第二日便从屋里传来陈常乐的鬼哭狼嚎,他沿着河追了浮生好几里,最后终于将她逮了回来,在树上吊了一天一夜。 浮生觉得这一局跟陈常乐算是打了个平手。 还有一次,陈常乐好不容易心血来潮要给她做饼吃,将个大南瓜放在灶台上,手起刀落,南瓜是开了,南瓜肚子里那坨干巴巴的屎也给劈成了两半! 可能是时间隔的有点久,浮生自己也忘了,所以当陈常乐火冒三丈的冲出灶房,提着那把明晃晃的菜刀指着她的时候,她还以为她这个流氓小爹发了什么神经要杀人灭口。 陈常乐将菜刀递到她面前,吼道:“你自己闻闻!” 浮生凑上去一闻,我的妈呀!她这才想起来两个多月前去菜地里捉蛐蛐,突然内急,转头看到旁边有个油亮亮的大南瓜,便干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浮生嘴角抽了抽,强装淡定道:“不就一坨屎嘛!你不也是天天拉的么!” 陈常乐将菜刀在浮生面前抖了抖,道:“你再说一次!” 浮生倒不是怕她小爹真的会发神经砍死自己,只是这味道实在有点让人没办法再坚持下去,阿翁早上刚刚偷偷塞给她一个鸡蛋,若此刻没刚住吐了出来,那可就亏大了!奈何背后挡着一具棺材,退无可退,便抬起手想要将他抵在自己面前那把臭烘烘的菜刀挪开一点。 浮生一边小心翼翼的动作,一边可怜巴巴的讨饶:“爹!您消消气!生儿下次不敢了!您先把这个拿开,您吓着生儿了!” 陈常乐怒道:“下次?还敢有下次!今天你就是叫爹也没用!”知道浮生嘴巴刁,他也不再跟她废话,直接便将手里的菜刀高高举起,刀背就要往她脸上拍去。 阿翁见陈常乐龇牙咧嘴目露凶光,连眉头都拧到了一处,心知这一刀拍下来非得将浮生拍个半死。 可这陈常乐右手举刀左手捞人,一下将浮生抓起来扔到棺材盖上,照着她的屁股就一刀拍了下来。 浮生不仅保住了肚子里的鸡蛋,还趁伤又要赖着陈常乐给她煮鸡蛋吃,最后讨价还价,成交了五个。 这一局,浮生认定自己是赢了的。 这时候迎面吹过来一阵冷风,她便往阿翁身边又挨近了些,可还是打了个喷嚏。 阿翁说道:“怎么又穿他的衣裳?” 浮生拿手背揉了揉鼻子,道:“大小能穿的都破了,他又总舍不得给我做新的。” 阿翁呵呵笑了两声,道:“他惯常是个抠门的人。” 一老一小说说笑笑,快半夜了,才终于回到了棺材铺里。浮生刚一推开院门,就看见院子里那口黑漆的棺材上坐了一个人,浮生脚下一滑,差点让门槛给绊倒了。 老渔翁轻咳了两声,道:“额,回来啦?” 陈常乐转过身来,刚好看到浮生躲在墙角的阴影里,正在摸摸索索往屋里去。 嗑嚓一声,一粒干巴巴的蚕豆擦着浮生的头顶就嵌到了土墙里。 浮生将酒坛往角落里一藏,转过头来,呵呵笑道:“爹!” 陈常乐将一块蚕豆皮唾到地上,问道:“疯哪里去了?久了没打皮痒了?” 浮生望了一眼小爹腰间那根破笛子,手心在身上搓了搓,咬咬牙,走过来,觍着脸道:“我不找你去了吗!你这次一走小半个月,想你了嘛!爹~”说着,还大着胆子扯了扯陈常乐搭在棺材上的衣角。 陈常乐从棺材上跳下来,负着手绕着浮生来回走了两圈,然后抬起右手在下巴上抠了抠。 一看到他这个动作,浮生就知道他正憋着坏屁呢。阿翁也是摇摇头,便进屋去了,管他二人要怎么闹。 果不其然,陈常乐开口了:“啧啧啧,好看!” 哈哈哈,陈常乐夸人了! 这可是破了天荒!十几年了,他还是头一次夸浮生好看。 而且他即刻又说了一遍:“好看!真的好看!”听他的语气,倒像是真的在夸浮生,可她是决计不会上当受骗的,于是定定神,道:“陈常乐,你生病了吧?还是这次在外边打架没打赢,让人把脑子打坏了吧?” 可是陈常乐却走到近前,双手捧起浮生的脸蛋,意味深长的盯着她,道:“看这大大的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粉嘟嘟的嘴巴,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真真是个美人啊!如果一拳打上去,肯定会很痛很痛吧!” 陈常乐手上一使力,浮生的脸就被他搓扁了。 要不是此刻陈常乐两只手抵在她脸上让她够不着,她真的想抬起手给他一耳光。 浮生一边伸手扣着陈常乐的手指头,一边撅着嘴从牙缝里挤出来几句话:“陈常乐你放开我啊!你小心我喊非礼啊!生死事小,名节事大啊!以后我嫁不出去你要养我一辈子的啊!” 陈常乐手里没松,嘴里却说道:“我白白养了你十六年,你现在还好意思跟我谈名节?” 浮生撅着嘴巴说道:“不谈也行啊!你得先把我松开!快死了,快死了!”浮生说着就开始装,陈常乐哼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浮生揉着发痛发酸的腮帮子,撇着嘴道:“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陈常乐惊道:“我不给你当爹,那给你当什么?” 浮生一想,也对,陈常乐不给她当爹还能当什么?但是当归当,叫归叫,哪次浮生开口叫他爹,不是因为她做贼心虚或者有求于人? 干得过叫陈常乐,干不过才叫爹!勉强叫他一声小爹,那也是心情极好极好的时候。 于是,浮生嘻嘻笑道:“你不是嫌养我白养了吗?要不你把我卖了吧,好歹我也是这棺材铺的大小姐,应该能值十副上好棺木的价钱!” 岂料陈常乐摆摆头,道:“这么小,送我我也不要!”说着,眼光扫过浮生的胸口。 浮生低头,脸上划过三道黑线。 陈常乐又道:“不过你可以去问问你的老板娘,看她要不要你?若是她要你,我不仅不要钱,还可以倒贴!” 浮生头一扬,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你是我爹啊!谁还敢要我!” 陈常乐嘻嘻笑道:“我一直以为你的脸皮比我的还厚,却不知道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浮生拱手道:“彼此彼此!” 这时阿翁在屋里叫道:“行了,大半夜了,进来吃饭了!” 陈常乐却道:“既然你穿着我的衣裳这么合身这么好看,那就暂时不给你做新的了,先将就穿着吧!”说完抬脚便进屋去了。 浮生一跺脚,指着陈常乐的背影就想骂爹,可再怎么着也不能跟吃饭过不去呀!若是两个人就这样接着闹,估计到天亮也是停不了的,于是也便哼哼唧唧跟着进了屋。可谁知前脚刚进门,就听陈常乐在前面说道:“你那两个坛子不打算拿进来了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满满的童年回忆~ 附:基友好文《这个福晋命很硬》,欢迎点阅~ 第4章 004 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要不是陈常乐从被窝里把她揪出来,浮生是赖在床上抵死也不肯起来的。正蹲在院门口就着咸菜扒着饭,浮生就瞧见从树林后面走出来几个人。 那群人里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后面跟着四个精壮的汉子。这四个汉子肩上扛了两根一丈多长的粗木棍,手里拎着两圈□□绳。 这小老头细皮嫩肉,衣着也考究,应该是个大户人家里管事的,可浮生不大认得他。后面的那四个汉子,却跟浮生是熟识的。 浮生站起来朝着院里叫了声阿翁,正要捧着碗往里走,却被一个白白净净的汉子拉住,打趣道:“浮生妹子吃饭呢!哥哥也还饿着呢,锅里还有吗?” 浮生一手护着碗,一手挡开那汉子,道:“谁是你妹子!起开!”说着就朝那汉子翻了个白眼,继续往里走。 见同伴被呛了,其他几个汉子哈哈笑起来,将那个跟浮生搭话的汉子围在中间,几个人推推搡搡的便进了院子。 浮生不想跟这几个抬棺材的汉子瞎扯,便躲进灶房将门合上了。 阿翁手里正拿着刷子在给一具白木棺材上头一遍漆,见来了买主,便将刷子放到碗里,摘了捂在嘴上的那块汗巾,过来招呼。 走近一看,这不是城里赵家的管事吗?便问道:“这才几年?又出什么事了吗?” 赵管事点点头道:“是出了点事。有没有现成的啊?” 看着院子里那四个汉子,阿翁道:“现在就要抬走吗?” 赵管事又点了点头。 阿翁有点为难,道:“这个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好的!你这火急火燎现在就要,我去哪里给你弄?没有!”说着,阿翁将汗巾捂到嘴上,端起碗拿起刷子就开始接着往那具白木棺材上刷漆。 这生漆呛人,赵管事拿手扇了扇,凑过来道:“老哥哥,你给想想办法!虽说现在才开春,可是你也看到了,这几天热得很,人现在搁在那儿呢!等不了啊!” 阿翁将汗巾往下扯了扯,漏出个嘴巴,道:“我到哪里给你想办法!” 赵管事抬手指了指堂屋的一个角落,道:“那里不是有现成的嘛!” 阿翁几步过去将堂屋的大门关上,道:“有什么?!你老了眼花了,看错了!” 赵管事又跟了过来,道:“老哥哥你行行好!” 阿翁还是撅着嘴不答应,于是赵管事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阿翁沉思了一会,似乎有点动摇,可还是问道:“这样会不会怠慢了你家主子?” 赵管事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老哥哥想哪里去了!我家夫人和小姐都好着呢!” 阿翁有点糊涂了,难道是那位瑯少爷把自己克死了? 这时赵管事拍拍阿翁肩头,道:“老哥哥不要多想,赶紧把门开开,急着呢!钱我多给你一些,你再给自己打个更好的便是了!”说着便招呼院里那几个汉子过来搬东西。 这时灶房的门被人彭的一声打开,一个瘦小的人影几步窜到堂屋门口将所有人都挡住了。 浮生张开双手,问道:“你个小老头子坏的很!你诓得了阿翁可骗不过我!” 这时那几个精壮汉子哈哈笑了,其中一个对着那个白白净净的汉子说道:“哟!你家妹妹发脾气了!还不快去哄哄!” 白白净净的汉子被同伴这么取笑,连连摆手道:“不敢哄不敢哄!” 另两个汉子也是跟着起了哄:“怎么不敢?!哄好了可带回家去做媳妇儿呢!” “哄不好怕是要跪搓衣板哦!” 浮生怒道:“闭上你们的狗嘴!给我滚出去!小心我告诉我爹!看他不撕烂你们的嘴巴打烂你们的牙!” 一听浮生提到她爹,几个人后背一凉,赶紧捂了嘴,四下里瞧来瞧去,霎时笑也不敢笑了。 虽然早些年赵管事也是前前后后来过这棺材铺三四次,也见识过这小人精的厉害,可那时浮生毕竟还是个娃娃,多少给点好处,也是能勉强摆平的。 一晃六七年没见,不过此刻看那几个汉子的神情,便知道这浮生比以前更不好惹了。 赵管事陪笑道:“姑奶奶,您这是要闹哪一出啊?” 浮生却一本正经道:“谁是你姑奶奶?我才不是你姑奶奶!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 赵管事连连赔礼道:“对对对!不是姑奶奶!大小姐总行了吧!我的大小姐唉,麻烦您行行好,抬抬手,往旁边挪一挪!这府里等着呢!我回晚了交不了差啊!” 浮生哼了一声,道:“你交不了差?你交不了差就要拿阿翁的老木?!你这安的什么心!”说着,又对阿翁道:“阿翁,你可别被他骗了!” 赵管事一拳锤在腿上,伸手比了个二,说道:“大小姐唉!我出的可是两副上好棺木的价钱了!我能骗你们什么!” 浮生想都不想,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行!我不同意!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不能卖!” 为什么不能卖? 做给活人的棺材不能叫棺材,那叫老木。往生河一带家里有老人上了岁数的,都会提前为老人置办好,放在堂屋里供着,老人看着身后事有了着落,自会心安理得,颐养天年。做儿孙的既表了孝心,也能多享几年天伦之乐。 岂有卖与他人的道理?! 可这时一个声音从屋顶上传来,只说了一个字:“卖!” 浮生抬头一看,陈常乐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浮生道:“陈常乐你说什么!” 陈常乐道:“卖!” 浮生道:“不能卖!” 陈常乐却转身对赵管事说道:“我是这棺材铺的老板!鄙姓陈。” 赵管事一听这才是棺材铺的正主,赶紧道:“好好好!既然是陈老板,还请劳烦把你家大小姐请开,时候不早了,府里等着呢!” 可陈常乐却一摆手,道:“不急!” 赵管事当下了然,道:“陈老板,我与这位老哥哥可是旧识,之前也是你家棺材铺的老主顾,况且刚刚我们已经把价钱谈妥了,咳咳,您要是觉得有什么考虑,也应该早点站出来!” 陈常乐笑道:“这位老人家,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也不是我把你绑来的吧?再说了,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只是旧识,连朋友都算不上!” 赵管事咬咬牙,道:“行!你说个数!” 陈常乐举起右手在赵管事面前将手掌翻了个面。 赵管事早知道陈常乐是个难缠的流氓,也做好了他坐地起价的准备。本以为他今天又出去浪了,可他却突然冒出来,而且居然要十倍的价钱! 浮生也是被吓了一跳,吼道:“陈常乐你想钱想疯了吧!” 陈常乐却转身对浮生挤了挤眼睛,手指放在嘴边:“嘘!这种话要放到肚子里,千万不能说出来!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 浮生可没那么听话,继续道:“今天你要是敢把阿翁的老木卖了,咱俩就恩断义绝,反目成仇!” 陈常乐把眼睛一眯,道:“好家伙,今天你要跟我杠上了是吧?昨晚上那顿揍还没跟你清算,今天你就要跟我恩断义绝反目成仇了?” 浮生瞅了一眼别在陈常乐腰间那根破笛子,舔了舔嘴巴,咽了口口水,佯装镇定:“怕你啊!谁小时候没挨过打!” 陈常乐哼了一声,道:“是啊,谁小时候没被吊起来打过!家常便饭啦!” 浮生将身子一挺,伸手指指陈常乐,又指指自己,道:“来啊,你把我吊起来打啊!我今天要是跑一步我就不叫浮生!” 一听浮生讨打,阿翁赶紧挡到她面前,对众人说道:“算了算了,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给自己预备的,今天卖不卖也该由我说了算。就按这个价,行就立马抬走!生儿,赶紧回屋去!” 浮生却拉住阿翁的袖子,道:“好不容易在山上寻到的好木头,不能白白便宜了陈常乐!我还要阿翁长命百岁呢!” 阿翁在浮生身上拍了拍,道:“死者为大,啊!没事的,你陪我再去山上寻一根更好的就是了!” 这时陈常乐已经将那根破笛子拿在手中,一下一下打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 浮生还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眼睁睁看着阿翁将堂屋的大门打开,将盖在那具老木上的半张破席子拉了,再用湿布将它上上下下擦的干干净净的。 四个汉子见大局已定,便将横在院内的几口新棺挪到一边,腾了一条道出来。 赵管事看着那四个汉子将两捆粗麻绳一前一后往那漆黑的棺木上捆,便走到陈常乐身边,道:“陈老板,我也没料到您会在,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您看是不是可以…” 本来就是陈常乐坐地起价耍流氓,可到最后反而像是他帮了自己天大的忙!可赵管事还是不死心,想要最后再试一试,还个价。 可陈常乐倒是精明,脱口道:“无碍!正好明日我也有事要去花城走一趟,倒是有劳赵管事提前预备好,我自会来取!”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提前完成!希望还对小可爱们的胃口! 附:好文推荐《这个福晋命很硬》 第5章 005 那四个汉子腰身一沉,将粗木棍的一头压在自己肩上,吆喝一声腿上发力,便将那具棺木抬了起来。 事到如今赵管事也只能认栽,耷拉着脑袋跟在四个汉子后面往外走。 阿翁将他们送出院门,又拉住赵管事低声说了几句。谁知赵管事脸上却更加不悦,最后几番拉扯,这才怏怏的走了。 待阿翁回到院子里,陈常乐已经又爬到屋顶晒太阳去了。见浮生还鼓着腮帮子立在院中生闷气,便过来拍拍她的背,悄声说道:“没事啦!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小节竹筒塞到浮生手里,接着说道:“去一边躲着喝,可别让他逮到了!” 浮生鼻子酸酸的,阿翁却笑着说道:“那些都是没由来的说法,不能当真的!只要有生儿陪着我,我能活到两百岁呢!哈哈哈!没事的没事的!赶紧到外面去,这里味儿大!”阿翁说完便将浮生推到院子外边,拉起脖子上的面巾盖住口鼻,接着给新棺上漆去了。 浮生摩挲着手里的竹筒,听着阿翁嘴里哼的小曲,使劲抽了抽鼻子,愣是没让眼泪滚下来。 憋了两肚子的气,可第二日天刚亮陈常乐照例又将她从被窝里提了起来。 虽说这几日天气都是晴好的,可一早一晚还是有些冷。况且陈常乐早饭都没给时间让浮生吃,便揪着她一起上路了。 走了小半日,太阳也已经升得老高,陈常乐走到河边蹲下来洗脸,浮生擦了擦额头的汗,便坐到一处草丛下面歇脚。 陈常乐看着河水里映出来的人影,问道:“浮生,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叫我爹嘛?” 浮生答道:“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说了算!” 陈常乐将掌心的水甩了甩,然后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抹,转头看着她说道:“因为我太帅了,叫我哥,我怕你会爱上我!” 若不是陈常乐此刻正盯着她看,浮生真恨不得上去一脚就把他踹到河里! 叹了口气,不想搭理这个神经病,浮生双手往脑袋上一枕,闭上眼睛往后一仰就想躺到这处草丛里。 起得太早,困! 换了往日陈常乐不在的时候,阿翁从来都是任她睡舒服了想多久起就多久起!而且还会在锅里留着热腾腾的早饭! 陈常乐呢?不是让她大清早起,就是让她后半夜睡,哪有他这般当爹的! 可后背刚贴到地上,就被什么硌了一下。 此刻陈常乐已经转过头背对着她陷入了对自己深深的迷恋,根本无暇他顾,于是浮生趁机坐起身在草丛里翻找起来。 不一会,就在草丛里找到了一个拇指大的明晃晃的物什。像是块石头,却满是棱角,放在太阳下,竟有五彩斑斓的光芒。 浮生正看得出神,那物什却突然黯淡下来。 浮生立马将它握在手心。 陈常乐走过来问道:“干嘛呢?” 浮生将那物什往袖子里一塞,道:“你管我干嘛呢!” 陈常乐眼睛一眯,道:“叫你好几遍你都不答应!是不是捡了什么好东西?还不赶紧拿出来孝敬你爹!” 浮生道:“您老人家老眼昏花看错了吧?哪来的什么好东西?我能有什么好东西!” 陈常乐不由分说走过来就要抓她的手腕,浮生往旁边一躲,说道:“陈常乐,男女授受不亲啊!” 陈常乐一愣,道:“小时候给你洗澡擦屁股你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浮生从地上站起来,道:“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 陈常乐笑道:“哦,是吗?既然你已经不记得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跟你再次强调一下:你是我捡来的!所以,你捡的东西必然也是我的!” 浮生却道:“谁知道我是你捡来的还是抢来的?!毕竟坑蒙拐骗杀人放火的事你一样也没少干!说不定我全家就是你杀的!” 陈常乐道:“嘿!你个小没良心的!十几年我还真是白养你了!早知道就该把你往那崖上的棺材里一塞完事儿!” 浮生道:“你就是现在想塞也没人拦着你啊!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这么干的!” 陈常乐怒不可遏抬手就要去摸腰上那根破笛子,不过面上还是嘻嘻笑着朝她摊开一只手,道:“你给不给?” 浮生赶紧说道:“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我还是知道的!所以…”将一只手稳稳的放到陈常乐手里,她接着道:“你说的都是对的!我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既然你想要,那就拿去吧!” 浮生说完便松开拳头将东西放到陈常乐手里,然后擦着他的肩膀就大步往前走了。 陈常乐明明看到她手里拿的是个明晃晃的物什,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捡的这块黑漆漆的鹅卵石,哼笑了一声,抬手抛了抛,将它咕咚一声扔到了河里,便跟了上去。 摸着袖子里那块硬硬的东西,浮生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陈常乐,见他没有再要为难自己的意思,便舒了一口气。可余光却扫到刚才自己坐的那片草丛,突然心里一紧,脸上的红晕直接窜到了脖子上。 那日的事浮生一直没敢讲,一来是怕阿翁担心,再不敢放她一个人溜出去乱跑。二来这事要是给陈常乐知道了,非得把他笑死不可。 才不要这么丢脸! 可是浮生也曾辗转难眠,反复回想着事发之前的情景。结果无非是一拳打在床板上,而后带着自责自我反省: 干嘛要问他是不是打劫的呢?兴许人家也只是路过而已!偏偏是自己主动带着他往这个方面想! 又干嘛非说自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呢?土匪嘛,不能劫财,那当然要顺便劫个色的! 喝酒?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才要请他喝酒!喝完酒要不要借酒发疯互诉衷肠顺便再拜个把子?! 浮生真真是后悔莫及!这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嘛! 哎哟,要了老命了! 可是再想想也不对啊!明明自己伪装的很好啊!难道是自己语气不够沉稳?或者是说话的姿势不够恰当?还是穿着陈常乐的衣裳真的太好看啦把他迷住啦?! 完了!难道他有龙阳之癖?!一开始以为她是男的,可后来发现是个女的就嫌弃啦!? 浮生心里简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感想。 也许她应该感到高兴,因为对方喜欢的是男人所以放了她一马。可偏偏浮生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心里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竟有一点点的不服气:怎么自己就招人嫌弃了? 唉,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无论怎样,浮生还是打定主意,如果再遇到他,一定不要跟他讲那么多废话,管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直接一脚给他踹过去,就照着刚才想要对付陈常乐的那脚一样狠狠踹过去! 对!一定要先发制人将控制权拿在手里,晚一步都不行!不然怎么吃的亏都不知道!! 这样想了一通之后,心情也舒爽了许多。可毕竟那么亲密的事,浮生也是头一回,多少还是有点难为情的。万幸的是那夜乌漆麻黑的一片谁也没看清谁,就算日后再遇到了,估计也不会认得彼此。 心里刚舒坦一点,却突然想起抬棺材的那四个精壮汉子,浮生胃里一翻,差点呕出来。 在自己胸口锤了两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不能被后面那个陈常乐看出什么来! 虽然他时不时就要对着河水顾影自怜一番,可他天生精力又旺盛得很,没多久就走到了浮生的前头,还一个劲儿的催她走快点走快点。后来浮生索性往路边的大石头上一坐,然后就开始耍赖皮不走了。讨价还价,终是许了她一碗杂酱面,两人才在晌午之前到了花城。 点了面付了钱陈常乐便让浮生就呆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自己则独自一人上赵家收账去了。 浮生哪里坐的住,况且一碗面扒拉完之后也才三分饱,想着哪里能弄到吃的,这便溜达着又来了朝花夕拾。可还没到门口就远远见着老板娘于念上了一辆马车,朝着城外去了,浮生只得往东边赵府家里去找陈常乐。 赵府的大门正对着东大街,两扇朱漆的大门此刻正紧紧闭着。浮生往前走了一小段,看见有个偏门,赵府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浮生刚走过去便有一个门房过来询问她是什么人。 一听是来找陈常乐的,那门房当即朝着院内喝了一声:“那个谁,你过来!”便屁颠屁颠跑过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哥哥。 这小哥哥个头跟浮生差不多,可是走路的时候习惯弓着腰,看上去却是矮了浮生半个头。他对着门房嘻嘻笑着问道:“叔,什么事儿!” 门房指着浮生说道:“你带她去找赵管事。不要乱跑!不准乱说话!” 那个小哥哥看了一眼浮生,对着门房连连答应,便将她引着进了院。 没走几步浮生拉住那小哥哥问道:“你们吃中饭了嘛?” 那小哥哥道:“没呢!府里来了贵客,都忙得很,哪里顾得上!” 贵客? 昨日不是还在她们家里抬走了阿翁的老木嘛?可这府里上上下下丫鬟婆子忙里忙外有条不紊的,也没见谁披麻戴孝,倒是当真像来了贵客。 死的莫不是那赵管事家里的? 浮生又问道:“赵管事呢?他家里可好?” 小哥哥一愣神,随即警觉道:“你这人怎么净打听府里的事?我只是个下人,什么也不知道!走快点!” 浮生觍着脸拉着他的衣襟道:“小哥哥!我家阿翁跟赵管事是老相识,这不好些年没见了嘛,关心关心也是正常的。” 那小哥哥也只是府里一个小杂役,平时被人呼来喝去都没什么好脸色,突然蹦出来个小妮子一口一个小哥哥的叫着,心里酥酥的,嘴巴也软了下来,说道:“可不要随便乱问,得亏你今天是遇到我,不然怎么惹的麻烦都不知道!快点走,我这事情还多着呢!” 廊下的黑影一闪而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好文推荐《这个福晋命很硬》 第6章 006 薛瑾从榻上站起来,辋川赶紧递上外衫给他披上。 眉头一皱,薛瑾问道:“女的?” 辋川颔首道:“仅仅是穿了身男子的衣裳。” 薛瑾眉头一舒,又道:“哦,是吗?都说了些什么?” 辋川答道:“赵管事。” 薛瑾又问道:“还有呢?” 辋川思索了片刻,道:“吃的。” 薛瑾不解:“吃的?” 辋川答道:“她问府里有没有吃中饭,像是,饿了。” 薛瑾对着辋川微微一笑:“这倒是个…是个…实诚的人。” 辋川再要说什么,却听一个小厮在门外叩了两声,道:“公子,大人来看您了!” 辋川拿过榻上那个还剩了点药膏的小碗,正欲回避,薛瑾却朝他摆了摆手,这时薛成美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薛成美有很多理由不喜欢辋川。按他当时的说法是这个人妖气太重,煞气太重,留着就是个祸害。 当年在丘鸣山辋川也是以一当百救主有功的,可薛成美还是一意孤行差点要了他的命。若不是薛瑾站出来说了一句功过相抵将他保住,估计当下他的坟头草早已枯败不知多少拨了。 后来薛瑾便将他带在了身边,这么多年几乎寸步不离。慢慢就有传言说二人关系非同一般,这辋川在待诏府里也再待不下去了,不等薛成美开口,薛瑾已经另开了府邸,便同辋川趁机搬了出来。 说到自己这个儿子,薛成美也是不置可否。薛瑾自小便才貌出众,可唯独嫁娶之事让他这个老父亲焦头烂额。尤其是先夫人病逝之后,他又搬了出去,父子之间更是疏离,偶尔碰到,也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不想此次花城之行,这儿子却挺身而出替老子挡了箭。 此刻虽说是在卧房里,可薛成美见自己儿子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心里来气,广袖一甩就想说一句“成何体统!”可一见那人手里端着药碗怯怯的站在一旁,四个字又生生咽了回去。 薛成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门外的小厮赶紧看了茶。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薛成美道:“伤势如何了?” 薛瑾微微一笑,答道:“多谢父亲挂怀,皮肉之伤而已,几日便能好了。” 薛成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薛瑾见状道:“父亲若是喜欢这茶,我即刻让人给父亲送些过去。”说着便朝辋川递了一个眼神。 薛成美却站起身,答道:“算了,你就好好待在房里养伤吧!”说完便背着手出去了。 将房门关上之后,辋川问道:“送,还是不送?” 薛瑾微微一笑道:“还是送些过去的好!” 辋川也笑道:“好!我这就去!” 薛瑾却道:“这些事不用你。对了,刚才你想说什么?” 辋川脸色微略一沉,却道:“没什么。” 薛瑾沉思片刻,道:“丹砂就是那样的人,虽然她是自作主张差点坏了大事,但她跟冬青的恩怨,连红蜡都懒得管,我们还是不要插手。”轻哼了一声,他又说道:“一碗水没端平,也怨不得人家怀恨在心。” 见辋川不说话,薛瑾走上前去拉过他一只手,道:“你也不要老是想着看谁恶心看谁不顺眼就要把谁往死里整,留着她我还有大用处,你就当是为了我,权且先忍忍。至于冬青嘛,得罪了这么个蛇蝎美人,多少是要遭些罪的,不过这些都不必理会。你先去盯着那个丫头,我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薛瑾话刚说完,一个人影便从窗户里滚了进来。 浮生跟着那小哥哥往账房走了一趟,却不见赵管事的影子,更不要说陈常乐。后来她拉着那小哥哥的袖子死缠烂打,弄得人家实在是没办法,这才领着她到了灶房,给她舀了一碗热汤饭。 浮生三两下吃完一碗还想要,那小哥哥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问道:“你多久没吃饭了?” 浮生将嘴一抹,道:“别这么小气嘛!不就半碗干饭一勺米汤么?我都没问你要咸菜呢!” 那小哥哥看她可怜巴巴的,便又给她添了一碗,然后叮嘱了好几遍让她吃完了就在这里等着,可千万不要乱跑。 浮生一边点着头一边呼啦啦刨着汤饭,那小哥哥又求了洗菜的大妈盯着她,这才不放心的走了。 两碗热汤饭下肚,这下浮生才算才勉强吃饱。坐在门槛上左等右等,也不见那小哥哥回来接她。虽说洗菜的大妈盯她盯得紧,可浮生鬼点子也不少,借口要上茅厕,便趁机开溜了。 走了一段遇到来寻自己的那个小哥哥,见他一脸怒气,浮生又实在没地方可躲,瞧着墙角一扇虚掩的窗户,便翻了进来。 见两个大男人手拉手站在一处,其中一个还袒|胸|露|乳,浮生没来得及爬起来便一下捂住了双眼,嘴里念道:“我什么也没看见啊!我什么也没看见!” 辋川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薛瑾拉了拉衣裳,呵呵笑道:“嘿,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浮生一惊,赶紧爬起来,道:“打扰了二位爷的雅兴,我马上走!马上走!”谁知一转头就与身后之人撞了个满怀。 薛瑾道:“急什么!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 浮生道:“我看今天就算了,咱们还是下次再聊哈!您二位接着忙!”说完又要往窗户外面翻。 薛瑾一听,乐了,道:“姑娘,你可能误会了!” 浮生摆摆手,道:“不误会!不误会!我理解!我理解!” 薛瑾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姑娘,你理解什么?” 浮生道:“反正,就是,那个,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天生的,会喜欢什么人有时候也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的!” 薛瑾哦了一声,问道:“那你觉得我喜欢什么人?” 浮生瞥了一眼身后的人,胸有成竹道:“反正不是像我这样的人!” 薛瑾往后退了一步,道:“也不一定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目光停在她胸口,啧啧两声,薛瑾又道:“以姑娘的容貌,换身衣服的话,还是可以的!如果有耐心再等几年,养胖一点,那可是绝色啊!” 什么?! 这人怎能这么厚颜无耻!不仅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是男女不论见者通吃!做人怎能这般轻薄多情摇摆不定!?关键是还这么堂而皇之对她评头论足!这世上除了陈常乐还没人敢这样!! 浮生抬脚就要给他踹过去,奈何身后那人将她一把揪住,她就这样被提了起来。 浮生蹬着双腿,伸手去抓那个提着自己的人,嘴里念道:“你放开我!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你们还要不要脸?!” 薛瑾坐回榻上,道:“哦,是吗。可明明是你一个女孩子家翻窗户到我房间里来的,不要脸的到底是谁啊?” 浮生终于怒不可遏道:“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爹在花城可是出了名的,你要是招惹到他,他不仅能把你家拆了,天灵盖儿他都能给你揭下来!还不赶紧把我放了!” 看这小妮子个头不大口气倒不小,薛瑾朝辋川递了个眼色,辋川一抬手抬,浮生便一屁股摔到了墙角。藏在袖子里那个物什也掉了出来,咕噜噜明晃晃的在地上滚了几圈。 不等浮生去捡,辋川已经一步抢上去将那物什拿起来递给了薛瑾。 薛瑾也不去接,只斜着脸瞟了一眼,便道:“是吗?不过你说要是他知道你往男人房间里钻,是不是会先拿他那根破笛子打断你的腿呢?还有,你翻窗户进来,莫不是偷东西的吧?” 再次从地上爬起来,知道那个一直都没说话的人不好对付,浮生也不敢上前去抢,只得道:“挨不挨打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而且我可不是来偷东西的!它本来就是我的!还给我!” 薛瑾眯着眼道:“是么?还给你,也可以,不过…”薛瑾又开始上下打量起浮生。 浮生往后一退,道:“不过什么!” “不过…”薛瑾哈哈笑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浮生道:“凭什么!我都没问你是谁!” 薛瑾微微一笑,道:“住在这赵府的,你说我是谁?” 浮生一想,确实听说过这赵府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少爷,好像是赵夫人的姐姐同王城哪个大官的私生子,亲妈死后便一直寄养在这里。 今日看来,浮生算是明白他爹为什么迟迟不来认这个亲生儿子了! 虽然有些人的审美和口味与旁人有点不一样,有些特殊的嗜好也是正常的。而且这些人里大多都是达官显贵,有大把的时间和大把的钱财去折腾,只要不涉及到哪个更厉害的人的利益,谁会去管这些闲事! 可是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啊! 呵呵一笑,浮生道:“哦,原来是你啊!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薛瑾道:“既然这样,姑娘可否自报芳名啊,咱们相识一场,也算交个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薛瑾那两段话改来改去改的我自己都要傻了,要做到收放得当,精准拿捏侧面描写的度,对我来说还是有点难,最后定下来这个版本,多少还是有一点点不满意。 不过呢,暂时就这样吧~ 薛瑾*辋川?我不保证! 薛瑾*浮生?绝对没有! 谢谢铁钰儿关于修文的建议,也请大家多多关注她的佳作《这个福晋命很硬》 第7章 007 “薛公子这样的朋友,怕不是我们随便就能高攀得起的呢!”陈常乐说着,已经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 眼看东西就要到手了,这时候陈常乐却突然闯进来,浮生有一点心虚,结结巴巴道:“爹!你…你…你来…干什么?” 陈常乐一愣,道:“干什么?当然是英雄救美了!还不赶紧过来,是不是要等着别人留你吃了晚饭才肯走?你不是刚刚才吃了两大碗!” 虽然两个人从表面上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父女,但他们一个翻窗,一个破门,这不请自来的行事风格,还真有点像是一家人! 于是薛瑾笑道:“要留下来吃顿饭,也不打紧,我命人去招呼一声即可。只是凭空多出来两张嘴,多吃了两碗饭,这赵夫人要是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呢?毕竟,我也是客!” 陈常乐转身一抬眼,目光却落到榻上之人身侧的辋川手里,道:“咦,这物什好生眼熟啊!可否给我瞧一瞧?” 话还没说完,陈常乐就已经走到辋川面前将手伸了过来。辋川也不答话,只一个侧身,手腕一翻掌心朝下,便让陈常乐抓了个空。 陈常乐咦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继续上前来夺。 赵府的客房虽然比不得王城薛府的宽敞,但两个人若是真的想要现在就打一架,这间屋子也还是绰绰有余的。可这两个人却都只是手上较劲,并未真正出招,几个来回,浮生也没看出来究竟谁占了上风。 啪嗒一声,那物什终究还是掉到了地上。 “罢了罢了!”薛瑾从榻上站起来,对着辋川道:“今日若不是这位客人手下留情,你的手恐怕早就废了!” 辋川松了陈常乐,后退一步捡起地上的物什,走到浮生面前将它递了过来。 陈常乐却一个闪身将那物什拿到手里,说道:“现在它是我的!” 浮生这才明白过来,没事陈常乐来凑什么热闹?那自然是有利可图有便宜可占他才会挺身而出替她出头!可这位薛公子刚才分明已经有了归还之意,于是怒道:“陈常乐你横插一脚是什么意思?!” 她在这赵府里来来回回连陈常乐影子都没见着,他陈常乐却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连吃了几碗汤饭都数得清清楚楚! 陈常乐两手一摊,道:“英雄救美啊没看到嘛?顺便把酬劳拿了!”说着还把那个物什拿在手里抛了抛。 浮生道:“陈常乐,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吗?这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人家也是要还给我,怎么就成你的酬劳了?” 陈常乐道:“我刚刚都跟别人打起来了,这可是为了你!难道拿点酬劳不应该吗?” 浮生撩起袖子就要上前跟陈常乐开干,听得薛瑾在一旁咳了两声,辋川便道:“二位要吵可否移步到外面去?我家公子还有伤在身,需要静养!” 别人已经下了逐客令,况且东西也到手了人也领了,陈常乐也没理由赖着不走,装模作样拜了拜,便跟浮生拉拉扯扯的出了房门。 见这二人如此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薛瑾摇了摇头,又招过辋川同他耳语了几句,辋川也便点头跟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赵府,浮生仍然没有将那物什要回来。一赌气,便往街边一蹲,又要耍赖皮。这时朝花夕拾的老板娘于念从一辆马车里探出个头来,唤了声:“浮生!” 车一停稳,也不等老板娘招呼,浮生便头也不回的跳了上去。 见陈常乐摆了摆手,没有要跟来的意思,老板娘也就放下车帘,对车夫说了句:“走吧!” 马车在一处偏门停下,老板娘于念带着浮生直接到了朝花夕拾的后院。 这里此刻正是热闹得很。大小花魁们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几个嘴馋的,还在往肚子里塞东西,一边塞,还一边相互打趣:“你看你还吃!待会脸都弄花了!” “唉唉唉,你给我留点!” “快,这儿还有一个!快点儿快点儿!一会来不及了!” “够了够了!再吃等会转两圈非得吐出来不可!” “放心,不会!”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便陆陆续续往前院去了。 浮生抓了条鸡腿在手里,一边啃一边溜达着便上了二楼,可老板娘却不在,房门也落着锁。听得前院传来阵阵喝彩,浮生便往前院去了。 一个小花魁被高高的吊在大厅中央,腰上缠着厚厚一圈红绸,底下的客人们都屏住了呼吸,蓄势待发,等着要在看到精彩节目之后第一个送上最热烈的喝彩。 可过了好一会,却仍不见那小花魁有什么动作,底下的客人们似乎也有些等得不耐烦了,甚至开始小声嘀咕,说这是不是刚来的学徒,顶了哪个小花魁的包,想要一鸣惊人,可临了又给吓着不敢动弹了。 这时上面那小花魁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了声:“孟浪!救我!” 大厅里的人彻底炸了锅,纷纷对着吊在半空中上下不得的人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坐的与那高台离得近的,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远远的躲到了一旁,似乎已经预见了那血肉横飞的一幕,此刻正避之不及。 孟浪早先已经看出一点端倪,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查看一番,听得那小花魁一开口,她便直接从二楼围栏上一跃而起要去救人,却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根红菱,一下将她裹住,结结实实的扔到了对面。 孟浪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那根红菱已经悄然收回,飘到了三楼一个角落里。 一个柔美至极的女人款步走到围栏前,两只纤纤玉手玩|弄着那条红菱,笑意吟吟的说道:“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要是早知道你这么不经打,我下手应该轻一点才是!毕竟,大家都是女人嘛!呵呵呵~” 浮生躲在二楼的一根柱子后面偷偷朝上面望去,那说话的女人生的是好生丰腴娇媚,除了手臂上戴着一对金色护腕,她浑身上下就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红色轻纱。若不是胸前及胯上多裹了几层,连浮生都要羞得不敢正面多瞧她几眼。 孟浪几个翻身便飞到三楼,与那红衣女郎隔空喊话:“你莫不是对面妓馆里来的吧!?” 那女郎先是一愣,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妓馆?这位小姐姐,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虽然我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确是可以靠脸吃饭,但是…”红衣女郎收住笑意,身子往前一倾,道:“可我却更喜欢用强的。” 红衣女郎一手托腮一手搭在胸前,身子往前一倾便倚靠在围栏边上,一双凤眼媚态百生,直勾勾的盯着孟浪。那片丰润饱满呼之欲出的旖旎风光,一层似有似无欲拒还迎的轻薄红纱,还有那柔若无骨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这般摄魂夺魄,连浮生这样的女孩子都快把持不住了,更何况楼下的那群大老爷们儿。此刻他们早已忘却了之前的惊恐,纷纷往前凑了凑,似乎多看几眼就能吃的更香睡得更好,甚至还能多活几年一般。 孟浪对她的搔首弄姿卖弄风情直接视而不见,哼笑一声,说道:“总之是个来砸场子的!若要真打起来,你可别指望我会怜香惜玉手下留情!”说着,孟浪朝底下的人群瞧了一眼,接着道:“这里人多碍手碍脚,要不我们去外面打?” 那女郎摇了摇头,道:“你打不过我的!况且我今天也不想把你们这里拆了,你看,这莺莺燕燕歌舞升平的,多好!” 女郎一招手,那根红菱便从三楼飞了下去,在人群里打起了转,整个朝花夕拾顿时香气四溢。 楼下那群发疯的男人们已经急不可耐,纷纷上前去抓,想要将这条红菱据为己有。奈何这红菱如泥鳅一般,在每个人手里一滑便溜掉了。最后红衣女郎只低低的吹了一声口哨,它便乖乖又飞回到她手里。 浮生嗅了嗅,觉得这香气很好闻,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个什么味道,正在抠脑门,这时旁边一个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书生模样的公子却说道:“腊梅。” 对对对!就是腊梅的香气! 可这阳春三月,哪里来的腊梅呢? 不容浮生多想,孟浪说道:“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但是要先把人放下来!” 红衣女郎掩面而笑,道:“就是嘛,直接讲条件多好!我喜欢!”顿了顿,她又说道:“可是,这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可是你一个人说了能算的?” “我说了能算!” 老板娘于念从后院走了进来,只身一人踩着楼梯噔噔噔就上了三楼。 三楼本是大十二花魁的地盘,招待的客人也与一二楼的有些不同。早先听到门外的动静,那十二位客人连同十二位花魁,已经从东南西北十二间屋子内里相连的一道暗门移步到后院去了,并未出来看热闹。 此时三人成了犄角之态,老板娘于念站在中间,说道:“这位姑娘,我看你眼生得很,不知你我可有过节?” 红衣女郎道:“我不认识你,也跟你无冤无仇。” 于念又道:“可是我底下的人早前得罪了你?” 红衣女郎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的仇家蛮多的。” 于念再次说道:“那你今日来此,必是有求于人。可是,你这做派可不像是有求于人!” 红衣女郎拍手笑道:“果然是能说了算的!不错,我今天来也可以算是有求于人!” 孟浪抬手指着红衣女郎道:“什么有求于人,分明是想来个下马威!” 于念看了一眼孟浪,然后对着红衣女郎道:“说吧,想要什么?” 红衣女郎收住笑容,道:“妃子笑。” 这妃子笑便是朝花夕拾第二个镇店之宝。据说是一坛绝世佳酿,浮生对它早已垂涎三尺,可翻遍朝花夕拾两个院子百十来间屋子,还是不知道它被藏在哪里了。 偷也偷不到,求也求不到,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人公开来抢了! 于念却道:“没有。” 红衣女郎似是没听清,于念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红衣女郎终于听明白,怒道:“不愿给就是不愿给,说什么没有!难道一坛酒还不值她一条命嘛?我再问一遍,给,还是不给?” 于念道:“你就是再问一百遍,答案也只有一个:妃子笑,没有!” 红衣女郎却突然掩面而笑,娇滴滴的说道:“不要这样嘛!当着楼上楼下这么多人的面,逼着我动手杀人,这样多不好!” 于念面不改色道:“你要别的我都可以给你,除了妃子笑。” 红衣女郎收住了笑,道:“你这就是明摆着不合作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等我先要了她的命,再杀光这里所有人,我可以自己找!” 说着,红衣女郎五指嵌入面前的那条围栏,当即抠下一条尖尖的木刺,抬手就朝着被吊在中间的那个小花魁咽喉刺去。 楼下那群流着鼻血凑热闹的人一看要开打了,生怕遭殃,都赶紧找地方躲,只有一个人还立在原地。 只见他一身黑衣,发髻高束,脑门上系着一条二指宽的黑色抹额,单眼皮,高鼻梁,眉宇之间的飒爽英姿把浮生都看呆了。 不等孟浪反应过来,那男子已经抬手从身旁的一张桌子上抓过一颗果子扔了过来,那根尖尖的木刺将果子扎了个对穿,贴着小花魁的衣领就飞了过去。 浮生不由得拍手叫好,怎料一声大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岂知,大家也只是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具体有没有看到她,她也不知道,然后大家就又把目光投向了大厅中间。 那红衣女郎当即站直了身子,双手抱在胸前,打趣道:“哟,是你呀!怎么,毒都解啦?” --------------------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慢热,呵呵哒 第8章 008 见厅中孑然而立的那个男子没有答话,丹砂足尖一点,便从三楼款款落下。绕着他转了一圈,迷离的眼神简直就想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一手搭上他的肩,丹砂软塌塌的贴到他耳边悄声说到:“莫非,哥哥也打起了那坛天子笑的主意?” 冬青抬起两根手指拨开那只粘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把这烦人精推开一丈远。见已经有人将半空中吊着的姑娘救下来,转身便要朝外走,丹砂却一把牵住他的衣角,扭着腰一脸娇嗔:“哥哥这就要走么?两天不见,你竟一点都不想人家!人家都有一点点生气了,你哄哄人家嘛!” 冬青头也不回,右手一扬,便将那片衣角刺啦一声截了下来,继续朝前走。 小嘴一撅,丹砂飞出红菱便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随即踮着脚尖往前挪了几步,顶着两团软肉就要朝冬青身上扑过去,嘴里还念着:“哥哥不要走嘛!” 虽然这红衣女郎也算是一位风月俏佳人,而且还是那种让女孩子都忍不住要想入非非的,可是这感情的事就像做买卖,得你情我愿才行啊!这男的明明就不喜欢她,还要死缠烂打就是她的不对了!浮生真是有点心疼底下那个一身正气潇洒帅气的小哥哥! 眼看两人就要前胸后背贴到一起,浮生没忍住就叫了一句:“你好不要脸!” 冬青一回头,便瞧见二楼柱子后面探出来的半张脸。 丹砂也看到了躲在柱子后面的人,飞起红菱便要发难。 浮生心道不好,这红衣女郎的好事被搅黄了,这是要收拾自己了,便一把拉过身边那个白面书生,躲到了他背后。 冬青却一个回身挡到丹砂面前,抬手就将那条红菱牢牢攥在手里。 丹砂却呵呵一笑,道:“咦,哥哥这是生气了么?哥哥就不怕我这红菱上又加了什么让人生不如死的毒么?” 冬青扯过她手里剩下的半截红菱,抠着她的肩膀便将她翻过来抵到了旁边一根朱漆的柱子上。 丹砂不仅不反抗,眼里反倒有一些惊喜,回过头来笑意吟吟道:“原来哥哥喜欢这样玩儿呀!” 浮生刚踮起脚从那白面书生后面露出半个头,一把扇子当即敲到她脑门上:“非礼勿视!”只得又缩了回去。 楼下冬青也不答话,将她两只手反到背后,三两下便绑到一起打了个死结。 丹砂面露潮红,甚至连呼吸都有一点点跟不上了。轻哼了一声,丹砂嗫嚅道:“哎呀哥哥!现在就要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冬青不想再搭理她,也不想再听她聒噪,便从桌上抓过一个果子一下塞到她嘴里。 发现自己被骗,丹砂的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 失望,气愤! 可这本来就是她一厢情愿一意孤行,能怪冬青吗? 她明明知道就算冬青在中了三花粉神志不清之时,也能坚持坐怀不乱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更何况都过了这么久,现在药性退了,他人也清醒了。 只是不知道最后是哪个小贱人捡了这个大便宜! 气不打一处来,丹砂脚尖一点恶狠狠的就冲了过来。 不料孟浪斜刺里探出一把刀抬手就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这时老板娘于念从已经从楼上下来,身边跟着那个被吊了半天的小花魁。小花魁走到冬青面前朝着他拜了拜,算是道过谢,冬青则微微颔首回了礼,瞧也没瞧一眼丹砂,便转身离开了。 被人拿剑抵着脖子,纵使丹砂有浑身解数,此刻红菱敷着双手,嘴里还含着一颗果子,也是无力回天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冬青又走了,嘴里也说不了话,只能呜呜咽咽气的跺脚。 看着眼前这个风情万种却又悲愤交加无计可施的红衣女郎,老板娘于念也没说什么,只递了一个眼神,孟浪便将她带去了后院。 见尘埃落定,那些原本躲在四处的客人们才三三两两走了出来。老板娘四下看了一眼,只说了句:“就这样吧!”杂役丫头们便各自忙开,重新给客人看茶,打点小食。 待浮生揉着额头从那白面书生袖子底下钻出来时,所有人已经各就各位正襟危坐,又开始喝茶,看戏。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环节,浮生一脸狐疑的问道:“咦,人呢?” 那白面书生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笑道:“我不是在这里吗?” 浮生也不瞧他,又朝底下望了望,道:“没说你!” 薛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做挡箭牌也就算了,这过河拆桥的速度快的也是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见她拿起手里的半个鸡腿恶狠狠的啃了一口,薛瑯笑道:“小妹妹,我请你吃饭吧!” 浮生却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谁啊,我认识你吗?”说着就往底下走。 薛瑯一愣,心道果真是个忘恩负义的,脸上笑意却未减半分,两步走到她身边,一把夺了她的鸡腿,说道:“你这鸡腿也冷了,走,我带你吃个新鲜的,还暖和!”说着便抢在她前面下了楼。 出了朝花夕拾才发现大街两边早已点了灯笼,也不知道陈常乐又浪到哪里去了,摸着自己咕噜噜冷冰冰的肚子,再看看前面那个书生模样的公子哥,想着不吃白不吃,浮生也便大大方方跟了上去。 见这小妹妹与自己并肩而行眼里并无一丝怯色,薛瑯不由自主的笑了:“你就不怕我把你带去卖了?” 浮生抽了抽鼻子,道:“哪里?朝花夕拾还是与君同乐?” 薛瑯呵了一声,道:“你还真瞧得起自己!” 浮生扯了扯自己的衣裳,道:“唉,我也想把我自己卖了,不然至于过的这么惨吗?”想起白日里陈常乐抢了自己的东西,浮生不由自主又叹了口气。 见她面露难色,薛瑯问道:“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唉声叹气!你多大啦,一个人跑出来,还是那种地方。家里知道吗?” 朝花夕拾虽只是一间艺坊,不做皮肉买卖,但是酒池声色花花绿绿还是少不了的,正经人家是绝对不会让十几岁的小姑娘往里面跑的。可保不准还是会有些胆大包天的,偷偷溜出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浮生却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每行每业都值得被人尊敬,不管是朝花夕拾的花魁,还是与君同乐的姑娘,好歹她们都有一份自己的营生,能够自食其力。尤其是老板娘于念,一个妇人仅凭一己之力便撑起一片天,为上下百十口人遮风挡雨,光这点就让浮生打心眼里敬佩。 她甚至偷偷想过,自己是不是就是她的私生女,无奈之下才寄养到往生河畔的那间棺材铺的。 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浮生说道:“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啊!说得倒像是为人父母一样。” 薛瑯洋洋自得:“是吗!你看我像吗?” 浮生还没见过这么顺杆爬的,把脸别到一边翻了个白眼:“呵呵。” 薛瑯也不在意,接着道:“说真的,你到底多大啦?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待会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浮生回过头来一脸的疑惑:“你是衙门里专管人口的吗?问这么多!” 不过看着他也不像有恶意,浮生还是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是天武八年三月初七的。” 薛瑯将折扇一收,往掌心里一拍,道:“哎呀,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呢!” 浮生又是一阵呵呵哒。 陈常乐从来不记得她的生辰。 也许将来也不会有人记得。 薛瑯却道:“姑娘家过了十六便可婚配,你家里可给你许了人家?” 浮生脸一红,想起了刚才在朝花夕拾看到的那个人。 薛瑯一看,便明白了几分,笑道:“哟,许了的!”可随即眼神又暗淡下来:“本来我还有点喜欢你,可是现在看来,怕是没指望咯!” 反应过来被人打趣,浮生在他身上捶了一拳,道:“瞎说什么!你不是都已经为人父母了吗!还跑出来祸害小姑娘!” 薛瑯将折扇展开横在胸前,道:“能祸害祸害你就行啦!” 见浮生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薛瑯赶紧哄道:“行啦行啦不逗你了!” 浮生却一本正经道:“你懂什么!” 薛瑯哈哈笑道:“看来还真不能小瞧你!” 这么说着,二人拐进了一条小巷,薛瑯停在巷子口感叹到:“哎呀,这么快就到了!” 只见前面不远处摆着一个小摊,路边只三五张小桌,却是客满为患,缭绕蒸腾的雾气笼罩着摊子上支起的那个灯笼,氤氤氲氲。 薛瑯还没走到近前,便有个五十来岁的老伯迎了过来:“哟,瑯少爷,吃宵夜呀!” 薛瑯点了点头,便找了处位置坐下。 这张长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只剩下一条可以容纳两个人并排坐着的长凳。不过闻着他们面前砂锅里飘出来的阵阵肉香,浮生也没多想,便挨着薛瑯坐了下来。 薛瑯将折扇收起放在桌上,对那老伯说道:“老伯,麻烦两斤肉羹,多加点萝卜。” 那老伯乐呵呵的捧上一个漆黑的砂锅,那锅盖儿上还不停往外冒着热气,说道:“上好的排骨,特意给您留着的!” 薛瑯笑着向那老伯道了谢,拿了布巾揭了锅盖,端过浮生面前那个碗正要给她盛肉羹,一只手掌啪的一声便拍到了桌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冬青提着三十米大刀正在来的路上 第9章 009 那是一只五指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掌,指缝第二三个关节之间泛着微黄的茧,手背上一道淡淡的疤,冰冷的黑色护腕上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沿着那条手臂往上看,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和一双鹰隼般的眼,浮生心里一咯噔,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往后靠了靠。 薛瑯目不斜视,将盛好的一碗肉羹放到浮生面前,而后伸出一只手扶住浮生后背,对着来人和颜悦色道:“你吓着她了。” 冬青伸手往怀里掏了几块银子甩手扔给摆摊的大伯,众位食客见面前这位好像很不好惹的样子,况且今天这顿也不用自己掏钱,很自觉的就各自散了。那大伯拿了银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摊子,也便心满意足的避进了对面那家茶楼。 冬青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身着男子衣裳的女孩子,随即目光落到她微略泛红的脸颊,和薛瑯扶着她的那只手上,只一刻,便将眼神从浮生身上挪开,意味深长的盯着对面的薛瑯。 薛瑯低头柔声对浮生说道:“别怕。吃吧。”抬头看了冬青一眼,从旁边拿过一只干净的碗,盛了满满一碗肉羹递到他面前,说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你也坐下吃一碗。” 刚才在朝花夕拾,这两个人分明是举止亲密的站在一处,薛瑯还将她护在了身后。此刻又毫不避讳的坐在一起吃肉羹,冬青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薛瑯喝了一口汤,见冬青站在对面仍旧一动不动,便道:“现在又不是在府里,不必拘谨。” 冬青仍是没有说话。 莫不是个哑巴吧!浮生心里想着,也不敢抬头去看,余光瞟见他缺了一角的那片衣襟,想起刚才在朝花夕拾,他也是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讲。 这人还真是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浮生正在各种脑补,冬青却说话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啊?!”浮生抬起头来,见对面的男子又在盯着自己看,难道这是在关心自己?心里一窘脸上一红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听薛瑯笑道:“跟你一样,刚认识的朋友!” 好像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冬青盯着浮生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他是谁吗?” 浮生指着自己,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身边的公子,嘴里含着半块肉,吞吞吐吐道:“不…不知道啊!怎…怎么啦?” 冬青眼神轻蔑的一抬,道:“既然不知道,就不要随便跟别人乱跑,也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薛瑯正在喝汤,忍不住喷了一口,冬青轻巧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飞溅的汤汁。 不要说薛瑯,连浮生都差点将嘴里那块肉喷出来。 薛瑯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嘴,站起身道:“冬青啊冬青,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哦,原来叫冬青呀! 浮生低头继续吃肉喝汤,却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冬青,冬青。 虽然有一丝悸动,可此刻的浮生还不知道,这是她要记住两辈子的名字,亦是她赔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人。而对面的冬青,他现在甚至连面前这个人姓甚名谁都不关心,更不可能知道,以后她会因为自己而家破人亡爱恨两难。 薛瑯从桌子旁边走过来,道:“你应该担心的人不是我吗?” 冬青面不改色:“是。” 薛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呼啦啦啃着排骨的浮生,道:“我该回去了,认识你很高兴,不过,今天不能送你回家了。” 浮生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冬青,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薛瑯也看了一眼冬青,然后笑眯眯的对浮生说道:“我的四个问题,你只回答了一个,剩下的,下次见面你再告诉我答案吧!” “什么问题?”浮生脱口而出。 刚问完,浮生这才想起之前在来的路上,他好像是问过自己几个问题。可是数来数去,浮生还是没弄明白他指的到底是哪几个问题。 薛瑯拿起桌上的折扇,噗嗤一声将它打开横在胸前,又道:“若是想我了,就去东大街赵府找我。” 东大街? 赵府?? 第一件事还没想明白,稀里糊涂又来个赵府,可是未待浮生再问,那两个人已经出了小巷,不见了。 唉,算了!管他哪个赵府,吃饱了这顿,也该回家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可是前后瞧了一眼,除了对面的茶楼还亮着灯,这巷子里竟连一个行人都没有了。 浮生拉了拉衣襟,已经有点冷了,便朝巷外走去。 不知道陈常乐今天怎么会突发奇想带着自己来收账,结果自己赌气跑了,他也不来找,浮生想着可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一定要离家出走至少三天,看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正这么想着,就见孟浪朝着自己奔了过来。 孟浪喘了两口气,面上微有愠色:“死哪里去了!害我好找!”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顾念自己死活的居然是曾经的死对头,浮生竟有一丝感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将来自己飞黄腾达了,一定要罩着她! 见浮生从来没有用现在这种表情看过自己,孟浪推了她一把,问道:“怎么,中邪了?”朝黑咕隆咚的巷子尽头看了一眼,孟浪抓起浮生的手就往外奔,嘴里还不停的念着:“都这样了,还要管你的死活,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孟浪,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什么?!” 浮生突然来这么一句,孟浪着实吓得不轻,却也没有回头,仍然拉着她往外走,嘴里说道:“我劝你还是先别想着喜欢谁,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什么?!” 这下换了是浮生大吃一惊:“什么?!你说谁小命要紧?” 浮生赶上孟浪的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孟浪瞟了她一眼,道:“丹砂跑了。” 浮生问道:“谁是丹砂?” 孟浪答道:“今天在朝花夕拾闹事的那个小妖精,是天心阁的杀手。” 浮生又问道:“天心阁?什么天心阁?” 孟浪道:“王城的一个杀手组织。” 浮生道:“那怎么会来花城?” 孟浪道:“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其他的,以后你再问老板娘吧!” 见孟浪带着自己走的方向并不是朝着朝花夕拾,浮生心里闪过一丝不安,问道:“发生什么了?” 孟浪一边走一边说:“有个色胆包天的把她放了,她走之前听说你也在找那坦妃子笑,便扬言要把你杀了下酒。”见浮生一脸不可置信,孟浪又重复了一遍:“对,杀了你下酒,她就是这么说的。” 这下梁子彻底结大了! 孟浪又道:“天心阁的杀手个个心狠手辣,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也不知道这个丹砂今天抽了什么疯,朝花夕拾现在都乱套了,跟与君同乐没什么两样了!” 浮生一惊,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嘛?” 孟浪道:“不走还能怎么办?你还想回去自投罗网吗。?” 浮生道:“总能帮上点忙的啊!” 孟浪道:“你能帮什么忙?不过是想趁火打劫又去找那坦妃子笑。”孟浪叹了口气,道:“唉,哪里来的什么妃子笑!” 见孟浪嫌弃自己拖后腿,浮生将她手一甩,掉头就朝朝花夕拾跑去,可刚跑没几步,就停下来了。 一个衣着单薄的性感女子翩翩落下当街站定,拦住了她的去路。 丹砂双手往胸前一抱,道:“哟,自找死路的来了!” 说着便放出了红菱要过来拿人,孟浪拔出腰间的佩刀几步抢过来将浮生挡在身后。可那条红菱滑溜溜的,而且极具韧性,孟浪既没办法将它拿住,也没办法将它斩断,周旋了几圈,眼看孟浪就要被它缠住,浮生心道不好,这下两个人都要死定了,旁边屋顶上却闪下来一个人影。 陈常乐指尖一弹,飞出一粒蚕豆,噗的一声,竟将那红菱射了个对穿,丹砂见状心知遇到了对手,便赶紧将它收回掌中。 稳稳落在浮生面前,陈常乐道:“死丫头,背着我吃香的喝辣的,现在遭报应了吧!” 浮生心里欢喜,指着对面的红衣女郎道:“爹,她欺负我!” 陈常乐斜眼瞧了瞧浮生,道:“你的账待会再跟你算!” 见才从红蜡那里得来的宝贝就这么让人用个蚕豆给戳了个大洞,丹砂心里也是气极恼极,脚尖一点抬手就冲了上来。 不料陈常乐一个闪身便躲开了,还顺手一捞,只听刺啦一声,便将丹砂身上那张遮羞的红纱给扯掉了。 一览无余! 浮生惊叫一声一把捂住了两只眼睛,孟浪却嗔道:“都是女人,她不羞,你羞什么!还不赶紧跑!”说完,转身就要拉着浮生逃。 陈常乐却道:“有我在,不用跑。” 丹砂也不躲,大大方方往前走了两步,道:“看来还是个见过些风浪的。” 陈常乐笑道:“承让!早些年翻过不少棺材,英年早逝的才子佳人的确见过不少!” 丹砂双手一抱,道:“哟,是个倒斗的呀!我当谁呢!” 陈常乐笑道:“过奖了,过奖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家丫头哪里招惹你了,搞得这么兴师动众鸡飞狗跳!” 丹砂狗回头看了一眼躲在孟浪背后捂着脸的浮生,哼道:“她坏了我的好事!还看上了我的东西!” 浮生一听,再也躲不住了,便从孟浪背后站出来,道:“你瞎说!首先,那男的不喜欢你,其次,妃子笑也不是你的!” 丹砂转过身赤|果|果的走到浮生面前,眼神里既看不出一丝羞色,也没有一点胆怯,上下打量了一遍浮生,摇摇头,啧啧道:“你这样的,居然能入他的眼!” 顿了顿,她又说道:“不过,我看你很不顺眼!”说着,丹砂抬手就要扇耳光。 陈常乐一把抓住她那戴着金色护腕的手臂,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她还不是一只狗。你家主人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说着,便一掌击在丹砂腹部。 丹砂喷了一口血,飞出几丈远。 这时,从旁边巷子里闪出一个人影赶在丹砂落地之前将她稳稳接住,又顺手扯下自己的斗篷给她盖在身上。 来人头戴斗笠一身素衣,身上没有配刀带箭,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抱起丹砂就跑了。 第10章 010 本以为浮生只是使使小性子,跑去朝花夕拾逛一圈,待她吃饱了也便没事了。 可远远望见朝花夕拾门口堵了一大群人,陈常乐心里就开始嘀咕,是不是这小丫头又闯什么祸了。 待他挤进人群,才发现大事不妙,这种场面,可不是她浮生能搞出来的。 只见门内一片红色的浓雾弥漫着整个朝花夕拾,还隐隐飘出甜腻的馨香。 屋内一片死寂,什么也看不清。 众人议论纷纷:“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 “是着火了吗?” “什么着火啊!我看是妖怪吧!你看这雾,真邪门!” “里面的人都死了吗?怎么什么也听不见?” “要不要报官啊?” “对对对!赶紧报官!” “唉唉唉,这个年轻人,你不要进去啊,太危险啦!” 陈常乐不管旁人阻拦,抬脚就钻了进去。 一时间,陈常乐以为自己进的是与君同乐。 大厅里的红雾虽然没有在外面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浓稠,但是一片氤氲之下,气氛变得十分诡异,还透着暖暖的暧昧。 所有人如同中了魔咒一般,全都衣衫不整放浪形骸,有的半推半就,有的投怀送抱,甚至有几个姑娘已经被撕扯着按在了桌上。 陈常乐慌了。 一遍一遍在心里念着浮生,浮生,你在那里? 你在哪里?! 快滚出来!! 陈常乐从一楼爬上三楼,又从三楼找到一楼,他翻遍了每一间屋子,查探了每一个角落,一边在心里喊着,一边将那些色今智昏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一个个拍晕。 抓起一个又一个人,却又一次一次丢开。 可是没有! 没有浮生的人影! 不知道是应该失望,还是应该高兴,陈常乐呆呆的立在原地。。 十六年来,虽然自己呆在棺材铺的时间少之又少,与浮生相处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可是他清晰的记得浮生挨的每一次打,记得浮生对他的每一次报复。 他甚至记得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迈腿走的第一步,以及她过的每一个生辰,这些最重要的日子他从来没有缺席过。 也许打她手心的时候下手有点重,也许好几年没有给她做新衣服,也许有时候半夜就被他提起来,也许礼物盒子里只是一条骇人的虫子,也许下雨天她会一个人躲在大树底下,啃着半个干巴巴的馒头。 也许她不知道。 也许她不理解。 也许她恨死了自己。 但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悄悄的,默默的,一成不变的,爱着这个不知是该当做女儿,还是妹妹的小丫头。 她怎么能就这样,就这样不见了?! 还在跟自己赌气!! 生死未卜吉凶未知!! 那些浪荡之声不绝于耳!! 陈常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一掌拍碎身侧的方桌,陈常乐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浪将这片带着馨香甜腻的红雾一圈一圈震开。 那些还醒着的,也全都被震飞了,摔到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于念听见许久没出声的前院突然传来这么大的动静,急匆匆的就过来将联通着前后两院的那道大门打开。 “人呢!”陈常乐大吼一声,转过身伸手就要去掐对方的脖子。 于念闪身一躲,将手里捏着的湿布巾往陈常乐口鼻上一按,拉着他便跳回了后院。 见几个花魁怯怯的躲在一边,陈常乐挪开于念的手,语气缓和了一些,道:“人呢?” 于念退了一步,说道:“浮生走的早。” 见陈常乐的神色已经慢慢恢复如常,于念又道:“孟浪已经追上去了,丹砂要杀她。” 陈常乐一听,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起来,哪里还待的住,什么也没说,一个飞身便从后院的围墙上翻了出去。 果不其然,若不是来得及时,这丹砂手上恐怕又要多两条人命。 陈常乐也没客气,只一掌,便让丹砂再无还手之力。本打算就此结果了她永绝后患,却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截人的斗笠客,将她带走了。 这斗笠客敢在他手上截人,想必本事肯定要比丹砂略胜一筹。看他抱着人轻轻松松翻上房顶,几个腾挪便不见了,陈常乐朝孟浪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去追。” 孟浪看了一眼陈常乐,道:“刚才走的急,也不知道现在老板娘那边怎么样了。既然你来了,我把浮生交给你了。” 陈常乐道:“哦?那行,你先回去吧!对了,把你手里的东西收一收,女孩子家家的,一天天弄把大刀在手里像什么样子!也不怕把自己脸刮花了!” 孟浪这才发现手里一直提着那把三寸宽的佩刀,听陈常乐这么一说,赶紧将刀收回刀鞘。简单拜别以后,便匆匆忙忙往回走。可没走多远,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待陈常乐再次摆了摆手,这才定了心神快步朝着朝花夕拾奔去。 陈常乐在前面伸了一个懒腰,搓了搓掌心,道:“还没吃饭呢!”回头见浮生慢吞吞的跟在后面,又道:“怎么,吃饱了撑得走不动路了?”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粒炒蚕豆,丢到嘴里就嚼了起来。 浮生心知若不是陈常乐及时赶来,今天怕是她和孟浪都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心里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可想着刚才他撂下的话,又有些发虚,只得几步跟上来,扯着陈常乐的袖子道:“爹~” 陈常乐一个激灵甩开浮生,拉开距离:“干什么!” 浮生又贴上来,觍着脸道:“爹!” 偏偏浮生嘴上不肯服软,明知道自己不对也不会认错。 陈常乐往前走了几步,铁石心肠一般说道:“叫爹也没用!过几日她伤好了又会来找你算账!” 浮生道:“那怎么办?我又不会打架,孟浪也干不过她!” 陈常乐在她头上拍了拍,笑道:“你放心,我的丫头,除了我,谁也不能动一分一毫!” 虽是一句护犊子的话,可从陈常乐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就是另外一种味道? 浮生一脸黑线。 陈常乐又道:“不早了,先找个住的地方,吃点东西,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说完,便嚼着蚕豆背着手大步朝前走了。 浮生想起还有一件事,便冲上去将他拉住,道:“既然这样,那不如咱们先把今天的事解决了!” 陈常乐一愣,道:“什么事?” 浮生一脸陪笑,伸出手掌,道:“东西还我呗!” 陈常乐一掌拍上去,道:“休想!” 浮生不死心,将手掌抬了抬,又说了一遍:“还给我!” 陈常乐斩钉截铁一般:”不给!今天不给,明天不给,往后也不会给!”说完便大步朝前走去。 浮生又立在原地不肯走了。 陈常乐只瞥了她一眼,便继续大步朝前走。浮生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心里不爽,见他也没有要等自己的意思,对着他的背影一顿拳打脚踢泄了愤,这才撅着嘴慢吞吞的跟了上去。 抠门的陈常乐一如往常,任凭浮生嘟嘟囔囔,还是只肯在最便宜的店里要了两间最便宜的房,然后给自己加了一碗面条。 盯着他把碗底的汤喝完了,又打了个饱嗝,然后摇摇摆摆上了楼,浮生在心里把他踹了一百八十二脚。 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浮生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便从屋里摸出来,推了推隔壁陈常乐的房门,却发现从里面闩得死死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吃饱喝足彻底睡熟了。 溜到楼下摇醒了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的店小二,问他赊了一小坛酒,浮生便爬到了客店的房顶上。 已经是后半夜了,天上的点点星光照亮了这一片屋顶,连鸟兽都已经归巢了,周围没有半点声响。 浮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刚喝了两口,却见旁边屋顶,竟也坐着一个人,手里同样提着一坛酒。 那人一身彩衣,迎着星光,背对着她,分明是个女子。 浮生唉了几声,她便转过头来,看清了浮生手里的酒坛子,轻轻一笑,踩着屋顶的瓦片就跳了过来。 彩衣女子坐到浮生身边,问道:“怎么小小年纪也学别人喝酒?” 浮生看了她一眼,道:“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啊!” 彩衣女子一听,笑了,问道:“你多大了,满十六了吗?” 浮生觉得她虽然长的一般,但是是那种一笑起来就特别好看,一看就让人觉得特别亲近的那种。于是端起酒坛子与她手里的酒坛碰了一下,然后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道:“快了。你呢?” 彩衣女子也举起酒坛抿了一口,道:“十七。”说着,低着头看了一眼底下挂着的灯笼,又道:“这么晚,爬到屋顶来做什么?你一个人吗?” 浮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举起酒坛又抿了一口。 今天真是,一言难尽啊! 总有人问她这样那样的问题,还有人差点要了她的命。 可是,有一个人。 提起坛子灌了一大口,浮生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彩衣女子又笑了,道:“这个嘛,每个人都不一样吧!”说着,也提起酒坛灌了一口。 有的两情相悦,有的一厢情愿。 有的双宿双飞,有的天人两隔。 流光望着天上的星星,问道:“你去过北边嘛?” 浮生摇摇头,道:“花城已经是我走的最远的地方了。” 流光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将那璀璨的星光握在手里,说道:“听说,那里的星星跟这里不一样。” 浮生很好奇,道:“是吗?那是什么样子的?” 流光歪着头说道:“我们这里的星星是一颗一颗的,那里的星光是一片一片的,而且有好多种颜色!” 浮生又灌了一口酒,然后将酒坛抱在怀里,抬着头,眼神有些模糊:“可是我现在看这些星星就是一片一片的呀!” 流光看着身边这个已经有点晕乎乎的小丫头,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拍着她的背说道:“有机会一定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时候听着歌写着文,自己就把自己感动了(?_?) 第11章 011 陈常乐将门闩栓牢,听着隔壁没什么动静了,便轻轻打开当街那扇窗户,翻身跳了下去。 大厅里那团红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那些晕倒在地的人醒来之后除了觉得浑身酸痛头脑发胀,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老板娘于念趁着官府来人之前,将那些衣衫不整的都简单收拾了,这才算勉强保住了朝花夕拾的招牌。 众人渐渐散去,留下一片狼藉。 陈常乐轻身上楼,见于念闭着眼支着额头坐在榻前,反手将房门轻轻关上。 于念听到动静便睁开了眼,看清来人后,问道:“睡下了?” 陈常乐坐到桌边,倒了一盏茶,喝了一口,道:“睡下了。” 于念走到桌边挨着陈常乐坐下,道:“人呢?” 陈常乐摇了摇头,道:“受了伤,被截走了。” 想起丹砂在朝花夕拾大闹的这一场,于念眉头一皱,道:“打不过你,她会把账全算到浮生头上的。” 陈常乐却道:“有本事冲我来就好了!怕她不成!” 于念叹了一口气,道:“我看以她的作派,恐怕是没有什么她不敢,或是做不出来的。” 陈常乐将手里的茶盏一磕,道:“她敢!” 于念见茶盏里的水溅了出来,撒了一桌,问道:“你可看清了将她截走的是谁?” 陈常乐点了点头,道:“天心阁有个叫残烟的杀手,看起来应该是他。” 于念思量了半刻,起身走到旁边的屏风后面,须臾,手里便拿着一张纸条走了出来。 将纸条递给陈常乐,于念说道:“前几日有个卖花的小姑娘将这个送到朝花夕拾,可我今日去时,除了瞧见赵府的管事带着人从里面抬出一具棺木,也没见有谁在那附近。” 陈常乐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只寥寥数字: 初三未时,天官庙。 连落款都没有。 只是一张寻常的黄纸,除了这几个字,再无其他。 将纸条放在桌上,陈常乐道:“三日前,从王城来了一队车马,刚到回龙坡就被一群杀手截住了。” 于念一听,便道:“是大待诏薛成美,一到花城便进了赵府。” 陈常乐点点头,道:“一死一伤,死的是薛家的一名家丁,伤的是薛家公子薛瑾。” 于念问道:“那群杀手是不是也是天心阁的?” 见陈常乐盯着茶盏里的水,一言不发,于念又道:“与山君也是个狠人,这才几年,便要过河拆桥。贬谪不够,还要置人于死地。” 听于念这么一说,陈常乐却摇了摇头:“我看没这么简单。没人知道天心阁的阁老到底是谁,所以…” 听得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陈常乐伸出食指在桌上的水迹上一划,朝着窗户一弹,那颗水珠便噗嗤一声穿透了那层窗户纸。 听得一声“哎哟”,孟浪推了门进来,嘴里还嚷着:“谁呀!” 只见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额头上一个红点,旁边还挂着一滴水珠,陈常乐有一点不好意思。 孟浪看了看托盘里的一碗粥,还是将它放到了老板娘于念面前,然后提着托盘略微尴尬的说道:“这个…我不知道你也在。” 陈常乐却笑道:“没事,我刚刚吃过了。” 孟浪又站了一会,见他二人都没说话,才恍然大悟道:“额,楼下还没收拾完呢,我去看看!”这才急急忙忙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带上。 被孟浪这么一搅,陈常乐差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捋了捋,又接着道:“所以也不一定就是与山君想要过河拆桥置人于死地。依我看,倒更像是有心之人想要混水摸鱼,或者是借刀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么一想,似乎确实有道理。 也许与山君只是想告诉薛待诏,功高盖主的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哪怕离开了王城,也应该处处小心,低调行事,因为自己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也许只是某个前朝旧臣怀恨在心,想要结果了这个帮着与山君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顺便借着他二人君臣不和将这盆脏水倒给与山君。少了这么个国之栋梁,离拨乱反正光复前朝便又近了一步。 又也许,只是薛成美在某个时候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被落井下石而已。 风光的时候都来捧,落难的时候便都来踩,人心不古,从来都是这样。 于念盯着纸条上的字迹,叹了口气。 她也曾经落难,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而且差点死于那场暗无天日的瘟疫。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么幸运的,不仅没有死,还好好的活到了今天,成了朝花夕拾独当一面的老板娘。 深吸了一口气,以为陈常乐没有察觉到她刚刚走神了,于念说道:“借刀杀人也好,混水摸鱼也罢,总之天心阁的杀手已经到了花城,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陈常乐哼道:“怕什么?玩儿嘛,奉陪就是了!” 于念有点担心,道:“你要好好护着浮生,再不能出什么差错了,那么可怜的一个孩子!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活脱脱第二个你!” 陈常乐嘻嘻笑道:“像我怎么啦?生命力多顽强,这样不好吗!” 想着底下还是一团乱,面前这个人又总是不着调,于念也是头疼得紧,于是揉着太阳穴对陈常乐摆了摆手,说道:“就这样吧!” 陈常乐从怀里掏出一粒蚕豆丢到嘴里,磕巴磕巴嚼着,便出了朝花夕拾。 * 将丹砂放到地上,残烟转身就要走,见她又呕了一口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喂到她嘴里。 吞下药丸,丹砂一把揪住他的衣角拽在手里,虽然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却仍旧问道:“你不是不管我的死活么?现在跳出来又是怎么回事?” 将丹砂身上的斗篷拉了拉,残烟仍旧一言不发。 望着斗笠后面那双模糊不清的双眼,丹砂咬咬牙继续说道:“你再帮我一次,这事不算完!” 残烟顿了顿,却仍然没有理她,而是转身就出了破庙,正好看到辋川站在门外。 残烟迟疑了会,仍旧一言不发,同辋川擦肩而过,没入了无边的夜色。 辋川望了望门框上歪歪扭扭的牌匾:天官庙,随即抬脚进门,就着屋顶漏进来的月光,这才看见神龛下面蜷着一个人影,身上裹着一张素色的斗篷,脸色铁青,嘴角还挂着血迹。 上前替她把了脉,辋川脸色凝重,道:“谁把你伤成这样?” 丹砂将脸一别,没好气的说道:“不知道!” 辋川将丹砂的手臂放回去,道:“你若再这样肆意妄为,连公子都保不了你。” 丹砂哼笑一声,眼神带着不屑:“怎么保?像你一样么?” 辋川叹了口气,道:“将朝花夕拾搅成一锅粥对你有什么好处?” 丹砂却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辋川叹了口气,站起来环顾了一圈这间破庙,虽然庙里陈设都已七倒八歪,落着厚厚一层灰,但神龛后面供奉的那尊天官却依旧完好无损神采奕奕。 又见这破庙四周墙壁还算完好,角落里还摆了几条长凳,地上也有许多杂乱的脚印,想必平日里在这里躲避风雨打尖歇脚的人应该也不少,便道:“这几日你就在此处将养,不要乱跑。你在朝花夕拾大闹一场,大人迟早会知道你来了花城。若是他再知道点别的,估计冬青就会对你下死手了。你还是收敛一点。” 听辋川这么一说,丹砂顿时焉了一半,却还是撅着嘴道:“出弓哪有回头箭!况且大家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辋川还待再说些什么,见她这般任性不听劝,定是吃了亏还在气头上,便在破庙里走了几步,望着神龛后面那尊天官,说道:“你身边那位,当真是个哑巴么?上次也没见他,今日怎么跑出来了?” 丹砂没好气的答道:“不知道!” 辋川以为丹砂只是不想说话,故意敷衍自己,可只有丹砂才清楚,相处这么多年,残烟竟是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同她讲过。而且以他的行事作风,整个天心阁除了红蜡,是没有谁敢招惹他的。 丹砂也曾经有意无意探过他的底细,可每次红蜡都能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个话题。再后来有一次丹砂借着酒劲掀了他的斗笠,没想到他居然还戴着一张面巾!再要去抓时他已经起了戒心,至此丹砂再不敢轻举妄动。 辋川再没办法往下聊,只得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天官庙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如今竟如此破败。” 丹砂仍旧撅着小嘴,道:“反正不是供的你!” 看来女人真的是既麻烦又不好惹,辋川走到门边,再次叮嘱道:“好好养伤,不要乱跑,伤好了就赶紧回去,不可再惹是生非!” 丹砂头也没抬的问道:“他让你来就是说这几句话的么?” 辋川回头道:“不然呢?” 薛瑾对丹砂的想法和做法自然是心知肚明了若指掌的,只是辋川还是晚了一步,让她和陈常乐碰上了。 而且一旦把浮生牵扯进来,陈常乐是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为今之计,便是将丹砂安置好,不可再让陈常乐抓住把柄。可那位不说话的,似乎比丹砂还不好打交道 刚出了这间破庙就遇到残烟提着一筒水回来,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一捆干柴。 辋川朝他点头示意,他却目不斜视直接进了天官庙。 残烟不吃这一套,也是在辋川的预料之中,他也不计较,趁着夜色,还有一件事情要办,便沿着通往花城的小路往北而去。 丹砂喝了一口水,血气上涌又咳了几声,残烟放下竹筒,抬手将她嘴角的血迹擦了擦,便起身在神龛前生了一堆篝火。 见残烟坐在篝火旁守着不像是要离开的样子,丹砂这才沉沉睡去。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从神龛上走下来一个女子,手里还捏着一朵芍药花。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主要走剧情,把最开始没能从主线说清楚的一些问题简单交代一下,这样整个故事的发展才能更饱满。当然,也埋了很多伏笔,埋伏笔很辛苦的,各位小天使多支持一下啦!! 马上就要开甜了,小天使们摆好小板凳哦~ 第12章 012 “你当真见她进了一家客店?”薛瑯将折扇收起,放到桌上。 冬青哼道:“你若是不放心,又何必将她一个人留下来。” 薛瑯一笑,道:“你不是不喜欢我跟她在一起吗?” 冬青:“我没有这样说。” 薛瑯凑过来,眼神狡黠,道:“可你明明问她知不知道我是谁!” 冬青瞟了一眼薛瑯,随即回转眼神,道:“我只是不想太麻烦。” 薛瑯显然有点失望,道:“我还以为你关心的是我!可没想到你真如那位小朋友所说,性本凉薄啊!” 冬青不可置信:“是吗?” 不用问也知道,薛瑯口中的小朋友指的自然是流光了。 虽然同在天心阁,可是两人接触并不多。晚来死后,红蜡便让她跟着冬青,这才一起来了花城。他们两个连熟人都不算,可是她居然这样评价自己,还真的有一点出人意料。 若不是冬青,不要说在天心阁站稳脚,估计她的小命也早都玩完了。 可她居然说他凉薄! 薛瑯答道:“当然啦,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见冬青将脸转到一边,不想回答,薛瑯又道:“老头子待你如亲儿子一般,不要说隔壁那个,就连我都要吃醋了。可你看看自己那张脸,没有一点人间烟火的味道,好像别人才是捡来的一样,难道不是凉薄得很嘛?” 冬青嘴角一弯,道:“看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薛瑯笑道:“就是嘛,多笑一笑,这样才能多讨女孩子欢心,不然以后讨不到媳妇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哦!” 听薛瑯这么一说,冬青即刻收住了脸上的笑意,薛瑯却一点没在意,继续道:“小朋友虽然长得不出众,衣着品味也比较清奇,但总的来说,还是很有趣的。而且对你的评价很到位,也比你好相处,同丹砂相比,我倒是喜欢她多一些!” 听薛瑯这么说,冬青脑子里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薛瑯见冬青难得走神,拿起折扇在他面前晃了晃,问了句:“唉,是不是你也喜欢她呀?” 冬青眉头一皱,道:“有你不喜欢的吗?” 薛瑯义正言辞道:“有啊!” 没想到薛瑯答得如此干脆,冬青竟有些惊讶,定定的看着他,等着听他怎么编。 果真,薛瑯一笑,道:“像你这样整天铁青着一张脸,我就不喜欢!哈哈哈!”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听这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冬青还是有点错愕。 见冬青一脸铁青,便想着更进一步,再调笑一番,薛瑯又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是不是丹砂那种?” 冬青脸色更难看了,道:“闲得慌。” 薛瑯啧啧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不喜欢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后面排队等着呢!” 冬青眉头一皱,道:“消受不起!” 薛瑯终于决定放他一马,走过来将胳膊搭到他肩上,拍着他说道:“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受害者,你是受害者!以后咱们再见着她,绕着走便好!一定要绕远一点!或者你直接躲到我后面,只要她瞧得上我,就由我来替你挡这桃花债!哈哈哈!” 见薛瑯这般口无遮拦的逗他玩,全然忘记了昨天晚上惹的那些麻烦,冬青沉了口气,转身就要往外走,薛瑯却一把拉住他,说道:“好啦好啦,玩笑归玩笑,我还要出府一趟,你是跟我光明正大走一起呢,还是悄悄跟着呢?” 本来办完事就该回王城,现在又要给这个贪玩的瑯少爷兼职做保镖,冬青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也没办法,只得丢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去哪里?” 薛瑯望着门口的冬青,轻轻一笑,道:“西街。” 西街是花城最繁华的地方,当街两侧的店铺除了茶楼酒肆,主要还是一些做金银珠玉锦缎丝帛买卖的店铺。当然,朝花夕拾和与君同乐也在这条街上。 东青回头盯着薛瑯,似乎想要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薛瑯见状,将扇子摊开横在胸前,道:“买点东西而已!” 只要不是那两个去处,那便好说。 冬青远远的跟在薛瑯身后,见他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哪里像是会担心会被暗杀的样子。而这一路上街边摆摊的,似乎都与他熟络得很,不管他有没有掏钱买,篮子里的蜜饯点心也会抓一把硬往他怀里塞。 没想到他的人缘居然这么好! 见冬青与自己隔了老远,左等右等他也不跟上来,薛瑯只得折返回来,走到他跟前,将一包花生递到他手里,道:“不要那么紧张,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的吗,会大白天在这人多眼杂的大街上动手?”说着便伸手来拉他:“走走走,帮我挑几样东西!” 赵府小姐赵昭下个月便满十二岁了,在湘西一带,这可是个大日子,必定要大大的做做排场的,他这个表哥又怎能两手空空没有一点表示呢? 说来这个昭儿表妹还是他看着从襁褓里一点点长大的呢!而且这个昭儿表妹长的清丽可人,嘴巴也甜,只要下了学,便会粘在他屋子里,央着这个大自己十几岁的瑯哥哥给自己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今天用草绳编一只蝴蝶,明天用泥巴搓一个小人。 见两人感情好,下人们还私底下议论纷纷,说这个瑯少爷怕不是想娶了赵府的小姐,名正言顺接管赵家。 众口悠悠,赵夫人不得不站出来,说道:“昭儿还小,等她大些,由她自己做主!”这下那些嚼舌根的才慢慢偃旗息鼓,府里也便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薛瑯今日出来,便是打算替昭儿表妹寻一个新鲜玩意,当下拉着冬青钻进了旁边一家小店。 柜台后面的老板抬眼瞧见瑯少爷手里拉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迈步进来,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便要出来迎接,薛瑯却笑着朝他摆摆手道:“姚老板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姚老板呵呵笑着应了一声,便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活。 被薛瑯拉着在店里转了一圈,只见屋子里三面墙的架子上,错落有致摆着的竟不是什么珠玉宝钗,而且各种形制各异的小玩意。 薛瑯兴致勃勃的这个看看那个瞧瞧,不时还递过来两个给冬青看,玩的是不亦乐乎。冬青却觉得索然无趣,在屋里呆了会,便从姚记出来,站在门口左右望了望。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并无异样,街边的小摊贩也在不停的吆喝着招揽生意。立了一会,估摸着薛瑯应该差不多了,冬青正准备转身进店,却在不远处又看到了那个人影。 浮生搓着屁股,满脸愁容的跟在陈常乐身后。 刚刚要从客店出来的时候陈常乐却被柜台后的伙计拦住了,说是要他再补几个钱。 陈常乐手一伸便揪住了想要溜之大吉的浮生。 待他问清由来,知道浮生昨晚背着自己跑到房顶上去喝了一夜酒,陈常乐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腰间的破笛子就往她屁股上抽了去。 客店伙计昨晚睡得迷迷糊糊,也没注意到问自己要酒的到底是男是女年龄几何,见这小姑娘被追着打得嗷嗷叫,也闹得楼上楼下的客人都不安生,不得已才主动站出来拦住陈常乐,说可以少给几个钱,不够的自己来贴补,让他们不要再在这里折腾,赶紧走人。 出了门陈常乐才对她说,本来是想着过几天是她的生辰,要给她做身新衣裳的,可现在剩下的钱只够买一包炒米了。 浮生摸着火辣辣的屁股,心里把陈常乐从头到尾骂了个遍,还是只能乖乖跟在他后面,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抬头就望见站在石阶之上的冬青。 他站在高高的石阶之上,背负双手,面容俊朗,身姿挺拔,如王者俯瞰芸芸众生一般睥睨着大街上的往来行人。 见他正朝着自己看过来,浮生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脸别到一边,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从他面前走过去,他却已经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转身便进道店里面去了。 哼,明明看到我了! 呵,居然比我还狠! 心里堵气,浮生脱口便说道:“拽什么拽!” 陈常乐听得浮生抱怨,转身过来,对着浮生说道:“怎么,挨打了还不服气呢!” 浮生却道:“若不是那处客店堂子太小我跑不开,你能逮住我!” 陈常乐笑道:“棺材铺外那么大一片我都能治住你,我不信你还能上天不成?” 浮生又道:“不信咱们可以试一试啊!不过,我现在饿了,不要说跑,就是走,我也没力气了。可不可以先弄点吃的啊?” 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办?当然是吃东西啦! 本以为陈常乐兜里的钱至少可以带她吃个一荤一素加个汤,可是当陈常乐将一包炒米丢到浮生怀里的时候,浮生的心情瞬间就变得更加不美好了。 抓了一把炒米塞到嘴里,浮生一边嚼着一边问陈常乐这包炒米多少钱。 陈常乐摊开一只手掌伸到浮生面前。 浮生喷了一嘴:“什么!!!这么多!!!还说不够给我做一身新衣裳!?” 那得是一身什么样的衣裳?! 一个巴掌!! 这个数足够给浮生里里外外做三件新衣裳了!! 浮生心疼死了,撅着嘴抓起一把炒米摊在手心里,仔仔细细瞧了又瞧,就算这炒米粒粒匀净饱满,色泽金黄,闻着也是喷香扑鼻,可也就是卖相比她做的炒蚕豆要好那么一点点,再怎么金贵,也不至于要那么多钱啊! 浮生颤抖着举起手心里的炒米,说道:“陈常乐,你疯了吧!” 陈常乐却不以为意,道:“你知道你刚刚吐的那一口值多少钱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慢慢谈,剧情慢慢走~ 谢谢今天加收藏的小天使们! 今天就这样吧(吼吼吼,我怎么变成老板娘了~) 第13章 013 回龙坡南边有片人迹罕至的树林,仅有的那条小路也已经荒得差不多了。不过密林之下却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水潺潺,鸟声不绝。 棺材铺前的往生河里是什么也没有的,但是这条小溪却是她的秘密乐园。平时抓鱼逮螃蟹,或者天热了在里面泡个透心凉,那也是舒爽至极的。 穿好鞋子,放下高高挽起的袖子和裤腿,浮生站起身抖了抖沾在裙子上的几根草屑,便从旁边扯了一根细长的草茎,想要将那两条刚刚抓起来的鱼儿串到一起,却从其中一条嘴里抠出来一条两寸长的小鱼。 浮生将小鱼翻过来看了看,便往草丛里一丢,手里拎着两条大的,心满意足的就往回走。 本以为陈常乐脑子抽风花了大价钱买的半斤炒米是给她的,可没想到最后却全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虽然没穿成新衣裳心里气不过,不过阿翁托赵管事给她带的这几条旧裙子还是蛮好看的,就是下河摸鱼麻烦了点! 想着晚上一条炖,一条煎,浮生心里美滋滋的。可哼着小曲走了没多远,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浮生对这一片可谓是了如指掌。 附近没有农户,这里离北边的官道也有些距离,偶尔遇到一两个猎户,也都是打南边过来的,带狗正常,却绝对不会有马。 不知来者何人,意欲何为,浮生觉得还是躲一躲的好,当即蹲到了一颗大树后面。 马蹄声越来越近,浮生趴在树后探出半个头,这才看清,马背上那群黑衣人只七八个,个个黑巾蒙面,手提长刀,杀气腾腾,有几个身上还挂了彩,想必之前已经有过一阵惨烈的厮杀。 浮生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赶紧一动不动躲在树后,想着他们骑马经过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发现自己!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看着地上躺着的两条鱼,又或者,他们是要劫财劫色对她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最后再杀人灭口呢? 马蹄声越来越近。 浮生闭着眼睛心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终于,听着他们呼啸而过,浮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急促的马蹄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那群人在离浮生不远的地方下了马,为首那个高个子一阵比划,便有两个黑衣人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提着刀往溪边草丛里去寻。 高个子又递了一个眼神,另几个黑衣人则翻身上马继续沿着小路往前去了,只剩下高个子和他旁边一个背着长弓箭筒身上还挂了彩的立在原地。 那两个黑衣人在草丛里翻了一阵,其中一个似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的,便即刻原路折返回来,捏了一条两寸长的死鱼在手里,就要递给高个子。见他兴冲冲的就要邀功,他身后赶过来那个黑衣人照着他的屁股就踹了一脚,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玛德,傻子!” 高个子面上波澜不惊并未有什么表示,似乎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四下看了一眼,轻轻扬了扬头,几个人便要重新上马,继续往前追去,却被那个背着长弓箭筒身上还挂了彩的一把拦住了。 一看有情况,那傻子抬手将手里的死鱼扔了,又从腰间拔出第二把刀,左右开弓架在自己面前,踹了他一脚的那个黑衣人也是将手里的刀抖了抖,找了个最合适的角度,将刀柄牢牢握在手里。最后那个身上挂彩的则取下背在身后的那柄长弓,将一只羽箭搭在了弦上。 高个子一招手,几个人便伏着身子,慢慢朝浮生这边围了过来。 浮生蹲在树后面等了半天也没见马蹄声起,心道不好,肯定被发现了,随即大着胆子转过身去想要看看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见那几人越来越近,浮生想着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必须赶紧跑!可是她又怎么跑的过几个大男人呢?况且人家还有马! 浮生脑子里飞快的转着,怎么办怎么办! 还是跑吧!! 下定决心又回头看了一眼,浮生一边在心里算计着逃跑的路线,一边伸手去摸地上那两条鱼,可摸到的,却是一只鞋。 浮生一惊,刚转过脸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冬青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提着一把剑,剑身还挂着血。 冬青显然没有认出浮生。 他的抹额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几缕细碎的发丝贴在脸上,可他的神态却并未露出半分疲惫。 浮生被他一捂,脚下不稳后退了一步,踩到了一根枯枝。 咔嚓! 这下完了! 铛的一声,一只羽箭擦着浮生的肩膀就飞了过去,深深嵌进不远处的一根树干里。 惊魂甫定,不待浮生多想,冬青已经撑着她的肩将她扑倒在地,自己也欺身上前,将她压在身下,两人便一同没入了杂草从里。 嗖~ 那人朝着天上放了一枚响箭。 浮生后背硌得疼,可偏偏他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按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都笼在身下,制得服服帖帖,让她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弹。 两个人这么近的贴在一起,更要命的是自己的额头还抵在他的脖颈上。 浮生果断的脸红了。 拜托,杀手马上就围过来了,请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可是,这个姿势,这个身影,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正想到这里,又是几只羽箭嗖嗖嗖的飞了过来,铛铛铛的嵌入了旁边的树干,浮生吓得赶紧闭上了双眼。 冬青低头看了看身下的人儿,见她双眼紧闭满脸通红,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憋到了她,赶紧了松开捂着人家嘴巴的手,这才看清,是她! 无暇他顾,冬青在她耳畔轻声问道:“会不会骑马?” 浮生红着脸点了点头。 冬青放下手里的剑,从背后取下一个长长的盒子,三两下便用里面的东西装好一只精巧的短弓,又抽出一只短箭搭在弦上,单膝跪地,借着这棵树和地上高高的杂草,将自己隐没其中,然后只听嗖的一声,围过来的蒙面人便有一个应声倒地。 可这样也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冬青还没来得及发第二箭,那个挂了彩的弓箭手已经绕到一旁,爬上了一棵树,居高临下朝着他就放了一箭。 浮生眼疾手快抓起地上的木盒挡在冬青身后,可是那弓箭手力道实在太大,闪着寒光的箭头一射到那个木盒上,浮生便觉虎口一震,木盒瞬间支离破碎,可羽箭却仍旧未停,照着冬青后背直直的就要扎进去。 冬青察觉到浮生的异样,微微侧身险险避过,顺手将浮生一把捞到身后,那只羽箭挑着他腋下的衣袖便插入了草丛里。一个转身,冬青已经搭箭在手对准了树上的人。 浮生摔倒在地,一口便啃在那两条死鱼身上。 我去!刚才摸半天都摸不到,现在倒是自己送到嘴边来了! 而站在树上那个挂了彩的弓箭手本来就是胜券在握的,自是没给自己留后路。可没料到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会横插出来搅一杠,这下他站在高高的树枝上,不仅没了一点优势,反而全盘暴露。他身上又有伤,刚才爬上来已经很不容易,此刻便是彻底的躲无可躲,退无可退了。 心里想着棋逢对手技不如人,死了也就死了吧,家里老小能拿到手里的抚恤也应该不少,便闭上眼睛静静等着那穿心的一箭。 身子一轻往后一倒,待他睁眼之时,他已经从树上重重的摔了下来,这才发觉那根短箭正端端的插在自己大腿上,汩汩的鲜血已经染透了黑色的衣衫。 这边只耽误了一小会,那个被骂做傻子的杀手就已提着双刀凑到了浮生面前。 可一举起刀,见面前穿个花裙子的小姑娘趴在地上对着两条死鱼不停抹嘴,觉得滑稽至极,刀锋便未能即刻落下来。只这一愣神,冬青已经转过身来,对着地上那把剑抬脚一踢,剑柄咚的一声就打在他的胸口。 傻子闷哼一声,喉咙里泛起一股馨甜的铁锈味,当即飞出两丈远。 眼看着之前骑马离开的那几个杀手就要折返回来了,冬青抬手搭箭瞄准了那个高个子,头也不回的对浮生说道:“快!” 浮生从地上爬起来,念念不舍的看了一眼那两条裹满泥巴和草屑的死鱼,终于一狠心,扭头便钻到旁边另一棵大树后面。 从始至终那高个子也只是立在原地静观其变,虽然此刻自己的手下已经悉数受伤败下阵来,可是他心思清明,知道这人身手了得,却并未下死手。 若不是立场不同,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 可是,该杀,还得杀! 那高个子估计也是知道短箭威力有限,定定的立在原地不肯上前。于是,两人就这么远远的对峙着。 此时,远处已经响起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见心思被高个子看透,冬青当机立断,箭头微微上抬,几步上前抬脚踢飞躺在地上那把剑,不管能不能射中,手里一松,便将短箭放了出去,即刻脚尖一点朝前一跃,将短弓一扔,抬手便把那柄还飞在半空的长剑捞到了手里。 高个子脑袋一侧,短箭擦着他的眉毛便飞了过去,留下一道血印子。 此刻冬青已经几个腾挪近在咫尺。 好手段! 高个子心里不由得一番赞叹,手里也没停,拔出腰间的长剑便迎了过来。 两剑相交电石火光,浮生看准时机从树后面爬出来,见那几匹马儿就在不远处悠闲的啃着青草,一路小跑奔了过去。 第14章 014 鬼使神差,冬青侧目朝着浮生跑的方向望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却让高个子逮到契机。 未待他回神,高个子的长剑已经举过头顶,看着就要劈下来了。 冬青身量不低,可这高个子比他宽的多,腰身和胳膊也要粗上一圈,力道可想而知,若这一剑劈下来,只怕是要从头到脚当场被切成两半。 冬青的身体刚刚往左一闪,这一剑便已贴着他的鼻尖切了下来。 铮亮的剑身映出他那双曜石一般的黑目,刚毅的眼神未露半分惧色。这一剑劈下来虽未伤他半分,可扬起的发梢却被那道凌厉的剑气削下长长一截。 这侧身一躲似乎实在高个子的意料之中,未待那束发丝飘落下来,他便收住了剑气,手腕一翻剑锋一转,长剑抵着冬青的脖子便扫了过来。 冬青并未举剑来挡,而是腰身一沉脚下一点连连后退,即刻将距离拉开了两寸。高个子眼光一闪,抬脚便跟了上来。 看着那剑距离自己咽喉越来越近,冬青眼里不仅未现一丝慌乱,反而有几分不屑。只见他脚下一边退着,手上却已经挽了个剑花,将长剑反握在掌中。手臂只往上轻轻一抬,剑柄便撞上了高个子的手肘。 胳膊一麻,高个子的剑便脱手了。 虽是吃了一惊,高个子仍未就此罢休,而是探过左手将那长剑反手接住,即刻顺势扭转身体,剑锋贴着冬青的胸口便拉了过去。 见远处的那群黑衣杀手越来越近,其中一个已经在搭弓引箭瞄向这边,浮生抬脚一踢,身下的马儿便飞奔了出去。 一双纤细的臂膀远远的就朝着冬青伸了过来。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拉住了浮生的手。 待高个子收住剑锋回转身来,冬青已经脚尖一点飞身上马,稳稳的坐到了浮生背后。 正在这时,一只羽箭嗖的一声飞过来,几乎是贴着马儿的前腿就射到了地上。 马儿受了惊吓,一声嘶鸣便扬起前蹄,冬青立即伸手环过浮生将她紧紧扣在怀里,马儿随即发疯似的朝着那几个黑衣杀手的方向奔了过去。 那个弓箭手也不躲闪,再次搭弓引箭蓄势待发,箭头直指马背上的两个人。 只一眨眼,那枚闪着寒光的箭头便已经抵到浮生面前。 未等她反应过来,冬青已经将长长的剑身探到浮生面前,那只羽箭被拦腰斩断。 浮生被惊出一身冷汗,可马儿还在往前冲。 眼看离那几个黑衣杀手越来越近,而且其中一个已经扎好马步站在中间,准备手起刀落砍断马腿,给他们来个人仰马翻。 弓箭手此刻也已收了长弓,抽出腰间的长剑,与另几个杀手一起伺立两侧,等着要将他们二人斩杀于此。 “别怕!”抬眼看了看头顶密密匝匝的树枝树叶,冬青轻声说着,扣着浮生的手又紧了紧。 中间那个黑衣杀手见时机已到,手上发力,高高举起的大刀照着马腿就要往下劈。 一束温暖的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把被高高举起的大刀上。黑衣杀手一发力,那束光经过反射,直接照到了迎面而来的那匹马的眼睛里。 说时迟那时快,马儿被晃了眼,一个急刹,飞起前蹄便踢在中间那个杀手的头上。 冬青抬手挡到浮生面前。 脑浆四溅,那杀手当场毙命。 旁边侍刀而立的另几个杀手登时愣了,可待他们回过神来,这马儿已经驮着两个人一骑绝尘跑出老远。 弓箭手最先冷静下来,快速从背上取下长弓想要做最后一击,高个子却走了过来,抬手将他握在手里的那根羽箭轻轻按住。 受了两次惊吓的马儿一口气跑了老远,浮生的心也是一直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待马儿渐渐慢下来,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才发现右肩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浮生头上捆了两个小小的发髻,此时已经有些松了,一缕一缕细碎的头发散落下来,扫到冬青的脸上,柔柔的,痒痒的,带着淡淡的皂角的味道。 低头一看,她脖颈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冬青正要抬手去将那几缕贴在一处的发丝捋一捋,她却身子一软,彻底倒进了自己怀里。 把浮生扭过来一看,冬青心里凉了一大截:半根羽箭歪歪的扎进了她的右肩,泛黑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 冬青一把勒住缰绳,不等马儿完全停住,已经抱着浮生翻下马背。 将浮生靠着一棵大树放好,冬青滋啦一声撕开她肩头的衣服,见伤口已经崩裂开来,周围的皮肤也有些微微泛紫,发黑的鲜血还在不停往外渗。 冬青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药粉,细细的撒在伤口上面。 必须赶紧把箭头取出来。 可是除了他那把长剑,这里什么都没有。 浮生眉头皱了皱,轻哼了一声。 以为她是要醒,冬青正准备问问她住哪里,好把她送回去。 可想一想又觉得不合适。 本来那群杀手追的就是自己,跟她没有一点关系,是自己将她牵扯进来。 明明她已经脱险,骑马跑掉就好了,可偏偏她没有,反而来救自己。 而且,若不是自己出手太迟,或者说是将羽箭挡开而不是砍断,她也不会中箭昏迷。 怎么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将她送回去,而连一句感谢,或者是道歉的话都没有? 也许这点伤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见她皱着眉头又哼了一声却并未醒转,心想她现在一定很疼吧。 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凉薄? 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当? 冬青狠狠的摇了摇头,轻轻拉了拉她肩上的衣服,再次将她抱了起来。 “他们没有跟上来。” 瞟了一眼从树上轻飘飘落下来的流光,冬青搂了搂怀里的人,什么也没说。 安置好浮生,冬青翻身上马,将她扣在怀里,马头一甩,便驮着两人朝前奔去。 流光一挥彩衣,也跟了上去。 “你知道的,”流光紧紧跟在冬青身侧,说道:“我不想拖你的后腿。” 冬青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 流光见冬青一言不发却是眉头紧锁,便开口道:“这毒,我能解。” 冬青微微一愣。 流光抬头看了看天,递过来一粒黑色的小药丸,见冬青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来接,便又说道:“找一处温暖僻静之地,要快。”说完,便从旁边的树枝上轻轻一跃,彩衣招展,三两下就将马背上的两个人甩在了身后。 再次低头看着那张微微泛白,鼻尖浸着细细汗珠的小脸,冬青将药丸喂到她嘴里,又把她往自己身上拢了拢。 流光四处查探一番之后,在东边五里开外发现了一间小木屋,三人终于在天黑之前赶了过去。 流光推门进屋,从桌上摸过一根烛火,打了个响指将它点燃,冬青则抱着浮生进到后面,将她放到一张褥子上。 浮生服下流光的药丸之后面色比之前要好一些,但仍然不停的冒着冷汗。 冬青拉过褥子的另一边,给浮生盖到身上,流光已经点着烛火走了进来。 这处木屋是供猎户们歇脚过夜的,本就很小,中间又用竹篾隔了一道,后面只摆了个又短又窄的木板床,其他什么也没有。 流光握着烛火,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冬青眉头一皱,流光便道:“算了,你来吧!”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包裹放到木板床上,又道:“打开,第二把刀。” 冬青解开上面系在一起的两根细绳,将那包东西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好几把小刀,还有几十根细细的银针,和一些,他也不大清楚是做什么用的东西。 轻轻拉开浮生肩头被自己撕烂的衣裳,浮生眉头一皱又哼了一声。 冬青果断取了第二把小刀,放在流光递过来的烛火上燎了燎,沉了一口气,右手按着她的肩,左手便对着那崩开的伤口下了刀。 一刀下去,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再次涌出泛黑的血,浮生也疼出了声,眉头皱得更紧了。冬青心一横,迅速落下第二刀,随即将那只断箭拔了出来。 “得把这块肉剜掉。”流光见冬青将断箭丢到地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按着流血的伤口,不得不提醒他。 那得多痛! 冬青手一松,低头趴在浮生肩上便要去吮浮生伤口里的毒血。 豆大的烛火忽明忽暗,流光差点就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想伸手过去拦,才发现他已经开始吮第二口了。 这是她所认识的冬青能做出来的吗? 浮生又轻哼了几声,一直皱在一处的眉头终于松开一些。 冬青见伤口周围已经慢慢泛上淡淡的肉粉色,这才停下来。 流光又递过来一粒白色的小药丸,道:“喂她服下,发一身热汗,明早便可醒来。”说完,便收好东西去到外间,将烛火放在桌上,往地上的土坑里加了干草和柴禾,生了一堆篝火。 冬青透过竹篾的缝隙看了一眼守在火堆旁的流光,这才解下腰带,挑了块干净的中衣撕下一片,给浮生包好伤口。 拉过褥子给她盖好,冬青又探了探浮生的额头,冷冰冰,湿答答,看见被自己丢在旁边的外衫,拿过来便将它搭在了褥子上。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擅长写battle,已经很努力了 小天使们周末愉快! 第15章 015 浮生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塌塌的往下坠,如同掉进大冬天里的往生河,径直朝着那最漆黑冰冷的河底坠去。 虚空里却有一双手将她拦腰接住,稳稳的扣在怀里。 依偎着这个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那阵淡淡的冷冷的香气,纵使四肢虚软无力浑身动弹不得,浮生还是忍不住想要往他身上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浮生贪念的依偎着他,仿佛沉浸在一个长长的,甜甜的梦里,久久不愿醒来。 直到肩上传来一阵切肤之痛。 豆大的烛火忽明忽暗,半梦半醒之间,浮生似乎看见一个人影一次又一次朝着她俯下身来。 还是那阵淡淡的冷冷的香气。 伤口的肿痛似乎清减了一些,她便沉沉睡去。 正如流光所说,未及天光大亮,浮生果真醒了。待她一睁眼,首先看到的便是头顶那片陌生的屋顶。只是她一时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想要坐起来,却又被身下的褥子裹住了,肩上的伤口也被牵扯到,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听见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身穿彩衣的女子手里端了一只碗便走了进来。 见面前站着的居然是那晚在屋顶上遇到的小姐姐,浮生有些惊讶。而流光显然是早就已经认出了她,笑意吟吟的在她身边坐下,将那碗热水喂给她喝。 浮生朝外间望了一眼,问道:“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流光笑了一声,道:“你不是也在这里吗!这可是我们的缘分呢!” 说着,流光轻轻揭开缠在浮生肩头的那些红色的布巾看了看,又拉过她的手,见她手心微微泛着肉粉色,干爽无汗,这才又道:“不用担心,过不了几天伤口结的痂掉了便好了。”说完又加了一句:“可不能抠的!” 浮生点点头,对她来说这点伤不算什么的!可喝完热水,肚子当即咕噜噜叫了起来。 流光会心一笑,去到外面从灰堆里扒出一个热乎乎的烤山药,拍了拍,走进来挨着浮生坐下,掰开递给浮生,道:“饿了吧?” 浮生只接了半个,看见褥子上盖着一件男子的衣衫,分明是冬青穿的那件,这才慢慢记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只是自己是怎么受的伤,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想起昨夜迷迷糊糊看到自己身上趴着一个人影,会不会就是他? 流光将剩下那半个烤山药的皮细细的剥开,说道:“我只找到这个,先凑合着吃吧!” 浮生捏着半块烤山药,低低的问道:“他呢?” “谁?”流光一愣,随即回过神来,道:“哦,他呀!可能出去了吧!刚才我睡着了!”流光机灵的吐了吐舌头。 浮生咬了咬嘴唇,问道:“他…还会回来吗?” 流光将剥好的烤山药递到浮生手里,又拿过那半个没剥的,道:“我也不知道啊!他总是独来独往。而且他去哪里也不需要告诉我。” 浮生咬了一口流光剥好的烤山药,问道:“你们很熟吗?” 流光一边剥着,一边摇摇头:“不算。” 浮生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浮生不知道他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仇家,那群人看起来根本就是想置他于死地! “你问我吗?”流光端起一旁的碗喂浮生又喝了一口,极认真的说道:“我是个治病救人的呀!你的伤就是我治的呢!” 看着流光眉眼弯弯,不像是在说谎,可是却答非所问,浮生只得默默的低下了头。 见浮生心事重重,流光笑着又道:“怎么,你不信?” 浮生赶紧答道:“没有!我只是…” 流光马上道:“你是担心留疤吗?只要你不抠就不会的。你放心啦,不会影响你嫁人的!”说完,流光便咯咯咯的笑了。 “嫁人?!” 浮生吃了一惊。 见浮生面露潮红,流光又道:“对啊!女孩子不都是要嫁人的么?” 浮生咬了一口烤山药,低声道:“我还小。” 流光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说道:“十六还小啊!你可还记得你那天晚上对我说了什么?” 浮生一愣,问道:“我说什么了!?” 流光又是咯咯咯的笑着,说道:“若是你都不记得了,我又怎么记得呢?” 被流光这么一问,浮生心里彻底没了底,鬼知道她喝多了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低着头默默啃着那半块烤山药,浮生在心里反复想着那天晚上在屋顶上发生的事。可是浮生向来记性就不是太好,况且那晚喝的着实不少,后来她连自己怎么回的屋都不记得了,哪还能记住自己稀里糊涂都说了些什么! 浮生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冬青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他中衣缺了一片,而且颜色与自己肩上缠着的也是一样的,想必就是他给自己包的伤口了。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怎么也该道声谢的。只是她还在纠结着怎么开口,冬青已经伸手拿过褥子上那件黑色的外衫,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冷冰冰的说道:“赶紧吃,吃完送你回家!” 一听说要送她回家,浮生脑子里便闪出一道人影,那块还没嚼烂的烤山药便卡在了喉咙里。自从昨天自己偷溜出来,她已经是彻夜未归,说不定陈常乐正提着那只破笛子满世界找她呢! 流光撇撇嘴,拍了拍浮生的背,道:“他就这个德行,别理他!慢慢吃,别噎着!” 可浮生哪里还坐的住,掀开褥子就要从木板床上下来,不小心扯到肩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流光一把将浮生扶住,看到她的衣衫被扯烂一大片,都快彻底垮下来了,不由得叹道:“这个死冬青,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说着,便脱下自己的衣裳给浮生披上,说道:“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先凑合穿着吧!” 浮生向流光道了谢,拢了拢那件五彩的衣裳,便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 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冬青转身看了一眼浮生,便把手里的缰绳递给流光,道:“你送她回去。” 流光一个愣神,没有去接:“啊?昨晚不是说你送她回去的吗?” 冬青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浮生道:“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我能走。”浮生四下望了望,又道:“这一片,我熟的。” “你当然熟了!” 陈常乐背着手从树林后面走了出来,浮生整个人似乎小了一圈,怯怯的不敢说话。 流光一眼看出这是讨债的来了,还不知道待会会不会打起来,还是赶紧开溜的好!便撇了撇嘴,道:“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说完,脚尖一点彩衣飘飘,略过枝头便不见了。 陈常乐走到浮生面前,瞟了一眼她身上的血迹,满脸不高兴,问道:“怎么,才多久就让人欺负成这样了?” 浮生拉了拉流光脱给她的衣裳,道:“我没有。” 陈常乐又转头看着冬青,问道:“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冬青未置一词,浮生却立即辩解道:“不是他!” 陈常乐面容一愣,目光如炬道,盯着面前这个一表人才的年轻人,道:“哦,那是谁?” 浮生不知道她前脚溜出门,陈常乐后脚就跟了出来。 看着她把裙子系在腰后,挽着裤腿就跳到小溪里,陈常乐靠在一根树枝上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 一阵风吹过来,陈常乐突然睁开眼。 拨开挡在前面的树枝,陈常乐瞧见小溪对岸一棵大树后面竟躲着一个人影,玉白金丝绣线的斗篷将他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那人就站在树后面,冷冷的看着正在小溪里抓鱼的浮生。 陈常乐静静的看了他一阵,那人突然从怀里伸出手,从袖口里抛出一根细细的金针,直直的朝着浮生脖颈间飞了过去。陈常乐见状,指尖一弹,那根金针便插在一粒炒蚕豆上咕咚一声掉进了小溪里。 对方没想到附近居然隐藏了一名高手,微微愣神,随即闪身往后面的密林退去。 陈常乐心中起疑。 这人不会是丹砂,一来她的伤不会好这么快,才几天就跑来找浮生寻仇。二来以她的性格,她是不会这么大费周章乔装打扮的。而且这人明明周身没有丝毫的杀气,怎么会对浮生下手?望了一眼溪边的浮生,陈常乐还是决定跟上去试探一二。 可谁知这人不仅身法怪异的很,腿脚也是极为轻快,在林间左拐右拐,居然让陈常乐跟丢了。 见已经离那条小溪有些距离,陈常乐心道不好,随即转身往回赶,却刚好碰见最后那血溅当场的一幕。 那群杀手死了一个伤了三个,匆匆退走,陈常乐跟了一夜,往西跑出去一百多里,却没有看到白日里那个披着玉色斗篷的人来与他们汇合。 天光渐亮,再这么跟着,也不会有收获。想着浮生中了一箭,这附近也只有这么一处小木屋,便寻了过来。 冬青并未答话,而是把缰绳往浮生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陈常乐却一把将他拦住,意味深长的问道:“衣服都被你扯成这样了,你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吗?” 冬青看了一眼浮生,觉得把人家衣裳撕烂了,是该赔点钱,便从怀里掏出一颗银子塞到浮生抓着缰绳的手里,道:“不好意思!” 陈常乐从浮生手里抓过那颗银子,抵到冬青面前,问道:“不好意思是什么意思?” 冬青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见他嘴角带笑,却是一脸不屑,定是十分难缠。况且人家姑娘好歹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要一点补偿也是应该的。 这么想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便又从怀里摸出两颗银子,放到陈常乐手里。 陈常乐颠着手里三颗圆滚滚的银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冬青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 作者有话要说: 陈常乐:人没捞到,捞几个钱也不错!机智如我~ 浮生:让我静一静… 第16章 016 被阿翁守着在床上躺了几天,浮生终是耐不住,便又爬了起来。想要去外面转转,可偏偏陈常乐这些日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闲,天天在棺材铺里左晃晃右晃晃,像是故意盯着自己一般,谅是她伤好了能翻院墙了,也一点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那四个抬棺的汉子又来过一次,听说浮生不舒服,生的白白净净那个还单独跑了一趟,给她送来一只老母鸡,并几十只鸡蛋。阿翁瞧了一眼坐在门槛上发呆的浮生,呵呵笑着收下了。 那小伙本想关切几句,可看着陈常乐将他那根破笛子抽出来,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打在手心里,还一脸审视的盯着自己,当下心里发虚,赶紧同阿翁打过招呼,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阿翁将那只老母鸡炖了,整个棺材铺香气四溢,可浮生仍旧呆呆的蹲坐在门槛上。若换了是往日,阿翁还在给鸡拔毛,她就已经在灶房里守着了。 看她往那门槛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叫她她也不应,阿翁心里自是明白了七八分。可小姑娘的心思,他也捉摸不透,更不好说些什么。 这样过了没几日,棺材铺里便来了一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胖妇人。阿翁一眼便认出这是花城南边柳条巷的媒婆福大婶子,知道她那张嘴可不好打发,拉着浮生转身便去了屋后那片菜地。 那胖妇人拿着手里的花手帕在额上擦了擦,抬脚便进了棺材铺:“哎哟哟,这天热得!跑这一趟可老远了!” 一直趴在房顶上晒太阳的陈常乐,一个翻身就跳了下来,把这福大婶子着实吓了一跳。 福大婶子拿着那张花手帕一个劲在自己那肉乎乎的胸脯上扇着,嘴里念念有词:“我的老天爷呀!可把给我给吓死了!没事跑房顶上干什么嘛!” 陈常乐围着福大婶子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嘴里啧啧道:“我当是大风把谁家的花铺盖吹到我家里来了,原来是个大活人呢!” 福大婶子将手里的花手帕往陈常乐面前一扇,嗔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受人所托,我大老远跑这里来受什么罪!”说着便自顾自寻了个板凳坐下,四下张望了一圈,问道:“咦,茶呢?渴死了!” 陈常乐却笑道:“福大婶子怕不是专门到我这棺材铺里来喝茶的吧?” 望了一圈啥也喝的也没找到,福大婶子转身对陈常乐说道:“你就是这棺材铺的老板?” 陈常乐道:“对啊!有何贵干?” 福大婶子拿花手帕扇了扇,道:“浮生呢?” 陈常乐道:“我是她爹,有什么话,同我说便好!” 福大婶子想了想,道:“也好!你们家浮生满十六了吧?” 陈常乐道:“刚满。” 福大婶子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又道:“常来棺材铺走动的满宝你可认得?白白净净那个?” 陈常乐哦了一声,道:“即是常来走动的,应该是认得的!” 福大婶子将手里的花手帕放在膝盖上铺开,说道:“我今日来啊,是满宝求了她娘,央着我来的。你也知道,我同满宝她娘小时候常耍在一处,交情自然是深厚的,不然,我可不会跑这么大老远来你这棺材铺!”说着,便再次四下打量了一下。 陈常乐佯装不懂,问道:“那他家里可是缺了什么,正好我这棺材铺里有,才托了你来买的?” 福大婶子一听,有些恼,道:“都说你陈常乐是个流氓骗子,还真不是吹的!整个花城里里外外谁不知道我福大婶子是个牵线搭桥的媒婆?那些达官显贵家里的亲事哪家不是我说和的?指望我巴结我的多了去了,可没你这样不怕得罪我偏偏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陈常乐却道:“谁家里没个婚丧嫁娶,福大婶子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来我棺材铺里是做什么的!” 福大婶子听他这么一说,面上才缓和一些,道:“我今日来,是专门给你带好消息来的!”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递给陈常乐,道:“你们家浮生是天武八年三月初七的吧?” 陈常乐也不去接,而是笑道:“福大婶子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福大婶子得意的哼了一声,道:“我已经找先生看过他二人的命相了,和得很!” 陈常乐一脸狐疑:“什么命相?谁跟谁?” 福大婶子一拍大腿,道:“当然是浮生和满宝啊!他二人自小就相识,也算青梅竹马,况且满宝她娘也不嫌弃你家里是做棺材的,这么好的一门亲,哪里寻得到!” 见陈常乐也不答话,福大婶子又道:“若是你舍不得,让满宝上门做个女婿也是可以的啊!满宝长得壮实,人也勤快,这棺材铺里什么活不能帮你干?只要小两口答应能好好孝敬满宝她娘,再给满家生个大胖小子,满家那二亩地,连着圈里的几头猪,尽可以都给你!”说着,福大婶子眼里满是精光。 哼笑一声,陈常乐道:“福大婶子也没问我,怎么就知道我稀不稀罕满家那二亩地并那几头猪?我看大婶子今天可不像是来说媒,倒像是来替我做主的了!” 福大婶子坐直了身子,道:“你看你家浮生那副棺材板一样的身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满宝能看得上她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再说了,棺材铺里的姑娘,还能指望着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这媒婆的嘴,可当真确厉害!明明是满宝一家想要赖上这间棺材铺,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成了浮生高攀人家了?! 陈常乐抠了抠下巴,道:“当然是花城赵府那样的人家!” 福大婶子以为自己听错了,陈常乐又重重的说了一遍:“花城,赵府!” “什么?赵府?!”福大婶子没坐稳,那胖墩墩的身子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随即正色道:“哼,你也真是敢想!也不瞧瞧赵府是什么样的人家!退一万步讲,就算人家看得上你们家浮生,你就不怕摊上那个瑯少爷,落得个英年早逝?到时候浮生攀了高枝再不认你,我怕你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陈常乐抖了抖身上的衣衫,道:“这就不劳烦福大婶子操心了!对了,我这里要烧饭了,也不方便留大婶子。若没什么事,还是请福大婶子早些回去吧!况且,这往生河畔夜里也不大太平。” 福大婶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愣了半晌,终是朝着陈常乐唾了一句:“哼!这就下逐客令啦?我就等着看赵府八抬大轿来娶你家浮生!不识抬举!呸!” 看着福大婶子骂骂咧咧出了院门,陈常乐在她身后挥了挥手,道:“慢走不送啊,福大婶子!”说着,抬起右手在下巴上抠了抠。 浮生正蹲在地上扒拉着青菜叶子,便瞧见往生河上飘来了一艘大船。 大船逆流而上,三面白色的大帆被风吹得鼓鼓的。船身两侧均是光着膀子拿着长竹篙的船夫,足有二三十人。 船夫们站在船头,将长长的竹篙捅到河底,然后沉着身子将竹篙压到肩上,一步一步朝着船尾走去。到船尾以后,又提着长长的竹篙回到船头,如此往复。 往生河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时间浮生竟有些叹为观止。 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从船舱里出来,在船头负手而立。微风拂过,往生河上一片金光,那少年发带与衣袂齐飞,好一派丰姿卓越! 见这河畔绿林掩映之下果然有一处院子,便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正好望见一袭白衣站在菜地里的浮生。 那少年面色清冷,却于这山水之间瞥见一位佳人,不由得对她微微一笑。 浮生不禁失了神。 此时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手里拿着件墨玉色的披风走了过来,与那少年披上,二人便挽着手进了船舱。 见这大船走远了,浮生扭头对着低头摘菜的阿翁问道:“阿翁,你可见过这么大的船?” 阿翁起身望着大船远去的方向,道:“很久以前好像见过一次,不过我也记不清了!”说完便低头继续忙活。 浮生愣愣的看着大船越走越远,河道拐了个弯,那大船便瞧不见了。 船舱里。 衣着华丽的妇人拉过少年冰冷的手捂在自己怀里,满脸忧虑:“说过多少次了,不可站在外面吹风的!” 少年脸上微微一笑,道:“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妇人叹了一口气,道:“好好的官道不走,非要坐船绕这么大一圈,你这不是自己找的罪受么!” 少年将手抽出来,覆上妇人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道:“是孩儿思虑不周,拖累了母亲,害母亲受这颠簸之苦!” 妇人又叹了口气,道:“母子一体,哪有拖累不拖累的!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我就别无所求了。” 少年坐到母亲身边,将母亲搂到怀里,说道:“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蓦然发现,我给自己铺了好大一张网,一个一个点兵点将,呜呜我太难了? 第17章 017 三月底的往生河畔白日里艳阳高照,晚上却能淅淅沥沥下一整夜的雨,那林子里的野菌子便一个个撑着把小伞突突突的往外冒。这些野菌子是浮生一贯爱吃的,采回来洗干净沥了水,加上生姜蒜瓣炒香了,泡在猪油里,可以放好几个月。而鬼洞崖顶那片银杏树底下长得那种,是浮生最爱的。 路远不好走,阿翁早早便叫醒了浮生。被关了半个多月,浮生早巴不得能出来溜达溜达,更难得这次陈常乐不在,她连撒谎□□都省了。 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走了小半天,背心都冒汗了,这才到了那片银杏树林。 鬼洞崖顶那片银杏树树龄少说也有百十来年了,枝繁叶茂,欣欣向荣,浮生小时候常常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春夏晒太阳捡菌子,秋冬数落叶捡白果,一玩就是一整天。 后来浮生大了点,玩的花样也多了起来,便不再时常来这银杏林。 银杏树林前面是一大片开阔地,再往前就是让人谈之色变的鬼洞崖。浮生将篮子搁到地上,便朝着悬崖边上走去。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身子,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嵌在崖壁里的那些悬棺。 浮生曾经问过阿翁,那些悬棺都葬的是什么人,是谁放上去的,又是怎么放上去的,阿翁总是摇摇头,说不知道。她想陈常乐肯定是知道的,却从来没有胆子去问他。 这些悬棺历经这么多年的日晒雨淋风吹雨打,居然都还好好的呆在那里,浮生每次都会由衷的感叹前人的鬼斧神工。 一阵风从悬崖底下刮上来,呼啦啦糊到浮生脸上,吹得她睁不开眼,一个晃神脚底不稳差点就摔了下去,幸亏阿翁拉了她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阿翁正在嗔怪,悬崖边上风大危险,不可走的太近,一抹红影便已经从底下飞身上来,轻飘飘略过二人头顶。 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叮铃声,一个极尽娇媚的女子稳稳落到地上,那条被陈常乐用炒蚕豆蹦了一个洞的红菱正威风凛凛的绕在她的胳膊上。 “哟,还真是冤家路窄啊!!”那个极尽娇媚的女子回过身来,满脸不屑的哼笑了一声。 浮生抬眼一看,居然是她! 还是那层轻薄的红纱,不过多了一对小巧的护肩,一抹窄窄的护胸,并胯上一条镶着金边的红艳艳的小短裙。虽不足以遮羞,却已经是比朝花夕拾那晚收敛的多了。 本以为她吃了陈常乐的亏,怎么也得消停三五个月,才能再次兴风作浪,可没想到这才一个月不到,她就活蹦乱跳的跑到这鬼洞崖来了! 不管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她,这次没有孟浪和陈常乐,必定是凶多吉少了。将阿翁护在身后,浮生定了定神,问道:“怎么,伤好了?” 丹砂踮着脚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没想到多日不见,妹妹心里可还是惦记着我的呢!”她步履轻盈身姿摇曳,腰上挂的那对闪闪发光的小金玲便发出一阵悦耳的叮铃声。 浮生望了一眼那对金玲,笑着说道:“姐姐若是这样觉得,怕是要失望了!” 丹砂捂嘴娇媚一笑,道:“念在你唤我一声姐姐的份上,今日,我便给你来个痛快的!”说罢,一抬手便将胳膊上那条红菱飞了过来。 阿翁在浮生身后看得仔细,这女子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来势汹汹,话不过三句便要取人性命,看来浮生的确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只是未待他有所动作,那银杏林里已经飞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 那把长剑剑身出挑,闪着清明的冷光,直接朝着丹砂的红菱便飞了过去。被这长剑挑着绕了几圈,那红菱的势头便颓败下来,终是畏畏缩缩飞回了丹砂手里。待丹砂回过神来,冬青已经定定的站到浮生面前。 一阵不明所以的酸涩在心底漾开,像是被谁握在手里越攥越紧,纵有千言万语,此刻竟是如鲠在喉,不知该从何说起。 同生共死又如何? 肌肤之亲又如何? 不过是萍水相逢。 不过是迫不得已。 不容浮生多想,丹砂已经轻飘飘的靠过来,柔媚一笑,道:“我的好哥哥,可想死人家了!” 冬青却是不睬,仗剑一挥,顿时飞沙走石,将她挡在原处。 丹砂跺了跺脚,娇嗔道:“哥哥何故对我如此!当真是铁石心肠,不懂怜香惜玉的么?” 冬青瞟了一眼丹砂挂在腰间的金玲,冷冷的说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 丹砂避开地上的石块,踮着脚往前挪了两步,看着冬青身后之人,道:“到此为止?你可知道我跟她还有些旧账要清算!” 旧账? 丹砂能同什么人有旧账!那些惹她不痛快的人,一个一个不是被她碎尸万段斩草除根,就是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里还有好端端活到第二天等着她来算旧账的? 那日在朝花夕拾,浮生不过是骂了她一句不要脸,她便连夜追了出去想要了她的命。哪知道会遇到陈常乐,不仅那条红菱被崩了一个洞,连她自己的小命都差点玩儿没了! 这笔账,可不是得好好清算清算! 冬青微微侧目,却并未回头看身后之人,只是淡淡的说道:“你有什么帐,尽管算到我头上便是。” 丹砂面色一沉,道:“算到你头上?凭什么!她是你什么人!?” 对啊,凭什么? 她是他什么人? 上次的事已经两清了,若是今日冬青为她做了什么,她却是没有一分钱可以拿出来还他这个人情的。是死是活,今天全靠佛祖保佑了。 浮生心一横,两步走到丹砂前面,说道:“是不是我不说话你就当我哑巴,还是当我真的怕你啊!不管你有什么新账旧账要与我清算,我就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丹砂把玩着手里的红菱,哼了一声,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割掉你的舌头让你做个哑巴!不过看你也是个爽快的,我也不为难你,你若能接过我三招,咱俩往日的仇怨也就一笔勾销!”说着,又瞧了瞧站在一边的阿翁,说道:“这位老人家,自然也可以平安无事!” 冬青心里一惊,她箭伤才好,又不会半点功夫,如何接的住丹砂三招?冷笑一声,便道:“你这是无理取闹!” 丹砂哼了一声,对着冬青说道:“你居然说我无理取闹?那日在朝花夕拾,我不过是想教训教训她口无遮拦,你却恼羞成怒将我五花大绑交与那群贱人,你可有想过她们会如何对我!可有念过你我同门之情?” 浮生不想再听她啰嗦,又往前走了几步,道:“不就是三招吗?我接!” 别的不说,挨打这件事,从小到大浮生还真就没怕过,甚至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往常陈常乐揍她,只要不是被吊起来,她可以沿着往生河跑上半天,纵使陈常乐提着那根破笛子累的气喘吁吁,也是追不上她的。 可是今天她不能跑,她要护着身后的阿翁。陈常乐不可能每一次都在身边护着她,现在若不做个了断,这女人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丹砂笑道:“可是,若这三招有人要替你挡,又该怎么算?” 浮生笑道:“这还不简单!不管几招,只有落到我身上的才算数!你看如何?” 丹砂满意的点点头,乜了一眼冬青,道:“你可听清了?” 见冬青沉着脸并未做声,丹砂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说完,抬手便将那根红菱飞了出去,浮生只听的胸口一声闷响,泛上来的那口血还没来得及吐出来,整个人便已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到悬崖边上。 阿翁几步抢上来,浮生却已经将那口血咽了下去,踉跄着站了起来,哼笑一声,道:“再来啊!” 丹砂嘴角一扬,那根红菱便再次飞了过来,在浮生腰上绕了一圈,提着她便朝着那片银杏林扔了过去。 又是一声闷响,浮生拦腰撞到一棵银杏树上,跌落在地。刚咽下去那口血再次翻涌上来,纵使浮生牙关咬的再紧,还是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扶着那棵银杏树跌跌撞撞爬起来,浮生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笑道:“我当你多厉害,难道就这点本事嘛?” 丹砂轻哼一声,又要将那红菱飞出去,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揪住。 冬青低喝一声:“够了!” 丹砂回头道:“怎么,心疼了?” 浮生哼笑一声,道:“你管他做什么!我还没死呢,接着来!” 冬青却是死死拽住那根红菱不肯松手,于是丹砂只得说道:“看吧,我就说有人要站出来替你挡的!” 浮生松开扶着的那棵银杏树,脚下有些发软,虚晃了两步。望了一眼冬青,说道:“这是我跟她的事,不用你操心!三招而已,我还扛得住!”说完又对丹砂笑道:“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麻溜的,打完了我还要回家吃饭!” 丹砂将红菱的一头捏在手里,道:“冬青,你这样可就不好玩了!你素来都是知道我的,但凡与你有一丝一毫瓜葛的人,我可从来没这么客气过!你再这样,我可真的生气了!” 浮生笑道:“你想错了,我跟他哪里来的什么瓜葛!” 冬青心里一紧。 当真这么犟?还是记着他的仇?这就要跟他划清界限? 冬青胳膊一扬,便将那条红菱收入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尝试一种全新的方式来铺陈剧情,但是时间线不受影响哈,小天使们慢慢享用吧!么么哒! 第18章 018 冬青将那条红菱握在手里,心灰意冷,却只说道:“天色已晚,该走了!”说罢转身便朝着那片银杏树林里走去。 丹砂却没有跟上去,而是说道:“惹到我本就是她自寻死路,能活到今天已经算是我对她大发慈悲了!况且连她自己都答应了接我三招,是死是活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冬青停下脚步,道:“你若再这样胡闹下去,只会自作自受!” 丹砂笑道:“哟,说得好像你会帮我担着一样!” 冬青又道:“是不是非要打一架你才肯善罢甘休?” 丹砂笑道:“怎么,你还真以为你把红菱拿走了我就没办法了?你可还记得我最善长的是什么!” 自从半年前红蜡将这根红菱给了丹砂,她的气焰便一日高过一日,甚至有人揣测,红蜡是选了她做接班人了。而见这红菱见得多了,大家都差点忘了当初她是凭的什么本事在天心阁立足的。 一剂三花粉便让他心神大乱,更不要说将朝花夕拾搞得鸡飞狗跳的活色生香,她还有更多更厉害的没有使出来! 丹砂话音未落,抬手一挥,自那金色护腕里便飞出一排细细的金针,朝着冬青直直的就刺了过来。 冬青心里清楚,这一排金针必定也是淬了毒,不管是恨别离还是念奴娇,总之是让人生不如死的。若是她心血来潮,将几种毒药混到一起,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冬青抬手挥剑,只听得叮叮叮的几声,那些金针便被冬青尽数挡开。 看来真的是自己念及同门之情而太过迁就忍让,才使丹砂这般得寸进尺胡作非为,冬青这么想着,抬剑便朝丹砂飞了过去。 不料丹砂却是脚尖一点连连后退,娇媚一笑,说道:“怎么,哥哥终于恼了,忍不住要替她出头了?” 冬青却不答话,长剑抵着丹砂面门便跟了上去。 丹砂翻身一脚踢开面前那把泛着冷光的长剑,又道:“我知道哥哥不会真狠的下心杀了我的!” 冬青道:“不敲打你一番,你便真的不知好歹了!” 说罢便剑锋一转又要跟过来,丹砂却已经一个转身抬起另一只手,又一排金针直逼着浮生便飞了过去。 浮生眼里看的分明,可脚底却是半分也挪不开,还以为这下彻底玩儿完了,不料只一眨眼,却有一道人影以更快的速度朝她扑了过来。 冬青一个急转将手里的红菱朝着那排金针扔了出去,另一只手则将浮生扣在身侧闪身躲到了一边。 那排金针被红菱一搅便偏了方向,整整一排全都刺到了旁边一棵大银杏树上。浮生被冬青搂着转了一圈,脑子有些晕,差点倒在他怀里。 冬青怒道:“丹砂!” 丹砂将红菱召回手中,道:“来啊,我们接着打!只要你舍不得打死我,迟早我会取了她的命!” 浮生待脚下刚刚站稳一些,便一把将身边之人推了开,皱着眉头说道:“你们不用因为我而伤了和气!我的事我自己担当!”又抬头望了一眼手握红菱的丹砂,笑道:“来吧,最后一招,有什么都尽管使出来,我不躲!”说着,便将右脚往后滑了一步。 低头乜斜的双眼熠熠生辉,挂着血迹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似同归于尽的决绝,更像是把握十足的挑衅! 丹砂本就动了杀心,先前两招已经去掉这小姑娘半条命。虽然她还能勉强站起来,可若是再接她一招,当真是要一命呜呼了!可她现在竟还敢不知天高地厚的来挑唆对方朝自己下手! 冬青想要叫住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告诉她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却蓦然发现,他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倒是她先开了口,气若游丝却仍是目不斜视:“冬青,若我当真死了,你可知道我叫什么?” 冬青嘴角抽动了两下,眉心拧到了一处,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俩这番你来我往在丹砂看来却像是生离死别情意绵绵,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不等冬青将浮生护在身后,便再一次将那根红菱扔了过来,一并扔过来的,还有她腰间那对明晃晃的金玲。 叮铃铃~叮铃铃~ 冬青心道不好,抬手便扔出长剑,想要将那对金玲挡开,却不料那对金玲仿若虚空,将冬青扔出的长剑视若无物,仍旧朝着浮生飞过来,那刺目的金光一道胜过一道,而且势头比那根红菱更为迅猛。 浮生从小挨过不少打,也跟陈常乐抬过不少杠,却从未见她这么不要命。阿翁又着急又心疼,他要是再这样坐视不理,浮生真的会没命的! 那阵刺目的金光突然暴涨数倍,晃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冬青和丹砂虽是吃了一惊,却也不得不闭目躲闪。 浮生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到她挡在面前的双臂上,将她硬生生往后推了几丈远,地上的土也被掀起一大堆。 待那阵金光渐渐散去,浮生睁开眼时,那对金玲就好端端的躺在距她一丈不到的地方,而丹砂已经面色惨白的半跪在地,那根威风凛凛的红菱也是软塌塌的铺在地上,毫无生气。 丹砂吐了一口血,忿忿的盯着浮生,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浮生却道:“这三招我都接了,你我的账可以清了吗?” 丹砂心知吃了大亏,却还是笑着说道:“往日的账这便清了!可是你我今日结下的仇,我还会回来找你的!”说完,回头恨恨的望了一眼那个畏畏缩缩躲在一边的老头,又瞧了瞧前面的冬青,问道:“怎么,你打算就这样让我一个人回去么?” 冬青略有迟疑,终于还是朝着丹砂走了过去。 丹砂哼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分明是胜利者宣示主权一般得意洋洋的笑。 将那对金玲捡起来揣到怀里,又捞起地上的红菱,冬青架起丹砂一条胳膊,提了一口气,略过那片绿油油的银杏树林,便飞走了。 浮生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条线彻底崩溃了,只喊了一句“阿翁”,脚下一软,便要倒下去。看着阿翁朝自己奔过来,眼前一黑,咚的一声便栽到地上,彻底昏睡了过去。 满坡的银杏树叶在夕阳里泛着油亮亮的光,鬼洞崖底下的风也还在呼啦啦的吹着,就像谁也没有来过,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呼吸平稳,脉象无异,只是发了几出热汗,连药都没喂进去一口,一觉睡了七天之后,浮生自己醒了过来。 像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浮生只觉得腰酸背痛,全身乏力。想起鬼洞崖上银杏树下的事,不觉叹了一口气。 阿翁盛来一碗热粥,配了一蝶炒熟的野山菌,里面还加了几滴提味的生酱,闻着香气四溢,浮生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一个人来到鬼洞崖顶,走到那片开阔地边上的几颗银杏树下,却发现才过了没几日,居然有一棵已经满树金黄落叶纷纷。 陈常乐背着手走过来,自言自语道:“一连下了五六天的雨,野菌子早都给泡烂咯!” 见浮生并未搭理他,便又说道:“哎呀,老头子疼的还是你,家里那几罐炒菌子我可是一口都没捞到吃呢!” 浮生从地上捡起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问道:“它是生病了吗?” 陈常乐靠着那棵树干坐下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没办法!” 浮生挨着他坐到那棵银杏树底下,抬头望着那一片金灿灿的银杏树叶,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陈常乐将胳膊一抬,笑着说道:“过来!” 浮生一歪便将脸埋在陈常乐臂弯里,也将眼角浸出的那滴泪尽数蹭到了他的身上。 听得浮生抽了一下鼻子,陈常乐抚着她的头,问道:“知道疼了吧?” 浮生揉了揉胸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嘴里却说道:“没事,反正我扛揍!” 陈常乐笑道:“那你是不是得感谢我!” 浮生仰起脸问道:“谢你什么?谢你从小把我养得皮糙肉厚死皮赖脸不像个女娃娃吗?” 陈常乐有些得意,望着那片金色的银杏叶,笑道:“对啊!不然你能活到今天!” 两人沉默了一会,浮生突然道:“爹?” 陈常乐有些惊讶,这小丫头怎么突然怪怪的,不仅悲春伤秋,还莫名其妙叫他爹!不过还是答了一句:“嗯?” 浮生停了一会,才又说道:“谢谢你将我捡回来,谢谢你没让我饿死冻死,谢谢你让我平平安安活到十六岁!” 若是换了往常,浮生这么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恶心陈常乐!因为这十六年对浮生来说,那跟渡劫有什么区别?陈常乐克扣了她十六年,打了她十六年,她没有恨之入骨杀之而后快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现在被别人揍了一顿,就要跑到他这里来说这些肉麻的话? 既然是肉麻的话,好歹是不是要抱在一处痛哭流涕,把之前互相伤害的事都翻出来挨个道歉,再互诉衷肠,说点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之类的? 可是陈常乐却是哆嗦了一下,说道:“哎呀没事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会信!” 浮生这才笑了起来,往陈常乐怀里又蹭了蹭。她从来不知道枕在他身上会这么舒服,是不是小时候他就是这样抱着她哄她睡觉的,她也记不得了。 扭了两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望着头顶一缕缕细碎的阳光从那密密匝匝的银杏叶中漏下来,像是一颗一颗闪闪发光的小星星,浮生问道:“爹,你去过北边嘛?” 陈常乐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浮生抬起手,将那些光点握在手中,道:“有人说,那里的星星特别美,你带我去好不好?” 陈常乐抬手摸了摸浮生的额头,道:“你是不是让人给打傻了?大白天的看什么星星!” 浮生却道:“陈常乐,是不是你不认得路?” 陈常乐笑道:“哼,笑话!有什么路是你爹我不认识的!” 浮生道扯着陈常乐的衣服,开始撒娇:“爹,你就带我去嘛!” 陈常乐却道:“不带!” 浮生突然定定的看着陈常乐,问道:“你是不是舍不得花钱?” 陈常乐把浮生压着的那只胳膊抽出来,抱在胸前,不满的说道:“把你养大已经花了我很多钱了!” “陈常乐!我再问你一次,带不带我去?!” “不带!” “陈常乐,带,还是不带!?” “不带就是不带!!” “陈常乐,我恨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误会大了! 第19章 019 东大街的赵府是花城第一大户,除了在城里有不少当街的铺面,做着各色买卖,在城外也有几处庄子,其中一个就在花城西边十余里的草帽山下,唤作帽儿庄。 这帽儿庄是一处清闲之地,因着这里依山傍水,只开了几亩菜地一片池塘,所以庄子里就一家姓潘的佃户,平日里除了给府里供些时鲜的蔬果,便是照看庄上那处宅院。 月初时赵府里的管事带了十几个匠人过来,说是要将这帽儿庄前前后后重新修葺一番。虽说赵夫人和昭儿小姐偶尔会来这庄上小住几天,可老潘头还是一眼就瞧出了端倪,拎着一尾大鲤鱼便凑到了赵管事跟前。 嘻嘻笑着,老潘头开了口:“管事大哥,这是池塘里刚打起来的,您尝个鲜!” 赵管事正盯着那几个瓦匠在房顶上忙活,瞅了一眼那尾大鲤鱼,知道这老潘头心里有想法,朝着房顶上交代了几句,便将老潘头拉倒了一边,悄声说道:“主家的事主家自有安排!你只管种好你的菜,养好你的鱼,不要东想西想!”说完拍了拍老潘头的肩膀,便朝池塘那边去了。 怎么能不想!老潘头没有儿子,老伴儿腿脚也不大好,地里的活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担待着,寒来暑往,虽然还不到五十,看起来却是比赵管事要苍老许多。若是赵夫人真要将这处庄子卖了,他们老夫妻拖着两个闺女要到哪里去讨生活?! 过了大半个月,这庄子里该修的都修好了,该添置的也都添置齐备了,却没见有哪个买主上门来,老潘头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到地上。 最后一日赵管事临走时却叮嘱道:“老潘,这几日夜里你就去门房那里歇着,若是有人来敲门,便将他们安置在宅子里,其他的,什么也别问,也不要同外人讲。可要牢牢记住了!” 老潘头一听,心里顿时又没了底。不过即是赵管事吩咐的,那肯定也是主家的意思。既是主家的意思,那便照着做就是了,于是连连点头,答应着:“记住了,记住了!” 老潘头便将铺盖搬到了门房,夜里头都不敢睡得太死。 刚吃过晚饭便下起了小雨,老潘头在宅子里又巡了一圈,见所有门窗都已经关好了,这才回到门房,刚将油灯放到桌上,便听见有人咚咚咚的在敲门。 老潘头贴着门板仔细的听,除了窸窸窣窣的雨声,竟听不出其他一丝一毫的响动。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一阵,老潘头一个激灵,赶紧取了门栓将两扇大门打开。 只见门外黑压压站了十几个人,有几个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大刀,那大刀上还有一丝丝的血迹在顺着雨水往下淌。 老潘头拿了桌上那盏油灯走在前面带路,那群人便依次迈了进来,跟着他进了宅子。 将大厅的油灯都点亮了,老潘头这才看清,那个披着墨玉色披风的少年同他身边的妇人,应该是这群人里做主的,便请他二人在上位坐下,恭恭敬敬作了揖,说道:“夫人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便退了出来,也管不得那几个提刀的是否好相与,同他们指了灶房的方向,让他们去烧些热水来,便一路小跑回到自己住的那个院子,把老伴儿和两个女儿也叫了过来。 整个帽儿庄便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直到后半夜,这一群人才安顿好。 第二天刚刚天亮,老潘头便推着一车新鲜的蔬菜,进了赵府。 见薛成美低头不语,赵夫人使了个眼色,赵管事便识趣的退了下去。将桌上的茶盏往旁边推了推,赵夫人才说道:“庄子里一应都是预备妥当了的,若是二位贵人住不惯,我再安排就是!” 薛成美微微颔首,道:“给夫人添麻烦了!” 赵夫人笑道:“都是一家人,大人客气了!” 薛成美道:“夫人将瑯儿视如己出,我是知道的!” 赵夫人道:“瑯儿与我也是血脉至亲,这些都是应该的!” 薛成美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便不再言语。 赵夫人见状,便起身说道:“我再去做些安排。”说罢委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自己遇刺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平阳郡王又被盯上了,这君臣之间的嫌隙,恐怕是要越来越大了。薛成美心事重重,脸色自是没办法好看,赵夫人心知肚明,却也无能为力。 吩咐赵管事又收拾了一些别的东西,交与老潘头带回帽儿庄,赵夫人这才去后院寻自己的女儿。 小花园里繁花似锦,蝶舞蜂飞,六角亭下一方石桌旁坐着的写字的,正是薛瑯和赵昭。 赵夫人刚刚坐下,便有小厮通报,辋川来了。 薛成美与薛瑾刚来花城那几日是住在赵府的,可不久之后便搬到了隔壁的院子里,所以赵夫人也只知道他是薛瑾身边的。 见薛瑯只顾低头把着昭儿的手教她写字,面上神色没有一丝不悦,赵夫人这才点了点头。 辋川由小厮带着,自门廊下走了过来,先是拜过赵夫人,赵夫人笑着应了。而后才是对着薛瑯一拜,说道:“瑯少爷,我家公子请您过府一叙!” 薛瑯自是知道这辋川同他主子交情不浅,虽说不想故意刁难,却也不愿轻易答应,所以只要不冷不热刚刚好便是了。 把着昭儿的手将剩下那几笔写完,薛瑯站起来活动了下胳膊,赵夫人拿过昭儿面前那张纸,端在面前瞧了一阵,笑着对昭儿说道:“最近的确进步不少呢!吃过中饭,再好好赏你!” 薛瑯即时接过话头,道:“我早间看到父亲也过来了。” 赵夫人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石桌上,对着辋川笑意吟吟的说道:“我看这样吧辋川,今天中午你就留在这里,我让人去把薛公子也请过来,难得瑯儿今天没出去厮混,一家人一起吃顿饭!”说罢便招手将赵管事叫了过来,不等辋川说话,赵管事已经领了命转身走了。 听得赵夫人这番安排,薛瑯也是会心一笑,虽不知他这姨母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是至少省了自己装模作样去演戏。 隔壁院子里薛瑾见辋川没回来,倒是来了个传话的赵管事,听他简单说了几句,便爽快的答应了跟了过来。 几个人围着大圆桌子坐了下来,赵夫四下瞧了一眼,却不见辋川的身影,便低声对身边的薛瑾问道:“你那个辋川呢?” 薛瑾微微一笑,低声答道:“院子里还有些事,他先回去了!” 赵夫人哦了一声,叫过身后一个老妈子耳语了一番,那老妈子便退了出去。她又俯身对薛瑾说道:“今天的菜有几样是你们没吃过的,我让人给他送些过去!”说完,也是微微一笑。 薛瑾没想到这个赵夫人竟当真是个心思细密之人,看了一眼对面的薛瑯,倒是对他那个昭儿表妹呵护备至,体贴周到,全然不顾自己的亲老子还在对面坐着呢。轻哼了一声,也便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薛成美坐在主位上,见两个儿子还是那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德性,气的胡子都要吹起来了。 好歹父子三人终是能坐到一张桌子上了,也算是各自都退了一步,至于薛成美那张臭脸,赵夫人只当没看见,一个劲的招呼薛瑾尝尝这个,试试那个。 老潘头从花城回来已经快晌午了,见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位贵妇人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便过来请安。 贵妇人抬手扶住老潘头,笑着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说罢叫过一个侍卫,递过来一袋钱,又道:“可能要在庄上叨扰一段日子,这是一点心意,老人家权且收下!” 老潘头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安心住就是了,庄子里什么都有,用不着夫人花钱!”瞧了一眼那侍卫挂在腰间的大刀,又说道:“我见夫人身边也没个使唤的丫头,我有两个闺女,夫人若不嫌弃,能不能教她们些规矩?” 贵妇人一听,这人也是个会说话的,便笑着应承了。 老潘头心里高兴,又说道:“夫人喜欢吃什么?我去池塘里抓几尾鲜鱼,再让老婆子给您炖只鸡!您是不知道,昨夜下了雨,我家小小一早就去山上采野菌子去了,炖鸡可香了!” 这时那红衣少年也自屋内走了出来,唤道:“母亲!” 老潘头见状便要同那少年作揖,少年也是抬手将他扶住,颔首笑道:“老人家客气了!” 老潘头打心眼里觉得这母子二人是好人,便说道:“夫人,我给您杀鸡去!晚上喝鸡汤!”说罢呵呵笑着便走了。 红衣少年拉过母亲的手,扶着她小心的下了台阶,二人便沿着石板路慢慢的往前走。 贵妇人道:“若不是薛待诏早有安排,恐怕你我母子二人早已命丧黄泉,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他才是!” 红衣少年点头道:“听说薛待诏刚到花城也是遇到了刺客,只是不知道与我们昨日遇到的是不是一伙。” 贵妇人又道:“不管那些杀手是谁,他同与山君已是水火不容,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红衣少年脚下一滞:“母亲!” 贵妇人将手覆到少年手背上,又道:“你当真以为与山君是随随便便将你贬谪到这花城来的吗?不管我们是否真的与大待诏狼狈为奸,这顶帽子是迟早都会扣到我们头上的!与其等着他弄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来收拾我们,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这罪名坐实了,堂堂正正跟他干一场!” 少年嗫嚅道:“可他毕竟是我叔叔!” -------------------- 作者有话要说: 副线宫斗宅斗加权谋, 还涉及到二人的身世哦~ 所以,也是不容错过滴! 第20章 020 三公主面露愠色,说道:“可他当你是侄儿了?他连为他出生入死的人都舍得下,遑论你我!” 平阳低头不语。 他这位叔叔真算得上是运筹帷幄心狠手辣了,先是利用手握重兵的长公主替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在那场自开源到天武年间长达四十多年的郡王混战中拔得头筹,再又笼络德高望重的薛待诏在朝堂上帮自己排除异己坐稳江山。可这忠心耿耿的两个人却都没有落到好下场,一个死无全尸,一个被贬谪他乡。 看着四下无人,三公主缓了口气,才又慢慢说道:“你看王城里但凡与前朝有些牵连的宗室家族,那些不自觉的,哪个不是被随便安个名头,他要杀便就杀了。纵使我们识相一点,可前脚刚走,后脚他还是照样派了人跟上来。” 其实早先几年与山君对她母子也是极好的,不仅给了平阳郡王的封号,还将花城作为封地赏给他。 平阳心里一直念着叔叔对他的好。 可是昨日他们坐的两条小船刚刚靠岸,便从林子里窜出来一群杀手,若不是那十几个贴身护卫拼死杀出来一条血路,他母子二人如何能活着逃到帽儿庄? 不是与山君还能是谁? 三公主见平阳面色不怎么好,望着面前一片湖光山色繁花似锦说道:“罢了,先好好修整一段,再从长计议!”说完叹了口气,便牵着平阳的手继续往前走。 对她来说,很多事情,不是一个封号,或者一座城池,便能让人不再介怀的。 . 天武六年,丘鸣山。 原本一千多的精锐,现在只剩下零零散散几十个人,车辇马匹全都丢了,可是离篾城还有一百多里路要走。一身戎装的赤灵已经有些疲惫,看了一眼六岁的女儿,还是将最后一袋水递到身怀六甲的妹妹手中。 栖霞将水袋捏在手里,看着身旁那张裹满泥巴,苍白却又倔强的小脸,知道她很害怕,却是牢牢记着母亲交待的任务,与自己寸步不离,分毫未敢懈怠。 若是换了在别处,哪个六岁的孩子不是在爹娘怀里撒娇淘气的?又有谁能相信面前这个衣衫单薄身材瘦小的女娃娃居然是一个小郡主? 栖霞抬眼,赤灵已经走开,去照看受伤的将士。 抠开女孩紧紧攥着的小拳头,将她握在手里的短刀取下来,喂她喝下几口水,栖霞便把她搂在怀里,嘴里轻声哼着歌谣,想要哄着她睡一会。 一个赶去前路打探消息的小将自树丛后面钻出来,只走了两三步便一跤摔到地上,另一个小将赶紧将他扶到赤灵面前,见他伤痕累累,赤灵当即明白了一二,但仍旧不死心的问道:“可遇到了前来接应的人?” 那小将无奈的摇了摇头。 赤灵摆摆手,独自走到一边,寻了块石头坐下来。 与山郡王就在篾城。 他答应过会来接应。 看着这群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赤灵将手里的剑狠狠插进土里。她宁愿相信与山郡王肯定有不得已的地方,也不要承认他当真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为了平定夷乱,三公主栖霞以和亲之名嫁与南夷王为妻。可是没多久南夷内讧,南夷王被下属一剑刺死,夺了王位,还囚禁了栖霞,要杀了她肚里的孩子,再将她据为己有。若她不从,也要将她一并杀了! 已经失去一个妹妹,再不能失去第二个! 可是当赤灵同与山郡王说了要去营救妹妹时,与山郡王面色却有些难看,她只当是他担心自己的安危,却不想他根本就是不想与新的南夷王撕破脸。 最后他还是答应了赤灵,只要她将栖霞带出南夷,便会派人来丘鸣山接应! 可是最终在她和利益面前,他选择了后者! 不知谁大吼了一声“将军小心!”赤灵麾下一名小将便被人用□□挑着,自树丛后面扔了过来,接着便嗖嗖嗖落下一阵密集的箭雨。 脑子登时清醒,赤灵朝着众将士大吼一声:“退!”刚刚还依偎在栖霞怀里的小姑娘也已经跳了起来,将那把短刀握在手里,面色清冷,眼里却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小狼,挡到了栖霞的前面。 抬剑挡着落下来的羽箭,几步退到栖霞身边,那几十个人已自觉分成两队,伤势轻还能应战的全都挡到了前面,不能战但是还能走的,便拖着重伤之人,将栖霞与小郡主围在中间,一步一步往密林深处退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赤灵身边的将士又倒下七八个。 眼看就要扛不住了,那阵箭雨却停了,大家这才有了短暂的喘息之机,赶紧找了可以躲避的地方,寻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见刚刚倒下的将士还活着,赤灵毫不迟疑的从大树后面跑出来拉住一个便往后拖,却听得一阵劲风自树丛后面扫了过来。待她回头之时,一只比寻常箭矢粗大了好几倍的弓箭已经朝着她飞了过来。 眼看这一箭就要将赤灵射个对穿,却从旁边跳出一名将士,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了这一箭,鲜血顿时浇了她一脸。 一箭穿心,那名将士哼都没哼一声,却咚的一声跪到赤灵面前。 赤灵咬咬牙,拖着那名还活着的将士两步躲到旁边一颗大树后面。 脸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擦,那群夷人已经举着大刀,呜啦啦的嚎叫着冲了过来,对着地上还喘着气的人就是一通乱砍。 这群夷人不下三四百人,个个生的黢黑壮硕,半裸着膀子,手里的大刀足有三四寸宽,刀身青亮,刀锋凌厉,一刀下去,就能卸下对方一只胳膊半条腿! 赤灵依依不舍饱含深情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和妹妹,然后对着四下里躲着的将士暗示一番,众人当即会意点头,随后,她便提着长剑冲了出去。 趁着双方厮杀到了一处,护着栖霞和小郡主的那几个将士赶紧带着二人往后撤。 天上开始下雨,雨水和着泥巴,胡了小郡主一脸。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着母亲手里举着长长的剑,将敌人一个一个斩杀在自己面前,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这次自己若是离开了母亲,可能就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可是母亲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跟在姨母身边,保护好姨母肚子里的弟弟! 恐惧越来越强烈!心跳越来越快! 看着母亲一次次手起刀落,看着母亲身边的敌人越来越多,像是千百只虫子在啃食着她的理智,就算母亲要责备她,要拿军法处置她,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松开拉着自己的姨母,她便朝着母亲冲了出去。 身边一个将士见小郡主冲出了保护圈要往相反的方向跑,伸手便要去拦,不料小郡主抬手就是一刀割到他胳膊上。 吃了一惊,小郡主已经跑出去好几步了,也顾不得胳膊上被划了一刀,那名将士转身便去追,剩下的人护着栖霞继续往后撤。 栖霞脚下趔趄着被半抬着往后退,嘴里不停叫着:“阿青!阿青!大姐姐!!快吧小郡主拉回来!!” 可是她的声音完全被雨声和厮杀的刀剑声淹没了,赤灵根本没看到身后朝自己冲过来的女儿。 不知道逃了多久,栖霞浑身已经被雨水淋透,身边也只剩下两个人。 耳边能听到的,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 栖霞靠着一块石头坐下来,大口喘着气,对着那两个人说道:“我…我没事…你们…你们赶紧…回去…一定把…把小郡主…小郡主…” 可是她还没有说完,那阵让人心惊胆寒的呜啦啦的嚎叫声从不远处又传了过来! 栖霞心里一惊,差点从石头上摔到地上。 那两名将士赶紧拔出腰间的佩剑握在手里,挡到了三公主面前,准备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夷人来一场最后的殊死搏斗,却不料从背后那片林子里又传来了奔袭之声。 栖霞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呢喃:“孩儿,别怕,我们马上就要跟你父王见面了!” 那两名将士左右护持着三公主,将手里的长剑握得更紧了。 那阵奔袭之声越来越近,栖霞微微抬头,闭上了眼睛,却听见一人大声吼道:“臣救驾来迟!” 睁眼一看,竟是赤灵麾下一员大将! 栖霞先是一喜,指着来的方向说道:“快!你家将军和小郡主都还在那边!” 可是一看这大将带来的人也只有几十个,又不免有些担心。 那员大将倒是利落,带着人就朝着栖霞指着的方向冲了过去,只留下一名小将同之前二人一起护着栖霞。 留下来的小将见那两位手里还拿着剑的已是伤痕累累气喘吁吁,抱着手对栖霞施了一礼,道:“得罪了,三公主!”说完,便将她拦腰抱起来,朝着密林里就是一路小跑。那二人赶紧收了剑追了上去。 这小将一口气跑出去不下四五十里,彻底将那群夷人甩到了身后。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终于赶在新年到来之前更一章,还要跟大家道个歉,这一章有点虐,我可怜的小青青~ 剩下的虐,下一章吧,噜啦啦~ 么么哒小天使们,新年快乐!(可能大家要明天才看到这里啦嘻嘻嘻~) 对了,最近闹肺炎,小天使们保护好自己哟,爱你们!比心~ 第21章 021 雨越下越大,脚下所踩之地已是一片红色的泥潭。赤灵彻底杀红了眼,刚将面前之人的头颅斩下,回身又是一剑削掉敌人半个肩膀。夷人大刀所指之处,亦是尸横遍野,残肢断臂,惨不忍睹。 这本就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因为曾经有人跟她讲过,以战止战以杀止杀,才能换来更多的人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所以,她信了。 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更好的活下去,她提起长剑,跨马驰骋,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为他收下半壁江山。 可是他又说,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亦是值得的。 她将信将疑,却仍然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却不曾料到,这代价,竟如此惨痛。 身边的将士倒下去又爬起来,爬起来又再次倒下去,最终被脚下的泥潭尽数淹没。 泥水混着血水浇了她一脸,到最后,但凡所见之处,已经全部被染上了一层红雾,分不清面前之人到底是敌是友,只管乱剑砍去,快意恩仇才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所能听到的声音,竟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 将长剑插进脚下的泥潭,勉力支撑起自己的躯体,握着剑柄的手臂竟有些微微颤抖。 两三百个夷人将她团团围住,小心翼翼的往中间聚拢。 沉了一口气,再次将那柄长剑提起来,双手交握,准备做最后的拼死一战。 “你会后悔的!” 是的,赤灵后悔了。 如今,她就要带着悔恨,带着对麾下将士的悔恨,带着对举国臣民的悔恨,带着对妹妹和女儿的悔恨,死在这丘鸣山上,死在这片混着血水的泥潭里。 也许是将死之人破釜沉舟的决心和毅力,赤灵竟一气呵成将七八十个夷人斩杀于长剑之下。 厮杀过后,赤灵脚下一软,单膝跪到了泥水里,血红的双眼扫过一圈,剩下那两百多个举着大刀的夷人竟被吓的连连后退。 一匹高头大马立于树下,骑马之人一手握着机努,一手像拎小鸡一样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姑娘。 青儿挣脱姨母朝着母亲奔来,却不曾料到刚跑了没几步便被地上的尸体绊倒,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夷人揪着衣领提了起来,交到首领手里请了功。 她努力想要挣脱,却被一掌拍晕。 骑马的首领有些生气,叽里呱啦发了一通脾气,将手里提着的女娃娃丢到马背上,举起机努朝着赤灵就放了一箭。 这根箭同之前那根一模一样,射到赤灵肩上之后却并未停下来,而是直接将她的左肩射了个对穿,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然后噔的一声钉到地上。 赤灵身体一晃,整条左臂一下失去了知觉,左手彻底僵住,长剑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骑马的首领又是叽里呱啦一通骂,围着赤灵的那两百多夷人犹豫了片刻,终于扑了上去。 刀光剑影,死无全尸。 过了丘鸣山便是与山郡王的地盘,夷人不敢明目张胆再往前追,只得败兴而归。 虽然让那和亲的南夷王妃跑了,不过若是能将这小郡主带回去交给新的南夷王,作为跟与山郡王谈条件的筹码,那也是划算的。 因为拿捏一个娃娃总要容易得多。 况且,说不定她还是与山郡王的种。 可走到半路她却从马背上颠了下去,脑袋磕到石头上,流了一大滩血。跟在马后的一个夷人兵卒伸手在她鼻尖一探,又扒拉了一下她细痩的胳膊腿,见她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了,便朝着马背上的首领摇了摇头。 那首领心里凉了半截,若这孩子真是与山郡王的,说不定他会勃然大怒彻底翻脸,挥师南下将南夷夷为平地!叽里呱啦又骂了一通,终是狠下心大手一挥,将这小郡主丢在原地,带着剩下的两百来人,浩浩荡荡往南边去了。 身披玉色金丝绣线斗篷的主仆二人自林间穿梭而来,天色渐暗不辨方向,竟迷了路。 于念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一条人腿,心里吃了一惊,却是即刻跳到秦云锦身前将她护住,低低的说了一句:“小姐小心!” 秦云锦微微一愣,随后打了一个响指,便有两只蓝色灵蝶拖着长长的流光从她指尖飞出,那道流光所到之处,竟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地狱修罗场。 两只灵蝶飞了一圈又落回秦云锦掌心之中,化作一道蓝色的光影,渐渐散了。 秦云锦叹了口气,转身对着于念说道:“走吧!”说完,又打了个响指,放了两只灵蝶在前面带路。 两人跟着灵蝶微弱的流光在泥地里走了一段,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 于念有些担心,紧紧贴在秦云锦身侧,拉着围帽抬头望了一眼黑咕隆咚的天空,有些担心的问道:“小姐,咱们会不会碰到坏人?” 秦云锦说道:“应该不会。” 于念心里还是不踏实,便又说道:“要不我们还是别去花城了吧,太危险了!” 秦云锦道:“放心吧,我只想顺路去看看!” 知道劝不住,于念换了个说法,又道:“咱们都跑出来这么久了,老爷会不会…” 秦云锦道:“没事的。” 于念还是有些担心:“那天歌少爷…” 于念还想再说些什么,秦云锦却撇开她,一个人冲到前面去了。 年仅六岁的小姑娘因失血过多而面色灰白,又一直泡在泥水里,乍一望去,当真死了一般。 可是此刻那两只灵蝶却落在了她身上,一只在鼻尖,一只在胸口。 从鼻尖上那只灵蝶掉落下来的淡蓝色的荧光被微弱的鼻息带着,滚出一个个小小的,模糊的圈儿。 见主人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孩,那两只灵蝶便快活的飞了起来,使劲的扑闪了几下翅膀,发出更亮的光。 秦云锦看清了小姑娘的伤,虽然严重,却仍有一息尚存,便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裹在怀里。 于念跟了上来,看了一眼窝在秦云锦怀里的那张小脸,问道:“还有救吗?” 秦云锦一边跟着灵蝶往前走,一边说道:“有!” 四下望了一眼,于念又问道:“这丘鸣山上渺无人烟,附近的村落也都荒废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刚那片,像是白日里才厮杀过一场,她到底是被夷人虏过来的,还是迷了路自己跑丢了的?” 秦云锦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确定。看她的装束和肤色,不像是夷人,后脑勺的伤也应该是意外,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很幸运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家中父母亲人是否都还活着。 于念看着秦云锦眼里流露出的悲悯之色,不得不提醒道:“可是我们不能一直带着她,花城疫病闹得凶,她跟着我们未必是好事。” 秦云锦低头瞟了一眼,说道:“我知道。” 看着秦云锦抱着孩子走在前面,于念心里也有一些不忍,几步跳到她身边,伸手便将孩子从秦云锦手里接了过来,走到了前面。 秦云锦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跟了上来,听着于念愤愤不平:“打打杀杀!这些人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非要搞得你死我活生灵涂炭他们才会心满意足善罢甘休!” 跟在于念身后,秦云锦淡淡的说道:“王权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高堂庙宇也终将化作一抔黄土,从来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 于念点了点头,道:“打仗要死人,闹瘟也要死人,这天灾人祸,哪一样不是老百姓遭殃!” 秦云锦叹道:“两方交战利益使然,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救一个算一个吧!” 于念又道:“反正我也劝不住你,你说要去花城,那就去吧!只是,这孩子又要怎么办?送去篾城吗?只怕她家里人都已经死光了,送回去她也不见得能有一条活路。” 秦云锦心里也是犯难,只得道:“先下山再说吧!” 于念嗯了一声,便跟着那两只灵蝶往山下走去。 临近半夜,天上升起了一轮圆月,见崖边有一个小小的山洞,里面还算干爽,主仆二人便打算在这里休息,等到天亮再继续赶路。 于念将孩子交到秦云锦手里,在洞中生了一堆火。待暖和了一些,又勉强给那孩子喂下一点水,终于听到她轻咳了一声。 小姑娘刚睁眼时还有些迷茫和惊恐,但是即刻便恢复了平静,乖乖让秦云锦替自己查看了伤势,只是问她什么她都不说话。 于念从包袱里取出一张饼递到她手里她也不接,撕下一块喂到嘴边她也不吃,就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定定的望着那堆火,眼神里全是刚毅,冷漠,决绝。 秦云锦从来没有在一个小孩子眼里看到过这样的神情,既有点惊讶,又有点心疼。 三人不敢走大路,只得抄小道往篾城去。于念在前面开路,秦云锦则紧紧拉着小姑娘的手跟在后面。 第三天,终于到了篾城。 匆匆购置了一些食物,便要出城,却听见城楼上鼓声震天,街道上瞬间乱作一团。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三人便被冲散了。 秦云锦和于念被冲到街道两侧,但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却不见了那个小女孩。 . 冬青自梦里惊醒。 从一棵银杏树上跳下来,踩着那片金黄的落叶,一步一步走到悬崖边上。鬼洞崖底吹上来的风裹挟着往生河的咸腥之气,清冷,孤绝,不恋凡尘。 他唯一记得的,便是从那玉色金丝绣线的斗篷底下滚出一颗拇指大小,满是棱角,五彩斑斓的石头,他趴在地上穿过无数条腿撵了过去,想要将它捡回来,可刚刚伸手将它抓住,却被一个男子拦腰抱起,带走了。 这男子,便是薛成美。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往事啦,赤灵死的很惨啦,终于写完啦~哈哈哈~ 有认真刷剧情的小天使应该猜出来秦云锦是谁了吗嘻嘻嘻~ 高能预警,下一章发狗粮~~ 最后排个队形: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第22章 022 天光渐暗,往生河上起了一层薄雾,陈常乐刚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那个身穿玉色金丝绣线斗篷的人便从树林后面现出半个身影,远远的望着这个小小的棺材铺,伺机而动。 灶膛里的那根木柴滋啦啦的往外冒着水泡,浮生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火钳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听到陈常乐前脚刚迈过门槛跨进来,她立马站起身端着旁边一盆水就往外走,两人差点迎头撞上,盆里溅起的水花浇了陈常乐一身。 陈常乐一边掸着身上的水,一边冲着门外的浮生喊到:“死丫头,不长眼睛的嘛!” 浮生也不理他,将脏水倒了提着盆子进来,咚的一声杵到陈常乐面前那块案板上。陈常乐正从案板上抓肉吃,被吓了一大跳,嘴里叼着半块肉还没嘟囔两句,便又伸手往案板上去拿肉。 浮生从阿翁手里将菜刀夺了过来,在陈常乐面前晃了晃,接着又是咚的一声劈到案板上,说道:“还吃!信不信我把你手指头剁下来!滚出去!” 陈常乐怯怯的缩回手,将嘴里那块肉咽下去,一边往外走,一边歪着嘴无可奈何的说道:“你是大爷!你是大爷!” 知道浮生还记着自己的仇,可是没想到这死丫头的脾气真的是越来越大,端上桌的不是肥肉就是骨头,而且还不愿跟他在一张桌上吃! 拿着筷子在碗里搅了一圈,陈常乐叹道:“唉,这就是来讨债的啊!” 阿翁端着汤碗出来,见浮生捧着碗往外走,便跟到门口瞟了一眼,然后回过头对陈常乐说道:“你这就是自找苦吃!我就知道早晚有人降得住你!” 陈常乐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到桌上,道:“老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你答应要养我才把她留下的,是你养的!而且她这大小姐的脾气就是你惯出来的,现在还敢这么对我,简直就是目无尊长无法无天!要怪还是得怪你!” 阿翁坐到桌边,嘿嘿笑着说道:“你可是她爹!不赖你,赖谁?再说了,我都是半截埋到土里的人了,你能赖得上?” 陈常乐跟着笑道:“呵,在我面前耍赖皮是吧!?你也知道你半截埋土里了?要不要我现在立马刨个坑,把你那剩下的半截一起埋了?” 阿翁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说道:“这种玩笑开不得!开不得!!” 陈常乐这下有些洋洋得意了,笑道:“哈哈哈,老头,这就怕啦?”说完,又咂了咂嘴,抬起手抠了抠下巴,道:“只可惜没有尽得我的真传,还是欠了一点点火候!!” 这话没得聊了,阿翁只得摆摆手,说道:“得得得,算我什么也没说!反正欠债的不是我!”说罢便要到院子里去看看浮生,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饭碗掉到地上的“啪嗒”一声响。 陈常乐骂了一句该死,即刻从凳子上跳起,一把掀开阿翁便冲了出来,只见院门口的垫脚石上,一只白花花的碗被摔成好几瓣,饭菜撒了一地,浮生也不见了踪影。 该死! 陈常乐又骂了一句,即刻从棺材铺撵了出来,跟着往生河边上那道白色的影子便追了出去。 上次在林子里让他跑掉了,这次居然有胆子跑到棺材铺来!也不知道他躲了多久才逮到这次机会,居然没被陈常乐发现,真是小瞧他了! 而且就算是怀里抱了个人,他照样跑的轻轻松松,纵使陈常乐脚底生风一路狂奔,也是快到鬼洞崖顶时,才堪堪追上。 陈常乐从怀里摸出一颗炒蚕豆,抬手便朝那白影弹去,不料他只一个极轻巧的闪身便躲开了,那粒蚕豆连他衣角都没蹭到。 陈常乐心里一惊,又摸出几粒蚕豆,左右开弓朝他弹去,居然被他左躲右闪一一避开,而且他脚下一步也没乱,速度一分也没减。 陈常乐提了一口气,一脚蹬在旁边一棵大树上,一个翻身终于落到那人身侧。 陈常乐伸手去他怀里抓,他却往后退开,一个转身往旁边跑去。陈常乐跟上去将他截住,他却一个闪身又逃往另一边。 陈常乐心里窝火,不是打不过这人,只是他过于狡猾,脚下功夫也当真了得,每次陈常乐看着就要抓到浮生了,他不仅都能及时刹住,还能立马换个方向跑。 而且浮生还在他手里,陈常乐根本没办法下重手。 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你堵我闪纠缠了老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鬼洞崖顶。 陈常乐正在发愁,瞧见悬崖边上站了个黑色的人影,立马吼了一句:“还不快来帮忙!” 那人也瞧见了站在悬崖边上的冬青,脚下乱了一步,便被陈常乐即刻逮住空隙,一腿踢到背上,浮生即刻被扔了出去。 天光晦暗,冬青没看清这缠斗的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到底是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搅进不必要的是非,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一个熟悉的,瘦小的身影,自那玉色斗篷里被扔了出来。 冬青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接,脚下已经不自觉的朝那身影奔了过去,飞身将她捞进了怀里。 抱着这瘦瘦小小软软塌塌的身躯在半空转了个圈才稳稳落到地上,陈常乐已经追着那道白影跑远了。 冬青看着怀里安稳熟睡的小人儿,又抬眼望了望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斗,一时竟有些后悔。 想要送她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三更半夜的,也不能将昏迷不醒的她独自留在这里。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左右为难,一阵燥热已悄然自腹中缓缓升起。 丹砂的毒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解的,稍不留神就会弄巧成拙,让原本并不致命的□□顷刻间就送人归西,所以连流光都不敢轻易配制解药。 稳妥起见,他便躲到了这鬼洞崖顶,一个人吹吹冷风说不定就能好过一些,捱到天亮也就没事了。万万没想到,不仅横生枝节,偏偏遇到的还是她! 当务之急便是赶紧将她弄醒! 单膝跪地将她放下来,腾出一只手拍了拍那张熟睡的小脸,见她没反应,便将手伸到她脑后一番摸索,果然在她脖颈处摸到一根细细的针尾。 刚将她扶起来靠到自己肩上,一阵阵热气便随着她平静而舒缓的呼吸,吹到了他耳根之下脖颈之上的那半寸肌肤。不知是三花粉的毒性已经上来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已经窜到胸口的那团火似乎是愈烧愈旺,竟有些口干舌燥。 冬青喉咙滑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怀里的是个姑娘,是个姑娘!自己绝对不可以有非分之想!之前的那种事也绝对不可以发生第二次!! 努力定下心神,撩开她颈间的发丝,终于看清她雪白脖颈上那个小小的红点,红点中心泛着一丝细微的金光,便是锁住她经脉的那根金针了。 冬青将她后脑稳稳托住,伸手便要去拈那根细细的针尾。可是他的手却明显在发抖,拈了好几次,才将那根金针拔了出来。 看着手里握着的金针出现了重影,呼吸也越来越沉重,知道那团火已经愈烧愈旺,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被金针压制着不能动弹,但浮生的神志却是极为清醒的。只觉得脖子上传来一阵凉意,随即一股暖流自脑后的掌心传来,慢慢的流遍了全身,不由得轻哼一声,长舒了一口气。 丝丝凉风吹到耳际,身上那阵燥热之感似乎轻减了几分,当真解了冬青的燃眉之急。可这阵凉风过后,卷土重来的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了。 想要将她推开,可又舍不得。 像是被小奶猫的爪子在心尖上挠了一把,实在是痒得难受,偏偏又盼着被这小爪子再多挠几把。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是应该抗拒的吗?可是这种感觉却让他如此贪恋,明明想多抱一会,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贪恋,不可以沉沦,绝对不可以! 只片刻的迟疑,浮生已经将下巴扬起,于那黑色衣领上方漏出来的半寸粉色肌肤上轻啄了一口。 冰冰凉凉,软软糯糯。 冬青彻底僵住了。 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她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 许多问题一闪而过,可现在他的脑子已经快要被烧坏了,根本没有办法思考这么多问题的答案。 而浮生自一开始就是清醒的,那根金针虽然让她不能动弹,但发生了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尤其是闻到那阵冷冷的香,她即刻认出了那个将她接住的人。 “能多抱我一会儿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浮生缓缓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呢喃道。 她很害怕,害怕他迫不及待要跟自己撇清关系,害怕他又丢下自己不管不顾。 所以要将他牢牢抱住才好! 而那阵凉丝丝的风又吹到冬青颈间,瞬间将他快要沸腾的脑子冷却了一些。 不知为何,这小姑娘的身体总是冰冰凉凉的,像是一个大冰块一样。而现在的自己则是一座马上就要爆发的火山,似乎只有这个大冰块才能让自己冷却下来。 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喉咙滑动了一下,冬青哑着嗓子说道:“你该去回去了。” 浮生仍旧环着冬青,问道:“你生病了吗?” 冬青不想再继续下去,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握着浮生的肩膀将她推开,沉声道:“赶紧走。” 不料浮生抬手便扣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仰头将自己的双唇奉上,不偏不倚,正好吻住那两片火热的唇。 到底该如何是好? 第23章 023 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彻底乱了方寸,冬青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得愣愣的瞪着双眼,呆呆的望着那微微颤抖的睫毛,任那冰凉软糯的双唇小心翼翼的在自己唇瓣上游走,试探。 唇与唇之间的碾磨犹如冰与火的碰撞,像是踏上了一段奇妙的旅程,脚下是五色的云彩,头顶是满天的星光。又像是品尝一坛醇厚的酒酿,初入口时带着微微的酸涩,可唇齿间泛着的甘甜却又让人回味无穷。 曾经以为只要同她撇清关系便是为了她好,以为只要断了她的念想便不会一错再错。奈何这突如其来的一吻竟让让他如此方寸大乱不堪一击! 不是应该推开的吗?可是为什么双手会不自觉的攀上她的背,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不是应该抗拒的吗?可是为什么这冰凉软糯的双唇会让人如此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哪怕还有怀疑,哪怕还在担心,哪怕她整个人都在因此而微微发抖,她却已做好全身心交付的准备,不论得失,不计后果,怎么能不让人心碎,怎么能不让人心疼? 无论是谁想要独善其身袖手旁观,最后却都无一幸免深陷其中。 双手在她纤瘦的脊背上游走,滑至腰际用力一箍,心满意足的将她牢牢锁在怀里,缓缓阖上了双眼。 不管是不是这伺机而动的三花粉当真上了头,还是怀里小心翼翼瑟瑟发抖的人儿让人心生爱怜,冬青最后一次警告自己,就这样亲一亲抱一抱就好,再不能越雷池半步了! 算是彻底缴械投了降,此刻冬青只想用力的将她拢在怀里,放肆的与她热情拥吻,只盼着能从她那冰凉软糯的双唇中汲取更多,得到更多,其他的什么都想不了了。 一直歪坐在地上,又被搂得太紧,浮生终于有些吃不消,喉咙里便呜咽了两声。 此情此景,若换了是别人来听,明明就是欲说还羞欲拒还迎。可这声音对此刻的冬青来说,却更像是当头一棒。 忘我而缠绵的拥吻戛然而止,冬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怀里的人,竟有些手足无措。 我都做了什么?!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冬青脑子嗡的一声,抬手便推了浮生一把,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开。 唇边还留着他的味道,身上也还笼着他的温度,却被这般无礼又绝情的推开,浮生差点摔到地上,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低着头嗫嚅道:“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冬青心里凉了大半截,然后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他努力克制着不要往别的方向去想,就当是毒火攻心1欲2火3焚4身他才没能把持住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该死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蒙在鼓里的是她,投怀送抱的是她,被自己推开的是她,事到如今道歉的还是她! 冬青有些后悔,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支支吾吾道:“我…我…” 浮生望着微微发白的天边,淡淡的说道:“快亮了。”说着便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腿脚发麻而踉跄了一步。 冬青身子前倾想要去拉她一把,可手才伸出去一半,却突然想起刚刚就是用这只手将她推开的,眉头微微一皱,还未有所动作,浮生却已经站了起来。 抬头看着面前纤瘦的身影,山风将她浅色的裙摆微微吹起,细细的发丝拂过她粉嫩的脸颊,有意无意的蹭着那微微嘟起的嘴巴,冬青竟一时失了神,单膝跪地抬着手,滞在了原地。 浮生有些惊讶,将那些杂乱的思绪连同这些纷飞的发丝一起挽到耳后,想了想,问道:“要我拉你起来吗?” 冬青蓦地将手收回,一下子便从地上跳了起来,将脸偏到一边,道:“额,不用了。” 浮生默默的将握成拳头的手悄悄藏到背后,道:“那个,我该回去了。” 冬青终于回过头来,说道:“要不要我送你?” 浮生却说道:“不用了,这一片,我熟的。”说着,转身便要走。 “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居然连你爹的死活都不顾就要自己跑了!” 陈常乐从那片银杏树林后面跃过来落到浮生面前,将手里抓着的玉色金丝绣线斗篷抖开,说道:“也不知道我欠了你多少,不给肉吃就算了,三更半夜还要跑出来跟人打一架,当真是来讨债的吗!”说着,便将斗篷给她披到了肩上。 见浮生闷着头不说话,陈常乐一边将两根飘带系到一处,一边说道:“暂时借给你披着,回家记得还我!”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人,将围帽给浮生戴上之后,陈常乐这才与他客气道:“哟,是你呀!好久不见!刚刚多谢啦!” 借着日出的光亮,冬青看清了眼前之物,并未答话,而是几步抢了上来伸手便要去抓浮生披着的斗篷。 陈常乐见势不对,即刻挡到两人之间,一把握住冬青的手腕,道:“唉,这是要做什么?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家浮生马上就要许人家了,你这样,不大好吧!” 见他乜斜着一双笑眼,手上却是暗暗发力,将自己的手臂扣得牢牢的,一丝一毫前进半分的机会都不给,便笑道:“前辈误会了!只是,这斗篷…” 陈常乐也笑道:“唉~不误会!我知道刚刚你帮了我一个小忙,想要一点酬劳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陈常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浮生,接着道:“想要这件斗篷,未免也太贪心了一点!你可知道为了这件斗篷,我可是整整跟别人纠缠了一整晚,还差点回不来了!你想要我便给了你,这算什么事?且不说这斗篷所用的布料是个稀罕物,光这上面用的绣线可全都是金丝,金丝呢!”说着,陈常乐眼里似乎也有些熠熠生辉。 冬青眉头微皱面露难色,道:“这件斗篷真的对我很重要,还望前辈忍痛割爱,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出!” 陈常乐手上发力,正色道:“你可清楚你在说什么?” 冬青也即刻收了笑意,道:“我要这件斗篷!多少钱都可以出!” 陈常乐哼笑一声,手一松,将冬青丢开,道:“既然是这样,那倒是好说!不过,今天不行!” 冬青有些不解,问道:“怎么?” 陈常乐嘿嘿一笑,道:“我怕你身上钱不够!”说罢将手一背,朝着浮生道:“走吧,回家!” 朝身后摆摆手,陈常乐又道:“往生河畔有间棺材铺,带够钱再来找我吧!” 目送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曦里,冬青片刻失神,随即转身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鬼洞崖顶。 回龙坡,天官庙。 刚刚迈进这间破庙,那个原本还歪歪扭扭挂在门沿上方的牌匾便哐当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流光被吓了一大跳,又被地上腾起的灰尘呛了一脸,眯着眼咳了两声走到冬青面前,发起了牢骚:“一间破庙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去去就这几样摆设,还都烂得七七八八的。神龛上连个香炉也没有,估计这天官早跑了!!”说着,便抬起头来看着供桌后面那尊完好无损神采奕奕的天官像。 冬青没有答话,又绕着那尊天官像转了一圈。 但凡这庙里能用的,能卖的,早被洗劫一空,唯一剩下的便是那几根破板凳。天官像前面那个神龛之所以还能好好的摆在那里,完全是因为它面上裂了一条缝,又瘸了半条腿。好在有人往桌腿底下垫了两块砖,整个神龛才不至于彻底散架。 见冬青没搭理她,流光便独自跑到破庙后面的院子里去转了一圈,只见一地碎砖烂瓦荒草丛生,也不知道那几间屋子已经塌了多少年了。 慢悠悠的转回来,实在是百无聊赖,干脆寻了根凳子兀自坐下,呆呆的等他完事儿走人。 流光也很奇怪,这荒山野岭为何会残存一座天官庙?而且无人打理的破庙里供奉的神像不仅完好无损神采奕奕,而且连他身上披着的绸缎亦是未沾半点尘灰光洁如新,就连那层鲜亮夺目的油彩也一看就知道是不久前才刷上去的。 “递一条凳子过来!”冬青站在神龛前面低低的说道。 流光起身将凳子踢了过去,冬青抬手将凳子接住再往神龛上一架,三两下便爬了上去站到凳子上,与那尊盘腿坐在神坛上的天官像四目相对。 这尊天官双目微阖,面容和蔼,同别的神像倒没什么两样。只是他眉间三道深浅不一仿若花瓣一样的红印,冬青却还是头一次见,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冬青看得出神,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流光脚尖一踮也跟着跳了上来。 这条凳子长不过三四尺,冬青站在当中刚刚好,流光跳上来也只是勉强有个落脚的地方,想要站稳就得侧着身子。 流光嘻嘻笑着伸出左手挽住冬青一条胳膊,那软乎乎的胸脯也便贴了上来。 猝不及防,冬青赶紧往旁边挪了两步,流光会心一笑松了手,道:“可算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丹砂了!” 冬青一惊,这人总是悄无声息神出鬼没,又老爱跟着自己,难道她真的看到什么了?! 仿佛被窥探到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心里有些发虚,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从她嘴里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她却已经收住笑意,将脑袋转到了一边。 注意到天官像眉间的三道红印,流光咦了一声,便将手伸了出去。 冬青心神甫定,正要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身边的都是助攻啊 都怪冬青自己不争气 第24章 024 歪在石榻之上,一束天光自洞顶漏下来,洒到那一袭黑裙之上,便有一条条淡淡的金色脉络自那层层叠叠的裙摆上蔓延开来。 这些交织的脉络仿若万物生长一般不断往上攀爬,勾勒出一幅精美绝伦流光溢彩的画面。 冥花自石榻上起身,仰头迎着这缕光,眼眸之中现出的却是那个身着白色战袍从天而降的翩翩少年。 * 当天官泓芦手握双刀从鬼府第一层炼狱杀到第十八层的时候,恰巧一丝天光自头顶漏进来,咕咚咕咚往外冒着泡的血池边上,一株闪着淡淡金光的幽冥花在血雨腥风之中摇摇欲坠,原本鬼哭狼嚎地动山摇的鬼府瞬间静了下来。 据说在鬼府那个深不见底的血池旁边长着一株通体漆黑的幽冥花,层层叠叠细细长长的花瓣将花心团团围住,每当日月同辉,那细细的花瓣上根根分明的脉络就会闪着淡淡的金光。 如果说鬼府数百万只恶鬼也有信仰的话,那这株幽冥花便是他们的信仰。 终日蜷在这暗无天日的十八层炼狱里,幽冥花那短暂的淡淡的金光,便是他们的希望之光。一旦有花瓣自那花朵上掉落下来,每一只恶鬼都会捶胸顿足怆天呼地痛不欲生。 片刻的沉寂之后,数以万计恶鬼如梦初醒,再次嚎叫着朝着天官泓芦扑面而来。 天官泓芦神色自若,双手握刀左右开弓,将挡在身前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恶鬼一个个斩杀于阵前。 威风凛凛的站在那片尸山之上恶鬼之中,天官泓芦雪白的战袍上竟未沾染一丝一毫的污秽之物! 鬼首千鹤提着长|枪将那株幽冥花挡在身后,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小天官,竟然敢闯我的地盘!来之前你可都打听清楚了,这是要来做我下一个手下败将么!” 天官泓芦轻笑一声,道:“千鹤大人威名远扬,若真能死在大人长|枪之下,也不委屈!” 鬼首千鹤仰天大笑,道:“小小天官也算有些自知之明!比那些口吐狂言目中无人的上神大仙可当真强了许多倍!” 天官泓芦将手里的两把长刀掂了掂,道:“只是不知道,千鹤大人是否也有一点自知之明呢?” 鬼首千鹤面色一滞,道:“小子,不要口出狂言!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让你尝一尝被万鬼吞噬的滋味到底有多么的美妙!” 天官泓芦道:“我能一路杀到你这血池边上,你难道还看不出点什么?” 鬼首千鹤飞身上前,俯身在他耳边吹了口气,道:“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给我看看好了!”说完退到半空,挑着长|枪便刺了过来。 天官泓芦腾空而起举刀相迎,电石火光之间步步紧逼,几个来回便将鬼首千鹤逼到了角落里。 鬼首千鹤嘴角一扬长|枪一挑,将一众恶鬼拨过来挡到身前,天官泓芦面色自若手起刀落,那拨恶鬼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被切成一地碎肉。 看来是真的遇到了一个好对手,鬼首千鹤青绿的面皮之下竟泛起一丝血色,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便又刺了过来。 见这鬼首千鹤斗意甚浓,天官泓芦也是兴致盎然,提起大刀便与他接着打。 一神一鬼从第十八层炼狱一路往上打到第一层,吓得周遭的恶鬼胆战心惊纷纷四下逃窜。 天官泓芦朝着鬼首千鹤掷出一把长刀,长刀当即刺穿他的胸口,将他狠狠钉在石壁上。 鬼首千鹤冷笑一声,将长刀从胸口拔|出来又给天官泓芦掷了回去。 天官泓芦飞身上前抬手接住刀把,手腕一翻双刀合一朝着鬼首千鹤一刀就劈了下去。 鬼首千鹤吊着半个肩膀呵呵笑着:“你弄不死我的!”说着,那半个肩膀又慢慢长了回去。 天官泓芦居高临下一脚踩住鬼首千鹤,然后直接将他从炼狱最上面一层踩到最底下一层的血池边上,砸在一个巨大的人形坑里。 整个过程鬼首千鹤一直在呵呵笑着,直到看见天官泓芦朝着那株幽冥花伸出了手。 原本每隔一百年才会舒展一根花瓣的花朵瞬间盛开,绽放出的万丈金光将整个鬼府照得金碧辉煌,朝着血池奔涌而来的几百万只大小恶鬼瞬间灰飞烟灭。 金光散尽,血池旁边伏着的,竟是位披散着一袭乌黑长发的妙龄女子。只见她肤白若雪粉面朱唇,漾着盈盈秋水的双眸只轻轻一眨,便已胜却人间风光无数。 天官问道:“你可愿随我修行?” 女子微微点头,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没入天官眉间。 一切只在一念之间,哪怕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她要独自在这洞窟中凄苦守候千百年。 * 待洞顶漏下来的那束天光落到洞窟中央,洞窟之中便现出一片奇异的光景。 朵朵艳丽的芍药盛开在五彩斑斓的光芒之中,可这繁花似锦之下却掩映着一具冰冷僵硬的躯体。 冥花绕着这株巨大的芍药慢慢的走了一圈,仿佛又听到了那清脆悦耳不谙世事的欢声笑语。 浮生若梦三千丈,醉里红尘莫看花。 听得耳后异动,冥花闭目仰头灌下一口老酒,头也不回便抬手扫了过去。 * 流光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尊天官的眉心,眼前便现出一片奇异的光景,只是还未待她看个分明,就迎面扫过来一阵凌冽的袖风。 流光整个人便飞了出去,撞破了那块半掩的门板,摔到破庙门前的空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冬青再看时,那尊天官像却已经不是刚才所见的那般模样:嘴角的笑意没有了,微阖的双眼完全闭上了,而且连眉间那三道红印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冬青心道不好,便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抬头望去,屋顶那根横梁已经裂开一道二指宽的缝隙。 流光捂着胸口勉力爬起来,走到门口扶着门框,问道:“怎么样?” 此时已经有瓦片从屋顶上落了下来。 冬青冲着愣在门口的流光喊了一句“快跑”,便拔出长剑将落下来的瓦片一一挡开,脚尖一点腾空而起,赶在那根横梁彻底坍塌之前,穿破那层岌岌可危的屋顶飞身而出。 横梁喀的一声彻底断掉。 流光见大事不妙,即刻闪身后退,奈何身受重伤避之不及,最后竟是被整座庙宇轰然倒塌时掀起的气浪给推出去的。 那尊天官像被砸了个稀烂,埋在了残垣断壁之中。 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又看了一眼身旁狼狈不堪的流光,冬青眉头微蹙。 不知从何时起,人间百姓大肆修建天官庙,为天官立香案造法像,歌功颂德香火供奉。 又不知从何时起,人间百姓都说这天官是一尊邪神,要拆了他的庙宇砸了他的法像,成千上万的天官庙顷刻间不复往昔毁于一旦。 也许这回龙坡下的天官庙已是仅剩的一座了,可是不等谁来砸,它却自己塌了。 流光心知闯了大祸,受了重伤也不敢吱声,自己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服下,见冬青并未有责难之意,便将刚刚所见之景细细说与他听。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冬青转身便朝林子里走去。 洞窟里天光渐暗,冥花哼笑一声,仰头将那坛老酒一饮而尽。 第25章 025 池塘里只剩几杆枯黄的荷叶并几朵干瘪的莲蓬,两只大鹅正在水面上悠闲的游来游去,旁边的草垛上,几只毛绒绒的小鹅仔还在懒洋洋的睡着。 这一日天气晴好,刚用过早饭,平阳便牵着母亲栖霞夫人的手出来晒太阳了。 池塘旁的空地上铺了几块石板,桌上制备了瓜果茶点,青铜香炉里也燃好了香,栖霞夫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抬抬手命退了身边的侍卫。 虽然对这些刀不离身日夜在庄子里游走巡逻的侍卫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跟在栖霞夫人身边那个却是最让人害怕的。 潘小小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话,更没见他笑过。他总是神出鬼没让人吓一跳,待人反应过来,他又不知道已经跑到哪里去了。 而且他似乎从来不睡觉,也不需要休息,所以当潘小小捧着针线篮子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虽然不敢抬头看,但还是没忍住偷偷瞟了他一眼,可他仍旧目不斜视,自顾自的远远站到了一边。 见老潘头就在池塘对面的菜地里忙活,母亲栖霞夫人也正手把手教着潘小小怎么走针排线绣荷包,平阳起身便朝着菜地走了过去。 还隔着老远,平阳便高声招呼道:“老人家,这么早啊!” 老潘头正埋头拔着草,听得身后传来少年的说话声,便直起身子,笑呵呵的说道:“哟,是公子啊!” 平阳走到旁边蹲下身,看着一颗颗鲜亮亮的青菜,便问道:“这些可都是您种的呀?” 将手里的一把草丢到旁边,老潘头指着面前这片地说道:“对啊!这庄子不大,只种了些瓜果蔬菜什么的,我一个人就够了!” 平阳将衣摆撩起来别到腰带上,也挽起袖子帮起忙来:“种了这么多,肯定吃不完吧!” 老潘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见这金枝玉叶的贵人不仅对自己亲善有佳,而且还能放下身价躬亲劳作,心中不免对这公子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便嘿嘿笑着说道:“那是吃不完!这几年年景好,收成便多些,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我会进城往府里送一些,偶尔也会推着小板车去集市上卖点钱,买些盐巴灯油之类的,日子也还凑合!” 平阳哦了一声,又道:“我看这里倒是清静,附近也没别的人家了吧?” 老潘头俯下身一边干活一边乐呵呵的答应着:“没啦!这方圆几十里就这里稍微平整一些,其他地方不行,要么是荒山,要么是河谷,都没办法耕种!所以啊,公子和夫人来之前,这里就只住着我们一家四口。” 平阳直起身四下望了一圈,这庄子依山傍水鸟语花香,当真是一片世外桃源,心道若是真在这里一直住着,种种菜养养鱼,远离尘嚣不问世事,那也没什么不好。 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债也总归要讨回来,哪怕不知此去前路是否漫长险阻,也不知那些隐藏在这青天太平之日底下汹涌翻滚的暗流究竟何时才能平复,此刻,路就在脚下,容不得有半分退却之意。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别的事要做。 思罢,平阳对着老潘头笑道:“老人家,您可知道往生河畔住着的那户人家?” . 浮生想起昨夜里自己竟胆大包天干出那样的事来,脸颊陡然微微发烫,不得不赶紧闭了眼,将两只冰冷的手掌贴上来,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可是怎么一闭眼,那缠绵悱恻的一幕却又从脑子里蹦了出来,真真让人彻底乱了心神,却又平白生出意犹未尽之感。 该死该死! 握起拳头锤了锤自己有些发晕发胀的脑袋,这才觉得后颈还有些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昨夜那人是谁,为什么会跑到棺材铺里来将自己掳走。陈常乐追出去那么久,就弄回来这么一件玉色金丝绣线的斗篷,其余的,任凭她怎么问他也不开口。 放下怀里的斗篷,浮生站起身推开两扇门板走到屋外。 阿翁埋着头一丝不苟刷着漆,陈常乐则躺在房顶上惬意的翘着腿打瞌睡。 天边的云朵已经被染上一层橘色,整个棺材铺都被笼罩在一片安宁祥和之中。落日的余晖映在矮墙外的那几棵青岗树上,斑驳的光点便洒了满满一院子。 浮生从缸里抓了一把米洒到伏在灶房门口的那只老母鸡面前,它便咯咯叫着将躲在翅膀底下的几只小鸡仔唤了出来。看着毛茸茸的小鸡仔欢快的啄米吃,浮生也蹲了下来,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托着腮帮子,竟看得入了神。 天官庙塌了之后流光也受了重伤,不过临走时冬青还是从她那里要了些钱,然后直接就来了这间棺材铺。 在棺材铺前徘徊了许久,一只手抬起来又放下去,来来回回好几次,这才下定决心敲了敲。 阿翁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刷,直起身来望了一眼躺在房顶上的陈常乐,然后隔着蒙在脸上的布巾冲着灶房喊到:“生儿,来客人了!”说完,又弯下腰接着忙活。 浮生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撑着膝盖站起身往外走,正想着是谁这么晚还会跑到棺材铺里来,吱呀一声将院门打开,便看见冬青正抬着一只手又要敲门。 一时间四目相对,浮生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就变得清亮了许多,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冬青喉咙滑动了一下,即刻低下眉眼,波澜不惊的说道:“我来取斗篷。”语气之中带着明显的冷漠和疏远。 片刻的惊喜突然化作淡淡的落寞,浮生故作镇静的哦了一声,往旁边让了一步,说道:“进来吧!” 冬青抬脚迈进来,院门便被即刻关上。 浮生心里咚咚咚的跳着,既有紧张,又有羞怯,想跟他搭两句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紧紧咬着下唇,低着头跟在他的后面,背在身后的两只手都快绞成麻花了。 阿翁闻声抬起头来,见这人面熟得很,便扯下捂在口鼻上的布巾,呵呵笑着同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冬青瞥见老翁手里的小碗和刷子,也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此时陈常乐已经自屋顶上跳了下来,腰间别着一只破笛子,两手负在背后,说道:“哟,这么快啊!钱都备好了?” 冬青走到他面前,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递了过去。 陈常乐瞟了一眼那钱袋,却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嘴角微微一钩,说道:“这么快!赶着饭点来的吧?” 冬青将钱袋收回来,问道:“东西呢?” 陈常乐转身在一条凳子上坐下来,端起小桌上的茶壶,说道:“不急!” 冬青见他慢悠悠的往茶盏里到了一杯水,便说道:“不够吗?” 陈常乐放下手里的茶盏,顺势将右手搁到小桌上,又把左脚架到右腿上,这才怡然自得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 从头到脚一身素练简洁的黑衣,高束的马尾只系着一条红色飘带,目光深邃而而坚毅,不带任何情绪。可是陈常乐却从他那扑面而来的飒爽英姿里,隐约感觉到一些别的东西,一些被长时间刻意隐藏,甚至是欺骗,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的东西。 轻哼了一声,陈常乐才说道:“我只是很好奇,你拿一件旧斗篷去又能做什么呢?” 冬青瞟了一眼陈常乐不停抖动的左脚,眼神里没有一丝情绪,只是说道:“前辈只管拿了钱将东西给我便是,说这些做什么。” 见陈常乐从腰间取下那根破笛子,撩起一片衣襟慢悠悠的擦了起来,冬青又道:“这样吧,你先把东西给我,我可以再加一倍的钱!”说着,便从怀里又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 陈常乐却笑道:“看来你是志在必得啊!不过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于你可是有大大的好处,只是不知道你乐不乐意?” 冬青问道:“怎么说?” 陈常乐将那根破笛子凑到跟前仔细瞧了瞧,说道:“你若愿意给我个上门女婿,我便拿这斗篷做嫁妆,将它送与你了,如何?” 没想到陈常乐会突然说道这个,浮生羞得满脸通红,抓过小桌上的茶壶便逃也似的冲进了灶房,冬青却波澜不惊的说道:“我想前辈可能误会了。我今天来仅仅是想要那件斗篷。” 陈常乐有些意外,可随即哈哈笑道:“无妨无妨!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便是,咱们可以慢慢谈的!” 不料冬青却斩钉截铁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不能娶她。” 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爽快,陈常乐登时愣住了。 躲在灶房的浮生心情顿时落到谷底,酸涩,苦楚,全都席卷而来。抱了又如何,亲了又怎样,不过是一厢情愿过眼云烟罢了。 抽了抽鼻子,浮生将茶壶轻轻的放到案板上,深吸了一口气,便从灶房出来进了自己的屋子,然后捧着那件玉色金丝绣线的的斗篷走到陈常乐跟前,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做死人买卖的臭流氓,没想到这次居然拿我来开玩笑!”将斗篷往他怀里一丢,浮生又道:“晚饭你自己想办法吧!”说完便扭头走了。 陈常乐看着浮生出了院子,一脸无辜的说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嘛!嘿呀,看这小脾气,真的是越来越了不得了!” 冬青将两只钱袋放到桌上,说道:“这件斗篷当真对我很重要,个中缘由还请前辈恕我不能如实相告!” 陈常乐重重的吁了一口气,道:“也罢!这东西我拿着也没用,你若真心喜欢便拿去了吧!” 冬青郑重的拜谢了陈常乐,便抱着那件斗篷离开了棺材铺。可沿着往生河没走几步,便瞧见一个瘦小单薄的人影立在岸边。 犹豫了片刻,冬青还是走了过去。 浮生红着眼睛说道:“我想送送你。” 第26章 026 她眼里星光闪闪,娇俏的小脸泪痕犹在,冬青只觉得胸口有些梗塞,拒绝的话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月色渐起夜风微凉,两人相对而立,静默无言。 拳头攥得越来越紧,片刻,冬青叹了口气,面色清冷的说道:“回去吧!” 转身便要走,却被一把拉住。 冬青眉头微蹙,想要抽回被紧紧拽住的胳膊,可一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人儿,一颗包覆着层层铠甲的心像是突然被无数把利刃刺透一般,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没由来的泛起一阵怜爱,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说出那样的话。 他们曾经同生共死,他也曾经弃她于不顾,可她还是傻乎乎的,一往情深着。 霎那间,竟然有一股冲动在他胸口翻涌,他想为她抚去眼角的泪痕,他想将她拥进怀里再也不放开。 衣袂翻飞,思绪纷乱。 抬手将她飘荡在脸颊的几缕细发拢了拢,掌心掠过耳际,却不自觉的覆上那张泪痕犹在的娇俏小脸。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少女粉嫩的脸颊,回想起这一点朱唇的冰凉软糯,下腹涌起一阵暖流,冬青终是没能把持住,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俯身落下一吻。 往生河畔心惊胆战的她,朝花夕拾多管闲事的她,被人盯着手足无措的她,小树林里临危不乱的她,银杏树下倔强赴死的她,吊儿郎当胡吃海喝的她,投怀送抱温柔似水的她,满脑子都是她,她,她! 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存在,可终究是给不了的承诺负不起的责。纵使昨夜馨香意犹未尽,可在吻过她微微翕动的眼睫,尝到她心里那番爱而不得酸涩苦楚的滋味以后,冬青的心彻底碎了。 疼惜也好爱怜也罢,她若知道自己心系之人并非男子,而跟她一样同为女子时,又会怎样? 冬青不敢想,在丢下一句“对不起”之后,转身决然而去。 泪水再次决堤,浮生抱着双膝蹲在往生河畔,泣不成声。 可是他眼底的伤心失意与孤寂落寞谁又看得到? 爱而不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欲拒还迎也不是每次都能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与其让她知道真相之后悔恨交加,不如现在就挥剑斩情丝,让她当自己是个负心之人,也好另觅良伴安度此生。 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了吗?只是为什么心更痛了? 流光看着一地东倒西歪的酒坛,于冬青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碗仰头便喝了个底朝天。 放下酒碗,流光问道:“你不是从来都不喝酒的吗?” 冬青将满满一大碗酒递到嘴边,笑道:“你不是从来都不用碗的吗?”说完便就着满腹伤心事将那碗烈酒一饮而尽,提起一旁的酒坛便要再满一碗。 流光从未见他如此这般落寞神伤,便也再满上一碗,笑道:“来,我陪你,不醉不归!”说完,便将第二碗酒举到面前。 冬青不理,兀自抬头再次一饮而尽,笑道:“谁说我要喝醉了?” 流光嘴角一勾,道:“也罢!”便再次将碗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冬青眉眼微挑,继续一碗一碗接着倒,接着喝,仿佛真的是千杯不醉,岿然不动。 流光提起一只酒坛仰头咕咚咕咚三两下便喝了个精光,抹了一下嘴角,呵呵笑道:“要这样喝才够痛快!” 冬青微微一滞,眼神即刻黯淡下来。 那晚她也是这样喝的,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最后连是谁送她会回的客房都不记得了。 “你和她,很熟吗?”默默饮下一口烧心的烈酒,冬青淡淡的问道。 又从旁边捞过一坛,流光问道:“看你怎么想!” 冬青低垂着眉眼,答道:“没有想。” 流光提起酒坛仰头张嘴就开始倒,烈酒倒的太快,便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来。 痛快的咽下十几口,流光眼神开始迷离,半趴在桌边,嘿嘿笑道:“男人啊,总是这样口是心非!明明想得很,却又偏偏装出一副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模样,就想等着人家小姑娘能自己贴上来。” 流光打了个酒嗝,见冬青举起酒碗便一把将它夺了,往他手里塞了个坛子,大喝一声:“来,先干为敬!”说罢,提起自己那坛,又开始咕咚咕咚往肚里倒。 滴酒未沾并不是不能喝,放纵一次又如何,冬青也便抬起头将那满满一坛酸涩苦楚尽数灌进咽喉。 流光脸上泛起一阵绯红,起身坐到冬青旁边,说道:“你呀!我可是越来越看不透了!那么好一个小姑娘,若是当真不喜欢,远远躲着便好啦,就像躲丹砂一样啊!” 低头抚着酒坛粗糙的外壁,流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若是真喜欢,又何必要自欺欺人妄自菲薄?你可知道这样人家会很难过的。情爱之事不过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在乎那么多!更何况,有些事本就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又怎么说的清呢?” 是啊,有些事怎么说的清呢?她连自己的事都说不清。 自小在天心阁便不讨喜,若不是晚来护着她,估计早被整死八百回了。 可晚来护了她,却赔上了自己,在那冰冷凄清的石窟里,不人不鬼,不死不活。 那又该怨谁? 若是她不去撩拨,他就能坐视不理置身事外? 有的人青梅竹马却并无现世姻缘,有的人天各一方孤独终老却未必不是心心念念情深意重。 再次仰头灌下几大口,流光又道:“若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那这世上还有什么真心可言?” 冬青提过另一只酒坛,学着某人的样子与流光手里那坛碰了一下,说道:“不醉不归!” 喝趴下的流光还在喋喋不休,冬青两手各提一只坛子,飞身一跃跳上屋顶,坐在最高的屋脊上,眼里泛起一层薄雾。 . 月色下的往生河波光粼粼,孤单寂寞的人儿立在岸边,笛声悠扬恬淡,沿着静谧清冷的河水绵延而来。 谁知道心底的痛是什么? 短暂的相遇竟念念不忘? . 仰望着天边那颗遥不可及的星,如潮的思念已经开始蔓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到永远,短暂的相遇注定要用尽一生的时间去遗忘。 提起酒坛仰起头,咕咚~咕咚~,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顺着眼角流下来的两行热泪被尽数冲淡。 . 如今就要天各一方,就像从未遇见。 . 隐约中你已浮现,一转眼却又不见。 第27章 027 月色下的往生河波光粼粼,陈常乐跳到房顶上,寻了处绵软的茅草委身坐下,从腰间摸出那把破笛子凑到嘴边,一时间笛声绵延,宛若天籁。 浮生捧了一把冰冷刺骨的河水浇到脸上,看着水面映出来的自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起身抖落那层薄薄的月影星辉,寻着笛声,踏步而去。 熟悉的小院,熟悉的灯火,熟悉的饭食的香味,还有倚靠门边焦急等候的阿翁。 浮生坐到桌边端起面前那只碗,给自己添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认认真真吃起来。 陈常乐进到屋里,瞟了一眼桌上的碗碟,伸手抓起一块肉便往嘴里塞,眼角余光却始终盯着对面的浮生。 若是换了往日,陈常乐这番作为定会遭到浮生一顿臭骂,可今日她却只顾着低头刨饭,根本不在乎陈常乐是用手吃饭还是用脚夹菜。 陈常乐不死心,转身抱出来一坛子酒酿,自己倒了一碗端到面前,拿鼻子使劲闻了闻,由衷赞叹道:“嗯,真香!这个老板娘当真是财大气粗,这么好的酒酿也舍得,光一坛就要花不少钱吧?” 浮生拿起木勺又添了满满一碗饭,仍旧埋头大口刨着。 阿翁心疼的紧,往她碗里夹了些肉和菜,嘴里不停念叨着:“生儿慢点吃,慢点,别噎着!” 陈常乐不动声色,将手里的碗递到嘴边抿了一口,砸吧了两下,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才道:“嗯,不错!这滋味虽然比不了烧酒的劲道,可是就着老腊肉吃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呢!”说着便将碗递到阿翁面前,问道:“老头,你要不要来点?” 阿翁摆摆手道:“不要不要,你留着自己喝吧!都什么时候了!哼!” 陈常乐将碗磕到桌上,叹了口气,道:“唉,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啊!” 见浮生仍旧低头刨饭,陈常乐嘿嘿笑道:“丫头,要不要陪爹爹喝一点?这可是你最喜欢的酒酿哦!” 看着浮生放下筷子,陈常乐心中窃喜,这小丫头,还是好哄的嘛!可他刚刚提起小坛子要给她也倒一碗,她却捧起那只比她脸都还要大的汤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在陈常乐和阿翁的注视下,浮生竟然一口气把整碗汤喝得一滴都不剩,咚的一声将汤碗放回桌上,还拿筷子将碗底那几片菜叶也捞起来送到嘴里。 风卷残云一般,满桌子的饭菜几乎都进到了浮生的肚子里。 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浮生抹抹嘴说道:“我吃饱了。”转身便进了自己的屋子。 阿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陈常乐将酒坛杵到桌上,无可奈何道:“得,这哪是什么大小姐,明明就是小祖宗嘛!”说着便仰头将那碗酒酿一饮而下。 接连喝下几碗,那坛酒酿已经所剩无几了,阿翁却仍旧坐在一旁歪着头叹气,陈常乐不满的大声说道:“都不是亲生的,凭什么她有的吃,我却连一口汤都没有?饿死了,老头赶紧弄碗面去!” 阿翁猛地起身,也大着嗓门儿说道:“吃吃吃,没得吃!今天就饿着!”说完便扭头出去,坐在院门口吧嗒吧嗒抽起了烟袋。 看着面前的杯盘狼藉,陈常乐心如死灰的吼道:“唉,老头,你得把碗洗了吧!我可不会洗碗,摔烂了你可又要心疼了!” 没人答应。 陈常乐又对着浮生的屋子喊到:“臭丫头!可都是你吃了的,管吃不管洗的吗?” 不争气的眼泪又滚了出来。 浮生蜷成一团,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吸了吸鼻子,浮生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哪有那么快就能不难过了? . 天边还挂着几颗明亮的星斗,花城赵府的一众丫鬟婆子便已经忙开了。 今日是昭儿表妹的生辰,薛瑯之前便答应了要带她去南城吃豆腐脑。原本想着邀约冬青同往,可接连好几天都没怎么看到他,这次居然干脆一夜不归。 薛瑯还在束发,昭儿表妹便已经咚咚咚的来敲门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瑯哥哥我饿了,能不能快一些!”一袭白裙的昭儿笑靥如花。 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薛瑯笑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说着,便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外衫,从屋里迈了出来。瞟到辋川手里的那只蝴蝶风筝,薛瑯嘴角微钩,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微微点头示意。 昭儿欢快的挽住薛瑯的胳膊理所应当的走到了前面,薛瑾同辋川对视一眼,也便不动声色的跟了出来,此时家仆已经牵着三匹骏马候在石阶之下。 昭儿不会骑马,自然是同薛瑯同乘一骑,薛瑾辋川也相继翻身上马,朝着南城花鼓楼去了。 南城花鼓楼不是一座楼,而是一条街,满条街多的是卖小吃耍货的小摊,吃吃耍耍能逛一整天。就在街口那家茶肆前面,有个卖豆腐脑的,摆摊的是个中年的大姐,总是裹着一方灰布头巾,袖子也是一定要挽到胳膊肘,春夏秋冬四季如常。 她每日天不亮就会挑着满满一担子热腾腾的豆腐脑出摊,而且不到巳时就都卖光了。所以要吃她家的豆腐脑就一定要赶早! 小小的豆腐脑摊只摆了三张小矮桌,有两张已经坐了客人。虽然他们虽然身形各异,也只是穿着平常人的粗布衣衫,但一眼瞧上去,薛瑯还是觉察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几位男客原本在低声的说着什么,瞥见这小摊又来了新客,便立时住了口,只顾埋头吃着碗里的豆腐脑。 昭儿知道两位哥哥都有各自的心思,便笑眯眯的将他们拉到剩下那张矮桌前,一起坐下。 要了四碗豆腐脑,薛瑯见对面有个卖油饼的小摊,便指着问道:“昭儿,你要不要吃那个?” 昭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个金灿灿香喷喷的油饼被整整齐齐的码在竹篾上,不由得舔了舔嘴巴,咽了口口水,口是心非道:“算了吧!” 薛瑯轻轻刮了刮昭儿表妹的鼻梁,笑道:“无妨,我去买!”说着便起身朝那卖油馍馍的小摊走去,却不小心碰到坐在一旁正吃着豆腐脑的一位客人。 那几张小矮桌不过两尺来宽,高度还不及一个成人的膝头,自是轻巧单薄方便携带,却不料围着那小矮桌的几个人皆是男客,薛瑯这一不小心,那位男客的膝头往那小矮桌一碰,竟险些将它撞翻,桌上的几碗豆腐脑便也跟着晃了晃,碗里的葱花炒豆酱油辣子就给撒了一桌,有些甚至直接撒到了对面那位的衣袖之上。 薛瑯一愣,即刻就要拱手赔礼,那位男客却猛地从小矮凳上跳起来,正欲发作,坐在他对面那位眉毛缺了一块的男子却对着他摆摆手说道:“小事一桩!”说完便接过旁边递过来的一张手巾,若无其事的将袖口染上的汤汤水水擦了擦,站着的那位男客当即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薛瑯见状,拱手笑道:“失礼了失礼了!不如这样,这顿我来做东?” 围着小矮桌的几位男客竟没一个抬头答应的,那位眉毛缺了一块,此刻正握着手巾的也只是微微一笑,却是不置一词。 薛瑯不免有些尴尬,不过昭儿却已经爽快的叫过老板娘,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交与她,笑眯眯的说道:“三桌的,收好了!” 老板娘高高兴兴收了,又给那两桌客人再加了几碗热腾腾的豆腐脑。 待薛瑯拿着裹了油饼的纸袋回来,那两桌客人已经起身正要离去。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抬手朝着身边那个小子脑袋上就是一阵猛扇,还一个劲儿的骂着:“豆腐脑!豆腐脑!玛德,傻子!” 薛瑯嘴角微微上扬,走到矮桌旁边俯身坐下,然后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油饼递给昭儿,说道:“小心烫,慢些吃!”说罢,也便拿出一个自顾自吃起来。 看着那几人远去的背影,薛瑾与辋川对视一眼,辋川微微点头,随即起身离去。 薛瑯见桌边少了一个人,而薛瑾依旧端的坐在那里,面前那碗豆腐脑一口未动,便问道:“怎么,吃惯了好东西,这些都瞧不上眼了吗?” 薛瑾微微一笑,道:“只是吃不惯辣的而已。” 薛瑯咬了一口油饼,笑道:“那可真委屈薛公子了!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还连一顿趁口的都吃不上!” 薛瑾但笑不语。 昭儿从纸袋里拿出一块油饼,笑眯眯的递过来,说道:“瑾哥哥尝尝这个,这个甜,还脆脆的,可好吃了!” 薛瑾抬手摸摸小姑娘光洁的额头,笑道:“瑾哥哥吃过了,你多吃一点。吃好了带你去放风筝!” “嗯!”昭儿愉快的点了点头,继而问道:“瑯哥哥,剩下的可以带回去吗?母亲会不会不允?” 薛瑯将一碗豆腐脑吃了个精光,收好了桌上剩下的几个油饼,抬手刮了刮小姑娘的鼻梁,低声说道:“咱们悄悄的,不给她知道便是!”说完,眉眼一弯,淡淡一笑。 薛瑯收好那袋油饼,将昭儿扶上马背,这才见辋川拎着一只竹筒从街角过来。 将那只竹筒递到薛瑾面前,辋川面色微暖:“糯米丸子,多加了半勺糖。” 薛瑾伸手接过那只竹筒,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见薛瑯已经拉住缰绳调转马头,二人相视一笑,也便牵着马跟了上来,步行穿过人潮渐涌的街道,朝着城外走去。 第28章 028 四月初的湘西草长莺飞繁花似锦,波光粼粼杨柳依依的浅水湾里,几尾小鱼正在欢快的追逐嬉戏。 昭儿一下马便迫不及待的缠着薛瑾教她放风筝,辋川则从马背上卸下器具,准备搭灶生火,烧些茶水。 “瑯哥哥快看!瑯哥哥!”昭儿手里拽着一条细线,回头欢快的喊道,“瑯哥哥你快看呀!” 这时薛瑯正躺在一颗大柳底树下,脸上盖着那把大折扇。 昭儿将线轴交到薛瑾手里,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过来,轻轻掀开折扇一角,见他当真闭着眼睛睡着了,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便要从旁边摘一根草叶。 薛瑯睫毛微抖,已经窥透了他这个表妹的心思,趁她低头,猛的起身伸手就开始在她胳肢窝里挠,小姑娘哪里经得住这个,一头栽到地上,一边打着滚躲闪,一边咯咯笑着讨饶:“哈哈哈…瑯哥哥…哥哥…哈哈…我…我错啦…哈哈…你…你饶了…饶了我吧…哈哈哈哈!” 辋川往火塘里添了几根枯枝,提起已经烧的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水壶,斟了一盏,起身给薛瑾送了过去。 薛瑾笑着接过辋川递过来的茶盏,看着柳树底下嘻笑打闹的两个人,便道:“看来这湘西当真是民风淳朴呢!” 昭儿声嘶力竭道:“瑾哥…哈哈哈…瑾哥哥…哈哈…快来救…救救我…哈哈哈…” 薛瑯一愣:“为何叫他?你可知我会吃醋的!可得好好收拾你一番!”随即挠得更厉害了,这下昭儿便笑得彻底说不出来一个字了。 薛瑾嘴角微钩,笑道:“他俩当真没有婚约?” 辋川将那只茶盏握在手里,淡声答道:“没有。” 风起得大了些,那只蝴蝶摆了两下,被薛瑾握在手里的线绷得更紧了。 抬头望了望天上的风筝,薛瑾说道:“这个当真有这意思!” 薛瑾一个手握着线轴,一手牵着那根细细的风筝线,慢慢的放了一截,那只蝴蝶风筝便飞的更高了,薛瑾才又说道:“对了,丹砂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辋川望着天上的风筝,答道:“东西是拿到了,但是受了重伤。” 薛瑾哦了一声,有一些不解:“现在人呢?” 辋川低头看着身边的男子,答道:“已经安置妥当了。” 薛瑾握着风筝线的那只手往后牵了牵,问道:“可知道伤她的是谁?” 辋川看着那只线轴说道:“一个老头。” 薛瑾不解:“老头?” 辋川答道:“棺材铺刷漆的老头。” 薛瑾哼笑一声:“有意思,当真有意思!”正说着,他手里的线轴没拿稳,一下子滋溜滋溜滑出去好几圈,那只蝴蝶风筝便后退着往下坠了一截。 眼疾手快的辋川一把将那只线轴抓住,可是薛瑾的另一只手已经被那条细线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夺过那只线轴在胳膊上饶了几圈套住,辋川握过他的手腕,轻轻拨开他那细细长长雪白细腻的手指查看强势。 那条长长的血口子不停的往外冒着血珠子,辋川俯身轻轻吹了几口,关切的问道:“疼不疼?” 薛瑾妩尔一笑,答道:“你总是这么容易紧张!” 辋川有些不悦的看着他,说道:“你总是这么不小心!” 薛瑾抽回手掌,五指微微往后抻了抻,即刻被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苦笑道:“是有点疼呢!” 这时昭儿已经讨了饶从地上爬起来,正好看到刚刚那一幕,拢了拢额前的细发便跑了过来。 辋川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昭儿双手捧住薛瑾血淋淋的手掌,着急的问道:“瑾哥哥怎么了?” 薛瑾笑道:“无事,刚刚被风筝线勒到了!” 薛瑯凑过头来,只瞧了一眼,便道:“哎哟,这伤口可够深的呢!啧啧,得一个月下不了床了!”说着,还撇着嘴摇了摇头。 昭儿一跺脚:“瑯哥哥可别说风凉话了!再小的伤口,如果耽误了,那也是不得了的!” 薛瑯将那把扇子噗啦一声撑开,扭头说道:“对对对!赵先生说的都对!” 昭儿从怀里扯出一张白白净净的手帕轻轻的给薛瑾包扎了伤口,又叮嘱道:“这几天可千万碰不得水!等回府了,我去母亲哪里给瑾哥哥弄些药膏,保准不会留疤的!” 薛瑯在旁边哼了一声,装腔作势的学着:“不会留疤的!” 薛瑾却笑着说道:“昭儿妹妹费心了!只是今天不能教你放风筝了。”说完,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辋川,他正在将风筝线往回收,那截被染了血的风筝线被他绞了下来,揣到了怀里。 昭儿将手帕小心翼翼的打了个结,说道:“没事,等瑾哥哥手上的伤好了,再教我也不吃迟啊!”回头对着辋川又说道:“你可要好生伺候着你家公子!” 辋川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薛瑯无趣的在河湾里瞅了几眼,便大叫起来:“昭儿快过来,我给你抓鱼!” 昭儿又对着辋川嘱咐了几句,这才兴冲冲的朝着薛瑯跑过去,他已经脱了靴子下到河里了。 辋川将那只蝴蝶风筝拿在手里走了过来,看着被缠在薛瑾手里的那方白色手帕,面上竟一丝喜怒都看不出来。 薛瑾看看手心,又看看辋川,呵呵笑道:“回去便拆下来!” 见辋川仍旧默不作声,薛瑾便问道:“对了,早上一言不发就走了,不会就为了买糯米丸子吧?” 辋川道:“为何不可?” 薛瑾笑道:“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几个人有问题!” 辋川点点头,道:“面熟。” 薛瑾又道:“王城里来的?” 辋川盯着薛瑾,再次点了点头。 薛瑾嗯了一声。 薛成美自然不知道三月初一那天遇到的那群刺客便是这个不招他待见的儿子安排的。 当初薛瑾的生母魏氏打死也不答应薛成美接胡氏入府,夫妻二人自此心生芥蒂。后来胡氏病忘,魏氏才松了口,同意接薛瑯入府,可薛瑯却不愿。 薛成美嘴上不说,但心里自然对薛瑯是偏心的。 其实更可以理解为愧疚,对他们母子的愧疚,这种由愧疚而来的偏心,对薛瑾来说,更加自私。 所以他不得不走一步险棋,为自己,为辋川,争一把。 对薛成美是一种提醒,同时也是一种威慑。 可现在与山君当真派了人来,而且,说不定已经跟薛成美对上了,往后的路,似乎越发的艰险了。 薛瑾掌心有些发热,突突的跳着,抬头问道:“父亲呢?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辋川将眼神投到水湾里的人影身上。 薛瑾会意,说道:“该是他的,便是谁也抢不了的。” 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不仅整日流连瓦舍,嘴巴还厉害的紧,可谁知道那副浪荡少爷的皮囊底下,到底藏了多少心思。 见辋川又在盯着自己看,薛瑾笑道:“不过,谁也没说不能抢啊!” 辋川默不作声,眼底却闪过一丝忧虑。 薛瑾又道:“那两位贵人一下船就出了意外,也是他们干的吧?” 辋川不置可否。 薛瑾叹了一口气,道:“永远没有人知道荣华富贵和身首异处哪个会先到!”语气里带着隐隐的如释重负之感。 辋川的眼神对上他清冷的眸子,欲言又止。 薛瑾笑着拉住辋川,接着说道:“所以,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咯!” 辋川伸出一只手覆在薛瑾手背上,说道:“有我在!” 薛瑾反手将那只手握住,道:“好!” 只是薛成美没想到的事,还有更多。 -------------------- 作者有话要说: 辋川吃醋了哈哈哈 端茶递水攻X娇矜腹黑受 第29章 029 午夜。 泛着星光的往生河上,一条老旧的乌篷船顺流而下。 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船头,葱白一样的手指朝着浮生勾了勾,红唇翕动,细腻的女声吐气如兰:“你,过来!” 冷风扑面而来,浮生往后退了一步,腰上却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箍住,咻的便被拽到了河心里的那条乌篷船上。 风平。 女子长发及地,黑纱长裙上流光溢彩的金色脉络根根分明,一团团,一簇簇,仿若日月同辉从天而降。 抬起头,浮生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一张金色的银杏叶悬在掌心,女子微微侧目,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清冷的光:“你,竟然不认得我?” 浪静。 浮生摇摇头,这样绝美绝仙的女子,不要说花城,估计在整个南国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女子轻轻朝着掌心吹了一口气,说道:“去吧!”那张金色的银杏叶便如一只金色的蝶,起舞翻飞,落入河中,漾起一圈金色的波纹。 浮生趴在船舷上伸手去捞,可指尖刚刚触及冰冷的水面,那片金色的银杏叶却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往生河,没了一丝踪影。 抬头看时,原本在船头孑然而立的窈窕身姿,已然没了踪影。 梦回。 浮生抱着膝盖坐在木板床上想了很久,抬头见窗户外已然现出一丝天光,便蹑手蹑脚下了地,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仔细的梳了头,又从榆木箱子底下翻出一个小木盒,看着里面仅有的一只银镶玉的发簪,竟有些后悔当时没从老板娘的盒子里拿几样像样的首饰。 浮生不大会梳头,陈常乐也没舍得给她买个镜子,所以她也不知道今天的发髻束得歪没歪,簪子插得正不正。 就这么收拾妥当了,浮生便悄悄开了门,趁着没人发现,偷偷溜了出去。 陈常乐一直翘着腿在房顶上躺着,刚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便醒了,等到浮生轻轻关上院门,他便一翻身从房顶上跳下来,不远不近的悄声跟着。 浮生记得那晚带着他吃肉羹的公子曾经同她讲过,可以去花城赵府寻他,说不定在那里也可以找到她想找的人。 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可无论怎样,她实在管不住自己。 想着马上就要再次见到他,浮生不禁有些腿肚子发软,耳根子发烫。 一进城门,只见满大街都是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不是头上戴着花,就是脸上擦着脂,一个个粉袖生香,摇曳生姿。 再低头瞧瞧自己,湖蓝的长裙已经被洗的皱皱巴巴,裙角还沾着草叶和泥点,浮生第一次觉得很自卑。 她从未在乎过穿着打扮,不管是打着补丁的旧衣裳,还是陈常乐的男装,她都觉得无所谓。 可是今天她却突然很在乎这些,突然变得自行惭秽,整个人一下子就焉了,之前的决心和勇气彻底消失殆尽。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浮生竟不知道该往何去何从。抬头一看,已是日上三竿。 浮生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六神无主的游荡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朝花夕拾。 孟浪正在院子里招呼众人将一辆马车上大大小小的箱子搬下来,见浮生晃晃悠悠从大门进来,在水池子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便盯着池子里的几尾红鱼发起了呆。 换了往常,只要浮生到这里来,不是大摇大摆混在那群莺莺燕燕里嬉笑玩乐,就是偷偷摸摸楼上楼下翻箱倒柜找东西。 第一次规规矩矩从大门进来,孟浪不免有些吃惊。平日里被她气得够呛,今天倒是可以逮住机会好好逗逗她! 孟浪一边照招呼着院子里的姐妹们将马车上的箱子一个一个抬下来,一边说笑道:“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是没想到浮生根本不搭理她,对着那几尾红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孟浪撇了撇嘴,从没见过这个小流氓像现在这样,不仅心事重重,还跟个醋坛子里的腌黄瓜一样,焉了吧唧的。 本想再逗逗她,可是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又不免心生爱怜,终是下不去口。想着她肯定还饿着,便转身对着身旁的一个小姑娘问道:“早上院儿里吃的是什么?” 小姑娘一边将手里的箱子递给一个老妈子,一边答道:“油饼和豆汁。” 孟浪又问道:“可还有剩的?” 小姑娘答道:“油饼没了,豆汁还有些。” 孟浪便道:“把昨日的酥饼端一碟过来。”小姑娘便应着走了。 这时老板娘于念也从楼上走了下来,抬眼便瞧见浮生愁云惨淡的坐在水池边上,头上竟然还别着那只银镶玉的发簪,不觉嘴角微勾,笑意吟吟。 院里大大小小的箱子被一众丫头婆子七手八脚搬到了前院,老板娘于念满意的点了点头,孟浪做事,一向是最妥帖,最让人放心的了。 走到浮生跟前,老板娘接过小姑娘端上来的一碟酥饼,又对着她吩咐道:“将豆汁送到我房里去。对了,再送一盆热水来。” 说罢转头对着浮生:“走吧,去我房里陪我说说话。”说罢便俯身牵起浮生一只手,朝着二楼走去。 门上照例落着锁,老板娘将那碟酥饼递到浮生手上,说道:“帮我拿着!”便从头上摘下一只发簪插|入锁眼,轻轻一转,只听“咔哒”一声,锁便开了。 浮生端着酥饼跟在老板娘身后抬脚进来,老板娘将锁头放在桌上,转身便去了那道屏风后面,不一会就捧着个小盒子走了出来。 老板娘自顾自的则在盒子里挑挑拣拣,一会举起这个看一看,一会拿着那个比一比,时不时瞟一眼旁边的小丫头。 浮生坐在桌边呆呆的看着那碟酥饼,却一口也没吃。 两个小姑娘将豆汁和一盆热水送了进来,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老板娘在浮生身边坐下,看着桌上的吃食,轻声问道:“怎么,有心事吗?” 见浮生不说话,老板娘捧着小盒子起身朝她招了招手,微微笑着说道:“过来,到这边来!” 这间屋子是老板娘于念的卧房,正中间摆着一张大大的朱漆圆桌,里处是一架大红纬幔的雕花木床,左边隔着一架屏风,右边窗台底下有一张方桌,桌上摆着面大大的铜镜,并一些闺阁梳妆之物。 引着浮生坐到那面圆形铜镜之前,老板娘于念撩起袖子将盆子里的棉巾捞起来拧干,递到浮生手里:“女孩子呢,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这样才会讨人喜欢!” 一听到老板娘这番话,浮生猛地来了精神,抬头问道:“真的吗?” 老板娘于念将热棉巾交到浮生手里,说道:“我哪次骗过你?”抬手便将那只银镶玉的发簪摘了下来,又道:“你这只簪子倒是别致!” 浮生擦了把脸,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将棉巾放到了木盆里。 于念从一个玫红色的琉璃小瓷瓶里挑了些雪白的羊脂膏细细的给她涂在脸上,再点上些淡色的胭脂,浮生整个人的气色便一下子好了许多。 从妆奁里拿出一柄檀木梳子往木盆里轻轻蘸了一点水,浮生那一头乱发便被梳的服服帖帖。 再次别上那只银镶玉的发簪,连浮生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铜镜里的,是原先那个双眼又红又肿,面色憔悴不堪的自己吗? 于念将双手搭在浮生肩上,说道:“嗯,就这样!很好看!” 浮生有些羞怯,低着头问道:“老板娘,能借我身衣裳吗?” 第30章 030 赵府晚间安排了席面,收到请帖的只有几个比较亲近的本家,刚过晌午,便陆陆续续驾着车马过来喝茶了。 那些没有收到帖子又想趁机巴结的,也都赶着这个时候堵到了赵府大门口。多亏了赵管事提前给门房当值的何老二加派了几个帮手,不然这里可当真得乱作一团。 看着礼簿上的名单,只剩下一位客人了,何老二伸着脖子朝街口望了一眼,估摸着应该还有一会,正想着进去喝口茶歇一会,便瞧见了立在斜对面那堵白墙下的俊俏小丫头。 虽说现在的日头没有暑九天的毒辣,可是看她那满脸通红的模样,定是已经晒了好久了。 何老二看她的年纪跟自己家的闺女差不多,便抬手朝着她招了招,大声喊道:“唉,小丫头你过来,我给你倒碗水喝!” 浮生怯怯的站在墙角,虽然不知道赵府今日到底要办什么喜事,但是看着一辆辆奢华的马车从街口进来全都停在了赵府门前,那些穿着考究的达官贵人一个个笑意吟吟的从马车上下来,作揖拜礼,谦恭有度,她突然觉得也许真的不该来,至少不该走正门。 就要往前走,突然听见有人唤她,抬眼一看,赵府门前的石阶上站着个身着青布短衫的中年男子正朝着自己招手。 浮生迟疑了一下,那人又招了招手喊到:“丫头!” 明白过来真的是叫自己,浮生便小跑着穿过了大街,站到石阶下面,问道:“大伯,你是叫我呢?” 何老二问道:“渴了吧?” 浮生点点头,她已经在日头下守了快一个时辰了。 何老二又道:“上来吧,我给你倒碗水!” 浮生谨慎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大伯!” 何老二回过头来,笑道:“小丫头不用怕的,我是这赵府的门房。这样,你站到屋檐底下,别晒着太阳,我给你端出来。”说着便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大门后面去了。 门口站着的那两个小哥见这小丫头有些害羞,便识趣的没有同她搭话,躲到一旁的朱漆圆柱底下闲聊去了。 浮生这才抬脚走上石阶,接过门房大伯递过来的一碗茶水,咕噜咕噜喝下去,脸上的潮红稍微褪去了一些。 抹了抹嘴,浮生将碗递给门房大伯,道过谢之后又问道:“赵府今日有喜事吗?” 何老二端着碗笑道:“我家小姐今日生辰,夫人制备了席面宴请本家。” 浮生哦了一声,在湘西年满十二要大办,这事她是知道的。 何老二又道:“丫头,我看你在对面站了好久,是有什么事,还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浮生这才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何老二问道:“是吗?不知道你要找哪位啊?有没有请帖,拜贴呢?” 浮生摇摇头道:“我没有帖子,但是他说过,让我来这里找他。” 何老二有些为难:“这样啊!那你要找的到底是谁呢?” 浮生比划了一下,道:“这么高,白衣服,手里拿着把扇子。”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每天都穿白衣服。 何老二这才明白过来,这小丫头要找的是府里的瑯少爷,便笑着说道:“哦,瑯少爷一早就带着我家小姐去城外放风筝去了。” 原来真的住这里呢! 浮生心生欢喜,又问道:“除了那个,瑯少爷跟你家小姐,可还有别的人一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何老二答道:“四个人,早上骑马走的。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也不清楚!你没有帖子我也不能放你进去,要不你就在这屋檐底下等等?” 浮生心潮涌动,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何老二见她脸上再次变得红彤彤的,便问道:“要不要再给你倒碗茶水?” 浮生回过神来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大伯,我就坐在这里等吧!”说完便走到另一根朱漆圆柱底下。 这时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浮生兴冲冲的跑下石阶,来的却是一辆双驾的马车,顿时焉了气,回到那根柱子底下。 何老二招呼了最后一位客人,便过来对着蹲在朱漆圆柱下面的浮生说道:“丫头,要关门了,我就在里头,有什么事你就敲门叫我啊!” 浮生点了点头,便靠着柱子一个人等着。 东大街只住着赵姓一家,白日里这条街上出入的都是赵府的人,今日府中有喜,定是忙的不亦乐乎,哪还有闲散的人出来溜达。 浮生百无聊赖,靠着那根朱漆圆柱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薛瑯将昭儿从马背上抱下来,一转身便瞧见靠在朱漆圆柱上歪着头打瞌睡的人影。 一直等在门口的何老二牵过几匹马,轻声说道:“瑯少爷,您可认得这小丫头?等了您大半天了!” 薛瑯嘴角微钩,走上石阶凑到她面前。 上次见她时,只觉得这小姑娘天真率性,活泼可爱,没想到如今收拾一番,竟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香芋紫的流苏长裙,羊脂玉一般的粉嫩小脸,简洁的朝云髻上只别了只精巧的银镶玉发簪,当真灵动可爱秀色可餐,让他忍不住想凑上去咬一口。 可是瞥见她紧闭的朱唇,以及微微翕动的双睫,仿佛正在做着一个伤心的梦,让人忍不住想将她微蹙的眉心轻轻抚平。 正要抬手,薛瑾与昭儿也跟了过来,薛瑾心道:“是她!”却听昭儿一声惊呼:“哇,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小姐姐!” 昭儿这声可了不得,浮生直接从睡梦中惊醒,刚要起身便同昭儿脑门对脑门,咚的撞到了一起。 薛瑯毫不避讳的伸手揉了揉浮生的额头,勾着嘴角问道:“这位小娘子,可是来找我的吗?” 浮生后退一步扶着朱漆圆柱站起来,一边捂着额头一边努力回想着这是哪里,面前这几个人是谁。 昭儿揉着被撞疼的额头问道:“瑯哥哥,昭儿也撞到了,你怎么不给昭儿也揉一揉?” 薛瑯呵呵笑着,薛瑾却对昭儿招了招手,说道:“你瑯哥哥的魂儿给漂亮小姐姐勾去啦,哪里还顾得上你!过来瑾哥哥给你揉揉!” 浮生顾不得几个人拿她逗乐,上前一步拉住面前穿白衣的公子问道:“你还记得我吗?那天晚上你带我吃肉羹来着!” 薛瑾一听,赶紧对着辋川说道:“府里席面是不是要开了?” 辋川点了点头,薛瑾又道:“昭儿啊,咱们是不是该进去啦?晚了可就失了礼数了!” 昭儿点了点头,冲着薛瑯做了个鬼脸,便挽着薛瑾蹦蹦跳跳的进了赵府大门。 薛瑯见人都走了,又低头看着这小娘子拉着自己的手,笑由心生,说道:“我可一直记着呢!倒是你呢,这么久都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都把我忘了!” 浮生这才发觉有些不妥,赶紧松了手。 之前听门房大伯说今日同他一起出去的是三个人,可是回来的几个人里却没有冬青的影子。 两只手背在身后快要绞成麻花了,浮生磕磕巴巴的问道:“没,没忘!那个,那个穿黑衣服的,他呢?” 薛瑯恍然大悟,这小娘子哪里是来寻他的,这明明就是投石问路来找冬青的嘛!不禁感叹,冬青这个冰疙瘩,当真是走了桃花运了! 有些失望,薛瑯叹了口气,说道:“哎呀真不巧,我也许久没见着他了!啧啧,最近他可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夜不归宿都成了家常便饭,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说不定在朝花夕拾,也有可能在与君同乐!”说着便噗啦一声打开那把折扇横在胸前。 朝花夕拾?他怎么会在朝花夕拾! 见对面的小娘子也有些失落,薛瑯忍不住想要逗她开心,便道:“这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家住哪里,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他才不会去棺材铺里找她,只有她才会这么傻,不仅兴师动众精心打扮,还顶着火辣辣的日头老远跑过来等了大半天,结果却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愿意见到自己,也早料到自己会找上门来,所以提前跑到哪里去躲了起来。 原来真的是自己一厢情愿。 浮生摇了摇头,低着头说道:“算了!”说完便沿着台阶往下走。 像是被谁狠狠的抓了一把,薛瑯的心突然一紧,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于是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笑着问道:“就算不要他去找你,你也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毕竟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对吧?或者说,留下来吃了饭再走也不迟的呢!” 浮生抬头看了看天色,是挺晚了,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眸子,说道:“不合适吧?” 薛瑯松开手,笑道:“说不定他等会就回来了呢?与其让他去找你,不如你就在府里等他!” 浮生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就是了,我不进去。” 薛瑯哈哈笑道:“他可不是一般人,从来不会走这里的!” 浮生不解道:“什么意思?” 薛瑯抬着扇子指了指旁边的围墙,说道:“那里!” 第31章 031 “翻…□□?”浮生难以置信。 薛瑯将折扇合起来,抵到浮生嘴上:“嘘!这府里可没几个人见过他,刚才你可跟别人提起过?” 浮生赶紧摇摇头:“没有!” 薛瑯收回折扇噗啦一声打开横到胸前,笑道:“聪明!走,带你吃好吃的!说不定他一会儿就回来了!”说罢便朝赵府大门走去。 “对了,”薛瑯转过头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呀?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浮生跟在他身后进了赵府,一路东张西望,盼着能寻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薛瑯见她没有答话,停下脚步说道:“唉,问你呢?” 浮生这才哦了一声,心不在焉的答道:“叫我浮生就好了。” “浮生——”薛瑯玩味道,“这倒是个好名字!” “是吗?那个薛瑯,瑯少爷是不是就是你?”浮生抬眼看着他。 薛瑯自然知道街头巷尾对自己议论和评价,只不过此刻对上这双灵动的双眸,那荡漾在眼底的一丝春水让薛瑯心头微动,差点让他失了神。 薛瑯摇了摇横在胸前的折扇笑着说道:“你怎么知道?看来我还真的是名声在外呢!走吧,先带你吃好吃的!” 浮生嘀咕道:“可不见得都是好名声呢!” 那日有人见她同薛瑯一起走的,后来朝花夕拾便有小姑娘跟她逗趣,让她嫁给薛瑯做个薛夫人。看那几个小姑娘的神情,她便觉得这个薛瑯平日里定是没少去朝花夕拾和与君同乐那种地方。 薛瑯佯装愠色:“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跟那群小姑娘打听过我?”说罢,又有一丝难掩的得意之色。 浮生跟在他身后,懒懒的答道:“我才没空搭理她们!” 薛瑯摇着扇子,将浮生这副心不在焉当成了口是心非。正好廊下过来一个小厮,薛瑯便将他叫住,问道:“席面可开了?” 那小厮答道:“都在等着小姐呢,估摸着快了,瑯少爷也赶紧过去吧!” 薛瑯点头应着:“知道了!”说完转身对着浮生悄声说道:“咱们可得悄悄的,别让谁发现了!”说着便牵起浮生手腕,从廊下拐到后园去了。 浮生第一次被人这样牵着,不免有些难为情,挣了两下,不仅没挣脱,他反倒牵得越发的紧了。 此时夜幕已落,赵府前院正堂席面已开,赵家本姓宾客坐了两张大圆桌,冬青站在偏厅的房顶上,瞅了一眼底下的灯影绰绰够筹交错,轻轻踩着瓦背便朝后园去了。蓦地看见廊下过来两个人影,心里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轻叹一声,越过屋顶便不见了。 “我,我自己能走,”浮生嘀咕着,“你放开我!” 见她当真不情愿,薛瑯便笑道:“天黑,我怕你瞧不见路。” 浮生指着头顶的灯笼说道:“这个亮得很,看得见。” 薛瑯这才将她放开,笑道:“也好!可跟紧了!” 灶房里掌勺的厨子厨娘正热火朝天的忙活着,丫头仆妇们不停的进进出出赶着将刚出锅的珍馐百味往前院正堂里送。 浮生见薛瑯要往灶房里去,一把将他拉住,问道:“你不是带我找人的吗?来这里做什么?” 薛瑯将扇子收起来,答道:“先给你弄点吃的,在这里等着我!其他的,等吃饱了再说!”说完便兀自朝着灶房去了,浮生躲在一簇芭蕉树下,又四处望了望,才一会功夫,薛瑯已经拎着一个漆木食盒从灶房出来了。 在一处稍微亮堂一些的廊下坐了,薛瑯自食盒里拿出一只鸭腿递到浮生面前,说道:“尝尝这个!” 浮生道:“我自己来吧!”说着正要伸手去接,却被薛瑯一掌打在手背上,继而将鸭腿抵到她嘴边,说道:“就这样吃,看你手多脏!” 薛瑯这么说着,还当真抓住浮生手背将它翻过来,说道:“你看!” 浮生却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薛瑯哈哈笑道:“哪里来的这些歪歪道理,让你吃你就吃!”说着,又将鸭腿往前凑了些,浮生这才不得已又咬了一口。 浮生眉头一挑,问道:“怎么是甜的?!” “怎么样,好吃吧!”见浮生微微点了点头,薛瑯得意的说道,“这叫蜜汁浇鸭,可是府里厨子最拿手的私房菜,平时都不怎么吃的到的,今天撞上了,当真是你运气好呢!” 这么说着,薛瑯又将鸭腿递到浮生面前,让她再咬一口,浮生却问道:“蜜汁浇鸭?可是里面加了蜜汁?” 薛瑯笑着说道:“是呢!而且是要半年以上的麻花鸭,刷一遍蜜汁,再淋一遍滚油,不过具体怎么做,我也不怎么清楚。若是你吃着合胃口,改日我偷偷去给你问问!” 浮生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说着,便从薛瑯手中接过那只鸭腿,“我自己来吧!对了,你不是这府里的少爷吗,家里宴请,你都可以不用去的吗?” 薛瑯见她吃得香,不觉嘴角微勾,虽然总觉得这次见她与上次有些不同,但似乎这样的她,更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将折扇在面前摇了摇,薛瑯笑着说道:“我又不是赵府的正经少爷,我不去他们也不会在意的!” 浮生却接着问道:“那个赵府的小姐呢?你不去她不会生气吗?” 这下薛瑯笑得更欢快了:“你怎么连她也关心起来了?” 浮生只是不想跟他这么一直坐着,聊着,只是想将他支走而已,可薛瑯却认为面前的小娘子这是在撒娇,吃醋呢! 笑了几声,薛瑯又道:“你呀你,多关心关心自己,把自己管好就行了,管别人做什么!”见她默不作声,薛瑯又道,“若是你今日寻不到她,可有什么别的打算?” 浮生放下鸭腿,望着天边升起的几个星子,微微一笑,略带苦涩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总能找到的吧!” 薛瑯跟着笑道:“不用担心,我保证帮你找到他!” . 赵府隔壁,薛成美将一卷薄如蝉翼的信笺放到一盏烛火上,豆大的火苗微微晃了晃,那张信笺便被点燃,顷刻间化为一堆灰烬。 薛成美坐到书案前,从右边暗屉里抽出一张一模一样的信笺,提起最细的那只狼毫,只简单写了几个字,便将其卷成小卷,塞进一只细小的竹管里,用塞子塞好,又在烛台上裹了一圈蜡,递给侍立一侧的冬青,说道:“天亮之前务必送到!” 本来冬青是有些别的事想要问问薛成美的,但见薛成美此时眉心紧锁,只得颔首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揣进怀里,刚转身,薛成美又抬手喊道:“等等!” 冬青转身应道:“大人?” 薛成美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一圈,这才下定决心:“必要的时候,”说着,薛成美做了一个劈手的动作,又道:“切记,一定要保全两位贵人!” 冬青点点头,出门一个翻身便跳上房顶,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 帽儿庄依山傍水景色极佳,哪怕已近春末,日头还是早早的就被庄子后面那座山给挡住了,这才刚过酉时,天光已经有些暗了。 宅子里早早便掌了灯,潘大妮麻利的摆好了碗筷,刚从院子里出来,只觉面前晃过一道白影,还未看清是个什么东西,已经脖子一凉歪在了地上,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彻底没了生气。 潘小小躲在草垛后面,一只手握着两颗鸡蛋,一只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纵使豆大的泪滴不停的滚落下来,也是紧紧咬着牙关,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没多久,院子里便乒乒乓乓打了起来,潘小小这才趁乱绕到后门,从矮墙上爬了进来。 栖霞夫人端端的坐在厅中,平阳同那位一直不说话的侍卫也在,见一脸泪痕的潘小小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知道她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受点惊吓在所难免。 于是栖霞夫人同她招了招手,她便一下子扑了过去,终于在她怀里号啕大哭了起来。 栖霞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听着杀声渐近,不觉轻叹了一声。 从椅子上站起来,栖霞夫人接过侍卫手里递过来的一柄明晃晃的长刀,烛火摇曳,目光如炬。 看着锃亮的剑身,栖霞夫人神色如常:“记住,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要找到你姐姐!” 栖霞夫人说完便转身蹲到潘小小身边。掐了掐那张湿答答的小脸,笑着说道:“以后平阳就是你哥哥,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话音刚落,大门就被咚的一声就被撞开了。 第32章 032 浮生在廊下坐了许久,夜色渐深,晚风微冷,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薛瑯眉头微骤,问道:“怎么啦?” 浮生揉了揉鼻子,说道:“没事。” 薛瑯抬手扶住浮生胳膊笑道:“有些冷了吧?” 浮生点着头往旁边挪了挪,问道:“有没有多的衣裳,可否借我一件?” 薛瑯道:“我脱一件给你岂不更好?” 浮生呵呵笑着答道:“谁要穿你的衣裳啊!给你家里仆妇小厮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薛瑯也跟着笑道:“也对!”随即站起身,拿着扇子在她额前轻轻敲了敲,说道:“这里僻静,也没别的人会过来,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小心天黑看不见路而走丢了,我还得去寻你!” 见浮生连连点头答应着,薛瑯这才一步三回头不放心的走了。 此时赵府的宴席也差不多了,昭儿白日里在城外玩了一天,晚间又同本家几个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耍闹了一番,有些困乏,便告退了母亲回房睡了。 而赵夫人先前听昭儿说瑯少爷领了个可漂亮的姑娘进了赵府,而且为着这个小姑娘,竟连宴席都没来。于是在将一众宾客送至门口道过谢以后,便绕到后园里来,想要仔细看个究竟。 早先薛成美朝堂得意位极人臣的时候,便有不少大户人家络绎不绝的上门提亲,想把女儿嫁给薛瑯,指望着某一天薛瑯认祖归宗,娘家也能跟着飞黄腾达。 可后来薛成美仕途不顺,饱受各方势力打压,那群阿谀奉承之人便如墙头草一般翻脸不认人,哪怕生意上不得不仰仗赵家,嫁娶之事也是从此绝口不提了。 虽说坊间传言不大好听,可薛瑯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更何况将来她和昭儿,还有整个赵府都是要依靠他的。 看着廊下有说有笑的两个人,赵夫人突然觉得松了口气。原本心里想着很多想要问的,现在觉得都没必要了,转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浮生在廊下坐着,见薛瑯走远了,便将身旁的食盒整理好,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好在门房值守的还是白日里那位大伯,便给她打开旁边那道小门,将她放了出去。 赵府门外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可是一走进西街,便又是另一番景象,尤其是朝花夕拾和与君同乐,简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浮生摸黑爬到孟浪床上,拉过被子便蒙头大睡。 . 冬青在离帽儿庄不到十里的地方便遇到了被一群蒙面杀手追袭的平阳郡王。一阵惨烈的搏杀之后,终于在临天亮前逃回花城。并在城南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寻到个荒废的院子,暂且安置了下来。 平阳郡王同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无甚大碍,只是护送他们逃出来的那个中年侍卫大腿中了一箭。 潘小小从院子里找来盆子打了些水,又从身上撕下一片衣襟浸湿了给那发烧的侍卫敷在额头。 平阳郡王一言不发的坐在角落里一块柴墩上,冬青同潘小小交代了几句,便将染了血的外衫扯掉,趁着蒙蒙亮的天色翻过矮矮的墙头,朝着东大街去了。 冬青走后薛成美辗转难眠,迷迷糊糊刚睡着,却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刚从床榻上起身,一个人影已经翻过窗子里滚了进来。 薛成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拿过桌上的火折子将油灯点燃,见冬青满脸疲惫之色,当即问道:“如何?”言语之中显得忧心忡忡。 冬青摇了摇头,说道:“逃出来的,只有郡王一人。” 薛成美瘫坐下来,随即重重一拳打在桌上。前一天他收到密报,花城又集结了一批杀手,心里有些不踏实,便修书一封让冬青连夜送往帽儿庄,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实在没想到这群杀手动作如此之快,自己刚刚有所察觉,他们便动手了。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栖霞夫人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因为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平阳郡王。 而今花城也不甚太平,明里暗里都有无数人的眼睛在盯着他。而平阳郡王虽然躲过了今日这一劫,却只怕是与那王座之上的,再无转寰之地了。 薛成美重重的叹了口气,便对冬青吩咐道:“这几日,你暂且不要回来,一切等我消息。对了,流光呢?把流光也带上!有她在,你也多个帮手!” 一提到流光,冬青也觉得奇怪。以前不管自己去哪里,她都会悄悄的跟着,可今日怎的不见了踪影? 不过冬青还是答应着退了出来。 此时天已大亮,薛瑾听得有人推门,便将擦脸的棉巾放到水盆里,只见辋川一手提着食盒,一手自然将木门阖上。 薛瑾坐到桌边抬头望着辋川,问道:“今早上吃什么?” 辋川盛了碗热粥递过来,说道:“昨夜不该饮酒的!” 薛瑾笑道:“两盅,两盅而已!” 没想到他倒还记得!辋川面无表情的说道:“往后就是一盅也是不行的!” 这人最是贪杯,可又不胜酒力,哪怕只有一口,也会晕乎乎的扭着他跟他闹,让人不甚厌烦又无可奈何。 折腾了大半夜,刚刚消停一会,辋川收拾齐整正欲外出备些吃食,就有一只短箭破窗而入,铛的一声嵌入旁边的屏风,上面还缠着一卷字条。 守着薛瑾将一碗热粥喝完,辋川这才从怀里摸出那卷字条,交给薛瑾。 薛瑾接过来看了一眼,笑道:“好戏啊,好戏!” 辋川缺问道:“会不会牵扯到大人?” 薛瑾点了点头,道:“王城里那位不过是想拿住栖霞夫人,以此要挟平阳郡王,让他言听计从不敢造次而已。只是不知道这个蠢主意是谁给他出的,他就没有想过,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吗?哈哈哈!” 辋川又替他舀了一碗热粥,跟着点点头,笑了起来。 薛瑾随即问道:“若是父亲真的站在平阳郡王这边,你觉得胜算有几成?” 辋川想了想,说道:“大人心系天下忧国忧民,自然是站在黎民百姓这一边的。” 薛瑾狡黠一笑,道:“看来倒是你更了解我父亲了!可是他用什么收买了你?” 辋川有些窘,没再说话,倒是薛瑾呵呵笑了一阵之后,又接着说道:“罢了罢了,且先看着,况且隔壁那位少爷也还稳若泰山呢,我们急什么!估计老爷子此刻心里也正愁着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萌物41287658,超人不会飞,金币,Eggy的地雷,么么哒!我会加油更新的! 第33章 033 简单盥洗之后,孟浪吹了灯,掀开被角迷迷糊糊便钻了进去,忙了大半夜,实在是瞌睡得不行了,以至于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发现被窝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个人来。 孟浪刚要从床榻上跳起来,浮生却一把挽住她的胳膊,说道:“别吵,再睡会!” 孟浪简直要气炸了,刚想问问她怎么会在自己屋子里,可想起她昨日那番模样,又狠不下心同她发火,只得背着她再次侧身躺下。 “天亮我便走。”浮生闭着眼睛幽幽的说道。 “嗯。”孟浪低低的应着。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半睡半醒的孟浪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转头,浮生已经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浮生有些难为情道:“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实在没地方去了,才会跑到你这里来,我这就走,你再睡会吧!” 孟浪抠了抠脖子,也从床榻上坐起来:“唉,不睡了,院儿里一大堆事呢!” 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眼睛红红的,便又问道:“对了,昨天你跑哪里去了?” 浮生跪在床榻上,一边低头整理着被褥,一边说道:“没去哪里,四处转了转。” 孟浪翻身坐到床边,活动了下胳膊,刚才侧着睡,肩膀有点疼,笑着说道:“我不信!四处转转用得着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你怕不是偷会情郎去了吧?” 见浮生咬着嘴唇低头不语,两只手死死的攥着被角,孟浪双眉一挑,知道自己猜对了,便又接着逗她道:“你胆子也真够大的,不怕你那流氓小爹将他抓起来捆住了往死里打吗?” “不会的!”浮生忽然仰起头,万分肯定的说道,随即又紧张兮兮的问道:“你,你是看见我小爹了?” 孟浪从床榻上站起来,一边解着护腕腰带,一边撇着嘴说道:“可不是嘛,跟老板娘嘀嘀咕咕老半天,也不知道说的什么。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去问就是了。” 浮生即刻低下头嗫嚅道:“老板娘什么也不肯跟我说。” 孟浪将外衫脱下来,又从柜子里取过一件常服,转身对着跪在床榻之上的浮生说道:“可能老板娘也有老板娘的道理吧,该说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会告诉你的。不过呢,你也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万事开头难,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事的。”说着,还抬手在她肩上重重的拍了拍。 浮生叹了口气,将整理好的被褥放到床榻里侧,便穿了鞋子站起身,打开门扉迈步出来。此时天色还早,院儿里除了灶房里做活的已经起了,其余的都还睡着。 浮生站在石阶上伸了个懒腰,想着自己偷偷跑出来一天一夜,虽然一无所获,但是也该回去了,只是不知道这次陈常乐会怎么收拾她。 噔噔噔上了二楼,老板娘于念正好从房里出来,见她拿着锁头将房门锁了,浮生便问道:“老板娘,可看到我小爹了?” 老板娘于念愣了一下,却道:“哦,陈常乐啊,已经走了。” 浮生本是来还衣裳的,听老板娘这么一说,便又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得?” 老板娘笑道:“这个我倒是不怎么清楚,不过他临走时嘱托我照顾你,让你这几日就带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想起刚才孟浪的话,浮生心里有些担心。若是陈常乐当真跑去要跟冬青打一架,这可怎么办? 见浮生有些焦虑,老板娘又问道:“怎么了,他没告诉你吗?” 浮生摇了摇头。 老板娘朝着楼下走去,接着道:“你就安心住在这里,若是觉得闲了,就让孟浪给你找些事做,只要不出这院子,别的都可以。” 浮生跟着从楼上下来,心想陈常乐定是跟着自己一路来的花城,也肯定将前几天夜里的事同她讲了,这下她要想再去找冬青,估计更难了。 老板娘见孟浪从灶房出来,便叫住她说道:“这几日花城不大太平,前院后院也你都多注意着点。还有,”老板娘拉过浮生接着说道:“我就把她交给你了,好好照看着,切不可疏忽大意!” 孟浪咬着馒头点了点头,答应道:“放心吧老板娘!” 这时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姑娘丫头们吃过早饭之后便各自忙开了。 浮生百无聊赖的坐在水池旁边喂着鱼,突然有人在肩上拍了她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赵府的薛瑯,瑯少爷! “你果然在这里!”薛瑯自她身边坐下,从她手里抓过一把鱼饵丢到水里。 昨夜他寻了件斗篷过来,却发现她已经走了,琢磨着她应该会来这里,没想到还当真让他找到了。 浮生有些惊讶,便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薛瑯又抓过一把鱼饵,笑道:“你不是也在这里吗?” 浮生低头看着水里抢食的鱼儿,冷冷的说道:“你若是来看花魁的,应该去前院。而且,应该晚些时候再过来。” 薛瑯却道:“如果你真的这么不欢迎我,那我现在走就是了!”说着,便站起身来。 “等等!”浮生一把扯住薛瑯的袖子问道:“冬青可回来了?” 薛瑯笑着俯下身,说道:“快天亮的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跟谁打了一架,一身是血!” “什么?!”浮生猛得站起身,“他伤得重不重?现在在哪里?” 薛瑯见她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说道:“我说他一身是血,又没说他受伤了,你真的这么担心他,我可要吃醋了!” 浮生当即舒了一口气,可随即又开始担心起陈常乐来,根本没注意薛瑯后面说的是什么,即刻又拉住他问道:“你可知道他跟谁打的架?那个跟他打架的有没有受伤?” 薛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丫头不仅担心冬青,还担心跟冬青打架的人,对他却是一点也不在乎,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即说道:“我不知道跟他打架的是谁,不过那人肯定伤得很重!” “你怎么知道?”浮生焦急的问道。 薛瑯答道:“我不是说了嘛,冬青一身是血!” 完了完了,陈常乐肯定被冬青打得很惨!! 浮生这么想着,将手里剩下的鱼饵往薛瑯手里一塞,转身就要往外冲,却被孟浪一把拉住,薛瑯站在水池旁边高声说道:“你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找?” 第34章 034 “老板娘说她哪里也不能去!”孟浪拉着浮生的胳膊将她拖了回来。 薛瑯将那把鱼饵丢到水池里,然后拍了拍手,这才走到孟浪身边,说道:“你们老板娘还说什么了?” 孟浪将薛瑯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是我们朝花夕拾的事,瑯少爷未免管的有些宽了吧!” 薛瑯摸出扇子噗啦一声摊到胸前,笑道:“可她既不是花魁娘子,又不是杂役丫头,管的宽的,是你们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拉浮生。 孟浪一把将浮生护到身后,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不会让你把人带走的!你想都别想!” 薛瑯有些不高兴,说道:“这样,你问问她自己,看她是愿意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你自己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孟浪什么也听不进去:“我还是觉得她呆在这里会比较好!瑯少爷还是赶紧回去吧,我这里事情还多着呢!” 薛瑯低着头踱了几步,笑道:“若是她本来就不愿意,你们是不是打算强行将她关押在这里?” 孟浪却道:“这不能叫关押!更何况她呆在这里总比呆在外面好!谁知道你有没有安好心,若是她跟你出去出了事,你能护着她?” 薛瑯摇摇头道:“那倒未必。腿长在她身上,她若想走,你还当真拦得住么?再说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护不了她?” 孟浪两手叉腰,故意道:“瑯少爷,你这一大早是来找茬的吧!你若想寻乐子,对面,斜对门儿,那里多的很的小姑娘愿意陪你玩儿!浮生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凭什么值得赵府瑯少爷替她出头?瑯少爷如此这般,我反倒担心会不会给浮生招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薛瑯摇了摇扇子笑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不必小花魁替我操心。今日我既来了,人我是肯定要带走的。你若做不了主,把你家老板娘请处来,我跟她说便是了。” 孟浪也跟着笑道:“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是老板娘让浮生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的,就算你当面问老板娘,她也是这么个说法。你若再不走,”孟浪捋了捋袖子,“可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薛瑯退了两步,将折扇收起来,也跟着将自己宽大的袖笼往后拢了拢,说道:“哎呀,看来还得跟你打一架吗?我可从来没打过女孩子呢!” 浮生见二人剑拔弩张越说越离谱,赶紧挡到二人中间,说道:“孟浪你要干嘛!我就跟他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孟浪斩钉截铁道:“不行!哪里也不许去!” 浮生却道:“我去找老板娘说去!”说罢抬头便瞧见了二楼围栏边上的老板娘于念。 于念已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便幽幽说道:“瑯少爷,请上来说话。”然后对着孟浪又说道:“等着。” 薛瑯抖了抖衣衫,然后噗啦一声将折扇摊开挡在胸前,朝着怒气冲冲的孟浪嘿嘿一笑,便踩着楼梯噔噔噔上了二楼。 浮生抬着脖子等了半天,也不知道她们俩到底说了什么,最后只见老板娘低头沉思了一会,便再不做声,薛瑯两手一抱作了个揖,便喜上眉梢的从楼上走了下来。 “走吧!”薛瑯说着便牵起浮生手腕,孟浪正要去拦,却听老板娘在楼上说道:“你也一同去吧!”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子。 孟浪撇着嘴哼了一声,叫过身旁一位老妈子交代了几句,便大踏步朝着院门口走了过去。 . 花城南边有条河,河上有座驷马桥,过了桥沿着河往西走七八里路便有一片竹林,竹林边上有座六角凉亭,名唤风波亭。 陈常乐刚路过风波亭没走几步便觉得有些不妥。 侧耳倾听,四周除了风声,竟连一声虫鸣鸟啼都听不见。 呼啦啦——— 呼啦啦——— 地上厚厚的落叶被一阵穿堂风裹挟着,打着旋从地上飞起,又从天上散落下来。 一条红菱突然自密密匝匝的竹林深处飞了出来,带着一股劲风,直扑陈常乐面门。 陈常乐侧身躲开,旁边那根胳膊粗的楠竹便被那红菱裹住了。红菱随即被往后一拉,那根楠竹便被连根拔起,朝着陈常乐扫了过来。 陈常乐脚尖一点飞身躲开,那根楠竹也被卡在林子中间。只见红菱一抖将那根楠竹松开,丹砂这才自竹林后面飞身而来。 陈常乐稳稳落到地上,笑道:“多日不见,倒是厉害了许多!” 丹砂收回红菱,步履婀娜身姿摇曳,随即妩尔一笑:“还不都是因为你呀!你可撕烂了我一件衣裳,多少也该赔点钱呢!再说了,你那一掌差点没把我打死,我总要报仇雪恨的吧!不然以后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我没本事嘛!” 陈常乐抠了抠下巴,上下瞧了她一番,笑道:“哟,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不过我看你今天也没比上次多穿多少,你就不怕我又给你撕咯?” 丹砂掩面笑道:“瞧你说的!谁还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跟斗?我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敢在这里巴巴的等着你呀!” 陈常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该不是以防万一还带了帮手吧?” 丹砂哈哈哈笑道:“怎么,你怕我以多欺少啊?” 陈常乐摇摇头,笑道:“跟你打没意思,把你朋友叫出来,上次算他跑得快,这次,我可要好好跟他切磋切磋呢。”说罢,便四下张望起来,还大声喊到:“嘿,兄台,在哪儿呢,快出来啊!” 丹砂双手抱在胸前,说道:“别喊啦,今天就我一个人,跟你打,够了!” 陈常乐挑了挑眉:“哦,你当真有这自信,一个人就能打的过我?” 丹砂笑道:“若换了往常,估计我就是再练个十年八年也肯定打不过你。不过呢,现在可不一定了!” 陈常乐抽出腰间那根破笛子,一下一下敲击着手掌,哼了一声,问道:“那你倒是说一说,你如何就能赢我了?” “这个嘛,”丹砂扭着腰走了两步,“打不打得赢,总要打过才知道的啊!” 陈常乐双手负到背后,握着那根竹笛一下一下敲着后背,撇着嘴说道:“这可是你自寻死路的,可就不要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辣手摧花了!” 听他这么一说,丹砂笑得花枝乱颤,踮着脚尖就要扑上来:“哟,你居然还知道这两个词儿啊!你可笑死我了!大不了今天再让你把我衣裳给撕烂了呗,反正这荒山野岭也没个人影,我怕什么!倒是你呢,你怕不怕我也把你衣上撕了,咱俩就在这里洞房算了?我看你倒也长得俊俏,不如你娶了我,往后我的衣裳你爱怎么撕就怎么撕,你看如何?” 陈常乐抬着竹笛将她挡开,笑道:“算了算了,你这种,估计十个男人都消受不了!你不是寻仇来的吗?怎么,倒想赖上仇人了?” 丹砂被陈常乐一挡,顺势扶住旁边一棵大楠竹,戏谑道:“哎呀,你还看不上我?”随即眼神闪过一道冷光:“哼!男人当真没一个好东西!看我不一个一个把你们通通杀光!” 这么说着,丹砂抬手便将红菱抛了过来。 第35章 035 劲风裹挟着漫天的落叶席卷而来,陈常乐飞身转了一圈堪堪躲开,足尖刚刚点地,那根红菱便立马跟了过来,逼得他翻着跟斗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 丹砂转身抬手,一排排细细的金针便自那金色护腕里齐刷刷的飞了出来。陈常乐心知这些金针都被淬过毒,自是不敢大意,一边脚下不停得往后退,一边转动手中的竹笛,将那排金针悉数挡开,那些金针便叮叮叮的嵌入了旁边那些楠竹上。 丹砂手臂一抖将那根红菱横扫出去,挡在前面的几十根碗口粗的楠竹便噼里啪啦被悉数拦腰截断,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不错呀!”陈常乐甫一站定便赞不绝口,“你这招招都是死手啊,当真吃定我了?” 丹砂抿嘴而笑并未答话,而是收回红菱,足尖一点,踩着地上那几十根东倒西歪的楠竹便跳了过来,呵呵笑着说道:“你倒是出手啊,我还有更厉害的在后头呢,这样躲来躲去有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见我貌美,便当真心软下不去手了?可我觉得你也不是那种会觉得打女人很没面子的人啊!呵呵呵!男人呐!” 陈常乐将那只竹笛握在手里转了一圈,顺势背到背后,笑道:“说实话,其实我早就想结果了你,不过,在打死你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你若乖乖说实话,我便给你个痛快的,你看怎么样?” “打死我?”丹砂有些意外,摇了摇头,“啧啧,看来你家老头没告诉你呢!我可没那么容易就被打死的!” 陈常乐笑道:“唉,老头子还是心慈手软了些,那日若换了是我,哪里还有今天这些事!” 丹砂有些不高兴,瞥着嘴说道:“哟,还真是一副铁石心肠啊!” 陈常乐却道:“你不是想找我寻仇嘛,等我问完了,自然同你痛痛快快打一场。” 丹砂双手负胸,眤着眼道:“有话快说!” “你为何知道那对金铃在鬼洞崖上?”陈常乐定定的问道。 丹砂笑道:“就这个呀?我当什么呢!鬼洞崖又不是你家的,你管我从哪里知道的!” 果然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撞上的,陈常乐随即点了点头,又道:“那我再问你,东西你给谁了?” 丹砂不耐烦道:“自是拿去卖了!” 那便是拿人钱财□□,有幕后主使了!陈常乐满意的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跟冬青什么关系?” “什么?”丹砂以为自己没听清,待陈常乐又问了一遍,这才笑眯眯的说道:“你觉得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陈常乐老老实实答道:“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知道我还问你做什么。” 丹砂呵呵一笑,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关心我的私事,我跟他啊,我们的关系,他肯定不乐意我拿出来到处说的。” 陈常乐舒了一口气,点头道:“嗯,明白了!” 丹砂便道:“问完了吗?问完了,咱们该认认真真打一架了吧!上一次是我疏忽大意了,今天你可要小心一点,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说着,丹砂足尖一点退出去两丈,稳稳落在一根高高架着的楠竹之上,由上而下俯视着底下的人,又说道:“对了,我都差点忘了,浮生真是你生的?” 陈常乐抬头望去,答道:“你管这做什么?” 丹砂哼了一声:“小气!”抬手便将红菱扔了过来。 一时间整座竹林风起云涌,飞沙走石,无数碗口粗的楠竹噼里啪啦倒下来,漫天的竹叶,不管是青的还是黄的,都被那匹红菱裹挟着朝陈常乐就飞了过来。 陈常乐哼笑一声,举起手中的竹笛便迎了上去,几个回合下来,丹砂就渐渐落于下风,那怕红菱被撕出几条口子,她都全然不顾,仍旧极力周旋。 两人正打得酣畅淋漓,丹砂却突然一把收回红菱,笑道:“今天不打了,下次再来找你!”说罢转身便朝着竹林深处飞去,临了扭过头来说道:“赶紧回去给你家老头收尸吧!” 陈常乐心道不好,顾不得手背被竹叶划破了一条细细浅浅的口子,赶紧朝着棺材铺奔了回去。 . 几个人穿过南城热闹的大街,终于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停了下来。孟浪心事重重的望了一眼旁边的薛瑯,浮生却已经推开院门冲了进去。 这处院子破败不堪,杂草都快没过膝盖了,浮生心里着急,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就摔了下去,却有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捞住。 “当心!”薛瑯眉眼带笑看着怀里的人儿。 提着剑躲在门后的冬青默默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不等浮生有所反应,孟浪已经跳过来一把拉过浮生,怒道:“把你手拿开!” 薛瑯嘿嘿一笑把浮生松开,冬青便已收了剑从屋内迈步出来。 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人,浮生被孟浪拉住的那只手登时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一副欲言又止楚楚可怜的模样。 孟浪心领神会,面前这男子她之前见过,不过当时看得并不仔细,今日面对面,才发现他比自己要高出半个头,身形虽然不算伟岸,倒也挺拔卓越。但那副坚定俊逸之下的清冷漠然实在没办法让她心生好感。 想起那个穿着红色薄纱将朝花夕拾搅的天翻地覆的女子,孟浪对他的评价又往底下垮了一大截,便冷冷的问道:“就是他吗?” 听出孟浪对冬青的不满,浮生赶紧拽了拽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孟浪却大声道:“你拉我做什么?!” 浮生怯怯的在孟浪耳边说道:“你不要这么凶啦,我想,跟他说说话。” 一边的薛瑯将扇子收起来,对冬青说道:“我去瞧瞧那位贵人。对了,小花魁,你去外头守着,没叫你你可千万不要进来!”说罢便又看了一眼浮生,虽然心里不愿,但还是迈步进到屋里去了。 孟浪瞪了薛瑯一眼,又瞟了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浮生,不乐意的撇着嘴坐到了院门外的石墩子上。 院里只剩下两个人。 冬青望着眼前的浮生,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昨日见她在赵府门口等了他大半日,他便在屋顶守了她大半日,眼睁睁看着她在日头下被晒的满脸通红,明明心疼的紧,却要努力无动于衷。 可他以为只要自己躲着她,她便寻不到,寻不到,自会慢慢忘了。更何况,现在还有赵府的瑯少爷,他自会好好照顾她。 对她而言,成婚,生子,与君郎儿孙满堂白头到老,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跟着自己算什么? “嗯,你还好吗?”终是浮生先开了口,“听说你跟人打架了,我,我很担心。” 看着一脸憔悴的浮生,知道她这几天过得都很不好,明明自己身处险境却还不顾一切的跑来,冬青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忍不住想要将她揽进怀里,把心里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 可终究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只是低着头淡淡的答道:“我没事。” 浮生鼻子一酸,说道:“没事就好。以后不要再跟人打架了,我不想你受伤。” 冬青却说道:“嗯,知道了。” 浮生努力笑着,指了指院门:“那个,我去外面等,有事就叫我。”说罢转身便朝着外面走。 “浮生,”冬青突然叫道,“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第36章 036 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胸口似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死死压着,让她喘不过气,眼泪看着就要滚下来,却努力挤出一个笑,若无其事的说道:“不找了,以后都不找了。” 浮生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从这处废弃的小院跑了出去,冬青看着那道人影从视线里消失,紧绷的整个人突然松了一口气,本该如释重负,心里却莫名觉得空荡荡的,以至于潘小小揉着眼睛从屋内出来,扯着他的衣角叫了他好几次他都没听见。 低头看着身边的小姑娘,那双清澈的眸子即刻让他想起某个人,一瞬间晃了神,过了片刻,才问道:“烧可退了?” 潘小小答道:“退了,只是还未醒来。” 这时薛瑯也从屋内出来,一看浮生不见了,便同冬青问道:“唉,人呢?” “走了。”冬青清冷的答道。 薛瑯眉头一皱,指着冬青的鼻子想骂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终是不置一词撵到门口伸着脖子瞟了一眼,不想那两人早就已经跑得没了影。 见冬青仍旧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薛瑯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就把人家赶走了,你还是个爷们儿吗?” 冬青却冷冷答道:“不是。” 薛瑯拿扇子指着冬青老半天,这才又憋出几句话:“我可问你啊,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冬青仍旧冷冷清清:“不喜欢。” 薛瑯噗啦一声将折扇打开横在胸前,笑道:“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口是心非啊?” 冬青不再理他,转身便朝屋里走去,薛瑯见状赶紧跟上来:“今天我是要把你问清楚了,免得日后你后悔了要来跟我抢,若要真打起来,吃亏的总归是我,所以万事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这时冬青才转过身来瞧着薛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了一会,哼笑一声,道:“你要做什么,还不至于要跟我商量的吧?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不是谁都瞧得惯你这副玩世不恭花花少年的模样。不管你今日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至少你不该拿着浮生当幌子。且不论万事自有大人做主安排,你现在便如此沉不住气,怕是到手的胜算最后都会白白打了水漂。” 薛瑯双眉一挑:“哟,这还操起我的心来了!恐怕你这是在替浮生盘算的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就玩世不恭花花少年了是吧,那你呢?还好意思说我!” 冬青正色道:“随你怎么想都行,我管不着。不过这就是一趟浑水,你若顾不了她的周全,便不要把她拉下来,到时候我可同时顾不上两个人。” 薛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那我问你,若我同她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哪个?” 不想冬青冷冷答道:“我不会泅水。” 薛瑯笑得前仰后合:“你看这样可好,我先救了她,再来救你?” “好!”冬青斩钉截铁的答道。 “什么?”薛瑯有些难以置信,“你就不怕我拿你当垫背的?” 冬青转身道:“无所谓了。” 只要她有依靠,能够过的好,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行!”薛瑯摇了摇扇子,说道,“还是你行!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你以为我乐意把人给你带过来?你也真做得出来,把人都气跑了,我还不知道怎么跟老板娘交待呢!” 往屋里望了一眼,薛瑯又道:“若缺什么,来找我就是了。”说罢,便摇着头走了。 . 陈常乐于风波亭竹林里同丹砂打完之后便一路飞奔赶回棺材铺,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远远的,便瞧见往生河畔升起一阵滚滚浓烟。 院门已经垮了,院子里摆着的那十几具棺木有的新有的旧,此刻全都烧到了一起,火焰窜得老高,连院外的那几棵青冈树都被烈焰炙烤的哔啵作响,伸进院子里来的那几根树枝也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陈常乐围着院墙跑了几圈,根本没办法翻进去,只得一遍一遍朝着院子里大声喊到:“老头!!老头!!!你说句话呀!!老头!!!” 可是除了木头被烧的噼里啪啦的响声,根本听不到任何回答。 眼睁睁看着整个棺材铺被付之一炬,陈常乐一拳击在身侧的一棵大树上。他知道丹砂一定会找浮生寻仇,却从未料到他们居然会将这棺材铺一把火烧了。 他虽然同老头没什么情分,可毕竟一个院子过了十几年,现在他生死未卜,陈常乐也是气极恼极。 天快黑的时候终于下了一场雨,火势渐渐熄灭,可是棺材铺终究还是没了,阿翁也没了。 浮生却什么都不知道,窝在孟浪怀里大哭了一场。 孟浪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以前跟姐妹们一起爬架子吊绳子,伤筋动骨都是家常便饭,也有吃不了苦头哭鼻子的,可她从来没见过哪个姐妹为情所困哭的稀里哗啦,当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哄。 可是总归要说点什么吧,便硬着头皮说道:“好啦好啦,哭出来就好了!”一边这么说着,还一边抚着浮生后背给她顺着气:“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记得那天那个丹砂?啧啧,他们俩之间能有什么好事?你呀,就是你这样傻乎乎的,才会被他骗!” 浮生抹了一把眼泪,从孟浪肩膀上抬起头来,抽抽搭搭的说道:“你别说了!” 孟浪有些不高兴:“怎么,你都这样了,还护着他?他可心疼你一分一毫了?你倒好,巴巴的找了去!结果呢?说了几句话?你老实说,昨天是不是也去找他了?” 浮生心里一酸,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滚。 孟浪一把揽过浮生将她靠在自己肩上,忍不住拍了拍她那颗笨了吧唧的小脑瓜子:“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以后可再别去自讨没趣了!我就不信除了他你还嫁不出去了!整个花城那么多好男人,他算老几!” 浮生一听,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就是心心念念忘不了,她能怎么办? 孟浪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好了好了,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啊!你要真喜欢他,改天我把他给你敲晕了绑来,直接塞洞房里,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饭,看他怎么抵赖!” 浮生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也没大我多少,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再说了,你能打得过他?连陈常乐都……”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浮生突然跳了起来。 第37章 037 陈常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了的,只觉得有人不停的在叫着他的名字,许是淋了一夜雨,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睁开眼,一看清浮生那张湿答答的脸,登时便清醒了七八分。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踉跄着站起来便即刻吼道:“你跑回来做什么!不是让于念看着你的?!”转头对着一边的孟浪也是一通骂:“你怎么也跟着胡闹!你就不知道拦着她吗?!” 好不容易在墙角找到陈常乐,看着他蜷缩在墙角的灰堆里,浮生差点以为那个将她从娘胎里抱出来的人也没了,不觉喜极而泣。 可是阿翁呢?阿翁在哪里? “阿翁?阿翁呢?”浮生抓着陈常乐的胳膊,带着哭腔,她已经和孟浪将满是灰堆的棺材铺里里外外翻了好几遍,没了,什么都没了,三间草屋几乎被彻底烧光了,除了院子里那几块烧焦的棺材板,还有那堵矮敦敦的院墙,什么都没了。 就连阿翁惯常用来调漆的那个土碗,也被掉落的木板砸碎了。 陈常乐此刻头疼欲裂,抬手掐住额头,却发现整只左手竟已没了知觉,翻过手背看了一眼,见那条细细浅浅的口子不知何时已有些隐隐发黑皮开肉绽了。 “阿翁呢?阿翁在哪里?我找不到阿翁了!”浮生扯着陈常乐,糊满黑灰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陈常乐摆开被浮生抓着的那只手,缓缓侧过身去,把左手的袖口往下扯了扯,将手背上的伤口盖住,才又转过身来,对着浮生说道:“你怎么跑回来了?” “阿翁到底在哪里?”浮生一步跨上来,再次拉住陈常乐问道,她迫切的想要知道阿翁的安危,可是她将整个棺材铺翻了个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陈常乐无奈的摇了摇头,老头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他实在说不出口。 无助,渺小,绝望,浮生瘫坐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号啕大哭,她的阿翁啊,从小疼她爱她阿翁啊,到底在哪里? 教她识字的是阿翁,给她洗衣做饭的是阿翁,夜里给她盖被子打蚊虫的是阿翁,生病发烧背她去看大夫的是阿翁,哄她乖乖吃药再往她嘴里塞一颗蜜枣的也是阿翁,怎么能就这么找不到了?怎么能就这么找不到了?! 孟浪一时手足无措,这可怎么劝啊?正在焦头烂额,却见陈常乐给她递了一个眼神,将她叫到了一边。 看到陈常乐缓缓提起的袖子,孟浪差点叫出声来,即刻捂住了嘴巴,半晌才悄声问道,“可有解法?” 陈常乐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浮生,随即说道:“我要请你帮我几个忙。” 孟浪眉心拧到了一处,朝着陈常乐重重的点了点头。 陈常乐走到浮生身边,单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接过孟浪递过来的手帕给她擦了擦脸,笑着说道:“乖,不哭了,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可是棺材铺没了,阿翁也没……”浮生话还没说完就被孟浪一掌敲在脖子上,软塌塌的人儿便被陈常乐一把捞到怀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抱过这个小丫头了,当初她还是那么小,那么小,血淋淋软糯糯的一团,被他揣在怀里,瞪着一双大眼睛,既不哭也不闹。 她很好养活,米汤,山药糊,烂菜粥,什么都吃,丢在泥潭里也能自己玩一整天。后来大些了,便经常一个人跑到山上去抓各种蛇虫鼠蚁,有时候甚至将蜈蚣蜘蛛偷偷藏到他鞋子里。 上次差点以为自己会失去她,却没想到自己终究是要走到她前头的。 想到这里,陈常乐不禁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浅浅的略有些失落的笑,以后再也没办法这么抱她了,更不要说看着她披红挂彩拜堂成亲,生儿育女儿孙满堂了。 陈常乐叹了一口气,将怀里的人儿交给孟浪,叮嘱道:“将她平安送到朝花夕拾,告诉老板娘,浮生我就托付给她了。另外,再帮我带一个口信。” . 老板娘于念一听说浮生是让孟浪背着回来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而孟浪将陈常乐的话带到之后连口水都没喝,便又急急忙忙往南城奔了去。 于念看着脸色苍白沉沉睡着的浮生,叫了贴身的小姑娘在门口守着,又派了个老妈妈去赵府送信。 薛瑯昨日在这里等了大半夜,临天亮才走,走时再三嘱托老板娘于念,一有浮生的消息便要即刻通报给他。 赵府的瑯少爷对浮生多少还是有些心思的,可装在浮生心里的却未必是他。现在陈常乐却将浮生托付给了自己,这日后之事,当真得从长计议才是。 . 看着面前不紧不慢守着小炉子熬药的冬青,孟浪火气蹭蹭蹭就要起来,只恨不得一棍子将他敲晕捆了带回去,好让他瞧瞧那个被他害的遍体鳞伤如今又要家破人亡的可怜人,看他那些伤人的话还说不说的出口! 孟浪的语气十分不招人待见:“唉,有人约了你城外风波亭见面。” 冬青头也没抬,孟浪又道:“你爱去不去!” 说着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有些不甘心,便又转过来俯身道:“我说你的心是石头长的吗?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整天一副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样子,装给谁看的啊?你若是装给浮生看的,她现在又没在这里,你用得着一直这样吗?到底是她欠你的还是该你的?!还有完没完?!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 孟浪咬了咬嘴唇,没再往下说,又将那句“你爱去不去”重复了一遍,便扭头走了。 陈常乐只让她带个口信,其他的让她什么也别说,她也只能这样了。因为陈常乐说,若他心里真的有浮生,他定是会去的。 . 陈常乐歪在六角凉亭下面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待他醒过来的时候,一把剑正抵在他脖子底下不过寸许的地方。 瞟了一眼面前的人,陈常乐笑道:“好歹我也算你半个老丈人,你这样,浮生怎么想?” 冬青一言不发,一把剑端的四平八稳,一阵凉风吹过来,竹叶簌簌而落。 定了定神,陈常乐又道:“你这是想杀了我?可杀人好歹得有个理由吧?” 冬青面不改色道:“你知道了你不该知道的,就得死。” 陈常乐抬手抵在那把剑上,道:“我不仅知道了我不该知道的,我还知道了你不该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你不该知道的?” 冬青哦了一声,道:“你怎么你知道的你不该知道的,就是我想知道的我不该知道的?” 陈常乐将那柄剑往前推了推,笑道:“因为三个字:好奇心!” 冬青答道:“我没有!” 陈常乐笑道:“做人要诚实,善良,有爱心!你这样拿剑指着我是不对的!毕竟,”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块满是棱角,隐隐闪着五彩光芒的石头,问道:“这是你的吧?” 冬青脑子嗡的一声。 这石头他自小随身携带,往生河那夜之后便不知所踪,难道那人当真是浮生? 这都造的什么孽? 陈常乐笑道:“你知道我为何会把那件斗篷也给你吗?因为我当真知道你想知道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揪心 冬青犯的错以后通通都会加倍补偿浮生的 第38章 038 关于儿时的事,冬青唯一记得的,除了这枚彩石,便是那件玉色金丝绣线的斗篷。可现在偏偏事事都与浮生扯到一起,想要与她撇清关系,当真那么容易吗? “什么事?”冬青接过那枚彩石,问道。 “你能答应我好好照顾浮生吗?”陈常乐幽幽的说道,“若是有人要伤她,你能挡在她面前护着他吗?” “我…”冬青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彩石,咬咬牙,终于开口道:“我不能。” “为什么?”陈常乐相信自己的直觉,可冬青这样的回答他还是很意外,便又问道:“难道你觉得浮生配不上你?” 冬青赶忙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浮生,她很好,是我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 陈常乐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是赵府的薛瑯?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不管怎么说,薛瑯能给她的,他永远也给不了。 “可是,”陈常乐接着笑道,“你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些。我说过,我知道的,很多,也包括,刚才你为什么会拿剑指着我。” 冬青抬眼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男子,似乎面色不是太好,便道:“你约我来,到底所为何事?如果是想物归原主,那便多谢!其他的,我无能为力。” 除了丹砂,这毒没人能解。 “哦?”陈常乐退了一步,坐下来,半只手臂已然没了知觉,笑道:“想必天官庙,你已去过了吧?” 冬青眼里闪过一丝火光,身在天心阁,哪怕薛成美是他的靠山,他也有不为人知的苦衷。 “你也不必遮掩,你手里的石头,还有那件玉色的斗篷,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带上浮生,离开这里,越远越好,隐姓埋名,最好永远不要回来。”陈常乐定定的望着冬青,明明是在谈判,却更像是祈求。 “这…”冬青内心极力的挣扎,陈常乐到底知道什么?可是做不到的,他如何去承诺? 陈常乐却自顾自说了起来:“相传数百年前曾有一块天外飞石落到漠北,自那以后,大漠里的一处绿洲连着绿洲旁边的秦家堡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没了踪影……” “十多年前战火烧到篾城,继而花城也受到波及,加上瘟疫肆虐,使得整个湘西民不聊生……” “然后就有一位女神医从天而降,拯救黎明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还因此结下一段好姻缘,却不料难产血崩死于非命……” “所有人都以为孩子已经胎死腹中,便勉力凑出一副棺木,托了一位老渔夫,将棺木送到了鬼洞崖来……” 冬青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身体有些微微发抖,陈常乐仍旧娓娓道来: “我不知道天心阁派你来花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带着浮生离开花城,隐姓埋名,永远也不要被海市蜃楼的人找到。” 抬头看着冬青,陈常乐继续说道:“不管你还记不记得,她母亲曾经救过你一命,你不该负她。” 犹如五雷轰顶,冬青手里提着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从篾城到王城,又从王城再到花城,兜兜转转,他找遍整个湘西,没想到当初从死人堆里把她救回来的,居然是浮生的母亲! “至于你为何会一直躲着浮生,我也是知道的,”陈常乐起身将长剑从地上捡起来,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浮生真的是傻的吗?我从小把她养大,她的心性我自然最清楚不过。你既对她有意,又何必在乎外人的眼光?她都不怕,你怕什么?更何况,”陈常乐笑道:“连我都没意见。” 陈常乐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本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除了薛成美,没人知道她本是女儿之身。可没想到现在除了浮生,居然连陈常乐都看出来了,而且对她和浮生竟还如此开明豁达! 一时间悔不当初,冬青只恨不得即刻出现在浮生面前,不仅要诉尽这几日的相思之苦,还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说什么也不会放开了。 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于浮生的感情,并不仅仅是之前她所认为的药力使然,而是不知不觉已经深入骨髓——只有鬼才知道,在尝过那冰凉软糯的双唇之后,她没有一天不是心心念念心驰神往的!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随即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个念头:若她当真毒发情不自己,浮生可愿意同她欢|好? 一阵红霞从冬青的耳根子逐渐爬上脸颊,陈常乐看得有些莫名尴尬,偏着头咳了两下,冬青立时回过神来,说道:“你的毒我会想办法!只是浮生她……” “哦,”陈常乐也正色道,“她在朝花夕拾,你赶紧去,不用管我。”想了想,又道,“我的事,就不要告诉她了,免得她担心。” 冬青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心爱的人儿飞奔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冬青:媳妇儿我来啦~ 第39章 039 压抑了许久的情愫如决堤的洪流在她身体里奔涌,所有的防线和伪装顷刻间彻底土崩瓦解。将一切杂念通通抛诸脑后,仿佛全世界都停了下来,此刻只剩下浮生一个人,在那层迷蒙的薄雾之后静默而立,等着她,等着她。 不顾一切朝着心之所向奔去,听风儿在耳边呼啸而过,浮生,浮生,冬青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已经被镌刻进骨髓之中的名字,我一定会好好守护你,一辈子,一辈子! . 朝花夕拾的大门被砰的撞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扑了进来,院里演习的姑娘,服侍的丫头,还有洒扫的老妈子,齐刷刷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瞧着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男子,心里正想着这几天怎么总有人往这后院里凑热闹,孟浪已经从人群里钻出来,盯着冬青看了老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浮生,浮生呢?”冬青缓过一口气,急匆匆的问道。 “你找她做什么?”孟浪语气里始终有些敌意。 冬青抬眼望了一圈院子里的人,大伙见着孟浪与他交涉,便不再理会,各自收了东西离开了这院子。 “人呢?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同她讲?”冬青说着便要朝楼上去寻。 孟浪伸开手拦到他面前:“唉唉唉,你干嘛!!这里是女孩子的住所,你个大男人横冲直撞像个什么话!” 冬青不理她,一边大声喊着浮生的名字,一边推开孟浪攀着楼梯扶手噔噔噔便往上爬。 这人也忒不讲理了!昨日浮生苦哈哈的跑去寻他,他把人赶走了就算了,现在又抽风似的满院子找人,算什么道理! 孟浪心里窝火,踩着楼梯扶手几步跳上去,扯着冬青领子就要把他从楼梯上拖下来,冬青反手捏住孟浪胳膊一把就将她从扶手上抓了下来,另一只手抵着她的下巴问道:“人呢!!” “疯子!傻瓜!!混蛋!!!”孟浪一气将自己所知的骂人的话通通说了个遍,“早干嘛去了!”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便滚了下来。 冬青心里一紧,即刻松了手。 再怎么,孟浪也不至于因为打不过他被他揪着就抹眼泪哭鼻子。 . 几个时辰前,浮生还在孟浪屋里沉沉的睡着,守在门口的小姑娘兀自拿着一方手帕绣着花,全然不知有人偷偷摸了进去。 浮生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坐在床尾的丹砂。 “你…”浮生抓着被子往后挪了挪,气若游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嘘!”丹砂轻蔑一笑,道:“我今天来是想好好跟你说说话的,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巴不得能早一点见着你呢!” 浮生将脸别到一边,说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是吗?其实我也不想跟你聊天,不过嘛,”丹砂玩|弄着手里的红菱,说道,“我觉得还是跟你商量商量,有些事还要你拿主意不是?” 浮生脸色一变,问道:“你什么意思?” 丹砂起身看了看她们所在的这间屋子,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想冬青中毒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那又如何?”抬眼问道。 丹砂莞尔一笑:“每月初一情毒噬身,那滋味,啧啧啧,我觉得你也应该试一试!” 浮生愤愤然:“不要脸!” 丹砂摆摆手,笑道:“恐怕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的手段岂是你一句'不要脸'就能评说清楚的!你可知我还有更厉害,更不要脸的?” 浮生却说道:“如果你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排除异己留住冬青,我觉得你有些过于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了!” 叹了口气,浮生又道:“你想过没有,如果冬青喜欢我,要是被他知道你跑来为难我,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退回来讲,就算他不喜欢我,你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他就会喜欢你了?未免也太天真了!” “嗯!”丹砂赞同的点点头,“看来你也不傻,只是还不够聪明,可能是受了你那个流氓小爹陈常乐的影响吧,不然他现在也不会自身难保。” “你对他做了什么?!”浮生吃了一惊。 “也没做什么!”丹砂抠着猩红的指甲,懒懒的说道:“也就胡乱给他下了些乱七八糟的毒而已,暂时还死不了。” 浮生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丹砂:“你想威胁我?” 丹砂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反应倒是挺快的!”随即脸色一变俯下身来掐住浮生的下巴,目露凶光:“你可知道,与其威胁你,我更想把所有毒药都塞到你肚子里,看你肠穿肚烂流血流脓而死,再将你碎尸万段曝尸荒野,被野狗豺狼分食殆尽!可是……” “可是你不敢!”浮生咬着牙床说道,“冬青会杀了你!” 丹砂将浮生的脸掀到一边:“哼,杀了我?你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跟我比!” 浮生仰着头斜眼瞪着丹砂,心里眼里都溢满了欣喜之色:“可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他喜欢的是我!” 丹砂怒不可遏,抬起手就想在这白皙水嫩的脸上扇一巴掌,可想了想,终于还是将高高举起的手掌放了下来,退了一步,笑道:“可我偏偏就要让你们俩不能称心如意!” 扭着婀娜的身姿在浮生面前逛了一圈,丹砂洋洋自得的说道:“陈常乐和冬青,你选一个吧!” “凭什么你让我选我就得选?!”浮生斜着眼问道。 丹砂却笑道:“因为你没得选!那些我本想用到你身上的,现在通通都由陈常乐替你受了,但凡你还有那么一点点孝心,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死得那么惨吧?” “你当真以为我会怕你吗?”浮生笑道。 “怎么,不信?”丹砂歪着脑袋,一双大眼睛既清澈,又无辜:“我可从来都不会撒谎的!况且,你觉得我会拿没有把握的事来威胁你吗?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解药我马上就可以给你。” 浮生只觉得可笑至极:“为何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会信了你,然后乖乖受制于你?” “因为,”丹砂俯身说道:“你不选,他们两个就都得死!” -------------------- 作者有话要说: 鼎力推荐基友好文《这个福晋命很硬》! 争取晚上九点二更,喜欢的小天使多多支持哦!! 留言互动的小天使们,长评领红包哦! 第40章 040 “这么跟你说吧,”丹砂沉了一口气,道:“原本我也没想过要把事情做的太绝,可是我也猜到你没这么容易就范,所以,就只能先杀一个,那么,现在你可有些怕了?” 浮生眼里闪过一抹血色:“什么?阿翁是你杀的?” 丹砂摇了摇头:“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帮手的吗?我身后可是整个天心阁,就算冬青会为了你来跟我作对,你觉得他会有什么下场?” 浮生彻底败下阵来,怎么会这样?丹砂居然拿陈常乐和冬青的性命来威胁她,胸口剧烈的起伏,丹砂随即接着说道:“我这是在帮你,不然,他俩都得死!” “你要我怎么做?” . 老板娘于念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架在一处的两个人,叹了口气,说道:“你来晚了。” “什么?!”冬青松开手从楼梯上跳下来,“你说什么?浮生呢?” 老板娘跟冬青不是很熟,淡淡的说道:“赵府的瑯少爷已经将人接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冬青吼道。 “很久了。” . 浮生坐在马车里,脸上没有一丝波动,空气安静得让人有些发怵。薛瑯掀开帘子让马夫将车停下来,一言不发的下了车。 他接到叶老板娘于念让人送的消息后立马就赶了过来,没想到浮生居然主动提出要跟他回赵府。可是看着浮生愣着坐在车里一言不发,他心里的惊喜逐渐变成担忧。 骑在马背上跟着马车慢悠悠的回到赵府,薛瑯下马替浮生掀开帘子,却不想浮生站在马车上说道:“抱我。” 虽然浮生突然的投怀送抱让薛瑯有些忐忑,但他仍旧很乐意这么做,刚将浮生拦腰抱在怀里,她便乖顺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闭上眼睛伏到了他的胸口。 “这…”不到一个时辰,薛瑯的惊喜渐渐变成惊吓,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吧。”浮生靠在他怀里,吐气如兰,心如死灰。 “好!”薛瑯将浮生往上颠了颠,浮生两只手也便扣得更紧了。 冬青远远的瞧着浮生被薛瑯抱着进了赵府,心里顿时火冒三丈,翻身便从墙头跳了进去。 薛瑯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浮生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这里好歹是别人的府邸,我这么把你堂而皇之抱进来就算了,可是你住哪里呢?”薛瑯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开始犯难:“总不能将你安置在我房里吧?” 浮生再次伏到薛瑯怀里,没有表示赞同,当然也没有表示反对。 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听着平稳而安静的呼吸从胸口传来,看着怀里仿佛睡着了一般的人儿,薛瑯嘴角仍旧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不管她现在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有什么难处,既然她选择跟他来赵府,便是一种托付,他是决不能辜负她这份托付的。 可是刚刚踹开房门,一把剑便抵到了他脖子上:“放开她!” 浮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扣在薛瑯脖子上的两只手死死的掐在一起。 “你这是做什么?”薛瑯感觉到怀里人儿微不可查的变化,看了一眼面前的长剑,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冬青,瞪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仿佛要窜出两团火来。 “放开她!”冬青又重复了一遍。 薛瑯笑道:“浮生是心甘情愿跟我走的,朝花夕拾所有人都可以给我作证。” 冬青不听,伸手就要过来抢人,薛瑯脚尖一点,轻飘飘迈过门槛从屋内退了出来,完全没有因为怀里抱着一个姑娘而觉得吃力笨拙。 虽然有一些讶异,但冬青还是提着剑跟了出来,唤道:“浮生,你睁开眼看看,是我啊!” 薛瑯却道:“她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还是走吧!” 冬青从屋内撵了出来,也不管会不会被这府里别的人看到,就目前的形式来看,他必须快刀斩乱麻赶紧让她明白才好:“浮生,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同你讲,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薛瑯眉头微皱,说道:“过几天浮生就要跟我成亲了,你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 “成亲?!”冬青脑子一炸,即刻从怀里摸出那颗彩石,递到浮生面前说道:“浮生,你可认得这个?你可还记得三月初一那天晚上?” 她怎么不会记得?那清冷的香味是如此与众不同,如此让人难以忘怀,那夜在小巷子里她便将他认了出来。 “浮生,”冬青继续努力着:“自从那天晚上以后,我心里便一直装着你,从来都没有变过!虽然那个时候我的脑子是有些不清醒,可是你知不知道,后来每次见到你,还有我清醒的想着你的时候,那种感觉有多难受有多折磨人?” “我知道我做了一些很混账的事,也说了一些很混账的话,是我自私,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这些都是我活该!你要打我要骂我都可以,我只求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现在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除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 默默的听着冬青一口气对自己的未婚妻说出这么多肉麻的话,薛瑯尴尬得很,不得不提醒道:“咳咳,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些迟了?” “浮生,”冬青不理薛瑯,“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为难你?是丹砂对不对?”他很肯定,如果没有人威胁浮生,她段然不会对自己如此冷漠。而且就算薛瑯真的对浮生动了心,浮生也不会这么快就答应要嫁给他。 加上陈常乐中毒的事,冬青便即刻将所有事情串联到了一起。丹砂烧了棺材铺,又给陈常乐下毒,为的就是逼浮生就范。 没想到她当真如此歹毒! 浮生眼睫动了动,薛瑯却说道:“不管有没有人为难她,从今往后她便是我的妻,我自会替她出头,护她周全,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把你该做的事情先做好了再说吧!而且她今天已经很累了,你不应该这么吵的。” 薛瑯这么说着便抱着浮生往屋里走,冬青却拦在门口一步也不肯挪开。 “怎么,还真的要打一架吗?严格来讲,我可算你半个主子。”薛瑯冷冷的说道。 不管怎么说,浮生要嫁给自己,薛瑯心里还是高兴的。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昨天还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冬青,怎么脑子一下就开了窍,不仅巴巴的跑来要跟浮生表露心迹,而且还明目张胆的来抢人! 薛瑯望着面前有些怒不可遏的人,问道:“难道你要我这么抱着人跟你打吗?且不说有些不公平,刀剑无眼,伤了浮生怎么办?” 冬青却说道:“我不想跟你打,我只要浮生。” 第41章 041 “什么人居然敢在赵府撒野!?”赵夫人从廊下疾步而来,身后一众家丁手里均提着棍棒刀剑,冲上来便将几个人围住了。 赵夫人将冬青上下打量一番,厉声问道:“怎么,来抢人的吗?” 冬青正色道:“我之前同这位姑娘有些误会,今日我要带她走,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赵夫人虽然没见过冬青,可毕竟是商场里摸爬过来的,便笑道:“有误会?什么误会需要到我赵府来说?” 冬青自觉理亏,道:“正是有误会,才会被…贵府的,瑯少爷,乘虚而入。” 赵夫人看了一眼薛瑯,说道:“你这是要把人安置在自己屋里吗?” 薛瑯嘴角微勾:“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绝对不可以!”以冬青对薛瑯的了解,浮生若是住进他的卧房,那便是羊入虎口,绝无转寰之地了。 没想到赵夫人也是当即否决:“男未娶女未嫁,怎可同室而处!” 薛瑯面色一滞,却听赵夫人又说道:“把人送到昭儿屋里去,其他的我自会安排!” 赵夫人话音未落,身后的家丁便已让出一条道,薛瑯则抱着浮生一步一步往后退。 冬青手里紧紧的握着那把长剑,跟着走下石阶,他心里很清楚,若是浮生不愿意,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将她带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靠在别人怀里,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压在胸腔里的那块大石头仿佛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到他快喘不过气来。 不过是一夜之间,浮生怎会如此绝情? 可一开始绝情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是活该吗? 过了片刻,赵夫人才看着面前神情恍惚的人说道:“多说无益,你也早些走吧!” . 将浮托付给昭儿表妹之后,薛瑯便去到了东边赵夫人的院子,此时赵夫人正坐在石几旁边饮着茶。 “姨母!”薛瑯拱手一拜,算是对赵夫人白日里替自己解围的答谢。 赵夫人抬了抬手:“坐吧!”随即为他也倒了一盏茶:“柜上新到的,你也尝尝。” 薛瑯双手接过:“多谢姨母!” 赵夫人看着薛瑯饮下一口,便道:“可看好日子了?” 薛瑯放下茶盏:“嗯,就在后日。” 赵夫人端起茶盏也饮了一口:“这么快?” 薛瑯笑道:“是啊!迟则生变!”言语里多少有些酸涩。 赵夫人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时间有些仓促,恐怕这大礼,多少会有些不够周全。” 薛瑯答道:“无妨。” 赵夫人又问道:“对了,她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这聘礼还是不能少的。” 薛瑯盯着眼前的茶盏,道:“这倒不必了,听说她家里被人放了一把火,没了。” “这样啊!”赵夫人略有所思,随即拍拍薛瑯手背,安慰道:“放心吧,我会把她当自己亲生女儿看,不会亏待她的。” 薛瑯抬头看着这个将自己养大的妇人,一时思绪万千,赵夫人却起身道:“我原本是想着等昭儿大一点就与你们完婚的,可你跟昭儿都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好强求。既然现在你有了想要娶的姑娘,我自会替你母亲为你好好安排的。” 看着院子里兀自盛开的花儿,赵夫人接着说道:“昭儿还小,再怎么我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日后整个赵府还是要仰仗薛家的,我好好待你,你也定不会忘恩负义弃我们母女于不顾。” 薛瑯一听,这赵夫人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当初薛成美虽然没能来接他,但还是派人送来一张红贴,给他取了名字,就冲着这一点,薛成美还是认这个儿子的。 赵夫人继续说道:“虽然这二十多年他没怎么过问你,但你们毕竟是血亲,你也要多想想他的难处。你能体谅他,他在考量的时候也能多想想你。况且现在薛夫人不在了,而且我看跟在薛公子身边的那位…” 赵夫人顿了顿,话到嘴边却没有明说,见薛瑯终于笑着摇了摇扇子,又道:“所以,你能信我了么?” 薛瑯笑道:“夫人这些年对我的好,我都记着的。那这大礼的事,就有劳夫人了!”说着,起身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赵夫人坐下喝了口茶,道:“不管以后世事如何,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安安稳稳好好过日子。” . 知道瑯哥哥不日就要成亲,新娘子还就是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姐姐,赵昭小女孩的心思即刻便欢欣雀跃起来,只是不明白为何她会一副愁眉不展闷闷不乐的样子。 “姐姐!”赵昭在浮生对面坐下来,“你肚子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浮生轻轻的摇了摇头,却一言不发。 赵昭拿起一个果子开始削皮:“你别看瑯哥哥整日嬉皮笑脸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其实吧,他都是装出来的,他对人可好了……” 赵昭以为这姐姐是对薛瑯的过往还有些不满意,便喋喋不休的说着薛瑯的好,浮生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反反复复想着的,只有一个人。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从小就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像个男子一样,过那种刀口舔血的生活? 她拒绝自己,到底是因为不希望自己跟她过那种血雨腥风的日子?还是,她就打算这么女扮男装终生不娶不嫁? 叹了一口气,赵昭将削好的果子递了过来:“尝一口,北边才有的果子!” 浮生漠然的抬手接过,闻着扑鼻的果香,再次失了神。 冬青念念不舍的望了一眼坐在院子里的人儿,终是趁着月色赶回了南城脚下那处荒废的小院子。 流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等到冬青回来,这才心急火燎的说道:“出大事了!” 冬青放下手里的长剑,冷冷道:“这几天你跑哪里去了?” 流光凑上来,略有着委屈的说道:“我原本是跟着丹砂的,可是被她逮到了,还打了我一顿。” 冬青已经够心烦了,没好气的说道:“没事你去惹她做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吗?”流光大惊失色:“他们把棺材铺都烧了!” 冬青即刻愣住,丹砂果然拿陈常乐去威胁浮生了,不然她绝对不会突然就要跟薛瑯成亲。 流光接着说道:“我跟着她就是想弄清楚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对了,我还看到那个谁了!肯定是红蜡指使他们干的,不然他们没这么大胆子跟三官堂的人动手!” 冬青五指紧紧的攥成一个拳头。 之前红蜡以他的身世为代价,要他替自己挖出三官堂的具体位置,原本以为丹砂只是暗地里被薛瑾收买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打起了三官堂的主意! 抓起刚刚放下的长剑,冬青问道:“你可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流光见冬青杀气腾腾的模样,弱弱的答道:“城外,吧…” “在这里等着!”冬青丢下一句话,便奔了出去,他必须赶在浮生成亲之前找到丹砂,逼她交出陈常乐的解药。 “浮生,一定要等着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上卷完结 第42章 042 晨光下鬼洞崖顶那片银杏树风姿摇曳,碧绿的树叶泛着阵阵耀眼的金光,浮生一身嫁衣,于那林前空地上茕茕独立。 头戴凤冠,身后拖着金丝绣线的锦缎裙尾,臂上挽着朱砂浸染的蚕丝披帛,略施粉黛,朱唇微点,这番待嫁娇娘的迤逦风姿,世上本是无人能比。 可嫁衣上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和那隐隐透漏出来的淡淡黑色,分明使这身繁复的嫁衣更加沉重,也衬得浮生脸色更加苍白。那双曾经灵动深邃的眸子也不再澄净明亮,深埋眼底的已满是失意惆怅,冰冷决绝。 一步一步朝着悬崖边上走去,那袭嫁衣下的人儿更加娇小,更加憔悴。 . 望着铜镜里朱环玉翠的新娘,赵昭缠着浮生的胳膊一脸娇嗔:“姐姐,好歹是大喜的日子,你倒是笑一笑嘛!” 这时一个老嬷嬷掀开帘子走到屋内,委身一礼,道:“吉时已到,请新娘子移步花厅!” 浮生仍旧一言不发,赵昭只得接过小侍女递过来的盖头给她盖上,无奈的撇了撇嘴,便同那老嬷嬷一起搀着新娘子出了院子。 整个赵府披红挂彩,就连廊下挂的灯笼也通通换成了红色的,烛影摇曳,莲步轻移,新娘子被引着到了花厅,一身喜服的薛瑯已经迈过门槛迎了出来。 一只素白的手掌伸到浮生面前,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抬起了手。 “当心!”薛瑯心生欢喜,将那只小小的手掌握在手里,牵着她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进到厅内。 透过红红的盖头看着面前牵着自己的人,浮生忍不住的想,要是牵着她的是冬青该有多好! 花厅内点了两盏高高的红蜡烛,赵夫人同薛成美端坐正位两侧。看着薛瑯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新娘子,薛成美心里多少有了些许慰籍。 起初他对这桩婚事还是有些疑虑的,不过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既然薛瑯愿意规规矩矩娶妻成婚,他又有什么好挑剔的? “吉时已到!”赵管事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浮生由昭儿搀着转了个身,旁边的老嬷嬷赶紧将两个红色的蒲团递到前面。 薛瑯掀起衣摆便要跪下,浮生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这让薛成美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赵夫人却仍旧笑意吟吟。 “姐姐!姐姐!拜天地了!”昭儿低低的唤了两声,浮生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屈膝跪下。 俯身,行礼,起身,转身,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二拜高堂!” 要是堂上坐的是阿翁和陈常乐那该多好!阿翁肯定会笑眯眯的说:“哎哟哟快起来快起来!”然后往她怀里塞一个大大的红包,陈常乐则会翘着二郎腿冲着她说:“拜什么拜啊,快进洞房好啦!不要耽误我吃饭啦!” 对了,陈常乐会不会舍不得钱办婚宴?又或者,他肯定会敲冬青一大笔聘礼。 这么想着,浮生脸上竟不知不觉现出一些笑意,虽然有些落寞,但只要想着冬青和小爹能活着,她做的就算不得什么! 正要跪拜,身旁的男子却突然伸手拉了她一把,那张大红的盖头也滑了下来。 浮生被薛瑯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铺天盖地的羽箭齐刷刷的射了进来,厅内一众人等死的死伤的伤,惨不忍睹。 薛成美也是武行出身,这些羽箭对他来说倒不是大问题,可赵夫人中了当胸一箭,已经歪在地上没了生气,昭儿则直接被吓傻了,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 没多久箭雨便停了,可厅里的人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辋川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薛成美大声喝问。 辋川当即答道:“出去再说!”低头看见缩在角落里的赵家小姐,伸手便将她捞起来扛在肩上,带着几个人就冲了出去。 浮生一只手被薛瑯牢牢牵住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的从花厅奔出来,只见院子里早已是一片火海,那些身穿黑衣的蒙面人无论男女老幼见人就砍,手段残忍到让人不寒而栗。 辋川带着侍卫将薛家父子护在身后,却仍旧没能杀出一条血路,最终还是被那群黑衣人团团围住了。 眼看着面前的人一个一个倒在血泊里,浮生仍旧被薛瑯拖着左躲右闪,仿若一朵飘零的浮萍,忍不住想到,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刀光剑影,浮生终是松开了薛瑯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她已经照着丹砂说的做了,只希望她能信守承诺,只希望陈常乐和冬青能好好的活下去。 与其浑浑噩噩同别人过一辈子,倒不如就这样了却自己的一生,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再遇到她,那时候一定要跟她好好的在一起,说什么也不能分开。 浮生终于笑了,释然的笑了,仿若一朵盛开的红莲,美丽,圣洁,不可侵犯,看着朝自己飞来的羽箭,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却听得铛的一声,一只竹笛从天而降,将那只羽箭堪堪挡开。 “不省心的臭丫头!” 陈常乐稳稳落到浮生面前,从地上捡起一把带血的大刀握在手里:“长本事了啊,你爹我聘礼都还没收你就敢跟人拜堂成亲啊!” “爹爹!”浮生没想到陈常乐居然会找到这里来,心里五味杂陈,凑到跟前眼泪哗哗的就滚了下来。 “哎呀走开!打架呢!”陈常乐用提着刀的手将浮生撑开,“赶紧躲一边去!”说着便挡到了她前面。 那群黑衣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仅有备而来更是人多势众,辋川肩上扛着赵昭已是自顾不暇,薛瑯几次朝着浮生奔过来都被左右夹击挡了回去。 丹砂远远的望着赵府里的一举一动,哼笑道:“本来还想着留你一命,既然你要自寻死路,可就怪不得我了!”说罢看了一眼旁边戴着斗笠一身素衣的人,“该你了!” 那人一言不发从树上跳下来,几个飞身便到了赵府,站在高高的墙头,拉弓朝着那位彩冠华服的女子便射了一箭。 陈常乐本来就中了毒,此刻被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也只能勉力周旋,眼见一只羽箭朝着浮生飞了过来,来不及多想抬手便将手中的大刀扔了出去,却被对方逮住空档一剑劈到胳膊上。 “爹爹!”浮生哭着扑了上来,死死的按着陈常乐血流不止的胳膊,那群黑衣人即刻围了上来。 不待那群黑衣人发难,高墙之上的人便已放出第二箭。 陈常乐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一个转身将浮生护到背后,却被那只羽箭穿胸而过,整个人直直的倒了下去。 “爹爹——” 浮生跪在地上将陈常乐搂在怀里,看着那根插在他胸口的羽箭手足无措:“谁来帮帮我啊!你们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 可是谁也帮不了她。 薛成美死了,薛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辋川的脖子上也被架了一把刀。 “乖…别哭,”陈常乐抬手想要替浮生拂去脸上的泪水,可是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又停住了:“你哭的样子,实在是…难看死了!”说着,便呕出来一大口血。 “爹爹,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看着浑身是血的陈常乐,浮生害怕极了,她已经失去阿翁了,不能再有人因她而死。 “可不能…不能再…这么傻了…”陈常乐咽下一口血,断断续续的说道:“以前…凡事…凡事…都是…我…我给你…擦屁股,以后…以后…冬青…你和冬青…”陈常乐张了张嘴,吐出最后一口气,还是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浮生摇着怀里的人,哭喊着:“爹爹你醒一醒啊,你不能死啊!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哎呀,我最见不得生离死别了!”丹砂从墙头上跳下来,踮着脚尖走到浮生面前。 浮生抹了一把眼泪,抬头望着她:“我都已经答应你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落井下石赶尽杀绝的事!” 丹砂不服气得很:“明明是他要替你挡箭的,怎么能赖到我的头上呢?我今天也不想跟你理论了,还有别的事呢!动手吧!” 浮生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人敲晕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扔到了鬼洞崖顶那片空地上。 丹砂叹了口气,好似无可奈何一般:“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灭了赵府满门,不过那群杀手都被我们干掉了,也算替你夫家报了仇,只是可惜了陈常乐!” 浮生从地上爬起来,哼笑一声:“我是不聪明,被你几句话要挟着便心甘情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我也没你那么多手段,不仅两只手沾着血都能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而且说得还好像是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难道当真要我死了,你才肯善罢甘休吗?” 丹砂笑道:“你何必这么谦虚呢,我看你才不是笨,不然又怎么会看透我的心思呢!若不是因为冬青,我倒是会很喜欢你的!” 浮生缓缓转身,望着天边的月牙,从第一次遇到冬青,这才多久呢,真是世事无常,不禁叹道:“有的人活了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所以总是会去追逐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并纠结于此苦恼悔恨,最终不得不咽下自己种下的苦果。” “怎么,你是在嘲笑我吗?”丹砂眼底漏出一丝冷光。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抬手接住一片簌簌落下的银杏叶,浮生喟叹道:“你不就是想逼着我从这里跳下去吗?” . “浮生!”一个黑色的人影于那片泛着金光的银杏树林后跃了出来。 等到冬青明白流光同自己撒了谎的时候,整个赵府已经被屠戮殆尽了,若不是寻着蛛丝马迹跟到鬼洞崖上来,怕是连浮生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浮生!” 一恍神,浮生的心跳乱了一拍,终究还是嘴角上扬,笑着缓缓回过头来。 “浮生!”冬青迈了两步,却又滞在原地,不敢上前。 浮生眼里闪着泪光,却笑了。 冬青心里被刀割一样的疼,此刻她多想站到浮生面前,拉起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紧紧贴着自己,然后轻声对她说:“乖,没事了!你还有我!” 可是浮生却转过身,笑着对着她说到:“我都知道的。” 没事的。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一直有我的。 冬青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上前一步,急道:“浮生!乖,回来好不好!你不要做傻事啊!丹砂都是骗你的!你回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啊!” 可是冬青往前一步,浮生便后退一步。 冬青不敢再往前,看着浮生就快到那悬崖边上了,只得急道:“浮生,我娶你啊!好不好!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啊!你若往下跳,我就是死也要跟你死一起的!” 一滴泪从眼角滚落,浮生仍旧笑着,说道:“我不要你跟我一起死,我要你答应我,你好好活着,活着等我回来!” 浮生连连后退,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一阵秋风从鬼洞崖下吹上来,金丝绣线的裙摆烈烈作响,朱红的蚕丝披帛迎风飞舞。 又说了一句:“好好活着。”浮生往后又退了一步,身子一轻,便朝崖底坠去。 一阵冷风从崖底倒灌上来,漫天飞舞的落叶裹挟着那抹红色的身影,一同往鬼洞崖下深不见底的往生河里坠去。身后风声烈烈,吹落了那顶金色凤冠,吹乱了那束三千青丝,吹散了那颗还没来得及掉落的泪。 冬青大叫一声,纵身一跃,便跟着跳了下去,被同一条红色披帛缠住的两个人,终于紧紧搂到了一起。 “浮生!”冬青揽着女孩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将她紧紧扣在怀里,轻轻的揉着她脑后的细发,贪恋且毫不掩饰的盯着她的双眸,轻声呢喃。 第一次被她这么热烈的注视着,浮生心里漾起一股暖流,捧着她的脸开心的笑了:“你怎么这么傻?” “你是我的!往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冬青说完便毫不犹豫的吻住了那日思夜想冰凉软糯的双唇,勾转撩拨,肆意啃食,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吞进肚子里去一般。 “等我!”喘息之间浮生悄声说道。 然后扑通一声,两个人一起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上卷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磕磕巴巴上卷终于结束了,谢谢大家一路的关注与支持! 下卷将会继续两人的故事,上卷的坑也会一一填上,总之,已经虐完了,剩下的都是甜甜的,请大家继续关注和支持,谢谢!!【比心~】 喜欢记得加收藏哦!爱你们!么~ 第43章 043 四年后,篾城。 两个身穿缎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推搡着从一处酒肆里出来,满面红光浑身酒气的那个额头上挂着一个充血的大包,气呼呼的说道:“这年头有哪个男人是不逛花楼的!哼,不仅又老又丑,还是个泼辣的悍妇,看我回家不把她给休了!!” 旁边那人一边招手让小厮将马车牵过来,一边低声劝慰道:“大舅哥今日喝多啦,不要净说胡话,赶紧回家歇着吧,不然晚了我那舅妇又要提着棍子出来寻你了!” 额上挂着大包的男子将胳膊一挥,踉跄着扶着车辕往上爬,冲着牵马的小厮喝道:“回什么家!老子才不怕她!走,去万花楼!” 马车没走出去几步,那男子又掀开帘子冲着后面吼道:“万花楼新来的小娘子可美着呢,晚上咱们接着喝啊,我等你!” 黑衣男子起身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轻轻搁到小木桌上,牵着那匹黑鬃骏马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便往西边去了。 这是他第三次来篾城了,他知道往西过了三条街,再左拐直走半盏茶的功夫,便是万花楼。 此时已近傍晚,楼上楼下都是香袖生风花枝招展招徕客人的姑娘,清丽脱俗的,妩媚动人的,各色打扮各种风姿。 风韵犹存的老妈妈见着门口来了个俊秀挺拔的俊俏郎君,即刻带着一群姑娘满脸挂笑的迎了上来:“哟,这位哥哥,新来的吧?到里面来坐坐,喝口茶听个曲?”说着便招手让一旁的龟奴赶紧将他手里的缰绳牵了去。 抬眼看了看门楣上的招牌,黑衣男子往老妈妈手里塞了一颗金豆子,一摆衣襟拾级而上:“雅室。” 那群莺莺燕燕一看到那颗明晃晃的金豆子便通通围了上来,可一听到客人要的是雅室,便又怏怏的不欢而散了。 夜色渐深,雅室里的茶前后换了三壶,黑衣男子仍旧安静的坐着,等着。 终于,门扉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款步而入,印在那道屏风上:“公子可是在等人?” 女子的声音似远似近温婉动人,握着茶盏的手顿时紧了紧,心跳也停了半拍。 . 醒来时浑身是伤的冬青正软塌塌的趴在河滩上,好不容易爬起来,却不知身在何处,也未见怀中之人。 明明是一起跳下来的,怎地突然就没了踪影?沿着河岸往上走,一连寻了十几日,仍旧没有半点消息。 心灰意冷的在那片银杏树下坐了许多日,蓦地想起她那句“等我”,整个人精神一振从地上跳起,连不会泅水的自己都没死,她肯定还活着! . “公子?”女子柔声的问道。 “在呢!”冬青回神,猛得起身,心底涌起一阵燥热,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公子可有不适?”女子言语里隐隐生出关切。 “旧疾而已,有劳姑娘关怀。”冬青有些不安,忍了忍,还是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原籍何处?” 女子柔声笑道:“不过是世间一朵飘零的浮萍,不足挂齿。”听着对方低低的一声叹息,女子又道:“我见公子在这雅室里坐了许久,想必定是在等着哪位姑娘。” 冬青缓缓坐下,心里升起一丝淡淡的失望和落寞,那女子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笑意吟吟:“不知公子等的,可是我?” 女子面容姣好,气质清丽,完全没有半点风尘之气,瞪着一双清澈的眸子仰头问道:“听说公子旧疾每月初一便会发作,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没有!”冬青一把搂住面前的女子,那阵燥热来得似乎更加凶猛了,低喘着问道:“我此刻便难受的紧,不知姑娘可愿替我解这燃眉之急?” 不等女子答话,冬青俯身便亲了上去。 女子乖顺的依偎在她怀里,双手不自觉的覆上她的肩,热烈的回应着这个绵长细腻的吻,许久,才念念不舍的分开。 望着怀里脸颊绯红的小人儿,冬青忍不住低头在她眼角轻啄了一口,她还清楚的记得当初那滴眼泪的咸涩,于是亲昵的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你要做什么,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不等她再说什么,怀里的人便已扣住她的脖颈,迎头送上一吻,并且抵着她一步一步,退到了纬幔之后的床榻之上。 冬青抬手撩开她脸颊上细碎的发丝,在她额头鼻尖落下轻柔的吻。 “你可想清楚了?” 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可事到临头又有些担心,虽说知道她清楚自己的底细,可接下来的事,还是要再确定一遍。 身下的人并未答话,双手攀着她的脖子仰头送上自己的双唇,直接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心意。 灯火摇曳,气息暖暖。 第44章 044 楼下已经闹哄哄乱作一团,不时传来桌椅摔砸之声以及惊恐的尖叫。 冬青接过女子递过来的长剑,将那只冰冰凉凉的小手牢牢牵住:“准备好了吗?” 食指交握,女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冬青就要牵着她往外走,却被女子抬手勾住脖子,仰头送上一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冬青俯身在她唇边轻啄一口,目光如炬:“好!”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这次牵住了就再也不会松开了。 说罢转身抬脚踹开房门,两个手握长刀正欲破门而入的小厮当即被踹飞,直接撞破围栏从三楼摔了下去。 从屋内跳出来还没走两步,又有几人沿着楼梯爬了上来,冬青挥动着手里的长剑,无坚不摧所向披靡,被他紧紧牵着护在身后的女子亦是坚定淡然,神色里没有丝毫的慌张或是胆怯。 轻轻松松杀到二楼,那些身着常服蒙着面巾的人全部围了过来,举着手里的长刀齐齐对着两个人。 “把那女的弄过来!”为首的那个大吼一声,所有人便一起冲了上来,仗着人多势众前后夹击,想要将两人分开。 二楼一间挨一间全是花房,那些逃散不及的男客同衣衫散乱的姑娘们全都惊恐的瑟缩在旁边,完全不知所措。 那群杀手见人就砍肆无忌惮,冬青却要顾及无辜之人,几番周旋之后便被逼到了角落的那间屋子里。 瞥见微开的窗户,冬青将身后之人一把捞住,紧紧扣在怀里,抱着她便跳了下去。 冬青翻了个身,一手扣着她的腰让她紧紧贴着自己,一手将她的头护在自己脖颈里,而怀里的人也伸出双臂牢牢的环住了她。 一声闷响,两人落到地上顺势滚了两圈,马厩里的马儿被吓了一跳,发出一阵低吼,紧跟着那些杀手也跳了下来。 冬青吹了一声口哨,那匹黑鬃骏马即刻发出一声嘶鸣,冲出马厩扬起蹄子便将挡在周围的几个人踹翻了。 从地上爬起来,冬青将怀里的人抱上马背,自己也跨了上去,一手护着她,一手拉住缰绳,那匹黑鬃骏马高声嘶鸣甩开蹄子就冲了出去,将那群杀手远远甩到了身后,然后趁着夜色一气奔出了篾城。 天光微亮,奔跑的骏马渐渐缓下来,低头看着伏在怀里的人儿,感受到她紧紧环着自己的双臂,冬青忍不住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怀里的人儿扭动了一下身体,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动,仰着头慵懒的在她颈窝里蹭了蹭:“真暖和。” 又将她搂紧了些,冬青低声说道:“把你吵醒了吗?” 她又惬意的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一身低吟,冬青觉得有些热,便轻轻的说道:“这么歪着坐很累吧,要不要下来走走?” “好!”她嘴里答应着,额头却仍旧抵着她的下巴,一动不肯动。 “乖啦!”冬青喉咙滑动了一下,在她腰上轻轻拍了拍,伸手去抓她扣着自己的手,却摸到一把黏糊糊的东西。 “是不是摔下来的时候受的伤?痛不痛?”洁白的手背皮开肉裂血迹斑斑,胳膊上的薄纱也已经跟擦破的皮肤黏到了一起,冬青眉心紧锁万分自责。 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浮生反而得意的笑了:“怎么,心疼了?” “你还笑得出来!”难道怀里的人当真是个傻的吗?别人三两句恐吓威胁她就要背着自己嫁人,死活不肯跟自己走。现在受了伤不仅没觉得疼,居然还没心没肺笑得出来! 冬青恼极,抬手就在她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 “哎呀疼!”浮生一边叫一边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冬青埋头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将那滴眼泪含在嘴里,轻轻握着她受伤的手,动情的说道:“过往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浮生勾住她的脖子,仰起头凑到她脸上亲了一口,温热的气息吹在耳边:“我现在好看吗?” “嗯,这个…”冬青耳根和脖子即刻红了,“还是待会再说吧!”说着便从马背上下来,朝着她伸出了手要牵她下马,不想浮生整个人都朝着她扑了过来。 将冬青按在草丛里,浮生跨坐在她身上压着她两只手,俯下身便亲住了她的双唇,细腻湿滑的舌|头肆意掠夺,一刻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 冬青即刻从措手不及转为热烈的迎合,闭着眼睛尽情的享受着绵密软糯的吻,可她却突然停了下来,望着身下面颊绯红意犹未尽的人笑嘻嘻的说道:“我记得四年前你就是这么亲的我。” “不对,”浮生突然停住让冬青有些气恼,即刻红着眼睛翻身将她压住,“是这样!”说罢便要低头再亲,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却被她双手抵在胸前:“说,我现在好不好看?” 抓扯间她的衣领已然滑落,春光乍泄。 她的确长大了,长开了,也,更好看,更撩人了。 脑子里登时想起昨夜那番云雨,腹中那把火即刻席卷了她整个人。 “好看!”说着便低头亲了上去。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身下的人儿也乖顺的伸手攀着她的脖子,贝齿微翕做出邀请之姿,任她汲取。 呼吸越来越急促,微略粗暴的掌心带着温热的电流,轻轻抚过她的脸蛋,耳朵,脖颈,眼看就要伸到领子里,身下之人也发出了阵阵轻微低吟。 冬青喉咙滑动了一下,念念不舍的结束了这个吻,怀里的人儿不高兴的撅起了小嘴,双唇因为热吻而有些微微红肿,加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渍,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可爱极了。 心头微动,忍不住俯身在她唇上又啄了两下,柔声抚慰道:“乖,先起来处理伤口。”轻轻揉了揉她额前的细发,冬青这才牵着她从草丛里站起来。 见她仍旧气鼓鼓的嘟着嘴,冬青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到她面前:“再嘟着,我可要剪下来咯~”说着还动了动那两根指头,仿若那真的就是一把剪刀。 浮生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坏蛋!” 冬青凑过来觍着脸笑道:“我可没有蛋!” “哎呀~~你就不要欺负我了嘛!!”浮生抡着小拳头就过来了,却被她顺势一把拉到怀里,一本正经的说道:“以后不许你亲我了。” “为什么?”怀里的小人儿仰着脸瞪着大眼睛问道。 “下辈子只能我亲你!”冬青霸道的宣布了自己的地位。 “这个嘛,”浮生若有所思,“得我说了算!”说着便踮着脚要亲上来,奈何冬青高她许多,脑袋稍微往后仰一点她便亲不到了。 见她仍旧嘻嘻笑着攀着自己肩膀都要跳起来了,冬青这才反守为攻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满眼情意:“乖,不要闹啦!再晚了衣服可要长到肉里了!” 第45章 045 时值初春,河滩上全是嫩绿的草芽,一匹黑鬃骏马在远处悠闲的啃着青草。 浮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底下垫着一张软软的小垫子。 “还疼吗?”冬青拔开一个小瓷瓶的塞子,将透明的液体倒在她胳膊上,一边倒,一边轻轻的吹着气,头顶那根红色的发带轻飘飘的垂在耳边。 “不疼了。”浮生把玩着那根俏皮的红色发带,“你怎么知道我在万花楼?” 冬青抬起头看着她,老实巴交:“我不知道。” “那…”浮生歪着脑袋略有所思,拿着那根发带在鼻子上蹭了蹭,“这算不算瞎猫撞上死耗子?” 冬青收好小瓷瓶,笑眯眯的看着她:“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浮生拿着发带在冬青脸上扫了几下:“哎呀我想不出来嘛!” 一把抓住那只调皮捣蛋的小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这叫心有灵犀。不过……”随着手上力道加重,冬青收住笑意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要是我没来,你打算在那里呆多久?” “自然是一直等到你来啊!”浮生疼得咬着嘴唇说道。 那张脸突然凑了过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万花楼是个什么地方?说,你在那里呆了多久了?” 浮生扭着胳膊:“你松开,疼死了!” “说!”冬青就是死死抓着不放手,想着刚才被她撩拨逼问的事,现在正好趁机讨回来,顺便还可以振振“夫纲”。 “好好好我说我说!”浮生只得笑嘻嘻的讨扰,“一天,就一天!” 冬青终于松了一口气,手上力道也轻了一些,幸亏浮生毫发无损,否则她定要折返回去将那万花楼夷为平地。 “唉,”浮生突然换上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原本老妈妈已经替我谈妥了一位贵客,”看着冬青脸色逐渐暗下来,便凑上去添油加醋的说道:“她还答应事后分我一半的钱。” 见她脸色由白转青默不作声,浮生又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冲她点了点头:“好大一袋呢!” 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晌,冬青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到那匹黑鬃骏马旁边,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个紧口的小袋子。 牵起她一只手,将小袋子交到她手里,冬青极认真的说道:“我现在只有这么多,都给你。” 说着便低下头牵起那只受伤的胳膊,那层薄薄的血痂已经软了,她轻轻的拈起那层贴在肉上的薄纱,慢慢的往上揭:“以后的,也都给你。” 看着她细致小心的模样,浮生弱弱的说道:“其实,其实我骗你的。” 冬青仍旧低着头:“嗯,我知道的。”往她胳膊上细细的撒了一层白色的药粉,这才抬起头,勾着嘴角笑道:“反正你也已经是我的人了!!” 浮生不服气的嘟哝道:“什么叫我是你的人?为什么不能说你是我的人!”套路来套路去,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有些亏。 替她把袖子拢了拢,冬青收好几个小瓷瓶站起身,说道:“这几日都不要沾水,结痂了就好了。”说完又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既然以后都要在一起,什么事都由自己来做就好了,哪里还用得着她动手。 浮生也站了起来,抓着她胳膊追问道:“凭什么不能说你是我的人?” “难道昨天晚上的事还不够明显吗?”冬青反问道,“或者,等你伤好了,你可以试一试。”说完便抓起那张软软的小垫子,牵住了她的手。 想起昨晚的事,浮生即刻羞红了脸,冬青则暖暖一笑,吹了声口哨,那匹黑鬃骏马便得得得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把浮生浮生抱上马背,冬青却没有骑上去,而是牵着缰绳慢慢的往前走。 浮生将那只小口袋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全是拇指大小的金豆子,足足有十几颗,其余的银豆子和小铜板也不在少数,眼里顿时光芒万丈:“哇塞,你那里来这么多钱!” “想着早晚得有两个人吃饭,便一直攒着。”冬青缓缓的抬头看着马背上的。 “两个?”浮生有些疑惑,“为什么不能是三个,或者四个?” 冬青脸色即刻沉下来:“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嘛?” 浮生赶忙摆摆手:“没有没有!”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暂时没有!” 看着冬青阴沉着一张脸,浮生终于大获全胜,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第46章 046 约莫小半个时辰,树林后面便隐隐现出一个炊烟袅袅鸡鸣犬吠的村落,冬青牵着那匹黑鬃骏马在村口一户人家的围篱前面停了下来, “小娃娃!”浮生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对着院子里那两个正拿着小树枝在泥地里扒蚯蚓的孩童喊到,“你们家里大人呢?” 那两个孩童约莫三四岁,身上穿着薄棉衣,一个头顶留着木梳背子,一个左右扎着两根细细的小辫儿,听见有人在喊,回头瞟了一眼便又低着头继续在地上掏着。 一个腰上系着粗布围裙的少妇从屋里出来,见篱笆外立着两人一马,穿着气度均是不凡,便热络的迎了上来。 冬青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浮生却笑眯眯的开口了:“这位小嫂嫂,可否讨口热水喝?” 少妇一边将围篱的小门打开,一边答应着:“有的有的,快进来吧!” “把马栓到那边吧,”少妇指了指围篱旁的一个桩子,便进屋去了。 “抱我!”浮生伸着手撒娇道。 冬青轻笑着把她抱了下来,正好那少妇提着茶壶和两个茶碗出来,两人便牵着手走到屋檐底下那张小矮桌旁坐下来。 “大大小小,洗手吃饭了!”那少妇倒了两碗茶水,冲着院里的两个娃娃喊了一声,又对着面前的两个人说到:“不知二位可用过饭食了?若不嫌弃,将就用一点。” 冬青点了点头:“有劳了!” 少妇领着两个娃娃洗完手,不一会便将装着馍馍和稀粥的两个小陶盆端了上来。 两个娃娃乖巧的坐在旁边啃着手里的馍馍,冬青看着那两张圆嘟嘟粉扑扑的小脸,心生欢喜,便将凳子挪了挪,拿起小木勺一口一口喂粥给他们吃,还贴心的给他们擦嘴角。 浮生看惯了她打打杀杀的模样,不想她居然还能做这种细致的事,便托着下巴笑眯眯看得入了神。 两个娃娃吃饱了又跑去玩了,冬青转头瞧见呆呆傻傻望着自己的浮生,便问道:“怎么了?” 浮生盯着自己面前那碗粥张开嘴:“啊~” 冬青即刻明白,端起碗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再喂到她嘴里:“慢点!” 旁边的少妇心领神会,起身说道:“二位慢慢吃着!”便转身进屋里忙去了。 浮生掰下一块馍馍塞到她嘴里:“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看了她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冬青皱了皱眉:“过几天再说吧。”握了握那只手,一如既往的冰冰凉凉,冬青又说道:“待会生火烤一烤,痂会结的快一些,也就不用一直这么露着了。” “没事的,”浮生看着她说道,“我从小就是这样。” 冬青转身看了看这处院子,起身说道:“我去问问能不能在这里住几日。” 浮生即刻从怀里摸出那个小钱袋,从里面摸出一颗小小的银豆子交到她手里:“咱们不能白吃白住。” 冬青却说道:“不急,走的时候再给也不迟。” 浮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将那颗银豆子放回去收好,正要去收拾桌上的盆盆碗碗,却被她一把拦住:“我来就好!” 于是浮生便在院子里同那两个娃娃一起玩起了泥巴,过了晌午又歪在屋檐下睡了会,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外衫,而她居然提着一把小斧子在修围篱。 “你居然还会做这个!”浮生太意外了,蹲下来看着被她修的整整齐齐的围篱,原本以为她女扮男装只是为了方便打架砍人,没想到她居然把男人那套全学会了,不仅外貌神态看不出一点点女性的气息,而且连性格做派也比某些男人更有男子气概。 “我会的可多了。”冬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白白的胸脯抵在膝盖上,一片春光呼之欲出。 “流氓!”浮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拢了拢衣领,见周遭无人,便低声说道:“你不是也有的嘛!” 说实话,冬青的女性特点是不太明显,可是该有的她还是都有的,但比着现在的浮生呢,还是有些逊色的。 也不知道她这几年都吃的什么,除了个子不长,其他地方哪哪都长,光看着就能让人血脉喷张。 冬青勾着嘴角又瞥了一眼,喉咙不自觉的滑动了一下。 “丹砂呢?”浮生两手比划了一下,“她的那~么大,连我看着都要流口水,老实说,你喜欢过她没有?” “你是喜欢她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冬青突然问道,她可不想又凭空多出来一个情敌。 “这个嘛,”浮生戳着两个手指头望着天,这时一个扛着锄头穿着短布衫的中年男人从小路那头走了过来,两人即刻止住了对话。 “你们是谁?”男人见他俩一个在院内,一个在院外,还提着把小斧头,有些莫名其妙,警觉的大声喝问。 两人正面面相觑,旁边两个娃娃已经叫着“爹爹”跑了出来。 冬青方才答道:“我们是路过借宿的。” 浮生则指着围篱说道:“他修的!” 男人放下锄头将两个娃娃一手一个抱了起来,见院里还拴着一匹黑鬃骏马,便问道:“娘亲呢?” 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娃娃指了指后面,正好那少妇端着一个小簸箕出来:“纮郎回来啦!我做了你爱吃的萝卜干!” 将簸箕放在木架上,少妇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将两个娃娃接下来,又掸了掸男人身上的泥灰:“赶紧去洗洗!浑身脏兮兮的,别让客人笑话!” 男人嗯了一声,便提着锄头进了院子,少妇也跟着进了屋打了盆热水出来给男人洗脸。 浮生扯了扯冬青的衣裳:“要不咱俩以后也这样,在山里搭几间小屋子,喂点鸡鸭,再养一条狗,种种地养养花!” 冬青低头看着一脸憧憬的她点了点头:“好!” 浮生仰起脸笑道:“要是有没人要的娃娃,咱们就捡来养着!到时候我就是娘亲,你就是爹爹!” 冬青也跟着笑了,一脸宠溺:“好!” “不对!”浮生如梦初醒,“凭什么你就是爹爹!” 冬青蹲下身子扒拉着面前几根竹篾:“唉,这里好像有点松,还得再捆一下!” . 少妇早早的安排了饭食,还炖了一只鸡,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围着小方桌坐了下来。 中年男人拿了一坛煨热的小酒同冬青倒了半碗:“也没什么好酒好菜,这是自家酿的,公子试试好不好喝!” 一闻到酒香,浮生即刻放下手里的那只鸡爪子凑了过来。 “我这家酿不烈,小娘子是否也饮一些?”中年男人见状便要拿碗再倒。 冬青抬手扶住酒坛:“大哥客气了,她还有伤,今日还是不饮了罢。” 看她嘟起了嘴,冬青便道:“等伤好了再喝!”说着抬手在她腿上轻轻拍了拍。 中年男子呵呵笑着放下坛子:“是我唐突了!喝汤,喝鸡汤,这个补!娘子,拿勺子!” 于是浮生便在冬青的监督下灌下了三足足大碗热热的鸡汤,直喝得面颊绯红背心冒汗,抓着她的手,冬青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暖和多了。” 乡野同市镇不同,刚到晚间便早早吹灯歇息了,浮生下午睡过一觉,刚刚又吃得太多,便在院子里慢悠悠的兜起了圈子。 “要不要出去走一走?”冬青给那匹黑鬃骏马加了些草料,见浮生将脚边那颗石子踢过来踢过去实是有些无聊,便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浮生揉着肚子:“黑灯瞎火去哪里走啊?” “你想去哪里走?”冬青指着左边:“那边还有几户人家,估计也已经睡下了,”又指了指右边:“前面有条河,就是之前那条。” “嗯…”浮生想了想,“那就去河边吧!” 漫天星子照亮了这条乡间小路,两人牵着手比肩而行。 “冬青。”浮生前后晃荡着被她牵着的那只手。 “什么?”冬青掌心用力,牵得更紧了。 “你猜,那对夫妻会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浮生转过头望着她,一对眸子映着天上的星光,熠熠生辉。 “不用猜的。”冬青暖暖的说道。 “为什么不用猜?” 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冬青的嗓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难道还不够明显吗?”说着便低头亲了上去。 微略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女子弹润紧致的脸颊,心里即刻涌起一阵热浪。 “唔…”怀里的人也是热烈的回应着,唇齿相依,绵长而又深情。 “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丹砂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冬青突然停住,一脸严肃的问道。 “我不喜欢她。”浮生喘着气答道,说完又即刻仰着头送上自己的双唇。 在那双冰凉软糯的唇瓣上轻啄了一口,冬青有些不甘心,又问道:“为什么?” 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薄雾,嗓音有些沙哑:“因为她也喜欢你。”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微微的颤动着,将怀里的人紧紧搂住:“可我喜欢你。”说着便低头亲了下去。 第47章 047 第二日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整个村落都被蒙在一层薄薄的雨雾之中,直到第三日午后才渐渐放晴。 看着浮生手臂上暗红色血痂的边缘已经微微翘起,冬青有些难以置信,想起之前她曾经中过一箭,可是她光洁的肩月旁上却是一丝一毫嗯痕迹都没有,便问道:“你爹爹之前可同你说过生身父母的事?” 浮生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可是我同爹爹,还有阿翁,虽无血亲却胜似血亲,他们待我的恩情,我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 将她两只手握在掌心,冬青说道:“放心,该讨回来的,我定然一个都不会放过!” 浮生抽|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嗯!”片刻,又道:“其实我…” 冬青抬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柔声说道:“我知道的,有些事,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跟我说,也不迟的。”说着便将她揽过来,偎在自己怀里。 原本还在想着若是她问起自己这几年的去向,自己该怎么回答,却不想她都替自己考虑的这么周全,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意,为她吃再多苦也都值得了。 又赖在她怀里温存了片刻,门外才传来两声轻叩,随即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喊到:“公子?” “我去去就来。”俯身于她额头印下一吻,冬青便起身出去了,就连关门的时候也是满眼笑意饱含深情。 望着手背上的血痂,所有零碎的片段顷刻间全部涌了出来,在眼前交织成一副绮丽曼妙的画卷。 . 咕噜噜~咕噜噜~~ 女孩不住的往下坠,红色的血迹在汹涌的波涛里蔓延开来,一缕缕,一层层,将女孩紧紧的包裹在内,仿若混沌里就要盛开的花,又好像蚕茧里即将孵化的蛹……… 透过河面洒下来的阳光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女孩的身体也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一团金色的光晕自漆黑的河底缓缓浮了上来,轻轻笑着,她朝着女孩伸出了手,牵着她一步一步,朝着无底的深渊退去……… 头顶洒下来一束光,黑衣女子坐在阴湿的角落里,宽大的衣袖裙摆在整个洞窟里铺洒开来,阳光所及之处,闪着淡淡金光的藤蔓仿若游走的灵|蛇,不住的往上攀爬,直到覆上她的脖颈,脸颊,如同那朵日月同辉之时肆意绽放的幽冥花……… “醒了?”歪靠在石榻之上的黑衣女子一手托腮闭目而言。 “这是哪里?”女孩坐起来,见自己也被换上了一身黑衣,思绪飞快的转了起来。 黑衣女子慵懒的起身,托着厚重冗长的黑纱裙尾款步走到面前,俯身掐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来:“倒的确是生的花容月貌!” “我见过你。”女孩仰着脸肯定的说道,“在梦里。” “是吗?”黑衣女子神色里看不出一丝悲喜,“可你就怎么确定是在梦里?就比如现在,你觉得真真假假,各有几分?” “这里既不是九天宫阙,也不是阴曹地府,真真假假又有何妨?”女孩淡漠一笑,“你既救了我,必不是什么善心大发吧!” “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罢了!”黑衣女子松了手,仰头享受着暖融融的天地之气:“不然你觉得我会有这么好心?” “所以呢?” “若不是你那福薄命浅的爹爹跪着求我,我才懒得管这红尘俗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女子继续缓缓的说道:“不过,你若肯叫我一声师傅,侍奉在我左右,我倒是可以将你留在这洞窟之中。” “只怕没这么简单吧?”女孩抬眼问道。 “哼,”黑衣女子轻笑一声,“看来你当真不傻,不然也不会跳的那么干脆!” 女孩抬眼问道:“那是自然!可是若我叫了你师傅,你可当得起吗?” “呵呵呵!”黑衣女子灿烂的笑了,这女孩当真是有趣极了,可随即眼色一沉,却又问道:“你可知道陈常乐那一身本事哪里来的?” “你还好意思提他?”浮生不齿道,若不是她见死不救,自己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黑衣女子扯了扯流光溢彩的黑纱裙摆,退回那处阴暗的石榻之上,“你就说叫,还是不叫吧?” 女孩起身答道:“好!”说罢即刻三跪九叩行了拜师之礼,见石榻之前那方矮桌抢摆着一只白玉酒壶,便斟了一杯,举到头顶,“饮了这杯,你就是我师傅了!” . 冬青推门而入,见浮生望着那些血痂入了神,便关切的问道:“怎么?是不是有些痒?”说着便低头吹了吹。 浮生回过神来,将衣袖放下来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 可是冬青脸色却即刻沉了下来,以前的事,是想起以前她做的那些混账事吗? “对不起!”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吻着那散发着淡淡皂角味道的头发,冬青呢喃道,并没有奢望得到她的原谅。 抚着她略显自责的脸,浮生仰着头笑着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到一起,就不要再说这些了,不管以后的路好不好走,我只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好!”既然要一直在一起,那有些环节便是必不可少的了!冬青心里开始有了打算。 第48章 048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依稀又回到了往生河畔的那个棺材铺,几棵高大的青冈树,几间矮旧的茅草屋,靠在门边抽着烟袋的阿翁,躺在房顶上打着瞌睡的陈常乐,笑着笑着,一滴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温热的指腹划过脸颊,心道:“是梦到什么了吗?”轻轻牵起那双冰凉的手,不由得眉头微蹙。 被褥里的人儿轻哼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我,睡了多久?” “小半个时辰而已。”扶着她坐起来,冬青笑着说道。 揉了揉微微发胀的脑子,浮生有些自责:“下次我不睡了。” “无碍。”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冬青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这几日过了晌午,只要无事可做,她便会沉沉睡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浮生掀开被角从床榻上下来,听见外面似乎有些嘈杂。 冬青将外衫给她披上,柔声说道:“过会该吃饭了,不过我请了村子里几位长辈。” 浮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多问,她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吧。直到被她唤作小嫂嫂的少妇端着一个木制托盘笑意吟吟的走了进来,且腰间还缠了一根红色的绸布,她才彻底明白过来。 冬青接过少妇手里的木制托盘,端到浮生面前,万分诚恳的说道:“我知道有些仓促,但是我不想再等了,不过我保证,将来一定加倍补偿你!” 掀开盖在托盘上的深色绸布,只见一件大红色的喜服整整齐齐的码在托盘里,不待浮生说话,那少妇已经推搡着道:“哎呀新郎官外面去等着咯!不要在这里守着!”说着便把冬青推到了门外,还将门栓插上了。 “你家这位郎君可真是细致体贴的很呢!”少妇笑意吟吟的说着,将浮生牵起来,替她一件一件的将衣衫脱下来,“昨日雨下得那么大,他还骑着马跑去隔壁村,好不容易寻来这些红绸,央着我们村几个妇人连夜缝制了这身喜服呢!” 浮生这才想起,昨天下午小睡了一会,醒来时却不见她人影,等快天黑时才看到她浑身湿透的回来,原来是做这个去了。 “村里尊长翻过书了,今天就是黄道吉日,时间紧,也弄不出来别的花样来,不过我看公子对小娘子但是有情有义细致体贴的很,比着我那口子,可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少妇一边将腰带给她系上,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过日子呢,还是要知冷知热,踏踏实实的才好!” 浮生会心一笑,她倒的确是个知冷知热,一心一意要跟自己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摩挲着红绸嫁衣,心里无比的踏实。 牵着新娘子坐下,少妇又拿起篦子给浮生梳头发:“我们这里呢,新妇都要盘头,我就简单给小娘子盘一个吧!” 待那少妇为她梳好头发,又简单说了当地婚俗,便从托盘里拿过那张红红的盖头给她盖上,将门栓拉开,这才高声喝道:“新娘子来咯!” 不及浮生迈步,一只微略有些粗糙的宽大手掌便伸了过来。 刚刚覆上那只手掌便被用力握住,一股温热的电流即刻顺着掌心蔓延而上,她整个人都暖暖的。 隔着薄薄的红绸盖头望着对面的人,见她此刻也正直直的看着自己,浮生的心竟然蓦地一紧,一片红云悄然飞上面颊。 院子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妇人们簇拥着新娘子绕到那间宽敞的堂屋,还有几个小娃娃凑到她脚边仰着头往盖头里看,然后被爹娘笑骂着拉到一边。 天色微晚,院里点了许多灯笼,还摆着几张矮桌,光影绰绰,喜气洋洋。 堂屋正里的墙上挂着一张脚踩莲花身披彩帛的尊者像,主桌上燃着两根一尺多长的红烛,中间摆着几碟果点,旁边坐着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吉时已到,跪——” 礼官便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只听得他一声令下,浮生便被那少妇搀着跪到了面前那个蒲团上。 又听他高声唱到:“有女绰绰,婀娜聘婷,有郎楚楚,风流倜傥。今有幸兮,芳邻坐赏,高堂俱证,笔墨来祥~” 随着他高高的尾音,便有一个中年妇人将一个小方托盘放到两人跟前,里面放着一张纸,并一盒红色印泥,浮生方才明白,这是婚书。 将右手拇指在印泥里压了压,在自己名字旁边按下了一个红红的印子,然后身侧之人也同样按下了手印。 中年妇人将托盘收起,那礼官便又接着唱到:“尊者在上,一拜~” 二人即刻对着墙上的画像俯身行礼。 “老幼躬亲,再拜~” 二人行礼,老者捻须而笑。 “夫妻相佑,三拜~” 少妇扶着新娘子起身,转身,一旁的妇人赶忙摆好垫子,两人下跪行了对拜之礼。 再起身,那礼官又唱到:“请~” 少妇牵过来自己一双儿女,将一条红绳的交到娃娃们手里,那两个小娃娃便将绳头在两个人手腕上缠啊缠啊,一连缠了好多圈,直到整条红绳都绕在她们手腕上,将她们牢牢拴在一处。 “送~” 随着礼官最后一声高唱,冬青一把抄起新娘子的膝弯,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在大伙的簇拥下进了洞房。 少妇识趣的替他们合上房门,便去院里招呼去了。 被轻轻放到床榻之上,新娘子有些娇羞的微微低着头,摆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则紧紧的抓着艳红的喜服一角。 明明已有肌肤之亲,此刻竟还是有些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想这也不是第一次,怎会如此紧张? 冬青看出她的不安,俯身蹲到她面前,将那双局促的小手轻轻握在掌心,她这才慢慢舒缓过来。 待她气息均匀了一些,冬青终于轻轻掀起盖头一角,看到了自己的新娘子。 本就有些绯色的脸蛋在大红盖头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媚,微微抿在一起的双唇也愈发撩人,冬青心头一动,忍不住抬手扣住她的脖颈,仰头便吻了上去。 这冰凉软糯的味道比着丹砂的三花粉药效可不止强了千倍万倍,纵使亲过一百遍一千遍,她总是觉得怎么亲都亲不够。 而此时她有些微微颤抖的身体,更是一剂撩拨的猛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索,去征服,去保护。 细细的吻过她的双唇,脸颊,耳际,眼角,她的身体似乎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冬…冬郎!”她终于念出这两个字,声音有些沙哑。 “你叫我什么?”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因为离得太近,视线有些模糊,阵阵热气随着彼此粗重的喘息而交缠在一起。 “以后,我便叫你冬郎吧!”说罢,新娘子俯身送上深情的一吻,再次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付于她。 第49章 049 【对不起,今天更晚了,已经在面壁了……】 翌日清晨,那位被浮生唤作小嫂嫂的少妇捧着一个朱漆的锦盒交到冬青手上,说是一大早在院门口发现的,上面缠着一根红绸,应是送给新人的贺礼。 看着放在桌上的朱漆锦盒,浮生问道:“知不知道是谁送的?” 这世上除了冬青,估计再无人记得她了吧,自然也不会有人会跟到这里来给她送什么礼,可是冬青也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这村子里的人送来的。” “那会是谁?”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冬青说着便将缠在锦盒上的那根红绸解开,掀开了朱漆锦盒的盖子,只见绒布上躺着的居然是一只赭红的酒坛子。 浮生笑着将坛子提了出来,刚刚扣掉坛口的封泥,浓浓的酒香即刻飘满了整间屋子,她举起酒坛仰头就想喝一口,却被冬青拦住了。 看到冬青面露愠色,浮生抚上她的手背,说到:“即是贺礼,定是不会下毒的。” 冬青没有说话,她自是知道这酒里没毒,只是心结未了而已。 “怎么了?“浮生问道。 “都是一些旧事了,不提也罢,”冬青笑着说道,“闻着倒是挺香,来,我陪你喝!“说着便将桌上倒扣着的两只小小的茶碗翻了过来,倒了满满两盏。 浮生端起一盏仰头饮尽,甘醇馥郁唇齿留香,觉得不过瘾抬手便去拿对面那一盏,却被冬青一把按住:“不急,慢点喝。”随即将空盏斟满,说到,“按照湘西婚俗,我们是不是还要饮下合卺酒?” 此时浮生面颊已有绯色,见昨日被她唤了一夜的冬郎此刻正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看,便笑道:“是的呢!” 说罢两人各执一盏交臂而饮,饮罢浮生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整日看你这副模样,连我都快把你当成男子了,以后若是我生不出来娃娃,别人说闲话那可怎么办?” 冬青黑着脸说到:“不生就不生,管别人做什么?” 谁料浮生抬手抚着她的脸,深情款款注视良久之后却道:“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好奇,你穿女装会是什么样子?”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冬青竟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将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腿上,在她眉尾落下一吻:“放心,不管我穿什么都没有你好看!” 这么嬉笑打闹卿卿我我又过了几天,浮生手臂上的疤痕也已经消退的几乎看不见了,两人便同那夫妇俩道了谢,牵着马从村子里出来,朝着王城的方向去了。 浮生照常会在每日午后沉沉睡去,哪怕是坐在马背上伏在冬青怀里,也要睡够半个多时辰才会醒来,于是两人就这么不紧不慢边走边歇往前行了一段,后来在一处城镇购置了一辆马车,拐上官道以后,脚程才终于快了起来。 这一日午后,浮生刚从一阵小睡中醒过来,却不见冬青像往常一样守在车内,反而隐约听见外面人在同她说话,掀开车帘一看,只见冬青面前站着的,竟是那个身穿彩衣的女子。 理好衣衫从车上下来,那边说话的两个人即刻转过头来看到了她。 冬青铁着脸,流光面上也不怎么好看,眼里隐约还含着泪,看到浮生走了过来,扑通一声便跪到了地上:“妹妹,都是我不好,求妹妹替我说句话吧!”说着竟当真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浮生并未即刻去扶,她既这么说,那定是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要做对不起我的事,现在为何又要来求我呢?” 见冬青伸出手牵住对面的女子,流光知道这人就是浮生没错了,便跪着爬到她面前,扯着她的裙角哀求道:“当初都是我鬼迷心窍才会撒了谎,害得妹妹生离死别一场,我知道错了,也已经遭了报应了,求妹妹给条活路吧!” 浮生淡然一笑:“看姐姐这话说的,好似我断了姐姐活路一样。我既未找姐姐寻仇,便已是既往不咎了,姐姐还是各自去罢!” “不行的啊!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啊!”流光仍旧苦苦哀求,转头看着冬青,“这几年我一直都在帮着打听妹妹下落的啊!冬青,好歹看在同门一场,我求你帮帮我!” “我能怎么帮你?”冬青冷冷的说道,若不是当初她撒谎说丹砂在城外,浮生也不会落得家破人亡被逼着从鬼洞崖上跳下去,“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流光满脸泪痕:“求你看在晚来的份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的啊!” 冬青决然道:“该说的我早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她们要为难你,我也没有办法。”说罢便牵着浮生上了马车,沿着官道继续赶路,留下流光一人瘫坐在地上,哭了好久。 后来流光就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二人身后,曾有几拨来路不明的杀手,都被她一个人干掉了。 虽说不知道她具体做了什么,但总归是跟自己有关,又让冬青痛恨的事吧!可浮生又有些于心不忍,想着她应该也是迫不得已的,奈何冬青一直黑着脸,她就是真想替她说几句也只得作罢。 一日半夜,屋外淅淅沥沥下着大雨,浮生窝在冬青怀里睡的正香,突然就被屋外的打斗之声吵醒了。 此处是个简易的驿站,供往来客商旅人歇脚住宿,白日里一同住进来的还有两个行脚的货郎。 冬青翻身摸过榻侧的长剑,对着浮生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靠在门边静静的听了一会,确认又是流光在同几个黑衣人打斗之后,眉心不觉一蹙。 浮生蹑手蹑脚披了外衫跟过来,用眼神问道:“又是她?” 冬青蹙着眉微微点头。 浮生贴着门听了一会,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判断,她已经受伤了,估计也快撑不住了。 抬头望着冬青微蹙的眉头,浮生知道此刻她很焦虑,也很为难。她焦虑的是为何这些杀手总是穷追不舍,为难的是到底要不要出去救人。 纵使流光有千万的不是,可是真要她见死不救,她做不到。于是笑着朝冬青点了点头,浮生轻轻说出来两个字:“去吧!” 仿佛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一般,冬青舒展了一下手指,将手里的剑柄牢牢捏住,推开门便跳了出去。 起先那群杀手也是在观望,后来见他一直对身边的事视而不见,也便越发胆大起来,可是没想到他这次突然就提着剑冲了出来,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三两下便被打的落花流水,只得匆忙拖了伤者仓皇而逃。 好在这些杀手都是冲着流光来的,冬青才敢将浮生一人留在屋内,而那两个货郎以为是强人作乱,吓得躲在屋内一步都没敢出来,以至于这驿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便没人知道了。 看着面前浑身湿透面色苍白的女子,浮生赶紧将榻上的软被拿过来给她盖上,她却努力睁开双眼,淡淡的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见死不救的!”说完便歪着头晕了过去。 第50章 050 看着昏睡之中面色苍白的女子,浮生又替她掩了掩被褥,便从马车里出来,同冬青并肩坐在一起。 伸手将她揽过来紧紧靠着自己,冬青仍旧目视前方:“再过半日,便是王城了。” 靠在她肩上,浮生微微闭着眼,懒懒的说道:“看她的样子伤的不轻呢。” 看着她卷翘的睫毛和微勾的嘴角,冬青说到:“没事的,晚些时候自己会醒的。” “你们俩怎么闹翻的?以前不是挺好的吗?”浮生仍旧闭着眼,暖暖的午后困意来袭,“我还跟她喝过酒的呢!我记得她说过,北国的星星跟别处的不一样。” “是吗?”冬青记得流光可从未同自己讲过这些,想了想,又道,“你若想去,以后我们一起去就是。”听见耳畔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舒缓,于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她稳稳托住。 此刻天光正好,娇小的人儿偎在怀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不时传来几声轻笑。如此行了半日,一队身着黑甲的骑兵沿着官道远远的朝着她们奔了过来。 替她将围帽拉起来戴好,又在那张微略泛着红霞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冬青笑着说道:“有人来接我们了。”正说着,那群骑兵便已然来到跟前。 头盔上竖着红色羽冠的那名将士骑在高高的马背之上,看了一眼头戴围帽的女子,这才朝着冬青抱手行礼:“雷某奉君上之命前来相迎,还请二位行个方便。”不等马车上的人答话,那队骑兵便已经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领队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还蓄着短短的络腮胡子,看着就不像是个好相与的。此刻奉命拿人,也还勉强算是客气。 冬青伸手将浮生的手牵住,冷笑道:“雷将军客气了!只是我这车里还有一名伤患,不知雷将军打算怎么安置?” 对于这名伤患的事,雷将军似乎并不知情,脸上微微愣了一下,便道:“既是伤患,待入城之后先寻医工诊治便是!” “好!”冬青笑着应道,“将军请带路吧!” “请!”那位雷将军说着便调转马头,护送着二人沿着官道朝着王城而去。 “冬郎,”浮生撩开围帽一角,望着前面马背上高大的背影问道,“这位雷将军是什么人?” 望着天边那抹血色的云霞,冬青淡淡的说道:“他曾是我母亲的旧部。” 浮生从未听冬青讲过她的身世,此刻见她面色又如从前一般冷清,仰头望着她眼里若隐若现的悲凉,心想面前这位雷将军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母亲的事罢,由此不免心中动容,随即伸过双手将她环住,将额头抵在她下巴上。 揽住她的肩膀,冬青在她头顶印下一吻,低声说道:“幸好还有你!” “幸好!”浮生也在心里默默说着。 傍晚时,马车便吱吱呀呀进了王城,流光也终于醒了过来,靠在马车车厢上,透过旁边那扇小窗户上的纱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大街,叹了一口气:“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呢!” 浮生递过来一个水袋,笑着说道:“姐姐怎么还悲春伤秋了?” “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接过水袋喝了一口,转头望着纱帘外面,流光淡淡的说道,“彼此死心塌地,哪怕明知是龙潭虎穴也是携手并肩一往无前。” 浮生笑而不语,将裹着糕点的油纸袋放到她手上。 低头搓着手里的油纸袋,流光叹了口气,露出一个略带酸涩的笑容:“那时候我没本事,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天心阁从来都是个人吃人的地方,虽说大家都是从小就被养在里面的,可是在那种你死我活的环境里,相互之间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情意可言呢?” “落到今天这般下场也是我活该吧,”抬头看着对面的人,她又说道:“现在想想,若是当时死在一处,也没什么不好。” 浮生抓住她的手背,笑着说道:“姐姐不要想太多,好好将养身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路还很长。” 将那只手反手握住,流光眼里流露出急切的光:“妹妹这是不恨我了吗?” 浮生覆上另一只手,笑道:“我若是真的恨你,还会让她把你留下?还会好端端跟你坐在一起说话吗?谁还没有不得已的时候呢?” 流光点了点头,心里算是踏实了一些。掰了一小块糕点刚要送到嘴里,又警觉的朝着纱帘外面前后看了看,有些担心:“妹妹可知道外面那些是什么人吗?” 浮生摇摇头道:“不是很清楚。” 流光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们不是应该逃走,离王城越远越好的吗?怎么会自投罗网朝着王城来了?” 浮生的眼光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躲躲藏藏也未必见得能够平平安安过一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坦然面对,置之死地,说不定还能搏得一线生机。” “若是我能早些看透这些,也不至于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说到这里,流光的眼神里也终于闪现出一丝坚毅的光芒,然后接着说道,“放心吧,这次我一定帮你们!” 不等浮生说些什么,马车便停了下来,冬青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靠在车上的流光,脸色虽然不怎么难看,却也实在不怎么好看。 转脸看着浮生,却微微笑着说道:“到了!” 浮生带上兜帽从车厢里钻出来,冬青已经跳下了马车,转过身抄起她的膝弯便将她抱了下来,紧接着流光也跟着下了车。 看着门口蹲着的两尊石兽,以及朱漆的大门和高耸的围墙,这处府邸感觉比着花城赵府还要大方阔绰,可是门楣和围墙上的朱漆却都有一些斑驳,上方也没有挂匾,像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居住打理了。 雷将军下马上前,一手压着腰间的大刀,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委屈了!” 牵过浮生一步一步迈上石阶,站在那两扇朱漆大门前,冬青笑着说道:“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了!” 第51章 051 这座府邸分为前后两个大院,左右还有几个小院子,虽然荒废了有些年头,但是屋内一应家具物什基本都不缺,只是积了厚厚一层灰。 那个黑面的雷将军差人将饭食送到门口之后,便换了一队人马守在门外,既不允许外面的人往府内多行一步,也不准里面的人迈出来半步。 吃了东西歇了会,流光精神好了很多,医工的事也便不了了之。三个人忙了一阵勉强收拾出来两间屋子,将马车上的被褥抱了进来,便各自歇下了。 “委屈你了!”两人躺在床榻上,冬青嗅着浮生带着皂角味的发香,右手在她胳膊上轻轻的摩挲着。 浮生枕在她肩上,搂着她的脖子,懒懒的说到:“不委屈啊,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有人替咱们把风,晚上都可以踏踏实实睡觉了。”说着还呵呵笑了起来,“我看院子后面有个小厨房,明天你问问那个黑脸将军,让他送些蔬菜瓜果过来,我给你烧饭吃!” 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冬青问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去跟他说。” “冬瓜烧汤可以去火,但是放不久,要少买一些,不过鸡蛋可以多要几个。”小脑袋在她脖颈里蹭了蹭,浮生打着哈欠说道,“或者咱们也可以买几只小鸡仔,养大了就可以每天都有新鲜的鸡蛋……青菜也好吃,还有山药……” 冬青轻手轻脚的侧身过来,伸手搂着她的腰,看着她安然入梦的样子,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笑着说道:“等事情有了了解,你想回花城也好,想呆在这里也好,或者是去别的什么地方,都依你。” “好!”浮生整个人蜷在一起缩在她怀里,觉得无比的踏实与惬意。 “快了,很快就会结束了!”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冬青自言自语道。 . “想来高墙里面那位已是病入膏肓,这么火急火燎的把他接回来,看来你可是没戏了!”丹砂双手抄在胸前,看着面前不紧不慢喝着热茶的男子,眼神和语气都带着戏谑。 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桌上,薛瑾气定神闲的将那柄折扇横在胸前:“据我所知你不是一直在找他的吗,怎么现在有了他的消息,反而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说些风凉话,我看你倒是越来越坐的住了。” 丹砂往后靠在扶栏上,从桌上抓起一把鱼饵撒到池塘里:“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跟着你这么多年,多少还是要有些长进的。况且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又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看了一眼他手里那把扇子,又笑道:“我看这把扇子倒是挺好,看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不如借我几天?”说着便起身扭着腰肢要来夺。 站在一旁的辋川一步抢上来横在两人中间,眼看那两团软肉就要贴上来,反手便将握在手中的剑鞘抵到她肩上。 “哎呀,”只听她一声娇嗔,软塌塌就要往辋川身上靠,“哥哥怎么这样,对公子便是百般体贴,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是一点点的怜香惜玉都不懂得!” 不想辋川一个侧身,她竟直接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抬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辋川说道:“哎呀,哥哥好狠的心哪!” 薛瑾将折扇收了递到她面前,呵呵笑着说道:“不就是一把折扇嘛,你若想要,拿去便是,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伸出一直纤纤玉手扶着那把折扇从地上爬起来,丹砂却道:“我现在不想要这把扇子了,我要他手里那把剑!” “诶,”看了一眼靠在廊下一身素衣头戴斗笠的人,薛瑾笑道:“你现在倒真的成了朝三暮四之人了吗?” 倒了一盏茶兀自饮下,丹砂笑道:“我也想啊!只可惜你爹死了以后,我就只剩你这一条大腿可以傍了。说吧,今天把我叫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我想接手天心阁。”薛瑾摇着扇子轻描淡写第说道。 清风将垂在斗笠之下的纱缦掀开一角,冰冷如玉的嘴角微不可察的牵动了一下。片刻,丹砂扭着身子背过身去,面色清冷的抓起一把鱼饵握在手心里,幽幽的说道:“这些年我也替你做了不少事,其他的都好说,唯独这件,我劝你还是算了。” 薛瑾凑上来,看着池塘里乞食的鱼儿,笑着说道:“如果有些事你已经忘了,那我就提醒你一下。就拿那间棺材铺来说吧,你又未必不是公报私仇。”看了一眼身后的辋川,他又说道,“反过来,倒经常是我们给你善后。” 转身对着薛瑾,丹砂从未这么认真过:“你知道红腊是什么样的人吗?你是不是觉得当初我能背着薛成美帮你做事,现在就能帮着你顶下他的位置?你知道为什么红腊一直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说罢转身将鱼饵撒到水里,深吸一口气,才又说道,“对她而言,我不过是她掌心的一条鱼,高兴的时候随我怎么扑腾,不高兴的时候,你根本想象不到会发生什么。” 看着身体有些微微发抖的丹砂,薛瑾勾着嘴角说道:“难道你就真的心甘情愿做她掌心的一条鱼吗?” 从一开始丹砂就看出了薛瑾的野心,他要的不仅是天心阁,还有更多。而她要的,不过是一个靠山。表面上似乎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可实际上,她又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冷笑一声,转头看着旁边的人,丹砂说道:“估计你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吧?” 薛瑾摇着扇子:“我要你去见一位老朋友。” 第52章 052 一辆双架的马车吱吱呀呀从小巷里出来,前后跟着十几个骑马的兵卒,穿过闹市,朝着北边那堵高高的围墙底下缓缓而行。 浮生撩开车窗上的纱帘往外看了一眼,此时天色渐晚,街边已经零零落落点了些灯:“前几日夜里我听见外面有打斗的声音,现在我们又这么招摇过市,可当真成了活靶子了。” 冬青却道:“越是热闹,才会越好玩,我还担心他们不来呢!” 浮生听了莞尔一笑:“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听起来倒感觉我们成了混水摸鱼的了。” 牵过她的手,冬青说道:“想混水摸鱼的多了,也不差我们俩。不过今日一行必定凶险万分,要多当心才是。” 浮生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她们刚刚出门流光便跳上屋顶悄悄跟了上来,可她身上毕竟有伤,高墙之内也未必进的去,便有些担心:“听说这与山君生性多疑心狠手辣,整个王庭的男嗣几乎都被他清扫殆尽,朝堂之上的肱骨重臣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没剩下几个了。” 冬青望着纱帘外影影绰绰的灯火,不觉叹了一口气,自从薛成美死了,她也便再没回过王城,也没有回过天心阁。她对天心阁的感情很复杂,对薛成美的感情也很复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宁愿永远也不要回来。 看出她眼睛里面的惆怅,浮生往她旁边挪了挪,笑着安慰道:“放心,有我在!” 伸手揽过她的肩,冬青说道:“我本不想你置身险境,可我怕.......” 浮生仰头送上一吻堵住她的嘴,一颗不安的心即刻平静下来,“哪怕要我为你一命抵一命我也愿意!”蹭着那两瓣温热的唇,浮生低声说道。 一把将怀里的人紧紧搂住,冬青眼里含着晶莹的泪光:“你已经为我死过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半分,以后的路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因为只有你在,我才能安心!” . 马车吱吱呀呀拐进一条黑漆漆的巷子,轻轻晃了晃便停了下来,随后一排细细的金针穿透车窗的纱帘便飞了进来。 冬青护住浮生往旁边躲开,那排金针便噗噗噗刺入了对面的车厢。 “是她!!”浮生低呼一声,车外就已经响起了丹砂的声音:“有了新欢就把我这旧爱给忘的一干二净了么!” “不要出来!”冬青低声叮嘱道,便委身从马车上下来,这才发现之前一直跟在马车左右的那队骑兵已经没了踪影。 “怎么,”丹砂抄着手望了一眼马车,慢悠悠的说道,“都已经拜堂成亲入过洞房了,现在才想起来往家里带?你也不怕那位不同意,要你将她休了再重新给你寻一个门当户对的?” 冬青笑道:“你买通雷将军将我们截到这里来,恐怕不止是为了这个吧?” 丹砂往前走了几步:“诶,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副德行!无趣!也不知道你那相好的怎么受得了!” 望了一眼躲在暗处的残烟,冬青却道:“我也很想知道,你这副德行,他又怎么受得了!” “呵呵,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丹砂挑着眉毛撇了撇嘴,说道,“不过我也清楚,你早巴不得把我剁成几块,好给你相好的报仇,可你现在不仅杀不了我,更是不能杀了我,不然我也不敢跑来找你!” “你怎么会觉得我杀不了你又不能杀了你?”冬青问道。 “这个很简单,”丹砂说道,“其一,你打不过他,其二,你打不过红蜡。” 她这个说法让冬青很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要杀红蜡?”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在查三官堂的事吗?”丹砂笑道,“你那个相好的,你以为红蜡会放过她?” 冬青却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丹砂呵呵笑着说道:“几年前我从鬼洞崖上找到两个金玲,当然,若是你那时候拿去给了红蜡,也便没有后面的事了,毕竟,她那个人守口如瓶,肯定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然后呢?” “我终于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你那位躲在车里不肯露面的相好,她可是大有来头,而且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红蜡的耳朵里,估计她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了!” 冬青哼笑一声:“你不是比她更快吗,我怎么觉得,反而可能你会更不好对付一些。” “你抬举我了!”丹砂看了一眼对面的马车,“我也就是提醒你一下,若是真有一天我落到了你的手里,还是希望你能多多顾念旧情,给个痛快的便是!” “那你倒是说说,你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也好掂量一下它的价值。”冬青淡漠的问道。 丹砂说道:“你还记得朝花夕拾的老板娘吗?她也有一块跟你那个一模一样的石头,不过现在那个石头在红蜡手里。” 冬青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觉得对我来说还不够。” “这样说吧,”丹砂接着说道,“薛瑾想要红蜡手里那块石头,当然,他不知道你手里也有一块,若是你能助他拿下红蜡拿下天心阁,你跟你相好的也就可以踏踏实实过安生日子,说不定,他还能帮着把平阳郡王救出来。” 冬青笑着说道:“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只是,平阳郡王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猜的不错,当初平阳郡王是同薛瑯达成了一致的,不然,”说到这里,丹砂喉咙滑动了一下,“也不至于牵连赵府上下五十多口人。现在整个王城都知道栖霞夫人被与山君幽禁多年,难道你不该把她救出来?” 没想到冬青问道:“那你可是查清楚了她被关在哪里?” 丹砂摇头道:“自从与山君重病在床,便将平阳郡王从幽阁放了出来,也许郡王知道栖霞夫人被关在哪里。” 这时从巷子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黑脸的雷将军骑着马走过来抱手说道:“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见冬青转身上车,丹砂说道:“我还会去找你的!” 第53章 053 冬青刚坐稳马车便掉了一个头,沿着之前的路出了巷子,然后接着往那片高耸的围墙驶去。 刚才的对话浮生都听到了,此时见冬青一言不发的坐在旁边,便开口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我必须离开这里,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我愿意的!”冬青牵过她一只手,肯定的答道,“有你才有家!” 浮生咬了咬嘴唇,弱弱的说道:“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怕你是因为我母亲的事才跟我在一起,所以我不敢问,也不敢提。” 冬青笑了:“傻瓜!”温热的掌心托着她微凉的脸颊,“难道你还担心我对你不是真心的?”说着整个人便欺身上来,眼神有一些迷离,“或者说,你后悔了?” 浮生蜷在角落里,一只手被她牢牢抓着,一只手抵在车厢上维持着平衡,抬眼看着斜上方的脸,呼吸有些窘迫:“没,没…唔……” 不等她说完,抚着她脸颊的那只手已经伸到她脖颈后面将她牢牢扣住拉到面前,一记热吻当即压了过来。(这里被锁了我也没办法,只能删了删了,,,我也没开车,,,就是亲了嘛,,,) “这样还不能肯定吗?”看着身下脸颊绯红双唇红肿的小人,低声问道。 想着这是一辆行进中的马车,外面还跟着十几个骑兵,浮生脸颊更红了:“非要,非要这个时候……” “怕什么!”冬青笑着又在她嘴角亲了一下,“你是我的!而且我记得,你以前胆子可是大的很!” “那时候,那时候我是,我是…”浮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好在冬青替她说了。 “那时候你是真的,很喜欢我,而且现在也很喜欢,对不对?” 浮生小声的嗯了一声,冬青笑着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将她搂到怀里,说着:“我也很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以后都不要胡思乱想,只要乖乖躲在我身后,其他的,我来就好!” 伸手环住她,浮生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听着车外大门打开的吱嘎声,马车缓缓驶入了高墙之后的那片陌生的天地。 从马车上下来,又换乘了一辆简易的单架车與往前行了一段,终于在一处高门前停了下来。 一位头戴纱帽身着绛衣的老宫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将她二人引入内室,浮生远远便闻到浓浓的药味,不觉皱了皱眉。 虽说早已耳闻他重病缠身已有载余,可想着他花甲之年又膝下无子,也是着实可怜。 这时老宫人已经掀开了那张厚厚的门帘,只见矮榻上斜靠着一个身形枯槁头发散乱的老者,身上搭着一张厚厚的被褥,烛火摇曳,那张爬满皱纹的苍老的脸便显得更加蜡黄了。 这就是曾经叱咤风云杀伐果决的与山君了。 老宫人对着跪在榻前伺候与山君喝药的小宫女摆了摆手,那小宫女便从地上起来,埋着头跟着那老宫人一起退了出去。 “坐吧!”老人看了眼一直站在旁边的两个人,将手里的棉巾捂到嘴边轻咳了两声,“听说你成亲了。” 浮生刚刚坐到旁边那把椅子上,赶紧又要起身,深宫之中的规矩她也不懂,进门的时候也没行礼,此时想要欠身施礼却被冬青一把拉住:“不知君上深夜宣见,所谓何事?” 老人往里侧挪了挪身子,叹了口气:“怎么,我不找你,你就打算一辈子窝在那处破院子里,到我死也不愿意来看我一眼?” “这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呢!”冬青冷冷的说道。 老人又嗑了两声:“有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吗!” 冬青冷笑一声:“传言你也信!” 老人却道:“传言?我自己的儿子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浮生心里觉得好笑,这与山君居然连自己生了个儿子还是女儿都没搞清楚,现在老来无依,看着是根稻草就要牢牢握在手心里吗? 冬青再一次强调:“我不是你儿子,你也别指望我会来给你收拾这一堆烂摊子!我今日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真的病入膏肓行将就木,还是故布疑阵掩人耳目。” “我知道你心里记恨我,”老人半眯着眼睛说道,“当年的事是我对你不起你娘,可再怎么,你也不能不认我这个老子,更不能咒我死,你这是不孝!” 冬青哼了一声,说道:“你是对不起我娘,我也巴不得你死的越惨越好。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估计活着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老人微微起身:“我不指望你不记恨我,也没奢求你叫我一声爹,毕竟从小到大我也没管过你。”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女子,老人才又道,“好歹你现在也成亲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住到宫里来,将来有了孩子,孩子总能管我叫声爷爷的吧?” “天伦之乐你也配?”冬青沉着脸说道。 老人被这句话气得不停的咳嗽,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你,你当真就对我恨之入骨吗?” 冬青却问道:“当年你可有为我母亲做过考量?后来你又可曾有过悔意?堂堂一国公主为你披荆斩棘就活该落得腹背受敌曝尸荒野吗?你却稳居高堂左拥右抱,难道我不该恨你吗!”说着,她整个人都开始微微发抖。 “冬郎!”浮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牵住,只觉得她整个手心都是冰凉的,“我们回去吧!” 老人却摆摆手:“让他说!” “你明知道我就在天心阁,可你为何连看都不愿意去看我一眼?因为你一直在观望,一直在赌,觉得我对你产生了威胁就几次三番派来杀手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成了孤家寡人又要我认祖归宗帮你稳固王权,你就不觉得很可笑吗!你心里除了江山,根本就没有骨肉亲情的半分位置!” “你说的都对,”老人嗑了两声,许是听着这些话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难受,片刻之后才又缓缓的说道,“你说的都对,都是我活该!你看我现在还不够惨吗?就算我后悔了,又有什么用?” “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去看过你?你又如何知道那些杀手是我派的?”顿了顿,老人又说道,“只是你心里既已恨了我多年,我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今日宣你们进来,也只是想看看你们,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这些不用你提醒我,”冬青牵着浮生说道,“我们自会比谁都过的好!” 老人摆了摆手,说道:“都累了,明天再说吧!阿德!”老人朝着外面喊了一声,那位老宫人便从门帘后面进来。 “带他们下去安歇吧!” 第54章 054 冬青在寝宫内室同与山君大吵一架的事很快便传开了,君王震怒,直接将彼时在旁边伺候汤药的婢女当庭杖毙。 此时已是第二日,看着被拖下去的血淋淋的一条,唤作阿德的老宫人匍匐在地,额上全是豆大的冷汗,旁边新来的婢女端着一个托盘埋着头颤颤巍巍的走进来,托盘上那个玉白瓷碗里的汤药险些洒了出来。 将托盘放在矮几上,婢女俯身跪到榻前端起瓷碗准备进药。 “起来吧!”歪在榻上身形枯槁面色蜡黄的老人幽声说道,“你跟在我身边也几十年了,换了别人,我也不习惯。” 老宫人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都怪老奴,君上还是责罚老奴吧!” 看着婢女递过来的满满一勺子深褐色的药汁,老人皱着眉头摆了摆手,这药就没停过,可病也一点不见好。 婢女如临大赦,赶紧收了汤药端了托盘躬身退了出去。 “这高墙之内不太平啊!”老人抱着双手靠在矮榻上,半眯着眼睛,“若是连你也弃了我,那我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老宫人仍旧匍匐在地,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老奴看那位小娘子面善得很,说不定她的话,能管些用。” 歪在榻上的老人撇着嘴沉思了一会,便道:“你备点儿东西,一起送过去吧!” 老宫人从地上抬起头道:“西宫娘娘早先便备了东西,估计此时已经到了。” 榻上的老人轻咳了两声,便彻底闭上了眼睛不动声色的半躺在榻上,跪在地上的老宫人也不敢再多言语。良久,老人微微睁开眼,说道:“起来吧!” 老宫人谢了恩缓缓起身,因着跪的久了膝盖有些麻站得不大稳眼前晃了两晃,才说道:“老奴这就去办!” . 桌上堆着如山一般的大小锦盒,胡乱都有十好几个,随便掂一个在手里,浮生笑着说道:“要不你就从了与山君,也让我做个娘娘呗,以后我也能这样大包小包出去送人!” 冬青挑着眉说道:“看来你的野心也不小呢!”说完便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咯咯笑着坐在她的膝盖上,浮生摇着头说道:“我对王权没兴趣,倒是你,”伸手刮着她的鼻梁,神色沉下一些又说道,“昨夜吵成那样,我担心他们拉拢不成反下杀手。” “暂时还不至于,”冬青搂着她说道,“杀我之前他们会来收买你,收买不成才会动手。” “是吗?”浮生眼里闪出金光,“那收买我的东西会不会比这些还值钱?毕竟现在整个王城都知道你是君上的私生子!可不可以跟他们商量一下,直接给钱就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赶着逃命的时候也不好拿呀!” 冬青皱着眉说道:“你还真想把我卖了呀!” 浮生咯咯笑着说道:“当然啦!等你以后做了君上,后宫佳丽数不胜数,指不定哪天就把我忘了!我不攒点钱,到时候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若是我真做了君上,那你也定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正西宫娘娘!其他两千九百九十九个全都不要了,什么金银首饰珠钗宝玉也都归你一个人!”冬青一本正经的说道,逗得浮生笑得花枝乱颤,德公公一到门口便瞧个正好。 冬青搂着怀里的人亲了一口,又在她屁股上掐了一把:“我就喜欢你!” 虽然看出来是在做戏,德公公脸上仍旧不怎么好,勉强挤出来一个不失本分的笑,跪到地上行了个十足的大礼。 “老宫人这是做什么?”冬青没看他一眼,双手仍旧在浮生腰上来来回回。 见他没发话,自己也不敢起来,只得跪着说道:“君上差老奴给小娘子送了些东西过来,算是补上的见面礼!还请小娘子收下来,老奴这才好回去交差!” 说着便转头朝着外面招了招手,眼看十几个宫奴陆陆续续抬脚进来,每人手里都摞着两三个大大小小的盒子,于厅堂两侧依次排开。 怀里的人娇嗔着扭了扭,冬青这才抬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宫人说道:“阿伯辛苦,随便坐吧!” 老宫人从地上爬起来,心想这差事可真的是越来越难办了,看了一旁的椅子,哪里有胆子敢坐。 “小娘子看这些东西是就放在这里,还是给您送到府上啊?”老宫人躬身问道。 女子从那人怀里起身,笑意吟吟:“阿伯你看我这里已经都放不下了,府里也是乱七八糟的连院墙的漆都还没来得及补,真是怕叫人看了笑话!不如这样,”看了一眼身后坐着的人,接着说道,“阿伯给我换成钱吧!我随身带着到哪里都方便!” “这…”老宫人既意外,又为难,“换成钱,我这…” 冬青从椅子上站起来,背负双手走到他面前:“阿伯是有什么难处吗?” 德公公不知道君上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看着西宫娘娘的态度,自己也是也不敢贸然得罪面前的人。只得咬咬牙道:“我来想办法,天黑之前一定给小娘子送过来!” 说罢委身行礼,一干人等抱着原封不动的东西从这处僻静的院子退了出来。 见人走远了,流光才从房檐上翻身下来,对着厅中的两人点了点头。 直到昨天后半夜宫门值守临换岗前半个时辰,她才逮到机会溜了进来,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冬青二人身上,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这摸黑爬进来的人。 不到几个时辰流光已经顺着屋檐把高墙之内翻了个遍,目标基本上锁定在两个地方:其一是西宫娘娘的寝殿,其二则是南边一处严加看管的院落。 第55章 055 浮生上前关了门,流光从怀里摸出一张黄色的草纸铺到桌上,指着上面一处说道:“这里就是西宫娘娘的寝殿,离君上的大殿有些距离,但是明里暗里的戒备却比大殿还要严密一些。” 又指着西边墙角的院子说道:“时间紧,我也没能具体看出什么端倪,但是整个西边就只有这里是派了卫兵值守的。” “西边?”冬青若有所思,又问道,“大殿里除了君上,还有没有其他人?” 流光摇了摇头,“大殿里伺候的人很少,总共还不到十个,进出的食盒也只看到一只。” “若是这样,”浮生说道,“我反而觉得人被藏在大殿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冬青也觉得有这种可能。 因为有时候越是意想不到的地方反而越是最可疑的,按照与山君的性格,这么重要的人也肯定不会放心关押在别处。何况那人还有把柄在自己手里,更不会轻易逃跑。 她们首先要做的是摸清楚栖霞夫人同平阳郡王是不是都被关押在宫中,具体位置在哪里,其次再来考虑人该怎么救,怎样才能顺利的逃出去。 虽然与山君同西宫娘娘此时已是公开的貌合神离,但是也不能保证他们没有达成某方面的协议,而且似乎他们都想要拉拢冬青。 与山君这么做还好理解,但是西宫娘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冬青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之后说道,“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是三个人,所以你继续去那处小院子盯着,其他的暂时不用管。” “那我先走了!”流光说完便掀开一旁的窗户滚了出去。 浮生看了一眼被轻轻阖上的窗户,抓起桌上那封烫金的请柬递到冬青面前,嘟着嘴说道:“我不要去西宫娘娘那里!” “怎么了?”冬青接过那张请柬,轻笑着说道,“难道你还真把她当成婆婆了?” 浮生撇了撇嘴:“反正我就是不想去!谁知道她会不会刁难我!后宫里的那些笑里藏刀不比朝堂上的波云诡谲好对付,还是你去吧!” “好!”冬青拍了拍手里的请柬,一手揽过浮生瘦小的肩膀,“你自己也要当心一些!” 浮生窝在冬青怀里点了点头。 果真,傍晚时分德公公便携着一架轻便的车與来了,说是君上宣见浮生。二人寒暄了几句,浮生便由一名随行的小婢女扶着登上了车與。 另一边,西宫娘娘寝殿花厅,一名衣着华丽体态婀娜的美艳妇人一手支额半靠在美人榻上,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妇人搭在腿上的手轻轻摆了摆,跪在地上给她揉着腿的婢女即刻起身,搀着妇人从榻上坐起来,然后躬身从一旁退了下去。 “娘娘倒是好兴致!”冬青背负双手从外面进来,敏锐的嗅觉即刻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丝淡淡的腊梅花香。 “还不是过一日是一日!”妇人抬起一双懒洋洋的丹凤眼看了看堂下之人,又四周瞧了瞧,才又说道,“就你一个人?小娘子都舍不得带过来给我看看?” 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便有婢女埋着头来上茶,可是冬青端起茶却没有喝,看着坐在雕花矮榻之上的西宫娘娘:“怎么,娘娘看到我似乎是有些失望呢?” 美艳妇人凑近桌上的香炉使劲嗅了嗅,轻哼一声:“我倒是巴不得你早点死,可是我又有些舍不得。” “娘娘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冬青喝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到桌上,说道。 妇人揉了揉眉心,说道:“我知道薛成美死了以后你就对我怀恨在心,也躲了我这么多年,可这皇宫,终究是你不该回来的地方。” “我若是不回来,又怎么会知道你竟然躲在这里?”冬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自从进到这小花厅里她便认出了榻上所坐之人便是天心阁的红蜡,只是时隔多年,二人身份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靠山嘛,当然是越多越好,”红蜡抬手摆弄了几下头上的发簪,并没有因为被人拆穿而显得尴尬或是不适,而是浅笑着说道,“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冬青直视着面前仪态端庄风情万种的妇人:“娘娘倒是深瞻远虑,只怕是我打乱了娘娘原来的计划吧?” “也不算,”红蜡把玩着香炉旁边的一个小玩意,“你对我还构不成威胁,而且我现在也没想要你的命。” “是吗?”冬青四下打量着这个小花厅,“那些对你有威胁的,估计不是被你除了,就是早被你拿捏在手心里了吧!” 红蜡笑了笑:“看来你对我的成见还是挺深的!”说着便从榻上站起来,“走吧,带你见个人。” 丹砂明显已经投靠了薛瑾,可就算红蜡成了孤家寡人,她的实力仍然是不可小觑的。 当初她能寻求薛成美的庇护,成为天心阁头号人物,现在又能在这深宫里立足,必然有她了不得的手段。 冬青回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仿佛这二十几年来她竟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那么年轻美艳,深不可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红蜡回过头来看着她,莞尔一笑。 丹砂和残烟是相反面的两个极致,你可以很容易的找到喜欢亦或是讨厌他们的理由,可是红蜡却不一样。 哪怕当初稳坐天心阁第一把交椅,哪怕她对丹砂的偏心人尽皆知,她脸上的笑意从来都是那么真实,那么不容置疑,你甚至会怀疑出问题的是自己。 也许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生来的蛇蝎心肠却被粉饰得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到一丁点的纰漏。 不过红蜡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一招手便有两个侍女提着灯笼走到了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花厅。 都说宫闱深深,夜幕才刚刚落下来,除了风吹树动,四周便彻底没了一点声响。 沿着花间小径走了没多久,便是一处清雅的院落,侍女轻轻叩响了房门之后,便静静的侍立两侧。 没一会,那扇门扉便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第56章 056 一架轻便的车與终于在那处高大恢宏的建筑前面停了下来,浮生由小婢女搀扶着下了车,不禁眉头一皱。 虽然天色渐暗,可她还是认出了这里并不是昨天她和冬青去过的地方。昨日她和冬青直接去了君上内室,可今日这里倒像是处理政务的大殿。 “请吧,小娘子!”德公公往前走了两步,躬着身子指着台阶上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君上等着呢!” “君上今天可是好些了?”浮生跟在德公公身后,一边往上走一边问道。 德公公微微侧着身子,和颜悦色道:“多谢小娘子记挂,君上今日是要好得多了!正在里面看折子呢!” 浮生不由得想,若是冬青真的答应留下来,她是不是也会同与山君一样每日都要忙于政务,就连晚间也不得空? 走了没几步,浮生想起白天的事,便又问道:“阿伯,之前说的事,可办的怎么样了?” 这时德公公脸上微微露出些难色:“小娘子放心,等会送小娘子回去的时候会一并交于小娘子手中!” 浮生笑着点了点头,德公公已经快步上了最后几级石阶,走到门边轻轻叩了两下:“君上,人带来了。” 里面并没有答话,但是很快就有一个小宫人过来开门,将两人让到了里面。 空旷的大殿两侧点着许多的蜡烛,却让这寂寥的大殿显得更加清冷。与山君坐在那处高高的位置上,面前的案几上摆满了文书。 德公公进殿之后便立在门边不再往里走,只对着浮生眨了眨眼,示意她自己过去。 烛火的哔剥声在空旷的大殿上显得尤为清晰,光洁的地板上竟能模糊的映出人影来。 “坐吧!”与山君正拿着笔在写些什么,也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指了指案几旁边的一把小椅子。 这把小椅子同空旷的大殿太不协调,明显就是为了她才放到那里的。 浮生兀自坐下,与山君才将手里的笔放了下来。 “叫浮生是吧?”与山君将面前的文书合起来放到右边,又从左边那摞高高的文书上拿下一本,摊在面前,仍旧埋着头,“今年多大啦?” “君上关心的就只是这些吗?”浮生看着桌上那摞文书,清冷的问道。 与山君终于停下手里的事,抬起头看着她:“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吧!” 老人的气色看起来似乎的确是要比昨日要好一些,浮生便笑道:“君上有什么事大可以开门见山的说。” “我也是心疼你们俩,”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到,“总在外面漂泊也不是个办法,以后有了孩子,还是要有个安顿的地方才是!” 浮生淡淡的笑了笑:“君上多虑了,我们过的很好。过去很好,现在很好,将来也会很好。” 老人继续埋头做事:“听阿德说,早上送过去的东西,你们一样也没收下?是不喜欢吗?” “君上可能误会了,”浮生说到,“那些珠玉宝石对我们来说就是累赘,君山不如直接给些钱还实在一些。” 浮生说完便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会有什么反应。 老人停下手里的笔重重的叹了口气,眉间凝结的哀伤清晰可见:“你们还是想走吗?” 一时间浮生有些心软,也许与山君当年的确是有对不起冬青母亲的地方,他也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可毕竟血浓于水,面对这么一个犹如风中残烛的老人,浮生实在没办法同他说出决绝的话。 “过几天就走。”浮生如实说到。 “我知道了。”老人重新埋下头,抓过桌上一方手帕捂到嘴边轻微的咳嗽了两声。 老人微微抬了抬手,德公公便从帘子后面捧出来一只小盒子交到浮生手里。 浮生打开盒子看了看,除了银票便是一摞摞的房产地契,老人则轻声说道:“这些你代他收下吧,也算是我对他的补偿。” “我觉得,如果君上是想用这个作为补偿,还是亲自交给她比较好。”浮生阖上盒子,放在案几一角,“毕竟,这样会比较有诚意一些。” “昨天晚上你也看到了,”与山君又咳了两下,旁边的德公公赶忙从另一张矮几上端过来一直茶壶,往案几上的茶盏里添了些热水,然后恭恭敬敬递到与山君手里。 喝下热水以后老人似乎缓和了一些,才又慢慢说道:“昨天晚上你也看到了,他现在是一点也容不下我的,更不要说给他钱物。你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我也知道他很看重你,你帮我劝劝他吧,我现在只希望他能多在我身边呆几天,其他的事可以以后再慢慢说。” 浮生面露难色:“君上未免高看了我,我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冬青的主,我替她做不了。虽然我也不希望看到她跟君上势同水火,可有些事,我真的无能为力。不过若是想要多留几日,也不是没有办法。” 与山君不过是想以退为进,浮生刚好可以顺水推舟:“昨日我们进宫之前曾经被人拦了下来,想必君上早已知晓。” 见老人握笔书写的手微微滞了一下,浮生又说道:“眼下觊觎这王座之人不在少数,我并不想冬青被搅进来,所以,我想同君上合作。” 与山君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面目清冷神情从容的女子,竟有些许恍惚,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某个熟悉的人影。 当初赤灵也是这么一副清冷从容的面孔,坚定的挡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披荆斩棘铲除异己。 可最后自己还是负了她,让她含冤而死,曝尸荒野。 只片刻微不可查的失神,老人已经将那只点了朱砂的毛笔搁到桌上。 “说来听听吧!”老人说着,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君上可知道一个叫做红蜡的女子?”浮生问道。 老人似乎毫不意外,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之后,只是平静的问道:“怎么,你也在找她?” 浮生点了点头:“家师还有些东西在她手上,我得要回来。” 第57章 057 “是吗?”与山君问道,“那必定是件特别紧要的东西了。” 浮生说道:“是很紧要,而且必须赶在薛瑾之前。” 提到薛瑾,与山君似乎并不吃惊。 自花城回来以后,薛瑾就接替了薛成美的位置,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待诏,也成了与山君得力的左膀右臂。而且他不仅同王城里的一众新贵私交甚笃,就连朝堂之上对他的附和之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与山君还挺欣赏他的,不管是气魄还是胆识,包括他六亲不认雷厉风行的做派,都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若说他会有什么狼子野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自己这一路走来,在经历了猜忌与背叛之后,竟连亲生儿子都不认自己,彻底变成孤家寡人才终于明白王权富贵不过过眼云烟。而且如今朝堂之上能用之人愈加稀少,加之对薛成美还是多少有些愧疚,也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至于红蜡,之前天心阁还在薛成美手上的时候他就知道有这号人了,只是后来却似乎是凭空消失了。而她所说的那件紧要的东西,必定也是跟天心阁有很大的关联。 可是天心阁早已名存实亡,薛瑾为何还要为它大费周章?这件紧要的东西对面前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跟冬青又有什么关系? 与山君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冬青不知道的吧?” 浮生笑道:“再怎样,君上也是不希望薛瑾一人做大。只要我能阻止薛瑾,君上也自然就能够高枕无忧了,无论于我还是君上,这都是皆大欢喜的事,难道还不够吗?” “放肆!”一旁的德公公将手里的拂尘一甩,面露愠色。 老人却摆摆手示意无碍,继而说道:“你既要瞒着他,想必他定是不同意你这么做的,我若是帮了你,他定然会更加记恨于我。况且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薛瑾还掀不起什么大浪。动他,现在还早了些。” 浮生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她不同意是因为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风险,只要君上能做我的后盾保我全身而退,那最后冬青对君上自然是感激胜于介怀的。至于薛瑾目前还不敢明目张胆,仅仅因为现在还有君上在!” 这话确实不假。 虽然忠臣良将已经不多了,可是军权还在君上手里,就冲着这点,薛瑾明面上还不敢兴风作浪。 可是自己这副病怏怏的身子,指不定哪一天就不在了,到时候谁拿了军权,谁就能称王称霸,剩下的只能任人宰割。 冬青没有胜算,平阳更没有! 见与山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浮生绕到一边为他斟了一盏热水,双手奉上:“君上与冬青毕竟血浓于水,我理应同君上站在一边,为君上排忧解难。哪怕背着冬青,有些事我还是要去做的。” 老人接过茶盏,抬头望着身边温润如玉的女子,朝堂之上已是风云变幻再经不起任何波澜,若她真的能在不动摇朝廷根基的情况下釜底抽薪制衡薛瑾,让他断了念想老老实实做个大待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可不好办,你是知道红蜡现在身在何处?” 浮生道:“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红蜡的藏身之处应该就在宫里,而且薛瑾肯定是知道的。但是迫于某种原因,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能假借冬青之手。” 其实与山君之前也这么想过,而且他也料到红蜡若是选择躲在宫里,也绝对不会是个宫女婢子之类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虽然他同薛成美之间的隔阂很深,但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会将眼线安插在自己的卧榻之侧。 反过来,若不是薛成美安排的,那这个女人就真的是,不太好对付。 “所以,”与山君问道,“你宁肯暴露自己,也不想让冬青涉险?” 浮生回到椅子上坐下,笑着说:“既然君上对我的底细了如指掌,公平起见,我也想知道君上的想法啊!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亏本买卖我可不做。” 老人跟着笑了:“你知道这么多,是你那位师傅告诉你的吧?” 浮生并没有否认:“君上不过是想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而我心里装不了家国天下,只一个人就够了。” 与山君笑着感叹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比我这孤家寡人可强多了!只可惜冬青却没你这般通透,他心里有太多东西放不下。” 浮生说到:“说一句有失本分的,除了冬青,君上身边难道就真的一个合适的人选都没有了吗?” 与山君脸上的笑容即刻多了些许苦涩,他自是希望冬青能留下来,可是冬青却不愿意。 所谓高处不胜寒,不是所有人都能看透的。既要托付江山,与山君要考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见面前的老人笑而不语,浮生说道:“虽然我做不了冬青的主,但是她若想留下来,我定然会陪着她。可是如果她不肯,谁也强求不了。只求君上不要过河拆桥,放我们一条生路才是。”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就剩他这么一个儿子了,虽然希望你们都能留下来,”说着又轻轻咳了两声,缓了片刻才又说到,“可是这深宫从来都是人吃人的地方,待久了就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他能自由自在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罢摆了摆手,德公公便捧着一个小小的托盘上来,上面摆着一块小小的金光灿灿的牌子。 “拿着吧,”与山君淡淡的说道,“拿着它,想去哪里都可以,没人敢阻拦。退下吧!” 浮生见状即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施施然行了礼,拿了东西便缓步从大殿退了出去。 看着石阶底下那个颀长的人影,浮生心里霎时安稳许多。她知道,要想和冬青安稳的生活下去,就必须清除挡在她们面前的所有障碍。 为了冬青,她什么都愿意。四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早已不是当初手无寸铁被逼无奈的小姑娘了。 从石阶上下来,浮生即刻扑到冬青怀里紧紧的将她搂住,不过小半日而已,她却觉得仿佛分开了许久,对她的思念也是深入骨髓。 冬青也伸手将怀里的人环住,低声道:“你猜我在西宫娘娘的寝殿里看到谁了?” 第58章 058 二人对视一眼,浮生即刻猜到被藏在西宫娘娘寝宫里的人定然不是栖霞夫人。不过一直到回到住处,她都没有猜出来那人到底是谁。 将房门阖上之后冬青这才说道:“是朝花夕拾的老板娘。” “什么?!”浮生满脸的不可置信。 看到的于念时候冬青也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被红蜡关起来的是栖霞夫人,却没想到居然是朝花夕拾的老板娘。 “是老板娘,”冬青接着说道,“那晚之后不久,朝花夕拾便失了火,后来老板娘就失踪了。” 浮生眉头紧蹙:“我就知道丹砂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冬青答道:“虽然我很早就知道丹砂投靠了薛瑾,可是我没想到她不仅骗了薛成美,而且连红蜡都被她蒙在了鼓里。” “所以,”浮生说道,“西宫娘娘真的就是红蜡,并且还救了老板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不是拿老板娘做要挟了?” 冬青摇头道:“没有,她什么也没说。” 闻言浮生低下了头,脸色有些不大好。虽然大概猜到老板娘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当冬青将两颗一模一样的彩石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愣了一下。 “这是她给你的?”浮生问道。 冬青却说道:“一颗是你母亲的,另一颗,是老板娘的。” “红蜡没有为难你?”浮生拧着眉头问道,不是说这东西很重要吗,怎么会轻易就给了她? 冬青牵起浮生的手握在手心里,一手覆上她的脸颊,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如玉般的肌肤上:“知道丹砂反水以后她就料到我们会回来,而她这么做也仅仅是希望我们尽早离开。” 当初若不是冥花将她救了,估计她就真的死了。可是夹在冥花同红蜡的愁怨中间,她又该怎么选? 她根本没得选! 浮生拿起那两颗彩石,心中五味杂陈。她早就知道于念跟自己母亲肯定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没想到到底还是让冬青知道了。 “可是,”浮生看着那两颗彩石,问道,“你不是答应要给薛瑾一颗吗?我还以为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拿到的。” 冬青闻言不怀好意的笑了,凑到浮生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浮生霎时一愣:“什么!!” 可是看着冬青郑重的点了点头,浮生蓦地抽回被冬青握着的那只手,整个人也往后缩了缩。 “怎么,你不愿意?”冬青往前挪了挪,再次伸出手,“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的!” 浮生脑子有些乱,下意识的躲开了冬青:“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你我什么都愿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冬青看到浮生一副慌乱的样子,有些心疼,凑过去轻轻将她拦在怀里,下颌轻轻的磨蹭着她的头顶:“没事,我知道的!” “冬郎,”浮生抬头看着她,“若我有事瞒着你,你会生气吗?” “不会的,”冬青埋头在她唇边落下一吻,“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可是…”浮生想要同她坦白,可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从她落水的时候吗?还是落水之前呢? “没有可是,”冬青轻声说道,“我不要你再为我做傻事,我也不要你搅到薛瑾跟君上之间,我说过,一切都有我来做。” 说着,冬青伸手从浮生怀里将那块牌子摸了出来,蹭着她的鼻尖问道:“你答应与山君的,都不算数!” 浮生有些气恼,想要从她怀里挣脱,撅着嘴说道:“凭什么就只允许你挡在我面前,而我就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小娘子呀!”冬青将她搂得更紧了,“其实你不用隐藏的,我都知道。” 情爱之事从来就不是能用对错二字衡量清楚的,纵使冥花用情至深,可无论如何这结果都不应该由红蜡来背负。 浮生将那两颗彩石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我只是不想回海市蜃楼,不想跟你分开,我也不想你被任何人拿捏。” 冬青却说道:“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找到平阳还有栖霞夫人。至于薛瑾,我会想办法的。而且,你所有的计划都要停下来。” “啊?”浮生有些难以置信。 冬青说道:“不管你答应了与山君什么,你现在什么也不要做,他们自有我去应付。” 浮生知道,不管冬青和与山君之间的隔阂有多大,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置与山君于不顾的,不然她们也不会大老远跑到这王城里来。 虽然情况同她之前预料的有些出入,但总的来说,也不至于太糟糕。 只要天心阁被彻底瓦解,平阳能顺利登上储位,那么事情就算解决了一半。 可是到现在为止还是不知道平阳被关在哪里,栖霞夫人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而且,冥花让她做的事,又该怎么办? “不要胡思乱想了,”冬青笑着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君上不会为难我的,至于薛瑾,我自有办法!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浮生心里很清楚,不管是红蜡还是薛瑾,若是真的那么好对付,与山君也不至于留他们到现在。 听着身旁熟睡的人安稳的呼吸,浮生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屋顶,辗转难眠。 突然,窗户被人轻轻叩了两声,冬青立时从床上弹起来,然后就有个人影滚了进来。 浮生还没来得及起身,便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的一丝丝血腥味。 流光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背不停的往下淌。 冬青一边给她处理伤口,一边问道:“是丹砂吗?” 流光点了点头:“薛瑾已经知道东西在你手上了,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冬青也不抬头。 流光便答道:“栖霞夫人的确是在那处院子里。” 冬青手上的动作明显的停滞了一下,她知道丹砂肯定会对栖霞夫人下手,这样与山君同平阳郡王之间就会彻底决裂,薛瑾才会有可乘之机。 “你带着浮生去找雷将军,让他送你们出去!”冬青麻利的将流光胳膊上的伤处理好,“我会尽快与你们汇合!” “我不走!”浮生坚定的说道,“事情结束之前我是哪里也不会去的!” “不行!”冬青断然的拒绝了,“你必须离开!丹砂肯定会盯着你的,这样太危险了!” 流光也附和道:“光残烟就很难对付了,还有薛瑾身边的那个。” 浮生思量了片刻,笑道:“既然丹砂会盯着我,那我倒是有个主意!” 说着她便俯下身对着二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冬青听完眉头轻微的皱了皱,但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于是趁着天色还未亮透,流光和浮生穿着同样的衣服,各自披上一件黑色的斗篷,趁着夜色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第59章 059 就算薛瑾想要造反,在大局已定之前他也还不敢明目张胆的跑到王宫里来闹事,所以他的这次的目标应该只是那两颗彩石。 可是按照丹砂的个性,她肯定会伺机报复浮生。 所以浮生的计划便是她和流光打扮的一模一样,然后分别带上一颗彩石,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去往西宫娘娘的寝殿,一个去往与山君的大殿。 这样一来,丹砂要找浮生就不得不和残烟分开,只要他们俩分开,雷将军便可以带人在半路将残烟暂时牵制住,为后面的事拖延时间。 如果残烟跟的是浮生,那么浮生就可以顺利脱身。可是如果跟着浮生的是丹砂,那该怎么办? 所以一开始冬青并不同意浮生的安排,可是浮生却说道:“只能赌一把了!” 赌什么?当然是赌红蜡会不会袖手旁观。 红蜡如今能坐到西宫娘娘这个位置上,她的本事定是不容置疑的。她若是坐视不理,浮生定会被丹砂拿住,那颗彩石也自然会落到薛瑾手里。 最后的结果便是冬青掣肘,流光束手就擒。一旦薛瑾拿到两颗彩石,知道了天心阁同三官堂的秘密,那么她同冥花和解的希望便会彻底泡汤。 当然,如果她愿意伸出援手,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可冬青不知道的是,浮生故意支开了雷将军,往西宫娘娘寝殿的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就被丹砂截住了。 “多年没见,你可是一点也没变。”浮生借着微薄的星光,看清了来人。 丹砂从墙头轻飘飘落下来:“你不也是没变么,胆大,找死!” 浮生的脸被兜帽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细细的下巴一角,印着微凉的夜色,不带一丝情绪:“我还一直担心遇不上你,现在好了,你自己来了,就不用我费心去找!” “找我?哈哈!”丹砂两手抄在胸前,踮着脚往前走了两步,“以我对冬青的了解,他会舍得让你一个人深更半夜跑出来送死?怕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想着他在劫难逃,就打算自己跑了吧!” 浮生却道:“跑不跑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而且,到底是谁大难临头,这可不一定!” “呵,是么?”丹砂嗤笑一声,“我才懒得操心!不过我记得当初在鬼洞崖上,你可是英勇得很呢!不知道今天没有人给你撑腰,你还挨不挨得过我三招!” “你想打死我?”浮生笑意吟吟,“难道你以为没有我冬青就会喜欢你了?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不喜欢你?” “喜欢我?”丹砂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别开玩笑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我!” “所以我必须死对不对?”浮生问道,“你也要她尝一尝爱而不得的滋味?看着她跟你一样痛不欲生你才会心满意足。可是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 丹砂冷笑道:“怎么,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居然还会怕死吗?看来我猜的真没错,他可当真是爱错了人!” “难道你就怕不死的吗?”浮生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一定正在巴巴的等着你呢!等着在阴曹地府将你一次一次碎尸万段!” “好啊!那我们就来试试到底是谁先去阴曹地府!”丹砂说着便抬手一挥,一排细密的金针齐刷刷的朝着浮生就飞了过来。 浮生早已领教过这些毒针的威力,赶紧后退着躲闪,顺势从袖笼中抽出一柄软剑,只听叮叮叮的几声脆响,那些金针便被软剑挡开了。 丹砂有些意外。 当初她逼着浮生跳崖,一是因为冬青,二是因为红蜡。 三官庙被毁以后唯一的线索便是鬼洞崖,可是陈常乐到死也没有说出三官堂的具体位置。那么想要找到冥花,她就只能逼着浮生从鬼洞崖上跳下去,借此逼迫她现身。 结果是她不仅没有把冥花逼出来,而且连一点好处都没捞到:红蜡震怒,冬青与她彻底决裂,浮生也还好好的活着。 怪只怪她自诩聪明,自作主张!薛成美死了以后,她也就只能死心塌地跟着薛瑾了。 所以说她完全有理由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到浮生身上,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好像比以前更不好对付了。 鬼洞崖上浮生接了她三招,看起来虽然伤的比较重,但是没多久便很快恢复了,那时丹砂就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加上后来她跳崖后消失了好几年,丹砂绝对有理由相信她必然同三官堂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果不其然,现在握在浮生手里的那柄软剑,就是三官堂的东西! 或者说,就是冥花的东西! “怎么,是不是有点心虚了?”浮生笑着问道,“你想清楚了,我今天可不会乖乖站着给你打!咱们必定是礼尚往来,有来有回的!” 丹砂故作镇定,也跟着笑了:“哼,难不成你还觉得我会怕你?” 浮生说道:“这可不一定!我知道你惯常用毒,而且你最爱把几种不同的毒混在一起用,这不是习惯,是因为你师傅就是这么教你的。” “就算你知道这么多又能怎样?”丹砂不以为意,“就在刚才,那几根金针撞上你手上那柄软剑的时候,金针上面的毒粉便随着撞击被震了出来,你现在已经中毒了!哈哈哈!” “这有什么关系!”浮生说道,“你定然不会让我死那么痛快的,最少也得折磨我个三五日,然后看着我痛不欲生跪地求饶,或者冬青予取予求任你摆布!” “哈哈哈!”丹砂终于笑得花枝乱颤,“我就说你聪明得很哪!不过聪明的人通常来说,都会死的比较快!” 话音未落,丹砂又逼了过来,人还未靠近,浮生已经感觉到了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在通往与山君大殿的一条巷子里,雷将军正同残烟对峙着。 透过斗笠上垂下来的那层薄纱,残烟望着躲在人群之后的那个黑色的身影,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浮生。 空气里漂浮着浓重的血腥之气,脚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奄奄一息的兵卒,一阵凉风吹过,薄纱被掀起一角。 天色本就不甚明朗,又隔着那层纱幔,雷将军连来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只知道他出手快速果决,阴狠利落,定是谁豢养的死侍或是杀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雷将军红着眼睛冲着来人大声吼道,“你可知深宫重地擅闯者死!” 可是残烟并未答话,只是紧紧的盯着那个裹在斗篷之下的身影。 不管她是不是浮生,东西都很有可能在她身上。可是,为什么这黑脸将军没有一路跟着小心护送,而是让她大摇大摆的跑出来,然后再在他发难之时出来救助? 而且这群人里除了那个黑脸将军还能勉强接他两招,剩下的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能护住浮生?这明明就是送上来的靶子! 如果这个是靶子,是幌子,那另一个肯定就是真的,可暗地里保护她的又是谁? 残烟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一场调虎离山的戏! 表面上是他和丹砂在阻截浮生,可实际上对方已经织了一张大网,就等着他们往里面钻! 此刻他更应该担心丹砂,因为他不知道对方到底会使出什么杀手锏来对付她。 不容多想,残烟脚下一点便从这处巷子里跳了出去,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追不追?”望着消失在墙头的身影,雷将军转身问道。 “不用了!”流光揭下兜帽淡淡的说道,剩下的,就看红蜡了。 第60章 060 冬青提着一柄长剑站在青黑的瓦背上,定定的看着立在对面飞椽上的人影。 她从未同辋川交过手,但也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传言,除了他跟薛瑾非一般的关系,还有多年以前丘鸣山的事。 薛瑾为什么会趁着薛瑯大婚将整个赵府一网打尽?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辋川。 那时的辋川也不过才十四五岁,就算他力退敌寇救主有功,可是他杀人的模样的确骇人,只教一众人等看得心惊胆寒后脊发凉。 若不是薛瑾拿刀横在自己脖子上,估计薛成美就算背上骂名也会将辋川杀了。 薛瑾公然反驳自己,而且不惜以命相挟,这便成了父子之间的第一道隔阂。 第二道则是薛瑾辋川之间微妙的关系,这在整个南国可算得上是惊天骇俗之事! 而且随着整个王城风言风语肆虐而起,朝堂之上也不乏有心之人拿此大做文章,最后连与山君都看不下去了,几次三番旁敲侧击的提醒薛成美,这可让他的老脸都给丢到家了。 而第三道隔阂就是薛瑯。薛瑾怎么也想不通,凭什么这个有名无份浪荡不羁的私生子竟能得到父亲的垂爱?而且薛成美似乎动了要把天心阁交到他手里的心思。 薛瑾最后下了杀心,不仅是因为薛成美对待两个儿子的不同态度,还有他在同与山君的矛盾上,都让薛瑾很失望,最后不得不取而代之。 而现在薛瑾的野心似乎更大了,也许对他来说,只有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别人才不敢对他有任何置喙。 其实冬青也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同陈常乐那般,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却仍然支持她和浮生在一起。 与山君呢? 如果他知道赤灵当初生下的不是儿子,就目前的情况,他能容得下她和浮生吗? 什么骨肉亲情血浓于水,以她了解的与山君,在王权面前,一切都要让开,他对薛瑾态度的转变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能对薛瑾从最开始的不齿到后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对冬青从愧疚企盼变为厌恶丢弃。 薛瑾只是想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守护他所想守护的,除了代价有点大,其他的也无可厚非。但是面对同样的情况,她和浮生却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虽然不知道当年的丘鸣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薛成美会对他讨厌到骨子里,但是抛开别的不谈,就凭他对薛瑾的那份心意,已经值得冬青对他刮目相看了。 不过冬青心里也很清楚,此刻她面对的,定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 无论胜负如何,只要红蜡肯出手救下浮生,那便值了。 皆是身着黑衣的两人遥遥相望,一阵冷风吹过树梢,枝叶婆娑作响。 “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呢!”辋川并未急于拔剑,而是双手背负,紧握刀鞘。 冬青答道:“不做准备,难道就在这里乖乖等着被你一锅端了吗?” 辋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估计丹砂已经中了你们的圈套吧?” “怎么说呢,”冬青笑道,“就算是圈套,也要她自己愿意往里面钻才行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辋川难得这么直接的评价丹砂,要不是薛瑾想留着她,他早就把她结果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忽而又抬高声音问道:“我看刚才跑出去两个,浮生也在里面吧?丹砂身边那个可不好对付,你就不怕他识破骗局转回去,浮生会不会凶多吉少?你这圈套,代价可不是一般的小!” “不是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吗?”冬青说道,“你们有你们的盘算,我们当然也有我们的计划。不过,你大概也没能猜到我们的底牌是什么。” 辋川听罢摆了摆手:“你们天心阁的事我不关心,我今天来,只是想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既然东西已经不在你身上了,那就没必要跟你打一架。” “可是,这一架不打不行!”冬青说着拿出了那块金色的牌子,“也许对你主子来说,这个东西比那两颗石头还要有价值吧!” 虽然星光淡薄,辋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冬青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与山君居然把它给了浮生!”辋川不由得叹道,“看来他是真的早就做好了打算啊!” 那块金色牌子在淡淡的星光下熠熠生辉,上面雕刻的文字和图形都如假包换。 冬青笑道:“是的,这就是你主子梦寐以求的兵符,你若是想要,可以来抢啊!” 不要说是辋川,就是雷将军刚刚看到这块兵符的时候也是委实惊讶的,不然他也不会前脚被丹砂买通,在冬青和浮生进宫之后就直接将人带到了一边去,可后脚就乖乖听从浮生的支使,跟在流光后面等着残烟出来截人了。 雷将军本来就对冬青心怀愧疚,眼下情形又非同一般,他自然是顺山倒,即刻投靠了冬青。 “看来这一架的确是非打不可了啊!”辋川这么说着,手腕一抖,剑鞘便已铛的一声落到了瓦背上。 之前与山君倚重薛瑾,不过是因为朝中无人可用,而他也确实有几分治国之道。加之薛成美的关系,虽然对他的私事略有微词,也多少有些忌惮他权势过盛,但从始至终都是没有动过杀心的。 这些辋川心里自然有数。 那么头天晚上冬青同与山君在大殿内室大吵一架的事,万全就是演的一出戏,目的便是以假乱真掩人耳目? 若是想要问问人心探探虚实,那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湖面上,丢下一块足以激起千层浪的巨石。 剩下的,只要拭目以待,以静制动便可。 只是可怜了薛瑾,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自己已经看出些端倪,想着先下手为强,可谁知这其中虚虚实实真假参半,到头来不仅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说不定还会性命堪忧。 冬青同与山君到底是真的吵架,还是假的吵架,反正辋川现在是彻底分不清楚了。 但是不管冬青同与山君是不是真的重归于好,至少眼前这兵符倒是实实在在的,只要拿到它,一切都还有转机。 第61章 061 就算手里拿着冥花给的软剑,浮生仍旧敌不过丹砂,现下她除了接招拆招便只有躲闪后退。 虽然浮生底子是比丹砂差了许多,可是这并不代表丹砂就能捞到好处,因为无论丹砂的路数多么刁钻怪异,都能被浮生识出破绽,并逐一化解。 不知不觉两人居然过了不下百招,丹砂还能吐气如兰神情自若,可是浮生却有些不好过了,不仅大汗淋漓,而且连呼吸都有些快跟不上了。 “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丹砂收起手中的红菱,抬眼望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女子,“再这么打下去,你迟早会给累死的!而且你动得越凶,毒火攻心也会来得越快,到时候我想拿你做人质都不行了!” 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露出鱼肚白,头顶的星子也只剩下廖廖落落的几颗。 此时正是天亮之前最为阴冷的时候,浮生额前和脖颈里的细发却通通被汗湿了,全都紧紧的贴在她略显苍白的肌肤之上。 那件漆黑的斗篷早已不知所踪,身上的衣物也被割开了许多细小的口子,虽未伤及皮肉,但是她一手提着剑一手撑着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整个人已经是极度的虚弱而又狼狈了。 “怕什么,”她仍旧笑着,不徐不疾的说道,“早死晚死不都一样的吗?反正我死了你开心不就完了!不过要我束手就擒是没半点可能的,要打就接着来,哪有那么多废话!” 丹砂冷哼一声,心里有些气恼。原本她也想速战速决,给对方随便下个毒,然后拿了东西立马走人,可是没有想到现在的浮生这么难搞。 抢又抢不到,弄又弄不死,再这么拖下去很快就会天亮,等着巡逻的卫兵顺着高墙过来,她总不能将他们全都杀了吧! “好!”丹砂爽快的答应道,“打就打,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话音未落那根被她缠在胳膊上的红菱再次飞了出来。 浮生早就认出这已经不是她原来那根红菱了。原来那根有一股淡淡的腊梅香,可是这根虽然看起来别无二致,可是味道真的不一样。 只一个晃神,那根红菱便擦着浮生的鬓边飞了过去,一缕青丝悄然滑落,鲜血也紧跟着啪啪的落到地上。 浮生抬手抹了一把耳朵,手上便血淋淋的糊了一大片。 “哎哟,冬青这下肯定得心疼死了!” 嘴上这么嗔怪着,丹砂手里的动作却并未减慢半分,只几个腾挪转身,那条红菱便已在浮生腰间缠了好几圈,将她牢牢困住了。 凑到浮生跟前几下将她的两只胳膊也绑了起来,丹砂终于笑眯眯的说道:“当然,也要他有命见到你再说了!” “是吗?”浮生也跟着笑起来,“看来我还真的没有料错!可是你觉得他们真的会打起来吗?” 丹砂一边伸手去浮生身上摸,一边答道:“这可就不关我的事了!只要我能把东西带回去交差,他俩的事,哼!” 可是将浮生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除了寻出来几样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兵器,丹砂居然一无所获! 浮生得意洋洋的笑了:“怎么样,服不服?要不咱们俩做个交换吧!” “什么交换?”丹砂将手里的红菱使劲扯了扯,“你想拿东西换解药?” “你在想什么!”浮生哭笑不得,“一颗彩石换我的命,我的命也太值钱了吧!” 丹砂抬头看了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那你想怎么换?” “当然是一命抵一命咯!”浮生笑嘻嘻的看着她,“放了我,你才能活!” “开什么玩笑!”丹砂突然觉得被浮生耍了,怒火中烧,一掌落到浮生胸口,直接将人打出去几丈远。 紧跟着她扯着红菱往回一收,飞出去的人还没落到地上便又被扯了回来,重重的摔到她脚边,噗嗤一声便吐出来一大滩血。 “我现在就杀了你!”见浮生仰起脸还在冲她笑,丹砂拧着眉头就要一掌落到她脑门上。 就在这时,浮生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腊梅香,丹砂举起来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便惊恐的回过头去,呆呆的望着巷子的尽头。 晨雾霭霭,丹砂还未看个分明,就已经被一道掌风给轰了出去,那双光着的脚丫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拖出了两道长长的血印子,浮生看着都觉得疼。 一道人影落到浮生面前,将她挡在宽大华丽的锦服之后,连个背影都没看清楚,差点就晕过去了。 只听得环佩叮当,便知这人是个贵妇。 哈,终于来了!浮生心里可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顿打没白挨! 红蜡也没回头看浮生一眼,二话不说三两下便轻轻松松的将丹砂给打趴下了。 其实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她那头一招就已经让丹砂爬不起来了,后面几下不过是让她彻底缴械而已。 因为浮生听到了布匹被撕裂的滋啦声,还有金属掉到地上的哐当声,以及小瓷瓶掉到地上被摔烂的碎裂声。 浮生摇着头撇了撇嘴,心道:让你欺师灭祖,让你背叛师门!这下彻底玩完儿了吧!看你以后还怎么兴风作浪助纣为虐! 可她还没高兴多久,眼前便闪过一道寒光,一只箭矢就朝着她身旁的人影射了过来。 浮生伸着的手还没有抓到红蜡的长袍,她就已经觉察到了异样。只见红蜡抬手将那只飞速而来的箭矢一把抓住,即刻又给原路扔了回去。 浮生顺势望去,眼睛还没落到那个下黑手的人身上,便听见噗的一声,想必定是刺到了肉里。 一个人影佝偻着身子从屋顶上滚了下来,那只箭矢已有大半没入了他的胸口,只剩下个寒光闪闪的箭头还露在外面。 只见这人一身素衣头戴斗笠,轻纱遮面不辨男女,浮生记得上次就是他在陈常乐手里将丹砂救走的。 残烟看着趴在地上的丹砂,也顾不得自己身受重伤,一手扶起她的背,一手就要去抄她膝弯,想要将人抱起来,却不想被她狠狠推了一把,跌坐在地。 “你走啊!”丹砂冲着他大吼一声,“我不要你管我!” 残烟从地上爬起来,不置一词,仍旧凑过来要把她抱起来,可是丹砂似乎铁了心要将他激怒,一把就将那顶垂着纱幔的斗笠给掀掉了。 浮生听到挡在她面前的红蜡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想开都市百合预收,请小天使们多多关注专栏哦~ 第62章 062 小巷里刮过一阵冷风,那条被撕碎的红菱裹挟着地上那滩五色的粉尘,纷纷扬扬,朝着天际飞去。 垂着纱幔的斗笠在空中翻了几圈,覆在女子额前的细发也被劲风掀起,露出一张可怖的面容。 一道突兀的伤疤从眼角越过鼻梁,一直延伸到脸颊的另一边。 可最让丹砂惊讶的却不是那张苍白且略微扭曲的脸,而是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里所饱含的柔情蜜意。 像是惊魂甫定,又像是如梦初醒,片刻失神之后只听得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滚哪!” 她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同谁划清界限,奈何她已经彻底没了反抗的余地,只得任人摆布。 残烟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仍然强撑着爬到丹砂面前,然后支起一条腿,固执的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丹砂浑身颤抖的蜷成一团,嘴里还在不停的骂骂咧咧,残烟却已经咬牙挺身站了起来。 短短的箭矢倒着刺进胸口,虽然并未命中要害,但是泛黑的血迹已然将那身素色的衣衫浸染了一大片。 她走得很慢,亦很艰难,却是一步一步,极尽可能的踏踏实实,想要给怀里的人最后的温暖与安稳。 丹砂的骂声已经越来越小,继而变成低声的啜泣,原本挣扎捶打的两只手也缓缓攀上她的脖颈,将她紧紧搂住。 此情此景红蜡无不动容,随即拂袖转身迤逦而去。而残烟也抱着丹砂颤颤巍巍的走向了小巷的另一头,只剩下浮生呆呆的坐在原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擦着巷子尽头的那道拱门照了进来,金灿灿的日头晃得人睁不开眼。 黎明前的清冷萧瑟顷刻之间便消失殆尽,本应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发的开始,却突然变成了万籁俱寂死气沉沉的落幕。 一串跳动的阴影越来越近,金属甲胄冷冰冰的撞击摩擦之声也接踵而来,几十根长矛齐刷刷的指着被堵在当中的两个人。 残烟再也走不动了,咚的一声,双膝直挺挺的跪到地上,怀里却仍旧稳稳的,紧紧的,抱着丹砂。 而丹砂已是彻底崩溃,泣不成声。 果然是一命抵一命,只不过,以命相抵的换成了残烟。 浮生鼻尖泛起酸楚,心头略感梗塞。 丹砂这一辈子都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冬青也好,自由也罢,哪怕因爱生痴,由爱生恨,哪怕使出所有最卑劣的手段,哪怕最后还要狠心摧毁所有她认为美好的东西。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回头看过,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陪她疯陪她闹,明知她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还是愿意默默守护着她,为她保驾护航,为她善后打点,甚至宁愿为她搭上一条命的人。 这算什么? 至死不渝么? 难道就为了丹砂的回心转意亦或痛改前非? 也许她此时的痛哭流涕仅仅顾影自怜而已! 而最可怜的便是残烟,一帘薄纱遮住了她丑陋的面容,却也成了她和丹砂之间无法跨越的阻隔,所有的坚毅和隐忍,在对方看来,不过是惨淡的疏离和冷漠。 至于薛瑾和辋川,行了逆天之道,置骨肉亲情于不顾,终究不会落得好下场,但至少他们一路扶持不离不弃,从未有过任何嫌隙。 扼腕叹息之余,浮生也终是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深爱并不是你有没有勇气为对方去死,而是有没有信心为着更好的将来而努力的活下去! 蓦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衣衫褴褛,浮生抓起落在地上的那柄软剑,迎着日出的方向便冲了出去。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即刻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堵在胸口的那股酸楚已经远远超过了皮肉的疼痛和筋骨的拉扯,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只在心底一遍遍念着那个名字,一遍一遍不停的念着。 她曾经想着要揽下所有独自去面对眼前的艰难困苦,就算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只要冬青能好好的活下去,那便是值得的。 这个想法冬青肯定是知道的,而且必定也是同样做好了随时为她赴死的准备。 爱人之间愿意为彼此倾尽所有原本无可厚非,可是这样做真的就是有意义的吗? 失去一生挚爱之后便如同坠入冰冷漆黑的深渊,余下的生命都将在无尽的思念和痛苦中度过。 那样的人生无异于一座巨大的牢笼,悔恨和泪水将会如影随形,深入骨髓。 面对这样的煎熬和折磨,会有真正的快乐吗?会是真正的自由吗? 她和冬青是拜过尊者写过婚书,缠过红线入了洞房的夫妻,没有什么能将她们分开,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哪怕是生死也不可以! 这才是与子成说生死契阔! 当浮生出其不意的跳上瓦背将辋川一脚踹开的时候,打斗中的两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可是下一刻浮生就已经扑到冬青怀里,仰头便送上一吻。 她是多么想让冬青知道自己有多爱她,爱到不仅可以为她去死,更要和她一起努力活着! 浮生现在心里有多想,嘴上吻得就有多用力,只恨不得将她吃到嘴里,或者直接吞进肚子里。 虽说这突如其来的又有些霸道的献吻让冬青有些吃惊,但感受到怀里那具微微颤抖的小小身躯,她紧绷的神经还是即刻松懈下来,原本冰冷凌厉的目光也变得温柔多情。 也不知道这个小人精到底有什么本事,总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让自己卸下防备,就算此时正在屋顶上跟人搏命,唉,她想亲,那就先亲了再说吧! 抬手扣住她细滑的脖颈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掌心轻轻的摩挲安慰,并努力跟着她的节奏的迎合她满足她,让这记缠绵悱恻的拥吻便愈加细致深入。 片刻温存已然心意相通,依依不舍的分开之后,两人抵着额头相视一笑。 看着眼前湿答答糊了一脸的人儿,冬青已经分不清挂在她眼角的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曾经并肩战斗,也曾经历过生死,所以哪怕是鲜血,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将浮生贴在脸上的头发往脑后仔细拢了拢,冬青问道:“一起?” 浮生握着软剑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辋川:你们当我不存在的吗? 第63章 063 冬青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剑伤,因为她穿的是黑色的衣衫,所以看起来不是很明显,但是伤口周围被划破的衣衫已经全都被粘腻的鲜血裹在了一起。 虽然都是些皮外伤,但浮生仍旧忍不住心疼的皱了皱眉头。 察觉到浮生的担忧之色,冬青只是淡淡的笑着摇了摇头,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的来回摩挲,平静如水的眼神里是满满的宠溺与疼爱。 不管今天是死是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若是雷将军能顺利将人救出来,平阳郡王同与山君之间就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今后的事也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只是当辋川翻身跳上瓦背,两个人仍旧搂抱在一起眉目传情你侬我侬。 辋川见状不由得嗤笑一声,抬剑说道:“哼,又来一个送死的!有什么悄悄话赶紧说,说完了还有正事要办呢!” “我看你倒是心无旁骛,除了你家主子,还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别的人!”浮生笑意吟吟的说道。 辋川自是心知肚明,既然她能赶到这里来,想必丹砂同残烟已是凶多吉少。不过他从来都不喜丹砂,对那个一直戴着斗笠的残烟也是十分无感。 所以,就算他俩都死了,那又如何? 况且薛瑾待自己与待他们从来都是不同的,所以他们的死活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今天能拿到那块兵符,所有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 以至于辋川面色清冷,言语里还带着几分不屑:“管那些做什么,识相的乖乖把东西给我,我下手的时候便会利索一点,让你们在地底下也能双宿双飞!” “急什么!”浮生站到冬青身侧,“反正在你眼里我们俩迟早都是个死,不如你发发善心,做个好人,让我们死个明明白白,行不行?” 辋川不由得感叹:“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是像你这样讲条件的,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浮生吃定了辋川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便挑着眉毛瞪着眼说道:“怎么,你是怕我诓骗你,还是怕我故意拖延时间?” 辋川笑道:“好啊,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诓骗我什么?正好我也想看看,你们的援兵会是谁!” 浮生说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没弄明白,本来想问问丹砂的,不过估计从她嘴里也听到不什么实话,反倒会罗里吧嗦说些有的没有的!倒不如劳烦你,由你来给我答疑解惑定是再好不过了!” 辋川觉得浮生这几句话说的还真有些意思,仿佛真的会对他的回答深信不疑。 于是将举起的剑放了下来,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一定就是实话?而且,就算我说的是实话,也不一定就是你想听的!更何况,我都还不知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你放心,我问的一定是你知道的!而且你为什么要撒谎呢?”浮生说道,“或者说,难道丹砂有什么地方是值得你替她隐瞒的吗?” 辋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还真的不会替丹砂撒谎!不过,她到底想问什么? 浮生见状才又继续说到:“其实她做的很多事情我都清楚,唯独其中一件,我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辋川食似乎来了兴致,拧着眉毛问道:“哦?那是什么事?” 浮生踩着瓦背往前走了两步:“为什么她会觉得红蜡跟冥花之间就一定是你死我活的愁怨,而不是某些别的情愫,或者是误会呢?” 冬青闻言大惊,虽然自浮生跳崖以后她便再未见过红蜡,但她素来知道就算红蜡同冥花之间颇有嫌疑,却也绝对不是你死我活的那种。 红蜡的确是让她去查探天官庙和三官堂,可从来没有说过让她去做伤害冥花的事。 可是丹砂就不一样了。 之前只当她是任性胡闹,或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变得不可理喻恣意妄为。可现在想来,若是没有人指使和撑腰,她真的能在花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而此刻估计辋川也已经猜到浮生意有所指了,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反客为主,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忌惮。 “你说,会不会是有谁骗了她呢?”浮生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面不改色的说道,“虽然我恨她,但是我同样很可怜她,因为就算知道自己被人当做棋子,当做匕首,她还是别无选择,只能毅然赴死。” 阴谋被拆穿后辋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抬起手里的长剑指着对方,神情淡漠的说道:“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事已至此,你要报仇,冲我来就好了!” 却听浮生笑道:“你跟丹砂一样,都不是我的正经仇家,又何必要将所有责任通通揽到自己身上呢?再说了,你明明知道我打不过你,却要让我找你寻仇,这不是很可笑吗? 但是你可以选择现在就杀了我,这样红蜡和冥花之间就真的没了一丝回旋的余地,对你们来说,岂不更好?” 这么说着,浮生又往前走了几步,眼看那柄长剑就要抵到她的胸口,辋川却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些。 “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打过,”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冬青,辋川说道,“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浮生却说道:“若是真打起来,你也不一定就能赢得了我们!毕竟,二对一,也算势均力敌!” 这么说着,冬青已然携剑走到一边,三人便成犄角之势。 之前二人对垒,虽说自己稳居上风,可也并不能将对方彻底压制。每每兵刃相接,却只是些皮肉之伤,并未伤筋动骨。 就目前的形式来看,若是真的以一敌二,他还真的没有胜算!毕竟面前这个女子,着实有些让自己惊讶。 “那有什么!”辋川笑道,“若是我输了,就当是杀人偿命了。若是我赢了,呵,你们也理该死的心服口服。” “但是你想过没有,”浮生继续说到,“红蜡若是有心要夺,怎会等到现在?难道非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才会善罢甘休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百合文《就是馋她的马甲线》预收已开,请小天使们多多支持哦,mua~ 文案奉上↓↓↓ 沙雕小白空姐×高冷腹黑私教 HE,1V1,双C 沙雕小姐姐姜依然是个不婚主义者,直到看见那两条让她神魂颠倒的马甲线,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弯的!! 姜依然:哈,撩起来! 洛非阳:...... 姜依然:咦,谁把暖气关了? 洛非阳:亲,能不能先把口水擦一擦? 姜依然:好啊,你亲我一口我就擦! 洛非阳:=_= 文案完善中,先放部分章节目录,跪求收藏,mua~ 第一章相亲?? 第二章健身!! 第三章司机?? 第四章钥匙!! 第64章 064 抬头看着漂浮在天际的那几朵棉花似的白云,辋川不禁怅然若失。如今就算他拿到了兵符,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不得不感叹与山君果真下得一手好棋,且是兵马未动,就要教人束手就擒! “不如你来回答我一个问题罢!”辋川仰着头闭着眼,仿佛在感受生命里的最后一缕阳光。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浮生说道,“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深深的将这还有些许潮湿的空气吸进肺腑之中,静待片刻之后再缓缓吐出,辋川这才转头看着她,缓缓的说到:“你们会杀了他吗?” “不会,”浮生肯定的说道,“只是他的余生估计都要在牢狱之中度过了罢。” 浮生答应得这么爽快倒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与山君都能将兵符托付于她,那么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坦然一笑,辋川说了句“好”,便毅然决然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赴死一般朝着浮生刺了过来。 未及浮生从袖笼中抽出那柄软剑,冬青已经斜刺里夺了过来,一剑挑开那道青色的锋芒,瞬间短兵相接,两道黑色的身影在深灰色的瓦背上腾挪跳跃,打得不可开交。 浮生见状也就握着软剑跟了上去,这次她再也不用藏着掖着,尽管放心大胆的站到冬青身边,与她生死与共,同进同退。 其实除了刚才跟丹砂周旋了一阵,她也没有真正跟谁打过架练过手。就连先前辋川受的那一脚,还是当初跟在陈常乐身后演练了无数次才积累下来的心得体会,不然也不会一击命中。 虽说冥花教过她不少手段,可是她身上那些小玩意早让丹砂尽数搜了去,情急之下还没来得及捡就跑了过来。 好在她对冬青的路数基本上都是了如指掌的,所有的破绽具体在哪里也都一清二楚。 是以每每辋川将要得手,都会被她巧妙的化解掉,而且还会顺势捞一点小便宜,这里划一下,那里扎一下,搞得他气不打一出来,却又被冬青挡着,发作不得。 虽说这不过都是些小伎俩,也多少有些难登大雅之堂,但冬青还是很快便适应了这个帮手,也乐的看她在自己身边欢脱的耍着小聪明。 两人配合得倒真是如鱼得水天衣无缝,最后居然渐渐压过辋川的势头,使他彻底只剩下招架的份儿。 辋川倒也的确可怜,以一敌二就罢了,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俩眉来眼去没完没了,真是怒火中烧愁煞人也! 只是他这心绪不定,跟着便是脚下不稳,最终浮生趁着他回身躲避之时,将那柄软剑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辋川竟也是神情自若毫不惊讶,想必自丘鸣山之后,同某人朝夕相处,性情也是跟着变了许多吧。 “怎么样,是不是心服口服呢?”浮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了一眼早就守在围墙底下的那队人马,得意的问道。 不等辋川作答,冬青便上前替下浮生,揪着他的领子从瓦背上跳了下去。只是还未将人交托出去,便听见头顶传来咕咚咕咚的一阵响。 抬头时,一道人影已经顺着屋檐滚了下来。 来不及多想,冬青丢掉手里的长剑,将辋川一把掀开,转身便伸出两只手去接人,下一刻只听得咚的一声,冬青单膝跪到地上,总算是将人接住了。 看着怀里小脸煞白唇色铁青,软塌塌蜷成一团的小人,冬青心里蓦地一紧,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两个字:丹砂! 未及细想,怀里的人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轻微的扭动了一下身子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冬青于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自己,她有些难为情,半眯着眼睛将脸窝到她脖颈里,轻声说道:“我饿了,还有点困。” “好!”冬青挺身站了起来,“我们先吃饭,吃饱了再好好睡一觉!” 然后她就真的是睡了很长的一觉,脑子好像是清醒的,恍惚中看到屋子里人来人往,可周围又委实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也一点都动弹不得。 不过那个熟悉又让人踏实的身影却是一直都在的,无论是擦洗还是喂药,真的是事必躬亲细致入微。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将自己轻拥入怀,在她身侧呢喃耳语,一遍一遍说着甜蜜的情话,真叫人温暖又心安。 所以她便不管不顾放心大胆的睡着,等到她终于觉得睡舒服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后了。 许是躺的久了,突然从褥子上坐起来,居然有些头晕,还没缓过神来,帘子便被人掀开了。 车厢内有些暗,冬青探进来个脑袋,有些喜出望外:“就知道你今天会醒,不过比我预计的早了半个时辰!你先坐会,不要急着下来,我给你到碗热水,喝完热水歇一会再吃东西!”说完就要退出去,却又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晚上陪我看星星!” 说完她便放下帘子退了出去,浮生转头透过车窗上薄薄的纱幔往外望去,竟能看到掩映在树丛之后的半轮乌金。 很快冬青便端着一碗热水钻了进来,不等浮生伸手便已经递到她的唇边,轻言细语:“慢点喝!” 等她分着三次将那碗热水喝光之后,冬青又从旁边的大箱子里拿出一件斗篷给她披上,这才牵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附近没有驿站也没有村镇,”冬青将小矮凳往地上杵了杵,确认稳当了之后才让浮生坐下来,“今天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两人比肩而坐,面前的火堆烧得很旺,上面支着一口小砂罐,正往外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炖的什么,好香啊!”浮生使劲闻了闻,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忍不住伸手去揭砂罐的盖子。 冬青正拿着根棍子拨着火心,眼睛的余光刚刚瞥见浮生的小动作,便听的她“哎呀”一声,于是赶紧丢了手里的棍子将她的手抓起来仔细查看。 见她的食指被烫得通红,赶紧端来半碗凉水,要她把手指伸进去泡一会。 看着冬青着急忙慌,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浮生腹中微动,便凑过去在她脸上轻轻的啄了一下,并说道:“我喜欢你。” 冬青手上的动作突然滞住了,跳动的火光映在她俊秀的脸上,映在她亮闪闪的眼睛里。 片刻之后她才转过头来,声音有些哽涩:“我差点以为再也听不到你说这句话了。” 丹砂的毒确实有些古怪,浮生除了体虚昏睡,竟也没有别的症状。若不是红蜡施以援手,她险些就以为浮生这辈子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往她身上靠了靠,浮生凑到她耳边说道:“以后我每天都说给你听。” 湿热的气息拍打在她的耳廓上,颈窝里,只教人心尖发痒,口干舌燥,于是冬青转过头便吻住了那两片温润的唇瓣。 缠绵的拥吻没有持续太久,看着眼前面露潮红的人,冬青又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两三口。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边,替她擦掉嘴角的水渍,这才问道:“饿了吗,先吃点东西。” 说完便垫着一张湿巾掀开砂罐的盖子,盛了小半碗热粥。 她拿着小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热粥,低头轻轻吹着气,等到凉得差不多了,才一勺一勺喂到她嘴里:“你睡了许久,肚子早就空了,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过些天我再给你做别的。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们还可以绕道去集市或者村镇,添置一些必要的东西。” 顿了顿,她又说道:“还要再给你做几件厚实暖和的衣裳!” 看着她严肃又认真的模样,浮生忍不住笑了:“怎么感觉你突然变得这么啰嗦?” 冬青抬手扣住她的脖子将人拢到面前,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然后说到:“你要慢慢习惯,毕竟,我还要在你面前啰嗦一辈子呢!” 落日余晖印红了半边天,在通往极北雪国的这条蜿蜒小道上,熊熊燃烧的火堆哔剥作响。 浮生又笑了,笑得很开心,那些冗杂的琐事就都留给别人去操心吧,往后的人生,她们只属于彼此。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完,未尽事宜,番外来填! 第65章 番外1 平阳身着麻衣跪在巨大的棺椁之前,往铜盆里又添了几张纸钱。金色的纸张薄软易燃,还未落到盆中,便被窜起来的火苗给引着了。 雷将军仍旧身着戎装,不过腰间早已缠上一道白绢,高大的身形从堂下走过的时候,带起的劲风将两侧挂着的白矾尽数掀起。 盆中的火苗微微动了动,雷将军止步抱拳:“君上!” “她还是不肯说吗?”平阳呆呆的望着眼前铜盆里渐渐熄灭的火苗。 自从丹砂被关起来以后,便不吃不饮亦不说话,每日只是透着那扇高高的小窗户,神情落寞的望着外面那块巴掌大的天空。 其实在浮生那晚离开大殿之后,与山君便突然呕血不止,不到天亮便崩卒了,只是一直密而未宣。 直到过了好几日,王城里才响起了十二声沉闷且悠长的钟声,然后整个宫闱便沉浸在一片悲哀肃穆之中。 这时她才终于勾起嘴角发出一声哼笑,却仍旧不肯说出究竟给浮生下的是什么毒。 抖了抖沾在身上的纸灰,平阳从蒲团上站起来冷冷的说道:“给她灌些汤水,先别让她死了。” 若是浮生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再来杀她抵命也不迟。不过在此之前,死对她来说只能是奢望,她应该活着,备受折磨的活着。 雷将军对面前的新君也不甚了解,不过这字里行间隐隐透漏出来的东西却让他不寒而栗。 往后退了半步,这才答道:“诺!” 这时一位身着麻衣的妙龄女子款步而来,朝着平阳委身施礼唤了一声“君上”,这才抬眼看了看杵在一旁的雷将军。 雷将军赶忙搭手一拜:“见过郡主。” 女子颔首回礼:“有劳将军!我同君上还有些话要讲,将军自行方便罢!” 雷将军闻言如遇大赦,赶忙拜过平阳,随后便委身退了出去。 见人走远了,平阳这才问道:“西宫那边什么情况?” 女子答道:“人虽然还是昏睡着的,但是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平阳眉头蹙了蹙:“娘娘可有对策?” 女子答道:“君上不必忧虑,娘娘定会全力救助的!而且娘娘说了,醒定是会醒的,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平阳心中蓦地一紧,他欠她的恩情都还没有还上,若是她真的就这么一直睡下去,那该如何是好? 与山君改国号为隆昌之后,仍是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他和母亲随着难民逃到湘西,却不慎走失,慌乱之中跌落往生河。 那年浮生也不过才六七岁,竟是大冷天跳到河里将他拖上了岸。 若不是那间棺材铺十几年都没变过,他还真寻不到她了!只是现在自己有能力可以护她周全,许她富贵,可她却真的要这般一睡不醒吗? 女子见状上前,拉住他的手低声抚慰道:“哥哥!” 察觉有失端方,平阳即刻收敛了自己的神态,才又问道:“她怎么说?” 女子从袖笼里掏出一块金色的牌子递了过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接过兵符拿在手里,平阳问道:“她仍旧不愿意见我吗?” “可能,还是觉得不见的好吧,”女子看了看堂上的棺椁,“毕竟,迟早是要离开的。” 上次见面已是几年以前的事了,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姐姐。现在终于能够一家团聚了,却还是要离开么? 轻轻的叹了口气,平阳淡淡的说道:“是吗?” 见那块兵符被他紧紧的握在手里,女子说道:“虽说是圈禁,但我在宫里这几年也没受什么苦。倒是母亲,在外面遭了不少罪。” 潘小小也是个蕙质兰心的,平阳听她这么一说,这才将发白的指节松了松,低头看着掌心的兵符,缓缓说道:“晚些时候我会去看看母亲,想必她对姐姐也甚是想念,你得空也多陪陪她!” 为国之君不能儿女情长,为人之子当守孝悌之道,他若这般拿得起放不下,岂不是辜负了两位姐姐的托付? 看着平阳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潘小小愉快的应了一声:“诺!”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番,今天已经肝不动了,明天下午三点打包奉上,然后完结撒花~ 不见不散! 第66章 番外2 *天武六年,篾城,城南永安堂药材铺。 一位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往掌柜面前丢下一只钱袋,抓过柜台上的纸包藏到斗篷底下,转身出门时却撞上另一位身披斗篷的女子。 “走路不长眼睛的嘛!”于念看着那个红色的背影,有些恼怒。 秦云锦鼻尖动了动,浓烈的药草味道里竟带着些许腊梅的淡香。随即笑着说道:“许是她有什么急事,无碍的!” 于念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几步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双手递到掌柜面前:“麻烦掌柜的快一些,天黑之前我们还要出城呢!” 老掌柜见这两人都穿着玉色金丝绣线的斗篷,气质也是清丽脱俗,身边却跟着个邋里邋遢的小娃娃,倒也是勉强挤出来个笑,双手接过那张纸。 仔细的看了看,老掌柜指着上面几味药材说道:“这些刚刚烘出来,还没来得及切,我去后面看看,二位先坐下喝口茶!” 老掌柜说完又瞥了一眼那个小娃娃,见他同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眼神冷得跟把刀子似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赶紧钻到了门帘后面。 药材铺的伙计端来三碗茶水放到一旁的桌上,秦云锦拉了小娃娃的手坐下来,从包袱里拿出来一张饼递给他。 看他接过饼慢慢吃起来,于念想起老掌柜的眼神,便说道:“我还是去给他买两件衣裳罢!” 秦云锦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回!”说着便端起一碗茶水给小娃娃喂了一口。 于念将斗篷的兜帽重新带上,转身便出门了。拦住一个过路的妇人打听了两句之后,就直接往西边的那条巷子去了。 才进巷子没走几步,于念便又瞧见了那个艳红色的身影,没由来的就跟上去多看了两眼。 城内设了很多路障,有些地方要经过盘问才可以通过,有的地方直接就是闲人免进。可那个披着红色斗篷的人,居然什么都不用做,看守的卫兵就直接撤了路障,恭恭敬敬的让她出入。 于念本想跟上去看个究竟,却还是被拦了下来。寻思一阵后,衣裳也顾不得买,一趟便折回了药材铺。 看老掌柜正在往药包上捆麻绳,于念即刻将刚才的事跟秦云锦大致说了说。 秦云锦听完之后牵起小娃娃的手说道:“这天要变了,咱们赶紧走吧!” 于念点点头,从掌柜手里接过东西塞到自己包袱里,三个人这才急匆匆往城门口的方向赶去。 眼看着就到了,却突然听见城楼上鼓声震天,街道上瞬间乱作一团,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三人便被冲散了。 十几个驻守城门的卫兵左右开弓,将那两扇厚重的城门朝着中间推去,发出一长串刺耳的吱嘎声,只准出,不准进。 于念穿过人流来到秦云锦身边,看到即将阖上的城门,焦急的说道:“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孩子!!”秦云锦努力的在人群里寻找着,“孩子不见了!!” “他们就是冲着孩子来的!”于念低声说到,一把拉起秦云锦的胳膊就往外冲。 人流对面,那个邋里邋遢的小娃娃已经软塌塌的被人夹在胳肢窝里,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秦云锦只得作罢。 *城北某个寂静小院,靠西边的屋子。 透过瓦背上漏下来的几缕天光,勉强能看见床榻上躺着个小小的身影。 “呵,是个女娃娃么?”身披红色斗篷的女子嗤笑一声,“交给我就是了!” 那个高大的身影却说道:“怎么,你又想在谁脸上划一刀吗?” 女子哼了一声:“跟你说了是猫抓的!” 男子的肩膀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对,猫抓的!” 女子坐到榻边,轻轻撩开铺散在娃娃脸上的头发,说道:“信不信由你!” 男子不再同她争论,沉吟片刻却问道:“你真的要去吗?” 伏在娃娃脸上的手突然顿住了。 真的要去吗? 很显然,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既然冥花喜欢的不是她,那她去哪里,跟在谁身边,会做什么事,成为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 作者有话要说: 遇到点小插曲,第二个更完结番9点奉上 第67章 番外3 红蜡站在鬼洞崖顶,望着月光下那片簌簌作响的银杏叶,没想到一别经年,再次重逢,竟是这副光景。 一道携着金光的黑色身影从悬崖底下飞了上来,远远落到她的对面。 “你终是肯出来见我了么?”红蜡问道。 冥花清冷一笑:“不是你要远走高飞的吗?说的倒像是我故意躲着不见你!若不是我让人去找你,恐怕你都懒得想起我来了吧!” 红蜡不由得一阵叹息,她怎会不记得呢?当初她被带回来的时候,只那一眼便已是骨铭心了,又怎么是说忘就能忘的呢! ——倒是你啊! “你真的就打算一辈子躲在那不见天日的洞窟之中了?”红蜡问道,守着那株芍药花,一生一世,寸步不离? “不然呢,”冥花说道,“我还能去哪里?”没有你,我便是画地为牢,自囚千年。 夜风习习,欲言又止。 转身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红蜡淡然的笑道:“此处风景倒是甚美,就是人烟稀少,没什么生气。” 冥花哼了一声:“这里自然比不了高屋建瓴人声鼎沸的王城了!不过以前这附近倒是有一户人家,都是很不错的邻居,只是拜某人所赐,现在死的就剩一个了!” 红蜡回头看着她:“若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会信我吗?” ——只怕你肯定是不会信的吧! “你说的我都信,”冥花凑到她身边,“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生生的戳了一下,有些酸,亦有些疼。可是,又该说些什么呢? 想了许久,红蜡终于开口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啊!”冥花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我听着呢!”你的所有要求,我都答应,要走要留,也都随你。 ——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但红蜡终究没有胆量将这个问题说出来,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所以就问了别的:“芍药什么时候能醒?” 冥花怅然若失:“她早就跟着天官一起魂飞魄散了,现在不过是一株花草,六感全无,又怎么醒得了。” ——可你心里放不下的终究是她,而不是我。 红蜡黯然神伤,转身背对着她:“既是如此,你也该看开一些,终日在那洞窟之中,总是不好的!” “可是看不开的又岂止我一个?”冥花上前几步,“我守的不过是一棵没有灵识的花草,而你呢?” 低着头叹了一口气,冥花才又接着说道:“你守的却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心墙。”自己出不来,我也进不去。 红蜡将脸埋在掌心里,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里浸了出来。 她也不想筑起这道心墙,可她能怎么办?若是不像刺猬一样蜷缩起来保护自己最柔软的地方,难道还要掀开那些血淋淋的伤口,然后大声告诉人家:看,你不爱我! 身后传来冥花清冷的声音:“你哭什么?” “我没有!” 看罢,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越是疲惫脆弱,越是坚决抵抗。此时若是另一方还舍不得放下身段,委曲求全,那就真的是彻底没了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脸上挪下来,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冥花才低声问道:“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很痛?” 红蜡呆呆的看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俯首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冥花终于说道:“留下来,好不好?” 好像根本不需要什么回答,冥花已然吻到了她的唇上。 这不是请求,也不是询问,而是搁在红蜡心里许多年的某个问题,终于在这月明星稀时,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感谢一路陪我苟到完结的小天使们,尤其是清风不域假,龙盯盯的尾巴,我是一颗小南瓜,漠如风,18809043,41860734,鑫鑫,猴猴,当然还有只留下点击却没有留下脚印的各位天使,爱你们!!比心!! 第68章 番外4 冷冰冰的青石地上只稀稀拉拉的铺着几根枯黄的稻草,原本有条破席子的,估计已经用来卷了上一个住在这里的犯人。 丹砂呆呆的靠在墙边,仰头看着那扇高高的窗户,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 她从未穿戴得这么齐整,灰白的囚服从头到脚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在外面的就是那双裹着厚厚一层血痂的脚掌。 胖胖的狱卒拿着棍子在牢门上当当当的敲了几下,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便摸过腰间的钥匙将挂在门上的锁头打开,躬身钻进来将一只破碗递到她面前:“喂!叫你呢?” “聋了吗?”胖狱卒又吼了一句。 丹砂像是没听到一般,仍旧神情呆滞的看着窗户外那片狭小的蓝天,仿佛那里便是她的全世界。 . “你亲我干什么!”三四岁的女娃娃梳着两只羊角辫,不停的用手背蹭着脸,气呼呼的说道,“我不喜欢你!你不要老是跟着我!” 女娃娃说完便一溜烟的跑掉了,剩下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一群小伙伴围着,一边笑一边唱:“羞羞羞,不要脸!羞羞羞,不要脸!” 小姑娘气的满脸通红,抬手便推了对面的小男孩一把,男孩一屁股坐到地上,抓起手边的泥土就扔了过来。剩下的小伙伴便纷纷效仿,捡起地上的石头瓦片朝她砸了过来。 这下可把她彻底惹恼了,捡起脚边那根裹满泥巴的竹篾就往他们身上抽了过去:“关你们屁事啊!滚开!快滚开!” 那群小伙伴终于哄笑着跑开了,她却躲在角落里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拍了拍她头顶的泥土,柔声说道:“姐姐不要哭了,以后我都陪你玩!” 小姑娘抬起头来,看到对方脸上还挂着歪歪扭扭的泪痕,却是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安慰着自己,这才忍不住破涕为笑。 . 十四五岁的少女默不作声的跪在石阶下面,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爽的。 雨下了一夜,她便跪了一夜。 雨仍在下着,她也仍在跪着。 “你就是这样跪个三天三夜也是没用的!”说话的男子坐在门槛上,语气毋庸置疑。 少女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发抖,缺仍旧跪得笔挺。 就这么又僵持了一会,男子终于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诶呀!你怎么从来不去求别人呢?你也就看准了我心软!行行行,该我欠你的!” 男子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少女听见屋内细小的说话声,可是就算她很努力的去听,却仍旧听得不怎么真切。 片刻后男子出来了,却有些为难,看着少女抬起头巴巴的望着自己,这才下定决心将背后那把匕首丢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着办吧!” 少女起先是一愣,随即抓起地上的匕首就朝着自己脸上割去。 天心阁的规矩,从来不准私相授受,互生情愫更是大忌。 可是她病了,病得很重,除了让她进天心阁,否则红蜡是不会出手救她的。 若是想要救她,就得和她划清界限,教她从此都不要再记得自己,也从此不再认得自己! 锋利的匕首毫不迟疑的从眼角划过,越过鼻梁,再到脸颊,鲜血和着雨水顺着下巴不停的往下淌,染红了女子胸前的衣襟,染红了她身下的那滩积水。 . “冬青!”少女总是跟在他的身后,片刻不停,“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么!” ——呵,她这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冬青,许久不见,你是想我了么!”这次她直接就贴了上去。 ——虽然她纠缠的不是自己,不过看着她活蹦乱跳的,心里便会觉得欢喜。 “我要杀了她!将她碎尸万段!” ——就连她咬牙切齿发脾气的时候也是那么可爱! “你再帮我一次,这事不算完!” ——她的所有要求都要答应,而且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她说怎样就怎样,她说杀谁就杀! . 可是,终究没有等到她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那一天。 . “别叫了!”另一个瘦高个狱卒躬身钻了进来,“直接灌不就得了!” 说罢伸手从胖狱卒手里夺过那个飘着两张青菜叶子的汤碗,掐着女子的下巴便往里灌。 丹砂没有反抗,而是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对她来说,许是这样痛苦的活着,才能记得更深刻罢! 第69章 番外5 “最近这天牢里关的都是些什么人哪!”胖胖的狱卒将一只空桶重重的杵到地上,抓起那只油亮亮的茶壶对着茶嘴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可不是嘛!”坐在长凳上搭着一条腿的小个子狱卒朝着对面的监牢努了努嘴,“那个,天天让我给他买糯米丸子送到隔壁去!” “啊!?”胖狱卒有些不可置信,“上头知道吗?可别惹上麻烦!雷将军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能有什么事!”小个子狱卒从碗里抓了一颗花生丢到嘴里,“买两碗糯米丸子还能犯法?再说了,要是能熬过几个月,到时候君上册封大典,赶上大赦,那就死不了!” 胖狱卒听着倒是在理,抓了两颗花生丢到嘴里,提起先前那只被他杵到地上的木桶,嘴里哼着小调就出去了。 辋川闭着眼靠在墙角倒是听得真真切切,但是平阳君真的能饶过他们吗? 如果他记得没错,平阳君唯一能够记恨他跟薛瑾的,便是囚禁了栖霞夫人。就算潘小小怂恿着平阳君要杀了他们报仇泄愤,可直接动手的并不是他们。 他若是能圆一个谎,也许真的能换薛瑾一条命。 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辋川朝着对面的小个子狱卒喊到:“大哥!麻烦你过来一下!” 小个子狱卒瞅了一眼过道,这才放下那条搭在长凳上的腿,背着手慢悠悠的走了过来:“□□的瞎嚎个什么劲!” “我这里还有些钱,”辋川将手里的钱分做两份,从栅栏里伸了出来,“这份是孝敬大哥的,这一份,劳烦大哥帮我每日买一碗糯米丸子,给隔壁的贵人送过去!拜托了!” 辋川说着便将手抬了抬,示意小个子狱卒收下来。 小个子狱卒看着那两把钱有些心动,就这一份,光买糯米丸子,可是足够买几百碗的啦! 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吃了! 看着栅栏里面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睛,再怎么,他也没办法告诉他,被关在隔壁的那个人,早在进来的第二天,就已经被拉出去砍了头了。 而他招供之前唯一的请求便是放了辋川一命。 于是,薛瑾圆了一个谎,说一切都是他心生妒忌,才会弑父杀兄。又说一众人等皆是受了他的蛊惑,被他当刀使而已! 最后他还跪在平阳君面前,声泪俱下的说,知道新君宽厚慈爱,定会破旧出新,以仁孝立国,开创与山君从未开创出来的太平盛世。 也许是这最后两句说中了要害,平阳君虽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情绪,但是对辋川的处置却是一直都未颁下来。 小个子狱卒皱了皱眉毛,又左右瞧了瞧,这才将他托在手里的两把钱接了过来,撇着嘴说道:“你就不能买点别的吗!” 辋川弓着身子一边作揖一边笑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哥!还有件事要劳烦大哥!” 小个子狱卒埋头数着手里的钱,有些不耐烦:“说吧说吧!” 辋川仍旧弓着身子:“下次雷将军来的时候,能不能让我跟他说两句?” 小个子狱卒背过身去,说道:“等着吧!” 辋川一直说着“谢谢大哥”“谢谢大哥”,直到狱卒将那把钱揣到怀里,然后靠在桌边打起了盹,这才站直了身子,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哪怕只能骗他一年半载,让他以为自己还活着,那么在这阴暗的角落里,他就能看到一丝光亮,感受到一丝温暖。而有了这份念想,日子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感谢一路陪我苟到完结的小天使们。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