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泉暗星 作者：暗夜珍珠 文案：这是一个关于社会里耀眼得像星星一样的人们，起落浮沉的故事。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星莹 ┃ 配角：冷天阳，叶世凌，韩子皓，沈光，白小双 ┃ 其它： ☆、1-5 《一泉暗星》 文案：这是一个关于社会里耀眼得像星星一样的人们，起落浮沉的故事。 关键词：重男轻女，包养，不育，婚变，难产，性滥交，艾滋病，未成年怀孕，家庭暴力。 1初愿 从初中时代开始，身边的女孩子就喜欢看各种言情小说，或者日本人画的恋爱少女漫画。女孩子们将自己代入成女主角：往往拥有着 美丽的容貌、非凡的家世、是万人迷、从小到大被奉为女神、被无数男生追求、是认识的所有男性的共同梦中情人，像公主一样被众人追星捧月地，捧在手掌心上。 我知道，现在在网络上，有很多人把这种故事叫做“玛丽苏”，说这些或许是女孩的共同梦想的情节，是一些十分“玛丽苏”的，虚拟的东西。然而，在现实世界中，的确有那么个万中无一的女孩，过着那样的生活。那个人就是我——所以，我写下了这篇文章，述说我自己的经历。 这是一个“玛丽苏”的故事，我承认我就是一个“玛丽苏”故事里的女人。尽管我没有七种颜色的头发，没有霸道总裁世界首富的老爸，没有充满太阳月亮星星的眼睛。也许，当我直接明摆着说我是一个“玛丽苏”的时候，我写的“玛丽苏”就变得不“雷人”了。很可笑吧，哈哈。 不过，真实世界从来没有“玛丽苏”小说里那么容易和简单。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单纯和美好的社会。在现实里，事物总得很骨感，永远没有想象之中那么丰满与完美。 我叫穆星莹。肃穆的穆，星星的星，晶莹的莹，据说，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在我出生的那天，发生了一百多年才出现一次的天文现象，狮子座流星雨。刚出生的我，瞳仁就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晶莹，天生就是吸引着所有人目光的存在，是耀眼的载体。 但是，与母亲相反，我爸并不喜欢我。 准备地说，父亲十分地厌恶我。 我妈生完我弟弟不久就离世了，她死的时候我才三岁，关于她的事我全部都是听人说的，我对她没有留下过什么印象。我妈死后，家里的大人只剩下我爸。我爸没有再娶，一个人带着孩子。他一直嫌弃要带三个小屁孩那么多，觉得太麻烦了，他分/身乏术，一个人根本照应不来。我上有一个姊姊，下有一个弟弟，我卡在中间，一点都得不到我爸的宠爱。他对我大姐和弟弟的偏爱，远远在我之上。 在台湾人写的小说里，按照传统套路，主人公总会在去台北大城市之前，先在花莲之夏那大片大片的麦田里，发生浪漫的爱情故事。而我，则是小学毕业才转到城市念书的。小学时，我在自己的老家，度过了我平凡的童年。 我的乡下，是一个美妙的农村，与城市里简直是天差地别。那里是一片典型的江南田园，四处都是湖，还有河流与小舟，小桥流水人家。郊野里，没有空气污染，抬头总是能看见一片漫妙的星空。 小时候，村子里有个旧习俗，是去许愿泉那里去放纸船，传说这样子愿望就会实现哦。记得，幼年时，有一回跑到泉子那边去，小心翼翼地放置了一艘载着烛光的小小纸船儿在水面上，祈求愿望会成真。我希望哦，我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出名的画家，能够实现我美术的梦想。我不要钱不要权，我要有一个与我擕手一生的丈夫，一个诚心爱我待我好的男人。然后，生一个乖巧聪明的宝宝；不用发黄腾达、事业有成什么的，只要平平安安就行。临老了，但求有孩子在膝下送终就好。 抬头一看，泉中有一片星光！那当然不是星星的光，只是花灯与烛火所倒映的光亮而已。但是，泉面真的分外地耀眼，银光触目，闪闪生辉。一整个泉都是星星，泉流像天际的银河，星河是天际划出的一条梦幻的长带。如同无数个愿望，无数只纸船，每一颗都是代表着盼望与幸福的星星。 渐渐地，有些烛光熄了，灭了。繁星也好像不那么璀璨夺目了，黯了，淡了。我把这些风景，用蜡笔画在了雪白的画簿上。童年的我，站在这里许下毕生的愿望。 那一夜，就在这一泉暗星之下。 小学毕业后，父亲带我离开了农村，我跟着父亲来到了城市生活。父亲要在城市搞生意，事业蒸蒸日上，我们家也变得日益有钱起来。在发展中的中国，无处不是机会，我爸就是一这样起来的“暴发户”。现代都市很先进，很繁华，是一片我从未见识过的新奇天地。然而，我并不是跟自己家人一起住的。 升初中之后，学校离得远，我爸一向不喜欢我，他把我扔到他姓叶的朋友家里寄居了。刚好他那个叶姓朋友很有钱，家里也不缺钱多养一个孩子。学校离叶家又近。所以，我平时待在叶家的时间，也比回自己家还要多。 那一天，我知道自己被父亲拋弃了。被家人拋弃了。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了所谓的“家”。 原来，我出生不久，我爸曾经拿过我们三兄弟姐妹的八字去算过命。又去算了紫微斗数。那个算命先生说我是妖精命，生而克父，长而克夫。天生形容姝丽，倾倒男人。这样的命盘，在古代，是妲己、妹喜才会有的极品稀少的命盘。又说我紫微父母宫空宫无主星，夫妻宫女命有七杀，三方四正还有煞星交会对冲，是个克死父命的格局。我妈可能也是这样被我克死的。 我爸虽然为人机灵，有做生意的商业头脑，却是十分封建迷信。从小，他就觉得我是个亡国妖孽，跟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奸妃是一样的命局。连我妈都被我克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他。而且，当我逐渐长大，五官长开了，真的变得愈来愈漂亮，倾国倾城。我从小都被大家叫“美女”叫到大，人人都觉得我长得很好看。由此，我爸也不得不信了。 后来，那一件事发生了，令我爸从对算命之言半信半疑，到彻底信了个十足十。 那就是，在我离开家，搬到叶家生活之后，我爸做生意发大达了。 因此，他坚信他之前之所以不能发达，全是我害的。 从此之后，我由一个家境一般的普通女孩，一跃而成为了真正的富家之女。我爸给我数之不尽的钱花，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用的一切都是最高级最豪华最贵的名牌，我可以随心所欲的买任何我喜欢的东西。 从此之后，我爸让我，永远也不用回家生活了。 2叶家三子 从上初中开始，我就成天往叶家那里跑，一个星期在那里住好几天，可能周末才回一次自己家那样。慢慢地，我开始跟叶家的同龄孩子玩得愈来愈熟，就像是亲兄弟姐妹那样。 当然，我是不会把叶家当成自己家的。因为叶家老大是混黑社会的，是三把手，叶家的大人在整个黑道里势力都很大。我是只敢和叶氏青少年接触的，至于那些大人们，我是万万都不敢沾的。走过都低着头，不敢与他们搭半句话。我爸能够发起达来，又与他们称兄道弟的，想必作为商人经商，也没少托黑道关系吧！不过，我爸跟他们是很多年的老相识了，的确是兄弟，才会放心让我过来的。 我初来到叶家时，第一个与我搭话的人，叫做叶世婷。她是叶家的女儿，跟我年纪相若，热情地微笑着，欢迎我这个日后会常常在这里借住的客人。世婷活泼好动，总是扎着马尾，长得很有青春女孩的范儿，十分有活力和正能量，让人见了就开 心。她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也是我人生里的第一个闺蜜。 叶世婷有一个亲生弟弟，叫叶世樑，比他姐小了好几岁。世樑很顽皮，成天捣蛋，是个麻烦的小男孩兼捣蛋鬼。但是，我却觉得他比我家里那个戴着眼镜总是木着不说话，成天窝在房间里打电脑游戏lol不理人的弟弟，要可爱多了。至少世樑让我感觉到有活人的气息，还跟我有互动有交流。有时候，我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弟弟，来看待。 而且，世樑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帮亲不帮理。别人是帮理不帮亲，他是反的，他是跟谁亲就帮谁。不管是发生什么事情，他永远不分青红皀白地站在我与世婷这边的阵营，他姐总是说他滑头，是个会做人会世故会观言察色的，是只人精，日后必然是个人才。 哦，对了，叶家这一辈的人不论男女，都是“世”字辈的。包括老大。（老大虽然是大少爷，是二少爷的堂兄，但是年纪差了几十岁。）叶家很传统，什么都得按照族谱来，一代代地传宗接代，传承下去。像什么同性恋啊，丁克啊，这些，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自从升上初中，身边的同学也从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子，变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尤其是现代人早熟，该明白的，都早就明白了。我打从初中起，就经常收到身边的，已经踏入了青春期的男同学们的告白。我走过走廊，他们总是会多看我几眼。我全部都拒绝了，说是不想早恋。而其实是在我心里，恋爱无分早与晚，只看遇不遇得到对的人。遇到我喜欢的人，再早也是太晚的。我不喜欢的，再晚也嫌太早。 他们只不过是喜欢我的脸蛋而已，换成任何一个颜值高的人都一样。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们。 我并不是说自恋啊什么的，因为我觉得以貌取人真心没有多大意思，我看一个人，注重的是他的内在。我即使条件好，却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我生得好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面对我喜欢的人，并不是我往对方面前一站，对方就会接受我的。 哦，对，是了。我喜欢的人。 我有喜欢的人。 我喜欢的人，他叫冷天阳。是我们学校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生，在大家看来是如此。而我则是遥不可及，像星星一样夺人眼球的校花。可是，在我眼里，却完全不是这样。我认为，冷天阳他是最特别的，与众不同的，而在他面前，我却与寻常人全然无异。 很奇怪吧，在长相好家里有钱的人眼中，一般人认为门当户对的，高富帅白富美的，却往往不会是我们喜欢的类型。某种程度上，在某个内心的深处，我认为自己是孤独的。没有人理解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平凡普通的毛头小子，而对大众男神完全没感觉。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从来，只有狗会崇拜狼的强大，豬会景仰人类的智慧。乌贼会嫉妒鲸鱼的凶狠，丑陋的麻雀会羡慕开屏的孔雀。而这件事，却往往不会反过来。也就是说，因为我们自己有钱了，所以别人有没有钱不是一个吸引我们的点。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漂亮的容颜，所以别人长得好对我们来说没有特殊的吸引力。 因此，古代中国，天上的仙女会爱上没头没脑的穷书生。西方中世纪，贵族千金小姐会爱上一个船夫或者农奴。一个有钱女孩会看上长得很丑，但却十分有才情，满肚子墨水书法国画诗词曲赋样样俱佳的大才子，哪怕那个人是一个大叔。童话都是骗人的，公主从来不会喜欢上门当户对并去救她的王子，她们更加会喜欢上抓走她绑架她的魔王，因为man，够霸道，够帅气。 对男孩子也是一样的，长得很好看家里很有钱父亲很有权的男孩子，把再女神的女人给他，他都是不为所动的。他就算玩女人，最多也只是玩玩而已。他可能会被一个胖丫头的可爱所打动，可能会喜欢上一个比他大了20岁十分成熟的中年老妇。可能会喜欢一个写 诗文填曲词很棒有才华的丑女，可能会终身不对人动心。却不会爱上一个跟他条件差不多的富家公主，尽管为了家族婚姻，那个通常会是他的最终选择。 当一个人想挑谁就挑谁，反而就谁也不想挑。除非，有特别地令我们重视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只有我们注意得到，它在普通人眼中就是平凡无奇的一个无聊的小东西。就是这个道理。从来没有人明白我，我身为校花的这种孤独。我也曾一度以为，永远不会有人明白。 冷天阳长得一般，称不上帅哥，个子很高，瘦，有点壮有点结实。见过他穿背心的样子，非常壮实。一字眉，眉毛有些疏，眼形狭长，眼睛偏小，唇厚。他就像是冬天的寒冷里，天上的骄阳，令人异常温暖，心情开朗，如沐春风。我一看见他，我就开心，心里面觉得好舒服。我喜欢冷天阳，正是因为他的高尚不俗。对他来说，那些外在的，浮华的东西，什么都不是。全部是垃圾。通通是废物。当其他人都看中了我的外貌和金钱的时候，只有他，看着我的眼神是与看其他任何一个人没有一点儿分别的。对于他，我就是普通人，人一个，没有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没有什么地方了不起的。 我就是喜欢他这样。他成天醉心于音乐里，睡觉里，自己的世界里。他话少，像一块呆木头，对女人对钱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平常没有人留意到他，只除了我。 当时的我，曾经一度以为，全世界只有冷天阳一个人，有这份气质，有这份慧悟。那种：你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权势金钱美人，扔到他面前来，那都是垃圾啊！是废物啊！他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连一眼都不屑于看啊！一点儿也不在乎啊！丝毫没有意义啊！ 的态度和傲慢，比我们这么好条件的人还要有个性，还要嚣张。可就是令我们如此地被吸引，如此地着迷！是能取我们性命的极品毒/药！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世界上其实还有第二个人有这种气质。全世界，一共有两个人有。可是，当时我不知道啊，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又没有上帝视角。我真的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拥有的啊。 多少年了，直到遇到后来那个叫韩子皓的人之前，我都以为只有冷天阳有的。他们两个，人如其姓，寒冷啊寒冷，冷到足以蚀人骨髓，取人之命。 从我发现了对冷天阳的感情开始，我便没有停止过地追求他。他知道我喜欢他，但是，对我并没有特殊的表示。我的一切外部条件，对他都没有任何值得加分的吸引力，这令我实在一筹莫展。如果不是这样，我大概也不会喜欢他吧。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时常地去找他搭讪，跟他放学回家，一起聊天。假期约他出去玩，晚上 在手机找他聊天。就这样，我追了他几年。几年以来，不曾变过。 我的整个初中生涯，几乎就是在追求冷天阳的日子里度过的。 也有另外一种日子，是初三那一年春节的时候。那一年新年，我回自己家里过过年之后，又来到叶家这边拜年。 那一天，叶世婷十分激动地拉着我的手，满嘴里说着“世凌要来了！”“世凌要来了！”双眼里载着的是满满的热情和期待。我觉得好笑地用手指碰碰她的鼻尖，“傻丫头，激动个啥哇？”她摸摸鼻子，低下头还不忘噔了噔我说：“哎呀，你有所不知啦！世凌二少爷是全世界最好看的男人啊！他是我的远方亲戚，一年就见几次面，每次都是过节的时候。你不晓得我有多想见到大帅哥啦！”我哭笑不得，笑笑地说：“你这丫头，就知道看帅哥！还会点别的什么没？” 以前叶家过节我很少在，毕竟我不是叶家的人，始终是外人。可今年，我在这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传说中叶家的骄傲，全个叶家长得最美的男生——叶世凌。 屋子里面有很多人，大概好几十人吧，全是叶家的各房亲戚。可那扇大门打开，叶世凌从门口迈步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还是为之侧目了，动作好像有点儿顿了顿一样。 我没有说话，我仔细地打量着他。叶世凌看着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样貌的确很出色。这么说吧，我人生里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气的男生：双目勾人而有神，睫毛超级长，皮肤白，瘦，美，干浄短发，带着青少年独有的于孩童与成熟男人中间的青涩，兼有几分可爱，十分萌。他身穿着一件来拜年穿的浅金色长袍马褂，具有清朝王爷阿哥的英姿遗风。 他那相貌是一等一的出色，难怪叶家人常常说，我们家世凌就是应该去当明星的，这分明就是一张偶像明星的脸嘛，明星怎么来我们家拜年了？世凌说，他对唱歌跳舞拍电影什么的，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别再打趣他了啦。 世凌在沙发放下行李，才起身对长辈们说了一大通客套的祝福的套话。刚拜完年，接着，下一秒，世凌抬头，他突然看着我，视线直视着我，一动也不动了。 我吓了一跳，心里面猛震一下。我回视着他，他也直直地看着我。那种赤/裸/裸的眼神，令我有些儿怕。他直勾勾地看了我一会儿，才问：“这是谁？” 旁边，有一把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喔，这是穆星莹，大哥老朋友家的女儿。”不知道又有谁在说：“哗！好神奇的画面呀！男的帅，女的美，这简直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凌少你和星莹不如就凑一对吧？” 操，吓死我了，我才认识这位美少年几分钟好吗？可看世凌的神情明显比我更加尴尬，他马上就转过头去，走开了。 可是，在他扬长而去之前，却回头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个眼神没有任何人会明白，我却懂读了：那是看着同类的眼神。他仿佛在说，我们结交吧，我们认识一下吧，同病相怜的家伙。 没错，他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比起什么凑一对，喜欢他，我对他的感觉，更多是一种对与自己是同一种人的同胞的同类情怀。 ——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了：这是同类啊。 3知己 那天，我与叶世凌火速地交换了联系方式，就匆匆地散了。毕竟，在别人眼中我们是一对绝配的王子与公主，这也未免太令人尴尬了吧。我们都有着一种互相视对方为自己人的默契，在那天回去之后，我们马上就取得了联系，聊天，相约见面，成为了朋友。 叶世凌他为人很好相处，十分随和，平易近人。我俩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很快地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我和他，仿佛是相识多年的故人般，我懂他，他也懂我。他是第一个，也是我生命里唯一一个理解我作为校花的那种寂寞的人，因为他也有着类似的孤独。我好比是他的分/身，他也好比是假若化成男性身份的我。我们互为双身，互为与对方一体。 世凌他是他们学校里的校草，全级最受欢迎的男生。喜欢他的女生，排队能够排到大西洋去。他也跟我一样是初三学生，只是不是一个学校的。他总是领着一个害羞，又充满被校草看上的骄傲自豪的女孩儿，来到我的面前，说：“星莹，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 然后，那个女生就会惊愕地看一眼，接着，用充满危机感的眼神狐疑地看着我，满满的敌意，生怕世凌被我抢走。我冷笑，世凌会被别人从她的手里抢走是必然的事，那个人并不是我。我深知，她很快就会被世凌甩掉。 是的，从我认识世凌开始呀，这个家伙就是个花花公子。他总是顶着那一张无辜的、美丽的脸，明眸皓齿的，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眼睛水灵地看着湛蓝的天空。欺骗走他身边的女同学们的初恋。他身边的女朋友，总是换完一个又一个，他每次觉得腻了，就把现任的女朋友甩掉，重新谈别个。他从来不一脚踏两船，也不偷偷地出轨，因为那样对他来说，亳无意义。 哦，对了，世凌他还是一个特别特别虚伪的人——我从新年第一次见他那天就看出来了。他习惯性地装傻，卖乖，装得很友善。尽管心里面很厌恶他眼前的人，他还是会装成很喜欢对方的样子，微笑着跟对方客套，每句话都说得很好听，绝对不会吐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这 是他暗地里告诉我的，我不得不承认，他聪明得很，他的确是一个很虚伪很有心机的少年。 我刚认识世凌的时候，他换女朋友的频率大概是每隔两至三个月换一个。到后来，花心的世凌变得愈来愈玩世不恭，他一个月换一次女伴，最后甚至一个月内，换两三个女朋友。他找我来，对我抱怨说，好无聊啊，星莹，我现在觉得谈女朋友真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女孩子我都对腻了。我看着一个不到半个月，就觉得不耐烦。 “那你就别谈了呗。”我白了他一眼，“你看你，玩弄了那么多女孩子的感情，说这句话，都不带恬臊的。” “你就别笑话我啦，”世凌跟我背对背地坐着，仰头问向我道：“你为什么不谈男朋友？”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条冷天阳暖暖地笑着的影子。我说：“世凌，等你有了真正想珍惜，真正地喜欢的人的时候，你就不会再想流连花丛了。很没意思的。” 多少年后，我后悔了当初我说了这句话。说出这句话，让我悔疚了一生。如果可以，我多么多么希望此时我不要说出这句话，那么，我就不会害到世凌……尸骨无存。 “这 样啊，”世凌轻轻地一笑，“那好，我信你。等升上高中，我就不谈女朋友了，直到遇到那个我爱上的人为止。我只要跟那些女生踢踢皮球，不接受也不拒绝，然后维持单身就好。这样，那些个别人就会着急吧？就会受不了，接着，采取点儿什么行动吧？或许这样，我就会遇到你说的那个人吧？真的——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痛。就是你会为他感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就是你世界之中的一部分，没了他，你就三魂不见七魄，世界空落了，穿了一个洞。”我默默地说。 世凌问我道：“你说，那些向我们告白的人，他们图的是什么呢？不过是图我们的脸长得好看，或者贪我们家里有钱，有谁了解我们的内心？要是没有了脸和钱，他们绝对是第一个厌恶拋弃我们的。这样肤浅的人，我们又能够给予他们多深厚的感情呢？说句实话，我交过那么多女朋友，从来没有一个女生有你这么懂我。但是，你是我的红颜知己，我一点都不想跟你谈恋爱，我对你一点爱情上的恋慕都没有。” “我也是啊，”我说。太过理性的人，理性的知音，总是很难去爱上另一个人。“我爱着天阳，他也没有你懂我，可我就是喜欢他。没错，你说得很对，他们只是喜欢我们的外在，而根本不是我们的内在，我们的灵魂。可是，有朝一日，你也会跟我一样，明白爱上一个人的感觉——那就是我们的魂魄被别人给勾走了。深厚的感情不自控地投进去，无关其他。” “嗯嗯，”世凌微笑着说，“……星莹，高中的时候，我们要上同一间哦？” “好的啊，”我开心地道，“到时候，我们每个月来比比收到的表白有多少个，收到的情书有多少封吧！” —— 初三的日子结束了。我真的跟世凌上了同一个高中。我问了冷天阳他要上哪个学校，他说，他不打算上高中了，他不是块念书的材料。等初中毕业后，就去工作。 也是在初三的这个暑假，我和冷天阳在了一起。 暑假时，有一次他来叶家作客，觉得叶家的庭园很漂亮。我的闺蜜世婷对他招呼十分周到，令他有种家的感觉。自此之后，他便好几次来叶家作客，我们变得毕之前更加熟络。 我趁机再一次向他表白，说天阳我喜欢你，不如我们在一起。他温暖地笑了，他说，好。 那一天，我得到了全世界。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我最深爱的男人。我热烈地亲吻他，深情地吻他，用行动向他表白我对他深如大海的感情。“你为什么这么热情啊？”天阳问我说。我答他：“我这么多年不谈男朋友就是因为你，今天我拥有了第一个男朋友。就是你。你说呢？” 那一刹那，我真的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恨不得时间凝固在这一秒钟，这样我就不会失去天阳了。永远都不会失去。 初三那个暑假，我们在一起了。九月份，我上了跟世凌的同一个高中，而天阳去了工作，干学徒。他说，他念不来书，一看就头晕。还是实干的活儿更适合他。时间也就那样过，虽然他很少空出时间陪我，可我还是觉得很幸福。 有时候，跟他聊两句电话，隔着话筒说两句甜言蜜语的情话，“我喜欢你”，“我想你”，我就觉得很开心了。真的是会兴奋到一个晚上睡不着觉！就别提那种感觉有多么地快乐了。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甜蜜啊。 天阳，这是我生命里的第一段感情。我们是男女朋友，我们很少见面，就像是电话里的陌生人一样。 我们也没有共同话题。我家境好，总是买很多小礼物送给他，就像那些阔少买名贵的化妆品、手袋给女友一样。我就不服气，我就搞不懂，凭什么男人有钱可以买礼物给女人，女人有钱就不可以买礼物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了？这不是明摆着物化女性吗？幸好，天阳也不是个大男子主义的，我买的礼物他大多都会收下，但是从来没有见他用过。他亦从来没有提出喜欢或者想要什么东西，我对他的兴趣一无所知，他都不愿意告诉我。我们之间，什么可以聊的都没有。 他这个人，真的很闷。他真的是个闷蛋儿。是个呆瓜，跟一块木头一样地闷。听说男人谈恋爱都很会哄女人，花言巧语，嘴巴跟凃了蜜似的——反正此话不适用于天阳身上。他太闷了，说十句话八句他都是无视的。虽是男朋友，却不是会哄人的男朋友。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他。所以，能够包容他。 —— 高一开学了。我跟叶世凌待在同一个高中里，果然不出我们所料，我们果真成为了这所学校里最受欢迎的人。我是校花，他是校草，我们两个人平时装作不相不识，实则是老朋友，收割了这所新学校几乎所有人的心。嘿嘿。男的大多都喜欢我，女的大多都喜欢他。可惜，都是看得到吃不到，还故意考上来同一间学校。我觉得，我俩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来“报复社会”的。 另一方面，进了同一所学校之后的我，对世凌多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好胜心——或者说，是类似“宿敌” 的竞争心理吧。正如我们以前所说，我们常常比，比谁收到的情书多，比谁收到的要约多，甚至，比谁的爱情更多。我总是看不惯他那副花花公子处处留情的轻狂态 度，对着谁都优柔寡断不接受不拒绝只会给假希望。他也看不惯我总是一脸拒绝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每一个追求我的人都残忍拒绝得那么厉害，那么狠。完全不留一丝希望给人家。还要好像站在道德制高点吱吱歪歪指指点点那样，总之是烦。 这令我很想要斗赢他。我想让他知道什么是爱，爱情才不是他那种过家家的“谈恋爱”，更别把我跟天阳的关系与他从前那些“谈对象”相提并论。这根本是两码子事。 说起天阳，我也不得不说他的事。 高一的上学期，我与天阳的情人关系继续维持着。一般，都是我主动，他被动。唯一一次我们双方都很主动，情浓意合之时，是在冬夜，过圣诞节的时候。我推却了所 有朋友的要约，他用心地为我准备了蛋糕，我们互相亲吻对方，我们做/爱。——那一年，我十六岁。能够和我毕生最爱的人上床，我觉得很值得，也很幸运。 读完了上学期，我跟天阳的关系，似乎也变得愈来愈疏淡了。我虽然是很欣赏天阳拿我当普通人的态度，但是我现在毕竟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总与普通朋友时不一 样。可是，他对待我却没有什么不同，朋友或是情人，似乎都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我感受不到他有多在意我，有多喜欢我。 我们平均两个星期才见上一面，每次都是我约他，他老是说没空。出来了，他也是木着不说话，像个呆子一般。都是我主动抱他，亲他，他才予以些许回应。 我们吵架变得愈来愈频繁——准确地说，应该是我单方面地跟他在吵架。他每每一声不吭，说是无话可说，我感觉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拿我当空气，当透明人，从不曾拿我当回事过。我可是他的女朋友诶，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仿佛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愿，所编造出来的一个爱情童话一样？ 每次单向性吵完架，我都会很伤心，很生气，很难过。有时候，吵完架抱着双腿，一次过就会哭上一个晚上。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为什么？ 4皓月 转眼间，就到了高一下学期。这一次，我和天阳吵了一场史无前例大的架，冷战了整整一个多礼拜。我心里面烦躁得很，一方面期待他来找我，一方面又不希望他主动地来联系我。 刚好，我在无人的走廊处看见了叶世凌一个人在走着。看到他的样子，我的心头就不禁潮起一阵争强好胜的斗心，我就是耐不住我的好胜心了，也忍不住心底里的烦躁了。“是世凌啊。”我开口道。他停下脚步，转头看见是我，便说：“嗨，星莹。” 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可能是因为想报复不将我放在心上的冷天阳。可能是因为对世凌好斗，可能是因为看不惯世凌的作风。反正，我知道绝对不是因为我喜欢叶世凌。“凌少，”我冷然一笑，“你是校草，我是校花。你说，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了的话，学校里会掀起怎样的大风波呀？不如，我们谈恋爱好不好？”我并没有真的想背叛天阳，可是，此时此刻，我却很想这样子说晦气话。 我一边说，一边靠近世凌，往他那边走去。他显然被我吓坏了，往后退，退到墙沿，我抬起右手，一下子心血来潮就把他壁咚了。哈哈，真搞笑，我就是喜欢看这个人势弱软弱的样子。 他拉下来我的手，把我推开了，无奈地道：“不行。我不要。”我仿佛可以看到他的满脸黑线。 我本来也就是随便说说的，便随即哈哈大笑，收回手，“哈哈，随便你。” 突然，世凌的电话响了。 聆声哔哔地响起，世凌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种惊慌失措的神情——我见过世凌各种各样的表情与神态。然而，那神情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神情，是一种小鹿乱撞、内心吓到的神情。那一刹那的慌神，并不是出自于在学校里手机响怕被老师发现没收，而是出自于手机对面正在打电话给他的那个人。“喂？小皓？”世凌呆呆地接了电话，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地说。好像很紧张兮兮的样子，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世凌，“喔，好的。那你等一下我喔，一会儿见。” 世凌收起电话，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我先走了啊”就匆匆地离去了。这是第一次吧，小鹿乱撞这种东西居然会发生在世凌的身上。看着他落跑的身影，我不禁惊呆：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让我们家的世凌大少爷动了心？ 事后，过了好几天，我正好又见到世凌，便禁不住好奇心，追问他上次那件事情。从他的口中，我问出了上次那个“小皓”是谁。世凌说，“小皓”全名叫韩子皓，是一个我们学校里面的男同学。我闻言吓了一跳，世凌居然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啊？不过，我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世凌说，他也不知道，以前都只喜欢过女生，第一次对男生有点儿感觉，他也很无措。 他也不敢对那个男生表白，怕对方以为他是一个变态，到时候连兄弟都没得做。 原来，男同学们一般都很不喜欢世凌，因为他们认为他老爱出风头，小白脸，装友善，夺走了很多女生的芳心。也是因为妒忌吧，妒忌他是高富帅身边妹子一大堆，自己diao4丝总是吃不到葡萄就嫌葡萄酸。所以，世凌早就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男同学们对自己的不喜和厌恶。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个叫子皓的男生突然跑过来跟自己搭讪了。他还真没有见过男人追自己的？不过，这个应该纯属脑洞而已。只是，子皓活泼可爱的，像颗小糖豆，交一个这样的朋友，也不赖嘛。反正，身边又没有什么男性朋友。成天跟女生泡在一起，也不是办法，终归得有些个兄弟的。这样想着，便答应了。 没想到，后来，有一天，他发现了子皓真实的一面。 他简直不能置信，他之前所了解到的关于子皓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发现平时私底下的子皓十分冷漠，目无表情，不爱说话，冷血得很。内向到，眼界里面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好像一个冰冷的杀手一样。那么，子皓在他面前表现的一切温柔可爱都是虚假的吗？他看着，又觉得不像。况且，子皓从来没有图过他什么，亦没有欺骗他的理由。那么，子皓为什么只在他一个人面前，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他偷偷地跑去观察子皓私底下的真实样子。他不能出现在子皓面前，否则，子皓一个双面人又会装出活泼热情的模样。在他告诉了我这件事之后，他也强拉着我一起去。他说一个人不太敢去，心里怕怕的，要我陪着去给他壮胆。我万般无奈地，只好应道：好吧。 小休的时候，世凌把我带到了子皓所在的班级，我们两个站在教室门外的窗子外，一起偷窥教室里面的子皓。没有人知道我们俩在干什么，要是被别人听说校花和校草一同来窥视某个完全没有存在感、名气、钱，没有任何一点特别之处的小子，一定会被笑个半死的。可事实上，我们的确是伏在窗边，来偷看子皓。 教室内，一个黑色短发，身穿长袖白色校服的男孩子，伏在那里。身材瘦弱，连袖子都长得折了几叠，叠了起来，叠在小臂上。第一印象给人很干浄，利落，飘逸，仿佛不染一丝尘埃。 曾经，我以为那种全天下我都不放在眼内，任你什么财富名誉富贵我都无视的气质，全世界只有冷天阳一个人有。然而，这是我第二次亲眼目睹这种气质出现在人身上，那就是子皓，子皓的这种气质，甚至比天阳更甚。因为子皓会在世凌面前改变形象，而天阳却不会，所以，他比天阳更加有主见，而天阳则像什么都无所谓，得过且过的样子。子皓却更有想法。天阳像冬季温热的太阳，子皓则往往是冷冰冰的，好像一座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山。 子皓的相貌称得上是上等的，长得很可爱，白皙，清秀，瘦弱，长长的衣袖折叠起来，令人有种衣不称身的感觉。他总是微低着头，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他的眼睛很有神，绽放着灼灼神采，脸上却永远面无表情。 ——是的，子皓的脸上很少有表情出现，他好像没有什么喜怒哀乐，外界什么事情都挑不起他的半丝情绪。他的内心亳无波澜，仿佛浑身沐浴着皓月的雪辉。他像是一台黑夜的月亮，浄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只……徒具冰寒。是柔和、宁静的月光，有使一切归于平静的力量。 笑着的时候，令人仿佛置身于皓月的清辉之中，顿觉干浄而舒适，心情愉悦。悲伤的时候，我只想跟他一起哭。正所谓，有时望见卿你露愁容，使我亦感伤痛，就是这个意思吧。扒在桌上睡着觉的时候，明明只是闭个眼睛而已，却好像是睡死过去了，再也不会睁大眼晴了。散发着一种黄泉的死亡气息，鬼幽幽的，他代表着冥界的寂静。别人都是死了，却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他反而是睡着了，却好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我问世凌：子皓一定有很多人追吧？世凌说：没有。一个也没有。我说：怎么会？连一个也没有？世凌说：子皓父母双亡，身世悲惨，因而自小形成了孤僻的性格。噢，应该说父亲是拋妻弃子离婚了才对。反正，是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自己一个人住在空房子里，只有一个姨娘偶尔会来看看他。这导致子皓从小就不会与人亲近，性格内向，也不爱跟人说话，所以，根本没有人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在班级里。他的存在感是零。寒天饮冻水，点滴在心头。这个班上，他不认识几个人，他也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从来都没有人追求他。在大多数人眼里，子皓都是一个平平无奇，没有魅力，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和出众的地方的普通人。 关于世凌的性格，有两大特点：一，虚伪，城府深。世凌在豪门长大，心机太重了，对每个人都那么积极地讨好，说每句话都在脑海内修饰了个遍才讲出来，所以，总是那么地动听。反之，没有比子皓更率真的人了。子皓要吗不说话，要吗说话时你看得出那就是他不经雕琢的心里话，他根本就不会转弯抹角，修饰言辞，婉转谈吐。子皓的眼睛，总是像清水一样地澄澈，压根儿就不计较什么婉转千回的心思，肝肠，那些东西对他没用。子皓的性格，与世凌最相反，最互补，全是世凌自己丝亳没有的特质。 二，优柔寡断，和稀泥。世凌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难下定决心，永远都在纠结，在猶豫，拿不好一定的主意。他容易会心软，容易会改变心意，有着无法一股干劲儿冲勇往直前的缺点。他这个毛病几年以来从来没改过，做任何事都拖泥带水，永远没有说干手浄脚，干浄利落的。 相反，子皓是一个有着一股奇怪狠劲的人。 于子皓内在，有着一种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狠劲儿，说是凶狠也不为过，直像漠然的杀手一样无情。本来我并不知道，是在某一次事件中偶然发现的。那天，有几个男生在说世凌的坏话，子皓在自己桌子上写着作业。我与世凌躲在门外，静观其变。那些个男生嘴巴很贱，开口便说“叶世凌那个渣男啊隔壁班又几个女生被他睡了”，“那个没鸡/巴毛的肯定是个小白脸啦，正娘炮”，“我看他出生的时候一定是没有小丁丁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娘？搞不懂干嘛那么多娘们儿，特别喜欢往这傻逼身上贴！” 子皓眼神木然，他的双目空洞，茫然，无神。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呆呆的，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突然，他倏地站起身，信手抄起桌上的一把铁尺就往那几个男生刺去！仿佛要把他们的身体刺穿那样！带着某种可怕的杀意。我身边的世凌正想从暗处冲出去阻止，我急抓住世凌的手臂，将世凌往后推，始终世凌现在不好出面。我自己急身冲了出去，阻止了子皓。我从后方抱住子皓的腰往后扯，抢过子皓手中那把铁制的直尺，立刻扔到地上。“你疯了？你这样是会被记过，被处分，被踢出校的，你知道吗？”我小声地，在子皓的耳边道。 铁尺掉在地上发出“锵锵”的声响，子皓这才回过神来，眼神恢复清明，点起神采，瞳孔有了焦距。他似 乎现在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行动比思考更快，他差点儿就伤害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可是他们侮辱了世凌呀？”子皓声音清澈地道，清清的声音没有带一丝怒意，只有仿佛理所当然的平淡敘述，“他们辱骂世凌，我自然得保护世凌啊。我要帮世凌。” 他的逻辑令我很无语，我劝了劝，他们几个人也就散了。事件平息了，我离开教室，回到大后方。世凌还在这里。抬头一看，我才发现刚才一直侧着身子靠在门边，躲在门外面偷看教室内的情况的世凌，此刻正满脸通红地看着远处的子皓，尽管对方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此时此刻，世凌的脸颊，红成了一个大苹果，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5转变 高二那一年，世凌像是变了一个人了一样。有一次，喝醉酒之后他跟子皓不明不白地就上了床，第二天醒来，子皓就不见了。是整个人从人间里面消失了，忽然没有了一切的消息。是叶家的人干的。他家人为了反对他们在一起，对付了子皓。他们封锁了所有子皓的消息，誓要禁止世凌此生再与子皓有所接触。 于是，世凌便疯了一样地四处找子皓，见一个人，就问一个人。甚至，还跑到我的跟前来，问我：你有没有见过小皓在哪里？我快要给他气死了，我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小皓在哪里？他还是在念念叨叨，说找到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小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气得急打了他几个耳光，我要把他打醒！我说，你醒一醒好不好？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个正常人吗？你去找他干什么去？你们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吗？你这样不是爱他，是害死他啊，好不好？ 他无力地两手抱紧双腿，直哭起来。他果然没有听我的劝，依然继续四处去找子皓。就这样，他找了一年。 一年后，世凌死了。 他居然真的找到了子皓。之后第二天，子皓就被叶家的人追杀。世凌为了救子皓，死了。 我一开始简直无法相信他的死亡。无法相信前一阵子还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人，下一刻就那样子永远地消失在世上。被枪子的子弹打穿了肺，一命呜呼了。枪啊，叶家居然有，而且能够出动这样可怕的东西。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重要的人的死亡，从那一天起，我就学会了什么是离开。是我害了他的命，也是子皓害了他的命。 另一方面，世凌的死，震碎了我的三观。我的世界观，在一定程度上崩塌了。 令我重新思考：爱情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它到底应该是什么东西？它到底应该被放到何种位置上？它真的，值得用生命去成就吗？ 从前，我有喜欢的人，而世凌没有。所以我极力怂恿他去喜欢别人，结果他就真的为了爱情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怎么全心全意去决定去爱，就死了呢？可是，当初他还是花花少爷时……他明明就在我眼前，活得好好的呀？呼吸着，活着。 会不会，不爱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不应该那么重视爱情，而应该没心没肺一点？是不是爱人就会死，而看轻点儿爱情，就会活得很好？ 以前，我总是响往以生命来成就的爱情，响往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可是，现在，我不禁反思：我真的应该用一生，用生命来爱一个人吗？天阳也好，将来的其他男朋友也罢，爱情，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正当我对我的爱情产生了怀疑心理的时候，一件糟心的事情发生了。 世凌死的时候，叶家是把他死亡的真实原因封锁了消息的，一来怕闹家变，二来觉得同性恋是丑闻。只有少数几个老大知道，他们已经把那个杀死了世凌的手下处死了。我之所以知道还是世凌和他的朋友们告诉我的。从那时候起，叶世婷就跟我疏离了。她好像突然变得很讨厌我的样子。我原来只以为她是近期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了，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背后捅我一刀。 那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事。 她可是我最信赖的朋友啊。 我晃了十分钟，才从模糊的神智中清醒过来，我好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天阳背叛了我？他跟世婷上床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世婷呢？她也背叛我了？她为什么要偷拍拍下她和我男人上床的照片，然后传输给我看？ 我被本能催使跑到世婷家去，我要找她问个清楚明白。她一打开门，仿佛早就猜到是我，用一种了然一切的目光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带着最狠毒的，刮穿一切的凶光，“穆星莹？哦？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呵呵！我跟你男友的艳照，不是都已经发你了吗？” “天阳是怎么跟你上床的？”我看着眼前这个奸笑的女人，仿佛从来未认识过这个人。这个女魔头，我以前到底是怎么瞎了眼，跟这样的人交上朋友的？ 世婷闻言，狂声大笑起来，“哈哈！冷天阳啊！他本来就是对我有好感的呀！你还记得你们在一起，初三的那个暑假吗？当时，他之所以跟你走得近，是因为每次来叶家都有我在。我是你的闺蜜，所以他才肯理你呀。那个时候，他就对我有意思，只是我对他完全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就把他无视掉了罢了。现在，我只要稍稍表示一 下，勾引他，成功是一件亳无难度的事。然后，我就偷偷地拍照，拍完发给你。要知道，要令一个男人对曾经动心的女人燃起欲/火，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我怔住了，她说什么？天阳是因为她才跟我在一起的？我顿时感到钻心地疼。那么说，天阳从来……就没有一点儿喜欢过我？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问她：“世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忽地收起笑容，神情变得可怖与伤感起来，双重交织着，像是精神分裂一样。“呵呵，你还好意思问我？穆星莹，我一直都喜欢世凌，我爱他，爱了很多年了，从小到大。你这个人，你懂什么？我等了他那么多年，凭什么你一出现就将他抢走？我好后悔啊！假如那年过新年我没有带你来叶家，世凌又怎么会跟你在一起？你可要 记得，你能认识世凌二少爷，可都是因为我！你这个狐狸精，你天生狐媚，勾走世凌的魂魄也就算了。可你为什么要害死他呀？为什么要索他的命？这是他欠你的吗？啊？？？” 她伸手拉扯我的衣领，我本能地扯开她的手，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疯话，“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跟世凌在一起了？世凌喜欢的人是子皓，关我什么事啊？你要报复，找子皓报去。你搞我干什么？” “你以为我会信吗？”她冷笑，恶狠狠地道，“你们一男一女成天孤男寡女地待在一起，你以为有谁不知道你们是一对？你们两个天天粘在一起，世凌不喜欢你，能喜欢谁？我不认识什么子皓，听都没听说过。大家都说，是世凌喜欢你，你在外面各种惹事，各种偷人，叶哥的手下才错手打死世凌的！你有什么可狡辩的吗？呵呵，你有了世凌，不好好珍惜，还跟别个在一起，这是你的报应！你害死我喜欢的男人，我就抢走你喜欢的男人，怎么了？” 我觉得我真的好冤枉啊，我和世凌只不过是好朋友。凭什么这个锅由我来背？我跟她压根儿就有理说不清，她对子皓的事情全然一无所知，也不会相信。“如果你真心对天阳，那我祝福你们。但是，你只是利用他来对我进行报复，那天阳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那个蠢货，弱智，我才不喜欢他！哼！”世婷咬着牙，得意洋洋地冷笑。她将我推出门外，猛关上并锁上了叶宅的大门，“该说的都说完了！给我滚吧！婊/子！哼！” 门扉被重重地摔上，重重的声响敲在我的心上，砸碎了某些什么东西。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叶家，走在大街上，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拿起了电话，拨了天阳的号码。“喂，天阳？是你吗？” “嗯。”话筒传来冷天阳的声音。明明只在转瞬的时光，却似是过了千万年。 “你跟世婷上床了？她把你们的床照全部发给我了。” “……”天阳沉默了一下，想来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良久，他道：“是的。我是跟她上过床了。” 我的心凉了一大截，“我们在一起两年了，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天阳道：“星莹，我选择跟世婷在一起。对不起，我对你已经没有感觉了。我想，我和你不适合，我们分手吧。” 话筒中传来“嘟——”的声音。他挂线了。 在这一刻，我隐忍已久的两行眼泪，终于一次性倾泻而出。我在街上疯了一样地放声大哭，呜呜的哭声贯彻了整条街道。我感觉自己被世界拋弃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世凌已经走了，那是我的同类同伴。现在，我在同一天，失去了我最爱的人，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让我失去完一个又一个，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我流着泪，拨出一串电话号码，——那是世樑的电话。他是我第二要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要是他也不要我，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愿意要我了。“喂，”世樑的声音从电话传来，“是星莹啊。” “是我。”我哽咽着道。 “你跟姐姐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世樑冷酷无情地说，话音中又带有几分伪善的温柔。 我质问道：“世樑，连你也不相信我吗？连你也不相信世凌不是跟我谈对象被我害死的？” “不是，”世樑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相信你的啊。只是，星莹，你懂得我的，我是一个帮亲不帮理的人。我姐姐不信你，跟你闹了矛盾。在你和姐姐之间，我当然选择我姐姐，我不可能为了你让我姐姐与我闹不愉快。姐姐不信你，我就不信你，希望你明白。所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我们绝交吧。嘟——嘟——” 我默默地收起手机。放回自己的包。 原来，所谓爱情，友情，到最后，都是骗人的，都只不过是一场空幻。 我那颗天真单纯的心，也如同流淌出来的泪水一样，消灭殆尽，消失无踪了。 从那天开始，我变了。我发现，这个世界好人没好报，只能遭人践踏。我要做坏人，我不能再那么纯真好骗，被人伤害，被人割。我宁愿做坏人，也不愿意再那么幼稚地受人欺侮了。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心思，也不复从前那样单纯了。 ☆、6-10 6谷底 在此之后的半年里，我不断地交男朋友，在短短的时间内，交了很多很多个男朋友。我仿佛变成了以前的叶世凌，流连在草丛之中；只有靠不停地换对象，才能令我的心情感觉稍为舒爽一点。在一个月内，换了三次男朋友；每玩腻一个男孩子，就换下一个。就像是随便寻个港湾，为已经伤痕累累的心灵，稍作停歇。 然而，世事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我刚升上高三的这个时候，我的父亲过世了。 当年，父亲起来的时候，本来就是以一个暴发户的形式。本身，是没有雄厚的世族家族势力的。这样的形式，总是成也匆匆，败也匆匆。在一场波及了他企业的行业性经济危机之后，父亲的公司破产了。父亲一无所有，跳楼自杀。死了。 父亲重男轻女，认为儿子应该比女儿分得多一点。 死前立下遗嘱，三分之二的家产给我弟弟，房子也给我弟弟。三分之一给我姐姐。而我，则连一毛钱都没有。 对于父亲的死，我一方面是十分痛心的。毕竟，他始终是我的父亲啊。我痛哭失声，三夜无眠。另一方面，我心碎了。我觉得无比唏嘘：遗产分了三份，为什么我一份也分不到？我爸就连一毛钱，也不愿意给我？说白了，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在父亲眼里，他竟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吗？没有一点感情？一点亲情？……原来，在他的心里，我连一点儿位置都没有吗？ 伤心归伤心，失落归失落。现实的问题，还是需要解决。父亲死了。我便失去了经济来源。叶家不能去了，自己家也不再有钱给我花了，也没有遗产。可是，我一个高三学生，去哪儿挣钱花呢？难道，我要自毁前程，不高考，不念大学了，跟着冷天阳跑去当工厂学徒吗？ 我不要这样！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这样做。但是，依附在男人身上过日子，难道又有什么好骄傲的吗？我不知道。总之，我只知道，我不能当工厂学徒。我真的去体验过几天，进到工厂那环境我真的很难受，也很难堪。一想到工厂里的风尘扑扑，我就受不了。我有我的梦想！我要当画家，我是美术生。我要上大学，将来画很多很多的油画，开很多很多场的个人画展！我不能放弃！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说是虚荣也好，是骄纵也罢吧，也许人就是这样。没过过那还好说，有过过有钱的日子，就不能忍受过穷日子了。我过惯了多年富贵的日子，要什么有什么。忽然间，从天云上掉到地泥下，穷到每分每秒数算着钱包里剩下的钱过日子，那个落差实在是大到无法接受。以前见到几千块的东西都不会猶豫地马上买买买，现在看到几十块的东西都会觉得囊中羞涩，我的心理真的是太不平衡了。好想哭。 不只是说奢侈品或者娱乐性消费，而是我的基本生活费已经无法维持。我连吃都吃不饱，穿都穿不暖，上学要用的书都没钱买。我这一辈子都再也不想过当时一根烧烤肠切开三顿吃，一杯红豆粥顶一天肚子，挨饿挨到上体育课晕倒的日子。我受够了，我实在没办法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了。 这样想着，我决定以我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 在我的追求者当中，有一个很有钱的人。他叫做沈光，是一家小型企业的总裁，跟我爸做生意时认识我的。他一直觊觎我的美色，追求了我很久而不得。他看上我时，他以为我是处女，但其实我不是。他也不介意。或许，是趁人之危，也或许，是雪中送炭。但是，于我，都已经不管了。沈光这个人很有钱，他虽然已经40岁了，比我大了二十多年，好老，也好丑，我一点儿也不爱他，但是，他能够照顾我的生活，让我能上大学，能够活下去。在钱面前，人总是没有想象的那么清高。我说，我不要做人家的第三者，我有我的道德操守。他说，他是未婚的，他还给过我看一些他的身份证明，还真是未婚。他说，他将来会娶我，做他正式的太太。他说到就会做到，信字走商界走天涯。一辈子，从来不撒谎言。 他提出条件：只要我答应他，做他的女朋友，听从他的话。他就租一套房子给我住，每个月打十万块给我花，信用卡任刷。 ——我答应了他的条件。 就这样，我成为了受沈光包养的情人。那一年，他40岁，我17岁。自信骄傲的我，竟然有朝一日，也会成为被有钱人包养的情人。真是千万个没想到。 有了沈光的钱，我继续了我的学业，如愿考上了大学。我就读于某所一本大学的美术系，认识了新的朋友。与叶世婷、叶世樑那两个背叛我的痞子不同，在这里，我认识了两个一生一辈子的最好的朋友。 这两个朋友，一个叫刑文雪，一个叫游芷兰。是我想与之成为一辈子的好姐妹的人。 刑文雪是一个读企业管理系的女生。她家比曾经的我家还要有钱，也不是搞黑社会维生的痞子叶家，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财团世家大族，家族生意能够摊出来几十年的会计报告那一种。她爸是企业的CEO，她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女，从小就过着贵族的生活，有强烈的女权意识。刑文雪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强人，“谁言女子不如男”的心态在她的脑海里植根深种，她誓要替她爸打理好公司，将来争取做一个出色的女CEO。 与之相反，游芷兰则是一个出身穷困的女生。她就读金融系，因为她那个在农村的妈妈看到志愿专业目录上的“金融系”，就觉得读了是用来赚大钱的。而且，她妈妈对这个社会的认识停留于女儿“上了一本好大学就飞黄腾达了”的程度上，等同考中科举，一人得道，就鸡犬升天了。难怪有句话说，有社会阶层的家长正是起跑线本人，孩子早就输了。哈哈。 游芷兰出身穷，但是，却十分有志气。她从农村来到城市来，誓要闯出一番事业来。不成功，誓不回乡。她的“成功”定义是最世俗的赚大钱，高薪厚职，而不是什么精神幸福的追求。在这一份精神上，我十分敬佩她，要是换了我，就没有这样打拼的毅力。 我们三个女孩子，在大学当年立下了自己各自的梦想。刑文雪的梦想是继承父业，管理家族公司。游芷兰的梦想是摆脱穷困，闯出一番天地，到死不再让人看不起。我的梦想，是当日在故乡的许愿泉下的梦想，做个好画家，嫁个好老公，生个好孩子。 最后，我们三人都迎向了各自不同的结局。 在三个人的关系里，我是居中的那个。我和文雪、芷兰都要熟些，她们两人却没有那么熟。始终，家境相差太大了。文雪平时束着干爽的高髻，戴着黑色圆框眼镜，爱穿黑白色系的西装外套衣服，和裇衫。穿黑色高跟鞋。给人一种很能干的感觉。我现在不富有，以前过过一段富贵日子，所以，与她亦有一些共同话题，例如高级化妆品、装饰品等等，这些都是芷兰所没有听过的。当我跟芷兰聊一些艺术，文学的话题时，芷兰兴趣勃勃，而文雪又会变得感到没有兴趣。 芷兰长得很可爱，是一个留着烫过的咖啡色长发的女孩儿。我曾经打趣她道，白芷和玉兰是淡雅的代表，热熏起来，味道却很臭和很庸俗。她性格温婉，动人，体贴，心思 细腻。她有些自卑，总觉得别人看不起她家里穷。正因为她心思细腻，所以很容易会多心，我们和她说话，总要拘谨些。文雪不太爱和她吃饭，因为吃得贵，她会付不起AA；若是我们给她买单了，她又会觉得我们像是在打赏她似的，让她感受到差距似的，她会不高兴。吃便宜的饭菜，我是无所谓，文雪会吃不惯。逛街买东西情况也是类似，文雪不介意买给她，就是怕她想多。不买，她又买不起，只有陪看的份儿。我觉得很为难，我真的没有半点儿看不起芷兰的意思，我也是很喜欢她的。可是，遇到这种情况时，确实是蛮让人尴尬的。 7真相 如此，我在大学里度过了两年的时光。两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这两年时间我过得还算是比较安稳的。我虽然没有亲人，但是身边有两个闺蜜好友陪我，还有沈光照料着我的生活。系上追我的男生很多，我全部都拒绝了，毕竟，我已经有沈光这个男朋友了。 这两年，要说最大的变化，那就是我对沈光的感觉了。 经过两年时间的熏陶，我对沈光，早已拥有了一种深厚的感情。我并不是单单把他视为金主来看待，或者只视他为一个包养我的有钱人。我喜欢沈光，我依赖沈光，我对他有了很深的感情，我十分重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也许，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吧。女人，你对她好，对她温柔，总是会一点一点地融化她的心。始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百炼钢也是能够化为绕指柔的。诚然，我一开始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沈光的。可是，随着年月的推进，我们的相处时间更久……人啊，相处得久了，总会生出些许儿感情来。 沈光约四十岁左右，身材健壮，身高180，皮肤偏黑，十分地 man，长得不好看，不过没什么皱纹。他很热爱健身，身材很好，腰间有六块腹肌，我特别地喜欢。不同于冷天阳，或者另外的我生活之中遇到过的任何男人—— 这个男人，他比我大了足足20年。这意味着，他有着成熟的心智和丰满的社会经历，还可以像父亲一样地照顾着我。他的年纪，足以做我的父亲，时常像父亲一样关爱着我。这可是我的死穴啊，我从小就缺乏父爱。我那个亲生父亲，他可是到死都不认我这个女儿的啊。沈光则不同，在他的身上，我总是能够感受到一种类似于父爱的关怀。 社会人生经历这方面也是。沈光是一家小型企业的总裁，他比我懂得的多很多。视野，举止谈吐，见过的世面，去过的地方，无一不比 我强。他总是给我说他在世界各地的所见所闻，我就当成是听故事一般。我也总是倚在他的胸膛上，好有安全感，听着他说的故事，响往着，想象着，那些异国的风景。我也想跟着他，周游列国，到他口中描述的那些地方去。 他认为，女人不能只会家里长家里短。这样庸俗的女人，他不喜欢。现代女性，要有自己的独立魅力，才会绽放光芒，给引男士的青睐。他给我报了很多兴趣班，叫我去学书法，学茶道，学制香，学插花。他还很支持我绘画的梦想，给了我很多援助，让我的画能够在外边面世。这一点，我特别感激他。他还会亲自为我设计发型，亲手为我挑选衣服，亲力亲为为我选择高跟鞋。这些，我都特别佩服他的品味。 他说，他会娶我。以前，我只当是说说的，是无聊的口头承诺，他要是真娶，我还真害怕到要马上逃掉了。可是，现在，我是真的想嫁给他。我还会幻想自己做他新娘子的样子，穿上白婚纱，挂上红旗袍。 是了，我现在忒没有安全感——我真的觉得一个人很累，很无依无靠。自从失去了亲人，我总是想着要有一个家庭，一个患难时可以依靠的港湾。我想要结婚。等我到法定年龄了，大学毕业了，我一定要马上结婚，组建我自己的家庭。我这样想着。 我也很难界定我对沈光的感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我好比是他的女儿，又同时是他的情人；我们是父亲和女儿的关系，也是老男人和小女孩的关系。《洛丽塔》里的女主人公会和养父发生性关系，我想，我也是出自同样的心理吧。我对他不是那种怦然心动的爱情，不是青春花季的恋爱，荡漾、悸动的情愫。至少，要说爱的话，我更爱冷天阳多得多。对于沈光，我对他大概有着亲情，也有一点儿爱情。或者说，亲情友情爱情也许都有，也是一种需要。是物质上的需要，亦是精神上的需要。——是的，我依赖他。这份依赖，可能是一份诡异的亲情+友情的混合物，我也不知道。它不是爱情上的心动，却也是深厚的情感。 然而，在我读到大学的第三年时，一切就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其实，从大二下学期起，沈光就开始对我冷淡起来了。也许，是腻味了吧，毕竟，这已经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了。所谓的三年之痒，便是如此吧。人都是贪图新鲜事物的。人都一个样。他来看我的次数变得愈来愈少了，有时候，一个月才两三次。我真的很想他，可我又不能主动地去找他，只能被动地等候他来。他每次来到我住的公寓，基本上就是和我发生性关系，做完不会多问候一句，也不再跟我说故事、聊家常、讲暖话了。他的态度老是一副冷冰冰的，再也没有以前温柔了。 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个冷宫里待着的嫔妃，每天盼着皇上来临幸。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除了性，再也不剩下任何东西了？我当他是我的爸爸啊，也当他是我的老公啊。这个男人。有一刻，我想离开，我好伤心。可转念又想，沈光在我落魄的当年伸出过缓手，对我雪中送炭。我若是现在离开他，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吗？不是过河拆桥吗？所以，我不能提出离开。那，我就只能忍。默默地忍受这一切难堪，一个人孤独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后来，我升上大三了。在大三这一年，沈光的生意遇上了空前的麻烦，他处理公司的事情忙不过来，很头痛，每天心情都很差。而我，则成为了他的发泄对象。当初的温存与欢情，变得荡然无存。 每次外出，都不知道怎么对别人解释自己的这身伤痕，只好将自己包了个严实，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我想要他别再那么对我，可是，我没有立场说出这句话。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是平等的，再者，我不能没有他。我习惯性地依赖于他，没有他，我活不下去，我的心灵没有了依靠。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我还是可以忍受的。但是，去到后来，他竟然还变本加厉，每次来都要求和我无套做。我不愿意，他就硬上，强上，上到我愿意为止。我说，有了孩子，怎么办？他说，打掉。我说，女人打孩子很伤，打一个顶生三个，怎么办？他说，那你吃避孕药。我说，吃避孕药很伤生育系统。他说，那你去上环。我说，你宁愿要我上环，也不肯戴个套吗？他说，对！我要爽！我要你让我干得爽！戴什么套啊？ 我的心在滴血啊，原来我在他的心目中，地位还不如一个安全套吗？呵呵。 我吃了很多次紧急事后丸。我还为他打了三次孩子，去医院做人流批到我子宫膜薄弱，这割的都是我的肉啊。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一系列的举动，祸害无穷，造成我此后的半世残生。 我有时会想，说不定他在外面有女人了，所以，烦我了。那既然他能在外面有女人，我为什么就不能有男人呢？而且，我对他，也确实是心死了。我对沈光，是不抱有任何希望了。这样想着，我就在学校社团里认识了一些新的男生。 其中，有一个男生叫白小双，是个运动型的健气男生。他对我很好，非常关心我，和我也有很多共同话题。小双很喜欢我，并追求我，被我拒绝了。不过，他还没有放弃我，我也对他十分有好感。我们便继续暧昧下去，我暂时还是不会背叛沈光的。 可是，世上，有些事情，一旦裂开了一道口子，就再也无法修补回去。只会山泥倾泻，汹涌而出，如同江河的潮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同样地，有些秘密，一旦掀开了其中一页，开启了某一个角落，那么余下的，就会全部泄漏出来。人啊，一旦有了疑心，就会一直地追查下去，不查到底誓不心息，不甘罢休。 沈光对我很坏。他以前对我很好，现在对我很差劲。我只知道他对我坏了，不像从前那样爱我了。我怀疑起背后的原因来，我猜测的是，他在外面有新欢，所以，对我这个旧爱腻了。我对我在沈光眼里到底是什么产生了怀疑，我必须去得到答案和证实。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行动，开启了一切背后的真相。 之后，我展开了我的调查行动。我经常趁沈光睡着时，偷偷地翻看他的手机，或者他的电脑等等；晚上在他出去接他妈的电话时，我会跟出去暗中偷听。我会留意他的一举一动，随时捕捉所有我希望得到的信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终于是发现了幕后的真相。 沈光在外面有别的女人确实是不假。我想着他没结婚我就是唯一一个，实在是太天真了。我以为是近期，至少是大二下学期，可是我翻看他的邮箱时，才发现——最早竟然到我高三的时候！就连我俩浓情蜜意的高三，大一时期，他都有着除我之外不止一个的女人，大约有四、五个吧。现在就更不止这个数了，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只会更多。 原来，他是想在外面玩女人玩腻了之后，才娶我回家当他的老婆。他想要一个年轻的，单纯的，弱势的，对他千依百顺的，在他眼中“清纯”又“美貌”的少女，当他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的正式老婆，而我就刚好符合了这个条件。他在电话中对他妈说，等我毕业就娶我回家见婆婆啦，我绝对是完美地符合他的“培养的”。——是！原来，一直以来，他竟然是将我当成他的理想妻子来“培养”的！ 他给我报班，上书法、茶道、香道、插花、画画的课程，不是因为他爱我，而是因为这是他喜爱的属性，所以他要将之加诸于我的身上。他给我挑选的发型、衣服、鞋子，全都是他自己看杂志时喜欢的，然后就幻想我的衣橱里全是这些衣物，随着他的心意而搭配。因为他觉得他的妻子应 该拥有这些了，所以他就给我安上这些东西。 多年以来，他都是以玩“美少女养成计划”的心理在对待我，他是一个选择衣服搭配制定学习时间表的游戏玩家，而我是这个电脑程序里的“美少女”。一开始，他还想着跟我打好关系，假装对我温柔，以好好控制我完全服从于他。可到后来，他渐渐不耐烦了，懒得再讨好我了，就露出他本来的真面目了。等到“美少女”熟了，按照他的心意培育完成，他就随便找个理由哄回我，娶我回去做他的媳妇。可真是打了好个如意算盘，呵呵！ 我真的是从本心上被寒心到了，也被恶心到了：我是人，不是物件！他怎么能够将我一个有独立人格和灵魂的人，当成机器里面的“美少女”来看待？天啊，他拿我当什么？物化我？当我是一件死物？沈光，这个人太可怕了！他的心理到底阴险和变态到了什么程度啊？实在是太恐怖了！ 不行，我必须要离开他！难道我还要等他玩腻了一堆女人之后，傻乎乎地嫁给他不成？ 这样想着，我便这样做了。我对他提出了分手，我以后也不会再要他的钱了。他居然还敢质问我什么，我狠狠地骂道：“你不是想玩腻了别的女人之后，就把我这个按照你理想标准来培育的女孩娶做老婆吗？变态！人渣！我不会嫁给你这样的人的！” 他估计也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个秘密吧。他听了我的话，先是惊愕，后是我从未见过的愤怒！“婊/子！给你脸不要你！老子在你身上投资了多久？！说走就走？想得美！贱货！”他刮了我几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抽起我的头发，松手将我整个人往木桌上推去。“嘭——”我额头重重地撞在了桌板上，发出连我自己听了都快要聋掉的，大声而可怖的声音，我只看到眼前有一摊血了，估计额角和眼角全都撞爆了。在混乱的意识中，我听到了沈光锁上了我住的公寓的门，再摔门而去的声音。剩下 的，就只有无比的痛觉从伤口处传来了。 我打开手机，按下了白小双的号码的拨打键。然后，就晕了过去…… 8婚姻 当我的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我是整个人被白小双紧紧抱在怀里的。我原以为不会再有温暖的臂弯可供我依靠了，没想到，白小双会像故事里的英雄，童话里的王子那样，飞扑来救我。他打了110叫了警察来拆开门外的锁，然后，冲过来将我紧紧拥入怀抱里面，“小双……”我虚弱无声地道。“阿莹，没事。有我在。我保护你，我一定会好好守护你的。”他说。 警察将我送上了救护车，小双全程陪伴我，他陪我坐车到医院，陪我缝针，陪我包扎伤口。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像是上帝派来守护我的天使那样。不然的话，为什么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在他的怀抱中，我感受到一股生命之中从未出现过的暖流，教人打心底里面觉得暖。我本来就对他颇有好感，经此一役，我彻底地被他打动了。“阿莹，我们在一起吧。我真的很爱你。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他如是道。我问他：“怎么给我幸福呀？你会娶我吗？”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事情之后，我想，我实在是太没有安全感了。他回答我道：“你想我怎么给，我就怎么给。好的呀，我会娶你。” 我听了，开心的泪水流了出来，这应该就是喜极而泣。我感觉我找到我人生的另一半了，“好。”我说，“那我们就在一起。” 白小双是一个跟我同龄的大学生，跟我一样，二十岁出头，不是沈光那样的老头子。他长了高个子，浓眉大眼，健康的肤色，热爱运动，幽默风趣，很有活力，是一个典型的运动型的大男生。他出身自普通人的家庭，不是我以往认识的那些有钱人。但是，我在意一个人，不在意他有钱没钱，重要的是人本身。 我喜欢他，而不喜欢学校里其他追求我的人，是因为在白小双的身上，具有一股如火一般的热情、活力、行动力，一种个人英雄主义的气质。小双告诉我，他从小就喜 欢看特摄片，喜欢看武侠片。从小到大，他都在幻想着自己成为一个拯救世界的超人，天天杀外星人。或者，是一个行侠仗义、关怀众生、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的大侠，天天仗剑江湖。我往往会笑他幼稚，中二病，却又阻止不住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很可爱。 自从与沈光恩断义绝之后，我便和白小双在了一起。经济方面，要自己解决，钱只能够省着再省着花。从前那个挥金如土、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大公主穆星莹，早就不存在于世上了。我自己在校外做兼职，他也会请我吃饭，给点儿钱我花。他家里人给他的花销，也就是普通大学生的生活费罢了。可是，他说，他有一个面包就分我半个吃，有半颗纳豆也要分我四分之一颗吃。我是他的媳妇儿，他养我是应该的。我一边笑他的措辞，一边忍不住心里满泛甜蜜。 他总是一口一个“阿莹”、“阿莹”地叫着我，是有点儿肉麻，却是十分亲切的。平平淡淡的日子，虽说没有钱，也没有多精彩，却是继冷天阳之后，我生命里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也许，平淡，才是幸福。一小桥一流水，一生一代，一双人家。我是打从心底里认定了小双是我的真命天子，我渐渐地真的爱上了他。如果说冷天阳是第一个的话，那么白小双就是第二个我真正地爱上的人。我想要跟他厮守到老，我要跟他结婚，我要跟他白首。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这样的文艺小说之中常见的矫情句子，当它真的降临到我的头上时，我不但觉得它并不矮情，更觉得它是一句实打实的心里话。 大四一整年，我们都在实习。我去了好几个不同的城市，做艺术性的展示项目，也跟文雪和芷兰游历了不少地方。之后，我们如期地毕业，走出了学校，走到了社会，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人”。 这一年，我22岁。 毕业后，我进入了一家设计公司，帮人画画图什么的。工资不高，也不是我喜爱的油画创作，可美术类专业的就业面本来就不广，也就只能将就了。业余时间，就进行各类绘画创作，四处参加比赛及投搞，可是，都没有回响。就连以前靠着沈光的钱和关系，参加的展所挣到的知名度，也随着与沈光的绝交而消失了。我有时甚至觉得，我愈走，正离实现梦想的道路愈来愈远。 文雪一毕业就回去她爹的大公司当部门的主管经理了，而芷兰则进了一家新开的私企，前景很不错。至于我们美术系，很多同学都放弃了美术的本行，做了金融类的工作，赚更多的钱。然而，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当日星星、泉下的梦想，我不愿意做无聊的大人。我要 坚持我做一个名画家的梦想，我不要为了世俗为了钱，卖了自己燃烧中的灵魂。 毕业后一年，白小双有了稳定的工作，一切都落实了下来。他拗过了他的父母，我也见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对我也很满意，感觉还挺良好。他牵着我的手，对他父母说要娶我过门，他的父母遂点了头。 就是这样，我们结了婚。 我23岁这一年，跟我毕生至爱的男人结了婚。白小双，我跟他结了婚，他是我一生的真爱。 那一刻的我，忘记了叶世凌的遗训。遗忘了当年的叶世凌用死来证明的道理：爱情是会害死人的。 满脑子就只有我爱白小双，我要跟他长相厮守，我要用婚姻来将他绑住，我要有个家。我必须要为自身寻找一份自己的幸福，和最爱的男人，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却忽视了很多事情。比如，我们是否真的适合。比如，他的父母有什么样的观念。比如，小双在我和他父母之间更听从谁的多一点。比如，我们的性格是否互补，还是说，是“经得住风浪，经不起平淡”，走着走着就会散。 我们都太冲动了，在二十多岁的血气方刚的年纪，就踏过了婚姻这条线。匆匆地就结了婚，而没有考虑到我们是否能够携手相伴一生。可事实是，假若，当初我们不结婚，我们必定将会走得更远。而结婚，则造就了我们的分离。 小双是一个思想很传统的人，极为遵守孝道；在我和他妈妈之间，他一定会选择他妈妈。要是一起掉下水，他一定先救他妈妈，而不救我，由着我溺死。这本来没什么错，孝顺是很应该的，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就显得太不公平了。 他们家很封建，很迂腐，十分地重男轻女，觉得我们一定要生个儿子，家庭才算完整。丁克是大不孝的，生女儿不生儿子也是不能接受的。从我们刚结婚起，公公婆婆就不停地催我们生孩子。我想多享受会儿二人世界再生，可是小双永远听他妈的，也天天说要孩子。我跟他吵了好几次架，他才依了我，折衷办法：明年再生。别人结婚一般都隔几年才生孩子的，那几年是用来享受二人生活的，可我呢？我就像是一个他们家的生育工具一样！ 不过，在未生育的这一年里，我还是过了不少新婚的开心的日子。结婚那一天，我特意挑选了一条雪白的，有4，5层纱子的梦幻蕾丝长裙做婚纱，那是我人生做了二十多年的新娘子美梦。第二天过中式，我穿了一件大红旗袍，风风光光地出嫁。那两天里，都是我的好姐妹——文雪、芷兰来给我做伴娘。掷花球时，文雪碰巧接到了花球。她眉开眼笑，衷心地认为自己将会是下一任新娘，我们大家也都打趣她，说她好事近了。再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文雪会跟她最爱的男人分了手的。 婚礼一时很风光，花费一下很现实。光是摆喜酒，我们就已经花了5万块，还有之后出国去旅行、度蜜月的钱，那都是我们半年的工资啊。虽然他家长有资助一点，但是，毕竟只是普通家境，我们也是无房一族，哪怕结婚之后同居了也仅仅是租房子住的。这笔开销，对我们来说负担很大。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想必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如果男女双方随便一方，有我家曾经的盛势，或者沈光那样的财势，就不会沦落到如斯田地。 不禁想起来，当日在大学食堂里，一份餐两份儿吃，穷穷的日子过得很快乐，你我每天脸上挂着大笑脸的日子……想想真是唏嘘，心里面，真的觉得好累。 度 蜜月的时候，我们还是玩得很开心的。从前，我就特别响往蒙古草原，想象那一大片一大片绿茫茫的高原……我的家乡在江南镇上，小时候见的是小桥流水笔墨如画；没想到，真的有一天，我可以去到内蒙古。在那个蓝蓝的苍天广阔的草原上，我策马奔驰着，仿佛有一刻我以为我成为了数百年前的成吉思汗，我是这一片大地上的王。我们还出国玩了，我去了法国，亲眼见识到画家们笔下的法兰西的真实样子是怎么样的。我去了土耳其，参观了拜占庭帝国的圣索非亚大教堂，奥斯曼帝国的蓝色清真寺。我又去了俄罗斯，见到了那传说中的克里姆林宫，莫斯科红场，在凛冽的冷风之中体会到了钢铁是怎么样炼成的。 可惜，当第二年的春天到来之时，一切的美好，就全部消失得一点都不剩了。 本来，相见好，同住难，尽管在一间屋子里的相处之中产生磨擦，难免会常常吵架，我也一直地隐忍着。我明白夫妻之间需要包容，忍让，和迁就，我也愿意去忍让、 迁就小双，包容他的种种缺点。我知道我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我既要求他包容，那我也必须包容他。当初，是我们不愿意一段感情随着大学生的离开校门进到社会就烟消云散，所以才选择马上结婚的，那我们就得努力地一起走下去。可是，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围之内。 结婚第二年，小双就各种要求要孩子，每天追着我说，阿莹，我将来要我的儿子怎么样怎么样。这是我答应过他的，我也乐于怀孩子。毕竟，我也是很喜欢小宝宝的。当一个妈妈，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之一。可是，不管我们怎么频繁地过性生活，我还是怀不上孩子。很多时候，我觉得很累。我们不是在做/爱，我们只是在做人：做一个我们的孩子。在我们的关系里，已经没有了爱，我们天天晚上疯狂地做/爱，做到天昏地暗，干柴烈火……欲望如同松绑的狂兽一般，肆意地伸张爪牙。在猛烈的撞击与快感之中，迷失真实的自我。早已经失去了当初那份彼此爱着对方的心情，两个没有爱的人，在彼此“做/爱”。 事实是，不管怎么做/爱，我都是怀不上孩子。 我们唯有去看医生。早在结婚之前，小双就是知道我的身体状况的，他也知道我堕过胎用过避孕药，生殖系统很不好，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当他听到医生亲口说时，今时今日的他，已经无法再将这件事视诸等闲。医生说，我以前做过三次人流，长期服用避孕药，三番四次地吃事后丸，子宫的粘膜太过薄弱，输卵管也受了损，生殖系统早就全伤了个遍了。我这样的身体，是没办法自然怀孕的，真要怀孕，就只能够接受人工受孕。 我不愿意，人工受孕简直是一种对女性天大的酷刑啊。小双皱着眉，冷冷地说：“阿莹，这是你答应过我的，结婚第二年就生孩子。你怎么可以反悔呢？”我说：“我没有答应过人工受孕啊！”他说：“不行！总之不行！你一定要人工受孕！你一定要生！” 我的心凉透了，小双这个男人，在他的眼里，我的身体我的生死就这么不值一提。——是的，医生说了，我这样的子宫，即便是怀上，也是高危产妇。生育时出问题的概率，是正常孕妇的几何倍数。 算了，我就舍出我这条命了吧。就当是以身殉国了，把我这条命给他了。——我接受了人工受孕。 人工受孕的痛苦，我都不想提。总之，怀孕那十个月，小双跟他父母像转了性一样，态度180度大转变，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对他们一家三口，果然就只是个生育的工具来的。十个月后，我躺进医院生孩子了。本身，产前照B超，胎儿还是很正常的，但是，结果还是出问题了。 生产孩子时，我难产了。难产了三天三夜，分不清白昼与黑夜，无时无刻光临我的就是全身上下的感觉细胞，都在叫嚣着极致的剧痛。“啊——啊——啊！”在我吼叫了几个小时之后，我已经连吼叫的力气也没有了，我觉得我下一刻就将死翘翘。真的，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命都要没了。为了生这个孩子，这个小双和公婆逼我生的孩子，我在鬼门关跟死神作斗争。 终于，过了三天三夜，用上产钳我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护士告诉我，孩子出来了，我松了一口气，笑着全身放松，昏了过去。 在我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竟是小双黑着一张脸坐在病床旁边。我不满地道：“为了给你生孩子，我难产了三天，差点儿就死了，你关心一句都没有，还发什么脾气？啊？”小双依旧黑着一张脸，恶狠狠地道：“生了有什么用？是个女儿！医生说了，在难产过程中，你的卵巢出了事，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了！也就是说，你现在已经是一个不孕不育的女人！而我也成了一个断子绝孙的男人！现在国家开放二胎了，我却要没有儿子送终了！我当初是怎么瞎了狗眼娶上你这样的女人的？” 我顿时觉得寒心透了，气不打一处来。我大声气道：“你这个贱男人！我命都不要地替你生女儿，你这叫什么话？女儿怎么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我当初又是怎么瞎了狗眼嫁给你这样的男人的？” 结婚之前，从来都不知道他竟是这样的人。他看着我说：“我不管！总之男丁才叫能够传宗接代，继后香灯。我是独生子，我爸妈也不会认同他们这辈子都没有一个男孙的！女儿？女儿就是一个赔钱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就够换彩礼用的！” 我要被他气疯了，“喔，你从骨子里面是有多歧视女性，多看不起女性哦？那我还是一个女人呢？我嫁给你，也是泼出去的水，也是赔钱货咯？！” 他结巴了一下，自知理亏，可他还是无法认同他这辈子都不能够有儿子了的事实，“总之，你现在不能生了，你这个女人也就没有用了。那我还不如出去嫖妓好咯？反正不都是一样的吗？老婆不能生，睡老婆和睡妓/女有分别吗？老婆，妓/女，不都一样了吗？或者，花个二十万，找个代母都比你好，起码人家有生养，呵呵！” 我被他弄到动了产后气，身子很难受，我捂着下腹，沿着床头摊坐了下来。我全身无力，累得合上了双眼，缓缓地流下一行泪来，“你去嫖妓。你去找代母。你去找一个能够给你生一窝儿子的女人，和她在一起。不用再管我了，也不用跟我再有纠葛了。” 他大声吼道：“我一早就受够了你了！你这个肚子不争气，没有用的女人！让你生不肯生，cao4你你怀不上，怀上了搞高危，难产了生的是个不带把的！我受够你了！” “你受够了我，我也受够你了。白小双——我们离婚吧。”我张开又合上眼，快速地倾泻出两行泪水。不要再互相折磨了，离婚对谁都好。 我真的是累了。 我产后康复出院。生完孩子，白小双和公婆态度立马转变为怀孕之前的木着一张脸，毕竟利用价值完了嘛。我没有管白小双，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我给我的女儿取了个名字：白瑶。我平时都叫她瑶瑶，瑶瑶很白嫩，很乖巧，将来必定是个很乖的女孩子。 “瑶瑶，你爸爸不要你，但是，你妈妈我爱你啊。妈妈绝对没有一点重男轻女，这个世界上，妈妈只爱你一个人。我要做你最好的妈妈，疼爱你，守候你，看着你健康长大！”我对着自己大声说了出来！ 在我提出离婚之后，白小双不但没有挽留我，反而还变本加厉。他天天出去嫖小姐，觉得这样才是真男人，真豪杰。江湖侠士，就是要浪子风流，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我也不管他，他大概觉得没人理他，就闹得更欢了。有一天，他收拾行李，说，他要去重拾他小时候的梦想，要去流浪。他要做大侠，浪荡江山，似阵风。每去到一个地方就在客栈住下，每去到一座城市就随便工作一会儿，在那里体验生活，游山玩水，花天酒地。我也只是笑笑，永远也不可能像大学时那样听到觉得他很可爱。现在的我，只觉得他很低能。真的很可笑。我只想叫他滚。我叫他滚就滚。他说，男人心底里都有这一股“大侠情意结”。现在，他要拋妻弃儿，收拾行装，寻找他的红颜知己，实现他仗剑山河的梦 想。为此，要拋弃妻子和孩子。 我说，行，在你出发走之前，先跟我签纸离婚吧。 最后，我跟白小双正式离婚了。法官将我们的女儿瑶瑶判了给我，白小双每个月要给我和女儿赡养费。我们正式分开了，并且，约定永远都不要再见面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白小双的脸容了。 9死缓 在与白小双离婚之后，我过上了单亲妈妈的生活。女儿是我整个世界的中心，是我的一切。我将女儿的名字改成了穆瑶，跟我姓，从此以后，她没有爸爸了。 文雪很同情我的遭遇，让我去她家族企业里工作。工资她给我开双份。我同意了，也很感谢她的帮助。 她公司的业务很多很忙，我时常要加班到凌晨一，两点才能下班，回家还要一个人照顾女儿，根本没有时间进行我的梦想了。我从小那个当画家的梦想，二十年了，没有为了老公而放弃，却为了孩子而正式放弃了。瑶瑶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上班的时候她去幼儿园或者我朋友家里待着，我上班忙，在家时间少，我也很少跟她相处。 几年的日子，就这么晃过去了。瑶瑶上了小学之后，情况便好多了；毕竟她长时间在学校上课，少却了很多要抽身照顾她的麻烦。一个人带孩子实在太累了，我分/身乏术。 我们这三个姐妹，这都二十八、二十九岁了，都快要奔三了，成了大龄“剩女”了。家里催婚，文雪一直拖着，如今，她爹下了“末日审判令”：她必须去跟她爹钦点的另一个世家大族的长子联姻。也就是说，政治婚姻啊。她不能再拖了。 原先，文雪有一个交往了很多年的男朋友。今天，她必须作出诀择。在权力和爱情之间，她只能选一个。她选择了权力，所以，放弃了爱情。分手之后，在她那个被她分了的男朋友坐飞机离开中国的一夜，她含泪，她跑来我这儿，紧紧地抱着我放声痛哭，说，感觉，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样。我摸摸她的头，我说，傻丫头，你这是得到了全世界啊。很快，整家企业都是你的。她说，当年接到绣花球的人是她，是要她跟一个不爱的男人结婚吗？我说，我跟一个我爱但是没钱的男人结婚了，结完就分。现在，你跟一个你不爱但是有钱的男人结婚，你们会白首偕老。信我。 事后，文雪的确跟那个她不爱的陌生的男人结婚了。婚礼上，没有带哪怕一丝 笑容，好像结婚的人不是她一样，她只是一个来走个过场的。今天的我，不再是旧时的我，不可能怂恿她去重视爱情，只会支持她掌管权力。没多久，她父亲死了。刑文雪继任为公司的CEO，成为了她家族企业的史上的第一个女总裁。 至于游芷兰，她混得很有出息。在那家新创立没几年的私企里，她凭着一手 奸诈的手段，亲笔书写了一部“底层人士血腥上位史”。光听她说的就有党派斗争，排斥异己，职场“清洗”（即解雇敌派），背后捅刀子，潜规则：与上司上床，编造谣言，等等。在这一系列办公室的腥风血雨之后，芷兰成功上位，成为了公司的领导。高薪厚职，月收入三万五。位高权重，风起云湧，人人都要唯她马首是瞻。要知道，她还不满三十岁啊。有这样的成就，真的很了不起了。 其实，不仅是文雪，芷兰也曾经提出过帮我的忙。芷兰说，现在她混得很好，很风光，她改变了命运，终于有出头天了。我没有事业，跟老公离了婚，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太可怜了。钱方面的话没有问题，我可以找她，她随时都可以帮我。 —— 我的第一反应是：羞辱感！我竟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我说不用了，谢谢，然后，转过身，落荒而逃。我用最快速度奔跑，想离游芷兰愈远愈好。 我觉得我自己真的好差劲，我被我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芷兰好心帮我，我怎么能觉得被芷兰侮辱了呢？原来，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竟是如此瞧不起芷兰的吗？文雪跟我一样强，甚至比我强，所以，我就乐意被文雪帮，而不乐意被芷兰帮了吗？我竟有这么看不起芷兰？是，我以前是事事比她强，我出身富，她出身穷。同学们老爱围着 欺负她，都是我给她解围，她那时候特别感激我。她被人欺负，我替她出头。可反过来，就不行了吗？现在她比我强，我有难，她帮忙，我心理就不平衡了吗？我自责得很。我的想法太龌龊了。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呢？这样想我的朋友呢？！ 可是啊，可是，我真的觉得好难受。为什么，芷兰变强了，而我却变得如此不济呢？想当年，我可是最耀眼的一颗星啊，校花啊。为什么，我现在居然是三个人之 中，混得最差劲的一个呢？放眼望去，文雪一直处于高位，芷兰从低往高爬去。为什么，只有我，是从高处不断地下墜，跌至谷底、摔到底的呢？ 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依然还是星星。只是光芒变黯了，变淡了，不再像从前那么亮罢了。我花容不改，我华妆依旧，快三十岁的我还是那么漂亮，我依然是一颗发亮的星星。是金子总会发亮，星星变暗了，依然是星星。 我是一泉暗星，在水中寻觅着天空的黑色画布，在湖中寻觅着大地的波涛荡漾，寻觅着天与地之间的距离。我是一颗暗星，虽然黯淡，但仍不至失去光。 所以，我必须要出去，继续奔驰于自己的天地。 添上华丽的新衣，穿上闪耀的玻璃鞋，我只身前来披上银光闪闪的舞会假面。我穿梭于各式各样的男人之间，猎色着适当的猎物，随着心意去逍遥，依着本心去风流。我踏步于悠扬的音乐里，在晚间的舞会之中漫步。我认识了很多很多男人。深浸在酒精与性/欲之中，麻醉了自己，寻找那份真实的快乐。 神经感官早已麻目，我只是在追寻一份虚拟的愉悦和短暂的放松，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我在夜店里跟很多男人发生了一夜情，在社交软件上约了很多次炮，我迷恋 着酒，也迷恋着性。我热爱着现在发生着的这一切，一场场仅限于一夜的迷梦，又迎来下一个白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晚风吻尽了白花，热浪侵袭了水晶灯，我醉倒在深红色的丝绒桌布上，累倒在大张的双人床上。嘴角处，肆意地露出发自心底的笑意。 有时候，一觉醒来，觉得自己死了，可是自己还活着。这里不是冥界，此处尚是人间。我只身走到卫生间里去，我照着银色的镜子。我拾起一根黑眉笔，一盒带着金粉的眼影，站在镜前细意地扑粉、画眉。双手 交叉在脑后，金花明灭，百紫千红，我梳洗弄发，为自己的身体戴上各样华丽的首饰。 我这才猛然地发现，我三十岁人了，此生从小被人夸漂亮，却是从未像今天般，重视自己的容貌。从前，我都是简简单单地梳洗便出门，很少长时间地照镜子。映在镜里的人，是个年轻清淡的可人儿。而当青春不再，年华老去之时，我却是浓妆艳抹，胭脂水粉地站在这儿。 我老了吗？并没有。即便不化妆，我看起来也很年轻，没有皱纹，也没有五官走形。只是，今天的我，心已经死了，于世上徒留下一具月貌花容的躯壳罢了。我倚在长形、直立的镜子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女人，有着迷人的双眼，白皙的肌肤，胭红的双颊，粉色的双唇，当然，还有那双迷蒙而电人的长睫毛。漆黑的鬓发，冠在耳后；柔滑的长发，固定在脑后，编成了好看的髻子。那样地美丽，这就是我的样子吗？我的样貌，和身体，是我灵魂的载体。我竟然从来都没有这么仔细地端祥过自己的脸容，不曾试过看得那么仔细，自己脸部的细节。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原来是长得如此地美丽的。不禁令我想起来，以前看过曹禺的剧本《日出》里面，女主人公陈白露临死之前那最后一句话：那样年轻，那样美…… 陈白露是民国时旧社会夜上海的一枝交际花，结过一次婚，失败了，孩子也夭折了。离婚后的她，被各种金主包养，她穿着最贵的衣服，看上去很富贵，实则并没有钱。她收养了一个叫小东西的小女孩，小东西被卖为妓/女，上吊自杀了。最后，陈白露的金主倒台了，她已经厌倦了再去找一个新的金主，再去逢场作戏地生活。临自杀前，她照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样年轻，那样美……” 陈白露生前，有一个追了她很多年的青梅竹马对她说：你不应该这样，你太墮落了。你出卖了自己的灵魂。陈白露说：那你说，我应 该怎样？他说，你应该结婚。嫁人，生子。她说，结婚？我试过。我的老公是个诗人，新婚过后，热情就消却了。孩子一死，连维系婚姻的最后那条纽带也不存在了。诗人的诗集上有一句话，你喜欢这句话吗？“太阳出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 瑶瑶上了小学，从牙牙学语的年纪，逐渐地长成了一个会说话、有想法的孩童。此后几年，我便过着上班，然后没日夜地流连于夜宴和酒吧，迷醉于酒泡，配合着水晶灯的光，与各种不同的男人彼此享受性/爱的生活。其中，有一个叫高全的男人，他是真心地喜欢我。他热烈地追求我，我告诉他：我有一个八岁的女儿诶！他说，没关系，他会将我的女儿视如己出，当成亲女儿地疼。只要我肯接受他。可是，我对他说：我已经不信任爱情了诶。我早就不相信任何男人，也不想跟任何男人谈情说爱了。我跟男人的关系，只剩下上床，肉体。我一个人带着我的女儿就好，我不需要别人。你知道吗？从前有一个人叫叶世凌，他将爱情放在了第一位，然后，他死了。情爱啊，情分啊，你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会害死人的。从前的我并不知道，现在，我却一早就什么都明白了。 终于，高全放弃了。他跟另一个爱他的女人结了婚，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有想过，我喜欢他吗？我不喜欢。我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心是死的，我早便无法喜欢上任何人了。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不相信任何男人，也没有兴趣谈任何恋爱。我累了，也够了。我只想保持一晚的关系，祈求上天，不要让我跟任何一个男人在一起走到白天。 两年后，我始终是出事了。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人吃五容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我过了那么多年滥交约炮的生活，始终是要遭受应有的结果。我跟很多个男人发生了性关系，性生活混乱，但是，我已经不孕不育，不怕大上肚子，也就没有很在乎安全套的事。虽然，不带套的我是绝对不会跟他做的，可是我自己也不会随身带着安全套。用的，有时候是他们带的，就是这样出了事的吧。他们自己预备的安全套，被他们做过手脚，我也不会知道。 有一天，我突然感觉全身上下很不舒服，这些症状出现了两周之久。睡着会出虚汗，通宵达旦；连续三天发烧，都不见有退烧的迹象。这一点儿都不像正常的感冒发烧，我唯有去医院查。查来查去，常规抽血都查不出个结果，要去疾控检专门的指标。 最后，我被查出了HIV。 拿到HIV抗体为阳性的报告，我疯了似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一刻，我感觉到的是：完了！一切都完了。绝望。恐惧。死亡。我失声痛哭。各种恐怖的压力像巨山一样把我压倒，令我无法呼吸。 这是一个死刑判决。我觉得我被判处了死刑，但是，这是个缓刑。一个死缓，告诉我，我会死，就是不知道什么会死。 我得了艾滋病。这是一个绝症。我随时都可能会全身溃烂而死，或者得癌症，得肺结核而死。我还必须隐藏这个秘密，我也不能再跟别人发生性关系了，因为会传染他人，会被当成怪物来看待。任何人一见了艾滋病病人，第一反应，都是离台三尺，避之则吉。我去医院做手术会是被拒诊，去传染病医院也会被护士害怕、躲开。我们被全人类恐惧和讨厌，我是所有人都讨厌的老鼠屎，仿佛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 一个月后，我收到一条匿名短信。我不知道是哪个跟我同过床的男人发给我的，它没有备注名字，发件人亦是个空号。信息的内容是： “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你被感染了没有？没察觉的话，记得去查，你现在应该已经中奖，得了艾滋病了。美人儿，从我第一眼看到你这个美女开始，我就想：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啊！我一定要将你拉下水，让你加入我们这个A了的‘大家庭’。哈哈。 你很小心，我提出无套，你不肯。然而，我要传染你，有一千种方法！告诉你真相吧。我备用的安全套是我事先用针扎过的，我还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用指甲挖破了套。那天跟你做的时候，我还没有吃药。哈哈。你还能逃得过吗？ 反正，我得了这个病，我都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趁着还没上黄泉路之前，我总得多拉几个人陪葬！不说了，我还得多去传染几个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祝你好运。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完短信那一刻，我松了手。手机摔到地上，破了。天啊，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缺德的人？这个人渣，他应该下地狱！！！！！ 原来，我是被人恶意感染的。那个人是个报复社会的渣子。我恨死他了，我真的好想拿把刀去剁了他！！！可是，我去哪儿找这个人哪？我无力了，我绝望了。我恨他有什么用，我就算是杀了他，也治不好这个艾滋病，还得把我自己赔进去。 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去恨。 一 周后，我去疾控中心拿了药。并开始上药。是替拉依组合。美国的免费艾滋病药物有27种，而中国只有9种，而且还是最便宜的。国家提供的免费药没有好的，都是巨伤肝臟以及肾臟的，很多人没病发死却肝衰竭、肾衰竭死了。替拉依这套，已经是相比之下最好的了。自费药最便宜都要去泰国买，我吃不起，只能吃免费的，副作用很大。拉、依的头晕简直令我苦不堪言，一天24小时几乎都是晕晕的，肝臟损耗也令我痛不欲生。可是，没有办法，只有吃药，保护T细胞，遏制病毒，才能够续命。 这个药，一旦吃了就不能停，不也能随便换药，每天准点吃药，迟个十分钟都不行，否则就会产生耐药性。假如所有药都耐药了，那无药可救了，只能死了。很绝望。原来，一切的一切，在健康面前都不值一提。病痛难熬都是自己受，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最难忍受的是孤独——不能跟别人说，不能性/交，甚至，跟自己女儿吃饭时都要用一次性筷子，用防止牙艰出血的牙膏，因为艾滋病人的血全身都带毒。拜托，我可是她的母亲啊。 而我的这一生一世，都要背着这个病，带着替拉依 这三颗药过下去了。 10回归 瑶瑶升上初中，她真的已经长大了。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二三岁，娇俏可爱，很美，很漂亮。小姑娘伶牙俐齿的，嘴红唇白，眼眸似星，双眼大大的，当中有着天上的一片星辰。留着长头发，束成辫子，留在脑后。 瑶瑶那孩子，可以说，她是我的命根子。我现在只是为了她而活着。我的世界里，就只有她。她才十二三岁，我不能死，我不能让她没有了妈妈。她出生在单亲家庭，已经够惨了。从小没了爸，要是连妈都没了，那她怎么办？父母双失，真的很可怜，很孤独，我深深地体会到过那种感觉。我不能让她变成第二个我，或者第二个子皓。我是真的很爱她。我身为妈妈，有着做人母亲的责任。 她长得有几分像我，也有点儿像她爸白小双的样子。她爸啊，我的前夫，白小双，已经有十多年没见了，一辈子也不会见了，我竟然真的没有一点儿想他。连一秒钟想过他，都没有。从离婚的那一刻起，我就对他完全没有感情了。 这些年来，他真的从来没有回头找过我们。他当他的大侠去了，彻底当没有生过这个我们的女儿。也好，我也不想他回来认瑶瑶。我直接告诉她：你是没有爸爸的。你没有爸爸，只有妈妈一个。 自从感染了hiv，我的精神状态便不住地失常，可能是心态不够好吧。总之，我精神上产生了毛病，并且一天比一天严重起来。我的身体很难受，替拉依的副作用导 致我一天到晚都在头晕，肝肾时常都在发痛。抵抗力很差，感冒一次不到一个月都不好，之后又再感冒过。我还要持续不断地去医院测 cd4和病载的数量。我很害怕。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半夜三更吓醒，我做梦 见到我死了，用各种惨烈的方式死去。我每晚都觉得，我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去看了精神科医生，医生说我得了躁狂症、妄想症、抑郁症这三种精神病。 医生给我开了几种纾舒缓精神病的药物。一开始，我不太敢吃，因为替拉依已经让我的身体够差了，而精神科药物又损害身体。然而，到后来，我实在是太压抑了，太痛苦了，还是不禁吃下了药物。吃了精神药之后，会很累，很没精神，脑子不灵光，心情很差。不过，那些症状的确是会短暂地消失一段时间。所以，尽管它们之后又会卷土重来，我还是照样地把药吃了下去。 然而，我始终控制不了我的某些行为。我总是觉得身边的人要害我，总是觉得白小双或者我公婆或者别的什么人要来害瑶瑶。我有时候看东西会产生幻觉，比如别人拿着一本书，我会将它看成是一把刀。别人都说那是书，可我明明看到的那就是刀子啊！ 又如，我总是害怕瑶瑶会学坏，她要出去玩，我一概不准。她放学后死都嚷嚷着要出去，我就“啪——”的一声关门把她锁在她的房间里面。因为我怕她跟那些同学出去，那些同学会对她不利。清醒过来之后，我明知这些猜测是无稽的，但是，我阻止不了，控制不了。我压力很大。那样，我唯有限制她的自由。她要玩洋玩偶，我一律不给她买，我怕她玩物丧智。她想看课外书，我全部扔掉，我怕她看了什么不正经的东西。我怕她功课落后，就天天逼着她学习，站在她身后监视她写作业。她一写不好，背不好，考试分数低，我就会很生气，举手就打。 是的——我很清楚地知道现在这个世代，打孩子是不被允许的。我真的不是想打她，我不是存心要打她，可是我控制不住我潜意识里的暴力冲动。我有躁狂症、妄想症、和抑郁症，我有无法控制的暴力倾向。而在我的身边，除了女儿，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供我打了。 她不听话，我固然打她。然而，更多时候，却是事出无因的，只是我症候犯了而已。 很多时候，瑶瑶不是顽皮，也没有学习不好。可我就是忍不住那股打人的冲动，我一个电话就直接车过去，砸到瑶瑶的脸上。一张电脑椅直接踢过去，轮子滚过她的整个身子，她痛不堪言。我张手就一系列十个八个耳光，“啪啪啪啪”地打在她的脸蛋上，打到她的一双脸蛋又肿又红。随手揪起三两个衣架，就勾在她的手臂上，双腿上，勾到她的皮肤血肉模糊。我捡起藤条或者棍子，直接抽得她浑身没有一块地方没有伤。 每次打人的时候，我脑子里根本没在想我在打谁，打的什么人，打了我的女儿。我只觉得很爽，很痛快。我只是随便找了一个对象，宣泄了我的暴力欲而已。 事后，我总是惊讶地看到，她从头到脚都流着血，盖着伤，我不敢相信那是我打出来的。我疯了吗？？？那是我干的吗？？？我为什么会干出这样的事儿呢？？？我每次都很愧疚，也很自责，可我还是禁不住有下一次。 一 次，瑶瑶大声哭泣，哭声震天，一脸眼泪，痛不欲生。我的心，痛死了，我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嘴里叫着：“宝贝儿啊，宝贝儿！对不起妈妈不是有心要打你的。对不起，对不起啊。”手上拿着药膏，给她抹，给她凃。她混乱的发丝，染着腥红。脸上的泪水，流泻而散。我抬头，看到了她看向我的眼神，令我寒彻心底——那是一种愤怒的、不屑的、憎恨的、厌恶的眼神。她很讨厌我，很气我。——原来，她是打心底眼儿里恨毒了我。 我手上的药膏盒，顷刻倒地。我不敢置信地向后退了几步，“瑶瑶？瑶瑶，你竟然是如此地恨我的吗？” 她没有回答，躺在地上，用神情来回答我：“是”。她用着怨毒的眼神看着我，刮向我，焦距的集中，使我能够百分百地，直观地感受到了她对我的怨恨。 ……一股发自心底里的恨意。 她恨毒了我。 一年后，瑶瑶升上了初二。初二这一年，她十四岁。我再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某天，她摊坐在沙发上，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肚子，隆了起来。 ……不会吧？她不会是怀上孩子了吧？指着她的肚子，我气得差点没吐出血来，我捂住嘴巴，“你、你、你，你怀孕了？！” 她偏起头看向我，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她倔强地笑了，“是呀。你看出来了呀。五个月之前就有了，瞒着你而已。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他叫尚嘉华。比我大一岁。我们上床了，就有了呗！” 我急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门外扯，“你这死丫头！快！跟我去医院，孩子打掉！” 她狠狠地甩开了我的手，生气道：“我不！我爱嘉华，这是我和嘉华两个人的孩子。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他搞大你的肚子，你还替那个渣男说话！”我简直要气疯了。 她扬起眉头，看向我说：“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嘉华至少比你爱我多了，也对我好多了。他会跟我玩，他会陪我吃东西，他会和我聊天，我跟他在一起很开心。我们的孩子，我要生下来。——妈，你呢？你又算什么？你除了打到我爆血，还会做什么？啊？” 我抽了她一巴掌，骂道：“生个妈逼啊生？生下来，你怎么给孩子上户口啊？你有准生证吗？你的孩子能上学吗？能工作吗？你有能力养他、教他吗？我养了你、教了你那么多年，哪一点不比那个嘉华对你有恩？啊？再说，那个小人渣才十五岁，就算他不把你甩掉，他又怎样带大你们的孩子啊？” 她笑着捂住红了的半边脸颊，完全不当回事儿。仿佛早已料到了我的反应，也对我的暴力虐打司空见惯。她给我的感觉是：她并不是被男友骗上了床回来大了肚子。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的孩子都懂得很多，早就不是我们那个懵懂无知的年代了。她很聪明，也懂事得很。某程度上，我觉得她在是用自己的肚子来报复我。报复这个她所 恨毒了的我。“这个孩子，生下来，不上学不工作，当个深山野人，也不赖嘛。我有什么所谓？总比被你引产，被你杀死的好啊！” 我气急说：“你才十四岁！你懂个蛋？” 她笑得愈发肆然了，“哈哈！对。十四岁。你死了心吧。你别打算到派出所去报官，报了也没用。我懂法律的，我跟你讲，我十三岁就认识嘉华了。可是，我让他到我十四岁才跟我上床，这样，他是不触犯法律的。十四岁或以上的女性享有性自由，这是法律规定的。你别打算把嘉华弄进去坐牢，我会保护他的。呵呵！ 至于，我懂个蛋蛋这个问题，至少我懂得什么是爱。我爱嘉华，嘉华也爱我。而你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男人，不然怎么会和我亲生父亲离婚？你也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孩子，不然怎么会天天家暴、虐待我？啊？？？” “孽种！”我狠狠地打了她几个大巴掌，找来绳子把她绑了起来。她用憎恨的眼神盯着我，一脸不屑，冷笑道：“你说对了。我是孽种。我是你生的，那不还是你造出来的孽吗呢？”我失笑道：“是啊，你是我造出来的孽。”我把她绑到了医院去，以监护人的身份，强迫她进行了引产。她不愿意，可是医生还是听家长的。她被安排日期进行了，我把她的孩子打没了。 病房门外，一个紧张的少年双手交握在一起。一见到我，他腾地站起来，看着我，斯文有礼的他还是急不及待地道：“阿姨，我是尚嘉华。是穆瑶的男朋友。她发短信告诉我，阿姨您拉着她到医院这里来人工流产了。我是来看看她的。” 我一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畜生！人渣！你搞大我女儿的肚子！我打死你！！！”我打了他一个大巴掌，追着他，拳头狂往他身上揍。我将他推倒在地，脚一下下地往他的小腹踢去，我要拍死他。“cao4你妈的逼！你以后别来打扰我家瑶瑶！滚！离她远点儿！有多远滚多远！！！” 嘉华在地上翻滚，嘴上说着：“阿姨，我对穆瑶是真心的！我是真的爱她！您别赶我走，好吗？嗷！好痛！” 此时，医院的护士也赶过来了，她们把我抓住，将我和嘉华的距离拉开。我大声地道：“滚你妈的蛋！你要是爱瑶瑶，就和她分手吧！！！！！” 瑶瑶做完引产之后，在床上恢复着身子。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疯了一样地冲过来，紧紧地抓住我的双肩，吼着说，嘉华要和她分手了，说是遵循我的意思。是我干的是不是。我说，是。她说，你好毒！好毒的心肠你！你怎么能够拆散我们？！接着，医生护士便冲了进来，请了我出去，说我影响了病者情绪。 之后的两天，瑶瑶便不让我见她了。我千万个没想到，她引产后我第二次见她——竟是我生命里最后一次见到她。她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好像是一个空壳一样。女孩像一具死尸般坐着，灵魂仿佛被抽空了，只余一个死壳。我一 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我觉得她下一刻就会整个人都碎掉。六神无主，生无可恋，行将就木。 当天的下午，我在医院的走廊处站着。一个警察走过来，问我道：“请问你是穆星莹女士，穆瑶的监护人吗？” 我说：“是的。有什么事情？” 警察公式化地道：“中午的时候，你的女儿穆瑶跳楼自杀了。节哀。现在，初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待公安鉴定过后，作为家属，你可以取回死者的尸体。” …… 那一刹那，一份人生空前的，最大的绝望，降临到了我的头上。世界上最后一道光已经消失了，仅仅徒余黑暗。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是真的，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丟下我一个人在世上？但是，我不得不信。因为瑶瑶太有个性了，以她刚烈倔强的性格，这实在是她会干出来的事情。因为她太狠，她没有什 么干不出来。对自己，对他人。她要以死，来报复我吗？这也未免太过于残酷了。 ……瑶瑶死了。我的世界崩榻了。我觉得，心里空空的。这个噩耗，夺走了我的所有。是我害死了她，我杀了她。要不是我那样对她，她又怎么会绝望到去自杀，以死来解决掉一切？ 我双脚无力地跪坐下来，用尽毕生的力气，轻声道：“……我知道了。” “死者的遗物，你随时可以去取。” —— 在坐火车归乡的路途上，我拖着行李箱，随身带着抗艾滋病的药物，替拉依。车卡内，我靠着窗边坐下，观看着沿途像画布一般地略过的多幅画面。我要回乡安葬瑶瑶，她不该葬在喧嚣的城市里。回去吧，我也打算回到故乡里去生活，山明水秀，风光如画。一个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任何的牵挂。我坐在车厢内，左手端着瑶瑶的骨灰盅，右手端着一张摊开的信纸，正是瑶瑶的遗书。 遗书是瑶瑶自杀之前写的，是在她的遗物堆里找到的。我从警察那里取得。信纸内容如下： “妈妈：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世上了。我本来，的确恨毒了你，恨毒了你一辈子。可是，到了如今，我决定要去死了，我却忽然不再恨你了。所以，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以一身死来报复你，我只是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留恋了而已。我真的太痛苦了，活不下去了，你从来没有明白过我的痛苦。我一直忍，忍了一辈子，到我死后，才敢说给你听。 妈妈，小时候，我就不解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要我却没有爸爸。我问你，你说我是只有妈妈，而没有爸爸的。我很羡慕其他孩子有爸爸疼，而我不但没有爸爸疼，还要没有妈妈疼。——没错，上幼儿园那会儿，我几乎没有见过你的身影。印象中，我是被一大群幼儿园老师和刑文雪阿姨、游芷兰阿姨带大的。 上了小学之后，你终于来到我的身前来。常常在我的生活之中出现。对我好的刑文雪阿姨、游芷兰阿姨也不见了。我每次见到你，我都觉得你狰狞得很可怕。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经常换来没来由的一顿毒打，打到我遍体鳞伤，生不如死。最严重的那次，我连内脏都被你车伤了，痛了我整整三个月。我问我的同学 有没有人这样，他们都说没有。 小学里，我想看课外书，因为小说故事很有趣，你不让。你什么都不让。同学 们聊起的话题，我一概都搭不上话。同学间兴起玩的纸牌和洋娃娃，我真的很想要。并不贵。我求你买给我，可是你不给。就连我一点儿小小的心愿，都不愿意满足，我很难受。同学们说可以借给我玩，让我周末去他们家，可是我被你关在房间，关起来不准出去。你只会逼我学习，我觉得我就像是在坐牢的囚犯，没有人身自由，只有劳动与被打的份儿。 在小学时我就时常想自杀，我的生活里没有一点儿快乐，有的全是痛苦与绝望。到升上初中，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爱的人——尚嘉华。他是我的光，他给予了我一生中唯一的快乐，我生命里所有的幸福日子，全是他给我的。我是真心地爱着他，他也真的爱我。我们一起玩儿游戏机，我们在运动场边吃小吃，我们谈天说地。他对我很好，十分温柔，他陪我做的那些温馨的小事情，你可是一辈子都没有陪我做过。 而你，却把他打走了。你把我最爱的人赶走了！不仅如此，你还把我们的孩子杀死了！我已经怀孕了快五个月，引产的痛苦，那一片片割下来的刀子，挖我子宫的肉——比起任何的刑罚，都要来得痛。我万念俱灰，生无可恋。我受够了，我忍够了，我已经厌倦了活在这个世上。 对不起，妈妈。我是你造出来的孽，请你就当没有生过我这个作孽的女儿吧。谢谢你养了我这么多年，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以上。 绝笔 女儿 穆瑶 上” 十四年前，我生下瑶瑶时说过，一，我要让她平安健康地长大。二，我要当一个好妈妈。 如今看来，我那两句话，竟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 合上信纸，我看着窗边的风景。从现代化的大都市，回到充满自然景色的田园，风景如同走马灯一般地上映着，窗扉录播着由繁华的、满是高楼大厦建筑的城市，驶到田野乡间的画面。 我的脑海里，也如走马灯一般地播放着我的记忆，一个一个画面，一步一步走来，哪一天能忘？孩童时，我正是走这条路，从故乡来到的城市。今天，我坐着同一条路线归去。 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一点点地，当年的画面，全都浮现在脑海里面了。我跟着父亲来到城市里上学，住在叶家大宅，天天跟叶世婷和叶世樑一起玩儿。我是受人喜 爱的校花，我家里很有钱，我活得很有地位。我跟叶世凌在大家眼中是最般配的一对，韩子皓在教室里睡觉写作业，冷天阳与我在圣诞节的夜下一起窝在一张被子里睡觉，在圣诞树的叮当下堆雪人。我和刑文雪一起逛街，买这买那；和游芷兰一起看电影，交流文艺性的心得。我天天都画画，我要把我的油画作品送去参展。沈光找我说公司的商界事务，给我聊异国的各种趣闻。我在婚礼的灯光下，穿着大红嫁衣，与白小双结为夫妇。我们去青绿色的草原骑马，我们还生了一个孩子。小时候的瑶瑶，俏皮可爱，天天在捣蛋…… 下了火车，我走到许愿泉旁。这里江南山水，风光依靠，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三十年前，我在这里许下了三个愿望：第一，当一个名画家。第二，嫁一个好男人。第三，生一个好孩子，到死床边都有儿女送终。 今天看来，是全部都错付了。通通都没有实现，反而与事实是反的。 泉中，有无数纸船儿，承载着一朵朵年青人的愿望。天上，有无数的星宿，是天下间最耀眼的星星。这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景象，与现今，简直一模一样。 突然，狂风袭来，吹得那无数的纸船儿所承载的烛火一并熄了。那些愿望，全都被掀翻了，再也实现不了了，成真不了了。天上的星星，也全都变得黯淡了起来，这一泉暗星，亦与三十年前并无二致。 接着，那些星星全都不见了。 原来，黑云到来了。行云流水，将繁星全都淹没了。夜空中，没有了任何一颗星星，它们全都在刹那之间消失了。 我们都知道，假若天气不好，第二天下雨，那么天空就会出现黑云。黑云盖住了夜空，星星便会被遮挡，因而没法被看见。相反，假若明天出现太阳，那么今晚就会看得到星星，因为明天天气很好。 突然，我抬头一看！天上的星星又出现了，纸折的船只又出现了，泉水映照着星辉。 一泉晚星骤现，从天边而起，却是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