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爱如故》作者:一零九六 文案: 沈苏希花了十年时间等一个爱人 却从没想过要找的他就在身边 那个男人理智,冷峻,沉默寡言 却始终怀揣一颗赤子之心,替她遮风挡雨,为她勇往直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职场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苏希 ┃ 配角:陆渭,周嘉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才叫以身相许 第1章 一 酒会 短信的提示音响起,沈苏希掏出手机一看,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苏希,周嘉成回来了。】 她花了半分钟才把这八个字消化完毕,还没来得及回复一句知道,老板陆渭就警告式地扫了她一眼。她讷讷地将手机放回包里,挽上他的手臂,跟着他步入会场。 会场里灯光璀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衣香鬓影。 沈苏希深吸一口气,把笑容调整到适合的弧度,然后跟着陆渭一路寒暄。 这样的企业酒会对于她而言不算陌生。作为助理,她深知如何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于是在陆渭和相熟的老总酒过三巡之后,她冲对方含笑示意,然后松开身边人的手,拿着果汁去了别处。 这样的场合一般是男人的主场,至于被冷落的女伴也只能自己找话题。沈苏希今天没遇到熟人,也没心思和陌生人攀交情,在窗边独站了会儿,眼角瞟到另一边,见陆渭正和对方相谈甚欢,敛敛心神出了宴厅。 宴厅外面是条无所遮蔽的长廊,左边的尽头则是卫生间,她往右边一拐,进了电梯旁边的消防通道,然后拨通好友晓玮的电话,想问清楚短信的事。 “姐姐,这都大半天了,你也不点开微信瞧瞧,群里都闹翻了。”刚一接通,林晓玮便难掩激动,“周嘉成这人也真是,回来了大半个月才吱一声,怎么着,班长了不起啊,就等着我们上赶着替他接风洗尘啊。” “怎么,要聚会?” “废话,就张梁和蒋小曼那群人闲得住吗?对了,你知道张梁生了对双胞胎女儿吗,群里有照片,长得特水灵……不说了,你自己看吧。” 晓玮性子急,忙不迭地便挂断。沈苏希也听话,很快点开微信,没想到大学同学群里还真像煮沸了的热水一样闹腾得紧。 只是,在密密麻麻的消息里,她还是一眼就看找到了周嘉成发的内容。 【好。】【可以。】【同意。】 他习惯在文字后面加标点符号,即使是单字,也必须用句号宣布结束。沈苏希看着那几个隔一段就出现的短得另类的文字框,想来那头的他肯定是在忙其他工作,但因为不想拂了同学们的好意,便抓紧时间回上几句。 沈苏希由着他们确定聚会的时间和地点,不插一句话。 副班长张梁是个急性子,兴致勃勃地要统计能参加的人数。沈苏希也是看到有不少人响应,才想起班里的同学毕业之后大都留在了本地。 这么说来,这次聚会可能还挺热闹。 张梁得了一堆意见,连发了几个表情包。这头细节还没商定,那头便开始三三两两的冒泡闲聊,也不知是谁忽然提了一句,说沈苏希呢,当年拍完毕业照就被豪车接走,现在也不知在哪里高就,有谁知道消息的赶紧透露几句灭一灭八卦的火。 沈苏希看见这话莫名一怔,不由得想起几年前那个傍晚的事,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敢情自己都快忘了的事还被别人记在心上这么多年。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晓玮的头像蹦出来,立马堵了回去:【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扯出来聊,王胖子你这人怎么酸啊】 【什么叫酸,我哪句说错了,都是同学,我这是邀请她一起聚聚。】 【那我还得替苏希谢谢你?】 【那倒不用,我们就是想看看仙女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你别我们我们,不就你自己想见吗?】 【放屁!】“王胖子”似乎恼羞成怒,竟然发了语音。 一时间,群里哄作一团,这两秒种的语音框像是打开闸门的钥匙似的,把大家伙的倾诉欲望都泄了出来。沈苏希瞧着屏幕上的绿方框和表情包齐飞,暗自无语,却怎么也想不起这被晓玮叫作王胖子的人究竟是谁。 张梁见大家聊着聊着便跑题了,忙沿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对了晓玮,我可记得你和沈苏希是好闺蜜,那刚好,你和她说一声,要是有空就过来】 【凭什么要我找,你自己找呗,要不然就让班长找】后头还@了周嘉成。 沈苏希动作微顿,不过两秒,就看见一个“成”字的头像冒了出来。黑底白字,醒目简单,像极了他的做事风格。 周嘉成只回了一个字:【好。】 沈苏希握着手机的力道倏地加重, 他说好?几年没见,他竟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好?群里的热闹她再没心思看,颇有些无所适从地靠在楼梯间的墙上。 头顶灯光昏暗,照得她的心也像楼梯扶手的暗影一样一级一级往下沉。 只是没过几分钟,手机却响了。她以为是陆渭问她去哪儿了,立马回神,结果匆匆接起喂了一声,对方却笑了:“沈苏希,真的是你?” 她的指尖骤然发烫:“你是……周,周嘉成?” “你还猜得出是我啊,”他依旧笑着,“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你电话,没想到你的号码还没换。” “……”所以他是刚才答应之后便直接找了她的号码吗? “对了,我回国了,同学群里在讨论聚会的事,时间初步定在这周周末,地点在锦江酒店,你方便参加吗?” “我……”她捏着手机,脑子里回顾陆渭这周的工作安排,顿了顿,“我,我方便啊。” “那就好,具体细节我到时候再通知你。”那头温和地应了,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那我们……周末见?” “嗯。” 苏希挂断电话,陷入恍惚。他的嗓音一如从前,温润而又坚定,却依旧能撩拨起她心里的涟漪。 这下,她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 沈苏希松了口气,心想比起以前的诚惶诚恐,如今的自己还真进步不少。 她靠在墙边,双脚虚浮,脸上却懒洋洋地笑着,以至于手机再响时,她的声音带着和平时两样的温柔:“喂?” “……” “喂?” “沈苏希,你吃错药了?” 她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该死,她应该想到这次是陆渭的。 “你在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 “洗,洗手间?” 话音未落,楼梯间的门被人推开,陆渭单手插兜,一手握着手机,颀长的身影背着光,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 沈苏希讪笑:“我,刚刚在洗手间。” 陆渭兀自把手机收了:“这边结束了,送我回去。” 他话音刚落便转身,沈苏希急忙跟上。两个人隔着几步远,沈苏希很容易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不由得皱起眉头,“你今天总共喝了多少酒啊?” 男人睨她一眼:“还不是拜你所赐。” “这话怎么说,就算我在你旁边也不能替你啊,你来不就是让我当司机的吗?”沈苏希虚扶他一把,“再说了,挡酒这事本来就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这一时没到岗也不算什么大罪过吧。” “那你的意思是,我在里面被人灌,你躲起来煲电话粥是尽职的表现?” “……”沈苏希心虚,只好偏开头提醒,“看路。” 陆渭冷哼一声,像是嫌她岔开话题的招数太烂。 沈苏希被他的酒气熏得头脑发胀,又不敢发作,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实在想不通,这人平时大宴小宴的也参加了不少,怎么就学不会虚与委蛇这套。说起来,他带她出席应酬的场合,很大的原因就是拿她当挡箭牌,只要他不想喝便会给她使眼色,而她也渐渐地学会了美人计和激将法,仗着性别优势把对方的酒截住,然后让它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之前她也不习惯这种作态,再加上在场的男士都有女伴,不见得都会吃她这套,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也会以牙还牙,同样派出女将来对付陆渭。只是到了后来,陆渭带她出席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说话的分量自然比那些逢场作戏的女伴要重,再加上陆渭每次都很配合,甚至开玩笑说连公司也都是她当家,对方拗不过也只好作罢。 想来陆渭今晚带她来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但因为她的临阵脱逃,让之前打过交道的老总钻了空子趁机报了仇。沈苏希的脑海里转而出现陆渭被“前后夹攻”的情景,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个人去了停车场,一坐上车,陆渭便往座椅上靠,瞧见这人脸上还有笑意,眉头微皱:“你又在脑补什么?” “没有。”沈苏希否认,扣上安全带,又把窗户打开散散酒味,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楼梯间?” “我听见你在浪笑。” “我哪有?!”她和周嘉成通话怎么可能会笑,大气不敢喘倒是真的。 沈苏希恨不得瞪他几眼,无奈车里光线太暗,只好一脚油门踩下去,还没拐上主路,却听陆渭幽幽地说:“别不承认,你那一声‘喂’,是个男人听了,骨头都得酥。” 沈苏希一噎,差点来个急刹,惹得后头的车响了声喇叭。 她心里暗骂,明知道这人但凡沾一点酒就往外冒胡话,偏生还要受他影响。 陆渭说完那一句便面朝窗户睡了过去,他酒量向来不好,今晚确实是喝多了点。一来是因为沈苏希不在,几个“酒虫”便原形毕露,二来是因为他找她不着,心里烦躁,没工夫周旋只能陪着喝到见底。其实他带她出来根本没和主人翁打招呼,但因为头晕,他压根不想再待下去。反正到时候驳了对方的面子还得沈苏希出面处理,就权当给她个中途叛逃的教训。 沈苏希开了十多分钟,见他睡了过去便把窗户关了。她知道陆渭无论喝多少都不会红脸,所以也不清楚他今晚到底醉到什么程度。但自己在楼梯间最多耽搁半小时,想来也不至于害他喝到伤身。 往主城区开的路上,她又接到了晓玮的电话。 “苏希,你够大牌的啊,还真得班长出山你才肯点头啊。”晓玮笑得大声,“说吧,怎么感谢我,不仅第一时间把班长的风吹草动传达给你,还直接促成了你们时隔多年的首次通话,你说我这算不算媒人啊,周末你们俩……” “喂!姑奶奶,你哑巴了?” 沈苏希转了个弯,压着嗓子说:“我现在不方便,回去再聊?” “哦,又在‘三/陪’?”晓玮恍然。 沈苏希颇无语,她非要把她的加班比作陪喝陪玩陪“睡”的“三/陪”服务,虽然内容也就这三样,但听起来总归不太正派。 晓玮只好自顾自地念叨了几句,说是周嘉成在群里宣布了她同意参加聚会的消息,然后一群人吐槽说她从来没在群里发过言,以为是个死号,敢情号码用着一直没换,故意冷眼旁观装清高呢。 晓玮向来心直口快,转述起来一点不设防,沈苏希听着心却渐渐冷静了下来。是了,同学还是那帮同学,就像周嘉成一如当初那样受欢迎,她也依旧不受人待见。 念叨得无聊了,晓玮再说几句就挂了。沈苏希这才专心开车。半小时后,车子驶进一个高档洋房小区,岗亭的保安认识她,也认识陆渭的车,所以径直放行。 她开到车库停下,解开安全带,拿出手机翻微信。 她不是装清高,而是习惯了用短信和邮件联系,至于微信就用得很少,所以之前就算有新消息她也从未点开过同学群。如果不是这次周嘉成回来,她根本不会关注他们在聊些什么。 陆渭一觉醒来,就看见她在低头看手机。 “怎么不叫我?” “你现在不是自己醒了吗?” 陆渭动了动脖子,开门下车。不用交代,她自然会把车开回去,然后明天开到公司。 只是这回他走出不到十米,她忽然跑下来叫住了他:“对了,我这周周末要请半天假。” “什么事?” “同学聚会,在晚上,锦江酒店。”她每次的请假理由都很具体,因为这才能证明她不是在撒谎。 陆渭嗯了一声,继续往前,沈苏希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也不知是开心还是疑惑,愣了两秒才往回走,结果还没抬脚反被他叫住:“你为什么要去同学聚会?” “?”她不明所以,“太长时间没见了啊……” 陆渭像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又像是忽然卡顿而僵住了身子,但很快,他又恢复正常,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小区里面走去。 “喂,你到底是答没答应啊?!” “随便。” 晚风轻拂,男人的身影隐没在朦胧的夜色里,没注意后面的女人冲他的方向虚踢了一脚。 第2章 二 谭苒 陆渭没说明白,沈苏希也懒得去揣摩,之后的几天,她照常上下班,一忙起来也就无暇顾及其他事。 她平时的工作都是根据陆渭的日程安排调整的,没有固定的双休日,只要陆渭用得着她,她就得随传随到。当然,这样的工作强度换来的薪水自然不低。她在刚开始工作的两年里还会定期去查工资卡里的到账金额,但自从公司分了她一套单身公寓,房租水电全免,再加上餐补差补一大堆,福利的提升让她觉得薪水高低反倒是其次,便对此不再上心。 更何况,陆渭向来不是个小气的老板。 跟着他工作这么多年,沈苏希也清楚,无论是圈内人士对他的风评,还是公司员工对他的印象,综合指数都是中上。 只是,沈苏希想,如果他能对她和颜悦色一点…… 那她会对自己的工作环境更加满意。 。 周五下午,沈苏希照例跟陆渭一块下班。回到那套单身公寓,她煮了半包速冻水饺当晚餐,休息了一会儿便去浴室洗澡。 七点左右,她坐在书房里开始处理一些邮件。 经过几年的沉淀和蓄势,陆渭的出版公司在行业的颓态中逆势而上,如今已经成为本地的三大出版巨头之一。她作为他的助理,前些年只需要负责他的日常事务,而现在,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大,陆渭又把公司里几个骨干编辑交给她管理,为的是把编辑手头上的作家资源稳定下来。 这事关系着公司的核心竞争力,来不得任何虚的,她必须好好经营和编辑们的关系。 她点开邮箱,对于编辑们的采稿进度谈不上满意,只好反复强调抓紧时间。作家拖稿,编辑无奈,有几个发来诉苦的,她勉强安慰,有几个义愤填膺的,她也只能跟着插科打诨。因为她名义上只是陆渭的助理,实际上算不得是编辑们的直接上司,所以和他们的上下级关系并不分明。 看到外文译制组的主编梁超发来的邮件时,她忍不住用拇指顶了顶眉心。这个动作带些男儿气,是她从陆渭那里学来的,久而久之也成了自己遇到棘手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梁超的邮件内容很简单,说是日文译制组的谭苒再次提出解约。 说起这个叫谭苒的女人,沈苏希有些犯怵。 她是三年前被陆渭亲自签下来的翻译,之前凭借其扎实的日文功底和清新灵动的翻译风格,已经在业界小有名气。在她进入创亿的第一年,陆渭亲赴日本找到几位个人特色鲜明的新锐作家,买下他们的作品版权交给她。在谭苒完成了翻译工作后,陆渭又亲自替她设计封面,参与出版以及为她量身定制了宣传造势的全过程,结果就是谭苒一炮而红,而其翻译的《红果》更是创下了公司首版销量和再版时间最短的两项记录。 一时间,美女翻译家谭苒成为书店展板的红人,而她也当仁不让地被推选成为公司“摇钱树”之一。 只不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她的才情和美貌,而是她和陆渭的绯闻。 男未婚,女未嫁,“出版公司总裁为搏美人一笑豪掷千金”的噱头远比“美女学霸呕心沥血翻译佳作”来得更夺人眼球。有了名气之后,谭苒陆续推出的作品都颇受关注,甚至连不太像样的自传都有很好的销量,而与此同时,她和陆渭也越走越近,有一次她来公司等陆渭,甚至当着员工的面就挽上陆渭的手臂,两人姿势亲昵,眼神暧昧,关系显然非比寻常。 可是就在众人都觉得谭苒可能成为未来的老板娘时,她却向她的编辑也就是梁超提出了解约。 梁超手上有很多人要管,对谭苒一直是处于“放养”,冷不丁地接到解约邮件,碍于之前公司里的风言风语,不敢去问陆渭,只好先告诉沈苏希。 沈苏希心里也奇怪,谭苒眼下风头正劲,如果不是找了新东家,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她打听了几天也没发现苗头,于是让梁超去问她解约原因,心想在不涉及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越快解决越好,但梁超回过来的是她一定要提前解约,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违约金。 沈苏希看着屏幕上的邮件,觉得这事最好先问问陆渭,于是回复说三天之内给他结果。 她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 。 沈苏希一工作起来就忘了时间,指针指向十一点时,她打了个哈欠,准备上床睡觉。 明天是周六,她要陪陆渭去邻市参加一个图书展览,晚上才能回来,要是周末来得及……想到晚上的同学聚会还有许久未见的周嘉成,她估摸着应该去商场买几件新衣服,毕竟算是久别重逢,至少得给他留个好印象不是。 但应该到底是应该,沈苏希周末根本没时间逛商场。从展览会回来,她不知怎么累的厉害,一觉睡到周末中午才醒来,幸亏晓玮用夺命连环call催她,她才重焕精神,简单收拾了一番,然后做足了心理准备,在晚上六点差五分时赶到了锦江酒店。 其实晓玮已经告诉了她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所以当周嘉成下午打电话来通知她时,她怎么也没能装出一副感恩的口吻,倒是他为自己差点忘记而道了两次歉,听得她耳朵发红。 她想,他一定是很忙,所以才忘了她。而她不看微信等着他的通知则是自作自受。 沈苏希下了出租,走进酒店大堂,很快就看到了晓玮夫妻俩。相比于晓玮的大大咧咧,她老公韩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一张俊脸配上他冷冰冰的性子,倒显得酷劲十足。 三个人碰头,沈苏希调侃道:“同学聚会怎么能带家属呢?” 晓玮笑说:“怎么就不能带,只准张梁带娃秀幸福,我就不能秀恩爱了?” 韩彬冲沈苏希勾勾嘴角,这大概是他能做出来的最温和的表情:“她非要我送,我就来这边吃晚餐,到时候顺带她回去。” “哦,是顺带啊。”沈苏希作恍然状。 晓玮嗔怪地拧他一把,冲苏希道,“还说呢,他待会儿去顶楼吃自助,肯定比我吃得还心满意足!” 沈苏希失笑:“行了,我们再不上去就真的迟到了。” “怕什么,女人本来就是有迟到的特权的嘛,这样才能体现我们的隆重登场。”晓玮挽过苏希的手臂,冲韩彬做了个飞吻,意思是让他乖乖等她,然后神采飞扬地先一步走进电梯。 沈苏希回头看了一眼,韩彬还真就站在原地不动等下一部电梯。她心想,严肃冷峻如韩彬,在老婆面前也有这样呆板可爱的一面。 晓玮一进电梯,就把沈苏希好好地夸了一通。沈苏希瞪她几眼,心想难道自己平时穿得很邋遢吗?今天不过是换了双细高跟,再加上一条减龄的素色连衣裙,就被她夸得近乎返老还童了。 “我家韩彬刚才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 沈苏希对她的捧高踩低表示无奈:“你这样说,一下子得罪两个人。” “怎么,我夸你还夸出罪过了,刚才他色眯眯的样子就是铁证。” 沈苏希摇头:“你也太拉低他光辉正直的法官形象了好不好?” 是了,韩彬是中级法院的一名法官,晓玮曾把这点作为向她炫耀的资本——法官太太听上去要比她的助理名头威风得多。 “法官怎么了,法官就不长眼睛不分善恶美丑了吗?沈苏希你这人就是喜欢给人贴标签。” 苏希刚想反驳,电梯却到了,两个人走出去,朝着牡丹花厅的方向移了几步,沈苏希忽然有种退缩的冲动。 但晓玮显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直接拉她过去推开了门。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出现非但没有冷场,反倒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沈苏希?天哪,你怎么一点也没变过样?” “呦,现在真成了大美女啊,以前美是美,但没现在这么惊艳啊。” “失策失策,我当初怎么没追你啊。”说话的是当年的学习委员,话音未落,就被旁边的短发女人一掌拍上去,“你想追现在还来得及!” 沈苏希被这自来熟的气氛唬得一愣,反应过来便和众人一起笑。时过境迁,她不会故意找罪受地揣测这些笑脸背后的心思,反倒因为他们的主动而感到一丝受宠若惊。 她把心放回肚子里。 面前的学习委员和他妻子蔣小曼是大学时期的恋爱修成正果,也是在场唯一的班对,见过苏希后便和众人又打趣了晓玮几句,晓玮一上来就喝了一杯酒,呛得脸色微红,兴致更高,沈苏希拉她不过,便只好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 牡丹花厅是个豪华套间,除了有一张大圆桌提供就餐,旁边则是沙发茶几构成的休闲娱乐区。因为已经有人在那里唱歌,她便坐到了圆桌旁边。 偌大一张桌,只有她一个人。 她环顾四周,想见又怕见的人还没到,于是略略地松了口气,打开手包,在角落里明目张胆地擦去手心的汗。 她擦得专注而认真,没意识到这张圆桌正对着大门,只要门一开,来人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孤零零的一个她。 周嘉成推门进来时,她听见响动,本能地抬头,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空气瞬间凝固,她掌心发烫,微微抿紧了嘴唇。 周嘉成也看见了她,微笑着冲她示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三 嘉成 宴厅里的暖色灯光飒飒地落在男人的肩头,沈苏希愣怔两秒,不太自然地和他致意。 数年未见,他一如当初。身姿挺拔,面如春风,穿着最简单的浅色西装,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精英气质。 正主一到,众人都聚了过来,特别是副班长张梁,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配合地鼓掌欢呼,手舞足蹈,把大家都逗乐了。 “你这两个女儿也是厉害,我抱了她们这么久,连句叔叔也没喊,班长一来,你瞧瞧,笑得多开心。”学习委员佯装抱怨。 “这说明我女儿有眼光。”张梁带着众人纷纷落座,又教女儿叫周叔叔。 周嘉成笑着蹲下身子,两个小女孩竟无师自通地钻进他怀里,在左右脸上各亲了一口,亲完后一脸娇羞,捂嘴偷笑,天真烂漫的模样真是讨人喜欢。 “哟,班长,你这便宜可占大发了。” 周嘉成不说话,温柔地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发顶,然后一手一个,把她们抱到座位上。 张梁过去给女儿倒了饮料,等他们自顾自吃上了才绕到周嘉成身旁,拿起酒杯:“不管怎么说,你今天可是迟到了,先自罚三杯总没错。” 周嘉成侧身:“哪有你这样难为我的,我今天开了车,不能喝。” “这怕什么,今天在座的女同学谁都不准喝酒,总有人把你的车开回去。”学习委员嚷道。 “是啊班长,你这酒不喝不行,你一出现就把两个宝贝的香吻给抢走了,张梁怎么可能放过你?” 沈苏希看着被众人围住的他,只觉得耳边的哄闹声化作一团朦胧的雾气,只有正当中的他,一脸无辜的笑意,眉眼间又带着若即若离的疏离。 她想,这酒他是一定会喝的。毕竟他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撞上面子人情逢场作趣便再难说得清。 周嘉成无奈地环顾一周,而后三杯酒落肚,换来三次掌声。 之后便正式开席,除去张梁要边照顾气氛边照顾女儿,其余人都谈笑风生。 席间有人提起张梁和他老婆的分工,沈苏希听了不由得莞尔一笑,原来他老婆在投行工作,平时特别忙,两个人为了照顾孩子必须有人舍弃事业,他老婆觉得怀孕期间已经失去了一次升职的机会不肯妥协,张梁拗她不过,只好自己辞职。 职场上对男人的接受程度远比女人高,等到孩子可以上托儿所,张梁的求职之路要比另一半容易得多。 至于其他人,除了晓玮和学习委员夫妻俩等几个同学坚持专业,读研读博,然后留校当了数学讲师,大多数人都改了行。沈苏希也才意识到,虽然自己作为出版公司的总裁助理,也和之前的数学专业扯不上任何关系,但照此看来,她总归合群了一次。 吃得差不多了,众人开始热聊,沈苏希也是放下筷子,听见席间有人问起,才知道周嘉成是作为一家信息中介机构的高级合伙人回国的,说简单点就是投资顾问,只不过把摸爬滚打的时间放在了国外,一回来便是高薪高位,有房有车。 “对了,那女神呢?她也跟着你回国了?” 晓玮口中的女神是周嘉成在校期间的女友。当年数学系才子和外院之花苦恋三年修成正果的消息震动半个校园,之后双双东渡日本,周嘉成也因为陪女友进修而放弃保研名额,被传成十年难得一遇的情痴。再后来,又有知情人士爆料这对璧人已经领证结婚,但因为男女主人公低调,国内好友也大多不知情。 沈苏希想到往事,原本便不太热络的心情又低落了不少。她就坐在周嘉成对面,怕一抬头就看见他的表情,索性低眉耷眼地瞧着圆桌边。 结果听到他的回答是:“早离了,好几年前的事。” 既是承认,也是否认。 在座的人都难免吃惊。 “结了一年,她放弃进修准备回国,我在日本呆得实在没劲,又不想灰头土脸地跟她回来,就决定去美国。”他说得云淡风轻,眸色微深,“意见不合,就分开了。” 沈苏希怔住,眼睁睁看着他一杯酒下肚,脸上的笑意分不清是后悔还是释然,只是这么一说,酒桌上的气氛倒冷了下来。 “怎么了,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周嘉成苦笑。 “不会吧?” “怎么也没听人提起过?” “这……这未免也太可惜了吧?” 周嘉成和那位院花的事迹大家肚里都门清,当年他在外院文艺汇演上高调求爱的场面都是各人青春记忆里的经典一幕,却没想到男才女貌的两个人如此快速地劳燕分飞,难免令人唏嘘感慨。 就连晓玮也是一口一个班长,再加一句到底怎么了呢。 周嘉成依旧笑得温和:“你们这些人吧就爱揭我的短,怕我不够疼还得往伤口上撒把盐,怎么了,以前谈场恋爱发现爱错了人不是件很正常的事?” “这么说……真放下了?” “废话。”周嘉成作势要踹学习委员一脚,却被他老婆蒋小曼接过话茬,“班长,这样正好,内部矛盾就该内部解决,数学系的还是找数学系的好。” 张梁捧腹:“你这什么歪理,以为班长也跟你家那位似的爱吃窝边草?” “滚,少拿我开涮。”蔣小曼佯怒着嗔道,转眼又换了副面孔,借着气氛继续说,“我说的是事实,咱们班本来就男多女少,如今连班长这么优质的男人还单着,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要不这样,趁今天这么多同学在场作证,谁要是想找对象或是重新找对象,赶紧跟班长配一对,明天领证,后头咱们就喝喜酒。” “蔣小曼你喝多了吧你!”晓玮嗔骂道,“哪有你这样抢我饭碗的。” “怎么就抢你饭碗了?”蔣小曼莫名。 “有你这么保媒拉纤的吗?”晓玮在班长和沈苏希中间来回打量几眼,“你这是广撒网呢,拿班长当什么了,就班长这条件,不是钻石王老五也是黄金单身汉,咱们班的人他哪里看得上眼?” “林晓玮你这张嘴啊。”张梁指指她,“搁在古代不是状师就是媒婆。” 晓玮笑得前仰后合:“媒婆怎么了,干得好就是为社会和谐安定做贡献,只是我做媒婆只接一单,那可养活不了我自己。” 蔣小曼接道:“一单?那好啊,我也只负责班长这一个,要不咱们来比比,谁先解决自己手头上的单身问题?” 其他的几个女同学忙说:“你们俩大学里还没逗够,连这么无聊的事也比?” 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当然得比!” 沈苏希想给晓玮使眼色,后者却哪里还顾得上她,和蔣小曼活脱脱成了辩论赛的正反双方,蔣小曼把班长夸得天花乱坠,晓玮也把她的“客户”说成一朵花。 到了后来连学习委员也来帮腔:“林晓玮,你那朋友条件这么好,怎么也还单着?别不是故意编出来的吧。” 沈苏希闻言一僵,果然,喝了酒的林晓玮激动起来,说了句学委你别当黑哨偏帮老婆,我说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全程装缩头乌龟的沈苏希又是谁? “苏希?”蔣小曼狐疑地看了过来,“你……还单着?” 是啊,沈苏希想,她怎么还单着,毕业几年,快的已经当父母,慢的也都找到了良人,整张桌子上除了对面离异的班长,还真就剩她一个女人沦为齐天大圣。 “嗯……”她在心里暗骂林晓玮的嘴快,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时间,她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仿佛她至今单身是件多令人费解的事。她忽然很后悔,后悔几年前的自己没有及时澄清。现在看来,在场的大多数人肯定还记得她被“包/养”和花钱买男朋友的傻事,而如今一对比,她的单身倒成了天大的笑柄。 周嘉成也像是有点意外,忘了反驳两个女人的调笑,正眼看向右边的沈苏希。 和记忆里的那张脸相比,她几乎没怎么变过样,除了脸蛋圆润些,眉宇间还是有股不动声色的忧愁,他觉得这是她的特殊标记,因为他不记得她有任何纵情大笑的时刻,而这缕忧愁和淡漠却如影随形,像是嵌在她的骨子里,顺着眉眼,流露得波澜不惊。 所以,他刚才推门进来,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诶我说,要不然咱俩也别比了,干脆把班长和苏希撮合成一对算了。”晓玮俨然是一副玩笑的口吻。 许是离开了校园,再提前尘往事也没多少兴味,张梁和学习委员带头,继续顺着晓玮的话往下滑,竟把两个人未来的生活图景都勾勒了出来。 沈苏希耳根爆红,忙说别再闹了。 这一说不要紧,其他人却起哄得愈发厉害。她怕周嘉成不高兴,担忧地看他一眼,却见他捏着酒杯冲她温和一笑,眼神里满是抱歉和无奈。 吃完饭之后,大家在娱乐区继续唱歌和玩游戏,规则无非是输了的罚酒喝,正好攒到沈苏希和周嘉成双双出错,念及刚才的玩笑,便嚷嚷着要他们俩喝交杯。 沈苏希是女的,自然有特殊待遇,拿了一小杯橙汁,周嘉成则是诚意满满的一杯酒。 气氛正热,晓玮撺掇着苏希赶紧上,苏希一时无措,连眼神都不知该放哪儿,倒是周嘉成主动凑过来说:“大家都喝多了,你别往心上去,就跟演戏似的让他们乐一回。”他又凑近了些,“你不用动,我来就行。” 他单臂一弯,绕过她往前伸的左臂,而后快速圈紧,就着杯口喝尽,便拿杯底朝她示意。 沈苏希知道他的意思,低头触上杯沿,却见闪光灯晃了两下,原来是旁边的晓玮拿着手机拍照,兴致勃勃地冲她挤眉弄眼,像是在邀功。 她一时觉得丢脸,又异常地局促不安,忙停下动作,把手缩回来。 一帮人之后又笑闹一阵,大多喝得上头,到了最后,连周嘉成也靠在沙发上面露绯色。张梁因为孩子要睡觉提前走了,剩下蔣小曼夫妻俩主持大局,十点左右,聚会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晓玮在沙发上给韩彬发语音,而沈苏希上完洗手间回来,则被临时拉了壮丁。 “麻烦你把班长送回去吧,我们离他的小区实在太远,来回不方便。”蔣小曼说,“拜托了。” 沈苏希答应下来。送人回家这事她早被陆渭磨出来了,再说听到小曼报的地址,离陆渭家还挺近,熟门熟路的倒也方便。 周嘉成也同意,什么也没多说,除了谢谢两个字。 十分钟后,告别了晓玮和韩彬,沈苏希跟着周嘉成离开牡丹花厅,往酒店的停车场走,想到刚才晓玮凑到自己耳边说的四个字,竟有些心神激荡。 “苏希?”周嘉成坐在副驾,提醒她,“安全带。” 她回神,发动车子,觉得这样的情景令人恍惚。 如果时间是块口香糖,她嘴里的这块,味道似乎是太持久了一些。身边之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还像当初那样牵动着她的心。但不知怎么,她认为这是她的错觉,毕竟八年前的那段暗恋已经被自己埋得很深,而就算旧事重提,连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适应。 说句实在的,她要谢谢晓玮今天晚上替她创造的暧昧机会,也感激她最后提醒她的及时行乐。可是……她往旁边看了一眼,时间蹉跎,似乎把她最后一点勇气都消磨没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她接听,那头传来的竟是陆渭的声音。 “你上次给我买的泡面是什么味道?” “哪次?” “……最近一次。” “哦。”沈苏希想起来是上个月加班那回,“我忘了。” 周嘉成把视线一移,落在她安静的侧脸上,不知为何,忽然对手机那头的人产生了好奇。 等到沈苏希结束通话,他鬼使神差地问:“朋友?” “不是,他是我老板。”她解释,“我一直在做助理。” “很适合你。”周嘉成说,“不过我记得你以前想当记者,后来又想当作家……也是,理想和现实终究还是有出入,毕业那会儿我也想不到自己会干现在这行。” 沈苏希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还记得啊?” “当然。毕竟从高中到大学,和我同班的就你一个……小心!!” 车轮和柏油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沈苏希急踩刹车,堪堪避过从路口冲出来的电动车,却不料方向打得太急,车头擦到了旁边的绿化带。 她心如捶鼓,拉好手刹就要下车,却被周嘉成拦住:“你先别动,我下去看看。”说着,他按下双闪灯,打开车门。沈苏希在几秒内将失控的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急急地探出头去只看见一个背影。 “就是掉了些漆,不要紧。”周嘉成重新坐上来,没有责备也没有不耐烦,而是问她,“你还能开吗?” “能。”她得把心思收回来。 “那麻烦你了。” 接下来的路程苏希开得异常认真,以至于连周嘉成一直盯着她看也没察觉到。等她将其送到,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任务。 “谢谢。”周嘉成在她要开口之前率先说,“你千万别跟我提修车的事,这不是你的责任。” “那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的。”他解开安全带,“大半夜的让你送我回来就已经够不近人情了,如果你还要替我的车负责,我的负罪感就更重了。” 他打开门下去:“我给你叫辆车。” “不用了。”沈苏希忙说,“我在附近还有事,解决完自然会回去。” 周嘉成环顾四周,又看了看表:“这么晚?” 沈苏希不知该怎么解释,含糊地应了一句。周嘉成识趣地没再多问,只说要是到家了跟他说一声就当报个平安。 沈苏希心里一暖,自然答应。 临别,他朝她伸出手,“沈苏希,再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我也是。” 她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酒气,脸颊在如墨的夜色里微微发红。 第4章 四 专属 沈苏希摁响陆渭家的门铃时已经临近午夜。 没过几秒,门从里面被打开,陆渭看着拎着一大袋方便食品的女人:“这么快?” “刚才送我同学回来,他就住在这附近。”她蹲下身子换鞋。 陆渭的视线在她的裙子上顿了几秒,觉得无趣,转身去了书房。 沈苏希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身上还是平时的衬衫,想来开门之前是在工作。明明打电话来时已经在问泡面了,偏偏到现在也没给自己弄点吃的,像是笃定在她来之前不会饿死。 真是,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自信。 她一边腹诽一边认命地往厨房走。 陆渭的厨房不算大,但各类用具齐全,沈苏希点火烧水,等水沸了便把速冻水饺下进去。 这大半夜的,非油炸的面食对胃的刺激终归少些,至于那几桶不同品牌不同口味的泡面就留着应付不时之需好了。 陆渭从书房里出来时,沈苏希正好把饺子端出来:“芹菜猪肉。醋瓶空了,我下次过来给你买,今天只能将就着吃了。” 陆渭嗯了一声,许是饿狠了,将衬衫的袖口往上捋了捋便拿起筷子,吃了几个又把领口的两颗扣子给解开,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沈苏希见他吃得快,刚想说要不要再下点,就听门外传来密码锁解开的嘟嘟两声,而后就有一个长腿美女走了进来。 看见来人,沈苏希花了几秒时间才把这张脸和某个名字对应起来。 谭苒穿着粉色的中袖衬衫,下搭牛仔热裤,边讲着电话边关门,看见餐桌边上的一男一女,身形一顿:“有人在啊?” 沈苏希忙把身上的围裙摘下来:“谭小姐。” “有饺子吃?”她面露惊喜,挂断电话几乎是小跑过来,“什么馅的,能给我来一盘吗?” “我……” “你来我这里点餐?”陆渭抬眸,意味不明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女人。 “你别这么小气嘛。”谭苒笑着走进厨房,拿了副碗筷出来,径直从陆渭面前拨了几个给自己,“多少年没吃过宵夜了,今天撞上一回还真难得……呸,呸呸!” 谭苒突然秀眉紧蹙,一脸埋怨地看着陆渭,又看向苏希:“怎么是芹菜馅?” 陆渭:“你又没问。” “我不问你就不说?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芹菜的味道吗?” “可我最喜欢。”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沈苏希一时觉得自己站在旁边有些多余, 昨天去邻市的展览,她忙忘了,没把谭苒决定解约的事跟陆渭讲明。如今看他二人关系……也不知陆渭清不清楚谭苒的态度,要是这事是他默许的,她再征求他的意见会不会有横插一脚的嫌疑。 谭苒幽怨地放下筷子,说了句要睡觉就往浴室走,沈苏希把她的碗筷收进厨房,心想自己今天来这似乎是多此一举了。 陆渭很快把盘子里的饺子吃完,走进厨房时却见沈苏希站在流理台前发呆。 “困了?”这大半夜的。 “没有。”沈苏希回神,“我只是不想洗碗。” “没让你洗。”陆渭双手张开,“把围裙给我。” 沈苏希松了口气,替他把围裙穿上,只是在他背后打结时,忽然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而这样的动作也有些暧昧。 她往后退了一步,匆匆离开了厨房。 她去客厅给倒了杯水,心想自己今天绝对反常,要不然这心跳怎么时缓时急。她不是没在这里遇到过谭苒,但以往都是白天,她在出差前帮着陆渭收拾行李,而她正好过来交稿,至于类似今天这大半夜的三个人见面,的确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公司里的同事对陆渭和谭苒的关系有很多种猜测,甚至有说两个人已经隐婚。隐婚当然不可能,她跟在陆渭身边这么久,要是这点洞察力都没有就真辜负了付出的工作时间,而要说是男女朋友,她既没给两人订过餐厅,也没接到过给佳人送花送项链的指示,再说谭苒除了那次在公司当着所有人的面约了陆渭出去,也没再兴师动众地出现过。 说起来,沈苏希其实和谭苒并不熟,之前的接触都有旁人在场,两人私交近乎为零。但显然,陆渭和谭苒的关系则远没有她想象得那样简单。至少,要比逢场作戏来得真诚,也比普通朋友要亲近得多。 要不然,怎么能知道连她也不清楚的门锁密码,又怎么能极其随意地说要洗澡,然后去最里间的客卧里拿出换洗的衣服? 沈苏希忽然对自己的洞察力失去了自信,莫不是这两人早已经暗度陈仓而她浑然不觉?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还像以前那样过来给他做夜宵的行为,实在是欠考虑。 她不敢再待下去,拿起包就往门口走,结果谭苒刚好从浴室里出来,瞧见她在换鞋:“苏希,都这么晚了,你不睡这?” 陆渭收拾完出来,就见苏希的脸上写着落荒而逃四个字。 “你自己去睡觉。”他对谭苒说。 谭苒打量了他们几眼,撅着嘴去了客卧。 陆渭看了看表:“明天周一,上午八点还有例会,你与其来回奔波,不如在这里睡下,明天一起去公司。” “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陆渭往书房走,“你又不是没睡过。” “不是啊,我是说……” 陆渭停下来疑惑地看她。 “你和谭小姐……会不会不方便?” 陆渭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喂,什么叫乱七八糟?”谭苒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语气满是调侃。 沈苏希心想,这个女人并不像对外宣传的那样知性温柔,相反,她的气质更偏向于妩媚。 “陆渭?”谭苒笑得灿烂。 “闭嘴。”陆渭轻喝一声,像是懒得理她们,径自走进书房。 谭苒却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走过来拉苏希的手:“时候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 沈苏希下意识地往回缩,对她突然的亲昵明显不适应。 “你用不着敌对我,我是昨天才搬进来,论资排辈,你是主,我是客。” “谭小姐,你别这样说。”她不觉得她们已经熟稔到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行了行了,我不逗你了。”她又打了个哈欠,“瞧你这样,难怪这么多年也只有你能受得了他……敢情也是闷葫芦一个。” “……” 许是今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沈苏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留下来。 陆渭说得不错,她不是没在这里住过,确切地说她的留宿还很频繁。平时遇上陆渭出差回来得晚,她去机场接他,到这里基本已是半夜,而她的公寓在城北,赶回去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因此她一般都会在二楼的客房住下。久而久之,她会在出发去接陆渭前习惯性地买好洗漱用品,再带上简单的换洗衣物。而陆渭也默许了她的安排,并且会定期叫钟点工过来收拾她的房间。 虽然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两个人纯是因为工作原因,不用避嫌,心里也磊落。沈苏希来去这么多次,从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今晚头一回撞上来借宿的女人,一时半会儿竟有些消化不了。 她站在门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又看了看时间,决定上楼。 不管怎么说,谭苒没有睡她的房间,所以这并不影响她在这里行使她的“权利。” 没错,她在这里有权利——陆渭之所以愿意把房间给她住,是因为他欠她一个很大的人情——这栋房子是她帮他装修的。 当年买下这里时,创亿正处于发展转型的关键时期。陆渭准备趁此机会兼并几家规模不大的出版社,因此他决定多管齐下,忙得分身乏术。而恰巧当时他和家里闹掰,一气之下搬了出来,无处落脚的他只能先在酒店里租了间房。 沈苏希那段时间眼见他状态越来越差,问清了情况,犹豫许久,决定替他承担装修新房的任务。提出的唯一条件是不跟他出差,毕竟她实在受够了三天两头飞长途,一落地就要准备考察和谈判的高强度工作。 陆渭足足考虑了几分钟才同意她的“利益置换”,叮嘱她说这是他“独立战争”期间第一个根据地,一切要按照他的喜好来。沈苏希原本以为这是个简单的任务,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得多:为了达到想要的效果,她和家装公司的设计师磋商磨合了好几个来回。定稿之后,她下了班,不得不去建材市场逛上几圈掌握些基本知识,又不得不在劳动力市场摸清了情况才敢请工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无论是买材料还是督工,她都亲自上阵。 她得尽最大努力压缩工期,赶在陆渭并购完成之前把房子交到他手上。 幸亏那段时间陆渭也体谅她,尽量不给她安排新的工作,可是即便如此,她依旧忙得天昏地暗。实际上她有时候也是瞎忙,就像刷个墙漆她也得在屋子里站上半个小时观察室外光对于颜色的影响程度,后来就连装修工人也劝她说放心吧姑娘,你上你的班去,我保证认真干活不偷工减料,要是你实在不满意我们就返工,给你打包票还不成吗? 她听了颇有些赧颜,知道他们是嫌她在这碍事,但就是怕哪里出错耽误交房时间。那几个月,她一出公司就往装修现场赶,确保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哪里不对劲方便调整。到了最后,她把陆渭的装修预算用超了百分之五十,战战兢兢地跟陆渭报告进度,却得到一个明显无所谓的回应。 她有点懊恼,又有点不甘,想他到底是财大气粗不在乎的,而自己忙里忙外倒成了吃力不讨好的。这么久以来,他亲临现场监督进度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真不知道她捯饬的究竟是谁的房子。 完工那天,她带他来验收,顺便结了部分款项。那包工头五十出头,一见他们倒乐了,说你们两口子分工倒好,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赚钱装修两手抓。沈苏希知他误会了,刚想解释,却又听他“教训”起陆渭来,说小伙子你也真是,房屋装修终究不是轻省的事,中间过程不说,后期整理的脏活累活不应该全让女人干,这大半年的,我一共也没见你几次,在外面赚钱是应该的,但自己的老婆还得自己疼不是? 沈苏希慌了,瞧见陆渭的脸色不对劲,忙打断包工头的话。 陆渭沉默了半晌不出声,听完把楼上楼下各个房间转了一圈,沈苏希趁机跟包工头解释说陆渭跟她不过是老板和助理的关系,那人听了一愣,憨厚地笑了,直怪自己多嘴,看向沈苏希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同情。 那天之后,沈苏希又开始着手买家具。按照她的设计,一楼是相对开放的空间,用来工作和接待访客,无论是作为“家庭办公室”的大书房还是客房,都力求简单实用,所以里面的沙发桌椅,床褥矮柜都选了中规中矩的冷色调。二楼则比较私密,除了陆渭的卧室是他最常用的黑色,她把其他房间都布置得轻快而柔和。 陆渭对她的设计由始至终都没发表过意见,直到正式搬进去的那天,陆渭破天荒地请了全公司的人过来庆祝。当天晚上,沈苏希也是从同事嘴里听到了赞美和艳羡之词,才有了付出终有所得的成就感。 许是没想到平时冷面寡语的大老板还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大家在“恭贺乔迁”的气氛中开怀畅饮,玩得很尽兴,直到夜深了才散去。而沈苏希也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睡在陆渭家的客房。 按理来说,这间屋子是她最满意的,不止是因为主色调是她最爱的浅蓝,而是连灯饰也是别具一格——全是大大小小的海豚(原因是和其他房间风格统一的灯饰没有现货,她要得急,只能另选,结果一眼就看中了这款)。只不过她当时没有好好欣赏的心思,着急忙慌地跑下楼去,却发现昨夜的热闹散得一干二净,陆渭却像是刚刚晨运回来,正弯腰换鞋。 他直起身,拿毛巾擦了擦脸,抬头也看见了在楼梯边上的她。 她有点懵,被他提醒,才想到先去洗漱。十分钟后,她再下楼,陆渭正从冰箱里拿出牛奶。 “家里只有这个。”他冲她示意。 “哦。不用麻烦,”她走过去,“我不喝牛奶。” 他没再客气,重新把方盒放进冰箱。沈苏希讷讷地别开眼,然后说先回家一趟。他点头,在她出门前又叫住她,反常地跟她解释让她留宿的原因,然后说她今天可以延后两个小时去公司,至于这周周末,她要是愿意也可以在家休息。 沈苏希握着门把手,听着他温和又带点迟疑的语气,忽然明白过来:“你算是对我的奖励吗?”尽管这样的方式太拙劣。 “……不是。” “哦,那就好。”她笑笑,“我还想着帮了你这么大一忙,总该给我发笔奖金吧。怎么能用小恩小惠就把我打发了呢?” “小恩小惠?”陆渭笑了。 “对啊,你怎么能只给我这点放松的时间。”沈苏希伸出手指,并出一点细细的缝,下一秒又扩大,“至少得放我一个大假期,半个月以上的那种。” 沈苏希后来想想,当时的自己肯定是酒还没清醒才会讨要这样的奖励,而陆渭似乎并不介意,只是很一本正经地说:“放长假是不可能了,但你该得的另外的好处,我都会给你。” 沈苏希心里暗喜,走出门去又回头,忽然问了句:“对了,你对这房子还满意吧?” 换来的是陆渭的一阵沉默。 “好了好了你不用回答,反正我心里有数。” 她的语气带点得瑟。 她知道,让他亲口说出表扬的话的确很有难度,这回难得在他脸上瞧出某种局促,这就够了不是吗?难道还非要他亲口说出类似于我对你的工作很满意,只要你好好干,我就不会亏待你的肉麻的话? 他可是陆渭啊,沈苏希想。别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感性的举动,要不然,不是他吃错药就是自己看错人了。 眼下,沈苏希躺在二楼客房的床上,脑子里像放幻灯片一样重现往事的片段。已过凌晨两点,她却毫无睡意。 这样的状况还是头一次。 三年以来,这里的布置还是原来的样子,就连海豚形状的灯饰也依旧发出浅浅的冷光。 陆渭曾说,这间屋子只适合睡觉,她反驳说卧室不用来睡觉还能用来做什么。他指着天花板和床头的两盏灯,半带调侃地问她是不是在他这找回忆来了,乍一看总觉得这是间儿童房。 沈苏希无言以对,有什么办法,她就喜欢这样稚气的东西,但好在陆渭只是嘴上说说,到底哪里也没改动过。 沈苏希又翻了个身,手指搅着床单。 她还记得那一年年底,她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年终奖,看到数字时差点瞪圆了眼睛——这当然是她替陆渭装修的奖励,虽然迟到了几个月,但让她感到惊喜万分。就连总是劝她换工作的父母听到数额时,也像是没了劝她辞职的理由,说了句没想到你老板对你挺好的。 只是很快的,她从惊喜中抽离出来,取而代之的不是劳有所得的欣慰,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这种空虚贯穿了整整十天,一直持续到放完年假回到公司上班的那个早上。 沈苏希想,父母说得没错,陆渭对她真的挺好。 也是从那时起,她坚信,只要她尽职工作,陆渭是不会亏待她的。 第5章 五 陆泾 第二天一大早,陆渭下楼,就见谭苒一个人坐在桌边吃早餐。 面前是金黄的煎饺和香浓的豆浆。 “我竟不知道你这附近还有这么接地气的早点铺。”谭苒冲他笑笑,“看来你的生活也没那么无聊嘛。” “她人呢?” “她?”谭苒皱眉,“这,这不是你准备的吗?” “你想多了。” 谭苒疑惑地盯了他几秒,把视线转向楼上,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说实话,我还真有点羡慕你,给一份薪水,请了助理又请了保姆。” “只是……”她撇了撇嘴,“你这样压榨员工,到头来会有报应的。” “你再吃独食,也会有报应的。” 陆渭走过去移开她的盘子。 他知道沈苏希会早起,却没想到她起得比自己想的还要早。从这里到那间早点铺,来回需要半个小时,加上排队等候的时间,她应该是五点多就醒来出了门。 他在谭苒对面坐下,无视她充满怨念的眼神,先喝豆浆再吃煎饺,动作流畅,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天然的优雅和贵气。 能把咀嚼食物变成高级而有美感的过程,也算是一种本事。 陆渭察觉谭苒的目光,皱起眉头:“你盯着我能盯饱?” “……” 怎么会忘了,即使这家伙动作再养眼,一开口还一如既往地讨人嫌。 她只好岔开话题:“对了,前几天我又跟梁超提了解约的事,他这回说会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嗯。” “我非得解约不可吗?” “这个问题现在没有意义。” “什么叫没意义?下个月本来还有我的新书发布会,但现在被你一搅,我不但要赔付违约金,还要承担声誉上的损失。”谭苒瞪着他,“你难道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和我撇清关系吗?” “我要是想和你撇清关系,会让你住进来?” 谭苒一噎,转念想到自己住进来的原因,的确是有求于他,难免有些心虚。 “我吃好了。”陆渭放下筷子,看了眼时间,“桌上的东西麻烦你收拾一下,出门前别忘记关灯。” “什么?你让我收拾?” “我没收你房租。”陆渭拿起公文包,“这算是你的义务。” “你就不能绅士一点吗,好歹我是个孕妇。” 闻言,陆渭身子微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只一瞬谭苒觉得那里头似乎藏了很多复杂的情绪,却偏偏又空洞得没了焦距。而当她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确定的心思时,他又重新露出波澜不惊的神色,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谭苒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她好像不应该说出最后那两个字的…… 但她到底不喜欢检讨自己,于是在那自责感刚要冒出头时,她就选择了忽视。 半分钟后,她看着桌上的餐具,拿出了手机。 “老公……”听见那头传来的男声,谭苒的语气幽怨,“陆渭他又欺负我……” 。 陆渭赶到公司时,离八点还有十分钟。 各部门的员工一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地叫声陆总。他点头应了,走向最里间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却看见沈苏希在窗前打电话。 她应该是在离开之后回了趟自己的家,所以昨天的裙装变成了条纹衬衫和深色长裤。她那过肩的长发被绾成圆润的发髻,低低地垂在脑后,让她的侧影看上去温婉又不失干练。 陆渭从她身边走过时,听见她轻笑了两声,他脚步一顿,然后径自推开隔间的门。 他的办公室是公司最大的,但因为要给沈苏希留一部分工作位,于是在两人中间隔了块单向玻璃。从沈苏希的方向看他,只能看见模糊的磨砂影,而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在外面的她。 所以此时此刻,他能清楚地看见她嘴角的那一抹弧度,在早晨的阳光里明媚得很。 陆渭坐在位子上,看着手边的空杯子,心情倏然烦躁。 半分钟后,沈苏希敲门进来:“会议室已经安排好,现在可以过去了。” 陆渭应了一声,自顾自打开电脑。 “还不走吗?”她眉头轻蹙。 “你先过去。” “……哦。”沈苏希转身离开,刚打开门却被他叫住:“你今天有什么事忘做了?” 她愣了半秒,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走到他身旁拿起杯子:“抱歉。”她被那一通电话耽搁到现在,竟然忘了他每天早上必喝浓茶。 陆渭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方才不经意听见她的通话内容,只是几句简单的“好”,“行”,“可以”,语气却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而对自己的“抱歉”…… 呵,硬得能戳透三层纸。 他合上电脑,走出办公室。 。 沈苏希泡完茶回来时,陆渭的位子上已经空了。 急匆匆地拿了文件去会议室,却看见某人端坐在最上首,有意无意地瞟了她一眼。 沈苏希挺直了脊背,将茶水先放在他手边,然后再将复印好的文件分发给各部门的主管,到了,绕到陆渭身边坐下。 她隐约觉得他心情不好,但见他脸色如常,单手在桌上点了点,只好先收了探究的心思,替他宣布会议开始。 早会的时间并不长,主要是对几个签约作家的作品出版工作进行安排。 这两年侦探小说热,创亿除了顺势推出迎合市场的“探案”系列之外,还花重金取得了知名侦探小说家作品的再版授权。因为市场反应良好,所以陆渭强调要继续这种“新+老”的双保险模式,以便巩固优势。而对于之后外宣组给出的工作报告,他听了一半就截断,吩咐说下半年针对重点书目的宣传要收敛些锋芒,毕竟他们已经有一定的市场地位,和噱头相比,品质和诚意是最大的竞争力。 沈苏希在一旁做着会议记录,听到这话猛地想到了谭苒的事。什么噱头,什么收敛锋芒,之前捧谭苒时,某人可是不遗余力的。 沈苏希略微腹诽,抬头却见对面的梁超也像是记起什么,冲自己示意。 会议结束后,梁超没有直接离开,沈苏希知道他的意思,起身移到陆渭旁边:“那个,昨天我忘了跟你说……” “谭苒的事?” “对。” “照她说的做。”陆渭合上文件,没理她,反倒看向梁超,“反正有合同,该怎么交涉处理都按程序来。” 梁超没想到陆渭的答复会如此明确和直接,敢情谭苒的事他早就知道。 “行,陆总。”梁超得到指示,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苏希一眼,“我马上给她回复。” 说完便出了会议室。 苏希理好文件,站在一旁颇觉无趣。 这段时间以来,她和梁超等几位编辑相处得还算不错。除去磨合期的两三回磕绊,之后的大事小事她都安排得很好,因此大家对她的间接管理也就欣然接受。 她自以为已经和这个小团队培养出了默契,但是陆渭刚才的态度像是一次无声的宣示——所有的情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有她没她一个样。 沈苏希不由得抱怨,他明明一副早就知道的口气,也早就有了应对的决策,却凭空害他们举棋不定好几天。 “你手机响了。”陆渭打断她的走神。 “哦。”她眨眨眼,点开一看是条短信: 【抱歉,中午恐怕不行,周六晚上可以吗?】 沈苏希抿抿唇,回道:【好。那我定了餐厅再把地址发给你。】 【那行,周六见。】 沈苏希手指抚上屏幕,不自觉地笑了。 她今天早上从陆渭家赶回去换衣服,在出租车上才看到手机里的未接电话,密密麻麻,全是相同的陌生号码。她纳罕如今的骚扰电话竟会如此锲而不舍,结果等她赶到公司上班,又接到了陌生来电,这回她终于接听,那头响起的却是熟悉的男声。 “昨天不是说到家了跟我说一声吗?忘了?” 竟是周嘉成。 沈苏希赧颜,自己平时疏忽倒也罢了,如今疏忽到他头上,滋味却难明,又羞又臊地连说了几句不好意思,害他白记挂。 “行了,我打过来不是听你道歉的,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周嘉成笑说,“不然要真出了什么差错,我罪过可大了。” 沈苏希闻言,心头微暖,又想起昨晚剐蹭了他的车,多少有些抱歉,便问他接下来怎么处理。周嘉成还是和之前一样,不让她担一点责任。她过意不去,说那要不周六中午请他吃顿饭就当谢罪,周嘉成推脱不过,便答道查一下日程安排再回复她。 她知道他刚回国肯定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却没想到结果是他欣然答应,顺带确定了时间,这倒让她有点意外。 陆渭靠在椅背上,将眼前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这是她今天第几次走神了? 他沉默着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会议室。 沈苏希回神,站在原地看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刚想叫住他,握着的手机又响了。 看见来显,她的眸子缩了缩。 这回打给她的是赵雪芬,身份是陆渭的母亲。 。 沈苏希赶到咖啡厅时,赵雪芬已经坐在窗边的座位冲她招手。 “阿姨,你找我有事?”她走过去坐下,露出一个还算真诚的笑容。 习惯了电话交流,沈苏希觉得这样的见面很奇怪。对面的女人一身剪裁合体的中袖藏青裙,已过五十的脸上妆容精致。那双和陆渭颇为相似的眉眼乍看时带着淡淡的疏离,却因为笑意而显得愈发灵动。 沈苏希也是女人,女人看女人难免带着主观上的挑剔,可是她知道,眼前的这位长辈若是年轻二十岁,说一句倾国倾城也是不为过的。 赵雪芬优雅地喝了口咖啡:“苏希,上班时间叫你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但你知道的,我这人就是想做什么就非要去做的,害你不方便,我先道歉。” “阿姨你不用客气,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 “好,我就不浪费你时间了。”赵雪芬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拐弯抹角,“陆渭他爸爸今年六十,我想着给他好好庆祝一下,你也知道,月底就是他生日,我想着陆渭今年要是有空……” 苏希一下子听明白了,推说道:“阿姨,陆渭这段时间挺忙的,不一定能出席。” “所以我才找你啊。陆渭和家里的关系你也清楚,以前他不愿意回去,我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这次他爸爸六十大寿,他作为儿子,这点礼数总应该到位。”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沈苏希每次陷入这样的境地,总会后悔当初一时脑热掺和进来,只是赵雪芬话说得这么明白,她倒不知怎么驳回去。 “阿姨,我只是陆渭的助理,他的事我做不了主。”沈苏希只能打太极拳,“这样吧,我跟他说一声,至于他的决定……” “你得帮帮阿姨。”赵雪芬打断她,“陆渭听你的。” 沈苏希笑,她不知道赵雪芬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沈苏希看了眼时间决定先走,正好赵雪芬也起身,和她一起出门。 走出咖啡厅,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好停在她们面前。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副驾驶上下来,例行公事般地冲沈苏希点了点头。 沈苏希很快反应过来,低眉顺眼地叫了声陆总。 陆泾应了,又对赵雪芬示意:“妈,走了。” “你倒是准时。”赵雪芬笑着应了,又忽然转身,亲热地拍了拍苏希的手背,“苏希,今天麻烦你了。” “阿姨你别客气。”她苦笑。 这么郑重其事的,越客气她越难熬。 赵雪芬坐进车里,陆泾却还站着。 沈苏希纳罕,难不成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只是她和这位千源酒店的掌门人实在不熟,除了因为他和陆渭的兄弟关系而难免接触几次,其他时间根本没有交集。而在她看来,同样是深沉冷漠的性子,这位陆总比之某人,气场显然更足,也更令她生畏。 “沈助理,我母亲不轻易求人。这件事请你尽力去做。”陆泾淡淡开口。 “但其实……陆总你完全可以自己跟陆渭提不是吗?” “当然可以。”陆泾听出了她的底气不足,笑了笑,“但我想,无论从利害关系还是亲疏远近等方面考虑,你让他改变决定的几率更大。” 沈苏希的嘴角微僵,一时答也不是避也不是。 就她和陆渭相处的时间长度来看,换谁都会认为陆渭对于她的意义是不同的,而她对于陆渭来说也是如此。 然而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能劝服陆渭的自信,更别说是家事——她作为外人,本就没有置喙的资格。 陆泾扶着车门,安静地看了苏希一会儿。 几年过去,她已经从当初那个青涩的大学生变成如今干练的职场女性,但只要在他面前,她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谨慎模样。陆泾心里清楚,他那个因为自立门户而和家里闹僵的弟弟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这个女人呆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却毫无怨言,的确需要功夫。 说实话,他挺欣赏她。 “周六见,沈助理。”他坐进车里,示意司机。 黑色的宾利扬长而去,很快隐没在如织的车流里。 第6章 六 信诚 沈苏希回到公司,刚走到办公间门口,就听见里头一声怒喝:“沈苏希人呢?” “我在这!”她推门进去,看见陆渭站在桌边,一手拧着眉心,一手握着手机,眼神往她这边一扫,然后倏地挂断,“上班时间你不好好呆着乱跑什么?” “我,我下去喝杯咖啡。”她有些心虚,又见他去旁边拿外套,忙问道,“有急事?” “梁超刚收到消息,说是信诚的人约了汪立里吃饭,我得赶过去。” 沈苏希一惊。汪教授几天前才结束两年一度的学术论坛回城,怎么这么快就被信诚联系上了。 “还愣着干什么?”陆渭对她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 沈苏希忙上前,从抽屉里给他挑出一条藏青色的菱格领带。陆渭身高体长,一边扣着袖扣,一边弯低身子让苏希替他系。 “没必要这么急吧?你现在赶过去多没礼貌。” 沈苏希手上的动作熟练,很快打好结,“再说汪教授和我们合作也还顺意,不至于会改……” 陆渭皱眉看她。 “好了好了,我不啰嗦。”她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退后一步,把鬓角的发捋到耳后,“看看我,我就穿这身,行吗?” “你不用去。”陆渭拿起公文包。 “为什么?”汪教授明明是她签下来的。 “我不觉得你今天的状态适合工作。”陆渭瞥她一眼,“记住,中午把饭吃饱,要是我回来再看到你走神发愣的样子,你周六就别想请假。” “凭什么啊?!”她哪有老是发愣。 “凭我是你老板!”陆渭语气不善。 沈苏希还要反驳,却见梁超推门进来,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 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陆总显然很不满,而早上还温和可亲的沈助理,此时此刻却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愤懑模样。 “走了。”陆渭叫上梁超。 “沈助理不去吗?” “用不着她。”陆渭头也不回。 沈苏希心里暴躁,冷不丁地踢了一下桌脚,顿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又犯贱了。 不去就不去,她乐得清闲。 只是……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陆渭怎么知道她周六要请假? 她忿忿地咬牙——肯定是早会时被他偷看到了短信内容。这人视力超群偏偏不用在正道上,真令人讨厌。 而那头,梁超正和陆渭往目的地赶。饶是梁超一个在职场浸淫多年的男人,和陆渭坐在车后座时也有些不知所措。陆渭这人沉默时有种特殊的气场,既像发呆又像思考,眼下又带着莫名的隐怒,就差在额头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他想着或许是汪教授的事情惹他生了气,毕竟汪教授和创亿有约在先,现在暗地里和信诚联系未免有些不念旧情。 “你是怎么知道消息的。”陆渭突然开口问。 “是汪教授的助手联系我。” “嗯。”陆渭点头,“这次做得好。” “那倒不是。”梁超干笑,觉得受之有愧,“其实是沈助理前期做了很多工作,知道我和那助手沈卓是校友,让我平时就要和他增进了解,一来二去的也算成了朋友。” 陆渭淡淡地应了一声。 “对了陆总,您今天怎么决定亲自过去?”按理来说他和沈苏希联手已经绰绰有余,而现在杀过去是虎口夺食,无论输赢,陆渭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沈助理做事都稳妥,再说她和汪教授私下里也会见面,我听沈卓提过,汪教授挺欣赏她……” “就是因为欣赏才不让她去。” 梁超疑惑地眯了眯眼睛,刚想问为什么,却见陆渭别过脸看向窗外,只得硬生生地止住了话。 梁超忽然有些同情起沈苏希来,原来陆总的脾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古怪。 。 陆渭出去后,沈苏希又处理了几份文件,忙到下午两点才得空。 去到楼下的餐厅,她点了份猪排饭。本来可以泡碗面充饥,但既然陆渭让她吃饱,她当然不会省这点时间。 趁着等待的工夫,她给梁超发了条短信。不多时,那头便回复:【OK!】 沈苏希心里一松。 虽然汪教授和信诚的人见面有背信弃义之嫌,但像陆渭这样直接杀过去的行为也算不上高尚。 每个行业圈子里都有竞争,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缺德事她也没少干过。 之前有个知名小说家和原先的公司约满,几家出版公司包括信诚在内都抢着要签他的新作品。陆渭当时带着她满城跑,恨不得变成私家侦探成天跟在那小说家的后头。她一面怕被发现一面又觉得刺激,敢情面对激烈的竞争,这个向来沉稳的老板也会做出如此幼稚的行为。 她还记得后来那小说家去赴宴,刚到目的地就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他们。她下车,无言以对地羞红了脸,陆渭却面不改色。那小说家许是看她一个女的,不和她计较,只把枪口对准陆渭,骂得那叫一个气急败坏,陆渭也不恼,趁着间隙还道了几次歉。听到后来,沈苏希有些忿忿不平,顶嘴道我既没刮碰到你的车也没真的侵犯你隐私,你还真得理不饶人了,那小说家一噎,脸红脖子粗地瞪着她半晌,陆渭见状,把她扯到身后,力道颇重,疼得她悻悻地闭了嘴。 等那小说家骂骂咧咧地走了,沈苏希也憋了一肚子气。陆渭大概是见她表情滑稽,于是原本要说的话憋了回去,只淡淡道:“你这人没什么察言观色的能力,记住,以后遇到这种事别火上浇油,不会说话就干脆闭嘴。” “闭嘴?”她被他气着了,“是他咄咄逼人在先,骂得那么难听,你叫我闭嘴?” “是我们无理在先。” “可是就事论事,我们有错,他也有错。”她瞪着他,并不让步,“你怎么能因为有求于他就是非不分呢?” 陆渭皱眉,不再解释,像是厌恶她的语气和不受教的态度。沈苏希也窝火,不但把那暴脾气的作家骂了一通,也给陆渭扣上了市侩和没原则的帽子。 两个人就那样僵持了大半个月,直到那作家主动找上门来,她才知道陆渭的打算:像口香糖一样跟踪他其实就是为了给他留个印象,不然就当时创亿的实力而言,根本不可能被他列入考虑的范围。而陆渭之后又借着道歉的名义单独约了对方几回,无论是解释还是示好,他都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至于签约,自然是水到渠成。 这么些年,沈苏希跟在陆渭身边,不入流的事没少做。从起先的不谙世事扭扭捏捏,到后来习惯了反倒比他更豁得出去。 都说商场即战场,她心里明白,虽然自己干的是出版的活,但说白了就是抢人抢资源的斗智斗勇,跟不沾一丝铜臭味的艺术沾不了一点边。她如今深谙牟利的门道——抓准定位,迎合市场,稳中才能求进。 这当然不可不归功于陆渭的言传身教。 她也算是个好学生。 。 陆渭走进餐厅时,一眼就看见了沈苏希。 她不停用筷子戳着瓷盘,模样怔忡。 半小时前“拦截”成功的喜悦登时变成了不耐烦,他走过去点点桌面:“又在发呆?” 沈苏希被他再次当场抓包,活像是上课走神被老师当众点名的小学生。 陆渭拉开椅子坐下,叫来服务员:“炒河粉,再加一份虾汤。” 因为不是饭点,餐厅里的人并不多,服务生俏生生地应了,嗓音清亮,让沈苏希有点郁闷,怎么刚才对她就没这么热情。 “你怎么没吃东西,梁超不是说很顺利吗?” 陆渭睨她一眼:“谈正事,没心思吃。” 她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梁超人呢?” “他喝了点酒,我让他下午不用过来了。” 沈苏希点头,想问过程,又迟疑着不开口。 陆渭像是读出了她的心思,便说:“我到达那家餐厅的时间比他们早,定了包厢吩咐立即上菜,然后假装偶遇,让汪立里同意一起用餐。”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信诚这次答应得痛快,我们就坐在一起谈了合作的事。” “合作?!”一提正事,沈苏希来了精神。 “对,合作。”陆渭云淡风轻,“汪立里的新作品签给信诚,他助手的学术著作则由我们负责。” “你疯了吧!”沈苏希惊道,“这么吃亏的买卖你也做?” 陆渭没很快应答,顿了顿,然后幽幽地说,“你最好先想想清楚再来指责我。” 炒粉和虾汤很快就上来了,沈苏希扁着嘴,一直在思考他这临时决定的用意,结果直到陆渭吃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走了。”他率先起身。 沈苏希自觉去前台付账,那收银员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他们几眼,惹得沈苏希出门后忍不住说:“哪有你这样总是要女人付钱的,脸都丢光了。” “丢谁的脸?” “当然是你的啊!”沈苏希没好气地说。 “那你生什么气?” “我……”是啊,她生什么气。 不过是气他占自己的便宜罢了。 “今天请你吃了早餐午餐,要不要顺带着把晚餐也请了?” “谢谢。”陆渭回头看她,“吃什么你决定,最好清淡点。” “喂!”她追上去,“你真好意思说!” 陆渭瞧她这模样,觉得好玩,之前的那点烦闷也消散开去:“我给你的薪水不够高吗?请我几顿怎么了?” “我拿的是我的劳动报酬,你有给过我伙食费了?” “你还真会精打细算。” “废话,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你白吃白喝我的这么久……”她蓦地顿住,尾音在阳光里打了个旋。 只觉掌心一重,她抬眼,原是陆渭把钱包塞给她:“吃多少拿多少。” 四目相对,她瞧清他眼里的戏谑。 说完,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午后的阳光迷人眼,沈苏希往前看去,瞧见那灿烂的光晕在陆渭身侧洒下一截暗影,衬得他身形颀长,如松如柏。 直到他转进大厦,沈苏希才恍神,低头翻看他的钱包。 只两眼,她便倏地笑了。 这年头谁还随身带这么多现金啊。一大叠红色纸币,招风得跟个土大款似的。 第7章 七 胖子 记挂着请周嘉成吃饭的事,沈苏希这几天工作得特别认真。到了周六,陆渭也没难为她,占了她半天时间就大方地给了假。 为了见他一面,沈苏希这回专门请教了晓玮。 晓玮听了前因后果,在电话里一个劲地笑,说她是千年的王八终于伸头一回,难得主动出击可不能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于是十分积极地替她搜寻各种特色餐厅。 确定了位置后,她又速成教学了男女交往前的注意事项,听得沈苏希百般无奈冷汗涟涟:“你说的这些到底靠谱吗?” “当然,我都在我家韩彬身上实验过,准确率百分之百。” “吹牛吧你,什么挽头发,低头浅笑,话说七分顿三秒,你还真让我装成淑女啊。” “……要不我说你领悟力有问题。”晓玮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我说的重点是创造暧昧的机会好吗?你得欲拒还迎,在展现自我魅力的同时给对方遐想和进一步了解你的冲动,至于那些细节,完全是因人而异。再说了,男女之间适当的伪装不是欺骗,是情趣!就你这么个榆木疙瘩,再不装一装,估计和班长就真没戏了!” 沈苏希被她这一大段话堵得哑口无言,但自己知道晓玮的话并没错。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恰当的空隙,这个空隙让她迷茫又窃喜。重遇故人本就是件巧事,更何况这故人占据了她整个青春时期的懵懂和迷恋。 晓玮选的这家餐厅是新开的,位置在市中心,闹中取静,分上下两层,装修极简单,细节处却很用心。沈苏希今天穿上身的白裙子还是晓玮结婚时买的,只穿过一次,款式放到现在倒没过时。她今天出门前还特地化了淡妆,衬得肤色白皙如玉,往桌边一坐,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婉大方。 她看了眼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旁边的食客大多是成对的男女,或沉默或说笑,与流淌的古典音乐共同融汇成温和的背景,绕得人心头发痒。 上一次见面是在聚会,再紧张还有人挡着,这回只有两个人,她得想方设法地把情绪给掩盖住。 六点十五时,周嘉成到了。沈苏希远远地看着那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人朝自己走来,一时正襟危坐,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成了拳。 相比之下,周嘉成的反应要自然得多。他还没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道歉:“今天有些工作没完成,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没有,我也是刚到。”沈苏希本能地起身,两秒后又重新落座,“那个……” 天,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周嘉成调整好位置,勾唇笑笑:“点菜了吗?” 沈苏希如梦初醒,叫来服务生,照着菜单挑了几个,周嘉成也点,完了之后喝了口茶。 等菜的间隙,两个人都没说话,这让本就局促的沈苏希越发不安起来。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之前晓玮给她出的招数像是全部没了作用。她时而抬头,时而敛眉,视线落在斜对面的窗口,微微下移,便是窗棂,桌沿,再是自己面前的陶瓷碗筷。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点欲盖弥彰的不安全部落在了对面男人的眼里。周嘉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本是来欣然赴约,却不曾想到了这却和想象的不一样。 自他回国,大宴小宴参加了不少,习惯了重逢的热络和亲切的寒暄,冷不丁遇到个拘束的老同学,一时竟找不到话来说。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工作了一整天,他需要的是一顿轻松自在的晚餐,而不是和一个欲语还休的女人呆坐着,自顾自地眼观鼻鼻观心。 气氛一度尴尬,直到一阵铃声打破了沉默。 “不好意思。”沈苏希看见来显,起身说道,“我出去一下。” 周嘉成点头,看着女人略显狼狈的背影,莫名松了口气。几秒后,他把自己带来的精致方盒摆到了桌面上。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七年的时间里他们都是同班同学,按理来说这也算缘分。前几天的大学同窗聚会,他惊诧于她的改变,便趁机抽丝剥茧般地在回忆里找出与她有关的那一部分。 印象最深的,是高三运动会。他记得沈苏希是班里唯一一个报两千米的人。正式比赛时,沈苏希跑到一半跑不动了,体委着急,拉着他和另外两个男生去终点线等她。谁知冲线时,沈苏希累得筋疲力尽,一个不察往下倒,他过去扶,结果被她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地上。 周围顿时响起热闹的哄笑声,他被她压得胸口发堵,却见她满脸通红,一头汗水,忍住直接推开她的本能,直到旁边的人笑够了过来搀她,才装作不在意地拍了拍土起身。 后来有人问他,被沈苏希撞倒的感觉如何,他嘴上都说还好,实在避不过去就警告对方别拿这事开玩笑。他没跟别人提过,事实上她压下来的那一刻,他一度痛得以为肋骨断了。 谁能想到,当年的沈苏希是个将近二百斤的胖子,脸上的肉堆在一起连五官轮廓也看不分明,再加上平时埋头苦读甚少说话,在班里的存在感实在是弱的可以。 要不是那次两千米,很多人都记不起她的存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嘉成。 运动会后,沈苏希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而他也像之前那样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之后毕业,升学,他们像两条平行线沿着各自的轨迹向前。直到来年九月,他在大一入学那天听见一个女生的自我介绍,忍不住探究地多打量了几眼。 那是一个微胖但身材还算匀称的女生,齐肩短发,有小巧的眉眼和鼻子,站在黑板前微低着头,瞧见他时,目光微微一顿,而后又迅速地移开。 周嘉成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名字叫沈苏希。 谁能想到,两个多月的时间竟能让一个人掉了几十斤肉,而这样的减重足以让一个女生脱胎换骨。 他看着那个介绍完自己便慌忙下去的身影,不由得想,她也应该认出他了吧。 但事实上,直到军训过半,他才找到机会她说了第一句话。那是去超市搬矿泉水的路上,她和另外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合力搬着一箱水,他走过去,叫了她的名字,说让我来吧。另外的女生爽快地应了,她却愣了半天,忽而低头,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他发现,低头几乎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一箱矿泉水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他双手搭在箱底,跟在她们后面走,那女生比沈苏希开朗,老是回过头来跟他说话,到达场地时,他脑子一热,忽然又叫了她一声:“沈苏希,我是周嘉成,你高中……” “我记得,”她应得有些急。 “记得就好。”他心里一宽,冲她笑笑。 女孩也笑,但笑得不明显。她穿着军训服,站在九月的阳光下,脸被晒得通红,像一朵绽开的月季花。 。 周嘉成想到这里,正好有服务员来上菜。他收回思绪,暗笑自己的无聊,怎么想着想着就刹不住车了。 很快,沈苏希也回来了,面露抱歉地冲他示意。 “工作上的事?” “……嗯。”沈苏希有些心虚,刚才是晓玮特地“视察”工作,顺带着再指点几番,只是临结束时特意交代她别把她供出去,毕竟这种场合搬救兵并不是件光彩的事。 “听晓玮说,你从毕业开始就跟着现在的老板,做事应该得心应手。” “熟能生巧罢了。”沈苏希谦虚,“再说,做助理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肯花时间就能做好。” “那也因人而异,做这工作需要耐心,细致以及统筹规划的能力,很考验人的综合素质。” 沈苏希笑而不答,综合能力?如果这东西也能有量化的标准,不知她在陆渭那里能排到多少名次。 不过要是算性价比,她应该能排到第一。毕竟谁家的助理跟个私人保姆似的整天围着雇主转。远的不说,单说她今天早上还接到陆渭的催促电话,非要她按时按点地给他送补给。 说来也滑稽,他这么个养尊处优的人也愿意在厨房里做菜。遇到双休日,她总是从超市买好原料,或是给他带点干粮。想到上次的饺子,她今天还特地买了瓶醋。 就烹饪这点而言,陆渭还算有点生活情趣。 虽然这点情趣更像是没事找事自娱自乐。 陆渭今晚有个私人晚宴,没让她安排也没带她去,正好让她腾出时间来见周嘉成。 眼下,两个人吃着晚餐,有一搭没一搭你提一句我应一句,气氛还算融洽。不知不觉,从华灯初上聊到了夜色渐深。 期间周嘉成接了几个电话,都是没说几句就挂断。后来吃得差不多了,沈苏希看了眼时间,周嘉成便知趣地说要不先到这里,她点点头,再一次体察到了他的细心。 “对了,这个给你。”他将桌上的方盒往她的方向轻推,“打开看看?” 沈苏希这才发现手边有这物件,撕开包装,里头是块近似椭圆的扁扁的石头,中央嵌着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毕业照,数十个男生女生排成四排,穿着宽松的校服,在绿意葱茏的背景显得青涩,脸庞却有明媚的蓬勃。 是高中的毕业照。 “再看看背面。” 沈苏希把石头翻个身,背面也是一张照片,只不过不再是少年人的身姿,而是成年人的面格和体态。看得出来,所有人都按照当初的位置排列好,唯有几个空缺,在密密麻麻的队伍中间格外显眼。 “这是前两年高中班主任退休时,班长向我们征集的生活照,后来做出这个小物件分给我们,也算是给老师的纪念。”周嘉成解释,“我当时还在美国,收到这个倒是觉得挺有意思。” “嗯。”的确挺有意思。 除了那几个空位,应该是和她一样没收到通知的人,要不就是没时间,没心思,或者没兴致。 “喜欢吗?” “喜欢。”沈苏希没过脑子。 “那就好。”周嘉成笑,“不枉我翻箱倒柜找它出来。” 沈苏希一听,睁大了眼睛看他,又赶紧缩回:“那个……这是你的,我不需要。” 周嘉成像是知道她会这样说:“你不用跟我客气,都是同学,给你给我都一样。” 沈苏希一时说不出话来,拇指轻轻扫过石头的边缘,摩挲又摩挲,像是要借助触觉来平息心里翻涌的念头。 算了吧,收下吧,自己的毕业照早就被扔到不知名的角落里了,难得他有心,再拒绝倒像是驳了他的面子。 沈苏希的目光在毕业照上若有若无地扫了一遍,指尖微微僵住,然后抬头说了句谢谢。 周嘉成对上她温柔的笑意,一时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场运动会,那个撞了他的女生被人搀扶着送去看台下的医疗点,没走几步,她忽然回头冲他一笑,然后微不可闻地说了同样的两个字。 隔着人声,又有几步距离,他只看得清她微微翕动的嘴唇,凭着直觉猜到那两个字无非就是谢谢。 时光像闪电般回溯而又很快凝集,周嘉成从回忆里抽身,绅士地朝她颔首。 不多久,两个人出了餐厅,沈苏希跟着他去他的车前转了两圈,看见车身已被修复如新,内疚的同时又感到些许宽慰。 她今天没开车,这回便轮到周嘉成送她。她坐进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多长时间没坐过别人的车了? 车子转向,缓缓驶出,根据她给的地址往城北而去。 沈苏希靠在座椅上,双眼目视前方。没注意到对面的餐厅门外站着一对男女。 男的神情严肃,眉间似有不悦,而旁边的女人身量苗条,妆容精致,却露出一副和气质不符的看好戏的表情。 “陆渭,那人……好像是你的沈助理吧?”谭苒拉长音调,侧头去观察他的反应,“周六,情侣餐厅,孤男寡女……看不出来,沈助理忙归忙,倒也是工作生活两不误。” “你喝醉了。”陆渭冷冷地看着双颊微红的谭苒。 “废话,我不醉,会让你来接我?” 陆渭依旧皱着眉头,隐怒着瞪她一眼。 “喂!你对我凶什么凶?”谭苒回瞪。 陆渭也纳罕自己的失态,是啊,他对她凶什么凶,要凶也是对某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凶。怪不得这周把他的部分行程提前了,敢情是周六真忙。 他好心给她放假,结果她忙着约会? 陆渭一忆及沈苏希几天前反常的走神,再想到她刚才在车边冲着那男人笑的模样……真是该死的虚伪和温柔。 他忽然意识到今晚放她的假是个错误。 那个极其无聊的私人晚宴,他就应该带她去。 第8章 八 相片 听见门铃响时,沈苏希正好从浴室里出来。 “谁啊?”她打开门,却见陆渭站在门口,“你怎么来了?” “路过。” “宴会结束了?还是你又中途离场了?”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里走,“要不要喝水?” 陆渭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径直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物件一看,是块扁平而粗粝的石头,正反面都有照片。 “喂!”沈苏希轻喝道,“这你不能动。” “怎么了?” “这是隐私。”她走过来,将其护在心口,“你不能看。” 陆渭目光微凝,见她神色认真又带着薄怒,便也不跟她争执。 他这一静,沈苏希倒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于是缓了缓再开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陆渭单手握拳,目光却落到她的胸前,那东西在她手里握着,分成灰色的两部分,和白色的浴袍反差鲜明。 沈苏希沿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移,忽然反应过来,红着脸嗔道:“喂!你往哪看啊!” 话音刚落,她便将手里的毛巾扔过来,不偏不倚地盖住陆渭的脑门。 “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没有把石头扔过来?”他扯下毛巾。 沈苏希不理他,又羞又恼地折回房间去换睡衣。 其实陆渭也很无辜,若不是她这么大反应,他根本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再说她做事向来严谨,穿个浴袍能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哪里还有春光可看,只是她脸一红…… 陆渭收回思绪,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下,两下,瞧着那跃动的火苗,心里的烦躁似是一点点被捋开。 他今晚本是去参加业内人士举行的宴会,因为多是熟人不必应酬,念及沈苏希早上暗示晚上有事,便自己一个人出席。和朋友谈事谈到一半,他接到谭苒的电话,听她语气嗫嚅含糊不清,放心不下便过去接她。 他从她住进来那天就跟她约法三章,喝酒可以,但不能喝醉,只要犯一次就得卷铺盖走人。赶过去的路上想,他想,既然她还知道让他去接,总归不会醉到哪里去。 事实证明,谭苒的确没喝得过分。她的那几个朋友见他一来,便知趣地结伴离开,谭苒握着手机,一脸抱歉地跟他说:“不好意思,我本来想打给陆泾的,弄错了。” “我信。”他扶她起身,这样的蠢事她不只做过一次。 “你心情不好?”她问他。 “没有。” “没有还冷着一张脸,跟谁欠你几百万似的。” “你管好自己就行。” 闻言,谭苒俏皮地眨了眨眼,又指着自己的肚子:“你别担心,我知道不能多喝,就是想念酒的味道了。” 他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臂带她出门,结果还没走到车前,她突然顿住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一对男女,“你看看,那男的长得比你帅多了。” 他不认识那个男人,却认识他身旁的女人。不知怎么,他见到这一幕,第一感觉是愤怒,而后是释然,仿佛这几天的负面情绪都有了源头以及宣泄的出口。 不顾谭苒的调侃,他把她塞进车后座,一脚油门往主路上驶。等到送她回家,他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来这里看看。 他没她公寓的钥匙,敲了几次都没得到回应打算放弃,门却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开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们俩的默契。 。 沈苏希换好衣服出来,就看见陆渭坐在那儿发呆。她走过去拿出他手里的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放:“我这里没有烟。” “我不抽。”陆渭抬头,瞧着她的T恤长裤碍眼,“你穿这身睡觉?” “要你管。”不在公司,她自然没那么拘谨,也用不着和他客气。 沈苏希把头发往上捋了捋,从手腕上拿下皮筋,绕了两圈,绑了个松马尾,“我好几天没收拾屋子了,今晚别在这住。” “但我喝酒了。”他接得很快。 “那你怎么过来的?”沈苏希吃惊,稍微凑近他,只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酒气,混合着她不算熟悉的香水味。 女人的香水味。 确认这一点,本来心情挺好的她,这下却突然憋闷起来。 刚才周嘉成送她到楼下,约她下回再聚,她还生出几丝不切实际的欢喜,心想这是个好兆头,不排斥就是增进了解的开始。但现在,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就坐在她家沙发上,跟她讨论些跟公事无关的废话,她却找不到让他离开的理由。 关键是这人进来之前在哪,跟谁在一起,她都无从知晓。 她拿过她手里的打火机,轻轻拨弄,一下,两下,心思像橙红的火苗闪灭:“那个,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没有。”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沈苏希听他语气,自当他是好面子,习惯性地用安慰的口吻道,“横竖明天周末,没什么安排,你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 “明天不行,明天得去公司。” “怎么了?”提到工作,沈苏希一秒正经起来。 陆渭捕捉到她情绪的变化:“汪立里和信诚签了新合同,明天他助手沈卓来公司,我需要接待一下。” 沈苏希一听,不由得惊讶于信诚的速度。周一才商量好的事几天内就落实到位,着实是快得令她汗颜。只是这一尊大佛移了殿,又新来一位小菩萨是怎么回事,陆渭是创亿的一把手,怎么还得接待沈卓? 要知道当初和汪立里谈合作时还用不了这么大阵仗。 “我陪你一起?” “用不着,梁超在。” 沈苏希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那你的意思是之后的手续和其他事项都不用我负责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 “陆渭,你……”沈苏希瞪着他,“你不能这样!” 要说谭苒的事她没权利插手也就罢了,汪立里的作品他要拱手相让她也把意见藏好掖好不出口了,只是沈卓和她本来就有交情,归她负责也是理所应当,怎么就全权给梁超了呢? “我明天有空,我去公司。”沈苏希试图争取。 “我说了不用。” “我帮着梁超再核实一下细节总可以吧?” “他这方面经验足,不会出错。” “那我……”沈苏希急了,下意识拽了他袖口,“那你说说清楚,凭什么不让我跟。” “我不想落个压榨员工的罪名。” “什么?”沈苏希被这答案弄得莫名其妙。 “我想了想,和公司其他人相比,你的工作量的确太大了。以前是没人顶,迫不得已让你身兼数职,现在公司趋于稳定,不需要你太累。” “所以?” “所以你以后每周双休,不用提早上班,多出来的时间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什么事?” “约会。”陆渭补充,“各种约会。” 闻言,沈苏希一愣,而后忽然笑出了声:“你替我着急啊?” 陆渭用一种“你已经老大不小”的眼神看她。 “行了。”沈苏希拍拍他的肩,“好意我心领了,你放心,我正走在追求幸福的路上,倒是你……” 她顿了顿:“你也别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更何况,那棵歪脖子树还是别人的。 “这么说,那个赌约,你是一定会赢了?” “我尽量。”她答得爽快,没注意旁边男人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许是提到赌约,沈苏希想到什么,拿过茶几上的那块石头相框,难得露出一丝俏皮和娇羞:“对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吗?” 陆渭抬眸:“现在愿意给我看了?” 沈苏希点头,宝贝似的点点手里的东西,凑到他面前,翻到背面:“就是他。” 就是他。 那个藏在她心里多年的人,像一道光映在她最灰暗的日子里的人。 陆渭知道她在说什么,顺着她的手指,粗粗地打量起这个男人。他眼光毒,很容易将其和今晚撞见的某张脸重合在一起。 原来如此。 和真人相比,照片里的他显得个头更高,因为多了副眼镜,笑得斯文儒雅,和旁边的同龄人一比,年轻英俊,尽显风头。 谭苒说的不错,陆渭想,这个叫周嘉成的男人,的确帅的可以。 “他也是最近刚回国,我前几天在同学聚会上碰到他,送他回去时刮了他的车,所以今晚请他吃了顿饭。”说也奇怪,沈苏希对着陆渭,竟能说得轻描淡写,“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没变,我和他聊了很多以前的事……” “他离婚了?” 沈苏希错愕,对上他并不柔和的眼神,“对,对啊……” “所以你就开心成这样?” 沈苏希暗忖,她的开心有这么明显吗?只是眼下被他捅破,她忽然冒出一种不道德的愧疚感,难道自己的开心不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她的停顿落在陆渭眼里,自然成了默认。 “沈苏希。”他打破沉闷,翻向另一边,“我要看这张。” “看吧。”她思索两秒,又凑过来盖住半边,自己也跟着细细打量高中时候的他。 阳光下,校园里的鹅掌楸绿意葱茏,四排男女学生站得整整齐齐,周嘉成站在最后一排,宽大的校服遮不住他窜高的个子,那张五官端正的脸上,写着少年人的特有的自信和风发意气。 “你呢?”陆渭忽然问。 “找我干什么?” “看看你。”他挥开她的手,目光果断落到另一边。沈苏希急得赶紧抽出,却不料他幽幽地说了句,“倒数第二排,从右数第四个。” 沈苏希惊讶地忘了遮羞,由着他把相片拿去:“你怎么知道?” “从那时候起就没变过。” “胡说八道!” 十八岁的她,能抵两个二十八岁的沈苏希。 陆渭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单手制住她往前伸的双腕,目光在画面的右上角流连。 那个靠近角落的位置,有个接近二百斤的女孩低垂着眼,畏手畏脚地想要躲到旁边同学的身后。她的拘束和胆怯是那样明显,与周遭的夏日的绚烂格格不入。 只需一眼,他便知道这个胖墩墩的女孩是他每天在他眼前晃的人。 “你在笑我?”沈苏希察觉他嘴角的弧度,倾身扑过来,“不准你笑!” 陆渭无辜地耸耸肩膀,钳制的力道却在加重。沈苏希吃痛,闷哼一声,没想到他会分神,趁机果断地一个侧身,直接把他压在了沙发上。 她挣脱他,伸长手臂去够被他握着的相框:“给我!” “自己拿。”陆渭比他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躺下来的长度差也不会小。沈苏希被他一激,索性攀上他的胸口借力,再往前挺便碰到了那石头的边缘。 两个人身体贴合,姿势怪异而亲昵。直到那边缘的粗粝感摩擦着指尖,沈苏希才意识到,她的呼吸刚好喷洒在陆渭的耳廓。 她忽然停下动作,不敢动弹。 “怎么,舍不得?”半晌,陆渭开口,“要睡在我身上?” “谁要睡在你身上!”沈苏希立刻翻下来,“不要脸。” 陆渭没还嘴,也不生气,把相框塞到她手里:“急什么,我要你这东西有什么用。” “你不懂,这是回忆。”沈苏希嘴角上翘,掩饰性地揉了揉发红的脸颊,“珍贵的回忆。” 陆渭看着她的动作,心想这东西有什么好,用的是最低价的石料,设计也毫无美感,不是粗制滥造,也绝对算不上什么所谓的珍贵的纪念。 “我走了。”他利落起身。 “不是喝酒了吗?” “醒了。” 沈苏希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知道他不会乱来,便也不再多说。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她回头一看,人已经不见踪影。 这天夜里,她睡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没能想通,陆渭平白无故来她这走一遭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九 茶叶 第二天周末,沈卓和汪立里来到创亿,梁超负责接待,陆渭则在签完合同之后与他们共进午餐。 沈苏希赶到公司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昨晚陆渭的话她听得清楚,即使带着半开玩笑的性质,也还是遮掩不了他的用意。 他不想让她接触,她便听他的。这人做事像下棋,每一步都精心打算,而她只是他棋盘上的一枚黑子,偶尔的忤逆也只在方寸之间。 推门进去时,陆渭正好挂断电话,沈苏希见他神色平和,便知上午签约顺利,也不枉她刻意避开,花了半天时间在家完成大扫除才过来。 “有事?”他似乎料到她会出现。 “有,但不是工作上的事。” “你说。” “那我直说你可别生气。”沈苏希拦住他去拿文件夹的动作:“这个月月底是什么日子你应该清楚。” 陆渭身子微顿,抬眼看她。 沈苏希知道他想起来了:“礼物什么的我帮你准备,时间我也会调整,你要做的就是去酒店里吃一顿饭,行吗?” “她找过你了?” “难不成还找你吗?”沈苏希暗自庆幸他没立刻拒绝。今天一大早她接到赵雪芬的电话,才意识到自己把陆渭父亲生日的事抛到了脑后。过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开口规劝的方式,决定先硬后软,显得更有转圜的余地。 “不确定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把这送到总编办公室。”陆渭把文件递给他,“然后让梁超过来一趟。” “行。”沈苏希立刻答应,转身出去。 陆渭没错过她脸上闪过的一丝侥幸。 这让他想起昨晚那段小插曲。为了一块破石头,两个人玩起幼稚园孩子才喜欢的游戏,你争我抢,最后双双倒在沙发上。她从自己身上起来时,脸上也有刚才的表情,像是某种心思没被戳穿而产生的羞涩和庆幸。 之后从她家出来,他在电梯前碰到几个公司里的下属,简单寒暄后,他不无意外地察觉到了他们八卦的目光。谁都没问,却是谁都心知肚明,他来这里除了找沈苏希再无其他可能。 他懒得解释,也没办法解释,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一时冲动过来找她。而更奇怪的是,只不过是和她乱七八糟地闲扯了几句,初时的那点烦闷,竟悄无声息地散得一干二净。 回到家后,他睡在二楼,脑海里忽然闪过留沈苏希在这里住的第一晚。 再往上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跟了他五年。 要不是她今晚露出久违了的模样,他都快忘了她五年前的样子。想到那个在深夜的酒吧里红着眼眶喝酒的女孩,再对比今天握着照片满脸欢喜的女人,他只觉百般无奈。 原以为她受了历练已经脱胎换骨,却不想遇到故人还是被打回原形。 还真是没出息。 。 梁超在门口静站了一会儿,见陆渭还是没反应,只好再次敲了敲门。 “进来。” 梁超松了口气,走进去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陆总,这是汪立里托我送给你的礼物。他说这次是他做了小人,信诚的事他很抱歉。” “挖墙脚也是一种本事,怪不得谁。”陆渭扫了那礼物一眼,“这东西你拿走。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把手上工作安排好之后可以适当休息几天。” 梁超笑着道谢。 “对了,沈卓的书稿你上点心,特别是最后交上来的几篇文章。”陆渭强调,“至于其他事可以先放一放。” 梁超点头应了。虽然学术类出版物的销量很低,但陆渭显然对这次的合作很看重。汪立里的新书被信诚签了是公司的损失,也是他的失职,所以这次不管新人新作能不能挽回劣势,他都要尽力去做。 临出门时,他想起什么:“对了陆总,谭苒小姐的解约手续已经完成了,违约金她也提前赔付,可是下个月的新书发布会……” “直接取消。” “但其实我们的前期工作已经准备充足。”梁超有些惋惜,“再说她这部作品还是在合同存续期间……” “这你不用担心。”陆渭一脸淡然,“有的是人帮她。” 梁超见状,也不再多说。走出办公室时撞见沈苏希,他冲她点点头,边摘下工作牌边问:“你还要加班?” “不是我。”她捧着杯热茶,单手指了指旁边隔间。 梁超会意,笑了笑,与她擦身而过。后者则推门进去,转成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把水杯放在陆渭手边:“试试看,我刚带过来的新茶。” 陆渭狐疑地看她一眼,没动。 “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反正茶叶的味道都差不多,再说你都是牛饮,怎么喝得出高下优劣,将就着也……” “你要是忘买了就直说。”陆渭不耐烦地打断她,“这回要多久?” “不长,老板说月初就有货。”她简直是不打自招。只是陆渭听了却没什么反应,要知道她之前也忘记过订茶叶,被他骂了一通不说,还得满城跑地去搜罗。 都说舌头嫌贫爱富,其实它自身也有贵贱高低,陆渭在其他食物上没什么要求,唯独对这茶叶在意的很,抛开价格不谈,非得是那块产地的头批新茶。难为她泡了几年的茶,却压根不知道十块钱一斤和十块钱一两的茶叶有什么本质区别,但话说回来,她除了私下念叨他的装相之外,还是只能照着他的要求做。 沈苏希等了一会儿,看着陆渭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才发现情况和她想象的有所出入。 “还不错。”他继续“牛饮”一口。 沈苏希咋舌,他今天好像格外的心平气和。 “还有事?” “没了。”她摇头,除了那场还不确定的月底的宴会,她是真的没事了。 “那行,明天见。”他头也没抬,继续投入工作,仿佛跟前站着的人是一团空气。 然而整整过了半分钟,这团空气才亦步亦趋地走了出去。 。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让你做三陪还不适应了!”餐厅里,晓玮咽下米饭,忍笑看向怒目圆睁的沈苏希,“你不会是脑子出毛病了吧?” “我没有。”沈苏希否认,“他是真的不正常。” “我看你才不正常!”林晓玮恨铁不成钢地说,“把你拿老黄牛使了这么久,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良心不安。倒是你,尝了点甜头就患得患失,放心吧,他没了你不行,迟早会恢复资本家的嘴脸。” 沈苏希被她调侃得心情复杂。这两天她都按时上下班,早上没有催促的电话,回家的路上也没有冷不丁的短信,就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而她独得了一部分本该就属于自己的时间。 就像现在她本应该在外地的书展上,却坐在灯光明亮的餐厅里和好友共进晚餐。想起陆渭让她订两张机票时的神情……他不会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过去吧?还是说他那天晚上在她家说的话并不是玩笑,而是真的要弥补之前对她的压榨? 那他怎么直接能单方面实施而不顾及她的感受呢? 沈苏希握紧筷子,一时难以适应。 “喂,别想了。”晓玮见她失神,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给你看个东西。” 沈苏希只好凑过去,原来是手机上的一段短视频。 “我还是挺服蔣小曼的。”晓玮轻触屏幕,“什么都会一点,杂而不精也是本事。” “别酸了。”沈苏希笑她,低头认真看起这自制的视频。是上次聚会时的剪影和动画,配上音乐,因为做的用心,倒真能营造出令人唏嘘的岁月斑驳感。 只是看到末尾出现时的那张照片,沈苏希不由得重重地搡了晓玮一把:“这你拍的吧!” “废话。”晓玮自得,“这是点睛之笔。” 照片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一对男女在喝交杯,只是因为角度和光线的原因,显得左边的女人面露绯红而眸光似水,右边的男人则居高临下,眼角眉梢带着春风般的笑意。 沈苏希想起那晚的情景,不由得心尖一紧。他当时有这样看着她吗? “对了,他有再联系你吗?”晓玮很乐于当狗头军师。 “除了两条短信,没有。” “什么短信?” “一条问我大学专业老师的联系方式,另一条,我回他不知道。” “……就这样?” 沈苏希点头,就这样。 晓玮叹了口气,随即却一拍桌子,面露兴奋:“有戏!你和他有戏!” 嗓门大得沈苏希直皱眉头。 “你想啊,他是班长,哪个任课老师不认识他,要是真忘记了,怎么不问张梁蔣小曼他们偏来问你?” “也有可能是他都问过了再找的我。” “你不能这么悲观。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别夸你两句勇敢又当缩头乌龟。”晓玮正了语气,“苏希,你等他等了这么久,到底是真是假?” 沈苏希点头,不过半秒又停住。 当年的少女心事她只跟晓玮一人说过,被她这么直白一问,下意识的反应是承认。 林晓玮点到即止,又似想到什么,幽幽地叹了口气:“苏希,要说你这人的优点,耐心排第一,只是物极必反,有时候方向错了,再沿着这条路,不管是走下去还是继续等待,都是浪费时间,你懂吗?” “懂。”沈苏希扯扯嘴角,“别在我面前装哲学家。” 执念再深的人也懂得这样的道理。即使地球是圆的,南辕北辙也是没效率的坚持,即使守株待兔能成功,抓了一只也抓不到第二只。 林晓玮知道她听进去了,暗松口气。 实际上,她固然为两个人的重逢感到高兴,却也怕自己的推波助澜起了反作用。大学四年,她和沈苏希最要好,作为朋友希望她幸福,自然也担心她犯傻。 犹豫半晌,晓玮还是没忍住:“苏希,你知道我昨天看见谁了吗?” “谁?”她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饮料。 对面的女人顿了顿:“女神,我看见女神了。她和周嘉成前后脚回的国。” 第10章 十 巧合 托晓玮的福,沈苏希饮料灌了一半卡在喉咙,差点没喷出来。 晓玮满脸嫌弃地给她递纸巾,说这是公共场所,即使再吃惊也得注意形象,沈苏希连连咳嗽,几乎想要翻白眼,最后还是气鼓鼓地起身去了洗手间。 “至于么?”晓玮嘴里嘟囔,既替苏希感到不值,又暗怪自己说话太爽利。想起前几天见到温宛的情景,她吃惊之余又不得不艳羡对方光鲜亮丽谈吐得当。几年不见,女神更加出挑,举手投足间的比当年更加恣意从容。两个人寒暄时,她既不显得过分亲切,又让人如沐春风,实在让人觉得舒服。 林晓玮不由得想起周嘉成之前的表现,暗忖这对璧人虽然劳燕分飞,如今却是顺风顺水各有成就,忽然发现,陈年旧帐里的几人之中似乎只有苏希一个解不开心结。 她不无感慨,有些人生来就是当主角的命,有光环加持,怎么都能活出精彩的样子。而像沈苏希这样的,则完全得靠抢镜头才能露一回脸,偶尔成功一次却再没了可以复制的运气。 沈苏希从洗手间回来后,晓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之后又聊了些琐事,等到两个人都已吃饱喝足,她便叫韩彬过来接。 韩彬做事向来稳妥而又及时,赶到餐厅时,提出先送苏希回去。苏希住在城北,不愿意麻烦他,在路口叫了辆出租先走一步。 晓玮看着远去的车尾灯,心想,连她一个配角都有韩彬这样的男人疼,苏希的运气再差,也该找个专属于她的男主了。 。 沈苏希被闹钟吵醒时已经六点,翻身下床,头一件事是查看手机。按照行程,陆渭今天回来,她必须在八点之前赶到机场。 她去公司取了他的车,在高架上堵了半小时终于抵达,没过多久就看见了陆渭和随行的梁超。后者也瞧见了她,冲她招手示意,推着行李过来时笑说沈助理你可真及时。 相比之下,陆渭没什么反应,放好行李后就坐进副驾。 沈苏希关门上来,见状,自然地提醒他调整座椅,刚要伸手替他系安全带却被他抵住:“我自己来。” 沈苏希收回手,发动车子,却不知这一幕看得后座的梁超心里直犯嘀咕:刚才在飞机上陆总还好好的,怎么一落地就换了副脸色。 三个人坐车回到公司,沈苏希照例先做报告。 陆渭不在的这几天,她虽然不用加班,时间也宽裕不少,但因为大事小事依旧从她手里过,她心里绷着一根弦,倒也没真的放松下来。 陆渭脱了外套,看似随意地翻着文件,实则听得认真而专注。期间不时追究一些细节,沈苏希都解释得一清二楚。 一入工作状态,两个人就只剩下上下级的关系。沈苏希报告完毕时,屋子里就剩下纸张被翻动的声音。她略微扫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几天未见,他脸上虽有疲惫之色,但眉宇间舒展自在,想是这次书展之行颇为顺利。 陆渭察觉她的走神,轻咳一声:“看够了没?” 沈苏希一愣,意识到自己竟看呆了去,忙上前接过文件,转身离开时耳根微红,不想正好撞上进来的男人。 “沈助理慌什么?”来人竟是陆泾。 “不好意思陆总。”沈苏希略微站定,随即恢复公事公办的语气,“您要喝点什么,我去准备。” “陆渭喝什么,我喝什么。” “好的。”她擦身出去。 陆泾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看向陆渭:“我来了,你连站都懒得站?” 陆渭合上文件:“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不行?”除了家事,他想不出他还有亲自到场的理由。 “跟我说话还夹枪带棒。”陆泾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别忘了,咱俩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现在是。”陆渭这回接得快,“以后就说不定了。” 。 沈苏希推门进来时,两个男人各占一边。她哪个也不能得罪,小心翼翼地放下茶后,察觉气氛不太对,很知趣地退到了外面。 等她出去,陆渭拿起茶抿了一口,忽而皱起眉头:“换口味了?” 陆渭不置可否。 “看来是苏希的错。”陆泾唇角微勾。 虽然他是兄长,但总是拿这个弟弟的态度没辙。好在凡事都公平,看样子也有人能让陆渭没辙。 他放下茶,想起过来这边的用意,平静开口:“今年老头生日,排场弄得挺大,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会太为难你,记得回去的时候别摆张臭脸,让人笑话。” 陆渭往座椅上一靠,没应。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陆泾顿了顿,“想来苏希也跟你提过,是非轻重她比你懂,听她的没错。至于我今天过来……是妈的意思,毕竟这样僵着,对谁都没好处。” 听完,陆渭从抽屉里拿了盒烟,抽出一支,夹在指间没点:“我倒是想得些好处,只是他会遂我的意吗?” “你也别这样想。”陆渭后半句没说下去。到底都是一家人,性格脾气越像冲撞就越大,真的闹起来只能是两败俱伤。 半晌,陆渭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陆泾也不多说,得到答案后就起身离开。 加上今天,他来创亿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除了沈苏希和其他几个管理人员,没人知道他和陆渭的关系,也正因如此,他对这间出版公司的印象和评价可以说是理性而客观的。 他第一次来这里时,陆渭的办公室不过几平米,里面除了一套桌椅就是堆成小山的书。仅过了几年,整间公司就改头换面脱胎换骨,不论是规模还是工作环境,都印上了相当成熟的管理印记。他知道陆渭是有本事的,从当初他毅然决然离开家时他就知道。而相比那时只有一身孤勇的他,如今眼前这个已经掌握了筹码的创亿总裁则更令人刮目相看。 前些年父亲陆千源激流勇退,他身为长子,坐上千源酒店的头把交椅也无可厚非,身边的人都说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却不知陆千源原本属意的接班人并不是他。 他至今还记得陆千源在那个午后跟他说的话,这位纵横商场数十年的酒店行业翘楚,卸下所有的包袱和伪装,跟他说,陆泾,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这些年,我欠陆渭的太多了。 所以要把千源酒店交到他手里。 听了这话,他先是震惊,而后释然。当父亲的人心里都有杆称,偏移得过了分当然就要补偿。只是谁都没想到,陆渭一点也不领情。 想起往事,陆泾回头看了一眼办公间里的人,终究没再出声。 “陆总慢走。”沈苏希见他出来,起身示意。 “家父的事,有劳了。”他态度良好。 他这句话有些突兀,但苏希却听得明白。等他出去,她几乎是立刻走进里间:“你同意出席你父亲的生日晚宴了吗?” 陆渭似乎对她的行为有些不满:“麻烦你以后进来记得敲门。” “哦。”苏希悻悻地应了,心想哪里来的规矩,真是新鲜。 但她很快又用轻快的语气说:“幸亏我已经把礼物准备好了。” “是吗?”相较之下,陆渭显得漫不经心。 沈苏希暗喜自己的未雨绸缪:“那今天下班后我给你送过去。” 闻言,陆渭抬头:“什么意思?” “我后天晚上不能陪你过去了。”她之前抱着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想着他不会出席,于是在准备好礼物后又安排了别的事,权作双面保险,但如今看来,她却是犯了错。 她音量低下去:“所以,这次你要找另外的女伴了。” 陆渭眯着眼看她,而后眉峰蹙起,似是责怪。 “不过你放心,我负责帮你联系。”沈苏希对此感到抱歉,只能信誓旦旦地说,“保证让你满意。” 。 沈苏希说到做到,第一时间就给谭苒去了电话。虽然按照事实,谭苒和她的情分仅限于签约前那点可怜的私交,但不管怎么说,从外形到身份,她都是陪陆渭出席的最佳人选。 更何况,她还住在陆渭家。 凭着这一点,苏希有了底气。 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谭苒也实在是能解燃眉之急的一剂春水。她答应得很爽快,甚至带点喜悦,仿佛对这样的请求已经期待好久。 沈苏希不无疑惑地挂断,心想,也许陆渭私下里和她的关系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亲密。 只是,除了解决这件事,沈苏希依旧没有轻松多少,因为还有另外一件更棘手的在等着她。 那天和晓玮吃完饭后,她忽然接到了周嘉成的电话,说是有个酒会需要携带女伴出席,他刚回国,人际关系还在初步建立阶段,思来想去,只能麻烦她。 沈苏希听了,心里立马冒出个声音说赶紧答应,又怕答应得轻率而露出心思,握着手机思忖半晌,直到后来听他像是真的没办法了,才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逢场作戏需要演员,她在陆渭身边是专业的,自然不会怵场,只是和周嘉成……她不确定会不会出错丢了他的脸,也不知他的圈子里有些什么人,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出现。 但不管怎么说,这又是个难得的契机。跟天上掉馅饼似的到了她头上——她不接倒说不过去了。 那天晚上,她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在床上平复心情,自然也没意识到,周嘉成带她出席的晚宴时间会和陆渭父亲的生日撞上。只是应承了别人再临时反悔,多少有些打人脸,于是她也不管陆渭当时脸黑得有多难看,依旧应了周嘉成的约。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宴会的地点竟然也在千源酒店。 而眼下,她正站在酒店的大门外,看着里面的金碧辉煌,吃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的周嘉成察觉到她的迟疑:“怎么了?” “我们……去几楼?” “顶楼。” 沈苏希眼皮跳了跳,她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 周嘉成今天去接她时,见她诸事皆备,以为她对这样的场面会有经验,此时却发现她萌生退意,只道她是紧张,于是俯身,略微凑近,在她耳边宽慰几句便挽过她的手:“再不走就迟了。” 沈苏希被他提醒,只好跟着他步入大厅,边走边告诉自己没必要心虚。而她走得太过认真,没注意身边人偶尔错眼,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 与此同时,酒店大门外,一辆轿车缓缓停下,副驾驶座上的谭苒瞧着不远处的那对男女,又侧身打量陆渭的脸色。 呵,今晚似乎有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狗血过渡一下,下章有冲突。 第11章 十一 宴席 周嘉成是被远洋咨询中心重金挖回国的投资顾问,初入公司时,老总对他的照拂有目共睹,这次遇上千源酒店的前董事长贺寿,市内的商界大腕和社会名流都会到场,老总为了让他积累人脉,给了他两个名额,他对此心怀感激的同时也很看重。 虽然他在国外也经常出入商业酒会,但国内的私人晚宴却是头一遭。关于千源酒店的背景,他能查阅资料,宴会上基本的礼仪做派和交流尺度他也可以寻求同事的帮助,唯独剩下挑选女伴这件事让他犯了难。公司里本就男多女少,剩下的单身女士也大多接触不深,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联系一下沈苏希。 一来是对她有所了解,不至于太生份,二来是通过这几次的接触,倒觉得她待人接物很得体,令他觉得自在舒服。再加上有老同学的身份摆在这,只要他态度诚恳些,让她答应总不是件难事。 他做事向来是稳妥的,事实证明,他的稳妥也使得他能游刃有余地处理类似的偶发□□件。沈苏希答应他后,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生出一丝隐隐的期待,他习惯了她的平和内敛,却从没见过她在正式场合中的表现。 所以当他在她楼下见到那个盛装打扮的女子时,第一反应就是惊喜。许是他的惊喜太过明显吓到了她,只见她不太自然地将碎发挽到耳后,而后脸色微红地问他是不是太夸张了。 他摇头,佳人在侧只会惹人艳羡,又何来夸张一说。 。 步入宴厅时,他察觉到沈苏希挽着他的力道紧了紧,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沈苏希调整呼吸,冲他莞尔。 在场之人多是成双成对,他们两个的互动也十分正常,只是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赵雪芬眼里,却多少变了味道。 她本以为陆渭的难得妥协有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于苏希,方才见她进来正打算感谢几句,如今瞧这情形却是有些犹豫。 她身旁的年轻男人竟然不是陆渭。 赵雪芬略微思忖,神色未变地走上前去和沈苏希打招呼,又往她旁边瞧了一眼,“苏希,这位是……” 沈苏希对赵雪芬的态度一直不算热络,这下碰面,给两人做了简单介绍,周嘉成虽然惊讶于她和眼前这位千源酒店女主人的关系,但很快调整好语气,绅士地与赵雪芬握了握手,便暂时离开,留她二人继续交流。 赵雪芬见状,对周嘉成的好感倍增,心想这年轻人温和有礼,还是个有眼力见的,下意识地将他与陆渭进行了一番对比。 “苏希,你别瞒着阿姨,”她生性爽直,对同学一说不太相信,“新交的男朋友?” 沈苏希连忙否认。 赵雪芬失笑,点到即止,又看见从门口进来的两个人,便不动声色地和她致意,转身招待其他客人。 沈苏希暗松口气,拿起桌上的果汁,握在手里,而后仰头喝了半杯。 。 陆渭从门口进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正中央的沈苏希。 平日里的发髻散落成披肩发,黑亮如瀑,一袭式样保守的浅蓝色裙装衬得她身姿窈窕,曲线尽显。她拿着手包往那儿亭亭一立,在暖色的灯光下,竟有种陌生而惹眼的靓丽。 他一直知道她长得漂亮,只是平日里习惯藏拙,有如蒙尘的美玉被低估了价值。此时此景,又因为身份和视角的变化,她不再是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一时竟由心底生出几分失落和怅惘,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离他远去,他偏生又找不到借口和方式来挽留。 “陆渭,你能别把心思露得这么明显吗?”谭苒几乎是踩了他一脚,“注意分寸。” 陆渭没应,但还是收回视线,与此同时,沈苏希却是意识到什么,忽而转身:“陆……” 留给她的是男人走向旁边的侧影。 “认识的朋友?”周嘉成正巧过来,好奇地问。 “嗯,更确切地说,他是我老板。”她跟周嘉成解释了陆渭和今天的主人翁之间的关系,“所以其实我本应该陪他的。” 但显然,他有了谭苒一样泰然自若,而且……他刚刚竟然还无视她。 周嘉成听了若有所思,笑道:“原来这是你的主场,我反倒是真的人生地不熟,需要你照顾了。” 沈苏希摇头,实话实说:“除了他和几个平时有接触的朋友,在场的人我也大多不认识,在他父亲的圈子里,我是属于跑龙套的,所以今天咱们彼此彼此。” “这样最好,索性我们俩做个伴,应酬解闷一箭双雕,也不愁没人搭理顾影自怜了。” 沈苏希只笑,心想他实在是谦虚,方才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和旁人把酒言欢了。 。 寿星陆千源在七点时准时现身,陪在一旁的是夫人赵雪芬和长子陆泾。陆千源虽是六十岁的人,看上去却意气风发精神十足,在宾客面前说了一番场面话,又客气地招待几句,便吩咐酒店的管理人员正式开宴,一时间音乐渐响气氛喜乐,场面好不热闹。 沈苏希站在人群当中,想要搜寻陆渭的身影却无果,踮了几次脚又觉姿态不雅便打算放弃。周嘉成不知她心思,以为她是站累了,刚要开口带她去旁边休息,却见赵雪芬笑着走了过来。 “周先生是吧,实在不好意思,您不介意我占用苏希一点时间吧?”赵雪芬开门见山,语调亲热。 周嘉成有些无辜地看向沈苏希,却见她也一头雾水。 赵雪芬轻轻揽上沈苏希的手臂,又说:“周先生放心,我不过是请苏希去偏厅吃顿饭,至于您……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这话带点暧昧又不容拒绝,周嘉成听出来她的意思,倒没客套,只对苏希说:“既然陆夫人有心,你便不用顾及我,我就在这儿等你。” 沈苏希心里疑惑赵雪芬的举动,但又怕场面尴尬令周嘉成为难,便嗯了一声跟她去了偏厅。周嘉成瞧着她的背影,说不上来哪里古怪,只仰头喝了杯酒,暗笑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原来他对这个老同学一点也不了解。 。 沈苏希跟着赵雪芬走进偏厅。 相比于正厅的满目琳琅,偏厅布置得很简单,除了必要的装饰只有一张大红色的圆桌,之外便再无其他。但显然,这更像是寿宴的主场。 只是当她瞧见桌边的一圈人时,心里咯噔一下。不同于外面的西式酒会,这似乎是传统的家宴,陆千源坐在上首,左边是陆泾,右边的空位自然是赵雪芬的。她有些慌张,视线终于落在陆渭身上,想着刚才找他不着,原是早就坐在这里,只是他和陆泾中间空着的座位是谁的,谭苒吗?那她人呢?她又为什么可以坐在这里? 沈苏希满腹疑惑,被赵雪芬带到陆渭对面坐下,偏生那人却只瞥她一眼仿佛初识,她莫名来了气,又实在想不通让她一个外人来这是什么用意。 “千源。”赵雪芬温柔地叫了一声,“可算把苏希请来了。” 陆千源作为主人翁,起身示意时脸上露了笑:“要说我这人实在是老糊涂了,早就想着请你吃顿饭又总是忘,难得今天有机会,借着过寿,我得敬小沈你几杯薄酒。” “陆总,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沈苏希顿时如坐针毡,“我不敢当。” “你看我叫你小沈,你怎么叫我陆总。”陆千源看了眼旁边,“这儿可不止我一个姓陆的,这样吧,你直接叫我叔叔,我听着顺心。” 沈苏希应了,叔叔两字却没出口。 陆千源也不在意。 “小沈,按理来说你不用拘谨。这么多年,你帮着陆渭从无到有,一步一个台阶跨上去,也算是劳苦功高。”陆千源倒了杯酒,“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算起来,你的作用之于陆渭,丝毫不亚于当年跟着我的那些人对我的恩情啊。” 旁边有亲友笑,算是附和。 沈苏希扯扯嘴角,不知该怎么答。 她和陆千源的交集实在有限,这一番话听下来满是客套,她却偏生感觉不舒服。她正襟危坐,一时间抬头看向对面的陆渭,这人从她进来时便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沉郁脸色,想是忍了许久。而除去陆千源春风满面,在座的几位叔伯后生都甚少动筷,想来刚才如非必要也不会搭腔。 这样的气氛实在是古怪。 “苏希,在这不用客气,吃菜。”赵雪芬打破沉闷,又叫旁边的侍应生给她倒酒。沈苏希并非没有酒量,只是远没有大到能喝半杯白酒的程度。她试图用幽怨眼神阻止那侍应生,对方却专业得很,只照着周围人起哄般的说倒多一点,再多一点。 那头,陆千源笑着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小沈,我敬你。” 她无奈,同样拿起杯子,刚准备抿一口,却见陆千源闷头全部喝下,杯中已空空如也。 她没等到对方的那句“你随意”,干脆豁出去猛灌了一口,辣得差点呛出了声,但好在她这一灌,有人鼓掌有人叫好,气氛瞬间就破了冰。 “好,豪气,”陆千源也笑,“我再敬你第二杯。” 又是倒了三分之一,又是一口闷,看得沈苏希直冒寒气,心想这堂堂千源酒店的前董事长跟她一个弱女子这样拼酒,传出去也不怕失了风度。偏偏她又不能确定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为难自己,只好两指摩挲着高脚杯的杯壁,想着对策。 陆千源已经亮出杯底,依旧和善地看着她。 刚才的辣意从喉咙直往下抵,她忍得辛苦,干脆起身,大大喇喇地又灌了二分之一,等到众人叫好时,她的杯底只剩了浅浅的一层。 真是……她倒想看看这位长辈的酒量到底如何。 陆千源笑意更甚,又斟了同等分量的透明液体,只是这回没等他凑到杯沿,却听一道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响起:“她不能喝。” 沈苏希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陆渭,人家姑娘都没说话,你小子帮什么腔。” “你别说,他也知道心疼自己人。” “你爸是好意,不会动真格的,你小子倒先沉不住气了。” 陆渭阴沉着脸,也不管桌上其他人议论,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沈苏希觉得莫名其妙,盯回去时,他却避开了。 “千源,差不多行了。”赵雪芬干笑几声,让服务生撤下了酒瓶。 沈苏希捏紧杯子,总算舒了口气。只是当她坐下,瞧着周围人的反应,忽然觉得这或许是场鸿门宴,而她好死不死地成了项庄手中的那柄剑。 第12章 十二 闹剧 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沈苏希已经将在座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除去两三个年轻人比较面生,剩下的都是陆泾和陆渭的长辈。按理来说她这蹭饭的人不必太有存在感,可这些长辈倒像是很乐意与她搭腔。 她不习惯边嚼食物边说话,又不好全程保持微笑当哑巴,索性也放下筷子专心应答。从工作到兴趣爱好,问一句答半句,既不刻意回避也不全都坦诚。 就这么兵来将挡地聊了一会儿,陆千源和赵雪芬顾及正厅的宾客,起身去招待,沈苏希便趁着这空当去了趟洗手间。 方才半杯酒落肚烧得她浑身发热,这会儿后劲上来又觉得口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双颊染红,接了点冷水在额前扑了扑,心想可别醉了才好。 “苏希?怎么,你也躲这儿来了?” 谭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差点没把沈苏希吓一跳。 “他们那边结束没有?” 沈苏希回头,不明所以。 “你刚刚不是从偏厅过来的吗?”谭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里面的情况如何,吵架了还是打起来了?” “都没有。”沈苏希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想到陆泾和陆渭中间的那个空位,语气里也带了丝探究,“谭小姐想知道,回去看看不就行了。” 谭苒听了一笑:“我是故意逃出来的,哪能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不过我挺佩服你的,面对三堂会审能坚持到现在……”她看了一眼腕表,冲她得意地眨眨眼睛,“看来以后还要向你讨教讨教。” 她这话说得别有含义,沈苏希却只关注她的默认——原来那个位子真的是她的。看来她和陆渭的关系真的非比寻常。 谭苒见她没了反应,觉得好笑,这人平时看着挺理智干练,怎么这会儿跟受了什么委屈似的。难不成是赵雪芬他们表现得太明显了把她吓着了?按理来说她们俩都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啊。 沈苏希并没接她的话,想着出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说了声谭小姐失陪便要往外走,不曾想谭苒忽然改了主意,笑着跟上她:“等等我,我跟你一块。” 沈苏希当然没立场拒绝。 只是他们还没走到侧厅门口,就看见两个侍应生端着空盘子出来,脸上是一副想八卦又偏偏不合时宜的憋屈样。 “怎么了?”谭苒嘀咕一句,脚步却加快,结果隔着门,两个人都听到一声怒吼,而后是玻璃碎掉的声音。 谭苒眉毛一皱,手握在门把上。 苏希疑惑:“怎么不进去?” “现在进去不是撞枪口上吗?”谭苒有些犹豫。 沈苏希心想她们俩都是外人,这时候贸然进去说不定会拂人脸面。而下一秒,谭苒却往门前凑了凑,然后拉她一把:“你也来听听。” 沈苏希觉得这样做更不妥,但或许是好奇心作祟,竟也学着她的样子把耳朵贴了过去。结果这一听不要紧,里头忽而混乱起来。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似是无法理解。不是祝寿贺寿吗,怎么弄出这副动静。 “爸,有话好好说。”里头传来男人的声音。 “说什么?和他说什么?说他一气之下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说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摆张臭脸非得我笑给他看?” “千源……”是赵雪芬的声音,“你喝醉了,别发酒疯。” “雪芬,你别替他说话!”陆千源语气沖得厉害,“你刚才不是没瞧见,那么多人在下面看着我们一家,他!他就能忍住不上台!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他妈就生了陆泾一个儿子?!” “千源!”赵雪芬也急了。 沈苏希听得心里发紧。 隔着门板,她能辨别里面是谁在说话,也能把各种劝和安抚的混杂在一起的乱响听得清楚,只是听了这么久,她唯独没听见想要听的声音。 陆渭在吗?怎么不出声? 直到一声轻笑像羽毛一样在她耳廓处撩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另一侧的门把。 别冲动,别冲动,她心里暗念,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老陆,你冷静冷静。”有人劝道。 “我还不够冷静?”陆千源语气激动,“我这张脸都被他丢尽了!” 沈苏希蹙起眉头。 “我要是早知道会生出个克星,当初就该让他跟他妈一块……” “叔叔!” 一声断喝,让陆千源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的人都不无意外地看向门口,只见沈苏希几乎僵直地站在原地,胸膛却因为气息不匀而微微起伏。 沈苏希被这齐刷刷的眼神盯得颇为局促,缓了口气,很快地来到陆渭旁边,话却是对陆千源说的:“叔叔,实在不好意思,公司里有急事,陆总必须得回去看看。” “……是吗?”赵雪芬愣了两秒最先反应过来,“那行,赶紧去,公事要紧。” 沈苏希应了,咽了咽唾沫,然后俯到陆渭耳边说了句什么,极其隐秘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陆渭却一动不动。 “陆渭,你这老板怎么当的,还不赶紧起来。” “就是。”另外的一名女性长辈帮腔,朝向沈苏希,“苏希姑娘你受点累,陪陆渭回去一趟。” 沈苏希点头,伸手去拉他,却无奈陆渭此刻像是瞎了聋了,瞧不见任何眼色也听不懂任何暗示。 “陆渭。”陆泾也发话了。 沈苏希倍感无奈,陆渭不配合,她唱独角戏的一幕何其尴尬。她又下意识地看向陆千源,见他似乎是真的喝醉了,脸上的酒晕凝成暗紫,一双眼睛带着令人辛酸的猩红。 不知怎么,她的心里生出些不忿来。 再怎么说今天的场合也算特殊,陆渭再有底气,也不该让这位花甲老人如此失态。 一阵静默,屋子里没人再开口。 陆千源火气正盛,陆渭照单全收,这样的对峙别人都插不了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苏希以为陆渭要一直这样僵到她手心出汗的时候,他却站了起来。 “我们走。” “……哦。”沈苏希赶紧回神。 只是两个人还没走几步,始终站在门口的谭苒忽然出声:“陆渭,给你一块台阶你还真往下啊?” “谭苒,你闭嘴!”赵雪芬急喝道。 “还让我闭嘴?”谭苒忽地笑了,“都闹成这样了还怎么收场,不如趁着机会把话说明白,该修复还是该了断都算是个结果,至少不用每次见面都跟打仗似的一个当枪一个当靶。” “都这时候了,你能不能别添乱?”赵雪芬头疼。 “我这不是添乱……” “够了!”陆千源忽然拿起手边的杯子往前一砸,却不料用力过度失了方向。 沈苏希眼见着那杯体往墙上撞,水却失了重力发生偏移正对陆渭,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倾身挡在了他前面。 “嘶……” 热水四溅,她只觉肩肘上一片湿濡的刺疼。 “沈苏希!” “呀!”赵雪芬推了陆千源一把,“你瞧瞧你!” 那杯水是她刚给他倒的醒酒茶,就算不是沸水,少说也有七八十度,这一泼没轻没重的,把人烫坏了她是真的过意不去。 “沈苏希,你有没有事?”陆渭撑住她的身体,脸色很难看。 “疼……” “忍一会儿。”陆渭拽起她的手臂往脖子上一绕,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喂!”沈苏希一惊,被这突然的临空吓得睫毛微颤,“你别抱……” 陆渭却根本没听她的,抬腿就往外走。 “你再走一步试试!” 陆渭脚下一顿,眉心狠狠蹙起,终是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赵雪芬难得失态,急得不停絮叨,侧眼看向陆千源,见他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刚要叫他却被他用力一顿,声音都闷在喉咙里说不出了。 众宾客无人出声,瞧完全程的谭苒忽而眸色一冷,也是转身就走。 她穿过正厅,眼瞧着陆渭抱着沈苏希进了电梯,在原地等了半分钟,还是没能等到陆泾追出来。 。 “不去医院,去阳光公寓。”坐在后座的沈苏希挺直了背,对司机师傅说,“我付钱,您按我说的做。” “诶。”司机师傅看了一眼后座的男人,见他脸色沉郁而终究没反驳,果断发动车子。 “都出来了就别板着脸了好吗?”沈苏希习惯性地往后座一躺,结果肩膀碰到座椅,倒抽一口凉气。 “疼死你最好。”陆渭没好气地说。 “不疼。“沈苏希终于等到他出声,扯了扯嘴角,“我刚才在里头那是装的,要不然怎么再找台阶下。你不用大惊小怪,我回家涂个烫伤膏就好。” 她试图往后头查看伤势,腰间却多了一道力量,“别乱动,坐好。”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对付幼稚园孩子的口气对我说话?”沈苏希抚额,“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傻。” “你难道不傻吗?”陆渭有点生气,“就那么点水,我稍微错开身不就避过了,你倒好,是电视看多了还是脑子抽了要学舍己为人,再说,我穿着西装,就算被开水溅到能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帮你挡还成了我的错了是吧。”沈苏希瞪着他,毫不退让,“你最好搞清楚,我刚才是下意识的反应,我脑子还没发出指令身体就那样做了,根本来不及考虑你说的什么假大空的舍己为人!要是早让我知道帮了你还被你吼,干脆让你爸的杯子也砸到你头上好了!” “请你就事论事,”陆渭压着情绪,“你刚才做事不过脑子,我现在是要警告你以后别这么冲动。” “谢谢你的警告。”沈苏希气得冷哼,“到时候我还得跟你说谢谢。” 陆渭的脸色更差了:“沈苏希,你这是在跟我发脾气?” “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没有规定要求我必须顺着你的心意说话。” “所以你以前顺着我的心意只是因为规定要求?”他咄咄逼人。 “废话!我要不是为了拿薪……” 猛地一个急刹,司机换挡,在红灯前停稳,回过头来说了声不好意思。 “废话!”沈苏希拍掉护在她额前的男人的手,继续刚才的话,“我要不是为了拿薪水,怎么可能对你言听计从!” “……”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对别人颐指气使的样子,好像所有人天生就该为你服务似的,我知道你是老板应该有威严,可是我跟了你这么久,又不经常犯错,你凭什么对我那么凶!” “……” “陆渭,我是拿你当朋友才跟你说真心话的,刚才在场的人都在陪笑,你倒好,依旧拉长个脸,不像祝寿的倒像是来讨债的,有机会我一定要把你的臭脸拍下来,让你自己看看……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陆渭端坐着,侧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心虚,再说今天的事真的不能全怪你父亲,他越生气代表他越在乎你,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喂!”沈苏希推了推他的肩膀,“我跟你说话你能不能给点反应?” “……” 沈苏希咬牙切齿:“陆渭,你又这样!” “我哪样了?”他不耐烦起来。 “你每次都拿沉默当挡箭牌,不想听的话进不去,不想说的不出来,知道的人说你沉稳冷静,不知道的人都觉得你高傲自大装腔作势,你……!”沈苏希一脸不忿,“你在我面前也非得这样吗?” 司机师傅担忧地看了内视镜一眼。 大晚上出来开车,他最怕碰到情侣,要么你侬我侬甜腻得让他耳朵发烫,要么像现在这对,酒后吵架互不相让,搅得车里气氛紧张。 陆渭依旧没接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苏希略微平复心情,暗恼自己又酒后乱说话时,车子恰巧拐了个弯。 车速很快,她因着惯性,身子斜倾。 腰间陡然多了一道力将她扶正。 她要避开,男人的手却不容拒绝地撑着她的后腰:“不想去医院就给我坐好!” “我又不是……” 她又不是故意的。 虽是这样腹诽,她到底不敢再动,半个身子僵硬着,只有裸露的右肩还在隐隐作痛。 “小姐,你男朋友的脾气已经算很好的了,刚才你情绪这么激动他都不搭腔,可见他对你很耐心。”又遇到红灯,司机趁机劝了和。 “师傅,你怎么能替他说话呢。”沈苏希很不满。 司机笑笑,复而加速。相争无好言,吵架时话赶话,就怕动了真气无法挽回。但要是一方抱怨一方沉默,便成了拳拳打在棉花上,再烈的火也没了木柴,自然不会把事态恶化。 更何况……司机朝镜子里看了一眼,这年轻人从一开始就没露过好脸色,手却一直扶在女友身上,绝对属于心里对她百般好,嘴上却不讨人喜欢的类型。 想到自己的亲身经历…… 同是天涯沦落人,司机默默地替他捏了把汗。 。 一路再无话,车子很快到了阳光公寓。 陆渭无视沈苏希的动作,径自付了车钱,又拉着她往公寓里走。 “你其实不用陪我上去的。” “我的确是心情不好,但还不至于扔下你不管。”他拽着她的胳膊走进电梯。 更何况,从她反常的多话来看,她今晚绝对醉得不轻。 第13章 十三 酒后 周嘉成打电话过来时,陆渭正在沙发上给沈苏希涂药膏。她身上的晚礼服已经换成吊带衫,露出白皙而莹润的肩膀,右肩往下则是一大块红斑,和肤色一对比,很是触目惊心。 陆渭眸子暗了暗。他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我真的没事,只是本来想帮你忙的,到头来还是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沈苏希握着手机,语气抱歉,“下次请你吃饭赔罪。” 那头又说了什么,沈苏希轻笑几声,脑海里却冒出刚才陆渭抱着她经过正厅时的情景。他步子大,走得又快,大概被不少人看见了,其中就包括周嘉成。 “好,那就这样说定……啊!”沈苏希肩上一疼,回头瞪他,“你轻一点!” “苏希?” “那个……不好意思,我先挂了。”沈苏希觉得尴尬,立刻点了结束键,而后侧身夺过陆渭手里的棉签,“你到底能不能行?” “那你自己来。”他本来也不愿干这个,干脆起身去了厨房。 “你肚子饿了?” “你难道不饿吗?”刚才也不知是谁肚子响得一声接一声。 沈苏希脸一红,不自觉地抚上肚子。晚饭时她本来就没怎么吃,后来又出了插曲,各种情绪搅和到一块,直到现在才缓过来。 她握着棉签,头往后低,只能瞧见烫伤的一部分位置,胡乱涂抹了几下就把药箱收拾了。 走进厨房,陆渭已经烧上了水。 “你要煮面?” “速冻水饺。” 沈苏希有些失望,站在他旁边盯着燃气灶的火:“我冰箱里有鸡蛋和青菜。” “……” “其实下面也很简单的,煮熟饺子还得费一会儿工夫。” “……” 陆渭瞥她一眼,见她脸上的红晕慢慢褪了去,眼里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迷离,无奈地问:“你酒醒了没?” “我根本没醉。” “那我下水饺你话这么多?” “……”沈苏希一噎,拿起案台上的速冻水饺放回冰箱,而后将鸡蛋和青菜装在盘子里递给他:“我不管,我今天就要吃面。” 陆渭意识到自己失策了。 他本以为她今晚如此反常是因为酒喝多了的缘故,特地上来陪她,结果她变本加厉骑到他头上,竟然指使他做事。他很想敲她的脑门让她清醒一点,当然他也这么做了:“沈苏希,我现在希望你和正常人一样喝醉了就去床上睡觉,别在这里烦我。” 沈苏希捂住脑门,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少来。”陆渭无视她,“我根本没用力。” “陆渭,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沈苏希忿忿地说,“你别指望我会吃你的饺子!” 说完,她径直离开,没发现话里的逻辑有多么荒唐,也没注意陆渭那由错愕变成嫌弃的眼神。 。 沈苏希的确是被陆渭的态度给气着了。 先是和谭苒一起出席时对她视而不见,再是全程冷着张脸一言不发,而现在她因他负了伤,他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连一碗面也不愿意烧,这让她很挫败。 她整个人趴在沙发上,想要开电视却有点头晕,便放弃了去拿遥控器的冲动。还好肩上的凉意逐渐渗透,缓解了之前的灼热和刺痛,这多少让她得了点安慰。 闭上眼睛,今晚发生的的情景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从脑海里过。说实话,她今天的确冲动了。推门进去的那刻,天知道她是怎么想出那样蹩脚的理由要带陆渭离开。虽然在场的人都配合,但陆千源应该很不爽,否则也不会气得一杯子扔过来。 或许是知道他不是针对自己,再加上他又是长辈,沈苏希并不怪他的失手,要怪就怪自己脑抽了才凑过去。正如陆渭说的,他本来衣服就比她多,又皮糙肉厚,根本用不着她扮忠心假殷勤,只是……她真的是只是条件反射,这和她害怕陆千源提到他母亲就立刻冲进去是一样的道理。 沈苏希,你这是怎么了,你以为这样做他就会给你涨薪水吗?说不定他会嫌你多此一举…… 真是活该。 。 陆渭端着面出来时,沈苏希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放下碗,走过去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她的肩头。她嘴里嘟囔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但他明白,她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他进了卧室,将她侧放在床上,回到客厅拿了药膏和棉签,弯下身子替她填补没涂匀的地方。灯光下,女人的睡颜被染上一层淡淡的暖色,整个身体的线条显得愈发玲珑有致。 陆渭不自在地别开目光。 “嗯……”似乎是不舒服,沈苏希忽然动了动。 他只好俯身拿过枕头垫在她背后,不料抽回手时,却正好被她握住。 她的体温有些高,通过掌心熨帖地传递给他,只一瞬,他便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两手贴合的地方直直窜入他的心房。 烫得他睫毛轻颤。 “苏希?” “嗯……”她嘴里嗫嚅着,发出的声调含糊不清。 他莫名松了口气,而后轻轻拍她的背,像安慰一个病中的小孩。直到她终于安静地睡过去,发出平稳而有规律的呼吸声,他才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然后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低头亲了一下。 。 第二天上午,沈苏希被敲门声吵醒,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对上的是林晓玮略带责备的眼神。 “怎么了你,改走颓废路线了?”她盯着沈苏希鸡窝状的头发,“别告诉我你刚起床。” “我的确刚起床。” “这都快十点了。” “嗯。”沈苏希揉了揉眼睛,“你要不要喝水?” “……你还是先把自己收拾好再来跟我说话。” 沈苏希不满地拢了拢头发,但还是照她说的做。说真的,晓玮还算给她留了点面子,毕竟连她自己也差点被镜子里的女人吓了一跳。 她用比平时快上一倍的速度洗完澡吹干头发,又换了件宽松的T恤,刚走出来就看见晓玮坐在餐桌边上,手里捏了张便签把玩。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饺子是谁给你煮的?”晓玮答非所问,照着便签纸上的内容念出了声,“要吃自己加热……嗯,字写得还不错。” 沈苏希过去抽出她手里的纸,然后把饺子放进微波炉里:“你早餐吃了没,一起?” “都什么时候了,我早餐都消化得差不多了。”晓玮凑上前,“你别岔开话题,看这上面的字绝对是男人写的,赶紧老实交代,昨天晚上谁睡在你这儿,什么时候走的,那人长什么样,你们两个认识多久了?” “……”沈苏希汗颜,“别瞎猜,是我老板。” “不会吧你!你们……”林晓玮一副痛心疾首又八卦至极的样子,惹得沈苏希不免失笑,“你别想歪了,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接着,她用两分钟的时间向晓玮简单说了一遍昨晚的事,正好等到加热完毕,便端出饺子在餐桌旁坐下。 “所以,你已经放心让一个单身老男人自由出入你的公寓了?” “不是自由出入,他没有我的钥匙。”苏希纠正她,“你也别叫他老男人,他不过三十出头,离老字还有一段距离。” “可他比你大六岁不是吗?你都和他差了两个代沟,加一个老不算过分。” 苏希把饺子放进嘴里,给她一个随便你的眼神。 “诶对了,那周嘉成呢,你就把他扔在那儿了?” “那我倒想帮人帮到底啊。”苏希想了想,“你再帮我推荐几家餐厅吧,我得当面向他赔罪。” “你和他算得这么清楚?” “这叫有来有往。再说这样也好,我又多了理由再见一面。” 林晓玮笑:“那你和你老板怎么公私不分?” 沈苏希停下筷子:“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我和周嘉成平时接触多难得,当然需要用心经营,至于陆渭,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需要那些虚的。” “那你的意思,你在周嘉成面前都是在演戏?” “是你说的,男女之间,适当的伪装很有必要。” “但前提是你对他有意思,而且希望他对你同样感兴趣。” 沈苏希疑惑地看她一眼,她不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跟周嘉成相处的吗?没等她出声,晓玮却忽然换了副语气:“苏希,你实话告诉我,你和那老男人之间真的没事?” “这问题你已经问了N次。” “你只要心虚就会岔开话题。” “真的没有。”沈苏希投降,“我保证和他没有任何超越朋友之间的举动。” “你拿什么保证?”晓玮双手抱胸,“有还是没有你心里清楚,用不着对我交代,我只是想提醒你别栽在那老男人身上。” “晓玮。”沈苏希皱眉。 她不喜欢她的语气。 “OK。”晓玮耸耸肩,试图缓和气氛,“你别介意,我向来对城府深的男人没有好感。” “所以世上只有韩彬才是你的最爱。” “那是自然。”晓玮得意地扬扬眉毛。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林晓玮帮她把碗筷收拾了,出来时看见她拿了烫伤膏和棉签:“帮我涂药。” 林晓玮照做,扯开她的T恤领口仔细地涂抹。 “所以,昨晚是他帮你涂的?” “……不是,我自己。” 林晓玮想到她刚才的吊带衫,故意用了点力。这死丫头,弄得她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涂好药,林晓玮说她还有事,就起身离开。直到她走了好几分钟,沈苏希也没弄清楚她跑来找她的原因,但一想到她做事总是凭着兴致没头没尾,便也没放在心上。 而那头,林晓玮出门,第一件事给却是给周嘉成打了电话。 “这次就算了,班长的话我哪敢不听呀。” 那头应了句什么,林晓玮又回道:“我真没骗你,苏希要是聪明点,不至于把自己剩到现在,哦,你昨晚见到他了?……苏希是在当他的助理……没有,以前的事都是误会……班长我记得你之前没这么八卦啊……呵呵,就是,谁那么不长眼会包/养她啊……” 林晓玮心思通透,知道周嘉成联系自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里暗里把苏希夸了一通之后等着他的回应。 她拦了辆出租,坐进去和他继续聊,聊到后来,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收敛了之前调侃的语气说:“班长,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要是真有心,我自然帮着你打打敲边鼓,但如果是抱着其他态度……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苏希和我可都不是好惹的。” 那头像是没想到她会说的这样直接,愣了半晌像在思考,随即轻轻地笑了。 很快地,林晓玮听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 晓玮收了线,看着车窗外面的行道树,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 第14章 十四 西餐 沈苏希下午赶到公司时,正碰上梁超从陆渭的办公室里出来。 “沈助理难得来得这么早啊。”梁超调侃道,“再过半小时我都要下班了。” “那看来我运气不错,要不然直接被记旷工,我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泡汤了。” “你这和旷工有什么两样?”梁超摇头,又拿着文件指了指玻璃墙,“温馨提示,里头那位,今天一整天没露过笑脸。” “谁又招他了?” “这你不比我清楚?” ……沈苏希懊恼地看着梁超离开的背影,心想陆渭总不会这么小气,因为无故迟到便要治她的罪吧。 想起他上次的“建议”,沈苏希抬手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才走进去。 不曾想,一股烟味扑面而来。 窗子没开,陆渭坐在靠椅里,身子侧对着门,指间的烟剩了一半。 沈苏希冷不丁地呛了一声。 陆渭回头,看清是她,抬手吸了一口,半张脸隐在白色的烟雾里:“来了?” 沈苏希走过去把窗帘拉到最大,推开窗户,傍晚的风吹进来,阳光没了阻挡,把深色的地毯照得温暖而明亮。 “怎么我一天没来就有麻烦事?”沈苏希皱眉头,“你都多久没吸烟了。” 陆渭的动作僵了僵,然后默不作声地把烟头摁灭。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苏希瞥了一眼那茶色的烟灰缸,“只是你戒都戒了,猛地抽这么多不太合适。” 陆渭嗯了一声,往后一靠:“都这点了你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也得过来,我这人爱岗敬业,无故休息一天就浑身发痒不自在……” “帮你请了假。”陆渭打断她。 “是吗?”沈苏希有点吃惊,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嗯,不管怎么说,昨晚的事是因我而起。” 沈苏希听他语气正经:“那个……你不会打算跟我道歉吧?” “需要吗?” “不需要。”沈苏希笑了笑,“比起道歉,我只想知道这算不算工伤。” “算。”陆渭答得爽快。 “那就行了。” 他有点疑惑,抬头看她,却见她眉眼一弯,露出带点狡黠的神色。 “工伤补贴就不用了,但你今晚得请我吃饭。” 陆渭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说——”她指了指自己,“请我吃饭。” 。 陆渭不知道沈苏希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在下班后驱车去了她建议的那家餐厅。 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不少,像模像样地去餐厅却是难得。沈苏希选了家西餐厅,环境不错,人却很少。陆渭对这不熟,任由着沈苏希拉着他进了包间落座。 沈苏希先让服务员推荐了几道招牌菜,又连着点了两款价格不菲的酒,决策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跟他客套的意思。 陆渭难得见她有这样的好兴致,全程都没插嘴。 等她安排好一切,陆渭又见她露出某种兴奋而期待的脸色,不由得想起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探秘似的寻遍城南城北,大街小巷,只为找一顿可以令人餍足的晚餐。粥店,面馆,各式小吃街,每每去光顾过的摊铺尝试新的餐点,她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怎么说呢,容易让人胃口大开。 后来她同意当他助理,不得不学些餐桌礼仪,他便带她去西餐厅练手。从最初的木讷不知所措到后来的驾轻就熟,她的适应能力显然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他还记得那时候刚一上酒,她就会学着他的样子,先是假正经地晃晃杯子,然后轻轻一抿,眯起眼睛边点头边回味,结果不出两秒却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骗人,我明明模仿得形神皆备,但还是不知道这酒好在哪里…… 他怎么回答来着?对了,他起先对她的□□不以为然,说她是没用心品,接连强调酒和酒的差别。之后发现这招不管用,便安慰她说慢慢来,得先喜欢上,培养兴趣,之后才能豁然开朗。只是,他这近乎苦口婆心的一对一指导,到了最后还是打了水漂——沈苏希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味觉迟钝得简直令人费解。 所以直到现在,沈苏希依旧只能从菜单上的数字入手来判断酒的品质。 想到这里,陆渭不由得一笑,在心里堆积了一天的那些杂绪像是笤帚下的灰尘,一下子被扫到几丈远。 沈苏希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走神了,以至于服务员进来布菜都没察觉。 直到服务员离开,她瞧见他眉眼间的缓和,忽然想到什么,连带着说话的语调也欢快起来:“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跟你去西餐厅时闹的笑话?” 陆渭这才回神,眉毛微扬,像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是吃一顿饭,我竟然紧张得连刀叉都拿不稳。”沈苏希想起往事,难免失笑,“我还记得第一回 是刀掉在了地上,第二回换成叉,那服务员过来帮我捡,我也正好弯腰,结果两个人的额头还撞到了一起。” 陆渭被她一提,脑海里闪过些片段,和她的具体内容相比,他的片段却是些可有可无的细节:比如那天晚上窗户上因下雨而显出的蜿蜒水痕,她穿的那条浅色纱裙,以及和服务员相撞之后那涨得比红酒还红的脸…… “当时多丢人啊。”沈苏希继续说,“那么多双眼睛看过来,我都不敢抬头。” 陆渭又嗯了一声,拿起酒杯,不防她伸手将杯子凑过来。 杯壁相触,响声短暂而清脆。 沈苏希就着杯沿喝了一口,接着说:“所以我那时就想啊,西餐厅有什么好的,东西不顶饿不说还贵得厉害,再说周围的人没有大声说话的,以至于我切块牛排发出点摩擦声都感觉破坏了氛围。” “那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陆渭漫不经心地切着自己盘里的牛排,“就像现在,你说话的分贝并不低,但你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这说明我适应并且成长了。” “不,这只能说明你自我催眠成功了。” “什么催眠,我是……” 陆渭重新拿起酒杯,伸出食指在嘴边停了一下。 沈苏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话说到一半又不甘心咽回肚子,只能腹诽这人怎么能把这动作做得如此娴熟而不容拒绝。 虽然她无法苟同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但她知道陆渭吃东西时不喜说话是真的,眼下见他开始凝神专心,而自己不便再开口,这才想起过来吃饭的目的之一,索性耐着性子打量起他的表情来。 陆渭对她这次乖乖听话表示诧异,但和她下午提出让自己请客比起来,这会儿的安静倒显得没那么古怪了。他继续解决面前的食物,偶尔抬眼,对上她一动不动的视线,难免觉得莫名其妙。 到了后来,他吃了个半饱却没了胃口,擦了擦嘴,忍不住问道:“你盯着我能吃饱?” 沈苏希直到他出声才惊觉被吸引得入了迷,快速掩藏好神色,却连反驳都变得小声:“我只想看看你对哪道菜比较满意。” 陆渭答得实事求是:“都还行。” “这是最没有价值的答案。” 陆渭不解:“那你要这答案干什么?” 沈苏希抿了口酒,声音也往上提了提,“我只是希望你能提点意见,毕竟你的嘴比我刁……专业得多,如果连你都对这些菜色很满意,我自然有信心推荐给别人。” 闻言,陆渭的眸子沉了沉。 他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人或是什么场合需要她这样费心思。 沈苏希全然未察他的情绪,只想起晓玮给她的忠告,索性和盘托出:“你知道的,我要请老同学吃一顿饭,和上次相比,这次自然得郑重些。我思前想后,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你对西餐最有经验,所以只能请你帮忙。” 沈苏希音调柔软,落在陆渭耳朵里却是一字重过一字。好一个思前想后,好一个只能,竟堵得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她话里的错处。 沈苏希继续说:“他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口味自然挑剔些,这家餐厅是晓玮推荐的,但她的喜好比较古怪,我还是更相信……” 陆渭不耐烦起来:“你说的老同学是他?” 他没有可以加重音,沈苏希却听得明白,脸上现过一丝局促:“上次……我不是跟你提过了吗?” 确认他的回国,甚至还把照片给你看。 闻言,陆渭像是有片刻的失神,但他很快打住,转而看向窗外,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笑极短,又极莫名。 气氛凝滞,陆渭敛去笑意,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 仰头饮尽,他语气淡淡:“沈苏希,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 。 陆渭话一说完便起身离开,沈苏希坐在位子上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追了出去。 服务员过来请她结账,她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不拦他啊!” 服务员莫名,刚要解释却被她塞了张卡。沈苏希跟着她去完收银台,匆忙下楼一看,却哪里还有陆渭的人影。 她站在大堂里,心里直犯嘀咕,陆渭这人未免太难伺候。 今天上午晓玮走后,她念及昨晚的事,在家里思索半天才决定去公司陪他,结果听梁超说他心情不好,又见他吸烟发了狠,便腆着脸带他出来放松放松……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冷了脸。沈苏希忿忿地想,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揣度男人的心思也容易不到哪里去好不好。 她一边抱怨一边往停车场走,见他的车还停在远处,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只是没等她转身,却见对面车里下来几个人。那几个人边走边说笑,没注意这边,她却看清了最前面的那个年轻男人。 许是灯光的缘故,沈卓的脸色看上去很差,但很快地,有人叫了他一声,随即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一副熟悉热络的样子。 沈苏希眼瞧着他们走进去,顿时疑惑不已。 如果没看错,落在最后的两个人是信诚的总编和教授汪立里。 她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前因后果,掏出手机给陆渭拨了过去,不曾想他却关了机。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究竟错在了哪儿,她又丝毫没头绪。 第15章 十五 别扭 陆渭离开西餐厅,拦了辆出租漫无目的地晃了几圈,决定去医院看看。 他在住院部大厅里站了很久才想起来掏烟,结果烟被他扔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兜里只有打火机,又瞧着大厅墙上的禁烟标志,忽地想起某张熟悉的脸,一时间烦躁起来,手指在打火机上拨了又拨,总嫌火苗不够亮。 住院部大厅里灯光明亮,晃得他脑袋微微发晕。按道理说,今晚这么点酒不至于让他醉,只是周遭人多,声响杂乱,再加之空气中混合的消毒水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他不太适应地揉了揉太阳穴,没待多久就走了出去。 医院环境不错,他去长廊里找了个空位坐下,心浮气躁地晃着手机。 早上陆泾给他来电话,说是老头昨晚气得不轻,回到家里自己在书房里喝闷酒,结果又闹又吐,被他连夜送到医院,医生说是差点胃穿孔。 陆泾像是纯粹知会他一声,说完就撂了。之后赵雪芬破天荒地给他发了条短信,他没回,她许是真的恼了,用了张叔的电话打进来,开口就骂,他由她发作,然后挂断,关机。 他自然不跟赵雪芬一般见识,只是想到陆千源都六十岁的人了还是这副脾气,管不住自己还要连累身边的人替他担心,便越发看不起他,只是这一整天下来,心劲却像是掉入枯井的碎石再也回不去,而胸前也仿佛安了根被拉到极限的弹簧,又紧又僵。 他靠在廊柱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把手机开机。 掌心传来一阵意料之内的颤动,来电提醒中自然有不少重复的。他缓了缓神,给印刷厂和策划部的总监等几个重要的人回了电话,交代完毕时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 和平时相比,他今天反常的磨叽。 这头刚结束,沈苏希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下意识地挂断,停顿了几秒屏幕又亮起,他再挂,屏幕又亮,像在做沉默的争斗。 陆渭烦了,移开手任由她听满一分钟的彩铃。再试了几次,那头终于放弃了,他却生出某种不战而胜的窃喜。 这种窃喜让他觉得自己很幼稚。 只是很快,他转念一想,她何曾有过这样耐心的时刻,除非是意识到自己理亏,不得不装出一副低姿态。 是了,她刚才竟然拿他当试菜员帮她讨好那个姓周的男人,也亏她埋下那么多伏笔,即使自糗也在所不惜。 陆渭想,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讨厌她的坦诚。尽管多年前她在自己面前边哭边说失恋无罪时,他还被她的坦诚打动过,也曾毫不嫌弃地替她擦去糊成一团的眼泪和鼻涕。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一定觉得他转身就走的行为有失风度。只是……他的风度对她而言值什么呢? 她根本不需要他的风度。 想到这,他眼前又出现她在包间里那生动的表情——跟昨天在宴会上站在周嘉成身边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期待,兴奋,还有羞怯,这些情绪放在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身上简直尴尬的要命,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尴尬,让他一下子失了分寸。 这绝对不算是个好兆头。 陆渭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长廊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聊天的,借道路过的,也有讲电话的,各种声音混着湿暖的夜风,若有若无地往人身上缠。 连医院的夜晚也清静不得,可见世上烦心事真的多到扰人头疼。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仿佛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多么怪异的一件事。正想离开,肩头却被人拍了一下。 “来都来了还都在这装深沉?” 抬眼一看,谭苒就在他旁边,此时正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跟我上去?” 他答得简洁:“不去。” “那也别在这干坐着,陪我逛逛。” 陆渭觉得她最后的两个字用得不妥,挪了挪脚步却没回应。 “我白天打你几个电话都是关机,等到这会儿也没回,怎么,你还生我的气呢?” “没有。”陆渭说,“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那就行了。”谭苒说,“告诉你件事,我昨晚顶了老头几句,你走之后我又和陆泾吵了一架,结果老头半夜住院,陆泾早上才跟我说,我一到医院,赵女士就把我骂了一通。”她顿了顿,像是感慨,“她平时绷得这么牢靠,老头一出事是真紧张。” 陆渭听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都这会儿了,估计他们也睡了,你陪我转一圈,说说话,上不上去再说。” 陆渭抬脚往外走,谭苒跟上,没走几步,他忽然问:“陆泾呢?” “不想提他。” 陆渭便不再多说,走在她前面,两个人绕着人造湖一圈圈地“逛”。 谭苒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问起他晚上在哪,他只说应酬。 谭苒凑近了些:“哪来的香水味?” “不可能。” “应酬场上少得了女同事?” 陆渭依旧否认:“不可能。” “行啊你,诈都诈不出来。”谭苒不服气,“有时间我还真要问问沈助理去,按理你这条件也不差,怎么就没些莺莺燕燕围着你转,真让人操心。” 陆渭横她一眼:“你别招惹她。” “这怎么能叫招惹。”谭苒继续说,“对了,沈助理她也老大不小了,被你这么耽误着连点私人空间也没有,你是不是要赔她青春损失费,还是说单身这事也会传染,跟你呆在一块就是落不着好。” ……陆渭难得没反驳。 谭苒再走几步,忽然停下来抬头瞧着对面的住院楼,状似无意地说,“老头就住在顶层,最中间的病房。” 陆渭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移。 “白天呆在里面觉得挺大的,站在这里看,不过也是一扇窗户。” “少来啊,别多愁善感,我嫌酸。” “酸你怎么了,我这叫金玉良言,外头开讲座不给钱我还不愿意去呢。”谭苒斜他一眼,却是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换了种低沉而温柔的语气,“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昨晚那一出,老头是过分了些,但你也没给他面子。” “那照你的意思我还真得陪着他演戏?” “演戏倒不必,但露个笑脸总有必要吧。” “用不着你来劝我。” “怎么,长嫂如母,这是古训。” “少来这套。” 谭苒见他抵触,反而更来了兴致:“按理来说吧,你讨厌老头是应该的,毕竟他亏待了你妈。但是要我说吧,他前面的事做得不厚道,这些年却真的没亏待过你……你先别急……陆泾昨晚还骂我呢,说我没良心,老头对我不是一般的好,我却处处跟他作对……其实我只是跟赵女士斗智斗勇,所以连带着对老头也没好脸色,人的感情总不能百分百由自己控制是吧。” 陆渭像是嫌她话太多,径自往前走,谭苒只好追上去:“说到这点吧,我和你倒是挺像的。” “哪点?” “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啊。以为自己想得清楚透彻,但一遇到真感情就跟被屎遮了眼似的,躲不得擦不得,捂不得等不得,碍着面子宁愿死不承认也不敢直视面对。” 陆渭简直无语:“真是个好比喻。” 谭苒只笑:“脏话从我嘴里出,你认真个什么劲,再说了,就这点玩笑话也值得一板一眼,这么放不开怎么能吸引女人嘛。” 她摆出一副阅尽千帆的架势:“现在的女人吧,大多喜欢英俊多金,风趣幽默的男人,前两个你还算沾得上边,后两个……简直输的一败涂地。” “是吗?”陆渭堵她:“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还是说,你不能代表绝大多数的女人?” “时代不同了嘛……”谭苒被他一提,也想到学生时代的糗事。 她那会儿可是强调了再强调,生怕别人不知晓她谭大美人选男朋友就两条标准:第一必须姓陆,第二必须名字里有水。 谭苒双颊微赧:“你就别提了,那时多傻呀,眼里都是你哥,就差说年级排行榜上排第一的那个就是我家的了。” 陆渭一哂:“你以为答案很难猜吗?”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拜托,那时候很多人觉得我和你才是一对好不好?”谭苒依旧笑,“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想的,我像是会玩姐弟恋的人吗?” 陆渭摇头,像在自言自语:“不像。” “就是。”谭苒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当他们羡慕我有吃嫩草的资本罢了,你瞧我现在,是不是还跟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 陆渭哼了一声,也不回答。 “你还有胆子笑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笑?” “你这人实在呆板无趣,什么事都得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谭苒走在他身后,小声嘀咕,“谁要是喜欢上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折返时,两个人虽然并肩而行,但影子落在地上,一长一短,中间隔着条明显的缝隙。 刚走到住院大楼,陆渭便瞧见不远处的路灯下站了一个人。 陆泾刚从病房里出来,本是下来等谭苒,却没想到会撞见陆渭。 看来不管嘴上多硬,心里到底是记挂着的。 陆泾脸色不太好,说话也开门见山:“明天来探望的人会更多,我还得忙南庄的并购案,抽不开身,你什么时候过来?” 陆渭答得简单:“明天不行。” “后天?” “都没空。” “没空就让沈苏希顶班。”谭苒插了一句。 “凭什么?” “谁让她是赵女士的重点关注对象,在老头面前多晃晃,对谁都有好处。” 陆泾在旁边沉了脸:“谭苒,你说话注意点。” “是是是,我是得注意点,最好像你们两个成天闭嘴装深沉最好,气不死人先憋死自己。”谭苒气哄哄地往住院大楼走,隔了几步又转身,“陆渭,我今晚呆在医院,就不去你那里了。” 陆渭懒洋洋地应了,顿了顿又说:“但熬夜对孕妇不好。” “陆渭!”谭苒不料他会忽然说这个,瞪圆了眼睛。 陆泾先是莫名,随即整个人像被定住,愣愣地转向谭苒,一副痴呆样。 “你报复我!”谭苒简直是气急败坏,冲上来就要质问陆渭,只是没跑几步却被陆泾拦腰截住。 “谭苒,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力气不敌,嗓门不敌,谭苒的气焰一下子软了下来:“这是公共场合,你冲我大呼小叫做什么。” “你之前和我妈吵架吵得厉害,我才同意让你搬出去,现在看来,你是一开始谋划好了故意瞒着我是不是?” 陆泾明显动了气,“你耍性子也得有个度,这么一来,我成什么了?” “你先别急,听陆渭瞎说,他这是报复我刚才当和事佬劝他。” “你当他蠢还是我蠢?” “你松开我。”谭苒手臂被他抓着,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忿忿地瞪了陆渭一眼,“瞧你做的好事。” 陆渭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 “陆泾!我疼,你先松开。” 陆泾本来恼得不行,此时见她喊疼,却不敢再用力。 “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 谭苒的装傻让陆泾眼里又冒了火,只是这次他却不再用蛮力,而是忽然箍住她整个身子,快速地在她唇上亲了又亲:“真的,我知道是真的。” 谭苒被他亲得脸红,听见这话,羞得只拿拳头捶他,不料被他拥得更紧,“我得赶紧上去报告好消息。” “急什么呀,老头这会儿都睡下了。” “那就叫醒了,保证他听了精神比白天更好。” “疯了吧你!”谭苒嗔道,“那赵女士呢?” 陆泾皱眉:“你叫她一声妈又怎么了?” “别跟我说这个,陆渭叫过她吗,你怎么不说他?” “我管不住他。” “你管得了我?” “以前不管,现在看来倒是非管不可了。”陆泾揉揉她的头发,“上梁不正下梁歪,孩子他妈,你从现在就要开始做好表率。” 谭苒切了一声,见他又俯身过来,忙拦住他:“行了啊,陆渭还在呢,有事回家再说。” “人早走了。”陆泾扬眉,显然对她的“回家”很满意。 谭苒嗔骂了一句,忙不迭地理了理头发,挣开他径自往里面走。 陆泾看着她的背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还不自知,只觉得心里有股海潮,一阵阵扑向山崖,绽开朵朵细碎纯白的浪花。 第16章 十六 诡辩 陆渭看不得那对别扭男女在眼前腻歪,早就自觉地退开数丈远,走到门口拦了辆车。 被他今晚这么一捅破,以陆泾的手段,让谭苒从自己家里搬走是迟早的事,想到这,憋了一天的胸口总算舒畅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究是到了小区门口,陆渭揉了揉太阳穴,干脆利落地推门下去,没注意身旁擦过一辆出租。 车子后座,沈苏希往后靠着,面露疲态,眼眶微红,看着路旁闪过的广告灯牌一阵阵出神。 陆渭这家伙真是……人到底去哪儿了? 。 沈苏希这晚睡得极不踏实,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陆渭那张臭脸。 没错,他经常生气,但很少像今天这样无缘无故。按照有事先责己的惯例,沈苏希把这两天的事按顺序都捋了一遍,但实在找不出自己的错处,心想明天必须得找陆渭问个清楚,不然要是因此沾了失眠的毛病可要他负责。 第二天一早,她熬到闹铃响便立刻起床,用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赶到公司,正想着待会见到他该用怎样的语气质问,却不料办公室的灯已经全部亮着。 怎么,他已经到了吗,竟然比她还早?还是说他一晚上都在这? 隔间门没关好,沈苏希心里存疑,视线却穿过门墙之间的空当,看见害她失眠的罪魁祸首正坐在电脑面前,单手捏着眉心,神色严肃。 不知怎么,她忽然心虚起来,仿佛自己遗漏了什么而不自知。 她把包放到旁边的工作位上,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走了进去。 陆渭见到她,眼底似有惊讶,但只是一闪而过。 “今天挺早啊。”他看着电脑。 “你不是更早?” 陆渭把手边的空杯递给她。 …… “茶。” “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陆渭松了鼠标往后一躺,接着自己的话说:“记得去店里催一催。” 沈苏希掂掂空杯子,“我以为你喝得惯这批新茶。” “嗯,但喝得惯不代表喜欢喝。” “再喝几天说不定就喜欢了呢?” “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她顶了一句。 陆渭不做声。 沈苏希自讨没趣,转身往外走,只是没到门口,想着他是故意避开自己刚才问的话,于是重新问:“你昨晚后来去哪儿了?” “在家。” “你撒谎,我在你家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 陆渭顿了顿:“你等我干什么?” “你说呢?明明答应请我吃饭,为什么自己先走?”沈苏希说,“还有,我打你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是场合不对还是压根不想理我?” “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来跟我说这种话?”陆渭被她这大清早的语气弄得很不爽,“现在是在公司,请你泡完茶之后出去把印刷厂签过字的文件交给我,至于和工作无关的事,请你下班以后再谈。”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但还是我说了算。” “那你用得着对我这么客气?”沈苏希没有忽略掉那两个“请”字,“还是说我也应该把‘你’换成‘您’?” “……随你便。” 沈苏希正色道:“陆渭,要是我没记错,我们之前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不能把私下的情绪放到工作中来,所以为了我的工作效率,我们必须先把昨晚的事解决。” “好。”陆渭应得爽快,掏出钱包给她,“抱歉,我忘记结账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沈苏希隐忍着:“别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我会以为你是故意惹我生气。” “保证没有。”陆渭身子前倾,手搭在桌面上,“沈苏希,我只是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沈苏希一愣,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提到约法三章,除去第一条,剩下的内容你也应该记得。”陆渭自顾自地说下去,“第二条是摆正自己的位置,第三条是时刻提醒对方遵守前两条,我说的对吗?” 这些是当初两个人口头约定的,因为简单,所以容易记住,只是像今天这样被直截了当地拎出来强调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 沈苏希看着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今天对她的态度。 太严肃,太一本正经。 她被他的语气搅得很不舒服,但又偏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阻止,只听他继续说:“关于第一条,我自认最近没有出现任何不利于工作的负面情绪,所以需要调节的只是你,至于第二条,虽然现在的情况和之前不同,我指的是不再只是合作关系,在私底下也算是朋友,但是为了明确界限,我们在公司还是要保持上下属的距离……” “行了,”沈苏希像是不习惯他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直接打断,“我很高兴你能把我当朋友,但我想知道,你说这些是因为……他回来的缘故吗?” “当然有。”陆渭并不否认,“毕竟这样对你们的相处更有帮助。” 沈苏希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从你允许我迟到早退开始,就已经在替我打算了?” “我从来没有鼓励你迟到早退。我只是把你的时间还给你。” “哈,”沈苏希像是轻笑了一声,但脸上又看不出笑的表情,“也是,我都快忘了你是个最擅长做准备工作的人。要这么说,我还真得感谢你,毕竟你是一个关心下属私生活的上司。” “别这样激我。”陆渭说,“你知道的,对我而言,你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你希望我比别人更感谢你?” “这难道不是我们当初约好的吗?”陆渭脾气也上来了,“除此之外你还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用不着你帮!” “……”陆渭脸色黑了一半,“出去。” “你现在给我摆老板的架子?” “我说,出去。” 沈苏希胸口一堵,朝门口走了几步却陡然生出股无名火来,忽地转身拿起他的钱包,冲着他的脑袋就扔了过去。 陆渭没躲,啪嗒一声正中额头。 “啧……” 背后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沈苏希蓦地回头,却见梁超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半晌,梁超勾勾嘴角:“那个,我帮你们把门带上……” 。 “你的意思是,你当着同事的面把钱包砸到了老板脑袋上?” “嗯。”沈苏希无聊地搅着面前的咖啡。 “所以,就因为这件事,你们俩冷战了将近一个星期?” “嗯。”沈苏希觉得她的用词很贴切。这几天她和陆渭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句——她甚至试过只把工作安排打出来放在他办公桌上,而他依旧没有因为她的敷衍而找她理论。 明明应该生气的是陆渭,可事实上她却快被他气死了。 “照这么说来,他这人也太小心眼了吧,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头上被砸个包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包。”沈苏希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力气不大。” “那他也不该跟你冷战啊,这算什么,情侣之间闹矛盾还大多是男方先道歉呢,苏希,不是我说你,这样顽固又小气的上司你理他做什么,早就应该像今天这样约我出来逛街喝咖啡。” 沈苏希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所以,你也觉得他这次过分了对不对?” “那当然。你想啊,要是我在学生面前把教案扔到校长头上,他再生气也不可能跟我当场翻脸啊,但肯定会秋后算账扣我奖金!” …… “林晓玮!” “行了,这事是你有错在先,怎么能对上司动手呢?”晓玮憋笑,却依旧劝道,“你确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惹他生气的事,他不像是会无理取闹的人啊。” “我确定。”沈苏希说,“他这次实在是不可理喻。” “……我记得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 “就上次,你说因为什么解约的事跟他闹,也说他不可理喻,可后来还不是你先妥协了吗?” “这次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却没说。就像刚才她故意对晓玮省略了扔钱包之前的对话一样。 “哪不一样?我今天可是听你倒了好久的苦水了。”林晓玮恨铁不成钢地夺过她手里的杯盏,“就看不惯你自找麻烦的样子。明明不喜欢还要点咖啡,点了又不喝,白糟蹋东西。” “还有,你不是说要买新鞋子吗?在这坐了半小时,战斗力都快被你磨没了。” 沈苏希悻悻,只好起身去结账。 算起来,两个人很少能像今天这样像模像样地逛街,但或许是心里有事,沈苏希耐不住性子,刚转了几家鞋店就开始瞄手机。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包身工也没有像你这样往上凑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谁的电话?” “还能有谁,能在周末找你的不是我就是陆大老板。”林晓玮警告她,“你别是有受虐倾向,要真这样我也天天压榨你了啊。” “哪有。”沈苏希把手机放回包里,“我就不能等周嘉成的电话吗?” “什么?!” “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出人意表啊。”林晓玮难得露出憨气的笑容,“老实交代,你们俩有什么实质性进展没有?” “当然有。” 要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头陆渭不给她好脸色,周嘉成这边却是给了她不少惊喜。自从她提前铺垫过的西餐厅一聚,两个人的联系逐渐多了起来,就在昨天,周嘉成还说要约她一块看电影。 “班长办事效率就是高……” “你嘀咕什么?” “没什么。”林晓玮忙问,“那你同意没,什么时候去?” “我说我不喜欢看电影啊,就拒绝了。” “……沈苏希你有病吧?” 当事人一脸无辜:“怎么了,我是真不喜欢看电影。” “这不一样好吗?”林晓玮苦口婆心,“你不喜欢是你自己的事,但这和异性邀请你看电影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情况,再说对方还是和你有发展可能的异性。你就不想想他……为什么只请你却不请我?” “你说的我也想过,但你觉得他会是这种玩暧昧的人吗?再说我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女孩,用这种暗示未免也太幼稚了吧。” “敢问你谈过恋爱吗?”晓玮毫不客气地拆穿她,“你的恋爱心理跟小女孩有什么两样?” “那你的意思是……” “跟着直觉走,想跟他去看电影就马上答应啊。这种时候想太多没有任何好处。” “为什么我觉得你巴不得我们在一起?” 林晓玮嗔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自始至终都把你的人生大事放在工作首位好不好。”要不是商场人多,晓玮已经上手捏她的脸:“像你这种直到现在都没和异性出入过约会场合的女人,简直就是奇葩。” “那你是什么,另一朵奇葩?” “别闹,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没开玩笑啊。”沈苏希认真地说,“其实我觉得两个人的约会很没必要,一方面想着扬长,一方面还要避短,实在累人。你知道吗?上次吃西餐,我坐在他对面吃块牛排都得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换作电影院,我怕是连爆米花都得含着吃。” “那你还想怎样,宁愿找电灯泡吗?还有,你也别装得太过分,毕竟他知道你的过去。” “可是他是真绅士。” “但你是个假淑女!”晓玮哈哈大笑,“所以,就别为难自己了。” 沈苏希作势要掐她,却被她避开,两个人适度地打闹一番,便正式进入扫货模式。晓玮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买东西却极耐心细致,相反,沈苏希的理性在购物方面却是毫无作用,喜不喜欢全凭随机,任何东西想要让她掏腰包,唯一的要求就是合眼缘。 于是晓玮试了一双又一双的鞋,不断比对颜色和款式,沈苏希却扫了几眼就停下,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等,惹得晓玮调侃说像是带了老公来逛街。 不出一个小时,晓玮已经收获颇丰,见沈苏希还空着手,便说要不然去逛逛其他品类区。沈苏希自然同意,却不想她径自拉着她去了内衣店,选完女式选男式,跟导购小姐聊得头头是道。 沈苏希抚额,自动退到一边,晓玮却故意凑过来:“反正这东西是消耗品,正好今天打折,你也可以入手几件。” “我不需要。” 晓玮叹气:“连打扮自己的心思都没有,你的生活到底有多无趣。” 沈苏希懒得听她讲那些内衣和女人的歪理,催她赶紧结账,晓玮一笑,只提醒她:“我现在就去排队,但是,你一单身女青年最好别呆在这块……区域。” 沈苏希本来是因为店里人多想找个空处,被她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了情趣区,各式各色入眼,她一时竟脸红心跳起来,难为情地赶紧往门口走。 晓玮结完帐出来,暗笑她不自然的脸色,又问她:“要不然我们去看场电影?” “不去。” “喂,我又不是周嘉成,你大可以放心嚼爆米花。” “那也不行。” “为什么?” “我怕嚼得太大声,扰民。” 林晓玮忿忿地推她一把:“诡辩,全是诡辩,我认识你这么久以来就从没见过你吃爆米花!” 第17章 十七 烧烤 沈苏希和晓玮一起吃了午饭才各回各家。相比于后者的赫赫战绩,沈苏希只斩获了两双鞋,其中一双占了她半个月的工资,另一双则只能抵半支口红。 虽然价格悬殊,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对这两双鞋的喜爱程度。沈苏希十分公平地将它们放到鞋柜的同一层,凝视许久,才依依不舍移开视线。 长久以来的独居生活让她对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件摆设都抱有特殊的感情。之前忙碌的时候觉得这只是一间提供住宿服务的屋子,冷不丁空下来,她反而生出了依恋感,甚至觉得做个大扫除也是件快乐的事。 下午,坐在电脑前浏览邮件的沈苏希接到了周嘉成的来电,说是要请她去看音乐剧。这回她没有拒绝,只是在答应之后不免懊恼——她实在分不清这是来自老同学的关怀还是异性的好感。 但既然晓玮说跟着直觉走,她便没了推辞的理由。 。 沈苏希上一次进剧院还是在几年前,为了一场昆曲在座位上熬了两个小时,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便中途离场,回去时还被陆渭骂了几句,说好不容易拿来的票就这样被糟蹋了。 她当时并不清楚他的用意是什么,直到后来陪他参加一个所谓的艺术研讨会时发现自己连《牡丹亭》的主角叫什么都想不起来,才意识到没文化有多丢人。 她至今都记得陆渭在会议结束之后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还故意问她是昆曲和开会哪个更无聊些。她不作答,私下里却开始做功课,不料陆渭没过多久就放弃了戏曲研究这块的出版计划,例会时分析说,前期调研表明这一类型的图书市场比预期的还要小,而创亿还在发展初期,不适合干吃力不讨好的活,至于什么时候做的前期调研……沈苏希事后想想多少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沈苏希这次吸取教训,在赴约之前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恶补音乐剧的知识,心里暗祷这回的临时抱佛脚能起些作用。 周六晚,沈苏希赶到剧院门口时,周嘉成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和前几次见面不同,他今天穿着棕色的薄外套,搭配深色的牛仔长裤,整个人看起来休闲而年轻。相比之下,沈苏希穿得倒有些隆重。 周嘉成很自然地同她问好,排队入场时还提了些工作上的琐事。沈苏希面上听得认真,脚下的动作却有些局促。 她不该穿这双新鞋子来的。 她忽然很讨厌自己的刻意。 离开场还有几分钟时,周嘉成瞧见她微蹙的两道眉毛,不由得失笑:“你很紧张?” “有点。”她不否认,“我的表情是不是很奇怪?” “嗯。像是被我逼着上前线。” “有这么夸张吗?”沈苏希揉了揉脸,“我只希望待会儿不要睡着。” “保证不会。”周嘉成说,“我的同事跟我推荐说这剧目很有意思。” “同事?” “我对音乐剧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这次也只是想来凑凑热闹。” “你这凑热闹的方式可以说是很特别了。” “是吗?”周嘉成笑看她一眼,“那我这也算是追赶文化消费的潮流,是时候补一补精神食粮了。” 沈苏希含笑不语,照这样看来,两个人的艺术“造诣”不过半斤八两,这让她到底松了口气。 剧场里的灯光暗下来,演出正式开始。这次巡演据说是所到之处场场爆满,今天也果真是座无虚席。沈苏希侧头看向旁边的男人,忽然想起几年前的某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自己的左手边。 那是系里的迎新晚会,大一和大二的所有同学按例必须到场充当观众。晚会开到一半,班里同学溜走了三分之一。沈苏希看着身边的空位,正想起身离开,周嘉成却带着十来个男生呼啦啦地坐了下来。 他怀里揣着个篮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催促其他人赶紧坐好,沈苏希瞧着这些人都面生,正疑惑着,却听他低声解释:“辅导员临时抽检,这些人都是我刚从操场上拉来充数的。” 夏末初秋的夜晚,男生的脸被露天舞台上的灯光映得轮廓分明。沈苏希别开眼,不自觉地正襟危坐,却无心再看台上的舞蹈。 没过两分钟,一群男生又纷纷起身。沈苏希侧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只是一瞬,她甚至连他眼里的情绪都看不分明,但就那样毫无预兆地陷了进去。 “那个,节目不错,好好看。” 周嘉成眼底一柔,笑着说完便拿着篮球走了。然而沈苏希却真就因为这句调侃意味十足的话而坚持到了晚会结束。 散场之后,她回到寝室,室友们笑她怎么那么傻,这种晚会到场走个形式就差不多了。她不做应答,只是摇头。 那天晚上,直到深夜她也毫无睡意,满心满脑都是那漫长如四季的两分钟里,男生故作正经的侧脸,以及最后离开时那被汗水浸湿的背影。 原来,身为班长也可以带头阳奉阴违。而那时的她,多喜欢这样的班长。 …… 演出进行到一半,周嘉成看得有些入迷。他的确不常看音乐剧,但这次的剧目虽然名气不大,但好在叙事简单,节奏明快,音乐和剧情的衔接也相当不错,竟让他有了久违的放松感。 旁边有人借道,他略微侧了侧身,却瞧见旁边的沈苏希像是刚回神的样子,等那人走过,她又很快地捋了捋头发,重新颔首,陷入沉思。 这让他多少有些挫败——她好像很难被吸引。就像一起用餐时她总是专注于眼前的食物,此时的她也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单手托腮,沉默无言,不想被谁惊扰也不会去打扰别人。 这样安静的女人,会喜欢他吗? 他有点摸不准了。 。 周嘉成记得很清楚,办完同学聚会的后几天,晓玮突然单独请他吃饭,说是有正事要谈。他准时赴约,却不料晓玮所谓的正事不过是延续聚会上的玩笑,要撮合他和沈苏希。 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离婚后被同事甚至房东撺掇着去相亲的情况也有,但他听到晓玮说沈苏希暗恋你很多年了时,不知怎么,第一反应就是否决——怎么可能? 晓玮说怎么不可能,从军训那会儿她就喜欢你,喜欢到你和女神恋爱,出国,就算你们结婚又离婚,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你。 许是他的态度让晓玮觉得拂了面子,还没等到他开口,晓玮又继续说,你别仗着被喜欢就装睁眼瞎,有没有发展可能给个准数,别让人家等你□□年把青春都挥发给了单相思。 他知道晓玮不是会随口胡诌的人,听她语气严肃,即使当时心里再复杂,事后也不由得认了真。 也正因为这一认真,他才发现两个人之间的交集多得离谱,而他真就跟瞎子似的忽略了百分之八.九十。 回去后,他翻开相册,一张张过,从高中毕业照到大学毕业,其中夹着整整一叠。军训的打靶纪念,社团的活动合影,辩论赛的颁奖典礼,秋游时的搞怪留念……毕业之后,他和她的联系断得直截了当,却从没想过,她留给自己的影像甚至要比他的几个死党还要多。在这些影像,分明是一个个交点,把他们七年的时光都串联到了一起。 他看着相片里的他和她,永远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他心里忽然涌出一个疑问:如果他早点注意到她,尝试着和她深入了解,她还会像晓玮说的那样一直喜欢自己吗? 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 原来自己是个自恋狂。 。 演出结束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 “是不是挺没意思的?”周嘉成问。 “前面没看进去,错过了部分剧情,后面就提不起精神了。” 周嘉成没有揭穿她的走神,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下半场演了些什么。 出了剧院,时间还早,周嘉成提出去附近吃点东西,沈苏希应了,跟着他绕过几个街区,到了大学城附近的美食广场。 “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吃夜宵?” “以前上学的时候总惦记这里的烧烤,不知道现在味道怎么样。” 时隔数年,当初的美食广场规模已然升级,但不变的是人满为患。沈苏希看着街上三两成群的靓丽身影,不免想起以前,她为了控制体重,谨遵“四戒”之一,催眠自己将“甘脆肥浓”等同于“腐肠之药”,很少晚上出来吃东西。而这入夜之后的嬉闹欢聚,也因此成了她学生时代的一点遗憾。 两个人选了家人气颇旺的烧烤店,长长的队伍排到了门口。周嘉成个头高,打扮休闲,站在人群里自成一道风景,沈苏希则因觉得鞋子碍脚,又和他贴得近,半个身子僵直着不敢乱动。 好不容易等到了位置,服务员贴心地端上冰啤酒。沈苏希环顾四周,说了一句:“还是露天烧烤更有气氛。” “那下次带你去大排档?” 沈苏希摇头:“不用,烧烤偶尔吃一次就够了。” “……我好像总是做一些不讨人喜欢的决定。”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苏希忙摆手,“我只是……” “你只是不喜欢吃烧烤,而不是反对我的决定。”周嘉成接过她的话,“但其实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沈苏希一噎,愣愣地看着他,但很快察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笑意,于是她也放松地笑了:“你别绕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排到的队伍,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只是怕你不喜欢又碍于情面说不出口。”周嘉成解释,“我不希望勉强你。” “怎么会?我可舍不得勉强我自己。” 两个人相视而笑,气氛总算轻松了些。等到烧烤上桌,沈苏希为了表示自己的满意,一连吃了几串,却不想之前忘记注明少放辣椒,等到回过味来已经来不及,舌头疼得发麻发胀。 她急忙灌了几口冰啤酒。 周嘉成知道她是辣得狠了,见她眼里泛起泪花,赶紧递上几张纸巾。 沈苏希脸颊泛红,又觉得不好意思:“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是我不好,要是我多问一句,不至于把你辣成这样。”周嘉成体贴地向服务员要了牛奶,却被沈苏希拦住,“不用,我缓过来了。” “真的?”他看着她发红的眼。 “真的。”沈苏希点头,又将自己面前的移到他的盘子里,“可是这些我吃不下了,只能归你解决。” 周嘉成一愣。 “是不是太多了?” “……没有。”他只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撒娇语气弄得有些恍惚。 再抬眼,她又喝了几口冰啤酒,还颇有些孩子气地打了个嗝。 他哑然失笑。 。 从烧烤店出来,周嘉成便开车送沈苏希回家。许是沾了些酒的缘故,沈苏希的话要比平时多一些。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周嘉成却很耐心地听着,说到后来她自己也心虚了:“我的废话是不是太多了?” “没有,比起一个人开车,还是有人陪我说话比较好。”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沈苏希笑,“要不然为什么会有车载广播和CD。” “那你现在想听广播吗?” “不用,我没这个习惯。”沈苏希说,“陆渭也不让我听。” “陆渭?” “嗯,他说会影响他开车。”沈苏希皱眉,“可是一般都是我当司机,所以他这个理由一点也不充分。” 周嘉成侧头看她一眼,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放松。他不止一次听她提起过这个名字,但直到千源酒店前董事长生日那天,他才知道他就是抱着沈苏希离开的那个男人。 “苏希?”他见她揉了揉眼睛,“困了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嗯……”沈苏希嘴上应着,身体却坐直了些。只是吃饱喝足之后带来的慵懒感重新席卷了她,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见一道嫌弃的声音响起:“吃饱了就睡,你是猪吗?” “我都几天没合眼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好像是另外的自己在反驳。 “是你自己工作效率低。” “那也是你没有以身作则,你不能因为我好说话就把所有的工作压到我身上。” “这是给你锻炼的机会。” “我不需要。” “总有一天你会不需要,但那一天离现在还很远。” …… 半梦半醒间,沈苏希又想起之前为了项目而疲于奔命的日子。这几天她常常陷入这些破碎而无聊的回忆,却总有一点迟疑,不想从回忆里立刻抽身。 。 “醒醒。”周嘉成拍拍她的肩膀。 副驾驶座上的女人睁开眼睛,只觉朦胧一片,花了两秒时间才看清面前的人。 “到,到了吗?” “嗯。”周嘉成递过纸巾,“把眼泪擦了。” 沈苏希照做,低头却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套,忙不迭地收好递给他。 “不好意思……” “你心情不好?” 两个人同时出声,沈苏希头一侧,见他单手方向盘,同样侧身看着自己,眼里的探究夹杂着几丝肯定。 “的确有点糟糕。”她承认。 “因为工作上的事?” “嗯。” 周嘉成不做声,似乎笃定她会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有种被利用了的感觉。”沈苏希想到陆渭这些天的态度,“在他需要我的时候就愿意搭理我,不需要我的时候就一脚把我踢开,一点情面也不讲。” “……” 沈苏希吸吸鼻子,并不管自己的指代不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可是现在像换了一个人……我甚至觉得他会解雇我。” “相信我,没有一个上司会愿意让下属产生这样的错觉。”周嘉成安慰她,“特别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下属。” “所以,你的上司也跟你这样无理取闹过?” “不能说无理取闹吧,能做到管理层位置上的人,一般都很理性。”周嘉成说,“我相信他一定跟你解释过,只是你不能接受他的解释罢了。” 沈苏希心虚地低下头去。 “和他好好谈谈吧,他不会让你继续难受下去的。” “?” “苏希,你和他的事,我问过晓玮了。”周嘉成态度诚恳,“请原谅我的好奇心,上次在宴会上我看他抱着你出去,只是怕你再次被骗。”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骗我。” “这样最好,当年是我们的判断太武断了。还没踏出社会就用最险恶的想法来揣度人心。”周嘉成叹了口气,“所以,事实上,他只是你的朋友,而绝不是包/养女学生的富二代。” “当然不是。”沈苏希急忙解释,“他来学校接我只是请我吃饭。那时候我们都心情不好,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交个朋友彼此安慰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跟同学解释呢?” “我跟谁解释呢?他们会听我的解释吗?这到底是八卦谈资还是事实真相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沈苏希很是无奈,“再说,上次聚会大家对我的态度也挺热情,过去的事终究会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现在呢?你和他依旧没什么?” 闻言,沈苏希抬头,被他眼底的情绪感染得心头一热。 “周,周嘉成……” “我这还是第一次听你叫我的全名。” 沈苏希被他的语气逗笑:“之前我不太习惯。” “以后会慢慢习惯的,就像今天,我们可以像真正的朋友一样自在地聊天。这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不是吗?” “前几次……”沈苏希赧颜,“我一见你就紧张。” “看出来了。”周嘉成笑说,“但我关心的是以后。”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但沈苏希的脸却在黑暗里烧了起来。 “苏希,我们慢慢来,好吗?” “我……”沈苏希想要立刻回答他,但只有一个音节漏了出来。她颇为难地攥着裙角,心脏扑扑跳,却又怕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 而就在她苦思不得想要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僵局时,包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乐声划破空气,她一个激灵。 “先接电话。”周嘉成提醒。 沈苏希拿出手机,指尖却在看见来显时冷不妨一抖。 “陆渭,你……” “沈助理,我是梁超。” 沈苏希耳朵发烫,那头的男声却有些焦急,“沈助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陆总现在醉得一塌糊涂,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买醉什么的……最丢人了…… 第18章 十八 动情 那头,酒吧里,梁超挂断电话,使劲地挠了挠头。 他最近过得很不舒坦,究其原因,或许是自从上次在办公室里撞见沈助理“以下犯上”的一幕之后,他很快成为了公司的八卦中心。 据当时的同事说,他走出来的那一刻,生动诠释了什么叫“撞破奸/情”的尴尬脸,至于说法,则是陆总和沈助理不知怎么闹得很不愉快,而梁编作为“见证人”,很不幸地成为夹在其中的炮灰。 他对这些玩笑话向来是不在意的,但挨不过这次两个人闹得实在有些凶。这段时间他因为媒体运营部的事,出入办公室的次数多了些,总觉得连空气里都结着冰渣子。沈苏希一改往日温顺的态度,进来时总把门敲得梆梆响,叫声陆总也像是吐钉子一样硬。反观陆渭,不气不恼,照单全收,甚至亲自过问各部门的具体事务,明摆着给某人“减负”,颇有些逆来顺受的软骨头样。 两个人态度越反常,个中原因则越令人好奇,只是梁超进创亿的时间到底不算短,八卦之余更切记本分,所以工作越发认真,生怕陆渭一个绷不住便拿自己撒气。 上周末,他因为手头上的项目来公司加班,听见陆渭的办公室里传来响动,走过去一看,门没锁,只开了一盏小灯,陆渭整个人埋在办公椅里,轮廓模糊,唯有指间的红点一明一灭,在暗夜里显得分外孤独。 没错,孤独,尽管他并不想把这个词安在陆渭身上。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单枪匹马杀进出版界,用几年时间就占据行业高位的男人,应该永远保持风发的意气和昂扬的斗志,而不是在周末的晚上,像困兽一样独坐着,发泄似的抽烟。 陆渭发现了在门口的他,打开灯,哑着声音让他进去。 他照做,想帮他开窗散散烟味,却被他阻止,说要是闻不了就出去。 他脑子一抽,说上次你抽烟就被沈助理抓个正着,她还特意强调过无烟办公……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陆渭的情绪似乎毫无波动,就连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 不知过了多久,陆渭自己把烟掐灭了,然后吩咐他这两天先把手头上的工作放一放,联系一下市里知名的脑科专家。 梁超疑惑,但又不敢多嘴,应承下来后估计着是陆渭家里的长辈身体出了问题,办得格外尽心。不料等他联系好了专家,陆渭又突然没了见面的打算,反而重新回到极度高效的工作状态,每天至少在公司呆十二个小时。 与之相比,沈苏希的状态却是悠游自在得多。部门的交接少了,也不用加班了,每天朝九晚五地跟着公司的实习生一块坐电梯,见了他还招呼一句你辛苦了。 他是辛苦,他快被陆渭差遣得身心俱疲了。 就像今天,明明是周末,他却要跟着他来参加饭局,说是和几位文艺评论家的私下聚餐,结果一桌子都是酒中仙士,白的红的混着喝都能撑过个把小时。 好不容易散了,他又陪着他去了趟医院,走到VIP病房门口,却听见里头一片欢声笑语。他凑过去一看,竟是谭苒和之前来过公司的陆总,至于病床上的老人……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刚想说些什么,陆渭却突然问:喝不喝酒? 他很想说不,但还是应了句好。 两个人去了酒吧街,选了家清静点的坐下来。陆渭全程无话,等上了酒便一杯接着一杯,看得他目瞪口呆。 他不清楚陆渭的酒量,但想他素来自制,总不至于喝得过了头。却不想今天偏偏破了例。 梁超自知失策,但事已至此,只能顺着陆渭的意思。算起来,与他共事这么久,总共也只见他醉过两次。 他还记得第一次是在谭苒新书销售的庆功宴上,当时所有人都备受鼓舞,像打了胜仗般给唯一的将领敬酒,陆渭到了后来坚持不住,在酒店的房间睡到天亮。而第二次给他的印象最深,那是在去年的公司年会,陆渭包下市郊的一家温泉酒店供大家放松。最后一天晚上,大家闹得有些开,拼完酒后呼啦啦各奔温泉而去。他和陆渭以及几个男同事在大池子里谈了会天,困意和醉意一齐涌上来,起身的时候差点没栽个跟头。回去时遇到从旁边池子里出来的女同事,许是见他们几个大男人脚底发软,好心地搀扶他们回去。陆渭带头,推说不用,却被最前面的沈苏希一把挽住,惹得众人起哄阵阵。 按理说凭亲密程度,沈苏希这么一挽也是合情合理,只是男人女人凑作一堆,总爱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有胆子大的说陆总住的可是单间,沈助理把人送回去可小心出不来,沈苏希回头啐了一口,陆渭却是之前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看不出情绪如何。 已是深夜,各人再调侃了几句便作鸟兽散。只是他回到双人间,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猛一激灵,想到手机忘在温泉池边,起身去拿,却正好看见沈苏希慌慌张张地从陆渭房里跑出来。 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这似乎是被他一个人撞见的秘密。而第二天回城的路上,两位当事人毫无交流,便愈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冷静下来后,他觉得应该让这事烂在肚子里。虽然男人也有第六感,也有八卦心,但这绝不适用于处理上司的私事。 然而,事实证明不管他多想遗忘这一小插曲,到底是对沈苏希的“地位”有了改观。而就在刚才,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的陆渭,竟然还知道把手机塞给他,吩咐说:“把沈苏希给我叫过来。” 。 沈苏希和周嘉成赶到酒吧时,陆渭已经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梁超一见她便来了精神,将陆渭的手机往她手里一塞:“沈助理,麻烦你送陆总回家吧,我这也不知道他住哪。” “行。”沈苏希应了,皱着眉头拍拍陆渭的肩膀,没反应。 “他这是喝了多少啊,醉成一摊烂泥了都。” “这……我都没数,刚从饭局上下来,现在又……去了趟医院就成这样了。” “医院?” “你还是等陆总醒了再问他吧。”梁超摘得干净,“只是他心事重的很,肯不肯说还不一定。” “嗯。”沈苏希试着去抬陆渭,力气却太小,周嘉成见状忙过来帮忙,支起了男人的大半个身子就要往外抬。 “这是?”梁超这才发现跟沈苏希同来的男人。 “这我朋友。”沈苏希不想多解释,“你们俩把他搬出去吧,我去叫车。” “我送你们。”周嘉成说。 “不用,他这一身酒气,熏死人了。” 梁超听他二人语气熟络,不由得多打量了男人几眼。只一瞬,他脑子里白光一现,像是找到了某个关键点,正好是陆渭这几天反常表现的症结。 沈助理,没想到你是……梁超醍醐灌顶,一时在心里将这“朋友”和陆渭做了比较,竟有些难分上下。眼见着周嘉成大度地扶住陆渭,梁超心底生出一股应该维护自家老板面子的自觉,于是婉言拒绝了周嘉成的帮忙。 三个人走出酒吧,出租已经在外面等。沈苏希让梁超把人放到后座,然后就跟着坐了进去。 周嘉成刚想开口,沈苏希却探出车窗:“谢谢你送我过来,下次请你吃饭。” 说完,车子一溜烟,走了。 周嘉成站在原地哭笑不得。他好不容易约她出来看了场音乐剧,她却还是要把他拉回到见面就吃饭的死循环。 梁超犯了迷糊,跟周嘉成道了别,也先走一步。 这一晚上可累死他了。 。 沈苏希今晚喝了不少冰啤酒,但和身边的这位仁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一边忍着浓重的酒气,一边用手护住他的头,遇上转弯还不得不倾身过去。 果然,不出十分钟手就酸了。 终于挨到了目的地,沈苏希跟保安打了声招呼,让出租车开进去,方便她把陆渭拖出来。夜风吹着,挠得人喉咙发痒,沈苏希略有不适,听陆渭咳嗽了几声,忙着给他顺气:“醒了?” 陆渭睁开眼,像是清明了些,但半个身子依旧靠在她身上。 沈苏希带他走到门口,对门上的密码锁没了辙:“当初就应该装个指纹识别的。” 陆渭不做声,盯着门锁看了一会儿,然后掀开最上面的金属盖,握住她的手,往指纹识别区印了两下。急促的短音随即响起,他还要再试,却被沈苏希果断甩开。她瞪他一眼,重新扳开他的手掌,用他的左拇指按了一次,滴滴两声,门开了。 她扶他进去,开灯之后便把他摔到沙发上。陆渭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拿手去挡,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便颇为吃力地撑起身子,脱了外套扔到一边。 沈苏希倒了杯水给他,他拿起来喝了一口,嘴里冒出几丝清甜,便仰头喝了见底。玻璃和茶几相触发出清脆的一叮,他重新拿起,又叮了一声。 沈苏希在厨房里开火,转身见他这副幼稚的模样觉得好笑,但当她打开冰箱发现只有拆了一半的挂面时,嘴角的笑意就敛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叹了口气,决定清汤寡水加点盐,不管味道怎样,先把他的肚子打发了。 端着面出来时,陆渭已经不在客厅。卫生间的灯亮着,她在桌边等了两分钟,等到人出来。 “将就着吃吧,我也懒得去超市买了。”沈苏希打了个哈欠,拍拍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陆渭像是没听见,重新坐回沙发,沈苏希把面端过去,放缓声调:“是你的冰箱空了,不是我手艺差。” “我今天吃了烧烤,很饱了。” “……” “梁超刚才说你去医院了,怎么了,谁生病了?” “……” “你说话啊!” 被酒精折磨的陆渭,无论智商还是行动力都会出现断崖式的下降。 她突然就想要逗逗他。 “饿了没?” 某人的肚子应时地叫了一声。 她越发来了劲,挑起两根面往他嘴边送,只是在离他的脸还有几公分的时候,陆渭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四目相对,沈苏希只是忍着笑。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反应就像个孩子?”沈苏希无奈,放下碗筷,“自己把面吃了。” 陆渭却重新拽住她的手。 “你去哪?” “回家。” “不准走。” 沈苏希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陆渭喉结动了动,落在她眼里的视线像是忽然有了温度。沈苏希动作微顿,隐隐觉得被他握住的地方开始发烫。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身子却猛地被一股大力牵引,而后倒在了沙发上。 她差点惊呼出声,睁眼时,男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我说不准走。”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陆渭几乎是立刻乱了呼吸,灼热而又无助的视线尽数落进她的眼里。 “陪陪我。”他低喃,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她的嘴唇。 沈苏希难以置信,本能地掐住他的肩膀,眼神充满警告。 这是一场距离不到十公分的僵持。 “陆渭,你喝醉了。” “你没醉就好。” 话音刚落,男人的吻便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语言表达障碍的男人真心伤不起…… 第19章 十九 初忆 沈苏希的名字来得很简单,取父母的姓氏,加一个希望的希,意思浅显明白,是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沈苏希也不负众望,很小就能明白长辈们的苦心。她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各方面都是优秀的典型。 这样的孩子往往会得到很多夸奖,而得到的夸奖越多,她就越自信,越想证明自己。这样的良性循环一直持续到她初中毕业。那一年,她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最好的高中,风光无限,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高起点的背后是一条长长的坎,让她摔了一个接一个的跟头。 第一个跟头,是期中考试。她觉得闭着眼睛都能考好的试卷,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巴掌。全班倒数第十,数学三十八分,她拿着成绩单回到家里,憋屈得两眼通红。 当时的她已经习惯了用成绩来证明自己,却不明白劣势和优势一样需要时间沉淀。进入高中,无论是课程还是教学方式都和以前大相径庭,而她的偏科也从小毛病变成了致命伤。 如果说九年的义务教育教给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那么到了高中,她才明白读书还真得分材料。总有些人,不做题不听课,只要带着脑子,转着笔杆就能轻而易举得考高分,而像她这样的,在题海里泡得再深,游得再苦,也依旧收效甚微。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想不明白。只是人一旦自卑起来,便容易把所有的缺点都扩大。 加上青春期的激素分泌像女孩的心思一样难猜,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膀大腰圆,满脸痘印,忍不住越来越烦躁。接二连三的不顺心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沉默,压抑,也开始叛逆。高二文理分科,她不听父母的建议,非要选择理科。而这样的偏执只是因为她所在的高中重理轻文,文科楼低矮而略显破陋,和理科楼隔着半座山坡。 她不喜欢那儿,那让她有种被遗忘的恐慌,她渴望被认同。 或许,从她做出这个任性的决定开始,她的人生轨迹便出现了变化。然而她无法回到岔路口重选一次,就像她不能避免遇见周嘉成一样。 周嘉成和当时的她完全是两个极端。他帅气,阳光,成绩优秀,是排名榜雷打不动的第一,也是青春期少女心事的源头。只不过,沈苏希当时满心满脑都是怎么把数学考及格,和其他女生不一样,她并不期待两个人有什么交集。 直到高三那年的运动会,体委苦于没人报项目,擅自做主给她报了两千米。比赛开始前的半个小时,体委把号码牌塞到她手里,催她赶紧去检录,至于比赛,哪怕你走走形式也好,只要坚持到终点不给班里扣分就行。 她当时就愣了,转即又觉得气愤而委屈。挑软柿子捏无可厚非,但只有被当成软柿子的人才懂个中滋味。而可怜的是,她甚至连和体委争辩的勇气也没有。 她从来没有在比赛时走形式的习惯,所以即使她心里再生气,到了跑道上也是拼尽了全力。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只知道用力却不会收力,以至于在终点线撞倒周嘉成的时候,一种极度难受的羞耻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从周嘉成痛苦的表情中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重量,周围人的起哄和调笑像辣油一样烧得她满脸通红。而更令她难为情的是,有那么一瞬,她想,如果她还是原来那个瘦瘦的沈苏希,周嘉成就只会被撞得趔趄几步,说不定还能伸手抱住她。 她被这样的念头吓坏了。 而等到事后,她找机会跟他说了声抱歉,他只笑笑,说,你没伤着就好。 你没伤着就好。再随意不过的一句话,因为他那清俊而不加掩饰的笑意,染了几丝温度。 毫无征兆的,沈苏希的心尖上,落了一缕细细春光。 高三的课业繁重,与压力和抱怨成正比的,是按捺不住的叛逆和骚动。迟钝如沈苏希,也察觉到了青春期男女的化学反应。那些形影不离的影子,眉来眼去的暗示,让她觉得吃惊而新奇。同桌笑她是尼姑开了窍,莫不是真到了思春的季节。她不理她,却有意无意地也会听上几句八卦。 很容易便发现,周嘉成三个字出现的频率最高,谁又送情书了,谁又缠着他问问题了,低年级哪个班的女生又来打听了……诸如此类,层出不穷。而反观当事人,不见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出现的地方除了教室就是操场,玩他的篮球,考他的第一,其余万事与他无关。 沈苏希想,他越是这样,喜欢他的人便越多吧。 高考临近,班里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沈苏希却收了之前的颓态,默然生出一股勇气——她要和周嘉成考同一所学校。 这放在以前是痴人说梦,但自从知道周嘉成放弃保送名额而决定参加高考之后,这想法便大为可行。说来也巧,那天她去办公室登记分数,听见班主任正在语重心长地劝导。周嘉成立在一旁,始终保持沉默,后来班主任急了,他才解释,他要考的那所大学是他父母所在的城市,而那所大学的的数学系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 在学校实力和专业实力间,他更看重后者。 班主任说你别意气用事,放弃这样好的平台,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而周嘉成语气郑重,说老师您放心,比起保送,我知道去想去的学校,才是对自己负责。 沈苏希在旁边听得心脏扑扑跳。 原来,一个敢于说出并实践自己想法的人是那样与众不同,那样的……令她羡慕。 高考结束后,周嘉成顶着状元的头衔进了那所大学,惹得钦佩者有之,惋惜者亦有之。沈苏希当然是前者,而令她高兴的是,她的高考数学成绩是三年来最高的一次,将将够到数学系的录取线。 那个暑假,沈苏希难得放松一回。她期待着大学生活,正如期待某场意外而其实早就被她暗中规划好的相遇。她为了那场相遇,力图改变自己,锻炼,节食,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充满斗志——她要以最好的状态去见周嘉成。 等到了开学,她已经成功减掉了些体重,但只见了周嘉成一眼,她便知道,她的努力还远远不够。千篇一律的军训服穿在他身上,没来由的,就是比别人精神抖擞。 几天训练之后,教官开始选拔去训练基地学习打靶的同学。被选中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教官拍拍她的迷彩帽,说怎么了,傻了?不想去就直说。她摇头,说只是意外,其实想去得不得了。教官笑了,让周嘉成和另外一个男生出列,带她去会议室接受理论培训。 每个班就选五个人,数学系男生多女生少,她是班里唯一的女生。后来去了市郊的靶场,条件比学校里还要艰苦,她毫无怨言,认真训练,打靶比赛时得了第三,给女生队伍争了一口气。 结束后,数学A班出了一个第一,一个第三,教官拉着他们几个合了张影,阳光下,她站在周嘉成旁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她就这样,一点点地向周嘉成靠近,也一点点加深这种因靠近而带来的喜悦。 她和他参加同样的社团,报名同样的活动,总想着有一天他会弄不明白:沈苏希,怎么哪儿都有你? 然而事实上,不管她怎么提高自己的存在感,周嘉成却是从来没注意过她。她知道他忙,忙着参加各类竞赛,忙着帮老师做课题,一有空不是在篮球场就是在图书馆。她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以至于连室友都经常笑她,把这些信息卖给学姐学妹,就能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只不过,她的第一桶金还没有赚到,这些信息却没了价值。那一年外院的文艺汇演上,主持人说完闭幕词刚准备下场,所有的灯光却全部熄灭,一时间,音乐响起,追光灯拢成一簇,照亮了最中间那道窈窕的身影。 玫瑰,烟火,还有简短而动人的告白。 周嘉成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台去,宣示了对外院院花的主权。 女主持的眼眶里有惊讶,激动,还有遮不住的喜悦,而沈苏希站在台下,心口却是一阵阵酸楚。 她想不通,为什么他都那么忙了,还有时间来谈恋爱。她更想不通,他对那个女生到底是喜欢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会这样大张旗鼓,准备了如此华而不实却又浪漫至极的求爱场面。 那一晚,室友们对那一幕意犹未尽,回到寝室还颇有兴致地讨论。一个说肥水流了外人田,数学系的女生都该反思反思,一个说自古才子配佳人,别人的故事羡慕羡慕也就算了。另一个则是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这两人其实早就在一块了,就是因为都有事情忙才不至于整天黏着。要不然,就凭班长的条件,怎么可能快要毕业了还单身。 说到最后,其中一个问沈苏希,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班长低调就让你保守秘密? 她讷讷地应了,不想再听下去,洗了把脸出了寝室。 是他低调,也是她蠢。 离开寝室楼,她像是要寻求疏解似的,学着电视里那样,打的打到了酒吧街。她选了一家没那么闹腾的酒吧,掏空钱包,点了一杯昂贵的酒,凝视许久却又不敢喝,趴在吧台上听不远处的女人唱歌。 那是一首悲伤的情歌,曲调婉转,如泣如诉。唱到后来,有人不满意了,提议说换一首,那女歌手嗓音一听,把话筒关了,背着吉他当场就走。 沈苏希看愣了,那些客人也莫名其妙,直到老板出来缓和气氛,道歉说这姑娘新签的,刚失恋,脾气爆,别跟她一般见识。 沈苏希喝了口酒,呛得声音发颤。 原来这个世界上失恋的人不只自己一个,脾气爆的人失恋了,反而喜欢唱伤感的情歌。 所以人是不是都有两面,一面遭受伤害,另一面则学会疏解和自卫。 她把酒喝完,走出去时望着暗黑一片的夜空,无奈地想,她和那个女歌手到底是不同的——自己哪里来的失恋呢?不过是唱了好几年的独角戏,终于到了落幕的这一天。 。 沈苏希从梦里哭醒,怔怔地睁眼,先是看见一盏海豚形状的灯,再往下,是一个闹钟,指针指向四点,还没到天亮的时候。 她抽了张纸巾,拭去眼角的泪水,仿佛在擦流理台上的油渍。这让她感到恶心,于是很快地把那一层薄薄的感伤给抹灭了。她有些气愤,心想是不是连房间也有脾气,她不过是很久没过来睡,这床就让她做梦,还是无比真实的那种,像把回忆串成线,让她神经紧绷不得安稳。 她呆坐了几分钟,而后下床出了房间。 昨晚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陆渭移到二楼的主卧。此时此刻,她推开他的房门,开了盏小灯,看见床上起伏的轮廓,轻叹了气。 还好,人还在,这表示她不是在做梦。 陆渭的身子忽然动了动,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他略显扭曲的脸,像是在经受某种折磨。她忽然觉得解气,谁让他纵欲过度不知节制,还借酒行凶来着。 想到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 沈苏希恨恨地在他眉峰掐了一把,见他皱得越发深了,才略显孩子气地收回了手。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敢大胆地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连睡觉都无法放松,白天的他,得有多辛苦。 她关了灯,走出他的房间,脑海里却闪过他吻下来的那一刻。 她庆幸自己别过了头。 否则,她不仅无法面对他,也无法面对现在的自己。 第20章 二十 越界 陆渭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宿醉带来的副作用让他下楼的动作也有些迟缓。他揉着眉心,走到一半又重新上去,视线落到某扇紧闭的门上时,脑海里似乎闪过某些片段。然而只是一瞬,它们便分崩离析,零乱得再也没了影。 他刚走到客厅,就听见门铃响。这个点来找他的人很少,他走过去开了门,竟然是沈苏希。 “你醒了?看来我时间掐得正准。”她拎着两大包东西进来,“我去了趟超市,给你买了些吃的。” “你怎么会过来?” “睡糊涂了吧你,我昨晚就没走。”沈苏希见他犯迷糊:“别告诉我你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陆渭给自己倒了杯水,像在回忆:“我和梁超去了酒吧,后来喝得差不多了,让他叫你过来。” “嗯。”沈苏希点头,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又一件一件地塞进冰箱,“之后呢?” “你把我送到家,在厨房里呆了一会儿。” “嗯。” “你好像煮了碗面。” “……嗯。”沈苏希关上冰箱门。 陆渭顿住,盯住她的脸,然而她并没有看他。 他反问:“还有吗?” “没了。”沈苏希像是舒了口气。 “面呢?” “……我倒了。”沈苏希拎着另外一个袋子进了厨房,却在套好围裙后又走了出来,她目光灼灼,语气加重:“陆渭,我发现你一喝醉就记不住重要的东西。” 陆渭:“比如说?” 沈苏希眸光一转,半个你字噎在唇间,接下去的话却成了质问:“去酒吧之前,你去了哪儿?” “……”他肯定她打算说的不是这句。 “你别打算蒙混过关,你父亲病了对不对,从那次宴会后就住了院,前几天还被查出了胶质瘤?” “谁跟你说的?”陆渭心思陡转,不满的情绪很快掩盖了那丝微不可察的紧张,“是梁超?” “他只跟我提了医院,其余的事是我直接问的陆总。” “你倒是愿意和他接触。” “你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和你没关系。” “那你呢?和你有关系吗?” 陆渭把杯子用力地往桌面上一放,这是动怒的前兆。他不习惯和她讨论这些事,这只会让他感觉到某种被戳穿的痛苦。 沈苏希没有错过他神情的变化,但一想起陆泾的话,她就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你的父亲,你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非要多管闲事?” “我这怎么叫多管闲事!”长辈的身体状况出问题,作为晚辈的心里总归不太舒服,更何况,上次宴会闹得不愉快也有她的责任,“我要是知道这事困扰你这么久,我就……” “你就怎样?”陆渭低哼一声,“你就不会摆脸色给我看,而是照顾我的情绪替我分担工作对吗?沈苏希,请你弄清楚,我们这段时间的矛盾和这件事毫无关系,所以,别用抱歉的语气和我说话,你没做错什么。”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正面谈到彼此关系的反常,然而听他的语气,沈苏希竟有种莫名的委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一码归一码,我们之间的事可以以后再谈,至于你父亲的事……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医院看他。” “你说什么?” “梁超说你之前联系过脑科专家,如果有必要的话,你得见他一面。” “沈苏希!”陆渭被她的论调弄得很恼火。 “陆渭,我先做饭,而你最好去洗个澡,十一点半我们准时出发。”沈苏希瞧也不瞧他,径自转身去了厨房。若是想中断这次争执,唯一的办法就是摆出比他更强硬的态度。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以什么立场来对他的家事指手画脚,她只是认为有些事情必须要面对——她不希望他的情绪再糟糕下去。 如果要宣泄,就朝她宣泄吧。 把火气撒到她身上,好过折磨自己的身体。 沈苏希心思纷杂,把手上的蔬菜洗完,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客厅里空荡荡的,人早没了影。 。 陆渭本来想摔门而去,但事实上,他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还是去浴室冲了个澡。这样的妥协让他觉得没面子,然而当他洗完澡出来,他又惊诧于自己竟不分青红皂白地想要和她作对。 他心里清楚,她说的话都是对的。所以越和她反着干,越显得他幼稚。 他还记得几天前,陆泾跟他提起陆千源的病情时,语气是罕见的凝重。他想不通,陆千源明明是因为胃穿孔进的医院,休养几天,怎么就查出了这样的毛病。 起初,他心里冒出几丝久违了的快感,六十岁的年纪还大有可为,出了这档子事,上天果真是报应不爽。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种快感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和难掩的怅惘。 这让他分外疑惑,他做了这么多的事,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看陆千源有朝一日吃瘪的样子,而当他的挫败以这种方式呈现在自己眼前时,他竟然有了一丝不忍和恐慌。 这样的认知让他很郁闷。 而或许是郁闷的情绪持续太久,之后的几天晚上,他总是一睡下便会梦到母亲那张含笑的脸庞,又总是在她要开口说话时猛然惊醒。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她那样软弱温顺的性子,除了劝慰便只会唉声叹气。 他打开床头灯,看着这一室昏暗,眼前却出现那个夏日的傍晚,母亲满身是血地被推进手术室,出来时却已是白布蒙住了脸。 往事幕幕重叠,他不能理解母亲的善良。或者说,为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更替母亲不值。在接踵而至的恍惚中,他似乎听见母亲深深的叹息。 他怨恨这样深陷思念而无能为力的自己,也开始怨恨这样的夜晚。多久了,距离上次梦见母亲过去多久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要一个温暖的,专属于他的怀抱。 为了排遣这样的情绪,他宁愿没日没夜地待在公司,用那些繁冗的事务来装填发胀发疼的脑袋。只有在工作时,他才是独立的,健全的,能获得掌控一切的安全感。 他告诉自己不需要为陆千源担心,凭陆泾的本事,肯定能找到好医生替他医治。何况这次算是发现及时,瘤子也是良性的,手术风险并不高…… 尽管不愿意,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在变相地寻求安慰。 于是他思索许久,还是让梁超联系了专家。 然而,他终究高估了了自己。 他能迈出第一步,却无法再迈出第二步。 因为他比谁都知道,一旦和医生见了面,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妥协。 面对陆千源,他无法容忍自己是先低头的一方。 。 沈苏希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完成了三四个菜。 她看了眼时间,摘下围裙就要上楼,却意识到什么,转身进了书房。 “你是学不会敲门了是吗?” 沈苏希只好重新出去,把门敲得当当响,还没等里面说进,便再次推开。 只是这次只推了一半,她人站在外面:“饭好了。” 陆渭盯着电脑,没反应。 沈苏希瞧见他之前的衬衫已经变成了棉质的睡衣,便知道他已经洗完了澡,却并没有出门的意思。她双手抱臂,倚在门框上,摆出一副非等他开口不可的架势。谁料陆渭却眼皮也不抬,只顾处理文件。 半分钟后,他接了个电话,换了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挂断之后又立刻拨了谁的号,向对方交代着什么,像是忙得不可开交,又像是故意跟门边的她较劲。 沈苏希打了个哈欠。她昨晚没睡好,去了趟超市又忙到现在,还不得不跟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小孩比耐性。 她忽然觉得很滑稽:前几天她还因为他对自己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大为光火,现在却又心甘情愿地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像是默认两个人已经恢复之前的相处模式。 “陆渭。”几分钟后,她又叫了他一声,这通常是她败下阵来的前兆,“先吃饭吧,待会儿菜都冷了。” “不饿。”陆渭态度坚决。 你不饿我还饿呢。沈苏希心里嘀咕,决定转变策略:“就算是为了你的胃,不饿也得吃几口。这样吧,我来帮你过滤文件,你呢就出去看看,要是觉得菜色满意呢就给我个面子,要是不满意就说一声,我重新做。” 陆渭听了半晌没说话。 沈苏希自讨没趣,心想难不成他这回真是铁了心了,竟然软硬不吃。 而当她气馁地准备离开时,陆渭却出了声:“沈苏希,你这是何必呢?” 这样谦卑,这样迁就,明明是假的,却依旧让他心怀愧疚,不知所措。 “先吃饭,然后去医院。”沈苏希走过去,放柔了语气,“陆渭,你就不能听我一次?” 陆渭放开鼠标,抬头对上她恳切的眼神。 这一回她没躲,却让他的不安更甚-——他似乎分不清她的真心或是假意了。 许久,他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到她身旁。两个人离得很近,沈苏希没有往后退,视线却从他的眼睛移到他的额前的碎发上,许是没擦干的缘故,它们就那样杂乱而熨帖地黏在一起,让他的脸看上去不那么严肃正经,反而显得年轻随和。 “你就这么关心我的家事吗?” “当然。”沈苏希半个手掌撑在桌面上:“你以前说过,优秀的助理应该把里外事宜都处理得漂漂亮亮。” “你也会说是处理,是按我交代的去做,而不是干涉,自作主张。” “可我不相信你会好赖不分。有时人们都需要一个台阶,我不介意当你的台阶。 ” 陆渭的眸子沉了沉:“抱歉,我不需要。” “你不能这样贬低和忽略我的价值。这对我不公平。” “但公平是有界限的,对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来说,界限就是相处的标准。”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难道不清楚越界的后果是什么吗?” “可是我又……”沈苏希想辩解,话到了嘴边却又碎成了粉末。她只好换了副措辞,“陆渭,我们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你是上级,我是下级,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彼此各安其分。而一旦意见相左,却会商量,探讨,平等对话,谁对谁错都能辨得分明。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没底气。 “沈苏希,你觉得我们现在和以前有区别吗?”他定定地看着她,像在自问自答,声音却不知落在了哪儿,“没区别,从始至终,你都是主导的一方。” “陆渭……”她被他的话惊到了。 “我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他扔下几个字,大步一迈走出了房间。 沈苏希怔在原地,半晌,她默默地垂下了眼——她觉得她就像是一个往墙上钉钉子的人,钉的时候自信满满,以为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把钉子拔个干净。 然而事实上,即使钉子没了,那些洞眼却一直都在。它们会时不时地提醒她: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忘记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都到二十章了,还是没人愿意留个脚印再走吗? 这年头…… 第21章 二十一 对峙 陆渭答应的“最后一次”虽然是对她的妥协,但沈苏希并不觉得开心,相反,她更加头疼——这意味着下次她劝说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书房的争辩过后,两个人心里都不痛快。陆渭面无表情地吃完饭,又面无表情地去车库开车。沈苏希本不想搭理他,然而车子开了一半的路,她忽然想到应该买些营养品或是水果,毕竟空着手去探望病人未免太令人难为情。 陆渭听了她的提议,速度丝毫不减:“没必要。” “这是礼数。”沈苏希说,“你在前面的路口停几分钟,我下去买就行。” 陆渭有些不耐烦,但也懒得再辩,只好照做。他当然不会陪她去买,一个人坐在车里等,足等了一刻钟才看见沈苏希拎着两大袋水果走出来。 午后的阳光明媚,晒得水泥马路发着白光,那抹纤细的身影由远及近,惹得他一阵烦躁:她做事体贴细致到如此地步,自己凭什么冲她发脾气。 沈苏希拿手肘敲副驾的车窗,他探身过去给她开门,她却放下袋子就要走。 “你还要去哪?” “我坐后座去。” “不用。”陆渭把两袋苹果放到后面,“回来坐好。” 沈苏希没想太多,嘴里嘀咕:“还得去前面的超市,我要再买些营养品。” 陆渭这回没阻拦,照例停在超市门口等。没过多久,沈苏希满载而归,脸上是完成任务般的释然。 他犹豫几秒,还是决定下车。 接过她手里的盒子,他很是疑惑:“你会不会太夸张了?” “这叫礼多人不怪。”沈苏希转头看他,“再说了,到时候找你报销就行。” 陆渭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逻辑?”他有让她买吗? 沈苏希嘁了一声,伸出手去:“钱包。” 陆渭没理,径自打开车门,沈苏希却不肯让,侧身拽过他,动作利落地伸进他的衣兜掏出皮夹:“这么几盒营养品,花了我小半个月的工资呢。” 陆渭一时没防备被她得手,又见她得意地扯扯嘴角,小孩似的抽出一叠纸币,哪里还舍得和她斗气:“你这算盘打得好,自己打肿脸充胖子不算,还要我给你买单。” “我这是给你尽孝心的机会。”沈苏希笑着把钱收了,“对了,你不觉得保健品市场盈利空间很大吗?要说你当初做什么出版,错过这么好的商机。” 陆渭反讽:“你倒是有商业头脑。” 沈苏希手里把玩着他的钱夹,嘴上不作应答,心底却忍不住一哂:这人会和自己呛声就好,不然到了医院还是一张冷脸,真不知是去看望病人还是治疗面瘫。 。 陆千源住的病房是单间,虽然不至于大得离谱,但除去一张病床以外,沙发桌椅样样俱全。沈苏希刚跟着护士小姐进去,便见到临窗的桌子上头堆满各式大小的礼盒,一股脑儿地把自己手里的给比了下去。 “苏希?”赵雪芬第一个瞧见了她,“你怎么过来了?” 沈苏希忽然有种临阵脱逃的冲动,因为赵雪芬这一声招呼,惹得这半屋子的人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这……她微微汗颜,不是说病人需要安静的休息环境吗,而眼前的景象分明是一个小型茶话会现场。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叫了声阿姨,一时没了下文。 “是小沈啊。”陆千源也瞧见了她,满脸和气,“难得你还有心来看我,这外面大太阳的,先坐会儿,喝口茶。” 赵雪芬闻言,过来亲热地拉她的手:“今天不上班吗?是不是陆渭让你来的?他人呢?” 最后两个问句她明显降低了音量,沈苏希正欲作答,身后的病房门却被打开,进来的自然是陆渭。 “唷,老陆,大儿子刚走,小儿子又过来守着。”旁边有人笑道,“你瞧这一对对的就属你最有福气。” “老赵,你少拿话哄我。我这也就是一口气撑着,再说这胃还没好脑子里又生出个瘤子,呵,屁的福气。” “你这张嘴就不能改改?”其中一名女士嫌他话糙,“什么脾气冒什么火,医生刚才怎么说来着,你现在得调整心态,心态对身体恢复的作用不比药物差。” 陆千源不置可否:“我都这把岁数了,什么好的坏的都拿我没辙。” 说完,他像是朝门口扫了一眼,随即自嘲笑笑:“那什么,等过几天手术完了,我再请你们喝酒。”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心领神会。那叫老赵的男人更是通透,招呼着众人一块起身:“那我们先走,有时间再来陪你说话。” “等我出院哪里还要你陪,” 众人哈哈一乐,又客套几句。赵雪芬见状,自然先送走客人。那老赵走在最前面,靠近陆渭时,后者对他轻轻点头,叫了声赵叔。 赵叔拍拍他的肩:“你小子最近忙得很,多久没去我那儿了?”他又看看身边的沈苏希,“这位是?给赵叔介绍介绍。” “我助理,姓沈。” 沈苏希露出得体的微笑,只是不知如何称呼对方。陆渭在旁边出声:“这是荣达地产的赵总,那是王总和她爱人……” 沈苏希没跟出版圈外的人打过交道,此刻听陆渭语气正经,也不敢怠慢,一一示意。简单问候一番,赵雪芬便送赵总一行人出了门。陆千源旁边一空,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只说:“小沈,过来坐。” 沈苏希应了,也不管陆渭,走过去开口先道了句歉。他住院这么久,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该直到现在才过来探望。陆千源对此并不在意,不过是老来毛病多,哪能怪得着她。赵雪芬从门外进来,先给苏希倒了杯水,又提起之前送的紫砂壶,直说陆千源爱不释手,在医院都惦念着。 父子两个都爱喝茶,但陆千源要求精细得多,沈苏希选生日礼物时自然往他的心头好上凑,不算特别有新意,却也出不了差错。 三个人又随意聊了几句,房间里的气氛便诡异起来。赵雪芬的欲言又止,陆千源的视而不见,都硬生生地把陆渭给孤立了。而后者坐在窗户边上,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漠不关己的脸色,根本不在意这边虚伪的热络。 这么一来,倒像是他把他们三个晾在了一边。 沈苏希不得不叹服他的心理素质,正琢磨着如何才能打破这僵硬的气氛,却见他突然接了个电话,没说几句便起身往门口走。 “你干什么去!”陆千源到底绷不住了。 “公司有事。” “什么事?” “我自己能处理。”言下之意就是跟你没关系。 陆千源皱起眉头:“我这里就这么难待?你就忙成这样?” 赵雪芬对他的情绪变化再熟悉不过:“千源,你有话好好说。” “我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陆渭不再解释,看向沈苏希,“我出去等你。” “我跟你一块走。”她又哪里坐得住,却在起身时被赵雪芬按住了肩膀,“苏希,你等等,我有话说。” “还有你,”她又叫住陆渭:“你多少给我几分面子。” “你有什么面子是需要我给的?” 赵雪芬的脸一下子白了。 “你和我这样说话不要紧。”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不该这样对你爸。” 她顿了顿:“陆渭,有些话本不该我说,但这么些年闹下来,你又闹出了什么结果?现在你爸身体不好,你作为儿子,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还非得故意摆脸色给他添堵吗?” 赵雪芬的话让沈苏希的心头一紧。 “你爸住进医院这么久了,哪怕你打个电话过来或是托陆泾传个口信,都浪费不了你多少时间。陆渭,我当初以为,只要是人心总会有被捂热的一天,但你倒好,做起事情来比外人还要绝情。”赵雪芬微微哽咽,“你知不知道你爸每天念叨你……” “够了!”陆千源倏地打断了她。 “你也犯不着吼我,”赵雪芬转身,双目盈盈,“父子相见每次都跟仇人似的,也不想想,我夹在中间好受吗?要不这样,干脆你们都冲我来,反正我是外人,我才是破坏你们这个家的罪魁祸首!” “你少说两句!”陆千源拿赵雪芬没办法,气红了眼,只指着陆渭,“滚,你给我滚出去!” 陆渭全程像在看戏,闻言,低头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很果断地便往外走,却被沈苏希上前拦住。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拦住他,但就是觉得不能让他现在离开。 陆渭眼神降了温度,却见她一脸严肃。 沈苏希摇摇头,用力攥住他的右手,意思明显是让他再留一会儿。 “你还不滚?!” 那边赵雪芬情绪不稳,惹得陆千源气血上涌,又喊了一句。 话音未落,陆渭便甩开她的束缚走了出去。 沈苏希心里一凉,只想赶紧随他一起离开,然而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却按捺不住心里涌出的一团火,在她转身的瞬间,她像是捕捉到了陆千源眼里泛起的某种脆弱的亮光,但这并不能阻碍她说出接下来的话:“叔叔,你不觉得这样做过分了吗?” 当着陆渭的面维护赵雪芬,是真的偏心到如此程度? 陆千源像是这会儿才想起苏希的存在,本就激动的脸上一下子胀得更红。 “苏希,你怎么能这么说?” 赵雪芬眼里的潮意还没褪去,此刻却不得不竖起抵触的刺。 要是沈苏希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会对自己的无礼感到抱歉,然而她现在的情感天平已经倾向陆渭,便连带着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阿姨,按理来说我没有插嘴的资格,但是我想您最清楚把话憋在心里的感觉有多难受,所以要是我有冲撞的地方,还请见谅。” 赵雪芬胸口一堵,竟无法反驳。 “今天其实是我自作主张非得让陆渭过来,”沈苏希突然很后悔自己的偏执,“我想着叔叔您会有那么一点想要见到他,却忘了您身体不好,脾气却没变过,所以造成现在的局面是我的责任。但是有一点,陆渭绝对不是故意摆脸色给你们看。至于原因……” “叔叔,”她努力使心潮平稳下来,语气却不太友好,“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连您也忘了吗?” 第22章 二十二 墓园 沈苏希当了五年多的助理,出于职业习惯,已经将某些重要的时间烂熟于心。若不是这段日子和陆渭闹别扭,她绝不会直到早上才想起来今天是他母亲的生日。 她没有错过陆千源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以及回神后的呆滞。她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毕竟对于他来说,把发妻的生日抛到脑后绝对不是件光彩的事,更何况被她一个外人提醒,则愈发没了面子。 很快地,赵雪芬看她的眼神也没了往日的亲热。 她走出病房,心底冒出些报复性的快感,然而这种快感很快被失落和惆怅取代。说白了,她没有立场去指责陆千源的忘性,而她这样的意气用事,陆渭也不一定会领情。 。 远远地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时,沈苏希觉得自己眼花了。 “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要回公司吗?”她略带忐忑地敲了敲降了一半的车窗,然后问了个相当愚蠢的问题,“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果然,陆渭反问:“不然呢?” 她打开车门坐进去,意识到某种可能:“你最好是在等我去处理公司的事,不然我会以为你刚才只是为了出来而随意撒了个谎,这显得你很幼稚。” “随便你怎么想。”陆渭发动车子,驶出医院。 “不去公司就送我回家。”沈苏希莫名来了气,敢情自己在陆千源面前帮他说话完全是“助纣为虐”,“要是你不愿意,前面路口放我下来,我自己回去。” “前面不准停车。” “那你找个可以停车的地方。” “你现在是朝我发脾气?” “我哪里敢啊,多管闲事的教训还不够吗?” 陆渭见她神情满是不忿,知道是自己的态度把她气着了。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她的好心,只是这么多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与陆千源相处。在病房里,他看他们三个相谈甚欢,觉得烦躁的同时竟有种奇怪的欣慰,像是心里某个陌生的空处被填满。但很快,他又感到不自在,因为他开始抵触沈苏希和他们的亲热,就好像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被抢走一样。 这样的认识很可笑,却让他分外无奈。 “我们现在去哪儿?”沈苏希忽然问。 “墓园。” “原来你还记得。”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记住这些特殊日子是我的本职工作。”沈苏希顿了顿,忽然觉得用工作两个字来和血亲间的联系作比较是件很不恰当的事。然而陆渭没有反驳,只是说:“能找到像你这么敬业的助理,我真是不亏。” 沈苏希没再接话,只顾靠在座椅上休息。车行了半路,她从浅眠中醒来:“公司真的没什么要紧事需要处理吧?” “没有。”陆渭应了一声,把手机调成静音。 刚才在病房,梁超打过来说新来的摄影师不懂规矩,没让主编签字便把照片送去了印刷厂,印到一半发现底稿出了问题,印刷厂亏了人工物料,抓住这一漏洞想要推卸责任,摄影师则指责对方交接的人没说清楚。 这事可大可小,梁超的想法是先跟他通个气,再让沈苏希过去一趟。毕竟沈苏希和印刷厂打交道的次数最多。 换作平时,他肯定马上告诉她,但不知为何,他今天鬼使神差的,偏不想让她去处理。 就这么一回,他跟自己说。 就几个小时,哪怕她全程不说话,只要陪在他身边就行。 。 墓园在城东远郊,离市区医院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沈苏希第二次醒来时,驾驶座上已经空了。她揉揉眼睛,看向窗外。太阳西斜,照亮半片山体,使得那大片的墓碑浸在淡薄而温暖的光晕里,褪去应有的生硬和森冷。 她不是本地人,来墓园的次数却并不少。清明冬至再加生忌,她总会提前替陆渭准备一束白色的百合,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花。这些特殊的日子,陆渭几乎从无缺漏,偶尔遇上出差在外,实在赶不回来,便只能由她代劳。 什么时候开始对陆渭言听计从,她已经记不太清了,甚至连由她代劳的这类安排到底合不合规矩,她都没有深究过。 沈苏希在很久之后才明白这是种很可怕的习惯——以为他事事离不开自己,便总是照着他的想法去做,却不知她也会渐渐离不开他,这便是依赖的反作用。 沈苏希沿着台阶往上走,很快便看见半山腰上的背影。 灰白的石碑和青葱的松柏混在夕阳里,染上了一层金辉。陆渭一身黑衣,身形笔直而微微颔首,像是在想些什么,又不免让人好奇他此时的神情。 事实上,她记得他在他母亲面前的样子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但因为过去太久,印象也难免出现偏差。 那是她工作第二年还是第三年的冬至,因为谈合作耽搁了些时间,她赶到墓园时天色已经擦黑,祭拜的人也散得三三两两。 她握了一小束百合,仔细地辨明方向和位置,走到一座墓碑前停下。墓碑的形制和旁边的别无两样,只不过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她放下花束,小心翼翼地将积雪拂去,弯腰的同时瞧见娟秀的铭文上方那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看上去还很年轻,长相虽然普通,眉眼却是格外温柔。 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沈苏希很难想象它的背后是一段怎样的故事,何以让她结束了生命而永远地长眠于此,供她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来祭扫吊唁。 她这探究的欲望来得莫名其妙,直到肩上被人拍了拍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竟是去了外地的陆渭。 他喘着气,有点恼火地看着她:“叫你怎么不应?” 她那时还听怕他,讷讷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这么快?” 两个小时前他还跟自己说堵在机场高速上。 许是赶得太急,陆渭被风一呛,咳了两声,而后俯身,将手里的百合靠在底座上。 她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这才发现最中间有一束被雪花掩盖的玫瑰。 陆渭随手拂了拂那花上的雪。 天色昏暗,玫瑰炽红,两束百合倒是隐在了雪里,看不分明。 空气一时安静,谁都没说话,她就沉默地站在他旁边。 陆渭高了她十几公分,替她挡了大半的风雪,她偏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他的侧脸,虽然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却觉得那轮廓分外平静,内敛,甚至带着渐趋浓稠的忧伤。 他是在想念她吗?没有一个孩子会在母亲面前装模作样吧,所以顶着风雪也要来赴约,然后褪下一身的防备,流露出不与外人道的脆弱,连带着目光也变得温柔。 她被脑子里的一连串形容词吓到了,毕竟这些词和平时的他简直八竿子打不着。或者……她转念又想,说不定他有很多话要说,却碍着面子只能憋在心里。 她意识到自己的多余,决定先走一步,然而没等她出声,陆渭却率先开口:“时候不早了,走吧。” “你不用再呆一会儿?” “不用。” 她没继续劝,跟着他沿着石阶往下走,走到三分之一,她忽然冒出一句:“你和你妈妈长得一点也不像。” “很多人都这么说。” “那……她过世很久了吗?” “嗯。”陆渭走在她前面,“当时我读高中。” 她在心里默默地计算,有些吃惊:“都十多年了……” 那天晚上陆渭格外的好脾气,出了墓园后还特地送她回家。半路上,她觉得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结果他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忽然问:“你对我的故事很感兴趣” 她没来得及掩盖自己的八卦心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陆渭倒也爽快,得到回应后便开始叙述。他语调平静,言简意赅,她听完却是愣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即使用最直白的话来概括,也无法省略掉故事里的狗血:一个穷小子与富家千金相知相爱,很快便结婚生子,后来,穷小子扶摇直上变成地产大鳄,富家千金则相夫教子,已然深居简出。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妻子特地准备了一个惊喜,却没想到丈夫的前女友带着私生子登门拜访。 二十一岁的私生子,比她刚参加完高考的儿子还大两岁。 一场喜剧顿时变成一场闹剧。 那天晚上,丈夫向妻子坦白了一切,几天后,两个人去办了离婚。从民政局出来,妻子执意要分道扬镳,却在路上遭遇车祸,送到医院时已无力回天。 而两个月后,丈夫和前女友举行了婚礼。 “你确定这不是现编的?”她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直到车子停在家门口还没缓过劲来,“太离谱了吧。” 陆渭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你就当我是编的好了。”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各种复杂的思绪像浸了水的麻绳一样纠缠不清。 她不是不清楚陆千源和陆渭的关系,也在创亿见过陆泾几面。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之间会有这样的故事。 “我没法不恨,我最恨的就是自己。”她耳边一直响着陆渭临走时的回答。他应该恨,怎么能不恨,家里几天时间闹了个天翻地覆,而当时还在外地和同学旅行的他,非但毫无察觉,还曾多次挂断母亲啰嗦至极的电话。 回来那天,母亲已经出事,在医院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他恨透了自己的迟钝和无能。而有些遗憾,一旦错过,终其一生都无法弥补。 。 混乱的记忆堵得沈苏希脑袋发胀。她敲了敲太阳穴,暗叹自己怎么就迈不过这个坎,明明是听过就该忘的事,偏偏会顺着思绪一点点连接起来。 再抬头,陆渭依旧站在那儿。 她和他还隔着好一段距离,却没再向他靠近。 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一看来显,竟然是周嘉成。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她犹豫两秒,决定先挂断。 夕阳的颜色逐渐变深,晚风带着热度,一阵一阵地往脸上扑。 沈苏希懒得去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傻傻地站在原地等他,或许是所谓的“忠心”,或许是一种“本能”,又或只是为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希望——当他转身折返时,第一眼就能朝着她所在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不想写悲伤的故事。 第23章 二十三 警惕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隔得有些久,要是觉得情节连不上,还请移步前几章。 每到下午,创亿的茶水间里便会流淌出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 沈苏希走进去时,梁超正在开窗通风。 “沈助理,我觉得公司应该设立个后勤部,专门派人负责咖啡豆的供给。”他指指桌面上的咖啡机,“还有它,要么重新换个高级的,要么再添两个,不然喝杯咖啡还要排队,多影响工作效率。” “行啊,我待会儿就上报。” 梁超笑笑:“看来我们万能的沈助理又上线了。” “少拿我打趣,这点小事还配不上万能。” “你别谦虚,这两个字配你绰绰有余。”梁超一想到前段时间被折磨的日子,便格外珍惜这几天的风平浪静,“你还不知道吧,公司里的小姑娘可都说你才是创亿的定海神针。” 沈苏希揶揄:“你要强调的是定海神针,还是你和小姑娘混得很熟?” 梁超一噎:“你吧,要么不搭腔,一搭腔就让别人无话可说。” 他不好意思地呵呵两声:“不过我们各有所长也挺好。我负责处理同事间的关系,你就只管镇住全局。” “说的我越俎代庖一样。” “那可不,连陆总都得看你脸色。” “哪有。”沈苏希反驳,“你别乱说。” “你没感觉公司这几天气压很正常吗?这表明陆总心情不错。”梁超说,“算起来你是一号大功臣。” 沈苏希听了这话顿时倍感无奈:自从那天从墓园回来,她就恢复了往常的工作状态。不磨洋工不避嫌,光整理遗留下来的文件便用了她两个通宵。 陆渭对她态度的转变未置一词,但对于应该她做的工作,他也没再过问插手。这好比是无言的默契,谁都没开口提之前的不愉快,却都接受了对方的妥协。这让沈苏希觉得他们两个像是玩捉迷藏的小孩子,刚开始都想找个万无一失的地方躲起来,最后却发现还是站在原地最安全。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梁超:“对了,我昨天看了你交上来的进度表,跟之前的计划可是有不小的出入。”她倚在吧台上,“协调的结果不理想?” “别提了。”梁超脸色微变,“老刘他们布了一局棋,关键时候卡在我这儿了。沈卓的书稿没法用。” “怎么了?” “说来都滑稽,辛辛苦苦审到最后,他忽然拍了板,说哪里都觉得不满意,得重新改。”梁超说,“我刚准备让下面的人跟业务部申报书号,他倒好,一个电话打过来,不偏不倚地给了我一记闷棍。” 沈苏希捧着茶杯若有所思:“你找他谈过了吗?” “怎么没有,人去了外地,说要半个月以后才回来。” “时间有些紧啊。” 梁超啧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他是外文译制组的总编,对文史类书目的编辑工作并不擅长,但因为这次青年学者的文丛出版是公司的重头戏,各组都要抽调人手打配合。沈卓的研究方向是欧洲史,引用了大量外国文献,他也被陆渭特调为这一方向的总负责人。 之前陆渭还特意强调过让他上点心,没想到现在还是掉了链子。 “这样吧,等他回来你知会我一声,我们一起找他谈谈。” “你也觉得这事……” “可能有问题。” 沈苏希喝了口茶,想了想说:“要是他半个月后还想再拖,我们的工作就被动了,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梁超点点头:“我得催紧点。” “嗯。” 沈苏希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在对方没提明确的要求前,再急也只能先等几天。 想到什么,她又问:“对了,明天下午你在公司吗?” “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是个自由撰稿人,想过来这边了解一下情况。” “是朋友,还是朋友的朋友?” 沈苏希横他一眼:“你非要拐弯抹角地损我?” 梁超哈哈一笑:“我就是奇怪你平时独来独往的,怎么也给别人开后门。” “我就帮忙牵个线。谭小姐不是解约了吗?我想着再给你们组里添名大将,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多谢沈助理。”梁超略微放松,“要不说你是定海神针呢,方方面面都得安排妥当。” “你再乱用比喻!”沈苏希没来由地讨厌这四个字。 她本来还要警告他几句,却见他眼睛微眯,冲她身后叫了声陆总。 立马收敛神色,她一回头,陆渭正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上山摘茶叶去了,喝口茶出来这么久。” “……我,我就和梁编聊了几句。” “你桌上的手机响了。” “哦,我马上去接。” 梁超看着这两人的互动,莫名有点想笑。 “陆总,您要不要来一杯咖啡?” “不用。” “泡茶也行,热水是现成的。” “你喝你的,我就是过来叫个人。” “……” 嗯,您还真是事必躬亲。 。 沈苏希和周嘉成这几天联系得频繁,所以回到办公间时直觉以为是后者来的电话,结果看到晓玮两个字,不免暗笑自己的瞎期待。 “找我干什么?” “唷,听上去心情不错啊。” 沈苏希笑:“我现在上班呢,要聊天周末见面聊。” “你还怕老板查岗?”晓玮满不在乎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打过来问问,周嘉成是不是有事拜托你?” “你怎么知道?” “这你别管,你答应了?” “不过是件小事,他有个从国外回来的朋友,平时喜欢写点东西。外文水平也不错,我前几天看过她的一两篇作品,挺精致的,想着……” “你别跟我说工作,我就问你知不知道那朋友是谁?” “这我倒没问。”沈苏希有些奇怪,“怎么了,你认识?” 晓玮轻轻呵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苏希,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女神回国了?” “你是说——” 晓玮打断她的话:“你现在不是和周嘉成有进展吗,怎么连他们两个联系上了都不知道。真是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这跟警惕性没关系。”沈苏希这才明白她急哄哄的是为了什么,“再说……他们之前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你就一点也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 “……”晓玮一噎,“你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不是,我……” “行了行了,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念及苏希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但你心里得有个数,男女之间的纯友谊本来就少,离了婚再做朋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你要是真的想跟周嘉成发展下去,就专心想想怎么对付女神吧。” 挂断电话,沈苏希觉得“对付”这两字有些膈应人,而反观事态,似乎远没有晓玮说的这样严重。 只是……如果她真的想和周嘉成发展下去…… 事实上,自从那天他在车里跟她说了句慢慢来,他们的相处进程便以缓慢而稳定的速度进行着。他和她在工作上没什么交集,所以每次交流都很努力地寻找新鲜的话题以免冷场。 周嘉成的表现一直很绅士,说话不疾不徐,待人体贴周到,和印象里的那个他几乎完美重合,而相比之下,她虽然也逐渐习惯和他单独相处,不再神经紧绷,但有时面对他的笑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脸红心跳。 上周末,她和他去看了场电影。精彩纷呈的动作片,她却看得百般无聊。从影院出来,周嘉成笑着说下次选自己喜欢的类型就好,不用专门迁就他。她估计着是自己打哈欠时被他发现了,淡淡地回以一笑,却没好意思说其实她不是迁就,只是选片时想找部热闹点的刺激大脑——她实在不想重演中途睡着睡到流口水的丢人戏码。 沈苏希想,她和他在一起是开心的,小心翼翼的,是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的同时,也会因为他的体贴和照顾而受宠若惊的。这难道不足以说明她喜欢和他在一起吗? 然而她却不得不承认,晓玮的这些话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她和他的关系——再发展下去?要发展到哪种程度?除了下班吃饭看电影,天南地北扯话题,他们还能做什么? 尽管她很少会让疑问牵制情绪,但这一刻,她还是感到了挫败。她甚至忍不住去探究:自己把周嘉成所说的慢慢来理解为他对她存有好感而带有目的的接触,是否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想得太过专心,没注意里间的陆渭已经看了她很久。 从他进来开始,他便知道她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他身上。隔着玻璃,他几乎可以肯定她脸上闪现的那丝怔忡,是为了那个姓周的男人。 那个男人。 他看过他的照片,听过谭苒对其的评价。他在宴会上和他打过照面,也见过他与其他人谈笑风生应付自如。 然而这些若有若无的接触都比不上几年以前,他几次三番听到某个女人对他的仰慕和夸赞——那样忐忑而欣喜的语气,仿佛充盈着初融的春水,蜿蜒连绵到今天也分毫未减。 她在休息时间煲电话粥,和同事谈论新上映的电影,她逐渐抛弃千篇一律的职业套装,就连说话也开始温声细语……这些细小的改变,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却悉数被他辨别、捕捉、洞察得分明。 他承认自己的敏感是在意,羡慕,又或者,说是嫉妒也不为过。 而人一旦开始嫉妒别人,就等于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对此,他感到无可奈何——也许在她心里,他的确处处不如他。 噔噔两下,玻璃门被人敲响。他收回思绪,刚一坐正,沈苏希便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 “刚才忘记跟你说了,明天的新书签售会开始时间提前到八点半,之前准备的那套西服还在干洗店,可能来不及给你送过去。” “嗯,我明天自己打算。” “好。”沈苏希应道,“对了,谭小姐约你明天中午共进午餐,我替你答应了。” “时间来得及吗?” “她约在公司附近的餐厅,你从书店赶回来……应该能在十二点半见到面。” “那就好。” 沈苏希低低地嗯了一声,将文件夹放到他手边。见他茶杯空了,她很自然地拿起来准备去续水,下一秒,手却被他按住。 掌心触到手背,温度相贴,她猛地往回一抽。 “……”陆渭将杯子递过去,“拿稳了。” 她低头接过,转身就走。 看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握成了拳。 第24章 二十四 胆量 女人的自尊心很奇怪,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完全取决于对手的实力和外界的刺激。尽管沈苏希彼时对晓玮的说法不以为然,但真的到了“较量”之时,她还是没办法淡然地选择败下阵来。 温宛有多美,她是亲眼见过的。可以说女神这两个字放在她身上是既无调侃也无夸张。当然,几年以前,沈苏希更在意的是她作为周嘉成女友的身份。这个身份不仅让她羡慕,嫉妒,还撩拨起她那深藏在心底的自卑——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像温宛那样的女人。 眼下,沈苏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条纹衬衫,深色长裙,五厘米高的系带凉鞋……明明是最传统最正确的淑女搭配,却让她感觉很别扭。 她是在做什么? 是被晓玮的一番话燃起了斗志,还是潜意识里真的想要跟温宛一较高下?可是眼前的她分明是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小丑——巴不得全副武装地站在温宛面前,用一种耀武扬威的口吻说:你好,我是沈苏希,是不是觉得我变化很大…… 她不停地调整腰带,把袖扣扣好又反复解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后来,她实在烦了,终于忍不住折回卫生间卸了妆,再把披肩发绾成髻。 她换了套常穿的浅咖色套装出门,路上一直安慰自己说精心打扮不如一切照旧来得舒服自在。 但其实说白了,她就是没有和人比较的胆量。 。 陆渭这几年很少亲自参与签售会的筹备工作,但对于公司里几个老牌的作家还是尽心尽力地支持。这次是创亿第三季度的最后一场大型活动,书店的负责人和他又是多年的好友,他以个人名义到场,一半为了公事一半为了叙旧,不知不觉就磨到了中午。 活动进入尾声,书店的负责人得了空,在陆渭旁边的座位坐下:“诶我说,你那个小助理怎么没来?” “公司里有事。” “少来。”他抽出他手里的书,“看你这心不在焉的样,一准是她给你不痛快了。” “放屁。” “呵,我放屁?”他拿出手机,“你看看就这几个小时,给我发了几条短信?啧啧,一口一个赵老板,叫得多客气。” 陆渭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找你干什么?” “问活动什么时候结束呗。”他一脸调侃,“看来是想你了。” 陆渭自嘲一笑。想他?她躲他还来不及。 赵勇往后靠进沙发里,漫不经心地瞅他一眼:“陆渭,我儿子下半年可上小学了,你再磨叽下去,咱俩的孩子就差辈了啊。” “你操这份心?” “能不操心吗?你妈走了,你爸又不管你,没我在这替你出谋划策,这辈子还能喝到你的喜酒吗?” “得了吧,我不也没喝到你的喜酒。” “谁让你不够意思,宁愿去初恋婚礼上找罪受也不给我当伴郎……”他笑笑,往桌上一指,“诶,你手机响了。” 陆渭拿过来接听,是谭苒。 “还没,最起码一个小时吧。”他顿了顿,“嗯,你先吃,知道你现在不能饿。” 挂断电话,赵勇狐疑地看着他:“女人?” “谭苒。” “……我真是服了你了。” 赵勇回头看了一眼,签售那边的队伍还很长。他拿出烟盒开了又合,忽然问了句:“陆渭,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现在不会还想着她吧?” 闻言,陆渭忍不住皱眉。 “你别犯糊涂啊,她现在可是你嫂子。” “滚。” “滚?”赵勇嘻嘻一笑,像在自言自语,“也是,你这会儿再来玩余情未了也太迟了些,不过……要我说,她跟你哥,比跟你好。” 陆渭把他的烟盒夺过来:“你叫哥倒叫得挺顺。” “这不是看你的面子吗?”他打着哈哈。 算起来,他和陆泾是高中同学,谭苒和陆泾则高他们两届。毕业那年,他硬拖着陆渭去外地旅行,回来才知道他母亲出了车祸。也是在之后的葬礼上看见了陆泾,他才知道这个毕业两年的风云学长和陆渭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对了,前几天我听说谭苒跟信诚签约了?”他岔开话题,“你辛辛苦苦帮她顶上去,现在不是明摆着让肥水流了外人田?她也是,去哪儿不好,偏去信诚,这不是明摆着跟你作对吗?” “管她呢,”陆渭答得轻描淡写,“创亿没了她也不至于倒了。” “话不是这么说,但信诚的实力你比我清楚,这两年你发展再快又怎么样,不还是比不过它,更何况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偏要搞大动作……”他挠挠头,“它那边一水的畅销书,有钱赚干什么都有底气,你呢,这一步棋下去,把创亿套住了怎么办?” 陆渭横他一眼:“你盼我点好。” “我倒是巴不得你好上天,但事实摆在这你不得不考虑。这年头没点营销手段,酒香也怕巷子深。”他顿了顿,“前些年我还以为你死心了,结果现在又开始捣鼓这些偏门冷门的精品学术文丛,你这次……就这么有把握?” “这我不能给你打包票,”事实上,他比谁都希望得到良好的市场反馈,“只是你也知道,有些事现在不做,到头来难受的还是自己。” 说完,陆渭拍拍他的肩,“到时候成了请你吃饭。” “稀罕。” 陆渭一笑,点到即止。朋友之间有些话不用挑明,如果他真的反对,不会提前跟自己签订经销合同。 “对了,你们公司今年还组不组织秋游?” “内部活动,你凑什么热闹。” “好歹我也是前股东不是?”赵勇说得理所应当,“再说是我儿子想去,这小子喜欢热闹,哪儿人多往哪儿凑。” 陆渭答应下来:“你也就会沾你儿子的光。” 赵勇哼笑一声,对他的揶揄不以为然,沾光怎么了,有儿子也是本事。只是他转念又想到什么:“对了,上回听我爸说你家老头住院了,我一忙起来也没去医院看看,现在情况怎么样?” “脑子里生了个瘤子。”陆渭看向旁边的书架,“前天刚做完手术,没什么事。” 赵勇其实也就随口一问,却不想他眼下答得轻描淡写,和以前的抵触大不相同,倒是有点意外:“怎么,听你这话,敢情这回是操了点心?” “替他操心的人多的是,不少我一个。” “这话说了你也不嫌酸。”赵勇乜他一眼,冷嘲道,“他要是有十个八个儿子,还真不少你一个。但现在不就多了个陆泾吗?怎么,你以为长子两个字落他头上你就真没责任?要我说你也真……” “行了。”陆渭打断他,“这事说多了就没意思了。” 赵勇识趣,往后一仰:“得,我闭嘴。” 话音刚落,手机又进了条短信。他慢悠悠地点开屏幕,看见发信人时却冲对面的人一乐:“诶,我说这小苏可是真惦记你啊。” “她姓沈。”他真怀疑他脑袋里是不是少了海马体,提醒了几千次都记不住。 “小沈小苏的就是个代号,较什么真啊你。你还别不承认,她一听小苏就知道是我,这说明我辨识度高。”他想到什么,边说边打字,“让别人记住也是种本事,你别不服气。” 陆渭习惯了他的贫嘴,也不搭腔,等他打完了字才开口问:“你回的什么?” “问她怎么像个老婆似的查你的岗。” 陆渭一怔,随即气道:“脑子里有泡吧你?!” “做兄弟的,能帮就帮一把。”这种事他干了不只一回,每次都觉得陆渭的反应特逗,“人家小苏跟了你这么多年,给个名分是最起码的。” …… 陆渭明明知道自己的沉默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但眼下他却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果然,赵勇一副嘚瑟的样:“怎么,说中你心事了吧?哈哈,你小子得听听我这过来人的经验,对了,有首歌怎么唱来着?该出手时就出手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 陆渭发现今天过来就是个错误。 他从沙发里起身,也不顾这自娱自乐的二傻子,绕过书店门口排队的人群,径自开门上车。 身后的人乐呵呵地追过去,哪里还看得见人影,倒是坐在一旁的中年作家见状,抽空问了句:“小陆他怎么了?” “追媳妇去了。” 作家签完名,将书递给读者,又侧过头问:“他什么时候有媳妇了?” “这不正追着吗?” “这没追到手的也能叫媳妇?”作家摇头,“再说了,就小陆那臭脾气,我估计得悬。” 赵老板哈哈大笑:“您说得对,悬得很,煮熟的鸭子都能被他给气飞了!” 他嗓门太大,很快就收到了工作人员的眼神警告。他收敛了些,走进里间,一想到陆渭那副被戳中心事的便秘样就觉得搞笑。 唉,这木头脑袋什么时候能开窍呢,真是愁死他了。 他这头还在思量自己当月老的潜质,却不知道被他硬塞了一根红线的女主角此时正握着手机心烦意乱。 沈苏希对这个赵老板的印象一贯不好,之前看在他和陆渭要好的面子上,她对他的玩笑话还不以为意,但今天却是被他的调侃弄得有些恼火。 她看着屏幕上的回复,很是后悔给他发了连环短信。这次的话太露骨,也太直接,老婆两个字就像是带了热度似的灼了她的眼。 她忿忿地在心里对他张牙舞爪起来。 “沈助理?一起吃饭?”同事敲开办公间的门,“难得陆总不在,我们去下面吃顿好的。” “不用,你们去吧。”她想到什么,收敛了被短信挑起的愤懑,换了副友好的口吻,“善意提醒,务必控制好时间,因为陆渭他可能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出现在楼下的某家餐厅。” “这样啊……那我们去远一点的餐厅。” …… 沈苏希不能理解他们对午餐的热情,就像他们也好奇她对午餐的将就一样。 等到同事走了,她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到见底,又翻看起下一季度的选题策划。 几份文件夹花了半个上午还没看完,今天的效率实在低得可怕。她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继续,却不可避免地又开始设想见到温宛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这样的思维跳跃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这让她多少有些不堪重负。她甚至想打个电话给周嘉成确认一下来的朋友到底是不是温宛,如果不是她岂不是完全浪费了这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某种毫无必要的焦虑所包裹,也正是这种焦虑,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确定陆渭回来的可能性。 然而她差点忘了,他即使回来也要和谭苒共进午餐,而至于最关键的问题——她为什么会急切地想要见到他……她却不只一次地避开了正确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想在十万字时按快进…… 第25章 二十五 温宛 下午两点半,沈苏希接到前台的内线电话,说是有位叫温宛的女士找她。 她微微一愣,随即让前台先带她去接待室,自己却先简单收拾了桌面,再拿出镜子磨叽了会儿,直到确定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走了出去。 沈苏希走进接待室,一眼便看见站在窗边的客人。听见响动,对方转过身来,脸上先是一滞,随即露出明显的喜悦:“苏希?真的是你?” 沈苏希喉咙一堵,温小姐三个字慢了半秒没出来。 “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是温宛啊。”女人笑意嫣然,“算起来,咱们俩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说完,她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打量的神情:“没想到,你是越变越漂亮了。” …… 沈苏希对她表现出来的熟稔有些无措,但好在平时积累下来的工作惯性提醒着她露出标准的微笑。她走过去,朝她伸出手:“温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我叫你苏希,你却叫我温小姐?”温宛礼貌地和她握手示意,又轻轻颔首,将肩上的一撮发丝拨到脑后,“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见外了?” “不好意思,我只是习惯了。”沈苏希笑笑,“那……你先坐会儿,我去跟我们主编打声招呼。” 温宛像是没想到她会直入主题,但也只是轻轻点头:“行,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她开门出去。 身后,温宛看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心想周嘉成说的倒是中肯——她……还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 陆渭一进公司便觉得气氛不对劲。 他看了眼手表,三点过十五分,标准的上班时间,但从前台到办公室门口,交头接耳的不在少数。 还没等他皱眉,就有眼尖的同事看见了他:“陆总……” “沈苏希人呢?” “梁,梁编办公室。” 陆渭视线在个人脸上扫了一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往外文组走。当场被老板抓包,部分人的脸上讪讪,愣是隔了好几秒才有人跟旁边的谭苒打招呼。 她虽不常来创亿,但之前和陆渭的绯闻传得有鼻子有眼,在场的老员工也大都跟她打过照面。 “别理他,你们聊你们的。”她也把手里的袋子往桌台上一放,笑着打圆场,“这几袋是妙然坊刚出炉的蛋挞,是陆总特地去城南买来犒劳你们的,放心,数量管够,见者有份。” “谢谢。” “谢谢谭小姐。” “别谢我,都说了是你们陆总掏的钱包。” 妙然坊的蛋挞是出了名的正宗,也是出了名的贵,她和陆渭排了半小时的队才能够点单,后来还因为数量太多被其他顾客剜了几个白眼。 眼下,谭苒看着大家分得欢,觉得物有所值。 “诶,和我说说,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被问的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谈……美女。” “什么美女?” “好像是沈助理的朋友,刚才沈助带她在公司里转了转,那人长得特漂亮。” “跟我比怎么样?”她向来直来直去。 “……没法比,她和谭小姐你是不同类型的。” “形容形容。” “你像向日葵,她像玫瑰花。” “你说我脸上有麻子啊?”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们俩气质不一样……” 谭苒赶紧安抚,“别紧张啊,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对了,人在哪儿呢?” “梁编办公室。” “呵,正好,都聚一块了。” 谭苒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往外文组去,身后的一帮员工却一边吃着蛋挞一边面面相觑,脸上是清一色的想看好戏又不敢去看的神情。 小姑娘捅捅旁边人的胳膊,放低音量:“我觉得刚才谭小姐完全有老板娘的气场。” “嗯。” “可是我更喜欢沈助理诶,她虽然闷闷的,但我不怕她。” “嗯。” “你要是陆总你选谁?” “谭小姐。” “为什么?”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小姑娘脸一黑,重重地打了他一拳:“那你前几天还说要追我?” 小伙子被打得虎躯一震,手里的蛋挞掉了也不管,立马服软:“行行行,我改口,不吃窝边草的兔子不是好兔子,诶,你捡什么呀,我来,我自己来……” …… 谭苒之前也算是梁超办公室的常客,只是这会儿里头有人,她也不好直接闯,幸运的是,玻璃门虚掩着,留着不宽不窄的一条缝,刚好能让她看清那朵实力相当的“玫瑰花。” 波浪长发,酒红色的贴身长裙,往那儿一坐,只是个侧影,已经是曲线毕露婀娜动人。她的视线下意识地一挪,旁边的沈苏希笑意浅浅,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却是硬是被比得清汤寡水滋味全无。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呵,向日葵?那小姑娘的比喻还挺有意思。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见是比她早一步却晚出现的陆渭。 “干什么呢你!”他压着嗓子,但语气不无警告,“跟我过来。” 谭苒也知道扒门缝的行为的确丢人了些,便乖乖地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只是瞧着他把那粉色的小盒子放到外间的桌上,还是忍不住调侃:“我说你怎么先发后至,原来是把爱的礼物落车上了啊。” “你过来不是为了休息吗?闭嘴也是休息。” 谭苒没反驳,只是饱含深意地扫了他一眼。这会儿埋怨她多话了?刚才她不过是饭后想喝碗酸梅汤,也不知是谁,偏偏要舍近求远带她去妙然坊。 到了目的地后,他先给她买了酸梅汤,再去旁边的甜品队伍排了半小时的队。她喝着饮料坐在凉亭里等,差点被这个致力于提升员工福利的好老板形象给打动,直到他最后加了一份红豆糕,她才恍然,敢情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买了好几袋绿叶就为了衬一朵红花。 她跟着他走进里间:“诶,沈助理喜欢吃甜食啊?” “不喜欢。” “那你还专门给她带红豆糕?” “因为我喜欢。” “……”这是什么逻辑? 陆渭脱下外套挂到旁边,没搭理她那狐疑又满是揶揄的眼神。 “你现在是不是特烦我?” “还行。” “口是心非。”谭苒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段时间陆泾一直在忙南庄的收购案,两个老人知道她怀孕以后又恨不得把她圈在家里。她顾念着陆千源的病情,也只好等到他手术之后才敢偷跑出来透口气。 “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吃饭?”她那些朋友不是上班就是在家带小孩,白天根本没空出来,“我也是可怜你才抽空陪陪你。” 陆渭数了数桌面上的文件,离他要求的还少一份。 谭苒觉得没劲:“我在你沙发上躺会儿。” “嗯。” “你要去哪儿?” “管好自己,下班了就送你回去。” 。 沈苏希送温宛走出大厦时,嘴角的弧度已经笑得有些僵硬了。 “苏希,今天真是谢谢你。” “不用,如果真有合作机会的话,也是我们的荣幸。” 温宛眉眼盈盈:“你这话说的谦虚,如果我的作品真能入梁总编的眼,才是我的荣幸。” 顿了顿,她又说:“对了,我回国忙了这么些天,都没和你们好好聚聚。听嘉成说,近几年市郊的农庄建设得很不错,要不约个时间一块去放松放松?” “不用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 “这样啊……”温宛有点遗憾。 “你要不问问晓玮吧,她的时间应该比较好安排。” “你们俩也是有默契。”温宛笑,“上次她还建议我先把你说动了呢。” “那就我们自己先商量,到时候再给你答复。” 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耐,温宛一时脸色微凝,随即又淡淡地说了声好。 沈苏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怔了好久才往回走。她是迟钝,但不是傻子,温宛一口一个嘉成晓玮,就算不是刻意说给她听的,也透出几丝过分的亲昵。 而她和她的交情远远没到可以聊日常琐事的程度。 她满心满腹的疑惑,走到电梯口,刚一抬眼,却见陆渭正双手插兜地站在那儿。 她有点意外,三步并作两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渭本来是去梁超那儿找她拿整理好的选题,后者却说她跟朋友一块下了楼。他没想太多,直接跟下来,远远地便看见她和那所谓的朋友站在那儿聊天。 他带她走进电梯,按下按钮,“刚才那是你朋友?我怎么没见过。” “什么朋友。”她懒洋洋地往旁边一靠,低着头说,“我和她今天说的话比前几年加起来的都多。” “那你至于对她行注目礼?” “你看到啦?……这是必要的礼貌。” “是,你对谁都礼貌。” 沈苏希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刚要反驳,狭小的空间里却响起一道怪异的声音。 陆渭蹙眉:“你中午没吃饭?” “不都是为选题的事。”他不回来,她纠结了好久都没决定最后的取舍。 “碰到麻烦,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我不是问赵老板了吗?他一直没回,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忙。” “以前催我出席例会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拐弯抹角地问别人。”陆渭说,“你是我的助理,找我是理所应当,缠着赵勇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缠着他啊?”沈苏希被他一凶,竟有些不该有的委屈冒出来,“我不是怕你觉得我烦吗!再说,你不就是和谭小姐吃个饭,至于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吗?你知不知道我……” 电梯门忽地打开,沈苏希下意识地收住话口。 有人进来,正好站在两人中间。陆渭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错愕,往镜面里看了一眼,却看不见她的表情。 接下来的几秒钟变得格外难熬,好不容易到了创亿所在的楼层,沈苏希却是立刻往外走,陆渭追了几步拽住她胳膊:“怎么了你?” 沈苏希挣了两下没挣开,沉默着别开脸。 “你给我说清楚,我不知道什么?” “……” “沈苏希。” 通道里不时有人走过,沈苏希有点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陆渭并没妥协,像是非要等她说出来不可。她对上他的视线,闪躲了又接上,慢慢地便有一股热流在胸口翻涌起来。 “陆渭……”终于,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刚才在楼下的人,是周嘉成的前妻。” “……” “你能想象被一个从来都没有注意过你的人当成好朋友的感觉吗?”沈苏希说,“这一整天,我都很不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二十六 红豆 陆渭本来就对周嘉成的名字有着下意识的抵触,此刻听见前妻两个字,更是生出莫名的警惕:“她来找你干什么?” “不是找我。”沈苏希摇头,“她……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是她,其实我本来还挺有信……”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听出他的不耐,沈苏希往旁边看了一眼,动了动嘴唇却又没发出声音。 陆渭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周嘉成周嘉成,一碰到和他有关的人和事,她就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全然没有平时的利落劲。 一想到那个男人在她心里呆了这么多年,到现在竟然连前妻也来掺和,他便愈发地烦躁起来。沈苏希见他侧开身子像是要走,不自觉地上前一步:“你别急,我说,我好好说。” 陆渭板着脸,等着她自己开口。沈苏希来不及组织语言,便只把温宛来公司的原因以及对她的态度说了一遍。她说的简单,陆渭也听得明白,不外乎是见到旧识触发了心里某根神经而引起的不痛快。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敏感了?”她自问自答,“其实她提起嘉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他们曾经那样相爱。再说了,我记得她以前就是这样开朗的性子,说不定今天见到我是真的高兴,所以才一遍遍地提起……” “说完了没有?”他蓦地打断。 “说,说完了。” 陆渭转身就走。 “诶!”她忙叫住他,“你这人怎么——”她小跑两步追上去:“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的反应?”陆渭停下来,顿了两秒才说:“沈苏希,我是不是平时太由着你了?” “不随便干涉部门内务是公司的规矩,你要帮周嘉成的忙,行,没问题,但是不是得事先跟我通个气再让梁超和他朋友见面。现在面也见了,意向也谈得差不多了你再来跟我提,提的却不是合作内容,而是她和你的私人恩怨。”他压着情绪,“沈苏希,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了?” 沈苏希被他这一大通话砸得瞠目结舌:“陆渭,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也是为了公司好才想着促成这次合作,之前有好几家出版公司都和温宛接洽过,她也是认可创亿的信誉和口碑才想着到这边来了解情况,你何必说得像是她没这个实力一样?” “所以你现在是反过来替她说话?” “我只是就事论事。”她在梁超办公室里旁听得清楚,客观地说,她的小有名气和之后的潜力绝对值得创亿和其他出版公司竞争。 “这么说你还是事事以公司的利益为先了?那好,既然你这么理智,那刚才的失魂落魄又是为了什么?” “我……”沈苏希竟一时答不上来。 陆渭被她的态度激得冒了火,他想,她总是这样矛盾,所以才会摇摆不定而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他愈发气闷,连带着语气也变得嘲讽:“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只想着讨好你的心上人,但没想到他所谓的朋友是他的前妻,而她今天过来和你说了些意味不明的话,让你局促,惹你不满,你就觉得他们关系暧昧,所以吃了整整一下午的醋!” “你胡说!” 这一番话让沈苏希瞬间红了眼眶。她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戳中她心里的痛处。讨好?他怎么能说出这样伤人的字眼,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小气而无理取闹的女人吗? 陆渭被她的否认气得别开了眼,自然错过了她脸上闪过的震惊和失望。而他等了好久也等到她的反驳,自然以为她是默认。 好啊,还真是为了那个男人吃醋! 他看着墙,也不知在跟谁赌气:“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公司了。” “什么?!” “我不需要一个会因为私人情绪而影响工作的助理,如果你调整不过来,我还会考虑给你放个长假。” 沈苏希眼底忽然涌出一股委屈和不甘的热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见他眉目沉郁,全然不像在开玩笑。 “陆渭,你给我说清楚了,我犯了什么错至于你这样小题大做?” “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不想呆在这,现在回去也行。” 她想要忍住,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你要是还想听一遍,我不介意……”他还没来得及重复,胸前便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他一个踉跄差点往后倒去,将将扶住了墙,耳边却传来一句清晰的咒骂: “陆渭,你混蛋!” 再抬眼,是沈苏希略显仓皇的背影,她几乎是小跑着拐进公司,慌乱间抬了两次右手,像是要把脸上的什么东西给抹掉。 意识到什么,他条件反射地追了两步,却对上前台小姑娘那目瞪口呆的神情。他胸口一阵发堵,脚下却像灌了铅似的再也无法动弹。 她刚才是……哭了?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直接浇灭了他心口的燥火,取而代之的一阵阵收缩的抽疼。 混蛋,是他把她惹哭了。 。 沈苏希几乎是一路低头回到了办公室。刚在位子上坐下,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她手忙脚乱地抽出几张纸巾,心里暗骂自己的不争气,以前被他凶还能顶嘴,再不济也会硬撑,这下倒好,被他说几句就控制不住,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只是她越骂泪珠子掉得越厉害,一想到他用那样重的语气指责自己,就恨不得踹他几脚。什么人啊,心心念念等他回来,一句安慰和建议都没等到……她吸了吸鼻子,喉咙里一阵难受,心想,去他的放个长假,真是……竟然还打算再重复一遍…… 她心里有气,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便开始收拾东西。一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盒子,捡起来一看,是妙然坊的红豆糕。 肚子不合时宜地又叫了一声,她坐直身子,泄愤似的打开纸盒,拿起四四方方的一块便往嘴里送。嚼了两口,眼睛又湿了,只好忙不迭地抹了抹。 谭苒本在里间休息,听见外头的抽泣声不禁有些好奇,眼下她倚着门框,不无调侃地想,这一幕若是落到某人眼里,不知该心疼成什么样。 “沈助理这是怎么了?” 见她伤感得专心,谭苒到底忍不住,走到她对面坐下。 沈苏希一怔,压根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一时脸上发热,叫了声谭小姐便再没了下文。 “陆渭呢?” 她把剩下的糕点重新封好,没什么心情搭腔。 “怎么不吃了?” “太甜了。”沈苏希说,“容易腻。” “这样啊……”谭苒略带探究地瞧了瞧她,“你和陆渭闹矛盾了?” “不好意思,我不想说话。” 谭苒虽知她对自己不甚亲近,但见惯了她唯唯诺诺的乖顺样子,这下被她一呛,倒不在意,反倒越发好奇起来。 “你这是准备下班了?” “嗯。” “陆渭同意了吗?” “……” “他说一下班就送我回家,怎么倒让你先他一步?” 沈苏希关了电脑,依旧不打算开口,正准备拿包出门,谭苒的手机却响了。她很快接听,不过说了几句,便瞧见门边的人身形狠狠一僵,随即转过身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沈苏希愣着,等她挂断电话才出声:“谭小姐,你,怀孕了?” “是啊。陆渭没跟你说吗?”谭苒微微一笑,“刚才就是医生来的电话,提醒我明天去做产检……对了,陆渭明天下午有安排吗?他得陪我去一趟。” 沈苏希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像是有股大力在将她的意识抽走。 怀孕?陆渭?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包,唯恐它会直接掉落似的使了十足十的劲,隔了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有空,他明天下午有空。” “那就好。”谭苒打了个哈欠,瞄了她一眼,像在自言自语,“不行,看来待会还得再去趟妙然坊,真是,又想喝酸梅汤了。” 沈苏希耳边乱糟糟一片,身体却很诚实地做出了反应。她握住门把转了半圈,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不料却撞上准备进来的陆渭。 “唷,司机来了,赶紧送我回去。”谭苒一笑,说着话便起身走向里间。 沈苏希低着头,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没来由的一阵抵触,她身子自动往旁边一避,让他先过。 陆渭没想到她真的准备下班,心里懊恼又无从开口,走进去没几步,他立刻回头:“就算没完成,也把整理稿给我。” 沈苏希心里像是有个小人在笑,看吧,这人多冷酷,即使闹得再不愉快,他也不会耽搁正事。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从文件架上抽出不同标记的一份递给他。 陆渭却没伸手。 她等了半晌,疑惑地抬头,对上他视线的第一反应便是移开。只一瞬,陆渭的心尖便被针刺了一下,她一躲,他便再疼一下。 两道浓眉拱成了峰峦。 啪嗒一声,文件夹被摔到桌面上。沈苏希彻底冷了脸,径自从外面带上了门。 “你怎么惹她了?”谭苒觉得这两人特别扭。 “没你的事。”陆渭心浮气躁,拿着文件走进自己的办公间,还没坐下,就听谭苒在身后说,“陆渭,为了报恩,在陆泾回来之前,你得当我的全职保姆。” 他翻开文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现在最好别惹我。”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今天欠我一个大人情。”谭苒无惧于他的眼刀,“关乎你的终生幸福。” 陆渭的眼神依旧充满警告。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故意做出任何影响我和你名誉的事。”谭苒一脸无辜,“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谭苒。” “行了行了,就你这臭脾气我也懒得跟你玩。”谭苒摆摆手,“先说坏消息:由于信息的不对称,苏希小姐在两分钟之前才知道我怀孕,很不幸,她——以为孩子是你的。” !! 陆渭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脸色难看得像是吞了苍蝇。 谭苒不忘幸灾乐祸,慢悠悠地道:“但,好消息是——当时她气得脸都白了。” 她以为孩子是你的,气得脸都白了。 她以为孩子是你的,所以,气得脸都白了…… 陆渭的脑子里像有两个齿轮在飞速转动,电光火石间,咯噔一下,齿缝契合。 谭苒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的榆木脑袋:“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她现在很可能……” 话音未落,陆渭已经起身冲了出去,他动作太快,撞上外间的桌角,吓得谭苒低呼一声,而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简直是横冲直撞地出了创亿。 作者有话要说:不管三九二十七,下一章就是亲亲。 渣作者开车前的心愿:点击能涨,收藏不掉。 咱们人本来就不多,怎么着也得再抱团个几天吧…… 第27章 二十七 交代 沈苏希觉得自己如果是一堆柴,现在已经燃得冒烟了。 怪不得这么多年只有在捧谭苒时不遗余力,怪不得只有谭苒能在他家随意进出,哦不岂止是进出,分明是已经住在一起,上次他喝醉酒,她在他家睡了一晚,亏她还以为谭苒已经搬出去,呵,真是没想到,现在竟然连…… 她走出大厦,解开发绳,任头发被迎面而来的暖风吹得四散。其实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他们的关系岂止是暧昧那样简单,除了谭苒,陆渭身边又何曾对身边的女人另眼相待。 谭苒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忽而感慨地想,原来再成熟再妩媚的女人,一旦做好了当母亲的准备,也会露出孩子样的烂漫和天真。 沈苏希,你还真是蠢钝得可以! 短促的喇叭声猛地打断她的思绪,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只见黑色的SUV车窗半开,里头坐着的竟是周嘉成。 “苏希,你去哪儿?” 她脚步一顿,这才发现自己沿着马路走了好一段。 还没到下班时间,周围车流并不多,她一抬头,阳光斜照着晃了她的眼。 “苏希?”周嘉成见她神色不对,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你不用管我。”一开口,声音竟有些颤抖,“我,我回家。” “那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 “跟我客气什么,”周嘉成绕过去开了副驾的门,“我正好去城北有事,顺路。” 沈苏希握紧手包,没再推辞,却不知这一幕落在陆渭的眼里却是明显变了味。他就站在不远处,眼看着那前几分钟还跟他张牙舞爪的女人,此刻却温顺得像只猫儿一样坐进另一个男人的车。 他刚才赶得火急火燎,这会儿眼看着那辆黑色的车子迅速驶离,却只顾调整呼吸。直到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才像回了神似的拿出来接听。 “追到没有?”谭苒单刀直入。 “没有。” “真是白长这两条腿了!”她颇无语,“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机不可失,你赶紧追她家里去……” “算了。”陆渭转身往回走。 “什么叫算了?你这人——” 接下来她再说些什么,陆渭已经听不见了。他此刻满心满脑都是沈苏希那双微红的眼,以及把文件夹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摔。 他惹了她不假,但他现在必须冷静下来。 既然她这次不等他,那下次他便去追她。 横竖等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几天。 。 周嘉成的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沈苏希终于说了自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谢谢。” “苏希。”周嘉成拦住她解安全带的动作,“你今天很不对劲,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把视线落到窗外。 气氛一时尴尬。 周嘉成静默半晌,而后开了点窗:“苏希,你是不是在怪我没跟你说清楚。” 这话虽然是问句,但用的是陈述语气。沈苏希听了鼻子一酸,心想,他一直都是坦诚的人,相比之下自己却是拐弯抹角得多。 “如果是因为温宛的事,我向你道歉。”没等到她的反应,他便继续解释,“实际上,温宛回国之后,我跟她见过几次面,她跟我提了最近的打算,说是准备出版作品,但对联系过的几家出版商都不太满意。” “你知道,我对这方面知之甚少,没法给她参考意见,便只好找你帮忙。”他语气诚恳,“苏希,温宛她就是那样的性格,如果她今天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我替她道歉,你别放心上行吗?” 沈苏希听着他的话,本来还略感安慰,结果最后这几句冒出来,一下子将她拉回了现实:“你为什么会觉得她冒犯了我?” 而且,你为什么要替她道歉? “她跟我说,你好像不太愿意见到她。” “是吗?那看来她也不太愿意见到我。” 周嘉成和她接触这么久,哪里见过她这副气不顺的模样。这下被她一堵,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苏希依旧看着窗外,像是想到了某些往事,忽然问他:“以前在学校,我和温宛很熟吗?” 周嘉成实话实说:“其实我不记得你们有什么交集。” “是吧。”她自嘲笑笑,“可是我对她的印象却很深刻。我记得她是他们院里最漂亮的主持,也去现场看过她的唱歌比赛。我还记得你带她去过社团的内部聚会,那天她穿了一条红裙子,特别红,站在你旁边就像一朵玫瑰,特别漂亮。” “苏希……” “周嘉成,你和她一直都有联系对吗?”她转头看向他,既然温宛给了她暗示,她自然要问问清楚。 只是,周嘉成并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心虚或是局促的表情,反而很爽快地承认:“是有联系,我们离婚之后还是很好的朋友。” “好到什么程度?”沈苏希想起温宛的话,“一起吃饭,看电影,旅游,在美国和日本之间两回跑吗?” “她怎么跟你说这些。” 是啊,她也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和梁超聊正事时,还能见缝插针地讲她和她丈夫的故事,而自己,不偏不倚,都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说的都是实话。”沈苏希心里一凉,“你之前说你们结婚一年就离婚,但其实后来都是在异地恋对不对?” 周嘉成没有反驳:“我们的生活方式很不一样,这是我们分开的原因。但这并不表示我们不能在共同的爱好上继续保持契合。”他很认真地补充说:“比起夫妻或是恋人,我和她更适合当朋友。” “那你和我吃饭,看电影,是不是也只能把我当好朋友?” 周嘉成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脑海里却突然想起某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车里,跟她说,苏希,我们慢慢来,好吗? 那时的她听到这句话,会跟此刻的自己想法一致吗? 苏希迟迟没等到他的回答,突然觉得好讽刺,这短短一天时间,她先是应付温宛,再是和陆渭吵架,就在刚才,她被谭苒怀孕的消息震得手足无措,而仅仅隔了几十分钟,她的爱慕对象却承认他和他的前妻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一切种种,都让她成了一个被孤立的小丑。 “你慢慢想,我先走了。” 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然而下一秒,左手却传来温热的触感,是他伸手握住了她。 她本能地一缩,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放开我。”她皱眉。 他似在压着情绪:“苏希,你听我说句话好吗?” 她从来没想过温润如玉的周嘉成也会做出这样野蛮的动作,一时又惊又气,哪里有心思去听他讲话。 “放开。”她语气冒了火。 周嘉成看着眼前的她,没有在她脸上找到任何欲擒故纵的迹象。他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对自己鲁莽行为的自责,又像是因她完全本能的抗拒而产生的失落。 终于,他沉默地别开了脸,然后松了力道。 几乎是立刻,门便从外面被关上,他透过车窗,看着她跑进公寓的身影,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 这样的她,会喜欢自己十年? 恐怕不止是晓玮误会了,连她自己也误会了。 至于他……算了,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 沈苏希在家里整整缩了三天。第四天早上起来发现嗓子哑了,牙疼也依旧没有见好的迹象。 听见门铃响时她正在厨房里熬粥,捂住嘴去开门,见是一脸阴沉的晓玮。 “我说这一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敢情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呢?”她像是从哪里赶过来,一放下包就开始嚷嚷,“你这屋能住人吗?窗帘去哪儿了?这沙发怎么了?这地面是拿来踩的还是当镜子照的?” 沈苏希关了火:“你吃了没,要不要来一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沈苏希口齿不清:“窗帘我给洗了,在阳台上晒着。你把沙发上的衣服往旁边挪挪再坐。” “你做个大扫除嗓子怎么哑了?还有你这嘴……” 沈苏希摇了摇头,不想解释。 说来也蠢,她前天晚上把卧室里所有的床单被罩全部拆下来扔进了洗衣机,结果发现只剩一条出差时用的毯子,裹着身子睡在沙发上,结果半夜被冻醒好几次,很不争气地伤了风。而至于发作了好几天的牙疼,则多半是着急上火的副作用。 “你找我有事?” “你还好意思说?你手机呢?” 她指指电视机柜上的那个死物——在洗衣机里泡了一个晚上,已经回天乏术。 林晓玮一下子没了脾气,等着她喝完粥收拾好,终于有空陪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才想起她今天过来找她的正事。 “你和周嘉成怎么回事?” 她嗓音吃力:“没事。” “没事他和温宛莫名其妙地邀请我和韩彬吃饭?”晓玮想到这个又激动起来,“他不是在追你吗?怎么又跟温宛扯一块去了?别告诉我他对你始乱终弃啊,要真这样我……” 沈苏希开始折叠沙发上的衣服,闷着头一声不响。 “沈苏希!” “晓玮,别提他了行不行?”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就突然……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因为温宛?” 沈苏希摇头。 “那是他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 “那你怎么连班也没心思上呆在家里,是谁欺负你了?” 她这么一问,沈苏希的鼻子猛地一酸。 憋在家里这些天,没有工作,没有电话,除了做家务,剩下的间隙一直重复着那天的人和事。越逼自己不去想便越是要想,她都要快被折磨疯了。 林晓玮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惹得心头一软,放缓语气道:“苏希,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你还信不过我吗?” “晓玮……”她抬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爱韩彬了怎么办?” “咳咳——”晓玮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怎么可以问这么欠揍的问题?” 沈苏希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刚想说声抱歉,却听她说:“那要看你对不爱的定义是什么了。如果只是厌倦,这就不能叫不爱,如果是他不爱我在先,那我会恨他,这也不能叫不爱,但要是我爱上了别人,又不会因为离开他而感觉痛苦,这便叫作不爱了。” “但最后一种不就是出轨吗?” “放在婚姻里是出轨,但出轨和寻求真爱并不矛盾啊。”晓玮说,“所以,为了别人和自己的幸福,你一定要和真爱结婚,要是实在运气不好找不到,偏又碰巧和别人领了证,那么,爱情便要给责任感让路。这算是……对你将就的惩罚吧。” 晓玮说完,对上她的眼神:“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嗯。” “那现在轮到你了。”她狡黠地笑笑,“你从来不肯跟我讨论情感问题,说吧,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我,我就是看了部电影。” “哦,你不去上班,在家里看电影?你老板不会扣你工资吗?” 沈苏希手上的动作一顿:“他不会。” “那——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他也不会让你陪吃陪喝□□了吧?” “当然不会,有的是人陪他睡。” “什么?”晓玮一脸吃惊。 沈苏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刚要解释,却听晓玮尖着嗓子吼:“你真的陪他睡过了?!” “没有!”她扯着嗓子,脸涨得通红。 “那这是什么?”晓玮指着他手里的男士衬衫,又从旁边抽出一条男士内.裤,愈发震惊。 沈苏希简直要被她冤枉死,这些东西还是她刚住进来时买的,原因是父母担心她在外单身独住不安全,提醒她最好买些男士的衣物挂在阳台上充当□□。然而她只是挂了一段日子便收了下来,要不是这次收拾衣柜将其翻出,她哪里还想的起它们的存在。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叠一边急着解释,林晓玮见了不由得好笑,正想在调侃几句,却见她忽然黯了神色。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沈苏希忽然就想起之前在陆渭家里留宿的场景,她穿着她的睡衣,他穿着他的,两个人在书房里,一个忙着给经销商打电话,一个忙着整理各部门交上来的销售数据,有时忙到半夜,陆渭会让她先去睡,因此几乎总是她起得比他早。她负责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晒,负责准备早餐,负责把客厅里的窗帘都打开…… 这两天晚上她做了不少类似于回忆的梦,梦里的陆渭不会对她凶,不会找她碴,总是微微笑着。然而等她汇报完工作,他却会说,辛苦你了,谭苒。 谭苒…… 要不是印象太深刻,她几乎都要觉得那天和她的碰面是自己杜撰出来的场景。可是实实在在的是,她又确定那天陆渭单方面给她放了假,以至于她赋闲在家没有任何公事的叨扰。 而他也说到做到,都第四天了,一次也没有找过她。 林晓玮看着她的失神,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啊你!” 沈苏希低头,她每天想到他的次数似乎太多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这章是系安全带,下章才是车。 不过既然说了今天亲亲,就把下一章也放上来,不超过十点。 我寅吃卯粮,我检讨,深刻检讨。 第28章 二十八 诚实 没过多久,门铃又响了。 按照惯例,沈苏希以为是韩彬:“你下次别让他在下面等了,我这里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今天没来啊。”林晓玮疑惑,起身去开门,见到的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男人的脸。她上下扫了扫,见他拖着个行李箱,满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时有点不确定:“你找谁?” 对方同样也在打量她:“沈苏希人呢?” “你是?” “陆渭。”他拖着箱子径直进去,差点把晓玮给唬了一跳。然而没等她再开口,客厅里已经传来一阵混乱的声响。 原来是沈苏希起身太快,一不小心磕到茶几,震了上头的杯盏咯咯哒哒响,自己更是疼得低呼。 陆渭快步上前将她扶住,拽着她重新坐到沙发上:“你躲什么躲?!” 沈苏希揉着小腿,别扭地甩开他的手。 林晓玮见状,一时有些好奇。但她也不傻,瞧这两人的气氛根本不适合八卦,便只暧昧地看了一眼沈苏希便拿着包走了。后者却是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才抬头,见这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又准备起身。 “你再走一步试试?” “陆渭,请你搞清楚状况,我现在在休假。”所以,少拿命令的语气吼我。 “休假?”陆渭本来就站着,此刻低头看她,语气满是压迫,“你休假给我玩失踪?” “你开什么玩笑,我连家门都没出过。” “那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发你短信你不回?” 沈苏希一愣,这才想起手机的事。 原来他不是不找她,而是……她察觉到自己的懊恼,却又很快地把这懊恼给压了下去。 这算什么?他找她就一定要回应吗?她手机坏了就一定要跟他解释吗?他现在亲自过来她就非得摆出一副既往不咎的态度选择原谅吗? 其实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赌气有多幼稚,但她已经懒得思考,只是冷着脸说:“我要回去补觉了,你自便。” 话音刚落,身子却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往后,她下意识地用手抵住,却见陆渭红着眼,直直地看着她:“沈苏希,你到底要跟我犟到什么时候?” 一下子把她问懵了。 她甚至没顾及两个人的距离,因为他眼里的血丝那样明显,细密,像交织的网一样网住了她所有的抵触。 她睫毛一颤,意识到他的行李箱:“你去哪儿了?” 他答:“海南。” “去海南做什么?” “赵勇临时拉我去了新书订货会。”他说这话时突然箍住了她,而后弯腰伏在她的左肩。 一连三天,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闭上眼,便是她坐进周嘉成车里的那一幕。他当时决定不追,是因为有着充足的自信——只要他不在公司,她就不会撒手不管,只要她在公司一天,他便有充足的理由牵制她。 他送谭苒回陆家的别墅,然后回到自己的家收拾行李。按捺住给她打电话的冲动,连夜上了飞机,第二天早上便让梁超催她去公司。 可梁超说她关了机。 他等,等到中午,还是关机。 他给她打,继续打,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应。 他想,沈苏希犯起倔来也挺磨人。 他跟着赵勇在订购会上转了两天,想回来了。赵勇笑他明明想着遛一遛别人结果自己先熬不住了,这叫什么,作茧自缚。他一听,就把机票退了。 是的,他得让她知道,她再不跟周嘉成说清楚,他是不会先低头的。 只是那天晚上他又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他好像只是指责她吃醋,却没明说不喜欢她吃别人的醋。她这人领悟能力差,万一理解不了还跟他耗着怎么办。更何况,要是她把自己和谭苒的误会当真了怎么办? 第三天,梁超说她还是没有去公司。他给她打电话,还是关机。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很多种可能:她可能怪他这次太凶了,所以故意延长赌气的时间给他点颜色瞧瞧,又或者,她可能跟她那个要好的同学出去玩了,玩得太开心犯了糊涂,手机没电也忘了充。她以前经常干这样的傻事不是吗,现在他刚好不在他身边,故态复萌也说不定。 然而当一种种可能从脑海里掠过,他无法避免地想到另一种最坏的可能——她出事了。至于出什么事,他一细想就有根神经突突地跳。 晚上的朋友饭局他全程心不在焉,回到酒店定了最早的班机往回赶。躺在床上睡不着的他,在机舱里做了个梦,梦见他和沈苏希牵着手在路上走,路的尽头是片大海,她说陆渭你走前面,我跟着你,他走了几步再回头,背后的路却变成一片沙滩,她冲他笑,脚下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蓦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她是他的助理,员工,偶尔还是他的保姆。然而他们之间没有卖身契,她随时可以丢下他离开。 他承认自己怕。之前怕得不到她,之后又怕得到了,却委屈了她的真心。 眼下,他箍住怀里的人,想说的话却又流回了心里。他疲惫地想,还好她哪儿都没去,还好他下了飞机就能见到她,还好,他抱着她,她没有将自己立即推开。 沈苏希僵着身子,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力道。 她其实应该推开他的,这人总是这么霸道,扔开她的时候斩钉截铁,需要她的时候又不容拒绝。凭什么她的家他想进就进,现在又抱着她不肯松手? 耳边忽然响起谭苒说起产检时的语气,她头皮一麻,猛地挣扎起来。 “别动。”他哑着嗓子说。 “你放开我!”她的声音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很累。”他说,“再让我抱一会儿。” “你累了就回家,找我做什么?” “我想你。” 他说的很轻,落在她耳边却是令她心口一阵阵抽搐:“陆渭!你是坐飞机坐糊涂了吗,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陆渭力道不减,依旧埋在她的肩头:“你觉得我把你当成了谁?” 苏希恼火:“我不是谭苒。” “别说傻话,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她怀孕了。” “所以呢?她怀孕了你发什么火?你以为孩子是我的?” 屋子里安静得很,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陆渭拿她没办法,扳过她的脸,认真看她:“谭苒和陆泾早几年就结婚了,但因为陆泾他妈妈对他不满意,所以她一直赌气不肯公开,她的孩子的确姓陆,但不是我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沈苏希瞪大了眼睛:“所以……她是你嫂子?” “可以这么说。”虽然他从没在乎过这个身份。 这个答案远远超乎沈苏希的意料,然而她却明显感觉到胸口的如释重负。所以,难怪他对她照顾有加,难怪她可以在他家借宿,难怪陆千源生日那天,她会坐在陆泾的旁边…… “可是她为什么……她和陆泾的关系……但她总是和你呆在一起?” “这些我慢慢说给你听。”他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但我现在很饿,你能不能给我煮点东西?” “厨房里还剩了点粥。”她完全是无意识地妥协。 “好。”闻言,陆渭松开了她。 他转身去了洗手间,留下沈苏希站在原地。 她觉得自己正陷入一团不真切的浓雾。她心如捶鼓,双手捏成拳,很不争气地想,她心烦意乱这些天,或许只是为了等到他的解释。 一个她冷静下来就可以猜到,却不愿冷静,偏要他亲口说出来的解释。 所以,她真的是因为他而吃醋吗? 答案呼之欲出,她呼吸一窒,几乎是逃也般地进了厨房。 。 陆渭从洗手间出来,苏希已经将没喝完的粥倒进碗里:“还剩一点,你是现在喝,还是说再给你热一热。” 他没接话,也没接碗,只是走近她。 苏希没等到回应:“问你话呢?” “不生气了?”他答非所问。 “啊?”她一愣,随即低头否认,“我,我没生气。” “那就好。”他拿过她手里的碗,却不准备喝,而是放到一旁,“嗓子怎么哑了?” “感冒。” “你捂着嘴干什么?” “我牙疼。” 他又走近了些,抬起她的脸看了看,然后下了定论:“你这几天过得很不好。” 他顿了顿说:“我也一样。” 隔着几公分的距离,她抬头看他,能看清他额前微湿的发,略过五官,往下是泛青的胡茬。 “你刚才洗漱过了?”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嗯。” “那喝粥吧。” “不。”他说,“先让我亲亲你。”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这么做了。他单手搂住她,将她抵在流理台上,先是碰触,再是碾磨,流连许久才尝试着顶开她的牙关。她肯定是被他的举动吓着了,所以连抵抗也来不及,傻乎乎地由着他一点点深入,探索,与她温柔相触。 久违了的触感袭来,几乎是瞬间,便让他想起那个在温泉酒店的夜晚,他也曾像这样循序渐进地吻她。只是到了后来,他借着酒劲将她压在身下,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每一遍都等着她的回应。然而她是那样生涩,那样惊恐,以至于毫无章法地捶他的胸膛,在他背上挠出一道道红痕,最后也没遂了他的愿。 他当然由着她,怎么泄愤怎么来,他需要出口,她当然也需要。 那是他第一次动了真心的念头,从她在公司同事面前主动过来扶他那一刻开始,他便想要她。他要她,要完完整整的她,不止是白天,还要夜晚的她。他动了情,用力地箍住她,落在她身上的吻却尽量温柔。他吻她的额头,眼角,再一路往下却发现她在颤抖。仅存的理智让他停下动作,这才看见她早已经满脸泪水哭得不成样子。她说陆渭你不能这样,我们说好了的,我要等的人还没回来,你不能这样。 他如遭棒喝,终是缓缓地放开了她。她抹着眼泪从床上坐起来,明明怕得要死还反过头来劝他,说你今天是喝得太醉了,我不怪你,也保证不说出去。 她越这样说,他越不能原谅自己的失控。然而情愫增减何曾随过心,他越压制,对她的肖想便越深刻。 他想,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爱上她,便又无药可救了。 亲密无间的吻让沈苏希的大脑瞬间短路,陆渭的攻势极具迷惑性,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夜晚,他也曾像此刻这样亲吻自己。 记忆里的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而眼下的他却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都不是她喜欢的味道,却又都无法抗拒。 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沈苏希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反应可以慢到这种程度。陆渭的姿势是强势的,力道也是,她两只手还敌不过他一只,只能努力地往后仰,然而他的手托着她的腰,禁锢住了弧度,她便又往旁边躲。慌乱中,他似是碰到了她的敏感处,竟使得牙根处一阵酸疼,令她瞬间闷哼出声。 闻声,陆渭松开她,眼里有疑惑,责难,也有未褪的欲.望。 沈苏希趁机挣开,捂住腮帮子怒目圆睁。 “弄疼你了?”他有点抱歉。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很委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另一边脸,“倒是你,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你把头抬起来。”陆渭说,“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要。” “是不要还是不敢?” “你别激我,”沈苏希握着拳头:“我敢不敢跟你没有关系。” 陆渭看着眼前的女人,明明是这样单薄无力的身子,死脑筋起来却让他束手无策。要是搁在以前,他还愿意给她时间再想想清楚,但现在,他等不了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希,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如果是个准数,你说出来,我等,但如果是无限期,对不起,我得逼你做选择。 半晌,沈苏希终于开口:“陆渭,我们不能这样。这会让我觉得是我先背叛了他。” “就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他,所以要一辈子喜欢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突然抬起头:“那你呢,你不也是想把一辈子给一个人的吗?” “可是她不要。” “所以你就退而求其次?”沈苏希说,“你喜欢她喜欢了那么多年,这种感情基础不是说没就没的,你要是决定将就,对谁都不公平。” “那你喜欢他那么多年,感情基础有多厚?” “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她争辩,“她是你的青梅竹马,你爱她爱得刻骨铭心,而他只是我的一个期盼,我爱他,跟他没关系。”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他被她那三个字激怒了。她爱他?那他怎么办? 苏希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咬了咬嘴唇,同样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我们这是再在揭伤疤比谁的疼吗?”不知过了多久,陆渭像是平复了心情,语气软下来,“难道就因为我们都被伤害过,反而不能重新开始吗?” “但我们已经把爱给了别人不是吗?”苏希这回却突然有了答案,“如果我们在一起,就只剩下需要。” 陆渭第一次听她直面两人之间的问题,他微微一愣,而后对上她的眼睛。 “陆渭,”她忽然问,“你爱我吗?” 没等他做出反应,她便自问自答:“不,你不会爱我的。你只是把我当成了替代品。我在你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你习惯了我替你工作,能照料你的生活,所以你逐渐开始依赖我。 “但现在我要去追求我喜欢的人,你怕我离开,所以要想尽办法留住我。”她语气平静,似在阐述一个再合理不过的事实,“陆渭,这就是需要。” 你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你。 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爱”。 沈苏希脚底有些发软,只好把手撑在流理台上以平衡身体。 这样的解释,应该够了吧。 “说完了?” “嗯。”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她再抬头,果然见到他嘴角含着的那抹弧度,弯弯浅浅,竟让她的心跳漏了好几拍。 她有点气:“你笑什么?” “笑你自作聪明。” 她瞪他。 “你说得没错,我是需要你,我巴不得每天见到你,巴不得你随时随地呆在我身边。”他依旧微微笑着,却露出一副她所熟悉的,在谈判时胸有成竹的神情,“但你说,如果这样的需要都不是爱,那什么是爱。 “沈苏希,你听清楚了,我不仅要你的工作时间,要你的全部注意力,我还想要你一切的一切。”他几乎是蛮横地将她扣在怀里,“我要跟你在一起,这是我的决定。如果你不答应,从现在开始,我会追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第29章 二十九 松动 陆渭的一番话让沈苏希半天缓不过劲,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坠梦里,身体连同思绪一起晃悠旋转,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陆渭接到公司来的电话,临走时三下五除二地喝完了那碗早已晾凉的粥,她接过碗,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才像是从某个洞口走出来似的慢慢回了神。 牙齿疼得愈发厉害,她伸手一碰便倒抽了口凉气。她觉得不能再任由它发展下去,终于决定换身衣服出门。 出门有三件事要做,头等是手机,其次是SIM卡,最后是消炎药。从商场到药店,一圈下来足足花了她两个多小时。回到公寓,却见晓玮双手抱拳地站在门口,显然是等了她好久。 “你怎么……” “我担心你被大灰狼吃了啊,所以在咖啡厅坐了会儿又上来找你了。”她跟着她进门,看她把手里的几个小袋子往桌上一放,笑着调侃道,“看来还真是对什么病就得下什么药,这才劝了几句啊,就让你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沈苏希想应声,奈何嗓子不给力,只能由着她揶揄。她装好手机卡,重新开机,很快收到一连串的来电提醒。 手心被震得有些发麻,她略微翻了翻,除了几个平时常联系的号码,其余的全是陆渭,甚至就连父母和晓玮的加起来,也不及他的一半。 也难怪他刚进门时那样着急。 她清了清嗓子,给母亲回拨过去,还没来得及出声便收到一连串的抱怨。她耐着性子听,等她发泄完了才小心翼翼地解释前因后果。母亲听到最后,气也慢慢消了,又掉转头来提醒她下不为例,要是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就直接收拾行李过来找她。 她眼眶发热,忙不迭地做了保证,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现在知道自己有多不负责任了吧?”林晓玮说,“你这人就这样,平时看着挺精明,一犯起糊涂来,总让别人替你担心。” “对不起。”她诚恳道歉。 “跟我就不必来这套了。”晓玮摆手,“倒是你老板,刚才那着急忙慌的样……你打算怎么报答他呀?” “我明天就回去上班。”她没听出她话里的圈套。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得以身相许呢。” 沈苏希一僵,瞧见她那狡猾的笑容,红着脸呸了一声:“你瞎说什么呢。” “还急了?老实交代,刚才两人在屋里做什么了?” “这就是你去而折返的真正原因?”她转移话题。 “行啊,有长进啊。”晓玮大笑,“不过我可得提醒你,虽然温宛的事是班长做的不厚道,但你不能既想着跟班长再续前缘,又跟那陆什么的纠缠不清,毕竟脚踩两只船这种缺德的事你可不能做。” “你越说越离谱了。” 离谱吗?晓玮只笑,她一个已婚妇女若是连男女之间的这点暗涌也看不出来,那才叫离谱。 起身去倒水时,她忽然瞧见玄关柜子上的石头相框,好奇地问她:“这什么?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老照片。” 晓玮拿起来瞧了瞧,很快就找到了周嘉成:“哟,高中毕业照啊,班长的颜值那会儿就已经是班草级别啊。” 她重新扫了几眼:“诶,你呢,你站在哪儿?” “自己找。” 晓玮撇嘴还真就专心找起来,一时看照片一时看她,隔了好久才不确定地指着那个胖女孩:“别跟我说你以前长这样啊。” 沈苏希笑:“你嫌弃我?” “这……这,我记得你大一没这么胖啊。”晓玮惊诧,“你这跟气球似的,高三毕业过了个暑假说瘪就瘪啊。” 苏希但笑不语,接过相框,拿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几下。说来滑稽,那三个月的疯狂减肥或许是她古井无波的青春期里唯一一件值得炫耀的事。虽然由于基数太大,到了开学时她还是个大胖子,但却因此在军训期间得到了周嘉成的主动问候。他帮她搬水,问他记不记得她,她当时想,我当然记得你啊,我这么拼命减肥都是为了你啊。可是自那以后,整整四年,她不论再如何改变,越来越瘦也好,想方设法进入他的圈子也好,都没能引起他的一丝注意。 想到这些,她觉得无奈,时间总是教人明白很多也遗忘很多,其实她有很多机会站在他面前,但那时的她那样蹑手蹑脚,那样满心忐忑,陷在越是喜欢便越是怯懦的死循环里怎么都出不来。 她将相框重新摆到玄关上。 她还记得当时收到这份礼物时的欢喜和激动,但这次大扫除,她却发现相框上面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明明应该很珍惜的,却还是避免不了变脏。是没办法吗?不,是因为珍惜的心思也会疲劳。 那么,感情也会疲劳吗?就像她对周嘉成的感情,是不是只要自己不断强调,就永远不会动摇。 或许,从她那天在车里挣开他的手时,她就应该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又是一阵门铃响,沈苏希收回思绪过去开门,却是面生的外卖员送餐过来。 她拎着餐袋进屋,疑惑地问晓玮:“你什么时候订的?” “我没订过啊。” “那是他送错了吧。”说着,苏希便要去追,下一秒却被晓玮拉住。 “清粥,馄饨,还有细面条……”她简单翻了翻,都是适合感冒加牙疼的人吃的东西,她忽然笑着说,“你打个电话问问那陆什么吧,说不定都是他的心意呢。” 闻言,沈苏希握着袋子的手紧了紧,陆渭?他怎么会做这样贴心却……别扭的事? 犹豫几秒,她还是拨了过去。 “怎么了?” 他的声音和几个小时前一样低沉,却是温柔地在她耳边烫了一下。 “那些外卖……” 回想起那个令她心烦意乱的吻,她竟有点难以启齿。 “你收到就好。”陆渭语气平静,“趁热吃。” 天,还真是他。 苏希挠了挠头,听见那头翻动文件的声音,:“你现在在开会?” “嗯。” “那,那我先挂了。” “嗯。” 静了两秒,谁都没动作。 陆渭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停顿,不急不缓地开口:“苏希,你应该知道,我之前跟你说的不是在开玩笑。” 这次回应他的却是迅速切断的嘟嘟声。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随即冲着会议室的人:“抱歉。”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老板破例接电话,没人敢指责。倒是梁超和其他两个坐得比较近的总监,听到那一声苏希,心里有数,给彼此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会议结束后,陆渭明显心情好,请了大家去公司楼下的餐厅吃午饭。梁超和陆渭并肩走着,忽然问:“陆总,沈助理什么时候来上班?” “说不准。”他想了想,“不过,明天应该会来。”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相信她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既然他已经把话挑明了,就算她缩在家里不肯出来,那他把一日三餐送上门去也师出有名。 梁超听了也不答话,只在心里低低地笑:能把出差回来风尘仆仆的陆总哄得没了脾气,也就沈助理有这样的本事。 而另一边,沈苏希看着桌子上的餐点,眉毛蹙成一团——她觉得这是一个新的标志,预示着自己的生活将要迎来重要的改变,然而这种改变具体是什么,她不清楚,也并不抗拒。 这样的迷茫让她觉得自己很虚伪。 晓玮察觉她脸上的郁色,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你这是在受宠若惊?” “有点。” “这有什么,就算当成是上司给的情感关怀也是你应得的。” 几份餐点就能收买的傻丫头。 “我一点都不饿。”苏希摇了摇头,“再说这也太多了。” 晓玮刚要说什么,手机却响了。 是温宛的短信,还是要约她吃饭,正不知怎么回复,苏希问:“她常找你?” “嗯,要不我怎么知道周嘉成托你帮忙的事。”晓玮说,“其实我挺奇怪的,我和女神的关系也不算亲密,她倒好,找我找得特勤。” “所以,她和周嘉成还要请你和韩彬吃饭?” “一说这个我就来气。”晓玮不是想掺和进去,但周嘉成明明跟苏希吊着,转眼又跟……她作为朋友心里也不舒服。 沈苏希倒不纠结这个,只说:“你把温宛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你上次怎么没问她要?” “我不是紧张吗,总不能一直紧张下去吧。” “你打算做什么?”晓玮自然是了解她的:“你不会要跟她争风吃醋吧?她和周嘉成或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和周嘉成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沈苏希说,“我们只是吃饭,看电影,就像好朋友一样相处。” 其实她能感觉到,他和她一样,都没想好之后会走到哪儿。好在在晓玮面前承认这一点也没那么难。 “所以,你找女神是——” “我就想问问清楚,她怎么会注意到我。”毕竟她来创亿跟她说的那些话,一半让她不舒服,一半却让她惊讶——原来她跟自己一样,都记得两个人的交集。 她得知道,被众星捧月的她,何以会注意到默默无闻的她。因为如果连她都记得,周嘉成又怎么会毫无印象。 晓玮忽然老神在在地冒出一句:“苏希,我怎么觉得你一下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 “嗯。”她拖着腮帮子,“感觉你在做一件很勇敢的事,尽管这种勇气迟到了许多年。” 苏希笑笑,低低地说了句什么,然后轻轻搂住她的肩。 这或许就是朋友间的默契吧。 两个人终于感到饿的时候,那几份外卖已经无法下嘴。苏希把粥热了热,各分一半,面对面吃着。 晓玮喝着粥:“苏希,你觉不觉得你老板很像大灰狼?” “你说他脸长?” “脸长那是马好吗?”她翻白眼,“我说的是气质,狡猾,冷酷,再加凶巴巴。” 苏希憋笑:“被你这样一说……像吧。” “那你怕他吗?” 她摇头。 “为什么?我刚才给他开门,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他这人就这样,面冷心热,凶是真凶,但对人好是真的好。”她停了停,“下次有机会让他向你赔礼道歉。” “一言为定啊。” “嗯。” 她看着苏希脸上露出来的那抹神采,尽管不知道她心里现在想的是什么,但依旧觉得宽慰。 人哪,总是得先知道自己要什么。 再糊涂,也终有醒过来的一刻。 。 回去的路上,,晓玮掏出手机给周嘉成发了条短信:【班长,苏希状态很好,也没生你气,你不用放在心上。】 过了半分钟,收到回复:【谢谢,麻烦你了。】 她躺在后座上,幽幽地想,两个人的相处,要是总靠她这个“第三者”来维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 傍晚,沈苏希从阳台上收下晒干的窗帘,正准备搬□□挂上去,陆渭就拎着两大包东西摁响了门铃。 她满是错愕,任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吩咐她去洗菜,自己却动作利落地替她挂好了窗帘:“这种事还是我比较擅长。” “你专门过来给我做晚饭?” “我上了一天班,累了。”他脱下外套搁在沙发上,“所以你做。” “这什么道理?!” “都说了嗓子不好就不要大吼大叫。”他皱着眉,“牙怎么样了?” “……好得很。” “那怎么脸都不对称了?” “有吗?”她拿手背碰了碰,还没分辨出两边的差异,他就已经阻止了她,“行了,出去照照镜子。” 她奔到洗手间,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某一侧肿得厉害,气闷地要找他算账,却见他已经在厨房里忙活。 他把衬衫袖子捋到一半,腰间是围裙的绑带。明亮的灯光下,深色的流理台化作衬景,而他的背影颀长清瘦,竟像是嵌在一幅满是烟火气的画里,让她一瞬也移不开眼睛。 她愣了好久才过去帮忙,没过几分钟却被赶出厨房。她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偶尔转头看看他忙碌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很想过去抱一抱他。 就抱一下。她想,很快就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进度条支撑中—— 第30章 三十 玫瑰 陆渭的厨艺沈苏希是领教过的,她看着桌子上的三菜一汤,色香俱全,被感冒和牙疼败坏的胃口一下子恢复了不少。 她自觉地去盛了两碗饭,满的那碗给他,浅的则留给自己。土豆绵软,茄子油糯,再加豆腐清淡,菌菇汤鲜美,一顿饭下来,她吃得毫不费力又心满意足。 沈苏希得了大便宜,也终于有了些主人翁的自知之明,主动提出洗碗。陆渭这回没再跟她抢,嗯了一声便去了客厅。 他连夜搭了飞机,又忙碌了整个白天,这下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也是难得放松。 沈苏希收拾完,走出来便看见他对着电视机打哈欠。想到自己这段时间没替他分担不说还麻烦他两头跑,一时心里有些愧疚。 她走过去说:“既然累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回去?到家还得开一大段路。”他坐直身体,将遥控器放到茶几上。 “那要不我送你?” “你送我不更耽搁时间?”他看她一眼,“要不我今晚就睡你这儿。” 沈苏希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是一拐,毕竟以前他也不是没睡过。 于是她嗫嚅着看向别处:“也,也行。” “你确定?”陆渭像是在笑。 “有什么不确定的。”说着,她就要去房里给他拿被子,结果没走几步被他起身拦住,“行了,我跟你开玩笑的,这次就算了。” 她觉得他话里别有深意,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等她送他出去,想起他进门时的疲惫,每走一步,背上卸磨杀驴的负罪感就多一分。因此在他迈出去的那一刻,这样的负罪感迫使她开口叫住了他: “诶,那个……” 陆渭步伐微顿。 她像是舌头打了结:“我是想说,那个……今,今天谢谢你啊。” “不用。”陆渭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下一秒却说,“口头表示我不稀罕。” “那我该怎么谢你?” “来点实际的。” 沈苏希正想着怎么个实际法,他却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伸手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喂!” “别动,不然我不保证会对你怎样。” 察觉他态度的强硬,沈苏希忿忿地揪紧他的衣角,这人真是…… “你刚才几次三番走进厨房不就是想要抱我吗,”他用单手圈着她,另一只手则裹住她的,移向他的腰间,“我现在让你抱个够。” 话音刚落,沈苏希的脸立马臊了起来。 敢情自己刚才时不时地打量他,像个神经病似的在客厅和厨房间徘徊都被他看在眼里,而他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却只是没戳破……晓玮说的真没错,这就是只狡猾的狼! 她懊恼地嗔骂几句,却忘了推开他,胸膛相贴处,两人心脏的跳动一声快过一声。 只听叮的一响,从电梯里走出来两个人。沈苏希一紧张,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陆渭替她挡着,回头一看,是公司里的两个年轻下属在往这边瞧。 看清是陆渭,那两个小姑娘嘴唇一张,均是满脸错愕。陆渭冲他们点了点头,她们倒好,局促地东张西望,随即又一溜烟进了屋。 察觉到哪里不对,沈苏希也抬起头来:“谁啊?” “没谁。你不认识。” “……”这一层有她不认识的人吗?沈苏希一想到被同事撞见,心里就起了疙瘩,只是还没等她站直身体,陆渭却又把她搂紧了些:“你怕什么,这事他们早晚都要知道。” “但不是现在啊。”她有些气急。 “那你说,什么时候能让他们知道?” 沈苏希头闷闷地别开头,这让她怎么答,她根本就没做好准备。背着走廊里的光,她有些忐忑地对上陆渭的视线,暗影里,他的情绪并不分明,却让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温度正在渐渐升高,像是要陷入一潭复杂但分外醉人的温柔里。 她很没骨气地发现,面对这样的他,自己所有的抵触和反抗都只能化作一滩温水。 “陆渭,”半晌,她听见自己低哑的嗓音,“你,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清楚。” “多久?” “我说不好……”她忽然往他身上贴紧了些,“你知道的,犯了这么久的迷糊,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捋明白。” 她语气恳切,甚至带了点可怜兮兮的味道:“但我保证这次会诚实一点……你再等等我,行吗?” 她说得很轻,调子又软,落在陆渭耳边近乎是撒娇和卖乖。他心念微动,贴着她柔软的发轻轻地摩挲,到底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行吧,看在你承认自己犯迷糊的份上,这回就先按照你的步子来。 至于我,怕也是操之过急了些。 。 堵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下,苏希这一晚上睡得出奇得好。第二天起来,感冒症状有所减轻,她拾掇得清清爽爽去了创亿,人事部的大姐一见到她就问她这些天上哪儿去了,她掩饰地咳了几嗓子争取同情,还是没能逃脱全勤奖泡汤的命运。 回到办公室,陆渭已经到了。她做了个深呼吸,像往常那样走进去替他泡茶。陆渭将杯子递给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罐子:“以后喝这个。” 她接过来打量几眼,没看出什么所以然:“这茶比之前的更好?” “有人说我牛饮,喝什么都一样。” “……那你还换?” “试试新的,说不定更适合我。” 沈苏希听出他的一语双关,暗笑他竟然也在意这样的□□。泡好茶回来,梁超和老刘他们已经在里间谈事情。她自觉退出,隔着一面玻璃墙开始处理堆积的事务。 这是她熟悉的环境,即使忙碌也能带给她别处没有的安全感。她不无感慨地想,人的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忙起来时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一个睡到自然醒的早晨,而这两天她时间充足,却根本不适应闲得发慌的节奏。工作上是如此,其他的习惯也一样。 中午,她和同事去楼下的餐厅吃完饭,刚回到公司,就被前台的小姑娘地叫住。 她眼冒星星,不无激动地说:“沈助理,有人给你送了一大束花。” 她嗓门不小,经过的同事都有意无意地飘过来几眼。沈苏希却是一头雾水,甚至觉得莫名其妙。 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八年里,唯一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还要追溯到大三那年的情人节。她从图书馆去食堂,要经过一片草地,学生会的干事正在那儿派发玫瑰花。她走过去,手里忽然被塞了一朵,错愕地抬头,撞见的是男生的笑脸。他笑得自然而阳光,声音也温柔,说同学你走路别老是低着头,容易撞到头不说还容易让人以为你一路都在哭。 她被他说得脸热,想把玫瑰花还给他,他却摆摆手,说了句情人节快乐便转身走了。那时候的她脸皮薄得跟纸一样,尽管知道自己不过是被随机派发的女生之一,也知道那五个字不过是形式用语,然而终究耐不住双颊的热意蔓延到了耳根,直到从食堂里出来才逐渐散去。 那朵玫瑰花后来被她保存了一个星期,摆在室友的九十九朵玫瑰花旁边,显得格外孤苦伶仃。 或许正因如此,它枯萎得格外迅速,身先士卒地进了寝室的垃圾桶。当然,那时的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和那个送她花的男生再有交集。 尽管是不愉快的,也让她印象深刻。 。 沈苏希很快从同事们的脸上意识到了那束花的特殊——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黄玫瑰。 她的桌子被电脑和文件占了一半,再加一束花,已经变得满满当当。她走过去打量几眼,没发现署名卡,只有饱满的黄.色像阳光一样浸润着她的视线。她准备去前台问问是谁送的,刚要出门,格子间里的窃窃私语却迅速敛去,是梁超和陆渭则走了进来。 瞧见眼前的景象,两个人的脚步均是一顿。 也不知哪来的心虚,她连招呼也没打,抱着花.径自和他们擦肩而过。 “沈助理这是……”梁超见陆渭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害羞了啊。 梁超过来是取确认过的文件,拿在手里翻了几页就往外走,只是还没到门口,却听陆渭忽然问:“刚才那是玫瑰?” 梁超疑惑,这自己送的花还反问别人:“对啊,黄.玫瑰。” 陆渭皱眉:“沈苏希喜欢黄.色?” “这我倒不清楚。”梁超说,“不过刚才看她神情,应该挺喜欢的。” 陆渭没再做声,继而板了脸,像在思索什么。而梁超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对他的情绪变化不是不敏感,意识到自己可能把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忍不住试探:“陆总,这花不是你送的啊?” “不是。” “那什么,”梁超以为他在吃味,忙解释说,“陆总你别放心上,这黄玫瑰是道歉的意思,说不定是谁之前得罪了沈助理,现在又醒悟过来……” “你怎么知道是道歉的意思?” 梁超惊了,这是常识啊。 “陆总,你之前就没买过花啊?” 陆渭有点烦躁,废话,他当然买过,母亲最爱的白百合。 至于其他的,他没事买花送谁? 梁超觉得自己有义务点拨一下这个低情商的上司:“其实送花这事挺有讲究,不同的花都代表不同的意思,就像菊花寄托哀思,康乃馨一般送给长辈,而玫瑰就代表爱情……当然啊,这些您应该清楚,但是不同颜色和数量的玫瑰代表的具体意思又都不一样,女人嘛,很计较这个的。” “听上去你很有经验。” “我这哪里算是经验,您只要谈场恋爱就懂了。”梁超很有感触,“追女孩可是一项技术活,需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陆渭见他这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淡淡点头:“你说的对。” 他要学的东西的确还有很多。 梁超松了口气,再出去时又撞上折返的沈苏希。 “对了沈助理,这几天你没来上班我都差点忘了。”他想起正事,“沈卓之前联系我了,说周六约我们见面。” “什么叫约我们见面?”前后态度转变的有点大啊。 “他语气挺奇怪的,我估计着,汪立里也会来。” 沈苏希凝神想了想,忽然记起某天晚上在餐厅门口见到沈卓的情景,心里冒出几个不真切的猜测。 “行,我知道了,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去。” “用跟陆总说吗?” “我们处理完再跟他提吧,他为这事也操了挺久的心了。” 梁超点头,脸上恢复笑容:“这花不错啊。” “喜欢啊,送你了。” “这我哪里受得了,对方一片真心实意,你拿回家摆着也比送人强。” 沈苏希再看了眼那花,心想是这个道理,要是红玫瑰还真就给公司里几个小年轻分了,但这颜色……算了,回去给周嘉成去个电话吧。 就这一束花,让她成了公司的话题人物,还真有点难为情。 作者有话要说:Q1:陆总,你这么大人了,不知道有花语这东西的存在吗? 陆:我知道玫瑰代表爱情就够了。 Q2:陆总,你跟沈助理磨叽这么些年了,就一束花也没送过? 陆:我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没点正事,天天去花店买花?再说,沈苏希也不喜欢花。 Q3:你确定? …… 花店老板:陆总您好,这周的白玫瑰刚到,还是照例直接送到公司里去? 陆渭:…… 第31章 三十一 了断 两天后,沈苏希约了周嘉成在餐厅见面。 “实在抱歉,你已经迁就我了,我还迟到。”周嘉成落座,“这顿换我请。” “不用。我也是刚到。”沈苏希有点抱歉,虽说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这里离他的公司也不过几站路,但见他微喘着气像是匆匆赶来,想来是有工作一时脱不开身。 “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手头上的项目多,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他摇摇头,“感觉忙起来才像是上了正轨。” 苏希笑笑,给两个人都添了点茶水。没过多久服务员就开始上菜,菜是她之前就点好了的,食材普通倒好在精致,口味也以清淡为主,看着他吃得还算满意,她欣慰地想,这么多次接触下来,自己起码对他的饮食喜好有了些了解。 周嘉成吃的很专心,不知怎么,他突然因为苏希的细致生出几分感动:这些菜很合他的心意,薄味但并不单调,精细的同时又很入味。他在附近工作的时间也不算短,却从来没踏足过这家其貌不扬的餐厅。眼下,两个人的用餐模式和往常并没什么不同,多半是自顾自,偶尔开口说几句。只是或许是知道苏希约他出来是什么原因,今天的他有点心不在焉。而为了掩饰心不在焉,他不得不更专注于匙箸之间的距离和咀嚼的频率,如此一来,苏希逐渐占据了餐桌上的话语主动权,反倒变得沉不住气起来。 “周嘉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他握住筷子的手一顿,凭着职业习惯迅速反应过来:“苏希,我说过,那束花是为几天前的不欢而散道歉,所以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 “我不是想跟你客气。”面对他的坦诚,苏希也有了推心置腹的勇气,“我只是不习惯这么郑重其事,毕竟我们之间还没有到有矛盾非要解决不可的程度。再说了,温宛的事连误会都算不上,如果我真的有心避免尴尬,应该提前向你问清楚,而不是马后炮地来质问你。” 闻言,周嘉成笑了笑:“你并没有质问我,也不应该急着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他忽然换了副轻柔的语气:“苏希,你觉得我们按照我们现在的关系,有必要把对错分得很清楚吗?” 她有点懵,很想问一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然而没过几秒,她只是放下筷子淡淡地说:“朋友之间,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周嘉成对她的回答并不惊讶,相比之下,他对她的试探反倒显得小家子气。然而看着她忽然黯淡下去的脸色,还是忍不住问:“昨天,温宛找过你了?” “不,是我找的她。” 周嘉成不无意外。 昨天晚上温宛跟他提了一句要和沈苏希见面,到了晚上却打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给他。他一听声音便知道她喝了酒,耐心地由她发泄,到了最后却听她一反常态地骂道,周嘉成,真不知你是假傻还是真傻,难道辜负别人很好玩吗,当年辜负一次还不够非得再来一次吗? 他被她的指责激得有点恼火,更不明白她所说的辜负对象是指她自己还是指沈苏希。后来他问了地址过去接她,她哭得泣不成声,竟连连问他还要不要她。 她说,她追他追到国内,憋了这么久,直到现在连沈苏希都跳出了圈子,他们俩怎么就不能再进一步呢? 他不知道沈苏希跟她说了些什么让她失态成这样,但当她噙着泪,踮脚吻上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回国后做的某些决定,从一开始便偏离了轨道。 沈苏希并不知道周嘉成这片刻的怔愣背后是怎样的杂绪,但巧的是,他的怔愣和温宛昨天下午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 她出声打断他的走神:“周嘉成,你还记得那年外院的文艺汇演吗?” 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他的眼里闪过疑惑,却又很快洞明:“当然记得。”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跟心爱的女孩告白,用他曾经嗤之以鼻,却是对方最喜欢的所谓浪漫的方式。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你。”沈苏希像是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由得面露神往,“你那么专注,热切,充满期待,就好像台上的她是你的全部,只要她一点头,你整个人就会飞起来一样。” “哪有这么夸张。”周嘉成被最后的话逗笑了,是那种安慰而释然的笑。 沈苏希也眉眼弯弯:“哪有,一点都不夸张,我认识你那么久,也就是那时候,才觉得你也是个普通人,尽管你从始至终都很优秀,尽管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但你在喜欢的人面前还是会脸红,还是会紧张和害怕。” 周嘉成安静地看着她,饶有兴味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就想,这就是我喜欢的人啊,你现在的所有情绪我都能感受得到。可是我又跟你不一样,你多勇敢,多直接,而我喜欢了你那么久,却在要失去你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她视线落在小方桌上,语气微微颤抖起来,“其实后来我一直都忘不了那一幕,一遍遍地想,越想越后悔,毕竟无论是小说还是影视剧里,主角总是在最后关头才扭转局势,甚至在婚礼现场,也会有人借着真爱的名义去抢婚。 “所以其实我也可以啊,我也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勇敢地走上台去推开温宛,然后抱住你说,你应该和我在一起。” “苏希……”他对她这一长串话震得有些语无伦次,心头像被自责的情绪狠狠攥住,同时又格外不忍心她继续说下去。 似乎她每说一句,那股力道便再重一分。 然而苏希的反应却比他要平静,她只是蜷起手指,长长地舒了口气:“可是我永远也做不了那个勇敢的人,因为我知道即使时光倒流,我能冲上台去,你也会在我抱住你的时候推开我。” “我喜欢你,从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能,也不可能得到你的回应。”她重新看向他,“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得到你的安慰,而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她声音轻下去,“别怪我行吗?” 周嘉成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然而他喉咙里似是堵了一大团棉花,把所有的声音给掩塞了下去。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许多碎片,他想起高中时期那张圆滚滚的女孩的脸,那年运动会她在操场上奔跑的背影,以及她在终点线外撞上来的清晰的痛觉。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军训时她穿着军装的样子,在社团聚会时红着脸唱歌的样子,还有她在那些照片里束手束脚又强颜欢笑的样子……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有那么几秒,他觉得这个面容清秀的女人是生动的,也是全然陌生的,而她最后的那句话,却像一根刺准确地扎进他的心房。 他忽视她,遗漏她,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她,她却这样平静地总结了她全部的纯粹的爱,反过头来让他别怪她。 他恍然,她依旧是那个敏感而又脆弱的女孩。而他再也无法忽略这一刻内心的起伏,终是伸出手去,将她的握在手心。 她的手背冰凉,他的掌心温热,相触的一瞬间,他的心跳加了速。 “谢谢。”沈苏希低着头,松了口气,“说出来我的心里舒服多了。” 他想说一声对不起,然而这三个字显得那么单薄,甚至比不上那一束心血来潮的黄.玫瑰。 沈苏希当然不需要他的道歉。她甚至有些想笑,因为就连温宛都记得那天的她,他却毫无印象。 用温宛的话来说,当时的她站在台上,连底下观众的脸都看不分明,唯独在烟花燃起的那一刻,瞧见站在音响设备旁边的她。 不知所措的沈苏希,眼里都是泪,由着它迅速地掉下来又迅速地伸手抹掉,却依旧配合着其他人一起鼓掌。 她鼓得违心而又有气无力,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偏偏倔强地不肯离场。 而温宛几乎是立刻认出了她,那个成天出现在周嘉成身边却总是沉默的跟屁虫。温宛是个聪明人,既然这个姓沈的女孩从来没做过越矩的事,她便没有必要在周嘉成的面前吃她的飞醋,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和周嘉成纠缠了这么些年,熬不住了想要回来和他重新开始,却听晓玮和蔣小曼他们说:他和沈苏希在一起了。 她面上不露什么,私下去找周嘉成求证,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这让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而比这更难受的是被趁虚而入——她不认为沈苏希有让周嘉成心动的资本——她直觉认为她是在装大尾巴狼。 她跟周嘉成说,他只是寂寞了,想填补心里的空缺,想要尽快融入国内环境而寻求了一个踏板。他听了很生气,警告她不要再乱说话,却很快地跟沈苏希挑明了要交往。 这反倒让她松了口气:一个会因为自己的刺激而做出不符合他性格的举动,只能说明他还在意她。 于是她改变策略,以退为进,让他替她帮自己牵线。 在创亿见到沈苏希的那一刻,她不是不惊讶于她的改变的,然而她又很快镇静下来:沈苏希还是之前那个笨丫头,连执着都是一以贯之,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相比于白玫瑰的纯静,周嘉成更喜欢红玫瑰的热烈。 只是她没想到沈苏希会主动找她,特别是当她坦诚对周嘉成的长达十年的感情时,她满是错愕,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心机深重的坏女人。 然而沈苏希说:“如果我真的爱他,我不会等到现在。谎话说多了,就算是假的也成了真的,更别提我一直给自己同样的心理暗示,就算当初只是好感,到了现在也变成至死不渝了。” “那你现在,怎么又想通了呢?” “因为我这些年都在逃避,只是拿周嘉成来当挡箭牌,挡住一份本就属于我的感情。” 女人的友谊很奇怪。上一秒可能还针锋相对,下一秒却能推心置腹。沈苏希说完这句话,明显感觉到对面的温宛卸下了敌意。 没了靶心,连瞄准都是多余。 到了后来,她们俩甚至开始聊起温宛在国外的生活,聊着聊着,温宛情绪上来了,姣好的面容上显出类似于悲戚的神情。道别时,温宛说要去酒吧,她婉拒了她的邀请,翘班出来这一会儿,她的兜里的手机已经响了几次,这说明她必须回去应付那位公私分明的冷面上司。 从咖啡厅出来的那一刻,她对着倾泻的阳光,想起动画电影里的仙女,她觉得自己身后也一定生出了一双透明的翅膀。 如释重负,身心轻盈。 更别说现在,她连最后一关也迈了过去,从头到脚的舒畅已然盖过些许的尴尬和惋惜。 不被重视的爱,一开始便不会有结果。 。 她和周嘉成走出餐厅,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 “尽管知道你不需要,但我还是得说一声抱歉。”周嘉成冲她微笑,“不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周嘉成同学,很高兴认识你。”她深吸口气,朝他伸出手,“我叫沈苏希,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周嘉成嘴角微扬,和她双手交握,松开时却轻轻抱了抱她: “我会是你很好的朋友。” 沈苏希莫名眼热,就像被搁置了许久的拼图终于完整地成了一块。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幸运时刻。 第32章 三十二 前戏 接下来的几天,沈苏希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工作状态。大到第一辑学术文丛的宣传工作,小到会议室桌椅及绿植更换的审批,她都得一一经手才能放心。 这样的面面俱到虽然延长了她的工作时间,但能提高其他部门的工作效率,这让她觉得自己颇有舍己为人的高尚觉悟,而在陆渭看来,这不过是精神胜利法占了上风。 创亿上下都知道她工作努力,敬佩者有之,嗤之以鼻者有之,好心规劝的亦有之。但说到底还是和做事严谨的她隔了些若有若无的疏离感。而自从有了办公室的黄玫瑰事件,众人对她的印象有了改观——原来沈助理再沉迷工作,感情生活也并非一片空白,黄玫瑰虽然不如红玫瑰意思明显,但到底也是玫瑰,含义不言而喻,再说前段时间她刚好破例地休过假,指不定就是跟陆总打过招呼跟人郎情妾意去了。 创亿里虽然男多女少,但女同事的臆想能力值实在可观,综合各种细节,硬生生编出一段浪漫的职场爱情故事,更有甚者说是沈助理受了谭苒的刺激,眼下是站好最后一班岗,最终还是要和某位优质男双宿双飞的。 沈苏希对这些猜测全然不知,陆渭却在梁超的话里听出了些端倪。梁超进入创亿的时间和沈苏希差不多,年龄又相当,和那些后期聘请进来的资深编辑相比更得陆渭的信任,说话自然也随便些。 陆渭想到那天沈苏希抱着花下班时脸上的笑意,不受控制地生了半天的闷气。正巧赵勇打电话过来说请他吃饭,他本想答应,却听他一口一个老婆孩子叫得大声亲热,意识到过去肯定是找罪受,于是果断回绝。 到了下班时间,他走出办公室,看见沈苏希对着电脑揉了揉脖子,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让他冒出几丝自责。 他把外套往手臂上一挂,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桌子。 “一起吃饭。” “几点了?”她眼皮也不抬。 “五点二十。” “还早。”她依旧盯着电脑,“我把这篇报道看完再走。” 陆渭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你坐这干嘛?” “计时。” 沈苏希这才看他一眼,想笑又忍住:“哪有你这样的老板,给你干活你倒不乐意了。” “不是不乐意,只是你需要劳逸结合。” “我说了,看完这篇就走。”她拿笔在本子上记了记,“这是上次你强调的信诚的新刊,前几天我没来得及看。” 陆渭对她这种原始的记录习惯不予置辞,只默默地打量起她桌子上的摆设。电脑,文件架,蓝色的大小文件夹,还有两小盆仙人球,都是公司统一采购和派发的,无论是从颜色还是式样都看不出她个人的喜好。他视线往上移,才注意到她今天穿着浅色衬衫,挽着和平时一样的发髻,没有头饰,脸上也看不出化妆的痕迹。 他有些挫败,她像白纸一样干净地呈现在他眼前,简单纯粹得令他无从下手:他竟然不知道如何才能讨她的欢心。 沈苏希记得再专注,也不可能对他的举动视若无睹,被他盯得脸热,她有些嗔怪地瞪他一眼:“你看我干什么。” 被她发现,他略显局促地别过脸去,隔了几秒冒出三个字:“喜欢看。” “什么?”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好看,”陆渭理直气壮,“我喜欢看。” 一下子堵得她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我去开车,在大厦门口等你。”他起身,穿好外套,“等你十分钟够不够?” “……” 沈苏希哪里还看得进去,关了电脑合上本子,边收拾东西边骂自己蠢钝至极。 自从那天晚上她跟陆渭挑明之后,他便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然而这非但没让她松了口气,反倒觉得她成了他手里的风筝,线的一头绑在自己身上,另一头在他手里握着,虽然看似公平,但飞的方向和高度都由他掌控。 陆渭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开会,外出,无论是有人在场还是两人独处,只要是工作,他的态度和语气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相比之下,她自己的心思却乱了,被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就像刚才那样的一句“在大厦门口等你”都会让她慌了心神,衍生出许多不明不白的暗示意味。 她本以为跟周嘉成说清楚了便是解脱,事实证明她却掉入了另一个坑,而她竟然一头扎下去还不想从这个坑里跳出来。 真是令人费解。 。 陆渭的车子并没有直接开往闹市区,反倒先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下。沈苏希四下望了望,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他却解了安全带:“你好好坐着。” “你去哪儿?” 他指了指花店,然后下了车。 沈苏希觉得自己应该跟过去,可是又有股力道把她按在座位上。脑海里冒出一个极有可能又令人啼笑皆非的念头,他不会是要买花送给她吧? 可是……都带她来这儿了,一点神秘感也无,难不成她待会儿还要装作惊喜的表情来照顾他的情绪? 当然,她没有意识到,此刻扰乱她心神的不是疑惑和茫然,而是那几分隐隐的期待。 她在这头心烦意乱,陆渭也其实好不了多少。他走进花店,头一回觉得花草的摆设令人烟花缭乱。以往他都是直接要一束白百合,付完钱就走,这下却要在满目缤纷中选择出沈苏希可能喜欢的,这对于他来说是天大的难题。 花店老板是对年轻的夫妇,见他进来,正在制作花篮的妻子放下手中的工具:“先生是买花送给您爱人?” “……目前还不是。” “那就是送女朋友?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是香槟玫瑰和红玫瑰,就在您右手边,您可以挑选已经包好的花束,如果需要组合的话,我们也可以当场替您设计。” 陆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密密麻麻的玫瑰嵌满了好几排。最艳的红,最炫的紫,还有蓝绿黑各成一派。他粗粗地扫了几眼,视线落在旁边的那一丛纯白上,安静,沉默,似是与世无争地呆在一旁,但只要停在它身上几秒,便会觉得万千颜色纵好,均比不过这份质朴和纯净。 他很快有了答案。 “先生,那您要几朵?” 他想到梁超之前的话,觉得花店老板总应该懂这个,于是问:“一般来说送几朵比较合适?” “这个难说,要真有心,一朵也不嫌少,要是走个形式,一千朵说白了也就是一叠钱。” 陆渭笑:“我第一次送人花,也不懂这个,你这话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我既不可能送一朵,也不会送一千朵,所以还是得给我点具体的参考。” 坐在后头的老板也笑了:“那您就送十一朵,一心一意,女人都喜欢这个。” 陆渭想了想,寓意是好,但比那束黄玫瑰还是少了点:“往上加呢?” “那就九十九朵,天长地久。”老板娘提议,指着那束红玫瑰,“包起来就这大小,满满一怀。” 陆渭点了点头:“那麻烦给我来一百朵。” 老板娘微微一愣,又立刻应了:“好的,您请稍等。” 等待的间隙,又有几位客人进来。陆渭让开位置,站到玻璃门后面。 他看着不远处的那辆车,忽然有点紧张: 他选的花,她会喜欢吗? 。 沈苏希等了半天没等到陆渭出来,最初的那点期待已经转变成些许的不耐烦。一个人要是开始做他从来不会去做的事情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逃避或掩饰,二是受了刺激想要改变,而无论哪一种,她都撇开和自身有关的因素,她知道为了一个人去改变自己有多么不容易,所以并不希望陆渭真的为了她去做一些不适应或不喜欢的事情。 车门从外面被人拉开,她转头一看,先是撞进一片无暇的纯白里,再是掩映的点滴绿意,再是男人黑色的外套,以及那张熟悉的俊朗的脸。 “你,你这是……” “送你的。”陆渭将花塞到她的怀里,神色有点不太自然。 沈苏希愣愣地看着怀里的花,又慢慢看向他:“你无缘无故送我花干什么?” “你不喜欢?”他不答反问。 “喜欢是喜欢,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喜欢就拿回家,把那束旧的给扔了。” 沈苏希听了好笑:“怎么就旧了,它开得好好的。” “那也得扔了。” “凭什么?” “凭你喜欢我送的花。” “别告诉我你在吃醋,”她忽然生出些和他探讨敏感话题的勇气,“是因为花还是因为人?” 陆渭轻轻哼了一声,半个身子转向她:“这么说来还真是他送给你的花?” “不然还有谁?” 他像是被她的语气激怒了:“我怎么觉得你还挺引以为傲?你知道那花是什么意思吗?他是在向你表达歉意,你既然收了就应该知道你们俩的事得有个结果……” “是吗?你还对花语有了解?” 陆渭靠在座位上不说话。 “那你今天送我白玫瑰什么意思?” “想送就送,能有什么意思。” “这样啊,那让我先数一数。”沈苏希瞥他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从一数到五十,故意顿了两秒,说数乱了,重头来过。 “一、二、三、……”这次数到一半,又断了。 她本来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一连数了几次都没成功,倒是把她的好胜心给激出来了。陆渭见她到了最后一脸认真,甚至伸出手指来点,不由得被她气笑:“沈苏希,你能不能再幼稚一点?” “本来就很难啊,我眼睛都看花了。”她不服气,“有本事你来?” 他轻笑一声,拂掉她的手:“一百。” “这不公平,我说的是你一朵一朵地数。”她把花往他那边移了移,用督促的眼神看着他。然而他对她的动作毫无反应,视线却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就在她准备再开口时,他已经倾身吻了过来。 两唇相接,轻轻一触便又很快分离。 “喂!” “你要再这样看我,我不介意再亲一次。” 沈苏希迅速别开目光,觉得怀里的玫瑰成了烫手山芋。 “陆渭,你说过你会等我的。”不知过了多久,沈苏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我是说会等你想清楚,但你必须得去想,而不是拖延时间。”陆渭发动车子,驶上主路,副驾上的沈苏希被他那蜻蜓点水搅得心猿意马,到了目的地也半晌没缓过来。 “下车。” 她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又像是做了重要的决定般,在他下车之前拽住了他的手臂: “其实……我已经跟周嘉成见过面了。” 陆渭回头,像在确定她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我跟他坦白了。”她告诉自己要去看他的眼睛,“可能我们真的只适合做朋友。” “你说我要诚实,我就按你说的去做。但是……”她像是羞涩,不自主地放缓语调,“你也要让我确定,你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而不是出于其他任何跟感情无关的原因。” “你不要胡思乱想。”他搂住她的双臂,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想跟她在一起,怎么可能是出于其他的原因。 “你是不是有答案了?”他问她。 她被他的不常显露的柔情打动了,似乎这一刻的他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她想,什么过去,什么以后都不重要了,她此时此刻就喜欢这个连送花都送得十分别扭的男人。 “嗯。” “我要不要重新再问一遍?” 苏希被他逗笑,主动凑上去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干脆岔开话题:“你知道白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几乎被她的主动闹得脑子短路,哪里还顾得了她的答案,足足呆了十几秒才想起花店老板的现场教学:“天真,纯洁的爱。” “是这些没错。”她笑着,笑意沉淀进他的眼里,“但我最喜欢的解释是——”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情之所至,暖意渐起,狭小的空间里,女人的笑靥比玫瑰更纯美。 “苏希……” 她依旧笑着,把花拦在两个人中间。 她想,她是愿意和他试试的。 第33章 三十三 了悟 陆渭今天带沈苏希进的餐厅是最近新开的,装修风格简单,隔断的设计却很讲究。两个人在里间落座,陆渭负责点餐。沈苏希喝着茶水,不时抬眼看他,这人做什么事都有股较劲的意思在,就连看个菜单也像是审阅文件一样。 “你偷笑什么?”服务员走后,他开始“兴师问罪”。 沈苏希把嘴角往下压,她能说她想到以后他戴着老花眼镜看报纸的情景吗?当然不能。 “一连晴了几天,待会儿可能要下雨了。”她岔开话题,指着窗外的云,“你看这天,压得这么低。” 陆渭不说话,顺着她的视线,无声地笑。 他今天笑的次数特别多,他自己没发现,苏希却看得分明。有一个人因为你的决定而显露出发自内心的欢喜,换作是谁都会感到满足。而像他这样总是沉着脸的人,一旦露出类似于温柔的表情,简直让人无法招架。 好在服务员很快过来上菜,沈苏希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当她拿起筷子,忽然就想起两个人刚认识那会儿,他也像今天这样点了满满一桌子菜,而她碍于面子只吃了几口就不敢再动。后来熟悉了,矜持两个字便被抛到脑后,爱吃什么要吃什么都直言不讳。他从来没嫌弃过她的食量,还说她吃得越多他的胃口也越大,有一次她实在是吃撑了,瘫在座位上压根不想动弹,他拉着她出了餐厅,一脸郁闷地说感觉自己是在养猪。 不曾想这一“养”,就“养”了好几年。 “你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专心一点?”陆渭对她走神的毛病很不理解。 “我是用嘴吃,又不是用脑子吃。” “……”陆渭败下阵来,“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有趣的事。” “在想我?” “……你很有趣吗?”他简直是他见过最无趣的人,“你连吃饭都不喜欢说话,而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当然要通过其他方式刺激食欲。” “包括想我?” 苏希忍不住咂舌:“你现在怎么这么自恋?” “自恋?”他也不恼,“我还以为只是在阐述事实。” 她还想再反驳,他却指了指她的嘴角:“这儿脏了。” “这儿?”她照着他指的位置擦。 “往上。” 她又擦:“还有吗?” “往右。” “这么多?”她有点尴尬,着急忙慌地移了又移,却听他轻轻笑了声,“我说往右,是指你的右边。” 话音刚落,他便伸手过来替她抹了抹。 而苏希的身子很不争气地僵了僵。 “那个,我,我去洗手间。” 陆渭倒没阻拦,只是无奈失笑: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的动作,别说她了,连他自己也不太习惯。 。 少男少女都不屑的调.情动作,却让她这个大龄女青年乱了阵脚。洗手台边,沈苏希想到那一瞬间的触感,忍不住再次接了凉水往脸上扑。 刚擦干净脸,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天哪,你不会是在害羞吧?这他要是亲了你,你不得把脸洗脱层皮?” 沈苏希转身,看清来人:“谭小姐?” 谭苒笑意盈盈:“怎么,见到我很惊讶?” 想起她刚才调侃的话,沈苏希颇觉尴尬,然而她再躲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确没想到会这么巧。” “咱们出去说话?” 沈苏希自然同意,跟着她出去,却是走向另一边的休闲区。 “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苏希明白过来:“陆总也在?” “他出差回来,带我出来逛逛。这会儿两人肯定在说些无聊的事,我才不要去掺和。”谭苒带她找了个空位坐下,开口就问:“跟我说说吧,你和陆渭什么时候好上的?” “……你这话题也转变得太快了吧?”沈苏希觉得要是嘴里含口水铁定被她呛着。 “你别不好意思啊,就刚才,我还看见你们俩……”她像是抖了抖鸡皮疙瘩,“想不到陆渭这人这么肉麻。” 沈苏希汗颜,这话她根本没法接。 “跟我不用这么见外吧,算起来我还是你们的媒人呢。”谭苒想到那天闹的误会,“虽然不是很称职。” 被她一提,苏希也有点赧颜:“抱歉,我之前不知道你跟陆总的关系。” “这怎么能怪你,我和他的关系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她像是有些感慨,然而很快笑了笑,“不过让我意外的是,陆渭竟然没跟你提过。” 沈苏希点头:“他从来没跟我提过。” “所以其实你一直误会我们俩的关系?” “算是吧……毕竟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其他人像对你那样好。”沈苏希说得很慢,“我记得谭小姐你加入创亿的那一年,他格外有干劲,之后为了你的新书,他也动用了各方面的资源……我们都觉得你和陆渭的关系不简单。” “是不简单啊,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谭苒说,“那是他欠我的啊。” “这怎么说?” “你听完了可别笑话我。” “当然不会。” 谭苒来了兴致:“简单点说吧,就是高中那会儿,我跟陆渭打了个赌,我说我能嫁给全年级最帅成绩最好的那个人,他不信,非说我嫁不出去,于是我们就约好,要是我赢了,他就得帮我实现一个人生愿望,我输了也一样。” “高中?”苏希记得她比他大两岁。 “是啊,我高三,他高一。”谭苒说,“就差这么两年,他始终不肯叫我一声姐,倔得恨。” “你们俩……早就认识了?!” “何止,我们从小就是邻居,我还骑单车带他上下学呢,也就是后来,他个子长了才换成他带我。”谭苒意识到什么,“怎么这些他又没跟你说过?” 沈苏希脑子忽然乱成一团,他说过吗?似乎是说过的。他说过他有一段青梅竹马的岁月,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想要珍藏的记忆。但他从来没说过他的青梅是谁,叫什么名字,到了后来又去了哪。 “后来呢?”沈苏希不答反问。 谭苒没察觉她的异常:“后来,你是指那个赌约?当然是我赢了啊,你都不知道我们的年级第一有多难追,我甚至拿了录取通知书跑到他家门口去告白,结果却被他妈冷着张脸赶出来。” “你指的是他是陆总……和他母亲?” “对,就是赵雪芬女士。”谭苒说,“所以我和她现在的关系也不好,当然,那个时候我虽然知道他们是单亲家庭,却不知道他们会是……” 说到这里,她的眼睑垂下去,像是记起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 “那,陆渭当时知不知道……” “他哪里知道。”谭苒叹了口气,“他那时候还经常跟陆泾一块打球,两个人在球场上称兄道弟的,谁能想到后来竟然真的……” 沈苏希听怔了。 “所以,怎么说呢,缘分这东西有时真挺狗血的,也是陆渭母亲出事那年,我跟着陆泾从外地的大学赶回来,才知道个中原委。”事实上,谭苒至今为止都没有见过陆渭发那样大的火,红着眼睛像是要让所有人给他母亲陪葬似的。说着说着,她的情绪沉下来,“也就是那个暑假,他爸爸把他送出了国,过了几年再回来,他和家里的关系就再也没好过。” 沈苏希看着谭苒的脸,似乎直到现在才真正认识这个女人一样。她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就握成了拳:“那……你是不是经常给陆渭发邮件?” 谭苒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倒是对她和陆渭的亲密程度做了新的估计,她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遇上那么大的事,陆渭跟变了个人似的,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他不是有个好哥们嘛,我就去找他要了陆渭的联系方式。其实想想,他一个人在国外真挺可怜的,逢年过节的又跟家里倔着,我后来担心他压根不想再回来,飞到那边去找他,结果他还躲着我不跟我见面……” “那个,我是不是话太多了?”谭苒有点不好意思,“这几天我在家里都闷死了。” “没有。”苏希摇摇头,接着她的话说,声音却低得像在自言自语,“那你和陆总……是在他回来的那年订了婚?” “是啊,即使赵女士死活不同意,我也要和他在一起。”她重新恢复之前的笑意,“你连这都知道啊。” 沈苏希想,她不仅知道这个,她还知道某人劝服自己回国就是为了争取一次表明心意的机会,而此时此刻,她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忽然替他感到深深的不值。 然而,她又有什么立场替他不值,从始至终,她不过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半晌,她按捺住自己起伏的心潮,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你对他有多重要吗?” “谁?陆渭吗?”谭苒笑笑,“让我想想……应该是挺重要的吧,但相比之下,他帮了我更多,如果没有他尽心尽力帮我实现人生的梦想,可能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外文编辑。” 谭苒很少露出这样真诚的表情:“苏希,陆渭对我好,是因为承诺和责任,但他对你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意你。” 是吗?她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他对她只是承诺和责任?就为了那个可笑的赌约? 沈苏希抿着唇不说话,努力控制着即将崩溃的情绪。直到连谭苒和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她才缓缓开口:“谭小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这有什么,以后我们还可以……” “真的谢谢。”她打断她,起身离开。 明明穿着平底鞋,但为什么迈出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是选择了错误的方向吗?还是说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给自己希望? 她想,她是真的感谢谭苒的坦诚。 不然,她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幸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点还有一更 第34章 三十四 美好 陆渭等了半天没等到沈苏希出来,正想给她打个电话,却看见谭苒满脸轻松地从洗手间的方向拐过来。然而他朝她身后望了望,没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苏希呢?” “哟,称呼都变了?”谭苒笑,“她比我早出来啊,不会是你又把人吓跑了再管我要人吧,我不做这冤大头啊。” “我们没看见她。”陆泾瞧了眼陆渭的脸色,正了语气问她,“你们俩在洗手间呆这么久?” “哪有,我们去了后面的吧台区……”她转向陆渭,“怎么了,没人接?” “关机了。” “手机没电了吧,或者又去了洗手间?我再去看看。” “不用。”陆渭知道她不是会让手机没电的人,想到某种可能,他忽然看向谭苒,“你跟她聊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聊你呗。” 陆渭脸色一变,警惕起来:“具体点。” “你这是在凶我?”谭苒回瞪他,“亏我还好心好意帮你们加深了解,你这人也真是,追求人家怎么能不把自己交代清楚呢?苏希脾气再好你也不能……” “你跟她说我以前的事了?” “废话,要不这样怎么能——哎,你去哪?”谭苒见他拿起外套就走,“你急什么啊?!” 陆渭跟听不见似的,头也没回 “什么人嘛,帮他忙还摆脸色给我看。” 陆泾皱眉:“他们俩的事你瞎掺和什么?” “这怎么能叫瞎掺和,你爸你妈在家里一天不知念叨多少遍,我听得头都大了。”谭苒抱怨,“我不是希望他早点跟苏希定下来吗?这样你的压力也能少一点。” “我有什么压力?” “你说你有什么压力?”谭苒嗔道,腻在他怀里不肯出来。陆泾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在她额前亲了亲,“被你一搅和,看来陆渭进千源的事又没戏了。” “好啊,连你也怪我,我就知道你和他见面铁定要说这个。”谭苒嫌弃,“真没意思。” “算了,你先吃饭,我重新点了菜,是你喜欢的。” “不想吃。” “我儿子想吃。”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了。”少拿这个来威胁她。 “儿子不听话还能打,生个女儿要像你这么难缠……”陆泾嫌弃地看她一眼,“不行,儿子女儿都一定要像我才好。” 谭苒踢他一脚:“你这人怎么这么自恋?” “那你还喜欢我喜欢得要命?” “……臭不要脸!” 陆泾只笑,搂着她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的菜,忽然凑近她耳边说:“老婆,辛苦你了。” 谭苒心头一漾,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记:“知道就好。” 。 那头两个人忙着卿卿我我,这头陆渭却急得心里发虚。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潮热的气息直往人脸上扑。街道两侧的行人步履匆忙,而耳边手机依旧传出机械的女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陆渭有些急躁地开了车门,那束纯白的玫瑰还放在副驾上,像是对他的讽刺。 他一脚油门冲上主路,脑海里全是苏希抱着花冲他笑的模样。他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仿佛只要迟了一秒就会珍贵的东西离他远去一样。他不该任由谭苒跟她说那些话,他不该傻坐在位子上等,关键是他应该早点跟她坦白,就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手足无措。 沈苏希就站在公交站台边上,看着那辆熟悉的车从面前呼啸而过,心口像倒满了柠檬汁,又涩又酸。 他这么着急是去找她吗? 不会的,他若准备解释便不会等到今天,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她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的过去,下定决心跟他在一起,却偏有人一巴掌打得她措手不及。 风越来越大,站点的人越来越多。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她半靠着灯箱,等到视线模糊,终于随着人群上了车。她已经很多年没坐过公交了,人挤人带来的拥塞感憋得她透不过气,刚想打开车窗,就被座位上的大妈阻止:“别开了,要下大雨了。” 是啊,要下大雨了,所有人都在想着回家,她却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市里瞎逛。 不知过了几站,车厢里越来越拥挤,她实在难受,就随便找了一站下车,刚一下车,雨点就落下来了,噼里啪啦地砸出一阵灰尘气,而后成了车灯前面的密密麻麻。 她独坐在不知何处的站台里,蓦然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她呆在酒吧里听那位失恋的女歌手唱歌。 上一次过来,她还因为唱伤感的情歌而被人嫌弃,时隔数月,她依旧唱着同一首,却无人再敢让她下场。苏希照例点了杯最贵的酒,从九点半坐到十一点半,台上的声音起起停停,她趴在吧台上,无视侍应生探究的眼神,只朝着固定的方向专注地听。 酒吧里的人逐渐散得差不多了,那女歌手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场。苏希把手边的酒全部喝下肚,呛得眼泪直冒,好不容易止住,却见那女歌手正和一个年轻男人把酒言欢。 她忽然觉得很好笑,原来在台上唱得肝肠寸断,在台下依旧可以谈笑风生,她盯着那边看了好久,直到那男人也朝她这边看过来。 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隐隐觉得,他的眼神让她发慌。 再见是半个月后,那个女歌手换了曲风,动感的节奏鼓噪得她耳膜发烫。她想,她说不定是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果不其然,她看见沙发里的那个男人,时不时地对着台上示意,休息的时候还请女歌手喝酒。那一晚上,笑魇如花的她只唱了三首歌。 大四上半学期,苏希开始实习,实习单位离这边很远,但她偶尔也会过来放纵一下。那时周嘉成早已决定出国,周围的同学也都各忙各的,她一个人,待在这所城市里想要找一个寄托,竟然病急乱投医地找了一间酒吧。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被一缕歌声牵引住了。 那天深夜,她匆匆赶来,然而到场时,正好碰上那个男人扶着喝醉的女歌手往外走。 她惊讶自己对他还有印象,但因为不确定他要做什么,便一时鬼迷心窍地跟在了他们后面,一直跟到快捷酒店的门口。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让她意识到再跟下去就说不清了,刚要转身离开,却被那男人叫住:“你是她朋友?” “……不是。” “过来。”他用一种强势的语气说。 她胆子小,逃开的脚步却不自觉地迈向他。他见她过来,毫不客气地把那女歌手交给她:“你扶好她,我现在去给她开间房,之后请你帮她换一身衣服。”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去了前台,等到三个人进了房间,她照他的吩咐把她吐了一身的脏衣服收拾好,他已经在走廊里呆了将近半小时。 “好了?” “嗯。” “那走吧。”他像是对一个熟悉的朋友说话,“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 “打车?”他说,“这个点不好打。” 她没听他的,照例坚持,他却陪她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深夜的风裹着冷意往人脸上拂,两个人谁都没主动开口,直到终于等到一辆出租,他递了张名片给她,说:“今天的事要谢谢你,到了之后给我发条短信。” 她答应了,随手扔进包里,回到出租屋后却还是忍不住拿出来瞧了瞧。 很简单的设计,除了必要的信息便再无其他修饰。也正因为如此,她到现在还对那几个加粗的楷体字记忆犹新: 岚城创亿出版公司,陆渭。 回到宿舍,她犹豫了许久,还是给他发了条短信报平安,但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对方也没回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愚蠢——不过是接收了一个陌生人的善意,就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而当时的她也自然想不到,名片上的十个字,在心里一印就是五六年。 。 沈苏希打车回到公寓时,雨已经变小了。不过几十米的一段路,肩膀淋了个半湿。 电梯门打开,她走出来,一眼便瞧见站在家门口的陆渭。 听见这边的动静,他慢慢站直了身体。 沈苏希视若无睹,掏出钥匙开门:“你先别进来。” 半分钟后,她把一块干毛巾递到他手里。 他接过来擦,脸上的已经干了,头发还湿着,身上的衣服已经无暇顾及。 苏希很想上前帮一帮他,然而理智告诉她这一回绝对不能先妥协。她往后退了几步,等他擦得差不多了才说:“很晚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陆渭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我们谈谈?” “不能。” “就几分钟。” “我说不能……” 陆渭猛地打了个喷嚏。 十月份的雨,到底是有了凉意。 “你也头发擦一擦。”他伸出手臂,刚要碰到却被她避开,“不用,我自己来。” 陆渭没坚持,半个身体却跨了进来:“我在这洗个澡行吗?” “洗完就走。”沈苏希语气冷淡,去卧室将前几天收拾出来的男士衣物拿出来,又从鞋柜里拿了双凉拖摆在地上。陆渭什么话也没说,接过她手里的三样东西就往浴室走。 趁着这会儿功夫,苏希把自己头上的雨水擦干净,又换了套居家服,去收拾门口那摊水渍。 她想不通他明明开着车,怎么还会淋成这样,正想着,人已经走到厨房去烧热水。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间,从餐厅里出来到现在不过两个多小时,却漫长得让她倍受煎熬。 她没做错不是吗?错的是他,是他明明骗了她,还告诉她要诚实,真是好笑,她对他诚实了,他呢?要不是今天撞见谭苒,他还想瞒她到什么时候? 陆渭洗完澡出来时,就看见了站在厨房里的苏希。 听见声音,她转过头来:“好了?那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 “该去哪去哪。” “我有话要跟你说。” “对不起,我不想听。” 陆渭走过来,注视着她的脸:“谭苒跟你说了什么?我想知道你发脾气的原因。” “凭什么只能你做主?”她满是不忿,“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话音刚落,男人已经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干什么,”她警告他,“松开!” “你最好别跟我比力气。”陆渭没动,只加大手臂上的力道将她箍紧。他被她的态度弄得没了辙,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结束口舌之争。 “陆渭,你弄疼我了!”她对他的无赖举动表示抗议,“你放手!” “我是疯了才会放手。”他把头低下去,直直对上她的视线,“沈苏希,有本事你再逃一次试试?” “什么叫我再逃一次?是你在逃还是我在逃?我像个傻瓜似的对你推心置腹,你呢?连谭苒究竟是谁都不肯跟我说明白。” “谭苒是谁?她除了是我名义上的嫂子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你这问题问得多好,”苏希被他的态度一激,也不想再躲,“陆渭,你还想瞒我多久?谭苒是谁,她是你的青梅竹马,是你十几岁就想要保护的人,你为了她会去跟流氓打架,会放弃参加竞赛的机会只为了陪她过生日。她上大学,你花整个暑假的时间打工赚钱就为了去看她,她想出书,你甚至为了她开了一间出版公司!但你现在跟我说,她跟你的关系不过是你名义上的嫂子,你不觉得这样的总结太草率了吗?” “草率?那你希望我给她加一个什么身份,我难道非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曾经喜欢她,那我成什么了?”陆渭尽量放缓语调,“谁规定我一定要活在过去,这是无能的人给自己设的困局,我走出来,你倒希望我走回去,这又是什么道理。” “你当然不会只活在过去,但你不能否认那些美好的回忆曾经存在过。” “你别跟我玩文字游戏,美好这两个字不是我说的,而是你自己冠上去的。”他并不想跟她争执,然而他更不想由着她胡思乱想下去,所以有必要跟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苏希,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我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但她并不属于我,所以我放弃了,至于和她在一起的回忆,我都记着,但并不觉得它有多美好,相反,它们是我失败感情经历的见证,它们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在感情里不是付出就有收获,就算我愿意把全部的爱都给她,她弃之如敝屣,我依旧没有任何话可讲。” “所以你现在承认你想把全部的爱都给她?”她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那我呢?那我又算什么?” “你看你又钻牛角尖了,我要怎样说你才能明白,我和她已经是过去式,那些傻事只有十几二十岁的我会做,现在的我不能和那时候的我化上等号。” “那她对你呢?她照顾你这么多年,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你在国外,她给你写邮件,飞过去看你……” “她要是跟你说了这些,也一定跟你说了她只把我当成弟弟看对不对?”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我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她对我无意也是真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再去纠结又有什么意义。” 苏希发现她每提出一个疑问他总能给出她想要的回答,一时恹恹,侧开脸去不做声。 陆渭哪里看不出来她心态的变化,一时间泛起阵阵柔情,忍不住地将她再拥紧:“我以前还以为你不是个暴脾气,今天也总算见识了一回,敢情真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要还有什么问题不妨一次性说出来,就算问到半夜也答得直到你满意为止。” 苏希依旧不说话,心里的躁郁却不可避免地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反应过激的难为情。 陆渭贴着她的耳朵,星星点点的吻落在她的敏感处,似在安抚,又在承诺。 苏希肚子里的酸水被这一份柔情蜜意给包裹了起来。这样一个古板的男人,愿意放下所有的架子来安抚她的情绪,她是不是应该知足了?可是他越好,她又越不确定,她现在在他的怀里,接受的是他的爱,那之后呢,他又会跟谁说这样的话,而自己,又真的配得上他的爱? 陆渭久久没听到她的回答,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她的脸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掉了泪。苏希被他发现,忙不迭地去擦,却被他拦住,而后他温厚的大掌贴了上来,用指腹抹去那些湿润。 “又怎么了?” 她压住哭腔:“我一点也不想相信你说的话,可我找不到任何驳斥你的理由,反倒就像在无理取闹一样……” “你终于意识到了?”陆渭笑着叹了口气,“所以现在是从外患转到了内忧?” 苏希又哭又笑地别开脸去:“我大概是觉得哪里都比不上谭小姐,而你迟早有一天会觉得选我是个错误。” “那你觉得我比得上周……”陆渭一时想不起来后面的两个字,只说,“这样的比较没有任何意义。” 苏希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又听他说:“不过这样也好,说明你在意我。” “那你呢?你在意我吗?”她觉得他的反应实在理智得过了分,就好像专门准备了一套对付她的说辞来使她心悦诚服。 “你说呢?”陆渭把她圈在怀里,额头相贴,温度交接。他曾经告诫自己,不会再让自己错过,因为错过之后再后悔的感觉像是剥了身上一层皮。 苏希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也伸出手去拥抱他。奇怪的是,她明明和他共度了那么多或喜或悲的时刻,却依旧觉得不够。她嫉妒谭苒曾参与他的过去,就像他嫉妒她曾经把一片痴心付予那个不可能的人一样。 她忽然想起某位知名女作家的话,犹豫几秒,还是决定说给他听:“陆渭,如果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宁可不要。” “我不会。” 他的爱很有限,只能完完整整地给一个人。 苏希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他却主动结束了这次谈话,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去。 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力道,吻却不急不缓地一点一点深入。这让苏希有种错觉,仿佛她是他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苏希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下意识地扯皱了他的衬衫。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水烧开了,刺耳的声音强迫苏希从意乱情迷中回神,她正要去关,陆渭却先她一步拔下了插头,而后抵着她的鼻尖:“沈苏希,你专心一点。” 好吧,那就专心一点。 她的沉默像是一句许可,陆渭几乎是立刻抱起了她。而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厨房和卧室的距离竟然这样近。 第35章 三十五 早安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痛苦的,爱一个人,也许有绵长的痛苦,但他给我的快乐,也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沈苏希这二十八年过得四平八稳顺风顺水,不曾有过极尽快乐的时刻,也未曾受过巨大的痛苦。但那种搜肠刮肚也形容不出的复杂的情绪,就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里,伴随着一阵阵旖旎的情动而不断生长。 男人的吻是炙热的,直直烫到她的心里去,她屏气,喘息,不时战栗,像一株迎风的草渴望依靠,她紧紧攀住他的臂膀,恨不得和他交融在一起。沈苏希想,这大概就是爱了,不顾前因后果,不顾脸皮厚薄,就这样妥协了,臣服了,到了最后,竟连外面的雨声也听不见了。 意识模糊中,她沉沉睡去,睁眼醒来,天还未亮,她背靠在男人的怀里,看着从窗帘里漏出来的微光,忽然觉得此刻的场景似曾相识。 当时应该是她和陆渭去拜访一位封笔的画家,回来时遇上暴雪天气,被困在边陲小镇的火车站,只能在附近的旅馆里将就一夜。寒冬腊月,旅馆设施简陋,空调的制热功能形同虚设,她本来想和衣蜷在椅子上将就一晚,到了半夜实在支撑不住,头跟小鸡啄米似的抬了又低。正迷糊着,身子忽然腾了空,是陆渭把她抱到了床上。 “我不睡……”她用不惯旅馆提供的床单被罩,然而手一摸,身下是男人的大衣。 她忽然就安心了。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正枕着男人的手臂,她想转个身去看他的脸,他却先她一步坐直身体下了床,没给她任何回味和反应的间隙。 想到那天早上的心猿意马,沈苏希慢慢地转了个身,男人的脸近在咫尺。 大概时年龄越大思想越猥琐,此时此刻她竟然很想学着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去碰一碰他的五官。两个人的呼吸在末端相接,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而后犹豫半晌,终是像偷桃子的猢狲一样伸手碰了碰他的鼻尖。 只一下,就被自己的不正经羞得缩回了手。 她安静地看着他,他的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原来他睡着是这样的,和白天一样绷着身子,不打呼噜不说梦话,就连五官也是一样的沉郁。她曾经听人说眉间宽的人心胸开阔,看上去要比眉距窄的人顺眼得多,也难怪他就算时常皱着眉也不会给人留下城府很深的印象,都说眉宇眉宇,像他这样的男人,眉间的确装得下一个专属于他的宇宙。即使经历过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即使心上的人爱上了别人,即使他看重的朋友“抢”走了他的爱人,甚至和他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弟,他还是试着去面对,接受,还有勇气去追求独一无二的自由和崭新的爱情。 想到他几个小时前说的那些话,苏希的心里涌出一阵阵怜惜。她还记得他们初遇时,他们在酒吧里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歌,毫无隔阂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个爱而不得的人相互安慰,在之后的相处中逐渐相知,到头来,一个选择等待,结果认清了自己的一厢情愿,一个选择重新开始,却意外地发现想要的人就在身边。 一幕幕往事像电影镜头般循序渐进地播放,沈苏希记得,在她对实习工作大倒苦水时,刚认识了几个月的他请她当他的助理,在她从零开始什么都不会时,他沉迷半晌,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创亿也还只是个孩子,在她因为免不了跟人打交道而萌生退意时,他警告她说你别真的烂泥扶不上墙,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而在她终于适应节奏脱胎换骨时,别说拥抱,他连掌声都不愿意给,但就算只是一句这才像点样,就能是她整整一天都心花怒放。 这么多的回忆堆积起来,她怎么能够容忍他对别人比自己更好,沈苏希想,大概是把上辈子和这辈子前二十年的运气通通加起来,才能让她在二十三岁的时候遇到这个叫陆渭的男人。 箍在腰上的手忽然加了力道,沈苏希一怔,只见陆渭含混地睁开眼,一瞬不动地盯着自己看。 “你醒了?”她的声音像从水里捞出来。 “我还以为你哭了。” 苏希伸出手去打开床头灯,又把脸抬起来:“没有。” “那还好,只是个梦。” “你梦到我了?” “嗯。” “梦到我什么了?” “迷路了,跟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苏希小声嘀咕:“原来你皱眉是为了这个。” 陆渭没听清,也没追究:“几点了?” “五点。” “再睡儿。”他抱紧她。 苏希把灯关了,窝在他怀里不出声。她总算理解了那些喜欢抱着毛绒玩具睡觉的女生——睡梦中的人都是脆弱的,对安全感的渴望胜过一切。 。 再次醒来,天光已大亮。下了一夜饱雨,早晨的阳光格外干净。苏希洗漱完毕,走出卧室,从厨房里飘来早餐的香气。 两个人都有自己的生物钟,即使睡得心满意足,眼下也不过是七点半左右。 “今天周六,你不去公司吧?” “我穿这身怎么出去?” 过时的衬衫加肥大的休闲裤,昨晚不觉得,这下一瞧简直是喜感十足。 “这叫复古。”沈苏希走过去盛粥,“再说这是我几年前的审美,我不能自我否定。” 陆渭不置可否:“要是配上一双人字拖,我就可以去市民广场遛鸟了。” “那你也是最风姿绰约的小老头。” “风姿绰约?呵,你岂止是数学不好,连语文也是体育老师教的。” “体育老师可没教过我怎么拍马屁,”她笑着凑过去,“就算是我乱用,你也知道我在哄你,你是不是特高兴?” “……”陆渭摇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脸皮这么厚?” “我以前也不知道你话会这么多啊。” 陆渭看着她得意的笑,心里一动,只顾把她圈在怀里:“你现在是跟我顶嘴?” “不行吗?” 陆渭看着她,像是在问谁给你的胆子。然而此时的沈苏希已经不是以前的沈苏希,脑门上就刻着有恃无恐四个字。陆渭逗着逗着,自己的心神先乱了,索性低下头去啄了一下,果不其然,某人的气焰一下子升腾起来:“你耍赖!” “急什么。”他语调轻松,随后却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个吻,“这才叫耍赖。” 苏希羞得满脸通红,觉得自己真是识人不清,敢情人真的有两幅面孔,披着羊皮的狼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你还喝不喝粥了?”她试图转移话题。 陆渭见她满脸红晕,知道再闹下去又没边了,只好放开了她。两个人对坐着,一点清粥小菜也吃得津津有味。沈苏希不由得想起之前宁愿早起也要给他买几条街以外的煎饺,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句好吃。 “我中午有事要出去一趟。”沈苏希喝完最后一口粥,“用不用我去给你拿几件衣服?” “你想让我长住?”他答得不慌不忙。 “你不是说穿这身走不出去吗?难不成要等着昨天的衣服晒干?” “再说。” 苏希不理他:“那我不管你了。” 陆渭放下筷子,只笑。 吃完早餐,沈苏希在厨房里收拾,陆渭则用她的电脑处理文件。在所有销售数据中,唯独赵勇这一支是直接传给他的,他看着那些数字,心头略宽,创亿去年的前线铺垫终于有了效果,经过半年多的口碑发酵,第三季度的成绩明显喜人。他下意识地要呼沈苏希进来,结果意识到自己在她的小房间里,决定出去找她。结果还没走到客厅,就听她轻声细语地靠着墙说话。 “你在跟谁……” “嘘——”她转过来朝他示意,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头的女声有些气急败坏,“沈苏希,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在公司加班。”她忙解释,“刚才是同事。” “男同事?” “对,对啊。” “你跟我说实话。” 沈苏希对母亲的不信任很是无奈,但没办法,谁让她忘了把手机开机。因为上次已经收到母亲的警告,这回自然不好糊弄。 “苏希?” “妈——”她只好软了音调,“人总有出错的时候吧,我昨晚真的是手机没电了。再说不是没到周日吗,我就半天没开机,你不至于急成这样。” “照你这么说我只能周日找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你不用担心我。”她都这么大了,不至于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得惊扰他们。但或许是她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不需要他们的牵挂,因此这样的劝说显得毫无底气。 沈母重重地叹了口气:“苏希,你自己数数,你一年回来过几次?不想我们担心,你倒是多回来看看啊。” 苏希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我和你爸都好好的。” “那你这——” 沈母不无抱怨地说:“昨天张姨她儿子结婚,我们去参加婚礼,回来想给你打了电话你又关机。结果半夜梦到你老成五六十岁了还没嫁出去,吓得我直到天亮才睡着。” 沈苏希听得黑线直冒,好端端的怎么也开始操心起她的个人问题。再安抚了几句,她又立了保证,心想事赶事的怎么就这么凑巧,误会再套一层误会,不及时解开真就成了麻烦。 挂断电话,这才意识到陆渭盯着自己看了好久,她也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但总归有些心虚。 然而他一点没有调侃她的意思,只说:“以后不会了。” 她没听懂:“什么?” “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他像在说一件特别有保证的事,“省得你又想着丢开我。” “我没有想丢开你。”她昨天关机是下意识的举动,“我当时只是心里很乱,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 苏希被他问得一愣,是啊,为什么又回来,是下了大雨无处可去,还是拦下出租时习惯性地报了公寓的地址? 都不是。 是因为抱着他会来找她的期待,是想要听他主动的解释,是决定把事情都理清楚,然后真的重新开始。 “那你呢?你为什么淋得全身湿透?”她不答反问。 “那叫苦肉计。” 苏希不上他的当:“骗谁呢?” “你啊。”他懒懒地笑。 最后不是骗到手了吗? 。 临近中午,苏希换了身衣服出门,顺带着把那束放在客厅里的黄玫瑰带下楼。陆渭什么也没说,但显然对她的举动很满意。 苏希走后不久,赵勇来了电话,他拿好她放在鞋柜上的钥匙,踩着凉拖就出了门。这身打扮实在清凉得过了分,以至于赵勇在书店见着他的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 而那头,苏希打了出租往大学城赶。她到那儿时梁超已经等了几分钟,而两个人点完了菜又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汪立里和沈卓才姗姗来迟。 作者有话要说:23:26,删了。 第36章 三十六 沈卓 作为提出见面的一方,迟到本来就是不礼貌的事,但直到服务员过来上菜,两个人也没做任何解释。比起沈卓的脸色沉郁,汪立里显然心情不错,要是沈苏希之前不知道是沈卓主动约他们,还以为汪立里才是今天的主角。 尽管预料到接下去的谈话不会很顺利,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到位。沈苏希和汪立里打过交道,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耐着性子跟他寒暄了一会儿,才让梁超切入正题。 梁超话说得婉转,意思却明白,苏希看着对面的沈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着他倒也不是厚脸皮的人,正等着他开口,谁知被汪立里插了话:“小梁,要我看,这事要不就算了吧。” “汪教授您这什么意思?”梁超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您这倒好,算了两个字就直接否定全盘,怎么,前前后后又是策划又是审稿,您逗我们玩呢?” 被梁超这似真似假的话一噎,汪立里的脸色变了变:“小梁,你这话说的像是我们故意跟你过不去似的,这是沈卓的第一部 作品,花的心思多,不想这么快出版也情有可原。” 现在跟我说不想出版?梁超肚子里憋了火,硬是忍住没回嘴。 汪立里叹气:“年轻人嘛,心思活泛也正常,当时考虑不周全,现在回头想清楚了,自然有他的考虑。” “汪教授,”一旁的沈苏希有点听不下去了,“我们现在是在跟沈卓讨论文稿的事,您照顾年轻人,我们理解,但不用全程替他回答。” 她视线一移转向沈卓:“还是说,汪教授的话就是你的真实想法?” 沈卓双手交握搭在桌面上,连筷子也没动过,眼睛却不瞧人。 察觉到他的隐忍和抵触,苏希又看向汪立里:“您说呢,您可以全权代表他吗?” 汪立里满面红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干笑了两声没正面回答,只招呼梁超吃菜。 苏希脸上也笑笑,心里却愈发有了数。 算起来,汪立里之前在创亿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滑头”,十分话里七分假,剩下的三分属于打了你脸又让你找不出还手的理由。但就是这么个商场上的老油条般的人物,却让陆渭费了好一番心思才签下他的几部作品。 当时她很不理解他的做法,以为是决策失误,不料后来有电视节目重金聘请汪立里作为常驻嘉宾以及文学顾问,一时使其声名大噪,很快成了各家出版商的香饽饽,而创亿也凭借着这股东风,在学术界有了一定的地位。 即使如此,苏希对他还是没有多少好感。在她的印象里,做学问的人骨子里都带点傲气,不屑于做些表面工夫,汪立里给她的感觉却是过于圆滑。然而她又不得不承认,汪立里的学术造诣极其深厚,就拿通过创亿出版的《大家小史》系列文集来说,甚至掀起一股不小的史学热,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沈苏希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即使不喜欢和汪立里有太多接触,也不能就此否定他的才学。事实上,或许是念着和创亿相互成就的情谊,汪立里虽然在半年以前就想着另择良木,但还是拖到数月前从国外回来,跟信诚私下见面才算是把离心摆上了台面。 说起来,那次还是沈卓给他们通风报信,以至于陆渭和梁超甚至当场去截。而最后的结果虽然失败,但好在丢车保卒,沈卓的新作刚巧能够填补青年学者对欧洲文史研究的空白。 按理来说,信诚的办事效率不比创亿低,而这边沈卓的出版任务已经完成布局,那头同期的汪立里的新书却还没有动静。 这本该是创亿占领市场先机的好兆头,只是沈苏希眼下却高兴不起来。 毕竟她实在不清楚沈卓何以全程保持沉默,这样的欲盖弥彰分明不是解决问题应该有的态度。 她正想着,那头汪立里却已经在向梁超确认违约的具体处理。梁超黑着脸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拿酒挡。事到临头,谁也不想撕破脸,却又像是找不到可以打破僵局的办法。 苏希决定去外面透口气。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对自己的无能深感惭愧。如果陆渭在这,他会怎么做,第一辑文丛在年前就要面市,单单这一本出了错,无论是宣传效果还是外界对创亿实力的看法都会大打折扣。 她走到过道的尽头,站在窗前吹风,记起之前和沈卓的几次接触……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沈助理。”身后突然出现的男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转身,果然是沈卓。 她虽然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但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找我有事?” “对不起。” 沈苏希一愣,不曾料到他会如此直接。 “要早知道这样,我不会……” “不会跟我们签约?”她打断他,“还是不会在所有准备工作完成后临时变卦?” “抱歉,”他的眼睑垂下去。 他的这副模样让她愈发心烦:“沈卓,你应该知道,按照合同,我们可以起诉你。” “……我知道。” “那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想引起我们的重视还是自抬身价?”苏希恨铁不成钢地道,“我告诉你,它除了影响你的声誉之外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他像是叹了口气:“我没有。” “沈卓,你对你的作品负责,没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梁编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少精力。如果用负责来给你的违约做解释,对不起,我不接受。”她没再看他,“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是一部值得出版的作品,而你根本没必要因为追求完美主义而错过这次机会,” 她忽然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是对作品没信心,而是对创亿的实力不满意,你可以跟着汪教……” “没有,”他忙否认,“沈助理,我没有接受信诚提出的条件……” 到底是年轻,她还没真正开始质问他就已经不打自招。 “他们提出什么条件?” “这不重要。”沈卓却一点没有说漏嘴的慌张,“我再没用,也还不至于做出背信弃义的举动。” 沈苏希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他只比自己小三岁,但因为从事研究,没有真正进入社会,脸上的青涩和学究气让她觉得自己和他完全不是同一年龄段的人。 他的这句话内容苍白,语调却使人信服,苏希忽然觉得自己用职场上的那套来对付他有些说不过去,便微微放缓了语气:“沈卓,你今天约我们过来,不单单是让汪教授替你做决定吧。” 果然,他不无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苏希直觉是自己猜对了:“你有难处就说出来,我不信会解决不了。” 他像是被她的肯定点燃了勇气,话到了嘴边,眸光却是一暗,然后似有若无地吐出两个字:“算了。” “我出来就是跟你说声抱歉,”他喃喃,“让你们空忙一阵,我很……” “后续事项怎么处理由你们决定,反正……都跟我没关系了。”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离开,然而他的最后最后的几个字却像棒槌一样在苏希脑袋上敲了一记:跟他没关系,怎么就没关系了? 只一瞬,之前那个荒唐的猜测重新冒出来,她连忙小跑几步拦住他的去路:“沈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沈卓年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痛苦,语调压抑却像是哀求:“沈姐,你就别问了!” 这一声沈姐顿时击中了苏希的要害,仿佛一下子把两个人拉回刚认识那会儿,她经常通过他跟汪立里联系,接触多了,又因为同姓是本家,关系自然比较亲近,要不是她后来工作越来越忙,只能把这条线交给梁超管,她和沈卓的交集不至于会越来越少。 时隔这么久,他的突然示好就像触碰到了记忆的某个开关,让苏希的心立马就软了:“现在知道喊姐了?刚刚沈助理不是喊得很顺口吗?” 沈卓讪讪,不太自然地红了脸,犹豫着往后退了一步。 苏希容不得他一躲再躲,偏要抬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个究竟。果然,他又是立刻把视线错开。 说到底,还是那个内敛却又近乎偏执的性子。 沈苏希看出他的紧张和慌乱,却也不放手,酝酿了许久终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你有把你的书稿给汪教授看过吗?” 有那么一瞬,沈卓的脸上闪过了几丝错愕。但很快,他便摇头:“没有。” 她继续:“这样啊,刚才看他那么着急替你解释,好像你违约倒是遂了他的心愿似的……” 男人的身子僵了一僵。 “那,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不……他没有。” “沈卓,你觉得你这算解释吗?” 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一脸踌躇,苏希却装作没看到。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她学着某人的语气,尽量平静才能显出威严,“说白了,临时变卦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是有更好的选择,比如谋求更高的收益或是自抬身价,要么就是文稿本身有问题, “但你刚才说已经拒绝了信诚,而我想不到除了信诚以外,还有哪家公司会开出比创亿更好的条件,所以只能是第二个原因”她若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下了结论,“那就是你的文稿有问题。” 沈卓强装镇定。 “而究竟是什么问题。”苏希的语气严厉起来,“三审都过了,说明跟质量无关,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版权归属。沈卓,我不觉得你会愚蠢到去剽窃别人的——” “我没有!”他辩白。 “那就是谁侵害了你的权益?” 苏希沉下脸来:“是不是汪教授?” 沈卓没否认,额前青筋绷紧,垂下的手又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沈卓!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或许是她的恼火终于刺激到了他,半晌,他忽然疲惫地舒了一口气,而后抬起了手,不无挣扎地揉了揉脸: “沈姐,他没逼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他颓然地靠在墙上:“信诚对他的新书很不满意,闹得很僵,他被催得没办法,就试着拿我的稿给编辑,结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所以呢?” “所以,我就和他做了交换。”他语气不明,却明显地改变了态度,“我给他作品,他给我付这边的违约金,很平等不是吗?他德高望重,这样看得起我,也算是对我能力的肯定。” “呵,”苏希听到这,突然嗤笑一声,语气是嘲弄的,“沈卓,你别跟我说这是在回报师恩。” 沈卓:“他的名声比我的更重要。”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对你自己公平吗,对我们又公平吗?” 沈卓的脸色灰败下去:“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所以你就把你辛辛苦苦几年的成果拱手让给他,还用这种根本没有法律效力的口头协议来安慰自己?”苏希罕见地发了脾气,“他说最后一次你就信?你不珍惜自己的心血也就罢了,给别人做嫁衣还以为做了件善事,你怎么就这么糊涂!” “沈姐,我没有办法……”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这副样子又哪里来的办法!”苏希看着他纠结万分的表情,简直又气又急,然而很快地,她也明白他心里肯定比自己更不好受。 顾及他的情绪,她只好把那些责骂的话硬生生地憋回去:“沈卓,就当我拜托你,请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我说清楚,不然我真的想不出办法来帮你。” “你……帮我?” “难道任由这么荒唐的事发生?” 沈卓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眼里却冒出一丝希望,就像万丈深渊中的一点亮光:“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跟老师争取,而不是……” “废话!”苏希真想看看他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这么简单的是非对错都想不明白。 “可你怎么帮我?” “这你就不用管了,”她叮嘱他,“我会尽快争取时间,但你千万不能再松口,汪教授那边……我来处理。” 沈卓说不出话来了,好像这段时间的纠结都不过是他给自己画的圈。 苏希对上他满是感激的眼神,心头禁不住一暖——这样笨拙而无助的感觉似曾相识,多像当初的自己,迷茫失措,踯躅不前,因为有着各式各样的顾虑,就算知道是对的事情也不敢去做。 “沈卓。” “谢谢。”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辛酸的笑意。 所谓的雪中送炭,就是在对方无法做出决定的时候替他抛了硬币。 但问题是,不是每次的结果都能让对方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把顺序做了调整,改动比较大,修完发现新章来不及了,唉,羞羞羞,但还是会双更补上的啊,求谅解。 今天心情不太好,做个不靠谱的梦吧:希望这篇文到完结时能有30个收藏。 达到的话就把小短篇提上来,达不到的话……我还能怎么办?(滚去暴风哭泣——) 记一次碎碎念吧。 2018.4.24 第37章 三十七 同行 回去的路上,苏希把事情简单地跟梁超说了一遍,他显然也很吃惊:“难怪刚才你们俩出去那么久,汪立里的脸色就一直没好过。敢情他这……” 梁超是既无奈又不满。苏希早前跟他说过曾经看见他们师徒两个跟信诚的人在一块,他还以为沈卓心思不正,支支吾吾拖到现在就等着文丛延期,让外界的人看创亿的笑话。结果没想到是汪立里拿他的作品圆自己的名声……他不无愤慨地说:“沈卓这人也是,早点跟我们说明白不就完了?” “他心里也纠结着呢,一方面是老师有难处,一方面是自己的成就。”苏希看了眼窗外,“虽然说著作权上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到底是人情债最难还。” “这样的人情不还也罢。”梁超义愤填膺,“学术造假的事我们见得还少吗,有些人为了名利是明知危险也要往高压线上碰。就拿这事来说,汪立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会做出这么不上道的事。” 苏希附和:“这是原则问题,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退让。” “当然,你刚才没当面戳穿他已经是给他留了面子,但要我说,这事如果坐实,再一曝光,到时候不光是我们,网上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苏希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怎么想到这上面去了?” 梁超转了转方向盘:“我是觉得他这事大小是个丑闻,但对创亿来说却是宣传的好时机。” 本来信诚进军学术界就是为了打压创亿的势头,现在看来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略微思索,“你想想,就这性质,舆论肯定都一边倒,不单单是汪立里得认栽,信诚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苏希想也没想就否定了他的提议:“不行,我们这样做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这是胜之不武。” “什么叫胜之不武?分明是他们有错在先,而我们不过是把事实让更多人知道。” 苏希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哪怕明白他说的不无道理,但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梁超见她面露郁色,试探着问:“要不然我去请示一下陆总?” “他不会同意的。”她不过脑子地说。 “可这是正面挑战信诚的机会,我倒是认为陆总会好好利用。” “他不会的,”苏希想要纠正他的想法,“你还记得上次老刘碰到的那事儿吗?” “当然记得。” 当时老刘手上的一位作家因为作品涉嫌融梗而被人恶意举报成抄袭,创亿费了好大功夫帮他妥善解决,但因为之前顾及舆论,将其新书延迟半年面市,他一气之下就提出了解约。后来才知道,网上那些证据不足的恶意抹黑是信诚在背后搞的小动作,而那作家更是私下里跟信诚签了协议,早就打算借此机会来炒作自己。 先冤枉后澄清,这么一闹摆明了是不把创亿放在眼里,老刘气不过,准备告他,陆渭却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只收了他一笔违约金便中断了合作。当时公司里的人都挺憋屈的,暗地里念叨自家老板的欺软怕硬,结果没过半个月,那作家又找上门来,不但专程给老刘道了歉,还帮着引荐了两位专栏作家,说是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老刘当时正为新刊发愁,这两位刚巧是文学评论界的知名人物,一下子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临走时,那作家特地去了陆渭办公室一趟,出来时春风满面,还不断地冲里间点头示意。大家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可能冤枉陆渭了。 种善因得善果,真正懂得这道理的人不会计较一时的得失。相反,他们擅长的是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啊,得饶人处且饶人,这话说得没错。更何况,沈卓这事儿还没板上钉钉,哪有现在就惦记着给人下绊子的。说不定再过几天,汪立里也会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缺德,到时候悬崖勒马,咱们不是皆大欢喜?” “你这假设太理想了,百分之百不可能。”梁超听了只笑,语气却不退让:“沈助我得提醒你,对敌人的仁慈可是对自己的残忍,虽然陆总不会趁人之危,但就事论事,这是正当的竞争机会,要是咱们不先发制人,等他们动手可来不及了。” “那你的意思是?” “这事不小,陆总有知情权,我们不能再瞒着他。” 苏希听他语气郑重,意识到自己的确有点感情用事:“那行,就按照你的意思来吧。” 她一妥协,梁超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和她共事这么多年,他也了解她的脾气,大多数时候好说话,但要是拧起来也让人头疼。就像他说要把这事捅出去,明知对创亿有好处她也反对,只因为这是以牺牲别人的代价换来的。 她会这样想,说明她心善,但有时心太善反倒会被人认为虚假。 梁超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她:“沈助,你想放人一马,这我理解,但你想想,如果我们和信诚的情况反转过来,是他抓住我们的把柄,你觉得他会放弃攻击我们的机会?” “这我倒算不准,但你这个假设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就凭创亿对版权的重视程度,不可能轻易被人钻了空子。” 梁超笑:“你还真自信。” “那当然,这是我们一贯坚持的事情。”苏希想,即使真的有人恶意对付创亿,只要他们做好自己应该做的,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有他在,有这么多同事在,总不会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 “但老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你这么直心肠,成了被蛇咬的农夫怎么办?江湖险恶,能够独善其身的真是少之又少。” “收回你的悲观主义论调,”苏希笑:“江湖险恶?你怎么不说取经路上多是妖魔鬼怪呢!” “你这叫傻人有傻福,就跟唐僧一样,什么都不会也有人给你保驾护航。” 苏希也快被他打败了:“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明明是拐着弯地骂我无能,我却没法反驳。” 梁超大笑,又跟她胡侃了几句,很快便到了阳光公寓。苏希下车前交代说:“汪教授那边我先去接洽,你给版权部的人提个醒,让他们留意一下信诚的情况,要是我这边说不通,该做的准备还得做。” “明白。”梁超点头,和她简单道别。等她进了小区,他掉头折返,还没开出几米,迎面便驶来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他一阵疑惑,没有立即开走,而对方也在两车平行时停了下来。 “陆总?”他有点意外。 陆渭把车窗开到最低,朝他点头示意。 “那什么,我刚送沈助理回来。” “从中午到现在?” “嗯。”他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我们去大学城见了沈卓。” 陆渭皱了眉:“之前不是说过别让她插手吗?” 梁超一愣,被他一提才想起有这么一茬。他想他大概是急糊涂了,刚要解释,陆渭却问:“他态度怎么样?” “谁,沈卓吗?”梁超尽量用比较准确的措辞,“想说又不太敢说,有点迟疑。” 陆渭略一沉吟:“行,我知道了。” 梁超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这还没提前因后果呢,陆渭这反应……没有任何意外或是探究的兴趣,就好像在他意料之中。 “陆总,你是不是……” “这事我会处理,你也不用管了。”陆渭语气淡淡,不多做解释,“周末好好休息。” 梁超更加疑惑,也没法再问出口。 没再多话,两个人一人开向一边。 梁超迟钝,直到开出老远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实:这可是沈助理的公寓,陆总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总不可能大周六的还要谈公事吧。 想起上次在温泉酒店的那一幕,他真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这两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愣是让他一个局外人也跟着八卦和激动起来。 不过这一激动,他倒是松了口气。想到沈卓的事也不那么烦了,毕竟就凭陆渭这不动声色的本事,肯定能把沈卓的事处理好。而沈助理和他,显然是忙活了半天还被蒙在了鼓里。 真是两个小喽啰。 。 沈苏希站在自己家门外,翻了半天包没找到钥匙,这才想起中午出门时怕某人进出不方便,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 她摁了几下门铃,无人应答,想着陆渭或许是出门去了。正准备给他打个电话,却听电梯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个穿着凉拖的男人。 沈苏希先是错愕,而后憋笑:“你,你就穿着这身下楼去了?” 陆渭面不改色:“怎么,对你自己的审美很满意?” 苏希往旁边让了让,陆渭掏出钥匙开门,先让她进去,随后大步一迈,眼疾手快地将她圈在怀里:“要是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苏希忙用脚把门合上,笑道:“我叫你给我送过来不就行了?” “要是我不送呢?” “是是是,你日理万机,忙得很。”苏希使了巧劲,从他手里掏出一个小物件,“别跟我说你下楼就是为了去配钥匙。” “眼睛够尖的,”陆渭说,“一人一把更方便。” 苏希推他:“你就蒙我吧,楼下哪有配钥匙的。”再何况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肯定是早就出去了。 她这么“明察秋毫”,陆渭索性也不瞒她:“我去了赵勇那儿商量事情,回来的路上转去社区街道配的。” “你,你这样不嫌丢人啊?” 丢人吗?陆渭想到赵勇的调侃,又想到路上的确有几个大妈不时错眼瞧他…… “还好吧,”他低低地说,“下次不这样了。” 苏希被他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看了眼时间,竟已经三点多:“你……该回去了吧,我去帮你看看衣服干没干。” “算了,不想回。” “不行啊,你明天要去邻市,”苏希想到他的安排,挣开他往阳台走,“要是睡我这,你明天得提前一个小时起床。” 陆渭听她把睡我这三个字说得自然,嘴角的笑意一深:“要不然你去我那儿?” “……不去。” “是不去还是不想去?” 苏希脸一红:“反正不去。” 陆渭没接话,苏希却拿了收衣竿帮他把衣服收下来:“你现在就走?” “我去换衣服。待会儿我们去超市。” “去超市?买什么?” “缺什么买什么。”陆渭受不了她这半欣喜半呆愣的表情,心念一动,把她捞进怀里吻了一下。 苏希有点木讷,但显然对这样的亲热并不反感。 真是的,竟然还有点享受。 。 沈苏希和陆渭逛过很多回超市,但心思复杂到影响效率的,今天是第一次。 两个人推着购物车逛了十几分钟还是一无所获,相比于陆渭的泰然自若,苏希却急得冒火:“我怎么想不出我要买什么啊?” “再转转。”他语调平平。 苏希忿忿地转过身去,做了几个深呼吸才使自己情绪平复下来。不就是逛个超市吗?以前也多是她做主,怎么今天倒小心翼翼起来,难道真是身份的变化引起心境的变化?不行,哪有自乱阵脚的,就算她和他……她拍拍自己的脑袋,大白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渭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稚气的举动,看来不只自己有点茫然,她也是。 他原本可以像之前那样交代她要什么,或者干脆利落地替她做出决定,可是他现在只愿意陪她耗着,就好像等她做出选择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正想着,苏希突然拽了他一把,指指货架上的洗漱用品:“你早上用完了最后一副。” “别买一次性的。” “……”苏希不理他,拿了好几副放进推车,陆渭也不拦,只说,“那就去旁边再选套女式的,放我那儿。” 旁边刚好有人经过,听见这话,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惹得苏希汗颜:“你可以说得再大声一点!” “没必要。”陆渭学着刚才那男人的动作,轻轻揽住她肩膀,“听话,我们得抓紧时间。” 苏希只好照着他的话去做。 在生活用品区转不出名堂,两个人直接去了生鲜区,蔬菜水果,晚餐原料,苏希终于恢复了些许雷厉风行的作风。只是比起旁边的小情侣为了几盒酸奶都腻歪了好久,他们俩的决策过程实在是单调了些。 苏希看着半满的推车:“没什么要买的了吧?” “差不多了。”陆渭推去结账。 “我陪你。” “不用。”他指指收银台的方向,“你先出去,队伍不长。” 苏希本来想说去外面等也是等,还不如跟他一前一后地多站会儿。只是见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便也收住话口,只暗怪自己心思幼稚,明明每天见面还计较这两三分钟的事。 她在外面没等多久,陆渭就出来了。她不自觉地去拎其中一个塑料袋,他却把右边的并到左边,腾出一只手来牵她。 “你这样会不会太重了?” “不重。” “我又不是拎不动,一人一个还能轻松点。” 陆渭笑:“真不用。” 苏希心想这人哪里来的大男子主义,以前给他送补给,每回都是她自力更生,也没见他这么积极过。 她忍不住调侃:“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善解人意?” “把善解人意的标准提高一点,我应该做的还不止这些。”陆渭将她牵得更紧,声音却是温柔的。苏希听了脸热,不知回了句什么,另一只手却顺势搭上了他的臂弯。 两个人并肩而行,落下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三十八 赵勇 从超市回到家,依旧是陆渭做饭。苏希本来还准备给他打打下手,结果这人扔下一句别添乱,便自己在厨房忙活起来。 论厨艺,两个人不相上下,但他这么一副诸事由他说了算的派头,她便也没了捋起袖子做小工的心思。 和苏希遗传自母亲的做菜天赋相比,陆渭的厨艺是实打实地练出来的。在国外的那几年,他边上学边打零工,把时间掰成一块一块地用,这么磨下来,自力更生的本事掌握了一整套,什么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也早就没了借鉴意义。 两个人吃完了饭,陆渭又负责收拾,不知怎么就待到了十点多。苏希嘴上巴不得他走,真到了送他出门时却莫名生出一股失落。陆渭没能察觉得到她的心思,见她面露踌躇只当她是困了,也不再拖泥带水,嘱咐一句早点休息便径直进了电梯。 苏希关门,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其实很想要一个吻,像是要以此来证明这短短两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然而有这个念头的又何止她一个——陆渭是硬生生地克制住了心里的冲动。如果说他要的远远不只一晚的缠绵,那么他会怕一而再再而三的情不自禁会吓坏她。 因此,虽然两个人只是像平常那样道别,但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那一场春风的不期而至,已经吹开了自欺欺人的心扉。 。 陆渭这次去邻市是临时定下的行程,主要是和两位资深的媒体人见面。陆渭和对方不熟悉,其中一位却是赵勇妻子的好友,他昨天去书店也就是为了确定到时候见面需要提供的资料,毕竟有备无患是他向来的准则。 第二天早上,他接上赵勇一块去邻市,后者一上车便露出那副天塌下来也没法改变的调侃脸色:“怎么就你一个,小苏呢?” 陆渭懒懒地应:“今天周末。” 赵勇嗤笑:“怎么,这会儿跟开窍了似的学会心疼人了?我还想着自己得当一路的电灯泡呢。” 陆渭没理他,开车加速。 赵勇瞥他一眼,系上安全带后便开始自说自话。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不好熬,陆渭多半是听几句应一句,等着他像车轱辘似的转累了自会消停。赵勇早就习惯了他这雷打不动的冷淡态度,只懊悔怎么就跟这副德行的人做了兄弟。他性子闹,说话口无遮拦,能一起谈天说地的人加起来能站满一个篮球场,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关系一如既往的就这么几个,而陆渭这个明显跟他不搭调的,却成了最铁的一个。 算起来,他们的父母是几十年的老相识,但他们俩从小在学校里却是“针锋相对”惯了的。考场上争,篮球场上争,就连在女孩子心里的排名也要争。当然,前面两个要么动脑要么动手,高下立判,最后一个纯属旁观者的起哄,跟他俩无关。也就这么被比较了好几年,两个人的关系倒没怎么变。后来陆渭出国,他在国内上大学,毕业之后用家里给的钱闹了两三年却毫无起色,正好陆渭回来,提出要做出版,他二话没说便玩剩下的十来万给了他做初始资金。 和踌躇满志的陆渭比起来,他是无头苍蝇,也只能当甩手掌柜。万事开头难,陆渭在起步阶段就把钱耗了个精光。后来回想,他在他最难的那几个月离开实在算不上有情有义。他回到自家的集团公司,陆渭却依旧给报社打工,去杂志社偷师,回到出租屋里连一碗热乎的饭菜都吃不上。但也就是凭着这样艰难的积累,终于一点点打出了创亿的雏形。 获得新的融资后,陆渭找他庆祝告别清水煮挂面的日子,再见时,陆渭已经开着一辆豪车。他既疑惑又惊讶,得知真相后却气得吹胡子瞪眼,敢情这人拿了资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干实事而是包装自己,正想给他一脚,他却笑了,说要是不买这车,投资就没了。 他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诡谲的办法说动了对方,但或许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能遇到那么个脑子进水的投资人也是真该他嚣张。自那之后,创亿正式起步,像一艘张开了帆的船在蓝海里乘风而行,竟大有一往无前的架势。 之后的五年,创亿一跃成为可以和行业巨头信诚比肩的出版公司,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而只有他知道,这个年轻的掌舵者在最开始的那几年是怎样地筚路蓝缕,在那些因为饥饿而睡不着的半夜,一遍遍地勾画着越来越具体的蓝图,就像成年的豹子为了最好的捕猎时机,必须耐得住寂寞和无限期的等待,而这样的沉着修炼到了一定的火候,一旦出手,必是一招制敌。 和陆渭现在的成就相比,他当时给予他的那点钱更像是救济金,但或许就是这点雪中送炭的情谊,陆渭后来帮着他改弦易辙,从家里出来进军连锁书店。和陆渭父亲对他的打压不同,他的父母巴不得他早点开创自己的事业,好在他也争气,凭着充足的资金很快将书店做得有声有色。这也归功于陆渭提出的集中化建议:专攻专业书籍市场,做小,做精,弥补当前市场的短板,很快形成了自己的优势。 他们两个年少时相互竞争,后来相互扶持,现在是各取所需相互成就。陆渭不常矫情,只在某次喝多了酒后说过一句谢了,谢他在他落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但在他心里,陆渭才是他的贵人。 仔细想想,他这十好几年没什么能比得过他的,唯一的一样或许就是家庭。他有开明的父母,知心的爱人,健康聪明的孩子。从人生进程上看,陆渭比他慢得不止一星半点。 而就连他老婆都劝他少在陆渭面前秀优越感。从她一个女性的角度来看,陆渭的孤单或许是因为父母的婚姻让他对自己的爱情失去了信心,又或许是年少时的懵懂爱恋给了他太深刻的教训。但作为兄弟,他知道陆渭不是这么脆弱的人,他只是懒,只是无所谓,只是没找到那个可以让他像追求事业去追求她的那个人。 直到昨天他随随便便地穿着一身居家服就出现在他的店里,脸上却是泰然自若,就算和他讲起正事,语气也不复平日里的生硬,他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反差很可能说明一件事——他又狩猎成功了。 尽管这个比喻不恰当,但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坐在豪车里对他笑的陆渭,只不过,那种张扬的得意如今已变得内敛,就像成竹在胸又含锋不露,带点孩子气的快乐。 他当时问他:“你从哪里赶过来?” 陆渭不答。 “谁家里?” 依旧沉默。 “我认识?” 他抬了抬眉毛,没否认。 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你这衣着品味……很像几年前的小苏啊……” 话音刚落,陆渭就走到他书店的阅览区,问服务员要了一杯茶水。他等他喝完,立刻把他拉到里间,用一种洞穿一切的语气说:“瞧你那心虚的样,说,跟小苏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儿子正在里间组装玩具枪,对他们的突然闯入很不满意,拿起枪就对准他们,嘴里还突突突地配音。他不耐烦地走过去制止,小家伙却忽然扔了枪跑向陆渭,连喊了几声叔叔,脑袋止不住地往他身后瞅。 陆渭按住他的小肩膀:“怎么了?” “苏希姐姐怎么没来?” “你找她干什么?” “爸爸说今年我们会一起去秋游,我要跟她说我什么时候有空。” “打电话给她不就行了。” “可是爸爸说苏希姐姐不喜欢他,不会接他的电话。” ……这小子一点也不知道给老子留面子。 陆渭蹲下身子:“那你跟我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转告她。” 他摸摸他的头:“还有,以后别叫苏希姐姐,要叫她阿姨。” “为什么?” 小家伙疑惑,他也是一愣,直到看清陆渭脸上的表情才明白过来。 这表情让他有点恍惚,仿佛回到几年前的某一天,他加完班去创亿找他喝酒,推门进去,狭小而拥挤的办公间里,有个女孩从堆成小山的文件资料里抬起头来,红着眼眶像是刚哭过,哑着嗓子而又不失礼貌地说了句你好,请问你找谁。 话音刚落,他要找的人就走了进来,女孩见状默默遁走,那委屈的小样子惹得他很是好奇,忍不住多问了他几句。 陆渭有点烦躁,说是新招的助理。 他说难怪面生,看着像大学刚毕业的。 陆渭说是,笨得很,怎么教都教不会。 他对他的回答表示意外,毕竟他不常给人直接的评价,而当那个女孩送茶进来时,陆渭忽然指了指他,对着那女孩说:“这我朋友,赵勇。” 她说了句你好,转身就走,结果走到门口又折返,伸手朝他示意:“那个……赵先生,我是陆总助理,你以后要找陆总可以先联系我。”说着,就递上一张薄薄的名片,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看见陆渭嘴角轻轻勾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你上哪找来这么个……”奇葩两个字被他吞下去,“菜鸟?” “酒吧捡的。” “啊?” “吃大排档送的。” ?……他简直想一拳打过去,哪里来的这些破答案,但陆渭只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合上手里的文件。 “她姓沈,叫沈苏希。”他给他介绍,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不识字,用你来教。”他把名片扔还给他,等了几分钟终于拐到他去喝酒,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那女孩在门口拦车。 等她坐进车里驶远了,他略微正经地跟他说,带新人累得很,你刚开始,得找个会来事儿的,这样的菜鸟最好别要。 陆渭的鞋子蹭了一下地,然后把车钥匙扔给他:“你说不要就不要?” 暮色朦胧,男人的脸上带着点疲惫,又显出某种坚定,他那时看不懂,现在想来,原是掩盖不住的得意:你瞧,这就是我选的人。你不满意?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 …… 赵勇想着以前他那穷得瑟的样,不自觉地就入了神,反应过来后,往旁边的座位连乜了好几眼。陆渭被他搅得烦了:“有话就说。”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能藏事呢?一肚子山路十八弯,谁也摸不准你的心思。” 这回换陆渭瞧他一眼。 “要我说你是早盯上小苏了吧,别人当你是没心没肺,结果你还是个情种……” 赵勇大喇喇地打了个哈欠,摆出一副无可奈何又既往不咎的宽容样:“不过吧,看在我们认识多年的份上,你别怪我不提醒你,这谈恋爱的心思越深吧,就越容易崩盘,就你这机关算尽的狐狸,迟早有天得栽在自己手上。” 第39章 三十九 心结 两人赶到约定地点时是上午十点,距离见面还有二十分钟,赵勇正打算找个座位坐着等,窗边却有人冲他们招手示意。 那是并排而坐的一对男女。男的留着络腮胡,黑框眼镜,后脑绑了个低马尾,女的却是简单的白色长袖,短发清爽利落。 陆渭和赵勇对视一眼,明白这两个就是今天要见的人,于是走过去先自报家门,确定身份后再道歉致意。 那男人笑笑,说不碍事,毕竟是他们提早到,而等四人一一落座,那女人却不时错眼瞧陆渭,明目张胆得连赵勇也直犯嘀咕。 陆渭对这样的眼神向来选择自动忽略,简单寒暄后便从包里拿出文件递给他们,男人接过,却将其先给那女人看,这动作多少有些不尊重人的意思,赵勇刚要开口,那女人却忽然用文件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戴了美瞳的眼睛:“陆总,你是真不认识我了吗?” 这一声陆总娇媚得恰到好处,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赵勇也有点意外:陆渭的社交圈子里要有这号人物他能不知道? 然而陆渭听了,面子上无波无澜,还真就仔细端详起来。那女人眉眼盈盈一股春波,陆渭的眉沟越像是随着思索的力度越皱越深。 就在赵勇打算打破这一僵局时,那女人止不住地一笑,而陆渭也随即面露喜色:“竟然是你?” “真想起来了?” 陆渭笑:“原来你就是‘麦姐’。” “这太令人难堪了啊,我可是一听见陆渭两个字就把时间空出来见你,你倒好,用了半分钟时间才迷迷糊糊地记起我来。”女人娇笑,又看向赵勇,“你就是阿雯的老公吧?婚礼上见过你一次。” 赵勇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视线在两人之间打量几番,终于等到对面的男人先开口:“那现在我们正式认识一下?这是思美传媒的策划部总监,严麦,我则负责市场这块,你们叫我老章就好。” 赵勇点头示意,看向陆渭,后者解释说:“我和严麦认识的时候,她是酒吧里的驻唱歌手,我听过她的歌。” “是吗,还有这缘分?那看来我们今天有的聊了。” 严麦抿唇,隔了两秒才答:“可不是,我把明天的时间都空出来了。” 赵勇笑:“那倒不至于,你是大名鼎鼎的麦姐,后头一帮人求着你办事,我们懂规矩,不多不少,也就占你一个小时。” “规矩是人定的。”严麦将碎发拢到耳后,“再说就这么点事,创亿的老总还亲自过来一趟,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赵勇面子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纳罕。来的路上做好了碰钉子的准备,哪里想得到碰上的不是钉子竟是软藤。就这一记记的扫过去的眼风,绝对能刮得枯木也逢了春。 他暗地里给自家老婆发了条短信,直接质问,这女的哪有半分媒体界女强人的样子,别是联系错了害他们白跑一趟。那头很快回过来,说麦子的性格是有点怪,但爱憎分明,你们俩别惹她生气,事就好办。 赵勇仰脖喝了一口咖啡,这严麦给人的感觉……啧,最好是他多心。 。 汪立里的事是个烫手山芋,一天不解决就多一天的疙瘩。苏希花了半个周末的时间做了准备,然后联系沈卓,问了汪立里接下来的安排,便把见面的时间定在周一下午。她觉得到时候可以带上版权部的顾问一起过去。 忙了一个白天,她没给陆渭打过电话,他也没特意跟她报备。两人是上下属关系,无工作不联系倒也正常,但这下苏希心里倒犯了别扭,拿着手机犹豫了好半天也没想到拨过去的理由。这天晚上,她躺在房间的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竟然都是那天和陆渭温存的场面,想了半天,恍过神来,不由得暗笑自己真是年纪到了,初试云雨竟能没羞没臊到这种程度。 要不说情.欲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还是会有的——这东西容易使人上瘾,而且还很难戒。 。 第二天是周一,她按照惯例提前去到公司,先将早会的通知下达给各个部门,再将大纲交到里间的办公室。或许是因为下午要谈正事有点紧张,她今天从妆容到穿着都比平时讲究了些,本来她还担心自己用力过猛,谁知去茶水间倒开水时却得了两声夸赞,一个说苏希姐你气色怎么这么好,一个说沈助理你笑起来还是比不笑时要好看。 她回到办公室照了照镜子,这才发现两边的嘴角都是翘着的。 她这人心里藏不住事,情绪表现在脸上,别人一猜一个准。她忽然很想早点见到陆渭,究其想法,就跟被推下河的人非得拉个倒霉蛋一起下水不可。 然而令她疑惑的是,直等到八点差五分,陆渭还是没有出现。梁超从会议室过来催促,她想了想,决定先自己上。 听完报告,布置工作,她按部就班地进行,也算是有条不紊。例会结束后,梁超问起陆渭缺席的原因,苏希便解释说他去了邻市。 “没道理赶不回来啊,难不成太累了在家里补觉?” “我打个电话问问。”苏希说着便拨了过去,只几秒,面色疑惑,“关机了。” 梁超安慰:“肯定手机没电了。” 苏希想了想,给赵勇去了电话,那头隔了好一会儿才接起,像在打哈欠:“是小苏啊,陆渭回来了没有?” 这下她愈发疑惑:“他没有跟你在一块吗?” “我先回来的。”赵勇像是从床上起来,“这样啊,你再等等,要是到了中午还没回来,跟我说一声。” 苏希想问他们去邻市干什么去了,那头却又响起孩子的吵闹声,于是连陆渭关机的话也来不及提,便匆匆挂断。 “怎么了?” “没事。”苏希随口应道,“对了,我下午去跟汪立里见面,你有空吗?” “这么快?”梁超想起陆渭的话,不知该不该阻拦她,“你跟陆总商量过了?” “那倒没有。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必须让沈卓知道我们是站在他那一头的。”苏希说。 梁超应了,说下午要出去一趟,苏希理解,又听他不无担忧地提醒了几句,都将其记在心上。回到办公室,她处理完了几份文件,心绪不受控制地乱起来——上次不知是谁因为手机的事对她大为光火,现在倒好,他自己也犯这种低级错误。 正想着,桌子上的电话却响了。她接听,原是谭苒来了公司找她。 乍一听这两个字,苏希想到之前误会的那出,不免有些尴尬。尽管嘴上说着请谭小姐进来,心里却直犯嘀咕,谭苒在创亿也混了个脸熟,像今天这样被挡在门外的倒是第一次。 但当她看清谭苒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时,这点疑惑立马变成了局促。 眼前这位衣着高贵气质出众的中年妇女,不是赵雪芬又是谁? “你们这规矩也够严苛的啊,我之前好歹也是这里的常客,如今进来还得专门请示?”谭苒一开嗓就是随性惯了的语气,“还真是把我当外人了啊。” 苏希只是笑笑,叫了声谭小姐,又叫了声阿姨。这是赵雪芬几年来第一次踏足创亿,苏希不明白她的到来是为了什么,只说:“今天您来得不巧,陆渭没过来。” “这么难得?原来他这台永动机也有停工休养的时候。” 苏希觉得谭苒的话真是难接,索性不做声,赵雪芬听了,依旧是之前那副客套而显得亲热的口吻:“我不找他。苏希,阿姨就想找你说说话。” 算起来,两人自医院那次不欢而散之后便再没见过面。苏希心里明白是自己失礼在先,碍着面子拖到现在也没主动问候。如今瞧着赵雪芬的态度,心想难为她一个长辈亲自过来,还摆出不计前嫌的台阶,她要是再拒人千里,倒是真的不知进退了。 她看了看赵雪芬,又看看谭苒,只好说:“那我带你们去接待室?” 赵雪芬点头:“好,听你安排。” 闻言,旁边的谭苒像是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换来赵雪芬的一声轻喝。 苏希也是这下才想起这两人的关系,暗叹这对不太和睦的婆媳,当着她的面也不避讳,倒是在考验她的耐受力了。 三个人到了接待室,苏希让同事煮了三杯咖啡。同事一走,房间里静下来,谭苒耐人寻味地收了锋芒,赵雪芬却时不时地盯着苏希看,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阿姨,您……” “苏希,”赵雪芬不想让她感到不安,“你别见怪,其实我今天来就想问你一件事。” “您说。” “算起来,你今年也二十八了吧,家里人有没有催你找男朋友?” 苏希一惊,显然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阿姨你怎么问我这个?” “你别误会,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闻言,谭苒笑着哼了一声。 “阿姨,实在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如果你没别的事,我想我应该……” “苏希,你别躲。”谭苒摆出一副看不下去而非要插手的态度,“赵女士,你说话直接点,七拐八绕的是人都听不懂。” “你闭嘴。” “你犯不着跟我生气,我这是善意提醒。” 赵雪芬像在克制什么,瞪了谭苒好几眼,转而恢复情绪朝向苏希:“其实你也知道,阿姨挺喜欢你的,你跟着陆渭这么多年,他的脾性和习惯你都清楚,我就想着,有没有这个可能,你们俩……” “她就想问你们俩有没有可能在一起,然后结婚生子,再帮着她把陆渭劝回千源,这样她就可以卸下包袱安享晚年了。” “谭苒!”赵雪芬忍无可忍,“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你过来。” “请你搞搞清楚,是你早上问我有没有空,有空就陪你一起!” 赵雪芬屡次三番地被拂了面子,脸色很不好看,而谭苒却并不退让,和平时的豪爽大方比起来,此时的她俨然是个跟别人斗气的寸步不让的小女孩。 苏希不想让气氛再尴尬下去,清了清嗓子:“阿姨,如果您今天过来真的只是想说这件事,我想我给不了您想要的答案。” 她这样一说,赵雪芬挺直的腰板慢慢垮下来。半晌,她像是叹了口气:“也是,是我唐突了。只是……陆渭他爸爸身体……” 她不无诚恳地看向苏希:“其实按理来说,人老了,再加上生了次病做了场手术,很多事情都应该看开点,但他爸就是那样的性子,一根筋直到底,想要做的就非得做到不可。” “苏希,你知道我们家里的事,我就索性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想到以前的事“陆渭母亲……一直是他的心结。十几年了,我知道他始终放不下,唯一的补偿方式也只是对陆渭好些。但他们父子俩谁都不肯服软,我夹在中间实在难受。 “陆渭还在国外的时候,他给他寄多少钱,他就还回来多少,之后陆渭回国要创业,他爸怕他摔跟头,想要提点他,他就干脆连家都不回……千源酒店是他爸爸半辈子的心血,是他最宝贵的东西,而他是真心实意地要把最好的东西给他,苏希,阿姨真的是没办法了才来打搅你,你劝劝陆渭行吗,让他别再犯倔,别再跟家里闹了,行吗?” 苏希听她洋洋洒洒地说了这么一大段,听到最后才反应过来她的用意。且不说她跟陆渭的亲密程度有没有达到可以干涉彼此决定的份上,仅就她个人的想法而言,无论是陆千源的弥补方式,还是赵雪芬这道德绑架式的要求,都让她无法应允下来。 她慢慢开口:“阿姨,您的意思我明白,但这是陆渭他自己的决定,谁也没办法干涉。您觉得让他回家是对他好,但他的志趣显然不在酒店这块。千源酒店是叔叔的心血,创亿也是陆渭的心血。他凭什么要接受你们所谓的补偿而放弃自己的事业。阿姨,我冒犯地问一句,您和叔叔是真的为了他打算吗?” 她点到即止,不再继续。其实她真想问问他们是不是只是为了弥补年轻时犯下的错误,或者是为了挽留一个残缺的家庭,又或是让自己的良心得到救赎——就好像把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给了他,他就应该感恩戴德回心转意一样。 苏希忍住内心涌起的冲动,兀自喝了几口已经晾凉的咖啡。她喝不惯,苦涩感瞬间溢满口腔,令她蓦地想起那些缤纷的夏日夜晚,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字眼从男人的嘴里冒出来,沾了一丝丝的沙哑,平静,以及淡的不能再淡的惆怅。 赵雪芬显然没料到苏希的回答会这么直接,脸上的妆容再精致,也掩盖不住那丝错愕和隐隐的难堪。 “苏希,陆渭对你很重要,对吗?”赵雪芬像是在她脸上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但他对你越重要,你就越要替他着想。” 苏希不明白她的意思。 “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陆渭都很信任你,但你觉得这种信任会是无条件的吗?就拿以后来说,你也许会换一份更好的工作,创亿的寿命也许就那么几年,到那时候他可能不再事业有成,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帮助你,而就算你依旧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你们的关系还会和现在一样吗?” 苏希有点生气:“您怎么可以做这样的假设?” “但这很现实,商场浮沉哪有定数可言。”赵雪芬换了副平淡的口吻,“你要是为了他好,应该劝他做出更适合的选择。小船遇到大风一下子就翻了,大船则最多损失一截桅杆。苏希,哪怕你站在我们的角度,作为父母,我们又怎会害他。” 直到现在,苏希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另一面。这些话听上去有理有据,却没有一句不是从她自己的立足点出发。 “阿姨,我不觉得人非要站在大船上才会得到安稳,更何况,大小的差距也不可能永远不变……” 赵雪芬打断她:“你就真的这么固执己见?” “两个固执己见的人又怎么会达成一致呢?”苏希将杯子里的咖啡喝完,说话也不太客气,“阿姨,如果今天陆渭在公司,您还会跟我提这些吗?” 赵雪芬愣了愣,没答。 苏希想要离开,赵雪芬却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叫住了她:“苏希,我希望你的坚持是对的。” “但有时候,你们还太年轻。” 苏希笑笑,不再吱声。 接下来的几分钟变得有些难熬,临走时,赵雪芬忽然用一副欣赏的语气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性子的,只是你太听陆渭的话,这点要改一改。” 说完,她不等苏希有所反应便走了出去,而谭苒直等她的背影消失才从沙发里缓缓起身。 她冲着苏希勾了勾嘴角:“今天见识到她的厉害了吧?我们俩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苏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说实话,这样的赵雪芬和之前那个深居简出的贵妇形象的确有些反差。 “要是没点手段,她怎么能进陆家的门。”谭苒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好好琢磨琢磨她的话,对你有指导意义。” “?” “真不知陆渭看上你哪儿了,怎么现在还这么笨。”谭苒失笑,“她刚才那是警告,听不出来?” 苏希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知道信诚的最大股东是谁吗?”谭苒善意地拍拍她的肩膀,“老头和赵女士要真想逼陆渭回去,动动手指头就够你们受的了。” 说完她便像赵雪芬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而苏希站在原地半天没缓过劲来。 信诚的最大股东?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这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第40章 四十 酸甜 临近中午,沈苏希翻看着底下人交上来的秋游策划,正打算拿笔签字,桌面上的文件突然被抽走。 她一抬头,正对上陆渭居高临下的眼神。 “这什么?” “策划。” 陆渭粗粗扫了几眼,见出游的日子定在周六便没说什么。苏希抽回来签完字,把文件合上:“上次你还教训我,这回算什么,打你手机一直关机,早上的例会也不参加,你去邻市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别担心,没什么事。” “谁担心你,我只是提醒你应该负的责任。”苏希不再看他,“会议纪要已经整理好了,这周的工作安排也放在你桌子上了,你最好……” “行,我知道了,先给我倒杯茶进来。” 苏希意识到自己话太多,情绪复杂地照着他的话做。而等她将泡好的茶水送进去时,陆渭已经脱了外套半躺在沙发上。听见响动,他睁了睁眼又很快合上,倒像是累坏了。 苏希很少见到他这副样子,也觉得这时要再跟他置气便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她走过去把窗帘拉上,语调也不似刚才那般蛮冲:“其实你要是状态不好,可以先回家休息。” 陆渭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她绕过去递上水杯,他接过,却是放到旁边。 她以为他是嫌烫,由着他等,刚要转身离开,他却伸出手臂握住了她的手腕:“我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 “有一点。”苏希抽回自己的手,“你和赵老板好像瞒着我做了一些事,我没权利问,你们又什么都不说……” “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多想。”陆渭手里一空,慢慢地坐直身子,“别站着,过来陪我坐会儿。” 搁在平时,苏希哪里会理他这种奇怪的要求,然而这一刻,她像是被他低沉的嗓音俘获,刚才的想念和担忧也慢慢战胜了理智。 她走过去坐下,想要伸手去试杯壁的水温,还没碰到,唇上就落了一记短暂的碰触。她身子本能地往后仰,陆渭却趁机俯身过来,用双手将她困在他和沙发之间。 “你别这样。”察觉到他的用意,她有些慌,这里还是办公室,说不定会有人突然进来。 陆渭像是没听见,收紧了手臂将她圈住,而后便低头吻了下去。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绝不只是为了听她汇报工作。 苏希被他吻得脑子发懵,过了好久才想起来推他:“陆渭……你,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腾出一只手来固定住她不安分的脑袋,“就是想你。” 他吻得急促又用力,剩下的一点自制力却在嘲笑自己,走了三十多年的单行道,到头来还是拐进了名叫爱情的岔路口。他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一头栽进她给的温柔乡里不肯出来。 苏希被他的热情弄得全身发烫,明知时间地点都很荒唐,却还是忍不住拽皱了他的衬衫。她的呼吸早已经乱了,意识也有些涣散。两具身体越贴越紧,陆渭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抚进了她的上衣,肌肤相触时,苏希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她一阵战栗,而后艰难地把自己从意乱情迷中抽身,抵住他的肩膀:“陆渭,别,你别这样。” 陆渭不理,侧头吻了吻她的耳朵。 苏希半边身子酥麻,想躲却躲不开,只能用力地搡了他一把:“别闹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说。” 她压着嗓子,本意是斥责,发出的声音却软得像在调.情。陆渭禁不住她的“蛊惑”,但也知道要再继续下去便是真的刹不住车了,于是只好让身子退开半丈远,抱着她的手却不肯放:“行,你说。” 苏希做了个深呼吸,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正常一点:“你跟我说实话,信诚的最大股东是谁?” 闻言,陆渭的脸色变了变:“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肯定知道,只是我不问你你就不说。”苏希忽略他明显抵触的情绪,“要是我没猜错,陆泾就是信诚的幕后控制者,你这些年努力把创亿做大做强,就是为了和他抗衡,我说的对不对?” “谁跟你说的这些?” “这你别管。你就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陆渭没退让:“你先跟我说谁来找过你?”想了想,他也有了答案,“是赵雪芬,还是谭苒?” 苏希忿忿,凭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地转移注意力,而她却撬不开他的嘴。 她扭了扭身子想要挣开他,他却不由她得逞:“她们还跟你说什么了?” 苏希刚要回答,却立刻反应过来,恼道:“是我先问你,你别岔开话题!” 陆渭松开她,把杯子里的水喝浅一半:“你真想知道?” “当然。”她义正言辞,“你不是说坦诚最重要吗?又何必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 “这事并不重要。”陆渭说完,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终是被她的执着逼得无处可退,只好继续开口:“你猜的没错,陆泾和信诚的确有这层关系,但他不过是挂个名。” “那是……你爸?” 陆渭没承认也没否认:“他为了对付我,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苏希有点难受,原来谭苒的话真是这个意思。她不无担忧说:“那照现在看来,信诚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之前就一直在围堵我们,眼下连布局都跟我们对着干。”她不由得想到汪立里的事,“要是他在背后搞点小动作,我们的处境岂不是更难?” 陆渭竟然还有心思笑:“怎么,怕了?” 她抿唇不答。她当然怕,她怕创亿比不过信诚,怕他自信受挫,怕他陷入困境一蹶不振,而后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陆渭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明白她脑子里又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起先也不打扰,后来见着她嘴角耷拉得越发厉害,只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别瞎操心。” “陆渭,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放弃创亿。” “你这话说的好像创亿明天就要倒了一样。” 苏希一愣,心想自己大概是昏了头。 “以后别说这样的丧气话。”陆渭倒没过多计较,只一字一句地说,“虽然他用了点手段入了股,但信诚并非姓陆。即使他想以此来打压我们,有时也是鞭长莫及。” “更何况,我们也不至于没用到不敢接招的地步。” 苏希觉得他这话里有话,然而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她瞧着他坚毅的脸色,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也是这样一副神情,轻声念了她的名字,然后说,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打拼几年,到时候,我不会亏待你。 现在想来,他说到做到,给了她安稳的工作和足够优厚的待遇,然而他给她的又何止这些——面对选择时的勇气,不轻易放弃的韧性,对未来一如既往的自信心……他不知不觉地带着她走了这么多路,而她慢慢地习惯,心甘情愿地被这样的他牵引。 “你不相信我?” “没有。”苏希在心里说,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到。 沿着自己的路,你每走一步,我都跟着。就算只是踩着你的影子也分外安心。 闻言,陆渭笑了笑:“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呢?有没有事瞒着我?” “……没有。” “那你待会儿要去见谁?” 苏希心虚:“这……你怎么知道?不对,肯定是梁超又打小报告。” “相比之下,你的阳奉阴违倒很光荣。” “……” “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不要管这件事,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陆渭又喝了口茶,“你说,我该不该生你的气。” “……不该。我是帮公司解决问题。” “你确定你能解决好?” “确定。” 陆渭勾唇,分不清是淡嘲还是欣慰。半晌,他幽幽点头:“那行,你去吧。”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苏希没想到他应得这么爽快,一时有种被理解的释然。 陆渭失笑,有人上赶着替他分忧,他当然求之不得。 只是…… “你下午过去,尽量速战速决。”他想了想,还是问,“要不我陪你去?” “不用,我能行。” 她胸脯拍得响,满是提枪上阵的跃跃欲试。也正因如此,她忽略了陆渭脸上闪过的一丝犹疑。 后来想想,若她能有平时的那分冷静,或许就会意识到这是个早就布好的局。但说到底,是她自己无知无畏地做了枚棋子,和旁人无尤。 外面的电话响了,苏希跑出去接听,陆渭则从兜里掏出手机。 刚开机,便有几条信息进来。 【陆渭,你不是不懂我的意思。】 【你帮过我,我自然也会帮你。】 【你躲我能躲到哪里去?再说了,我也等习惯了,不差再等上几年。】 …… 都是同样的号码,来自同一个人。 他将信息删除,把手机扔到一旁。没过多久,苏希进来提醒:“赵老板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嗯。”他从沙发里起身,“对了,我待会儿回去一趟。” “好。”苏希应了一声。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昨晚没睡好,是需要好好休息。 等她出去,陆渭给赵勇回了电话。那头先是混乱的一阵响,而后才是男人的询问:“回来了?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 “那怎么磨磨蹭蹭到现在?” “陪她逛了几个地方,再加上喝了些酒,就住了一晚。”陆渭说,“你溜得倒挺快。” “我倒想陪你,但严麦那话都说到那份上了,我和老章还哪好意思……”他顿了顿,“你和她……真没怎样吧?” 陆渭的脸色冷下来:“没。” “那就好,否则我也不好跟小苏交代不是?” “……” “不过照她那态度,应该是确定站在我们这一头了吧?” “嗯。” 赵勇没再多说,得到答案便挂了电话。陆渭重新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昨晚酒吧里的一幕幕。 他这些年很少踏足那样的场所,严麦却是那家酒吧的常客,刚一落座就有人冲她打招呼,就连乐队主唱也会特地过来请她喝酒。 他和她并肩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从公事提到以前的几次交集,他兴致缺缺,她却有些激动,几杯酒落肚差点要上台去唱歌。顾及场合,他婉言拦住她,她便在他耳边清唱了几句。不知是不是距离的缘故,她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干净纯粹,反而带着点期待和沧桑。 他不知道是她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第41章 四十一 秋游 陆渭在公司呆了半小时便回了家,苏希则在下午约见了汪立里。 她试想过跟他摊牌后他可能做出的反应,或局促不安,或急忙解释,或因为理亏而满脸通红,但她没有想到他会恼羞成怒到直接把手边的茶水泼过来。 只一下,茶水四溅。苏希脸上一热,急忙拿手去抹,旁边的法律顾问抽了几张纸巾递给苏希,语气不善地嚷了一句:“汪教授,您这有点过分了吧?!” “我过分?我行端坐正几十年,一张嘴就把我污蔑成了小人!”汪立里瞪着他,话却是对苏希说,“小沈,原以为你是个实诚人,却没想到编起瞎话来这么不负责任,我真是看错你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抽身离开,苏希看着他愤然而去的背影,压住憋了许久的怒火,一言不发地把脸上的茶叶捻下来。 同事气不过,也替她打抱不平:“就这素质配当教授?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理在他那边。” 苏希闷不做声,拿纸巾再擦了擦脸,又去了趟洗手间。折返时,同事准备要走:“沈助,你放心,这事我们部门会好好处理。” 苏希跟着他往外面去,耳边一直是汪立里最后的那句话。她编瞎话?她先礼后兵保全他的名声还成了不负责任?要不是自己反应慢,她真想也让他试试被人泼的滋味。 只是这一念头刚冒出来就又立刻缩了回去。苏希想自己真是让他给气糊涂了,他不懂分寸也就罢了,她一个晚辈还真跟他计较?然而不管怎么说,既然他是这样的态度,她也没了跟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情。他反应越大越是心虚的表现,她思索一会儿,对同事说:“到时候你去跟梁编交接一下,我会把沈卓的资料发给你,这事儿绝对不能再拖下去了。” 同事应了,想了想却问:“那个沈卓今天怎么没到场?” “他有一个讲座,没法抽身。再说,他估计也没想到我们会谈崩。”苏希想了想,忍不住问他:“我刚才有哪句话说得不对吗,还是说语气方面出了问题?” 同事摇头,她说话有理有节没带什么个人感情,他还觉得她态度过于和善了些。侵占别人的作品不仅是道德问题,还触碰到了法律的底线。他不知道这教授是法盲还是真被利欲迷了眼,这事要闹大了说是毁了一世英名也不为过。 两个人上了车,苏希却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街上人影幢幢,不像有哪里不对劲。 “沈助?” “你觉不觉得汪立里刚才的反应太突然了?”如果她的措辞没有问题,他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失礼的行为。 “沈助,人善被人欺,没见过吃了亏还给对方找理由的。” 苏希自嘲般地笑笑,越发觉得这事棘手。 这几年各类IP兴起,创作和出版的门槛是低了又低。涌进来的热钱越来越多,抄袭风波却也是一阵盖过一阵。创亿不是没遇到过侵权的麻烦事,但自从陆渭设立版权部,聘请专业的法律顾问进行定期培训和源头把关以后,这两年别说是想钻空子的作者,就连竞争对手也不太敢来碰瓷。 创亿以前靠通俗文学起势,现在又正处于转型的关键时期,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对版权的慎之又慎,保证每一部作品都“身家清白”。 这是他们对外的标签,是积累了几年的声誉。苏希想,她不允许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 。 入了深秋,天公开始不作美。一连几天的阴雨天气,残存的暑热已经无处可匿。公司的秋游提上日程,同事们即使嘴上担心天气,该做的准备却都丝毫不落。 这是创亿每年的必备活动,只要入职满一年的员工都能参加。苏希前年爬山时崴了脚,去年因为回家而没赶上,为了弥补遗憾,她今年有些兴致勃勃。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陆渭竟然也去。 “我们得在郊外歇一晚,但你那天约了梁老板打球,要是去了就赶不回来了。” “那就另约。” “……真去?” 陆渭有点好笑地看着她:“你不想我去?” 她当然想,虽然是集体活动,但也想和他出去走走。只是陆渭除了年会基本不参加集体活动,这一下转变心意,别说她了,就连负责组织活动的同事也有些惊讶。只不过这惊讶很快就变成了惊喜,毕竟能有机会和英俊的老板近距离接触,大部分同事心里多少会产生几丝期待。 苏希自然也是期待的,只是她的期待中掺杂着更多的不确定。这几天他们又恢复到以前的相处状态,忙起来话都说不上几句。她明明知道他和她的关系已经有了改变,但也不知是不是最近麻烦事太多的缘故,她竟然没什么心思去找恋爱的真实感。而陆渭向来冷静惯了,除了晚上送她回家在车里偷个香之外,再没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 说不定这次秋游是个增进感情的机会,苏希不无老练地想。 这回她很坦诚地跟晓玮说明了她和陆渭的事,对方吃惊之余还接二连三地向她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晓玮很快换了副面孔,细心“传授“了许多男女相处的知识给她。当然,内容不再是和周嘉成的暧昧模式,而是以她和韩彬的爱情故事作为情侣相处的范本。苏希听得迷迷糊糊,抓住的关键点不外乎时机两个字。晓玮说恋爱也分阶段,从看对眼到表白心迹再到浓情蜜意,整一个上升期,之后逐渐倦怠日益平淡,再到融入骨血密不可分,每两个阶段中间都隔着一层窗户纸,只要找对了时机去捅破,保证能让感情完成质的飞跃。 苏希之前不习惯她的神婆理论,总以为这一套套兵法似的苦心经营和爱情的纯粹性背道而驰。然而只有陷进去才知道自己多么需要这些伪真理的支持。 苏希还想说些什么,陆渭的目光却已经落在手机屏幕上。隔了几秒,他开始打字,字数明显还不少。 她记得他不太喜欢发短信,但这几天回复对方的频率却很高。 是同一个人吗?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苏希带上门出去,暗笑自己心思变细了好多。难怪说女人好猜疑,她跟他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变得这么敏感,可见直觉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 秋游的目的地是市郊的山水庄园,刚开始只是做农家乐,后来规模扩大,便把矮山浅湖都开发出来,增设路线,完善设施,让一众山水都有了与人同乐的契机。和市中心比起来,这一片相对原始的自然风光虽算不上是世外桃源,但也不失为放松身心的好去处。 周六早上还下着小雨,苏希收了伞,最后一个走上大巴。前排的老刘正和陆渭说话,看见她就笑了笑:“唷,小沈,来来来,坐这儿。” 说着就要起身。 苏希忙拦住他:“不用,后面有空位。” 老刘看看她,又看看陆渭,后者神色淡淡,示意他继续。 创亿男多女少,女生都凑作堆。苏希很快坐到了媒体部同事旁边,听她们讲着最近的八卦。正听得津津有味,负责组织的同事却来拆散她们这块小集体,说哪有这样跟熟人抱团聊天的,出来玩就是要跟陌生同事增进感情啊,于是将她们“分拨”其他男同事身边,车厢里一时斗嘴嬉闹,令苏希听得哭笑不得。 那人拨到最后,对准苏希:“沈助,这里数你级别最高,我也不给你安排,你就说想和谁坐一块,我让他过来。”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狗腿啊,都这会儿还拍马屁。” “想和沈助坐一块就直说,搞什么差别待遇。” “就是就是,沈助,你别理他……” 没了上班时的拘谨,周围人可着劲地一阵调侃。苏希躲不得进不得,正想说你别站着了,梁超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道:“你这小子想当护花使者?” 说着就在苏希旁边坐下:“让我先给你做个表率。” “梁编,你这就不厚道了啊,哪有硬抢的。”那同事故作委屈,“沈助还没开口呢你就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梁超憋笑,心想这小子真是个蠢钝的,正要提醒他回头看看,前排就有人把他拉着坐下:“你消停点吧,陆总在前边呢!” “这关陆总什么事?” 他这话说得响,苏希莫名一阵心虚,便从包里掏出些晕车贴给他:“我们得坐两个多小时的车,你帮忙把这些分了吧。” “我说好像有什么事忘了呢,原来是这个,还是沈助你细心。”小伙子是第一次配合组织,虽然漏了细节,但好在答应得爽快,动作利落分完了晕车贴,这才安分地在位子上坐下。 车厢里声响颇多,苏希也没有跟梁超谈公事的心情。靠在座椅上看向窗外,雨势加大,慢慢模糊了玻璃,只剩下朦胧的建筑和不断闪过的行道树影。 “沈助,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行。”她昨晚醒到半夜才睡着,今天又早起,黑眼圈没现形已经很给面子。 梁超看她打了几个哈欠,掏出手机把玩,等着车厢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大巴驶上高架时,那几个谈天说地的小年轻已经偃旗息鼓,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昏昏欲睡。 正打算眯会儿,却见陆渭正朝他这边走来。他立刻会意,起身让座,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陆渭正轻手轻脚地把沈苏希的脑袋扶正。 苏希睁眼,瞧见是他,怎么两个字还没出声,他已经把胳膊横过来揉了揉她的脖子。 “你别……” “好好睡会儿。”陆渭把她按在自己肩膀上,“这样舒服点。” “你疯了!”她压着嗓子说,“这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办?” 陆渭安静地看着她,像是对她炸毛的模样很无语。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僵持了一会儿,直等到沈苏希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陆渭再次把肩膀借给她:“睡吧。” 苏希沉默着拒绝。 陆渭拿她没办法,自己闭了眼。苏希往旁边瞧了瞧,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起他的手。 他的手比她的要大,指节分明,轻轻一碰还有些凉。她犹豫几秒,正准备将自己的掌心慢慢覆上去,车厢前头却传来一声咳嗽,吓得她立刻缩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别开脸看向窗外。 玻璃上沾着密密麻麻的雨珠,窗外的景物早就已经糊成朦胧的色块。她不知道该看什么,身子却一直侧着,没发现旁边的男人睫毛轻颤了几下,嘴角扬起一丝轻浅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四十二 严麦 到达目的地时,雨正好停了。众人下车,带着各自的行李入住旅店。 旅店是平房式的建筑,大而通透。房间是提前预订好的,全是双人间。苏希本来跟财务部的大姐搭好了伙,但因为今年女同事是奇数,她略微权衡,觉得谁落单都不合适,还是把自己剩出来最好。 她拿了房卡往通道尽头走,忽然有同事叫住了她:“沈助,陆总叫你。”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掏手机,结果口袋空空如也。方才她一下车就忙着避嫌,这会儿才意识到可能走得太急把手机落下了。 “他人在哪儿?” “刚才见着是在大堂,现在就不知道了。” 苏希应了一声,把背包往房间的床上一放便往外走。结果转了几圈都没见着他人影,最后去接待台给他打了电话,那头顿了几秒,终于丢出停车场三个字。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却让她有种被捉弄的错觉。 庄园的停车场在旅店的北面,苏希按照标识牌一路走过去,很快便地瞧见了陆渭。 他今天难得穿了件浅色的外套,少了分古板沉闷,多了些俊朗挺拔,双手插兜地往那儿一站,显得格外出挑。 苏希小跑过去,开口就问:“我手机是不是在你这儿?” 他不为所动:“谁让你急着下车。” “我不是怕被人误……” “误会?” 苏希不吱声了。 她当然知道他语气古怪的原因。刚才在车上一觉醒来,她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近得过分,下意识地就把他的头扶正。等到了目的地,车一停,她连招呼也不打,抓起包就往下冲。也正因此,她的慌乱给了他“兴师问罪”的由头。 陆渭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她:“拿好。” 苏希有些别扭地接过:“那个,刚才我反应有点大……你别生气。” 陆渭不接茬。 “我是觉得这毕竟是私事,没必要让大家知道,再说你也不喜欢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中心对吧,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好了……” 陆渭听着她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不知该气该笑:她今天跟他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下了车连正眼都没瞧过他,就这态度还跟以前一样?就差把欲盖弥彰四个字贴在脑门上示众了。 “沈苏希,”他微微侧身,“你真觉得他们看不出来?” “……”她能说她最怕的就是被人看出来吗? 她犹豫着,正打算着怎么结束这个话题,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 回头一看,竟是赵勇父子俩。 “苏希阿姨!”小家伙边喊边跑过来,她下意识地迎过去,弯腰扶住他的小身板,“慢一点,地上滑。” 赵勇走过来跟两人打招呼,苏希也站直身子回了声赵老板,送上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赵勇一见她这副故作正经的样子就觉得滑稽,当着陆渭的面也不急着调侃,只简要说明了在这里出现的原因,又说:“小苏,今天我带我家小宇来凑你们的热闹,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苏希淡淡地答,心想难怪陆渭这次会来,敢情是应了友人的约。 “赵老板,你之前预订房间了吗?” “还没,得麻烦你。” 沈苏希心里有数,便牵着小宇先往旅店走。她和他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但喜欢这孩子的活泼开朗,只是眼下听着他一口一个阿姨地叫着,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不是说好了叫姐姐的吗?姐姐多显年轻。” “不行,陆叔叔是叔叔,苏希阿姨就是阿姨。”他答得有板有眼,“叔叔和姐姐差着辈分。” 苏希想了想,也是,自己一个快三十的人腆着脸当人家姐姐确实不太合适。但或许女人的耳朵根子都软得很,小家伙这乍一改口,还真有让她长了几岁的辛酸感。 赵勇和陆渭跟在这一大一小的后头,前者交代说:“我下午得去接小宇他妈妈,你帮我照看着点。” “我有事。” “那就交给小苏。” “她得去爬山。” “那正好,带着一块去。” “不行,”陆渭说,“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蒙谁呢?”赵勇心里暗笑,这话你说别人我信,小苏?论做事妥当程度,他把小宇交给她是一百个放心。 陆渭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算了,还是我来带,划完船再钓会儿鱼,你也差不多回来了。” “不耽误你的正事?” “耽误不了。” 赵勇明白过来,轻笑两声:“行,敢情小宇是来帮你减压的。” 。 赵勇和创亿的几个主编平时都有来往,所以这样的加入倒并不突兀。而小宇的出现无疑成了众人的焦点。他喜欢热闹,创亿的员工又大多年轻,几个哥哥姐姐陪着他从鱼塘到菜园转了个遍,玩得不亦乐乎。 赵勇在一旁看得高兴,也不掺和,心想这小子难怪之前一直嚷着要出来玩,这人来疯的性子跟自己还真的有的一拼。 放松了一会儿,众人开始准备午餐。午餐和往年一样,照例是烧烤,男同事们钓上来的鲜鱼,女同事们摘的蔬菜,再加一些现成的食材,热火朝天地围了半个院子。 苏希见那边人手足够,就带着小宇在旁边乐得清闲。几个小姑娘不会做饭,又怕油烟熏人,便坐在一起说笑。正聊得开心,那头不知是谁起了哄,撺掇着陆渭上烧烤架试试,赵勇也帮腔,先是说其厨艺非一般人能享,又说此时不露两手更待何时。 话音刚落,苏希便看见坐在那矮桌旁边的身影站了起来,他应了句什么不得而知,众人却齐齐笑出了声。 “沈助,我们也过去看看吧?”旁边的同事也坐不住了。 “我歇会儿,你们去吧。” 她这话完全是搪塞,同事也没多劝,只带着小宇凑过去。没过多久,赵勇往她这边走来:“小苏,怎么了,今天兴致不高啊。” “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方便跟我说?” “……真没有。” 赵勇自来熟惯了:“跟陆渭有关吧?他惹你了还是又凶你了?……总不可能跟你吵架了吧?” “赵老板。”她打断他,“您喜欢吃什么?我过去给你拿点?” “谢谢,不用,我等着陆渭给我送过来。” “……” “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抵触,朋友的朋友也可以交心。”他友善地看她一眼,“如果你是因为我之前爱开玩笑所以将我化为不靠谱的那一类,我想,我有必要纠正你的偏见。” 苏希笑:“赵老板你别这样说,我以前是觉得你不靠谱。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倒是我,有时候对你态度不好,还请你见谅。” “我见谅,见谅。”他边应和边点头,不无调侃地道,“你跟陆渭也这么客气?” “你看你又开玩笑,这话问得我都不知道怎么接。” “这还不简单,客气就点头,不客气就摇头。” 她想了想:“有时候客气。” “不客气的时候很想揍他吧?” “……以前是这样。” “现在不想了,舍不得?” 苏希一噎,暗叹这人就是有让她无言以对的本事。她觉得有些话不必跟他解释,但又不想让他继续揶揄,只是闷闷地说:“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勇无辜:“我可没多想啊,男女之间就这么点事,猜也能猜出来。” 苏希微怔,正要反驳,却对上他坦率又明朗的笑,一时有些心虚。 她托着腮帮子,往烧烤架那边看了一眼,赵勇却像读出了她的心思,顺带着转移话题:“你看他厉害吧,到哪儿都能露一手,我猜他在公司里铁定一不苟言笑的阎王爷,到这儿,眼睛一眯,架子全无,往旁边一坐还就有人愿意招呼他。” 苏希不接话,在心里点头。 “小苏啊,他这人心思多深你知道,要处理一件事,恨不得从头到尾把所有细节都抓自己手里才安心。但那是对待工作,对朋友,对亲近的人,其实他没什么戒心。”赵勇念及过去,觉得自己就跟一操心晚辈的大爷似的,“这样的人吧,说白了就是受过伤害有了后遗症,出于本能把自己就封紧了,进不去他心里的人嫌他冷酷严肃,但要是进去了……” 他转头看她:“他绝对舍不得放她出来。” 也不知是他正儿八经的口吻感染了她,还是眼下真的是个交流的契机,苏希消化了好一会儿,说:“说到底,是我琢磨不透他。” “这有什么奇怪的,人这种生物复杂得很,谁能琢磨得透谁啊。” “可我觉得我还没有……”苏希止住话口,她想说她还不够了解他,但到底不习惯跟人分享私隐。 倒是赵勇,闻言,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寒颤:“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你要是因为我这句话动了什么念头,就当我没说过。要不然他非砍死我不可。” 苏希啼笑皆非,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也觉得不可思议。窥庐山,身在其中不得全貌,了解一个人呢,也要跳脱出某个困局吗? 她觉得这样的话题不适合深入,于是转了方向:“赵老板,你和陆渭最近在忙些什么?” 他提起精神:“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感觉他很忙,和以前的忙……又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可能是以前我都知道他在忙什么,现在却不知道的缘故吧。而且好像故意瞒着我一样。” 赵勇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直觉,只是想到陆渭的话又不好挑明:“再等几天吧。” “等几天?” “你要相信他。” “?” 意识到自己失言,赵勇忙道:“我是说,他心里只有你一个……” 苏希愈发一头雾水。 赵勇干笑两声,忽然冲前方喊了声陆渭,“赶紧的!” 原是陆渭正端着盘子往这边走来。 “试试?”他把烤鱼摆到她面前。 “你先给其他人吧,我现在不饿。” 陆渭看看赵勇,后者一脸和我无关的狡辩样。 他在苏希旁边坐下:“你先尝尝。” 苏希不想动,那头却有人喊:“沈助!那是陆总特地给你烤的,要是不够,我们这儿还有!” 苏希脸上发烫,瞧见陆渭却是一脸淡然。更加衬得自己心虚难堪。 她双唇紧闭,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折回了旅店,边走边觉得自己像个逃兵。 而那头,小宇拿着两串鸡翅跑过来,开口就问:“苏希阿姨怎么回去了?” “不高兴了。”赵勇示意儿子闭嘴。 然而小家伙却一副见怪不怪的语气:“这有什么,妈妈也经常不高兴,爸爸总是把她按在怀里亲,亲着亲着就好了。” …… “瞎说什么呢!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 小家伙委屈:“陆叔叔,我没骗你,我妈妈说了,女人生气一般都不是真的生气。” “行了行了,”赵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东西劝走,再回来,陆渭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这小子!我平常没这么教过他。” 陆渭的眼神像是信了,又像是说鬼才信。 赵勇咽了咽唾沫:“说正经的,我估计着是你和严麦那事儿……” 陆渭脸色微变,不客气地扫了他一眼:“你把话说清楚,我跟她有什么事?” 赵勇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他接听,没过几秒便问:“什么?带朋友过来?哪个朋友?” “……行啊,那到时候见……”他掐断电话,看向陆渭:“完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严麦要过来。” “什么时候?” “我去接,跟小宇他妈妈一块过来。” 陆渭淡淡地应了一声。 “行行行,算我瞎操心。”见他这么冷静,赵勇也不再多提,只端过旁边的烤鱼,笑道,“你这满满一份心意,到头来人家也不收,我看啊,还是给大家伙分了吧。” “随便。” 赵勇心里笑,还随便呢,两眼珠子往旅店方向瞄了不知多少回了。 第43章 四十三 爬山 因为众人齐动手,一顿午饭愣是拖了两个小时才结束。按照计划,下午的活动是团队爬山。沈苏希今年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体力也一样。虽然她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但毕竟平时缺乏运动,这不,眼下才跟着大部队爬到半山腰,额角已经冒了汗。 “沈助,不至于吧,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梁超经过他旁边,脸不红气不喘,“这烟亭山高不过百,就是石阶陡了点,你慢慢来。” 听他这么一说,苏希有些脸红。刚才在山下分组,财务部的大姐劝她过去A组她还不听,因为前年她就是A组,结果在那条窄路上吃了崴脚的苦头,谁知今年B组的路线虽宽,但坡度更陡。组里的小年轻卯足了劲往上冲,她耐性虽好但爆发力不足,没过多久就落在了后头。 梁超往上几步,回头看她:“帮你一把?” “不用,你先上去,我自己能行。” 梁超笑:“我倒是想争第一,但陆总交代的,我总不能不听吧。” 他朝她伸出手:“来,我拉你几步,到前面可以歇会儿。” 苏希没工夫细想陆渭跟他交代了什么,只是见他坚持,便也不再扭捏,借着他的力量往上几步,倒真轻松了些。 “沈助,你跟陆总闹别扭了吧,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他连山也懒得爬。” “没有,他是有公事要处理。”她想着他自饭后就回了房间,直到他们分组完毕也没再出来。 梁超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两个人没走几步,很快碰到一对小情侣,女生像是累了,语带娇嗔地要让男生背,男生喝着矿泉水,不耐烦地说了句背不动,女生脚一跺就要往下走。 “爬山是你说要爬的,走也是你要走,你心里有数没数?这我要背你,滚下去怎么办?” “我又不要你背到山顶,就几步路!” “就几步路你走不了?你有力气吼我怎么就没力气抬脚?” 女生气坏了,扑上去就要打他,苏希暗叹这两人怎么当着旁人的面就闹起来了,一时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直到被梁超提醒才继续往上。 苏希担忧:“这拉拉扯扯的,别到时候两个人都摔了。” “摔不了,玩呢。” 身后传来女生的吵嚷,夹着男生断断续续的顶撞。一件小事能“玩”成这样,苏希是真佩服这两人的精力旺盛。 紧赶慢赶,队伍终于到了山顶。山顶有一座凉亭,六角飞檐,额前“烟亭”二字,笔法颇为遒劲。苏希和梁超到时,亭子里已经坐满了人。早就到达的公司同事见着他们两个,笑着迎了过来:“沈助,没想到你也有成‘后进生’的一天。” “怎么,我们组输了吗?” “那倒没有,A组还有人没到呢。”领队语气不无得意,“要不说年轻就是本钱,路再难,最后赢的不还是我们。” 苏希笑,这话说得自信又张扬,却是再正确不过的事实。 调匀了呼吸,她稍事休息,便站到了不远处的巨石上。那是山的最高点,放眼望去,四周风烟俱净,野色渐合,葱茏的树木间夹杂着深秋染成的星点橙红,空气中还残留雨后的湿意,拂在脸上,竟是丝丝温润的沁凉。 “沈助,看这!”身后有人喊,她下意识回头,刚好对上咔嚓一声。 “Perfect!”是媒体部的同事在拍照。 她有点羞,忙不迭地走下了巨石,只站在旁边等着最后的小部队登顶。然而同事没等到,却等到了刚才那对小情侣,两人交头接耳地像在商量什么大事,几秒后又紧紧地抱成了一团。 女生搂着男生的胳膊,笑着在他唇上啄了又啄,男生圈着她的腰,明明一脸嫌弃,到了后来却跟扛不住似的,捧着女生的脸就深吻了下去。 啧…… 苏希别开眼,默念几句非礼勿视,却依旧难禁脸红心跳。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变脸比变天还快。 。 等到全员到齐,众人嘻嘻哈哈地拍了大合照,一直呆到天色渐暗才沿着另一条路下山。 苏希照例走在队伍最后,刚到山脚,便远远地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留守在旅店的几位同事,想是左等右等还不见他们回来,特意过来迎接。一起走去餐厅的路上,领队忽然接了个电话,说是今晚陆总请客,已经订了两桌农家特色宴,洗完澡后大家可以直接去餐厅。 众人感叹:“还是陆总想得周到,这一圈下来,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就是,中午那点东西早消化完了。” “你倒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是谁,一整盘鸡翅还不够,把陆总的烤鱼也占去了大半。” “我那是珍惜粮食,合着眼睁睁看它浪费?”那人憨笑,“再说,你们自己抢不过我,明天再让陆总烤一回不就得了。” “你们听听,他还使唤起陆总来了。”财务部的大姐笑着嗔道,“陆总是人好才不跟你计较,你倒贪心,得了回便宜还想再要。” 苏希听着前面传来的阵阵调侃,不由得暗叹陆渭这人的存在感还挺强。刚才在山上拍大合照,有人还因为他不在而有些遗憾,可见大家平时虽然都说他冷言少语,实际上却并不和他疏离。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无端地明朗起来,以至于领队走过来叫她时,一见她影影绰绰的笑容便忍不住揶揄:“沈助你这是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她心虚,否认了才问:“怎么,找我有事?” 领队凑过来压低声音:“陆总让你去他房间一趟。” “……什么时候?” “尽快,”他晃了晃手机,“刚才他就这么吩咐的。” 苏希自动忽略领队的表情,心下奇怪他怎么不直接给自己打电话。她一直等到回到旅店,大家各自散了,才去接待处问了陆渭的房间号。 他和她的房间正好是一条通道的两端。她见房门没关,左右观望几下也懒得敲。 推门进去,空气中浮着淡淡的烟味,而陆渭背对着她,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他用什么招数是他的事,这事跟你无关,你与其来劝我,不如什么都别管。” 他语气强硬,又不像在谈判,苏希隐约猜到对方是谁,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断他,他却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地转身,瞧见是她,再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挂了线。 苏希假装没有看见他微变的脸色,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怎么不开灯?” “忘了。”他显然比她还要镇定。 她伸手去墙上摸到开关,清亮的灯光倾泻而下。 “找我什么事?” 他在椅子上坐下,冲她示意:“过来给我看看。” “什么?”苏希不明所以。 “今天没摔着?” 苏希恍然,步子却顿住:“我又不傻,还不至于在同一座山上崴两次脚。” “那看来是我多虑了。” “……” 她退后两步说:“如果你找我就是为了确定这件事,那现在我好好的,是不是可以走了?” 陆渭语气低沉:“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没有,我只是饿了。”她实话实说,中午她都没怎么吃。 陆渭看她一眼,并无怀疑。 两秒后,他从椅子上拿起外套:“那我们去餐厅。” “我自己去就好。” “我就不饿?” “那你先去,我待会儿就来。” 陆渭凑近她:“一起。” 她刚要说不,手却被人握住,再抬眼,陆渭的眼里变了情绪:“我不记得公司有明文规定禁止办公室恋爱。”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说清楚是什么意思。” 苏希有点脸红,还是那套说辞:“要是被他们知道我和你的事,肯定会在背后议论我们……我不喜欢被人议论。” “公司不养闲人,我不认为有谁会无聊到这种程度。” “可是我们……”苏希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字眼来描述她的顾虑,她甚至没弄清楚自己的症结——是不想在同事面前承认,还是没底气承认。 僵持间,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电脑屏幕上,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画面,只一瞬,她的注意力便被转移。 “你上信诚的官网做什么?” 陆渭无视她的疑惑:“我现在跟你说的事跟它没关系。” 苏希不理他,错开几步移到电脑面前,粗粗一扫,刚看到几个标题,陆渭却已经走到她身后,俯下.身子将她罩在怀里。 几乎同时,他伸手将电脑合上:“别管它。” “为什么,你……” “现在是休息时间,不谈公事。”他语气温柔,动作却有些强硬,“你饿了,我们先去餐厅。” “你这是双重标准,”苏希甩开他的手,“你一整个下午闷在房间里就是为了工作,我却连问两句都不可以。” “没有,我只比你早回来十分钟,”陆渭解释,在此之前,他一直陪着小宇。 “那现在呢?赵老板回来了?” 陆渭点头。 苏希瞄了眼旁边的烟灰缸,见里面横着两三个灭掉的烟蒂,心想要是他没说谎,十分钟内抽这么些算是抽得狠了。 她还想说什么,桌上的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来电人是赵勇。 陆渭侧身,手臂往前一捞,拿过手机答应了两声。苏希隐约听到餐厅两个字,又听陆渭说了句马上到,便起身要走。 陆渭拦住她:“去哪儿?” “你和赵老板一块吃饭,我去找梁超他们。” “跟我一起,”陆渭挂断电话,“顺便带你见个朋友。” “朋友?”苏希疑惑,“我也认识?” “按理来说应该认识,”陆渭像是笑了笑:“不过还得看你记性好不好。” 第44章 四十四 勇气 庄园餐厅的三楼包厢里,严麦看着赵勇挂了电话,放下手里的茶杯问:“他过来么?” “说是马上到。” “看样子我们来得不凑巧,”坐在严麦旁边的男人笑笑,“陆总他怕是也要照顾员工那头,这大周六的,倒让他两边跑。” “没事。你们特意跑一趟,一起吃顿饭是最起码的。” 赵勇替他添茶,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严麦听了几句,似是有些不耐,径自起身出了包间。 “严总监这是——” “别管她。”章诚脸上露出一丝讥诮,“她这人就是闲不住。” 心烦意乱的严麦没在意身后的调侃,走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她今天是特意来找陆渭的,至于章诚,不过是她半路拉的幌子。 自从上次在邻市见过面,陆渭一直躲着她,约见面不理,打电话不回,就连短信交流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她受不了他的态度,找了赵勇的妻子好几次才探出一些口风:陆渭会在周六参加公司的集体活动,而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个机会——在下属面前,他不至于对合作伙伴太过冷漠。 只是她的不请自来并未创造出多少独处的时机。下午碰面时,他正陪着赵勇和阿雯的儿子在池塘边垂钓。小家伙嫌他们说话太大声吓跑了鱼群,嘟囔着催他们离开,她便提出先去庄园里逛逛。 路上,她半开玩笑地说:“我怎么瞧着他和陆渭比跟你们还亲近些。”阿雯道:“谁说不是呢,你看他那样子,显然嫌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逛了一圈回来,赵勇带她和章诚去餐厅的包间休息,阿雯则去接儿子。本以为陆渭会跟着一起,回来的却只有母子两个。 阿雯看破她的心思,解释了几句又让赵勇打电话过去催。直到刚才,她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才有些释然地松了口气。 不管多久,能等到就好。 严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浅灰色的小西装,配上利落的短发,温柔不足而俏丽有余。她拿出口红在唇上抹了抹,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对,自信,她必须以这样的状态站在陆渭面前——即使知道他待会儿可能会给她出难题。 收拾妥当,她回到包厢。比起几分钟前的冷清,眼下的场景俨然热闹许多。出去冲洗照片的阿雯已经带着儿子回来了,而屋子中央,赵勇二人正在和一对男女交谈。 男人的身形高大挺拔,衬得旁边的女人侧影纤细。两个人明明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却显得莫名亲密。 “严麦,你站门口干嘛呀,”阿雯最先注意到了她,“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严麦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陆渭身旁的女人:白色球鞋加深色运动服,搭配简单倒也不失清爽。脑后的马尾绑得很高,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带着点刚出校门的学生气质。 “这是陆渭的助理,沈苏希。”阿雯笑着引见,“这是严麦,思美传媒的策划总监。” 苏希报以一笑,两个人简单地握了握手,便是相识了。不多久,那头的几名男士结束了谈话,赵勇便招呼着大家落座,吩咐服务员开始上菜。 “小苏,”赵勇替她安排,“你坐这儿。” 苏希应了,在陆渭旁边坐下。她想要问他几句话,却捕捉到对面人略带探究的目光。这让她心里直犯嘀咕:她一不知道创亿何时与思美有了业务往来,二不习惯这位严总监毫不避讳的打量——更别说这打量像是要从她身上找到什么答案似的。 这不,酒刚满上,她便开始发问:“沈小姐是从一毕业就跟了陆总吗?” “是。我一直做助理。” “这同样的工作做好几年,就没有厌烦的一天?” “还好吧,”苏希语气淡淡。 “只是这助理无非就是做些整理文件和安排日程的活,技术含量低的很。”严麦脸上笑着,“沈小姐……就从来没考虑过换工作?” 苏希假装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敌意,勾了勾唇角:“当然考虑过,但咬咬牙也就坚持下来了。” “那看来沈小姐的耐性很好。” 见苏希不打算接话,严麦解嘲地笑笑,而后给自己杯里斟满酒,冲着陆渭道,“我可不是在挑拨你们的关系啊,你要是介意,我自罚一杯。” 陆渭也冲她举杯示意,却没出声。 苏希一转头,瞧见阿雯扯了扯严麦的袖子。 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都别愣着啊,赶紧吃,这些菜可都新鲜着呢。”赵勇不失时机地招呼几句,转盘一动,倒是章诚很配合地动了几筷子。 半分钟后,严麦忽然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和你一起。”阿雯跟上去。 赵勇给自家老婆使了好几个眼色都被忽视,转眼瞧其他人,脸色却无多大变化。事实上,除了小宇在乐此不疲地跟鸡翅作斗争以外,四个大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没过多久,陆渭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顺手挂断放在桌上。 隔了几秒,手机微微一震。 苏希想提醒他,又不知该不该提醒。她没问过他这几天他跟谁用短信联系得这么频繁,不代表她一点儿都不在意。相反,她或许一直在等着他对自己的反常做出解释。 然而当手机震了第三次,她还是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胳膊:“你看看吧。” 陆渭中断跟章诚的谈话,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我出去一趟,你等我几分钟。” “嗯。” 眼见着陆渭起身,赵勇心里泛起隐约的担忧。他忙将酒瓶转过去,顺带着转移注意力:“小苏,章经理,你们俩喝什么饮料啊,这可是庄园里自酿的果酒,尝尝。” 苏希本想婉拒,但看着玻璃瓶里透亮的液体,心念一动,说了声谢谢。 她饮尽果汁,又把空杯倒满,仰头一下子喝了半杯。 “看不出来啊,沈助理喝酒这么爽快。”章诚笑道,“来,我敬你。” 苏希没推拒,和他碰了碰,刚一杯见底,阿雯便折返回来:“你们都喝上了?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偏甜。” 赵勇替妻子将酒满上,又开了几句玩笑,气氛总算缓和了些。只是苏希看着旁边的空座位,突然生出模糊的不安。她想起来之前陆渭所说的朋友,现在看来,那朋友大概就是严总监了吧?比起和章经理的交流不断,和她刻意保持距离反倒更让人起疑不是吗? 果酒的味道从嘴里往下弥漫,她握紧杯子,在脑海里搜索与严麦发生交集的可能。可惜的是,她的记忆力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 走廊的尽头窗户洞开,夜风裹着凉意轻轻拂动。男人隐在暗影里的轮廓修长挺拔,而面前的女人即使穿着高跟鞋,气势也远不及他。 “你为了躲我还真是不遗余力。”她颓然一笑,“怎么,跟你说句话就这么难?” “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那你现在又怎么出来了?”严麦往他那边凑了凑,说,“就不怕她撞见?” “你有话就说,”陆渭没往后退,语气却变得严肃。他本来以为带苏希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却不想她还是要来这一出。不过既然如此,把话摊开了也好。 “别这么冷酷嘛,你以前可不这样。”严麦扯开话题,“诶,你觉得我变了吗?” “……当然。” “可我觉得自己一点也没变。” 严麦看向窗外:“陆渭,我可是从来没骗过你啊。” 之前跟你表明心意,你装聋作哑也就罢了,那现在呢? 她淡淡地说:“所以也请你跟我说实话吧,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怎么问这个?”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选她。” “没有为什么,”陆渭说,“不是所有事情都得通过比较才能得出结果。更何况,你不需要跟她比。” “不比?那我怎么找心理平衡?难道要我承认输给了一个处处不如我的女人?”严麦喃喃,“看来爱情真的让你变了不少,要搁以前,你交个朋友也得考虑利弊得失,现在倒好,只要你看上她了,认定她了,就可以无视其他人对你的好……你难道不觉得这对我很不公平吗?” 陆渭对上她近似责问的眼神,不知该说什么。 事实上,他大多数时候的沉默都是因为如此。与其用不恰当的语句招致误会,不如缄口避免事态的恶化。 只是眼下,他的沉默却撕开了严麦的心口,让她感到疼痛和无措。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岁月荏苒,他容貌气度更甚从前,而那眉眼里透出来的漠然,却依旧是拒人千里。他说她变了,答得那样简练,那他呢?他变了吗?怎么在她面前,还是不愿意分一丝柔情给她呢? 她忍不住想起那些在酒吧的夜晚。 初识时,她在酒吧里唱歌,他是座中的常客。一曲歌毕,他偶尔会热心地请她喝几杯。他话不多,也不主动找话题,只有一次喝得上头了,问她最后一首歌的歌名。她如实作答,和她分享歌词背后的故事,然后把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输进他的手机里。 这举动鲁莽而无礼,她却不后悔,因为在她人生的前二十五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特别的男人。 她的初恋是个吉他手,抽烟,酗酒,和朋友在一起时满口脏话。他爱赌博,会赛车,甚至因为斗殴被抓进警局。然而他干尽所有出格的事,她都不怪他,因为他在对她说爱的时候,会给予她所有的温柔。 而这个姓陆的男人,从见他的第一面开始,举手投足间便带着她完全陌生的风度,他有英俊的外貌,良好的教养,就算是点着普通价位的酒,也能喝出千金难买的矜贵。 她告诉自己,他是另一个圈子的人。然而事与愿违,越是相距甚远,她越忍不住靠近。 渐渐地,他来的次数多了,心情好的时候会冲她笑,会称赞说你唱的很好,然后给她鼓掌或是再点一首。有一回她开了半天场,他反常地迟到,竟然还跟她说了抱歉。而当她遇到不怀好意的揩油,台下那么多人听她唱歌,只有他愿意站起身来替她出头。 他甚至为她打过一场架,砸碎了酒吧里的一张茶几。他赔了钱,她替他包扎,害怕和感动的眼泪落在他的指间。分别时,他递给她几张纸巾,说谁都有难的时候,挺过去就好了。 回头想想,她那时候是真难:来岚城之前,和屡教不改的男友分手,来岚城之后,和志趣不同的朋友闹掰,独身一人,就连租间屋子被房东算计,只能奔波在城市间的酒吧,赚一点谋生钱。 后来,他对她说,我钱比你多一点,可以借你。她却坚持不要,不仅是为了维护最后一点尊严,也是为了警戒自己,一旦跟金钱挂钩,这份感情就俗了。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记不清了。只知道在他消失半个多月后再见时,她唱得疯了,也喝疯了,软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便遂着心愿就要去吻他。他准确避开,然后摆正了脸色,问她家在哪儿。 她以为他有和其他男人一样口是心非的毛病,所以当他把她带去酒店时,竟有那么一丝紧张和窃喜,她甚至忘了他在半路就叫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到了酒店之后,那个女孩耐心地帮她擦脸换衣服,而他别说碰她,压根就没进来看过一眼。 是她把君子当成了小人。 几周后,他再来酒吧,旁边却多了一个人。 她认识那个女孩,那么巧,也是酒吧的常客。她记得她总是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扎着马尾,清水豆腐似的往吧台旁边一坐,听她的歌一听就是几个小时。 事实上,她只消看她几眼,便知道她也是个爱而不得的伤心人。正是青葱得只知道天蓝如海的年纪,却也学着别人借酒消愁。 当然,她也认出了她就是那晚照顾她的女孩。 她自然不会去道谢,那件事也没人再提。她想,忘了好,忘了便一干二净,可以重新开始。 只是,陆渭再没坐过唱台旁边的沙发。而她看着吧台旁边的两个身影,意识到自己再无可能腆着脸地贴上去,便仿佛跟谁赌气似的,辞去了那间酒吧的驻唱。 之后的几年,她和初恋分分合合,告别旧爱又另结新欢,却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有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冲她笑,跟她说我挺喜欢你的歌。 她醒来时一片怅惘,总是在想,如果没有最后两个字该多好。这座城市那么小,小到素不相识的我们可以在同一间酒吧相遇,然而它又那么大,大到不过一个转身,迈出一步,你就能把我丢掉。 越得不到的越想要,于是悸动成了心结,喜欢凝成了爱。这份爱,她藏在心里酿成了酒,总觉得有一天会开坛闻香。 所以,等阿雯联系上她时,她睫毛一眨就答应了。他和她的城市隔着一川江水,她听过他的名字无数次,终有一次,是他乘着扁舟来找她。 如果说以前的她配不上他,她认了,可是如今的她已经脱胎换骨,怎么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接近他。 这是上天给她安排的一个补偿的机会。 她欣喜,克制,借工作的名义将他留在她的城市。那天晚上,她冷静的皮囊下是一颗躁动的心。然而当她调节好情绪,对他表明迟到多年的心迹时,他却说:你别开玩笑。 是的,她的真心成了玩笑。也是那时她才发现,和以前相比,他更加严肃了,许是事业上的压力,许是无法排遣的劳累,他对她的态度变得很生疏。要不是工作上的事一直牵扯着,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愿意见她。 她的短信越发越密,他的回复却越来越短,她简直觉得自己没脸没皮,怎么宁愿以为他是在骗她,也不想相信他当天晚上就跟她说的解释:心里有人了。 她不放弃,说,要是真有,我和她见一面。 他回:到时候再说。 她没那个耐心,借着这次机会,厚着脸皮跑过来,目的之一就是拆穿他的“谎言”——她倒要看看他心里的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而当她瞧见那个穿着运动服的女人时,她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直觉也好,猜测也罢,这张和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重合的脸,让她不得不承认:是她,的确是她,那眉间的疏淡始终如一,变的只是谈吐气质和眸子里焕发的光彩。 当年畏畏缩缩的女孩,如今在他身边,像是一朵洗净纤尘的花。她吸收她所有的不友好,视她的挑衅于无物。 她想起今天下午,她和陆渭在池塘边碰面,一开口,她便问他要给她见的人在哪儿,他很镇静地作了决定,说我晚上带她过来。 带她过来,毫无伪装和保留,就把这么一个素面朝天的女人带了过来。论貌,她比不过自己,论才,可能不相上下,但是她可以坐在他身边,她却只能坐在他对面。 她想,缘分这东西就是用来折磨人的。在酒店的那晚,她感激她的善良,也讨厌她的善良,在酒吧,她感念她的纯粹,也嫉妒她的纯粹,而如今,她羡慕她的幸运,也痛恨她的幸运。 然而不管怎样,从陆渭答应让她们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一败涂地。 第45章 四十五 释然 苏希把第三杯酒喝到见底时,陆渭和严麦一块走了进来。 除去小宇,在座之人都喝得双脸绯红,相比之下,这离席而又折返的两人却是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陆渭没再落座,简明扼要地跟大伙说了声抱歉:“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便牵起苏希的手。 严麦假装没看见他俩的动作,慢慢地给自己满了一杯酒。章诚和陆渭握手道别,等到二人离开,再回头,女人单手托腮,眼角似有盈盈的泪光。 “我们也该走了。” 严麦看他一眼,继续啜饮。 章诚冲赵勇夫妇抱歉地笑笑,然后拽着她的胳膊起身。她挣扎几下,发现力气不敌,也只好半推半就地放下杯子,然后冲阿雯说了声谢谢。 包厢里只剩下一家三口,小宇从自娱自乐中回神,嘟囔道:“陆渭叔叔怎么走了?我都没给苏希阿姨看照片呢。” “急什么,明天再看也不迟。” “要不我们现在去找她吧?” “找得着才怪。”赵勇想,谁知道你陆渭叔叔把人带哪儿去了呢! 。 和赵勇想的一样,陆渭没直接回旅馆,而是带着苏希去了餐厅自设的烧烤场地。和旅馆院子里的设施相比,这里的要齐全不少,再加上入了夜,烧烤摊位前围满了年轻的男女。灯光音乐,篝火丛生,场面热闹而欢愉。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陆渭:“你刚才没吃饱。” 苏希别开脸:“谁说的,我饱得都走不动路了。” “那就陪我吃点,我饿。”说完,他便找了个相对偏僻的自助餐位,然后让她坐下,自己去拿餐具和食材。 苏希知道眼下可以直接走人,但瞧着他的背影,脚却舍不得挪。路上她一次次甩开他的手,却被他一次次地重新握住。她想,他应该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劲,但又为什么不解释呢? 刚才在席间,章经理和他们说的话,她听了个大概却一头雾水。且不说创亿和思美的接洽她全然不知,光是阿雯提起那位严总监,只是一句和陆渭相识甚早,就让她心里的某根弦微微一颤:如果是所谓的老朋友,他们完全没必要避嫌,而如此默契地离席半天……苏希的脑海里冒出许多暧昧的可能,这让她很是不安。 陆渭很快折返,一落座便瞧见她皱眉发怔的模样。 “怎么了?”他低声问。 “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你和严麦的关系。” 陆渭被她的直接逗笑:“我还以为你认出来了。” 苏希一愣。 “你以前那么喜欢听她唱歌,现在人到了你跟前却想不起来,难道你不应该解释一下吗?” 苏希微讶:“你是说……?” 陆渭看她一眼,神态自若地裹好锡纸,然后将加工过的鱼肉架在火堆上面。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事实证明,你的记性很差。” “我,我那时候一直坐在吧台边上,离得那么远……”苏希莫名局促起来——那个曾在她灰暗日子里给过她安慰的人,竟被自己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抛到了脑后。她甚至记不清她的脸,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而一旦她的外貌发生变化,这个轮廓便没了任何意义。 故人相逢,无话可叙。她甚至还因为她对自己的探究而产生了猜疑。 “我刚才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吗?” “……好像没有。” “那她认出我了吗?”不等陆渭回答,她已经接道,“不可能,我还没跟她说过话呢,她那样的人……她怎么进了思美?也是,她早就离开酒吧了,总不可能一直唱下去吧……” 想到什么,她脸上的神伤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恼火:“不对,你和她之间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否则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还有,那些电话和短信就是她的对不对?你和她出去都……”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下去。她突然意识到,在她和他熟识之前,他已经是一名忠实的听众,他曾坐在台下等她吟唱,也曾向台上的人投去温柔的目光,他甚至搂过醉酒的女人,姿势亲密得让人误会是要去开房…… 记忆里的细节顷刻间涌入,苏希仿佛得知了一个重要的秘密。她那时懵懵懂懂,完全是一个旁观者,纵然觉得这两人关系暧昧,也不曾过问。然而时过境迁,眼下她身份转变,这样的发现让她害怕,像是侵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却不知该回头还是继续。 陆渭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庞,也不知是酒还是炭火的缘故。也许她从刚才就意识到了什么,但直到现在才发作。算起来,这事也怪他,耽搁得太久,忘了她也有耍性子的时候。只不过眼下他又有几分庆幸,毕竟只有在外力的刺激下,她那些幼稚的心思才会不加修饰地显露出来。 陆渭妥协,眼里多了几分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宠溺:“你别乱猜,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苏希固执地别开脸,陆渭只好从对面的位置移到她旁边。他预感他今天晚上说的话可能要比前两天白天加起来的都要多。一个需要他字斟句酌地说通,一个希望他能从头到尾地跟她解释清楚,相比之下,前一个的主动权在他手里,而面对眼前这个,他只能甘拜下风俯首称臣。 “你先听我说几句行吗?”陆渭扳过她的身子:“我和严麦是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不用说。我刚才之所以和她出去,一是因为有些事当着章经理的面说不太开,二是不想破坏餐桌上的气氛,你知道,我严肃起来会让别人觉得不舒服。” “是吗?那你和她谈了些什么?” “公事。” “骗人!” “我没骗你。” 事实上,在他明确表示不想继续私人感情的话题后,严麦便很快转了话题。尽管和思美的合作是他促成的,但说白了,其实就想动用严麦的关系。严麦缓和了情绪,交代说信诚那边她已经派人盯住了,而消息出来最快不过明后两天。她还好心提醒他,如果决定硬碰硬的话,小心两败俱伤。 她是个聪明人,什么话都点到即止,这也是他愿意找她合作的原因。只是,这些“公事”背后的隐情,他不方便让章诚知道,也不能跟苏希交代。 苏希捕捉到他的犹疑:“你看,你分明是没说实话。” 陆渭告饶:“我又不是录音笔,总不能一字一句地背下来吧?” 苏希无端地生出几丝委屈:“陆渭,你知道吗,我能感觉到她对你很不一样。以前是,现在也是,你可以说我敏感,但我不得不去猜测她喜欢你,喜欢到……我都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敌意。” 她贴近他的脸:“陆渭,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也……” “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陆渭:“你刚才的表情摆明了要跟我翻旧账。” “所以是真的有旧账可翻?” 陆渭无奈道:“你可以算算,我和她的旧账早在认识你之后就销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你这几天一直在跟她发短信,这我没说错吧?” “嗯。” “交流得很开心?” “……一般。” “和她有那么多话可以聊?” “没错,我和她有很多事要聊。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陆渭同样凑近她的脸:“苏希,你好不容易才答应跟我试一试,我不可能傻到去做一些让你不开心的事。” “可是……”像是被他的话触动,苏希的语气软下来,“好吧,那你告诉我,我们和思美到底有什么合作。” 陆渭正色道:“思美在圈子里的影响力很大,我让他们帮忙联系部分媒体。” “创亿要有什么大动作吗?我怎么不知道。”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你要相信我,我希望创亿越来越好。” “这是当然。”苏希觉得他这话有些古怪,但转念一想他素来心思缜密,这次越过媒体部直接找上思美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 既然他不想说,或许是真的没到时候。 半晌,陆渭搂紧她:“所以,这算问完了?” 苏希没在他脸上找到任何撒谎的痕迹,于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陆渭笑了:“虽然我喜欢看你为我吃醋的样子,但你要是再继续盘问下去,这条鱼怕是吃不成了。” 苏希耳根一热,这才意识到烤鱼呲呲作响,已经冒出香气。她伸手去够,却被陆渭挡开:“当心烫。” 他手脚利落地将鱼肉装盘,撕开锡纸,里面热气蒸腾,鲜香四溢。 “尝尝?” “你先来。” 陆渭取来餐具,剔出最好的一块,递到她嘴边。 苏希忙道:“不用,我自己可……” 陆渭坚持,近距离地对上她的视线。苏希看清他眼里的期待,很幼稚,却又令人迷醉。 她张嘴,细细咀嚼,慢慢咽下。 “这还是我第一次喂你。”陆渭说,“公平起见,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苏希脸红:“这里这么多人……” 陆渭依旧等着。 或许是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实在诱惑力太大,苏希心念微动,也学着他的动作做了一回。 他似在比较:“味道没中午的好。” “不会啊。” “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中午又没吃过。” …… 苏希这才恍然,敢情是在计较这个。 “那时候大家都在,我要是真吃了,他们不得起哄得更厉害啊。”苏希挽住他的胳膊,“再说了,你手艺这么好,我经常能受用,我也不必在乎那一顿,对吧?” 陆渭:“这算什么,安慰我?” “这是安抚。”苏希笑,“我是在哄你,先哄得你脾气全无,然后再喂饱我的肚子。” “光夸几句就完了?” “那你还想……”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怎么也得来点实际的。” 蜻蜓点水,苏希心跳加速,而陆渭看着她这副迷茫而欢喜的模样,趁她没反应过来,又腾出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重新低头吻了下去。 唇齿交缠,他尝到她嘴里的果酒的味道。甜蜜的,微弱的,却让他瞬间沉醉。 旁边的炭火安静地燃烧着,浓稠的爱意将相拥的二人紧密包裹。 怎么办呢,苏希想,明明知道场合不对,却一点也不想推开他。 不远处,严麦转身,打开白色轿车的车门,坐进副驾。车内暖气融融,让她的鼻尖微微发痒。 “看够了?”旁边的男人系上安全带。 “你说,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吗?” “你可以再自恋一点。” 严麦吸吸鼻子,想起陆渭跟她在走廊尽头说的那些话。一说到那个叫苏希的女人,他连声音都是软的。 如果她早点想明白,或许就不会在今晚自取其辱。爱情里没有输赢,也无论先后,只是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合适的节点遇到了,认定了,便再也不想放开了。 第46章 四十六 风波 秋游回来的第二天,晓玮约了苏希吃饭。 “韩彬又忙?” “忙什么呀,窝在家呢,我懒得带他出来。”晓玮低头摆弄手机,“对了,你去郊区玩得怎么样?” “还行。” “怎么听上去不太痛快。” 苏希想到和陆渭在篝火旁的亲吻,脸上略有些不自在。谁能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下会撞到公司的几个同事。虽然他们脱离了大部队,虽然她在他们走近之前就推开了陆渭,但谁能保证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呢? “诶,你发什么呆啊!” 苏希干笑,用杯子掩盖尴尬。 “要我说你们公司福利还真不错,一年大假小假的不说,还能集体出游好几次。”晓玮羡慕地说,“你老板怎么这么大方啊?” 苏希:“还好吧,反正都是自己人,一起赚钱一起花嘛。” “还挺想得开,谁开公司是为了同甘共苦啊。” “可是只有同甘共苦才能让人有归属感啊,”苏希说,“创亿的离职率是行业里最低的。” 晓玮笑笑,也不戳穿她的自得。这傻姑娘,给人打工还替人说好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夸她呢。 “诶,我给你看张照片。”想起什么,晓玮神神叨叨地掏出手机,“这地方你应该眼熟吧?” 苏希接过一看,屏幕上的男女站在一座波光潋滟的湖边,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分明是山水庄园的一隅。 “你怎么没反应?” “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 “这会不会太巧了,同一个周末去同样的地方,你……就没碰到他们俩?” “没有。”苏希摇头,竟然有点庆幸,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 “要我说,班长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前段时间还对你有那么点想法,结果转眼又跟女神这样,”晓玮上下打量她,“还有你,看到这照片至少得摆出一副生气的嘴脸,或者眼角含泪地抱怨几句吧。” “……少来。” 晓玮身子前倾,像是要从她眼里看出逃避的情绪,却是一无所获。她不无感慨地想,要搁以前,她肯定会捏着她的手机盯半天,然后失落地连饭也吃不下,可现在,她实在分辨不出她是真放下了还是演技又提高了一个层次。 “这张照片对你来说就只值得扫一眼?我看他们两个关系非比寻常嘛。” “他们挺般配的。”苏希说,“破镜重圆是好事。” “是吗?那这么说我还得给温宛的朋友圈点个赞。” “……你少别挖苦我。” “这怎么叫挖苦,分明是鞭策。你看她,肯定是和班长兜兜转转又在一块了,先不说复不复得了婚吧,你肯定是没戏了。” “本来就没我的事。”苏希想,是她痴心妄想太久,把浅的变成深的,假的变成真的。 “这么豁达,我看你十有八九是变心了吧。” 苏希瞪她一眼,不知该怎么说。之前和周嘉成刻意联系时,一天能想他百八十遍,生怕哪里做得不对给他留下坏印象,而现在,这个名字除了安安静静地缩在通讯录里,似乎再也没有提及的必要。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两个人握手说要做彼此的朋友,但事实上各人有各人的圈子,光凭缘分就能再见的几率实在小得可怜。同学离了校园,得加一个老字,朋友没有交集,不过是个幌子。 长久地记住一个人那么难,放下却那么简单。也不知是不是对她的讽刺。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苏希接听,语气变了一变:“嗯……和朋友……在吃饭。” 晓玮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那头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但肯定是男人的声音。没过多久,等着苏希挂断,她阴阳怪气地学着她的腔调“嗯”了好几声。 “跟谁啊,答应得跟小媳妇似的。” “别胡说,我哪有。” “装,你再装。” “……”苏希低头夹菜。 “行啊你,有情况也不跟我说,亏我整天替你操这份闲心。”晓玮认准了她有事瞒着她,“沈苏希,今天你要是不坦白,以后要想再见我一面,难了。” 苏希瞧着她气哄哄的模样,知道她是在演戏。但转念一想,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和陆渭的事不应该瞒着她。 于是她跳跃着把情况交代了一遍。 她有些忐忑,晓玮对陆渭的印象并不算好。正等着她会作何反应,谁知她一听完便笑了:“天哪,还真是他啊,我就说吧,你迟早有被他收服的一天。” “你什么时候说过,”苏希瞪她:“还有,什么叫收服啊?” “这还不叫收服?”晓玮笑道:“你就嘴硬吧,我本来还想看看你们俩能装到什么时候,敢情这么快就暗通款曲了。要我说其实你老板条件挺不错,虽然脾气臭了点,年龄大了点,但好在有钱有貌,两两相抵也还过得去。至于最大的好处……”她停了停,像在总结,“应该是知根知底,毕竟这么多年了,忍到现在才把你吃.干抹净也挺不容易……” “林晓玮!”苏希对她的措辞简直不敢恭维,“你能不能别……” “别什么,我这是话糙理不糙。”晓玮不以为然,“只是你们俩也真够刺激的,每天.朝夕相对眉来眼去的,在办公室有没有……” “没有!” “你急什么啊,”晓玮看着她绯红的脸色,“就你们俩的状态 ,哪怕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也正常。” 闻言,苏希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不会吧,真让我猜中了?” “你要是再说一句,这个月都别想让我陪你逛街了。”苏希咬牙切齿,她就知道不该跟她提这个。 林晓玮见她真急了,也收住话口:“行行行,我闭嘴。”都说这人越不禁逗她就越想去逗,但凡事也得适可而止。她和沈苏希相处多年,知道假玩笑和真在乎的区别。眼下瞧她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心里便有了数。 “那说点正经的,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怎么样?” 苏希慢吞吞:“还行吧。” “怎么个还行法?” “就……一见他就高兴。” “然后想抱想亲,巴不得整天跟他腻在一起?” “那倒没有。”苏希实话实说,“白天还是和以前一样。” “意思是一到晚上就你侬我侬干柴烈火?” “去你的。” 晓玮哈哈大笑:“你这人啊,真是一点都不禁逗!” 。 第二天一早,苏希走进创亿,刚经过媒体部便听到愉快的笑声。随即,梁超乐呵呵地走出来,叫了一声沈助。 “什么事这么开心?” “里头那帮人选照片呢,我帮忙参考参考。” “照片?” “就是把秋游活动的照片放到公司外网上,作为风采展示。” “哦。”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让他们定吧。”说完,她便往办公室走。 她推开里间的门,陆渭已经坐在位子上了。他手边摊了几份文件,对着电脑神情专注,显然是工作了好一会儿。 “怎么迟到了?” “堵车。” “撒谎也得有技术含量。” “晚上睡得太迟了。”她语气抱歉,“我下次一定注意。” 陆渭看了看表,吩咐说:“你去准备一下会议室,十分钟后召集各部门开会。” “好。” 苏希应了,转身出去的一瞬间,不自觉地生出一丝失望。她在期待什么呢,难道期待他追问她晚上为什么睡得太迟,再给她几句安慰? 真是的,苏希敲敲脑袋,明明之前还告诫自己谨记公是公私是私,怎么突然就在意这些细节来了。 大概是见过他难得的温柔,所以对他的冷淡有些不适应吧,苏希想,人都是贪心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上午的例会很快开始,苏希没再让情绪影响工作。她在旁边做着会议记录,不时错眼环顾四周。她习惯通过同事的神态判断他们的专心程度,从而预估每一次例会的讨论效果。毕竟这可以作为任务下达和执行评价的参考。 和以往相比,大家今天明显认真许多,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陆渭在布置工作。 他很少跳过部门主管的发言而直接下命令,因此结束时,连梁超也发现了不对劲:“沈助,你觉不觉得陆总今天有点奇怪?” 苏希正在收拾文件:“有吗?” “他平时可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这有什么,说不定是急着去厕所。” “不像,”梁超想了想:“他刚才的语速也偏快,像是赶着去做什么似的。” 苏希打了个哈欠,梁超怀疑她没在听:“你怎么困成这样?” “晚上整理资料。” 梁超略微思忖:“不会是汪立里那事儿吧?” “不然呢,这事我一天不解决就一天睡不踏实。”苏希说,“我已经和他约好了,明天下午见面。” “这么快,你不会是秋游时也没闲着吧。” “那倒不是。”苏希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用心。其实要不是撞见陆渭在上信诚的官网,她也不会想着事后去翻看。而当她发现最新动态里的头篇文章是和汪立里有关的访谈时,经验告诉她,这表示信诚已经将他的新书提上宣传日程。 从庄园回来,她立刻联系沈卓,没得到回信便只能再次约见汪立里。原以为经过上回的“泼茶”事件,他肯定不会配合,结果他却爽快答应。 为了避免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这次她决定用证据服人,因此连夜做了不少准备工作。梁超在一旁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到陆渭交代过不让他插手,心里却不免嘀咕:看样子沈苏希依旧被蒙在鼓里,陆总难道没跟她解释清楚? “对了,你明天一个人去见他?” 苏希点头:“方便速战速决。” “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你忙你的,我还能吃亏啊。” 梁超想想也是,她不是第一次处理类似的事件,经验比自己还要丰富,而他明天下午要去参加一个作品研讨会,想操心也分身乏术。 然而两个人都没想到,这次的状况远比他们想的要复杂得多,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止让苏希吃了亏,连创亿也遭到了波及。 第47章 四十七 回家 苏希和汪立里约定的时间是在下午六点,地点则依旧是上次的茶餐厅。 离六点还有五分钟时,她往门口张望一眼,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她看着沈卓,有点意外。 沈卓微喘着气,像是从哪里刚赶过来:“沈姐,实在不好意思,汪教授临时有事去了外地,我……” “你先坐下,”苏希皱了皱眉,不知道汪立里在搞什么名堂,“他不能来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 沈卓没答,顺了顺气,而后双手交叠在桌前,一双眼睛却不敢看对面的人。 苏希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这样子她见得多了,不是心虚就是有求于人。想到前两天联系他好几次都没得到回音,汪立里却能差遣他来走一遭,她未免有些不舒服——她希望他能和汪立里划清界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立场模糊。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她看出他的犹疑。 沈卓点头,似在斟酌语句,半晌才抬头:“沈姐,我那书出版的事……要不就算了吧?” “什么意思?” “我想过了,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和老师对簿公堂。” 苏希拧眉:“为什么?你要知道,情和理是两码事。不要因为……” “不,”沈卓否认,“这和他是我老师没关系。” “沈姐,我之前骗了你,”沈卓终于抬头,“其实,这书根本就不是我写的,我和老师从一开始就是在配合信诚演戏。” 苏希脸色一下子变了:“演戏?” 他一字一句像在承认错误,落在苏希耳边却成了讽刺:“没错,是演戏。他们就是想这部书稿几次三番地拖延时间:先是扣着最后几章让你们着急,再让我和老师打配合编出一个版权纠纷,为的就是分散你们的注意力,方便他们紧锣密鼓地筹备学术文丛的出版发行。 “沈姐,他们的文丛月底就要上市了,你手头上的这一本却是老师的书稿,和他们的定稿一模一样。所以你非但不能告他们侵权,还不能用它,最多也只能起诉我违约……” 他垂了眼,拳头紧握。苏希脸上闪过的震惊和失望刺痛了他,他说不下去了。 “那么……信诚是不是连违约金也给你准备好了?” 苏希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不是她想要的效果。 尽管她有点佩服自己的冷静,在听了他这么一段话后竟然没有拔腿就走的冲动,但听到沈卓嗯了一声之后,她的手还是忍不住地攥紧了桌沿。 她像是要找到一点可以凭借的力量:“沈卓,你这次的说法和上次在的完全相反,我,我都不知道该信哪个了。” “沈姐……” “你哪次是真,哪次是假?这么耍我好玩吗?”她攥住手边的包,那里头是她和汪立里交涉的材料,此时却让她受了嘲笑,“所以你今天过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信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释清楚。” “你这是解释?你这是炫耀!”苏希愠怒,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退缩着希望她帮他讨回公道的沈卓。 她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一颗心正在慢慢地沉下去。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一个解释、转机,还是一语带过的玩笑? 苏希的语气冷下来:“是谁给了你自信,让你觉得没了这份书稿,我们的进度就赶不上信诚?” 沈卓一愣,对上的却是令他觉得陌生的眼神。 “我会让法务部寄律师函给你。”苏希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像是倨傲,又像是落荒而逃,她觉得包里面装着的文件有千斤重,一时不察,脚下竟踉跄了一下。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她看着不远处的霓虹,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找陆渭,却不想还没来得及拨号,梁超的电话就进来了。 “沈助你在哪儿?” “怎么了?”脚踝传来微疼,她本能地回话,伸手打了辆车。 “公司出事了,你快回来看看。”梁超语气急切,“对了,你跟陆总在一块儿吗?我联系不上他。” 苏希心头一紧,只看了眼路旁的标识牌:“我不清楚他在哪儿,你先等等,我二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她跟司机报了地址。梁超的语气把她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却让她感到更大的不安:能让他着急的事肯定算不上小。 而另一边,沈卓隔着玻璃墙,看着那辆驶远的出租,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来显,犹豫几秒,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和她说清楚了吗?” “嗯。” “她什么反应?” “还挺镇静。” “是吗?那你和她坦白不是多此一举吗?”那头的口吻平静得像在谈论今晚的天气,“对了,违约金会在一周内到账,给你的钱也一分也不会少……” “李总,”沈卓打断他的话,“如果我被起诉了怎么办?”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按照约定,我们只会给你金钱上的补偿。” “……” “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明白,”沈卓说,“你们怎么就能料定沈助理她会顺着你们的计划走?” “这有什么难的。”那头轻轻笑了,“不管是做买卖还是交朋友,最重要的就是时机,而沈苏希是个女人,女人最常犯的错,就是会因感情用事而贻误时机。” 沈卓想到她的眼神,捏着手机的力道加大:“那你们……会对创亿怎么样?” “这好像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吧,”那头依旧在笑,“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多亏了你和汪教授的帮忙,我想,我们以后的合作会更加愉快。” 说完,对方很快地挂了电话,而沈卓坐在原位,表情微滞,像是做了件错事而寻不到疏解的办法,对着窗外的夜景,不知所措。 。 梁超是从研讨会出来时接到了公司的电话。赶回去一看,平时应该空了大半的办公室里依旧围了不少人,而当他瞧见技术部同事搜集的网页页面,很快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这才决定给沈苏希去个电话。 二十分钟后,苏希推开总编室的门:“那些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发给你的还只是冰山一角。”梁超将电脑转了四十五度,划动鼠标冲她示意,“就刚才这会儿工夫,又出来一大波。” 苏希皱眉,看向屏幕,果然又是些类似的文章标题: 【你不知道的创亿二三事】 【双雄争霸,谁才是“披着羊皮的狼”】 【创亿OR信诚?出版界的头把交椅谁能坐稳】 …… 苏希看着这些帖子后面的回复数,神色渐渐冷下来:“其他的呢?” “都差不多。”梁超顺手点开另外的网页。 这些都是市内知名出版社的官方论坛,虽然这两年对外影响力逐渐下降,但留下来的用户活跃度都很高。这些论坛的管理员都是他们自己的员工,平时除了发些宣传动态,还会聊些业内新闻,于是渐渐把论坛变成了专业交流的平台,而各家之间也都有相互“串门”的习惯。 梁超是这些论坛的常客,也和不少编辑都有密切的联系。所以刚从技术部了解了情况,便去圈内好友那里打探,谁知对方也发给了他几条链接,听语气显然是比他发现得还要早。 “这些都是今天冒出来的吗?” “前几天也有,但不多。”梁超指着其中一个ID说,“最早的帖子就是他发的,但因为言辞偏激被管理员删了。” 他把手机里的截图给苏希看。 七个黑体字,沾了浓重的戾气:【创亿滚出“出版圈”】 “这是同行发给我的。”梁超语气微沉,“之前他也没当回事,结果今天这些莫名其妙的帖子一多,他就问我创亿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那我们自己的论坛呢?” “风平浪静。” “那信诚……” 梁超:“他们跟我们一样。” 苏希若有所思,又想到沈卓刚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心乱——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还是说只是巧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梁超看她失神:“沈助你别开小差啊,我们还得想办法呢。” 苏希犹豫几秒,还是把沈卓的事说给他听。 “什么?还有这种事!那书要真是汪立里的,我们这段时间不就白忙活了,到时候怎么跟陆总交代啊。” “交代还是小事,关键是我不明白他说的演戏究竟指什么,要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在谋划,不会光凭一本书就想扳倒我们。 ” “你的意思是?” “我不确定,但这些东西我看着的确心烦。”苏希别开脸,不去看这些混乱的言辞。 梁超想了想:“你觉得沈卓的话可信吗?” “我本来还将信将疑。但现在,我不得不怀疑这些都是信诚的损招。” “问题是这些出版社有几家跟我们的关系不错,再任由他们刷下去会影响我们的形象。”梁超刷新页面,“你看,又来……” “这篇好像和刚才的重复了。”苏希说着,拿过鼠标点开评论区,眉心皱得越发厉害。 “梁编。沈助。”有人敲门进来,“陆总的手机还是关机。”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诶,等等,”苏希和她一道出去,过了几分钟才回到总编室,梁超问:“怎么,联系上了?” “没有,我是让大家先回去休息。” “回去干嘛,大家齐心协力,一起解决不好吗?” “问题是我们现在没有解决的办法,围在一起也是浪费时间。” “也是,先稳定军心,省得大家把这当成大事心里别扭。”梁超往椅子上一躺,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苏希靠在柜子上,心思沉重。她忽然记起和沈卓见的第一面,他那时有一张阳光的笑脸,带着点初出茅庐的青涩,站在汪教授身旁同她问好时,给她的感觉很是温暖。 而现在……她头疼地想,是自己警惕性太低,看不出他之前的拖延,还是办事效率变低了,是是非非拖到现在倒成了一个大麻烦……就这样还想替陆渭分忧?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对她失望吧?连最起码的事实真相也分不清,耽误了工作不说还被人耍得团团转…… “沈助。” “你说。”她回神,克制住情绪。 “要不然我试着联系管理员,看能不能把帖子清理了,”梁超说,“如果不行就挨个举报,能删一点是一点。” 苏希想了想,“举报可以,灭灭那些过分煽动气氛的领头羊,清理的话……就不必了,省得被他们说仗势欺人,还容易给他们倒打一耙的机会。” 梁超点点头,主动揽下筛选和举报的工作。苏希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上网点开回复人数的最多的那篇文章,只见全篇洋洋洒洒三千余字,几乎都是围绕着一个中心:创亿要挑战信诚的行业地位。 暂且不说创亿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就算真有,摆到台面上来说也太过猖狂。 她愈发确定,这是对方刻意的无中生有,至于这个对方……她想,既然它出招了,创亿也从来没有挨了打不还手的道理。 再搜索了几篇,她起身去倒水,一迈脚却倒吸一口凉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脚踝肿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药油,结果旋开了盖子又合上,她不喜欢药油的味道,而在只有一个人的空屋子里,浓烈的味道会让她觉得很奇怪。 想到什么,她掏出手机拨了号,等了几秒,耳边传来的却是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看了一眼对面那堵玻璃墙,不免疑惑,这人明明白天还呆在公司,怎么晚上就联系不上了呢? 苏希想不到的是,除了她和梁超在这为了这些帖子烦心,在有间早该打烊的书店里,也有人在关注这些论坛上的动静。 书店二楼的休息室,陆渭和严麦各占一边沙发,赵勇翻看着面前的网页:“这也太小儿科了吧?玩舆论轰炸也得找对地方啊,现在还有谁没事会去翻网站论坛,买个新闻头条不比这强?” “你还替他们出谋划策了。”严麦翘着二郎腿,一脸轻松,“这不过只是第一步,好戏还在后头呢。” 赵勇不置可否,要不是知道严麦的能力,他肯定会反对这次的引火烧身。 他看向陆渭,换了副口吻:“这开弓可没有回头箭,你得想清楚了。” “又不是我先动的手,”陆渭语气淡淡,“输了也是他们自找的。” 赵勇瞥了眼他指间的烟,没再多说。严麦却又开了腔:“你今晚呆在这里,不用指挥你们公司的人应战?” “就这点动静,一两个人足够了。” “你就这么自信?” 陆渭没答,掐了烟,翻了翻兜却没找到手机。 “这儿呢。”严麦扔给他,“早没电了。” 陆渭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拿起外套起身。 “你去哪儿?”赵勇问。 “回家。” “不多待会儿?时间还早。” “家里有人。” “什么家……”话没说完,赵勇已经反应过来,“哦,那你赶紧的,别让人等太久。” 门从外面被带上,严麦脸上的笑意渐失:“他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是替他打工的吗?” “攘外必先安内嘛,可以理解。”赵勇打着哈哈,“要不我们也散了?横竖不过一晚,他们也翻出什么花样来。” 闻言,严麦起身,走到门口却顿住脚步:“赵老板,你觉得她配得上陆渭吗?” “她?小苏?” 严麦神情正经。 “怎么说呢?”赵勇摆出一副情感专家的样子,“严总监,这种事除了他们自己,我们外人是不会明白的。” “可我只是做个假设。” 赵勇笑笑:“当然,你可以假设小苏配不上陆渭,但我想,陆渭也绝对没你认为的这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到了晋江,我犯的最大错误就是高估自己。 以后再也不吹牛皮,努力更就是了。 等完结了,我一定要找几位天使唠唠嗑。 第48章 四十八 烈火 沈苏希隔五分钟摁一次门铃,摁到第四次自己先败下阵来。一晚上没联系到陆渭,她以为他已经回了家,结果却是判断失误。 她不无担忧地抿了抿唇,准备离开,谁知一转身,要找的人却站在几米开外。 她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告诉你密码了吗?”陆渭语气宠溺,“这么快就忘了,看来还是指纹保险。”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在赵勇的书店,有事耽搁了一会……”他的解释蓦地顿住,因为苏希忽然冲过来抱住了他。她勾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肩头,手里的包则狼狈地落在脚边。 陆渭顺势拥她更紧:“怎么了?” “我找了你好久……”她嗫嚅着,声音含混不清,手上的力道却没松。陆渭隐约猜到了什么,低头贴上她的耳朵,似是借此给予她一些力量。 苏希眼眶一热,她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天的奔波只为了得到这样的拥抱。然而片刻的感性之后,她的神智很快地清明起来。 “公司出事了。”她离开他的怀抱,“网上出现了一些对创亿不利的言论,我和梁超在公司处理了部分,具体效果怎么样还得看明天。” 她捡起地上的包:“我本来想征求你的意见,可是联系不上你,就只能自作主张……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觉得站在这里谈公事合适吗?”陆渭有点无奈,扳过她的身子:“开门,0629。” 苏希顺从地摁了四下,只听滴滴两声,身后的人便轻巧地搂住她的腰,半推半搡地和她一起进了屋。 他反手关门,下一秒,炙热的吻便准确落在女人的唇间。他捧着她的脸,指尖穿过她的发丝,攫取得有些用力。苏希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身体却并不排斥。她微仰着头,像在承受,又像在索取,直到察觉他不安分的手钻进她的外套,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别开头,弱弱地喘气。 “还有要紧事没说……” 陆渭的额头抵住她的:“现在是下班时间。” “可是……”她的话音淹没在唇舌的交缠里,是男人再次低头吻住了她。 陆渭承认自己有些急了。这两天他们下了班便腻在一起,今天迟到了几个小时,在路上可谓是归心似箭。然而他一到家就看见她在门外犹疑而又准备离开,那一刻,一种混杂着心疼和慌乱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他要是迟回来半分钟,他就见不到她了,而她可能因此为他担心一个晚上。 想到这些,他吻她更深,像是要弥补自己的疏忽,而当苏希吃疼,下意识地攥紧他的外套时,他只能顺着强烈的欲望去得到更多。 两个人拥吻,缠绵,伸手去脱彼此的束缚。陆渭的手伸进线衫,握住那一团柔软,熟悉而陌生的触感瞬间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略一用力,将她整个抱起,高度变化,溃退转为进攻,苏希低头,陷入他眼里的光芒,心跳加速。 “你怎么了?”这回轮到他问她。 “想你。” “那你让我等这么久。” 陆渭听出她的娇嗔,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今晚别走了,行吗?” “不。” “要是我非把你留下来呢?” “你敢。”说完,苏希便要从他身上下来。陆渭哪能让她得逞,故意颠了几下不说,还很轻松地将她压在了沙发上。阵地转移,苏希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陆渭看着她这副欲拒还迎的样子,心念微动,俯下.身子就要去亲她,然而还没亲着,就听怀里的人短促地嘶了一声。 他猛地顿住,看见苏希涨红了脸:“我,我脚疼……” 激.情半褪,陆渭怔愣两秒,撑着手臂坐起来,这才发现她脚踝处肿了一片。这大冷的天,裤子袜子也不好好穿,露出这么短短一截,红白对比很是显眼。 “什么时候的事?”陆渭皱眉,“起来,我们去医院。” “不用不用,”苏希不想他大惊小怪,赶紧坐直:“你这里有药油,我揉两下就好。” “你确定?” “你去拿给我,”苏希伸手指了指,“就在电视机柜的抽屉里。” 陆渭很快找到药油递给她:“你倒是记得比我还清楚。” “这当然,毕竟是我给你买的。”苏希理了理衣服,起身去卫生间清洗。陆渭扶着她进去又出来,再坐回沙发上,一声不吭地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腿上,然后旋开药油的瓶盖。 “不用你,我自己来。” “别动。”他执拗地将药油倒在手心,摩擦了几下再敷到红肿处,力道先轻后重,还不忘侧头观察她的反应:“疼吗?” “不疼。” “这样呢?” 苏希依旧摇头。 “你别撑着,受不了就说,不揉透了明天会很严重。”陆渭似在安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苏希看着他的侧脸,耐不住心湖微漾,眼前之人仿佛入了画,而她是懂得鉴赏的行家。 只是很快地,她忽然把脚往回一缩。 “弄疼你了?” 她蜷起膝盖,不好意思地说:“……痒。” 原来是他不经意碰到她脚心了。 他神情正经地还要再来,苏希却没心思消受,忙拦住他:“不用了,其实已经不疼了,我刚才骗你就是想试一试你的反应……” 陆渭动作一僵:“什么反应?” “晓玮跟我说,懂得示弱的女人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苏希心虚,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就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陆渭啼笑皆非:“那结果如何?” “还行……就是有点奇怪。”那些密密麻麻的触感自下而上,竟令她羞涩而又紧张。苏希抱住双腿,犹豫几秒又穿好鞋子,略显局促地挺直了腰板。 “那除了我,你还试过谁?”陆渭冷不丁一问。 “没有啊,晓玮的理论那么多,我又不可能全记下来,”她侧头,见他神色探究,忽然懂了他的意思,嗔道:“你别瞎猜,我和周嘉成就吃过几顿饭而已,什么都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陆渭对她的“读心术”不以为然,“看来你还真打算用这样幼稚的招数去测试他。” “我这招幼稚?那你还那么紧张。” “别转移话题,老实说,你和他进行到哪一步了?”他只要想到那个人也曾看过她蹩脚的“示弱”,心里就不舒服。 苏希暗笑,嘴上却实诚:“你别不信,我们俩真的只是吃饭。刚开始几次,我甚至紧张得连菜的咸淡都分不清,后来习惯了才敢随便吃东西。再加上我总怕说错话惹他不高兴,怎么可能做这些无聊的把戏。” 陆渭拧眉:“我怎么觉得你很遗憾?” 苏希叹了口气:“是挺遗憾,抱没抱过,亲没亲过,再怎么说我也喜欢他这么……诶,你去哪儿?” “洗手。”陆渭变了脸色,扔下两个字就要起身。苏希自知得逞,也不拦着,等他去完卫生间回来,还是一副看哪儿都不顺眼的神情,这才走过去示好:“我逗你呢,听不出来?” 陆渭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苏希走过去搂住他的腰,抬眼笑道,“你看你架子多大,稍微一吃醋我就缴械投降了。” 陆渭被她气笑:“你现在是找到了对付我的办法。” 苏希知道他不恼了,心情也放松下来。陆渭却轻轻推开她,低头又看了一眼:“怎么还这么红?” “刚才是冻的,现在是被你揉的,”苏希自己先笑了,“效果都很逼真。” 见他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苏希忙说:“我真的没事,就是下午在茶餐厅崴了一下,之前在办公室还有些疼,结果莫名其妙的,到你这里就自愈了。” “你去茶餐厅干什么?” “和汪立里见面,”苏希语意一顿,瞬间想起自己有要紧事忘了说,“哦,不对,他没到场,我和沈卓聊了会儿……我这有个坏消息,你听了先别生气。” “你说。”陆渭往厨房走。 苏希深吸一口气:“沈卓的书稿……我们用不了了。” “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之前他一拖再拖,我以为是汪立里给他施加了压力……”苏希跟着他进厨房,心怀忐忑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尽管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可是到了眼下,她还是十分在意他的反应。 “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道歉?”陆渭的反应却比她预想的要来得平静。他大大落落地系上围裙,“道歉有用吗?” “我知道没用,但我实在想不出办法了。”苏希不无沮丧地说,“丛书的出版耽搁到现在,撤下沈卓就要推翻之前的宣发方案,但不撤销就是侵权,要是被信诚起诉就更麻烦。” “你不用做这些无谓的假设,该怎么处理其实你心里有数。” 苏希想到自己跟沈卓放的狠话:“我是说了要给他寄律师函,可是……” “你不忍心。” 被他戳中心思,苏希更加为难。她的确对沈卓的隐瞒大失所望,但这并不表示她愿意用诉讼的方式去影响这位年轻学者的声誉。 陆渭看着她的神色,已经猜到七八分。他默默地开火烧水:“可是你想过没有,他的名声重要,创亿的威信就不重要?” “当然重要。”苏希知道对沈卓的严肃也是给其他签约作家敲个警钟,这样一想,她忽然讨厌起自己的非理智,“对不起,是我太感情用事了。” 陆渭靠在流理台上,像是没听见她的道歉,只换了副正经的口吻:“苏希,你当初听到沈卓说,他的稿子被汪立里拿给了信诚,什么反应?” “气愤。”苏希不假思索,“谁能想到一个知名教授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现在事情反转,是沈卓沽名钓誉,要把合写的书归为自己的,你又怎么想?” 不等她回答,陆渭肯定地说,“除了气愤,不甘,你还很寒心。” 苏希咬咬嘴唇,没反驳。 “一直以来,你和沈卓的联系就多过汪立里,这让你以为自己很了解他,所以从一开始就认定他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可是他突然承认对你说了谎,这不仅否定了你想要帮他的好心,还牵扯到创亿的利益。”陆渭的语气恢复郑重,“但他既然骗了你一次,又怎么知道他这次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呢?” 闻言,苏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确定:“你的意思是……” “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你的判断能力下降得很严重。” “可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没有理由啊。” “当然有理由,只是你想不到而已。” 苏希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很简单,交给我就好。” “陆渭!” “你在这个项目上花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效果怎么样你心里有数。”陆渭没理她的排斥,换了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既然你认识到了自己是在感情用事,那么最好的止损办法就是抽身。” 苏希争取:“可我只需要你给我一点建议。” “没必要,我自己处理效率更高。” 苏希感到一阵挫败,不知是因为他突然的冷漠,还是怪自己本来是想替他分忧,到头来还是弄巧成拙。 陆渭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抱歉,我不应该对你凶。” “没有,是我的错,”苏希忽然明白他刚才的话,“不过,看来我们的确不该在下班时间谈论公事。” 陆渭没再说话,只是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一时间,屋子里安静无比,只有锅里的水发出滚开的声响。 还是苏希先反应过来:“你要煮面?” “嗯。你不是饿了吗?” “……”苏希知道肯定是肚子叫被他听见了,心头一软的同时索性顺坡下驴:“是啊,我饿了,你赶紧煮,我要吃好大一碗。” “好,”陆渭松开她,“你去客厅坐会儿。” “不,我要在这里陪你。”她玩赖似的从背后抱住他,惹得陆渭轻笑,“别闹,这样我没心思烧。” “这是你的问题。”苏希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嫌累,等着他把面盛出来,这才松手去拿筷子。 一碗素面,清汤寡水,她却吃得津津有味。偶尔抬头,看见陆渭正盯着自己,难免有些羞涩,便红着脸催他去客厅。 夜宵结束,她收拾了碗筷,拿起包就准备离开。虽然约好了不再提工作,但她毕竟心里有疙瘩,做不到在他面前没心没肺。更何况,她想不通他为何如此沉着——她所以为的烦心事并没有影响到他。 大概这就是老板和助理的区别吧,她不无感慨地想,要是他跟自己一样沉不住气,创亿也不会走到今天。 她穿上外套,刚准备换鞋,陆渭就从二楼走了下来:“我不过是去拿本书,你就连招呼都不打?” “时间不早了,我,我回家。” “你是真拿我的话当耳边风?”陆渭走过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至于这样怕我?” “谁说我怕你,我只是不太习惯。” “那恐怕你要慢慢习惯。”陆渭说,“在公司里我们可以保持距离,但出了公司,你就是我女朋友,我想亲你,要你,做情侣或者夫妻之间应该做的事,不行吗?” 苏希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行是行……只是我……”没等她说完,陆渭已经没了耐心。 他从来不会为难自己,也不想在她面前假装绅士。这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来逃避,那他只能用最直接的办法去告诉她。 偌大的卧室里,一对男女在床上极尽缠绵。有那么几个瞬间,苏希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推动着她去卖力迎合,那些汗水和喘息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却毫无意外地令她战栗,兴奋,而余下的温存和甜蜜却像烙印一样印在她的心间。 她精疲力尽,烦恼全无,褪去所有的防备软在陆渭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像是调皮的孩子般,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太阳穴。 陆渭翻身逗她:“再来?” “不要。”苏希避开他的吻,“今天够了。” 他闷笑,埋在她肩窝里也不动弹:“要不直接搬过来,以后都住我这。” “不行。” “那总不能住你那吧。” “更不行。” 陆渭无奈:“你现在拒绝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那是因为你提的都是不合理的要求 。”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伶牙俐齿。”陆渭轻叹,问题是他不但喜欢,竟然还很享受。 苏希听了,也不反驳,嘴角却弯起一丝弧度: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这个形容词让她起了半身鸡皮疙瘩,于是忙起身去清洗。许是累得狠了,五分钟后她穿着陆渭的T恤出来,几乎是倒头就睡。 陆渭帮她盖好被子,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动作轻缓地下了床。 窗外星河如练,屋子里的人半夜好眠。 第49章 四十九 危机 同样的夜晚,在城市的另一端,陆家别墅的卧室里,也按灭了床头的灯。 陆泾被谭苒拉回来睡觉是在半个小时前,当时他还在书房翻看工作组传上来的文件——那些醒目的标题、气势颇足的长文,以及每隔十分钟便攀升明显的浏览数字,都在某种程度上牵动着他的神经。 都说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劈头盖脑几大块下去……不知浪花会打湿谁的鞋面。 “陆泾,你现在在想什么?”黑暗中,谭苒忽然问了一句。 “没想什么。”他略微动了动,“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睡不着。” “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陆泾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为什么这样问。” “你不诚实。”谭苒闷声说。 前些日子,她听见老头跟陆泾在院子里谈话,说是让他跟信诚的高管见个面。创亿这几年风头太盛,背后不会没有疏漏,找个机会揪出来,就当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提个醒。陆泾的回答她没听清,可第二天她被赵女士拉着去了创亿,就知道这次老头是动真格了。 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这件事闷在肚子里好几天,这会儿一挑自然不肯放过,“陆泾,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爸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现在是在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那好,你想要从我这儿审出什么,我一定配合。” 谭苒说:“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又在跟陆渭作对?” “注意你的用词,我从来没有跟他作过对,更谈不上又。” “那赵女士为什么前段日子要拉着我去创亿,摆明了给人下马威?” “这事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陆泾不答,态度明确。 谭苒气得捶了他一下:“我可不是在帮陆渭说话,只是他毕竟没做错什么,不该无缘无故栽跟头……我知道你从来不管信诚的事,那这次为什么要破例呢?任何竞争都得有底线,在背后搞小动作到底不光彩……” “小苒。”陆泾打断了她, “你觉得我会做不光彩的事吗?” “当然不会。”她摇头,“你不喜欢那样,也不必那样。” “那你还在担忧什么?” “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她温柔地叫他的名字,“陆泾,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可你不一样。你凡事多想三分,顾全别人的脸面,在家是好儿子,在公司是好上司,几乎没人说你的不是。可是对我而言,你是我的丈夫,爱人,比起那些完美的身份标签,我更希望你活得顺心自在。” “我知道。”陆泾准确地握住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下。 “那你……” “我心里有数。”他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心底泛起阵阵柔情。 众人只道年轻的陆董风光无限,却不知风光的背后,是孤独的举步维艰。在陆千源的光环之下,做得好是蒙受父荫,做不好是烂泥阿斗。信诚的事,他根本不想插手不会关注信诚那帮人的小动作。但身居其位,免不了产生瓜葛,身边有人盯着,再加上签了那份临时工作组的文件,他不得不分出点精力。 谭苒又何尝不知道她的难处,得了答案,叹了口气的同时又觉无奈。不过只要他心里有数,她便不再多说。 自己的老公还得自己疼。 。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惊讶于自己一晚上没被电话铃声吵醒,但又很快找到了原因——手机不在床头。 陆渭说这事交给他,那么,她该好好听话不去打扰,还是和他一样出现在公司?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她决定今天先做听话的下属,之后再恪守职工的本分。而就在她在厨房做早餐的期间,陆渭已经回公司做好了相关部署。一小时后,公司内网上发布了相关公告,不仅对这次的突发事件做了简要说明,也重申了创亿一以贯之的立场和态度。除此之外,媒体部抽调人手组成了临时公关小组,规定早晚两次上报工作进度,再加之技术部的配合,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到了晚上,网上的□□终于有了消停的迹象,市内几家主要媒体也承诺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不再发声。 与此同时,版权部的法务人员将明显抹黑以及涉及言辞侮辱的不实言论进行了取证,技术部的同事则通过大量的筛除和甄别,终于顺着其中三个ID的IP地址,摸到了信诚的公司总部。 有了进展,大家总算松了口气。过了九点,陆渭放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则在办公室翻报告。 没过一会儿,隔间的玻璃门被推开,他看着来人,严肃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休息?” “我已经休息一整天了。我真的不能帮你些什么?” 闻言,陆渭把手边的杯子递给她。 苏希伸手去接,转身出门。 茶水间里,热水烧开还得等一会儿。她捏着杯子不无失落地想,她大概也只能做些端茶送水的活了。 重新推门进去时,陆渭正合上文件,下意识地用拇指顶了顶眉心。她看在眼里,心知这是他遇到棘手问题的习惯性动作。 陆渭抬眸,视线落在她紧扣杯身的左手:“不烫吗?” “哦。”苏希这才意识到掌心微热,讪讪地把杯子放下。 “在想什么?” “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很严重?”苏希有点犹疑,“我好像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 “比如?” 苏希问出憋了一天的话:“我们一定要跟信诚硬碰硬吗?” “你不赞成?” “我……说不好。” 陆渭停下手里的动作。 苏希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继续:“我想不出他们突然发难的原因,如果说是炒作,他们的宣传战线未免拉得太长,而如果是单纯的挑衅,他们又无疑做得太过火……” “你不用帮他们找借口。”陆渭出声打断,“只要创亿和他们有利益冲突,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 “难不成还要先跟我们打声招呼,再选个良辰吉日?” 苏希动了动唇,无法反驳。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纠结。 她见他盯着电脑盯得专注:“那你先忙,我出去……” “等等。” 陆渭松开鼠标,把椅子往后移了移,“你过来。” 苏希心一提,以为又出现了什么对创亿不利的消息,结果刚走过去便被一股力量牵扯住,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坐在了陆渭身上。 她瞬间涨红了脸:“喂!” 陆渭摁住她的手和腰:“别动。” “这是办公室!” 陆渭像是笑了笑:“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苏希一噎,根本答不上来。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她甚至一低头就能和他呼吸相触。 然而他的确什么都没做,只是将头伏低在她的颈窝:“我就抱几分钟。” 苏希对他这样的示弱毫无招架之力,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是渴望这样的亲昵的,尽管这渴望在白天能够自行藏匿,却会在只有彼此的空间里肆意生长。 “陆渭。”她轻轻叫他的名字。 “嗯?” “这次的事……”她犹豫许久,终是把问题问出口,“和你父亲有关吗?” 他没否认。 苏希贴在他头顶,掌心滑过他微刺的发茬。 半晌,陆渭开口:“如果是,你怎么想?” 她指尖微滞:“那我们会不会太郑重其事了,弄得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他毕竟……” “我没做错。”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但说不定我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虽然她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但绝不会只是防卫这么简单。 陆渭声音含混不清:“你在怪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有太大压力。” “你放心,”他将她箍得更紧,“我不会用公司的利益给私人恩怨买单。” “我明白。” 像是某种猜测得到了验证,苏希声音低下去,心里却空了一块,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不自知。 她隐约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想说,但陆渭却很准时地松开了她。这个男人冷静自持如此,她竟不知该欣慰还是失落。 苏希想,如果一个男人愿意在她面前卸下他所有的包袱和铠甲,她应该高兴,因为这说明她已经成为他信任并且依赖的人,而她也会因此感到被需要的快乐。 苏希没有立即起身,反倒和他目光相接。 这样的主动完全是下意识的,然而后者却轻而易举地读懂了她的心思。陆渭的视线逐渐炙热,又得了默许,于是在她低头之前倾身吻住了她。 苏希闭上眼睛,双手捧着他的脸。 两唇相接,他吻得温柔而认真。 少了些以往的情.欲,带着点安抚,深情,专注而忘我。 半分钟后,苏希气喘吁吁,红着脸喊停。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生出其他不合时宜的念头,于是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很快起身。 她走得太急,没注意到身后的男人嘴角的浅浅笑意。 敏锐如陆渭,怎么会听不出来她想要劝他适可而止,然而迟钝如她,又怎么知道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对抗到底的准备。 她何其善良,怕伤害到任何人。 而他却只怕别人伤害她,因此不得不狠绝。 。 不知是公关组的努力见了效,还是对方故意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接下来的两天,网上的言论似乎有偃旗息鼓的迹象,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果不其然,周五上午,网上忽然出现一篇自称为创亿前员工撰写的长文,控诉从应聘伊始到入职半年所遭受的种种不公平待遇,从性别歧视到加班制度的不合理,细细罗列不一而足。一时间,大批真真假假的“亲历者”纷纷响应,“创亿压榨员工”“工作环境压抑”“编辑强权,丝毫不尊重作者”等抱怨也吸引了大量关注。 事发还不到两小时,激增的爆料就已经使#创亿怎么了#的话题登上了各大社交媒体的头条。更可恶的是,之前和创亿合作过的两名畅销书作家也前后发声,指责创亿某编辑未能妥善处理其版权问题,导致其新书延迟半年面市,而他一气之下提出解约,创亿却是一拖再拖,足见其唯利是图,和对外宣传的形象严重不符。 苏希看着呈指数性增长的转发量,只觉得气血上涌。她对这两个作家不是没有印象,当初因为作品涉嫌融梗抄袭被人恶意举报,创亿花了好大工夫才妥善解决,刚准备把宣传工作提上日程,信诚却偷挖了墙角,用高额的违约金将他们收入麾下。 创亿秉承着好聚好散的原则,很少跟作者对簿公堂,谁知这两人如今非但不感激还颠倒黑白,实在让人来气。 “沈助,这下怎么办。” “走法律程序。”苏希答得干脆。 “一个个的都拿我们当软柿子,墙还没倒呢就紧赶着推,有你们哭的时候。” 苏希心里沉重,见一旁的同事干劲十足,算是有了些欣慰,只是她没办法忽略脑海里越来越深的顾虑——创亿眼下的困境还远不是信诚的目标。 公司内网被黑的时候,离下班不到一个小时。 办公室里所有的电脑瞬间瘫痪,外面响起不小的骚动。苏希看着屏幕上那个警告意味十足的感叹号,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两抖,刚想出去,陆渭也正好从里间走出来。 他神情严肃,勒令技术部的人立即着手修复,其他人则提前下班。 “陆总,这问题有些棘手。”二十分钟后,技术部的同事急了一脑门的汗。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解决。”陆渭语气强硬。 “……是。” 苏希站在一旁,听得有些心紧。这天晚上,技术部的灯亮到十一点半,陆渭全程守着。 苏希把买好的夜宵热了两回,只有他手边的那份一口没动。 办公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苏希问他:“你给他们放了三天的假,到时候再出问题谁来处理?” “同样的招数,他们不会再出第二次。” 苏希打了个哈欠,催他起身:“你这几晚都没睡好,再待下去,眼睛都得熬红了。” 陆渭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动作。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夜风顺着缝隙吹进来,沾着模糊的流光霓虹。 她想,她应该百分百地相信他,就像相信几个小时以后就会天亮一样。 第50章 五十 答案 因为认定了造成这次媒体攻击的推手,苏希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信诚从幕后站到台前的方式。她有种预感,之前发生的这些都只是铺垫,而只有等到信诚发声,才像是拉开了交战的序幕。 也正因此,当她第二天早上看到信诚公开的声明时,第一反应便是屏息凝神。她急切地想从中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却不料刚看到半篇,脑子里就像闪了雷般僵滞一片。 沈卓侵占汪立里的作品?信诚和汪立里方保留诉讼的权利?苏希难以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声明里反复强调既定名为《寻史欧洲》的作品系汪立里教授个人独立创作,而助手沈卓在未告知著作人的情况下窃取原稿,以第一作者的身份与创亿出版公司签订协议,严重侵害了信诚以及汪教授的合法权益…… 她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重新点开网页,像是要从屏幕里抠出那张可恶的嘴脸。她恼火地想,沈卓果然跟他们站到了统一战线,可是,如果他真的和信诚达成了协议,为什么信诚却没保他的学术名声? 她看着右下角那刺眼的公章,打电话给汪立里,关机。 沈卓,关机。 联系信诚的主编办公室,无人接听。 压着怒火给主编的私人号码发了条短信,对方和她只有点头之交,回复一句今天休息,便再没了下文。 她看了眼空荡荡的隔壁办公室,陆渭还没来。奇怪的是,梁超也不在。 她走出去,和前两天的慌乱相比,公司员工的情绪显然平复了很多。除技术部显而易见地忙碌以外,其他部门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继续。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尽管她操心着创亿的一切,但除了应付几个朋友和同行的问询电话以外,她实在做不了什么。 她不禁想——陆渭会怎么办呢? 。 中午十二点,梁超敲开她办公室的门。 “沈助,这份声明需要你过目,如果没问题,我让办公室盖章发布。” 苏希接过,是针对网上留言的澄清。她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文档,和自己起草的这份对比,手里的这篇用词简洁,态度更加强硬:“陆总授意办公室写的吗?” “不是,陆总直接发给我的。” 苏希仔细审读,批了章,心扑扑地跳。 下午两点,版权部的同事进来:“沈助,这是和沈卓的解约合同。” “好的,我去找他签字。” “不用了,我已经和沈卓联系上,他之后会到公司面签。但因为您之前说要走法律程序,陆总昨天却交代正常解约,我不太清楚……” “按陆总的意思办。” “好的。” 。 网上的舆论在不断发酵,相熟的几个作家轮番打到她这里询问情况,她答得官方,只按照声明上表态:“创亿尊重每一位作者的劳动,会对造谣者追究到底。” 她在安抚他们,也在安慰自己。 快下班了,混乱的一天又将过去,她愁眉不展,却见创亿的内网上公布了一则视频。 九分钟的时长,全黑界面配上滚动字幕。 她点开看,脑子里嗡嗡一片。 这是几段剪辑拼成的录音。 有汪立里和信诚主编的谈话: “你可以放心,小沈已经跟他们签了合同,他们在青年学者的学术文丛花了太多心思,所谓过犹不及,越重视越容易有疏漏。” 有汪立里和沈卓的谈话: “你的书稿很好,给创亿未免太吃亏。我之前不是给过你一份文稿吗?你用那份,属你的名,我没意见。” 还有沈卓和某位创亿负责人的谈话: “没错,是演戏。他们就是想这部书稿几次三番地拖延时间:先是扣着最后几章让你们着急,再让我和老师打配合编出一个版权纠纷,为的就是分散你们的注意力,方便他们紧锣密鼓地筹备学术文丛的出版发行。” …… 苏希坐在位子上,后背一阵阵发凉。 。 严麦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剪辑后的文件同几个原始音频一同点击发送。 王勇不理解:“全发给他们,他们有时间听吗?” “这是诚意。求人办事,态度很重要,你只给加工过的,未知全貌,没人敢置评。”她看向一旁的陆渭:“你公司的人效率还不错。” “那麻烦你抓紧。” “尽量吧。”她喝了口水,“我联系的都是传媒界有影响力的前辈,他们或许不能在舆论上造势,但你知道,权威本身就是舆论。” 她看他:“你这步棋走得这么久,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多谢。” “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吃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他拿起外套,走出了王勇的书店。 按照计划,视频明天早上会流出,配合严麦的长文,将以第三方的身份捋清汪立里事件的真相,并揭露信诚的暗箱操作。如果不出意外,舆论焦点会转移到整个出版行业的恶性竞争,在信诚反击之前,他会代表创亿率先表态,并联合业内部分出版商和有知名度的学者,发起一场肃清版权乱象的自省活动。 等了这么久,忙了这么久,他知道,重要的是时机,以及姿态。 他相信严麦的专业能力,但结局未定,他不敢掉以轻心。 。 陆渭开车回家,在车库里停了几分钟,还是决定去找沈苏希。 一天没见了,她没联系过她,不知道她在公司怎么样。 门铃响了两声,想见的人很快出现。或许是意外他的造访,她愣了会儿才露出笑容:“你忙完了?” “嗯。” 她弯腰给她拿鞋,他进了门:“吃过了吗?” “还没。” “我想吃面,你做还是我做?” “我来吧。”她把他的外套挂到衣架上,“我也正好想吃,炒面好不好?我买了青椒和肉丝。” “好。” 陆渭坐在沙发上,看她在厨房忙碌,这一幕似曾相识,大概在他对未来生活的憧憬里出现过很多次。他想,这里的厨房还是太小,要尽快让她搬去他那里,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帮他装修他的家,屋子里的所有角落,她应该都会喜欢。 炒面很快出锅,两个人却吃得沉默。期间苏希试图忽略他探究的眼神,但还是忍不住:“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有话对我说。” “没有啊。”苏希笑,“你有话对我说?” “嗯。”他停下筷子,“我今天一直在赵勇那里,书店楼上人少,方便说话,公司的事我安排给相关的人去做,他们应该也找你签字盖章了,对不对?” “对。” “我说过,你这两天可以在家休息,但你要是实在担心,也可以去公司,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我知道。” “苏希。”他有点不适应她的平静,“你要相信我,事情总会过去的。” “我当然相信你。”苏希说,“创亿是你的心血,你不会让它倒下的。” 陆渭认真道:“创亿也有你的心血。” “……哦。” “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陆渭。”苏希想,她实在太差劲了,在他面前,她毫无保留,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她抬头看他,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可是他的眼神依旧那么明亮,可为什么,她会觉得他有点陌生,好像——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一样。 “可能我太累了。”她移开视线,“对不起。” “苏希。” “我没事。陆渭,我们先把这道难关挺过去,你会有办法的,对吗?”即使他没有义务告诉她是什么办法,但依他的性子,如果没有七八分的把握,又哪里来的兴致会来她这里蹭饭。她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猜测和情绪,柔声说:“你再坐会儿吧,我去洗碗。” “我来吧。” “不用,你歇一歇。” “我不累。你做饭,我洗碗,这样分工才公平。” “我不需要公平,陆渭,我愿意对你好,我舍不得你累,你懂吗?” 如果你懂,你会因为我的愿意,分给我一点绝对的坦诚吗? 这天晚上,陆渭的手机一直在响。他在客厅接,在阳台接,在卧室接。苏希什么也没有问,她洗漱完,上床,把自己窝在熟悉的被窝里,弯成一道弓。 半梦半醒间,有人从后面搂住了她,问了一句话,她头脑昏沉,不知道自己回了句什么。 。 只是过了一晚,事件就出现了反转。 匿名的长文得到了疯狂的转载,配合九分钟的文本视频,汪立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有人质疑资料的真实性,有人强调先冷静站队,但更多人,开始隔着网线把这位昔日的学术红人拉下马,甚至有自称为汪立里昔日的学生,指出他剽窃他人成果不是一次两次,一时间,墙倒众人推,指责声和辱骂声盖过理性的诉求,信诚和创亿通通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陆泾听着底下人的报告,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信诚的人就是这么办事的?” “赵总他们没想到会有录音流出来。”对面的人声音紧张,“时间隔得太久,恐怕他们接触汪立里时就有人在布局,至于谁录的音……” “这还用查?他们现在联系得上沈卓吗?” “您是说?” “谁惹的乱子,谁负责解决。要是再说错话,去人事那里领工资滚蛋。” “……是。” 陆泾本以为父亲授意的只是挫挫陆渭的锐气,却没想到他要动创亿的立身之本。和创亿相比,信诚这两年主攻通俗文学,又有几个孵化影视的项目,利益一大,动了其他公司的蛋糕,难免惹人眼红。如果这文章和视频是创亿有意为之,那之后肯定会有其他公司下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以预见,矛头很快会从汪立里转到信诚。 果然,相比于信诚的犹豫不决,创亿的反击更为迅速。中午刚过,一则名为《凭一己之力搅浑出版圈,行业老大的不堪发家史》又引爆了舆论。其中引用化名,细数信诚在初创时和作者签订霸王条款,挖墙脚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等罪状,又指名道姓某高管在职期间向资本低头,和某地产商联合进行资本运作,企图借壳上市,后因计划未成,转而开始影视孵化,以争议作品吸引流量以期打造敛财的泛娱乐板块…… 陆泾拳头攥紧……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这一切?他仅仅是要赢这一仗吗?如果没有父亲从中作梗,他是否也有将信诚取而代之的野心?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 “一切都在意料之内。等信诚的皮被扒完了,就是你上场的时候了。”严麦倒向沙发,揉了揉脖子,陆渭却没多大反应,坐在她对面,若有所思。 王勇顶顶他膝盖:“喂。” “怎么。” “你已经胸有成竹了?” “差不多。”他敛眉,“过几天我会宣布青年学术文丛的刊行,你也是经销商之一,要安排人和创亿对接。” “我知道。”王勇想了想,“那沈卓——” “我给他的钱够他买房结婚了。” “可他赔掉的是他的学术名声,那本书,信诚也不会给他出版了。” “他在信诚那里是棋子,在我这里也是。”陆渭说,“不同的是,我一开始就已经跟他说明,但信诚没有。” “所以,你是个坦荡的小人。”严麦神态放松。 “当小人不好吗?”他勾唇一笑,小人自由,还有利可图,“我和他解约,他要是能把给信诚的那部书给我,我可以帮他出。” “你在榨干他的价值。” “这是合作。”陆渭有电话进来,他接听,得到一个好消息,“合作成功。” 王勇难以置信:“你拿什么收买的他?” “你为什么不觉得是他获益更多?他两头吃,我还要付他双倍的价钱。” “奸商。”王勇又气又笑,“不过,作为兄弟,很高兴看到你苦尽甘来。” “放心,奸商不苦。”陆渭也难得卸下疲惫,想起某人说的,“我愿意对你好,我舍不得你累,你懂吗?” 他当然懂。他对她就像她对他一样。 可是,他不懂为什么她昨晚会拒绝,如果她清醒,他可以认为她是在害羞,可是,她意识模糊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吗? 他说,等风波过去,我们结婚,可是她说,不要。 陆渭的眸子沉了一沉。 严麦捕捉到他的走神:“好歹我也费心费力地帮了你这么多天,为什么我感觉你一点也不开心?” “不。我很开心。” “我明天能去你公司吗?” “干什么。” “看看你为之奋斗的地方,顺便实地考察,这决定我要问你拿多少佣金。” “我也去。”王勇也说。 “好。”陆渭应下。决胜时刻,是该回到他的起点。 第51章 五十一 回首 五十一 创亿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陆渭亲自起草的倡议书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与创亿合作过的,没合作的,都开始呼吁和倡导更理性有序的创作和出版环境。与此同时,创亿率先开始自省,强调公司对版权审定的重视,公布了部门审定细则,得到了众多创作者的呼应,在舆论推动下,官方媒体也表了态,创亿从刚开始的受害者一跃成为行业规范化的先行者,收获好评一片。 与此同时,汪立里的任教学校宣布对汪立里的学术行为进行彻查,沈卓作为重要证人在配合问话以后,公开了道歉信。而相关部门接到了接二连三的举报,也介入了信诚的侵害著作权案件的调查。 这一仗,创亿上下全体参与,打得酣畅淋漓,大获全胜。好消息长了脚似的在部门间翻飞,众人情绪高涨,仿佛又回到几年前搬新家的那天,结束一段并不愉快的经历,必然对新的一段满怀期待。 沈苏希敲开了人事部的门,把辞职信交到了大姐手中。 说是大姐,也才比苏希大几岁:“沈助,你没跟我开玩笑吧,陆总刚刚吩咐下来,这个月所有人加奖金。” 苏希笑了笑:“我没开玩笑,离职流程要一个月吧,你帮帮忙,压缩几天,行吗?” 大姐翻开她的辞职信:“不行,你都没给陆总签字,直属领导不同意,我哪里有权限给你办?” 还有这一环节。沈苏希倒是失策了。 “沈助?”大姐狐疑地看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跟陆总说啊,他肯定会帮你的。” 苏希拿回辞职信,神色黯然地出了门。 。 风波过去,创亿声名大噪,业务量和影响力都明显提升。接客、待客、送客,人影进进出出,众人依旧忙碌,忙碌之下又有蓬勃的生机。 有生机就有活力,为奖金,为升职,为完成项目,为生活充实,也为闲暇之余的偷懒八卦。 创亿最近有两个八卦:其一,陆总经常带一个短发女人进办公室。其二,沈助理已经好几天不在公司了。 这两个单挑哪一个出来都不寻常,结合起来更有意思。有人感慨陆总的艳福不浅,有人替沈苏希打抱不平,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婆,熬过难关,难抵新人换旧人。 梁超偶尔听见他们在茶水间里八卦,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滋味。 人事部偷偷给他漏了口风,公司可能要新设立一个公关部门,但关于沈苏希,大姐却三缄其口。 “梁编,咖啡机坏了。” 他回神:“咖啡机坏了都找我?” “本来找沈助的嘛,总务处的人只对沈助客客气气的。”小姑娘撒娇,“沈助不在,你帮我去说说嘛。” 他便去了一趟总务处,恰好撞见陆渭在领茶叶。 “陆总,这批茶叶是沈助在的时候新换的,快领完了,您看是继续买这种呢?还是换其他的?” “可以征求下大家的意见,只要在预算之内,尽量满足。”他签完字,“我喝这种。” “哦,好的。” 出门前,梁超叫他:“陆总。” “有事?” “沈助是请年假了吗?” “嗯。” “好吧,希望她能早点回来。” 陆渭没说什么,回到办公室,拨了沈苏希的号码,响了两声,那头很快接听。 “在哪?” “海边。” “还看不够?”如果他没记错,去爬完山,这是她在海边的第三天,“我过来陪你?” “不要。” “苏希。” 她那头有呼呼的风声,有女人在叫她的名字。 “是不是只有我同意你辞职,你才会回来?” “你同意吗?” “不同意。” “那我先去拍照了,拜拜。”她挂断,小跑向已经在摆pose的晓玮,噼里啪啦地摁完快门,两人走进附近的一家小店,各点了杯橙汁。 “你真打算一直躲下去了?”晓玮看她接了个电话就心不在焉,“躲得过吗?” “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而已。”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转性了。”通过网络,晓玮也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你和他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心意明确了,他事业也更进一步了,怎么……你怎么反倒矫情起来了呢?” 苏希捏着吸管,一时没有出声。 “你不爱他了吗?” 苏希摇头。 “你不替他开心?” “我比谁都希望他更好。” “那……” “晓玮,你怕韩彬吗?” “什么意思?他冲你发火了?打你了?” “没有。”苏希说,“你知道沈卓吧,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个很简单的年轻人,可是,原来他一开始就和陆渭达成了协议。”她心有余悸,“晓玮,他会录音,这不可怕吗?他对所有人都防备,每一次谈话都能成为他扳倒别人的证据……我不敢想,我和他推心置腹的时候,他却在算计我。” “你觉得是陆渭让他这样做的?” “很有可能。”苏希默了默,“我好像不认识他了。以前他脾气再差,刁难我也好,麻烦我也好,我恼归恼,还是遂他的意,因为我知道他需要我的帮助,只是因为某些不好的记忆,他没学会正确表达而已,我相信他是善良的,所以我反倒心疼他。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强大到可以利用周围一切资源,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晓玮,他有很重的心机,他想掩饰的时候,可以瞒过所有人,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没用完,如果到时候我接受不了,那该怎么办呢?” 林晓玮沉吟半晌,搅动面前的果汁:“你难道不允许他有野心?” “我不允许他有过度的野心。” 她又被强烈的担忧包裹住,这些天,不管她多努力地说服自己放松,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暗藏着的隐患。 她不知道他动用了何种手段,竟可以完全操纵舆论: 没有人质疑录音的真实性。 没有人指责沈卓。 没有人站出来指出那篇痛斥信诚的长文有多少夸大其词的荒谬之处。 没有人战队信诚。 就连信诚,都不曾为自己辩驳一句。 是没有人,还是发声人太少,还是他们没有发声的途径?创亿作为后起之秀,在出版圈里尚且达不到信诚的实力,何来那么大能量,在媒体面前一呼百应? 他到底拿了什么在赌这一仗? 她想起那晚谭苒给她发的信息:“你能劝劝陆渭吗?做得太绝,对谁都没有好处。” 事实上,她什么都劝不了。 只要他不告诉她,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是上下属还是情侣,这种由他单方面决定的关系,实在不是她想要的。 。 沈苏希回到家是两天后,夜班飞机,韩彬在机场接走了林晓玮,她打车回家,开门进屋时已经接近十点。 客厅里灯还亮着,电视也开着。陆渭坐在沙发上,手边有零星的烟头。 他大概没想到她突然回来,抬头怔了会儿。 苏希走过去:“还不睡吗?” “睡不着。”他关掉电视,起身,张了张嘴,“饿不饿?” “我吃过了。”她把烟头收拾进垃圾桶,“不要再吸了,对身体不好。” “好,我不吸。”他摸了摸口袋,把剩下的半盒烟也扔进去,苏希转身要走,他有点急,“去哪?” “倒垃圾。” “我也去。”他陪她换了鞋,握住她手,走进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陆渭看着电梯门的倒影,欲言又止。 倒完垃圾回来,陆渭还是坐在沙发上,苏希去洗澡,手机被落在茶几上,一直在亮。 他看到备注,点了接听。 “苏希,你回岚城了吗?阿姨想……” “是我。” 那头一下子没了动静。 “你找她干什么?” “……聊聊。” “她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你能做她的主吗?”那头也不客气,“陆渭,哪怕你们关系再好,最起码的尊重也是要有的。”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 “就礼貌这一点,苏希比你强百倍。”那头沉默了几秒,“我等下再打过来。” 苏希洗完澡出来,陆渭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知怎么,她觉得这个背影无比熟悉,但几天不见,又似乎变得陌生。 她走过去,他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你和赵雪芬经常联系?” “这几天有。” “是不是她让你劝我,你才回来?” 苏希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她是长辈。” “她也许是别人的长辈,但不是我的。”他忍住触摸她的念头,“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陆渭。”她叫住他,“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我不想谈关于别人的事。” “我也不想。我攒了好多好多的话,你耐心听一听,行吗?” 陆渭洗完澡,坐到床的另一边。 苏希凑过来,把手机里的照片划给他看,陆渭看着她拍的山,山上的云彩,看她拍的海,海上的光,以及她那个相处多年的好友,唯独没有她自己。 “玩得开心吗?” “还行,有点累,但晚上睡得很好。” “我睡得一点也不好。”他搂住她,埋首在她发间,“为什么突然要走?” “我很久没休假了,”她抚摸他的手指,“当然,你也一直在忙,但相比之下我还稍微自由点,就和晓玮约了一次。”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转过来面对他,“陆渭,你是不是不开心?” “是,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我还想了我们的关系,从大学毕业我进入创亿,就没被生活的琐碎困扰过。你付我薪水,教我东西,让我忙碌充实,在社会上立足,对我来说,你简直是我的全部。 “不过,我相信我对你也很重要,对吗?” “……嗯。” “越是重要,越怕失去,我之前担心有一天会离开创亿,现在,我更担心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远去。” “我永远不会。” “但你欺骗我,你宁愿我担惊受怕,也要把我蒙在鼓里。” “因为我不想让你失望。”他和她对视,“苏希,沈卓没有你想得那么单纯,我不先和他达成协议,到最后被咬的就是我。这是自保。学术是纯粹的,人是复杂的,出版也是生意,我没有什么高大上的梦想,从一开始,我想的就是把生意做好,可如果赚钱的同时能得到其他,我不反对。” “可竞争不该是这样的。” “不,竞争都是残酷的,没人想当输家。这次我赢了,下次就会被人打倒,我不敢轻易喊停。” “所以,哪怕会伤害到别人,你也会这样做。” “你想看到创亿被信诚击溃吗?”他加重语气,“我不是你,我无法轻易原谅别人。” “那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呢?” “你不是别人。” “你父亲也不是别人。” “不要提他。” “你看,你总是这样,我稍微触碰到你的逆鳞,你就会做出反应,我不能这样,不许这样,好像你怎么说,我就该怎么做。那你有想过我吗?你知道我每次看到你怨恨的眼神,有多怕你将来也会这样看我吗?” 陆渭心头震动:“你怕我?” “是,我怕你。”苏希鼻子一酸,“我怕你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自己消化,怕你谋划一切却把我晾在一边。我怕你终于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顺从,或是能帮你什么,我也怕你会因为我跟你作对而讨厌我……”她别过头去,“我想,我们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吧。或许你会发现,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会更自在。” 第52章 五十二 心迹 把话说开以后,陆渭同意她先不去上班,但一早一晚还是会给她打电话。她都接了,毕竟她答应过他,不会再让他联系不上,更何况他们是分开,不是分手,她只是不需要在他的工作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不代表她要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不用朝九晚五地通勤,生活节奏一下子变慢很多。和哪些人关系好,哪些人只是轻易客套,也逐渐清晰。能电话处理的公事,她一一交代下去,也和几个经常往来的作家朋友吃过几顿饭,公司里相熟的编辑问过她的近况,晓玮、梁超、甚至连沈卓都联系过她,她都坦诚相告,但她没想到,谭苒会突然造访。 “怀孕真累。”准妈妈环顾这间小小公寓,“你这里阳光还挺好的。” 苏希把沙发靠枕递给她。 “赵女士找你过了,我又来找你,你嫌我们麻烦吗?” “还行。” “她是因为老头又找陆泾麻烦了。她这人,见不得儿子受一点委屈。”谭苒不以为意地道,“不过她不知道,是我让陆泾不要插手的,信诚对千源来说只是九牛一毛,陆泾和我都不想蹚这趟浑水。然而老头被打脸,总是要找人出气。” “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下身体。” “连你都知道这样说,也就陆渭那头倔驴。”她叹气,“我之前以为你能劝动他有点做儿子的良心,但现在看来,你对他的影响也没那么大。” “你高估我了。” “算是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信诚那帮老家伙不会轻易认输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对陆泾不像对老头那么尊敬,到时候绕过陆泾再去找创亿的麻烦,我们也没办法。” “嗯。” “你好像并不担心。” “我的担心没有用,要真到了那天,我也没有处理的办法。” 谭苒觉得蹊跷:“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转过头来帮老东家,这也不像你会做的事。” “那你就看错我了,失道寡助,是非曲直我还是看得清的。信诚积弊是多,有人给他敲敲警钟也是应该。”她再次解释,“我之前找你完全是因为担心老头和陆泾哦,他们工作上的事我很少插手。” 苏希笑了笑,这大概就是她的聪明之处。 陪她再坐了会儿,送她下楼时,陆泾的司机已经等候许久。谭苒坐进车里,莫名提了句:“听说创亿最近新来了个美女,陆渭拿她当宝贝。这你知道吗?” 她愣了一愣,又听她说,“男人还是得看紧点,尤其是姓陆的。” 。 赵勇很少来创亿,今天因为要参加对接会,顺道去陆渭办公室坐了会儿。 “小苏呢?” “不在。” “我知道她不在,”他又不瞎,“事情落定,你和她没什么进展吗?” 岂止没进展,简直还不如以前。陆渭眉心深锁:“你说——分开几天是什么意思?” “谁和谁分开?小苏和你?别逗了,你俩分得开吗?” 陆渭也觉得分不开,可是她这次回来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严麦敲门进来:“都在啊。” 赵勇:“哟,稀客。” “我可不是稀客,这位才是。”严麦让章诚落座,章诚是第一次来,她先带他熟悉了环境,“我还以为陆总会给我们独立的办公室呢,原来只是个机动部门。也好,反正以后我也不常在岚城,有联系就找章诚好了。” 赵勇看看她,又看看他身边的男人,了然地笑了笑。 严麦说:“赵老板,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跟思美合作?” “你要价这么高,我哪有钱。” “不高了,我们怎么操作的,你可是全程参与,一分价钱一分货,说不定我们合作了,你的书店也能蒸蒸日上。” “我倒是想蒸蒸如上,问题是你要我多少股权?创亿给了你百分之十,我那点体量,你看得上眼吗?” “合作有很多种形式。”严麦还没回答,章诚先开了口,“赵老板不贪,我们也不贪。创亿这回是打翻身仗,我们也看中了它日后的发展,算是基于市场共识达成的协议,您的书店经营稳定,做些日常宣传提高曝光度,效果好了也很划算。而且您是陆总的朋友,我们可以提供友情价。” 赵勇只笑,看向陆渭,陆渭喝了口热茶:“在我的办公室还能和别人谈生意,我算是领教到思美的核心竞争力了。” 严麦笑:“是吗?你说说看,是什么?” “当然是你们这些员工。” “我们怎么样?” “专业,敏锐,配合度高。” “谢谢,”严麦扬了扬眉,还没出声,只见一个小姑娘敲门进来,送上三杯热茶。 “我刚想说你们公司的人不敏锐呢,前几次我来这,哪次不是你给我泡茶?”严麦看看小姑娘,又看向陆渭,“终于有进步了。” 陆渭朝那员工点点头:“谢谢,先出去吧。” 小姑娘哦了声,从外面带上门,转身一看,沈苏希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道的尽头。 。 将近三十岁的女人,未婚未育,找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 沈苏希在家呆了多久,投简历就投了多久。有对她感兴趣的公司邀约她面试,面到最后,总会问一句:“你大学的专业是数学,怎么毕业之后一直从事助理的工作?” “因为我的专业成绩不是很好,毕业后遇到一家创业公司,想着能锻炼专业以外的能力,就去试了试。” 主管翻看他的简历,若有所思:“按理来说,你在创亿做了这么多年,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方便说下原因吗?” “抱歉,不太方便。” “好吧。” 于是,大部分面试都这样无疾而终。 晓玮知道她要离职,却意外她的屡屡受挫:“你要不要换个方向试一试?难道你还想给别人当助理吗?” “我不知道。”沈苏希说,“事实证明,我离开了他,的确什么都不是。” “苏希。” “我再想想。”她挂断电话,继续走在江边的绿道上,风迎面吹来,她仿佛又回到了毕业实习那会儿,漫无目的的,情绪低落的,在陌生的城市艰难地寻找栖身之处。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只想前路,如今的她,却在断自己的后路。 走累了,她打车去了趟创亿,一进去,就被熟悉的感觉包裹——她熟悉这里的角落像熟悉自己的家。 “沈助,你回来了?”有同事笑着和她打招呼,她也笑,就像她从来不曾离开。 “陆总说你休假了,去哪里玩了?” “北海。” “哇哦,听说那里很美。” “是很美。” “那——下次团建要不要去那里?反正离岚城也不远。” “对对对,你跟陆总说说嘛。”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陆渭关系好。 她笑了笑:“陆总呢?” 刚才还喜笑颜开的同事脸色变了变:“在办公室里谈事,和几个客人。” “哦。”苏希走进自己的隔间,隔了这么些天,桌上的东西还是和她离开时一样,影影绰绰地,她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她其实是打算进去的,可是在听到股权转让的时候,握着门把的手紧了又紧。 谈话还在继续,她松开手,悄然退了出去。 “沈助。”办公室的小姑娘撞见她,似乎有话要说。 “送几杯茶进去。” “哦。”小姑娘点头,又递给她一支笔,“梁主编说如果你来了,就把这个给你。” “他人呢?” “今天图书馆有个研学活动,他作为嘉宾去参加了。” “好的,谢谢。”苏希接过笔,心头难掩酸涩。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被蒙在鼓里的,真的就她一个。 。 陆渭一进门,就闻见了饭菜的香气。 桌上摆了几道菜,大厨却还在厨房忙活,还有最后一道茄子豆角,豆角难熟,苏希很耐心地等待美味出锅。 陆渭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她:“你今天回公司了?” “嗯。” “为什么不进来?” “你在忙,和赵老板,以及严麦他们。”她顿了顿,“我没想到你会和思美达成这么深度的合作。” “先验货后付款。结果是他们值得我出这个价。” “嗯。” “我之后会和章诚接触比较多,他虽然是严麦的副手,但手段不在她之下,而且,他是思美的股东之一,有一定的话语权。”他跟她解释,“创亿需要搭建更专业的平台,不论是法律程序,还是社会关系,光靠我们是不够的。” “嗯,我知道。” “所以……真不打算回来了吗?” 苏希盯着被水汽氤氲的锅盖,没有说话。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陆渭松开她:“我今天去见他了,没说几句话……你知道的,我和他也说不了几句。信诚换了两个领导,大概是他的意思,不过,他没再提让我回去的事。 “他一直不明白,从他把千源交给陆泾开始,我就再没想过要他的东西。他老了,固执己见,太固执就容易伤别人的心,我不想像他那样。 “苏希,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的固执,是我让你失望了吗?……”他侧头看她,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别这样,”他心顿时抽疼,伸手抹去她的泪水,“我错了……” “不,是我错了。”苏希泪眼朦胧,她一直责怪他不近人情,责怪他的野心,却没想过他一个人承担了多大的压力,他的野心又是为了谁。 她从没想过,除了信诚,还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创亿,以至于外人对创亿的情况了如指掌,谁也不比谁透明。 她从没想过,商业的竞争必须整合多方面的资源,稍微放松神经,就会被人乘虚而入。 她从没想过一个马虎的决策会引发什么后果,也从未把心思放在识人身上。她只顾自己的情绪和感受,每次惹了祸,都要他来给她收拾残局…… 陆渭猜到什么:“你找过梁超了?” 苏希点头:“他说信诚联系过他很多次,不止他,其他公司也来挖过墙脚。” 她关注过创亿的离职率,却始终没发现过端倪,“你说得对,竞争都是残酷的,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 “话也不能这么绝对,”陆渭安慰道:“如果利益能代表一切,他为什么还在创亿?” “因为创亿很好。” “仅仅是这样吗?我呢?我不好吗?” “你也很好。” “还有你,你也很好。”陆渭说,“所以我们才能共事这么久。我感激梁超,也感激你,没有你们,创亿或许压根不会存在。” “不,创亿会一直在的。”苏希鼻子一酸:“它是你的心血,你的事业,你再维护它也没有错。”她感到抱歉,她只会想当然地指责他的手段,却想不到他会为此付出多少代价,“你一定很累很累,我在睡觉的时候,你在谋划,我在赌气宣泄的时候,你还得分心照顾我……陆渭,对不起,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陪你一起加班,一起去见客户,一起为了策划案伤脑筋,很辛苦,也很幸福,可现在,我变成你的女朋友,却开始耍小性子,分不清轻重缓急,这很令人讨厌。” “我一点也不讨厌,真的。”他亲她的眼睛,“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你骗人,这几天你一点都不开心。” “那是因为我先让你不开心了。”他摩挲她湿润的脸颊,“你说要分开,却不说要分开多久,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 “我也无法想象。” “那你——” “不,我不回公司。” 她离开了这么些天,除了必要的杂事,基本没有非她不可的任务等着她去处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了呢?如果她坐在总助的位置上,却无法创造应有的价值,那不如把位子让给别人。 她稳了稳心神:“陆渭,你说的对,创亿需要更专业的平台,你也需要更有能力的人帮忙。” “那你呢?” 她想起严麦的干练,想起她和他的侃侃而谈,可能她永远也成为不了严麦那样的人,但是,她也不能始终依附他。 “我会努力找到新工作。”她仰头亲他,“我保证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好。” 陆渭低声答应,低头深深吻她。 不管这是他第几次妥协,只要她愿意,只要她依然爱他,他什么都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