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太医,上岗演戏 作者:绝世小鱼 文案 苏长音,现代医科考研狗一枚,一朝穿越两世为医,合该好人有好报,谁知却倒霉和摄政王滚上了床。 摄政王叶庄人狠话不多,生怕被降罪,苏长音转身就跑,假装和他滚床单的是一个小太监。 以为从此万事大吉,没想到第二天,整个皇宫都传遍了摄政王要娶一个小太监为妻的消息 苏长音:“!!!” 对不起,爱不起! 为了小命着想,苏长音不得不拿出影帝的演技,开始了忽悠摄政王的漫漫之路—— 叶庄:“曾与一小侍春风一度,遗留发簪,似与卿之物肖似。” 苏长音:“此物为贼人所偷,大人从何处寻得!” 叶庄:“我寻一小侍,其言爱我甚深,却隐去不知踪迹。” 苏长音:“这种骗身骗心的渣男,应当原地打xi!” …… 装得久了,连苏长音都开始觉得小侍另有其人。 结果有一天,马甲掉的猝不及防。 叶庄轻柔捏着他的脖子,笑容渗人:“小太监,嗯?” 苏长音哆哆哆嗦:“官、官人饶命!” —————— 食用说明: ①□□太医会哄人温和受×高冷疯批傲娇攻 ②文案废,攻前期大理寺少卿,后期摄政王 ③微悬疑破案,全文占比不大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长音、叶庄 ┃ 配角:杜添月、令无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流太医,顶级演技 立意:珍惜眼前,不辜负遇到的每一份真心。 第1章 苏长音无神的睁大眼睛,面无表情的盯着头顶高悬的帷幔。 异国进贡的珍宝,珍贵的夜明珠悬于床顶。 溶溶辉光轻洒,将帷幔上那对悠游溪水的鸳鸯照的栩栩如生,火热的一如床内缱绻靡丽的情景。 苏长音只觉得这一幕刺痛了眼睛。 他吃力的抬起手,颤抖着覆盖眼睛,这动作令他不可避免的看见清瘦手臂上斑驳的吻痕,犹如乱梅点红雪,格外触目惊心。 微微挪动身体,身后某处难以启齿的秘处传来阵阵钝痛,无一不在彰显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苏长音,堂堂国子监祭酒小公子,正五品太医署太医之职,甚至穿越前还是广大呕心沥血的医科考研狗一枚,林林总总加起来活了那么多年,谁知有朝一日翻了船,竟教人活生生占了便宜…… 甚至还、还里里外外让人吃干抹净! 苏长音闭了闭眼,内心差点崩溃—— “叶庄……” 他侧头看向枕边的人,咬牙切齿的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身旁的男人面对他侧躺着,正闭目沉睡。 朦胧柔光自上而下倾洒,光影明灭间,男人俊美的五官似蔽于冷然云雾,隐约可见长眉修目,高挺的鼻梁投下浓重的阴翳,削冷薄唇轻抿,透着一股隐而不发的锋锐。 这张脸就算烧成了灰他也认得—— 叶庄,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小侄子,唯一册封王位的皇族。 此人性情乖张冷僻,出身皇亲国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幼便养成了目下无尘的孤傲性子,及至拜官入朝,位列大理寺卿,掌律典司刑狱,不知多少大奸大恶之人落到他手里,得了个抽筋剥皮,刀刮骨髓般生不如死的下场。 提起他的名字,朝中无不闻风丧胆。 苏长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昨夜里夜宴异国来使,他就不该贪杯去喝异国进贡的葡萄酒,自己酒量浅薄也就罢了,不想宾客中竟也藏着个一杯倒的人…… 如歌王叶庄不擅饮酒、沾酒即醉、识人不清的毛病尽人皆知。 否则以叶庄的洁癖程度,寻常人轻易不得近身五步之内,若非醉得狠了,又怎么稀里糊涂和他滚上床? * “……嗯?” 正在此时,空气中传来慵懒的回应声。 沉睡中的叶庄似乎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动了动身子。 苏长音感觉自己的腰肢被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揽住,温暖炙热的胸膛随后紧紧贴了上来,沉稳的心跳声响彻耳畔。 雪凇冷香铺天盖地袭来,密密麻麻将他网住。 “嘶!”苏长音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因男人动作而牵扯得发疼的屁股蛋儿,憋着脸又低声骂了一句:“混账!” 声音细软,带着几分情.事后的沙哑。 “嗯。” 苏长音:“……” 不行!今日之事绝对不能让第二人知道! 先不提此事暴露将沦为众人笑柄,他那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满口仁义礼德的爹知道了,多半要抄了鞋子追着他打死在城门外。 光是叶庄就能以秽乱宫闱为由治他死罪! 当务之急,先跑为妙。 室内静谧一片,凉风透过罅隙窗缝,挟着花香徐徐吹入。 叶庄抱着他的酣然沉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发丝缠绕一处,锐利的气息都柔和了几分。 苏长音屏住呼吸,伸手小心翼翼扯了扯横陈腰肢上的手臂,扯了两下没扯动,反而惊得沉睡中的野兽圈紧几分,脑袋埋着他的颈窝,深深嗅了一口。 苏长音:“……” 好,很好。 这股霸道护食劲儿,不愧是天家的崽子。 他沉默几瞬,凶巴巴的将魔爪伸向叶庄腰肢上的痒痒肉…… 几下剧烈的颤抖后,叶庄怀抱的禁锢松懈了几分,苏长音连忙缩着身子滚了出来。 ‘咚——’ 一声膝盖骨猛磕地面的闷响之后,苏长音揉着腿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 皇宫内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凌乱散步着许多衣物,甚至有一些被粗暴的撕成破布条,可怜兮兮的摊在地上,可见昨晚战况激烈。 苏长音眼尖,认出那破布条上的花纹好像是他的内衬,登时脸上涌起一阵热气,连忙挪开视线,挑着那些还算完整的衣物敝身。 磨蹭这一会儿,窗外已然天光微熹。 万物苏醒,朝阳喷薄而出,金箔如胭脂般晕染开来,染红群山叠翠。 苏长音刚系完衣带,宫殿外便穿来宫人敲钟的声响,与此同时,身后穿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 糟了! 苏长音心中‘咯噔’一下,千钧一发之际,发挥出两辈子最快的速度冲上床,‘啪嗒’一下一巴掌牢牢怼在叶庄的眼皮上。 “嘶————” 两人俱是倒吸一口气。 刺客?! 一个念头在叶庄脑海闪过。 他自幼修习武学,属于顶尖高手之列,为官后树敌无数,更是谨慎小心,一觉醒来还没睁眼就被捂住眼睛,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心中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 叶庄心中一厉,浑身肌肉紧绷,抬手蓄力便要落下杀招。 苏长音一急,脱口而出:“官人!” 他的嗓音还是软绵绵的,勾得人心尖微颤。 叶庄愣怔一下,凌厉掌风缓缓停在了半空,停顿几秒,才迟疑的问:“你方才喊我什么?!” 官人? 在民间,这可是妻子对丈夫的…… “……”苏长音简直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然而话一出口,再收回就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官人不记得奴家了么?” “哦?你是谁?” 苏长音眼眸一亮—— 太好了,叶庄果然不记得他! 坊间传闻不假,如歌王喝醉了酒,当真识人不清。 他大大松了口气,心里大石一落下,脑子便转得更快了,“奴家原是御膳房太监,昨夜宴会被调到殿外充当人手,奴才见王爷喝醉,将您扶到到此处歇息,没想到王爷喝过头,拉着奴才做了这等……” 他三言两语把锅扣在了叶庄头上。 然而叶庄却笑了。 每值宴时之际,最繁忙的当属御膳房,从别处调人手都不够,又哪里会把人手均出去? 真是撒谎不打草稿。 叶庄无声笑了一下,卸下心中防备,慵懒躺在穿上。 他本为天家贵子,端庄无匹,如今一笑起来,恍若松山积雪,冷然俊逸非常。 叶庄现在回过味儿了,杀手刺客之流,无一不是受过专业训练,可此时盖在眼上的手十分柔嫩润滑,没有半点粗茧,恐怕连太监都不是,更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 更何况他眼下非但身不着片缕,某些地方还带着违和的黏腻感……叶庄向来清楚自己酒醉后记不清事,但记忆中残留的春色喧嚣,以及身上种种异常,隐隐在告诉叶庄:对方说的,或许便是真的。 “如此说来,倒是我对不住你。”叶庄声音清澈,如美玉相击,抬臂想拉下眼上的手,打趣道,“不如让我瞧瞧你的样子,若有几分姿色,便收你入府,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不行!!” 苏长音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拦住。 “奴才身贱丑陋,怎敢污了您的眼,还请王爷别看奴才,放奴才速速离去。”他急的眼圈都红了。 谁知叶庄听了,却眉头一蹙,“何须如此妄自菲薄?本王向来眼光挑剔、你若当真是个身贱丑陋的,即便是醉了酒,也不容你活到今天,更何况是……” 话到此处,骤然停住。 苏长音:“……” 好家伙,这话就差明着说‘本王看上的就是最好的’。 苏长音头大如斗,绞尽脑汁圆谎:“王爷位列九卿,又贵为王亲,尊贵非凡,奴才不过小小一宫仆,胆小如鼠,不敢高攀。” 胆子小? 叶庄自认并非良善之辈,常年身居高位、生杀予夺使他看来犹如索命阎王般可怖,但凡见了他的哪个不是心惊胆战、毕恭毕敬? 敢一边喊着胆子小,一边还骑在他身上蒙住他眼睛、小嘴叭叭撒大谎的,恐怕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叶庄失笑,面上却半点不显。 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苏长音不知叶庄心中所想,却被他这副样子唬住了。 他方才气势汹汹,全凭一时脑热,现在才反应过来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到底是什么人物,不禁有些慌乱。 叶庄此人有多疯,满朝皆知。 最近的一次,有个言官在早朝时弹劾他当街纵马,叶庄当时神色不变,散朝一出宫便挥剑将人斩于马下,那倒霉的言官连话都来不及说,便身首两处。 猩红滚烫的鲜血如泓飞溅,打湿了脸颊,叶庄浑然不觉。 他抖去剑上血花,漫不经心道:“本王最讨厌指指点点的人。” 他好似天生就少了人的七情六欲,为人处世只有疯、只有狠。 此事过后,满朝哗然。 请求重罚叶庄的折子如雪片似的飞到皇帝案上,后者置之不理,直到压不住了,才命人在早朝时揭发言官常年受贿弹劾他人的罪证。 皇帝道:“大理寺少卿此举不过拨乱反正,然则当街杀人到底有失体统,罚俸三月,小惩大诫。” 叶庄淡淡道:“知道了。” 三言两句,此事就揭了过去。 叶庄依然盛宠不衰。 从此之后,阖朝上下对这尊煞神避之唯恐不及,连世家也不敢轻缨其锋。 苏长音脑补了那把剑削到自己头上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叶庄敏锐察觉到他的颤抖,“莫怕,本王不怪罪你。” 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掌轻柔抚上苏长音的后背。 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儿一般,一下又一下,似温柔,又似漫不经心。 苏长音头皮发麻,一阵不好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你……啊!” 电光石火间,叶庄有力的手掌突然扣住他的手腕,猛地蓄力而起,苏长音惊叫一声,眼前天地倒悬,那一刹那苏长音想都不想,盖在叶庄脸上的手果断转了方向,‘啪嗒’一下扣在自己脸上! 就在苏长音遮住自己面容的下一秒,两人位置调换,叶庄已经牢牢将他扣在怀中。 ‘啪————’ 与此同时,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耳际。 苏长音:“……” 叶庄忍俊不禁:“阁内常年熏着丸香,少有蚊虫,倒也不必下此狠手。” 苏长音一声不吭。 掌下的脸庞却羞得通红。 作者有话说: 初来乍到,新人在这里鞠躬了 第2章 醉花阁乃是设立在外宫的一处行馆,其内部极尽奢华高雅,专门负责接待留宿宫中的达官贵人居住享乐,叶庄将苏长音打横抱起,步入房屋后方单独设立的泉室中。 室内泉池约莫十丈大小,圆润鹅卵石铺陈四周,泉面如明镜生波,泛起雾潮如霞裹挟着热气直扑而来,熏得苏长音微微瑟缩一下。 叶庄抱着人沉入池中,不顾后者惊慌的叫喊,一层又一层剥开对方身上的衣物,苏长音的手掌依然严丝合缝牢牢盖在脸上,叶庄也不强求,只为他半宽了衣裳,口中低声安慰道:“别怕。” “嘶……” 水流随着衣裳缝隙轻抚过身体,苏长音疼得倒抽一口气。 原来那细腻如白玉的身上竟布满了印.子,青.青.紫.紫的,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热水一激之下,火辣辣的痛感袭满全身。 尤其腰.间更是霸道盘踞着几道深色的指.印,张牙舞爪的展示着存在感。 苏长音虽非金枝玉叶,但好歹也是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富家公子,一身皮.肉如同丝绸般细软,又何时受过这种苦? 霎时间,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眼尾被朦胧雾气染得一片潮湿。 苏长音委屈到不行,带着泣音说道:“疼……” 叶庄垂目,叹道:“倒是我鲁莽了。” 说罢,宽大的手掌掬起一捧又一捧的泉水,仔细浇灌着怀中身.段柔.软的躯体,动作出奇得柔软。 苏长音又道:“我不要在这里,我想回去了。” 叶庄的动作微微一顿,眉眼间神色显露出几分微妙,“回去?这么多东西不弄出来,难不成你想继续含着?” 说罢,手掌转而搭上苏长音微鼓的小.腹,双眸微微眯起,“这么多,怕是能诞下我的子嗣……” 苏长音:“???” 他瞪大了眼,整个人都呆住了,晶莹泪水都凝在眼眶里!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刀呢?我的三十米大刀呢? 叶贼!我杀你! 苏长音气得浑身发抖,原本的满腹委屈开始变质,为了避免自己失去理智,千钧一发之际,他果断拔下发冠上的细银簪,狠狠扎进男人脖颈后某个穴位! “你……” 叶庄只觉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便颈后一痛,昏了过去。 高大的身躯瞬间瘫软,沉入水中,苏长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从水里拉了上来,扔在岸上,嘴里骂骂咧咧:“禽.兽!” 说完,犹不解气,踹了昏迷中的男人一脚,这才慌里慌张将自己收拾干净,披上衣服,做贼似的偷偷溜出宫去。 宫门外,苏府的轿子已经停了一夜。 苏长音手脚并用的上了马车,小厮长吉正打着盹,听见动静连忙睁眼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公子,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只见苏长音披头散发,衣裳凌乱,憔悴的面庞上两团青黑挂在眼下,看着竟然比城门口那些要饭的还狼狈。 “别提了,晦气,让狗咬了一口。”他咬了咬唇,做贼心虚的将车帘拉的严严实实,催促道,“快,快点,回府去!” 方才走得匆忙,苏长音身上披的衣服俱是在泉池中泡过,浑身湿透极易让人产生联想,生怕被人看到,说话都带上几分慌张。 第3章 长吉连忙应声,一路风驰电掣的往回赶。 苏长音特意吩咐他将车停在后门,下了车一路偷偷溜回房间,急吼吼的翻箱倒柜开始找衣服,长吉扒在门边贼头贼脑看了一阵,这才溜进来笑嘻嘻说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苏长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说什么鬼话呢!” 长吉搓着手凑近,笑得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自然是恭喜公子久旱逢甘露、老树吐新芽……都说宫中美女如云,难怪公子乐不思蜀耽误了一夜。” 他原先还被苏长音那副有失体统的样子吓了一跳,然而回府半路上惊鸿一瞥,瞧见他松松垮垮的衣领下脖颈处印着朵朵桃花,登时恍然大悟。 他唯一意外的是自家公子平日里端庄自律,温润如清风,不想一朝开荤竟遇到这么个烈性的…… 长吉砸了咂嘴。 那些痕迹,就连他这个上过青楼的见了也面红耳赤。 苏长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羞恼直骂道:“说的什么浑话,敢消遣你主子,活腻了!” 一边骂一边团团乱转,最后抄起鞋子便作势要打。 长吉嘿嘿一笑,飞也似地溜走了。 “公子放心!小人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告诉老爷的!” “有种跑了就别回来!” 苏长音攥着鞋子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跑远,秀致的脸庞泛着几分薄怒,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被看出来。 昨夜之事太过惊世骇俗,被人说与一个宫女春风一度,总好过让人知道他被一个男人压了,那可太丢份了。 一想到这里,苏长音嘴角一瞥,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叶庄此人生性薄凉嗜血,从来只有他翻手覆手玩弄人心局势,何时被人这么冒犯过?出宫前那突如其来将他放到的那一簪,恐怕已经将他彻底惹恼了,更别提后面还将人光着身子晾在池边。 “不会的不会的,本公子手速那么快,他能看到才有鬼……” 他忍不住安慰自己。 然而这份彷徨惊慌还是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 夜宴过后第二日便是休沐,苏长音本该好好休息,但因心里悬着一块大石,整天寝食难安,第二日一早,便睁着一双熊猫眼,头昏脑涨的上太医署当值去了。 * 太医院,又名常生院。 这是一处三进大的院子,位处内外宫交界的最深处,十分偏僻,灰墙黛瓦铜环薄门,远远看去平平无奇,唯有上头匾额书着的‘医者仁心’四个大字遒劲有力、古朴沧桑,尚且让人眼前一亮。 与边上金砖碧瓦的宫院相比,太医院瞧着就像是黄金堆里的石头,要多朴素有多朴素。 若非常年飘着药香,一不留神就怕走过头都不知晓。 苏长音拎着药箱,脚步虚浮的步入院中,就听正堂里头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诱哄道:“来,乖,喊一句‘苏苏是大坏蛋’便给你一颗糖子儿吃。” 那人一边说,一边还伴随着另一道啜泣不止的童音。 “啊呜……我不,你才坏!” “你要是不说,我就不给你药喝,还告诉你的苏苏,说你又淘气不吃药,让他不要理你了!” 那道童音静止了一瞬,打了个哭嗝儿。 三秒之后,瞬间哭的更大声了! 苏长音眉心一跳,加快脚步走进去,果然就见里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大的那个端着药碗一脸坏笑,小的那个约莫四五岁,长得粉雕玉琢的,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白嫩嫩的小手摸着眼泪鼻涕,急的眼睛红了。 不远处的边上还有几个大人正瞧着热闹。 “令无芳!”他怒斥一声,两三步冲上前,一巴掌就冲那人的脑袋拍了过去。 令无芳差点一头栽倒碗里。 边上看热闹的同僚哄的一下笑开,你推我攘的闹作一团,挤眉弄眼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一片混乱中,也不知是谁高声打趣了一句:“哎哟!是苏贤弟,孩子他娘来了!” “呜哇……苏苏!”那小团子湿漉漉的眼珠子一亮,迈着小短腿躲到苏长音身后,探出小脑袋奶声奶气控诉道:“令太医好坏,欺负琅儿!” 苏长音瞪着令无芳,满脸写着‘你这丢人玩意儿’! 令无芳摸了摸鼻子,撂下药碗,讪讪道:“害,不就和小孩子闹闹么。” 薛太医薛贵笑得东倒西歪,手中药秤上的茯苓抖落一地都没发现,“苏贤弟你可不知道,九皇子天儿刚亮就在院门口等着你了,说是要等你喂药,无芳兄听见来了趣儿,非拉着小皇子说由他来喂……” 边上的人也跟着凑上来,你一句我一句。 “结果喂了快一个时辰,一口都没喂上。” “还把人弄哭了。” 令无芳脸上尴尬的挂不住,眉梢一扬瞪着眼挥手赶人,“去去去,都给小爷滚一边去……衍之,我真是闹着玩儿的。” 衍之是苏长音的字。 “哦。”苏长音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伸出白净秀气的手掌,“拿来。” 令无芳噎了一下,老老实实的把腰上缠着的一荷包饴糖交了上去。 苏长音脸色这才好了点,捻了一颗糖子儿塞到小团子嘴里,冲他埋怨道:“你说你多大人了,还和小孩子闹腾,羞不羞啊你。” 一干同僚纷纷附和,十分幸灾乐祸。 令无芳薄唇一抿,正待发怒,就见苏长音撩起眼皮子,又教训道:“还有你们,就光说!他欺负孩子你们也不管着,尽看热闹,还太医呢,太坑还差不多!” 一说起这个苏长音就头疼。 太医署人丁稀少、事务清闲,这群同僚除了给宫中朝中的几个贵人看些头疼体热的毛病,平日里也没啥大事,闲的发慌了,就开始给自己找乐子,底下的药童没少受罪。 兴致来了,竟然连小皇子都拿来耍。 小皇子含了糖,紧紧挨着靠山,底子一足也不哭了,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挺着小胸膛轻哼一声,批评道:“就是就是,多大人了,还太医呢!” 那小模样,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嘶。 令无芳牙齿一酸。 真是记吃不记打,早知道方才该多让他掉几滴眼泪。 第4章 苏长音各打五十大板,狠狠敲打了一顿,这才牵着小团子进了一旁无人的暖阁,吩咐药童再煎一碗药汤。 他捏了捏小皇子的小手,冰凉凉的,有些心疼道:“身子不适便在宫里呆着,怎么跑这儿来了,晨时露水重,宫仆怎么也不给你多加件衣裳。” 一边说一边将小皇子的手拢在手心,仔细捂暖。 小皇子委屈的扁了扁嘴,小声嘟囔道:“嬷嬷自今日一早就不见踪影,两个宫女放下早膳便兀自玩儿去了,没人给我煎药,我一个人呆着无聊,就过来找你了……” 苏长音动作微微一顿,好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委屈你了。” 都说托生在皇家是泼天的富贵,可谁又知道皇族也分三六九等。 大梁朝皇帝向来不过问后宫琐事,大小事务皆由宠妃曹贵妃把持着,而曹贵妃出身武将世家,自幼嚣张跋扈,除了一脉所出的三皇子当心肝宝贝儿疼着,其余皇子皇女均视若无睹。 小皇子叶琅母亲早逝,娘家势薄,只得倚仗几个宫仆过日子,堂堂一介皇子,竟落魄得连寻常富家公子都不如。 三年前,苏长音奉旨入后宫给妃子看病,见一瘦弱幼童独自蹲在墙边啃花食草、浑身泥泞,不由上前询问,谁知那幼童只歪着脑袋呆呆看他,脸上诡异的染上一抹红晕,高高举起手中的花向他磕磕绊绊说道:“吃、吃……” 竟是连话都说不利索。 苏长音心生不忍,将人抱回常生院豪生照看了好几日,直到那些悖主犯上的奴才发现主子失踪多时,四处寻找,苏长音这才知道自己捡了个小皇子。 随后此事上报宫中,自然少不了一顿整顿,但也仅此而已,新换上来的宫仆不过小心了几日,又故态复萌。 好在小皇子只是开窍晚,却不是个笨的,被苏长音照料了几日,知道谁才是对自己真心的好,便三天两头跑到院里歪缠痴赖着苏长音,而苏长音也视他若亲弟,悉心照料,短短三年便将小孩养得粉雕玉琢,更教他说话启蒙、读书识字,两人感情亲密甚笃,羡煞院中一众旁人。 “没事,琅儿习惯了,一点也不辛苦。”叶琅摇了摇头,稚嫩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淡然与沉静。 苏长音看在眼里,愈发感到心疼。 忍不住抬手轻柔抚摸小皇子的头顶。 柔软温和的触感伴随着阴影覆下,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皂香,像是溶光里盈着清风绽放的梨花,莫名令人感到安心。 叶琅脸颊微微一红。 他贪恋的汲取着头上的温暖,像一只被长辈舐犊的幼兽。 叶琅眨了眨眼睛,羞涩道:“苏苏真好,琅儿最喜欢你了。” 苏长音忍俊不禁,想了想,把那荷包糖塞到叶琅怀里,“以后令太医要是再欺负你,不要怕,把他兜里的糖都抢过来。” 叶琅小手捧着荷包袋儿,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重重点了点头。 新煎的药很快就端了上来,苏长音喂小皇子吃了药,又将人哄睡了,这才端着药碗走出来。 暖阁外,令无芳抱手倚在门边,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长音好一阵,口中忍不住打趣道:“衍之如此贤惠,倘若你是个女子,师兄倾家荡产都要将你娶进门。” 他本就是一个极俊美的男子,面容端正、鼻梁挺直,如剑一般的双眉长飞没入鬓角垂落的乌发中,看着苏长音的眼眸更是含着几分调笑之意,莫名令人心神一荡。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苏长音撂下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师兄,你可消停点吧。” 这声‘师兄’也是有由来的,苏长音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而令无芳曾是他父亲的学生,两人从束发便相识了,后来苏长音弃文从医,令无芳也不知哪根神经不对,也跟着效仿,屁颠屁颠到这常生院做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 “琅儿再不受宠也是个皇子,你们这般胡天胡地,若是叫院判看见,少不了挨顿罚!” 院判正是诸位太医之首,管理着常生院中大小事务。 换算成现代,等同于医院院长。 苏长音本意是想敲打几句,好让他们收敛,谁知令无芳听了,却笑容微敛,摇着头说道:“院判如今忙得焦头烂额,只怕是没空顾及署里杂务。” 他脸色凝重,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便将苏长音拉到自己跟前,压低声音说道:“吏部尚书卫严昨日被发现身中剧毒,暴毙宫中……” 话音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盯着苏长音雪白细直的脖颈。 因为两人凑得极近,对方那堆雪切藻的衣襟内,几枚深红色的印痕就这么明晃晃映入他的眼帘。 令无芳并非不知世事愣头青,一个荒唐的念头顿时涌上脑海—— 这是……吻痕? 苏长音没有察觉令无芳的异常,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心中一惊,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说死的是谁?!” “卫严。”令无芳回过神来,细细打量着那些痕迹,眉眼显出几分古怪,“前日夜里设宴卫严喝了不少酒,留宿宫中醉花阁,因着第二日是休沐,卫严久未清醒,也没人多加留意,待到了晌午太监进去送膳,才惊觉人已死去多时。” “朝中大臣不明不白死在宫中,圣上盛怒不已,下令大理寺彻查此事,今日一早院判便被传唤协助办案,无暇分心。” 苏长音瞠目结舌:“宫中戒备森严,怎么会突然出了人命。” “谁知道呢,卫严是丞相卫春明的亲眷,卫家势大已经挡了不少人的路,多的是人想杀杀他们锐气,不足为奇……相比之下,如今到有一事更为重要。”令无芳扬起唇角,墨色的眼眸闪烁着几分戏谑,勾着苏长音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亲热暧昧问道:“好弟弟,昨儿个上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苏长音的耳畔,后者有些不自在的躲了躲,不解问道:“你说什么?” 令无芳指了指他的脖子,闷笑几声:“倒是哥哥糊涂了,再过三年你便要行弱冠礼,确实也到了知人事的时候,只是你尚未婚配,房内更没几个清秀丫鬟,莫不是寻的什么青楼女子?” 他说到此处,忍不住摇了摇头,“青楼女子多腌臜,看你脖子上的印子,倒是个不知轻重的,不好不好,改日哥哥从家中挑些温软可人的,保管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话说到此处,苏长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抬手捂住脖子,红着脸又羞又恼地嚷嚷道:“我这是叫蚊子咬的!说的什么浑话,简直不知羞耻!” 一边说,一边气急败坏的推了令无芳一把,企图掩盖自己的心虚。 “蚊子咬的能红成这样?”令无芳微微一扬眉,显然不太相信,以为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半哄道:“情爱欢愉乃是伦常,不必觉得害臊。” 这是害不害臊的问题吗? 苏长音气得发抖,正欲说话,外头忽然有一药童慌里慌张的奔了进来,惊慌失措的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令无芳逗弄师弟逗得正欢,骤然被打断,神色有些不豫,皱着眉头对那药童训斥道:“常生院内不得喧哗,平日里学的规矩叫狗吃了?!” 那药童咽了咽口水,喘着粗气儿说道:“令太医,外头……外头来了几位大理寺的差人,说是昨日卫严大人暴毙身亡,与苏太医有莫大关系,要捉苏太医回去办案!” 苏长音呆了一下。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令太医:看你脖子上的印子,这个青楼女子实在不知轻重(指指点点) 叶.青楼女子.庄:…… 第5章 苏长音两世为医,多年来兢兢业业救死扶伤于微末,未敢懈怠,而今忽然告诉苏长音有个人因你而死,远比太阳从西方升起更令人震惊。 大理寺的几个差人倒是十分客气,没有动武,规规矩矩把他‘请’走。 一路上苏长音心中七上八下,待远远看见金銮殿恢弘雄伟的殿宇,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的慌乱达到了巅峰! 好、好像摊上大事了! 此时殿内早朝未散,刚走到殿门,就听见里头有人正情绪激动有力地辩解道:“陛下!苏太医断不可能与此事有牵扯!” 这是常生院院判——陆敬泽的声音。 苏长音悄悄抬眼,只见陆敬泽背对着他跪在大殿中央,明明是年过半百的年级,却半点不显老态,挺直着背脊慷慨陈词:“苏太医医术出众远超同僚,自入常生院几年来更是鞠躬尽瘁、完善医本,院内上下有目共睹,而卫大人此症太过寻常,苏太医绝不可能做出误诊之事!” 大殿上方,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后响起:“是与不是,自有大理寺少卿定夺。” 殿外,领路的差员一抱拳:“苏太医,请吧。” 苏长音淡淡点头。 看似稳如老狗,实际慌得一批。 他硬着头皮埋首步入大殿,随着内侍的通报声,喧闹的大殿顿时静了下来,苏长音只觉得如有锋芒在背,似有许多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深吸一口气,俯身跪了下来:“微臣叩见陛下。” 上方很久没有回应。 苏长音心脏‘怦怦’狂跳,手心不由自主渗出冷汗。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暗纹涌动的衣袂下,一双锦靴停在苏长音面前。 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苏长音苏太医?” “是。” “抬起头来。” 苏长音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来人身着一袭紧身的鱼龙服,广袖流云间愈发显得身形挺拔,五官俊美如俦,华发高束,鼻若悬胆,眸如寒星,神情冷若九天霜雪,叫人望而生畏。 他打量了苏长音的面庞好一会儿,眸光微动,“倒是轩若朝霞的人物。” 他的嗓音很冷,一如他的人。 明明身处朱壁辉煌的殿宇之中,却犹如一把栖息于寒潭中的长剑,无声无息的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冰冷之意。 此人正是叶庄。 苏长音:…… 他原本的满腔惊吓直接变成了惊恐! 见鬼,这个狗男人怎么在这里……哦对,叶庄身为大理寺少卿,哪里有案子哪里就有他。 ……该死的狭路相逢。 前日发生的种种犹在眼前,苏长音一时拿不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的身份,慌忙垂下头来,僵直着身子,白玉般细腻的额上冷汗津津,“大、大人过奖了。” 因为太紧张,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叶庄双眸微眯,没有错过对方的失态。 “敢问苏太医,十日前吏部尚书卫严卫大人曾于常生院请医问诊,是你给卫大人看的诊?” “正是微臣。” “配的什么药?” “卫大人所患乃是肝胃不和之症,所配的药方不过是寻常舒肝和胃的方子,取当归、陈皮等药材研磨后制成药丸,常生院均有记录在册,大人可以查证。” 一个接一个问题砸了下来,丝毫不给苏长音喘息的时间,然而苏长音却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原来只是查案啊。 看样子叶庄并没有认出他就是那天的人,这样他可就不方了! 作为一个现代医学考研狗,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虽然不知卫严因何而死,但绝无可能是因自己诊断配药而丢了性命。 苏长音心念电转,就在此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愤然斥责:“胡言乱语!” 声音之大,犹如惊雷落地响彻朝堂。 苏长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正前方一个头发花白的臣子手持笏板出列,他约莫六七旬的年纪,面容苍老布满丘壑,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瞪过来,闪烁着怨恨阴毒的光芒,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此人正是卫严的手足兄弟,当朝丞相卫春明。 “宴会当晚我三弟分明还好好的,入暖阁歇息时只吃了你配的药,期间没有任何人出入他的房内,待内侍察觉我三弟身亡后,大理寺于房内四处检查不见异常,唯有你的药瓶不翼而飞!”卫春明咄咄逼人,“倘若真如苏太医所说药没有问题,为何独独缺了你的药!” 卫春明说到最后,情绪十分激动。 一旁的陆院判听不下去了,他本就是个极护短的性子,常生院在他管辖之下,苏长音又是他极为看重的后背,眼下无凭无据,岂会让下属被人欺辱了去。 登时上前两步将苏长音护在身后,冷笑一声:“卫大人,此事尚未证据确凿,仅凭这一点就下断论,未免太过草率了一些,有失当朝丞相的公正气度。” 卫春明怒不可遏:“药瓶不见便是证据,难不成还能是我三弟自己毒死自己?” 陆院判呵呵一笑:“说不定正是如此。” 卫春明气急:“你……” 苏长音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澄清道:“还请诸位大人明察,微臣与卫大人无冤无仇,断不可能加害卫大人,兼之卫大人的药虽是小人所开,但制药过程和药材筛选皆是院中几名药童所为,送至卫府后更是转折不知几手,难保药丸仍是原来之物。” 卫春明冷哼一声:“无需苏大人提醒,但凡与此事有牵连的,一个个都要缉拿归案。” 叶庄原本还饶有兴致,坐壁旁观一场好戏,听到此处,修长的眉目不由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看向卫春明:“卫丞相倒是好大的口气,立案查办素来是大理寺并刑部的职权,到是不知丞相何时能僭越了?” 他虽是笑着,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看着卫春明的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卫春明悚然一惊! 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堂堂丞相竟然在朝堂上大言不惭干预其他司省政务,对方还是朝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煞神。 要知道叶庄行事全无章法,上一个敢对他指手画脚的人已经身首异处,卫春明越俎代庖,无异于把自己往刀口上送。 回想起那个被诛于马下的言官,卫春明吓得脸色发白,虽然自己身居宰相之位,但他毫不怀疑叶庄疯起来一样照砍不误。 他擦着头上渗出的冷汗,张嘴企图辩解:“不、王爷……” 叶庄长身玉立,笼着袖子微微歪头打量他,眸光微冷,唇畔含笑,“怎么吓成这样,本王又不会吃人。” 不会吃人,但是会杀人。 苏长音心想,卫丞相都快被你吓死了。 就在此时,高坐龙椅上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终于发话了,只见他苍老的面容显得十分不耐:“朝堂之上喧哗争吵成何体统!卫严身死之事自有大理寺和刑部查处,卫爱卿纵然痛失爱弟悲恸不已,但也不可迁怒他人。” 皇帝开口就是一顿责骂。 卫春明听了却像是得救了一般松了口气,连忙躬身称是。 皇帝看向叶庄,这才怒容微缓,语气缓和的吩咐道:“卫严一案就由大理寺少卿立案调查调查,至于配方子的太医……到底难辞其咎,在大理寺还未找到真凶前停职处置,协助大理寺办案调查,直至捉拿真凶后才官复原职。” 叶庄收回视线,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拱手领命:“臣领旨。” 皇帝揉了揉额角,神色十分疲倦:“朕乏了,都散朝吧。” 第6章 大梁朝皇帝年过六十,身子骨早已不复从前,近年来越发疏于政事,性子较之以前也变得喜怒无常,此时他面容一露出倦色,朝臣们大气都不敢出,连忙点头称是。 苏长音逃过一劫,虽然被暂罢官职,但比起被大理寺捉拿严加拷问,已经是从轻发落。 走出沉闷的金銮殿,苏长音忍不住松了口气,连忙对身侧的上峰行了个大礼,拱手称谢:“多谢大人为卑职申辩冤屈。” 陆院判连忙将他扶起来,面容和蔼:“不必言谢,你是我极为看重的后辈,性情品德我心中有数,医术更是高超卓绝,卫尚书之死断不可能与你有所牵连。” 苏长音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知道陆院判一直对自己青睐有加,这其实还是占了上辈子医学生的便宜,才在众多同僚中脱颖而出。 陆院判顿了顿,又说道:“卫丞相对你敌意甚重,这其中不仅仅是卫尚书中毒身亡之故,恐怕还牵扯到与你父亲的恩怨,你要多加小心。” “与我父亲的恩怨?!” 他家那个一辈子教书,整天窝在家里看书品茗侍弄花草的老爹,能与卫丞相有什么恩怨。 苏长音呆了一下,微微睁大的清澈眼眸露出几分迷茫。 陆院判一见他这副阳春白雪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摇了摇头,张嘴正要说话,就见叶庄与卫春明一前一后自殿内走出。 在大殿中连续被呛声,卫春明的脸色不太好看,看见苏长音两人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唯有叶庄停在两人面前,神情冷然,语气平缓问道:“苏大人已暂免官职,不知陆大人还有何要事吩咐?” 陆院判下意识摇头,就听叶庄接着说道:“既无要事,那苏太医便由我领走了。” 苏长音呆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走?要去哪里?” 叶庄静默一瞬,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神色古怪地看着苏长音,“圣上命你协助调查,自然是与我去寻找线索……难不成你还想站在这里,等坐实了凶手的罪名,然后再锒铛入狱?” 苏长音:“……” * 叶庄手下统御偌大大理寺,性子向来专横独行,苏长音本以为不会将自己一介小小太医放在眼里,而是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查出真凶,这才符合叶庄的人设。 是以皇帝虽下令让苏长音配合调查,但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甚至都做好了在家宅到案子水落石出的打算。 没想到连宫门都没出,就被抓去当壮丁。 苏长音很想说自己并不想去,然而对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庞,还是怂了。 皇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苏长音踉跄紧随叶庄的脚步,看着眼前的背影,语气十分纳闷:“叶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卫严府上。”叶庄侧身避开一个行脚的货郎,漫不经心道,“卫严死后,尸身本该停放衙司内查验,然则卫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如此做派有失体统,卫家长子昨日便将其父尸身接走安排后事,仵作与陆院判俱扑了个空,只得由我亲自出面,再去验一验尸身。” “原来如此……可如今微臣与此案也有牵连,是否不太妥当。” 叶庄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我自有考量。” 卫府设在城东一处街巷里,沿着张灯结彩的护城河往里走去,很快就到了一处红墙绿瓦,门镶金兽的宅邸前。 叶庄道:“到了。” 卫府里头约莫是办着丧事,悲切哭喊声透过高墙传出,吵的人心神不宁。 叶庄的到来惊动整个卫府,卫严的长子卫风急忙出来迎接,只见他面容惨白,神情是分悲戚,却仍是强撑出一副笑容,一听叶庄是来查看尸首的,急急让人清了场。 卫风一边领着人往灵堂走,一边擦着额上的冷汗恭敬道:“不知王爷驾临,家中如今乱作一团,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爷包涵。” 叶庄身领大理寺少卿一职,更是今上册封的唯一的王爷,是以除了‘叶大人’,也常有人以‘王爷’尊称。 “无妨。” 卫严的灵堂设在紧挨着后院的一处偏厅,苏长音和叶庄到时,只见厅中四处挂满白绸,两侧白蜡溶溶如泪,祭拜的尘烟味随风扑面而来,端得是一派凄凉荒芜的意味。 正中间摆放着一具楠木棺材,棺口敞开,卫严的尸身安放其中。 叶庄缓缓踱步行至棺边,姿态高洁如同九霄明月,只见他目光扫了尸体一眼,随后神色一凛,侧头看向苏长音,浑身气势骤然冷峻起来。 苏长音:“……” 好家伙! 他竟然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 端庄高贵有洁癖的叶庄叶大人,似乎一点也不想纡尊降贵和尸体打交道。 苏长音抽了抽嘴角,认命走上前,掀开棺材中的白布。 棺中尸身保存良好,因为是中毒而死,尸身的双唇与印堂发黑,唇边隐隐有血迹,尸体并未发腐,但白布一掀开仍是有一股淡淡的异味弥漫开来。 叶庄面上不动声色,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苏长音颇有些无奈,只得装作恭敬的样子,语气轻柔哄道,“尸体腌臜,还请叶大人后退几步,免得冲撞了大人。” “无妨。”叶庄说完,眉峰微蹙,神色极为不赞同,“为医者立身正本,该以涤荡污秽为己任,不过小小一具尸体,便嫌浊恶污而退避三舍,成何体统?” 苏长音:??? 狗男人!我还不是为了你?! 说这种话你良心不会痛吗?! 第7章 直觉再说下去自己很容易被气死,苏长音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果断停止了话题,将全部心神都专注在卫严的尸体上。 即便是在古代,要杀死一个人也可以花样百出,苏长音不敢大意,仔仔细细的将卫严的尸身检查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处异样。 卫风立在一旁补充道:“我父亲的尸体自昨日从宫中抬回来,便由敛官清洁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外伤。” 卫风不知道苏长音身份,还以为对方是叶庄的下属,是以说的极为详细。 苏长音闻言,秀长的双眉微拢。 诚如卫风所言,卫严的尸身确实没有外伤或者长期积累毒素遗留的症状,突发急症暴毙的特征十分明显,但问题就在这里——皇宫中戒备森严,宴会上来往朝臣不计其数,为何独独卫严一人出事,难不成真的是他的药丸出了差错? 卫严所患的是肝胃不和之症,宴会上酒肉穿肠必然会身子不适,吃药在所难免,而醉花阁内唯有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进入,对方又是什么身份才能做到让药瓶不翼而飞? 苏长音沉吟片刻,问道:“十日前,太医院为令尊配过一瓶药丸,令尊可曾食用过?身子可有不适?” “此药父亲一直随身携带,因父亲忙于要务不常在家中,我们也不清楚他是否服用过。”卫风摇了摇头,“不过十日来未曾听到父亲说药丸不对劲。” 没有不对劲,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十日来卫严根本没过药,要么就是服用过,但当时药还是“正常”的药。 第二种可能令苏长音松了口气。 尽管他心里清楚自己开的药方绝无问题,但此事到底牵连甚广,若真追究起来只怕制药的药童都要遭罪…… 私心里他一点也不希望常生院中有人与此事纠缠不清。 叶庄原本一直袖手立在一旁,漫不经心的看着苏长音对尸体上下其手,此时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苏长音把自己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卫丞相在早朝时曾说过,卫大人入暖阁歇息时曾服药,此后无人进出过卫大人歇息的暖阁,便因此断定是药的问题。”苏长音前所未有的冷静,“那问题便来了,倘若期间当真无人进入,那药瓶为何不翼而飞?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你所说的问题,本王也曾想过。”叶庄沉吟道,“据卫丞相口供,那晚是他亲自搀扶卫大人进的暖阁,药也是卫丞相看着吃的,随后卫丞相归宴,特意命太监守着门口,以备卫大人有所需求。可太监后来回忆,卫大人之后便和睡死了,没有召唤过他,期间也无人出入卫大人房内。” “那太监现在在何处?” 叶庄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苏大人不用忙活了,早在昨日那太监便叫大理寺严刑拷打了一顿,证词倒是一口咬定无人出入,十分清白无辜的样子。” 他说到‘严刑拷打’四个字,唇齿间咬得微紧。 苏长音打了个冷颤,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旁卫风猛然握紧了拳头,双目含着两簇愤然的火焰,语气十分激动:“害死我父亲的,一定是那配药的太医!一定是他勾结太监偷走药瓶!我伯父亲口所言,药瓶不见踪影,足以说明一切!” 苏长音忍不住插嘴:“倘若真是常生院的人,这种做法未免太过明显。” 卫风冷嗤一声:“所以那个卑鄙小人才会设计偷走药瓶,这样既无法证据确凿,又死无对证,可谓其心歹毒。” 苏长音:“……” 卫风此时已经彻底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颤抖着双唇,咬牙切齿道:“只恨我能力不济,无力亲手捉拿真凶,愧对家父泉下亡魂!” 苏长音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摊上你这样的儿子,你爹确实不幸。” 被仇恨蒙蔽双眼,仅凭别人的三言两语而妄下定论,没有明辨是非的判断力,对无关之人咄咄相逼,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愚蠢得可笑。 “……” 卫风噎了一下,像是被人骤然掐住脖子,怨愤不甘的神情僵在脸上,显得十分滑稽。 “卫严的尸体并无特别的异常。” 苏长音叹了口气,把白布盖了回去。 叶庄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淡淡说道:“既如此,多留无益,走吧。” 说罢,转身抬腿便要离开。 此处偏厅除了他们之外并无外人,大抵是因为叶庄凶名在外,一听他前来为卫严验尸,不止卫府中的家眷急急避让,就连前来吊唁的亲朋也被请到了正厅,就怕哪个不长眼的和叶庄起了冲突,被这尊煞神拔剑一挥血溅当场。 卫风不知道被刺激到哪根神经,猛地拔腿挡在他们前面,“扑通”一下跪到叶庄跟前,双眼赤红,抬高了声音喊道:“王爷,杀害我爹的凶手一定就是常生院的人,还请王爷明察!!” 叶庄脚步一顿,鱼龙服上水波微荡,衣袂如风。 他微微眯起眼,语调寒如冻霜:“你在教本王做事?” 苏长音心中“咯噔”一下。 坏了! 他急忙上前两步,挡在两人之间,对卫风疾言厉色斥责道:“放肆!王爷身为大理寺卿,自然明公正道、秉公办案,一言一行岂是你能指点的?” 不要作死啊少年! 站在你面前的人虽然长得好看,但真的是一朵食人花啊,会杀人的那种! 第8章 然而卫风显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不过是小小一介官吏,我与王爷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 苏长音:“……” 得,又是一个上赶着送死的人。 卫风脸色不太好看的瞪着苏长音,方才他把对方当成叶庄的下属,并没有多加留意,知道此时才发现苏长音穿着太医的官服,顿时脸色骤变,厉声质问道:“这是太医的官服……你到底是谁?!” 苏长音:……亲,我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杀人凶手’哦。 当然苏长音不会傻到说出来,反而一脸正气凛然开启了忽悠模式:“卫大人身死,常生院难辞其咎,本官是随王爷彻查凶手的太医,奉旨查清凶手缉拿归案!” 卫风一脸将信将疑,就在这时,立在苏长音身后的叶庄缓缓说道:“让开。” 语调含着一股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苏长音浑身一激灵,下意识侧过身子让开,就见叶庄面沉如水,正居高临下冷睨着卫风。 “卫严那个老匹夫,一生蝇营狗苟,精明狠绝到骨子里,谁教他弯一弯脊骨,他便能将对方刮下一层皮来……”叶庄冷冷地看着卫风,神色带着几分嘲讽,“没想到竟养出你那么窝囊的儿子。” “一无证据二无线索,是什么令你对常生院穷追不舍?是小小一瓶药,还是卫春明的三言两语,亦或者是你父亲人前人后……曾对常生院的小心谨慎?” 卫风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秘密一样,神色骤然惨白。 “果真如此。”叶庄微微眯眼,看着卫风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仿佛能把灵魂看穿,“原先我就奇怪,仅凭一个药瓶做不了数,卫春明也好你也罢,为何一个两个揪着常生院不放,看来卫严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卫风面容一僵,急急辩解道:“王爷明察,我父亲虽然生前把常生院挂在嘴边,但为官清廉,断不可能有见不得光的事情!” 叶庄听罢,削冷的唇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 “是与不是,本王自会去查……至于你,”他顿了顿,语调渐轻,却饱含一股凛然杀意,“卫严一案自有大理寺查处,再妨碍公务,本王决不心慈手软。”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离开。 从始至终,他连一个正眼都没施舍给卫风。 苏长音恍然回神,也不管卫风如何脸色灰败的瘫软在地上,连忙拔腿跟了上去。 “大人,慢、慢点走。”他快步追上叶庄,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那尚书之子愚钝不堪,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要动怒。” 叶庄半垂眼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苏大人真不愧为太医,走到哪里都不忘救死扶伤,只可惜了,那卫严之子非但不领情,还心心念念要你‘偿命’。” ……不,我只是纯粹看你脸色不太好,有点害怕而已。 苏长音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话,乖乖跟在叶庄身后。 他们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路过正厅时,只听里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苏长音下意识停下脚步,立在廊下遥遥望去,只见正厅里头乌乌泱泱站满了一堆人,大多是前来吊唁的访客,忍不住感慨道:“这么多人,真不愧是世家大族。” 叶庄脚步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细细辨认道:“太常寺卿,户部侍郎,都转盐运使,淮安候……卫严这个吏部尚书倒是做的左右逢源。” 这句话,意味颇深。 苏长音不敢乱接话,拘谨道:“卫严与卫春明是手足兄弟,卫春明官拜丞相,多的是人上赶着奉承。” 叶庄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们绕过正厅避开人群,出了卫府后,这才发现已经时至正午,灿金日冕高悬碧空苍穹之上,日光犹如水波徐徐荡开,将地面烘烤得炙热。 “先回宫,到醉花阁……” 叶庄骤然止住话头,扭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苏长音。 苏长音脸色一红,十分尴尬的捂着肚子,小声嘟囔道:“今早起得晚,就吃了一个包子……” 叶庄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脚步一拐,进了对面街头一家看起来十分干净整洁的酒楼。 苏长音松了口气,一脸感激地跟了上去。 第9章 这家酒楼开设于河道之旁,端得是清幽雅静、别具一格。 叶庄和苏长音皆是相貌人品不凡,又穿着一身锦绣朝服,肉眼可见的清贵无匹,小厮连忙点头哈腰上前招待,谄媚地领他们上了二楼的隔间:“两位大人,要吃点什么?” 两人在桌前坐下,就见叶庄一拂广袖,神色漠然说道:“来一壶上好的雪珍清,取针上白,以早春雪露泡制,三巡过后再呈上来。” 雪珍清乃是生长于高山之上的茶叶,四年一采摘,每次只得十两,珍贵无比,只作为御品进献宫中,民间闻所未闻,更别提只取叶针之白泡茶,无异于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小二呆了一下:“大人……那雪珍清是何物,小店并无此物,也从未听说过。” 叶庄双眉一蹙,想了想又道:“那便送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再来一道八珍海味,需有海蟹、金肉扇贝与鳌虾三种,再配两碟姜酱醋。” 小二擦了擦额上冷汗,小心翼翼道:“大人,京城距离海域千里之遥,本店只有鸡鸭鱼肉,并无海味。” “那一品官燕、飞龙汤、白酒烩鳝段……” 一连报了几个菜名,只见那小二的腰越弯越低,苦着脸不敢搭话。 “……”叶庄脸色阴沉,忍了又忍,终于拂袖怒道:“地处京城富贵之地,什么都没有,还做甚营生……你笑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苏长音,目光冷得可以杀人。 “王……大人息怒。”苏长音连忙收住唇齿间泄露的笑声,抖着双肩解释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些几乎都是宫内御用之物,就是达官贵人也难以一尝其味,寻常酒楼没有不足为奇。” 说完,转头对小二吩咐道:“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再捡几样你们的拿手好菜送上来,不拘什么,只是要快,爷还有事要办,不好耽误行程。” “是!”那小二连忙躬身退了下去。 叶庄盯着他如蒙大赦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道:“看来是本王孤陋寡闻了。” 苏长音求生欲极强,连忙肃着一张脸表示:“并非大人孤陋寡闻,大人风恬月朗,昂昂如九天之鹤,我等平民长于微贱之末,所见所闻自是与大人云泥之别。” 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叶庄脾气再差,总不能对一个堆着笑脸的人动怒。 果不其然,一通无形的马屁拍下来,叶庄冷哼一声,周身寒意下降了许多。 苏长音趁热打铁,挽起袖子十分殷勤倒水,笑嘻嘻地说道:“外头天热,一路走来燥热烦闷,王爷喝口水祛祛暑气。” 莹润如玉的手指拢着瓷杯,轻巧地递到叶庄眼前。 瓷胎翠绿轻薄,衬得指尖透明到近乎无色,相得益彰。 叶庄心中微动,抬眼看去,就见杯盏之后,苏长音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窗外日光通透,苏长音的脸庞被勾勒得愈发温润俊秀,红润丰满的薄唇微微上挑,像含了一块浓郁的糖,一双乌黑剔透的眼眸噙着几分晶亮笑意,定定凝望过来,只教人觉得浑身舒畅。 华光笼罩下,他宛如一颗清水打磨过的珍珠,声色夺人。 叶庄不知想到什么,眯起眼睛,轻启薄唇:“你对所有人一贯如此么?” 面对朝堂上咄咄逼人的丞相也好,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卫府公子也罢,甚至连阴晴不定的自己也能放下身段,小心讨好。 叶庄出身皇家身居高位,多的是因为利益和畏惧而对他恭维奉承的人,第一次遇到苏长音这般单纯为了哄他开心的。 分明是奉承献媚的动作,却丝毫不会令人感到厌恶。 那双干净带笑的眼眸望过来时,仿佛满心满意只装着他一人。 叶庄新奇之余,又有一股奇怪的感觉袭上心头,形容不出是什么,但总归不是讨厌的情绪,相反还令他感到几分愉悦。 苏长音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 叶庄没有答话。 他垂下眼帘,缓缓抬手接过瓷杯,凑到削薄红润的唇间抿了一口。 分明是寡淡无味的水,流入喉间却刹那浸透了肺腑,让人心中一悸,静默良久,才回了一声:“无事。” 苏长音莫名其妙。 恰巧酒楼的小厮便端着吃食送了上来,打断了他们的互动。 叶庄显然是个惯于被人伺候的主儿,菜一上来也是蹙着双眉审视端详着,半点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苏长音无奈,只得劳心劳力为他一一介绍菜色,就连红烧鱼也是细心剔掉了骨刺,再夹到叶庄的碗里。 他做这些的时候,叶庄拢着袖子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伺候,遇到喜欢的菜式时还满意的微微颔首,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像一只被投喂成功的大白猫。 白猫…… 苏长音默默收回筷子,心想大概是他的错觉吧。 叶庄哪里是一只白猫,分明是凶残的大脑斧。 吃饭的间隙,苏长音开始问他下一步的打算:“吃完饭后,大人可是要往常生院盘查?” 叶庄懒洋洋夹了一块鱼肉入口,闻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急,先往醉花阁去一趟。” 苏长音回想起方才在卫府发生的事情,忍不住问道:“王爷是怎么看出卫严生前与常生院有过节的?” 叶庄言简意赅:“直觉。”身为大理寺少卿,叶庄生来就有一种透过表面洞悉真实的敏锐感。 苏长音张了张嘴,很想为院中同僚争辩几句,毕竟以他任职多年的印象来看,常生院一则人员清简知根知底,二则远避朝堂纷争,不太可能惹出事端,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到底说不出口。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冒出头:人命关天的大事,如何能凭你一己观念而定论? 还是叶庄看出了他的想法,冷笑一声:“苏大人,凡事不能只看表象……更何况那院里头,本王瞧着也不是个个老实。” 叶庄不知道想到什么,下意识抬手按了按颈侧,俊美的面容晦暗不明,“说起来,本王还有一些私事想请教苏太医。” 他撂下筷子,从袖中拿出一样事物,放到苏长音面前。 那是一枚银簪。 约莫六寸长,上雕白泽踏云吐雾,于日光下泛着冰冷光泽。 苏长音倒吸一口凉气,浑身血液像是骤然被冻住。 “前日夜宿醉花阁,本王偶然与一男子……发生争执。”说道这里,叶庄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对方捂着脸不肯让我一窥其貌,自言不过一介小小太监,唯有这根簪子遗落于我身畔,然而本王四处打听之下,才知道这雕着白泽以示祥瑞平安的簪子,乃是太医官服专用之物……不知苏太医可认得?” 苏长音:“……” 他认得! 他当然认得! 这根簪子是他的,还在头上戴了好几年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的支持,祝大家喜乐平安 第10章 那天在池泉中,叶庄口无遮拦,气得苏长音拔下头上簪子直接将他扎晕,心慌意乱下,只想着赶紧逃离,竟然忘记将作案工具也一起带走,反倒成了叶庄寻找他的有力证据。 苏长音僵着身子,背后吓出一身冷汗,但面上好歹维持住了冷静的神情,假装十分吃惊:“回王爷,此物确实是太医官冠所配的簪子无疑……不知是哪个太监如此大胆,偷拿太医的玉簪不说,还与王爷发生争执,简直罪该万死!” 说到最后,堪称疾言厉色,好似被骂的并不是自己。 苏长音心虚地扶了扶头上的银簪。 大梁朝臣的官服一般分配两套,以供换洗,所以太医的玉簪也有两根。 还好还好,没翻车。 有证据又怎么样,只要拒不承认,他就还能苟! “太监?”叶庄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本王倒不那么觉得,那人浑身细皮嫩肉……与其说是伺候的奴仆,倒更像是你们常生院里头的人。” 苏长音连忙摇头摆手,义正辞严的表示:“未曾听说过院中有哪位同僚遗失过此物。” “如此。”叶庄微微蹙眉,端庄的眉目间颇有几分惋惜,良久才收回银簪,轻声叹道:“也罢,他既然当时不愿意面对本王,必然是铁了心不想与我有所交集,更不愿意任何人知道蛛丝马迹。” 苏长音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激动得差点两眼放光! 对对对,我们已经错了一次,不能一错再错,一拍两散各自安好,忘了我吧,勇敢去寻找你的春天…… 还未等苏长音激动完,下一秒,叶庄薄唇间吐露的话语却骇得他手腕一抖,筷子上的菜差点掉在桌子上! 只见叶庄俊美的面容勾出一抹笑,冷峻的面容刹那间如同融化的春山,一双丹凤眼却携带着冰冷的渗人寒意,轻声笑道:“既然他不愿意见本王,那本王只能勉为其难,亲自去找他吧。” 分明是温和带笑的语调,在苏长音听来,简直无异于寒冬彻骨。 !!! 他笑容僵在脸上,双唇嗫喏半晌,才干笑一声:“找、找他……也不知道那人如何得罪了王爷,叫王爷念念不忘,王爷又要如何处置?”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抬眼,忐忑不安觑着叶庄的神色。 苏长音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按在了刑场,而叶庄的态度就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提前让他进入生命倒计时。 “处置?”叶庄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歪着头,唇边的笑容却愈发扩大,“怎么会呢,本王喜欢他都来不及。” 没错,确实是喜欢。 但生气也是真的生气。 叶庄一向淡泊于情.欲,将红颜美色视作虚幻烟云,连他也没想到酒后乱性这种荒唐事竟然会发现在自己身上。他本可以大发雷霆问责对方,然而面对娇着嗓子粘过来的温软身躯,他竟然奇异般的生不出一丝厌恶的情绪。 甚至还觉得有几分欢喜。 叶庄性情霸道,思维却简单,喜欢的东西霸占着,他原本想将对方收入府中,好生照顾,没想到对方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将他扎昏过去,扔在水池边无情的晾了半宿。 当发现自己□□的在池边醒来,叶庄心情之暴戾可想而知,若非吏部尚书卫严的案子迫在眉睫,只怕早就将这宫里掀翻了把人揪出来,狠狠重罚一顿。 即便是现在,他也没改变这个想法。 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另一种隐秘的,桃色的情愫在心底阴暗处逐渐发酵……叶庄垂下眼帘,锋锐的指腹下意识摩挲着,仿佛回想起那天落入自己怀中的旖旎景色。 叶庄心想:我还没看过那个小坏蛋的脸呢。 尽管叶庄醉酒后记不清事,但不是极好的东西,他是绝对看不上眼的……待他找到人后,一定要好好罚对方一顿,然后再一点一点为那张动人的脸庞渲染出情.欲的色彩,流着泪求饶,让对方深切明白惹怒自己的下场。 而他则会强势的将对方搂在怀里,一点一点为其拭去眼泪,让对方再怎么挣扎也插翅难飞。 想到此,叶庄面上终于显出几分畅快之意。 墨色双眸深处涌动着浓郁的冰冷血腥之气,隐隐生出几分邪肆的意味。 无端叫人心神一寒。 苏长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观察着他,此时见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就知道!叶庄肯定恨死他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叶庄知道他就是那晚上的人! 作者有话说: 修完。 第11章 大概是叶庄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后面这顿饭苏长音简直吃得魂不守舍、味如嚼蜡,连自己什么时候吃完的都不知道,直到叶庄撂下筷子,他才勉强打起精神,跟着叶庄打道回宫。 这次的目的地是醉花阁。 大梁朝的皇宫占地面积广阔,分内外宫,四处金碧辉煌,内宫是皇帝与诸位妃子与皇子居住的场所,外宫则是皇帝与臣子处理朝政的机关要处,设有金銮殿、三省六部、御史台、大理寺等。 醉花阁作为留宿朝臣与来使的场所,则设立外宫最外围,紧挨着太液池,精致玲珑的屋宇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间,平日里除了有重兵把守外,还有礼部的主事负责人员出入。 因着发生命案的关系,醉花阁自昨日就清了个空,大理寺的差人将此处隔绝了起来,连来使都被临时请到别处居住了,一路走来冷冷清清,除了虫鸣鸟叫,水声潺潺,不见一点热闹光景。 叶庄与苏长音走入大厅,刚坐下来不久,就见礼部主事自外头小步跑了进来,一边神色慌乱,一边颤颤巍巍地向叶庄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那礼部主事姓高,约莫四五十岁左右,须发斑驳花白,苍老的脸庞布满丘壑,略显混浊的眼珠子神光迟讷,透着一股子风残烛年的灰败之意。 就连动作亦十分迟缓,行礼行了大半天,才把腰弯下去。 苏长音坐在叶庄身旁,感觉自己看见了一只慢慢悠悠的老龟。 叶庄摆了摆手,神色冷漠:“免礼,将宴会那晚进出醉花阁的名单呈上来。” 高主事显然早有准备,一听这话忙不迭命人呈上一本书册,那名册足有小半指节厚,用墨水蘸着写满了许多姓名,可见那晚上人员出入之频繁。 叶庄伸手接过,凝目翻看了一会儿,也不知他发现了什么,俊朗双眉渐渐蹙起,刻出一道深邃的褶子,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锐利的眼神几乎要将高大人看穿,只听他冷声问道:“怎么关于太医出入的姓名,到戌时四刻就断了?” 那晚宴会进行到亥时将尽,戌时便停下太医记录,显然为时过早。 高大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苦笑着说:“回禀王爷,非是下官不写,而是太医们的出入实在过于频繁,那些大人们酒酣耳热,难免有些身子不适,但凡一有状况便会命侍监去传唤太医,往往那些太医刚回院中,凳子还没坐热,就被下一个大人叫走,一来二往,索性也就不写了。” “胡闹!”叶庄阴沉着脸斥道,“夜宿皇宫乃大事,不说诸位大人,这院中还住着不少异国来使,人员出入须谨慎小心,怎么因为忙碌便敷衍了事!” 高大人被骂的浑身发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不停磕头谢罪:“是下官失职,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可怜的高大人,被吓得涕泪横流,仿佛叶庄再骂一句,他就能当场去世。 叶庄沉着脸高坐上首,不发一语。 纵然喜怒无常如叶庄,但面对这样卑微胆小的老人,也束手无策,只见叶庄盯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深深吐了口气,挥了挥手说道:“罢了,此事该怨礼部尚书,你年事已高,本就干不来这种活计儿,要派也该派个脑子灵活的来,你且起身罢。”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但高大人不敢反驳一句,反而千恩万谢,摆动四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这一起身又是好久,苏长音又莫名想到翻身的老龟,内心忍不住囧了一下。 为了避免自己想些有的没的,苏长音连忙转移注意力,对身旁的叶庄问道:“王爷,这名单有什么问题?微臣记得早朝时卫丞相有言,卫尚书入醉花阁休息时并未传唤太医,只是吃了药便睡着了,两者并未有所接触。” 苏长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叶庄正垂首泛着手中册子,半边面容埋没在阴影处,神情晦暗不明,闻言抬起头来看他,挑了挑眉:“谁说本王是来查案的?” 苏长音愣了一下。 不是来查案的还能干嘛……等下!该不会是…… 苏长音悚然一惊,睁大一双桃花眼瞪着叶庄,眼眸深处略过一丝惊恐! 叶庄并未发现他神情有异,自顾自起身,从厅子的某处角落拿出笔墨纸砚,这才转身折回来坐下,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支紫豪笔,蘸着墨水在干净的宣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分别为—— 薛贵、宋清、白子道、林召光、令无芳、苏长音。 第12章 上面写的,赫然是在名单上出现过的太医之名! 苏长音眼睁睁看着他提笔勾勒,忍不住浑身紧绷,随着‘音’字的最后一笔落下,一颗心瞬间被提到了喉咙口,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只见叶庄微微勾唇,语调慵懒:“本王说过,他既然不肯相认,本王只能亲自来找。” 苏长音:“……” 他果然没猜错! 叶庄果然是来这里找他的! “说起来,苏太医的名字也在其中。”他忽然开口问道。 那日发生的事情过于荒唐,叶庄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年纪不大、相貌出众、很有可能是个大家公子。 苏长音年岁未及弱冠,容貌俊秀无可挑剔,纵观京城所有世家公子,可谓出类拔萃;论品行,这一日接触下来,更是端方如玉、不矜不骄,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自己,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苏长音还是国子监祭酒的独子,真真正正的书香门第、清廉世家。 想到这里,叶庄看着苏长音的眼神逐渐变味。 苏长音被看得打了个哆嗦,猛然回神,斩钉截铁说道:“微臣那日只是送醉酒的同僚进来歇息,随后便离开了,并未与王爷见过面,更遑论与您发生争执。” 叶庄显然没有立刻相信,反而仔细观察着他,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当真?” “不错。”苏长音昂首挺胸直视着叶庄,脸上就差写着‘理直气壮’四个大字,“常生院太医共有九位,其中有四人宴会当晚轮值,微臣因身为国子监祭酒独子的缘故,得以参宴,及至亥时才离开,宴会群臣皆可作证!” 苏长音纯粹是睁眼说瞎话的。 反正喝到最后大家差不多都断片了,自己都晕晕乎乎的,更别提去注意别人,而高主事一看就迷迷糊糊拿捏不定,只要他一口咬定,别人就不能拿他怎么办。 总而言之,先混过这一关再说。 高主事挠着头看了看苏长音,面露怀疑,双唇嗫喏仿佛要说什么,但最后仍是没有说话。 叶庄大概是被他这副‘我说的就是对的,不接受反驳’的样子给震慑住了,不由双眉微蹙,将信将疑的打量着苏长音,企图找到一丝破绽。 苏长音负手而立,心脏‘怦怦’狂跳,紧张得手心浸满了汗水,但面上仍是一片沉稳,双眸清澈澄明,任由叶庄怎么打量,都是一派气定神闲、不动声色。 好一会儿,叶庄抿了抿唇,不甘心的收回目光。 罢了,现在下定论,未免太过草率。 他将注意力拉回名单上,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打消苏长音的嫌疑,而是悄悄在心中戳下‘待定’的小印章。 “林召光与白子道本王认识,均已成家立业、年过不惑。”叶庄一边说,一边提笔将两人的名字勾了去,神情若有所思,“剩下薛贵、宋清、令无芳三人……高则,你对着三人可有印象?” 那三人俱是苏长音的同僚,薛贵相貌平平,宋清虽然名字文气,但因其讲究以动强身,熟练太极剑法、象形拳、八卦掌等绝学,是个实打实的身长八尺的壮汉,要不是成天背着个药匣子,都可以提溜出去和武监的兵将们打一架。 高主事年纪虽大,但也昏聩到记不清人事,连忙一一回禀,前两人所说的与苏长音印象一致,待提到令无芳时,神色不禁带上了几分赞赏:“令太医贵为南翎侯世子,才貌出众、气度超凡,堪称翩翩浊世佳公子,不止本官,就连其他人见了亦是赞不绝口。” 叶庄微微一顿。 世家公子,容貌出众,年轻才俊,一一都对上了。 叶庄撂下笔,丹凤眼危险地眯起:“宴会那晚,令太医来醉花阁所为何事?” 高主事想了想,回道:“令太医那晚醉得东倒西歪,下官记得他还是让人扶进来的,应是宿在阁中无疑了。” 叶庄双眸豁然一亮! 苏长音:“……” 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似乎、好像,把自己人给坑了。 苏长音连忙上前一步,面容严肃说道:“王爷,令太医为人处事彬彬有礼,兼之一向安守本分,断不可能是得罪王爷之人。” 但叶庄显然没听进去,显得兴致勃勃,“是与不是,待本王见过人后,自然就知晓了。” 苏长音:“……” 好家伙,没劝动。 师兄!快逃!! 作者有话说: 发现前文有一点忘了说了,苏长音的爹是前国子监祭酒,令无芳在国子监读书时是苏长音的爹的学生,从某些层面上讲,令无芳是苏长音的师兄。 前文会改动回来,大家只要知道就可以了,不用折回去看。 第13章 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出乎意料,开始变得不可控制。 苏长音一门心思想着洗清嫌疑,没想到最后这个锅竟然扣在令无芳头上,垂头丧气之余,还颇有点哭笑不得。 反观叶庄,约莫是梗在心头的事情终于有了头绪,俊朗的眉梢染上几分愉悦之意,就连一向冷凝的面庞也不禁柔和了几分,整个人宛如冰封的寒潭凿开了一道口子,寒流泄尽,始见春色。 就连窗外悠游略过的白云,在叶庄眼里怎么看都怎么顺眼。 “天色已晚,今日便到此为止。”叶庄站起身毁去桌上的名单,站起身子,平淡道,“走吧,苏太医。” 说罢,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苏长音见状,连忙辞别高主事,拔腿追了上去。 这次出宫与上次不同,叶庄特意命宫人备了马车,待上了轿子,还吩咐车夫先送苏长音回府。 马车轱辘缓缓滚动,在大道上行驶起来。 宝盖华轿中,两人各自分坐一侧。 叶庄单手支颐,正侧着脸庞透过雕花轿窗打量着轿子外的景色,大约是心情颇好,俊美的脸庞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愈发俊美无俦。 如果说苏长音是一块自然雕琢的华珠美玉,那么叶庄就是鬼斧神工的造物,虽然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恍若携带风雷霜雪,但是一旦化去高傲冷漠,望之便如同明月映天、甘霖泽宇,无端令人心驰神往。 ……然而现在的苏长音根本没有心情欣赏。 自己的师兄兼同僚无端为自己背了莫须有的罪名,苏长音心慌的要命,一路上简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到了自家府邸,只听马车‘吁——’的一声,苏长音想都不想,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苏太医,本王这几日还有要事,等办完了再前来拜会。” 苏长音转过身,就见叶庄单手挽着轿帘,露出一张俊脸,冲自己微微一笑。 他沉默一下,问:“大人有何要事,竟比卫尚书的案子还重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干嘛! 回去我就让我师兄告个长假,三年五年那种,躲你躲得远远的! “此事苏太医就无须知晓了。”叶庄避而不答,只继续说道:“希望届时,案子能水落石出,苏太医能如愿昭雪。” 说罢,放下帘子,马车折返而去,扬起尘烟滚滚。 苏长音面无表情的盯着马车渐驶渐远,冷哼一声,在心里默默比了一根中指。 醉花阁一行,他已经彻底明白叶庄是摆明了心思不想放过他,当务之急,还要赶紧先给令无芳修书一封,随便扯个慌告诉令无芳他已经惹上了叶庄,让令无芳先躲着叶庄一阵子,然后他再想想办法。 这么想着,苏长音急急冲回府内,谁料还没回房,就见小厮长吉守在自己院门门口,杀鸡抹脖子似的朝自己疯狂使眼色。 长吉掩饰性地咳了咳嗓子,故意抬高了声音:“老爷,少爷回来了!” 苏长音眉心一跳,连忙刹住脚步。 他的视线越过长吉的肩头望过去,只见半大不小的庭院内,几株落英翩飞的花树下,一个身穿紫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石凳上品茶,听到长吉的通报声后,那人蓦然抬头,一双吊梢眉下,锐利的眼睛直直射向苏长音:“回来了呀。” 苏长音一看到他,下意识抬头挺胸,一个字脱口而出:“爹!” 没错,此人正是苏长音的父亲,前国子监祭酒,苏高章。 苏高章点了点头,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苏长音一句话一个动作,立刻迈着步伐小跑过来,坐下之后,还特意给苏高章倒了一杯茶,恬着脸问道:“爹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呀。” 神情之乖巧,动作之殷勤,简直像是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学生。 作者有话说: 我果然是个辣鸡,手速渣渣ε=(?ο`*)))唉 感谢各位的支持,祝大家喜乐平安。 第14章 不怪苏长音这么听话,纯粹是苏高章积威甚重。 任谁有一个当惯了校长、铁面无私的父亲,大抵都会像他一样,夹着尾巴乖乖把儿子活成孙子。 如果说苏长音面对叶庄还敢偷偷在心里小声腹诽,那么一对上苏高章,别说在心里打小九九了,只怕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苏长音倒完茶之后,还发现石桌上摆着一碟炸鸡腿儿,瞬间有些无语:“爹呀,您怎么又在吃这种辣鸡食品……” 要说苏高章唯一不像个老学究的一点,特别爱吃,刚到四十的年纪就已经中年发福,身材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乍一眼看上去就如同一颗裹着紫色皮衣的皮球,虽然神色严肃,但圆滚滚的颇有几分喜庆。 苏高章接过茶杯,对儿子的话置之不理,而是撩起眼皮子上下端详了他一眼,见自家儿子神情虽带着疲惫,但浑身完好无损,眼中的担忧缓和了几分,问道:“我听陆院判说,你和卫严的案子扯上关系了,今日一早被宣到金銮殿审问,可是真的?” 苏长音面容微动,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父亲听闻朝中变故,担心他的安危特意守在这里。 他心中一暖,笑道:“孩儿不孝,让父亲当心了,金銮殿审问一事确实是真的,然而圣上明察,并未降罪,而是责令我配合大理寺少卿调查此案,直到水落石出。” 苏高章捋了一把山羊须,“大理寺少卿乃是如歌王叶庄,素闻他性情喜怒不定,一路上没为难你吧?” 苏长音:“……这倒是没有。” 苏高章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那就好,如歌王行事毫无章法,千万不要招惹到他,否则得不偿失。” 苏长音:“……是。” 他心道,我哪敢招惹他呀,都是他在招惹我,现在躲他都来不及呢。 苏高章见儿子这么说就放心了,心里头的大石一放下,食欲就跟着上来了,伸手摸了一根鸡腿,忆起往昔,忍不住感叹一声:“你性子自幼温和与世无争,当初说要入朝做医官,为父是举双手赞成的,想着太医署不同于朝前那般风起云涌,少些勾心斗角,后半生能顺遂如意安稳度日,没想到竟然也会惹出祸端。” 苏长音也很迷惑,说道:“也不知是谁如此心狠手辣,竟然毒害朝廷命官。” 谁料苏高章听了,却冷笑一声:“卫严那个小人,早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便宜他了!” 他神情冷漠,语气带着几分愤慨。 苏长音大感意外。 他忽然想到之前在金銮殿外,上峰曾隐晦提及自己父亲,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蹙眉问道:“爹,我听院判说卫丞相与您有过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苏高章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好半晌,认命叹了口气:“罢了,原本希望你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不过既然你已经牵扯进来,这些事也该让你知晓了……你可知朝中众人如何评价卫春明,卫春明又是何德何能坐稳丞相之位?” 苏长音想了想,答道:“有闻卫丞相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但凡提起他无一不赞不绝口。” “若论德高望重,卫春明有何卓越政绩令群臣拜服?再论门生如云、桃李满天下,合该是如我这般教导万千学子的国子监祭酒,再不济也是我与他双雄并立,又何以为父会在仕林中寂寂无名?” 苏长音素来脑子灵活,听到这里,心中倏然一惊:“爹的意思是……” “卫家乃前朝世家大族,底蕴深厚,陛下初登位时根基未稳,朝中诸事多有依赖卫春明,就连科举也是卫春明一手操办,谁料那人狼子野心,竟拿科举满足自己私欲。”苏高章圆胖的面容显出几分阴郁,忿忿啃了一口鸡腿,“一开始只是有投机取巧的学子登门拜访,卫春明来者不拒,到后来愈演愈烈,每逢京试,那些学生一个个不拜孔庙、不读文章,反而提着金银厚礼造访卫府,好似他卫春明才是在世的孔圣。但凡送过礼的,几乎都能在会试拿到较好的名次。” 回想起往事,苏高章的脸色不太好看。 “若是那些人有真材实料倒也罢了,偏生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之辈,正经学子毫无出路,带歪国子监风气,因此为父与卫春明大吵了一架,却仍然不敌卫春明拥趸者众多。” 苏长音十分震惊:“那两兄弟如此明目张胆、蔑视皇权,陛下就放任不管?” 苏高章扯了扯唇角,冷哼一声:“怎么没管,建丰六年陛下有意铲除卫家党羽,然则卫家势力已经根深蒂固,那时恰逢羌国举兵进犯,还曾闹出过不少事端……到了最后,陛下收回卫春明的部分权利,不许他再干预科举,但也没能撼动卫家分毫。” 苏长音听得遍体身寒,他自来端端正正、行医立本,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过日子,从来不知道前朝是这么波云诡谲。 怪不得卫春明在朝堂上死咬着他不放。 自己的父亲与他恶交,唯一的证据又与他有关,会想歪不足为奇。 “至于那卫严,与卫春明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长兄操纵科举金榜,小弟身为吏部尚书则暗箱操作、卖官鬻爵,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佞臣死了,反倒是为民除害。” 苏长音听得目瞪口呆。 苏高章见他一副呆愣模样,不禁父爱涌动,目光爱怜地摸了摸爱子的脑袋瓜:“那卫春明素来与我不合,你如今与卫严一案扯上关系,想必他不会轻易放过你……他若有意欺辱,你只管来寻我,爹定会替你做主。” 作为国子监祭酒,卫春明就算要动他儿子,也得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苏长音鼻尖一酸,热泪盈眶:“爹……” 苏高章也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我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曼娘的托付。” 曼娘是苏长音原身的生母,多年前就因病去世,苏高章与妻子鹣鲽情深,此后并未再娶妻妾;偌大的苏府,一直是他们父子两人相依为命。 苏长音闻言感动不已,并顺势摸走了盘子上最后一根鸡腿儿。 就着故事最为下饭,苏高章刚才一边说一边吃,不知不觉间,盘里鸡腿就剩下最后一根。 苏高章还盖在儿子头上的手掌一僵,脸色瞬间一黑,瞪目怒道:“臭小子,你干嘛呢!” 苏长音吓得缩了缩脖子,旋即鼓足勇气反驳道:“爹啊,您可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都快三高了!” 苏高章:“……”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大型父子恩爱现场瞬间变质,苏高章瞪着自家儿子—— “放下!” “就不!” 苏长音说完,还用力啃了一口,油花花的鸡腿儿瞬间多了个齿印。 “臭小子!”苏高章气急,一边说一边团团乱转,最后抄起鞋子做势要打,“反了天了!” 苏长音吓得一蹦三尺高,举着鸡腿儿一路窜回屋子里,关上房门,隔着门板含糊不清和他爹叫板:“千金难买老来瘦,我这是为您着想,爹您该减肥啦!” “你出来!” “不要!” “出来!” “不要!” 长吉守在院门,看着自家圆滚滚的老爷掐着腰气势汹汹的骂人,忍不住望天……这个抄鞋子打人的动作怎么那么眼熟呢? 作者有话说: 发现我之前忘了在文案注明更新时间,各位读者也不太清楚,这里ps一下,本文更新时间为晚9点或者晚12点,大家9点看不更新可以先睡觉,第二天起来再看。 谢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喜乐平安。 第15章 父子间的插浑打科冲淡了凝重的氛围。 苏高章透露的信息量过大,苏长音没想到卫家父子看似德高望重的外表下,竟是如此肮脏不堪。 现在苏长音已经妥妥拉了卫春明的仇恨,虽然自家父亲说会护他周全,但苏长音私心里并不想让自己父亲掺和进来,要知道这两人本就恶交了,如果苏高章再插一手,事情随时都会变质。 更何况……苏长音回忆起今日与叶庄同行时,叶庄提及卫家时种种或不屑或嫌恶的神情,心中隐隐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苏高章骂了一阵,见儿子这是铁了心不打算开门,这才穿上鞋子悻悻然地离开了院子,长吉竖着耳朵听自家老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连忙跑回来通风报信给,敲着门说道:“少爷,开门罢,老爷已经走了。” ‘滋啦’一声,雕花梨木门应声而开,露出苏长音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庞,嘴上还沾着油花,只见他左右张望一会儿,确认苏高章真的不在,顿时松了口气,把手里的信封塞到长吉怀里:“去,帮少爷我跑个腿,帮我把这个送到令无芳府上。” 苏长音可没忘记自家师兄的事情,方才躲在屋里抓紧时间修书一封。 长吉接过信封,小心放到袖袋收好,却没有立刻出发,反而苦着一张脸看着苏长音,有些欲言又止。 苏长音有些莫名其妙:“看什么看。” 长吉忍不住问道:“少爷,您真的惹上官非了?” 方才他们父子谈话时,长吉做为下人守在一旁从头听到尾,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也听出来自家少爷这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心中有些担忧。 长吉自七岁开始就跟在苏长音身边做了书童,自家少爷从小脾气就好,根本不把他当成低贱奴才,长吉打心眼里感激自己主子,一点都不希望他出事。 苏长音见他一脸愁容,心知他多半是被吓到了,连忙摆出一副正经样子面容安慰道:“没有的事,不过小事一桩,少爷我清者自清,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长吉吸了吸鼻子,艾艾期期道:“少爷您可不要骗我,小人还在想您这里干一辈子活儿,小人的终生大事、娶妻生子就靠您了!” “……”苏长音抽了抽嘴角,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少爷我自己都还没媳妇呢,你想得倒是远,快去给少爷送信去!” 长吉夸张地‘嗷’了一声,一溜烟地滚出了院子。 苏长音望着自家小厮离去的背影,颇有些无语。 但不管如何,这封信送出去,他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 * 连着奔波了一整天天,苏长音早已身心俱疲,此时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钝重感一下子涌了上来,唤来下人备好汤水洗漱,也不用膳,就这么躺在床上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之后的几天,苏长音都宅在家中。 这日清晨,窗外旭日升起,隐隐约约的鸟鸣声开始扰人清梦,苏长音困顿到不行,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忽然察觉到床边有一道视线正观察着自己,一股温和清香的气息萦绕鼻端,他下意识睁开了眼,一张无限放大的面孔怼在自己面前。 !!! 苏长音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之快还差点和对方撞上,待看清来人,顿时有些黑线:“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没错,眼前的人正是令无芳。 令无芳直起身子,曦光流转在他俊朗的鬓角眉梢,风流若刀裁,只见他挑了挑眉,轻笑道:“自然是来看我师弟是否完好无损,有没有被大理寺的那群人磋磨了去。” 苏长音道:“我好着呢,你是怎么进来的,长吉也不拦着点,我还睡觉呢!” 这么大一张脸怼面前,差点吓死他了。 他刚抱怨完,就听一道温润的声音自令无芳身后响起:“苏贤弟莫气,我与令兄皆担忧你的安危,这才说通了小厮进来,并非有意打扰。” 伴随着话语,一道人影自令无芳身后走出,正是同僚薛贵。 苏长音大吃一惊,“薛兄,你怎么也来了?” 薛贵刚才一直站在令无芳身后,被令无芳高挑的身形挡着,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薛贵相貌虽然平凡,但架不住他一直笑意盈盈,像个亲切的邻家兄长,没有半点架子,语气更是温和如水:“前几日听院判所言,贤弟与卫大人的案子扯上关系,心中颇为担忧,正巧我上值需要路过苏府,便想顺路过来看看,恰巧遇到令兄,便一起进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苏长音,旋即露齿一笑,“如今看苏贤弟安然无恙,为兄便放心了。” 苏长音有些不好意思:“劳烦薛兄担心了。” “欸,废话别说那么多,快说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令无芳脱了自己靴子,也跟着挤上塌,“那天你被官差带走,随后院判回来只说圣上令你停职配合调查,还被大理寺少卿带走,旁的再没有别的,教我好一阵担心。” 苏长音被他挤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连忙挪着屁股给他腾出个位置。 “你慢点儿!” 薛贵没能挤上去,便左右看看,从偏厅搬过来一张圆凳过来坐下,两人期待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他,一个脸上写着‘八卦’,另一个脸上写着‘招供’。 苏长音:“……”他深吸一口气,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薛贵拢着袖子,听得眉头连皱,“仅凭一瓶药就断定你是凶手,卫丞相未免太过于武断?” 令无芳冷笑连连:“那糟老头和我师弟的爹仇大着呢,好不容易抓到把柄,不死咬一口怎么甘心?” 与其他太医不同,令无芳是正经世家大族出身,只是半路弃文从医,约莫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颇有些朝.政敏锐度。 薛贵沉吟了一会儿,随后眉目舒展:“罢了,陛下既然没有下令捉拿苏贤弟,就是法外开恩,事情总会有斡旋的余地。” 令无芳点了点头:“如今只要找到凶手,就好办了。” 薛贵面上依然带笑,却没有接话。 那双温润的眼眸微微垂下眼帘,敛去一闪而逝的暗芒。 “对了!”令无芳不知道想到什么,一拍脑袋,扭头问苏长音,“你那天写给我那封信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说我招惹上那尊煞神了?吓得我都不敢上值了,还连夜遣人和院判告了假。” 苏长音面容一僵,干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之前和叶大人一起查案,听闻他与院中一位未曾见面的太医有过纠葛,好似将那人认定成你了。” 令无芳一脸问号:“如歌王此人蛮横凶残,是谁脑子有病,竟然去招惹他?” 苏长音:…… “总而言之,师兄不妨多告假几日,避免与叶大人发生冲突,等这阵风头过去,叶大人淡忘此事,再复职也不迟。” 令无芳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任谁都不想和叶庄扯上关系,更别提忽然一个锅从天而降,不过很快他就看开了:“算了,左右师弟如今也闲赋在家,就当师兄陪你了。” 日头渐升,很快就到了卯时三刻。 因着薛贵还得上常生院当差,并没有多逗留,确认苏长音平安无事后,很快便告辞离开了,而令无芳则因为告了假,左右无事,则留了下来。 苏长音懒觉自然睡不成了,认命起床收拾齐整,拎着自家师兄去给老爹请安。 令无芳曾拜过苏高章为先生,加之苏府也不是第一次造访,一路上倒也自然,恭恭敬敬的给先生请了安,又被留下来用了早膳。宾主尽欢后,苏高章这才满意放行,放两个年轻人自己耍去。 令无芳勾着自己师弟的脖子,神神秘秘的笑道:“好弟弟,左右今日无事,不妨和哥哥一起去外头寻寻乐子。” 作者有话说: 令师兄不会被这个锅背多久的,毕竟这是苏苏的锅,还得苏苏自己背…… 第16章 令无芳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脸上尽是你知我知的暧昧之意。 苏长音有些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地被拐出了府,等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望着面前的建筑,忍不住一脸黑线:“你说的寻乐子……就是这种地方?!” 他抬起头,只见面前秦楼楚馆,红袖飘香,阁楼处雕花镀金的倚栏之后,不少莺莺燕燕正娇着嗓子与路人调笑,脂粉混合着花香扑鼻而来,熏得他差点狂打喷嚏。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青楼,古代著名红灯区。 “今日师兄就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温柔乡。”令无芳从袖中摸出纸扇,‘刷’的一声展开,十分人模狗样的笑道,“保管比你前几日找的小女子要温柔多情。” 苏长音转身欲离开,冷酷无情:“不能够,至少我不行……哎呀别拉着我!” 遂又被勾着脖子往里走。 令无芳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两人一走进大堂,立刻有老鸨兴高采烈地过来迎接:“哎哟,瞧瞧这是哪阵风把令少爷给吹了过来!” “不必忙活,小爷今日带着弟弟,把你们楼里的姑娘喊出来,要那些个清倌。” 老板这才看到令无芳还半揽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意外发现对方的相貌竟是格外出挑俊秀,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好俊俏的公子,配我们流芳楼的姑娘再登对不过了!” 说罢,连忙命人将他们带到楼上的精致的雅间,随后又有□□名妓子款款走进来。 那些妓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进来后各自有条不紊,两人琴弹琵琶、两人扬袖轻舞、余下的娇笑依偎过来伺候,刹那间雅间暗香浮动,一股暧昧的气息随之荡漾开来。 苏长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端坐在矮桌之后,窘迫得耳根都红了,手脚都不知怎么安放。 正巧身旁有妓子端着酒杯要喂他,苏长音吓得连连摆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手忙脚乱接过那杯酒,闭着眼睛仰头饮了下去,壮烈得好似在喝什么毒药。 有与令无芳相熟的妓子见状,吃吃笑了起来:“令公子这是从哪里找的活宝,好生纯情,倒显得姐妹们孟浪了。” 令无芳也跟着笑了,“我这师弟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劳烦诸位姑娘主动一些,好好款待了。” 只见他神色慵懒,此时怀中也左拥右抱着两位美人,微敞的衣襟露出一片健实的胸膛,显得十分怡然自得。 与他相比,苏长音仿佛一只掉进狼窝的小白兔,倒显得比那些妓子更惹人怜爱一些。 “师兄!”苏长音恼羞成怒的瞪着他,重重摔下杯子,雪白的脸颊洇着一抹羞红,明艳得好似一团火,“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令无芳大吃一惊:“如此温香软玉的美人都没兴趣,难不成师弟当真偏好那些烈性野马?!” 苏长音:…… 摔!这天没法聊了! 毁灭吧!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说道:“师兄,我对红颜脂粉并不感兴趣,那日的事情只是个误会,也无意踏入这秦楼楚馆,更不喜白日宣淫!” 谁知令无芳听了,却蹙着眉看他,“师弟,你在说什么?这流芳楼白日只卖艺不卖身,师兄带你来只是来听听小曲,欣赏欣赏美人,哪里来的白日宣淫?” 苏长音:…… 卖艺……不卖身?? 令无芳见自家师弟一脸吃瘪的样子,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捧着肚子开怀大笑起来。 苏长音面无表情。 总觉得他好像被耍了。 不知为何手忽然有点痒,特别想打人。 方才说话的妓子见状,连忙出来解围,笑道:“此事不怪这位公子,秦楼楚馆各不相同,一家有一家的的规矩,小公子不曾来过不知道也属正常。”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的说,“我们流芳楼讲究你情我愿,断然不做勉强人的行当,小公子放宽心坐着,享受伺候便是了。” 自家师兄虽然欠抽,但小姐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既然楼里的姑娘都这么说了,再拒绝下去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苏长音抿了抿唇,乖乖坐在椅子上,不管如何,知道只是来看才艺表演的,他就放心多了。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那些原本还想要伺候的妓子乖乖退到一边侍立着,只做些添茶倒水的活儿,十分知情知趣。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接下来果然如之前所说,真的只是欣赏歌舞而已。 不得不说,能在青楼中混下去的妓子,当真有几分看家本领,琵琶轻奏,长袖轻舞,一口吴侬软语更是酥到人骨子里。 没一会儿苏长音原本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小酒杯边喝边专注的欣赏起来——这里的酒偿起来又甜又清冽,口感香醇,像极了果酒,抿一口就收不住嘴,一壶清酿很快就见底了。 苏长音看得入神,却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他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和叶庄发生那荒唐事。 而青楼里的酒,就算口感再甘甜,那后劲也是绵长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知何时,苏长音开始觉得头脑有些昏沉,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像是平静的湖面忽然掷入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虚幻叠影交织扭曲,呼吸不由微微加重。 他下意识撑着额头,喃喃自语:“等下……怎么跳舞的变成了四个了?” 不止变成四个,还有两个歪着身子,忽然朝他倒了过来。 ‘哗啦——’一声巨响,伴随着瓷器破裂的清脆声响。 浓重的黑影下上而下压了过来,耳边一声又一声惊呼,苏长音还来不及反应,瞬间天旋地转,被一股巨力扑着栽倒在地上! 强烈的重压感与疼痛感袭来,令他浑身一个激灵,酒醒了,只见自己身上正倒着一个舞女,对方的发旋头顶正对着自己。 “师弟!”令无芳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毫不客气地将他身上的舞女推到旁边,搀扶着苏长音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有没有伤到哪里?” 苏长音连忙摇头:“师兄放心,我没事。” 雅间的地上铺着厚厚的锦毯,除了刚开始被撞到的那一下有些疼,其他的都还好。 令无芳上下打量着苏长音,确认他真的没有什么外伤,这才放下心来,继而转过头看向始作俑者,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好不知廉耻的舞女,身为清倌,大庭观众之下却做着这种投怀送抱的行当。” “公子恕罪!”那舞女吓得脸色惨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跪下,“……奴、奴家并非有意的,只是一时失了神才会栽倒下去,还请公子恕罪!” “失神?”令无芳‘呵’了一声,语调含着几分讥讽,“身为舞伶,不过是跳几支舞便失神,倒是委屈你了,不若让老鸨将你调度为青妓,省得埋没了你。” 青妓,在青楼中是最下等的存在。 如果说妓子是卖艺不卖身,那么青妓就是真正千人骑万人枕的妓.女,永无出头之日。 那舞女猛地抬头,褪去血色的面庞布满惶恐,紧张与惊惧扼住她的心脏。 令无芳冷着脸没有说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透露出一股冷酷渗人的无情。 以往总是含笑带情的风流公子,褪去那副温柔的面具,竟是如此可怖得叫人胆战心惊。 不止那舞女,雅间的其他妓子也被吓得花容失色,犹如木头般杵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紧张的气息一瞬间弥漫开来,犹如一根紧绷的弦。 苏长音忍不住皱了皱眉,扯了扯自家师兄的袖子,示意他适可而止:“师兄,罢了。”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生存本就不易,更何况是这种于卑贱末流讨生活,连命运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姑娘,苏长音心中有些不忍。 令无芳转头看他,收敛了几分冰冷之意,但颇有不赞同,“师弟,我知你向来心善,然则尊卑有别,师弟千金之躯,本就与这些卑贱奴才云泥之别,她冲撞贵人,有错在先,理应受到惩罚。” 他的思维非常简单粗暴,只要是动到自己师弟的,不管有心无心,一律都是敌人。 苏长音有些无语,不过思及师兄本意也是为自己出头,便耐心的求情道:“人家跳了这么久,还不许人家摔一下,师兄就饶她一次罢。” 说罢,上前两步把那个舞女搀扶起来,温声安抚道:“别怕,我师兄只是嘴上逞能,并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苏长音相貌俊秀,一双清澈的眼眸常年含着笑,极易令人心生好感,更别提此时一副极为诚恳的模样。 那舞女受到感染,渐渐安定下来,讷讷道:“多、多谢公子。” 谁料刚刚一动,一阵钻心的痛处从脚踝传来,差点又栽倒下去,还是苏长音连忙扶住。、 作为一个大夫,他对这种情况再清楚不过,心里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不妙,怕是腿脚受伤了,得先看看是不是骨折了。” 说罢,左右看了看,搀扶着她一旁的矮凳上坐下,熟练的蹲下身,就要为她检查腿部,那舞女大为震惊,急急躲闪道:“……这、这万万使不得!” 在客人面前失礼本就罪大恶极了,更别提现在还要让客人帮忙看病,简直闻所未闻。 苏长音却曲解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确实不妥。” 他伸手从身上摸出一方干净的锦帕,煞有介事的说,“男女有别,肌.肤相.亲确实使不得,隔着帕子就不会有损姑娘清誉了。” 那舞女愣住了。 她呆呆看了一眼帕子,又看了看垂首认真检查自己脚踝的青年,一股酸涩的情绪忽然在心底悄悄蔓延。 令无芳立一旁,将两人的变化看在眼里,目瞪口呆之余,心情颇有些微妙。 好一个师弟,嘴上说着对红颜脂粉不感兴趣,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大意了。 没想到真正的情场高手在这里。 没过一会儿,苏长音检查完毕,松了口气,站起身说道:“还好还好,没伤到骨头,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外头一阵吵杂声打断。 伴随着走廊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听一道气急败坏的男声说道:“……怎么,我堂堂吏部尚书之子,如今连点一两个妓子都点不动了?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排场,竟把整个楼里的妓子都要了去!” ‘咣当’一声巨响,雅间的门被人踹开,一名男子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来人满身酒气,面容凶神恶煞,却透着几分熟悉。 苏长音回头一看,原来是卫风。 作者有话说: 老令.24k纯弟控 令无芳:服不服,不服来辩~ 隔壁预收已开:新文《我在神系当偶像的日子里[综神话]》,有兴趣的亲可以收藏一下,感谢各位支持。 祝大家每一天都幸福快乐,喜乐安康,晚安。 第18章 一阵子不见,卫风显然憔悴更多,脸色蜡黄,眼下一片青黑,下颌蓄着胡渣,一身白云织锦长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显得有些消瘦。 或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只见他脸颊上有明显的酡红,目光更是带着几分迷蒙。 在他身后,另还有四五名衣着得体的青年跟着走了进来,言行举止间隐隐以卫风为首,不难看出都是卫风的拥趸。 本就不大的雅间顿时挤满了人,看上去十分逼仄。 有龟公快步冲进来,面色着急的想拦住他们:“卫公子,这雅间已有客人,不能擅闯啊!” “让开!”卫风不耐烦地推开他,扯着嗓子嚷嚷道,“本公子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的面子那么大,本公子竟然连一个妓子都要不来!” 那样子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说要与人叫板也不为过。 令无芳黑着脸,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呵!”卫风打了个酒嗝儿,摇摇晃晃地上前两步,醉醺醺指着令无芳骂道,“我告诉你,这京城还有我卫风的场子,就算我爹死了,也是堂堂吏部尚书之子、当朝丞相的亲侄子!想要欺到我头上,没门!” 令无芳冷冷瞪着他,敏锐捕捉到话语中的几个字眼。 ……吏部尚书之子? 卫风醉得一塌糊涂,撂完狠话后强撑着环顾四周,朦朦胧胧间隐约见到一抹极为清隽秀美的身影,心中一动,踉跄两步走上前,抓着对方的手,眯着眼睛柔声问道:“真美……你叫什么名字,我在这流芳楼来往数次,怎么没听闻此地还有你这般的美人?” 神色间,透着一股病态的痴迷。 突然被抓住的苏长音:“……” 好家伙,醉得真不轻。 令无芳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俊朗的面庞隐隐浮起一层怒气,上前两步挡在两人中间,手中折扇狠狠拍开对方的手,斥责道:“卫公子自重!卫大人新丧尸骨未寒,卫公子光天化日逛青楼也就罢了,还调戏官员,成何体统!” ‘卫大人’三个字就像一个开关,卫风一个激灵,浑噩眼神犹如拨云见光,显现出几分清明。 他看着令无芳,神情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同样是世家大族,卫风对于南翎候世子并不陌生。 难怪,难怪这流芳楼将那些个妓子都上赶着派来这里巴结。 他脸色晦暗不明,眼珠子一转,也瞧见了被令无芳半护在身后的苏长音,更是吃了一惊:“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不是应该随王爷调查我父亲的案子吗?” 令无芳耸了耸肩,一针见血道:“你一个死了爹的都能逛青楼,更何况我们?” 他可没忘记是卫尚书的死令苏长音身陷囫囵,连带着看他的儿子也特别不顺眼。 令无芳的话说得毫不客气,卫风当即脸色一变,语气凶狠就要发怒:“姓令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风这几日因着自己父亲去世,心情陷入低谷,今日好不容易忙完府中事务,腾出空闲,本想寻几个好友借酒消愁,没想到竟还会遇到这种糟心事……卫风心中怒极,目光阴冷的看着令无芳,阴鸷得犹如一条吐信的毒蛇。 苏长音心道不好,连忙拉开自己师兄,对卫风微微一笑,礼貌中透着疏离:“卫公子,你父亲的事情这几日大理寺自由安排,今日不知卫公子也在这里,无意冒犯,如今我们二人便要离开,卫公子如若需要妓子助兴,自可从这里调走。” 说罢,拉着令无芳便作势要走。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不妙的预感,总觉得继续留下来会出事。 令无芳一脸不赞同:“这里是你我的场子,何必怕他!” 他话音刚落,就见卫风身后有跟屁虫跳了出来,一个青年鄙夷的看着他:“走?我们卫爷让你走了吗?不管这个人是男是女,我们爷看上了,就得留下来伺候!” ……伺候。 令无芳脚步一顿。 他猛然回过头看向说话之人,眼神凶悍,仿佛被激怒了的猛兽,唇边的笑容令人心中发冷,“什么身份?我堂堂南翎候世子,外加一个国子监祭酒小公子,身授正五品太医之职,他一个只会仗着亡父作威作福的白身,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苏长音:“……” 糟糕!坏事了! “你说什么?!”果不其然,一听这话卫风猛地转头目光直直的看向苏长音,神色有些愕然,“你是国子监祭酒的独子,那个给我父亲配药的太医?!” 他神色变幻莫测。 早在之前他就听自己伯父说,给他父亲配药的太医是国子监祭酒的独子,而祭酒本人与卫家的仇怨不浅,他的儿子十有八九就是凶手……联想到之前这人与叶庄双双登府,为他父亲检查尸身时,此人一再表示没有特别的异常,顿时感觉自己被愚弄了一样,心中羞愤不已,脸上火辣辣的疼。 更别提后来他舍下尊严,跪下来难堪地请求叶庄严查此人,自己还因此被狠狠嘲弄了一顿。 卫风从小到大一直在巴结与讨好中长大的,哪曾受过这种气? 他心中怒意节节攀升,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因为醉酒的关系,这股情绪更是被无限放大,恶狠狠的瞪着苏长音,脸色阴沉的自言自语:“原来如此……难怪我父亲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水落石出,原来是你在从中作梗!” 很显然,卫风已经想歪了。 苏长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戒备的看着他,一见他如此,忍不住蹙起眉,耐心解释道:“卫公子,你父亲的事情确实与我无关,此案此事自有大理寺少卿彻查。” 谁料卫风却冷笑一声:“……大理寺少卿,谁知道那叶庄是不是与你狼狈为奸,包庇你这个凶犯!”、 他可没忘记叶庄之前是如何辱没自己的,加上此时气急,说话完全口不择言。 苏长音:“……” 差点忘了,这孩子还是个脑补高手。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正在码字ing 第19章 有些话说一次两次,对方根本听不进去,那干脆不必浪费口舌。 令无芳眯起眼,唇畔依然勾着笑容,笑意却不及眼底:“好张狂的口气,也不知你到了那位王爷面前,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卫风没有接话,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苏长音身上,仇恨扼住他的心脏,眼眸深处渐染猩红。 酒精搅动着他的神经,此时他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声音—— 既然无人为他主持公道……那不如干脆就由他杀了这人,为父亲偿命吧! 苏长音被他盯得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自觉后退一步,扯了扯令无芳的袖子:“师兄,我们还是走吧……” “走?我让你们走了吗?”卫风嗤了一声,向前一迈步,大声喝道:“拦住他们!” 卫严身后跟着的那些青年俱是他的狗腿子,闻言立马冲了上来,欲要相拦,但令无芳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场一拉一带,抬起脚用力一踹,就把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青年狠狠踹了出去! 肉.体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偌大的雅间顿时成了战场,几个大男人推搡来去,被屋内弄得一片狼藉。 那些个妓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纷纷惊声尖叫,步伐慌忙逃离这里。 苏长音原本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见状只得重新折回去。 令无芳身为世家公子,自幼骑射演武一样没落下,但归根到底还是一个文职人员,一人面对几个青年男子,刚开始还好,几下后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连原本不离手的扇子都不知道摔在哪里去了。 苏长音刚进回屋,就见一个青年顺手抄起一个花瓶,站在背后冲着令无芳的脑袋就要砸下来,登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失声大叫道:“师兄小心!!” 电光石火间,根本容不得他思考,身体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下意识冲上前用力推开令无芳! 下一秒,一声瓷器破裂声犹如惊雷响彻耳畔,后脑勺袭来剧烈的疼痛,苏长音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脑海刹那间陷入空白。 他恍惚地踉跄几步,绊到门槛,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栽去! 这雅间的门口处就是楼梯,他就这么咕噜噜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最后额角用力磕在地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 楼上。 令无芳被推了一把后,听到声响下意识回过头,目睹苏长音滚下楼梯的画面,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衍之!” 他一把甩开正缠着自己的一名男子,三步并做两步冲下了楼。 楼梯拐角,苏长音清瘦的身躯无力俯伏在地,一动不动,令无芳颤抖地伸出双手,托着他的后脖颈将他半抱在怀中。 只见怀中的青年双目紧闭,平日里总笑意融融的俊秀脸庞苍白到不见一丝血色,洁白的额角处,一枚小半个巴掌大的淤青隐没在青丝中,望之触目惊心。 唯有微弱的呼吸带动胸膛一起一伏,彰显着生命的存在。 感受到怀间的呼吸起伏,令无芳紧绷的背脊骤然放松下来,深深吐了口气,好似劫后重生一般,如释重负。 背后传来卫风的嘶声大笑:“摔得好!老天爷助我,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令无芳没有回头,身体似雕塑一般纹丝不动,好一会儿,才微微侧过脸,看着卫风的双目涌动着赤红,语调却像是含着冰渣:“皇城之下,卫公子未免也太过猖狂了,当真以为令某是个好相与的?” 此时此刻,他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张俊脸森冷得令人胆寒。 令无芳向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虽然平日里看似放浪不羁一副风流公子的做派,但其实心眼小的紧,可一旦被人触及底线,绝对是眦睚必报、以眼还眼。 如果说之前对待那些舞女,他是仅仅是想略施薄惩,那么现在面对卫风,简直恨不得将他扒下一层皮来泄恨。 更别提他的眼神,也确实是在告诉别人——他真的会怎么做。 卫风站在楼梯上方,直视着他的眼神,霎时间感觉像是被什么可怖的东西摄住一般,身体僵直,背后更是从尾椎爬上一股战栗之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令无芳就已经抱起人大步朝楼外走去。 摔伤的病人必须静养,流芳楼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 令无芳心焦如焚,只想带到昏迷的师弟自己府上好生看养着,不想刚走出流芳楼,大道上便有一架豪华的马车挡住他的脚步。 宝珠华盖,锦绣流苏,八匹佩戴璎珞的神骏宝马,正是正经王亲的出架仪规。 令无芳正想转弯避开,却有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先他一步打起车厢帘子,露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清清冷冷的声音随之响起:“令公子,且慢。”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只见车厢内端坐着一名男子,身着云纹飞鹤锦袍,华发高束,五官俊美而凌厉,狭长的眼眸直视自己,神情冰冷得不似真人。 令无芳顿时大吃一惊,一句话脱口而出:“王爷!” 偌大大梁朝,能尊称王爷的只有一位。 那就是叶庄。 第20章 叶庄是专门来寻令无芳的。 自那天回去后,他就特意派探子注意令无芳的一举一动,当得知令无芳告了假去寻苏长音,两个人还双双结伴逛青楼时,叶庄当时就冷下一张脸,心里十分不爽。 这两个人里极有可能有一个是他的小坏蛋,居然敢跑去逛青楼? 简直岂有此理! 叶庄性子向来霸道,自己看上的东西,就绝不容许第二个人染指,一想到自己的人会被青楼的女子触碰,当即扔下公务,回复换了一身便装,乘着马车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刚巧碰到从里面走出来的令无芳。 对于南翎候这一支,叶庄隐约有些印象,应该是上上代的某一位公主下嫁的贵门,生拉硬扯的话,两人多少也有些亲戚关系。 不过基于叶庄向来眼高于顶,从来没拿正眼看待过人,是以虽然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但也仅限于‘听过、貌似见过、没啥印象’的状态。 此时将人喊住,他还没仔细打量令无芳,视线就被他怀中的苏长音吸引了过去,目光微微一凝,眉梢瞬间带上一股冷意:“苏太医……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之前分明还活蹦乱跳的人,如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昏死在别人怀中。 萎顿如枝头折下的一枝梨花。 更引人注目的是雪白额角处那一枚淤青。 血红中透着紫色,望之触目惊心。 叶庄撩着帘子的手无意识收拢,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戾气:“是谁动的手?” 令无芳没有立刻回答,他心里还没忘记之前师弟让人捎来的信,对于叶庄的态度拘谨中带着戒备,想了想,只含糊其辞说道:“叫一条疯狗咬了一口。” 叶庄闻言,削冷的薄唇微抿,周身气势一凛,不过很快,他紧握的手掌又微微一松。 “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养病要紧。”他半垂下眼帘,对令无芳发出邀请:“苏太医伤势严重,恰巧我王府离这里不远,倒不如先上马车,将人送到我府中休息。” 令无芳没有答话,神色有些犹豫。 叶庄见状,眉峰微微一扬,“此地距离南翎候府约莫有二三里远,令太医一无车舆二无步辇,难道真要将人就这么抱回去?”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一路上人多来往,倘若不小心磕着碰着,得不偿失。” 依着叶庄的性子,说这些委实过于话多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因为令无芳也许是他心心念念人,所以格外宽容……也或许是,单纯担心苏长音,所以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不过叶庄最后一句话显然劝动了令无芳,咬了咬牙同意下来:“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抱着自家师弟坐进了马车中。 叶庄正欲放下帘子,恰在此时,他像是忽然感觉到什么一般,蓦然抬起眼眸,淡漠而犀利的视线直直射向流芳楼内部——只见帷幔低垂的边角处,一道人影正惊慌失措将自己藏了起来。 那是见令无芳离开而追下楼,看到叶庄突然出现后,只敢躲在暗处偷窥的卫风。 叶庄眯了眯眼,神情若有所思。 很快,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蓦然冷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舆板上的车夫轻轻挥了挥鞭子,马车咕噜咕噜行驶起来。 车厢内空间很大,容纳三个成年男子都绰绰有余,令无芳小心翼翼的将苏长音放置在一旁的横板上,那上面铺着厚厚的锦衾,途中不至于磕着碰着。 安顿完后,令无芳这才松了口气,自己坐了下来。 叶庄微微一顿,方才令无芳抱着人时没发现,现在他这才注意到令无芳浑身衣裳不整,不止胸膛半裸半露,脖颈处更是暧昧的留下不少胭脂红印,不难想象对方今日在青楼时是如何醉生梦死。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叶庄蹙了蹙眉,目光在令无芳身上睃巡着。 令无芳若无所觉,反而感激地冲叶庄笑道:“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都说如歌王叶庄性情喜怒无常,看来传言不一定是真的,至少现在看来,非常乐于助人。 而且自家师弟还说王爷对自己有敌意,恐怕此事有待商榷。 叶庄没有回话,眼神依然直勾勾的看着他。 狭长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挑剔的意味,从他的脸庞流转一圈,再顺着脖颈一路往下,到肩膀、胸膛、腰腿……越看神色越冷,越来越面无表情。 令无芳:“……” 他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 不知为何,叶庄看他的目光……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他极为不自在的动了动,“呃、王爷……可是微臣身上有什么问题?” 叶庄忽然启唇,似是自言自语:“不像。” 不像,哪里都不像。 令无芳确实如高主事所说的那般才貌出众、气度超凡,但浑身上下的气质却与他的小坏蛋截然相反。 在他的直觉里,自己的小坏蛋合该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而令无芳身为大家子弟,眼角眉梢尽是放浪不羁的风流与浪荡,一看就是惯逞风月的情场老手。 对于自己的小坏蛋,叶庄可以还没见过面就心生喜爱,对于令无芳,则光是看着就觉得碍事。 简而言之,就是欠抽,特别欠抽。 令无芳一脸郁闷:“不像,什么不像?” 叶庄瞥了一眼他的腰,肉眼可见的嫌弃:“肥了。” 他家小坏蛋的腰,自己只需要一只手就能虚虚环住,而令无芳则足足宽了一半。 令无芳:“……” 虽然听不懂,但总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他收回前话,这个如歌王确实是喜怒无常之人。 仿佛失去兴趣一般,叶庄没有说话,漠然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昏睡不语的第三人,陷入沉思。 苏长音正侧睡在锦衾上,脑袋虚虚抵着他的大腿,叶庄一低头,入目就是他温润俊秀的侧脸,日光透过薄薄的雕花折窗投射进来,仿佛为他的面容覆上一层精致的面具,愈发显得隽秀不凡。 斑驳光影湮灭而来,他隐约似一件秘不可宣的珍宝。 唯一碍眼的,只有他额上那道可怖的淤青。 叶庄忍不住伸出手,要去触摸那片青紫,然而就在即将碰到的前一秒骤然挺住,修长的指尖虚虚停在其上。 他半垂下眼帘,掩去眼眸中涌动着难以辨明的思绪。 他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仅凭一己好恶对那个小坏蛋念念不忘。 因此能让他一眼就觉得厌恶的令无芳,必然就不会是他执着寻找的那个人。 排除掉令无芳,那么……就剩下苏长音了。 叶庄忍不住心想:……会是你吗? —————————— 接下来的路上,无人再说话。 诚如叶庄所言,王府的距离确实很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在王府前停下。 叶庄率先一步站起身子,弯腰半抱着苏长音下了马车,神色冷淡的对车夫吩咐道:“天色已晚,就不留令太医了,替本王好生送令太医回府。” ‘好生’二字,咬得格外的重。 令无芳正欲尾随其后下马车,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眉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说……”叶庄微微勾起唇角,答非所问:“接下来苏太医就由我照顾了,不劳烦令太医费心。” 既然知道令无芳绝不可能是他找的那个人,他也就懒得再分出精力去应对。 话一说完,叶庄转身施施然进了府中。 “叶庄!”令无芳脸色骤变,“快把我师弟放下!” 他欲要冲下来拦住叶庄,不料一直沉默不语的车夫突然峻着脸一跃而起,干瘦的身躯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三两下身手利落地将令无芳制服,扔回了马车里,紧接着狠狠一拍马鞭,受惊的马儿拖着车厢就这么直直冲了出去。 车厢内,传来令无芳气急败坏的叫骂:“叶庄,你这个小人!” 声音由近及远,很快便也就听不见了。 王府里,叶庄抱着人一路回到自己的寝室内,将人放到自己的床榻上,转头冲身后的下人吩咐道:“快去,将府中最好的药膏拿来。” 下人连忙躬身应是,很快就捧着满满当当一匣子药膏呈了上来。 叶庄自幼习武,摔摔碰碰的事情没少接触过,早已练就一身自察自医的本事。 只见他撩起衣袍坐在床沿边,双手捧着苏长音的脑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摸出额角与后脑勺两处伤势,紧接着便从匣子里挑出一个绘花瓷盒来。 修长的手指勾起一抹晶莹剔透的膏.体,单手卸苏长音的发饰,分别在他受伤的额角处与后脑勺轻柔涂抹起来。 长长的广袖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漾,在苏长音的脸上扫来扫去,惹得昏睡中的人忍不住皱起眉。 昏昏沉沉中,苏长音总觉得脸上好像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在爬,让本就头痛不已的自己烦不胜烦,不由强撑着睁开眼睛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眼见首先是一片迷蒙,像是蒙了一层薄纱一般,看不真切。 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醒了?” 苏长音恍然觉得这声音陌生又熟悉,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床边一个俊朗高挑的男子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苏长音:“……” 叶、叶庄?!!! 作者有话说: 如果要论体位的话 令无芳——总攻 叶庄——总攻 总攻见总攻,怎么看怎么碍事 第21章 苏长音的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见叶庄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以为是做梦而消失,反而依然好端端的杵在自己眼前,顿时静默三秒,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往床里面躲进去。 他一脸惊恐地指着叶庄,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庄眯了眯眼,总觉得苏长音这副样子有点似曾相识。 似乎那天在醉花阁,那个极力按住自己眼睛掩饰自己的小坏蛋,语气也是这样心慌意乱。 苏长音太阳穴‘突突’直跳,疼得厉害,他下意识观察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雕梁绣户的内室中。 透过一扇绘山水烟云的沉木屏风,隐约可见外面厅室中奢靡华美,房间四角立着朱红梁柱,纱幔层层垂下,地上铺着绣彩滚金的红毯,最深处放置着一张花梨木大案,一副丹青高悬墙上,角落处鎏金博山炉中燃着沁人心脾的丸香,轻烟缭绕间,十分沁人心脾…… 总而言之,十分富贵堂皇。 但苏长音却不认识。 他明明记得之前自己还在青楼里,与卫风发生了争执,自己冲上前为师兄挡住了袭击……记忆的最后,是自己一时不慎,摔下楼梯昏了过去。 怎么一觉醒来,就换了个地方? 苏长音脑袋简直如同一团乱麻,“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师兄呢?” 叶庄歪头想了想,说道:“此地是我的府邸,你昏迷之后,你师兄寡不敌众,扔下昏迷的你自己一个人跑了,是本王恰巧路过,救了你一次。” 苏长音:“……” 我信你个鬼! 你这样有洁癖的人会去逛青楼?打死我都不信! “不管如何,多谢王爷照料,天色已晚,下官不便叨扰……”他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想站起来。 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脑袋刚受创伤的病患,脚尖刚刚点地站起来,眼前就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脑袋一阵钝痛,惊叫一声就要栽倒下去。 “小心!”叶庄上前一步及时环抱住他,拧着眉斥责道,“受了伤就好好躺着,怎么急着走作甚,我这王府又不会吃人!” 说完,语气骤然一停。 叶庄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悄悄环紧了苏长音的腰,在心中默默丈量着记忆中的围度,神情越发微妙。 苏长音浑然不觉,他无力的软倒在叶庄怀中,强烈的眩晕感令他眼前一片朦胧,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意识到这个姿势有点奇怪,尴尬的说道:“多谢王爷,下官失礼了。” 说着,抬起双手抵住叶庄宽阔的肩膀就要退出来,然而后者的手臂却犹如铜浇铁铸般横陈在他的腰间,苏长音退了一次没退动,还因为惯性跌了回去,鼻尖差点撞到对方的胸膛。 苏长音:“……” 因为身高关系,苏长音的最高海拔只能叶庄的脖子,是以他并没有发现,此时的叶庄低着头看他的眼神是如何危险。 好一会儿,他才闭了闭眼,敛去那些波动,重新恢复成平时冷若冰霜的模样:“苏大人身子不适,今儿就安心在王府养病吧,令尊那里,我已经派下人去知会了。” 一边说,一边揽着苏长音,半强制地拉着他到床边坐下。 苏长音干笑一声,弱弱的还想挣扎一把:“这,这会不会不太方便……” 叶庄瞥了他一眼,“我这偌大的王府,这么多下人,难道还不够伺候你一个?还是……令太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想与本王有过多交集?” !!! 苏长音一个激灵,慌忙否认道:“没、没有的事情,王爷不要多想!” 住就住!本公子还怕你不成! 叶庄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苏长音坐在床上,心虚地别开眼,根本不敢看他……毕竟,他还真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的。 窗外暮色渐浓,远山处已然金乌西坠。 黄昏自窗外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泊化不开的血。 正神思不属间,他忽然鼻端闻到一股清冽的味道,下一秒忽然感受到额角处一阵冰凉柔软的触感,顿时吓了一大跳,瞪大眼睛抬眼看去,却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等、等等! 叶庄竟然在给他上药! 苏长音诚惶诚恐:“王爷且慢,这等小事,还是下官自己来。” 说着,抬起手就想要挡住额头。 “别闹!”谁料叶庄却双眉一蹙,轻轻搁开他的手:“额上的淤血须得化开,你刚才醒得太快,这药还上到一半。” 不是这个问题好嘛!!! 目下无尘的大理寺少卿大人,竟然纡尊降贵给他伤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苏长音没有记错,上次见面时,对方连检查尸体时都懒得再走近一步,最后还是自己代办的。 这反差也太大了! 大概是因为太过震惊,苏长音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任由叶庄对自己上下其手。 与叶庄对外体现出来的冰冷与高傲不同,他的手掌虽然宽大,带着习武与长期书奏惯有的薄茧,但指尖处却是奇异的柔.软,手法轻重有度,原本火辣辣泛疼的额角,很快就散去了疼痛,感觉到一丝清凉。 直到叶庄收回手,苏长音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讷讷道:“……多、多谢王爷。” “苏太医受伤在脑袋,须得静养,只管好生休息便是。”他说完,又望了望窗外,问道,“天色已晚,苏太医不如与本王一同用膳如何?” 自今早上随令无芳出门以来,苏长音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现在时值傍晚,早就饿的饥肠辘辘,一听叶庄这么说,空空如也的肚子十分配合地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苏长音:“……” 他尴尬地捂住自己造反的肚子,脸颊微红,吭哧吭哧的说不出话来。 叶庄见状,忍不住弯了弯唇,不过很快便恢复成平时冷淡的模样,吩咐下人传膳进来,转身走了出去。 苏长音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 * 两人转过屏风,路过书间,到了用膳的正厅。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叶庄贵为整个大梁朝唯一的亲王,地位之崇高简直堪比现代大熊猫,还是绝版的那种,吃穿用度之奢华,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苏长音净了手坐下,只见偌大的桌面琳琅满目摆满了不少菜色,屋外还有下人络绎不绝地端上来,目瞪口呆之余,甚至还眼尖的发现,其中不少菜式,自己仿佛、好像还认识…… 八珍海味、一品官燕、飞龙汤、白酒烩鳝段…… 熟悉的名字涌上脑海。 苏长音:“……” 正在此时,下人们轻手轻脚的端着茶壶为他们倒茶。 一泓清澈汤液徐徐注入碧绿瓷杯,伴随雪白针叶沉沉浮浮,一瞬间清香四溢,整个厅堂都飘满茶香,回味无穷。 苏长音:“……” 很好,看来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御品雪珍清了。 第22章 这一桌菜肴着实震撼到苏长音这个‘土包子’,顿时被勾得食指大开。 苏长音很有礼貌,尽管饥肠辘辘,却仍端正坐着没有丝毫动作,直等到叶庄动筷子,这才跟着开动吃饭。 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不过很快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他的吃相很文雅,莹白的手指夹着筷子,将食物轻轻送进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大概是因为脸皮薄的关系,咀嚼的时候圆润的脸颊愈发微微鼓起来,遇到喜欢的菜式,还会享受般的眯起眼睛,像一只小仓鼠,斯文中透着几分可爱。 叶庄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胃口,撂下筷子不吃了,单手支颐端起茶杯,垂下眼帘专注的观察苏长音。 ??? 苏长音察觉到他的视线,从饭碗里抬起头看他,眼神中无声透露着疑惑。 叶庄眼眸微动,忽然计上心头,放下酒杯说道:“上次与苏大人同在客栈中用膳,偶得苏大人夹菜布食,倒比这自夹自食有趣得多。” 苏长音:“……” 多大人了,吃饭还要人投喂? 苏长音干笑一声:“王爷府上奴仆众多,尽可以使唤。” 叶庄没有说话,只神态悠闲注视着他,薄唇边勾着一抹微笑。 苏长音:“……” 他的表情瞬间龟裂。 ……等下,这个家伙的意思,该不会是要他投喂吧? 不好意思,您礼貌吗?! 苏长音神情麻木,因为他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竟然无法拒绝这个要求,毕竟这人贵为王爷纡尊降贵的给自己涂药,并且现他还吃人嘴短……怎么想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等回过神来,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自发自动的当起了服务员,又开始了给叶庄的投喂工作。 妥协得很彻底,他都为自己小小的囧了一下。 叶庄这下心满意足了,举起筷子快速消灭苏长音夹到自己碗中的菜肴,但浑身的气场都放松了下来。 苏长音雨露均沾,但凡席面上有的,每一样都给叶庄夹了一点,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苏长音双眉渐渐蹙起,察觉到了叶庄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严重偏食。 之前在客栈时点的菜比较少,没有察觉,如今面对这偌大一桌席面,才发现叶庄入口的东西,竟然不到一半。 大概是多年的职业症发作,在叶庄最后一次挑开一枚青菜时,苏长音终于忍不住发话了:“芫荽味甘醇香,有消食开胃、清热止痛、缓解风寒等很多作用,是非常好的菜类之一……王爷何不尝试一下?” 芫荽,就是现代俗话所言的香菜。 因为每个人口味不同,香菜属于比较极端的那一类,一直是喜欢的喜欢,不喜欢的深恶痛绝。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它良好的益处与价值。 叶庄的筷子停在半空,神情颇有些愕然。 苏长音话音刚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当场冷汗直冒。 当着叶庄的面责备他不吃香菜,简直不要命了! “那个,下官只是随口说说,王爷若是不喜尽可以……”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苏长音瞪大了眼睛,只见叶庄夹起那根一度被抛弃的香菜送进嘴里。 显然是很不喜欢那股味道,刚一含进去,叶庄就下意识皱起眉头,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喉结一滚,一口咽了下去。 “苏大人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本王并非不知好坏之人,只是本王自幼孤寡,我行我素惯了,除了宫宴外从未与人同桌而食……苏大人除外。”叶庄微微一顿,淡淡道,“是以之前从未有人这般指出本王挑食一事,方才才会吃惊罢了。” 说罢,又举起筷子,将那些因为自己挑食而扒到一边的食物,一一夹起来送入口中。 苏长音注意到他的动作,震惊在原地……就、就这样?! 依着叶庄那唯我独尊的性子,被人指责了竟然没动怒,这简直是出人意料。 苏长音不可思议之余,听闻叶庄平淡的讲述之后,恍然想起一些关于他的秘辛。 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自从叶庄掌权后,为了避开他的逆鳞,很少有人再提及,这才渐渐成了秘辛。 这还得从叶庄的身世说起,叶庄的父亲与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圣上登基后,叶庄之父掌管兵权,奉命戍守边关,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建丰六年时羌国进犯,叶庄之父战死沙场,母亲则受惊临盆难产,生下叶庄就去了,自此叶庄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圣上怜惜手足遗孤,将尚在襁褓中的叶庄抱在宫中由自己抚养,皇帝对待他比对待自己孩子还要再关心一些,甚至未及弱冠就赐予他举朝上下独一无二的亲王之位。 叶庄会成长为如今这样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的狠批,与他的身世有莫大关系。 一出生就众星拱月、天资聪颖,却偏偏双亲俱丧,无人可以从旁教导又缺少亲情关怀,再加上与皇帝接触的更多的关系,学的多是帝王心术,以至于他的思维修炼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一想到这里,苏长音的心情瞬间有些微妙。 ……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和家人在一起吃过一顿饭,这么想想,也是够悲催的。 果然,每一个变态的炼成,都要经历一段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 想到这里,抬起头又见叶庄将那些不爱吃的一点一点默默吃掉,一时间更心情复杂了。 作者有话说: 修完———— 第23章 (已替换)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苏长音不再敢接话,全程选择安静如鸡。 反观叶庄,倒是十分坦然的样子。 用完膳后,外头的天色渐沉,夜幕降临,皎洁的玉盘高悬其上,灼灼辉光洒满整座京城。 古人的夜间作息都很早,两个人俱都吃了个肚儿溜圆,下人们轻手轻脚的进屋点燃烛火,富丽堂皇的室内又被烛光照耀的亮如白昼。 有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奴走上前笑笑吟吟的上前请示道:“天色已入夜了,王爷是否沐浴歇息?” 这个人约莫五六十岁左右,穿着一身略显富贵的藏青色直裰,一张老脸布满丘壑,面对叶庄的冷脸半点不畏惧,反而进退有礼格外从容,一看就是惯在跟前伺候的心腹人物。 “你倒是提醒我了。”叶庄一挑眉毛,指着苏长音,“快领他下去洗漱洗漱,一身的青楼出来的胭脂味儿,害我吃饭时还倒了胃口。” 苏长音:“……” 感情就着他的服务连吃三大碗的不是您一样。 心中吐槽过吐槽,不过今日他确实发了不少汗,身上黏.腻得有些不适,遂应了一声,站起身跟随那老奴到了洗浴的隔间。 只见隔间内已经备好浴桶,注满了热汤,其上还有许多香料漂浮水面,蒸得一室香气盎然。 “多谢老先生。” “哎哟!这可折煞老奴了!”那老奴连忙躬身哈腰,脸上的笑意却更深,“这句老先生可担待不起,奴才姓李,是这府中管家,小公子有何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苏长音哪里敢受一个大自己两个辈分的老人的行礼,忙不迭伸手将人扶了起来,不料李总管却一个反掌握住他的手不放,拿眼睛上下打量着苏长音,越看越满意。 苏长音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李总管连忙道,“只是看小公子如此清新俊逸,堪称人中龙凤,叫人一看就心生喜爱。” 这话吹得苏长音有点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过奖了过奖了。” “欸,老奴最不会夸人,只会实话实说,也就小公子这般昆山片玉的人物,才能叫我们王爷刮目相看。”他笑意盈盈的说道:“我们王爷那性情是孤高寡冷的,这些年没有一个凡夫俗子没能入得了我们王爷的贵眼,这专门带回府上的,小公子还是第一个人。” 天知道李总管今天看到自家王爷抱着一个男人进来,心中有多震惊。 更别提后来叶庄又是抹药,又是同桌而食,还三言两语解决了自己王爷多年来挑食的坏毛病,李总管当时在一旁看着,惊得下巴简直快掉了下来。 “李全!”外头忽然传来叶庄带着几分薄怒的声音,“胡编乱造什么呢!再说小心你的舌头!” “诶诶诶,老奴不说就是了。”李总管连忙应声,“苏公子自便,老奴便退下了。”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苏长音松了口气,老年人的热情总是让人格外吃不消。 虽然李总管说的情真意切,但他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对方是高深莫测的叶庄,谁又知道他心中的真实想法?是以苏长音直接左耳进右耳出,全当做没听见。 隔间内烟雾蒸腾,苏长音今日过得一波三折,早就疲累不堪,此时他就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儿忽然看到小溪,当即开开心心褪去衣服,一头扎进去舒舒服服的洗完澡,才依依不舍地爬了出来。 李总管为他准备的是一身赭红色绣盘纹牡丹的华服,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触手光滑柔软到不可思议,贴在身上更是轻若无物、密而不透,不难看出是极为昂贵的珍品。 唯一要说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尺寸似乎有些略大了,苏长音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他略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光着脚丫子走了出去。 正厅里,烛光如昼,灯火通明。 宽大的描金檀香木软塌上,叶庄正侧着身子姿态慵懒地半倚其上,身前摆着一盘棋子,一手捻着一枚棋子把玩,一手撑着脑袋冷着脸听侍立在一旁的李总管说着什么。 他的背后是一扇敞开的雕花月拱门,清凉微风徐徐吹入,庭院里假山流水、夜幕星海为他作衬,幽幽月光笼罩着他的脸庞,越发冰冷得不似真人。 两人听到脚步声,齐齐转头看了过来,旋即不约而同眼前一亮! 只见身形隽秀的青年穿着一身红衣自屏风后款款走来,辉煌烛火照耀下他明艳得犹如一团烈火,分明是极张扬的艳色,穿在他身上却半点不显凌厉,反而更烘托出那一股温润的气质。 因为刚出浴缘故,他浑身上下尚且带着水汽,一头泼墨似的长发垂在脑后,几缕微湿的贴在额前,衬得本就白皙俊美的脸盘愈发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远远看去犹如枝头覆雪的红梅,教人一望就心生喜爱。 叶庄目光一凝,从软塌上直起身子。 李总管当即眉开眼笑,上前两步拉着苏长音的手将他带上来,指着他对叶庄说道:“哎哟!怪道王爷非说让小公子试试这身,果然再合适不过了!王爷瞧瞧,这穿上去简直活生生就是天宫里的仙童。” 苏长音从来没有穿过这么艳色的衣服,颇有些拘谨地摆了摆手:“总管过奖了。” 叶庄紧紧盯着苏长音,好半晌才说道:“好看。” 李总管笑得合不拢嘴:“正是如此,小公子穿上这一身,倒是比那些新嫁人的媳妇还俊俏些,我们王爷的衣服自己穿着不合身,如今倒是遇到有缘人了。” 苏长音微微一愣,猛地转头看向叶庄,神情有些吃惊。 什么?这是叶庄的衣服呀?!! 怪不得身量那么大! 叶庄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这身衣裳是天织锦,万金难求,三年前我于御林狩猎夺得头筹,圣上龙心大悦,特意赏赐给了我,只是我素来不喜艳色的,便一直放着……如今穿在你身上,倒是相得益彰。” 这竟然还是叶庄比赛第一拿来的奖品。 苏长音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客气道:“这,这微臣怎么承受得起……” 这句话也不知哪里触到叶庄的点,只见他微微蹙起眉,十分不虞冷哼一声:“赏你的,穿着便是了!” 说罢,将手中的棋子用力一摔,又一翻身半倚回软塌上。 苏长音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触犯到他。 李总管见怪不怪,笑着在一旁说道:“小公子如今也洗漱完了,不如我这就下去将客房收拾出来,好叫小公子早点歇息。” 谁知叶庄却抬起头,冷睨了他一眼:“什么客房,他今晚就歇在这里!本王今儿救了他一命,又是将他带回用药,又是好茶好菜得供着,还白送了一身衣裳,这小白眼狼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倒显得我赶鸭子上架、热脸贴冷屁股了!” “……”苏长音一脸屈辱,“是微臣的错,微臣多谢王爷厚爱。” “瞧瞧,连道谢也只是动动嘴皮子,也不知是诚心还是假意!”叶庄得理不饶人。 苏长音:“……”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告诉自己不要冲动,这个人不能打,不然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好一会儿,才扬起略显僵硬的笑脸,“王爷需要微臣如何道谢,尽管直言。” 你说!我做还不行吗!! 叶庄竟然还真认真的想了一下,只见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危险地眯起眼睛,目光直直射向苏长音:“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不知为何,苏长音被那道目光看得浑身一哆嗦,忽如其来的危机感令他心生胆怯,但嘴上仍是强撑着:“不错。” 叶庄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只听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却是他起身从塌上站了起来。 男人高大的身躯犹如山峦,裹挟着浓重的阴影步步逼近,苏长音就被逼得退无可退,背部抵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只能惊慌失措的抬起头,语气有些紧张:“你、你做什么?!” 叶庄没有说话,只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 如果可以他倒是很想让苏长音诚实回答他是不是那夜在醉花阁的人,然而不用想也知道对方绝对不会说实话,这个小坏蛋狡猾得紧。 尽管知道苏长音就是自己在找的人,但叶庄至今仍然无法明目张胆的公之于众。 光凭现有的线索远远不够,身为大理寺少卿,叶庄再明白不过,没有足够的证据绝不可能令人驯服,只要苏长音极力否认,他也无计可施。 想到这里,叶庄下颌微微绷紧,周身的气势陡然锋锐起来。 苏长音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变化,吓得浑身僵直,一瞬间更慌乱了:“王爷?” 却见叶庄忽然扯了扯唇角,勾起一抹足以令人心惊胆颤的笑容,缓缓说道:“苏太医记住今天的话,本王暂且还没想好怎么个道谢法,倒不如先欠着,改日本王再讨回来。” 他半垂下眼帘,敛去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只要再露出一点马脚…… 只要在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就能把他牢牢攥在手心里。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室内灯火如幢,火光摇动间发出‘滋啦’一声细微且清脆的声响。 叶庄说完这句不清不楚的话后,没有再继续为难,后退两步撤开了身子。 高大的阴影如潮水般褪去,苏长音缓缓呼了口气,僵直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如获大赦。 不知为何,他竟然还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看到一匹已经张开獠牙的野兽忽然放弃进食,悄然退去隐没在黑暗中。 “过来陪本王下棋。”叶庄漫不经心地躺回了塌上,指尖捻着一枚棋子,静静注视着他。 他的姿态又恢复了往常的闲适自然,好似刚才散出来的危险都是苏长音的错觉。 苏长音抿了抿唇,犹豫了几下,还是上前规规矩矩地在叶庄对面坐了下来。 檀木上棋盘上刻满规律的纹路,其上黑白棋子错落相间,星罗棋布。 对于围棋苏长音不算特别熟悉,也就仅限于幼年时上过一阵子兴趣班,但叶庄显然是个中好手,即便是自弈也仍杀出一盘惊心动魄的局。 苏长音执着黑子与他对弈,心思却不知飘到哪儿去,鸦羽般的长睫轻轻掀起看向叶庄,略略出着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庄低头观察着棋盘,头也不抬地说道:“有什么话便说罢。” 苏长音:!!! 他打了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 “失、失礼了。”他干咳一声,白玉般的脸庞泛着几分尴尬的红,“那个……王爷今日为何会救在下?” 叶庄动作一顿,掀起眼帘看他,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救你?” 苏长音愣怔了一下,脑袋有些卡壳。 叶庄扯了扯唇角,言带讥诮,“难道在你眼中,本王就是那般漠视生死,铁石心肠的冷酷之人?” 苏长音面皮一僵,弱弱道:“……那、那倒不是……” 不是才怪! 苏长音又想起了那个因为说错话而被砍头的言官,就凭叶庄这股由内而外透出来的凶残劲儿,纵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但也绝对不会因为他人的生死而侧目驻足,更遑论如今日这般带回府中照顾。 苏长音心中隐隐觉得怪异,但又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盘。 叶庄见他神色有异,怎么猜不出来他在说违心之语,不由冷笑一声。 “我观苏太医每次见本王时,似乎总时时带着惊惧,不知是何缘由?”叶庄冷冷看着苏长音,“是之前几次见面,本王曾凶神恶煞令你感到害怕?还是他人的流言蜚语,让你对本王存在偏见?” “都、都没有……” “既如此,那苏太医的恐惧从何而来?” 苏长音:“……”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想着找我麻烦!! 苏长音心中忍不住吐槽,但面上却一点都不敢显露出来,义正言辞地解释道:“在下不过仰慕王爷仙人之姿,为之折服,故而心生敬佩之情,绝非畏惧王爷!” 态度严肃诚恳,就差指天发誓。 “当真?” “真!比金子还真!”苏长音点头如捣蒜。 ……撒谎。 叶庄眯了眯眼,若非瞧出那双清澈眼眸里分明没有丝毫敬佩之情,差点就让这小坏蛋骗过去。 他没有戳破苏长音的谎言,深邃而锐利的目光在对方脸上睃巡片刻,忽然伸出宽大的手掌捏住对方线条精致的下颌,强迫对方仰起头看向自己。 苏长音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挣扎,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若如苏太医所说,那便再好不过,本王只希望苏太医以后看我便光明正大地看我,莫要透过心中的恐惧……” 他顿了顿,继续道,“否则这对本王何其不公。” 苏长音身子一顿。 他微微睁大眼,呆呆地看着叶庄。 叶庄看着他单纯中透着几分傻气的面容,心中一叹,松开对苏长音的钳制,动作温柔为他将脸庞的碎发拨到而后,淡淡道:“夜深了,该睡了。” 宽大的指尖掠过脸颊肌肤,带起一阵颤栗感,似有若无。 说罢,站起身子,转身朝隔间走去。 苏长音捻着棋子,怔怔地看着叶庄离开的背影。 脑中翻来覆去地回荡着刚才的话—— ……透过心中的恐惧,在看待他? * 隔间里,李总管正指挥着人将浴桶抬下去,叶庄进来后剑眉微微一蹙,随后很快便松开,淡道:“不用这么麻烦,把水倒了换上新的热汤就行了。” 李总管笑呵呵地应了一声。 他指挥着下人办完活儿,转身退出去后,瞬间变了脸色。 嘴巴一撇,和善的笑眼耷拉下来,皱着脸隐隐透出几分愁苦。 先是送衣裳,又是同床共枕,现在连浴桶都共用了。 自家主子自幼冷面冷心,哪怕是年幼时在建章宫读书,连皇子都没分享过一点笔墨,甚至连面见当今圣上也是一副清高孤冷,何时、何时……变成了这幅样子! 李总管想得眉心直跳,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走出去后忍不住苏长音看过去,目光变得十分复杂。 苏长音坐在塌上,怔怔思索着叶庄话中的含义,没有注意到李总管的视线,直到耳旁有下人禀报可以上床歇息,这才恍然回神。 他站起身,赭红色的曳地华服随着步伐发出细微的摩挲声响,走到床边时却突然停下脚步,一个被忽略的问题骤然袭上脑海,面露诡异之色。 ……等等。 他好像今晚要和叶庄……同床共枕?! 上一次在醉花阁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挥之不去,他咬了咬唇,纠结的视线缓缓移向宽敞的雕花木床上并排的两床被褥,内心挣扎成一团—— 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妙的直觉…… 现在和叶庄说去塌上睡,来得及么? 正犹豫间,只听隔间传来一阵衣服窸窣的声响,苏长音下意识转过头,就见叶庄洗漱完毕自隔间缓缓走出。 他的面容冷淡,周身萦绕的潮湿水汽无损他冷冽的气质,一袭靛蓝色的单衣披在身上,衣襟随意敞着,走动间一身紧实健朗的肌理若隐若现。 叶庄的步伐不紧不慢,宛如闲庭信步,苏长音却仿佛看到一把雪白刀锋凌厉劈开夜色,侵略般的气息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脸颊一红,匆匆移开了视线。 即便是再看多少遍,也不得不承认叶庄的美色确实让人难以招架。 叶庄抬眸看了苏长音一眼,见他站在床边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微微一挑眉,淡道:“怎么,还要本王亲自抱你上去?” 苏长音:!!! “不敢劳烦!”他大叫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就往床上一扑,卷着被子缩到床的最里面,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和一双警惕的眼睛,犹如一只受惊的猫儿。 可以说是如临大敌了。 叶庄冷眼看他这副防备的样子,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随后抬手挥了挥,立在他身后的李总管会意,连忙吹灭烛火,领着下人出了寝室,轻手轻脚带上了门。 ‘咯吱’一声轻响,苏长音的心随之一颤。 黑暗中一片寂默,屋内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浓墨暗色充斥着眼前的画面,他眼珠微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捏着被角准备再往里挪一点,然而屁股才撅起来,便感觉身旁的床榻用力一沉凹陷下去,随后腰肢被一条有力的手臂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从被中捞起,猛地向前一带! 强势的气息裹挟着冷香,顷刻间将他笼罩。 “啊……嘶!” 苏长音抬到一半的屁股磕在结实的木床上,登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很快,他便脸色一变,慌乱地挣扎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该死的!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叶庄为什么突然抱他?难道他发现自己就是那晚上的人了?! 苏长音越想越害怕,挣动的更厉害了,因此没发现身后男人骤然变沉的呼吸声。 怀中温软的肉.体不安分地拧动着,隔着薄薄的衣裳不断与男人相贴摩擦,带起一阵阵难耐的异样,不断撩拨着男人的神经。 叶庄自幼少与人亲近,更何况这般肌肤相贴,顿时下颌紧绷,只觉得有一团火隐隐在体内烧灼,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克制地往后拉开了些许距离,神色严峻地警告道:“别闹!再胡闹吃了你!” 苏长音浑身一僵,一脸不敢置信! 到底是谁在闹?! 你脸呢?!! 他倏然抬首,张口欲言,却在触及叶庄的视线时僵在原地—— 对方蹙着双眉,俊美冷淡的面容刻着隐忍,深邃的眼眸却紧紧锁着自己,侵略般的意味从他的眼神里一点一点渗出来,喉结滚动,仿佛压抑着什么。 苏长音呼吸一滞,所有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那一刹那,他毫不怀疑对方会付诸行动。 叶庄与他对视半刻,忽然伸出了手,苏长音以为他要掐自己脖子,浑身一哆嗦,猛地闭上眼睛,不料预想中的疼痛感没有传来,而是温暖柔软的锦被盖在了身上,随即脖颈处一沉,一阵温热的鼻息紧贴着他的脖颈,引起阵阵颤栗。 他睁开眼睛,竟是叶庄垂下高傲的脑袋,埋首在他的颈窝。 叶庄以一种亲昵却不冒犯的姿态半圈着青年,感受着对方修长温润的鲜活躯体,呼吸着绸缎似的长发间散发的温软气息,冷冽的气质终于柔和下来,餍足地长舒一口气。 果然如同想象的那么软,那么香。 叶庄满足地阖上眼睛。 苏长音:“……” 他心惊胆颤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叶庄忽然发现他身份的报复,反而等到耳边的呼吸声逐渐清浅而有规律,似乎是陷入了沉睡,他沉默片刻,准备悄悄拉开对方的手。 手臂刚刚一动,耳边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睡!再不睡把你扔出去!” 苏长音吓了一跳,猛地收回了手。 身后骤然锐利的气息慢慢缓和下来。 苏长音:“……” 他木着脸,面无表情。 狗男人,还说什么不要透过心中恐惧看待他。 就算是摘了八倍滤镜,也是如此凶残! * 直到翌日一早,苏长音是被窗外枝头叽喳乱叫的鸟鸣声吵醒的。 他揉了揉略显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在王府上,而原本应该躺在身边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哎哟!小公子这么快就醒了,倒是奴才赶得巧!”李总管正巧推开门走进来,一脸喜色的看着他,随即连忙指挥身旁的侍从为他洗漱,“动作利落点,还不快上前伺候着!” 苏长音任由下人服侍着,瞧了一眼房间角落的灯漏,问道:“怎么没看见王爷,这是进宫早朝去了?” 昨天夜里生怕叶庄有什么动作,他竖着耳朵警惕了大半宿,直至三更才昏昏睡去,大清早更是睡得一塌糊涂,连叶庄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李总管笑盈盈的说:“这倒不是,今儿个一早大理寺司直也不知因着什么公事登府造访,如今二人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王爷只吩咐让奴才伺候小公子用餐,不必等他。” 苏长音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在就好,如果一大早上睡醒还要去面对那尊煞神,这也太倒胃口了。 正胡思乱想间,几个丫鬟在床前搬来一方矮塌,轻手轻脚布好了早膳,七虾滑点翠粥、香酥藕盒、彩团圆、金丝酪……七八碟小菜就这么满满当当得摆满了桌面,勾得人食指大动。 苏长音一夜睡醒,肚子也饿了,拿巾子净了脸之后,就开开心心坐下来提起筷子吃饭。 正大快朵颐着,忽然听外头遥遥传来一阵喧哗嘈杂声,随即就听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大吼道:“叶贼!!光天化日强抢民男!还有没有王法了!快把我师弟还回来!” 苏长音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瓷玉调羹差点砸回碗里,惊疑不定的抬起头:“外头……有人?” 这声音好像是……令无芳? 李总管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这一大清早的,谁家这么不消停,倒还让不让人安静吃顿早膳了,来人,叫侍卫赶紧把人轰走,免得倒人胃口!” “……”苏长音连忙阻止他,解释道,“总管稍慢,外头那人可能与我相识,等我亲自前去看看。” 说罢,叼着一个包子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发出声音的地方正是王府门口,苏长音赶到时,只见门前乌泱泱挤满了人,一群身着短打的壮汉就要往里面冲,被几个王府带刀侍卫推搡着拦在外头。 苏长音眼尖,透过那不断扭动的人影缝隙,看到了人群之外,有一个身着雪白长衫的俊美男子正面无表情看着那些壮汉互相推攘着,熟悉的面容正是令无芳无疑。 “师兄!” 他连忙用力挥手喊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令无芳眼前一亮,连忙上前两步挥袖斥开人群,扬声骂道:“都让开,没见里头有人要出来吗?!” 苏长音费了老大劲从人群里挤到令无芳身边,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差点被弄脏的衣服,抱怨道:“大清早的,你怎么回事啊?这群人都是你带来的?!” 不料令无芳比他还着急,一见到人就拉着他上下其手,一脸紧张噼里啪啦地问道:“怎么样?那叶贼没有欺负你?” “师兄不必担心,我好好的没受伤!”苏长音被他摸得直痒痒,忍着笑一把拍开他的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令无芳被他拍了一下,也不生气,目光仔仔细细将苏长音观察了一遍,见他脸色红润、眼眸清亮,半点没有自己脑补的被抓去‘严刑拷打、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只听他冷笑一声:“为什么带这么多人来,还不是因为那个叶庄!” 昨日令无芳被半强制‘送’回府中后,就一直担心得茶饭不思,总以为苏长音是因着卫严的案子被叶庄扣了下来,脑补了自家师弟被各种严刑拷打的场面,心慌的要命,今儿个一早天还没亮就去寻了几个武夫,誓要救他师弟于‘水火之中’。 令无芳将昨日的事情仔细描述了一遍。 重点痛批了叶庄当街抢人的凶恶行径。 苏长音听完,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很快,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猛地看向叶庄:“等等!你昨天见到叶庄了?!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如果他没记错,令无芳头上还顶着他的罪名呢! 令无芳想了想,神情悲愤不已:“有!他对我人身攻击!嫌我长得胖!!” 说起这个就令无芳就气! 想他堂堂一个京城数得上号的美男子,多少闺阁姑娘的梦中情人,叶庄竟然吐槽他胖? 简直岂有此理! 苏长音:“……” 他的神情有些微妙,目光忍不住打量着令无芳……确实,真的论起身段的话,令无芳确实比他健壮许多。 当时在醉花阁自己只顾着埋一张脸,其他地方早就让叶庄看得干干净净,以叶庄的敏锐,单凭体型一锤定音也不无可能。 不管如何,叶庄既然没有对令无芳动手,那就是肯定把他摘除了嫌疑。 自家师兄能不被惦记,苏长音也算是落下心头一颗大石,想了想,还是为叶庄解释道:“王爷昨日接我回府,为我治疗头上的伤势,并且多有照顾,并不如师兄想象的那般。” 叶庄欠打是欠打,但自己到底是承了他的恩情,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 “那叶庄肯定不安好心,衍之切莫受到蒙蔽!”令无芳冷哼一声,拉着苏长音的手腕作势要走,“总而言之,衍之现在随我离开便是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令太医好大的气派,召集武夫强闯我王府宅邸,视王法为无物,真当我叶庄是个好欺辱的?” 两人俱是吓了一跳,苏长音转头看去,就见叶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两人身后,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他今日穿着一身挺拔的玄色鱼龙朝服,冷峻如天神下凡;在他的身后另还跟着一个身着朝服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左右,长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正笑吟吟的对他们点头示意,看身份应该就是叶庄的下属。 叶庄冰冷的目光在苏长音被抓住的手腕上流连一圈,周身气势陡然危险起来,紧接着对苏长音伸出手,强势的命令道:“过来。” 苏长音还没说话,就感觉到令无芳抓着他的手一紧,随即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硬邦邦的拒绝道:“多谢王爷昨日好心收留,只是衍之如今既然安让无恙,家中亦有老夫担忧他的安危,实在不便叨扰。” “只怕你想带也带不走了。” 他放下手冷笑一声,越过令无芳的肩膀对苏长音说道,“今日一早,卫严的首级不翼而飞,圣上曾下令让苏太医配合调查直到找到凶手,只怕要劳驾苏太医随本王走一趟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9.16前留言送红包,跪谢。 今晚还有一章更新,估计会比较久,大家不用等明早起来再看。 第25章 这个消息犹如一个重磅炸弹,顿时激起千层浪。 苏长音大吃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庄没有回答,他狭长的双眸定定看着苏长音,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你过来。” 苏长音:“……” 叶庄:“大庭广众之下和别的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苏长音:“……”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不体统了? 还是叶庄身后的青年见状,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苏小公子有理了,我乃大理寺司直公冶慕。”他长着一张十分清秀的娃娃脸,笑起来颇有几分讨喜,只见他笑意盈盈说道:“卫严首级被盗一事乃是我接管的,与其问王爷,倒不如问我最详细不过了。” 说罢,将事情言简意赅解释了一遍 原来卫严的尸身原本已经算好日子将在三日后下葬,这期间一直停放灵堂,亲眷每日晨暮会去打扫灵前,不料今日一早卫夫人去上香时,却见卫严的棺材大敞,散发恶臭,头颅不翼而飞,只余下一具腐烂的躯体。 卫夫人当场就吓昏过去,之后又连忙遣人急急上报,因着卫严的案子最近颇受圣上关注,乃是大理寺处理诸多案件中的重中之重,不敢拖延,司直一大早便奔到王府上禀,叶庄这才弄得连早朝都不上,急忙处理此事。 苏长音惊讶不已:“卫大人的尸身停放在卫府,由亲眷看管,是谁这么胆大妄为,竟然能从卫府中盗取他的首级?” 卫府好歹是朝廷重臣的府邸,这简直太嚣张了! 公冶慕说道:“是谁不得而知,但极有可能就是杀害卫严的凶手。” 卫严的案子证据不足,本就困难重重,此时突然又新的转折,势必不能放过。 苏长音本就和此案说不清道不明的嫌疑,于公于私都要走一趟。不过…… 想到卫府,苏长音就不可避免的想到卫风,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对!”令无芳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问道,“既然盗取首级的那人很有可能是凶手的话,那就和我师弟没有关系了,昨夜我师弟一直宿在王府,王爷是有目共睹的,这已经足够洗清嫌疑了,何必再到卫府去!” 他刚说完,叶庄却像是看傻子一样,冷冷瞥了他一眼:“看来令太医相貌堂堂,却是个听不懂人话的。” “哎呀,这位公子怎么还听不明白?让苏太医配合调查是圣上的旨意,越是众目睽睽之下,对苏太医越没有坏处。” 公冶慕上前一把勾住令无芳的脖子,拼命朝他挤眉弄眼。 令无芳被他那自来熟的模样弄得够呛,臭着脸企图把人推开:“别动手动脚!” 公冶慕不为所动,甚至露齿一笑,神情十分轻快,“公子如若不放心苏太医,便随我等一起去不就得了!” 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把令无芳拖走了。 * 卫府。 如果说上次叶庄与苏长音来时,卫府的气氛是愁云惨雾中带着几分热闹,那么如今便是热闹不在,徒留一片萧条寂寞了。 几个人被门房领着往里走,整个卫府静悄悄的,不见一丝活气,就连偶尔路过的下人脸上都带着愁苦之意。 顺着熟悉的路线走到灵堂,遥遥就见前面乌泱泱挤满了人,哭声震天。 苏长音举目看去,只见声音最大的是一个穿着华服一身贵气的妇人,正由卫风半掺着伏跪棺材边,神情悲戚地哭得歇斯底里,在她身后还跪着一大片妇人幼童,看样子应该就是卫严的其余妾室与庶出的子女。、 除此之外,灵堂供桌边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对方身着赭紫织纹长袍,苍老的面容带着几分哀恸,正是丞相卫春明无疑。 公冶慕口中啧啧有声:“哭的这么惨,看来来得不是时候。” 苏长音这才发现公冶慕竟然是天生的笑脸。 这么愁云惨雾的气氛下,他脸上的笑容半点没有变化,依旧是那么欢脱轻快,不禁有些佩服。 真不愧是大理寺的人,心脏都特别强大。 叶庄的到来令现场小小骚动一阵,卫春明急忙上前见礼,紧接着是卫夫人及其家眷。 就在这时,苏长音忽然感觉到一道尖锐的视线刺了过来,顿时背脊一凉,连忙转头看去,就见卫风站在角落处,紧握拳头脸色难看瞪着自己,眼眸中布满可怖的阴翳。 若是平时,依着苏长音向来息事宁人的性子,多半会当做看不见,但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不是没脾气的,顿时睁着眼睛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 昨天的账还没和你算呢! 叶庄令众人免礼,扫了公冶慕一眼,朝灵堂扬了扬下颚。 “唉。”公冶慕叹了口气,终于露出一个苦逼社畜被迫上岗的苦笑,掩着口鼻上前检查一下棺材内的尸身,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对叶庄说道,“看创口,应当是钝器所为,一刀横切,时间应该是昨晚深夜,能有条件做到的,十有八九应当是王府内的人。” 说罢,又问一旁的卫夫人:“卫大人的灵堂夜间可有人看守?” 卫夫人被卫风搀扶着立在一旁,捻着帕子抹眼泪,摇了摇头说:“并没有,只有我与几位妾室晨暮打点,到了夜间各自回去歇息,这里也就无人了。” 公冶慕摊了摊手,“这就难办了,凶手是在昨夜动的手,今儿个一早这里又叫你们一群人来往糟蹋,只怕什么线索都没了。” “还要什么线索?!”卫风阴恻恻笑了起来,“凶手就在眼前,没想到堂堂王爷没想到竟然也会包庇凶犯。” 苏长音:“……” 不好,他的预感好像要成真了。 叶庄的脸上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卫公子所言何意?” “什么意思还要我说吗?!”卫风忽然上前两步,抬手指着苏长音,情绪激动的大吼起来,“肯定就是你!所有的一切的都是你做的,害我父亲自在先,与叶庄狼狈为奸逃脱罪名,昨日在流芳楼被我拆穿后怀恨在心,回来后这才设计偷走我父亲的首级!” 苏长音瞪了他一眼,十分恼怒:“你到底哪只眼睛看见的!王爷就在这儿,无凭无据,小心我告你诽谤!” 被一只疯狗不停追着咬,他再好的脾气都觉得烦了! 然而卫风的神奇之处,就在于能把脑补当成铁一般的实事。 “我父亲服了你的药身亡,昨日同你发生争执后,首级又不翼而飞,断然不可能是巧合!”卫风咬牙切齿,“我只恨昨天没能亲手杀死你!” 卫风气的双眼通红,犹如濒死的野兽一样死死盯着他。 苏长音直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眼前一花,伴随着身旁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却是卫风趁众人不备想冲上来对他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苏长音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感觉到腰上被一股力气一拉一带,下一秒就跌进了叶庄怀里,避开了卫风的危险动作。 令无芳和公冶慕则眼疾手快将卫风拦了下来,令无芳更是毫不留情,狠狠将他掼在地上,俊美的脸庞带着几分薄怒,冷笑一声:“我师弟清清白白,昨天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你还敢泼脏水!” 想到昨日令无芳就生气,抬起腿狠狠踹了卫风一脚。 卫风登时惨叫一声,捂着肚子狼狈翻滚在地。 现场顿时一片慌乱。 卫夫人当场吓得痛哭不止,浑身发抖抱着自己的儿子说不出话来,卫春明上前一步将自己侄子挡在身后,怒骂道:“令家的小子,真是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公然对朝廷命官之子动粗,还有王法吗?!!” “王法?”令无芳嗤之以鼻,“卫丞相倒不如先说说,你那好侄子都先干了什么!” 叶庄扯着苏长音避开到一边,目光冰冷地盯着在地上痛苦□□的卫风,眼神如若在看一个死物:“原来昨天伤他的人是你。” 昨天在流芳楼,因为卫风闪得太快,叶庄只能隐约看到一闪而逝的袍角,心中虽然有猜想,直到今天才终于证实。 “早在上次,本王就说过,倘若你再敢妨碍公务,必要你付出的代价。”他轻笑一声,“究竟是本王不够言出必行,还是太过宽容,这才令你如此胆大妄为?”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飘飘得好似没有一点重量,然而冰锐杀气无声无息自他周身散发出来,令人浑身一寒。 卫春明心道不妙,连忙辩解求情道:“王爷赎罪,老臣之侄并非有意,实在是因为一片孝心才会口不择言,失去理智,还望王爷体谅。”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含沙射影般瞥了苏长音一眼:“更何况这太医确实可疑,除了他之外,至今还没有第二个嫌疑人,不怪老臣之侄会如此。” “可疑?”叶庄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本王就直说吧,苏太医从头至尾,根本就不是凶手!” 卫严遇害的那夜,他就在自己的床上,他所有的行踪因为与自己的牵扯而变得隐秘、难以启齿,不能宣之以口。 这才造成苏长音如今困顿的局面。 一旁的苏长音听到叶庄这句斩钉截铁的话,猛然抬起头,一脸诧异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评论□□红包,小可爱们多多留言呀~ 第26章 叶庄……竟然在为他出头? 不,与其说是出头,叶庄这句话更像是彻头彻尾的相信。 苏长音有些受宠若惊,不止他,在场众人听到他这句话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 卫风此时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痛苦,一听此言整个人就跟点燃了的炸药包一样,挣扎着就要从地上跳起来,面色狰狞:“凭什么?!” “凭什么?”叶庄冷冷睥睨着他,“你能空口污蔑别人清白,我亦有无凭无据相信他无辜的理由……倒是你,再三蔑视本王律令,昨日又平白无故伤及朝臣,合该重惩。”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行撞柱两次,为苏太医磕头谢罪;要么挂牢入狱,身受重刑,直到诚心悔过为止。” 卫风梗着脖子直骂道:“休想!” 叶庄叹了一声,”也罢,卫公子这般烈性,一身铁骨铮铮的人,怎么会委曲求全,本就不指望你磕头谢罪……那便欠了苏太医的两下还了,再入牢狱中好好反省吧,公冶慕。” 公冶慕应了一声,上前两步。 “你、你要做什么?!”卫风只见头上一片阴影,却是公冶慕蹲下身子,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公冶慕虽然笑着,但是眼里并没有多少笑意,只见他上下打量,幽幽叹了口气,“王爷有令,做下属的莫敢不从,你懂的吧?” 说完,揪着卫风的头发,狠狠将他的脑袋砸在了地上! ‘咚————’ ‘咚————’ ‘啊——————’ 两声令人牙酸胆寒的骨头撞击地面声响之后,伴随着卫风的惨呼,响彻灵堂。 待公冶慕松开手时,卫风脸色依然惨白到不见一丝血色,半闭着眼睛奄奄一息,额上更是赫然一个小血洞,青黑泛着紫色,正汩汩流着鲜血……他身子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风儿!!”卫夫人见状吓得惊声尖叫,一天连着两次打击,竟又当场昏了过去。 刹那间,惊呼的惊呼,愤怒的愤怒,一群人喊着‘夫人’‘公子’的扑上去……现场登时乱成一片。 叶庄视若无睹,只淡淡说道:“卫公子伤害朝臣理应受罚,即日押送大理寺受审,至于卫严首级一案应为卫府内人所为,即刻封锁卫府,所有人员都不得进出,除亲眷外所有下人都压入牢中!” “叶庄!你简直欺人太甚!”卫春明怒极气极,一时间竟然忘记对叶庄的恐惧,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到底苏家的小子给你使了什么迷魂汤!不抓他归案也就罢了,竟然还为他撑腰,上门欺我兄弟遗孤、闹他灵堂、毁他府邸,简直丧心病狂!待我上报朝中,自去请陛下为我做主定夺,看你还如何张狂!” “上报朝中?”叶庄微微勾唇,施施然道:“卫丞相到底是把自己看的重了,还是将本王看轻了?卫风有错在先,又妨碍公务,本王不过依律查处,至于苏太医……” 他微微一顿,冷笑道:“卫丞相口口声声指认他,可到底是真因为他是凶手,还是因着其父与你有过过节,真当本王心中没数么?” “你、你……”卫春明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庄上前两步,逼近卫春明,森然语调却轻得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清,“卫丞相与其在这里汲汲营营,倒不如想想自己弟弟都有哪些仇人,这些年里你兄弟二人在朝中班门弄斧,多的是有苦主让你们偿命!” 说罢,也不管卫春明的面色如何惨白,领着苏长音就要离开这个混乱之地。 公冶慕立在原地呆愣了几秒,随即十分业务熟练的反应过来,抄起令无芳的胳膊连忙拔腿跟了上去,“王爷,等等下官!!” ———————— 叶庄离去并未多久,大理寺的函子便到了卫府,卫风以及卫府等一干下人很快就被武差带走。 偌大的府邸,转眼间人丁寂寥、凄惨戚戚,好不令人感慨。 卫夫人好不容易醒转过来,一听闻卫风被带走,差点又哭晕过去,只听她流着泪说道:“我的风儿,怎么就去招惹了那人,在那牢狱中也不知要不如何磋磨……” 卫春明坐在厅堂处,没有接话,神情阴晴不定。 他向来是个多疑的人,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叶庄说的话不停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骇得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些年他所做的事情多么大逆不道,他再清楚不过,假如叶庄真的知道的话…… 卫春明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不行!他必须先发制人! “弟妹放宽心,有我在,那些人不敢对风儿做什么。”他说着,重重闭了闭眼,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斩钉截铁的说,“那叶庄欺人太甚,既然他叶庄欺负我卫家无人,老夫舍了这张老脸,也要请人来为我做主!” 卫春明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便抬着卫严的尸首、令着忠于自己的门生官员共五十余人,密密麻麻跪了宫门,一纸诉状送到御案上,痛诉如歌王包庇凶犯、欺辱重臣遗子等等十数条罪状,震惊朝野。 白发斑斑的朝中元老带着尸体、领着百官跪宫门诉冤屈,往前数两百多年也没发生这种事,皇帝吃惊不已,连忙命人召来叶庄御前问话。 “你到底做了什么令那卫丞相气成这样?皇庭圣洁之地,他一糟老头子搞这一出,简直有碍观瞻!” 叶庄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的发展说了一遍。 “你把卫严的家给抄了?!”皇帝听罢,神色讶然。 “碍眼。”叶庄淡淡道。 轻描淡写两个字,却可以说是非常霸道了。 “……也罢。”皇帝一摇头,十分宽容道,“那卫家早该铲除了,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对于卫家,皇帝看不顺眼很久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早在登基之处没多久他就有了废掉卫家的心思,只是建丰六年发现无法一举将卫家彻底拿下,于是乎在这之后皇帝装出一副纵容卫家,凡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态度,以麻痹敌人神经。 卫春明至今还以为皇帝已经放松了警惕,可以高枕无忧。 “朕原本还想着晚些日子再动手,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取了卫严的性命,朕倒是要重赏他,为朕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问叶庄:“对了,那人可是国子监祭酒之子?” 叶庄淡道:“并不是。” 皇帝‘啧’了一声,神情颇有些惋惜。 “罢了,此人倒也不急着寻找,先等卫家一事尘埃落定,再来慢慢寻找也不迟。” 叶庄微微点头。 事实上,他也正是因为知道皇帝的心思,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都没有特意放在心上。 “至于那些跟着跪宫门的官员。”皇帝冷笑一声,“这么自觉,倒省了朕一个个的去纠察他的党羽。” 叶庄淡淡颔首:“已经命人登记去了,随后便会有人呈上名单。” 皇帝点点头,十分欣慰:“庄儿果然慧智玲珑,深知朕心。” 叶庄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皇帝:“……” 笑容有些将在脸上,皇帝看着自家侄子一副冷若冰霜,就连面对自己也懒得多说一句话的模样,顿时有些心塞塞。 怎么小时候那么聪明乖巧宛如与玉团一样的侄子,如今会变成这副人神鬼厌的样子。 很显然,作为抚养叶庄长大的半个家长,皇帝也猜不懂叶庄的在想什么。 皇帝不死心,正欲磨着叶庄再多说几句,就在这时殿外的宦官快步走进来,于阶下躬身禀报,说曹贵妃领着三皇子前来探望皇帝。 大梁朝后宫并不充盈,曹贵妃是武阳候膝下郡主,自入宫就封为贵妃之位,后育有三皇子后更是水涨船高,统御后宫,外头更是盛传曹贵妃颇受圣上喜爱。 皇帝双眉一皱,眼神中闪过一丝厌烦,很快又消失无踪,挥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殿外一道娇俏的声音随之响起,先声夺人:“皇上圣安,臣妾见过陛下。” 声音犹如珠落玉盘,娇俏悦耳。 随后一个头戴珠翠、身着华衣的宫装丽人手中提着食盒,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半搀着走了进来。 当今圣上虽然年过六十,但曹贵妃却不到四十岁,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瞧上去格外年轻,只见她娇艳的面庞带着笑容,云鬓高耸,颊飞绯红,款款走进来时娇艳得犹如一朵芍药花。 搀扶着她的正是三皇子叶瑢,今年十三岁,只见他穿着一身月牙白锦袍,高冠玉绶,肖似生母的脸庞及其俊秀出众,然而眼眶下青黑一片,眼神以及嘴边的笑容带着几分混不吝的味道,活生生将这副好皮囊败坏了几分。 两人一走进来,向皇帝行礼问安,曹贵妃娇笑道:“陛下万安,时值深秋,臣妾院中的莲藕长势极好,特意命人做了藕粉糕,送来一份请陛下尝尝……咦!原来如歌王也在,这倒是巧了!” 曹贵妃看见叶庄,眼睛一亮。 叶庄目不斜视,冲皇帝禀报道:“既然皇上还有家事,微臣先退下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却被曹贵妃上前拦住了去路。 “什么家事不家事,大家都是一家人。”曹贵妃却捂着嘴笑了起来,面上笑意款款,“恰巧臣妾带得多,不如一同留下来品尝品尝?” 与常人不同,曹贵妃看见叶庄十分热情,不见丝毫害怕,眼波流转间,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向来拉叶庄。 “贵妃娘娘自重。”叶庄后退两步,避开她的动作,眉宇间冰冷夹杂着一股厌恶,仿佛看到什么肮脏的东西。 曹贵妃脸上神情一僵。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自然,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轻笑一声:“既然王爷不喜,臣妾也不再勉强。” 说罢,轻挪莲步行到御案前,一边放下食盒一边与皇帝说笑起来。 从头到尾,她的动作都十分自然,好像刚才被嫌弃的不是自己。 叶瑢见状,眼珠微微一转,扯出笑容开始套起了近乎:“堂兄就是要往哪里去?许久不见堂兄想念得进,如不嫌弃带上我如何?” “这声堂兄本王可担待不起。”叶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曹贵妃母子的心思他岂能看不懂?不过是想极力拉拢他,为夺嫡之战多加筹码。 叶庄身为举国上下唯一一位王爷,手掌重权,又是皇帝跟前说一不二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谁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这个太子之位几乎稳如磐石。 然而叶庄有岂是那么好拿捏的? “大理寺刑狱还有几个犯人要审问,你若不嫌弃血腥残暴大可以一同前去。” 审问……血腥残暴?! 叶瑢脸色一白,双唇嗫喏几下,顿时噤声了。 叶庄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不管如何,卫春明呈上来诉状就这么被压在了御案的最下头。 皇帝直接寻了个由头称病,又是头疼脑热又是风寒着凉的,连早朝都赦了,窝在寝宫内装作不知世事。 卫春明在宫门口半点不知情,仍傻愣愣的跪着。 他年岁渐大,加之自来享受于富贵锦绣堆的缘故,身体素质并不强悍,第一日还能坚持跪着,第二日第三日就开始打起摆子了,到了第四日午时,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栽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现场慌成一片。 …… …… 苏长音直到第四日,听到卫春明昏倒的消息,这才知道他跪宫门去了。 上次自卫府离开后,因为叶庄还得回大理寺处理公务,苏长音便含糊寻了个由头要离开,叶庄倒也多留,很爽快的放他离开。 因为头上有伤的缘故,苏长音这几日便干脆呆在家里养伤,足不出户,一天到晚盯着自己老爹斗智斗勇,玩着花样逼自己老爹减肥—— 得知老对头惨状,苏高章心情好到不行,这几天走路都带着风,连吃东西都要比平时更有胃口,一个不注意似乎又胖了两斤。 叶琅受风寒病倒的消息传来时,苏长音在盯着自己老爹在院子里跑酷,听闻这个消息大吃一惊。 “小皇子着凉不是前阵子才治好的么,怎么又病倒了?!” 前来传话的药童苦笑一声:“我们也不知情,只是小皇子如今重病在床也不肯吃药,前去给他看病的太医都被赶回来了,非说只要苏太医一人,院判无法,只得命我前来请苏太医进宫一趟。” 苏长音想都不想,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待我换身衣裳随后便到。”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苏长音还是十分上心的。 尽管圣上曾下令苏长音停职查处,但苏长音如今是奉了院判的命令,并非当差述职,也就无所谓禁不禁令了。 药童一走,他便进屋换了一身官服,知会了自家差点喜极而泣的老爹,背上药箱直奔宫中。 叶琅居住的行院距离常生院也就一墙之隔,苏长音进宫后并没有去常生院,而是顺着栽满花草的鹅卵石小径进了后宫去寻叶琅,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他伸手敲了敲门,随后朱红色门扉‘滋啦’一声打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正用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着他,一听苏长音是来给叶琅看病的,不耐烦的咕哝了一句,将他迎了进来。 因为叶琅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所以住处也十分简陋。 入目只见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墙角栽着一株半颓不颓的海棠树,树下是一小方池塘,屋中的陈设一样十分简单,正中间厅堂悬着一副字画,屋子左侧是一方临窗的书桌,右侧由屏风隔出一间卧室,两个宫女侍立在一旁。 细微之处,半点看不出一个身为皇子的气派。 老嬷嬷领着苏长音绕过屏风,行礼说道:“殿下,常生院遣人来给你看病了。” 苏长音越过她年迈微颓的肩头,抬眼看去,只见由帷幔半遮半掩的床上,用锦被卷着鼓起一小团,听见声音蠕动了一下,一道气哼哼的童音从被子里传来:“说了多少次我吃药!快走!我才不要你们!” 因为生病的关系,那童音带着几分鼻音,格外奶声奶气。 明明是嚣张的语调,听起来反而像是在撒娇。 苏长音弯了弯唇角,干咳一声,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既然小皇子不欢迎,那下官就告辞了。” 床上那一小团顿了一下,像是遇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慢慢从被子里探出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蛋,小心翼翼扭头看过来,发现真的是自己想象中的人,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唰的一亮,掀开被子扑了过来! “哇,苏苏呜呜呜呜呜。” “慢点,小心摔了!” 苏长音吓得心跳漏了一拍,手忙脚乱铺抱住扑在怀里的小肉团。 叶琅不管不顾,抓着苏长音的衣襟埋进他怀里不撒手,一边埋一边还哇哇大哭起来:“哇苏苏,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因为病中的缘故,叶琅一张小脸格外苍白,脸颊边带着异样的红潮,瞧起来格外虚弱,体温也偏高,苏长音抱着他感觉在抱一个小火炉,顿时又无奈又心疼。 他半搂着叶琅到床边坐下,倒了一杯水喂叶琅喝下,直到叶琅慢慢冷静下来,口中半哄道:“前几日才刚刚吃完药,怎么又把自己弄生病了?” 不知为何,他话一说完,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小身躯微微瑟缩了一下。 叶琅打了个哭嗝儿,心虚的别开了脸。 苏长音微微皱了皱眉,低头正要再问,忽然视线在某个角落定住,他放下水杯,猛地抓起叶琅的手,掀开袖子,只见那藕节一样白嫩发胖的小手臂上一大块黑紫,大刺刺印入他的眼帘,看起来触目惊心。 苏长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隐隐含着怒气:“是谁干的?” 这样的伤势,差一点就要伤到骨头里,动手的人若非极度心狠手辣,那就是个力气极大的大人……想到这里,苏长音锐利的视线向一旁的宫女嬷嬷看去。 亲眼见识过叶琅幼时的凄苦生活,他对这些欺软怕硬的奴仆半点没有期望。 别看苏长音虽然平日里看着温润如玉,但是一涉及到自己的病患,就格外强势,犹如一只时刻备战的老母鸡,那宫女并嬷嬷被苏长音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还没说话,叶琅就慌忙摇头说道:“不、不是她们……是、是三皇兄。” 叶琅口中的三皇兄,便是曹贵妃膝下的嫡三皇子。 苏长音因着常在后宫中进出,对于这位皇嗣有所耳闻,大抵可以用‘嚣张’概括,如果要再详细点,前面可以再加上‘极度’二字。 叶琅咽了咽口水,小小声的说:“三皇兄前些日子得了一个金子铸的弹弓,让琅儿头顶着东西给他当活靶子,琅儿不愿,他就撕碎琅儿的书袋子和书,用弹弓追着琅儿弹,琅儿一时不察,不小心掉进水池里又受了风寒。” 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委屈。 苏长音听罢,深深的吸了口气。 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掉在水池里,危险程度不难想象,一不小心就可能丢了小命……想到这里,他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 “琅儿没事,虽然掉进去,但是已经自己爬上来了!” 叶琅见苏长音脸色不太好看,连忙解释了一遍。 没想到他刚解释完,苏长音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是我的疏忽,你如今也该配一个侍读了。”苏长音抿了抿唇,眸光微冷。 若有一个侍读从旁伺候,也不至于叶琅在受到欺辱时,什么都要靠着自己。 “侍读!”叶琅眼睛一亮,抬起头来期待地看着苏长音,“苏苏可以做我的侍读吗?” 苏长音愣了一下,旋即失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可以哦,我现在已经是大夫啦,要给别人看病的哦。” 叶琅哦了一下,白嫩嫩的脸蛋尽是失望。 侍读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三皇兄身边就带着三四个侍读,一天到晚跟着皇兄欺负别人之后又被皇兄欺负,整日里形影不离。 叶琅不需要玩伴,也不喜欢欺负,他只想要和苏长音一直呆在一起,如果侍读不是苏长音,那就没意思了。 叶琅撇了撇嘴,心里颇有些不乐意,但并没有说出口。 苏长音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小情绪,虽然他起了念头要给叶琅配个侍读,但自己只不过是一介小小太医,而叶琅作为皇子,深居后宫之中,布帛菽粟样样不是他可以摘指的,顿时又觉得棘手无比。 “罢了。”他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待我想想办法。” 这件事暂时被搁置到一边,苏长音没忘记正事,开始给叶琅检查身体,伸手把脉、张嘴吐舌好一会儿,就着就着叶琅的病症写了方子,命宫女送到常生院煎药,很快宫女就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送上来,除此之外还有一瓶药膏并药粉。 苏长音哄着叶琅吃完药,又用药膏为他按揉了手臂,最后一脸郑重地将药粉交到叶琅手里,严肃道:“这个东西收着,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把这个洒在那个人身上。” 叶琅接过,盯着药瓶一脸好奇:“这个什么东西?” 苏长音冷哼一声:“是可以让别人哭着喊娘的好东西。” 苏氏招牌痒痒粉,谁用谁知道。 敢欺负他的小孩,不狠狠教训回去怎么行?! 护犊子心切的苏长音逮着叶琅好好上了一课,不外乎面对欺负时要如何险境求生,连孙子兵法都用上了,一直授课到日落西山,这才意犹未尽的告辞离去。 苏长音出了叶琅的院子,并不急着离开宫中,而是先去了一趟常生院。 叶琅受了凉未愈又掉进水里,若治不好很容易落下病根,轻易马虎不得,是以特意折回来嘱咐药童每日煎药的注意事项。 一旁的同僚宋清翘着二郎腿坐着,正拿着帕子擦拭自己心爱的桃木剑,见状忍不住打趣道:“果然还是贤弟技高一筹,把小皇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宋清便是那位提倡以武强身的太医,他手中的桃木剑也是平时惯常用来练剑法养生的家伙。 苏长音矜持地点点头:“那是那是,总归是比你们这些尽会逮着人欺负的更令人信服一些。” 宋清擦剑的手一顿,英朗的面容扭曲起来,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另一位同僚白子道哈哈大笑:“宋老弟三次上门给小皇子看病,三次皆铩羽而归,早说过让你不要自讨苦吃了!” 宋清翻了个白眼,吐槽道:“说得白老兄没被拒绝过一样。” 薛贵恰好提着一盒木匣子,从药室里走出来,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一声,紧接着赶紧打起了圆场:“不管如何,小皇子肯就医吃药便是大喜事了。”说罢,食指点了点苏长音,笑叹道:“你呀。” 薛贵年纪虽然不大,但对待苏长音一直像是一个邻家的大哥哥,宽和且纵容。 苏长音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紧接着动作微微一顿,疑惑的抬起头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 白子道翕动鼻翼嗅了嗅:“你这么说,我好像确实闻到了一些。” “确实有点臭。” “咦,我也闻到了。” 薛贵笑着说道:“方才我在药室里头炮制阿魏,之前存的都快用完了,许是我身上沾了些味道,这才难闻。” 阿魏是一味树脂状的中草药,表面呈蜡黄色至棕黄色。具强烈而持久的特异臭气。 一听是阿魏,在场众人嫌恶的捏了捏鼻子,瞬间消除了疑惑,唯有苏长音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忍不住皱起眉。 就在这时,白子道注意到了薛贵手里提着木匣子,稀奇的问道:“薛老弟,你这盒子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些祭品罢了。”薛贵微微一顿,轻描淡写道,“今日是我兄长祭日,方才特意和院判告了假,眼下正要去祭拜他。” 说罢,他朝诸位同僚笑着道了告辞,抬腿走了出去。 苏长音因为站位最靠正门,所以薛贵势必与他路过,两人擦肩而过时,空气中带起一阵风,奇怪的臭味愈加清晰的逼近鼻端。苏长音心中的诡异感更重了……这股味道他好像在哪里闻过。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目光追逐着薛贵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竟在那道背影看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寂之意。 宋清手腕一翻挽了朵剑花,将桃木剑收回鞘中,口中啧啧有声:“这倒是稀奇事,我与薛贵同僚多年,竟还不知道他有一个兄长。” “挺久远的事情了,你不知道实属正常。”白子道一脸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听说他兄长是死于非命的,建丰十年薛贵之兄京试落榜后,难以接受落差自尽离世,此后从未对人提及,莫说你了,我也是偶然听院判提及才得知。” 那一刹那间,苏长音如遭雷击,睁大眼睛猛然转过头看向白子道等人,身躯却像是被定住一般僵直在原地! 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感席卷整个天灵感!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味道根本不是阿魏的臭味,阿魏味有硫气,而刚才的味道……更像是尸体腐烂的臭味! 苏长音曾经给卫严检查过尸身,对这股味道绝对不会认错! 而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那股气味并不是从薛贵身上散发出来的,而是…… 他手中的盒子!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都明白了吧,其实前面我有放过一些痕迹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猜出来…… 大家晚安,鞠躬。 第28章 薛贵为什么会身带腐尸味的东西?又为什么要特意隐瞒? 一个荒唐的念头疯狂尖叫着占据他的脑海,苏长音僵直在原地,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些隐蔽的、一直被忽视的细节,如同拨云见月般,一下子清晰起来。 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深究下去,但苏长音就像是一条咬住饵料的鱼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克制不住地朝那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游去。 “薛兄……在哪里祭拜?”他听见自己艰涩的发问。 “我想想……”白子道略微沉吟,一拍脑袋,“应该是在城郊青山下的那处墓地。” 他话一说完,紧接着便眼前一花,却是苏长音拔腿冲了出去! 与艰涩的语气不同,苏长音的动作利落迅速,长长的衣摆带起一阵风,在转身的同时还顺手捞走宋清的桃木剑:“宋兄,江湖救急,借剑一用!” 宋清被带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冲同僚离去的背影狂喊:“我那把剑是假的!!” “我知道!辟邪!” 宋清:“……” 现在的人当众耍起了流氓,这都没人管吗?! * 京城城郊的墓地只有一处。 如果说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家都喜欢圈起一块风水宝地当做祖坟,那么城郊青山处则是平民百姓的‘公墓’。 苏长音趁着日落疾奔而去,等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已经月上梢头。 月光隐蔽,夜色中的山林幽暗阴森,隐隐传来虫鸣之声,一条石阶小道顺着山势蜿蜒向上,隐没犹如腥盆大口的黑暗中。 大概是因着墓地的缘故,目之所及见不到一个人影,连吹过来的风都是阴冷的,十分阴森可怖。 苏长音咽了咽口水,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紧张攥紧怀中的桃木剑,顺着山林间的小道往上走。 没过多久,就见丛林间遥遥看到前方一道踽踽独行的身影,看衣着应当是薛贵。 月色的清辉洒在他身上,在地上投出一道瘦长的影子,愈发显得消瘦孤冷。 苏长音呼吸微微一滞,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只见薛贵顺着石阶走了一阵,接着一个转身没入林中,踱步在一处墓碑面前停下。 苏长音见状连忙蹑手蹑脚躲到一处草木茂密的隐蔽处藏起来,顺着草木间的缝隙抬眼看去,就见薛贵放下手中的木匣子,微微张口,空气中传来他淡漠声音:“兄长,我来看你了。” 冰冷的墓碑安静伫立着,静默无声。 从苏长音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那块墓碑非常简陋,其上刻着‘兄薛容之墓·弟立’几个字,看漆色是有些年头了,但墓地周围被照顾得很好,可见其亲属的用心。 薛贵微微垂首注视着墓碑,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般,神情带着几分伤感与眷恋。 好半晌,才听他缓缓开口:“今日是兄长祭日,本该备上薄酒佳肴,你我兄弟二人好好团聚一番,只可惜来得匆忙,来不及准备……不过好在另有一份厚礼。” 他说完,半蹲下身子,伸手在泥土地上挖出一个坑洞来,将那个木匣子放进去仔细埋好,在上头堆出一个小土丘,紧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三炷香点燃插上,深深伏拜,再抬起头来,平平无奇的面容勾起一抹十分快意的笑容。 “虽无佳肴薄酒,但这份厚礼,兄长一定是笑纳的罢!” 苏长音躲在暗处,见到他这抹笑容,不知为何竟感觉毛骨悚然。 却听薛贵继续说道:“你我自幼父母双亡,兄长寒窗苦读十几年,一心发誓要出人头地,孤注一掷变卖了家中所有资产,带着微薄盘缠与年仅六岁小弟一同进京赶考……当年兄长心怀壮志意气风发,言之凿凿势必登科及第,叫弟弟享尽荣华富贵的音容犹在眼前……不想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之后兄长金榜名次被顶替,惨遭暗杀,那时弟弟就发誓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交代。” “时隔多年,弟弟终于做到了。” 苏长音躲在暗处从头听到尾,神色凝重,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山林多蚊虫,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不知道被叮了多少个包,但正听到关键处的他无心顾及那么多了,只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什么。 薛贵却在说完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后,忽然话题一转,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一些日常琐事。 “我知兄长忧心我,自兄长走后,弟弟半点不敢松懈,这些年勤学苦练医术,终于在太医院谋得一席之位,不说飞黄腾达,但到底在京城立住脚跟,兄长泉下有知,也可以放下心了。”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后,我便将兄长的尸骨迁回我府中,日夜供奉。” “弟弟也早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到时娶一门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大胖小子,与兄长在天之灵共享阖家欢乐。” 薛贵自言自语的说了好一会儿,约莫过了半盏茶后,只听山中遥遥传来一声如哭如泣的野兽吼叫,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天色不早了,山中多豺狼,我也该走了。” 苏长音一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来,就见薛贵直起身子,修长的手指在墓碑上的刻字轻轻划过,语气伤感:“兄长,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仿佛是想到什么,表情略显犹豫,终究是叹了口气,拂袖离去。 苏长音屏住呼吸,一直等他走了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的从暗处走出,缓缓靠近那座墓碑。 他站在原地表情纠结,最后下定决心一般狠狠一闭眼,再睁开时满眼坚决,双手合十冲墓碑告饶道:“薛兄之兄,对不住了!” 话落,撩起衣摆蹲下身子,就着手中的桃木剑开始刨起了薛贵刚刚埋下的小土堆,而后拎起那个木匣子,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呕————” 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苏长音差点被熏吐了,下意识想要转头躲开,但自制力还是让他强忍着屏住呼吸恶心凝目看去。 这一看更是冲击力巨大—— 盒子里赫然放着一个勉强能看出是人头的球体,斑驳发黑的肌肤,眼眶耳孔处能看到白色的蛆虫疯狂扭动,腐烂的面庞隐约能看到熟悉的五官,正是不翼而飞的卫严的首级! 苏长音脸色铁青,猛然合上盖子,鸡皮疙瘩都颤栗起来。 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想被证实。 果不其然,这个人头就是薛贵偷走的,对方甚至很有可能是杀死卫严的凶手。 仿佛一张拼图被拼上了最后一块,一切的疑点顿时有了解释。 比如明明自己寂寂无名又安分守己,卫严却会对常生院忌惮无比。 比如凶手究竟是什么身份,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调换他的药,又能在卫严死后悄无声息进入醉花阁偷走药瓶。 苏长音呆愣在原地,沉浸在极大震撼中的他并没发现身后有一个人影正逐渐靠近,直至一道声音冷不丁在脑后响起:“偷别人家的东西可是极不好的做派。” 依然是温和的语调,却带着莫名的杀意。 苏长音吓得浑身一哆嗦,猛然转头看去,就见本该离去的薛贵不知何时正立在自己身后,笑容冰冷的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薛贵叹了口气:“贤弟向来端方雅正,想必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吧?这么大一个人跟在我身后,真的以为我没有发现?” 苏长音:“……” 所以对方一直都知道他就躲在一边,就连刚才也是故意离开引他出来? “贤弟听话,将我赠与兄长的礼物埋回去。” 薛贵说朝苏长音伸出手,后者下意识往后躲开,眼神戒备的看着他。 捕捉到了他的动作,薛贵手掌微微一僵,随后又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苏长音抿了抿唇,问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杀死卫严的。” 薛贵到也不隐瞒,回答得十分干脆:“我兄长原本是建丰十年的新科进士,那时候有人重金贿赂卫春明,将我兄长的文章署名顶替了下去,我兄长性情向来刚正不阿,之后特意去质问卫春明那老贼,不想却被他的弟弟设计暗中杀害。”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证据,然而我一个人终究力有不逮,还没有线索,反倒让卫严查到了我头上,那时恰逢贤弟去给卫严看病,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趁着药童不察将整瓶药都换了毒丸,只要服用三粒便会毒发身亡。” 苏长音想了想,又问道:“卫府里头有你的暗线?” “没错,我曾救过卫府一位奴仆家中老小性命,他为了报恩效忠于我,卫严的人头就是他帮我偷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带上几分歉意:“贤弟,我本无意将你牵扯进来,原本卫严应该暴毙府中,由内应帮我偷出药瓶,而你清清白白,没想到中间有了醉花阁一宴,令我不得不特意亲自去一趟偷药,最后卫春明还是怀疑到你头上,更没想到你竟能顺藤摸瓜,查到我这里。” “哦?那如今我知道了真相,你要怎么办?”苏长音面上冷静,实际手心已经攥出了一把冷汗。 薛贵微微一笑,吐露出的话语令人胆寒:“只怕留你不得了。” 他说完,抬腿走了过来。 !!! 苏长音危机意识瞬间拉满,猛地起身后退两步,‘唰’的一下祭出手中的桃木剑,神色防备的瞪着薛贵,声厉内荏喝道:“……你、你别过来!” “这是宋清的桃木剑?”薛贵脚步微顿,神情微妙地看着他,“他的桃木剑连一把黄连都斩不断,院中诸位不知取笑了多久,难不成你要用这把剑逼我就范?” 苏长音:“……” 虽然被歧视的是剑,但他怎么感觉自己的智商都被一起侮辱了? 作者有话说: 剑:你礼貌吗?! ———————— 企图双更摸摸5K字的小手,没摸到,明天坚持粗长…… 今天终于不是在阴间时间更新了!!!! 第29章 气氛僵持不下。 薛贵在试图接近不成后,便停下脚步,笑容意味深长的看着苏长音。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苏长音微微蹙眉,诡异的感觉划过心头,紧接着忽然感觉到手脚一阵无力,手臂轻轻颤抖,不得不将桃木剑往地上一插,勉强维持住轻轻摇晃的身躯,神情惊骇不定:“……软筋香?” “不错,自方才发现有人跟踪之后,我便在兄长的坟前燃了三炷软筋香,方才离开也是服解药去了。”薛贵上前两步,强势拿走桃木剑,半揽住苏长音踉跄倒下的身躯,摇了摇头道:“贤弟果然对偷鸡摸狗的事情一无所知。” 苏长音艰难抬起头:“你……要杀我?” 因为逆光的缘故,薛贵的面容淹没在黑暗中,阴冷犹如索命的森狱修罗,只见他忽然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轻轻一笑说道:“聪明。” 苏长音心中一惊! 前所未有的惊慌瞬间包裹住了他,不过很快他又强自镇定下来,“你在骗我。” 薛贵愣了一下:“什么?” “你的眼里根本没有一点杀意。” 薛贵微微一呆,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情随之烟消云散。 他有些惋惜地说道:“竟然没有骗到你。” “令堂曾是我兄长恩师,我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贤弟与我无冤无仇,我怎么会痛下毒手?下软筋香也只是想请你安分一点罢了。” 他说着,半带着将苏长音放到一旁的树下,接着回来将那个木匣子重新埋了回去,收好桃木剑,这才折回来将苏长音背在身上,转身朝山下走去。 都说山上容易下山难,薛贵一介文生,又背着成年男子,稍显吃力。 好在他的宅子离这里也不远,很快就把苏长音带到了自己家里,背到客房小心安置在床上。 薛贵吁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薄汗,“这香的药效只有十个时辰,十个时辰过后我便取了卫春明那狗贼的性命,现在只能先委屈贤弟一阵。” “……”苏长音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他要杀卫春明?! “本来是不用那么着急的,只是现在出了你这个变数,只能快刀斩乱麻了。”薛贵叹了口气,随即半弯下腰安抚地摸了摸苏长音的头,半哄道:“睡吧,睡一觉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越来越轻,也不知道是说给苏长音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薛贵的注意力都放在苏长音身上,是以并没有发现不远处一株茂密大树微微一阵颤抖,一道人影自树冠间急速窜出,兔起鹘落朝皇城奔去。 * 深夜,大理寺刑狱。 古往今来的重狱刑司之地,一眼望去四处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自门口走进去,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声从里面传来。 走廊左侧隔出一个隔间,以做办公之用,叶庄高坐在书案之后,单手支颐,就着暖橙色的烛火神情专注地查看着手中的文书。 这是一份口供。 自前几日从卫府押回来一批下人,排除掉一些没有嫌疑的之后,将剩下的人严刑拷打一番,总算逼供出了真凶。 “薛贵?”叶庄略一沉吟。 他正想唤来下属调查薛贵身世,忽然间不知感觉到什么,双眉一蹙,抬眼冷声道:“出来!” 书案之前悄无声息的出现一道人影,黑衣束发,紫黑覆面,正是暗卫。 此人上前两步,躬身在叶庄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面色瞬间阴沉,只见暗卫说完后,他“霍”的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备马!” * 苏长音僵着身子躺在床上,困意席卷而来,他却强睁着眼睛不敢睡去。 薛贵自从将他安置好后,就离开了房间,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期间他不断尝试挪动身体,但都没能成功,使尽所有力气也仅能够弯曲几根手指,很快也就放弃挣扎了。 时至深秋,徐徐凉风中带着几缕寒意,夜空布满阴霾,遮蔽了月光,忽听一声激烈的雷响,随即暴雨倾盆。 他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过了多久,都快闭着眼睛睡着了,忽然听外头响起“滋啦”一声大门开启的声音,一串脚步声在雨天中由内而外走去。 “薛兄!薛兄!……薛贵!!” 苏长音扬声大喊,无人回应。 很快,又有另一阵急促而吵杂的马蹄声响起,像是一队人马正狂奔过来,没过多久,他房间的大门被推开,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电光轰隆一声如银蛇骤闪,照亮了他冷峻的面庞。 苏长音看到来人,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叶庄迈步走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大概是冒雨前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摆不断滴着水,几缕湿发贴在面庞,整个人裹挟着一股寒气。 看到苏长音安然无恙,他紧绷的神情微微一松,弯腰将苏长音半搀起来,问道:“身上还有力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说完,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恍然道,“你派人跟踪我?!” 叶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苏长音的面容微微扭曲:“你连薛贵的事情都知道了?” 他岂不是间接害了别人?! “你还是顾着点自己吧!”哪知叶庄冷笑一声:“他的内线挨不住酷刑,早在刑狱里就把什么都招供了,倒是省了你内疚的功夫。” 苏长音:“……”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呛。 叶庄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气势凛锐,眼眸中泛着几分猩红,瞧起来格外令人害怕。 苏长音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个……薛贵刚刚就出门了,他要杀卫春明,现在只怕已经到了卫府了。” 叶庄冰冷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语气毫无情绪:“你担心他?” 苏长音略一迟疑,最后点了点头。 卫春明有罪该死,但他此刻仍是位极人臣的丞相,薛贵对他动手,那就是罪加一等。 若是没有被发现是凶手的身份也就罢了,但是他现在身份暴露,形势对他太不利了。 叶庄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只见怀中的人半咬着唇,双眸忐忑又期待的看着自己,心中一颤,最后像是妥协一般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罢了。” 说着,将苏长音放回塌上,直起身子,冷不丁朝着空气开口:“零三。” “是。”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 苏长音瞪大眼睛,就见原本还空无一人的角落忽然间冒出个人影,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看好他,别让他出事。”叶庄冷冰冰开口,垂首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抿了抿薄唇,转身又大步流星步入雨帘之中。 叶庄一走,无形的压迫力也跟着消失无踪,屋内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立在角落处的人终于动了。 像是上司外出终于可以摸鱼的社畜一样,那暗卫浑身的严肃和干练一泻千里,搬着凳子坐到床边,朝苏长音露齿一笑,语调突然变得十分欢快:“苏公子苏公子,我是零三,奉命跟踪你的暗卫哦。” 苏长音:“……” 我该说什么,难道应该谢谢你吗? 怎么叶庄那么面瘫的一个人,身边的下属一个比一个嗨皮?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是昨天的,今天还有一更。 第30章 然而事实证明零三不止是个嗨皮,还是个话痨。 一开始零三还能端正坐着,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面具下一双眼睛不住往苏长音身上瞥,眼神十分好奇。 苏长音:“???” 他投以同样疑惑的目光。 零三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问道:“苏公子……和我们家主子是什么关系?” 苏长音反问他:“你是你们家王爷的暗卫,日夜随护,难道不清楚我们的关系?” 谁知零三摇了摇头:“主子虽有暗卫若干,但平日里并不让我们随身跟着保护,是以我们对主子周身之事并不了解。” 苏长音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如果这些暗卫真的日夜随护,那么醉酒那一夜,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这么一想,苏长音瞬间有些心虚。 他干咳一声,小声说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只不过是因着一桩命案,这些日子奉皇命配合你们主子调查罢了。” “真的?”零三有些迟疑。 他回想起自家主子今日的态度,隐隐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苏长音有些纳闷:“难道他派你跟踪我,不是因为要查卫严的案子?” “……”零三摇了摇头:“我家主子派我跟随苏公子,仅仅是要我保护公子的安全罢了。” 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危?苏长音有些呆住。 但零三已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双手环抱开始闭目养神——妄议主子私事是大忌,刚刚他说的已经够多了。 苏长音心中疑窦丛生,见状也不好再问什么,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身上渐渐有了力气,已经能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 零三猛然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结束了,苏公子,请随我走吧。” 说罢,率先起身走了出去,苏长音连忙起身跟上。 只见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备好了马车,苏长音被请了上去,一路赶到了大理寺,由一个差人领着入了厅堂深处的一间隔间,刚一抬脚走进去,就见叶庄立在书案前,深邃冷漠的眼眸也正看着自己。 他的身上还穿着之前的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在地上积成了一洼水池。 但他似乎丝毫不在意,只朝苏长音伸出手,淡淡道:“过来。” 苏长音犹豫了一下,便慢慢走了上去,见叶庄仍是伸着手不收回,犹豫了一下,缓缓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叶庄这才微微勾了勾唇角,一边牵着苏长音到书案后面,一边解释道:“卫春明没有死,我去的时候薛贵假冒大夫登门正要刺杀他,还好拦了下来,两人相安无事。” “薛贵入狱后指认卫春明兄弟罪状一十八条,如今大理寺已经立案,薛贵作为重要证人,可保平安无事,如此你也该放心了。”叶庄将摊在书案上的一纸文书轻轻拨到苏长音面前,淡淡道,“……这是文书,你自可以查看。” “微臣相信王爷。”苏长音连忙道,“王爷浑身湿透,还是先赶紧换一身衣裳吧!” 叶庄歪了歪头,定定看着他问道:“你在担心我?” “肯定的呀!”苏长音双眉微拧,想不懂叶庄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语气是那么自然,以至于叶庄微微有些愣住,然而下一秒,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一晃,犹如山峦崩塌般,伴随着浓重的阴影朝他栽倒下来。 苏长音反应极快地半撑住他,被他沉重的身躯压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隐隐觉得不对,反客为主捏住了叶庄的手,只觉得掌中像是捏了一块热铁,忍不住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说着,另一只手下意识朝叶庄的额头探了过去。 果不其然,掌下更是炽热一片。 叶庄睁了睁略显迷蒙的双眼,将额头往苏长音的手心上贴了过去,闭眼感受那掌心冰凉的温度,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略显迟钝地慢慢说道:“好像是的。” 言语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鼻音。 苏长音心中一紧,连忙搀扶他做下,谁知叶庄却皱了皱眉,反问道:“你不是担心你同僚么?他现在就在狱中,你不去看看他?” “这还管他做什么!人各有命,帮助他化险为夷,也尽够了,不必再担心!”苏长音瞪了他一眼,压着叶庄的肩膀用力将他怼到凳子上,“现在你是病患,你更重要!” 这还是苏长音第一次这么强势地和叶庄说话,并非本意,完全是作为一个大夫遇到不自觉的患者被触动了职业DNA罢了。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毕竟叶庄会生病还是因着他,顿时心生愧意。 结果叶庄非但不生气。 反而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他的薄唇勾出一道弧度,以往那双寒潭般深不可测的眼眸忽然间像是被凿开了一道口子,盈盈笑意犹如千万冰晶迸裂而出,流光碎萤间,俊脸上的冰冷之意也随之化去,刹那间明月生辉、松枝落雪,端庄清贵无匹。 苏长音向来知道他生得俊美,但平时接触的都是冷冰冰的模样,何曾见过这般冰化春山的颜色,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然而叶庄很快便收敛了笑容,叹息一声:“素来知道你满嘴谎话,不过此时就算你说的这一句也是谎言,我也爱听了。” 苏长音:“……” 他瞬间从美色中回过神来,有些无语。 这人该不会是烧傻了吧,怎么说的话他都听不懂。 此时此刻不是扯闲聊的好时机,苏长音正欲采取急救措施,叶庄正想说自己没事,以前生病也是熬一熬就过去了,然而话到嘴边,一抬头就见苏长音双眉轻蹙、俊秀脸庞满是焦急的模样,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计上心头,半歪着身子装出一副病重的模样,眯眼仔细打量对方。 果不其然,苏长音见状神色更慌了,三步并做两步冲了出去。 隔间外头是大理寺其余官员的当差之地,倒也十分方便,苏长音一出去通知一声,顿时一阵兵荒马乱,烧水的烧水,煮姜汤的煮姜汤,很快就把苏太医所需要的种种东西安排得满满当当。 司直公冶慕听闻上峰生病,屁颠屁颠的想进来慰问博取上峰好感,结果却被叶庄冰冷的眼神杀得一个激灵,刚迈进来的腿又缩了回去,一溜烟又跑没影了。 公冶慕:嘤!明明没有秃头!为什么上峰看我像在看一颗灯泡! 苏长音并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 现在的他一门心思都挂在叶庄身上。 在医学技术落后的古代,随随便便一个风寒都能要人性命。 苏长音一点都不敢马虎,先是将那碗姜汤呈到叶庄面前,随后又拿了一条干燥的巾子为他擦干还在滴水的长发,等轮到那一身衣服时顿时有些犹豫,微微一咬唇:“王爷,热水已备好,先沐浴将这身衣服也换了吧。” 叶庄没有说话,他半阖眼眸、单手支颐半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就连眼前那碗姜汤都没有问津。 浑身上下充分演绎着四个大字:一病就废。 “……”苏长音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王爷。” 叶庄抬眸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隔间备好的浴桶边,朝苏长音张开双臂。 苏长音:“……” ……他又微妙得看懂了叶庄的意思了。 他认命走上前,伸出双手,莹润纤长的手指落在叶庄的腰上,开始为他宽衣解带。 两人的身形凑得极近,叶庄半垂着头,从他的角度只见青年额上光洁细腻的皮肤,秀长入鬓的双眉,浓睫在脸庞投下一片浓重墨色,微微侧过视线,就见两人的倒影紧靠纠缠着,在地上远远投射出去。 他盯着那倒影好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眼眸中思绪莫测。 等回过神来,苏长音不知何时已经撤退两步,抱着一团湿漉漉的衣服一脸忐忑的看着自己,“那啥……王爷,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叶庄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忽然弯唇一笑,“苏太医好灵巧的手。” 苏长音:“……” 他脸庞微红,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一样。 好在叶庄并没有再为难他,苏长音松了口气,连忙捧着衣服退了出去。 桌子上的姜汤已经冷却了,苏长音想了想,又写了一个驱寒的房子让人抓药熬好送上来。 叶庄沐浴完出来,面前就被怼了一碗黑呼呼的汤药,叶庄微微蹙眉,到底没说什么,伸手接过一仰头便喝了干净。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案子写完了。 不好意思,其实本来可以早点更新的,不过晚上家里飞来一只鸟,看状态不是很好,看起来像是要挂了的样子,做了一些急救措施,耽误了点时间。 祝大家中秋快乐鸭!!! 本章抽前10个留言送红包! 第31章 “我喝完了。”叶庄端着空碗, 静静看着他。 苏长音恍然,连忙殷勤地从他手中接过空碗,态度就像伺候自家祖宗一样。 然而他这次显然理解错了叶庄的意思。 只见叶庄微微蹙眉, 又补充道:“很苦。” “这……既然是药,那便是苦的。”苏长音摸不着头脑。 叶庄:“……” 他显然被苏长音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噎了一下。 回想起暗卫禀报过,苏长音进宫给小皇子看病时多么温情款款,据说又是哄人又是喂药, 到了自己这里原来是这么敷衍。 很好, 看来他竟然连一个十岁的小孩都不如。 叶庄心中有些不快, 然而他自来孤高清冷惯了,当然也不屑于让人知道他竟和一个幼童计较起来。 遂冷着脸坐回书案前, 随手抽出一本文书看了起来。 苏长音敏锐察觉到叶庄身周骤然降低的温度, 心中有些纳闷, 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触到了叶庄的逆鳞。 不过叶庄性情喜怒不定, 他很快就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苏长音抿了抿唇,上前两步轻轻按下叶庄手中的文书, 轻声道:“王爷既然身子不适, 不如好好休息, 公事暂且放到一边,身体要紧。” 叶庄冷睨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捧着文书调转了身子,继续看了起来。 “……”苏长音不死心,挪动两步又凑到叶庄跟前, 这次更是蹲下身子, 由下而上仰望叶庄, 温和劝道,“……还请王爷以身体为重。” 文书白纸黑字终究是死物,枯燥单调无比。 书卷上方露出的半张俊秀的脸庞,却是活色生香、温言软语。 叶庄面无表情地盯着文书好一会儿,到底是忍不住,视线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上去,顿时对上苏长音凝望自己的双眸。 苏长音面对叶庄时,向来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倘若遇到有关醉花阁那夜之事,甚至还会严加警惕,犹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兔子,恨不得躲得他远远的。 然而此时苏长音看他的眼神有别与以往的隐隐戒备,墨色眼眸里头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满是担忧。 他眸光微动,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自言自语道:“你说担心我……原来真不是假的?” “什么?”苏长音听不清楚,下意识问了一句。 叶庄摇了摇头,盘恒在心中那股不满忽然间就消弭无踪了。 当下一扬手,“啪嗒”一声扔掉手中的文书,拽着苏长音的手腕一把将他带了起来。 苏长音一个不察,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人跌入叶庄怀中。 “……你、你干什么?!” 他惊慌失措地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也叶庄的动作更快,有力的双臂钳制住他的腰身,随后岔开双腿绞住他腿部,瞬间就把苏长音制得动弹不得,只能以背靠叶庄胸膛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苏长音僵着身子,只觉得一股炙热的气息将他浑身包裹着,还没反应过来,脖颈边忽然一阵温热的触感,叶庄从后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瓮声瓮气地说道:“别闹,我歇一会儿。” 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连着审问了几夜的嫌疑人,又因为薛贵之事奔波了一夜,白白淋了一场雨后发热,叶庄早已疲倦到极点。 此时一口气卸下来,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苏长音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硬着头皮心惊胆颤地说道:“王爷请放手,于与礼不符,若是叫人看到恐会遭来非议,对王爷声名有损。” 他简直头皮发麻,大理寺是前朝机要之地,外头更有一众大理寺属直的官吏,而叶庄作为万众瞩目的朝中重臣,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看在眼里。 若是此时两人的姿势被人看到,不小心传出去,多半会引起没必要的流言蜚语。 要是换算到现代,妥妥的上818的,标题他都想好了—— #惊!当朝大理寺CEO办公室密会神秘人物# #某太医陷入凶案风波后疑似色.贿大理寺少卿# #深夜密报,如歌王陷入绯闻风波,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心的扭曲# 苏长音:“……”想想就很恐怖好吗! 叶庄不知道苏长音心中所想,听完他的话后只哂笑一声——是怕对自己声名有损,还是怕被外人知道与自己有所牵连? “与礼不符?”叶庄闷笑几声,也不戳破,反问道,“苏太医与本王做了何事于礼不符,倒不妨说一说?” 因为脸庞埋在苏长音脖子的缘故,叶庄说话时灼热的呼吸随之吹拂在雪白细直的脖颈上,引起对方阵阵战栗。 苏长音浑身一机灵,差点原地跳了起来,恼羞成怒地骂道:“王爷请自重!” 叶庄慢悠悠道:“本王性情素来随心所欲,人命从来没看在眼中,多得是人对本王心怀畏惧……苏太医还是唯一一个能挺直腰板与本王大声说话的,”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连本王都不怕了,苏太医又何须惧怕别人的流言蜚语呢?” 苏长音微微一愣。 叶庄这句话没有由来,他却听懂了。 苏长音这才惊觉,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叶庄抱有的态度不再是畏惧害怕,如果说一开始是从别人谣传的事迹对叶庄心存恐惧,那么如今显然要放肆很多。 这其中固然有因为自己是现代人的关系,人人平等的思想根深蒂固,更多的却是叶庄给了他冒犯的余地——相识到现在两次救他,在卫府时为自己挺身而出,虽然常有他看不懂的操作,但总体而言,他对叶庄的畏惧心已经越来越低…… ……不,不对! 现在不是怎么回事,差点被带偏了! “王爷,这是两回事……” 苏长音猛地回过神来,然而话语戛然而止。 叶庄不知何时已经抱着他酣然沉睡,呼吸平稳吹拂在他的耳畔,苏长音转头看去,就见叶庄沉睡中的侧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冷峻的面庞显出几分柔和,眉宇疲倦,眼底下更是一片青黑。 苏长音:“……” 他心中一软,到底没有狠心把也叶庄叫醒。 算了!抱就抱吧! 反正崩人设的不是我! 苏长音开始自暴自弃。 * 卫严的案子尘埃落定,却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以为找到凶手便尘埃落定,结果没想到凶手反咬一口,不止把卫春明、更甚至把整个朝堂都拖了进去。 卫春明兄弟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些年相安无事,大家都以为皇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想忽然来了这一出,全都被打得措手不及。 原本宦官口中所传的病重的皇帝忽然又活了,精神奕奕地在早朝上下令抄查卫春明一家,又令叶庄开始彻查和卫春明兄弟有过勾结、或者行过贿赂的党羽,一时间朝中风声鹤唳,人人草木皆兵。 那些和卫家兄弟走得近的纷纷撇除关系,然而有不少官员早就上了黑名单,不出十日,朝中就已经接连下狱了许多朝臣。 好在这些年皇帝早就养着自己的一批嫡系官员,一有人摘了乌纱帽就马上顶替上去,倒不至于整个运作系统陷入瘫痪。 但,这些都和苏长音没有任何关系。 距离上次在大理寺离开已经四天过去了。 那日盯着巨大压力、僵着身子给叶庄当了许久的人形保证,事后睡了个爽的叶庄面对满桌处理不完的公文,终于大发慈悲放他离开。 苏长音被弄得浑身酸软,来不及休息,第二日一早作为摘除了嫌疑的清白官员,依照旨意官复原职,又重新开始了之前的社畜生活。 常生院近日颇有些愁云惨雾,虽然大家明面上不说,但对薛贵一事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 苏长音作为被牵扯进去的当事人,不好多说什么,反正薛贵性命无忧,其余的就留着时间慢慢淡化。 一日午后,日光温而不炙,秋风飒爽。 苏长音正立在院中处理一批新到的药材,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药童跑上跑下地帮忙——他官复原职,若要说最高兴的当属这些药童了。 “苏太医苏太医,这个果子要怎么弄呀。”一个药童捧着一篮子罗汉果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小药童还不到十岁,标准的三头身,手中提着的那一篮药材都快赶上他半个身子大了,好不容易迈着小短腿冲到苏长音面前站定,仰着小脑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别提有多乖巧。 苏长音此时正忙着将腌制好的陈皮塞到匣子里,见状弯唇一笑,“这是罗汉果……你提着去找年纪大点的师兄帮忙,研磨成粉后安放起来便好了。” 说罢,顺便捻了一片腌好的陈皮塞到小药童的嘴巴里。 小药童被塞了一嘴甜,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提着篮子风风火火地走了。 不远处,另有几个药童在等他,一见他过来忙围了上去,听着小药童说完要怎么处理后,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还是苏太医最好了,问什么问题都会耐心回答。” “就是就是,上次晒桔皮,阿洛去问了一下白太医,马上就挨了一顿训。” “唉,我也想要被苏太医塞吃的。” …… …… 苏长音拾掇好药材走进屋中,就听陆院判摇头叹道:“你也太惯着他们了,一个个这么跳脱吵闹,何时才能成大器。” “左右不过是一群孩子。”苏长音连忙笑道。 古代人带徒弟讲究勤学苦练、苦心志劳筋骨,但在苏长音看来不过都是一群孩子,天真未泯,成年人未必都能做好的事情,强行要求一群孩子去做,太过严苛,于是总忍不住宽容以待。 陆院判听罢,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今日常生院当差的除了苏长音,还有陆院判、宋清、白子道四人。 苏长音倒了一杯水饮下,随后走到柜台后开始抓药配药,之后背上药箱,提上一个布袋,便向院判知会一声,准备出院给叶琅看诊。 多亏苏长音这些年调理得好,偶尔一次落水也没给叶琅留下太大的病根,接连喝了几天药,如今也将近痊愈了,今日这次便是最后一贴。 一旁的宋清只见他提着一个靛青色的布袋子,样式不曾见过,不禁大为好奇:“苏贤弟,你手中拿的这个是何物?” “这个啊。”苏长音微微一笑,“这个叫书包。” 上次叶琅说过书袋子并四书五经都被撕碎,苏长音一直放在心上,回到家中后不止买齐了四书五经,特意找绣坊制作了一个双肩背包,正准备给叶琅一个惊喜。 作者有话说: 来了,不好意思搞大纲去了……对手手。 晚安各位 第32章 这日叶琅没有像平时一样呆在屋中睡懒觉, 苏长音到时,推门只见他背着身子坐在海棠树下,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苏长音将手中的药贴交给宫仆拿下去煎熬, 随后缓步朝叶琅走去。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叶琅下意识转过头,露出一张汗津津沾着泥土的小脸,一看是苏长音, 眼睛一亮, “苏苏!” “天气凉, 怎么不在屋中躺着?”苏长音半蹲下身子。 “不躺啦!这几日睡得都快发霉了!”叶琅皱了皱鼻子,看见苏长音手中的书袋子, 又好奇得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特意找人为你做的书袋子。”苏长音微微一笑:“你的四书五经都在里头, 待病好之后回学中上学, 不至于被先生批.斗。” 他一边说着, 一边掏出手绢为他擦拭脏兮兮的脸庞, 随后又让他背上书袋子试试身量,大小倒是刚刚好。 那个书袋子由靛青色布料制成, 上面用苏绣绣着仙鹤出祥云的花纹, 书带口用两条细金绞绳系着, 肩带还挂着一个大熊猫样式的布偶娃娃,新潮中透着古风, 看上去格外养眼。 这个时代所用的书包多数是单肩的书袋子、要不就是由漆器制成的书箱,双肩背包这样的样式十分少有,更别提这么精致做工与花样,简直别出心裁! 不出所料, 小皇子果然十分喜欢, 简直爱不释手。 只见他惊奇不已地就着池水中的倒影欣赏了好一会儿, 兴奋地冲叶庄说道:“好看!” 苏长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随后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地上林林散散扔了一大堆东西,剪刀、竹篾、油纸……不由微微一愣。 “这是……?” 小皇子“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在做灯笼……” “做灯笼?” “中秋快到了呀。” 苏长音恍然。 这些日子过得昏天暗地,原来不知不觉间中秋都要到了。 想到这里,苏长音不由有些困惑:“这是要做灯谜?” “不是不是。”叶琅慌忙摆手,随即小声说道,“这是贵妃娘娘要求的,今年中秋正巧赶上秋狩,娘娘说正逢盛事,让宫中的皇子皇女都为陛下献礼表示心意……琅儿这里也没有贵重的东西,就想着做个别致一些的灯笼献上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献宝似的高高举起自己的半成品,脸上尽是求表扬,十分期待地问道:“好看吗?” 叶琅做的是一只火红色的凤凰,只差头部还未上色,不过尾翎流光溢彩,展翅欲飞,不难看出做成之后是如何栩栩如生。 “好看!”苏长音真心实意地夸奖道,“陛下若是看到,想必会非常喜欢!” 谁料叶琅闻言,却皱了皱眉,小声嘟囔道:“父皇能不能看到还不一定呢……”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高了声音:“贵妃娘娘绝对不会允许除了三哥哥以外的礼物被皇上喜欢的……” 虽然曹贵妃组织皇子女们尽孝献礼,然而实际目的不言而喻,不过是为了自家皇子出风头找的借口罢了。 像叶琅这样的皇子就算在宴席上也是坐在最末尾,不会被人发现,只是去陪衬的,说不定就连皇帝本人都记不住他这个儿子,更何况一份小小的礼物。 想到这里,叶琅的脸庞有些失落。 虽然叶琅说得隐晦,但苏长音很快就想通了前因后果,不禁有些心疼。 不过好在叶琅天生乐观,没有难过多久,很快又开开心心把玩起了苏长音送给他的小书包去了。 苏长音陪着叶琅玩了一会儿,直到日头渐斜才告辞离开。 大抵是中秋将至,后宫中相比以往更热闹了起来,不少宫仆来来往往,甚至还远远见到了一行宝香鸾车,显然是哪位娘娘出行的仪驾。 苏长音脚步一顿。 作为一个外臣男子,偶遇宫妃到底不太好,便拐了个弯挑着太液池旁的小路避开,正怪过一处拐角,忽听一声窸窸窣窣的草木窜动声响,紧接着小腿挨了一记有力的冲击,登时疼得‘嘶——’了一声。 苏长音忍着疼痛后退几步,只见脚边一团白影十分软糯轻弹地在地上滚了滚,随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炸着毛冲苏长音龇牙咧嘴,口中发出威胁的‘嗬嗬’之声。 小白团年纪不大,嘶吼颇有几分凶恶之气,奈何身量过于娇小,威慑不足,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这是,猫?” 苏长音有些疑惑,随后诧异地微微睁大眼睛——不、不对! 圆耳朵、冰蓝色的野眸、粗长的绒尾、一身犹如铜钱一样的毛发……这是,豹子?! 后宫之内,怎么会有这种野兽?! 小白团还在朝他嘶吼,苏长音敏锐地发现它的后腿瑟缩着,渗着血珠无力耷拉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显然是受了伤的模样。 “快!在这里!那只畜生好像往这里跑了!” 忽然,湖对岸传来一道凶恶的声音。 小豹子脸上威胁的神情一瞬间被惊慌失措取代,仿佛遇到什么及其害怕的事物一般,猛然往前一蹿,竟然直接躲到了苏长音的衣摆下面了。 苏长音:“……” 感受到小腿处隔着布料紧挨着自己,瑟瑟发抖的那一团温热,他的表情瞬间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吵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青年远远奔来,只见他们衣着华贵相貌堂堂,看样子应该是王公亲贵或者大家公子,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是焦躁中带着几分凶狠,平白让人心生不喜。 其中一个青年看到苏长音,斜睨着眼趾高气昂地问道:“我问你,刚才可有看到一只畜生跑过来?” 苏长音面不改色,指着自己来时的方向,淡淡道:“方才看见一道影子往那里去了。” 那青年咒骂了一声,一挥手招呼着身后的人哗啦啦追了过去。 苏长音直到他们跑远,这才挪开脚步,露出脚下蜷缩着的一团,低头说道:“好了,他们走远了。” 小团子两只爪子搭在眼睛上面,闻言悄悄抬起眼看了一下四周,见追凶已经跑掉,一扫刚才的窝囊,意气风发地站起来抖了抖毛发。 只见它仰起头来打量了苏长音好一会儿,脸上戒备的神情渐渐消失,随后理直气壮地趴在他的鞋子上,不动了。 苏长音:“……” 小豹子尾巴愉快地一扫一扫,半点看不出之前威吓他时龇牙咧嘴的样子。 一人一豹对视半晌,最后还是苏长音败下阵来。 虽然不知道小豹子的主人是谁,但是看刚才那些人的态度,若是冒然暴露它的行踪,是生是死犹未可知。 本着日行一善的想法,苏长音弯腰把它抱了起来,“先说好哦,你可不许咬我。” “嗷呜……” 小豹子软软地叫了一声,十分安分地呆在苏长音的怀里。 抱着这么个东西,也不好解释来历,恰巧酉时已至,苏长音索性也就不回常生院了,拐了个弯径自出宫回府。 拜秋闱即将来临所赐,这些日子苏府可以说是门庭若市,不少学子打了鸡血一样组团跑来国子监祭酒这里寻求考试前的最后一碗鸡汤。 苏长音刚回府就听长吉禀报说苏高章正忙着会见几个学子,倒也不意外,抱着小豹子就往自己院里走去。 小豹子后腿上的伤势需要治疗,正埋头往前走,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苏师兄?!” 语气惊喜中带着几分迟疑。 苏长音脚步一停,下意识回过头,走廊下立着几个身着国子监学服的学子。 其中一个学子见他转头,神情惊喜不已,上前几步走到他跟前,双眼晶亮地看着他:“方才遥遥见有一人走过,身姿飒爽,濯濯如春月柳,只觉得无比熟悉,没想到真的是师兄!” 立在眼前的青年虽然身着学服,但头戴宝冠腰绶玉带,容貌隐隐一种雌雄莫辨的俊美,面对苏长音时虽然神情带着惊喜亲近,但眉宇间噙着一股高傲之气,显然是一位王公贵子。 苏长音有些茫然:“……你是?” “我是庚子年宣贤院的学生曹时荣,师兄当年还在学时,还为我等讲过不少课哩!”学子神情十分激动。 苏长音一脸了然:“原来是师弟呀。” 其实并不认识,但既然是上赶着来套近乎的,摆架子总是没错的。 “三表哥何必在这种无名小卒身上浪费时间!那个姓杜的都找到祭酒了,我们再不去,天都要黑了,今天又是白跑一趟。” 曹时荣身后有少年抱怨起来。 这些少年隐隐以曹时荣为首,听到曹时荣喊“师兄”,还以为苏长音是哪个学子,又见他态度如此冷淡,心中颇有不服。 曹时荣从见到苏长音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双眉一蹙,回头斥责道:“休得胡言乱语,这位是祭酒的小公子,曾就学于国子监,是我等名正言顺的师兄,学识出众,堪称惊才绝艳之辈……当年若非弃置学业,只怕金榜登科势必有他一席之地!” 苏长音:“……” 这话说得……他都忍不住脸红了。 距离国子监的学生生活已经两年过去,当年他在学中确实是学霸加校草的风云人物,本以为一切会随着时间淡化,没想学中竟然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不管如何,被戴高帽子总是令人感到舒适的。 此时再看曹时荣对自己的态度,恭敬中带着孺慕、亲近中带着景仰,苏长音瞬间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他的迷弟啊! 想到这里,苏长音瞬间就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同时对曹时荣立刻多了几分好感,连被冒犯了也没放在心上,笑着说道:“无妨,我已退学两年,新进的学子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当然。” “小子不懂事,回去我必好生管教。”曹时荣说道,“当年临近殿试,院中诸人皆猜测师兄必定荣登金榜,谁料师兄忽然退学销声匿迹,不知师兄如今何去何从?” 苏长音撸了一把怀中的小豹子,笑道:“我无心官场,如今也不过在常生院拜了太医的闲职罢了。” 曹时荣闻言,神色动容,立刻肃然起敬称赞道:“师兄果然非比常人,视功名利禄如粪土,淡泊明志,颇有圣贤之风,当为吾辈之楷模!” 好家伙,简直刷上了八倍滤镜。 苏长音有些招架不住。 但曹时荣并没有就此罢休,瞧见苏长音怀里的豹子,爱屋及乌,又开始吹起了彩虹屁:“就连师兄养的猫儿也如此威风凛凛!” 豹子:“……” 这个人好像有病病! 它气得扭过身子,将头埋进苏长音怀中,懒得再看眼前的煞笔。 苏长音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面对自己的迷弟,到底还是耐着性子与他聊了一阵。 直到那些跟随的学子再三提醒,曹时荣这才叫恋恋不舍地终止了话题:“今日得见师兄实乃一大喜事,只是不巧学生还得先去拜会祭酒,无法与师兄畅所欲言了。”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方请柬,“秋闱之后,我与学中许多学子将在青城山的一处山庄举办诗宴,师兄不妨到此一聚。” 苏长音想了想,接过拜帖,答道:“倘若那日得空,必会亲临。” 曹时荣喜不自胜:“那便期待师兄莅临了。” 说罢,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苏长音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忍不住感慨一声,果然无论是哪个朝代,当偶像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此时的苏长音还只是当曹时荣是自己的一个普通学弟,更不知道所谓的诗宴意味着什么。 眼见曹时荣等人走远,他便抱着小豹子进屋给它医治疗。 小豹子伤了一条后腿,好在伤口并不深,苏长音给它上了药之后好好包扎,又喂他吃了一些肉糜,小豹子十分乖巧,全程懒洋洋的一点也没有挣扎。 好不容易忙完,就见长吉进来禀报,说苏高章已经送走了客人,正等着苏长音去用膳。 苏长音点点头,想了想,拿着请柬去向自家老爹知会一声。 苏高章撂下筷子,一脸诧异:“曹时荣?你怎么与他扯上关系的?!” 苏长音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苏高章微微皱眉,伸手捋了捋胡须,沉吟着没有说话。 “怎么了?可是这人有什么问题?”苏长音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这倒也不是。”苏高章瞥了他一眼,“你可知道四大世家?” 苏长音点了点头。 京城中各大势力错综盘杂,其中由以世家为最,有好事者评论出为首的四大家族,分别是前丞相卫家,武阳侯曹家,南翎候令家,以及玉淮杜家。 虽说滑稽之谈,但既然能被推举出来,不难看出其家世显赫。 如今卫家已经覆灭,只剩下其余三大世家,苏长音的师兄令无芳就是令家的独子。 说到这里,苏长音面露诧异:“他是曹家的子嗣?” 那曹时荣岂不是……曹贵妃的亲弟弟?! 苏高章点了点头:“曹家手握重兵,势头正盛,然则物极必反,太出风头也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曹时荣,我在学中也偶有耳闻,倒是一个极好的苗子,可惜心高气傲,拥趸者众多,与杜家之子杜添月隐隐针锋相对。”苏高章顿了一下,回归正题,“罢了,既然他有意与你交好,倒也不妨曲意相迎,只是切莫交心,恐招来祸事。” 苏长音点点头,心中却觉得有些怪异。 苏高章口中的曹时荣显然是个桀骜不驯的角色,与他今日所接触到的大有不同。 ……罢了,左右是赴一场诗宴。 待结束之后各分杨彪,又何须纠结。 …… ……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苏长音在睡梦中只觉得脸上一阵濡湿,随后胸口一阵沉重,压得他忍不住蹙起双眉。 挣扎着睁开眼睛,就见小豹子坐在自己的胸膛上,冲床外凶恶地龇牙咧嘴—— “嗷呜————” 苏长音睡意朦胧的呆了几秒,下意识转头看去,随后惊恐地瞪大眼睛,掀翻小豹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抖着手指着床边的人。 对方一袭黑衣,紫金覆面,正是多日不见的零三。 大概是早膳还没吃完就被抓来当壮丁,零三手里还捧着一块没吃完的烧饼,见苏长音一醒,连忙将烧饼一扔,肃容道:“昨日王爷未见苏公子,今日特意命小人前来请苏公子往大理寺走一趟。” 苏长音:“……” 擅闯民宅也就算了,竟然还乱扔辣鸡! 很可耻的造不造!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自从那日发现叶庄生病后, 对方就这么顺利成章地成了他的病患。 如果说叶琅是乖乖吃药按时休息的正面教材,那么前朝那个天天加班还不配合的病患,就是所有大夫的噩梦。 大理寺这几日下狱了不少臣子, 叶庄作为大理寺的第一把手,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导致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苏长音不得不每天腾出时间去关心他的状况。 每次去时, 不止隐隐能听到牢狱中传来的惨叫, 偶尔还能碰见叶庄一身煞气从里头走出来, 衣摆上沾着血花,面容冷峻, 犹如鬼狱修罗令人胆寒, 半点看不出一个病患该有的样子。 苏长音:“……” 有些人真的越病越凶残。 原本昨日探望完叶琅后, 照例该往叶庄那里去, 然而临时出了岔子没有前往, 没想到叶庄竟然直接派人来“请”。 苏长音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正思考着怎么把这个扰人清梦的暗卫扔出去, 就见零三忽然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长吉推门而入, 手中端着木盆、鬃刷、巾帕等用具, 正准备伺候他洗漱,苏长音盯了他好一会儿, 随后冷酷无情道:“扣你半个月工钱。” 守院子守到连屋子里进了人都不知道,失职,太失职了。 长吉:“!!!” —————————— 偷懒是不可能偷懒,苏长音叹了口气, 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 小豹子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洗漱它玩水, 他吃饭它在一旁跟着好奇舔几口,就连出门也执意要尾随而去。 苏长音想了想,把豹子捞在怀里一起带走——左右叶庄耳目通达,倒不如问问他是谁家丢的豹子。 这日的叶庄似乎清闲了一些,苏长音到时,只见他高大的身形端坐在书案之后,修长有力的提笔而书,神情专注,双眉间刻着一道折痕,无形的压迫力投射下来。 听到脚步声,叶庄抬起头,一见苏长音,面容顿时缓和了几分。 他扬了扬下颌,口中淡道:“过来。” 苏长音:“……” 你当是唤阿猫阿狗呢。 他心中腹诽一声,但还是顺从地走上前去。 叶庄见他手中抱着一团白色,不由双眉一蹙:“这是什么东西?” 苏长音连忙道:“这是微臣昨日捡到的,不知为何受了伤被一群人追着,想请问王爷是否知道这小豹子的来历。” 叶庄蹙着眉,眯着眼睛冷冷打量着小豹子。 大概是目光过于不善,小豹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立刻龇牙咧嘴,企图展现自己的凶悍:“嗷呜————” “哦?”叶庄忽然一挑眉,饶有兴致地说道,“性情倒是凶悍得紧,倒不如宰了炖成汤吧。” 小豹子浑身一僵:“……” 只见它呜咽一声,炸起的毛纷纷收敛起来,夹着尾巴乖乖展示自己的无害。 呜呜呜,豹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宫中进贡的奇珍异兽不计其数,一只小豹子能有什么来头。”叶庄不知道想到什么,轻哼一声:“既然它的主人自己看顾不周,你便收养着吧,左右这种畜牲护主得很,养熟了倒是护主的一把手。” ……养着? 苏长音有些迟疑。 雪豹是稀有的猛兽,作为贡品进献,若非地位崇高的贵族轻易不能拥有,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太医,养一只雪豹未免不和礼数。 叶庄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犹豫,只淡淡道:“让你养着你便养着,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若是嫌麻烦,便放它归隐山林,左右是一只幼兽,到时是生是死也与你无关了。” 话到如此,再拒绝便显得矫情了。 苏长音连忙行礼称谢:“这……那微臣先谢过王爷了。” 解决完豹子的神情,接下来苏长音就把重点放在了叶庄身上,例行为他检查身体,然而效果并不理想。 苏长音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撤回搭在他腕上的手,蹙着眉说道:“王爷前日身子才见好转,怎么今日又加重了。” 他仔细打量着叶庄的脸色,只见他面容带着几分疲倦,肤色略显病态的苍白,眼下隐隐见一片青黑,心里知晓他大概又一夜没睡,心中颇有些躁动。 “王爷病体尚未康复,切记勿要操劳,公务再忙也得歇下静养,否则落下病根,恐对身体有损。” “朝中要务耽搁不得。”叶庄摇了摇头,随后话锋一转,“不过你既然来了,倒能帮我一个大忙。” 苏长音眉心一跳,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见叶庄说完后,便指着一旁的凳子让他坐下,随后指了指桌子上文书,薄唇间吐出一个字:“念。” 苏长音抿了抿唇,暗道果然如此—— 这些日子里叶庄也不知道染上了什么习惯,只要他一在,总喜欢让他在一旁奏读公务文书。 一开始苏长音还以不得干政为由拒绝,但拗不过叶庄非常理直气壮。 “那些文书我看着头疼,你替我读,我就不觉得心烦了。” 苏长音:“……” 他心中总隐隐觉得怪异。 总觉得似乎他和叶庄之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或者说,叶庄单方面对他的态度正在发生一种诡异的变化。 然而叶庄却似乎无所察觉。 …… …… 此时再听叶庄这么要求,苏长音神色有些犹豫,但见叶庄病容中带着几分疲倦,到底没有说什么,拿起文书为他念了起来。 叶庄坐在一旁,单手支颐侧首倾听着,眼眸半阖着打了个呵欠,偶尔遇到需要批注的,便懒洋洋伸手接过。 苏长音悄悄从文书中挪开视线,抬眼看去,就见叶庄抿着唇漫不经心提笔勾勒,虽然面容冰冷一如往昔,但周身的气势却一反常态的柔和。 忽然,叶庄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微微蹙眉抬起了头,苏长音还以为自己偷窥被发现了,慌忙收回视线,结果视线里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一把将他怀中的小豹子捞了过去。 总觉得手里少了些什么的叶庄面无表情地揉了一把毛绒绒的小豹子,继续批注文书去了。 小豹子:“……” 它毛发凌乱挣扎着爬起来,一脸屈辱。 简直辱豹了! 苏长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将注意力拉回到手中的文书,正念到‘……余则逢中秋之日,不兴牢狱,宜大赦’时,叶庄忽然抬起眼眸,“……过几日就是中秋了?” “不错。”苏长音微微一愣,连忙回答道,“今日初九,再过六日便是中秋了。” 叶庄专注地看着他,“三日后便是秋狩,左右你在常生院并无大事,倒不如与我一同去散散心如何?” 他的语调冷静一如往常,到看着苏长音的双眸暗流涌动,像是隐隐在期待着什么、寻求着什么。 “这……”苏长音颇有些为难,“微臣昨日刚应邀了一场诗宴,只怕无法……” “诗宴?”叶庄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冷笑一声,“那曹家之子你连认得都不认得,难不成我还比不上他?” “不是这么回事……”苏长音微微蹙眉,紧接着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变,“你怎么知道是曹家之子给我下的拜帖?” 叶庄身形微微一僵,侧过脸庞,没有说话。 苏长音略一思索,看向叶庄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零三还在跟踪着我?!” “不是跟踪。”叶庄皱了皱眉,回过头来颇为不赞同地说道,“那是专门留着保护你的。” 保护? 这个词他从零三的口中也得知过,不过当时并没有特意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牵扯进卫严的案子,一时成了重点保护的对象,随着案子尘埃落定,他本以为零三也应该功成身退,没想到竟然还暗中潜伏在自己身边。 苏长音抿着唇没有说话,脸色有些难看——任谁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看在眼里,心情都不会有多好。 叶庄见苏长音沉着脸不发一语,心中没由来得觉得有些烦躁。 “零三是暗卫营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有他护着,除非千军万马不能伤你半分。”叶庄蹙着眉说道,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解释这么多,“再不济,你若遇险我也能知道你的行踪,即便身在千里之外我也赶来救你。” 他抬起眼眸,双眸直视着苏长音,“那日的事情,你可曾想过薛贵倘若有心置你于死地,你又该何去何从?” 苏长音心尖微颤。 又来了,这种隐隐的怪异感。 苏长音脑袋一团乱麻。 ……叶庄为什么要专门派人保护他,又为什么对他的一再关照? 无论是他受伤昏倒将他带回王府照料,还是因为他一句话特意在雨中奔波重病……种种行径,都不是他以为的‘霸道凶横、喜怒无常’的叶庄能做得出来的。 这其中肯定有哪个关节出了差错。 一种说不清是不是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苏长音只觉得心中慌乱无比,有这么一瞬间想问叶庄为何对自己照顾有加,但又隐约觉得答案并非自己能承受得起的,此时面对叶庄的诘问,更是下意识只想逃避。 “王爷厚爱,微臣担待不起。”苏长音勉强笑道。 “如何担待不起?”叶庄显然很不满他说的话,一脸不乐意,“我给你的,你受着便是。” “微臣何德何能……” “你若是嫌弃本王多管闲事,大可直说。”叶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隐隐有发怒的征兆,“至于那秋狩你爱去不去,左右本王便是为你淋雨病了一场,也未必见你如何关心,倒是旁的无关紧要的人,你倒是着急得紧。” 叶庄何曾这般为别人细心着想过,接二连三被拒绝好意,显然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豁然站起身,几步踱到案下,原本窝在他怀中的豹子一股脑滚了下来,摔在地上一脸迷茫地看着两个吵架的大人。 苏长音:“……”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面对叶庄的针锋相对,他心中也渐渐升起一股怒气。 苏长音冷淡道:“多谢王爷恩德,可微臣却半点不觉得好心,反而觉得被冒犯。” “你说什么?!”叶庄脚步一顿,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苏长音被他看得心中一突,忽然有些后悔,但话已经说出口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微臣并非王爷的所有物,一言一行都有微臣的自由,并不想特意活在某个人的视线之下……王爷授予他人恩惠,可从来有想过别人乐不乐意接受?” 叶庄:“……” 他抿着唇,神情从一开始的震惊,渐渐变得面无表情,但眼眸深处却越来越冷……不,那不是冷。 更像是一潭有生命的、活生生的寒潭,被无形的重击砸出裂缝,看不见的血浆一点一点渗出,触目惊心。 苏长音呼吸一滞,不敢面对这样的视线,心慌意乱地移开了视线。 这落在叶庄眼中又是另一层意思。 “既然苏太医心有怨言,便当本王多此一举罢,但本王送出去的人断然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你若是不喜,打杀随你。”叶庄仿佛克制着什么一般,下颌绷紧,周身气势冷锐,“苏太医明日不必再来了。”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苏长音双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沉默不发一语。 厅内只剩下他一人,空气静默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看不见的暗处,零三幽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颇有些瑟瑟发抖的意思:“苏……苏公子,请不要为了我和王爷打起来。” 苏长音:“……滚。” 零三:“嘤!” 作者有话说: 来了,不好意思,因为实在不会写吵架,一直不顺手,翻来覆去总觉得不对 —————— 因为这篇文全文只有20W字左右,所以进展可能会有些快,接下来的重点会放在两个大宝贝的感情戏上面。 第一次写文,可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给大家带来的阅读感不会觉得突兀,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祝大家平安喜乐,每天幸福顺遂。 第34章 事情的发展出于意料, 苏长音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依着叶庄那个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性子,敢大逆不道地冒犯他之后不止安然无事,还把叶庄气跑的, 苏长音显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不得不夸赞一句英勇非凡。 叶庄没有当场拔剑把他脑袋削了,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不,可以说是祖坟升仙了! 但不管如何, 叶庄最后那句‘明日不用再来’确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和叶庄本就是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 当初因为一杯酒误事也就罢了, 而今叶庄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他面对叶庄已经愈发力不从心了。 离开前, 苏长音蹙着眉, 对着虚空扬声道:“莫要再跟着我了!” 惨遭退货的零三又哽咽了:“嘤!” 苏长音心想, 依着叶庄性子, 今日这么悖逆他, 怕是要将自己恨透到骨头里了,很可能这辈子看见自己都嫌碍眼。 ——如此再好不过。 不管叶庄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都不打算明白、也不打算回应了。 苏长音这么告诫自己, 极力忽视心中那一股堵得他心口微微酸胀难受的不安的心绪。 …… …… 秋闱已至、中秋将临。 苏府这些日子前来拜访的学子少了, 但苏高章并没有因此清闲下来。 这日清晨,朝中休沐, 苏长音还睡得迷迷糊糊,就被自家老爹从床上挖了起来,言道要往城东杏花街拜访表叔一家。 苏长音的表叔宋仁礼原在京城官拜从三品中书侍郎,年前任巡抚外放祁州, 直到近日才回京述职, 因着祖籍乃是祁州的关系, 宋仁礼这次还带回了年过七旬的母亲,准备将她老人家安置在京城颐养天年。 作为晚辈,苏长音父子少不得要上门拜访。 苏长音揉着眼睛,一脸迷迷瞪瞪地嘟囔道:“……怎么今儿个就要去了,不是说好了中秋么?” “祁州水路这阵子顺畅,风雨无阻,比原定的行程快了一两日。”苏高章一把湿巾子糊在儿子脸上,“动作利索点,你姨奶奶急着见曾侄孙,切莫让她老人家久等。” 苏长音差点被自家老爹搓下一层皮来,瞬间清醒了,忙不迭推开两步,一把夺过巾子怒道:“爹呀,您把儿子当猪皮搓呢!” 因为刚起床的关系,他的脸庞尚带着几分肉感,泛红的皮肤被水迹浸润得丰润,微微睁大的双眸裹挟愠怒瞪了过来的模样……别说,还真像一只生气的小猪仔。 苏高章仔细打量了两眼,哼笑一声,丢下一句‘赶紧拾掇’,负着手心情颇好地哼着歌儿溜溜达达地走了。 苏长音:“……” 啥毛病啊这是! 他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几句,捏着巾子为自己洗漱了一番,过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对长吉吩咐道:“去,我把去年囤的那一支百年老山参拿来。” 见老人家不带点手礼简直过意不去。 做太医就是这点好,私货藏得多。 长吉连忙称是,转身去寻自家公子所要之物,待再回来时,苏长音也已经把自己拾掇好了。 父子二人大包小包地上了马车,一路向宋府驶去。 从苏府到表叔宋家,不到两盏茶功夫便到了,管家将两人请了进去,只见厅堂中正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一见他们连忙起身相迎,正是表叔宋仁礼及其长子宋晓。 “贤弟不必拘泥于虚礼。”苏高章连忙道。 两人寒暄一阵,收过手礼后,宋仁礼很快就注意到立在苏高章身后的立着一个高挑清俊的少年郎,顿时眼前一亮,抬手将苏长音招到眼前,“这是衍之侄儿罢,许久不见,快让叔叔瞧瞧!” 苏长音今日穿着一袭缃色淡云纹锦绣华服,头戴八宝如意冠,腰掐一段流苏攒珠带,衬得眉目舒朗、一派风流矜贵之态。此时听宋仁礼问及自己,不卑不亢地上前两步,从容行礼笑道:“见过表叔,侄儿有礼了。” “都是一家人,何须客气。”宋仁礼赶紧将他扶起来,抓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越看心中越是欢喜,拉着他聊起了家常,诸如‘学业如何’‘可否婚配’等话题,再听到苏长音已经官拜太医之职,更是一脸喜色,直夸道‘好好好’。 他忍不住转头对苏高章说道:“贤兄倒是教得一个好儿郎,这般品貌气度,古书中所言‘骨貌淑清、风神散朗’也不过如此了。” 苏高章‘嗳’了一声:“贤弟过奖了,我家的小子也不过是容貌上占了三分便宜罢了。” 口中虽然这么说着,但苏高章脸上透着几分掩藏不住的得意。 宋仁礼摇了摇头,“贤兄过谦了,令侄这般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放眼京城已经是个中翘楚,比我那个爱惹祸的臭小子已是好上百倍千倍了。” 立在宋仁礼身后的宋晓听闻此言,哼笑一声,倒也不说什么,上前冲苏高章抱拳见礼道:“阿晓见过苏伯伯。” 宋仁礼是个清矍温和的中年男子,宋晓却不知是随了谁,长得人高马大、面容英挺,行动间大开大合,犹如一匹行走林间的野狼,颇有英姿飒爽之气。 只见他说罢,微微一顿,继而朝苏长音颔首示意:“衍之弟弟,许久不见了。” 这一次,他的神情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轻佻的意味。 苏长音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道:“小弟有礼了。” 他的面容几乎没有一点波动,说好听点叫宠辱不惊,说难听点,就是根本没把宋晓放在眼里。 宋晓微微一眯眼,喉结滚动一下,怎么看怎么不爽,趁没人注意,悄悄抬起腿就要冲苏长音干净整洁的衣摆蹭过去—— “嗷!!!!” 宋晓捂着屁股跳了起来,瞪着苏长音勃然大怒道:“姓苏的,你竟敢偷袭老子!” 苏长音一脸无辜地与他对视。 宋晓突然察觉什么,怒容一僵,缓缓转头看去,就见宋仁礼正对着自己横眉怒目,气的浑身发抖,破口大骂道:“臭小子!你老子在这里呢!姓苏的怎又是谁?没大没小!不成体统!” “……”宋晓惨嚎一声:“爹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 …… …… 最终这场闹剧以宋晓被自家老爹拎着耳朵狠狠教训了一顿,勒令他好好款待表弟,不可再以大欺小而告终。 宋晓神色恹恹地领着苏长音往后院走,捂着通红的耳朵龇牙咧嘴地抱怨道:“臭小子,这才一年多不见,手段越发阴狠了!” 苏长音忍着笑意,“谁让你先动坏心思对我动手的。” 宋晓怒道:“一年多不见,刚碰面就装作不认识似的,也不喊一声好哥哥,不教训你教训谁!” “欸!你别恶人先告状,到底是谁先装客气的!”苏长音伸了伸舌头,做状要吐,“还‘衍之弟弟’,早八百年都没听你这么客气喊过!” 作为同在京城里长大的亲族,苏长音和宋晓可以说是志同道合……不,是臭味相投的玩伴,早已经熟稔到对方翘一翘尾巴就知道会放什么屁。 方才见宋晓那般正经地与自己打招呼,苏长音面上虽然不显,实际上酸得牙都软了。 “臭小子!”宋晓怒目相视,一抬手将兄弟抄到胳膊下面,抓着他一通乱揉。 苏长音“哎呀”一声,毫不客气地拧了他一把。 两人便这般你推我攘、嘻嘻哈哈地闹了一路,直至将近后院这才收敛了笑闹之态,互相嘲笑了对方衣裳不整,又各自拾掇整齐,推开门走了进去。 堂屋中热闹非凡,远远的便能听见女眷欢声笑语,苏长音并宋晓两人进了屋中,只听丫鬟通报了一声,上首正说着话的妇人便齐齐转过头来,一个头攒珠翠、手捻佛珠的老妇人一脸欣喜,眯着一双浑浊的双眼张望道:“可是苏家的孩子到了?快、快来给姨奶奶瞧瞧。” 苏长音连忙上前,牵着她的手半蹲在老人家身前,笑道:“侄孙衍之见过姨奶奶。” 长安夫人虽然老眼昏花,但也依稀瞧得出跟前的孩子仪容俊秀、贵气十足,尤其是笑着说话时的模样,真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童一般,一眼看去便让人心生喜爱。 她笑得格外慈祥,怜爱地摸了摸苏长音的鬓角,感叹了一声:“真真是个极为玲珑的孩子……上次见面时还是在祁州,由他爷爷抱着,尚在襁褓,不想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表叔曾夫人也笑道:“可不是,也真不知伯伯是怎么教养孩子的,长得这般钟灵毓秀,媳妇瞧着都羡慕极了……你说是不是姐姐?” 曾夫人笑着看向身边的妇人。 苏长音这才发现除了姨奶奶长安夫人、表叔曾夫人外,竟还有两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女眷,一大一小应是母女二人,大的那个年龄相貌与曾夫人有几分接近,小的则穿着一身粉衣,面容稚嫩柔美,依偎在母亲身边,瞧着十分羞涩的模样。 此时一听曾夫人搭话,两人下意识抬头看向苏长音,那夫人眼睛一亮,仔细望了苏长音一眼,连连点头附和,“果真如此。” 她说着,不知是否刻意,侧头回望了自己女儿一眼。 后者却像是傻了一般,抬头呆呆看着苏长音,直到那夫人干咳一声,这才谎忙回过神来,红着脸颊微微垂下脑袋。 曾夫人为苏长音解释道:“这两位是我在祁州的姐妹侄女,正巧这次随行进京过节的。” 苏长音恍然,面露微笑,朝两人颔首见礼。 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 不料那小姑娘正悄悄拿眼角的余光注意他,一见这抹笑容,脸庞羞得更红了。 立在一旁的宋晓见状,眉头一皱。 “娘你别尽夸他,这小子又该尾巴翘上天了!”他上前两步,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将苏长音半拉半推带到角落处,压低声音急急问道,“没事你冲那两人笑些什么呀!” 苏长音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得这是什么话,这年头连笑一下都不行了?” 宋晓翻了个白眼:“那也不能是她们啊!你可知道我大姨带着表妹进京来做什么的?” “不就过个中秋?” “骗人的,这两人此番进京是专门来为表妹相一门亲事的。”他目光怜悯地看着苏长音,“你完了,就冲你刚才这么一笑,这两人十有八九怕是要相上你了!” 苏长音:“……” !!!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好好的族会, 怎么忽然画风一变,成了相亲现场?苏长音满脸迷幻。 宋晓见他一副呆懵的模样,少不了为他仔细解释起来。 原来宋晓的表妹一家姓窦, 家中世代从商,及至如今已是祁州数一数二的富甲大商,约莫是知道这商路已经走到头了,窦家当家便剑走偏锋将目光放到了官场上, 不止鼓励族中晚辈出仕, 还准备了重金厚礼做嫁妆, 打算为女儿寻一门官家亲事,寻的还不是祁州的地方官, 而是好高骛远, 将目标放在了京官身上。 一开始他们挑中的是宋晓, 然而宋晓在祁州的那一年多里愣是不为所动, 曾夫人可怜姐姐一片苦心, 又思及窦凝到底是自己亲侄女,心中一软, 便开口让她们今年中秋随自己进京好好物色。 没料到这才刚到没多久, 就先让她们看到了人品相貌样样出挑的苏长音。 苏长音听完, 略感诧异地问道:“你说在祁州的一年多里,美人在侧频献殷勤, 你竟愣是没看上人家?” 宋晓苦着一张脸说道:“凝儿相貌端美、性情乖巧,我自然是喜欢她的,但也只是当她是我妹妹,更何况成婚本就讲究两情相悦, 她若嫁我只是因着家族需求, 而我若是因着怜悯而娶了她, 那岂不是互相耽误……你那是什么眼神?!” 苏长音没想到宋晓竟然还有这种超前的思想,顿时有些吃惊。 在这个视女人为附庸的时代,若是换成旁的男子,遇上这等人财双收的好事,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娶进门了,哪里会顾虑那么多。 苏长音一时间对宋晓高看了几分,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脸老怀安慰:“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你。” “……”宋晓无语地拍开他的手,随后正经了脸色,“我大姨另有盘算,个中厉害我且说给你听,好叫你心中有数。但你若是有意,倒也不必拘礼,我那姨丈想得天真,我却是再明白不过了,一个地方商贾在多数京官眼中根本不算什么,我表妹左右不过是给人做妾的命,倒不如……” 苏长音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摆手打断他:“……免了免了。” 方才一眼看过去,那位名叫窦凝的姑娘分明是还没张开的样子,最多十五六岁,放在现代就是个刚初中毕业的年纪,不用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宋晓见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啧’了一声,倒也再没说什么。 知道窦凝母女心中的打算后,苏长音接下来便小心了许多,长安夫人再次召他至跟前说话时,不再多给窦凝母女一个眼神。 好在那两人倒也没有主动找他的搭话,但苏长音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冥冥之中他总感觉有诡异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人十分不自在。 说笑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 曾夫人命丫鬟摆上午膳,几人有说有笑地挪到正厅,恰好此时宋仁礼和苏高章也到了,几人见礼入了座,苏高章连忙笑着告饶道:“方才同贤弟讨论宋晓侄儿入学之事来晚,自知欠妥,故而告罪。” 长安夫人忙将他虚扶起来,笑着说道:“无妨无妨。” 宋晓筷子刚提起来,一听是安排自己入国子监入学的,顿时蔫了吧唧的,撇了撇嘴嘟囔道:“读那些酸书有啥意思,表弟都出仕了,连个玩伴都没有……倒不如舞刀弄棍来得痛快!” “大丈夫行走人世,若无一番作为岂不是牛马不如!”被宋仁礼狠狠瞪了他一眼,“好好在国子监给我呆着,没考个功名别想出来!” 宋晓端着碗,一脸生无可恋。 苏长音心知宋晓素来沉不下心,让他读书做文章简直难于上青天,此时见没人注意到这里,便偷偷和他咬起耳朵安慰道:“别怕,不想读了大不了学我,弃文从医,当不了同窗还能当同僚!” “学医是否不用读书考试?”宋晓勉强打起了精神,期待地看着他。 “……那倒不是,读书考试还是要的,不过比考科举简单多了。”苏长音回忆道,“常生院仅有三场考试,至于书嘛……最多也就百余册,一人半高罢了!” 宋晓:“……”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 …… 一顿饭吃完,苏长音又陪着长安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因着外男到底不好在后院旧留,很快他便扯了个理由和宋晓齐齐溜走。 祁州地处南北交界处,受文化差异影响,其繁荣昌盛大大迥异于京城,宋晓在祁州生活了一年多,回京还带了不少好东西,急吼吼拉着兄弟到自己屋里分享。 苏长音倒还真的有几分兴趣,好奇地一样一样看了过去,发现都是一些从来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其中还有一样鎏金圆筒之物,可长短伸缩,苏长音隐隐觉得有些熟悉,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发现这竟是一副西洋望远镜,登时眼前一亮,毫不客气地昧了下来,“这东西归我了!” 说罢,动作利落地往自己袖子一塞。 宋晓牙酸道:“臭小子!你土匪出身的呀!” 抱怨归抱怨,宋晓到底没让他交出来,而是由着他挑挑拣拣。 苏长音竟还真就挑捡了一大堆,直到丫鬟来通知苏高章准备动身离开时,苏长音差点兜不住手,连忙命长吉过来帮自己把东西搬到马车里,自己则勾着宋晓的脖子,一脸喜色地拍胸脯保证道:“真不愧是兄弟,就凭今日从你这里拿的,往后你在国子监三年内的……” 宋晓一喜:“三年内的文章你全包了?!” 苏长音:“可以借你三年的批注记本!” 宋晓:“……” 还是免了吧。 宋府门外,苏高章已经侯在了马车边,宋仁礼携家眷正在相送,一见苏长音出来连忙拱手告别,谁料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立在曾夫人身后的窦凝之母忽然开口道:“且慢!” 苏高章登上马车的身形微微一顿,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 苏长音心中‘咯噔’一下,顿觉不妙。 作者有话说: =3=! —————— 高估我自己了,本来准备昨天更新的,没想到前天晚上吃了安眠药入睡,第二天后遗效果严重,一整天精神涣散,昨天晚上八点不知不觉就睡着。 更新时间准备往前挪了,再也不熬夜,发现最近一熬夜很容易呼吸困难,以后尽量拨到9点更新。 第36章 只见窦凝之母拿帕子半捂着嘴, 笑意盈盈道:“苏老爷且慢,我母女二人初至京城,今日听说苏老爷父子莅临, 特意为两位各备了一份薄礼,还望两位笑纳。” 说罢,她回望了自己女儿一眼。 窦凝略显拘谨地半垂着首,怀中不知捧着什么东西, 轻挪莲步上前, 将礼物献了上来。 给苏高章的还算正常, 一方紫檀木盒收着几块十分稀罕墨锭,倒是中规中矩, 然而苏长音这里收到的却是一枚盘金绣福禄万代香囊, 窦凝含羞带怯递到眼前时, 他没有伸手去接, 然而鼻端隐隐闻到一股奇特的辛香。 苏长音微微蹙眉……这是, 花椒?! 若是常人恐怕不会特别注意到这股香味,但苏长音内里却是个实打实的现代人, 很快就辨认出其中一味香料。 在古时候, 香囊、花椒都被赋予了另一种特殊的含义……他心中一凛, 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此时再见眼前的少女双眸隐含期待地看着自己,娇美的面庞染着几分薄红, 虽然不忍心,但苏长音到底是微敛了笑容,温声拒绝道:“多谢姑娘与夫人好意,但香囊此物我家中尚有许多, 无需再送了。”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无论是明面上的送礼, 还是包裹其中的心意。 窦凝脸色一白,双唇嗫嚅好一会儿,抖着手收了回去,轻轻应道:“是。” 窦凝之母神情骤变,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苏长音目不斜视,只当看不见,父子二人上了马车离开宋府。 原本以为此事已经结了过去,不想窦凝母女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锲而不舍。 第二日下值,苏长音刚回府中,就见庭院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厚礼,自家老爹立在台阶上,正捻着长须怔怔出着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苏长音暗自纳罕,猛地一拍他的肩膀:“爹,您在想什么呢!” “你回来了?”苏高章猛然回神,吓得差点把自己的长须都揪断几根,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咋咋呼呼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苏长音随手拿起一方玉佩问道,啧啧有声:“这是谁送的,这么大手笔?” “方才你表婶来过了,这是谢过宋晓贤侄入国子监的谢礼。”他犹豫一阵,抬起头看着苏长音,吞吞吐吐地问道,“昨日在宋府中见到的窦凝母女你可还记得?” 苏长音微微一愣,点了点头说道:“记得。” “你表婶方才为你做媒,有意将窦凝许配给你……为父看着倒也门当户对,不知你意下如何?” ??? 苏长音手一抖,玉佩差点摔在地上。 他一脸震惊地瞪着眼睛,“爹,她才十几岁呀!” “这有什么,你娘嫁给我时候也不过及笄之年。” 苏长音:“……” 不,那不一样! 虽然他年纪也不大,但对‘吃嫩草’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好嘛! “爹,我对窦凝并无情爱之意。” “你连人家姑娘都没见过几面,怎么就知无情爱之意?”苏高章拧着眉,“不妨先处处看,再做打算。” “爱与不爱,只需见一面就就够了,更何况女子重清誉,岂是随便说处处便处处、亲近便亲近的?” “……”苏高章忍无可忍,重重一拍桌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世上哪有一见钟情之事,你想当情圣吗?!” “怎么就不能当情圣了,爹您自己不就是吗?”苏长音笼着袖子,双眸坦然地看着他,“您不是一直在吹嘘,当年七夕在护城河畔如何如何对我娘一见钟情,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更别提娘走后这些年您连个妾室都不抬,儿子这可都是遗传您的!” 苏长音一脸理直气壮。 “……”苏高章被噎得无话可说。 偏生苏长音还不知收敛,在作死边缘反复横跳,“倘若真要我与那窦凝结秦晋之好也行,只要爹您再娶一门妻子,您不当这情圣,儿子也不当了……当然您若是真的敢娶,儿子冒着大不敬之罪,都要替我娘的打你一顿!” 苏高章:“……” 这小子,简直反了天了! 苏高章气得吹胡子瞪眼,扬起手作势要打,破口大骂道:“如此出言不逊、大逆不道,我先替你娘教训一顿!” 但苏长音这些年锻炼下来,早就对苏高章的行为秉性了如指掌,一见苏高章转身,连忙一溜烟风儿似的蹿了出去,边跑还边大声道:“爹啊!这门亲事您就死心罢!” 长吉正在自家公子院内守着苏长音,一见他大喊着跑过来,大感惊讶,伸着脖子问道:“怎么,老爷成亲啦?” 苏长音贼兮兮地‘嘿’了一声,随手将方才捏着没放的玉佩塞进他怀里,“赏你的,给你当老婆本。” 长吉顿时一脸喜色:“谢少爷赏赐!” ………… ………… 因着第二日不用上值,苏长音便起了个大早,赴曹时荣下请柬的诗宴。 提起诗宴,苏长音必不可免地想到了叶庄,忍不住叹了口气。 距离上次在大理寺不欢而散过去已经几日了,叶庄盛怒的模样犹在眼前,之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彼此没有再见过面,当时他身上还带着病,也不知现在痊愈了没有。 思及此,苏长音转念又想到叶庄身边这么多人伺候着,哪里轮得到自己操心,又忍不住自嘲一笑。 他摇了摇头,将杂念从脑海中赶了出去,告诉自己不再去想。 诗宴的地点在城郊一处山庄,名唤翠微落霞,坐落在山顶一处天然的平地,云霞为衬掩映在翠竹松柏之间,远远望去颇俱几分诗意。 苏长音抵达时已至辰时,和他一起到的还有紧粘着他不放的小豹子——因着这阵子悉心照料,小豹子早就认了苏长音为主,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粘着他,苏长音无法只得将它也一起带来。 长吉向门房递过请柬之后,很快就听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曹时荣一脸惊喜地跑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串狗腿子。 虽然今日大家都换上了一身便服,但苏长音还是认出来那些狗腿子俱是上次在苏府见到的那一批。 曹时荣弯起唇角,定定望着他,语调十分轻快喜悦:“原本还道师兄多半腾不出空,不想竟真的来了,时荣真是喜出望外!” “师弟盛情,恰巧今日无需上值,便过来看看。”苏长音笑道。 正说话间,身后山道上又传来马蹄踢踏之声,苏长音下意识转头,就见一辆华盖马车停在自己车屁股后面,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相继跳下马车。 这一行约莫四五人,个个相貌俊朗,衣冠楚楚,苏长音一眼望过去,敏锐地发现其中有一人容貌气度尤为出挑。 但见那少年穿着一袭丹紫色滚边裘衣,身形高挑体态风流,长相格外好看,目若流泉眉携远山,只见他目光淡淡瞥了过来,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矜贵远胜其他少年。 曹时荣身后,上次在苏府对苏长音出言不逊的少年见状,脸色一变,酸溜溜道:“哟!不是说不屑于和我们为伍,这上赶着倒是挺快。” “此言差矣,今日本少爷纡尊降贵,专门给你们赏脸来的。”那少年勾唇一笑,竖起一根白玉般的手指,在唇上轻轻一点,嗓音温柔,“如何,小迟歌。” 不知为何,这个动作他做起来非但半点不显女气,反而有几分摄魂夺魄之意。 “……你!!!” 曹时荣忙拉住冲上去想要拼命的少年……或许该叫迟歌,皱着眉低声训道:“冷静一点。” 他眸色微冷,“我们既然送得出请柬,那么无论来的什么魍魉鬼魅,自也有能力收服得住!” 那少年落在唇上的手指微微一顿,笑容微微一敛,冷冷地朝曹时荣对视。 苏长音见双方你来我往,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两拨人关系不怎么样,正疑惑间,曹时荣收回了视线,低声对他说道,“说话的这位,是杜家的幺子杜添月。” 原来是他! 苏长音恍然大悟! 对于杜家的幺子他早有耳闻,据传科考‘蝉联双元’,是名冠京城神童。 早在之前就听自家老爹说过,曹杜二人在国子监中势如水火、形同瑜亮,果然不假。 唯一令苏长音感到意外的是,便是杜添月竟然是这般出众的品行相貌。 就在曹时荣说话的同时,一直盯着他的杜添月不可避免的看到了苏长音,他先是神色不变,旋即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神情露出几分惊愕,忍不住仔细打量苏长音,双眸随后渐渐睁大,震惊之意不言而喻。 苏长音若有所感,抬头看去,恰好和杜添月的实现撞了个正着。 出于礼貌,苏长音朝他微微一笑 不料杜添月脸色一变,雪白的脸颊染上薄红,猛然扭过了头,不看他了。 苏长音:“……?” …… …… 杜添月这个态度委实过于失礼。 苏长音只当他是因着曹时荣对自己态度亲近才如此冷漠,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群少年好歹多是大家出身,还做不出站在大门口骂战的事儿,曹时荣将众人请进去,一路上两拨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诗宴的地点在山庄深处,一路行来只见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掩映在翠竹中,与其说建立在山顶,倒不如说是山庄将整个山顶圈禁起来,借天然之势精心雕琢,完美将山景与人工融合在一起。 远远望去犹如飘渺山岚裹着一块青绿翡翠,端的是浑然天成、气势不凡。 苏长音不禁叹为观止。 曹时荣见他沉浸其中,心中略有些志得意满,“这山庄乃是当今圣上的行宫,若非懿旨允许不得外人进入,这次还是央了我姐姐,才得缘领略其中风景。” 曹时荣口中的姐姐,只能是当朝皇帝的宠妃曹贵妃。 因着叶琅的缘故,苏长音对曹贵妃的印象并不是特别好,闻言双眉一蹙,兴致淡了几分。 “三表哥,你与他说这么多话做什么!”曹时荣的表弟迟歌抱怨道,“今日分明是你做东办的诗宴,怎么光顾着他,反倒把我们抛诸脑后了。” 迟歌一边说,一边瞪了苏长音一眼。 自家表哥从小到大就是天之骄子,何曾对别人这般殷勤以待过? 要不是苏长音是个男的,他都要暗骂一声狐媚祸水了。 “不可胡闹。”曹时荣皱了皱眉,回头低斥一声,接着忙冲歉然一笑,“小弟无礼,还望师兄莫怪。” “无妨。” 苏长音瞥了迟歌一眼,淡淡道。 眼前的少年脸颊尚且盈着婴儿肥,透着一股天真和倔强,威慑力连他怀中的小豹子都不如,他自然不屑于和一个孩子计较。 迟歌:“……” 挑衅被漠视,就很气! 作者有话说: 爹可儿亦可。 ————— 第37章 一群少年郎顺着石阶山路往上爬, 不一会儿便累得直喘气儿,恰好石阶尽头有一处凉亭,便准备在里头稍作休息。 那处凉亭做八角状, 红瓦为盖碧梁作擎,正对着一方碧波粼粼的清澈湖泊,凉风穿山过水拂面而来,舒爽中带着几分寒意, 景致极好。 他们一行学子约莫二三十人, 这亭子虽大却也容纳不了所有人, 曹时荣不得不分身去安置其他学子。 苏长音挑了个紧挨着湖边的位置坐下,迟歌约莫心中憋着气儿, 冷哼一声瞪了苏长音一眼, 招呼众人做坐远远的, 把他冷落到一边。 苏长音挑了挑眉, 乐得清净。 长亭外四周栽种着各色重瓣叠蕊的菊花, 小豹子玩心大盛,趁着人一不注意跳了下来, 追着蝴蝶扑了过去。 苏长音一惊, 正欲起身去追, 就见一双靴子挡住了雪豹去路,杜添月弯腰一把将它抱了起来, 往他面前一递。 苏长音没忘记之前这人对自己的态度,微微一顿,随后神态坦然地伸手接过,笑道:“多谢。” 杜添月沉默不语, 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一会儿, 忽然开口道:“师兄, 几年不见,我竟不知你与那姓曹的竟如此熟稔。” 苏长音微微愣了一下。 杜添月目光灼灼,接着说道:“既然师兄对他都如此熟稔,想来对我应该也不陌生罢?” 苏长音:“……” 不好意思,您哪位? 最近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在眼熟他,偏生他自己却没有半点印象。 杜添月见他一脸茫然,原本的满心期待渐渐冷了下去,双眸染上失望,变得面无表情:“没想到师兄竟然这般厚此薄彼,当年新学子入学,我与那姓曹的分别得到了师兄的玉佩和香囊,还勉励我等勤奋进取,如今得了玉佩的我连拿双元,那姓曹的一直屈居我之下,没想到师兄光记得他,反而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新学子入学? 苏长音微微一呆,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神色顿时恍然大悟! 杜添月说的应当是四年前的事情。 那年他刚得了解元的名头,又逢新生入学,国子监中有不成文规定,老生须得给新生见面礼,当时苏长音作为学中有名的风云人物,别说师弟,就连同届的学子都起哄跟着要,看眼一群人都扒到他身上了,苏长音被逼的没有办法,当场挑了新生中长相最好看的两个少年,一个塞了玉佩,一个塞了香囊,草草了事。 这件事苏长音转头就忘,要是杜添月说起,他差点想不起来。 “原来是你!”苏长音微微睁大了眼眸,惊诧不已。 怪不得,怪不得! 当时曹时荣偶遇他时一副亲切欣喜的模样,他还纳闷自己和对方根本不认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 杜添月目光带着几分幽怨。 “其实关于你们二人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并非厚此薄彼。”苏长音顿时有些尴尬,想了想,又真心实意地夸奖道:“曾听家父说过杜家幺子天资卓绝,文章沈博绝丽,其后更是连拿双元,真是可喜可贺。” 他说这话时一双眼眸微弯,颊边两枚酒窝若隐若现,杜添月眼睛一亮,仿佛受到鼓励一般挺起胸膛。 “过奖了,能得师兄称赞,不枉我今日特意过来一趟!” 他和曹时荣一向不对付,之前曹时荣请了全院的人,他本是不想来的,但无意中听见曹时荣得意地说请了祭酒的公子,他便知道十有八九是苏长音,这才一反常态应了邀约。 大概每个人总会有憧憬的对象,都说温柔乡醉人,苏长音虽不是女子,但性情却是温和到恰到好处,犹如石中玉山间风,这样一个人赠自己玉佩,又温言以待,那时的杜添月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郎,马上就被刷上好几重偶像滤镜。 “师兄,一会儿若能寻见纸笔,我能和你要个签名吗?留作收藏的那种。”杜添月双颊微红,颇为忸怩地说道。 苏长音:“……” 感情这还真是他的迷弟。 他哭笑不得:“当然可以。” 这边厢谈笑风生,一旁与其他同窗坐在一处的迟歌正暗中观察着他们。 虽然隔得远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一见他们谈笑自若的模样,迟歌心中一股火气便‘蹭’地一下冲上来! 他想也不想,扬高了声音故意说道:“表哥说山庄里风景宜然,我看倒未必,好大一只白眼狼,都把这里的空气搅得浑浊不堪了!” 他的同伴不明其意,转过头来疑惑问道:“迟歌莫不是糊涂了,这青天白日,哪里来的狼呀!” 少年冷笑一声:“谁受了我表哥的请柬,得了我表哥青眼相加,转头却又与我表哥不对付的人凑做一堆,谁就是白眼狼!” 苏长音微微一顿,此时他再听不明白对方在指桑骂槐那就是傻子。 他张嘴正欲说话,杜添月却先转过头,嘲讽回敬道:“迟家倒是交出一个好儿子,好一番待客之道,真令人刮目相看,真难为你表兄真有勇气将你领出门丢人现眼。” “姓赵的,你什么意思!”迟歌猛地站起身,勃然大怒。 亭外,曹时荣听到动静忙快步走进来,皱眉问道:“都在吵什么呢!” “表哥,他欺负我!他说我丢人现眼!”迟歌理直气壮地投诉。 曹时荣脸色阴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迟歌到底是他的表弟,怎么能平白被人欺负了去? 他冷冷扫了杜添月一眼,“迟歌如何丢人现眼我不知晓,反倒是你没有半点为客之道,对主人家冷嘲热讽,有失礼仪气度。” “主人家?”杜添月讥诮地勾起唇角,神色不屑,“这山庄乃是皇家山庄,你自称主人家未免过于大言不惭,不知道的还能指你一个大逆不道之罪。” “……你!”曹时荣气极。 苏长音眉心一跳,眼看说得越来越过火,正欲上前拉住杜添月,就在这时,便听亭外传来一阵大笑之声:“本殿倒是来得凑巧,正好赶上一场好戏,都说国子监的学子个个伶牙俐齿,看来传闻果然不假,本殿还是第一次看舅舅言语上吃了暗亏!” 大笑声透着一股桀骜之气,肆无忌惮地自亭外传来。 苏长音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凉亭外湖畔边正徐徐走来几道人影,为首的乃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身着明黄色四爪蛟龙华袍,外罩一件长羽大氅,头戴玉冠,金色冠缨垂落于俊美脸庞两侧,抬眸望过来时,隐隐透着一股蔑视一切的倨傲。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打扮略显富贵的少年郎,看样子应当是他的跟班或随从。 亭中静默一瞬,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见曹时荣面色惊诧,一句话脱口而出道:“三殿下!” 这世上,能让曹时荣喊一声三殿下的只有一个人。 诸位学子神色俱是一变,连杜添月和迟歌都不敢争吵了,一个个慌忙跪了下来,口中高呼‘殿下金安’。 苏长音搂着小豹子也跟着跪了下来,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三皇子,只见少年相貌虽然俊美,但眉眼间的桀骜之气浮躁横肆,只一眼就让人心生不喜。 他怀中的小豹子不知为何不安分起来,像是察觉到什么威胁,龇牙咧嘴低声哈着气儿,要不是苏长音将它死死按着,估计就要冲上去给三皇子来上一爪子。 三皇子对跪成一片的学子漠不关心,或者应该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径自走到曹时荣跟前,口中直抱怨道:“舅舅你们走得好慢,我在泠凌台等了许久了都不见人影,害我不得不与专门出来寻你。” “你……殿下怎么过来了?!” 三皇子嘻嘻一笑:“听说舅舅召集了一群学子斗诗,这等热闹之事,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他顿了顿,又说道:“不止我,如歌王并羌国皇子也在。距山庄十几里外是羌国皇子下榻的驿站,听闻山庄里有学子举办诗宴,羌国皇子颇有兴致,恰逢如歌王也在,两人便一道过来了,如今正在泠凌台上等着呢。” 什么?! 叶庄也来了?!! 苏长音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上次见面他才把叶庄气得拂袖离去,如今上赶着往他面前凑,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他简直恨不得扭头往家里跑,偏生曹时荣还一脸受宠若惊地说道,“既如此,那我们快快过去。” “不急。”三皇子摆了摆手,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方才大老远的就听到你们在争吵,倒不如说与本殿听听,都是谁在吵,吵的都是什么事情。” 他说着,目光缓缓落在杜添月身上,眼中隐含郁色诡谲。 ……等等! 苏长音回过神来,心中骤然拉响警铃! 曹时荣是三皇子的亲舅舅,迟歌又是曹时荣表弟,以三皇子那凶横的性子,如今故意提起,分明是要兴师问罪。 但杜添月显然没被唬住,他抬起头目光直视三皇子,从容笑道:“回殿下,方才正是我与曹时荣起了争执,无非是听他言语措辞不当,故而出口纠正罢了。” “胡言乱语!”曹时荣气急败坏。 “我自然知道曹兄并非本意,但你在皇家山庄大言不惭自称主人家,若传出去只怕要落得一个大不敬之罪,我忝为同窗,怎么忍心看曹兄身陷于这等绯言绯语之中?”杜添月说着,眼睛却直直看着三皇子,“三皇子通情达理,想来应当是不会责怪的。” 杜添月三言两语给三皇子扣了一顶高帽子,又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倘若三皇子真的犯难,众目睽睽之下,一不小心便会落一个不贤好憎的名声。 “哦?”三皇子饶有兴致,但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面色渐染寒霜,“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杜家的神童,本殿今日算是领教了。” “不敢当不敢当。”杜添月泰然自若。 曹时荣面色铁青,虽然有心解释,但根本辩不过杜添月,未免徒生事端,只能急忙道:“时候不早了,在此事纠缠并无意义,别让贵宾们久等。” 三皇子闻言,冷哼一声,不再纠缠。 “众人都随本殿来罢。”说罢,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学子们连忙起身跟上。 一行人顺着山湖往上走,或许因着有皇子同行关系,学子们一路显得拘谨了很多,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 没过多久,遥遥就见湖泊尽头一处广阔的圆台,朱红雕栏,华缦轻垂,上书‘泠凌台’三个大字。 圆台上摆满了座位,宫女侍卫侍立左右,两道高大身影端坐上首。 左侧那人一身绒衣,赤.裸健硕的手臂搭着扶手,相貌带着异族血统特有的深邃英挺,然而眉眼转动间却隐隐透着凶悍血气,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正是羌国皇子。 只见羌国皇子微微偏头,向身旁一脸冷淡的男子说些什么,那男子身着一袭紫金华袍、峨冠玉绶,正单手支颐姿态散漫地倚靠着扶手,漫不经心又显得贵气逼人,正是叶庄无疑。 苏长音抬头一见叶庄,慌得心跳乱了几拍,下意识想移开视线。 叶庄若有所觉,微微侧头,锐利的视线隔着湖水秋波望了过来,发现是苏长音,目光幽深,随后缓缓勾起唇角。 一瞬间冰冷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长音打了个哆嗦。 实不相瞒,他有点方。 …… …… 相比上次见面,叶庄似乎清减很多,唯一不变的只有那身冷冽冰寒的气势。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苏长音却感觉到有一把刀扎在自己身上,登时一个激灵——该死的,叶庄该不会要兴师问罪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就见叶庄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仿佛素不相识。 苏长音:“……” 总觉得他在吓人但却找不到证据。 不过好在叶庄并没有对他发难,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攥紧的拳头松开,掌中湿漉漉一片,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捏 一把冷汗。 众人入了台中,一群学子又呼啦啦见礼,三皇子立在最前面,冲叶庄笑道:“路上遇到些岔子,让堂兄久等了。” 三皇子一反常态,笑容里透着几分小心讨好,然而叶庄却巍然不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只淡道:“无妨。” 叶瑢脸皮一僵,深吸一口气,抬腿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面容隐隐露出几分难堪。 “这就是你们大梁朝的学子?”一直默不作声的羌国皇子终于开口,他姿态随意地倚坐着,野狼一样凶悍的深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首的学子,沉着嗓音吐露一口流利的官话,“虽不及我羌国男儿健硕勇猛,但也算得上朝气蓬勃,都说大梁是礼仪之邦,也不知学问如何。” 这话说得到有些轻视的意思。 这群少年被激起血气——笑话!外族面前岂容丢脸! 学子们各个摩拳擦掌,入座之后宛如打了鸡血一般,对诗猜谜、应联赌酒层出不穷,加上有皇族在前,更是有意显摆,甚至还有些投机取巧的,借着赠诗的名义拍马屁。 叶庄神色冰冷不容亲近,还没人有胆色凑上去找死,三皇子便承受众人的阿谀奉承,被哄得眉开眼笑,一扫方才的阴郁之色,挥手打下不少赏赐。 苏长音不想凑这个热闹,便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正安抚着膝上不安分的小豹子,忽然便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扎在自己身上,随后一道声音高声说道:“说来今日诗宴上有一位师兄,颇得时荣哥推崇,想来学问定然是极好的。” 苏长音微微一顿,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连迟歌挑衅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察觉到对方看过来,迟歌咧嘴一笑,语气恶意满满,“小弟斗胆想请与师兄切磋一番,见识见识师兄的文采。” 苏长音:“……” 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不消停。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迟歌!”曹时荣脸色一变。 “哦?我那舅舅素来眼高于顶, 竟然还能有人让他入眼。”三皇子饶有兴致地望过来,“本殿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 不少人的视线都往此处看过来,包括叶庄和羌国皇子。 叶庄脸色冰冷莫测, 而羌国皇子原本听一群人咬文嚼字听得直打瞌睡,现在一听要比试,顿时精神抖擞,半托着下巴显得兴致勃勃。 苏长音薅一把膝上的小豹子, 深深陷入思考——当初在国子监时苏长音的文章诗词便是最差的一个, 谁和他提这个, 他便和谁急,往上数几年都没人敢取笑他的诗词文章, 更别提是切磋。 究竟是现在的少年飘了, 还是以为他老了提不动刀? 迟歌见他沉默不语, 以为他心有畏惧, 眉眼间不由得意, “怎么?莫非师兄不愿比试?” 他打听得果然没错,这人肚子里果然无半点墨水! 苏长音薅豹子的手顿住, 深深地看了迟歌一眼, 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 温柔道:“怎么会呢?师弟既然如此盛情,师兄怎么能拒绝?” 顿了顿又接着道, “只是今日之宴,有文无武没意思,不如我们武比投箭如何?” 所谓投箭,其实和现代的飞镖差不多, 只是飞镖有固定的点, 而投箭比的是谁投的更高更远。 苏长音脸上的笑容过于温柔, 迟歌只觉得背后一寒,有种不妙的预感,还没来得及说话,上方的羌国皇子眼睛‘唰’地一亮,抚掌朗声大笑道:“好好好!这倒比那些之乎者也的行头来得爽快!你们比,胜者本王重重有赏!” 羌国皇子既然发话,便没有余地拒绝。 迟歌思及自己好歹是将门出身,投箭也是颇为熟练,顿时有了底气,扬起下颌一口气答应下来:“好!就比这个!” 苏长音眉眼一弯,笑吟吟地望着少年,眼波流转间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呲啦’一声细微碎裂声响。 叶庄捏着杯盏的手指蓦然一紧,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青年,脸色冷得几乎能冻出冰渣。 一旁的羌国皇子笑到一半,听到动静转过头,见到叶庄一脸‘我很不爽’的神情时微微一愣。 他下意识地顺着叶庄的视线望向苏长音,脸上先是有些茫然,随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眼中慢慢流露出震惊,张着嘴一片愕然。 投箭需要在一处广阔的地方,泠凌台显然不合适,不过好在一旁有个竹林,一行人便向竹林走去。 起身时,苏长音将怀里的小豹子放在座位上,嘴里哄道:“乖乖在这里呆着,我一会儿回来。” 方才有桌子挡着没人发现,现下众人才发现他竟还抱着一只小豹子。 三皇子只觉那一团雪白无比眼熟,忍不住多看几眼,只见小豹子用力冲他呲了呲牙,一副凶狠的模样,他微微皱眉,心里的疑云更重,但到底没说什么。 一行人走至竹林里,没一会儿就有仆从呈上箭筒,一直默不作声的叶庄忽然上前一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一条线,指着前面五丈远的一株的绿竹,说道:“就以此地为界,目标是射中那边那棵竹子,谁若射得最高谁就胜出。” 那棵竹子极为高大,粗却不过五寸,远远看去细若枝条,若要射中极为不易。 他放下树枝,拢着袖子淡淡道:“此试便由本王作裁判,有本王在,倒也不怕有人暗施小技,或是平白冤枉了谁。” 叶庄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深意,目光静静落在苏长音身上。 苏长音:“……” 看什么看?!难不成还怕他以大欺小? 他转过头,暗自撇撇嘴,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叶庄作裁判,众人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迟歌急着露一手,叶庄话音刚落,率先抽出一支箭狠狠掷出去,‘嗖’的一声,那支箭钉在第六节竹竿处,已经是极好的成绩。 “好!!” “不愧是将门虎子!”身后学子一片喝彩。 迟歌扬眉得意一笑,转身问道:“表哥,我投得如何?” 曹时荣一阵哑然,看着自家憨货一样的小弟,像是想到什么,惨不忍睹地别开眼。 一旁的杜添月拢着袖子,一脸兴致盎然。 苏长音神色不变,走到一旁抽出一支箭,长箭入手的那一瞬间,他浑身的气质忽然变。 仿佛凭空注入一股别样的生命力,线条柔和的肩背愈发挺直,只见他微微偏过头凝望着远处的目标,俊秀的脸庞笑容微敛,神情认真而专注,原本如珍珠般温和的气质倏然变得凌厉起来,让人忍不住也跟着屏住呼吸。 叶庄没有错过他的变化,眸光微变。 羌国皇子挑挑眉,“倒不像是个花架子。”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苏长音手中长箭脱手,以比之前那支更快更凌厉的速度射出,死死钉在第七节处。 现场又是一片叫好之声。 苏长音扬唇一笑,似乎是意料之中,没有半点不见兴奋之色。 迟歌有些不太自然,轻哼一声,嘀咕道:“就一节而已,我以为多厉害。” 少年自信满满,以为苏长音不过是巧合罢了,又去取下一支箭。 然而他投出第二箭,苏长音依旧压他一节,第三支箭如此、第四支箭如此……无论他投出什么样的成绩,苏长音都死死咬着他,十轮下来,迟歌便累得满头大汗,投箭的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还微微打着颤儿。 “你、你怎么……”迟歌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瞪大眼睛一脸见鬼似的。 “怎样?”苏长音笑盈盈问道。 不同于迟歌的狼狈,他神态自若,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太大的波动,仿佛投得只是路边普通的几个小石子而已。 “……不、不怎样!”迟歌脸色难看地收回视线。 直到现在他终于隐隐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该死的!他绝不能认输! 箭筒里就剩下三支箭,他取下一支,抬头看向竹子上方与顶端叶冠相接的梢杆,面露几分犹豫——那里再往上便是一丛细密的叶冠,长箭难以落足,若能射中下方梢杆,无异于一举夺魁。 他咬咬牙,心一横,对准目标用尽全身气力将箭掷了出去,凌厉破空声后,那支箭竟然真的如愿钉在竹梢之下。 苏长音‘嗯’了一声,有些意外。 迟歌显然也没料到自己能掷中,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虎牙,负手转身,志得意满地对苏长音晃了晃脑袋:“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分明是寻衅的做派,但少年望着人的眼眸却亮晶晶的,活像一只小奶狗,苏长音仿佛能看到一根尾巴在少年身后摇晃,顿时一阵失笑。 他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只随手抽出一支箭,手腕一转掷了出去。 他的姿态游刃有余,就在脱手的那一刹那,他忽然腰身一拧旋身腾空,修长身姿舒展优美如云间闲鹤,绣纹云靴用力一踢箭尾,本就去势犀利的长箭再度蓄力,于空中发出啸唳长鸣,竟是攀过上一支,将叶冠整个儿射了下来! 翠绿色的叶冠簌簌落在地上,现场一片寂静。 几瞬之后,骤然爆发出一阵比之前更热烈的喝彩声。 “这、这怎么可能……”迟歌笑容僵在脸上,不敢置信。 “如何不可能?”苏长音见少年一脸天塌下来的模样,忍着笑好心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学问逊色的,不过告诉你这件事的人肯定没与你讲过,我虽学问不行,但骑术蹴鞠、投壶掷箭的玩乐项目却是一等一的好,不信你可以问你哥。” 迟歌猛然回头。 他的身后,曹时荣对他沉重地点点头。 少年僵直几秒,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一股被别人当做玩物戏耍的难堪感骤然袭上心头,他的脸都气红了,猛然回过头,指着苏长音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在逗我玩!” “彼此彼此。” 苏长音微微一笑,温柔得半点不像个拐带小孩的坏哥哥。 他心道,要不是你存着戏弄人的心思,又如何会这么容易上当。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羌国皇子啧啧有声,“看来这一场已经定下胜负了……” “我不同意!”迟歌打断他的话,攥紧拳头愤愤不平,“投箭以双数为准,此时箭还剩一支,他只是射落了叶冠,焉知我不能比他投得更高更远!”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气呼呼取下最后一支箭。 苏长音那一箭是借了力气的,若要比他做得更好,少不得也要借助外力。 少年一咬牙,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决断,伸手抓住一旁的竹子使劲一跃——他的本想是想借助竹竿的柔韧抬高自己,不慎用力过猛将自己荡在半空,柔韧的竹竿瞬间反弹回去,竟‘啪’地一下打到他的腿间! “嗷————” 少年哀叫一声,“扑通”一下滚下来摔在地上。 “迟歌!”曹时荣脸色一变。 场面顿时十分混乱,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围了上去。 苏长音皱了皱眉,排开众人挤到最前面,就见少年颤抖身子侧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蜷缩成一团,双手还不忘死死地捂着腿间,喉间溢出痛苦的□□。 苏长音一把扯开他的手,摸索着按压对方的伤处,到了大腿内侧时就听对方发出一声惨嚎,顿时神色一松,说道:“不妨事,韧带伤得有些重,其他的不过皮肉之痛。” 曹时荣焦头烂额,这才想起来苏长音是太医,眼睛一亮,“师兄有法可救?” “不碍事,扎几针就好了。” 迟歌疼得意识模糊,听到这一句浑身一僵。 他颤巍巍抬起头,眼见苏长音一脸淡定地从袖中掏出布包取出几只银针,青天白日下针尖寒芒闪烁,心中一颤,扯着裤子疯狂挣扎起来,悲愤欲绝叫骂道:“姓苏的!你趁人之危!!” 此人内心如此歹毒,竟然要将他、将他……断子绝孙!! 他状若疯魔,惊恐地瞪着苏长音,活像是遇到什么可怖的妖魔鬼怪。 苏长音一脸奇怪:“你不想治腿伤了?” 察觉少年死死捏着裤子的动作,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哦!放心吧,不是要扎你那玩意儿,你那东西可没坏!” 他一边说,一边若有若无地扫了少年下半身,眼神竟有几分嫌弃。 迟歌:“……” 少年提着裤子僵在原地。 不止面红耳赤,甚至羞愤欲死! 作者有话说: 修了最后三章,曹贵妃部分删掉了,一个后宫女子出现在一群男的里面还是太奇怪了。 其他改动不大,只删除掉了一些拖沓无用的字节。 第39章 趁少年呆愣僵直, 苏长音眼疾手快地拉开他的手,扒下他的裤子,白润的指尖捏着细针, 毫不犹豫地扎了下来。 “啊!!!” 少年闭目惨叫一声,刹那间本能恐惧带来的刺骨寒意顺着脊椎袭上脑海,几乎吓得他肝胆俱裂,紧接着另一股怒意冲破恐惧喷涌而出, 下意识伸手就要把苏长音推开—— 姓苏的!小爷和你势不两立……嗯?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少年疑惑地发出一声鼻音, 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就见自己月白长裤半褪, 亵裤仍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大腿上明晃晃扎着几根针, 疼痛宛如蚊叮,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苏长音面容沉稳, 眉目专注而认真,薄唇微抿, 医者的严肃感占据了上风, 落针的手法意外的轻巧, 半点没有迟歌想象的“借机报复”、“断子绝孙”的迹象。 ……这人、这人竟真的在医他。 少年微微怔住,随后瞬间警惕起来——不行, 不能被伪善的外表迷惑了! 他攥紧拳头猛然抬头,恶狠狠紧盯苏长音的脸庞,企图找到一星半点的恶毒痕迹,从他这个角度, 只能看见对方沉着的神情, 光洁白皙的额头晕着华光, 一对鸦睫不疾不徐覆落琼鼻玉峰,鼻尖不远不近的正对着他的…… 少年的脸“腾”的一下忽然红了,仓皇收回视线,神情惊慌失措,来势汹汹极具攻击力的手臂更是僵在半空中,挣扎良久,最后软绵绵地搭在青年的肩膀上。 苏长音体温偏低,他却犹如忽然触到一块热铁,烫得手掌一抖。 “你、你为什么要治我?” 迟歌气息不稳,语调透着几分色厉内荏。 苏长音闻言抬起头来,眼神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作奸犯科,还是烧杀劫掠了?” “当然没有!” “那或是心存死意,甘愿受皮肉苦痛?” “不是!” 苏长音勾唇一笑,“一非穷凶恶极之徒,二非心存死志,我身为医者,缘何不能医你?” 其实迟歌没有明说,苏长音也能从对方戒备的态度中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少年人的世界非黑即白,待人接物全凭一己好恶,很多时候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想法,苏长音无意再多做解释,覆又低头忙碌施针。 迟歌呆愣愣地看着他,对方看着自己那一眼带着类似长辈特有的温然和煦,好似自己之前所有尖锐的冲突,仅仅如同猫抓一般的小打小闹。 这种眼神……他只在自家表哥身上感受过。 也因依恋这种关怀,多年来心甘情愿扮演着表哥的跟屁虫,是以忽然出现另一个表哥更在意的人,才会如此气愤。 “可以了。” 苏长音拔出最后一针,抬起头来,就见迟歌双目发直眼神经痴傻地看着自己,不由一阵沉默,面露迟疑——这孩子,脑子不会顺便被打傻了吧。 “站起来走走。”他直起身子,顺便把搭在肩膀上的爪子拍了下去。 迟歌一个激灵,慌忙提起裤子跳直了身子,这一活动他才发现自己腿间撕裂般剧痛缓解了许多,虽然仍有隐隐阵痛,但已经不影响走动。 这人竟是真的在医他,迟歌张着嘴难以置信,随后一张脸涨得通红,心虚地别开了眼。 少年人心思纯烈,只需浇灌一滴雨露,纵是再嚣浪的焰火也悄无声息的化了。 苏长音收了针包,淡淡吩咐道:“这几日先养着,少走动,十天半月后便可痊愈了。” 迟歌半垂着头,盯着自己的云靴脚尖,吭哧吭哧好一会儿才从口中挤出一句:“……多、多谢。” 声音细弱,好似一只拔了爪牙的小狗,丝毫不见之前张牙舞爪、咄咄逼人。 迟歌咬着牙面容纠结,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定,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破釜沉舟道:“你既然和我兄长交好,便该洁身自好,别在外面拈花惹草。” 说完,他暗示性地瞥杜添月一眼。 苏长音:“???” 很好,听不懂。 果然脑子也被拍傻了。 他动作冷硬地摸了摸袖中的针包,面露遗憾——可惜了,针灸治不了脑残。 苏长音不言,迟歌只当他听不懂,心中焦急如焚,张嘴正欲开口,忽觉脖颈一阵寒气森森,强烈的危机感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他僵着脖子转头,大梁朝远近闻名的煞神正立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他,眉目间威威霜意,叶庄面无表情地松开用力攥紧青筋暴起的宽大手掌,一枚被暴力捏碎的玉扳指化作碎屑齑粉,随风而去。 表哥,交好。 别在外面,拈花惹草。 叶庄眯眼冷笑,杀机毕现。 “!!!” 迟歌倏然打了个寒噤,所有的话都噎在喉咙里。 怎么感觉对方更想捏爆的不是玉扳指,而是他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 出现了,不是卡V,就是刚刚好在这个时间段忙完现实世界的事情 来报备一下我干什么去了。 因为要找工作所以断更了,从去年年底到今年连续投了很多份简历,终于找了一份新工作,因为我去年连续干倒闭两家公司,新工作卑微做人,加上是做设计的白天经常透支脑力,又要加班,所以没有码字,没想到新公司还是坚持不到两个月就散伙了,据说是因为we打.仗,国内疫情,业绩跳水(没错我们做外贸的,对口市场包括e)。 然后为了糊口,四月份接了别的兼职,一批设计单子,前前后后差不多忙了一个月左右,肝完这批单子我又滚回来码字了。 第40章 曹时荣眼见表弟安然无恙, 松了口气,随后又蹙起眉,颇为不赞同地敲打道:“下次再也不许如此任性妄为, 又两位皇子并王爷在此,如此莽撞成何体统,还不快向几位贵人谢罪。” “……知道了。” 迟歌蔫头耷脑的,连忙行礼告罪。 叶庄并羌国皇子目不斜视, 显然没把迟歌放在眼里, 三皇子念着对方是自己远方表舅, 多少沾亲带故,皱着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赦了他的失仪之罪。 出了这场闹剧, 武试自然比不下去了。 苏长音的技艺在场诸人有目共睹, 再加上方才不计前嫌为迟歌治病, 医术出众, 一时出尽了风头。返回水台时,苏长音明显感觉到不少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来自前方上位者的存在感最明显。 羌国皇子笑嘻嘻道:“这位小公子技艺高超, 比试未竟, 但已是当之无愧的魁首,王爷以为小王该赏些什么好?” 叶庄目不斜视, 不置一词。 羌国皇子眼珠子一转,忽而又道:“比之技艺,这位小公子的德行更是出众,以德报怨不计前嫌,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本王倒是有意结交。” “耶律旬。”叶庄终于有了反应, 墨眸清凌凌地扫了他一眼,眉眼间寒霜冻骨、杀意凛凛,“闭上你的嘴。” 语气之寒,就差没直接说‘再吵就杀了你’。 耶律旬浑身打了个寒噤,连忙举双手告饶。 心中却啧啧有声。 自那小公子为人疗伤开始,这叶庄便一直黑着脸,分明已经怒不可遏,他心惊胆战得一句‘王爷你到底砍不砍人’好几次差点脱口而出,谁料叶庄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只捏碎了一枚玉扳指,硬生生将满腔怒火憋在心里。 耶律旬震惊于叶庄的憋屈让步,不禁对苏长音高看了几分。 能勾得这座万年冰山动情本就不易,竟还让叶庄甘愿收敛一身锋芒,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不简单、不简单。 训斥完不长眼的人,叶庄的脸色明没有和缓,甚至双眸深处堆积的郁色愈加浓重,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身后半步的苏长音身上,心中冷笑。 以德报怨? 呵,大理寺中与他冷脸对峙,倒是看不出有这么好的性情。 “莫说耶律皇子,本殿也好奇。”三皇子对苏长音也有点刮目相看,微微侧过脸,高傲的眼角施舍一般微微下垂,睥睨一步开外的苏长音身上,“国子学中果真卧虎藏龙,还有这般姿容才能出众之人,不知京城中哪家王孙臣子,从前竟从未听说过。” 三皇子没察觉到叶庄与苏长音之间的波涛暗涌,单纯好奇苏长音本人。 苏长音躬身回禀,眉间磊落,不卑不亢:“回殿下,在下并非学中学子。”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至于家世……家父乃是国子监祭酒。” “你是祭酒之子?”叶瑢眉尖一挑,轻视的神情微微一收,眼里透着几分诧异,“我竟不知祭酒何时有了这么一位如珠如玉的公子,倒是藏得挺深。” 苏长音不欲多言,淡淡道:“微臣不才,学问不精止步春闱,有辱家父之名,如今只在太医馆挂了医职,殿下未曾听闻也在情理之中。” 国子监祭酒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往前数几个月若卫家还在,国子监祭酒可有可无,但如今卫家树倒猢狲散,朝中正值换新血之际,祭酒这个位置倒一时变得微妙起来。 叶瑢心中一动,脑海中快速闪过什么,还未来得及深思,脚步便已回到了水台中。 诸人相继入座,小豹子果然听话,懒洋洋趴在原地没动弹,一见主人回来兴奋地站起来,紧接着察觉到叶瑢也在,一双兽眸瞳孔紧缩,猛然蹿了出去,爬到苏长音怀里,一脸戒备亮着爪子冲叶瑢龇牙咧嘴面露凶光。 叶瑢只觉眼前一阵雪色呼啸而过,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是一团寻主的毛团,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入座脚步不由一停。 苏长音有些尴尬地按住小豹子:“殿下赎罪,这小豹子野性未脱……” “无妨。”叶瑢眉间一拧,自方才看见这小畜生时,他心中便隐隐有一团疑云,现下离得近了,更是发现着小豹子无比眼熟,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无妨,不过你这豹子本王看着倒有几分熟悉……” 手掌寸寸逼近,小豹子澄蓝兽眸中闪过一抹恐惧,像是受到什么刺激般猛然蹿了出去,狠狠咬住了三皇子的手臂! “该死的!”三皇子痛呼一声,惊慌失措地想将手上的东西甩出去。 然而小豹子比他更敏锐,立刻松开嘴跳了下来,一溜烟又跑到苏长音的怀中窝着,戒备地探出小脑袋,喉间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短短一瞬袖子已经染了鲜红,叶瑢双目赤红,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墨汁来,随从的宫女们慌忙上前为叶瑢查看伤势,有眼神极好的,忽然‘咦’了一声:“殿下!这不就是前几日在宫中挠了你的小畜生么!” “果真如此!”心中猜想证实,叶瑢勃然大怒,猛然转头目光扫向身后几名随从,语气带着几分狠厉,“这畜生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人把它打杀了么!” 几个侍读模样的青年被喝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抖若筛糠 只听一人颤颤巍巍地说道:“回……回殿下,那、那日没找到这小畜生,让它跑了……” 苏长音心累地按了按额角,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他记性好,隐约认出那几张面孔是之前子在皇宫中遇到过,怪不得小豹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原来之前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就是三皇子的人。 一群没用的窝囊废! 三皇子心中暗骂了一声,随后目光一转,冷冷看向抱着豹子的苏长音:“这小畜生是你带进来的?” “家养小宠,无意冲撞殿下,还请殿下恕罪。”苏长音抿了抿唇,躬身行礼。 三皇子嗤笑一声:“家养?那雪豹只有羌国边境终年积雪不化的圣山才得养出来,羌国王族视作王宠,你养得起?” 怎么养不起,前几日那人才自负地说放心养着,就算天塌下来他顶着呢。 苏长音的视线下意识投向叶庄,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上首,依旧是一袭华袍高贵慵懒,手中把玩着一盏酒杯,面容冷淡地静静注视着他。 依然是那副唯我独尊,孤高胜雪的模样。 好似这一切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苏长音咬了咬唇,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冷下声说道:“在下奉如歌王的命令收养,绝无欺瞒,至于小宠忽然冲撞殿下也绝非本意,微臣在此向殿下求个恩典,请殿下网开一面。” 高傲冷寡的叶庄怎么会和一只小畜生扯上关系,说出来谁会信? 三皇子冷笑一声:“谋害皇族还妄图嫁祸他人,罪加一等,来人,还不快把这个纵宠行凶的……” 他话还未说完,曹时荣与杜添月俱是神色一变,曹时荣更是站起身慌忙制止道:“殿下莫气……他也是无意为之。” 一边说一边起身拉着苏长音的手将他挡在身后,紧张得浑身紧绷了。 ‘呲啦’一声细微碎裂声响。 叶庄捏着杯盏的手指蓦然一紧,面无表情地看这台下来两人交握在一起手掌,眸中幽暗之色渐深。 叶瑢没料到自己舅舅会回护,双眉一蹙,正欲说话,身旁却有一道冷淡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三殿下且慢,本王想起来了,前几日确实有人救了一只雪豹,求到本王面前,本王也特许他豢养过。” 叶庄放下布满裂痕的酒杯,一双眼睛仍然没有紧盯着两人的手。 苏长音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知为何浑身汗毛竖起,仿佛接收到某种危险的信号,下意识挣开了被紧握着的手,冰凉的空气触及手掌的一瞬间,苏长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些愣住。 叶庄眸色微缓,随后看向叶瑢,又恢复成寡冷一片,“正巧耶律皇子今日才和本王说爱宠丢失一子,想来该是这小豹子无疑了,三殿下若是要问罪,还需过耶律皇子这一关。” “呃……啊?”耶律旬微微一愣。 他确实豢养了几只豹子,并且确实听下人提及前阵子有一只母豹产子,但事实上他这王子贵人多忘事,哪里会记得这么琐碎的东西? 娘的!这叶庄是什么时候这么变.态,竟然连他后院里的爱宠生了几只崽儿都知道! 耶律旬一瞬间有种裤底被扒了个干净、风吹屁股蛋蛋凉的不妙之感,但终究没胆子拂了叶庄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笑盈盈地拱手道:“这小豹子应当是本王的爱宠之子,不知何时竟走丢到了皇宫冒犯殿下,三皇子不如卖小王一个面子,免了这一人一豹的罪责如何,小王向殿下赔罪则个。” “莽荒异国,蝇头鼠辈!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本殿施恩?!”叶瑢正在气头上,面容扭曲地一把推开搀扶着的宫女,上前两步指着耶律旬破口大骂,气焰凌人,“还不快滚!!” “……” 耶律旬脸皮一僵,面上笑意顷刻间收住。 他俊朗的眉间刻出几道折痕,似是隐忍怒意,看着叶瑢的深邃墨眸深处却闪过一丝暗芒,似乎蛰伏着什么更深刻歹毒的东西,随时能将对方毒得腐败溃烂。 苏长音抿了抿唇,抱着小豹子的手一紧,心有愧意。 他不想连累别人,正欲谢过耶律旬的好意,自己承担后果……反正自己再不济也是国子监祭酒之子,叶瑢也不敢轻易取他性命。 耶律旬的动作却先他一步,只见他闭了闭眼,高大厚实的胸膛一阵起伏,最终长舒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所有情绪消散得无影无踪,随后站起身子,一步一步地行到叶瑢面前,眉目舒朗拱手笑道:“即便是三皇子不看小王僧面,也该看看皇帝陛下着佛面,吾等两国交好,实在不宜因此事冲突。” 这态度,不可谓不谦卑。 但与之相比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心性,受辱之后竟还能面不改色求取后路,可见城府之叵测。 偏生叶瑢没有半点感觉。 对于这样的奉承他早就习以为常,耶律旬的低姿态令他一阵舒泰,高傲的下颌扬得更高了,神色轻慢,简直恨不得拿鼻孔看人,“不必抬我父皇来压我,本殿千金之躯岂容冒犯,更何况是一只小小的畜生,来人……” “叶瑢!” 上方一声怒斥打断他的话。 叶瑢一个激灵,抬头便对上了叶庄饱含杀意的眼神。 “大庭广众滥施淫威,自幼学的圣贤书都学到狗肚子里了?给本王适可而止!” 他不提圣贤书还好,一提这三个字,叶瑢像是被蛰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哆嗦,满头怒火顿时被泼了一盆凉水,理智瞬间回笼。 …… 叶庄之于一众皇子来说,几乎是不可攀越的噩梦。 犹记得幼年时一同在建章宫听太傅讲学,他因贪玩未经叶庄同意私自用了他的笔墨,如厕回来后的叶庄仅是轻飘飘瞥了笔墨一眼,未置一词,好似未察觉一般。 叶瑢当时心中窃喜,谁料第二日上学路过建章宫外集英池,突来的一股巨力将他推入池中,随后一双大手按着他的头顶将他死死地将他压在水池中,无论他怎么用力挣扎哭喊求饶,一径岿然不动。只有在他坚持不住几乎快溺毙过去时,那双手才微微一松,教他浮出水面换换气,不至于这么轻易死去。 伴随涕泪横流头颅探出水面时,他窥不见头顶上施暴者如何残忍可怖,也窥不见其他路过的皇子宫人吓得面无人色呆立噤声。 唯有几步开外淡淡观望这场暴行的叶庄骇得他几乎要背过气去。 那时的叶庄不过九岁,脸上尚且淡粉色的婴儿肥,面容稚嫩,就这么笼着袖子立在桃花树下,粉色花瓣缱绻盘桓着他的衣袂,精致秀气宛如天宫中的童子,唇间轻启吐露出的话语却令人胆战心惊—— “三殿下爱墨成痴,堂堂皇子竟做出梁上君子的勾当,莫道我吝啬,如今这水池里洇满了墨水,便教你喝个够。” 叶瑢‘呸’地一声吐出口中的浮草,面脸挂着墨渍,短小的胳膊凶狠地拍着墨色水面,瞪着叶庄狼狈嘶声叫骂:“你、你这个怪物……我这就让人告诉我母妃,杀了你这个狗东西!” “贵妃?”小叶庄歪了歪头,忽然弯唇一笑,眉眼间尽是一派纯真,他上前子啊水池边蹲下身来,精致稚嫩的脸蛋逼近叶瑢,慢悠悠道:“今日这建章宫能不能飞出一只苍蝇还难说呢!” 说罢,站起身又退开。 如意花纹衣摆于青天下飘荡出一道弧度,脏污的池水未能玷污他一丝一毫。 小叶庄掸了掸袖子,漫不经心道:“零二,继续,我要听的不是这些,等他什么时候感激涕零、谢到我心满意足了,才将他从池中捞出。” “是。” “叶庄你这个混蛋,竟然敢谋害皇嗣……啊!” ‘哗啦——’ 高大沉默的黑衣男子又把他压回了水中。 这场酷刑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叶瑢只知道自己从一开始的用力挣扎到气虚无力,从破口大骂到连声告饶、再到后面的痛哭流涕地感恩戴德: “……多、呜呃、多谢堂兄……” “堂兄……咳咳、大恩大德……” “小弟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直到他在水池中昏了过去,都没能谢到让叶庄心满意足。 之后叶瑢的命是救回来了,但那冰冷潮水包裹身躯口鼻的窒息感如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噩梦缠身,甚至听到叶庄两个字便要牙齿打颤、惊惶哭叫。 直到现在他都没能逃脱叶庄留给他的阴影,明明坐享皇嗣之尊,但只要一对上叶庄他所有的利爪都被拔了,只露出淋漓腐败的伤口,以及满腔的畏惧惊恐。 此时叶庄公然叱责,叶瑢哪里还敢追究下去? 他脸色一白,神情惊惧交加,双唇嗫嚅一会儿,终究不敢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恨恨瞪了苏长音并耶律旬一眼,拂袖忿忿道:“罢了!便饶你们这一回!” 说罢,埋头急匆匆的回了座位,从头到尾不敢再看叶庄一眼。 他的转变实在过于诡异,苏长音微微蹙眉,不由多看了两眼。 “多谢殿下。”耶律旬笑呵呵道谢,随后转头对苏长音温声道:“劳烦小公子将着孽畜送回小王下榻的驿馆。” 苏长回过神来,连忙向耶律旬感激称谢。 一旁的曹时荣也松了口气。 两人回了座位,不一会儿果真来了一个身穿兽裘、高鼻深目的异国男子来为苏长音领路。 耶律旬下榻的地方距离山庄不远,苏长音抱着小豹子跟着对方顺着修建的山道到了目的地,入眼满目清幽雅致、茂林修竹、红瓦朱梁的斗拱驿院耸立,比之落霞山庄竟也不遑多让。 那男子将他领至大厅,操着不太熟练的中原话说道:“客人在此稍后片刻,我们王子一会儿便回了。” 苏长音点头称谢,那男子便转身退下。 小豹子尚且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犹自呆头晃脑的,尤其是抵达驿馆之后更是兴奋不已。 苏长音自寻了张椅子坐下,伸出一根修长纤白手指点住它的小脑袋,怒目训道:“让你下次再乱咬东西!” 小豹子被戳得脚步一阵踉跄,也不气恼,忽闪着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歪着脑袋一脸单纯天真,随后扭头‘啊呜’一口含住点在额头上的手指,舔了舔。 小兽冰凉柔软的舌头收了倒刺轻轻舔.过敏.感的指尖,犹如一片羽毛轻轻挠在心上。 (审核看这段,和宠物之间的正常互动!很纯洁没有半点其他不该有的意味,放过我吧千万别锁!!) 呵! 以为卖萌讨好,就能萌混过关吗?! 苏长音冷笑一声,虎着脸与它对视半晌,下一刻忽然破冰化春,俊秀的面庞露出大大的笑脸,抄着小豹子高高举起,欢快道:“宝贝别怕,爹地会保护你,来亲一口——木马!!!” “嗷呜————” 小豹子顶着满脸凌乱的绒毛,感受着主人热烈的亲吻,抖着胡须一脸销魂的志得意满。 我就知道主人不会生我的气。 唉,本豹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 玩闹了一阵,苏长音忽觉喉咙有些渴了,恰好桌子上放着水壶,便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正值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道气急败坏的男子之声,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怪道你叶庄今日怎么忽然转性寻我出游,竟然是为了解救心上人,专门找我去当枪使了!” 顿了顿,又紧接着下一句—— “你到底什么时候对曹家下杀手,你再无动作,本王便要动手杀了叶瑢了!” “噗……咳咳咳!” 苏长音一口水猛地喷了出来。 因为动作太狠,水沫顺着喉咙呛到了气管,咳嗽出声。 他半弯着腰,堆雪般的面孔憋得通红,一双珍珠眸子更是蒙上一层雾色,双手拍着胸膛咳得肝胆俱裂……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手不该落在胸膛上,而是应该捂住自己的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修了叶瑢部分。 第41章 于是, 等叶庄踏入驿馆,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青年清隽柔韧的身躯半弯着,堆雪砌玉般的侧脸洇着淡淡的粉色, 殷红的眼角噙着泪水,听到动静抬起头,一双眸子盈着晶莹湖水远远朝着自己望过来,泪眼汪汪的, 好不可怜荏弱。 叶庄眸间一动, 无视身边喋喋不休的耶律旬, 加快脚步走到苏长音跟前,伸出宽大的手掌, 指节拭去他眼为角晶莹的水珠, 低声问:“呛到了?” 苏长音顺了顺气, 艰难道:“谢王爷关系, 微臣无事……” 话音戛然而止。 他微微睁大一双湿润的眼眸, 略显呆滞。 叶庄……刚才和他说话了?! 上次在大理寺不欢而散,苏长音还以为叶庄就算没杀他, 也肯定对他厌烦不已, 没想到刚才竟然还会关心自己。 一时间, 苏长音不知自己该受宠若惊,还是悚然一惊。 叶庄却好似没有半点不自在, 神色自若地收回手,接着又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皱起眉,颇为不满地说:“方才叶瑢问罪, 我望着你等了半晌, 你为何宁可自己受着, 也不愿向我求助。” 苏长音:“……” 哦,感情您一直看着我不是为了看我笑话,是等着我求救啊? 他原本以为叶庄言而无信,没想到对方竟是这种心思。 苏长音一脸无语,抬头正欲说话,不料却撞进叶庄专注的眉眼,高大的男人半垂着脑袋,静静凝望着他,这种沉默的姿态竟似有几分委屈。 ……委屈? 说了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到了真出事了又盼着自己去求,自己还没生气呢,怎么这人看起来比他还憋屈。 苏长音哭笑不得,转念又想到这人最终还是信守承诺,之前那股被欺骗的郁结感散去了,神色一软,半哄道:“是微臣愚钝,并未领悟王爷之意,微臣谢过王爷厚爱。” “就这样?”叶庄皱眉,神色不满。 “……感谢王爷出手相助?” 叶庄:“……” 他抿了抿唇,额上的青筋浮了浮,突然伸手拉着苏长音往门外走。 庭院中立着一匹火红色的高头大马,苏长音只感觉腰间一道巨力扯着自己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已经被叶庄抱在了马上,后者手臂勾着他的腰,将宽厚炙热的胸膛紧接着他的后背,将他牢牢锁在了怀里。 “你要带我去哪里?!” 苏长音一脸惊恐地抱着马脖子。 这叶庄莫不是嫌他谢得不够诚心,要把他杀人灭口吧?! 越想越害怕,苏长音扭着屁股挣扎着想下马,谁料背后结贴着的身躯微微一僵,腰间圈着的手臂骤然一紧,叶庄的语调染上几分薄怒:“别乱动!” 嘶! 不动不动,我不动。 你先把手放下我的腰快断了QAQ! 耶律旬一箩筐话被当场无视,拂袖怒不可遏:“叶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小豹子也怒,不过它着是怕自己的主人被欺负,此刻正急得在马蹄下团团乱转。 叶庄长臂一舒,马鞭卷着小豹子,将他抛到苏长音怀里,随后居高临下地看了耶律旬一眼:“这豹子也赠本王了。” 耶律旬愣了一下,随即破口大骂:“叶庄你个土匪!光想着讹老子东西,问你话也不回答!” “曹家暂时还不能动。” 叶庄懒洋洋地说完,不再看他,扬手马鞭一甩,赤色良驹扬蹄嘶鸣,犹如一道红色闪电掠出了驿馆之外。 宝马良驹疾驰起来气势不凡,四蹄如铁踏破尘烟滚滚,苏长音只感觉身边两旁的景物如潮水褪去,呼啸的风割得脸上生疼,五脏六腑都差点被颠出来,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抖着手揪着叶庄的袖子拼命缩在他怀里,崩溃大叫:“你慢一点啊啊啊啊!” 尾音和在风里,远远飘荡开去。 叶庄哈哈大笑,连日里郁结心头那股气似乎就在这呼啸奔腾间消散得一干二净,心情大好,他不止不慢,甚至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果然,怀里的喊声渐弱,更加用力地往他胸膛靠拢。 温香软玉在怀,叶庄心情舒畅,素来冷硬的面庞也柔和了几分。 但很快,那股柔和的神情忽然一滞…… 叶庄勒紧缰绳,停住马儿,皱着眉握住青年颤抖的肩头,将他从湿润的衣襟间捞了出来,又捏着他的下颌面向自己。 苍白俊秀的脸庞映入眼帘,只见青年咬着唇双目禁闭,长长的鸦睫被泪水打湿,雪白的脸颊湿润一片,浑身上下更是细细颤抖着,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叶庄微微一愣,随即匪夷所思。 “又哭了?”他抬手抚上青年的面庞,眼眸染上几分惊奇:“你怎么这么爱哭?在国子学又不是没学过骑术课,竟还哭成这样?” “这哪能一样……嗝儿!” 苏长音睁开通红的眼睛瞪了叶庄一眼。 他鼻子通红,细弱的嗓音带了几分哭腔,犹如一只小猫崽,末了还打了个哭嗝儿。 换谁遇到一个方向盘乱打的司机都会害怕的好吗?!万一不小心栽到沟里,或者落下悬崖,小命就没了! 苏长音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开对方贴在脸上的手。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在静谧的林间骤然响起,叶庄和苏畅音同时一愣,手臂俱僵在了半空中,苏长音是心虚的,而叶庄…… 他转头打量着被拍红了一块的手背,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奇新鲜不已。 因着自幼习武和身居高位,叶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但大多都是搏命出来的,但如今天这般被人当众挥斥开的情况,还是人生头一遭。 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叶庄收回手,心中暗道。 不过这兔子咬人半点气势都没有,非但不痛不痒,反而像是轻舔慢咬一般,惹得人心痒难耐……好像倒也不赖。 叶庄忍不住笑了,眉目舒朗,眸灿星河。 他的长相本来就极为俊美,平日里总爱裹一层冰冷锋芒,叫人望而生畏,如今化去了所有戾气,带着笑意整个人沐浴在林光中,一瞬间犹如霄汉忽坠、星河流转,有种恍然的不真实感。 ……总而言之,格外招人。 苏长音收回手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脸色一红,他慌忙转过身,随后很快又转过来,瞪了叶庄一眼,掩饰性地干咳一声:“……你、你笑什么!” “我笑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皇伯伯都未动手训诫过我,你算是当朝第一人。” 叶庄轻垂眼帘,深邃的眼眸温柔而宽和。 明明口中是斥责的话语,看着苏长音的眼眸却半点没有责备的意思,满是溺爱。 “……” 苏长音心口“怦怦”直跳。 他被这种眼神看的心慌意乱,偏生又不想输了阵仗,于是色厉内荏地回嘴道:“……我打就打了,难不成你还要打回来?!” 谁料叶庄竟真的蹙眉思考了一下,煞有介事地认同道:“倒是个好主意。” 说罢,竟然伸手,顺着青年的腰间往下,大掌狠狠拍了一下那团软肉。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叶庄拍了还不够,甚至还捏了一下。 嗯,手感不错。 苏长音蓦然睁大了眼睛,随后捂着屁股一脸不敢置信,好一会儿终于憋出一句怒骂:“……你、你流氓!!” 他气得手都在发抖,金豆子眼看又要掉下来。叶庄见状连忙长臂一舒将他半抱在怀里,柔声轻哄道:“别生气了,不闹你了,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叶庄平日要么清高如天上明月,要么冰冷如长夜孤雪,何曾这么和颜悦色过? 苏长音枕着他华贵的玄色盘金云纹衣襟,依偎着他强而有力心跳,心跳再次加快,像是一口气揣了十几头小鹿,撞得他的脑子一头浆糊,被轻薄的怒气也跟着七零八落。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抽身而出,然而意识却同蒸发一样咕咚咕咚冒着泡泡、飘飘然没个着落点,身体倒是十分僵硬,犹如一座定格雕塑,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自己细弱的声音闷闷传出:“……要、要去哪里?” 唉!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 作者有话说: 卡文了(小小声) 第42章 要去哪里, 叶庄自然没说。 他只是单臂环着苏长音的腰肢,一手握着缰绳,任由马儿踢踢踏踏地踱着步子, 顺着山涧慢吞吞往前走,嫩绿色的草叶漫过雪色马蹄,闲适而安然。 山涧尽头时是一处山体裂缝,狭窄得仅容一两人并肩而过, 里头幽暗深邃, 任谁都不会注意到这里, 叶庄却不避开,驱策着马儿踩着溪水往里走去, 顺着黑峻峻的罅隙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 眼前豁然明朗笼罩。 此处的山体竟然是中空的, 中央一方粼粼湖水, 四周碧草环绕、萤虫飞舞, 天光自宽阔嶙峋的洞口泄下,投射下一束一束剔透明亮的光线, 不见尘世喧嚣, 唯有水声霖霖、鸣虫稀稀。 苏长音呆呆的看了一会儿,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湖岸边坐落着一处木屋,屋下泊着一方竹筏, 有些愣住—— 这里竟然还住着人? “到了。”叶庄道:“人人皆道翠微落霞山庄风景最胜,却不知这山上另有乾坤,我幼时偶然间寻得此地,往后每年都会来此小住一段时日, 总想着带你来看看。” 他翻身下马, 旋身朝苏长音伸出了手。 苏长音却没有动, 看着叶庄的手陷入了沉默,面露几分犹豫。 他就算再傻,也能感觉到今天的叶庄有些不一样。 苏长音紧了紧怀中的小豹子,最后还是伸出手去,接着对方的力道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什么气?”叶庄牵着他的手往前走,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拿眼角扫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自然是生气的,本王三方四次为你解围,卫家欺你为你挡着、冒着大雨去救你、你要救同僚我也依着你,非但换不得你一声谢,派了个暗卫还被指着鼻子骂多管闲事。” “堂堂苏太医性情温润和煦,连迟家小子的无礼尚且能宽容原谅,可本王却不知哪里招惹到你,令苏太医连连闪避、步步后退,倒显得本王冒犯了。” 苏长音:“……” 还不是因为你不止上了我,还想杀我。 心中这么想着,叶庄的话还是令他陷入沉思。 诚如叶庄所说,他确实承过对方不少恩情……而且确实、好像还真的没说过一次谢谢。 苏长音有些心虚地半垂下头,目光游移,很快又硬生生挺住,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呐呐道:“……可、可你总不能派人跟踪我呀。” “我说过,零三是护你去的。”叶庄顿了顿,微微偏过头注视着苏长音,口中语出惊人,“况且我满心满脑都想着你,你不在我身边,总得寻些慰藉,心里才能满足。” 苏长音:“……” 他膝盖一软,若非叶庄牵着,差点就要栽倒在湖水里。 一瞬间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问题,睁大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叶庄;但显然,清高孤冷的大理寺少卿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叶庄平静与他对视,身姿挺拔气度从容,俊挺眉宇下,那双总是冷冰冰的墨眸一派认真沉稳,没有半点取笑促狭的意思,正经到不能再正经。 苏长音心乱如麻—— ……不会吧,应该不是他想的意思吧? 一个荒诞的念头袭上脑海,苏长音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连两人相牵着的手掌无端诡异起来,犹如被一块烙铁牵制着似的,烫得他想立刻收回手来。 叶庄见他一副见到鬼似的模样,顿觉有趣,俊朗的眉眼微微一弯,又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找到了趣味。 苏长音再怕他又如何,太温顺了总归没意思,当猫儿逗逗看着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挺不错的。 心情大好的王爷,牵着他新养的傻愣愣的小猫,慢悠悠地走向湖边木屋下泊着的竹筏。 那竹筏上正用炭火燃着一红泥火炉,不知道里头烧的什么,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火炉边上还放着两个小泥坛,并两对碗筷杯盏。 叶庄半搂着人在竹筏上坐下,又将小豹子拎出来丢到一边自个儿玩水,随后单手掀开炉盖,拿着玉箸从里头夹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蟹肉,吹了吹,随后塞到苏长音嘴里。 苏长音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塞了满嘴的鲜香蟹肉,裹挟着浓郁可口的汁水,无需怎么咀嚼,绵密口感便化在嘴里,顺着喉咙一滚咽了下去。 叶庄问:“味道如何。” 苏长音下意识回答:“不错。” 他话一说完忽然感觉到现在的姿势不太对劲,呆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犹如一只受惊的猫儿跳起来,吓得舌头都打结了,“王、王爷……这、这于礼不符……” 因为动作太大,连带竹筏一阵颠簸,湖水飞溅上来,差点打湿两人的衣裳。 叶庄皱着眉,又按着他坐回自己怀里,圈着他的腰斥道:“别动!” 强而有力的身躯自身后紧紧包裹而来,清冷的暗香隐约在四周浮动,压迫感如潮水倾泄,压得苏长音几乎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几乎有一种被大型野兽环绕,对方的尾巴还圈着自己的腰的错觉。 ……不敢动不敢动。 苏长音简直快吓哭了,如果说之前仅仅是心跳如鼓,那么现在这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叶庄像是没察觉他的异常,又伸手夹了一块蟹腿想喂他,苏长音慌忙伸手道:“……我、我自己来!” 叶庄没有勉强,将玉箸递给他。 火炉中煨着的不止蟹肉,还有其它几样珍馐美食,苏长音却没什么食欲,叶庄的存在令他如坐针毡,接了筷子只草草吃了几口。 叶庄见状,不说什么,转而拿起一旁的泥坛,倒了一杯酒,递到苏长音唇边,淡淡道:“喝一口,秋时的无肠公子最是肥美,但吃多了容易肚中积寒,喝杯酒水去去寒气。” 他的眼眸深邃而幽暗,更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正暗流涌动,浓郁得令人心惊。 苏长音直觉有些危险,却没胆子推辞,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安地伸手欲接过酒杯,叶庄却微微向后一避,意思不言而喻。 “……” 苏长音狠狠一闭眼,以一副壮士断腕的悲惨壮烈,就着叶庄的手饮了下去。 叶庄扬了扬眉,颇觉有趣,倒了一杯又一杯,苏长音喝的急,来不及咽下的酒液自唇角溢出,湿润双唇,晶莹水渍沿着纤白温婉的脖颈滑落,没入衣襟深处,悄然无痕迹。 这是宫廷里的纯酿,酒性不算烈,但也绝非浅薄,一连喝了七八杯,苏长音便受不住了,双眸泛起雾气如潮,眼角绯色丛生,尤其是被酒液浸润泛着光泽的唇瓣,殷红欲滴微微翕动着,一副被□□到极致的模样。 他揪住叶庄的袖子,目露哀求地看着对方。 “够了……” 声音细弱,仿佛一只猫儿轻叫一般。 叶庄心头一跳,酒液差点泼到自己手上。 偏生苏长音还不知收敛,生怕叶庄听不进,白皙滑腻的手心覆上对方握着酒杯的手掌。 犹如攀附着冰冷雪峰的菟丝花。 假如苏长音还清醒着,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但此时酒意麻痹了他的神经,搅得神智浑浑噩噩,并且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愈加沉重,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叶庄眼神骤然一暗,呼吸有些不稳。 他视线流连着青年神情柔和的脸庞,停留在那双被酒液浸润的双唇,明明没喝酒,但那酒气似乎传递到他这里,灼得他心痒难耐,身体内有一只难以言喻地、躁动不安的野兽叫嚣着随时要破体而出。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拇指重重蹭过青年唇边的水渍,声音低沉喑哑:“又不是喂你吃毒药,何必这么担心受怕。” 苏长音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迟钝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叶庄说了什么,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声:我倒宁可吃的是毒药。 他好歹是个太医,服了毒尚且有法可解,可叶庄这副做派,他根本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不过他再傻也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出口,只得小声嘟哝道:“……微、微臣受宠若惊。” 语调柔顺,含了一块化不开的蜜糖。 ……原来这小混蛋醉了酒之后是这副模样。 收敛了利爪与尖牙,乖巧蜷缩着露出柔软的皮毛和腹部,任由他人予取予求,格外柔软可欺。 叶庄面色奇异,一股怜爱涌上心头,伸手放下酒杯,珍惜而温柔地拂过青年的鬓角,轻声道:“真乖……乖巧的人应该受到奖赏,你说是不是。” 苏长音傻愣愣地重复道:“……奖励?什么奖励……唔!” 剩下的话语尽数封在叶庄的唇舌中。 他猝然睁圆了眼,瞳孔骤然放大! 叶庄的唇很柔软,气势却一如他的人,像一把雪亮冰冷的刀锋,一寸一寸辗转品尝着唇下的皮肉,却又不乏细致温柔,似乎是怕自己的锋刃伤到他人,吻得格外小心。 苏长音的酒立时醒了大半,几番挣扎被压制,很快又沦陷其中。 昏头转向间,一个念头在脑子愈发明晰—— 原来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是错觉,叶庄是真的想泡他! 残阳悄然隐没,不知何时玉轮高悬。 月华倾泻而下,满湖清水盛着月光剔透如镜,四周萤火飞舞,为月下相拥的璧人镀上闪烁辉光。 一个俊美清冷如神祇下凡,一个俊秀温和似清风朗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长音几乎快承受不住窒息时,叶庄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餍足一般发出一声喟叹,好似久饥的野兽终于饱腹,低沉沙哑道:“真甜……” 苏长音喘了几口气,颤着身子破口大骂:“你、你……流氓!” “那又如何?”叶庄扬了扬眉,神情肆意飒然,“反正你我之间,又不是第一次如此。” 他说罢,伸手自袖中取出一支雕着白泽瑞兽的银簪,抬手无比自然地插回苏长音发间。 “物归原主。” “……”苏长音僵着身子,似乎有一道天降惊雷将他劈中般,脑袋一阵空白,隔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艰难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本王司掌大理寺,滔天罪案都破过,何况你这漏洞百出的谎言。”叶庄怜爱地望着他,“原先总怕吓到你,不想逼的太紧,可惜你一再躲闪,只得由我主动一些。” 他顿了顿,眸色一柔,“本王曾说过娶你入王府,这誓言至今未曾变过。” 苏长音:“……” 他脑中一瞬间天旋地转,悲喜交加。 喜的是,叶庄原来不是想杀他。 悲的是,叶庄虽然不想杀他……却想要泡他! 这简直……太恐怖了好么!!!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43章 问, 敌人想上位变情人怎么破?! 苏长音:急,在线等。 * 山洞内寂静无声,唯剩月华流照。 小豹子玩水玩累了, 打着哈欠步伐蹒跚地回到主人脚边,蜷缩着身子兀自睡着了,半点不知自己主人此时正被一个从天而降的消息砸得心惊肉跳。 苏长音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饶是他再见多识广,也没料到事情是这种进展。 他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抬头望着男人夜色中俊美无俦的面庞, 组织语言小心翼翼道:“此事不妥,王爷贵为皇亲, 唯有高门贵女才能与王爷相配, 微臣福薄承受不起, 担当不起王爷厚爱。” “哦?”叶庄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 “所以你是想吃干抹净, 翻脸不认账?” 苏长音:??? 被吃干抹净的人明明是他好么! 他磨了磨牙后槽,勉强撑出一副笑颜, 说道:“微臣与王爷皆为男子, 倘若结合, 必遭言官史吏口诛笔伐,微臣位卑人轻尚无所谓, 唯恐累及王爷声名,心中难安。” “本王行事何时由得他人置喙?至于言官史吏……”叶庄勾唇一笑,薄凉中透出几分血腥之意,“本王倒是要看看, 哪个小命这么硬。” 言外之意, 显然很不介意再来一次宫外剑诛御史。 苏长音:“……” 差点忘了, 这位还是一言不合就爱拔剑的主儿。 他一阵无语,绞尽脑汁拼命找借口搪塞过去,“纵然王爷不畏惧世人眼光,可微臣乃是 家中独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父正指望微臣开枝散叶,纳三妻四妾,享儿女成群,阖享天伦之乐,必然不会同意此事。” “若我没记错,令尊苏大人如今未过不惑,正值春秋鼎盛,左右再娶一门续弦,或者纳几房妾室,何愁子嗣单薄。”他的目光落在苏长音异常殷红的双唇上,不知想到些什么,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况你这身子,亲你几口便虚得喘不过气来,莫说儿女成群,只怕真娶了三妻四妾你也照顾不过来。” 苏长音:“……” 这个叶庄,竟然在取笑他不能人道! 他气的浑身发抖,一瞬间冲动压倒理智占据了上风,狠狠一闭眼,祭出最后的杀手锏:“王爷恕罪,微臣只爱女子,还请王爷莫再相逼。” “那又如何?”叶庄嗤笑一声,“总归你现下心无所属,本王迟早教你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况你也跑不了了,今日之前,本王特意进宫向圣上求了圣旨,将你要来了王府,专司本王一人安康。”叶庄伸出手指,点了点心口的位置,目光灼灼地望着青年,低声道:“这个地方一见不着你就难受,等你什么时候医好了,什么时候才算完。” 苏长音:“……” 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对方耐心与他周旋,并非商讨亦或试探,而是有备而来、先礼后兵。 * 不出意料,苏长音最终也没能打消叶庄的念头。 在发现劝阻不动叶庄之后,苏长音颇有些自闭,捧着碗筷独自种蘑菇,任凭叶庄怎么逗弄都不为所动。 直至月下梢头、风冷炉寒,两人这才收拾离开山洞,仍然是同乘一匹马,路却不是原来那一条,苏长音望着不远处篝火通明、错落有致的围帐群,总算从自闭中回过神来,神色诧异问道:“这、这是……猎苑?” 猎苑,正是皇家围猎的场所,同时也是秋狩的地点。 叶庄颔首:“皇驾明日便至,今日一众宫仆侍卫已经候着等御驾,陆院判领着几位太医也在其中,我已派人告知他你将随侍本王身侧,今夜你现在帐中歇息,明日再去我那里伺候。” 苏长音沉默一阵,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是故意的。” 前几日叶庄邀他一同去秋狩,被他回拒了,但叶庄这样霸道的性子,又岂能容他人忤逆他半分,原来是早就有后招等他了。 叶庄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苏长音撇了撇嘴,面色更哀怨了。 叶庄驱着马寻到了,远远的便瞧见有一人掀开帐帘出来,身姿挺拔,俊逸风流,苏长音定睛一看,正是令无芳无疑。 令无芳本是出来解手的,听见马蹄声下意识抬起头,只见当朝煞神骑着高头大马踏着月色而来,马上还捎带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后者正两眼放光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师兄救我!!! 令无芳:“……” 他不愧与苏长音称兄道弟多年,立刻就接收自家师弟的求救信号,连忙将手忙脚乱下马的苏长音拉到自己身后,对着叶庄一脸兴师问罪:“姓叶的,你对我师弟干什么?!” 语气之戒备,态度之警惕,神似一只护犊子的老母鸡。 叶庄冷冷瞥了他一眼,难得宽恕了他的无礼,随后看向他身后的苏长音,柔和了神色:“今夜好好歇着,明天到我帐中伺候。” 说罢,这才驱策着马儿,恋恋不舍地调头离开。 苏长音见这尊大佛终于舍得走了,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对令无芳说道:“师兄我们进去吧……师兄?” 身前的高大男子背对着他久久不动,一副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到石化的模样。 苏长音正疑惑间,猛然转过身,抓狂地握着苏长音的肩膀疯狂摇晃,一脸悲愤欲绝地震声道:“师弟,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师弟!!!” 苏长音:“……” 师兄!你冷静师兄! 纵然令无芳对龙阳断袖之好毫无兴趣,但好歹是个万花丛中过的情场老手,对于□□有种近乎可怖的敏锐直觉,仅凭叶庄神色言语间透出的几丝端倪,令无芳便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之前叶庄就曾当街掳走他的师弟,现在夜黑风高孤男寡男独处一处,联想到自家师弟方才委委屈屈地扑向自己的模样,显然是经历了什么,而叶庄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更是暧昧得引人遐想。 伺候? 伺候什么?! 你要我冰清玉洁温润和煦的小师弟拿什么伺候?! 令无芳脑补一下,登时一个激灵,整儿人都不好了。 直到苏长音沐浴完抱着小豹子准备上床睡觉,令无芳仍一脸崩溃地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我就知道这个姓叶的对你心存不轨!” “贵为皇亲国戚,又位列九卿,行事竟如此丧心病狂!” “师弟他没有欺负你吧……嗯?这是什么味道?”令无芳疑惑地微微翕动鼻翼,循着味道往苏长音身上嗅了嗅,悲愤道,“酒味!你们喝酒了!你们竟然还喝酒了!!!” 苏长音:“……” 你是狗吗,洗了澡还能闻到,你的鼻子可真灵。 还好这帐子只有他和令无芳两人,其余同僚都住在别处,不然被听见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心力交瘁,偏生令无芳还不消停,掰着他的肩膀转过去,苏长音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一张扭曲的俊脸在视线中无限放大,张口便带着无限的哀怨,“师弟你告诉师兄,师兄养这么大的一颗白菜绝对没有被大尾巴狼叼走对不对呜呜呜呜呜……” 苏长音:“……” 看来不把这位操心的师兄安抚好,今晚是不会消停了。 他摸了一把自家师兄的狗头,哄道:“当然没有啦,王爷不过是指令我今后专司他一人安康罢了,师兄别多想。”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今日会遇到王爷纯属偶然,一身酒味也是因为让王爷招待了一顿,并不是师兄想的那般。” 苏长音说得半真半假,至于“被叶庄上了,人家还知道他的身份并且想泡他”的那部分,则隐瞒了下来,不是苏长音认为难以启齿,而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提及,平添周围人的愁恼。 “当真?”令无芳一脸将信将疑,“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呃……这、这倒是有…… 也就、就被啃了一口而已。 苏长音脸一红,有些心虚,不够很快又镇定下来,生怕令无芳不信,他连忙举起手,一脸义正言辞道:“师兄若不信,我可以发誓,我和王爷之间清清白白,绝无情愫,如有欺瞒,教我一生一世都活在他的魔爪之下,不得逃脱……” 苏长音暗道:反正他和叶庄之间感情关系确实清清白白,自己这么发誓应该不算作伪。 “童言无忌!”令无芳连忙捂住他的嘴,瞪着眼睛教训道,“誓言哪里是能随便乱发的!” “我还不是看你担惊受怕!”苏长音一把扯下他的手,又摇着他的袖子腆着脸撒娇道,“好啦好啦,我快困死了,师兄就饶了我罢!” 说着,还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他今日一整天过得一波三折,夜间又喝了酒,精力早已透支,只想快快上床沾着枕头痛痛快快睡一觉才好。 令无芳见他神色疲倦眼下泛着青色,兼之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不似作伪,一颗心勉强放回肚子里。 “如此最好。叶庄那人性情霸道,不知收敛,有背负一身骂名,你若跟了他,来日好与不好受苦的总是你。” 想了想,仍旧有些不放心,下定决心般一挺胸膛,舍生取义般的英勇悲壮道,“倘若师弟当真的有断袖分桃之好,也莫寻他人,你看师兄怎么样?!” 都是自家人,反正他总不会负了自己师弟的! 苏长音:“……” 他果断伸手,抄起一旁的枕头盖住令无芳的脸,面无表情道:“睡吧,梦里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先不提他二人感情亲若手足,就算真的发生痢 令无芳的话, 苏长音自然没有当真。 先不提他二人感情亲若手足,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第一个倒霉的也不是他——令无芳那位官拜户部尚书刚正不阿的老爹若是知道了, 约莫要连夜请出家法清理门户。 借令无芳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所以苏长音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抄起枕头敷衍了自家师兄之后,便心安理得地卷着被子上了床,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显然已经睡着了。 徒留被嫌弃的令无芳一脸哀婉地立在原地。 * 秋华如盖, 携漫漫金色,浩浩无际地覆盖整座皇郊, 微风轻抚, 舒爽间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深秋凉意。 八月十四, 御驾亲至。 几乎是天不亮, 整个行营便忙碌起来, 马蹄声交谈声接连不断,舟车劳顿自城内赶来的一种大臣并宫仆们准备接迎皇驾, 禁军卫挎着腰刀穿梭其中巡视安危严阵以待, 俨然一派肃然森严。 宿在围帐内, 都能感觉到外头好大一阵仗。 苏长音并非此次被安排到值守猎苑的太医,也跟着起了个大早, 与令无芳到上峰陆院判处点卯。 医官行帐亦不清闲。 苏长音到时,陆院判正指挥着几位同僚搬着一些药材,因着寻常药童不能进入猎苑,所以搬药材的活儿便落在了几位太医身上, 大抵是平日里使唤药童使唤惯了, 一干太医愁眉苦脸, 气得陆院判瞪着眼睛胡子直抖,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 “堂堂七尺男儿,不过劳动点筋骨便晃晃悠悠颠三倒四,简直有损男儿气概!” “今日陛下驾临,一个个这副阳虚郁结之相,成何体统!” 诸位太医被骂得静如鹌鹑,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喘,人群之中唯有那位以武强身的宋青宋太医尚且游刃有余,夹在一众灰头丧气的同僚中抬头挺胸,犹如斗胜的公鸡。 看到苏长音和令无芳到来,更是朝他们挤眉弄眼,一脸春风得意。 “……” 苏长音一脸哭笑不得。 陆院判骂到一半,也发现了他们,缓了口气冲他们点点头:“你们来了。”顿了顿,拉着一张脸扫了令无芳一眼,沉声道:“还不快去帮忙!” 令无芳不敢和气头上的上峰硬刚,乖乖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加入了打下手的行列。 陆院判随后看向苏长音,神色温和许多,他似乎对于苏长音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他,说道:“这是出入猎苑的牌子,你且收着,遇到侍卫盘查出示此牌即可。” 因着今日皇驾亲至,猎苑守备格外森严,若无玉牌则将视作叛臣贼子,格杀勿论。 苏长音谨慎地收下玉牌,“是。” 陆院判又道:“今日你便不用在此忙碌,自去那位贵人处伺候着便好。”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位贵人虽然性情阴晴不定,但身子康健,想来也无甚大病,你只当走个过场,安守本分,那位贵人总不会为难你的。” 大约是年纪大了,兼之看惯生死,陆院判对于叶庄的态度倒是少有平和。 苏长音苦笑一声。 陆院判想得倒轻松,却不明白叶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若去了,莫说走个过场,能完好无损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陆院判又叮咛几句,直到有宫仆过来禀报外头有大人相寻,这才止住话语急匆匆赶出去了。 他一走,帐内顿时哀嚎之声一片,刚才还垂首乖乖听训的几位太医登时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东倒西歪地挤成一团。 白子道揉着腰,一脸苦相地大吐苦水:“院判这老头,年岁越大,这性子也跟着越发古怪严厉起来了!” 林召光叹了口气:“毕竟这几日形势严峻,那些后妃皇子们齐聚一处,容不得一点差池,严厉些也在情理之中。” 苏长音闻言挑了挑眉,奇道:“秋狩这几日,最易出事的难道不是那些狩猎的王孙公子,干那些后妃皇子们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整个医帐十分诡异地静了一瞬。 像是触及到了什么讳莫如深的事情般,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令无芳眉头一皱,转头对几位同僚说道:“别在他跟前提这些腌臜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不可告人。” 苏长音被他们这副态度勾得心痒难耐,愈发好奇了,见令无芳似乎不想提,便将目光投向其他人。 “令兄就算再护着他,这些事情也得让他知道。”宋清叹了口气,随后伸手勾着苏长音的脖子和他咬耳朵,神神秘秘地伸出食指往上方点了点,压低声音道:“还不都是那上面闹得幺蛾子,我且问你,当今圣上宫闱□□之间如何?” 苏长音不知想到了什么,抽了抽嘴角,含蓄道:“颇有逞妍斗色之势。” “正是了,那些妃子们平日里在宫中都不安分,如今到了这小小猎苑,又兼圣上跟前,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尤其是生了皇子的那几位,整日里你来我往,赢了的自然心满意足,输了的要不装病称若弱,要不干脆被气出病。” “至于那几位皇子本就不合,又正值年轻气盛,见母妃受挫自然要讨回场子,围猎场里更加搏命,稍有不慎便落红挂彩。如此这般,这后宫之间可不就比前头那些狩猎的王孙公子们更加精彩。” 苏长音道:“既如此,只管医便是,那些个后妃皇子又不是傻子,身周又有这么多人伺候,总不能真的拿命去博。” “你别说,还真有这么傻的人。”白子道苦笑一声,接话道,“五年前有位妃子邀宠手段极为厉害,秋狩时非要骑马博宠,不料半途腹痛见血落了红,两个月的身孕还未诊断出来便这么没了,当时为那位妃子医治的同僚便因救治不力被当场褫夺官位,举家流放边疆,如今都还不知在哪个角落吃秋草啃树皮。” 苏长音心中一寒。 果然皇权之下皆为蝼蚁,翻手覆手之间,人命轻贱一如浮游草芥。 “自从那年之后,陆院判便下令资历未满三年者不得伺候宫闱,更不准值守猎苑,幸好此后几年来没出过什么岔子,倒也相安无事。”白子道见他愣愣立在原地,还以为他是吓到了,神色一松,忍笑道,“不过贤弟放心,这些年来为兄们应付秋狩早已有了心得,更何况听院判说你这次是伺候贵人来的,想来宫闱这祸水也浇不到你身上。” 他说完,抬手安抚地摸了摸苏长音的头。 苏长音是常生院中最年轻的太医,一众同僚总喜欢把他当半个弟弟对待,可怜苏长音一个活了两辈子的成年人,常常只能顶着一张稚嫩的脸皮,瘫着一张脸任由他人搓圆捏扁。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贤弟今日要伺候的是哪位贵人。”林召光笑了一下,“今日问院判,院判一概不言,倒让我们十分好奇。” “哦,那位贵人你们也都认识。”苏长音伸手拍下在头上肆虐的魔爪,面无表情道,“不过是如歌王,叶庄叶大人罢了。” 一众同僚:“……” 几位太医静默一瞬,同时面露惊恐,齐刷刷后退几步。 贤弟!你安心去吧!! 来年清明一杯浊酒,为兄们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苏长音高贵冷艳地斜睨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 呵! 一群无知胆小的凡人! 宫闱波澜再汹涌又如何,他可是直面恶龙的勇士! 这一刻他的形象在众人眼中陡然高大起来,顶着虚空中刺眼的华光万丈,在诸人犹如注视天神下凡的敬畏眼神下……拎着药箱拍拍屁股走人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延迟了两天。 前天来例假了,延迟了差不多一个月,当我以为它不来时突然来势汹汹,直接撂倒在床上。 话说,做梦梦到一个小.妈文学,但是不敢写…… 第45章 大梁朝尚武, 每逢秋狩举行三日,猎苑中设行营以供居住,分东西两侧, 西侧是外臣居所,东侧则是皇营。 叶庄的行营恰好挨着东西营的分界处,门外并无侍卫看守,苏长音掀开帐帘, 入目便是一道劲瘦半裸、极具凌厉锐气的背影。 叶庄背对着他正在更衣, 线条肌理流畅的肩背、柔韧劲瘦的腰肢, 在衣裳翻飞间惊鸿一现,犹如一把锋利的冷剑劈开空气, 极具危险性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本就不大的行帐。 “谁?”听到脚步声, 叶庄敏锐侧头看过来, 目光凌厉掠过, 一见是苏长音, 寒冰的眼眸蓦然一亮,所有的凛锐冰冷顷刻间漫漫化去, 眉间一舒展, 含笑道:“你来了, 我等你等了好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长音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惊喜。 叶庄衣裳也不穿了, 半拢着两三步走到苏长音面前,牵着他的手,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昨夜里他一不做二不休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本以为苏长音这回怕是要躲他到天涯海角, 甚至都做好了他找借口推诿的准备, 没想到今日一早他竟真的来了。 震惊过后,叶庄心中满是欢喜。 既然苏长音会来,那是不是代表一夜过去,他已经接受…… 苏长音:“……” 他不知道叶庄心中所想,却被他的话说得略显心虚。 说实话……他还真的有点不想来。 自从知道叶庄对自己抱着那种想法之后,苏长音整整做了一晚上心理建设。 最后悲催地发现无论叶庄是想杀他、还是想泡他,都有千百种手段,苏长音更本躲不起,兼之昨夜经叶庄一提,他这才惊觉对方帮助自己不少,倘若一走了之未免过于忘恩负义,无论如何总归要先换了这份恩情。 苏长音自认并非薄情寡义之人,更何况只要自己固守本心、恃身自正,叶庄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大不了就单着一辈子,看谁耗得过谁。 带着这样天真的想法,苏长音愣是鼓起勇气,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跑来伺候这尊煞神。 结果甫一照面,他的信念便摇摇欲坠。 苏长音被他直勾勾的炙热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跳蓦然加快,脸上更是微微发烫。 他下意识挣了挣手没挣动,后退一步,眼神飘忽,小声回答道:“皇命不敢违。” 皇命不敢违。 叶庄眼中的热意一点一点的冷却下去,宛如贫瘠雪地里即将盛开的花苞迎头浇了一场冰雪,他的唇角微微下抿,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喃道:“原来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负气般地一把甩开苏长音的手。 苏长音被他的态度弄得懵了一下,想不明白他突然的火气从何而来。 叶庄已经抬腿走开几步,似乎是不想再看见他,一劲儿低头与衣裳搏斗着,侧面脸庞线条隐忍紧绷,每根头发丝似乎都在控诉着不爽。 苏长音面色犹豫地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提醒道:“王、王爷……你的衽向弄反了。” “……” 叶庄手上的动作僵了一下,瞥了他一眼,冷冰冰道;“那又如何,左右皇命不过是命苏太医行医者之事,苏大人既然不情不愿,便不劳你多费心思。” 苏长音:“……” 哦,原来是在计较这个。 苏长音哭笑不得,这叶庄,一声不吭求了旨意的是他,如今又气恼自己情不情愿的也是他,天底下哪能有这么霸道的人。 心里这么想着,但见叶庄似乎十分难受,苏长音心中一软,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又拿出那副哄病患的温和语气:“王爷多虑了,微臣并没有不情不愿,能得王爷抬爱,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长音心想,反正自己也欠了叶庄的恩情,顺着他的意思让他开心开心,就当报答一些了。 “……”叶庄沉默一阵,忽然耳尖一红,沙哑着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 苏长音肃然点头,目光在叶庄的耳朵上流连了一圈,惊奇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咦!真的红了诶! 没想到叶庄这么冰冷的性子,竟然爱耳红。 叶庄没有察觉苏长音的视线,他的面容仍旧冰冷如九天霜雪,只是周身气势柔和了许多,他掖好自己的衣裳,上前两步重新牵起苏长音的手,柔声道:“我就知道衍儿心中知我。” 苏长音:“……” 等等,什么,衍儿?! 他瞪大眼睛,震惊到无以加复。 大梁朝男子十五岁取表字,苏长音表字衍之,平时就算再亲近的人也只是喊一声“衍之”,被唤“衍儿”还是头一遭。 偏生叶庄半点没觉得奇怪,甚至开始得寸进尺,“王爷臣属,总归是生分了一些,衍儿便唤我行舟便可,这个表字除了今上之外无人知晓,如今你是天下第二个。” “来日方长,你我如今总要学着适应,以后才能习惯。” 苏长音:“……” 你还想以后习惯?! 这个进展太快了,他一点也跟不上! * 要不是叶庄神色如常,苏长音几乎要以为他又生病了,以至于如此胡言乱语。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严肃纠正叶庄,外头却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绵长的号角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是御驾已至。”叶庄道。 正礼有云:秋狩日帝携后妃皇子至皇郊,鸣角以示群臣。 苏长音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眼前一花,被叶庄拉着走出了帐外。 猎苑外已经围了一大群人,朝臣宫仆侍卫跪伏在一行声势浩大的华贵仪仗下,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几座由汗血宝马拖行的辇驾,最前方的明黄色是皇帝的御辇,后面则是属于几位后妃公主的绛色鸾驾,几位皇子骑着马伴随在周侧。 苏长音眯眼前去,叶琅也在其中,只不过不同于其他几位皇子那般骑马漫行,而是缩在最后面一抬鸾轿中,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端正安静地和一群小公主们挤在一起,看起来格外不起眼。 叶庄一把将他拉到了最前面,苏长音不敢再乱看,连忙收回视线,跟着叶庄一起跪地行礼,将额头磕在粗粝的地面上,齐声道: “微臣见过陛下。” “庄儿免礼。”皇帝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今日听李总管禀报你已至猎苑,倒让朕着实惊讶,往年你总对这些人多喧哗之处毫无兴趣。” 因着苏长音落后叶庄一步,是以皇帝并没有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更特别注意到他本人。 叶庄依言起身,听到皇帝的话身形微微一顿,勾起唇角回道:“或许是此地忽然有了让臣感兴趣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长音感觉自己脑袋上方一热,像是叶庄微微垂下眼帘,视线若有若无投向自己这里。 “哦?堂兄此言倒是让本殿十分好奇,也不知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情让堂兄感兴趣?” 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带着几分违和的热切。 “看来兄长并不关心朝事,猎苑邻着羌国皇子的驿馆,堂兄代我朝与羌国皇子交好,昨日里还一同出游,想来堂兄说的感兴趣之事应该就是此事了。”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后响起,带着几分嘲讽之意。 四周气氛似乎凝固了一瞬,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苏长音大着胆子悄悄半抬起头,只见说话的人正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两位皇子,其中一人正是叶瑢,另一人则十分陌生,身材高大,一张宽阔板正的面庞,浓眉深目带着几分严肃,此时被叶瑢一挤兑,转动眼珠冷冷扫了他一眼。 大梁朝一共有四位皇子,除叶琅身份卑微不被重视,另外三人分别是大皇子叶琚、三皇子叶瑢以及五皇子叶琉,联合刚才叶瑢的话,能被他称为兄长的,想来这位就是叶琚了。 今上至今未立太子,有传闻这两人明里暗里斗得水生火热,原来真是如此。 叶珺不屑地轻哼一声,反驳道:“父皇春秋鼎盛,自然不必我操心朝事,不比皇弟,如今父皇尚在便忙着打听朝政,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你!!!” “好了!大庭广众成何体统!”皇帝低喝一声打断他们,神色厌倦,“闲话到此为止,下面的人还跪着,还不快随朕上去祭祀!” 大梁有先训,秋狩日皇帝与皇子们登高台,期间百官必须跪伏在地,待祭天祭先祖之后,百官才能起身。 叶瑢和叶琚静了一瞬,停止了针锋相对,齐齐垂首称是。 皇帝由宫人们搀扶下了御辇,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侧头对叶庄说道:“庄儿也随朕上来罢。” 秋狩登台祭祀的向来只能是皇龙正统,叶庄仅是王亲臣子,皇帝特别让他随同祭祀,简直是莫大的殊荣。 但叶庄却似乎半点不意外,只淡淡应了一声:“是。” 不止他,其他皇子面上也一副见怪不怪。 事实上,自从叶庄幼年时学会走路之后,每年祭祀皇帝都没落下他,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皇帝给了叶庄太多的特殊待遇,连当街斩臣都能轻描淡写揭过去,不过一场祭祀而已,便不足为奇了。 苏长音跪在下面,视线锁住眼前赤黄色的土地,眼睁睁看着一、二、三……五双成人男子的云靴伴随步伐接连撞入视线,直到消失不见,都没到看到记忆中那双属于孩子的小靴子。 苏长音忍了忍,还是皱起了双眉—— 没有叶琅。 这孩子心思本就敏感,这种时候被父亲兄长齐齐抛下,也不知心中难不难受…… 正思绪纷乱间,上方忽然传来一道娇俏的夹杂几分不满的女声,打断他的思路。 “老大还是那么牙尖嘴利,也不知宋妃平日里是怎么教导的,人前不懂谦让手足兄弟,争口舌之锋,在百官面前如此丢人现眼!” 宋妃,正是大皇子叶琚的生母,原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侍女,后来因怀了皇嗣一步步被抬成妃子。 苏长音心中暗自合计,以宋妃的品阶,能如此训斥她的恐怕只有后宫中唯一一位冠以“贵妃”品阶的曹贵妃。 “琚儿年纪大了,凡事自有主见。”宋妃唯唯诺诺应声,被训斥得脸色有些难看。 曹贵妃冷笑一声:“呵,子不教母之过,念在你到底是个下等人出身,眼皮子浅,若是不知如何教导,自去向容婕妤讨教,让老大好好学学老五,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啊?”容婕妤正瞧着好戏,冷不丁水泼到自己身上,脸皮子一僵,随后捏着帕子掩面讪笑着,“不敢当不敢当,老五那腼腆的性子是天生的,臣妾不曾如何教导。” 她们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最前方的臣子虽然看不见她们的神情,但也听得明明白白。 苏长音心道,怪不得诸位同僚如此提心吊胆,叶瑢才在叶琚那里吃了亏,曹贵妃忙不迭便来打压其母妃,真是半点不消停。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苏长音兀自跪伏着,直到日冕高悬,地上被烘烤出一层热气,皇帝等人终于从祭台上回来,这才揉着酸疼的膝盖从地上直起身。 叶庄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忙走过来搀扶着他,低声问道:“跪疼了?” 他见苏长音白皙的额头覆着一层细汗,不由面带愧色,心疼地抬袖想为他拭去,“都怨我,早知道莫让他们耽误太多功夫,平白让你受累。” 苏长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侧头避开他的动作,红着脸压低声音急急道:“这里人、人太多了……你消停点!” 没看见好多大人都看着这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么! 你的凶残人设还要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攻受隐藏属性触发 第46章 事实证明, 叶庄的人设还真不想要了。 见苏长音躲去他亲昵的动作,叶庄神色有些不愉,面上没说什么, 拉着苏长音的手不准他离开超过自己两步之外的距离,霸道之意昭然若揭。 苏长音几次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握着,待到皇帝设宴款待群臣时, 更是被叶庄拉到他的身后。 皇室祭天完毕, 时过辰时, 下一个流程便是由皇家设宴款待群臣。 这宴席几乎等同于午膳,待王公诸臣们酒足饭饱之后, 狩猎便正式开始。 叶庄的位置居于上席, 他的身旁是受邀前来的耶律旬, 其余俱是皇帝妃子之流, 面生的苏长音看起来便格外扎眼。 皇帝直接问道:“庄儿, 此为何人?” 除了耶律旬和叶瑢,其余人俱是一脸好奇之色。 耶律旬是之前见过苏长音所以不意外, 而叶瑢则皱了皱眉, 随后冷哼一声, 别过了脸。 叶庄神色淡淡道:“回陛下,这便是臣前几日向陛下讨来的常生院里的太医。” “哦?” 皇帝愣了一下, 随后忽然想起来了。 前几日叶庄确实向自己讨要过一位太医,当时他并未多想,还以为叶庄身子不适,特意多关心了几句, 不过如今看叶庄的态度, 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皇帝眯起眼睛, 上下打量着苏长音。 苏长音跪坐在叶庄身后,感受着来自上位者的审视,放在膝上地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紧张得开始冒汗。 正心惊胆颤间,忽然感觉手上一凉,是叶庄悄悄背过手,宽大冰凉的手掌握住苏长音,安抚性地拍了拍。 皇帝:“……” 他手掌一抖,杯中的酒水差点洒了出来。 皇帝的视线落在两人的手上,像是忽然发现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一般,骇得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反复徘徊。 叶庄神色泰然自若,迎着皇帝锐利到近乎实质的目光,好像自己在做的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几乎是在彼此视线接触的一刹那,皇帝心中隐约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皇帝:“……” 自家冷情冷面的侄子,竟然也会有主动接近人的一天,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出来了。 良久过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地说道:“既然领了皇命,你便好好伺候着,不得有误。” 说罢,抬手将杯中酒饮尽。 姿态颇有一种大事发生之后心有余悸,赶紧压压惊的既视感 苏长音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领命。 随后悄悄伸出手指,狠狠捏了叶庄握着自己的手一把—— 哼!让你给我惹麻烦! 叶庄吃痛一下,捂着手掌侧头望了过来,冷峻眉间浮着一层愠怒,不过在视线触及苏长音的面庞后很快便怒气消散了,只见他轻哼一声,无声做了一个口型—— “一会儿收拾你!” …… …… 众人没有察觉到叶庄和皇帝之间的波涛暗涌, 一听只是小太医,顿时也失去了兴趣。 宴会继续进行,皇室群臣们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遥遥便听到曹贵妃笑道:“素知陛下喜爱书画,恰好明日中秋,臣妾命宫中皇子公主们为陛下献礼以尽孝心,瑢儿孝顺,特意自民间寻了前朝李仙的真迹孝敬陛下。” 李仙是前朝时的书画大家,所著珍品无数,大多已经遗失,如今传世的珍品只剩下三副,换算成现代,几乎堪称国宝级别。 她话一说完,众人哗然。 皇帝爱书画成痴,这无疑送到他心坎里。 叶瑢面有得色,挑衅般瞥了叶琚一眼。 叶琚鼻子里嗤了一声,不置一词。 酒过三巡,正午时分钦天监吹起号角,伴随着浑厚急促的擂鼓声,一众身披戎装的王孙臣子们纷纷离了宴席,挂了弓、佩着剑、振臂呼拥着骑马集中到场下的空地,声势颇为壮观浩荡。 皇帝例行鼓励了一番,就在这时叶琚忽然策马而出,朝皇帝扬声道:“既然三弟送了名家遗迹,父皇富有四海,想来儿臣再送什么都难以入眼,不如儿臣送上这次秋狩的魁首,好让父皇刮目相看!” 他身旁的叶瑢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苏长音看得叹为观止,忍不住说道:“这位大皇子倒是个聪明人。” 曹贵妃这次组织献礼,本就打着没有人能越过叶瑢的算盘,叶琚干脆另辟蹊径,放话拿下魁首,这可是实实在在展现自己,比之叶瑢半点不差。 “有勇无谋罢了。”叶庄不以为然,“不过比起某些献媚求宠的人,倒是好上了许多倍。” 话语中带着几分冷意。 苏长音下意识看向叶庄,后者的视线正落在叶瑢身上,冰冷的墨色眼眸深处浓浓的厌恶翻滚。 苏长音心中一跳,不敢在继续说下去。 一旁的耶律旬歪着身子朝叶庄挤过来,眼神发亮跃跃欲试,兴奋道:“左右你我无事,不如也跟着下场看看这场好戏如何?!” 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昨天那笔账,我还没同叶瑢算呢,今日决不能让叶琚输了去!” “不去。” 耶律旬拧着眉,十分不满,“姓叶的!你怎么回事!你我兄弟这么多年不见,就这点事都不能迁就我?!” “叶琚自幼长于武艺,叶瑢赢不过他的。”叶庄淡淡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没兴趣。” 说罢,站起身拉着苏长音往外走。 只留给他人一个无情的背影。 耶律旬:“……” 真是见色忘义! “我去就我去!”耶律旬轻哼一声,视线锁定着叶瑢,深邃的眼眸闪过几分野兽般的狠戾,语气夹带几分阴狠,“不过小王去了,他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 另一边。 苏长音被叶庄拉着走到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处,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推着按在了树上。 叶庄冷峻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微微眯起眼睛:“你刚才掐我,胆子还挺大。” 尾音漫不经心地拖拽着,慵懒而危险。 !!!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苏长音心中一惊,慌忙抬起手抵住叶庄的胸膛,结结巴巴道:“……有、有话好好说!” 叶庄抬起手,苏长音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只见他掌心两枚小小的发白月牙印,四周还有一圈血红,可见下手的人有多用力。 叶庄轻哼一声,问道:“你知道上一个在我身上留下印记的人怎么样了?” 苏长音:“……” 不,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叶庄勾唇一笑,唇角泛着一股子冷意:“那是一个鱼肉乡里的贪官,刑讯时指甲划破我的手臂,我赐了他凌迟之刑……你说,我该罚你什么好?” “……” 苏长音这下是真的慌了。 他缩着脖子一脸戒备地瞪着叶庄,身子更加用力地向后仰,后背贴着粗粝的树干,虚张声势地嚷嚷道:“你、你你你……你别乱来啊!人家是犯了律法才处以极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你要是敢动手,我就告到御前去,看陛下怎么评理!” 叶庄“啧”了一声,高傲的头颅微垂,慢慢凑近苏长音的脸颊,温热的吐息洒在他耳边,低声道:“与其向陛下求情,倒不如想着怎么应对我比较好。” 两人的距离极近,叶庄双唇张合间,隐约贴到一点冰凉——那是苏长音的耳廓。 叶庄眼眸一暗。 苏长音似无所觉,正咬着唇一脸纠结地思考叶庄的话…… 应对? 如何应对? 他想了想,怯怯地朝叶庄举起一只手,抖着嗓子说道:“……那、那要不你也掐回来?!” 叶庄哑然失笑,“我不想掐你。” 事实上,他发现一个更有趣的地方。 叶庄微微垂眸,暗沉的目光落在那枚耳朵上。 那枚耳朵连着线条流畅的颌骨,形状珠圆玉润,耳垂洁白微微带着粉色,就像一枚微微张合的蚌壳。 叶庄喉咙滚动,忽然很想咬一口,尝尝滋味是否如他想象的那样鲜甜。 叶庄心中暗道: 他掐自己的手,自己就咬他的耳朵。 礼尚往来,一丁点都不过分。 叶庄微微张开了双唇…… “住手,快放开他!!” 稚嫩的声音裹挟着几分紧张猛然响起! 一个小身影犹如小炮仗似的自一旁的拐角冲出来,动作迅猛带着残影,撞在叶庄身上拳打脚踢—— “你快放开他!!你这个混蛋!!坏蛋!!” 叶庄皱着眉,微微退开身子,面无表情地揪着小炮仗的后领把他拎起来,像拎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秋后小青蟹。 七八岁的小家伙儿急得眼眶都红了,短小的四肢在半空中划拉,发现被拎起来后无法再挨到叶庄一根汗毛,转而朝苏长音拼命做着手势焦急说道:“苏苏快跑!” 苏长音吓了一大跳—— “琅、琅儿?!”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在状态,写得有点糙,打磨一下。 第47章 叶琅是追着苏长音出来的。 早在众臣接驾时, 叶琅便看到了苏长音的身影,那一刻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好不容易等到苏长音离开宴会, 他连忙追了出来,没想到正好撞到叶庄欺负他的场景。 “这个大坏蛋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 “什么凌迟啊!惩罚的!我还看到他对着你的脖子张大嘴,肯定是要欺负你!”叶琅张牙舞爪地比了一个‘这么凶’的手势,挺着胸膛大义凛然道:“苏苏你快跑, 我拖住他!” “……” 苏长音一脸哭笑不得。 叶庄眯着眼睛, 打量着这个使劲伸手都够不到自己的小豆丁, 忽然说道:“你是排行老九的那个?” 叶琅噎了一下,梗着脖子嚷嚷道:“什么老九那个!我可是九皇子、九皇子!!” “九皇子?”叶庄喉间溢出一声轻哼。 饶是叶琅年岁小不知世事, 也听出了他嘲讽不屑的意味, 静了一瞬, 更加气急败坏了:“你哼什么哼!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好欺负, 有本事你放我下来, 我们……哎哟!” 叶庄轻飘飘松开了手。 小青蟹‘噗通’一声摔在摔在地上。 “你轻点儿!”苏长音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两步将叶琅扶起来。 “我没事。”叶琅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扯了扯凌乱的衣襟, 紧张地关心起苏长音, “苏苏没受伤吧?” 两人检查了一番见彼此平安无事,齐齐松了口气。 紧接着同时侧过头来, 用责备的目光谴责着某人。 叶庄:“……” 明明被掐被打的是他,怎么倒像是他成了恶人了! * 如果时间能倒回,叶庄肯定将叶琅丢得远远的。 叶庄半躺在梨花木长塌上,单手支颐, 手持书卷, 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黏黏糊糊的一大一小……准确点说, 是叶琅一直在粘着苏长音。 自从方才自己的好事被这小豆丁撞破,后者一副如临大敌,非要以‘保护’的名义一路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不止登堂入室,将他的人霸占得死死的,小嘴还‘叭叭叭’不断说着自己的坏话—— “苏苏,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我听说他可坏了!” “是不是他威逼利诱你的?!” “你别怕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 “苏苏……” ——真吵。 叶庄额头一跳,放下手中的书卷豁然站起身,一脸冰冷地走过去。 叶琅只听见身后稳重的脚步声靠近,随后一片浓重的阴影兜头笼罩下来,下意识抬头,叶庄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叶琅浑身一激灵,差点像一只受惊的猫儿跳起来,瞪圆了眼睛炸毛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叶庄扯了扯唇角,“他是我的太医,自然要跟着我,倒是你不请自来,该从我帐中滚出去了。” 他故意用上一种凶狠的语气,果不其然,叶琅呆了呆,整个人像是被吓懵了瞬间呆住。 叶庄扬眉吐气,心中暗道:果然对付这些不长眼的小子,就该凶恶一些…… 念头还未从心头完整划过,忽然就见叶琅一扭头猛然扑进苏长音怀里,哭哭啼啼:“苏苏你不是我的太医吗,怎么变成他的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叶庄:“……” 苏长音吓了一跳,“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叶琅泪眼汪汪地抬起头,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饱含三分凄楚三分悲切三分失望,怆然问道:“可是他竟然叫我滚,我是不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苏长音一颗心登时揪了起来! 那一瞬间无数关于叶琅的画面划过脑海,有被宫人欺负的、有他孤苦伶仃的、有他蹒跚跟着自己的……总而言之,苏长音的慈父心简直软得一塌糊涂。 “我不会不要你的,”苏长音连忙搂着他安慰道,“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啊!” “……真的吗?”怀里的小团子静了静,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在一起在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 叶庄:“……” 他面色冰冷,周身的气温似乎都跟着下降了许多。 苏长音终于察觉到他的存在,小心翼翼地觑着叶庄的神色:“……那个,我们就留他在这里玩耍,好不好?” 说罢,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抓着叶庄的广袖轻轻摇了摇。 叶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忍了下来:“没有下次。” …… …… 事实证明,叶琅不是一般的得寸进尺。 因着苏长音在宴席上并未进食,叶庄特意命人备好吃食,叶琅粘苏长音粘得紧,十分积极地抱着饭碗也跟着上了桌。 “我想吃这个~” “苏苏,这个拔丝莲藕夹不到~” “苏苏……” 苏长音一边吃,一边还不忘手忙脚乱为叶琅夹菜。 叶庄端着饭碗,冷脸看着自己面前冒尖儿的白米饭,再瞥了一眼叶琅青菜萝卜堆积如山的饭碗,忍了忍,终究没忍住,用力将饭碗重重一掷! 苏长音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面有愧色。 “那个,琅儿还小吃的比较多,你别介意。”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想来王爷是不和一个小孩子计较的吧?” 苏长音显然理解错了,还以为叶庄是嫌弃叶琅吃得多。 叶庄:“……”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吃不下了。” 他猛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吃完了饭,叶琅又缠着苏长音要背书,神情之间颇为兴奋激动,“苏苏,你给我的书包我背去建章宫,连太傅都夸奖它颇有趣味!” “三哥哥羡慕得不行,不过我都有保护好,没让三哥哥弄坏!” “背着它上学,感觉背书都起劲儿了!” 苏长音面带微笑,看着小家伙眼睛发亮,欢快得犹如一只疯狂摇尾巴的小狗,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你喜欢就好。” 叶庄:“……” 叶庄再一次被边缘无视。 直到夜间酉时,宫仆备上热烫以供洗漱时,远处终于响起了钦天监擂鼓之声,叶琅也该回到他自己帐中去。 “苏苏……要不,你去我帐中睡吧?” 叶琅放下书卷,恋恋不舍地拉着苏长音的手。 叶庄的额角青筋一跳,脑海中那根神经终于“啪”的一声断了,上前两步一把拎起叶琅,薄唇微挑,笑得阴寒渗人,“既然这么不舍,不如再多留一阵。” 叶琅吓了一跳,稚嫩的嗓子大声道:“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苏长音也被吓到,下意识想把叶琅抱下来,叶庄灵巧一旋身避开,“无事,你先去洗漱,左右他舍不得你,不如多留一阵,整好考考他的功课。” 生怕苏长音不放心,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好歹是他堂哥,总不能真的欺负他。” 这个理由成功劝住了苏长音,他犹豫一下,讷讷道:“好、好吧,那你们不能吵架哦。” 叶庄回以他安心的眼神。 苏长音这才放心离开。 叶琅:“!!!” 叶琅一脸惊恐:“苏苏你别走,他可坏了一定会欺负我的呜呜呜……” 叶庄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别喊了,他听不到的。” 哀嚎声戛然而止,叶琅吸了吸鼻子,所有的害怕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瞥了叶庄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挑衅的轻哼。 叶庄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哟,不装了?” “彼此彼此!”叶琅恨恨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你不怕我?”叶庄有些惊讶。 大梁朝四位皇子中,就有三位与叶庄同在建章宫听讲,都见识过叶庄‘伺候’叶瑢的手段,留下了不小的童年心理阴影,所以即便是年长之后,面对叶庄仍带着几分本能的恐惧。 倒是叶琅,小小年纪就敢大着胆子和他周旋委蛇,着实让叶庄大感意外。 “我才不怕呢!”叶琅恶狠狠瞪着他,“苏苏待我如亲人,我待他亦如是,必要保护珍重,若是因为你凶神恶煞而退避三舍,岂不成了狼心狗肺之辈!” “倒是个有胆色的。”叶庄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那你认为,我要对他做什么?” “……” 叶琅忽然脸一红,不知道联想到什么,结结巴巴道:“……当然、当然是做那些奇怪的事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对食的宫女太监就经常咬耳朵!” 知道的还挺多。 “胆色不错,可惜还嫩了些。”叶庄勾起唇角,放下叶琅,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策论集》扔到叶琅面前,倨傲地睥睨着他,“你不是很喜欢背书么,这本书拿去,什么时候背完了什么时候再过来。” “但若是没背完还敢再来……”叶庄想了想,恶劣地勾起唇角,“那你的苏苏可不止要被我咬一整夜的耳朵!” 叶琅:“!!!”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 九点的时候就差收个尾,然后准备闭目休息一下,结果一睁眼已经一点了…… 第48章 “怎么, 怕了?” 叶庄冷漠俯视着小豆丁,见叶琅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大张着, 一副被吓到的模样,顿觉身心舒畅。 连着一整日被暗中挤兑的烦闷之感都散去了许多。 策论集是辩论经义之经典,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要背起来少说也要五六天。 叶庄绝不承认他是故意抽出这本书的。 他是有意的。 “谁怕谁!”叶琅很快回过神来,仰着小脸儿一派胸有成竹地与叶庄对视, 不屑道:“不就是背本书么, 不用拿回去, 我现在就背给你!” 说罢,不等叶庄反应, 一把抢过桌子上的书册, 哗啦啦翻开。 他面色沉稳, 动作迅速, 目光快速跟着书页翻动, 那样子不像是在看书,而是在翻书。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他‘啪’的一声将书气势汹汹地拍回桌子上, 大声说道:“我背好了!” 叶庄抱臂倚着书架, 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做派。 叶琅得意一笑,背着小手摇头晃脑:“昔祖宗之朝, 崇尚辞律,则诗赋之工,曲尽其巧……以古文为贵,则策论盛行于世……” 稚嫩的声音尚且带着几分软糯。 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 到后面越来越顺畅。 随着他越背越多, 叶庄脸色微变, 缓缓直起身子,原本轻慢的神情逐渐被严肃取代。 …… …… 苏长音在隔间洗漱,隐隐听到外头传来的谈话,随后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争吵—— “你说话不算话!” “我说了我没看过这本书!” 是叶琅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恼羞成怒。 叶庄似乎冷冷地回了句什么,叶琅静了一瞬,随后气急了似的抬高了声音一字一顿: “说、了、我、没、骗、人——” 吵架? 苏长音愣了愣,匆匆洗完披上衣服、拢着一头湿发赶了出去,一拐出隔间,就见一大一小正对峙着。 叶庄一手握着书卷,垂眸高高在上俯视着只有自己膝盖高的叶琅,冷冷道:“策论集诘屈聱牙,里头不少名家讲义经典,深奥无比,你一个黄口小儿,若非之前看过,如何能背得出来?” “……我都说了我是刚刚背的!” 叶琅指着叶庄,气得眼眶都红了,眼角含了几泡泪珠,皱着小脸儿委屈又凶狠地瞪着叶庄。 “……你混蛋!分明就是想翻脸不认账!” 苏长音听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们在吵什么,顿时哑然失笑。 他上前两步,将叶庄手中的书册接过来,笑道:“王爷冤枉他了,琅儿不会说谎,琅儿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日记十本书都不在话下,不过小小一本策论。” “你说什么?” 叶庄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苏长音。 ……过目不忘? 苏长音生怕叶庄不信,兀自走到一旁的书架,随手取出三本书递给叶琅。 叶琅见终于有人给自己撑腰,底气一下子足了,抬袖用力抹了一把眼角,恨恨瞪了叶庄一眼抄起书又看了起来。 “贞元中,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①……”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三坟五典之说,九流百氏之言,并理在人区……” 一连背了三四本,虽然磕磕绊绊,但几乎八九不离十。 叶庄不禁有些刮目相看,喃喃自语:“竟真是个过目不忘的……” 他看着叶琅的眼神逐渐变得很奇怪,带着几分审视探究,像是第一次正视叶琅似的,仔细将他从头看到尾。 叶琅轻哼一声,骄傲地抬头挺胸,“如何?心服口服了吗?!” “……”叶庄收回视线,轻哼一声:“倒是有几分怪才的。” 能让向来眼高于顶的叶庄说出这句话,几乎可以说是赞赏了。 叶琅咧嘴一笑,明明脸上还挂着鼻涕泡儿,但笑容怎么都压不住,连每根头发丝儿似乎都写着“得意开心”的情绪。 假如他是一只小狗,恐怕现在尾巴都在摇了。 “既然如此,一本《策论集》倒是委屈你了,不如这书架的书都搬走,等你几时读完了几时再来。” 叶琅笑容僵在脸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庄,“……你、你说什么?!” 这人是魔鬼吗?!! 叶庄勾起唇角:“零二,零三,天色晚了,将这书架的书和小皇子都送回去。” 叶琅:“!!!” 姜还是老的辣。 叶琅被暗卫连人带书扔回自己帐中的时候,人还是懵逼的,直到两个暗卫拍拍屁股消失在夜色中,叶琅这才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被耍了。 小豆丁扶着一摞快有自己两人高的书山,一脸悲愤地仰天长嘶:“叶庄!你简直不是东西!!!” * 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打发走了惹人嫌的小鬼,叶庄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苏长音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说道:“天色已晚,既然琅儿走了,我也该回去了。” “你要去哪里?”叶庄皱了皱眉,精致的下颌微微一抬,示意一旁的床榻,“今夜你就宿在这里。” ……宿、宿在这里?! 苏长音愣了愣,随后瞬间戒备起来,干笑道:“这、这不太方便吧?”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叶庄,该不会想趁月黑风高…… “如何不方便?”叶庄轻哼一声,“又不是第一次。” “可微臣另有要事。”苏长音打着哈哈,“今日出门时我把小豹子放在帐中,拜托了师兄看管,倘若今夜不回去,怕它不消停。”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迈着步子往帐帘处挪动。 叶庄眼角余光一瞥,直接舒展手臂,卷着苏长音将他推倒在床上,抖着被单将他卷成了一条毛毛虫,随后翻身欺了上去。 他挑了挑眉,“怎么?都在这里沐浴了,还怕宿夜?” “这哪里能一样!” 苏长音浑身的毛都快炸起来了! 猎苑里超过时辰就不供给热水,若是等他回去说不定就洗不了了,更何况洗澡而已,怎么能和同床共枕相提并论! “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 苏长音色厉内荏地威胁着,用力蠕动着身子想从被窝里挪出来。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他身上单薄的衣裳跟着蹭开了,露出一大片白皙滑腻的胸膛,凌乱的长发散落在床上,几缕贴着泛红的脸颊,格外活色生香。 叶庄眼神一沉。 他原本想说自己不会对苏长音怎么样,但此时一见对方这副避如蛇蝎模样的样子,忽然计上心头,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道:“原来在你心中我竟然是这样的人。” 苏长音蠕动的动作微微一顿。 循着声音抬起头,恰好对上叶庄失落的眼神。 “今日叶琅与你玩闹了一整日,偏生就我一人被冷落下来,本想着今夜能好好与你亲近,原来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苏长音:“……” 怎么回事,这种突如其来的负罪感。 叶庄自嘲一笑:“也是,你本就不喜欢我。” 他半垂眼帘,长睫于眼下投出一片阴翳,冷然俊逸的脸庞看起来无比落寞。 苏长音一颗心顿时揪起来了! 是呀,叶庄只是喜欢他罢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亲近,这有什么错? 苏长音顿时面露愧疚,手指揪着被单,讷讷道:“对、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叶庄缓缓直起身坐到床榻的另一边,背对着苏长音,语气寂寥道:“……没事,本来就是我的错,你走吧,今夜是我唐突了。” ……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苏长音犹豫一下,还是披着衣服下了床,走到帐帘处时却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神使鬼差地回头回头看了一眼。 叶庄依旧坐在那里,总是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着,透着一股寂寥又孤独,半点没有平日孤高冷傲的影子,似乎难过到了极点。 苏长音微微一怔,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蛰了一下。 ……原来、原来叶庄竟然是这么喜欢自己,喜欢到自己一旦冷落他,就会这么难过。 他抿了抿唇,眼神透着几分纠结,最后下定决心般转身折了回去。 叶庄盯着眼前轻垂的帷幔,心中默数着一二三……一直到七的时候,终于听到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终停留在自己身后。 叶庄弯了弯唇角,心情骤然愉悦起来。 苏长音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我今夜和你一起睡吧,不过先说好,你可不能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哦。” 叶庄转过身,摆出一脸严肃认真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苏长音松口气,紧绷的身子放松了许多。 他在叶庄身边坐下,侧头看着叶庄,眼神清亮亮的,“……那、那你先去洗漱吧,我在这里等你。” 青年坐姿端正,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神情温润柔软,如瀑长发披散着落在脸颊两侧,一副乖巧到极点的样子。 摇曳烛光下,他墨色的双眸盛满辉光盈盈望过来,好似全天下只注视叶庄一人。 叶庄内心顿时狠狠一颤!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苏长音,但此时此刻庞大的满足感却瞬间充盈了他的内心。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纯真又温柔的人呢? 就算是自己害怕的人也好,只要对方收敛了恶劣,哪怕是一场谎言,也能放下所有的防备与偏见,温和地献出自己所有的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一闭眼,克制住要把苏长音搂在怀里揉碎的冲动,嗓音喑哑道:“好,你等我。” 他想好好疼着苏长音。 现在,未来。 乃至往后一生。 作者有话说: 一个吃软不吃硬,一个扮猪吃老虎 恭喜叶子终于找对正确的攻略方式 ①出自《史记》 ②出自《九章》 ③出自《洛阳迦蓝记》 第49章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 苏长音是被外头吵闹的叽喳鸟声吵醒的。 枕着柔软锦枕的青年双睫微颤,缓缓睁开一双略显迷茫的双眼,下意识蹭了蹭枕头, 忽然感觉耳畔蹭到另一片柔软的肌肤,苏长音眨了眨眼睛,叶庄的脑袋正埋在他的脖颈间,呼吸绵长均匀。 不止如此, 自己的腰肢还被对方的手臂强势圈住, 一条腿不容置喙地挤进他的双腿之间, 不过两人身上的衣裳倒是完好无损。 叶庄果然言而有信,除了像一条八爪鱼一样将他搂得死死的, 其余什么都没干。 大概是被苏长音的动作吵到, 叶庄也跟着醒了过来。 “你醒了?”他抬起头, 露出一张尚带着朦胧睡意的脸庞。 苏长音歪了歪脑袋, “早安。” 叶庄微微一愣, 忽然展颜笑起来,抬手轻轻摸了摸青年的长发, 温声道:“早安。” 干燥带着热度的手掌抚过头顶, 带着几分温存的意味, 苏长音沉默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 叶庄这才发现两人贴得密不可分, 自己的另一条手臂还圈着对方的腰,苏长音的腰肢很细,却意外的有一种丰盈的肉感,他的整条手臂都陷进了软软的腰肉里, 手感极好。 叶庄摩挲着蹭了蹭, 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 两人自床上起身, 外头有宫奴进奉上衣物并洗漱用品,叶庄指了指苏长音,吩咐道:“给这位公子准备一套外行的衣裳。” 苏长音还穿着昨日的太医服,闻言微微一呆,“我们要去哪里?” 叶庄勾唇一笑,眉眼间星辉流转,“今日是中秋,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 这场中秋之行,叶庄早就策划很久了。 这些神佛之日叶庄向来没有兴趣,若是以前他恐怕会泡在一大堆处理不完的公文中,可如今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叶庄就不想自己一个孤零零的过。 中秋之日,皇城华盖如云,人流如织。 苏长音没想到叶庄竟然直接带他到了皇城的集市上,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做什么?” 叶庄微微一愣,他原本只是想着能与苏长音走在一道便心满意足,倒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蹙着眉思考了一会儿,严肃认真地对苏长音说道:“寻常夫妻逛街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寻常夫妻? 苏长音心中一惊,一句话顿时脱口而出:“……你这是在和我约会?!” “约会?”叶庄想了一下,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我要带你约会!” 苏长音:“……” 他简直哭笑不得。 别人家约会再不济也是花前月下,这叶庄倒好,竟是带着他漫无边际地在街上乱逛。 苏长音原本想说两个大男人约会太奇怪,忽然起昨夜叶庄被自己拒绝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王爷,我们先去放花灯罢。” “好。”叶庄从善如流。 护城河的台阶下挤满了人,俱是放花灯的人,边上还有贩灯的商贩。 苏长音上前挑了一盏老虎样式的纸灯,叶庄看了一眼,也拿了一盏和他一模一样的。 两人正要离开,忽然就听隔壁那位卖钗珠的老妪艾艾道:“小娘子且慢!今日中秋,何不让你家相公买支珠钗给你添添彩头?” 苏长音左右看了看,指了指自己鼻子:“你在说我?” 老妪:“正是。” 苏长音一脸好笑,“大娘,您看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娘子。” 那老妪愣了愣,她年岁大了眼神不好,朦胧中见两人一高一矮,还以为那矮的是女子,此时一听对方不是女子,顿时眼珠子一转,落在叶庄身上。 “那想来这位高个儿的必然是小娘子了!” 叶庄:“……”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苏长音在一旁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叶庄瞪了苏长音一眼,还没来得及发作,那老妇人已经摸索着拉住叶庄的手。 叶庄平日里的威势几乎都靠气场发作,如今遇到这么一个目盲又自来熟的老妪,竟一时被毫无办法,很快他的头上就插了两只珠钗,耳垂也被扣上了一对珠环。 老妪笑容和蔼放开他:“好俊俏的娘子,和你家相公简直般配极了!” 这话纯粹是恭维,叶庄听进去了“般配”二字。 他眉间微微一挑,抬手扶了扶发冠间的珠钗步摇,偏过头问苏长音道:“我美吗?” 苏长音忍着笑,“美美美!” 叶庄难看的脸色和缓了一些。 摊子上放着一枚铜镜,叶庄拉着苏长音与他面庞相贴,揽过镜子自照,铜镜中倒映出两人的面容。 一个冷峻高洁,一个温润如玉。 叶庄细细端详了一会儿,面露满意之色,赞许道:“确实般配。” 心情大好的煞神大人丢下一枚金稞子,牵着自家心上人,慢悠悠地离开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端庄贵气的公子身着一袭广袖华服,发间却不伦不类地戴着金钗配饰招摇过市,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叶庄坦然自若,苏长音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不是因为丢人,而是别人望着叶庄的眼神令他觉得不舒服。 自相识以来叶庄一直是高贵如天上明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如今这样别人当做笑话一般明指暗讽,他有种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苏长音踮起脚尖去够叶庄的发冠,“珠钗什么的,还是更适合女人戴,我给你解下来吧。” 叶庄顺势搂住他的腰肢,却微微偏过头躲开他的手,“为何要解下来?那老妇人说了,戴上与你挺般配的。” 苏长音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说什么你就信了?!” 大约是过于震惊,苏长音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人的姿态有些不对劲。 叶庄垂眸看着他,“你又不肯与我相好,如今我也只能靠着别人的三言两语寻找些慰籍。”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轻笑出声,“若你肯嫁我,莫说头戴金钗耳挂长坠,就是身着女装,我也是心甘情愿。” 高大俊美的男人面庞带笑。 语调更是低沉真挚,莫名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苏长音仰头怔怔地看着他,白玉般的脸颊慢慢泛起一层粉色,不一会儿便面红耳赤。 他挣扎着从叶庄怀中退了出来,红着脸小声反驳道:“你都头戴金钗耳配珠环了,若是谈婚论嫁,也该是你嫁给我。” 叶庄认真思考了一下,一脸认真道:“也不是不行。” 苏长音:“……?!” “左右不过是一些虚名,所能得心中所爱,舍下点脸皮也不算什么。”叶庄抬手抚了抚青年略显震撼的面庞,洒然一笑,“更何况若是能嫁给你,我也不亏。” 说罢,自顾自捧着花灯下了河堤。 苏长音怔怔地望着叶庄的背影,心中忽然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酸酸胀胀的。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撒开腿追了上去。 护城河波光粼粼,水面上花灯交织如潮延伸向尽头。 河堤台阶上挤满了人,恰好一艘画舫划过,两人便登上画舫,点了一壶清茶,寻了一处座位坐下。 两人捏着火折子点燃灯线,齐齐将花灯放入河里。 两只虎头虎脑的小花灯随波逐流摇摇晃晃,一路不离不弃、相依相伴。 叶庄看得心中欢喜,面上带着笑意,不过很快那笑容就僵在脸上。 两盏花灯一融入灯潮中,没一会儿便泯然众灯矣,再难认出来是哪盏了。 叶庄面色阴晴不定,忍了忍,重重地哼了一声,“等来日你我成亲,必要请圣上下旨,让护城河花灯铺道,看还有谁和我抢!” 苏长音差点被茶水呛到,“你可消停点吧,若是告诉圣上,别说下旨了,棒打鸳鸯都是轻的,我没被治一个秽乱皇室之罪处斩都算好的了!” 说完,忽然觉得不对味儿。 成亲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竟然被叶庄带了进去! “治你什么罪?”叶庄一脸奇怪地看着他,“皇伯伯早就答应过我,我的婚事任凭我做主,我想与谁成亲就与谁成亲,他绝不干预。” 苏长音没想到还有这回事,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他又皱眉。 “男子终究不同于女子,男子结合搬不上台面,更何况事关香火传承,陛下如何能同意?” 皇家重清誉,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皇家子弟正儿八经与男子成亲的例子,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同意了,可还有香火这一关。 到时候叶庄又是否会遵从时代的思想,纳妾生子? 想到这里,苏长音顿觉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 “孩子?要什么孩子?”叶庄却像是忽然被踩到痛脚一般,忽的直起身子,拧着眉一脸难看,“一个叶琅就够我受的了,若是再来一个,我可保不齐还能有这么好的气性!” 光是一个叶琅就能将苏长音占得死死的,再来一个他的日子还能舒坦? 叶庄脑补了一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行!我绝不同意!” 他态度斩钉截铁,表现出来的排斥厌恶丝毫不作伪,可见是真的不喜欢小孩。 苏长音眨了眨眼,胸中的阴郁散去了许多,锲而不舍地追问,“可是,就算你不同意,还有陛下呀,若是陛下下旨让你纳妾呢?” 叶庄冷笑一声,眉眼间一股倨傲凛然之气,傲然道:“情爱之事本就遵从本心,圣旨来了抗旨便是,我若不愿,谁能勉强得了我?” 这话简直称得上大逆不道。 可叶庄就是有这个本钱。 苏长音抖抖耳朵,抬起头看着叶庄。 叶庄瞥了他一眼,勾唇一笑,覆过身来悄悄和他咬耳朵:“我素来不喜与人亲近,任何人走近我五步内都觉得厌烦,更遑论……那等事情。” 苏长音:“……” 他的耳朵悄悄热了起来。 叶庄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的……东西比我更遵循本心,若非心中所爱难以令'他'动情,迄今为止能让我情动欢喜的唯有你一人而已。” 他说这退开些许,隔着桌子握着苏长音的手,神色坦然,“所以衍儿无需担忧,我认了你便是认了你,再无他人。” 苏长音的脸已经红得都能滴出血来。 他几乎快招架不住叶庄那情真意切的眼神,微微别过脸,支支吾吾地嚷嚷道:“……谁、谁在担心呀,我才不关心……” ……等等! 苏长音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扭过头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叶庄。 略带惊奇的目光顺着对方身上绣云纹玄衣往下滑,停留在叶庄腿上某个地方。 按照叶庄的意思,是除了他之外没有碰过任何人。 所以,叶庄和他上床那次……还是个处儿?!!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最近有点事耽搁了。 章末尾有点含蓄,不过懂得都懂 完结后会有一个叶庄视角的番外。 第50章 这个发现简直出乎意料, 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叶庄美则美矣,可惜过于凶残,寻常人靠近五步之内都有性命之忧, 就连苏长音也是误打误撞才与叶庄有了交集。 两人喝了茶,又逛了一阵,终于赶在日落时回去。 中秋之夜,皇帝与众臣同乐, 叶庄自然不能缺席。 两人来时共乘一骑, 回去时自然也一样, 马蹄踢踏踩碎一地月华,于山道上漫漫而行。 到了半山腰快接近猎苑时, 叶庄忽然抬起头望向天空, “你看。” 苏长音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下方远处皇城内不知何时升起辉光点点, 无数闪烁着光芒的孔明灯盘旋升上天空, 和星河交织成璀璨的天景,瑰丽壮观。 苏长音惊艳地微微瞪大眼睛, 张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 “每年中秋之夜家家户户总喜欢放灯赏灯, 象征一家团圆,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想带你过来看看。” 叶庄低垂眼帘, 浓稠眼睫半掩眸中深情。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怀中青年俊秀的侧脸,在灯光笼罩下愈发显得温润似玉。 “我自幼孤身一人,总是不懂俗世的人为何仅仅是赏一盏灯, 吃一块月饼就能如此开心。”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苏长音, 眉目倏然间舒展开来, “直到今日总算明白了,令人欢愉的从来不是风景或美食,而是陪伴在身边的人。” 苏长音:“……” 啊!可恶! 他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了。 苏长音简直怀疑叶庄是在故意撩他,然而抬头看去,对上的却是叶庄饱含笑意而温暖的眼神,正专注地看着他。 那双墨色眼眸清澈干净,没有任何心机或虚伪。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没有人会认为叶庄是在说谎。 苏长音沉默起来,这一瞬间关于叶庄的身世忽然间袭上他的脑海,叶庄自幼父母双亡,那么从小到大,他的中秋是怎么度过的呢? 是独自一个人守着冷冷清清的王府落院,还是在皇宫的中秋家宴中扮着疏离的陌生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难猜出其中的清冷孤寂。 苏长音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今天叶庄是有备而来,中秋之日团聚的都是家人,是不是等于……叶庄把自己划入了家人的范畴? 正思索着,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道忽然间环上腰肢,叶庄伸手将他圈在怀里,像一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 苏长音浑身一僵。 叶庄脸上有一抹诡异的红晕,把下巴搁在他的颈窝,低声嘟囔道:“让我抱一抱。” 苏长音:“……” 可恶!又在占他便宜! 若是平时苏长音恐怕已经挣开了,然而今日挣扎的动作才刚开了个头,他忽然就泄去了力气……反正他所有的反抗一对上叶庄,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根本无计可施。 算了。 苏长音心想。 他抿了抿唇,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往后靠在了叶庄身上。 ……就当是哄一只孤独的狗狗吧。 *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暧昧又沉默的微妙气氛身披漫天火光,泊着如练月色,一路静静地往回赶。 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苏长音是不知道说什么,叶庄则是眯着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温情。 寂静的丛林间,除了踢踏作响的马蹄声。 还有彼此的心跳声。 终于到了猎苑,还没下马,远远的就看见叶庄的营帐前徘徊着两个人,一大一小,正是令无芳和叶琅。 令无芳似乎是等久了,脸色不太好看,一见到人立刻挽着袖子上前两步,怒道:“叶庄狗贼!你把我师弟带去哪里?!” 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落在叶庄扣在苏长音腰上的手,一脸震惊地瞪大眼睛,片刻过后,眼里的惊悚逐渐被愤怒和暴躁取代。 “狗贼!你对我师弟做了什么?!” 他本就担心叶庄对苏长音心存不轨,昨天发现苏长音一夜未归,吓得连忙来叶庄帐内寻人,得到的确是两人都不在的消息。 等了大半天,看到的却是两人这么亲密的姿势…… 很显然,令无芳想歪了。 “师兄!你们怎么在这里?”苏长音面色有些吃惊。 他见令无芳睁着眼珠子瞪向自己的腰,这才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叶庄怀里退出来,翻身下马。 温暖的触感抽离,冷冰冰的空气萦绕满怀,叶庄手指蜷缩一下,拧着眉颇有些不满,连带着看向两个电灯泡的眼神也带着几分不善。 叶琅欢快地扑上去抱住苏长音的腿,仰着脖子甜腻腻地撒娇:“苏苏,你去哪里了呀!我来找你你不在,刚好令太医也来找你,我们在这里等了好久。” 苏长音眨了眨眼,正欲说话,叶庄却蹙起眉,先一步呵道:“放开!这么大人了,还没断奶?!” 叶琅脸色立刻一变,以最软糯的面孔摆出最凶悍的表情,抻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前面中秋宴都要开始了,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还迟到!” 叶庄额上青筋一跳,冷笑一声:“中秋宴皇子后妃不能缺席,我去,你也得去!” 说罢,马鞭一甩,将叶琅整个儿卷到自己马上,还是以最不客气的横趴的姿势。 叶琅愣了一下,整个人用力挣扎起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快放我下来,你就是嫉妒我!” 骂着骂着,发现叶庄岿然不动,又吚吚呜呜地哭了起来,“呜呜呜我才不去呢!反正大家都不重视我,父皇更不知道有我这个儿子,我去了有什么用,我要和苏苏一起呜呜呜……” 苏长音有些心疼,“你别吓着他。” 叶庄正冷眼看叶琅做戏,闻言不禁抽了抽嘴角。 这叶琅哭得这么假,眼角一滴眼泪都没有,也就苏长音会心疼。 是时候有必要给叶琅上一课了。 “你跟着我,我保管没有人敢漠视你。” 叶琅噎了一下,“……嗯?” 叶庄慢悠悠道:“一会儿去了席上,我就向陛下请示,收你为弟子,” 叶琅:“!!!” 叶庄摸了摸叶琅的狗头,一脸怜爱:“堂弟身负奇才,岂能明珠蒙尘?放心,以后本王作为你的堂兄兼太傅,势必会好好重视你。” 他格外加重了“重视”两个字。 叶琅一脸悚然。 这个叶庄是魔鬼吗?! 两个人本来就不对付,让叶庄做他的太傅,那他还有没有活路了?! 那一柜子书他还没背完呢! 叶琅心里开始打退堂鼓,心虚地想忽悠过去,叶庄却没有给他时间,手臂一扬调转马头,还不忘和苏长音依依不舍地告别。 “我先走了,你今日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叶庄伸手,凌厉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苏长音的脸颊,眼神温柔。 明明是微凉的触感,苏长音却觉得叶庄触碰过的肌肤都颤栗起来,隐隐泛着热潮。 苏长音眨了眨眼,轻轻地点点头,小小声说道:“……那、那你也别耽搁太晚,也别喝酒。” 叶庄眼睛一亮,眉眼弯弯,尽是纯粹的笑意,“好,我一定会早些回来。”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叶庄这才心满意足,驱马带着叶琅离开。 苏长音目送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就听到一道幽怨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师弟。” 苏长音:“……”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回过神来,转身就对上令无芳凌厉精明宛如探照灯一样的眼神,顿时有点心虚,“……师、师兄,你还在呀?” 令无芳脸色难看,“你们干什么去了?!” “……就、就出去逛了一下街。” “昨夜为何彻夜不归?!” “……陪、陪他睡了一晚上。” “□□?!”令无芳蓦然抬高了声音,脑袋‘轰隆’一下炸开,一股悲愤之意随即喷薄而出。 完了完了,他师弟的清白一定不在了! “师弟你别怕!我这就把那狗贼灭了,给你讨个公道……你别拉着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长音一脸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小声为叶庄辩解道,“叶庄人挺好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令无芳难以置信。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证会远离那个狗贼,这才隔了多久,就开始为叶庄说话?! 不行,他师弟的脑子一定是被叶庄洗走了,他要再洗回来! 令无芳拉着苏长音会自己帐中走,准备进行一场来自师兄的教育,然而还没到地方,就和背着药箱火急火燎闯出来的陆院判撞上,后者神色焦急,看到苏长音眼前一亮,连忙抓住他的手,急急道: “你来得正好,快随我到皇帐里去一遭。” “三皇子服了五石散,如今正昏倒在皇帐中,陛下气得又发病了。” “现在前面都快闹翻天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五石散, 药性烈。 能使服用者精神亢奋,实际上却是一种慢性中毒的现象。 陆院判扯着苏长音往皇帐走,一路上向他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简单概括, 不过是叶瑢和叶琚之间的恩怨罢了。之前叶琚撂下狠话要拿的头筹,叶瑢生怕被他抢了风头,不止勒令随从为他围剿猎物,自己更是服用了五石散助兴, 然而他的武艺到底不如叶琚, 最后还是落败了。 约莫是郁结于胸, 叶瑢晚席间喝了不少酒,酒性和药性冲突, 当场就发作了, 面容狰狞双目赤红做癫狂状, 文武百官面前掀桌谩骂不说, 甚至还拔剑指着叶琚骂道‘贱种岂配与我争锋’, 闹完一场便昏了过去。 皇帝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被这么一刺激, 自己也犯了头疾, 曹贵妃见儿子昏倒, 尖叫一声也跟着昏了过去,现在皇帐里一口气就躺了三个。 苏长音听得瞠目结舌:“好家伙, 这比看戏还精彩。”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皇帐,陆院判指着不远处绛红色的帐子向苏长音说道:“那就是曹贵妃的帐子,我要去为皇上诊脉, 曹贵妃那处便由你去看看, 想来她那处并不难伺候。” 苏长音心思一转, 明白过来,恐怕曹贵妃是不是真的晕……还有待商榷。 “是,我明白了。” 陆院判点点头,又叮嘱几句,这才急匆匆地离开。 苏长音转身走进了那绛红色的帐子,在宫仆的带领下上前行礼,“微臣常生院值守太医,奉命为娘娘把脉。” 一道曼妙的身影自帷幔中急急走出来,玉手用力掀起纱幔,秀美面容掺杂着几分焦急与恼怒,不满地问道:“怎么不是陆院判,瑢儿那边怎么样……怎么是你?!” 曹贵妃面露吃惊。 她还记得苏长音是叶庄的太医。 苏长音眼观鼻鼻观心,不卑不亢说道:“回禀娘娘,院判大人正在为陛下与三皇子看诊,忧心娘娘身体,特意遣微臣前来诊查。” 她秀眉微拧,眼神不善地打量着苏长音,意有所指地说:“本宫这身子,也就院判知道得最清楚,你这个小太医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苏长音淡定道:“娘娘何不让微臣试试。” 大概是他表现出来的模样过于自信,曹贵妃静了片刻,到底没说什么,转身回塌上躺下,往塌沿伸出了手。 苏长音上前取出引枕垫在那段晚皓腕之下,伸指搭了上去,几瞬过后,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果然,沉稳有力,健康得很。 这曹贵妃果然是在装晕。 “如何?” 苏长音一板一眼地扯着慌:“娘娘身子阴虚不足的前症,如今急火攻心,引发旧疾,待微臣写一方子先服用七日,这期间须好好养着,不宜走动。” 不宜走动,等于不用在这档口跑到皇帝面前惹嫌。 曹贵妃原本轻蹙的双眉舒展开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情舒畅了,自然舍得正眼看苏长音。 之前在宴席上时,她就注意到苏长音相貌拔萃,现在离近了看,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此时青年正侧对着她,俯身在一旁的书案上写着方子,朦胧灯光下,青年的侧颜清俊秀美,眉目清朗,鼻若悬胆,即便是对着枯燥乏味纸墨,一双桃花眼仍含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温润笑意。 他就像是一阵清落落的林间清风,沁人心脾。 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一看再看。 曹贵妃看了他一会儿,美目微微眯起,将苏长音打量了几个来回,探究的神情逐渐被一种意味不明取代,忍不住问道:“小郎君相貌出众,不知可否婚配?” 婚配? 苏长音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纤纤玉手就已经伸到眼前,捏着他的下颌转过头去,对上了曹贵妃饶有兴致的眼神。 长而尖锐的蔻丹像一只灵巧轻佻的猫儿,顺着下颌往下滑,轻轻搔刮过轻他的喉结。 力道不轻不重,泛起隐隐的疼痛。 苏长音皱了皱眉,曹贵妃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一阵不舒服,急急后退两步假装行礼避开她的动作,躬身道:“回娘娘,微臣尚未婚配。” “竟然尚未婚配?”曹贵妃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止想到了什么,面露遗憾,意味不明地喃喃道:“可惜了,本宫今日没什么心思。” 心思?什么心思? 苏长音有些纳闷,难不成曹贵妃要给他说媒不成? 好在那方子也快写完了,苏长音加快动作,将药方交给曹贵妃身旁的贴身宫女,不敢久留,赶紧行礼告退。 步出帐外的那一刹那,清凉的夜风呼呼袭来,荡去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属于女子闺房的甜腻香气,苏长音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按规矩,给后宫的贵人们请脉后,都需将病情禀报给院判。 苏长音想了想,往皇帝的帐子走去。 他原本以为陆院判会在皇帝这里,然而刚走到帐外,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道隐含怒气的声音:“这个叶瑢!众目睽睽之下狂言乱语,心术不正傲慢自负,简直令皇室蒙羞!” 是皇帝的声音。 接下来的话,顿时犹如惊雷落地,“叶瑢这个孽种,不能再留了!” 苏长音心中一惊,脚步也跟着顿住。 那里头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帐外把守的禁卫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苏长音像一只瓜子吓掉的松鼠,抱着药箱犹豫是不是要转身离开。 恰在此时,里头又有另一人开口接话。 “姓曹的老贼手握兵马,若要动手,势必风驰电掣,不能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是叶庄的声音。 他的语调漠然,无端透着一股凌驾一切的自傲。 里头静默了一瞬,皇帝似乎是轻轻吐了口气,声音似疲惫又欣慰,“不错,等姓曹的伏诛,也算是给你被害死的亡父一个交代。” 叶庄没有说什么,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伴随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先走了,外头还有人在等我。” 苏长音正听得入神,面前帐帘突然被撩了起来,露出叶庄挺拔的身姿。 叶庄弯唇一笑:“我就知道是你。” 苏长音脸上一热,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来找院判的。”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自帐内投射而出钉在自己身上,带着上位者威严与挑剔。 苏长音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叶庄若有所感,放下身后的帘子,挡住了来自里头皇帝的眼神。 “陆院判在叶瑢那处,你先和我去一个地方。” 苏长音被叶庄拉着往一旁的帐群走。 那边住的大多是臣子和贵宾,叶庄走进其中一间,甫一进去就劈头盖脸问道:“给叶瑢放五石散的是不是你?” 苏长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耶律旬正在书案后靠坐着悠悠然品小酒,也跟着吓了一跳,杯中的酒水差点泼了出来。 他撂下酒杯,拍桌子瞪了叶庄一眼怒道,“叶庄你这混账,进来都不知道敲门的?!” 叶庄宛如看智障一样看着他。 “……”耶律旬气急败坏,“就算没有门,那帐外也有把守的侍卫,我好歹是一国的王子,你也不放尊重些!” 叶庄冷笑一声,拉着苏长音兀自在他对面寻了位置坐下:“不过一个假王子,别人跟前摆谱也就算了,少在我面前端架子。” 耶律旬瞥了苏长音一眼。 苏长音连忙捏着手指划过双唇,做拉链闭嘴状。 耶律旬这才道,“叶瑢前几日的账我可还记着,几口五石散还是便宜他的,人若犯我我比千百倍奉还,曹家的人更甚!” 叶庄面色沉寒,冷冷地看着他,“你可知叶瑢在众臣面前失了体统,陛下气得身子骨的毛病又犯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严厉谴责,耶律旬的气势顿时矮了几分。 “……抱歉。”耶律旬抿了抿唇,高大的身子微微弯着,编着粗犷辫子的头颅也跟着低垂下来,满身憋屈和不甘,“我就是控制不住,明明叶瑢是叛臣贼子,我在他国忍辱负重也就罢了,回来之后还要被他欺压在头上,咽不下这口气……” 他越说,满身惆怅之气越重。 叶庄有些头痛,抬手按了按额角。 “罢了。”叶庄长舒一口气,“这几日你留意一些,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姓曹的想必不会太安分。” “你放心,曹家的兵马已经吞得差不多了。”耶律旬猛然抬起头,信誓旦旦道,“就算真的有动作,也不足为惧!” “但愿如此。” * 从耶律旬那处走出来,两人踏着夜色一前一后往回走。 苏长音看着眼前笼罩在月色中叶庄的挺拔背影,微微咬着唇,面色有些犹豫。 “想问什么就问吧。” 叶庄回过头,眼神鼓励地看着他。 苏长音半点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大着胆子问:“……那个,你们和叶瑢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又说耶律王子是假王子?” 这个问题,早在之前耶律旬当着叶庄的面堂而皇之地说要杀叶瑢的时候,他就想问了。 苏长音知道皇家素来有龌龊,但是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叶瑢身为堂堂皇子,竟然会是众矢之的。 耶律旬也就罢了,连皇帝都弃之如敝履。 话里话外,似乎还和曹家、和叶庄已故的父亲有些关系。 “一些陈年旧事……等等。” 叶庄突然觉察到什么,目光一凝,伸手抬起苏长音的下颌,死死地盯着那段雪白柔润的脖子。 一道细长的猩红痕迹印着雪色肌肤,顺着下颌滚向喉结,似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张牙舞爪地刺痛他的眼睛。 叶庄当然不会以为这道痕迹是苏长音留下的,他离开之前还没有这道红痕,唯一的可能就是别人故意印下的。 脖颈本来就是极为敏感的地方,明目张胆留下这道痕迹的人意思很微妙。 叶庄脸色隐含戾气,所有物被侵犯的狂怒骤然席卷了他的内心,下一秒,他的鼻端忽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馥郁香气。 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气味。 叶庄的瞳孔骤然紧缩,语调阴寒令人不寒而栗。 “你去过曹贵妃那里?” 作者有话说: 我爱你们,希望你们每天都喜乐平安。 这一章多多留言,我再给你们发一笔巨款。 叉腰哼唧.jpg 第52章 苏长音微微张着唇, 桃花眼透着几分茫然,不明白话题为何转得这么快。 “她对你做了什么?”叶庄冰冷的指尖轻触那道血红的痕迹,长睫向上一掀, 幽暗目光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怒气。 苏长音敏锐地感觉到叶庄的怒气并不是冲着自己。 联想到叶庄一直在意自己脖子上的痕迹,苏长音顿时意识到什么,有些忍俊不禁。 “她没有对我做什么。”他轻轻拉下叶庄的手掌,安抚性地捏了捏对方的指尖, “来之前我曾奉院判的命令去给曹贵妃请脉……” 他温和解释了一番。 原本只是想表达脖子上的痕迹纯属意外, 然而叶庄在听到曹贵妃还问及婚娶时, 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语气带着蓬勃怒意, “一个后宫妃子不知廉耻与外男肌肤相亲, 言语更加放肆, 我看她这贵妃是不想当了!” 说着, 竟是转身就要往皇帐走去。 俨然一副找人算账的样子。 他生性本就霸道, 年幼时尚且为了一点笔墨几乎将对方置于死地,到了成年之后, 这股占有欲更是到了近乎恐怖的地步。 叶庄只恨不得造一座金笼子将苏长音锁起来好好呵护, 哪怕一根头发丝也不让人看见, 但现在这件宝藏不止被别人看了,还被被人碰了…… 他的眼神陡然冰冷起来, 锋锐的寒光一闪而过。 心情不好,总要大杀特杀才能过瘾。 “你尽够了!”苏长音连忙抱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回来,一脸哭笑不得,“不过是意外罢了, 你别什么醋都吃!” “意外?!”叶庄神色变幻莫测, 不知想到了什么, 冷笑一声,“你之前不是想问,叶瑢为何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等苏长音反应,他自顾自说下去,“因为那叶瑢根本不是皇帝的亲生皇子,而是曹贵妃与外人私通的孽种!” 苏长音吓了一跳,连忙踮起脚尖捂住他的嘴,憋红了脸急急道:“你、你别乱说!” 因为太着急,他的身子下意识向前倾,叶庄一没留神,就被柔软温热的青年扑了满怀。 青年的身躯格外柔韧清瘦,热气隔着薄薄的衣裳源源不断的传来,唇上那双细腻的手掌更像是一块新出炉得糖块,叶庄微微启唇呼吸,那香甜气息便瞬间萦绕满怀,甜腻得让人心都化了。 叶庄心中一动,眉梢上冷冽的戾气消弭许多。 “我何曾胡言乱语过。”他轻哼一声,拉下苏长音的手,“曹家惑乱朝纲,陛下不愿意给曹家一个皇子,那姓曹的女人按捺不住寂寞,在后宫中养了不少面首,此事就连陛下也是知道的。” “陛下也知道?!” 苏长音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叶庄瞥了他一眼,半搂着他走到一旁的大树下,大有细细解释一番的架势,张口便问道:“你可记得禹城之战?” 苏长音下意识点了点头。 禹城之战指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场战役。 当时今上初登基不久,羌国曾举兵进犯边境,叶庄的父亲就死在那里。 “陛下登基时,朝中风雨飘摇,以曹、卫两家为首的权臣把握重权,卫家结党营私,曹家拥兵自重,陛下有意拔除毒瘤,曹卫两家便设计私通外敌,怂恿羌国进犯……” 叶庄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父亲被困禹城,曹家故意扣着兵马不去支援,导致我父亲战死沙场,卫家再联合众臣施压,陛下悲痛之下,心知形势不利,只得与这些权臣和解,不再咄咄相逼,曹卫两家则自削权柄,双方保持微妙的平衡。” “如此形势下,陛下自然不会再给曹家一个皇子助长气焰。那姓曹的女人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知道陛下对她无意,便在后宫中豢养了不少男宠,生下叶瑢,设计让陛下认为叶瑢是他的亲儿子,陛下干脆顺水推舟,纵着叶瑢这个假皇子嚣张跋扈多年。” 苏长音听得目瞪口呆。 “怪不得你们这么不待见叶瑢……”他喃喃自语。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抬头看着叶庄,“既然羌国与曹家私通,那为何耶律旬如此仇视叶瑢?” “耶律旬也并不是真皇子,他是我父亲旧部之子。”叶庄冷笑一声,“当年羌国围剿禹城,禹城太守身先士卒,其子向我父亲请缨,愿意假降打入敌人内部窃取情报,他去后没多久就因禹城被灭断了联系。谁料五年前他忽然联系上我,这才知道他在羌国冒充羌王在外的私生子,忍辱负重认贼作父,当上了羌国王子。” “这次回大梁,明面上是朝礼,实际一则是为了断去曹家在羌国的后路,二则是来大梁请兵助他回羌国夺王位。” 这个信息量有点大。 苏长音皱着眉头“唔”了一声,跟一只撞到墙的小鹿一样头昏脑胀,好一会儿才理清头绪,“总而言之,你们现在的目标就是搞死叶瑢那一派就对了?” (上面的比较啰嗦,大家直接看这句就好了) 叶庄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姓曹的女人素来欺软怕硬,她若是借势欺你,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头。”他微微垂下头,柔声安抚道,“别怕,叶瑢嚣张不了多久。” 低沉的嗓音,带着让人耳骨一苏的磁性。 伴随着说话声,他冰凉双唇张合间蹭过青年的耳畔,令敏感的耳廓带起阵阵颤栗。 苏长音没有说话,脸颊却悄悄红了。 青年微翘的长睫细颤几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指尖无意识蜷缩起来,干咳一声,讷讷道:“……这,应该不会吧?” 他在□□上向来迟钝,虽然知道自己皮囊出众,但对于一个有钱有势的“富婆”忽然看上自己这件事,还是觉得有些荒唐。 他的桃花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迟疑。 “你不懂。”叶庄低头注视着苏长音,眉间有种克制的隐忍。 月光笼罩着青年白皙的面庞,那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甚至连每一根睫毛都纤毫毕现,懵懂而犹豫的神情,让他浑身流淌着一股干净的气质。 这种干净不是未经世事的天真,而是一种温和包容的温柔,让人趋之若鹜,同时很有一种让人想在留下痕迹或者毁灭的冲动。 “总而言之,若是再有其他人碰你……”叶庄眼神一冷,本想说“我就把那人的手剁了”,想了想改口道,“我干脆直接把你锁在王府里。” !!! 苏长音打了个哆嗦,连忙立正站好,肃着脸连忙保证:“放心放心!我不会!”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小,先迅速滑跪…… 对不起,最近精神头有点问题……红包明天补发,晚安,鞠躬。 顺便分享一个喜讯,家里宠物怀了,我要当奶奶了…… 第53章 有了苏长音的保证, 叶庄阴沉的脸色稍有缓和。 苏长音觑了他一眼,犹豫几下,伸手抓住叶庄的袖子, 安慰道:“你别太难过。” 叶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难过什么?” “你的父亲……” 刚才叶庄提起,苏长音这才意识到对方父亲的逝去还隐藏着这么多秘密。 换位思考,如果他的父亲被人害死, 自己还要忍着仇恨和仇人虚与委蛇, 心里肯定很憋屈。 叶庄微微一怔, 旋即笑了下,月光下这笑容意外的好看, 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 他牵起苏长音的手, 轻声道:“我不难过, 这些我早已不在意了。” 他的父母去世太早, 甚至没能让他留下一丝印象就撒手人寰,是以叶庄并未觉得很难舍。 这并非不孝, 叶庄会为父母报仇, 会每年祭拜, 但冰冷的心在面对象征“父母”的两块冰冷墓碑时,根本凝不起一丝回响。 叶庄清醒的明白, 逝去的已经是逝去的,把握住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这世上,能让我在意的只有一个人。” 叶庄低垂眼帘,墨眸投下的阴翳深处涌动着炽热而隐晦的情绪, 正灼灼望着他。 苏长音迟钝几秒才反应过来, “腾”地一下抽回手, 雪白耳根诡异地泛上一层粉色。 ……干、干嘛啦! 他还在安慰,怎么对方突然就说起情话来了! 苏长音简直快遭不住,这个叶庄自从捅破窗户纸之后,干脆就破罐破摔,从情话到做派简直越来越脱轨,腻乎得他几乎快招架不住。 “你能安慰我,我很开心。”叶庄摸了摸他的头,突然话锋一转,“等以后大局已定,我带你去见见我父母。” “……什么?”苏长音眉间微怔。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看着叶庄,后者眼神不闪不避,坦然与他对视,半点看不出开玩笑的成分。 叶庄歪了歪头看他,眼里带着晶莹的笑意,“你是我认定的爱侣,总该带你去见见我父母,想来他们定会极满意你的。” 苏长音:“……”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诚然知道叶庄心悦自己,却没想到对方的态度竟然如此虔诚郑重。 这算是“丑媳妇”见公婆么?也不知道叶父叶母若知道自家儿子对一个男子有意思,会不会气得从九泉底下跳起来逮着两人一顿打? ……不对不对! 苏长音像是被什么吓到般心惊肉跳,赶紧摇了摇头,一脸见了鬼似的。 该死,他和叶庄之间还没个章程呢,他怎么就想到见公婆去了?! * 正胡思乱想着,叶庄已经拉着他往自己帐内跑。 大概是对那道痕迹耿耿于怀,一回去叶庄就立刻让他洗漱,随后捏着药瓶按着他在床榻边坐下。 “坐下,我给你上药。”叶庄脸色不容置喙。 修长的指尖挑起一点晶莹,冰凉的触感轻抚下颌,肌肤一瞬间敏感地震颤。 苏长音有些不自然,“我、我自己来……” 叶庄避开他的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再动我亲你了。” !!! 这简直是赤果果的威胁! 苏长音顿时扳直身子,一脸严肃正襟危坐。 叶庄扯了下唇角,“啧”了一声,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欣慰,“真乖。” 上完药,叶庄将药瓶收回药匣子里,折回身坐在床榻边,不顾苏长音的抗议将他抱坐自己大腿搂上。 苏长音正欲挣动,一个沉甸甸的脑袋就压在他的头顶,上方的人叹了口气,“你若是嫁过来多好,倒省得我防着你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拱走。” 苏长音:“……” 他简直恨不得堵住叶庄的嘴,憋红了脸低声嚷嚷,“都说了这次是个意外,更何况人家指不定不是这个意思呢!” “只有这次么?”叶庄淡道:“那山庄时不停献媚的曹杜二人,还有更久远前的窦凝又是怎么回事?” “……”苏长音瞪大了眼睛,一脸“我就知道”的悲愤欲绝,“……你果然还在背地里监视我!” “我早说过,你一直躲着我!我只能自己寻些慰籍。” 苏长音气得手都在发抖,瞪着叶庄半晌说不出话来,就在叶庄以为他就要和自己再次翻脸时,苏长音突然泄了力气,垮着双肩垂头丧气地嘟囔道:“算了,我也拿你没办法。” 叶庄一愣。 “反正底层人民在封建社会恶势力面前没有人权。”苏长音撇了撇嘴,从叶庄怀里爬出来钻进被子里,气得拿屁股对着他,“我不管你了,你爱怎样怎样吧。” 叽叽咕咕的声音带着几分郁闷,与其说是声讨,倒更像是一种退步。 叶庄喉结滚动,像是察觉到什么,心中“怦怦”直跳。 他试探地伸出手,把对方滑嫩的屁股蛋儿捏得弹了一下,苏长音一僵,捂着屁股往被子里钻得更深,叶庄继续捏…… “你干嘛啦!”苏长音钻出来破口大骂! 叶庄理直气壮,“不许你再和曹杜窦凝三人再有牵扯,那些人肯定对你有非分之想,在你还没喜欢我之前,不许你招惹别的人!” “……”苏长音憋红了脸,“我和他们本来就没关系!” 简直不可理喻! 他觉得叶庄绝对是脑子有病,扭过头不理会,聪明人不和傻子说话! 偏生叶庄还锲而不舍地凑过来,搂着他说了一遍又一遍,苏长音终于烦不胜烦,捂着耳朵投降,“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叶庄微微一顿。 他长舒一口气,犹如得到了期待的答案,唇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苏长音皱着眉奇怪地看着他,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傻子。” 叶庄笑了笑不说话,温柔地摸摸苏长音的长发。 可能连苏长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此时的退让已经触及到了原则底线,这才是让叶庄这么开心的原因。 一个人或许可以迁就很多人,但原则底线只有面对特殊的人才会退让……这或许就代表,他在苏长音心里最起码有不一样的地位。 叶庄埋头在青年的颈窝里,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可真是让我心喜不已……” “?”苏长音不明其意,只是被脖颈边的热息触得脖子一缩,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老流氓……” 叶庄浑身一僵。 刹那间萦绕满腔的柔情蜜意散得一干二净,他抬起头眼睛危险眯起,幽幽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苏长音浑身一激灵,挣扎着想跳下床,然而已经迟了。 然而已经迟了。 叶庄高大的身躯倾伏而下,炙热气息如潮,犹如一只气势汹汹的野兽将猎物逼到逼仄的三角区里,薄唇贴在青年圆润的耳边,喑哑的嗓音恨恨道: “迟早要在床上把你*到嘴硬都不敢,张口只能哭喊求饶!” “……” 苏长音把脸埋在软枕里。 脸红得像个虾米。 …… …… 秋狩接近尾声,第三日悄然来临。 按照以往的行程,第三日应当是处理猎物,由皇帝照着名额依次赐下奖赏,君臣之间宾主尽欢,在一派喜气洋洋中班师回朝,然而今年的气氛却凝重非常。 第一个是皇帝被气得头病发作,身子骨又不好了。 第二个则是叶瑢今晨醒来后,下半身彻底瘫痪了。 中秋夜的动荡像一场地震,无声的暗涌席卷而来,一股凝重的气氛笼罩在众人心头。 这天清晨,苏长音用完早膳,回去向院判汇报昨夜诊断的情况。 谁料陆院判一看见他情绪十分激动,立刻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眉毛眼睛鼻子痛心疾首地挤作一团,悲愤喊道:“贤侄!你受苦了啊贤侄!” “发生了什么?!”苏长音吓了一跳,抽了几下手没抽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院、院判你冷静一些,不要太激动……” 陆院判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衣冠齐整神情从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被抓去榨干后阳虚肾亏脚步虚浮’的模样,顿松了口气,神情恢复几分正常,带着歉意说道:“原是我的错,早知道那曹贵妃不是个消停的,就不该让你去,竟平白让你惹了祸事。” 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王爷派人通知,否则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爹。” 苏长音:“……” 这个叶庄,到底和院判说了什么。 “曹贵妃身体好得很,昨夜里请诊并无异像,想来应是虚惊一场,只开几贴子安神的药,便回来了。”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不过现在假惊吓估计已经变成真惊吓了,毕竟自家独苗苗已经瘸了。 “如此便好。”陆院判点了点头,“有我在,此事你以后不必操心,安心照顾好王爷就行了。”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如今局势动荡,以后院子怕是有的忙了……昨夜里给三皇子看了一遭,本以为服了药便无事,没想到今晨醒来竟然瘫痪了,希望陛下不要怪罪才好。” 苏长音:“……陛下定能体谅您的。” 叶瑢瘫痪,陛下指不定能有多开心呢。 “但愿如此。”陆院判一脸忧心忡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的支持,跪地m(_ _)m 第54章 陛下年岁渐衰, 迟迟不立太子,最有力的竞争者当属叶琚和叶瑢,如今叶瑢一倒, 最开心的当属叶琚。 毕竟古往今来,还没有立残废为太子的先例。 班师回京的路上,有聪明的臣子早已围在他身侧,若有若无地献殷情。 叶瑢瘫坐在华轿内, 攥着帘子死死地盯着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兄长’, 俊脸绷紧, 眼底浮现猩红狰狞的血色。 几乎所有人都有共识——大梁,怕是要变天了。 朝堂庙宇纷纷扰扰。 这些都和苏长音无关。 回京之后, 他又开始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 没错, 三点一线。 从前只需要上班太医院和下班回家, 如今成了叶庄特点的‘专属医生’, 苏长音每天在常生院应个卯后, 都得跑一趟大理寺给叶庄看诊,去一次就是一整天。 公冶慕对于苏长音的到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对苏长音的态度从初见面的新奇到后面对方吃了狗胆敢怼自己上司的同情, 又经历再见面之后发现对方还活着的震惊唏嘘, 再经历发现他是自家上峰的对象时的灵魂震撼, 最后已经彻底麻木了。 偶尔闲来无事时,甚至还能一边竖起耳朵听墙角, 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隔间里头一家三口的八卦。 是的,一家三口。 叶庄说到做到,中秋宴那夜果然向皇帝请旨做叶琅的太傅,“七皇子身负奇才, 不逊先贤, 臣有意精雕细琢, 还请陛下恳请。” 皇帝饶有兴致‘哦’了一声,当即对叶琅校考了一番,未满十岁的小孩儿磕磕绊绊,但气度沉稳,学问方面还算对答如流,更令人惊讶的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顿时脸色一变,第一次正视这个被自己长久忽略的小皇子。 皇帝不止允了叶庄的请求,甚至大刀阔斧改革了叶琅的吃食用度。 现在叶琅每日会来大理寺听叶庄讲半日学,两人素来不对盘,叶庄性子又冷然严厉,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常常搞得叶琅苦不堪言。 苏长音好几次去,都能遇到小豆丁委屈的憋红了眼眶,伸着被打得通红的小手心,哭哭啼啼对他表达了来自师长的暴力教育:“苏苏你看他又欺负我……” 苏长音一脸心疼,抓着那只小手轻轻吹了吹。 叶琅神色一喜。 小身子理所当然地往苏长音怀里一扎,光明正大的吃豆腐。 还不忘挑衅地望了叶庄一眼。 ‘啪啦’一声。 叶庄捏断了一支紫毫笔,面上冻着一层寒霜。 于是叶琅遭到了更加惨无人道的报复。 苏长音啼笑皆非。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察觉出来两人之间的矛盾大多源于自己,但却不想过多理会,毕竟两人的争吵在他眼里是在有些幼稚。 不过对于叶庄的戒尺教育,苏长音还是有些不赞同的,私底下悄悄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琅儿还小,自幼缺乏关爱,难免有些……你别太计较,意思意思碰两下,别真的打。” 紫貂笔尖一停,叶庄眼睛危险一眯:“你在关心他?!” 危险的气息霎时间弥漫开来。 小崽子惹他就算了,这小没心肝儿的竟然还让他忍着,简直岂有此理 苏长音瞬间反应过来,悚然一惊,转身就像跑开,不过这次他又晚了一步—— 一只冰冷自身后伸出,以不容抗拒的力道牢牢扣住他的咽喉,阴渗渗的语调在耳边响起,“既然你这么关心他,不如干脆由你泄泄我的火气……” “……等等,你住手,哈……” “……别、别乱来!” “那里不能乱摸……哈哈哈!” 当天傍晚,苏长音逃离大理寺时整个人都是凌乱的。 被叶庄抱在怀里捏圆搓扁地玩了几个时辰,发钗散乱,衣裳不整,走动间苏长音都感觉自己身上的皮肉火辣辣的疼,尤其是腰间上的软肉——据叶庄说这里的手感最好。 经此一役,叶庄仿佛打通了新世界的大门。 今后但凡叶琅再上演攻心计,叶庄一反常态笑眯眯地看着,等到叶琅听完学离开后,叶庄便气势汹汹地从苏长音身上找补回来。 虽然只是亲亲抱抱,但单了这么久的老房子哪里是容易满足的。 重复几次,苏长音已经彻底吃不消了。 当叶琅再一次靠近时,苏长音条件反射地捂着自己的腰,蹭蹭蹭倒退三步,满脸惊惧地大喊:“你别过来!!” 叶琅:“???” 苏长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放缓了声音:“你长大了,既然认了叶庄当太傅,自该好好听他的话。” 叶琅:“!!!” 叶庄的态度与他截然相反,扯着叶琅当借口实实在在地讨了几次便宜,敌视心理反倒消减了些,某次在批阅叶琅的卷子,难得赞许道:“不错。” 叶琅浑身一僵。 三秒之后,小豆丁一脸惊恐地窜跑出去,扒着门框探出头瞪着叶庄,戒备的眼神里明晃晃地透露着一句话——你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吗?! …… …… 大理寺的日子鸡飞狗跳,但对苏长音来说并非没有好处。 自秋狩回来后,令无芳就像嗅到危险的老母鸡,力图将所有会带坏自家师弟的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不止严重抗议叶庄搞办公室恋情的行径,还各种引经据典企图给苏长音洗脑断袖分桃的危害。 要不是苏长音每天逮住机会往大理寺跑,能被他拎着说教一整天。 尽管如此,下值回府的路上却仍逃不出令无芳的魔爪。 苏长音一脸无语:“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是吗?!”令无芳一脸不信,眼神犀利扫了他一眼,“你对他就一点心思也没有?” “……”苏长音的脸悄悄红了,撇过脸小声嘟囔道,“是、是有一点啦……” 令无芳悲愤:“我就知道!” “不过这不代表我就会与他相好!”他连忙澄清。 令无芳环保双臂,眯着眼睛洗耳恭听。 苏长音抓了抓头,叹了口气,斟酌着组织语言,“他待我极好,我是知道的,只是情爱之事本就捉摸不透,倘若我们在一起,好时便好了,可万一哪天不好,又要何去何从?” “他性子与常人不同,万一我不爱他了,他岂能甘心放我走?或者哪天他不爱我了,看见我便心生厌恶,挥刀收割我的性命,我又该如何自处?” 说到最后,语气隐隐带着几分涩然。 苏长音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对于叶庄的示好自然是感动的,只是两人的地位从一开始就不处于平等的天平上,这才是让他裹足不前的根本原因。 情爱本就该是令人高兴愉悦的,如果最后发展成两看相厌你死我活的结果,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令无芳没想到苏长音竟然想得这么深,神情有片刻怔住。 他张口想说‘你能这么想最好’,但在目光触及青年眉目间流露出来的怅然时硬生生噎回嘴里,静默片刻,用力揉了揉青年的脑袋,“哼!我们师弟这般品貌,凭他也敢嫌弃!” 苏长音笑了笑,眉梢间几缕愁绪倏然散得一干二净,语气变得轻快。 “在我看来,感情不必固执求个结果,停留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未尝不好,他见我心中欢喜,我见他高兴快乐,这就足够了。” 他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令无芳一眼,眼珠子盛着一片认真,“所以师兄不必担心,至少我此时没有与他相好的想法。” 这是苏长音第一次如此直白表达自己的感情问题,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 身旁的令无芳却突然沉默了。 “?”苏长音有些疑惑,“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令无芳语气微妙:“不,挺好的,挺豁达的……” 就是豁达过头,倒显得有些冷情了。 这么一想,叶庄也是挺惨的…… 两人在长安街口处分道扬镳,各回府邸,苏长音本以为话到此处对方应该放心了,不料第二天上值,还没进门就别令无芳鬼鬼祟祟地拉着往偏僻处走。 令无芳做贼似的凑近他耳边叽叽咕咕,“师弟,为兄昨夜想了一夜,终是不能放心,断袖一途到底是旁门左道,既然你与叶庄有缘无分,倒不如彻底断了那几缕情丝才好。” “……” 苏长音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正心道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儿,怀里就被偷偷摸摸塞了一物,低头看去却是本绛红色封皮的册子。 “???”苏长音捧着册子满脸一脸懵逼,“师兄这是什么?” 令无芳一脸高深莫测,“这是能让你浪子回头重整旗鼓的好东西。” 白子道从窗户里面探出头来,左右望了一眼,冲他们扯着嗓子喊道:“喂!快来个人帮我煽火!” 令无芳干咳一声,正了正神色,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苏长音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总之,师弟一定要好好专研此书,细细参透,必能将你拉回正途。” 说罢,背着双手溜溜达达地走了。 苏长音留在原地满脸问号。 他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心中猫抓一样令人发痒的好奇心,翻开册子探头看去,下一刻,他宛如发现什么诡异的画面般目光一滞神情凝固,连手臂都僵住了。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栩栩如生绘出几幅交织缠绕的男女身影,或男女坐莲肢体纠缠、或扶栏推车伸头交颈肢,形形色色间尽露痴迷靡丽之态,将密宗欢喜修禅体现得淋漓尽致,又如天魔乱舞般交织出一片艳色旖旎的画卷。 甚至还有身长九尾的狐女柔媚趴伏男子后背之上,扬首前望,檀口露出一点殷红,好似朝着观书者挑.逗一笑…… ‘啪’的一声! 书册被猛然甩了出去! 苏长音伸手指着书册,张着嘴面红耳赤憋了半天,终于颤着嗓子骂道:“简、简直是……不知廉耻!!” 春.宫图静静躺在地上,十分无辜。 苏长音冷眼与它对视,情绪变幻莫测,待到脸上的热度逐渐褪去,这才缓步上前弯腰将书捡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重新翻开—— 等等,让我再看一眼。 刚才有个姿势好像挺不错。 作者有话说: 猜猜长音喜欢哪个姿势。 第55章 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苏长音两辈子加起来接触过最大尺度的图片只有课本上的人体器官分布图,即便是上次和叶庄发生亲密之事,也是醉了酒无甚记忆。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直面冲击力这么大的画面。 出于某种诡异的学术精神, 苏长音快速浏览完了一整本,尤其是发现后半册竟然全都是龙.阳之事,更是一脸‘学到了’似的大开眼界。 “……” 令无芳肯定没有将这本书从头翻到尾,不然凭着后面那部分, 是绝对不会送到他眼前。 …… “你在想什么?!” 叶庄抬起头, 停笔若有所觉地看向眼前的青年。 “——没、没什么!” 苏长音骤然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思绪又飘到早上的事情上面,登时面上一红, 支支吾吾别过脸。 今日叶琅回建章宫听学, 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叶庄照例批着他的文书, 苏长音百无聊赖, 干脆干起了伺候笔墨的活。 叶庄盯着第三次被飞溅墨水打湿的檀木桌面,若有所思。 苏长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尴尬咳了一声, 扯了巾子擦干净桌面, 然后魂不守舍地擦了擦自己的手,白嫩的指尖立刻洇染黑乎乎的一团。 叶庄:“……” 衣摆摩挲的窸窣声响起, 却是叶庄起身缓步靠近,伸出修长有力的手臂伸出接过巾子,寻出干净的一面细细为他擦拭雪白细长的指节,慢条斯理地问道:“有心事?” “没有。”苏长音下意识回答, 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两人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高大的黑影紧贴着稍矮的那一道黑影, 姿态亲密无间, 几乎快要重叠在一起。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突然涌上脑海——当时在醉花阁,他和叶庄在一起用的是什么姿势? 等等!! 住脑!快住脑!! 苏长音悚然一惊,烫到似的慌忙后退几步,神情古怪变幻,见叶庄蹙眉疑惑看着自己,心中一虚急急道:“我……我去找公冶慕问点事情。” 说罢,飞也似的逃开了。 叶庄:“?” 大理寺乃朝中机要之地,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办公间本来应当严肃森冷,然而叶庄的隔间却摆放着不少格格不入的东西——医书话本、形状诡异的玉瓷杯(保温杯)、悬挂在墙上的长箫、桌子上的糕点零嘴儿、还有摊开的临摹到一半的人体经络图…… 这些都是苏长音近两个月,蚂蚁搬家一点一点搬过来的。 没办法,叶庄忙起来昏天暗地,也没空骚扰他,苏长音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有时看话本、有时撰写医书……有时甚至还会拎着零嘴儿找公冶慕,两人一起快乐划水摸鱼。 隔间外头,公冶慕正抓头抓脑看公文,见苏长音出来,奇怪地“咦”了一声:“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苏长音摸了摸脸上热气,状似若无其事,“没事,让日光晒的。” * 隔间窗下有一张梨花木雕刻的矮塌,苏长音每日午后总爱在榻上小憩一阵。 秋末和煦日光懒洋洋洒在脸上,入耳是叶庄写字的“沙沙”声,很快便在一片令人陶陶欲醉的温暖中安然入眠。 通常睡到申正时分,会有一声声低沉和缓的轻哄将他唤醒。 叶庄不知何时坐在榻边正垂眸注视他,冷眸深处蕴藏着几分温柔,“该下值了。” 苏长音先是迷茫地眨了眨眼,紧接着才迷迷瞪瞪地爬起来,拎着药箱同叶庄一起走出大理寺,回常生院打卡下值。 然而今日却不同,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他屹立在岸边,头顶是滔滔烈日,身前是无望火海,狂风怒卷汹涌热浪袭身,正茫然间,一只庞大狰狞的黑色巨兽突然自烈火飞金中冲出,仰天长啸龇牙咧嘴地奔了过来!! “什么东西啊!!!”苏长音一激灵瞬间清醒,抓狂地夺命狂奔。 背后巨兽穷追不舍,就要追上他时,目力尽头突然闪现一片白光,叶庄唇角微勾,伸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随后万丈涛浪自叶庄身后纵然拔高倾覆,将巨兽整个儿拍了回去。 苏长音喘着粗气儿,一身被海浪浇得淋漓湿透,感激地抬起头,“多谢!” 叶庄目光在他脸上停驻一会儿,忽然拉着他的手亲了一口,温柔问道:“嫁我可好?” 苏长音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等不到答案的叶庄骤然面色一冷,凶相毕露,身形暴涨撕裂外衣化作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凶猛巨兽往前一扑,将苏长音狠狠压在粗粝地面上! 盛怒中的巨兽面色狰狞地张大猩红巨口,充满倒刺的舌头恶狠狠袭向苏长音的雪白脖颈。 它舔得那么凶,像是要把青年一层皮都刮下来。 苏长音原本僵着身子抬手抗拒,然而没多久就浑身瘫软——巨兽的舌头仿佛带着魔力,一股火热的浪潮自体内深处绵绵不断涌了上来,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忍不住舒服地眯起眼睛…… 这难道就是顶级spa么…… 苏长音迷迷糊糊地想,换了个姿势继续享受…… 巨兽却不满意了,它本意是惩罚这个不长眼的凡人,最好吓到他哭着求饶,对方怎么可以这么不配合! 于是它猛然张大嘴,作势要将他整个儿吞进肚子里。 苏长音吓了一跳,猛然浑身激灵,骤然睁开了眼! ——什么凶兽、火海通通消失不见。 他依然躺在榻上,背后叶庄正搂着他沉沉睡去,强健有力的手臂环在他的腰间,热量源源不断从胸膛中传来。 苏长音浑身被汗浸透,喘着气儿直愣愣望着前面。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慢弓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醒了?再睡会儿?”叶庄声音沙哑,手臂下意识紧了紧,却摸到满手湿润的汗,双眉蹙起,一下子清醒过来,“你怎么了?” “没事。”苏长音的声音闷闷的 身子蜷缩得更紧了,简直快埋进被子里。 叶庄皱了皱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起身欲将苏长音拉起来,“起来我看看。” “我不要!你放开我!!” 苏长音忽然用力挣扎,面色带着几分潮红,一边躲一边死死捂着自己下半身。 叶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察觉到什么,伸手往他身下探去……苏长音顿时浑身激灵,叶庄脸色顿时一僵。 空气骤然凝固。 三秒钟后———— “你混蛋啊————” 苏长音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崩溃地从榻上暴起,冲叶庄拳打脚踢。 后者惯常冷若冰霜的神情有瞬间空白。 当然不是因为遭受到暴力,苏长音力气不大,这几下对常年习武的叶庄来说跟挠痒痒似的,真正令他震撼的是手上白稠粘腻的湿润触感。 纵然叶庄果断狠厉生杀予夺,一瞬间也对这样的场面感到一丝茫然。 “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苏长音瞪着他一字一顿,声音竟似带着几分哭腔。 “……”叶庄自知理亏,想了想,起身下榻命人烧来热水,随后又将苏长音抱回自己怀里,难得伏小做低地哄道,“对不起,方才只是担心你。” 顿了顿,“不过你若是还有需要,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苏长音:“……” . 于是,等公冶慕指挥着人抬着热水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从来对自家主子恭敬有加的小太医,忽然间像吃了大力水手菠菜丸似的,满脸愤怒地抡着小胳膊一拳一拳用力砸在男人宽阔的背上。 而素来冷若冰霜的叶庄则安静坐在榻边,沉默承受着身上的暴行,甚至态度有些卑微…… “对不起……” “坏蛋!” “我不是故意的……” “大坏蛋!” “轻点打……” “@、)=……” !!! 公冶慕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这架势,苏小太医莫不是上位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入了冬季。 十月初十,京城落下入冬后第一场雪。 冰冷刺骨的寒风夹杂靡靡飞雪在天地间呼啸,卷着枯叶悠悠远远回荡开去, 远处山峦荒芜枯萎,天际难窥一丝天光,直下了三天三夜,才堪堪有和缓的趋势。 皇城街道积了厚厚一层雪, 几乎没到大腿, 家家户户窝在家中烧炕取暖, 大街上不见多少行人。 “雪厚三尺路难行,今年怕是凶年……”陆院判撸着胡须, 望着窗外一脸忧虑。 都说瑞雪兆丰年, 但若下得太狠则是凶兆。 灾祸易滋生流民扰乱纪法, 畜牧容易冻死, 防寒不当的百姓也一样, 尸体横陈细菌繁衍则疫病流窜,若是雪期延长, 来年越冬作物遇上春雪, 则会夭折土中……好在朝中很快有了对策, 一道道紧急的命令颁布下去,各地灾情很快有了缓解。 这么大雪对上班族也不友好, 天还没亮,苏长音就揣着暖炉蹭着自家老爹的轿子,迷迷瞪瞪往太医院上值。 好在往大理寺的路上有宫人每日扫清积雪,不然真想干脆和叶庄请个假, 窝在常生院的守着火盆度日。 饶是如此, 连着走了几日, 他的脚上也长了冻疮。 劈啪作响的火炭盆边,苏长音捧着肿成青紫色的脚丫子,用热巾子敷着溃败的水泡,疼得龇牙咧嘴。 叶庄看得十分心疼,冰凉大手抓过对方的脚腕,接了巾子替他敷着,说道:“干脆让你爹的轿子往大理寺停,倒省得路上受这么多苦。” “千万别!”苏长音忙道,“若是停一遭,明个儿我爹就得抄棍子把我打死路边了!” “他敢!”叶庄眉目一冷,手上动作因着重了些。 “嘶!”苏长音呲了呲牙,另一只脚下意识抵上叶庄的肩膀,“轻点!” 如今他面对叶庄已经没什么畏惧,甚至还十分大胆地将腿架在对方的肩膀上,叶庄瞥了一眼耳朵边白嫩嫩的脚背,不说什么,放轻了动作,到底没再提停轿子的事情。 热敷完上了药,叶庄起身洗了双手回来,弯腰伸出双手将他抱在怀里,往一旁的梨花木椅坐下。 苏长音还没反应过来,锋锐下颌便搭在自己脖颈处,很快耳边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苏长音:“……” 又来了。 这是入冬后对方养成的习惯,逮着机会就瘫在他身上打瞌睡,浑如一条没骨头的蛇。 平日里瞧着渊渟岳峙,私底却判若两人,上次发烧吃药得人哄,冬天到了干脆赖着起不来,格外娇气。 也不知道那些畏惧叶庄凶名的大臣们见了会怎么想。 不行,不能这么惯着他! 苏长音肃着脸,回头想和叶庄长篇大论保持形象的重要性,然而刚转过头便猛然对上一张睡意酣然的侧颜,喉咙里的话一下子卡壳了。 叶庄长相本就极其俊美,近距离看更是不得了,鼻若悬胆、眉山挺拔藏锋,让人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冷雾中行于冰山的皓月。 即便是在睡梦中,透出来的气质依然有让人折服仰望的冲动。 唯一反常的是他的唇,形状姣好,是淡淡的粉色,一看就很软……不止想到什么,苏长音面色一红,连忙转移开视线。 这一转,就落在那双线条流畅的双眼。 那双平日里冰冷的眼眸此刻轻阖着,睫毛长而浓密,甚至翘起了一个圆润弧度,像一只展翼欲飞的蝴蝶。 苏长音看了一阵,突然心痒难耐,从笔架上拿起最细的紫毫笔,轻手轻脚地架在叶庄的睫毛上。 苏长音:! 竟然架住了! 叶庄察觉到异动,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睡着了。 苏长音:!!! 他瞪着眼睛,震惊的看着那支纹丝不动的紫毫笔。 睫毛精实锤了!! * 上值的日子也不是总是如此清闲。 这日苏长音在西宫门辞别自家老爹,刚进常生院,火急火燎的陆院判就带着全院上下开了个紧急会议—— 今年白灾严重,城外多处山峰出现了雪崩现象,不少失所的流民聚集在城外,原本各地就冻死不少人.畜,这些流民身携细菌聚集在城外,成了发酵的温床,滋生出不少疫病,需要常生院诸位太医前往城外义诊。 当然陆院判没说这么多专业术语,但大意基本如此。 在大梁朝,但凡出现天灾人祸造成的疫病,奔赴在前线的都是常生院的太医。 不能奢望城内医馆有所作为,在这个时候各医馆不哄抬物价就算好的了。 “虽然苏小太医领了王爷那边的职务,但这次临危受命,你行医素来稳健精深,院内无人出你其右,这次也随行出诊罢。” 陆院判捻着一把灰白山羊胡,说得十分自然,“王爷那便若有不妥,我自行去说。” 苏长音:“……” 不,您怕是不知道叶庄对他看管得有多紧。 他沉默片刻,艰难道:“冬日路滑,此事还是让我和王爷说罢。 叶庄这人向来容不得别人指使触碰自己的所有物,这些日子他早就习惯苏长音的存在,一听这消息指不定多生气。 开完会,苏长音一出院门就垮下了脸,有点头大。 本以为叶庄不会同意,不料苏长音和他提起这件事时,对方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点头同意了。 !!! 苏长音耳朵尖动了动,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怎么?”叶庄看得有些好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的人?” 苏长音连忙摇头,跟拨浪鼓似的——老大都同意了,他还能吐槽吗,必然不能啊,甚至还要摇旗呐喊威武! 他脸上骤然露出灿烂的笑容,狗腿地凑上去为对方捏腰捶背。 叶庄享受着难得的殷勤,转头就对上青年亮晶晶的眼眸,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他性子虽然专横,但也很清楚明白苏长音是一个男子,官居正五品,是正正经经通过考核的太医,被院判视作顶梁柱,本质不同于娈童宠姬之流,他不愿也无法让对方明珠蒙尘。 正相反,他很乐于见苏长音能有建树,不辱医名。 “你能为出众,本就不该拘泥后宫之中成日给官僚妃子看病,合该为国效力。”他说着,皱了皱眉,“不过你是去治病的,不是去惹病的,若是染了一身病气回来,我就把你关起来。” 苏长音连忙赌咒发誓不会。 …… 于是,第二日。 苏长音的工作地点换成了城外义诊堂。 说是‘堂’,其实就是在城墙下搭起来接绒皮帐子,供太医坐诊看病罢了。 而数十步开外,则是流民的避难所。 因为临时搭建的缘故,看起来十分简陋,左右两排薄薄的绒皮帐子里挤满了人,外围用一圈搭建起来的木料防风,病重的百姓就躺在帐中‘嗬嗬’地喘着粗气,有些则咳得天崩地裂,一眼望去几乎躺倒病了一半。 他们到时,官兵正抬着几具弥漫臭味的尸体从他们眼前走过去。 看见这一幕,苏长音一贯含着笑意的脸庞瞬间动容,脸色冷了几分。 身旁的同僚们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个情况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苏长音一语不发,径自进了帐子,其余人等也骤然回过神来,连忙撸起袖子开干。 太医院几乎倾巢而出,只留了林召光一人在宫中应对,所以人手十分充足。 此次疫疾多是由寒气邪风入体,治疗寒症是第一步,但每个人体质不同会引发其他疾病,比如怔忡症,所以其余病灶也需要一举拔出。 病患被士兵们一个个抬到帐前看诊,再依照病情从重到轻分地方安置,不到半日功夫,城墙下就排了二三十个药炉子,药童们两只手都快扇麻了,浓郁苦药味随着远远飘荡开去。 一直忙到日近午时,才算告一段落。 “病危二十七人,病轻一十六人,有点难办呀。”宋清拢着双手立在帐前,有些愁苦。 苏长音不说什么,而起身向陆院判告知了一声,顺着城墙两边走下去,抬头四处观察着,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大梁朝对于疫病重治不重防,给病患准备的防寒设施十分简陋,每个帐子只得几床棉被,他一路走来,奇怪的馊味在鼻端一直萦绕不去,可见这区域长久未曾清洗过。 清洗消毒不到位,病毒细菌随着寒风繁衍流窜,也难怪刚入冬没多久,就病倒那么多人。 流民们似乎早就对这种命运习以为常,一个个瘦得皮包骨,拢着被褥目光麻木空洞地注视着行人,如同行尸走肉。 就连幼小的孩童眼中,也无多少生气。 苏长音在一个孩子面前蹲下来,手指捻了捻对方身上破旧单薄的棉麻秋裳,心头微微泛酸。 就在这时,城墙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下意识看过去,却是几个守兵正推着一个巨大的木桶从城门内出来,敲着铜锣大声吆喝着。 宋清遥遥冲苏长音吆喝一声:“贤弟,开饭啦!!” 那小孩儿空洞的眼睛霎时一亮! 像是一潭死水骤然注入最后的生机,他推开苏长音挣扎着爬起来,迈开细小的双腿踉跄冲了过去。 流民们陆陆续续围了过去。 苏长音停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只见木桶里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梗米粥,色泽清淡,不见一丝荤素。 他双眉微蹙,“光吃这些怎么够?” 御寒需要足够的热量,生病又极为消耗营养,光吃粥连基础营养都不够,怎么抗得过病魔和寒冬? “没办法,上头批下来的只有这些。”宋清叹了口气,“贤弟,我们也吃罢。” 他们当然不是跟着流民吃木桶粥,而是由各家府邸做好的膳食,长吉早就捧着食盒挤上前来为自家主子布膳。 那小孩稀里呼噜喝完一碗稀米粥,填不饱肚子,舔着碗死死盯着这边的琳琅佳肴。 苏长音走上前去,神色冷静地把食盒里几样吃食夹到小孩儿碗里,后者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磕头谢过,抱着碗一溜烟跑远了。 其余人见状纷纷看了过来,眼神热切。 苏长音沉默片刻,干脆只给自己留了一碗干饭,余下的都交由布施的守兵分下去,不一会儿就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宋清看得‘啧啧’有声,“贤弟真是心地良善。” 陆院判瞪了他一眼,端了自己的吃食也分了出去,白子道老实巴交紧随其后,宋清嘴角抽了抽,无奈也拎着自己的食盒上供。 药童们捧着碗面面相觑,一时拿捏不定要不要跟着照做,眼巴巴看了过来。 苏长音摸了摸他们的头,轻声道:“没事,吃你们的。” 只是杯水车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吃完饭后,苏长音向院判表达了需要改善病患医疗条件的想法。 至少要把吃食和保暖方面做好。 陆院判轻叹一声,“只怕没那么容易,仓禀握在内务府手里,制衣又需户部拨银子,这两关都极难过。” 苏长音却十分冷静:“吃食容易,只许让庾司将秋末藏的窖菜拿出来,或者组织城中百姓捐一些便够了。猪羊肉舍不得给,还有鱼,护城河老大一条在那儿,让那些健康的流民凿冰取鱼即可。” “一来活动能产生热量御寒,二来有了事情做,能减少流民滋事的可能,一举两得。” 能动能吃,这才是一个好的循环。 “至于棉衣……”苏长音弯起唇角,桃花眼里流露出几分狡黠,“院判何不将这里病情往重些回禀,再任由流民冻死恐易生天花,想来内务府和户部都不愿意担这个罪责。” 在古代,天花高发于春冬二季,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整座城都玩完儿! 陆院判眼睛一亮,抚着胡须赞许点头。 白子道‘嘶’了一声:“不愧是苏小太医,心真黑。”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苏小太医心黑不黑不知道。 不过鬼点子多是毋庸置疑的。 在策划完如何坑来更多的战略设备之后, 第二步则是防疫。 苏长音唤来药童,吩咐他跑一趟京兆尹,让那边取来酒液和布匹备用。 酒精是个好东西, 能用来退烧也能用来消毒,大梁人常喝的烈烧酒中乙醇含量就达到了20%,用来擦拭身体帮助退烧再好不过,至于杀毒则需要更高含量的酒液, 这也不难办到, 只需制酒过程改变一下程序即可。 流民们居住的帐子和衣物不多, 天寒地冻洗不了,消毒总是要的。 至于布匹则裁成大小二十寸左右的方布, 佐以长绳, 制作成简易版的口罩, 每日以醋烧煮晾干后让大家戴在脸上, 以防口鼻呼吸道感染。 诸人对名叫‘口罩’的小玩意儿感觉十分新奇, 戴着脸上忍不住摸摸这里碰碰那里。 倒是陆院判接受良好,感慨道:“《神农本草经疏》中有曰‘凡邪恶气之中人, 必从口鼻而入, 口鼻为阳明之窍, 阳明虚则恶气易入’,时人常论治疾, 却忘了遮掩口鼻亦是有效之举。” 说这话时,他脸上戴着一个靛蓝色的花布口罩,仙风道骨中透着几分诡异。 于是,戴口罩成了每个人的必备功课, 偶尔有几个刺头的阳奉阴违, 药童们见状上前努力沟通, 还被当做好欺负地骂了回来。 苏长音见状,也不多说,直接去城底下找来守兵将这群人打发出去,守兵各个人高马大身配腰刀,那些刺头硬刚不过,被抓出去在寒风中吹得直哆嗦,痛哭流涕保证自己再也不敢了。 苏长音摆出一张冷脸,居高临下:“吾等奉皇命在此行医布善,若是哪位胆敢不遵医嘱,则是抗旨不遵,一律扭送衙内按律论处!” 这才施恩般让人重新回来。 宋清旁观全程,夸张地“哇”了一声:“看不出来,我们苏小太医竟然如此凶残,以前竟半点看不出来!” 苏长音转身朝他翻了个白眼:“换以前你凶一个给我看看!” 之前在宫中面对的都是贵人,叶琅又是个极讨人喜欢的性子,他想凶也凶不起来。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面对大群体,大夫就是主心骨,不做一根定海神针,怎么镇得住场面? 阻断传播链,下一步是细细研究病症,辨明伤寒疫病等。 听起来差不多是不是?但从中医的角度讲有很大区别。 伤寒是触冒了冬时的严寒而生病,不传与人;温病是人体内有伏邪,外遇新感,内外合邪而发为病,分温热与温湿,传于人;疫病则是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异气(细菌病毒)所致,分瘟疫寒疫时疫等,传于人……以及其他病症归类若干。 只有细细辩证,对症下药才能彻底病除。 这些流民很快就认识了这个年轻小太医,瞧着俊秀含笑跟一尊小玉人儿似的,干起活儿来却半点不含糊,手腕如雷霆果决,一开始还有些心中发憷,不过没多久众人对他的印象改观了。 苏小太医虽然凶,但只是针对个别不听话的,对其他人还是很不错,常常嘘寒问暖,相比高不可攀坐在帐内公事公办的其他太医,多了几分亲切。 最重要的是他的医术出众,病患给他看病,第一帖下去不说药到病除,效果确实十分明显。 很快众人就对他心服口服。 有些没急病但平日里有疑难杂症的,也都大着胆子上去求诊。 ——这可是御医呐!和那些庸医可不一样,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白子道有一次路过,听到苏长音和一个女子正儿八经讲‘月事前当归头,月事后当归尾’,嘴里的热茶差点喷了出来,咂舌道:“我滴个乖乖,看不出来,贤弟竟是妇医圣手!” “不止妇科,男科我也略通一二。”苏长音送走羞得掩面逃走的姑娘,面无表情地摸出针包,“久闻白兄三年未有所出,想来必有隐疾,就让愚弟为你扎上几针,保证明年抱俩儿!” 白子道:“!!!” 下意识夹紧双腿,蛋蛋一紧。 苏小太医,凶残如斯! 溜了溜了! * 陆院判就将改善环境的要求上报,果不其然,一旦扯到天花,内务府和户部的效率极快,第二天就火速把所需物资置办下来。 苏长音正在病危区给患者复诊,只听外头轰隆隆的声响,撩开帘子看出去,几大车东西从城门内运出来,摆满左右。 令人惊讶的是,押送东西的竟然是叶庄。 他的身后,还跟着叶琅。 “见过王爷,九皇子。” 诸人惶恐,连忙下跪行礼。 这么大阵仗,有眼睛的都知道来了个大人物,流民们脸上带着畏惧,跟着跪下来。 叶庄骑着高头大马,身姿犹如天神驾临,淡淡道:“不必多礼,本王奉命押解几车货物,还请院判清点一下。” 他的嗓音清冷,似玉石相击般动听。 无形的气势自他周身倾泻而出,本就冰冷的城外骤然更冷了几分,无人抬头敢直视。 陆院判还算镇定,连忙躬首道:“竟然劳烦王爷亲自前来,实在惭愧。” “为陛下分忧本是应当。”他顿了顿,状似漫不经心道,“更何况九皇子思念故人,本王忝为九皇子师长,自然要满足他的愿望。” 原来如此! 诸位太医一副恍然大悟相。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再清楚不过了,叶琅可算是苏长音拉扯大的,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叶琅骑着矮马落后于叶庄半步,闻言抽了抽嘴角,翻了个白眼。 见过礼之后,两人便让开由他人清点货物。 苏长音见状,连忙扯着他们两个往自己帐子中走,压低声音:“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这里病气重,还有一个是小孩,无论谁过了病气都不好。 他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叶庄——纯粹出自一个家长对另一个家长的不负责操作感到不满。 叶庄眨了眨眼,慢吞吞道:“我想你了,总担心你生病,想过来看看。” “……” 空气诡异地静了一瞬。 一股暖流自心间熨帖而过,苏长音的视线忽然有些飘忽,许久才软软道:“哦……那、那下次不准了哦。” 叶庄面不改色:“好。” 叶琅:“……” 小豆丁简直恨铁不成钢,咱们能不能再凶悍一点! 叶庄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长音,伸手捻了捻他脸上的布块,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你这戴的是什么东西?” 指尖下是一方淡紫色的绢布,边角绣着月初山川,淡雅细致间,将青年本就温润的眉眼更衬得愈发温柔,动静似流风回雪。 尤其是睁着一双乌黑剔透的眼眸,晶亮灵动地凝望过来时,活脱脱就似一枚带馅儿的软糯糕点,有种让人特别想咬一口的冲动。 ——看起来就是软,特别软。 叶庄眸光微动,看得正入迷,正想张嘴咬一口试试,苏长音恍然一拍额头,“差点忘了!” 他连忙转身翻箱倒柜扒拉出两个口罩出来,拍在两人两人脸上,急急道:“快快快,赶紧戴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回身的瞬间他好像从叶庄脸上看到类似遗憾的情绪,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苏长音:? 嘛!可能是他的错觉叭! 叶庄惋惜地熄灭龌龊的心意,动手扯了扯脸上,若有所觉,“这是遮掩口鼻除瘴气之物?” “聪明,此地病气重,戴口罩,你别动它,小心歪了。” 叶庄闻言,从善如流不动了。 苏长音踮起脚尖帮他把口罩掰正,掰着掰着,思维突然就有些发散。 气宇轩昂、冷若冰霜的大理寺少卿大人戴着玄色云纹布口罩……怎么说,有点可爱。 尤其是眨眼睛的时候,长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就像一只抖着耳朵的禁欲系黑色小兔子。 苏长音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乐了。 “怎么了?” “怪可爱的。” “……”口罩下的脸颊渐渐升温,叶庄声音沙哑,“嗯,你也是。” 叶琅:“……” 小豆丁的圆脸儿戴着蓬松雪白的口罩,攥紧小拳头一脸倔强。 可恶!这些大人难道就不会看看他吗? 难道本可爱一点都不可爱吗?!! 作者有话说: 三只兔子,一只脸上花纹月出清川的粉紫色小兔子,一只脸颊两朵祥云的黑兔子,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 苏长音:? 叶子:? 叶琅:? 卜做人了吗??? 第58章 小豆丁的诉求大人们自然没留意到。 叶庄望着眼前的青年, 对方含着笑意的眼眸清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令他满身心都放松,整个人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连日来朝夕相处, 他早已习惯了苏长音的存在,昨日面对空下来隔间,他突然有种无法适应的空虚感。喝茶时总觉得茶凉,没多久又觉得烧得正旺的火盆热气不足, 午间犯困又睡得格外不安稳, 连一贯习以为常的文书都无法看下去。 好似原本正常的一切, 都随着青年离开,开始变得不听话起来。 直到今日一早上朝, 听到需要押解货物, 他这才恍悟, 原来自己离不得的只有一个人。 叶庄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 所以他想也不想, 干脆自动请命过来。 “以往总是你陪我, 今日我陪陪你如何?” 叶庄轻笑一声,借着广袖遮掩, 牵住青年的手。 “……”苏长音脸颊微红, 纠结了一阵, 这才讷讷道,“行、行吧, 不过你别捣乱哦。” …… …… 叶琅有些伤心。 曾几何时,还是三个人的戏台,他却渐渐没有了姓名。 看,他在这里吹了半天冷风, 这些大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一直宠他的苏苏不爱他了, 臭叶庄也不和他针锋相对了。 ——他们都背叛了他。 叶琅背着双手, 深沉的叹了口气,稚嫩的眉宇间透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不过很快他就皱起双眉,眼眸伸出爆发出一簇火花般不服输的坚定意志! 不行!他一定要让大人们意识到忽略小孩的严重性! 他要离家出走! 债见! 小小的身影毅然决然转身,迈着小短腿朝前走了一步,然后停下来回头双眸希冀亮晶晶地看着苏长音—— 没反应,再走一步。 没反应,再走一步。 依然没反应,再走一步…… 就这么一步一回头,最终也没换来苏长音一个眼神一句话,甚至心机的叶庄趁着其他人没注意偷偷牵着苏长音的双手夺走了对方所有的注意力。 叶琅:“……” 这些大人真的没有理会他。 虚空中仿佛有一颗脆弱的小心脏‘啪嗒’一声碎了。 叶琅震惊到无以复加,圆圆的眼眸经历了希冀到破碎到黯淡,最后迅速酝酿出两汪水珠,口罩下小嘴一撇,抽抽搭搭地跑开了。 呜呜呜呜呜! 他这次真的离家出走了! 然后,跑出去不到一米远……就出师未捷了。 不远处的物资已经核对完毕,正在组织流民们领衣裳,叶琅刚走到帐外没多远,迎头一道黑影就将他撞得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 “是谁?!”叶琅正火大着,连忙稳住小身子,捂着额头怒气冲冲地抬眼看去。 撞到他的分明是个比他还要瘦弱的小孩子,枯瘦的身子撑着不符合比例的大脑袋,大而空洞的眼睛镶嵌在脸上,有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叶琅自幼生活在宫中,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人,忍不住呆住了。 对方也吓了一跳,惊惶地‘噗通’一声猛地跪下,磕头告饶,“贵人赎罪,我、我不是有意冲撞的……” 额头一声一声沉重地磕在青石路面上,很快就见了血。 叶琅整儿人有点懵,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行此大礼,连忙伸出小手摆了摆,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没事。” 那小孩怯怯地看了叶琅一眼,确定对方真的没有责怪,连忙磕头告谢,手脚并用爬起来,一溜烟跑地跑去领衣裳了。 叶琅犹豫一下,还是抬腿跟了上去。 结果这一路的景象惊得叶琅说不出话来,因为生病而枯槁垂死的人,因为一件棉衣而争抢起来的人……明明骨瘦如柴、形销骨立,但为了一丁点儿存活的希望几乎要豁出性命去。 叶琅虽也是自幼受过苦的,但比起这些人来根本是云泥之别,他依然是天上的花,而这些人则是真正是泥土。 ……原来宫墙之外,竟是这番模样? * 叶琅离开没多久,苏长音就察觉了,登时吓了一跳,所有的氛围都散得一干二净。 他连忙动身想唤他回来,叶庄却一把制止了他,“别动,就让他去。” 苏长音皱眉:“那边人太多了。” “……”叶琅沉默片刻,低声咕哝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苏长音:? 他好像听到了一句奇怪的话。 “放他出去,见见百姓的苦难日子才好。”叶庄正了正神色,抬手指了指天上,压低了声音,“那位……要择立太子了。” 那位是谁,不言而喻。 苏长音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吃了一惊,“陛下要立谁?” “谁有贤能,自然立谁。”叶庄说得理所当然,“叶琅是天家子孙,注定生而不能平凡,来日不是九五至尊,就是一方之郡王,多看看人世百态也是好的,否则以后他如何统御治下?你能护得了他一时,还能护得了他一世?” 苏长音哑口无言。 叶庄说的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叶琅年纪还小,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正思虑间,冰凉的指尖忽然勾着他的下颌转过去,正对上叶庄深沉的双眸,对方直勾勾地看着他,狭长双眉微蹙宣泄着几分不满。 他轻哼一声,“你男人大老远跑来陪你,别把精力放在别人身上。” 苏长音:“……” 他连忙一把拍下叶庄的手,紧张地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到这里,这才松了口气。 他脸颊微红,瞪了对方一眼,“这里人多口杂,小心被人看见!” “那又如何?我可恨不得大告天下才好。”叶庄撇了撇嘴,“眼下不必理会那个小子,你该干什么便干什么。” 苏长音瞪着眼睛干看着他,最终抽了抽嘴角,无奈地在凳子上坐下,抄起桌案上的书卷,“那我便兀自忙去,你别扰了我。” “放心。”叶庄信誓旦旦。 他搬着另一张凳子坐在青年身侧,姿态散漫随意地支着下颌,摆出一副安分守己的姿态。 苏长音见他果然老实,便专心在自己的工作上,很快就进入状态。 他手里拿的是一本病历本,上头记录着这两日病患们用药过后的情况,他凝神仔细观看,偶尔遇到不对的地方便提笔批注。 叶庄眯着眼睛,惬意的目光在青年线条流畅温润的侧颜留恋,欣赏对方工作的样子,觉得青年无论是遇到难题蹙眉沉思、还是解决问题时桃花眼瞬间发亮,亦或者抿起唇时浮现的小窝,都特别可爱有趣。 看着看着,叶庄就忍不住倾身过去,不顾青年瞬间僵硬的身子,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苏长音身姿看似温润而挺拔,犹如一株翠竹,实际上很有肉感,靠上去的那一瞬间触感绵软得像是一朵云,几乎让他有一种陷进去的错觉。 叶庄贪婪地闻着青年身上淡淡的药香,满足地喟叹一声,连日的空虚顷刻间消弭得一干二净,在对方就要侧身脱开之前,低声道:“我冷。” “……” 苏长音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低头看了叶庄一眼,见对方脸色略有些苍白,双眸不由浮现几分担忧,他摸了摸叶庄的额头,忍不住嘀咕一句,“你一个习武之人,怎的这般娇气。” 刚入冬时发现叶庄这么畏冷嗜睡,苏长音还吓了一跳,以为对方又生病了,手忙脚乱地把他从头检查到尾,发现根本没问题,叶庄纯粹只是蛇属性,一遇冷就爱睡觉。 饶是如此,偶尔见他面色白如堆雪、神情颓萎,苏长音还是会被唬住。 他犹豫几下,终究没把这条冬眠蛇从身上拨开,而是把脚下的炭火盆拨了拨,随后把帐帘放下来,遮住外头若有若无的窥探,只留下一条缝隙换气和观察叶琅的状况。 视线骤然黑暗下来,不大的帐内顿时显得逼仄幽暗。 风雪声刹那间远离,耳边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苏长音嗓音温和,低声道:“睡吧。” 叶庄勾唇一笑。 鸦羽般的长睫轻垂,遮住墨眸中那一点的得逞的亮光。 他靠着青年温软的身体,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听着细碎的翻书声,安然入眠。 * 一觉无梦。 这一觉直睡到正午时分,守兵敲着铜锣喊饭,叶庄才醒过来。 身旁已经没有了苏长音的身影,叶琅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坐在他身侧,双手捧着腮帮子,两眼呆滞望着前方,愣愣地发呆。 “他呢?” 叶庄神情带着几分初醒的慵懒,将墨发拢到胸前,以指梳拢着睡得凌乱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问。 “去拿吃食去了。” 空气静默下来。 苏长音不在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像两个陌生人,不会有什么交集。 “外面的世界都是这样的么?”叶琅突然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 叶琅沉默地看着他。 叶庄静默一瞬,手指依然梳着长发,漠然地接了一句,“天道无情,视凡人如蝼蚁;天灾人祸,不过天地间寻常一环。” 他的眼中波澜不惊,宛如恒古不变的冰雪。 好似在讨论的不是乾坤莫测,而是“今天下雨了”这样寻常的小事。 只有和苏长音在一起时,他才能沾染一点人气,其余时候冰冷得不似真人。 叶琅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模样。 “难道他们命中注定只能任由磋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举国皆为帝王子民。”叶庄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世上唯有一种人可以决定他们的命运。” 叶琅微微一愣,似有所悟。 恰好此时,苏长音提着食盒走进来,两人默契地停止话题。 苏长音将手中一碗干饭,两个食盒放在桌子上,说道:“方才出去正好看见送膳的宫人,顺道帮你们一起提过来。” 叶琅愣愣地看着那碗干饭,“苏苏,午膳你便吃这个?” 苏长音无奈道:“常生院里所有太医的吃食都捐给流民了。” 叶庄微微顿住,他将食盒往青年面前一推,歪着头说:“你吃,吃完喂我。” 苏长音:“……” 叶琅也是一呆,他看了看自己的食盒,突然动手也取出一碗干饭出来,然后捧着食盒哒哒哒地跑出去,一把往给流民分食守兵面前一放,再哒哒哒地跑回来。 叶琅神色轻松,捧着饭碗糯糯笑道:“用膳用膳!” 苏长音没意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先是一愣,旋即心中格外欣慰,抬手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夸道: “真棒。” 作者有话说: 小修一下,我争取看看把更新时间拉到白天,或者尽量在晚10之前。 第59章 城外的避难所到了夜间有京吾卫守兵看管, 太医署只需留下一人以防不时之需。 申时过后,苏长音照常下值。 今日难得无雪,碎琼覆盖下的皇城处处透着盎然的生机。 街道左右商铺琳琅满目, 食肆炊烟的烟火香气萦绕鼻端,护城河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孩童们青年们在上头玩着蹴鞠或者滑冰,欢声笑语和着寒风远远荡开去。 叶琅累得已经睡着了, 叶庄索性也不骑马了, 将叶琅放置于马背, 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苏长音,顺着殷红冬梅傲然绽放的街道慢悠悠往回走。 苏长音闻着对方身上冷冽的松香, 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回府的路他走过无数次, 与同僚、与师兄、与父亲, 还是第一次被喜欢自己的人牵着手, 带着一个孩子走在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上。 仿佛正在不经意间, 悄然触及另一个他未曾想象过的世界。 青年悄悄抬起眼,打量着身旁的人。 叶庄的侧脸线条分锋利而深邃, 苍白冷感皮肤将本就冷淡疏离的眉目刻画得愈发棱角分明。 他身着一袭玄色滚狐裘的大氅, 峨冠博带, 墨发披散在身后,极端的白与黑将他冰冷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举手投足间气度清贵雍容,连迎着风雪盛开的冬梅都不及他的一分凛傲。 走到哪里,连哪里的风景都骤然亮眼起来。 饶是苏长音也不得不承认,叶庄的美貌简直就是一把大杀器。 “怎么了?” 叶庄察觉到他的目光, 低垂眼帘轻瞥了一眼。雪光揉碎, 漫进他的眼底, 浮光游动间幽深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没什么。”被抓包的苏长音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又坦然,转而取笑道,“自然是羡慕叶庄叶大人丰神俊朗,一路走来,不止惹得多少小娘子春心萌动。” 大街上的小娘子,不知若有若无地往这里望了多久。 叶庄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弯着眼睛笑起来,一本正经地保证道:“你放心,就算旁的人再多,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一脸认真地看着苏长音,凑近耳边低语,“我若爱上一个人,绝对不会变心。” 冷松香如流泄的月华无声无息包裹而来, 温热气息吹拂在耳畔,带起阵阵颤栗,顺着背脊蔓延全身,几乎让人天灵盖都发麻,有种忍不住腿软臣服的冲动。 苏长音脸上一热,还没来得及说话,冰凉柔软的触感倏然如蜻蜓点水般落在脸上,那么轻那么软,以至于他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那究竟是什么。 低低的惊呼声在两旁响起。 苏长音瞪圆了眼睛! 大庭广众之下,这人……这人竟然亲他?! 苏长音捂着脸面红耳赤地骂地跳开两步,一句“你在干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有人替他说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前方一道沉稳有力中带着几分犹疑的质问声赫然响起。 抬眼看去,国子监祭酒苏高章苏大人正端坐轿内,掀起帘子露出弥勒佛似的胖胖脸庞,惊疑不定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 叶庄微微一怔。 “爹!!”苏长音瞳孔一缩! 怎么回事?! 他爹怎么会来?! 方才发生的事情他爹一共看了多少?! 苏长音脑中一团乱麻,那一瞬间他爹怒目圆瞪气急败坏抄着棍子将他打死在城门外的画面骤然袭上脑海,吓得他心脏差点停摆。 张着嘴心惊肉跳好半晌,他才找着自己的声音,“……爹、爹!你怎么来了?!” 不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破绽,要镇定! 苏长音深吸一口气,勉力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笑容,手脚僵硬地迎了上去。 “雪天路滑,怕你出事,便顺道过来接你。”苏高章从马车上下来,瞪了苏长音一眼,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这才朝叶庄见礼,“见过王爷。” 叶庄半侧过身,躲开苏高章的拜礼,“祭酒无需多礼。” “竟不知吾家小儿与王爷感情如此之好,方才见你二人有说有笑,折煞老夫了。”苏高章笑了笑,“不知王爷与小儿如何相识的,倒叫老夫好奇。” 苏长音站在自家老爹身后,挤眉弄眼地给叶庄使眼色。 “……”叶庄镇定自若,“苏太医是本王的请脉太医,素来感情相投,今日本王奉命押解东西至城外,干脆便和苏太医一道回来,方才不过是同苏太医耳语几句罢了。” 方才两人凑得极近,吻得也蜻蜓点水,硬要掰扯成耳语,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是正是。”苏长音连忙附和。 爹!我们什么都没有干! 我们只是在说悄悄话! “原来如此,”苏高章眼底的犹疑稍减,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行礼道,“老夫今日顺道路过,带着小子回府,就先与王爷告辞了。” 叶庄:“请。” 于是苏长音扯着往马车上走,撇着嘴回过头来,朝叶庄投去幽怨的眼神。 叶庄朝他做了个安抚的动作。 * 一上马车,苏高章笑呵呵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露出教导主任般严肃的神情。 “日后离他远一些。” 苏长音下意识一抖:“我们真的没什么!” 苏高章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你和他没什么,就算有什么最后都不行。” 就……这些? 他放在膝上冒着冷汗的手忍不住攥紧。 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觑着自家老爹的脸色,一时拿捏不准苏高章是看见了没意见,还是没看见有意见,只得脸上挂着干笑,含糊其辞地回应道: “爹多虑了,我与他真的只是君子之交。”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开窍! “君子之交也不行!如今朝中局势紧张,叶庄是皇帝眼前的红人,手下又为陛下执掌部分兵权,不容小觑,将来必是其余人或拉拢或铲除的对象,你千万不能和他走的太近,省得日后受到牵连。” 苏高章一脸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拎着儿子的耳朵好好治治他的脑袋,“想对付他不容易,但从他身边的人下手就方便多了!” 这话的意思,应当是没往那方面想。 还好还好,他爹没发现。 苏长音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事实也确实如此,方才离得远,苏高章又老眼昏花,确实看不清两人究竟在干什么,只能隐约看出两人姿态确实亲昵。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偏生那个人是叶庄,饶是苏高章见多识广,也不敢往那方面多想。 “我不管你与他如何相识,从明天开始,与他离得越远越好,总是要交友,也要等这风波过去之后,再行定夺。” “爹。”苏长音有些吃惊,“您竟然还肯让我俩接近?” 依叶庄那个口碑,不得劝他割袍断义才好? 苏高章翻了个白眼,“如歌王虽然性情凶残,但却是极讲道理的,杀的也都是该杀的人物,那些怕他惧他的多是囊虫之辈,亦或者迂腐之流,不可尽听他人流言蜚语。” “可您不觉得他凶残狠戾?” “何为凶残暴戾?”苏高章一晒,“道貌岸然之人啖食百姓血肉、杀人不见血,凶残暴戾否?手握利器之人满手血腥,杀的却是罪孽深重之辈,凶残暴戾否?” “为父在朝中待得久,看的也多。陛下需要一把无心无情剑为他披荆斩棘,于是如歌王恰巧就成了那把剑罢了。他那性子直来直往,手握权柄而不滥用,不畏他人口舌,杀伐果决,俯仰间无愧天地内心,为父倒是十分钦佩。” 苏长音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爹竟然还挺欣赏叶庄的:“爹……” 他捋了捋胡须,嫌弃地瞥了苏长音一眼,“人家能看上你,对你青眼有加,都不知道是你多少辈子修来的福分!” “……” 苏长音一时心中有些复杂。 要是他爹知道他欣赏的人要追他儿子入赘王府当王妃,不知道会有何感想?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小,不好意思这几天有点事,然后今天又抽了三管血,本来就贫血导致抽完人更晕了…… 争取下次加更…… 第60章 一路耳提面命回到府中, 苏长音被训得宛如鹌鹑似的安静,好不容易逮着自家老爹说累了转身倒杯茶的功夫,连忙转身逃回自己院子里。 “真是的, 更年期到了这么多话,回头开两贴药……卧槽!” 苏长音惊叫一声! 只见房门刚退开,一个高大的黑影立时从房梁上兜头罩了下来,他下意识抬腿就要踹出去。 “苏小公子且慢, 是我!”那黑影连忙一旋身, 露出一张被银质面具半遮住的面庞, 眼神十分无辜,正是多日不见的零三。 “……”苏长音险险将腿偏开, 谁料竟踢到一旁的矮凳, 登时眼泪飙了出来, 捂着腿泪眼汪汪地控诉道, “你们暗卫能不能走点正常人路, 梁上君子那可是贼当的,万一哪天我真把你踹了可不能赖我!” 零三自知理亏, 自怀中捧出一物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们王爷说了, 今日的事儿是他不对, 专门命小人来赔礼道歉。”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檀木盒子,描着山河金纹, 瞧着格外精致。 苏长音揉够了腿,轻轻哼唧一声,掀开盒子看了看,只见里头铺着柔软的靛色绢布, 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两排金针, 他眼睛一亮, 捻起一根对着细细观察,惊喜地发现这针竟是纯金制作而成,也不知用了什么工艺,竟是十分坚硬,比之钢精毫不逊色。 “下面还有一层。”零三提醒道。 于是放下金针,掀开看下面一层,里头一套缀着金铃铛的虎头衣。 小豹子大摇大摆地跳到桌子上,毛绒爪子好奇地扒拉着里头的铃铛,叼着一个布铃铛玩了起来。 ——这豹子如今彻底在苏长音院子里扎窝了,成日里嬉戏玩闹不务正业,满苏府乱窜乱跑,直到晚上主人回来便腻腻歪歪在主人身边,就这么混吃混喝两个月,个子没长高多少,整个儿看起来倒是越来越憨傻了。 苏长音将它嘴里的布铃铛取出来,比划了一下,套在它的爪子上,竟是刚刚好,不由面上一乐,将匣子里其余的衣物取出来为它戴好,很快一只头顶火红虎头帽,四爪踩着铃铛鞋的小豹子便威风凌凌地诞生了。 小豹子第一次戴这东西,惊得缩着脖子,尤其是在发现走路还能发出声音时,惊得湛蓝色的兽眸都瞪圆了,豹脸懵逼地愣在原地,抬起前爪都不知道要不要落下。 苏长音看它这模样不禁捧腹大笑,“这个东西不错,恰巧冬至也快到了,穿这套应景儿!” 他想了想,对零三说道:“你们王爷的心意我心领了,这套虎衣我便收下,只是这金针看起来十分昂贵,你还是带回去吧。” “我们王爷说了,这东西你非收不可。”零三清了清嗓子,故意冷下一张脸,压低嗓音惟妙惟俏地模仿起来:“你只管把东西送过去,若是他见外不收,你便告诉他,不收的话我回头便去苏府提亲,倒省得他不好意思用我东西!” “……”苏长音嘴角一抽。 “这金针是我们王爷费尽心思找的,您就收下罢。”零三一摊手,“放在您的手里救死扶伤,远比被王爷藏着吃灰好。” 苏长音神色一动,被劝动了。 他合上盖子,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那也行,回去替我多谢你们王爷,再提醒他下次看见我爹绕着走,我爹眼下不许我同他有任何关系,省得他露出端倪,我爹倒跑回来训斥我。” 谁料零三顿时板正身子,耿直道:“苏小公子放心,谁敢对你不敬,我们王爷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苏长音:“……”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 接下来的几日雨雪靡靡,苏高章每日都亲自护送自家儿子上下值。 苏长音原本还怕叶庄和自家老爹再碰上,好在叶庄倒也乖觉,许是知道苏高章的动作,连着几日都没出现。 不过叶庄虽然没来,倒来了其他意想不到的人。 这天天气终于放晴,苏长音正欲给几位病人复诊,没走两步,背后忽然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衍之?” 苏长音脚步一顿,下意识回过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俊朗的青年正满脸不确定地看着自己,面容十分熟悉,不禁愣了一愣,“……宋晓?” 宋晓,他的族兄。 自外地回京后,宋晓随大流入了国子学读书,如今两人各忙各的事,已经许久没见面了。 “竟真的是你!”宋晓一脸惊喜,“听说城外来了不少太医,我原还在想里头会不会有你,没想到竟真的在!” “你怎么来了?!” 宋晓一拍额头,连忙解释道:“我是跟着学中同窗一起来的,听说城外疫病横生,我等自诩熟读孔孟之道,怎可袖手旁观,便来聊表心意。” 苏长音秒懂了。 这是来组团慰问,走个过场的——大梁朝科举不止考学问,还要核查这个人平日里的行为举止是否担得起君子的头衔,如果不合格以后排名会落后很多甚至落榜,所以很多学子平日里有心无心都会做一些“善举”,当初苏长音还在学中时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情况。 他抬头看向宋晓身后,果然后头还跟着一群学子,因为师长不在而显得格外活泼,正一脸稀奇地讨论着别人脸上的口罩。 在这群人中还有几个熟面孔,正是上一次在诗宴见过的曹杜几人,他们也看见了苏长音,亦是一脸意外之色。 苏长音朝他们点头示意,随后对宋晓说道:“这里病气重,你们小心一些,东南那边俱是病重的病人,切莫靠近。” 这群学子年轻气盛,又不是真的来干活儿的,他还挺怕这群孩子不知轻重,闹出什么事。 同样担心的还有陆院判。 接待完这群学子后,私下里来找苏长音,让他帮忙看管这群学子,“你是祭酒之子,又是从国子学中出来了,由你出面最为合适。” 行叭,带孩子嘛! 他懂! 苏长音掐指一合计,让他们拎着消毒水沿着城池一寸一寸洒一圈,再煎几轮药,一天的日子就打发过去了。 于是将众人唤到跟前,布置好任务,最后取出口罩分配下去,叮嘱道:“此乃遮掩病气之用,一定要戴好,否则回去容易染病。” 因为上次诗宴的事情,苏长音对曹时荣和杜添月有几分好感,特意挑了两个最好看的给自己的小迷弟。 杜添月笑眯眯结过一个绛红色的口罩,“多谢师兄。” 而曹时荣则是沉默了一瞬,眼神复杂地看着苏长音,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伸手接过,“……多谢师兄。” 不知为何,苏长音敏锐地察觉到,曹时荣比起上一次诗宴时,整个人消极沉寂了不少。 分完口罩,苏长音便换了药童过来带他们去干活儿。 迟歌故意走到最后,趁着没人悄悄和苏长音搭话:“你是这里的太医?” 苏长音有点好笑:“我是不是太医,上次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说罢,又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桃花眼儿一弯,若有若无地瞥了对方的腰下一眼,带着些许促狭之意,“上次的腿伤好了么?” “……你、你流氓!”迟歌腿一紧,连忙跳开两步瞪着苏长音,喘着气儿缓了好一会儿,忍气吞声问道,“上次回去之后,你也不来找我和我表哥!” 苏长音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去找你们,我已不在学中上学了。” 他都已经上班了! 社畜懂不懂! 就算当太医相对清闲,但也依然是社畜! “你!你这样哪里能把人追到手!”迟歌气得一脸恨铁不成钢,瞪了苏长音许久,才轻哼一声,“算了,一会儿长点眼,我表哥心情不好,该你献殷勤的时候不要傻愣着!” 说罢,自觉心满意足,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苏长音:“?” 是他错漏了什么剧场吗? 现在的孩子说话怎么越来越难让人听懂? “这些学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分明是来帮忙的,脾气真是大。”一个药童自边上走来,抱怨道,“院判也真是的,什么活儿都派给苏太医。” “年轻气盛罢了。他们来了倒也好,省得你们成日里劳累些苦力活。”苏长音不置可否,叮嘱道,“替我吩咐下去,让人看着那边扇火的,切莫让他们误了时辰,还有洒酒液的,千万要避开明火。” “晓得了。”药童乖乖应声,听话地去监督去了。 如此这般,应该就天衣无缝了吧? 苏长音自觉布置完美,不过很快就打脸了。 * 两个时辰后,两道身影互相搀自街道尽头急急走了回来。 曹时荣被迟歌搀扶着,面色冰冷,浑身湿透,因为是冬日的缘故,身上很快结了一层冰霜,肌肤肉眼可见泛这一层青色。 苏长音吓了一跳,连忙撂下笔上前:“怎么弄成这样?” 一凑上去,一身酒味扑鼻而来。 这怕是顺便把自己消毒了一遍吧?! 迟歌神色愤然:“那群人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说: 来了。 迟来的中秋祝福,这章留言送红包。 第61章 苏长音皱了皱眉, 询问的目光看向搀扶着人的药童。 小药童连忙解释了一番,不外乎就是一群少年郎干活干到一半产生分歧,起了内讧, 导致有人遭了殃。 苏长音忍不住有些无语。 专门分配了最简单的活计,千算万算,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自己窝里横。 迟歌神色愤然:“那群人简直嚣张跋扈,我表兄不过说先从城南开始, 那群人偏要唱反调, 争执间竟将酒液泼到我师兄身上!要不是如今宫中……” “别说了。”曹时荣轻喝一声, 打断他的话。 宫中? 苏长音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略一思索, 很快就转过弯儿来。 曹时荣是三皇子那一脉, 如今三皇子瘫痪地位一落千丈, 国子学中最不乏捧高踩低的人, 曹时荣的待遇自然跟着大不如从前。 迟歌自知失言, 咬着唇把剩下的话咽回去,神色仍有些愤愤。 曹时荣抬头苦笑道, “抱歉师兄, 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苏长音摇了摇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无意多去探究。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对方身上的潮湿水汽处理好比较重要。 苏长音另外费尽心思找来一套衣服塞进曹时荣怀里,将愣神的少年拉进帐子, 再放下帘子,狭□□仄的空间瞬间幽暗下来。 收拾妥当,他这才转过头来细细嘱咐道:“这里头备着炭火,你就在这里换罢, 外头没有人能看得到你, 换下来的那身衣物需要小心安置, 沾了酒液就千万不要遇明火。” 曹时荣捏着衣裳,一身狼狈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苏长音。 “怎么了?”苏长音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然,忍不住摸了摸脸。 他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看得这么入迷? “没事。”曹时荣回过神来,神情瞬间有些复杂,语气带着几分涩然,“只是没想到经历了……师兄待我始终如一。” “医者眼中只有生死。”苏长音笑了笑,见青年眉目间愁绪溶溶,裹挟几分落拓失意,不由半开玩笑道,“万象由心,心中有何物,则视大千世界为何物,我心中不忧不惧,看你只是你,从无他物,自然视你始终如一。” 曹时荣蓦然抬起头,闪着亮光的目光在黑暗中直直望向。 苏长音笑着与他对视,珠玉似的肌肤在幽暗中萦着辉光,曹时荣没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脑中如同天旋地转般盘旋着对方那句‘看你只是你’,轻而易举地粉碎了绞缠在他心中的苦惘。 曹时荣哑然片刻,深吸一口气,笑道:“是,师兄说的是。” 他抹了一把脸,神色有几分释然。 * 出了这档子事,苏长音也不方便再安排他,于是就让他在自己身边打打下手,都是些研墨整理病例档案的活计。 苏长音敏锐地感觉到少年身上的郁色减轻了许多,有些欣慰,但与此同时对方似乎也对他多了几分亲昵,好几次转过身都差点和不知何时快贴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撞到。 少年眼神亮亮地看着他,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迟歌对这一幕喜闻乐见,还以为是苏长音终于开窍了,对他挤眉弄眼。 苏长音:“?” 很好,这孩子脑子果然有问题。 其他学子很快都回来了,大概知道自己闹了麻烦,脸上都有些讪讪然,苏长音不说什么,只让他们去干了别的事情。 杜添月看着曹时荣围着苏长音转,忍不住皱了皱眉。 宋晓也看见了,寻了个空档把苏长音拉到一边,鬼鬼祟祟的压低声音,“你怎么和他牵扯在一起?” “你们把人闹成这样,我还怎么放心他一个人?” 宋晓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还是别和他靠太近为好。” 苏长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难道你也因为宫中的变故对他有偏见?” “当然不是,就算宫中再有变故,他怎样也是大将军之孙。”宋晓翻了个白眼,随后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学中人如此排挤他,是因为他的父亲如今在操练兵马动作频频,如今学中都在传曹家有逼宫反叛之心!” 苏长音愣了愣。 他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一层。 “苏叔父官拜国子监祭酒,你又成日里在太医署里呆着,对朝中的消息耳目不够通达,总而言之,最好与他保持距离,小心日后若有变故遭到牵连。” 苏长音有些迟疑:“就算曹家要反叛,也不可能如此明显,弄到动静举朝皆知。” 宋晓却答得似是而非:“是不是真的重要么?” 不管曹家是否有反叛之心,只要动作上出格,势必惹来流言蜚语,众人猜忌。 苏长音转念一想,也反应过来。 “好吧,你说的我记在心上了。” 话虽如此,但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苏长音自然不可能冷着一张脸,两人之间相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一连过了两日,到了第三日,连杜添月都亲自来劝。 “曹家眼下今非昔比,师兄还是与曹家子孙保持距离为好。”杜添月说着,美丽莫辨的脸上一红,软声道,“如果师兄缺一个打下手的人,我也可以。” 苏长音哭笑不得:“怎么一个个的都在劝我……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好吧。”杜添月有点惋惜。 师兄身边打下手多好,不用在外头吹寒风干苦力,还有美人可以看。 啧,便宜姓曹的了。 * 又过了几日,城外的疫情终于彻底告捷,赶在冬至前,圣旨终于传下来,太医们不用再严阵以待,京兆尹会接管将流民妥善安置。 白子道直接往椅子上一瘫,苦笑道:“太好了,终于不用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吹寒风了。” 连人高马大的宋清也揉着脑壳,一脸虚色,“可不是,这几日寒风吹得头昏眼花了,再吹下去只怕连我也要躺倒。” 苏长音将这个消息告诉学子们,果不其然响起一阵欢呼声。 “师兄,你明日就不来了?”曹时荣停下手中整理书案的动作,猛然抬起头看向苏长音,得到点头肯定的回复后,瞬间有些失落。 现在的他已经很习惯呆着苏长音的身边,对方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再不安稳的内心,只要一靠近对方就会慢慢平静下来,现在骤然要离开,突然心里觉得十分不舍。 如果说之前仅仅是年幼时对漂亮偶像的崇拜和喜欢,那么现在则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就这样要分开么? 曹时荣目光一沉,有些不甘心。 苏长音并不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他对于曹时荣没有过多的看法,本来以为之后不会再有交集,然而意外总是安排在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几天更新可能会有点拖慢。 上次抽血抽太多了,到现在一直是头昏眼花,睡觉也没能缓解比较严重的头痛状态。 第62章 时光流逝, 转眼到了冬至节这天。 冬至数九,祭祀祭天,焚香消寒, 以祈来年安泰风顺。 因着今年白灾的缘故,天家冬至的祭祀活动格外隆重,一大清早便领着文武百官往登天台祭拜先祖,苏长音和苏高章一个是太医一个是国子监祭酒, 不在朝臣之列, 倒省了这些功夫。 苏长音睡到日晒三竿, 迷迷糊糊中就被自家老爹从床上挖起来,拾掇一番拎着往宋府走—— 苏家没有夫人, 两个大老爷们当然不懂如何祭祀, 这种事向来都是由府中的管家处理, 两父子更多的则是往外串亲戚。 结果刚到宋府, 互相见了礼, 屁股还没坐热,小厮长吉满脸惊恐地自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 “……少、少爷, 老爷!不不不不不不好啦!!” 苏长音连忙作势瞪了他一眼, “什么事大惊小怪!” 长吉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手指着门外, 哆哆嗦嗦道:“……咱们府、府中来了一位大臣,传圣旨的!!” 噗———— 苏高章一口茶从口中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苏长音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你确定没看错?!是圣旨?!” “……是是是是是的!”长吉语气惶恐不安,“一个自称许内监的大人, 手捧圣旨, 被几位军爷簇拥着正在府中等着!” 这下父子俩都坐不住了, 连忙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回到家中,果见一位身穿红色蟒袍、手执拂尘的老太监立于庭院,身侧几名魁梧禁卫军跟随身侧,不是皇帝身边的内监大总管又是谁? 苏长音连忙跟着自家老爹上前见礼。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天子近臣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苏高章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拱手笑道:“不知道是什么大事,竟劳动许内监亲自过来。” “祭酒莫慌,是喜事。”许内监笑眯眯的,“陛下今日祭天,很满意城外疫病处理妥善迅速,招了陆院判问询,得知祭酒家的小公子功不可没,特意拟了圣旨以示嘉奖。” 说罢,浑灰中带着几分和蔼的眼神转向苏长音,“苏小公子,接旨吧。” ??? 这是给他的? 苏长音瞪大眼睛,有些受宠若惊——这可是圣旨啊!换算下来,是不是等于现代中.央给杰出公民颁发奖章?! 想到这点,他激动得两眼放着亮光,立刻喊来下人摆出香案,亲自点了香烟,手脚伶俐地扯着自家老爹跪下来接旨。 “顺应天时,受兹明命……” 一长串的古文之后,许内监又指着身后两个禁卫军抬出来,“这是陛下特意挑选的赏赐,小公子快谢恩收下吧。” 苏长音俯身磕头谢恩,屏住呼吸虔诚地垂头双手接过圣旨,眼角的余光瞥见禁卫军放在地上的红木宝箱,忍不住在心里“嘶”一声—— ……哇,好大! 光是上面的宝石就有他拳头这么大了! 颁完圣旨,苏高章连忙取了金银相赠,许内监却推脱着怎么也不收,执意要走,苏高章只能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送完了人,这才回来说道:“今日能得圣上恩典,多亏了陆院判为你美言,你先在家呆着,为父亲自登门与他道谢。” 苏长音点头称是。 苏高章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 …… 送走了自家老爹,苏长音这才有闲心细细打量赐下来的赏赐。 先是啧啧称奇地围着箱子转了两圈,一脸稀奇地摸了摸,心痒难耐忍不住掀开去看,差点被闪瞎双眼—— 里头整整齐齐地堆着金银珠宝,血珊瑚摆件、琉璃细颈瓶,偌大的东珠浮着幽幽荧光——每一样都贵重无比。 他翻着翻着,心中疑云愈重……这些东西太贵重,他一个小小太医就算做了天大的好事,也担不起这样的恩宠。 正思虑间,突然翻到底下有层棉布一样的东西,掀开一看,黑金相间的舞狮宠物装瞬间占据了眼帘。 一张信笺自衣内夹层轻飘飘落下—— “看你挺喜欢豹衣,着手让绣娘多裁了几件——庄” “……” 好了,他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 苏长音面无表情地捏着信笺,满腔激动热情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 真是的!让他白开心一场! “下次要干什么让他自己来!”苏长音忍了忍,终究一脸不高兴地对空气来了一句。 “是,零三知道了。” 这些东西还是还不回去了,只得唤来下人一一抬回自己的院子。 看着就流水似搬进自己屋中的,苏长音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心中有些发苦。 叶庄再送下去,怕是十个他都倒贴不起……唉。 正发愁间,令无芳自院门走进来。 “霍!” 令无芳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一院子的金银珠宝闪瞎眼睛,快步上前搭着青年的肩膀,一脸凝重,“师弟你这是劫了哪家的富,来快告诉师兄,师兄帮你把他家灭口,省得京兆尹来找你的场子!” “少贫!”苏长音一把拍开他的手,把圣旨塞进对方怀里,翻了个白眼,“这可是赏赐下来的!” 令无芳俊朗眉梢一挑,展开圣旨凝目细读,身形一顿,再抬起头时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酸溜溜道:“陛下可真阔绰……” 苏长音心道,有人想当冤大头我也没办法。 “不说这些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师长贺冬,不过方才听门房说出门去了,便来寻你一道儿快活去!”令无芳想起什么,“嘿嘿”一笑,收起圣旨放好,“走走走!今儿个冬至,呆家里太无趣了,哥带你出去玩儿去!” 说罢,扯着人风风火火往外跑。 苏长音被他拖得一个踉跄,连忙问道:“玩?去哪里玩?!” “自然是去好玩的地方。”令无芳拉着他出了苏府大门,回头狡猾一笑,“今儿个皇城里……哎哟!” 话未说完,迎头撞上一人。 “什么人?!眼睛不看路的吗?!”令无芳连忙稳住身形,抬头怒目而视。 一道略显冷淡的少年音回应道:“你又是何人?”顿了顿,很快带着几分危险,“你拉着师兄做什么?!” ……嗯?师兄?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苏长音动了动耳朵,探出头一看,竟然是曹时荣。 曹时荣身穿一袭深紫色滚边棉衣,发上的宝石轩冠将他衬得矜贵无比,他孤身一人前来,手中提着礼盒,往常形影不离的表弟没有跟在他身边,略带冷意的眸子正盯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你是……曹家的公子?”令无芳也认出人了,眼神微妙地上下打量对方。 从对方孔雀求偶开屏似的打扮,打量到那双戒备地盯着自己手上动作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把苏长音往自己身后一扯。 偏生苏长音无知无觉,又探出头来脆声道:“你也是来贺冬的么?我爹刚才出门了,恐怕你要改日再来啦!” “无妨,我将礼物送到也是一样。”曹时荣不动声色,“不知道师兄要去哪里,既然祭酒不在,我与师兄一起过节也是一样。” 苏长音转念一想,人家特意前来贺冬却令其白跑一趟,怎么说都不太好,于是爽快点头答应:“行,那一起去吧!” 令无芳:“……” 他一句“我们有约了”硬生生噎在了嘴里。 曹时荣神情一喜,快步上前将贺礼交给门房,又折回苏长音身边,占据了他身边的另一个位置。 少年笑盈盈道:“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 冬至的皇城热闹非凡。 令无芳口中说着“去好玩的地方”,领着他们左弯右拐,然而不出苏长音所料,他的脚步果然停在了窑子巷中。 这个时代的窑子包含了所有的娱乐项目,不止有妓院,戏台子、猜灯谜、吹糖人的甚至连赌坊都有。 令无芳领着他们往一家设立在戏台子对面的酒楼里钻,笑着说道:“对面的醉月楼里今日有位旦角儿亮嗓,据说姿容绝美,倒是值得品鉴品鉴。” 说着,话锋一转,“若是曹公子不喜这等风月之事,不必勉强,窑子里还有其他好玩事物,可自行去寻些乐子。” 曹时荣负着手,淡然一笑:“令公子多虑,不过小场面罢了。” 令无芳轻笑一声,“看来曹公子也是惯来流连于花丛中的好手……是不是呀师弟?” 曹时荣笑容凝固在脸上,冷飕飕地瞥了令无芳一眼。 苏长音:“?” 是他的错觉吗? 总觉得两个人有一股很冲的火药味儿。 令无芳吐了一口恶气,心情大好地往里头走,然而三秒之后,就传来他的怒吼声:“小爷我从前个月就订了你们这儿最好的位置,今儿个说被人包场了?!” 声音之大,惊得路人频频回首。 苏长音吓了一跳,抬腿往里头走,就见小二抬手擦着头上冷汗,点头哈腰赔罪道:“这位爷实在对不住,对方是个大人物,小店惹不起……” “小爷管他是谁!”令无芳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也不去京城打听打听,小爷的来头……”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噔噔噔跑下来另一个小二,冲他们赔罪道:“这位爷息怒,那位包了场的爷儿说请几位上去观戏。” “来得正好,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本事!” 令无芳冷笑一声,大步走上楼。 苏长音有些不放心,紧随其后,只见前头怒气蓬勃的背影,在推开二楼的大雅间后……瞬间僵在了大门口。 苏长音:“?” 他探出头一看,只见临窗的桌案边坐着两道人影,一人身材高大野气魁梧,另一人则身姿冷然俊逸如山川皓月。 正是多日不见的耶律旬和叶庄。 叶庄单腿屈起,手臂搁在膝盖上,正捏着酒杯抿唇轻饮,听到动静转动眼眸,直直望向苏长音,唇角忽然绽开一抹笑容,“你来啦!”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不知道今日你们订了雅间, 方才在楼下听见吵闹声,问了一遍才知道是你。”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叶庄笑着走到他们面前, 朝苏长音伸出手,“来,进来。” “……”令无芳当机立断,立了转过身扯着苏长音就想走, “既然王爷包了场, 我们就不便打扰, 师弟我们走……师弟?!” 苏长音没有动。 身前的男人脸上一反常态挂着笑容,熟悉的冷冽松香中裹挟着另一种诡异味道。 苏长音仔细嗅了嗅, 敏锐地感觉到什么, 蓦然抬起头拔高了声音:“你喝酒了?!” 叶庄眨了眨眼, 以往总是清冽锐利眼眸此时竟泛着几分迷蒙, 他迟钝地点了点头, “喝了一点。”说完,拉着苏长音的手, 神色莫名变得有些委屈, “我不想喝的, 他骗我说是水,我就喝了。” 耶律旬不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喂!你堂堂一个王爷,喝几杯酒怎么了?!!” 作为一个长期居住他国、对朝中消息不灵通的异国皇子,耶律旬根本不知道叶庄有个碰不得酒的毛病。 苏长音有些头大,叶庄喝醉酒不知事, 如果不盯着谁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陪我, 我头疼。”叶庄按了按额角, 整个人往心上人身上靠。 身后骤然响起两道吸气声—— 令无芳是气叶庄竟然如此无耻。 而曹时荣则是震惊于两人那副亲昵的态度,他分明记得上次见面时两人几乎普通陌生人。 “……”苏长音犹豫一下,转头对同行的两人说道,“要不我们就留下来吧。” 令无芳:“……” 曹时荣:“……” 一盏茶后—— 古典雅致的隔间内坐满了人,在外头吵杂热闹声衬托下,气氛显得尤其安静诡异。 小二轻手轻脚地上了酒水和点心,酒楼下对面的戏台子也开幕了,粉妆浓抹的旦角儿身段妖娆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然而酒和美色无人欣赏,众人的视线偷偷摸摸地打量着角落处亲密相贴的两个人。 矜贵冷然的男人单膝屈起倚靠在窗沿下,泼墨似的长发披在身后,长臂舒展将稍矮的青年虚虚环抱在怀中,后者双膝跪在软锦上,正仰头附在男子耳边小声说着悄悄话。 落在外人眼中几乎是一副脖颈交缠的画面,呼吸好似都贴在了一起。 “你现在怎么样呀?要不要我让小二送解酒茶。”苏长音用气音问道,眼神带着几分担忧。 “别去!”叶庄迟钝的脑子只听到他要离开,立刻将人拉住圈在怀里,“我没醉,你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没醉? 苏长音不太相信,叶庄的神情似乎冷峻如故,然而那双乌黑眼眸已经蒙上一层湿润的水光,行动间更是呆滞僵硬如一具傀儡。 他毫不怀疑就算自己倒一杯毒药,对方可能也会乖乖喝下去。 不过难得叶庄没有撒酒疯,苏长音也就随他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随陛下祭祖去了。” “耶律旬说想见见京都风光,硬拉着我出来了。”叶庄乖乖回答道,似乎想到什么,垂眸望着怀里的人,“今日送过去的东西还满意吗?” “你还说呢!”提起这个就来气儿,苏长音瞪了他一眼,“那圣旨是不是你和陛下求的?这么多赏赐,都吓到我了!” “那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你治疫有功,陛下本就准备嘉奖你,我只不过是趁机多塞了些东西。”叶庄拧了拧眉,有些委屈,“费尽心思讨你欢心,不给个笑脸也就罢了,还凶我!” 苏长音不止凶他,还威胁他:“下次不准再来了,再有下次,我可就再也不理你了。” 叶庄:“……” 可以,这个威胁很凶残。 叶庄冷峭的薄唇微抿,有些不服气,垂头和怀中人咬耳朵,“光说我,你自己呢?上次你还答应我不和曹杜二人来往,现在看看这人是谁?!” 说着,瞥了不远处一眼。 曹时荣怔怔地看着仅一桌之隔的两人,自然也察觉到叶庄那极具攻击力的眼神。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亲密的姿态刺痛了他的眼睛,心口像卡了一大块冰堵似的,又冷又涩。 师兄…… 原来,有喜欢的人…… 苏长音:“……” 他噎了一下,有些心虚,很快底气又足了,“不能怨我,我爹不在,我做为儿子总得为他招待来客……城外的事也不能赖我,那是院判交代的!” 叶庄气急。 酒精侵蚀了他的思考能力,这一刻他迟缓钝涩的脑子根本转不动,只觉得苏长音哪哪儿都好,就这张嘴最惹人烦,于是气急败坏地张嘴咬了下去。 苏长音:“!!!” 他瞪大眼睛,整个儿呆住了! 唔,还挺甜。 叶庄眯起眼睛,还轻轻舔了一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瞬间降到了冰点,苏长音猛地把男人推开,捂着嘴瞪大眼睛,脸色青白交加变幻不定,就差没当场破口大骂! “姓叶的!你属狗的吗?!还咬人的?!” 令无芳瞬间就炸毛了,踹了桌子霍地站起身,骂骂咧咧冲上来:“我告诉你,老子忍很久了!” 耶律旬见形势不妙,连忙起身将人拉住,闻言立刻就不爽了,斜睨了他一眼:“……喂!人家谈情说爱呢!你瞎指挥个什么劲儿。” 令无芳被架着手臂动弹不得,闻言瞪着他,“你管咬人叫谈情说爱?” “夫妻情趣懂不懂?!”耶律旬翻了个白眼,“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你情我愿?”令无芳冷笑一声,“我师弟根本看不上他,不过是叶庄仗势欺人,咄咄逼人罢了!” 曹时荣一怔。 是这样吗? 师兄……他是被迫的?! 叶庄脸色猛然一沉! 他跟着站起身,犹如被冒犯到死穴的猛兽,泛着杀伐血气的眼珠子阴测测看过来:“你说什么?!” 糟了! 苏长音心里“咯噔”一下。 叶庄这人骨子里十分高傲,对感情又有股拧劲儿,容不得他人半点指摘质疑。 现在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别人看不上你,简直无异于在他头上点火。 苏长音当下顾不得呕气,在叶庄一掠身横便在两人之间,一手背在身后疯狂摆手势,一手按着叶庄的肩膀防止他突然暴起愤而杀人造成血溅五步的惨案,面上还得出卖色相干笑着安抚道:“……别生气别生气,他说着玩儿的。” 快别说了师兄! 再说下去你的人头就不保了! “再说多少遍都行,我师弟看不上你,你不配!”令无芳被那双阴狠的眼神盯得心中发怵,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但仍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不信你问我师弟!” 霎时间,三双眼睛目光炯炯看了过来。 “……”苏长音当机立断,反手握住叶庄拉着他往外走,“大家吃好喝好,我和王爷先走了!” “师弟你别怕!”令无芳将他拉了回来,“把你那天下值后和我说的话再说一遍,长痛不如短痛,与他断干净才好!” “断什么?!”叶庄怒极反笑,唇角咧开露出一抹泛着血腥气的笑容,周身杀气毕露无余,“看来本王真是温和太久了,声名也跟着降了,竟然有人敢这么大胆欺到头上。” “够了!都别吵了!” 苏长音一声暴喝,打断他们的话。 “抱歉师弟,今日让你看笑话了,师兄改日再登门致歉。”苏长音对曹时荣拱手致歉,说罢,扯着叶庄的手不由分说地走了出去。 一直出了酒楼,立在人满为患的酒楼对面,这才松了口气。 “此人居心不良,竟然离间我们感情,”叶庄仍旧有些愤愤不平,企图回去找个说法,“本王绝不轻饶!” “……”苏长音捂着头□□,“我头疼。” 叶庄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折回来关切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被寒风吹着了?”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轻柔为他揉着额角,温暖热量自干燥宽厚的手掌源源不断的传来。 “唔,可能是吧。” 叶庄沉思一会儿,突然卸下身后的大氅抖开,层层包裹在青年的脑袋上,一脸严肃,“这样就没事了。” “……” 苏长音顶着沉重硕大布包脑袋,有些哭笑不得。 他都不知道醉酒的叶庄这么可爱,说什么信什么,一点心机都没有。 第64章 没有心机的叶庄抬手扒拉着心上人的头发, 小心仔细地将几缕露出来的发丝都塞进去,生怕连都头发丝都冻到。 即便是喝醉了,世界依然在围着心上人转。 苏长音心头一阵温暖划过。 “我们回去吧。” 他解下头上的大氅, 重新披回叶庄身上。 叶庄反应有些迟钝,先是乖乖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回哪里去?” 回哪里去? 带着这么大一个人, 还喝醉了酒, 自然不可能跑远, 好在王府距离这里不远,苏长音几乎是不假思索便答道:“回王府。” 说着, 拉着人直接往回走。 他说得那么自然, 和‘我们回家吧’几乎没什么两样。叶庄微微一怔, 只觉得藏在深处的那根心弦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 激起层层涟漪圈圈荡开, 不轻不重,却绵绵不绝。 就在这一瞬间, 不知从哪来的冲动涌上心头, 许久憋在心中的疑问终于脱了闸似的脱口而出:“那天下值, 你和那个姓令的说了什么?” 苏长音身形一僵,内心无声地倒抽一口凉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叶庄低垂着头, 目不转睛盯着他。 那双墨眸迷醉朦胧泛着一层水光,浅浅倒映着青年的影子,专注望过来时,似乎比平日更幽暗几分, 深邃得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苏长音被看得头皮发麻, 心虚地回避地方的视线, 支支吾吾,“……没,没说什么。” 总不能直接说他撂下狠话绝对不会吃叶庄这棵菜吧。 他有种直觉,如果自己敢把那天的话说出来,叶庄多半会把他气得吊起来打,还是脱了裤子狠狠打屁股那种。 下意识脑补了那个画面,不由打个寒颤。 更加坚定了隐瞒抗拒的决心。 “他说我配不上你。” 叶庄显然对这句话耿耿于怀。 “当然不是!” 苏长音立刻反驳,以叶庄这般出众的人物,这世上只有配不上他的,怎么会有他配不上的? “哦?”叶庄眼睛‘唰’的亮了起来,拉着他的手,仿佛终于得到了心爱的东西,整个人显得期待又雀跃,“真的?你也觉得我们两个十分般配?”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长音额上冒着冷汗,不自然地别过脸,“你别想这么多。” 不是这个意思。 别想这么多。 叶庄眼中期待的亮光慢慢暗了下去,视线在青年别扭的脸庞巡睃片刻,变得面无表情,冷声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苏长音:“……” 他无言以对,干脆挣开对方的手,逃避似的捂着耳朵快步往前走,“不,你不准问。” 叶庄冷着一张脸追上去。 “我想听。” “不,你不想听!” “你说!” “我不说!” …… …… 喧闹长街上,两人一前一后追赶着往前走,犹如短兵相接的对手,一个长驱直入企图利用攻势将对方与自己同化,一个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抵抗来自对方的侵略和攻击。 硝烟味蛰伏于凝而不发的对峙中,浓烈得几乎呛人。 直到了王府门口,叶庄也未能从心上人口中得来一丝认同的回应,一张脸顿时凝若寒霜,阴沉得让人心惊。 他抬起头按着额角,那里‘突突’地胀痛难受,还未完全清醒的酒意混杂着不甘、怒火等情绪沉甸甸地纠结在胸口,随着吐息鼓胀得一起一伏,每一下似乎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愤恨之意。 “就到这里,我先回去了。” 苏长音立在王府门口,还没来得松了口气,回头就被叶庄吓了一跳。 叶庄双目透着令人心惊的赤红,正沉沉凝望着他,里头酝酿着浓得几乎化不开的劲儿,犹如一只猎食的野兽,恶狠狠锁住了他。 “……你、你怎么了?!”苏长音结结巴巴,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刺得他脊背发寒,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个叶庄,该不会被他气到想杀他泄愤吧? “走?我准你走了吗?”叶庄冷笑一声,捏着苏长音的手腕大步往府中走去,“我这就让你见识一下我配不配!” “你干什么?!”苏长音被拖得一个踉跄,也怒了,“你疯了是不是?!” 叶庄不为所动,王府中李总管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就见自家王爷罕见的打破了惯有的冰冷,满脸愤怒地抓着人走过来,心中一突,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已经旋风儿似的从自己面前刮了过去。 他口中‘哎哟哎哟’几声,迈开一脚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终究没有上前。 苏长音就被叶庄这么一路拖到了某扇门前,后者猛地推开门,把他甩了进去,冷声道:“你看这些足不足够配得上你。” “你发什么酒疯?!”苏长音被惯力甩得差点摔在地上,连忙稳住身形,揉着泛疼的手腕怒视叶庄。 “我没疯。”叶庄脸上含着两团红晕,眼神朦胧不复清明。 他缓步上前,自一旁桌案上的放置的锦盒中取出一枚簪子,抬手插在青年房间。苏长音这才发现这偌大的屋内堆着不少金贵东西,东海珠帘、血珊瑚摆件、书卷画册、金盆玉器……琳琅满目,想来多半就是王府的库房。 叶庄弄完发簪,又取来一对耳夹夹在那对白玉似的耳垂,无论男子的女子的,一股脑往苏长音身上招呼,末了伏在他肩膀上叹道:“倾我一府之力,凡我所有,都愿与你共享。” 苏长音用力推拒着他,心中恼怒非常,但仍是忍着气儿,“你现在喝醉了,我不和你计较……” 叶庄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其实你那天和令无芳说的话,我都知道。” 苏长音挣扎的动作一顿。 湿润的触感在颈窝处蔓延开来,很快湿润成一片……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浑身僵住。 叶庄伏在他肩头,明明身形高大挺拔,背脊弯曲时却显得有几分颓丧,闷闷的嗓音中更带着令人错愕的哽咽,“我知道我性子不好,很多人都容不下,我已经在学着改了……” 苏长音张了张唇,神情十分茫然。 “话本中的故事总爱生离死别才体现得情深义重,可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爱恨生死?你怕人心多变,我只能不停让你体会我的心意,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你看……可你为什么仍是不愿面对?” 叶庄抬起头,他的神情依旧那么冷然,唯有空洞湿润的眼神泄露几分心绪,纠缠着化作一柄利刃狠狠扎向苏长音的心口,撼得他心神巨震。 “别哭、你怎么哭了……”苏长音有些手足无措地抬起手,逝去他脸上的泪痕。 怎么回事? 明明哭的不是他,为什么面对叶庄,他的心也会跟着针扎似的绵绵不断的刺疼。 “你能从容面对生死,却畏惧感情的摆布将使你无能为力。”叶庄垂首额头相抵,瞳孔中倒映着青年愣怔的面庞,“你道我心肠冷硬,可我这般冷硬的心肠却甘愿收敛针锋一一软化,而你看似温润良善,却连一声回应一个机会都吝啬给予。” 他扯了扯唇角,笑容中有几分难过,“衍之,我们之间冷酷的从不是我,而是你。” 苏长音骤然愣住。 那双桃花眼一点一点睁大,惊慌无措的神态流露出来,语无伦次,“我不是,我……我只是怕你伤心……” 他的初衷明明只是为了彼此不受伤害,为何叶庄反而会这么难过? 如果不是今天喝醉了酒,叶庄又会把这些话压在心里多久? “我远比你想象的坚强。”叶庄平静道,“反而是你,你足够勇敢么?” 青年的神情空白,良久无言以对。 叶庄的眼眸幽深得令人捉摸不透,视线低垂落在青年那双唇上,喉结滚动,缓缓凑近…… 他安抚般轻声道:“别怕,我只是想让你听听自己的心。” 苏长音浑身僵硬。 下一刻,伴随着灼热的呼吸,一双唇与他相贴在一起。 那一瞬间仿佛有轰鸣般的巨响在灵魂深处炸开,交织着心跳的跃动和血液的躁动,紧紧贴在耳畔。 作者有话说: 没有虐没有虐,他们马上就和好了。 长音是个很蜗的人,感情上挺慢热的,叶子总得给他来致命一击。 第65章 这次的吻格外温柔, 没有攻城掠地,没有长驱直入,那些激荡热切的心绪克制地化作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透过这个吻,随着心跳的共振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淹没过来,溺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有这么一瞬间苏长音以为自己现在悬崖边,脚下是无数腾挪翻涌的巨浪, 窥伺着、絮语着, 只待他稍稍露出一点怯色, 便呼啸一拥而上,将他卷入深海中, 拥赴彼岸。 他面色潮红, 剔透的眼珠子愈发泛起潋潋波光, 揪着对方衣裳的指尖用力到泛着粉色, 但终究没有狠下手推开。 不可否认。 他拒绝不了这份流泄出来的热切心意。 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 他连叶庄什么时候退开都没察觉。 “你听,你的心没有在抗拒。”叶庄薄唇轻挑, 他的酒意终于在这个吻中彻底清醒了, 朦胧的眼神蜕出一点清灵亮光, 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这场试探里,他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挣扎。 苏长音没有说话, 他张着唇微微喘息着,胸膛里心跳快如擂鼓,一双桃花眼角晕染着薄红,怔然抬眼与叶庄对望。 他的心确实没有在抗拒。 再次拥吻, 他沉溺得那么快, 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事到如今,他再想装作若无其事都不行。 “我确实心悦你。”苏长音艰难地承认,道,“可你……能明白什么你对我是什么感情么?” 一杯酒,一场□□,是彼此的开始。 如果换作世界上任何人,他大可不必如此疑虑,可叶庄不一样,他的感情太空白,□□与灵魂之间,是否能分得清其中的差距? 他不希望有一天对方在倾尽所有之后,回首醒悟原来这不是他以为的感情。 苏长音很想把自己的忧虑诉诸于口,但那样很像是在揭他人的短处,他不喜欢这样,于是他只默默看着叶庄,精致眉眼间沉沉静静,乍一看显得有些难过。 “为什么不能?”叶庄蹙着眉,很困惑地垂首与他对视,“感情凭心而动,能鉴别它的唯有自己的心,我的心告诉我是哪种就是哪种,莫不成还能骗过自己的心?” 他不明白苏长音为什么会有这种疑虑。 爱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么明显,世界会越来越狭隘,狭隘到眼中只能容得下对方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渴求着对方的所有,心中一声急过一声地催促着与对方乃至灵魂精神都合为一体。 没有任何感情可以如此浓烈,如果这都不是爱,那能是什么? 苏长音一愣,这个回答显然在他意料之外,鸦羽般的长睫倏然掀动,不可思议地望过来,波光潋滟的眼眸因为意外而显得愈发莹亮。 ……能鉴别感情的唯有心,叶庄真的明白他要的是什么? 苏长音有些恍惚,他对这个答案半信半疑,视线迟疑着想在叶庄的脸上分辨出是否真诚,却又在将将触及时骤然偏过头,烫到似的别过了脸。如此一进一退,挣扎间还没得到答案,反而自己先泄出几分怯懦。 叶庄留意着他脸上的神情,突然意识到什么,皱着眉问道:“可是我做了什么……令你如此不相信我?” 苏长音张了张唇,有心想说什么,最后又卡在喉咙里,默然地咽了回去。 但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叶庄沉默片刻,忽然双肩倾颓,抬手掩面泄气地长叹了一声。 “罢了。”他的语气似是自言自语,又如同自我妥协,放下手时收敛了所有,“原是我醉了,不该逼你的,你便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忘掉吧。” 他松懈手臂力道放开怀里的青年,抽身而出,冬日冰凉的空气顺着拉开的距离毫不客气地侵犯进来,激得苏长音浑身一哆嗦,他这才发现两人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搂得这么近,贴的这么热。 悄然划过心头的怅惘还未来得及被捕捉,温热的力道落在后脑处,顺着长发安慰地抚摸下来,叶庄歉然道:“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苏长音抿了抿唇,憋在心头的委屈终于一股脑儿冒出来,桃花眼可怜巴巴泛起潮色,湿漉漉的。 这个臭叶庄,自个儿喝醉了酒,莫名其妙耍脾气又亲又闹,非要较劲和他掰扯,把他的心绪搅得乱七八糟之后,竟然抽身而退。 “算了,我原谅你了。”他吸了吸鼻子,大度地原谅对方的失礼,又抬起手碰了碰他的头,“头痛不痛?这次你竟然没睡着,还能记得事。” 叶庄莞尔:“有一点,不是很厉害。”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没睡着,就不会忘记。” 苏长音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那你现在要不要睡一觉?” “不了。”叶庄摇头,抬手在他眼角一抹,冰凉指尖捻去那点晶莹液体,“难得你来一次,必要好好招待你。” 说着,他这才发现苏长音脑袋上叮叮当当挂着不少东西,身上还披着一块绸缎,有些忍俊不禁,动手为他把东西卸下来。 苏长音半低着头,乖乖任由他摆弄。 叶庄捏着一枚玉簪,若有所思,突地说道:“其实我最珍贵的不是这些东西。”他低下头,“我带你去看看别的。” 苏长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庄拉着往外跑,直走到他的寝室,叶庄在床榻边停住脚,伸出修长手臂弯腰自床下拉出一个木箱子。 那木箱子块头不小,表面泛着岁月磨损的痕迹,却拾掇得十分干净,一看就是好好对待的事物。 “这里头装的都是我从少时藏起来的东西。”叶庄拉着他在箱子前蹲下来。 少时藏的东西? 苏长音咀嚼这句话,瞬间被勾起好奇心,方才的委屈顷刻被抛到脑后,与叶庄头抵着头,兴致勃勃地看着阴影笼罩下的箱子,暗搓搓地心想依叶庄的性子,这里头藏的肯定是诸如宝剑匕首之类的利器,再不济也可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深奥书籍。 然而待掀开盖子时,他愣住了,诡异地盯着箱内几秒,拎起一个陈旧的布娃娃迟疑着问:“这……就是你藏的东西?” 手里的布娃娃做年画童子打扮,穿着一身红布衣,笑意嫣然……更可怕的,这竟然还是个女娃娃! 看不出来呀,叶庄竟然收藏这种东西! 苏长音睁大眼睛,满是“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那般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这是我尚在襁褓时的玩物,如今已记不得这东西了。”叶庄却十分坦然,“这里头放的,都是我曾经喜爱的东西,即便是坏了或者用不着了,都舍不得扔掉,俱都收藏于此。” 苏长音闻言一顿,复又低头看去,里头整洁有序地排列着不少东西,陈旧的笔、磨损的砚台、小孩子戴的小金锁……贵重的不贵重的都有,他甚至还在里头翻到个破损的毽球。 看见苏长音拎起毽球,叶庄不禁莞尔,“这是我自己做的。年幼时总见宫女们围在一起踢着这个玩儿,皇伯伯说那些削人心智的玩物碰不得,可我眼热得厉害,便半夜悄悄溜进御膳房,拔秃几只公鸡屁股,动手做了这么一个。” “可是做完也不敢堂而皇之拿出来玩耍,从小被皇伯伯教导威慑御下,喜怒哀乐不可表露人前,只能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把玩。” 叶庄回想起旧时往事,也觉着有趣,冷冽的眼弯出柔和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怀念。 苏长音没想到叶庄的童年竟然还这么叛逆有趣,他恍然隔着烟雾朦胧的时光岁月,窥见朱墙深宫中那被从小严格教导恪守循礼的小孩儿内心不一样的一面,小小的叛逆、小小的乐趣,充满童心好奇地在沉闷冰冷的深宫中探索世界,充满灵动的眼眸隔着雾气与他遥遥相望。 手中的物件突然变重了,沉甸甸坠在手上,仿佛不再是一样东西,而是承载着某个有血有肉生命的喜怒哀乐、和光阴岁月。 “库房中那些于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意义,身居高位,所有荣耀尽归自身,金钱如粪土,最不值得一提。”叶庄忽地侧头看他,“我只想告诉你,我若喜爱某样东西,便从一而终,哪怕是一支笔,用坏了也是我最心爱的笔,来日再有别的也不过是工具罢了,不会再被他物左右心神。” “我不明白你心中的忧虑,也不介意继续等下去,直到你想通。”叶庄忽然勾唇,精致下颌一抬,眼眸瞥动,眉宇间凛傲之气油然而生,“左右你总不能终其一生孤独孑然,若是连我都瞧不上,那世间必再没有属于你的良人。” 他说得斩钉截铁,尽显睥睨众生的孤傲,苏长音顿时哑口无言——因为他知道叶庄说的是真的。 他忽然别过脸,悄悄轻声嘀咕了一句:“美得你。” “皇权之下,无人能自我掌中伤害你分毫,只要大梁一日不灭,皇城境内你能横着走,这般好处,世上能有几人给你?” 苏长音哭笑不得:“我又不是螃蟹,做甚要在京中横着走,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了!” 叶庄不说话,清凌凌的眼眸静静看着他。 苏长音静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牵住对方的手:“你、你……你让我再想想。”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李总管手捧着紫檀木托盘, 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顺着回廊行至寝室跟前,鬼鬼祟祟地推开一条门缝张望一眼,见两道身影齐齐背对蹲在地上窃窃私语, 显然是已经吵完了,登时长吁一口气,接着单手推开门,笑吟吟道:“王爷, 奴才备了元宵。” “先搁着。”叶庄头也不回, 蹲在地上和苏长音头抵着头, 眉峰凝拢面带疑惑,“你说这个毽子有什么问题?” “底下的材料错了。”苏长音翻过毽子底部, 言简意赅, “用厚木板做的垫子太沉, 不容易踢高, 该换上铁片或者浆纸之类的材料。” “怪道我少时总踢不久。”叶庄恍然大悟, 旋即想起什么,长眉一舒展, “衍之似乎对这些活动筋骨的玩乐尤为擅长, 上次在山庄掷箭搏彩, 听说以前在学中亦是佼佼者,捶丸骑术投壶无一不精。” 苏长音已经对他动不动就对自己了若指掌的姿态习惯了, 闻言翘起嘴角,晃着脑袋洋洋得意,“为医者讲究强身健体,边玩边运动多好呀!” “我跟你讲, 我们院里还有一个提倡以武强身的太医, 叫宋清, 比我还厉害,我会的他都会,我不会的他也会,而且还是个运动达人,有一次集体出差,天没亮蒙蒙黑他就练完两套太极,还非拉着我们一起打,连陆院判见到他都黑着脸捏胡子绕道走。” 叶庄凝神倾听,对那些“运动达人”、“出差”之类的词汇非常陌生,只觉得苏长音无论是欢快眯起桃花眼,还是吐槽时苦恼拧眉的样子都特别可爱,托着腮欣然欣赏。 苏长音放下毽子,手背硌到什么硬邦邦的长条状,伸手拎出来一块长约三尺翠玉绞金的玉方棍,困惑转头问道:“你的镇纸怎的这般长?” 叶庄显然也没料到这个东西,先是一愣,旋即饱含深意瞥了他一眼,笑了起来,“当真是命中注命,你竟翻到这东西。”说着,顿了顿,“这可是属于你的。” ??? 苏长音抬手指着自己鼻子,“属于我的?” 叶庄握着他的手一翻,眼神示意他看向戒尺尾端,苏长音凝目看去,触感棱角不平的玉面雕刻“婉娘”二字,被光阴摩挲得不甚清晰,耳旁灼热的气息靠近,叶庄的唇近乎贴在耳畔: “这是我母妃当家做主教训我爹的戒尺,当年先皇赐婚我爹我娘,我爹不满意这门亲事,婚后流连花丛,我母妃便寻人做了这把戒尺,我爹寻一次花问一次柳,我母妃便拎着戒尺青楼打一次,几次三番我爹也怕了,后来更是折服我娘悍不畏的性子,心甘情愿守一妻过日子。” 这是苏长音第一次听到他提及父母之事,觉得十分有趣,不由赞叹一声:“令堂真是女中英杰。” “据说京中闺秀中,唯我母妃刘婉最负才名。”叶庄莞尔笑道,“我母妃出身相府,自幼便被教导循规蹈矩知书达礼,偏生遇到了爱跟她唱反调气她的爹,劝诫不得,所有诗书礼仪也通通无用,眼瞅着相府贵女就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我母妃突然有一天抛却了所有尘规束缚,一脸冰冷地杀上青楼,我爹反而觉得她真性情,心甘情愿被她拎着耳朵一路骂回王府,从此俯首帖耳、莫敢不从。” 苏长音忍不住一笑,“真正被经礼腐化的女子是做不出杀上青楼这种事情,想来你爹也是看出了你娘温柔外表下的傲骨铮铮。” 从叶庄的三言两语里,不难在心里勾勒出当时的情形。先帝一言不合赐婚,婚后还发现妻子“表里不一”,心中愈发觉得不爽利,于是花天酒地吊儿郎当,为的就是激出妻子藏着的另一面。 但从之后叶老王爷对妻子矢志不渝的态度,也能看出是个痴情种,叶庄在这点上真是完美继承了老爹的基因。 “正是如此。” 话到此处,便打开了话头,苏长音想起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叶庄,带着分享的喜悦,“我爹娘的故事也差不多如此。那年我爹当年是赴京赶考的寒门学子,乞巧在护城河畔对我放花灯的娘一见钟情,只是那时候我娘是尚书闺女儿,门第悬殊,我爹只能远远观望遥寄相思,好在上天垂怜我爹,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那年冬日我娘上山拜佛,我爹恰好与友人把肩游玩,谁料下山行至半途大雪封山,我娘在半山腰的破庙暂住,我爹怕她一人不安全,辞别友人尾随在她身后。那时我娘还当他是登徒子,可我爹只是默默捡柴为她生火,更将御寒的衣物如数给了我娘。”他喉结滚动咽一口唾沫,尽管说得口舌发干,却双眼晶亮兴致勃勃,手臂更是连比带划,“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爹就在庙外守着,也不敢睡,天寒地冻一睡便冻死了,又惧夜间野兽窥伺。于是我爹就绕着破庙开始跑,我娘在破庙里睡了多久,我爹就在外头跑了多久,第二天我娘回到家中,就与我外公说非我爹不嫁。” 叶庄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不禁侧目,“苏大人鳏居多年不续弦,仕林中素来有传闻他坚贞深情,果然如此。” “那是!不止你们叶家,我们老苏一家也是痴情种,我跟你讲,我十五岁时就想好了,我若是娶妻必定待她一生一世的好,只可惜……” 话音倏然而止。 叶庄目光灼灼,半开玩笑道:“只可惜你遇上了我,还没来得及娶妻,就上了我这条贼船,是也不是?” “……”苏长音脸色微红,支支吾吾地垂下头,偏生对方不肯善罢甘休,长臂勾住他的脖子气势汹汹压过来,忙伸手推着他的胸膛,急急骂道,“……你、你一喝酒就耍流氓!!” “我一生就喝过三次酒,除开第一次教我知道了这毛病,其余两次都让你撞上了,就算是耍流氓,老天爷也让我命里遇见你。”叶庄喉结滚动,“听李全讲,我娘怀我时曾玩笑说以后若生了儿子,就把这戒尺留给儿媳,今日天意教你翻到它,可见日后你便是它的归宿。” 苏长音突然间觉得掌心戒尺十分烫手,扔也不是,手指微微一蜷,忙道:“我、我又不会打人!” 叶庄笑起来,“不会也没事,左右你怕是没那个机会打我,若说要上青楼寻人,也该是我去寻你。” 说到最后,莫名携带几分揶揄。 苏长音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在青楼摔晕,还是叶庄把自己捞回去,脸色羞恼得更红了,连忙否认道:“那是师兄拉我去的!!” 他温润俊秀的面庞泛着霞色,上挑的眼尾更是各洇一抹红,瞪着人的眼睛因为气恼而显得格外晶亮,整个人像是水洗过,愈发干净通透, “是是是。”叶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十分大方地摆摆手,“既然衍之如此急着与我澄清,那我就不误会你了。” 苏长音:“……” 他脸色发郁,恶狠狠地磨着牙。这个叶庄绝对还没醒完酒,否则绝对不会这么混不要脸地逗他,可恶! 叶庄见好就收,察觉到手中青年的手掌气得发抖,立时适可而止,接过那把戒尺放回去,转移话题:“这戒尺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尽管来领去。” “今天冬至,快来吃一碗元宵。” 他站起身,伸手想将青年拉了起来,结果拉了一把根本没拉动。 青年冷着脸,犹如秤砣一样平平稳稳地蹲在地上,无声地控诉着自己的不满,连头顶似乎都咕咚咕咚冒着火气,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叨念着什么。 “你说什么?”叶庄挑了挑眉,俯身将耳朵凑近倾听。 苏长音深吸一口气,抬高声音大喊道:“我现在就想用戒尺揍你啦!” “嘶。”叶庄捂住差点被喊聋的耳朵,瞪了一眼,“现在可不行,得过了门你才能用!” 他弯腰一把将苏长音抱起来,顺手拍一下他不老实乱动的屁股,将人撂到矮塌上坐着,端起碗捻着调羹舀起一枚汤圆,凑到青年嘴边,“现在先吃东西!” 这元宵用火炉子煨着,放的就却不见凉,珠圆玉白的汤圆无辜躺在瓷白的勺子里,袅袅娜娜地冒着热气。 苏长音手臂抱肩高傲地瞥了一眼,很傲娇地把脸一撇,以彰显自己不被巧言令色收买的骨气。 叶庄挑了挑眉,心道这小子心野了,以前还是一只战战兢兢敢怒不敢言的小野兽,现在已经开始学会大着胆子举爪了。叶庄眼珠子一转,突然眉眼一敛,抿着唇做出一副伤感的姿态,正要再骗一骗苏长音,外头突然急急掠进一道影子。 “王爷!”来人跑得发冠衣裳都凌乱了,急急在叶庄面前停下,气息不稳直喘,“不好了……” 视线瞥见苏长音,话音戛然而止,仓促笑道:“原来苏小公子在此。” 苏长音觉得他十分眼熟,脑子转了一圈才想起来这是今早给自己颁圣旨的大太监。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我先出去……” 叶庄一把拉住他,眼神回望大太监,脸上难得没有被人打扰的不悦,抬了抬下颚:“你说。” 大太监当机立断:“陛下中毒了!” 作者有话说: 国庆快乐m(_ _)m 第67章 皇宫, 酉时。 夕阳的余晖攀过的庄严庙宇,浸得鎏金重檐殿顶耀透如明。 冬梅盛开掩映的积雪朱廊,许内监面带焦急, 行色匆匆地疾步往前走,口中迅速阐述:“今早祭天时陛下还好好的,祭天后回来后批改奏折,召见工户两部尚书商讨冬后农耕之事, 用完午膳之后, 又在暖阁午膳后又召了李杜几位阁老品茗商讨储君一事, 不料几位大臣前脚刚走,陛下就突然呼吸急促、面色发紫, 直挺挺倒了下去!” “议储一事方提上行程, 立刻就有人坐不住了。”叶庄冷笑一声, 他的下颌绷紧, 眉梢如覆寒霜, “狐狸爬过之处必然会留下痕迹,可查出什么人来?” 刮骨寒风裹着冰雪自长廊尽头呼啸而来, 他目不斜视, 高大挺拔的身形丝毫不显凝滞, 步伐凌厉烈烈生风,犹如映着寒光的长剑硬生生将寒风劈开一道豁口。 苏长音落后两人几步, 敏锐地感觉到叶庄浑身的气势变得十分尖锐。 老王爷早逝,叶庄自幼是皇帝抚养长大,对他而言皇帝是几乎如同亲生父亲的存在,乍然听到皇帝受难, 饶是叶庄再沉稳莫测的性格也波动不定。 苏长音抿了抿唇, 下意识走快两步, 离他更近了。 许内监满头冷汗,“王爷英明,陛下一倒,奴即刻封锁了宣辉殿,果然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尽数扣押在偏殿后,这才急急出宫找陆院判。”他苦笑一声,“往常陛下的身子只由陆院判照看,偏巧今日陆府今日门庭若市,我若大张旗鼓去了必会引来蜚语,只得先来求情王爷。” “无妨。”说到这里,叶庄心中稍定,目光往后一瞥落于难道清隽身影,眉眼微霁,“陆院判虽不在,可他的得意门生在,不会差到哪儿去。” “……是、是。”许内监赔笑着,皮肉耷拉的老眼却不着痕迹地往后瞥了一眼,透着几分古怪的探究。 他在皇帝身边服侍多年,也是看着叶庄长大的,从来没见过叶庄对什么人高看一眼、或者温和以待过,心中难免惊奇。 不过许内监不知道的是,今早他搬到苏府的赏赐还有不少是叶庄暗地里贴的,否则恐怕会更加吃惊。 说话间三人走到终于行至宣辉殿前,里头恰巧走出一个小太监,看见许内监神色一喜,快步上前低声禀道:“大总管,陛下醒了。” 许内监顿时喜上眉梢,抓住对方的手忙不迭求证:“真的?!” 小太监连忙点头:“当真,陛下三刻前便清醒过来了,只是面色尚且不佳,但神智还算清醒。” 三人神色骤然一松,叶庄肌肉绷紧的肩膀更是微微松懈下来,许内监拢手朝天上一拱,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老天保佑,能醒过来就好,还请苏小太医进内为陛下把把脉。” “这是自然。”苏长音面色镇定,抬腿往寝殿内走,叶庄紧随其后,不料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登时冷眼瞥了过去。 许内监忙赔笑道:“那几个可疑之人扣押在偏殿,只怕人多口杂不安全,王爷不妨先审问为妙。” 叶庄眉峰一蹙,神色有些不虞,苏长音闻言停住脚,扭头朝叶庄安抚道:“你别担心,中毒之后只要能清醒过来,基本无性命之忧,你自放心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叶庄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苏长音一笑:“深宫内殿,出不了什么事。”他顾及到许内监还在身旁,两三步上前凑近对方宽阔的胸膛,压低声音小声道:“更何况有零三在呢。” 叶庄阴沉的脸色这才稍显晴朗,低头看了苏长音,勉强同意道:“好吧。若有急事,立刻喊我。” 苏长音回应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内殿。 宣辉殿内自是恢弘不凡,然则窗户紧闭,雕壁朱梁、匾额黄案尽数湮没于沉闷死寂里,浓郁的龙涎香自殿内深处扑鼻而来,熏得人有些喘不上气。 就在苏长音踏进去的下一秒,大门轰然合上,“咔哒”厚重声响,遮蔽外头最后一丝明亮光线。 苏长音脚步顿时一停。 他迟疑地回望一眼禁闭的殿门,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诡异的感觉。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那股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违和感挥之不去。 皇帝中毒病中,偌大的宣辉殿竟然没有一个人守着,大刺刺放一个不熟悉的太医进来,未免太过大胆? 苏长音心中顿时警铃响起,他规矩地半垂着头,一边不动声色迅速往四周瞥去,一边走向寝殿内部。 天子卧榻由一帘明黄帷幔隔着,隐约可见里头隆起一道黑影,苏长音跪俯在帷幔,拘谨地行了一礼:“陛下,微臣奉命给陛下请脉。” 明黄幔帐内传来几声咳嗽声。 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道:“进来吧。” 苏长音这才起身走进去,掀开帘子的一瞬间,顿觉有针扎似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自己头顶,他顶着压力快速往上瞥了一眼—— ……确实是皇帝,没有被掉包。 苏长音薄唇微张,不着痕迹地呼了口气,这一松懈,步伐也变得轻快了,上前躬身立于榻边,请出引枕,“请陛下伸手。” 皇帝没说话,不知是因为换了个太医还是怎的,莫测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好半晌,才坐起身,慢吞吞地伸出手。 苏长音将手搭了上去,细细感受脉搏,俊秀面容透着几分沉稳,然而不过片刻,他的眉间倏然一怔。 等等…… 这脉象…… 他的神情变得犹豫不决。 上方威严的声音不疾不徐道:“如何?可是有什么差池?” 苏长音大着胆子抬起头,“微臣斗胆,察看一下陛下眼舌。” 皇帝从善如流,苏长音翻看了一下对方的眼睛和唇色,心中的疑云愈发扩大了。 “怎么不说话?”皇帝短促地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朕的脉象平稳缓和,眼睛清明,口舌干净,半点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苏长音心中一惊,连忙后退两步,双膝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跪地口呼:“陛下英明!” 皇帝笑道:“苏小太医果真神秘,朕欲自行舟手中见你一面都困难,还得大费周章设局才能得见。” 行舟,叶庄的字。 之前叶庄想要和他互唤表字时透露过,他虽然没喊,但把这个表字记住了。 什么意思?! 大费周章设局见他?! 苏长音满头冷汗津津,刚才放松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原来刚才的诡异感不是错觉,真的有陷阱在等着他。 皇帝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笑了一声,掀开被子站起身,“下毒确有其事,只不过那人还没动手就被抓住了,朕不过是顺水推舟设了个局,见见行舟心属之人罢了。” 他弯腰将苏长音搀扶起来,视线在他的面庞流连一圈,目露几分惊叹,喟叹道:“苏小太医果然是俊美若朝霞,难怪我那素来冷心冷情的侄儿甘愿为了你自折傲骨、明月染尘,放着现成的皇帝不做,偏要和你双宿双飞。” 什么?! 苏长音这下是真的惊到了,猛然抬起头,一句话脱口而出:“陛下说什么?!” 皇帝?! 什么皇帝?! “震惊吧?”皇帝一笑,“朕初时听到他说这话时也是吃惊不已,行舟自幼父母双亡,朕对他视若己出,甚至连亲生子嗣都未曾如此重视过,及至如今膝下子嗣难担重任,更是打算把江山皇位一同交付于他,没想到那小子最后竟跑来同朕说爱上一位小公子,不想日后心爱之人受史官口诛笔伐,竟然连皇位也不想要了。” 说到最后,语气竟带着几分长辈面对孩子调皮时的无奈和埋怨。 苏长音脑子一团乱麻,饶是他也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般曲折,微微张着唇,仿佛被震惊到失语,表情罕见地有些空白。 叶庄……为了他连皇位都不要? 苏长音只觉得不可思议,但皇帝没有理由骗他……垂在身侧白玉般的手指不由弯了弯,更多的是内心的无措,令他有种手脚无处安放的慌乱感。 皇帝笑了笑,“看你的神情,竟是不知道此事的模样。” 苏长音蓦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连忙敛去所有的失态,抿了抿唇,显得有些局促,“微臣……” 倒是皇帝摆了摆手,替他解围道:“也是,行舟那性子自幼苦闷,好坏都自己往回咽,必定不会将此事告诉你,倒显得我这个老人多嘴了。” “陛下言重了。”苏长音忙道。 “他那性子朕再清楚不过,到底是朕教导出来的。”皇帝一笑,“当年王妃逝去,朕愧对皇弟,亲自将他的遗孤收留在身边照顾,可惜朕不善育儿之道,只顾着将自个儿擅长的帝王心术教个彻底,却独独忘了教他真情冷暖,待朕回过神来,不知何时他已然养成了这般高深莫测、杀伐冷清的做派。” 说到这里,皇帝突然话锋一转,“可惜那个孩子看似精明,实则除了权术之道,其余的确是半点也不懂。高傲冷漠的外壳下,偏生是个至情至圣的性子。” “朝中盛传如歌王暴戾恣睢,可是行舟私下行事做派,苏小公子有知道多少?”皇帝一瞬不瞬地看着苏长音,似是回忆起往事,老脸上有几分怀念,“行舟十岁时,朕曾经赠与他一匹马驹,行舟喜爱非常,与它食同桌、卧同榻,贵为皇亲之尊甘愿与畜生为伍,朕闻讯惊问他时,他却道‘臣知人畜有别,然则只要心有喜爱,它便有别于世间千千万万物’,那时朕才明白,这孩子是怎样的颠倒疯狂。” “后来行舟奉命北上办差,那匹马半路病死途中,行舟哀戚欲绝,守着它的尸身三天三夜。至此之后,朕未曾再见他对什么活物上心,却不想他忽然有一天突然便道爱上了一个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苍老的眼睛染上几分忧愁,“他分明已经尝过了用情至深的苦楚,知晓了守不住的感情只会反噬自身,可他仍是义无反顾。” 对待爱宠马驹尚且如此深情,如今对待欲相守一生的人,又该是怎样的沉如山海?这样的感情如果得不到回应,最终化作等量的伤心不甘倾覆回去,干净清白的叶庄……是否会被撕裂压垮? 这些话皇帝到底不忍心说出来。 可苏长音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抿着唇,抬起手缓缓捂上胸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一直深藏的东西被刺激地不满探出头,骂骂咧咧地同他抗议叫嚣,又狠狠揪住他的心头一拧,疼得他心口钝痛发涨,泛起阵阵绵绵不断的酸楚。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酸涨感影响,他恍然有一种失重感,刹那间回想起不久之前在王府库房的那一幕,醉酒的叶庄睁着一双朦胧眼眸同他连声对质,就连颈窝似乎又泛起潮湿的热意……那是叶庄埋首在他颈间砸下的泪。 那时的他只顾着手足无措,看不清隔着雾气的眼中藏着复杂心绪,也不明白包裹在滚烫热泪中的含义,他好似始终隔着一层无形之物去触摸什么东西,而如今这一层障碍终于难以为续,虚空中有无形的裂缝“咔擦”裂开。 苏长音恍然半晌,终于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与微臣说这些……有何意?” “有何意……”皇帝咀嚼着这句话,自嘲一笑,“大概是想同苏小太医说说体己话罢了。人老了,话也多了,膝下子嗣与朕亲缘淡薄,行舟又是那般寡淡不贴心的,这些心里话倒是与一个外人说比较自在。” 苏长音静立在原地。 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你可知道,那皇位本是他的保命符。”皇帝唏嘘道,“朕继位时国祚不稳,行舟便做了朕的手中剑,为朕披荆斩棘、四处树敌,然则一朝天子一朝臣,待朕去后,新帝便会将他视作皇位之上随时会斩下来的刀锋,忌惮之下肯定想尽法子将之活生生折断。” “所以朕早就想将皇位交付于他,御极之位高处不胜寒,其中辛酸朕最明白不过,作为补偿,朕许诺他感情一事都由自己做主,可朕没想到他竟然爱上了一个男子,生怕你以后遭人诟病,甚至连皇位也要舍弃……更令朕意外的是,你竟然不为所动。” 苏长音怔怔地睁大眼。 虚空中那道裂痕越来越大,那些东西挣扎着要从缝隙中冲破出来。 皇帝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了什么不忍目睹的画面,神情变得十分惋惜且悲戚,“苏小太医,他为你已经赌上所有,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轻飘飘一句话,却重逾千钧。 如同洪钟震响,醍醐灌顶狠狠劈进灵魂脑海,嗡鸣阵阵余音不休! “咔擦”一声—— 那道屏障终于一下子炸开迸裂出来,碎成星光点点! 呼啸的狂风排山倒海刮来,顷刻间将心房灌得满满涨涨。它们欢喜地聚散旋转,那些被长久压抑的情感拧成一股不会停歇的龙卷风,似乎责备主人一直以来的忽视,惩罚般狠狠撞着他的胸口,那么满、那么疼,让他有一种快被撑裂的错觉。 他捂着胸口怵然低头,几乎以为那个地方会有一团血肉炸出来,然而目之所及只有揪着衣服泛白的指尖。 为什么会没有呢?苏长音茫然的想,他分明能看到那股旋风狂扫过境,席卷之处一片狼藉,轻而易举将他所有的坚持搅得粉碎。 他用力仰着头,露出纤长优美又脆弱的脖颈,颤抖着抬手覆住发红涨疼的眼眸,自言自语地呢喃:“他竟不同我说、他竟从来不同我说……” 他为什么不说呢? 说了他就懂了,为什么要藏着不说呢?! 虚空中仿佛有另一道声音回应他委屈的质问:因为叶庄爱你呀,从来都舍不得让你觉得一点压力和勉强,不是么。 “……是的。”他哑然回应。 嗓音带着几分诡异的艰涩钝感。 覆在眼眶的指缝间浸透晶莹,掌下更是一片潮热,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脸潮湿水痕。 他竟是……也哭了? “……你竟哭了?看来行舟不算一厢情愿。”皇帝奇异地看着他脸上的泪痕,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惋惜地摇了摇头,“只可惜你已经拒绝他了。” 苏长音吸了一口气,平静心绪,垂首眼眸与皇帝对视,“陛下怎么知道?” 叶庄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皇帝。 唯一的可能…… “那天落日时在大街上你说的话,朕也听到了。”皇帝轻叹一声,“不错,不止行舟盯着你,朕也在盯着你。” “无法回应的感情不过是梦幻泡影,他却甘愿沉溺其中,为你自断后路,何其可笑。”皇帝神色终于收敛,泛起几分冰冷,道:“朕已愧对皇弟,若是连他的遗孤都不能照料好,来日有何颜面去见他。” 皇帝转身抽出床边悬挂的宝剑,手臂斜指,剑锋垂划,发出令人齿寒的凌厉声响,眼神阴鸷地看着苏长音,“苏小太医,你走了最不该走的那一步,倒让我这个伯伯不得不当一回恶人,挥剑为他斩断情丝。” 苏长音神情瞬间凝固,他眼神微变,缓缓落在泛着寒光的剑锋,“陛下要杀我?”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几乎是肯定的。 “不错。”皇帝赞许点头,“只要杀了你,行舟就能安心登上帝位,待得来日他再遇上心爱之人,江山美人在侧,再回首忆起你,哪还会有什么伤心悲戚?” “那也是日后。”苏长音不动声色地攥紧手掌,面上撑出一派淡然,“陛下支开王爷,对他心爱之人下杀手,难道不怕王爷与您离心?” “行舟再气,也总不会与朕计较。”皇帝笑了一下,“更何况又有谁能指认你是朕杀的?今儿个这皇宫里,可是进不了什么暗卫的。” 苏长音脸色终于剧变。 “苏小太医,朕想见你是真的……”皇帝语调悠然,握着剑柄的手掌稳如泰山,眼中杀机毕现,“朕想杀你,亦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搓衣板准备好了。 老婆们我先跪下了…… 第68章 外头长风呼啸。 昏暗寝室内, 皇帝长剑伫立,冷冰冰地看着苏长音,空气凝固几乎静止不动, 一派肃杀且凝重。 最初的震惊过后,苏长音渐渐冷静下来,视线终于从那把尖利的寒锋上移开,落在皇帝那张布满丘壑的老脸上, “陛下年老体衰, 仅凭一把长剑, 就觉得能把微臣斩于当下?” “如何不能?”他见苏长音面无半点恐惧之色,不禁挑了挑眉, 有些意外, “苏小太医难道以为行舟会来救你么?只可惜他那边有许内监, 怕是赶不过来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朕也是为了行舟能好, 苏小太医一定会体谅我这个伯伯的苦心罢。” “陛下当真觉得这样是为他好?!”苏长音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陛下自觉用心良苦, 但是否曾问过……是他想要的么?” 皇帝脸色终于变了。 不是因为青年的话, 而是…… “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手臂上挥,剑锋直指青年, 危险地眯起眼睛。 苏长音眼神怜悯,越过锋锐长剑,直视面前的老人,“陛下, 害他到这般地步从来不是微臣……而是您。” 苏长音抬起隽秀的手掌, 轻缓下压剑锋, “老王爷因故而亡,陛下收留王爷却疏忽于教养,将他教成那般纯烈的性子后,一厢情愿地将他置于风尖浪口,一厢情愿地将皇位交予他,如今又一厢情愿地欲将他的情爱视作软肋杀灭……自始至终,陛下可曾问过他的感受?” 皇帝不为所动,剑柄却不自觉握紧,“生在皇家,注定有诸多遗憾,朕予他皇位,便是最好的补偿。” “陛下也说了,御极之位高处不胜寒,若是当真这么好,陛下何至于到如今手足亡故、亲缘淡薄的下场?若是皇位当真比情爱重要,他又何必舍弃皇位去寻情爱呢?”他轻叹一口气,“王爷那样朗月清风的一个人,抛于云泥之物从来不会再屈尊看一眼,陛下又如何会认为,日后王爷会对皇位刮目相看?这些道理,陛下不是不懂。” “所以呢?” “恕微臣直言。”苏长音毫不留情地一针见血,“陛下不是在为他好,不过是在利用他,为陛下驾崩、为天下善后。” “胡说八道!!!” 怒骂声犹如惊雷坠地,皇帝勃然大怒! 犹如一头突然被踩到痛脚的野兽,他垂垂老矣的身躯骤然弓起,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口犹如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着气。 “……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他语气发颤,威严的神情一点一点破碎狰狞,目眦欲裂瞪着苏长音,凶恶得仿佛要将人一口吃下似的,“叶瑢那贱种当诛,琚儿德不配位,琉儿资质平庸,这江山天下需要一个交代,唯有行舟最为合适…………但不只是这样!他、他是我亲眼看大的孩子……” 他气得连“朕”的自称都忘了。 因为太过激动,握着剑的手臂开始轻颤。 呲啦———— 利刃划破皮肉的细微声响。 温热猩红溅落在冰冷地面上。 苏长音浑不在意手上的刺痛感,他看着皇帝,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顽固不化且孤苦无依的老人,面上恻隐之色愈重: “陛下您看,连您也说服不了自己。” 皇帝浑身一僵。 他猛地抽回剑,脸色铁青变幻莫测,最后古怪地笑起来,“好一个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探子报苏小太医温和良善,如今竟是看走眼了。” 苏长音长身而立,垂在身侧的手血流如注,他却好似察觉不到痛一般,面色平静无波。 “生死之前不为所动,就连朕也敢口舌争锋。”皇帝的眼神越发狠辣,“如此心性胆色,朕更不能留!” “微臣的性命生来由己,不是陛下说留就留的。” “怎么,难道你还想弑君后再逃出去?”皇帝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苏小太医,如今这把剑可在朕手上。” 苏长音没有回答。 他也很奇怪,分明长剑在前,可他的内心竟然没有半点恐惧。他像是一直以来都迷失在浓雾四散的深渊里,突然之间日光自山巅破出,温柔驱散依附躯壳的浓重阴郁,他犹如破茧而出的蝶,贯注无尽勇气振翅飞向心中所往。 这一刻,生死早已不在眼中。 他仿佛如获新生。 “只有彷徨心虚的人才会心生恐惧。”苏长音长舒一口气,忽然弯唇一笑,“多谢陛下,为微臣解了长久以来的困惑。” 青年眉眼温柔如波,仿佛浸透清山远水。 分明是隆冬时节,他却笑出了无边春色。 皇帝不由一怔,他当然不会以为这个笑容是对他的,青年剔透的眼眸聚焦虚空中,分明忆起其他的什么人,才笑得如此温柔。 “陛下年老体衰,即便是不弑君,挟持陛下出逃也不算难事,可是微臣却不想这么做,这样不过是徒惹他伤心罢了。”苏长音仿佛喟叹一般,“我与陛下不同,无论何时何地,在什么情况下,都不想令他难过分毫。” 他怎么舍得呢? 看似冰冷的叶庄,却是那样干净纯烈,捧着一颗干净无暇的心来与他亲近,他怎么舍得伤害半分。 皇帝浑身一僵。 “陛下想杀臣,臣无话可说,可是连一个外人尚且能如此重视他,自幼抚养他长大的陛下,难道要如此一意孤行么?”苏长音飒然一笑,“微臣还有更重要的事,这出闹剧,恕微臣不奉陪了,告辞!” 说罢,转身欲要离去。 “站住!” 皇帝沉声喝道。 “你现在走了,就不怕朕将你全家问斩?!” 青年踏出门的脚顿住,回头满不在乎: “那又如何?生而为人,岂能苟且?陛下要问斩,我们携家逃跑便是,左右陛下不过再几年光阴,届时新帝一登基,大赦天下,谁又记得曾经这桩旧事?” “……你!”皇帝气急。 “对了!”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好心道,“陛下自称亲缘淡薄,但是可曾想过,这深宫之中尚有一稚儿,自幼母妃亡故、父如俱丧,也在垂怜一份可望不可及的亲情。” 话落,不再看身后的皇帝是什么神情,挥袍振袖大步离去。 * 皇帝瞪着眼睛,看青年的身影化作风雪中的一抹尾色,握着剑柄的手掌紧了紧,终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他伫立原地半晌,冷不丁问道:“行舟走了?” 屏风后传来地面摩擦声,洞开的暗门内转出来一个人,躬身回禀:“回陛下,苏小公子走后,王爷就急急追去了。” 如果苏长音还在这里,恐怕会吃惊地发现,这人正是带着叶庄去‘刑讯’贼人的许内监。 “哼!”皇帝沉默片刻,突然轻哼一声,嘀咕道,“这个臭小子,谈情说爱磨磨唧唧,累得我这个伯伯来为他扮黑脸。” 要不是看这两人过家家似的绕来绕去,急得他抓耳挠腮,才不会费心设这个局呢! 是的。 皇帝根本就没想要杀苏长音。 今天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另有目的罢了。 “啧!丢了皇位这样的大事,就不晓得拿去邀功,这么纯情,不像是我们叶家的崽子!” 许内监连忙赔笑道:“陛下苦心,王爷一定心领了。” 皇帝翻了个白眼,“朕不小心划伤人的时候,他在暗门里头看着,怕是在里头急红眼了罢!” 何止是急得眼睛红了,简直恨不得立刻冲出来劈手就把心上人抢走。 许内监陪着笑脸,暗地里却揉了揉手臂,心道:还好咱家身强体健,死死抓住王爷不放,才没有破坏陛下的大计! 皇帝长吁一口气,长剑“咣”一声落在地上,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年轻人的事,朕不管了,也管不动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许内监搀扶着他坐下,柔声宽慰道,“陛下且放宽心。” 皇帝撑着龙椅上的扶手,幽幽叹了口气,“你在朕身边呆得最久,你说,朕是不是如同那孩子所说的……在利用行舟?” 语气里竟莫名带着苍凉之意。 许内监浑身一抖,惊疑不定地侧过头去,“陛下?” 皇帝单手撑着额头,透过指缝间望向深宫殿宇,充满老态的眼睛直直出神,犹如自言自语,“那个孩子……我没想伤他的,偏生叫他说的那些话直刺进心里。这些年来朕自问样样给行舟最好的,可这其中未必没有朕的几分私心……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对行舟做错了?” 今天划伤苏长音纯属意外。 他的本意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不想反倒被苏长音的质问逼得措手不及,心绪震荡失态之下,长剑就这么见了血。 “陛下多虑了。”许内监柔声安慰,“无论如何,陛下这份疼爱是真真切切的,否则怎会有今日这一著。” “算了,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身前不理身后事。那孩子我瞧着倒不错,生死之间还能对行舟那般回护,行舟日后总算能有个人托付。”皇帝似想起什么,一拍额头,扭头问道,“对了,那孩子走之前,说深宫中有哪个稚儿?” 许内监略一思量,“……苏小太医说的,应当是九皇子。” 皇帝微微一怔:“……九皇子?” “是,九皇子赐名琅,原是李侍郎之女所生,后来母妃死后,因曹贵妃之故僻居后宫中,极少出现在御前,陛下这些年忙于政务,记不起他也是当然。” 许内监斟酌着道,“那孩子陛下也是见过的,中秋之宴上,王爷请命收他为弟子,陛下也考过功课……” “原来是他……” 皇帝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另一边, 苏长音踏出殿门外,一路上果然没有被侍卫阻拦。 风雪怒号呼啸,乌云阴沉沉压迫在头顶, 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刮得人几欲摔倒,然而苏长音却不以为意。 他的步伐那么轻快,衣摆拂于身后灌满猎猎寒风,体内却犹如揣着一团滚烫明亮的光芒, 烧得他的四肢百骸都充满力量, 简直恨不得大肆宣泄一番。 他的内心从未如此刻这般充实欢畅过, 脑海盘旋着一道声音,催促着他去做些什么, 直到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的脚步骤然顿住, 双眸瞬间一亮! 叶庄孤身一人迎着风雪立在长廊尽头, 双手拢在袖中, 映着雪光的眼眸隔着缱绻风雪,与他遥遥相望。 苏长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脸上骤然绽开笑容。 比风雪中的红梅还要灼灼耀眼。 叶庄微微一怔, 下一秒苏长音突然疾跑过来, 穿过茫茫风雪冲进回廊中,勒住他的后背, 温热的身躯狠狠撞进他的怀里! 叶庄被撞得猛然后退一步! 宽阔的肩膀被手臂牢牢攀着,清俊的身躯柔软温暖,裹挟清淡的药香,与他紧紧相贴在一起, 叶庄浑身僵硬, 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然而苏长音抱得那么用力,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他有一种自己要被揉碎融进去的错觉。 ……他、他竟在抱他?! 叶庄脑子一片空白,生平第一次脑袋罢工无法思考。好半晌,才僵硬地抬起手握住青年单薄的肩膀,仔细观察还能发现那手在轻轻颤抖。 正在此时,苏长音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红着脸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都忙完了?” 苏长音抽了抽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去亲近别人,多少有些不太习惯,可此时此刻他却舍不得放开。 那股一直压抑着的感情终于释放出来,像一只小鹿似的雀跃乱撞,着急奔向它的主人。 ——只有贴着叶庄,那股不安分的情绪才能满足下来。 苏长音小心翼翼地觑着叶庄的神色,刚哭过的缘故,潮红的双眸湿漉漉的,闪动着渴求和期盼,活像一只小奶狗。 有别于平日里刻意的疏离感,那里头仿佛有什么在发生改变。 叶庄似乎意识到什么,喉结上下一滚动,眼眸瞬间变得幽暗,反客为主地将青年抱在怀中,低声道:“……忙完了。” “……哦。”苏长音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他纠结地咬了咬唇,从方才开始就抓耳挠腮地憋了许多话,似乎每一句都很重要,但现在临到嘴边又不知先说哪句,顿时有些懊恼。 因为想得太入神,没发现自己现在眼眶发红、欲言又止的模样,活脱脱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叶庄心中一沉。 躲在暗室中看到的一切又浮上心头。 他长睫低垂,目光在青年泛着潮红的眼尾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肩膀那泛着血气的手掌,心疼地说:“你受伤了。” 宽大的手掌牵起青年的手,猩红血色刺疼了他的眼睛。叶抿着唇,回想起这道伤口发生时苏长音说的话,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在涌动,晦暗不明。 苏长音没察觉到叶庄的异常,恍然回应:“……不碍事。” 叶庄沉默着从怀中取出干净的帕子为他擦拭着血渍。 苏长音想到自己刚从皇帝寝宫出来,生怕叶庄看出什么,连忙扯了个谎:“我给陛下医治时,不小心针被划破了手掌。” 伤口那么深那么长,怎么可能是细长的金针划出来的。 叶庄手上动作一顿,眸色愈发幽深,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苏长音一眼,突然弯下腰,削冷薄唇贴着青年温热的掌心,怜惜地亲了亲。 苏长音手掌一抖,差点就抽了回来,但终究是硬生生忍住了。 他犹豫几下,这才吞吞吐吐地问道:“我、我……陛下说,你为了我推了皇位。”他抿了抿唇,“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叶庄认真地为他擦手,头也不抬地说道:“若是我登基,外人便要把你当成以色侍君的娈宠,你是悬壶济世的太医,史书合该彪炳你的功德,不该因为我而留下万世的骂名。” 说到这里顿了顿,半开玩笑道:“更何况,我也不是很想坐那个位子,大冬天还要批奏折,累的很,我可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呆子!”苏长音鼻尖一酸,小声道,“你可能会死的。”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他终于把伤口包扎好,抬起头来却撞上苏长音要哭不哭的脸色,顿时愣住。 他心头滚烫,抬手摸了摸青年的头顶,半开玩笑道:“别想太多,我还没把你娶进门呢,怎么会轻而易举被死掉。我那王府冷清得很,就等着你什么时候进来帮我管管,添些热闹活气。” “我一个大男人嫁什么嫁!”苏长音翻了个白眼,“况你那府里分明有个办事妥帖利落的得力管事,哪里轮得到别人。” “管事和管家可不一样。”叶庄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可没那本事!”他轻哼一声,突然红了脸颊,视线有些飘忽,小声道,“……不过管管你还是可以的。” “……” 叶庄的手顿时僵在苏长音头顶,傻愣愣立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着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呆子!”苏长音瞪了他一眼,“听不懂就算了!” 平时给点阳光就灿烂,现在关键时候竟然犯傻。 苏长音两世为人第一次告白,多少有点放不开,一时恼羞成怒……其实更多是羞的,一把甩开叶庄的手就想跑开找个缝把自己埋进去。 “别走。”叶庄忙将他拉住。 因为太过震惊整个人都浑身僵直,好一会儿才突然醒悟过来,长臂舒展将人牢牢搂在怀里,不知所措地解释道:“不是听不懂……我、我怕这是我的错觉。” 他曾经多少次渴望彼此亲近,可是一次次被拒之门外,失望而归,所以他才会如此害怕。 害怕这是一场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幻梦。 苏长音听懂了他的话,心中酸楚,软声道:“是真的,不是梦。” 他转过身来,回抱住叶庄,埋头扎进对方冷冽杉香的怀抱里,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躲着你了,我想通了。”' 人生苦短,不过短短一瞬光阴,多少真情快乐随着生命转瞬即逝,何须畏首畏尾俱它似幻似真,把握当下痛痛快快享受,这就是最快活的事情。 “衍之……”叶庄低声喃喃。 他的心脏在不停狂跳,从未如现在这般快活,巨大的喜悦充斥而来,甚至令他浑身都细细颤抖。 廊外寒风灌雪,他却忽如身置春风之中,连心上都好似开满了花。 “我好快活……”他手臂收紧,弯腰将脸埋在青年温热的脖颈里,“……我真的好快活。” 作者有话说: 我以为20w字能完结,看来还是低估了。 第70章 深宫中不容外人久留, 天色将暗,叶庄和苏长音不得不往回走。 初识情爱的滋味,叶庄心中欢喜, 一路上脸庞都含着笑,拉着苏长音的手,低头姿态亲密地小声说着话。 苏长音这次倒不怕被别人看见,一旦想通之后, 那点抗拒和顾虑也跟着消散不见了, 甚至开始享受这样的亲近……毕竟任谁面对这样眉目弯弯含情带笑的叶庄, 都会被迷得七荤八素。 苏长音脸色微微一红。 心道这叶庄着实招人,以后可不准他在别人面前这么小, 省得平白生出一堆情敌! 这么胡思乱想间, 已经到了苏府门口, 两人停住了脚。 “那、那我先回去了。”苏长音有点恋恋不舍, 小声道, “你回去自己小心。” “嗯。” 叶庄点了点头,手却仍紧紧地牵着他。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苏长音不放心地叮嘱, 想说‘别让我守活寡’, 可又觉得像是在说浑话, 心念一动,立马改口, “你要是死了,我就不管你,立马去找别人恩恩爱爱,把你忘到一边!” 叶庄手掌蓦然一紧, 眉头立刻拧起来。 “我不准!”他垂下头, 眼神认真盯着对方的眼睛, “你放心,绝不会有那一天的。” “那就最好。”苏长音笑了笑,接着微微一顿,“如果……我是说如果,陛下不同意我们的事情,你也别和他犟,我跑得远远的,等什么时候风头过去,我再来找你。” 苏长音还不知道皇帝今天只是在试探他,想到在宣辉殿发生的事情,就觉得头大。 触怒龙颜全身而退,看似潇洒得不得了,实际上背后的危机依然虎视眈眈,万一皇帝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下定决心要除掉他,他绝对躲不过。 苏长音不禁苦笑,暗道如今他也算是“舍命陪君子”,拿出全副身家和叶庄谈恋爱了。 也不知道他爹那便要怎么交代,如今只希望别连累到他爹才好。 “你要跑去哪里?”叶庄敏锐地察觉到苏长音话里有话,双眉拧得更重了。 苏长音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叶庄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呼了口气,松开手转而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别担心,皇伯伯那便我会解决。” 怎么解决? 苏长音有些迟疑,“你们千万别吵起来。” 他们伯侄两人再吵也出不了大事,毕竟血缘关系摆在那里,但是皇帝会不会一气之下,拿他这个‘勾引自家侄子的狐媚子’出气就不知道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叶庄忽然一笑,冲他眨了眨眼睛,“陛下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那个人选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苏长音反应过来,吃了一惊,“你已经找到了?谁?大皇子还是五皇子?!” “都不是。”叶庄摇了摇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竟然还卖关子?! 苏长音挑了挑眉,正欲再追问,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苏府大门‘哗’地一声打开,长吉探出头来左右张望,看见苏长音神情一喜,“少爷!方才我就听到外头有人说话,真是你呀!” 苏长音:“……” 来得真不是时候。 叶庄被他挫败的神情逗得一乐,两指亲昵地挟一下他的脸颊,安抚道:“以后会告诉你的,外头冷,今儿个先回去吧。” 他瞥了眼突然变得警惕的长吉一眼,弯腰凑近苏长音,压低了声音,“为夫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你的,我曾说过,大梁一日不灭,无人能自我掌中伤你半分,这句话不是虚言。” 体贴的情话几乎是贴着耳朵说出来的。 苏长音被撩得心脏怦怦乱跳,整个人昏头转向,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差点忘了,晕晕乎乎地点点头,“……好、好吧。” 大梁朝的皇子,剔除年龄尚小的叶琅和冒牌货叶瑢,适龄的储君不过,左右不过叶瑢和叶琚,倒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 送走叶庄,苏长音转身回府,刚踏进门就对上长吉射着精光宛如探照灯的眼神,长吉幽幽道:“少爷……刚才那个人是谁?” 盯着自家少爷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似的。 苏长音翻了个白眼,“我和那位大人正讨论正事呢,你倒好,半途捣乱,差点坏了小爷我的好事!” 话毕,懒得再管他,径自往自己院子走去。 “原来是讨论事情啊。”长吉莫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那人的手还往别人脸上招呼,我当是招了仇家了!” 可把他吓得不轻,还以为要挥拳头呢! 另一头,苏长音走着走着忽然觉得不对,又转身折了回来,干咳一声,“刚才的事情不许和老爷说,不然把你月钱扣了!” 自家老爹年纪大了,受不了惊吓,无论是自己断袖也好、冒犯龙颜也罢,苏长音都决定缓一阵子再告诉他……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想好怎么措辞才不会被自家老爹一顿狂揍。 苏长音暗自祈祷着,只希望叶庄真的能如他所说的安抚完皇帝那边的问题,这样他还能拖得更久一点…… 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叶庄确实搞定了皇帝,但同时也直接给他丢了个炸弹,把他炸得七荤八素。 这日上值,苏长音正抱着暖炉坐在上方,给底下的小药童们讲课,整个常生院上下都被冬日的午后熏得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宋清突然自外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口中直嚷嚷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陡然在众人耳畔响起,犹如惊雷炸响安宁静谧的院子。 常生院内梦会周公的大大小小登时一惊,白子道猛地跳起来,仓惶左右张望:“怎么了怎么了?!哪个药炉又着火了?!还是城外病情又复发了?!” “都不是!” “那你叫唤个什么!” 白子道瞪了他一眼,啪嗒又瘫回椅子上。 宋清倒了杯热茶仰头咕噜咕噜咽下去,把碗摔回桌面,呼了口气,这才说道:“陛下立储了,说起来太子还和咱们院里颇有些渊源,立的是小皇子!” “什么?!”这下换苏长音坐不住了,倏然站起身,两三步上前揪住宋清的手臂,一脸惊愕,“你说立得谁?!” 叶琅?! “小皇子。”宋清道,“今儿个我照惯例去给宋妃请脉,恰巧听到大皇子在里头发怒,原是今日朝议时如歌王奏请将小皇子立为太子,说小皇子年纪轻轻就有忧国忧民的善心,只要加以□□来日必是一位贤君,同时把大皇子和五皇子都贬了一顿,陛下竟然还同意了。大皇子一直就对皇位野心勃勃,我进去时里头一片狼藉,不知砸坏了多少东西哩!” 宋清感慨道:“说起来小皇子,还是我们院里头拉扯大的呢,啧啧,如歌王夸赞的善心必定都是我等言传身教得好!” 林召光指着他笑骂了一声:“得了吧,就你们平日那做派,别说善心了,没养出贪嗔之心就算不错了!与其说是你们教的,还不如说是苏贤弟教的!” 白子道现下也不困了,抖擞精神一脸喜气,也跟着凑趣,“不过这也是喜事,贤弟来日你就多了个当皇帝的靠山……贤弟?!” 苏长音面色铁青地立在原地,手里的书卷捏得指尖泛白。 这个叶庄,他确实希望江山后继有人不错,但不是把这么小的叶琅推出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今日还得去如歌王那里诊脉,诸位师兄,还劳烦你们帮我授完这课。”苏长音勉强笑了笑,撂下书卷,披上大氅就迎着风雪急急就出了院子。 令无芳见状不禁纳闷,喃喃道:“这连药箱都没带,去诊个什么脉?” * 苏长音一路火急火燎地往大理寺赶,二话不说直奔隔间。 隔间里头,叶庄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听着阶下下属禀报,大门哗啦一下猛地被打开,叶庄一抬头,就见苏长音板着脸硬邦邦伫立在门口,面色发怒地与他瞪视。 叶庄一点也不意外,神情镇定地冲底下人吩咐道:“你先下去。” 对方连忙躬身应是。 很快隔间内就剩下他们两人,相顾无言地对峙着,空气一下子凝静起来。 “衍之……”叶庄起身走到苏长音面前,后者只紧紧盯着他,叶庄碰了个软钉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而牵起青年的手,“……你别气,先听我说。”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大抵是知道自知理亏, 叶庄的态度不可谓不卑微。 他微微使劲,拉着青年走向一旁的矮塌,两人隔着案子坐了下来, 还特别殷勤地倒了一杯热茶。 苏长音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 清汤浮绿的茶盏递到眼前,他看也不看,只紧紧盯着叶庄,几乎是肯定地说道:“你早就盯上他了。” 当初中秋宴时叶庄突然请命做叶琅的先生, 他就觉得奇怪, 毕竟叶庄不像是会给自己揽闲事的人, 他还以为叶庄是在可怜叶琅。 可如今想来,恐怕叶庄在察觉叶琅天赋异禀的时候, 就已经起了心思了。 叶庄放下紫金茶壶, 闻言静默一瞬, 没有辩解, 大方承认道:“没错, 确实如此。” “为什么?” 苏长音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着急之意, 抱着双臂诘问道。 大有一种要是没有得到合理的答案, 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气势。 如果这个时候有外人在场, 就会发现此时的阵仗像极了‘因为爹亲带娃产生失误,被娘亲兴师问罪’的画面。 “因为他确实是个可塑之才。”叶庄顿了顿, “天资聪颖,过目不忘,遇事能隐忍蛰伏,又不畏惧强权恶势, 更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都说以小见大, 那时我便想这孩子只需要稍加调.教,来日绝非池中之物。” “可他还这么小,他能知道皇位代表着什么?”苏长音蓦然抬高声音,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那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觉悟;是必须甘为百姓牛马、呕心沥血剖肝沥胆的决心;是焚膏继晷无人问津,一旦行差踏错就受万世骂名的孤决;是所有伤痕苦楚往回吞咽,高处不胜寒的清寡。 叶琅尚且是个小儿,甚至可能连王公侯爵的品阶都还没弄清。 皇位这样沉重的东西,叶琅那样幼小的肩膀如何承受得起? 苏长音气得手都在发抖。 心道最起码也该等叶琅再成长一些,再来思考这个决定。 “皇位的意义岂是凭年纪能看清的?”叶庄有些好笑,“叶琚年将而立,却自大狂妄,与叶瑢相争多年,视皇位如战利品,他能明白皇位的意义?叶琉二十有三,好享乐爱美色,只知人生得意须尽欢,至于民间疾苦从来懒得听一声看一眼,他又如何能明白皇位的意义?” “那日在城外见难民饥不裹腹,叶琅尚且能连手中食物分出去,你可知若是换作叶琚或者叶琉,以冲撞之名将人打一顿都是轻的。” “御极之位为天下至尊,多少人虎视眈眈。”苏长音半点不为所动,“琅儿确实有一颗善心不错,可是那位置绝非仅靠一颗善心可矣。” “没错。”叶庄赞许地点了点头,“所以,他有我为他保驾护航。” 苏长音:“……” “他年纪小是没错,可如今并非乱世,待陛下与我除去乱臣、外攘异族之后,百废俱兴,交到叶琅手里的是安稳江山。届时有我摄政,一步一步辅导他坐稳帝位,他只需做好一个贤明君主,安安分分守住江山数十年,便能功成身退,难道连这点本事你都不信他么?” 苏长音:“……” 他哑口无言。 “你到底在怕什么?”叶庄叹了一声。 他捏着杯盏却不喝,那双平日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时洞若观火,直直看着苏长音,几乎要将他看穿。 苏长音心中顿时一刺! 落于檀木案上的指尖微微一紧,他的神情有瞬间慌乱,垂下头避开对方的眼睛,有些语无伦次,“我、我……那皇位本就是我们的事情……” 皇位本就是他们与皇帝之间的难题,不应该把年幼无辜的叶琅牵扯进来。 他视叶琅若幼弟,他真的很怕、很怕叶琅日后厌恶皇位,或者因此受到伤害…… 他会内疚一辈子。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随后一片浓重的阴影将他笼罩,肩膀落着沉稳有力的力道,却是叶庄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按着他的肩膀。 叶庄像是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喟叹一声,冷然的声音带着温和宽慰—— “何必如此自责,我不是为了你才将皇位丢给他。”他顿了顿,“早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动了寻继承人的心思。我这性子我最清楚不过,恣意妄为、野性难驯,若是来日称帝只会是个受人唾骂的昏君。” 他笑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可我若是做了臣子,那就不一样了,我生而为刃,锋锐无匹……衍之,他是你最看重的孩子,我愿意为你成为他的手中剑,成为那座皇权之下几乎无人可以翻越的山峰。” 苏长音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不是错觉,他真的听出了话语中的杀伐之意。 叶庄在他面前展示从来都是温和的一面,但此时此刻,他好像窥见了对方从来没有展示过的另一种姿态—— 那是属于生杀予夺、纵横捭阖的如歌王。 那样强悍, 那样无畏。 “我愿为剑镇守山河。 我在一日,江山烽火不侵、邪魔不扰。 护你们一世太平安稳。” 犹如赌咒宣誓。 一字一字,铿锵铮然,饱含力量。 苏长音只觉得心中那颗大石被这一字一句砸的摇摇欲坠。 “所以衍之不必担忧,来日他为君主,我为忠君之臣,无论如何必定会保他安全无虑。” 苏长音默然无声。 当官这么久,他头一次觉得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转头面向窗扉,企图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冷静头脑,然而一眼望去,重檐殿宇静默伫立苍天之下,愈发衬得他们犹如笼中困兽。 好半晌,苏长音才艰难开口,“我的愿望,从来都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我自然也是。”叶庄摸了摸他的头——他特别喜欢这个动作,“我知道你担心他,可你何不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一边说,一边抬头,视线落向不远的前方。 苏长音一怔,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 隔间的屏风后,叶琅正扒着山水屏风,探出头来怯怯地看着他们两人,“我、我在里头默写文章……” 他应该是在里面从头听到尾,飞快地瞥了叶庄一眼,哒哒哒地跑到苏长音身边,抱着他的腰一头扎进对方怀里,“苏苏你别生他的气,太子一事是我自己同意的。” “什么?” 苏长音这下真的惊住了。 “大丈夫不沦苟且,生居天地之间,岂能碌碌如蝼蚁。”叶琅软软道,“我、我想为天下做点事……” 他自幼居于深宫之中,孤苦伶仃无人问津,受尽他人冷眼,本以为天底下最难之事不过如此,不料十丈宫墙外,还有更加令人触目惊心的哀鸿遍野。 叶琅只觉得心里很难过,像是猫爪一样挠得他很烦闷,他知道自己幸运遇到了苏长音那样珍视他呵护他的人,可那些人呢,又有谁来对他们施以援手……自那时起叶琅就产生了这样的困惑。 他小小的脑袋想不懂,但这个困惑已经化作一粒小小的种子埋在心里,一个小小的愿望破土而出,随时准备长成参天大树。 “可是这条路会很辛苦。”苏长音迟疑着,抬手回搂住他,“我不希望你日后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叶琅疑惑地看着他,有些想不通,“你不是常说人的苦恼都是自己惹出来的?” 苏长音愣了愣。 遮蔽双眼的迷雾骤然拨开,豁然开朗。 他静了一瞬,忽然哑然而笑,抹了一把脸,喃喃道:“原是我魔怔了。”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修行路。 满足与否,端看自己是否从容面对。 “你看,他本就比你想象的聪颖。”叶庄的轻笑声自身后传来,他倾下身自身后拥住青年,下颌枕于对方柔软的脖颈。 如此一来,苏长音身前身后就挂满了人。 叶琅突然想起什么,骤然直起身子,警惕起来,“对了,我当皇帝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保护苏苏。” 说着,拉起苏长音的手,防贼似的瞪着叶庄,“苏苏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让这个人欺负你,等我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下令让他离你离得远远的,让你搬到宫里和我住!” 叶庄:“……”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住,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睨着叶琅,冷冷道:“毛头小儿,大言不惭,你信不信你敢这么做,我就敢弑君!” “什么?!”小豆丁震惊得嘴都张大了,紧接着眼眶迅速红了起来,呜呜汪汪地哭诉,“狗屁叶庄!枉我刚才在里面那么感动,原来你的承诺只值那么一丢丢!” “师长妻不可欺。”叶庄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要他进宫做什么?!” “自然是与我抵足而眠,互诉衷肠!”叶琅挺起小胸膛,“你以为谁都像你这登徒子一样,满脑子龌龊不堪的事情……” “你再说一遍,谁龌龊不堪?!!” “~%*、-@” 苏长音夹在两人中间,听着耳边气急败坏的吵吵闹闹,登时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不管如何, ”叶庄冷笑一声,“只要你敢插足我们二人之事,不管你是否称帝, 我绝不会轻饶。” “叶庄你个伪君子!出尔反尔!” 叶琅简直快气坏了! 方才他在里头听见叶庄那么真情珍重的一番剖白回护,生平头一次觉得这个凶神恶煞的堂兄如此顺眼,感动到差点落下几滴鳄鱼泪……他真是蠢毙了,才会信了叶庄的鬼话! 叶琅把牙槽磨得咯吱咯吱响—— 凡事分先来后到, 他才是最开始的那个!他和苏苏亲亲蜜蜜怎么了! 可恶! 他绝对不会让这混蛋碰苏苏一根毫毛! 等继承皇位了迟早要把他丢得远远的! 叶庄冷冷了他一眼。 虽然小豆丁一句话没说, 但那个神情不用猜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于是叶庄毫不客气地给了他致命一击,“纵使你诡计再多也没用, 他与我两情相悦, 你与他再亲近, 也亲近不过我。” 什么鬼?! 两情相悦?!! 叶琅跟见了鬼似的呆住, 猛地抬起头看向苏长音。 “呃……” 硝烟战火猝不及防殃及池鱼, 苏长音悠哉喝茶看戏的动作僵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叶琅揪着他的袖子, 泪眼汪汪地仰头等着答案, 大有他点点头就嚎啕大哭的趋势。 “这……”苏长音一时有些为难, 正想要不要找个借口忽悠过去,身后男人的气势陡然危险起来。 叶庄像是感觉到他的犹豫, 低沉的嗓音危险地“嗯”了一声,薄唇间露出一线雪白齿锋,像极了一头露出獠牙的狼。 苏长音:“……” 我如果忽悠过去,你是不是就要吃了我? 前后夹击令他有些为难, 纠结了一会儿, 他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虎口抵着唇边掩饰般地干咳一声,对眼巴巴望着他的叶琅点了点头,“……是、是这么回事。” 既然已经确立关系,没必要遮掩了吧? 苏长音视线有些飘忽,耳尖染上红晕。 叶庄挑唇一笑。 偷了腥似的志得意满。 叶琅:“……” 哗啦一声—— 小豆丁的玻璃心第N+1次碎掉了! 他攥紧拳头,仰天长啸悲愤不已:“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叶庄冷哼一声,心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同不同意有个屁用。 他已经懒得再和这小娃子计较了,宣示完主权的叶庄心满意足,手臂微微用力,搂着自家的小抱枕到屋子另一头的案牍后坐下。 嘴里还不忘嘀咕道: “这个小屁孩,不敬师长,迟早有一天要教训教训他……你在笑什么。” 叶庄拧着眉不满地看着他。 苏长音想抬手掩面已经来不及了,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干咳一声,“我在想你们两个是不是都属狗的。” 一见面必然互咬,没有半点实质性的伤害,反而各自掉了不少狗毛。 “什么狗,龙虎斗罢了。”叶庄冷笑一声,忍不住抱怨道,“都怨你,将他惯成这无法无天的了。” 苏长音莞尔:“我不也同样惯着你。” 他枕着对方肌理有力隆起的手臂,睁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眸与上方的男人对视。 他略微凌乱的乌发落于耳旁,清俊面容含笑,桃花眼角微微上扬,姿态安稳呆在叶庄怀里的模样,柔软到几乎让后者有种握着一捧暖春白雪的错觉。 叶庄的眼眸骤然幽暗起来。 隔间里的暖炉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外头寒气逼人,愈发衬得屋子里温暖如春。 可叶庄突然觉得那暖炉烧得太旺了,不然他身上怎么会涌动起这么燥热难耐的气潮? “哦?”他嗓音喑哑,“那你惯着我什么?” “可多了。”苏长音竟然还认认真真地掰起手指,“吃饭不长手让人喂、爱摸别人的腰、爱亲人……我都惯着你了。” “你漏了最重要的一条。” “哪一条?” 叶庄喉结滚动,缓缓低头凑近他耳边,“把你吃干抹净,还准备日日夜夜继续吃下去……” 苏长音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咬牙切齿恨恨道:“光天化日,你的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简直不知廉耻! 叶庄看起来似乎比他更烦躁,直起身子深深吐了一口浊气,啧了一声,“要不是今儿个事情多,兼之陛下中毒一事有了眉目,不然现在就把你办了!” 白日宣.淫可耻的造不造! 苏长音有些悲愤,下一秒突然察觉到什么,身形一顿,猛地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重复道:“中毒一事有眉目了?” 上次皇帝虽然在宣辉殿对他发难,但据说确实有人下毒,只不过还没动手就被抓住了。 苏长音:“是谁?” “还能是谁,自然是曹家。”叶庄冷笑一声,“叶瑢废了一双腿之后,他们就等不及陛下驾崩了。” 叶瑢并非皇帝亲生,现在又废了一双腿,如果不尽快坐上皇位,等着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 苏长音咂舌,“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投毒。” “现在恐怕不止,之前叶瑢废了腿便如此,前几日立了那小屁孩为太子,只怕更着急了。” “什么意思?”苏长音反应过来,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听你的口气……他们准备逼宫?” “无不可能。”叶庄淡淡道,随后神情一转,满脸正色的凑近苏长音,“所以你夫君近日忙里忙外为家为国,你不打算给点奖赏?” 苏长音:“……” 叶庄一张俊脸在他面前无限放大,甚至很心机地微微别过脸,露出下颌线条锋锐冷冽的脸颊,一双下瞥的眼角直勾勾望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苏长音:“……说正经的呢!” 叶庄脸色十分认真,“这对我来说就是很正经的事情。” 苏长音:“……” 他瞥了不远处的叶琅一眼,见后者已经彻底迷失在自自家大白菜被狼拱走的哀怨中,无暇顾及这里,火速揪着叶庄的衣襟直起身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软软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最厉害了。” 叶庄倒吸一口凉气。 啧。 半边耳朵酥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不好意思今天有点短小。 高fx封控了,这两天在做准备。 第73章 叶庄开始有些后悔。 如果说苏长音是一把火, 那他就是负责将那把火点到自己身上的罪魁祸首。 温热的气息残留在耳旁,灼得他神识一荡,耳骨都仿佛战栗起来, 视线瞥见案牍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突然哀叹一声,恨恨道:“今日就不该让我见着你!” 温香软玉在怀,谁还乐意去碰枯燥乏味的公务。 苏长音眨了眨眼, 作势要起身离开, “那我现在就走?” “别。”叶庄忙拉住他, 面色阴晴不定,最后伸出长腿脚尖勾起一旁的小板凳拖到身边, 扯着苏长音往凳子上一怼, 悻悻道, “罢了, 你就在这里好好坐着好了!” 他忍不住嘀咕一句:“别人家是红袖添香, 干劲倍增,偏生叫我遇上你这勾人的, 差点把我的精神都勾走了……” “声色犬马消人心志, 纸醉金迷损人意气。”苏长音闷笑一声, “叶庄叶大人,考验您心志的时候到了。” 叶庄:“……” 他噎了一下, 神情竟有些憋屈。 苏长音忍不住轻笑,见叶庄略显郁闷地横了他一眼,见好就收,笑道:“我虽非红袖, 但既然叶大人如此神往, 我配合配合也未尝不可。你若是今日下值前能把这些都批完, 我就……” 未尽的话语含在舌尖里,他再次靠近叶庄耳边,吐息暧.昧地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叶庄耳朵尖一动,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满含期待惊喜,“当真?” 苏长音耳尖染红,矜持地点点头。 叶庄勾起唇角,直勾勾看着他,也凑到他耳边,同样小声回应:“……那你到时可别嫌弃为夫弄得狠了。” “……”苏长音一把将他的脸拍开,“……色大的叶大人,快忙自己的事罢!” * 皇帝被投毒一事非同小可,然而不知是否消息被压住,朝堂之上没有半点风声,好像根本没人知道这件事。 与外面的风平浪静不同,整个大理寺开始严阵以待起来。 苏长音每日出入都能感受到越发凝重的气氛,上至官员下至小吏无一不面色严肃,连一向嬉皮笑脸的公冶慕都不苟言笑,每次苏长音开始都会警惕地往他身后一望。 “如今形式紧张,苏小太医出入时一定要小心,可别被盯上了。” “……这倒是不会。” 苏长音心道他身边还有个暗卫在盯着呢,就算有可疑的人物也近身不了他十米之内。 叶庄果然如他所言开始忙碌。 这种忙碌不止于案牍劳形,变成整日泡在刑狱里……尽管他每日出来都沐浴过,但苏长音还是能闻到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粘稠腥气。 苏长音闲暇读书,偶尔隐隐听到虚空中的惨叫声,受惊地抬头望去,除了那面堆满书的梨花木书架墙面,再也看不到什么。 如是过了十几日,苏长音都忍不住问道:“刑堂是不是抓了很多人?” ……那叫声,怪瘆人的。 跟大白天闹鬼似的。 “几个探子罢了,不必害怕,已经审问完了。”叶庄拉起他的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冷不冷,我前几日得了御赐的冬雪茶,泡一杯予你暖暖身子。” 苏长音并没有被带跑,反而在这欲盖弥彰的掩饰中嗅到了几分凝重的味道。 对方好似正在和一条上钩的凶狠恶鱼搏斗,互相发力使劲浑身解数,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互相拉扯。 恶鱼即将精疲力尽,而叶庄胜券在握。 果不其然。 之后连着好几日那惨叫声都没停止。 苏长音头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奈,身为医者不喜血腥伤亡,但是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只有成王败寇,他没能力改变什么,只能暗自期盼这阵风波过去,这样才能减少些伤亡。 与此同时,他开始担心叶琅。 诚如叶庄所说,之前叶瑢废了腿就敢投毒,如今叶琅成为太子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他怕叶琅会成为炮灰,不过很快这个顾虑就消失了。 这天叶琅照例应该来大理寺听叶庄讲课——接受叶庄的洗脑——然而来的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许内监,不见叶琅。 许内监笑呵呵的,“咱家是奉皇命,来向如歌王告知一声,今日陛下将小皇子留在朝华殿学习朝务,就不过来了。” 苏长音:“?” 许内监见他一脸疑惑,笑着解释,“小太子如今跟随陛下学习处理政务,已入住宣辉殿中,聆听陛下圣训,日后或许极少往此地走动了。” 宣辉殿?! 那可是皇帝寝殿,叶琅竟住到哪儿去了?! 许内监走后,苏长音忙跑去找叶庄求证,叶庄,后者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淡淡道: “这说起来,还要多亏你。陛下如今算是将他看在眼里了,宝贝得很,整日里当眼珠子似的疼。” 因为苏长音的话,兼之叶庄举荐叶琅为太子,皇帝好奇之下竟真的去将叶琅寻来,结果一接触下来,发现叶琅既不似叶琚自大狂妄、又不似叶琉那般吊儿郎当,反而进退有度,谦逊有利,自然越看越喜欢。 皇帝年纪大了,越发渴望膝下子嗣环绕、得享天伦,而叶琅这辈子头一遭抓住高高在上的父皇,自然舍不得再次疏远,使劲儿讨巧卖乖,把皇帝逗得龙心大悦,竟大手一挥以学习政务为由直接命叶琅住到宣辉殿,同吃同住。 这年龄差几乎可以当爷孙的父子俩如今恩爱得和什么似的,堪称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苏长音没留意到那句“还要多亏你”,听到这里不由真心感到欢喜,感慨道:“真好,琅儿该高兴极了!” 他终究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替代不了真正的双亲,如果叶琅可以得到真正亲人的爱,最好不过。 “自然是好的,好的不得了。”叶庄轻哼一声,“如今连我去禀报事务,陛下都嫌我扰他快活。”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挥手赶了出去。 咕哝似的调子透出几分酸意。 苏长音忍不住莞尔,“怎么还吃起醋来?” “我醋什么!”叶庄鼻端溢出一声不屑的嗤声,“平日里总叫那小儿气我,如今跑远了才好,好叫我一人独占你。” * 叶琅一走,叶庄整日忙得不见踪影,这偌大的隔间就剩下苏长音一人。 苏长音闲来无事,干脆撰写起了医书,一边回忆自己在后世学的医学知识,一边将这个朝代学术上的漏洞进行筛选修整,闲暇时喝茶看书,倒也怡然惬意。 这日午时,他如往常挨着炭火,拢着薄被躺在榻上小憩,睡得正昏沉间,朦朦胧胧间忽听外头出传来一阵吵闹声,像是有什么人在说话,犹如隔雾看花般听得不真切。 其中一道嚣张粗犷的声音十分熟悉—— “放我进去,我有事找你家主子!” 苏长音没有被吵醒,眉尖微蹙,不耐地翻了个身。 零三冷冰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音量压在喉咙底,“主子在刑堂,阁下稍后再来。” “那我进去等他……你拦我做什么?!”声音十分不爽。 “主子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他这隔间何时如此神秘,竟然连小王进去都不得?”那人声音一冷,“给小王闪开!” 最后一字携带怒意,凌厉破空声乍然响起。 外头似乎打了起来,一阵令人齿寒的皮肉骨用力撞击的沉闷声响,势如雷霆迅猛,一声急促过一声,竟是有来有回、不相上下。 “年纪不大,身手倒利落!把面具摘下,我倒要你看看你长什么样子!”那人似乎被激起了血性,语调狠辣,出手更猛烈了,然而几秒过后,那打斗声骤然停住,那嚣张的声音变成十分错愕,失声喊道:“……姑娘!何苦故作男声!” 静默,空气瞬间凝固…… 三秒之后—— 零三怒道:“把、面、具、还、我!!” “小王凭本事抢的面具,凭什么还你!”那人顿了一下,纵声大笑,“有本事自己来拿!” 笑声渐远,竟是跑了。 “站住!” 零三拔腿追了上去。 终于安静了。 苏长音眉间一松,被扰得不安的意识又沉入睡梦中。 不过今日大概是老天爷和他作对似的,没过多久门外又有了动静。 “如歌王可在?” 一道掐着嗓子的沙哑矫揉声在门口响起,是内宫阉人,见没人回应,脚步声踱了进来,随后在榻前停住,“哎哟哟!这里头竟还躺着一个!” 苏长音皱了皱眉,虚无睡梦中感觉到上方有诡异的探究视线在脸上徘徊,令人心生反感。 “……模样但倒是十分面生。” 那人自言自语。 “出来!你是哪个宫的内侍!”叱责声响起,“竟敢擅闯朝廷重地!” 探究似的眼神立刻收了回去,那人几步跑出去,谄笑道:“咱家是奉命来给如歌王捎个口信的……无意冒犯,这点银子给大哥喝酒……” 声音渐远。 如鸦长睫微微一颤,苏长音这下终于被闹醒了,缓缓睁开眼,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洞开的窗外呼呼灌着冷风,他呆坐在床上,面容惺忪,一半神魂还坠在梦中。 “哟!我还当叶庄做什么那么神秘!”外头有人大步迈了进来,一见苏长音眉梢一扬,“原来是金屋藏娇。” 来人是耶律旬。 他似乎是心情不错,背着双手意气风发,眼角眉梢携着笑意,就差吹一阵口哨表示自己的得意。 苏长音被他洪亮的声音震得识海一晃,意识瞬间回笼,侧头看着他问,“零三呢?” “你说那个小美人?”耶律旬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得意一笑,“自然是发现打不过本王,如今正在哪个旮旯里暗自伤神呢!” “你别欺负他。”苏长音按了按额角鼓胀的额角,迟疑地问,“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内侍出去?” “没有,小王路上没见着人。”耶律旬敏锐地感觉到他脸色不太对,“怎么?出了何事?” “不,没事……” 难道刚才是他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最近在准备收尾,目测10章左右…… 悄悄:耶律旬和零三是一对 第74章 苏长音压下心头的疑惑, 冲耶律旬笑了笑,“也许是睡太沉了,还没醒过梦来……不用在意。” 耶律旬闻言放下心来。 他本来也就不放在心上, 大理寺是叶庄一手把持,犹如铜墙铁壁,寻常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更别提一个大活人。 这么想的同时, 他全然忘了刚才自己的行径。 苏长音回过神来, 就见耶律旬已经不客气地自寻位置坐下, 他迟疑一下,起身坐到对方的对面, 倒了一杯茶, “外头冷, 喝杯暖暖身子。” 茶盏端到眼前, 澄碧色的汤水光雾沉浮, 尚未品尝,一阵清香先扑鼻而来。 耶律旬却不接过, 而是抬起头, 一双鹰目仔细打量着眼前人。 方起身的青年衣裳未整、几缕凌乱发丝散在额前, 半点不损其艳色,唇眼含笑望过来时, 清俊到极致、亦动人到极致…… 竟是比茶更沁人心脾。 耶律旬的眼眸染上几分意味不明的暧昧意味。 苏长音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正欲开口,就听耶律旬施施然问道:“见苏小太医这般端茶倒水的主人家做派……你与我兄弟,如今算是心意相通了吧?” “……”苏长音坦然道, “是, 你要给我见面礼吗?先说好那豹子是叶庄赠我的, 那可不能算。” 耶律旬愣了一下,旋即纵声大笑,抚掌笑道:“好好好!你这性子我喜欢!” 说罢,端起茶盏,仰头便一饮而尽。 尚且滚烫的茶汤灼得舌尖发麻,耶律旬脸色不变,心中却暗自啧了一声—— 淡了,他到底还是爱喝烈酒,最好是烈到呛喉,身子骨头都颤栗起来才够劲儿。 正说话间,叶庄自外头走进来,看见耶律旬先是眉头一皱,接着走过来拉起苏长音的手,低声问:“是他扰你清梦了?” 察觉到掌心一片冰凉,他又满脸不赞同,“你又开着窗户睡了一晌?” “喂!”耶律旬一脸抗议,“兄弟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简直重色轻友! 叶庄也跟着坐下,屈指为青年梳拢凌乱的发丝,之后才瞥了耶律旬一眼,“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赶紧滚。 “……”耶律旬忍着气儿,“我来就是想告诉你,除夕百戏进城日,曹家的兵马就到了。” 叶庄眉心微动,淡道:“知道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不必我们动手,让他们自己送上来岂不更好?”叶庄轻描淡写,“在过几日可就是除夕了。” 说这话时他连头也不抬,兀自拾掇着那头柔软的长发,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什么艺术品。 耶律旬脸都绿了,被熏绿了。 如果他活在现代,他就知道这是只有单身狗能闻到的恋爱的酸臭味。 但耶律旬只是个古人,所以他只会骂奶奶的,真他奶奶的! 叶庄弄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耶律旬,“你还不走?” 耶律旬“霍”地一声,猛地站起身来,冲苏长音抱拳:“苏小兄弟,小王这趟来得匆忙,带的东西不多,待来日你与我兄弟到羌国做客,想要什么尽管挑,本王倾囊相赠!”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奶奶的!不就是有媳妇么!嚣张什么! 信不信他回头也找一个! 苏长音慢吞吞道:“其实你大可不用管我……” “不必管他,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叶庄为他拢好衣服,“我准备离开一阵。” 苏长音似有所觉,“因为他们?” 叶庄点了点头,“兵权在我手中,我若在京,他们不敢动手。” 苏长音沉默片刻,反手握住他的手,“一切小心。” “放心吧,蛰伏隐忍多年,只待今朝功成,早已有备无患。”叶庄笑了一声,随后神色变得有些惋惜,啧了一声,“只可惜了,今年本打算与你一同过个好年。” 大梁朝年假有十日之长,他早就安排好了行程,如今一下全泡汤了。 见叶庄语气如此笃定,苏长音勉强放下心来,莞尔道:“等你回来,我自把那几日补还给你。” * 下值后辞别叶庄,苏长音回到家中,刚进厅堂摆满了各种贺礼,管事正一手礼单一手提笔挨个核对,满脸洋溢着喜色。 苏长音见状,忍不住奇道:“咱家是出了什么喜事,竟收了这么多贺礼?!” 这都快把厅子摆满了! 苏府的管事正值壮年,长得膀大腰圆,闻言蒲扇大的手掌往他肩背上一拍,大笑声如同洪钟,“少爷,这些可都是赠给老爷的贺礼哩!” 苏长音被拍得往前踉跄,差点吐血,连忙闪开两步,惊诧道:“都是给我爹的?这么多?!” “可不是么!往年不见这么多贺礼,今年不知怎的,突然来了这么多学子献殷勤!”他扬起手中一沓红帖子,“少爷你看,这里头十之八九可都写着敬恩师呢!” 学子? 苏长音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卫家一倒,可不就剩下他爹一枝独大! 管事撂下单子,转身拎出一只血淋淋的鹿子,喜道:“少爷,这里头还有一只全鹿,今夜咱们就做鹿宴如何?” 他摆弄着那只鹿子,“你看这鹿五脏俱全,血都还没放干,我那婆娘惯会拾掇,做上一桌鹿宴,配一壶烧酒……那滋味……” 管事吧唧吧唧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苏府向来不苛待下人,一直是主人家吃什么,下人就跟着吃什么。 苏长音见他一脸馋相,忍不住好笑,“既然如此,那就将这鹿拖到厨下去,鹿肉滋补,如今天寒地冻,正好给府中上下补补。” 管事喜上眉梢,连忙应是,欢天喜地地拖着鹿跑了,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什么,一拍额头:“糟了!忘了告诉少爷那里头还有他的贺礼呢!” 还是将军府曹家小公子送来的。 管事犹豫一瞬,随后心大地咧嘴一笑,“算了,等明日再与小少爷说也一样。” 当天晚上果然一桌珍馐美味,鹿血汤、爆炒鹿筋、杜仲炖鹿肉……配上一壶小酒,吃得好不尽兴。 苏长音也跟着吃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的太好了,当天晚入睡时就不安分起来。 昏睡中身子一阵气血翻涌,犹如身置火烤,没过一阵又忽然冷了下来,骨子里浸出冻人的寒凉。 梦中的场景更是光怪陆离,梦见叶庄与曹家对决,叶庄竟被乱箭穿心,吓得他骤然惊醒! 苏长音睁着眼睛,大口喘着气儿。 熄了灯的里屋暗沉沉一片,帷幔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起伏不定的喘息声在寂静格外突兀。 他闭了闭眼,终究没忍住,喊道:“长吉、长吉!” 他以为自己是在大喊。 然而实际上声音微弱如幼猫叫唤,嗓子更是刮沙似的沙哑疼痛。 外头无人回应。 长吉应当是睡沉了。 苏长音手臂撑着被褥想起身,身子刚一抬起来,脑子嗡的一下天旋地转,失重感顿时袭来,又仰头栽倒回去! “砰” 身躯结结实实地摔在床板上,砸得他头昏眼花,鼻下一阵湿润粘腻。 伸手一摸,指尖殷红,竟是两管鼻血流下。 长吉终于被吓醒了,口中一叠声喊着“少爷”,火急火燎点了灯,冲进来撩开帷幔。 这一看吓得不轻。 苏长音下半张俊秀脸庞浸着血,脸色潮红到令人害怕,凌乱发丝更是被冷汗打湿成一缕一缕紧贴着皮肤。 整个人就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有气无力地瞥了长吉一眼,气息微弱,“……水。” 说罢,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昏过去前只有一股懊恼袭上脑海—— 简直太丢面子了! 他堂堂一个太医,竟然自己把自己料理病了! * 深更半夜,苏府灯火通明。 苏高章肃着脸风风火火赶到,进门就见自家儿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心头顿时一紧,快步上前伸手探他前额,登时被唬得不行,“这么烫?!” 苏长音这身子骨自小强健,当了太医后更是寻常连个喷嚏都不打,几乎没人记起他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 苏高章面色阴晴不定,他这儿子向来很会照顾自己,能让他不知不觉中招的,肯定是很严重的病。 想到这里不敢怠慢,苏高章急匆匆上了轿子往老友家里赶。可怜陆院判温热被窝睡得正好,愣是被叫醒冰天雪地往苏府里头赶。 苏长音睡梦中只觉得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吵闹无比,先是有人十分焦急地为他掖被子,紧接着头上手腕上先后搭上一抹冰凉。 一道苍老的声音慢悠悠的,“不妨事,不是什么重病……” 这声音…… 苏长音睡梦中一激灵。 他勉力睁开眼,羞愧道:“院判……” 其实他这病自己知道,大白日吹寒风睡觉,晚上又不忌口吃了那么多烈性的,冷热交替之下激发出来。 他原本还打算睡一觉醒来自己把脉抓药……没想到他爹直接把院判请来了。 “别急,你先躺着,切莫劳心动神。”陆院判神色倒是温和,宽慰了几句,替他把完脉后去了外间写房子。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察觉一道黑影自苏府掠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苏长音只醒来一下, 很快又昏昏睡去。 院判写完方子,撂下笔,拎着薄纸叫来苏高章, 皱着眉有些发愁,“药方写好,可这深更半夜,到哪里去抓药……老夫府中囤着些药材, 可也不齐全……” 苏高章皱了皱眉, 正发愁间, 管事自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老爷老爷!外头来人了, 是王府的!” 苏高章愣了一下, 旋即眉头一皱, 王府的人来干什么? “照看好少爷。”他不敢怠慢, 吩咐了一句, 大步流星地走到厅堂。 灯火通明的厅堂中立着一个老仆,见到苏高章立刻抱拳, “我乃王府管事, 我家王爷听闻苏小公子病重, 特意将药材送了过来。” 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被侍卫捧着的木匣子。 送药?! 苏高章一脸错愕, 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劳烦王爷惦记,小臣受宠若惊,只是我儿方才病倒, 王爷怎么立时就知道了?” “这个苏大人就不必知晓了。”总管一笑, “老奴已尽到自己的职责, 苏大人,在下告辞。”说罢,命侍卫放下木匣子便潇洒离开了。 苏高章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僵硬地抬起手掀开木匣。 在老友和儿子的耳濡目染下,他多少也能识别出一些药材,匣子里装的这些和药方写的确实对的上。 为何方写下没多久的方子会被毫不相干的人知道? 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突然袭上脑海,又因为太过荒唐,令他甚至都不敢相信。 落在木匣的手掌紧了又紧,到底没把东西扔出去,他沉默良久,唤来下人吩咐道:“把这些抬到厨房,照着院判写的方子抓药煎。” 顿了顿,神色带上几分严厉:“传下去!今夜有人造访一事都不许在少爷面前提起,违令者乱棍逐出!” 下人连忙称是。 苏高章捻着胡子,面色阴晴不定。 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王府那边不表态,他就全当不知道……至于自家儿子那边…… “……近日有哪家适龄的女儿家待嫁?”他自言自语。 苏长音还不知道自家队友把自己彻底卖了,兀自睡得昏沉。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院判不愧是太医院之首,一帖药下去,苏长音睡梦中紧蹙的双眉略略松开一些。 这症状没个三五七日是治不好的,中途还不能见风见寒,陆院判干脆转告好友,给苏长音批了长假。 接下来的几日苏长音就歇在家里。 这是他头一次病得这么严重,整个苏府上下简直如临大敌。 苏长音有些委屈。 其实他喝完药的第三天就好了,偏全府上下如狼似虎地盯着他,好似他只要打个喷嚏就一拥而上,吓得他只能一天到晚躺在床上。 令无芳抽空来探望了一回,见苏长音满脸郁闷地挺尸,忍不住发出鹅鹅大笑,“师弟,你也有今日!” 苏长音逗弄着怀中小豹子,闻言翻了个白眼,懒洋洋侧翻了个身,“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探望你,顺便赠些补品。”令无芳扬了扬手中锦盒,“赶在除夕前走一遭,正月初五前怕是没机会过来了。” 苏长音奇道:“你要回通州?” 令无芳与他家走得极近,每年过年都会上门拜访,今年突然落下,除了这个可能不作他想。 “这倒也不是,只不过是我家那老头子不知怎么想的,竟说如歌王这几日离京,怕京中不太平,不让我外出走动。” 苏长音一愣,旋即想到怕是令无芳的父亲听到什么消息,生怕自家儿子受到牵连,才想把他拘在家里。 “既如此,你听你父亲的便是。” “要我说我爹是杞人忧天,”令无芳翻了个白眼,“这京城又不是离了他叶庄就不行。” 苏长音心想这可不一定。 叶庄曾说过,他手中掌握着边防和京城的兵权,前者是父亲留下的,后者是皇帝给予的,可以说整个皇宫乃至京畿防御都捏在叶庄手里。 这也就是叶庄坚持要消失几日的原因,因为只要他还在京城就没人敢轻举妄动。 除夕日,年终岁尾,万象更新。 苏长音耐着性子在床上又呆了几日,直到除夕那日,几乎是清晨鞭炮声一响,他就急不可耐地跳下床,拾掇完风风火火蹿了出去。 “爹爹爹!”苏长音拢着暖炉,手脚并用地爬上轿子,冲他爹催促,“快快快!我们走!” “病才刚好,又乱蹦乱跳,你不要命了?!”苏高章瞪了他一眼。 苏长音弯唇一笑,“我等不及要见娘了。” 因为苏家老家偏远的缘故,他的母亲亡故后葬在京城娘家的陵园里,每年除夕苏家老小都会去宋家过年,再请回苏家娘子的牌位回来守岁,直到正月初四请神时再送回去。 苏高章冷哼一声,“算你小子有良心!” 苏长音没理会他阴阳怪气,兀自撩起帘子探头探脑地看向外头。 除夕街上张灯结彩,四处热闹喧腾,许多百戏班子进城,大街上到处都是耍杂技的,火龙飞舞、五色十光,好不热闹。 苏长音在屋里憋了几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一时看入迷了,却不知身旁有人也正盯着他。 苏高章从前只当自家儿子还是个毛头小子,可直到前几日发生,他才恍然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之感。 如今再仔细一看,惊觉儿子眉眼间像极了曼娘,怪不得如此招人惦记。 苏高章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对方有意,就不知道他儿子有没有情。 在宋府呆到傍晚。 两人才请着苏家娘子的牌位回府。 苏长音穿过来时,原身母亲早就去世很多年,虽然两人没见过面,但既然继承了这具身体,多多少少则承载了对方的感情。 对于原身母亲,苏长音一直是恭敬亲近的。 苏长音小心翼翼地将牌位请到正厅,供上香炉和贡品,和自家老爹一起点上线香。 他方跪下准备祭拜,就听耳旁传来自家老爹沉稳的声音:“今日你娘灵位在前,我只问你,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苏长音手一抖,一节香灰落在地上。 他沉默一下,大惊失色,“……难道长吉把我病中偷吃烤鸡的事情告诉你了?!” “……” 苏高章到底还是忍住一巴掌抽向儿子脑袋的冲动。 他转移开话题,“年后你也及冠了,我准备给你寻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苏长音心中一跳。 他干笑一声:“儿子还想再松快两年,不着急不着急。” 苏高章心凉了半截。 上完香,苏家两父子开始守岁。 苏府的除夕一向是冷冷清清。 下人们各自领了赏钱歇息去了,厅堂里只剩他们两人,往年除夕父子两个都会喝会儿小酒,耍一会儿贫;但苏高章胸中藏着心事,越看儿子越觉得心烦,加上年岁已高,到了亥时初就坚持不住,揉着脑袋回去补觉。 苏长音一人呆着无事可做,没一会儿睡意就涌了上来,忍不住伏在桌上睡过去。 昏沉间似乎有一团热气往自己身上拱,他还以为是小豹子,张臂就想把它搂到怀中,嘴里忍不住咕哝道:“坏孩子,不许舔我……” 头顶传来低沉的笑意。 “看来娘子也十分思念为夫,梦中竟是如此亲热。” ……? 苏长音猛地睁开眼! 叶庄一张含笑的俊脸近在眼前。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苏长音吓了一大跳,连忙左右张望,鬼鬼祟祟地扯着他往里面躲,“没有被府中人瞧见吧?” “想你想得紧了,便过来看看。”叶庄直起身子,一派坦然,“放心罢,这厅堂方圆十米只有你我二人……倒是你,病才刚好又躺在厅中吹冷风,也不怕再病倒。” 说着,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苏长音身上。 “你知道什么,”苏长音嘟囔一句,“我这是在和我娘一起守岁呢!” 叶庄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边上供着牌位,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上前点了一支香跪下来祭拜,表情郑重其事。 上完香,这才回来牵起苏长音的手,笑道:“如今我与你也算是见过令堂了。” “……你与我娘说了什么?” “自然是说我与你两情相悦,让她老人家放心,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苏长音心道你这是要把我娘吓坏了,当即瞪了叶庄一眼,后者顿时有些委屈,“你为什么瞪我?” “你别吓到我娘!” 叶庄心道,这算什么,你爹才是最难过的那关。之前忧心苏长音的病情,连夜命人将药材送过去,苏高章就已经察觉了,忍着不告诉自家儿子,怕是还有什么招数在等着。 不过这些他不会和苏长音说。 独自一人在京外忍了好几日,他好不容易赶回来,可不想说这些找打的事情。 于是立刻打起十二分柔情蜜意,伏小做低地将人哄进自己怀里。 第76章 厅堂四周寂静, 倒是便宜了他们两人。 苏长音一开始还有些别扭,毕竟自家母亲灵位在前,不过后来察觉叶庄没有出格动作, 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互相依偎絮语,不知不觉间苏长音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了叶庄的身影, 他正睡在椅子上, 身上盖着叶庄的大氅, 一旁桌上静静放着一个红色的小荷包。 苏长音拆开一看,里头滚出几只玉雕的小豹子, 或坐或躺或嬉戏, 憨态可掬。 算是很别致的压岁钱了。 苏长音心中一暖。 他起身回屋, 漱口更衣拾掇一番, 复又回来给自家母亲上香, 跪在地上小声道:“娘,这就是儿子心悦之人, 您在天有灵, 一定要保佑我能过父亲这一关。” 玄色牌位漠然静立, 寂寂无声。 上完香,苏长音便动身回常生院上值。 大梁朝虽然假期长, 但期间太医仍需轮番当值坐镇,今日刚好轮到他。 苏长音到了院子刚放下药箱,取出红封及碎银,给药童们做好封包, 正准备发下去, 突然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哭喊, 夹杂兵戈击打之声。 外头有人高声吼叫:“快跑!叛军进宫了!” 苏长音瞬间反应过来,脸色骤变,起身冲了出去。 常生院的院门向来是紧闭的,只见几个药童躲在门后挤作一团,扒着门缝往外看,顿时被外面刀光血影骇得倒退几步。 苏长音眉头一皱,伸手拉着他们往后带,沉声道:“都躲起来!” 药童们如梦初醒,慌忙往里间跑。 就在此时,紧闭的院门猛地一下被推开,一群手执兵甲的士兵冲了进来,苏长音眼前一花,就被一群人冲上来动手押住。 臂膀被后拧钳制的疼痛感令他倒吸一口气,随后咬唇止住,抬眼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皇宫之中擅动兵戈,不要命了么?!” 对方置若罔闻。 一个高壮威武面容含煞的男人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回头问道:“可是这人?” 他身后着太监服的一人忙回道:“正是。” 柔媚的声音带着几分熟悉,苏长音立刻回想起当时在大理寺睡梦中听到的那道声音,顿时心中一沉,“是你,你去过大理寺。” 声音几乎是肯定的。 那太监笑道:“对不住了小太医,谁叫如歌王对你如此关爱有加,要怨就怨他。” 最坏的猜想果然应验了。 苏长音心中一凉,这群人果然就是曹家的叛党。 男人则直接明了地做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摸出绳子把苏长音五花大绑,押着他往外走。 踏出门的那一刻,苏长音几乎被骇到说不出话来,目之所及俱是尸体和鲜血,这群人凶残到几乎没有人性,无论士兵还是宫女太监一律格杀,不见一个活人。 不远处杀声连天,领头男子似乎生怕出现意外,一刻都不敢停留,眼看宫门就在不远处,一骑铁马踏着絮絮飞雪掠至眼前,昂首嘶鸣挡住他们去路—— 马上人身着皮裘,手执马鞭,沉声道:“将人给我。” 领头的男人满脸愕然:“少爷?!” 曹时荣居高临下,“东门那处势弱,我奉父亲命令将他带走,让你们速去支援。” 领头的男人目露迟疑,“……可大人说过,为防意外,中途以烟雾弹为信号,其他命令都做不得数。” 曹时荣镇定自若,“情况有变。怎么,难不成本公子还能骗你?” 男人连声道不敢,犹豫几下,命人放开苏长音,一行人往东边撤去。 曹时荣眼看他们跑远,倨傲神情立刻一收,下马七手八脚地解去苏长音身上的绳子,十分愧疚:“对不起师兄,连你受累了。” 苏长音默不作声,一双眼睛静看对方慌乱的神情和动作,良久才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曹时荣动作一僵,脸上的愧疚之色愈重了:“是我的错,上次在酒楼中见王爷对你言语冒犯,我心里气愤,回府后和父亲诉状,希望我父亲能向皇帝谏言,挫挫如歌王的气焰……那时疯传我父亲有反心,我原以为是别人强加的罪名,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我父亲还把我说的事记在心上,暗地里四处打听你……” 大概是自知理亏,他越说越气音微弱,很快又连忙补充道,“不过自前几日知道我父亲计划后,我就急忙通知师兄了!我借除夕赠礼的缘由在师兄的礼盒中夹带一封书信,希望师兄能离京避祸的!” 苏长音一愣,他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一段,不过转念想到他病了好几日,只怕当时没人有胆子拿这件小事来叨扰他,遂就这么错过了。 “今日我听线人禀报师兄前来,就知道师兄没看到信,于是急匆匆敢来相救,还好来得及时。”他拍了拍胸膛,一脸心有余悸。 苏长音默然片刻,缓缓道:“既然知道你父亲是错的,你还不快去阻止他,免得他再犯下更大的罪过。” 曹时荣浑身僵住。 他逃避开苏长音的眼神,有些不自然,“改朝换代不好么,皇帝年老体衰昏庸无能、纵容臣下无法无天,此时有人站出来除弊兴利、振兴朝野,总强如今这一潭死水。” “那你的侄子骄横跋扈、难道就有为君之资质?” 曹时荣咬了咬唇,“有我父亲在。他才德出众,必然能辅佐好三皇子。” “……” 苏长音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听曹时荣话里的意思,竟是半点不知道自家老爹勾结异国,还间接害死过一城的城民和守军。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曹时荣这一副阳春白雪的模样,恐怕他爹平日里根本不让他碰这些腌臜事……否则怎么会蠢到把老爹逼宫的消息透露出去。 苏长音叹了口气,不再劝说,抬头看向冬日阴沉的天空,轻声道:“零三。” “是。” 低沉的回应声在虚空中响起。 曹时荣顿时毛骨悚然! 他猛然回头,还没看清人影,后颈突然的剧痛令意识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对不住了。 苏长音在心里轻声道,随后把昏过去的少年拖到偏僻的地方安置起来,这才回来对零三说道:“我要去找太子。” 零三有些犹豫,“太子那处有零七和零八看守着,应该不会有事。” “是与不是,总要去看看才放心。”苏长音翻身上马,垂眸问道,“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主子说曹家兵马薄弱,若是逼宫势必会盯着防备最薄弱的时候,只需在宫中守株待兔,他们会自己掉进陷阱。”零三语调迅速,“主子早就在宫中备好了兵马等曹家动手,而耶律王子则负责假意稳住与曹家的盟友关系,只待他们一动手,就断去曹家的所有后路。” “倒是好一招瓮中捉鳖。”苏长音若有所思,突然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叶庄是不是知道曹家早就盯上我了?” 零三浑身打了个激灵! 纵使以他这样单身多年的情商,也觉出这句话有点危险,“扑通”一声整个儿跪了下来,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口中高呼道:“苏小公子明察!主子、主子确实早就知道,但是并没有让公子犯险的意思,早已暗中责令属下护好小公子,那些人根本不足为惧,是属下方才一直在等待时机才拖延了一些……” 零三额冒冷汗,吓得都语无伦次了。 天可怜见,上一次他就差点惨遭退货,这次如果再因为办事不利让苏小公子产生误会,那他的项上人头可以割下来给同僚当球踢了。 “起来,跪我做什么,我又没生气。”苏长音有些好笑,“你们怎么一个个总爱将我当做瓷瓶儿。”好似他碰一下就会碎了似的。 苏长音原本只是试探一下,以叶庄那性子,明知道有人想加害自己但是仍没有什么动作,那么对方多半也就是只纸老虎,心中的大石顿时落下了些许。 “我抄西宫近路过去,你一路当心点。” 他吩咐一句,策马扬鞭一骑当先冲了出去。 零三一呆,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运起轻功拔腿追了上去。 第77章 整个宫殿乱作一团。 苏长音顺着后宫小道策马而奔, 没过多久就看见了叶琅。 小个头的孩子正被两个暗卫护着往前跑,四处刀光剑影,好几次都差点被划个正着, 苏长音心中一紧,忙喊道:“琅儿!” 叶琅正灵巧一滚躲过刀锋,闻声眼睛一亮,“苏苏!你怎么过来了?!” 他甩开众人冲了过来。 “我来看看你, ”苏长音连忙将他拉到马上,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陛下呢?” 叶琅回答:“统领说叛军的目的是我和父皇,让我们兵分两路, 分散火力等臭叶庄来。” 叶琅语气镇定, 即便是在这种生死之间的混乱场合仍能保持镇定, 一张小脸不见任何慌乱。 叛军越来越多, 两个暗卫浑身浴血、渐渐不支, 其中一人抽身而退,急急奔至马前, 压低声音说道:“请苏小公子与殿下速往金銮殿去, 龙椅后的龙柱下有密道, 直通皇城郊外。” 对于这位自家王爷的心上人,所有暗卫都十分熟悉。 苏长音皱了皱眉, “郊外可有援军?” “徐州太守领兵在那处候着。”暗卫回答,长枪驻地,抽出腰间软剑双手奉上,“叛军数众, 我兄弟二人恐怕无力再护送小皇子平安抵达, 只能托付给苏小公子了。” 暗卫看着苏长音, 双目如炬。 尽管隔着银制面具,仍能看出那郑重如托孤的决绝。 苏长音抿了抿唇,接过软剑,“我知道了,交给我吧,保重。” 暗卫冷峻的脸上忽然挑开一抹笑容,冲苏长音一抱拳,左手长枪抡动,一头扎进人堆。 苏长音立刻调转马头,策马往金銮殿而去。 叶琅埋在他怀里,隔着臂弯缝隙看向两人身后,心绪头一次有些茫然,“……叔叔们会不会死?” 苏长音摸了摸他的头,“叛军的目标是你,你跑的越快,他们越安全。” 叛军见叶琅被带走,气势汹汹欲追上来。 然而叶庄的暗卫更强悍,一者长枪刚猛无俦如龙虎惊现,一者匕首封喉无形似流光碎雪,转瞬间就将叛军绞杀大半。 剩下小部分追上来的漏网之鱼,也被躲在暗处的零三就地射杀。 苏长音不顾身后的厮杀声,策马往前宫疾驰而去。 耳旁风声呼啸,他紧张得满手是汗,心跳从来没这么快过,一直到了宫门口,连忙扯着叶琅进了殿内。 金銮殿。 殿中一共有四条撑起拱顶的御柱,分别雕刻四极圣兽,柱旁各置一尊半人高的镂空香鼎。 苏长音走到青龙柱下,观察一会儿,突然蹲下身,用力一敲香鼎下的金砖。 ‘咚——’ 中空的回响。 他神情一喜,“就是这里!” 零三从上方跳了下来,“我来。” 劲瘦的青年使劲浑身力气,将三百余斤的重鼎挪开,随着玄色金砖一点一点移开,约莫三尺款的狭小洞口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与此同时,外面的厮杀声已越来越近。 苏长音当机立断,搂着叶琅下了地道,对零三说道:“我们先离开,你将砖块与重鼎复原,务必不要让人找到痕迹,再负责引开他们。” “是!” “照顾好自己。” 苏长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两人转头扎进了地道中。 零三将金砖与香鼎复原,收拾好现场,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出金銮殿。 昔日君臣朝礼的皇极之地,已变得一片狼藉。 两道身影立在阶下,犹如铜墙铁壁挡住蝗虫叛军,地上已淌了一地血。 零七拔出插在肩膀上的刀,掷枪挑出一颗血心,听见身后脚步声,头也不回,一抹脸上的血纵声长笑道:“多日不见,你的流云可卖了当老婆本了?!” 零八的嘴更损,“说不定已经化作女人的挽袖带!” 两人谈笑自若,分明大敌当前、伤痕累累,他们却好似根本没将生死看在眼里。 “去你奶奶个腿!”零三笑骂一声,抽出腰间流云长鞭,“老子要女人,靠脸就是,哪需劳动流云。” …… …… 地宫内。 苏长音一手持软剑,一手牵着叶琅往前走。 潮湿的暗道两侧燃着幽微灯火,这条通道应是从未使用过,浮动的尘埃带着股难闻的味道。 叶琅大概是害怕,一路上苏长音都能感觉到对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听到小豆丁小声道:“那些叛军真的是三皇兄找来的么?” “左右与他脱不了干系。” 叶琅有些伤感,“三皇兄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可是父皇啊。” 尽管他不喜欢叶瑢,但是见到这骨肉相残的景况仍是十分难过。 苏长音脚步微微一顿。 听叶琅的意思,竟是不知叶瑢并非皇嗣。 他猜测这多半是叶庄不愿意说出来,要么是顾及叶琅年纪还小,要么是怕打草惊蛇,不禁笑了笑,“天下熙熙,往来皆利,或许这世界上有值得他抛却亲情的东西。” 叶琅:“……他这样会死的。” 苏长音看了他一眼,“你想为他求情?” “他本就做错了事,理应受到惩罚,况且成王败寇,败者有败者的归宿,岂能养虎为患。父皇曾教导过,可以仁慈,但不能滥施恩慧。” 叶琅神色哀戚,心中十分难过,觉得叶瑢不应该选择这条路。 他说完突然察觉到异样,抬头就见苏长音静静看着自己,瞬间羞愧起来,攥着手低下头,“……我、我是不是太无情了?” “怎么会?”苏长音有些失笑,“大道无情,为君本就不能凭感情做决策。你已经学会摒除私利了,做的很好。” 他只是很意外叶琅能有这份觉悟。 说话间,狭窄的隧道变得越来越宽阔,尽头处透出亮光。 叶琅闻言松了一口气,还想说些什么,苏长音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一把捂住叶琅的嘴,扯着他往岩石拐角的夹缝里面躲。 ‘嘘’。 他无声向叶琅比了个口型,长剑背于身后,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 墙壁上倒映着几条人影,手持火把似乎在查探什么,嘴里还不忘闲聊,“殿下说这郊外必有徐州太守的兵马,还让我们查,怎么找了半天都没找着啊!” “既然殿下说有就是有,”另一个人嘿嘿一笑,“好好找着,说不定我们找到了将军算我们一个头等功!” 对方抱怨道:“这山洞破破烂烂的,走了一段都不见人影,能有什么好找的?” 苏长音心中一沉,听这些人的语气,竟然也是曹家的人马。 曹家的人马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又援军?他们知不知道这山洞连接皇宫的隧道,徐州太守的援军在哪里? 苏长音心念电转,就在这时,那群人从拐角处转出来,露出了全貌—— 那是七八个壮汉,身着铠甲,一边说笑一边往前走,腰上大刀寒光熠熠令人胆寒,苏长音屏息躲在暗处紧紧盯着他们,只差几步他们就要打个照面。 就在这时,为首的人突然停住脚步,迟疑地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苏长音搂着叶琅,浑身一僵,悄悄捏紧身后长剑。 其他人顿时安静下来,为首之人耳力极好,立刻脸色一变,“是苍鹰的叫声,殿下曾说过找到太守援军以苍鹰为号,集合杀灭,我们快过去!” 他打了个手势,一群人连忙往外跑,纷乱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洞口。 苏长音一动不动,直等到他们离开许久,僵硬的身子才渐渐放松下来,背上薄汗已经打湿了衣裳。 他面色凝重,“太守那处已经不安全了。” 叶琅惴惴不安,“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先就在这里?” 苏长音没有回答。 他牵着叶琅走出山洞,触目只见枯树残枝,遍地如霜覆雪,一片寂寥无人的山间雪景。 他望着望着,神情渐渐透出几分疑惑……这里好像有些熟悉,他似乎曾经来过这里。 他突然回头,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一只突然发现好东西的小动物,“也许我们不用去太守那里,有个去处比他更好。”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叶庄这几日都守在近郊的一处暗桩中, 冷眼旁观曹家的动向。 斗争多年,他早已胸有成竹,就算知道对方暗地里准备以苏长音做威胁, 他也能冷静应对——自己□□出来的暗卫都是好手,零三更是个中翘楚,他清楚曹家的杂兵没办法从零三手里伤到苏长音。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苏长音会选择参与其中。 当叶庄领兵进宫将叛军绞杀, 听到零三说苏长音护送叶琅到郊外时, 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耶律旬骑着马跟在他身后, 闻言眉头一皱,“徐州太守的守兵应该在半个时辰前就进皇城, 到现在还没看到人影。” 零三听到这里, 心中大叫糟糕, ‘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额头狠狠磕在地上, “主子恕罪!” 劲瘦的青年一身黑衣湿透,银色的面具也裂了一半, 露出清修柔美的眉目, 伏跪时背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展露在众人眼前。 叶庄冷冷瞥了他一眼, “三十鞭,自己去领罚。” 说罢, 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策马出宫。 “现在去找,别怕是找到一具尸体。”耶律旬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又扯出一张嬉皮笑脸, “小美人, 要不要小王为你做主说两句好话?” 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在对方冷淡的脸庞转了一圈。 三十鞭, 万一打到脸,那多可惜呀! 郊外距离皇城路程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一个时辰。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叶庄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兵甲过境的山道不应该如此肃静……直到他在一处山坳间发现堆积成一处是尸骸。 * 新春方过,就在复朝的前一日,宫中悄无声息地发动一场兵变,等朝中众臣反应过来,这场叛乱已经结束了。 禁军在宫中搜出了打昏的曹时荣,在对方的供述下找到了躲藏起来的三皇子和曹将军。 三皇子身世败露落狱,曹家被株连九族,曹贵妃听闻噩耗瘫软在地,绝望之下饮鸠宫中,河西以北的兵权皆数被陛下收回手中,至此再无世家大族可以在朝中一手遮天。 然而朝中没有人感叹这次腥风血雨,而是一个个噤若寒蝉,只觉得心惊胆颤——因为大理寺少卿大人疯了。 宫中方经历巨变,正是百废待兴,加之陛下又受了惊,此时作为手握重权的唯一王爷,叶庄合该在朝中善后。 然而叶庄却丢着宫中的烂摊子不管,领着京畿重军在山野发了疯似的乱窜,说是要找一个人。 刚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找小太子,结果传来的消息不是寻找稚嫩幼小的十岁孩童,而是风华正茂的小太医。 简直惊呆全朝野。 这一找,就是找到三天三夜。 一开始叶庄还能保持理智,但第一天第二天找不到以后,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危险起来,有大臣硬着头皮前去劝说,结果嘴还没张开,就被叶庄充斥血丝的赤红双目吓退。 叶庄杀意凛凛:“别开口,不然杀了你。” 众位大臣没办法,只能四处打探那位小太医是何人,这一查就查到国子监祭酒府上。 令人吃惊的是早在三日前祭酒就去了王府。 苏高章是到了深夜才知道宫变的消息,听说如歌王带着人满山遍野找一个太医,他沉默片刻,动身去了王府。 深夜风寒刺骨,更深露重,苏高章王府前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际破晓,身子都快冻僵了,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叶庄。 叶庄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白雪覆肩,高束发冠被狂风吹得十分凌乱。 但更恐怖的是他的神情,比刺骨的寒风更冷。 苏高章僵硬转头,转动眼珠子看了他一阵,终于问了第一句话,“我儿在哪里?!” 叶庄沉默片刻,“我会找到他。” 苏高章闭了闭眼,嗓音颤抖,“找到他,把他还给我。” 叶庄点了点头,下马大步进府。 “送祭酒安然回府。” * 苏长音一点都不知道外头乱成什么样。 就在叶庄漫山遍野疯了似找人的时候,他正在……烤鱼。 那天苏长音出了山洞,就觉得这个地方非常眼熟,于是牵着叶琅,凭着记忆四处查探,没多久就见到有一条结了冰的小溪,上头一练薄瀑凝成挂冰,嶙峋冰角在浅薄日光下折射出寒光—— 这附近果然是叶庄秋狩时带他来过的地方。 他神色一喜,“果然是这里!” 感谢叶庄,总是能在意料不到的地方给他惊喜! 叶琅不明所以,但随着被苏长音拉着往里头走,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忍不住惊诧道:“这里竟然别有洞天。” “这是叶庄的住所。”苏长音简单地交代了一句,拉着他进了小木屋。 木屋里虽然简朴。但床具桌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御寒的衣物。 果然如叶庄所说,是他常来的居所。 苏长音弯腰四处翻找,一会儿拍拍厚被褥,一会儿翻翻柜子,越看越满意,“我们就现在这里待着,等他们外面打完……” ‘咕噜咕噜’。 诡异的声响打断他的话语。 他下意识回过头,就见叶琅双手捂着肚子站在门口,小脸蛋羞红,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有点饿了……” “……”苏长音迟疑道:“呃……要不我们去看看湖里有没有鱼,抓鱼吃?” 于是,一大一小就这样抓了几天的鱼。 苏长音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躲起来。 这几天他每天都悄悄出去打探过,但是被漫山遍野的火把吓得退了回来。他不知道那是叶庄为了找他的人马,还以为外面没打完,赶紧又缩了回去。 一直到第五天,吃鱼吃到腻了,苏长音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又出来打野。 将软剑别在腰间,塞给叶琅一把打磨好的石匕首,苏长音叮嘱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别乱跑出去。” 叶琅重重点了点头。 苏长音便放下了心,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他非常谨慎,一路上都贴着墙壁走,然而今天非常不幸,冻结的小溪边有两个巡逻兵。 “谁?!”其中一个听到声响,猛地抬起头! 糟了! 苏长音大叫不好! 他转身想往回跑,不过走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从另一个远离洞口的方向拐了出去。 “站住!”身后两人拔腿追了上来。 苏长音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这才猛地停住脚,转身抽出腰间长剑,面色冰冷,“停下,不然我杀了你们。” 不料对面两个人顿时瞪圆了眼睛,似乎十分震惊。 其中一个人掏出画像上下看了几次,终于肯定道:“就是这个人!” 另一个立刻从怀里弹出一个烟花筒炸向天空! 苏长音:“?” 他心觉不妙,立刻拔腿就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熟悉的人影骑着高头大马自风雪间而来,正好和他撞了个正着。 苏长音连忙停下脚步,看见来人松了口气,“是你呀,吓死我了……” 声音戛然而止。 叶庄没有说话,抓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毕现,双目猩红地死死盯着他,像是一只受伤的兽类,噙着一股决绝而可怕的力量。 苏长音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你、你怎么了?!” 叶庄声音沙哑,“这几天你在哪里?我找你找了很久。” “对不起啊,”苏长音迟疑一下,“我不知道你再找我,最近都躲在你的小木屋里了……” 他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经过。 叶庄只觉得荒唐。 他为了找他几乎快失去理智,结果对方竟然就呆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叶庄问:“你没受伤吧?” 苏长音摇头。 叶庄又问:“那小屁孩在山洞里?” 苏长音点了点头。 “好,很好。”叶庄短促地笑了笑,面色突然发狠,突然弯腰将捞到马上! 苏长音惊叫一声,吓得抱住马脖子,忍不住骂道,“你干什么?!” 叶庄上半身重重地压在青年身上,阴狠的声音紧贴对方的耳畔,“我们有自己的账要算!” …… …… 叶庄吩咐其他人将太子从山洞中接出来,不在逗留,策马往回赶。 一路回到王府门前,叶庄直接下马,把人抗在肩膀上一路进府,啪的一声把人丢在柔软厚实的被褥上。 “嘶……” 苏长音疼得倒吸一口气,捂着屁股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疯了吗?!” 叶庄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疯了?” 他面色冰冷,心中分明气到不行,但是面对青年泪眼汪汪的神情,那股气到底是还没发作就软了下来。 他知道这怪不了苏长音,形势所迫确实需要躲藏起来,但那差点失去心上人的痛苦如潮水推挤得令他几乎喘不上气,没有人知道他在尸体中反复寻找一个人的生死时,内心有多么煎熬痛苦。 他犹如一只徘徊在山间的丧家之犬,头顶上悬着一把剑,随时都会斩下来。 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叶庄仍然有些后怕,硬挺分明的腮帮绷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的手掌也紧握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决定。 “对不起,是我失去理智了。”他突然收敛所有勃然怒气和尖锐,抿着唇垂下头,“我原是没资格怪你的,毕竟这几日,我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俊朗的面庞适时带上几分愧疚,眼睫阴影却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 对不起他的事?! 苏长音正扶着床栏准备爬起来,闻言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了什么?” 叶庄叹了口气,“这几日我为了找你出动了京中所有的金吾卫,如今满朝都疯传我养了个太医做娈童,如今你已经和我怕是攀扯不清楚。” “哦,我还当是啥,我们本来不就是情……你说什么?!”苏长音猛地抬高了声音,瞪大眼睛震惊到近乎失语,“……我爹也知道了?!” 叶庄沉重地点了点头。 咣当! 当头一棒砸了下来,苏长音眼前一黑,差点跌回床上。 完了完了!他要小命不保了! 他爹竟然知道了,怎么办他爹会不会打死他啊,现在找借口还来得及么,还是先准备棺材,他不想被打死呜呜呜…… 说曹操曹操到。 正胡思乱想间,外头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紧闭的门扉被含蓄地推开一条缝。 李总管小心翼翼的目光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圈,禀报道:“王爷,国子监祭酒大人造访,说是来领回家里的不孝儿。” 苏长音浑身打了个激灵! 说时迟那时快,根本容不得他多想,猛地抓住叶庄的手,泪眼汪汪地传递着求救信息,“救我!” 叶庄反手握住他,神色郑重而坚定,“别怕,我和你一起去见他!有我在,你爹不会伤害你的!” 苏长音:“???” 不!我是要出去,快放开我! 但叶庄已经架着他走了出去。 厅堂里。 苏高章正坐在梨花木椅上,端起一盏热茗细品。 苏长音攥着叶庄的袖子,躲在他高大的身躯后面,战战兢兢地走出来。 苏高章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去,见到自家儿子身子面色红润四肢健全,先是神情一松,多日来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但下一秒在看到他整个人挂在叶庄身上的姿势,胖墩墩的脸庞顿时沉了下来! 苏长音敏锐感觉到一阵杀气,不禁打了个寒噤,就听到自家老爹一声暴呵:“还不快放开!” !!! 他猛地一哆嗦,手一抖,放开了叶庄。 苏高章两三步上前,一把将他扯到身后,对叶庄抱拳道:“多谢王爷将我这不肖儿带回,小儿顽劣,竟然劳动王爷尊驾,实在有罪,小臣回去定严加管教!” 他胖胖的身躯犹如不可逾越的躺枪铁壁挡在两人中间,说话时,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叶庄,像是在暗自较量着什么东西。 空气中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叶庄与他对视半晌,缓缓道:“祭酒言重了,以我和令公子的情谊,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来劳烦一说。” 他顿了顿,“不过祭酒今日来了也好,小王正有一件事情要告诉祭酒,还望祭酒成全。” 苏长音只觉得自家老爹抓着自己的力道蓦然一紧! 苏高章不动声色,“王爷客气了,只是今日实在不便,如有要事,小臣改日会另投请柬拜访。” 说着,拉着苏长音就向外走去。 苏长音抗拒不了自家老爹,只能两眼含着泪泡,对着叶庄疯狂摇头。 呜呜呜呜! 快救救他啊!出了这个门他就生死未卜了啊啊啊啊! 叶庄冷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字一句似如陈诉平静无波,却如惊雷般炸响耳畔,“我与令公子两情相悦,已有了夫妻之实。” 苏高章脚步猛然一停! 苏长音脚一滑,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 “你说什么?!” 父子两个骤然拔高了声音,猛地回过头来,脸色同款铁青。 苏高章是骇得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在发抖。 苏长音则是气的,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掐着叶庄的脖子疯狂摇晃——我是让你救我,不是让你害我啊啊啊!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家老爹僵直颤抖的背影,不敢猜想对方现在会是什么神情,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弱弱道:“哈哈哈,王爷真会开玩笑,爹你别听他的……” “我没有在开玩笑。”叶庄打断他的话,上前一步,拉住青年的另一只手,不顾后者疯狂摆手示意停止的动作,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再看向苏高章,“本王不善饮酒,之前酒醉之后……无意之下唐突了令公子,之后几番接触下来,更为令公子的温柔豁达的才情倾心……” 他顿了顿,坦然道:“本王有意和令公子结为连理,还请苏祭酒成全。” “胡闹!”苏高章一声暴喝,瞪着叶庄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王爷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身为皇亲之尊,却亵渎侮慢当朝臣子,简直有辱斯文!” “我没有把衍之当成娈童宦宠之流。” 叶庄神情平静。 “而且我与令公子已经互表心意,不信祭酒可以问令公子。” 苏高章豁地一下回过头来。 苏长音简直头皮发麻,时到如今,他再傻也发现叶庄是有意为之。 他真的很想说谎,但是顶着自家老爹那宛如探照灯一样炯炯发亮的眼睛,那些花言巧语不知道怎么都噎在喉咙里。 他僵立半晌,最终只能点了点头,“……确、确实如此。” 苏高章一脸不敢置信,“你……” 可怜的苏老爹。 不怪他如此震惊,饶是他早就发现这两人有奸情,但也绝想不到他们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 只见他脸上神情风云变幻、青白交加,最后咬着牙强自镇定下来,坚决道:“我不同意此事!” “这几日为了寻找衍之,本王已闹得满朝风雨,如今衍之与本王已经算是纠缠不清了。”叶庄分析着利弊,“如今局势大定,但暗中仍有多少人虎视眈眈,若是本王不能给他一个名分护身,衍之势必会遭到更多牵连。” 苏高章冷笑一声,“王爷说得轻巧,不合则身置险境,但若是合了,陛下能绕过他么?天家门庭清贵,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玷污的?我儿天真纯情,怀着一腔炙热真情,只怕最后落了个媚乱朝纲、一世骂声的罪名!” 叶庄默了片刻,“陛下已经同意了。” 苏高章一梗:“……”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连皇帝都同意了?! 苏高章整个脑子都混乱了,抬手两只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疼得厉害;叶庄适时地把桌子上的茶盏递了过去,苏高章下意识接过,喝了两口才反应过来。 苏高章:“……” 叶庄冷淡的眼珠子注目于他,冷峻面庞隐约挑起一抹笑。 苏高章瞬间冷静下来,放下茶盏,“总而言之,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我苏家这代单传,还指着这孩子为我开枝散叶、儿孙绕膝。” 叶庄顿了顿,“祭酒执意如此,本王无话可说。但本王与衍之情投意合,绝不会就此罢手。” 苏高章冷笑:“请便。” 第79章 苏高章领着自家儿子离开王府。 苏长音不记得叶庄自身后目送他们的眼神, 只知道他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吓得他犹如待宰的小鹌鹑,挤在马车车厢的角落, 大气都不敢出。 他满以为回府等待自己的肯定是家法棍棒,跪在蒲团上面对列祖列宗的‘三堂会审’,说不定连已经送回去的娘亲牌位都要再请回来。 不想苏高章只是屏退左右,关上厅房大门, 负手背身沉默许久, 这才问道:“你们两个这样已经多久了?” “……”苏长音小心翼翼地问, “爹你指的是哪种?夫妻之实……还是心意相通?” 苏高章额头一跳,哐当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我说我说!”苏长音吓得抱头, 大叫道:“前者一开始就有了!后者是这几个月的事情!” “一开始就有了?!!!” 苏高章瞠目圆瞪, 咆哮声几乎要把人耳膜掀翻, 气急败坏地弯腰抄起鞋子作势要打, 苏长音哇哇大叫, 满地乱窜! “爹你别打我我错了还不行吗呜呜呜呜……” 狗叶庄! 害他如斯! 苏长音一边在心里把叶庄骂了个百八十遍,一边弯腰抱头鼠窜, 嘴里大叫着, “爹!恋爱是自由的!您要是再打, 儿子就离家出走!” 背后的脚步声突然挺住。 苏高章停住脚步,嘴里呼哧呼哧喘着气儿, 高举着靴子面色阴晴不定,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颓唐地泄了口气,“是他逼你的吧?” “爹?”苏长音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苏高章看着自家儿子, 思绪又像是落在了别处, 自言自语道:“你自幼圣贤书, 知晓礼义廉耻,要让你与一个素未相识的人亲密恩爱断然是不可能的……是他喝酒之后……逼你的吧?” “呃……”苏长音有些心虚,“其、其实也不算,当时儿子喝太多了,也记不清了……” 虽说他是吃亏的那一个,但毕竟当时大家都喝断片了,谁也不记得是谁开的头,只让一个人背锅怎么也说不过去。 “……” 苏高章又噎了一下,他简直想怒骂出声‘这种事情怎么能如此糊涂’,但转念想到儿子只这个打死就没有了,扶着额头强自镇定下来,“总而言之,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同意。” 苏长音没有说话,面色有些犹豫。 苏高章听不到回声,豁地抬起头,心中警铃一下子拉响,“怎么,难道你还想执迷不悟下去?” 苏长音支支吾吾,“爹呀,两情相悦的事情,怎么能叫执迷不悟。” “你可知道他是谁?”苏高章拧着眉,语气透出几分焦着,“那可是杀人不眨眼,连陛下都管束不住的叶庄啊!” “爹……”苏长音感觉到老爹杀意渐消失,大着胆子凑近,“您不是说叶庄虽然凶狠暴戾,但却是个好人么!” “那是两码事!”苏高章没好气,“他公正严明肃清朝纲是不错,可那性子阴晴不定也是真的,你就不怕他哪天一剑削到你头上?!” “他不是那样的人。”苏长音摇了摇头,“纵然心知流言可畏,但儿子一开始也曾对他带有偏见,天天怕他对我刀剑相向,可是这段日子接触下来,根本没发现他杀过任何一个人,甚至连佩剑都很少携在身上。” 苏长音说到这里,忍不住一笑,“他其实并非暴戾恣睢之人,甚至也不爱滥杀无辜。” 这也就是他对叶庄的臭脾气越来越免疫、甚至敢大着胆子招惹的原因。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苏高章冷笑一声,“阴阳不调非长久之道,前人之鉴后者之师,岂不知卫灵公与弥子瑕之故乎?” “如何能一样,那两人间横陈着家国权势,可我与叶庄坦诚相待,之间什么都没有。”苏长音抿了抿唇,“更何况,他为了我,连皇位都弃之不顾。” “你说什么?!” 苏高章拧着眉,觉得有些荒唐,“什么皇位不皇位?!” 苏长音:“陛下其实意属叶庄为帝,但是叶庄为了儿子,推了皇位,这才立了如今的太子。” “什么?!” 苏高章这下是真的惊到了,一把胡子都差点竖起来,“这、这不可能……” 苏长音:“事实正是如此。” 苏高章用力掐着胡须,强自辩驳,“……就算是真的,可天家真情比纸薄,今日他能舍得皇位,焉知他来日是不是也能舍掉你!” 苏长音挠挠头。 其实他想说叶庄绝不会这么做,就算退一万步讲,叶庄以后真的敢对他不好,那时候身为皇帝的叶琅第一时间就会抽打叶庄。 不过他向来极少在家中提起公事,并没说过与太子的交情,所以只是说道: “总而言之,他待儿子是真的好,儿子也是真心喜欢他,愿意与他共渡一生。” “痴儿!”苏高章怒骂一声,“纵是他无半点不是,可你呢!来日你若清冷意却、或者另有所爱,想抽身而出,他能放过你?!或者日后想延续香火,以他的性子,岂能容得下你与他人?!届时孤家寡人你能承受得住?!” “既然有他陪我,我怎么会孤家寡人?只要他待我如初,我怎么会移情别恋?”苏长音一脸奇怪:“既然我与他相好,自然准备好了斩断凡尘俗路。爹呀!我的情种可是继承了您的呀!” 苏高章:“……” 苏老爹简直无话可说。 他的心中还有许多借口和担忧,诸如‘年老色衰’或‘将受人嘲笑诟病’,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自家儿子长身立于身前,他突然都说不出口,而是不合时宜想起另一个人 ——他的亡妻。 十年前,苏高章受命前往徐州,举家跟随,曼娘不幸半路染病,重病垂危之际,只揽着不足十岁大的孩子,垂泪求他将儿子照顾好。 如今十年一晃而过,儿子长大成人,眉宇间出落得越像是曼娘,性情品德更是样样出挑、温润和朗。苏高章虽然嘴里经常教训,但心里极满意这个儿子的,可如今好端端一个儿子,竟然不顾一切就要和别的人跑了。 苏高章心里不是滋味儿,兼之想起亡妻的嘱托,心肠又硬起来,不再多言,冷下脸来,“总而言之,这件事我不同意。” 说罢,不再理会自家儿子,振袖大步离去。 …… …… 苏高章说到做到。 决定好了拆散儿子的姻缘,就果断展开了行动。 不止在外人面前极力撇清苏长音和叶庄的暧昧关系,只以友情相称;背地里则是各种阻止两个人见面,并且四处打听两个人的交集。 在知道苏长音每天都要去大理寺请脉的时,苏高章当机立断,直接给儿子请了一个月的病假。 等苏长音回过神来,已经被自家老爹关在家里。 美其名曰,养病。 实际则是,关禁闭。 苏长音其实很无所谓。 早在决定和叶庄在一起时,他就知道要过他爹这一关,更何况他正气叶庄不打招呼就捅破窗户纸的做法,如今气头还没消,也不太想看见叶庄。 于是心安理得在家……当起咸鱼。 令无芳闻此噩耗,第一时间赶过来嘲笑。 “所以你这是解救太子,反倒被叶庄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被你爹关起禁闭了?”令无芳围着苏长音啧啧称奇。 “当初劝你不要再与叶庄有纠缠,你偏不听,不止气了你爹,还把自己累得这么狼狈。”他神神秘秘地挤了挤眼睛,“你可知道如今外头的人对你有多好奇,背地里都是怎么传你的?” 苏长音懒洋洋地撸着豹子,“怎么传?” “都说这小太医必定是上天派来惩治叶庄的狐媚子,虚情假意将叶庄玩弄一番之后逃之夭夭,前些日子分明是叶庄气狠了,寻了个由头四处寻人。”令无芳哈哈大笑,“甚至还有人赌小太医一定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苏长音仔细想了想,“虚情假倒没有,情投意合还差不多。” “哈哈哈哈你也觉得不贴切对吧!我师弟怎么会狐媚子……什么?!”令无芳抱着肚子狂笑,笑到一半突然噎住了,冲上来握住苏长音的肩膀,面色略显狰狞,“什么叫做情投意合?!你你你你你你你们两个好上了?!!!” 什么时候! 狗叶庄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他师弟叼走了! 令无芳整儿人都风中凌乱了,他扒住自家师弟犹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泪眼汪汪充满哀求,“告诉师兄,这不是真的,你之前分明还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和他相好,怎么现在就反悔了!” “此一时彼一时。”苏长音有些心虚,“我现在相信他必是真心待我……” 时到如今,他也不可能再继续隐瞒下去,便三言两语将自己与叶庄发生过的事情交代出来。 令无芳听得瞠目结舌。 他只知道叶庄对他师弟穷追不舍,但根本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一开始就上床了,再听到后来叶庄连皇位都甘愿放弃,更是惊得连连咂舌。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被他欺负了是不是?”令无芳喃喃自语,下一刻突然爆发力量作势要冲出去,悲愤怒吼道,“叶庄狗贼!我这就去灭了他……你别拉着我!” 苏长音死死抱住他的腰,大喊道:“冷静点冷静点!他现在是我的人!你要是敢对他动手,我就和你恩断义绝!” 令无芳满脸不敢置信,“我和你亲同兄弟!我和你两小无猜!我和你相亲相爱!” 苏长音冷酷无情:“我重色轻友。” “我这是为你好!!” “我不听我不听!” 苏长音态度坚定,令无芳就像一只地鼠,每说一句就被打了回去,满腔怨愤在这强硬的攻势下渐渐蔫了,控制不住地涌起一阵委屈,可怜巴巴地问,“……你、你当真心意已决?” “之前是我糊涂,总是固步自封,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苏长音见他冷静下来,放开了手,“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既然有情就好好去享受,省得来日徒留遗憾。” “……”令无芳抹了一把脸,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高兴就好。” 苏长音见他不再反对,心里一松,面上忍不住带出一点笑容。 “那你爹现在可知道你俩的事情了?” 苏长音点了点头,“他已经向我爹表明心意了。” “怪不得你爹气成这样。”令无芳喃喃道,旋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你是家中独子,你爹那一关可不好过。” “这件事急不来。”提起这件事苏长音也头大,“总归是我对不起我爹,只能先耗着,等他以后慢慢接受。” “说得倒简单,万一你爹怎样都不同意呢?” “不会的。”苏长音摇了摇头。 他爹到底是爱他的,苏长音莫名有种直觉,苏高章如今极力反对,说到底也只是怕他怀揣一颗真心,最后反而落得一身情伤。 他能做的,只是让他爹看清楚,只要自己和叶庄过得越幸福,久而久之,他爹自然就能放心。 苏长音想的开,但令无芳却没那么乐观,毕竟没有谁家当爹的乐意把自家儿子送出去,尤其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国子监祭酒,怎么会让儿子走上这种“歪路”? 事实证明令无芳是对的。 苏高章还留着后招—— 他直接给苏长音谈了一门亲事。 第80章 这天早晨, 父子二人正在厅中用膳,苏高章突然放下筷子说道:“上次窦家的丫头为父瞧着不错,如今她也尚未婚配, 为父已做主为你与她娘说了婚事,等再过两天合了八字就正式下聘礼。” “咳咳咳……!!” 苏长音直接被一口粥呛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眼泪都飙出来了, 颤颤巍巍地地抬起头, “爹, 孩、孩儿不举……” “哦。”苏高章面无表情,瞄了一眼自家儿子下三路:“那我找院判来给你治治?” 苏长音:“……” 他蛋蛋一凉。 苏高章态度坚定, 显然心意已决。 苏长音不禁头大, 正焦头烂额想法子让他爹收回成命, 谁料当天晚上苏高章下值回来, 脸色非常不好看, 拍着桌子冷笑连连,“好!好一个叶庄!” 苏长音抱着暖炉, 吓得安静如鸡。 苏高章冷冰冰的视线瞥了他一眼, “窦家娘子被别人家相走了。” 苏长音面不改色, 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苏高章显然认为是叶庄从中作梗,怒气勃发, “老夫就不信了!京城那么多名媛贵女,他叶庄能把全京城的鸳鸯谱都点全了!” 苏高章磨刀霍霍,然而叶庄比他更快,第二天一早百官朝拜之时, 叶庄突然向皇帝请旨, 求娶国子监祭酒家公子。 百官当场哗然。 尽管之前全朝野上下都在传叶庄和小太医的奸情, 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众人还是胡捏乱造自娱自乐居多,没想到叶庄竟然一记重锤把事实钉死了! 更让人大跌眼睛的是,皇帝竟然同意了。 皇帝面不改色,“如歌王平叛有功,既然心有所属,按例朕合该满足如歌王的请求,然则官家子弟不同寻常女子,还需苏家公子点头同意,朕才能应允这桩亲事。” 一瞬间,所有人都把焦点都聚集到另一位当事人身上。 苏长音在家中听闻此事,忍不住一拍大腿——高啊,这招实在是高! 叶庄都放话要和他求亲,现在全京城还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呀,避如蛇蝎还来不及呢! 苏长音大感欣慰,然后火速找了个借口装病,往床上一躺,闭门不见客—— 苏高章在背后虎视眈眈,大有他敢点头就把他的头拧下来的趋势,苏长音根本不敢在这时候撞他的枪口。 苏高章反对的态度非常坚定。 第二天就直接上折子,痛批了叶庄道德败坏的行径,表达了强烈的谴责与反对。 以此为起点。 两人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拉锯战。 苏长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苏高章每日回来臭的发黑的脸色,就知道老爹被气得不轻。 难得的是,苏高章并没有对他发脾气。 “纵是他叶庄再只手遮天又如何,我就不信,全天底下找不到一个敢嫁给你的女子!”苏高章冷笑一声,握住苏长音的手,郑重其事地保证道,“你放心,爹绝不会让他欺辱你的。” 苏长音简直热泪盈眶。 爹,你真是我亲爹,关键时候真是半点都不含糊的。 …… …… 苏高章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长吉欲言又止,“……少、少爷,那些官家小姐有什么不好?温柔貌美得体贤惠,不比硬邦邦的男子来得好?” 直到今天,长吉也仍然接受不了自家少爷和男人勾搭……相恋的现实。 “那是因为你少爷心有所属。”苏长音卷着被子,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夜深了,下去罢,爷要睡了。” 长吉纠结地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熄了灯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寝室内一片幽暗寂静。 苏长音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宁静安详,但似乎用有一股热源往他身上靠,鼻子若有若无的痒意,像是有人在挠他痒痒似的,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睛,下一刻浑身寒毛竖了起来! 幽暗床帐内,有人搂着他的眼,炙热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正睡在身边。 苏长音吓了一跳,随后渐渐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抬腿狠狠一踹—— “扑通!” 血肉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声。 “嘶……”叶庄捂着腰从地上爬起来,面色冰冷中透着委屈,“你为什么踹我?!” 苏长音捏着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叶庄委屈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心虚,手臂一撑翻身又躺了上来,双臂虚虚环着青年的腰,“听说你病了,我就过来看看……” 苏长音不置可否,还在气头上,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这几日辛苦你了。”叶庄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 提起这个苏长音就来气儿,没憋住狠狠拍下腰间的手,恨恨道:“都怨你!累得我成日也不消停!一声不吭就捅破窗户纸,爹年纪大了,你也不怕吓坏他!” 叶庄被拍得“嘶”了一声,闻言忍不住一哂,心道他就是怕苏高章吓坏了,所以才借了送药一事早早与他透了底,谁料苏高章竟是比他想象的更能忍,一直忍到最后才发作。 不过这事说出来没意思,眼瞅着心上人脸色越来越臭,不免打起柔情蜜意好生安抚,又是搂又是亲又是伏小做低,直把人哄得面色和缓,这才说道:“如今你我互通心意,迟早都是要过这一关的,早痛晚痛都一样。” 苏长音其实也只是发发脾气,眼见叶庄这么忍让,心中的气也散了大半。 “下次不许再胡闹!”他絮叨了一句,旋即想起什么,“对了,窦凝的婚事是不是你暗中操作的?” 叶庄点了点头,很快又摇摇头,解释道:“非我所为,我只是将侍郎家花宴的请柬送到她们手里,说到底,还是窦凝与侍郎家的嫡次子互生情愫,这才结下这桩喜事。” 他补充道:“你放心,侍郎家的嫡次子相貌出众、人品端正,是极好的儿郎,那窦凝绝不吃亏。” 苏长音闻言放下心来。 “这段日子委屈你了,待我解决完此事,定让你我正大光明,无人敢摘指置喙半分。” “什么叫‘解决完此事’?”苏长音敏锐地直起身子,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叶庄神秘地眨了眨眼,翻身将青年压在身下,以唇封住对方未诉诸于口的话语,压低声音说道:“唔……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 苏长音黏黏糊糊地软在强健有力的臂弯间,整个人被吻得晕晕乎乎,隐约中只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涌上头脑的热气熏得他完全没办法思考,不到半刻钟就完全放弃了思考。 唔,叶庄应该不会坑了他吧……才怪! 第二天一早,苏长音是被一阵吵闹的叫喊声吵醒的,身边已经没了叶庄的踪影,他才刚拢好衣裳遮住昨夜留下的乱七八糟的痕迹,就见长吉急急忙忙推门而入,口中直喊:“不好了少爷!王府的人来下聘礼了!” !!! 苏长音登时吓得浑身激灵,睡意不翼而飞,猛地起身揪着长吉的衣领将他拉到眼前,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第81章 前厅里, 苏高章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由红木宝匣堆叠而成的、几乎有一人半高的赠礼,额上青筋直跳,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但仍是忍着气沉声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叶庄峨冠博带,身着冰色锦衣玉绶,通身贵气逼人,神情却是一反平时的孤傲, 显得庄重而谦逊, 对苏高章拱手道:“本王有意与令公子结为连理, 这些微薄之礼是小王的一点心意,还请苏大人成拳。” 苏高章猛地一拍桌子跳起来, 破口大骂:“简直胡闹!” 苏长音火急火燎赶来, 还被到进前厅, 就别自家老爹声如洪钟的怒骂声吓了一跳, 脚步立时顿住, 脸色变幻不定。 长吉心中害怕,小心翼翼地问:“少、少爷, 我们还进去吗?” 苏长音沉默好一会儿, 才说道:“你先下去, 将四周的下人遣退,不许任何人窥探, 也不许任何人议论半句。” 长吉连忙应是,躬身退下。 直到确认四周无人,苏长音深吸一口气,揣着颗擂鼓般怦怦乱跳的心脏慢慢凑近, 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 探头往里面看去。 正厅里的两人侧对着他, 气势剑拔弩张,似乎没察觉到有人在窥视。 面对苏高章的怒火,叶庄神色岿然不动,抬眸直视苏高章,眼中一派坦然镇定:“我知道祭酒担心什么,倘若本王只是普通官身侯爵,决计不敢有此妄念。只如今皇权之下,唯我独尊;与我结好,荣盛共享,非但不会受半点委屈,旁人反而要将他高高供起。” 叶庄顿了顿,接道:“登临高处一览众山,岂不比碌碌一生来的酣畅淋漓。” 苏高章冷笑:“多谢王爷厚爱,只可惜我苏家一脉单传,还需要留着这孽子传宗接代,为老夫留下一儿半女,当然……” 他话锋一转,神情犀利起来,目光紧紧盯着叶庄,“当然,如果王爷心怀宽广,不芥蒂那孽子娶一门同妻、或另抬姨娘,老夫还能考虑考虑。” !!! 苏长音耸然一惊! 爹!你是要害死我吗?! 他猛地转头,紧张兮兮地看向叶庄。 生怕对方突然暴起三步之内取走自家老爹的性命。 谁料叶庄脸色不变,淡淡道:“祭酒不必如此激我,倘若衍之真想留下子嗣,本王自然随他心意,大不了那女子临盆后杀了便是,只是衍之心肠良善,岂会做这种一命换命之事;祭酒熟读圣贤书,又忍心做助纣为虐之辈?” “你!”苏高章气急。 “我与衍之都是专情之人,既然抉择了自是由一而终。” “专一?”苏高章脸上变化莫测,闻言宛如听到笑话似的一拍手,“王爷何必如此自作多情?我那孩儿我最清楚不过,对谁都是温柔多情,可心肠骨子比谁都难撼动。纵使如王爷这般软磨硬泡,求来了陛下金口,你看我那孩儿可曾敢点头?” 他猛地一抬手,遥指东院厢房,骂声如雷,“装病闭门,软弱不可担当!这样的人何至于王爷如此大费心机?!我还是劝王爷回头是岸,阴阳调和才是正道!” 叶庄不为所动,“并非衍之软弱凉薄,他不过是怕你我二人伤心罢了,此间原因,祭酒不该比谁都更清楚么。” 呜呜呜,果然还是心上人懂他! 苏长音感动得泪眼汪汪,下一秒就被叶庄的话吓得够呛。 “我叶庄一生自恃凌傲,想要的东西总是用强的,可唯有遇上他总硬不起心肠。衍之不想你我反目,所以本王今日前来并非仗势相逼,而是真心恳求。”他侧身,一指伸手后方那半人高的物件,“本王搬空了整座王府,尽数为聘,还请祭酒成全。” 苏高章面不改色,“王爷这算盘打得精,日后我儿若随了你,这些财物不过左手换右手,一样归你王府所有?” “这些不是给衍之的,而是给您的。” ??? 啥玩意儿?! 苏长音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苏高章也吓了一跳,登时瞪大眼睛看叶庄,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叶庄没有立刻回答,从某个小匣子里取出一本册子,这才说道: “我知道祭酒不过是怕衍之日后受了委屈,账本在此,本王愿交出所有财物,包括日后王府所有收入,尽归苏府所有。”叶庄顿了顿,“把持着王府所有收存,祭酒总不怕衍之受了委屈。” 一指节厚的缃锦册子递到苏高章面前。 苏高章整个人都混乱了,饶是他读了一辈子史册野史,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只见他抽着嘴角无语又震惊地看着账本,并未接过,好一会儿才抬头艰难道,“王爷权倾四海,小小黄白之物值得了什么?” 以叶庄能力,这些东西就算送了出去,以后随便找个由头要回来便是,哪怕他握得再紧也没用。 叶庄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见对方不接过,他面不改色,自然地将账本放到桌子上。 “这确实不值当什么,本王只是想告诉祭酒,纵是我一生凌傲,可唯独对衍之硬不起心肠,也甘愿为了他自折腰肢。” 叶庄笑了笑,眉宇间似冰雪消融,“我自幼父母双亡,无亲属从旁教导,性子诡异难以亲近,偏他能这般容忍谦让我。从前不识情为何物,只是遇上他后,世间万物忽然可爱,开始学会做一个人。” 苏长音扒着门框的手微微一松,神情愣怔。 “曾几何时,也有人如祭酒这般对衍之咄咄相逼,只为了试探他是否对我真情,甚至还要取他性命。衍之不舍我苦恼,从来不说半句,独自咽下这份担忧。以心换心,如今我自然不愿见他因此难过。” “我不知如何劝动祭酒,但只请祭酒给我一次机会。” 苏长音的心中蓦然一酸。 事到如今,他心知自己不能再躲下去,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抬腿迈了进去,鼓起勇气抬头喊道:“爹!” 两人齐齐转过头来。 苏高章脸色一变,怒斥一声:“你来干什么?!” 叶庄则是弯唇微微一笑,朝苏长音伸出一只手,“你来啦?” 他的神色不见一丝意外,好似早就知道他来了。 苏长音鼻尖酸涩,上前牵住他的手,上前一部两人护到身后,转头直视苏高章,“爹,我喜欢他,你别再欺负他。” 苏高章气急败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苏长音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撒娇道,“可是爹不也说了,情爱由心,你当年与娘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照样过得恩恩爱爱,我和他又怎么不行?” “这不一样。”苏高章冷冷道,“龙阳断袖乃是旁门左道,怎可相提并论?” 苏长音干脆耍起了无赖,“爹,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搬到王府住去,将日子过给您看,等您什么时候同意了,我再什么时候搬回来。” “你敢!”苏高章猛地一拍桌子,气得脸色都发青了,“你若是敢踏进王府的门,就别再回来!” 叶庄皱了皱眉,扯了一下苏长音的袖子,示意别在苏高章气头上撒野,苏长音却反手握住他,安抚地捏了捏。 “那我就走了,爹爹。”苏长音眼眶微红,在苏高章眼睁睁的注目下拉着叶庄就往外走,“我走了就不回来了。” 苏高章阴沉沉地注视着他们。 苏长音拉着人径自走到府邸大门,遥遥冲里头喊道:“我真的走了。” “滚!”茶盏瓷器破碎声乍响,紧接着传来苏高章的怒骂声。 苏长音撇了撇嘴,直拉着叶庄走出府门好几步才停下,抹了一把脸,眸底莹润尚未收住,唇角先勾出一抹得意俏皮的笑容。 叶庄落后半步看不见他的神情,还以为苏长音在抹眼泪,不禁皱起眉,上前一把揽住他,语气带着几分愧意,“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祭酒爱子心切,我应该再徐徐图之的……” 话音戛然而止。 苏长音指尖点在他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你别慌,我心里有数。”苏长音眨了眨眼,“我爹那个人精着呢,若是打心眼里半点不同意,连门都不会让你进。” 叶庄怔了怔,似有所悟。 苏长音竖起耳朵聆听,同时在心中默念—— 一、二、三…… 还没数到第十声,果听苏府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高章走到台阶上,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准确点说是瞪着苏长音—— 苏高章心中复杂难辨。 天底下没有愿意伤害子女的父母,虽然他嘴上一直说着子嗣人伦,但其实根本没把这些放在眼里,更多的只是怕自家儿子被欺辱,否则早就把叶庄赶出去。 尽管苏高章不情愿这两人在一起,但此时此刻看着两个青年紧贴一起的身影,也不得不承认他没办法把这两人分开。 苏高章紧紧盯着他们,心中涛浪似的翻来覆去闪过多少念头,最终慢慢冷却下来,深吸一口气,粗声粗气地骂道:“还不快进来,两个大男人在外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苏长音面色一喜:“爹!” 苏高章干咳一声,虎着一张脸看向叶庄:“账本在哪里,先说好,但凡你王府有一点私藏,老夫决计不会同意的。” 叶庄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苏长音先欢呼一声,一把丢开他扑进自家老爹怀里,晶亮的眼眸完成新月,语调喜悦而高扬:“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苏高章别别扭扭地搂着青年,很快就被青年闹得半点气性都没有,冷冰冰的脸庞很快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来。父子二人立在冬日积雪的台阶上,日光斜斜照射笼罩,遍身通明。 叶庄立在墙檐阴影下,呆怔看着眼前这样的场景,心中某个空缺在这一刻被涓流充盈填满,他忽而一笑,说出了方才被打断的回答:“祭酒放心,本王绝无藏私。” 他振臂挥袖,抬腿踏前,步入这片温暖的曦光中。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差不多完结了。 可能还有一章,也可能下一章并入番外卷。 宝子们2023健健康康,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