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成了虐文女主(穿书)》作者:朝绯 文案: 伪虐文·真追妻·非火葬场。 排雷:古早,进度慢。 琼瑰做了一辈子的皇后,活到二十三“高寿”,儿女绕膝,临闭眼前回想一生还很感慨。 虽然不太想结果自己,但好像便宜夫君的白月光就快回来了,而她再也不想待在虐文里了。 时间很紧。 她就拉着儿子的手留了三句遗言,第一句是:“漂亮的女人都是骗子,记住喂。” 第二句是:“记得看书不要骂作者,尤其是看小说。” 最好骂了也别被对方知道。 第二句没人明白,等琼瑰的皇帝丈夫日夜兼程跑死了四匹马回来时,也没人给他翻译下。 第三句更是不知所踪琼瑰人就没了。 看着闭眼很安详的琼瑰,向来桀骜冷漠、据传深厌皇后的皇帝,居然一夜白头。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穿越时空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琼瑰(陆斯玉) ┃ 配角:秦岁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做不了朱砂痣,那做红豆糕好了 立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1章 . 穿越 …… 琼瑰穿了。 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但其实——也很简单,就是透着点尴尬。 昨天夜里十二点刚过,她就在“网抑云”开始了夜生活,谁知道充电线漏电,手机不知道有没有事,她先痛得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周围一切就变了。 像电视里发生的一样,有嘤嘤嘤的哭声把她吵醒,接着琼瑰揉着脑袋睁开眼,发现床前乌压压跪着一圈人,迷糊都被吓没了。 还好那群人离她远,还隔着一尊屏风,人影看不真切,但很规矩地静止着,造成的心理冲击不大。 这年头,人们说起穿越来,早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然而真的临到自己,才发现具体问题还要具体分析才行—— 看看周围那些或古朴或典雅的床榻桌椅、织金描银的帘幔饰物,像是个复古环境。 但当琼瑰微仰了头,视线掠过那排挂在空中迎风飘荡的黄纸符文,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琼瑰眼睛一转,轻咳一声,外面那点嘤嘤声立刻没了,她又试探性地轻轻拽拽被子,打算再造点声响好把她已经醒了的暗示给足。 这次外面那群人反应的更快,立即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传出,而后······大家都一窝蜂冲向了门口,似乎担心跑的慢了会被抓住吃掉。 琼瑰听着他们压抑又恼火的争吵着:“诶哟林娘子,你这是往哪儿挤我先起来的——” “诈尸了,诈尸了——啊——”又是一声“咕咚”——似乎是有人吓的瘫倒跑不动路,更多人抱怨起来:“快把她挪开别挡路呀!诶哟诶哟——道长人呢——” “快去叫天师老人家——” “小点儿声,号丧吗——呸,呸呸,菩萨保佑,弟子什么都没说,菩萨保佑······” 隔着屏风琼瑰也能看到场面混乱不堪,人群被尺高的门槛绊的摔倒不少,像叠罗汉失败一样乱七八糟地从木框门里向外倒。 这下她忽然放心了,根据她看小说多年的经验,自己应该是魂穿到了某个咽气了的可怜人身上。然后外面那群人以为是什么狗道士显灵,让这身体的原主回魂了。 趁周围没人十分清静,琼瑰坐起身下床走了两步。 她在屋里竟找到了一块照的很清楚的镜子,镜框周围装饰着纸草纹,大约是这个时代这地方的舶来品。 镜子里的小姑娘身子骨看上去非常青稚纤弱,加上身高估摸着有个一米六,这体型,琼瑰琢磨着,原主恐怕是严重营养不良。 好在皮肤白,小小一张脸,五官精致,眼睛大的令人满意,看脸的话,原主好像也才十三四岁?但这身高,感觉实际是有十六七岁。 目光移到自己这身子的头发上时,琼瑰眼睛直了。 那一头溜光水滑、跟绸缎一样能用手指一顺到底的黑长直,拢一小把放在手心就感觉能做个刷子。 琼瑰又在肩头处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似乎是个吊坠,睡着睡着就滑到了肩膀上,琼瑰把吊坠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块玉佩。 挺温润的玉佩,纹理也细腻,只不过和田白玉里沁着一缕深红,像一点将燃未燃、将灭未灭的火焰,琼瑰寻思这东西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 倒不是她在哪个博物馆见过,这莫名其妙的玉佩样式——好像,她在哪个微博里看见过手绘的插图? 没等琼瑰细想,晾了她许久的人们又重新出现了。 厅前很快挤满了人,为首的人打扮奇怪,琼瑰也说不好是什么——他戴着老高一顶尖帽,拎着个拂尘,衣服外面缠着闪金光的袈裟似的纱布,刚想转过屏风,半个肩连着袈裟已经晃进了琼瑰的视线,结果似乎被一堆人拽住,肩膀像是卡在屏风上。 “荒唐——贫道修行千年间,从未见过煞气如此深重的人,你们让贫道进去,哎——只怕你们都被妖怪——诶哟——你怎么吐口水、待贫道作法立即就将你收去——” “我们也是为了大师好,让大师清醒清醒,”几个女人的声音挺强硬:“便是大师再如何法力高强,女孩儿的闺房如何能进——而且我们小姐已经醒了,应该先请老爷夫人看过——” “我们小姐便受伤——也不过是伤着喉咙,且不说大师连方士都不算,便是能医治,也只需隔着屏风听我们小姐轻轻说一声便够了!” 女人们的声音有年轻的,也有稍微年长的,然而没等她们阻拦多久,琼瑰等的不耐烦了,自己绕过屏风去,站在了众人面前。 厅下看热闹的其他人立即往门外退了退,正在拉扯的几个年轻女孩和那个戴高帽的“天师”,都呆愣住了。 还是那位看起来年长些的、像电视里管家娘子一般的妇人站了出来,她先拦在琼瑰与那看直了眼睛的天师中间,将琼瑰不由分说地带回了屏风后,而后又高声斥责外面的女孩子。 但是没说几句,几个女孩就在外面惊喜地轻呼:“老爷、夫人来了!” 管家娘子似乎松了一口气,立即就放开紧拉着琼瑰的手,迎了出去。 那女人力气不小,琼瑰把手举到面前转了转手腕,发现细白柔腻的腕子已经有一圈青紫,看上去挺瘆人,像中了什么毒。 琼瑰正举着腕子感慨原主真是细皮嫩肉,屏风外又转进两个人,还没等琼瑰看清,就被人一把搂进怀里,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让她不由得想打喷嚏。 “儿啊,你可醒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娘也不活了——为娘就跟着你去······呜呜······”妇人健壮的臂弯夹着琼瑰,她动弹不了,只好弱弱地想,看来这个女人是原主母亲。 还是亲生那种。 “行了行了,”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从原主她娘的身后传来,充满了无奈和担忧:“夫人······夫人,女儿才醒,你······你注意给她勒得又没气儿了,会被人告上官府——胳膊松点——” 哦。大概是原主爹。 理智、客观,看问题直抓重点。 但这话这么说吧······好像有点欠—— 琼瑰还没腹诽完毕,原主她娘已经顾不上搂着琼瑰,而是转身就朝原主爹爆发了:“官人说的什么丧气话!是不是盼着我们娘儿俩早点死,你好把苗绣和陆蔓那对狐媚子母女扶正——你们三人好一家尽享天伦之乐——呜呜······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们娘儿俩怎么这么命苦啊——遇到的男人都一个赶一个的没良心······老的这样,女婿女婿也是这样,琼琼都快死了,也不来看一眼——还想着要退婚——” 趁原主娘还在抹泪,沉浸在埋怨命运不公里,原主爹沉了脸,务实地冲屏风探了探头,叫进来两个丫头,吩咐她们:“去把小姐搀到床上歇息,再叫老张拿我的拜帖,到太医院去请院正过来给琼琼看看。快。” 他说完之后又出去了,琼瑰听到他好像在安抚那个戴高帽披袈裟的假道士,顺便隐晦地赶人出去。 这一系列安排一看就很稳,原主爹至少对孩子是负责的,琼瑰刚想说这穿越得来的便宜爹妈都还挺不错,妈挺疼她,爹会做事——然后听到一个被重复了两遍的词,忽地就懵了。 琼琼。 她昨晚听网抑云的时候,好像是无聊来着,就看了一本辣鸡免费小说来助眠,那本小说的弱鸡女主,好像就叫这个名字啊?? 琼瑰记得自己没看一会儿就翻回去看了简介,然后吐槽说果然是菜鸡作者,写的什么,连最低的入V基准收藏都没达到。 现在她怕不是穿到这个花了整整两分钟吐槽过的女主身上。 越想越像,越想越可怕。 琼瑰不死心地冲原主娘小声喊:“柳——飘飘?” 毕竟看起来原主爹还是有点脑子的,她不敢试不敢冒犯,再说她这会儿真感觉脖子和喉咙都疼了,用手一摸好像有一道伤痕,她也没法大声喊原主爹。 “······陆升阆你个没良——哎,谁叫我?”原主娘正冲着外面骂的起劲,冷不丁听到有人喊她闺名,一下子住了嘴,偏头疑惑地四处看看,而后才恍然大悟地想起女儿在床上。 她连忙小碎步颠到琼瑰身边,殷殷看她:“女儿,你叫娘啊?” 琼瑰望望她怜爱的眼神,干脆躺直了,无语望帐顶。 她完了。 这可是本虐女主的文,动不动就给女主发卖进青楼、充作官奴、用尽酷刑、满门抄斩这种。 虐的部分,好像就从女主三尺白绫结果自尽未遂开始——也就是现在。 喵啊。 日子没法过了。 第2章 . 退婚 …… “琼琼,咱们一定要退婚吗?”柳飘飘听起来很不甘心,一边赌气似地把手里的小团扇摇的跟在发电一样的,一边眼巴巴地望着琼瑰,希望她能改变主意,“你之前不是就钟意林屿吗?” 琼瑰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眯眼冲天空望了望,南方的夏天有点闷热,她没看到一片云。 空气里湿漉漉的,连假山平湖周围的各种花朵,花瓣颜色都深润的像被空气沾湿了,却也都被暴烈的太阳晒得皱皱巴巴。 中午日头高照,哪怕杨柳下还有阵阵微风,琼瑰都热的不行——毕竟那点似有若无的风哪能让一个吹惯了十七度空调的铁子感到满足? 琼瑰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烦躁压下去,脑袋贴紧身下睡着的玉榻。 一阵凉意冲淡了脑门边的炎热,感觉清醒了些,她这才耐着性子跟柳飘飘解释:“您也说了,那是之前,我现在都为他自尽过一次了,他还不肯娶我,那过去就当我瞎了眼嘛——喜欢他的陆斯玉已经死掉了,现在我不喜欢他,听我的,咱们家赶紧退婚。” 退婚啊亲妈,你知不知道离你那宝贝女儿看上的宝贝女婿开始折腾我就只剩下两三天啦? 琼瑰又急又无奈,只有胸前玉佩的那点凉意提醒着她不能焦躁,这里虽然是小说世界,但她也是受这世界规则制约的,简单点说就是,真发生点什么到女主身上,会觉得疼、会受影响的是她琼瑰。 小说她当时就看了两三章,看到女主为了见男主,跑去宫宴上当众拦他、说自己和他有了肌肤之亲说不定腹中还有个孩子,然后被皇后让人拖出宫就停了。 琼瑰当然看不下去,想想都觉得画面太美没眼看。 也就是因为这,她又气愤地跑去翻简介,打算发表评论给这个菜鸡作者指点一下写作思路,然后就从小说详情页的简介里看到——这篇文章大咧咧地挂了个虐文的标签,狗作者还大言不惭道:会小虐一下女主哦小可爱们~ 琼瑰当时就怒了——抄家流放贬成奴隶还毒打,最后满门都被男主的白月光搞死,叫小虐? 最后就这样了,还死乞白赖要做男主的妾??还真给她做成了?才刚生了个孩子又被新出来的厉害白莲逐出家门进了尼姑庵? 三观不正,这就是典型的三观不正。 琼瑰撸起袖子就噼里啪啦一顿批评教育,长评论很快就聚了一群人,最后把菜鸡作者也吸引来了。 菜鸡作者死不悔改,还呵呵打太极:小可爱太着急了,没事的啊,没事的,女主嘛。搞刺激点也不会无了的,而且那是符合那个时代大众的观念呀,这么痴情很受欢迎哦,莫慌哦,最后HE哦。 哦你个头,像谁打算追到结局似的,也不看看自己的收藏,有v线了吗,评论还是因为别人跟我吵架才多起来的。 琼瑰一口老血将喷未喷,卡在嗓子眼,又看到底下一个人要求评论冰箱先要学会制冷:楼主你行你上啊!站着说话不腰疼,嘁。躺在床上键来我也会。 琼瑰气的抱着哆啦A梦枕头打了个滚儿,正打算以芬芳问候回敬对方,没来得及,就先进了这鬼地方。 实践证明,冲冠一怒为女主的代价是惨痛的。 女主三尺白绫一用,那缕幽魂不知道解脱去了哪里,琼瑰却要留下来面对她,啊不,菜鸡作者搞出来的烂摊子。 这两天她试了试,她没啥异能,原主体质还脆的不行,磕着碰着易肿易流血,就跟花瓶一样。 愁人。 而且还每天晚上做奇怪的梦,梦里人都很模糊,只有一个小男孩很清晰,但清晰有什么用,琼瑰又不认识他,还没法和他说话。 琼瑰偏了偏头,在玉榻上换了一块未曾被捂热的地方,把脸挪过去,再冰一冰。 靠着简介,她只能先从退婚这里着手,先试个水,之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反正大的框架如此,能不能改变剧情她也很无助。 “可是······可是,娘把你要嫁给林屿的事都告诉了别人,这要是被退了婚,以后——以后你可怎么办啊?”柳飘飘这会儿不摇团扇了,她绞着小手绢,眼泪汪汪地看向琼瑰,哀哀戚戚地哭:“都是娘不好,不能为琼琼找个好人家,呜呜,要是你哥哥还在,咱们怎么会受林家的欺负——” “你、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啊,这——”这怎么能给人弄哭了? 琼瑰没料到柳飘飘还能来梨花带雨这手,她一直没忘柳飘飘叉腰骂原主爹那段,那气势、那音量,跟今天嘤嘤嘤的小女人情状一比,简直判若两人,她登时感觉头麻了。 但她获取信息的能力永远稳得一匹。 “他咋了?”琼瑰一把按住柳飘飘的手,两眼放光,像是饿狼看到了小兔子一样。 柳飘飘被这眼神吓的忘了哭,哽咽一下,傻傻问:“谁······什么‘咋了’琼琼,你在说什么?” 问完柳飘飘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摸琼瑰的脑门,“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这么烫?” 嗨,还不是听你那天师的鬼话出来晒太阳除什么煞气,被没有空调热的,琼瑰叹口气扭头躲开她的手,她还不习惯跟人这么亲昵。“哎——不是发烧,还在流汗,问题不大。” 柳飘飘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有点讪讪地收了回去,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琼瑰,眼眶中眼泪又开始有泄闸的迹象。 胸前玉佩突然凉的琼瑰一个激灵,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和原主背离太多,一时间让原主娘产生了怀疑,于是换了个语气:“我、我哥,你是说,他人没了吗?” 柳飘飘还带着泪,就瞪了琼瑰一眼,然后嗔怪道:“呸呸,小孩子家不许瞎说,你哥哥好着呢,在外面当光宗耀祖的大将军,就是出门好多年了,再过三个月他就能回来,可惜——” 柳飘飘吸了吸气,眼泪又不要钱似冒下两行,遗憾不已:“这事得你哥哥回来,当着太上皇的面才能说上话,皇后娘娘就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才逼着咱们现在就答应退婚。” 琼瑰眉头一皱,差点反问她皇后娘娘和林家什么关系,而后意识到太容易引起怀疑了,于是就让亭子外面站着的小丫头进来,给她倒杯水,顺便在里面呆着别出去了,乘乘凉。 等她吃完葡萄,日影一偏,小亭子里已经进了大半日光,便是临湖的几面都有小竹帘挂着也没什么用,反而让亭子里面像蒸笼似地闷得慌。 “咱们回去吧?”琼瑰从玉榻上爬起来,很诚恳地看向柳飘飘,希望她能点个头。 这个女人挺迷信的,而且特别有原则:其他方面都能惯着琼瑰,就唯独迷信这方面,琼瑰虽然被她溺爱,却也没了特权。 那道士就是她请来的,尽管人被陆升阆又送走了,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句“真言”,要琼瑰在大毒日头下晒太阳。 柳飘飘信以为真,琼瑰本来赖在床上当没听到,结果让柳飘飘命令家仆连人带床一起弄了过来,过程中她还吩咐他们动静要小,“不能吵着琼琼休息。” 琼瑰没等到反应,又催了一句。“你、您不热吗?要不然咱们先回去喝点绿豆汤,然后再来?” 这会儿轮到柳飘飘对琼瑰的话装聋作哑了,她又把那绣了鸭子戏水的团扇捏在手里摇个不停,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琼瑰。 最后实在推不过去了,才说:“琼琼,你再忍忍,大师说每日正午后要晒足三个时辰,晒满三日你身子便可痊愈了。灵云大师可是城里最好的大师,他的话不许不听。” 当她是太阳能电池板吗这么晒? 琼瑰服了,正打算装中暑了事,没想到陆府里的几大副管家之一就亲自过来召唤她们了! 瞧那矫健中带着几丝急迫的步伐,端正中带着几丝自然飘动的头发,琼瑰就猜到管家急了。 这事可能不太小。 可别是男主提前搞事了喂。 琼瑰猛地坐起身,目光炯炯。 连带着柳飘飘不由得也端正了坐姿,减缓了摇发电机······摇团扇的速度。 “老陈,慢点儿,这么着急是那狐狸精又闹着要带女儿回娘家?”柳飘飘熟门熟路,张嘴就来,想到这里甚至还有些不以为意。“这点小事也值得你跑——” 陈副管深深吸了口气,在她们跟前刹住车,咋一听到柳飘飘的言论,苦笑着摇头。 没等琼瑰再催,陈副管就接着说:“夫人,小姐,是林家那边来人了。” 琼瑰跳下玉榻,激动地把手背到身后搓了搓,终于要到这历史性的一刻了么,居然提前了。 她朝亭子外面看去,阳光还是那么亮,热气逼人。 但是琼瑰毫不在意了,语气甚至有几分豪迈快意,“陈副管,我们走。” 琼瑰是斗志昂扬,柳飘飘则是气到发抖,她也从木凳上腾地站了起来,预备跟着去。 陈副管有些犹豫,又连忙望着柳飘飘补充道:“宫里也派了人来,意思是让小姐一个人去。就在宫里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应承解了婚约。” 柳飘飘身子一晃,接受不了这结果的样子,似乎要倒,琼瑰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这结果不是她俩才讨论过的吗? 但琼瑰还是挺敏捷地扶了她一把,让柳飘飘没能晕倒成功。 她看了琼瑰一眼,目光有些复杂,不知是哀怨还是啥。 琼瑰心里一愣,灵光一闪,觉得这柳飘飘别是想装晕然后扩大事态影响,好让皇后逼臣子退婚还气晕了臣子家人这事成为实锤吧? 害,那她这一扶反而帮了个倒忙。 琼瑰有些心虚地别开头去,听到柳飘飘又问:“老爷知道这事吗?” 陈副管头摇的更快,“老爷从早上就没能得闲回来,中午差人报过信说跟着圣上巡视,结果被南边来的使团留下来参与接风宴,恐怕要到明天才回来。” 柳飘飘气的不行,一副老娘猜到就是这的模样,扭头就一屁股坐下,生了几秒钟闷气,最后还是无奈地看了看琼瑰:“琼琼,你到了宫里,可别又被那姓林的美色迷惑了,以后娘保证给你物色更好的。” 琼瑰:“······行的。” 早这态度不就好了,琼瑰和柳飘飘终于在这里达成一致。 她收拾收拾裙子,施施然跟着副管走了。 柳飘飘见琼瑰答应的痛快,反而闷闷不乐,望着琼瑰的背影眉头深皱。 女儿好像,又熟悉又陌生,看来是被林屿那个负心汉气得性情大变了。 第3章 . 虐文狗男主现身 ······…… 进宫的路也没有多长的样子,琼瑰在马车里睡一觉就到了宫门外。 “下车了,小姐。剩下的路咱们得走着去呢。”厢壁被轻轻敲了两下,侍女小燕儿低声提醒琼瑰。 琼瑰迷迷糊糊醒来,咋看到旁边圆圆脸的小燕儿,还有些不习惯。 小燕儿伸手要扶她下马车,琼瑰迟疑了片刻,随她扶了,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宫斗剧里那些女人的走路姿势,预备等会儿见皇后的时候用上。 她们走了好久的青石条板路,日影照在甬道两边的波浪形粉墙上,不时有两株花树探过墙头,斑驳碎隙间漏下来的光仿佛都是粉紫色的,琼瑰仰头去看,感觉自己遮在眼前的手边缘都白的有些透明。 女主是真的天生丽质—— 一道黑影忽然从她头顶的半空中掠过,带起了一阵风,琼瑰眨了眨眼,然后听到哐啷一声仿佛玉石制品触地发出的令人心疼的声音,琼瑰脑袋上的重量也随着这声音轻了一点。 “什么东西飞过去了?是······人吗?”琼瑰好奇地盯着那道影子极速掠远,看它翻过了两座宫门隐匿进远处的建筑中,再也找不到了。 “啊啊——小姐,”小燕儿反应奇快,抓着琼瑰的手对着她的耳朵一阵尖叫,“小姐,大事不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琼瑰顺她视线看去,发现自己脚边多了一堆玉器碎片,在阳光下还闪着温润的色泽。 揉了揉被小燕儿巨大声波冲击的有点昏沉的头,琼瑰颇无奈地说:“玉碎了而已。” 这点小事。 小燕儿瞪圆了眼,看神情仿佛在腹诽琼瑰说的什么疯话:“小姐,这是——依兰玉簪本是圣上赐下的贺礼,也是皇后送给您和林家公子的订亲信物啊,摔碎了御赐之物,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轻则被投入大牢,重则惹恼了皇上,就会被问斩······” 琼瑰转过身看着她,琉璃般晶透的眼珠在阳光下几乎流淌着华彩,艳色无匹,小燕儿咋然和她相对,便呆住了。 然而这张无双容颜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小燕儿终于止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问琼瑰,“小姐?您怎么了?” 琼瑰叹气,忍着心内燥热,指了指头顶:“伞歪了,热。” 显然小燕儿已经忘了自己正在撑伞,头顶已经完全歪掉、把她暴露在烈阳下的纸伞边缘,还时不时会戳到她的发髻和脑壳。 “呀,小姐!奴婢错了!”小燕儿连忙下跪认错,动作那叫一个娴熟。 结果就是琼瑰的额角又被伞的珠尾戳了戳,十分酸爽。 琼瑰忍住不习惯,在心内呼唤了某个极为常见的绿色植物一声,随后果断地把小燕儿手里的伞接到自己手中,持中撑好,将两人正正好安置在伞荫中。 “行了,赶紧起来,把这些碎片捡几片大只的用手帕包了收好。”琼瑰换了个稍振作的声音,叫小燕儿起来。“我们得赶紧去见皇帝夫妻俩——我是说,皇上和皇后娘娘,总之误了退婚时间就不好了。” “小姐······咱们是去退婚的,”小燕儿跟上之后,犹犹豫豫半天还是扯扯琼瑰袖子,提醒她:“怎么您说的就跟······有什么喜事一样,会被人误会的。” 琼瑰:“······” 好像的确是,别误了退婚那句被她说出了“别误了大喜日子”的感觉。 不行,要好好表现,至少不能这么容易喜形于色。 “——没,我没有太高兴,只是我跟林公子有缘无分,强扭的瓜不甜,”琼瑰随口圆了几句,忽然看到甬道尽头宫门巍峨,早有一队人立在前面。 为首的人看到她和小燕儿之后,也很沉得住气,等她们走到近旁,才不疾不徐地行了个礼,问琼瑰:“来人可是陆太师府上嫡小姐?” 小燕儿上去回了话,顺手就塞了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小荷包给问话的人:“龚总管,劳您久等,我们家小姐一接到皇后娘娘懿旨,便立刻进宫来,不敢有片刻怠慢,小姐今日心绪不宁,到时若有不十分周到处,还请公公在旁指点一二。” 龚总管面不改色地收好一看就知道是银子的包裹,爽快应了:“这倒好说,燕儿姑娘回去替咱家给夫人和太师带一声问好。” 小燕儿自然点头。 龚总管于是又向琼瑰行了礼,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小姐请这边请,咱家给您带路。” 在旁边看戏的琼瑰也没忘自己的目的,适时递上一句:“有劳总管。” 龚总管笑着摆手:“陆小姐太客气了。” 琼瑰看了看小燕儿,对方早早搀上她的手臂,用了点力道带着琼瑰往前走。 小燕儿姿势手法都十分有分寸,和之前那个撑伞都会戳到她脑袋的笨手笨脚小丫头明显不是一个层级的。 琼瑰有点吃惊地暗想,原主这个丫鬟原来还挺能干的,不是个草包? 那怎么原主那家伙能混成那个惨样呢?铂金队友带不起来青铜的? 狗作者该不会是给原主安排了无法打败的对手吧? 可怕。 他们一路走了无数个回廊和广场,路过好几个湖和花园,琼瑰除了很确定这后宫的设定比故宫大好几个数量级,财政啥的也明显比明清要强好几倍以外,就只剩下了累。 等龚总管停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宫苑前,小燕儿就停住了脚步,跟交接一样,由宫门前的侍女引着琼瑰往里走。 一重又一重的内门以及每个门前标配站着的、服饰一样的宫女,让琼瑰觉得这皇后是在搞实体套娃。 大概走了四五个门,在院子里绕了好几次,琼瑰终于在一处装饰高贵雅致的房间里见到了皇后本人。 当然她没看清皇后长啥样,只有个对方大概温和端丽的印象,因为甫一进门,琼瑰不过慢了一拍行礼,就听到旁边龚总管在小声清嗓子,她还没反应过来,宫女就扶了她的肩膀往下按,成功靠自己的大力压得琼瑰扑通跪在了地上,膝盖一阵剧痛。 这阵势,能有几个人想抬头看看皇后长什么样?琼瑰反正不想了,她一点也不喜欢屈辱地跪在地上仰望别人。 眼见她不吭声,皇后身边的女官便站出声来斥责道:“陆小姐如何不知礼数,见到皇后也不懂请安?” 皇后却摆了摆手,不待琼瑰说话,为她解围道:“不碍事,替陆小姐赐座,起来说话。” 琼瑰面无表情,心里却嗤笑了一声:来了来了,辣鸡作者搞的宫斗来了。 本来皇后只是随口一说,为显亲和,没想到琼瑰这次没有不吭声也没有推辞,而是根据脑海里仅存的一点反应下意识道:“谢皇后娘娘。” 旁边的女官请她移步时,脸色黑得仿佛中了毒。 像这样没皮没脸的蠢货,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么多年,她也只见过这一个。 琼瑰睨了一眼她的神色,又垂下眼去,这人怎么感觉和原主在哪儿结仇了? 她在楠木椅上坐下后,皇后屏退了左右,这才缓缓道:“你可知本宫叫你来,所为何事?” “臣女知晓,”琼瑰谨慎道:“愿凭皇后娘娘做主。”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退婚,早退早轻松。 皇后见她态度如此明了配合,竟微涨了嘴,甚是惊愕,这丫头突然这般,倒叫她想好的大篇威逼利诱的话,全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如此······”皇后看着低头的琼瑰,少女那双眸子被长长睫羽遮住,倒不太能轻易看出她的情绪,皇后只好慢慢道:“如此通情达理,也算不辱没太师府家世教养。” “娘娘谬赞,臣女受之有愧。” 琼瑰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高高兴兴地跟皇后虚与委蛇几句,正打算安心等着皇后遣人送自己回去,没想到皇后见她如此好说话,又顾忌起她父兄的权势战功,咬咬牙违心道:“本宫也知道此事你受委屈了,回去同你母亲说一声,来日本宫定会为你指一门极好的亲事,叫她不必忧心。” 她说的艰难,琼瑰更是听得头晕眼花,感觉被人从背后敲了一闷棍。 没想到皇后居然是这样喜欢搞背刺的人! 不讲武德啊!你说的退婚我答应了,我嫁给谁你还想剥夺我的发言权? 见她半天没有回话,皇后以为她不信任自己,于是又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本宫所指,定会是与你家世匹配之人。” 琼瑰无语,过了好久才组织了一下语言艰难道:“臣女惶恐,不敢让皇后娘娘为这等微末小事烦忧,臣女还想在家多陪陪——”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间传来宫女一叠声轻呼:“未曾宣召,公子不可擅闯——娘娘正在召见别人——” 可惜晚了,那人和声音一起,一阵风般旋到殿内,在琼瑰身边站定,还粗鲁地在她肩膀上一推,直接将她推坐回之前的金丝楠木椅上。 琼瑰揉了揉撞在木扶手上的腕子,心疼地发现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出现了一大块淤紫,痛极了。 不仅如此,她还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直发黑。 原主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点吧? 琼瑰咬牙忍过这一阵难受,听到闯进来的那人气冲冲道:“长姐,我绝不会娶那个蠢材悍妇!若你不同意,弟弟宁可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也绝不再回林家!” 呵呵。好志气,这么点小事就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家里人。 琼瑰知道这应该就是原主心心念念的那个退婚虐文男主林屿了。 “公子!”女官急促地提醒了一下林屿,林屿这才看到,刚刚他一手推开的、云絮一样轻飘的东西,原来竟是琼瑰。 向来跋扈的少女这会儿竟意外地没有说话,甚至垂着头没有看他,安静地揉着自己的手腕,欺霜赛雪般的柔荑,白的竟似有些发光,让他也多看了一眼。 但他正在气头上,即便知晓自己推的是琼瑰,也压根没有要道歉问候的意思,反而恶狠狠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想向长姐胡说八道?” 第4章 . 找根白绫试试 ······…… 琼瑰听着他的发言,认真地思考了一秒要怎么回答,没想到狗男人实在沉不住气,又朝她逼近,俊朗的眉眼中满是怒气。 琼瑰不禁又想起虐文两个字,怕他又来个不问青红皂白的掌掴啊什么的,连忙起身往门口避了避,情急之下道:“有话好说别动手——” 林屿皱着眉,搞不清琼瑰是在演哪出,往常都是她一个劲凑到自己身边,像粘牙的牛皮糖,甩都甩不开,现在那张白皙小脸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害怕。 她在怕自己? 真是奇了,混世魔王居然会怕自己? 林屿突然觉得好笑,这样的琼瑰少见的很。 他故意又向琼瑰快走了几步,见到柔柔弱弱的少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冲向门口,眼看就要被那尺高的门槛绊倒—— “站住!陆斯玉——”林屿眉头皱的愈发紧,提醒不及时,正想着是不是去接一下琼瑰,以免她真的摔倒,但转念一想,又忽然醒悟——这蠢女人定是又想对自己施苦肉计,所以才装成这样。 想到这儿,林屿打定主意不去管,又将伸出去的手臂收了回来,目光不屑地等着看琼瑰自讨苦吃。 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时,琼瑰只感觉心脏轻轻颤了颤,视线里,皇后已经惊得从凤椅上站起身,而那个林屿,正嫌弃地看着她,皇后身边几位内殿的宫人也只知低头当差——没人打算管她。 琼瑰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迎接身体某处传来剧痛,没想到腰被一双手轻轻扶住,整个人轻盈腾空,又被轻轻放下,裙摆跟着旋了旋,眼前一晃,琼瑰就安然无恙地站到了门槛外。 她轻吁了一口气,转身朝帮了她一把的人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挺拔瘦削的身影,身穿雾蓝色绸面衣袍,风姿清隽。 琼瑰仰了头去看,只能看清一个线条干净精致的下颌,日光将他笼罩其中,也虚化了他的面容,惟有那身清冷疏离的气势,给琼瑰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人将她扶稳后便径自松开手,后退一步与她保持些距离。 “谢谢······公子,改日我、陆家必备礼登门致谢。”琼瑰想了想,略微福身,算是行过礼。 她不太敢问对方名字,生怕露馅。 好在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却有起码的礼数,当即道,“举手之劳,陆小姐不必挂怀。” 声线干净,音质悦耳,琼瑰一下子对眼前这个人印象分蹭蹭蹭上涨。 她好像有个印象,虐文里有个对原女主特别温柔的男二,叫什么不清楚,但这个人和男二设定好像,难道是他? “惺惺作态。”林屿在旁边冷眼看过,心里十分不悦,“阿晏,你管她做什么?这女人生性狡猾大胆,惯会做哗众取宠之事,小心被她缠上,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没等阿晏说话,皇后终于出来当了回人,“屿儿,你如此失礼,致使陆小姐受了惊吓,还不快同她赔礼道歉?” 林屿一听便很诧异,根本受不了长姐为了这个坏女人骂自己,当即顶撞了皇后:“长姐,这事就是她设下的圈套罢了——往日她看到本世子哪次不是厚着脸皮贴过来,怎么赶都不走,偏偏今日故作姿态装出一副惧怕本世子的样子,本世子是轻薄她了还是欺负于她?” 说完就瞪着琼瑰,眼里满是怒火,琼瑰心内一颤,下意识地往阿晏身边靠了靠。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望向皇后,语速飞快、话语清晰明了:“娘娘可还有其他事要吩咐?若无他事,臣女可否先行告退?” 这地方反正不能待了,亲姐弟两个人吵架,不管皇后偏不偏心,她一个外人都讨不了好,三十六计走为上。 皇后若还有脑子,也定然不会让她继续待下去。 “来人,送斯玉回去,”皇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临了见琼瑰行了礼要走,又从手上褪下一只嵌七宝金玉镯命人送给琼瑰,“本宫知道你今日委屈,这便算是压惊,本宫也相信,斯玉如此懂事,回府定然不会让太师和夫人忧心。” 琼瑰很快反应过来,这皇后话说的好听,镯子压根不是给她压惊赔礼,只能算封口费,让她回去在陆升阆和柳飘飘面前修饰下今天发生的事罢了。 琼瑰转身得体地又行了礼,柔顺道:“臣女遵命。” 接着便头也不回、尽可能快地往前走。 皇后一直看她出了院子,这才重新坐回自己的凤椅上,重重叹了口气。 林屿见人走了,便招呼跟着他前来的人坐下,“阿晏,坐啊,长姐这里你还拘束?” 秦岁晏却照旧行礼,等皇后赐座后方才在琼瑰原先坐过的木椅上坐下。 甫一坐下,他竟闻到了一缕浅淡到几乎消失的香气,是刚刚靠近陆斯玉时也闻到过这种幽香。 脑海里再次掠过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秦岁晏微微一顿,面上却如常。 今日那位陆小姐和之前很不一样,她仰头看向自己时,那双琉璃眸子仿佛终于活了,灵动出尘,令人见之忘俗。 很难和之前那个整日在他面前缠着林屿的人联系起来。 不怪林屿接受不了,连他一时也难辨真假。 “长姐,这蠢女人今天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林屿心里憋着气,即便琼瑰整场下来都没有对他做什么,但之前那些丢人现眼难道就能一笔勾销? “你不差人提前通禀,这样闯进来又是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皇室有没有我这个姐姐了?”皇后气的瞪了一眼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而后顾及秦岁晏在场,便将手中的佛珠转了起来,以警示自己清心静气为先。 林屿见皇后真的生了气,便自觉收敛,正正经经向皇后谢罪。 陆斯玉不在旁边,他好像更容易平静。 皇后当然不会真对自己亲弟弟生气,嗔怪道:“快些起来吧,谁又让你跪了。待会儿膝盖上旧伤发了,母亲又要担心。” 说着便着自己的女官沁芳扶林屿起身。 林屿坐好后随口道:“谢谢芳姑姑。” 他本就生的好,虽不若秦岁晏那样公子如玉风华天成,但容貌也十分上乘,不仅唇红齿白面容好看,又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随口一句话便能形同撩拨一般,在人心弦上荡开微澜。 沁芳抿了唇,望着林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羞赧,紧跟着低下头笑道:“少爷用不着同奴婢客气。” 她还有一句话在嘴边,强忍着才没一吐为快:陆斯玉那个贱人空有美貌皮囊,实际却是个草包,公子怎是她能配得上的! 想到公子今日对也她不假以辞色,沁芳心中便如饮蜜,颇觉甜。 皇后皱了皱眉,觉得沁芳言辞不妥,但转念一想,她是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人了,对着林屿改不过来口也很正常,况且沁芳从未在人前犯错,倒不必计较于她这点口误。 “陆斯玉,是本宫宣进来的。”皇后揉了揉眉心,想想笑道:“这痴女也不知是怎的,居然一口答应了退婚之事。” “退婚?对,得让陆家退婚——”林屿正捧着茶啜了一口,闻言反应慢了一拍,“慢着——长姐你说什么?她答应了?她真的答应了?我——怎么没听见?她什么时候说的——” 皇后摆摆手让他坐下,又好气又好笑:“行了行了,再怎么高兴也要顾着点礼仪,瞧瞧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哪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样儿。” 林屿于是一脸茫然地坐下,又难以置信般看了看对面岿然不动的秦岁晏,冲口而出:“阿晏,我没在做梦?长姐说,陆斯玉答应退婚?” 秦岁晏放下茶盏,淡淡道:“不错。” “陆斯玉不和我成亲了?”林屿又问了一句。 这下秦岁晏看着他懒得再说,干脆充耳不闻。 林屿“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谢谢长姐——总算不用娶那个蠢女人了!” 他还没高兴多久,外间就传来宫人通报,皇帝来了。 皇后连忙告诫他不要得意忘形。 “皇帝姐夫也不喜欢那个蠢材,没事的。”林屿不以为意。 果然,皇帝听说这件事以后没有过问,只是对林屿笑道:“小舅子如今可放心了?” 林屿在自家姐姐面前虽然说得自如,但毕竟不是真傻,在皇帝跟前,还是规规矩矩回答:“婚姻大事本应听父母长辈和皇上皇后决断,微臣都觉满意。” 皇帝抚了抚下巴,点了点头,又问道:“朕记得陆家嫡女对你是情有独钟,此生非你不嫁的,缘何会自己松口应许退婚?” 说完他便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旁边喜上眉梢的皇后。 皇后察觉,连忙道:“圣上明鉴,臣妾今日闲来无事,听闻陆家小姐前几日犯错被罚后十分羞恼,竟然自尽。臣妾自觉对她的处罚伤了她的颜面和两家和气,于是便想着召这孩子进宫来,好安慰开导一番,谁知这孩子竟自己松口了,刚行过礼便说起了退婚之事,她意思坚决,臣妾想着强扭的瓜终归差强人意,便替做主允了她的意思。”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头,有了这番话,即便陆家的老大陆司霆带着彪炳战功去太上皇跟前请旨,他也有话可说。“如此甚好,皇后辛苦了。” 帝后两人眼见就要说起私房话,林屿和秦岁晏也不便继续留下,两人很快告退。 他们抄小道出了皇城时,琼瑰正往陆府的马车上走,林屿因为退婚成功十分兴奋,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对周遭事情没有留心,反倒是秦岁晏一眼便看到了步伐软绵绵的琼瑰。 琼瑰上马车时有个小太监伸出手去给她当脚蹬,那小太监人摇摇晃晃,比她还要不稳。 若是平时,陆斯玉应该已经气急败坏,指责总管不给她派个能干的下人来,但现在,她只是叫侍女扔了几个金馃子给那个小太监,就自己一步跨了上去,没用什么人做的脚蹬。 秦岁晏能看出那个身影纤弱极了,扶着马车辕的手臂都在颤抖,但她克制着,身形居然很稳当。 微风把她头上盖的长面纱吹起一角,秦岁晏顺势看去,目光在她胸前那块莹白透着淡光的玉上停住,神色一凝,目光旋即又收回。 任马车载着琼瑰远去,林屿从头到尾什么都未察觉。 兴奋劲过去,他们骑着马在雍京街头分开时,林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阿晏,你说她究竟怎么了?” 真不喜欢他林屿了? “不知,”秦岁晏道。 林屿莫名其妙觉得心口有些空,他眨眨眼,放松缰绳,任由马在巷口岔道前转了几步。 秦岁晏问:“你真想知道?” 林屿愣住,眼里竟透出一丝光来,而后猛地点点头。“想,非常想!” “简单,”秦岁晏道:“去找根白绫试试就知道了。” 林屿哭笑不得:“我干嘛要自杀啊?你这主意也太缺德——” “随你。”秦岁晏说着,便打马进了另一个巷子。 林屿看着对方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只好带着自己的疑惑也慢慢驱马回家。 第5章 . 奇怪的梦 当事人现在就是很痛快 皇后贴身的宫女送琼瑰出了一重门,龚总管便立刻迎了上来。 琼瑰同他一笑,便由几个人一起领着,将来时的弯弯绕又走了一遍。 直到夜幕升起,宫中已经掌灯,她才得以在一处宫门前再见到小燕儿。 琼瑰累的体力不支,面对热情扑上来的小燕儿甚至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微微点头示意。 马车里十分暗,并没有点灯,琼瑰进去后便找了角落闭目养神,没有要闲聊的意思,小燕儿在旁边欲言又止,“小姐······” 琼瑰几乎快要睡着,对这犹豫的喊声置若罔闻。 旁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制止了还要再喊的小燕儿:“让琼琼睡吧。” 小燕儿朝琼瑰对面座位上、掩在黑暗中的人影看去,顺从道:“是,大少爷。” 琼瑰没听到这些,她已经意识朦胧,感觉浑身非常轻飘,仿佛走在一个小花园里,鼻尖一直萦绕着浓郁的茉莉花香。 天空灰暗,如被水墨染过,鹅卵石小径湿漉漉的,她险些没滑倒。 琼瑰茫然看了看四周,想要找个方向出去,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刚这样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斥骂声。 “······作死的······娼妇生······” 隔了些距离,琼瑰只听清了几个词,她皱了眉循着声音找去,在转角的一棵茂盛花树后站定。 透过枝杈间隙,能看到前面庭院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身子在起伏颤抖,十分可怜。 在他对面,有两个仆人打扮的粗使婆子,婆子生的十分壮硕,肥头大耳,凶神恶煞。 其中一个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个小身影,骂骂咧咧不停,另一个则没好气地踢了他好几脚,还恨恨道:“跟他那个死人娘老子一样,连个动静都没有,白吃了这王府里的米饭!” “就是就是——” 小孩忽然抬起头,将那张伤痕累累的小脸暴露在琼瑰视线里。 琼瑰一怔,认出他是这两天不断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小男孩。 没等她多想,事情又恶化了。 两个婆子骂得正厉害,忽然发现小孩正一声不吭地瞪着他们,黑宝石似的眼睛一眨不眨,恨意清晰,那眼神里,似乎要将她们千刀万剐。 许是亏心事做的多了,两个婆子忘了眼前这孩子才只有几岁,居然被那眼神吓得双双打了个冷颤。 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婆子反应过来,嘲笑道:“梅家的,不是我说你,就你这点胆子,平日里怎么给王妃分忧,办点差事能被个死孩子吓到,这事传出去谁信!” “你放的什么屁!谁怕了?府里都知道我钱婆子办事最为利索干净,你给我靠边去,看我不弄死这小嚎丧鬼!”另一个婆子被激得恼羞成怒,将怒火都撒在小孩身上,一脚就对着小孩的脸蹬过去,小孩惨叫了一声,很快殷红的血就糊了满脸,凄惨无比。 婆子犹不解气,还继续道:“你还瞪着我?小作死的贱种,你还敢看着你姑奶奶?老娘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琼瑰从未见过这样恶毒虐待儿童的场景,差点惊叫出声——哪怕在梦里,这也无法忽视。 凭她现在这个体能,是绝对没可能从两个老巫婆手里救出这孩子的——不行,得想个办法。 琼瑰焦急环视周围,发现左手边房子的正门敞开着,里面有一面置物架上摆满了文玩,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冲了进去,里面静悄悄一片,并没有人。 琼瑰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面前的一尊小女孩玉像就用力砸到了门窗上,发出了一声巨响,而后玉像投地,又是一阵脆响。 她挑的那面正是婆子身后的方向,有了动静就会很快引起她们的注意。 果不其然,琼瑰一时没等到她们进来,正举起旁边洁白如雪的瓷瓶打算再砸一次时,一个婆子的呵斥声传了过来:“谁!谁在那边!” 琼瑰连忙抱着那瓷瓶就往门口冲去,她藏在门扇侧后等了两秒,看到长廊上奔过来两道粗粗的人影,便急忙冲出去,低着头将白瓷瓶朝两人扔过去—— “哎哟!” 两人手忙脚乱要躲,胖胖的身躯在只能通过一人的木廊上却完全错不开身,直接前后撞到一起,琼瑰趁这个机会从反方向跑开,凭着记忆找到之前那个地方,那个小孩躺在地上,身下是细细的血在流,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琼瑰感觉心脏跳的特别快,好像要扑出嗓子眼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着手抖,伸出食指去摸了摸男孩脖子上的脉息——还好!人还活着! “来人啊、来人啊、王府进贼啦——快来抓贼——”两个婆子杀猪般的喊声从身后房子里传来,倒提醒了琼瑰,得赶快离开这儿。 人的潜力不逼自己一把很难清楚,至少琼瑰穿越之后就没想过,她居然用走几步路就喘的陆斯玉的身体,背起一个小男孩,横穿了十来米宽的小跨院。 因为前几天就已经梦到过这孩子和这座古典园林,琼瑰分辨了一会儿,竟然找对了这孩子的容身之处,靠水边的一间草屋。 琼瑰把人背进去没找到床榻,只好将小孩放在地面铺的一小块茅草上,她自己也累得瘫倒在小孩身边,呼呼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小孩还是没什么动静,连呼痛声都没有,琼瑰忽然害怕起来。 她生怕小孩受伤太重死在她面前,于是又挣扎着起身,在阴暗潮湿的茅草房里搜罗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破茶壶,里面还有些茶水。 琼瑰倒了点在茶杯中,然后自己先喝了下去,觉得味道十分正常,这才又倒了一杯给小孩送去。 小孩虚弱极了,有些凝固的血块和他眼睫毛黏在一起,让他睁眼睛都睁的很费力,琼瑰不忍心道:“别动,你眼睛都肿了,睁开也很难看到什么。来,张嘴,我先喂你喝点水。” 小孩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张开嘴,乖顺地等着琼瑰喂他。 琼瑰等他喝完两杯水,便从茶壶中倒了一些水淋湿自己的手帕,替男孩轻轻擦拭脸上伤处,处理血瘀。 擦到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时,琼瑰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戴了块玉牌。 她将那玉牌从脖子上取下,轻柔地放在男孩眼角附近,希望能玉牌冰凉的温度能给小男孩减缓一点不适。 小男孩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声不吭,任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如果没有死,为什么已经到了天堂,被一位仙子照顾呢? 他很想看清这位仙子的脸,但是也明白她说的不假,自己眼睛肿的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都是那些人,害了母亲,还要害死他,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害他们的人血债血偿。 小男孩迷迷糊糊想着,渐渐失去了意识。 可能是伤口发炎,小孩很快就全身滚烫起来,琼瑰有些手足无措地轻唤他:“醒醒······别睡呀·······” 但还不等小孩有所反应,周围的景物突然虚幻起来,像风一样疾速后掠,她站在原地,下意识知道这个梦要结束了。 **** “小姐,咱们已经回到陆府了。” 琼瑰睁开眼,小燕儿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嗯。”琼瑰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心思还在刚刚那个梦中没有抽离。 那个梦如此真实,以至于她一点也没有休息后的轻松,只有浑身快散架一样的酸痛。 “小燕儿,我房里有什么本朝的风土人情介绍书么?”琼瑰揉揉有点晕乎的头,一边由小燕儿搀扶着下马车,一边问。 “小姐您说什么?”小燕儿扶着她的动作突然就僵住了,语气好像受了惊吓,“您说······想看书?” “唔······”琼瑰不置可否,她刚刚随口一说,差点忘了人设这回事。 难道跋扈的人设就一定不喜欢看书不学无术?原主好歹还是个太师家的小姐啊。 可惜,琼瑰暗暗叹气,这会儿没机会和蠢作者辩论了。 见她不说话了,小燕儿反倒习以为常——这才是小姐,三分钟热度,说一件忘一件。 下车时,有个下人自觉过来当脚蹬,琼瑰照例挥挥手让他走开,刚打算自己跳下去,忽然身子一轻,有人扶着她的背和手臂,帮她轻盈落地。 和白天皇后殿里那个被救了的感觉不一样,这来自身后的突然动作让琼瑰感觉汗毛倒竖,她转过身刚想发火,就看到一个面容温吞的年轻人,在不甚明亮的灯笼映照里,温和地朝她笑,满眼包容宠溺。 琼瑰:“······” 到嘴边要骂人的话它忽然就自己消失了。 “妹妹,不记得大哥了吗?”年轻人含笑将她额前松垂下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声音里有些感慨,还隐隐有些自豪,“几年不见,我的妹妹出落成名动京城的美人了。” 原来他就是柳飘飘提过的原主哥哥啊。 慢着,琼瑰忽然想起个事来,不是说他还有三个月才能回来的吗? 她打着哈哈朝陆司霆露出微笑。 “大少爷,咱们先进去吧,老爷夫人还在等您和小姐呢!”旁边的陈副管看了看天色,笑道。 陆司霆这才放开琼瑰,让小燕儿去扶她。 “多亏陈伯提醒,一时忘情,又累的妹妹多站了一会儿。” 琼瑰又是一笑。 这个礼貌微笑落在陆司霆眼中,就成了妹妹文静腼腆的证据。 自回京他便听到了各种有关于他妹妹的传闻,说她跋扈骄纵、苛待下人、喜欢惹是生非还不顾廉耻大庭广众下勾引男人,如此种种,往女孩儿家清誉上泼脏水,真是可恶至极! 这次趁着瑯关大捷,大军班师回朝,他会在家好好住一段时日,倒要查查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污蔑他妹妹! 他这些想法在脑海中激烈过了一遍,面上却始终平静如常,所以琼瑰也不知道自己辛苦垒好的路,很快又要没了。 为了给陆司霆接风洗尘,据柳飘飘说,为了让他和琼瑰吃得开心点,家宴上特意只安排了他们四个人。 她不说琼瑰还没注意到——陆升阆还有个妾室,还有个比她年长两岁的女儿。 这家就还······挺符合古代行情? 琼瑰夹了一筷子笋丝,刚要送进嘴里,就听到柳飘飘关切地问:“琼琼,今天进宫如何?皇后有没有为难你?” 还不待琼瑰说话,她爹就咳了一声,庄重道:“食不言,寝——” 柳飘飘撇撇嘴,给他夹了一块胡萝卜喂到嘴边,陆升阆连忙将碗拿起,把胡萝卜拦下,低头吃起了自己的饭,再也不管夫人是不是食不言了。 陆司霆也放下筷子,微笑着等琼瑰说说在宫里的遭遇。 琼瑰想起皇后给她的那个封口费——啊不,那个镯子。 嵌宝石金镶玉,好像挺贵重? 想完她就把皇后在宫中说了些什么、林屿在宫中怎么吓唬她、皇后又是怎么送礼给她想让她闭嘴的事,一股脑全告诉了柳飘飘、陆升阆、陆司霆。 琼瑰说完后,不出意料,柳飘飘当场发飙,“哼,居然逼迫我女儿,我就说这个皇后不是什么好人,林家就没一个好人·······” 陆司霆虽然嘴上安慰着她,但看得出来也很恼火自己妹妹受了欺负。 至于琼瑰,当事人现在就是痛快。 去她的封口,皇后敢做不敢当? 没等琼瑰好好笑一笑,陆升阆突然夹了一点菜到她碗里,不大高兴地说:“女孩儿家,长的太瘦哪有福气。” 琼瑰一愣,而后真的乖乖吃了下去。 虽然那是她最讨厌的五花红烧肉。 第6章 . 波折 山雨欲来 吃完饭,陆升阆就让府上的管家去把琼瑰收到的镯子收了起来。 柳飘飘不解地问他:“老爷这是何意?拿那种东西就想糊弄我们家,欺负琼琼,老爷不会还想把它供起来吧!” 陆升阆看了陆司霆一眼,后者意会,解释道:“我明天要去拜见太上皇,到时一并带过去便是。太上皇必会给我们陆家一个公道。” 琼瑰没有看错,这个爹很务实。 被他那么严肃的表情一闹,琼瑰还想起来自己头上那个订亲的依兰玉簪也摔碎了,于是赶紧又把这件事也说了。 “老天保佑!别是邪祟没有除尽,”柳飘飘一把拉过琼瑰搂进怀里,心疼道:“都怪那个林家,今天我和琼琼正晒得好好地,突然派人把琼琼喊走,一定是这样,照的日光不足了。明日还得听天师的话继续晒呢。” 琼瑰本来挣扎不开,听到这儿一口气不顺猛地咳了起来,柳飘飘连忙放开她,拍着背给她顺气。 “让丫鬟来吧,夫人,别折腾孩子了。”陆升阆在旁边看了半晌,表情一言难尽,最后挤出了一句话,可惜柳飘飘又忙着给琼瑰倒水灌下去,没听见。 琼瑰倒是很领情地朝他投去感激一瞥。 陆老爹叹叹气,而后不知道怎么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去的时候嘴角还微微翘了翘。 “妹妹,你方才说,感到有东西飞过去,簪子是那个东西从你头上碰掉的?”陆司霆听完琼瑰的话,想了想道,“宫里贵人养鸟雀的倒不少,应该并非刻意,你也不用担心。” 琼瑰点头,“大哥这样说我就不怕啦。” 她其实并不是担心,若陆司霆没有提前回来,还说要去见太上皇,琼瑰都不会把这簪子放在心上——若是其他人知道了,有浓厚的封建思想在,想必更加支持她退婚。 毕竟订亲礼在退婚时摔坏了,这婚退的不就很正确吗? 只是明日太上皇他们问起来,陆司霆却不知道有这回事,可能又会节外生枝。 现在无所谓了,陆司霆这么说,应该是想好了相关问答。 “什么时候都不用怕,”陆司霆抚了抚她的头,语气十分坚定,“哥哥一定会保护琼琼,这次,也会向太上皇讨回成亲圣旨。” “大哥你最好了!多谢大——”琼瑰正不走心地说着,听到后半句整个人都懵了!“大哥你说什么?!” 她从陆司霆手下昂起脑袋,紫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陆司霆。 陆司霆以为她是高兴傻了,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大哥说,明日一定请太上皇为你和林屿定下婚期。” 卧槽卧槽! 之前退的婚约还只是个花架子,都没说具体结婚时间,明天连订婚都没了,直接奔结婚去了?? 所以她今天一天白受气了?明天一切就又会恢复原样? 琼瑰真的傻了,但很显然并不是由于高兴。 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柳飘飘倒是吁了一口气,心说她就知道,这丫头其实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林屿的。 “琼琼累了一天,早些去休息吧。”柳飘飘心疼她,叫来小燕儿赶她去睡觉。 “不是的哥哥!”琼瑰从沮丧中清醒,连忙解释:“哥你听我说,妹妹真的不喜欢林屿了——一丝一毫也不喜欢了!” “·······”陆升阆忍不住道:“女儿家,如何能成日把孟浪轻浮之语挂在嘴边。” 陆司霆看了看她迫切的表情,又低头看向她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小手,怔住。 柳飘飘倒是比他俩适应的快了些,毕竟今天下午已经被琼瑰洗脑过一阵,虽然不太成功。 琼瑰歉意地朝陆升阆一笑,而后继续对陆司霆道:“哥哥,你才回来,就好好休息休息,真的不用为妹妹操心,我还想留在家里好好孝顺父母,陪一陪你。” 陆司霆本来紧皱着眉,听完琼瑰的话,忽然露出一个洞悉一切的笑容,对琼瑰怜爱道:“妹妹会心疼大哥了,大哥不胜快慰。” 琼瑰尬笑:“······你是我哥哥嘛。” 陆司霆仿佛被她这句话催发了心内的决断,敛起笑容道:“我这就回书房写折子,明日一道呈上,相信太上皇看到之后,妹妹一定能如愿。” “······”琼瑰最后不死心地曲线救国道:“大哥万万不可啊,大哥才从战场上打了胜仗回来,便上折子请赐婚,旁人看了会不会以为我们家是恃功邀赏,这、这太张扬了容易遭人非议吧?” 也许是她说的太有道理,陆司霆沉思了片刻,而后表情凝重,没再说什么,就只是让小燕儿带琼瑰回房。 琼瑰见他突然对自己严肃,便心虚极了。 自己为达目的一直在崩人设,也不知道被原主亲人发现芯子换了一个时,会不会有什么灾难性后果。 想到这儿,琼瑰连忙行了礼跟着小燕儿出了正厅。 剩下的三个人却没有散,而是互相看了看,表情都有些沉重。 “母亲,琼琼这次自尽——”陆司霆问着问着,双目变得有些赤红,“可见是被皇后和林家逼迫极狠。” 柳飘飘擦了擦眼角泪花,道:“不错,她自醒来就一直和我说退婚的事,以前她为了林屿,连火海里都敢去,如今却——却处处担惊受怕,胆小的令人可怜。”柳飘飘说不下去,有些哽咽。 陆司霆扶着她的肩安慰她。 柳飘飘忽然道:“要不,明日司霆就别去请太上皇的旨意了。琼琼与林家这么一闹,再嫁过去,又怎么能得好?那些人定会暗地里磋磨我的儿。与其嫁过去受苦,不如留在家里,老爷和你再相看相看其他的举子,找一个入赘到我们家便是。” 陆司霆还没说话,在旁边一直寡言的陆升阆突然将手里书重重放到了桌上,“不行!” 柳飘飘不解地看他,却不再如之前那样莽撞出言,只是静静等着丈夫解释。 陆升阆四十有余,家常穿着一件杭绸袍子,面皮白净只有一点点胡须,在官场浸|淫十几年,举手投足间却还满是斯斯文文的文人气质,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平日里他虽然寡言,偶尔说话也会让着脾气急躁的妻子,人人都道京中陆太师最是惧内。 但其实,家中真正遇到大事,柳飘飘却十分依赖他的决断。 “几日前,安惠静庄的那位端王,突然醒了。”陆升阆将茶盖掀开,说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 柳飘飘却如临大敌一般警惕起来。 “老爷是听说的?”柳飘飘问,“这消息可准?” 陆升阆看看陆司霆,后者于是道:“千真万确,这事是上将军赵守诚托儿子查看的,他说长乐候谢佻暗地里派人在皇城外大面积收地,还收购了不少马车,日日出入附近的农庄,可能是在囤粮。” “囤粮?”柳飘飘不禁看了看四周,确定下人都被打发的老远,周围十分安全。 “儿子,那个赵守诚不是在骗人吧?”她才压低了声音问:“谢佻囤粮干什么?难道是他打算背着阿兰养外室?”但这也说不通呀,得多少个外室才到让他谢佻囤粮的地步。 她和谢佻的夫人方知兰是多年好友,故而首先想的也是怕方知兰吃亏。 “母亲说笑了······”陆司霆若是有手帕,这会儿只想拿着擦擦汗了。 陆升阆也忍不住把目光从茶杯上移开,看看自己天真到有些憨态可掬的妻子,笑着捋了捋小胡子。 柳飘飘正在瞟丈夫,看到他嘲笑自己,顿时不乐意地撇撇嘴不猜了。 陆司霆于是继续道:“他与儿子是过命的交情,断无欺骗可能。况且儿子在回来之前,就已亲自去了趟安慧静庄,虽然没有亲眼看见端王,但是却看见他的心腹带着郎中模样的人一日出入数次,端王妃和端王世子每次都亲自迎进送出。” “若真是这样······”柳飘飘倒吸了一口气,感觉心惊肉跳。“那琼琼——” “只有嫁给林屿,并且婚事越快办完越好。”陆司霆接着道。 当年端王和现在这位皇帝在夺嫡之争里斗的你死我活,一度占了上风,还曾向陆家递过帖子,要陆升阆为自己所用,结果陆升阆并未理会,一直勤恳地在其位谋其政,其他均不不管不问。 端王虽心有不满,对他使了些绊子,陆升阆见到端王时却言行照旧,端王也就算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不巧,直到黄河大水,朝廷需要派人去监管治水赈灾,彼时太上皇突发重病,端王和现在的皇帝谁都不愿离京,生怕被对方摆一道。 太上皇就授意陆升阆在茶盅里抓阄,他无意间抓出了端王,太上皇便当即派端王去治水。 虽然陆升阆这也是无心之举,人算不如天算而已,但端王一家怀恨在心,离京前一度派来杀手刺杀陆升阆一家。 后来黄河水患一治三年,端王在当地得了重病,莫名昏迷不醒,太上皇便将人挪到城外的安慧静庄休养,此事才算暂告一段落。 如今听闻这位凶神又醒了,还令亲信囤粮······陆升阆很难不往他要谋逆造反上想。 麻烦的是,此事就算要捅给皇帝,也不能由他陆家来出头,更麻烦的是,夜长梦多,现在端王在暗处,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醒,病是不是好了,有何谋划。 倘若他突然出手要害陆家,做臣子的除了被鱼肉,实在掀不起风浪来。 皇帝甚至会为他们的死而拍手称快,毕竟又多了个除掉反贼的理由。 “除了林屿,真就没有其他人选了吗?”柳飘飘难过极了。 她心里明镜似的,那个林屿不喜欢琼琼到了厌弃的程度,人年轻时还是有情饮水饱,但真嫁过去,日日柴米油盐磨着,没了那点感情,琼琼又该怎么办呢。 “母亲,只有林屿了。”陆司霆勉强一笑,“圣上的几位皇子,您也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品。” 当今皇后是皇帝在继位后才娶的,十分年轻,比林屿只大六岁,三十不到的年纪,膝下是却只有一女。 而皇帝的几位皇子中,有两位是病逝前皇后的嫡子,还有一位是个贵人的孩子。 大皇子和三皇子虽然名义也是占嫡,但由于母亲去的早,如今皇后又正在生育佳龄,前途如何实在不好说,但想要在这即将来的横祸里护住琼瑰是不可能了,他们虽已二十三四,有了侧妃,却依然没有被皇帝分过几个差事,日日闲散,如今只能算是出身好的纨绔而已。 贵人的那个儿子,就更不用提,贵人失宠,连带着儿子也不被重视,一年都见不到皇帝一次,更遑论入朝历练。 而林屿,他同这些人比起来,最大的缺点应该就是不钟意琼琼了。 论家世,皇后母家林家好歹也有个爵位世袭罔替,且林屿自己在军中也待过,虽然时间不长,却实打实拿了个小胜,有一份战功。 “可是,可是,皇后那意思就是不想琼琼过门····”柳飘飘干着急。 陆升阆最终拍了板,将此事盖棺定论。“妇人之见而已。夫人不必忧心,明日我会亲自与抚远伯谈的。” 第7章 . 教训 郡主,您就是人太好 一大早,琼瑰就被小燕儿喊醒。 她费劲地观察了一会儿里里外外好几层的衣服是怎么套起来的,然后睡眼惺忪中,就看到一个女孩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在她梳妆台前坐下来,冲她一笑道:“妹妹好睡呀。” 琼瑰房里的丫鬟都不怎么待见这个女孩似的,几个小丫鬟就跟见了洪水猛兽一样,匆匆行了礼就聚到了琼瑰旁边,像是要护住她。 小燕儿更是翻了个白眼,道:“蔓小姐且让一让,耽误我们小姐梳妆可怎么好。” 胸前玉牌微凉,像是往她脑中注入了一道思想般,琼瑰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恨意。 这应该就是陆府里庶出的陆蔓,原主的姐姐,两个人关系看样子不太和睦。 陆蔓听到小燕儿的话,却只当没听见,又抚了抚自己的头发。 她的丫鬟很快站出来道:“你一个下人,怎么敢对主子说这样的话?” 小燕儿气不打一处来,眼看就要到出门的时间了,这不是故意要扰得他们小姐打扮不了吗。 “我说什么了?正经主子是谁你眼睛怕是瞎了,在嫡小姐面前主子前主子后,你们配吗?” 这话似乎直戳陆蔓心窝,琼瑰看她脸色骤变,唰地站起身就抬手要打小燕儿耳光。“大胆贱婢尔敢!” “好吵。” 琼瑰装作生气的样子,适时将胸前玉牌掷了出去,玉牌碰地发出脆响,陆蔓迟疑了一下,这一巴掌没打下去,被小燕儿躲开。 “小姐!您若生气可以打奴婢骂奴婢——怎么能扔这块玉!”意料之外的是,小燕儿也跟着吓坏了,一叠声喊着扑过去把玉牌拾起来仔细检查,最后才转忧为喜道:“幸好这玉是灵物,还好好的一点没坏!” 琼瑰砸玉的时候故意挑着没铺地毯的地方砸的,摔不坏倒很神奇。 她任由小燕儿高高兴兴把玉牌再给自己戴好,心里明白,这东西不一般。 它会给自己传递原主的一些个人感情,指示一些剧情,同时也摔不坏,可能是个重要道具。 陆蔓看到玉还完好无损,便一甩手帕转身跑了出去,瞧她用手帕捂住的位置,不是有鼻炎就是在哭。 琼瑰还觉得这场景挺新鲜,现代都很少看到人这样浮夸了。 她忍不住道,“我昏迷时陆蔓来看过吗?” 小燕儿把她安置到梳妆台前,一边招呼其他侍女过来忙活,一边道:“她怎么敢来,您没醒时夫人吩咐奴婢们寸步不离守着,谁来都打出去。” 琼瑰想起刚来时看到的那个阵仗,好像除了她自己无意间走出了屏风,的确是没有无关人士来打扰。 看来是柳飘飘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对家从别处摸不清虚实,只能亲自过来走一遭。 “小姐,”小燕儿一喊,琼瑰回过神,只见她指着眼前不知何时摆上的六只箱子道:“嘉然郡主家的在城郊,离咱们这儿少说要两个时辰车程,您快选些簪子发钗,若去的比蔓小姐晚了,还不知道她会怎么在众小姐面前编排你呢。” 小燕儿说了些什么琼瑰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她的心思已经完全被面前一字排开、装着满满当当珠宝首饰的宝匣给吸引住,嘴角不自觉翘得老高。 “小姐······你挑好了没?”小燕儿催道:“可是这里都没有合心意的?奴婢马上叫梨子苹果她们开了库房送来——” 一听除了这些还有,琼瑰已经快乐到想要站起来和小燕儿抱一抱的地步。但胸前的那块玉牌温度又骤降,凉的她一哆嗦,脑子也清醒不少。 小燕儿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疑惑,琼瑰连忙从一堆金银珠宝里挑出一只看上去特别轻、式样超级简单的金钗。 这分量,就算不小心弄丢了心也不会疼太久。 “就这只。” “是,小姐。”小燕儿很仔细地为琼瑰戴好。“其他的呢小姐?” “一只还不够?”琼瑰满脑子想的都是把怎么这些首饰变现然后存到钱庄去,听到小燕儿说一只不够,已经开始抵触了。 好在小燕儿看看镜子里那个不嗔不笑已然绝色的美人儿,又心宽道:“这样也无妨,反正咱们小姐长的就像仙女,哪怕什么都不戴也不是那群小姐能比的。” 琼瑰于是理所当然地看她把箱子一一落锁,感觉心里舒畅了。 ****** 如小燕儿所料,琼瑰赶到嘉然郡主的府上时,陆蔓早已到了多时。 府上人将琼瑰引到新建的花园中时,湖心凉亭中聚了一群贵女,正围在一起听两个女子琴笛合奏。 陆蔓亦在其中。 琼瑰不想打扰人家,便暂停了脚步,寻了一处石墩坐下,准备等乐曲间隙再过去。 古琴音韵优美,竹笛婉转悠扬,两个女孩演奏的也很投入,琼瑰撑脸看她们,觉得有些羡慕。 她在现代时就很喜欢古代的乐器,只是小时候在孤儿院没条件学,好不容易长大工作了,刚刚把助学贷款全都还清,却来了这里。 沉在曲子中的琼瑰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小径上,郡主府的下人又领来了一位小姐。 这位小姐一看见她眼睛便亮了,高高兴兴地拎着裙子便朝她奔来,小燕儿想要提醒却被她俏皮地做了个手势止住了。 其实琼瑰早已察觉身后有个人,她无意间瞥到了一道影子投在石桌上。 不过既然小燕儿没动作,那这人想必她是熟识的。 果不其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琼瑰顺势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量颇高的女孩,浓眉大眼看上去很英气。 初对上琼瑰时,女孩是笑着的,但很快便抓了琼瑰的手腕,打量着那极细的手腕皱了眉问:“我才去北地探亲,三月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那林屿又给你气受了?!” 琼瑰很快凭直觉知晓,这女孩是原主的闺蜜谢宛宁。 于是便笑着摇摇头。 谢宛宁看琼瑰不说话,自然不会把她的摇头当真,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角,“你呀你,都说了世上好男儿多着呢,干嘛偏偏要自林屿那棵树上吊死——” “宛宁小姐可别这么说······”小燕儿突然出声提醒,目光看着两人身后,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宛宁性格豪爽,并没有刻意避讳别人,声音也不低,早被人听见了。 “我当斯玉妹妹今日没来呢,既然来了又何必躲在这里不去和大家相见?” 琼瑰和谢宛宁一起转过身,看到之前在凉亭那边的贵女都像这边来了。 被人群簇拥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打扮看起来就很贵气的女孩,她那一身衣服全身暗绣,颜色雅致秀正,一看便不是凡品。 琼瑰还在等玉牌告诉她这是谁,袖子就被谢宛宁悄悄拉了拉,于是琼瑰就跟着她一起给眼前这个女孩行了个礼。 谢宛宁道:“嘉然郡主安好。” 郡主微微颔首,算是应答,她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又笑道:“斯玉妹妹前些日子可留下伤疤没有,我这里恰好得了些上好的生肌膏,对勒出的红痕最是有用。” 嘉然郡主话音刚落,那些贵女便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还时不时把鄙夷的目光投向琼瑰。 “勒出的红痕······那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趣事你竟不知么?” “哎呀,我前些日子又不在京中,你快说来听听,是什么趣事?” “就是陆小姐实在耐不住寂寞,冲到宫里堵住了抚远伯家的林二公子,说自己······这话我都耻于说出口······她说自己有······” “竟是这样大胆······” “后来皇后震怒将她拖出了宫,她便想不开用白绫缠了自己呢。” “竟有这样的事情,真叫人叹为观止!”几个琼瑰叫不上名字的小姐们,像群口相声一样说完了原主的事迹。 最后一个绿衣女孩还来了个绝佳的收尾,直接转向陆蔓求证,“陆大小姐,你对嫡妹的事情自然是最了解的,你倒说说,事情,是不是这样呀?” 陆蔓看了一眼琼瑰,大约是觉得有这样一个妹妹太过羞耻,攥紧手帕恨声道:“我不知道,郡主,各位小姐,请恕蔓蔓身子不舒服,先行告退。” 嘉然郡主瞧着她那屈辱极了的模样,微笑道:“青萝,带陆大小姐去厢房休息。” 陆蔓说罢,又从琼瑰面前走过,留下一句话:“陆家的清白名声,都被你毁了,这下你如意了吧?!” 声音不大不小,余下的贵女们又是一阵唏嘘,接着看琼瑰,好像在等什么重头戏。 琼瑰刚绕过小燕儿往前走了一步,手臂就被人拉住。 她回头,谢宛宁急急地低声道:“别去,阿琼,她们就是想激怒你——” 琼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着急,然后便朝嘉然郡主走了过去。 虐文她是懂的,没有男主出场的时候,女主就有主角光环。 眼看琼瑰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等人走来,漆黑如夜的眸子谁也无法看透,那些贵女皆是心下一紧,先自乱阵脚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 “郡主、郡主府上,你敢放肆?” 原主之前的狼藉声名在外,什么出格之事都敢做,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倘若真被她纠缠,便是美玉掉入污泥,因小失大了。 本来诸位小姐也只是私下议论挤兑陆斯玉,还没到公然在她面前嘲讽的地步,但传出来的退婚一事,让这些小姐们误以为,琼瑰经此一事性子变得软弱不堪了,她们平日里早就瞧不惯琼瑰特立独行,这时送上门一个机会,生怕不用就错过了。 谁知道······谁知道琼瑰竟然用那么可怕的眼光打量她们,还伸出手来—— “救命啊!陆斯玉要打人了!”一个贵女终于崩溃,尖叫起来,捂起脸就拼命往人群中退去。 “来人、来人——拦住陆斯玉——”其他贵女受到感染,唯恐自己动作慢了就会被琼瑰抓住,纷纷争先恐后挤向人群中间。 原本在中间的嘉然郡主被左推右搡,头顶戴的流苏步摇都被扯断了好几根,还把脸颊边的头发全缠到了,痛的她哎哟着连声叫唤,模样极为狼狈。 “阿琼,她们看来是怕你怕疯了呀。”谢宛宁也跟上来,站在琼瑰旁边,笑看着贵女们乱成一团的样子。 “大概······是吧?”琼瑰也不甚感慨,她望着自己还抬在半空中的手,心情十分复杂。“谁看了不说一句我真行。” 然而她本意只是想向嘉然郡主要一下她说的那个药膏罢了,之所以抬手,是想问问她,像她手腕那里撞到的淤紫,药膏还管不管用的。 “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什么?”一道带着怒气和不解的声音远远响起,很快让贵女们结束了混乱。 声音的主人快步走来,待看清这里并没有什么大事之后,英挺的眉都快拧到了一起,望着衣服散开、头发凌乱的众位贵女,十分不悦地转向旁边小厮到道:“去回禀两位皇子,此处无事,只不过是女眷间发生了口角。” 琼瑰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看果然是林屿。 她正打算转开脸不看,谁知林屿正巧看到她,还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为了避免男主发脾气伤到自己,琼瑰只好一把抓起谢宛宁,随便朝一条汀步道上走去。 林屿见琼瑰和谢宛宁转身离开,心情瞬间不好起来,眉眼瞬间阴云密布,目光执拗地追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一路,直到琼瑰转过弯消失不见。 嘉然郡主府上的这个宴会,是她为新建成的园子所办,不止邀请了女眷,她哥哥还做东邀请了几位皇子和一些世家子弟,就在大湖对岸,是以这里发生喧闹时,众人很快便知道了。 他在那边本来与人比试射箭比试的好好的,突然就被大皇子指来处理这边的琐事,大家还开玩笑,说什么他妻子已经身怀六甲,万一被歹人欺负就惨了。 林屿最烦与琼瑰扯上关系,好在几个好兄弟为他说话,说已经退了与陆斯玉的婚事,众人嬉笑一番这才作罢。 然而鬼使神差般,他还是过来了。 谁知道这个女人一见到转身就走,完全没有礼数可言,荒唐,实在荒唐。 更荒唐的是,那群衣冠不整的贵女中,竟没有她。 让他一时烦躁至极,却又不知道该骂她什么。 “林公子!” 林屿正打算回湖对岸的男宾席上去,没想到却被人叫住。 他转过身,嘉然郡主正看着他,一脸委屈,眼圈半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林屿便问:“郡主叫在下有何事?” 嘉然郡主刚开口,一滴泪便从颊边滑落,更显得楚楚可怜。她旁边的另一位贵女便道:“林公子,你怎么能放陆斯玉离开呢?你知不知道她刚刚想打嘉然郡主啊?!公子就该抓住那个恶女,狠狠扇她几个耳光才解气!” 嘉然郡主似乎被吓到,连忙伸出手掩住她的嘴,看着林屿惶急道:“芳馨她只是气急了才失言,公子千万不要去找陆斯玉——她那么可怕,公子若因为替嘉然出头,再着了她的道又被缠住,可如何是好?嘉然,嘉然一定会内疚至极的!” “郡主!您、您就是人太好,受了这样的委屈也要自己吞下······” 原来事情竟是这样! 林屿心中烦躁减轻不少,他就知道这里的混乱和陆斯玉脱不了干系,没想到她都退婚了,还是不肯好好做人,居然连郡主这样柔弱善良的女子都要欺负。 “郡主放心,此事在下自有决断,郡主今日受惊了,且去休息吧。”林屿说完,便大步朝琼瑰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第8章 . 好兄弟 你也只认识这个女人? 四月里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浅碧的湖水在微风吹拂下漾起涟漪,不时飘来的一阵阵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嘉然郡主这园子设计的果然很好,游人一步一景,犹如行在画中。 然而谢宛宁却无心欣赏这些美景,只是一个劲地追问琼瑰:“阿琼,你当真在宫中当着皇后的面说自己有了林屿的孩子?” 琼瑰从小燕儿之前为自己备好的鱼食袋中拿出一些递给谢宛宁,头也不抬道:“是这样的。” “然后皇后生气了?” “······嗯,”琼瑰痛定思痛,承认“自己”做了这些。“皇后派人将我赶了出去,然后我还真的自尽未遂过。” “阿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谢宛宁想象那个画面,有些呆愣地喃喃着。“你若真出了事,柳伯母可怎么办,怪不得她前些日子一连给我母亲写了二十来封信。” “······”琼瑰心说我也不知道原主怎么想的——玉牌又是一凉,她忽然皱眉,顺着突如其来的感觉道:“我只是想吓吓林屿,没准儿他就愿意娶我了呢?谁知道打结的时候不小心打成了死结,小燕儿又被人叫走了,我好难受······” 许是她表情有些痛苦,谢宛宁一下子就抛弃了之前打算的说教,站在了琼瑰这边,心疼道:“你这是何苦呀阿琼。” 怕琼瑰继续伤心,谢宛宁又道:“如今退婚了就好,以后阿琼必会海阔天空,有另一番境遇的。” 琼瑰代原主真诚地向她道了谢。 说到底,原主好可惜。 她身边虽然一直有人等着看她的各种笑话,但也有真心爱护她的家人,和体贴她难过的朋友,原主,其实还挺让琼瑰羡慕的。 毕竟琼瑰以前只是个孑然一身的孤儿,忙于温饱,就连朋友也因为不怎么联系而疏远了。 “不说这些烦心事啦,你不是最喜欢给小鱼喂吃的吗?走吧。那儿有花瓣飘到水上,说不定会引鱼过来吃。” 谢宛宁指了指堤岸边固定住的一处小竹篓,让杏叶多拿了些鱼食备上,带着琼瑰往桥边的梨花树下走去。 两个女孩果真在倒映着梨花的水域处发现了小鱼群,鱼儿藏在倒影中不怎么显眼,两个人都很兴奋,玩着玩着琼瑰也忘了观察周围动静,自然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来。 林屿先前沿着小径走了一段,穿过一片竹林,远远就看到琼瑰和谢宛宁在前面慢悠悠地闲逛,小燕儿和谢宛宁的侍女杏叶隔了一段距离跟着。 眼看过了前面一座石拱桥,再走两步,就到了男宾宴席处,而琼瑰依然没有停住脚步的意思,林屿心中怒火更甚。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脑子,懂不懂什么叫男女大防? 他一直不错眼地盯着琼瑰,谢宛宁那么个活生生的人,却被他当成了空气直接忽略。 林屿刚要冲上去将人截住,没想到琼瑰走到桥头便停住了脚步,转身叫自己的侍女过去。 琼瑰似有所察般向他锁在的方向投来了目光,林屿心中一惊,身形一闪便躲在附近山石后面,透过间隙看着琼瑰。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林屿脱口而出:“我才没有跟踪你!”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来人根本不可能是陆斯玉,她还在桥边和谢侯家的小姐玩的开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是他自己做贼心虚罢了。 林屿暗骂了一声真蠢,随后转过身,见来人是秦岁晏,一下子安定不少。 秦岁晏似笑非笑道:“你在跟踪陆斯玉?” “胡说!”林屿脸上一红,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定,“我怎么会跟踪她!我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是吗?”秦岁晏拨开他,自己站到假山前,缝隙外、视野中心赫然是两个年轻的女孩。 他不紧不慢道:“从这里看出去——” 林屿感觉头脑一轰,猛地扑上去要跟秦岁晏拼命,“你不说话咱们还是好兄弟!” 秦岁晏懒洋洋地抬抬手就将林屿格挡开,却也没有继续逗林屿。 他又看了一眼琼瑰,身穿湖蓝色湘妃裙的少女站在桥头移栽来的百年梨树下,手中正攀着一枝枝叶嫩绿开的正好的梨花,朝身边人说着什么,满树青白梨花在她的浅浅一笑下,都失去了颜色。 秦岁晏视线从她胸前佩戴的玉牌前再次划过,垂下眸子,心中微微一动。 那块玉牌他绝没有可能认错,像极了梦中见过的那块。 小时候的梦他本来已经很久没做过,最近不知为何,又开始在深夜陷入其中,只是这些梦不同于以往,竟多了一个戴玉牌的少女。 梦里他明明记得对方的样子,醒来却只余一片模糊,唯有一个对方戴着模样奇特玉牌的印象。 “阿晏,你不在席上吃酒,怎么反倒来了这里。”闹了一阵,林屿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你是专程过来看我和陆斯玉的好戏?” 秦岁晏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是你来了太久没有回去,几位皇子便让我过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会少一块肉!”林屿想起那几个皇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身为皇子,整日里只知如长舌妇人般东家长西家短地议论着,正事一件都干不了。” 几位皇子活得如蠹虫一般,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最近皇帝对皇后入宫几年还只诞下一位公主似乎有些不满,越来越偏爱先皇后留下的这几个子嗣。 虽不给他们正事,钱与地倒是越给越多,若不是有太上皇压着,林屿觉得皇帝说不定会起了动国库的心思。 秦岁晏望着一脸厌烦的林屿,没接他的话,而是不动声色将话题引走,“刚刚大皇子手下的人还说了一件事。” 林屿果然好奇道:“何事?他又在宫里惹了什么乱子?是要选妃还是要银钱?” “都不是。”秦岁晏望着好友:“陆司霆一早便去面见了太上皇,太上皇应允了你和陆斯玉的婚事,连婚期的定好了。” “什么?!”林屿心脏猛跳,感觉全身血都涌到了头顶,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秦岁晏,“你再说一遍?” “——但因皇上执意反对而作罢。”秦岁晏饶有兴致地看了林屿一会儿,见他急了,才缓缓说完。 林屿松了一口气,心里没来由一空,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好一会儿才道:“你这人说话大喘气,你不累么?” “你也没有太开心。”秦岁晏淡定地打量他,深邃的眼睛似乎要看尽林屿心里。 “我······”林屿一时窒住,我了半天没有说出完整的话来。 “承认吧。” “承认什么?”林屿奇了。 “你对陆小姐有意。”秦岁晏缓缓将人拉到自己占的位置,引着林屿看远处桥边的女子。 林屿忽然一把挣开他,似乎真的生气了。“秦岁晏,你闹够了没有?说了我不喜欢、我烦——” “闭嘴。”秦岁晏忽然打断了他,目光转向他身后转出去,他没看多久,很快就往假山外走去。 林屿到底还是好奇发生了什么,便只好跟上秦岁晏。 等绕出假山,林屿才看到,桥头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一群人,男女都有,只是男宾只有两人,女宾却有四五个人。 人群泾渭分明地分成两堆,陆斯玉和谢宛宁不出意外地又成了大部分人的对立面。 林屿又莫名心烦起来。 不知为什么,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心中已经在想着等会儿陆斯玉若是扯上自己该怎么办。 还不待他们走近现身,就听到有人质问陆斯玉道:“到处寻不到妹妹,原来竟是在这偏僻之处私会男子呢。真是不知羞耻。” “哼。”林屿握紧了拳头,暗暗觉得这话听起来如针扎般刺耳。“阿晏,说话那个是谁?你视力好些,我有些看不太清。” “是么。能万军中百步穿杨取敌首的人视力竟不如我一介文人。”秦岁晏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林屿的谎话,“我看你不是看不清,是除了陆斯玉以外没怎么认识其他人。” 眼见挚友说话一语中的,林屿无辜地摸摸鼻子道:“这还不是怪陆斯玉,其他贵女哪个像她那样,成天变着法子在我跟前晃,想认识都难。快说说骂人那女的是谁啊。” 秦岁晏却也半天没答上来,只是聚精会神地旁观事情发展,装作没听见林屿的话。 林屿等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狐疑地凑到秦岁晏旁边问:“秦岁晏。你丫该不会也是除了陆斯玉以外别的女的都认不出来吧?” “······不错。” 秦岁晏顿了顿,倒很淡定地承认了,末了又道:“若我真比你多认识几个姑娘,你就不怕?” “怕什么?”林屿跟着问了句,忽然顿悟:自秦岁晏回京,他俩这一年来形影不离,若秦岁晏比他多认识那些女的,岂不有鬼? 林屿虽不信鬼神,却很怕鬼,当即摇摇头不敢继续去想了。 他二人这边说了几句,那边情形进展的飞快,再看时差点就跟不上了。 “······怪不得你答应退婚,原来是知道嫁给林公子无望,转头又想攀上赵小将军!”质问陆斯玉的女子已经换了一个,起先骂她的女子这会儿正半扶着一个身形微微丰腴女子的手臂,似乎在安慰她。 “好啊!竟然给我戴绿帽子!”林屿听不下去,怒气冲冲地奔进人群中,秦岁晏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仍旧待在原地观察,根本没有出去亮相的意思。 琼瑰正欲开口辩解,不承想半路又杀出个林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咬牙切齿地盯着她道:“陆斯玉,你真是出息了!” 林屿极高,上次在皇后殿中,琼瑰只有个大概印象,现在才深刻体会到这点。 他只是往琼瑰面前一杵,就立即挡掉了她的全部视线,像扇屏风一样,阴影兜头把琼瑰罩得严严实实。 琼瑰懵了一秒,不得不仰起头看林屿,人长得的确符合渣男该有的水准,五官好看,还带着一股蓬勃的少年英气,只是眼神太吓人,琼瑰只感觉有一头发怒的大熊立在面前,朝自己吼了一声。 “有、有话好好说······”琼瑰手臂被人抓住,说话气焰不自觉矮了三分。 谢宛宁想去帮她,却又清楚琼瑰身子极弱,禁不起她去和林屿争夺。 她黛眉一扬,沉声道:“便是犯人也有权为自己说两句话,阿琼到底是犯了什么天怒人怨,林公子竟不让她辩解?” “好,我倒要听听看,你还能编出什么鬼话来!”林屿气极反笑,竟真的给琼瑰说话的机会。 旁边几个贵女见林屿这情状,生怕琼瑰下场太好,赶紧道:“还有什么可说?!事情不是明摆着么!林公子来的正好,亲眼看看这蛇蝎女人的样子,以后可别被骗了。赵小将军和清姿自幼便订了亲,如今婚礼在即,陆斯玉却在这里勾引赵小将军私会,这不是故意要毁掉清姿一生吗!” “是吗?”谢宛宁锐利地视线朝说话的女人看去,“殷小姐哪只眼睛看到了?怎么我与阿琼片刻不离,我竟不知?” “哼,谢小姐被陆斯玉蒙在鼓里,愿意为她昧着良心,我等却不会这么做。郡主府里的下人报了在此处看到一男一女相会,我等赶来,就看到你们和赵小将军。” “就是,赵小将军对清姿一片深情,这都是有目可睹的,若不是妖女勾引,他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清姿的事来!”扶着清姿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琼瑰看着那个始终把脸藏在手帕中,不肯示人,却偷偷看了她一眼的清姿,忽然明白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了——那位姑娘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哭,但手帕是干的啊。 但是她又不像是在蓄意害自己,琼瑰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眼神表情躲闪中还带着歉疚。 再看看那个赵小将军,也是一直远远站着,时而担忧地看向清姿,时而看一眼琼瑰,表情极为苦闷。 琼瑰忽然有个猜测,恐怕赵小将军的确是和人在这里私会,只不过私会的对象,就是自己的未婚妻清姿。 琼瑰刚来这里就发现,这个世界的礼教也是吃人不吐骨头,动辄言语上对女子进行□□|羞辱。 恐怕未婚男女婚前私下也是不允许接触的,因此这位姑娘不敢挑明,此事就很简单地被算到了恰好也在此处的琼瑰头上。 她决定赌一把,不把这姑娘说出来。 但是,她也绝不会轻易被人害了。 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臂的钳制已经越来越紧,琼瑰痛的忍不了,只好先低声好言好语求林屿;“你这样抓着我,真的好痛。能不能,稍微松开一点,我就在这里,跑不了的。” 她声音细弱,与往日迥然不同,林屿从未听过她这样轻声细语地跟自己说话,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不情愿地松了一点。 琼瑰心下一松,连忙将自己手臂抽回去背到身后藏好。 这才向另一事主道:“赵小将军。” 赵闵毅听到琼瑰喊他时,几乎整个人都震了震,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琼瑰微微一笑,继续道:“你想娶我吗?” 第9章 . 打拳 恶人自有恶人磨 此话一出,效果不亚于巨石投水,波澜惊人。 在场的人差不多都石化了,目光全聚在琼瑰身上。 林屿的眼神已经穷凶极恶,似乎要吃人一样,谢宛宁捂住额角一副头痛的模样。 赵小将军则忙不迭地摇头否认,满脸严肃地望着未婚妻道:“陆小姐切不可胡言乱语,赵某早有婚约在身,只待端午一过,便迎娶清姿进门!” 琼瑰在林屿的目光威胁中竭力保持镇静,微笑道:“自然。你既然无心娶我,我又——才和林公子解除婚约,我们俩有何理由在此相会?” 林屿细细想了,竟觉得有些道理。 “且我若私会别人,又何必让宛宁也在,找个理由让她待在众位小姐身边替我把风,岂不更好?”琼瑰继续道,“既无私会理由,又无私会时机,到底是为什么,几位红口白牙偏偏要污人清白?” “她说的不假呢。”四五个人中,有个姑娘终于弱弱地为琼瑰说了句话。“曲姑娘,你别伤心啦。赶紧去换身衣服吧。” 曲清姿听了便点点头,她早有心想离场,不希望此事闹大,这会儿刚想离开,却被殷云馨拦住,“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郡主府上人说的话怎会有假?” 琼瑰看了她一眼,问:“郡主府上下人不向郡主禀报此事,而是向殷小姐禀报,原来这郡主府,是殷小姐在当家?又或者,殷小姐说的下人,根本就不是郡主府的?” 殷云馨听到这儿,不安地左右张望了下,低声道:“就算不是郡主府下人又如何,看到就是看到了!你休想抵赖!” “抵赖?”琼瑰颇有深意地眼神在她身上悠悠转了一圈,道,“若你在这件事上说了谎,其他的话还能有几分真?” 谢宛宁实在看不下去,讥讽道:“殷小姐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借主家下人名头诬陷别人,被拆穿是谎话,却还是死咬不放,阿琼到底是哪里得罪殷小姐了?” “谢宛宁!你说话尊重点!”殷小姐一下红了眼,恨恨地看着谢宛宁。 正僵持间,一群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声势浩荡地簇拥着两个男子过了桥,直奔琼瑰他们来了。 殷小姐还想说话,剩下几位姑娘待不住了,赶紧扯她的衣服,“云馨,男宾那边人全来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就罢了,还跟着那么多外男,若当真在此处碰面,以后你我还如何自处?快走吧!” “殷姐姐,楚姐姐,走吧!清姿真的没事!” 眼看对面的人都快走了过了一半长拱桥,殷云馨终是不敢再坚持,转身急匆匆地离开。“哼!等回了正厅再找你算账!” 男客到的地方,按理说琼瑰等人应该回避,但此时她完全没有这个觉悟,而是看着对面慌做一团、一边逃跑,一边忙着拿袖子、手帕、扇子遮脸的几位贵女,乐不可支。 林屿看着笑得露出一口细小白牙的琼瑰,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最后咬牙切齿地拽过琼瑰要把她往自己身后拖—— 琼瑰在别的事情上可能反应慢了一拍,但是当林屿又朝她伸手的时候,她倒意外地机敏,拉着同样焦急的谢宛宁就朝旁边的假山去了。 林屿抓了空,正要去追,却被人远远叫住,“致一兄,原来是美人有约吗?等等兄弟们!” 林屿转头,拱桥上有几个人正风风火火地朝他和赵闵毅跑来。 林屿的眉头皱在一起,若不是两个皇子也在,他才不愿理会这些人。 这几人平时在家里当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大少爷惯了,鲜少如这般跑过,到林屿跟前时,为首的工部尚书侄子郑虬,已经累得说话断断续续,“······姑娘呢······那几个美人儿都······都哪儿去?” “难道是看、看我等过来,跑开、跑开了?” “此时本应避嫌,你们跑过来干嘛?难道是家中没教过礼数?”林屿冷冷地问,丝毫不留情面。 郑虬人有些胖,十分畏热,早已撩起前袍给自己扇风,听到这里眼睛不怀好意地看向林屿,笑道:“若是别人可得避嫌,但方才这里站的那美人儿,不就是陆斯玉么。我远远瞧着,虽然看不清模样,但那身段、柔弱无骨,像水一样娇柔,若是能尝尝那滋味——” “咚!”一声哀嚎猛地响起,藏在假山后看到这一切的琼瑰眨了眨眼,谢宛宁则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情不自禁道:“打得好。” 郑虬捂着被一拳打歪的鼻子,趴在地上努力好几次才在跟班的搀扶下勉强站住。 他望着林屿,刚想质问,对上对方充满戾气的眼神,话又被吓了回去。 “闭好你的狗嘴。”林屿冷笑道,“陆斯玉也是你配想的?” 第10章 . 三根针 口嗨致命,且行且珍惜 “林、林屿!你不要欺人太甚!”林屿说话太重,当着几位官员之子,一点情面没给他留。 郑虬心头一横,气急败坏地道:“不过是你不要的货色罢了!送给老子老子还嫌脏!” 林屿一时没有吭声。 这话用来形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属实恶毒。 几位纨绔向来流连勾栏惯了,对这种话根本无所谓,还嘿嘿跟着笑起来,赵闵毅听不下去,便去喊林屿:“林二公子,我要回席上去,顺路一起吧。” 郑虬图一时痛快,说完了那些话,见林屿抬起头,甚至没有看他,而是直接越过他看向自己身后的桥那边,郑虬心底开始隐隐觉得古怪。 想到自己刚挨得那拳,他不敢再继续逗留,连忙要回头去找几位皇子——谁料,他转身去看时,桥上的皇子们却正停在桥中央,似乎在观景。 之前这里的事情早已有侍女去报与他们听了,现在琼瑰等人又已经散开,皇子们看样子一时半会不打算过桥来。 郑虬忽然感觉脊背一阵冰凉,身后连空气都静止了一般。 他的额头开始有些汗涔涔,但他却没敢动手擦掉冷汗。 此刻,林屿的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响起,不啻于一颗炸雷。“郑虬,你想死是吧,小爷今天就成全你。” 郑虬张大嘴,还没等他叫出声,头上就又挨了重重两拳,整个人立即蒙了,他这才知道,刚刚第一下,林屿未用全力。 林屿在军中待过,真动起手来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几个跟班看郑虬那么大块头,都被打得像死猪一样重重倒地,身上肥肉还颤了两下,便吓得笑不出来,眼睛都直了。 “你们几个。”林屿也没有放过他们。“过来。” 有个人刚想跑,就被林屿飞身跃过,一脚踹进了湖中。 剩下的顿时不敢再动,乖乖看着他道:“林二公子,您吩咐!” “用泥巴把他的嘴堵上,扔到湖里去。”林屿盯着他们,语气不容置疑。 几个纨绔相视一眼,最后没有异议照做了。 只不过其中一人生怕闹出人命自己脱不了干系,将郑虬的腰带抽下,将一端系在岸边的树桩处,另一端牢牢捆住郑虬的胳膊,以保他不被呛死。 林屿冷眼将他动作收在眼底,也算是默许了。 郑虬因为人还晕着,全程只能诶唷诶唷哼哼着,连抱着树桩挣扎下的力气都没有,便“噗通”被投到水里。 乍一下湖,被尚有些冷的湖水一激,无数藻荇在眼前飘来飘去,时不时堵住口鼻,郑虬应付的虽然十分艰辛,但也能勉力支持。 然而也不知是何处很快传来了笑声,郑虬隐隐约约听到:“······看那水里动的是什么······” “头上绿油油的,难不成是个活王八?” “哈哈哈哈······” 郑虬在急怒攻心下,手脚还抽了筋,索性直接晕了过去。 他的几个跟班没办法,只能将腰带又拉了拉,让他口鼻浮在水面上,保持呼吸。 没有林屿的准许,他们谁也不敢跑回男宾宴席上告状,更不敢自己将人拉上岸。 林屿旁观够了,最后厌恶地看了一眼郑虬,将袖子来回掸了几下方才觉得舒坦——他总疑心方才揍郑虬时,袖子被那东西碰到过。 做完这一切,林屿才对旁边赵闵毅点头道:“赵小将军别来无恙。” 赵闵毅亦略过这些闹剧,朝林屿抱了抱拳,“林前锋身手如昔。” 顿了顿,赵闵毅眼中露出一丝遗憾,“只是,用在这些人身上,实在屈才。” 之前林屿在军中时曾在赵闵毅的叔父帐下当过前锋,林屿取胜的那仗,说起来,其中还有赵闵毅配合极佳的功劳。 论起行军打仗,两人也算是知己,赵闵毅叫林屿林前锋,也是在与他叙军中旧情。 林屿不知想起什么,眉眼中阴郁愈重,似乎有什么难言的话,不吐不快。 最终他只是一挥手,“改日有机会,林屿想请将军去府上喝几杯,还望将军应约。” “好。”赵闵毅答得爽快。 林屿极喜欢他这个性格,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并肩往桥上走去,林屿在上桥之前迟疑地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秦岁晏,再想到对方不掺和是非的性子,林屿摇摇头,觉得他应该早就自行离开了。 赵闵毅不知底里,以为他是在找刚刚跑开的琼瑰和谢宛宁,便硬着头皮道:“林兄,今日之事,其实全是赵某之过,你莫要误会陆小姐,她实在冤枉。” 林屿停下脚步,目光有些冷凝,“赵小将军难不成早就认识这个女人?” 否则怎会替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解释? 他胸中已然兴起了一团怒火,几乎要扭头去找琼瑰问个清楚。 赵闵毅急急摆手,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林屿在陆小姐的事情上这般猜忌多心,同他在军中杀伐果断、宽和睿智的样子判若两人。 无奈之息,赵闵毅只好和盘托出:“其实,今日在桥头的一男一女,是我与我的未婚妻。不过林兄你也别多想,我们绝非是私会——只是偶遇在此罢了······千错万错都是赵某一人之错,若不是赵某贪心,想多与未婚妻说句话,也不至于将两位小姐拖入是非。今日之事,还请林兄代为保密!赵闵毅感激不尽!” “······赵兄言重了。”林屿没想到事情别有内情,陆斯玉那个女人居然真的受了委屈。 既然陆斯玉和赵闵毅毫无瓜葛,那保密这件事,对于林屿来说自然是小事一桩,他答应的很是痛快。 两人渐渐走远,谢宛宁紧紧抓着琼瑰的手也终于松了。 她靠着假山坐下,侧头看着闭目眼神的琼瑰,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阿琼,”谢宛宁戳了戳琼瑰手臂,“你有没有发现,林屿对你变好了?” “哪里好了。”琼瑰懒洋洋地问。 “他方才为你出头——搁在以前,真是无法想象。”谢宛宁想到这儿,又转身趴在缝隙上朝桥头看去,这会儿郑虬身边的人都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去找人救他还是去告状。“这是不是说明,他将你放在心上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你多年的情意,竟不曾被辜负,只是他比你迟钝些才意识到而已——你们两个说不定还能——” 谢宛宁的语气中竟带着欣赏,琼瑰听到这儿,诧异睁开眼,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望进谢宛宁心底,谢宛宁一愣,不安道:“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啊傻姑娘。 琼瑰刚想教育一下谢宛宁,别把独占欲养成的习惯和喜欢混为一谈,但转念一想,自己跟想要推动剧情发展的纸片人说个什么劲,反正坚决不走剧情就完了。 因此她只是淡淡一笑,“那又如何,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她这么说时,谢宛宁露出了十分惋惜的表情,好像一对有情人被生生拆散一般。 琼瑰却将目光投向郑虬,娥眉蹙着,目光迅速冷了下来。 “阿琼你怎么了?”谢宛宁感觉到什么似的,好奇问。 琼瑰回过神,很快收拾好心情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在外逗留太久也不好,再说一天没吃东西,你一定也饿了,回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咕咕”,谢宛宁不好意思地笑道:“听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点饿。” 今天发生了这些事,又看了一场难得的热闹,谢宛宁早就忘了午饭这回事。 两人出了假山,小燕儿和杏叶两人远远在另一条小径旁的林子里探头探脑,似乎在找她们。 杏叶看见自家小姐时,惊呼一声就朝她们飞跑而来,小燕儿却只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笑着朝琼瑰招手。 谢宛宁随口道:“小燕儿性子还是那么憨,我家这个急脾气若能同她匀一匀,倒好了。” 杏叶吐吐舌头,扶住谢宛宁的胳膊跟着她们往回走,“我这是担心小姐才这么着急的。小燕儿姐姐心可大了,你们俩去了假山后面她还不许我跟过去,一个劲说没事。后来还把我拽去跟其他家的丫鬟们一起聊天——刚刚要不是我实在急了,她还要躲在那林子里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呢!” 谢宛宁嗔怪道:“就你伶俐!” 随后,她又对琼瑰道:“你身边只跟一个贴身丫鬟,有时候难免有疏漏,母亲早说要为我的订亲再添个丫鬟,你若愿意,我让母亲约柳伯母一起,这次的人牙子是我们家用老了的,挑来的人都十分好用。” 琼瑰朝她笑笑,她知道自己这个丫鬟喜欢藏拙,不在小事上殷勤,其实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她装作不经意地抚了抚鬓发,而后将手腕伸到眼前瞧了瞧,微讶道:“宛宁,我好像丢了一只红玛瑙镯子。” 其实她从早上来时,手腕上便没戴任何首饰。 谢宛宁虽然离她近,还贴身接触过,但由于性格原因,她向来对首饰之类的不怎么留意,听到这儿便径直去看琼瑰的手腕,见皓白如玉的腕子上空空如也,果然也跟着急了:“可记得是丢在何处了?” 琼瑰想了想道,“应该是方才匆匆藏进假山中,落在那里了。这样吧,我同小燕儿回去找找看。” 谢宛宁点头便要陪琼瑰回去,琼瑰摇摇头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若找不到便也算了,陪我闹了一天,你应该很累了,先回去休息下,我很快来找你。” 谢宛宁不疑有他,嘱咐琼瑰两句便带着杏叶离开了。 小燕儿这才低声问:“小姐,您找镯子,是否需要什么工具?” 她明明知道琼瑰根本没戴镯子来自然不会真的遗失,但即便是口头上,也说的滴水不漏。 琼瑰朝她一笑,心说杏叶比这个丫鬟,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你有什么?” 小燕儿知道琼瑰看见她方才藏在手中的小弹弓了,便很坦然地递到她手中,“奴婢想着路上若是碰到兔子,便打几只带回去给小姐玩,若是碰到蛇,也可防身。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琼瑰接过小弹弓,目光炯炯,带着小燕儿又回到了之前的假山附近。 这么会儿功夫,郑虬已经被人救了起来,正拖着庞大身躯靠在树干上喘气,浑身湿淋淋,头发上盘着各种黑绿的水草,鼻孔里还垂着一根,模样狼狈不堪。 大概是气味太冲,身边已经有一群蚊蝇绕着飞了。 但是琼瑰觉得这样还不够他长个记性。 她眯眼看向郑虬旁边的大树,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 那棵树一看树龄就很大,临水的一边有一根枝条像是不堪重负般低垂着,靠近水面。 先前她和谢宛宁从那儿经过时,两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只不过谢宛宁以为是大风刮歪了树干,而琼瑰仔细看过之后,发现上面其实挂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马蜂窝,只是被茂密树叶遮住,因而不引人注意罢了。 所以她俩后来又走了一段,到离桥更近的梨花树下去玩。 眼看郑虬正晃晃悠悠的,打算站起来离开时,琼瑰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放到弹弓上,对准之前印象里的位置拉圆橡皮筋—— “砰!”石子像一颗子|弹一样猛地从假山间窜了出去。 琼瑰眼睛一下也不眨地盯着那棵树,只看到树叶摇晃了一下。 她有些失望。 正打算转身再捡一颗更大点的石子,小燕儿却突然轻声欢呼道:“中了!小姐射中了!快看啊小姐!” 琼瑰一下子直起身看去。 郑虬正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头满脸都被一团黑雾包裹着,哭天喊地叫着,那个硕大的蜂巢正堆在他腿上,里面不断有黑蜂涌出来冲向他。 旁边人却自顾不暇,早就四散窜开,哪有空管他。 琼瑰懒得再多看一眼,便将弹弓递给小燕儿。 “小姐!”小燕儿一脸兴奋,倒让琼瑰心中一凛,心说她这回是不是反应过大让这丫鬟发现了什么,而后却听到——“小姐,您可算精神又回来了!太厉害了!” 琼瑰:“······哦。” 打扰了。她本意只是想惩罚一下那个侮辱她的人,毕竟别人动手她瞧不上。 不过这样顺便赢回了小女仆的崇拜,也不错。 主仆两人这回没了阻碍,很快便出了后花园,往前厅去了。 只是琼瑰也想不到,她和小燕儿走了不久,从她们藏身的假山群中,又走出了个秦岁晏。 他目送着琼瑰的身影转过半月形院门,直到消失,才低下头,摊开掌心,看着手中的东西。 他握在手中的,是一个做工精巧细致的小型弩,弩中原来有三根针,如今却只有一根。 渐沉的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橘色,却显得如玉容颜更为冷峻,不是翩翩公子,而是危险绮丽的谜。 第11章 . 贪凉 遇袭 那天晚上,嘉然郡主府的晚宴到底是没开成。 郑虬被毒蜂蛰的昏死过去,被人发现时已经全身都是囊肿,令人不忍直视。 嘉然郡主怕事情闹大,便将晚宴取消了。 但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各位贵女面上不说,私下也是议论纷纷。 临上自家马车前,谢宛宁还在同琼瑰咬耳朵,“阿琼,这事真是蹊跷,我起先还以为是郑虬这样是林屿弄的,但转念一想,林屿只是让他浸浸水罢了,水中又不可能有毒蜂。看来郑虬惹了不少人呢,除了林屿,还有其他人也趁机不让他好过。” “嗯。”琼瑰不欲多说,“宛宁,我先上车了,日后再见。” “······你这就走啦?”谢宛宁还有些意犹未尽,她感觉琼瑰对她不像往日亲近,但转念一想,阿琼答应了退婚,即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难过的,自己这谈的事情却全是和林屿有关,阿琼听了自然不高兴。 这样想着,谢宛宁便单方面原谅琼瑰对她的冷淡了,“那你记得以后找我玩。爹和大哥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整日外出,府上没人管着我了。” “好。”琼瑰点头应了。 ****** 郑虬的事最终还是闹到了陆家来,琼瑰听说的时候,柳飘飘正在前院接待气势汹汹的工部尚书夫人。 琼瑰还以为是自己射蜂巢的事情被人发现了,结果小燕儿从前院探来消息说,郑夫人是来提亲的。 琼瑰捧着玫瑰甘露茶,听到这差点没失手把茶盅打碎。 “你说什么?”琼瑰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问题,不是吧,郑夫人还敢登门提亲?郑虬回去之后到底说了什么? “小姐,郑夫人说的真是······提亲啊。”小燕儿自己也觉得迷惑,呆呆道:“郑夫人很生气,对夫人说了一堆林二公子的坏话,然后就莫名其妙跟夫人说,自己侄子对您心仪已久,早就看不惯林公子负心薄幸的行为,若是您嫁过去,他一定会待您好······” “······”琼瑰挥了挥手,示意小燕儿打住。 她人都麻了。 想到原主的美貌程度,琼瑰忽然意识到,这种事可能往后会越来越多,毕竟她现在属于名花无主。 好在郑家的几个适婚青年如何,柳飘飘心里有数。 郑虬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她才不会把女儿草率嫁过去,哪怕郑夫人骂林屿句句都骂到了她心坎上。 因此晚上几人围坐在一桌吃饭的时候,琼瑰问到这件事,柳飘飘理所当然道:“我就说我们家都是老爷做主,然后把人客客气气送走了。” 陆升阆特意看了柳飘飘好几眼,柳飘飘却很自然,没有一丝说谎的脸红。 “那哥哥呢?”琼瑰心不在焉地夹了一筷子青菜,又对陆司霆旁敲侧击,想问清自己最关心的事,“今日没有惹怒太上皇吧?” 陆司霆失笑,放下筷子道,“怎么会,哥哥说话自有分寸。” “只不过,”他沉吟着,又与陆升阆对视了一眼,“太上皇喜欢琼琼,答应要定婚期,皇上却龙颜不悦,若不是顾着我在,恐怕会顶撞太上皇。恐怕琼琼和林家的事,还是要等一段时间再议。” 此话一出,陆升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之后也没怎么动筷子吃饭,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偶尔看看琼瑰,偶尔看看陆司霆。 柳飘飘则作为气氛组,一直忙着给这个夹菜、那个添饭的,琼瑰因为心安,对柳飘飘夹过来的菜来者不拒,一顿饭吃的倒也十分热闹。 之后一个月,不止陆司霆,陆升阆也忙了起来,琼瑰听说,好像是这里的科举春闱开了,要选拔一批人才。 小燕儿还打听到,郑虬、林屿还有京中好多公子哥儿,都被家里送去参加这场科举。 这里的科举设置的科目极多,文科举不止考八股策论,还考算术逻辑,还有专门的艺考,包括音乐、绘画、泥塑之类。除此之外,还有武科举。 琼瑰听小燕儿介绍完,便想起自己的高考,竟觉得有些同情这些纸片人,看来运气真的很重要,这些人如果知道其他书里的科举才没这么繁琐,不知道会不会羡慕。 不过这么一来,琼瑰能感觉到剧情流速明显放缓了。 这段时间里,她也没闲着,柳飘飘是个外向的性子,整日带着她不是去逛绸缎庄就是去看裁缝店,再就是去城外别庄里消暑。 说是消暑,其实就是带琼瑰去晒太阳,琼瑰在晒了一天之后果断装晕。 之后柳飘飘担心她身体,只能作罢。 他们在城外别庄消暑的活动,就变成了邀请谢夫人和谢宛宁还有其他几个柳飘飘相熟的夫人,一起打麻将。 琼瑰在庄子外发现了一处温泉山庄,一问居然是陆家的产业,她就日日和谢宛宁往那儿跑,大夏天的泡不起温泉,但是山后有一处瀑布,瀑布下的水塘深度刚好,可以安全游泳。 她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渐渐明白除非再来一次电击她才可能穿回去。 但问题是,琼瑰一想到需要雷雨天去野外,就感觉自己还是愿意在书里再玩会儿的。 既然不能马上回去,琼瑰便尽力去发掘这里的乐趣,她把衣服改了改,做了些绑带,好让自己方便下水玩。 谢宛宁开始还很拘束,一定要穿着厚厚的黑衣服才肯下水,后来看琼瑰撸了袖子把裙子弄成蓬蓬裙束在膝盖上,觉得还算安全,便很心动。 琼瑰再三邀请她,“没事的,这里只有我家女眷才能进来。” 谢宛宁终于也下了水。 两人在那儿快快乐乐地玩了几天,谢宛宁家亲戚拜访,她便没来。 琼瑰之前天天在写字楼之间跑来跑去,很少有空旅游,现在难得找到这么一块好地方,思考再三,还是自己带着小燕儿带着几个丫鬟又去泡澡。 毕竟这里的夏天,是真的热。 琼瑰叫小燕儿她们也下水来凉快凉快,丫鬟们却守着礼,不敢与她同池,无奈之下,琼瑰怕人在岸上中暑,便叫她们像平时一样去附近的林子里乘凉。 “可是小姐——您一个人在这里奴婢们不放心——”小燕儿鼻尖额头都已经沁出了豆大的汗珠,红着脸想要坚持。 琼瑰怕她下一秒会热晕,赶人赶的更厉害,小燕儿只好带着其他丫鬟走了。 下水泡了没多久,刚有些凉意,琼瑰闭上眼睛打算养会神,变故突然出现了。 她感觉小腿突然被一只手抓住,往下拽去。 第12章 . 受伤 一念生暗欲 琼瑰猛地睁开眼,然而整个人已经被拖入了水塘中,一大片水灌来,她不得已又闭上了眼睛,想要挣扎,手臂却被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琼瑰不太擅长闭气,胸肺间气体慢慢呼出后,水下的人还是没有放她上去的意思。 真是奇怪,他既没有进一步伤害她,也没什么其他动作。 外界的一切都显得很朦胧,就在琼瑰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个人带着她快速换了个位置,周围的一切仿佛变得更暗了,紧接着,琼瑰感到身边水流猛地湍急,小腿仿佛被什么东西擦过,传来剧痛。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透过水幕却什么也看不清,困住她的那个人与她相向而立,将她抵在天然的池塘壁上,似乎正仰头注意着水上的动静。 “嗖嗖嗖”的几声,池水又被翻动,琼瑰这次才发现水面外有人正向水中射箭。 那人带着她又险险避开几次,琼瑰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四肢传来的刺痛和窒息的痛苦让她紧皱着眉忍不住挣扎起来,拼命想要浮上去,可是上面微亮的天光却仿佛越来越远。 困住的她手臂的双手猛地放开了,随后琼瑰感到自己的脸被捧住,唇被温软的东西覆住,轻柔碾开一条缝隙······ 快要萎靡的肺接触到对方渡来的气息,瞬间张弛有力,琼瑰不知不觉间用力吮吸着,想要得到更多氧气,岂料却突然被推开了。 就在她茫然的时候,身子又被搂进怀里,那人带着她,很快浮出了水面。 “咳咳······”琼瑰乍吸入新鲜空气,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四周却静悄悄的,全然没人的样子。 “小——小燕儿······”琼瑰刚喊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她回身想要扶住水岸,没想到正对上一双幽深冷寂的眸子。 那双眼睛如同工笔描摹而出,好看得不可方物。 它的主人,曾在琼瑰刚来时顺手救过她,不同于上次在皇后殿逆光,这次琼瑰终于看清了对方。 秦岁晏一袭白衣被水荡开,漆黑湿发披拂在肩头,唇色浅淡,面若天人,仿佛雪骨梅姿生于高岭,天然带着清隽疏离。 他看了一眼琼瑰,轻声道:“陆小姐受惊了。” 而后便垂下眼眸,深长睫羽挡住了所有情绪,一声不吭地挽起衣袖,拔去手臂上的箭头。 琼瑰哑然,若不是箭头被□□后伤处鲜血直涌,只看秦岁晏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掸走衣服上的灰尘。 琼瑰刚想上岸去找小燕儿要点伤药,秦岁晏却忽然开口止住她:“不要上岸。” 琼瑰诧异地看他,却见秦岁晏又一次飞快地转开头避开她的视线,只是重复道:“不用上岸,陆小姐在这里等就好。” 他说完,又拿起挂在胸前的骨笛吹响,笛声竟很快召来了一辆马车,车驾上空无一人,显然马车之前就停在附近,马儿循哨声找来此处的。 琼瑰只觉得心惊胆战起来,这些天她实在是太放松自己了,连最基本的安全意识都丢了,居然会相信这里的安保条件,相信此处管理极严只有陆府女眷才能进入,甚至还遣开侍女自己独自一人。 一阵风吹过,琼瑰被水浸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凉意不知从何处起,很快让她打了个冷颤。 秦岁晏并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只是看见少女低垂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支棱的颈骨细细突起着,还冷的微微发抖,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已然能看到玲珑曼妙的曲线起伏,脆弱又美丽诱人。 她像极了一只瓷器,精美易碎,大概只有放到暗无天日的地方锁起来,被密不透风地保护着,才会令人心安。 “陆小姐。” 不知什么时候,秦岁晏趁她没注意,已经上过马车并且取来了一件玄色披风,递到琼瑰面前。 “······谢谢。”琼瑰抬头接过,裹到身上,秦岁晏的视线仍旧淡淡放在别处,从头到尾不与她对视。 她这时才终于明白秦岁晏为何总是一副回避的样子,但琼瑰还是有点困惑,她特意很小心地没有穿纱衣,穿的全是厚实的绿色杭绸,遇水不透呀。 约莫是遇到了真的君子。 披风大概是秦岁晏自己的,对于琼瑰来说太长了,在水中时还不觉得,等到被秦岁晏从水中抱到岸上站好,琼瑰才发现脚边堆出了不少衣料。 她才往前迈了一步,就差点被层叠的披风下摆绊倒,为了不摔倒,只好伸手拉住了走在前面的秦岁晏的袖子。 秦岁晏转身来看,目光带着问询。 琼瑰感觉脸有些发烫,说不出话来,走路摔倒这事实在是难以启齿。 好在秦岁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并没有说什么,便再次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到了马车上,看她进马车后便又背过身去。 片刻后,秦岁晏忽然也进了马车,琼瑰正把裙摆撩起,查看自己觉得很痛的小腿伤得有多重,猛然间一抬头看到他,在有些逼仄的空间里,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但是秦岁晏仿佛并不在意,他的目光直奔琼瑰露在外面的伤口而去,很快眉心微蹙,似乎很不悦。 秦岁晏走到琼瑰身边,更仔细地打量着那道伤口。 琼瑰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只是擦伤而已,只是看上去有点可怕。 她本来打算学着秦岁晏处理手臂上伤口那样,自己找块布条给伤口清洁下绑起来完事,没想到秦岁晏却很重视的样子。 那里的皮肤原本同其他地方一样细腻光洁如白瓷,现在却像是一张白纸被人粗暴画了一道,好在伤口不是很深,面积也不大,只是皮肉翻起,样子有些可怖。 秦岁晏不知做了什么,车厢内壁忽然弹出一个暗柜,里面有个小匣子。 他将匣子取出后从中拿出一个药罐,刹那间马车里飘起一缕奇异的香味。 “这是我家传的外伤药,”秦岁晏将药罐取出,拿棉棒沾了,一点一点均匀涂在琼瑰的腿上,“坚持每天涂,半个月之后应该不会留疤。” “谢谢,公子。”琼瑰想了想,还是把要问他名字的话咽回肚子里——上次在皇后殿,她就说过自己要登门致谢,结果事后就忘了,现在如果问他怎么称呼,岂不是连上次的客套话一起抖了出来? 反正他和林屿时常一起,回去问问谢宛宁或者小燕儿她们,应该能问出是哪家的公子。 “陆小姐不必客气,今天那些人,”秦岁晏忽然又道,“其实是追着我误入了此处。将陆小姐引入麻烦之中,还受了伤,秦某难辞其咎。” 琼瑰没想到他诚实的很,竟主动说起此事的缘故。 “那些人是谁秦公子知道吗?”琼瑰试探着,语气故意放得软萌天真,“我想告诉我哥哥,让他替我报仇,好好打那些人一顿,让他们以后见到我绕着走。” 秦岁晏静默了片刻,沉沉道:“秦某不知。” 琼瑰知道他不想说罢了,于是便叹了口气道:“这样啊,那就便宜他们一回,再有下次,我要叫我哥哥把他们全关到监狱里去。” 秦岁晏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什么。 幽暗的光线里,从琼瑰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线条精致的侧颜,他垂着眼,薄唇上还有一点从窗外漏进的夕光,亮亮的,让琼瑰不知不觉多看了一会儿。 手上的药膏差不多涂好了,秦岁晏将药罐收拾好之后便递给了琼瑰。 这之后琼瑰便听到小燕儿在外面担忧的喊她,秦岁晏听到之后便下了车,他似乎使了法子让马车走了一段路。 又过了一会儿,小燕儿才找到横在林中的马车,试探地打开车厢,果然看到了倚靠厢壁坐着的琼瑰。 小燕儿又惊又喜,差点哭出来。 琼瑰想朝她笑笑,但并不太笑得出来,因为——柳飘飘也跟来了,正眼圈红红地看她。 第13章 . 纠缠 ····· 在温泉庄出事之后,琼瑰被关在屋子里闷了好几天。 她老老实实把温泉庄遇到人袭击的事情对柳飘飘说了一遍,却隐去了有关秦岁晏的部分,只说自己走投无路,逃跑时看见一辆马车便躲了进去,任马儿随意走着。 陆司霆和陆升阆父子查了好久,也查不出来到底是哪些贼人伤了琼瑰。 于是前院一连好多天都充满了柳飘飘气呼呼的训斥声。 丫鬟们为了避免做错事被训,都争着抢送东西去琼瑰院中的活计,倒让她被困在院中的几天听到了好些八卦,像什么大少爷在外面带了一个男子回来,夫人一看就很喜欢要收为义子,但是老爷亲自回来把人赶了出去。 还有什么陆升阆唯一的妾室苗绣,又被柳飘飘气回了娘家,还写了信叫人送去陆升阆在宫中议事的阁殿,结果被陆升阆训斥了一通,苗姨娘气的要绞了头发当尼姑去。 最妙的是,丫鬟们说苗姨娘八卦说乐了的时候,陆蔓正好黑着脸要进琼瑰的院子,听到这儿哪还忍得下去,当即狠狠瞪了在旁边的给木绣球浇水的小燕儿一眼,转身就走,直接省去了装模作样去探视生病嫡妹这个环节, 小燕儿愣了半天,撇撇嘴,叉着腰不许旁边丫鬟再乱说。 琼瑰本来倚在窗前的榻上翻这里的书,听到有些动静,打起帘子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抿唇一笑,然而快乐太短暂了。 一道黑影闪过,庭院中落了个人。 琼瑰眼看他没有威亚护体却还是从高空直降,面上保持呆滞,心中直呼卧槽。 这个人一来,小燕儿就惊叫了一声,而后做了个令琼瑰后悔以前夸过她的举动:她找了个借口将在前门回廊附近站着的丫鬟们全都引开了——留下琼瑰一人怔在窗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面色难看地朝自己走来。 “林屿?”琼瑰简直难以置信,仿佛看到对方头顶那金灿灿的主角光环,她也不问林屿是怎么避开守卫进来的,直接伸手要将窗户关起,“你停下。” 然而想也知道,林屿并不听她的话,依旧大步朝她所在的窗前走来,甚至看她的目光更加不友好了。 他径直绕开花架拨起窗边垂着的绿萝叶子,一把将琼瑰来不及缩回的手按在门框上,表情仿佛要吃人一般,“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琼瑰硬着头皮把害怕压下去,想尽快忍过这一阵,把林屿打发走。“过去了好几天,已经好了。” “伤在哪里了,让我看看。”林屿却不依不饶。 “能不能先放开我,”琼瑰的手指都快被他压的发麻,忍不住皱眉呼痛,“有话——”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林屿顺畅地接下去,迟疑了片刻还是放开琼瑰的手,语气极为嘲讽:“你现在就只会和我说这个?” 琼瑰得以收回手,没有理他,连忙跳下榻自己跑去把房门锁上了。 没想到一转身,林屿正从打起珠帘从内室出来,高大身影瞬间令琼瑰一窒,后知后觉地想,忘了先把窗户锁好啊! “怎么,”林屿一步一步将她逼的靠了墙,瞧着琼瑰低下的精致后脑勺还不满足,甚至还想伸手抬她的下巴,“你现在就这么怕我?” “也不知道以前是谁,整日追着我,求我多看她一眼。嗯?”他贴近琼瑰耳边,呢喃。 琼瑰忍了又忍,终于受不了,用了最大力气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巴掌声如琼瑰所料,轻的不能再轻。 落下的地方林屿的皮肤都没红,倒是琼瑰自己手腕已经被震麻了,她又去用力去推林屿。 林屿正错愕着,一时不防,竟让她推开了一些,琼瑰趁机弯下腰从林屿与她额头齐高的手臂下逃了出去,在与他两米远处站定。 她原本也不是委屈自己的性格,只是怕这个主角光环太强最后自己吃亏,所以一直相让,没想到林屿居然变本加厉来打扰她,真当她不会还手吗? 琼瑰不再躲闪,而是平平静静地直视林屿的眼睛,“林公子,不管我以前对你做过什么样的傻事,我已经接受了皇后娘娘的退婚旨意,我们早从那天起,就毫无瓜葛。以往喜欢你的陆斯玉,已经死掉了。” 她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胸前玉佩温度忽冷忽热,不断传着情绪给琼瑰——琼瑰也被这种情绪带的心情低落起来。 她走到房门前,想把门打开赶林屿出去,没想到手指一直在发颤,根本使不上力,拧了好几次门栓还是在原位,纹丝不动。 “让开。”林屿忽然一把推开她,轻轻一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门栓打开了。 他正要离开,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朝琼瑰看来。 琼瑰一口气吊在嗓子眼,紧张地看他。 林屿垂下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紫色的小瓶子,扔到琼瑰怀里。“那是胡梁进贡来的上好创伤药,每天涂上,不会留疤。” “不用——” 琼瑰刚想拒绝,林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脸上表情竟似有些嫌恶。 “叫你涂你就涂,怎么,还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这女人怎么总喜欢做多余的事情来惹他生气?明明只要接了说声谢谢——哪怕什么都不说,他也会很乐意。 刚刚还借着打耳光来摸他、占他便宜,现在就装成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莫名其妙。 琼瑰:“????” 那么她刚刚那番话又白说了? 少女琉璃质般清透的眼眸里盛满了难以置信,林屿看了只觉得心中窝着一团火,又隐隐有些恐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只是下意识又走回少女身边,不管不顾将她搂进怀中,下巴抵住她的柔软头发,才觉得稍稍安定。 但是很快,林屿又放开了她,冷声道:“若你能改一改这脾气,想嫁给我也不是不可能。” 林屿到底在想什么,原主都没了、她也退完婚了又来说这个?琼瑰真的猜不透了,但是能不能······不要曲解她的意思强行跟她走剧情。 琼瑰真怕自己适应不来霸总虐爱那个调调,最后忍不住和男主一起同归于尽。 不行,得找人让林屿彻底出局。 所以······林屿的对家都有谁? 还有,林屿的白月光为什么还不出现。 看着林屿倏然消失在院中的身影,琼瑰真的要无语凝噎了。 第14章 . 白月光 你会有这样的好心? 许是被林屿打扰,琼瑰当天晚上便又做起恶梦。 在梦里,她被好多个身影高大、面容模糊的人追着,街道上到处都是人,但他们只是冷漠地看她呼救,并不理会。 她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个门洞里,在漆黑的楼道像一只小兽一样,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往上爬,直到推开顶楼天台的门,一大片惨白的光照的她无处藏身,可是周围没有路了。 琼瑰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迷宫般的巷道和蚂蚁大小的人,一阵眩晕。 那些身影追了上来,包围圈越来越小,琼瑰从心底里感到一阵绝望,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醒醒啊小姐······” 琼瑰猛地回头,睁开了眼睛。 头顶幔帐正随风轻摆,花纹精致繁复。 屋内灯火摇曳不定,却能让琼瑰看清面前小燕儿关切的脸。 梨子苹果几个丫鬟在小燕儿身后忐忑不安地探着头。 这一切无不在告诉她,她还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哪怕退婚了,林屿也还是可以威胁到她的安全,哪怕退婚了,她还是回不到自己熟悉的现代。 而且因为林屿,她以为已经忘记了很多年的事情,又一次浮现在心头,阴影挥之不去。 “水、给我倒杯水。”琼瑰闭了闭眼,按下心头的恐惧焦虑,深深吸了一口气。 梨子和苹果连忙去外室,很快给她端来一盅冰糖雪梨汤。 琼瑰接过去时并未注意,直到甜腻的汤汁滑过干燥的咽喉,她才后知后觉,诧异地看向小燕儿。 小燕儿把擦汗的毛巾交给梨子去重新换一块,向琼瑰解释道:“您没用晚膳便睡着了,夫人来看过,很是担心,便嘱咐厨房给您炖了汤,在炉上一直煨着。” 琼瑰沉默地点点头,暗暗收起不想喝的念头,一口一口将这碗雪梨汤喝得干干净净。 梨子和苹果收拾着汤碗下去后,房内只剩下琼瑰和小燕儿,琼瑰不敢再睡,怕又做那种恶梦,便让小燕儿取两本书来。 她从陆司霆的书房里淘来了一些写风土人情的杂经,看起来还算有趣。 小燕儿便拿了手绷在旁边一边做绣样,一边陪她。 灯火有些轻飘,琼瑰偶然抬头,想让她剪下灯芯,却发现小燕儿正在注视着她,目光歉然。 见她发现了,小燕儿连忙低下头去,似乎觉得不妥,又抬头掩饰道:“小姐,您可是想用些什么?” 琼瑰哪有心情吃东西,连那盅雪梨汤,也是她不忍心浪费柳飘飘的心意所以强忍着喝下去的。 她摇摇头,刚想继续看手中讲京城婚嫁风俗的书,小燕儿忽地跪到地上,在她脚边颤声道:“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求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不要嫌弃奴婢笨,奴婢一定会办好小姐所有想做的事的!” 琼瑰默然。 她的确动过念头,想问问谢宛宁之前说的那个挑丫头的人牙子还在不在。 小燕儿是真的敏锐又聪慧。 “今天的事,我不怪你。”琼瑰没有去扶她,而是想了想补充道:“但是不能再有下次了,明白吗?林屿再来,一定要拦住他,不要让他靠近我,并且第一时间去喊大公子来赶他走,明白吗?” 小燕儿低头的身影一僵,轻声道:“奴婢记住了,以后奴婢再也不自作主张!” 因为以前的陆斯玉从不骗她,有时候连自己的心事也会告诉她,所以小燕儿得了琼瑰的话便很放心,她在琼瑰身边高高兴兴地继续绣着。 琼瑰没有再去看书,而是将胸前玉牌拿出来端详。 那块玉牌这时温度并没有变化,可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琼瑰觉得,白玉中沁的那缕血红,比之前淡了点。 她将这块玉又拿到最亮的灯下去看,终于觉得不是自己眼花,是颜色真的淡了。 琼瑰脑海里闪过一线灵感,但并不太确定。 是不是只要让这玉中的血红完全消失,她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的路似乎没有像梦中那样完全被堵死,琼瑰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她推开窗,发现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极小的雨。 “我要出去走走,你去问问梨子、苹果谁愿意跟来吧。”琼瑰对小燕儿道。 小燕儿怏怏地放下手绷,没动,“您为什么不要奴婢跟着?” 琼瑰思忖,“你不是正在做绣活吗?” 小燕儿目光一下活泼起来,哒哒跑去拿了把伞,想想又拿了一把,递给琼瑰道:“奴婢有空,绣活以后做也行,小姐带上奴婢吧,奴婢自己打伞。” 显然是还记得之前给琼瑰撑伞时一直戳到她脑袋的事。 琼瑰有些哭笑不得地接了伞,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两人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琼瑰觉得精神了不少,于是又打算在府中的后花园逛逛。 “小燕儿,林屿身边跟着的那个人,你觉得好看吗?”两人在一处竹林前停住,琼瑰斟酌着问道。 “林二公子身边跟着的人······”小燕儿重复了一遍,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小姐说的好看是什么意思,“小姐是说秦少爷吧?怎么?他又惹小姐生气了?不过小姐,他对任何贵女听说都不假以辞色,并不是故意针对您才不理您的。” “虽然秦岁晏、公子,”小燕儿报了秦岁晏的全名,但想了想,还是找补了敬称,“人长得好看,实际却是个不懂风情的人,太过君子了也无趣的很,没法子的。” 对于秦公子为人她还是很敬重的,至少比林二公子强。 “是吗。”琼瑰若有所思。 秦岁晏,原来他叫这个名字。 小燕儿说他不喜欢理人。 那个人看起来也的确是很孤僻,应该对上了没错。 “小姐,您怎么突然问起秦公子呀?您以前不是最讨厌他吗?”小燕儿万分好奇。 自家小姐生的美,但这个秦公子待她却和待其他贵女一样,一概不予理会,每次小姐送东西去给林公子,秦公子都会直接避开,等她离开,像小姐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样。 “现在不讨厌了。”琼瑰叹口气,惯性解释自己的变化。“那天退婚时,他在皇后娘娘的殿上帮过我。” “果然是秦公子为人!”小燕儿高兴起来,她一直觉得秦公子是如竹如松品格高尚的君子,果然没看错。 主仆两人继续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雨珠沿着油纸伞的珠尾飘落,打湿灰褐石板,又无声无息没入青苔里。 路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只石头路灯伫立,周围一切都安静柔和,连平时馥郁的花香,此刻也很淡,若有若无。 但这份宁谧没能持续多久,离陆司霆的院落不远处,琼瑰忽然听到有人喊:“不要跟着我、放开我,让我自生自灭算了!” “若嫱!” 琼瑰和小燕儿顿住脚步,看到一个身影从陆司霆的院子里跑了出去,雨下得越发大了,陆司霆却不管不顾,很快就追了出来。 “若嫱,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还有什么好解释?你父亲懦弱如鼠惧怕端王、我却不怕!我一定会让那个狗贼得到应有的下场、让他为我的国——为我家所有人命殉葬!” 声音虽然有些粗砾沙哑,但仔细听能听出来,是个女孩子。 她跑得虽然快,但陆司霆也是个会轻功的人,很简单就追上了她。 “沈若嫱!”陆司霆显然有些动气,压低声音对女孩子吼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情势吗?端王手里握着四成兵马,且当年属意他的大臣,远多于今上。你以为只有你想杀他吗?他昏迷数年都能安然度过,如今醒来更难近身——你要杀他,你凭什么杀他?” “凭你是亡国公主之后,还是凭你生于勾栏长于勾栏?!” “啪!”沈若嫱很干脆地给了陆司霆一个耳光,陆司霆的头也跟着偏了偏,显然沈若嫱力道不小。 琼瑰看得有些无奈,这响声才是正常的。 她回想起今天打林屿的那个时候,她明明已经用尽全力,结果打完的效果连她自己都感觉像是在演戏,难怪林屿是那种反应。 “若嫱——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一巴掌倒是很快将陆司霆打醒,他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什么,连忙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沈若嫱冷冷地问了他一句,陆司霆却哑口无言。“难道是说,你喜欢勾栏出身的女人?陆司霆,你明明觉得我下贱,就算你没有说,你心中,也一直是这样想的。” 沈若嫱说完转身便走,陆司霆愣在原地,许久才低声道:“对不起。” 他真的很恨她的身份,若不是她的身份,父亲也不会要赶走她,更不会阻止自己娶她为妻。 所以无论他怎么忍耐,还是会有爆发的一日,在她面前生气,说出自己心里没道理的憋屈,重重伤害了她。 “哥。” 陆司霆在原地呆呆伫立,突然听到小妹在喊他,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茫然地抬头,琼瑰真的就在他面前,正从他手中抽走伞。 陆司霆皱起眉,看到琼瑰后好像理智又回笼了,“雨下得越来越大,妹妹,你怎么出来了?还穿的这么少,受凉会难受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厚实外袍披到琼瑰身上,将人拢成一团。 明明陆司霆外套沾了雨,有湿意,琼瑰还是感觉心上一暖。 她笑了笑,让陆司霆回门廊上去,自己则和小燕儿道:“去送送那位小姐,若路上有人盘问她,便看顾着些,说是我的朋友。还有,小心路滑。” 小燕儿应了一声,便举伞迅速跑开了,琼瑰想着那女孩刚刚离去的路线,抄近道往陆府后门那里走去。 到了后门处,琼瑰果然看到了陆司霆的小厮则正。 他正在门前搓着手来回踱步,一见到琼瑰便迎上来行礼问候。“二小姐,这么晚您怎么一人出来了,燕儿姐没跟着?” “没事,小燕儿被我派去追个人。”琼瑰笑笑,指着府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道:“那就是大哥派你送沈小姐的马车吗?” 则正愣了愣神,而后想到大公子平日宠琼瑰的样子,便和盘托出道:“没错,二小姐,这事您可别在老爷面前说漏了嘴,他不大高兴少爷和沈小姐来往呢。两人为了这个,已经吵过。” “好。”琼瑰答应了,便往马车上走去。 “二小姐——”则正慌慌张张地跟着她,“这么晚了,您可别想着出去玩,借小的十个胆小的也不敢带您离府——” “放心吧。外面冷,我在车上等着沈小姐,见了面同她说几句话就走,不会耽误你。”琼瑰信誓旦旦。 则正心想,也行吧,反正这位二小姐但凡真想做点什么事,自己也是拦不住。 他于是便站飞速转身去把这事知会给守门的小厮,令他们去给总管和大少爷报个信,自己则很快跑回来看着马车。 琼瑰收了伞,用了些功夫才登上马车,她打开车厢,刚想进去,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车厢,琼瑰忽然脚软走不动了。 那马车中明明白白坐着两个人,本来在闭目眼神,因为她打开车厢而惊动,这会儿也都把目光投在她身上,面露诧异。 琼瑰刚想拉上车厢门,手腕却被坐的靠近门的林屿直接拽住,随后不由分说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马车。 而另一边,秦岁晏正垂着眼眸,面色淡漠,并不看琼瑰。 林屿将琼瑰推到角落之后又向她身上扔了一件衣服,许是因为秦岁晏也在,他并没有做什么令琼瑰感到不适的举动,也没有过分靠近。 只是不耐烦道:“这么晚了,你钻到马车里是想对若嫱干什么?” 琼瑰权衡再三,还是在林屿可能发火之前说了原因:“我打算······送、送一送沈小姐。” “你会有这样的好心?”林屿嗤笑一声,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着琼瑰。 琼瑰本能地往角落里缩了缩,含糊地点了点头。 她现在骑虎难下——这马车连个后门都没有。 不是说最近要科举了吗,林屿真就仗着主角光环不用苦读备考呗? 难道······陆司霆喜欢的沈若嫱,就是林屿的白月光? 第15章 . 天上月,地里泥 口是心非 等沈若嫱的过程实在久的让琼瑰有些无奈。 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待在林屿旁边,她就会感觉有些透不过来气,于是琼瑰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往对面的秦岁晏身边靠去。 “秦公子,”为了不引人注意地移动,琼瑰还主动找不发一言的秦岁晏攀谈,“您也认识沈小姐?” 林屿嗤笑了一声,目光不屑地看了一眼琼瑰,心道这女人怎么都学不聪明,想让自己吃醋也该换个人,阿晏从来都不理会她—— “认识。”秦岁晏说。 林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惊讶万分地看向秦岁晏,刚想质问他,但一想到自己若是开口,岂不让琼瑰的心机得逞? 让那个女人误会自己对她很上心就不好了。 “······哦。”琼瑰猜他可能不想聊沈小姐,或者并不想在背后议论别人,于是转了个话题顺便又挪了点位置,“这雨越下越大,天气总算凉快了点。” “心静自然凉。”林屿却接过话去讥讽道,“你为什么热自己不清楚吗?” 琼瑰:“······” 算了,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和这两个人聊天呢,只要感觉安全点、让自己好受些就行了,聊天什么的,谁爱聊让谁去吧。 眼看她就要顺利从林屿这边暗中挪到秦岁晏那边,秦岁晏似乎察觉到了,修眉皱起一瞬又恢复如常,只是对林屿道:“沈姑娘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你我应当去看看。” 提及沈若嫱,林屿戏谑轻慢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郑重了,不假思索应道:“走吧。”说着倏地站起了身就快步去推厢门,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了琼瑰一眼,“陆司霆是这女人的大哥,还不知道会对若嫱如何呢?!是我大意了,之前就应该陪着若嫱进去才对!” 琼瑰窝在角落里,对上林屿锐利的目光,敢怒不敢言。 车门被打开,又很快被关上,门口透进的一小片光亮又很快消失,琼瑰心脏又是一阵发紧,总感觉车厢门附近还站着一个人,不是林屿,而是另一个人。 满室黑暗里,她待在角落,瞪大眼睛,根本不敢动,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越来越模糊—— “吱呀。” 厢门被打开了一点,外面马车四角悬着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光点在琼瑰有些涣散的眼神中渐渐凝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听到外面小燕儿的声音在说:“沈小姐,这把伞是我们小姐的,您就接着带回去吧,雨太大,若因此生病,少爷心中恐怕会更加自责。” “自责?若嫱,陆司霆对你做了什么?”林屿十分敏锐地追问。 沈若嫱却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进了马车。 “沈小姐。”琼瑰怕她突然发现马车里有人会被吓到,于是先出了声。 沈若嫱顿了顿,推开门,看见是琼瑰,如点漆般的眸子里起先带了些问询,“陆小姐?” 琼瑰朝她笑了笑。 她又看了看低头等在马车外并没有离开的侍女小燕儿,便想明白了,看琼瑰的眼神也稍微和婉了些,“今日你的好意,若嫱心领了,多谢。你等在这里,是有什么事要和我单独一叙?” “沈小姐冰雪聪明,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啦。”琼瑰道,“我哥他是个傻子,平时被父亲管的太厉害,一时间转不过来弯,他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气你的。” 沈若嫱面色一白,咬住了嘴唇,“你都听见了?” 自己果然还是莽撞了,陆司霆说过他妹妹虽然性子急可人很善良,但平日里因为林屿,陆斯玉对自己的印象一直不好,现在被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如同有了个把柄被人握在手中。 她倒没什么,反正已经做好了一死的决心。 但娘不一样,她已经替娘安排好了去处,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暴露身份,就会害了娘。 “也不能说都听到了。”琼瑰想了想,说了个具体节点让她明白:“我看到你跑出我哥院子,好奇就听了一会儿。” 沈若嫱身影一晃,有些站立不稳地后退了两步,但是很快便稳住了心神,眼神一凛,看向琼瑰,“陆小姐,只要你不将此事说出去,我从此不会再踏进陆府一步,也不会再见林屿和······陆司霆,若你——执意要说——” 沈若嫱没有说完,只是目光中蕴着杀意。 琼瑰忽然意识到沈若嫱和原主应该是见过面的。 她摇摇头,走近沈若嫱,把人领着靠厢壁坐下。 无意间碰到沈若嫱的手,发现很凉,琼瑰又把刚刚林屿扔给她的衣服替沈若嫱披好,这才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道:“沈小姐,我怎么会把未来嫂子的秘密说出去?” 沈若嫱的手微微一动,眼睛垂了下去,声音清冷,“陆小姐误会了,若嫱现在只是个风尘女子,何德何能配得起——” “是不是误会我不管。”琼瑰笑盈盈地堵住她的话,“反正我看出来你在我哥心中很重要。只是他觉得你现在在做的是一件以卵击石的事情,他暂时帮不到你,又不想看你固执己见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所以才会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的。” 沈若嫱身子僵硬,仿佛石化一般。 她不是不懂陆司霆的心意,只是······她已身入泥沼,而他,还是前途光明的将军,早在他从地头蛇手中救了她们母女,还要为她们谋生时,她便知道他的为人。 今天出言相激,也是故意要借此一刀两断的。 可他妹妹的这一番话,却让自己舍不得失去,害怕真的永远失去他。 到底要怎么办呢。 沈若嫱眼角滑下晶莹的泪珠,喉咙仿佛被堵住般说不出话。 琼瑰便陪她一起发呆。 也不知过了过久,沈若嫱才低低道:“可是我不能再等下去,端王对异族格外痛恨,他的爪牙已经暗中在搜罗这些年迁入京中的我族人,而且阿晏说,他连特赦入朝为官的举子也不打算放过——没时间了,等他把人全盘查清楚,到时候便会是一场屠杀,你们的皇帝,也不会这件事的。” 琼瑰听完眼睛一亮,她的话奏效了。 沈若嫱愿意把自己的难处说与她听,其实就是间接在对陆司霆吐露心声,想要求救。 “喂,陆斯玉!”林屿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响起,他重重地在车门上拍了两下,惊得琼瑰身子一抖。“你到底在里面和若嫱说什么?如果让我知道你敢对她不敬——” “沈小姐,你千万要相信我,相信我哥,先忍耐一个月,我保证,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琼瑰说着,慌慌张张地起身要下车。 手却被沈若嫱握住,“陆小姐,你很怕林公子?” 琼瑰回头看她。 沈若嫱面容沉静如月,眼中带了一丝笑意,“近来他不知不觉中总会提到你。” 虽然没什么好话,但每一种感情到了极致,终究会变的让当事人自己都不能确定的,这对陆斯玉来说,应该是好事。 说完,沈若嫱便轻轻推着琼瑰出了马车,琼瑰有些站立不稳,下车时险些滑倒,还好秦岁晏就在一旁,她便放心地抱住了对方的手臂,顺利站稳。 虽然整个过程中秦岁晏的身子都很僵硬,也并没有动作,但琼瑰却心安极了,她将自己手中的伞也悄悄塞了过去,很开心地发现秦岁晏并没有拒绝,还低声向她道谢。 以至于她完全没看到,林屿伸在一旁想要接住她的手,又懊恼地收了回去。 “小姐,您又不等奴婢就自己下马车,”小燕儿惊呼着上前去扶琼瑰,检查完人没事之后,嘴里埋怨道:“若是让夫人知道您最近连脚蹬也不用了,恐怕雨停了就会让您去晒太阳驱邪呢——” 琼瑰耷拉着脑袋,不想跟小燕儿说话。 她朝秦岁晏行了礼,想了想,又勉勉强强对林屿也行了个礼,便转身拿着伞向府中走去。 林屿望着伞下袅娜纤弱的背影,攥住了拳头,刚想问小燕儿说的是什么,则正已经爬上马车,笑道:“您二位爷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小的定会把沈小姐平安送回家。” 则正说完便驾起马车飞驰而去,车轮溅起一串水珠,林屿避之不及,被淋了一身。 他此刻更是恼火,却还没忘记之前想质问秦岁晏的事情,不料刚想开口,秦岁晏忽然吹了声口哨,一匹身形矫健的马冲破雨丝飞奔而来,很快停在秦岁晏面前。 林屿愕然地看向秦岁晏。 对方撑了刚刚琼瑰递过来的伞,好整以暇地往后退了一步,给林屿让了条去马身边的路,“知道你不放心沈小姐,特意给你备好的。” 见林屿皱着眉没有动,秦岁晏微微挑眉,“难道说,你想追的并不是沈小姐,而是已经退婚的陆小姐吗。” “谁、谁会去追那个女人!”林屿面上一热,仿佛心事被挑破,当即矢口否认,“她有哪一点能同沈小姐比,一个天上月,一个地里泥罢了!” 说完,林屿便翻身上马,马鞭狠狠一挥,令马儿长嘶一声,破开雨幕直追马车而去。 秦岁晏撑伞立在雨中,目送林屿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便转身,一步一步地往长街的另一边走去,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他却好似闲庭信步,笃定悠然地走入了黑暗中。 第16章 . 苗姨娘 从头到尾,陆升阆没有正眼看她…… 原本琼瑰是打算对林屿的白月光敬而远之,但那天晚上瞧见陆司霆的失魂落魄,琼瑰鬼使神差跑去给他和沈若嫱之间搭了线,回去之后就很清楚地知道这事她没法从中抽身了——那块玉牌的颜色比她先前看时,又淡了一些。 这说明原主也是希望她这么做的。 况且,第二天她去找陆司霆,把自己和沈若嫱的对话都说给他听,陆司霆那种没法掩饰的欣喜神情,也让她觉得愿意帮他们。 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不把陆府的几个人当成单纯没有情感只是牵动剧情发展的纸片人了。 这天琼瑰特意起了个早,屏退了身边丫鬟,在寝房后面做起了瑜伽。 她早在前两天就吩咐人用紫藤架和忍冬围了一片小院子,还弄了道篱笆门,里面空空的只有一片草地。 琼瑰只身进去关好门后,将地毯铺开,便开始照着印象锻炼。 原主的身体太弱了,这样下去就算一直注意保养也还是容易生病,生病就要喝古代的草药,还不如她先锻炼起来。 琼瑰决定要未雨绸缪还是因为,上次柳飘飘知道她在下雨的晚上出去散步之后,就给她弄了碗防寒的药汤,喝完之后连吃了三四片陈皮和蜜饯也没有缓过来。 第一天琼瑰才练了不到几分钟,就感觉气喘吁吁浑身乏力,她也没有勉强自己,而是收了毯子,叫小燕儿备水去沐浴。 有些事情不是一日之功,倒不必急于一时。 用早膳的时候,柳飘飘照例在餐桌上说事情,“老爷,过两天我想带琼琼去万佛寺上香,晚上我们就不回来了,我都算好了,再有四天是休沐日,到时候你和司霆去兄长府上接我和琼琼就行。” 陆升阆捋了捋三角形胡须,听到柳飘飘的分配,似乎习惯了,点了点头就只问了一句:“届时明桂在家吗?前番他与我说要借云州历年水患治勘录,当时事务太多,便拖到现在。” “那小子有什么在不在的,”柳飘飘夹了一块肉放到琼瑰碟子里,随口道:“就算不在,络承书院离兄长府上又不远,派人送个信叫他赶回来就是,老爷你一定得来接我们娘儿俩,我都在嫂子面前夸下口了。” 陆升阆:“······” 他刚想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丫鬟的通禀,“老爷夫人,苗姨娘带着蔓小姐来了。” 陆升阆、柳飘飘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柳飘飘一脸不快地瞅瞅陆升阆,接着道:“让她们进来吧。” 陆司霆则充耳不闻,甚至注意到琼瑰偷偷看他,好笑地点了点琼瑰的额头,示意她快吃,不要多管闲事。 这家的嫡庶关系看来很是水火不容啊。 琼瑰一边咬着软糯的红豆冰糕,一边回忆,她来这儿住了这么久,除了上次去嘉然郡主府赴宴那天见过陆蔓,平时连她的消息都听不到的,更不用说苗绣,在琼瑰印象里简直查无此人。 得了柳飘飘同意,丫鬟很快去外间将陆蔓和苗姨娘两人领了进来。 陆蔓是走在苗姨娘前面进的门,两人进门之后便给陆升阆、柳飘飘两人问好,再然后便是向陆司霆行礼,甚至对琼瑰也端正地行了礼。 琼瑰第一次看见苗姨娘的样子,倒觉得眼前一亮,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多,长相上也没什么特别,但是那一身搭配却把人衬得别有一番风韵,相比之下,柳飘飘的衣着就显得有些端庄有余俏美不足了。 再看陆蔓,她今日显然也是花了心思打扮的,白襦裙配上藕粉色飘带,清新端丽,站在门口就是一幅美人图。 柳飘飘反应并不迟钝,自然意识到自己在这种无形攀比中不占上风,轻哼一声白了一眼陆升阆,然后开口道:“苗姨娘有何事?” 苗姨娘虽然有些失望陆升阆无视自己和女儿,但很快就从这种失望中走出来,依旧喜气洋洋道:“老爷、夫人,妾今日想带蔓儿去万佛寺还愿,还望老爷夫人允准。” 还不待陆升阆说话,柳飘飘便奇道,“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外面偷听我和老爷说话?” 苗姨娘面上一红,又拜下去,委屈道:“妾怎敢偷听夫人墙脚,只是前些日子蔓儿曾生了病,妾着急慌乱,向佛祖许下愿,现在想起来,带蔓儿去还愿罢了。不知是何时冲撞了夫人,惹得夫人不喜,妾实在是罪过大了,还请夫人责罚。” 柳飘飘被她这么一说,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并找不到问题,于是只好挥挥手道:“你想多了,还愿这事确是大事,带着你女儿去吧。供奉的海灯若觉得香油少了,便去管家那里支些银两带着。” 倒是陆升阆眼睛盯着地砖,问了一句:“蔓儿何时生的病?可请了大夫?” 苗姨娘顿了顿,伸手挽过站在旁边的陆蔓,眼眶红红地看陆升阆,有些哽咽:“便是前段时间二小姐出了那档子事时,蔓儿担心嫡妹,寝食难安,她又自小体弱,便受了风寒,我怕说给夫人却徒增夫人烦恼,于是便自己请了大夫来,替蔓儿看过。” 这么巧吗,就她穿越来的那两天,陆蔓病啦? 那她什么时候病好的?最近?不像啊,琼瑰来这里都好几个月了,上次陆蔓在嘉然郡主府上 还挺活跃的呢。 如果早就病好了,为什么还愿又要拖到现在? 琼瑰一边听一边又啃了一口香酥鸡,觉得味道不错。 柳飘飘还没反应过来,陆司霆已经听不下去苗姨娘旧事重提,于是抚了抚琼瑰的头,低声道:“先不吃了,哥哥今日有空,带你去外面逛逛。” “嗷。”琼瑰有些茫然地应了,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香酥鸡块,跟着陆司霆站起来。 “父亲、母亲,儿子今日和几个朋友约了赛马,想带琼琼同去。”陆司霆道。 柳飘飘闻言一脸不赞同,陆升阆却点头应道:“早去早回,护好琼琼。” 柳飘飘气呼呼的,十分不放心,但是儿子出的主意,琼瑰又是很乐意的样子,她也不便再说什么。 何况她有心等着琼瑰走了之后找陆升阆吵一架——只要一看到苗绣,柳飘飘必会找陆升阆的麻烦。 等琼瑰两人离席后,这边陆升阆还在追问苗绣:“那为何不报与夫人知道?直到今日问起才回禀?” 苗绣被问得哑口无言,总不能说她原以为琼瑰那次上|吊|会把自己作没了,然后柳飘飘因为女儿的死一蹶不振,就轮到她当家做主母所以得意忘形想要架空柳飘飘吧? 她只能拿起手帕开始抹泪,哭哭啼啼。 陆蔓看在眼中,恨极了陆升阆对她们母女的麻木,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拳,长指甲抠入掌心仍不放松。 “姨娘这么做,”陆蔓缓缓道,“其实都是为了母亲着想,当时二妹妹她的状态实在不好,谁又敢为了小事去打扰母亲。” 陆升阆果然没再打断她,却还是盯着地板。 陆蔓继续道:“便是蔓儿生病,也是因为乡野医生没有宫中御医医术高明,治不了蔓儿的高烧不退,姨娘急的没了办法,才去求神拜佛,求父亲、母亲,看在姨娘为人母不忍心看蔓儿受苦上,饶恕姨娘忘记上报之错。” 柳飘飘想到琼瑰出事那几天,她的确是恨不得扔下所有事跟女儿走,突然就觉得自己能体谅苗绣了。 虽然她还是膈应苗绣和陆蔓母女,但是陆升阆沉默不语时,柳飘飘还是道:“宝珠快把蔓儿扶起来。” 陆蔓假意不肯,柳飘飘有些急,训她道:“一个小姐动不动就跪在地上,也不知道珍重自己,成什么样子。你姨娘既没错,我和你父亲自然不会责罚她,起来吧,哪有你给姨娘求情的道理,以后嫁人了也要记住。” 陆蔓这才站起身,还扶起了苗绣,母女俩很快告退离开。 陆升阆整个过程里,都不曾看她们一眼,视线仿佛被地砖黏住了一般。 柳飘飘注意到了,暗暗觉得自己还是又做得太过了,她一气喝了半盏茶,而后站起身,临走时对陆升阆道:“老爷不必这样做给我看,飘飘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们······好歹也是你的房中人和孩子,老爷看一眼飘飘又不会真的把您怎么样,顶多生几天闷气······哼。” 说完柳飘飘就带着自己的下人走了,留下陆升阆在座位上,长长叹了口气。 正巧老管家进来提醒陆升阆该上朝去了,看见柳飘飘出门,再看看陆升阆的样子,不禁笑道:“老爷和夫人今早又吵架了?” 陆升阆板起脸瞪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老管家并不觉得自己失言,依旧高高兴兴地跟了上去。 果然陆升阆也并没放在心上,走到正门前时依旧嘱咐他:“派人去盯紧苗绣,她今日要去万佛寺。” 他的话极轻,但老管家并不等他重复,便重重点了头。 老管家左右看了看,扶陆升阆出正门时又道:“老爷,上次您说的,京中的首饰铺子和酒楼,老奴只找到了三四家,但是每家地段都是极好的,已经全过到了二小姐名下。” “田地庄子呢?”陆升阆点点头,问。 “田地还要些时间归整,最近一直有人盯着咱们家城外的庄子,老奴派人去巡查时还撞见了,只不过那些人没有动手,被发现就直接撤了。” “要尽快。”陆升阆摇摇头,进了轿子。 他眼角余光一扫,拐角处便窜过一个人影。 看这情形,端王是不打算放过他陆家了。 第17章 . 掉包 感觉要打起来 清早的六原街热热闹闹,人挤着人,各种摊铺鳞次栉比,令人目不暇接。 最热闹的还是糖人夏附近,许多小孩挤在一起围观做糖人。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一个扎着朝天髻的小孩摸了摸头,感觉有人朝他头顶吹了口气似的,于是推了旁边小孩一把:“是不是你!吹我脑袋?” 旁边小孩正看糖人夏手中的大公鸡看得尽兴,冷不防被一推,也来了脾气,“就是有风嘛,你咧咧啥啊?” 朝天髻小孩左右看了看,“哪里有风?那旗子都没动!” “就是有就是有!我感觉到了!” ······ 如果他们会透视,就会看到,那阵风的始作俑者此刻已经降到了一处院落中。 那院落处在偏僻的巷道中,朝外的大门上常年上着一把锁,锁头都已经锈迹斑斑。 但是院中有人。 暗卫发出暗信后便被领到后院。 不同于荒凉的前院,后院庭石花景俱全,还有一方石岸俨然的池塘。 池塘边,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槐树下,放着一张长榻,榻上正趟着一个人,一把折扇平铺着挡住了他的容颜,因此暗卫便不知道主人是否醒着。 他立在旁边等候,犹如一尊石像,直到榻上的人屈起食指,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身边的寒玉石几。 “说。” 是个年轻的声线。 暗卫立刻躬身报道:“景宏世子派了三拨人守在陆府附近,陆家父子已经察觉了,陆升阆的小妾和庶女今日会去万佛寺,已经发了消息给景宏世子,他夫人和嫡小姐打算过两日也去万佛寺······” 暗卫报了一堆陆家家事,榻上的少年一路听下来,却没有半点不耐烦。 “少爷。”在暗卫汇报完所有事情等示下的时间里,屋里走出来一个穿着奇怪衣服、梳着许多细碎辫子的青年来。“按您说的,果然查出了太上皇虎符的下落。” 少年伸出修长手臂,揭开脸上的扇子,坐起身看向自己的贴身是从,仅用目光问询。 “正如少爷所料。” “好。”少年低声道,澄明却让人看不透的目光转向等在一旁的暗卫,语速极快地吩咐道:“把苗绣发给端王的消息换掉。换成陆斯玉去万佛寺的那天。” “是。” *********** 今日天气极好,天色湛蓝,微风徐来。 入了秋,阳光也没有夏天那样的热烈,琼瑰本想跟陆司霆一样骑马吹吹风,结果还没出府就被塞进了马车中。 “大哥不是说带我出去逛逛吗?难道只是让我在旁边干看着你自己逛?” 问陆司霆,陆司霆也只是笑,并不告诉她缘由,还是她自己觉得不对劲,在出门的时候偷偷掀起马车帘子向外观察。 她起先没发现什么古怪,直到陆司霆领着马车停在一条小巷口,琼瑰想让小燕儿取帮她买两根糖葫芦,就在小燕儿下车时,有个衣衫褴褛的人故意撞到了马车上,吓了小燕儿一跳。 小燕儿猛地被人扑到脚边,吓得叫了一声。 琼瑰正从开着车厢门向外看,那个人一边口里叫着“小姐饶命”一边把头抬起来,脏兮兮打着结的头发把他的脸遮得看不清,只是那双眼睛恰好是往马车车门这个方向看来,被琼瑰抓个正着。 好在她出门时被小燕儿强行戴了遮面的长帷帽,那人并不清楚自己偷看的举动被琼瑰收入眼底。 “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回······给点吃的吧,小的实在是饿极了,头还晕着,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才撞到小姐——”那人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给马车让路。 “你走路不看地吗?”小燕儿起先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叫花子,便拍了拍胸口,气不过训他。“好手好脚的出来乞讨,怎地不去民署求官老爷们分个能吃饱饭的事情做?” “小姐、小姐可怜可怜小的······”那人口中翻来覆去念着这句话,跪在地上歪歪倒倒的样子,很快引来一些人围观。 小燕儿正发愁怎么收场,她刚想从荷包里拿出碎银想把这人打发了,琼瑰瞥了一眼那人的脸,轻轻晃了晃鬓边的步摇,她的步摇上缀着一串银铃。 小燕儿听到铃声向后看来,琼瑰便向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先进马车来。 “小姐,”小燕儿听话地进到车内,守在琼瑰身边,想了想道:“那人不是真的乞丐。” 琼瑰看她鼻尖已经沁出了一阵细密汗珠,便将小几上的茶壶推过去,让她自己倒杯茶喝。 “为何这么说。” “谢谢小姐,”小燕儿捧了茶喝下,然后道:“他求奴婢的时候特意避开抓奴婢鞋上有泥的地方。” 琼瑰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也看出来了那个人不是乞丐,是因为那个人头发虽然散乱地遮住了脸,但是目光并不涣散,而是极有目的看向周围,并且他的脖子和脸不是一个颜色,脸上黑黢黢,下巴和脖子那里的肤色却是偏白、偏干净的。 所以对方的目的应该只是确定这个马车里到底坐的是谁。 但是知道这个对他背后的人有什么用呢。 不过琼瑰大概意识到,陆府应该是惹上了什么厉害的麻烦,正在被监视着。 难道是书里的反派?琼瑰正思索着,马车门突然被打开,小燕儿惊得站起来挡在琼瑰前面,而后忽然松了口气道:“大少爷、沈小、沈公子!” 她说着,让开了身子,琼瑰这才看清面前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玄衣“公子”,戴着紫萼金冠,英眉琼鼻,面若傅粉,不是女扮男装的沈若嫱还有谁。 “陆小姐。”沈若嫱见到琼瑰之后俏皮一笑,“小生这厢有礼。” 琼瑰摘下帷帽,也禁不住微笑。“沈公子好久不见,你这样打扮真的很帅气——啊,就是,英姿飒爽。” “是吗?下次陆小姐也来试试吧?”沈若嫱望着琼瑰小鹿般水漾的眸子道,又摸了摸她乌黑如锻的长发,跃跃欲试,“陆小姐自有一番温润如玉的气度呢,就像——” 她忽然不说话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发红地回头看了马车外的陆司霆一眼。 琼瑰笑呵呵地给她也倒了一杯茶。 “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我们家小姐温润如玉呢!”小燕儿惊奇地咋舌。 琼瑰得意地偏头睨了她一眼,小燕儿不知为何也红着脸转过头去。 沈若嫱惊叹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陆小姐灵动天然,美人惊鸿,不外如是。” “沈公子才是秀逸风流,让人见之忘俗呐。”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都坐好,”陆司霆看着两个女人互夸,摇摇头替她们关好车门,便嘱咐马车夫跟上他。 琼瑰特意拉了沈若嫱看陆司霆骑马的样子,沈若嫱看了一眼便回身低下头,抿着唇笑。 “诶对了,沈小姐,你这里的耳环孔能看出来。”琼瑰坐在沈若嫱侧面,正巧看到,便道:“让小燕儿给你修饰一下吧?” 沈若嫱抚了抚耳垂,垂头应了,而后羞涩一笑:“今次出来的急,倒忘了这里抹上粉。” 琼瑰在旁边笑道:“看到我大哥忘了其他事情是很正常的。” 沈若嫱脸颊更红,半天道:“你们兄妹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心细,当初他也是因为这个认出了我是女儿身······” 琼瑰因此便和沈若嫱聊了一阵时下的胭脂水粉化妆品,还让小燕儿给小小示范了一下流行的妆容。 马车行到郊外的一个农庄上,突然停下了。 陆司霆亲自打开车厢门,琼瑰便明白,沈若嫱是有事要来此处。 她临下车前真诚地对琼瑰道谢:“陆小姐,上次谢谢你。” “不用谢啊,大哥不会说话,我这个妹妹当然要帮忙啊。”琼瑰摆摆手。 她当时其实也是缓兵之计,并不保证一个月内能发生什么事情让沈若嫱大仇得报。 但是琼瑰知道,沈若嫱冷静下来之后定然不会再草率行事,毕竟她粗略记得,在男主的描述中,沈若嫱属于女神型白月光。 沈若嫱下车之后,琼瑰坐回原处,刚想把事情再捋一捋,看看能不能从仅有的记忆中发掘下书里的情节,却听到外间有人轻叩厢壁。 琼瑰和小燕儿看去,陆司霆身边重新站了一位玄衣公子。 “秦公子?”琼瑰诧异道。 “琼琼,这处庄子就是秦公子的私产。”陆司霆解释道,“若嫱此来,是在他安排下,送母亲出城。” 琼瑰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大哥知道有人在监视我们?” 所以让秦岁晏也穿黑衣服,待会儿再进一辆马车,混淆视听。 “不错。”陆司霆不期自己的妹妹一点就透,言语间充满了骄傲,“妹妹真聪明,秦公子知道你也来了,所以特意来打声招呼。” 琼瑰打算下车好好见礼,然而秦岁晏准备好的第二辆陆家同款马车已经驶到了众人面前,马车车夫戴着一顶破帽子,冲陆司霆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啰嗦的,别耽误若嫱送人的时间。” 这声音赫然是林屿。 琼瑰于是又缩回了马车角落,没了下车的勇气。 虽然她没有露面,但是林屿似乎又改了主意。 他跳下车,挥挥手赶走了替琼瑰赶车的马车夫,自己坐在车前,末了转头看看车里,视线与琼瑰相接,他忽然邪气一笑,朝站在一旁的秦岁晏道:“阿晏,你也有想不清楚的时候?何必多此一举准备第二辆马车,直接用这辆不就可以。” 一旁的陆司霆皱着眉似乎想阻止,但直到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也没有行动。 反而是秦岁晏反问林屿,“陆小姐要去禁军马场,与你我不同路,何故烦扰她?” 林屿拨了拨帽子,声音有些闷:“烦扰?她不就是知道我在才跟来的么?” 秦岁晏目光有些冷地看向远处。 沈若嫱和她母亲的那一辆马车也驶到了近旁。 沈若嫱看到这气氛有些僵,倒是习惯了,这几个人都对她十分好,是难得的好人。 但林屿和陆司霆之间似乎总难相容,她刚想打个圆场,就听到陆司霆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忽然道:“就这样吧。林二公子,琼琼就麻烦你照看,我和秦公子引开那些人后,若嫱再带着伯母出庄子西行。” 林屿吹了声口哨,秦岁晏也垂下目光,两人都没什么异议。 琼瑰瞅瞅站在一旁却天然自带疏离的玄衣青年,忽然觉出哪里不对,“大哥,你不去保护沈小姐和伯母吗。” 这里最重要的人不就是沈若嫱和她母亲吗? “没事的陆小姐,”沈若嫱笑道:“路上的接应秦公子都安排好了,我只用驾车就可以。” 琼瑰还是不放心。 她隐约记得白月光出了一次事,结果被渣男记到了原主头上。 “没有自知之明。”林屿斜看了一眼琼瑰,皮笑肉不笑道:“你以为若嫱为什么没人保护,还不是因为要考虑你这个累赘。” 琼瑰:“???” 这还没出事就开始往她头上扣帽子了? 男主也太狗了吧。 还不待她反驳,一道低沉的嗓音冷冷插入,“陆小姐被牵扯进来本就无辜,还要她与男子同乘一辆马车太过强人所难——” 林屿冷笑:“她会在乎闺誉?阿晏,你也太君子了些,为一个瞧不上的人说话,不觉得没必要吗?说到底,若嫱才是最重要的——” “砰!”陆司霆终于是听不下去出手了,他重重的一拳完完全全被林屿接下,但林屿也不好受,直接被推撞到马车车辕上。 “陆司霆,我说错了吗?”林屿冷哼一声,推开陆司霆。“你不在京中几年,恐怕不知道陆斯玉是什么样的人吧?”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要打起来,琼瑰又感觉一阵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朦胧,耳边却响起来一个男人的诟骂和女人的尖着嗓音的鸣泣。 她捂住了耳朵,然而却阻止不了这些声音,它们仿佛就生在她脑中一样。 第18章 . 试探 他太聪明了 “够了林二公子!”沈若嫱跳下车拦在二人中间,喝止住了林屿。“您愿意帮若嫱,若嫱很感激,但是······大可不必如此对待陆小姐,她已经为了我愿意以身犯险,也是若嫱的恩人。” 陆司霆看着林屿,平时温和的脸此刻已经沉如黑墨,他不断地想着父亲说过的话,提醒自己妹妹还要林家庇护,但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握上了佩刀。 沈若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是我的错,司霆,是我的错,等把母亲送走,我一定亲自去向陆小姐道歉······” 琼瑰被眼前声音惊醒,手心已是湿漉漉一片,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三辆马车了。 “秦公子,请上车。”琼瑰深吸一口气望向秦岁晏,“一定要有个人去护送沈小姐的,两辆马车的确足够了。” 秦岁晏闻言,把视线移向琼瑰,冷静疏离的目光此刻望不见底,像是令人沉沦的深渊,琼瑰不敢多看,别开眼去。 话虽然这样说了,但是她实在看不透秦岁晏这个人,并没有把握他会答应。 不知过了多久,秦岁晏动了。 他走到林屿面前,林屿怔了怔,竟然给他让开路。 秦岁晏于是三两步跨上马车,不发一语地掀开纱帘,在琼瑰对面垂头坐下。 “这样,大哥你该放心啦。”琼瑰勉力朝陆司霆和沈若嫱露出微笑,冲他们挥挥手道:“一定要平安护送沈小姐、沈夫人离开这里。” 陆司霆看琼瑰的眼神充满了心疼,他知道琼瑰是为了自己才受这种委屈。 妹妹十分懂事,女孩儿家谁不爱惜名声,只恨林屿却不懂这一点,还故意折辱她,他陆司霆发誓,哪怕是不要这条命,也一定不让妹妹嫁去林家受委屈。 “秦公子,烦请您一定要照顾好斯玉——”陆司霆沙哑着嗓音,有些垂头丧气。 秦岁晏微微颔首。“秦某自当倾力护陆小姐周全。” 有他这句话,陆司霆不知怎的,竟觉心中好受了些,仿佛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对这位秦公子印象极佳,觉得对方一诺千金,行事有君子古朴方正之风。 他对琼瑰叮嘱道:“大哥很快回来,别怕。” 琼瑰乖巧答应,“你去吧,沈小姐等很久啦。” 陆司霆这才带着沈若嫱去后院准备。 林屿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把头顶的帽子揭下拍了拍,重新戴好,扮作车夫的样子,正打算坐上车头,却被秦岁晏止住。 “阿晏,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屿皱着眉看他。 秦岁晏只是闭上眼睛,声音极轻:“你还是去送陆大公子的马车吧。陆府马车临时换了车夫,也会让人生疑。” 林屿恍然大悟,“不错——先前是我疏忽了。既然这样,”他眼神一转,把刚刚挤走的车夫又重新唤到近旁,“你过来,继续驾车。” “可——”琼瑰本能地不想他去给陆司霆和沈若嫱当电灯泡,她刚说一个字,秦岁晏忽然睁开眼,清浅的眸光一瞬不瞬地投向她,让她一时忘了自己到嘴边的话。 “什么?”林屿疑惑地回头,琼瑰下意识地摇头,又往后缩去,但是没想到他却不依不饶起来,“陆斯玉,你想说什么就说,本公子现在心情好,不计较你的蠢话。快说——” 琼瑰气结,更是一个字都不打算再说。 她推了推门,打算把厢门关上,没想到林屿把手臂伸进来挡住了厢门,他整个人凑近车厢,眼神认真地看向琼瑰,“你是不是不想我去,想让我在这里陪你?” 那就说出来啊?这蠢女人。 她到底怎么了,从皇宫再见之后就一直吞吞吐吐,再不像之前那样,宁愿脸红的不像样子被嘲笑,也还是大着胆子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林屿想到这里,忽然一拳擂在厢门上,恼火地看着琼瑰,恨不得把那双漾着无数话就是不说的水眸揉碎,好看清里面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他本该一走了之,但是脚却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一直拖延着,想听到一些话。 然而,他只看到坐在马车里的小姑娘摇了摇头,便移开了视线不看他,她垂着眼,睫毛长而浓密,在白皙的脸上洒下一片蝶翼般淡淡的阴影,粉嫩薄唇紧抿着,饱满的唇珠翘起,胸脯微微起伏······ “林、林二公子,您还、还要小的驾车吗?”车夫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局促地问到。“我家大少爷交代过,马车进庄子不超过一炷香时间就得出去——您看这······” 林屿一抬脸,阴郁又充满戾气地扫了车夫一眼,车夫立刻低下头不说话了。 而车内的女孩除了沉默,仍旧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他。 “很好,很好。”一连说了两个很好,林屿最终冷笑着狠狠甩上了车厢门,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向后院。 马车内光线暗下来的一刻,尽管车里还有个不算太熟悉的人在,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琼瑰还是下意识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的马车很快就驶出了院子,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岁晏谨慎地向外放了一个信号,用以示意庄子里沈若嫱的马车可以往外走了。 他们往南走了几十里,快到京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子时,又转向,朝西南方走了一段。 期间琼瑰小心翼翼地朝外看过一会儿,有几个骑着马跟了他们好一会儿,之后隔一段就会换不同的人来跟,直到过宁州地界时,那些人似乎发现不对,撤去了跟踪他们的布置。 秦岁晏自然也注意到了,一过界碑,马车夫便又照着他的吩咐将马车停在一处院落前,琼瑰在这里跟着秦岁晏重新上了一辆马车,这次他们是要去马场等着陆司霆。 “福瑞叔,回去之后母亲若问你——”琼瑰欲言又止。 “小姐放心,到时候大少爷已经安排人同夫人禀报过了。夫人向来宽容下人,不会因为老奴私下为您和少爷办事就责罚于老奴的。” 琼瑰这才放心地进了秦岁晏的马车。 里面仍旧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空间没有陆府的马车宽敞。 起初琼瑰还觉得有些拘谨,但很快她就适应了,毕竟坐飞机、坐高铁时和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比这个近多了,况且,她对秦岁晏的印象更好了——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却总是对她雪中送炭。 不同于来时带着跟踪的人,需要各种绕远,这回去京郊禁军马场,秦岁晏应该是带着琼瑰走了一条近道,不到一个时辰,外面车夫便请两人下车。 秦岁晏下车后琼瑰也跟着想跳下车,却没想到秦岁晏回身朝她伸出手,琼瑰迟疑了片刻便欣然借着他的手臂支撑稳稳下了车。 此刻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日上中天,秦岁晏并没有带着她进马场,而是转去附近河岸边的一处凉亭。 看到凉亭中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琼瑰才感觉到自己真的饿了。 尽管琼瑰不挑食,但是菜品量太多,最后还是每样剩了不少,琼瑰望着没吃完的美食,遗憾地摸了摸略圆的肚子,心想如果能打包就好了。 但是她没好意思说。 秦岁晏仿佛看出了她的不舍,唇角噙了丝若有若无的笑。 “此处风景尚可,陆小姐可愿陪秦某一游?” 琼瑰连忙收起饭后想要小睡一下的想法,站起身跟着东道主走,“自然愿意。” 两人沿着凉亭附近的河岸慢悠悠地闲逛,琼瑰时不时停下摸摸枝头草地上开的正好的花,时不时快步走着想试试能不能追上野雉,秦岁晏便也随着她,时走时停,温和安静。 “陆小姐,秦某有一事不解。” 两人都停下来时,秦岁晏忽然问。 琼瑰心情很好,于是笑道;“秦公子请说。” “秦某今日让林屿去为沈小姐驾车,陆小姐当时看起来很不高兴,若是秦某无意冒犯,便在此向小姐道歉,秦某不知道陆小姐还属意林屿。” 琼瑰怔住。 秦岁晏这是······在试探她是不是喜欢林屿? 她抬起头,再次落入那双幽深疏离的眼睛里。 问话的人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小事,而琼瑰却哑口无言。 他太聪明了······撒谎或者不撒谎,怎样都感觉不对。 第19章 . 不是外人 不过是一句圆场话 琼瑰看着被风吹皱的湖面发了好一会儿呆。 秦岁晏立在身侧,同她并肩看向远处,并不催促。 “秦公子——”她咬咬嘴唇,有些忐忑地准备把想好的话说出来,没想到秦岁晏深深看了她一眼,先开口道:“陆小姐不必回答,是秦某唐突,多此一问。” “呃······” “数年情意哪怕一朝斩断,也必然藕断丝连,人之常情。” 琼瑰有点懵地看着他,眨了眨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岁晏这么说逻辑上没有毛病,很明显就和林屿还有谢宛宁他们一个想法,都误会了她对林屿的感情。 不过,他也在不知不觉用脑补解决了自己问琼瑰的问题,秦岁晏同林屿走的近,在他面前容易说多错多。 胸前玉牌突然温度一热,琼瑰觉得有些烫,便将玉牌从衣内取出。 她低头端详那块玉牌,发现玉上红痕又深了一分,十分明显的那种。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琼瑰很苦恼,连个参照标准都没有。 秦岁晏的视线被琼瑰不断摆弄玉牌的动作吸引。“陆小姐,这块玉牌你一直带在身边?” 灵光一闪,琼瑰顺着突如其来的直觉回答了他:“这是太上皇赐给我的,我从小就佩着它,这玉仿佛有灵性,怎么摔都摔不坏呢。” “竟是御赐之物,难怪看起来不似凡品。” “你要看看吗?”琼瑰将玉牌取下,递到秦岁晏面前。 秦岁晏没有接,只是静静地就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道:“陆小姐,这仿佛只是半块玉。” “半块?”琼瑰真没发现这玉哪里有不平整的切口来着。 “不错。”秦岁晏伸手指给她看。“这里有凹槽。” 琼瑰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去,很仔细地盯了一会儿玉面,没看出什么来。 她又将玉转了几个角度,终于在转的过程中感觉到了秦岁晏说的凹槽。 就在玉沁红痕的附近,那里反射出来的光稍微有些暗,用手摸上去才能感觉到明显的不平整,但那些不平整却是有规律的。 琼瑰也曾对这块玉仔细观察过,却一直没有发现玉面有这样的特点,而秦岁晏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准确地指出来此处有缺口,琼瑰不禁对这个人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心思细腻、观察极为敏锐。 “秦公子的意思是,这玉还有另外的半块能与这个凹槽严丝合缝对上?”琼瑰风中凌乱。 这就麻烦了,那个会变化的红色玉沁一直延伸到玉牌底部,如果还有另一半,那一半上的玉沁变化是不是和自己这个同步? 两者会不会互相影响? 秦岁晏似乎察觉到琼瑰心情低落起来,慢慢道:“或许是秦某看走了眼,御赐之物,其中若有玄机,太上皇陛下应该会告诉你。这些小事无伤大雅,陆小姐的玉佩仍算是百里挑一的良品。” 琼瑰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她心不在焉地抚了抚玉佩的凹槽,视线不经意看到远处有两个黑点。 “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那两人骑着马飞奔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近旁,已经能看清轮廓,两人都穿着禁军服,身边长佩剑格外显眼。 秦岁晏跟着看去,很快道,“是秦某在禁军中的亲信。” “我还以为是大哥和沈小姐回来了。”琼瑰点点头,有点藏不住的失落。 倏尔,她想到一件事,不自觉地拉了拉秦岁晏的衣袖,问道:“秦公子是不是要谈事情,我先回马车去吧。” 他连那两人是他的亲信都坦诚地告诉了琼瑰,礼尚往来,琼瑰打算自觉地为对方营造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谈话环境。 秦岁晏沉吟了片刻,摇摇头道:“不必。” 琼瑰还当他在客气,谁知道秦岁晏自己站起身朝骑马而来的两人走去。 琼瑰:“······” 行吧,这就是思维差异吗? 她安静地趴在栏杆上晒了会儿太阳,已经入秋,阳光伴着湖上吹来的清风,拂在脸上十分舒服,已经让她觉得暖熏熏想要睡觉了。 然而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到近旁时声音突然轻了很多,琼瑰好奇地直起身回头看,与来人的目光碰到一起。 “秦公子?”琼瑰诧异,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事情谈完了吗?” 秦岁晏摇摇头,“不曾。”说着便递过来一个帷帽。 琼瑰视线一扫,看到离岸颇远的路上,正停了两匹马,之前秦岁晏的两个禁军亲信此刻垂着头立在马旁,犹如塑像。 琼瑰不明就里地把帷帽戴好,秦岁晏却也没有再离开,而是直接命贴身侍卫去把等着的亲信带过来。 琼瑰则百无聊赖地继续趴回栏杆——秦岁晏一侧身,落在视线里的女子柳腰轻弯,伏在栏杆上,姿态不经意地带出一股慵懒娇媚,帷帽遮住了容颜,却平添了神秘。 他眸色微深,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下一秒,琼瑰就感到身上落了一件衣服。 本来气温正好,这下有点热了。 她心中甚是疑惑,想要问秦岁晏,那两个禁军却刚刚好卡在这个时间点来了。 两人给秦岁晏行过礼,便老老实实低下头去。 他俩都看到旁边有个戴帷帽的人,看着身形像是个女人。 等了半天,也不见秦岁晏让这女人离开,两人还是不太敢开口。 “说吧说吧,”秦岁晏贴身侍卫奉命拿了茶点回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两个禁军像木头一样杵在自家少爷和陆小姐面前,他忍不住撇撇嘴道,“陆小姐不是外人。” 两个禁军这才疑惑地抬了头,又看了看秦岁晏,他正端起一杯茶,递给琼瑰,仿佛知道属下在想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琼瑰疑惑地接过茶,心想这人真是奇怪,她现在戴着帷帽呢,喝茶也不是很方便啊,这感觉就像——他不是真心要给她茶喝,只是借这个动作传达一种含义。 两个禁军这回说话就很流畅了,高个儿的那个道:“侯爷,申正三刻皇上要来大营巡查,虽钦点了文渊阁的几位老大人陪同,但前儿马场刚报上说新来了几匹珍贵马种,皇上十分欣喜,恐怕到时候会顺路去看看。事情有些突然,卑职怕通知不及时,所以亲自来了。” 矮个的紧跟道:“卑职接到消息,京兆尹已经把刘风几人移送给了大理寺,强收来的地契暂时充公,待大理寺将整个案子查清之后再做定夺。” 回完话,两人就又变成了石塑像,之前的贴身侍卫看了看秦岁晏的脸色,道:“你们先退下吧,让其他人等侯爷决断。” 两人齐齐遵命离去,贴身侍卫跟着送他们到了园门处,看他们上马。 矮个儿就很过意不去,拱拱手朝衣着鲜艳的青年道:“木大人,怎么敢辛苦您送我们,您快回去吧。” 被叫木大人的青年一笑,给了矮个儿肩膀一拳,“胡建,但凡你能想的清楚些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打光棍。” 矮个儿面上一垮,埋怨道:“那还不是您当初把我分到禁军这地方,十天半个月也看不见个女人。” 他们几个都是跟着秦岁晏十几年的手下,后来秦岁晏需要安插人手时,便分散到了各处。 青年笑:“是是是,对不住了,我的锅。不过,你个榆木脑袋也就算了,眼睛难道也是贴着榆钱叶,难道看不出来爷想单独跟那位小姐待一待?” 为此还特意找了个理由让自己带着她的贴身丫鬟在附近其他地方逛,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若不是知道那位姑娘身上有好东西,他都怀疑自己家主子终于开窍看上了对方。 矮个儿仔细回味了一下,什么味儿都没琢磨出来:“看什么看啊,回话的时候我和大喜都不敢抬头,能看到什么。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一看到爷就犯怵,忍不住。” 大喜把马牵来,也是一脸敬畏道:“说爷是个杀神,这话谁能信。” 都说他们主子看起来温和好性儿,那是外人不知道,他是如何一夜坑杀二十万敌军的。 对别人狠也就算了,关键对他自己更狠。 在连赫城受降的时候被十几个人伪装平民,绑了火|药的围到十来丈的城墙上,还授意他们直接以他为靶心放带火的箭,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矮个儿又叹道:“不过么,依我看,爷就是面冷心热,他对咱们,那也是没话说。” 大喜也感慨:“都是身世连累了爷,若是生在其他世家,如爷这般才干的哪个公子哥活得不轻松自在。可怜爷,有家回不得。” 谈及秦岁晏的身世,一向笑嘻嘻的木岫沉了脸,神色也冷了三分,“这些话以后就不要说了。爷和那位早就划清了界限。以后等爷成了亲,自会有自己的家人。那些渣滓算得了什么,怎配当爷的家人。” 提及成亲,大喜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木大人,主子身边那位,是个姑娘吧?” 矮个儿横了他一眼,忽然意会,喜道:“木大人说她不是外人,难道说——她就是咱们以后的主母?” 木岫笑嘻嘻地拿鞭子在他的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马立刻长嘶一声带着矮个儿跑了老远。 “木哥——你不厚道——” 大喜心道自己还好没上马,还有机会多问一句。 “木哥,我嘴巴严,胖子都走了,你告诉我,我绝不往外泄露半个字——” 话还没说完就见木岫朝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喜以为自己稳了。 结果木岫一鞭子下去,也不管他上没上马,照样把马抽的嘶鸣一声狂奔起来。 可怜大喜手里还握着缰绳,就被拖着跑出几里,远处已经控制住了自己马儿的胖子这时已经放声大笑起来。 木岫笑着朝他们挥挥手,走了老远还能听到大喜悲愤地吼:“木哥——你、你这辈子打光棍吧你——” 木岫听着摇摇头,这两个傻小子,听他一句“不是外人”的圆场话,就真以为撞见了公子的好事。 殊不知,那位陆小姐是被林屿退婚的有名悍女,且不说她是否还喜欢着林屿,她的德行名声都只会叫人敬而远之。 若不是因为她身上有件好东西,需要暂时与她虚与委蛇一番,帮助沈小姐又需要用到她来做戏,那样的人,便是附赠十座城,他们公子也看不上吧。 他朝远处的水岸边看去,已经不见了自家公子和陆小姐的身影。 走到近旁,木岫看到秦岁晏留下的记号,知道秦岁晏已经先送陆小姐回陆府,让他去接应下陆司霆和沈若嫱,以免两人回禁军营时撞上突然来巡查的皇帝。 木岫立即朝空中放了个信号出去,而后骑了秦岁晏特意留下的一匹马出园路向西找去。 第20章 . 家宴 蹭饭有一次就有两次 由于皇帝突然心血来潮出巡,琼瑰只好先行回陆府。 自然又是秦岁晏亲自护送她回来的。 路上秦岁晏似乎怕她会闷,特意让车夫将车赶到闹市附近停下,询问琼瑰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琼瑰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很老实地说没有。 秦岁晏并未多说,也不曾推荐什么地方给她,像是知道她的顾虑一般,只是让马车绕着玩杂耍的地方走了两圈,便将她安然送回了陆府。 这倒让琼瑰觉得同他待着哪怕什么也不做,也十分自在。 只是下车时发生了一件事,让琼瑰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燕儿带着梨子苹果似乎早早接到消息,已经立在府门迎她。 琼瑰没想到柳飘飘居然也在,柳飘飘一脸不开心地叉着腰,琼瑰下车便有些匆忙。 随后她的视线在琼瑰身上扫了一圈,脸上的不开心突然就转成了愕然,再后来,看着秦岁晏护着琼瑰从车上也跟了下来,柳飘飘脸上的愕然彻底变成了欣然。 她几乎是两眼放光地问秦岁晏:“公子还没用晚膳吧?送我们琼琼回来一定累到了,先进府里喝点茶休息休息······” 琼瑰:“······不是——母亲,这是、这是林二公子的好朋友——” 在她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之前,琼瑰一狠心,直接说了让柳飘飘死心的事实。 谁料她猜到了柳飘飘的反应,却没有猜中秦岁晏的反应。 秦岁晏很自然道:“多谢伯母美意,秦某却之不恭。” 说完便等在一旁。 柳飘飘听完他是林屿的好友,这会儿脸上的热情早已退却了大半,听到这儿虽然不情愿也只能命管家来邀请人进府,带他去见陆升阆。 跟着柳飘飘回去的时候,琼瑰悄眯眯在后面看秦岁晏,那挺拔如竹的身影走在一群人中就很显眼,好像自带高光。 他今天穿的黑衣服好像很显瘦,但那天落水时穿白衣也很飘逸······ 正胡思乱想着,秦岁晏冷不丁回头看了一眼,琼瑰避之不及,与他的清冷视线对上。 虽然秦岁晏很快移开了目光,又转过身去,但琼瑰已经感觉自己正在社死边缘晃悠。 她的脸不一会儿就热得发烫,怎么用手指捂着都降不下温。 等到他们一行人在后院分开,柳飘飘把琼瑰带去自己的院子,秦岁晏跟着管家去陆升阆的书房,琼瑰才稍稍自如了点。 一进房间,柳飘飘就拉住琼瑰十分八卦地问:“琼琼,这是哪家的才俊——别用什么林屿的朋友来糊弄母亲,那满天下的学子还都喜欢说自己是你父亲的学生呢,还不是为了倚仗有盛名有权势的人。这孩子看起来人不错,怎么会和林屿是朋友。” 柳飘飘说完又吩咐大丫鬟碧云去给琼瑰打一盆水来擦擦脸,小燕儿和梨子苹果自然也跟着去了。 “这会儿屋里没人了,你和我说实话,他家家境如何?可参加今年的科考了?” 这少年瞧着举止温雅,通身贵气,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京中还有这样好的儿郎,不知道有没有订过亲,想着想着,柳飘飘思绪已经快进到教导琼瑰怎么侍奉公婆了。 琼瑰看着柳飘飘含笑发着呆,实在不忍心打破她的美梦,但却不得不如此。 她想了想,按着柳飘飘坐下,然后给她揉了会肩膀才说:“母亲,秦岁晏公子真的是林屿的好友,今日他会送女儿回来,全然是巧合罢了。” 柳飘飘身子一僵,又很快偏过头想说什么,琼瑰手上不停,继续道:“女儿与他并不是新近才认识,从前女儿缠着林屿时他一直都看在眼中,并且他对女儿从来都不理会,只是最近因为大哥,我们才说了几句话。” 按这书的逻辑,正常男子应该都会对琼瑰的过往避之不及,如郑虬那种人想要求娶也只是看准了她已被退婚,难有后路,所以才敢过来提亲。 至于秦岁晏这样端方守礼的人,琼瑰实在想不出他会不计前嫌求娶自己。 柳飘飘别的好像没怎么听进去,因为她只重复了一句:“秦岁晏?是他?” 接着便自言自语扼腕叹道:“唉,怎么会是他呢,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那种人还能有这样出色的儿子,作孽。” 琼瑰好奇地问:“母亲,你知道秦公子?” 柳飘飘拿起小扇子摇了摇,眼神满是遗憾痛心,好像刚看到地上有块金子,又发现金子上已写有名字。 “听说过,今天第一次见着人,这孩子前些年跟你大哥一样,一直在外,京中没什么关于他的传闻。”柳飘飘把琼瑰拉到身边抚了抚她的头发。 “后来回来的时候,皇上要给他封光武大将军,就是你哥哥现在那个职位。但是被太上皇给了你哥哥,只好作罢,又给他封了个南安侯。” “太上皇,好像很看重我们家?” “这是自然。”柳飘飘自豪道,“老爷对太上皇的忠心,那可是日月可鉴。” 怪不得皇后不愿意和她家联姻了,怪不得后来渣男还把原主家弄得满门抄斩了。 琼瑰好像明白了点啥。 她不禁有点发愁。 “母亲,”琼瑰暗示,“现在的圣上,登基好几年了吧?” 还把效忠太上皇放在明面上,会不会让皇帝觉得有点气人啊? 可惜柳飘飘只当她女儿在同她随口拉家常,完全没想过琼瑰真的在“关心朝政”。她乐呵呵道地掰着手算了算,而后道确定道:“也不久,刚刚三年。” 琼瑰见她没有领悟,刚想继续旁敲侧击,院外传来了丫鬟的禀报:“夫人,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差人过来请您和二小姐。” “你大哥回来了,咱们开膳去!”柳飘飘笑眯眯地挽了琼瑰出门。 琼瑰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十分难受。 柳飘飘安排的是一顿如常的家宴,琼瑰找了自己的位置坐在陆司霆身边,秦岁晏好巧不巧就在旁边。 不知道陆升阆和秦岁晏都说了些什么,总之琼瑰过去时,他俩外加一个陆司霆,正聊的十分投契。 “不错,秦公子料的不错,”陆司霆抚掌而笑,“当时贺兰王直接将兵马回调,却仍旧没来得及回防,两万石粮草全数被我们拿下了。” “都饿了吧,老爷,你和司霆也真是的,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拉着秦侯爷聊这些,再不吃菜就凉了。”柳飘飘懒得听他们说那些,她心里更关心的,是女儿的大事。 “秦公子,”陆司霆歉然,“难得遇到你这么投缘的人,一时间倒怠慢了,我敬公子一杯,今日之事多亏公子相助。” 秦岁晏没有推辞,站起身一饮而尽。 柳飘飘趁机推了推陆升阆,“老爷,这孩子你看怎么样?大小是个侯爷呢——人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还亲自送我们琼琼回来——我,”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我亲眼看见琼琼披了他的衣服呢,一看就是个知冷知热的······” “真有此事?那应是看在司霆面上对琼琼照拂一二罢了······嗯嗯,夫人,吃些菜喝点酒吧,不渴吗?”陆升阆面上绷着,随口敷衍了两句,但是看秦岁晏的眼神,明显越来越满意。 一顿饭下来,秦岁晏与陆家三个人都互动不少,琼瑰反而成了局外人,一直忙着埋头苦吃。 她这会儿其实是心情挺复杂的——本来是打算避开剧情只求安全度过一生,谁知道后来发现玉沁会变化,她又生了其他想法,想看看玉沁全消下去会如何,心里全然没有过要在书中嫁人这回事,但现在······ 说柳飘飘不会对她赶鸭子上架,她是不信的。 但是这几人明显找错了对象。 琼瑰回忆起秦岁晏动不动就给她披衣服这事,有些无语地想,柳飘飘一定不知道,秦岁晏骨子里恐怕是嫌弃她作风不够端庄的。 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唉。 琼瑰真心实意地怕他们会失望。 第21章 . 碰瓷 若是林屿,她还会不在意地离开?…… 吃完饭之后,柳飘飘就安排琼瑰去送秦岁晏,果不其然,秦岁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婉拒了。 陆司霆便自告奋勇接了这差事。 柳飘飘本来还想挣扎着再说服秦岁晏跟琼瑰单独待会儿,眼看儿子跳了出来,直接没戏。 她不服输,想了个法子,叫人做了点桂花藕粉,说是陆家一绝,让琼瑰带人送过去。 琼瑰:“······母亲,可以不去吗?” 柳飘飘笑眯眯地,但是并不松口。 琼瑰无奈,只好带着丫鬟从后花园抄小路去追秦岁晏他们。 就在快要追上秦岁晏和陆司霆时,恰巧看到苗姨娘和陆蔓突然出现,从转角处施施然往前走,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低着头,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全然没注意到前方秦岁晏和陆司霆。 眼瞧就要撞上,身后小丫鬟连忙拉了拉陆蔓的衣袖提醒道:“小姐当心,前面有人呢!” 她虽然提醒了,但陆蔓反应十分慢,似乎心不在焉,一直又往前走了十好几步,直到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身躯,这才惶然抬头,咬住了嘴唇惊慌地看着对方。 “啊,两位公子······蔓蔓不是有意······”她往后退了两步,慢慢滑倒在地,似乎脚踝受了伤,眼眶含着泪,手上不住地揉着。 琼瑰没料到还能看到这,顿时来了兴趣,叫停了自己的丫鬟,一群人一起站在原地看起来。 天色有些黑,陆司霆的小厮则正提着灯赶到时,陆蔓才看清,她撞的这个黑衣人,竟是自家大哥陆司霆。 而旁边那个一脸淡漠地矜贵公子,目光一直看向远处,根本没落在她身上,更别提像她想得那样会来搀扶她起身。 陆司霆倒是有意扶她,但苗绣有意无意地站在他和陆蔓之间,直接将他与秦岁晏、陆蔓隔开在两边。 陆司霆心下有了计较,但陆蔓毕竟也是陆家人,脸面也是陆家的,实在不好轻易丢弃。 他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道:“秦公子,这位是在下的庶妹,陆蔓。冲撞了秦公子,实在是家妹不小心。” 秦岁晏这才将视线扫过陆蔓,瞧上一眼,淡淡道:“无妨。” 这一眼,却几乎让着陆蔓深深地陷了进去。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 玄衣白玉冠,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不声不响间便轻易攫取了别人的心神。 偏偏他却疏离漠然,不怒自威,让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情不自禁的痴迷。 夜风微凉,好像萦着一种淡淡的青檀气息,陆蔓只感觉脸颊烧成绯红,她不错眼地盯着秦岁晏,眸中饱含期待:“奴的脚踝,好像受了伤,疼的厉害······不能站起来好好向公子赔礼······让公子见笑······还求公子,体恤奴······” 嗓音似乎要化作一汪水,娇而盈羞。 琼瑰感慨的紧。 陆蔓这声音她都有些把持不住了,的确是好听的,令人酥软。 她忽然想到,如果秦岁晏真的去扶了——一念至此,琼瑰突然就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 她回过头,低声对下人道:“回去吧,我有些饿了。这些桂花藕粉送去我房间就好了。” 下人不明就里,但夫人向来宠小姐,自然琼瑰说什么他们就照办。 琼瑰意兴阑珊地往回走去。 因此也没看到,秦岁晏朝她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渐暗。 陆司霆见陆蔓都说的如此明白,秦岁晏还是没有要相扶的意思,不想让局面一直这样僵持着,刚要打圆场,秦岁晏却突然说话了。 “木岫。”他似乎喊了个人。 因为很快便凭空出来一个梳着半头碎辫的奇装青年,站在秦岁晏身边笑嘻嘻道:“在,少爷有什么事吩咐。” “扶人。”秦岁晏说完,便再不施舍给陆蔓一个眼神。 木岫早隐在暗处看了一会儿,自然知道主子叫他出来是为了全陆司霆的面子,主子是断然不会亲自去扶这矫情耍心计的蠢姑娘,但是又不能不考虑对方也是陆家人的身份。 “遵命。”木岫爽快地应了,出手快如闪电,瞬间将陆蔓拽起扔到她的丫鬟身上,丫鬟本在后面不敢动,这会儿没防备,差点没接稳。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陆司霆连忙引着秦岁晏继续走,不再管陆蔓和苗姨娘母女俩。 “秦公子······”到了门口,秦岁晏上马车前,陆司霆还是觉得解释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只能说苗姨娘和陆蔓母女的行事实在是令人尴尬。 “陆公子无须在意,”秦岁晏淡淡道:“龙生九子而已,不值得多虑。” “秦公子所言甚是通透,多谢公子海涵。”难得秦岁晏看得这么明白,陆司霆挺开心。 “陆大公子······”秦岁晏又看了一眼陆府,方才那个花园已经被拐角掩住,完全看不见了。“令妹方才也跟了出来。” “是吗?”陆司霆没注意到琼瑰也会跟来,有些诧异。 秦岁晏又道:“她看到你我被拦住,便离开了。” 陆司霆想了想忽然摇头好笑道,“幸好今日是你被苗姨娘和庶妹拦下,若是换做林屿,琼琼还不知会如何生气。” 可能会直接跑出来和陆蔓闹起来也说不定。 “所以······你也觉得,若是林屿,她便不会不在意地离开。” 秦岁晏轻声道。 他声音有些低,陆司霆并未听清,好奇道,“秦公子,你方才说话了?说了什么?” “无事,天色渐晚,秦某叨扰许久,也该走了。”秦岁晏垂下眼,施礼完便登上了马车。 陆司霆依依惜别:“我还有数坛好酒藏在窖中,等秦公子闲时,再来相聚。” 马车渐渐远了,陆司霆又看了一会儿,从心底里觉得,得想办法让秦岁晏娶上妹妹。 第22章 . 黑化 即使是庶女,也绝不低嫁…… 已是深夜,陆蔓的小院中仍旧点着灯。 窗下,一个身影正伏在榻上嘤嘤哭得伤心,她旁边围了两三个丫鬟,纷纷小声劝着。 “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大房的人平日里是何德行?何必跟他们计较?”小丫头青衿怯怯地提了一句,却被从外面进来的大丫鬟青音推开。 青音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小姐受了多大的委屈,偏你没跟在后头不知道也乱嚼舌根。小姐委屈求全,奴婢看了都心疼。” 陆蔓听了,本要止住的眼泪更甚。 门又很快被打开,青音等人看了一眼便急忙行礼道:“姨娘来了。” 苗姨娘将手中东西交给青衿,接着便坐到了陆蔓对面。 她望着嗓子都哭哑了的陆蔓,似乎有些心疼,但很快又将眼中心疼收起,推了推女儿不耐道:“哭什么哭,就知道哭。但凡你愿意施些手段,有几个男人能不上钩?” “今天这个,也只是因为你不够狠心,舍的不够多,不让男人尝到甜头,他会记得你是谁?” 陆蔓想着今日的事,又羞又气。 对那个谪仙一样的男子,自己已经放下了身为女子的矜持,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他却还是不理会,甚至将她扔给一个下人。 她还有何面目出门? 后来青音打听到,这是才回来的南安侯,刚在府上同父亲一起用过晚膳,陆斯玉一直陪在一旁,她便又悔又恨,恨母亲偏偏要今日出门去,害她错过了这个机会,白白让陆斯玉先认识了南安侯。 苗姨娘哪里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恨铁不成钢道:“怨只怨你命不好,从一个姨娘的肚子里爬出来。你自己不会争不会抢,只知道哭哭啼啼,白给人作践。” “今日大少爷一口一个庶妹,生怕别人不知道小姐身份似的,大少爷好歹也是小姐的大哥,却一点不顾及亲缘血脉,小姐怕伤了兄妹间和气,才多番忍让,如今回来了,因看见姨娘才更觉得委屈,求姨娘疼疼我们小姐······” 青音说着,给苗姨娘奉上了茶,“这是今年新上的雀舌,府里只有二小姐和我们小姐有,姨娘用些解解渴。” 丫鬟虽然没有点透,但苗姨娘同柳飘飘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小二十年,焉能不知她的性子,那女人善妒极了,但是在陆蔓的用度上,却几乎都是和陆斯玉比肩——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罢了,面子活谁不会做。 若她苗绣是当家主母,早便是十里传扬的贤惠,岂会让老爷背上惧内的名声,十来年不曾踏入她房中半步。 想到这儿,苗姨娘胸脯狠狠起伏了一下,绞紧了帕子,唇角扬了扬好像要笑一样。 青音以为她心情好了些,会安慰下陆蔓,连忙也跟着露出讨好的笑容。 然而苗姨娘只是冷冷将茶盏扫到一旁,瞪了一眼青音,尖声道:“什么稀罕东西,怕不是陆斯玉用过不喜欢才想到了蔓蔓,也值得你这样宣扬起来?” 说罢就扬手给了青音一个耳光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明儿三瓜两枣的好处就将你收买了!” 青音慌乱极了,也顾不得还抱着茶壶,扑通一声直直跪下,“奴婢绝对不会对小姐有二心,姨娘,奴婢给您磕头······” 陆蔓抬起头,眼睛都已经红肿一片,看着苗姨娘哽咽道:“姨娘也不必在女儿这里发威发怒。青音自小就跟着女儿的,凡事若没有她,单靠姨娘照顾,只怕女儿更让姨娘添堵。” “你、你说的什么疯话!”苗姨娘气的浑身发抖,站起身来指着陆蔓,一脸不敢相信,“你竟然拿一个丫鬟来跟我相提并论?我可是你亲娘——” 话还没说完,苗姨娘便抬起了手要扇下去,陆蔓倔强地看着她,丝毫不躲。 青衿和青音连忙一个护住陆蔓一个跪着拦住苗姨娘,哭喊道:“姨娘,您为小姐想想,已是半夜了,这一巴掌打下去,万一脸肿起来有个好歹,连大夫都叫不来,打在小姐身上,又何尝不是疼在姨娘自己心上呢?!” “小姐,您快跟姨娘赔礼吧——再怎么说,满府上,姨娘待您最最真心······” 苗姨娘平日里瞧着文静,这会儿却刚硬无比,拂袖便甩开了青音的手,恨声道:“不用你们这些丫鬟替我在小姐面前美言。蔓小姐,奴婢给您赔不是了,你多担待,从此,你便缩在这内院里过,等到夫人好心,想起来了拉去嫁一个穷书生,怎样不是比你看不上的姨娘强?我只当没生过你——” “姨娘!”陆蔓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苗姨娘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抚过她的头发,接着就往外走去,无论陆蔓如何哭,也不回头看一眼。“我苗绣的女儿,绝不是这样的废物。” 陆蔓追到门口,看着苗姨娘决绝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倚着门框慢慢跪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痛哭,“女儿还要怎么做?女儿听娘教的,从小规行矩步,琴棋书画哪样不比她陆斯玉强? “在外女儿也竭力交好各家贵女,可任凭女儿如何努力,还是人人都记着她陆斯玉,甚至前番因为她得罪了嘉然郡主,连带着女儿辛苦交好的努力也白费了,郡主再没给过我好脸色看! “为什么?一切还不是因为她是嫡女?!” 陆蔓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青音一边叫小丫鬟们把小院正门守好,不许人将这件事传出去,一边劝陆蔓:“小姐千万不能灰心,哪怕二小姐声名再响,那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小姐这些年如何,那些大族里的夫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陆蔓不理她,只是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不哭了,突然道,“没用的,姨娘说的对······庶女想做正妻,只能下嫁。我此生,便是死,也不会让父亲将我随随便便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 青音冷不防抬头看她,只见形容枯槁的女孩眼神麻木地看她,又道:“扶我起来吧。我们收拾收拾。” 小姐大约是想通了,青音连忙答应着忙碌起来。 她从外间拿了熏香进内间时,陆蔓正从床头翻出一只精致的小金瓶,见她来,便收进袖袋里贴身放着。 青音咬咬嘴唇,还是问道:“奴婢看见了。小姐拿的可是苗姨娘给的······那东西?” 她不忍将“chun药”这词说出来,仅是想想,也觉得辱没了陆蔓一个高门闺秀。 陆蔓横了她一眼,声音因为哭过,此刻又粗又喑哑。“是又怎么样,连你也不帮我,也要挡着我的好姻缘?” 青音一听,陆蔓好像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谁,连忙放下熏香走到陆蔓身边,轻声道:“小姐,您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陆蔓望着瓶子出了一会儿神,脑海里划过今日见到的惊为天人的男子,而后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冷笑道,“自然是林屿。” 现在她想要的,无非是陆斯玉痛苦。 只要能看到她痛苦,自己怎样,倒是次要了。 以前陆斯玉苦追林屿不得还被逼退了婚,那她就要陆斯玉眼睁睁看着,自己肖想的东西是如何轻而易举被她陆蔓攥在手中的,让陆斯玉这一辈子只能饮恨。 青音瞪大眼睛,仿佛梦呓般地问:“小姐,您真的打算与林屿生米煮成熟饭······这事一旦开始了,可没有回头路了啊小姐。” 陆蔓盯着她,整张脸透着一种几近癫狂的神情,眼睛出奇地亮。 “就算是死,我也会拉陆斯玉陪葬。” 她即便为林屿献了身也还是不够保险,但是,只要她同时做点其他的,再没有人比陆斯玉更能保证她的成功。 ******** 到了柳飘飘定好要上香的这天,琼瑰天不亮就被叫醒梳妆,她撑在妆奁前,眼睛迷蒙地看着镜中已梳了半边双丫髻的美人,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想到今天要在寺庙里待一天,她就更无精打采,一根金簪也舍不得放头上戴出去。 出门的时候还听到梨子苹果在和专管她梳妆的山竹议论着,“你别老是往小姐头上放那些坠流苏的长步摇,颤簪也该换的,我看小姐最近很不喜欢那些分量足的首饰呢。” 琼瑰笑一笑,觉得梨子还是太单纯,她哪里是不喜欢分量足的首饰,分明是喜欢到只想收在小金库里当私产罢了。 路上被柳飘飘问起为和装扮越来越朴素,琼瑰便如实对柳飘飘说了。 然后难得地看到柳飘飘哽了一下,好久才嘀咕道:“该不会是市集上的东西涨两个价格,月例定的少了?不过这么抠······往后到婆家,可能公婆就会夸勤俭持家吧······” 柳飘飘嫁给陆升阆时,陆家老夫人尚健在,但老夫人为人十分宽和,并不摆做婆婆的谱。 且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老夫人自觉陆府有愧于柳飘飘,便待她更加纵容,一直到她去世,甚至到现在,柳飘飘在内院都是说一不二。 从未吃过恶婆婆苦的柳飘飘,倒是从谢宛宁的娘亲、手帕交谢佻夫人那里,看过不少。 因此,她盘算了一阵,摩挲着琼瑰的后脖颈,小声道:“琼琼,知道梓湖在哪儿吗?” 琼瑰一直在恶补地理,很巧,这地方的地理志她才翻过,立刻就点头道:“知道,虽然是北边的边陲小镇,但那里盛产金矿。” 柳飘飘左右看看,神神秘秘道:“娘在那里有一家金店。” 琼瑰眼睛倏然一亮。 柳飘飘掰掰手指又想了想道:“大概能折个十二三万两的金子,等到你出嫁的时候,娘全给你带去。” “这么多吗?!”琼瑰惊了。 十二三万两黄金?? 她的月例银是小燕儿在管,但是有一次闲来无事翻账簿,好像看到是四十两白银? 这、这是说结个婚就能拥有巨额资产? 柳飘飘紧张地比了个手势,“嘘,小点声,娘还不是为了让你去婆家也能活的自在点。本来想着给你哥留一点,但是——你哥现在看着还挺出息的,只有你,”柳飘飘说着叹了口气,在琼瑰脑门上点了点,“让娘一点都不放心。” “······”琼瑰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其实不太服气。 这位夫人,有机会你跟我回现代,你就会发现我也算是有出息的! 到时候给你个机会,把现在的话重新说一遍吧。 柳飘飘没在意她的神色,只是想到秦岁晏的家世,又忍不住叹,“那种家族、那个人口······恐怕全是麻烦。” “母亲,我还不想嫁人——真的——”琼瑰在黄金和未知老公之间衡量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了想法。 “这怎么行?”柳飘飘不高兴起来,“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前儿苗姨娘都去书房找你父亲哭诉,要他给陆蔓选一门好的婚事呢,你父亲这两天一直都在相看人家,你还这么不上心,真是气死我了。” “就是呀,小姐,”跟柳飘飘的李妈妈见状,也上来帮腔,“老奴今天还看见蔓小姐打扮的花枝招展出去了,保不准就是去苗姨娘的娘家那边,让他们帮着相人呢——” “好像不是,”柳飘飘摇摇头思索了一下,“今早陆蔓出去是跟我报过的,她去谢家找谢宛宁玩了。” “谢宛宁?”琼瑰拿茶点的手顿了顿,思维有点转不过来弯。 “对,”柳飘飘道:“我还纳闷呢,这两人什么时候有了交情,宛宁那孩子不是同琼琼你玩的好吗。” 琼瑰把茯苓糕一点点掰开扔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不说话。 没过一会儿,马车吱呀一声停住了。 外面仆妇便来禀报道:“夫人,二小姐,万佛寺到了。” 第23章 . 往生咒 这上上签,对应的是另一个人的…… 万佛寺面积很大,差不多圈占了半座云山。 从山门到正殿后院这段路琼瑰和柳飘飘走了挺久,柳飘飘本来带了轿子,但是在山下看了一眼盘旋的山道,琼瑰就决定不入乡随俗了。 说服柳飘飘很简单,只要告诉她走路上山更显诚意,柳飘飘几乎没二话就心动了。 于是母女两人就晃晃悠悠、走走停停,差不多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寺里最大的金装佛像前。 琼瑰本不想参拜那尊大佛,但是住持方丈迎接她们以后,柳飘飘仿佛有预感似的,一把拉住了琼瑰不让跑,她只好跟了进去。 “琼琼,先来拜过佛祖,再求支签,求完了再跟着大师去厢房歇息。” 柳飘飘难得严肃,琼瑰便很配合地按照她的要求,跪了三次,每次都老实把头磕到蒲团上。 然后从大师手中接过签筒摇摇,晃出一支签来还没看清签文,就被柳飘飘拿过去交给了大师。 琼瑰刚想起身,柳飘飘又提醒她,还要重新拜一拜才行。 琼瑰只好继续向着笑盈盈的佛祖磕头,磕着磕着她就眼前一黑,什么事情都不清楚了。 耳边传来了柳飘飘惊慌失措的声音:“琼琼——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声音越来越小,她走到之前那座王府花园里之后,就渐渐听不到了。 琼瑰恍惚意识到这是之前梦见的小男孩住的地方,她顺着印象里的路一直往湖边去,穿过了好多树丛,路上还撞到了不少人,但是那些人都看不见她,琼瑰也就没在意。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只能看到一个檐角的茅草屋在琼瑰眼前出现了,还是上次那个样子。 这会儿草屋的门虚掩着,琼瑰便飘了进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人。 她左右看了圈,房间里比之前多了些东西,床铺干干净净,被褥被叠得很整齐,旁边放了几本薄薄的书,看封面似乎是《三字经》、《千家诗》。 书本看起来被人翻过很多遍,页边上都起了毛边。 应该是那个当初被虐待的孩子的。 琼瑰走过去好奇地翻了翻,扉页上似乎有题字—— 她匆匆扫到那里,还没看清写的是什么,就听到身后有人推门而入,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琼瑰回头,果然看见了上次那个男孩。 他比之前要高了一点。 面容依旧稚嫩的很,但因为眼睛乌黑如墨,让人无法轻易看穿,有点早慧的样子,较同龄人看起来更阴郁。 他在门口站着同琼瑰对视了一会儿,而后又转开视线看了一圈。 琼瑰冲他笑笑,问道:“怎么样,你现在过得有没有好一点?” 但是男孩没有回答她。 他的视线在屋里找了一会儿,却没看到想要的。 “我知道你在。”男孩静静伫立片刻,走到床边,一边从书里翻出一个对折好的纸页,一边继续道:“虽然看不见你,但是······能感觉到。” 琼瑰好奇地凑到他身边去,想试试他是不是在装着看不见她。 然而这次她的手径直穿过了闭合着的书本,根本拿不起来。 她只好坐在床边撑着脸,听男孩说话。 男孩感觉还挺敏锐,将需要的东西都收好放进箱子里,又将折叠的纸页贴身放好,最后正正好在琼瑰身边坐下。 两人隔了半个身位并肩而坐,男孩单薄削瘦的身影挺拔端正。 “如果你——是真人就好了。”男孩微微垂着头,望着脚边的箱子。“上次你把我救回来就消失了,我找了你很久。” 他顿了顿淡淡道:“大概只能当做是梦。” 抑或是娘亲派来保护他的仙人。 “我要到边关去了。你会跟着来吗?” 毕竟以后这里就没有人了,他也不知日后生死如何,更别提是否能重新回到这里。 男孩忍了忍,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琼瑰看他一直苍白着的脸颊,到此刻忽然有点红,但是神情却一本正经,十分严肃。 仿佛不是在请问,而是在陈述。 有点可爱,有点辛酸。 她眨了眨眼,悄悄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小声道:“我尽量吧。努力再梦到你,好不好?” 男孩忽然感觉一阵风轻柔拂过头顶,他微微扬起头,看到的却只是老旧的房梁和几缕从茅草间漏下的日光。 是答应了吗? 他抿了抿薄唇,忽然又极缓慢地从贴身处拿出之前细心放置的纸页,将纸页缓缓展开。 琼瑰注意到后,便想转过去看看那纸页上到底有什么——可惜,时间好像又到了,眼前一切都在越来越亮的光芒中模糊,她于最后一眼里隐约感觉到,那是一副栩栩如生的人物肖想画作。 画的应该是她—— 但是是长成什么样的她呢? 是陆斯玉小时候吗? 这些问题来不及思考,耳边就传来一阵诵经声:“南无阿弥多婆夜······” 她忽然感觉胸口一窒,有人猛地朝她呼喝道:“娑婆诃!” 琼瑰猛地睁开眼,胸前还有些重,好像有块石头压着。 她挣扎了一会儿,“石头”才呜呜抬起头,一脸眼泪地哽咽道:“琼琼,你吓死娘了······” 说完柳飘飘就又一次把琼瑰抱住嗷嗷哭。 琼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差不多都习惯了柳飘飘这个熊抱法。 她缓缓伸手轻轻拍了拍柳飘飘的后背。 忽然自己也感觉眼眶有点温热。 “我没事,别怕。”琼瑰哄柳飘飘。“刚刚是累得睡着了,做了个梦而已。” 柳飘飘吸了吸鼻子,并不松手。 做得什么劳什子梦,她怎么叫都叫不醒。 旁边主持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随后劝慰道:“女施主,小施主才醒来,身体还虚弱,让她静缓一番吧。” 主持是柳飘飘眼中的得道高僧,他一发话,成效极快,柳飘飘立刻照做了。 主持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并对她亮了亮适才交给他、还没解的佛签,柳飘飘便恍然大悟跟了出去。 两人在廊下站定,柳飘飘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师,琼琼这抽的签如何啊?凶险吗?求大师一定要替琼琼化解劫难啊!” 她一连说了很多,主持又诵了一声佛号,而后道:“女施主放心,这签,是上上签。” 柳飘飘大喜,“这么说,我家琼琼这回亲事一定能成了?!” 主持微微躬身道:“阿弥陀佛。” 她领了签纸,就交代李妈妈和碧月等人守在门外,自己由其他仆妇陪同着,一刻也不停地去后殿,同管事僧人商量还愿事宜。 这边老主持看着柳飘飘风风火火走远的背影,忽然摇摇头叹了口气。 “师祖为何叹气?”在阶前扫地的小和尚见状,停下扫帚不解地问:“刚刚那位施主的签不是上上签吗?” “的确是上上签,主命中贵人相逢。”主持定了定神道,“但这签,对应的是另一个人的八字。” 小和尚惊讶道:“师祖是说那位施主错拿了别人的签文?” “也没有,签文的确是那位小施主所抽中。” “咦?那怎么又对上了另一个人的八字呢?”小和尚越发迷糊起来。 “我佛慈悲。” 主持方丈不欲多谈,和蔼地让小和尚继续扫地。 他回身又看了看紧闭的厢房门,低低道:“阿弥陀佛。本来无一物,处处染尘埃。” 其实里面那位施主醒来的刹那,主持方丈便听到不知何处的飘渺仙音在诵唱往生经。 只是,各人自有缘法罢了。 ******** 琼瑰在屋子里躺了一会儿,感觉好了点,起身正要出去找柳飘飘,却听到房梁上一声响动,一道黑影倏然落到她面前! 琼瑰条件反射闭上了眼睛,随后又很快睁开,心想不会又是林屿吧? 然而定睛一看,眼前是个有些眼熟、头戴高冠的年轻男子——就是穿着明晃晃的道士服,和周围挺大的卍字不和谐。 “嘘,”眼看琼瑰要开口,男子微微扬了扬丹凤眼,笑着对琼瑰道:“别叫,敢叫出声我就撕你衣服。” “你是······”琼瑰努力在脑海里思索着,终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你不是那个——大师?” 错不了,这人就是她穿来第一天被人拦在屏风的那个大师! 第24章 . 灵云大师 他在对空气发问 “大师?”男子笑出声,倏尔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高冠,“哦,你是根据这个认出来的?” 琼瑰点点头。 虽然这人一开口就不正经,但或许是因为眼神清澈,笑容清朗,让她觉得这人并不是坏人,只是喜欢开玩笑。 “那你就叫我灵云吧。”男子随意道,“既然你没有叫人,那本道君就勉为其难带你溜出去玩玩。” “不了不了,”琼瑰连忙制止他危险草率的想法,往门口走了两步,“不用溜出去,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出去——” 柳飘飘见到他一定会欣然同意,毕竟她佛教、道教都接受,何况灵云还有京城最好的大师这一名声。 “小妹妹,这招行不通的。”灵云打断了她的话,自己跳上了木窗沿,朝琼瑰挑眉道:“你到底来不来,错过这趟,下次后悔就要给点辛苦费了知道吧?” 他半侧着身,身后的窗户已经被推开,一大片金灿灿的日光泻入室内,琼瑰抬手挡了挡。 适应日光之后,她从窗中看到了远处望不到边的松涛竹海,墨绿浓郁的仿佛要滴出来,轻轻吸一口就能感觉那种清新湿润。 再远一点,是隐约可见的绵延山峰,小小的山尖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芒,山路曲曲折折地蜿蜒到群山之中,谁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琼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来这里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感觉离自由非常近。 她又望了望那个坐在窗框上的年轻男子,对方的笑容熠熠生辉,整个人浸在优美如画的广阔天地间,仿佛在琼瑰面前开启了一种新的可能。 冲动在一瞬间压倒了理智,琼瑰快走了几步,将手伸了过去,也不管对方来路不明是否危险。 灵云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把握住琼瑰的手,毫不费力就将她带出了窗户。 出了窗户之后,琼瑰望着脚下不足一尺宽的平台以及平台外的万丈深渊,才有些傻眼。 厢房是在万佛寺的最高处,坐落在云山有悬崖的这面。 辛而她不恐高,周围也还有两棵树可以当扶手,因此站的算稳当。 “你会飞吗?”琼瑰怀着希冀问。 灵云想也不想就摇头,“不会,轻功那东西反人类啊,我怎么会有。” 那我们出来是干吹风的? 琼瑰瞪着他,灵云也瞪回去。 真的有一阵风吹过,闻着新鲜的空气,琼瑰忽然笑了出来。 她难得笑的这么开怀,笑容明艳无匹,灵云多看了两眼。 “那我们再回去,从厢房出门?”琼瑰问。 灵云听到她的话,收回视线勾起唇角,轻快道:“本来是可以的,但是上次他们喊我来搞什么交流?我往禅房里的佛磬下藏了一只烧鸡,现在这里的秃子们见到我就一副绝世仇人不共戴天的模样——” 琼瑰笑的不行。 灵云瞅瞅她,十分无辜:“不怪我,秃子们来道观喊的时候还带了个王爷,一直催,又不许请假,我烧鸡也是早上才买,为了新鲜,就随手带上了。我也没想请他们吃。” 一边说,灵云手上也没闲着,他取下高冠在里面摸了摸,很快找到一根绳索。 那是一根登山升降绳,虽然看起来手指般粗细,让人悬心,但其实可以承重好几个成年人没问题。 琼瑰这下更加确定,他也是一个穿越者,而且他比自己要幸福点,至少还有现代的道具可以用。 她忽然对眼前的人生出几分亲近。 “虽然不会飞,”灵云眯了眯眼,将绳子一段拴在窗框上,然后指着绳索道:“不过用这个滑下去也很爽,来试试?” 琼瑰探头看了看底下,十分怀疑,“这绳子好像不够长——” 灵云一笑,一口白牙几乎让琼瑰目眩。 “没事儿,你放心拉住绳子,我给你慢慢放,底下有个小山洞,能通万佛寺的塔林和佛窟,那儿和尚不怎么管事,我这几天都是从那里上来的。” 说罢,也不管琼瑰还没答应,就麻利地用绳子把琼瑰腰腹缠住,让她自己抱好,就开始松手让绳子一点一点吊着琼瑰往下送去。 “这姑娘胆子还挺大。”眼看琼瑰顺利到了洞口前的小平台,正冲自己摇了摇手,灵云嘀咕一句,自己也跟着滑了下去。 下去之后,灵云意外地没看见琼瑰。 下面的山洞并不是他第一个发现的,这点灵云很清楚,那个山洞明显就是作为暗道使用的,洞两壁上还插着火把,地面上青苔都不多。 他来回好几趟都没遇到人,渐渐也就忘了这回事,现在看到琼瑰突然没了踪影,他心里一凛,感觉不好。 该不会是正好遇到这条地道的主人了吧? 灵云小心翼翼地贴着洞壁,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注意周围的响动,他觉得琼瑰就算真的被抓住,现在应该也没走远。 然而直到出了山洞,到了塔林和佛窟附近,他也还是没找到琼瑰。 大事不妙。 灵云犹豫了片刻,问了句:“能看到刚刚那个女孩在哪儿吗?”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好像在对着空气发问一样。 第25章 . 凉了(含入V公告) 当时那把刀离琼瑰…… “好吧。”很快,灵云好像听到了什么似地点点头,有点可惜的地说,“原来她就是这个虐文世界的女主。行吧,那没我事了。” 他自言自语一番,也不急着继续找琼瑰了,只是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便头也不回地向塔林外走去。 此时琼瑰正被人勒了脖子绑住手,藏身在洞口附近的一个舍利塔之后。 她眼睁睁地看着灵云的身影越走越远,还听到了那些话,心脏像是坠入了冰窖中。 琼瑰现在一点奔向自由的感觉都没有了。 她皱了眉,忍着喉咙间越来越重的不适感,问身后的人,“我是当今太师的女儿,现在可以稍微松开点吗?” 平白勒死一个太师的女儿,还抛在许多达官贵人常来的万佛寺,这个人除非自己也打算自尽,否则一旦被查出来,恐怕全家都会遭殃。 那人果然很快松开了对她脖子的钳制,但是琼瑰深呼吸几次之后,眼睛上又被绑了一块厚厚的黑纱。 一股大力拉着她手腕上的绳子,拖得她不得不跟着那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绳子上的拉力消失,那人好像停住了,琼瑰早已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扑跪在地上,膝盖磕到了石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用手摸索过去——手指刚碰到膝盖附近时就痛的受不了,琼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本来绑着的手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松开了。 一阵窸窣声自身后林中传来,琼瑰解开眼前的黑纱,发现自己正在一处草丛中,旁边就是一棵几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 “······好了,就在此处吧,这个时辰那些当值的和尚全去膳堂了。” 琼瑰顺着说话的声音看去,发现有两个人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交谈。 好在他们似乎确定这地方不会有人出现,所以只让手下远远散开巡逻,近处反而只有他们俩。 树丛有些密,她不太能看清对方具体是什么人,但是其中一人一身灰袍,颜色太过明显,很容易想到是这寺中的和尚。 “王爷说了,只需你们绕着藩西六镇来回兜几圈,佯装要打就行。” “这······王爷可有几成把握?”另一个人显然有些顾虑,“若是王爷愿意,我孟固大军也可借三万给王爷——我们王上对此事十分上心,知晓王爷被自己的兄弟和臣子害到如此境地,义愤填膺,愿做王爷的异姓兄弟,助他一臂之力——若能从百户入关就更有利——”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拒绝了,“哈哈哈哈,孟固王有心了。不过,王爷手里握了四成兵马,届时只要狗皇帝将陆司霆、赵守诚还有那几个将军全调离京畿,引去藩西,王爷大军立刻围了皇宫,狗皇帝死期立至!区区三万人马,用处不大。” “如此,如此甚好、甚好······只是,王爷若有了我孟固兵士,岂不是如虎添翼——” “欸,贵使休要多说——按我们王爷说的去做便是,事成之后必有厚谢——” “方大人···不知这厚谢,有多厚······” “别的不说,藩西六镇中贵使也能随便挑一座······” “哈哈哈哈哈,王爷真是慷慨······” 两人过于松弛,聊得十分露|骨,琼瑰一路听下来,很快明白这事就是内外勾结想要逼宫现在的皇帝。 好在现在没人注意到草丛里有人,琼瑰也很小心,努力一动不动。 然而就在两人说完密谋打算离开时,草丛里突然滑来了一条蛇,径直朝琼瑰这个方向游来,琼瑰一惊,下意识地往后挪动着,不料衣料在草丛上擦过,动静立即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 “谁!谁在那里!”灰衣服的僧人警惕地转回来,四处搜索。 另一个人还有些不以为意,劝他道:“想必是草里跑过去一只兔子,贵使不必如此草木皆——”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面前的草丛里,一个满脸泥土的人被僧人单手抓了起来,正在挣扎。 虽然她的脸上全是泥,但看衣裙便知,那是个女人。 孟固的僧人卧底冷笑着将琼瑰提到方文啸跟前,问:“方大人,这你该作何解释?” 方文啸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选的这地方是万佛寺禁地,普通僧人都进不来,进得来的高僧却不会在平时出现,而且这地方三面都是陡峭悬崖,另一面是佛窟,这女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但是眼下有个更关键的事。 眼看孟固人已经起疑,方文啸连忙说清自己和琼瑰没有关系,“这是哪里来的,幸好贵使眼明手快,要不然等她泄露了机密,我等大事休已!” “方大人是说——不认识这女人,”孟固人闻言便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刀,举向琼瑰,“那此人断不能留了。” 琼瑰本来想张嘴辩驳一番,但是今天被人抛下的遭遇,还有身上传来的疲累剧痛,混在一起令她不知怎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嗫嚅了一会儿,便已经错过了时机。 孟固僧人的尖刀狠狠朝她扎来—— 眼看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能感到冷锋划开空气的锐利,琼瑰干脆闭上了眼,等死。 她早就想试试看死了能不能穿回去,但在这里,她第一次尝到了家的滋味,渐渐有些舍不得陆家人。 再加上怕痛,便一直自我催眠,好死不如赖活着。 现在倒好,反正也救不了自己了。 干脆试试看,说不定就回去了吧。 想到这,喉上应景地一凉。 第26章 . 谈婚论嫁 秦某没有兴趣行苟且之事 一股细细密密、针刺般的痛楚绕着琼瑰的脖子散开, 像是细小的蛇轻轻爬过,有些麻痒。 琼瑰下意识地深深吸气。 ——还好,她还能呼吸, 喉管应是完好,没有被人切开。 琼瑰迟疑着,困惑地睁开了眼,瞳孔倏然睁大——秦岁晏正站在对面, 朝她举着弓。 他依旧清隽好看,风姿卓绝, 血红冠带和玄青外袍被风带起, 扬在身后猎猎作响, 挽弓的动作干练流畅,蓬勃英气尽显。 可这一切对于琼瑰来说,陌生至极。 尤其是他看过来的那道目光, 深不可测又极冷,仿佛在看什么到手的猎物一般。 平日那个温润如玉的绝世公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好像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戮者。 林中树木幽密,虽然临近晌午,光线却只有几缕从繁茂的枝叶间挤进, 周遭一切被这丝丝缕缕的亮光一衬,反而越发模糊,像罩了一层薄雾。 琼瑰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秦岁晏见她睁开眼,看也不看便从身后连抽三箭,一眨眼间就全部朝她射来。 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震的琼瑰耳膜都有些痛, 她来不及闭眼,只能亲眼看着那几只箭冲自己而来—— 然后擦着自己的头发而过。 伴随着耳边一声仿佛是喉咙里发出的低吼,琼瑰蓦地感觉自己肩膀一轻,撑着她的力量没了,她扑通一声便扑倒在地。 而身边,已经杂乱地躺着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琼瑰还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在愣怔,秦岁晏已似一阵风般疾步到了她身边,熟练地脱下外衣将她裹好,然后打横抱起,向林子外面走去。 琼瑰好久才缓了过来,怔怔地仰头看秦岁晏。 她浑身都痛,但是身周萦绕着那种冷冽的青檀香气,让她平静不少。 一股酸楚和说不清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感觉眼角有什么东西滑落,来不及挡。 那把刀刺过来的时候,哪怕是安慰自己说可能穿越回去,可是本能的求生欲还是让她后悔、害怕,希望有人能帮她——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真的存在。 琼瑰感觉心脏不住地颤动,她悄悄攥紧了秦岁晏的衣服,侧身将脸埋了进去。 感觉到胸前传来的轻颤,秦岁晏眼底划过一丝幽暗的光。 怀中的躯体瑟瑟发抖,散开的发丝如瀑般铺满他的衣袖,蜷缩着揪紧他的衣服,像一只毫无安全感的小兽。 少女如此娇弱轻飘,仿佛一阵风过就会化为虚幻一般。 这种感觉没来由地让秦岁晏想起小时候那件真幻难明的事。 他垂下眼,闷不做声地将琼瑰按往怀里,动作有些急躁,好像带着怒气。 随后便大踏步走出了佛窟附近的密林。 几乎在同时,林外涌入了一批训练有素的侍卫,服制佩剑都十分统一,但从腰间悬挂的青铜禾字令牌可以看出,并非是官府的人。 琼瑰方才藏身的那棵老树树冠上,跃下一个身形悍利的青年,他已暗藏在林间许久,正是为了处理刚刚接头的细作和叛徒。 青年视线四下一扫,声音由于久未开口说话有些干涩,然而却字字含着煞气。“若有活口,就地格杀。” “等——等等,木萧哥哥,”空中突然传来一道有些稚嫩的嗓音,声音的主人落地后没控制好姿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周围侍卫有些忍俊不禁,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视线都聚集在地上十一二岁模样的小男孩身上。 小萝卜头还没站起身,就嚷嚷开了:“木岫哥哥让我来报信,那几个人不能死,主子还得留着他们回去跟老王爷复命。” 木萧眉头一皱,戾气更甚,视线横去,地上躺着的一片尸体中,的确有几个还有气息。 他走到孟固来的细作僧人身边,一脚踢去,细作身体跟着摆了摆,然而眼睛紧闭。 木萧从地上捡起散落的两只箭,这才发现箭头早已被人削去,看来主子当时的确不打算杀他,只是用没了箭头的箭将他击晕。 他又走到方文啸身边,一样检查一番,然后取走秦岁晏的第三支无头箭。 “这两个人带回去——” “木萧哥哥!” 木萧刚打算发信号撤退,小萝卜头便摸着脑袋一瘸一瘸地拐到细作那里,捏着鼻子仔细看起来。 “主子的东西我都拿走了,你在干什么?”木萧走过去,揪住了小萝卜头的衣领要把他提起来。 小萝卜头双脚离了地,手也够不着东西,在空中划拉了几下,而后泄气地瞪着他,气愤道:“你把我放下来,明明还有一个箭头你没拿走!那人手筋都怪断了,你看不出来吗!” 木萧一顿,果真松了手,小萝卜头落了地,别开头去,气呼呼地指了指细作黑衣袖包裹的地方。 木萧用匕首划开衣袖,果然看到对方的手以一个怪异姿势扭曲着,手腕伤有一个极深的伤口,箭头早已嵌进血肉,流出来的血恰巧因为细作僧袍里穿着黑衣,所以不明显。 看得出来,射箭的人最后一刻克制住了,否则这箭头就会直接洞穿对方手腕。 小萝卜头显然也懂,凑过来啧啧了两声,“这个人真是厉害,差点成功把主子惹生气。” 木萧又瞥了小萝卜头一眼,严厉视线很快让对方噤声。 转而又冲周围侍卫道:“好了好了,来把这两个人带回去,木岫——木岫哥哥会教他们好好说话的。” 他在木岫面前都是直呼其名的,奈何木萧不允许,非要逼着他叫哥哥,刚刚差点忘了,好险。 小萝卜头悄悄吐了吐舌头。 木萧用余光将小孩的动作收入眼中,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侍卫们便开始清理尸体、带两人离开。 ******* 被人抱上马车后,琼瑰拖着疲累,挣扎着想从秦岁晏怀中撑起身,却不想手臂脱力,身子一软,重又重重跌回了秦岁晏怀中,额头还磕到了对方的下巴。 “······”琼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满心委屈,眼睛一热,大颗大颗泪珠便顺着脸颊滑落,滚入秦岁晏的衣服中,很快被那针脚绵密细致的团花暗纹吸收,消失不见。 好在秦岁晏不在意,看了看她的额头,发现没有破皮便作罢。 “陆小姐不必慌张,今日之事,秦某不会外传。”秦岁晏没什么波动的样子,淡漠如雪的容颜并没有表情,半垂眼帘,任少女蜷在他怀中。 直到一阵湿热透过胸前的薄薄衣料,热灼感让他忘了即将到嘴边的词句,低下头去正视怀中的少女。 她的秀发松散浓密,乌黑如云,手指挽过,仿佛是穿梭在上好的绸缎间。 秦岁晏手指勾起一缕发丝,却最终没有替女孩撩到一旁。 离指尖近在咫尺处,那张清透绝色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即便被挡住,也隐隐从丝丝缕缕的发间透出一种脆弱来。 秦岁晏指尖微顿,神情终于浮现出些许怔忪。 她好像在哭。 是被吓到了吗? 秦岁晏眉心轻拧,思绪芜杂。 今日这一切都本应在他控制之内,虽然陆斯玉突然晕倒,没有办法按照他计划好的被引去塔林入口处,但是他早已派了木萧守在附近,只要陆斯玉露出一点不情愿的样子,木萧就会去阻止灵云。 然而这个女人······当时却几乎是满眼希冀地把手伸给神棍。 也因为她表现的如此雀跃主动,他并没有让木萧动手去管,只让他继续跟紧,自己却离开了,并没有继续跟下去。 然而木萧只是迟了一步,就变故丛生。 秦岁晏也不知道,是否当时自己没有离去,能阻止琼瑰受伤。 但当时,目睹她和那个神棍相视而笑,秦岁晏只觉得有一股难以抑制地烦躁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 那种欣然的样子,秦岁晏从未见过,无论是她同林屿相处,亦或是同自己最近几次的相遇里,都没有过。 秦岁晏忽然目光微冷,草草跳过这段记忆,不欲再想下去。 他最近好像时常会思考这些于大事毫无意义的事情,太过多余费时。 也许正如林屿所说,陆斯玉当真是不守妇德的女子。 与陌生男子调笑,想必于她也是顺手拈来的易事。 思及此,秦岁晏便又收回手,青丝顺滑,他无意识地将指腹揉搓了一下。 怀中少女忽然偏了偏头,抬起眼睛微仰了头看他,薄唇微动,发出的声音轻如蚊蚋。 秦岁晏禁不住微微俯下身,“陆小姐,秦某未听清。” 炽热气息扑来,令她微微闪躲了一下。 一瞬之后,少女还是吸了吸鼻子,提高了声音,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道:“我不叫陆小姐。” 她红着眼圈,乌黑如墨的眸中似有雾气氤氲,脸上的泥已经被泪水冲了个七七八八,余着些泥点,像脏兮兮却又分外倔强的小猫咪,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秦岁晏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他仿佛也听过一句同样的话。 说的人同样是陆斯玉,只不过那时,她是在对林屿说,高高昂着头,盛气凌人,用的语气语娇蛮自信,与现在形同两人。 再多的,秦岁晏便毫无印象,他当时应该是直接避开陆斯玉离开了。 不过后来林屿追上他一起进宫时,似乎提过一句:“女人真是烦,一天一个花样,整天没事找事,阿晏你倒说说,不让我叫她陆小姐,那叫什么?叫琼琼?她、她还不是我妻子呢!真是白日做梦!” 见秦岁晏沉默着,半天没有说话,琼瑰又有些退缩,但她还是大着胆子重复了一遍, 软糯的嗓音有些难过。 “我叫琼瑰。” 秦岁晏忽然从荷包中取出一方绢帕递给琼瑰,只字不提称谓之事,只淡淡道:“有泥,先擦一擦。” 琼瑰忽然泄了气,赶紧接过手帕,仔细地一点一点擦起自己的脸来。 在被发现之后,她下意识就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糊了满脸,以此来让对方认不出自己,顺便编一个是从附近山崖跌落的谎话——毕竟洗掉脸上的泥看清是谁,也需要一点时间,可以借机拖延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但是她错估了孟固细作的果断,因此效果几乎没有。 右手腕肿了,只能用左边单手擦脸,因此有些地方不太好擦,琼瑰来回换了几个姿势。 秦岁晏偶一瞥眼,看到女孩正半偏着头,伸手去够耳侧的皮肤,手帕拭去泥点,重新露出光洁皙白的皮肤,却很快又变得粉嫩一片,颜色旖旎诱人。 他的目光随着手帕移动了一瞬,只感觉突然口干舌燥起来。 似乎感觉被手帕擦过的地方有些痛,女孩柔荑一顿,将手帕取下换一处擦拭清洁。 秦岁晏的视线却沿着那片樱花般的红痕往下,瞧见了藏在松散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锁骨沟浅而细长,弧形优美,仿佛能盛下许多肆虐—— 意识到自己放任思绪究竟想了什么,秦岁晏瞳孔微缩,手腕一动,控制住了还在他怀里无意识动来动去的琼瑰。 擦脸时,琼瑰忘了自己还伏在秦岁晏怀中,若不是对方突然扶住她的肩,止了她的动作,又将她缓缓放到旁边的软垫上,她还意识不到。 “对不起,”琼瑰有些不好意思,刚刚的姿势似乎太过亲近了,秦岁晏那么方正的人,必然很厌恶,能坚持到现在,大概也是因为她的狼狈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了。 “我忘了还在你——” 她说到这儿忽然卡了壳,下意识咬住嘴唇,不敢看对面的人。 “无妨。”秦岁晏神色淡漠,将厢门打开一些,隔着竹帘对外面的人道:“木岫,去陆府。” 外面很快传来一个青年活泼轻快的声音,“好嘞。” 马车震了两下,很快平稳前进。 琼瑰这会儿有些慌了,不得已问秦岁晏道:“我能不能先不回陆府?” 秦岁晏已经从旁边的暗柜中取出了一本书,隔着一张小几坐到她对面,这会书才翻一页,听到琼瑰的问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差点死掉,出了这么大事,居然不想回去? “我今天是和母亲一起来上香的······”琼瑰见他不说话,撑着身子往小几边靠了靠,继续道:“但是——” 她一想到被灵云抛下的那一幕,就忍不住委屈,有些哽咽。 琼瑰不想让秦岁晏发现她想哭,于是便缓了片刻才道,“但是,今天我擅自出了佛寺厢房,还弄成这样,如果就这么回去了,母亲一定又会很伤心。” “陆小姐擅自出了厢房,下人却没有阻拦,该罚。”秦岁晏不知为何,突然出声,语气有些森冷。 琼瑰愣了愣,小声道:“我······不是从正门出去,而是翻了厢房里的窗户,所以下人并不知道,不怪他们。” 秦岁晏不语,只眼底划过一道幽光。 “秦公子,能不能请您派人去告知我母亲——”琼瑰犹豫着,最后还是咬咬牙道:“就说你——在山上偶遇了我,邀我同游,晚点会送我回去?晚点回去就好——” 琼瑰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脏兮兮、裙摆碎了的衣裙,又祈求地看向秦岁晏。 至少先让她处理一下吧?要不然陆家那几个人看到她肯定担心着急得不得了。 一阵静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琼瑰因为身子弱,耗力太多,莫名打了个冷颤。 对面的秦岁晏注意力似乎都在书上,不想施舍给她。 “可以吗?”她不死心地又问一遍。 许是她缓缓凑近矮几,影子也一点点地侵上秦岁晏的书页,他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了个字,“好。” “谢谢秦公子。”琼瑰松了口气,又缓缓地往后挪回靠厢壁的软垫上去。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规律的马蹄声“哒哒”响着。 琼瑰又冷又痛,又感觉哭过的眼睛酸涩难忍,便闭眼忍住想要逸出口的呼痛,慢慢的,整个人渐渐迷迷糊糊,快要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渐渐传来集市的热闹人声。 琼瑰在朦胧里好像感觉马车停了一会儿,秦岁晏似乎出去和人说了两句话。 那个传话人似乎是个小孩,奶声奶气,起初声音很大,后来就渐渐没了。 琼瑰只听到了零星字句:“······贤音公主······想念,问安好······木萧哥哥办妥了······” 她想睁开眼看看,但身体越来越冷,感觉像是被困在深海里,四面八方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光,没有声音,压的她喘不过气。 ********* 雍京的布局是沿用的前朝旧制,若从云端看去,城中道路除了西北,大部分都横平竖直,将街区划成许多个豆腐块块。 宫城皇城和内城就被这些豆腐块块组成的外城团团包裹在中间偏东北的位置。 几百条大路小路之中,最车水马龙的当属位于轴线上的平佑大道和贯穿东西的清安长街。 清安长街右侧,皇城外缘内城里侧,是一溜的巷道胡同,许多达官贵人的宅子次第铺开,像长在一根枝条上的桐花。 陆府也是这些桐花中的一朵,往日门前石狮张牙舞爪,来访的人无不道一声气派。 今日刚过晌午,这朵桐花却被许多披坚执锐的兵士团团围住,门口还堆着几只巡防营从东洋寻来的新鲜武器。 那武器看起来像是被刷了黑漆的粗筒,黑黢黢的圆口却叫人没来由心惊胆战,连石狮子也显得没有用,除了踩绣球一无是处。 门口围了不少人,大家看着兵士们进去,很久之后又看到兵士们出来,手里的铁链却空空如也,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大概猜到,陆太师恐怕是在朝中倒台了,陆家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很快,陆府所有出入口都被贴上了封条,且都有兵士严守。 “这是皇上要把陆家抄了吗?怎么回事啊?” 眼看大部分兵士都撤走了,火|炮也被拉走,围观的老百姓才稍微活跃了一点,开始议论。 “这哪个晓得哦,我也是才来,还没看到热闹哩。” “散了吧散了吧,天下的乌鸦都是一样的黑,这个陆太师指不定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藏了多少银两,这回被皇上逮住了,真是大快人心。”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望着古雅阔气的大宅,不无幸灾乐祸道。 “说的也是,诶呀,这些个太师啊什么的······也该给他们点苦头吃,天天就知道作威作福。”旁边人不少人点点头,跟着附和。 “正是如此,”书生见有人听,自是更愿意说,也说的越来越忘乎所以,“他以为他们家是什么人上人么?普天下的皇亲国戚,都没有人像他们家这样张狂,教养出的儿女也都飞扬跋扈,不把百姓当人,凶悍之名都快传到了外邦——” 正说得起劲,忽然间脑袋一痛,头发被人狠狠抓住往后扯,一个愤怒的声音骂道:“你、你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书生听出声音的主人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但因头顶本就毛发稀疏,又怕小丫头手下没轻重,生气下死手,一时不敢大力挣脱。 他弯腰扭头,姿势狼狈地怒吼:“你是什么东西?敢抓你郑爷爷的头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找死!” 女孩被他一喝骂,险些吓的松了手,但最后还是硬撑着,回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前几日还到门前来递拜帖,求着当老——太师的门生,转身就红口白牙诬陷别人! “你说贪官污吏,你看到了几个?你看到我们老爷收过谁的好处?说出来啊,还诬蔑别人儿女没有教养——呸,你个没血性的软骨头这辈子也配议论陆少爷陆小姐——” 这些话句句属实,也句句击中了他的软肋。 旁边人这会儿不议论陆府,转而议论这书生真不是个东西,想着过个拆桥,却连个上桥的本事也没有,只能玩落井下石这套。 书生听到这儿被激怒了,满脸涨红大吼着:“你松不松手,小娼妇,这么护着罪犯,怕不是你姘头也——” “砰!” 他话没说完,头上就被一个不知何处飞来的蹴鞠砸中,直接趴到地上,门牙也磕掉了两颗,鼻子更是鲜血直流,不一会儿就满脸都染红了。 人群都怕摊上责任,连忙散开了——反正不远处就有官兵老爷,他们必然会管的。 女孩机灵,早在蹴鞠飞来时便下意识地松手放开了书生的头发,自己侧身让了一下,与阴影擦肩而过。 她在人群里望着那个男人,哈哈笑了两声,忽然又瘪了嘴,似乎想哭。 就在这时,背却被人拍了拍。 她转过身,低下头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拿着根糖葫芦递到她面前,小脸绽开太阳花一样灿烂的笑容:“燕儿姐姐吃糖葫芦。” 小燕儿抹掉眼角欲滴的泪,瞪起眼警惕道:“你是谁?为什么叫我燕儿姐姐?” 小男孩嘿嘿两声,眼睛四下瞄了瞄,看到小燕儿身后一个蓝衣男人正快马扬鞭赶来,便抓住小燕儿的手道:“是陆小姐叫我来接你的。” “是——”小燕儿想挣脱却发现小男孩力气出奇的大,她轻易就被拉着跑了起来。 “是陆家嫡小姐。”小男孩将她带进一个偏僻小巷停下。 气喘吁吁的小燕儿还没说话,后脖颈一痛,人便软软倒下了。 小男孩望着从旁边屋顶上跳下的青年,笑嘻嘻:“木萧哥哥可真行,一下一个小姐姐。” 青年没有理会他,只是将人扛起,便飞檐走壁而去。 小男孩朝他离开的方向做了个鬼脸,自己啃起了糖葫芦。 他啃完最后一颗,便跃上墙头,将串糖葫芦的竹签扔了下去,林屿刚踏进巷口,竹签正好从他眼前落下。 “葛罗?”林屿没好气道,“刚刚那个女人呢?你把人弄到哪儿去了?还有,为什么就只有她一个人,陆司霆人呢——她、她人呢?” 葛罗笑眯眯道:“林公子在说什么呀,葛罗还小,听不懂。” 林屿气滞,一鞭子甩在墙上,陈旧的墙皮立刻如屑般从墙体剥离脱落。 他也懒得多说,直接沉着脸道:“立即带我去见阿晏。” 葛罗这次没再戏弄他,直接施展身形,灵巧地走了。 他虽然年纪小,轻功也时灵时不灵,但是从小就在雍京溜达,没事在墙头跑来跑去,渐渐的,整座城便没有人能在墙上和屋顶上追到他。 林屿紧赶慢赶,死死咬住牙追他,这才勉强能循着他的一丝踪迹,到了城南一处偏僻的幽静宅院门前。 这会儿他望着紧闭的大门,垂在身侧的手脱力地半松开,已经累的连握拳捶门的力气也不甚多少。 只能在外面老老实实叫门。 与之相隔几重院的主卧房内,秦岁晏正守在自己的床前。 轻纱帐幔重重掩下,琼瑰正睡在里面。 原主孱弱的身体果然受不了这番折腾,从万佛寺回来的车上,她就开始发烧。 直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时辰,眼看外面天都黑了,琼瑰仍然没有醒,并且状况不太好,时而呓语,熬来的药也全然喂不进去,院中下人反反复复在厨房和房间里来回,煎了五六碗药,最后全倒了。 秦岁晏望了望旁边第七碗,又看了一眼病榻上脸颊绯红的少女,眉目依旧清冷,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忽然,他拿着药碗,起身坐到床边。 深褐色的药汤已经没什么热气,秦岁晏皱了皱眉,似乎不想多看一眼,却在下一秒抬手喝了一口。 他将药碗放下,将虚弱昏迷的女孩扶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慢慢低下头去。 微凉的唇触感极软,秦岁晏没费什么心思便将药渡了进去。 只是入口后女孩似乎被苦到,下意识地抗拒他,反而无意间咬到了秦岁晏的嘴角,压在男人唇尖厮磨了片刻。 他端挺如竹的身体突然僵住,喉头上下滚了滚,揽着女孩的手也不自觉地缩紧,悄悄握成了拳。 好在女孩很快又没了力气,微微张开樱桃唇,小口地呼吸着。 秦岁晏便趁这个机会如此反复,将药喂下去大半。 喂最后一口时,女孩已经渐渐醒转,嘴里味道太苦,她十分难受地不想继续,但总有人坏心地揉开她的唇,让她躲不开,只能被迫一点点咽下去。 秦岁晏本想再喂女孩一只蜜饯,但怕呛到她,便作罢。 木岫来通报林屿要见秦岁晏时,屋内的两人正唇齿磕碰、肩膀相依,姿势暧昧。 “少爷,林家少爷跟着小萝卜头到了。请他进来吗?”木岫大声道。 秦岁晏闻言,将怀里女孩慢慢放开,看她安稳躺下。 女孩脸色还是带着发烧时特有的晕红,原本干燥的薄唇此刻倒红润不少,唇角边一滴水渍显得格外晶亮。 秦岁晏微微出神,而后伸出手去,替琼瑰拭去。 冷白的指尖在薄唇上轻拂,明明水渍已消失,却迟迟没有离开。 直到木岫又问了一次:“少爷,若不想见林家少爷,那属下去打发——” 女孩似有所感般,眼睫轻颤,慢慢睁开眼。 “不必。”秦岁晏抽回手,站起身背对她,淡淡回木岫,“让他进来,在前厅等我。” 琼瑰此刻头仍痛着,身上也如同被拆卸重装了一样,到处都难受。 这种难受使她很快清醒过来,却还是只来得及看到秦岁晏的背影。 外面有些暗,又隔着江山如意绸制六扇屏风,琼瑰什么也看不清,好在有个人冲了进来,扑到了她床前。 是小燕儿。 “小姐!”小燕儿望着琼瑰苍白的脸,心疼道:“您这是怎么了——您去哪儿了呀?呜呜······” 她没说几句,就抑制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外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极其不屑道:“哭什么,病人被吵不烦?” 小燕儿连忙止住了哭声,虽然忍不住啜泣,但尽量小声。 琼瑰看了一眼外面,小燕儿轻轻解释给她听:“好像是秦公子家的侍卫,就是他带我飞过来的找到小姐你的。” 琼瑰微微点头,又问:“母亲,回去了吗?” 提到这个,小燕儿又是一副蓄泪的样子,她怎么忍都忍不住,最后只能把手臂放进嘴里咬着。 琼瑰看的心疼着急,“怎么了?母亲、母亲生我的气了?你如果实在想哭,就大声哭吧,没事,我好多了。” 小燕儿听了她的话,点点头,而后又坚决地摇摇头,继续咬自己手臂。 她把手臂咬的刻上了两排深深的牙印,这才好了点,能哽咽着回答琼瑰的问题了。 “小姐、夫人被、夫人被京兆尹的官差带走了——其实不止、不止夫人,老爷和大少爷应该也被抓走了!” 小燕儿睁大眼睛,好像又沉浸在之前的情形中。 “当时官兵突然闯进万佛寺里,说要搜查逆贼,夫人急着去叫您,才发现您不知去了哪里,她让我去找您,我这才逃过一劫,找遍整个厢房和僧舍都没找到您。 “回府里的时候却看到他们在往门上贴封条,说什么老爷和少爷里通外国,是大奸贼······我好害怕、小姐我当时好害怕,万一再也见不到您,呜呜呜——” 小燕儿最终还是没忍住,扯住琼瑰的衣袖,趴在床边痛哭。 琼瑰听到这里,慢慢闭上眼,心头翻涌过千百种滋味。 陆家被查封了,而她恰好临时不在,躲过了追查。 或许是因为之前退婚的举动,所以,关于她的主线已经改了。 可她虽然保全了自己,陆府却后事难料。 如果这时候······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彻底远离这里,远离男主,是否也能平安一生? “砰!”外面门被猛地撞开,一个高大身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三两步绕过屏风,站到琼瑰面前。 琼瑰与小燕儿皆被吓了一跳,尤其是琼瑰,在看清来人是林屿时,立即便觉得有些呼吸不顺。 林屿此刻的形容,也的确很可怕。 他眼角青红,眸光像要凶兽一般泛着血红色,瞪着琼瑰像是要杀|人。 明明是俊朗阳光的长相,此刻扭曲如青面獠牙的鬼差。 “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为什么会在阿晏家?你为什么睡在他床上?” 琼瑰感觉太阳穴被针刺一般地疼着,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回答这些无理取闹的问话。 “我在发烧——林屿,我生病了······” 盛怒中的男人仿佛被拉回一丝理智,死死地盯着琼瑰巴掌大的小脸,发现少女的脸色的确白的异常,没有一点血色,湿漉漉的发丝有几缕贴服在额角,整个人都极为憔悴,惟有双唇,泛着清润光泽。 小燕儿大着胆子帮琼瑰,将床头的玉碗拿起来给林屿看,“林公子,你看,药碗在这里,小姐她不会骗你的。” “生病了不在府中好好呆着,却被阿晏撞到——陆斯玉,都这个时候了,你可真是不惜本钱,陆府就算没了,你也不会在意,你只在意到处钓男人。”林屿情绪在看到小燕儿手里的药碗时稍有缓和,但仍是冷笑一声讥讽琼瑰一句,好像这样才会舒坦。 琼瑰面色更加白,身子也跟着瑟缩了一下。 林屿无意间戳到了她的心事。 柳飘飘、陆司霆、陆升阆三人的面容在她脑海里不停变换着,让她冷汗淋漓。 “起来,马上跟我回林家,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见少女将嘴唇咬得雪白一片,眼神涣散地发起呆,直接无视了自己,林屿又变得暴戾起来,不由分说上前去,要拉住琼瑰的手腕。 小燕儿连忙拦在前面:“林少爷,小姐她还在病中,她身子弱禁不起再挪动,求求您林少爷——” 林屿根本不理会她,一手提住人便扔到一旁,琼瑰拼命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床的最里面,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一阵绝望。 这种时候,她下意识地想到秦岁晏,可是又很快意识到,秦岁晏会放林屿进来找她,又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眼看林屿已经不耐烦,打算抓住她身上的被子连人一起拖到自己身边时,一道紧张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局面,暂时解救了琼瑰。 “少爷、少爷!小的可算找到您了!”外面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搅得林屿烦躁,索性绕出屏风把人叫到面前来。 “少爷,”他的贴身长随克勤一见他便连珠炮般道:“圣上急召您和老爷入宫,说是有大事要问问你们。老爷已经动身去了,小的遍寻您不见——” “行了行了,知道了,别啰嗦。”林屿阴沉着脸,挥挥手打断克勤的话,一只脚刚跨出门槛,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又转过身,回到房中。 小燕儿正在安抚琼瑰,没想到林屿会回来的这么快。 “让开。”林屿不耐烦地对小燕儿道。 小燕儿本不想让,但是琼瑰却点头让她去外面。 不得已,小燕儿只好出了房间,但是整个人却趴在门上,不时探头去看,只可惜隔着屏风,什么都看不清。 “喂,小丫头,偷看什么呢?”冷不丁,有人拍了拍门扇,笑道。 小燕儿立即回头,一个扎着碎辫的异族青年正似笑非笑地看她。 瞧那一头碎辫,和之前送她来这里找小姐的那个木头一样冷硬的青年好像,又能自由在这院里走动,应该也是秦岁晏的属下。 小燕儿立即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秦公子为什么要让林、林少爷进来??!为什么要让他去吓唬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还在生病、夫人他们又、又······”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木岫看她好笑,便道:“怎么,侯爷救了你家小姐,就该事事顺着她?你恐怕忘了,有交情的是侯爷与林少爷,并不是与你家小姐。把福气当习惯可不好。” 小燕儿哭得更厉害了。 木岫懒洋洋地摇摇头,又点拨她:“你这丫头拎不清是怎么回事啊?喏,那个人认识吧,他来叫林公子进宫的,皇帝要和林公子还有抚远伯商量你们家老爷死活。” 小燕儿猛地止住了哭,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克勤。 “你该庆幸,这时候林公子还有心情找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如果真想把握机会孝顺父母,这时候就该像以前一样,对林公子死缠烂打,或许陆太师还能留一命,像这样装什么呢。” 木岫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小燕儿呆呆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屋内,琼瑰已经平静下来,甚至努力克服恐惧,看着林屿听他说话。 “我要进趟宫。”林屿在床边坐下,见她不再那么抵触自己,目光也不似之前那样充满戾气。“陆斯玉,你说,皇上这时候召我和父亲进宫,是为什么事情呢?” 他嗓音压低,像是真的不懂一般问着,只是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琼瑰自然知道事情与陆家存亡有关,她点点头。 “林公子——” “别叫我林公子!”林屿忽然低吼,打断了琼瑰的话,但是接触到女孩惊恐睁圆的眼眸,他心头又涌起一股莫名懊恼,渐渐放轻声音,“你让我高兴满意了,陆家,我就会尽力保下,明白吗?” 琼瑰眼睛一酸,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已经听从皇后娘娘的话——” “陆斯玉你烦不烦?开口闭口就是退婚,再多说一个字关于退婚,信不信我现在就上奏圣上定你陆家勾结外敌的叛国罪?” “他们没有!”琼瑰颤声辩驳,泪珠从眼角滑下,滴落在林屿青筋爆出的手背上,很快又滑落进绸被里。“我看见了一个僧人和一个官员在接头,端王、端王才是要叛国的人!陆家是无辜的!” 林屿把捧起她的脸,琼瑰被迫仰起头,惊惶地同他对视。 这一瞬间,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个穿书的人,绝对力量的对比让她手足无措。 “是吗。”林屿望着那张被泪水洗的愈发白皙清透的小脸,用指腹擦去了女孩眼角的珠泪。“除了你之外还有人听到看到同样的事情?” 琼瑰眼睛一黯,的确如此,哪怕是真话,从她口中说出,也证明不了陆家的清白。 林屿俯下身,在她耳边说道:“你要是继续讨好我,我可以给你个妾室名分,你跟了我,陆家也就成了我的岳家,岳家有难,林家才会倾力相助,你说是不是。” “别再说什么退不退婚了,退婚又如何,不退又如何,我现在只是想玩弄你,就像你当初万般强人所难一样,不过分吧。”林屿冷笑。 他也不等琼瑰再有什么反应,说完这些话,便起身走出了门。 他走了之后,琼瑰抱膝坐了很久。 直到外面走廊上逐一亮起灯笼,有淡淡的光从窗格里打进来,琼瑰才惊醒。 她一动,守在旁边的小燕儿也跟着紧张地一动。 “小姐!” “没事,我想起来走动走动,躺的有些久,扶我一下。” 琼瑰的声音十分平静,小燕儿心中稍安,依言照做,扶着琼瑰出了房门。 琼瑰走到廊下,环视了一圈。 本以为很难找到秦岁晏,却没想到,一眼便在对面的窗户里看到他正在看书的侧影。 书房外面没有人守着,因此琼瑰进去的很容易。 小燕儿没有跟进去,琼瑰让她在廊下等一等。 她刚一进去,秦岁晏便察觉到,却并没有看她。 琼瑰走了几步身子的不适感又重了,她咬牙坚持着,走到秦岁晏对面的花梨木椅上坐下。 “陆小姐有何事?”秦岁晏放下书,自己往后靠在了太师椅上,平静地看着琼瑰。 “我——我想请秦公子帮陆家洗清冤屈······” 能在她快死时突然出现,若不是提前埋伏在附近,琼瑰很难相信。 所以,除了她,秦岁晏应该也知道事情真相。 而且······她见到两人接头是在没到晌午的时候,下午陆家便被封了,速度之快,不是皇帝的耳报神灵敏,就是有人特意将此事挑了出来。 若是后者,秦岁晏为何要救她,说不通。 琼瑰只能赌,是前者。 秦岁晏听到她的话,毫无动容,修长的手指在书页间滑动,心不在焉地问:“陆小姐若是来说笑话,大可不必。长夜无尽,还是好好想想前路为妙。” 琼瑰知道他不会答应,硬着头皮继续道:“母亲告诉我,她在梓湖有一间金店,能折十二三万两黄金,如果您答应了,这些都是您的······” 秦岁晏久久没有说话。 琼瑰忐忑地等他反应。 她已经做出了最后的让步,摒弃了想要独自逃跑的念头,想为待她很好的几个人做些事情,毕竟,那算是她唯一拥有过的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秦岁晏忽然勾唇一笑,眼尾扬起的微小弧度也跟着温柔许多。 “陆小姐觉得,我会因为十二三万两,黄金,答应吗?” 琼瑰一下子涨红了脸。 如果连这个都不要,她已经找不到筹码了。 她对原著剧情知道的不多,因此也不晓得秦岁晏以后的经历和结局,注定不可能在事业上给他提供利益,又无法给他的人生规避风险。 琼瑰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肯耐下心来,把那篇小说好好看完。 见对面女孩秀眉紧蹙,似乎在天人交战,又似乎在走神,秦岁晏忽然道:“陆小姐,还有比十二三万两黄金更值钱的东西傍身吗。” 琼瑰一时不解,只能去看他,希望能再得到更多提示。 但秦岁晏说完这句之后便不再管她,又自顾自扫视自己的书。 昏黄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映在墙壁上,竟有些伶仃。 琼瑰忽然异想天开,问:“秦公子,你觉得、觉得我比黄金、好吗?” 权衡了一下,琼瑰还是避开了值钱这个词。 秦岁晏似乎没有明白,他淡淡道:“秦某没有兴趣行苟且之事。” 顿了顿,他又道:“更没有兴趣帮没有关系的人。” 那嗓音不知怎么,带了似喑哑,让琼瑰心跳慢了一拍,不可遏制地屏住了呼吸。 许久,她仿佛有些恍惚般,声音极轻地问道:“秦公子娶我好吗?” 秦岁晏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大的歧义。 他望向少女胸前,那块玉牌像是被主人遗忘了一般,因为主人的前倾,在空中仿佛没有归宿似地晃荡。 第27章 . 她来过 只留下了一个遗憾 没等秦岁晏决定该如何回答, 琼瑰已经叹了口气,笑道:“病急乱投医,原来就是这样。” 女孩清美的脸上没有半点哀怨, 反而有点新奇,好像遇到什么新鲜的事情。 秦岁晏喉头一动,却终究没有反驳她的话。 琼瑰站起身,朝秦岁晏行了个礼, 目光平和坚定,她已经做好了打算。 “这几次都是秦公子救了我, 大恩不言谢, 日后秦公子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 请告诉我。” “陆小姐言重了 。”秦岁晏的视线越过她,落在照进屋内地毯的月光上。 琼瑰再次朝秦岁晏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 “秦公子再见。” 走到门口时, 小燕儿正坐在台阶上看月亮,听到身后衣裙窸窣,便回过头来,小脸上带着笑看向琼瑰。 琼瑰也朝她笑了笑,然而小燕儿眼中希冀却渐渐消失,她没有问琼瑰结果如何——小姐的笑容很浅, 更像是在安慰她。 “小姐,我们去找找舅老爷吧?”小燕儿上前扶着琼瑰,轻声道。 “舅舅······”琼瑰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行,通敌这事很容易株连。” 况且,陆升阆已是他们家中最位高权重的人, 哪怕直接去求太上皇,都比现在去找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柳飘飘娘家人。 “那······小姐,咱们——”小燕儿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眼巴巴地看着琼瑰,有点难过:“咱们现在能去哪儿呢?” 琼瑰薄唇轻启,低声说了两个字,语速很快,声音像是从唇齿间飘出一样,很虚软。 “林府。” “小姐!”小燕儿叫了一声,冒冒失失的,引得屋顶上跳下来了一个青年,神情有点不耐烦地抱胸站在两人面前,一语不发地望着小燕儿。 小燕儿被他一看,涨红了脸,声音正常了很多:“侍卫大哥,我不是故意喊这么大声。只是我们······” 她说着就委屈起来,眼泪快要滚出眼眶,却又不敢再说下去。 如果连舅老爷家都不能去找,那么谢小姐家小姐也不会去的——这里秦公子又不肯帮忙,眼看夜深了,陆府已被封,她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难道真的要去找林二公子吗? 小燕儿真不想再看到林屿折辱她家小姐。 “你们要走就快点。”青年提醒道,“夜里过了时辰会宵禁。” 说走不走,在书房前的台阶上哭哭啼啼,生怕少爷听不见? 小燕儿哽咽着,“可是······” 琼瑰身量不如高,但好在借着台阶,能摸到她的头。 琼瑰替小燕儿将额前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温声道:“走吧,事情还有转机,别怕。” 说罢,琼瑰又转向青年:“劳烦你带我们出府。” “陆小姐这边请。”青年见她终于有实际行动,欣然在前面带起路。 几人穿过院子往前门去了,身影渐渐消融在迷蒙的夜色中。 秦岁晏不知何时出了书房,站在了廊下,只是被廊柱掩着身影,因此不易让人察觉。 在暗处藏着巡视的葛罗和木岫见他出现,便现身立到他身后。 “少爷,就这样让陆小姐走吗?您——没有留下她那块玉牌?”木岫有些可惜。“······如果这玉牌是在陆家大公子手中就好了。” 至少和聪明人说话不累,这个陆斯玉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 少爷都那么指点她了,她还是想不起来身上带着一个无价的御赐之物。 还傻兮兮地谈什么十二三万两黄金。 比她的丫鬟还要笨上三分,真是无可救药。 如果真让她就这么去到林府,日后再嫁给林屿,迟早有一天,林屿会反应过来,弄清楚她那块玉牌的秘密,情况对主子来说,就十分不利了。 “去跟着她们。”秦岁晏对葛罗道。 葛罗点点头,立刻要走,但很快又折返,天真道:“人进了林府也要跟吗?” “进了林府,”秦岁晏目光微沉,顿了顿道,“若有什么不对,立刻带她们回来。” 葛罗还是不解,脱口而出就问:“什么情况是不对呢?” 都进了林府,还有谁敢害她们? 林二公子今天为了找她们着急成那样,怎么可能会让官差进林府把人抓走。 秦岁晏微微低头,视线凝向小男孩,虽然他没有说话,甚至连眉都没皱起一丝,但木岫已经感觉到秦岁晏正十分不悦。 一种无形的威压散开,葛罗猛地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更不敢接触秦岁晏的视线。 “少爷,就由属下去吧。”木岫出面领命。 秦岁晏点头不语。 木岫没敢耽搁,立即身形一展,下一瞬便跟着消失在茫茫四合里。 只剩下葛罗跟着秦岁晏,心里惴惴不安。 他还是没明白,为什么问问不对的情况有哪些,会惹得少爷不高兴。 以往他做错的事情多着,后果都比这句话看起来要严重的多,也没见少爷怪过他。 主仆两人静静站在廊下,连空中飘下细细密密的雨丝,也没有回屋。 ******* 幸好秦岁晏的这处宅院不大,琼瑰勉强撑着直到门口,发现青年早备有一辆马车在等着,心下便松了口气。 小燕儿扶着她,好不容易上了马车,眼圈又红了。 “小姐,”她小声道,“您说这是秦公子提前准备的马车吗?” 琼瑰知道她要说什么,微微一笑,“秦公子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很好,不能再抱怨他。” “木岫哥?你来干嘛。” 车外闷声不响的青年忽然出声问。 琼瑰和小燕儿便停了说话。 “拉这车的马是新买的,性子有些烈,还没完全驯好,张叔年纪大了,我来驾车送陆小姐吧。”一声熟悉的笑声,窗框被人轻轻敲了敲,“陆小姐,燕儿姑娘,坐稳了。” 小燕儿听出是之前点拨她的那个青年的声音,连忙应了声。“好了。” 木岫又走到车前,拍了拍木萧的肩膀,低声道:“主子心情不好,别乱说话。” 木萧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惊悚。 在他印象里,主子几乎是没什么情绪的,冷静理智,不受任何事情牵绊,待他们也都特别宽和,他差点忘了,他膜拜如神祇的主子,也是有血肉的人。 木岫坐上车,轻快地挥了一鞭子,马车很快就飞驰起来,冲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琼瑰已经在规律的轻微颠簸里快要睡着,车厢门被人轻扣,传来的声音惊醒了她。 “陆小姐,林府到了。” 小燕儿连忙上前开了车门,将琼瑰扶下车。 眼前宅院看上去恢宏大气,门前挂了一排灯笼,将黑夜照的犹如白昼。 朱红正门紧闭着,门上匾额题着四个笔法遒劲的大字:抚远伯府。 琼瑰转身向木岫道谢。 青年笑着躬了躬身道:“陆小姐,望您诸事顺利,我便不在此停留了。” 说完便驾起马车,很快便远了。 望着跑的飞快的马车,小燕儿终于认清现实,靠不了秦公子了。 既然······小姐说事情还有转机,那就该一心一意地相信小姐吧。 不用琼瑰提醒,小燕儿振作起精神,便上前去敲林府的门。 她不敢惊扰府中人,因此只是扣着铜兽门环,一下一下,扣了非常久,里面才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声音:“谁呀?!谁在敲?” “我们、我们小姐来找林二公子!”小燕儿提高了音量回他,末了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是林二公子要我们一定来府上的!烦请通传一声——” 门很快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探出一个小厮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问:“拜帖呢,哪个府上的。” 小燕儿柔声道:“这位大哥,你只管报给你家公子便是。” 小厮听到小燕儿的声音,打到一半突然停了,张着嘴正眼打量着说话的人,见是个水灵灵的额十八九岁的女孩儿,嘴边极殷勤地堆起了笑容。 “这么晚了,少爷都睡了,你家小姐,”他说着,四处瞧了瞧,这才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位头戴长帷帽的人,“有什么急事不能明天说?” “大哥,主子之间的事情,你我做下人的怎好知道呢,还请大哥行行方便,受累替我们通传——” “这不行,你们连家门都不报,谁认识你们谁敢放你们进府啊?小命不要咯。”小厮笑得逐渐有些意味深长,“你一个小丫头都长得这么漂亮,你家主子怕不是窑子里的小姐吧?少爷可不好你们这一口,嘿嘿······” “你、你胡说八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小燕儿举起手就想扇这小厮一个巴掌,但是刚举到一半,身后就响起琼瑰的声音,她连忙转身,才发现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琼瑰往她手里递了一根金钗,正是她平日里出门会戴的那支。 小燕儿只感觉自己眼睛明明酸涩的很厉害,却还是又流出了眼泪。 小姐平日里应该是最喜欢这支发钗,所以才会一出门就戴着,现在却······ 她一把抹掉眼泪,将金钗递过去在小厮面前晃了晃,又一次赔笑道:“大哥不嫌弃的话,可以拿去换些酒,我敢保证,若林二公子见到我们小姐,定会再赏您其他的东西,便是不赏,大哥通传一声,换来几两酒,也不亏,您看如何?” 这回果然奏效了些,小厮望着那金灿灿、一看做工就不俗的名贵发钗,眼睛都快直了,几乎是从小燕儿手里硬抢过去——“小丫头早说啊,这点小事大哥就帮你做了,你且等着,大哥去去就来。” 说着便将门“砰的”关上,自己急急忙忙地跑去上报。 不知等了多久,雨下的越来越大,有瓢泼之势,便是站在伯府檐下,也挡不住被风斜吹进来的雨滴。 琼瑰和小燕儿都已经浑身湿透。 小燕儿倒还好,只觉得有些冷,琼瑰却因为白日里已经发过烧,好不容易喝下药好了点,现在又被暴雨一淋,只觉得头重脚轻,开始晕眩起来。 但是林屿还未回来,说是去报信的小厮也半天不见踪影,她不想小燕儿担心,便将手背在身后,死死掐进柱子,以支撑住自己不露出异样。 朦胧间,小燕儿似乎又去敲了一次门,这次压根就无人应声。 小燕儿只好又回到琼瑰身边,“小姐,还是没人······” 琼瑰点点头,并不知道小燕儿有没有注意到。 “秦公子若是愿意帮我们就好了······”小燕儿突然恨恨道:“他明明都来和老爷夫人还有您、大公子一起用膳了······” 琼瑰努力集中注意力,才断断续续地听清了,她摇摇头,声音很低:“他不可能、他不能帮我们的,他应该······就是端王的儿子······” 小燕儿听到这,猛地捂住了嘴巴,而后又放下手,奇怪道:“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就算是端王爷的儿子······那又为什么不可以帮老爷和陆家?” 身上越来越冷,头脑也越来越晕,一阵天旋地转,琼瑰感觉意识都离自己远去了。 “老爷如果洗清了冤屈,还是太师,咱们家其实也不比端王爷差很多的······小姐你说是不是?小姐?”小燕儿还在叽叽喳喳说着,半天没有等来琼瑰的回答,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小燕儿原本一直盯着大门看,现在侧身看了一眼琼瑰,见琼瑰闭着眼睛,还以为自家小姐是嫌她聒噪,不愿和她说了,于是悻悻闭上了嘴,并没有发现琼瑰的异状。 直到小燕儿自己也等的有些困了,想要闭上眼时,才恍惚听到似乎有马车车轱辘声传来,小燕儿猛地抬头,看到大雨中一辆马车停在了台阶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扫视一圈,很快就朝她们大步走来。 背着光,小燕儿有点看不清来人是谁,她怕琼瑰不知道,小声提醒道:“小姐,有人来了——” 琼瑰没有回应。 小燕儿这才觉得有些奇怪,她侧过身轻轻推了推琼瑰,琼瑰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却还是没有睁开眼。 小燕儿有些害怕地喊:“小姐、小姐······” 没留神,那个高大身影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看了琼瑰一眼便匆匆将人打横抱起,朝马车走去。 小燕儿吓的魂不附体,赶忙追下台阶,但是那辆马车根本没等她,男人抱着琼瑰进去以后,马车就像疯了似地狂奔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里,小燕儿跟在后面拼命跑,却还是跟丢了。 她绝望地跪坐在雨里,却忽然发现头顶好像没有雨落下,身边似乎站了个人。 仰起头,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正撑着伞举在她头顶,小燕儿一下笑了出来,笑到一半,又哗啦啦哭得好伤心。 青年板着脸,把人从地上拖起来,然后把伞扔给她,自己举起双手堵住了耳朵。 小燕儿:“······” 她抽噎了两声,问:“秦公子不是不愿意帮我们小姐吗?又来抢她干嘛啊?” 青年依旧堵着耳朵向前走,小燕儿没办法,只好抱着伞小步跑着跟上。 他们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林屿骑着马冒雨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跟着的小厮,任凭克勤替自己整理身上的斗篷,将肩膀处雨珠抖落。 “开门,少爷回来了!”克勤高声叫道,“人都死哪儿去了!” “在,奴才在!”看门的人几乎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去打开大门的横闩,生怕慢了一点会惹林屿发怒。 笨重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琼瑰和小燕儿无论怎样都扣不开的抚远伯府大门,就这样开了。 守门的人躬着身子迎出来,却还是被克勤训斥:“糊涂东西,今日少爷和老爷都进了宫,你竟敢闭门睡觉!” “小的、小的不知道——”守门人生怕被问罪,连忙道。 外臣从没有留宿宫中的先例,别人家的小厮可能不知道,林府可是出了一位当朝皇后,这守门人在他们家已有月余,却推说自己不知道。 “大胆——”克勤刚骂了一句,林屿冷笑一声,手中马鞭已经甩了出去,快如闪电地重重照着小厮背上抽去,将那人抽的一个趔趄,失脚绊在门槛上,狠狠地摔了一跤。 守门人再不敢说什么,忍着痛爬起来跪在一旁,再不敢乱动。 林屿也懒得再找他麻烦,正要抬脚跨进门槛,忽然见几步远的地方有个闪着光的东西。 他定睛看去,好像是根发钗? 克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后就把发钗捡了回来,拿在林屿面前任他看清楚。 “少爷,是个女人用的簪子吧。” 林屿看了半晌,语气古怪地纠正道:“单股为簪,双股为钗。这是钗。” 他越看越觉得这金钗······十分眼熟。 克勤挠挠头笑道:“少爷懂得真多。” 林屿摇头,下意识道:“谁有心思懂这女人的玩意儿。”还不是陆斯玉那个女人以前缠着他要他送这些小玩意儿,他才被迫听了不少。 说到这儿,忽然一顿,整个人僵住了。 他记起来了!这发钗,是陆斯玉这些天戴的那个! 怎么会在这小厮身上?! 林屿目光一下凶狠起来,他一个鞭子勾住小厮,将人往跟前一拖,问:“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守门小厮哪敢撒谎,当即一五一十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还辩解道:“······那两个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半夜还下着雨,还打扮的花枝招展来这儿,定是看准咱们抚远伯府的气派,所以想来碰个运气,真是没见识的窑姐儿,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岂会让她们进来,没的污了伯府的地——啊!” 他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一股蛮横力量冲撞着飞了出去,重重撞到柱子,难以起身。 “少——少爷——”克勤硬着头皮道。 林屿揉了揉拳头,转身看他,目光阴鸷疯狂,隐隐有些红光,仿佛地狱里的凶神,看的克勤头皮一麻,把要劝的话都吞了下去。 “那两个女人,”林屿走到小厮身边,低声一字一句问,“人呢。” 小厮望着他,惊惧地脸都变了形,一个劲摇着头:“小、小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您不在,小的去通传给夫人,可上面说夫人已经睡下了,小的也没办法,再出来就没看到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去把这个人的舌头割了,扔出去。”林屿站起身,往暴雨中走,头也不回道。 “少爷——少爷您去哪儿——” 林屿已经翻身上了马,冲进了雨幕。 他原本是想给陆斯玉几天时间考虑,等她想通了,再去接她。 没想到她竟这样求情心切,今晚便来找他。 离开了这里,陆斯玉还能去哪儿?他也不知道。 再回到阿晏府里?这是他唯一确定不可能的答案。 阿晏住所偏僻,便是他,也是有葛罗他们带路,才找得到。陆斯玉出了他那里,再想原路返回,难于登天。 这么晚了,还下着雨,她一个弱女子在街上走着······ 林屿发疯般四处找着,根本不敢再多想。 第28章 . 嘲讽 你这个嘲讽就很奇怪 满室幽香, 口中却全是苦涩,不仅如此,口腔被抵住脸颊还有些发酸, 琼瑰皱着眉张开眼睛。 面前是一张放大了很多的脸,太近了,笔挺的鼻梁甚至轻轻从她脸颊轻轻刮过,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脸颊上, 琼瑰霎时红了脸,觉得很热。 她终于知道唇齿间的苦味是怎么来的了。 秦岁晏居然这样唇对唇给她喂药······琼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下意识将人推开, 匆匆拿袖子擦自己的嘴唇。 没擦两下, 附近坐着的秦岁晏便递来一方干净手帕。 他没有说话,琼瑰接过手帕,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秦岁晏今天穿了一身紫灰色衣服, 领口和袖口露出一段白色内衬,眼睑低垂,睫毛在脸上留下浅浅一片阴影。 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内敛,不染纤尘。 可惜向来颜色浅淡的薄唇此刻有些发红发亮,唇角还有着茶褐色的水痕,倒一下子将谪仙拖入凡尘, 从可以入画直接拉回了现实里。 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弄成这个狼狈的样子,琼瑰有些不忍,抓住他的手把手帕又放了回去,同时好心地想伸手点一下他唇角的位置,“喏,这里,你也要擦一擦。” 但秦岁晏微微偏了偏头想躲开, 琼瑰的手指就直接戳到了他的下唇上,柔软的唇很快凹下一些,盛放着琼瑰细小的指尖。 刹那间,房间里寂静的有些可怕,只能听到小炉中焚烧着的香片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秦岁晏和琼瑰都愣住,彼此对视。 秦岁晏的眸子像是一潭深湖,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盯久了仿佛里面有个旋涡,能将人牢牢吸引住。 此刻那里似乎静静地燃起了炽热焰火,有隐隐盛光呼之欲出,里面清晰地映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琼瑰眨眨眼,很快从她看不懂的目光里撤退跑路。 她闪电般地收回了手,笑笑,转而指了指自己唇角相应的位置,大大方方道:“大概就在这个位置。” 秦岁晏顿了顿,果真拿起手帕,轻轻拭了拭唇角。 见他也很淡定,琼瑰放下了心。 但转眼,她就看到秦岁晏白皙的耳垂渐渐变得通红,像是熟透了的草莓。 琼瑰下意识有些歉疚——对方为了她好像破了很多当地墨守成规的礼节。 她能坦然接受这只是个救助行为,但对方未必能像她一样说服自己。 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秦公子。”琼瑰没有问他为什么自己又会在他府中醒来,这中间的事情很容易串连出来,不必浪费现在的时间,她现在有其他事情要去做。 秦岁晏见她好了,起身坐回离床稍远的木椅中,声音平和,大约是不知道自己耳垂已经红的像一颗宝石。“陆小姐请说。” 琼瑰刚刚想开口,秦岁晏忽然又低声补了一句,“秦某愿意竭尽所能帮助陆小姐。” “嗯?”这句话让琼瑰怔住,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下意识又反问:“秦公子你说什么?” 他声音太低沉,琼瑰总疑心自己听岔了。 床上的幔帐只有一边用白玉镂雕帐钩钩着,从琼瑰的角度看去,秦岁晏的位置有部分正处于幔帐之后。 风从没关紧的窗户缝隙中来,将幔帐摇的轻轻晃荡,秦岁晏的面容也时而被挡住,隐隐绰绰,明明灭灭,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在他很快回答了琼瑰的话。 “上次在别庄,陆兄曾经将你托付给秦某,让秦某护你周全。秦某理应守诺。” 上次在别庄,那和这件事有半分关系吗? 琼瑰眼前一亮,意识到他在为帮助自己而找个面子上说的过去的理由,于是立即道:“大哥能交到秦公子这样重情义的朋友,我真的很替他开心。秦公子——可否帮我见到太上皇?” 也许是这个要求太难,秦岁晏沉默了很久。 琼瑰以为他有顾虑,于是向他保证:“秦公子放心,我绝不会向太上皇说出当时听见的那些话,不会有半个字关于端······王。” 最后两个字她刻意放低了声音,说的非常轻。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琼瑰还给出了具体方案,“到时候我会告诉太上皇,我是被一伙人劫持出了厢房,之后被扔在石林中,我身上还有伤,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太上皇会相信我,至少会让父亲和大哥从狱中出来。” 见太上皇之后说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琼瑰赌太上皇不知道皇帝对陆家下手这件事。 皇帝的圣旨下的太快太草率,处处透着要置陆家于死地的急迫,但是柳飘飘对她提过,太上皇很信任陆家,应该不会看着皇帝清洗剪除忠于自己的势力而袖手不理。 毕竟柳飘飘真的只是在上香,皇帝如果制造不出其他证据来,很难收场。 只要太上皇让陆升阆和陆司霆出了狱,那么可活动的余地就更多了。 他们父子并不是草包,一定知道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而且······柳飘飘看起来也娇滴滴的,这几天在狱里不知道会受多少苦,一定十分难熬。 秦岁晏这次几乎立即应了:“可。” 虽然惜字如金听起来很冷淡,但琼瑰立即松了一口气。 她朝秦岁晏感激一笑,便立即掀开锦被打算下床。 刚起身,眼前忽然一阵漆黑,甚至能看到几个金色的小光点在飞。 琼瑰知道大约是站起身过快,脑供血有点不足,她立即蹲下身去——但刚扶住床柱,肩膀便被人揽住,稳稳带到了床上坐下。 琼瑰身体一僵,等眼前稍微能看见东西,便尽量不着痕迹地远离秦岁晏。 秦岁晏望着空出的臂弯,眉心蹙了一瞬,低声道:“是秦某唐突。” “公子多虑了。”琼瑰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又笑道:“我不是一个容易改掉习惯的人,也绝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虚弱,公子不必事事相护。” 秦岁晏久久不语,最后道:“我让人去备车,陆小姐可以先用些粥。” 说完,秦岁晏便转出了屏风朝外走去。 琼瑰送他到门边。 外面院子一片绿意清透,古旧石砖上散落着斑驳树影,枝叶间偶然传来两声啾啾鸟鸣,生意盎然。 在跨出房门前,秦岁晏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轻声问:“陆小姐怎么知道,我和端王有关系。” 琼瑰想起柳飘飘那天对秦岁晏的叹惋,出了会神,而后道:“很早······在温泉院的时候,有人追你,还射伤了你,你拔掉的箭头上,刻着一个花纹,我记了下来······昨天,我上马车时,摸到了一个类似的花纹。” 每次坐秦岁晏的马车,都很凑巧地有人搀扶或者更直接地被他抱了进去,但是昨天······她自己扶着车一点点爬上去,忽然就发现了这个花纹。 “所以我猜······你是端王爷的,人。” 除此之外,也还有太多其他的迹象,只是都太隐晦了,当时并不能察觉。 严格来说,秦岁晏应该是私生子——依照她对秦岁晏的观察,他不是甘于被威胁或者利用的人,如果有把柄在端王手中,此刻只会借陆家这件事扳倒端王,而不是无动于衷按兵不动。 琼瑰没有再说下去,其实说完这些她就有些忐忑,怕秦岁晏反悔,不帮她见太上皇。 她以为秦岁晏多少会有些反应,但是秘密被说出,秦岁晏却仿佛根本不在乎一般,语气淡静,好像在聊着今天天气不太好这样的话题。 “原来如此。陆小姐真是心细如尘,冰雪聪明。” 琼瑰朝他看去,却发现他也转过身与她对视,还故意在她看过来之后勾唇一笑,太刻意了。 因此这话听在耳中,就显得有些嘲讽。 可是不应该啊,嘲讽她细心?嘲讽她聪明? 这是什么意思?秦岁晏是在酸她的才智吗。 琼瑰一脸懵。 找对了方法之后,事情变得简单多了。 秦岁晏不知用什么方法,一个时辰之后,宫里就亲自来了一队人,为首的居然是太上皇身边资历最老的总管太监恭富,恭总管同秦岁晏打了声招呼,便用圣旨领着琼瑰大摇大摆进了宫。 第29章 . 演戏 你不是过去那个小姑娘了 进了宫以后, 不知是不是琼瑰的错觉,那位恭总管似乎带着她绕了非常远的路。 他们在御花园里几乎是绕着一片湖走了大半圈,如果湖真是必经之路, 那为什么不沿岸走另外小半圈去对面呢? 等到他们先是与皇帝的两个妃子碰了面,又与皇后和几位陪着她游园的宗亲夫人们碰了面,被拦在竹林掩映的小径上,琼瑰就知道这必然是故意的。 皇后瞧见跟在龚总管身后的人是琼瑰, 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还不待旁边女官领会精神替她开口,就自己翘起套着护指的食指, 指着琼瑰讶异道:“你怎么会进宫?” “拜见皇后娘娘。”琼瑰不欲多惹事, 老老实实向皇后行完了全礼, 随后道:“龚总管正要带臣女去见太上皇陛下。” “原来是父皇召你入宫,”当着宗亲夫人的面,皇后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笑着走近琼瑰,假意为她掸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同时低声道:“你小心着点,若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纠缠阿屿,即便你陆家能苟活,本宫, 也有办法让你陆斯玉活不下去。” 琼瑰望着她,静静地向后退了退,并不说话。 那双清灵眸子竟是那般淡静,皇后一时也吃不准,自己这番威胁到底有无作用。 她突然领悟到数月前,弟弟为何在她殿中对陆斯玉失态——明明陆斯玉什么也没做,可就是这充耳不闻的样子, 让人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仿佛无理取闹的是自己一般,着实可恼。 恭富在旁边守着,适时催促道:“恐太上皇陛下久等,娘娘若无他事,请容奴才带着陆小姐先行离去。” 胸中尚结着一口气未咽下,旁边的奴才竟敢催起自己,自从当上了皇后,后宫中久无人敢这样同自己说话了,皇后柳眉一竖,掐着琼瑰的肩暗暗用力,不耐道:“贱婢,你到底是听没听见?” 先前皇上根基未稳,尚需倚靠陆家,而今自己母家大势已起,皇上又正好抓住了陆家的把柄,有心除去这个眼中钉,陆斯玉竟敢还像之前一样性子骄横,待她不敬。 陆斯玉怎么敢呢?果真是像屿弟所说,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 但她今儿,还就要从这油盐不进倔强顽固的蠢货嘴里,把服软的话撬出来。 琼瑰听到这儿,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听到远处遥遥有丝竹管弦之声飘来,仿佛在举行宴会,能进御园中宴饮之人,想必官位不低。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地间草木灵气尽显,葱茏蓊郁的绿中,间或有粉白、鹅黄、桃绯色芳菲,若有一出戏来衬,就更热闹了。 琼瑰收回目光,见皇后看她的神色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于是以如常的声音道:“回皇后娘娘,臣女先前没有听清,只以为娘娘说的,‘即便陆家苟活也有办法让臣女活不下去’是玩笑,或许臣女误解了娘娘的意思,娘娘金口玉言,岂会同臣女玩笑,所以娘娘刚刚口中的“贱婢”,也是在叫臣女吗?” “你······你在说什么东西——”皇后听她三两句就把自己威胁的话当众挑明了,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不妙——这蠢货、上|吊之后竟真开了窍?“大胆!沁芳,你是个死的?!还不快掌嘴?” 琼瑰才不在乎她的反应,垂头继续道:“臣女当初听从娘娘的旨意与林二公子退了婚,其后并未再有过逾距行为,今日进宫也是因为太上皇想见臣女,娘娘为何会拦在这里,不让臣女去见太上皇呢?娘娘真的恨臣女、连带着恨陆家,到了这种地步?一定要将臣女和家人赶尽杀绝吗?!” 她语速有些快,沁芳之前等在很后面,赶到琼瑰身边要掌嘴时,她已经说了个七七八八。 宗亲夫人与恭富站的并不远,皇后的话他们只能隐约听到,但是琼瑰没有压低声音,所以两人听得清清楚楚,几乎是刹那间脸色就变了。 恭富见沁芳要打琼瑰,连忙朝自己身后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皇后娘娘在气头上,你们也跟着瞎了,任由一个宫女去打太上皇要见的人?脑袋上的家伙事儿都不想要了是吧?” 宫人们得了授意,连忙上前将沁芳隔得离琼瑰老远,皇后气得又叫身后的人:“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一个个聋了哑了,不知道替主子分忧——” 皇后宫里下人于是也一窝蜂冲了上去。 正一团混乱中,有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喝道:“怎么回事,如此吵闹?” 恭富最先反应过来,迎头便拜了下去:“太上皇陛下万安!皇上万安!” 琼瑰早有准备,很快便跟着低头跪下。 宗亲夫人们也在互相提醒着参拜行礼。 刚厮打在一起乱做一团的宫人内侍们很快就散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齐齐跪下。 一群人中,唯有独自站在一旁恨恨看着琼瑰的皇后反应最慢,这会儿满场寂静,唯有皇后立在遍地行礼的人中,同太上皇对视了一眼这才身子一颤,如遭雷击一般扑通跪下。 “不知父皇驾临,儿臣惶恐。” 太上皇却呵呵一笑,没有直接说什么,转头望向身后跟着的皇帝,“皇帝,你刚刚说什么,皇后性行淑均,温慧承平,抚育子嗣夙夜劳力;林屿又摘得此次文举探花,其父抚远伯乃有功之臣,要准其配享太庙?” 皇后跪在地上,好半天才缕清太上皇话里的意思,膝盖一软险些跪坐下去乱了姿仪。 她怎么也想不到,太上皇何时竟在这附近设了宴,宴中皇帝竟然会提及关乎她林家半生荣辱之事! 太上皇平日里都不曾住在皇宫里,更不会来御花园这种有妃嫔出入的场合,今日如何这样巧?! 皇帝死死地盯着一脸惊恐的皇后,牙关咬紧,连说话都有些瓮声瓮气,“父皇,儿臣——” “好了。这些事,皇帝自行决断就好,今日难得开宴,是为了父子君臣相聚,不要为了这些小事弄得不快。” 太上皇乐呵呵地打断了他的话,背着手慢慢踱到琼瑰身边,抬手虚扶她一把。 “这就是陆家的小娃娃吧?一晃都有两年未见了。你这丫头,比你哥哥还懒,朕不派人去请,便不来看望朕了是不是?快起来吧,地上凉,朕记得你是你们家身子最不济事的那个。” 琼瑰谢恩之后很快站起,太上皇一边说一边向湖边走去,皇帝和众臣纷纷跟着离开。 琼瑰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恭富走在人群后面,太上皇走了两步,却回头看看,恭富连忙示意琼瑰也跟上太上皇,随侍他身侧就行。 琼瑰依言照做,扶住老人家故意伸过来的手臂。 “父皇,儿子实在没想到——皇后她治下不严,致使后宫不安宁,让父皇烦心,儿子实在愧对父皇的信任······”顾不得琼瑰在身边,皇帝跟在耄耋老者身边,一个劲地躬身剖白。 太上皇却捋了捋银白胡须,笑眯眯地问琼瑰:“你说说,为什么要跟着家里人在万佛寺和外敌接头?皇帝就在这里,若是说谎,可是欺君之罪。” 琼瑰知道表演还没结束,继续打起精神,将她与秦岁晏商量好要说的话,全都插在回忆那天自己和柳飘飘行程的过程中,这样半真半假,一股脑说给皇帝,还有那群跟在后面的众臣工听。 “你说的都是真的?陆家当真没有叛国之心?”皇帝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 他已经懒得去多说什么了,从皇后中了陷阱让一群宫人在他们面前乱起来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结局如此。 只是皇帝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后平日里也算稳重,且处事也算小心,如何就这样简单地进了圈套,这个陆家的女儿,他日后定要好好查查。 琼瑰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眼中很快升腾起一片水雾,“父亲和兄长对君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臣女若有半字虚言,愿遭晴天霹雳,不得好死!” 皇帝原本不过走个过场,此时顺口道:“也是儿子疏忽,正是因为陆卿担任着太师这种要位,所以儿子以防万一,才出此下策,现今看,还是先将陆太师和大将军从牢中放出来,尽快查清此事才好,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太上皇笑笑,摆摆手道:“朕老咯,哪里知道你们在弯弯绕绕说些什么,只不过,朕子嗣便不昌盛,你现在正值壮年,不许再步朕后尘,膝下只一位公主,三位皇子,极为不妥,众卿家以为呢?” 后面众臣立即跪下,纷纷称是。 太上皇于是对琼瑰道:“咱们走吧,去别处看看,这些大忙人还要商量事情,一时半会儿应该顾不上我这个糟老头子咯。” 皇帝和众臣只好跪地恭送。 琼瑰和恭富陪着他走到一处小丘上,进了一处亭子坐下,老人忽然让琼瑰坐到他对面去。 琼瑰不明所以,但是看着这位老人,觉得对方很慈祥,尤其是他几乎毫不费力就让陆家人免了牢狱之灾,所以琼瑰愿意听他的话。 谁知坐下之后,老人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犀利至极,就着天光盯了她好久,突然肯定道:“你不是过去那个小姑娘了。” 琼瑰:“!?” 心脏一缩,冷汗瞬间沁出了她的额头。 第30章 . 回家 她和这些人一样,有家可回 他发现自己是假的陆斯玉了? 怎么办, 是承认还是······ 一瞬间,琼瑰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却不敢轻举妄动。 老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诧异道:“就这么一会儿怎么出了许多汗?” “恭富,”还不待琼瑰答话,他便转头喊那位老总管,“快点叫御膳房的人做点清心的银耳汤羹, 再叫苏蕙过来伺候。” 琼瑰一时不解为何一个皇帝会这么喜欢原主,好像——对待亲孙女一般, 但大概知道自己安全了。 老人一刻不停地安排完事宜, 回头见琼瑰还杵在原位, 满脸皱纹显得更深了,“你的手帕子呢?赶紧拿出来擦一擦汗。万一在朕这里着了凉,紫悦肯定不高兴······” 他此刻虽然穿着明黄色龙袍, 神情却和一个担心后辈的长者无异。 琼瑰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手帕,只得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而后没事找事给皇帝行了个礼,“谢谢您相信父亲和大哥。” “哼,要不是你这个小娃娃在当场, 让素来稳重的皇后都出了岔子,今天可不会这么简单了事。你到底对皇后说了什么,让她失态成那样?”太上皇探究地眼神又往琼瑰身上扫。 琼瑰想了想道:“皇后娘娘小声威胁臣女,还问臣女有没有听见。臣女怕听错,就复述了一遍娘娘的话,问她是不是真的这样说,皇后娘娘就生气了。皇后娘娘真是奇怪啊。” 琼瑰说完以后, 还配上了一个无辜疑惑的表情,小鹿般纯净清灵的眸子跟着眨了眨,十分软糯可爱。 太上皇其实当时特意带着众臣过去听到了一些,知道琼瑰绝没有眼前表现的这样无辜。 当时或者在此事之前,这个丫头一定在皇后面前表现的很软弱可欺,让皇后卸了心防,并不把她放在眼里,所以今日得知她要来见自己,才敢直接威胁她,也因此被她套了进去。 但是这个看似老实忠厚其实藏着小坏的表情,惹得他哈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丫头啊!今日也是皇后沉不住气,合该她倒霉。”太上皇抚掌笑着,又问琼瑰:“若是皇后当时没有被你挑衅到,你又该如何呢?” 琼瑰狡黠一笑,矢口否认,“臣女怎么敢挑衅一国之母呢?臣女对娘娘只有敬重。只是以前太过爱慕林二公子,想必给娘娘留下了深刻印象。” 哪有什么如果,没发生的事情她才不会随便去说,言多必失。 况且,她今日进宫的目的本就不是自己去找林家的麻烦,而是要告知太上皇他的势力有可能会折损。 她只是一个手中没有半分权力的弱鸡,悄悄苟着发育都来不及,怎么会想着自己冲去蚍蜉撼树。 巧在上次退婚时给皇后留下了一个性格大变、软弱可欺的印象。 所以太上皇故意利用她给林家下了一个绊子,而她超额完成了任务。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在你这个丫头身上也适用,哈哈哈哈哈,有几分紫悦当年的聪慧了,陆升阆教的不错。” 这边老人还在絮絮叨叨,恭富已经带着一个约四十许的宫装妇人出现了。 “苏蕙,你来看看,一晃才两年,陆家的丫头都这么大了。”太上皇指着琼瑰道,“你还能认出这是当年那个给你梳鸡窝头的丫头吗?” 看着那个宫装妇人,琼瑰心脏处蓦然涌起一股暖流,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但她很清楚,这部分感觉来自于原主的影响,而不是她自己的心理。 以前这位苏姑姑一定对原主很好吧。 苏蕙柔柔笑着,目光不住围绕着琼瑰打量,忽然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停住,低声道:“奴婢、虽然奴婢这是僭越,姑娘还会因此生奴婢的气,可奴婢一定要说出来。 “姑娘和林屿不般配,他也不是什么良人,配不上姑娘为他险些丧命!” 说到这儿,苏蕙垂下头,忍不住抹起眼泪,哽咽地没了后续。 “苏姑姑。”琼瑰凭着直觉轻轻地抱了抱苏蕙。“你放心,我······此生应该不会再喜欢他了。” 如果她不得不苟到自己挂了才能结束穿书,这个保证应该是她唯一坚信的事。 太上皇看着她们俩,也是长长吁了一口气,末了突然想起来什么,高声问道:“恭富,你说今日那信是谁派人送去万颐园给朕的?是南安侯?” 恭富连忙点头,“正是,南安侯身边的一个侍卫,名叫木戎。” “这个南安侯······朕依稀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么个人——”太上皇用食指敲了敲额头,瞪眼望着琼瑰,指望她能说些什么,然而琼瑰忙着安慰苏蕙,压根没注意到他。 太上皇像个老小孩似的吹了吹自己的胡子,十分不满地哼哼着。 还是恭富提醒道:“太上皇,南安侯就是上次同陆大将军争光武大将军职的那位,皇上属意于他,之后便封了南安侯以示亲厚。” 太上皇恍然大悟,连声道:“是有这么个人······朕仿佛记得,他年岁不大,但是用计却很毒辣——一夜坑杀了数十万人,还企图屠城——这样的人,太嗜杀,不容易控制,所以朕不让皇儿给他武职······” “回太上皇,正是他。”恭富揣度着太上皇的意思,以为他要给琼瑰说亲,便道:“老奴今日见这位大人,外貌尤其出众,生的光风霁月,像谪仙下凡一般,和陆小姐站在一起——” “······可惜了。”太上皇打断了他,望着将苏蕙拉到一边给她擦着脸的琼瑰,摇摇头,斩钉截铁:“这也不是什么良配。还是得再看看。” “毕竟,”太上皇望着琼瑰身上的玉佩,意味深长道:“朕要交出去的,可不止眼前这个孩子。” 他又定定打量着琼瑰,目光中蕴着几分伤心,最终摇摇头叹了口气,“再不是以前那个皮猴子样了,林屿那个混账东西,不要了也好。” 琼瑰陪了苏蕙一会儿,待她情绪稳定了,又被太上皇喊到身边,老人家笑眯眯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在琼瑰撑不住又开始额头冒汗时,才道:“从小养大的丫头居然还是个福星,朕真是没有想到。” 琼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双乌黑清泠的眼睛满是问询。 恭富在旁边命人呈上了一样东西,太上皇示意她打开瞧瞧。 琼瑰便掀开红底托盘上盖着的白布,看到了一张粗糙至极的动物毛皮。 好在上面虽有血祭,但已经全都风干了,风一吹,隐隐有掉落的趋势。 她一点都没有想拿起来看的欲望——谁想碰那个,谁知道有多少细菌哇。 但是太上皇和苏蕙姑姑都在旁边一脸期待,太上皇还不住催促:“丫头,这可是京郊刚刚挖到的天书,你打开看看。” 琼瑰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衣袖往手掌上拉了拉,然后尽量隔着衣袖把那张皮拉开,生无可恋地读起来:“陆被天泽,家国兴隆,有汾之民,玉其尊荣,宜兮千秋,为兮万代,后世昌宏。公元二零二——” 读到这儿,琼瑰猛地停下了。 她才意识到,这玩意儿是啥。 “怎么不读啦?”太上皇笑眯眯地问。 琼瑰手都在抖。 “太上皇······这、臣女觉得这并非天书,而是、一定是人造的······您看这个字迹,歪歪斜斜像蚯蚓一样,神明怎会写出这种——” “这就是天书。”太上皇又捋捋胡子,眯了眼睛,给这藏头诗一个盖棺定论。“你可知,这是谁送呈上来的?” 琼瑰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她现在人都有些发毛,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万一皇后看到了这个,下决心要和她鱼死网破······她还是挺怕的。 太上皇笑:“就是清闲观里的灵云大师,据传在京中颇有盛名,怎么,你没听过?朕记得你那个娘亲,于鬼神之道上,颇轻信。” 灵云? 琼瑰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感觉胸中有股忍不了的怒火——若不是她那天把他当成老乡,十分信任地跟着他出了厢房,也未必就会轻易被人抓去送到端王他们的接头地点。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发现她失踪了,不想着去报官或者通知柳飘飘,居然就那样拍拍衣服走了! 她大概能猜到,那天那个人本想找她,但因为某些原因,误会她是这个虐文里的女主之后,就放弃了。 可是,就因为她是虐文里的女主,在他眼中是个npc,就不是生命了? “怎么了?小脸都气红了?”太上皇哈哈大笑,苏蕙也笑着给琼瑰盛了一碗芙蓉酥酪,琼瑰接过去气愤地吃起来。 “若你今日不来见朕,这天书,倒也能救陆家一次。”太上皇公正道,“毕竟天授皇后若出自陆家,作为国戚,皇帝自然不会动陆家,再者,天书里,倒也没说就是朕的媳妇,你大可以等皇后的嫡子出生——或者你看上了哪位皇子——” 琼瑰将酥酪凶狠地一气喝完,这才感觉没那么愤慨。“这灵云不是个好人,他还往万佛寺僧人的佛磬里放过烧鸡!” 太上皇看着琼瑰气呼呼的样子,笑的更开心了。“哈哈哈,当真放了烧鸡?” ********* 因为被太上皇留下用了晚膳,琼瑰出宫时,已经差不多酉正三刻。 恭富总管见到木岫驾车在一旁等时,似有深意地对琼瑰道:“咱家论理本不该说什么,但今日见到陆小姐,咱家觉得小姐比以前豁达不少,小姐也是咱家看着长大,咱家有句话,小姐愿意听便记下,不爱听,也只当咱家是一把老骨头了,放肆一回,莫放在心上。” 琼瑰连忙道:“恭总管说的话,和苏蕙姑姑说的话一样,我愿意听的。” 恭富笑笑,附耳道:“这南安侯,不为太上皇所喜,姑娘和他也少些来往才好。有些时候,低嫁了,也未必是坏事。人这一辈子,到老了,回头一看,不过就是一枕黄粱而已。” 老太监说完,便朝琼瑰拱了拱手,留下两个侍卫,又回宫中去和太上皇复命去了。 琼瑰思忖着,最终并没有把恭富的话放在心上——恭富一定不知道,她都问过对方,愿不愿意娶自己了。 “木侍卫,麻烦你送我回家看一看——”琼瑰转向坐在马车上的木岫,正拜托着,忽然听到远远有人叫她:“琼琼!” 这声音耳熟极了,她转头一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被人搀着,努力小跑着朝她这边来。 是柳飘飘! 她身边那两个人,不用说,是陆升阆和陆司霆。 苍蓝的夜色里,几个人行到近处,身影被灯笼投到墙上,拖的老长。 “恭喜陆家昭雪,木岫便不打扰您与家人团聚了。”木岫见状,朝琼瑰行了个礼,便驾着马车离去。 “替我谢谢你家公子。”琼瑰一颗心都扑在来的陆家人身上,看都没有看木岫。 木岫回身,状若无意地看了一眼无风自起的一角窗帘,笑道:“陆小姐的诚心,少爷已经知道了。” 马车在旁边转悠了一圈,等到琼瑰又被柳飘飘搂进怀里时,才悄悄贴着城墙根飞驰不见。 “琼琼,呜呜呜,宝贝女儿你受苦了。关键时刻还是女儿最靠谱,老爷和儿子只会惹麻烦,呜呜呜呜······昨天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旁边陆司霆和陆升阆两父子面面相觑,灰头土脸还感觉人生灰暗。 事情来得突然,陆家做的许多应对一时无法调动,直到皇帝特赦他们从诏狱出来,他们才弄明白,琼瑰为了这件事,找到了太上皇。 因此,一出狱,几个人便风尘仆仆赶来宫门这里等琼瑰,如今见到琼瑰,陆氏父子都有些自惭形秽,愧于面对。 琼瑰则一边安抚柳飘飘,一边叫他们:“······父亲和大哥就不饿吗,再让母亲哭下去,我们今晚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呀?我已经很饿了。” 陆家父子望着琼瑰明媚的笑脸,均是一震,陆司霆赶紧道:“对对,咱们先回家去吃饭·······” 陆升阆老怀大慰地看了琼瑰一会儿,嘴唇嗫嚅着,最终只默默地将妻子接过去,揽住她的肩轻拍抚慰。 站在皇城城墙下,放眼看去,到处都是行色匆匆急着归家的路人,琼瑰忽然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和他们并无两样。 第31章 . 占有 他终于得到了。 一家人一起回到陆府时, 看守的禁军以及贴满了整栋府宅的封条都已经被撤,连下人们也都从各个官署被放了回来,大家死里逃生, 都觉得十分庆幸。 柳飘飘将下人们聚在一起,慷慨陈词鼓舞了一下士气,然后让陈副管给每个人发一两银子,并且吩咐厨房晚上不要开火, 直接请飘香楼准备膳食送来。 下人们欢腾不已。 柳飘飘也很开心,但环视一圈, 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她让下人们都散去之后, 拧着眉把陈副管和李妈妈叫过来, 问:“老陈,陆蔓和苗绣人呢?李妈妈,今天和咱们家女眷关一起的人里, 有没有她们?” 李妈妈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就差翻个白眼了。 陈副管仔细回想了一遍,道:“老奴不知,下午老奴被放出来时,府里人陆陆续续回来,老奴都派人记下, 苗姨娘房中下人都回来了,蔓小姐和她的两个丫鬟青衿青音都不见踪影。” 柳飘飘点点头,伸手揉了揉眉心。 真是奇怪,在牢里的时候她就没看到她们,陆升阆问起她们,柳飘飘猜想大概是因为陆蔓去找谢宛宁所以躲过了一劫——谢宛宁和谢夫人即便知道陆家被封,以她们的人品, 顶多不收留陆蔓,但绝不会故意将陆蔓行踪透露给抓捕她们的官兵。 苗绣何等精明,这两天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她定然有办法藏住,只是到现在都不见回来,别是直接逃去外地了吧? “陈副管,你先带人去苗绣娘家探探风声,若是苗姨娘在,请她回来,若是不在······先不要声张,再去我大哥家看看,如果这两处都没有,先回来。等我禀告老爷,再做打算。” 李妈妈听到这儿不忿地撇撇嘴,“一家子都有难,苗姨娘连面都不露,这会儿估计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夫人为何不直接报官找人,还给她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留颜面?” 柳飘飘摇摇头,撑起精神道:“现在咱们家还没有彻底安全,报官找苗绣和陆蔓太大张旗鼓,也容易给歹人可乘之机,最好要自家人先找到她们。” “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让老爷和司霆再分心其他的事,按我说的去办——另外,再派些人在茶馆、酒楼客栈集市这些地方多看看,传些消息,说陆府近日有宴席要办。” “是,夫人。”陈副管领命走了。 李妈妈给柳飘飘倒了杯热茶,就赌气地要走。“她爱跑就让她跑,夫人随便派几个人找找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算了,紧要关头抛下全家走的人,您倒好,还关心的跟什么似的。您就忘了她当初是怎么攀上姑爷的了?!” 说起当年的事,柳飘飘脸色变得铁青起来,但是她最终只是抿了口茶,训斥李妈妈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苗绣再如何不是,陆蔓总是老爷的孩子。” 顿了顿,柳飘飘忽然叹道:“就算不看在老爷面上,婆母临终前也说过,要我好好撑住这个内院,不许乱,不许散。” 琼瑰回自己院中梳洗一番便来了前院,见柳飘飘素日理事的抱厦里灯亮着,猜她在里面,于是高高兴兴地来喊她。“母亲——去吃饭啦。” 一进来,却隐隐约约听到些话,然后便看到柳飘飘匆忙扯出的一抹笑容,和额间未来得及松开的眉头。 “您怎么了?”琼瑰不知底里。 “没事——为娘能有什么事——”柳飘飘故作轻松道。 “还不是蔓小姐和苗姨娘惹得,这会儿还不见影子。夫人担心她们。”李妈妈一股脑全说了。 柳飘飘赶紧叉起腰赶琼瑰:“走走走,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晚点她们就回来了。我们先去用膳,老爷和你哥哥是不是已经等了很久?哎呀,都怪这些人,一点小事耽搁很久······” 琼瑰见她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乖巧道:“父亲和大哥也才到正堂。” 柳飘飘点点头,笑着抚了抚琼瑰的脸颊,和她一起往正堂走去。 ******** 茫无目的,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找了整整一夜和一整个上午的林屿,已经眼睛通红,牵着马往雍京城里走。 为了找回半夜求助他却错过了的少女,他不眠不休地找遍了所有自己觉得琼瑰可能会在的地方,陆斯玉的舅家柳家,谢夫人家,陆家在城外的几处别庄和温泉苑,甚至是陆斯玉曾经说过的最喜欢吃的糕点铺子。 可是一无所获。 临近中午,他整个人已经越来越暴躁,穿梭在人群中时,周围人都会不自觉地避让开这个头发蓬乱,胡茬泛青、像一只发怒狮子的青年。 只有一个人不仅没有避让,反而在看见林屿时眉梢一喜,理了理衣裳鬓角,便装作不经意间与他擦肩而过。 林屿正看着远处坊市牌坊上贴的人像告示,一个没注意,肩膀撞到了软软的身体,随着一声惊呼,有什么东西倒在了他脚边,腿被人拉住,他这才低下头去,定睛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你是——陆府的人!” 眼前这个梳着倭髻的三四十许的妇人看起来十分眼熟,林屿一时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妇人的手臂,声音沙哑地问:“陆斯玉呢?陆斯玉在哪儿?!” “来人啊——有人要杀人啦——”女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大声喊了起来。 眼见旁边的人纷纷看过来,很快就要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林屿一把将妇人抡上马背,自己也骑了上去,缰绳一转,马匹便掉头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妇人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就见林屿翻下马,把她也揪下来,揪住衣领,又问了一遍:“见过陆斯玉吗?她在哪儿?!说啊,她人呢!” “您、您是······您找二小姐是——”妇人害怕至极,抱着头一直哆嗦,林屿勉强听清她在问自己。 看来这个人或许见过陆斯玉!林屿连忙一字一句道:“带我去见她,见到她,我便救下陆家。” 妇人痴痴地看了他半晌,似乎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泣道:“您、您莫不是秦公子?太好了,陆家有救了!公子、公子请随奴家来!” 她说着,便要从地上爬起来,无奈力气太小,几番站不起身,最后竟下意识地抓扯住林屿胸前的衣服,这才颤颤巍巍站好。 整个过程里,妇人都极为兴奋,似乎没有注意林屿听到秦公子之后,目光变得血红。 她只是自顾自地扶墙小跑着,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秦公子来了,陆家有救了!二小姐有救了!” 林屿盯着妇人的背影,一鞭子抽在墙上,最后咬咬牙,追了上去。 妇人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就将他带到一处陈旧的宅院前,她特意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这才举手敲在门上。 门不一会儿就被打开了。 林屿盯着那扇缓缓开合的门,心脏剧烈跳动,几乎快要扑出嗓子眼—— “姨娘!是您回来了了吗?”院子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与此同时,门后探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庞,看到妇人便露出了欣喜,然而眉宇间却有些抹不去的担忧。 “您、您怎么把外人带了来!” 林屿目光凝在对方脸上,认出年轻女人就是陆蔓,陆斯玉的庶姐。 若说一开始他对是否能见到陆斯玉存疑,此刻见到陆蔓,心中已有了几分相信。 被称为姨娘的妇人赶紧将林屿拉进门,一边飞快地插上门闩,一边同陆蔓道:“不是外人,这是秦公子,来找二小姐的,他说见到二小姐就会救陆家,老爷上次说在家中宴请了秦公子,还让二小姐作陪,秦公子与我们家关系亲厚,绝不是外人!” 眼见苗姨娘每多说一句,林屿的脸色就阴沉一分,陆蔓有些退缩,为难地摇了摇苗姨娘的胳膊,道:“姨娘怕是认错了人——这位——” “怎么会,我记得清清楚楚,老爷是当秦公子为未来夫婿的!”苗姨娘岂会不知,她直接高声打断了陆蔓的话,同时悄悄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转向林屿继续道:“这事错不了,老爷夫人这下有救了!真是天可怜见的!不枉你我时时求天地菩萨,总算是有希望了!” 对上陆蔓担心怀疑的眼神,林屿知道她认出了自己,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辩明自己的身份,而是拱了拱手,将错就错道:“还请带秦某去看看陆斯玉。” 陆蔓眼神有些躲闪,苗姨娘在她腰间狠狠拧了一下,陆蔓吃痛,身子一颤,连忙道:“秦公子这边请。” “你去招待下秦公子,我去端碗茶来,顺便看看二小姐的药煎好没有!”苗姨娘说着便疾步走向厨房,留下陆蔓独自和林屿在一起。 “陆斯玉在生病?”林屿听到“药”这个字语气不善,立即明白了陆斯玉应该是在等他回来的是还好淋了雨所以生病。 他又想到那天晚上将陆斯玉拒之门外的小厮,握鞭子的手登时青筋爆出,急不可耐地想去看看那个女人到底如何了。 没想到陆蔓只是带他走到了一个简陋至极的房间中,里面只有一张方木桌并两张木椅。 “林公子!”陆蔓抢在他质问之前先解释道:“嫡妹已和你退了婚,此时又在病中,不一定想看见你。我不能冒险让公子去见嫡妹,万一她恼了,想必病好的就更慢。” “她同你说过不愿意见我?”林屿咬了牙,不虞至极。 “没有······只是,”陆蔓小心翼翼道:“女人都爱美,都想让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呈现在男人面前,尤其是嫡妹······她以前那般钟情于您——” 林屿脸色由阴转晴,稍稍好了些,觉得陆蔓说的不错,女人毕竟比他们更懂女人。 他将马鞭放到桌上,自己先行坐下了。 苗绣正在此时端了一碗茶,双手奉给林屿,林屿接过,却没有马上喝,而是放在了一旁。 陆蔓心情紧张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苗绣却走上前来,背对着林屿,瞪着陆蔓道:“蔓小姐还不快去看看二小姐有没有醒,难道让秦公子在这里空等着不成?!事关老爷夫人,她也不该耍小女儿家的脾气了呀!何况秦公子还很关心她——” 说着便推着陆蔓往后面厢房去。 进了隔壁厢房,苗绣将门一关,便推搡起女儿来,气不打一处来地训她:“我不来你是不是要一直杵在那儿当个傻子?东西呢?给你的东西这个时候还不拿出来?若是指望你,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还是老娘要亲自出马。” 陆蔓惊住,小声问苗绣,“姨娘在他的茶里放了东西?!” 苗绣朝陆蔓身后的镜中看了看,抚了抚鬓边乱了一丝的头发,唇边噙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不错,那点东西,随处都可寻到,你以为我全给了你?等药效起了,你便去宽了衣,伺候他歇下,生米煮成熟饭,往后伯夫人的位置,便是如何也跑不了了!” 陆蔓听到苗绣说的不堪,涨红了脸,手指不住地扣弄衣角,下意识道:“万一林屿醒来之后发现是我,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陆斯玉,是我们在骗他——他会不会发怒——” “发怒又怎的?他还会杀了你不成?”苗姨娘嗤笑一声,望着女儿惊恐的脸,轻蔑道:“陆家倒了更好,娘有办法让你风风光光嫁到林家去!咱们娘儿俩,靠山也不小。你只管放开胆子,将林屿伺候舒服了,让他彻底迷上你,到时候一切都有娘亲替你操持。” 陆蔓还是有些犹疑不定。“这真的能行吗?” 苗绣不耐烦地推她进了房间,关上门道:“你若想一辈子被陆斯玉踩在脚下,或者一辈子当个倒台太师的女儿受陆家牵连,今日就当我苗绣什么都没说,继续端架子做你的高门小姐去,哪日在外面乞讨也不要怪做娘的没有指点你!” 这次陆蔓没有再反驳,苗绣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放心地回到了林屿所在的厅中。 她的女儿她最知道,心高气傲的,心中不忿陆斯玉已久,也只有用陆斯玉来贬低她,才能让她快速下定决心。 这边林屿在厅中等的正有些不耐烦,随手拿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觉得其中有种怪味,他极为不喜,便又放了下去。 他正想把口中的茶水吐出,恰在这时,苗绣从后面的厢房回来了,林屿急着想问陆斯玉的情况,于是顾不上许多便将茶水吞下咽喉。 “怎么样?陆斯玉要见我吗?”林屿站起身问。 苗绣走近了,眼神一瞥,见那碗茶并没有被喝多少,心下多少有些失望,但好在她的手腕不止一处。 眼珠一转,苗绣将手帕掩到鼻尖上,小声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林屿一惊,以为陆斯玉出了事。“是陆斯玉她怎么了?” 苗绣摇摇头,哽咽着仿佛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拉住林屿的手臂,将人往后面厢房中带去。 林屿任由她拽着,进了一处厢房。 刚打开门,房间里便传出一股幽香,里面虽然昏暗,但他一眼便看见,薄薄纱帐之后,有个女子正侧卧在床上,秀发披拂在身后。 陆斯玉的身形······仿佛丰腴了些。 “公子去看看二小姐吧,她好像不大好,一直嚷嚷着冷······”苗绣在旁边捂紧了鼻子,一边哭诉着一边往后退去。 林屿怔怔地望着床榻上那个绰约的身影,只感觉下腹处像是升腾起了一阵强烈的渴望。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咔哒”一声,林屿回头望去,房门已经紧闭,屋中只剩下了他和陆斯玉两个人。 他不自觉地喉咙一动,迈步靠近床侧。 女人背对着他,莹白的小脸只有小半张露出在被外,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但是她好像在说什么,发出的声音细微,林屿想起她以前在自己面前笑容明媚艳丽的模样,心中怜惜,俯身探过去,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冷······好冷·····” 听了一会儿,林屿终于听清了,女人真的在叫着冷。 他一把掀开纱帐,整个人跟着躺倒在床上,闻着鼻尖越来越浓郁的幽香,猛地翻身一把将温软的躯体抱了满怀。 “我抱一会儿,就不冷了。” 林屿低声哄道,只感觉热血一阵阵地冲向头脑,浑身都在沸腾。 女人在他怀里似乎翻了个身,单薄的衣裳就在此时掉落了一些,林屿的手臂擦过肩膀,只感到一阵凉意,让他舒服至极,他下意识地将女人更深地搂向自己怀里······ “林公子——不要、别这样······林公子······”好像有女人的声音在媚叫着乞求他,林屿只觉得更加控制不住,将怀里的人折成奇怪姿势,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 迷蒙中,他酣畅淋漓地想,终于得到了,他终于还是得到了陆斯玉。 以后,她就是他的女人,无论谁也改不了的事实。 第32章 . 报复 好好睡,睡个够 不知折腾了多久, 这一夜疯狂终是过去了。 药的效力过去,林屿睁开眼,感觉一阵轻松。 身边的女人正趴在他胳膊上, 背部一大片肌肤露在被子外面,泄出香艳春光的女人自己一点没有察觉,正抱着他的胳膊睡得深沉。 林屿心中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平和。 他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陆斯玉身边醒来, 现在他这样醒来了,感觉居然意外的令人难忘。 今夜之后, 她就是自己的女人, 林屿暗暗下定决心, 从此刻开始,再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他这样想着,缓缓翻了个身, 伸出没有被女人抱住的那条手臂,替她将薄被拉上肩膀,又细心地掖好被角,以防冷风吹了进去。 睡梦中的女人似有所感,轻轻哼了一声,偏开头去。 他们昨晚纠缠的太疯狂, 或许是因为此时头发大半聚在脸上,女人呼吸声听起来重且黏腻。 林屿替她将头发一缕一缕拨开,露出被遮挡多时的脸来。 然而看着看着,他拂开头发的手指一抖,眼神变得难以置信起来。 屋内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黑魆魆,月行中空,清淡的光辉透过纱帘照了进来, 勉强能照亮一点室内的陈设,而有躺在他身边,仰脸朝向窗口的女人。 彻底看清那张脸上的五官之后,林屿只感觉整个人像是浸在寒冷彻骨的冻湖中一般,恶心到牙齿直打冷颤,胃中酸液一阵翻涌。 他猛地掀开被子,四处搜寻自己的佩剑和马鞭——然而神智清醒之下,他却同时绝望地意识到,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同他□□好的女人,不是陆斯玉,而是她的庶姐。 “林公子······”陆蔓并不知情,只是感觉身边暖气骤然离开,有些冷了,这才悠悠醒转,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房间中央好像有个人呆呆伫立着,便下意识道:“林公子,天还没亮,蔓蔓服侍您再睡会儿吧······” 林屿立在原地久久未动,然而这句话,却像一个引子一样,一下子让他胸中无数无法宣泄的痛苦、绝望、恶心、难堪,统统爆炸了! 他紧紧地握着拳,捏的指关节咯吱咯吱一阵作响,盯着床上女人的眼睛已经布满红丝,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一般。 下一秒,林屿便三两步跨到床边,将身上未着寸缕的陆蔓抓起来,径直向外拖去—— 身子接触到冰凉粗糙的地板,突然的碰撞让全身关节处传来剧痛,骤降的温度瞬间让肌肤上起了无数个鸡皮疙瘩。 陆蔓瞪大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林屿凶神般的残虐模样。 她一个激灵,终于完全清醒,张大了嘴巴,却好像被无形的手攫住了喉咙一样,丝毫叫不出声来。 直到被拖到门口,肩膀重重撞到门槛上,疼痛才像打开了她身上某处开关一样,让她发出凄厉的叫声:“啊啊啊啊啊——” “救命、来人救命啊!!青衿、青衿你在哪儿——快来救救我······”陆蔓刚叫了一段,林屿果真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嗜血地眸子扫过来,陆蔓吓的瘫软成一滩,求救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了下来,她几乎是透不过来气地问:“你、你这个疯子,你要拖着我去哪儿?” 男人正好推开了房门,整个人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处在屋内的昏暗光线里,看起来十分可怕,像是被光切分成了两半一样。 陆蔓只能看清他被月亮照的十分清楚的那半张脸,披散的发覆在额前,遮住了他的部分眼神。 很快,林屿抬起了头。 陆蔓直直地盯着他,看到对方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痛彻心扉的表情,唇边却接着绽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望着她,薄唇开合。 “想睡,就让你睡个够。” 说完这句话以后,铁钳一样的手臂就牢牢地拽住陆蔓的手臂,再次拖动她。 “救命啊——青衿、姨娘······”陆蔓死命地挣扎起来,终于惊动院子周围其他房间里的人。 *********** 虽然在宫里用过晚膳,但琼瑰还是陪着柳飘飘他们一起,又吃了点飘香楼送来的饭菜。 原主的身体很难消化那些,以至于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很久才沉沉合眼,似乎只是眨了个眼,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燕儿姐姐,求求你,让我见一见二小姐——我真的有急事要和她说,这件事只有她出面才行啊——” “还要我说多少遍,二小姐已经睡下了,还在这里吵吵嚷嚷?!山竹,还不快去禀报夫人?青音回来了——” “别、不行啊,燕儿姐姐,山竹妹妹,求求你们,这事千万不能禀报夫人啊——万一、万一蔓小姐出了事可怎么好——蔓小姐毕竟是二小姐的姐姐,两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求求二小姐,去救救我们家小姐吧!” 琼瑰本就没睡好,如今被吵得更是头痛,索性起身。 苹果原本在外面的碧纱橱中守着,听到内室动静,便进来将灯点着,端了一杯水给琼瑰。“小姐,可是吵醒您了?” 琼瑰正觉得嗓子有些干,便接过去喝了两口,感觉好了些,这才道:“外面在吵什么?是——蔓姐姐回来了?” 她一时想不清该怎么称呼陆蔓,于是只能跟着府中其他人的喊法,稍微改动一下以示区分。 苹果听到这儿,原本时常带笑的圆圆脸突然就沉了下来,低头回道:“蔓小姐可没回来。小姐别听这些腌臜事,且再忍耐一会儿,等山竹去回禀了夫人赶青音离开。” 瞧她的样子,这事好像不适合处在闺阁中的未婚少女处理。 琼瑰原本也不大想多事,但是不知怎么的,柳飘飘发愁的样子突然在她眼前闪过,只是一瞬间,她便有些坐不住,撑着有些疲软的身子,想了想道:“快叫山竹回来。” 先让柳飘飘睡个好觉吧,至少今晚不要打扰她。 苹果愣住,而后见琼瑰神情不似玩笑,连忙匆匆唤进两个小丫鬟,让她们一个去追山竹,一个去通知小燕儿,把青音带进前厅。 “二小姐!”青音一进正厅,看到琼瑰正坐在圆桌上,便立即膝行到她脚边,哭道:“求求您了,去救救蔓小姐吧——您不去,她会死的!” 琼瑰:“???” 事情这么严重了?她本来还想去看看的,这会儿听这丫头这么一说,立即就萌生了退意。 “你,”琼瑰望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青音,思考了一会儿,“你好好说话,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有一点假话以后蔓姐姐出的事责任都算你头上。” 青音愣住,直直地瞪着她,直到苹果不耐烦地催她:“还不快说?” 这下青音不敢再磨蹭,“一个时辰前,蔓小姐被林二公子扔到了青楼里,奴婢们遍寻不着,直到刚刚,才、才弄清蔓小姐的下落!” 琼瑰:“??!!” 这丫头的确识时务,一两句话说清了整件事,比刚刚有效率不少。 鉴于这是虐文,发生什么事情琼瑰都不奇怪,但问题是,这种事为什么会来找一个和陆蔓一样没有出阁的小姐? 难道林屿······还在现场?要亲眼看着陆蔓受辱才甘心? 陆蔓到底是怎样惹怒了他? 不止是琼瑰疑惑,小燕儿等一众丫鬟听完都惊呆了。 反应过来青音在说什么之后,小燕儿几乎快要气疯了,不待琼瑰说话,自己就上前推青音。 “你满嘴胡吣些什么!山竹苹果,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还等着她继续脏污小姐耳朵?把她拖出去——” “小姐——求求二小姐,救救蔓小姐吧,林二公子强逼着她接、接客,这是铁了心要我们小姐死啊!”青音十分倔强,拼命地在地上磕头,每一下都极为实诚,很快额前便肿了高高一片。 琼瑰看不下去,连忙让人拦住了她。 自己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想了想对旁边一直守在她身边没有说话的梨子道:“你去大哥院中,就说我有要事找他,约在后门,让则正通知老管家,说我们要出门去,让他备一匹快马一辆旧马车,不要带家徽。 “小燕儿去开匣子找五千两银票带上。 “山竹留下来,去母亲院中等着,若晨起母亲醒了我们还没回来,就把事情原委告诉她,并且让她不要惊慌,一定要告诉她大哥陪着我。” 她匆匆交代完这些以后,小燕儿虽然不愿意,却还是让苹果拿来一件厚厚的披风,自己抱在怀里,预备给琼瑰添衣。 临出门前,琼瑰突然想起来一事,虽然不确定自家哥哥有没有做,但有备无患,于是又命小燕儿开自己的库房,多取了五千两。 到陆府后门处时,陆司霆早已等在门口,正一边不明所以地打呵欠,一边问站在一旁的梨子:“妹妹真的一晚上没睡吗?” 梨子点点头,陆司霆想了想,又道:“我那儿有一剂消食散,是西域的名医所开,效果还不错,但是熬出来的药极苦,回来以后你去问则义拿,悄悄加点到妹妹的酥酪中去,再多放点糖,不要让她知道,否则又该闹了——” 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远处微微摇曳的晕黄灯光下走来一个袅娜美人,一双乌漆漆的眸子看着他,唇边还带了丝揶揄的笑意。 陆司霆心道别是刚刚的话都被听见了吧,他冲琼瑰讪讪一笑,打算直接转移她的注意力:“妹妹!你来了!这么晚了,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出门去?” 走得近了,陆司霆才发现琼瑰穿了一身银灰色的男子衣袍,衣服太大了,腰间的腰带尽管已经系到最紧,却还是松松垮垮一副下一秒就要掉下的样子。 还有她的脸,那张倾城容颜如今除了一双眼睛,没有一处能看出原来的影子,若不是她身后跟着小燕儿,陆司霆都要疑心这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偷溜进了陆府。 琼瑰一边往外走一边同他道,“大哥,我们车上再说。” 陆司霆点点头,两人一起朝老管家打了个招呼,便在老人的注视下进了马车。 上车之后,小燕儿给赶车的则正报了个地名,则正也懵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之后连话都不敢说,闷头赶车。 陆司霆对京城十分熟悉,自然一下就听出小燕儿说的地名是哪儿——毕竟,雍京城中最大的青楼罗裳馆,沈若嫱就在那儿。 他皱着眉看着将脸上涂得又是蜡黄又是雀斑的琼瑰,这才明白妹妹为何做此装扮。 “大哥一定很好奇缘故,我让这个人给你讲一下吧。”琼瑰并不卖关子,直接让青音出来把事情和陆司霆说明。 青音开始还不愿意,但是陆司霆和琼瑰都耐性极好,直接叫停则正,将马车原地歇下,任凭她支吾拖延。 眼看离陆蔓被带到青楼的时间越来越久,青音心急如焚,后来终于哭哭啼啼地又开了口。 马车重新飞驰在深夜无人的青石条板路上,在哒哒的马蹄声中,陆司霆听完了整件事,倒吸一口凉气,一时半会儿脸色铁青,连话都说不出。 马车很快停在罗裳馆的后街小巷,陆司霆起身狠狠地举起拳头砸在厢壁上,后来又怕吓到琼瑰,就只是握紧了拳头,老实望着打算起身下车的琼瑰,沉声道:“妹妹,你就在这里,大哥去把陆蔓带回来——” 琼瑰还未置可否,青音已经跪在地上抱住了陆司霆的腿,一个劲地哭喊:“大少爷,不行的,林公子还在!您一个人去万一救不回来蔓小姐可怎么办啊!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让二小姐也去啊!!” 琼瑰望着磕头的丫鬟一阵无语。 所以陆蔓惹出来的乱子,喊她来是为了让她充当人肉沙包,吸引林屿火力,陆司霆才有机会能把人带走? 这真是聪明人想的方法啊,可笑。 琼瑰打起帘子,看了看外面挂着鲜艳红灯笼的高楼,还未进去,就已经能闻到一阵香风。 视线放远,楼上一片跃动的红光里,竟有几个女子在往下抛着从身上撕碎的布料,发出的咯咯笑声放纵而轻狂,传的很远。 楼下,当真有几个男人在徘徊着,等待那些在风里飘荡的衣料碎片。 这还只是后街,前门的“盛景”,大约就是此处难以想象的了。 “大哥,你应该很熟——”琼瑰迟疑了片刻,换了个方式,“等下接完蔓姐姐,我们去看望下沈姐姐吧。” 陆司霆知道琼瑰顾及自己心里那道坎,苦笑着点点头,而后便三两步跳下车,转身将琼瑰稳妥地接下车。 青音走在最前面,引着他们进门,路上遇到喝醉了的男人要搂住她轻薄,都被她死命推开。 琼瑰看不过去,正要将青音召回来,让则正走在最前面,却被陆司霆拉住,冷声道:“看不好主子,这是她自找的。妹妹不用对她心软,她去求你来这种地方时,心里也不曾体谅过你的名声,你又何必在意她。” 琼瑰一时无法反驳,但却还是喊了则正,让他跑快点,跟紧青音,替她挡一点有意无意的骚|扰。 好在他们很快在大厅一角找到了去往楼上的小楼梯。 二楼,数不清的人正围在一起,将中间的一小块台子挤得水泄不通,琼瑰身量不够,只能听到人群里不断发出□□声,并看不见台上有什么人,在干什么。 四周人声鼎沸,划拳的、吵架的、拼酒的,乱糟糟一片,使人心底一片烦躁。 陆司霆不想离开琼瑰半步,而青音却尖叫了一声直接冲向了人群,则正只好跟上挤进了人群。 待看清里面的景象之后,则正张大嘴巴,眼睛都直了。 那个身上缠着马鞭的女人······真是他们家知书达理的蔓小姐么?! 青音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顾不得骂什么,就直接冲上前扑在光着身体的陆蔓身上。 然而下一秒,缠在陆蔓身上的马鞭就被人收起,灵活地勾住青音的脖子,将人甩了出去,重重落在琼瑰面前的桌上。 琼瑰猛然看见面前落下一个人,身子一颤,条件反射地朝抛人的方向看去,靠舞台一角的金柱上,有个人正立在雕刻的凶兽上,那双赤红色眼睛,大咧咧地同她对视。 他同琼瑰想象的很不同,琼瑰本以为他会像之前在秦岁晏那里找到她时一般,整个人透着愤怒——然而,现在的林屿却衣冠楚楚,在金柱上负手而立,若不看他的动作,恐怕会以为他只是个纨绔英俊的普通少年郎。 然而那双眼睛里,更多的是疯狂,连愤怒都找不到踪影。 “你来了。” 林屿微动嘴唇,无声无息地用唇语说了一句话。 他仿佛知道琼瑰能看清。 琼瑰艰难地调整着呼吸,偏开头去,拉了拉还在等则正回话的陆司霆的袖子。 “林屿······在那儿,他在柱子上。” 陆司霆顺着她说的看去,果真看到了林屿。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一般,林屿纵身一跃,径直停在陆司霆和琼瑰面前,朝他们绽开一个邪气的笑容,缓慢又清晰地问:“怎么样,陆家这个贱人的表演,看的高兴吗?” 第33章 . 我妹妹她老实本分 她怎么会深更半夜摸…… 陆司霆瞧着他不太正常, 直接将琼瑰护在身后,没想到琼瑰却悄悄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去把陆蔓救走—— 那边无人看顾着陆蔓, 周围一圈人群几乎像恶鬼般都扑了上去,想要分一杯羹。 陆司霆不想去,奈何琼瑰态度坚决,主动从他身后绕了出来, 对陆司霆:“林公子和我有话要说,你在这里不方便。” 陆司霆只好站到一旁, 伺机钻进人群中, 去找陆蔓。 陆蔓此刻已经神情呆滞, 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看到她身上的伤痕,陆司霆终于还是又气又恨,佩剑出鞘, 对着周围人晃了个剑花,锐利的剑气让人皮肤一寒,这才逼退了那些被欲望迷住了双眼的人。 他脱下外衣让青音替陆蔓盖好,看着则正背起陆蔓往下走,自己则快速转身去找琼瑰——然而,原来台子正对的那张圆桌旁, 早已没了人。 琼瑰和林屿,都不见了。 陆司霆狠狠地骂了一声,正要冲向旁边大开着的窗户,忽然听到一声软糯的声音唤他:“大哥。” 他一转身,琼瑰正好端端地站在二楼回廊的转角处,安慰似地给了他一个定心的微笑。 陆司霆匆匆往她那边走去,琼瑰却道:“你先、先不要过来。我和林公子的话还没有说完。” 陆司霆看出她应该是被林屿胁迫, 怕自己激的对方举止越界,只好止住脚步。 听到琼瑰的话,林屿满意道,“继续走,上楼。” “你——” “嘘,别说话,否则会发生什么我可不保证。” 琼瑰听着这声音里毫不掩饰的疯狂,只感觉头皮一麻,但是戴在身上的那块玉佩正一直冷热交替个不停,即便隔着衣服也能明显感觉到温度变化——这大概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 罗裳馆越往上走便愈发清静起来。 琼瑰只感觉到心里一阵害怕,终于在四楼时,林屿停了下来。 琼瑰环顾四周,发现走廊上的厢房,各个房门紧闭。 好在每间厢房门口陈设不同,否则极易混淆。 “进去。”林屿推开其中一间门,示意琼瑰先进。 琼瑰迟疑着朝里面看了看,只来得及看清大开的临街窗户以及窗户下方摆着的方桌,便被林屿不耐烦地推了进去。 然而进去之后,他并没有锁上门,琼瑰心下稍安。 但有些猜不透林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在桌边坐下,林屿也在她对面坐下,两人相视一眼,林屿仍旧没有说明叫琼瑰来的目的,只是拿起桌上摆着的酒坛,一扬脖咕哝咕哝喝了起来。 琼瑰百无聊赖地看他喝,心想着如果他喝醉了,自己脱身就更简单了。 岂料林屿像是听见她心里的想法似的,突然停下,将酒坛拍在她面前,欺身撑住酒桌,带着醉意的眸子目光迷离地看她。 乌发云鬓,眉眼如画,只是原本白皙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被涂成了蜡黄,还画蛇添足点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斑。 从前的陆斯玉十分爱美,决不会做这养有损自己容貌的事情,就像她也从不会用这种看陌生人的目光来看自己。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对陆蔓?”一阵沉默,林屿嘲讽地看了一眼琼瑰紧闭的薄唇,最终自己开口。 陆蔓被则正和青音背走时的狼狈模样,琼瑰已经看到了,旁边围观人群的嘴脸,也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无法抹去。 她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和恐惧,一想到还要和眼前这个造成那种场面的人说话,内心就充满了抗拒,但是此刻,她只能违心道:“为什么。” 像是忍着不适给一只老虎顺毛。 “她给我下了药。”林屿声音有些奇异,呼吸也有些紧促,仔细盯着琼瑰,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点反应。“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她还在我怀里承欢,叫的动听无比。” 琼瑰听他说的太过下流,忍不住别开脸,下意识地皱起眉。 林屿看了她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叉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来,让她无法回避自己。 突然的碰触让琼瑰身子一抖,那双水眸终于有了波澜,除了漠然不关心,还有了厌恶和害怕。 “她真的这么做了?实在是太过分了······”琼瑰藏在袖里的手指掐了掐掌心,拼命保持理智没有骂他,反而极力顺着他说了两句。 明明很反感,却还是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装模作样敷衍自己,以前的陆斯玉,也不会这么做。 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自己,但那种怕,是担心自己表现不好会被讨厌的怕,本质是渴望靠近,和如今这种由里到外真切的惧意,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看清了琼瑰的下意识反应,林屿仿佛控制不住一般哈哈笑了起来。 他松开挟制着琼瑰的手,一边笑一边给自己灌酒,酒坛将他的脸遮住,只有上下蠕动的喉结能看出他喝的有多快、多猛烈。 直到被酒呛得笑不出声,林屿才将酒坛随手扔出了窗外。 他自己则一边咳嗽一边凑近琼瑰道:“你不在乎······哈哈,陆斯玉,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和你的庶姐睡过——咳、咳!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一夜,到处我都找过了,连你的影子都没有,我就差直接去闯水牢了······看到陆蔓的时候我多庆幸——我以为下一刻就要见到你,我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你!那个贱人、她伙同你们家的姨娘,一起来骗我!你、你现在一点都不在乎······” 琼瑰垂着头,任由林屿疯了一样站在身边声嘶力竭地宣泄、质问。 忽然,林屿俯下身,身子半跪蹲下,将她的胳膊从花梨木椅圈住的扶手中拽出,抱紧不放,将头也埋了下去。 琼瑰哑然。 衣袖袖口有一部分是轻纱所制,很快就渗出一种古怪的湿热来,琼瑰心中一窒,有种突如其来的浓浓的难过,她情不自禁地将另一只没有被抱住的手放到林屿头上——刚一接触到林屿的头发,她便整个人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是原主残留的意识所致,而不是她本人的想法。 然而她刚想把手收回时,林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退意,闷声将自己的手压了上来,不许琼瑰离开。 “别动——陪我待一个时辰······我就送你回家。”林屿的声音原本清朗好听,还带了些气泡音,现在却嘶哑含糊,但是里面的威胁感比之前只多不少。 琼瑰只好僵着身子,心里祈祷陆司霆快点处理完陆蔓的事情,来找她。 她现在已经对自己脱身感到不那么自信了。 林屿好像是真的醉了,但他的力气还在。 而另一边,本来要去找琼瑰的陆司霆,却遇上了几个意想不到的麻烦。 之前琼瑰的身影刚过木楼梯转角,陆司霆便急急追了过去,半刻都没逗留。 然而走的过于匆忙,差点与上楼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这位兄台,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走路没长眼?也不看是谁就往上扑?” 陆司霆先行道歉,却没想到对方得理不饶人直接骂了起来,更没想到的是,对方的声音,竟十分耳熟,他听到之后怔了怔,抬起了头。 四目对视,陆司霆发现,眼前这位酒气熏天、满脸潮|红的常服男子,竟是大皇子。 大皇子酒量颇佳,只是喝酒比较容易上脸,此时没费什么时间就认出了陆司霆。 他一时间有种被撞破的恼羞成怒,先发制人呵斥道:“大胆陆司霆,本皇子是为公务微服寻访,你又是怎么会在这种烟花柳巷里?私德不修何以为国为民?”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另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赶上来道:“大哥原来在这儿啊,怎地还不回房,小春枝儿说让我来找找你,怕你掉进茅坑里爬不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陆司霆一时了然,不甚在意地拱拱手,算是给大皇子行过礼,接着便侧身让过。 大皇子僵在原地,瞧着陆司霆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表情难以言喻。 直到身后那个醉鬼将手一把搭在他肩膀上,又道:“大哥,芩知真是上道,伯父家的地——啊,就是安惠静庄那一片、好几百亩的良田,都孝敬给咱俩了——他还说,等以后你当了皇 ——” “啪!”大皇子猛地回身一拳打在说话的人身上,心中又惧又怒,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又补了几拳,把醉鬼打得鼻青脸肿,神志不清地逃往陆司霆那个方向—— “大哥打我、他疯了、好啊,你是想打死我好独吞那些田产——你以为你一定能登基?我告诉你······你、你做你娘的白日梦······皇后那肚子、那肚子说不准就鼓起来,生了一个嫡皇子——到时候、到时候你是个什么东西······” 陆司霆冷眼旁观着,这位素日里平平无奇、无功无过的三皇子,私下竟是这番模样。 他单手挡住三皇子,将人推到扶手附近,让他自己扶住,便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真是晦气,去找妹妹的时间被这群酒囊饭袋耽误了。 谁知道大皇子死死扑了上来,缠住他不许走。 “你站住!回来!你发誓、当着本皇子的面以你陆家起誓,绝不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陆司霆听到这里,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然而大皇子毫无察觉,继续道:“否则你陆家满门不得好——额······” 脖颈间传来剧痛,他眼前一黑,便歪倒在地,不省人事。 陆司霆朝旁边看去,三皇子也已经闭眼晕了过去,而秦岁晏,正站在楼下淡静漠然,反复没有出过手一般。 “秦兄——”陆司霆没有感觉轻松,反而颇为焦虑地开口,但是却不知从何问起——他不清楚秦岁晏是何时来的,也不知道他来时有没有碰到背着陆蔓的则正,况且,琼琼还在楼上。 “陆兄也是来看望沈小姐?抑或是有什么烦心事?”秦岁晏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主动说出自己来这里的缘由。 陆司霆怔了怔,笑道:“没想到今日这样凑巧,遇上秦公子也来看望若嫱。秦某尚有些事要处理,就不与秦公子小酌了,来日再叙——” 他说着,便急匆匆要下楼打算从另一处绕上楼继续找琼瑰。 却没想到擦肩而过时,秦岁晏突然道:“陆兄这样着急,是令妹出了什么事情吗?” 陆司霆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少年又若有所思地淡淡一笑,仿佛在笑自己好没道理。“定是秦某想错了。此处是青楼楚馆,天色未明,陆兄即便如此神色,也定然不是因为令妹而为难,对吧?” 这话一出,却是直接堵死了陆司霆的路。 他只能讪讪一笑,为了隐瞒琼瑰来了这里的事,装作没事人一样轻松道:“那是当然,我妹妹她怎么会来这里,她为人最是老实正派,身子又娇弱,闻到一点酒气便会发晕,又内向胆小,见到这地方定然会害怕——走走,不说了,咱们先去喝两杯!” 秦岁晏眼中划过一丝利芒,望向陆司霆身后躺的七歪八扭的两个皇子,对急于扯开话题的陆司霆笑道:“正好,秦某在楼上预订了雅座静室,陆兄,请。” 陆司霆面色一僵,哽了半晌,咬咬牙道:“请。” 两人绕着木楼梯一前一后上了楼,最后进了一间包厢中。 罗裳馆相传是一位西域人所建,内里空间十分独特,自三楼往上便在室内留了视野极其开阔的中庭,所有供人休憩的房间都排在一条环廊上,人绕着环廊,既能看到楼上,又能观赏楼下巨台上的歌舞。 陆司霆由于担心着琼瑰,压根没有留意,从这间包厢的窗户看下去,那扇房门大开的厢房里,琼瑰就坐在那儿。 酒过三巡,陆司霆已经喝得有些意识模糊,没想到秦岁晏却还是目光清醒,脸色如常。 陆司霆晃晃头,稍微让自己也清醒点,他真的很怕琼瑰出事,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下,却听到秦岁晏声音微讶道:“陆兄——下层厢房中那个人,身影像极了令妹。” “哪里?!”陆司霆猛地起身,大声问道。 秦岁晏似乎被他的反应所惊,略微挑了挑眉,状若不懂:“陆兄何故激动,只是身影极像,人却半点不像,那人脸色蜡黄——” 陆司霆没了办法,只好苦笑着,向秦岁晏坦白了一切。 他本来等着秦岁晏面露异色然后对自己敬而远之,没想到秦岁晏神情依旧如故,淡然自若,连带他也放心了很多。 不仅如此,秦岁晏还主动道:“耽搁了陆兄接令妹,秦某实在难辞其咎,不如,秦某便随陆兄一起接陆小姐,陆兄意下如何。” 陆司霆还能意下如何,简直是大喜过望。 他自己去自然有把握能带回妹妹,但是有了秦岁晏随同,却可以确保整件事更加顺利——刚刚他是如何处理那两个皇子的后续,陆司霆可都看在眼里。 两人很快下楼来到了琼瑰和林屿所在的厢房外,却在看见里面的情状时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 娇小的少女正端坐在雕纹木椅中,垂头望着伏在她膝头的男子,她素白如莲藕的小手正轻轻搭在男子头顶,还被男子反手紧紧握住。 这样亲昵偎依的画面,分明极甜,仿佛两人深深恋慕彼此。 落入眼眶中,却如同千万根刺同时扎过来一样。 秦岁晏唇角淡淡的笑意凝固了。 陆司霆也吃了一惊,下意识对秦岁晏道:“这、秦公子——妹妹她一定是被逼无奈——” 身后无人回应,过了好一会儿,秦岁晏的声音才响起,古井无波道:“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可喜可贺。”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极慢极清晰,连陆司霆也听出有些不对,他回头看时,秦岁晏脸上却又重新现出了淡淡的笑。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笼在袖中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狠狠压在了连针小弩上,被锋利刃口切割的鲜血淋漓。 第34章 . 大猪蹄子 相约在青楼。 维持一个姿势坐了很久, 手臂已经酸麻的不行,琼瑰正发愁陆司霆怎么还不来,忽然听到门口有些响动, 她好奇地看过去,眼睛一亮,几乎要热泪盈眶。 “大哥!”琼瑰压低声音,欣喜地喊陆司霆。 陆司霆顾不上再关注秦岁晏, 听到琼瑰叫他,立即大步跨了过去, 将林屿从琼瑰身边拉开。 林屿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又灌了自己一大坛子酒, 后来趴在琼瑰手臂上竟睡了过去,因而这会儿毫无反抗地被拉开,靠着木桌腿继续酣睡。 手臂上的重压是没了, 琼瑰想起身,但无奈浑身酸麻,差点又跌坐回了木椅上。 陆司霆连忙搀好她,“妹妹,大哥来晚了,你没事吧?” 琼瑰摇摇头, 两人走到厢房外,她才舒了一口气,庆幸道:“没有,我觉得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以后应对林屿这种人,或许不用先急着辩白,顺着他来说话反而不会太危险。 “什么怎么做?”陆司霆一头雾水。 琼瑰抚了抚和田白玉,看着里面已经消退了大半的红沁, 笑道:“没什么,还好大哥你来了,再晚一会儿我可能就腿麻的走不了路,需要人背着了。” 虽然琼瑰笑盈盈的,明显是在开玩笑,但陆司霆还是极为歉疚,他把半路遇到两个皇子和秦岁晏的事告诉了琼瑰,接着又问:“妹妹,你看见秦公子了吗?” “秦公子?”琼瑰惊讶地跟着问了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 秦岁晏他,平时还有逛青楼的爱好? 陆司霆听到琼瑰问的话,回想起秦岁晏出现的那个时间点,大概能猜到他是因为些私事而来,并不是像他自己所说,是来看望若嫱——至少和那两个皇子有些关系。 “秦公子大约是偶尔过来坐坐,今日凑巧遇到了。”陆司霆怕隔墙有耳,于是没有和琼瑰细说。 琼瑰听在耳中,立时想到刚进门时,看见的几个女子高空抛衣服碎片的景象,再想想秦岁晏肯定也看见了。 明明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就还挺······人不可貌相的。 琼瑰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但由于她的脸已经在来这里之前就被涂得蜡黄,陆司霆根本察觉不到她的情绪变化。 他这会儿左右看了看,还是没找到秦岁晏,觉得奇怪不已。 接出琼瑰以后秦岁晏就不见了,难道是先走了? “奇怪,秦公子刚刚还在这里,现在人却没影了。”陆司霆朝楼上扫视一圈,发现之前的厢房房门紧闭,屋中连灯火都已熄灭,他摇摇头,只道秦岁晏大约有什么其他事情所以不辞而别。 “走吧,妹妹,我们先回去——父亲和母亲还不知道陆蔓的事······”陆司霆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一阵唏嘘。 他倒没有生出要为陆蔓讨个公道的想法,毕竟这件事是她咎由自取,而且她下手的对象是林屿,林屿还曾与琼琼有过婚约,倘若当时琼琼没有退婚,再传出这等庶姐勾引妹夫的事来,那今日她岂不是要因为陆蔓平白受辱? 想到这儿,他就后怕。 还好琼琼退婚了,退婚可太正确了。 两人风尘仆仆回了陆家,一路上琼瑰都闷闷不乐。 她倒也没刻意去想,但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想到秦岁晏从何时开始去青楼的——早该想到他会经常去,因为沈若嫱在那里。 虽然知道是小说设定,甚至在这里男子三妻四妾才是稀松平常,如陆升阆那样只有一个妾室的倒极为罕见,琼瑰还是不可避免地心情低落起来。 直到下车时小燕儿偷偷对她道:“小姐······银票没用上呐。” 小丫头看起来喜滋滋的,琼瑰却想起来,有个重要的事情没有问大哥。 她依稀记得沈若嫱作为白月光,会出事,虽然上次护送沈若嫱的母亲时,她让陆司霆跟去避免了沈若嫱的危险,但是她总觉得,一直在青楼那个地方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才想着去试试能不能帮沈若嫱出来。 本来她心心念念记着这事的,但后来因为秦岁晏,她忘了。 琼瑰于是更加生秦岁晏的气。 虽然也知道没什么道理,但是就是好气。 都怪他,没事往青楼跑什么啊?想见沈小姐不能把人接出来?? 还有她哥也是,大猪蹄子。 那么喜欢沈小姐,那么不喜欢对方的身份,那就把人接出来啊? 虐文里的青楼又不是什么安全的才艺表演场合,这些人真的心大。 于是大猪蹄子陆司霆就在和妹妹一起去母亲院中时,被琼瑰审视了一路。 他本来浑然不觉,直到主动找琼瑰说话时,被琼瑰高冷地全部回以“哦、嗯、哼”这类伤害不大后劲极强的语气词以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妹妹好像心情不好? 怎么突然不爱说话了。 谁惹她生气了?应该是太累了吧? “妹妹,你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大哥去和父亲母亲说就好了。”陆司霆怜爱地抚了抚琼瑰的头自告奋勇道。 琼瑰虽然心里有气,但是被陆司霆顺了顺毛,又感觉消了不少。 算了,大哥情商不高,她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能看到他下雨天的晚上还把沈若嫱气跑了。 琼瑰叹了口气,决定提点提点他,像什么林屿、秦岁晏之流,爱逛青楼就逛去吧,她眼不见心不烦,至少不能看着陆家这个亲哥在渣男的路上越滑越远还不自知。 “大哥,你和沈小姐,以后打算怎么办?”眼看离柳飘飘的院子还要过座桥,琼瑰索性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一直让她待在罗裳馆那样的地方,实在很危险。” 提及心爱的女人,陆司霆神色一下凝重了不少。 他倒没有觉得琼瑰还小就不和她说这些,只是有点无奈道:“的确如此,可惜若嫱不愿出来。” “她为什么——”琼瑰顺着问,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更重要的事真真切切地忘了! 她快走了两步,见陆司霆还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怎么回答自己,便道:“大哥,先去见父亲,我有事情要说。” 两人风风火火地进了柳飘飘的院子,倒把柳飘飘吓了一跳。 她正坐在花圃旁边的石凳上,听梨子说琼瑰走时留下的口信。 刚听到琼瑰带着陆司霆出门去了,正有些奇怪,就看到儿子女儿齐刷刷地进了门,目不斜视就往正堂去了,差点没撞到从里面出来的陆升阆。 陆升阆此时,已经穿戴整齐,红色袍服,威仪堂堂,正准备上朝去。 琼瑰和陆司霆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老实了,两人跟被被拔了毛的鹌鹑一样,叫了声“父亲”,便立到廊下等着挨训。 陆升阆的目光扫过一双儿女,却只是摇摇头道:“司霆,你也不小了,将来成家立业,也要这般冒失?还带累妹妹,你是怎么当哥哥的?” 陆司霆:“······儿子知错了。” 琼瑰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笑的很开心,有人顶包原来这么快乐。 不过,她顾不得太多,上前拉住了陆升阆的袖子,急切地把人往房间里拉,一边拉还一边问:“其实不怪哥哥,是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父亲、你看到母亲了吗?” 陆升阆看着在不远处笑着看女儿闹他的柳飘飘,颇为无奈道:“夫人还想看多久热闹?” 几个人进了房间之后,柳飘飘特意让碧月守好门,挥退了其他人。 琼瑰一五一十将在万佛寺佛窟塔林附近的听到的、看到的方文啸和细作接头场景都说了一遍,能回忆起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她始终觉得,共享信息真的很重要。 如果没有及时获取新的信息,哪怕陆升阆父子再聪明,也很难短时间内想到解决困局的办法。 要不是陆蔓这事发生的太突然,她也不会差点忘了告诉陆升阆这么重要的事情。还好赶在了他上朝之前让他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琼瑰下意识地没有把秦岁晏救了自己这件事说出来,只是直接略过了。 然而陆升阆和陆司霆还是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隐藏剧情。 “琼琼,当时那种场景,你是怎么脱身的?”陆升阆皱紧眉头,追问琼瑰。 琼瑰有那么一秒犹豫了下,卡了壳。“······” 柳飘飘就心疼地把她往怀里搂,一边埋怨地望着陆升阆道:“你怎么跟逼问犯人似的,那么可怕的场景,还让琼琼回忆——” 陆升阆叹了叹气,看了一眼陆司霆,对妻女解释道:“她听见了细作的话,相当于扰乱了人家的全盘布置,甚至连先手都成了废棋,更有暴露的危险。如果没有其他人相救,那种情况下,琼琼只会被灭口。” “父亲是否也怀疑,”陆司霆补充道,“那位救了琼琼的人,更是在背后将咱们家推到深渊的人?” 这几句话仿佛重逾千斤,耳膜一下下被敲打着,琼瑰只感觉一阵凉意涌入了心脏,渐渐弥漫到四肢百骸。 虽然猜出了秦岁晏是端王的私生子······但当时,她的确没有再往深处去想,她只是急着想办法救陆家人脱险。 现在清醒过来再看,陆司霆和陆升阆的逻辑,从各方面都说的过去。 “救我的人······是秦公子。”琼瑰最后低声道。 ********** 罗裳馆最高的圆顶小阁楼中。 一个女子正静坐在延伸到室内的三角形木窗前,手中拿着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眼神悠远空茫,似乎在思虑事情。 她身后的木楼梯突然传来一阵嘎吱响声,来人脚步已经放得极轻,奈何木楼板已有了年头,这番潜入不算成功。 女子未回头便道:“束禾,我说过了,不要进来打扰我,除非秦公子有事要见我。” 然而脚步声并没有停。 女子不耐地转过身去,却在看清来人时愣了愣,又惊又喜道:“贤音,你怎么会来!” “当然是来看你过得好不好,好多年不见,若嫱姐姐想我了吗?我可是每天都很盼着能来雍京见姐姐呢!”一袭水红长袍的少女撒着娇扑到沈若嫱肩头,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她耳边咯咯笑。 “你这次不是一个人偷偷来雍京的吧?扶启王倘若知道了,还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沈若嫱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任性。” “姐姐还说我,姐姐身为一个名满天下的大花魁,还不是谁都不见,只见秦岁晏那小子呀。”贤音清脆的嗓音如黄鹂一般,打趣着沈若嫱。 说是打趣,其实也有几分试探在其中。 “小丫头,还对阿晏直呼其名,小心被他知道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若嫱笑着点了点贤音的鼻尖,倒没怎么想她话中的其中含义。 虽然咋听“大花魁”这个词,心中突兀地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一想到贤音长时间待在北地,对大雍的风俗想必不了解,且年岁也不算大,自然也不懂得花魁何意,沈若嫱便强行让自己忽略过去。 贤音是北边扶启国的公主,几年前曾随着父亲扶启王来过雍京,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一个人孤身跑进罗裳馆玩,结果在这里差点被人非礼,沈若嫱当时不便出面,便让秦岁晏救下了她。 后来她便不知为什么,喜欢上了自己,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让人心都融化了。 沈若嫱没有兄弟姐妹,心中便将贤音当成了亲妹妹。 说起来,她与贤音亦有好几年没见面,不知这次她会在京中待多久。 沈若嫱满腔心思都放在贤音身上,没注意身后的楼梯又响了起来,贤音却注意到了。 她美眸流转,望着旁边木墙上投射出的颀长身影,突然起身离开了沈若嫱肩头,将自己的流苏裙摆提起一些,扭动腰肢轻盈地转了个圈,然后停下,笑容娇俏,“若嫱姐姐看我穿的这身好不好看?这里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费了我好大的劲才穿上,好看吗?你还没夸我呢?” 说着,贤音足尖点了点地板,轻轻一跃,在空中旋了旋,群裾大幅绽开,如饱满的花朵一般,越发衬得她腰肢纤细,仿佛花中精灵。 沈若嫱笑呵呵地看着“妹妹”献宝,其实贤音的肤色有些偏黄,不够白亮,但沈若嫱亲姐滤镜满点,一口一个“好看”,赞不绝口。 贤音便更加得意,甚至在空中来了个鹞子翻身,没想到这次却失了手,身子一歪,没控制好平衡,眼看就要摔下来,沈若嫱连忙起身,飞身纵跃过去,想接住她——却不想,贤音大概是处在慌乱中,见到她接过来的手,却叫着“哎呀——”一手推开了,摔向木楼梯那边—— 沈若嫱着急不已,转手将袖中丝带翻出去,然而却是来不及了。 “咚”一声,贤音好像掉在楼梯板上。 她连忙上前去看,隔着扶手,正巧看到少女嘟着红唇,一双凤眼盯着离她一尺远的挺拔少年,不乐意道:“秦岁晏!你干嘛不来接住我?!你是要看着我摔死在这里、摔死在你眼前?” 身穿天青色常服的少年虽然站在暗处,却依旧凛冽如崖间雪松,令人觉得干净遥远。 他听到贤音的话,只是淡漠地抬眼看她,薄唇轻启,“学艺不精,与我何干。” 说完,便向楼上走去,看也不看还坐在楼梯间的贤音——然而贤音根本不打算就此放弃,趁秦岁晏路过她时,贤音故意伸出一只手臂,想要拦住了秦岁晏的脚步。 “那我就是摔倒了嘛,我都已经摔倒了,你快来扶我一——”她放软声音,带了丝祈求,谁知话未全说完,少年便充耳不闻道:“木岫,扶人。” 木岫原本隐在暗处,此时听到这,难得地面色一僵,感觉场景似曾相识,慢了一拍才应声而出,重又换上笑容,在贤音开口拒绝之前,将人一把拉起,翻身送回了沈若嫱身边。 然而手腕突然一痛,木岫扔贤音的力道有点大,秦岁晏不紧不慢地上了楼时,便看到贤音一边由沈若嫱擦药,一边盯着他委屈道:“你看看,你家的侍卫害我受伤了,都怪你不亲自来扶我,明明知道人家学艺不精,还不好好待人家——我要回去告诉父王,就说你欺负我,秦岁晏你欺负我!” 秦岁晏眸光扫过垂着手面无表情立在一旁的木岫,心下了然。 下一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转了个身,贤音便突然抱着手腕尖叫了一声。 正在给她的膝盖擦药的沈若嫱急急忙忙地去看,发现贤音的手腕上多了一个汩汩流血的小孔。 沈若嫱见过这种伤口,立刻转向秦岁晏,刚要质问他,却在对上那双冰冷慑人的眸子时,心底一颤,没有开口。 “怎么,受了暗算不知道还手?”秦岁晏冷冷地问木岫。“我是怎么教你的?” 木岫沉默了一瞬,忽然抬头笑道:“主子,我记住了。” 伤人者,当以十倍奉还。 只是眼下,他们手中没有兵符,想起事多半需要用到扶启王的力量,木岫并不想因为自己而得罪这位扶启公主。 贤音不是傻子,当然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事,也很清楚,她因为故意伤害木岫,把秦岁晏惹恼了。 “你、你居然为了一个下人这样待我——本公主这就回去、回去告诉父王——”贤音站起身,哭着跑了出去。 她跑的并不快,甚至在楼下拐角的平台处停住了脚步,想偷听些什么。 果然沈若嫱的声音响起:“阿晏,你怎么能这样对贤音,她还是个小孩子——她应该是喜欢你——” 秦岁晏锐利的视线划过沈若嫱披散打结的头发,心底泛过一丝嘲讽,清冷道:“与我何干?” 沈若嫱被堵住了话,面上也讪讪起来,木岫连忙打圆场笑道:“沈小姐别和我们少爷一般计较,他今天心情不好。” 沈若嫱奇了:“阿晏······会因何事心情不佳?” 木岫还想再说,秦岁晏视线扫过去,他便笑嘻嘻地看其他地方去了。 “反正事实如此,沈小姐您就多担待。” “对了阿晏,今日我在这楼里,看见了大皇子身边跟着一个女人,她是端王世子芩知的人,在这里叫小春枝儿······”眼见秦岁晏不想说,沈若嫱也识趣地不提,转而说起正事。 秦岁晏点点头,“陆司霆也知晓此事。” “司霆?他什么时候来过?”沈若嫱极为惊讶。 秦岁晏便让木岫将陆蔓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若嫱因自己的处境而心情复杂,手死死撑住了扶手,好一会儿才咬唇道:“我今日有些不舒服,便闭门谢客,现在才知晓此事,林屿、林屿真是丧心病狂······” 那个如骄阳般灿烂的男子,如何变得这样阴鸷疯狂了? “此事传扬的很快,若无妥善解决之法,陆家往后会声名俱毁。”秦岁晏看着沈若嫱,又补充道。 沈若嫱此时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叫自己的丫鬟进来,找了纸笔,便要修书一封送往陆府给陆司霆。 秦岁晏见她奋笔疾书,便好整以暇地借地处理自己的事情。 葛罗和木戎、木萧一个接一个的进来,大部分用暗语说完,小部分则不避忌沈若嫱直接谈论。 “少爷,胡建刚刚派人来传,北边扶启已经出兵了,哈斯哈族也派人混在其中,禹州那边乱成一团。估计三日后请求援兵的消息就要传到京中来。” “贤音公主速度真快。”葛罗发出一声惊叹。 他们少爷算无遗策,这次应当也是一样。 “只要边境一乱起来,皇帝必然要派兵出去,动乱越分散,需要的兵力便越多,耗时也更久,到时雍京城中守备空虚,老王爷定不会放过这个绝妙的机会,他一出手,可不就有了清剿判国逆贼的名义?”木岫看向不知何时放下笔静静听着他们说的沈若嫱,道,似有深意“到时候,沈小姐便大仇得报了。” “再之后,沈姐姐就可以准备嫁给陆司霆啦。”葛罗笑嘻嘻地补充道。 沈若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忽然又忧心道,“端王兵力不少,定不会坐以待毙等着被清剿,到时司霆与他,恐怕又是一番苦战。” 只要上了战场,便有牺牲的可能,沈若嫱此时已经开始担心了。 谁知秦岁晏定定道:“沈小姐放心,陆司霆,这几天就会被调去边关守疆,这里的内乱,不会波及他,秦某,也定会保他在边关周全。” 第35章 . 绿帽 打死你个龟孙 陆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隔了几天,本已下狱的陆氏父子又重新好端端的出现在朝堂上,不少臣子虽然极为疑惑, 却无人敢多问半个字。 那些被太上皇请去御花园参加了宴会的重臣,自然也不会将皇家之事大肆宣扬,只着人提点了一下自己的“门生”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因此, 陆升阆和陆司霆走在金殿前的广场上,来寒暄、拜侯的人不少, 倒像是这几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然而与陆家交好的兵部侍郎李纯罡等人却急匆匆地等在最后, 借着陆续上台阶的机会, 给陆司霆父子提了个醒:“前些时间事发突然,下官等人也没了主意,因此未敢有所动作, 今日见到太师和公子安然无恙,实在是可喜可贺,但今日下官等人接到密信,端王世子也会入朝,说是有要事奏禀······万望太师和公子小心应对。” 陆升阆自然知道轻重,并不会对他们没有作为而心生芥蒂, 因此点点头道:“李侍郎有心了。” 进了金殿之后,一班朝臣中,陆司霆果然一眼看见了端王世子芩知的身影。 他与几位皇子一起,站在了皇帝左下最末位。 此人生的文质彬彬,器宇轩昂,皇帝的几个皇子站在他身边,对比之下实在不堪, 只有二皇子勉强能入眼,那位三皇子更是吊儿郎当,顶着两个黑眼圈,一看便知私下放纵无度,气质萎靡像个下人。 众人在殿中稍候片刻,皇帝才不疾不徐的进殿来。 他环视一圈,瞧见站在文臣之首的陆升阆,又看了看在左手边站了一排的几个儿子侄子,心下已然不快。 然而皇帝面上却丝毫不露,甚至等众臣行礼后,便笑吟吟地问陆升阆:“太师,如何不在家中休养几日?既是父皇保你,朕这里,也是相信你的清白的,你大可以安养休整几日再来不迟。” 陆升阆连忙躬身作答:“皇上如此体恤臣,臣更不敢有负圣恩,忝居其位。” 皇帝笑笑,却将此话揭过,再不提万佛寺里通外国一事,转而问起了各州呈上来的折子,“陇州的雹灾冻灾如何了?奉蕤,朕派你去跟进此事,你可查到了什么?” 大皇子见自己被点到名,连忙出列道:“回父皇,儿臣正要上禀,陇州知州陈影擅自挪用赈灾粮款三千万两,陇州百姓现在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陈影日日在奏报中谎称陇州灾民已得到安置,仍不知悔改,请父皇立即下旨将他捉拿回京,细细审查。” 他话音未落,臣子中便站出一人反驳道:“皇上,臣有本奏——陈影的奏报都是直接上呈天听,大皇子即使得了皇上您的许可,代为监国时,私自查看臣子奏报也不妥,何况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并未实立太子监国,大皇子如此行径,实乃对君父大不敬。” 此话一出,满朝鸦雀无声,大家纷纷侧目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刘未并之后,也就恍然大悟了。 刘未并是一名御史,性子最为刚正不阿,平时没事就要刺刺天家,仿佛不冒犯天威一番,就对不起身上的藏蓝官服。 他自以为行得正走的直,自然也不结党营私——因为这,皇帝早看他极为不顺眼,但此人是太上皇时期提拔上来的,如今以太上皇提的陆升阆都未能拔起,皇帝也懒得去理会一个蹦跶的虾米。 但这虾米,今日蹦跶的实在不是时候——大皇子奉蕤所得的奏报内容,是皇帝给他让他背下来的。 之所以直接让大皇子背出来,就是为了试探各大臣对立储一事的看法,如刘未并一样看出不对的御史太多,如他一样蠢到以此指责大皇子的,显然没有。 他说完之后,附和的人却多了起来,这批人不用说,成分极杂,有不服大皇子为太子的人,有端王的残余亲信,还有刘并未往日得罪过的人。 还有一些,则是浑水摸鱼人云亦云之人。 可这声势一大,皇帝想要为大皇子徐徐图之的太子之位,明显困难重重。 金殿上此起彼伏的“不可”之声,皇帝闻言,面上已是一层阴翳。 他不耐地瞧了瞧跟着自己伺候的总管太监,太监会意,立即清了清嗓子,臣子们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渐渐停了辩驳。 眼见皇帝不悦,站在一边旁观许久的芩知主动站出来道:“陇州地界距雍京甚远,又事涉一方父母官,大皇子能查清贪官一案,在灾情之下,便是为成千上万的百姓造福祗,此分明大功一件,皇上,臣侄倒是觉得,诸位大人太过求全责备了,臣侄认为,当嘉奖大皇子。” 皇帝的目光落在芩知身上,充满了探究。 他倒没有像大皇子那样,听到一番看似为自己辩白的言辞便喜出望外,只是缓缓道:“朕险些忘了,今日皇侄也在。前些日子,朕听闻,安惠静庄外时常有农人吵闹,正打算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皇侄今日来,可是为此事?” 芩知脸上带着温煦笑意听完,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皇上,农人吵闹并不是大事,乃是府中管家为家父避开纷扰,故与周边佃农商议收购他们的地以换清净。臣今日来,实在是有另一事,需要求皇上恩典。” 皇上顿时来了兴趣,身子向前倾了倾,状若玩笑道:“是朕的好兄弟醒了,要朕去探望探望?” 芩知一怔,并没有马上想好怎么接话。 他到底还有些稚嫩,没想到皇帝会当众挑起这个话头,一时间耳廓红了半边,面色不佳。 皇帝笑着又问了一句:“醒还是没醒,你这个做儿子的,竟说不上来?” 芩知刚要说话,皇帝又道:“是说不上来,还是不愿对朕明言,怕朕这个做兄弟的,没有容人的肚量。” “皇上息怒!”芩知连忙跪下。“臣侄不敢有半点欺瞒皇上······” 然而皇帝冷笑起来,眼看就要发难,众臣之中又走出一人,行完礼后道:“圣上天威,不仅世子禁不起,天下又有谁能禁得起?臣相信,世子的确不敢瞒报,只是世子今日所求之恩典,恐怕不小。” 这声音雅正雍和,似汩汩清泉,很容易涤尽听者心中戾气,皇帝顺势将目光从芩知身上移到阶前,果然见南安侯秦岁晏正手执玉笏,立于百官之前。 大红缎袍官服十分适合他,再冠以东珠纱帽,鬓发尽束,露出清风明月般的目光,更显得风华殊盛,世无其二。 皇帝望着那绝世容貌,微叹了声,在心底道,真是像。 与二十年前那个善良温柔、多情如水的女子,真是很像。 他的目光骤然温和了许多,胸中甚至陡然生了一股舐犊之情。 “既然秦卿这么说,那皇侄且说说看,要求朕何样恩典。”皇帝散了威势,顺手摩挲起龙椅上盘龙的龙目,视线又随意地扫了一圈,最后对芩知道,“若在理,朕无不应。” 芩知慢慢抬起头,用余光静静打量了一眼身侧清雅如竹的身影,心内五味杂陈。 但是很快,他便收敛心神道:“臣侄,求皇上为妹妹与林屿赐婚。” 此言一处,正看热闹的抚远伯一下子惊的从人群中跳了出来,指着芩知道:“世子何来的妹妹?吾儿从未与王爷家有何交情啊,还请皇上明察!” 开玩笑。 因着皇帝登基时和端王的旧事,满朝文武中不乏站错队的,但他林家可是当朝皇后的娘家,会这么不知轻重地同皇帝的潜在威胁有私交? 抚远伯左右看看,这才想起来,自己儿子夜中归家以后便酩酊大醉,晨起又不知所踪,早差人递了假,并未早朝。 这会儿只能靠他一人反驳芩知这无耻之徒了。 “你妹妹,莫不是陆家的陆斯玉?端王世子倒是有雅兴,青天白日开我林家这么大一个玩笑!” 陆升阆听到这里,目光不虞地落到抚远伯身上,沉声道:“抚远伯,我儿已与林家毫无瓜葛,若再编排我儿名声,老夫便要奏请圣上施以公道了!” 刘并未又站出来点头道:“老太师此言甚是,朝堂之上所言皆是国事,抚远伯怎能随心戏言。” 抚远伯向来和陆升阆互相瞧不上,平时有林屿在,加之皇帝青睐,倒也不曾落在下风。 但他今天显然失了人和,一人被围攻,连个说得上话愿意解围的人也没有,直接气得将胡子捋断了一小把,自己还没发现,只是瞪眼望着芩知。 一时间满殿寂静。 芩知似乎就在等此时。 他再次朝皇帝拜了拜,起身时已是满面通红,神色却极为诚朴,“皇叔父明鉴,母亲只有侄儿一个儿子,然而,芩知确有一妹,乃养在陆太师家的陆蔓小姐。” “你说什么?!” “胡说八道!”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语气充满了不可置信。 陆司霆和林伯爷互相看了看,俱是一愣,而后再次同时道:“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大臣们也纷纷议论起来,被左右的窃窃私语夹在其中,陆升阆却显得极为平静,只是在初听芩知的话时有一丝诧异,眼下却镇定自若,对各种议论坦然相对,仿佛早有所料一般。 他这个态度,本来不太相信的众人,已经有七八分相信芩知的话了。 龙椅上的皇帝重重拍了拍扶手,扳指与金质扶手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很快被他的笑声盖了过去,“哈哈哈哈哈······陆卿、此事,此事当真?” 还不待陆升阆回话,他又笑道:“朕忘了,此事问你有何用。这陆蔓,是你的,陆家的——” 陆司霆只感觉眼睛已充了血,眼珠都快胀出。 他握紧了拳头,眼看下一秒就要冲跪在地上的芩知扑过去,但是陆升阆只是扫了他一眼,低声道:“为父早已知晓,如今也可告知于你母亲了,这是好事。” 这句话像是一盆及时的冰水,浇熄了陆司霆不理智的怒火,他忽然心下一松,想到母亲这么多年来的郁郁心结,此刻应是能解了。 “回皇叔父,”芩知道:“陆蔓在陆家是庶女身份,她的娘亲,名字叫苗绣。” 皇帝笑够了,看了一眼毫无表情的陆升阆,冲芩知一点头道:“你继续说,为何求朕为陆蔓同林屿赐婚。” “因为······因为······”芩知前面说话极顺畅,到这里却支支吾吾起来,似乎犹豫不决。 陆司霆忽然灵光一闪,想到琼瑰只来得及说了万佛寺中的事情,还没得来得及将林屿和陆蔓之间的事情说与陆升阆和柳飘飘。 原本陆司霆不知道陆升阆要如何应对,怕他被陆蔓、被林屿气坏身子,如今,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皇帝挥挥手,示意芩知不要吞吞吐吐,“快说。” 芩知这次当真流畅地说了出来:“林屿同陆蔓已有了夫妻之实,并且还带着她去过烟柳之地。” 刘并未反应奇快,当即高举笏牌道:“有辱斯文!既无媒妁之言又无父母之命,居然私下苟合!堂堂伯爷世子,居然去烟花柳巷,林屿眼中还有没有礼义廉耻四字?!” 芩知此时也不反驳,甚至侧身朝他点了点头,道:“刘御史所言,芩知深以为然,不过为今之计,补救的方法也不是没有,所以芩知此番,是来代妹求亲,求皇上恩典。” 抚远伯瞪大眼睛,第一反应便道:“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儿连陆府的嫡女都不予结亲,会和一个庶女苟——在一起?你闭嘴!你给老夫把嘴闭上!休要胡言乱语扰乱圣听!” 大皇子早已看林家不顺眼,更是忌惮皇后哪一天真的再诞下嫡子,眼前有如此好机会,他怎会放过,大皇子笑道:“抚远伯此言差矣,你儿子哪里是不与人家嫡女结亲,本皇子可是听说,陆家嫡小姐早看不上你儿子,近日都是他一人在纠缠人家,想来他也是厌烦了,退而求其次,觉得弄到个庶女也不错,却不想,陆蔓原来还有这一层身世,林屿这运气,还真是不错。” 皇帝看看喜形于色的大皇子,目光里的失望浓得难以掩饰。 这蠢货,真的是他的儿子吗。 他也不想想,他自己的母亲早逝,本就缺少舅家扶持,不和膝下只有一女的皇后打好关系,竟反而在此时对抚远伯落井下石出言相讥,真是愚不可及。 再看看另外两个拢着手看好戏的儿子,全然未察这是个拉拢人心的好机会,皇帝一时之间,竟生出心灰意冷之意。 也罢。 只能多费些心力,给这些蠢货铺路。 若是他再有个儿子······ “秦卿,你与林屿素来熟识,”皇帝将目光投向秦岁晏,道:“你说说看,此事该作何解。” 抚远伯闻言,也把希望寄托在秦岁晏身上,自家儿子不在,叫他辩驳都没有底气,如今儿子的好友在,他们年轻人说气话来自然方便,只要秦岁晏否认他儿子同陆蔓有关系,那此事便有转圜余地。 他眼巴巴地盯着秦岁晏,见那个目不斜视的端方君子缓缓道:“臣不知此事。前几日至今,臣一直在为重要之事奔波。” 皇帝一愣,而后顺着他的意思问道:“是何重要之事?” 秦岁晏沉默了片刻,随后道:“陆太师和陆大将军入狱,陆府嫡小姐求到臣这里,臣为她递信给了太上皇。” 皇帝原本正轻轻地拍着扶手,听到这儿猛地一顿,顺手抄起手边的茶盏,想要扔出去——但是眼神落到秦岁晏端挺如青松的身影上时,又猛地握紧茶盏,将力悉数压了上去。 “好,好。”皇帝冷笑着,他真是没想到,原来上次那个局,害得林家未得提拔,宴上被太上皇敲打的众臣再不敢站队于自己,竟有他视为心腹的秦岁晏暗中插手。 更想不到的是,秦岁晏今日居然光明正大就说了出来。 皇帝俯下身,朝下看去,目光忽然极为奇异,“这就是你的重要之事,秦卿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好一副救人于水火的菩萨心肠。” 秦岁晏垂头,如玉容颜却无任何惧色。 皇帝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很久,忽然对芩知笑道:“此事朕已记下,待朕问过皇后意思,再好好为你们两家斟酌亲事。今日,就先散了吧。” 旁边总管太监高唱了一声“退朝”,皇帝便率先进从后殿出去了。 两班大臣依次退去,秦岁晏和陆司霆陆升阆等人都在最后,故而走的并不快。 陆司霆有心要去问问秦岁晏,刚刚那番话是何意。 但陆升阆止住了他,只是摇了摇头。“回去再说。” 陆司霆有些不解。 等到回到了家中,父子两人才发现家中气氛不大对劲。 下人们看到两人退朝回家,都殷勤极了,围着他们问需要什么,又是帮忙换衣端茶,又是捶腿捏肩,连老管家跟着陆升阆半天,却不说话。 陆升阆觉得莫名其妙,很快他就明白,不止他一人有这个感觉。 两人回到书房中,老管家去召其他求见的人,陆司霆趁机道:“父亲,老管家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您?” “哪种眼神?”陆升阆奇了。 陆司霆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奇怪。“不知道,好像有点同情?” “对了,您方才,为何不让儿子去问问秦侯爷——” 陆升阆眉心拧出一个极深的川字,望着左手边的信笺,忧心忡忡,“此人心思诡谲,行事用意难以猜透,对上他,连为父也没有胜算。为今之计,只能先远观,静候其变。” “你问了,他就能同你说实话?” 陆司霆倒没有陆升阆那样强烈的危机意识,早上他推测秦岁晏借着接头之际故意将陆家卷进通敌风波,但他根据自己同秦岁晏的接触,总觉得这事或许有什么误会——秦岁晏或许是想拉拢他家,而有些事,他提前知道了,所以及时出现在现场,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自从这一入狱,父亲对秦岁晏的态度,好像一下变得极差。 也不知是不是太上皇在信中对父亲说了什么,父亲也不给他看信,这还是头一遭。 “老爷、少爷、不好啦!花厅、花厅打起来了!” 书房里两人都思忖着事情,外间木门被擂的叮咚响,听声音还是则正的,陆司霆快步走去将门打开,则正擂门的手差点没收住,挥到了陆司霆的脸上。 “怎么回事?”陆司霆问。 “少爷、打起来了——夫人跟人打起来了——她不要奴才来通知您——”则正上气不接下气道。“但是二小姐一定要奴才来通知您——” 陆司霆闻言直接冲向了花厅。 里间陆升阆也倏然起身,一边走一边道,“夫人可有受伤?为何不替夫人拦住?” “没、拦、拦不住啊!夫人先动手的,二小姐想拦着,还被她骂了,说平时、平时身子弱,这会儿打架都没力气,要她不许乱动······总之,总之您还是快去看看吧,怕晚了闹出人命······”则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脑海里闪过柳飘飘拿菜刀的样子,禁不住浑身震了震。 太猛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家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小姐也被震住了,只敢用手势叫他出来。 果然家中第一人还得是夫人啊。 眼见花厅就在不远处,一大片日头铺下,照的满园菊花都很有精神,奇怪的是,这一片都静悄悄的,根本没有吵闹的痕迹。 陆升阆疑惑地看了一眼则正,对方擦擦汗,只是小声道:“夫人、夫人不许大家发出声音······说家丑不能外扬,她要······” 后面的话则正支吾半天,不敢说。 好在他们已经进了花厅—— “······老娘今天一定要打死你个龟孙!叫你给老爷惹事!叫你不守妇道!你看看你干的什么缺德事啊——别跑、碧月别碰她!老娘要亲手抓住她——你还跑······” 陆升阆完全知道了柳飘飘要干什么。 然而柳飘飘太灵活了,他本来只看到一个女人被追的头发都乱成了鸡窝,还拼命往犄角旮旯中挤,直到几道寒光闪过,他才发现,柳飘飘手中好像拿着两把刀。 而一道珠帘之后,他的小女儿正被哥哥遮住了眼睛,脸上表情仿佛生无可恋。 “胡闹!”陆升阆猛然喝止住柳飘飘。“飘飘!你在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第36章 . 羡慕 他为啥有个系统啊! 柳飘飘换了一套衣服头面, 从厢房中走出来时,心情还没完全平静。 等到进了正厅,见到厅中央跪在地上嘤嘤嘤哭的跟蚊子哼似的女人, 心中的火就噌噌冒的更快了。 好在陆升阆半点视线没给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见她来了,虽然眉头不松,却还是问碧月道:“夫人身上可有磕着碰着?” 碧月笑道:“回老爷, 奴婢仔细检查过了,夫人好得很。” 柳飘飘白了他一眼, 又看到琼瑰和陆司霆都眼巴巴地看她, 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往日在孩子们面前可都是慈母形象, 今天突然发了威,也不知道琼琼和司霆会怎么看她了。 这么一想,柳飘飘忸怩地朝琼瑰看了看, 颇有些忐忑地坐到了陆升阆旁边。 等她坐下之后,陆升阆便挥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下李妈妈和碧月,守在门口。 陆升阆对跪在地上的苗绣道:“你也站起来吧——” 柳飘飘听到这儿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他,“老爷, 不许她站起来!” 说罢又转向苗绣道:“你自己说,你背着老爷都做了什么好事!” 琼瑰在旁边真是心疼柳飘飘手掌会肿。 到现在她还是觉得很莫名其妙,毕竟她进花厅的时间,并不比陆司霆早多久,进去之后柳飘飘已经追得苗绣认不出人,一直往外逃、往壁橱里钻。 苗绣身上也换过衣服,由着下人重新梳洗了一番, 此时除了额角在跑动中自己撞了柱子蹭破一块皮,倒没其他问题。 只是她明显被柳飘飘的菜刀吓得不轻,一个劲地看着柳飘飘的手,眼神十分警惕,仿佛柳飘飘会突然从其他什么地方再掏出两把菜刀来。 陆升阆好言好语劝道:“夫人,此事老夫早已知晓,这么多年来,你受委屈了。” 柳飘飘着急道:“老爷知道什么啊,这事不是她吵着要回娘家闹一闹那么简单了!” 陆升阆父子出门以后,她派出去找苗绣的人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倒是李妈妈将陆蔓悄无声息回了陆府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刚想去好好审问一下唯一跟回来的陆蔓侍女青音,忽然外面来报,青衿也回来了。 正是青衿带着她们在端王府外截住了苗绣。 当时她正领着几个婆子,看上去兴冲冲地,似乎在置办什么东西。 柳飘飘是亲自带人去的,苗绣见到她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竟真的跟她回来了,一点也不挣扎,还说有事情要告诉她。 然后,她才知道,陆蔓,原来不是陆升阆的孩子。 柳飘飘当时就怒了——琼瑰接到消息赶来时,已经拦不住她了,只好急的派人去叫陆氏父子,让他们看到了两把菜刀治苗绣那一幕。 “老爷——哎呀,总之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柳飘飘不知道怎么跟陆升阆说苗绣红杏出墙这个事情,然而陆升阆只是给她递了杯茶道:“夫人喝些润润嗓子,稍安勿躁。” 柳飘飘刚想推开,就听陆升阆又道:“那一次过夜,老管家买通了她的丫鬟,给她的补药里放了十足分量的安眠散。” 琼瑰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只觉得陆升阆和柳飘飘年轻时也经历了不少。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哥哥,发现陆司霆也是一脸困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母,听得极为认真。 似乎有感应一般,陆司霆也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兄妹两人交换了视线,接着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继续听。 旁人不懂,柳飘飘却很快想起来,陆升阆说的那一次过夜,是怎么回事。 当初陆升阆在去柳府求亲前便答应过柳飘飘,一生绝不纳妾。 谁知在陆司霆两岁时,柳飘飘身子有些不好,这期间她和陆升阆闹了别扭,便带着孩子回娘家小住了两天。 陆升阆当晚就去接她归家,但柳飘飘人在气头上,哪管陆升阆说什么,就是不跟他回去。 于是夜里陆升阆只好在柳家宿下。 第二日早上,陆升阆醒来时,枕边横着光洁的手臂,他只当是妻子回心转意,搭上手将睡着的女人翻过身来,才发现是完全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这女人就是苗绣。 她是柳家旁支带来的亲戚,本来是待在柳府请柳飘飘的嫂子帮忙相看人家,没想到正撞上陆升阆。 当时的柳夫人治下严厉,很快查出当晚是苗绣自己借故支开守门的人,自己摸进了陆升阆的房间,柳夫人请来宫中医女查验,苗绣也仍旧是完璧。 陆升阆虽然也坚持自己从未碰过她,但是苗绣却又是拿剪刀又是要跳湖的想以死明志,说清白已毁,自己绝不苟活,陆家老夫人便只能做主将苗绣纳进家门。 陆升阆不得已娶了苗绣,但往后十多年,却再也没有去过她房里。 只有一次,刚嫁入陆府时,苗绣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给他和柳飘飘的饮食里都下了药,硬是将他搬去房中过了一夜。 从那以后,陆升阆便不许苗绣与自己和柳飘飘同桌,更是严令府中人,不许苗绣和她院中的人去后厨。 若是发现有私犯的,不是发卖便是打死。 如此严苛,才彻底断了苗绣想在府中作妖的劲头。 思及前因后果,柳飘飘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是忽然觉得心头一块巨石霍然被搬开了。 “你说什么?!”本想站起身的苗绣,却在听到那一夜缘由时重又瘫软下去,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一般。 “您一早就知道,却在这里同我演了这么多年戏?”苗绣胸口起伏,看陆升阆的目光又气又恨,但脸上却一直笑着,到后来更是笑的停不了,“也是,这么多年你何曾与我演过戏,只是一直没揭穿罢了,这么大一顶绿帽,你陆升阆和没事人一样一戴十几年······” “禀老爷夫人,蔓小姐来了!”外间李妈妈突然敲了敲房门。 苗绣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转身爬起来扑向门口,三两下将门拽开,看到站在院中的陆蔓,笑道:“来的正好,姨娘有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你!” 陆蔓经过罗裳馆的事情之后,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脸色青灰,形容枯槁,眼珠子好半天才艰难地转了转,看了苗绣一眼,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绕过她,直直地往前走。 陆司霆和琼瑰见到她这副样子,都十分不忍,柳飘飘同样蹙着眉,轻声叫碧月差人多取点衣服来给她披上。 陆升阆似乎想开口,但最终只是一声长叹。“你不在房中休息,来这里干什么?” 陆蔓不言不语,扑通跪倒在地。 苗绣赶上来,正听到她一字一顿道:“求父亲不要赶我出去。” 刹那间,苗绣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拽着陆蔓的肩膀将人转过来,扬起手照着脸上就是一耳光。 “你还叫他父亲,还想赖在这里不走?野种,你知不知道他根本不是你爹,也从来没把你当女儿看!”苗绣恶狠狠道。 这一耳光打的陆蔓嘴角都沁出了血,苗绣还不满足,又想扬手打第二下—— 陆蔓愣在当场,僵着脖子看她,又仿佛回不过来神一样,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柳飘飘和陆升阆。 这是怎么回事? 她此时来,只是感觉昨日之事父母终会清楚,所以前来跪求他们不要赶自己出府,却没想到猛然听到自己居然不是陆升阆的亲生女儿。 苗绣的一句话好像晴天霹雳一般打在陆蔓身上,将她脆弱混乱的神智再次打成一团乱麻。 陆蔓下意识寻找柳飘飘,想要求证。 柳飘飘不知为啥避开了她的目光,随后大力拍到桌子上,似乎忍无可忍一般,左右看了看,怒气冲冲地问,“当着我和老爷的面打孩子,苗绣,你疯了吧?!我菜刀呢?碧晴,把我的菜刀拿来!” 苗绣当真被唬的后退了两步,眼神惊惧地看向柳飘飘。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陆升阆还在,不会真的有人再给柳飘飘那些凶器。 正僵持着,陈副管突然亲自来正厅禀告。 “老爷,夫人,端王府递了拜帖,说想见一见老爷。” 这里一波未平,外面又来了一波,柳飘飘一时也忘了菜刀,同陆升阆对视一眼,而后迟疑道:“不见,就说老爷下了朝身子有些不舒服,又躺下休息了。” 陈副管摇摇头,又道:“夫人,来的人是端王世子,说若是老爷不见,便交出陆蔓小姐就行,他会一直在府中等陆蔓小姐,直到老爷夫人愿意放人。” 陆升阆不得不起身出去见芩知,陆司霆跟了出去。 眼见自己的“靠山”来了,苗绣一脸快意——都这个时候了,一切已成定局。 等芩知接走她们母女,等陆蔓嫁到了林家,她以后就是抚远伯的亲家,地位再也不会比柳飘飘低,哪怕陆斯玉这个嫡女再如何高攀,除非入宫嫁给大她几十岁的皇帝,还能到哪里再找一个伯爷做夫婿? 苗绣甚至自己往柳飘飘面前送了送,脸上神情尽是扭曲快意:“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装什么贤妻良母?你明明膈应死了陆蔓,如今她马上就要认祖归宗回端王府了,还有必要装下去?” 柳飘飘气得不行,“你说什么?什么认祖归宗——”这事绝对不可以,传出去以后老爷在外肯定难以抬头。“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许你们这样对不起老爷!” 苗绣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抬手放在嘴边笑轻轻了起来,到后来越笑声音越大,“对不起他?那你们便对得起我?我嫁进来这十几年,日日守着活寡,形同虚设,你们谁又真的把我当过人?这世上,我苗绣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你们负我在先!” “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柳飘飘忍无可忍,喝道,“自己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情,硬要嫁进陆家,惹得老爷不喜······” 她说到一半,忽然急急住了口,挥手召来碧月,强忍下怒气道:“快把小姐们带出去!我要和苗姨娘说话!” 琼瑰瞧她态度十分坚决,心里有些可惜,这下看样子吃不了苗绣当年的瓜了。 琼瑰并不打算违逆柳飘飘,因此没让碧月过来请,自己便起身向屋外走去。 但是走到一半,又迟疑了。 她总觉得苗绣太疯狂,眼下柳飘飘对苗绣明显缺乏戒心。 自己还是在回去把她放在眼皮下看着比较好。 然而回去时只看到李妈妈正带领着粗使婆子麻利地往苗绣身上绑绳子。 那麻绳不知由多少股拧成,一根就和手臂差不多粗了,偏偏婆子们下手还特别稳,琼瑰看着那架势都觉得呼吸不畅。 柳飘飘正叉腰在旁边灵魂发问:“以后还敢出去招惹乱七八糟的事?” 苗绣几乎都要喘不上气,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往柳飘飘身上招呼,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翻白眼,间或蹦出一句:“······母老虎、你不得好死······” 琼瑰连忙捂眼跑路。 大意了。 忘了柳飘飘虽然没经受过宅斗的毒打,但好歹一个人管着一个偌大的太师府许多年,管人经验非常充足。 她返回自己小院子的途中,却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坐在她特意叫人移栽过来的紫藤架下,笑吟吟地说着什么,连笔带划,引得山竹、她们都围在旁边,还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梨子苹果一眼见琼瑰有些好奇,便先过去问道:“围在这里做什么呢?小姐回来了。” 那人回身,正与琼瑰视线相对,他还是那一身奇怪的道士服,只不过头上没有戴高高的帽子,而是简单的用一根木簪束起,看起来十分清爽。 除了那个穿越的假道士,还有谁。 琼瑰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道:“谁让他进来的!” 山竹连忙上前小声解释道:“小姐······夫人在狱中跟天师发过愿,说如果咱们家能平安无事,日后必在家中设一个坛供奉天师。天师这是······来看风水来了。” 骗人骗到了她头上!琼瑰冷笑一声,命人将软塌矮几抬出来,自己舒服地倚上去,才慢悠悠道:“既然是天师来看风水,那天师就说说,我这院子风水如何?” 都是穿越来的,她的专业还是室内设计,倒要听听这家伙能胡扯些什么。 没想到灵云爽朗一笑,满口赞美:“风水极佳,布置得宜,足以见主人蕙质兰心,下人打理也很尽心,这个院子正应了地利人和,主人最近必有喜事临门。” “小姐!大师说咱们有喜事临门了!”身后的小丫鬟们都叽叽喳喳高兴起来,就连小燕儿赶她们去做事时也面上带笑。 琼瑰:“······” 这厮脸皮太厚了吧。 上次把她一个人抛下,如今还这么理直气壮地出现在她面前。 琼瑰懒得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有事快说。” 灵云本来笑嘻嘻的表情瞬时有些垮,他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在旁边伺候的小燕儿。 琼瑰想了想,让小燕儿去吩咐厨房晚上做些辣椒紫苏肉丝。 等小燕儿也走了以后,灵云忽然收起笑容,诚恳道:“上次的事情,很抱歉,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也不该只找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琼瑰还以为他会含糊其辞,没想到这人一上来就展现了良好的道歉态度,她一时拿不准该不该相信。 灵云见她没说话,便忐忑不安地等着,一时间两人静坐,像是在比谁先眨眼似的。 “其实······”最终还是灵云没忍住,又解释道:“那天我知道你不会有危险。” 琼瑰本能反问:“你怎么知道?你都不清楚我是被谁抓走了——还对着空气问我在哪儿,你当时是在寻求心理安慰吗?” 灵云怔住,意识到琼瑰当时被人困住但是并没有走远,就在他附近,而且一直在看他。 他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好像不太对。 再仔细打量琼瑰,他还发现,琼瑰额角没有伤疤,见他的神色也如常,不像是经受过那种、那种打击的样子。 他记得当时问系统得知陆府嫡小姐是这个虐文世界的主角之后,自己还顺便看了两眼她的主线剧情。 那天她被掳走之后,会被男主的朋友救下,男主朋友通知了男主,也就是林屿,最后她会被迫去林府求林屿,然后因为这样那样的误会,男主强行占有了她—— 这情节也太变态了,正是因为这个,灵云一个直男才对npc陆斯玉萌生了可怜之心,后面绞尽脑汁想了个伪造天书企图帮陆家缓一口气的法子。 还特意在得知他们一家都回了陆府之后,想办法上门来看望一眼。 但是现在女主这个状态就······怎么说呢,活得挺滋润,并不像一个不是在悲惨中就是在走向悲惨中的虐文女主。 灵云感觉自己被系统耍了。 “喂喂,人呢,快滚出来接受你大爷的询问。”灵云一刻也等不得,以极低的声音极快的语气低吼。 琼瑰听他口中念念有词,表情好像有点凝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奇。 灵云不经意间扫了她一眼,见那双灵动的眸子闪啊闪的,怕她问,提前做好预防道:“路过两个地灵,贫道正和他们沟通。” 琼瑰嗤笑一声,以为他要装神弄鬼,于是也不干扰,就好整以暇地等着。 “宿主有什么问题。” 等了一会儿,灵云的系统终于肯分一丝精力给他了。 “上次我问你那个事情,你给我看的什么东西啊,不会是盗版小说吧??你也做得出来,害得我愧疚好久——快把我挣得功德点都还给我!利息也要!否则我就去平台上投诉你,让你再也没有其他宿主,零星差评知道吗?”灵云连珠炮般说了一串。 “呵呵。”系统只是冷漠地借着他的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环境,提醒道:“检查到宿主声音分贝超过5,谈话内容不保险,建议闭嘴。”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快点说。”眼看系统强行转移话题,灵云越来越确定这里面有问题。 虽然这个世界主线和他要做的系统任务没什么太大关系,但是他的任务到后期是必然有一部分要取得官方支持的,万一前期得罪了女主,女主又好好的活到最后,保不定在哪儿看他不顺眼想起来这个事就给他来那么一个绊子,那这个任务就麻烦了。 “温馨提示,送女孩子礼物,可以一定程度上消除隔阂,”系统被缠的没办法,只好道:“请问宿主要打开系统商城进行跨时空选购吗。” 跨时空选购? 那不会直接让女主察觉到他可能不是这个世界的正常人吗,他不觉得这个女主够傻。 但是——灵云忽然反应过来,狗系统好像是在暗示他什么。 “大师,和那两位地灵是老相识了?这么久了还没说完?”琼瑰站起身,觉得这人黔驴技穷,已经懒得再多耗时间。 但下一秒,灵云忽然长臂一伸,拢过她的肩膀,低声道:“祝融号什么时候升天的,指环王山姆是第几部娶的老婆,汤姆打得过杰瑞吗,热力学第二定律是什么!” 琼瑰本来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害怕,却在听到这一连串问题时,忍不住笑了笑。 但是她很快收起笑容,严肃道:“大师这是何意?” 灵云一愣,下意识松开了女孩单薄的肩膀。 “别误会······贫道刚刚是念了一段符咒——陆小姐千万不要介怀——” “祝融号去年上去的。第三部 。打不过。毕业好几年不记得了。”琼瑰懒洋洋地打断他,逐一回答了所有问题。 望着灵云逐渐张大的嘴巴,还有猛然醒悟过来以后朝她伸出的手,琼瑰嫌弃地也伸出手,同他“友好地”握在一起上下摇了摇。 “你好啊,达瓦里希。” “没想到······没想到你也是······同道中人。”灵云感慨不已,怪不得那天他从高帽里又是拿手电又是拿登山绳的,这女孩一点都不诧异,连问都不问的就跟着他走。 她怕不是早就看出自己不是这里的原著民了。 “我还以为你是虐文npc,所以上次才——如果知道是老乡,当时肯定不会让你被抓走。对了,”灵云已经来了这个世界很多年,琼瑰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老乡,不知不觉中话便多了起来。“你知道这里是虐文吗?你系统怎么说的?要做什么任务啊?” 琼瑰哇了一声,羡慕道:“你怎么还有系统?我什么都没有,一觉睡醒就来这儿了。” 灵云也没想到琼瑰这么难,连个向导都没有。 小燕儿已经从膳房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捧着两食盒的茶点和两盅酥酪。 琼瑰示意她放在桌上,随手给灵云递了一盅,两人跟吃冰淇淋一样拿在手里就逛出了院子。 等走到一处平时很少人会来的小池塘附近,琼瑰才问:“你是任务做完就可以回去了吗?” 灵云将勺子咬在嘴里,斜眼看她:“那是当然。你不会想说,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吧?” 琼瑰一下子泄了气,苦恼道:“是啊,我只是在网上写了个网文评论,然后就穿进了这本小说。谁知道会这么倒霉,我连小说都只看了个简介和前几章,一开始人都没认全。” “啧。怪不得当时见到我就直接跟着走了。”灵云灿烂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本帅哥还以为你是被我的帅气吸引,还想着拐个古代小姐成就一段佳话。” “我每天都照镜子,早就对美貌免疫了。”琼瑰不服,原主在美貌这方面就没输过好吗。 “奥对了,你那个系统是不是可以传递原时空里的东西?”琼瑰问。“那它能查到联网信息吗?” 灵云皱眉:“能倒是能,但是不靠谱,我上次问它关于你这本小说原主的剧情,它就给我找了个盗版的。不过你要是想喝点可乐买点化妆品什么的,它还有点用。” “不是盗版的!”系统终于忍不住灵云的编排,跳出来发出抗议,“请宿主注意说话方式及态度,不造谣不传谣!之所以小说内容和现在发生的事情不一样,是因为这个穿越者已经触发了改变机制,原本虐文原主的情节一部分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而她的命运没有人能保证了!” “还有,本系统是原时空最先进系统,没有之一!不要想着拿本系统当超市使用好吗!” 咋听到久违的机械电子音,琼瑰差点感动到流泪。 她忽然灵光一闪,把自己随身带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对灵云道:“能不能请你的那位系统看看,这块玉佩有什么特别吗?” 灵云接过玉佩翻来覆去看了看,只觉得除了中间有一道淡淡的红痕以外,这块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然而系统却提示:“这是特制的二分之一兵符,找到另一半可以调动本世界隐士力量和天元军,另一半下落不明,需要佩戴者自行查出。” 系统说完这些之后就气呼呼地关了机,临走还不忘和琼瑰道:“这位女士,再见,希望你不要和此宿主继续交流,以免被带坏。” 说完就是“嘀”声长响三秒。 琼瑰笑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灵云有点心虚的咳嗽两声道:“它——脾气非常冲,不过总的来说不坏,比其他骗主人做无下限任务的无良系统好多了。” “哈哈哈,看出来了,它还让我远离你来着,很有良心了。”琼瑰笑眯眯地补充。 灵云忿忿挖了一大勺酥酪吃下去。 “灵云,是你真名吗?”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我姓令。令云。你呢,你叫什么。” “琼瑰,申琼瑰。” “来这里以前你是哪里人啊?” “你先说。” “害,我浙江的。” “这么巧吗,我江苏的。” “壮哉我大包邮区!” “隔壁省啊,回去找你玩。” “行吧,”琼瑰长叹一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下次有机会还是要好好咨询一下令云的系统,如果真的很强,说不定等令云完成任务时,可以捎带上她一起回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酥酪不知不觉中被吃了个精光,两人干脆一路逛到厨房把食具还了回去。 回琼瑰院子的路上,青音忽然急匆匆地迎上来,灵云和琼瑰并肩站住,一起看她,两人丝毫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殊不知这一切落入别人眼中,容易引人遐思。 青音咬了咬嘴唇,跪在琼瑰面前道:“求二小姐去见一见我们小姐,她有话想同您说。” 说句心里话,琼瑰十分同情此时的陆蔓,或许这个结果她是咎由自取,但沦落到这个地步,眼下看来苗姨娘也在背后推波助澜害了她不少。 如果端王家真的派人来接,她大概率是要跟着走的。 即便陆升阆和柳飘飘不愿意,于情于理也不可能在真相被苗绣戳破时,还将一个外人强留在陆府。 “女配?”灵云问了句。 琼瑰点点头,“明后天你去其他人家找找邸报看。” 灵云便不问了,他朝琼瑰随意地挥了挥手道:“走了,我有个清闲观,知道吧?不过平时找我直接去一丘雁客栈隔壁的棋牌室就行,那附近有个枣木烤鸭,下次带你试试。” 琼瑰笑着应了。 青音听了一堆,却半懂半不懂,只觉得这个天师好像在约二小姐出门,好像同二小姐关系不是一般熟稔。 ******** 随着青音没走几步,琼瑰就在一个凉亭中见到了陆蔓。 凉亭就在她和令云之前玩的池塘附近,只是周围长了好几棵栾树,葱郁叶子一挡,琼瑰和令云也没发现对面的凉亭中有人。 琼瑰来时,陆蔓正倚在美人靠上,望着池塘偶有涟漪的水面发呆。 还是青音上前两步,轻轻提醒她,她这才猛地回头,无神的眼睛直直盯了琼瑰一会儿,开口道:“你来了。” 琼瑰点点头,找了一处不靠水面的位置坐好。 陆蔓看她在离亭子出口极近的地方坐下,忽而嘲讽地翘起唇角,很快又面无表情道,“如果我真想对你做什么,只要你来了,再怎么讲究,也还是没用。” 琼瑰摇摇头,“这不冲突。我做选择的时候只是希望当下的事情不会变得更坏,至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好在意的。” 陆蔓愣愣地看她。 琼瑰继续道:“你找我来,是想留在陆府吗?对不起,我左右不了这件事。” 陆蔓眼中一片死寂,她又默默地转头去看池塘水面。 “你只是不愿意帮我,怪我以前对你不好。”陆蔓低声道。 “我去到端王府,就会嫁给你喜欢的林屿。”陆蔓的声音越来越轻,“以后会和他生很多孩子——或许,这时候我腹中,说不定已经有他的孩子了······” “小姐!”青音惊骇至极,不知道陆蔓对琼瑰说这些做什么,万一惹怒了二小姐,岂不是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然而陆蔓像个机器人一样,声音沙哑,继续道:“我知道你看见了。” “那天,好多人。好多手,好脏。” “好脏。” 琼瑰感觉心脏猛地一紧,倏地站起身道:“水其实也没那么凉,刚刚我试过了。但是,如果在我走到前厅之前听到你落水的消息,我保证,你绝对不可能再留下来。” 左右不了陆蔓这件事,在琼瑰这里,不全然是实话——她只是没有必要为陆蔓拼尽全力。 可是,她也的确来了。 能不能领悟就看陆蔓自己了。 说完以后琼瑰便出了凉亭,路上问过小厮,知道芩知被陆氏父子请去前厅之后真的一直没有离开,并径直往前厅去了。 她突然出现在前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陈副管甚至来不及拦,琼瑰就已在陆司霆身边寻了个座位坐下。 芩知正在劝陆升阆:“太师受人蒙蔽多念,此事王府一定会给太师一个满意的交代,但府上想扣下小妹,这便委实太过······” 琼瑰打断他问道:“请问端王府把庶姐带回去所为何事。” 芩知这才分给她一些眼神,温然解释道:“她和林屿既已有夫妻之实,当然是为她与林屿成婚。” 琼瑰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向陆司霆问道:“哥,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我身上,你会让我和林屿成婚吗?” 陆司霆早已呸了好几声,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道:“想什么呢,大哥不会让你发生这种事······不会,大哥会杀了林屿,你不用多想。” 琼瑰虽然已经能猜到答案,但亲耳听到陆司霆毫不犹豫地说出来,还是感觉很暖。 她于是冲芩知道:“你妹妹现在不想嫁给林屿了。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可以走了吧。” 芩知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似纤弱的女孩能说出这样斩钉截铁的话,刚想说些什么,却听闻下人一迭声报道:“不好了不好了!蔓小姐投水了!蔓小姐投水了!” 琼瑰松了一口气。 陆蔓还不算太傻,没真的自尽。 芩知皱起眉,再次看向琼瑰,只感觉那如画就的精致眉眼中,满是寒意。 事已至此,他是无法立即将人从陆府带走了。 “救人要紧,本世子三日后再来看望妹妹罢。劳烦了。”芩知最后拱拱手,从陆府离开了。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仅仅两天之后,边关提前乱了。 皇帝连夜召禁军大营,没有分兵离京,反而先围了静惠白庄。 第37章 . 朕,要娶陆斯玉 乃是因为天书 京中几乎一夜之间变了天。 天色才蒙蒙亮, 琼瑰就被轻轻摇醒,她一睁眼,发现柳飘飘正坐在床边, 眼角泪痕依稀可见。 琼瑰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了,还没等她问,柳飘飘先道:“琼琼,你大哥正在外面等着你。” 小燕儿等人早已准备好, 很快为琼瑰梳妆,没过多久, 她便见到了坐在前厅的陆司霆。 映入眼帘的背影身着银白铠甲, 手边还放着一柄极锋刃凌厉、泛着寒光的长剑。 “大哥?你要去打仗了吗!”琼瑰下意识问。 陆司霆正在看自己的兵器,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便回过身来,看到是琼瑰和柳飘飘, 笑道:“边关有几个蟊贼闹事,陛下派我去看看。” 他这一笑,冲淡了身上不少肃杀之气。 “可是,”琼瑰急急道:“你没有和太上皇说过这可能端王他们故意设计的吗?父亲呢,父亲在哪儿?” 她亲耳听见那个叫方文啸的人和孟固细作这么打算——在逼宫之前调走皇帝身边的人,首当其冲就是陆司霆。 “即便是故意设计, 边关已有战乱,也是事实。大哥在西北边陲、南疆都待过几年,没人比我更适合去。大哥晚去一时,那里的百姓就要多受苦一时。”陆司霆仿佛觉得琼瑰的话充满稚气,只是抚了抚她的头,英挺的长眉舒展开来,满眼宠溺, “你放心,大哥一定会好好回来见你和父亲母亲。” 琼瑰十分无奈,明白陆司霆心意已决,自己劝不了。 柳飘飘似乎也很支持儿子去御敌,虽然一直用手帕抹泪,但从始至终只在陆司霆要离开时说了一句话:“好儿子,你自己一定要多多小心,呜呜······” 母女两人一直将陆司霆送到正门,外面已经有一队兵士在等着他,为首的副将见他出来,便十分迅速将缰绳递过去,似乎怕旁边的马一个尥蹄子踢到他。 这烈性马等了这么久,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喷气,若不是脚下是青石板,恐怕早已被它刨出了一个洞。 陆司霆最后朝琼瑰和柳飘飘笑了笑,便纵身上马,扬鞭飞驰而去。 整齐划一的队伍也跟着很快消失在路口,整条路突然清静了许多。 琼瑰突然发现,往常这个时候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是能听到隔壁街道上嘈杂的人声的,但今天没有。 周围安静的好像并没有街市,只有虚无和空旷。 柳飘飘挽住女儿的肩,叹了口气道:“该回府了。” 琼瑰反握住肩膀上的手,只感觉一片冰凉,她小声问:“父亲,是不是早就进宫去了。” 柳飘飘点点头,安慰她:“没事的,你父亲教过为娘,这几天不管谁来,都不开门,除非他亲自回来。咱们······等他就行。” 琼瑰往常只在电视剧和小说中看过所谓的朝堂更替,即便是现在,也感受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觉得街上人少了,但柳飘飘发愁的神色,让她还是有些不安。 用过早膳,琼瑰就琢磨着,给柳飘飘提了点建议,暗示她只是关门闭户可能不太保险,府里的家丁她观察了一下,能打的也没几个,得做点其他的准备才行。 柳飘飘顿了顿,从担忧丈夫和儿子的安危中醒过神,望着琼瑰道:“不错、不错,咱们娘俩也该好好的!” 随即吩咐人将府中将能凑齐的缸都沿外院墙墙根摆两圈,一圈缸里放水,一圈缸中放油。 晚上琼瑰睡觉前又把想起来的瑜伽动作做了几遍,很快就累得不行,沐浴完之后就沉沉睡去。 谁知道半夜突然被一阵响动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好半天迷糊着,直到屋外重又安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叫来陪夜的苹果。 “小姐,”苹果手中擎着灯绕过碧纱橱,望着自家小姐那一脸茫然苦恼的神情,又好笑又心疼道:“被吵醒了?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几个小蟊贼想趁乱摸进咱们家来,谁知道被一群暗卫发现了,现下人全被捆了起来扔到外面去了。” “唔。”琼瑰混沌地想,什么暗卫,陆家老爹和她大哥看起来不像会私养府兵的人哇。“那······准备点宵夜给人家了吗。” 苹果轻柔地按着琼瑰躺回床上,抿着嘴笑道,“人家暗卫就出来了一瞬,动作可快了,本来咱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还是燕儿姐认出了领头的那个俊哥儿,说是秦侯爷手下的侍卫呢。” “什么?秦侯爷?”琼瑰梦呓般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脑海里跟着闪过一个清冷淡漠的声线,瞬间清醒了大半,“你是说秦岁晏?” 苹果点点头,望着琼瑰小小的脸庞上满是惊讶,噗嗤笑出了声,“正是秦二公子。” “那——他们现在还在外面······守着陆府?”琼瑰问。 “这个奴婢不敢瞎说呢。”苹果想了想,“外面有点暗,又下着雨呢,那些人身手不凡,一个眨眼就消失了,不过奴婢猜,秦侯爷对小姐·····对陆府安危十分看重,那些人应该会护着咱们直到老爷回来吧——毕竟这外头,可乱起来了。” 琼瑰垂头想了半晌,挥挥手让苹果也回去继续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仔细搜索着,却没有发现半个暗卫身影,就在她疑惑时,身侧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个人。 琼瑰:“······!” 差点就被吓得出汗。 侧身一看,是之前对她和小燕儿很不耐烦的那个冷面青年,好像听人叫他木萧来着。 这青年神情跟秦岁晏一脉相承,不过秦岁晏身上自有一种威势迫人不敢靠近,遗世而独立,而他看起来只是单纯地容易对生人不耐烦。 “陆小姐在找属下?”木萧问。 琼瑰见自己的行为用意被看穿,也不尴尬,反而好奇道:“你家主子为什么派你来保护我们家?” 木萧皱着眉打断琼瑰,纠正道:“不是保护你们家,而是你。” 琼瑰一时诧异,脱口而出道:“我有什么东西对秦公子来说很重要吗?” 木萧也跟着默然一瞬,随后脸上出现一种罕见的纠结表情,他想了想,并没有回忆起秦岁晏禁止他们跟琼瑰提及兵符的事,于是便不避讳道:“有,你那块玉佩。” 琼瑰恍然大悟。 若是放在之前,她肯定不明白一块玉佩有什么重要的——以秦岁晏的财力和身份,只要不是丧心病狂地想要天上星,都有人会想办法给他弄到的,何况一块和田玉。 但她已经得到了灵云系统对这块玉牌的解释——这玉牌是兵符。 所以秦岁晏派木萧来,其实是为了保护这块玉牌吧? 可这玉牌她也有用——红色玉沁在一点点消失,时而变换的温度还会给她一点关于剧情的提示。 她不想把这块玉牌交给秦岁晏。 琼瑰不禁向后退了好几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木萧站在原地,瞧着她警惕的神色,撇撇嘴,心道,也不知道少爷为何会看重这位小姐,难道只是因为她很美? 这位陆小姐看起来一点都不了解少爷的心思。 他又仔细地打量着琼瑰,肤色白皙如流云,颊边轻红晕开,如日暮晚霞,一双剪水瞳中似有幽幽雾气,让人禁不住一直看下去,的确美的攫人心魂。 木萧禁不住叹了口气,他们少爷倾倒在国色天香的石榴裙下,也实属正常,算了,他便受累解释一下吧。 “少爷没说让属下拿走玉佩,陆小姐不用这么害怕。若是属下想拿走,您这样也拦不住。” 木萧说完,就一个闪身,上了屋顶,再一闪,又不见了。 琼瑰惊魂不定地握紧玉牌,四下环顾一圈,还是一无所获,根本找不到暗卫们隐藏的地方。 晚间小燕儿帮琼瑰除去钗环衣服换上寝衣时,特意小声问:“奴婢听苹果说······您本来是想吩咐厨房给木侍卫他们做些宵夜······” 琼瑰摇摇头,一边裹了薄毯倚到榻上,一边拿过一卷书道:“不必多此一举。” 小燕儿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在她身边矮凳上坐下,望着琼瑰道:“可是小姐,奴婢担心那些人这些天吃不好,万一外面乱起来,会影响他们的体力。” 琼瑰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看了小燕儿一眼,忽然笑道:“你觉得木萧这个人怎么样?” 小燕儿眼神果然如她所料那样,在听到这个问题时闪躲起来,她站起身力道正好地给琼瑰按揉肩膀,声音却还带着一丝羞涩,“小姐在问什么,奴婢和木侍卫又不熟,还能觉得他怎么样。” 琼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继续看自己的书。 然而没一会儿,小燕儿自己沉不住气,又在她耳边小声道:“奴婢觉得,秦公子为人可靠,是位端方君子,他的下属,自然不差的。况且上次还是他带着奴婢找到了您,奴婢还记得他这个大恩情呢。” 琼瑰故作讶异,“评价这么高吗?你是不是xi——” “奴婢想起来还要去和苹果去院子里巡夜——”小燕儿没等他说完,便像身后有老虎在追一样,匆匆出了房间,留下琼瑰独自一人,半晌笑出了声。 她本来只是准备说“你是不是想好好感谢一下他”。 小燕儿这一跑,倒是直接给了个准确答案。 看样子她可以考虑当一次红娘了。 然而想到这儿,琼瑰又有些发愁。 也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希望这场混乱尽快结束吧,这样实在不安全。 她有个打算:等陆司霆班师回朝,陆升阆平安回来,她就极力劝他们去偏僻小镇子上居住,到底是伴君如伴虎。 就这样过了几天,外间果不其然乱了起来。 不论白天夜里,院墙外时常会有喊打喊杀的声音,还有时候是凄厉的喊叫声和冲天火光,附近街区就有一座佛寺被烧了,火势太大,佛寺隔壁的两户人家若不是院子大,也会跟着遭殃。 每到此时,琼瑰就会派人去将柳飘飘、苗绣还有陆蔓请到她的院中,不为别的——她虽然从未见过木萧出手,但潜意识里还是如小燕儿一般,对秦岁晏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和依赖,愿意依靠他的安排。 到第九天半夜,柳飘飘刚搬来和琼瑰一起睡,就听到外间有人报,说陈副管有事要禀报。 柳飘飘正巧翻来覆去睡不着,琼瑰便陪着她一起,去正厅中听陈副管禀报。 然而陈副管进来时,廊下还跟着一队浩浩荡荡提着明亮宫灯的人,陈副管行过礼后便站到了柳飘飘身边,露出身后那个正使。 那是个看起来年纪比陆升阆稍微大些的男人,一身红色官服有些地方已经打了褶子,下巴上冒着浓重的黑色胡茬,眼眶深深凹陷,但神情却很亢奋,尤其是见到柳飘飘时。 “陆夫人!”他还在门口时便对柳飘飘同琼瑰作了长揖,随后激动道:“陆夫人近日安好?侄女安好?” 柳飘飘显然是认识他的,自打看到他时,琼瑰便感到柳飘飘的手在抖,她竭力平复了一下才道:“来人,给谢侯看座奉茶。” “谢侯,您是从哪里来——” “陆夫人!本侯正是为了陆太师来的。”谢佻打断了柳飘飘的话,一把将奉茶上来的婢女推开,目光直指站在柳飘飘身边的琼瑰:“如今事态复杂,非三言两语能说清,容本侯慢慢再叙,现在还请陆小姐同本侯走一趟宫中,劝劝令尊。” “升阆、升阆他怎么了?!”柳飘飘猛地站起身问道。 “他死守太上皇行宫,欲以一己之力螳臂当车,殊不知,新帝数十万大军已蓄势待发,真龙天命,岂是他可阻拦。圣上敬重他乃两朝元老,故派本侯来请小姐前去劝解,若是耽搁了——” “啊!”柳飘飘轻轻叫了一声,便面色极为痛苦地捂住了心口位置,人好像失去了全部力气一般软塌下来,若不是琼瑰及时拼尽全力撑住,只怕已经昏厥过去了。 “母亲!母亲您先镇定——谢侯能来,说明父亲应该还没事,您千万不能自乱阵脚。”琼瑰急忙一边给她抚胸顺气,一边凑过去在她耳边说道。 柳飘飘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含着泪往外推她,“······救、救你、父亲······去带、带他回来······” “母亲!” 琼瑰担忧地搀着柳飘飘坐回座椅上,刚想说什么,谢佻已经焦急地催促道:“陆太师一直阻扰在前,若是新帝没了耐心,雷霆震怒之下,陆兄可就救不回来了。事不宜迟,侄女快随我走吧!” 陆升阆的性子有多倔,柳飘飘是知道的。 因此她只不住地对琼瑰摇头,盼着她赶快跟谢佻去皇宫里,劝劝陆升阆。 琼瑰没有办法,纵然再担心柳飘飘心脏有毛病,此刻也只能跟着着宫装的宫人们走了。 谢侯脚步极快,琼瑰出府门时,他早已上马,而后宫人将琼瑰请上了一辆看起来规制便不低的马车上。 马车一路疾驰,琼瑰却丝毫感受不到颠簸,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许多团火光透过窗帘,照的马车内也能视物,琼瑰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脏跳得很快。 她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在地上刚刚站稳,便感觉整个人被一种沉重冰冷的威压压的透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朝四周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周围正悄无声息地围着乌压压数不清的士兵,他们全都戴着诡异的寒铁面具,全副武装裹严严实实的铠甲上泛着幽冷的光,仿佛还能闻到铁锈腥气。 无数杆长矛统一对准了她,仿佛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刺成一个筛子! 琼瑰愣在原地,感觉半点迈不开步子。 一道轻快的声音打破了这种阴沉黏腻的恐怖,轻而易举吸引了琼瑰的注意力。“陆小姐,您终于来了,这边请,陛下等您很久了。” “陛下·······等我?”琼瑰看向他,琉璃般晶亮溢彩的眸子里满是困惑,仿佛呓语一般喃喃吐出了几个字。 木岫笑一笑,并未再等下去,而是挥挥手,立即有两名宫女上前扶住琼瑰,带着她向太上皇的行宫宫苑中走去。 路上琼瑰想到了一种可能,随即便被震惊的好一会儿都回不过来神。 直到她进了一处匾额上写着春晖园的正堂中,听到那重重掩下的纱幔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才真正确定,事实真的就是那个不可能。 伸手拂开一重又一重纱幔,最后绕过一道镂刻千面牡丹柿叶屏风,琼瑰终于看到了一个颀长挺拔,朗如寒竹,自有一番风骨的,明黄色身影。 由于太过震惊,她盯着那个熟稔的身影足足好几秒,完全忽视了站在一旁的更远处的陆升阆和老态龙钟的太上皇。 对峙的几人中,居然是背对琼瑰的秦岁晏最先发现了她的到来。 他缓缓朝她转过身,清隽无双的面容映着微微摇曳的暖黄烛光,一瞬间遥远又高不可攀,那身明黄将他整个人衬得更为矜贵雍雅。 数日未见,能看出他削瘦不少,然而那双眸子却更加幽深不可捉摸。 “陆小姐。”年轻的帝王朝她微微颔首,线条利落赶紧的下颌放松,唇角勾出一个不甚熟练甚至有些青涩的浅淡微笑来。 琼瑰一时无语。 她从未想过······秦岁晏会自己称帝! 向来循规守矩的端方君子,如何会自立门庭,做背弃君主的乱臣贼子? 更何况,陆升阆此刻也反应过来,焦急地大声让琼瑰离开:“琼琼!你怎么会来此处!为父不是告诫过你母亲,在家静候便好!” 琼瑰这才如梦初醒般看向陆升阆,发现他已经头发披散开来,一只手上握着一柄长剑,另一只将太上皇护在身后,官袍早已残破,还有着斑驳血迹,望着她的眼神痛且无措。 “父亲!” 琼瑰本能地往陆升阆的方向跑去,想看看他是否受伤,然而经过那个新任帝王时,手腕却被轻轻握住,他只是虚虚一环,琼瑰却挣脱不了。 “秦公子?你干什么,放开我!” 琼瑰迷惑地看去,下意识想要挣开束缚,却不想秦岁晏立在原地微微动了动手腕,便将琼瑰扣进怀中。 “秦公子!不要伤害琼琼!”陆升阆大惊失色,情急之下用剑指着秦岁晏向前冲了好几步,却终究被秦岁晏清冷如水的目光拦住,不敢冒进。 见他止住步伐,秦岁晏这才转向怀中的琼瑰,低声道,“听话,稍安勿躁。” 琼瑰被困在怀中动弹不得,整个人心脏猛跳,轻声道:“别伤害他······放过我父亲,求你······” 话音未落,就被秦岁晏更有力的迅疾往自己胸膛按近,眼前一片黑暗,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彻底被浓郁凛冽又具有侵略性的青檀气息包围。 不待琼瑰再说,秦岁晏锐利如鹰隼的视线重又落到太上皇身上,此时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秦岁晏的视线下竟显得不堪一击,微微哆嗦着偏过脸去,不敢直接接下他的注视。 秦岁晏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朕答应太师,留芩氏一条命,令他安享晚年。” 陆升阆听到此,牙关紧咬,脖子青筋爆粗,目眦欲裂地瞪向秦岁晏,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秦岁晏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自己做出决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升阆猛地咳嗽了好几声,最后一声以后,唇边依然冒出了血迹,他死死地盯着秦岁晏和被他挟制住的自己女儿,最终跪了下来。 “太上皇!”陆升阆悲愤嘶鸣道,“臣,臣有愧于太上皇皇恩,今日愿提前为陛下殉守!” 说罢陆升阆便带着必死的决心,用尽全力挥剑朝脖子划去—— 琼瑰听到这里猛地挣扎起来,想要从秦岁晏怀中挣开,“父亲——住手、母亲还在等您——” 只是一刹那间,琼瑰感到森寒白光一闪,晃到了自己的眼睛。 她忽然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也忘了呼吸,只觉得一颗心满是惊骇恐惧—— “哐当!”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小银刀横空出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正巧击在陆升阆的手腕上,手腕一筋脉被击中,陆升阆瞬间失了力气,长剑掉落地上,擦着他的胸前掉落在地。 “陆太师,你若有伤,朕必将灭天下芩氏、陆氏!”秦岁晏厉声道。 陆升阆跪坐在地上,看了看被困住的女儿,琼瑰纤细的身子看上去极为脆弱,陆升阆只感觉喉咙仿佛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任何话。 “陆卿,”太上皇叹息一声,咳嗽着,“咳咳,朕、知道你忠心不渝,不过······朕真的老了······算了,你着、跟着跟琼琼回家团聚吧。” 太上皇说完,坐回龙椅上。 秦岁晏一个眼神,埋伏在一旁的兵士立刻一涌而上,将太上皇抓住绑起来,押了下去。 而陆升阆也被木岫带着人往外抬。 路过秦岁晏和琼瑰时,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体,断断续续道:“······还、还请,放过小女······她尚年幼······” 新继位的帝王并没有听他的,放开琼瑰,反而将女孩更深地搂进自己胸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升阆,好一会儿才道:“朕,要娶陆斯玉,做朕的皇后。” “秦、秦岁晏!”陆升阆拼尽最后气力吼了一声,秦岁晏却只是随手扔下一块冰凉的东西,在他手边。 紧接着,他低声在琼瑰耳边道:“你父亲,朕会派人送他回家。至于你······” 灼热的气息暧昧地缠在颈项之间,琼瑰轻轻一颤,一丝犹豫之间,整个人已经被秦岁晏毫不费力地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堂外。 陆升阆强撑着,从担架上扭过身子望向秦岁晏和自己女儿的背影,急急忙忙打开手边秦岁晏扔下的东西,发现是一张干动物皮。 借着堂内的灯火通明,他看清了上面歪歪斜斜的藏头诗:陆被天泽,家国兴隆,有汾之民,玉其尊荣,宜兮千秋,为兮万代,后世昌宏。 最后一行,是四个奇怪的符号。 这分明是,曾经从民间挖出的天书。 “苍天呐——” 陆升阆悲愤地用力捶向担架,痛苦极了。 竟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天书”,这个弑君者才要娶他的女儿为皇后,把她一辈子关在深宫中吗! 可恨他却毫无能力去保护女儿! 正是肝胆欲裂之时,陆升阆却听旁边那个满头辫子的青年笑吟吟道:“太师,您即将成为国丈,可要保重身体,要不然,未来的皇后娘娘没有娘家可依靠,就麻烦了,您觉得呢?” 第38章 . 睡觉 很单纯的就是睡觉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令琼瑰猝不及防, 身体凌空腾起时,她本能地伸手环住秦岁晏的脖颈。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贸然挣扎,秦岁晏也没有多余动作来困住她, 甚至任由她仰着头情绪复杂地盯着自己看。 被秦岁晏抱着走出春晖苑时,深夜里的风一阵阵吹来,谈不上寒冷,却让琼瑰后知后觉, 自己的脸一直在发烧。 清寒的月光将两人映在地上的身影拉的老长。 琼瑰甚至不用侧脸,就能看到自己的脚尖随着秦岁晏稳健的步伐一颤一颤地轻微点动着, 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一颤一颤, 像是有只活泼的小兔子在尾随他们。 从出来以后, 他一直没有和自己说话,路上不乏有举着火把的士兵和提着宫灯的宫人步履匆忙,见到他们时却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事物跪在一旁让路。 一切都很安静, 像是一场庄重又突然的默剧,就连空气都莫名透着压抑。 只偶尔有两声凄厉的、不知名的鸟叫声,更让琼瑰心中揪紧,充满了茫然。 视线越过近旁,她能看到附近的跨院走廊上,许多高大壮实的士兵手里都拖着一个东西, 看那里太暗,然而有个举着火把的士兵向那边走了两步,带去了一点光线,琼瑰只看了一眼,便心惊肉跳地闭上了眼,感觉身子瞬间脱了力。 那些士兵手中拖着软绵绵、任由他们摆弄堆叠的东西······是已经死去的人。 琼瑰看到的那个人,脸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面门被劈开,连眼睛都没有合上,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上面。 她恐惧万分地把头埋进了秦岁晏的颈项间,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秦岁晏带着她绕过了两个月门,绕过一片树影陆离的林子,步履不停地进到一个偏僻的独院,琼瑰终于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秦公子——” 然而这一声也很快被从长桥另一端小跑着迎上来的侍女一惊,尾声被琼瑰闭紧唇收在喉中,宛如横了一根鱼刺般难受。 侍女们十分有眼色,跪拜着行完礼后倒着退出了院子,留下琼瑰和秦岁晏独处。 院中光影摇晃,琼瑰扫视一圈,发现从长桥上看去,身边闪着粼粼光芒的“地面”其实不是地面,而是被月光洒了一层碎银的水面。 院外攀过墙头的藤条垂在风中飘荡,枝影同投射到白墙上的水纹一起晃荡,显得幽静清奇。 平整的石岸附近隔几步便立着一个精致的玉兔抱月石灯,晕黄灯光下,人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浅光。 浅光从秦岁晏那双静若幽昙的眸中折射而出,琼瑰恍惚间有片刻错觉——眼前这个人好似在很温柔地看她。 但是怎么可能呢,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外面那场死了很多人的宫变的赢家,他又怎么会真的是一个温煦儒雅的公子。 她很快醒过神来,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那个天书,是伪造的,和陆家没有关系······” 秦岁晏俯下身,琼瑰感觉额头上突然被一片柔软轻轻点了点。 她缓慢又懵懂地眨了眨眼,葱白纤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秦岁晏胸前的衣服,将那只活灵活现的盘龙揪得皱巴巴。 “这个朕自然知道。” 头顶传来低低的轻笑声,显然秦岁晏并没有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琼瑰也不懂,他在笑什么,只是她因为见到那些景象而产生的害怕也被这笑声冲淡了不少。 “那你——” “嘘,不要说话。” 清缓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游走,一阵热意酥麻随之在皮肤上攀升,琼瑰禁不住偏开头去,似乎这样就能远离这声音带给她的影响。 在长桥上短暂停驻,秦岁晏便又抱着琼瑰继续向对面打开着的幽静小筑中走去。 房间不大,两进三开间,布置极为雅致温馨,秦岁晏带着她进了最左边临水支了窗的房间,径直朝掩着重重帘幔的拔步床走去,琼瑰感觉此刻再不说话就来不及了,“秦、秦岁晏,你不能这样做——” 秦岁晏并没有理会她,眼看铺着柔软被褥的拔步床近在咫尺,他动作极仔细地俯身将琼瑰放在床上,神情满意的像是在置放一件看得上的藏品。 “你这样——诶?”琼瑰伸着双手准备推拒,然而秦岁晏的目光只是淡淡从她手指上划过,又转身去了外间,留琼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惶惑地反思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可秦岁晏这一系列做法下来,即便是琼瑰这样对社交尺度看得比较松的现代人,也觉得很具有暗示性了。 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在纠结着,外间的灯火竟全部熄灭了。 突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琼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她下意识小声道:“秦、秦公子,你、你还在吗······” “嗯。” 一个淡漠的声音很快回应了他。 不一会儿,琼瑰便听到坚实的步子在床附近停下,她的附近微微陷下一块,似乎有重量压了上去。 琼瑰默默地往床里面挪了挪,缩到墙角抱膝而坐,给对方让出多一点的地方,算是默许他在自己身边躺下。 黑暗和秦岁晏之间,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屈服于秦岁晏。 “睡吧。”秦岁晏的声音非常近,甚至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松弛。“我们还没有成亲,我暂时不会对你做什么。” 琼瑰忽然意识到,这还是在半夜中,外面的天上还挂着星子。 可是要她在此刻睡着实在很难,旁观过别人的生死,甚至差点眼看着陆升阆死在她面前,她完全没有睡意。 “等一下,”琼瑰鼓足勇气道:“我们能不能先谈一谈?” 秦岁晏没有说话。 他本来只是想令人将她接来,制住陆升阆以后便送他们父女归家,但是见到她的时候,无数个念头争先恐后冒出来,没有一个是放她走。 现如今,在她身边,鼻尖萦绕着那种独属于她的恬静幽香,秦岁晏只感觉心内平静安宁,有一种久违的上瘾感。 他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怎么合过眼了,现在突然放松,倦意层层叠叠沿着身体爬上来,琼瑰软糯的声音,更像是在诱哄他睡着。 琼瑰只能听到对方均匀平和的呼吸,只当他答应了。 她想了想,小声道:“刚刚你故意放过了我父亲,虽然借口是要立我为后,但我想,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对不对,宫变只是第一步,以后还要稳住朝堂,那时我父亲就可以出面替你揽住一些老臣。 “但是这也有一个弊端,他一直都只是效忠于太上皇,日后应该也很难改,而这几年,皇帝,嗯我是说上一个皇帝,肯定已经把很多官员换成了忠心于自己的臣子,这部分人不会服我父亲,所以他能起的作用并不大,你,您不如,不如罢了他的官职,还有我哥哥的······让我们家做平民——” 一只手忽然摸索过来,触碰到了她的脚踝。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紧张什么的,琼瑰到嘴边的话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碰触弄得遗忘了。她赶紧把身子又向里缩了缩,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什么剖析情势说服秦岁晏了。 秦岁晏倒没有再继续伸手寻觅她,只是道:“不要着凉。” 他的声音有些朦胧,像呓语一般,带了点包容意味的绵长尾音很快消逝在空气里,留下满室寂静。 琼瑰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男人却没再有其他声响了。 好像······睡着了? 把她抱进来放在身边······就是为了字面意义上的睡觉? 琼瑰有种自己被当成了吉祥物的感觉。 又过了好久,蜷缩的姿势让她浑身开始酸麻起来,琼瑰开始试探地舒展了一下手臂,身边还是毫无动静,秦岁晏连呼吸都很轻。 但是他的存在感却一直很强烈。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琼瑰却彻底放松了下来,软软地贴墙躺倒在最里面,闭上了眼睛。 她好像又有了困意,既然秦岁晏都睡着了,那她也可以睡一下吧,她就睡一小下好了。 然而再睁眼时,已经有一层轻浅的光透过鲛绡帐洒进来,照的琼瑰彻底清醒了。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但很快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儿,有些忐忑地偏头一看,正对上秦岁晏恬和宁静的睡颜。 他还没醒,整个人在暖融融的日色中,好像一副沉静的水彩。 浓而黑长的眼睫在冷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薄唇颜色浅淡,像染了一层柠黄的光晕。 琼瑰不知不觉中沿着睡中人的侧颜线条看了下来,好像用目光一笔一笔描摹了秦岁晏的样子。 意识到这点,琼瑰只觉得脸上有点烫。 她移开视线,正正地看着满是繁复花纹的帐顶,小声嘀咕:“都是美色误我。” “如果你不当皇帝,我们说不定还能好好玩耍。” 这倒不是空话,据她所记,在不知道秦岁晏和端王有关系之前,柳飘飘把他留在家里吃饭时,家里人好像都对他印象不错。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有点喜欢秦岁晏,不过,也就一点点,没有到愿意为了嫁给秦岁晏而去当皇后的地步,毕竟后宫这个事情不太行,绝对不行。 在沉入梦里时,她还在琢磨着,等秦岁晏醒了,要怎么和他说不当皇后这件事——他会不会生气,像对付不愿归顺的敌人那样,将陆府满门除去? 琼瑰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荒凉笳声,呜呜咽咽的管音,如诉如泣。 周围寒冷的夜风仿佛与之相和,偶尔吹起一阵砂石簌簌,滚落到琼瑰的绸面鞋上,还会激起些疼痛。 她不得不走动起来,往风稍微小一点的沙丘后面去。 没走几步,她便看见有个地势稍低的盆地里稀稀疏疏长着几棵树和一丛丛的灌木林。 周围还有个泉眼,平静的水面上映着一只火把,在这寂静苍蓝的蕈远高空下,十分醒目。 本以为很近的沙丘,琼瑰却走了好一会儿才到附近,她去时,有道黑影正从她身后闪出,目的地也是那只火把。 “将军,今天都怪末将,将军若不是为了救末将,这画一定能保存的好好的——” 听声音,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琼瑰又走近了一点,这才注意到映在泉眼中的火把,是竖插在一丛灌木中的,灌木旁边有个巨大的褐色石头,非常隐蔽,从远处看,几乎和沙地浑然一体。 黑影垂着头跪在石头旁边,似乎在向石头道歉。 然而仔细看就能发现,石头附近坐着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 “不关你的事。”银面人低声说着。 琼瑰一下就听出这是个处在变声器的少年,嗓音还带着些孩童的稚嫩,但也兼具着一点风沙所催磨出的粗砾。 “将军······要不咱们再请人画一幅吧——贤音公主不是说她很会画画吗······” 黑影小心翼翼又满怀希望地提道。 银面人却是不愿多谈,只是看了一眼黑影,止住对方的话以后,吩咐道:“回去换值。” 黑影只好离去,顺着他走的方向,能看到一大片帐篷,大约是哪个在外露营的军队吧。 银面人继续一个人坐在火把附近,等黑影走远了,他才从胸口铠甲中拿出一个荷包,打开后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对着火把端详。 琼瑰仗着梦里的人看不见自己,好奇地凑近了,想看看那个状似纸张的东西上到底画了什么。 她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眼前的银面人,就是之前梦里的那个小男孩,上次他同自己说要离家,没想到他不仅离家,还去参军打仗了。 然而,她刚看见一道裙摆,银面人忽然手腕轻轻一点,火把的火舌便舔上了纸张,很快将其整个吞没,留下一小搓灰烬,盘旋在银面人脚边。 “······晚一秒烧那些火苗又不会咬你。”琼瑰气呼呼地在银面人身边坐下,十分意难平。 上一次她就只差一点就能看到,这一次干脆直接没机会了。 “你、你在?”银面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警觉地侧过身子,往琼瑰这边看来。 他的视线从琼瑰面上扫过,琼瑰心跳慢了一拍。 藏在面具后的眼睛,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 “是你吗?”他低声问着,眉宇间神情有些复杂。“这么多年,你终于愿意来看我。” 琼瑰莫名有些心虚,但很快就不自觉地辩解道:“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啊。” 银面人好像听见了她的话,有些惊讶地出声:“真的是你。你能说话?” 琼瑰想,大概就像第一次在茅草房里一样,他们又能彼此感应到了。 她微微一笑道:“你能看到我?” 然而话音未落,就看到银面人倏地站起身,伸手向她抓来——他的手直直穿过琼瑰的胳膊,在空气中握了握。 “又消失了。” 少年望着自己握空的手,自言自语。 琼瑰看着他的举动,也有些失落,然而身后又一次传来新的声音。 “喂——面具人,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你啦!” 这次是个女孩的声音。 琼瑰回过头去,发现来人是个长相艳丽的小女孩,狭长的凤眼倨傲地扬着,然而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你来干什么。”银面人显然对她的到来有些不乐意。 “我来看你啊······你老是一个人待着不觉得很闷吗?不如来陪我赛骆驼!达达新赏给我一匹,能装两只干鹿两只野牛呢!” 风声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琼瑰耳膜都有种错位感,她明白,又到了梦醒的时间了,然而还没听到银面人的回答,她一点也不想醒······ 贤音公主······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的。 银面人和她关系很好吗? 第39章 . 失策 对力量一无所知真是太可怕了…… 风雨连绵多日以后, 天气终于好些了,整个雍京上空,露出一片湛蓝。 金殿还是那个金殿, 上朝的人却已换了一波。 就连端坐在中央宝座上的人,也由过去色厉内荏的中年人,换成了现如今不怒自威的年轻皇帝。 若琼瑰在这里,定然会觉得很神奇, 殿中一切井然有序,无论朝臣奏对还是请旨, 老臣新臣里根本没有人借机搅事, 反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眼看官员任用事宜、前皇族的处置事宜都差不多议完, 昔日传说唯端王马首是瞻的谢侯谢佻,此时站出来道:“圣上,如今诸事咸定, 臣建议开选秀以充实后宫,壮我国祚。” 此言一出,满堂鸦雀无声,就连谢侯一手提起来的礼部侍郎也未敢附和。 人人心里都忐忑的很。 这位新帝是和他们一同做臣子的出身,彼此却不甚了解,只在那日清君侧时, 侥幸躲过一劫的众人才从上一任皇帝口中知晓,他是皇帝同前朝亡国公主的私生子,并不是端王之子。 只是其中另有一番皇家秘辛,先皇帝没有说罢了。 而秦岁晏本人竟似毫无所感,仿佛早知晓了此事,依旧面不改色下令将上一任皇帝幽禁于行宫中,永不得出, 根本不顾念所谓的血缘亲情,可见此人之无情。 他在边关数年,回京时日不久,倒是有过不少公卿世家想把女儿许配给他,却都没有下文,谁知道这位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呢。 御史刘未并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圣上为何迟迟不应,此乃一等一的大事,皇帝家事未定,后位空悬,便是黎庶心中,也多有不安,还请早做示下。” 周围人早有以他来试探帝王的心思,如今见他质问一番也安然无恙,新皇连眉都未皱,几个重礼教的老臣顿时跃跃欲试。 “刘御史所言甚是,老臣听闻左佥都知事郑家,有一女,年方二九,品貌皆宜,贤名在外,又有敦老亲王外孙女,大理寺卿夏家千金,为人温柔淑惠,处事端庄,还有······” “还有上柱国罗家的幼女······” 老臣们一口气罗列了十数个出名的、不出名的贵女,面上神采飞扬的,想着皇帝若能从中选一个,自己总有倡议之功。 惟有谢侯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心里冷冷地想,若是新皇那么容易受人唆使,皇后之位早就是他自家女儿的了,怎会轮到殿上众议。 秦岁晏淡漠的眼神偶然扫过阶下芸芸臣子,最后果然一概不听,只着人呈上一张动物毛皮,淡淡道:“念给众卿听。” 于是木岫便又将这“天书”的来历说了一遍,读完之后一片寂静。 众臣中,尤其是刚刚不遗余力推荐皇后人选的几位,这时都有些傻眼。 这天书么,不是上一任皇帝时出来的吗,天书刚出来没多久上一任皇帝就成了先皇,可见这玩意儿并不如何吉利。 新帝还真是不避讳,啥啥都信。 再说了······那陆斯玉是什么人啊,满雍京家喻户晓的泼辣刁蛮,还闹出自尽这等丑闻,也不知是不是死过一次消停了,最近才没什么“壮举”,甚至还好好地配合太上皇演了一出戏。 可说到底,这样的女子若能做皇后母仪天下,那他们自己的女儿也不差啊!! 刘并未早早举笏拜道:“圣上切不可迷信天意——此乃家国大事,怎可凭一荒唐死物而定——” 秦岁晏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眼神凉如利刃,他尚未有何动作,刘并未被那眼神一看,已感觉浑身生寒,仿佛自己是个死物一般,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其他老臣还想再说些什么,掌事太监已经提前喊起了退朝。 往顺德门走时,一班老臣们还兀自遗憾,把刘并未叫过来,边走边问,“刘御史何不将话说完,竟一鼓而竭,早知道御史刚直不阿的名头竟不堪陛下一眼,御史还不如归乡便罢。” 刘并未满脸涨红,瞪眼睛看着众人,却说不出话来。 老臣们纷纷一哼拂袖要走,有个言笑晏晏的青年臣子自角落缓缓行到附近,接着这沉重气氛笑道:“天子乃上天所授,何谓天意,天子之意耳,诸公为天子分忧之心过甚,却不得其法,实在是本末倒置。” 刘并未眼前一亮,对着这个为他解围的青年便感激一拜,道:“芩知世子!” 芩知如今已袭爵当上了王爷,这个称呼其实已经不妥当,但他听了依旧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端王爷······真是好心胸啊。”户部尚书陈大人十分感慨地叹道。 “就是,也不知老端王爷,现今······” “家父身体正逐日康健,谢各位大人关心,本王,会将各位的心意带给他老人家知晓。哦,或许也不用,陛下要赐他回河西荣养。家父说过,待身体完全好了,便进宫来,亲自向皇上叩恩,到时候诸位便可亲述,或许皇上也会对臣子间深情厚谊有所感悟。” 芩知滴水不漏地回了,唇边笑意如三月春日里的太阳般和煦,哪怕他话中暗藏讥讽,也叫人听得舒服。 那些老臣各个都是人精,本来还打算借着这事儿看看能不能掀起点水花,如今一看,最该有实力闹事的人,却恭恭敬敬地表态臣服于新帝,还借机告诫他们,传达新帝意思,俨然是已被新帝招安。 这还观望个什么劲。 只恨自己举棋不定太久,不知道现在禀明忠心还来不来得及——本来么,这天下也就是新君家的。 至于姓秦还是姓芩,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他们这一朝,可还没完全过去。 新君不仅没有清洗朝堂的意思,连换掉的人,也都只是明面上带头闹事不服管教的几个,开头几日兵士镇压的血腥,到如今,遥远的好像很久以前的事。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 之后的几□□堂上没有再议论过立后事宜——秦岁晏令人修缮各法典律条,提了各种田地税赋变革,所有手底下掌着实差要务的官员被轮番考问,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被他抽中不会的和该办没办的。 偏偏他问的精准狠,每每戳到要害,稍不留神就容易犯错,谁还有心思去关心他娶老婆的事。 那些臣子夫人偶然小聚,彼此一聊,才发现各家的夫君近日都像拧紧了发条的报时鸟一般,一回家便快速躺倒,响起呼噜。 时间一久,众大臣偶然看看家中清闲、没事笑眯眯看自己忙的妻子,都恍惚觉得,随便了,管谁做皇后,先来一个吧,再不济,以后忽悠皇帝多立些贤妃也可。 总之,不能再让他这么精力旺盛了。 于是有天中午,在众大臣的力奏下,皇帝将历经三朝的老太傅宣进宫,笔拟立后谕旨,随即便昭告了天下。 从这天起,钦天监和礼部以及内廷各司已经开始忙的像陀螺一样,昼夜加赶,准备各种帝后大婚事宜。 也是从这天起,陆府的门槛都快被贺喜的人踩破了。 琼瑰不胜其扰,在被柳飘飘强压着接待了京中最重要的妈妈闺蜜圈之后,便借口求大师解签,跑去清闲观找令云去了。 可巧,令云还不在观里,破破烂烂的小道观里只有一个“嘿呀嘿呀”拔草的童子。 听到动静童子便回头看,一扭身忘了手上还用着力,一下子便将草连根拔起,结果自己由于惯性倒翻了个跟头,在地上滚了一圈。 琼瑰连忙上去将小童子扶起来,扒拉开他那顶和令云一脉相承、大到离谱的道士帽,仔细检查一遍没发现磕伤,这才将人放开。 “小朋——小童子,令云呢,令云大师在吗?我来找他谈些事情。”琼瑰俯身询问小童子。 “不要摸我头,会长不高的,”小童子奶凶奶凶地瞪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那个狗东西出去喝花酒了。你有什么问题问我也一样。” 琼瑰没想到小孩这么不怕生,笑眯眯的让小燕儿把带来的一些食物送去厨房收拾,自己继续和小孩道:“等你长高了,我再问你其他的问题吧。你师父有没有说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童子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了,于是助跑了几步,跳上琼瑰对面的石凳上坐好,才对琼瑰道:“我不是什么小孩,是系统=-=。” 琼瑰:“······这,上次我看你还是个高冷的系统。” “再过几年就高了。”小童子小小的脸上露出痛色,不知道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届宿主太难带了,没有实体很难进行物理教育。” “物理教育······”琼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恰巧旁边放着一根用来抵门的圆木棍,琼瑰就指了指圆木棍,询问地看小童子。 小童子轻轻咳嗽一声,端庄得体地点点头,神情明明很倨傲但是又很自然。 只是跟他的身高一配合着来看,就有些滑稽。 “哈?”琼瑰不由好奇,“令云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啊?这么难以完成?” “哪里难了。”小童子撇撇嘴,不屑道,“前期就收集这个时代的水文信息治理水患而已。” 是令云自己不按攻略,非要搞什么创新型青史留芳任务法,才拖到现在。 “后期呢?后期就不简单了吧?” “咳。”小童子似乎有些心虚,但很快还是昂着头道:“后期也难不了多少,说服统治者在国境里造上至少一座水利工程就完了。” 正说着,一道十分忧郁的声音插了进来,“琼瑰?你怎么来了?你们家怎么样了?最近有点忙,没顾上看,不过应该没大事吧?我去菜市场逛了一圈,旁边刑场也没人在。” 琼瑰和系统同时看去,只见令云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门槛,往他们这边来。 她有些无奈道:“······真是托你吉言了,我们家好着呢。” “别多想了,这不是虐文吗,”令云一屁股歪倒在琼瑰身边的石凳上,趴到桌上笑:“要不是你误打误撞穿越来,这几个npc本来会比这惨一百倍的。” 随口说完以后,半天无人应他,他才歪歪头,看向旁边的女孩,发现她那好看的眉正拧着,雾眸幽幽地看他。 “不是npc,”琼瑰正色道,“是我家里人。” “所以你不回去咯?” 琼瑰一时语塞,她原本一直都想回去,依誮 但眼下陆家还没有平稳地度过新朝廷的过渡期,而且,她也还没和秦岁晏说清楚并不打算嫁给他这件事,就这么一走了之,实在很难。 “我这不是回不去吗。”琼瑰理直气壮道,“又不像你,只要做完任务就可以走了。” 令云摇摇头,指使系统小童给自己弄杯茶喝。 他在外面跑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明年开春按惯例,朝廷会派治水大臣去凉州。 本朝大大小小四十七州里,只剩下西北边陲几州的资料他没有,所以,他定要抓住这次机会,跟着去。 “办法肯定是有的,但要看这狗东西帮不帮你。”令云指了指瞪着他的小童,完全无视系统脸上的愤慨,“快的话两个月慢的话大概三月,我就要去凉州做任务去了,我一走,你再想找到人说话就有点难了。自己看着办吧。” “你要走了?”琼瑰有些无法想象。 令云现在也还是像当初她来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眼那样,一顶高帽,白衬衣外裹着式样奇怪但又面料华贵的袈裟,神态不羁但眼神又很认真。 两人才解开误会作为老乡交心,咋一听到令云要走,琼瑰猛地意识到,这里既没有高铁也没有飞机,山长水远,一旦别离,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对啊。”令云见琼瑰终于有一点着急的样子,俊朗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微笑,“舍不得的话要不跟着一起——反正你也回不去,又不愿意求这狗东西帮你想办法。” “狗东西!”系统在一旁听得火起,包子脸气鼓鼓地转向令云,奶声奶气地吼:“不许叫我狗东西!” “嘛,这么严肃?你自己都喊狗东西。”令云笑眯眯地伸手挠了挠他的花苞鬏上,“说啊,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让琼瑰回去?或者找一找她能回去的条件。” “你别摸我头——”系统急的都带了哭腔,但是他现在还处于变身幼年期,想象中要对令云的物理教育根本没法实施,只能跳起来就往琼瑰身边跑去。 “你别跑啊,跑什么,好大儿,让爸爸好好摸摸——”令云见系统跑路,反而逗的更起劲,也跟着站起来,往琼瑰那边追去。 “啊这——”这俩怎么还闹起来了? 琼瑰被围在中间,哭笑不得,眼看系统委屈的眼圈都红了,包子脸垮的快贴地了,琼瑰连忙伸手拦住令云,嗔道:“你怎么欺负小孩子啊?” 虽然话语无奈,然而琼瑰眼中还是带着笑意的,雾眸中似有星光在闪耀,令云怔了怔,目光移到她扶着自己手臂的手上,忽然垂下眼,笑道:“好啊,既然漂亮姐姐给你求情,爸爸就勉强饶过你一回。” 系统小手抱紧琼瑰的腰,从她身后探出脑袋来,气呼呼地嚷嚷:“呸呸呸,狗东西。” 琼瑰实在想不到,以前那个很专业的、很冷静的系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学会了“呸”和“狗东西”。 她也跟着微笑起来。 令云耸耸肩,一副这孩子也不知道随谁、反正跟我没关系的模样,又坐了回去,然而,他视线不经意一扫,神情立即变得严峻。 琼瑰和系统看到他的样子,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看到门边逆光站着的修长身影,还有他身后跟的几个面色不善的青年侍卫,一大一小也跟着愣住了。 离得有些远,日光又有些强,秦岁晏的脸有一半浸在光中,琼瑰并看不清,直到他身形一动,长腿向前走了两步,站到檐下,身上的日光才淡了很多。 他披着玄色大氅,衣领处露出一截明黄花纹,有一段时间不见,琼瑰只觉得他越来越矜贵遥远,就像现在,远远对望,于她而言,仿佛在观望偶下凡间的神祇一般。 也许是之前,他把上位者惯有的漠然掩饰的极好,所以自己并没怎么感觉到。 就在琼瑰还在纠结着要说点什么打破眼前这冷场时,秦岁晏身边那个叫木岫的青年突然让开身,有个娇俏的少女从他身边走出来,径直走向琼瑰。 琼瑰看了一会儿,才就着对方有些埋怨的笑容,认出她是许久没见过的谢宛宁。 “好个没良心的丫头,瞧你这样子,是不记得本小姐了?”谢宛宁轻轻拉过琼瑰的手,语气里满是不高兴。 “这才几天不见,便要和我生疏了吗?”谢宛宁拉着琼瑰,头也不回地往清闲观观外走去。“上次伯父出事,我父亲已经派了人到处寻你,却根本找不到你踪迹,可笑林屿还来我家问过,谁知道你竟从头到尾没想过要找我家帮忙······你跟我来,我一定要好好说说你,你我以前的亲如姐妹,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琼瑰听她数落,理亏地不敢辩解,她的确只把原主的闺蜜当成了一般的普通朋友,倒忽略了人家的感受,因此这会儿听着谢宛宁的话,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了两步。 右手手臂却忽然被一股力量拽住,令云在她身后低声道:“你真要一辈子待在这里?接受原主留下的一切?你真的不后悔?” 琼瑰压根没在意他的话,她“诶”了一声有些吃痛地想往回收手臂,心说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啊,这么大力气干嘛? 回身间,眼角余光竟看见不远处的秦岁晏已经举起了一只精巧的劲弩,对准了她身后。 似乎只有一息,琼瑰就下意识地挡在令云面前,对着秦岁晏拼命摇手:“不至——” 于字还没说出口,已经感觉心口一痛。 “阿琼!” 旁边传来一道尖叫,琼瑰跟着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去看胸口,一根极长的银针已经有一半没入她胸前刺绣的繁花中,正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 针尾反射出日光,明明是亮闪闪的金色,琼瑰却觉得浑身都很冷。 那□□和这根针看起来都不怎么厉害的样子,没想到杀伤力还挺强啊。 过分了。 临晕过去之前,琼瑰用仅剩的理智冲秦岁晏无声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他看懂没有。 第40章 . 错觉 原来他们本是一样的人 眼看着琼瑰软软地瘫倒在自己面前, 令云心脏似乎也跟着被冰住了一瞬,他慢了一拍,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琼瑰站在他面前, 不仅挡住了秦岁晏射来的暗器,还挡住了他的视线。 下一秒,他就领略了这个世界里的轻功,眼睁睁看着秦岁晏从他面前揽过昏迷过去的女孩。 他伸手过去, 指尖只来得及抚过女孩衣服上的飘带,修长人影一个旋身, 大氅带过一阵风, 再一眨眼, 人已经被带到了观门外。 在从他身边经过时,令云似乎感觉到一阵肃杀之意,凛冽极了, 周围的草木似乎都跟着萎靡起来。 这位新君,身手居然这么好。 然而,就这样让他把琼瑰带走——令云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男人的好胜心理,以及一种说不出的冲动,让他直接冲已经走出观门的秦岁晏大声道:“陛下微服出访清闲观,就是为了强抢一个民女回去?” 抱着琼瑰的背影果然一顿, 然而秦岁晏并没有回头,很快继续往附近停着的马车上去。 令云焦急地跟上,却在门口被两个瘦高侍卫拦住,他想往外冲,无奈两人看起来精瘦,力气却十分大,其中一个只用单手便拦住了他。 另一个姿势未变, 抱臂在旁边看着,甚至含笑道:“道长这又是何苦,螳臂当车未免太累,不如留着力气多炼些丹药罢。” 令云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你是哪个品种?” 木岫和木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句骂人的话,眼神之间带着疑惑。 倒是令云,说完这句,他便冷静下来,摘下自己的尖尖三角帽,在里面翻找了一阵,随后取出了一支袖珍手木仓,很快将木仓口对准了木岫和木萧。 两人虽然不知道令云手中拿的是什么,但战斗本能让两人下意识地闪开身形,却没想到距离太近,令云又开木仓开的极为果断,里面弹出针头不过一个呼吸就刺破了两人的皮肤。 皮肤被刺破的一点感觉对于曾在刀尖上讨生活的木岫、木萧来说,微弱到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两人都呆了呆,对视一眼,十分不解,又齐齐看向令云。 系统见状,赶紧迈着小步子跑到他身边小声焦急道:“宿主请理智,不许故意和当地世界的土著发生冲突,违反规定会被扣除5%任务进度的!” 令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去他妈的任务进度。你一边呆着去,等下伤到你,这里可没办法送你返厂维修。” 一针不够,那就两针。 袖珍手木仓里的麻醉针反正多。 两针之后,木萧和木岫只感觉眼前一花,接着便歪倒在地,不省人事。 在院中目睹了一切的谢宛宁捂住了嘴,以为他们死了,想也不想就朝道观里面跑去,想悄悄饶走,却被系统喊住:“谢宛宁。” 这童稚的声音令谢宛宁下意识顿住脚步回了头,没想到就这一瞬间,一声尖啸,有个东西划破了空气刺进了她的脖子。 或许是体质原因,谢宛宁几乎是应声而倒。 身后的令云顾不上夸赞系统机智,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出其不意,他只是匆匆往观外走去,经过系统时拍了拍两只花苞鬏。 系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耷拉着脑袋想,自己这下真的上了贼船了。 最善于教育宿主的系统,一世英名全毁。 他抬头看了看天,幽蓝的天空已经渐渐黑沉,翻涌起一大片乌云,很快就要下雨,系统赶紧迈开小短腿,挨个往晕倒的三个人身边跑去,给几个人念叨了一段催眠话术,模糊之前的记忆。 清闲观所在的这个山头,外面也没种多少树,因此山风刮起来时也没什么可以遮挡的,破破烂烂的道馆还四面漏风。 大概是感觉冷,几个人很快悠悠醒转。 见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系统颇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可什么都没做,只是喊了一下那个姐姐,又给他们说了几个小故事而已,系统监管局应该查不到才对。 观外,令云走到马车附近,正准备破开车厢门入内,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双清冷凛冽的眸子正看着他,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令云很忌惮秦岁晏,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明明心中没有找到惧怕的理由,但见到时总会觉得气焰天然矮了一截。 大约是因为这个世界毕竟是秦岁晏的主场。 “朕已经给她解了毒,她现在无碍。”秦岁晏说着,视线越过他扫向远处的观门。 木萧和木岫正打算过来,他微微摇摇头,令两人原地待命。 令云自然注意到秦岁晏的举动,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让秦岁晏从马车上下来,这样被他居高临下看着,令云感到很不舒服。 秦岁晏却泰然自若,继续道:“朕听闻,称陆斯玉应为皇后的天书是你所造?” 令云本不想回答他,但转念一想,若是他不回答眼前这个皇帝的话,皇帝喜怒无常,陆家因此获罪,琼瑰一定会怪他,还会回去求皇帝。 还不如忍下一时之气。 令云只好满心不情愿地说:“不错,是我所为。” 他应得如此痛快,全无半点曾犯下欺君之罪的惶恐,秦岁晏的目光凝在他身上,微微有些欣赏。 令云这个人,早年端王在黄河治水时,他就注意到了。 当时端王那里有他的人,在给他传信时,便提到过,端王有个谋士,千里迢迢送信给端王,献上不少治水秘法。 此人当是有才之人,但却偏安于一隅,整日装神弄鬼以道士身份做遮掩,却不在意财帛多寡,结交高官显贵,又不索取功名职权。 若是他无所图还好,有所图,则所图必不便宜。 问完天书之后,秦岁晏正欲转身回车内,令云却忽然开口,语气诚恳:“皇上,您也知道了天书是假的,琼瑰——草民是说陆斯玉,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天定的皇后,娶了她也不会有什么江山永固、后世昌繁,反而会让后宫鸡飞狗跳,她根本不会容忍你娶了她又娶一堆其他老婆的。到时候就贻笑天下了,你肯定会后悔。” 秦岁晏注意到他在提及陆斯玉时下意识用的是“琼瑰”这个称呼,思绪漫溯,记起万佛寺里将她救下时,她好像也这样和自己说过。 她这是······因为对自己以前给出的反应失望,转而又向另一个男人示好? 据他了解,整个陆府众人包括与陆斯玉相熟的人中,除了令云和陆斯玉自己,再没有其他人用“琼瑰”这个名字叫过她。 如今这个名字从令云口中说出,再加上他的刻意解释,就更显得像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语。 秦岁晏的目光骤然冷了。 他低声道:“你怎知她不愿意嫁予朕?” 天边浓云翻滚的愈发厉害,此时应景的来了一声雷,令云微仰了头,看了看天,天边太阳被掩在云层之后,日光无力地给乌云镶了一层金边。 他嗤笑一声故作疑惑地看回秦岁晏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哦······你不会一厢情愿以为她想嫁给你当那个什么破皇后吧?她能愿意嫁给一个早晚要妻妾成群的男人?” 真要眼瞎到那种程度,自己肯定能先眼前这个男人一步,把她骗走。 穿越本就不易,能在异乡遇到同一个世界同一时间的人,还挺投契,令云忽然意识到,自己想得到她。 也许是戳中了秦岁晏的弱点,他的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往日浅淡的唇色变得绯红,可以看出心思起伏,然而他只是沉默着,并未反驳。 古今帝王,驭下也不过制衡威慑之术,威慑这点秦岁晏现在就已经做得非常好,可是制衡一道,若要省些心力,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充裕后宫。 前朝可以不动声色,以后宫女子升降,于内能简单调动那些臣子或是为君主所用,或是相互倾轧,于外可以宽邻邦之意,为边境百姓带来一时的安宁。 秦岁晏又是一个冷漠理智的人,纳妃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有利于国邦,他怎会为了一个假天书说能做皇后的女人,就白白放弃? 令云见他半天不说话,突然觉得队友在口才上不过如此,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好言劝道:“再说,您也不喜欢她,娶回去大眼瞪小眼?这皇后之位,留着给自己喜欢的女人不好吗?” 秦岁晏忽然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他只是咳嗽了一声,全然不在意地继续道:“令云大师未曾做过天子,大概不懂,不喜欢的东西,也可以拿回去做摆设,天下尽皆归朕,何况一个女子。”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将秦岁晏漠然冷静的容颜照的分外清晰,那股冷凝肃杀的威压,使令云心口一窒,竟恍惚了一瞬。 秦岁晏不再多言,瞧了一眼快要低垂到眼前的黑云,转身要进马车。 令云抓住这个机会,再次举起装了麻醉针的袖珍手木仓,对准秦岁晏,扣动扳手—— “砰!” 拿木仓的右手手腕突然被一块硬物击中,整条手臂一麻,人便脱力向前跪扑下,眼看就要撞到马车上,耳畔传来一声惊呼,额角最终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虽然很痛,但并没有磕破。 令云揉着额头抬眼去看,对上一双满含关切的雾眸。 琼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还从马车中推门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便想也不想地伸手过去给令云垫了一下,让他没有受伤。 但是她肌肤细嫩,这一下硬生生扛住了令云的撞击,很快手背便青紫淤血,高高肿了起来,像个馒头一样,十分吓人。 令云想去看看她的手怎么样了,然而刚扶着车辕站起身,手臂就被人抽走大力捆到了身后,再也动不了——木萧和木岫有了第一次受袭的经历,哪怕记忆模糊,战斗本能也记住了教训。 他们的反应速度,可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制服令云很容易。 “你还好吧?”琼瑰蹲下身伏在车辕附近,担忧地看他,用嘴型劝道:“别意气用事。” 令云没好气地瞅瞅她,见她完好无恙,唇色已经恢复红润,再不像之前那样青紫瘆人,便相信秦岁晏真的给她解了毒。“你没事?” 琼瑰连连点头让他放心。 她又转身去朝已入车厢的秦岁晏道:“能不能让你的侍卫放开他?” 车内端坐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放开他。启程回去。” 木岫和木萧两人听到命令,便给令云松了绑,替他撤去身上手臂粗的麻绳。 随后谢宛宁也从道馆里走了出来,琼瑰见状,准备亲自接她上马车,木岫却微微一笑拦住她,让木萧去扶谢宛宁。“此等小事,不用皇后娘娘出手。” 木岫本来是好意提点琼瑰,让她知道现在的情势,顺便也有意同琼瑰打好关系——之前他确是瞧不上陆家的小姐,但现在主子的意思很明确,陆斯玉只要嫁给了主子,就是他的家人,自己当然也会将她奉为女主人。 只是这话在琼瑰听来相当刺耳,她抬眼看了看笑着的木岫,又垂下头,只当没听到,朝谢宛宁招了招手后,就径直回了马车里。 谢宛宁本来还徘徊在远处不敢贸然靠近他们,正巧小燕儿从后厨出来,看到她在,惊诧地上前问安,她便让小燕儿带路,也向马车而来。 等车上人都坐好,木萧便驾着马车飞快地奔驰而去,只留下令云站在原地,阴沉地望着他们远去。 雷声很快轰鸣不断,闪电时不时劈开云层,泻下一束强光,沉重的乌云像终于无法负荷痛苦一样,不断砸下豆大雨滴。 这场酝酿了许久的瓢泼大雨,虽迟但到。 清闲观外的泥土地面上不一会儿便汇聚出无数细小水流,水流肆意流淌着,在地上凿出千疮百孔,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夷平,然而下一轮水流重又流去,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令云盯着地面,感觉被凿出千百个孔洞的,其实是自己。 被初冬的大雨浇的透心凉,滋味很不好受。 他抹了抹因雨水淋湿而重的不行的头发,冷的抖了一下,转身就往观里走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撑着伞从观里朝他冲了过来,很快跌跌撞撞地迎到他身旁,在轰隆的雷声里大声叫着:“狗东西弯腰啊!太高伞举不上去!” 令云一把拽过伞,一手将系统夹在臂弯中,几步跑回清闲观的门廊下。 他将系统重新放在地上,系统这才抖着嘴唇悲愤道:“刚刚系统监管局发邮件说,暂停我的能量源三周!三周啊!” 他长高的时间将严重被耽误! 要不他刚刚也不能干看着木萧和木岫对宿主出手,实在不是见死不救,是无能为力哇。 大意了,他还以为偶尔犯个规对异世界里土著出手,是没事的,毕竟没有伤害他们。 谁想到狗监管局查的这么严了,还警告他要约束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越来越野。 他哪里野了,分明只是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系统,谁能懂他的悲伤啊。 令云却望着漆黑的天,和密密麻麻几乎快连成一道道白线的大雨,压根没把系统的话听进去。 也不知看了多久,一颗雨珠从檐下滴落到他额头上,正好碰在之前磕到的地方,令云一个激灵,随手拍到系统的两个圆鬏上,叹道,“幸好她走了,这破地方还不如一辆马车严实。” 他说完便背着手优哉游哉地穿过露天庭院往浴室去,系统却总觉得那瘦削的背影飘摇在风雨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喂!也不是没办法!你可以邀请一个人跟你共同完成任务,积分够了能兑换回去的能源点!”系统瞪着令云,大声喊。 老半天,才看到令云停在雨里,转过头来瞪着他同样鬼叫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局里有人!”系统没好气道。 令云于是想了想,飞快地冲回檐下,抄起系统往肩上一扛,重又冲向浴室。 “免费让你搭趟顺风车,不用谢了。” 系统:“······” 他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后悔一时心软了。 琼瑰并不知道,确定自己能够回去的机会,竟然是令云靠无意间的萧索获得了。 她此刻同秦岁晏和谢宛宁坐在马车中,心思却早就飞走了。 马车车厢被一道屏风隔出前后两个部分,自谢宛宁进来时,秦岁晏就已经避去了屏风后。 三人静静坐了一会儿,马车驶到半山腰的时候,谢宛宁扯了扯琼瑰的袖子,并且伸手挡在琼瑰盯着窗外的眼睛上。 琼瑰转过来看她。“宛宁,怎么了?” 谢宛宁看到琼瑰无精打采的样子,又气又觉得心疼,“若我不主动同你说话,你便不打算理我了是吗?是我谢宛宁高攀你——” “你明知道不是。”琼瑰皱着眉止住她的话。“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有什么事情你不能说出来告诉我?我不是你的好朋友了吗?”谢宛宁忧心忡忡地看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自陆府被封那件事后,她就和自己来往愈少,现在竟然疏远至此。 “你还在怪我当时没有很快找到你、帮你向皇上求情?”谢宛宁说到这里,声音一哽咽,便流下了眼泪。 她也不管还有秦岁晏这个外人在场,甚至忘了改口,只觉得要把心里话好好问清楚。 小燕儿在旁边默不作声地递上手帕给琼瑰,示意她去给谢宛宁擦擦眼泪。 琼瑰叹了口气,接过手帕,仔仔细细地替谢宛宁擦拭脸颊,一边擦一边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对不起,宛宁,我一时间疏忽了你。”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我们找一处茶楼,我一定好好把所有事情和你说一遍,好不好?” 谢宛宁不语,只是从红着眼睛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扔给了琼瑰。 “回去之后再看。”眼见琼瑰马上要拆,谢宛宁又连忙按住了她的手,朝车厢正中的屏风看了一眼。 秦岁晏就在那扇屏风后,琼瑰会意,点点头将信收好。 马车行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木岫的声音:“谢小姐,您的丫鬟来接您回府,请下车。” 谢宛宁掀开帘子,同琼瑰一起向外看去,但是大雨如注,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稍远点就完全看不清, 谢宛宁本不欲下车,正打算让木萧转告对方,自己跟着琼瑰去陆府。 但是对面马车等了会儿没看见谢宛宁从车里出来,便派来了个小丫鬟。 小丫鬟撑着伞顶着风好不容易走到马车前,立即扯着嗓子大声喊:“小姐,是奴婢,杏叶,您在里面吗?奴婢来接您了。” 谢宛宁只好起身准备跟她走。 她不太明白,杏叶为何这样焦急,让她冒着大雨换车,但基于对自己丫鬟的信任谢宛宁还是照做了。 临走前,她回身小小地瞪了一下琼瑰,然后轻声道:“你若有歉疚,知道自己错了,下个月我姨母过生日时,便亲自来府上接我同去,否则,哪怕你以后成了皇后,我也绝不再理你,阿琼,我说到做到的!” 琼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明白谢宛宁是舍不得同她的友情,或者说,是同原主的友情,所以努力找了个台阶想要同她继续要好。 见她没有马上说话,谢宛宁反而着急了,又催道:“阿琼,我到时候让杏叶给你领路,你一定要去,记住呀。” 琼瑰连忙答应,保证一定用家里最华贵漂亮的一辆马车载谢宛宁去。 谢宛宁这才破涕为笑,含嗔睇了她一眼,转身下车。 杏叶扶着她回了自家马车,谢宛宁才奇怪地问杏叶道:“怎的这么没轻重,我不是说过,若不能及时回来,便会去阿琼家么?” 她话音未落,角落里就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幽幽长叹一声:“我的乖女儿,来接你不是杏叶的主意,是一道给为父的旨意。” 谢宛宁这才反应过来,恐怕是秦岁晏想同琼瑰单独相处,但雨势一时半会难停,自己势必是要跟着他们回陆府的,到时候有自己在,秦岁晏便不方便在陆府久留。 这位皇帝,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计较也太多了。 谢宛宁默默地点了点头,弯腰朝谢佻行了个简礼,道:“雨这么大,还要父亲亲自来接,孩儿不孝。” 谢佻望着宝贝女儿,本想怪罪她不如琼瑰机灵,不能活跃于圣驾前,这时见谢宛宁如此乖巧,也只能将一肚子闷气全都收回去,不对女儿发作。 “起来吧,一人一命,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为父不会苛责你。” 谢宛宁乖顺应了,又有些担忧地问,“父亲,女儿实在不解,您说,皇上他······为什么会想着立阿琼为后呢?皇上,是真心喜欢阿琼才要娶她吗?” 她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交集,两人明明不熟,甚至以前秦岁晏一直都是无视阿琼的,就因为一张假天书吗? 谢佻正在拨弄自己刚得的西洋怀表,闻言哼了一声,将表盘上的雾气擦掉以后道:“咱们这位新帝,还能有真心这种没用的东西?若是有真心,他怕也活不到现在,早被人弄死了。一个皇帝,若耽于儿女情长,就只会成为笑话。 “他不过是想借着婚事,逼陆老太师自尽吧。陆升阆为人冥顽不灵,不知道审时度势,只是一味忠君爱国,怎么受得了现在的皇帝是个夺位的异姓?” “即使先皇亲口承认过,新帝虽是私生子,生母又是有罪的亡国女,但终究是他的血脉亲子,是名正言顺继位的,但陆升阆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这么想的。 “他自然也不会同意女儿嫁给不忠不孝之人的。此事后续如何,还不好说,且静观其变。”谢佻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对谢宛宁语重心长道:“你也要记住,即便以后嫁人,也是我谢家的女儿,为的,只能是我谢家。同样,也只有谢家,才是你的依靠。就比如,日后陆家倒了,陆斯玉无论嫁给谁,都只能一生惨淡。” “是,女儿谨记。”谢宛宁有些木木地答了,心里只为好朋友感到难过。 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 且不说阿琼能不能顺利入宫为后,即便真的当了皇后,照这个情势,她若是不得帝王宠爱,又没有母家倚仗,在后宫里怕是不会好过。 好在,自己若是嫁人,想必夫家门楣定不会低,到时候好歹也能想办法帮衬阿琼一点点吧。 ********* 谢宛宁下了车以后,小燕儿便很有眼色地推着她,要她转过屏风,去找秦岁晏。 琼瑰硬气地不肯。 她从中了毒针的昏迷中醒来时,正好听到令云问秦岁晏的话,令云问的每一个字,都是琼瑰关心的,因此她并没有急着出马车去。 于是她就听到了秦岁晏的话。 她蓦然发现,原来秦岁晏和林屿,骨子里也是差不多霸道的人。 区别就在于,秦岁晏懂得韬光养晦,掩藏锋芒,而林屿个性张扬,太目空一切了。 宫变之后,琼瑰被秦岁晏派人从春晖苑送回家中,正遇到母亲同舅母聊天,她和表姐妹在旁边学着看账簿,偶然听到舅母提及,林家作为前国戚,不仅被撤了世袭,而且还被流放到千里外的岭南去了。 至于林屿,他似乎主动请旨要去东南边,讨伐那些海寇。 他同秦岁晏,如今境遇称得上是天壤之别了。 秦岁晏为人冷漠骄矜,不仅不热情甚至有些推拒琼瑰的靠近,所以在林屿过于强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时,琼瑰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奔向他,觉得待在他身边十分自由。 再加上,经历了这么多,琼瑰不知不觉已经开始习惯有他存在,有他帮忙,回过神来,早已陷得很深。 如果······同秦岁晏再相处的久一点,她会变得像原主痴迷于林屿那样,痛苦不堪,又盼望奇迹出现,他能爱上自己吗? 琼瑰想不出答案,她偏头靠在厢壁上,听着雨点滴滴哒哒敲着,外面的雨似乎小了很多。 小燕儿看看她,又看看毫无动静的屏风,然后也撑着脸在旁边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这回已经到了陆府后院了。 苹果等人早就准备好了油纸伞和蓑衣,等琼瑰一下马车便簇拥着她离去。 因陆司霆不在,陆升阆这段时间处境又有些微妙,柳飘飘的侄子柳明桂便时常过来探望他们,今日他正好在陆家,早便得了消息。 此时就站在一旁,等着秦岁晏问话。 不期然,秦岁晏居然下了马车,他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木岫便笑道,“国舅不请陛下进去吗?” 柳明桂听到这儿,连忙躬身澄清道:“这位大人怕是认错了,学生是柳明桂,陆太师乃学生姑父,现下带兵在外的光武大将军,才是琼表妹的亲兄长。” 木岫好笑地摇摇头,心道此人何其迂腐,他拍了拍柳明桂的肩膀明示道,“还是快请陛下先入内,再准备浴汤来。” 柳明桂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吩咐下人准备起来。 下人将此事传到柳飘飘那里时,陆升阆正在心绪不宁地作画,听闻柳明桂把秦岁晏留了下来,当即脸色便很不好。 柳飘飘挥手让报信的人下去,想了想,又让李妈妈派人去告诉侄子,就说自己和陆升阆都出去做客了,要很晚才能回府。 “好了,老爷,你就算把脸拉长到地上,琼琼也还是要遵旨嫁给皇上的呀。”柳飘飘劝解道,“其实,仔细想想,皇上那个人品,我们琼琼也算捡到了一块宝。” 陆升阆无奈地看着妻子,陆司霆不在家中,他近来也几番犹豫,苦于无人可商量。 最后陆升阆还是忍不住对妻子直言道:“新帝心机颇深,现在又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将来如有一日他负了琼琼,你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未必能替琼琼讨到公道,说不定还要落个满门灭亡!” 柳飘飘微张了嘴巴,很快又镇定下来,拿手帕给陆升阆擦掉额头上沁出的汗,小声道:“老爷这么激动,飘飘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要家里人能在一起,就算是死,飘飘也不怕。” 死有何惧,可是他怎么能让妻与子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呢,何况他肩上担着的,不止妻子,还有陆府几百口人的命。 陆升阆揽住妻子,终是在心里长长叹息。 “老爷,你老实告诉飘飘,你是不是想殉太上皇?”柳飘飘轻声问。 陆升阆迟疑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嘴里似乎含了个千斤的秤锤。“不会,我不会让你和孩子们有任何闪失。” 柳飘飘听到这儿,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升阆便是默认了答应琼瑰嫁进宫这件事。 那天夜里陆升阆被送回来时,真的惊到了柳飘飘,她从来没见过丈夫那般失魂落魄过。 再后来,陆升阆将当时的情形同她说了,她便意识到,皇帝要她的女儿当皇后,是志在必得。 只是她也猜到,自己的丈夫不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后来秦岁晏派人来请,陆升阆便一直称病不朝。 然而封后的诏书还是很快下了。 若还不能接受,便是抗旨的死罪。 陆升阆性子执拗,又有几十年的礼法深刻在骨子里,如今要他做出同意的决定,几乎是将自己扒皮抽筋重塑了一遍。 柳飘飘擦着眼泪,忽然想到一件事:“可是老爷,若、若琼琼不愿意嫁怎么办?” 她一直不敢问女儿对这件事的看法,就怕她说不愿意,自己会忍不住连夜给她备马车逃出雍京。 陆升阆闻言反倒笑了,抚了抚爱妻的肩,一字一顿道:“那就不嫁。” “我们一家人,只要死在一处,便能永远团圆。” “老爷。”柳飘飘呜呜地哭得更厉害了。 屋后的树林里,一个矫健的人影听到这儿,倏然飞身离去,将听到的一五一十转述给了客院中等着的秦岁晏。 “如何?” “夫人和太师都同意了。”木岫笑,“能嫁给主子,是陆小姐的福气,他们怎么会不同意,现下只等他们去问过陆小姐的意愿,便万事俱备了。” “问——陆斯玉的意愿?”秦岁晏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长眉忽然拧起。 或许,他该先去问一问。 难道她会不同意? 第41章 . 求娶 皇后第一步 琼瑰刚刚沐浴完换了一套衣服, 正坐在窗前,拿起谢宛宁给她的信准备拆开看看,梨子忽然笑吟吟地从外间走进来, 替她将灯芯剪好,又道:“小姐,皇上来了,就在院外等着呢。” 琼瑰愕然, 起身走到外间看了看窗外,真的发现院门的台阶上有一道影子。 院门挂着的灯上蒙着一层银白细雨丝, 光影朦胧, 琼瑰只看清那人似乎还穿着蓑衣带着箬笠。 她看去时, 那人似有所感一般,身影动了动,垂着的头抬起来, 柔软额发下,露出一双秋水般清亮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她。 琼瑰连忙转回里间窗前坐好,待心脏跳的没那么快了,才对梨子道:“请他进来吧。” 梨子出去以后不一会儿,琼瑰就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最后在不远处停下。 她等了片刻,秦岁晏并没有说话,但她却感觉脸上一阵发热,越想越觉得莫名紧张。 琼瑰最后还是先转过身,秦岁晏正隔着一道珠帘,站在厅中一株盆栽的红梅旁边, 漫不经心地捻着红梅花瓣,血一般鲜红的花瓣衬得他手指愈发纤长如梅骨。 “你有什么话,说吧。”琼瑰发现自己很难把眼睛从美色上移开。 然而秦岁晏听到她的声音,视线朝她投来,四目相对间,她又飞快地低下头,讪讪地准备叫小燕儿拿点吃的进来。 秦岁晏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掀起珠帘进了内室,在她刚刚坐过的木椅旁边坐下,这才不疾不徐道:“那天夜里,你说的话,可否再说一遍,秦某,当时没有听清。” 琼瑰一时怔住。 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那天夜里,自己和秦岁晏说了些什么话了,只有个模糊印象,中心思想是不嫁给他、也不是不嫁给他,是不想进宫做皇后。 但是那会儿情况特殊,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没有秦岁晏深邃的眼睛这样直接凝视,她反而敢说出来。 现在,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 “你是打算,”秦岁晏慵懒地看了她一会儿,唇角抿出稀薄笑意,玩味地问,“这一夜一直站着同我说话么。” 琼瑰被他一问,才想起来这是在自己房间里,凭什么他都坐下了,自己还站着。 她转身扫视了一圈,最后坐到了离书桌有些距离、但绝对能保证谈话音质和效果的长榻上,靠墙坐好,随手将旁边的一个玩偶搂在了怀里。 秦岁晏的目光在她怀中停留了片刻,微微挑眉,问道:“那是什么?” 琼瑰低头看看手里的玩偶,棕色的龙猫多多洛正咧着大白牙朝她笑。 她把胖玩偶转了个方向,让多多洛憨态可掬的样子正对秦岁晏,然后就看到秦岁晏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古怪玩偶,露出了一个介于牙酸和想笑之间的奇怪表情。 琼瑰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可爱的样子,没忍住便笑了起来,秦岁晏看到她笑,虽然没说什么,但眉眼神情如冰雪消融般,肉眼可见地温和不少。 “这是龙猫,有个人画了一篇故事,里面就有这个夸张形象。我忘了在哪里看都的啦。”琼瑰轻快地解释道,“你喜欢吗?我可以给你也做一个。晚上抱着睡觉会特别舒服。” 也不知道她哪里说得不对,秦岁晏的目光像遇氧的木炭一般,骤然明亮起来,灼灼地盯着她。 琼瑰将脸埋进龙猫抱枕里,只留出一双眼睛露在龙猫的两只耳朵之间,看着秦岁晏,小声道:“我上次问过你要不要娶我。” 秦岁晏颔首,算是确认。 “可是你拒绝了。”琼瑰有点气哼哼地说。 虽然那个时候有些病急乱投医,可她怎么就没向林屿问这个呢?秦岁晏心里没数吗? “你甚是在意此事?”大约是琼瑰目光里的情感太激烈,秦岁晏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琼瑰连忙否认,“没有,不啊,我就随口一说。这、这有什么好在意······” 秦岁晏垂下眼睑,像是沉思了一会儿,顿了顿,才解释道:“当时,你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 这意思是说,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拉不下面子等久点,不抢答的话,他说不定会答应? 琼瑰感觉耳朵都在发烧,但是她想起当时的情形,又觉得秦岁晏在敷衍自己。 当时他明明是一副打算沉默到地老天荒也不可口答应的样子,所以自己才会当机立断先办法换门路找太上皇求救的。 “那你是说——如果我当时等久点你就答应咯?”琼瑰气咻咻地反问,“可是我今天都听到了!” “嗯?”秦岁晏的声音很有磁性,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语气词,琼瑰却不争气地感觉耳朵饱受福利。 不行,话还没问完。 “那时令云问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立我为后,你说——你说‘不喜欢的东西,也可以拿回去做摆设’!” 琼瑰对这句话印象尤为深刻,简直就像是有人拿刀子一笔一笔刻进心脏了一般。 “你真的要拿我做一个摆设?” 她记得如此清晰,以至于之前单独面对秦岁晏时还有些羞赧,说出这句话后想起当时浑身冰冷的感觉来,脸上的燥热立刻褪去了一大半。 她不知不觉地坐正了身体,目光冷静地看向秦岁晏,等他回答。 秦岁晏默然。 很快,他皱了皱眉,视线扫过桌边摆着的小香炉,而后从旁边的香片盒中重新拿了一片扔进去,等炉中冒出袅袅青烟,才继续道:“琼瑰?” 这个词他说的不太熟练,以至于琼瑰听得也很别扭,她眯了眯眼,不情愿地应,“干嘛?” “摆设有什么不好吗。”秦岁晏似乎有些乏了,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上,但话却没停,“妻妾子女随时都可以被抛弃,贵重的摆设却能被带着时时贴身保护。” “这样的摆设,有什么不好吗?” 琼瑰有些迷惑,能猜出他意有所指,但并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在秦岁晏从来不是说话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的人。 他的声音混在暖沉沉的桂花甜香中,质感极为突出,琼瑰认真地听着。 “你的确是个美人,但还不如我的母亲。 “‘清岚踏月,一舞回雪,胜过人间殊色’,说的便是我母亲。可惜,她是个亡国女。被抓进宫本是要进献给太上皇,但却在封妃前夜,被先皇玷污,先皇自以为与她真心相爱,向太上皇请旨,要娶她做皇子妃。 “太上皇自然不允准,甚至下旨秘密处死母亲,先皇于景宸宫前痛哭三日,依旧没能换来太上皇的心软,还差点被贬去北荒。反而是端王被他的出格行为所引,对母亲十分好奇,命人将母亲和一个女犯人调换,将她带回了私宅,于是母亲又成了端王后院里最得宠的无名氏。” 秦岁晏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 琼瑰下意识地问:“后来呢?” 秦岁晏依旧没有正眼,只是笑笑,“这流水账一样的往事,你竟没有听烦?” 琼瑰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秦岁晏又继续道:“再后来,便有了我。后宅从来也不是安生之地,何况是当时想夺嫡的端王后院。他日渐繁忙起来,虽然有心想护住母亲,却总是不经意间将她推向更深的水深火热,我的出生,引来端王妃和先皇第一位皇后的忌惮,她们联手,母亲和我,生活并不容易。” “所以······伯母她······是被段王妃她们,害死的?”琼瑰咬了咬嘴唇,轻声问。 秦岁晏唇边笑意更深,微微摇头。 若是那样,倒也没什么可说。 “孟固曾经还有个邻国,都城在连赫。 “有一年风沙太厉害,这个弹丸之国被逼得活不下去,便频频扰境,抢|掠边境百姓,隔了几个月,消息从边地传来雍京时,那群乌合之众已经因为没人管,发展成了一个能吞并孟固的毒瘤。 “太上皇便下旨让端王去带兵平乱。王府连夜迁走,母亲本应跟着端王一起走,但是端王想起来还有一样东西要带上,有个女人在,行动便更引人注目。 “于是他便让母亲夹在府中下人中,以免她受府中妃妾刁难。人算不如天算,那天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强盗,端王所在的第一批人马,因为护卫较多,侥幸逃过一劫。”秦岁晏深深呼吸,声音越发的轻,“但是所有的下人因为走得慢,没有护卫,被匪徒尽数屠戮,那时,我方才四岁。” 琼瑰忽然想起在梦里看到的那个小男孩,他好像也没有父母,没有人管,可怜兮兮的,还要经受毒打······秦岁晏失去母亲的时候,也才那么小。 会不会像那个小男孩一样,也有人毒打他、不给他饭吃,辱骂他痛苦失去的母亲,所以他才会长成如今这样不亲近人的性格? “这就是端王要带走的那个摆设。”秦岁晏不知何时走到琼瑰身边,将一块玉佩悬垂于她眼前。“别人都以为母亲被端王视若生命,谁知道,她才只是个摆设而已。端王视作生命的,是这半块虎符。” 琼瑰直起身,放开怀中多多洛抱枕,却看不清那个洁白、明晃晃的东西,她这才发现眼眶一片温热潮湿,轻轻一抹,皙白的手背便带下一串泪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她没有去看秦岁晏的手,而是仰头望着他,感觉有千言万语要说。 可是嗓子眼却像堵住了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又从眼角滑落一串晶莹。 秦岁晏伸手覆住那双清澈如洗的眸子,俯身在她耳边道:“别哭。” 眼前这个柔弱得仿佛能轻易摧毁的女孩,看她哭得越伤心,他内心便愈发涌起一种渴望,想要吻她。 在秦岁晏薄唇快要触及那微张的粉嫩唇瓣时,琼瑰忽然很听话地止了哭,小声抽噎了几下,声音委委屈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秦岁晏没有说话。 琼瑰接着问,“你还是要娶我?” “是。”秦岁晏这次答得很肯定。 “如果我不答应呢?你可不可以放过陆家?” “不可以。” 琼瑰抽噎的更厉害了。“那、那我嫁给你。” 咋听到少女带着哭音的妥协,秦岁晏浑身紧绷着,似乎犹在梦中。 他缓缓找到自己的声音,好像在一片黑暗里摸索,最终捧起哭得鼻尖通红的女孩的脸,低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我不说了。”琼瑰小气地一口回绝,“你没听清我就不嫁给你了。” “你说了嫁给我。”秦岁晏只觉得心脏从未跳得如此真实,跳得如此剧烈,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胸口鼓噪叫嚣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一言为定。” 敲定了婚嫁之事以后,秦岁晏便匆匆离开了,琼瑰虽然不满,觉得这渣男面目暴露的也太快了,但是当梨子和苹果进来服侍她梳洗,给她擦干净满是泪痕的脸,让她舒舒服服躺上床时,她又觉得答应了也不亏。 毕竟,她现在是喜欢秦岁晏的,而他也正愿意娶自己。 琼瑰决定给自己和秦岁晏一点时间。 当天夜里,柳飘飘突然来看望琼瑰,琼瑰正睡得很熟,冷不丁被一只冰冷的手摸到脸上,感觉浑身一哆嗦就醒了。 她睁开眼,发现柳飘飘放大的脸几乎快要贴在自己脸上,冷静下来才感觉到柳飘飘是在和自己额头贴着额头。 “儿啊,娘亲把你吵醒了?”柳飘飘的目光映着烛火看起来十分忧郁,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放在床头的那盏灯灯火太跳跃,要剪灯芯了。 琼瑰坐起身,注意到柳飘飘只披了一件家常的银灰鼠皮短袄,怕柳飘飘受寒,便拉开自己的被子,示意她进来。 柳飘飘摇摇头,目光更是充满了怜爱,又小声哭了起来。 见她这个样子,琼瑰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她将手帕递给柳飘飘,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母亲,您很快就要成为皇后的母亲了,不应该高兴吗?再这样哭下去,以后眼周皮肤松弛,就不好看了。” 柳飘飘听到这儿,心中更是难过,抱住琼瑰将头靠在女儿肩头,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道:“我就是······我就是心里、心里难受!难受的慌!你还这么小,就要到那见不得人的深宫里去······你还、还这么懂事,如果、如果——” 如果女儿和以前一样只做随自己心意的事,直接告诉她和陆升阆,不愿意进宫,她虽然也会担忧发愁,但心里一定比现在这样感觉要好上百倍、千倍。 她说不下去了,却一直哭,哭了很久。 “不要紧的,我真的愿意当皇后,母亲你想想看,以后我当了皇后,后宫里除了皇上,不就是我最大了吗?大家都要听我的呀,到时候我先带着你逛遍整个皇宫,把能去的不能去的漂亮宫殿都去一遍好不好?这有什么可伤心的······毕竟我还在雍京呢,听说谢宛宁他们家给她许的亲事,男方远在渝中,来回要一个多月呢!谢夫人定然羡慕死你了!” 琼瑰一边打呵欠,一边天南海北地胡扯着劝她。 起初手还在柳飘飘肩膀上轻拍,到后来实在困得不行,眼睛迷迷糊糊地闭到了一起,然后再一睁开,发现自己正好好的睡在被子里,柳飘飘正趴在她的床沿旁,搂着她睡着了。 她连忙小心翼翼地起身,取了床上的被子为柳飘飘盖上,自己去隔壁厢房中梳洗晨妆。 这一天她都显得有些无所事事,把好久没做的瑜伽动作又练了两圈以后,终于想起来现在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拆谢宛宁的信。 然而拆开信一看,也没有特别多的感触。 这封信以琼瑰的名义发去谢府,请谢宛宁出来一叙的,这个叙事的地点定的好巧不巧,竟然在城外远离人烟的清闲道观。 也就是说,发信的人将琼瑰的踪迹摸的很清楚,必定是府内的人。 而信中又刻意提及要谢宛宁如果没见到人,也不要急着离开,在道观中逛一逛,定能有所收获。 一看这主使者不是令云的敌对,就是她的宿敌。 这府里能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主子级别的人士,除了最近明面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蔓小姐陆蔓,还能有谁呢? 只是她这伎俩也属实太拙劣了些,一看就是不了解谢宛宁和自己。 不说谢宛宁对和原主的友情死心塌地,就说去清闲观这件事,放在昨天她得知了是陆蔓让谢宛宁去搅局,她定会不高兴,说不定还会对谢宛宁生出嫌隙,这样陆蔓的诡计说不定真会得逞。 但陆蔓想不到的是,秦岁晏不知为什么,突然也循着琼瑰的踪迹,和谢宛宁差不多先后到了清闲观,陆蔓更想不到的是,秦岁晏昨晚还说服了琼瑰答应嫁给他。 她想在王炸明牌中搅局,比登天还难。 琼瑰将信一条条撕成碎片,意兴阑珊地拿花铲铲开自己养的多肉盆栽,将信的碎片一股脑埋了进去,眼不见心不烦,还能给花添肥料。 正当她忙完最后一点,将花铲都放回原处时,山竹忽然兴冲冲地从院外疾步走来,跟她报信道:“小姐快去前厅看看,大少爷回来了!现在京中都在传,大少爷他是凯旋呢!大少爷打了个大胜仗,圣上一定会重重赏他的吧?” “一定会!圣上可是不久以后就要当大少爷的连襟了!”梨子也高兴极了,手上虚扶着琼瑰往前厅去,嘴上也没闲着。“大少爷知道小姐要当皇后,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家里双喜临门,诶呀,再加上新年,那岂不是三喜临门了!” “你这丫头!”琼瑰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有点高兴又有点害羞,“现在还没有成亲,收敛一点,万一皇帝心思一变,你家小姐当不成皇后,你可就倒霉了哦。” “不会的!”梨子笑,“小姐天仙似的美人,圣上又不瞎,怎会心思一变呢!” “好了好了,别说了,先去前厅看看,就说我马上就来,让大哥不要着急。”琼瑰笑道。 梨子答应着,先行小跑着去了。 琼瑰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有真心为自己开心的人,真好。 然而她还没走两步,突然就听到身后响起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轻轻道:“妹妹好得意,果然是要母仪天下的人了,这风姿气势越发犀利不饶人起来。” 琼瑰转色很,果然看到穿着粉底白花襦裙的陆蔓从小径慢慢走来。“谢小姐给你看了那封信吗?” 琼瑰努力了很久才压制住想翻白眼的行为,点头平静道:“看了。” “那你,就没什么想法?”陆蔓看着波澜不惊的皙白面容,到底是觉得奇怪,“你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以后谁也不会对你高看一眼了,你怎么还能如此淡定?该不会是,故意演给姐姐我看吧?” 第42章 . 攻心 得不到,便要毁掉 “······”琼瑰见她说了一堆就是不说重点, 完全没有兴趣奉陪,她绕过陆蔓打算直接走,手腕却被陆蔓紧紧抓住—— 琼瑰尝试了一下, 陆蔓力气比她大很多,甩不开,她一抬头,忽然欣喜地冲陆蔓背后喊道:“大哥我在这里!” 陆蔓一怔, 回头看去,发现身后小路上空无一人, 而琼瑰趁这个机会挣开她, 退到小燕儿身后。 陆蔓这才后知后觉, 琼瑰是在骗她,陆司霆根本不在她背后。 “你!”陆蔓怒不可遏地指着琼瑰,面容因愤怒显得有些扭曲 。“你竟敢骗我!” 琼瑰早已走到了有小厮往来的地方, 这会儿陆蔓已经不敢再上来抓她了。 她想了想还是回身提醒陆蔓:“我不指望你酬谢我上次保你留在陆家,毕竟你还是父亲愿意认的女儿,你我可以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你如果再这么无理取闹找我麻烦,我也能保证,你会很惨。” 陆蔓诧异地看去, 仿佛真的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少女沉静雍贵,自有一种气定神闲又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场。 琼瑰难得这样认真,陆蔓心脏一紧,手指下意识绞住手帕,竟被琼瑰的警告完全震慑住。 本以为陆蔓还会硬气地回她几句,然而她却好像被吓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见她突然怂了,琼瑰也没有再多说,加快脚步赶往前厅去了。 陆蔓却原地伫立,在她身后恨恨看着,银牙几乎要咬碎。 没一会儿,一个穿水绿衣服的丫鬟找来,见陆蔓眼神阴沉的可怕,便劝道:“蔓小姐,您好歹收着些,二小姐为人已经很宽容,您为什么一定要跟她过不去?” 陆蔓乍一听这声音很陌生,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新分给她的丫鬟丝桐,她死死地盯了丝桐一会儿,恨声道:“为人宽容?你到这府上几年了?” 青衿和青音和姨娘一起被看守在姨娘的院子里,除了她,谁也不能进去。 她身边的大丫鬟,也被柳飘飘重新换了两个,丝桐便是其中之一。 连她身边的人也不留给她,说是怕近期府中办大事时,她们又为姨娘利用,再生出事端来。 这理由也太可笑了。 府中最近还能有什么大事,皇帝都已经换人了,难不成她一介女流能学沉香那般劈开禁苑救出生父端王? 况且柳飘飘那个蠢女人不可能想的这么细致,换走青音青衿这事绝对和陆斯玉脱不了干系。 陆斯玉当真是虚伪,现在居然哄得别人说她为人宽容。 丝桐行了个礼,低头回道:“奴婢是淮隅水患时跟着家里人逃难上京城来的,家里老母亲病死了,是夫人好心给了我银子安葬的,奴婢怕饿死,求着夫人收留,才到府上三年。” “三年?”陆蔓发出一声突兀的笑声,冷哼道:“两年前陆斯玉失手打死过一个丫鬟,你难道不知道?” 丝桐沉默,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没有打死——二小姐当时打的人,就是奴婢,二小姐力气小,花瓶砸过来时只毁了奴婢的脸。” 陆蔓疑惑,瞧着丝桐的脸色平静至极,心中更是不敢信:“你没死?怎么可能?便是没死,你还甘愿在这府里继续过活,还替陆斯玉那个贱人说话——” 丝桐冷不防抬了头,飞快地看了陆蔓一眼,只这一眼,便让陆蔓心下一凉,顿在那儿,忘了接下去要说什么。 丝桐的眼神,像一条蛇那样冰冷滑腻,陆蔓被她看了一眼便觉阴冷极了。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看着仇人生不如死。蔓小姐,您觉得呢?”丝桐又低下头去,声音古井无波。 陆蔓抚了抚胸口,像是想通了似的,迫不急待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会对付陆斯玉?” 丝桐伸手扶过她道:“在这里站久了引人耳目,奴婢扶小姐回去慢慢细说。” “边走边说。”陆蔓由她扶着往回走,十分急切。 “你有什么打算?” 丝桐一直不说,直到两人进了苗姨娘院中,陆蔓便停住不走,火急火燎地问。 青矜正在打扫院子,听到这声音猛地抬起头,一看来的人是陆蔓和丝桐,连忙扑过来用力推开丝桐扶着陆蔓的手,冲丝桐道:“你带小姐来这里干什么!” 丝桐被推的差点跌坐在地,等爬起来时,脸色十分难看,她声音不大,却很尖锐:“蔓小姐来看自己母亲,怎么不能来了?” 青衿忿忿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带小姐来,二小姐入宫同皇上完礼以后小姐绝不愁嫁,可你如今这样做不是在夫人心中扎刺么!你是生怕以后夫人给小姐应了户好人家——” “啪!” 话没说完,苗姨娘就冲了出来,照着青衿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我还没死,你就敢这样教唆我儿和我生分,呸!来人,把这贱人拖下去,关到柴房里,不许给她饭吃!” 青衿被人拖下去时,眼睛还直直地看着陆蔓,然而陆蔓却只是咬咬牙,转过头去不看。 尽管不看,心却扑通跳的厉害,耳边一阵嗡鸣,好像被人扯着拖下去的是她自己一样。 陆蔓死死地攥紧手帕,掌心都被掐出血来。 陆斯玉要进宫嫁给皇帝,皇帝······不就是那位南安侯爷——陆斯玉是要嫁给那天她遇到的那位侯爷?! 怪不得这府里整日来人,陆司霆能这么快从边地回来! 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 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被她陆斯玉占去——嫡女身份是天生的,美貌也是天生的,这些她陆蔓都能凭自己努力追回一点劣势,也都能忍,可是凭什么——明明是她先遇到的侯爷,对侯爷一见钟情,现在,她却要看着陆斯玉嫁给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只能藏在心里的男子? 青衿望着她的背影,声音里满是绝望。 “小姐——小姐——别让她们再害你了——” 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小姐要自甘堕落,去听这些人的话。 以前那个有些要强却知书达理的小姐,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然而陆蔓没有理会她,她看了看旁边拍手嘲讽青衿的丝桐,甩手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呼吸急促道:“快把你的法子说出来,不然我饶不了你!” 丝桐脸上笑意僵住,捂着脸本能敌看向苗姨娘,想等她为自己说一句话,却见苗绣笑着看向陆蔓,眼神里甚至满含欣慰。 丝桐怨毒地目光敛了回来,垂头回禀道:“奴婢有个好姐妹,现下在二小姐院中当差,闲聊时奴婢听她提起,二小姐同清闲观的天师走的近,皇帝眼中定然容不得沙子——若是能在大婚当日让他们——” “哼,我以为是什么东西。”陆蔓听到这里,已是失望透顶,心中甚至泛起恶心,她转身欲走,却被苗姨娘拉住。 陆蔓望着自己衣服上的手,那是双保养极好的手,没有一丝细纹。 她一把将苗姨娘的手重重打开,厌恶道:“怎么,嫌我还不够脏,还要继续用下三滥的法子?你以为你生的到底是个什么下贱货?由着别人作弄不够,你还要再来帮忙添火?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称心?” 苗姨娘被她这样一刺,想到上次陆蔓的遭遇,心中又愧又气,有些讪讪地缩了手后,只是道:“蔓儿,你且耐心听听,等陆斯玉进了宫,皇上待她好,咱们母女再想够到她,多少也有些困难,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不知是哪句话点到了陆蔓,她竟又转了回来,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苗姨娘连忙在她身边坐下,召来丝桐,“好好说。” 丝桐望着这对母女,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又极快隐去。 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小包袱,递到二人跟前。 等苗姨娘和陆蔓从包袱中翻出一条男子用的腰带和一缕头发时,丝桐这才对她们言明自己的打算。 “按咱们的规矩,皇后没有回门一说,但是会召咱们进宫,皇上也会在宫中一连三天大宴群臣,到时候宫里宫外人多眼杂,只要蔓小姐找到机会将东西塞到婚房中去,到时候奴婢的小姐妹会将东西翻出来,皇帝多疑,就算当时不发作,之后也定然不会轻易揭过。” “这有什么用?”虽说能让陆斯玉失宠······但那时她都已经嫁给了那个人,一切再无挽回的可能。 只要一想到两人在一起会浓情蜜意,陆蔓便觉得心中有一只猫爪在挠,挠的她妒火中烧,恨不得杀了陆斯玉。 “您不知道吗,咱们这位皇帝幼时本养在王府中,因为他的母亲偷了情被王爷发现了,王爷大怒,觉得皇帝不是他的种,一直放任府中人苛待于他,皇上幼时曾差点死了。” 丝桐娓娓道来,“往日他从不近女色,焉知不是因为幼时这桩事?现如今他想娶的这位皇后,若是犯了这个忌讳,便是不废后,也断没有恩爱的可能。到时候旁人不知原委,不能对症下药,可您是皇后的姨姐,有近水楼台之便,能随时入宫,还怕摘不到天上月?” 这一番话挑明以后,苗姨娘深以为然。 她前些日子曾同端王府中人接触过,那时以为会有进王府的一日,便对王府中诸事都留心探听了一番,倒的确听过端王府中人幼时苛待过秦岁晏的事。 倒是陆蔓,虽然信了大半,但却不完全放心,她捏紧手帕,忽然问丝桐道:“你如何知道这么多王府旧事?是谁指使你来和我说这些的?!” 丝桐似乎早有准备,料到她会问,直接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发誓道:“奴婢只是一个被贱人害过想要报仇的可怜人,这几年来日日留心,等着有机会成事,如今机缘巧合遇上蔓小姐,奴婢这才肯吐露肺腑之言,若有一个字是假话,上天便叫奴婢不得好死!” 陆蔓还想再问,却听到院外传来陆司霆小厮则正的声音,陆蔓连忙让丝桐起身,自己传了则正进来。 “有什么事?”陆蔓问。 则正行完礼,笑道:“大少爷回来没见到您,派奴才来请您,他从边地回来的路上,同换守的鄂伦将军遇到了,鄂伦将军送给大少爷一些北地的有趣玩意,大少爷想请您过去挑一挑,有喜欢的就拿回来解闷。” 苗姨娘抬起手帕按了按唇角,皮笑肉不笑道:“哼,真是耳报神快,蔓儿来我这里才不过坐半刻,就碍着他们眼了,往日也不看他拿我蔓儿当妹妹待过。还不是有什么好的都是陆斯玉的,剩下的没人要了,才想起了蔓儿。” 则正愣在那儿垂头受了这些冷言冷语,并不敢出声。 然而陆蔓想了想,还是站起身道:“好久不见大哥了,如今大哥平安归来,甚好。” 苗姨娘想拉住她不让去,却被她挣脱,在耳边嘲道:“姨娘管好自己别再拖我后腿罢。”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晚点我会叫人送信过来,让青衿来接。” 她走了以后,苗姨娘狠狠地往地上掼了个紫砂壶,想不明白为什么女儿还会信青衿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第43章 . 会不会照顾人? 等养好了胃我做给你吃…… 数月未见, 急行军赶回家的陆司霆风尘仆仆,削瘦许多,眼神却像被边疆风沙和鲜血淬过, 变得愈发坚毅锐利。 琼瑰进前厅时,便感觉厅中央杵着一件人形兵器似的,一股子肃杀,令她不由自主在门口顿住脚步。 然而这种不适却陆司霆转过身看到她时尽数消失。 那双犀利的眸子一接触到站在门边的小小人儿, 立即喜不自胜地弯成月牙。 陆司霆快步迎上来,还没说话, 大手便很轻又很快放到琼瑰头上摩挲了两下。 “妹妹又长高了!” 琼瑰心头一暖, 声音软糯地跟陆司霆撒娇:“我头发都乱了, 等下宛宁见了肯定要笑话的,大哥你赔我。” “这······”陆司霆笑呵呵地看着琼瑰,一脸包容, “我妹妹什么样都好看!” 兄妹两人在一边聊起来,柳飘飘和陆司霆也没闲着,赶紧吩咐下人去收拾陆司霆的行装,预备上厨房里早已做好的蔬食。 半盏茶以后,陆家齐聚在一起,正打算用膳, 外间小厮却来报,说有贵客临门。 琼瑰和陆司霆说笑玩闹,并没有注意有人进来,也没有注意到丫鬟在身边又添了一副碗筷,直到一片阴影从上空笼下,陆司霆碗中的糖醋里脊没有之前那么油亮,她这才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秦岁晏已经好整以暇地在她身边坐下, 正淡然地免去陆升阆和柳飘飘的行礼。 “你——”琼瑰本想问他为什么会来,但转念一想,他也算是陆家的准女婿了,这样问太不近人情,瞧着秦岁晏面前的白瓷碗碟尚空着,还是改口道:“你能吃辣吗?我家的干煸松花蛋红椒是一绝呐。” 在座的人瞧着她掩饰不住的惊讶,不防她会这样问。 秦岁晏本是淡淡的神情,此刻听了,盯着琼瑰指的那碟鲜艳红椒,似乎思索了片刻,才颔首道:“可以。” “那我给你夹一点尝尝······”琼瑰说着,便拿起秦岁晏的碗筷,从手边为他取菜,“喏,你运气不错嘛,再来晚一点,这些就全进我肚子里了。” 秦岁晏接过盛了菜的碗筷,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用起来。 陆司霆照旧和琼瑰聊天,琼瑰问了很多边疆的事情,偶尔会转头看看秦岁晏吃的如何,自己夹菜的时候顺便给秦岁晏也取一点。 秦岁晏专注听着,偶尔陆司霆说到疑惑处,甚至还会点拨两句。 陆升阆夫妇瞧了他们好一会儿,见秦岁晏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现,心才从嗓子眼落回去。 方才他们本想起身行礼,但秦岁晏不许,这也就罢了——琼瑰不仅想不起该行礼,还差点盘问起皇帝的行程去向,柳飘飘都做好了秦岁晏龙颜不悦的准备,没想到秦岁晏却宽容大度地没有追究琼瑰。 眼见女儿同儿子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次用膳同之前留秦岁晏用膳时情况已经大不相同,夫妇两人就觉得胃口全没了。 这两个孩子还是年轻气盛,凭着对秦岁晏第一印象不错,全然不理会君臣有别,可秦岁晏已经今非昔比了。 两人一面担忧着儿女太过天真,一面想着秦岁晏此行的目的,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却又不敢停下碗筷。 直到琼瑰碗碟里的食物见底,轻轻道:“我吃饱了,父亲、母亲你们——” 陆升阆和柳飘飘连忙跟着放下筷子道:“我们也用的差不多了。” 秦岁晏见状,眼神扫过,同样也放下筷子。 也不知他用何种方法传了消息,几乎在同时,外间廊下便传来内侍臣有些尖的嗓音:“恭请国仗和夫人入偏厢一叙,礼部尚书及内务府总管等诸人均已到。” 陆升阆和柳飘飘一听便知道,这是要去商量大婚这种国礼的细节了。 他们一走,秦岁晏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琼瑰下意识看向他,这才发现秦岁晏低垂着头,耳廓附近弥着有些不正常的红。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琼瑰和陆司霆都很关切地看向秦岁晏。 秦岁晏抬起头,额角已经沁出一阵细密的汗,然而他依旧只是淡淡道:“朕无碍。” 琼瑰吩咐小丫鬟去给他倒杯茶,小丫鬟便小跑着去了。 陆司霆再三确认了秦岁晏没什么大问题,便在用完膳后直接告退回房换衣服去了。 他私心里,还是想着琼瑰能和秦岁晏多些单独相处的时间,两人认识的就很仓促,妹妹现在多了解一些,日后也多些准备。 木岫从陆升阆他们商谈的房间退出,返回厅中,正巧瞧见秦岁晏面无表情地一杯接一杯灌茶,正纳罕着,忽然看到琼瑰从秦岁晏碗里夹走了一些红艳艳的辣椒,抿唇笑道:“我帮你吃吧,你这么怕辣吗?其实还好呀,没怎么太辣——” “大胆!”木岫感觉头脑一阵热血上涌,冲过去就要将秦岁晏面前的碗盏扫开,然而秦岁晏反应极快,伸手便隔开了。 木岫第一次冲琼瑰发了火:“主子有胃疾,沾不得半点辣椒,你居然给他放了一整碗?你是存心想加害主子?来人,护驾!” 琼瑰愣在当场,眼看木岫召来的侍卫动作极快,瞬间冲进来围满了整间房子,齐齐从秦岁晏身边亮刃对准自己,她下意识地就要往远离秦岁晏的方向躲去——手腕却被人轻轻拉住。 “滚出去······咳。” 一道低沉的嗓音含了几分怒气斥退众人,然而没说完就忍不出又咳嗽了两声。 琼瑰低头看去,秦岁晏正单手提了茶壶给自己斟茶,额角有几缕黑发被汗沁湿,搭垂在眼眸附近,下颌线条紧绷着,似是不耐。 周围侍卫没等他说第二遍,连忙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只有木岫,还倔强地站在秦岁晏身旁,眼神不屑地扫了琼瑰一眼,语气竟有些沉痛:“主子,您以前在军中留下的毛病,胃还在将养,陆小姐不说照看着些,还故意—— “是朕愿意吃。”秦岁晏解释。 木岫被堵得一窒,转而看琼瑰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连手帕都没有,不知道帮主子擦汗、服侍主子?丫鬟呢——” “出去。”秦岁晏冷冷瞥了他一眼,目光里满含警告。 木岫触到秦岁晏的眼神,心中一震,终于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他这一走,不仅屋中空了,只剩下秦岁晏和琼瑰二人,连屋外闻声赶来的小燕儿等下人也一并被拦住,不许进去。 “大木侍卫······这是怎么了,”虽然来的时候院中暗卫并侍卫都已散开隐蔽,但小燕儿仍然从木岫难得的阴沉脸色中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意味,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道:“不是皇上他······又生我们小姐的气吧?小姐今天是要出门,不过不是去——” “榆木脑袋。”木岫见到小燕儿,不欲多想,直接撂下一句话便叫来木萧,自己找个角落图清静去了。 木萧望着眼中满是求知欲的小燕儿,想起之前在别苑中第一次见到主仆二人时的情景,抱着剑摇摇头,“上梁不慧下梁呆。” 小燕儿一头雾水,犹自道:“木侍卫,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上梁下梁?” 木萧不再说话,只是坐到廊下,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一切。 小燕儿望了望紧闭的房门,没有办法,只好在他身边坐下,一边等琼瑰出来一边看蚂蚁搬家。“说话藏着掖着,还要别人猜,以为谁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木萧听到了丫鬟抱怨的话,冷冷地用剑柄敲了敲她的肩。“笨。” 小燕儿嘁了一声,也不再理他,竖起耳朵听里面动静。 里间,琼瑰好不容易从被利刃相向的对待中镇静下来,她缓缓地挣开被秦岁晏握住的手,脸上再不复之前用膳时的轻松愉快。 见琼瑰脸色发白却一声不吭,秦岁晏以为她还沉在惊吓中,且被木岫这样冒犯,可能也有些生气。 秦岁晏眉心微蹙过一瞬,思索着该如何安抚,却见琼瑰低下头,找了半天才从袖袋中找出一只荷包,从中取出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来。 领悟了琼瑰的意图,他微微一怔,而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去,连咳嗽也忘了。 纤细皓腕在眼前一闪而过,带着轻柔的力道拂过额角,鼻尖萦绕着少女身际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好像一片轻透的羽毛淡淡划过,一种莫名的悸动令秦岁晏心脏一紧。 “有胃疾的确不能吃辣······不过你放心,我家厨子会的菜非常多,我还学了几道没有辣椒的菜,下次做给你吃,这道干煸松花蛋红椒其实我也会,等以后你的胃疾好了,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不急于一时呀。” 秦岁晏专注地听了一会儿,才发现琼瑰是将自己这个举动当做了喜欢吃辣,所以明知不能吃却还是忍不住借机偷吃辣椒。 他无言以对地垂下眼睛,薄唇却弯过一个弧度。 “好。” 他没有戳穿琼瑰的误会,只是应的分外认真。 一顿饭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吃完了。 除了琼瑰,外间侍卫都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这事会怎么收场,却没想到毫无水花,大约是大婚在即,给皇后留些情面罢了。 直到秦岁晏回宫时,陆升阆夫妇偏厢中的事情还没议完。 琼瑰特意派人去问了,但是秦岁晏直接免去了他们的送驾。 送走秦岁晏,琼瑰又修书一封,派人送去给宛宁——她本来今日同宛宁约了,要把一些事情告诉她,但是陆司霆回来了,她便想改个时间再同宛宁见面。 不巧的是,陆司霆由于太累,直睡到晚间才出醒,见到琼瑰坐在外间书桌旁等他,不由得十分不好意思。 “妹妹。”陆司霆走过来轻唤琼瑰。 琼瑰回身,举了个涂了颜料的小稻草人望着他笑道:“大哥休息好了?” “还是家中舒坦自在。”陆司霆叹了声,摸了摸她的头:“这是跟鄂伦硕那小子要来的,他说北地小姑娘都喜欢这些,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琼瑰非常开心地谢过他,一边继续翻捡着其他小玩意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聊着聊着,陆司霆忽然想起一件事,叫来则正:“上午让你请蔓小姐来,你可去了?” 则正有些心虚地回道:“去是去了······蔓小姐也说要来——但最后,您睡着了,小的也不知道哪些是给蔓小姐的,哪些是给二小姐的,便、便没敢让她挑一些带走。” 陆蔓居然空着手回去了。 琼瑰有些头痛。 她大概能想明白陆蔓的心理。 那天陆蔓身世被揭穿时,看到她那种震惊绝望的样子,琼瑰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刚从孤儿院出去的自己。 她对陆蔓有些同理心,直觉她会因为陆司霆跟自己更亲而难受,也能猜到她会因为嫡庶区别而心理失衡。 所以之前很多时候,陆蔓对她一再挑衅,琼瑰也只是口头警告,并不打算理会。 陆司霆听了则正的话倒没想什么,随口对琼瑰道:“妹妹,你先挑,有些不喜欢的便拿出放到一旁就好。” 琼瑰猜到他要将自己不喜欢的送去给陆蔓,她想了想道:“大哥,这些东西好像都是成对的,不如我和蔓姐姐一人一半好了。” 陆司霆一愣,而后看她认真的样子,反应过来,又欣慰自豪地用大手拍了拍琼瑰的头,道:“听妹妹的。” 妹妹既懂事又善良,这么好的妹妹,叫他遇到了,真不错。 琼瑰没花多少时间,就把小礼物们分成了两拨,则正不错数地将东西一一包好,一路小跑着往陆蔓院中送去。 夜间又下了一场雨,青石板路上湿滑,他的速度又快,一不留神,差点撞了个人摔倒在地,他来不及看清楚撞得是谁,只是赶紧爬起来检查少爷让自己送的东西有没有损坏。 等他查完东西,才注意到人似乎没有走远,瞧着那背影应该是个年轻女人,行走之间腿一瘸一拐,似乎摔得也不轻。 真是奇了,这姑娘脾气真好,被撞成这样也没找他的麻烦。 则正嘀咕了一串,想想还是过意不去,连忙小跑几步追上被撞的丫鬟,赔礼道:“真是对不住啊这位姐姐,我急着给蔓小姐送东西去,没成想撞上了您,您是在哪院里当差,我送完东西去看您吧?” 那丫鬟垂着头,大半脸都看不清,则正以为她是害羞,不惯与男人接触,于是也不敢太轻浮主动。 他站了一会儿,见那丫鬟没什么话要说,甚至还暗暗朝远离他的方向挪动,便扯下自己腰间的一块腰牌塞进丫鬟怀里道:“这位姐姐,我是大少爷院里的则正,你若想起来了有什么事,拿着这个腰牌进大少爷院里找我就行。我先走了。” 那丫鬟听了,站在原地看了他匆匆忙忙的背影一会儿,又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人,这才赶紧折回,沿着另一个方向的路离开了。 将东西送去陆蔓院中时,是小丫鬟出来接的,小丫鬟告诉他陆蔓已经睡下了。 则正瞧着旁边房中透出的明亮光芒,笑笑没说什么,便回去跟陆司霆复命去了。 小丫鬟见他不纠缠,便拿着东西进房去。 里间,陆蔓正坐在窗下,腰间靠着软枕,正拿着一张纸细细端详,见小丫鬟提了一堆东西进来,便多看了两眼。 小丫鬟以为她想看,便将东西一股脑倒在她面前的桌上。 “糊涂东西,就这么大剌剌地往主子跟前扑,也不仔细掂量着,碰伤了主子可怎么好!”旁边一个本来伏在陆蔓跟前替她按摩膝盖的女子站起身,将东西拦住,指着小丫鬟训斥道。 小丫鬟又急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陆蔓倒没有发作,只是道:“你出去吧。” 小丫鬟连忙磕了头退下了。 离开的时候还听到陆蔓对那女子在说:“青衿,你也是,离了我才几日,性子便这样急躁了。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对我尽心尽力吗······” 听到这里便有人来喊她去干活,小丫鬟虽然奇怪为什么听说被罚去苗姨娘院里的青衿又回来了,但终究不敢惹事,没有再想下去。 屋内,陆蔓心不在焉地抚过那些小玩意儿,问青衿道:“怎么样,丝桐可有什么不寻常的?” 青衿压低声音附在陆蔓耳边道:“奴婢去找了当时和丝桐一起当差的几个人,还找了门路,去官府查了丝桐的户籍,她是落在陆府的奴籍没错。” 陆蔓听了点点头:“这么说,这个丝桐倒没有对我说谎。” 青衿又补充道:“但是奴婢凑巧发现一件事,丝桐每个月必定会出门一次,不一定是去哪儿,也不一定见什么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陆蔓听到这儿,不由皱眉:“她这倒像······是在跟人接头。” “是,奴婢也如此觉得。”青衿道,“奴婢觉得丝桐这个人,您万万不可放下戒心。” 陆蔓应下,觉得有些口渴,便让青衿给自己斟一杯茶。 青衿提着茶壶慢慢斟了半杯,瞧着陆蔓对那堆小礼物中色彩鲜艳的稻草人有些爱不释手,便道:“大少爷还是记着您的,这些小玩意儿各个都精致极了呢。” “······”陆蔓缓缓转着稻草人,低低哼了一声,“大哥给她的,只怕更多更好。” “可奴婢瞧着这些东西都应不止一只,又各式各样没有重复的,奴婢觉得,大少爷应当是将东西分成了同样两份,送给您和二小姐。”青衿道。 这次陆蔓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青衿觑着她心情不错,又试探着劝道:“小姐······奴婢或许不该多嘴,但是,奴婢还是想请您三思······” “够了。”陆蔓打断她,脸色变得铁青。“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件事我意已决。就算没有丝桐,我也会自己想办法,何况——你看这个图案,是陆斯玉能想出来的?现今咱们家里这个,还指不定是个什么妖怪,她还和那个天师走的近,说不定真的陆斯玉早就被杀了!父亲······还有其他人,都是被她的画皮模样蒙蔽了,才会一心护她,对她好。” 青衿低头瞧去,纸面上那个长了两只短耳朵、身子滚圆、看起来十分憨态可掬的小东西,她从未见过。 但这却是二小姐院中丫鬟们人人传抄的图案,既可以用来做绣样,又可以做抱枕,很受欢迎。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劝陆蔓。 但愿蔓小姐所求,是真的。 若二小姐是个妖怪,他们小姐,才能苦尽甘来吧。 青衿又待了一会儿便退下了,陆蔓又玩了一会儿稻草人,忽然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为什么你要嫁的,是他?” 为什么是他,是自己先遇到却求不得的那个人? 如果陆斯玉要嫁的是另外一个人,或许她这会儿不但不恨陆斯玉,反而会怀着一种感激的心情,帮她准备送去婆家的绣品······ 可是没有如果。 她一想到那个如玉般的人,会揽着陆斯玉温和细语,耳鬓厮磨,便嫉妒的要发疯。 心魔难退。 第44章 . 明日完婚 可是你去见了她 早起练习瑜伽时, 看到天边一直有薄薄的云彩晕着,琼瑰便觉得今天天气不错,一家人一起用完早膳, 她便向柳飘飘和陆升阆说了要出门去。 柳飘飘闻言眼睛一亮,这不巧了么,老爷要去早朝,两个孩子都要出门去玩, 这时候不召集一圈麻将更待何时,何况她都很久没见过谢夫人和她嫂子了。 但是这么早就赶他们出去好像不是很好。 陆升阆无奈地瞥了夫人一眼, 摇摇头便道:“既要出门, 自然愈早愈好, 走吧,让你们的母亲也清静一日。” 柳飘飘面上一红,嗔怪地看了陆升阆一眼。“老爷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嫌你和孩子们, 我是那样的人吗······” 琼瑰和陆司霆相视一笑,乖乖起身抢在陆升阆前头开溜,毕竟老爹一人做事一人当嘛。 不过赶在陆升阆早朝的时候出门,也太早了些,才五更天,天色灰蓝, 将明未明。 寻常市集倒是开了,但他们兄妹俩要找的人,可不需要起这么早。 兄妹俩走到湖边,陆司霆在附近设了个靶场,他自去练习,琼瑰则在堤岸旁看鱼来来回回游动,两人时不时说说话。 “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有见过沈小姐了, 大哥,我都要成亲了,你和沈小姐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呀?” 陆司霆从箭袋里抽箭的手顿了顿,手上力道紧了紧,似乎下了决心道:“这次回来的路上,大哥就想好了,不管若嫱的族人有没有安顿好,都先将她娶回来。” 琼瑰觉得欣慰极了:“不错,事业婚姻本来就两不耽误嘛。” 陆司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了妹妹一眼,大概懂她的意思,但不是很习惯这种说法,不过呢,看琼瑰笑靥如花,他也不甚在意许多。 “你放心,”见陆司霆还是有些凝重,琼瑰眨眨眼,保证道:“父亲绝不会再阻拦你和沈小姐了。” 有了判臣称帝的女婿,还会怕再来个勾栏出身的异族公主之后做媳妇吗。 虽然可能不太适合,不过他们家这个婚嫁情况在陆老爹心中造成的影响,用破窗效应来解释应该是行得通的。 迈出第一步很难,第二第三步可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么。 陆司霆还在思索着为什么,琼瑰已经打了个呵欠,快快乐乐地往回走,“嗷呜,起的还是太早了,大哥,我再回去眯会儿。” 陆司霆好笑地目送她离去。 琼瑰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正碰到小燕儿进来叫她,“小姐,送信给宛宁小姐的人带了回信来。” 琼瑰拆开信看了看,便起身要出门,“替我备车,宛宁已经在津味楼订了宴。” 待到后院准备进马车时,戴着个草帽的马车夫跳下车横梁,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大礼。 琼瑰有些诧异,小燕儿替她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看过——” 马车夫抬起头来,草帽宽沿下露出一张年轻熟悉的脸。 是木岫。 他一向是形影不离地跟在秦岁晏身边的,如今怎会突然来做自己的车夫? 琼瑰稍稍一想,便明白一定是秦岁晏让他来这里的。 果不其然,没等她问,木岫便道:“陆小姐,昨天让您受了惊吓,是属下太过鲁莽。求陆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记在心上。以后若有用得上属下的地方,属下百死莫辞。” 琼瑰想了想,伸手将他扶起来,木岫不敢让她触碰,连忙自己站起身来。 琼瑰笑道:“皇上的侍卫训练有素,气势逼人,昨天的确吓到了我。不过保护他是你们的职责所在,既然误会都解开了,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大木侍卫不必放在心上。” 木岫没想到琼瑰竟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一时间有些吃不准琼瑰只是表面上说说而已,还是真的理解他是出于一时气愤才会对她发火。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该说的还是要说,以免埋下什么误会。 木岫于是又行了一礼道:“谢陆小姐恩典,陆小姐如此体恤属下,实乃属下之幸。今日之事其实事出有因。 “昨夜有流民闯入叶太尉府中,伤了叶太尉的儿子,今早京都府衙呈报,此事不独叶太尉府,这两个月偶有发生,近日却愈演愈烈,短短三日已经发生了数起,所以属下反应过激了些。” “大木侍卫,我们小姐长得像流民吗?”小燕儿从他们的谈话中猜出一点来,觉得琼瑰昨天那会儿受了欺负,立即气势汹汹的点出问题。 “小燕儿。”琼瑰好笑地止住小燕儿,“流民只是一个代称。你我不是官府中人,木侍卫又何必说的详尽。” 小燕儿并没有听明白琼瑰在说什么,以为小姐不愿计较才选择息事宁人,她气鼓鼓地想,若是木萧在这里就好了。 那个冷面青年虽然说话也气人,可是最后都会解释给她听,不像这个,根本就是笑面虎。 她没明白,木岫却已然明了,琼瑰是真的理解了他的用意。 闹事的自然不是流民,而是一伙行动有方、藏在暗处的势力。 目前还不清楚他们是何人所聚,闹事的目的又是什么,所以不便明言,对外只说是流民,好让对方也摸不清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有用信息。 “既然话都说开了,木侍卫也可以回去复命了。”琼瑰娴熟地带着小燕儿进了马车,掀起车帘对木岫道。 然而青年只是重又将草帽压低,轻声笑了笑,不仅不答话,反而稳妥地驱使马儿朝府外行去。 琼瑰很快反应过来,怪不得昨天秦岁晏前天晚上刚来,昨天早上又来蹭饭。 京中出了这些事,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肯定希望自己时时刻刻都安全无虞。 木岫应该是不会回去的,除非秦岁晏另外有事交给他去做。 不管琼瑰愿不愿意,这段时间,恐怕都要被他跟在身边了。 “那,津味楼你知道在哪里吗?” 听出琼瑰语气中的气馁妥协,木岫又是一声轻笑,提鞭喝了声。 马车在清晨还没什么人的城中主道上飞驰起来,不一会儿就停在一条幽静的巷口,琼瑰老远便看到巷中挂着一面酒幡,书了一个大大的“津”字。 应该就是津味楼了。 进去之后果然看见宛宁的丫鬟杏叶等在二楼一间厢房门前,正探头向下看。 琼瑰上楼进了厢房,同宛宁说了会儿话,两人将之前的事情说开,宛宁心中也便没了芥蒂,正打趣琼瑰成亲的排场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琼瑰执茶的手一顿,眺望过去,正看到一群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人扑在几个衣着不凡的妇人身边,吓得她们连连惊叫。 宛宁也看了一眼,惊疑不定道:“中间那位不是杨学士家刚进门的儿媳么?她们这是与何人结怨了?” 琼瑰微蹙了眉,摇摇头道:“不太像是结怨,倒像是故意找麻烦。” 津味楼的老板也连忙派伙计出去查看——他们这茶楼因装饰雅致地方也清幽,所以一直都受京中达贵家眷的喜爱。 这若是有人在这里出了事,往后他们这生意不能做下去事小,就怕出事的是惹不起的权贵家人,将气撒到他们头上,到时候他们恐怕性命都没了。 然而那群人数量虽然不多,却各个都很强悍,见到老板出来,立刻分了两个人去将他和伙计堵住。 眼看那几个妇人有的拼命摇头,有的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捧了出来,歹人却还是不放过,仍旧步步逼近,甚至拽住其中一个女子的头发往旁边更窄的巷中扯去。 那女子挣扎的厉害,琼瑰看得心惊肉跳,连忙站起身去找守在门外的木岫。 然而木岫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陆小姐,这事自会有官府处置,属下的任务只是在您身边,寸步不离地保您没有任何闪失。” 琼瑰想的却不同:“木侍卫,你还看不出来,这事就是冲着我来的?就算你不去,日后这些人的家人若知道出事时我就在此却不施援手,岂不会连带着恨上陆家?” 木岫怎会想不明白这个,可焉知暗处没有其他人等着他从琼瑰旁边离开? 眼看他依旧不愿松口,琼瑰只好道:“之前你说侵扰官员家眷的人到现在都查不出来,眼下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么?难道······你想等着这些人愈演愈烈直接闹到皇上大婚上?” 这话直接戳到了木岫的顾虑上,秦岁晏毕竟是新皇,虽然眼下朝局看起来四平八稳,但暗流汹涌,不能掉以轻心。 木岫左右察看了一番,确定茶楼内没有可疑的人会威胁到琼瑰,便身形一闪,直接入房从窗户中跳到那群流民中间。 有了木岫出手,下面几个人很快就被撂倒,奇怪的是他们像不怕死一般,不知从哪里又涌出来一批—— “这样不行,木侍卫恐怕会吃亏——宛宁,你带了小厮来么?” 琼瑰焦急地从窗前转身,看向身边的宛宁,视线却在落到身边人俊朗的侧脸上时,直接僵住了。 “怎么,许久不见,连我是谁都忘了?” 林屿缓缓地偏头,看见少女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诧异和惊惧,樱粉色唇瓣微翕,心头忽然涌起很复杂的感情。 琼瑰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去找宛宁,很快就在林屿让开的地方看到她正躺在地上,显然是被林屿弄晕了。 “······没有,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琼瑰一边想着措辞,一边重新往窗前靠去,如果能引起人群里的木岫注意就好了。 林屿好久没有出现,周围人也不会在她面前故意提起,她真的快忘了有这么个人。 更没想过他会在这里出现。 林屿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只是近一步逼近琼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缱绻,低下头便要吻向淡粉色的樱唇,然而琼瑰猛地将头偏开,这个吻最终落空。 唇尖擦着少女脸颊而过,最终顿在柔软的耳垂旁。 闻着浅淡幽甜的香气,林屿的心一点点沉到深处。 贤音公主说的或许是真的。 怀里这个人······可能是任何什么,但绝不可能是陆斯玉。 “我要走了。” 敏感的耳垂被呼出的气息一烫,琼瑰一个激灵便要挣扎,然而一直控制她下颌和脖颈的手忽然松开,顺势移向后背,将她搂的非常紧。 林屿的嗓音莫名有些嘶哑,琼瑰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有种他好像已经绝望到放弃的感觉,他的声音极少这样温柔,没有暴戾,只有舍不得。 “走之前,忽然很想见你一面。” “我知道你不是她,”不待琼瑰回答,他忽然低而短促地笑了一声,“也一点都不在乎我。” 林家一败,他才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不会经营没有权势,空有抱负从未实干。 离了林家,他竟找不到可以立足之地。 一无所有时,那个时常追着他跑的姑娘反而更频繁的出现在脑海里。 其实也不止那个一直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样子,更多时候,他会回味的,是被自己气的厉害,想辩驳却不敢辩驳的陆斯玉。 “以后——” 正说着话的林屿突然一声闷哼,抱着琼瑰的手无力垂下,脑袋重重压在她肩头。 琼瑰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林屿便被人从推开,一个听起来奶声奶气的孩子音一本正经道:“陆小姐,你别怕,没事了。” 顺声音低头看去,琼瑰才发现身边站了个个头不高的小孩子,虽然年岁不大,身上的官服却合身的很,显然是特意裁制的。 他的腰间还悬着一块明黄令牌,一看便是宫中的东西。 这样一想,琼瑰又觉得心内一暖。 进了这个世界以后,她好像就成了事故体质,然而总有那么一个人在,每次遇到危险时,都会以一种保护姿态出现在她身边。 “陆小姐,您笑起来真好看,怪不得皇上喜欢您。” 琼瑰这才发现自己在笑,她摇摇头,没太在意,一心去扶谢宛宁,突然听到窗框发出吱呀声,木岫矫健的身影从外面翻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谢宛宁侧躺在地上,立即扫视了屋里一圈,发现琼瑰就在她身旁,只是娇小的身影被松木立柜的阴影挡住了大半,不易看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里发生了什么吗?陆小姐你——葛罗?”木岫绕开高几往琼瑰那边走,没两步便与穿官服的小孩碰上。 葛罗一看是木岫,也不敢瞎说话了,十分老实地行了个礼然后道:“木岫哥哥,我是追着林屿来的。” 木岫点点头了然,见琼瑰好似没受伤,便绕过林屿这个私人话题道:“陆小姐猜的对,这伙人的确和‘流民’有关。府衙的人来得太晚,带头的几个全都自尽了。这事属下要马上回宫禀告主子,您——” 木岫说到这里十分迟疑,显然在保护琼瑰和延误上报之间两难。 然而他没有犹豫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喧天。 就像约好了一样,窗户上再次翻上来一个身影,是木萧。 葛罗看到他便哼了一声。 木萧走过去揉了一把他的头,随后站定在琼瑰面前,直接行了跪拜礼:“属下奉皇命迎皇后娘娘进宫。” 琼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 木萧点点头,木着脸地重复了一遍:“请皇后即刻跟随属下进宫,皇上在等您。” “等我······”琼瑰微微一窘,秦岁晏表现的很迫不急待想娶她一样,实际上她很明白,他们之间远没到这个地步。 “是的。”木萧再次肯定。 虽然知道没这么夸张但是······从旁人的嘴里当众听到这些话,心情很难不好啊。 琼瑰低头微微笑了笑,耳畔有些发烧。 好在木萧很自然,一点也没有吃瓜的想法。 说罢,他便去打开了房门,杏叶和小燕儿在外面守了很久,这才得以进来。 谢宛宁依旧昏迷不醒,琼瑰最终决定带她一起入宫去。 除了木萧带来的一批禁卫,护送她们的还有葛罗。 至于木萧自己,很神秘地背起林屿便离开了,也没和琼瑰说去向。 已是黄昏时刻,一群人簇拥着轿撵,向皇城方向行去,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老长。 ****** 一阵刺骨的凉意铺面而来,像针扎在脸上一般,林屿难受至极,睁开仿佛沉重的眼皮,入眼却是一片漆黑。 好一会儿,渐渐适应了黑暗,他才看清远处的角落里其实亮着一根蜡烛。 并没有人说话,四下一片寂静,连蜡烛的火光都安静着,并不跳动。 “阿晏,你动作真快。”林屿忽然咧开嘴笑了。 他跳下床,在幽暗中四处摸索,企图能抓到个人,可是拳拳落空,“我曾经把你当最好的兄弟,可是你,明知陆斯玉是我的未婚妻,明知我阿姐是皇后,你仍旧抢走了陆斯玉,抢走了我林家的一切,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没有人回答他。 林屿打了一套,没有打中任何东西,自己却累得气喘吁吁。 他索性直接躺倒在冰凉的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烛光忽闪了一下,林屿却抬手挡住了眼睛,不去看。 “你只有这点能耐?”清冷平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激得林屿一阵笑,笑的过猛,又是一阵咳。 “是啊,这点能耐,怎么和你比?我林屿就算死,也干不来不忠不义这些事——” 话音未落,面前便扔下一个明黄卷轴。 秦岁晏道:“自己看。” 林屿虽然心中不屑,却仍冷笑着打开卷轴,借着幽幽烛光,能看清卷轴上是一份名单。 名单不长,写人名的字迹骨骼匀秀,笔力透纸,林屿一看便知是秦岁晏亲自书写。 “虞刚、孟思勤、孟甫仁、赵······这是、这是——”林屿忽然觉得喉咙干涩,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用力地扣紧卷轴边,发出一声不成音的啸声。 然而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上面的每个人,都是尸位素餐、以权谋私鱼肉百姓之人。 他和秦岁晏,曾各自查过他们,无奈那些人不是在朝中门生遍布,就是站队不同派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竟轻易动不了。 他曾想过向先帝进言整顿吏治,可先帝根本无心于此,整日里不是想着如何帮扶自己那几个不中用的皇子,就是派人盯着端王,再不就是提防太上皇对他不满收回权位。 若是再晚几年,朝廷迟早会被那帮禄蠹驻空。 “朱笔所勾之人,已经去见阎王了。”仍旧是平静至极的声音。 林屿一顿,忽然从这声音里听出了睥睨天下的自信和从容。 从前······他无能为力的事,如今,秦岁晏却可以做到,并且一直做下去。 “至于陆斯玉,”秦岁晏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轻:“朕问过她,她说愿意。” “朕和她,明日便会完婚。” 愿意。 林屿怔住。 许久,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哑着嗓子道:“按制你们最早也应该是明年才能完婚——” 秦岁晏沉声应他:“的确,可是今天你去见了她。” 原来是因为自己的鲁莽,才使秦岁晏不想继续等下去······哈哈哈哈······ 林屿感觉胸腔一滞,喉咙似乎有些痒,还没开口便猛地咳嗽起来,舌尖全是腥甜。 “传御医。”秦岁晏毫不犹豫对暗卫道。 “不是什么大事。”林屿下意识拒绝:“你的太医,谁敢信?阿晏,你说我敢信吗?” 秦岁晏不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过道尽头时,林屿忽然低声道:“她不是陆斯玉,你早就知道了?” 这句话一出口,林屿满意地看到高大的身影猛地一滞。 “哈哈哈哈······都知道,只有我是个傻子,什么也看不清——真心看不清,假意也看不清······” “你就不怕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以后会要了你的性命?”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面前。 林屿抬起头,看到秦岁晏又折转回来,带着骇人气势,伸手提起他,低声问:“谁跟你说的这些?” 一整天滴水未进,情绪又经历过大喜大悲,身体和精神几乎都到了强弩之末,林屿想打掉秦岁晏扯住他衣领的手,却根本挣不开。 他干脆完全瘫倒在秦岁晏的力道下,对着他冷笑道:“她说愿意,哈哈哈哈哈,你不会告诉我,你真信她的话?如果你不是皇帝,如果你不能决定陆家的生死,你敢再去问问,她究竟愿不愿意吗?你心里,真不清楚谁能告诉我这些?” “阿晏,作为兄弟,我最后劝你一句,别做棒打鸳鸯的事。” 秦岁晏没有看他,林屿便特意将头扭到他面前同他对视,他嘴角边挂着一个奇异的微笑,神情既痛苦又愉悦。 “不属于你的东西,就算一时占了,早晚也会离开。” 秦岁晏突然放开了他,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林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又继续望着那面看不清的墙,眼神逐渐空洞。 直到御医来了又走,他都好似沉浸在梦一般的恍惚状态中,完全不理会旁人。 和秦岁晏说的最后几句话,好像是他唯一为陆斯玉做过的事。 从宫变起,他便被秦岁晏囚在府中不能出去,一直到今天,他才找到机会逃出去,正巧看到谢宛宁的马车,他便一路跟着,果然见到了那个一直想见的人。 出现在她面前本来只是想告别,只是想告诉她,自己也并非只会伤害她,然而······林屿握紧了拳头,拇指与食指指腹轻轻捻过,想起那缕夹在幽香中的血腥气。 他没有想到,她会那样激烈地避开,以至于收力慢了,指尖划破了她的下颌。 人大概总是对求不得的东西执念最深。 第45章 . 大婚 “走到朝天门需要三百一二步、跨过一道高槛, 会有喜嬷嬷来引着我向前走······玉辇会自皇城瑞升门起,经平佑大道过清安长街,巡城半圈以供百姓瞻仰······上承天台和皇上喝三杯酒, 敬天地、敬彼此、敬百姓······卸大妆有三十六道步骤······” 撷芳宫里灯火通明,正厅里,琼瑰正单手撑着下颌,一边打呵欠, 一边被旁边秦岁晏派来的人逼着背下明天的流程。 她已经背了一个多时辰,快要困死了, 可是这群人说还有一小半没结束, 不管她怎么说明早早起来背都不可以, 一定要她马上熟记。 背到大妆时,琼瑰实在撑不住了,这好像快要三点多了吧? 没穿来的时候, 哪怕是高考前,她都没有超过一点睡觉的时候,不行,这也熬夜熬得太晚了,就算现在勉强背下了,明天哪有精力思考照做? 想到这儿, 琼瑰朝旁边的一排嬷嬷歉意一笑,然后叫来小燕儿,坚定地转身朝内间卧房中走去,她需要好好休息。 嬷嬷们和小燕儿面面相觑,还不待她们开口,小燕儿便张开手挡住她们的视线,一脸无畏。 为首的嬷嬷见状摇摇头, 也不多分说,扭头便走出了撷芳宫,将此事报告给秦岁晏新任命的总管恭四善。 恭四善是跟在太上皇身边的恭富总管认的义子。 皇后撂挑子不想干的事,底下人自然不敢勉强,但这事关明天皇帝成亲之礼——这也不是一般的册封,新皇性质特殊,潜邸时也从未有过亲事,所以这一遭就显得万分重要。 恭四善得了这个消息,只感觉脑袋嗡嗡的,一路小跑着到了皇帝的汲徽殿门口,同里面出来的葛罗差点撞上。 “恭公公!”葛罗一闪身揪住了他的腰牌,在人摔倒之前拉住了他。“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皇上正在召杨学士说话。” 恭四善茫然找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低下头去,果然见葛罗大眼睛瞪着他,颇不高兴。 “小葛大人息怒······咱家也是一时情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刚刚撷芳殿的嬷嬷来报,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你先小点声,别吵着皇上。是不是皇后娘娘吵着闹着要出宫?” “诶呀不是,这可怎么是好——” 恭四善越想越急,禁不住在廊下两只灯笼间来回走着,恨不得里面杨学士赶紧出来,偏偏里面没什么动静。 “你别晃来晃去,我头都被晃晕了,皇后娘娘还在宫里就不是什么大事。”葛罗叫道,“恭公公要是还不放心,那就先去见木岫哥哥。” 恭四善停了脚步,刚打算听葛罗的,却见汲徽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耄耋老人扫视了他们一眼,中气十足道:“何事在殿前喧哗?” 恭四善刚要回话,忽然感觉周围气压一低,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勉强压着害怕飞快看了一眼,杨学士身后,一道明黄色身影缓缓步出,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停在他们面前,葛罗也默了默,尔后极慎重地行了礼。 “禀主子,属下刚刚在门口遇到恭总管,好像是皇后娘娘那边有事。”见恭四善半天不敢说话,仿佛一个木头一样,葛罗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大概。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秦岁晏已经如一阵风般掠过他,闪身出了汲徽殿。 恭公公和葛罗连忙跟上,留下杨学士望着他们的身影,眉头挑的老高,连连叹气,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不少。 “成婚前夜都能惹出事端,如此皇后,怎可母仪天下。皇帝正事上英明睿决,怎地于情爱上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唉·······” 杨学士又想到之前耳闻过的陆斯玉的事迹,越发忧愁,片刻也不想在宫中多呆,气咻咻地背手回去了。 此时的撷芳宫已然熄了灯,静悄悄一片。 天上明月如银盘一般,银白光芒洒在歇山顶的琉璃金瓦上,如水波般粼粼幽动。 甬道条石路上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很快地上的人影便停在书着撷芳殿三个字的宫门前。 守宫门的小内侍见来人是皇帝,本来有些瞌睡的意头,顷刻间便烟消云散,纷纷跪倒行礼。 秦岁晏没有理会,匆匆进到殿内,循着壁上挂着的几盏幽暗宫灯,一路找到琼瑰睡下的内室。 厚重的绸帐被镂空四蝠海棠金帐钩勾悬,只放下了里侧的两层纱帐,床上人影影影绰绰地从纱帐里透出。 秦岁晏微微顿了顿,抬手将纱帐掀开,入眼便是琼瑰恬和的睡颜。 他在床边坐下,凝视了琼瑰一会儿,她颊边因熟睡的热意而产生一片晕红,让人很容易想到芬芳饱满的草莓。 秦岁晏忍不住伸手触了触,指尖传来细腻丰柔的触感,令人想要继续流连—— 然而或许是他才从外面来,身上寒意未散,被冰冷的指尖触碰,琼瑰微微蹙起秀气的眉,红润的唇忍不住嘟了嘟,似乎在梦里抱怨了一下。 秦岁晏眸色瞬时转深,视线牢牢锁住睡梦中的少女,喉结无意识地动了动。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又倏地站起身,朝外退去。 然而走了几步,秦岁晏又折返回来,不再看床上的少女,只是将最外层的厚实绸帐也放了下来,像是彻底将人藏起来。 经过外间时,小燕儿已经被葛罗叫醒了,正打着呵欠垂头听恭总管训话。 “陆小姐不肯背也就算了,你作为贴身丫鬟,居然不知道规劝主子反而跟着胡闹?”恭四善气得不行,瞧着小燕儿觉得这丫鬟就是不服管教。 秦岁晏没有理会他们,又径自走了出去,这回他的步伐坚稳扎实,恭四善很容易就跟上了。 “还有何事?”秦岁晏问。 恭四善虽然跟秦岁晏不久,但是这会儿倒不难揣测主子心情不错。 他仍有些战战兢兢,磕巴地把教习规矩礼仪的嬷嬷所报告的事,又说了一遍。 末了道:“喜嬷嬷们都怕娘娘今日贪睡,明天会耽搁——” “无妨。”秦岁晏淡淡道。“朕会引着她完礼。” “陛下——不、不怪娘娘?”恭四善诧异的不得了,悄悄问葛罗。 他毕竟是自小长在皇宫里的,那些皇帝对女人的态度,什么没见过。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内侍,说的就是这个理。 从□□太宗到先皇肃宗,就算对后妃再宠再爱,也断不会为了她们违拗一丝祖制仪典,否则不是容易被人传成昏君? 如今新皇断不会是昏君,可这样纵着皇后的行为,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并不像坊间所传,皇帝娶皇后只是为了收拢以陆太师为首的旧臣? 葛罗摇摇头,根据他的观察,他们主子很喜欢皇后娘娘,以后他反正是打算犯了错先去求皇后娘娘。“放心吧,圣上都这么说了,到时候肯定没问题的。” 恭四善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走了老远一段路,他忽然一拍脑袋,慌张不已,神情显得十分飘忽。 他和葛罗走在秦岁晏后面,葛罗望着他有些嫌弃地小声道:“恭公公又怎么了?” 恭四善哭丧着脸同样小声道:“大婚前日新婚夫妇不能见面啊,这见着面就会不吉利,以后说不定会分离······呸呸呸,阿弥陀佛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他说着又打了自己几个耳光,一脸懊悔。 “这有什么······我们主子又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葛罗瞧他打的自己脸都有些红,于是劝了两句。 许是这声音有些响,又透着一种真心实意的关切,竟惹得前面的秦岁晏脚步一顿,回了头看他们。 恭四善被秦岁晏淡淡瞥来的一眼给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就要跪下去,葛罗也跟嘴巴被人塞了个东西一样说不出话来。 然而秦岁晏却转身继续向前走。 恭四善和葛罗仍旧继续跟着,这回,两人都消停了许多。 好一会儿,风里忽然传来秦岁晏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们听:“朕去见她时,已经过了子时······并不应该算前日才对。” 恭四善连连点头,点到一半,忽然看向葛罗,眼神颇有些不信任——他也是昏了头,这孩子怎么可能了解皇上,他才多大呀。 葛罗起初不解,而后忽然明白恭四善的眼神——他刚才说什么来着?他们主子不信这些民间习俗? 葛罗忽然觉得脸隐隐有点痛。 ******* 琼瑰仿佛才一眨眼,便又清醒了。 这次没有人喊她起床,但好像总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似的,心里崩着一根弦,自己开始紧张起来。 帐内一片漆黑,应该是有人把外层不透光的绸帐也放下了。 琼瑰直直地盯了一会儿虚空,忽然没来由地笑了笑。 她起身拉开帐幔,望见小燕儿在不远处的矮榻上正睡得香甜。 内室的烛火早已被熄灭,然而窗外隐隐透进青白天光,使人能看清房内陈列摆设的轮廓。 琼瑰走到窗前,有些凛冽的风让人精神一振,夹杂着幽冷的梅香,林间偶尔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连桌上没看完的庆典集都显得可爱。 拿了书走到外间,守夜的宫婢见到她都有些惊讶,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来了的喜嬷嬷们脸上波澜不惊的,直接命人为琼瑰整妆准备起来。 “娘娘,老奴等商量了一宿,娘娘若是实在不能全记下,只需记住口诀便行······” 琼瑰刚想低头去看送到面前的纸,嬷嬷中年长那位便精准又迅速的按住了她的头,不让她有多余动作以免影响到描眉的侍女。 “娘娘保持好仪容,稍安勿躁,一切都有老奴们在。” 她劲还挺大,琼瑰感觉自己的颧弓可能被按红了,她几乎是眼含热泪答应了嬷嬷的话。 就这样,嬷嬷们在前面一边督促她背书,一边监督身后喜娘和多名宫女为琼瑰整妆的进度。 另一边,柳飘飘还有柳家大夫人、柳老夫人也都在天不亮时便被人接到了宫里,为的是先来给新人暖居—— 西洋自鸣钟铛铛响了起来,宫人们的唱礼声一声叠一声,自内廷沿着重重宫门向外城传去。 柳飘飘和柳家的长辈们为琼瑰象征性地梳发添妆以后,便由皇室宗亲里声望最高的老仪亲王太妃替琼瑰盖上缂金龙凤呈祥天蚕丝盖头。 “多标志的一个孩子啊,奶奶看到你就喜欢的很,来,这个给你······” 老仪亲王太妃年岁长了,见到琼瑰便很高兴,当场就要从手上退下自己带的镯子往琼瑰手上套。 “哎——老太妃,老太妃咱们先来这边坐坐······” 旁边宗亲夫人们连忙将老人拉到一旁,柳飘飘看得哭笑不得,因女儿出嫁而悲伤的心思反而冲淡了几分。 老太妃原本执意要把自己的镯子给琼瑰戴上,谁劝都不管用,后来不知怎么,从镜子里瞧见琼瑰因为这件事在笑,突然就开怀一乐,也肯听话了。 这么个小插曲以后,琼瑰便从撷芳殿出发,被浩浩荡荡的许多人簇拥着上了皇后御辇。 红盖头薄如蝉翼,四角缀了水滴般的晶透宝石,稳稳当当地压住了不时拂过的风。 远远传来一阵欢呼,好像隔着几座宫宇。 琼瑰心念一动,想转头看看,哪怕并不能透过宫宇看到什么——然而小燕儿已经放下了卷帘,喜嬷嬷们转头笑吟吟地吩咐人抬辇。 琼瑰心下正有些空,小燕儿忽然凑到她耳边一笑,隔着盖头极小声道:“小姐,等到了瑞升门,您和皇上合了辇便能见到彼此了。” 琼瑰没说话,只感觉脸上慢慢热了起来。 巳初三刻,京中诸寺均鸣钟为皇家祈福,满雍京的百姓都涌到了街上,将御辇会经过的道路两边围的水泄不通,好在有仪仗队先行启程开路,一切都还算顺利。 祭天、交拜、祭太庙、巡城、最后登城楼受万民朝拜······ 不知不觉便到天黑时分,琼瑰又累又渴,哪怕是提前备了很多方便吃食的小燕儿,瞧着她累,却也不敢贸然让她用一点。 御辇停在城楼不知道多久,琼瑰听着耳边涌来山呼海啸般的人声,一时有些恍惚。 而后她又被人缓缓抬下,在城中行了一段路,最后停在城中最高处枕星楼上。 到枕星楼上以后,小燕儿突然从她身边退了出去,琼瑰知道秦岁晏就要来了,心脏忽然越跳越快,像是有个快乐的小孩在咬着拨浪鼓一样。 纱帘被人掀起的声音几乎微弱的听不见,但琼瑰就是能感觉到······直到交握着放在双膝前的手被人轻而坚定地握入掌心,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炸开了花。 “你冷?” 秦岁晏低声问。 琼瑰还盖着头纱,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但是眼前却能浮现他面无表情询问的样子,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声音还有些颤:“不冷······我,我很紧张。” 秦岁晏顿了顿,将手中娇若无骨的白皙柔荑握得更紧,揽着琼瑰的肩将她带入怀中。 琼瑰不能辨路,只能靠秦岁晏引着,两人执手慢慢行到枕星楼的高台上,在中间立住,进行最后一个与民同乐的仪式。 隔着头纱,琼瑰感觉一道道烟花绽放闪耀在周围,她有些心痒,睁大了眼睛想看,但是一切都很模糊,并不尽兴。 “我能不能——”琼瑰小声问着,但感觉秦岁晏可能不会同意,于是没再问下去。 然而她悄悄用没有被握住的左手掀起了头纱一角朝外看去—— 原以为声音淹没在欢呼声和烟花里,没人会注意,却不想秦岁晏耳力极好,还是捕捉到了。 “嗯?” 他偏过头低下,正撞见琼瑰在掀头纱,玉白纤指捻着精致的龙凤喜帕的一角,已经撩起了一些,露出一双天人描摹般的雾眸,正含笑睇来,似有水波潋滟的清凌眸子里,完完整整地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秦岁晏喉结微动,目光掠过线条优美而挺翘的穹鼻,最终转过头将视线落在远处的烟花上。 “我就偷看一小会儿,这样不算掀盖头吧?” 耳边传来琼瑰娇憨的嗓音,秦岁晏看了一眼眼前绽开的盛大烟花,忽地转身,将琼瑰抱起来,转开一个角度,将人靠到柱子上,仔细又充满掠夺地凝视着她,将这只属于他的红妆镌刻到心里,到骨子里。 琼瑰还有些错愕,秾丽欲滴的红唇欲张未张,像一颗等人采撷的樱桃。 下一秒,她仿佛感觉到要发生什么一样,紧紧闭上了眼,霸道而炽热的吻也随之落下。 唇齿交缠,呼吸被狠狠攫取,灵魂仿佛要被揉碎在恍惚暧昧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岁晏才将她放开,带着她重新站到平台中间去。 然而她却有点站不住,只能软软地揪住他的大氅,却不料秦岁晏干脆将大氅解开,将她也围了进去,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 “以后,像这样贿赂我,我就可以当做没有看见。” “学会了?” 耳边突然传来清澈磁性的轻笑声,琼瑰连忙放下掀起的头纱,平息自己的心跳。 谁要学这个啊?无不无聊?亦天天的。 就在这时,楼下的百姓欢呼声更是达到高潮。 琼瑰还以为他们看见了什么,正有些害羞,然而空中突然有一道极强烈的光闪过,她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其他的事发生了! 远处一轮轮炸开的烟花中间······仿佛有个巨大的热气球正朝枕星楼这个方向飞来。 第46章 . 风起 生嫌隙 万千绚烂的烟火绽在天幕上, 气球并没有像琼瑰想象的那样顺利停在面前——一颗飞速上升的烟花正撞上了气球,很快,气球便成了一只巨大的火球, 往高空升去。 热气球上的人影渐渐升的很高,被风吹的转了个方向,正对枕星楼平台而来,浓烟之中, 隐隐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琼瑰向前急走了几步,想要攀近平台的栏杆——却不料手腕被秦岁晏用力握住, 不让她走。 挣扎几下没能挣脱, 琼瑰禁不住拧眉, 回头朝秦岁晏安抚道:“我只是去看一看,那上面好像是令云,火太大了——” 然而男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 锐利的目光刺向她的背后,随后反应极快地带着她猛地一旋身,将力道收的更紧,琼瑰吃痛,忍不住轻呼一声,“嘶!” 这一声娇弱痛呼倒像是打开了秦岁晏手上的开关一般, 令他倏地放开手,有些失神目眩。 琼瑰心下一松,也顾不上被握过的手腕有奇怪的潮湿感,只是赶忙奔到栏杆附近,然而太晚了,腾腾烟雾裹挟着的气球早已飞远,什么也看不清。 “咳咳, 琼瑰。” 她正努力睁大眼睛搜寻远处,冷不丁听到有声音从脚下传来,十分有气无力。 低下头看去,栏杆凹槽处正死死地攀着两只手,手背上黒糊糊一片,血迹混着灰烬,在皮肉绽开处融成辨不出的颜色。 伤成这样,一看就痛得钻心。 然而令云却仰头看着她,眼神专注,唇角甚至噙着笑,好像全然不在意痛楚。“幸好赶在你们入宫之前来了,你今天······真漂亮。” 琼瑰顾不上与他说什么,只是一边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手臂,避免碰到伤口,一边下意识回身去找秦岁晏的身影——她一个人是没办法把令云拉上栏杆的。 没等她看清,身边接连有两道身影翻转下栏杆,呼吸之间便一左一右拉着令云翻过栏杆。 令云似乎已经昏迷,头耷拉着,全靠两个暗卫搀扶才勉强立住。 琼瑰慌忙奔过去查看,头也不回道:“快找人来救他——快点——” 暗卫们不由得看向秦岁晏,后者只是不动声色地颔首。 帝后大婚之日,随行御驾的人中本就有御医医官,此时召人来便极快。 一圈又一圈的医官宫人侍卫将琼瑰与令云围的水泄不通,热闹嘈杂与一旁孤身伫立的秦岁晏,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秦岁晏眼神微暗,垂下眸子,余光却瞥见转角处匆匆走来一个人。 “主子,胡建传来消息,那拨人正到处纵火,但好在发现的及时,东山大营和禁军营的人都有动作了。” 秦岁晏略一沉吟,目光扫向旁边的人群,头戴凤冠的女子正握着别的男人的手,俯身撑在他胸前,仿佛在听什么。 木岫跟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替自己的主子不平,“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大婚,将您置于何地?” “你留在此处,护送皇后平安回宫,”秦岁晏止住他的话,在木岫不解的眼神里径直走下楼去。 “主子——” “朕亲自去看看,作乱者是何人。” “可您就这样走了,皇后她问起来······”木岫欲言又止,秦岁晏也没有再理会他,两人心里都清楚,那位皇后,现在都一不定注意到秦岁晏的离去,又怎么会多此一问。 木岫走近栏杆处朝下看去,暗处一道银光闪过,木戎的身影出现一瞬,又如鬼魅般消失,显然是跟着秦岁晏离开了。 他摇摇头,总觉得主子很不高兴,是去找地方出气,今天那伙人可是自己送到鬼门关来了。 琼瑰并非没有注意到秦岁晏的离开,只是令云人已经昏迷,诊脉的太医说浓烟毒气已有一部分入了肺腑,需得立刻找地方安置拔除,不然性命堪忧。 如此情境下,琼瑰只能望着秦岁晏离去的背影怔了片刻,而后便随众人前往最近的医馆处。 施救时,太医本想请琼瑰避让,但即便失去了意识,令云也握着她的手不愿放开,太医只好战战兢兢地任由皇后在侧。 一夜忙碌,及至天明,令云的脸色终于不再青灰可怖,渐渐透出血色。 琼瑰早就因为身子太弱撑不住,已经伏在简榻侧沿沉沉睡去。 小燕儿进来时,一眼便看到自家小姐被令云攥住的手,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上前就去掰开令云的手。 榻上本该安静休息的人倏然睁开眼,神情不悦地看她:“你干什么?” 他声音压得很低,小燕儿看出他并不想打扰琼瑰休息,只好也压低嗓子忿忿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这臭道士一定要害死我家小姐是吗?小姐贵为皇后——你、你昨天在帝后大婚吉时上闹那一出——” “这不是没事吗?”令云毫不在意地打断她的话。“嘘,先别急躁,先告诉我这是哪儿?” “······”小燕儿沉默了片刻才小声说:“此处是惠民医署,好在这时节医病的人不多,昨夜你们来之前,大木侍卫就已经将这里的人都安排走了。” 令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抚掌一笑就要起身,手臂微一用力,一阵肌肉撕裂般的痛楚袭来,他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闷哼一声。 琼瑰仿佛有感应般,几乎瞬间醒了。 抬头看见令云正探身半坐,青肿着一张脸殷殷看她,便不由分说又将他按了回去,“好好躺下,我去喊医生来看。” 小燕儿正盼着琼瑰离开这房间,因此本来可以代劳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要跟出去。 谁知令云一把攥住琼瑰的手臂,道:“可以请小燕儿姑娘去吗?我有话和你说。” 小燕儿自然不乐意,偏头当做没有听见,琼瑰略一迟疑,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唤她:“小姐。” 梨子和苹果的身影在门口晃了晃,并不进来。 小燕儿瞧见,顿时便借口催着琼瑰去隔壁梳洗:“您昨夜想必没有休息好,脸色很差,等老爷夫人来了,想必会担心——天师和小姐的谈话不急在这一时吧,先让梨子苹果伺候您更衣,等您回来了,大夫也为天师看完诊,岂不是两全其美。” 琼瑰揉了揉太阳穴和酸涩的眼睛,没怎么细想小燕儿话里的意思,便点头应了。 “也好,”她又转头看向令云,眼神暗含警告,“老实待着,等我回来。” 令云盯着她活泼的表情,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琼瑰十分无语,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向外走去,心想这人是不是吃错了药。 昨晚把她的婚礼毁了不说,还一副高兴得意的样子,若不是顾全老乡情谊且他又是个病人,她这会儿已经要发火了。 隔壁房间里,不止梨子苹果,山竹她们也几乎全在,还有几个着宫装、一看就有品阶在身的女官,也候在一旁,见她进门,齐齐行了礼。 琼瑰免了她们的礼,梨子苹果便引她梳洗,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极大的缓解了一宿没怎么睡的劳累。 琼瑰这会儿才感觉到昏沉的头脑开始运转。 “小姐,水温······还合适吗?” 见她将脸捂在毛巾中迟迟没有说话,梨子有些担忧地提醒了一句。 旁边立刻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现今贵人已经不是你们府中的小姐,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还请注意言辞,不要叫外人笑话令贵人蒙羞。” 梨子吓的立刻噤了声。 琼瑰将毛巾交由梨子,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将注意力转向身边一直站着一位不苟言笑的女官,对方大约三十来岁,相貌端庄标致。 她并没有看琼瑰,却似乎感受到了琼瑰的目光打量,很自然地微躬了身子,任由琼瑰审视。 “你是我宫中的女官?” “回娘娘,奴婢是陛下钦点的明和宫掌令,良吉。” 琼瑰默然。 这个回答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知道自己之前住的是撷芳殿,却不知道以后会住在什么地方,现在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女官。 好在山竹体贴她,不待她问便抢着道:“明和宫是新修缮的宫殿,轩阁华美,是陛下亲自为娘娘挑选的居所,昨日四善公公领着奴婢们提前熟悉一番,奴婢们都觉得那是仙境一般的地方,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良吉安静地瞥了一眼山竹,没有再打断,全了她为琼瑰找回面子的心意。 琼瑰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昨晚将令云送进医署,她才忽然意识到,秦岁晏走时并没和她说,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告诉她秦岁晏的消息,木岫倒是在医署中没有离去,但琼瑰也觉得不好开口相问。 她在等御医医治令云的时候,脑海里思绪纷乱极了,也曾想过今日和秦岁晏见面时要解释些什么,然而,秦岁晏好像并不在乎这件事。 女官被派过来,说明她仍会是皇后。 可是,秦岁晏连亲自过问的心思也没有,大约他真的只当自己是个摆设,并不上心。 琼瑰忽然有些难过,烟花下那个幻梦般的吻之后,她还以为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她已经准备好了去道歉,结果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这感觉······心里仿佛横亘着一块木头般,堵得慌。 梳洗之后,琼瑰又在良吉的建议下用过膳,才回去看望令云。 令云的伤处已经重新换过药,正侧躺着逗小燕儿玩,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请小燕儿去买,小燕儿冷着脸不答应。 见琼瑰来了,令云眼中又焕出神采,支起身来就要赶小燕儿出去,和琼瑰单独说话。 小燕儿自然不肯,再说即便她肯,琼瑰身后的良吉却早早皱起了眉。 “你们先出去吧。”琼瑰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 然而良吉并不乐意,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道:“娘娘贵为皇后,与乡野男子独处,极为不当——” 琼瑰一窒,一种不耐烦从心底升起,她刚想说话,令云便代她堵了回去,“贵为皇后,却连个下人都指挥不了,这皇后不如给你当?” 良吉却充耳不闻,直到琼瑰回过身来看她,语气不是很好,“掌令请先出去,有事我一人承担,绝不让掌令为难,如何?” 令云冷笑了一声。 良吉迟疑着,然而小燕儿已经带头出门去,并在房门口催促道:“日后咱们日子还长,良掌令何必第一天便惹主子生气?” 良吉只好作罢,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退出去,但却坚决止住了小燕儿欲关上门的手。 人都退了出去,令云便朝琼瑰招手,让她坐到榻沿,一边召唤出系统,一边轻声道:“琼瑰,你猜猜看我发现了什么。” 琼瑰无语地白了他一眼,道:“发现了怎么在古代做一个直径几十米的热气球??你是怎么想的啊,城中没有降落坪你事先没发现?而且昨天晚上还有烟花——” 令云心虚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显得十分无辜:“我急着找你,从山上下来只有热气球比较快,如果晚了你和他真的成了亲,我会后悔。” 琼瑰哽住。 她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问题,令云可能是喜欢她的,这使她一时间有些慌乱。 见她不说话,令云只是苦笑一下,很快又振作起来,把话题引走,“你还记得之前那半块玉牌吗,昨天系统告诉我,他找到了玉牌的秘密。” “?”琼瑰疑惑的抬头。看向在旁边一直捂着眼不看他们的系统,问道:“上次不是说,那只是兵符吗?是用来号令一支隐士军队的?” “没错,”系统一听话题到少儿适宜的地方了,挡眼睛的手指张开,迅速插话:“可是合在一起注入能量,也是一个时空机器。” “只要能找到另外半个玉牌,分分钟可以带你回去。”令云颇为自信,能量条可以在他那个平台的跨时空商店里购买。 “另外半个······”琼瑰沉吟着,“我好像知道在哪儿。” 那天晚上秦岁晏去陆府找她时,就提及过玉牌。 “在哪儿?”令云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灵光一闪,英气的眉一挑,声音十分地沉:“它既然是兵符——不会在秦岁晏那里吧?” 琼瑰无奈地点点头。 系统小小声地“哦豁”了一下,然后道:“问皇帝要兵符,恐怕有点困难啊,看来只能不问自取了。” 虽然系统说的委婉,但问题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若是光明正大问秦岁晏要,他一定会问起原由,琼瑰觉得自己的智商并骗不过秦岁晏。 偷偷拿走反而更有可能——可是她······不是很想去拿。 “在他那里,”令云眸光中闪过一道冷意,很快又恢复如常,向琼瑰道:“放心吧,我有办法一定帮你拿到另外半块。” “可是我不······” 剩下的半句“不想拿”还没说出口,房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令云在系统的鬏上弹了一下,系统会意,连忙躲回他的意识中去。 柳飘飘从走廊里进来后,二话不说,一把拉住琼瑰便向外走。 临走前柳飘飘还瞪了一眼令云,心里嘀咕,长得挺好的一个孩子,怎么竟然跟苗绣没两样,喜欢破坏别人的家庭? 柳飘飘力气大,且琼瑰很心虚,不敢违拗,所以只是回头和令云说了句:“好好养病。” 接着就被带了出去,两人一出门,便在木岫的护卫下,直接登上了一顶不引人注意的小轿,往皇宫方向去了。 清晨的小巷里还算幽静,这位置本就偏僻,很少人会来,附近人群又被连夜疏散过,是以一路上都没有人影,然而也有例外。 与医署隔了两套宅院的临街二楼,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窗前,目视着小轿远去,直至看不见。 “人都走了,连影子都没了,还在看呀?”一个娇媚的女声柔柔道:“皇帝陛下,你可真痴情,若是这痴情能给贤音两分,哪怕是一分,贤音也会用一生来回报陛下。” 秦岁晏没有答话,却转过身来,在桌前坐下,单手执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放到唇边轻抿。 贤音公主见状,禁不住笑的灿烂,她今日身着艳丽的牡丹襦裙,披帛也是用华贵罕有的珠光绡制成,通身富贵逼人,这一笑,更衬的人比衣裳上的娇花还要鲜妍几分。 “您这是怎么了,何必为了一个心思不在您身上的女人郁卒?那个不明来历的女人要走,就让她走好了——” “她不会走。”秦岁晏极为淡漠地出声,扔下茶杯,站起身便要离开。 “您还不信?”贤音公主见他这种反应,心中反而畅快了几分,自幼时在大漠中相识,她便时时心念着秦岁晏,虽然这么多年来总觉得无法看清这个男人,却自问对他的某些脾性是了解的。 他已经起疑了。 那个女人没几日好蹦跶了。 “您若是不信,便将虎符摆在她日日能看见的地方,倒是试上一试啊。只是,”贤音冲着秦岁晏站定的背影娇俏一笑,仿佛十分有把握,“哪天人和兵符一起消失了,可别怪贤音没有提醒您。” 秦岁晏大踏步走了出去。 贤音就着他用过的茶杯,一口饮尽,对着窗户出了会儿神。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了房间,她并没有回头,那人却笑道:“恭喜主子,主子妙计已经奏效了。方才灵云大师遣人来问,主子可有办法为他弄到半块玉牌。他说,只要玉牌到手,自有办法和陆斯玉一起消失。” 贤音忍不住笑,声若银铃,然而里面却透着与甜美声音不符的恶毒,“去回话给大师,过不了几日,玉牌唾手可得。” 来人答应了,却迟迟没有离开,贤音慢慢转过头,丹凤眼斜斜划去,“怎么,还有什么话要说?” “奴婢想问······主子最后不会放走陆斯玉吧?” 贤音恍然,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去,颇有些不在意:“你放心,本公主说过要让你报仇,就一定会做到,等一切事情都结束了,陆斯玉便任由你处置,是用花瓶砸死,还是扔了去喂狗,全凭你的主意。” “谢谢主子,奴婢谢过主子!” 来人大喜过望,直接扑到地上磕了几个头。 贤音心中颇为轻蔑。 待到她要离开,贤音忽然道:“哦,对了,再替本公主谢谢你家主子,若无她替本宫和灵云大师搭线,此事,倒不能完成的如此顺遂。喏,将这件东西与你家主子带去,告诉她,一定要用在陆斯玉的房间里。” “是。”来人答应着去了。 贤音的贴身丫鬟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边指挥人收拾桌面,一边缓缓替贤音捏着肩。 “木棉,本公主真是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机。”贤音忽然感叹道:“那个丝桐还真是不能小瞧,谁能想到,一个奴才对自己的主子竟有这样滔天的恨意。” 木棉手上一顿,继而又继续力度适中地捏着贤音的肩,笑道:“连上天都在帮主子呢,嫁给大雍天子指日可待。” “本公主若是做了这大雍的皇后,少不了也有你们的好处。”贤音拍了拍木棉的手,有些意味深长,“但本公主眼里也最揉不得沙子,丝桐这种背主的贱人——” 木棉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涌起一阵惧意。 她怔了怔才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似乎十分嫌恶丝桐。“就该绑了送去喂秃鹫!” 贤音公主听了,极为满意道:“到底是别人家的狗,咱们不好教养罢了。何必义愤至此,行了,退下吧,本公主乏了,想歇息。” 第47章 . 割舌 管的太宽 一路上柳飘飘脸色都很不好看, 琼瑰每每想着解释点什么,都被哼了回去。 好在皇宫离得不远,偏门的侍卫都有眼力见, 并没有提出查探的要求,见到这顶小轿都直接放行。 小轿最后停在了一座雅致清幽的宫宇外,柳飘飘轻车熟路地领了琼瑰进去,一路上宫人们低头行礼, 没人敢看琼瑰半眼,大抵是有人知会过。 两人停在偏殿里, 柳飘飘示意琼瑰, 让周围的宫女都退出去, 琼瑰想起之前那位明和宫掌令,颇不情愿地开口试了试;“你们、都先退下吧——” 她本来还有些羞赧,然而宫人们退的十分干脆, 片刻间偏殿便只能听见铜漏声,安静至极。 琼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一宿没睡?”柳飘飘觑着琼瑰眼下藏不住的一点青色,既心疼又无奈,“你若是喜欢那小子,就该及早跟我和你父亲说——” 若是女儿已有意中人,他们拼死也不会答应让琼琼进宫的。 可眼下—— “啊?没有, ”琼瑰连忙否认,“女儿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会突然出现,我们只是聊得投契,是普通的朋友。” “当真?” 琼瑰点点头。 看到女儿毫不犹豫地否认和那位大师的关系,柳飘飘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可是圣上那边,”一想到皇帝女婿,柳飘飘又觉得头痛起来, “琼琼,皇上可和你说过什么?” “······”琼瑰答不出,柳飘飘很快便顿悟,她一大早便去将女儿带回了宫,可能两人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面。 “也罢,现在皇上没说什么,就是最好的消息了。”柳飘飘叹了口气,抚了抚女儿的脸,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斯玉,你听好了,娘平生最讨厌的人就是你苗姨娘,幸好你爹是个少有的清醒人,才让娘这一生活得如意。若是亲事之前,你做任何事,为娘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支持,但是现在······” 琼瑰感觉脸上有些发热,穿来这个世界快两年,柳飘飘几乎从没用这么重的口气和她说过话。 “现在,你已经与别人缔结了婚约,便要好好地守望对方一生一世,不允许随意辜负他人,便是你哥哥,倘或沈家小姐有一日进了门,娘和你父亲,也绝不会让你哥哥有负于她。” “哪怕你心里真的喜欢那个人,现在也该忘了,便是真忘不了,也该死死藏在心里,这辈子都不许逾距半步!” 琼瑰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屋外忽然传来通报声:“陛下宣皇后一见。” 这通报声大的出奇,仿佛故意打断她们谈话一般。 柳飘飘也差点被吓到,半晌抚了抚心口奇怪道:“宫里的人如何这么没分寸,这样大呼小叫。” 上次谢侯半夜来带琼瑰走时,琼瑰便觉得柳飘飘心脏不太好,因此关切道:“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飘飘皱着眉摇摇头,又定定看了她一眼,临出门前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记住娘今天和你说过的话。” 当着外人的面,两人不便再说什么,琼瑰只是轻轻拉了拉柳飘飘的手,表示自己一定听话让她放心。 赶到汲徽殿时,琼瑰远远便看见秦岁晏正站在廊下,一班臣子跪着,偶有一人起身回话。 明黄身影负手而立,时而颔首时而缓声出言,举动之间已然有从容的王者气度。 琼瑰在角落站定,没有再多看,正巧恭四喜从偏殿里迎出来,将她请进殿内。 “娘娘请稍候片刻,奴才去去就来。”恭四喜说罢便又出去了。 所幸殿中只有琼瑰一人,倒也不拘束。 汲徽殿的这间偏殿极大,似乎有好几进,布置文雅又不失华贵,里面一些摆设也能看出是主人常用之物。 秦岁晏应该挺喜欢这里的。 琼瑰一边看着书桌上的笔洗出神,一边随意坐下,背后传来一阵特意放轻的脚步声。 她正要转过身同恭四喜说话,没想到人先扑倒在自己脚下了。 “娘娘!”恭四喜干嚎了一声,唬了琼瑰一跳。 她条件反射就要站起身来,然而恭四喜正伏在她跟前瑟瑟发抖。 琼瑰怕自己起身过猛膝盖会直接撞到恭四喜的脑袋,因此起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坐了回去。 “恭公公,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娘娘······这是陛下平日里常坐的位置,您虽是新立的皇后,也不能如此,否则容易有不敬的名头。” 恭四喜苦着脸,实在不懂琼瑰怎么就一声不响坐的淡定,她就不嫌那刻了夔龙纹的扶手硌得慌? “······” 琼瑰不知该回些什么话,她对尊卑没有那么强的意识。 在陆家她自己的小院里并没有这么多避忌,但是这里的人天长日久长在君为天的氛围里,跟他们也没什么好辩驳。 不过这恭四喜一直扑跪在她跟前不起来,只顾唠叨仪礼,让她怎么起身? 想了想,琼瑰伸手要去扶恭四喜,没想到恭四喜意识到眼前的手是琼瑰的,忙向后跳了两步,嘴里又喊起来:“老奴卑贱之人,怎可劳动娘娘······” 琼瑰的手愣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怎么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倒是同时解脱了恭四喜和琼瑰两人。 恭四喜忙不迭道:“给陛下请安,禀陛下,娘娘一直在此处等您,若无其他的事,老奴——” 秦岁晏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恭四喜起身朝秦岁晏急急忙忙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告退了。 至于坐了龙椅这事,谁爱说谁说去吧。 门被关上,琼瑰深吸了一口气,秦岁晏倒很自然,眼见自己平日的位置被琼瑰所占,竟也不恼,自去选了近窗的坐位坐下,还给自己斟了杯茶。 许是他无声的默认,琼瑰觉得自在了些,有些忐忑地靠近他,刚要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行了个礼:“拜见皇上,皇上万安。” 秦岁晏正在吹去茶汤上的浮沫,闻言抬眼朝琼瑰看去,却只能看到女子柔顺的长发倾泻着垂下,遮住了大半面容,叫人看不清神色。 秦岁晏轻抿了一口茶,半晌方道:“起身。” 琼瑰站起来,茫然环视了一圈,看中了离秦岁晏位置适中的绣凳,正打算踱过去,却又听他说:“来这里坐。” 琼瑰只好依言在他身边坐下。 白日里的秦岁晏,总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也许是因为做了皇帝的缘故,哪怕知道他是个好人,琼瑰也总是要说服自己一番,才能如昔日那样面对他。 “皇上,昨天的事情——” “早膳是否用过?”秦岁晏仿佛不是很想听琼瑰的解释,淡淡出言打断了她。 琼瑰哽住,心微微一坠,“用过······昨天——” “那便好。”秦岁晏并不看她,只是垂下眼,继续道:“昨日的事,待大理寺查出经过,自会有定论,无需解释。” “大理寺?”琼瑰低声重复了一句,脸色发白。 难道秦岁晏要把令云交到大理寺去? “您真的误会了······” 秦岁晏闻言忍不住偏过头来,瞧着琼瑰脸上惊悸担忧的神色,声音低得有些奇异,“朕说的,是昨夜流民在数条街道趁人多纵火引发骚乱之事。皇后,以为朕误会了什么?” 秦岁晏的眼睛漆黑深邃,仿佛要看进琼瑰心底去。 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异样的感觉,琼瑰连忙摇摇头,“没什么,您那么聪明,一定不会被误会蒙蔽,是不是?” 听了这带了丝讨好的反问,秦岁晏下意识地去看琼瑰,正巧同琼瑰带着期盼的眼神撞上,看到那晶亮的眸子里只映着自己一人。 秦岁晏又倒了一盏茶放在她面前,状似不经意间般问出,“灵云大师伤势如何。” 琼瑰蹙眉,想起令云还是有点不放心:“倒是没有生命危险······” 额间突然落下的手带着沁人凉意,清缓抚开琼瑰纠结的眉,很快又离去。 “你在为他担心?” 可惜这声音和很平静,听不出一丝醋意。 意料之中的失望没困扰琼瑰太久,许是刚刚秦岁晏的动作安抚到她,琼瑰点点头又摇摇头,大着胆子道:“灵云大师和那伙流民定无关联,还请您明鉴——” “主子。”突然现身在门口的木岫木萧突兀打断了琼瑰的话,身后还带着新上任的明和宫掌令良吉。 “何事?”秦岁晏眼也不抬。 三人有条不紊地向秦岁晏和琼瑰行了礼,便禀报起正事来。 琼瑰只好收声。 “属下已去各大营中巡查过,细作十之八九已被拔除,鄂伦将军和杨将军已开拔前往凌远,京畿戍务暂由郑小将军领下——” “咳!”琼瑰本无所事事地跟着听,听到这儿,忍不住咳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属于政事?不该她听吧? 木萧不满地瞥了一眼琼瑰,照旧低了头。 秦岁晏问询地看向琼瑰,琼瑰连忙站起身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事情······我先出——” 琼瑰一边说一边匆匆起身行礼打算离开,旁观了整局的良吉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脸色简直可以用精彩来形容。 这位皇后先时倒还尚有威严,如今在皇上面前,却显得过于随意了。 她沉住气,只是低头等着看秦岁晏如何反应。 秦岁晏望着琼瑰,忽然垂下眼去,唇角微弯,经年冷如寒溪的声音染上一抹温和与无奈,“不必,既然听了一半,不若听完所有。” 琼瑰听他这样说,只好又讪讪地坐下,捧着茶杯啜饮。 木岫继续禀道:“再就是,昨夜贼人趁乱闯入嘉然郡主府中,掳走了郡主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今早郡主府的下人发现一个流民在附近徘徊,便抓去付与有司,流民咬定孩子是被自己偷走,却不肯说出背后主谋。” 琼瑰听的入迷,一时忘了装模作样喝水,脱口而出:“嘉然郡主是家在城郊外、离城中特别远的那一位吗?” 这名字有点熟悉,勾起了她刚来时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那时她初来乍到,谁也不熟悉,就在嘉然郡主府里被一群女眷嘲讽,还差点被诬陷与郑小将军有染,嘉然郡主作为主人不仅不息事宁人,反而任由她们胡来,是以琼瑰对她印象十分不好。 只不过那时她好像尚未成婚······现今,却连孩子都有了。 琼瑰不免有些感慨。 但木岫不了解其中详情,只是想到住在城外的郡主当然不止嘉然一人,他有些迷惑,正要否认,不想却被秦岁晏出声打断,肯定道:“的确是她。” 琼瑰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又好奇道:“那孩子有没有事?找到了吗?” 木岫皱了皱眉,他本是向秦岁晏禀事,琼瑰本不该过问旁听,然而现在她却连连打岔问个不停,着实有些不知轻重。 见秦岁晏仍是淡然纵容的态度,木岫还是简洁地应道:“婴孩已死。”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重要到需要面呈秦岁晏的事,但因为这个孩子死了,整件事情立即成了人命案,苦主还是皇室中人,贼人如此无法无天,百姓恐怕会更加惶惶不安。 琼瑰不自觉地握紧了茶盏,纤细指骨泛出青白。 她原以为贼人大概是为了钱财绑架或者只是制造混乱,没料到对方竟连一个无辜孩童的命也不放过。 “累了?”秦岁晏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起来,默默看了她一眼,很想将那瓷玉般温软的小手握住,最后却还只是偏开视线,淡淡道:“让恭富进来,引皇后先去寝殿休息。” 良吉连忙出去请恭富。 恭富来的极快,没等秦岁晏说第二遍,便从木岫那里领了差事,站在门口躬身等琼瑰。 琼瑰心事重重,匆匆对秦岁晏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木岫看了看自己的主子,见良吉还跪在一侧没有动,便提点道:“良掌令跟着去吧,照顾好皇后娘娘。” 良吉只是迟疑地躬身拜道:“奴婢有几句话想禀报陛下。” “何事?”木岫问。 秦岁晏又斟了一杯茶,手指漫不经心地抚过之前的琼瑰捧过的茶盏。 “奴婢······看见皇后娘娘在医署中同外男举止亲密,还看见她······她那个贴身侍婢进出过罗裳馆这样的腌臜地方······皇后这样的行径,如何能母仪天下······” “咔哒。”瓷盏敲击的清脆声音震得良吉戛然住了口。 一种冷凝的威压镇的良吉透不过气来,虽然毫无征兆和其他表示,但直觉告诉她,这位九五至尊已经十分不悦。 她俯下身去,心跳的十分快,恨不得将头深深埋到地毯里去,看今日这形势,她心知肚明绝不该对皇帝说出这番话。 皇帝新婚,再是冷情,心中也必然对皇后存着几分眷顾,然而······响鼓需用重锤,他日新鲜感一过,今日她所说种种,和着回忆一起发酵,便是心中最难拔出的刺。 殿中一片寂静,迟迟无人言语,只有清袅的梦萝香气自香炉中盘旋而出,令人恍惚。 良吉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来。 直到最后,良吉也没有听到秦岁晏说一个字,只看到他旁边那个年轻的心腹,走到自己面前,像叹息又像是嘲笑般低声道:“掌令着实管的有些宽。” 良吉脑中一片空白,听到木岫唤来另一位侍卫统领,毫不避忌地当着她的面道:“拖出去,割了舌头再收入流放的官奴中,遣两千里。” 第48章 . 诛陆家,清异族 ······…… “皇后娘娘, 您且先歇息,若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不拘什么时间命人去内司陈中吩咐, 直改到合您心意为止。” 恭四善领着琼瑰进了秦岁晏独用的寝殿,恭恭敬敬道。 琼瑰四下看了一圈,视线触及象牙白质地的八珍柜时,脑海里竟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脖子上佩戴的玉佩来。 “娘娘?” 见琼瑰默然瞅着八珍柜上一个精巧的小木盒出神, 恭四善又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琼瑰这才回过神,微笑着将心事掩饰过去:“劳烦恭公公替我传个信给我哥哥。” 恭四善一愣, 很快便应承下来。 “告诉他, 我的院子既然空了, 不如尽早将沈家姐姐接回去。” “是,老奴这便去。” 恭四善走了不一会儿,琼瑰听见外间有些不同寻常的响动, 她没来由地心头一跳,想了想还是绕过三十二扇江山同春乌石琇金大屏风,掀起珠帘走了出去,将头静静抵在房门上。 一门之隔的外间,透过绡纱隐隐约约能看到攒动的人影,似乎有什么正被人拖着离开。 琼瑰正自疑惑, 忽而听到木岫的声音问:“主子,明和宫那边,可还需要重新安排?” 秦岁晏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在考虑,只能听到指关节轻轻叩在瓷盏上发出的咔哒声,过了一会儿,琼瑰猜听到他说:“去查查潜邸里曾跟去边境的老人。” “主子的意思是, ”木岫迟疑片刻,问道:“良吉背后的人是贤音公主?公主意图对您不利?但贤音公主爱慕您已久——”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似乎被秦岁晏打断。 秦岁晏又低低说了几句,声音太轻,琼瑰完全听不清。 倒是木岫像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补充道:“属下明白,您是怕贤音公主借着少时交情,将暗线插进宫中,皇后她尚且年少又没有治理后宫的经验,难免容易着了别人的道,若是宫中发生混乱,极易让人浑水摸鱼。所以皇后娘娘身边内官宫人自然要仔细。属下这就去办。” “陛下,大理寺卿孙英求见。”外间传来禀报。 “传。”影子一晃,秦岁晏说着似乎站起身来,要向门外走去。“是何事。” “街市上到处都在传,掳走嘉然郡主儿子的流民,是前朝就已经灭族的青暇人,还传他们的主子就住在京中,嘉然郡主闹了一回自尽,被郡马和家中人拦下了。宗亲已经聚在宫外,预备请圣意施恩。” “施恩?”木岫重重重复了一遍,“他们敢威胁圣上?” “······大人慎言······这,听说,是因为······青暇人的首领就是陆······” “糊涂东西,还不快闭嘴!”木岫一声断喝,赶着那来报信的人一并出了后殿,琼瑰倚靠着门,还保持着侧耳听的姿势,感觉眼前有些晕眩,久久透不过气。 她身子本就弱,从昨日至今,连番耗费心神,已是勉力支撑,方才秦岁晏让她来休息,大约也是看她脸色实在不好。 身下的门突然被外力推了推,琼瑰连忙让开,进来的人却是她的几位陪嫁侍女,小燕儿和梨子苹果。 “小姐!”苹果只喊了一句,便被梨子轻轻拍了拍肩膀,她刹那间反应过来,自知失言,连忙不敢再说。 “娘娘,恭总管说皇上让奴婢们来伺候您。”小燕儿解释道:“皇上怕您对宫中事务不熟悉,还派了几位教引嬷嬷来。” “奴婢们原以为您在休息——” 琼瑰心下暗暗叹了口气,想起听到的那句“皇后年少······难免容易着别人的道”,便摇摇头道:“我已经休息过了,嬷嬷们等在何处。” 小燕儿道:“在离这里不远的题壁馆。您现在就要过去吗,再休息休息也不迟的,您的身子才是第一要紧。” 琼瑰摇摇头,微微一笑想让她们心中安定几分:“早些学完,也少受人诟病。” 苹果和梨子都看着她,目光十分不解,唯有小燕儿咬咬唇,主动搀住她的手臂向外走去。 所幸题壁馆里的嬷嬷们正是大婚时教导琼瑰的几位,也算相熟。 嬷嬷们当中年长的那位带头向她行礼,礼数周正。 虽然形容淡淡并不热络,但言语中总有些关切和照顾,时常留神着琼瑰不明白的地方,不待她问便细细讲了。 琼瑰对她心存感激,是以听得格外认真,比之大婚时听大妆步骤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场讲授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琼瑰便觉得疲累,然而她并未表露出半分,倒是李嬷嬷随意看她一眼,不知怎么瞧出端倪,便直言时辰不早,要与众人告退。 琼瑰也没有挽留,只是亲自送了一段路,到分别时,李嬷嬷特意走得慢些,缀在其他几位嬷嬷之后,只待琼瑰走近,这才道:“多谢娘娘相送,到此处便可以了。” 琼瑰微微一笑,“嬷嬷好走。” 李嬷嬷躬身一拜,轻声道;“娘娘若是听得乏了,也可去练练手,眼下便有一桩现成庶务,虽不轻巧,却回避不得,还望娘娘三思而行,切勿拖延。老奴告退。” 琼瑰点点头,目送她远去。 事后琼瑰才知道,这位嬷嬷出身冀南李家,年轻时曾得柳飘飘的祖母照拂,旁人不知这层关系,老嬷嬷也从不在琼瑰跟前点明过。 李嬷嬷说的庶务,琼瑰左思右想,不太明白是什么。 除了学习这些,琼瑰还抽时间给谢宛宁写了信,她很惦念沈家小姐,也很挂念陆府,但是就像她找不到合适的人去送信一样,举目一看,身边信任的人大多和她一样,困在宫规之间,找不到机会又不能特意出去。 琼瑰实在苦恼,除此之外。',还有那个老嬷嬷给的点拨。 一连好几天,再见面时,李嬷嬷绝口不谈之前的提点,如常教琼瑰一些管理后宫需要的东西,只是见琼瑰不开窍,老人家显然也没辙,是以每天告退时,总悄悄叹息一声。 琼瑰注意到了,自然也很无奈,有些事到底不好明言。 她问过小燕儿,小燕儿虽然有猜测,却总欲言又止,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丫头一定知道些什么。 琼瑰问过好几遍,她才吞吞吐吐道:“奴婢去御膳房找了一圈小姐喜欢吃的藕粉桂花糖糕,无意间听到些传闻,说是郡主闹了一场自杀,被救下来以后…就告到了宗□□上,求宗正做主将那个掳走自己孩子的贼人从大理寺卿手里带出来,交由她亲自处置。” 管皇亲国戚之间琐事的宗正,明面上一定会做出样子,为郡主去向皇帝请命,否则他这宗正做的也太敷衍。 可这人是万万不能交到郡主手中,那人背后的势力还没被摸清,若骤然交由视子如命的郡主处理,大抵便是直接折磨死,那样线索便断了。 这些本该是秦岁晏烦忧的事情,但小燕儿冒险探来消息,报与琼瑰知道,心思一转,对上小燕儿带着希冀的眼睛,她忽然明白嬷嬷说的宜早不宜迟是什么事情了。 琼瑰精神一阵振奋,并不犹豫便命人去请嘉然郡主,然而终究还是迟了。 就在她们说话间隙,宫人已经来报,宗正的夫人求请觐见皇后。 琼瑰见到人时,才发现那位夫人当时也在宫中给自己送过嫁,琼瑰记得她,当时跟在仪老亲王太妃身旁,为自己捧过凤冠。 宗正夫人低着头并不敢看琼瑰,礼数周全地行了礼,这才急急地禀明了自己的来意。 “妾身恭请皇后娘娘大安,听闻娘娘急召嘉然郡主,妾身特意带着郡主过来······面见娘娘。” “既如此,”琼瑰有些不解地朝宗正夫人身后看去,殿外宫人静立,四下鸦雀无声,再无第二个宫装内命妇,“嘉然郡主何在?” “······嘉然郡主她,娘娘想必已听说,郡主目下情形不是很好,难登殿堂,妾身斗胆,请娘娘移步······” 她说的委婉,但琼瑰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琼瑰说着,自己反而先出了门。“还请带路。” 果不其然,出了明和宫,往礼制中皇帝亲自接待皇亲的祁礼阁去,远远便听到有哭声自风里传来,凄惨无比:“······流民□□,异族纷起为祸于世,嘉然叩请天恩,为我惨死的孩儿讨一个公道!” “嘉然扣请,诛陆家、清异族!” 琼瑰的脚步生生被这咬牙切齿的恨声字句钉在原地。 视线里,是一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扑跪在祁礼阁前,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 第49章 . 欠一个洞房花烛 ······…… 琼瑰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便令身边宫人去扶她起身。 意料之中,那女子一转过身,瞧见来的人是琼瑰, 一双哭肿了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框去,猛地挣开身边人搀扶的手,朝琼瑰扑去。 琼瑰怜惜她刚失去自己的孩子,不避不让, 生生挨了她一耳光。 这一耳光打的她头晕目眩,感觉眼前冒出了几个闪光的点, 身子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撞在冷硬石砖上。 四周似乎静了一瞬, 打这一耳光的嘉然郡主自己似乎都愣住了。 反正昏过去之前, 琼瑰是没再听到她再叫出什么来。 再醒来时琼瑰只感觉半张脸都是麻木的,她睁着眼,迷迷糊糊地看了好一会儿鎏金帐顶, 脑子里一片空白。 “醒了?”旁边一个声音问的平静。 琼瑰顺着声音方向歪了歪脑袋,瞧见秦岁晏正坐在不远处,慢条斯理地削着一个苹果,那修长的指骨在摇曳烛光里煞是好看。 “嗯你怎——嘶!”琼瑰刚张开嘴,腮边就是一阵剧痛,眼眶里不一会儿就聚起了一捧泪水。 她赶紧闭上眼忍耐了一阵, 企图将这泪水和心里突然泛起的酸楚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伤处传来一阵凉意,仿佛是被人敷了个冰袋。 琼瑰还是不怎么想睁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周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秦岁晏在身边躺了下来。 琼瑰身子一僵,想说话但是又很怕痛,干脆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让了让。 然而还没等她远离太多,秦岁晏长臂一伸, 很轻松地将她的腰搂住,带回了自己怀里。 琼瑰猛地睁开了眼睛。 帐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原来他真的熄灭了烛火。 琼瑰惊讶的连痛都忘了,耳畔萦着温热好闻的气息,让她一时间紧张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结果等了半天,秦岁晏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一手搂抱着她的腰,另一手力度适中地覆在她脸上,帮她固定冰袋的位置。 “真是把自己当摆设了?有人不敬犯上,也不知道躲?”秦岁晏突然开口,吓了琼瑰一跳,她这才感觉到他是紧贴着自己的耳朵在说话。 虽然是问话,但秦岁晏明显就没打算得到她的回应。 他只是带着淡淡的不满继续道:“朕已经将嘉然的郡主降成县主,改字静过。收封地食邑迁去锦西,无召不得归京。” 薄唇开合摩挲着耳垂,琼瑰竭力听清秦岁晏的低语,好一会儿才抵着酥麻,缕清了思路,“她——嘶,”虽然比冰敷之前好了点,但一说话腮边还是好痛。 琼瑰只好放弃,但是又不能全然放弃。 她正气鼓鼓地想,要不就算了,也别替嘉然郡主说好话了——自己这个说不了话的局面还不是怪她下手太重? 但是白日里看见的,却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嘉然郡主的孩儿也才一岁多,她身为一个母亲,在这种时候什么也做不了,还要因为凄厉哭喊着给了“仇敌”一巴掌而全家遭贬,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许是秦岁晏恼琼瑰分心、迟迟不做反应,细长指骨按着她的肩,缓缓转向自己,手臂轻轻擦着琼瑰的腰身而过,惹得她倒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胸腔中涌起一种自己也不敢细想的期待。 然而秦岁晏只是执起她的手,放进手心里道:“不必说,写在这里。” 就······就只是这样? 她莫名有些负气,秦岁晏见掌心中纤细的手指并未动作,以为她困倦了,静默一会儿才低声道:“皇后······琼瑰?” “当真睡着了么?”低语声贴着耳膜游进琼瑰心里,烫的她一激灵,连忙动了动手指,轻轻点了点秦岁晏的掌心,表示自己没睡。 秦岁晏顿住,琼瑰只感觉耳畔的气息突然急促了一瞬,复又回归平静。 琼瑰也不敢再分心,怕被察觉出端倪,连忙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着,“郡主毕竟失去了亲骨肉。” 写完以后久久没有听到秦岁晏说话,琼瑰悄眯眯地想抽回手,没想到稍微一动,便被秦岁晏紧握在手心里,他的声音轻轻敲着琼瑰的耳膜,有些无奈道:“岳丈大人应当不曾注意过你的书法。” 琼瑰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下意识用简体字写得这句话,秦岁晏自然看不懂这样的文字。 她连忙换成在陆司霆给她的书里看到过的字体,装作没有注意到秦岁晏的疑惑,继续写着:“可否请您收回成命,饶郡主一次?” 秦岁晏这次倒拒绝的极快,沉声道:“这件事一旦开了先例,日后必有人效仿。” 琼瑰听他有些不悦,悻悻地顿住手,正打算缩回,没想到耳畔却先落下了一阵细密的吻。 耳鬓厮磨里,只听到秦岁晏沉声问:“皇后这便想走?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琼瑰不解地轻轻“唔”了一声,听到那般忍耐又让人感到危险的沙哑嗓音抵着她轻轻道,“你还欠朕,一个洞房花烛。” 说完便再不给琼瑰回神的机会,狠狠吻住近在咫尺的唇。 仿佛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 暧昧流转,两人的气息交织绵延,琼瑰本能地想躲开,却被秦岁晏欺身压住······ 手指划过的地方,隔着层轻绡,触感如拂水般在琼瑰心上带起一阵涟漪。 她微微颤栗着,睁大了眼睛,一片黑暗里,所有知觉都被无限放大,仿佛有一颗种子破开芽衣,慢慢占据了她,一阵说不清是痛楚还是奇怪酥意的感觉包裹了琼瑰。 灵魂渐渐轻飘,热意中,她恍惚听到埋首在她脖颈间的男人一遍遍叫她的名字,不断将她抛向高空,又牢牢将她的纤腰握在掌中。 “琼瑰······” 声音逐渐止于呢喃,秦岁晏仿佛还说了什么别的话,琼瑰却完全听不清了。 一夜凌乱,带来的后遗症,就是琼瑰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以后面对时不时梨子苹果,有些抬不起头来。 然而脸颊附近的伤却奇迹般好了大半,小燕儿进来时琼瑰下意识地开口问了句时辰,后知后觉说话时不怎么疼了。 但小燕儿将手镜递来时,琼瑰偏头对着镜子瞧过,看到原本的指印处颜色还是发红。 小燕儿一边忙着替她换药,一边悄悄道:“陛下是从咱们宫中直接去前朝的,临走时还吩咐奴婢们不许惊动主子,可奴婢瞧着主子这眼底都发青了,可见昨夜他就吵着了您。” 琼瑰含着漱口的水,顿时僵在原地,差点忘了吐出来,好一会儿脸上的热意都散不去。 梨子苹果到底也没有成过亲,只是之前皇帝身边的嬷嬷过来叮嘱过一声,几个人大抵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瞅着琼瑰微微一笑,便主动出去张罗早膳了。 这于她们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日后主子若诞下皇子,她们作为身边人,自然会跟着处处沾光。 刚用过早膳,恭四善便又带着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进来,她同之前的良吉差不多装扮,穿着同样的女官服饰,只是初见琼瑰时便很识礼,一言一行都十分规矩。 “皇后娘娘万安,”恭四善行过礼,便笑着道:“打扰娘娘用膳,奴才实在该罚。” 梨子给琼瑰斟了一杯清茶,小燕儿则笑着问:“恭公公说笑了,我们娘娘的好性子,现在怕是满京城都知道了。公公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琼瑰警告地瞥了一眼小燕儿。 恭四善不敢多嘴回小燕儿的话,只是对琼瑰道:“按制您身边到底是要留个掌令的,这位良梓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曾跟在老太上皇身边服侍过,您看,若觉得合适,便将她留下?” 恭四善虽未明说,但谁都看得出,这人同上次的良吉一样,也是秦岁晏特意为琼瑰所挑的。 琼瑰自然应下,恭四善又喜道:“皇上还特许娘娘从身边的宫人中再选一位掌令,若有合适人选,老奴将名字一并带去内司造册登记。” “恭公公,我身边的人陛下最熟悉的应该是小燕儿,将她的名字送去登记就好。”琼瑰想也不想便道。 “是。”恭四善躬下身应了,又道:“燕儿姑娘的名字,须得取个正字,不宜用闺中小字。” “听到啦?你想叫什么?”琼瑰转过头看小燕儿。 乍被问道喜欢什么名字,小燕儿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小声道:“小姐,你喜欢什么奴婢就叫什么。” 对于名字这事,小燕儿也不是没计较,只是看看周围伙伴的名字——连梨子苹果都出来了,相比之下,琼瑰给她的这个名字倒还算灵动活泼的上品了。 在琼瑰身边待了这么些年,她倒也看开了,反正名字么,顺口就行,想像其他小姐的丫鬟那样有个文绉绉的名字,那不是为难她们小姐吗。 琼瑰显然也有自知之明,苦恼地想了一阵,拉过她也小声道:“要不然,等会儿我去见秦——见皇上,问问他吧?” 小燕儿一愣,吓得都有些磕巴了,着急道:“不、不能这样的,小姐,您别因为这种小事去烦皇上!” “名字才不是小事——”琼瑰罕见地固执着,正要解释名字对一个人的重要意义,然而眼见这对主仆俩聊得太投入,恭四善终于忍不住轻轻清了下嗓子,打断了琼瑰,道:“娘娘若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也不必为难,何时有了眉目,再派人知会老奴一声,老奴再来。” 琼瑰点点头,刚应下恭四善的好心,窗外又传来宫人求见的声音。 琼瑰从窗中远眺过去,隔着栏下的粗大梧桐和几株海棠,庭院中一群宫人正列队而立,为首的手上似乎捧着卷册。 瞧见琼瑰的视线,小燕儿连忙示意梨子去察看。 梨子很快带了消息来:“娘娘,是后宫各司主簿掌司前来禀事。” “嗯,让她们都进来吧。” 琼瑰起先不以为意,甚至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她还是第一次当皇后,亲身实践跟电视剧里看到的还是很不一样的。 恭四善识趣地没再逗留,低头退下了。 几个时辰之后,盯着案册的琼瑰已经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了,她眯眯眼,坐直身子刚想伸个懒腰,小燕儿忽然轻哼一声,她一个激灵,环视一圈,才发现周围有许多宫女在。 要时刻注意仪容。 琼瑰在心里哀嚎一声,默默忍耐着,继续边翻阅案册边按着从嬷嬷那里学来的东西盘问掌司。 等听完了最后一位掌司禀报的事,抬起头一看,窗外已经日影西斜,廊上时不时有几队宫人交织川流,或是点灯,或是换值,除了人影偶尔映在纱窗门扇上,一切几乎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的。 琼瑰怔了怔,想起之前这个时候,柳飘飘已经老神在在地端坐在正堂等他们一起吃晚饭了。 鼻头没来由地酸了酸,琼瑰放下紫毫,站起身,叫来小燕儿带路,打算去找秦岁晏。 她想明天回家看看。 然而一路从明和宫走到汲徽殿时,被凉爽的晚风一吹,琼瑰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有些踌躇。 远远望去,汲徽殿灯火煌煌,连着正前方议事的万乾殿,在夜幕中像两只遥遥相望的庞然怪兽,陌生极了。 万乾殿内不断有穿紫衣朱袍的臣子走出,夜色愈浓,凉意也越来越深,琼瑰目送那些臣子往宫门的方向走去,视线跟着他们,被厚重的红墙阻隔。 虽然看不到,但琼瑰知道,墙那边或是有马车在等,或是有走得近的熟人相约,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很热闹。 恭四善正领着一群宫人往汲徽殿里布置新物件,听到手下小太监通报琼瑰来了,乍一回头瞧见还觉得诧异,行完礼随即笑着问:“怎好劳动娘娘亲自跑一趟,您派个人传,老奴马上便去领掌令的名字。” 琼瑰后知后觉地一笑,摇摇头,“恭总管,我想见皇上,所以就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恭四善有些慌张地垂下头冲其他宫人摆摆手,等他们都下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对琼瑰道:“娘娘可能觉得与老奴之前便相识,又抬举老奴,所以在自称上才平易近人,燕儿姑娘该时时提点着娘娘。” 小燕儿圆圆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道:“多谢总管教导。” 恭四善吁了一口气,向琼瑰告退,得了琼瑰的允许才一身轻松地退了出去。 然而琼瑰却不知为何,总觉的心中横亘着一块石头,不舒服的烦闷感觉越来越明显。 她拉过小燕儿的手,刚想问问她喜欢什么风格的名字,便听到梨子小跑着进来,急促地低声道:“主子、小姐,小姐不好了!他们——他们把少爷抓到牢里了!” 琼瑰和小燕儿俱是一愣,梨子急的直掉眼泪,因为哽咽,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您不是吩咐、吩咐奴婢去拦一下老爷,问问府里的事——奴婢去、去下朝的地方等了好久,没有看见老爷、也没有看见少爷,最后还是、还是宫里和奴婢相熟的小太监说,昨天夜里京中又起了乱子,先太上皇避世待的园子也遭贼人纵火,皇上、皇上就下令把少爷抓进牢里了!” 梨子说完就泣不成声地跪坐在琼瑰脚边,主仆三人一时间都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琼瑰才找回自己的魂魄似的,撑着红木矮几站起身便向外走,她走的很急,在门口时一个趔趄,额头差点撞上门框,幸好紧要关头有人撑住了她的肩膀,才不至于整个人都扑倒在门板上。 琼瑰努力睁大眼睛,失去了焦距的眼神好一会儿才辨认出眼前的高大身影,原来是秦岁晏。 她忽然凄怆一笑,觉得自己真是反应迟钝。 这种时候,还会有谁,让自己身后两人都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后,这么仓促是要去哪儿?”秦岁晏的声音十分平静,隐隐带着上位者自然而然的压迫。 琼瑰低低说了句:“我现在想回家,可以吗?” 秦岁晏似乎没想到她失魂落魄地盯着自己,问出的是这么一句不得体的话。 他的视线轻轻扫过跪在地上的梨子和小燕儿,皱着眉,声音却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地吩咐跟在他身后的木萧,“带她们下去,用刑,查查是谁散的消息。” “主子!主子救命!”梨子听到用刑二字,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奴婢真的只是偶然听到他们闲聊的啊,奴婢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小燕儿倒是不言不语,只是低着头,主动爬起身,去殿外候着。 在梨子被拖出去之后,琼瑰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秦岁晏的环抱,站到离他稍远的地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问:“你真的抓了我哥哥和父亲?” 秦岁晏迟疑了片刻,道:“是,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他朝琼瑰走近一步,抬起手似乎想触及琼瑰的脸颊,却被琼瑰偏过头躲开。 “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这次秦岁晏的声音很轻,但不再有迟疑,“不错。泄密的人,朕不会放过。” 琼瑰感觉心口一滞。 汲徽殿的灯火太过明亮,晃得她眼睛酸涩,眼眶忍不住氤氲起一波接一波的温热。 “整整一日,”琼瑰深吸一口气,笼在袖中的手指已经将手心掐的一片血红,“整整一日,我都在明和宫里,明和宫到汲徽殿,来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可如果不是有心要告知我的人,我甚至不会知道,我的父兄,就在离我如此近的地方被抓入牢里。我还在······” 数不清的情绪纷纷攀在胸口,急于抒发,最后却成了喉间一声痛苦的呜咽。 我还在等着你,想着见到你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可能会让你开心。 视线中的秦岁晏已经完美地和那身明黄衣袍融在一起,失去了最初令人心动的模样。 秦岁晏闻言,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次不管琼瑰如何挣扎,他还是将她牢牢拥进怀里,他的动作头一次有些慌乱不得章法,甚至没有注意到龙袍上的盘扣缠住了琼瑰的一只钗。 这拥抱让琼瑰的委屈汹涌得更厉害,她抽噎着,尽管带着十分怒气,声音却依旧很软,如同在撒娇般的控诉,“哥哥和父亲根本不认识那些青暇人,又怎么会是他们的首领——” “沈若嫱的母亲,是青暇人的亡国公主。”秦岁晏抚着琼瑰的发丝,言语里多了一丝无奈。“这几日陆家大张旗鼓迎沈若嫱入府,被有心人顺势参了几本。” “你什么都知道······”琼瑰仰起头看秦岁晏,除了流畅的下颌线条,却什么都看不清,秦岁晏不肯低头看她。“为什么还要抓他们?” “时机一到,朕会放他们出来。” 琼瑰不再说话,眼中的泪水却一颗接一颗,滴落在秦岁晏胸前,滑进绵密的刺绣针脚里,仿佛从不存在。 就像昨日夜里的恍然和欢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如梦幻泡影般被现实一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殆尽。 “我不想当摆设了。” 怀中人闭着眼睛,似乎呢喃了一句。 秦岁晏感觉到了,低下头,想要听清楚些,然而琼瑰没有再说什么。 他以为琼瑰哭累了,便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汲徽殿的寝榻上,悉心安置好,便又出去了。 木岫等在外面,见到秦岁晏,便递上了一只密封的蜡筒。 秦岁晏打开蜡筒,从里面倒出一张纸条,展开才发现是一副画像。 这画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油墨颜色都已经风干,褪去不少风采,只是画中人眼神依旧灵动活泼,仍能彰显一二真人的风韵。 秦岁晏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将画紧紧握在手中,好一阵子,才缓缓放开,重又封回蜡筒里,只是贴身收好,没交给木岫保管。 “您······要不要去见见贤音公主?”木岫拿不准主子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直白问道。 然而秦岁晏只是看了他一眼,满含警告。 木岫心头一跳,垂下头不敢再问。 自在漠疆时,他便跟着秦岁晏,对他和贤音公主的事情算是一路旁观,若是真要取舍,他倒更偏向于秦岁晏和贤音公主联姻。 那位公主在主子还只是个边疆的小校尉时便心系于他,之后又千里迢迢追来京城,还几番劝她父王派兵进京相助,虽然都被秦岁晏拒绝,但好歹有这份情意在。 而里面那位皇后,没有这许多助力不说,还净给主子出难题。 孰优孰劣,大概就只有主子身在其中,看不清楚罢了。 “那个人,送出去了吗?”秦岁晏又问。 木岫慢了一拍,正对上秦岁晏冷寂的眼神,忽然福灵心至,忙道:“已经按您的吩咐,派了人送走,只是海上风浪难测,到西番罗港之后恐怕要逗留些时日才能出海。” 秦岁晏点点头,重又进了寝殿。 灯芯太长,烛影在幔帐上拉的老长,摇摇晃晃,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以前秦岁晏从未注意过,今日却突然觉得该剪一剪——幔帐里面的那个人那样胆小怕黑,若是突然醒来,恐怕会被吓到。 从未亲自动手做过这些琐事,一时之间,秦岁晏甚至找不到剪灯芯的金铰,他皱着眉找了一会儿,才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翻出来。 剪完灯芯,秦岁晏回到榻边,望着沉沉睡着的琼瑰,忍不住俯下身,伸手轻轻在那双红肿的眼睛附近轻轻摩挲。 白日里将陆家父子收监时,也是为他们好,若是日后此事再发生,而他们已经在牢中,也便证明了与青暇人生乱的事情毫无瓜葛。 他与陆家父子已经定下之后的计划,一切尽在掌握,却唯独没有想过,此刻,会因为琼瑰,而对这完整的计划产生一丝怀疑。 熄灭烛火之后,秦岁晏缓缓将琼瑰搂进怀中,尽量不吵醒她。 然而,他不知道,一片黑暗里,琼瑰睁大眼睛,感受到腰腹间传来的手臂温度,茫然地瞪着虚空。 第50章 . 牢笼 ····· 琼瑰一夜未眠, 静静地等着外面光线攀过窗棂,穿过纱帐缝隙的几缕,好巧不巧地照在睡在外侧秦岁晏脸上。 他还没有醒, 俊秀的面容有些苍白,薄唇紧抿,唇线弧形优美,和脸颊线条的雕塑感差生了一种很美的差异, 琼瑰不自觉地盯了一会儿,想要伸手却触摸, 然而睡梦里的那个人却似乎被什么惊扰到一般, 长眉微微一动, 好像随时会醒。 琼瑰连忙闭上眼睛。 她的直觉没错,很快就能听到身边一阵窸窣声,秦岁晏起身的动作很轻缓, 若不是她一直清醒着,这会儿定然也察觉不到。 幔帐开合,琼瑰虽然闭着眼睛,却也感觉到眼前亮了又暗,温暖的指腹轻柔抚过脸颊,又很快离开, 只留下一阵温热干燥的触感。 恭四善应该早早候在了寝殿外间,琼瑰只能隐约听到他在说话,但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秦岁晏没有逗留多久,谈话声也很快消失。 在这之后,寝殿中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琼瑰侧过身,伸手划过身边的被褥, 手臂上传来的残留在被褥上的温度令她有点恍惚不舍。 但是很快,她便睁开眼,掀开幔帐,瞧见一片昏暗的内室里,无人在旁,这才赤足小心翼翼地去秦岁晏的书房。 上一次去这书房还是她第一次进汲徽殿见秦岁晏时,它与寝殿之间隔着一个暖阁,彼此连通,恭四善曾说过,秦岁晏平时里甚至不许人进去打扫。 她记得,靠西墙的八珍柜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木盒。 琼瑰第一次见那个木盒,便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事后回忆起来,身体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唯一的解释,应该是木盒里的东西和她身上的半块玉牌有关。 令云的系统说过,两个半块玉牌合在一起既是调动隐军的兵符,也能够充当能量源。 或许秦岁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故而对这木盒的放置十分不上心。 琼瑰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木盒,盒上甚至连像样的挂锁都没有,但是将木盒拿在手上打开的一刹那,胸前玉牌便疯狂地发起热。 盒子里面躺着一块被软红绸包裹着的玉牌,透过红绸能看到玉身莹润的淡光。 琼瑰将自己贴身佩戴的玉牌也取了下来,她比对了一下两块玉牌,发现底下的花纹和血色玉沁都能对上,在合起的时候琼瑰突然停住,没有再继续下去。 她将红绸重新摆成原来的样子放回木盒中去,又将木盒也放回原位,连盒子打开面的朝向都没有错。 不知道多久以后秦岁晏才会知道有人动过那个木盒,琼瑰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很荒诞。 他是个很好的皇帝,将现在这个皇朝治理的很好,除了故意在京中作乱的所谓青暇人,或许对于辽阔疆域上的其他百姓来说,这世道称得上风调雨顺、家国安宁。 琼瑰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秦岁晏注意到这个盒子。 他不知道这个秘密也好,等自己走了以后,他可能会疑惑一段时间,之后便又古井无波地继续自己的抱负,毕竟摆设是没有不可替代性的,换个人来做,说不定会让他更满意。 刚回到寝殿,还没来得放置好两块玉牌,就听到小燕儿低声说话的声音:“娘娘醒了吗。” 似乎是在问宫女。 小燕儿昨日虽然被带走,但之前早已是琼瑰身边最信任的侍女,宫女因此也很小心地回她:“燕掌令,娘娘还没唤过人。皇上临走前,吩咐奴婢们让她好好休息,不得打扰。” “嗯。”小燕儿的声音始终很沉,印象里琼瑰第一次听到她像这样没什么语气的冷漠声音。 不知道她会不会怨自己昨天没有去阻止秦岁晏让人带走她。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琼瑰眼睛一黯,默默地躺回床上去,将幔帐掩好,在昏暗里重又闭上眼睛。 “我去叫醒娘娘,你们去将小厨房里炖好的雪蛤燕窝粥备上,待会儿娘娘要用。” 小燕儿说着,进了内殿,径直去往龙榻上叫琼瑰,身后跟进来的宫女,有两个见室内犹为昏暗,不消说便去推开窗扇打理起来。 琼瑰很配合,小燕儿将幔帐用帐钩挂好之后,轻轻喊了一声,她便睁开了眼睛。 “娘娘······”看到琼瑰醒的这么快,眼底的一小块淤青在白皙皮肤上更是十分明显,小燕儿心知她也没有休息好,便有些犹豫道:“娘娘可要多休息一会儿?” 琼瑰摇摇头,任由宫女服侍她穿戴梳洗好之后,用过早膳,便借口散心带着小燕儿去了明和宫附近的粟园。 粟园建在人工堆起来的小山坡上,明明是漫山最多的是槭树,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叫粟园,琼瑰找不到人问,不过她的好奇心也不高。 两人沿着一条小溪旁边的栈道走走停停,琼瑰有些累也有些热,身边的刺槐明明已经挡住不少日光,但琼瑰还是忍不住在树下逗留,不想走到原本计划的半山腰的小亭子去。 “娘娘,”小燕儿眼尖,在附近发现了一处掩在树桩后的石墩,便引着琼瑰过去坐下。“您身子弱,小心过了暑气,咱们且逛逛就回宫去吧?” 听到“暑气”,琼瑰才后知后觉发现,又是一个夏天到了。 她好像,就是在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到了这里。 “你也坐吧。” 石墩是长条形,两人一起坐绰绰有余,琼瑰一边取出手帕擦汗一边示意小燕儿也坐下休息。 然而她只是低下头去,半天不肯照做。 琼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是哪里有些奇怪。 眼前这个低着头的姑娘,同那年忧心忡忡地跟她进宫面见前皇后的样子,已经没法重合了。 那时候她看起来迷糊,身量也没有现在这样高,帮自己撑伞还会让珠尖戳中脑袋,最后乐呵呵地由着自己撑伞,也没有现在这样别扭。 “昨天晚上——他们有没有对你——”在小燕儿主动提及之前,琼瑰本不想问,她怕小燕儿不想说而自己的话无意中逼着她又回忆了一遍。 然而小燕儿不待她问完,飞快地否认了,“没有,昨天夜里奴婢在静室待了一夜,只有木萧大人在,他问了奴婢几句话,就离开了。” 琼瑰稍稍放下心,秦岁晏的几个侍卫里,木萧是看起来最冰冷,却也最可能心软的那个。 他决不会主动为难小燕儿。 “你见到梨子了吗?”琼瑰问。 小燕儿悄悄抬起脸看了她一眼,却发现琼瑰也在认真地看着她,视线撞上的一刹那,小燕儿又猛地低下头去,赶忙答道:“奴婢没有见到梨子,但是······奴婢问了木萧大人,大人说她能保住一条性命。” 琼瑰倒吸一口气,一时间无语。 过了好久,她才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去。” 走了一段时间,快要出粟园小小的月洞门时,琼瑰忽然听到身后的小燕儿用非常轻却很坚定的声音问她:“娘娘,您是不是不打算管梨子了?” 琼瑰诧异地转过身,条石路两边的已经失去了高大林荫的庇护,小燕儿站在明晃晃的日光里,脸上的表情却被日光模糊的有些看不清,她的眼睛也不敢看向琼瑰。 不,或许说不敢有些牵强,那种表情很少出现在小燕儿脸上,以至于琼瑰没第一时间认出来——她是在抗拒和自己说话。 琼瑰没有回答小燕儿,她自己也有千万种疑惑,同样没人能给她答案。 回明和宫以后,琼瑰召来秦岁晏给她的掌令良芳,告诉她自己要在酉时宫门落钥之前见到谢宛宁。 新的良掌令是个看上去很有福气的女人,面容和蔼,不似前一个那般威严,也许是前一个良掌令的结局给了她启发,面对琼瑰的要求,这位掌令甚至没有问谢宛宁是哪位,只是道了声“诺”便退了下去。 一个时辰之后,她便领着谢宛宁来明和宫。 琼瑰亲自拉着谢宛宁进了明和宫的偏殿,没让任何人跟进去。 小燕儿站在廊下,夹在一排宫女中瞧着她们洒扫,将庭院里的花换成秦岁晏新赐的,一边时不时将视线转向紧闭着门窗的偏殿,眼里含着忧虑。 她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正巧内司陈那边来了一个公公,瞧见她在出神,便笑道:“燕掌令?燕掌令这是在看什么新鲜,看得如此入神?” “······啊?”小燕儿有些慌张地回过神,见来人是恭四善手下的一个小太监,正笑着打趣她,连忙收好情绪,也笑道:“李公公有什么事么?皇后娘娘今日召了谢家小姐,这会儿估摸着两人正叙旧。” 李公公于是道:“也没什么大事,倒也不急着打扰娘娘雅兴。” “公公不妨先说与我听听,回头我便禀给娘娘,定不会贻误了公公的差事。”小燕儿道。 李公公迟疑了片刻,想了想笑道:“燕掌令是皇后娘娘身边红人,您说的咱家当然听,也不过就是行宫里那位先皇和先皇后,近日都染了疾,太医说最好能静养,行宫那边便想跟宫里讨个示下,那位身边还剩下十数个太妃,不知迁还是不迁,若是迁,要往哪里迁。” 小燕儿到底知道事情轻重,皱着眉便道:“这等事情李公公该报给皇上定夺。” 李公公眼睛一转,扫了扫周围,见宫人大多都安分地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没人注意到他们,于是又笑道:“都说掌令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却转不过弯来。难不成是梨子没和你说过——” “住口!”小燕儿面色骤变,狠狠剜了李公公一眼,低喝一声。“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你胡言乱语!” 小燕儿突然翻脸,李公公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拱了拱手,意味深长道:“燕掌令不必动怒,咱家冒险过来,也是为了给燕掌令传一句话:三日后万佛寺静香堂。” “咱家言尽于此,”李公公又道:“说与不说、能不能办成,就都看燕掌令了。” 小燕儿死命地咬着嘴唇,不作声。 李公公见状,笑吟吟便要告辞,说自己走错了地方,要去向秦岁晏禀报。 临出明和宫宫门的时候,小燕儿还是追了上去,她叫住李公公,声音又恐惧又担心:“你怎么能听异族公主的话、为她办事?若我将此事禀报给陛下,你有几个脑袋——” “哈哈,”李公公冷笑一声,掐着嗓子道:“咱家清醒的很,从来没做过背主的事情,咱家从春晖园里来,你猜猜,咱家这么做,到底是谁的意思。倒是你自己,你若真是忠心于自己的主子,就不该推三阻四,否则你家主子在九泉下,怕是也不得心安。” 说罢李公公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小燕儿,听完这番话,如遭雷击般呆呆伫立。 春晖园,就是太上皇的行宫。 太上皇最喜她家小姐陆斯玉。 而如今。 小燕儿崩溃般地靠着墙角蹲下,泣不成声地捂着嘴呜咽。 而偏殿里,琼瑰对这一切丝毫不知情,她只是隐约有个不好的预感,但目前还没找到机会去验证。 叫来谢宛宁也只是觉得秦岁晏不会准许自己直接见柳飘飘。 说起来很可笑,同谢宛宁见面的时候,琼瑰才想起来,之前答应过谢宛宁要陪着她去参加姨母的生辰宴,最后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忙到忘记了。 一晃已是大半年过去。 谢宛宁来的仓促,虽然尽力装扮的华贵不失礼数,但细看就会发现她身上的搭配都过分随意。 “谢宛宁见过皇后——” 琼瑰没想到她刚一见到自己便要行礼,连忙止住她福身的动作。 之前她们曾私下约过,见面时不可以拘礼。 “宛宁,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这样。” 谢宛宁迟疑地看了琼瑰一眼,虽然没有再行礼,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后退几步,微躬身低头道:“不知娘娘急召臣女进宫所为何事。” 琼瑰以为她在怪自己许久没有联系她,因而歉意又亲昵地去挽她的胳膊。 谢宛宁却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两步,同她拉开距离,双手交握在腹前,语气冰冷有礼:“臣女愚钝,还请娘娘示下。” 琼瑰见她执意如此,只好不再勉强。 她亲自奉了茶放到谢宛宁跟前,斟酌着措辞道:“宛宁,你今日可有听到有关陆家的消息?” 谢宛宁微微一顿,而后如常道:“臣女久在深闺,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是很多,上次见到柳伯母,还是在您的吉宴上。” 琼瑰难掩失望,她又等了一会儿,谢宛宁面对她却始终不肯多说一个字。 一种恐惧隐隐攫住了琼瑰的心脏。 有什么事情正在酝酿发酵,而她却只连一个影子都抓不住。 无力感越来越重。 “辛苦谢小姐跑一趟。”琼瑰最后低声说,她起身出了偏殿,吩咐人将谢宛宁送回府。 谢宛宁似乎打定主意要和琼瑰划清界限,出宫时,步履不比来时缓慢。 琼瑰一个人窗前静坐了很久,想要缕清这一切,不知不觉,日影偏斜,最后一点暖黄在窗棂上稍纵即逝。 晚膳时秦岁晏没有来,却特意吩咐人送了很多菜来,还派了恭四善来逐一讲解。 琼瑰望着案上精致的菜肴,苦笑了一下,每一样都看了看也都尝了尝,只是食不知味,直到菜肴被撤下,她也不记得自己吃过些什么。 好在,终于是熬到了入夜,一直没有秦岁晏要留宿明和宫的旨意来,琼瑰也不打算等。 小燕儿安置她歇下后,在她的床榻旁站了一会儿,琼瑰叹了口气,实在不明白一切到底怎么了。 小燕儿听到了她的叹息,眼中闪过一抹纠结,最终还是小声问:“娘娘,可是睡不着?是否要奴婢帮您按按额头?” 自她们从粟园回来,这还是小燕儿主动同她说的第一句话,琼瑰便顺着她答应了。 小燕儿按了一会儿,又道:“娘娘是不是在为老爷夫人忧心?老爷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会有神佛菩萨保佑的······” 琼瑰从不信这些,毕竟那个当初在京中贵太太圈中传的神乎其神的令云,真面目如何,她是一清二楚的。 但是她没有打断小燕儿的话。 只是小燕儿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不得不仔细听。 “······奴婢听说万佛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过两日正是寺里高僧讲经的日子,娘娘若是实在忧心,不如趁此机会,去万佛寺为老爷夫人和大少爷求几个高僧加持的平安符······” 琼瑰莫名心中一惊。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小燕儿,小燕儿对上她的眼神,却是一个激灵,径直跪在了地上。 琼瑰望着她埋在地上小小身影,半天,终于松口道:“那些平安符······真的灵验?” 小燕儿连忙道:“千真万确的。” “那便去吧。” 第51章 . 鸠占鹊巢 ······ 连续两天, 秦岁晏都没有露面,琼瑰也没有去找过他。 她不知道如果见到秦岁晏,要和他说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 不管她说什么,恐怕也无法改变秦岁晏的想法分毫。 前一任皇帝将陆家人抓进牢里时,她可以去求秦岁晏帮助她,就算秦岁晏没有帮, 她也还有机会去求太上皇。 而现在,将陆家人抓起来、只为堵群臣议论的人, 换成了秦岁晏。 听见消息的那一夜琼瑰才看清, 虽然她被迫来到这个世界, 表面上也适应的很好,有了珍爱她的家人,有了倾慕的人, 还顺利和倾慕的人在一起。 但这一切,就像海市蜃楼般,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过,虚幻立即散去,露出了现实本来的面目。 她只是个娘家入狱、被皇帝劝做摆设、曾经对留在这个世界抱有幻想的棋子罢了。 这天早上,小燕儿期期艾艾绕在琼瑰身边, 提醒琼瑰,万佛寺高僧讲经的吉日到了,琼瑰只是淡淡一笑,令人去寻了一套便服出来,不疾不徐地开始更衣。 小燕儿猜不透她的意思,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就连苹果都看不过去, 主动道:“燕儿姐姐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姐姐暂去歇息,就让我来服侍娘娘一会儿吧。” 琼瑰也望着她,犹如点漆的眸子清亮无比,小燕儿刚接触到她的眼神便立刻低下头去,她总感觉那双眼睛,似乎能洞悉她心里在想什么。 “没事······我只是······总担心着赶不上经会,毕竟那位万佛寺的高僧,常年都在闭关,这次是好不容易——” 她话音未落,良梓便掀起帘子从外面进来,屈膝行了个礼,禀报道:“娘娘,陛下准了,陛下还派了木岫大人随侍您。” 琼瑰点点头,由苹果扶着,向外走去。 良梓自然而然地跟上,琼瑰刚想告诉她不用跟,她便先一步道:“娘娘,陛下还说,看过高僧拜过神佛,早些回宫来。” 琼瑰顿住脚步,良梓跟上来扶住她的另一侧手臂,又笑道:“奴婢忖着,娘娘绝不愿令皇上担心,便回皇上说,奴婢熟悉万佛寺,定能引着娘娘早些回宫。” 话说到这个份上,琼瑰于是只好夸了一句:“良掌令有心了。” 她转身又朝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小燕儿道:“既然昨夜没休息好,今天便不用跟着了。准你一天假,出宫走走,也替本宫看望母亲。” 小燕儿扑通跪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口中发涩,许久,琼瑰一行人已经走出了明和宫,她才呆呆地站起身,但却不是听琼瑰的吩咐,往宫外去,而是向琼瑰的寝宫中摸索过去。 她呆立在琼瑰床前很久,屋内一片寂静,屋外的人也都被她不着痕迹地遣到了其他地方。 袖口里的圆筒像热灼的烙铁一般让她难受,然而她却半点不想将“烙铁”取出来。 直到外间传来山竹的声音,这才让小燕儿打了个冷战,如梦初醒般掏出了寸长的细瘦圆筒,轻手轻脚地放到枕头下面,然后掖好被褥,重又打起帘子出了琼瑰的寝殿。 山竹见她从琼瑰寝殿里出来,也没有多想,只是瞪了一眼正在教训的宫女,让对方离开。 小燕儿瞧着那宫女不服气的模样,皱着眉又将人叫回来问:“怎么回事?” 那宫女低着头,见小燕儿不似平日里那样笑呵呵的,有些支吾,半天才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奴婢瞧着路边的花好看,白摘了朵来戴罢了······偏偏山竹姐姐就跟自己东西被抢了一样打了奴婢一耳光。” 山竹又气又恼,指着她道:“你把话说清楚,那是路边的花?那是皇上赐给娘娘的、绝无仅有的西域贡品!” 小燕儿一听,当即气呼呼道:“你在宫里当差多久,连宫规都不知道,竟然擅自动御赐的珍品?” 宫女听到这儿,似乎完全不耐烦了,她左右看了看,发现环廊里只有她们三人,背后又是一大丛长势良好的忍冬和牛耳抱珠,花叶扶疏,将这个角落遮得严严实实,便对着小燕儿和山竹轻轻笑道:“奴婢也是府里跟进来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两位姐姐何必这么严苛——再说了,咱们主子的皇后坐不坐得稳还两说呢,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却像没事人一样,也不见去前朝求情,也不见皇上这几天来看她,依我看,这么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大家也没必要供着,迟早等新人来了,大家还不是要树倒猢狲散——” “啪!” 正在笑着的宫女脸上猛地落了一耳光。 小燕儿一时愣住,这才发现山竹已经气得指着那宫女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揪着她的衣角往墙上推搡。 小燕儿用了些力气才拉开山竹,转头问那宫女:“你也是府里的?你叫什么?是经了谁的手混进这里?” 那宫女捂着脸惧怕地看着她们,本想不回答,但看到山竹那副气冲冲随时可能再发火的样子,便哭着道:“奴婢是琳琅、原本是蔓小姐房里虞妈妈|的干女儿——奴婢、奴婢没有骗你们,奴婢真是这两天才进了这所在,对宫里规矩不熟悉——不是故意要冒犯小姐——” 小燕儿还想再问,屋内的西洋自鸣钟叮叮当当地敲了几下,山竹也清醒过来,推了推她道:“再不去卫所报一声,今日就出不去宫门了。” “那,这事暂且先按着,若你敢再犯,便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让你合家都跟着吃苦头!”小燕儿狠狠道。 “山竹姐姐放心,掌令放心,奴婢一定不会再犯浑!” 宫女忙不迭地磕着头,目送两个人急匆匆地向外走去,眼里全是愤恨和不甘,还有后怕。 丝桐姐姐当初只和她说,进了宫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若有一日能爬上龙床,还有可能成为妃子! 可是她进宫这几天,日日除了洒扫,从来就没机会出明和宫的宫门,更别提见到皇上,皇上总是半夜来天明走的,哪一次正眼瞧过她们? 琳琅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被丝桐耍了——也不知丝桐从哪里冒出来的,先是将蔓小姐迷得团团转,而后又推着娘将自己送进来。 自己跟娘一样被骗了,当初还以为这里是什么好地方,这几天好处没见着,不过是摘朵花都差点被打死,什么鬼地方。 ***** 从皇宫去万佛寺的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木岫驾车技术十分娴熟,即便是最后一段山路,马车行驶着也如履平地,琼瑰在规律的摇晃中差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苹果和良梓两人对坐着,瞧着琼瑰歪靠在抱枕上合眼休息,彼此都没有说话。 午后的太阳有些烈,林子里的蝉鸣也时有时无地响了起来,苹果怕吵到琼瑰,因此马车虽然停了,也没有想要叫醒她,只是默默放下第二层挡帘,可阳光还是太烈,正好斜照进车厢,照在了琼瑰脸上。 苹果正打算自己执一把扇子替琼瑰挡挡太阳,却不妨琼瑰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 苹果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良梓已经翻起茶杯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柔声问:“娘娘可是做噩梦了?喝杯茶吧。” 琼瑰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她一眼,慢慢接过茶抿了一口。 湿润的茶水顺着有些干涩的喉咙滑下,原本有些透不过气的胸膛瞬间也跟着活了一般,舒坦很多。 她好像做了个梦,看见柳飘飘背对着她,越走越远,但是又好像没睡着,意识还清醒着,只是一直睁不开眼。 这种状态她在原来那个世界时常会有,她查过资料,知道这时常困扰她的梦魇有个学名叫睡眠麻痹综合征,会在高度紧张和压力极大或者睡姿不当的时候发生。 想到这儿,琼瑰摇摇头,又喝了一口茶,感觉差不多完全清醒了,才开口道:“蝉鸣有些吵,方才并没有完全睡着。” 虽是皇家马车,但受制于万佛寺传统,木岫只将车赶到了山门处,之后的路,他不便在明处同行,便向琼瑰告退了。 山门到正殿的山路对于诚心求佛的人来说几乎一眨眼便能走完,可惜琼瑰并没有这份心思,因而这段路她走的非常慢。 好在万佛寺早得了消息,知道她会来,提前将香客引到山北面的另一条路上,一路上倒也清静。 差不多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正门,琼瑰已经连话都不想说一句,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小燕儿来这地方——如果有人想和她见面私聊,对方应该跑腿,而不是她苦哈哈地走了很远的路,只为来见一个背景不清楚的人。 良梓似乎也看出她心情十分不佳,主动走上前去寻找知客僧,但是看了半天,佛寺门前并没有任何高僧。 只有一个个头小小、年岁不大的小和尚,正盘腿坐在门前台阶上,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一眨不眨地盯着琼瑰看。 良梓轻声呵斥了一声,挡在小和尚面前遮住他好奇的视线道:“大胆。见到皇后,还不前来拜见?” 小和尚利索地爬起来,身形灵活地绕过良梓,蹦蹦跳跳跑到琼瑰面前,老老实实磕了个头,然后道:“皇后娘娘请赎罪,小僧不是故意要盯着您看,只是小僧记得一面之缘,不免好奇了些。” 琼瑰看了看那颗甚是滑溜的光头,心情突然好了一点,她忍住想要上去摸一摸的冲动,只是微笑道:“无妨。今日本就是来听师傅讲经,此处自然只有香客没有皇后。小师父可否前为带路?” “是来听静香堂的空闻师叔讲经吧,今天就只有他开坛了。”小和尚道。 琼瑰想了想,这才发现没带小燕儿来有些离谱,小燕儿没和她说具体要听哪个高僧讲经。 不过既然只有一人讲经,那应该就是静香堂没错了。 她笑道:“应该是的。” “皇后娘娘请跟小僧来。”小和尚点点头,然后拉了琼瑰的衣袖,牵着她往前走,当真是很认真地“带路”。 良梓忍不住蹙眉,苹果看着小和尚严肃的样子,倒在后面憋着笑。 绕过巍峨宝殿,又沿着后山山路盘旋而上,过了一片竹林,才隐隐能看到泥土路的尽头,花丛掩映中,有一所草搭的草庐。 草庐不大,外面还围了个小院子,远远便能闻到一阵药草香气,门扉上挂着个薄薄的木牌,简单的很,却越发衬得木牌上静香堂三个字遒劲苍老,颇有气魄。 小和尚进了院子后便扯着嗓子喊了声:“师叔!” 草庐里很快就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应了他,“将贵客带进来便是。” 小和尚便恭恭敬敬地合手对着草庐拜了拜,借着又攥紧琼瑰的袖子,牵着走。 良梓和苹果本也想跟着上台阶去,结果里面那位高僧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也不知是草庐太小还是什么原因,总之他很快又道:“贵客独自进来便是,闲人勿扰。” 苹果和良梓均看向琼瑰,琼瑰回头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就在门外等候。 良梓收起了笑容,又跟了几步,似乎想阻止琼瑰单独跟着小和尚进去,琼瑰发现了她的动作,倒也没有阻拦。 只是在琼瑰和小和尚进去之后,那扇草门似有千斤重,良梓根本推不开。 似乎是她在外面闹得动静有些大,过了一会儿,小和尚从里面轻而易举便推开了门,见到良梓的处境,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女施主不必担心,皇后娘娘不会有事,请耐心等待,小僧也请了住持方丈来。” 说完他便又缩回屋内,良梓只听到他像模像样地念了一句佛号。 良梓有些无奈,但是瞧着草庐四面的窗户都大敞着,在院中便能看见琼瑰端坐在桌前,一个清瘦的身影给站在桌旁给她斟了一杯茶。 似乎没什么问题。 她便一边留神注意着屋内动静,一边坐等被琼瑰赶着远远缀在后面的浩浩荡荡的宫女和侍卫。 屋内的琼瑰也正如良梓所看到的那样,正捧着一杯热茶,时不时吹一吹飘着的茶沫然后轻抿一口。 只是在她对面的罗汉榻上,只有一个空空的圆蒲团,并没有什么得道高僧安坐讲经。 之前为她斟茶的人放下茶壶,在旁边的凳子上施施然坐下,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琼瑰,许久才低声问了句:“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那声音明显是被故意压低,虽然用了伪音还极力修饰,但琼瑰耳力很好,听得出这个穿着灰色麻布僧袍的人,是个女孩儿假扮的。 然而她没有揭穿,只是微微一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是吗。” “你是不是看出来了?”对方见她形容淡淡,索性不再掩饰,直接揭下脸上蒙的一层薄薄的面具,恢复了原本清丽的嗓音,笑道:“原来陆小姐不是个蠢人呐。” 琼瑰这才侧过身打量露出原本面目的女孩。 面前的女孩容貌艳丽,高眉深目,有着浓浓的异域风情,眼眶处覆着蝶翼般的长睫,看人时眼神凌厉直白,琼瑰很容易察觉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并没有一丝善意。 “你这么大费周折的想见我一面,”琼瑰看清了她的长相,又百无聊赖地转回去单手执杯轻啜了一口清茶,悠悠道,“难道是为了说些废话?” 听到自己言辞上没有轻易占到上风,女孩胸脯狠狠起伏了一下,脸上笑容依旧,拉过茶壶,自己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的确是贤音失礼在先,对了,你应该听过扶启国的吧,漠北的扶启,沙海中的雄鹰。我是扶启的公主,大家都叫我贤音公主。贤音,以茶代酒,先行赔罪。” 说完便一仰脖灌了一杯茶。 琼瑰以手支颐,偏头看了她一会儿,表面上完全不为所动,实则心里已经翻滚起汹涌波涛。 贤音,贤音公主。 如此耳熟的名字,她应该是间接地听到过很多次,都是在和秦岁晏有关的时候吧。 “你不喝吗?只是一杯茶而已。”贤音笑盈盈地朝琼瑰亮了亮空空的杯底,然后又缓缓凑近她道:“不要对我有敌意,我是喜欢秦岁晏的,可是你的敌人不该是我呀。” 琼瑰怔住,有些不明白她到底是在故作高深,还是在暗示她什么。 “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说出来的。”贤音声音放的很轻,“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找你出来吗?我就是好奇,好奇能让他开口求娶的美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如今见到了······我贤音,也真的服气了。”贤音说着,将自己的手握了拳,伸到琼瑰的手旁边放好,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道:“皮肤就像云朵和牛奶那样白皙光滑,眼睛很黑,嘴巴也很小,像是画的那样,看上去就像瓷器做的娃娃,比你们都城里最有名的大花魁若嫱姐姐,还要美上好几分,诶呀我怎么把你和□□相比,你的容貌······月牙湖里的仙女,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不过呢。”她饶有兴趣地盯紧琼瑰,眼里透出一抹兴奋和难以抑制地幸灾乐祸般的快感,“现在我才知道,你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呵,和我一样的可怜人。” 琼瑰静静地看她表演,然而不可否认,她的心已经没有刚进来时那么平静了。 “可怜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低,有点尖锐。 “呵呵。”贤音也听出了这点变化,她眼睛一亮,像是狼群发现了猎物,更加兴奋起来,“我和晏哥哥——一时叫惯了改不过来呢,我们是青梅竹马,他自十岁上去没北疆进兵营时,我便陪在他身边,知道他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喜欢与不喜欢,他只要动一动眉头,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陆小姐,晏哥哥画过你的画像吗?” 琼瑰冷不丁被提问,竟下意识地认真想了想,结果便是干脆利落地摇头,“应该不曾。” 贤音抬手掩面,眼神是毫不避讳的同情,“陆小姐果然同贤音一样。” 说到这儿,她忽然站起来一旋身,裙袂翩翩,像只轻盈的蝴蝶般绕到琼瑰身后,伸出手臂虚环着了琼瑰的肩膀,垂下头,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他爱的人,长什么样子。他会画她,画好又会烧掉,夜里还会将画像放在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有一次他们的营地被多十倍兵力的敌人偷袭,他差点死了,有个人的毒箭穿胸而过,他事后将那个人万箭穿心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那支箭让他的血毁了胸口的画像。” “这么多情的人,是不是听起来都有些不像晏哥哥了?” 贤音故意矫揉造作地叹息了一声。“今日见到陆小姐这样的美人儿,贤音真的感到惋惜。” 随后她在屋里转了两圈,似乎对屋里的一扇柜门特别有兴趣,还屈指敲在了柜门的花草纹路上。 琼瑰默不作声,她不再试图去拿着茶杯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而是把双手拢进袖中,紧紧地握在一起,拼命让自己定下心神。 尽管如此,琼瑰还是感觉整个人像堕入冰窖中,麻木潮湿寒冷。 她很想马上就离开这里,但是她更怕自己勉强站起来会直接倒下去,于是只好坐在原处,像一尊木雕般没什么生气。 “陆小姐,”贤音瞧见她的脸色变得愈来愈苍白,愈发快意起来,她从没打算放过琼瑰,只是没想到寥寥几句话效果就这么好,看来这女子没少对秦岁晏动真情。 “你可想过,离开晏哥哥?” “公主的意思,”琼瑰攥紧手指,即便再难受也不肯露出半分,她展开蹙着的眉,轻声问。“是让我抛弃父兄,出逃皇城?” “陆小姐别误会,贤音只是觉得,陆小姐待在晏哥哥身边日日做个傀儡,痛苦的很,况且——”贤音古怪地笑了笑,先做了个口型,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你又不是真的陆小姐,何必将自己困在她的命运里难以自拔呢?所谓父兄,也是人家陆斯玉陆小姐的父兄,鸠占鹊巢久了,总不该真当自己是主人家,你说是不是。” “公主······”琼瑰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被恐惧猛烈挤压也跟着收缩,整个人直冒冷汗,她拼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硬撑着道:“公主莫不是饮茶过度,过于亢奋以致胡言乱语了?我不是陆斯玉——你是说,我不是我自己?” 见琼瑰轻易不肯让步,贤音拍了拍手,朝着一面柜门紧闭甚至挂了把锁的壁柜道:“申小姐不信,看来必须得你出来,才能说服她呢。” 琼瑰的凌乱思绪在听到“申小姐”时,终于发现一团乱麻的线索里有一个线头,如此明显。 她睁大眼睛望向那个壁柜,壁柜门轻轻颤了颤,随后被人推开,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弯腰从里面走出来,走到了琼瑰面前。 第52章 . 母女团圆 ······ 像是在壁柜里待了很久一般, 瘦削的男子转了转身体,稍微活动了一下,而后一边揉自己的头, 一边走到琼瑰面前,朝她熟稔的抱怨着:“怎么这么固执,害我在那个壁柜里待到现在才能出来,笨。” 琼瑰望着眼前俊朗的男子, 薄唇微启,却半天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被背叛的感觉, 又经历了一次。 此时此刻她只感到周身弥漫着彻骨的寒意, 就连从窗户里照进来的炽烈日光都显得微不足道, 毫无存在感。 许是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令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不放心地扶住她的肩膀摇了摇, “琼瑰,你怎么了?” 琼瑰将看向窗外的视线慢慢收回,落在面前殷切望着她的男人身上,一字一句尽量清晰地问:“所以······是你告诉了她所有我的事情?” 令云难得哽住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硬着头皮道:“其实, 她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这位公主答应帮忙找另一半玉牌——你大概不知道,秦岁晏把陆家父子又抓到了牢里,你不会还要待在他身边的,是吧?!” 琼瑰哑口无言。 令云在一旁充满希冀地看她,结果等了半天,琼瑰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明艳娇俏, 将脸上的苍白尽数掩了,连贤音也不由分说地盯住她,一时忘我。 盯了一会儿贤音才反应过来,轻蔑一笑。 这副皮囊虽好,内里的芯子,却是个假货,长久不了的。 琼瑰重又坐回原位,对贤音道:“让我和令云单独说句话,可以吗?” 贤音微微一愣,四下看了看,草庐里家具简单到简陋的地步,除了刚刚那只挂着把假锁的壁柜,也不知道她是在打量什么,不过她没多耽搁,而后便道:“申小姐要和令云大师好好聊呢,可别打了起来。贤音,就先在外间恭候两位了。” 令云白了她一眼,觉得这女人没安好心,是在挑拨离间他和琼瑰,但好歹还要借着她的手去拿玉牌,有求于人也不好当面撕破脸。 等到贤音从后门出去,站到廊下去,令云便放出了系统,系统揉揉脑袋,奶声奶气地抱怨:“吵死了,我还没充好电,今天太阳这么好不出去晒我?” 令云朝它使了个眼色,它这才转过身,看到独自闷坐在身旁的盘发美人,顿时睁大了眼睛嚷嚷道:“怪不得都快夏汛了,你却还在京中磨蹭!” 令云脸色一红,伸手准备捂住系统的嘴巴,系统还在喋喋不休——“你这样八辈子都别想回去了,狗东西,太倒霉了碰到你!” 琼瑰静静地瞧着他俩闹,她很清楚,令云放系统出来,有转移她注意力的意思,但是—— “小家伙。”琼瑰伸手抚了抚系统扎着的两个花苞,“你能回避下吗?” 令云正和系统拉扯的手顿住了,系统看了看他,他垂下眼,像是默许了。 “好的。” 系统说完便消失了。 整个草屋都安静了下来,令云不自在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走,虽然屋里没什么好看的,但他此刻也不太敢看琼瑰。 “行了,回来坐好,转来转去我看得头晕。”琼瑰替自己和令云都倒了杯茶,然后捧在手里,继续道:“这件事我又没说怪你。” 琼瑰将茶递给他,无辜道:“刚刚反应有些过激,吓到你了?” 令云乖乖接了茶坐回左边,桃花眼眨巴眨巴,不是很放心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嘀咕着,声音不小,生怕琼瑰听不见,“跟我回去吧,陆家那几个npc都被抓了,虽然现在没什么事,看起来还是那个秦岁晏的好意,但君主□□什么性质你初中历史总学过吧?万一哪天你长的不好看了,陆家再犯个错,那不是正好给了狗皇帝一锅端的机会?何必留在这地方受苦,回去上网不好吗?” 琼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这样大肆影响这个世界的人,居然都没什么惩罚,真是说不过去。” 令云无语,干瞪着她,半晌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琼瑰自嘲地笑笑,“其实我之前在那个世界还挺惨的,没和你说过吧······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被领养过一次,但是那家人后来又领养了个孩子,她不喜欢我,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就又回孤儿院去了。” 令云依旧没有说话,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呼吸也急促了些。 “在这里能遇到父亲、母亲,还能有一个事事疼我护我的哥哥,”琼瑰吸了吸鼻子,想到来这里之后柳飘飘、陆司霆他们对自己点点滴滴的好,心里一酸,喉咙哽咽着有点说不下去。 她知道这些好,其实都是给原主陆斯玉的,然而,还是会不可避免的贪恋。 一直以来很想有的东西,家,家人,爱人,在这里都有了。 可惜,也都是假借着别人的身份才能短暂拥有。 今天见到贤音公主,她才明白,小燕儿那些人的态度,是因何转变,她们没把她视为妖魔鬼怪,不知是不敢还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里充满了歉意和无奈,“我不该把你的事情告诉她——是我不对琼瑰,跟我回去好吗,以后我也可以做你的家人。” 琼瑰低垂着头,没有应声。 看见琼瑰难过的样子,令云忍不住抬起手,似乎想搂住那纤弱轻颤的肩膀,但还没来得及落下,便听到一阵掌声,他和琼瑰不约而同偏头看去,原本在廊下的贤音公主在窗口朝她嫣然一笑,转眼间便施施然地推门进来了。 对上贤音公主仿若洞悉了什么的笑容时,令云有些恼火地收回了手。 贤音公主望着他们,掩唇颇为无辜地笑道:“耽搁了这么久,大师和申小姐还没有谈好?也是,申小姐和大师原也不是这里的人,有些话啊,还是留着等回了你们的地方,再说不迟呀,现今我们不妨商议商议,如何送二位回去——” 眼看琼瑰的脸越来越苍白,薄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令云不满地打断了贤音公主,“够了,何必咄咄逼人,这里也不是你的地盘,有什么好装的?” 贤音被呵斥一声,站在后门处顿住,然而她只盯着琼瑰,似乎不怎么恼怒,“本公主也说过,自己是和申小姐同病相怜的人。” 令云将信将疑地悄悄看向琼瑰,然而琼瑰情绪起伏不似之前那样明显,平静的很。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悄声对琼瑰道:“就算一时能留下来,贤音这个人你也见过了,你有把握以后事事能提防她?” 平心而论,贤音工于心计,琼瑰却偏感性,而且她有底线,两人对上,她恐怕会吃亏。 但如果要跟自己离开这里,别的不说,至少可以远离贤音这个危险分子。 “娘娘,时辰不早了。”外间传来了敲门声,似乎是秦岁晏的人来催了,他只好又快速地进了壁柜中,留下扮成僧侣的贤音和琼瑰。 “令云——”琼瑰叫住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欲言又止。 令云回身笑了笑,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解释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这和尚庙里到处都是地道,不用担心我。” 琼瑰安心了些。 等壁柜门关好,她起身打算离开,却被贤音攥住了手腕。 “申小姐。” “?”琼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想明白她的意思后,声音有些低到有些模糊,“谁说我会回去。” “什么、你说什么?你这话是——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冒牌货,你——你也还是——”贤音似乎没想到琼瑰会这样,觉得不可思议极了,说到一半甚至停下来仔细打量她。“你说真的?” 直到从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看到很明显的确定,贤音才终于又恼怒又不甘地讥讽道:“呵呵,如此厚颜,申小姐真是让人瞠目。” 琼瑰不发一言,说出这句心里话,其实更像是一种奢愿,她也不知道······柳飘飘和陆升阆他们,会不会信自己的女儿并不是真的女儿这种荒诞的事实——连谢宛宁都知道了,琼瑰不信贤音会这么好心,迟迟没有告诉柳飘飘和陆升阆。 但她必须要去争取一次。 如果现在能回宫,她回马上去见秦岁晏······坦白也好,讲道理也好,希望秦岁晏没有把这位公主看得很重,希望,他会为了彻底铲除祸乱,将贤音送回扶启。 所有的计划几乎是刹那在脑海里生成了,琼瑰来不及思考它们的可行性有多少,贤音就已经猛地一巴掌拍到了桌上,茶杯和茶盏一起震了震,几滴茶水撒到了她的手背上,很快红了一小片。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高声叫着:“大师!” 琼瑰有点状况外,不太明白贤音这是走的什么路数。 她环顾了一圈,没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出现。 然而一声佛号好像从天而降般扣在她耳边,令她浑身一震。 “阿弥陀佛,孽畜还不现形?!” 紧接着一道黑影袭来,琼瑰吓了一跳,好在她反应很快,勉强拖着身子闪开,下一秒,就看到一根手腕粗的黑刺李木棍砸在她刚刚站的地方。 顺着木棍看去,一个身影威猛如小山、手腕戴着一串骷髅念珠的高大僧人,正对她怒目而视,声如洪钟:“一缕幽魂,胆敢为祸人间!” 说完又要举棍朝琼瑰敲去——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一个童稚奶音叫道:“师叔!” 僧人迟疑了片刻,举棍的手也跟着垂了下来。 随着这声音,一个小和尚从门外面探了探脑袋,待看到琼瑰的位置后,霍地把门整个推开,小跑到琼瑰身前,圆圆的大眼睛看向她,问:“皇后娘娘,你没事吧?” 琼瑰惊魂未定,忍着惊悸还是对他摇了摇头,小和尚似乎看出了她的害怕,小手攀上她的手,画了个卍字。 “阿弥陀佛,师弟不可造次,”跟在小和尚身后进来的,既不是良梓也不是木岫,而是一位面容清癯、胸前垂着一大捧白胡子的老僧人。 “住持师兄!你可知这妖孽欺占别人躯壳——” “空闻,你如此执迷于相,岂非本末倒置?须知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老僧人说完,扔出手中念珠,看似随意一扔,却在落到空闻的脖颈上时令他重重扑跪在地,连禅杖也被迫松开滚到了一旁。 “师兄!”空闻瞪着琼瑰,还是不甘心,大吼着:“空迹,放了这妖女你定会后悔,将来天时因她而乱,你造的业即是万民的劫!” 老僧人摇摇头,让出门口示意琼瑰和小和尚快出去。 送琼瑰前往山门时,路过正殿,听着远处悠悠念经声,忽然想去求一支签,她想着便进殿按柳飘飘曾经教过她的那样,虔诚拜了拜那尊佛祖金身。 老僧人接过她抽出的签,一边领着她去寻对应签文,一边叹口气对琼瑰道:“方才让娘娘见笑,庙里人六根未净,让娘娘受惊了。” “这次多亏了大师救我。”琼瑰微微笑了笑,她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看那群跟在身后的侍从,苹果和良梓都低着头,连好奇都不曾有,她们似乎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 “皇后娘娘安心。”老僧人仿佛看透了琼瑰心中所想,温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前世因,今生果,老衲不会多言。” 琼瑰顿了顿,心底里对这位老人多了些信赖。 “老衲斗胆,想问娘娘求的是什么?” “求的前程。” “娘娘此签——”老僧人沉思一会儿,望着签文,打算解释给琼瑰听,然而琼瑰忽然改了主意,从老僧人手中取回签,并将那只签又送回了签筒中。 老僧人看着她,小和尚也十分惊讶地张大了嘴。 “给大师添麻烦了,还是不解签了吧。”琼瑰轻轻道:“另有一事,想请主持大师帮帮我。” “娘娘请说,若是老衲可为,便会不遗余力。”老住持答应的十分爽快。 “······您应该还记得······我和家母、就是陆太师家的夫人,”琼瑰说的有些没底气,见老住持点头,这才继续道:“曾经来寺中进过香。您应当认识她,假如,她想问些什么,还请您向她解释,我不是会害人的妖怪,也不是故意瞒着她······” 琼瑰说不下去,声音越来越低。 两人来到山门前停住,耽搁了许久,快到晡时,松风细细,日光还那般灿烂,只是热意降了不少。 “阿弥陀佛,”住持念了声偈,双手合十道:“皇后娘娘为何不自己同陆夫人言明,老衲瞧着陆夫人心善且性直,倒是容易被有心人蒙蔽。” 琼瑰沉默了片刻,声音艰涩道:“我不敢见她。” “阿弥陀佛。”住持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琼瑰只好向他点点头,也便出了山门。 苹果和良梓这才敢靠近琼瑰,一左一右地跟着。 “木岫人呢?” 琼瑰问。 “木侍卫提前去了赶了马车,说是怕您太劳累,要将马车赶到山门附近来接您。”苹果不明所以地笑盈盈答了。 “木侍卫是大约半个时辰前走的。”良梓默默地补充道。 琼瑰粗略算了算,觉得这真是个不容易挑出毛病的不在场好借口。 走了几步,已经能看见宫中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林子里,身后忽然传来童稚的呼声:“皇后娘娘。” 琼瑰回头,这才瞧见小和尚举着串木念珠小跑着,在她跟前停下,气喘吁吁。 琼瑰有耐心地等他喘匀气。 很快,小和尚举着念珠递过来,“娘娘,这串念珠是小僧自己所做,送给您。” 那串木念珠看出来是不成熟的手工制作,每个珠子都磨得粗糙,上面还歪歪扭扭地刻了些经文,就连上的桐油色泽也不够清润,宫中随便一件,质地都比这个好上万倍。 琼瑰一时没来得及有所表示,苹果便先她一步,笑着上去推了推小和尚举着的手,和气道:“你留着吧,我们娘娘平日里不是很喜欢戴首饰。” 而且娘娘也不怎么信神佛呢。 不过后半句她只敢在心中念念。 “是吗。”小和尚的失望很快盈满了圆乎乎的大眼睛,小脸也垮了下来,连额上的汗珠也跟着凑热闹,啪嗒滴落,被眉毛挡了一下,在脸上滑出一道汗迹,看起来十分委屈。 “小师父,你回去吧?”苹果道。 小和尚踟蹰着,固执地看琼瑰。 琼瑰于是伸手接过了那串念珠,顿了顿,又拿出手帕为小和尚擦干了额头上的汗珠。 “是你把住持喊来的吧。” 她俯下身,在小和尚耳边轻轻问。 小和尚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末了又不好意思道:“几年前师叔出门云游,途中差点遇险圆寂,听说是那个女施主救了一命,她是师叔的座上宾,小僧觉得,凡事须得公平,小僧不希望您一个人受两个人欺负。” 听了孩童的诚挚言语,琼瑰禁不住微微一笑,心也被里面包含的关心所温暖。 她轻抚了下小和尚的圆圆脑袋,然后便进了马车回宫。 车队很快行远,小和尚站在原地看了好半天,最后一步一步慢慢往回挪。 走到山门处时,脑门被不轻不重地弹了弹,小和尚抬起头,才发现住持方丈正笑眯眯地看他。 “师父,”小和尚问,“刚刚皇后娘娘问我,您是不是我请去帮她解围的。” 住持方丈笑看了他一眼,一边往寺内走去,一边问,“是吗,那你怎么说呢?” 小和尚有些苦恼,歪歪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告诉她,是的。” “那怎么如今这副神色。”住持方丈问。 “可是小僧回来看到您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小和尚仔细想了想,肯定道:“小僧的确是跑去请您,但走到半路上便遇到您正在往师叔的静香堂赶去,所以,小僧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和皇后娘娘说明了。” 住持方丈叹息一声,想不到这孩子如此心细,竟能发现端倪。 他把手放到小和尚的肩膀上,念了一声佛号,只是说,“善哉善哉。” 几年前见到琼瑰并为其解签时,他便觉得此女有异,却没想到内情如此骇人。 师弟受救命恩人所托要铲除异世幽魂却又被他拦下,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此女的签文言说她命中主贵人,其实早已应验,这般看,她的命格之贵重不是师弟所能冒犯,几人皆以为他今日是救下了皇后,殊不知,他救下的,其实是师弟。 将来这件事还不知会如何发展,只希望那位帝王当真如传闻所言,眼中只见江山,不见红颜。 身在尘世间,想要不染尘埃,何等难。 他虽然义正词严地斥责师弟,其实自己也未能从中脱身。 “师父,”小和尚见住持方丈神色有些愁苦,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您是在害怕吗?” 住持方丈猛然回神,舒展开来,和颜悦色地看着眼前的小和尚,“昨天师父教你的经文都背熟了吗?” 突然被考问课业,小和尚吐了吐舌头,然后小声道:“背熟了吧。” “背给为师听听。” “哦,”小和尚皱巴着脸,开始回想:“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老住持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老一少慢悠悠地往膳堂行去。 路过方才那座掩映在林中的草庐静香堂时,小和尚偶然一瞥,发现门还大敞着,师叔空闻和他的那位救命恩人公主已经坐下对弈。 他刚要收回目光,突然看见窗边闪过去一个人影,然而再定睛细看时,窗边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檐下挂着的金边吊兰,随风悠悠荡荡。 小和尚疑心自己看花了眼,转头就把这事忘了。 待他们走远了,贤音公主立即将手里的黑棋扔到棋盒里,抬手拍了拍,不耐烦道:“出来吧,没人看见你。” 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女模样的人出现在贤音身边,径直打开了先前令云待过的壁柜门,从里面搀扶出一个妇人来。 妇人是只身前来的,不知是体虚还是心事过重,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发乌,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陆夫人,你在里面这么久没睡着吧?”贤音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妇人,冷笑一声,觉得出气不少,“该听的都听见了?你那个宝贝女儿,可是亲口承认自己不是陆斯玉,既然不是你女儿,那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你不会不知道吧?” 柳飘飘浑身一震,忽然抬起手朝贤音打过去——然而却被她身边的婢女挡住,整个人被推倒在地。 “哼。”贤音此刻恨不得琼瑰也在场,亲眼看看她珍视的人如此不堪的样子,她想象了一下琼瑰的表情,觉得心情畅快不少。 “夫人何必为孽畜动怒。”空闻禅师道。 柳飘飘猛地抬起头来,有些忿恨道:“大师!你怎么能这么说——琼琼也来过寺里,还曾拜过佛祖——”说到这儿,她又住了口,眼神十分痛苦——那拜佛的人,真的不是琼琼吗! “行了,本公主可没心思看你哭哭啼啼消磨时间,”贤音厌恶地睨了一眼跪坐在地上、显得六神无主的柳飘飘,道:“木棉,去把备好的东西拿过去给陆夫人。” 身边的丫鬟得了命令,立刻就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木盒,特意打开了盖子,放到柳飘飘跟前,轻声道,“夫人,请收好。” 柳飘飘的视线迟缓地移向木盒,在看到里面放着几颗紫红色米珠大小的药丸以后,禁不住浑身都在颤抖,她想一把推开,但是那丫鬟木棉抓的十分牢靠。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贤音道,“这药是空闻大师所制,没有一点毒性,只会让你真正的女儿回到属于她的身体里,你若不信,这数量不少,大可以回去先试过了再做打算。” “······真的?真的能让······真正的琼琼回来?”柳飘飘眼中燃起了一抹光,又期待又不敢相信地看向空闻禅师问道。 禅师不看她,只是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不错,以本公主千金之尊,为何来骗你一介妇人?”贤音示意木棉再将药递过去。 柳飘飘下意识去接,手伸到一半就着木棉的手扶住了盒子,忽然直直地盯着贤音道:“吃了这药,我女儿回来了······现在这个她会怎么样?” 贤音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一样,“怎么?相处几年还真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妖物有了母女感情,关心起她来了?你不想想,她怎么占着你女儿身体的?” 柳飘飘回想起之前在壁柜中听到的“琼琼”的话,那个壁柜中不仅连接着向外的地道,地道壁上其实还有个暗门,她当时就在暗门之后,所以连同那位令云大师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本来她根本不相信贤音所说,可是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和那个京中有名的大师相熟,且那位大师,如今看来也是一种······妖物。 “行了,还没考虑好?”贤音收起假笑,正色道:“实话说与你,现今你若不肯去做这事,那本公主便只有亲自将此物呈予你家陛下,到时候你陆家可就惹了滔天大祸无力回天——竟敢将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人送进宫里做了皇帝的妻子,这种祸乱皇室的罪,你陆家便是满门抄斩,也不够填吧? “本公主可是好意,既让你真正的女儿回来,你们母女团聚,皇上又不必被蒙骗,两全其美的事情,何必弄得倒像是要被本公主毒害一般。当然,本公主也不是全然无所求。” 贤音站起身,走到窗前,注视着林梢最后一点残留的橘红余光退去,缠上夜幕的冷色,转身轻快道:“到时你女儿的皇后就不要做了,毕竟你们的皇帝陛下,从来不喜她。让她自请废后回家好好侍奉你便罢。本公主可保你们一家人余生安乐。” 柳飘飘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额上沁出一阵汗。 她只感到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也听不清贤音后来说过些什么,只是浑浑噩噩被木棉重新扶进了地道。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回了陆府,再回过神来时,陪房李妈妈已经在门口迎着她,一脸担忧。 而她手里,则死死攥着那只盒子。 第53章 . 圈套(一) 公主这样行事,不过是算准…… 罗裳馆还是那样客似云来, 热闹非凡,不过来往此处的官员倒较前朝少了许多。 一是当今皇帝在吏治上颇有一套,众人观其行事, 明显不喜朝中大臣流连于温柔乡,于是也都收敛许多;二是,近来罗裳馆中那位花魁传闻隐退,传言似乎同一个富绅去了西南港口, 没了花魁沈若嫱,余下的也不甚值得他们冒着与当今风气相违的风险来此。 原来住着花魁的阁楼仍亮着灯, 只不过那扇开向中庭的窗前, 坐着的华服美人, 却是贤音公主。 贴身婢女木棉推门进来时,她正往指甲上涂着蔻丹,幽幽烛火衬得那指甲鲜红如血, 贤音却还是皱了皱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耐道:“凤仙花做的蔻丹颜色到底淡了些,若是用北疆的噬目草来做,效果定比这好多了。” 噬目草是一种毒性不浅的草,木棉不知贤音是单纯感叹一番, 还是另有深意,一时未敢搭话,只是低头道:“公主,春晖园传信来,东西已经交过去了,是由皇后身边的小燕儿去放在她的寝殿内,估摸着, 明日早晨便会有新消息来。” “是么,”贤音似乎并不意外,只往窗外扫了两眼,瞧见二楼中央的台子上,几位袅袅舞动的美人,周围一圈密麻的男人欢声喝彩,她忽然道:“你说,沈若嫱以前在台子上时,被多少男人这样看过?” 其实沈若嫱当时虽挂名为花魁,却从来是蒙面的清倌,能见到她的也只有世家贵子,并没有过贤音描述的这些事。 木棉虽然知情,却小心翼翼道:“公主怎地想起这种腌臜事。” “腌臜,”这话似乎答到了贤音心坎上,她听得微微一笑,“你也如此觉得。” 木棉松了一口气,谁知下一秒贤音突然将桌上一盆如意兰扫到地上,瞧着满地的泥土碎瓷,还有残破不堪的花朵,尖声道:“沈若嫱那样腌臜,却还是有个陆司霆忠心耿耿等她,即便当初是我先见到的阿晏,之后也待她比待我亲近,甚至视她若良家子。 “还有陆斯玉那个贱人,居然心安理得地霸占了皇后之位,还同阿晏有了肌肤之亲——你说说,凭什么那些贱人什么也不做,就能轻易获得阿晏青眼,我同他自幼相识,还愿奉国与他,他却一直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他宁愿娶一个大臣之女,也不愿娶本公主?” 她说到这,怒气更甚,看也不看就将手中盛放蔻丹的玳瑁盒子扔了出去,正巧砸在了木棉的脚上,痛的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贤音恨恨地扫了一眼过去,木棉立即跪倒在地上,小声道:“公主且再耐心等等,不出几日,待陆夫人将那药给皇后吃了,咱们做成大事的时候便指日可待。” “哼,”想到之前交给柳飘飘逼她找机会下给琼瑰的药,贤音才觉得心中不那么堵了。“敢抢本公主心爱之人,本公主定要好好看着那个贱人的凄凉下场。” 木棉见她情绪稍有缓和,便引开话题道:“公主,请恕奴婢多嘴,奴婢觉得,那位皇后固执的很,假若她死活不肯走——您的心血谋划——” 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在为贤音考虑,倒没有惹怒她。 “她不会的。”贤音睨了满是担忧神色的木棉一眼,自负道,“那个女人也是个没有容人之量的,否则怎会进宫近半年,还一直让阿晏的后宫空着?无非是想独占阿晏罢了!这种人,在得知阿晏对她并没有真心时,黄粱美梦破灭,难保不会失心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候就算她不走,失了分寸也只会惹阿晏不喜,还怕阿晏不赶走她?” “公主谋划必然万无一失。”木棉点点头,满脸叹服,她正想着如何脱身退下,外面又有个婢女走了进来。 木棉用余光看去,来人是管着同扶启国内密信往来的燕蓓,平日里同她关系不错。 燕蓓一进来便看到满地狼藉,木棉则匍匐在地,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却不敢回头。 经过木棉时,两人偷偷对视一眼,木棉满眼无奈,燕蓓明白,看来又有什么事情触了公主霉头。 于是在贤音投过目光时忍不住打了寒颤,先跪下道:“见过公主。” 贤音又摆弄起自己涂满了蔻丹的手指,“说吧,父王那边又有什么事?” “公主久居别国,大王着实想念您,今天又送过来一封信,请公主过目。”燕蓓说着双手举上一封信。 贤音接了信,扫了两眼,脸色便变得刷白,捏着信便低吼道:“去,让查罗马上带人去西番罗港!还有!这里的事情必须要加快速度,叫阿扎勒快点多弄出乱子,不论品阶,不论臣民,必要时屠其满门亦可!” 一定要闹大动静,引起民愤官怨,这样陆家就算没证据定罪,也不得不做臣民泄火的替罪羔羊,这样一闹,依那个女人的性格,必然会更失分寸,让秦岁晏头疼。 燕蓓连忙起身应了就要出去,贤音犹嫌不够,又朝兀自跪在地上的木棉骂道:“你还杵在地上干什么?快去呀!” 木棉连忙答应着退了出来,小跑着在罗裳馆长长的回廊尽头追上了燕蓓。 燕蓓边下楼边诧异地看她。 木棉此时却轻松了许多,苦笑道:“我也被赶出来了。” 燕蓓更是诧异,“公主没责罚你?” 木棉朝贤音房间的方向努了努嘴,“哪顾得上,紧赶着叫我来帮你、召集咱们在京中的人手传信呢。” 不过被燕蓓这么一说,木棉忽然醒悟道:“扶启传来的信,你可知里面说了什么?大王又催着公主回去?” 虽则贤音已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但离了她,燕蓓和木棉却没那么着急,两人都愿意在外面多待片刻,也不想传完信回去伺候她。 下了楼从后门进了一条极僻静的狭长小巷,燕蓓这才继续道:“王都那边送来给公主的信,我岂敢私拆,只是听说大王近来身子不是太好,几位王子又各自都大了,唉,也不知公主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她虽未明言,木棉却也知道,老扶启王年事渐高,贤音若不早些回去寻个新倚靠,万一大王有个三长两短,她往后在扶启的日子,说不得难有之前的风光。 燕蓓又问,“你在京中这边,事情可有眉目了。” 木棉叹了口气,将贤音这些天在京中见过琼瑰的事情都向她说了一遍,又反问道:“今夜你瞧清了这眉目没有?” 燕蓓听了半晌,忽然问,“既然陆家夫人答应了会喂药给那位皇后,这事便十有八九能成,今晚公主怎的又发了这么大脾气?” 木棉摇摇头,继续道:“公主备下的药,是用陀陀木的果子和夜枭莲所制。” 燕蓓细细思索了,才察觉出问题所在:“那位皇后怀孕了?那公主何不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给——” “尚不清楚呢,”木棉举起手指竖在唇边,示意燕蓓小声,“宫里传的消息,只说帝后圆过房,但那日起公主便魔怔了,将自己关在房里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法子,说是要慢慢折磨那个皇后。” 那药普通人吃了无事,若那皇后没有身孕,可算是逃过一劫。 可对有孕的妇人来说,那药却是剧毒。 一个月内不仅会一尸两命,而且发作突然,看上去就像得了不治的急症。 燕蓓明白了一些,“只不过咱们在宫中虽无可靠的人能去下药,却也不必将这药交给陆夫人去下——这也太冒险了。” 她们公主还想嫁给皇上,可是瞧着那个皇帝眼里绝容不下沙子,她这样做,往后被发现了,只怕于己不利,难保皇帝不会为了自己的面子而迁怒于公主。 “倒也不妨事,咱们主子只是将药给了陆夫人,自己又没亲自做过什么,就算皇后真的死了,外人看来也当是陆夫人失心疯害死了自己女儿。”木棉想了想,轻声道:“再者说,你不也看见过那画像吗。” 秦岁晏爱的画中女子,公主自始至终都没见过真人,因此反倒觉得无所谓。 在见过皇后一面后,发觉她美貌更甚自己,又听闻了宫中禀报,两人已经圆房,于是这位皇后便彻底成了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木棉知道,若不是因为确定秦岁晏不爱这位皇后,公主不敢这样行事。 燕蓓一时没反应过来,木棉瞧着她疑惑的样子,轻咳一声道:“就是上一次公主连夜催你回扶启取的那幅,据说是秦校尉真正的心上人。” 燕蓓恍然大悟,怪不得公主如此布置——倘若皇后真出了事,秦岁晏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爱的女人同公主真的撕破脸面吧,毕竟公主身后,可是有一整个扶启国。 两人说着话,眼看到了一条死胡同里,燕蓓却走到墙面前停下,伸手推了推一块砖,那面墙便逆转过来,漏出一个机关暗门,隐隐透出烛光来。 木棉能听到里面有人在用家乡话低声聊着,跟着进去,发现里面坐着几个男人,均是汉人打扮,面容也是京都普通百姓的模样,有一个木棉甚至见过——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个人还混迹在观看歌姬表演的人群里大声喝彩。 他们都是扶启的探子,常年住在京中,面容行为都几乎与当地人没了分别。 几人一见到燕蓓和她,便立即站起身,恭敬地等待示下。 燕蓓没有耽搁功夫,直接安排他们去办事,“查罗,立即动身去西番罗港,路上公主会给你指示,阿扎勒,前定的目标有变,公主说不用在意地方,尽量让城里乱起来就行——” “嗖、嗖!” 几支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尖厉刺耳的啸声,眨眼间将燕蓓周围的两个人死死钉进墙里。 两人痛呼一声,手还没能触及被羽箭贯穿的脖子,便头一歪死去。 外面紧跟着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火把光芒也透过羽箭穿出的孔洞照射进来,在燕蓓和木棉身上留下跃动恐怖的光点。 “有人来了!快走——快离开这里!”木棉还在发愣,名叫阿扎勒的青年已经低吼着,双臂拖过她们俩奔后窗处疾走。 伴随着他的话,又是一阵羽箭透门而入,直接将反应稍慢的剩下几个人吓得乱窜,几乎在同时,木门被踹开,一队训练有素的兵士闯入,将他们一一控制。 为首的将官正是秦岁晏身边常年见首不见尾的暗卫木戎,进来后扫视一圈便皱了眉,动作极快的抽出一把小刀将旁边桌上的抹布割下一大块,又用刀尖卷起,另一手扣住被抓的人的下颌,强迫对方张开嘴,再将抹布塞了进去。 抓着其他人的兵士见了,连忙跟着照做,饶是这样,动手时机也还是慢了,抓捕的几个人中已经有两个咬开了牙齿中的毒药,被发现时已经口吐鲜血,很快没了心跳。 木戎为人不苟言笑,那身宫廷侍卫特有的银甲箭袖服似乎也沾了深夜里月光的寒气,看起来冷峻逼人。 虽然是个才二十来岁的青年,通身气势却让满屋子同样领着一帮手下的扶启人大气都不敢出。 “大人,”他身边原本追着阿扎勒出去的属下不一会儿便回来了,禀报道:“逃走的三个人是两女一男,男的应该就是圣上要抓的阿扎勒,两个女的不知是何身份,一直跟我们的人兜圈子,一时半会应该走不出多远。” 木戎点点头,“这还有几个活口,回去问清楚。” 他说完便率先向外走,后面属下颇有些为难道:“大人,那三个人——” “交给我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笑嘻嘻道。 木戎听到这个声音,难得的面色软了些,一片漆黑中,那个孩子也没露面,但木戎仿佛清楚的知道他的位置,旁人只见他朝虚空中一个方向温声道:“葛罗,陛下怎么派了你来,木岫呢。” “唉,”葛罗故意拖长音叹了口气,“陛下嫌我不厉害,怕我保护不了娘娘,于是就叫我来协助你了。” “陛下有没有说,今夜抓到的人是否交给大理寺。” “没有,”葛罗小大人般地严肃起来,“陛下意思,这些人要送去京兆府,由京兆尹并有司一起在闹市去审,以还还在牢里的陆家清白。” 第54章 . 圈套(二) 攻心 从万佛寺回宫之后, 琼瑰未用晚膳,只是屏退了众人,熄灭烛火, 早早睡下。 虽然睡得早,夜中却极不安宁,翻来覆去醒过好几次,总是断断续续困在同一个梦里, 仿佛回到了在寄养家庭的那段日子。 一直到她在梦中被人追到楼顶,死死抵住楼道口那扇门, 手臂突然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 不受控制地从抵住的门把手上移开了。 琼瑰急到眼泪都快涌出来了, 喃喃念着:“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可是门已经在松动,而她四下环顾, 却只看见陆司霆、陆升阆还有柳飘飘三个人正站在天台的边缘,衣服被风吹的抖动如薄纸,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 他们都冷冷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下一秒,琼瑰的身躯终于抵不住楼道门,整个人被推倒在地, 沉重的粗铁门打开,一群人涌了出来,许多手伸向她。 琼瑰拼命地往后退,慌乱里,她竟在那个黑黝黝的门洞里看到一个人影。 那是——秦岁晏。 他就站在门内,站在楼道阴影里,清冽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她狼狈地逃跑, 无动于衷。 琼瑰下意识地朝他呼救:“秦岁晏,救我······” 然而他只是皱起了眉,清隽好看的脸上写着明明白白的厌恶,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说了句话,可是人群太嘈杂,已经涌到琼瑰面前的人头晃动着,几乎要挡住秦岁晏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琼瑰好像清楚知晓他在说什么。 他的口型在说:“你骗了我。” 琼瑰挣扎起来,想起身和他解释,可是秦岁晏的身影渐渐消失,而她已经被许多看不清面目的人卡住了脖子······ 她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地喘着气。 额上突然贴来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琼瑰本能地用力挥上去扫开,惊叫了一声。 然而手却被反握住,温暖干燥的皮肤接触让她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点。 一个清凉如汩汩山泉的声音告诉她:“琼瑰,不是梦,是我在这里。” 琼瑰怔怔地睁大了眼睛,四周幽暗,厚重的帐幔低垂,什么也看不见。 外层厚重的帐幔很快被挽起,一点淡光温柔地穿过里层的轻纱,映在圆帐内,琼瑰仿佛置身于波光粼粼的湖边——似乎是秦岁晏也感觉不妥,所以去执了一盏灯来。 就着这不甚明亮的烛光,琼瑰缓缓地看了一眼秦岁晏,两人视线相对,秦岁晏竟莫名先偏开头去。 可是就这么短短一刹那,琼瑰已经看清楚了。 向来理智冷静到给人冷血感觉的秦岁晏,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明晃晃地涌动着一种探究和关心。 胸腔里忽然涌起一种难忍的酸胀,整个人像一棵浸满了委屈的西红柿,只要轻轻一碰,满满的委屈害怕就会溢出。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琼瑰问。 她等了一会儿,可是秦岁晏没有回答,琼瑰定定看他,不肯错过他稀少的一点表情转换。 那人眉目如画就,一直精致不染纤尘,此刻却为难地拧成一团,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耳畔也有些不正常的红,眼睛执拗地不肯看她,平白添了无数局促。 “朕——” 就在秦岁晏带着无奈的嗓音刚刚响起时,琼瑰忽然扑进了他怀里,将头深深地埋到他胸膛前,像只舔舐伤口的小兽般呜咽。 她似乎还说了些话,但声音闷在胸前,断断续续,秦岁晏并没有听清。 他也没有马上问,只是静静地由琼瑰发泄。 待呜咽声渐渐小了,他才将人从怀里开。 琼瑰似乎有些不乐意,依旧埋着头,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萝卜似的被秦岁晏□□面对他。 哭得鼻子有些堵塞,眼睛也很胀,可能肿起来了。 琼瑰有些不好意思看秦岁晏,她偷偷瞥了一眼,居然瞧见那人唇角微微翘着,含了一缕笑意。 明显是在嘲笑她。 琼瑰蓦地又委屈起来,她在气头上,声音一点也不稳,时不时抽着气带点哽咽:“要去证明陆家没罪,方法就只有一个吗?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多想两个方法,别让他们待在牢里······我做了恶梦,你也不问问我梦到了什么,还在笑······ 她的声音细弱,像小奶猫儿挠着丝绸般没什么力道,却折磨的人心痒痒的。 瞧着樱桃红的小嘴碎碎念着,秦岁晏忍不住低下头去,附耳听得仔细。 自从那夜不欢而散以后,他常常只在夜里来看一眼她的睡颜,及至天未明便又匆匆离去,还嘱咐旁人不要惊动琼瑰。 这么多天来,琼瑰难得和他如此撒娇诉苦。 待听到她说,“这摆设谁爱当谁当······我不干了······”,秦岁晏蓦地感觉心中一紧。 他下意识地打断她的自说自话,仿佛弥补般认真地问,“你梦见了什么。” 这一下反而轮到琼瑰顿住,她其实并不想把梦到的事情告诉秦岁晏,甚至,希望他一辈子都不知道才好。 梦里的秦岁晏看她的眼神刺骨冷冽,那场景太生动真实,仿佛就在眼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想到秦岁晏有一天知道了她并不是陆斯玉,而是一个在这个世界说不清、只能以精怪来称呼的东西时的表情,惊慌很快便裹满了琼瑰的心脏。 “就······就有一群人在追······”她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人在追?” “······梦里面,我不记得了······” “然后······然后我就醒了······你,你吓了我一跳。” 秦岁晏瞧了一眼无意识摆弄着他袖口盘扣的青葱手指,明知琼瑰隐瞒了很多,没有全说出来。 然而他只是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握住,将人重新拉进自己怀里,抚着覆在琼瑰肩头的青丝,淡淡道:“皇后不必忧虑,再过几日,陆司霆和陆太师便能出狱。” 琼瑰心下稍松,几乎又要哭出来。 “只是,太师可能无法官复原职。”秦岁晏接着道。 琼瑰此时高兴还来不及,压根没有思考之后的事,冲口而出道:“没事的,只要人平安就好。” 如果陆家没事,她过几日便可以回去探望柳飘飘她们,对了······要想个办法把贤音的事情告诉秦岁晏,贤音留在这里,于琼瑰而言,总是个不小的威胁。 或许也不必要,万一他问起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一切,又该怎么回答呢,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自己和贤音见了面吧。 还有······想起贤音,琼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先前因为担心着陆家人,许多其他的心思都被她当做无关紧要忽略,现下最重要的麻烦几乎解决了,那些细小的怀疑却像针扎一样刺得她难受。 秦岁晏真的······另有喜欢的人? 不合理啊,她仔细回想了穿来之前看的那两章小说,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年,记忆开始有些模糊,但她记得,简介里提及他的笔墨几乎寥寥,至于书里—— 上次系统已经说过,因为她的掺和,原故事线已经和现在的发展毫不相干了。 找到系统去读一读原来小说这一条路也行不通。 贤音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要直接问秦岁晏吗? 外间忽然传来一声极轻极低的咳嗽,恭四善小声催道:“陛下,已至寅初三刻了,该动身了。” 秦岁晏听罢,便依言起身。 他又睨了一眼琼瑰,听闻父兄会被放出狱后,琼瑰便抱了个靠枕,退到床沿边思考着什么,时而微笑时而愁眉不展,雪腮偶尔瘪了瘪,像是在泄气。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注意秦岁晏起身欲离开的动作。 秦岁晏向外走了两三步,很有些不甘地回了头,只见那秀气的眉细细拧在一起,略显苦恼,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 如果这时去问她,多半得不到答案,或者得到的,并不是他想听的实话。 “皇后,朕要走了。”最终,秦岁晏还是无奈地出言提醒她。 琼瑰恍似醒神般,睁圆了黑葡萄般的眼睛看向他,仿佛才发现他都走到了珠帘那里:“这么晚你还要、还要回汲徽殿去吗?” 她还以为秦岁晏会在这里留宿。 然而秦岁晏只是眼神幽静地看她,“是去勤胥殿,汲徽殿在修缮,朕还有折子没批完。” 过了辰时,便可以直接在那儿接见外臣。 琼瑰其实没完全分清他办公的那些宫殿,只觉得这台词是真的耳熟。 待她想起来,这就是时常会在宫斗剧里听到的、皇帝面对不喜欢的嫔妃要跑路时的托词,秦岁晏早就走的没影了。 她想发火都没处可发火,一下更加颓然且愤怒了。 这后宫里还只有她一个人,日子就过的这么难了。 以后呢。 没等她再继续想下去,就听到良梓平和稳重的声音在外室响起:“娘娘,奴婢能进来吗。” 琼瑰本想说不用,可是环顾了一下,挂着几幅水墨画的墙面和窗户上都映着奇怪跃动的影子——平常看不觉得,刚刚做完那种梦,琼瑰一点也不想继续一个人待着。 外面又好像下起了雨,雨滴不小,打在窗框和屋瓦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她还是妥协了,让良梓进来。 良梓在她旁边的一个矮榻上安置,她没有熄灯,也没有再说什么。 琼瑰放下一半帐幔,另一半只垂下一层纱帐。 房中飘着她常用的清甜熏香,一片寂静里,只偶尔有蜡烛爆出烛花的轻响。 睡意渐渐又袭了上来,临睡前,她一直担心会再做刚刚那种恶梦,后来莫名想到,良梓怎会半夜在自己房中睡得好好地,却又来伴她睡? 十有八九是秦岁晏叫过来的。 想到这,她心下安定了不少,也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后半夜的这一觉琼瑰睡得极好,没再做梦,直到天亮了,自鸣钟叮叮响了七下,她也跟着自然醒了。 良梓醒的比她早,但仍守在她身边没有出去。 小燕儿进房来,要为琼瑰预备洗漱时,看到床铺上不仅没人,被褥也已经被整理好——放着细圆筒的枕头明显被人动过,不在原来的位置。 她先是一惊,下意识地朝床铺走了两步,忽然听到琼瑰叫她:“小燕儿,你回来了。” 再一抬头,便看到琼瑰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由苹果装扮,而良梓站在旁边待侍。 忐忑不安地走到琼瑰面前,小燕儿心中直打鼓。 琼瑰鲜嫩如玫瑰花一样的脸上含着笑,小燕儿不知她是否已经看到了那幅画——她已经有好多日没看过琼瑰有今天这样好的气色。 良梓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拢紧了衣袖。 “皇后娘娘,”小燕儿上前从苹果手中接过牛角梳,梳着那如瀑青丝。“听苹果说,您昨日就没怎么吃东西,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定会令夫人担忧。” 琼瑰正想知道柳飘飘的近况,连忙屏退了其余人包括良梓。 “你昨日回去,府上都怎么样了?” 琼瑰满满的急切,倒让想好了措辞的小燕儿迟疑了。 她顿了顿,才道:“夫人和少夫人很担心老爷还有大少爷。她们······也很担心您,夫人求您,在皇上面前,为老爷求求情。” 琼瑰拉着小燕儿的手不自觉地扣紧了些,眼睛也黯了下去。 柳飘飘恐怕会怪她无能,无法劝秦岁晏早点放了陆家人。 可是没关系,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起秦岁晏昨夜对她说的消息,琼瑰竭力振作起来,充满希冀地看向小燕儿:“今日还要劳你再出宫一趟,替我告诉母亲,让她宽心,在家等候几天,父亲和大哥一定很快就会没事了——只是此事先不要对外声张。” 秦岁晏告诉她时,并没有不让她对外说,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清楚秦岁晏到底是什么谋算,只是听他提及陆升阆可能无法官复原职,那说明这里面的曲折恐怕也不少。 琼瑰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又被有心人做文章,因此很小心地叮嘱着小燕儿。 小燕儿瞧着琼瑰的脸庞,心里几乎有些不忍继续,柳飘飘不知道琼瑰都做过些什么,可是她却是跟着琼瑰一路走过来的。 眼前这个女孩已经短短十来天便清减了一大圈,说她不忧心陆家人才是无耻的谎言。 可惜,这个女孩为什么不是她真正的小姐······ 她在陆家待了很久,开始并没有见到夫人,李妈妈一直不愿说夫人的去向后来逼急了,便说夫人去手帕交谢夫人家做客。 直到宫门快要落钥,她打算出府回宫时,才自后门处见到夫人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整个人恍恍惚惚,见到她问安也不理。 后来李妈妈叫来她,却并不是传她去见夫人,只说了一句话让她带进宫。 她觉得不妥,便多追问了两句,李妈妈除了说夫人会进宫看望小姐,便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让她催着小姐去向皇帝求情。 还说怪不得府上闹了那么大动静,那位在后宫却和没事人一样,不是亲的果然差了许多。 小燕儿本想反驳,可是想起还被关着的梨子,顿时又觉得说不出什么。 再后来,临到她要上马车回宫,夫人终于出来了,却不是为了别的,夫人只和她说了一句话:“一定要让皇后娘娘回陆府一次,哪怕不回陆府,出宫一次也可。” 可是,她才以万佛寺听经的借口让小姐出宫一次,现在,又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再出宫呢? “你怎么了,”琼瑰望着铜镜里在她身后出神的小燕儿,奇怪道。“是不是昨天奔波累了——” “没有,奴婢没有累着。”小燕儿听清琼瑰的话后连忙道:“奴婢只是想着,不若您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 琼瑰的微笑凝在脸上,脸色也渐渐有些苍白——她忽然想起小燕儿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位陆斯玉了。 虽然正常来说,由女儿亲自去和母亲说父亲快出狱没什么问题,但琼瑰无法忘记,小燕儿故意让她去万佛寺这件事。 她也没什么错,忠于过去的主子罢了。 琼瑰只是摇摇头,低声道:“我不便在这个时候回陆府,若是你太累了,那么便让苹果去送信吧。” 小燕儿还不知万佛寺发生的事情。 她问过苹果当时的情况,无奈苹果根本就不知道贤音也在,能说的有限。 再加上琼瑰掩饰的好,旁人看不出她心底的异样,小燕儿也只以为顶多是贤音公主给了琼瑰些气受,根本没有想到其他。 可如今这个情状,明显没那么简单。 小燕儿不敢再说什么,她望着那张没了喜色的木然小脸,轻声道:“奴婢这就出宫去,娘娘别动怒。还有,御膳房那边派人送来了早膳,当时您未起,奴婢便命人在咱们的小厨房里煨上,这就让苹果呈上来。” 琼瑰点点头,又道:“良梓呢,让她进来吧。” 小燕儿有些失落地拜了拜,退了出去换良梓进来。 琼瑰从铜镜里看到她低头退出去的样子,也看到她在门口回头看了看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有些事,一旦发生,就不是那么好回头了。 这件事里,小燕儿的立场或许没什么错,可是如今这一切,也不是琼瑰蓄意如此,只能说,她们情分终究太浅。 那个笑着给她撑伞、雨夜里陪她在紧闭的林府外拼命叫门、扶着她下了婚辇接受万民观仰的丫头,终于也成了过去式。 她尚且如此,秦岁晏,柳飘飘他们······琼瑰不敢想下去。 “娘娘,您叫奴婢。” 良梓掀帘进来时,正瞧见琼瑰绷着脸沉思,眉目间竟满是哀戚,她连忙加了力道去掀开珠帘,造出动静来,好让琼瑰听到,自己进去的不那么突兀。 琼瑰果然注意到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点头道:“我翻了历书,再过几日是乞巧,民间应该是要举报乞巧会,咱们便在宫中也办一个吧,顺便见见各位宗亲和命妇。” “奴婢这就去将此事报与内司陈,叫几位总管过来。”良梓垂头道。 琼瑰抿了抿唇,试探地问她:“这件事,不用先报给皇上吗?” “不必。”良梓轻声道:“圣上曾说过,后宫诸事,由娘娘决定便好。” 琼瑰有些失望。 她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再去见见秦岁晏,然后和他说贤音的事情,没想到机会不是这么好找。 “娘娘,”见她不说话,良梓忽然道:“奴婢,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琼瑰诧异地抬头,铜镜里,良梓不知何时已经站的离她非常近,正躬身等她的话。 “你说。” 良梓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从袖中取了一个用绸绢包起来的东西,双手奉给琼瑰。 “这是?” 琼瑰接过来,将绸绢解开,里面的东西渐渐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是一个细长的竹筒,上面有一节断口,仿佛可以打开。 她慢慢拉开竹筒圆盖,从里面倒出了一根卷成圆柱的纸筒来。 “这是奴婢早间铺床,在枕头下发现的。”良梓见琼瑰疑惑地看她,解释道,“奴婢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是包好了来交给您。” 不过看到琼瑰疑惑的样子,良梓便觉得有些不妙。 她原先以为这只不过是琼瑰落在床上的私物,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若不是她的——那便只能是陛下贴身携带之物了,毕竟是在这床帏间找到的。 琼瑰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昨夜秦岁晏正好来了,今天这竹筒就出现了,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诶。那可能是皇上落下了?”琼瑰随口道,“等会儿我去送给他好了。” 正愁着没有借口去打扰秦岁晏的“批折子”,没想到借口送上门了。 琼瑰心中还有些喜悦,同时她又很好奇,手中纸筒里到底是什么。 纸筒长短不过她一根手指长,又卷的如此细密,该不会是藏着什么秘密情报吧。 但以秦岁晏的性子,不会将那样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放在身上,定会有其他地方安置妥当的。 琼瑰好奇地慢慢展开纸筒,看到纸筒全貌的一刹那,噙在唇边的那一抹淡淡笑意,忽然冻住了。 良梓低头了等了很久,不见琼瑰有反应,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时,只见那张瓷白如玉的脸上没了任何表情,琉璃般清透没有杂质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那张纸,不言不语。 她吓得不敢叫人,又不敢放任琼瑰继续,只得悄悄抬了头挪了两步,这才用余光瞥到那张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幅美人小像。 纸张薄如蝉翼,甚至有些透光,绝对有些年头了。 纸面上勾画的陌生少女灵动自然,一双盈盈水眸仿佛看到了人的心里。 那样流畅的线条笔触,鲜活的神态,定是用心至极,才能这样熟稔的画出。 这画——难道是陛下所画? 良梓想到这,不由一惊,又定了定神朝琼瑰看去——年轻的皇后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垂着眼,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塑。 过了一会儿,正当良梓担心的不行,立起身子欲问时,听到皇后轻声道:“良梓,你去看看小厨房里的御膳。” 她的声音平静至极,良梓放下心,依言打起珠帘向外走去。 从铜镜中瞥见良梓的身影离开,琼瑰轻轻嘘了口气,眼眶终于酸涩到忍不住眨了眨,滴滴泪珠争先恐后坠落。 就好像打开了什么闸门。 她一边竭力忍耐,哭的时候不发出声音,一边想,原来秦岁晏的心里真的藏着一个人。 他说的摆设也并不是戏言。 可是,他为什么总要在自己最难过无助的时候出现,他为什么不推开她反而会把她揽进怀里呢? 琼瑰低头看去,眼睛已经被水雾笼的无法看清画上少女,有几滴泪水滴落在画上,很快便洇开了一小片墨线,琼瑰慌乱地将纸张移开去,用手绢细心地去擦拭干净—— 然而做完这一切,她忽然觉得更难过了。 对着这个连面都不曾露过的少女,她连哭都不能好好哭。 贤音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个可怜人。 第55章 . 逃不了 逃避不可耻,可惜逃不了。…… 一连晴了好多天, 阳光热辣辣的晒下来,御花园里娇贵难养的名品都显得蔫蔫的。 才浇过水,转眼间土壤就又干瘪下去, 似乎多少水都不够喝。 新花匠看着西北角一片才移来的鸢尾,本来挺犯愁的,结果这天早上天公作美,召来一大团乌沉沉的云, 不一会儿就淋了人间一场透彻。 雨停了以后,花匠便被召去了明和宫。 他胆小怕事, 不承想这回召见他的居然是皇后, 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进了宫门后也不敢抬头看周围, 只凭余光扫了一圈,已被门前森严的守卫和往来鱼贯却井然有序的一拨又一拨光鲜亮丽的宫人给震慑住。 他也不知自己犯了何事,待走到宫门前, 带他的太监管事停下,他就跟着扑通跪下了。 跪得太快,膝盖被那高高的门槛狠狠撞到,钻心的疼,不知道骨头有没有裂开。 这撞击声实在挺响亮的,连还在抄手回廊里差些距离才到宫门口的琼瑰都听到了。 “谁在那儿?” 琼瑰一边问一边走了两步, 瞧见一个鼓鼓的小山包蹲跪在门槛前,不由好笑。 还没看见她呢,先把大礼预备着练习了一遍? “小山包”耸动了一下,还是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山竹赶过来,替他答道:“回娘娘,这位便是奴婢和您提过的, 宫里新来的花匠。” 琼瑰点点头,先让他起身。 小花匠膝盖明显在门槛上磕伤了,好险没能站起来。 他战战兢兢的,暗自使了不小力气才忍住痛站稳在琼瑰面前,但仍低着头,不敢乱看。 眼前的男孩说是花匠,其实也只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 大约是常年日晒劳作的缘故,肤色黝黑,四肢精细,看上去很有些营养不良。 “你叫什么?” 花匠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最主要的是,声音的主人很温和。 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从没有人这样问他话。 这声音,让他想起了离家前给他偷偷给他塞了很多包子的阿姐。 他呆呆地反应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保山。” 好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嗓子有些放不开,少年花匠显然怕琼瑰没听清,紧接着又重复了一遍:“我叫保山。” 琼瑰见他拘束的很,便遣走了除了山竹和良梓以外的侍从。 她亲自抱了一盆花来他面前,认真地看他:“保山,听山竹说,你家在西南边,这株滇山茶,你可有办法治一治?” 保山望着她手中的那盆花,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回话。 那盆花看上去十分茂盛,抽出来的枝条紧紧依着主干,造型像一簇烟花。 肥硕的叶片中,还藏着两三朵白色花朵。 只是细看才能发现,花瓣的褶皱上布满了斑点,颜色还有些不正常的黄。 明显不像乍看上去那样健康。 琼瑰和山竹都以为没戏了,山竹没了耐心,伸出手指戳了戳保山的额头。 “能不能治好,你倒是说句话呀,一直让娘娘等算怎么回事?” 保山睁大眼睛看了看她,而后迅速低下头去。 “这不是滇山茶,而是长在黄金海那边的雪素心,传教士把它们传到西域,再由客商带到南边,最后进贡来的。” 少年嗓音里有着变声期后期特有的毛刺,显得又突兀,又认真。 琼瑰和山竹都愣了愣,她这院子里时常被秦岁晏塞来各种东西,库房都快堆不下了,这花也是其中之一。 想不到小小一盆花,走过的路居然比她一个大活人还要多。 “保山,你怎么知道的呀。”琼瑰感叹着,挺佩服的。 “我也是听师父说的。” 保山黝黑的脸红的有点发亮,又有些忸怩地补充道:“师父送我进宫以前,也在宫里待过,他给我了一本簿子,或许能翻到法子。” “娘娘,您不要着急。”保山飞快地看了一眼琼瑰,恳切地说。 琼瑰觉得这个弟弟真的很不错,她望着腼腆的少年花匠笑道:“好呀,那这盆花就拜托你了。” 保山默不作声地一个劲点头。 琼瑰看得好笑,刚要多问他两句家里的事情,院外的甬道里传来了宫人通禀的声音。 琼瑰便没再问下去,而是吩咐山竹送保山出去。 保山自觉地去抱起那盆雪素心。 山竹看着他老实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嗔道:“你傻不傻呀,你只管和我走,这花自然有内侍搬去花圃给你的。” 保山愣了愣,憨憨一笑。 然而内侍过来时,他还是很仔细地抱着花,怎样都不肯松手。 山竹瞧着他憨厚,便也随他去了。 恭四善同保山在门口处打了个照面。 他颇有眼力见,寻常宫人见到他这位皇帝身边的总管,总是得先行礼避让,然而这回他却主动给保山和他怀里那盆花让出路,错开身进了明和宫的宫门。 而保山对此浑然不觉,只顾盯着脚下的路和怀里的花。 山竹看得直摇头,一边走一边同他道:“瞧起来,你是才进宫吧?这礼数可要一一学起来才好。” “怎么称呼您?”保山点点头,问得有些傻气。 “你少说些话吧,”山竹摆摆手,不知怎么,她看见保山总想笑,总忍不住唠叨,“叫我山竹就好。算了,想必也没人提点过你,我就来充这个老好人吧。” “以后见到娘娘须得先行礼,然后报上自己的名字、平日里的职务和要办的差事,总不能还让娘娘或者贵人们上赶着去问你吧?” 保山一一答应着,放在心里记好。 山竹将人和花送到花圃,转身便要走,保山忽然叫住她:“山竹。” “怎么了?”山竹回头笑看他。 “这花······这花我一定可以治好。”保山犹豫了半天,最后定下心,一字一顿地保证。 “这可是御赐,若救活了,也算大功一件,到时候娘娘可能会重重赏你呢。”山竹应了,鼓励他。 保山点头,再无他话,又专心致志地去管理他的那些花。 山竹看了一会儿,笑着往回走。 快回到明和宫时,她走的有些急,差点在宫墙拐角处同一个人撞上。 她吓了一跳,那人却浑然不觉似的,也没绕开她,径自要离开。 定睛一看,不就是小燕儿吗。 “燕儿姐姐!”山竹追上去,“你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儿?” 小燕儿抬起头,一双眼睛下泛着青黑,眼神也没什么光亮,显得心事重重。 她发现摇着自己肩膀的人山竹,似乎松了口气。 “是你啊。” “是我。”山竹咬了咬唇,似乎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道:“燕儿姐姐,你我姐妹一场,你有什么难处,山竹愿意帮你!” 小燕儿停了脚步,怔怔看她。 山竹头发上夹着一片树叶,不知被风从哪儿吹来的。 小燕儿伸手替她摘了去,随后又缩了缩脖子,甬道上风呼啸着,吹得她受不住。 不仅身体上冷,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秘密,也快让她受不住了。 “山竹,你说,”小燕儿咬咬牙,决定问问她的看法,“如若小姐不是小姐,而是另外一个人,你说咱们、咱们还该不该——” 山竹起先皱着眉,整个人都很紧绷,待听到小燕儿说的话以后,轻轻“哎”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道:“燕儿姐,你在说什么啊,小姐成了皇后,她也还是咱们的小姐呀。你这也太钻牛角尖了。”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如果小姐——”小燕儿急急解释,然而苹果带着一队侍女正从山竹身后来,她连忙住了口。 “小姐什么?”山竹不解,小燕儿朝她使了个眼色,山竹回身看到苹果,便也识趣地停止了询问。 苹果瞧见她们,只当她们在说什么私房话,便转身让那队侍女先走,“恭公公要的名单,你们先给皇后娘娘送去,我随后就来。” 宫女们捧着装名单的锦盒走过了她们,苹果方才开口问:“燕儿姐姐,山竹,你们方才是在说小姐吗?小姐怎么了?” 小燕儿不知该如何开口,正打算找个话搪塞过去,不料山竹却先一步抖落出去:“小姐没怎么呢,倒是燕儿姐姐,烦恼的让人奇怪,刚刚还问我,说小姐不是小姐,是皇后了,咱们该不该什么的。我说燕儿姐,不管什么时候,小姐不都是最器重你的吗,都是燕掌令了,反而担忧起来,好没道理的。” “我哪里是说这个······诶呀,和你说不明白。” 小燕儿知道山竹曲解了自己话的意思,然而又不可能再和她说透彻,她现在已经很后悔刚刚的多言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奉娘娘之命出宫一趟,不能再耽搁下去。”小燕儿说着便要走。 苹果瞧了瞧墨云翻滚的幽暗天色,便找了借口推了推山竹:“瞧着待会儿的雨不会小,你快先回去指挥小丫头将院子里那些东西撤了,全搬回西边的偏殿去,我同宣德门的小黄门熟悉,去送送燕儿姐,顺便从他那儿给燕儿姐取把伞。” 山竹没有多想,嘀咕了一句“老天变脸太快了”,便朝小燕儿笑笑,加快步伐回明和宫去。 “你想说什么······”眼看山竹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垂拱门里,小燕儿幽幽道。 “也没什么。”苹果同样看着远处的垂拱门,声音有些轻。 “最近一定出了些事,”她说着,转头看向小燕儿,眼神犀利如刀,“老爷和少爷入狱,只是表面,那些事,你不愿同我们说,我也不想问。 “知道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其实,琼瑰的某些变化,小燕儿、梨子,她们暗自同一些人的往来,她都看得很清楚。 “我只同你说两件事。”苹果忽然笑了笑,坦荡地迎着小燕儿不解的目光,“别这么看着我,头一桩事你也在场。” “二小姐失踪的那天夜里,小姐醒了,没有怪罪别人吵醒了她。” 小燕儿的手不知不觉握紧,指甲掐进掌心。 那夜琼瑰不仅没怪罪于她们,甚至都没有迁怒于与她不对付的陆蔓。 “第二桩。琳琅的母亲收养了一个叫丝桐的婢女,如今在二小姐房中当差。” “为什么?这两件事有什么干系。”小燕儿一时猜不透苹果的用意。 苹果叹息了一声,“丝桐曾险些因小姐丧命。” 小燕儿默默不语。 她虽然护主,但苹果说的,是她也清楚的事实,这两件事,一件发生在小姐上吊昏迷以前,另一件则在其后。 “有时候,一个人睡醒了,性情大变,又何尝不是好事呢,或许这就是上天给的命。” 就在苹果说完这句话不久,小燕儿感觉额头突然落下点点清凉,抬起头,发现天空显得高远不少。 真的下起雨来,乌云的颜色反而浅了。 “走吧,燕儿姐,咱们去宣德门那里拿把伞。”苹果率先朝甬道外走去。 明和宫里。 恭四善正躬身给琼瑰说来意:“娘娘,老奴此次来,是替陛下传一句话,东边的两个藩王不日会带着王妃一起来京中,陛下让您准备一番,宫中势必要给藩王一个宴饮。” 琼瑰想了想,觉得这事问题不大。 得益于题壁馆那几位嬷嬷的皇后职业教育,还有兼具档案馆图书馆之用的汇渠阁里丰富的藏书,办个像样的宴会,和抄作业一样便利。 原本秦岁晏特意嘱咐过恭四善,“若皇后迟疑,余下事宜便不必禀于她,送呈朕亦可。” 现在见琼瑰应承的如此轻松,恭四善便又说了几件其他的事。 “还有,先皇的几位太妃,有些染了疾,前些日子因想着您太过操劳,行宫主管便自己做主将人都迁去了几个地方,如今报与您,请您拿个主意。” “还有······您也知道,陛下最近忙起政事来便是废寝忘食,经常不用膳,老奴虽则在劝,可是陛下······老奴实在无能,好说歹说,劝不动陛下分毫。” 恭四善小心地抬了头觑向琼瑰,为难道:“老奴,想请娘娘用膳时······时常去探望探望陛下。” 琼瑰原本含笑听着他说,听到这儿,笑容未变,眼神却冷了。 她很矛盾。 不是不想见到秦岁晏,她心悦秦岁晏,其实很愿意时时看见他。 只是,怕见到他以后,总是不自觉的沉沦在对方随手施予的温暖里,忘乎所以。 琼瑰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也因为这个,她不能让自己陷入会失控的境地里。 她好一会儿没说话,恭四善也摸不透她的意思。 之前······陛下夜里来探望皇后,他还听到两人轻轻说着话。 原以为情况有所和缓,这才壮着胆子来请求皇后主动去陪皇帝用膳,谁料琼瑰似乎不太乐意。 这究竟是怎么了。 应该不是陛下这里的问题吧。 恭四善忖着,陛下自登基以来,便一直是他服侍在左右,日常陛下见得最多便是奏折和各位大臣——是了,难道是因为陛下太忙,皇后觉得备受冷落,所以不肯先去迁就陛下? 他这可算是撞到木仓口上了。 恭四善想着,恨不得给几分钟之前多嘴的自己几耳光,神色也逐渐愁苦起来。 良梓适时地轻声提醒琼瑰,“娘娘,您不是说喜欢御膳房上次做的木芙蓉枸杞糕吗,奴婢想着,晚膳时,您不如过去勤胥殿,兴许能遇上呢。” 恭四善眼睛一亮,暗暗给良梓鼓掌。 “还有······您说想办个乞巧会,奴婢觉得,去问问陛下,也好。” 良梓这一波又一波的推动力,逐渐让琼瑰吃不消。 她想逃避,却忽然发现,这偌大的皇宫,到处都有秦岁晏的影子。 晚间,秦岁晏从万乾殿出来,远远便看见勤胥殿里多了不少宫女。 进了偏殿,又看到窗前摆的酸梨枝矮长几上,林林总总排着许多菜。 视线绕远,他才注意到,长几旁边,还有个清丽的身影,正抱膝靠坐着窗台前,仰头在看外面才露出云层一点的月牙。 听到房门出的响动,琼瑰回身来看,黛云般的青丝滑在胸前,整个人显得温婉沉静。 秦岁晏忽然感觉心里的虚空被这个身影填满。 他站在门口,几乎忘了要进门去。 “你回来啦,菜都要凉了,幸好这里还有个火锅。” 琼瑰似乎有些睡意,嗓音糯软,带了些不高兴和奇怪:“每天都有非常多折子要批吗?” 琼瑰一边问着,手上也开始动作,挨个试了试碗盅外表面的温度,又将盖子掀开一条缝看看。 最后她拿了只碗,给秦岁晏舀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火腿云笋菌汤,放到他的座位前。 她做这一切做的如此自然,像极了秦岁晏在陆府看到的,柳飘飘给陆升阆盛饭的样子。 秦岁晏抿了抿唇,晶质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华,坐到了琼瑰的对面。 第56章 . 尽管求情 ······ 琼瑰从来不知道秦岁晏用膳这么慢。 虽然细嚼慢咽, 动作是文雅好看,配上他低眉收敛气势的容颜,几乎可以入画——但实在是太慢了。 也或许是她一开始等的太久, 所以觉得整个晚膳耗费了太长时间。 宫人们进来撤去菜肴杯盘时,琼瑰已经困得不行了。 秦岁晏倒是跑路跑的很快,说了声去书房人就没影了,一点闲话家常的时间都没有。 琼瑰瞧着那一贯挺直如松的冰冷背影, 就很懊恼刚刚吃饭的时候为什么只顾着吃,都没怎么说话。 她本想着赶紧回明和宫, 然后扑倒在自己柔软的拔步床里。 但没走几步, 就发现良梓和苹果带着几个小宫女在偏殿的净室里忙碌着, 叫了好几声两人都故意装作没听见。 “你们在干嘛······”琼瑰颇为无奈,自己也跟了进去。 见到那一池热腾腾的汤浴,她顶着一张滚烫的脸就问不出一点气势了。 “这, 你们现在胆子大了啊?在勤胥殿也敢这么自作主张了······” 良梓笑眯眯的:“娘娘,这于宫规无碍的。” 琼瑰被噎的说不出话,湖泊似的眸子气咻咻地看着良梓和苹果。 “奴婢们瞧着娘娘困倦了,所以让春风她们备好汤浴,娘娘快进来泡一泡,也好松散筋骨, 祛祛乏,这样安寝也舒服些。” 苹果也跟着振振有词。 良梓则继续看着琼瑰在水雾里若隐若现的粉面微笑。 “你——好你个苹果,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琼瑰嘟嘟囔囔地抱怨。 看着那飘满玫瑰的浴池,她怎会不知她俩的心思,两人不过是希望她能主动留在勤胥殿,同秦岁晏和气一点罢了。 两人见琼瑰算是默认,便合起门扇退了出去。 琼瑰沐浴时不喜旁人在。 事与愿违, 她本想稍微泡一泡便算完事,结果在蒸腾的浴室里待了会儿,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竟然又久违地做起了之前的梦。 周围全是乳白色的浓稠水汽,恍然间琼瑰还以为自己从浴池中站起了身。 然而远远传来的、地动山摇般的嘈杂声响令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她飘飘荡荡的,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低下头去看,身上穿的竟然是现代的衣裙。 风将她裹挟着,越过在空中打着旋儿的尘土,朝灰暗到能清晰看清轮廓的太阳方向掠去。 嘈杂声离得很近了。 琼瑰终于分辨出,那犹如巨龙混乱的嘶吼咆哮声,其实混杂了将士的怒吼声、战马嘶鸣、铸铁兵器火花四溅的碰撞、战鼓声,以及,在战乱里家庭分崩离析的百姓哭叫声。 琼瑰的位置离主战场还有距离,更贴近已经有一侧城墙残破的城垛。 城垛里站满了兵士,每个人脸上沾着凝成紫黑的血污和尘土。 除了最前面控制着投石装置的兵士,其余人或站或倚墙坐下,手里怀里都放着刀和长木仓。 放眼看过去,身形几乎都摇摇欲坠,眼神呆滞,也不知在这里苦战了多久。 有个年轻一点的兵士硬是困倦极了,一手拄着没了箭头的长木仓,一手撑在墙头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没多久,突然有个敌军顺着云梯窜了上来,对着他兜头便是一刀。 一个老兵见状,来不及喊,反手就从身边预备的箩筐中搬起块石头,举起来砸向那个带尖帽的入侵者—— 然而那石头还没砸下去,一柄尖刀就从后面穿透了他的胸膛。 热乎乎的血溅了年轻士兵一脸,把他唤醒了。 他“啊”地短促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看过去,正巧躲过兜头一刀。 等看清楚情况,本能要往后退,可是死不瞑目的老兵那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又咬牙顶住,举起木仓往前刺去—— 明显是个稚嫩的新兵,他哪里能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入侵者的对手。 先上来的两个入侵者也看明白了这一点,从老兵身体里抽出刀来就毫不留情地冲他扑过去。 城墙已千疮百孔,所剩不多的几个城垛也都被云梯送上来的敌兵站住。 敌人越来越多,谁也顾不上谁了。 新兵胡乱抽刺,没什么大用,反而胳膊和腿上都被划了深深的血痕。 痛苦和恐惧让他力气流失的飞快,几乎要瘫软下去。 琼瑰在旁边干着急,却无济于事。 她伸手想去划拉石头旁边老兵的匕首,却只是扑空,什么也握不住。 眼看那滴着血的刀刃再次扑面而来,带着令人心颤的恐怖,新兵几乎绝望的闭上了眼,最后哭着喊了声:“阿爸!” 声音凄厉,琼瑰不忍看地偏开头去。 就在这时,一只羽箭嗖地破开大风,凌空击的那柄刀偏开方向,砍进了碎石里! “嗖、嗖!” 又是两支羽箭,贴着琼瑰面颊呼啸而过。 琼瑰慢了一拍地跟着看去,身边已经有两个人被羽箭洞穿,扑压在了新兵身上。 这羽箭似乎在这群士兵中燃起了某种生的希望。 他们一看到羽箭,愣了片刻,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将军来了!将军回来了!我们有救了!兄弟们,别放弃,杀啊!” 一人呼百人应,疲累道极限的将士们原本无神的眼里,映着那三支羽箭,瞬间爆起冲天火焰,再战! 城墙上的兵士迅猛地将敌人反扑下去,同他们在城下的援手一起包围入侵的敌人。 一片混乱里,身周的风也一阵紧似一阵,琼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飘荡起来。 她回头好奇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战场,有点远。 千军万马混战在一起,扬起的沙土就能将她这样身高的淹没。 可是人群里,还是有个极为耀眼的存在——那是个全身黑甲跨于烈马上的将军。 他用的是长剑,但是身上背着箭匣,匣中还插着几支箭,同方才看见的一模一样,箭尾羽毛里染着一抹鲜艳红色。 琼瑰眯起眼,想看清那位将军长的什么样。 总是做关于他的梦,看着对方从很小的孩童长成如今指挥兵士冲锋陷阵、英姿飒爽的将军,却从来看不到成年的他的脸。 许是琼瑰目光带着的渴望太强烈,那位将军百忙中居然抽空回身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便又转过身继续厮杀。 就是这个转身,琼瑰发现他脸上依旧牢牢戴着个银面具。 琼瑰又失望又无语,心想这人真有意思。 不见他甲胄包裹的多严实,脖子膝盖窝儿都空着,一张脸反而遮得密不透风。 难道跟兰陵王一样怕自己太好看影响士气? 好家伙都是混军营的,你咋好的不学,学那么娇贵的呢。 她干脆也不挣扎了,随着梦里的风带她飘。 在空中飘了也不知道多久,忽然有种奇特的凉意袭来。 她迷迷糊糊半睁了眼,周围一片水汽氤氲。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她慢一拍地想着,应是梦醒了。 秦岁晏抱她的手臂力道十分平稳,琼瑰感觉身子沉沉的,自然而然地贴近了那温热的胸膛。 人被轻柔地放进蚕丝被中,琼瑰仍觉困倦,又闭起眼沉沉睡去。 晨起时,身边的床榻照旧没人。 琼瑰见怪不怪,唤了一声,苹果和良梓便进来服侍她洗漱。 良梓见她神色郁郁,斟酌着问:“娘娘可是择席了没睡安稳?奴婢去吩咐小厨房送些凝神补气的桂圆红枣燕窝汤来?” 琼瑰摇摇头,只是问:“良梓,我睡觉的时候······会发出什么声响吗?” 她眨了眨眼,盼着良梓能懂她含蓄的问话。 良梓思索了片刻,不负所望地笑了,“没有,奴婢去给娘娘伴寝时,娘娘睡得都很安静。” 琼瑰淡淡地点了头,没再说什么。 然而心里又给秦岁晏记了一道。 所以这厮夜半来不知什么时候跑路的习惯,跟她关系不大。 琼瑰照例在一个上午处理完后宫的各种事项,然后一边坐在窗前看外面的风景,一边撑着脸翻关于乞巧的风俗志。 秦岁晏进殿时瞧见她,脚步稍顿,微不可察地怔了怔,而后便没有迟疑,走了进去。 “皇后在等朕?是有何事?” 琼瑰站起身刚要行礼,手臂便被秦岁晏握住,他虽未说什么,却并没有放开任琼瑰行礼的意思。 “是有件事,”琼瑰也没有执意忸怩,而是坐回原处,给秦岁晏斟了一杯茶,看着他接过去,便出了会神。 秦岁晏也没有催促她,见她不肯再开口,便挥退了殿中其他人,道:“正巧,朕也有事,要告知皇后。” “那你先说?”琼瑰眼睛骤然亮起,泛起一点庆幸。 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对于说服秦岁晏赶走贤音这件事,她其实没什么把握。 一个处理不好,还会被他怀疑到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往年的藩王的朝见都是在年节里,今年,朕将时间提前到了下个月。月初,会有两名藩王带着王妃来京,届时,还需皇后费心。”秦岁晏道。 这件事恭四善已经特意过去告诉了她,今日秦岁晏又当面提了,想来是很重要的。 琼瑰连忙郑重地表示自己一定会招待好两个王妃,不给他丢人误事。 “还有,”秦岁晏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朕,抓到了一部分青暇人叛乱的主谋,其中招供的,大部分是扶启人,有几个是扶启从其他小族里利诱而来,漠疆今年的寒潮来的异常早,边境那边,可能会有战事。” 琼瑰听明白他的意思之后,心头一跳,感觉呼吸越发困难。“······是不是,要派大哥去打这场仗?” 秦岁晏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将局势耐心地说与她听:“陆将军更擅与南地的蛮子打交道,之前北疆的事,也从未派过他,此次他也不是最佳人选。” “只不过北边若起战事,势必会抽调一些中原的兵力过去,而南方的兵力需要回防,须得有人镇在南边,住持军政,以免那群蛮子借机生事得渔翁之利。” 这么说,南边不是主要战场,很大概率也打不起来。 琼瑰心下稍松。 但是很快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秦岁晏又道:“除了扶启人和其他族的人,令云也在被捕之列。” 琼瑰下意识地站起身。 秦岁晏带着探究的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忽然没了气势,嗫嚅着,小声辩解说:“令云和扶启人不是一伙的,我可以保证。” 秦岁晏垂下眸子,忽而冷笑了一声,道:“皇后是令云的什么人,可以替他担保?还是说,皇后同令云,关系匪浅?” 琼瑰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讥诮地说话。 她一时间分不清秦岁晏是在恼怒此人几次扰乱他的正事,抑或是······有一些吃醋。 “不是的,”她辩解道:“我和令云——” “朕已经放过他两次。” 秦岁晏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并且不想再听她说什么,径直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到门口时,他忽然站定,转过身来。 琼瑰犹豫地看去,可惜逆着光,琼瑰看不清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只剩下一个模糊又遥远的轮廓,和对陌生人说话的语气。 “皇后若是希望令云死的更快些,便尽管来替他求情。” 第57章 . 喂药 ······ 琼瑰一个人在殿里待了不知道多久, 怔怔地看向面前一小片射进室内的阳光。 等这一片日光渐渐缩小至消失,她正准备起身,一阵难忍的酸麻从脚底、小腿传来, 她一个没站稳,扑跪在地上。 这下好了,不仅腿上酸麻,膝盖处还隐隐渗出了血, 殷红不一会儿就在轻而薄的衣裳上洇开。 良梓进来寻她,瞧见她一个人跪坐在地上, 双手揉着腿, 脸上却很木然的样子。 不知底里的良梓倒吸一口气, 轻声唤琼瑰:“娘娘,地上凉,奴婢扶您起来, 咱们回明和宫,奴婢给你请御医来。” 琼瑰倒是对自己时不时的磕碰已经习惯了,这副柔弱的躯体跟着她也有好几年,虽然容易受伤,但好的其实也快。 但是她的确是想回明和宫了,于是琼瑰点点头, 借着良梓的力道站起身,谁想稍一用力,膝盖处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嘶!”琼瑰皱着眉疼的发出轻呼。 “娘娘!”良梓赶忙放下她,不再挪动。 琼瑰缓了一口气,又把手臂伸给良梓,然而半天不见良梓来搀扶。 她抬头看去,这个向来稳重沉默的女婢也望着她, 一脸担忧地犹豫道:“娘娘,您这样如何能回明和宫,不若告知陛下,暂住在勤胥殿里休养,虽说后宫无召不得擅入这里,但您是陛下的妻子——” 琼瑰听了这句话,心脏仿佛被谁重重抽了一记,猛地喝道。“够了!” 她咬咬牙,不再管良梓,自己双手撑着旁边的楠木绣凳凳面,拼了命地要站起身。 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站起身的动作,腿上传来的钻心痛楚也让她额上很快沁出了一阵汗。 等她勉力支撑着挪动了两步,扶着墙走到门口,内衫已快被汗浸得半湿。 良梓见她坚持,便不敢再多说,连忙支着肩膀搀扶住她。 幸而苹果就等在廊下,她本来正与勤胥殿的太监寒暄,眼睛却不放过殿内一丝一毫的动静,所以琼瑰和良梓一出来,她便瞧出不对劲来。 “娘娘,”苹果小跑着上前拦住了琼瑰,“奴婢去让人备辇,您等一等。” 良梓舒了一口气,她本意也是想着叫人用轿撵,但是琼瑰这边离不了人,她正愁着勤胥殿到明和宫这么远的路,该如何回去,这下好了不少。 谁知她高兴的太早,琼瑰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苹果跑开的身影,便低头又往阶下一步一步挪去。 这次良梓有了先前的教训,没敢再拦,只是小心翼翼地陪在她旁边。 她从来不知道,这位娘娘看似柔弱,骨子里原来这般倔强。 两人挪到御花园的一座石拱桥上,琼瑰已经脸色白的像纸,她心疼道:“娘娘!您这是何苦?” 琼瑰摇摇头,不敢说话,她很明白,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气撑着而已。 挪到明和宫大约用了多久,琼瑰也没有数,她直接累得瘫倒,几乎昏死。 良梓安顿好她,从寝殿里出来时,山竹和苹果正说着什么,见到良梓束着手低头走过来,苹果连忙问:“娘娘回来了?怎地不等等我?” 良梓又道:“皇后娘娘腿上有伤,先去召几个御医来,等娘娘醒了务必察看仔细。” “娘娘怎会受伤?是谁弄的!”山竹急吼吼地,恨不能自己去问琼瑰。 苹果圆圆的脸上汗津津的,也是焦急不已。 良梓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两人进了廊下,方才小声道:“娘娘已经睡下了,别吵着她。” 山竹和苹果虽然担心,也不敢再贸然出声。 “娘娘身子较往常又弱了,今日摔了之后差点昏厥在勤胥殿,”良梓回忆着当时情景,“她和陛下之间应是在置气,所以不愿待在勤胥殿休养,也不愿等轿辇。” “好了,这些事暂且别问,”良梓又朝苹果道:“勤胥殿里未传午膳,你去吩咐小厨房做好送来。” 山竹和苹果点头应着,立刻分头忙碌起来。 良梓正打算回身去房内看看琼瑰,一阵风从身边旋过,面前竟出现了一个黑衣青年站在台阶上,伸出剑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诧异地抬头,辨认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一脸不耐烦的少年,是秦岁晏的暗卫木萧。 “掌令暂且去休息便是。”木萧睨了一眼身后,意思很明显地赶她走。 “是陛下在里面吗?”良梓原地未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询问。 木萧眯起眼,没好气道:“除了陛下,还能有谁?” 能让他守门的,天下还有几个? 真是奇了,良梓昔日在潜邸里也不是个愚蠢的人,怎么调到皇后身边了,这脑子反而不灵光了许多。 木萧原以为给了她一个肯定答案后,这女人会很快离开,没想到良梓顿了顿,语气有些埋怨:“娘娘身上还有伤,陛下在勤胥殿也不留人——” 这会儿又跟来明和宫故意惹人生气? 木萧这回真的烦了,若不是敬她是潜邸老人,根本连一个字都不想开口。 他直截了当地横了一把剑在隔扇上,冷声道:“不许进去。” 然后便靠在廊柱上闭目养神,再不理会其他。 良梓无奈地立在太阳下,想起在勤胥殿看到的扑跪在地上的身影,还是忍不住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又悄无声息地进了一个人。 起先良梓根本没有察觉,她只顾着盯紧琼瑰的寝殿,生怕里面有事发生。 直到视线无意间扫过面前的木萧,发现他猛然睁开眼,幽幽地看向自己身后,良梓也就下意识地转身去看,这才发现木岫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她吓了一跳。 “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良梓忍不住问。 平常见人总带着三分笑意的木岫,这次却意外地冷淡,只是对她道:“掌令有闲情问不该自己管的事,不如去宫门处看看,陆夫人进宫没有。” 他虽不怎么有怒容,也不及木萧那样将不耐烦摆在脸上,只是平平静静地说着话,也让良梓倍感压力,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逾距了。 “奴婢这就去迎陆夫人。” 良梓说罢,急匆匆地离开了。 木萧看着她的背影无语极了。 “好好一个人,才跟了皇后几日,便也和她的贴身丫鬟一样笨,咱们娘娘真是不能小瞧。” 他这话带着揶揄,若放在平时,木岫定会同他说说笑笑,然而今日,他只是皱皱眉,单手取下木萧放在门上的剑,推门前留了一句:“乌干回已经攻了扶启七城。” 说罢便推门而入,进去报信了。 留下木萧,倏然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他想起早些年同自家主子在漠疆时,遇到过的几个乌干回人。 说起来,他们那一批从潜邸跟出来人,身上打架不要命的气势,说是和乌干回人学的也没错。 乌干回本来是扶启和雍朝之间的一个弹丸小国,族人逐水草而居,人虽然不多,却各个都强悍蛮横,缺了粮食便去边境的商路上劫掠商车,或者侵进沿线的镇子搜刮。 不管是雍朝还是扶启,边民都曾深受其害。 前几年寒灾还不太严重,老扶启王为了留个好局面给继任的儿子,常会和雍朝两边夹击,震慑乌干回人。 今年天时不好,才初初七月,漠疆都已经下了两场雪,草场什么的,早早被掩盖到地下。 人和牲畜没了吃的,便索性拼死往稳定安逸的边镇里抢去。 原本他们定下的劫掠路子,更偏向进大雍的镇子。 可雍朝自从秦岁晏登基后,对边关的布防一向抓的严,甚至鼓励边镇人人皆兵,无论妇孺老幼,皆需听边将操练。 乌干回的人抢了两次虽然稍有收获,但付出的代价更惨重。 相比之下,近两年扶启王年事渐高,膝下诸子各有势力,时有力不从心之举,便是知晓乌干回的动作,也难以集中兵力应对,反而被他们屡屡得手。 如今老扶启王没了法子,便想起来向大雍的皇帝求救,求到秦岁晏头上。 木岫贸然闯进了琼瑰的寝殿,说不忐忑是假,只不过情况紧急,哪怕琼瑰要发火,他也做好了为国事舍身取义的准备。 谁知道进去后,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若不是窗户开着,一大片阳光洒在屋内,能看到屏风后明显立着个修长身影,木岫几乎要怀疑屋内没人。 如今这情形,想来是皇后白日午眠,主子便在旁边陪着她。 “陛下。”他低低出声提醒。“军中加急,扶启王派人求咱们出兵镇压乌干回乱军。” 里间仍是一片安静。 木岫等的有些无奈,正打算开口再问一问,忽然听到一道娇软甜腻的女声呓语,屏风后的身影紧跟着动了动。 木岫不由屏住了呼吸。 也听不清皇后说了什么,只能看见映在屏风上如竹挺拔的人影,慢慢俯下身去,双手间动作,似乎在替她掖被子? 木岫摇摇头,感觉十分荒诞。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这辈子都不会相信,在任何情况下都冷静到冷血的主子,会如此珍视一个人。 主子自己,更是从来绝口不提软肋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万佛寺里,自己找了个借口故意不跟在皇后身边护卫,由着她在那间静香堂中差点被老和尚杖毙——猛地便觉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那半个时辰里,他早早便将车赶去山门,而后便一直蹲守暗处,瞧着贤音和那个老秃驴为难琼瑰,故意不出声。 再后来他将贤音手下的暗报传回了宫里,还刻意隐瞒了贤音对琼瑰逼迫的过程——他是有自己私心的。 可如今再看,他当日的私心幸好没有酿成不可回头的大祸。 “走吧。” 就在木岫出神时,秦岁晏已经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向屋外走去。 木岫凝了凝神,竭力忘掉脑中杂乱的想法,捏紧军中密报,紧跟着关好门来到院中。 良梓正跪在秦岁晏面前说着什么。 走近了,才听到是秦岁晏在问她陆夫人有没有到。 正说着,木萧忽然拉了拉他的手臂。他一抬头,远处的回廊里走来了一队人,他还没有看清,木萧倒是眼睛尖,一眼认出了为首的是琼瑰身边的小燕儿。 “好久没见过那个丫头,她那张脸怎么尖了不少?”木萧用手肘捣了捣木岫,换来哥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的确是清瘦不少。怎么,你动了心思?” “什么乱七八糟的。”木萧似乎十分不满,辩解道:“那丫头和皇后娘娘一样笨的不开窍,谁娶她谁倒霉。” 木岫刚想打趣他两句,秦岁晏已经去了柳飘飘面前,他便收起笑容快步跟上。 柳飘飘心中装着事,见到秦岁晏也没敢多说,怕被看出异样,好在秦岁晏虑及木岫手上的军情,彼此见过礼后便没有多做停留。 木萧也跟着飞速闪人,临行前不忘趁人不注意,恶作剧地弹了弹小燕儿的额头,然而小燕儿恍恍惚惚的,只是捂了额头没说什么。 木萧奇怪了一会儿,本想问问,奈何陆夫人没给他机会,让小燕儿扶着她立刻去见琼瑰。 不管柳飘飘如何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不是自己真正的女儿,看到琼瑰面无血色地躺在那儿,安安静静的没有生气,她还是心里一揪,忍不住扑上去抓住琼瑰的一只手,呜呜哭了起来。 琼瑰原本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身边不断有人来来回回,这会儿终于被柳飘飘的哭声彻底唤醒。 她吃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似乎有个人影压着自己的手。 连续眨了几次,眼中世界才渐渐清晰了。 她见柳飘飘哭得伤心,心中却蓦地一松,想着应是秦岁晏抓到了贤音的属下,以至于贤音没来得及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柳飘飘。 还好,还不算晚。 琼瑰轻吁了一口气,抚了抚柳飘飘的肩膀,唤她:“母亲,我好想您。” 语气中有浓浓的孺慕之情。 柳飘飘听在耳中,哽咽的更加厉害。 琼瑰慢慢把她扶起来,从良梓手中要了一方素帕,认真地拭去柳飘飘的眼泪。 “您怎么进宫了,父亲和大哥应当都回家了吧?” 柳飘飘被她一问,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浑身一震,再对上琼瑰关切的眸子,不由往后缩了缩。 琼瑰望着她避开的手,一时间有些不明白。 “回来了,他们——说是今晚就能回来,家里下人已经备好了车去接。” 柳飘飘掩饰地抬手去擦眼泪,一边回头向拿着红食盒的李妈妈道:“瞧你,这半晌也不提醒着我,还不快将汤给皇后娘娘呈上来。” 李妈妈一愣,连忙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碗盖盅,正要递给琼瑰,小燕儿忽然挡了挡,似乎想伸手去接。 李妈妈吓了一跳,劈手就将小燕儿的手打开,将盖盅护在怀里。 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满屋子人的视线都在她手上,她又急又惊慌,连忙扑通跪倒在地。 柳飘飘也跟着着急地站起身来,琼瑰连忙道:“李妈妈这是做什么,您是母亲的陪房,又是看着我长大的,何必行这么大礼。” 琼瑰一面说,一面伸手示意李妈妈直接将盖盅递给她。 李妈妈赶紧磕了个头,将盖盅塞到琼瑰手中,仿佛在扔一个烫手的山芋。 良梓看着她,目光有些冷。 就连山竹和苹果,也都有些看不过去——平日李妈妈最是持重,今日在宫中却很冒失,实在不应该。 “这里面是什么汤?”琼瑰见气氛不对,生怕柳飘飘多想,连忙打开盖盅笑问道。 “······”柳飘飘迟疑了一会儿,像是想不起汤的名字般,磨磨蹭蹭道:“是个高人给的滋补药方,对······对身子好······” “娘娘,快趁热喝吧,待会儿凉了可不好入口。”李妈妈也跟着劝道。 琼瑰听话地抿了一口汤,透亮的姜黄色汤汁涌入喉中,带来一种清冽感,不知是不是放过蔗糖,甜而不腻。 因为没用午膳,又拖着受了伤的膝盖和腿艰难挪回来,琼瑰早就饿了,索性以这汤暂时填一填胃。 她一勺一勺舀着,喝得专心,时不时还朝柳飘飘笑:“母亲熬的汤真好喝,下次回去您也要再熬给我喝呀。” 一盅汤很快便见了底。 柳飘飘望着那盅里残留的一点汤汁,眼圈忽而又红了。 外间很快有人来报,太医院的院正过来请脉,柳飘飘便没能再多留。 琼瑰十分舍不得她,然而良梓劝她:“待娘娘腿伤养好了,大可以再将夫人召进宫里。” 琼瑰点点头,便让小燕儿去送柳飘飘。 出了宫门,柳飘飘擦干眼泪,坐进马车,正欲让下人赶车回府,脖子上忽然划过一道寒意,略略低头,能看到反射着寒光的弯刀刀刀身。 李妈妈在旁边吓得瘫倒了地板上。 “你是谁,胆敢挟持诰命!”柳飘飘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夫君是何人?” 弯刀忽然放了下来,身后传来一声女子娇俏的笑声。“柳夫人,药送出去了?” 第58章 . 不孕 ····· “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我的琼琼, ”柳飘飘一见贤音公主,忽然崩溃一般扑上去摇着她的肩膀,几乎痛哭失声, “我的琼琼什么时候能回来?” 贤音公主凤眼微眯,玩味地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柳飘飘见不得她这个笑容,就好像······就好像, 自己愚蠢受了骗一般,可是那药, 那药她自己煎服过, 对人没有毒性。 “你说话呀, 我的琼琼会回来的,对吧?”她发疯地摇着贤音,显然把贤音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 “不管多久,她都会回来······” 她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还是在说服自己。 贤音笑够了,忽然像是发了慈悲心一样,捧着柳飘飘的脸, 替她抹了泪,还顺便扶正差点掉下的玉钗。 柳飘飘以为事情终于有了明朗的希望,她满怀希冀地盯着贤音 听到她清了清嗓子,用甜美的声音说出了最恶毒的语言。 “一副药不够的,陆夫人。” “呵呵,往后一个月,还得再喝两次呢。” “你放心, 两次以后,真正的陆小姐一定回来。” 马车行驶到一处荒废的老宅附近,贤音悠闲地站起身,跳下车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陆夫人,做了一半的事,一旦回头,什么下场,你知道的吧。” “贤音,就坐等陆夫人的好消息了,您可不能让我失望。” 柳飘飘呆坐在马车车厢里,突然觉得把车帘吹得吱吱作响的风,寒意刺骨。 这明明是夏天,那风却呼啸着,像要把经过的一切都杀死。 回陆府当夜,柳飘飘就病了。 她整个人恹恹的,总是一个人念念有词,但面对陆司霆和陆升阆时,却又什么都不说。 陆司霆和陆升阆也不是很能顾及到她。 从狱中出来后,便按着同秦岁晏的谋划,将蛰伏在狱中时手下探得的消息整理了一番,拿着证据拟了名单,由陆司霆亲自去搜捕扶启潜在京中的暗桩。 父子两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平日像风一样出入陆府。 柳飘飘的烦忧也不敢说出口,尤其是告诉他们俩。 跟了柳飘飘几十年的李妈妈,望着她憔悴的脸,在梳头的时候悄悄藏了好几根银丝。 她的情况,阖府上下都不敢说,更不敢报给琼瑰。 就连李妈妈,一旦稍微露出一点想送信去宫里让琼瑰回来看看的意思,也会立即招来柳飘飘激烈的反对,她会突然发出尖叫,然后砸碎手边的东西。 这个时候,李妈妈也只剩抹眼泪的份。 幸亏府里还有个少夫人沈若嫱,因为她有了身孕,柳飘飘大多事情都会听她的,可是大约也是因为沈若嫱有身孕,柳飘飘也不怎么愿意见她,怕自己做的孽,会让未出世的孙子沾染上。 李妈妈深知这是心病。 她总劝柳飘飘:“您都亲自试过那些药,若是有事,您早该觉得不适,如今您还好好的,那皇后娘娘她,自然也是好好的······” “琴芳,你不知道,”柳飘飘恍惚着,声音十分虚,“我既盼着那药有用······又不敢想它真的有用,每过一日我都好像在火上煎熬,我给她喝了那些东西,那孩子还叫我母亲——我的女儿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李妈妈心疼极了,颤声道:“这原是老天做的混账事,不是您的错,咱们熬的那些药是补药······您别再想了······好好的,吃一点东西,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飘飘呜呜痛哭了一会儿,也会点点头,像是把李妈妈的话听进去了一些。 然而这些话起的效果往往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因为那些药,还没有全部让琼瑰吃下去。 起先柳飘飘勉强撑着又送了两趟,可是自宫里回来后,她几乎哭得吃不下饭,反常的让陆司霆和陆升阆父子都起了疑。 还是李妈妈想了个办法,教她说自己是因为丈夫和儿子都在替君分忧,担心伴君如伴虎最终不能善了,又担心琼瑰一人在深宫里受欺负,所以才会情绪不稳。 柳飘飘照着说了,才险而又险地瞒过了陆司霆和陆升阆。 这之后她便将药交给李妈妈,由她做好了亲自送进宫去,自己不敢再碰。 陆升阆父子两人进狱的缘由并没有全告诉过柳飘飘,所以两人对柳飘飘表现出的“担惊受怕”都十分愧疚,纷纷劝了她好久,却并不知道家中往宫里定期送汤的事情。 整个陆府里,唯有独居在自己院子里几乎不出门的陆蔓,注意到了这件事中的猫腻。 李妈妈第一次独自进宫的那个早上,陆蔓正让青音出去买她爱吃的芙蓉双合糕和栆心山药泥。 桐花巷附近做那两样吃食的店生意好得很,每天天不亮就开始有人排着队,去晚了就卖空了。 所以青音起了个大早,她去厨房拿食盒,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药炉前挤着纱布过滤药汁,纱布下透出的药汁泛着一种甜香,味道似乎不错。 那身影微微发福,穿着打扮都像极了柳飘飘身边的陪房李妈妈。 青音只当是沈若嫱怀孕害口,所以柳飘飘派了李妈妈特意为她熬点口味好的东西进补。 她原想凑上去看看那汤是什么做的,但是才刚要靠近,李妈妈已经将盖盅合上,放进食盒里装好,然后轻轻吁了一口气,还左右看了看—— 青音下意识地就蹲下身去,在一个大灶台下呆了一会儿。 等李妈妈的脚步声离开了,她才站起身,开始怀疑那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若当真是給沈若嫱的补药,根本没必要这样谨慎地避开人,府里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阻扰跟少夫人有关的事? 她知道柳飘飘不会,她家小姐哪怕对沈若嫱没什么好感,但因着陆司霆也不会给她使绊子。 还是说——她们始终没把蔓小姐当一家人,所以才这么防备? 青音气得要命,取了食盒去排队的一路上都憋着气。 她一回陆府,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陆蔓。 彼时陆蔓正趴在美人靠的栏杆上,一点一点地往池塘里扔鱼食,看那些五彩锦鲤摆摆尾巴游来面前。 听到青音气咻咻的话,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一挥手将手里鱼食一把全抛了,回头朝青音道:“这府上人不当我是陆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我本就不是。这也值得你生气?” “您怎么不是陆家人?小姐不可妄自菲薄,明明老爷夫人都将您留下来了的!”青音瞪了眼,十分不服气,还要再辩解。 然而,陆蔓很快又平静下来,看了一眼在远处站着没有靠近的丝桐。 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索性青衿今天撞破了,正好去看看。 “青音,你过来。” 陆蔓招手示意青音把耳朵贴近。 “你让青矜去盯紧丝桐,瞧着她都去了哪儿,还有,最近虞妈妈同丝桐走的近,你去查查,她可有求过丝桐办什么事?” 青音一一答应,转身便去办。 陆蔓对着池塘出了一会儿神,太阳越发高了,亭边柳树的树荫已经不够遮阳,她站起身,也慢悠悠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当天夜里,青音便将事情查出了一些眉目来。 她细细向陆蔓禀报了丝桐把琳琅送进宫的事:“二小姐院里的大丫鬟当时都带了进去,还有几个小丫鬟,也跟着得了福气,不过琳琅就没这么好命了,她当时不在进宫的名单里。” “怎么回事?”陆蔓本在把玩着一个刻着福禄二字的不倒翁,听到这儿抬起头看向青衿。“管事的人有胆子篡改了名单?” 青音摇摇头,神情十分愤慨,“那起下作胚子哪敢去动钦定的名单,小燕儿、苹果她们是第一批早跟着二小姐进了宫的,小丫鬟们都是后来典礼操办完再进去的。临去的前一夜,有个小丫鬟突然吃坏了肚子,在茅房摔倒,破了相。她的空,就由琳琅顶上去了。” 青衿也在这时赶了回来。 陆蔓把视线移向她,她心中一紧,手指绞着衣襟,径直跪了下来。“奴婢,奴婢办事不力······跟丢了丝桐。” “诶呀,你呀!”青音恨铁不成钢地走上前去,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骂道,“你能办成什么事情!” 青衿吓得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小声道:“蔓小姐,奴婢还想起来一件事······奴婢今天,瞧见府里的马车,从皇宫里出来——就在奴婢去跟着丝桐的路上。” 陆蔓的眼神凝住了。 青音也跟着叫了声,“小姐,青衿出去的时辰大约是辰时,若是李妈妈去的是宫里,那这时间就对的上了!” 陆蔓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很明显就是在赞同青音的想法。 “可是咱们如何能知道,她鬼鬼祟祟地送个食盒进宫干嘛?”青音又道,“难不成宫里还会短了皇后的吃食?抑或是——” 青音眼睛一亮,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咱们二小姐那身子弱极了,根本生不了孩子?所以夫人才会闷闷不乐这么久,还偷偷派李妈妈进宫去送东西?” “青音姐姐······没影的事情,你怎么能这么说——万一叫人听见了,岂不是给咱们小姐惹麻烦啊!”青衿吓得连连摆手,希望青音不要再说下去。 她眼睛不住地往各处张望,似乎生怕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偷听的人来。 “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陆蔓低头思索了片刻,忽然道,“倒是忘了还有一个人可以问。” 青音和青衿同时不解地看她。 “我那位便宜哥哥,芩知。” 陆蔓取了支笔,飞快地沾了墨写好一封信,又将信纸拎起来轻轻抖了抖,方才折好,交给青音。 “小姐是要将此事告诉端王爷?”青衿小声问,“可您之前闹成那样,也不肯跟他回端王府,这次他还会理会您的信吗?” “呵。”陆蔓略有些恼怒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轻嗤了一声,看向青衿,“你也跟了我这么久,不指望你同青音一样为我分担些,怎么净只会惹人生气?若不是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有时候我真想把你扔了去喂鱼。” 青衿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垂下头,再不敢多说话了。 陆蔓却还是向她解释了原因,“我的信他不想接,你不会说这是陆夫人给他的信?等他看了这信,必然会将信交给皇上。到时候皇上便知道了。” 想到这儿,陆蔓的心跳扑通扑通快了起来。 那个女人假若真的不能有孕,会不会被休弃?她若是后半生在冷宫里过,倒也和自己的处境没了两样吧。 宫外的这些事,琼瑰都无知无觉,就算知道也根本顾不上。 她原本因为腿上的伤躺在明和宫里心安理得地摆烂了几天,等腿好了以后,就被之前积累的一堆庶务包围了。 还没等她缓过来,东边的两位藩王又带着家眷欢欢喜喜地进京旅游来了。 不仅他们,扶启和周边小国也像说好了似的,齐齐在这个时候凑热闹一般派了特使过来商议事情。 于是秦岁晏就下令在毓芳阁摆了两天的正宴,第一天只宴请藩王同藩王妃他们,第二天宴请名单又包括了大使,还同时令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须来参加作陪。 官员们在毓芳阁宴饮,按制,琼瑰这个皇后就得随着皇帝的步伐,在不远处招待他们的家眷。 那些家眷有些有诰命在身,有些同皇室沾亲带故,这样一来,座次如何安排,又成了亲疏有别的体现。 虽然琼瑰硬撑着没有在这些事上去问秦岁晏,自己暗地里翻了无数之前的记录案例,然后亲自完成了名单交给秦岁晏去过目,其实她心里是很犯嘀咕的。 感觉自己混成了一个秘书,这个kpi能不能完成就看这个头能不能开好了。 好在秦岁晏似乎也忙,她送进去的名单很快又被恭四善原封送了回来。 琼瑰翻了翻,发现秦岁晏连朱笔圈阅都欠奉,她眨眨眼,也不知道这种算是肯定还是直接放弃,总有种辛苦劳动的成果没被老板认可的不快。 整件事里,唯一令琼瑰有点安慰的是两位王妃。 在万乾殿初见时,两位王妃一前一后随着自家夫君给琼瑰和秦岁晏行礼时,看上去都严肃的不行,举手投足间的仪态就算是题壁馆的嬷嬷在,恐怕也要拍手称赞。 明明一个是小家碧玉的清秀模样,另一个是爽朗明快的秀丽女子,硬是让标准露齿微笑整的很高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琼瑰看得心里直犯嘀咕,生怕这两个人就和之前见过的一些京中贵女般不好相处。 谁知宴席还没结束,两人就装不下去,频频露出真面目。 小家碧玉的和安郡王妃很喜欢京中食物,尤其是琼瑰特意加在菜谱里的瓜果类冰沙。 不仅吃了不少,最后还忍不住派了侍女来,委婉地跟琼瑰请教怎么做的。 琼瑰当然不会小气,直接将令人誊录了一份食谱做法交予她,和安郡王妃捧着薄薄的一张纸,笑的露出了小虎牙。 另一位宜安郡王妃则更直白些,见琼瑰与和安郡王妃的侍女有交流,危机感立马就来了,当场就站起身说也有礼物要送给琼瑰—— 就很像小时候领居家小孩在一起比考试成绩那种。 第二天晚上,席上的聊天风向转到边地政事上,琼瑰本来没注意到什么,反而饶有兴趣地跟着听了两句——毕竟从小到大的大部分考试都要考时政,关心国家大事几乎是现代人骨子里养成的习惯。 结果和安郡王妃这个小天使又偷偷派了侍女来,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希望琼瑰带她先去偏殿休息休息。 怕她是吃多了冰沙凉胃,琼瑰急吼吼地退场打算带她看御医,她却轻轻抿唇一笑,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琼瑰很快反应过来她刚刚是找了个托词想离席罢了,可是为什么呢。 她正蒙着,就看到宜安郡王妃并许多女眷都跟着出来了,宜安郡王妃一见到琼瑰就快言快语道:“娘娘和宜安郡王妃躲得倒快,嫔妾跟着各位诰命夫人差点没反应过来,嫔妾差点要被郡王责骂了。” 和安郡王妃瞅着琼瑰莞尔一笑,小巧的梨涡十分甜美。 琼瑰这才领悟了她刚刚的用意,她同样回报以微笑,又安抚地对宜安郡王妃道:“下次本宫一定记得叫上你一起。” 因着京都的昼夜温差有些大,更深露重,秦岁晏他们还未结束宴席,琼瑰想了想,又领着家眷们去了附近的竹轩馆,重新安排上席面,并且让宫人叫上了预备好的才艺表演。 琼瑰为了不影响不远处的毓芳阁,特意命人准备的是相对安静的皮影戏,还加了两个简单的魔术。 在座的贵人们虽然也常参加宴席,但对于魔术还是见得不多,见表演的宫女走进袋子里后,袋子便整个空了,像薄薄的纸片被拿在手中展示,都觉得很新奇。 一时间众人看得都很投入。 琼瑰则趁这个机会,仔细挨个地看了一眼她们,试图将她们分清并记在脑海里。 她的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终还是很遗憾地确定,陆家的家眷今天只来了陆蔓一个。 陆蔓倒是发现了琼瑰朝她看了一眼,但她也被魔术吸引,丝毫没在意。 她继续找,又意外地看到了坐在最外围、离她非常远的谢宛宁。 谢宛宁刚刚似乎也在悄悄地看着她,两人目光撞上的一刹那,谢宛宁便重重地偏开了头,同身边的人说起话来。 琼瑰叹了口气,放弃了过去聊一聊的愿望。 她刚打算好好去看节目的时候,宜安郡王妃突然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瞪大眼睛问琼瑰,“娘娘,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琼瑰乍被问,觉得莫名其妙,又跟着屏息听了听,周围除了第二场皮影戏的女师傅轻柔的声音在说着戏,哪有什么其他声音。 “宜安郡王妃可是困了?不若本宫派人先送你回去歇息?今夜确实有些晚了。” 她说着便朝立在一旁的良梓招了招手。 “不对,”宜安郡王妃严肃地摇摇头,还站起身来,离开座位欲往外间去。“是有声音的,有个小孩的哭声。” 琼瑰为了舞台效果,特意在皮影戏开场时命人将席间的灯烛熄灭几盏,只留了正前方水中看台周围的灯笼。 此时竹轩馆里光线幽暗,外间的连廊更是漆黑一片。 氛围立刻变得有些惊悚。 可宜安郡王妃胆子还挺大,刚说完那些话立即毫不犹豫就要踏出门,给身边丫鬟都吓坏了,满脸担忧地瞥了一眼琼瑰,似乎在求救。 琼瑰一阵无语。 没办法,只好带了几个人亲自跟过去,打算将人劝回来。 宜安郡王妃身材苗条修长,做事雷厉风行,走路速度也快了琼瑰好几倍,她跟的吃力,待进了廊下时,只能看见两个在极淡的身影已经远远穿梭在连廊前方。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宜安郡王妃一声惊呼,脚步顿住,躬下身去。 连廊上的几星灯光被水中看台的煌煌灯火一衬,太过微弱,琼瑰看不清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只得也跟着往那边疾走,顺便不忘让苹果去找附近的禁军守卫过来。 走到一半时,琼瑰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吓了她一跳,差点就要脱口喊“有鬼”了。 “你身子一向弱,抢先去了又有何用,等禁卫来了再过去也不迟,这里席上谁没看见,是宜安郡王妃自己不听劝要出去的,便是有什么事也是她咎由自取。” 随即响起的柔婉嗓音让她脑海里翻滚的念头都打住了。 她转头看去,跟着来的人正是谢宛宁,她说的急切,映着湖边的星点灯火,脸色有些红。 琼瑰一怔,目光不自觉地移向有点吃痛的手臂。 谢宛宁的视线随她下移,似乎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抓着琼瑰的手臂。 顿了顿,她赶忙抽回手,隐下眼中的担忧,还得体地朝琼瑰福了福身,道:“臣女失言,多有冒犯,还望娘娘海涵。” “你若担心,跟我过去便是了。” 琼瑰没什么表情,反手轻轻挽住了她的手臂,仍旧往前面宜安郡王妃身边走去。 谢宛宁看起来十分不情愿,无奈琼瑰很坚持,她也便跟着向那人群渐渐聚集的地方走。 走到近处,人群见琼瑰到了,都自觉地给她让开位置,露出连廊尽头的哭声的来源来。 那里有座五尺来高的假山石,形状嶙峋,夜晚看去十分像是一只怪兽。 赶来的禁军守卫带了很多火把来,一下子照亮了周围一切,也包括假山石中下部的许多大大小小的洞口。 谢宛宁看清其中一个洞口前露出了一个小孩子的脑袋来,连忙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琼瑰皱了皱眉,让良梓把她扶好,自己则上前细看。 宜安郡王妃正在问那个小孩话,“······好孩子,你试试憋气呢,能不能把头缩回去从卡口后面出来?” “这是怎么了?”琼瑰问。 “这好像是哪位大人家的孩子,跟着家里人来赴宴,结果瞒着母亲偷溜出来玩,路上碰到值夜的巡逻队伍,情急之下就躲到这石头后面,结果不小心把头卡住了出不来。” 宜安郡王妃一边对琼瑰介绍小孩的情况,一边盯着小孩往后用力拔脑袋的动作,鼓励道:“好孩子,再用些力,好像耳朵快缩回去了吧?” 琼瑰从旁边宫女手里接了只灯笼,提近了看,赫然发现那小孩喘着粗气往后缩,小脸和耳朵上都被山石擦出了许多条血痕来,惨兮兮的。 “这样不行,你先不要动。”琼瑰哭笑不得,连忙制止了小孩的做法,转头就向宫人吩咐道,“去找些软缎鹅绒枕头来,给他垫在脖子和脸周围,然后把这石头敲碎。” 宫人行动迅速,很快就按琼瑰说的布置好了,正要抡起小铁锤敲石头时,小孩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了。 宜安郡王妃离家有一段时间,十分想念自己家中的孩子,此刻哪受得了听见小孩的哭声,立刻上前抚着他的头轻声哄着。 可惜小孩哭得天昏地暗,口齿不清地叫着:“不要锤锤······不要······我要姆妈······娘······” 琼瑰在旁边看着他,十分为难——她压根不会哄孩子。 情急之下,琼瑰想起来,现在跟过来的都只是与她或者宜安郡王妃亲近的人,大部分赴宴的家眷,没有特别的命令,都只敢待在席上,没有四处走动。 “良梓,快回席上看看,哪位夫人丢了孩子······来这边认领一下。” 等了一会儿,孩子仍哭啼宜安郡王妃眼睛一红,转过头来看向琼瑰,目光里带有责备之意。 琼瑰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看着她做什么,她还没有当母亲的经验。宜安郡王妃都哄不好孩子,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但是宜安郡王妃不仅眼神谴责她,还说的十分直白,“娘娘,您也过来逗逗这孩子,好歹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呢,看他这些伤,身上肯定痛死了。” 那眼神像在说琼瑰哪怕就动动嘴皮子,都比干站着强。 谢宛宁也悄眯眯地凑上来了,对孩子笑了笑,孩子理都不理,还是哇哇大哭,谢宛宁有些尴尬地抬眼四处看了看。 忽然看到远处又亮了一条火龙,正沿着湖岸往这边移动,看样子似乎是从毓芳阁出来的队伍。 她担忧地拉了拉琼瑰衣袖,暗示琼瑰去看。 眼看这哭声都惊动毓芳阁那边了,琼瑰没办法,左右看看,随手就从旁边的树枝上摘了片叶子,心一横,就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叶笛清脆悠扬的声音响了没多久,居然真的奏了效。 那孩子抖了抖脑袋,吃力地往笛声的方向转了些角度,勉强看清了琼瑰的侧脸,还有她放于唇边的那片仿佛有魔力的青绿叶片。 他一时忘了哭泣,只顾张大眼睛盯着琼瑰看。 宜安郡王妃在旁满意地笑。 瞧见这场面,谢宛宁连忙朝手里执锤的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趁机动手敲碎石头。 宫人们十分果断,三下五除二便将洞口清理扩大,足能使孩子安全自如地从洞口脱身了。 孩子的母亲也在这时赶了过来,远远就扑过来一把搂住了孩子,哀哀哭骂了两句,“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夜里在宫中乱跑什么,母亲都快被你吓死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和你父亲······” 良梓轻轻咳嗽一声。 立即有两个宫女会意,上前去安抚那位年轻的夫人。 夫人想起来琼瑰还在场,连忙带着儿子扑倒在脚下,连连磕头感谢,“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恩大德,臣妇永世不敢忘······” 琼瑰连连摆手,一边去扶她,一边解释道:“这事你要谢,应当谢谢宜安郡王妃才是,若不是她耳力出众,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又执意要来看看,恐怕孩子还要——” 她将人扶起来,看清了对方面容以后,嘴里的话就卡住了。 这位年轻的夫人,琼瑰很多年前第一次参加嘉然郡主的宴会时,替人背锅的正主,和订婚的人在桥上相会的曲清姿。 她今日穿着秋香色的命妇服饰,发髻也高高盘着,模样变了不少,琼瑰险些没认出来。 那位年轻夫人也小小啊了一声,见琼瑰有些迟疑,似乎是认出了她来,转而满脸羞愧,又要跪下。 琼瑰大概能猜到她的忧惧——之前冤枉琼瑰私会外男的事,曲清姿虽不是始作俑者,可却也没站出来为琼瑰说过一句公道话,这时再见到已经是皇后的琼瑰,焉能不惧不愧? 不少女眷都对曲清姿的表现疑惑不已,窃窃私语着,包括陆蔓在内,都等着看好戏。 “好了,孩子找到便好,这里风大,且先回席吧。”琼瑰拦住曲清姿下跪的动作,淡淡道。 宜安郡王妃瞧出些端倪,也插进来打趣道:“至于谢恩,夫人也不必急于一时,日后请我去家中做客便是。” 曲清姿感激地点头应了,将孩子的肩膀紧紧搂住。 正巧秦岁晏那边已经散宴,琼瑰也顺势让人送各位夫人出宫去,回自己家的马车。 天色太晚,她本打算将谢宛宁留在宫中过夜,无奈此事一了,谢宛宁便急急地回到了人群中,生怕琼瑰再去找她的样子,琼瑰只好作罢。 人群一散,卸去了紧张感,疲倦也如潮水一般漫上全身,唯有兴奋还在。 今天这个宴会除了最后一点突发事件,也算无可挑剔了。 应该能往自己的皇后履历里添上一笔。 夜色如水,湖面却平华如镜,与头顶星空悠悠相连,使人生出一种步月踏星的幻梦感。 从毓芳阁回明和宫的一路上,她都在喜滋滋地跟良梓和苹果、山竹复盘宴会的准备工作,到了明和宫门口还觉得意犹未尽,甚至还有一点点怀念身为社畜的日子。 压根没注意到,途经湖岸时,岸那边八角攒尖顶的亭子里,立着一个身影,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直到提着宫灯的一队人影走远,再也看不见,秦岁晏才转过身,在石凳上坐下。 台阶下的恭四善正同方才领来的禁军守卫恭敬弯腰站着。 “方才,”秦岁晏状似随意地问,“皇后叫你们过去所为何事?” 恭四善本来奉命去竹轩馆察看情况,但走到一半,葛罗过来传信,说皇后那边事情已经处理妥当,秦岁晏便没有再让恭四善过去打扰,只让他把参与了事件始末的禁军守卫叫来。 守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秦岁晏便没有再问,挥挥手让人退下。 他一个人在亭中坐了一会儿,垂着眼,看不出喜怒,恭四善还以为他睡着了,正想上前去叫醒,没想到身后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再一回头,身边不止多了个木萧,还多个了俊秀的青年。 恭四善小声“诶哟”了一声,却觑着秦岁晏的方向,只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便摇着头退下了。 秦岁晏上朝时,他也会陪同,虽是立在柱子后面,却也能看见朝臣的样子,朝中或大或小的臣子,恭四善都眼熟。 今日这位身着湖蓝色罩衫、腰上佩着块罕见的玄色玉珏的青年,他一眼便认出,是那位有从龙之功被特许袭了老端王爷爵位的芩知。 他漏夜前来拜见,秦岁晏一直在等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恭四善很自觉地退守到几丈外,老实地跟禁卫军待在一起。 “陛下久等。” 芩知见到秦岁晏后,行完礼后,便匆匆道:“微臣有一件事要禀报,但事情紧急,微臣无瑕、也无法验明真假,所以——” 秦岁晏微抬了眼,眼风扫过,不怒自威。 芩知只觉得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震慑着,难以继续说出话。 今夜秦岁晏本没有召见他的打算,是他擅自动用了木萧留下的暗卫联络宫中,要求见秦岁晏。 秦岁晏在这深夜里等了他许久,可他能带来的却只是一个真假都不能保证的消息,实在是不好说。 他只好跪了下去,忐忑地等秦岁晏的态度。 秦岁晏淡淡道:“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芩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皇后娘娘的庶姐,陆蔓,派人给臣府上送了一封信,信中所言事关重大,臣不敢隐瞒拖延,信在此处,请皇上过目。” 说罢,便从袖袋中小心翼翼取出信,递给木岫由他呈与秦岁晏。 那薄薄的一封信看上去十分简短,只有几行,秦岁晏只扫了一眼便悉数尽览。 视线扫至末尾,忽然变得凌厉至极。 芩知低着头,还在等秦岁晏示下,身边忽然掠起一阵疾风,带来似刀刮过皮肉的火辣辣痛感。 他连忙闪身躲避,仓促间只看见秦岁晏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眨眼消失在笼罩四野、渐浓如漆的夜色里,再也看不见。 木岫皱着眉,抓起飘落在地的那封信,也很快跟了上去。 芩知整个人犹如脱水一般,精疲力竭地靠坐在亭子的台阶上,手搭着美人靠,深呼吸着平复自己。 刚刚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 秦岁晏什么都没说,可是浑身散发的暴虐气息,他却感觉得无比清晰。 恭四善察觉到不对劲,一溜烟小跑着赶来亭中,瞧见芩知的样子,也傻眼了,支吾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圆场。 “端王爷,您这是······这是······” “本王胆子太小,见不得大事罢了,恭总管见笑。”芩知虚弱地朝他笑了笑,浑不在意地继续半摊的姿势。“天意难测啊,谁知何时就风雨满楼了。” 仿佛是为了映证他说的话一般,天空中突然轰隆响了一声雷,沉闷不清,犹如猛兽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吼。 恭四善也不禁跟着一抖,缩缩头道:“诶哟走吧端王爷,七月里这天气啊,说变就变,怕是马上就要下阵雨了。皇上也没让您在这儿等吧。” “嗯,你说的对,皇上没有让本王在这儿等。”芩知说着,语气难得的带了丝后怕。 他似乎被恭四善无意间的话点醒了,想起来现在不该是枯坐的时候,便又急匆匆出了宫。 那陆蔓在信中说,看到陆府的人往宫中送药,推测是让人怀孕的土方子,她的意思很明了,就差明说皇后可能不孕这事了。 可皇后若是当真不孕,之前进宫时宫中嬷嬷便该告诉秦岁晏。 以他性格,断不会将后位交给一个无嗣的女人,留到今日授人以柄,哪怕那人是他用来笼络旧臣的太师的女儿。 现今朝政已然被秦岁晏整治的平稳,陆太师的用处渐渐弱了,他从牢中虽被释放,身上实职却没留两个,只空余太师的虚衔。 这位皇后若当真不能有孕,那往后的日子可就十分不好过了。 但如今多事之秋,这药,有没有可能另有他用? 陆蔓在闺中没法细查,他这会儿,可不有机会去好好查探吗? 带着千回百转的思绪,芩知出了宫门,直奔自己的私宅而去。 第59章 . 要个孩子? ······…… 也许是太过劳累, 夜里琼瑰入睡的极快,一个梦都没有做。 本以为一夜能安稳睡到天亮的,谁知, 中间还是被搅和了。 “砰!” 一声巨响,琼瑰猛地睁开眼,身子跟着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感觉床榻、旁边的立柜乃至整间房子都抖动了一下。 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巨人在拨动着玩具小房子。 琼瑰睡眼惺忪地反应了两秒, 才撑起身子,打算扯着嗓子通知宫里人地震了—— 然而秦岁晏就在这个时候托着一盏灯出现在她视线里。 到嘴边的话语又被琼瑰悉数咽下, 怔怔地看着他步履急促地朝自己而来。 他虽然走的很急, 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却连褶皱都没有一丝, 平平整整,和他的人一样端秀。 若不是那起伏的呼吸像海潮一般,琼瑰还以为他只是散步路经明和宫, 顺便进来视察一下。 琼瑰说不清,看到秦岁晏停在床榻前不再靠近时,心里隐隐的失落感和落空的期待,到底算不算自虐。 他只用幽深的眼神,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她就忍不住想抛弃前嫌, 贴近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声音,弄清楚那双眼睛里面她看不懂的东西。 还不待她想出合适的话语,秦岁晏又转身出去了。 良梓和苹果跟着进来,一脸惊惶地要服侍琼瑰穿戴。 “怎么回事?”琼瑰皱眉,却不是在问苹果和良梓,更像是低声自言自语。 毕竟苹果和良梓两人, 自己都还披散着头发,身上也只在睡衣外披了一件外袍。 一眼便能看出也是猝不及防被人传唤来的。 “燕儿姐说——外面有太医在候着,似乎是陛下带来的。” 苹果听到琼瑰的话,出乎意料地给出了答案。 “是宴上的菜品有什么不对么?”琼瑰吃了一惊,主动配合起来,穿衣速度加快不少,“有人食物中毒?” 苹果飞快地摇摇头,肯定道:“燕儿姐说来的人是院正,看来是给您请脉。” 主仆正嘀咕着,屏风外已经传来了御医苍老的声音:“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秦岁晏又从屏风后回到拔步床前,轻睨了一眼良梓。 良梓便识趣地放下幔帐将琼瑰笼在其中,和苹果两人立侍左右。 “陈医正。”秦岁晏一声唤,老太医便颤颤巍巍地绕过屏风来,为琼瑰把脉。 隔着幔帐,琼瑰也不知外面的具体情况,诊脉的过程里,空气异常沉闷,没有一个人说话。 等了许久,琼瑰手腕空悬着,有些酸。 她悄悄动了动,没想到立刻被帐外的人按住。 指腹的凉意摩挲着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暗含着警告的力道。 琼瑰老实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老院正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放弃了还是已经诊出了结果,里间的琼瑰跟着心一揪。 对于她来说,这两种结果好像都不是很能接受。 她不会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绝症吧? 怎么办,古代这愁人的医疗水平,她难道要天天喝草药了? 按压在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了,一阵脚步声远去后,良梓和苹果重又将幔帐用帐钩挂起,服侍琼瑰重新安置。 “你们有听到太医说什么吗?” 琼瑰好奇极了,那位太医有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反而一诊完脉就跟着秦岁晏出去了。 良梓和苹果都摇摇头,还劝琼瑰早点休息,不要多想。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您且宽下心。” 苹果也说:“若是当真有问题,太医定会留下药方,可奴婢方才留了心,他跟着陛下直接出了咱们明和宫,那便说明,没什么要紧事的。” “那,明天白天再问问看好了,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 琼瑰也觉得应该如此,她打了个哈欠,困意卷土重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苹果只说对了一半。 陈院正确实是跟着秦岁晏出了宫,但他并没有回太医院,而是转眼就又跟着秦岁晏到了勤胥殿。 进殿以后,陈院正不需人催,自己将诊脉半天所得的信息一股脑报与秦岁晏听。 “娘娘一贯有气血虚弱的毛病,此番似乎又添了些阳气浮越的浮脉之状。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急需细致调养,不可忧思过劳,此外,娘娘时有发热恐自己未能察觉,这也是中气亏乏不能内守的缘故。 “待腿伤和膝伤养好,再服用微臣开的药,想来过了八月便能大好。” 秦岁晏原本正随手翻着一本折子,听了这些,只问了一句:“皇后她,是否有身孕。” 此问令陈院正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秦岁晏这意思到底是想听到哪种答案。 因召见他的时间是在半夜,有些微妙,他左思右想生怕说错了话,无意间戳破了帝后之间的龃龉,到时候两处获罪。 但又不敢不据实说明,毕竟欺君是要满门抄斩的。 反复权衡后,陈院正跪下道:“娘娘身子虚弱,不易有孕,待调理一番,当不是难事。” 秦岁晏听闻,便将太医晾在了一旁,自己在书房伏案良久。 等到了白天,他又照常去上朝议政,下朝后依旧留了些重臣和将领,谈到半宿方才散去。 陈院正再见到秦岁晏时,已经不如昨夜那么平和了。 白天秦岁晏不在时,有人给他拿了几丸药来,让他辨认研究。 然而那药性味极其古怪,似乎不是中原所有的药材制成。 假若是其他地方口口相传的偏方,没有在书典中记载过,他也是有力无处使。 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那药有没有毒,毒性如何。 陈院正惴惴不安地守在药杵和碾成齑粉的药丸、熬烘过的药渣旁边,一筹莫展地等候发落。 出乎意料,秦岁晏听他说完情况以后,居然也没有为难他,而是让恭总管送他出宫去。 随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低声同皇帝说起了话。 临出门前陈院正悄悄打量了一眼内室的方向,这一眼,几乎吓得他魂飞魄散,肝胆俱颤。 珠帘后,那位年轻皇帝,正站在红木几案前,面无表情地舀了一勺他煎好用来研究的药,毫不犹豫地喝下。 似乎那不是性质未定的药,而是平常的水。 那药到底有什么作用,还有,为何要他漏夜去给皇后诊脉······ 这桩桩件件上有着无数个疑点,恐怕随便一个的真相都不是他一介大夫能承受得起的。 走在宫中寂静的甬道里,陈院正只感觉浓稠黑夜里一座座庞大的宫殿和连绵不断的宫墙,就像被铁链锁住的蹲伏巨兽,十分可怖。 他大气也不敢喘,出了宫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家中,当夜就发起高烧向太医院告假。 他不知道的是,勤胥殿中,木岫已经和秦岁晏禀报:“陛下,方才陈院正瞧见您喝药了。” 秦岁晏甚至懒得理会,只是直白地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芩知查到了什么。” 木岫从袖中拿出一根信筒,取出了木戎送来的密信,正要交给秦岁晏,没想到秦岁晏却没有接的意思,似乎不想看,只让他来说。 “和您所料一样,”木岫展开信认真看完,顿了顿,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来。 “他亲自跟踪了陆府的一个婢女,发现此人暗地里不仅同扶启的人有往来,还是乌干回一个重臣的养女,十岁不到便被送进了大雍,化名丝桐。” “端王爷抓了她回去审问,然而这人死活说不出药有何用,想来是贤音对她亦有所保留。” 秦岁晏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语气极为罕见地流露出一点不耐来,“说重点。” 木岫思索了一番,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主子说的“重点”是指有关皇后的事,而非他想的扶启人的暗线。 “对那药,丝桐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是,木戎从贤音的两个侍女嘴里撬出了原委。 “娘娘去万佛寺进香的那日,陆夫人也被贤音公主掳去寺中,天黑才放出来,药便是那天转到了陆夫人手中。公主的侍女还说——” 木岫咬咬牙,还是未能说下去。 未料秦岁晏不再催他,薄唇开合,冷静又清晰地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药只对有孕的人才有毒。” 木岫猛然抬头,满眼的讶异无法抑制,在接触到那团烈焰般的目光时,重重低下头去,竭力压下惊骇道:“是。” 怪不得昨夜主子看到信中内容,便急召院正去为皇后娘娘诊脉。 他只怕,昨夜便推算出整件事的全貌,只是还需一点证据来肯定罢了。 “果真如此。”秦岁晏语气森然,轻而又轻地问,“如若,一直无孕,此药是否对身体无害。” 木岫艰难地应道:“是。” “是了。”秦岁晏唇边逸了一缕冷笑,眼眸冰冷,“朕也喝过,却全然无感。” 木岫心中一阵发紧。 之前他想着,陆府送进来给皇后的药,就算不是什么上等补品,也不至于对人有害。 是以看秦岁晏喝下药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太多感触。 谁知道这药竟如此凶险,毒发时会全身痉挛最后抽痛而死。 主子当时不愿意接那封密信,应该是根本不想看到自己的猜测被证实吧。 他竟甘愿陪着皇后喝下毒药,同生共死。 木岫一时只觉得五味杂陈,怔怔在原地立着,心神却十分不稳。 密信很快被投入紫金炉中焚烧成了灰烬,而秦岁晏早已伏案书写着什么。 殿中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时不时传来两声凄厉的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秦岁晏站起身来,突兀地咳嗽了起来。 然而他很快执了一方素帕捂住唇边,重又俯下身继续在一封奏折上批阅着。 末了,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啪”,仿佛脆木折断的声音。 木岫紧张地朝秦岁晏看去,一眼便察觉出握着紫毫笔的手用的力道大得有些不正常,青筋毕露。 “传赵闵毅、赵志成。” 秦岁晏忽然道。 木岫领了命令,即刻出了勤胥殿。 约莫一个时辰后,东边鸡鸣欲曙,两位将军披着锦绸披风,匆匆进了宫。 恭四善早上带着安排好的御膳想进勤胥殿时,却被门口守着的木萧拦在外面。 当着他的小太监徒弟的面,恭四善觉得就这样离开有些下不来台。 但木萧向来寡言,那个性格也不是好相与的。 正巧木岫从里面打开了门,恭四善便迎上去问:“木统领,里间议事完了吗?老奴这还等着给皇上送早膳呢。” 木岫只微微摇了摇头,侧身绕开他便急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又有两名臣子被叫了殿中。 直至该上朝了,恭四善等在门口,终于看见殿中走出来了几位武将,面色都十分肃穆,让人不敢靠近。 跟着恭四善的小太监才刚进宫,望见那些将军中还有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顿时来了好奇心。 他悄悄问恭四善:“义父,是不是要打战了?咱们人少么,你看那个绿铠甲的将军,他——” 这一连串童言无忌倒把恭四善吓得赶忙上来捂他的嘴巴,一叠声叫,“小崽子,消停些吧,这些话是你能说的?!你还要不要脖子上的东西了?” 正教育着徒弟,殿中的侍卫便告诉他,陛下叫他进去。 恭四善连忙叫后面呈御膳的人都打起精神来,送进殿中去。 彼时秦岁晏仍在书案前,面前摆了几页信纸,下笔飞快,一页信文一气呵成。 及至最后一张,他写了几个字忽然便停住了。 恭四善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便眼巴巴地等着。 本以为秦岁晏会如之前一样,很快将最后一页也完成了,他却又轻轻松开手,将掌中笔杆碎裂、混着丝丝血迹的紫毫扔了出去。 紫毫笔在案上艰难滚了一圈,最终因为断裂的笔身而停住。 柔软笔锋蹭在秦岁晏之前用过的素帕上,很快洇晕开一团墨色。 但若仔细去看,还是能看到那一团墨色下掩着的、一点未消融的血迹。 木岫在旁默不作声地将所有信都封好取走,又默默地将素帕和紫毫笔都收了起来,预备拿去烧掉。 秦岁晏这才转到外间,看到恭四善和他那一堆御膳时,却只是轻飘飘给了个眼神,留了句话,脚步未顿,径直往万乾殿去了。 “送去平寿苑。” 平寿苑是秦岁晏登基之后设在宫中的一个小书院,里面只有几个小孩,葛罗也在其中。 恭四善叹了口气,知道他是不打算用膳了。 “得,今天又便宜平寿苑那些小子了,将这些分装一下,赏赐过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摇头,陛下这样没日没夜地忙,到头来身体垮了都没人心疼。 皇后娘娘也真是,说好了用膳的时候常来劝劝陛下、陪他一起吃点东西,却连一天都没坚持到,还得是他恭四善自己督促着才行。 将送膳去平寿苑的差事交给徒弟后,恭四善便赶紧追去万乾殿等候。 这次朝会同往常明显不一样,两位藩王居然也在臣子之中,一众大臣泾渭分明地分了派。 饶是恭四善这种从来对引经据典的政事奏对号不感兴趣的人,这回也听得出他们是在吵架。 而吵架的重点,竟然真的是徒弟早间那天真一问——“不会要打战了吧?” 他夹在其中努力地听,偶尔从那些文绉绉的词里面辨认出一两个地名国名,诸如“乌干回”、“连赫城”、“扶启”,过了好久,才勉强弄明白这些人讨论的具体事件。 漠疆的霜灾雪灾太严重,乌干回抢了扶启的地方,扶启来大雍求援了。 但问题是······乌干回也派了人来,说愿意同大雍交好。 只要大雍不派兵增援扶启,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作为诚意,他们愿意拿出五座城来回报大雍。 是战是和,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主和的一派多是些文官,以谢朓谢侯爷和几位殿阁大学士为首,说应与民修养生息,不宜大兴干戈。 再说乌干回如此低姿态,接纳它也同时彰显了大雍的大国气度。 主战的一派成分就很复杂了,天明时他在勤胥殿见到的那一批武将自是不提,还有一些新科刚提上来的官职不高却极为积极的青年官员。 除此之外,陆太师以及他的儿子陆升阆都在其中。 而管着钱粮基建后勤的户部、工部以及兵部,就由着他们唇枪舌战,一个个板着脸,缩着脑袋,似乎根本不想看到那些人。 秦岁晏也由着他们自己找人辩论,或是一对一单挑,或是一对多舌战群儒。 他只是微靠在龙椅上,淡静地撑着额头,在最关键的时候点一句。 如此争论了足足好几个时辰,最终事情还是没有当堂定下。 但下朝后,秦岁晏又连着召见了好几批人。 一直到日落西山,浸染了苍蓝夜色的薄暮逼得宫灯不得不亮起来,恭四善才得到了一整天以来属于他自己的第一份正经差事。 秦岁晏让他去请皇后来勤胥殿用晚膳。 “诶,老奴这就去!” 恭四善简直喜出望外了,答应了一声就急急往明和宫赶。 然而他到了明和宫,才发现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白高兴了。 琼瑰已经在用晚膳了,她身边还不止一个人,两个藩王王妃一左一右,也不知道在聊什么,正笑的前仰后合。 恭四善总感觉自己不该出现在这个灯明酒暖的好地方,简直是大煞风景。 怪不得娘娘想不起来陪陛下用膳,人家自己正乐呵着呢。 他一边为秦岁晏鸣不平,一边假装看不到两个王妃看见他时重又摆出来的笑不露齿的姿态。 “娘娘,陛下有要事请您去勤胥殿,您看?” “嗯?”琼瑰正放下筷子,拿了帕子摁在嘴上,听到这,不由得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碗里喷香的蘸酱酥鸡丝,不是十分舍得。 她想了想,对恭四善道:“公公请去回禀陛下,本宫马上就来。” 恭四善留了个心眼,虽然垂手应了,却没有马上离开。 果不其然,他刚有离开的动作,琼瑰就又夹起了一筷子鸡丝。 她还笑眯眯地对和安郡王妃道:“里面加了一点糯米的,你尝尝,味道比上次中午的醇厚一些。” 恭四善想起自家陛下已经几天没怎么好好用过膳,胆子猛地大了起来,转头就对琼瑰道:“娘娘,让陛下久等可不好,恐怕您得马上动身前去了。” 琼瑰皱起眉,刚想说什么,和安郡王妃就善解人意道:“既然是皇上来请娘娘,娘娘自当以皇上为重,嫔妾们自己在此用膳也十分自在,娘娘不用挂心。” 宜安郡王妃也跟着放下筷子催她:“娘娘快去吧,嫔妾们叨扰主人这么久,本就有些不好意思,没得再让您为了我们耽误谒见陛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琼瑰再不情愿,也只能从座位上起身,随着恭四善去勤胥殿。 两位王妃望着她的背影出了正殿门,才相视一眼,踌躇着谁先开口说话。 “皇后娘娘,虽然之前的声名不太好,但似乎,为人端和善良,平易近人?” 和安郡王妃小声地说着,又低下头去夹了一点琼瑰之前说的蘸酱鸡丝。 她一说话,宜安郡王妃也不绷着了,很快附和地点头道:“妹妹这倒是与我想到一起了,不瞒你说,来京中之前,我满心都忐忑的很······如今见到了皇后娘娘,倒是一日比一日放心。” “姐姐这话说到了我心坎上呢,”和安郡王妃噗嗤轻声笑了,温温柔柔道:“便是明日回南边去,将我儿送来,我也不怕了。” 说到这儿,两人眉目间都染了一丝忧愁。 宜安郡王妃不忍见对方和自己一样伤心,故意道:“进京为质也不过几年而已,既然不怕了,何苦还皱着一张脸,我家是个小子,调皮的很,送来京中后,皇后娘娘可得头疼了。你家那位性子如何?” “尹儿他,还算乖巧的,平日里最听我的话,皇后娘娘应当会喜欢他的性子。” 和安郡王妃提及自己的儿子,言语间里有了一点骄傲。“他虚岁五岁不知能不能为兄?” 宜安郡王妃原本有些替自己儿子那调皮性子发愁,听到这儿眼睛一亮,轻轻拍了拍笑道:“我家昊儿刚满六岁,比你家孩子长一岁!” “那便让尹儿拜昊儿为兄好了。”和安郡王妃掩了唇笑。 “行,干脆让他们俩都拜皇后娘娘为干娘好了。”宜安郡王妃斟了一杯酒,已经憧憬起来了。 两人在席间聊得欢畅,走在长廊上的琼瑰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鼻子。 “娘娘可是不舒服?”恭四善注意到动静,侧身问琼瑰。 “公公放心,”琼瑰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天气有些干燥,本宫没有感染风寒。” 恭四善不好意思地躬身笑了笑。 到了地方,待琼瑰进去后,恭四善便将门扇合上了,连良梓都被拦在了门外。 苹果和良梓都觉得不妥当,想着是不是应当进去看看,然而木岫不知何时来到廊下,冲她们笑道:“两位姐姐何故如此惊慌,主子只是请皇后娘娘过来用膳而已。” 苹果和良梓立即转头去看恭四善。 恭四善因为自己找的借口被拆穿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只当自己耳背眼瞎,对两人无声的控诉当看不见。 里间,琼瑰看到面前摆了一长条的各色菜品,也跟着怔了怔。 秦岁晏已经执了双筷子,正往玉碗里夹菜,见她还在发呆,便温声道:“过来坐下,陪朕一起用膳。” 琼瑰慢吞吞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两天不见,秦岁晏似乎又清减不少。 他今日穿了件米白色暗绣团龙纹的龙袍,头发松散地披拂在肩上,漆黑的发丝还有些潮润。 似乎刚沐浴完,整个人眉眼显得比平日慵懒柔和。 乍一看去,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初见时矜贵温秀的公子模样。 然而琼瑰忘不了他半夜闯入自己的房间,到现在都没给过解释这件事。 有些事她不能问,问了会更适得其反,那她便忍住不问。 可这件事,她总该有一点知情权吧。 秦岁晏将玉碗布满菜后,放到了琼瑰面前,一双琉璃质般的眸子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琼瑰竟从那里面,感觉出一丝温柔。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接了过去,认认真真地同他吃起饭菜来。 虽然她本是在自己宫中用膳用到一半被拖来的,但是这会儿,她好像又能再多吃点了。 待一顿饭吃得差不多,瞅着秦岁晏慢悠悠喝汤之际,琼瑰还是忍不住,主动问道:“陛下,臣妾能问一个问题吗?” 秦岁晏微微颔首,眸子很专注地看向她。 “那天半夜······太医后来有没有说什么?” 她那天太困了,所以秦岁晏离去后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醒来,才发现明和宫寝殿的门坏了大半扇。 一问吓一跳,秦岁晏当时冲进寝殿时太过突然,宫人们还没来得及去开门,他便自己破门而入了。 “没有。”秦岁晏微微一笑,似乎含了些歉意,“扰了皇后清眠,是朕之过。” 明明这人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会儿突然半夜等不及通传,直接踹坏门要叫见她,会没有事? “······嗯。”琼瑰失望地低下头去,不知该说什么。 秦岁晏甚至不肯好好撒个谎来骗她了。 她真的感觉,他们之间的问题很大,也很想努力去改善,却有些不知从何下手了。 好多事,不是她鸵鸟地忍住不看、不管,就可以真的当做没发生。 “近来皇后似乎很忙?”秦岁晏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主动调了话题。 他似乎想引琼瑰多说些说话,琼瑰却兴致不高。 “哦······也还好。” “和两位王妃相处如何?”秦岁晏一点一点发掘话题,循循善诱。 “两位王妃人都很有趣,”琼瑰想到那两个小可爱,唇边终于不自觉地漾起一抹笑。 落在秦岁晏眼中,让他也跟着唇角微弯。 宜安郡王妃跟和安郡王妃十分好相处,不过她们谈的最多的话题,其实是孩子。 偶尔看见琼瑰,还会时常催她也要上心,明里暗里给了一堆生孩子的经验,鼓励她不要害怕。 琼瑰其实没那么喜欢孩子。 但是刚刚,秦岁晏给她递过盛着满满当当饭菜的碗时,她忽然觉得,这个时候有个小不点,软软地在旁边喊着爸爸妈妈的场景,会十分温馨。 可惜孩子这事······琼瑰一个人说了不算呐。 想到这儿,琼瑰忽然望向秦岁晏,脸色红扑扑的,剪水清眸异常明亮:“陛下,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啪嗒”,秦岁晏握的好好的筷子突然掉到了地上。 他望向琼瑰期待的眼眸,神情晦暗难明。 第60章 . 欢娱在今夕 ······ 外间的风大了起来, 吹的窗格发出轻响,反而衬得殿内有些过分安静了。 秦岁晏已经垂下眼,仿佛在深思。 侧颜静静映在摇曳的晕黄烛光中, 如高岭寒雪,幽谷深梅,凛然遥远。 不知怎么,琼瑰忽然想起样貌被藏于纸上的灵动少女, 那双眼睛灿若星子,静极生妍。 如果对着那样的眸子······恐怕谁都不会把目光移开吧。 琼瑰微微一笑, 忽觉有些落寞。 方才秦岁晏惊诧的表现落在她眼中, 几乎就是当头一棒的拒绝。 他没有说一个字, 却比说了一万个字更伤人。 那双筷子有一只恰巧滚落到琼瑰脚边,她咬咬唇,想俯下身去悄悄帮秦岁晏捡起, 顺便结束这个似乎无法继续的尴尬提议。 然而,转身低头时,面前却被米色身影挡住。 她仰起头看去,秦岁晏不知何时已快步走到了她身边,神色已如常平静,向她伸过手来。 琼瑰不明所以地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几乎是一放进去,就被他珍而重之地握住。 “我······方才的话,我开玩笑的,其实也不着急······”琼瑰如坠雾里,怕他是出于责任使然,所以思考之后决定顺着她的要求,便下意识地解释:“可能是最近听两位王妃谈及了她们的孩子, 听得有些多所以······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的。” 她的声音很急切,带着些鼻音,软软的,明显没什么说服力。 秦岁晏只是淡淡一笑,恍若未闻,握着她的手却紧紧收束,似乎怕琼瑰半途逃走。 “恭四善。”他低低唤人,“把这里收拾好,再去燃一炉前日西域新贡的荼无香。” 说罢,便欲带着琼瑰离去。 “陛下——”琼瑰本来没打算今晚就留宿勤胥殿的,毕竟明和宫还有两位王妃在呢,自己总不好真的把人撂下不管了吧。 可是秦岁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修若梅骨的食指竖在琼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里不适合,进内寝殿再说。” “还是,”秦岁晏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声音好似有些疑惑,“皇后觉得,有比床帏更适合夫妻间闲话的地方?朕愿听闻之。” “啊?”琼瑰脸色绯红,感觉怎么都说不清了。“不是——我不是说刚刚······那个是一时、一时······” 外间的香炉已然燃上,袅袅香气萦绕在鼻尖,熏得人有些发晕。 这香的气味挺特别的,不似以往宫中用的那些,西域进贡来的荼无香? 琼瑰也没有多想,注意力很快被旁的事情吸引走。 隔着一道屏风,恭四善还有宫女们正在外间整理呢,她偏开头去,不安地望着他们影影绰绰的动作,生怕被听到羞人的只言片语。 好在恭四善他们动作迅速,很快便齐齐出了殿,将门关好。 琼瑰长长舒了一口气,也忘了自己到底在辩解些什么,只顾左右看看,避开秦岁晏的眼神。 眼前的少女粉腮凝脂,羞涩可爱,顾盼间神采飞扬而不自知。 秦岁晏眸色愈深,忽然低头靠近她耳边,亲上小巧圆润的耳垂。 耳边突然清晰的喘|息,吓了琼瑰一个激灵,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热意慢慢涌了上来,朦胧间,她好像听到秦岁晏的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皇后说过的话,朕每个字都会当真,哪怕是玩笑。” 他说着,打横抱起琼瑰,向床榻走去。 帐幔被放下,周围一切的只剩下一个清浅的轮廓。 琼瑰只感觉口干舌燥,秦岁晏的指尖却还是那样凉,仿佛漫不经心般划过,层层衣饰就被那修长的手指挑开,散落在身侧。 “可是······如果我对你说谎了······” 昏昏沉沉之间,她还是惦记着这件事。 她害怕,哪天一睁眼,真的看到秦岁晏用之前梦里那样冰雪般冷漠的眼神看她。 秦岁晏欺身而上,细细地顺着她的光洁额头、秀美琼鼻,一路吻至雪腮,最终停在薄染水光的红唇边,带着情|欲的嗓音有丝丝喑哑。 “若你能长久陪在朕身边,”他轻轻抚过怀里人微蹙的蛾眉,声音渐低,“便是谎言,我亦甘之如饴。” 他那双皎若秋水的眼睛看过来时,光华炽盛。 似乎在无言地立誓。 琼瑰眼眶微微一红,却还是无法放任自己完全相信。 她想,一定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隐瞒了多大的事,才会这样宽容。 他也一定不知道,自己早就知晓他心中藏着一个人,却故意不肯放手。 情动处的许诺,如果能当真就好了。 迷离的视线里,秦岁晏俯身在她面前,双手扣住她的肩膀,黑发披拂垂下,同她的头发暧昧交缠,琼瑰悄悄捻了一缕在绕在指间,不忍放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她心里默念着,沉沉睡了过去。 秦岁晏低头凝视着怀中睡姿恬静的女子,轻轻唤她,“皇后。” “琼瑰?” 没人回应他。 想是那荼无香起了效用,她暂时醒不过来了。 秦岁晏抱着她起身,进了旁边的净室。 浴池里早已被备好了热水,水气蒸腾间,怀里女子的面容越发模糊,只剩星点薄润的红唇随着秦岁晏的动作浮动,微微张开,勾人心魄。 偏偏樱唇的主人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道那双黑沉的眸子正仔细盯着被自己吻至布满红点的白腻肌肤,一眨不眨,执着到近乎偏执。 情至浓处,他忍不住伏在琼瑰漂亮圆润的肩头,在她耳边一声接一声的轻唤:“琼瑰······” 及至自己完全纾解,秦岁晏将琼瑰拥的更紧,却又很快察觉到下腹火焰隐隐有重燃之势。 向来清冷如神祇的面容怔了怔,神情有些僵硬。 许久才长叹了一声,抬手拭去薄唇边水渍。 琼瑰于他,仿佛艳丽的罂粟,不知何时便嗜其成瘾。 再靠近她,他怕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占有她。 可是为了琼瑰的性命,在没有找到解药之前,绝不可以真的碰她。 思及此,秦岁晏低头吻了吻琼瑰,匆匆为她清理好,重又抱回幔帐内。 安顿好她,便片刻不停地离开寝殿,去了书房。 月行中空,守在门口的侍卫和侍女见到皇帝从寝殿中穿戴如常地出来,都觉得有些诧异,但是谁也不敢表现出丁点好奇来。 良梓和苹果也没有想到,等到后半夜,会瞧见这一幕。 两人想进殿去,却被秦岁晏不动声色地拦下了,直言晨起再来唤她便好。 原因无他,荼无香散去尚需一点时间。 那香有安枕之用,多加一点,便有催眠之效,对体弱者更是著效奇佳。 今日殿前值夜的是木戎和葛罗。 秦岁晏吩咐木戎继续留下守在寝殿门口,又让葛罗去召芩知木岫等人。 芩知来时,秦岁晏正示意木岫将军中传来密信念出来。 木岫低低地汇报着,芩知才知道,户部工部还有兵部的那几个老家伙在朝上一言不发的原因。 早在几天前,宫中第二次设宴款待各国使臣的当夜,秦岁晏一面不动声色地听着乌干回人许以五城的傲慢之语,一边果断迅速地派了赵志成、赵闵毅遣数万兵马星夜兼驰,去支援扶启。 朝堂上争论的所谓出兵与否,则是摆到明面上的态度,能讨论的不过是继续增兵或者表面上佯和罢了。 乌干回人不事生产,除却游牧,便惯于掳掠他族人去奴役。 他们自己也知晓这点,恐怕不会满足于现下占得的扶启数城。 如若继续坐视不理,等他们蚕食了扶启,定会将矛头调转过来,对准大雍,到时会尤为棘手。 老狐狸们一定已经被秦岁晏调遣过了,所以面对那些关系不大的争论,半个字都不想说也不敢说。 到现在,信上说,大军出了河沿关,已经混在扶启兵营中,同乌干回人交上了手,极大挽回了扶启一再溃败的颓势,与乌干回互有胜负。 只是乌干回人实在凶悍难缠,先遣军目前正和乌干回的佐蒙部在日落原胶着。 “日落原?”秦岁晏重复了一句,便令人铺开一幅绘有关外山川河貌的舆图来。 对着图思索良久,秦岁晏揉了揉眉心,低声嘱咐了几句回信,随后挥了挥手,木岫便离开了。 博山炉里焚着一点提神的薄荷脑,芩知闻着凛冽的香气,微有失神,大约能猜出皇帝这几日都没睡没多久。 曾经,前端王尚有一丝资本可斗时,他也想过遇风化龙,乘势而起,将这天下收入囊中。 对于父亲的这位私生子,他一直多有忌惮,只是,秦岁晏却从来对他平和相济,并无芥蒂。 有时他甚至会恍惚觉得,有个这般能干的兄弟,其实不错。 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后来渐渐看的多了,才发现有些可笑,自己那点心思,空有抱负而手段心性皆不够。 就比如,倘若真的到了贵及九五之尊君临天下的时候,他会如眼前这位君王一般,宵衣旰食,勤勉不懈而从不加于言、不哗于众? 就比如,遇到乌干回那般傲慢的五城之诺,还有乌干回人那极其强悍的战力,他能否按捺得冲冠一怒,又是否能神色如常在不声不响间就布局谋划了千里之外的战事? 正想着,秦岁晏忽然问到他头上,“贤音,还是下落不明?” 芩知理智迅速回笼,不知为何,竟带了一点期待,躬身答道:“回陛下,人已经被臣抓住,只待陛下得闲去亲审。” 秦岁晏似乎确实没有料到这件事芩知能办成,毕竟贤音的狡猾他是了解的。 连木岫都几番扑空,却不想芩知做到了将人带回来。 他淡淡颔首,诚挚道,“辛苦。” 芩知愣了愣,知道自己该说些虚词,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认真地躬身拜了一拜。 ******** 晨起,琼瑰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手臂有些凉,她睁开眼看去,才不好意思地发现,手臂上的纱衣已经卷到手肘出,露出一大片白嫩肌肤来。 翻下衣袖,琼瑰下意识地侧过身看了看身边——照常是空荡荡的,偌大殿中,只她一个人。 琼瑰隐隐有些失望,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身上绑法奇怪的系带给吸引去。 目不转睛地盯着腰上系带看了好久,琼瑰又不信邪地往上摸索去,待确认了之后,她只感觉脸上温度微灼,又想笑又觉得很羞人。 难得秦岁晏也有不擅长的事—— 也不知他昨夜是如何摸索着为她穿好了这几层薄衫,真是难为他,穿错了两件,竟然还坚持着一丝不苟地系好了所有的系带。 琼瑰仔细回忆了一下,怎么也想不起来秦岁晏为她做这些事的片段,她好像睡着了? 好可惜。 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睡着。 琼瑰一边想一边忍不住抚着那乱七八糟的系带微笑。 如果,他们能有孩子,儿子和女儿都能像秦岁晏那样,一定很可爱。 良梓带着宫人进来服侍琼瑰洗漱时,看着她心情大好的样子,虽不说什么,神情却十分复杂。 琼瑰丝毫没有注意到什么,不过临出勤胥殿,绕过屏风时,看到矮几旁边摆着的一个古朴小香炉,昨晚那种独特气味的甜香又浮上记忆。 回宫之后,两位藩王妃正巧来拜访,按制,她们在京中逗留不了几日,再者,她们来的目的其实是商谈幼子入京为质,如今诸事咸定,该随丈夫返回自己的封地了。 琼瑰原不知道还有幼子为质这件事,秦岁晏并没有告知过她,是以听到宜安郡王妃说出实情,琼瑰立即面红耳赤起来——逼得人家母子分离,实在是过分。 “娘娘不必多想,”和安郡王妃看出她的窘迫,和煦一笑道:“此乃吾朝祖制,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且只有藩王世子才有资格入朝为质,生在王侯家,这也是他们该有的磨练。过了这一关,嫔妾和宜安郡王妃姐姐便从此更有了盼头。” 宜安郡王妃也道:“若真的免了这一遭,或是让郡王其他的媵妾子入京,京中同藩地联系往来少了,才真叫人悬心。” 她半遮半白地剖析给琼瑰听,一部分是为了表忠心,一部分,意在宽慰琼瑰和自己。 琼瑰想了想,郑重道:“你们放心,世子入京来,本宫定会尽己之力照拂于他们。” 两位王妃对视一眼,笑道:“娘娘的话,嫔妾们很相信,嫔妾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让世子拜您做干娘?” 琼瑰愣住:“???” 这就有些突然了。 若是平常,她肯定会很开心的答应下来,然后收获两个可爱的干儿子。 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不是格子间里的一个普通社畜,而是一个皇后,这事好像就不能那么草率的答应了。 她有些忐忑,当下没有拒绝也没有肯定,只是悄悄地派人送了信给秦岁晏, 好在两位王妃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便又将话题岔开,聊起其他的家常来。 待知晓秦岁晏与她成婚近一年,后宫依旧空置,只有她一人,两位王妃几乎是毫不掩饰地露出羡慕神情来。 和安郡王妃轻声感慨:“娘娘真的是好福气,能独得君宠。不像嫔妾们······” 宜安郡王妃也跟着叹了一声,忽然又严肃道:“娘娘可要抓紧为陛下孕育一个皇子才好。” 琼瑰想起昨夜,面颊不禁染上薄薄红晕。 宜安郡王妃以为她听到子嗣这件事不习惯,便贴近她小声道:“实不相瞒······当年嫔妾初嫁与郡王,也曾有过如娘娘般独得夫君宠爱的日子,可惜,嫔妾那时肚子不争气,未能及早诞下麟儿,第二年,夫君便添了侧妃。” “后来,嫔妾虽有麟儿,却难回从前了。”宜安郡王妃颇感伤,“娘娘福泽比嫔妾深厚,定要在此事上多上心才是。” 和安郡王妃也轻轻点头,神情颇为赞同。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恐怕也有一段类似的心酸往事。 琼瑰不知该如何劝慰,想了想,命良梓拿出之前早就准备了的中原幼童服饰,让两位郡王妃挑一挑自己喜欢的。 藩王王妃在封地待久了,对各种风俗人情都充满了好奇,甫一见那些精致的东西,都爱不释手,很快注意力便被转走不少。 临别那天,秦岁晏同琼瑰送行至皇城门处,又送了她们两串金镶玉项圈、两串红玛瑙麝香宝珠并其他许多民间的小玩意儿。 说起来,琼瑰还有些舍不得她们,回宫之后没了那两人的拜访,感觉宫中一下空了不少,有些寂寞。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近来她总感觉很容易疲乏,有时下腹还会隐隐作痛,但时间也不长,忍一忍也便过去了。 琼瑰便没有太当回事。 没过多久,两位藩王的世子如约来了京中。 两人年岁都不大,都穿着合规制的盛装,面见时,一本正经地扑跪在琼瑰和秦岁晏面前,像是两只小团子滚了过来。 琼瑰差点没忍住笑意。 秦岁晏望着她,轻轻捏了捏掌心的酥手,轻声道:“皇后若是喜欢,也可以收为义子,让两位世子时常进宫,伴随左右。” 彼时,前一天夜里,琼瑰又一次在侍寝过程中熟睡过去,事后懊悔不已,想着有小不点的时间又要被推迟了。 听到秦岁晏的话,她一下心动地点头答应了,嘴上却还很乖巧道,“皇上您做主就好。” 两个小团子早在家中时就被母亲告知过可能会发生此事,便脆生生地叫了声:“干娘。” 琼瑰感觉自己圆满了。 第61章 . 背叛 ······ 质子们进宫没两天, 大雍对扶启的出兵直接摆到了明面,陆司霆很快便跟着动身赴西南边。 秦岁晏早早就告诉过她这件事,是以琼瑰并没有很担心。 临走前, 陆司霆单独见过琼瑰。 他一身戎装进了明和宫,走路都带着一阵肃杀的风。 旁边的宫女们似乎都本能地怕他,上完茶后不需琼瑰说话,便直接退了出去守在殿外。 本来他见到琼瑰便要行礼, 但琼瑰坚持拦着,陆司霆朗笑一声, 也就作罢, 但是显得很开心。 他又仔细端详琼瑰许久, 发自内心道:“妹妹,你清瘦不少。好久没来看你,你怪不怪大哥?”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 和贤音见面以后,琼瑰一度以为陆家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惶惶不可终日,想回去看望陆司霆和陆升阆,也不敢。 后来她庆幸地发现,贤音的势力被秦岁晏动手清除, 柳飘飘来看她,还给她带了那么好喝的煲汤。 贤音,似乎也没来得及将此事告诉陆府里的人。 “一点都不会,永远都不会。”琼瑰突然有些鼻酸,“其实我应该回去看看大哥和父亲,但是——” “大哥都知道的,那段时间, 为了掩人耳目,父亲和我只能奉陛下的命令,假戏真做,你夹在中间,肯定也极不好过,”陆司霆望着她,满眼歉疚,“让你和母亲担心了。” 琼瑰伤感地摇头,“都怪我太没用,帮不了你们。” “瞎说什么呢。”陆司霆宠溺地嗔道,“陆家的男人要靠家中女子来撑门楣,才是真正的丢脸没用。这次,哥哥奉命要去边关几天,特意来看看你,也还有件事要托付给你。” “是嫂子和母亲吧?”琼瑰吸吸鼻子,忽然星星眼八卦起来,“上次听母亲说,嫂子有了七个月身孕。” “到今日满八个月了。”陆司霆点头笑着,提及沈若嫱,脸上难掩幸福。“只是大哥只身在外,若嫱难免多想,妹妹,如果你有空······记得帮大哥多开解开解你嫂子。” “大哥你放心吧,明和宫好多间屋子,接嫂子过来住没问题的。”琼瑰认真道。 “那倒不必,”陆司霆想的却不是她这样简单,“你在宫中为后,身边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就等着你犯错,再违制接若嫱进来住,只怕言官要把皇上烦死。” “只要你偶尔宣她进宫散散心便好。”陆司霆想了想,又嘱咐道:“说起来,母亲最近也有些反常,自我和父亲出狱归家后,就发现她精神不是很好,但一问她,她便不耐烦,近来除却北边和扶启、乌干回的战事,沧州、陇州的水患也跟着严重,父亲一直忙碌,就只能靠你多关心关心母亲了。” 琼瑰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想不明白。 “母亲心情不好?怪不得这两次的汤都是李妈妈送进宫来,没有看见她。” “母亲还会煲汤?”陆司霆听到这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朝琼瑰挤了挤眼,滑稽道:“妹妹还真是有口福。” 他这就差明晃晃地直说柳飘飘不会煲汤,煲的难喝了。 琼瑰被他逗乐,但还想着替柳飘飘扳回一点面子。“是啊,真的挺好喝,等你从南边回来,你也让母亲做给你试试,只怕你想喝,母亲也不做给你喝呢,到时候还得让嫂子出马。” “嗯,那便说定了。”陆司霆看了看天色,敛容最后再端详了一眼琼瑰。“时间不早了,大哥要出发了。你一个人在宫里,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皇上。” 他望着琼瑰那一头琳琅珠翠,似乎很犹豫了一番,本想如前一样摸一摸琼瑰的头,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最后还是折中地拍了拍琼瑰肩膀,压得琼瑰轻声诶哟了一声。 陆司霆哈哈大笑了两声,转身便步履匆匆出了明和宫。 琼瑰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希望乌干回和大雍之间的仗能尽早结束。 然而,事与愿违。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到了七月中旬,前赴北疆出了河沿关的将士们,深入扶启的腹地和乌干回作战,由于不适应当地极其严酷的环境,节节败退,折损了万余将士。 比较棘手的,是大军还折损了一个年轻的将军,赵闵毅。 棺椁运回京中时,他的夫人曲清姿当即便一头撞在棺前,要以死相殉。 消息传来时,琼瑰正好召了柳飘飘和沈若嫱进宫作陪,两人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琼瑰连忙安慰她们,告诉她们南边主要是牵制南蛮,以免别人趁虚而入,一时不会有打仗的可能,让她们尽量宽心, 无奈沈若嫱在孕中,又是初胎,心思不免很重,无论琼瑰怎么说,都郁郁寡欢的。 琼瑰正在着急,两位质子正巧在此时进了宫,来拜见她。 沈若嫱也在旁边,对两个孩子十分欣赏。 质子天真可爱,名字也好记,一个叫方尹,是和安郡王妃的儿子,一个叫秋昊,是宜安郡王妃的嫡子,两人按自己母亲的意愿,平日里以兄弟相称,相处的倒也融洽。 见沈若嫱喜欢,琼瑰便将两兄弟留下来在宫中用膳,由着他们活泼的在院中玩耍嬉闹。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琼瑰却发现,柳飘飘不见了。 眼见沈若嫱难得地跟两个孩子玩的开心,琼瑰便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沈若嫱以免对方担心。 根据宫女的供述,半个时辰前,见两个孩子陪着沈若嫱,柳飘飘便说头疼去歇息片刻,其实进了房间便没有出来过,刚刚宫女进去看,人已经不见了,窗户却打开着。 琼瑰查了查窗后,觉得十分迷惑。 那窗下是一条清溪,若是真的从窗中翻出去,势必要踩到水流,但清溪后面的一大片草地中,连个脚印都没有。 况且柳飘飘为什么要瞒着她,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去爬窗户? 要么,是她被人掳走,要么,便是守门的宫女岔了神,不记得柳飘飘出去过,柳飘飘可能这会儿正在哪儿迷着路。 琼瑰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她刚打算寻一队禁军来找人,但又怕届时发现是乌龙一场,惹来其他人非议,让柳飘飘进宫变得不容易。 良梓知道她的顾虑,主动陪着她先在附近搜索了一遍。 然而明和宫周围除了有一条主路通向秦岁晏汲徽殿和勤胥殿,还有一片栗园,再就是被湖水环绕。 栗园山木幽深,柳飘飘断不会在傍晚时进去,其他能藏人的地方实在寥寥。 她们找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了御花园,路旁的石灯已经被宫人点燃,藏在葳蕤的草丛里,不甚明亮。 在微凉的夜风里转了一圈,依旧无果。 眼见时间越来越晚,琼瑰已经放弃了这种无意义、无方向的搜寻,正准备直接让禁军出马找人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唤她。 “皇后娘娘。” 声音好像是从一大丛灌木后面传出来的,如铅笔划拉在纸上一般,十分特别。 琼瑰转过头去,苹果和山竹也将手里的灯举往那个方向。 等了一会儿,果然见一个高瘦到显得有些伶仃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慢吞吞地往光里挪了几步,就很别扭地站住不肯再靠近了。 “我、我是保山。” 琼瑰思索了片刻,但是她此刻心烦意乱的,没有马上想起来是谁。 她急着去找柳飘飘,不想再耽搁,便微微朝傻乎乎站在原地的保山颔首,算是免了他的礼。 苹果和良梓跟着她转身欲走,站在原地的山竹忽然“呀”了一声,叫道:“你、怎么是你啊!” 琼瑰讶异又困惑地看向她,山竹不好意思低了头,解释道:“娘娘,这是上次从咱们院里带走雪素心回去治的小花匠。” 琼瑰的记忆终于清晰了起来。 那个少年似乎没想到琼瑰已经不太记得他了,眼神有些怏怏的,视线向地上看去。 “这么晚了,你还没出宫去吗,”琼瑰有些歉意地问,“若是还没用膳,便跟着山竹去明和宫的厨房里看一看。” 保山想了想,摇摇头,依旧用那变声期没有结束的青稚嗓音回话:“这里的花需要露水,夜里我也时常来看,刚刚看到您,想起来山竹说,看见您需要请安,报上自己的姓名。” “呆子,让你见到娘娘要行礼,不是让你吓娘娘和我们一跳的!”山竹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句,随后向他道:“我们娘娘还有急事,你且别聒噪了。” 保山“哦”了一声,又找补了一句,“皇后娘娘,我不是故意吓唬您。” 琼瑰哭笑不得,实在没心情再和他计较这个了。 “无妨,你继续忙你的便好。” 说完她便急匆匆地搭了良梓的手要走,但—— 身后又传来少年迟疑和缓的声音:“皇后娘娘。” “还有什么事?”琼瑰猛地转身看向他,语气算不得好。 保山反应再慢,对上那双似燃着明亮焰火的眼睛,也察觉到她有些生气了。 他眨眨眼,认真道:“您在找什么吗?或许我可以帮您。” 山竹怕他不知道轻重,急急地骂道:“你才来宫中几个月,能帮到娘娘什么?别仗着娘娘同你说了几句话,就没轻没重瞎搅和起来,你若有孝敬娘娘的心,尽快将那盆御赐的雪素心治好便是了。” 保山却固执地拦在她们道:“我没有撒谎,以前在村里,乡亲们家里丢了东西,也都会叫我去找,十有八九能找到——因为,我能闻到很多。” 山竹只感觉此人榆木脑袋不开窍,还会异想天开。 她摇摇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避免触及琼瑰的逆鳞。 没想到琼瑰听到保山的话,心思几转,决定试试。 她本就要去叫禁卫军,也不怕事情被更多人知道,此刻干脆告诉他实情:“不错,本宫在找自己的母亲,你方才来这里的途中,可看见一位夫人路过?” 保山朝琼瑰伸出手道:“能给我一件那位夫人用过的东西吗。” 琼瑰看了一眼苹果,苹果意会,飞速赶回明和宫,带回来柳飘飘用过的手帕。 保山将手帕举起来,放在面前,只用手轻轻扇了扇,又很快将手帕递还苹果,对琼瑰道:“皇后娘娘请跟我来。” 见他眼神如此坚定,琼瑰便带着几个侍女一起跟上,穿梭在御花园中。 保山在前面带着路,几乎不用怎么辨别方向,甚至也不停下看看,只是不停地走着。 若不是宫中宫禁森严,外侍和内侍不得擅离职守,琼瑰差点就要以为这个少年没事就在宫中晃荡,才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少年带着她们在栗园跟前停住,不知为何,这会儿这里的园门大敞,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周围巡逻的人,也消无声息地匿迹了。 琼瑰懊悔极了。 她是想到过柳飘飘可能进栗园的,但是又被自己的想当然给否定了。 若是早早进栗园搜一搜,说不定此刻都找到人了。 保山循着气味,没有带着她们沿着盘曲的山道登上栗园的小山丘,而是自己从茂盛的草地上选了较平缓的坡往上爬。 顺着他指的方向,琼瑰发现远处竟亮着灯火,似乎有一处小屋。 平日里琼瑰来时都是在白天,小屋周围绕着好多苍郁大树,不如夜里漆黑中的一点火光明显,便没引起她的注意。 “皇后娘娘,气味越往那个地方越浓,”保山道。 “母亲就在那里吧。”琼瑰加快了速度,也顾不上下腹突然传来的刺痛,用手按住便继续向前走。 “不一定,”保山很理智地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又留了一点希望,“不过就算人不在那里,至少曾经在那里待过很久,所以才会积聚这么浓的气味。” 山竹和苹果都觉得玄乎,她们什么气味都没闻到过。 但琼瑰知道,有些人天生对气味敏感,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撑着一口气往光亮处走去。 然而,没走一会儿,前面的保山突然急急停住,呼吸有些急促。 猝不及防地,琼瑰差点撞到他身上。 好在她很灵巧,反应很快地侧过身越过停住的保山,走到了最前面。 她们已经几乎到了小山丘顶部,之前簇拥遮挡小屋的几棵蓊郁树木,在近处一看,其实离小屋还有些距离,并没有完全遮住。 倒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隐蔽性非常好。 拜保山的不走寻常路所赐,这会儿琼瑰旁边全是缠绕散乱的野草藤蔓,将她整个人笼于大片阴影里。 而那座小屋外面什么人都没有,门扇微掩。 一阵风吹来,不仅送来了屋里隐隐约约的人声,也将那微掩的门掀开了大半。 明晃晃的灯光里,里面的一切陈设都很清晰,或者说,这清晰,同简单也脱不开关系。 空荡荡的四周挂了一些工具,还有一些类似镰刀钩子的铁具堆叠在左边的木桌上,房顶上垂下了几条链条,松松地拴着中间那个人的双腕。 那人面前还站着一个琼瑰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颀长矜贵,一身明黄。 被锁住双腕的人身量娇小,在她冲面前的人仰起头时,露出了一张略微苍白艳丽的面容。 琼瑰对这个面容无比熟悉。 她怎么也没想到,贤音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那双时时含着不甘、像蛇一样危险的丹凤眼,此刻眼波流转,正妩媚地看向跟前的人。 她似乎说了什么,琼瑰便看到,那个明黄色身影背对着自己微微俯下身,两人身影贴的越来越近,几乎贴合在一起—— 山风呼啸的厉害,琼瑰感觉身上的温度都被裹挟走,血液里的热量流失殆尽,连心跳都要冻结。 “皇后娘娘?找到夫人了吗?” 良梓等人因为走在后面,被琼瑰和保山挡住,还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幕,只是以为琼瑰和保山停下寻找新的线索,故而高声问她。 这一声唤,将琼瑰差点迷失的神智又唤了回来。 她连忙转身飞快地沿着原路离开,片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山竹不明所以地想要扶住她,却被她用尽全力轻轻甩开,低声道:“人不在那里——” 回明和宫的路上,琼瑰感觉自己消耗完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她站在宫门前的台阶上,顿住脚步,抬头细细去看匾额上的鎏金篆体字,那据说是大婚前,秦岁晏亲自题写的。 山丘小屋外见到的那一幕,同这匾额上筋骨端方的鎏金字相比,那样虚幻。 琼瑰凄然一笑,只觉得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 她恍若未觉,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地撞到地上,痛得她蹙紧了眉,很快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皇后娘娘!”紧跟在后面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几个宫女惊呼着,连忙上前去搀扶琼瑰,令人通知御医。 “这是怎么了?!琼琼!” 一片混乱里,柳飘飘竟由小燕儿陪同着从明和宫正殿里出来了,良梓和苹果她们俱是一愣。 “您怎么在这儿······” “我如何不能在这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柳飘飘神色猛地变了,语气也极严厉。 然而她的手却抖得有些厉害,心虚得紧——若是别人发现她去见过秦岁晏,她该怎么向琼琼解释。 良梓连忙赔不是:“夫人息怒,先救皇后娘娘要紧啊!” “琼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飘飘回身帮着把琼瑰扶进寝殿中,握住她的手,口中每问一句,心中就多了一丝惧怕。 “琼琼,你别吓母亲,”柳飘飘慌乱地不知干什么好,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她只是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抚着琼瑰的手,企图将那双冰冷的小手捂得暖一点。 好像那样她就能醒过来,对她笑,唤她母亲。 每看琼瑰一眼,柳飘飘心头的悔恨愧疚就更深一次。 不久之前,那位年轻帝王的话还回响在她耳边,如洪钟般震得她脑中嗡鸣不已。 “这汤里的药,从来不是什么还魂神药,而是扶启皇室秘药,只对有孕的女子才致命。” “幸而,皇后暂时未有身孕。” “否则,”那双眼睛看向她时,冷酷无情,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凭你对皇后做下的事,哪怕是死上千次万次,也不够解朕心头之恨。” “若有朝一日,皇后因为此事而伤心,陆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皇后向来视陆家甚重,朕不在时,夫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这些话语一字一句,好像利剑般在柳飘飘心脏上扎着,她呜呜哭得肝肠寸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终于来了。 经过一番针灸,琼瑰竟慢悠悠地转醒。 她只觉得非常疲累,然而看到柳飘飘就在眼前时,心底一块石头到底是放下了。 “母亲,你下次去哪里之前,一定要和宫人说,好吗?” 柳飘飘搂住她,哭得说不出话来。“······好······母亲,都是母亲的错,我的儿······” 琼瑰实在感觉体力不支,她费力地轻轻拍着柳飘飘的背,安抚她。 她已经不想过问柳飘飘是去了哪里,只怕柳飘飘去了小屋,也看到了那些事,会为自己担心。 但是既然柳飘飘不说,她也便不提。 良梓看出她状态不好,便提醒柳飘飘道:“时辰不早了,将军夫人还在暖阁里等您一起回陆府。您放心,娘娘有奴婢们照顾的。” 听到沈若嫱还在等,柳飘飘不敢再拖延,终于止住啼哭,依依不舍地离了宫。 琼瑰望着她的背影一直到看不清,便闭上眼,重又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第62章 . 死心 ······ 身在小屋中的秦岁晏, 并不知道明和宫之后会因为他而变得乱糟糟。 只是很无奈地感觉到,自己在面对眼前这个疯女人时,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耐性。 乌干回人太难缠, 大雍的军队又太深入,进了扶启腹地,战线拉得太长,辎重粮草的运输很难跟上, 致使前方略处劣势。 这种紧要关头,乌干回军营里出了个骁勇程度不下于的人, 先锋将领赵闵毅被偷袭身死, 朝中将领里很难再挑出一个有能力去带队的将军。 秦岁晏思虑良久, 已经决定御驾亲征。 他曾在漠疆待了数年,若不是后来这场宫变,他本应是出征的最佳人选。 然而, 有些事不办妥,他无法安心前去漠疆。 自芩知将贤音抓回来,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也是国事繁杂至极的半个月,秦岁晏能抽出来的时间屈指可数。 一想到其中还有大半,居然是花费在审讯贤音身上, 他便觉得心中怒火极盛。 偏偏贤音还在自以为是地挑逗于他。 她张狂地睨向沉静立在原地的男人,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缓慢地用上扬的语调撒娇:“阿晏,你过来,再离我近一点,我就把解药的方子告诉你,这解药如此珍贵, 我怎么会舍得让除你之外的人听到。” 秦岁晏看了她半晌,似乎不为所动。 然而贤音却在心中暗喜——他没有转身就走,也没有对自己用刑,而是还在这里与自己周旋,就证明,他找不到那个毒药的解药药方。 只要自己坚持,他早晚会来求自己。 若是他不愿为了那个贱人来求自己,就证明了那个贱人不值一提。 不管是哪种结果,结局都是对她贤音有利的,秦岁晏,一定会任由她施为。 思及此,她的脸上又漾起笑意,“我保证,阿晏,我保证,只告诉你一个人。” “你现在不肯来,”贤音拉下脸来,威胁道:“难道一定要等我不高兴了,一辈子不说解药在哪儿?这么说——” 秦岁晏忽然向着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哗啦!”贤音欣喜若狂,胀鼓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框,双臂一用力,拖拽着身上的铁链发出一阵阵声响。 “再过来一点点,阿晏······” 秦岁晏便又走了一步,他敛容垂眼,几乎满身戾气,就连旁边的木岫也不敢去猜自家主子现在心中在想着什么。 偏偏那个几乎走火入魔的贤音,一点不清楚现状,只活在自己的想象中。 她痴迷地望着俯身靠近的清俊面容,竟踮起脚仰着头吻上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秦岁晏充满厌恶地闪身避开了朝他凑过来的那张脸,在离贤音极远的门口站定。 眼看被秦岁晏躲过,贤音气急败坏地挣扎着,妄图挣开锁链,但很快,秦岁晏薄唇微启,冰冷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用刑。” 一道鞭子随即狠狠抽了上来。 鞭子上带着倒刺,很快就在贤音身上划出一道血痕。 火辣辣又难以忍受的痛楚令贤音倒抽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她还没有喘过气,鞭子便接二连三的抽了过来,一下一下,仿佛永无止境。 起先贤音还在仰头笑着,一边笑一边叫:“怎么,你想杀了我呀阿晏?你手握的那般紧,青筋看得我都心疼了······” “啊!你杀了我,那个贱人也会不得好死,阿晏——啊!” 到后来,她浑身已经血肉模糊,整个人也神智不清醒,眼睛半闭不睁的,无力地垂着肢体,全靠锁链吊住,才勉强立着。 嘴里虽然喃喃念着,但已不成句。 “······阿晏,你······你真······忍心······对我······扶启,我父王······定不会放过······放了我······求求你······” 痛楚和恐惧已经将不久前的张狂和自负吞噬殆尽,现在,她满心奢求的,就是眼前毓质端秀的男子能放过她,但秦岁晏只静静地问:“解药药方在哪儿。” 贤音听清楚后,嘴里发出了一声似啼似笑的怪声,却直接惹得秦岁晏的耐心彻底告罄。 “问到说出来为止,”他顿了顿,语气平淡,“不用留活口。” 木岫有一刹那的分心,还是在旁边静静伫立良久的木戎领了命,“属下明白。” 回勤胥殿的路上,木岫终究没忍住,躬了躬身,问秦岁晏:“主子,若是不留活口——万一贤音公主到死都不肯吐露解药药方,皇后娘娘她——” 秦岁晏步履不停,及至进勤胥殿时,木岫才听到空气里传来一句话,掷地有声。 “既然是扶启的皇族秘药,吞并扶启,自然会查到解药。” ******** 一夜急雨,嚷闹过的明和宫重又恢复了静谧,只有一个闷着不吭声的少年站在宫墙下,等了很久,整个人被淋的浑身湿透,也没有挪步。 栗园小屋前,他比琼瑰更早窥见那场意外,明和宫外,他跟了琼瑰整整一路,。 整件事的内情,他看得比一直跟在琼瑰身边的几个人都要清楚。 没有人同他说过帝后之间的相处,但是看到那位皇后在宫门前昏倒时,他却像是突然领悟了什么。 他还发现了一个旁人没注意到的事情,很重要。 重要到不敢轻易说出口,不知道对谁去说,却又放不下心,只好鼓起勇气在宫墙边站了一宿,看看能不能找到转机。 天将明时,急雨终于缓了下来,淅淅沥沥滴落在长巷道里,将远来的脚步声也渡上一层潮湿的寒意。 保山瑟缩着,在晨间的寒风和细雨里抬眼朝宫门前看去,那里有一队禁军整齐划一地停在石狮子面前。 很快,人群分成两列,给后面的轿辇让出一条通路。 保山便看到,明和宫的宫人全都跪在那人跟前,恭敬地请安。 那人穿着银色轻甲,而非昨夜那件明黄色衣袍,整个人也完全不是昨晚清贵疏离的贵人模样,变得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气势愈加凛冽。 原来皇后就是在为这样的男子伤心。 保山看着秦岁晏踏进了明和宫,慢慢蹲下身,仰头靠到墙角,脊背紧紧抵住粗砾的宫墙,心内情绪激烈挣扎。 他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这个男人。 异常敏锐的直觉,让他不自觉地敬畏这位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皇帝。 倘若在琼瑰面前是尚可以忍受的局促和紧张,那么面对秦岁晏时,他已经无法克制自己心里的惧怕了。 就在他发愣的当口,秦岁晏已经从明和宫中出来,重又坐上轿辇,带了那一队整齐肃穆的禁军,朝宫门处去了。 保山望着那片刻边消失在细雨尽头的队伍,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后悔。 迟疑了片刻,他便猛地朝那队人马追去—— “哎!” 经过明和宫宫门时,里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保山?!” 他在奔跑的途中不得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山竹站在门口台阶上,在喊他。 见他回了头,迟疑地朝自己看过来,山竹连忙举起手招了招,示意他过来,“你在这儿呢?那可好了,主子正命我去找你来,如今倒省事了。” “皇后娘娘,要见我?”保山不由顿住了脚步,待他反应过来,匆匆回头朝方才那队人消失的方向看去,哪还有半点人影。 保山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 追不上了。 “对,娘娘才醒,便急着关心那盆雪素心,让我去请你。”山竹对他的表情十分不理解,只顾催他:“你这是怎么了,跟只鹌鹑似的。快点儿跟来。” 说罢,山竹便转身进了院。 保山只好跟过去。 山竹领了他绕过曲廊,一路未停,径直进了正殿。 正殿里的陈设同他上次来见到的不一样了,正中央摆着一座嵌着红宝石的石质屏风,将后面的人影遮挡的严严实实,连传来的声音也都闷闷的,像是风寒未愈一般。 “娘娘,人带来了。”山竹示意他在屏风前站好,自己进去回禀琼瑰,“可巧,这呆子好像一宿没有回去,也不知道避雨,就在明和宫的宫外墙边淋了个透湿。奴婢发现的时候,这呆子想必才反应过来,正往回跑呢。” 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却不料拢着宽大披帛的琼瑰只淡淡道:“山竹,去吩咐小厨房熬一碗驱寒的姜汤来。” 山竹答应着去了。 琼瑰出了会儿神,半晌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俯首在膝上,如云似雾的青丝披拂满肩,更显得那身影纤弱伶娉。 “娘娘,”良梓站在身后,怕她又迷糊地睡了过去,容易着凉,便轻声道:“您好歹振作些精神,久睡也是伤身的。” 昨夜自陆夫人和将军夫人回去后,琼瑰便又昏沉地睡了过去,直至刚刚才醒,算一算,竟睡了差不多近六个时辰。 就在她听不到琼瑰回应想要绕到琼瑰跟前去看一眼,那纤细的手腕忽然动了动,似乎受不住寒一样,又将披帛拢的更紧。 这还是夏天,娘娘就这样畏寒,实在是不妥,良梓正暗自担忧,未料琼瑰忽然轻轻道:“无事,很早我便醒了。” 很早便醒了? 良梓不仅担忧,而且震惊起来。 “那、那您可知,”良梓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早已经离宫了。” 琼瑰木然地盯了扶手上的花纹看,仿佛浑不在意道:“我知道。” 那时她已经醒了,也知道秦岁晏来看她,只不过他站在床前没有说话。 末了,察觉到他似乎俯身靠近时,琼瑰便装作无意识地翻了身,缩进了床里。 想要远离他。 良梓听她这样说,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这么说,或许在陛下进去看望皇后娘娘时,娘娘是知情的,只不过是在假眠? 所以,她才会在陛下刚离宫后,就唤她们进去。 昨夜,娘娘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她们当时只顾着追随琼瑰回了明和宫,全然没来得及去看那处光亮。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娘娘一夜之间就对陛下生出了这种嫌隙,连陛下亲征这样的大事也不闻不问,反应淡漠。 “陛下他留了两句话给您。”良梓瞧她神色不太对,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将秦岁晏临走前的话传好:“陛下说,望娘娘照顾好自己,待平定了漠疆,他便会很快回来,让娘娘不要为他担心。” 这些话像棘刺一样,扎的琼瑰心口一阵泛疼,不由得攥紧了缩在袖口下的手。 原来他今早是来向自己道别,是去御驾亲征了。 只不过,何必多此一举呢。 琼瑰宁可他像真正的虐文男主般,对她视若空气,哪怕是露出嫌恶的样子,她也可以接受。 可是,她不能接受昨夜那一切。 她苦笑了一下,只感觉胸前憋闷,喉间又莫名地涌起一股腥甜,跟着便抑制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良梓连忙轻抚着后背,帮琼瑰顺气。 “娘娘,奴婢去请太医?” 琼瑰回了神,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摇了摇头。 “保山。” 立在屏风外已经手捧了一碗滚烫姜汤的少年听到喊他,飞快地将手里的汤碗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认真地等着琼瑰继续说。 “昨夜的事,你做的很好。本宫想奖赏你,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说。”琼瑰也没有绕弯子,径直说了目的。“不过,本宫还有一事,希望能得你相助。” 昨夜的事,自己哪里做的好? 要找的那位夫人,自己出现在明和宫里,他们无功而返,皇后娘娘还因此看到小屋里那一幕,之后还晕了过去。 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说违心的话。 他瞪眼想要去看看琼瑰脸上的表情,视线却被那道密不透风的石质屏风挡了回来。 但不管怎样,他都很难将说出这些话的琼瑰,和初见时温婉含笑、眼里满是赞许惊叹看他的样子联系到一起。 若是伤心了,就该好好哭一场才对。 保山浓黑的眉紧紧皱在一起,因憋着一种说不分明的感情,说话语气也比平时更生硬冲撞了一些。 “我什么都不想要。” 琼瑰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整个人有些怔忪和不解。 良梓刚想训斥保山放肆,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屏风后的少年梗着脖子继续道:“保山愿意给皇后娘娘办事,可是我不要赏赐。” 只求娘娘开心。 后半句他不知怎么,没敢说出来,只是在心里绕了几回,便觉得很满足。 琼瑰默默想了片刻,令人取来笔墨,在纸上写下“荼无香”三个字,再令人将纸送出去递到保山手中。 “听你说过,对气味很熟悉,”琼瑰问,“不知道你可听过这种香?” 昨夜的事情像是一个契机,迫使她开始正视这些日子以来,每一处发生在身边的疑点。 从见到贤音开始,之后又见到那副女子小像,再到昨夜见到秦岁晏和贤音在一起,她好像就一步步走在别人设计好的路上,无知无觉地任由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娘娘。”少年有些羞耻隐忍的声音落在耳中,打断了她的沉思,“我识字不多。” 他也曾读过私塾,但不过短短半月而已,读的还是最简单的百家姓,现在早已忘了一干二净。 然而,出于某种私心,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说完后,保山便仔细听着屏风里的动静,心中好像有一排水桶在晃荡。 好在,琼瑰虽然惊讶,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道:“那三个字,写的是荼无香。这种香很甜,但宫中似乎不多见,应当也是从西域来的,你听说过吗?” 上次琼瑰听他讲雪素心传来中原的方式时,便觉得这个少年还有教导他的人,应该对西域颇熟悉。 或许,能从他这里得到一点这种香料的信息。 山竹和苹果完全不理解琼瑰为什么问这些,都只默默听着。 倒是良梓隐隐记得,有一日她去勤胥殿服侍琼瑰洗漱,临出殿时,琼瑰好像对着一个小巧的镂雕香炉说了一句:“淡了也还是很好闻。” 难道她当时说的,就是这荼无香吗? 可是,陛下所用的香料,皇后娘娘若是喜欢,尽管向陛下要便是了,何必这样九曲十八弯地打听到一个花匠身上呢。 保山思索了一阵,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琼瑰失望时,忽然又听到那少年问:“娘娘是睡不好吗?” 琼瑰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保山却继续道:“若只是单单睡不好,燃荼无香,其实不如燃安心草。” “荼无香虽然也对人无害,还有非常好的安枕效果,但是对体虚的人来说,用一点便很容易失去知觉。” 啪。 琼瑰似乎听到自己脑中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又好像再次听到那天自己说想要一个孩子时,秦岁晏失手将筷子掉落在地的声音。 之后的每一次缱绻欢好中,她总是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第二天回想起来,往往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根本没再碰过自己。 下腹的痛楚又开始了,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她悄悄用手抵着腹部疼痛的地方,死命咬住嘴唇,只感觉痛觉一阵一阵地冲刷着腹部,渐渐散开,涌向四肢百骸。 只不过短短一瞬,琼瑰额上已经沁出了一阵冷汗。 “去宣太医。”她轻声道。 ********* 难得天气晴好,琼瑰的身子也不怎么痛,便捧了一盏茶坐在后院的一棵老槐树下,什么也不干地发着呆。 谁料良梓往寝殿里送了东西,回来看见她,便来寻她的麻烦了。 “娘娘,”良梓再折返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件厚厚的石榴红缠枝纹外衫,一方她近来常用的素色披帛,饶是如此满满当当,还同时平平稳稳地端来了一大碗颜色深褐的补药。 “该喝药了。” 琼瑰望着那碗补药,感觉灵魂都在为那即将到来的苦味而颤栗。 捧着药和婉迎上来的良梓,看在她眼中,和喊大郎喝药的潘金莲也不相上下了。 良梓自然不知道琼瑰丰富的内心活动,只是见琼瑰又掩耳盗铃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忍不住道:“您今日不是约好带着两位质子去看皮影吗?若是不喝药,待药冷了,奴婢又会重新煎好,到时候耽误了时间,两位质子该会怪您失约了。” 琼瑰含糊地抬了头,正打算一跑了之,正巧外间通传方尹和秋昊两个孩子已经侯在宫外,就等琼瑰了。 良梓见状,不由分说地挡在连廊的台阶上,严肃道:“娘娘,不喝完药,奴婢是不会让您出去的。” “我喝,我喝还不行吗,管家婆大人?”琼瑰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药去猛地吞了一大口,差点被呛到。 她越发觉得不开心,含了一颗蜜饯后冲良梓抱怨:“其实——也不用每天煎一副药吧,太医都说我没什么大碍。” 那位太医说是太医院的院首,但在琼瑰看来,真的挺平庸的。 自己痛成了那个样子,他依旧和上次一样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提议,更不提精准的问题诊断了。 所以听到太医给自己开了一堆补药,琼瑰第一直觉就是拒绝,无奈良梓被她那日的惨状吓到了,日日勤恳地督促她喝药,从不放松。 “良梓,如果再喝两天还没什么用,我们就不煎这些药了好不好?”琼瑰讨价还价。 良梓明显不认同她的话,眼看又要长篇大论谈论起来,琼瑰连忙自认倒霉,跑路去前院找两个孩子玩。 看皮影戏的地方,还是在她上次安排给两位郡王妃接风洗尘的竹轩馆。 不过现在是白天,琼瑰便没有再将看台安排在水中,而是令人用厚绸子蒙住门扇,营造了一个小小的暗室,再点上灯,同两个孩子一起盘坐在地上,自己操控着皮影小人儿。 “今天我们说什么故事好呢?”琼瑰举着手里的一个小猪皮影,颇为难地想了一会儿。 她已经讲过小猪佩奇、美羊羊喜羊羊、猫和老鼠这些故事段子了,甚至连白雪公主都讲过一次,不知道两个小孩有没有腻,但她自己又想玩新的了。 “要不干娘您再讲一次公主和皇子那个故事吧?”方尹细声细气地问。 “是白雪公主?”琼瑰笑的前仰后合,“不是皇子,是王子,和公主不是一个国家的。” 方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黑葡萄似的眼睛亮亮的,“嗯。” 然而秋昊却不同意,“干娘别听他的,整日听那种傻乎乎的故事,人也会跟着变傻的。” “哪里傻了?”琼瑰表示抗议,“那可是经典童话。” “那故事里还叫人私奔——老师曾说过,那叫不知廉耻,只有女孩儿才成天想着情情爱爱,”秋昊不以为然道,“母妃从小便教导我,男子汉大丈夫当横刀立世,建功立业。” 方尹听了,嘴巴抿得紧紧的,苹果一般圆乎乎的脸颊也涨得通红,看出来很害羞。 琼瑰连忙打圆场道:“昊儿,不许欺负弟弟,再说了,建功立业又不止横刀立世一种方法,做一方父母官泽被百姓不也很好吗?” 秋昊想了想,点点头,又问:“干娘,那您会讲大将军的故事吗?我想听您讲陛下的故事。” 琼瑰一滞,感觉像是被一巴掌打醒了。 她干巴巴道:“干娘不会讲。” 然而两个孩子似乎被挑起了兴致,都期待地看向她,鼓励道:“您试一试呀,您和陛下是夫妻,一定知道很多他从前打仗的事!” “父王曾说过,陛下打仗很厉害的,那些蛮夷一听到陛下的名字就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琼瑰撑着下颌,面无表情地听两个孩子越说越兴奋,心里只是一阵无力。 还没等她收拾好情绪,变故突然发生了。 第63章 . 自刎 ····· 外间似乎传来一阵吵嚷声, 还时不时传来尖叫求饶,令人毛骨悚然。 琼瑰站起身,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噗”的水流声,紧跟着就是重物落地声,一阵腥气无声无息弥漫开来,蒙在门上的绸子上突然多出一大块深色痕迹。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 她惊魂未定地往后退了两步。 “干娘?怎么——”方尹本在和秋昊玩着,但很快却很细心地注意到琼瑰的异样, 朝她投来关切的视线。 “嘘, 先别出声。”琼瑰急忙对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方尹连忙点点头, 乖巧地用手把嘴巴捂好。 秋昊瞧了他们一眼,忽然把手放到了自己腰上,摸索了一会儿, 竟然从腰间的腰带里拔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来。 他举着匕首,放轻脚步想走到门扇旁边去探明外面的情况,琼瑰连忙拉住了他。 秋昊迟疑了一下,肩膀不舒服地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挣开琼瑰的手,甚至还往她身边靠了靠。 眼见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 却不见熟悉的人来找他们,琼瑰便觉得凶多吉少。 不过她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 好在两个孩子心理素质都很好,也特别听话,不哭也不闹,半点不见惧色。 顾不得感叹王妃们教孩子的本事,琼瑰拉过两个孩子便往后面的窗户走去。 推开窗户时琼瑰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 又转过身问两个孩子:“学过游泳······学过凫水吗?” 方尹和秋昊面面相觑,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琼瑰顿时松了口气。 屋后是一片碧波粼粼,却没有一条船和一个人,说明暂时还没被人注意到。 她指了指窗户,示意两个孩子先爬上去,再跳进水里。 “就藏在竹轩馆的下面,知道吗?” 琼瑰叮嘱着。 “若是到了夜间,外面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不用管其他人,直接分散离开这里,往干娘带你们去过的、明和宫附近的栗园里去,藏在山上,见机行事。” 但愿秦岁晏在那处秘密小屋设有一点保障措施。 方尹和秋昊点点头,翻身便趴在了屋外。 两人身体紧贴着用于装饰的格栅,抬起头望向琼瑰,向来清澈的目光,此刻都带了一些说不明的意味:“您一定要快一点跟上,来接我们。” 琼瑰望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湖水,在心底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放心,干娘毕竟是皇后呢。” 两个孩子得了她的保证,便不再迟疑,利落地松手跳进了湖里,潜去水底,眨眼就不见了,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琼瑰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注视着水波纹散开消失,直到重又恢复平静。 方才她看着清幽碧绿的湖水,心里想到的,是有一年在温泉院里遇到秦岁晏的场景。 彼时她对秦岁晏还没有动心,被他从水中救起,也只是单纯地心存感激。 而现在,她依旧不会水,却再也不会有个秦岁晏来救她了。 到了这一步,她想全身而退,难度到底有点高。 琼瑰环视四周,找到了自己和两个孩子方才抱过的靠枕,拿了一个在怀中,靠着高大的立柜坐下,将头歪到附近的茶几上,闭上眼,做出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来。 她没有等多久,外面就传来了震耳如雷的撞击声。 “砰!” 几乎是在一瞬间,门就从外面被撞开了。 琼瑰仍未睁开眼去开,只听到许多凌乱的脚步声闯进了这间屋子,还夹杂有金属兵器碰撞的叮铃震动。 “这里有个女人!” 有人发现了琼瑰,呆呆地看了她很久,才想起来冲到门口大喊。 里面的人也没闲着,琼瑰听到离她近一点的声音道:“喂,你过去探探这娘们有没有气。” “你怎么不去?” “爷不是怕憋不住——这女人跟天仙似的,肯定就是宫里那个命不好的皇后。” 若不是在装晕,琼瑰是想问问这个人怎么独具慧眼,把命不好和天仙联系在一起的。 “头儿。” 屋里的几个人又叫道。 门吱呀动了动,琼瑰猜,又进来了一个人。 脚步声明显冲着她身边来了,就在几步远的地方又停下了。 那人也不知是在打量琼瑰还是在干什么,突然一声就爆发了:“怎么,你们谁对她动手了?蠢货,皇上指明要活捉陆家那个女人,你们把人弄死了怎么向皇上交代——” 先前那几个声音连忙七嘴八舌道:“单统领,咱们兄弟进来时就看到这女人晕在这儿,周围都没人,她长得跟皇上给的画像一样,兄弟几个谁都没敢去动,她也没死,估计只是晕了。” 琼瑰听到皇上两个字,慢慢地睁开了眼。 那几个人先前一直在盯着她,几乎在她眼睫有微颤时便注意到了,兴奋地给领头的那人报信。 “她要醒了,单统领!” 琼瑰很配合,在他说完后故意抬眼看了看那位统领,这一看,便觉得有些眼熟。 那位单统领目光触及她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愣怔了。 琼瑰被这些人直勾勾的眼神弄得心中作呕,便偏过脸去,提醒道:“诸位好大的胆子,趁着皇上不在宫中便犯上作乱,可知有朝一日陛下回来,诸位又会是何等凄惨的下场?” 许是她的威胁戳中了这伙人的心事,当即便有人提了剑要刺在她脖子上,“小娘们死到临头还敢嚼舌根,皇上怎么不在宫中?皇上就在万乾殿等着你!” “就是,扶启与雍京相距万里,等南安侯回来,你早就是具尸体,还想着南安侯为你报仇?这成亲近一年了,南安侯怕是没在你房里待过几次吧?” “哈哈哈,怪不得这娘们连别人的孩子都不放过,一下就收养了两个送进京的质子。” 琼瑰冷冷一笑,不屑道:“祸从口出,本宫劝诸位小心自己的舌头,便是本宫再不得夫君的心,好歹也是夫君的元配,你们羞辱本宫,便是在羞辱你们不敢直呼其名的侯爷。” 她这番话一出,那几个棒槌并没有弄清楚厉害关系,只觉得琼瑰说话声音婉转好听,像黄鹂鸟儿般,然而太气汹汹了。 有个人甚至想要走到琼瑰身边上手拖走她—— 那位单统领却一下子肃然,深吸了一口气,听明白了琼瑰的意思。 即便是她是阶下囚,她的身份声名却早就同秦岁晏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瞧着自己主子现在的行事,日后百年了,谁来继位还说不定,万一真开罪了秦岁晏,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侯爷若真死在沙场倒也罢了,可还从没听过有侯爷打不赢的仗,万一他回来了······ 他见周围人越说越不像样,便黑着脸亲自过来,长木仓一甩打开旁边人指着琼瑰的剑刃。 他力道不小,被打开的剑身嗡嗡震颤着,吓了持剑的人一跳,却不敢多问。 “一个个没脑子的,什么人都敢轻慢,即便皇上要废了陆家,这女人好歹现在也是侯爷的媳妇,你们长了几个头,敢不要命地骂侯爷的女人?真觉得那位爷好性子,容着别人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单统领扫视了一圈周围,瞪得众人垂下眼去,初时见到琼瑰的那点龌龊想法,也被吓得无影无踪。 “还愣着干什么?”单统领一脚踢到离得最近的汉子身上,吼道:“去把外面那几个能说话的叫过来,伺候她去万乾殿。” 没一会儿,走廊里便来进来了几个低着头的宫女,有一个年岁较小,已经怕的一直啼哭。 琼瑰本想挨个打量一下她们,但不知是她方才情绪波动过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那种腹痛又跟着袭来。 怕周围人看出异样,琼瑰连忙将头低下。 有人伸手来扶她,她皱着眉迟疑了片刻,还是就着那双手的力道勉强站起身。 窝在原地不动还好一些,挣扎起身时,琼瑰几乎咬破了嘴唇,才忍住呼痛。 扶着她的那双手突然没了动静,琼瑰只听到耳边随即响起一个声音,“我们娘娘身子弱,需要乘轿辇,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乱了你们主子的计划,你们几个照样也小命不保。” 愣了愣,琼瑰微微抬头看去,发现扶着她的人,竟是小燕儿。 自从万佛寺那件事以后,她虽然念着过去的情分,没有让小燕儿离宫回去陆府,但已经渐渐疏远了小燕儿。 小燕儿没有看她,只是只身拦在琼瑰跟前,挡住那些想要直接拉走琼瑰的宫人。 单统领阴沉着脸看了看低着头的琼瑰,最终没办法,还是答应了小燕儿的要求。 等到她们坐上轿辇以后,轿夫几乎是小跑着送她们去万乾殿。 琼瑰按着疼痛的地方,抬手掀起帘子,刚朝外面看了一眼,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按压下,还传来一声叫骂:“老实点,看什么看,整座皇宫如今都是皇上的,别指望有人救你。” “真是不知死活的娘们。” 然而琼瑰心中却另有计较。 刚刚经过的宫殿是她以前学习宫中规矩的题壁馆。 几位嬷嬷也都住在那里。 题壁馆外依旧人来人往,宫人侍卫穿梭,没有特别之处。 这就是说,轿辇外的那些人所造出的声势,只不过是蒙骗吓唬她罢了。 对方人手应该不太够,偌大一座皇宫,也只能费力趁琼瑰带着两个质子进了临水的竹轩馆,才找到机会动手挟持她。 除了竹轩馆和万乾殿,宫中其他地方,恐怕他们根本都腾不出手去管。 先前听着他们对秦岁晏的称呼,琼瑰差不多有了个猜测。 对秦岁晏名讳有避忌,说明现在控制皇宫的人对秦岁晏的态度很暧昧,同他关系匪浅。 南安侯是秦岁晏在前朝时被先皇封的爵位。 这些人不是来自行宫那位先皇,就是端王爷那一边。 琼瑰想到这儿,不禁担忧起陆升阆的安危来。 毕竟在秦岁晏登基以前,陆升阆便和端王早有梁子,之后秦岁晏做了皇帝,封自己为后,让陆升阆在朝中安抚先皇旧臣,陆家又彻底得罪了先皇。 这两种势力无论最后确定是哪一方,陆家处境都不会好。 “谁派你来的?”琼瑰忽然开口,惊得小燕儿微涨了嘴,惶惑地看向她。 “本来,我以为你在为贤音做事。”琼瑰思索着,一字一顿道:“但是,贤音没有这么大能力,能运这些人进宫。” 而且,小燕儿开口要轿辇时,也是直接同单统领说的话,她们进了轿辇,单统领居然让她们单独相处,没有派人进辇中守着。 虽然不想承认,但琼瑰知道,小燕儿恐怕早就与这拨势力有关系。 她竭力不去想因为贤音这个名字带来的一系列回忆画面,只是注视着小燕儿。 小燕儿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她低下头去,声音酸楚:“娘娘说的不错,奴婢确实,为太上皇办过事。” “山竹和苹果人呢?”琼瑰继续问。 她和两个质子进皮影暗房时,的确没有旁人跟着。 但琼瑰也并没有让山竹苹果还有质子的侍卫们走远,只是令她们等候在外,后来被押着出竹轩馆时,琼瑰忍着害怕仔细看遍了地上血泊里的那些尸体······ 她们两人并不在其中。 “是奴婢······找借口支走了她们。” 琼瑰的视线倏然更冷了。 小燕儿对上她的眼睛时整个人便慌乱了,急急解释着:“但是——娘娘,这次真的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奴婢不是故意要去害——” 门帘猛地被掀起,一阵风灌进来,风沙吹得琼瑰微眯了眼。 小燕儿接下去的话也被站在外面的单统领不耐烦地打断了。 “到地方了,赶紧下来!” 被搀扶着下车时,琼瑰感觉到自己的披帛似乎被人扯了扯,缠在手腕处的地方骤然鼓起了一个圆包。 里面仿佛有个硬硬的东西,小燕儿的手正紧握其上,手指不住地点着琼瑰的手腕,似乎希望她接过去。 琼瑰偏头看去,小燕儿目视前方,一直都没有看她。 琼瑰虽然有些疑惑,但周围全是人,她也只能什么都不问,不动声色地隔着披帛捏紧了小燕儿给她的那个圆筒状的东西。 “娘娘······”小燕儿似乎松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极轻,“进去之后什么都不要答应······只要拖住时间,您会平安的······一定会的······” 琼瑰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礼鞭甩出去的空饷。 她顺着声音望去,万乾殿外的台阶上正站着一个人。 走得近了,琼瑰才看清,那人穿着赭黄色云龙妆花纱袍子,双手背在身后,虽身形有些佝偻,但仍有些上位者的气势。 他正望着广阔的殿前广场,尽管刻意做的云淡风轻,眉宇间却能轻易看出有着不满和愤恨。 在他面前,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众多禁军铺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拦在所以可以出宫的路上,已经将这片广场——准确地说,应该是所有他们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无数锐利刀锋对准他们,光刃在烈日下闪着森然寒光,像是渴求鲜血的浇灌。 这群作乱的人已经逃不出去了。 琼瑰看清了这一切,心下稍松。 押着琼瑰和小燕儿的人也都看到了那片黑压压、人数百十倍于他们的禁军,都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言语,再也没敢说一句话。 单统领视线艰难地从禁军那里收回,望着还在硬撑着的人,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皇上,属下已经将人带来了。” 那人回了头,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琼瑰,满面阴森地笑了,“这副相貌果真配得起朕的好儿子。” 与此同时,琼瑰也在看他,她见过先皇,这人虽然乍一看,同先皇有些相像,但气质比先皇更为阴厉。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就是之前与外敌通国的老端王。 盯了一会儿,老端王便怒吼道:“怎么只有她一人?!两个质子呢?!” 他费尽心思,趁着秦岁晏不在,又打探到琼瑰和两个质子单独在一起,这样好的机会,居然没有一网打尽? 没有了两个质子,拿什么去和藩王谈判,要求他们出兵? 自己这点人,已经是森严监视下能弄到的最多兵力了。 秦岁晏又还带着大军在外,假若那孩子犯了倔牛脾气,后面攻回来时,他拿什么抵挡?!。 “皇上息怒······属下进去时,已经看到这女人晕在了那儿,估计就是两个孩子弄得,趁她不注意便偷跑去哪儿玩了。” 单统领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属下怕惊动更多人,也不敢再耽搁去其它地方找两个质子,便按您的吩咐匆匆将人带来了。” 老端王气得一拂袖,重重地哼了一声,脸皮紫涨。 然而禁军已经在慢慢地缩小包围圈了,谈判刻不容缓。 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把这便宜儿媳妇顶上去当人质了。 他侧过身,又看了一眼琼瑰,阴恻恻地说:“咱们翁媳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此种境地里。” 琼瑰默然看他,并没有急着说话。 果然,老端王自己不待人问,便道:“你怕是觉得奇怪,怎地朕管你叫儿媳?哼,这是因为你那夫君,本就是本王的私生子。” 早在秦岁晏来陆家求娶她时,琼瑰便听他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此时,琼瑰还是露出一种原来如此的眼神。 老端王不知是觉得她单纯好骗,还是愚蠢,又道:“所以说,这皇位本就是朕的,朕的好儿子先拿了,现在,朕将它收回来也是顺理成章,你也不必多想······毕竟,等朕百年之后,这天下,朕不给他,又能给谁呢?阿晏啊,就是性子太急,等不得······” 这属于是对自己没有数了。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兵力和处境,竟还在做着窃国者诸侯的美梦。 琼瑰在心里冷笑了一秒,看看远处逼近的禁军,轻声道:“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若儿媳能帮到您,自然······只求您放儿媳一条生路。” 老端王听得颇满意,甚至捋了捋自己的一点胡须。 “都是一家人,做家翁的,怎么会为难你——只要你答应,写一封懿旨,承认朕是名正言顺的帝皇——” 然而,他这些糊弄琼瑰的话才说到一半,禁军那边已经派了人在高声喊话:“大胆反贼,还不快放了皇后、束手就擒?!” 老端王的火气一下子被点燃,冷笑地看向禁军中立在马上喊话的人,回头对单统领道:“你去把那人给朕射下。” 单统领刚举起弓,一道流星般的长剑便划破青空,扎在他挽弓欲拉的右臂上,力道之大,瞬间让单统领后退几步坐倒在地。 琼瑰心中也是一惊。 方才那剑投来的如此果断,万一准头有偏,现在单统领那个位置,就是她了。 她回望过去,放出这一剑的青年立在马上,腰上还别着一只空剑鞘,正冷冷地盯着老端王,仿佛对方敢再动,就立刻再来一柄剑。 青年正是木岫。 琼瑰还以为他跟着秦岁晏去了扶启,没想到他竟然留了下来,一直都在宫中。 老端王被吓得魂不附体,肩膀抖了抖后,不经意间看到身边的琼瑰,人反倒清醒了。 琼瑰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立即警觉地往旁边退了退,然而体力上毕竟有差距,她还是慢了半拍。 老端王像一只困兽般孤注一掷,一把将她拉过去,挡在身前。 琼瑰稍微动了动,立刻便多了一把匕首横在她脖子上。 端王拿刀的手似乎在微颤,用力轻重不一,似乎已经划伤了琼瑰。 但现在琼瑰全身没一处不在痛,就连骨骼都在抽疼,脖子上的伤口细细渗着血,她却并不清楚,也感觉不到。 端王不知有何打算,就那样直挺挺地扣着她往禁军怼过来的长木仓上撞,嘴里还不停威胁着:“木岫,你让人全退开,不然本王立刻杀了这女人!” 琼瑰费了些时间才朦朦胧胧地理解了他的意图。 他害怕了,想挟持自己逃走。 可是想起刚刚木岫毫不犹豫扔过来废了单统领的那柄剑,琼瑰真的很怀疑,端王这个做法能不能有一点用。 她悄悄地朝旁边看起来很想干些什么的小燕儿摆了摆手,示意她趁机离这些乱党远一点,别和她一样又被抓去当挡箭牌了。 剩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吧。 眼看着禁军抵在面前的刀尖木仓尖越来越近,很快就要把自己戳成筛子,琼瑰忽然想,假如就这样痛快解脱,也不错。 她身上,实在疼得太厉害了。 可惜木岫似乎有意和她反着来。 最后一刻,他突然下令禁军给老端王让出一条路来,并且自己也下了马,跪在老端王面前。 老端王也顿了顿,似乎没想到琼瑰真的有点份量,竟让秦岁晏麾下最得力的助手都妥协于他。 他嘿嘿怪笑了两声,仿佛有了筹码般上前踢了木岫一脚,对他吼道:“把你的虎符交给朕,去派人把秦岁晏的玉玺拿出来,放了朕的人,把扶启国的贤音公主带到朕跟前来——” 他一口气说了非常多的要求,琼瑰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事情倘若要一件件办好,端王便真的有机会控制整个京城。 木岫会如他所要求的去办? 她想,就算秦岁晏在此,恐怕也不会全然照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日影渐渐西斜,如血的橘红余晖打在宫城的城墙上,平添了几分沧桑和寒凉。 老端王见木岫迟迟没有动作,也急惧起来,又加重了刀压在琼瑰脖子上的力度,琼瑰忍不住低低发出了一个音节。 木岫猛地抬了头,终于不再犹豫,而是快速吩咐左右去办老端王的事。 不多时,竟真有一队人捧着数只檀木盒子,来到了众人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白衣青年,竟是曾经去陆府向陆司霆提出接走陆蔓的芩知。 琼瑰好久没见过他了。 此刻他身边正跟着一个蓬头垢面满身是血的女人,那女人的眼睛从垂下的脏兮兮乱发中看向琼瑰,亮得出奇,里面全是刻骨恨意。 琼瑰甫一见她,也几乎愣在当场。 若不是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和恨意,她几乎快要认不出来这是贤音。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秦岁晏对她用过刑? 可是——可是她明明看到秦岁晏亲她,他们贴的那么近—— 待这群人在面前停下,老端王突然将琼瑰猛地一推,打断了她的思绪。 芩知本想去接,没想到身边的贤音猛地撞开他,抢先一步从端王手里拿到了刀。 她拽过琼瑰的头发,重新将刀狠狠压上琼瑰的脖子,刀上渗出的血潺潺流下,琼瑰感觉到领口一片潮湿。 “好儿媳,你今天帮了老夫如此之多,届时,只怕老夫那好儿子吃了你的心都有啊。”老端王自己则去一一打开那些盒子,看到里面的兵符,几乎要满意地抚掌而笑,竟然转头对着琼瑰道:“假若他弃了你——你便进老夫的后宫,老夫一定好好疼你——” 琼瑰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心。 贤音在她耳边阴阳怪气道:“贱人,你别做梦了,本公主要将你卖到窑子里去,卖给那些最下三滥的人——” 琼瑰瞳孔猛地缩紧,望着老端王冷冷一笑,忽然抬起手用了最大的力气,握住贤音的手,将那把刀狠狠在自己脖子上划过! 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站得离她最近的贤音一脸,她呆了呆,似乎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竟怔怔地伸出舌头,在干燥到脱皮裂开的嘴唇上舔了舔,尝到冰冷而腥膻的咸味后疯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她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跪在地上的木岫猛地暴|起,从怀里抽出了一弯银刀。 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时,悍利身影一闪突到贤音面前,抬手挽了个凌厉至极的刀花,利落地割断了贤音的喉咙。 没了贤音支撑,琼瑰身子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却被芩知接了过去,端王被这突然起来的变化惊地一把抱紧了盛着玉玺的盒子,退到芩知身边。 然而芩知抱着琼瑰,哪会给他机会靠近。 眼看自己似乎得救了,琼瑰那点薄弱的意志力又渐渐散去,她好困,只想静静地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尽管身上还是疼,蚀骨锥心的疼,但是很快,她还是眼前一片漆黑,不省人事。 最后听到的,好像是芩知在耳边焦急重复的声音:“皇后娘娘······千万撑住,臣马上就带您去见太医,您千万要撑住!” 第64章 . 漂亮的女人都是骗子 ······…… 场景一变, 身上的痛楚全部消失了,琼瑰发现自己突然进了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 一片静谧里,她打量了下四周。 墙壁仿佛是用土黄的粗布制成, 门对面简简单单地放着床,床边挂着一副铠甲,旁边还燃着一豆青灯。 琼瑰抬了头,望着帐顶, 明白这应该是在军帐中。 她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来了这里。 “咳咳。” 仿佛是从破风箱里发出的沙哑咳嗽声吓了琼瑰一跳。 她这才发现,床上是有人的。 只不过他身上盖了许多层被子, 显得十分平整, 光线又太暗, 所以琼瑰一时没发现。 她晃晃悠悠地飘到对方跟前,发现正是之前看到的那个银面将军。 他虽然被人用被褥盖成了豌豆公主,但人似乎是醒的, 只是静静躺着,视线好像穿过帐顶看向外面。 下巴附近没有被面具覆盖到的皮肤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热粉,薄唇却惨白惨白的,没一丝血色。 琼瑰在床边俯下身,刚想把面具摘下来,结果手又一次直接划过面具, 像一团无形的空气一样。 呵呵,琼瑰无语。 这全息投影设定属实给自己的梦玩明白了。 就在她腹诽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他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急切:“你来了?” 琼瑰疑惑地朝门口看去,帐门那儿好一会都没动静。 但有了前几次的经验,琼瑰很快反应过来,轻声试探着说了一句:“你是在问我吗。” 说完就发现银面将军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整个人挣扎着,竟然坐起身来。 被褥从他身上滑下,琼瑰才发现,最里面的被子上已经印了许多血迹。 她震惊道:“你伤的这么严重,身边为什么没人照顾?” 还用这么多床被褥压着,又闷热又不通风,是打算让伤口直接发炎溃烂吗?! “不碍事,已经敷过药,医师说,若能撑过今夜,便可痊愈。”银面将军嘴角轻轻牵起,语气似乎有些高兴,“你这次,能不能待的久些。” 琼瑰不放心地探头去看他的伤口,却被他敏感的往后退避开。 “······你能看见我了?” 琼瑰吃了一惊,望着他微微低垂的头和闪躲的眼神嘀嘀咕咕。 “还是感觉到的?感觉也太敏锐了吧,难道是红外热成像的么。” 银面将军愣了愣,而后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变声期的砂砾感,但已经很好听了。“我的耳力很好,能听见你的呼吸。” 也因为这一点,他便一直很坚定的觉得,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想。 琼瑰恍然大悟。 她在床边坐下,担忧地问:“你真的不要紧么,等发了高烧就麻烦了。” 可是这人的重点显然和她不一样,他伸了手挡在胸前,似乎琼瑰要吃他豆腐一般防范着,和琼瑰保持着一臂距离。 “真的无事。你不用担心。” 琼瑰也不跟他计较,毕竟军中久待的男子,防她一个陌生女子防得严密一点,也算是洁身自好了。 见他如此坚持,且又这么活跃,琼瑰思忖着,估计就是血的流的多了点,其实问题也不大。 然而,银面将军很快就惨遭打脸,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直撑着手臂不肯再躺下,直到琼瑰发了火,威胁他如果不躺好,自己就马上离开。 这招意外地很管用。 虽然后来银面将军好像生了气,只是静静躺着,薄唇紧抿成一线,气咻咻地,再不肯和她多说一句话。 琼瑰觉得这人固执的有点可爱。 军营里的生活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单调,而且离了那奇怪的风,琼瑰在梦里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在营中穿行,去其他地方。 “······嗯,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你好像是我做过的梦。我每次能见到你,都是在梦里。” 百无聊赖里,琼瑰倚在床榻下,自言自语起来。 “人怎么能控制自己的梦呢,反正我没成功过。” 成功了也就不会现在都还看不见这个人的样子。 琼瑰遗憾地耸耸肩,望着银面将军形状精致的耳廓,总觉得有些眼熟。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这个梦如此漫长,一直不肯结束。 “有时候真实和虚幻不太好分清吧,我和你说,我现实里的那个样子,其实不是我真正的样子。” 琼瑰托着腮,瞥了一眼床榻那边,那人完全没有给予反馈。 也不知道这么劲爆的消息,他到底听没听进去,或者有没有听懂。 不过有人能把这个当故事听,过耳既忘,也挺好的。 “大概是好几年前吧,我从一个时空穿到了另一个书里的空间,嗯,大概就类似于话本,我进了一个话本世界,但进去的只有我的意识,算是借用了一个已死之人的躯壳,”琼瑰说到这儿忽然自己都觉得无语,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真不是鬼,我很怕鬼。” “很荒诞吧,不过后来发生了好多事······” “······然后呢,我还嫁给了当朝的皇帝,啊,也就是我现在的夫君,”说到这儿,床上的银面将军忽然微微转了头来看琼瑰。 她并没注意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 “我还蛮喜欢他的,他来求娶的时候,虽然中间有波折,可是,我悄悄在心里高兴了好久。” “可惜,后来我才知道,他心里藏着一个深爱的人,从来都不提。” “虽然也知道他不算喜欢我,不过我这么宽容善良且乐观的人,还是打算过再给他几年时间看看后效的,”琼瑰长长叹了口气,又道:“我们最近一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不得不说,皇帝还是不太适合当丈夫的,尤其是个会亲自带兵的皇帝······” 恍惚间,她想起在山丘小屋里看到的、秦岁晏俯身吻上贤音公主的那一幕,心脏抽痛。 然而,在梦里,她并不想继续折磨自己,于是刻意忘记这一切,甚至笑了笑。 “······不过我现在很慌,万一哪一天秘密被他发现了,他认为我故意骗他,会不会要砍我头啊?” 这次银面将军的反应更大了,似乎又要坐起身靠近琼瑰,琼瑰连忙安抚他:“瞪着我干嘛,放松点,我开玩笑的,目前一切都还不错。” 反正今天连脖子都抹过,琼瑰自认为已经没什么好怕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机会,可以回去自己最开始那个时空的······如果早做决定,说不定今天就不用······算了,不说那个了,换点轻松的聊吧,这次我真有可能得在这儿待好久了,你可别嫌弃呀······” “······一晃都在这里待了好多年,我都快忘了自己以前还上过网——哦,那个网不是蜘蛛结的,勉强能理解成一种信息综汇、随时可以更改的邸报呐······” “······然后捞起来趁热撒上胡椒粉,好吃的不得了!又鲜又嫩,入口即化。无辣不欢听过吗······有机会你去试试,肉菜配辣,谁与争霸!” 琼瑰就那样天南海北扯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夜渐渐深了,最终她打着呵欠,看了一眼旁边的银面将军。 那厮果然不负所望,早就恬静闭着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脸色倒是好看不少。 大约她的那些啰嗦,催眠效果颇佳,以至于这人忘了病痛,也能睡个好觉。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有耐心地陪在他身边说了那么多,琼瑰刻意不去想原因。 哪怕她知道这个原因是,她总能从那位银面将军的身上,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她出现的时间太晚,晚到听起别人在自己面前炫耀参与了他的过去,会觉得无法反驳并且有不得不承认的嫉妒。 这几个关于银面将军的、断断续续的梦境,也许是对她执念的一种补偿吧。 她笑了笑,也跟着沉沉睡了过去。 迷蒙中还恍惚想到,那家伙气性挺大啊,后来就真的没搭理过她一句了,就连嫌她烦的话也不说。 这一闭眼,没想到,眼睛却被一室亮堂晃得有些迷蒙。 琼瑰惊讶极了,她拿自己脖子碰瓷贤音的匕首时,压根没想着自己还能再醒过来。 可是窗外照进来的刺目阳光,鼻尖萦着的清苦药香,无一不是在提醒她,她真的还活着。 看来以前在某乎上看到的、抹脖子不一定会原地去世的科普,是真的。 琼瑰不知该哭还是该庆幸,从良梓那里拿过来手镜,对着自己一个劲的照。 尤其是对准脖子上被缠了厚厚纱布的地方,看来看去看个没完。 良梓本不想为琼瑰取来手镜,但耐不过琼瑰坚持,还对她撒娇:“好管家婆,你把手镜拿过来,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还给你。我现在全身都痛,再不找点事情做,会忍不住哭的,你忍心吗?” 良梓盯了琼瑰看了一会儿,瞧着她灿烂的笑颜,心里笃定琼瑰定会好起来,会没事。 至于痛楚么,大概就是她说了用来让自己心软。 最后她只能摇摇头,十分无奈地嗔道,“皇后娘娘怎么和小孩一样心性。” 琼瑰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是计谋得逞的愉悦。 芩知进来探望时,看到这一幕,不由怔住。 若不是那位皇后容颜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这般风姿,确实当得起倾国倾城一词。 许是珠帘动了,琼瑰竟很快发现他站在门口。 她起先有些惊讶,但掩饰的很好,黑曜石般的眸子带了一点笑,问道:“王爷有什么事吗?” 芩知本想去问问她的伤如何了,但贸然闯入琼瑰的房间,已是很不妥。 更何况,琼瑰问得这般坦然,根本也没有露出一点请他进去长谈的意思。 带着一点失望,芩知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道:“本王带了个人来,本以为他能对您的伤帮上一点忙,但没想到您已经醒了。” “你带了个人?”琼瑰明显变得好奇起来,她本想撑着身子坐靠到抱枕上,但很快就放弃了,只是简单地用手臂撑了一下就已经让她全身像过电一样又痛的发抖。 这次的痛苦已经没那么好掩饰了,良梓差点就看出端倪来。 她正想询问琼瑰,芩知身后突然发出了一点声响,他便错开身子,让出缝隙,露出身后那个人来。 良梓和琼瑰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那人自来熟地走到琼瑰的床边,望着琼瑰笑了笑,眉宇间有些惆怅,但是一开口语气却很欠扁。 “几天不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琼瑰又觉得痛又觉得好笑,眼角差点沁出一滴泪水,“你管我?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啊?又跟谁打架了?” “你说这个?还不是拜你们家皇帝所赐。”令云说着,拿起琼瑰放在素绸缎被外面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额角的伤痕,“不过已经结痂,现在没感觉了。” 琼瑰不好意思地道歉:“害你受苦了。” “你赶快好起来,然后跟我走,”令云似乎看到了美好未来和秦岁晏气歪了嘴一般,笑得畅快,“那就是帮我狠狠出气了。” 良梓在旁边杵着,实在看不下去眼前这个陌生男子抓住琼瑰手不放的轻狂模样,忍无可忍道:“这位、这位少爷,明和宫里,不可对娘娘放肆。” 只过了这么短短片刻,琼瑰已经痛到五感都开始模糊朦胧起来。 她费了些力气才听到良梓在说话,但是并没有完全听清。 她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楚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 “良梓······方尹和,和秋昊接回来了吗?”琼瑰忽然问。 良梓愣了愣,虽然以为琼瑰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接回来了,两位世子机灵极了,禁军搜了很久没有搜到,最后还是木统领不知从哪里将人领了出来。” “嗯······陆府,也没事吧?” 良梓听这语气有些不对,但此时,琼瑰唇边依旧挂着一缕笑容,她也没多想,只是以为琼瑰有些累。 “娘娘,陆家没事,等您身子好了,夫人和将军夫人只怕要高兴坏了。” “那就好。”琼瑰慢慢闭上眼。“你去将方尹和秋昊带过来,我和灵云大师说说话,没事的。” 良梓本不欲去,但芩知站在珠帘外,将里面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他突然发出一声轻咳。 良梓不明白他的意思,迟疑着还是先出了寝殿,留令云同琼瑰单独说话。 “端王爷,”良梓迎出来,向立在栏杆旁眺望院中老槐树的白衣男子急急行了礼,便迫不急待地问:“您找奴婢出来,是为何事?” “本王,”芩知收回视线,才说了两个字,忽然摇了摇头,半晌道:“良掌令看错了,本王没有他事需要打扰掌令,掌令自去按皇后娘娘的吩咐做事吧。” 良梓只好疑惑地走了。 屋内只剩下琼瑰和令云两个人。 令云将系统放出来,按着它的脑袋让它老老实实地待在琼瑰枕边,不要动。 系统平时都要损令云两句,今天看见琼瑰,突然变得十分乖巧,任由令云摆弄。 然而,它在琼瑰身边短暂呆了呆,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小声道:“没救了。” “她已经怀孕十一周,还中了慢性毒,毒性都已经侵入到血液里,现在发作的迅猛,就算不要孩子,马上进行透析也来不及。” 系统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却悄悄地在空间里找起能量源来。 “不可能!”令云无法接受一般,猛地站起了身,低吼着反驳系统,“她身体这么弱,秦岁晏平时不会给她看那些太医?他们都没查出来?” 系统叹了口气,老气横秋道:“这也是正常的。他们没仪器,很容易诊错,要经常复诊才可能确定,但是刚刚,我调取了她的激素水平分析了一下。” 他说到这,皱着眉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你一直消极怠工,不去赚取积分,时空系统的商店已经对我关闭了······买不到能量源,小姐姐她······应该也回不去了。” 本来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琼瑰,不知怎地,突然清醒过来,仿佛身体转好一般,望着垂着头的一大一小,开了个玩笑问:“你们俩怎么跟淋雨的公鸡一样丧啊?” 系统扁扁嘴,发愁地看着她,一副要哭的样子。 令云暴力地将他重新放了回去,自己则深深凝视了琼瑰一眼,满心后悔。 许久,他才轻轻抚了抚琼瑰憔悴苍白的脸庞,轻声道:“说了你笨,不适合待在这里,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啊。” 琼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浅浅笑了笑,“谢谢你陪在我身边这么久。” 令云腾地同她拉开距离,偏头看向其他方向。 然而琼瑰还是看见,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琼瑰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外面传来的两声脆生生的“干娘”打断。 眼看有人进殿,令云沉默了片刻,又看了一眼琼瑰。 琼瑰朝他点了点头,眼神温和,用口型说了声保重。 两个质子进来时,见到令云也只是默默打量了一下,便飞快地奔到琼瑰床边,端正行礼后瞪着明亮的大眼睛,满含责备道:“干娘不守信用。” “您不是答应会很快跟上我们吗?” “我们在水里等了好久好久,头顶上的地板都听不到声音,所有人都走光了,您也没有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在琼瑰耳边已是朦胧一片,好像叽叽喳喳的小鸟儿。 “干娘,你很困吗?”这天真的声音······像是不谙世事的方尹。 “你傻吗?干娘根本不是困。”这声音,有点暴躁,应该是宜安郡王妃的秋昊。 琼瑰默默地听着,有点遗憾不能亲眼看着两个孩子安全地回到自己家乡。 一只小小软软的胖手突然伸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袖,担忧道:“干娘,你能不能不要死。” “你对我们说说话,再讲个故事好不好啊,干娘?!” 她颤颤巍巍地牵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只感觉万分艰难。 眼见力气一点点流失,琼瑰用最后一点力气抚着两个孩子的头,让他们靠近一点。 “你们,帮干娘带一句话给皇上······好吗。” “嗯,”两个孩子用力点着头,快速地抹去糊了满脸的泪水,把耳朵贴过去。 琼瑰想了很久,忽然觉得,一句话其实不够。 她有满心的话想和秦岁晏说,想问他。 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算了,干娘的话还是只说给你们听就好。”琼瑰轻轻道,“就当是干娘最后给你们讲的一个故事。” 两个孩子泪眼朦胧地看她,乖巧地攥紧了她的手。 “别哭啦,再哭就成了丑娃娃,干娘就不喜欢你们了。”琼瑰柔声劝慰他们。 两个孩子显然没想到琼瑰会这么坏,但还是当即就哽咽着抹掉眼泪。 琼瑰眨了眨眼,对他们道:“漂亮的女人都是骗子,记住喂。” 方尹毫不犹豫地点头,秋昊明显迟疑了一下,才重重点了头,意识到那是琼瑰对他们说的“故事”,便又等着琼瑰的第二句。 “记得看书不要骂作者,尤其是看小说。” 这句十分轻飘,仿佛风吹一吹,就会逸散,再也寻不到。 说完这句后,琼瑰感觉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两个孩子跪在床前,还在垂着头默默等待她的第三句。 只有感觉令云不对劲,因而没有通报便闯入琼瑰寝殿的芩知,冲到床头时恰巧注意到,那双苍白到有些透明的薄唇,嗫嚅着动了动,只是发不出声音。 “我回家啦。” 第65章 . 雪满头 ······ 七月末下了一场雨, 连绵不停,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到立秋这天, 才缓缓放了晴。 芩知站在高耸的城楼上,目送着骑在马上的木岫一路向北而去,身影渐渐被马蹄溅起的风沙藏起,变成一个远不可及的点。 没多久, 他便从雉堞上下来,没有牵马, 也没有叫来马车, 只是一路沿着平佑大道, 慢慢向轴线尽头的皇宫走去。 天气一连阴沉数日,好不容易逢晴,路上车马行人交织往来, 川流不息,沿路鳞次栉比的店铺,也都满是人群的喧闹。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祥和如常。 芩知顿住脚步,左右看了看,视线最后定格在远处的巍峨宫殿群, 低低呼出一口气。 在宫外这太平烟火气里待久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半个月前发生的那场谋反,是不是真的。 而那位皇后······是不是真的已经离世。 一晃半个月了,这么久。 等他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紧闭的宫门前,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交由守门的禁军。 两旁禁军严阵以待, 查明了身份后,便下令打开左侧门放行。 芩知收回令牌时,刚刚那种浸在平和烟火气息里的不真实感,突然消失殆尽。 因为帝后还在时,这道宫门从未全部关起过。 帝后大婚时,正中三门并左右侧门和两边掖门全都大敞,平佑大道的路上挤满了观礼的百姓,热闹非凡。 恩科放榜时,皇帝带着亲选的三甲前三名乘玉辇出正门,平日里上朝,文武百官在侧门前排着队出入······ 然而半个月前,他亲自下令,将所有宫门紧闭,无令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 只是因为,他怕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出去,更不敢将这个消息送往漠疆,给正在同乌干回浴血激战的秦岁晏知晓。 直到昨夜,军中终于传了新消息来。 鏖战二十多天,漠疆突然下了暴雪,乌干回人避退城中,准备耗尽大雍的后备。 恶劣天气和跟不上的粮草两面围困,皇帝却丝毫不畏,静待了两日,摸清了乌干回人换防时辰,亲率五千骑趁夜袭进,生擒佐蒙部首领叶赫尔回,又命赵志成和鄂伦硕分兵两路包抄,最终打乌干回个措不及防,在热尕城创下大捷。 热尕城不仅是乌干回最富庶的一座城,也称得上是乌干回的咽喉。 进可直指水草丰美的天山麓,退可据守拥有坚固城防的锡玉城。 最重要的是,热尕离乌干回的都城连赫,仅一步之遥。 乌干回王只能连夜派人送使臣和求和信给大雍。 按以往惯例,大雍当会收兵,由两国使臣坐下商议进贡的赋税各项,最后大军班师回朝。 但这次,皇帝却闭门谢绝会见来使,只是暂时按兵不动。 无论如何,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昨夜接到消息后,木岫便打算带着皇后的讣告亲去北疆,将此事告诉皇帝。 然而不知为何,芩知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浓厚的阴影,从他决定暂时将皇后的死讯秘而不发时,就一直笼在心头。 有时候他不禁会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 可若是贸然将皇后的消息传到阵前,万一影响到皇帝,影响到千钧一发的战事,受苦的更多是将士和边关平民。 这十多天来,芩知反复纠结,今日木岫终于离了京,他实实在在地觉得轻松了不少。 也许,就像身后那太平盛世一般,少了一个人,便如石子投湖,虽有涟漪,但白驹过隙,终究复归于平静。 芩知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被旁边人的话惊醒。 “端王爷,今日进宫,也还是去翊寿堂吗?” 芩知抬眼,有些含糊地点了点头道:“嗯······顺道去走走。” 这些日子,他改了城中的一些防御调令,将原来守宫门的人纳入五城兵马司中,调入后勤,又暂时设了个新的城防营,专门戌守宫门。 每个进出宫门的人,都要接受盘查,若有不对劲,宫门处的守卫也能即可处置,事后上报。 问他话的是个年轻人,看样子是那批新从城防营接了任务守宫门的新兵,虽然脸庞看起来还有些稚嫩,但办事却一丝不苟。 左侧的门刚刚打开,芩知听到身后的长街上突然喧闹起来。 起先他没有在意,仍往左侧门前走了几步,那喧闹声的声源尽头却像是会移动一般,向他这边奔来。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马儿嘶鸣、铁蹄顿地的声响。 芩知疑惑地回头去看。 视线尽头,平佑大道上,竟有人当街纵马,飞速地朝他锁在的宫门处跃驰而来。 待看清来人被风吹荡在身后的玄色大敞和一身黯淡到看不出颜色的铃臂山文甲时,芩知瞳孔猛地缩紧,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撞击在青石板上,匍匐垂下头。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皇帝竟然回来了。 这动作令周围几名兵士俱是一惊。 那位先前盘问他的年轻兵士本来抱紧手中的剑,眼睛一面盯着即将进宫的芩知,一面分心去看街上发生的事,不想还没看清马上来者,却看到堂堂亲王颤抖地扑跪在地。 “端王爷!你这是——” 年轻士兵还想继续再问,那匹奔驰如飞电的高头大马已在电光火石间冲到了他面前,直立着仰天长嘶,仿佛要兜头踏下铁蹄—— 士兵瞪大眼睛,一时竟忘了闪避。 然而来人将缰绳狠狠缠在手中绕了数圈,力道之大直接将庞然马身拽离了原来的方向,那马尖厉地嘶鸣一声,竟然轰然倒地,口吐白沫,迫得来人不得不自鞍上飞纵而下。 风尘仆仆的归人手握着马鞭,迎着烈日伫立在朱红宫门前。 年轻士兵这才有机会看清对方的样子。 也不知这削瘦男子行了多远的路,一身铠甲被血污和尘土裹挟,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膝盖手肘还有腰腹处密密麻麻刻着锐利的利器划痕,胸前还有一块铠甲已经完全烂开,露出里面混合着褴褛衬衣的伤口。 那伤处血肉模糊糜烂,中间还插了一只折断的箭杆。 年轻士兵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腹中翻涌,感觉浑身沁着潺潺冷汗。 这人似乎是位将军。 在他的马死在街头没多久,这位将军便一步一步挪向宫门里。 年轻士兵这才发现,他的膝盖也裸露在外面,红肿血污,没有一块整肉。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且不少都是深可见骨的伤——他这样经历过宫变的士兵连看都不忍多看一眼,只是想想就觉得疼痛难捱,那位将军却仿佛没有任何知觉一样,只是盯着宫门的方向,一刻不停前行。 在他身后,硬生生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殷红血迹。 年轻士兵不敢去拦,只木然地呆望着那有些颓然的身影。 然而紧跟着,远处长街上又涌起了一阵风,几乎是顷刻间,辰时由他亲眼看着出了宫的木岫统领也策马奔来,追至那位将军身边,猛地跪在地上,放开缰绳任马继续奔驰。 那位将军没有看任何人,复又旋身上了木岫送来的马,猛地挥出马鞭,不顾一切地冲向宫门深处。 那些殷红血迹,被烈阳下燥热的风拂过,很快就变成了深褐色,仿佛永远也擦不掉,深深烙印在宫前平整的青石板上。 年轻士兵怔怔地,想不出一个人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这样无视自己的伤痛,无视一切,连自己的生死也抛下了。 在那位将军从他身边驰过时,虽然面具遮脸,难以看清面容,但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那双眸子,异常明亮又异常冰冷,如塞外漫长寒夜高悬于天幕的夜星,苍远而遥不可及。 眸中像是有一汪纯冽的清泉,带着不尽湿意。 他从那眼睛里,看到万千浓烈情绪。 但是年轻的士兵当时并不懂,那里面蕴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炽烈的感情。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身边的同营的人在跟木岫统领说话。 “端王爷,木统领,那人——那人就那么放进去了,当真不管?” 两位大人一向对他们都很和煦,这次却冷厉极了,没有一丝迟疑地嘱咐他们:“今日之事,若有乱议者,格杀勿论。” 说完两人也跟着匆匆进宫,只给他们留下一串说不出的迷惑。 ******* 一人一马闯进明和宫的时候,满宫的人都在尖叫,尖叫之后便是下饺子一样的扑通跪拜。 然而秦岁晏根本感觉不到有人存在。 他翻遍了整个明和宫,每一处都找过,连最小的厨房柴房都没有放过。 琼瑰最常待的寝殿窗前,最喜欢躺着看书的槐树下······哪里都没有。 到处都是空荡荡,冷风从看不见的地方一阵阵地灌来,仿佛要将人溺毙。 “皇后在哪?”他朝着没有人的虚空发问。 一片沉寂。没人敢给出答案。 他便又继续找了起来,将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统统都打碎,期待能看到那个纤弱的身影突然出现,听到她软糯的嗓音,对他说一句:“我只是,我开了个玩笑呀······”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失了耐心,无论他怎么找,还是看不见她。 她是被人带走了吗?! 一定是被人劫走——就像之前在万佛寺那次一样,自己只是一个不注意,离了她片刻,她便被贼人带走······ 就像在温泉院里一样,有人要暗杀他,丝毫不顾及她也在。 一定是这样! 现在,她一定也在什么地方,说不定正等着他去救—— 可是,那些人究竟把她藏在了什么地方! 秦岁晏猛地挥了一鞭子,眼里一片血红,看向跪着的那片宫人,语气暴戾阴鸷:“再不告诉朕皇后在哪,朕,便将这里整个夷为平地,将你们一一活埋。” 宫人连忙告罪求饶,吓得痛哭流涕。 这些声音听在秦岁晏耳中,却令人心烦。 他挥起一鞭子,将旁边博山炉里的一个玉瓷瓶砸的粉身碎骨。 终于有个声音绝望泣道:“陛下,娘娘她崩了。她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秦岁晏只感觉所有血液顷刻间聚集到了头顶,径直将人踹出了殿门,重重摔倒走廊里。 同时对着那个口出妄言的人暴怒吼道:“闭嘴!拖下去杖毙!” 芩知和木岫赶来,便看见小燕儿挣扎着,吐出一口血来。 旁边的侍卫正预备将人拖出去。 芩知望着那个疯狂到几乎失去了理智的君王,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陛下,娘娘在翊寿堂,她······正在翊寿堂等您。是臣亲自接她过去的,臣来给您带路。” 这句话像是仙药般有效,秦岁晏手臂上扭曲的青筋竟慢慢消下去,嘴里喃喃道:“这样才对······” 很快,那位陛下又有些迟疑地看过来,问他道:“朕这样过去见她,是否不妥?” 芩知只觉心内被不知名的力量撕扯,他竭力稳定情绪,安抚道:“娘娘,等了您很久。” 这句话一说,秦岁晏几乎是瞬间便掠到他身边,坚定道:“马上给朕带路,去翊寿堂。” 芩知起身,和木岫一前一后,引着秦岁晏向放着琼瑰遗体的翊寿堂去。 一路上,秦岁晏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步履稳健,好像又恢复成那个俾睨天下的君主,从容淡静,哪怕天塌下来了,也不能让他有所震动。 然而当他们走进翊寿堂的院子,芩知感觉到身侧的身躯强烈颤了颤,脚步也跟着踉跄起来。 他抬起头,秦岁晏已经从他身边挪过,向那只一眼便能看到的、正堂众多白烛中间摆着的一口冰棺挪去。 那里面隐约躺着的一个人影。 芩知和木岫悄悄站在门口,不敢离去。 秦岁晏进了正堂,没用多久便走到了冰棺前。 他怔怔地盯着冰棺里那个闭眼恬静的女人看了许久,才缓缓取下了自己的银质面具。 近处冰块雾化的寒气缭绕,将他的面容掩的隐约模糊。 芩知和木岫都看不清那张瘦削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芩知和木岫两人轮值,日夜不离地守在门口。 看着他独自对着那口冰棺,整整三天三夜,没有移开过位置,仿佛生根的树桩一样,长在皇后灵前。 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或许,从进来那一刻起,从看到躺在棺中那个女孩起,秦岁晏失去的,不止是表情,还有灵魂。 第四日半夜,芩知被一阵鸟鸣所惊,正盯着庭中一棵槐树,看枝杈上鸟儿跳来跳去忙忙碌碌筑着巢。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喑哑低沉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芩知猛地转身,对上秦岁晏的视线,忍不住凄然叫了声:“陛下!” 秦岁晏瞳孔微缩,目光慢慢从他脸上转向外面的浅碧青空,极轻地问:“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芩知望着他年轻憔悴的面容,和那一头浸在月光里泛着淡银色泽的头发,眼眶不禁濡湿。 他喉间仿佛哽着一块鱼刺,吐不出来又去除不了。 “娘娘说,她回家了。” 秦岁晏仿佛愣住一般,静静将视线移回到芩知身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回家了?” 那双眼睛空洞漠然,像冰棱一般锐利刺骨,叫人不敢对视。 芩知低下头去,狠下心点点头。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低极幽微的轻笑。 仿佛自嘲一般。 片刻后,芩知便看到秦岁晏猛地俯下身去,吐出一大口鲜血,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血沫溅在褴褛的盔甲上,很快便和之前的血污混在一起,无法分辨。 芩知连忙扶住他,含了热泪道:“陛下,或许······或许是臣看错了,当时娘娘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定是臣看错了她要说的话!娘娘临去前还曾召见过令云大师和两位质子!” 也不知秦岁晏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秦岁晏只是定定地看向空中那轮明月。 过了一会儿,秦岁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扶着他的芩知猛地推开,自己歪歪斜斜地摇晃了一阵,最终站稳了身体。 他一步一步向翊寿堂院外走去,一如来时那般。 跨过半尺高的门槛后,秦岁晏顿住了脚步,回身望去。 眼前缓缓洞开的朱红大门,黄铜兽面铺首反射着清夜月辉,竟也那般刺眼,照得他不由偏了偏头。 然而那光无论多热烈,也没能照进他心里去,没能驱散一丝阴冷痛苦。 ****** 芩知再见到秦岁晏,已经是几天之后。 恭四善领着他经过长长的甬道,路过栗园,步入勤胥殿,进到皇帝的内书房。 摆着厚厚一沓奏折的书案一端,有个人正端坐着,身影挺拔笔直,凌然若崖间青松。 恭四善轻轻报了一声,便立在一旁。 芩知望着那个明黄色身影,确信,现在的秦岁晏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颓丧的影子。 纵然,那身明黄月锦九章龙袍显得宽松了不少。 “你来了。”秦岁晏搁下笔,向后靠到椅背上,淡淡道:“越州刺史送呈上来的盐赋预案,你觉得如何?” 芩知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 他以为······ 芩知的目光稍稍抬起,还没触到秦岁晏的神情,就听到他继续问:“朕的意思,这件事不如你亲自去督查,以钦差的身份,相信杜正缂不敢动作过大。” 芩知不敢再走神,连忙压下心思,认真地回答了秦岁晏。 半个时辰后,秦岁晏拟定了盐赋预案的督办过程,便让恭四善传其他官员进殿,对芩知只淡淡挥了挥手,示意他跪安。 然而,芩知却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跪下拜道:“请陛下治臣瞒报之罪。” 秦岁晏疾书的笔骤然停顿,抬起头,目光却如常平静,“卿何罪之有。” 芩知再拜,“木统领当夜便想传书圣上告知——告知······一事,但是臣将他拦了下来,臣怕、臣怕影响陛下领兵,便擅自隐瞒下所有事情,待到热尕传信回来,才放木统领去报信,臣有罪!” 殿中一时寂静,仿佛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到声音。 芩知心如擂鼓,却明白,此事不得不为。 倏尔,秦岁晏竟轻笑一声,淡淡道:“朕以为是何等样重要的事情,原来竟是为此。” 不待芩知有所反应,又听到他说:“按卿所言,句句有理,以国事为重,心系黎民,朕敕你无罪。” “退下吧。” 听到秦岁晏还是一样的说辞,芩知悬着的心猛地坠回了原位。 君王一言九鼎,在秦岁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这一点,芩知早就知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不在乎到底是谁提前给皇帝传了信,让他万里迢迢日夜兼程赶回了京。 芩知出宫门时,殿外不远处的庑廊柱子后,露出两个小小的脑袋,那眉眼,赫然便是两位藩王世子。 方尹和秋昊把头紧紧抵在一起,趴抱在柱子后面,悄悄地看着勤胥殿前来来往往的大臣,轻声聊着。 “阿昊,你说,陛下都回宫小半个月了,为什么还不见母妃派人来接我们回去?” 方尹说着,竟像个大人那样长长叹了口气:“我想干娘了,这里没了干娘,就像一个陌生的地方。” “嘘。”秋昊对他比了手势,末了忽然想起来,这个噤声的手势,曾看琼瑰做过,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泄气道:“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有想出来干娘那两句话的意思,也没有找到那两句话有关的典故,陛下因此恼了?” “不会吧,陛下恼了吗?”方尹后怕地拍了拍胸脯,“我昨天才接到母妃的信鸽,信上说我们好好待在这里,陛下会善待我们的。” “唉,当时就不该马上就将干娘的事情传信告诉母妃她们,”秋昊道:“应该想到了解释再说的,这下可好,陛下回来问起来,咱俩除了傻站着,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的。”方尹辩解,“母妃说我们报信是对的,她还说,她在家中害怕极了,幸好父王想了办法,将此事传去北境,传到了陛下耳中,否则京城混乱还不知何时能结束。” 两人正说得入神,没承想各自脑门都被轻轻拍了一下。 一个极其陌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两位世子安好。” 两人齐齐回头,差点惊叫,待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个俊朗的青年后,才舒了一口气。 “你是何人?”秋昊将手背到身后,皱着眉问。 “世子无须害怕,我只是宫中的一名侍卫,因前阵子皇后娘娘的事情受了罚,被主子打发来请教两位世子,以求将功折过。” 青年眉眼英俊,器宇轩昂,姿态又极诚恳。 两位世子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得对方不像是坏人,便问道:“你家主子要你来问什么事情?” 青年见两人答应,没有马上开口,而是顿了顿,道:“皇后娘娘,是不是留下了两句话······” 秋昊很快警惕地看他,但方尹已经一边叹气一边开口道:“是的······娘娘的话,我门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她说······” 秋昊还来不及阻止,方尹就把琼瑰的两句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眼前的青年。 青年听完后,又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没再受什么,很快便转身离开了。 秋昊和方尹并没有感受到这人有任何恶意,于是也没再追究——毕竟瞧着他的身影是往陛下的勤胥殿去了。 想必是陛下依旧不肯信他们的话,又派了其他人来打探,希望能从他们嘴里听到不一样的话来。 “唉,陛下又要失望了。”秋昊摇摇头,一脸感慨。 勤胥殿,一道身影飞快地自门口掠进内殿,乍停在捧着托盘的恭四善身边,吓了这个可怜人一跳,高声惊呼:“有刺客,快来护驾!” 结果不仅没人来,还被“刺客”反手一个手刀劈在后劲弄晕了过去。 “林屿?” 正凝神批阅奏疏的秦岁晏只是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便又转回去继续在批注中笔走龙蛇。 被叫林屿的青年看着他怔了怔,犹豫地跪下,端正行了礼。 起身后,林屿终究是没有忍住,盯着那一头用玉冠束起的银丝,不可置信地问:“你,你的头发——是因为她才······” 秦岁晏稳稳写完最后一句,放下笔,这才转过身,正面对他,简简单单吐了一个字。 “是。” 林屿眼中浮现出痛色,似乎失了言语。 反而是秦岁晏形容懒懒,望着他道:“许久未见,你怎么愈发优柔了。” “不过是白了头发。”他听到秦岁晏哂笑道,“即便如此,朕依旧比你好看。” 林屿忍不住露出一个惨笑,许久才道:“你把我困在西番罗港那么久,结果还是没能留住她。” 秦岁晏不置一词,但唇边笑意却全然消弭,他站起身,亲自给自己和林屿各倒了一杯茶。 “喝茶若是还不能堵住你的嘴,朕便要下逐客令了。” 林屿接过那杯茶,放在鼻尖嗅了嗅,一口饮尽。 秦岁晏看着他,淡淡地吩咐了人拿酒来。 两人开始还是一杯接一杯,到后来,便成了一壶接一壶。 直到秦岁晏沉沉闭上眼,仰躺在罗汉榻的扶手上,仿佛安静睡着了一般,林屿从他手里拽过酒壶,将剩下的酒与自己的酒混在一起,一仰脖继续灌了起来。 最后一滴辛辣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整个人都仿佛在火上炙烤一般,越痛,越痛快。 林屿想,秦岁晏约莫也是同样的感觉,虽然只看那张脸,永远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他最见不得他那副云淡风轻古井无波的样子,可是,这会儿,看着那头白发,一句年少时读过的酸诗忽然跃上心头。 当时只道是寻常。 蒸腾的酒劲很快烧红了眼眶。 林屿凑过去,对着合眼静躺的秦岁晏轻声说起了话。 “阿晏,我去过陇州,见到了灵云,令云说,她根本就回不去。” “她当时······已有两个月身孕,只是体质不宜诊出。” “她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复生。” 说完这些,他便歪倒在地,手也不知搭在哪里,就那样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仿佛是梦中,有人拖抱着他起身,他仿佛从那人衣领或是胸前的衣服上,摸到了一手湿热潮意。 ******** 守宫门好像也是个不错的差事,日子久了,除了眼睛容易累,其他倒没什么。 平佑大道最不缺的就是人,有人的地方就不会缺故事。 自那天端王爷跪着迎了那位将军进宫,宫门便又恢复了左右侧门常开的常态。 年轻士兵久久地看着几十丈外重重屋檐,直到眼睛被琉璃瓦上的反光弄得有些想流泪,才收回视线。 直到许久之后,宫里传出皇后意外崩逝的消息,他才隐隐约约觉得,那天见到的那个人,应该是失去了妻子的皇帝。 他只是一介守门将,家中也没有人在朝中为官。 若是没什么意外,凭着资历年龄熬上十几二十几年,最多博得一个校尉,便算是祖先有灵。 这辈子自然不可能有机会在近处见到皇帝。 同营的几个好朋友同他的家境都相差无几,因此也没人可以告诉他,这猜想对不对。 私下在无人处,实在是憋得慌,他就将这些猜想和看到的事,一股脑都告诉这些好兄弟,没想到却被嘲笑个狗血淋头。 “大洪,你是傻啊?现在京里传的你都没听过吗?” “咱们哥几个为什么会突然进了城防营,又突然被调去守这宫门?” 他愣愣的,也想不明白其中有什么联系,便小声说:“前些日子宫里听说有人造|反,所以才要加强人手。” 好兄弟们有的笑着摇头,有的好心,语气神秘地对他进行引导。 “哼,那五城兵马司那么多人不够加?原来的人怎么一个都不留?” 这下他完全不懂了。 “京里都在传,皇后是被扶启的公主杀了,你想啊,扶启国的公主,怎么会在咱们皇宫里?且咱们皇帝为什么要亲自去北边仗?大家都是男人······哪怕皇帝,也首先是个男人啊。据说那扶启的公主,早些年便认识了皇上,痴情极了,从北边一直追到了京城里,这份痴情,搁在哪个男人身上,不得受用死?!” “再说当初娶皇后,那不是因为皇后娘家是大官吗?陆太师,当初多威风,后来还不是被找了个由头进过牢贬了职?上面有心要整你,都是慢慢来的。你看现在,女儿又死了,儿子又远在南边回不来,陆家,啧。恐怕好日子也是到头咯。” “那扶启那个公主呢?” “嗨,皇后都死了,皇上就算再爱,也不敢将人留下来啊。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说起来,若不是当街看到死了匹马,老子还真不敢信,皇上为了从漠疆赶回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跑死了四匹马呢······ “四匹,说少了吧,那漠疆那么远,跟咱们这隔了至少一万里?不过要说,咱这皇帝也不是一般人,光是骑马那颠簸,骑上个两时辰,那骨头都能给人颠散架了,他怎么撑得下来。” “恐怕是想着回来和痴情公主见一面?哈哈哈哈······再温存温存,再散架的骨头都得给整酥咯······” 好兄弟们都哼笑起来,彼此看看,都对这流言深信不疑。 他插不进去嘴,也无法说出什么有力的辩驳来,却反复记起那天那个人的眼神。 可是时间一长,听得多了,他也会想,或许他那天看错了什么。 ******** 旻正二年七月,皇后陆氏崩,时帝异处北地,闻讯,驰夜奔日,废数马,乃还于京。 起视后棺,甚哀,孤坐幽室以悼后,未几,以韶龄载华发。 属卫观其面,大恸,悲托后言,言曰后乃欣然归家。 帝乃为后建陵,赐名云宫。 诏达于天下,举国皆服仪。 越明年,扶启国君乞归女,帝披锐,又赴漠疆,袭取扶启王城。 扶启国君跪迎,帝弗视,令左右取齑粉掷地,告之曰:“此乃汝所求。” ——《雍史·高文帝纪》 第66章 . 相亲 ······ 嗞、嗞嗞。 奇怪的电流声闪过。 放在耳边的手腕突兀地一阵跳痛, 琼瑰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耳机线被手指缠住,也跟着被拉开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感觉浑身像在水里浸泡了很久一般,酸软无力。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有一片细小的光亮。 琼瑰探手想要摸索过去,但是手臂十分沉重, 她很快便放弃了尝试,下意识地开口喊了一声:“良梓, 苹果?” 声音居然回荡了一下。 这么黑······这里不会是地府之类的吧? 就在她以为没有人回应的时候, 一道电子机械音忽然欢快地响起:“我在呢!” 琼瑰一个激灵, 想到一种可能,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她艰难地翻身坐了起来,动了动腿, 将那块发出光亮的东西踢得离自己近点,然后伸手去勾—— 整个过程里,那道机械音还在锲而不舍地尝试与她对话。 “您请说,我在听。” “听不清,请再说一遍。” “······” 直到将那块久违的电子屏拨拉进怀里,看见那圈棒棒糖一样的高音谱号图标, 还有那个果酱红播放界面时,琼瑰差点喜极而泣。 好家伙。 她没死啊! 等等,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琼瑰打开手电筒,接着又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头顶节能灯瞬间将整个房间照的一览无余。 床头垂到地面的充电线,铺着小熊□□图案的床品三件套, 哆啦A梦抱枕横在床中间,床边靠墙摆着的一大排手办柜,对面书桌上翻到一半的工具书,挂式衣柜里乱七八糟地摆着数件小裙子—— 是她租了之后精心布置过的小窝没错了。 琼瑰转了一圈,又在穿衣镜前站定,细细端详着镜中的人。 镜中的女孩穿着粉色棉质睡裙,长度刚刚及膝,纤细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脚上是一双猫猫头绒拖鞋。 视线上移,一头栗色长发微卷,披散在肩头,瓜子脸上一双雾眸微微带了疑惑,回看自己。 琼瑰不禁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到镜中人做着同样的动作,左边的白皙脸颊陷下一个小小梨涡,又很快恢复无痕。 确认自己现在真的是在家里后,琼瑰反而有些无所适从,还有些怅然。 她从地上捡起刚刚无意间掉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却有些记不起之前看过的具体数字。 不管怎么说,凌晨3:46这个时间,还是适合睡觉。 琼瑰被子翻折好,重新躺回床上,举着手机看了看微信工作群里的消息,但是默默地,并没有回复。 手肘处突然有些硌,她翻身去看,发现了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的平板。 她想起看到的挂在床头的充电线,心有余悸地将平板推远,放到旁边的床头柜插上充电。 平板很快自动开了机,琼瑰翻着手机,没有在意。 直到叮铃一声,平板接连响了好几个提示音。 她坐起身拿过平板,横幅通知上赫然显示着,您在追的《残暴少爷倾城妃》已经有更新,请点击进入查看最新章,第三十四—— 好像是那篇她因为评论文章跟人吵架的文有更新? 琼瑰微微一愣,脑海里一片空白,手指已经先一步点了进去。 --风雨雷电交加的晚上,琼琼跪坐在门口冰凉的台阶上,任凭雨水将自己浑身淋的湿透,也毫不在意,只顾俯身将自己怀里的襁褓遮住。 那襁褓里的婴孩才刚足月,被冷风一吹,小小的脸已经有些发紫,连哭声都微弱了起来。 琼琼害怕起来,不住地拍打着门,拼命呼喊,希望有个人能救救她们母子。 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琼琼满怀希望地抬头看去,眼里的光渐渐灰暗。 来的人不是林屿,而是沈氏。 沈氏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抬手抚了抚垂到耳边的流苏坠子,得意洋洋道:“你叫得再响,阿屿也不会再看你一眼,他才在我房里喝了点酒睡下,一时半会醒不了的。我劝你呀,还是别费这个心机了。指着一个快要死了的晦气孩子装可怜,贱不贱?” 琼琼抱着孩子重重地磕头,摇着头哭着道:“夫人,您说什么妾便做什么,妾再不敢有半点违逆,也再不敢奢见夫君,只求夫人能发发善心,救一救我的孩子啊!”······-- 琼瑰深深叹了口气,却还是耐着性子,翻回第一页,从开头看了起来。 整本书没有写完,也不长,她只花了一个小时不到便差不多追平。 翻完之后,她又看到了最开始自己写的那条书评,因为被人举报,系统已经删了不少评论,高楼抽层抽的严重。 退出界面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时间,浅灰色数字显示的是三个小时之前。 原来,之前真的只是一场梦。 可是那些梦太真实了。 真实到她一想起来那个人认真看过来的眼神,还会心中骤然一抽,胸腔里弥漫着钝钝的难过。 大约是写书评跟人争论得太上心,所以才会做那种奇怪的梦吧。 琼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是睡不着。 想着刚刚书里的内容,被一种说不明白的失望萦绕着。 那个人在书里只是个末流配角,出场戏份少的可怜,还都是活在别人嘴里。 书里他一直驻守在边疆,抵御住了敌国的入侵,最近与男主的通信中提及,他认识了一位公主。 直到追平了书的更新,琼瑰也没有找到关于他的更多信息。 早晨闹钟只响了一声,就被琼瑰按掉——她一夜没睡,现在却还是很清醒。 挑了一件米白色修身连衣裙,又搭了一件样式复古点的小西装,琼瑰拿了包便准备出门去。 然而临出门前她扫了一眼梳妆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化妆。 她不得不停下来,花了十分钟快速撸了个素颜妆。 拿眼线笔的时候琼瑰还迟疑了一下,毕竟“好几年”都没有亲自动手化过妆,生怕自己会抖成波浪线,但是左手拉线时依旧稳的不像话,熟练如常。 进公司后,隔壁座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凑过来,对琼瑰挤了挤眼睛笑道:“申申,等下有大事了。” 琼瑰被这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弄得迟疑了一下,才笑着问:“什么大事?有瓜?” 同事笑得更神秘:“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那语气和笑意眼神不知为什么令琼瑰联想到了古时的妈妈桑,感觉浑身起了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晃晃脑袋,将奇怪的想法驱走,打开电脑,调出昨天弄好的待办事项,思考了一会儿,又往里面加了几条,然后开始着手去干。 手头上有了需要实际操作的事情,心思也便收住了。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等到下午下班时,琼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刚想拉上同事去楼下吃饭——她刚在待办里看到之前特别标注了一条:楼下广场刚开了一个新火锅店,要去试试。 同事磨磨蹭蹭地,半天不收拾东西。 琼瑰实在是很饿了——中午那会儿她忙着改客户发回来的一个方案,压根食不知味,没吃一点就回到电脑前继续了。 她又望着慢悠悠擦着桌子的同事,催了催。 但是同事却直接拒绝了她,还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吃什么火锅啦,今天周五,对自己好一点哦,红酒烛光、户外夜景整起来。” 琼瑰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可能是有约了,但是不想跟自己明说。 于是她跟着开了个玩笑:“好事成了记得请客呀,让我看看比火锅还有吸引力的人长成什么样。” 同事笑闹着捏了捏她的脸,“这句话我学到了,先送给你。” 琼瑰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一边笑,一边扭开脸躲。 然而,同事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还拉着她的手臂让她也站好。 琼瑰不明就里地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去,诧异地发现一个左手捧着一束鲜花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看她。 同事笑着把她推出去,轻轻在她耳边叮嘱了一声:“别第一天就被人拿下了。” 琼瑰迟疑地在他面前站住,对方露出一个庆幸的笑容说:“姑妈给的时间很准确,申小姐果然已经下班了。” 还没等琼瑰问,他又补上了迟来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瞿丛宜,我姑妈是您的房东,也是她将您介绍给我的。不知申小姐现在方便吗,我们可否出去聊聊?” 琼瑰听到这儿,忽然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她的房东大妈突然生病,但是儿子女儿都在国外,没人能帮她。 她就将电话拨给了住在楼下的琼瑰,琼瑰将人送去医院后一直陪到天明,便匆匆去上班了。 之后,房东大妈便总用一种亲昵的眼神看她,房租也不急着催,还拐着弯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说要自己给她介绍个好的。 琼瑰当时很敷衍地答了句:“您这么忙,我怎么好意思给您添麻烦呀。”然后就溜之大吉了。 没想到—— 这会儿报应来了。 “申小姐?”男人低声提醒了琼瑰一句。 琼瑰回神,看看自己手上已经收拾好的包还有干干净净的桌面,只好妥协。 她硬着头皮笑了笑,摇摇头,最终跟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去了一家顶楼餐厅。 服务员过来询问点餐的时候,男人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指向琼瑰,服务员便侧过来对琼瑰微笑,俯身问道:“女士,您想点什么。” 琼瑰只好翻开那个烫金封面、一看就自身价格就不菲的菜单,刚看到第一张图片的菜价,?4999,便飞速地翻到下一张。 ?3899。 很好,比刚刚便宜了不少呢。 琼瑰在心里吐槽着,面上都忘记装出见过世面的微笑了。 不知道自己一个月工资够不够和对方在这种地方AA一次。 最终琼瑰翻完了整本菜单,还是忍痛过滤掉服务员小姐姐期待的眼神,轻声请她等会再过来。 等小姐姐离开以后,琼瑰松了口气,看向对面饶有兴趣等她解释的男人,面不改色撒谎道:“我刚刚接到了一个信息,老板说要临时回去加个班。不好意思——” “没事。”男人做了个OK的手势,又道:“我送申小姐。” “不麻烦您了。”琼瑰连忙拒绝,“楼下有个地铁站,回去只要五分钟,很方便的。” 男人点了点头,没有坚持。 琼瑰松了口气,第一次真心笑道:“那我先走了,再见。” 男人却递过来一张名片,迎着琼瑰有些心虚的眼神,笑了笑:“申小姐,你还没有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琼瑰迟迟没有动。 男人似乎有些困惑,问她:“你会給我打电话,确定下一次再见的时间吧?” 琼瑰只好接过名片,礼貌地假笑着。“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该走了。” 男人注视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笑了笑,转手给自己的姑妈拨过去了一个电话。 第67章 . 银面将军 ······…… 晚上琼瑰回家, 洗漱完拿了张面膜敷好,正准备找个综艺看一眼,Pad上又来了个提示。 《残暴少爷倾城妃》更新到了第二卷 第三十五章。 琼瑰竟鬼使神差地又点了进去, 看完一章揉了揉眼睛,又是没找到那个人名字的一天。 她放下手机,将面膜揭下,随意拍了拍脸, 便去卫生间将残余的精华液洗干净。 回来时,手机上已经多了几个未接来电。 来自她亲爱的房东阿姨。 琼瑰连忙回了过去, 暗暗希冀对方不是要和她谈涨房租的事情。 但是, 电话接起后, 房东阿姨欣喜的声音传过来,琼瑰很快就蔫了。 阿姨先前那几个电话,确实不是要和她谈房租, 但是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好事。 琼瑰听到电话那头,房东阿姨兴奋地问她:“丛宜去见了你,说是对你很满意,还问我要你的电话嘞,你这孩子哦,傻不傻的, 手机号码都不给他留一个,那万一他搞忘记的了,你们怎么联系嘛。” 琼瑰听着房东阿姨的声音,有点想挂电话,但是她也意识到了,如果再这样避而不谈,房东阿姨还是会误会下去。 哪怕最后阿姨生气, 不想继续租房子给她,现在还是要老实说明白才好。 “······我跟你说哦小申,我那个侄子哦,从英国留学才回来,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女孩子就更少的嘞,你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这句话让琼瑰耳朵跟着抖了抖,她握着手机,无奈地开口打断了阿姨的话:“抱歉啊阿姨,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和瞿先生不合适的。” “——我的弟弟跟弟媳宠他的嘞,家里嘛几十套房子和两个公司的,以后都是要给他——”房东阿姨似乎说的正起劲,琼瑰的话仿佛在她耳边滚了滚,最后滚进空气,没了响动。“你要是嫁进来,我跟你讲,不要更舒服嘞······” “阿姨,我真有喜欢的人了。”琼瑰不得不提高了点声音,又说了一遍。 “什么,你说——啊?你有男朋友的啦?”房东阿姨十分震惊,语速更快了,“什么时候的事呀,我怎搞都不晓得嘞,不对呀,你天天都一个人也不烧饭,你哪里有男朋友哦?” 琼瑰抿了抿唇,差点失去耐心气笑了。 “不是的阿姨,我还没有男朋友,我······” 然而某一刹那,逸到唇边的话差点出口,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心里想说的其实是,我有老公了行吗? “阿姨,”琼瑰做最后一次努力,认真地说:“您先听我给您捋一捋。” “嗯,你说嘛,你没有男朋友的是嘛。那就行,别的你说嘛。”房东阿姨嘀咕着。“我们家丛宜性格嘛,好的嘞,都能商量的。” “我的户口···有一段时间是上在街道的孤儿院里。”琼瑰说着,很满意地听到电话那头仿佛被消音一般,安静了。 她抓紧时间,继续说:“目前我就职的那家公司,总员工人数不到一百人,包括老板本人在内。税后我能拿到手的薪资,只有7329,每个月除去付给您的2350元房租,除去日用交通其他,能攒下来的不到2000。诚然,我才刚工作两年,以后还可能有升职空间,设计行业也的确是越老越值钱,但是,我没有任何家庭的助力,您的侄子难道不值得更好的吗?” 房东阿姨迟迟没有说话。 就在琼瑰思考自己露出家底的举动是不是有些过激时,突然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啊呀······我心脏病又犯了······药没了呀······” 琼瑰眼神一凛,连忙退出微信电话转去拨120,正在换衣准备马上出门的时候,就听房东阿姨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琼瑰立即点开—— 屏幕里的阿姨正举着一杯红酒在轻轻摇晃,不仅没有一点心脏病犯了的样子,看到她之后还嫌弃地皱了皱眉。 “小姑娘咯,怎好在睡衣外面直接套大衣的,扣子也不扣整齐的,那个下摆也不掖掖好······” 120还在那边问她具体地址和要不要转接其他服务台,琼瑰连忙低低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然后挂掉了电话。 “阿姨,你听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琼瑰重新退回来关好门,换掉鞋,将大衣脱回去挂到玄关的衣架上,揉着眉心问房东阿姨。“我刚刚打了120,我以为您真的病发了。 ” 房东阿姨这才稍有歉意,小声道:“哪个晓得你动作这么快嘞。” 但是很快,她又高兴起来,满脸欣慰地看琼瑰:“你这个孩子哦,我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了,对人嘛,蛮实诚的嘞。要不是这样,我跟你讲,我都不给丛宜介绍你嘞。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说自己穷嘛,没有事,我们丛宜不在乎的,我把你名字跟他讲的时候,他就说你叫穷鬼啊?还笑了嘞,笑的老开心咯······” “阿姨——”琼瑰倍感无力。 她终于意识到跟房东阿姨沟通成功的可能极其微小。 “您没事的话——” “我还有点事哦······” 琼瑰没有听她的,飞快说完:“我先挂了,想去给瞿先生打个电话——” “嘟——” 她话还有些尾音没断,视频却已经被阿姨切断,屏幕也退到了接电话之前的小说界面。 琼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横幅提示上,房东阿姨又发了好几条信息。 -要快点打哦,丛宜晚上睡得都好早的,十点就睡了。 -你有他电话伐?算了,我再给发你一下。 -上面是他工作电话,下面两个都是私人用的。 琼瑰面无表情地一行行扫过,真的点进了一个私人号码,让手机自动转拨了。 电话很快被接起,里面传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喂?” “你好,瞿先生。”琼瑰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我是申琼瑰。” “原来是申小姐。”那边很快反应过来,语气里隐隐有些笑意,“你是打电话来确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吗?” 琼瑰差点气急败坏在心里骂了出来。 然而现实是,她维持着基本礼貌,声音也很小,因为心累甚至显得中气不足:“瞿先生说笑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没有必要再见的。” 那边顿了顿,没有说话。 琼瑰趁机接着说:“房东阿姨那边,还要麻烦您去解释一下,我有尝试把现状告诉她,但是好像不太成功。” “抱歉,这么晚还冒昧打扰您。” 琼瑰说完便挂掉了电话,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刚好十点零一分。 应该不会耽误那位瞿先生休息。 然而,过了大约五六分钟,手机响了。 琼瑰正在翻一本设计图册,随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呆滞。 来电是个陌生又眼熟的号码,她疑心地翻了翻通讯录,比对了一下,正是她刚刚打过去的、瞿丛宜的电话号码。 “喂,瞿先生?”眼见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大有一副要到天荒地老的姿态,琼瑰认命地接起电话。 “申小姐。”瞿丛宜声音里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郑重跟严肃。 琼瑰都能想象到,对面那个人穿着笔挺西装同人谈话的样子。 “嗯,我在听。”琼瑰将手机放在耳边,另一只手继续去翻自己的书。 “听姑妈说,申小姐还没有男朋友,是吗?” “对,但是我已经有喜欢——” “我想试试,”瞿丛宜坚定又果断地截住琼瑰的话,声音微沉,“你说我们都该心知肚明,但是很抱歉,申小姐,我没有心知肚明,我不明白。” “在不明白的情况下就出局,是不是太过残忍?” “您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或者一段时间,从朋友开始来试一试?” 琼瑰彻底放下书,盯着屏幕上的时间看它从10:08变成10:11,一度怀疑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会有这样的“桃花运”。 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里,对方也一直沉默着。 很慷慨地给她考虑时间。 但是琼瑰想了想,觉得自己关于手机套餐月租方面的支出预算不能再增加了。 她像是动摇了一般,轻声道:“瞿先生,两周后的周末你有时间吗?” 那边没有让她等太久,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定成两周后,仿佛怕她后悔一样,答应的极快。 “那时我应该有空,不过两周后的周末,时间和地点能说得再具体一些吗。” “周六上午,十点半,在——” 琼瑰没有意外地卡了壳。 她本意是想等时间过去久一点,对方会忘了自己,没想到他会拒绝她给出的这个台阶,直接追问。 迟疑了一下,琼瑰又问道:“方便说一下你现在住的大概位置吗。” “FC路,”那边没有犹豫,直接回答了她,但是很快又传来一阵低沉的轻笑,“申小姐,其实你定在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前一天去附近住下,第二天不会迟到的。” 琼瑰微微停顿,意识到自己确实刻意了些。 她有些赧然,“那就······定在SJ路的书空咖啡馆?” 这个地方离她的住处和FC路都不算太远,当然,也不是很近,是需要花点时间在路上的。 “好。” “那、再见。” “晚安,申小姐。” 挂了电话后,琼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烫得能蒸熟一个鸡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唉声叹气了一会儿,便扑到了床上。 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有规律地敲打着窗框,声音好听又助眠。 这一晚好像格外简单就能睡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几乎是眨眼就到了约定好的周末。 这期间,琼瑰没有再接到过瞿丛宜的任何一种联系了,她觉得很满意。 大概是公子哥儿想通了,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望着手机上的日历,琼瑰懒洋洋地划了划,又转去了小说界面,等着今晚的更新。 还是那本《残暴少爷倾城妃》。 而且最近作者好像还算勤快,有两天还爆更了。 在熬走了第二个白月光反派后,女主琼琼终于和林屿迎来了短暂的甜蜜期。 过了这段时间,林屿就要去边关为自己的履历镀金了。 作者还特意跑去她评论的那个“摩天高楼”里又发了条新回复:小天使,你看这是不是就很棒?苦尽甘来的爱情,甜蜜又幸福,你看到了吗?! 琼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她一边吐槽着,一边忍耐着,到后来真香了。 或许也没有真香,只是一种习惯,想看到结局。 想着能再看到多一点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她刚打算回复,说自己看到了,结果还没发出的时候,新评论又多了起来。 底下跟楼的人中,有个最长的id,感慨地回:这么多天了这人都不冒泡,肯定是弃文跑路了,太太别好意喂猪了啊。 琼瑰哼了一声,往上翻了翻,发现这id就是一开始叫她当冰箱制冷、“你行你上”的人。 可能就是那句“你行你上”害她做了那么真实的怪梦。 大约也因为无聊,眼见这人又来挑衅自己,琼瑰来劲了。 她直接炸了个礼物在书下面。 然后评论道:你爹我一直都在,叫我干嘛? 那人不说话了。 倒是作者一如当初,又很开心地出来打圆场了。 作者回复你:谢谢小可爱的礼物,小可爱可以获得一次加更权哦。 琼瑰又一次鬼使神差地打了几个字:太太,能不能给点秦将军的剧透。 作者回复你:不可以哦。 紧接着下面又突然炸了个礼物,比琼瑰炸的还要贵不少。 留言是:啧,就这?粗俗。 琼瑰还在想要不要豁出去和对方再杠一下,然而,作者又发了两条回复。 作者回复你:但是,小可爱,我可以在番外为秦将军补一篇哒。 作者回复:***你也获得一次加更权哒,想用吗~ 那人这次秒回了:太太,我就问问,秦将军会不会死? 琼瑰默默揪了自己一下,想想哪怕是那个梦里,秦岁晏好像也算是个渣男,又不爱自己,自己为什么还要为他花钱。 算了,让别人把他写死好了。 写死写活跟她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姿势非常轻盈且熟练,完成了一笔充值。 再然后,一堆礼物炸在文下。 留言是:秦将军不会死,是吧太太? 评论里安静了好久,连作者都没有露头。 又过了一会儿,作者回复道:对,男主死了秦将军都不会死,小可爱这波续命天庭表示收到了。 琼瑰捂着脸,以免自己笑出声影响隔壁的人。 好像是有点痛快了。 但很快,那人弱弱地在下面跟了个评论:那个,你是不是代入感太强,把自己代入成女主了啊?秦将军没可能会喜欢女主的!就目前剧情来看,他和那个青梅竹马的公主才是一对cp。 像是被破甲弓击中,琼瑰看完后感觉自己直接破防。 实在是太扎心了,扎得她手都有点抖。 梦里断断续续的画面不经同意自动跃入脑海。 明黄色的背影缓缓俯下身,和贤音公主贴近······保山的声音在一旁重复着:“荼无香虽然也能安枕,但体质虚弱的人一用便会昏睡过去,失去知觉······” 深深吸了一口气,琼瑰仿佛还能闻到勤胥殿寝殿里燃的甜香气味。 还有······最后那段时间里一直折磨着她的疼痛。 “叮铃。” 微信突然来了个提示,将她从走神里拉了回来。 琼瑰一边去点开微信,一边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感觉脸上有些痒。 然后摸到了湿漉漉的脸颊。 她这才惊觉,自己因为那句话和那些画面,居然流下了眼泪。 琼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为了一个小说这样,难道她真的是孤独太久了? 或许,是时候改变一下。 她打开微信,是个陌生头像加好友的提示。 备注是:丛宜。 琼瑰叹了口气,这次很顺从地点了同意,通过了对方的好友请求。 对方很快发了信息过来。 丛宜- 睡了吗? 希望没有打扰你 本来打算明天直接去约定好的地方等,但是【微笑.jpg】 总感觉申小姐会“忘记”我。 他特意用了双引号,琼瑰只好在心里给他点了赞。 瞿丛宜这第六感也是很准的。 琼瑰想了想,发了句:“瞿先生早点睡,不要迟到。” 丛宜- 微笑.jpg 申小姐也是。 琼瑰心说这个人或许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古板传统,至少愿意在她面前流露情绪。 比某个人强多了。 她正准备关机躺下,又看到瞿丛宜发来了两句。 丛宜- 不过就算申小姐迟到,我也不会生气。 申小姐会来比什么都重要。 琼瑰连忙丢了手机装没看见。 进度太快她也不是很能接受。 第二天正好是个朗朗晴天。 早晨起来打开窗户时,阳台上的栀子花开了不少,洁白的花缀在墨绿色的枝叶间,香气四溢,让人心情没来由地好起来。 路上一切都很顺利,地铁进站没有等,换乘没有等,就连踏上人行道时绿灯都是刚刚好。 琼瑰还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她赶到地方时,比预计时间早了十分钟。 瞿丛宜还没有到,琼瑰便定好座位给他发了个图。 好在书空咖啡馆的座位附近有不少书柜,还有一条不算很长、挂了很多游客手工明信片的走廊。 琼瑰便在等咖啡的时间里逛了逛。 正好有个侍应小姐姐路过她,便笑着告诉她可以去吧台领一张明信片自己来涂。 琼瑰觉得很有意思,果真去领了一张。 然而坐回桌旁时,瞿丛宜刚好到了。 琼瑰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明信片用书压到了一边,朝他挥了挥手打声招呼:“瞿先生,这里。” 瞿丛宜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找到了琼瑰的位置,微笑着走过来坐下。 他今天是穿得很休闲,浅蓝灰色的衬衣,外面罩了一件银灰薄风衣,下面是水磨蓝牛仔裤,一双AJ。 看出来发型也特意修饰过。 相比之下倒显得琼瑰对这次约会不是很重视,只简简单单地穿着平常出门溜达时常穿的连衣裙套卫衣。 不过瞿丛宜还是礼节性地夸她:“申小姐今天很好看。” 琼瑰有点好笑地观察他的表情,发现这人目光坦然地回视她,显见心理素质极佳。 她只好笑了笑,夸张地说:“谢谢,瞿先生真是慧眼识珠,这可是三个小时酝酿出的妆。” 他们略坐了坐,聊了聊周围的书,但是很快,瞿丛宜也被店里的那条走廊所吸引。 琼瑰便给他说了说是怎么回事。 弄明白规则后,他特意去前台拿了一张空白明信片和两支笔回来,递给琼瑰一支:“申小姐,你打算画什么?” 迎着那澄澈的眼睛,琼瑰有些心虚,怀疑他是不是注意到了自己之前拿到的那张明信片。 “暂时没有想画的吗?”瞿丛宜倒是替她找好了理由。 琼瑰点点头,看看周围,竟真的在角落看到一个小的尤克里里。 “这样······你来画吧,我不是很擅长这个,”琼瑰说,“不过,我可以给你弹一首歌。” 瞿丛宜定了定,忽然很严肃。 “申小姐,其实你不用这么累。” 琼瑰不明所以地看他。 “不用事事都纠结着会不会公平,生怕占了别人便宜。”瞿丛宜说的有些慢,他单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似乎在考虑措辞,“我们不是商业合作伙伴,真的。” “······”他这番话像是戳破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东西。 瞿丛宜说完之后,没有过多停顿,只是俯身在明信片上动手画了一个轮廓线。 琼瑰在对面默默捧起咖啡喝了一大口。 她也知道她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很真诚,但这个习惯,一时半会有点难改。 毕竟这么多年,她都习惯将自己缩在厚厚的壳子里。 没有外力强|迫,就永远一层不变。 “申申?” 瞿丛宜突然叫她。 “诶?怎么了?”琼瑰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瞿丛宜笑着看她,眼神专注:“那天听到你同事这样叫,想着自己哪次也可以喊一声。” “可是谁会喊姓的叠字作为昵称······”琼瑰略微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瞿丛宜笑着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画,期间还不忘指挥她劳动一下,“帮我按一下边缘,申申。” 琼瑰连忙放下手中的咖啡,探身去帮他按住那张小小的、容易滑动的明信片。 她动作有点急切,正巧瞿丛宜不知道为什么动了一下,琼瑰的额头就那样直直怼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发出一声痛呼。 她恼火地捂着头去看瞿丛宜,发现对方笑容灿烂得有些闪眼。 两人去药店买碘酒的时候,有一辆电瓶车着急赶绿灯的最后一秒,按着喇叭也不管行人有没有注意到,就径直冲上了人行道,差点撞上琼瑰。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琼瑰感觉腰上有一只手臂,有力地将她搂住侧了个方向,正好避让开电瓶车。 “没事吧?” 瞿丛宜关心地问。 许是距离太近,脸旁的气息太过灼热,琼瑰瞬时感觉左边脸热烫起来。 “没事,谢谢你。”她轻声说。 那天最后,以瞿丛宜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辆轿车,送琼瑰回家而结束。 晚上到家时,琼瑰匆匆洗漱完就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晚她忘了去追那本《残暴少爷倾城妃》。 后来的几个月里,琼瑰和瞿丛宜渐渐走得近了起来。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下班时间,瞿丛宜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因为才刚结束一个大项目,那时格子间里的大部分人都还没走。 大家都抬头看瞿丛宜,各个都很好奇那位帅哥是谁。 最后连老板都来了,笑着对大家说:“都来欢迎一下,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大股东,瞿总。” 本来在思考着怎么把瞿丛宜介绍给大家的琼瑰:“······” 忽然有点傻眼。 隔壁座同事又划着座椅,贴过来捏了捏她的脸,神秘兮兮笑道:“瞧你这傻样,不会处了这么久才知道这位瞿总吧?” 琼瑰囧极了。 谁会在约会的时候聊很多工作的事情啊。 在一众掌声里,瞿丛宜只是笑笑,“不耽误大家时间了,今天的晚餐我来请,另有他约的可以去领一份小礼物。” 同事们刹那间开心起来,簇拥着他往外面走去。 瞿丛宜在人群里回头找着琼瑰,琼瑰回了他一个微笑。 然后指了指手机。 他便很快意会,包容地朝她眨了眨眼睛,没有说什么。 那天临时的公司聚会,尽管琼瑰说要和同事一起回家,但瞿丛宜还是坚持要送她。 理由是,整整一天两人都没有独处。 临下车前,瞿丛宜止住了琼瑰开车门的手,琼瑰转过头,正好对上那双净澈的眼睛。 她有些脸红地偏开脸,小声说:“我到家了。” 瞿丛宜没有说话,但还是慢慢地靠近过来,琼瑰不知怎么······推了推他。 然而瞿丛宜没有退让,温热的唇最终落在她仓皇闭起来的眼睛上。 非常轻,恰似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咔哒。” 车门锁也跟着打开了。 瞿丛宜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可以等你忘记他。” 琼瑰心头骤跳得厉害。 她连忙解开安全带,几乎是跳下了车。 进楼道时,她才想起来,好像要和对方说句话道别才符合礼仪。 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冲进了楼,没有回头。 晚上,瞿丛宜还是发了一句晚安过来。 琼瑰看了那句话之后,久违地失眠了,不知道该不该回。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会在瞿丛宜靠近的时候,心里涌着不情愿的抗拒和强烈退缩的念头? 也并不是因为亲密动作而害羞······ 琼瑰深呼出一口气,不敢再想梦里那些。 她忽然记起,这几个月好像没有再追过那本小说的更新。 再点进那本书时,琼瑰发现评论区又是一片愁云惨淡,连哀嚎声都少了,看了最近更新的作话,才发现是作者找到了个男朋友,天天沐浴爱河,说自己写不出凄惨的虐文了。 琼瑰按捺了一会儿,才把想给断更无良作者刷负的想法给摁回去。 这作者,没更文也就算了,自己在评论里还时常留言,分享些恋爱心得。 那个Id最长的崽在底下吐槽作者:智者不入爱河,愚者喝洗澡水。 作者像是无声抗辩一样,马上又发了一条评论:今天和他一起去了筑业鸣博物馆,好开心哦。人家正好写文要用到相关方面的素材。超爱我家小路哒。最近展览的是一批才出土的文物,里面有块玉方,和我文里设定女主戴着的玉佩好像哦,简直一模一样。绿俊杰不能带图,不过复制这个可以去网页搜到。 后面跟了一条链接。 琼瑰竟饶有兴趣地去搜了搜。 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打开网页后,图片显示的是一件商朝青铜器。 琼瑰疑心作者放错了链接,去官网展品目录找了之后,发现果然是。 不过符合她说的玉方的文物图片栏依旧是空的。 说明栏里,朝代那里填的是未知。 敷衍得有些不像是一个博物馆官网该有的样子。 琼瑰再翻回评论区,那条作者评论已经没了。 看原因似乎是违规使用外链,被系统删了。 作者还因此被封号六小时以作警示。 大号没了,作者又开了个小号,兴奋地问他们有没有去看、是不是真的一样,还说自己微博上曾经发过概念图。 长id崽可捧场了,一连发了好多评论顶着。 琼瑰忍不住,在底下也写:博物馆官网点进去看根本没有显示图片,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吗? 长id崽很快就来了:是的,只有你。 但是陆陆续续又有其他读者过来告诉琼瑰,估计是网站的问题,有些浏览器能打开,有些打不开。 还有些人建议她如果感兴趣可以亲自去看看展览。 琼瑰果真去查了查门票。 她很好奇,好像心里揣着个沉沉的东西,不去看一眼便无法放下。 琼瑰想,看过那个展览之后,就去给瞿丛宜最后的回复吧。 那天晚上,琼瑰又做了个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中梦里,银面将军还是在战场上,但是他的身影被风沙层层遮掩,最后就找不到了。 琼瑰醒来之后,想去博物馆看看的心思更加迫切了。 她直接跟公司请了一天假,原来在网上订好的门票也直接放弃了,打算直接去现场购买。 路上不知是什么情况,她明明已经避开了早高峰,出租车司机还是望着面前的车队长龙,告诉她,可能得堵几个小时。 “LE路好像临时在修地下水管,整条路封了三分之一,现在没法过去的哦。” “那能不能从其他路绕——” “嘿,你这个娃儿,如果能绕我不就走了嘛,这个没法绕的,筑业鸣就在那条路上的,封了的里面。” 琼瑰又坐在车里等了二十来分钟,堵车长龙里依旧没什么动静,进退两难。 司机打开了有声书广播,听了一会儿大概觉得她坐立不安有点闹腾,就对她说:“要不你娃儿去搭个地铁过去噻,那边有个路口出来就是地铁站子。” 琼瑰连忙跟他道谢,付了车费下车小跑起来。 等她赶到最近的地铁站,再坐上地铁往博物馆赶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期间同事还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为什么没去上班,琼瑰不敢说自己翘班是为了看一个展览,确定里面是不是自己梦到的东西。 于是敷衍两句就挂掉了电话。 等到了博物馆,门口又是一条长龙,琼瑰叹了口气,感受到了什么叫命途崎岖。 她认命地站到队末去,打算老老实实排队—— “申申。” 一声轻唤,她转头去看。 瞿丛宜像是从天而降一样,疾步走到她面前,望着她笑道:“你也来看展?” 琼瑰窘迫地点点头,不知找什么理由去解释给这位公司股东听。 “······我是、想看看展,找找灵感······为以后相关的设计项目打个基础。” “嗯,”瞿丛宜凝神向她排着的长龙看去,显然没把她的借口当回事,他很快果断地拉起琼瑰的手,往另外一边走去。 “那是——vip通道吧——” “对,我正巧是这个博物馆的年卡会员。”瞿丛宜说。 琼瑰老实地把嘴闭上了,只是崇拜地看着他。 谢谢两个字,她已经说累了。 但是瞿丛宜瞅着她笑的开怀:“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好歹是个男人,会忍不住。” 琼瑰嗖地移开了视线,指了指导航栏就奔了过去。 瞿丛宜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奔向导航栏之后又很快雀跃地跑向里面展厅,好笑地跟过去。 等琼瑰真正在玻璃展柜前站定,看见那块青白玉方时,所有思绪几乎瞬间清零。 岂止是像。 那块巴掌大的玉方,中间还有一道浅浅的痕迹,明显是由两块合在一起所成。 只是······玉方里面没有鲜红如血的玉沁。 她疑惑地绕着展柜走了好几圈,全方位地查看了一遍玉方,也没有找到那缕本该印得极深的玉沁。 “这里有VR眼镜。”瞿丛宜跟过来,好心地提醒她。 琼瑰点点头,同他一起走到旁边戴好了眼镜。 玉方在眼前被放大了很多。 琼瑰这才注意到,上面刻了一些文字。 “那些刻痕排列的挺整齐,是文字吗?”瞿丛宜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些文字,兴致挺高,“不知道它们讲了些什么。”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有些遗憾地读了句工作人员放在旁边的简注,“‘······目前无法得知这些符号是否为当时的文字,甚至无法测定其存在的具体时间······’如果专家有破解就好了。” 琼瑰没有说话,她只觉得眼前突然模糊起来。 水雾弥漫在她的眼眶里。 那些字······她每个都认识。 像是冥冥中注定好了一样。 从头到尾,琼瑰将那短短数语一字不落地读完。 “······皇后陆氏崩······废数马······孤坐幽室以悼后,未几,以韶龄载华发······” 瞿丛宜似乎没将她说的话同玉牌上的字联系到一起,只以为那是琼瑰在其它地方查到的资料或是在网上看到的野逸趣闻。 她背对着瞿丛宜,似乎听到他低低地感慨了一句:“你说的这个故事里,皇帝看来是很爱这位皇后。” “不过,‘以韶龄载华发’,是指传说中的一夜白头吗?” 琼瑰没有说话。 “可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头发变白是从发根部分缺少能够合成黑色素的络氨酸和相应酶开始,一夜时间太过短暂,这个故事的可行度······”瞿丛宜还说了些什么,琼瑰已经听不太清了。 她摘下VR眼镜,伸手想要触摸一下那块静静躺在展柜中的玉牌。 几乎就在她的手触摸到冰冷展柜的同时,尖锐的报警鸣笛声响彻了整个展厅。 “申申!” 琼瑰听到瞿丛宜惊诧的喊声,她微微回头,看到他伸出手想将自己拉开。 琼瑰闪身躲开了他的手—— 肩头却突然传来重重一击,她很快便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视线里最后一个画面,是瞿丛宜的身影浸在一团光中,连说话声一起,越来越模糊。 琼瑰想,他应该看清了自己的选择。 虽然,他不一定会懂。 ******** 漠疆的风沙好像永远不会停,真的停下来时,当地人就知道,更严酷的风雪霜寒要来了。 一年四季里,春风轻抚沙丘流过绿洲,夏风鼓噪裹挟沙壤冲击月牙泉······然后便是连天飞雪和罕见的耀阳。 世代居住在连赫的居民都已经习惯了这些。 然而今年不一样了,乌干回已经被遥远的大雍攻破,那些强悍的铁骑践踏在他们的土地上,在风沙里驱逐着他们往漠疆更深处的风暴里去。 现在聚在一起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而稍微有些力气的青壮年都被大雍的人带走,去了周边的魔鬼城。 魔鬼城是连赫的禁忌,越岚很小的时候就听自己的奶奶说过。 那里水草丰茂,牛羊成片。 可是大地像一个吃人的妖魔,进去的人假若待的久了,便会被泥土吃到地下,妖魔永远不会放他们回来。 以前他害怕着,一直不敢靠近,哪怕听一听别人提到这个名字,都要害怕地捂住耳朵。 但是现在,看看腰带缠着的粮袋,想到家中还在等着他送粮食回去的奶奶和妹妹,越岚望着魔鬼城的方向,眼神越发坚毅。 他要去搏一搏,或许他运气好,能像部落里的阿叔一样,从魔鬼城边缘拖几只肥羊回来。 越往魔鬼城附近走,天便越蓝,清澈得像一汪海子,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连风都变的柔和了。 越岚心情越来越放松,他想,或许是天神保佑,他来的时机非常好,地下那只吃人的妖魔不会出来了。 左脚忽然一陷! 越岚呆了呆,心头一突,连忙用了力气去拔自己的腿! 他很快地向后跳了跳,用力过猛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但是幸运的是,腿被拔了出来。 而刚刚站立的地方,地表的草皮已经深深陷进了泥里,越岚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草皮像是有弹性一样,后来居然慢慢恢复成了原先平整的样子。 他再也忍不住,吓得转身往会跑去—— 腿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身子控制不住地扑倒在地。 越岚吓得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一个柔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在他耳边响起。 声音有些好听,至少没有恶意。 越岚哽咽了一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四下看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压在一个怪人的衣服上。 那个怪人—— 这么说也不准确,她是个女人。 她正坐起身,一边伸出白嫩如葱的手指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皱着细细的眉看他。 越岚被她看得有些脸红。 他觉得这位姑娘长的真好看,只是穿的衣服太······太少了。 那两条纤细的腿跪在草地上,白的甚至有些晃眼。 越岚悄悄地别开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那个女人问他:“小孩,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越岚挺起胸膛,有些愤怒,想说自己并不小—— 但是远处突然来了一队骑兵,显然是发现了他们,正快速地骑马往这个方向来了。 那个女人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后来也不知道看清什么,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挥了挥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在她开口之前,队伍最前面腰间别着刀的领头人将刀拔了出来。 那个女人怔在了原地。 越岚以为她被吓傻了。 赶紧拉着她跪下——然而一支箭嗖地飞到了女人跟前,好巧不巧抵住了她的膝盖。 马上的人戴着银面具,他只是挥了挥手,身后士兵就将一只非常大的麻袋套到了女人的身上,将她整个人牢牢裹了好几层,扔上了银面具人的马上。 越岚听到女人在说着什么,但是她好像没吃饭一样,力气小的可怜,声音也轻的仿佛没有。 接着······错过了最佳逃跑机会的他,也跟女人一起,被大雍的巡防士兵,抓了回去。 第68章 . [最新] 朝见明月 正文结局 马背真的很硌。 她本来是被横着扔上去的, 但是接住她的银面具男人轻松将她翻了个身,变成坐在他身前的姿势。 否则······琼瑰觉得自己可能被硌到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他们骑马走了很久才停下来。 麻袋口被解开时,琼瑰急急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 很快就咳嗽起来。 等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里终于适应周围的空气之后,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凉凉的嗓音。 “喝掉。” 那嗓音十分喑哑低沉,仿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琼瑰下意识地朝声音方向看去, 然而对方将一只茶盅放到了她手边,立刻很警觉地退到了房间的阴影里。 说房间, 似乎不对。 四下环顾一圈, 琼瑰才发现, 周围一切似曾相识。 分明就是她在银面将军受伤那天晚上见过的帐篷里。 所以——那个藏在阴影里的人,难道就是她一直梦见的人? 她没有去理会桌上的茶盅,而是往那个高大、带着兜帽的人影处走了两步。 “站住!”那人满含怒气地低斥一声, 竟抽出了腰间佩剑,刃上寒光在琼瑰眼睛里一闪而过,她迟疑了片刻,老实地后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整个人就有些无措。 现在搞得好像她才是图谋不轨的人一样,明明对方手里有兵器,而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魔鬼城附近?”那人见她不再试探靠近, 便开始盘问她:“那个小孩又和你是什么关系?” 琼瑰望着他脸上那块严严实实的银色面具,神色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这里。那个小孩是当时偶遇到的,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就被你们带来了。” 原本······她触摸那块玉牌出现异常的时候,一瞬间想的是,可以像之前那样穿回来,甚至穿越到她作为陆斯玉死之前。 可现在,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蕾丝花边连衣裙,哪怕不照镜子,她也能猜到这次是本体直接穿过来了。 只能说,陆斯玉这个人······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所以,她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什么人。 眼下这个男子恐怕是将她当成了和小孩一族的人,若是她说自己是异世界来的,人家把她当成了怪力乱神,岂不是自陷于险境。 想到这儿,琼瑰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没问对方:“现在是哪一年?大雍······还在吗?皇帝是——” “大胆,妖女,你在说什么?”帐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大捧阳光兜头照过来,琼瑰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 那人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也不知怎么,在门口站了站,又重新合上营帐门,离开了。 琼瑰思索着,下意识地问一直在她身边的银面将军。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木戎?木戎的声音好像就是这样,感觉很凶肃狠厉的。” 银面人没有回答,但是很快,一大块布料被扔到她的脑袋上,将她整个脑袋盖住,嘴巴自然也被遮挡了。 她静了静,感觉彻底没了脾气。 将那块布料从头顶上翻折下来,琼瑰才看出来,那是一件男子外袍。 她疑惑地朝墙角那个人看去,轻声问:“给我穿?” 那人根本不理她,甚至从附近书架上拿了只卷轴翻开研究。 琼瑰很怀疑他能不能认出卷轴上的内容,毕竟他周围的光环境只够勉强看清轮廓。 见那人不说话,琼瑰也不再问。 她将头上的衣袍取下,弄得平整之后,闻到衣袍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琼瑰迟疑地朝角落里那个人看去,眼睛忽然有些潮。 她不再犹豫,很快将衣袍裹到了身上。 裹上衣服之后,膝盖和小腿果然好受了些。 先前不觉得,直到被温暖包围以后,才对比出之前外面气温其实很低,只是明丽的阳光给人一种气温很高的错觉罢了。 衣服有些宽大,琼瑰想了想,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找到了床边挂着的两件衣袍上。 她将其中一件上的腰带取下,给自己缠了好几圈,才勉强将衣服束紧,不至于拖沓到影响行动。 做这一切的时候,琼瑰仿佛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追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可当她转头去看时,那人又好端端地垂着头在看卷轴,仿佛没有放一点心思在她身上。 琼瑰咬着唇,不甘心地往他身边凑过去。 刚开始,他没有动作,似乎也不介意琼瑰的靠近。 但是当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臂长,琼瑰伸手想要去触碰一下他的面具时,那双澄明如墨珠的眼睛忽然严厉的扫过来,瞪了她一眼。 琼瑰冷不丁被吓得手在半空中哆嗦了一下,那人注意到之后竟然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将视线收回去,继续看他自己的卷轴。 也不知道那个破破烂烂的卷轴有什么好看的。 琼瑰不信他没有认出自己来。 她继续厚着脸皮拉住了他的衣袖——然而这动作也不知怎么惹怒了对方,他腾地站起身,像是忍无可忍一般,拂开琼瑰拉着他衣袖的手,然后匆匆走出了营帐。 琼瑰在原地又委屈又疑惑。 过了没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轻轻道:“夫人,奴婢可以进来吗?” 琼瑰不确定地走到了营帐门口,掀起一角向外看去,有个穿着粗布短打、衣饰十分朴素的女子正单手放在胸前,垂头躬身等候。 “是刚刚戴面具那个人让你来的吗?”琼瑰警惕地问。“为什么叫我······夫人?” “夫人,不可对陛下无理。”女子一边说,一边微扬了头朝她看来,“奴婢奉命来伺候您,也会教您一些侍寝的规矩。” 琼瑰看清那张圆圆的脸,不由怔住,后退了两步。 “小燕儿?”她喃喃着。 小燕儿身子一颤,震惊地看着她,起先十分不理解,后来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望着琼瑰轻轻问了一句:“娘娘?是您回来了?” 琼瑰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小燕儿膝盖一软,泪眼婆娑地想要跪下,但是琼瑰一把拉住了她,将人带进了营帐中。 “娘娘——奴婢对不起您,当初奴婢、奴婢不该瞒着您听春晖园的话······还、还骗您去万佛寺······” 一进营帐,无论琼瑰怎么拦,小燕儿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哭得撕心裂肺的,眼泪糊了一脸。 琼瑰叹了口气,想要找块手帕,但是到处都没看到。 正巧小燕儿带来的托盘里呈了一块毛巾,她便抓过来替小燕儿擦脸。 一边擦,一边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其实她没那么大度量,毕竟那个时候她刚穿越过来,曾经最信任的人,是小燕儿。 然而后来也证明,小燕儿的忠心,并不是对她。 虽然能理解,但琼瑰还是默默疏远了她。 完好无损的东西一旦有了裂缝,后来修补的再好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但是,这会儿她看着小燕儿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还是没忍住说了有些违心的话。 小燕儿哽咽地点着头,眼睛一直望着她。 琼瑰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一声,问:“是不是丑了很多?” 以前的陆斯玉容貌用一句天仙下凡也不过分,但是如今是本体直接穿越过来,琼瑰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小燕儿却猛地摇着头,吸了吸鼻子,很坚定地说:“娘娘如今也很美,一点也不比以前逊色。” 琼瑰叹着气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对了······”琼瑰在她身边坐下,将托盘里的茶和白瓷杯盏摆好,状似不经意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大雍现在还在打仗吗?是和谁?南边······有没有战事?” 小燕儿眼睛一刻也不离她,答得飞快:“仗已经打完了,现在陛下将军营驻扎在连赫城外的魔鬼城附近,调集了乌干回人来建城,大概用不了多久便能建好,等乌干回其它地方的人迁到新城里去的时候,陛下便会班师回朝的。” 看这样子,秦岁晏也不打算将乌干回囊括到大雍的版图里去,大约是想着授人以渔,好让他们少点流离失所,能安稳地在这漠疆生活好。 琼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也跟过来了?是不是傻,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也不会武功——” 小燕儿脸色腾地变红,第一次垂下头去,显得不好意思极了。 “奴婢是跟着相公来的。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宫中遣散了很多宫女,奴婢也跟着嫁了人。” 因着对琼瑰做的那些事,被遣出宫后,她并不想再回陆府。 于是便求了夫君,跟着来了。 “——让我猜猜,”琼瑰想了想,笑着问她:“是陛下暗卫中的木萧,对不对?” 小燕儿虽不肯抬头再看琼瑰,却微笑着点了点头。 琼瑰真心为她感到开心,“恭喜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谢娘娘,”小燕儿望着她,眼睛又是一片水汪汪,哽咽道:“上天可算是开了眼,让您回来,您和陛下日后定会一生顺遂,福寿绵延。” “不能再哭了,眼睛肿的像石榴,等下回去木萧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琼瑰拿过毛巾递给小燕儿,有点发愁:“到时候人来找我麻烦怎么办。” “他敢,”小燕儿忍不住咧开嘴又哭又笑。“奴婢这是高兴的。” 琼瑰瞧着她,也忍不住笑了笑,看这情况小燕儿婚后家庭地位还可以。 眼见旁边食盒里的热气渐渐少了,小燕儿忽然道:“瞧奴婢,光顾着兴奋,差点忘了正事,娘娘,您今天是不是还没用过膳,这里备了枣泥山药熬的粥,娘娘快趁热用一些。” 琼瑰被她这么一提醒,确实觉得已经饥肠辘辘,便开心地盛了一大碗枣泥山药粥。 她正举着勺子吃得畅快,冷不丁听到小燕儿在旁边感慨:“怪不得陛下会让奴婢来营帐服侍,陛下一定也认出了您,先前奴婢还以为陛下从外面看上了个女人回来要带回宫去,想着才不过一年多······陛下便······” “还好是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琼瑰舀粥往嘴里送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剩下的粥就那样没滋没味地喝尽了。 小燕儿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她有些怀疑,秦岁晏也不一定能认出自己,或许,他只是在这里缺个女人,而她正好出现。 下午琼瑰嫌闷得慌,又打听到秦岁晏他们都不在营中,据说是去魔鬼城督工,一时半会回不来。 问过小男孩越岚的近况,得知他也跟着去了魔鬼城后,琼瑰放心了一点。 她在军营里逛了逛,因为有小燕儿陪同,虽然到处都是巡逻值守的士兵,但大家都并不去看琼瑰,也不阻拦她的去向。 但军营里实在没什么好玩,除了防御工事,就是各种用途的帐篷一个接着一个,琼瑰很快就看腻了。 她又央着小燕儿带她去周边逛一逛。 便是在现代,她也还没有正经去过一次北方漠原,因此觉得很新鲜。 小燕儿当真牵了匹马来,希望琼瑰坐上去,她可以牵着缰绳带琼瑰去连赫城里看看。 然而,拜秦岁晏将她放在马背上颠回来的经历所赐,琼瑰看到那匹高大的马都有些瑟瑟发抖。 她摆了摆手,浑身都写满了拒绝。 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却似乎很喜欢她似的,主动把头低下,偏向她,然后鼻子里呼着气,甩了甩尾巴。 琼瑰便从小燕儿手里接过缰绳,亲自拉着它和小燕儿一起往连赫城里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能远远看到连赫城起伏错落的城墙线了。 但是琼瑰已经耗尽了玩耍的兴趣。 一路上难得见到绿意,全是土黄棕黄、红棕的石块和砾岩,还有远处金黄的沙漠。 虽然景色也算壮丽,但空气干燥得让她恨不得再穿回去拿瓶喷雾回来。 尽管全身都裹着长袍,头上还戴了长长的帷帽,还是能感觉到正午的阳光十分毒辣,气温也升高了很多。 和早上那会儿简直一个是冬天,一个是夏天。 “我们回去吧?”琼瑰对自己的体能妥协,喘着气问小燕儿,“好热。” 小燕儿抿唇一笑,点点头,便扶着她往回走。 “娘娘,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晒太阳。” 琼瑰热得头脑有些晕乎,没有第一时间听出她的意思。 后来快要走到营地附近时,才忽然明白小燕儿说得应当是几年在陆府,柳飘飘把琼瑰招呼去凉亭外,跟晒果干似地晒了一下午,差点没让她中暑。 她抿了抿唇,正想问问陆府如今的情况,小燕儿忽然惊呼了一声,拉着她小跑了两步。 “怎——” 还没等琼瑰反应过来,便感觉前方一阵疾风冲她扫来,风沙大得她即便戴着帷帽,也还是忍不住抬手去捂住口鼻。 手臂却被一把攥住,眼前跟着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人被拉进洗衣机滚筒里,跟着腾空而起,被人粗鲁地拦腰抱着。 琼瑰下意识地去挣扎,却发现将她紧紧桎梏在怀中的人,戴着眼熟的银质面具。 他走得极快,目不斜视地经过了军营黑压压跪着的一片军士,径直去往琼瑰之前离开的主帐篷,进去之后便将琼瑰扔到床上,动作毫不轻柔。 琼瑰被摔得有些懵,她能感觉到这人现在处在盛怒中——刚刚外面那些士兵中有几个已经光着上身在接受鞭刑就是最好的证明。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琼瑰刚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就看到高大的身影从帐篷一角走回来,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的情绪如此复杂,竟充满了痛苦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恨意和恐惧。 不待琼瑰继续说,他已经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绸带,打了个结系到她的手腕上,然后将绸带另一端绑到旁边的床柱上—— 琼瑰挣了挣手臂,心底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恐惧,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把扯掉了覆在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 “别——”琼瑰下意识地祈求,然而秦岁晏只是毫不犹豫地将她的双手推举过头顶,俯下身狠狠攫住了那双薄润的樱唇,毫不怜惜地吻着,甚至仿佛泄愤一样。 好久不见,秦岁晏清瘦了很多,轮廓线条比之前更凌厉,下颌削瘦,整个人仍旧清隽,却多了很多不一样的感觉。 他控住琼瑰的下颌,牢牢霸占着清甜的薄唇,一边吻一边凶狠地质问那颗甜樱桃的主人:“逼着朕放手的是你,现在为什么又重新出现?既然回来了,又想从朕身边逃到哪里去?!” “朕对于你,难道只是一个玩|弄于鼓掌间的傻子?告诉你,你妄想再从朕身边逃开!这辈子,你休想再离开朕半步!” “唔。”琼瑰忽然感觉唇上刺痛,很快便尝到了淡淡的咸味,应该是被秦岁晏咬破流血了,她颤颤地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剩下的痛呼很快尽数被秦岁晏吃下。 他好像不知疲倦一般疯狂地在琼瑰唇齿间索取,甚至像野兽那样舔|舐着琼瑰唇上的伤口······ 酥麻感好像涟漪一般,从心上一圈一圈荡开,琼瑰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泪珠。 这泪珠滑落到交缠的唇尖时,不知被谁卷入口中,苦涩的味道让秦岁晏顿了顿,慢慢放开琼瑰,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被他困在怀里的女孩。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失控成这样,只知道回来时,在营帐里没有找到琼瑰时,那种几乎要令人发疯的恐惧,他永远不想再尝一次。 暴风般的肆虐暂停了一会儿,琼瑰哽咽了一声,也跟着缓缓睁开了眼,恰好对上秦岁晏的视线。 秦岁晏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一下那张带着泪水的秀美脸庞,还有那双总是带着雾气的眸子。 然而在他的指尖已经触到冰凉肌肤时,琼瑰偏头瑟缩了一下。 秦岁晏飞快地收回了手,放开她,不再去看那双雾眸。 两人静静相对无言。 片刻后,秦岁晏低低说了声:“别怕。” “朕······不会再这样。” 他说的有些勉强,似乎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有立场再这样说。 声音越来越低,他好像说不下去一般,转身便出了营帐,留下琼瑰一人,躺在凌乱的被褥间,被各种情绪萦绕,委屈到生怕哭出声。 刚刚那样暴戾的秦岁晏,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太陌生了。 过了很长时间,周围一直是一片寂静,琼瑰哭着哭着觉得眼睛干涩极了,她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来,解开手腕上绸带的时候,眼泪还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要命地流着。 夜间温差十分大,她渐渐觉得冷得不行,哪怕蜷在被子里,都感觉置身冰窖。 何况军营里的被褥,本就不是为她这样的体质普通的人准备的。 到后来,琼瑰只觉得委屈到心都皱成了一颗核桃—— 她这是为了什么,又回到这个鬼地方的? 放着好好的富家公子不要,回来图秦岁晏这个渣男不爱她、不理她、还凶她吗? 越想琼瑰越觉得自己亏大了,不该一时脑热——这下好了,本体穿越过来,连死遁回现代的机会都没了。 她一边呜咽,一边抹着眼泪往营帐门口走去,想去找秦岁晏要个说法。 才将营帐门推开一道缝隙,便有风呼啸着涌进缝隙,推力太大,琼瑰甚至没准备好,那道小小的缝隙就已经扩大成能容一个人出入的出口了。 营地里的光照不如帐篷里的数盏油灯亮,琼瑰适应了一会儿,走出门口时,才看清旁边有个身影正背靠着营帐而坐,手里拿着一只酒壶。 映着漫天华灿的星斗,这身影竟显得十分单薄孤寂。 同记忆里初次见到小时候的秦岁晏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琼瑰只觉得心里一疼。 原来他没有走远,一直在原地等她。 她俯下身去,秦岁晏却扭开头去,不愿同她对视。 琼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任营门被风吹开,室内晕黄的灯盏在两人面前投下被拉的长长的影子。 秦岁晏还是不愿意看她。 直到风有越来越大,琼瑰轻轻咳嗽了一声,受不住寒地拢了拢身上秦岁晏的外袍,又伸手轻轻环住他的手臂,将身子依偎过去,秦岁晏才猛地转身,声音喑哑地问她:“你到底······想朕怎么做?” 琼瑰不畏惧地同他对视,看到那双澄明如琉璃质地眼眸里,清晰地只盛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等了一会儿,不见琼瑰说话,秦岁晏正打算拂开她的手将人抱回屋里时,本来挽着他的小手忽然撤回去一只,就在他以为琼瑰要退缩的时候,那只小手突然贴过来,抚了抚他的脸颊,在他愣神的时候,又将他头上的毡帽取了下来。 银丝瞬间顺着肩头散落,披拂了秦岁晏满身。 他怔了好一会儿,望到身边女孩眼里重新蓄起的怜惜和心疼的泪水,忽然整个人都烦躁不已:“朕不需要可怜,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尤其是——” 微凉的樱唇试探般地亲在他的唇角。 剩下的话,秦岁晏忽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琼瑰见他不说话了,便大着胆子拉开他的手臂,将自己牢牢环入他的怀里,仰起头,细细地吻在他的唇边,像印下一个个星星般虔诚。 带着哭音的呢喃辗转在唇间,像是安抚一般,“我回来了。再也不会走了。” 意识到她并不是一时冲动后,秦岁晏的眸色深沉起来,似乎嫌唇边的稚嫩浅啄不够,抱着琼瑰的手渐渐上移,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但是很快,他又松开琼瑰,将人换了个姿势打横抱起,转身进了营帐。 四周暖融一片,琼瑰悄悄地抬眼看秦岁晏,眼角眉梢有着不自知的媚意。 他再没了顾忌,将她抵在床的深处,摆出羞人的姿势,沉沉地看着她,如一只狼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迷蒙里,琼瑰只感觉太热,口干舌燥。 想要翻个身,手臂却似乎被扣住,里衣的系带散开,衣裳松垮地敞开,火热的温度靠近过来,她一下子清醒了。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绵密的吻已经沿着耳际细细啄下,细腻皮肤上传来一阵酥麻热意。 在纵情时,琼瑰悄悄伸了手臂,环上秦岁晏的肩,对着劲痩的肩膀咬了一口。 她力道不重,私心里只想告诉自己,这是真实的,不是幻梦一场。 然而这小小举动不知怎么好像惹恼了秦岁晏,他眼神一暗,加大了力道,将不盈一握的纤腰更紧地按向自己,仿佛要将琼瑰一点不剩地拆吃入腹,化为骨血,融入自己。 琼瑰渐渐受不住,轻轻啜泣了一声,好一会才听到秦岁晏贴在她唇边,一边吻,一边语气极凶地诱哄她:“乖,再哭的大声点,朕喜欢听。” 琼瑰哪里会如他所愿,只顾扭着躲开,将头埋进丝被里,犹如鸵鸟一般。 可是幔帐内地方有限,她又能躲到哪里去,每每离秦岁晏稍远一点,片刻不到就会被掐着腰狠狠拽回去。 散落在身侧的衣服像盛开得重重叠叠的花瓣。 花心雪白诱人。 秦岁晏目光迷离,仿佛窥见一朵花蕾在他身下盛放。 他低着头,落下的吻绵而密,又带着噬骨的凶狠占有。 像沙漠中踽踽独行太久的旅人,跋涉过山高水远,终于朝见到画中明月,啜饮到世间最甜的蜜。 此生再无憾。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