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去终是晴》作者:眷顾山河 文案: 她本是长公主府里的小宫女,却意外被皇帝看重,带回宫中。 她从八面玲珑,一心护短的西院管事重新变成一个成熟稳重,温厚贤淑的嫔妃。她曾隐藏锋芒,守拙安分,也曾锋芒毕露,直面迎敌。她从一平凡无奇的低等宫人,终成为中宫之主,成为众人眼中唯一可与谨晏比肩携手之人。 可一路走来,波折坎坷,亲友离散,姐妹离心,世家敌对,太后为难。她自容晨转为晴旖,一路艰辛,但终是儿女双全,与爱人栖首一生,正位中宫。 内容标签: 边缘恋歌 因缘邂逅 宫斗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谨晏.晴旖(林清) ┃ 配角:明素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倾心相爱,无怨无悔 立意:岁月情长,风雨同舟 第1章 相见1 寒冬腊月,素婼长公主府却十分忙碌。想到前日她入宫时,谨晏笑盈盈对她说今日便会登门…她自是欢喜非常。毕竟她当年养在德妃身侧,而与如今的太后,以及这个弟弟并不亲厚,然而父皇却最终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弟,的确是该念起血缘亲情的时候了。 如宋容晨她们这等下等的宫人,只怕是难见圣颜。这时刚下完一场大雪,雪未融完,一片一片的似棉一般。她们没了活计便是赋闲,打起雪仗。往年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给哪个女官扫雪。可今年,她们不仅可以不用干活,也没有姑姑来看管她们,自在又不受拘束,自当好好玩一玩。 “别跑,你给我站住!” “我就不站住!” “这雪真好看。”宋容晨刚于屋内做完了缝补的一应事儿,听见外面热闹就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堆雪,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出神。 “容晨!好端端学什么文人赏雪啊!这既然有雪,就该好好来玩啊。”喊话的人是她同屋的张尹菱,她张着嘴笑着,像是一个挑衅的孩子,说话的时候,还把雪扔向容晨。 容晨假愠道:“好你个尹菱,这可是我今年新做的衣裳。你居然敢弄脏它,我饶不了你。” 这处雪地上,尽是欢声笑语。 “姐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母后吗?”这一边,谨晏正陪着长公主明素婼在雪地里缓行,后面随着老长的队伍,他不用宫人自己扶着明素婼,让人看来,只是平常人家的姐弟亲密无间。 “再无什么了,姐姐如今看着你一切康健便安心了。至于太后娘娘,要她保重身体就是,听闻太后年前之际还病过,陛下知我侍疾是极不周到的,是以我不敢擅自去探,太后娘娘既喜欢越氏这个媳妇,让她好生侍候,陛下莫亏待她就是。” “姐姐,其实母后当年,也有自己的苦衷…” “陛下的命好,只因是男子,便能入了母后的脸,而姐姐,就算如何努力讨得父皇的青睐,还只是太后娘娘无足轻重的孩子,何况,太后当年一直未得父皇专宠,还未坐上皇后宝座的时候,我一个庶出公主又能帮上什么,太后气恼我无能,可我亦是难解太后心意,她究竟想我做什么?” “姐姐当年的出众,盖于诸位公主,我清楚姐姐的无奈,姐姐养在德母妃膝下亦是父皇的旨意,母后当年不过误会罢了,如今她也很后悔。” “算了,陈年旧事提它也是烦心,陛下,太后不缺我一个女儿,这宫里的越氏等一众嫔妃,都是贤良淑德的好媳妇,且相待太后一切尽心,姐姐也不愁太后无人侍候在侧。还有,听闻我府里出去的那个剪瑕,如今已是你的嘉才人,不知她可得陛下心意?” “姐姐又打趣我了,她只是精于舞蹈,这几日学了几支舞,请我过去瞧,我只是觉着新鲜罢了,实话说,也并没有多喜欢。” “陛下素有不亲女色的名,一直勤于政务,姐姐不敢再劝你,只怕耽搁你的万机要务。”长公主陪笑道。 这条路前头,正是容晨等一群小侍女在玩雪。 远远的便闻一片笑意,享一片畅快。 长公主身边的翌姚要出言呵斥她们,令她们行礼退开,却被素婼抬手拦住,“阿姚,陛下正赏雪呢,不可叨扰,快退下。” “这是姐姐府里侍女,有些进府不久,还未受多少规矩教导,还有些野性子,陛下瞧,她们这般模样可像我们从前?我可还记着,我们那时候在德母妃宫里玩雪,没规没矩的,还被父皇罚抄书呢。” 谨晏不语,只是他的眼睛渐渐被一个人吸引。 她梳着简单的发髻,点缀甚少,容颜不俗,晃来晃去时极为显眼。 “尹菱别跑,我来了啊。”容晨一路缓跑着,一笑间使大了劲儿没有砸到正往前跑的颜瑜,而是越过她挥到了远方,一阵风轻轻带到谨晏眼前,雪如风一般四散开来,此时见她的容颜仿若眼前,那般清晰。 “陛下您无事吧?”长公主走上前两步,问候一句。 容晨从前少见素婼,如此阵仗实在有些骇人,是以她缓了半刻,旁人都伏跪时她还站着未曾行礼。 “宋容晨,还不向陛下请安?站着干什么?”长公主话语中已有些命令之意,虽是雪日里头,众人都纷纷下跪磕头请罪。 “奴婢给陛下请安,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容晨跪下叩首道。 “陛下,这丫头是我府中教习的,但可见规矩学的不好,这样莽撞,让你笑话了。”她从容笑着说。 “无妨,不过这个侍女,姐姐可愿割爱,送给朕?明谨晏望着长公主素婼,露出一丝笑意。 长公主思忖一刻“陛下想要的…本宫有什么不能给的?明日姐姐就吩咐,令容晨跟你入宫吧。” 什么,竟然能入宫?众人都十分惊喜,报以羡慕眼色,而容晨听了这话只觉十分不幸,宫中乃是是非之地,自己这样的身份若去了,也是遭人非议。是以她颔首不言,既不谢恩,更不敢拒绝。 谨晏看见了她的反应,不由得一笑,让随侍宫女都通通摸不准了谨晏的意思。 “姐姐的侍女,倒是有点意思,就这样吧,明日让她跟着朕入宫,做御前宫女罢。” 明素婼颔首一笑。 “宋容晨,跟本宫来,本宫有话要同你说。” 容晨听着她的话,稍后便麻木的被两个宫人扶起,随着她走上前去。 只剩下同她一起的宫女,都在惊羡着她的好运,“容晨真是好运啊,被陛下看重了,看来以后就要变成娘娘了呀。可是,她如今还只是个御前宫女啊?”现在还是奉茶的怎么了?天天在面前摆着,陛下还能无动于衷吗?她亦算的上聪慧伶俐的,你们怎么能小看她呢…”宫女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对于她的将来会如何,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好像她的将来会是自己的将来一样。 宋容晨这边。 长公主让她跪着已经近半个时辰了,这砖瓦地并不大暖和,可这位长公主殿下还没有叫她起来。 “宋容晨,平日里,本宫只觉得你乖巧可爱,如今,也觉着你有些韧力,就算是在那后廷里头,也未必会被比下去。”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婢不解。”宋容晨仍是颔首答了一句。 “你是个聪慧人,不论是在我这里,还是陛下那里。本宫相信,你定会好生安身立命。但从今以后,你就再也不是我长公主府的人了,本宫再帮不了你什么,从今以后,金瓦堆砌的皇宫才是你的栖身之所,你若要活着,就要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容晨温顺的磕了三个头,“奴婢进公主府以来,自问没有替公主您立功劳,平日里却有许多令长公主您烦忧之事。如今没有办法报答公主的恩情,但若有机会,必会结草衔环,甘愿粉身碎骨而不悔。” “你是个懂事的人。本宫希望,你从此以后,多学多听少言少语。陛下的妃嫱可不大好做,不过本宫信你,愿你万事顺遂。” “本宫会让时温陪着你一起入宫,教会你宫中规矩,如你今后真做了妃嫔,她便留在你身侧守着你,为你宫人。” “不过无论今后你是能成为天子宫嫔,还是一生做一个宫女,都是造化命途,不过你的命运只在自己手中。” “奴婢明白,谢公主恩典。”她再次叩首,小小的身子那么瘦弱,让人看起来那么心疼,可却好似坚定无移,刀枪不入一样,让人感到深深的震撼。 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像是她那时候离宫一样。 明素婼内心深处,她是真的很心疼这丫头,她早年丧母,年纪轻轻入了府,进府就受人为难,净干些脏活累活。 可正是这样的情况,她不仅不怨不恨,更谨慎行事,渐渐以这样的生活为自然,也结识了很多朋友,从一开始的无人相陪变成最后身边有了许多人,这是这丫头的成长。 她的府中不比宫里的勾心斗角,这容晨只是凭着自己的吃亏做小,才能有现在的好人缘。 但那个宫里,她是明白的,那里要比的,不仅仅是身世容貌,还有皇帝的宠爱与自己的手段和心机。她这么一个无家世,又好似没多少的心机城府的宫女,能不能撑到最后,还很难说。 一日后,大雪终于化去,朝阳升起,陛下回宫的时辰,终是到了。她穿着两位长公主送来的御前宫女的服饰,发髻样式没有改,一如他刚见到她那次一样。 第2章 相见2 是日早,谨晏更衣完毕,才领一众御前宫人上车辇,预备回宫。走时便随口问蒲玉“宋氏家世如何,可还算清白?”蒲玉颔首道“宋氏幼时入府,父母双亡,算是无牵连的。” 谨晏随口问了句“她来了?” 蒲玉向那边一指,谨晏随而看去,只见她着御前宫人之衣衫,人群中并不显眼。 谨晏挥手道“命她侍驾。” “容晨姑娘,陛下传唤。”蒲玉言。 容晨微微抬头一礼,向车辇走去。 谨晏问“芳华几何?” “奴婢十三岁。”她中规中矩的回答。 “那过两年你便要办及笈礼了。” “您说什么礼?” 谨晏见她不解,笑意更浓“没有也好,省了麻烦。” 他想起了还在潜邸时,有一位良娣便是在及笈时赐给他的,她当日也算是正妆,只是却少了清丽脱俗。 他又看看自己面前的这位姑娘,面容清丽脱俗,又有些孩子未褪的稚气,妆容都只是淡淡的,实在只算是个简单的小姑娘。 “你既成我北辰女官,朕自要问过你家中还有何人?” 这一问,就像重石一样,狠狠的砸在了宋容晨的心里,刹时间就让她泪眼婆娑。 “父亲母亲早已弃世,奴婢七岁便入长公主府侍候。” 如此清白的家世,的确是御前宫人该有的,容晨自然晓得,如今谨晏身侧的季何与蒲玉二人,是他自潜邸时就随从伺候的旧人。 容晨睨他瞧着着案上的苹果不动,便拿起一旁水果刀削起皮来,她的皮儿削的好,削到最后都是整的,没有一处断的。 “你这功夫练的倒好,宫里的御前宫女,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你去。” 容晨微微笑说“陛下谬赞。” “当年剪瑕于御前侍候时…”谨晏说到一半时又止住,笑而不语。 容晨面上添了一抹苦笑,宫中千难万险,听闻嘉才人如今已然有失宠之势,而自己,怕就是长公主笼络陛下的下一步棋。她们这些不由得自己做主的人,难道只有一辈子为人鱼肉的资格? 又过了约摸一刻钟,外头蒲玉谨慎禀道“陛下,已经到宫里了,皇后娘娘领着各宫的娘子娘娘们前来迎接您。” 只见众人在皇后身后跪行大礼“陛下圣安,臣妾恭迎陛下回宫。” 容晨则顺蒲玉等人在谨晏身后给她们问安。 “免礼。” 众人都站起身来,包括站在皇帝后面的宋容晨。 皇后上前,瞧见谨晏身后有个面生的宫人,便问“看来陛下此行收获不小,是带佳人回宫了?” 宋容晨便又对她行礼。 “这是朕自长公主府带回的宋氏,如今便搁在朕北辰做个御前侍奉。” 他顺着皇后的话说“皇后最近是愈发闲了,得空还是去陪陪母后吧。” “回北辰殿。”他吩咐一句,蒲玉便领一众宫人又向皇后行礼,匆匆随上他的步伐告退了。 第3章 相见3 及午间的时候,谨晏欲小憩,他命蒲玉一众等在外间,让宋容晨入内服侍。 容晨替他把帘子拉了下来,收拾好被褥,候在一侧。 “都整理好了?” “过半个时辰,便叫醒朕。” “是。”容晨一福。 御前侍奉的日子比起长公主府轻松许多,但心底里总是惴惴不安的,他的主上是明谨晏,他是陛下,万民之主。就连歇息的时间极少,除了晚间的休息,一天大多都在批奏折,少入后宫,依容晨所见,他就是那个人们所说的不近女色,不理后宫的贤明君主。 半个时辰过去了,宋容晨便跪下来,悄然提醒道“陛下,您该起了。” 谨晏悠悠转醒,才坐了起来,兀自揉太阳穴,“现在什么时辰了?” “正午已过。” “好,你去端茶吧。” 容晨快走几步,呈了一杯与他。 谨晏呷了一口,蹙眉“朕不喜淡茶,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凝然看着她,目光变得开始审视。 “御医说,您现在的身体需要保养,浓茶应少喝。”见他神色并不好,容晨又说“是奴婢有违圣意,请陛下责罚。” 谨晏见她如此了,便站起来,把茶一饮而尽,“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朕说朕的喜好不好,会伤身体。你虽反驳了朕,却也是为朕好,何必自说有罪呢?” 他扶起了她,继续说“你不过一个新入宫的,朕相信你不会存心害朕的,你也不必太谨小慎微,这样朕看着也不自在。” “是,奴婢遵旨。” “你自从到御前,就再也没有自在过,朕不知道你怎么,究竟有什么事情要你这样担心,还是说你怕朕?”谨晏径直看着她,似要读她的心。 “奴婢卑微之身,陛下天威厚重,奴婢怎能不怕?” “容晨。我希望这天下人敬畏我,却不愿你如此。” “奴婢亦是天下人,侍奉陛下,当谨慎恭顺。” 谨晏看着她,许久无言。 他许久笑说“你如今越发像朕御前的宫人了,看来近日规矩学的好,季何蒲玉教习有功。不过朕身旁的,可比你懂朕的心思,你既然如此敬畏我,朕亦不想看一个固守绳墨的木头,你回去歇几日,这两日不必来御前了。” 容晨忽地抬头,却又觉着违制而颔首“奴婢知错,奴婢告退。” 御前听了谨晏的吩咐,再见容晨便没有恭谨之心,她来自长公主府,又算不得有身家的,虽说长公主前儿的那个剪瑕确如今做了宫嫔,可到底不过五品的才人,只得旁人说一句“才人娘子”,连一宫之主都算不得。而这宋容晨,还没入后宫,甚至没侍寝就已然不受待见了,她的将来可想而知。 容晨料到了她们的反应,听到些冷嘲热讽是少不得的。 第4章 纠葛1 谨晏即将出宫查访的消息传遍后宫,御前最先得知,虽然不少御前宫人都争抢表现,容晨却始终淡然处之,尽管她开罪了谨晏,但她仍旧不想去季何蒲玉那里自荐。 随驾的人自是欢喜的,然而她们这些不随驾前去的,谨晏走后被皇后临时要求到凤仪服侍。 皇后早年被指给尚为亲王的谨晏,她出身武门,父亲与兄长是朝中重臣,祖父是开国元勋,扬名天下,稳固了她皇后的地位。但她为人跋扈嚣张,平日里对宫人苛责,更看不惯哪位妃嫔专宠。 “本宫之前的安排,都准备好了吗?” 皇后端坐在殿中,从容的品了一口茶,问着身边一位宫人。 答话的正是她身边多年的宫女香墨,“长公主府来的,刚触怒圣颜,她可没那个福气随驾呢。” 皇后站了起来,一只手搭在香墨的右臂上,“那才是真真放在心上,人家如今万众瞩目,陛下越对她好,就越容易有人谋害,反而这样晾着,才会长久。” 第二日,容晨便来到了皇后的凤仪宫,从容的行礼磕头,宫女礼节无一点缺短“皇后娘娘大安。” 皇后周氏见她岁数尚浅,笑道。 “起来吧。本宫近身的人已经不缺了,姑娘进宫不久怕也只愿意侍候陛下,本宫若安排你做些粗活儿,容晨姑娘不会怪罪本宫照顾不周吧?” 她眉眼间有些算计的味道,容晨尽收眼底。 “奴婢既依娘娘旨意到娘娘这里侍候,自当尽心尽力,别无怨言。” 宋容晨再次低下头,跟在她身后的时温也躬下身去。 “既然是这样,本宫这儿的浣衣宫女还缺一个,你和跟着你的便替了这个位子吧。” “奴婢谨遵娘娘旨意。” “看来皇后娘娘不喜欢我。”出了门,容晨转过头向旁边的时温说。 “等你日后做了嫔妃,她便会更不喜欢你的。”时温温和的笑笑,拉住她的手。 时温又说“做好本分吧,不要枉费皇后娘娘对你的一番心思。” 一日活计终于告终,她把洗好的衣服都晾晒起来,并找到时温,同她一起回去歇息。 前两日的生活平平静静,虽然辛苦疲累,但却不是战战兢兢。 可是,皇后怎么能善罢甘休。 第三日晌午,就当她正在晾洗好的床单的时候,一位面容严厉的姑姑走过来,质问“宋容晨,你便算是御前的人,怎能如此不慎,你看,皇后娘娘的衣服都被你弄坏了,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容晨看着华衫破损,定是人力拉扯的缘故。 时温走过来,护住宋容晨“这位姑姑,容晨做事情一直都是谨慎小心,她怎么胆敢弄坏娘娘的襦裙呢?想必是姑姑误会了。” “我误会了?我看是你们想要逃脱责罚,窃词狡辩。” 宋容晨和时温被几个姑姑拉扯着,跪到了地上,她们被死死摁着,廷杖随之而落。 跟小时候一样,她不哭不喊。沉默忍着受着,母亲,天堂是否美好?如果当真如此,我但愿一死了之,与你团聚。 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再清醒的时候,她已经在牢房里,各种刑具摆在那里,两个有了岁数的女官怒视着她。 她挣扎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 “别挣了,没用的,我劝姑娘还是乖乖认罪,免得受苦。”她亮了亮着手里的鞭子。 “你们把时温带到哪里去了?”容晨异常冷静,冷声问。 “自然是去别的地方受刑了,你犯下大错,她有教导不力之罪,难道还能逃的过刑罚?” “我不曾损坏皇后娘娘衣物,我无罪,自然不可能认罪。”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打的你满地求饶,我看你认不认!” 不知道又挨了多少鞭子,最终疼痛的晕了过去,这一睡,就过了两天两夜。她醒来的时候,与时温姑姑倒在一个牢房里,看着时温身上全是伤,她流下泪。 “容晨,你…”时温醒来,想坐起来。 宋容晨看她身上没有力气,便扶了她一把,看着她。 “时温,是我连累你了。” “这不怪你,这其实是早就安排好的,我们都从长公主那里来,不管你如何谨小慎微都没用,现在啊,你最好祈祷陛下能早点回来,好把你从这儿救出去。”时温叹了口气。 “当时说要小半月,如今也折腾过了十日,我想应该快了,若是陛下肯主持公道,我也就能沉冤得雪。” “但我若是要死在这里了,时温,若是真的如此,你要帮我…”她倚在牢房上,晕晕入睡。 没完没了的烧与疼,伴随着她每一个日夜,她的嘴唇从红润到煞白,只是极短的一段时间。 不知道又过了几日,她醒来的时候已是黎明,她不知道被谁拉着到了一处金碧辉煌殿里,然后跪下,冷水彻骨的寒唤醒了她。 殿中自然就是中宫之主皇后周氏。 宋容晨微微含笑“看来奴婢没死,您很惊喜。” 身侧香墨斥道“宋容晨,看到皇后娘娘,还不磕头请安?” “奴婢一个将死之人,您何必在乎奴婢的一声问安?” 香墨上前意欲掌掴,皇后抬手“罢了罢了” “你怎么都是御前的人,就算有错,罪不至死。” 香墨笑盈盈道“娘娘,前儿查出宫人私通之事。奴婢想,御前宫人更该自贞自爱,谨守本分,却不知容晨姑娘是如何?” “你混说什么呢,容晨姑娘定是清白的。”皇后转过头来,示意几位宫女上前拉住她。 “不过本宫的话也不能做准,还是验一下比较稳妥。”几位宫女以令上前,拉住了她,开始脱她的衣服。 本就受了伤,身上痛的麻木,无力再挣扎,可看到她们一众人通通围上来,宋容晨心中浮现过无数过往。 凡是被验过贞洁的女子,都是被怀疑过的人,这样即使自己所验非她们所想,也依然无法抬起头做人。况且御前宫人受宠是常事,她们如今这样做好似在情在理,宫里前几日有人私通,捉奸拿双,皇后重罚,其中一个活活杖毙,另一个赐了自尽。 那一刻,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她拼了全身的力气,向旁边的墙冲去,永别了这个世界,我若是走了,陛下一定会念及一条性命,放时温回去。 极大的冲击力,足以带走她的生命,她没有任何迟疑地冲上去,这胆魄竟惊呆了所有人。就在差那么一点点的时候,有人拉住她,把她抱进怀里。 是她一直在想念的谨晏。 她撞到谨晏的怀里,觉得突兀,谨晏揽过她脆弱的身子,竟发觉衣服上满是血红,就连他向来喜欢的白净脸庞上,也有可怕的两道划痕。 “不知朕的人犯了什么错,竟让皇后用如此重刑?” 屋里的奴才跪了一地,磕头请安,皇后愣在原地,倒是身边的香墨拉了她一把,她才也跟着跪了下来。 “陛下大安。” 她直视着谨晏,瞧见他冷漠的眼神,不得不低下头去。 “朕问皇后的话,为什么不回朕?” 香墨膝行向前,替皇后一叩首答道“宋氏不守本分,故意损害皇后娘娘衣裙,还拒不认罪。” “那这些呢…?”谨晏一指。香墨禀道。“前有宫人私通,皇后娘娘重罚,宫人不贞不洁之事使宫中人心惶惶,应当有所查验。” “那就请皇后放心。若是朕当真幸了她,一定会予以位分,不会让她继续担着宫人名分。” “皇后好自为之。” 他抱起宋容晨,向寝宫走去。 容晨觉得好似终于可以就此安歇,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与人世诀别。她梦见了自己的母亲,梦见她笑着,拉着自己的手向远方奔去。 “传御医。”他吩咐身边的蒲玉。 太医不到一刻的时候就到了谨晏的寝宫 “姑娘身子虚弱,但并无性命之忧,只需好好调养用药,外伤自可痊愈。” 蒲玉亲自为她擦药,只见红殷殷满是伤痕,谨晏不忍,转过头去。“季何,长公主府里还跟来了一个侍女,有些岁数,怕还在皇后那里。” 季何一礼“那人皇后娘娘已然送回,还请陛下安心。” 容晨再醒,谨晏刚下朝,坐在她的身边 此时。看到谨晏却真像是做梦一样。 谨晏只是对着她笑,像从前一样从容温暖。“你为什么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拦她们呢?你本是贞洁之身,只是一验有什么妨碍,何必搭上性命?” 容晨说,“曾经母亲告诉过我,贞洁清白是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东西,一个女孩子一定要自爱,不能连贞洁都没有。” 谨晏叹了口气“想不到你虽是个小女子,却有些士可杀不可辱的威风。” “可朕之前说的话,你有想过吗?若是我当真要你,你愿意给吗?”谨晏看着她,而容晨同样望着他。 她笑一笑,说出一句让他不敢信是一向温顺守礼的容晨的话“倘若奴婢说,奴婢不愿意呢?” 第5章 纠葛2 谨晏看着她“你应该听说过剪瑕这个名字。” 容晨颔首“她如今是您的嘉才人了。” 谨晏笑笑“她的歌舞的确不错,她亦是长公主府中的人,当年,亦是御前宫女。后来,朕说要封她做宫嫔,她无比欣喜,当即叩首谢恩。” “你与她不一样,可有什么不一样呢?剪瑕甚至比你还要动人,比你更有才华,比你更懂朕的心意,亦更会讨好朕,宋氏,你可不要仗着朕对你有兴趣,便有恃无恐,难道你不怕,有朝一日,朕厌恶你,再不愿见到你,彼时你一个位分都没有的人,不怕活不下去?” 容晨许久才回道“这后宫里头,没有一个人是不为难的。剪瑕,她那么聪明,您又曾经那样对她好,她若是真的讨您的喜欢,若是她对您所做的一切都有作用的话,那我又为什么会成为长公主府的下一个凭借?” 谨晏看着她“看来你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不过你这个年纪,能明白这么多,也算难得。” 容晨起身“我七岁的时候就入了长公主府,那里虽然没有宫中人多,可拜高踩低确是常事。剪瑕原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奉,她当年受您一朝宠幸,入宫的时候曾经一舞艳压群芳,可如今门庭冷清,又有谁会记着她曾经的繁华?人走茶凉何等悲凉,于我而言,平安顺遂已然足够,尽管我身份卑微无法自主,亦希望,若是您真的不意奴婢,便不要册封奴婢,将奴婢放回长公主府去。亦或让我做十年的御前宫人,奴婢定然如蒲玉或季何尚宫一般尽职尽责,别无二心。” 谨晏看着她“违抗圣旨,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白绫,可我想,那颜色一定洁白无暇,我更没有喝过酒,想来鸩酒的滋味一定甘洌,若是能赐我一把匕首,让我一瞬死去,定然很是痛快。” 谨晏看着她,还是笑了。“白绫价贵,鸩酒难制,匕首短缺,朕不会赐你。朕后宫里,有几位是宫人晋升的,但你却是第一个拒绝这番恩典的人。” 宋容晨看着他,亦浅笑。“奴婢福薄,怕难以承陛下圣恩,还请陛下可怜奴婢如今境况,让奴婢平安度日。” 谨晏终是无言与她,拂袖而去。但没过多久他的宫人便来禀,她再次昏厥。他命太医诊治。太医几番诊脉之下,说是容晨儿时有旧疾,怕是后来也要久病不休,如今昏厥高烧,也是多日寒凉所至。 谨晏念起她的话,终是不愿成全她了。“传朕旨意,册封御前宫女宋容晨为正六品选侍,暂居于北辰,待她养病诸事毕,挪至溪衍宫独居。” 他终还是册封了她,只为当初那个在雪地里,向他抛来雪球莞尔一笑的姑娘已然生死不知,他只为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永远永远。 宋容晨醒时在谨晏寝宫的西殿,周边宫人见她醒了,忙一个去通禀,一个扶她起来“选侍娘子请用茶。” 宋容晨大惊,手一颤撒了些茶出来,濡湿那锦被。 “选侍娘子?” 那宫人笑着答道“是,陛下已册封您为正六品选侍,让您独居溪衍宫,选侍娘子大喜。” 第6章 妃路1 “时温如今在何处?”容晨问。 那宫人又恭敬答道“时温姑姑早已被御前的人带下,如今尚未苏醒,奴婢也问过,医女说她性命并无大碍。” “我知道了,多谢二位。” 容晨的头仍是嗡嗡的响,没有片刻的停歇,不长时间有一位太医随着一位宫女走进来,恭敬一礼后沉稳禀道“臣诊出选侍娘子怀有儿时旧疾,极为惧寒,此次娘子入狱,九死一生,已牵累此病再犯,近今日切要好生休息,按时服药,才可保性命无虞。” 容晨悠然一叹“我本是有病根罢了,倒是烦累您一趟。我原没有这样的好命,冬日里头没有碳火时也过来了,寒疾年年发作也是惯例,有劳告知。” “她醒了?”这一声自外传来,已有侍女连连行礼的声音,容晨遂而起身,跪行大礼“陛下。” 他亲手扶了她起来,触手之处手是冰凉的,容晨半道抽回了手,半抬头说“臣妾手凉,您别冻了自己。” 谨晏还是牵了她的手,放在手里握着“如今还是冬日,虽天气转了暖,你这里供着暖炉会好些,不知道你有陈年旧疾,否则也不会这么晚才补救。” 容晨一笑:“我年岁尚小,不算什么陈年旧疾,听太医说的话,约摸是尊听医嘱,还有望根除。” “时温无碍,朕已派人查问过了,听闻只是她年纪不小,这番折腾需歇个十天八天的,待她歇好了,朕再派几个侍女侍奉着,想来她会恢复过来。” 容晨自小敏感,自然知道自己如今与他已经另一种关系,从长公主府入宫,公主所言,皆一件一件应验,自己也最终成为了他的妃子,再不能平安出宫去,今后的在宫中的路会越来越远。 容晨仍是婉然的笑“那陛下回去就是,您日日公事那么多,莫耽搁了才是。” “好,那朕晚间再来瞧你。” 容晨有些紧张。她知晓做了他的妃妾好比嫁人,总要有圆房的那一日,可她还没有准备好,没有接受他已是自己夫君的事实。 晚间,早有教习姑姑来说过侍寝礼仪,她唯唯诺诺的听着,即使如今她身上伤痕累累,可这样听着,她也觉得身为妃嫔实在规矩太多。 他来的很晚,那时宋容晨服过药,已是昏昏欲睡,身旁的宫女唤醒她一次又一次,说要等陛下来了才可一同就寝,她何尝不知这礼节,可连日来,她重刑加身,又为时温不眠不休几日,如今早缺了不少精气神儿,一声陛下驾到像是她的救星,她硬撑着站起身来,眼前一黑被宫人搀着跪伏于地,拉动伤口而剧痛。 “何以行这般大礼?从今而后你的礼免了。”谨晏双手扶着她仍觉得她摇摇欲坠,便从容抱起,宫人们有眼色的退下,掩门。他们二人对坐着,宋容晨望着他的眼里已有泪光闪闪。 “怎么了?”他的手摩挲着她的眼眶。 “无事。”她扶着左肩,垂下头。 “方才那些宫人扯到你的伤口了?” “原本…原本臣妾睡着了…她们是为臣妾好。” “是朕考虑不周,今儿忙的晚了却未知会一声。” “陛下为何要册封臣妾?”宋容晨抢着说出这句话,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很清楚,这话我不该问…可容晨从未奢求能作您的妃子,能有今日,宋氏从未想过。” “做朕的妃子,不好吗?” “我自小便明白,这世间有许多活法的,容晨只求平安顺遂,容晨没有家世显赫,没有美貌无双,更没有那些妃嫔的利落手段,凭何得以留在陛下身侧?但有伤心那一日,容晨只求从未开始。” 明谨晏随而放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容晨直对上他的目光,“我知晓。我清楚自己是长公主府送给陛下的礼物,可这大任我担不起,我不想连累他人。” “你若这般说,朕如今便可以先动了你的秦时温给你瞧。” 宋容晨阖眸“陛下一代明君,既是我抗旨不尊,一条白绫结果了我便是,何苦这样相逼?” “我还没有准备好。”宋容晨几乎脱力的哽咽着说出“做好一个妃妾的本分。” 明谨晏竟一时无话可答,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半晌,感受着她微微的抖意,过了未几将她搂在怀里“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你不要害怕。” 宋容晨缓缓平定,双臂微微揽着他,“臣妾今岁不过刚过了二七,但求陛下待妾及笄,臣妾听闻,民间传闻,若娶妻不过十五,会反至男子仕途不顺,陛下坐拥天下,此事还是…不可完信却不可不信。” “你还知晓这些民间俗事?” “臣妾年幼无知时,养在民间,那时不过乡坊间的传言,是有些荒谬,便如是给陛下作个笑言。” 明谨晏仍搂着她,扯过了锦被“今日当好生安歇,明儿还有见皇后之礼。” 听闻见皇后几字,容晨一个寒战,明谨晏自是体会她对皇后如何,在她额间一吻“不要怕,明日我自会去。” 不是朕,而是我。 宋容晨朝他的怀里缩一缩“臣妾并非害怕她,只是她是陛下的皇后,一国之母。可臣妾觉着她却没有母仪天下的样子。” “她不过与朕自幼相识,一向是娇纵惯了,偏母家自父皇那里便显赫,的确是皇后的适宜人选,祖父是三代的元勋老臣,父亲亦在朝官居二品,朕满二十时候,父皇便将周氏赐予我作正妃了。” 宋容晨仍是安安静静的听着,“我入长公主的那一日,平生所愿不过老死于斯,可今日种种,怕往日旧想,再难两全。” “畴昔观你,不过是端庄娴雅,而今却觉着你经世已久,当真是过来人了。” “臣妾…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罢了。此处到底不比长公主殿下府邸,毕事皆有上面盯着,再马虎出不得大错丢不得性命,臣妾只当如临深渊,对此严阵以待。” 这晚过后,她终于不再是宫女,这晚过后,她安谧宁静的生活,亦结束了。 翌日,宋容晨早早起身,甚还早了皇帝小半个时辰,尚衣局送来的衣裳,大约都是她不喜的艳色,只两件较素雅一些,宋容晨早知如今是为隐忍锋芒之时,挑了一件淡可不见的藕荷色长裙来袭,发髻半散,有宫人来报陛下已醒了,她遂起身回内室,是时她已上了些脂粉,入内室些许好奇的宫人已抬头去观这位娘子的究竟,想看看美貌几何,容晨即使心中不大舒服,也只能耐着这番关注。 实话说,她并不是天人之姿,但说人靠衣装,经一番装点,亦是不凡。皇帝观她带着盥洗宫人鱼贯而入,不忍多看了几眼,“爱妃今日清丽脱俗。”宋容晨抬头与他对视,随之一礼“臣妾谢陛下赞赏。” 令皇帝惊奇的是,本以为这丫头首次侍候他更衣诸事,可她却游刃有余,像是底下练过好多次了,于是待一切毕,他挽过容晨之手,“怎么,选侍练过?” 容晨一笑“不瞒您,的确练过,臣妾恭送陛下。” 一切犹如已在后宫数年的妃嫔,无可挑剔的礼数周全。 “时温教的好。”谨晏扶起她,扬长而去。 她心中何曾不怕,只是无论多恐惧,都不能露怯人前,叫别人耻笑她与时温。 草草用了早膳,她便启程去皇后寝殿——那个她不想面对的战场。 她去的的确很早,皇后安坐殿内饮茶时她已到,不过坐了两位于里头,没任何耽搁的跪行了稽首礼,按说这礼只在典仪时为叩拜君上所行,后宫叩拜皇后则少见稽首礼,可她对于皇后当真不敢在这些上缺短。一个千岁千岁千千岁三次行毕,谅是谁也不敢说她不懂礼数了。 保持着大礼的姿势,极久极久。 “选侍娘子来了。”茶碗放在盏上的声音响起,皇后轻悠的声音掠过耳畔,“选侍大病未愈便请安,算是本宫照顾不周。不过规矩如此,无论陛下本宫都篡改不了。” 宋容晨跪坐“娘娘所言极是,臣妾亦不敢慢待娘娘,是以礼数不周之处,望娘娘海涵。” 皇后只见她面容谨肃,已再无初为宫人的胆怯,便以为是成妃后愈发娇纵了,“选侍今儿襦服用的是难得的缎子,真心陛下一心偏爱,本宫亦是没奈何。” 底下有人陪笑道“选侍毕竟新晋,陛下有些挂念也有的,闻得选侍病骨一身,偏冬日里惧寒,前些日子又遭了囹圄之灾,前几日才有的缓。皇后娘娘若体贴,便和颜也好的。”说话儿的不是别人,确是个一向滴水不肯漏的人,宸妃,算不得大有宠的一个人,可从未有人敢轻了她去。这里有这样人,她缺了那些个赚宠的心弯绕绕,可偏解语,猜人心思是个准儿的。 这样的人,便是如她,亦有几分敬意在里头。 “你倒多嘴,本宫与宸妃你多少情分,你回护她做什么?”这话已是不悦,容晨断是颔首不言,宸妃亦福了一福,“臣妾失言,娘娘恕罪。” 这两人便一跪一拜,渐渐妃嫔们齐全了,皇后还是愠色不减,“本宫只当陛下尝鲜,从此御前的宋容晨便是你等底下人,本宫忖度着,其中不乏积年的中家人子,难熬出头的,如今还是个六品以下上不得台面的,也随着宋氏学一学,陛下的欢心指不定就是你们这等愚傻只知凑趣巴结人的。” 无人应言。 宋容晨彼时跪了许久,已觉膝间隐痛阵阵,只脸色煞白了下去,一声陛下驾到,众人皆伏地不言。他一声免礼宸妃随之起了身,容晨却难动半分。谨晏见她如此便问“选侍怎么了?” “叫她出去跪着,本宫真是看见她心中就烦闷。” 她如此已不是第一次,想皇帝专宠美人越氏的时候,她便是罚跪罚了整整两个时辰,后来即是越氏禀来有孕也无用,孩子便这样没了。是以越氏已渐渐隐退,不再掺和后宫诸事,一问佛二侍候陛下的母亲当今太后,仍极受优待。 “皇后是要演旧戏?” “臣妾便是想,宋氏无子,可陪不了臣妾的戏。” 明谨晏一扶,将容晨搀了起来,只觉她全身皆抖,冰凉的生像是冬天里穿了单衣。 “你若想效从前,自个儿作践去,这般骄纵很是不好,中宫你若不想了,便腾地儿给贤者罢。” “您又觉得臣妾错了?”皇后扬了声调,“我见识了!宋氏你小小年纪,这等位分,应了小狐媚子的名声啊,本宫早知你这能耐,牢里折腾了结你与你那糟糠的女官便清静了,你这端纠缠,本宫堂堂正宫都得给你一个贱奴让地儿了!” 这话又气又急,却是拣着难听的说,她恼的面颊酡红醉了一般,谨晏冷笑“宸妃,皇后怕要好生歇歇了,你替她理着后宫,叫她自个儿回宫叫骂去,六宫之嫔御,不应当因一个妒妇之言脏了双耳。” 说着已扶了容晨出去。 “你无碍吧?” 容晨答“陛下安心,臣妾歇一会就好。” 第7章 妃路2 早春时候晴旖又是大病。 容晨一连许多日昏昏沉沉,不见得多少人再照看了,渐渐听闻了朝中越忙了,谨晏终于再也不来。 其后就是皇后陛下又和好如初一样的佳话,宫里人愈发的传神的讲他们的美满事,而容晨听到了只是苦笑。 她病了这么久,他连来看望一次都不肯。 终于这场梦还是醒了,他到底连几个月的疼爱都不肯给她,原来帝王之爱这样短,让人无法希冀亦不敢渴求。 之前原本还是遥寒不见尾的冬日,这些日子暖和气儿足了,宫里的地龙退下去,火盆也少见了,太医肯来的更少了,再过几日,便只是好心的医女肯来照看。 溪衍宫有些宫女想为自己另谋前程,有的连和容晨打声招呼都未曾。那日容晨对时温说“时温,转眼我已是失势之人,她们愿走的,便遂了她们的意吧。”容晨披着一件藕色的狐皮貂子,倚在榻上,一滴泪随而滑出眼眶。 “其实,我知晓皇后早晚会复宠,我也知晓,陛下对我有几分真。” 秦时温抓过她的手“等你好了,我们自然有法子变回从前,你这样聪慧的一个人,如何没有办法挽回?” 容晨眼缓缓阖上“我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可惜我于长公主所观人事,宫中有过而无不及。” “一朝蛰伏并非认输,是为了更好的扬眉吐气,你不可放弃。” “可我没有筹码,更没有人会帮我。反倒是有许多人,想要打压我,我若没了陛下的眷顾,想再见他一面很难。” 秦时温沉默… 宋容晨无奈的一声冷笑“我才十三岁,便入了她们姐弟的棋局,成为长公主的耳目,她便以为我肯做这双眼,这对耳么?陛下有心弥补长姐,可我却不欠他们姐弟的,做什么将我当个作践? “我七岁入了长公主府,那是因我自小孤苦伶仃,到京路上被一个谁家的老爷劫了,要说卖到窑子去,一个得脸的家丁眼看我年幼,唯恐埋没,寻了叔父家哥哥将我替了自家姑娘做奴婢了。” “原我无姓,只因我母亲瞧错了人,芳华早逝。偏我是个女儿身不得父亲疼,母亲连个名分都没有。” 秦时温怔了一会“这…原也是一段孽缘罢了。” 容晨笑的愈发明媚“什么宋氏,我才不要再做宋氏,如今我如今该放下了,离开他,离开如今的溪衍宫。” 秦时温愈发不解“怎么?你要出宫?” 容晨看着她,片刻才说“我哪里走的了?只怕皇后不肯饶我这个选侍,她现下春风得意,陛下近日出巡去,她也该安置了我。” “你…不等陛下回来了?”秦时温询她。 “我等不到他了,我与他今生地位悬殊,就算是如今做了嫔妃,亦不能长相厮守,我既不能向皇后奴颜婢膝,也远不能做违背心意的事。”容晨释道,时温虽不甚体味到她如何一份喜欢,但看她一副伤情模样,也是叹气。 第8章 妃路3 容晨妙算。 那日一早,皇后驾临。更早时她们去了正安宫门,亲送了陛下一行人出巡。容晨那日梳妆更衣,这时候宫里只留下两个粗使的宫女儿,只因是没法子托关系投到旁人那儿去,是以只能留下侍候这位半点前途也没有的主儿。 秦时温替她拢了头发,数日不曾梳洗,即使憔悴不少,可这样的年纪还是一派新气儿。 “原是选侍在等本宫。”皇后一挑黛眉,“选侍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一天怎么都会来。” 宋容晨对着她的眼睛“臣妾有这番心思,娘娘只怕早知。我们知己知彼,既知我欲何,何不开门见山?” “你若是宸妃的出身,只怕贵妃之位早已不是空置。”皇后身侧的一位老者睨着她说。 “这位想必是葵雪姑姑,久仰。”容晨冲她一颔首,客气有余。“我想要的,不过清静日子,这选侍我做腻了,贵妃之位更无趣至极,我听闻宫中有做编织裁补,盥洗烹饪的四院,这可是个好去处,皇后若恩赏,臣妾谢恩。” 说着时只见葵雪眉心微动,竟有些讶异一般,皇后转头问“姑姑觉得如何?” 葵雪低头应了“既是选侍所求,娘娘自当答应就是。” “慢。”容晨朗展了笑意。 “我另有要的。” “你莫不是要见陛下?”皇后紧贴一句。 葵雪似乎早有预料的摇摇头,这时与时温对上来,时温只是微微让开眼来,一个短福以示恭敬。葵雪也没有拿乔,当且一礼回了她。 “一我不担污名而去。二此后我们无仇无干,皇后不可作势打压。” “我要您发誓,以陛下与您之间竹马之情发誓。” “你…”皇后愠怒片刻,可一瞧葵雪的脸色又缓了下来“本宫不与你计较,我以谨晏苘鸾少年之情起誓,不使宋氏担污名而去,不再为难宋氏丝毫。如违此誓,此情便断。” 她说时激昂的如同引吭高歌,可见对谨晏也是真心爱慕。容晨将一封封存的书信递送给她,“此我亲言寻人代写,他看过种种便不会疑心,请皇后晓谕六宫,宋选侍重病,已迁出宫外休养,半月后劳您吩咐一句,宋氏已香消玉殒。从此,便再无宋氏。只要见我的书信,陛下会信的。” 这般安排已是周密无比,一个将进宫的选侍,本就不得众人关注,如此静默的死去,亦不会有人追问,她去了那四院,便不会再有在六宫前抛头露面的机会,的确也断了后路。 “姑娘自己选吧?那四院,姑娘想去哪儿?”葵雪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心中早定了一个西字,这时只盼她启唇。 “西院。”两人不约而同说出二字,葵雪虽是口型,容晨却看个正着,“姑姑当真知我。”皇后不耐的瞧过去,容晨遂而起身“我的东西已收拾好,这里原不是我的地方,该留着给它的主人,至于您,我猜,若无大故,定会是陛下一世皇后,荣华安享。”双手一合,一个严正的深福,“从此不见,各自静好,宋氏谢皇后深恩。” 多好,这是最后一次她自称臣妾,自称宋氏了。 从此,她只是自己了。 宫中的路无论多远,都只能这般走下去了。 第9章 西院1 由那叫香墨的宫人带着,宋容晨已与秦时温到了这西院,只见西院内只几个豆蔻年华的小侍女,此刻皆是怯怯的瞧着她们,唯一个走上前来“奴婢敛霜,为此处处事的,早听得今儿有贵人到,有劳墨姐姐一趟。”说罢递一个小巧荷包予她。 她清静的模样如同九月清晨的霜,如比她的名字,冷的很。正迎合容晨心境,原以为香墨不过一个劳事办差,难猜她是皇后前有头脸的人物,是了,她原是偏爱这样的人的,若真说可理事的,怕有一个葵雪,什么都妥了。 “行了行了,与我客气什么?这两位都是难得人物,你们好生相待就是谢了我。” 香墨自有两位小宫女揽着出去了,敛霜上前一步“奴婢敛霜见过姐姐。”她自有眼色瞧出来时温长于容晨,却居于其后,这二人只怕要以这小的为主心骨。 “不敢当,奴婢晴旖。”容晨随而一礼。 时温一惊。 “不知姐姐哪个晴,哪个旖,这名字怪道呀。”有两个小侍女走上前去似是好奇,于是晴旖说道“风光晴好旖旎。” “这名字哪位娘娘赐的?真是好意头,既是这样好天气,姐姐必有好运气咯。” “奴婢辛夷。” 说完这顿好话儿,那小侍女眉开眼笑,向晴旖盈盈施礼,晴旖也不好待她太冷清,只好多客套两句,多多了解这今后来之安之之地。 随后见了彩芹,彩珠两个,皆知原是伺候一位姓刘的美人的,只不过嫌她们愚笨不灵,才打发出来。 又见了木樨,木芷两个,她们岁数长些,已然及笄,不过性子依然好,活泼像是比晴旖还小一些。 后来相见的寄春,寄瑛两个人也是和和气气的,西院里毕竟都是些小姑娘,大家说笑闹气也都在一处,到底也没有剑拔弩张的事。这即是晴旖选西院之因。 另外的,便是敛霜一对的管事昨儿刚承宸妃的恩出宫嫁人去了,这里缺短一个应事正主,她恰有意。 可这敛霜,却不是这几个一样的人。 “旖姐姐,现下晚了,请姐姐回去歇着吧。”掌灯来的正是敛霜,她一身素衣,灯火下愈发容颜秀丽。 “霜姐姐,劳烦您夜里走一遭,不知姐姐芳华几何?今后不违这个,都好称呼。” “我乞巧节的生辰,二七之年。” “那真是霜姐姐了,晴旖短您一岁,三月三的生辰。” 说起生辰,只见敛霜瞬时眼峰一转,竟像是骇着了似得,见她看的讶异,便静然说道“宫里有位贵人,恰也三月三的生辰,不过觉着太巧。” “从今儿我们在一起了,处处指望姐姐指点,我做不好的,只怕仰仗姐姐教导,这里给姐姐道谢。” “不敢,晴旖你看着就像是个灵慧人,也不知西院怎么福气收着你的。” 这夜歇的不错,第二日早早起了身,那些姑娘也同样,都梳洗呢。 简单挽了鬘发,插了一根斜白玉的簪子,这也原是长公主府旧物,她选侍位分的东西,自然留着,若大病迁出还携了些金银,未免太假了,只拿了两件旧的素色衣衫,与一些简饰珠花儿罢了。 加上些小玉镯儿,成妃后皇帝赏的不少,她也豫备要送人的。 第二日两个姑娘在正院里纺纱,三四个坐着制缎,两个做着盥洗,敛霜掐着线,只要针穿。 晴旖与时温与纺纱的一同坐了,这原是长公主府里常坐的,她虽是个粗使的,却也学过细活,还帮了两年工,这自然是得心应手,时温更不在话下。 她们二人做的快些,约摸巳时已纺过了一天的功夫。敛霜打眼瞧着却有些纳闷,只按下不提。 晴旖一个眼色,时温自明白,她到了敛霜旁陪着补衣裳,只见那衣裳是墨绿的,上面的鸾鸟却活生生的,便知是她的衣裳了。 “我本以为你是中家人子。”这静默被敛霜打破,“以为是开罪了这位才贬斥到这儿的,可我料错了。” “我倒盼望那福气。”晴旖浅浅一笑,“只不过这福气是霜姐姐的。” 只听啪嗒一声,敛霜旁儿的一个扳指掉在地上。众人皆转头来看,晴旖拾起它搁在敛霜手里,“双面绣,玛瑙制的扳指,敢问敛霜姐姐是哪位大人千金?” “果然聪明。”敛霜也一笑,毫不掩饰的回答“我家不景气,我又不争气,被陆昭仪罚到这儿来。” 晴旖颔首“原是伤心事,我竟唐突。你也不必疑我,我原是底下粗使,不过有人瞧上了抬举这里做事的。” “则我们何苦为难?丰悦既出宫了,我们也好一起行事。” 这便是领会了她,晴旖自是欢心“姐姐说的是,我必一心听从姐姐。” 这样无事过了半月,再有半月便有陛下提早回朝的信儿了。那日她与时温领了晚膳回来,只见西院的姑娘们围圈坐了,辛夷讲道“我听闻陛下可是为一位新宠回来的,你们可知道前儿个入宫的宋氏?” 彩珠接道“那谁不知?可好多人羡慕来着。” 彩芹说“不是说失宠了吗?怎么陛下还惦念?” 辛夷卖关子似的“什么失宠,陛下一听她病重出宫了,飞也似的回来,唉可惜没见着选侍一面,那选侍便去了。” 木芷恰回来,也一笑“我听说陛下当场便昏厥了,宫人报信时候,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晴旖听着,心中一个咯噔接着一个,木樨一拉她,她反倒惊着了“我原是想你们怎么这么齐,偏是在凑气嚼舌根呢。还不用饭来?” 辛夷饭间发痴道“我若是那选侍,定不叫陛下走了,亦或,亦或是陛下离宫前见一面呢,两人都那么久不曾说过话儿,难怪陛下心痛。” 彩珠便接“你?你能做陛下选侍?人家可能耐,我可听说,还是个粗使宫女,是宫外长公主送进来的,原也只是御前伺候的,人家可是鲤鱼跳龙门,你行吗?” 晴旖知道这话是打趣儿,没有其他,不过听了这些也无法再食之有味了,草草用了饭只当是累了回卧寝了。 敛霜来瞧过她,并没有疑心,如她们一日着实疲累,有时吃不下也是常有的,何况她没有半点做主子的影子,一见就是当惯了伺候人差事的下人,不过是聪慧过人又有什么了得呢? 西院这一处安静的所在,终于还是随着她的到来,不再置身局外了。 久不过半月,北院的宫女儿黛鹭便封了才人,这又引起来辛夷的议论。 “她我可有缘见过的,的确过旁人姿色一些。”辛夷手里正牵着黄线,手里拿着的绣盘上两枝明晃晃的芍药花儿。 “可惜我前儿见了还冲撞了,这怎么好?”说话时候彩珠进来,她一向喜怒放在脸上,如今更是惆怅不禁。 “她可没心思打发你,陛下宠着呢,一日一日准她入寝殿侍候,陛下便是处理公务,总稀罕她侍候笔墨,我听了,皇后都罚了她两次,总归还是不痛不痒的。”彩芹慰了彩珠。 晴旖只念她们年少无事,总归有个说头儿是好,“皇后都惊动了,可见她盛极一时,必不能我们揣度的。” 这时候敛霜进来了“外头王才人的丫鬟说要见珠儿,珠儿你快去。” 晴旖随起身“霜姐姐,王氏初封便寻珠儿,可见来者不善,霜姐姐你且退,我一同去见就是。” 敛霜本是那一次的中家人子,见了一个地位势微的得了宠自然不爽,如此也只谢了晴旖去了,晴旖携着珠儿对小丫鬟一礼“姑姑既是才人心腹,有什么我们定然好生的服侍。” 那小丫头也不借坡儿下,偏一扬眉“我们才人娘子那日被彩珠这蹄子冲撞了,衣裳破了好大一块,今儿请彩珠你给缝补缝补,补好了才人有赏,倘若不成了,彩珠姑娘你可有好了。” 彩珠此时已是急哭了,晴旖接过她捧着的衣裳,只见老大一个口子,哪里是撞开的,是人力强扯而成,北院素有锱铢必较之称,真不愧为北院人。 “多谢姑姑了,这衣裳我们拿回去,一定用心。” 彩珠讶异的看着她,晴旖却镇定有余,待那丫头走了,晴旖带彩珠回去坐着,此时小丫头们纷纷出来,彩珠也耐不住放声的哭“我但有过错,那日都赔了礼,她腾达了却还这样记仇,莫不是我死了她确舒坦么?” “珠儿。”晴旖稳重且温和的声音透过层层声音入彩珠耳畔。 “这衣服补的再好,都不抵你负荆请罪。” “姐姐,我那日不曾撞坏她的衣衫啊,这么大的口子怎能是我所为?” 晴旖竟笑“我们作宫女的,卑贱如泥,任人践踏,你们也说,不过就是北院儿是一个粗使宫女,比我们有的还不如,可她如今成了陛下的人,我们又能以她的昔日瞧她么?” “这里是哪儿?宫廷。弱肉强食,只有能赢者,才配决定旁人的命运。” “珠儿,她不过撒撒宠妃的威风,你信我,她的风采没有两天了。你认了错磕了头,她舒服了就放你的命,你要能屈能伸才能好好活着。”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旖姐姐你…你这是…”辛夷最早缓过来,但也半天挣不出话来。 “她风光不了几天?” 时温走出卧房,只见晴旖坐在众人中央,于是接了话“不是说这王才人仿的是选侍么,那选侍如何?” 晴旖拉过时温的手“你若想通了,我替你补了衣裳,你就磕头去。”她不再劝,反而留彩珠自个儿寻思了,可她说的话,字字都是正理的,可她怎会明朗王氏的心情? 这一天晚上,大家都只一句话“旖姐姐果然聪慧过人。” 第10章 西院2 晴旖看着她们中间留着两个座儿,与时温各自坐了“我衣裳补上了,珠儿你用了饭去取就是,我另有东西想送了你。” 这一顿饭吃的很好,谅说晴旖将来是,大家不大敢与她问这问那,现下倒是好了,原本是些年纪相仿的姑娘,平日里也亲近,七七八八的扯长扯短,让晴旖受到一丝家的味道,她自小与母亲无处栖居,便是有几日进了父亲府邸,姐姐妹妹只拿她当下人使唤,就算当真做了选侍,怕在众人眼里,还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粗使宫女。既都是些世家之女,她凑不了这热闹,王氏自然也凑不住。 翌日,珠儿奉着衣裳去了王氏处,辛夷多嘴说了句“珠儿,要不要我送你去溪衍宫?” 晴旖手里的针颤了一下,刺破了玉指,一滴血啪嗒一声滴在白底的茶杯上,惊了她的心。 溪衍这两个字,在她心中是有温度的吧。溪衍宫,她记得最后一次望着那匾额的感觉,她记着走出那里的释然与轻松,她说过,要把那里留给应住入的人。却没有想过,原是一个还不如她的…奴婢。 “旖姐姐无事吧?是不是昨儿给珠儿那小妮子补衣裳没歇好,怎么会扎了手呢?”彩芹拉过她的手,关切的问。 “哦…我原是方才在想,怎么动人的黛鹭姑娘,才能让陛下动了心思呢,这几日辛夷真是说她说的多了,我如今一做活儿竟像是只为她效力一样。” “旖姐姐与她有缘分的,我觉着她与姐姐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北院之人的脾性,也似于我吗?” “自然难得脾性的,我说的是长相五官。” 晴旖又一震。 “这么巧的事…”晴旖喃喃自语。 彩珠过了半个时辰便被几个黄门监抬了回来,血色全无,来的仍是昨儿的小丫头,“才人娘子说了,只当给她长个记性,赏了她二十杖,一个西院小宫婢竟敢欺瞒我们才人娘子,那衣服岂是她补的,我问一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替她担了?” 晴旖一惊,她却没料到,她如今宠爱尚不能够达自己那时一半,竟恃宠而骄这等地步,“若无人认,便一起罚了。” 晴旖一笑前去“姑娘何必这么大气?娘子的衣裳原是奴婢斗胆补的,是以为彩珠粗手笨脚的,怕误了娘子见陛下的好时机。” “你怎的知晓这是要紧的衣裳?” 晴旖镇定自若“这是娘子先前的衣衫,原是欢喜这等的颜色才只添了些花样儿而未重裁衣,以才人娘子的盛宠,要件好衣裳有什么难,还顾念着旧衣便一念着旧情,二来也为让陛下欢心罢了。” “好一个伶俐的,不过即使你这样说,不要以为脱这番责罚。” “慢着。”听着一声柔若春风的声音,见一个素衣寡淡的宫妃步入,“静充仪娘娘安。”那小丫头终于不耀武扬威,恭敬起来,晴旖亦是颔首跪安,只觉她扶了她起来,“本宫许久不见这样灵慧之人,才人小小年纪又打又罚,只怕传到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那里又一番道理了,才人前儿刚罚了跪,定要体悟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呢。劳烦姑娘说一句,本宫奉劝才人莫要到处树敌,否则总会登高摔疼的一天。她天天嘴里说的是选侍的不幸,难道不怕重蹈覆辙?” 晴旖已知来者何人。 越美人,皇后口中的当年专宠之人。 小丫头悻悻的行礼退下,晴旖拜道“谢充仪娘娘相救。” 她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才人的事本宫无可奈何,可总是可惜她。” 晴旖半仰头“奴婢不解。” 越氏也扬起头,三月里的阳光明媚间总是刺眼的很,“只怕太阳大晒化了,陛下近日赐了好些名伞,那扇骨儿触手生香,六宫惊羡。可本宫总觉着不好。” 晴旖眼波微转“如何讲?” 越氏走近了两步“我只觉着旖妹妹亲近,拿来与你说个笑。” “阴天总会来的,那岂不可惜这些俗物?” 晴旖于是浅一拜“多谢充仪指点。” 越氏竟散出笑来“我多年不问俗事,对北辰更问津极少,一个才人动不了我,他欢喜谁我更不管,只我觉着选侍好,脱了那儿自由,再不作京城的鸟儿。” 越氏带着宫女离去了。晴旖缓了半日,“晴来阴去,影也。” 彩珠的伤女官来看过,只说不会伤及性命,好生看顾歇几日就是。晴旖伺候的最勤,总是心中觉得自己的不是,这一次没有猜准。自越氏来过,王氏竟老实许久,过了小半月不曾闹腾过,陛下对她宠爱不减,她的位分也提了不少,到了四月,已是正五品的美人。 更赐了封号,听闻是一个象征聪明的颖字,更有祝她多子多福一意。晴旖听了这封号也是会心一笑,同辛夷她们做活去了。再迟些竟忙起来,宫里迎来了一个大日子,陛下生辰。 陛下的生辰重于妃子太多,这些日子妃子赶着制新衣,修理首饰的太多,四院皆是忙前忙后,王氏打发人来说教晴旖为她亲制一件新衣赔罪,晴旖静坐窗前,望着三月开的甚幺的海棠,想着御前时的事。 冬日里再无什么花了,百花杀尽的时候他问她“你欢喜什么花?” 她浅笑道“百花到冬日里头早谢了,奴婢喜欢夏日的芙蓉,最喜春日的木兰,冬日的腊梅。” 他也应声站起来,“原你是个知音,我亦喜欢芙蓉腊梅,不过这朕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这件衣裳两日便裁好了送去,并蒂双生的芙蓉,浅蓝色的底色衬的越发脱俗,一同送去的还有尚宫局为颖美人制的芙蓉对钗,海棠耳坠。这下王氏见了,也是满意再不能为难了。 这陛下与晴旖的心思像是相通一样呢。 寿宴那日,三月初三。 那日是晴旖生辰。 晴旖早起了,见西院中的丫头们早忙活了起来,辛夷远远的喊“旖姐姐,今儿陛下生辰,穿的讨喜些,我们也得些赏赐。” 他的生辰? 应了同月同日生的景儿。 晴旖暗讽自己胡想,这日前面办着宴,她们也躲懒一日,姑娘们围成一圈儿谈天,辛夷彩珠弄了些酒,倒很有意趣。 她们会的有的也是晴旖不会的,比如辛夷看着像个耍嘴皮子的,竟会些拳脚功夫,彩芹裁剪衣裳缎子是分毫不差的,敛霜的手会弹琴,木樨是精通医术的,平日闲了喜欢研究,寄春寄瑛虽没有过分擅长的,庖厨却是好手儿,彩珠木芷更是全才,即使没有什么过好的,但也没有什么是拿不出手的。以是晴旖也没有什么好的了,唯一便是刺绣上还精过她们。 那日大家一处说笑一处做东西,真是无限乐趣,晴旖不大喜聚,总觉聚散相对,聚的多了,散也多,这样伤心多了,于己无益。她一向最爱的是清静,可西院今日这样的烟火气息,她没有半点想要逃避之意。 若到晚间,宴席逐渐散了,尚宫局的人送了些剩的饭膳。敛霜晴旖一并出去去迎了尚宫局的人进来,“今儿陛下高兴,也未多食,宫里余下了糕点,皇后娘娘吩咐我们送下来。” 敛霜说道“今日的亏陛下欢心,我们才这样有福气,诸位既在前头侍候,也不知有没有新鲜说给我们?” 一个略年青的说“若新鲜的,莫过颖嫔娘娘今儿那衣裳,蓝底的芙蓉,陛下难得喜欢的都让不开眼呢。” 敛霜一笑“原是又大升了,陛下对颖嫔娘娘真是恩宠无限。” 掀了盖子,只见里头搁着的糕点虽盘儿多,却只有一样——桂花栗糕。 晴旖大惊。 那是她最爱吃的糕点,在御前时她便最喜欢,因他曾问过,她也与他说过。 敛霜一疑“今儿陛下生辰,竟只这一样吗?” 那尚宫局的人说“陛下近日只喜这一样,是以尚食局给众妃的最多也有这一样。不过我也有个耳闻,说曾经的选侍娘子喜欢这糕点。” 这已是选侍第二次迎来众人瞩目了,辛夷正巧拿了两个荷包来“这选侍娘子真是福气不浅,按说这都一个月了,陛下也有了新宠,怎么不曾忘了她?” 为首的说“行了,我们歇够了也该去了,敛霜你好生作领头儿的,总有一日也许有王氏的福气呢?” 敛霜黯然失色,晴旖上前捧了荷包给她们“有劳二位了。”两人也算是得意的去了,只晴旖心中还是闷闷的。时温看了她这模样,倒了一碗茶给她“你若有心,何不去寻他?失而复得再加上你的聪明,你不是不可以自保。” 晴旖一笑“姑姑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人呀,失去了才珍惜百倍,我便是回去了,只怕再来一次我也是自伤。” 时温将手搁在她的肩上“随你吧,缘分就在那里,我哪儿都一样,只是你,不要委屈自己。” 晴旖颔首“我母亲委屈自己这么久,最后难得善终,我去了选侍之名,不过安闲一世罢了,老死宫中有什么不好?岁数大些,受人尊重不是?” 时温无言良久,只好自己歇着去了 ,晴旖望着漆黑无底的夜空,想着他在一个夜晚里,与她二人在偌大寝殿里相互依偎,可惜缘浅,便是再情深也没有用的。 可这皇宫一隅,总能听到他的讯息,他对她的在意,对她的牵挂,难以忘怀曾经的喜好与回忆。 那封信,怕已断了自己的念想,可这样的愧疚他能持续多久,若不是血的代价,性命之重,他可会将她铭记?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晴旖披着一件衣裳倚在屋子外头的栏杆下,晚间的风冰凉刺骨,从前他不许她独自在廊下站着,说她本就体寒,再受冻只怕要一场风寒才能过去,如今却再无人相劝了。 第11章 西院3 那两年,她有两段桃花般的回忆。 他叫凌青云,他说是青天凌云的凌青云。他与晴旖相遇时,是个明媚的四月天儿。 他是卫家的门客,卫家如今的一家之主是当朝二品尚书令卫林。他的女儿是如今九嫔里头的第二位昭媛,一直有些协理六宫之权,无论是太后那里还是谨晏那里,都对她印象不错。 听说她很聪慧,为人也谨慎温顺,是以多年陛下待与宸妃都一同的。这就与陆昭仪不然,陆氏的明艳只怕人人让步三分,当年梨花树下的惊人一瞥定姻缘之事,至今还为六宫女子的美梦。 凌青云的父亲只一个京城府尹的属官,位列九品,因此凌青云一心只望能光耀门楣,即使卫家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清廉正直他也一心效力。 看到晴旖第一眼时,她正与身旁小宫女交待着什么,手里捧着一叠新衣,打扮的简单却难掩秀丽。他不谨慎的擦了她一下,差点弄翻了她的衣裳。后来他才知道,她叫晴旖,西院的人。说实话,他风华正茂,身边不愁有欣赏的世家小姐在,只是觉着她们总是谄媚些,与她们一处身上不舒服,便总不愿娶一个这样的回去。 晴旖的的大方得体,说起话时总是稳妥有余,又从不曾将什么话说的太直,辩的太透,他就总喜欢来找她。晴旖也从他那里得了不少东西,比如他来往宫中探事总会带些书来,蔡邕的飞白体晴旖喜欢,他就想法子弄些拓本来让她学,晴旖本也是闲时打发时间罢了,就这样练了些时日,飞白书也渐成了形儿,虽不及他们那些好字的清丽飘逸,但也独成风味,闲暇时候他教她识字念书,那些女则女德自不必去读,有时什么牡丹亭也能做个调笑。 直到那一日,他要成亲了。那是卫家卫娘娘的远亲表妹,人长的虽普通些,但听闻少有才华,许多公子都追捧仰慕,卫林此次有心抬举凌青云,自想将他栓的牢些,做了自己的女婿,也算是他卫家的人,今后提拔,自己也安心。 那日他问晴旖“你愿做我的妾吗?” 晴旖先是一愣,片刻便笑道“你要成亲了?恭喜。” 至于他说的话,晴旖自然不会考虑,重新回到一个小院子里去勾心斗角,实在非她所愿,她曾有比这多的荣华,都一并舍弃,更何况他的允诺?她视他为兄长师友,即使想要脱离宫廷也断不会利用这样一个人。 “她是卫家人吧。”晴旖倒了一杯茶,缓缓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还记着你初见我时,说你名字来于青天凌云四字,既如此,你父亲定对你寄予厚望,你不会让他失望。做了卫尚书的女婿,从此你亦可扬眉吐气,一心一意对人家尚且不够,徒然多了一个妾算是什么意思?” 他想要说话,她又续道“若论我今日的心意,与我头一次见你一样,你是我的兄长,我亲密的师长与好友,教与我的东西多而难列,既是从此不能相见,便在此一愿兄长福寿绵长,二愿兄嫂和和美美。” 他成亲那日,她依旧做着当日的活儿,只是晚间写飞白书时,好好的中书竟折了。她暗叹,原来这么久的情谊,还是有念想的,真是孤独了太久,一旦一个人闯进来,总是想走出自己的世界去他一同去另外一个。 他升的很快,从一个小小的门客到有了官职,一品一品,再科举时听闻是连中了两元,殿试上是榜眼。即使有些人议论凌公子如何如何,他也算是仕途里得意了。卫家的女婿,最后已是四品的一门主司。孩子有了两个,听说是龙凤呈祥,他与夫人很是恩爱,卫林极器重他。 他很好,她也安心。不算是喜欢的喜欢,只是觉着曾有个人对自己这样好,自己总不好因为他的离去就忘却他的一切。 这些有的没的都是辛夷那小丫头传回来的,西院虽在宫廷偏远之地,但只要有辛夷在,就算不得什么隔离人世的清静地方。她们有时会问起他与她那一段情缘,晴旖只是浅浅的笑着,偶尔回答一两句,似乎他们真的是彼此的知音,如今他也只为避嫌再不来西院探望她。 有时追问她是否后悔,他如此高升自己就算做了他的妾也会风光,晴旖也只是说“妻也好妾也罢,总要是自己的合意人。”几个小丫头自然不解,敛霜会意的笑一笑,时温依旧是温和的看着她,晴旖也能读懂她眼中的意思。 她的心里,有一个影子,他永远在那里,也许不会因为时间推移,岁月打磨而随意消逝。如影随形,那影子是万万脱离不了自己的,听王氏受宠更多,哪一个娘子又得了什么恩赏,似乎都不曾改变她分毫。她的喜爱平淡而浓烈,不肯因为浓烈伤害到那个人。也总因不能相守时而令那份爱细水长流永无止息。 他再来的那一天,已是四个月后。凄凉的九月,秋风扫落叶,他穿着端庄的官衣,依旧站在当天的树下等着她。 “今日的我,配得上你了吗?” 晴旖笑觉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凌大人,在你心中,我竟是个贪恋富贵之人么?曾在你落魄不景气之时我拒了你,在你显达之时我又愿意了么?若我真是这样,你还会喜欢吗?” “实不相瞒,我几年前曾有一段情缘,因以一直没有搁下,心中只怕有了什么也不纯粹,凌大人已渐与自己想要的近了,你与我,是异路之人,如今是晴旖配不上大人了。你有嫂嫂,尽管不相爱也要相守,这是你对卫家的承诺,也是你一生的护身符,听闻卫昭媛已有孕两月,凌大人应前往探视长姐才是,就不要再来看望我了。一来影响仕途,二来,我们本没有什么,引人非议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你一直清楚我心中所想,果然是个知己。我这要去见卫昭媛,你…保重吧。”他终于还是笑了,然后轻轻挥手,潇洒离去。 晴旖目送他离去,看着满地的落叶,竟有些伤感了。再过五年她才能出宫,一年一年都是这样残酷,不知有没有福气熬到出宫呢。 他已渐渐成为了独自于卫家的皇帝重臣,晴旖知道辛夷对他不同的情感,总能从她口中听到凌青云的近况,他既一腔保国之志,应该为那个人效力。而自己只怕,也要承认自己的心意了。一转眼一年过去,她还是忘记不了,一直喜欢流连的人,是他。 第12章 西院4 另一段故事,听起来更为伤情。 他叫霍浅,晴旖听到这名字的第一次,说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娇里娇气的。后来才知道,他原不是这样娇气的人,是掌理京城二十万大军的一军统领,近年来征战无数,建功立业。 那一次她被王氏罚的太狠,王氏彼时已升到了正三品充容,陛下亲赐协理之权,因为认为晴旖与她长的有些像,于是时常将她叫到自己面前听吩咐。王氏虽有那么几分姿色,但到底比不上晴旖,晴旖极少用心打扮,更因为西院有这位主子时常刁难有时候休息不及,神色憔悴,可偏偏人的气态气度是压不住的,那日王氏身侧的宫女说漏了,说她更像一个主子,像贵妃似的,王氏一下气急了就把那宫女杖毙,在晴旖面前活活打死以做震慑,那时候晴旖仿佛看见了她曾经的一个伙伴,她初进长公主府时,同有一个年级相仿的姑娘与她一起做活,那年长公主的外甥女进来时,她不慎擦碰了一下,她也是一样,视人命如草芥,只因一时之失,不仅打死了那小侍女,更牵连她的家人。那些只手掌人生死的人,如此轻贱,晴旖心寒心痛却又无可奈何。忽然想着,若是自己当年有所坚持,也许今日就不会有这王氏替代了。她安静的跪着,一座雕像一般。王氏让她求饶认错,她竟难得硬气,一言不发,她们如何打骂她也死扛,这不是从前的她,可今日太多往事涌上心头,八面玲珑的劲儿已经消散了。 那一日,她从里殿跪到外殿,后来醒来时,已是西院了。自从这次事后,西院又成为了众人唾弃的对象,王氏仍是六宫第一位宠妃,她说的话自然没人违背,西院的份例供应减半,慢慢的西院众人吃穿已是大问题了。 晴旖知晓是自己连累了她们,可心底松不下这口气去伏低做小,不愿在自己的影子面前承认自己的卑贱,她不是没有想过去寻他,诉说这么多年的思念与不易,可是这样落魄的自己,他还会一如当年的珍爱吗? 她与敛霜都是有些积蓄的,寄春寄瑛的兄长在宫里头是采办太监,于是有什么值钱的都拿出去典当了,换外头的吃食衣物回来,眼看就是秋末冬初,这时候若是没有御寒的衣物,这些小妹妹只怕要冻死。这毕竟是挺不过一个冬日的,不过刚入了冬,她们就都财空了。敛霜自然着急,可也不好为难晴旖,是以一日一日挨着,只求冬日能快些过去。晴旖想了新的法子,她以多年的旧布料与各宫裁缝后余下的缎子编制丝帕等物,将金丝旧钗翻新,更是奇思妙想,编了几出戏文出去。没想到,这法子甚灵。 她们很快就缓了过来,晴旖写的戏文格外引人注目,市面上通常就是一扫而空,她的原稿更是多少富家公子求取以百金而难得一本。 那是很美的飞白体,霍浅说。 他觉得写戏文的是个姑娘,戏文中的故事婉转悠长,结尾惆怅而动人,这几出戏文,故事不同,结尾常常总是悲人的。他的脑海中一时一时浮现这姑娘的模样,她有着怎样的眉眼,怎样的鬘发,又是哪家的娘子,那双纤纤玉手又是怎样执笔,才能写得这样飘逸潇洒的飞白书? 霍大将军想要找个人,这并不难。他底下想讨喜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有无赖的想要多出钱,从采买太监那里打听出将军心属之人的下落。 他终于知道,她叫晴旖,是西院的掌事宫女。他领军多年,从来沉着的一个人,像个孩子似的焦急,他想要见她一面,想要看看这个人,是否人如其名,灿烂明媚。 晴旖说,她是个阴霾长聚之人,霍浅才是照入她生命的那一束阳光。 他见她的时候,她在提水,与木芷一起想要烧些热水,听那边辛夷说有位大人找她更是焦急,一桶水歪歪扭扭就要扬到她身上,霍浅自然怕伤了她,一个轻功飞跃过去,替她扶住了水。这是他与她的初见,一眼万年。 她望着他,不知所措。 “大人您是?” “姑娘就是晴旖?” 木芷识趣的走开,与辛夷一起去烧水了,晴旖一福身“奴婢正是。大人是哪位主子派来的吗?有什么需要奴婢的直说就是。” “姑娘的文章写的真好,那一水儿的飞白体更是添彩。” 晴旖想了片刻“我原是维持生计,大人若知晓了,便烦请大人不要说出,我们西院的人不容易,还靠着这些过活,我开罪了充容娘娘原是我的不好,只她们没错儿就平白让我连累了,大人哪怕可怜我们,也请少说一句吧。” 霍浅愣了半日,郎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姓霍名浅子深。与你口中的什么充容没有关系。” “霍浅?”晴旖连起来读了一下,忽然思忆敛霜前日与自己说的人岂不是他?又一礼“霍将军?奴婢并未见过您,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姑娘不必客气。”他扶起晴旖。“我平日闲在家里,就爱读些闲书,那日小厮给我看了姑娘的戏文,我既喜欢,便托人问了姑娘姓字,本以为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我就让人带着彩礼去了,姑娘既在西院也是一样的,我来提亲。” “将军说笑了。”晴旖缓缓开口。“配将军之人,必然是您口中所提的谁家千金,您看晴旖不过一个西院的下人,哪里能与您提嫁娶之事,您若要晴旖为您绣喜服,这倒更合理些。” “我霍浅不是看出身的人,那样的官宦之女我见多了,多是些只对女训女则通透之人,她们算不得半个知音。霍浅只想寻一个我喜之人。” “将军如此太过唐突,莫说我们之间不过初见,再者将军不清楚晴旖种种,如何敢娶我过门?我若是个河东狮吼一样的人物,将军也敢要吗?” 霍浅不禁一笑“姑娘若真是,也是霍浅的福气,我便日日陪着夫人,凭着我积年的赏银,我们山中作伴,春水煎茶,可好?” 晴旖只好说“我初见将军,将军知我而我不知将军,实话讲,我不敢嫁。” 霍浅只道这宫里的小宫女哪一个不敬仰他的盛名,今日一来必能将人领回去,明日就能号召亲朋好友来办宴席了,谁知她与众不同,竟也要了解自己。也是,自己战功赫赫,可到底为人处事她们哪里知道?她不看声名地位,这不是更是赤子之心吗? “姑娘说的对。确是我唐突了。可我定会让姑娘有朝一日心甘情愿随我走。” 他对晴旖的好,远胜凌青云百倍,体贴入微又极尽守礼,送的每一样小玩意儿都是她喜欢又不越身份的,西院的小宫女儿们都说,多好的将军,姐姐嫁过去做将军夫人定然是不亏的。只敛霜有些难过,她身份怎么说都比晴旖高贵些,这次自己心仪仰慕的霍将军却对自己的姐妹晴旖掏心掏肺,她不好争抢更不好再对他说些体己话了。晴旖向来敏感,清楚敛霜的傲气与自卑,因是霍浅每每来时多避着敛霜,也不许他多留。霍浅的好她记在心里,能回报时亦会回报一二,比如她会适时听到宫中哪位大人说他拥兵自重,提醒他小心为上。他的袖子刮开了线,巧又是精美不得的绣工,她花了一夜的功夫才补的如原,叫人挑不出毛病。 他们最大的越矩,大抵就是那晚霍浅醉在了西院里,那晚原是除夕夜里,大家都放开了些,碰巧他下了宴席,偷偷又来西院祝晴旖一年好福气。西院的小宫女辛夷彩珠又骗这对有情人喝了不少酒,霍浅宴席上就这个敬那个敬喝了不少,再喝这些竟有些上头了,加上晴旖在这里更是放下了防备,醉在了西院里。 晴旖的酒量不错,也是与她们一处,高兴了就少不了喝酒,酒后的诗意文意也不少,因而敛霜与西院一辈人就都喝不过她了。她常说酒虽伤身却是好东西,几百的愁思,多少的哀怨喝多了之后便忘的干净,如此清爽。 那日她让霍浅睡在她那里,她在时温房里挤挤睡了。第二日霍浅醒来只见她打了水进来“昨儿你可醉的不轻,那些人哄你喝了多少啊?” 霍浅知道这话是打趣,便笑一笑“对不住,昨儿实在是怕他们脸上过不去才多喝了几杯,我与陛下聊的尽兴,他说起他与他娘子宋氏的事儿,我听了也感伤不已。” “宋氏?” “你一定听过的,是两年多前去世的宋选侍,陛下谈起她来,喜泪交错,她当年在陛下跟前服侍过,后来进了后宫,陛下为了她的性命与母亲做了交换,他出宫去视察民情,可天不遂人愿,这选侍就在这间香消玉殒了,只留下一封信给陛下作个念想,那封信陛下竟还留着呢,虽不是她亲笔写的,可陛下说,字字诛心,难以忘却。” 晴旖捧着铜盆,眼中泛着泪意,瞧他看着自己才放下东西说道“原是个苦命人,不过陛下既已有了充容,这么多年的恩宠,怎会还念着旧人的情?可见你是胡诌骗我。” “你不知道,陛下说再像的皮相,也不比那颗心了,他曾以为一张相似的脸可以使自己不再内疚,谁知一晃快三年竟片刻忘不了当年的宋氏。可惜王氏即使得陛下赏赐许多,却终究并非他心中之人。” 晴旖苦笑,理了理鬓发耳坠,“你快洗漱吧,跟着你的那位将军外头等着呢,只怕你迟了去给陛下贺年的时辰。” 霍浅望着她说“我不会让你与宋氏一样,有生之年我们一定共度。” 晴旖笑一笑,继而带了门出去,霍浅的一席话,让她感动,这样执著的一个人,这样深的情,她不敢辜负,可到底自己是不如喜欢陛下那样的喜欢他,可随他走,的确自己也大抵考虑好了。难道一生定要与自己喜欢的人一处吗?并不尽然。那些两情相悦的故事,都是戏文里的美谈,若人间处处是这样的事,只怕就少了许多相思与难求的情诗了。霍浅这个人是个英雄,也是她的英雄,何况他待她的好,她实难相报,怕只能以身相许了。 外头出现了叽叽喳喳的声音,霍浅已经离去,她见到敛霜正与一个人交谈,见了那人大约模样她忙躲闪,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御前领班——蒲玉。御前之人忽至西院,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后来辛夷到她房里来,与她说“姐姐,我听说那几年前的选侍,没有死,人就在宫里。” 这时晴旖正细细的绣着一朵白荷花,听了这话不慎针刺了手,一滴血染在雪白的绣盘上。“你说什么?” 辛夷见她有些惊慌,笑道“这与姐姐也没有干系,听说是选侍娘子从前宫里的粗使宫女冒死求见陛下,被季尚宫带去见陛下了,她说当年皇后与选侍做了交换,外宣选侍已死,另贬选侍为奴,散在宫中做事了。” “还有一个新鲜呢,有一个御前宫女透了信儿,说选侍娘子与颖充容长的可像了,陛下这三年来一切恩宠,好似都源于选侍娘子呢。” “我见敛霜方才见一个穿着很好的人,她就是尚宫么?”晴旖勉强笑着问她。 “她怎么是?尚宫哪里会见我们,那是御前的玉姑娘,此次陛下派她到各宫查探,她也是照例来我们这儿看看。” 辛夷说话时处处为她高兴,只算着王氏以后再没脸为难她了,晴旖却处处心惊,这几年前的宫女皇后竟没有处理干净吗?前几月只闻香墨害了急病死了,皇后这般大意竟遗漏这个重要人?想想又是不能,纵是她想不到,葵雪却万万不能忘,那这个人又是如何在皇后股掌之间逃出生天的呢? 霍浅,我该怎么办? 第13章 西院5 辛夷走了,敛霜进来。 先是正式的给她见了礼,一个跪礼稳稳当当,晴旖平淡如水的望着她,心有所悟。 “选侍娘子,奴婢有眼无珠。” 晴旖半仰着头,也起身回了她一个大礼“初见敛霜时,你就别样的沉静聪慧,可若非有今日,我只以为她死了已是事实。” 敛霜遂与她一起起了身“我想过你的身份,你的确来历不明,可从没有往这上头想,哪怕你与我一样是开罪了陆昭仪或皇后的官家小姐呢,哪怕真的如你所说你真的只是托了关系在这里做活的宫女呢,谁知,你竟是陛下的女人。后再回想这一切,竟通了,香墨是皇后的心腹,由她将你送到皇后安心,偏她前一阵子害了病又死了,这不是扫除隐患么?” “其实,我算不上他的女人。” 敛霜不解。 “当年我于御前时,与他从未超出主仆之礼,即便我清楚成为他的妃子只在早晚,可我不愿意早一刻一时。人这一生,怎样不是活呢,难道平庸一些就不好吗?我自小命运不齐些,替了别人做了长公主府的奴婢,自入了那里后,我只当我是世上至为幸运之人,遇见陛下却是一生中最大的孽。” “我服侍他如同照看主子一样的尽心,我的本性不是天真纯良,不过觉着那样的性子更讨人喜欢些,敛霜你应该理解,我们哪一个活成了自己?还不是主子喜欢怎么就变得怎么,我受皇后为难太久了,久到我已没有能力再护自己,久到他护我都护到心力交瘁了。我至今处子之身,宫婢之位,还可自行婚配,即便我曾是他的选侍,又能如何?” “你不曾死心塌地的想跟着一个人,不曾体味过他对你说喜欢你时心中暖暖流淌的河流多么舒畅,可这一切,都变成了如今一点一点腐骨蚀心的剧毒。离开那个人后,他的种种好都是你的想念,更何况他九五之尊的身份,你以为北辰殿的门槛,是我一个下人随意踏进的吗?” 敛霜听这一席话,只觉有理透了。晴旖的论断,实是当今的现实,她们无力更改的现实。 “怎么,蒲玉说了什么?他找我找到什么份上了?”这话问的沉稳有力,说起蒲玉二字时又像一个上位者问话一样,敛霜慢慢答道“蒲玉挨宫去走,只不想错过了,她问起我这两年的新人,我只说都是照例替上来的,当时疑心就没有将您说出去。” 晴旖见她话中放的这样尊敬,也是自己说话再不似从前姐姐长姐姐短的客气了“敛霜,对不住,我只是一时分析形式没注意措辞,你多担待。这您字我当不起,我以后尚且不知,今日我还是晴旖,至于西院她们,请姐姐不要提起。” 敛霜颔首,“我清楚,不过有的提醒你,陛下下旨找你,京城里宫内都大肆查探,陛下已说,若有人私藏亦或私携你出宫,便是抗旨,死罪。” 晴旖知道她的小心思“我知道敛霜姐姐仰慕霍将军,既事已至此,我不会再连累霍浅了。” 这边北辰殿。 明谨晏坐在书案后,季何站在一旁随侍。“陛下已遣了那么多人,若是当真在,便会找到的。” “阿何,方才她的宫女说,皇后会将她送至终年不得面圣,只领粗活洗衣做饭之处,以你看,这地方宫里可有?” 季何也细忖了一会儿“若论终年不面圣,那自不是各宫主子那里与尚宫局了,谅皇后也不敢将人安到尚宫局来,再者,这些年进来的人奴婢亲自见过,并没有一个是选侍娘子。续说粗活之处,宫中赏罚之地,暴室,浣衣局与四院都是做粗活的,奴婢都遣了几个御前宫女过去。” 谨晏听了此话,不觉笑,“那小妮子可聪慧,若你遣御前的人去,她哪里肯出来见?撞个迎面还不直接就领回来了?阿何你欠考虑。” 季何听了此话,也是认错“是奴婢想的少了,这就去取那几处的名册,一一查对。” 谨晏问“浣衣局与四院平日都做些什么活儿?” 季何回道“启禀陛下,浣衣局只浣洗衣裳多些,四院做的事儿就杂了,什么洗衣做饭缝补的都是她们的活儿,隔年里哪个主子那里缺人手,也是她们补空儿替各宫院的人分忧的。” 谨晏接着“这四院如何?尚宫可清楚?” 他已换了称呼,季何自然警醒,“北院是颖充容娘娘出身之地,如今是四院之首,她们那处的宫女大都…大都…与充容娘娘一般,行事张扬,貌美的宫女也还有几位。” “南院里的,都是积年里浣衣局里的宫女熬出头晋升上去的,南院人最少,里头的都是宫里侍奉久的了,年岁略大一些,但都是因浣衣局出身而出不得宫的,因此平日里她们的怨言最多,也是四院里谁都不敢惹的地方。” “东院里头,有些是各宫犯了错儿的宫女被主子遣去受罚,只怕过些时日主子心情好了会召回去,还有的是陈年里犯了错的中家人子,在那里打磨性子,您知道,只要家里肯出些钱,她们就能出宫再匹配人家去了。” “至于西院,西院的掌事奴婢至今记忆尤新,是个得罪皇后娘娘却不肯低头的中家人子,姓关,名叫敛霜。那丫头是个机灵乖巧的,奴婢当年也很喜欢,只是开罪了皇后娘娘,谁也不好说什么了,年年往来新入的宫女都在西院,那儿的宫女都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我觉着选侍娘子也不会到那去呀。” 谨晏坐直了身子“朕记着一院两位掌事,那西院另一位掌事你怎么不知?” 季何抿唇思忖一会“她到了岁数,三年前大抵就外放出宫了,这几年各院领赏的时候就只有霜姑娘一个人来。” 外头有人回蒲玉回来了,谨晏召进。 蒲玉先是看礼,再回禀一概人事,皆说没有丝毫选侍的旧迹。“蒲玉,西院的两位掌事唤何名姓?”谨晏打断她说了一半的话,沉然下问。 蒲玉想了许久才说“一位关敛霜,另一位好似…好似叫晴什么…那名字很难念,也不知是哪里贬下去的,主子起了这样的名字。” 季何端详着皇帝的表情,说“玉儿你快想想,怎么去一趟连个名字记不全呢?” “啊对了。”蒲玉一福“风光晴好旖旎。那另一位掌事虽没有个姓氏,名字却很好听,叫晴旖。” 一阵沉默。 许是一盏茶的功夫,谨晏又问“皇后身边的那个姑姑,叫什么?” “您问的可是葵雪姑姑?”蒲玉接了这话。 “雪过自然天晴。” 蒲玉听不懂这话,季何也是百思难得其解“陛下,这名字有何意义?” “这自是再好不过的名字,风雨过后自然天便晴好了,至于那一个旖字,朕要见了她才知是不是朕猜的意思。” 季何见他起身,上前跟随“陛下,奴婢去传辇轿来。” 谨晏笑道“你若传辇轿,人还不跑了,只说朕去找凌青云了,宫里头不许传出朕往西院的信儿,否则朕便找尚宫你算账。” 季何行礼喊了一声“诺。”谨晏便兀自去换衣服了,他素净看不出身份的衣裳确实很少,只有一件青色雕花的衣裳只是贵气,没有龙纹,是当年亲王时的衣服,是他微服出访时剩下没穿过的。 他只由一个御前宫女领着去到西院之时,辛夷与彩珠坐在院子里理线,晴旖心绪不平自然在里屋补衣裳呢,剩下的人不是洗衣服,就是在预备中午的饭食,总之也没有半个闲人。说着也巧,晴旖补的就是他巡访时的衣服,袖子上的一个扣子开了,因丝线珍贵,怕普通绣娘上不好了线,尚宫局的人才托了她来。她因猜到多半是他的衣裳心里又想着他,几次下针都抽了回来,只想着怕她们水不够上前院去打水了,这边辛夷已看到了谨晏,问“大人是?” 谨晏只见她年岁十二三的样子,与他的容晨当年一样的打扮,不禁动容,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些“我找晴姑娘。” 辛夷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看来大人和我姐姐不熟啊?这么多人来找我姐姐,没有一个喊她晴姑娘的,行,大人随奴婢来吧。”她继而起身,望着谨晏的眼中满是笑意。 “珠儿你先做着,我与大人去见了姐姐马上回来。” 彩珠也是个不闲的主儿“怎么偏你去?我也要去。” 辛夷说笑道“这线要是不缠完,姐姐就用不上,尚宫局交姐姐的活儿要是按时拿不上去,季尚宫那里倒不会怎么,那位充容娘娘可等着姐姐的错处呢,怎么,你想做她的卧底呀?” 谨晏听了这话,一面随她走一面问“姑娘说充容?可是那位王氏?” 辛夷听了这话,忙转过身去“大人可别这样口无遮拦,若是叫充容也要加娘娘,这一口一个王氏,在我们这儿说说也罢了,只是外头一定不要如此相称,我姐姐那样利落的人都被她罚的生死不知了,若不是木犀有两分医术,只怕这么好的姐姐这辈子都再难得了。” 辛夷说话时声调本就高,因此前院儿的晴旖早早就听见了,还以为是霍浅的人来,因此也调笑辛夷一句“往日只觉得你是个傻子,我对你好你总拿话噎我,今儿才知原来我们辛夷这样有情有义呀。”她此时背着身挽着袖子正在扯线拽水桶,辛夷一福“我给姐姐搭把手。”谨晏抬手示意她不必,自走上前去,替晴旖将水桶提起来放在地上,晴旖蹲了很久也没抬眼瞧,知道有人过来便要起身,一边说“你还是个有心的,知道帮姐姐呢,我也不辜负你,下次若是充容为难你,我去就是了,总之正主也是我。”她仍是蹲在地上,晴旖蹲的太久只觉得眼前发黑,此时虽缓过了些看着眼前人的面容仍是不清不楚的。直到有了影儿却不敢信。 是他?是他? 他如何会来这里?他来了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 第14章 西院6 她本就蹲着,下跪正是方便,才刚要跪唱吉词,却被他一把揽起。他始终扶着她的胳膊,同样感受那微微的颤抖“我今日来是想请姑娘为我补衣裳,我虽与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但也听不少人谈起姑娘大名,如此便来了,还望姑娘恕我唐突。” 晴旖此时怔怔的,还是辛夷接了话“原来又一个求人办事的,大人既要我姐姐帮忙,还不拿出诚意?” 辛夷一向是爱说笑话的,晴旖看着他的面容此时已是悠悠然,于是笑道“辛夷你还不去把线缠了,我今儿可要交差。若是你延误了,我把你送…”忽然想起那人不该提,半道就止了话语,谁知辛夷哪肯这样说话“哎呀我知道,不就是那个有两分姿色就欺压人的颖充容娘娘吗,姐姐也不必吓唬我了,她有什么本事我还不知道。罚跪廷杖关禁,姐姐你哪一样不都挺过来了吗?我才不怕她。” 彩珠也走了过来“哟,感念当初打的不是你,你倒快活了,也不知是谁只是被那没能耐的人训了一顿就像丢了半条命似的。” 彩珠已经缠好线,递给晴旖“我们线好了,姐姐的衣服补的如何?霜姐姐看过都说是个细功夫呢。” 晴旖一笑“珠儿你难得心细一次,我这就去便是了。”对谨晏一福身“大人请。” 她的屋内陈设整齐简洁,做活的案上搁着他的袍子,他见几个小宫女散了,她也关了门,才将她抱在怀里,“从未想过,我们还有重逢的一日。”晴旖也伸臂微微合着他“妾还以为陛下会大张旗鼓的来呢。” 谨晏笑“怎会,明知那样你就逃了,哪怕躲到王氏那里也不愿见我一面不是?” 听他提起王氏,她总还是有些不安稳的,是以带着试探的口气问“妾并没有与她怎么,陛下也莫要听这些说笑的话,不作真的。” 谨晏抚着她的背“她什么样我最清楚,这一点不用晴旖姑娘解释了。” 两人相对而坐,晴旖补着他的衣裳,仿佛心中人就在眼前却更镇定些了,针穿的稳,线走的也好,没多久就补完了“没想到你还会这些,手这样巧,早该发配你去尚宫局,季何这个尚宫都坐不稳。” 晴旖收着线“妾可比不上季尚宫,她的能力陛下是离的太近了,反而无法全观,我们这等底下人蒙受尚宫恩泽,才知为上者也百般辛苦劳累。” 外头一阵吵闹声,只听辛夷又喊又哭,“姐姐你快走,戏文里那催命的小鬼儿来了。” 晴旖随之起身,只见一众人都闹到她屋子门口了,对谨晏深福“劳驾陛下,无论过后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妾还不想这么快就坐回原位,这下充容如何处置妾,妾都无法逃了。” 只见王氏的宫女被辛夷彩珠寄瑛三个人共同拽着,晴旖见了她只挥挥手“奴婢的妹妹不懂事,只恐她们冒犯了姐姐,姐姐大度,还请姐姐宽恕。” 那宫女冷笑“说这些什么用处,我家主子今儿懒得见你这副面孔,只要辛夷那小蹄子去,她死命说你要陪她,本姑娘寻思着晴旖你是怎么想的?上次罚你跪了四个时辰你还跪不足?想找打呀?” 说罢她已挥手下来,辛夷见她真要打,一把将她推开,“你个仗势欺人的死丫头,我今儿拼了命也要拉你下黄泉。” 晴旖见她气急败坏,只是挡在她身前转头贴耳对那宫女说“姐姐,今儿你打了我不要紧,打了辛夷亦不要紧,只是姐姐想必听说了,晴旖虽卑贱,却认识不少富贵的人,姐姐若也想结识结识,不知道彼时你家充容娘娘可愿替你担待?”那宫女暗道一声不好,只是退后几步勉强收了收气“我家娘娘也无事,不过请辛夷姑娘过去做些针线活儿,晴旖你也别多事替她去了。” 辛夷听了这话,也松下气来“那奴婢随姐姐去一趟就是。”晴旖只见她鬓发有些散了,替她理一理,“说话小心,活着要紧。”旁边的彩珠怕是听着了后一句,差点笑出声来,辛夷横她一眼,随那宫女去了,彩珠寄瑛各行其事,晴旖回到屋里,只见谨晏站在窗边,见她进来只是浅浅一笑“真没想过辛夷这么厉害。”晴旖笑“她自然厉害,这脾气不知道挨了多少罚,也不知改改。” 谨晏反说“晴旖姑娘脾气好,不是也挨了不少罚?跪了四个时辰,感觉如何?” 晴旖知道他是听见那话了,于是只是笑着坐下“不怎样,只是疼了好几天。” “她欺负你,你怎么这样忍让?”谨晏走去她身侧,几乎是贴着她的脸说出这话。 “那妾应当如何,北辰殿讨公道吗?妾自问没有这份勇气,就算当真面见陛下,充容娘娘已是协理后宫,陛下的宠妃,那妾不过只是蚍蜉撼树罢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辛夷来问“大人要在这儿用膳吗?姐姐我们下午去替尚宫局扫院子,午间还是早些用饭吧。” 晴旖瞬而起身“知道了。”转身对他浅笑道“大人就回去用吧,我们此处的粗茶淡饭怕不合大人的口。”谨晏则是毫无在意“这怕什么,又不是吃惯了山珍海味。”辛夷在前,两人在后到了膳堂,只见众人都已坐好了只等她们,时温望见晴旖背后那人欲言又止,想要起身却瞧见晴旖眼神示意她不必。 “旖姐姐,今儿又来贵客了?”木犀木芷两人又为她端了热汤上来,木芷继而坐了,木犀又转回去“我为姐姐熬的粥还不是时候,姐姐稍待,这粥甚合姐姐,很是养胃。” 这时时温已起筷,几个小姑娘看着敛霜也开始用了才随着用,晴旖原本是不用这些的,她近日因脾胃多不适更是甚少吃这些油腻荤腥,看谨晏一直瞥着她才欲夹一块放在碗里,却被另一旁辛夷拦住“这是给你吃的么?”谨晏听了这话,只要说她,却听见她接着说下去“吃了这些就不舒服,若早晚吐出来又何必折腾自己呢,木犀不是日日熬着粥的吗,年尾过后我们必然不大忙了,这也好让姐姐歇着,这就好了,姐姐亦不会不舒坦。” “你们这样忙?”谨晏想也没想就问。 辛夷也毫不犹豫“不知大人哪里高就?只当大人是哪个将军?有充容娘娘在,我们自然没有闲工夫,这四院里头,北院荣华了,那里宫女自盼着充容去召,只怕下来打发哈巴狗儿的赏赐,偏充容拔下那一根头发,她们一年便闲适了。这里则不然呢。单说月例这个保命的,西院好说歹说这样多的人,偏还减半了,拿我们的月钱去孝敬西院那群没心的。” 谨晏虽不懂这些琐碎,可见在场的都是黯然伤心,只说“那原是你们的命,可既没有这个要怎么?” 辛夷脱了空儿已吃了一口饭,是以没空接了,彩珠瞧着晴旖不想回,只说“大人不知,次的倒罢了,冬日确是要紧的难熬,冬衣不允我们,碳火亦只有隔年烧不开的灰碳,一烧跟走水一样的冒烟儿,我们只有一回用,便引来其余两院的人来救火了,今后便不敢再添这个麻烦了。别人也成,只是旖姐姐多年体寒,冬日里头大病小病不停,若不御寒,当真要没了命。” 谨晏又说“那你们又怎么安好?”这是违例之事,众人都低了头,因不知这大人与晴旖交情怎样,无人接说。晴旖见他也没用什么,搁下粥碗。“旁人欺负到这里,总不好这样死了让她们快活,自宫里头弄不出钱便要另想法子去别处。” 谨晏已明白十之八九,“晴旖聪慧。”敛霜抬起头来问“旖儿你的文章我也读过,只是闻者伤心,亏的旁人爱不释手。” 辛夷说“我也听过姐姐的故事,若只说张小姐那一个,我替她伤心足五日呢。”彩珠听言笑了“我才知道她喜欢那样的俏相公,不仅哭了一宿,第二日还巴巴的问我,好好一个人怎么不珍惜?” 她们原有她们的自在,这些与他隔离世外,他一概不懂。 “姐姐二八年华,难道不曾有什么念想?写的满是妻离子散,不可相守的悲情,这怎么是姐姐年纪有的呢?”木芷问。 晴旖听了这话,缄默良久,“两情相悦美,一天一地就是悲吗?张娘子虽去,她的岳大哥却记了她一世。箫姑娘嫁了旁人,李翊一直相念,他们彼此之心永远相交一起。”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处处完美皆大欢喜,可放眼宫中,甚放眼天下,可有至全人生之人?” 当场震撼。 “未出阁的娘子喜欢戏文,只因涉世未深,结果不好,但毕竟过程缱绻甜蜜,她们哪个不曾想过这样的情?旧时偷读过的戏文,都是男婚女嫁,一切随了父母媒人,难以主宰自己,无论张氏,箫氏,她们身为卑贱,却不甘堕落,一念求取,她们身上所有的,是为世家之女所欲有,所不敢有。” “至于男子,只怕说动他们心声。谁没有一念心动,可最终大多干名求禄,想要功名显赫,随一个盛名主君,名垂青史,女人,附庸而已,曾经山盟海誓如何?若当真不可过活,那风花雪月又从何提起呢?” 木犀点头,寄春寄瑛赞叹不禁,同样年纪里,晴旖竟如此了解世间百态,懂得揣度人心。敛霜颔首静思,时温安心用饭,不时看着谨晏的神态。晴旖仍旧从容的喝着粥。“辛夷,你说对不对?” 辛夷这时红了眼睛,“你要气我便直说,凌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刚说毕就躲人去了。 晴旖一噫“珠儿,瞧瞧她罢。” 彩珠应言起身去追,敛霜等纷纷用过,敛霜说“今儿原本该我留下,既晴旖有客,这儿交给妹妹,我只带她们去给尚宫局帮活。” 晴旖起身“多谢霜姐姐体谅。”等她们饭后收拾走了,晴旖坐在案前望着谨晏神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不能,也不愿意了。” 第15章 西院7 “当年你的离开,可是有人相逼?”谨晏开门见山。 “那是一个很好的买卖,互利双方。其实我早猜到皇后不能容我,可我那时已没有力气与她相争。那一病,病的太久,自冬日以后,身子冻的冰冷,心也结了厚厚的冰。”晴旖手中把玩一个荷包,仍是不深不浅的笑,沉稳从容。 “再次为奴,写信证死,这三年你过的就好了?”谨晏不解。 “陛下不懂,□□的女人,玩的是权谋,攻的却是心。我在这里自然辛劳,陛下也听到,我再谨慎也抗不住你的充容无事找事,我的身子也并没有转好,可唯有一个,我很悦心。” 他许久没有看过她那样笑了,超脱物外,烂漫天成。 “妾的身世,陛下查过,可有些陛下不知,妾非宋家人,当年入长公主府也是机缘巧合,妾连个姓氏都没有,我娘入浣衣局四年便患了急症,被人扔到旧院子里去等死,我曾托人带我去瞧,那时我娘身子冻的冰冷,早已没了呼吸。”晴旖说话时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似乎只是诉说着一段旁人的故事。“今日既想听我说话,我也不爱一个妾一个陛下的了。我娘也是名家的小姐,她本家姓齐,后为了自己的姻缘一力抗争,被撵出了齐家,她当年一意随着我爹那个穷书生,谁知后来爹显赫了,反倒做了陈世美,娶了一个世家小姐,我娘那时又算什么?” “我娘抱憾一生的事,便是爹未曾告知她真实的姓字,生不得共聚,死也要含恨至地府,她虽与了我一封书信,可我心中如何又能放下那个丧良心的爹?” “你们说的对,小小年纪,我本应有的是容晨的天真,可我便是晴旖这幅样子,是因我如此才能活下去。我一再退让,一再交换,不是我贪生,只因为我心中还有放不下的,我想知道,他如何显赫了?难道当年,我娘当真不曾于他心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吗?” 谨晏黯然。 “说实在,是我的错,怪只怪爹轻看女子,道女子不如男子,娘生了女儿爹就不管她了,但我不解,若是男孩如何?娘还不是为人妾,受尽委屈?到底她的尸骨我都不曾收殓,你九五之尊,哪里懂得我们奴婢的为难?” “你只觉得,我弃你而去,一死相欺是瞒了你,伤了你,可我的留下不是刚烈,是自私。为了我,死了多少人啊,溪衍宫中尸骨未寒,多少宫女因为追随我,保护我而去,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心吗?” “我如今有西院,她们的鲜活自然是我一辈子难求的,我们没有计谋算计,只问真心。我知晓你今日不亮出身份是考虑于我,可今后不必了,你是万人之上的陛下,我是西院卑贱如泥的宫女,我们本不该有交集。这都是我自己的路,我选择的自然要自己走。” “一直以为你是姐姐府中人,我竟错了。”谨晏苦笑。 “做她的耳目自然好,我也没有今日这样的光景了,我顺从本心,不愿意。长公主一直想要知晓陛下多年的心意,太后多年不与之亲厚,她一直忧心忡忡,秦时温是提点我的姑姑,她明白的说给我听,我就知道富贵荣华于我一个宫女,太来之不易。” “秦时温与我同患难,如今我与她和长公主无半点干系,没有宋选侍,还有颖充容,还有宸妃,还有陆昭仪,你有那么多解语花,何必为难我一个死心的人?” “我今生不愿再连累她人,她们有她们的人生,不该因为我的后宫之争丧命。” 谨晏苦笑“既是如此,我应该还你的我会还你,你的平静人生我不该掺和了。”说罢扬长而去。 晴旖望着他离去,心中像是有个大石头落下,踌躇三年的旧事,终于在见他那一刻终成空。所有的喜欢,为了现实必须让步。 晚间众人回来时,晴旖正纺纱裁缎,只听辛夷几个说话多有欣悦之色,才问一句“怎么,去尚宫局帮工得赏赐了?” 彩珠见了她问,快走几步上前“此次可是季尚宫为我们美言,陛下亲自打的赏呢。” 晴旖搁下手中事“是吗?”“都赏了些什么?” “不光我们西院得赏呢,北院赏的最多,我们则是得了些布匹,还有年下剩的冬衣料子,再有的就是些陈设物件了。”辛夷凑过来说。 敛霜表现的最平静,似乎料到一样的对晴旖浅笑,晴旖也起身来,“既然有了这些,我们西院也有些脸面了,此次还要多谢陛下天恩。” “还有呀,季尚宫不知怎的,竟知晓我们被克扣份例之事,责罚了下头两个掌事的,我们今后一切如常。”木芷上前把要紧的说了,彩芹彩珠两个预备晚膳去了,草草用了饭,晚间晴旖仍是思绪万千。 时温早知她不平静,是以就寝时候来寻她“他来过了,可要你回去?” “我不愿回去,更不愿再做什么帝妃了。他没有逼我。” 时温叹“他终究心中还是有你的,这些年宠的是与你貌似的充容,就连他的喜好,都是照着你的改的。我今儿只听季何说陛下如今就喜欢苦茶,这还是你昔日劝他的。” “季何,我真是许久没见了,想几年前,我们一向受一个玉儿惯,如今陛下身旁,季何也亲自把关了。” “只怕太后娘娘的意思,季何对陛下最上心,是有情分在的,玉儿怎么比的上,她是季何的徒弟,只不过听吩咐做事罢了。” “你不回去也好,当年皇后对你起誓,你也承诺过她,若无可能不与陛下相见,尽管他总是瞒着众人,可来的次数多了,不在北辰殿的时候,要惹人疑的。” “他这三年,对皇后一向礼遇甚佳,可我还记着当年选侍才去的日子,皇后请了多少次,凤印都肯还给他,他也不愿意见一面。”晴旖说着说着,落下泪来,“他也曾待我真心,可姑姑,我这样,始终没有做他女人的资本。霍浅说要我随他走,我没有半分害怕,因为霍浅并无妻室,以他的性子,也定不会妻妾成群。可陛下呢,他有多少女人?三宫六院,争斗不断。今儿在这个嫔这儿,明儿封了那个妃,我实在是无法喜欢。” 时温说“可我总觉得,你要回去的,没有原因,不过是我的一种感觉。你不是世家之人,陛下也不欣赏世家之女的作风,前朝与后宫的牵扯都在她们身上,他也需要一个人,做他的知音吧。” 晴旖笑“那个人是季何吧,季何受太后娘娘倚重,素来懂得陛下的心意,不是他的妃子却胜似,后宫多少娘子盼着她说一句话,真是比什么都贵重了。” 时温一看她装傻,只好拿了些别的接上,眼见天已到三更,就回去各自睡了。 令她们没想到的是,过了几日,他又来了。这次来,还带来了见面礼,送了西院诸位一些首饰,里头的钗环耳坠虽不算是顶贵重的,亦绝非俗品。晴旖看着彩珠辛夷欢喜非常,无言良久。她们经这番送礼,对这位大人都改了观,一口一个姐夫叫的很是亲热。说着也巧,那日要到膳时,彩芹来叫“姐姐,今儿是你掌厨,可要我们帮忙?” 辛夷看了他二人“要你帮什么忙,姐夫在这里,姐姐自然要自己做才显得有心意啊。” 彩芹听了这话也不好说了,只好同辛夷走了。时温过来,见谨晏行礼“大人,今儿确是轮上姑娘掌膳了,不过大人既有事找她,我替上也好。” 辛夷听了时温这话就要调笑两句“哎呀姑姑,你这是破坏姻缘,人家小两口弄些情趣,你却要拆散,我姐姐做菜最好吃,姐夫会喜欢的,您最近身子也不舒服,我们难得清闲,您这何必累着自己呢,你说对吧,旖姐姐?” 晴旖见了她这样没皮没脸,当下也没顾及谨晏了,一个荷包丢了过去“你个小妮子,几天没教训你倒笑起姐姐来了,你若再如此,那衣裳我不帮你做了。” 辛夷接了那荷包“哟姐姐,怎么绣并蒂双生呀,你说,你是不是要送给姐夫呀?” 晴旖瞪她一眼“你看看那是什么料子,我能拿的出手吗?”辛夷原以为是粗料子晴旖怕丢脸的,可细瞅才发现是上好的月银线,白皙色透。“是芙蓉,又是那充容了呗。” 谨晏神色大变。 彩珠原同辛夷一起回房,见她不走也折回来“那不是她还是谁?真不觉得她像芙蓉,真要说谁像的话,我倒觉得,是…是旖姐姐。” 辛夷大赞“说的有理,我姐姐才是一株清雅的水芙蓉,那充容整天花枝招展像个小妖精似的,若不是攀上皇后给她撑腰,早没了今日的作为。” 谨晏笑着看着辛夷,晴旖却已起身“瞧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消停。” “姐姐,我可听说,前几日陛下赏四院东西,全是看在北院的面子上,我这一气,差点没把那些东西都砸了,后来一想,陛下这几日不在充容那里,她又不曾与陛下独处,陛下怎会?” 晴旖只与她打趣“那许是陛下心中有充容,哪里需要见面呢?” 辛夷一副不看好的模样“姐姐你没听说?陛下这三年一直念着的人是那位选侍娘子,听说充容只和她长相相似些,这有什么?姐姐你和充容长的也有几分相似啊,我只求陛下哪日见了姐姐…对姐姐一见倾心,那充容就再也没法刁难我们了。” 彩珠见里面还坐着谨晏,忙拉她走“你胡说什么,被陛下喜欢上有什么好的,日日要算计陛下宠爱,一日也得不了消停,得了两天宠就变个了人,黛鹭以前我还见过呢,那时她还帮我一次,只是后来却将我打了二十杖,我才真真觉得她变了。” 晴旖对谨晏颔首“您稍等,她们等着用膳。” 午间大家又聚在一起,各人因得了谨晏的东西,是以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他究竟什么人,过了一会儿,辛夷终于被推出来问“大人是哪处高就?” 谨晏想了一会“这个无法告知姑娘。” 众人皆是一惊,以为他是侍卫亦或凌青云那样的小厮,若真是个大人物,她们这里也有过霍浅不是,哪里就不肯说了? “我与季何交好,你们有什么挨了欺负的可以寻她说。” “季…季何?”辛夷听了这个名字,越发觉得他不简单,毕竟季何在宫中地位极高,所有人都敬称一句季尚宫,听闻就连陛下也是亲昵的叫她“阿何”的,这人连名带姓,可见是个高人。 “您说的是季尚宫么?木芷怯怯的问。 谨晏也觉出自己这样称呼季何,着实太显身份,“我曾侥幸有恩于尚宫,是以这几年一直都关系不差。这点人情她还是肯给我的。” “那大人…姓什么?我们若真有什么,也得有个称呼季尚宫才肯相助啊。”彩珠也是卯足了勇气一问。 “我姓晏。”谨晏一笑。 这时,晴旖带着寄春,寄瑛端了饭菜来,只见众人神色异样,只问“你们说错了什么吗?” 敛霜见她们不语,只好说“也没什么,晴旖你这朋友真不简单,方才说我们若是遇到什么难做的,可以去求季何季尚宫。她们也是吓着了,毕竟我们这样低微的人,就是能见着四尚中的掌事都是荣幸,哪里能忝颜去面见尚宫呢?”敛霜这一番话,不仅人人赞同,且解了谨晏之惑,谨晏抬头打量了敛霜一番,只见她周身皆有别样的气度,季何与自己说,她曾是世家的小姐,果然是了。 晴旖也是只笑不语,没想到辛夷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心惊“晏公子会娶姐姐吗?那我姐姐是做大还是做小?” 晴旖当场就搁了筷子“辛夷,别胡说了,问了这么多一会公子该生气了。” 谁知谨晏不过轻笑,“只要她愿意,自然会娶她,妻妾的名分,只要她想要,早晚我都会给她。” 这话说的晴旖心怦怦跳,当场都想跪下谢罪了,谁知他转过眼望她时,却放了十足的警告在里面。 第16章 西院8 辛夷见晴旖不耐,只好说“公子不要生气,只我姐姐因生的好,许多人都眼红过,恕我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我姐姐比当今的颖充容不差什么,甚至比她强许多,辛夷只愿姐姐婚后一切顺遂,公子真心相待,无论是理家还是一院中的关系把握,我姐姐定不会让公子失望。” “辛夷姑娘这直来直去的性子,我很欣赏。”谨晏对她轻轻一笑,继而仍旧颔首用自己的膳。今日他已注意了晴旖已与西院众人用的一样,也不再用她的山药糯米粥了。木犀问“姐姐这些日子可舒服?我的药可要再开?” 晴旖对她一笑“麻烦木犀妹妹了,我已好了,这些日子烦劳妹妹了。” “那姐姐,一会子我想讨姐姐的东西,还望姐姐不吝。” 辛夷说了方才那样一大段,这阵子已不想吃了,又插话道“怎么每次滴血都要晴旖姐姐?不就是处子之血么?西院哪个不是,晴旖姐姐身子不好,再耗费那些你还想不想她好?” 寄瑛听了这话红了眼睛“原是我这病需要的,却没想到旖姐姐这样…辛夷姐姐莫要生气,都是我的错,今后我不吃那药就是。” 木犀也要掉眼泪“哪里是处子之血便行了,那需要的是虚寒体,才能医寄瑛先天的热症。” 辛夷听了这话才知是自己轻率了“好了好了,寄瑛你哭什么,既是误会我给你道歉就是,大家凡是有什么,说开了就是,也不必藏着掖着,你们从前总是瞒着,我总好奇。” 彩芹说“偏她是个厉害的,就旖姐姐能管的了她。” 彩珠也说“你可别说,旖姐姐来之前她还不这样呢,平日里也不常说话儿,与敛霜姐姐回话也是客客气气,与我同住也从来加个请字,晴旖姐姐这一来,她是越发没了规矩了,不但是天天黏着晴旖姐姐,与我们也爱打趣儿了。” “我第一次看到姐姐,就觉得分外亲切,我这个人向来是什么就是什么,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充容就不喜欢她。” 辛夷好像想到什么,问道“木犀你说姐姐是虚寒体,那…那不与那充容一样了么?那…那…姐姐…?”她一直有什么说什么,这样搪塞从未有过。谁知晴旖自己接了下去“难有孩子是吧?” 这时却连谨晏都抬头看着她,只见她面色如常,只是唇边的笑容多了些苦涩,妃子若有孕,是件大喜事,他当然希冀喜欢着的她能为自己添子添福。 木犀想说什么,可即时晴旖已起身“我用完了,你们慢用,我有些疲累,先回去了。” 众人都横辛夷一眼,“你真是知道的太多了,胡说八道的毛病早些改改,那姐夫还在这里坐着呢。”彩珠与她说。 “你也听到了。”晴旖转头对进门的谨晏说。 “这并不碍。” “宫中有些孩子,他们的母妃已去了,只要你想要一个孩子,随时可以照顾他们。” “旁人的孩子,我不感兴趣。我也不想母凭子贵,陛下也不能有一个不能绵延子嗣的嫔妃。” “那王氏呢?” 晴旖这时已经压不住怒气,抬了声调“她可以像个哈巴狗儿一样巴结皇后,你以为我也能吗?我要是那样,不如死了干净。” 是时木犀在外头叩门“姐姐不妨吧?我来寻姐姐了。” 晴旖开了门,勉强对她说“无事,我们在说自己的事。”说罢拿起银针,取了几滴血滴在小白瓷瓶子里。 “另有事告知姐姐。我这两年研习寄瑛与姐姐之病,擅做主张给姐姐用了药,如不出所料,再吃几个月的药,姐姐的虚寒之症就会好了,别听辛夷她们瞎说,姐姐若是真想嫁人生孩子,只要我跟着姐姐,一定可以的,想生几个生几个。”最后一句话她的已有些调笑的意思了,晴旖笑她“真是跟辛夷学坏了,连我都敢编排了。” “不过这几月麻烦姐姐先别嫁人,这处子之身很重要。木犀在此多谢姐姐,姐夫。” 谨晏对她颔首,晴旖也说“放心,为了寄瑛我不会轻率的。”木犀听言一礼下去回屋了。谨晏晴旖两人静坐,都不说话。“皇后…这几年不曾为难过你吧?” “充容已要了我半条命,若是再加一个她,我还活的到现在吗?”她如今说话满是刺,谨晏暗以方才的话没说好,她还是没缓过来。是以坐近了,后面搂过她“我错了,我们自己生。”他这话说的露骨,且一个自己生弄的晴旖脸红,“谁要和你生。”一句笑言想要打发他。谨晏听了这话,直接一拽她,将她搂在怀里,目标直奔红唇而去,晴旖的话还没出口,他铺天盖地的一场吻就来了。她一开始还有些推拒,后来就不再挣,他揽着她,执著的继续着这个吻,从嘴唇到脸颊,到她细嫩白皙的脖子,她始终阖着眼睛,直到他揽着她躺下,开始解她的衣带。“陛下…” “妾答应木犀了呢。” 他无奈的笑笑“软香温玉在怀,我却要做柳下惠坐怀不乱。不过我以后一定要讨回来。” 谨晏松开了她“那我回去了,你若有什么难处…”顺手解了身上的玉佩给她“让她们去找尚宫局的季何,亦或是她的亲信,哪怕一个尚宫局闲人,都会认得这佩。”晴旖站起身“妾可不敢收,最近宫里查的严,怕她们污蔑妾偷了这东西呢。” 谨晏拿回“就不该给你。” 出门时,彩珠辛夷正在洗衣裳,他就顺口与辛夷说“这玉佩你拿着,若你姐姐挨了任何人欺负,或西院有了什么为难,都可以拿到尚宫局寻她们的掌事,她们自会领情。” 辛夷拿了那玉佩,起身一礼“多谢公子,这些我自有考量,不过公子是最近事忙,不能来看姐姐了吗?” 谨晏说“也是怕有时太忙,一时顾不上,又怕你们有什么麻烦,我不常在后宫。” 辛夷笑“公子说的是,公子一个男子怎么能常在这里呢,您快去吧。” 谨晏闻言走了。 霍浅于下午也来见晴旖,晴旖站在院前的梨花树下等他。 “霍浅,我不能随你走了。” 霍浅问“你已心有所属了吗?” 晴旖道“不是,你既听说过宋选侍的事,我也不再拐弯抹角了,我便是三年前的宋容晨。那个宠冠后宫一时的宫女。” 霍浅震惊,缓了一会儿才说,“那你还…答应与我…都是戏言了?” 晴旖听了这个,也是泪盈于睫“我那时当真想随你走,只是陛下一道旨意,言说私带我出宫之人要处死。霍浅,你这几年纵横南北已惹陛下忌惮,我不能让他有杀你的理由,你们霍家满门五十多口人,你的父亲母亲都已年迈,更何况阿沁今年也不大,霍浅,你不能为了我,为了一个已嫁过人的宫女放弃这一切呀。” 霍浅知晓她为人周到谨慎,这一番话更是全在为他考虑“晴旖,我没有喜欢错人,你果然与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不同,尽管…你以后是他的女人了,我也会一直守着你。” “霍浅,你值得更好的人来配,就算你眼中容不下那些迷恋你身家地位的世家女,可你行遍四方,名扬天下,你命中注定的人,会出现的,你不能这样受我牵累。” 霍浅笑“这不是牵累,自我看到你的戏文起,就定下了我与你的缘分,就算我与你一辈子不可相守,我也愿意做你的知音。我们的心意,即便不是那样的,可阿旖你要承认,我们许多想法都相似啊。同为不爱拘束之人,我没有福气带你看遍山水,可我会带回万千画卷,让你的生活风景如画。” 晴旖不禁动容。“我不愿再劝,霍浅,你好好活着。” 霍浅摆摆手离去,原是“晴”深缘“浅”,晴旖早遇到霍浅一天,大抵如今做他的将军夫人,平安喜乐,但若自己一直在长公主府中,没有这些戏文,又如何能与这名贯天下的大将军扯上关系呢?罢了罢了,只当自己无福,愿他能忘了自己,就作个回忆,当个念想罢。 他许久没有来,大约半个月的功夫,又快是四月天了。 那日他终于来了,带给她棋子棋盘,说她屋中的都旧了,这棋盘不名贵,留给她正好。那日头已经很烈了,各宫都换上了夏衣,西院众人因年岁小,选了此次夏衣中最活泼的浅青色,是以敛霜、晴旖这日同换了浅青色的襦裙。 西院里头有个小池子,那里头原有些鱼,只是她们艰苦时,自己都吃不上饭,何况那鱼,但这几个月光景好了,辛夷就花心思弄了几条鱼养着,晴旖此时手里拿着团扇,与谨晏一起喂鱼。 那鱼本吃的好好的,只是谨晏不慎撩水时弄到了晴旖衣裙上两滴,两人就小孩似的玩起水来。彩芹急匆匆过来“你们快进屋去,充容娘娘屋里的来了。” 谨晏道一声多事,却被晴旖硬拉了进去,过了一刻钟,彩珠敲门后进“姐姐,充容那件芙蓉衣裳说让姐姐改个样式。” 辛夷随而进来“就说了让你别给她做好看的衣裳,那丫头刚才耀武扬威的说,陛下不喜欢芙蓉啦,要姐姐给她改桃花呢。这芙蓉与桃花花类又不同,怎么改的完美无缺啊?” “陛下可真是,他的一句话,姐姐却要累一晚上了。”辛夷牢骚完这一句,阖门走出去,晴旖望着谨晏笑出来“瞧,不亮身份可要听些烦你的话咯。” 谨晏笑“那你可冤枉我了,我真真不曾说过这话,只是宫里桃花开的好,我就和她们提了一句。听辛夷这样讲,这衣服看来很难改啊,不过这衣服,是你做的?” “是。原是她说要平日里穿的,又喜欢清新素雅一些的,那时候也近夏日里,我看着芙蓉好,就绣了芙蓉。” “那我要治她一个欺君之罪,她还说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你前儿那荷包,她也如此揽功劳。” 晴旖笑“哪里算是我的功劳,她拿上去说是谁的就是了,又没有绣妾的名儿,陛下就信了罢。” “从前我还不知你这样好的绣工,不如再为我绣一个荷包吧。绣…绣个桃花的样式,我不急。” 晴旖望他一眼“行,陛下吩咐的妾岂有不从之理?明儿我就起绣。” 这面。溪衍宫。 王黛鹭坐在主座上,喝着香茗“你可看清楚了,那晴旖真的有个男人藏在西院里?” “奴婢只看着有个男人的身影,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只怕让人瞧见,好像还有人催她们进屋似的。若不是有鬼,做什么那样小心?” “走,咱们回昭仪娘娘去,请了皇后娘娘恩旨,看那个晴旖还怎么活。” 第17章 西院9 又平安度过一月,木犀晨起来寻晴旖“我昨个摸姐姐脉象,姐姐的虚寒症大抵是好了,正巧寄瑛也大好了,近日咱们西院喜事儿真多。” “你那时不还说要几个月吗?怎么才一个月就好了?” “那就要问姐姐咯,姐姐从前总是郁结于心,怎么晏公子来了一两个月姐姐就什么病都好了呀?我早与姐姐讲过,病人的心很重要。你若想要嫁他,与他生子,这病也乖乖溜了呗。” 那日下午,西院众人正各自忙着,只听一声“昭仪娘娘到。充容娘娘到。”众人忙不迭出来迎驾。 为首的昭仪陆氏凤眼微眯,她一身紫色长裙大方得体,举手投足间都是妩媚态度。“你们其中哪个是晴旖?” 众人低头。晴旖见状不妙,上前重新跪下磕头“奴婢西院晴旖。”陆氏站起身来,用护甲抬起她的脸颊,只见她妆上的不多,但一张俏脸也装扮的动人,便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她的指甲留的极长,晴旖的左脸顺势便多了两道血痕。“怪不得充容说你惯是个会勾引人的,也不亏了这张脸。怎么,有那么三两分像充容,你也想做娘娘了?” 陆氏这几年因追随皇后,早已不得宠了,一听说有个小宫女要效仿王氏引诱陛下,更是有了出气的路子,便一路随了王氏来。 “你可知宫女于宫中私通何罪?”王氏看陆氏没有问下去的意思了,便上前笑问。 “启禀昭仪娘娘,充容娘娘。奴婢是清白之身,未曾私通他人。” 王氏笑“漪儿,你也说说,那日你看到什么?” “奴婢那日奉娘娘之命来送娘娘的芙蓉衣裳,只见晴旖姑娘与一个青衣男子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两人瞧见奴婢,还赶忙躲进屋去。” “请娘娘容奴婢说句话。”晴旖尽可能保持着声音上的平静。“奴婢不知这位姑姑如何瞧见奴婢与一男子如此,奴婢那日确实是在与另一个西院宫女一起打趣儿,而绝不是男子。”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今儿本宫带了稳婆来,你敢让本宫验你的身吗?” 验身,这两个字如魔咒一样又重回晴旖耳畔,她好像又看到了皇后与那些姑姑拉扯她的衣裳,看到自己欲撞墙一死证清白,看到他将自己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回禀娘娘,验身乃是莫大的侮辱,就算是证了清白,晴旖今后也无法抬头做人了,恳请娘娘开恩。”时温此时膝行向前,对陆氏磕头说。 “既是这样搪塞,那就是不敢了,看来晴旖确已私通,来人,本宫奉皇后懿旨,晴旖白绫赐死,余下的西院贱奴,不能及时上报,通通杖毙。” 那一瞬间,辛夷顿时而起,拉着彩珠向外跑去,几个胆大的宫女木芷寄春寄瑛站起身来,去拉扯几个上前的婆子。场面乱成一团,木犀竟上去直接扯住陆氏和王氏,晴旖时温不知所措,敛霜也拿出了些棒子,显然是要拼死一战了。 辛夷本会些功夫,出了门异常的清醒“彩珠,去尚宫局找季何尚宫。我们要快,你提点着我往哪处走。”辛夷看路是顶不准的,是以知道西院缺人也拉了她出来。 两人一路疯跑,引得不少人注目,到了尚宫局拿出那玉佩,一层一层报到顶上去只用了一炷香时候,看到了尚衣局刘尚衣出来,只觉此生值得,想到要事忙说“大人,我们有要紧事找季尚宫,此事关系人命,她在哪里?” 刘尚衣与季何关系不错,平日里经常见驾,自知道那玉佩是陛下贴身之物,不是她们等闲可得,也不敢耽搁了她们的事,“你们来的不巧,尚宫大人去陛下那里侍候了,不过人命关天,我愿陪你们走一趟御前。” 刘尚衣带着两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去了,此时谨晏正与霍浅在一处论兵法,两人才出了正殿要往侧殿下棋去,季何在后相随,辛夷只睹他面像有些相似,便也不顾仪态,横冲直撞大喊一声“晏公子。”谨晏随而转头,只见她鬘发都跑散了,彩珠在后头也是疯了一样。随在她身后的宫女面色都变了,季何似在思索些什么。蒲玉看着季何不说什么,大喝一声“放肆,哪里的宫女这样不懂规矩,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辛夷听到那两个字瞬间傻了,一下匍匐在地“…什么?你是…你是?” 谨晏将她扶起,问“可是你姐姐出了什么事?”霍浅此时也想上前,只因谨晏在,一时碍于他,便行礼告辞了,手一直攥着拳,心中想着晴旖平安四字。 辛夷一边哭一边说“我不管你是谁,求你救救姐姐罢,陆昭仪颖充容先说要验身,后来就说要白绫赐死了,西院的人通通要活活打死。” 谨晏怒气上头,“季何,多带些尚宫局的人,请御医,朕往西院走一趟。” 说罢带着彩珠,辛夷去了。季何听了他的话,也是一边忙一边遣了蒲玉,“你去罢,陛下那头我还要请罪呢,那陆氏王氏身边的人,都是近期里尚宫局教导出去的。”蒲玉闻言一礼匆匆去了。 西院。她们的抗衡显然没有许久,不过一会儿,就又来了一批宫女,将她们纷纷压制住,陆氏王氏重新坐下“好个西院,竟没脸骑到主子头上了。看来本宫今儿还真是师出有名了,通通打死,一个也不留。” 晴旖猛的上前对陆氏说“昭仪娘娘,只怕您这样处置了西院,尚宫大人会疑心,陛下会问起。” 陆昭仪听到“陛下”两个字也是一骇,晴旖看了她的反应,就知道私底下谨晏对她并不温和。“这话怎么说?”陆氏身边的宫女递给她茶,她抿了一口,一笑问晴旖。 “我们西院前一月刚得了赏赐,北院又是颖充容娘娘的出身之处,自然备受瞩目,西院一下死这样多的人,尚宫大人自然是要问上一句的,若都说是暴病,难免惹人疑心,若是尚宫大人不巧把这话说给陛下听了,娘娘也难免为难了不是?” 陆氏听了这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处置呢?” 晴旖叩首“今日说到底,是奴婢惹娘娘不痛快了,娘娘不如只杀了奴婢泄愤,饶了西院这些不懂事的宫女吧,她们今后万万不敢再开罪二位贵主子了。” 陆氏觉得有理,她今日本也只是来处死晴旖的,一下打死这么多人,只怕皇后又说她轻狂,“好,本宫成全你,来人,杖毙。” 木犀等人想要求情,被她一喝“娘娘大度,你们还不谢恩?你们若想要别的,也要先有条命担着不是?” 木芷木犀哭了,寄瑛寄春,时温几个早已泣不成声,几个婆子上前来拉住晴旖,接上来她又感受到了几年前的一切。一杖一杖的落在她的背上,臀上,喊到十八时她早已耐不住,一口血吐在地上。陆氏王氏都在轻笑,她们的笑萦绕在耳畔,让她想起霍浅,想起谨晏。你们此刻,都在哪里呢? 那是极有威严的一声“住手。”虚晃之间那痛感似乎停住了,木犀木芷上前来扶她,她勉强通过痛感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眼前发着昏,可在一声连一声的“陛下圣安”中也清醒了过来,木犀木芷一跪,连带了她也要倒在地上,感受到自己忽的被人扶住,看到一衣玄色晴旖不管不顾的抱过,终于眼泪肆意流淌“陛下。” 在场的御前宫女都通通下跪俯身,不敢多看一眼,辛夷彩珠听了这一声带哭腔的陛下,也是目目相觑而不敢言。 季何说一声“退下。”那些宫女也纷纷道“尚宫大人。”而跪了。 陆氏王氏惶恐之至,因不知她怎的与陛下扯上,这奸夫成了陛下,因为愈发害怕因找事而被降罪。 谨晏感到她背后已被血湿透,就势将她打横抱起“别怕,我在。”一声有力的安慰穿透晴旖的心,她也安心的睡了过去。 谨晏回头吩咐一句“你们都给我跪在此处,好生反省。” 此日当值的两位御医已经来了,蒲玉领着尚宫局四尚前来,另还有几位下头的掌事宫女,看起来浩浩荡荡的一个长队,挤的西院水泄不通。季何看了这场面,只转头对四尚领头四个人说“你们都瞧瞧这里头哪个是自己那儿出去的,自己领回去再□□罢,帮着主子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们今后要好生安排她们的去处了。” 四个人皆是一礼“遵大人命。”是以带了各自人回去,只留她们宫里的几个掌事宫女。“两位娘娘,你们宫中缺短的人手,季何会按原数拿北院南院的人补上去,至于今后宫里多少人,就看陛下的意思了。”她说的这话让两人一凛,那是降位之意,她们此次所行之举虽不是大事,可失态至此,又实在没有物证,打死一个西院掌事确实理由不足,就算有皇后的旨意,怕也难挡住陛下盛怒。 两位御医瞧过,禀道“娘子一时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娘子体弱,杖下的太狠些,耐不出才吐了血,待微臣等用药,娘子不出半月即可康复。” 谨晏说“你们去吧。蒲玉,出去叫木犀辛夷进来。”蒲玉应一声去了,“木樨辛夷是哪两位?” 两个人上前行礼“姑姑,是奴婢。”蒲玉见她们年纪还小,说“两位姑娘随我来吧,陛下有请。”木樨倒是没有什么,只是辛夷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先前说过那么多陛下的坏话,这一时见着真人还不知道怎么圆呢。 两人进屋便是叩首“陛下大安。”谨晏此时正握着晴旖的手,“你们替你们姐姐上了药吧,朕出去料理一下外头的人。” “诺。”两人一起答应了,谨晏走过辛夷边上一笑“辛夷姑娘,你可说了我不少坏话,今日见到朕,觉得如何?”这前一句是我,后一句是朕,辛夷不着头脑,只是硬着头皮答道“奴婢说的也没错,难道那颖充容不是您宠上天的?” 谨晏笑“是,姑娘说的对,可朕今后不会了,姑娘放心。” 辛夷一礼“陛下圣明,奴婢谢陛下。” 而此时外头的两个人,早已挨不住了。 第18章 重来1 “两位爱妃这样热的天,不在屋里躲懒偷闲,怎么来这儿主持公道?”谨晏笑盈盈走下阶来,看着面前的两人,问道。 陆氏答道“启禀陛下,臣妾原是听了充容的挑唆,她说有个宫女与人私通,臣妾也是一时听了过气,才与她来的,臣妾糊涂,臣妾知错了。” 王黛鹭见他来并没有那样怕,她此时已是香汗淋漓,膝行向前可怜巴巴的拽住谨晏衣摆道“臣妾是听了宫女的回报,那一日这宫女儿来西院送衣裳,着实瞧到了晴旖与一个青衣男子卿卿我我。” 彩珠等人就在原处,此时她们都齐齐的抬头,望着这位曾在自己面前威风凛凛的充容娘娘如何与陛下处事。 她这张脸与晴旖有三分像,尤其眉眼,而她此时脸色惨白,声音细弱如丝也如晴旖一般,谨晏将她扶起“爱妃说的,是哪一个宫女啊?” 漪儿上前道“奴婢漪儿,原是北院的人,是奴婢看到那晴旖与一个青衣服的男子在一处搂抱,那不是私通又是什么?那宫娥晴旖不准我家娘娘验身,就是心虚,不过仗着与我家娘娘相像一些就信口说要当娘娘,就是个轻狂人。” “季何。”此时的皇帝微眯着一双眼,“你对四院宫女,疏于管教啊。看来你这个尚宫当的太轻松了,你是不是也想换换身份,到西院来做管事啊?” 季何闻言与蒲玉双双下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当年充容的宫女,是陛下恩准从北院里头选的,充容说了,她二人礼仪周全,不必我尚宫局再教导了,那时娘娘得陛下心意,奴婢不敢过问陛下,后问过陛下一句是否还要再迁回去,陛下说娘娘喜欢就随她。”季何这段话流畅自然,谨晏却已要无地自容。他自己曾娇惯的女人,差点害死了他的晴旖。他怎能不恼自己? “既是如此,是朕的错。” 缓了一刻才带了三分笑意说“两位爱妃都是清闲人,昭仪当腻了,作充容去,至于充容,原是个美人,就还做美人去吧。” “漪儿?你配不上这名字。再者你名中冲撞了她人的讳,嘴里还没有一句真的,那日与晴旖在一起的人是朕,怎么,两位还想抓了朕与朕的皇后交差去吗?” “杖毙这宫女。再者,朕觉着,是美人与晴旖长的似才对。” “回去。”他这一声回去已是压着怒气,陆氏与王氏磕了头走了,尚宫局的人也顺而回去,西院的人都散了去各司其职,前朝之事有些要紧的要谨晏去处理,他只好去了。吩咐彩珠等人放下一切好生照顾晴旖。 彩珠自然知道他的身份,说什么就是什么,是以再次叩首恭送他离去。要见他的人正是霍浅,“怎么,陛下后院起火了?”他说话一向诙谐,是以谨晏听了也消了三分气。“是。朕竟自己养出一个祸害来,差点一把大火烧死了朕心爱之人。” 霍浅笑“那心爱之人如何?” 提起她,谨晏多了温柔“她一切安好,只是受了皮肉之苦。若我这几日多去瞧瞧她就好了。” 霍浅笑“哪里是陛下的错,怪不得她们,都是您的女人,都想分一份宠爱,您前些日子那么喜欢什么充容,怎么这些日子就有了新欢?” “什么新欢,子深你惯没有个轻重,她是我三年的惦念,好容易找到了又让她受伤。算了,咱们说正事。” 霍浅看谨晏的模样大概也是用了情,才放下心来。谈了些军机要务,旁的也道改日,毕竟他也想让他多去瞧瞧晴旖,莫叫她再受委屈。 晚间谨晏去探晴旖时,她已醒了,倚在软榻上,与几个姐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姐姐,我们真是没想到,你那朋友贵气,却是当朝陛下。” “姐姐怎么也不给我们透个信儿,我们平日也有个忌讳啊。”辛夷抱怨。 “给你透信儿?你在陛下面前还能自然吗?他不想因这个身份束缚了我,束缚了你们,我…也算是遵旨办事吧。” “那…姐姐是不是就要成为陛下的妃子了啊?”木樨问。 “姐姐与陛下是怎么认识的呀?”彩芹问。晴旖显然对成妃一事不感兴趣,是以回答了彩芹的话“你们不是都知道我与充容长的像吗?那还猜不出我是谁?”这话问的俏皮,很有一种小女儿撒娇的意味。 “你你你…你不会是…是宋选侍吧?” 敛霜笑“关键时刻你还挺聪明,就是那…宠冠后宫得陛下圣恩的…选侍娘子呀。” “你们说话这样愉快,我都不敢插话。”谨晏笑着走进来,众人刚要行礼他却说“别客气,在西院我还是你们姐夫。你们也不要这样守礼节了,你们原本也不是个规矩人嘛。” 大家都望着辛夷笑,知道这话是在打趣她呢,“你别以为你是陛下我就不敢说了…我…”说了一半她就卡住了,“我可要好好埋怨你呢,你既是陛下,为何骗我,我说您怎么认识季尚宫呢,没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尚宫哪里的知己呢?” “辛夷…”晴旖望着她,止不住的笑“你别喘,露怯了。” 众人都的放开笑起来,谨晏坐在其中揽着晴旖,只觉得温馨如同家一样,这一屋子的小妹妹,都是真心相待,没有一丝虚伪。 等她们出去了,谨晏揽着晴旖靠在他怀中,“今日我来晚了,否则那些杖你也不必挨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身子这么弱,还吐了血,我当时只因为自己一时疏忽,就要失去你了。” “后来木樨与妾说,才不过十八杖,还不抵珠儿那时二十杖了,她那时也没病多久,才三四日就活蹦乱跳了。妾也不会久病呢,还等着陛下册封迁宫不是?”她这话说的有些无奈,谨晏也知道她的心思,若非今日关系性命定不愿意他来。 “既然夫人提了,我定给夫人选个好位分。” “夫君不会是要封妾身采女,让妾一点一点的往上爬吧?” “夫人曾经都是选侍呢,只能比这高不会比这低的。” 她安稳的睡去,他瞧见她歇了,就回去了。如此缱绻了三四日,她也能下榻活动做些刺绣功夫了,那一日便等到了圣旨。西院众人伏跪在地,晴旖由木樨,辛夷搀着走到人前,刚要跪却听见蒲玉说“陛下心疼娘娘伤未愈,请娘娘站着听就是了。” 这一声娘娘叫的让西院人欢喜,要知道三品以上的才能称娘娘,其余的都是娘子,前头的赞词千篇一律,只是最后的话才使人揪心,“即日起,封为正三品婕妤,赐号容。” 那是她曾经的名字,“容”,再不是宋选侍。晴旖在最后一跪一叩首“陛下体谅,妾却不可不守宫中旧制,多谢蒲玉姐姐。”蒲玉一礼“娘娘与三年前已然不同了,婕妤身上虽不好,可别忘了皇后娘娘那里的请安。陛下还说,要陪娘娘一起去呢。” “另有的,新一次宫女入宫就在近日了,依照婕妤的规制,宫中行事的可有九人。您西院正巧就是九人,是以陛下做主,此次西院的人从新宫女中选,娘娘的人就那西院的人充了。” 晴旖一笑,略福身“多谢姐姐周全。”蒲玉也对一礼“如今哪能当得婕妤一声姐姐,您的住所于翠枝宫正殿,那处离陛下寝殿极近。不过离皇后那儿却远些。自有宫女领您过去,请众位好生收拾。” 蒲玉客套一番,早有尚宫局的人替她们拿了东西挪宫,辛夷彩珠欢喜的不得了,时温敛霜仍是面色如常,晴旖笑望着敛霜“姐姐若不想走,想去哪里都可以自己选。” 敛霜福身“哪里的话,妹妹不嫌我,我已是感激涕零,哪里还有这些有的没的?” 到了翠枝宫,两个粗使的杂役宫女,与两个教习规矩的人早已跪下口称吉祥,晴旖与时温说“姑姑向来长于安排这个,便请姑姑为我安排她们的去处吧。我乏了,再者还有晚上的事情,我要听教导的。” 时温听完了话便去了,敛霜领着她们,与一个来教导她们的姑姑去偏厅坐了,晴旖自找了地方与另一个坐下“姑姑请讲,晴旖洗耳恭听。” “婕妤主子,其实奴婢今日本不应多这一桩事,陛下也吩咐说主子听过这些说辞,也无需再听一次,另个,自宫中侍女册封的都是要查验的,陛下也说免了,不要婕妤受那等委屈。” “奴婢今日就是走个过场,这便告退。”晴旖也随她起身“劳驾姑姑,代晴旖多谢陛下。” 她便这样离去,晴旖却思绪不断,当年他来时,被她以未及笄搪塞过去,可今日确实没有什么顾忌了的,只是初经人事间,心中竟有说不尽的恐慌,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就要来了,没有愉悦,反而明天迎接自己的就是惊涛骇浪。 晚间辛夷彩珠在里间陪她,晴旖拿着一本讲诗文的书也半点看不进去,只好拿了中书想抄录一首,谁知看一眼篇目竟是越人歌,刚写了今夕何夕兮一点墨就染到了自己玉荑上,用绢子擦了后做什么都不成了。 辛夷看她难受成这样,问“姐姐你不会是着急了吧?” 晴旖横她一眼“别乱说话,正琢磨这诗呢。” 谨晏正在此时走进来“什么好诗啊?”辛夷彩珠见了他,都是憋着笑忙退了出去,“姐姐可算等着了。” 晴旖看了那几个字也一挡“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她这样局促的样子谨晏很少见到,是以也不妨与她多说几句“你这几年学了识字?” 晴旖答“是,不过勉强认得一些。” 谨晏一抱她,晴旖也顾不着挡了,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竟是飞白书?你喜欢飞白书?” 晴旖见他似是大喜“妾那时学的时候,总对这些个偏奇的书法样式多些兴趣,就学了这个,不过妾写的不好,方才这几个字都花了许久。” 谨晏仍旧是端详着那几个字“怎么没写完,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晴旖听了这话,只好说“谁知道今儿怎么让妾看到越人歌了…这又不是首端正的诗。” 谨晏与她相携坐下“怎么不端正?这是首好情诗啊。” 晴旖笑着低下头“那妾还是喜欢最后两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他终于耐不住心中的欲望,吻上了她。晴旖还是如此紧张,气息本就不稳,他这许久的一个吻彻底让她喘不过气来。他仍是那般熟稔,吻过她的手,她的唇,顺着下到脖子,缓缓的解开了她上衣的系带“木樨说,可以了吗?” 他一面吻,一面抚着晴旖的鬘发问。 晴旖没有回答,只是手抚在他的手上,轻轻一拉就解开了襦裙的带子。她里头穿的底裳因今日知晓侍寝,已换了最薄的白色月纱,皙白肌肤若隐若现,而她此刻仿佛怕到了极点。 刚褪下她的底裳,他注意到了她如赴死一样的神情,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重新抱住她“容晨,别怕,放松。”这叫的是她从前的名字,晴旖听了这句话更是没有硬撑,“陛下…妾听说会很疼。” “不会。”他强有力的声音如溪流流淌入她的耳膜,晴旖终于放下了毕身的戒备,将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东西献与他的夫君,只愿此生此世,与你共同欢悦,为你生儿育女。 她的眼泪流的越来越厉害,三年都不曾落过几次泪的晴旖,终于在喜欢的人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与她坚硬的外壳。 他见她因初次,已是耐不住,便结束动作,缓缓躺在她旁边,轻抚着她已有些湿的鬘发,说“累吗?” 晴旖昏昏的只听见有人问话,好容易睁开了眼睛“嗯?妾今儿本有些不舒服,早上喝了药后晕玄不止,不知陛下问了什么?” “既不舒服不早说?你的身子我还不知道?” 晴旖转到他怀里来“不是不想扫了陛下的兴致么,妾记得三年前妾对陛下承诺,待妾及笄后行事,如今妾都快满十六岁了,再想赖账也赖不掉了啊。” “明日皇后宫里你不必去了,养好了身子再去。” 晴旖笑“好啊,正巧不想见人。” 第19章 重来2 晴旖是难得不守规矩一次,也实是因她积年来身子底子太差,以致这一次挨了二十杖后愈合慢,五脏六腑受了损伤后,很难极快恢复好。 三日后,她例行皇后请安。那日早起梳妆时,辛夷为她簪花上钗,辛夷愁的不行“姐姐还是不要去了。” 晴旖接过她手中的海棠对钗,只见功夫极好,上面的花样栩栩如生,好似海棠盛开了一般“启禀婕妤娘娘,季尚宫来了。” 几个西院的守在里头,见季何进来纷纷问安,季何则是微微笑着对晴旖一礼“陛下命我陪同婕妤至中宫问安,婕妤一切安心。” 辛夷终于见了笑脸“有大人陪同我们还怕什么?多谢大人,多谢陛下。”殿内气氛缓和,晴旖也没有坐辇,因起的早些便与季何一路相谈,漫步至皇后寝宫。 是时妃嫔已来了大半,宸妃与一侧的景昭媛卫氏正说着什么,而才被降位的陆氏则是与一侧王黛鹭说话,晴旖进时众人都刹然静了,葵雪似乎并没有惊喜,她见她身着一衣浅蓝色杜鹃花的齐腰襦裙,衣裳间点缀的是双雁齐飞的样式,鬘发齐整成一高髻,三年不见,她似乎变的愈加成熟稳重了。 “妾拜见皇后娘娘。”一个和整的顿首礼节,她此次不用较繁复的稽首礼,也是对皇后的敬意与惧意,再也没有从前那样多了。毕竟她之前的先例王氏都没有受皇后为难,只是西院北院的差别,皇后厚此薄彼,难免惹人非议。 这时她身后随侍的宫女只是同施跪礼,甚至没有如她一样磕头,皇后以为找着了机会,说“婕妤的宫女倒懂规矩,初次面见皇后,这礼节还没学全呢。” 季何抬起头来,自个儿起了身,她是陛下身边的人,六宫对她皆有敬重,自然没被人以这种语气嘲讽过,再者她做尚宫前,便是尚仪,她的礼仪是宫中争相效仿的,却从未有人敢说她礼仪有一点儿不周。 她此时不大高兴“皇后久不见下官,只怕是没认出下官吧?” 她抬起头来,众人皆是一惊,惊的是随着陛下新封婕妤的宫女,竟然是季尚宫这个御前的红人。 宸妃一笑“原来是尚宫抽了闲暇陪同婕妤来的,只怕皇后娘娘误会您,以为是您尚宫局的小宫女,没学全了就荒唐跟来了呢。” 季何一礼,轻笑“宸妃娘娘,下官尚宫局里的人,下官可以担保她们至少礼仪周全,绝不是个连面见中宫之主连磕头都不知的糊涂人,还望宸妃娘娘明察。” 景昭媛也跟话“尚宫大人为后宫女官之首,礼仪言谈是陛下夸奖过的,陛下放心将偌大尚宫局交与季大人,我们这辈不敢有半分疑陛下圣明。季大人治法严明,前儿西院那桩事我们都晓得了,季大人的实干真真令本宫佩服。” 晴旖叹她一张嘴真是讲的一段好话。不仅提醒陆、王一定与她为敌,更提出陛下也欣赏季何才华一事。季何听了这个,只怕难再有什么不欢悦了。季何缓缓上前几步,兀自扶起晴旖,皇后扫她一眼,她却只是淡淡的笑了“陛下吩咐下官,婕妤不可久跪,若娘娘忘了免婕妤之礼,下官应恰当提醒。” 皇后被葵雪略碰了碰,只好说“尚宫忠心陛下,有尚宫在陛下身侧侍候,本宫也安心。” 因有季何在,这次请安颇为顺利,晴旖更八面玲珑,与低位高位打交道容易多了,她们亦先听到了风声,皆知她便是几年前忽然销声匿迹的宋氏,是以话语中客气守理,唯有陆氏与王氏没好气的挤兑了她两句,晴旖都是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回了自己寝殿,守在里头的敛霜忙迎出来,“长公主殿下驾到,您快请。” 晴旖闻言理了理仪容,见了她只是浅浅一笑“您大驾光临,妾有失远迎。” 明素婼并不受用“本宫久不见婕妤,婕妤容貌更胜从前,这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翩翩,再看不出当年我府中人的模样了。当年有那样的事儿,本宫只是糊涂,以为婕妤当真不幸了,确没想到还有与婕妤饮茶说话的一日。” 晴旖颔首“妾当不起,能与殿下共饮是妾的福气,妾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殿下此次来只为喝茶?还是另有要事?” 明素婼放下茶盏“愿婕妤为本宫一探,太后对本宫至今看法如何?” 晴旖一笑“公主于我知遇之恩,只不过妾与太后并不亲厚,面见太后,妾需要多大的胆量呢?这个忙妾有心而无力,还请殿下宽恕。” “姐姐想要知道这个并不难,比起婕妤,朕更愿意替姐姐效劳。” 谨晏面上带笑,似乎仍是很欢喜的样子,晴旖随而起身向谨晏请安问礼,明 素婼则是温婉的端起茶盏来“我以为陛下日理万机并没空理这些小事,其实姐姐哪里有这个能耐请动你,看来是婕妤的面子在,那姐姐真要多谢容婕妤。” 说罢她向晴旖颔首,晴旖又起身来朝她盈盈一福“殿下与陛下是亲姐弟,您说的话只要陛下可行,自然会应允殿下,妾就不替陛下担这个人情了。” “那便劳烦陛下,本宫有些乏了,有婕妤陪着,陛下想必比什么都欢喜。”说罢明素婼扶着她身侧的宫人走了出去。晴旖抬眼看了谨晏“陛下来的巧了,这事陛下办可比妾去办容易多了。” “你原本已弃了让她护你的机会,如今姐姐为何还会再来寻你?”谨晏凝视着晴旖,看着面色如常的她端起茶来微抿一口就放下“左不过知晓我还在宫中,昔年她于我的那些恩情还在,她凡有什么相求的,我也会尽力相助不是?” “你本是她府中人,纵使将我种种言行禀给她也并没什么大错处,我一直不知你究竟为何宁二次为奴也不愿替她做事?” 晴旖又是淡淡的笑“做殿下的人我会长宠不衰,可我在陛下眼中又是怎么样的呢,只怕这一辈子我的枕边人难以与我说半句真话,他时刻记着我是个细作,是个会将他的一点一滴告诉旁人的人,是个为了荣华背弃自己夫君的人。” 晴旖会说这样的话谨晏意料之中“三年前你与皇后下了怎样的赌注?这三年她竟没有动你一丝一毫,反倒是王氏与陆氏两人折腾西院?” “我的赌注,是陛下对我的感情。晴旖自知陛下与皇后少年夫妻,你们小时候便常在一处,皇后倾慕陛下,视陛下为今生唯一的归宿,她初嫁陛下时,陛下不是也曾连椒房独宠了她小半月吗?可见陛下不是不欢喜皇后,只是年头久了,皇后不似从前的心性了,您一时有些难耐而已。” “晴旖则不然。我自小生活在长公主府里,惯了察言观色,靠的是一态呆傻的模样过活,那里的人精是多了又多,偏要弄什么心机城府我不是不成,而是真的不愿罢了,长公主府里,我有一个相处好的姐妹,她姓字是张尹菱,她就是那般人,颇得我们掌事高岚姑姑的心意,既有了她,还有谁走她的路子必定都是不成了,怎样活不是活呢?想我从前与我娘亲过的几乎不是人的日子也过来了,只多受一些委曲又有什么?一个身为下贱的奴婢,那时当真是为了活,什么都可以忍。” 晴旖眼里有着艳丽的光彩,十分动人。谨晏走到她那里,揽过她的肩,听着她讲述着自己未入宫前种种,西院的种种。“皇后不过念着她和陛下的旧情,若当真要了我的命,总觉得便宜我,到底将我搁在宫内一隅,有人时刻盯着我她才安心。令我最没料到的就是她竟留了活口,我当年那两个粗使宫女我无力回天,可惜她们芳华正好的年纪却要为我送命,可真没想到,她们不仅幸存,还助晴旖与陛下再见。” “她们说的真对,你本难是个心思单纯之人,亏的几年前我为你那样担惊受怕。” “像我们这样的人,做戏是门必会的学问,从前犯了什么错若一门子认了,早不知多挨了多少打,我们也都是欺瞒揶揄,姑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来了。谁都愿过安闲无忧的日子,做一个简单之极的人,可只怕那样的人,并不适合这个深宫。” 晴旖娓娓道来,说的每一句话至情至性,挑不出一点毛病。谨晏却看清了她,这个曾在自己面前纯良无欺的小姑娘,和这里的世家女儿一样,从小在尔虞我诈中生存,她虽不曾伤人害命,但也同样心机深沉。 “陛下会否觉得,晴旖欺瞒了陛下,晴旖三年前的模样与现在一点也不同?” 谨晏猛的睁眼。 “您看,晴旖当惯了西院的掌事,一时还难以转换身份来作一宫之主呢,我们宫女之间尚且要周转各宫,更何况作了嫔妃,陛下若真想要一个宋氏,妾奉劝您,万不要让她入后宫。哪怕让她在御前当一辈子差,都比到这里作个正经主子强,哪怕她没有名分,可至少还有本心。” 谨晏一叹“终究是我没有护好你。” 晴旖轻笑出声“您无法护好任何一个女人,您根本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她们身边,您宵衣旰食,日理万机,所谓后宫之于您,只是漂亮的陪衬,后宫的女人若能成为您的助力,那是她们的福气,而万万不该的,就是使陛下为后宫分心。曾经的宋氏因此受太后忌惮,所以妾很清楚如此的代价。” “妾希望妾可以凭借自己的聪明自保下去,不成为陛下的负累。” “你不会的。” “但愿。” 晴旖仍然靠在谨晏怀里,阖了眼睛。“你近日不必去叩见母后,母后与皇后有些表亲里的亲缘,她们一向要好,你若去了只怕会受为难。” “妾自然不会自己前去,只是若太后娘娘传召,妾也不敢怠慢。”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那里指一个御前的宫人给你,有什么都来禀来北辰殿,母后若真要为难,也有我护着你。” “妾明白,多谢陛下。” 第20章 重来3 那些日子一向平静,却平静的不真实。晴旖终于在一个阴雨天等来了她一直等待的人,当今皇后。那个于家的骄傲,自小便是京城中的天之骄女。她祖父与父亲按朝列一品丞相,位高权重,她祖父更与陛下的亲父有过拜交,算的上是陛下的一位叔父。 “还以为你不会来。”晴旖将桌上的茶盏双手奉上一杯予她,接着便自顾自拿起茶杯来。 “你答应过本宫的,你违背誓言,难道本宫不该来问?” “这便要问您了,您身侧的女官都在几个月后染了急病去了,如何一个微如蝼蚁的粗使宫女都能让我重新出现在陛下眼前?她是想活命啊,可以您的本事,当真杀不了一个背后什么都没有的宫女?” 听了这话,皇后不禁瞋目,“本宫的人办事不力,不过如今你既又成陛下的妃嫔,本宫很乐意来再找你交换。” “臣妾愿以六宫为棋盘,自身性命为赌注与皇后相赌,若是臣妾输了,臣妾自当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可若是您输了,从此以后,您不可再为难我身侧之人,不可利用世家之力妄害她们的性命。” “西院之人已经入局,你以为你赢或输她们躲的了吗,陛下一向珍爱的便是婕妤,如今既然你愿意牺牲自己,几个奴婢本宫愿意成全。本宫恩旨放她们出宫,允她们许人家。” “不过你赢不了。” “落子无悔,既然还未开始,自然不可定下结果输赢。” “婕妤原是聪慧之人,本宫何须多说,你的筹码是什么我们都很清楚,陛下的宠爱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 晴旖阖眼“妾等着那一天,与您再次相见,不论输赢,都可对坐共饮。” 这一刻,她与皇后似乎只是针锋相对的对手,一场博弈的开始,晴旖以为可以自己一力承担的一切,成就了她今后数年跨不过的鸿沟。几十条鲜血淋漓的生命,几十个烈火烹油,炙手可热的世家,全成了她们博弈间的陪葬品。原本世家与她们泾渭分明,可一场争斗有 着太多的不可知。 “你真的要如此?”敛霜缓缓走入,面上神色甚是担忧。 “争,还有一线生机,不争,只有死路一条。” 晚间里用过膳,晴旖找来木樨,遣退了她阖宫人。“我是想问你,可有女子在初夜之时,不曾有落红?” 木樨很是诧异“姐姐你是…?” “按理说你的药便只有处子之身才有用,可为何那一夜我与陛下交欢,竟没有初夜的落红?” “姐姐,你…你前几年连连受刑,又曾经连遭罚跪,大出血过几次,我的确不是妇科之类的圣手,可我也在书上看过,的确有可能便是之前因受摔,打等,这初夜便没有落红。再者,…再者…若是太…太轻了便也不会…” 晴旖听了这话没有丝毫的羞腆,“陛下的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清白,我那一夜已让他起疑,你们近日都要当心。”木樨一礼“知道了,姐姐也是一切小心。” 又过了几日,晴旖没有再受到任何打扰,谨晏亦没有来寻她,前朝之事世家之争又起,这一次远方的战事,随霍浅出征建功立业的乃是卫昭媛的亲胞弟,听闻他在战场上还伤了左臂,陛下大加嘉奖。而听说霍浅平安归来,晴旖也是安心的。这次跟着霍浅回来的还有一个异族姑娘。听闻她是异族王的女儿,因也偷跑去战场对霍浅一见倾心,是以一路追着他回来,也不担忧自己会成为战俘。 霍浅见到晴旖的那一日,天出奇的好,温暖的几缕阳光打在霍浅的侧脸上,而他仍穿着往日里的玄色衣衫。 “晴旖。”他望着她有些恍如隔世,然后沉稳的行一个揖礼。“如今也该叫您一声婕妤娘娘。” 晴旖也回以深福,面露端谨。“将军今日怎会在此?” “微臣的母亲是宫中一位太妃的堂妹,微臣今日只是来请安的。” 晴旖听了他的语气顿觉酸涩,“说实话,是我对不住你。我答应你的,我都没有做到,我负了你。” “你有你的身不由己。其实,就算你当真答应我,我也可以感觉到,你心里有另一个人。就算我们真的能…,你恐怕也不会高兴。” 晴旖的鬘发被微风吹动,有两根绕在她的眼睛边上,霍浅走近她,想像往日一样替她拭开,晴旖却猛然后退一步,看着霍浅的面上充满着失望,“将军,男女有别。更何况,将军知晓我如今的身份,你不应该再见我。我们之间,也只是那样。” “哪样?”一个不同的声音冲入耳畔,晴旖看着谨晏面带不悦,与皇后,景昭媛卫氏一起走了过来。 霍浅与晴旖一齐拜了下去,谨晏只是免了霍浅的礼,晴旖从未拜过他这么久,直到最后便直接大礼跪叩了,霍浅想要说句什么却发觉是自己逾礼他才会恼晴旖。 “子深你将从前朝回去了,朕还以为你早回家见骊翎公主去了,没想到你还有心思与容婕妤闲谈?” “微臣无意与那位公主,她如今虽住在微臣府上,但微臣只能与她有兄妹之情,其他的微臣并没有。若真说微臣的心仪之人,她也是个干脆直爽的姑娘,与微臣在一起时总是吵架,只是后来因为家中的安排,不得已嫁了富家子弟,那富家子弟妻妾无数,又时常流连于花柳之地,因此臣一直等着他早些去了,臣便能迎娶心爱之人。” “就算你心爱之人夫婿去了,子深你就肯定那姑娘会放弃女人一身不侍二夫之礼嫁给你么?就算是那样,你不怕她受尽万人唾骂么?” “微臣喜欢她,就会一直等她,无论什么时候她恢复自由身,微臣就会去找她。” 晴旖听他说这话时一直颔首,可总觉得他说的就是自己,万不可让谨晏知晓他心中人就是自己。那他方才这番话可就是大逆不道。 谨晏与霍浅并肩走了,皇后对着晴旖轻笑,卫昭媛并没有瞧她,始终目视前方。两人的裙摆滑过晴旖搁在膝上的手,晴旖感觉到一阵阵的隐痛。她安静的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很快有宫人来议论,说她私会外臣被陛下罚跪,更有的说的难听,说她早与霍浅有了什么,陛下只是忍着不杀她罢了,想让她跪死在这里。晴旖耳旁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听到了姐姐两个字,身子一斜,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就已是晚上了,辛夷敛霜坐在她榻边,看她睁开眼睛了才问“姐姐可好一些了?” 晴旖点点头,“他来过吗?” 辛夷面露难色,晴旖早已会意“原来他还是不信我。敛霜,我与皇后的第一步棋,还是我落了下风。” 敛霜握住她冰凉的手“棋盘上有输有赢,我们前头虽然落了下风,可只要赢在最后就是了。” “陛下赏了不少东西来,姐姐要不要瞧瞧?” 晴旖并无兴致“搁起来吧,也许有一天会用得上呢。” 就这样,一日两日三日,一连七八日,谨晏未见她。后宫里对于霍浅和她的传言越来越多,此时,谨晏一道旨意派遣霍浅前去西疆镇平贼寇,而此时西疆集结的,是十万精兵强将。 他不能去。 他不能去。 这是晴旖心中最后的声音,转而她便起身,“我要去北辰殿。”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去了,留下辛夷彩珠等人都不知怎么,只有木樨还反应快些,“咱们随着去就是。”到了北辰殿,见门口并无人守着,她便自己启了门扉,只见谨晏坐在案前“你还是来了。” 晴旖径直一跪“妾必须要来。” 他的眸中有压制许久的怒火“你既与霍浅有了一番情意,何必再与我有那些,难道只是因为朕的权势与地位吗?” 晴旖阖眼“妾与霍浅之间,就算有情,也是兄妹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一种。他于我有恩,后来也说过要带我走,可他既然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可为什么三年了,还能让您找到我?如果我们真心喜欢彼此,自当携手离去,他一个将军想要个西院婢女,难道还是难事?找个人周转一番,拿些钱财自可说那人死了了事。” “所以,你还是承认,你与他一早相识?” 晴旖停顿了一刹,后也不带一点犹豫“不错,我们的确是在两年前相识的。他那时看重了妾的戏文,托人来找妾的名姓,随后便在西院遇见了妾,霍将军明月胸怀妾的确欣赏,他为国建功立业无数,妾一直以为能配得上他的当是大家闺秀,从未以为会是自己。” “所以,你也与那些情窦初开的娘子们一样,同样仰慕着霍浅?” “陛下,喜欢是不一样的啊。”晴旖蹙眉长叹。“人这一生可以喜欢很多人,喜欢也分好多种,可为何晴旖对霍将军的喜欢便就是男女之间的欢爱呢?那些未出阁的娘子心欢霍将军的才华,而并非是男欢女爱啊。妾对霍将军也当真只是敬仰罢了。” “那婕妤今日为何而来?” “妾为霍将军而来。妾既与他清清白白,便请陛下重新考虑霍将军出征一事,西疆的战事还没有到非打不可的地步,且那些人也没胆量再跨我国土一步,此时遣派将军不是上佳之选啊。” 只听砰的一声,茶盏落地摔个粉碎“你还解释什么?你为他都不惜说出这等话来,还敢说你们没有私情?北院南院的宫人都看见他在你房里过夜,你还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亏的你还与你那几个妹妹做戏,说什么处子之血虚寒体,宋容晨,难道你就是这样的人?” “陛下。”敛霜与木樨随而入内,随晴旖一同伏跪于地。 “姐姐确是清白之身,霍将军于我西院那一晚,姐姐去时温房里睡了。我多年用药,也只可用处子之血做药引。若陛下不信,如今那里还余些,木樨可让太医院的人查证,究竟是否。” 敛霜也叩地答道“晴旖的性子陛下不是不知,她若有霍将军有了那个,还怎么会再见陛下,再与陛下一处呢?晴旖并非是不知礼义廉耻之人,她若真是,三年前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宁愿再次为奴也不愿依附皇后亦或是长公主殿下?” “请陛下三思。”敛霜木樨同叩首再礼,而晴旖颔首,泪湿两行。“妾任凭陛下处置,可霍将军不仅是参与此事之人,更是建功无数的常胜将军,妾的命微不足道,可霍将军不一样。” “退下吧。”他的声音里或有一声浅浅的叹息,晴旖跪了许久,头脑里已有些麻木了,木樨和敛霜提一步起身将她扶起来,晴旖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对他低低一福,兀自离去了。 第21章 重来4 那一日等了许久,晚膳都没有用。晴旖坐在窗前,静默的如同雕像。她保持着面色如常,而内心浮现的却都是霍浅与她之间的种种。 也许同他离开了,就不会有今日这样的景况,前一刻那个对自己含情脉脉的翩翩公子,成了下一刻疑她清白的无情帝王,若是霍浅,定不会这样吧。 持久的安静被一阵敲门声打破,敛霜推门入内“陛下传旨,要您去规劝霍将军与西疆公主的婚事。” 晴旖缓了一盏茶的功夫。“好。”麻木的起身,到妆台前却停了一下,拿出一个小匣子的一根钗子,插入左边的鬓上,流苏顺之而下,晴旖这几日一直没有费心打扮,今日才将将贴钿描眉。一身水绿色的衣裳有些陈旧,也无暇再去更换了,晴旖一路无言,敛霜扶着她的手冰凉。 北辰殿内也是一样的宁静。霍浅谨晏相对而坐,都是施施然的喝着茶。霍浅听到外面的声响,“看来微臣应该告退了。” “不急。子深你又不知来者是谁,怎么就要着急走呢?” 晴旖入内,仍是端然一礼“陛下大安。”又对霍浅颔了颔首“将军安好。” 霍浅也起身作揖“婕妤娘娘安好。” 谨晏起身出去,霍浅不明所以,却看见晴旖对着他的方向同样跪坐下来。“我是来劝你的。” “我不会娶她。”霍浅看着她的眼神一如往常,语气仍然淡然。“一个公主,跟着我来京城只是想凑个热闹罢了,我当然会将她完好的送回去,但不会娶她。” “其实…霍大哥你若娶了她也没有什么坏处,听说她很喜欢你,肯为你来到我们的国土,蹈习我们的礼仪,这就说明她愿意与你在一处生活,更何况她是西疆最有名望的公主,是草原上的星星,霍大哥你也不能无视她的存在啊。” 霍浅看着晴旖“我知道,陛下怀疑我们有私情,那一日你会被罚跪也是因我有了逾矩的举动,可我希望你还是你,永远不要劝我去娶旁人。我们如今…也算是兄妹了,你应该与我府里那个小丫头阿沁一样,做好我的妹妹就是了,不必再忧心兄长我的终身大事。陛下让我出兵,我会去的。无论他们有多少人,无论他究竟对我有什么想法,只要我还是一日是将军,就会守卫这里。我记着你当初见我的时候,说我霍浅的名字像个姑娘,那如今,我还是吗?” 晴旖一笑“霍将军名声在外,我可不敢妄自诋毁。” 身在隔殿的谨晏将一切对话收入耳中,却始终没有听到他想要听的内容。她们甚至没有爱人离别时的嘱托,在生离死别的前一刻还在闲话家常。 “我若是走了,你将子沁接进宫来,日日看着她,不要让她乱跑,更不要让她去战场找我。”霍浅的声音沉稳了下来,晴旖望着他一笑“那个不省心的小丫头,好似给兄长带来无限乐趣,却也时常给兄长惹麻烦。不知何年何月将她嫁出去才好,也不知一个怎样的夫婿才能配的上那么明媚的子沁。我时常觉着不该将她许配给世家大族,那样她绝不会开心。又觉得她时常闯荡江湖,见过的人太多,是该嫁给那样的人收收心,兄长这次去,我定会替子沁好好选一选。” 霍浅无奈笑笑“你们女儿家的心思,我总是不懂,罢了,她一向敬重你,也听你的话,便麻烦你替我看顾着她些,不要让那些人欺辱了她。” 晴旖摇头“她不可进宫。我自身难保且今日颇显失宠之势,我定遭皇后打压 以她那个性子,定会看不惯皇后那般对我,为我出头。就让她好生在霍府带着,我会派遣我身边的贴身人过去陪着她。” “我不是想要你的人,更何况你的亲信你自己还要用,你不要误会。” “我要用的人自己会留好,兄长不必担心我这里,兄长在外要一切当心。兵家胜败常事,兄长莫因一时之失而错失大局,能屈能伸乃大丈夫,兄长虽是常胜将军,可此战凶险,不可太过胸有成竹,晴旖但在此处,为兄长素食祈福,企盼兄长早日归来与霍府众人,与晴旖团聚。” 霍浅转而起身“你既然已做出了选择,我不会再干涉,这里的明枪暗箭就似你的战场一样,你孑然一身,定要更加当心。他不能为你做的太多了,你要自己保护自己。”霍浅按礼作揖,而晴旖也深福回礼“将军慢走。”霍浅扬长而去,背影依旧潇洒自如,而晴旖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禁落泪。 “我还是连累了你。” 门口悄然出现的人没有进入晴旖的视线,晴旖觉着眼前一黑扶案坐下,一时觉得头里昏的很,一时又觉得被什么人揽了起来,一声声叫喊,可喊的是什么已然不大清晰。她这样的昏迷已经是常事,自己也见怪不怪,只是再醒来时却发现并不是熟悉的宫寝,骤然起身有些头疼,旁边等着的宫人忙说一声“娘娘醒了。”派了一个黄门监去禀给陛下,剩余的人则是都伏跪在旁。 “女官,这是何处?” “此为陛下寝宫,北辰殿东阁。” 谨晏此时已随着宫人入内,晴旖看了他许久,直到宫人唱过吉词默然无声。 “都下去。”他一声吩咐使宫人如得大赦,纷纷叩首离开。晴旖则是无力的靠在榻上“妾已经没有力气再解释什么了。” “虽是几个宫人捕风捉影,但你与霍浅着实交情很深。” “霍浅与妾是在三年前相识,霍将军于臣妾有救命之恩,臣妾在西院的时候多蒙霍将军恩遇,是以愿意以命还命,妾不愿意亏欠霍浅,更不愿连累了霍将军。” “你与霍浅,可有过肌肤之亲?” 这一句话犹豫踌躇,却引来晴旖放纵的笑开了“这便是几个月以前陛下想问臣妾的吧?我与霍浅,从未共榻而眠,我可以性命起誓。” “至于我为何没有落红,我可以解释。我在八岁那年从长阶上跌了下去,因为撕裂之伤引发大出血,昏迷了整整五天。我那阵子在如今朱玟大人的府中做杂活,没有任何医者前来为我医治,后来是几个相熟的勉强唤了一个家中世代行医的为我开了两服药,我命硬,即使气血两虚,也勉强能起身继续做活了。后来便被告知,我周身之血已被抽空,如不温养着,迟早会因短血而死。” “晴旖…你为什么不早说清楚?” 晴旖终于泪流两行“原来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居然会因为莫须有的谣言,而被轻易攻破。” “臣妾乏了,想歇一歇。陛下去忙您的就是,耽搁朝政的罪名,臣妾担不起。” 谨晏还想解释些什么,可见晴旖向软榻上无力的一靠心就软了。只说了一句“你好好的。” 晴旖在他离开后瞬间睁眼,苦笑半刻见辛夷入内“姐姐您如何?” “我还能如何,便是这样。” 辛夷握了她的手摩挲着“您一向看的最开了,别在意这些情分,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正是呢。”晴旖摇摇头,“劳烦你,一日以后我想让你与珠儿去陪霍府的子沁姑娘,不知你们意思如何?” “我与彩珠两个随了姐姐这样久,怎么偏是我们照拂别人去?从尚宫局派遣两个知礼懂事的也不成吗?” “我欠霍浅的太多了,若不找两个我信任的去,我也放心不下,更何况她古灵精怪的,你们跟着她也轻松一些啊,我近来事忙,等过段日子我身子好些你们再回来,免得你们忧心了。” 彩珠仍是犹豫,却被辛夷一拉道“知道了姐姐,我们定尽心的伏侍霍娘子。” 第22章 重来5 第二日辛夷她们未到,倒是听见霍子沁入宫的讯息,次日只见一袭杏色的长裙,一个婉然的女子打着湖水绿的纨扇盈盈步进殿里,远远的便闻着她身上尤显的合欢香气。 “见过容婕妤。”她不过弯了弯膝,以扇掩面,丝毫没有前几年的活泼之色,反而死板沉静的很。 辛夷面露疑色,却然给她施礼“霍娘子安好。”霍子沁一转扇子未等晴旖的话,却已兀自在对个坐下“我兄长此去皆为婕妤功劳,我这个做妹妹的反而倒来婕妤这儿,我只怕晴旖你不安心。” 晴旖缓了一刻方道“你兄长命我好好照看你,不过我人微言轻的,确帮不上娘子什么,娘子得了空自然在京城里走走 ,与那些闺秀们一处便是。” 霍子沁冷笑不止“她们都是些什么角色?您甭想安排了我,您惯有的能耐不过驯服男人,我兄长对您死心塌地罢了,我们姓霍的没过天喊您一声嫂子,想编排我却不成,你可算是个什么?那些闺秀与您这个素来宫人出身的可有顶点联系么?一个长公主府的贱奴也得了雨露成了金枝儿了,以后少不得你的说法。” 只听一声厉喝“放肆。”皇帝衣袍夹风的入内,眼神已是愠火彰显。“你怎么措辞?霍浅怎么有这么个妹妹?” 霍子沁被身侧宫人拉着一跪,语气上却一点不饶人“怎么?她连着一个一个男人找,红杏出墙的事一个姑娘家根本不当大事看,我说她两句她委曲吗?” 只听“啪”的一声,所有人骇在原地,执掌的是关敛霜,她面色铁青的站在原地,煞白的面色显是也吓了自己。“好好一个清白姑娘,嘴里这样没干没净,你兄长在外头领兵打仗,你却在后头丢霍家的脸,我只怕你兄长回来听你这些个污言秽语,再无颜统领二十万大军。好歹算是世家的贵女,听闲话的能耐怎么如此好?” 霍子沁当即便红了眼睛“兄长为国征战八载,从都是不可不往之际才去,此次却为了一段私情往生死未卜之地,输赢难论的地方,不是你们的逼迫又是何人?” 霍子沁步步紧逼,谨晏只好一挥手“彩珠,带她下去寻个住所,霍娘子今儿过激了。” 谨晏就于晴旖对个自己坐下“闹的你头疼?” 晴旖勉强对他扯出个笑脸“不会,听闻子沁向来受她兄长的疼宠,此次霍将军去往边疆御敌,臣妾作为妹妹,尚有几分过意不去,何况霍子沁这个亲胞妹。” 谨晏抚她的手说“你本在这几日就多有不适,霍娘子这个性子怕也不宜在宫里久待,若真如此,不如送到北辰殿来,若有人为难,我来处置就是。” 晴旖微微偏头“陛下看上霍娘子了?” 谨晏一笑“我怎么会看上她?不过今儿皇后语出不慎,说起我觉着她要为难霍子沁,那你如何护的了这么个雷霆人物?” 翌日,霍子沁便住进了北辰殿偏阁。过了十几日,本以为两人郎有情,妾有意的妃嫔纷纷前往,欲见这位敢于顶撞当下宠妃容婕妤却丝毫无事的霍家独女。可想要见她一面的人却被她通通打发,那日下午时皇后竟也亲自前去。 皇后周氏见着霍子沁时,她兀自拿着纨扇在赏看一副画。此画是谨晏找人挑来供她赏玩的。“霍娘子。”说话的是皇后身侧的宫人“皇后娘娘来了,怎么不见娘子您起身?”霍子沁眼皮都懒的抬一下,缓缓站起身来见了礼“霍氏见过皇后娘娘。”没等她一声“免礼”就起了身“陛下说,妾身身子近日不好,这些虚礼便免了,宫中向来以陛下圣言为先,娘娘不会怪罪霍氏失礼吧?” 皇后被身旁葵雪一拉“自然不会,本宫这几日一直想着娘子,娘子住进了北辰殿,与陛下朝夕相处,本宫想,娘子若今后得了封号,定要与本宫多走动才是。” 霍子沁并不在意她这话“什么封号您不会以为霍氏与你的陛下有关系吧说起来,如有关系,霍氏的兄长远赴边疆前写了那么一封信,信中请陛下好生照拂霍氏,我便入宫了。你们陛下说我脾气不好,怕我开罪嫔妃,所以才让我处在这里,少见那些有的没的。” 皇后无言片刻,葵雪上前“娘子是霍府长女,已经及笄却还未出嫁,成日在北辰殿里难免影响女儿家声誉,今儿皇后娘娘也是为娘子着想才走这一趟,并没有别的意思。” 霍子沁一笑“是吗?久闻娘娘与陛下伉俪情深,今儿真是见识了。如此怕我与你夫君在一起,是觉着自个儿没有能耐留住他了呢,还是一心想让我为你所用啊” 皇后已然变了脸色“如此说话,看来霍娘子家教堪忧。本宫今日还真得好生教导才是。” “皇后不必忧虑,子沁的教导他兄长自会操心,我们便不必插手了。”谨晏自正殿走入,霍子沁见他一笑,“您可真是未卜先知啊。子沁输了,答应您的,会做到。” 谨晏微微一笑“愿赌服输就好。” 霍子沁也略颔首“我明儿就去。” 第二日,霍子沁亲去了晴旖宫寝,一见她便端端正正的行礼问安“霍氏无礼,给姐姐请罪,愿姐姐大量海涵。”晴旖并不知她怎么回事,只吩咐人将她扶起来“子沁你这是” 霍子沁轻巧的在她身侧坐了“我昨儿与姐夫打赌,他说皇后定会闯宫来见我,而我却猜她不会大动干戈的来见我,是以与姐夫打赌输了。” “你在北辰殿这些日子,可还安好?” “我一直都好,不过你夫君总是拉着我问你在西院的日子,我们日日都大黑了才歇着。” 晴旖以手倚着额头“你如此,可是要回我这儿来住?” 霍子沁笑“那当然,我要是再住在北辰殿,怕是明儿见我的就是太后娘娘了,何必给自己招惹事端呢。” 霍子沁原本是世家里达观的人,行事作风皆让晴旖喜欢,加之她早年便得了翁主的封号,在宫中亦无人敢对她不敬。霍浅的战事一如既往的好,只是国都内却多有不安。听闻瘟疫盛行,已然死了不少人,谨晏为此事多日不眠不休,多少嫔妃前去探望竟是无果。 晴旖并未前去,只是闻他为此事费了不少心思,还因操劳过度染了风寒。那日她找了木樨过来“此次瘟疫,若让你前去太医院帮忙,你愿意吗?” 木樨颔首“姐姐是觉着,他们弄不出方子来吗?” 晴旖摇头“都是有年头的老医者了,做事情难免有些固守本原,他们总一味拿着从前的药方来,可这几年的瘟疫不同于平常,我只怕他们再如此耽搁,会死更多人。可你不一样,你年青且敢为,没有什么是你的阻碍。” 木樨点头“我愿一试。” 几日后,木樨前来寻晴旖“我已研出了药方,只是这药性烈些,不知道能否施用?” “宫中近日染病之人不计其数,你可先寻几个身子壮些的试试,若他们服了都无恙的话,那他们妻女也自然无事了。”晴旖望着她一笑。 “我听说姐姐近日身子不适的很,不知道您可召太医来过没有?” 晴旖摇头“我还好。昨儿找了太医,也只说是风寒罢了。”说罢木樨搭脉,木樨见晴旖此时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姐姐,你…” “你可接触过染病之人?” 晴旖勉强坐起身“你说…什么?” “你这样高烧有多久了?” “我前几日有些恶心不适,后便发热多些,只觉到了秋日里头天气还寒才会如此,难道我…” 木樨当下起身,寻了早制好的药丸给她“你先吃了这个,我再去熬了汤药给你。” 晚间,皇后跪于北辰殿门口,求见陛下。 她见到谨晏时,忽地跪下“陛下,容婕妤染了瘟疫。” 谨晏本因风寒而虚弱,听了这话猛地站起身来“你胡说什么!” “陛下,臣妾不敢欺瞒您,是太医院来禀臣妾,说昨儿给婕妤看脉,后才发现种种迹象皆是瘟疫之兆,婕妤怕是不成了,请陛下下旨挪宫,以免连累太多宫人啊。” 谨晏此时由季何扶着,觉得失去了毕生的力气。 他的姑娘如今就在生死一线间,难道真要将她也挪去东六所那不见天日的地方,让她与患病宫人一处,让她看不到希望的活着吗? 他不要,他绝不要。 “我要见她…” “陛下,您不能啊,陛下…”皇后周氏死死抱住他,不让他动弹一步,谨晏此时顾不得其他,一想到晴旖曾经的音容笑貌便止不住眼泪。 “季何,你等什么,还不送皇后回宫?”他狠甩开皇后,踉跄的到了晴旖的住处,这里的宫人里进外出,面覆白纱。可却也井井有条,像是有人把持着大局。 霍子沁在内支使宫人,而木樨木芷正为晴旖医治。施针放血,用药熏香,晴旖的高烧已渐渐退了下去,见她已缓了过来,只是尚未苏醒,两人均是松了一口气。敛霜出了殿门见到远处的谨晏,走过去见礼“请陛下放心,婕妤的病情已经抑制住了,不会扩散的。” 霍子沁听闻谨晏前来,也带了木樨木芷出来“您放心,姐姐已见好了,原是姐姐请木樨去太医院帮忙,木樨聪慧,已研出了治愈此次瘟疫的药物,不过姐姐不知为何亦被传染,是以也作了木樨药物的第一人,不过药效很好,可以试用。” “我能看看她吗?” 霍子沁颔首“那便请陛下带上面纱,莫要有害自身才是。” 走进她宫寝的那一刻,是厚重的熏香气。谨晏将宫人奉来的面纱搁在盏上,掀过珠帘,坐在晴旖身侧,她似乎又清减了许多。谨晏握着她的手,心中苦涩万分。 “陛…下”晴旖费力的睁开眼,“我…还是见到了你…” “当然。” “她们都带着面纱,你…为何不带?” “我不怕,再说,她们都说了,你已经好了,又怎么会连累我?” 晴旖同样用力的握了握谨晏的手,十指相扣。“木樨的药,是良药。听闻京中瘟疫严重,陛下多日不眠不休,此次,希望能助您一臂之力。” “听说是你让木樨去太医院帮忙的。” 这一句话已没有回答,晴旖再次昏睡了过去,谨晏摸了摸她的脸,柔和的笑了。他终究还在她的心里,她肯为他用心,不过是从不言说罢了。 第23章 重来6 自晴旖康复后,日子便安静了不少。不说霍子沁与她相处甚好,相谈甚欢。只是她再见过谨晏,再未。听说最近皇后连献四副名家山水图,圣心大悦。一连一月来去凤仪的次数超过十五日,这确是从未有过的恩宠。 而晴旖亦因木樨之功而颇得太后赏识,她本是喜静的性子,霍子沁又古灵精怪,平日里很能哄得太后开心。所以她在宫中虽无人簇拥,她的宫寝不是门庭若市,却也很受尊重。她一向行事稳重,自打入了西院三年后又温厚贤惠。于是太后便让她打理尚宫局里一些晴旖琐事,又过了小半个月,晴旖已是闻名后宫的贤妃。 谨晏听闻她的好名声,当时虽并未多说什么,却隐隐的笑了。 可日子总不会这么清闲,就在三日后晴旖被亲自请去凤仪。 正坐在中的是皇后周氏,她明艳俏丽,玫红色长裙越发衬的她神采奕奕。 “婕妤来了。” 晴旖颔首下拜“臣妾恭请皇后大安。” 周氏未多言,只让她一旁等候,过了约摸一刻钟,只见两个尚宫局宫人装束的人入殿一拜“娘娘。” “你们把方才说的话再说一次,给容婕妤听。” “婕妤娘娘命我等在皇后娘娘衣物上熏香,香内□□,且是无色隐毒。” 晴旖闻言竟不禁一笑“臣妾为何要如此谋害皇后娘娘?” 话音刚落,一声“陛下驾到”入耳,晴旖心头一震,俯身下拜竟迟众人一时,正好对上谨晏的目光。只见他一身玄衣,面色如常,而晴旖此时眼中隐隐有泪,心中五味杂陈。 还是被身侧站着的皇后宫中人狠一扯,晴旖整个人几乎便是跌了下去,她膝上因前几月留了些旧伤,是以此次骤然跪下去不禁蹙眉。谨晏瞧了她这副模样心间一疼,走上阶去时皇后一揽他他也竟未顾虑的到。足停了好一会才说了免礼二字。 “母后昨日与朕提起容婕妤,婕妤照料母后一向尽心,如此替朕尽孝,朕甚感欣慰。” 晴旖原本未起身,遂一拜“那原该是臣妾本分。” 谨晏瞧了底下两个宫人“尚宫局虽有人是婕妤管下的,可到底下人做事一层管着一层,哪里便能如此瞒天过海?” “传尚宫季何,尚衣刘槿。”他平和的声音又入耳畔,可声音明显力道,有些不耐。 片刻,尚宫季何便带着尚衣闵氏前来叩见,此次随同前来的还有四名宫人。 “下官见过陛下。” “阿何,你看这两个人你可识得?” 季何随即起身,向前走一步“下官惭愧,下官料管尚宫局,却并非事无巨细,此二人乃尚衣辖下,且入宫不到一年,如今连八品女官都未到,是以还未到面见下官的位分。” “尚衣,你可认得?” “启禀陛下,此二人的确是下官尚衣局人,不过她们宫规不全,为人处事又不够厚道,下官底下两位掌衣,两位尚仪局教导掌教,今日凡与她两位有过交情的,都在此。论理说皇后娘娘的衣物应经多重检验,而如今查出皇后娘娘衣物上有毒,她二人却说当时未检验的出来,如此失职,下官应当领罪。” “既说了是在其上熏了无色之药,便不应如此简单便被查出。”说话的正是皇后的一位幕僚。 “敢问皇后娘娘,若是婕妤想要谋害,□□从何而来?” “婕妤虽困在宫内不可随意获得这些,可霍郡主却可随意行走,那日霍郡主不仅见了这两位,还说了好一会的话,还将婕妤送给她的玉镯送给了其中一位,若非是有求于人何必如此?” “你们想责难我,直接冲我来就是,何必牵累容婕妤?”霍子沁独身而来,径直走到晴旖身边,与她同跪“我那日去找阿何姐姐下棋,后来她们说阿何姐姐在陛下身边有公事走不开,我便自己在尚宫局中走了走,后来看见她们两个正在翻绳,那原是我在家里与闺中密友常玩的,便多说了两句,亦只当交流心得,后来我瞧她一直看着我的玉镯,便问她是不是喜欢,她说她家贫,从没有这些金银,姑娘家喜欢这些本是常理,我想着她既如此喜爱,我便给了她有何不可?都是些身外之物,没了这个亦有其它的,虽是晴旖姐姐亲自选的,可连同那镯子一起的还有三个一同的,姐姐的心意我自然领受,这东西留不留着就那么重要?你们若要冤枉,只管冤枉我,人是我见的,东西是我给的,若要谋害皇后,我亦比婕妤更有理由,你们且问问陛下,我在他面前从不曾虚情假意夸赞过皇后一句,还偏偏在陛下最宠爱您的时候说您的不是,所以,霍子沁才是最该谋害您的人,你们,休要连累旁人,若有仇有怨,霍子沁,一力承担。”她说罢合袖一拜,坦然自若。 晴旖不顾此时身上不适,连连求情“陛下,臣妾与您都深知郡主的为人,郡主断不会做这样的无德之事。” 受了贬的陆氏笑道“婕妤如此维护霍郡主,定是因为她是霍浅将军的妹妹吧,看来婕妤与霍将军真是交情不浅呢。” 霍子沁闻言几乎夺口而出“我兄长与婕妤之情,犹如子沁与兄长之情,此情是为兄妹亲情而无其它,您如此说,莫要让人误会您轻率才是。” 皇后听言又咳了两声,便立刻有太医上前说“陛下,娘娘的衣物臣等确已验过,的确是衣衫之上沾染了毒素才至如此。” “先将婕妤和郡主带下去,禁足一月。”霍子沁仍想辩解,却被晴旖一拽,霍子沁只好扶她起来,却不料晴旖起来时一阵晕眩,口吐鲜血。 “婕妤。”先出声的是彩珠,她猛向前一步扶住了晴旖,那太医睹着谨晏眼色忙也上前抚脉道“如不出所料,婕妤也中了毒。” 木樨立即也向前一步,抚晴旖脉时同时扶住她“启禀陛下,婕妤中毒已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婕妤中毒怕远在皇后娘娘之前。” 谨晏一蹙眉“先把婕妤扶到侧殿歇着,你们尽快拟出方子来解毒。” 木樨与太医齐一礼,霍子沁与彩珠两个人扶着晴旖走甚是不稳,谨晏叹一声径直走下阶去,将她打横抱起,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与唇畔所余鲜血心疼不已。 他刚把晴旖放到侧殿榻上,便觉着袖子被人拽住,只见晴旖像用尽浑身力气对他说“子沁是我…妹妹,不要冤枉她…莫要再霍浅回来,让她马上出宫…” 谨晏遂挽了她的手“你别忧心,子沁她定然平安,朕会护好她。” 晴旖放了心,松开手。 尚宫局由季何带领对晴旖寝宫里三层外三层的筛查,终发现熏香内出现的毒素,且不仅晴旖,霍子沁,彩珠辛夷几名内殿伺候的人,纷纷都被查出中了或深或浅的毒。子沁只因日日跑到各处去玩,她中毒倒也浅,并无大碍。 中毒最深的堪是晴旖,她一连昏睡三日才转醒过来,其中一味药是木樨执意下的,药性虽猛,可到底救她一命。 受此事株连最大的是尚宫局,尚设尚衣两局底下八品下侍奉宫人尽然换去,陛下勃然大怒,严词令皇后宸妃整治后宫不良之风,于此倒冷落皇后甚久,而日日陪伴失宠已久的容婕妤,后宫又调转风向,开始巴结晴旖。 霍浅在她昏迷第二日回宫复命,子沁见他便冲上去“哥,你总算回来了,我…我可不想再给姐姐添乱了。” 霍浅面色一变“她怎么了?” 子沁说“姐姐中了毒,不过如今已经解了,没有生命之危。” 霍浅沉默片刻“你回府去吧。” 子沁听命便随侍女们走了,霍浅亲自去见谨晏“臣恭请陛下圣安。” 谨晏似乎疲惫不堪“子深你回来了,甚好,子沁晴旖护的很严实,她很平安。” “多谢陛下,请您代臣亦多谢婕妤娘娘。” 木樨一连操劳三日,终于使晴旖转醒过来,是时北辰殿有旨,晋容婕妤为昭仪。皇后当即便摔了杯子“姑姑,我们如此纵容晴旖,就连太后都护着她,如今这九嫔之首的位子生生给她一个下奴出身的人做?” 葵雪抚着皇后的背“您不要动怒,您瞧,如今陛下已不像从前那样,对晴旖百般好,给她位分尊荣,却再不去探望她一次,后廷这样的女子,太多了。” 皇后颇有得意之色“是啊姑姑,晴旖如今竟要倚靠太后庇护,可见陛下已渐渐淡忘了她,再过两月宫中便要入家人子,新人一进,陛下就更不会记得翠枝宫了。” 另一边,晴旖已醒。听说谨晏虽命太医宫人好生照顾她,季何也亲自来过两次,自己却从未来过。“昭仪?” “昭仪…”晴旖喃喃自语,“做昭仪好,做昭仪好…”晴旖明明笑着,却忽地落下眼泪。彩珠辛夷皆跪坐下来,“姐姐莫要伤心。” 晴旖手里攥着谨晏给的玉佩“看来,我又要落入和三年前一样的境地了。” 第24章 重来7 “你是说,你要争宠?” 足歇了一下午,彩珠辛夷终于明白了晴旖的意思。 “不争宠,我便只有死路一条,就连你们我怕是亦保不住。他不过是怀疑我与霍浅间的清白,觉着妨碍了他帝王的颜面,那我便亲自自证清白,给足陛下面子,又有何不可?” “姐姐,您真要…?” “心悦一个人,原本从头到尾只是纯粹,只可惜,走到今天,我想要的他却亲自毁了。” 到了晚间,晴旖虽身上寒凉,底子微弱,可还是打起精神与几个小姑娘一起去放了孔明灯。夜星闪烁,白色的灯笼略显单薄,晴旖便巧思在上题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 连题三首,力透纸杯。彩珠欲为她披上衣衫却被她挡过。 谨晏是夜正在一路赏月,因不想坏了景致命人不必清道,在此处看着晴旖甚是惊喜,只见她面色忧凄,一旁的孔明灯上隐有字迹,他便遣人射下来两盯他瞧,上面所写恰也是他心中所念,他便走过去,晴旖身侧之人皆向后退十步,他亲自为晴旖披了衣裳,“既天冷了,为何出来?” “臣妾睡不着。” “你一向浅眠,如今可是因为身子还不舒服?” 晴旖转过去与他对视,尽量让自己瞧着精神些,今儿特地上了些脂粉掩去这些时日的憔悴“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时多。臣妾心有一人,他多日未来相见,臣妾亦不敢叨扰于他,陛下说,臣妾应如何?” 谨晏一把搂住晴旖的腰“霍浅对你很好,他多年钟情于你,亦更能护你周全,若你当真有意,我可以成全你们。” 那一瞬间,晴旖真的动摇了。她喜欢谨晏,可她更爱的,是山水与自由。 可她不能如此自私,她还有放不下的,带不走的。 “臣妾不想出宫,更不妄想嫁给霍将军,臣妾只想万古千秋,与君同在。” 谨晏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晴旖心里松下一口气,辛夷彩珠却看的十分欢喜。 容昭仪复宠一事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霍浅听闻此事只是叹息一声。霍子沁为他添了茶,二人相对一笑。“兄长还在想她?那西域公主都住了三个月了,咱们霍府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我还以为她迟早要成为我嫂子呢。” “我正当保家卫国之时,没空顾这些儿女情长,你若有空就多劝劝她,让她早日回去。” “兄长可真是不懂女人心啊,难怪晴旖姐姐不喜欢你呢。她若想走,自然便走了,她为你而来,真心实意想嫁给你,自身安危都不顾了,哪里会肯无功而返?” 霍浅说“我向来清楚子沁你精于言谈,很会劝人,就给我一个面子,去规劝一二吧,我的确对她无意,不过她以一己之身,平息了两国战火,我心下着实感激,还请子沁替我陈情。” 霍子沁一笑“好吧好吧,我也不想让你娶她,那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了,不过呢,兄长你可要报答我,西街的街角有一家首饰店,一对珊瑚步摇甚得我心,若是我说服那公主,让她离开,兄长可要为我置办了那步摇。” 霍浅一笑“别说是步摇了,便是你要了那首饰铺也使得。” 霍子沁笑了,从心的笑。他的妻子,自己未来的嫂子,怎么能是个那样的人?定要是一个他心里喜爱的,又能让人敬服的才行。 翌日,晴旖自北辰殿出来,又依礼去向皇后请安。 “臣妾恭请皇后娘娘雅安。”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在场尚没来几位嫔妃,纵是来了的,亦是身份低微,不敢晚来,攀附着皇后的。皇后见了她亦笑说“你如今是昭仪了,本宫不敢怠慢了你,葵雪,扶昭仪起来。” 晴旖旋即起身,白荑在时温手上一搭,“臣妾微贱,不敢妄图葵雪姑姑大驾,皇后娘娘当真折煞了臣妾。” 皇后抿了抿唇,“昭仪当真谦逊,前阵子陛下都在本宫这处,独独昨儿个昭仪放灯,本宫身子不适陛下都顾不得,可足以见昭仪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晴旖浅浅福身“昨儿臣妾不过是念着今岁水旱不断,存了个祈福的心思。然陛下忧国忧民,才恰与臣妾相遇。” 皇后渐而一笑,看着宸妃陆氏几个人入内,继而卫昭媛,颖美人王氏也同来。 “今儿你们倒是赶巧。” 几个人同皇后行礼问安,继而陆氏几个虽不甘同晴旖见礼,但碍于皇后,也勉强跪了下去。“给昭仪请安。” 晴旖亦一礼“给宸妃娘娘请安,昭媛姐姐安。” 卫氏同行了半礼“昭仪安。” 宸妃笑说“昭仪是九嫔之首,礼节上却如此周密,快请起。” 几个人遂一起起身。 皇后说“今年陛下去行宫的日子已差不多定下了,行宫虽多,而陛下意在茗川,今年那头的旱灾严重些,地方官拿不定主意,已连上了三道折子请旨,陛下有心思同甘苦,本宫与你们亦自当随了陛下,今年税收不比往年,你们宫里头的吃食怕也差些,也不必矫情。陛下自减了三成的供给,本宫随之减了三成,你们那儿自是尽可的按原数供着,不过若有短了些,还希望自个儿多担待着。” 众妃起身“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导。愿自削三成俸秩。” 皇后颔首“你们都是懂事的,本宫也便安心了。” 晚间,晴旖宫中,膳房只送来一碗清粥,两样小菜。 辛夷望着饭食动怒,“咱们奴才吃的差些就罢了,怎么姐姐您的吃食也如此,陛下亦不冷落您,这什么意思?” 敛霜言“今儿皇后娘娘才有了那番话,怕是这时候谁说半个不字,到陛下耳朵里头,陛下定然不痛快,皇后借此打压我们,倒也是妙计。” “你们明儿去打听,只问旁人宫里的吃食都是如何的,当做是闲谈,千万别当真了说。若是她存了心的打压,我还真得请陛下过来用晚膳才是,毕竟这民间疾苦,是咱们陛下先要尝的不是?” 几人纷纷颔首,“是。”待等她们都出去,时温的手在晴旖肩上抚着“你当真对他什么也没有了?” “我的夫君毕竟是当今陛下,是所有天下女子最渴望嫁的人,臣妾这两个字,先为臣而后为妾,先君臣而后夫妇,更何况,我不过是个妾室罢了,他对我的信任就那么丁点,谣言猛于虎,彻底将最后的信任也消耗殆尽了,我若想好好的活下去,做宋容晨再也不成了。从此,我便要好好的做这个昭仪了。虽不算是顶好的位分,可九嫔之首,不让人轻视,更何况,如今正是陛下对我新鲜的时候,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时温看着她说“西院里的三年,到底你还是变了。” 晴旖轻笑“能无忧无虑的人,并非当真无忧,而是身侧之人替她们分担了无数的忧虑,我并非这样的人,亦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时温颔首“你如今要紧的,是要有个孩子,才有了今后的依靠。” 晴旖黯然“说起这个,陛下始终有所疑惑,我在初夜那一晚,没有落红。于是陛下一直以为我与霍浅有私,从那以后,便再没有碰过我了。” 时温惊道“怎么会?自古最看重女子的清白,你一向是处子之身,怎么会没有?” 晴旖无奈“我事后就询过木樨,她说,我年少曾一度自台阶跌下,大出血过,全身失血过多,到如今并未调理过来,再者,若是陛下动作过轻,倒也不会,我与他那时,只因我身子将要转好,尚虚着,怕是陛下心里有个念及,不敢太过,这才误会了。” 时温说“这件事必须要解释清楚才是,否则一旦有一日有人拿这个算计你,陛下不信你,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晴旖笑“如今我还算得陛下心意,若要设计他并不难,只是到时候却要姑姑为我筹划,姑姑可要尽心才是。” 时温抚她的手“你安心,我必是尽心竭力的。” 又过一日,昨儿却是并未召幸,陛下独寝。皇后与晴旖皆是奇怪,请安时候,也都自有考量而没有互相为难。是以请安时格外安静些。而其中一声陛下驾到却惊了所有人的心思,谨晏从不爱在凤仪请安时来。“臣妾恭请陛下圣安。”此刻坐在皇后左右下首的正是宸妃与晴旖,自谨晏上去便依次向后挪一个。只见皇后娉婷走下,却朝宸妃那侧去,宸妃当即一礼,向后退一步,有宫人多置一把椅让后头的采女坐了,谨晏坐于上首,面色谨肃。 “今年水患格外严重,去行宫的日子提了又提,今儿也定下了,便是三日后。”坐于晴旖下首的正是卫昭媛,晴旖稍转眼向右看,只见她闻了此言,眉头微动,拿起茶杯轻动了杯盏便搁下了,而其余的嫔妃则不如她,有的是当即皱了眉头,有的甚至两人窃窃私语。 “你们惯是享福的,此次去行宫,一切都不比宫里,若有不想去的,朕理应成全。” 在场的均一拜“臣妾不敢,愿同陛下前去。” 皇后亦上前一步“陛下,臣妾昨日已同她们说了此事,妹妹们都是懂事的,自然清楚轻重缓急,既然出发日子已然定下了,臣妾便马上吩咐她们去准备。” 第25章 重来8 行宫一程必是辛苦,无论是谁都免不得舟车劳顿。晴旖只带了敛霜和木樨两个随侍。时温身子不好,留在宫里歇着。晴旖如今为九嫔里头的首位,一路都与宸妃作伴。不过宸妃也不是个过分苛责的人,是以一路还算是顺利。 到了行宫,自有人为她们安排了住处,又有宫人领着到各处去。只是晴旖也没料想自个的住处远在最西角,一路走过去竟用了两刻钟的时候。 敛霜扶住晴旖“看来皇后明里暗里的打压不断,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晴旖抚了抚她的手“何妨住个简陋的院子,只是若能使众人瞩目,这短处便自然成了长处。” 翌日。行宫里打点妥当了,谨晏成日都是见该地的朝臣,来来往往一拨又一拨,再加上宫里头来的,离的近的朝臣,皆来一块面圣,让后宫的妃子都没了见谨晏的时刻。 晴旖却不急,她们今儿是要出宫去施粥的。这城里的百姓饿殍遍野,朝不保夕,可谓惨不忍睹。晴旖早命人拿了从前的粗麻布衣裳,生怕这等穷苦人见了心中不爽,又命人带些干净的衣裳鞋子,有备无患。 刚出了行宫,四处的宫人便散开,只见粥篷早已铺张起来,也有几个行宫的侍女在施粥了,只是灾民人数繁多,规矩也不大守着,争争抢抢,撒了的砸了的不尽其数。反观皇后,她拿帕子掩着口鼻,看似并不想靠近这些人,同行的陆氏,颖美人,就连宸妃,景昭媛也略显出了一些不耐。 晴旖望向远方,那里的母亲带着孩子,孩子有的已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在此处争抢的都是男人,那些老的弱的怕只有等死的份儿。 晴旖让人端了几碗粥,拿些粗粮,亲自向她们走去。后头敛霜想拦已经是不成了,晴旖见了那女子,亲手将粥饭递给她,又搂了搂孩子,拿手绢替她抹了抹眼泪“孩子饿了,你也累了,多少吃些吧。” 她看着晴旖,不住的流泪。“我与我家那口子早就走失了,也不知他逃难到哪里去,您,您可真是活菩萨,知道眷顾我们这些没着落的。” 再向她旁边那个看去,只见她额头上满是血,周身衣服破破烂烂。“姑娘。”晴旖朝敛霜招手“我虽没有什么好衣裳,可这些都是能勉强御寒的,你若不嫌,便留下吧。” 她怯生生的看着晴旖,片刻才说“谢谢,谢谢。” 没过多久,晴旖听见有人唤了一声娘子,一个大汉跑了过来,将剩了半碗的粥递给那女子和孩子,一面搂着她,一面又喂她。他的胳膊上也滴着血,晴旖是以问“你们到此处来可是如何坎坷?怎么还受了伤?” 那女子边哭边说“我们随领头的,去这儿的官府,求主事的给口饭吃,谁知主事的不仅不见我们,还派官兵将我们尽数驱逐,他一时没忍住,便与官兵打了起来,他们都是真刀真枪,可我夫君却是赤手空拳,哪儿打的过啊?我见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可离官府远一些,那为首的张任卿,看似清明公正,实则贪腐的很,我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啊。” 晴旖顺言摘了头上的发簪给她,早年做宫女的时候赏的,并没有多华贵。“我没有什么值钱的,唯有这个,若避难到了别处,是不是也能换些钱?” 她几次去接又收回手,最后还是晴旖放到了她手里,她感恩想多说,而她家夫君几次拉扯她,不让她说下去,她却言“我们都这般模样,死不死的原都一样,只是娃儿可怜,遇上旱灾,我们没了守成,还活什么?又遇上这样的官府,不如反了,左右一条命,如何都是死。夫人,您说是不是?” 晴旖起身,“你们可知,陛下圣驾如今就在颍川?” 他们似有些惊讶“我们还以为是上头施压知府才不得不给我们饭吃,原是陛下到了此处?” “我见姑娘气度不凡,姑娘是何人啊?”一旁坐的一位老者问。 “实不相瞒,我是陛下的妃嫔,今日皇后娘娘也在此处,只是娘娘与众位姐姐不幸抱恙,都在棚里歇着。我身子尚好,便出来照看大家,既陛下在颍川,为诸位,为天下谋福祉便自然是陛下会做的,还希望众位莫失去对我皇朝的希望,陛下一定会让颍川好起来。如今,宫中节衣缩食,不过是为了颍川有更多的赈灾款,我们妃嫔自减三成的用度,甚至我与各位姐姐还亲自务织,做了这些衣裳,打了这些鞋面,希望各位娘子们能穿暖。陛下命宫人布粥棚,是希望各位能吃饱。陛下心系诸位,才选四所行宫中一切供应皆不好的颍川行宫,陛下不是来行宫享福的,而是来体察民间疾苦的,陛下的心意一直都不曾公告于天下,今日,我想替陛下说个清楚。” 一个好打听的问道“那您可是容婕妤娘娘?” 敛霜在后说“我家主儿如今蒙恩,已是昭仪娘娘了。” 在场人纷纷都伏拜道“昭仪千岁,昭仪千岁。” 这时,纵使前头有些纷乱,也不禁为后头所惊动,一位长者站起身来说“陛下没有抛弃我们,亲自来颍川就是为了接济我们,昭仪娘娘还亲自为我们做衣裳做鞋,咱们得念着娘娘与陛下的恩德啊。昭仪娘娘千岁,昭仪与陛下厚恩啊。” 前后的人听了这话,也一起跪了下来“陛下万岁万万岁,昭仪娘娘千岁千千岁。”此时,谨晏正带着前朝几位臣子到此处来,见这番景象,一个粗布衣裳的女子牵着两个女子的手,面露欣慰笑容,众妃都等在粥篷里,而百姓都口念陛下万岁,昭仪千岁雅言。 皇后领着一众妃子,“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晴旖听见她们问安,也松了两位娘子的手,转过身去,见谨晏向她走来,“臣妾请陛下安。” 谨晏挽住她的手,扶她起来,微微笑说“果然还是昭仪最得朕心。” 晴旖颔首“为陛下分忧,原是臣妾的本分,只是方才与几位娘子交谈,得了些言谈,您不妨听听?” 谨晏问“怎么?可是此处赈灾不尽心力吗?” 晴旖近身,附耳谨晏。“臣妾听闻,此处的张大人为官不仁,对百姓苛责太多,虽在陛下面前焦急非常,还连上三道请安的折儿望陛下亲临,可只怕是做做样子罢了。此处的百姓怨声载道,甚至还误会,对您施政有所不满,臣妾想,若不是地方官治理不善,倒也不会怨气这样冲天。” 谨晏顺势松了她的手“多谢昭仪提醒,等朕回去,自当好生查访,定让有冤者得以沉冤昭雪。” 晴旖又一礼“陛下,当事人都在此处,陛下听一人之言若不够,不如抽几个底层的上去。” 谨晏说“好。昭仪今日也累了,敛霜,扶昭仪回去歇着吧。” 敛霜上前扶了晴旖,晴旖向谨晏一礼“臣妾告退。”谨晏点头。 皇后看向晴旖的眼里似怨似怒,可到底如今这场面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晚间,晴旖不知为何,竟有些发热,木樨几次来探皆是没有好转,“姐姐,此次随侍,有些东西一概缩减了,恐怕这些药压不住您的高热,怎么办?” 晴旖说“颍川惯有药谷之名,听闻此地奇草甚多,许你在这园子里逛一圈,就能找到些药材,这里虽偏远,可我进来的时候,看后头废弃的院儿里一片翠绿,你们不妨点了蜡去瞧瞧,或许有什么能用的呢?如今我谁也求不得,明儿我若起不来身,陛下也要怪罪我的。” 北辰殿里。谨晏刚刚见了下午将遇见的几个灾民,问了些话,大抵对这位阳奉阴违的张知府有了些了解。 “昭仪怎么样?”他身侧守着的是蒲玉,蒲玉福身“昭仪住的远些,这会儿也没有信儿,怕是歇下了。” “住的远?她住在何处?” “昭仪住在西角的梦芜院。” 谨晏闻言大惊,站起身来“谁安排的住处?吩咐人拿烛火,朕去瞧瞧昭仪。” “陛下,更深露重,您如此怕是不妥啊。” 谨晏没理会,身侧两个宦官举着灯笼陪着他已是走远了。 到了此处,见是灯火通明,晴旖确没有歇息。屋里头空不见人,只有晴旖一个人,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棉被,里头的棉絮都露了出来,桌上放着半碗没喝的药,已没了热气。 “木樨…敛霜…”她似乎在喊什么,谨晏挨近她,脸贴了贴她的额头,却发现滚烫的很。“我好冷。” 蒲玉此刻小跑带着宫人来,谨晏吩咐“先备上碳火,拿棉被,再多取蜡烛灯火来。行宫里不是预备了两个当值的太医吗?都请来。” 蒲玉颔首“是,奴婢马上去办。” “另外,吩咐人去找找,昭仪病了怎么敛霜,木樨这两个侍候的人反倒不在了?” 这时候,适逢敛霜,木樨两个回来。见她们手背上多有割破的伤口,甚至衣裳有些不齐。“奴婢失仪,陛下恕罪。” “去哪儿了?” 敛霜跪言“昭仪病了,一般的药压不住,我们只好去院子里采了些药性强的,只是黑灯瞎火,好药多生长在蓬蒿烂草丛生之中,我们才坎坷波折了些。” 谨晏闻言“快去洗洗吧,也让宫人替你们好好包扎,否则明儿昭仪见了,要心疼你们。” 敛霜一礼,木樨上前“陛下,奴婢前儿已为昭仪烹了药,只是此处废弃已久,炉火不大好用,生不起来。能否斗胆,这周侧便是李选侍的住处,叨扰她可否?” 谨晏说“自然可以。只是夜深了,最好少惊扰人。” 第26章 为妃1 木樨敛霜一起去李选侍那里,借了炉子一用,烹了药汤,亦同样给谨晏端来一杯热水。 “如今昭仪不爱用茶?” 敛霜说“就算是昭仪想用,宫中节俭开支,不是都削去了吗?” 木樨也端药进来,顺势说“一个成日里清粥小菜的人,还哪儿能尝到油水?” “清粥小菜?” “是啊,难道不是各宫都这样吗?我们宫中送来的,打从皇后娘娘说起缩减开□□一日,便日日送粥,昭仪的饭食有时连我们宫人的都不如,我们还以为宫中是特意如此,要与百姓共苦呢。” “皇后宫里的晌午的糕点都未削下去,昭仪的饭食却已如此简陋?看来尚宫局是该好好整顿整顿,近日里季何着了风寒,蒲玉你追随你姐姐已久,也该有自己的主意才是。” 蒲玉闻言一跪“奴婢还是请示过尚宫大人吧。” 谨晏似有些不耐烦“季何早有抬举你的意思,去年有意扶你做一局之首,你说要历练历练,难不成你还要在朕身侧待一辈子,历练个三十年五十年?” 蒲玉听这话,谨晏已是不悦了“是,奴婢知道了,必替尚宫大人理好尚宫局琐事。” 谨晏言“你在朕身边几年,均还是个普通的随侍女官,不过今儿既要你管事,自当抬你做六品女官,好歹与四尚之首平起平坐吧。” 蒲玉颔首“是。多谢陛下,蒲玉定当竭诚以报。” “晴旖的身子,怎么愈发不好了?” 这句话是问木樨的,然谨晏的语气温柔的很,让人并不觉得是在问话,更像是夫妻间的嗔怪。 木樨答“昭仪的底子原不好,小时候着了寒症,还曾大出血过,如今身上血脉不畅,有些贫血。近年慢慢调理,才将有了转好的机会。今年昭仪染了疫病,用的药虽能根治,但确伤了身子,再加之昭仪心思多,不爱与人倾诉,郁结于内而不疏散出来,天气有个骤转,昭仪都会有个不适。更别说如今马上便要本冬日,昭仪畏寒,殿内供应着实差了些,梦芜虽清静,可确偏远些,不遮风,陛下您远见着窗户什么有个破洞,寒风涌进来,人哪儿还有好?” “她曾大出血过?又有这样深的寒症?那如你所言,晴旖可还能生养?” 木樨颔首“只是当下实在不宜,就算遇喜,怕也与这孩子无缘,终究是要失的。等我为昭仪调理,最短三月,最长半年,先让她的月事回了正常,生养才无碍。” “那此事便交由你了。宫里的太医,都是破落世家出来的,忠心的虽有,可难免有多嘴多舌的,将昭仪现状透露出去,你既有个医者的底子,抬举你入司药局亦非难事,照顾好晴旖,便是太医局的院首,也能抬举你做。” 木樨一跪“陛下抬爱了,奴婢原没有那个心思,只求能好生照顾姐姐,此生便足矣了。” 谨晏笑“你有真心,晴旖身边有这么些能说话的人,好。” 木樨敛霜皆一礼“多谢陛下赞赏。” 不过一会儿,便有人将碳火等要用的通通送来,谨晏亲自为晴旖加了一床被,又吩咐人点上碳火。“今儿挪宫不妥了,毕竟晴旖要歇着,你们先好生收拾着,明儿也该让昭仪去个暖和地方住着。” “陛下您今晚是…?”敛霜试探的问了一句,“我陪昭仪,你们都歇着去吧,今儿折腾些,你们辛苦了。” 敛霜道了一句“奴婢不敢”便与木樨阖了门出去了,谨晏望着晴旖,遂躺在她的身边,环着她。“你便是如此存心舍了自己保全旁人的吗?” 晴旖轻轻一皱眉,身子微微向他靠了靠,便再无动作。谨晏将她搂在怀里,即便是这样,尚可以感她身上寒凉无比,即使屋里供着碳火,又盖着两层锦被。 又过一日,晴旖且要醒,只见屋里有不少人。敛霜站在她身前“您醒了,陛下吩咐,等您更衣后,便挪到庆翼阁去。” “庆翼与皇后居所相对,陛下怎么想到去那里。” “昨日你病成那样,若不是陛下及时来了,说不定今儿又加重成什么样子呢,好容易有了换地方的机会,您还犹豫什么?” “我如今不敢与皇后公然作对,这宫中虽不曾人人敬服皇后,而皇后到底正位中宫,纵使她有时跋扈无礼些,可陛下能顺利即位,少不得她祖父与父亲兄长的功劳,陛下对周氏一族的礼遇一向甚优,前一阵子,还曾连月专宠,对皇后的看重可见一斑,而我,不过凭着如今身子孱弱,又替陛下平衡了难民之心,才勉强得了一些眼光,如今我若想以区区宠爱与皇后博个高下,无异于以卵击石。” 敛霜言“这确是当下的形势,皇后的仰仗在乎前朝,你的出身始终低下去一块,又不愿依附长公主。若是长公主能为你说话,太后那里必会再多些照拂。” 晴旖道“宫中人心纷乱,谁又知哪一个想的是什么?皇后日日想除去我,她手底下的却无非是那几个蠢笨的,陆氏遭了降位,可又是潜邸里随上来的,陛下轻易亦不可大贬了她,未免落一个不念旧情的名声。皇家的面子是最看重的,咱们这些可有可无的,颖美人啊,如今的越氏啊,可见没了身世显赫,又有什么屏障和说话的气势呢?” “你这一路,终究是要慢慢往上走的,如今你在这九嫔之首,纵使卫氏也低了你一头,宸妃虽高于你,可亦只有半品之差,眼见你到了这地步,位列一人一下万人之上不过是毫秒须臾的事情,何须这样挂碍其它?” “人不能一心往上爬,就忘了本。宫中生存好比建房筑屋,根基打不下来,终究再繁华,也是摇摇欲坠,登高摔重罢了,人走的再远,却不要忘了登高自卑,行远自迩,一蹴而就万万要不得。我从前在长公主那里,只因知道此理而埋没自己,为了就是有脱颖而出的一日,可那一日还没有来。” 木樨缄默不言,片刻才说“陛下的疼惜一会就过去,今年采选了,新人上了许多,谁知这些余下的还有没有颜色?听说今年的家人子格外多些,因开年时说年份好,数开枝散叶之年,太后着意在四处多选了些。陛下近日虽在行宫,这事搁置了,却始终放不下,总之一个水旱苦的不过是底层平民,上头的贵员们剥了皮抽了筋,依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晚是要回去的。” 晴旖接来宫人奉上的茶“皇后一时委屈我便罢了,我调养了身子,消了陛下的疑虑,早日能有个孩子才是要紧的。时温病着,还在宫里头,随行的人数缩减的虽多,皇后身侧却还随着那许多,陛下身侧都裁了,皇后如此僭越,我也该回敬她,日日拿规矩压我,自个儿却是犯个正着,你们也要想法子,把这话传到陛下耳中才是。我们虽忍耐,却不可逆来顺受,适可而止的反击,也是让她不要一味欺辱的警告。” 敛霜颔首“这倒是不难,只是若不去庆翼,近日陛下常常独寝,想再见陛下就难了。” 晴旖言“须知争一时恩宠容易,争陛下的心意却是顶难的。我没有身家倚仗,出身为后宫所嘲笑,走到九嫔之首,不过陛下一念之间的抬举。若我举止轻浮,让人觉着我没有九嫔的贤能,只怕会惹来太后不悦,咱们原该好生打算,可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 敛霜看着她“我一向以为,你与陛下,不该是这样的。” 晴旖笑了笑“那该是怎样的?是椒房独宠,还是将我送上皇后的位子?可,这两条,他又有哪一个真正做的到?” 敛霜抿唇,长叹“你始终是不喜欢这里的,即便有锦衣珠饰,再也不用过被人欺凌践踏的日子。” 晴旖望着她,目光中隐有释然之意“从前,日子有个盼头,觉着,到了岁数,我自然能拿着积攒的财物出宫,无论是嫁给谁,都能过上淡然无忧的生活,我不求我的夫君闻名遐迩,也不求他高官厚禄,只求他能真心待我,给我一份信任,哪怕我不是他的唯一,至少我不必担心哪一日他会废弃我,休了我,更不用担心,他的其他女人会对我做出什么伤天害命的事。可是,我还是嫁入了皇家,我每日筹划,谋算,无休无止,我想着怎么能讨他的欢心,想着怎么才能让皇后对我多一分忌惮,想着怎么能保护好我身侧之人,更想着我今后会如何。如今,我已满足了。这九嫔之首的位子,只要我守的住,从今后,便不会轻易受人轻视,尽管,今后陛下当真厌恶了我,我亦可凭着这个身份做个贤德后妃,侍奉太后。” 敛霜蹲下身,抚她的手“你的日子难过的很。我当年因开罪了陆昭仪,未能参加殿选而受贬为奴,不甘了三年,如今看着你,却也觉得,做宫妃没什么好的,除了供应好些之外,人也操心的很。” 晴旖看着她“我会为霜姐姐的前程打算的,等再过一阵子,我便见一见季何,你就去尚宫局做女官,到时候,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纵使嫁不得高官,配一个富贵人家足以。” 敛霜动容“你…你竟考虑了我…” 晴旖抚了抚她的手“姐姐在西院之时,为我做的,我一直感念在心,只是如今我无力再做更多了…” 第27章 为妃2 午膳时分,一声“陛下驾到”扰了晴旖的思绪,彼时她手里正拿着一本楚辞,与敛霜木洗脸两个人说些玩笑话,听了这一声,敛霜便顷刻扶了她起来,谨晏入内即快走几步扶住她“让你挪个地方,怎么还不去?” 晴旖颔首“梦芜就很好,臣妾很喜欢,若当真挪到那处,臣妾当真不安。” “你已是九嫔之首了,你的供应还不如一个选侍,宫中人人议论,你不知道?你身侧之人随侍的就少,若是你再不住的离我近些,我又要多忧心?” 晴旖笑“哪儿的话?宫里近日大率缩减了自己的份例,这还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我们还是为了灾情着想,等这段过去了,自然就会恢复平常的。” “皇后?”谨晏似是冷笑一声,“她可真是好的很,让后宫节衣缩食,自己却享清福了。” “陛下您说什么?” 谨晏挽她的手“你可知,皇后此行随行宫人不减反增,每日三餐奢侈浪费,还添了晌午和下午的糕点,一应的用度竟胜过从前了,连我的都比不得。” 晴旖一笑“皇后娘娘的母家多显赫,怎么会差了娘娘的补给?年年家里补给着,日子自然好过一些。” 谨晏看着她,后转而看向别处“她的父亲,她的祖父可是当真显赫,家里不缺这些吃食用度的花销。可如今这档口,宫里宫外忌奢靡,不过是为了笼络民心,她一面让你们底下人吃苦受累,一面又那般,这样可当真称不上是六宫表率。果然皇家贵女,皆受不了什么苦难。” 晴旖闻言只得缄默,片刻才启唇言“臣妾的身家卑贱,才更能体谅民情,懂得民间一针一线珍贵,我们宫里一天的用度,能供百姓一月的吃食。如今陛下亲临颍川,颍川上下感念陛下恩德,想必上天能感知陛下心意,免除了这天灾,让天下承平下去。” 谨晏笑“虽然之前民心浮躁,可经你一事,百姓已然安定下来。颍川平定了,各处的民怨亦自会平定下去。” 晴旖颔首“颍川安定,陛下亦可早日回宫,免得您来回劳累了。” 谨晏挽晴旖的手“我知道,你为这件事,又受了委屈。” 晴旖望向他,水盈盈的眸子里好像满是钦佩和仰慕“臣妾没有什么能够襄助陛下,除了能在小事上略花些心思,大事与前朝,皆非臣妾所能。臣妾的背后,亦没有父兄能替陛下效力,是以臣妾常常惭愧于此,亦埋怨自己出身不良。” 谨晏颔首“出身本就是自己难以选择的,而一个人的性情品行却是后天养成的,都说英雄不问出处,你又何必因此而不快?” 晴旖笑道“臣妾不过是想,陛下身侧都是世家贵女,隔一年家人子大选,彼时陛下会不会嫌臣妾粗俗?” 谨晏望着她,手抚上她的脸颊“我喜欢的是晴旖这个人,不是你的容貌,不是你的家世,而是你的人,你的真性情。” “那倘若有一日,臣妾变了呢?” 谨晏说“变成什么样呢?” “变的和现在的她们一样,处处阴谋算计,为了您的宠爱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伤害无辜的人。” “你不会的,你永远都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我的晴旖,你不会那样,永远都不会。” 晴旖心中触动,然终未再多说了。“但愿我能一直这样下去。” “你当然能一直如此。” 晴旖颔首不作声,饭后谨晏便回了自己的处所议事去了。晴旖与敛霜时温们一处。 “皇后有孕了。”辛夷报来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这宫中的宁静。“陛下已经去瞧了。” “中宫嫡子,陛下自然看重。”时温望着晴旖,宽慰一句。 “谅是陛下再不欢喜皇后的性子,也要同她好生相处了。”辛夷抱怨了一句,却被彩珠拉住。 敛霜言“看来此次,世家最大的筹码已出,皇后若想扳倒你,这就是她最大的凭借。” 晴旖望着敛霜“若我是她,太子总是最大的,若能为陛下诞下太子,就等于有了倚仗,她会拿这个孩子来害我?只怕就算她是了,葵雪也不会纵她这般任性吧。她与陛下成婚五年,一直无所出,周家的人急的都进了几次宫了,看来此次对嫡子是志在必得。” “那我们怎么办啊?” 晴旖冷笑一声“她既遇喜,我当避她,有多远避多远,孕妇的心情多重要,见了我,她有个头疼脑热的我都得担责挨罚,须知她是太后护着的,若太后与陛下都护她了,我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敛霜彩珠辛夷等纷纷答应一声,“就说我病了,长长久久的病了,我当是病个几月,等皇后身子重了再出门,这头三月胎不足不稳的,最怕是有个不是落了胎,谁染了谁摊上塌天大祸。” 敛霜一福身“那我就去报一声,这几个月昭仪也清静清静。” 晚膳后,谨晏听了晴旖的报闻“她是个聪慧的,知道躲的远远的不沾染。” 今儿侍候的是蒲玉“昭仪一向是不爱凑热闹的,听闻今儿下午您得了报,六宫顷刻就都知晓了,不知是谁的耳报神,那些住的近的住的远的,全都请了皇后的安好,说话儿足一个时辰才散去,而陆主儿和王主儿还不愿走呢,说要侍候在旁,恨不能住在皇后屋里头。” “既是昭仪病了,就送些补品过去,让木樨好生看顾着。” 蒲玉屈身一礼“是。” 转眼间两月便过去,晴旖望着院前的桃花失了颜色,而皇后的胎如今已四个月了,如今适逢家宴,特派了人来请晴旖。 晴旖望着那人“不巧了,我这一病许久,如今也未大好,如今顾念着今日皇后春秋在身,皇裔与皇后娘娘的安稳,还请女官代本宫陈情,望皇后娘娘念在臣妾往日侍候还算尽心的份上,免了臣妾出席。” 来的那人仿佛早有所料,“皇后娘娘自是已想到昭仪会推脱,今儿派了两位太医来给您好生诊脉,您这风寒拖了两个月亦没好,会否是身侧医者不得力的缘故?” 晴旖自搭了手腕,两位太医一对视“女官,昭仪玉体孱弱,脉象不好,昭仪用的药我们也瞧过了,那方子都是温补的良药,或许是昭仪的身子底子不大好,需慢慢的调理啊。” 晴旖顺势颔首“有劳二位太医走动一趟,请女官代我多谢皇后娘娘心意。只是可惜臣妾病弱,唯恐过了病气给娘娘和皇裔,便不前去了。” 那女官悻悻的答声是,便躬身退了下去。木樨自帘后走上前“你的医术越发的好了,若是今日我前去,不知有什么等着我。” “可您不去,就一定免于责难吗?” 晴旖抬眼瞧木樨“看来有些事情,是要往坏处着想的。敛霜,替本宫告知蒲玉一声,就说今日家宴,吃食餐器,一应物什皆让蒲玉姑娘过了眼,好好查验,莫要出了岔子。” “蒲玉与姐姐并不相熟,姐姐如何求的她去?” “我劳动尚宫是不能够,如今蒲玉若是个不肯多事的,必定听了我这话,她们御前的,一贯是受皇后难为的,如今皇后正是得意之时,怕是她们也不想让皇后从此独大。” 敛霜匆匆去了。 半个时辰后,晴旖正描着一枝芙蕖的花样子,敛霜挑了珠帘报“家宴上,平安无事的。不过听闻家宴后,皇后倒做主打死了家宴上伺候的几个宫人,而尚宫也受了陛下申饬,不过这蒲玉姑娘倒得了赏,陛下命她暂代季何的职。” “姐姐,蒲玉姐姐来了。” 木樨一福,只见蒲玉一身御前正装,见了晴旖略屈膝“早闻昭仪不爱虚礼冗杂,而今蒲玉也不与昭仪客气了。” 晴旖含笑“此次玉姑娘帮了我的忙,你我又何须客气?” “蒲玉从着季何姐姐,受她一路指引,蒲玉不解,为何昭仪寻了我帮忙,而未直接去找尚宫呢,昭仪不知,此事甚险,若是再晚一炷香的时候,那东西入了皇后的口,皇后娘娘的孩子便不保了。” “你姐姐是什么性子,怕是你比我更清楚,咱们的季尚宫是清高自傲的,除却陛下,她又肯赏谁三分颜面,我听闻前一月,皇后娘娘吩咐她端茶,被尚宫一口回绝,言说自己便是做端茶宫女,也是为陛下递茶,旁人决然不成。后皇后告到了陛下那出,陛下不过笑言一句,阿何那性子你何必计较,足见尚宫与陛下的亲厚。尊如皇后尚且不能烦劳季大人,我求了亦是无用。蒲玉一向是识大体的,其实做人傲气自有坏处,你姐姐这样,是因打小是潜邸里随上来的,陛下还是亲王时,她已是身旁的随侍,当年皇后适陛下时,还曾称季何为姐姐。如今端出了主子的派头,季何已难再服她了。” “看来昭仪娘娘知道的真不少啊。我御前的口风一向是最紧的,如今却在昭仪那里出了这么大的漏洞。” “说起御前,难道蒲玉姐姐忘了,我当年也在御前服侍过一段时日,就算没有过于熟稔的,然打听些事情,使些钱财,抓住个人的弱点已是不难,御前并非是铜墙铁壁,如今季何操劳尚宫局的事已然有些力不从心,蒲玉你一向宽厚,不比你姐姐铁面无私,这御前已是不如从前了。” 蒲玉默然“奴婢该回去了,若再晚,只怕季何姐姐又要过问。” 晴旖一笑“你虽是她一手教导提拔,可青取之于蓝然青于蓝,如今你已独自可成事的人,为何不求去尚宫局做一司之长?” “我不是个忘本的人,当年潜邸里那么多新晋的宫婢,季何姐姐却挑中了既不伶俐亦不貌美的我,亲自教导我至今日,这份恩情我怎能平白忘记,而想对季何姐姐取而代之呢?” 晴旖心下明白,然不好再说了“真与假,原本一字之差,我不想让你误会我,认为我欲挑拨你与季何之间的关系,可蒲玉,你可有真正想过,季何若当年选了一个聪慧伶俐的,貌美讨陛下喜欢的,今日的尚宫又会成何人?” 蒲玉木然抬头,望着晴旖半晌没说出话来“在昭仪心中,季何姐姐就不是好人?” 晴旖抚了抚眉“一个人好与坏,实在无法用三言两语,一事两事来评断,季尚宫管理尚宫局井然有序,对上敬重忠诚,对下铁面无私,此一为好。然她凡事过苛求完美无缺,罚人不念半点人情,却也难免惹人妒恨。严刑峻法之下虽弊绝风清,然人心终究是因惧怕而服,这样早晚有一日是要倾覆的。季何大人在尚宫局风评虽好,在四院也无人敢说她的不是,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如今能够规劝她的人越来越少,旧制不变,弊端多添,尚宫局究竟有没有弊病,你比我这个局外人更清楚吧?” 蒲玉大礼相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有昭仪点醒,奴婢心中醍醐灌顶,这便告退去了。” 第28章 新人1 本以为家宴过了,晴旖继续病下去,皇后便也能与她相安无事。更何况家宴上,谨晏复了陆氏与王氏的位分,更对她关照有加,晴旖如此忍让已是极限,须知当时自己差点被王氏几个打死,如今却因为皇后的孩子而轻易谅解了她们。 而下午将至膳时,皇后竟亲临了晴旖的处所。 晴旖阻了敛霜几个添妆的念头,一身中衣裙外头只披一件陈旧的披风,“昭仪病了许久,本宫派来的太医说昭仪病体孱弱,是以本宫亲自来瞧瞧昭仪。昭仪有日子未见陛下了,陛下今日还问起昭仪安好,是念着昭仪的。” 晴旖抬头看着她,只见她鲜丽明媚,笑靥如花,眼见丰腴了不少“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原本是个无福的,积年里病痛婴身,唯恐过了病气给陛下与您,如今只好先静养着。” 皇后一挥手,屋里的宫人纷纷下去,而晴旖则起身一福“您遇喜尚不足五月,是要好好看顾的,如今身边的人最是要紧,怎可摒退?” 皇后敛了笑容“昭仪是觉得,本宫会做出什么来?” 晴旖答“怎敢,只是臣妾身子不好,怕难以照顾周到,您若无事,还是不要在臣妾这糟乱地方待了。” 一声“陛下驾到”令皇后没有再说下去,终于,晴旖还是见到了两月未见的谨晏。“陛下安。”两人同时下拜,然谨晏没有犹豫的扶起了皇后,晴旖望着她与他携着手,一如平常家里的夫妻,而自己仿佛那个插足者,毁掉了他们原本美满的婚姻。 “这地方又偏又远的,皇后如何来这里?” “臣妾是来看望昭仪的,昭仪久病不见好,臣妾只是来过问几句。” 晴旖当即再施大礼“臣妾多谢陛下,皇后娘娘垂爱,臣妾位卑人轻,不足让娘娘忧虑,望娘娘安心养好身体,早为陛下诞下嫡子,以保社稷安稳,则臣妾虽死而无憾。” 谨晏看着晴旖“昭仪有心了,咱们走吧。” 晴旖看着他们走远了,才缓缓由彩珠和辛夷扶着起身,她膝上有旧伤,本不合宜长跪,如今这样已是毁了身子。“我一直以为,不喜欢一个人,是无法改变的。我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就算很短,至少也应该有三五年,看来是我错了,帝王之爱,尽管盛极一时,可始终如昙花一现,再好的人,也只是一时好,若无家世作为倚仗,就算是曾有海誓山盟不过如雨中木屋,随时倾覆,以此眼前种种,不过一场大梦,梦醒时分,徒有虚无罢了。” 敛霜握她的手,“等皇后产了嫡子,一切都会好的。陛下不曾忘了你,今日他不是还…?” “你以为他来做什么?他是唯恐他的结发妻子在我这里磕了碰了,是啊,我这儿又偏又远,来回颠簸的很,他便只念着他妻子的好,却未曾想我来回请安,连皇后的轿辇都不曾有,我的辛苦在他眼里却是什么?” “我真是后悔,若我当真出了宫,如今定然便是另一番天空了,天高任鸟飞,尽管没有他,我的日子至少还逍遥快活。” 敛霜宽慰道“如今事已至此,皇后能安全产下嫡子是最好的,这头胎最要仔细,朝野上下都盯着呢,不过若是个公主,倒是辜负了这些人的心思。” 辛夷奉上茶碗“听说近日皇后要送亲妹入宫,而尚宫局已在准备她的用度了,听说,是按逾九嫔的用度准备的。” “那是要直接封妃了?”彩珠问 “周家显赫,就算陛下抬举,前朝后宫都不会有什么非议,更何况,那是周家的二嫡女,皇后娘娘的同胞妹妹。”敛霜颔首道。 “如今皇后一族如日中天,恩宠优渥,已无人能比。不过如今倒是有一个契机,咱们的附属国今年听闻要送一位公主入京城,人就赶在下月送来,尚宫局按四妃的仪制赶了礼袍与饰物。” “看来今年虽无采选,却也热闹的很。” 晴旖听着她们的话,却并不感兴趣,遂起身去歇着了。敛霜彩珠见她如此,忙三三两两的退下了。 一月后,皇后亲妹入宫,帝册其为和妃。 再过三日,翊禾公主入宫,帝册其为四妃之一,德妃。 如今的后宫里好像被什么打破,又好像一如从前。皇后的胎已满了五月,如今是越发行动不便,而晴旖也找了一个晴好的天儿出了门,前往晨省。 只见一个粉衣女子扶着皇后,嫔妃装扮,晴旖望着她年岁尚小,然相貌却与皇后很是相像,“阿瑛,你去坐吧。”晴旖心下明白,原她就是和妃,皇后的亲妹妹。 而坐在左手最前的,只怕就是德妃湄澜。 “昭仪还不曾见过和妃与德妃吧?”皇后将抬手饮了茶,“妹妹该见过的。” 晴旖起身“臣妾请德妃娘娘安,臣妾请和妃娘娘安。” 德妃巴林氏起身扶起晴旖“这就是容昭仪吗?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与皇后娘娘不同。” 皇后似乎有些不悦,“昭仪与陛下情意深厚,人又懂事知礼,德妃若有空闲,倒可常与昭仪见见,不过昭仪身子不大好,也爱清静,不知能否与德妃你合得来?” 德妃答道“自然是相合的。” 皇后转过眼去“如今和妃与德妃入宫,昨日已面圣,本宫想着你们开枝散叶的日子也不远了,还望二位多为陛下分忧啊。” 两人均行礼“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似有疲惫之色“如今本宫身子重了,各位三日一晨省便是了。如今正是深秋时节,天气温转凉,诸位当注意身体。” 众妃遂起身,齐齐一礼“臣妾知道了。” 皇后一抬手,葵雪便扶了她进里屋歇着去了,走出皇后的阁,德妃湄澜与晴旖一同走。“听说你和皇后不睦,我不喜欢皇后,我喜欢你。” 晴旖微微抬头“德妃娘娘谬了,这宫里从没有什么臣妾与皇后的不睦之说,您怕是刚来,听了一些闲言碎语,然空穴来风,怎可当真呢?” 湄澜叹道“她哪里有趣?真不知你们陛下为何喜欢她?如今她们周家两个嫡女都送进来了,姐夫都可以作丈夫,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晴旖感叹她倚仗牢固才如此口无遮拦“您昨日可曾去拜谒了陛下?” “我与和妃一同去的,那时皇后也在,真是不知她哪里就身子不好了,这养胎最忌讳来回折腾了,她还喜欢在陛下处所和她处所之间来回跑,不就是怀喜吗,哪个女人不能?” 正走到岔路口,晴旖当即行礼“臣妾便回梦芜去了,若有闲暇,再来叨扰娘娘。” “你有空暇,自当下去我那坐坐?” 晴旖退后一步“今日臣妾另有事,便不叨扰您,这便告退了。”说罢一礼扬长而去。 “早知她与皇后是不对付的,姐姐如何不与她多说上两句?”今日随侍的正是辛夷,她在旁问。 “她早晚要与皇后正面交锋,然她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很难同皇后抗衡,就算皇后不能把她如何,可这后宫里的软刀子却足她受了。我若同她一道,不就等于公然与皇后为敌?那我这几个月的隐忍,还算什么?” 辛夷答“姐姐可真是心思缜密,如今世家这么得势,恐怕就算德妃真得了陛下心意,也没多大用处吧?” “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和妃早德妃入宫那许多日,竟无一日是侍寝的,自皇后遇喜,这宫里侍寝的事竟都免了,陛下时不时陪着皇后歇不算,这其余时候还都是独寝,如此守身如玉实在让人感到帝后情深。” “那姐姐觉得今日陛下会传德妃侍寝吗?” “德妃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昨日刚到,是要好生休息整饬一番,今日即便陛下眷顾她家里的面子,召寝都是应该的了,不过…成不成,就看她的造化能耐了。” “说起此次,咱们来这里本是来赈灾的,也是姐姐替陛下安抚了民心,如今这外头的人急的直接把人送到了行宫来,是生怕陛下不要吗?” “当然不是。周家是顾惜皇后有喜,这是周家嫡长女的头胎,又是陛下嫡子,两方自然看重,这里头外头的人不干净,若有一个自家的胞妹看顾着,自然可以多一成保障,再说这外头的家里,若大娘子有孕,多是将身侧服侍的塞给自家主君做通房妾室的,不就是怕其他的妾室抢了先,分了自家宠吗?” “不过这看着自家妹妹与夫君腻在一起,心里也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啊?” “这古有娥皇女英,便是姐妹共侍一位明君,也是相处融洽,怎么就不成了?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理,虽然陛下还是王时,他潜邸里的妻眷不多,可他作了九五之尊,就算没有这二位,后宫明年采选,也会有更好的替补上来,皇后是早晚都要看见自家夫君同别人在一处的。若是那些人,不如是自己妹妹,好歹一家出来的,可以一起筹划,同心同气。” 又转眼到了腊月里了,晴旖本是最惧寒的,赶在十一月终于在行宫住的长了,回了宫。晴旖更是窝在翠枝里不肯出门。皇后月份渐大,如今八个月的身子动弹一下就觉得不适,她的母亲七个月就入了宫,如今长长久久的住在她寝宫里头,唯恐她一点不舒服都要请遍了御医太医一个一个过问她的安好。谨晏除了北辰便在她寝宫,如今后宫里巴结皇后的人越来越多,到处盼着她诞下东宫嫡长的人,一听院判预了她肚子里是个男胎,更是喜难自抑。 晴旖除了同敛霜下棋,就是继续做针线,将昭仪的日子过成了西院里头,不过这几个月她做了不少绢帕,也自行制了不少衣裳,这些衣裳比尚宫局的样子要好要新奇,只是如今屋都不大出,自是旁人也见不到的。 就在一夜晴旖正点蜡拿着绣盘补荷花的时候,彩珠忽然禀来“姐姐快更衣去吧,皇后早产了。” 晴旖眉心一蹙“那她攀扯了何人?” “如今尚未说定,只是听闻,和妃掌掴了德妃,如今太后娘娘亲去皇后寝宫坐镇,皇后母亲邹氏,差点没直接要了德妃的性命。” 晴旖早知湄澜直来直去的性子,家世容貌都好,对皇后来说是最大的威胁。皇后若不拿她这万众瞩目的嫡子作文章,想动湄澜就难上加难。 “今晚可是一场大戏,皇后若是唱好了这场戏,今后必然是顺心遂意。不过陛下的孩子既有恙,我们作妾室的就算打扮亦不管用,他的嫡子放在那里,这些女人全是摆设。咱们也不必过分打扮,你替我理了头发,穿了衣裳就去吧。” 晴旖自是早到的,她去时只有宸妃和景昭媛在侧等着,和妃站在太后身侧,她一个大礼,太后挥挥手让她退下站一旁,只见昏暗烛火光下,德妃湄澜被两个宫人死命压着,面上隐有残余的泪痕。没过一会儿,王氏与陆氏就匆匆来了,如今陆氏位在九嫔第三位,做了昭容,而王氏是充媛。她们一入内,王氏便揽着邹夫人说“娘娘可有事?” 邹夫人心知她出身矮,当即甩开她“我家娴儿自有皇天庇佑平安无事,只是这些黑心肝的,要谋害我家娴儿却万万不成!” 王氏受了她这对待,只好悻悻退下去,与陆氏站一起去了。 过了一会,四品以上的妃子全都到全,随着一声“陛下驾到”满屋的人也只能收敛了心思齐齐行礼。谨晏先是与太后看礼,便问“听说德妃以下犯上,言语冲撞了皇后,才令皇后受惊而早产,不知可是真的?” 和妃上前一步“今日长姐请德妃来坐,是觉着德妃入宫有时候了,问她诸事是否习惯,然德妃却是冷漠少言,长姐自觉她不愿多说,便上了茶点请德妃一同用的。然德妃不喜长姐日笃,暗讽不说,还直接申斥皇后娘娘,说她不堪其位,妒妇行径。”她娓娓道来,语带哭腔,就算是未亲历者听了也觉着愤慨不已。 “简直放肆。”谨晏当即搁了茶杯“德妃入宫,也该懂规矩了,怎么如今还对皇后这样不恭不敬?” 湄澜急着开口“她…她觉着自己大着肚子比天大,说我是个同什么容晨一样的卑贱货色,她还说我是外头来的,什么都不如她,最后也必然同什么容晨一样。我根本就不知她在说什么啊,后来她又说那容晨是个没福气的,只待了几个月就耐不住了,最后听命做了奴…到处受人欺凌打骂…我” 她的话不曾说完,邹夫人就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应是力道极大,竟打的她须臾间起不得身,还是她的侍女拼死从外头闯进来,护着她“你们以为我家公主外来的好欺凌,我可打听过,皇后口中容晨姑娘是长公主的人,她得的是陛下真心喜欢,那姑娘性子可不是你们皇后娘娘,这么嚣张跋扈容不得旁人的,若她还在,你们皇后如今还坐的稳中宫…” “够了!”只听一声厉喝太后站起身来,谨晏此时却在看晴旖的神色,只见她半低着头却神色如常,而在场无关人都已见怜悯之色。 所有嫔妃见太后盛怒,纷纷下跪。 “她是这宫里的忌讳,哀家早已下令,命知情人缄口不言。如今你们重提旧事,诬陷皇后,罪加一等。” 就算旁人不信,晴旖也知,容晨这两个字就是皇后的大忌,不管是湄澜亦或是谁提起,皇后动气都是必然的。而今这样的糟乱话,必然是皇后提起的,湄澜前日与谨晏在一处呆了小半天,就算晚上不曾见幸,可却是早晚的事,如今皇后想要她消失是理所当然。 “我何必诬陷她?我一个初来的,哪里知道这么多,她是个不能容人的,从来受不得那姑娘,如今也受不得昭仪,受不得我,也看不得自己的妹妹见幸,她可不就是个妒妇!” 只听哐的一声,晴旖只觉什么朝自己砸来,瞬间劈头盖面的一个茶碗砸到脑上,她昏沉了一刹被彩珠辛夷搀起。太后怒骂一句“你个祸害。” 晴旖当下叩首“臣妾知错,但请太后示下,臣妾必当领罚。” “她有什么错?皇后遇喜之前,陛下还对她好,自皇后遇喜,她就病了,日日见不到陛下,还明里暗里受皇后的打压,太后娘娘若只想护着皇后就明说好了,她便是杀了人您也觉着她好是不是?” “你…”太后气的语滞,又拿了一个茶碗“都是你的教唆!瞧瞧德妃,一句一句的护着你…”可这次,她却觉得手腕上有人施了力,只见谨晏起身,将她的茶碗搁在了桌上“杯是用来饮茶的,皇后的这一套大玉川先生,是母后亲赏的,今日就不必再添是非了?” 太后不语坐下了,谨晏走过去扶了晴旖起来,将身上的锦帕递予她,“你先回去吧。” 晴旖疼的几乎要站不住了“多谢陛下,臣妾这就告退。” 第29章 新人2 晴旖回去昏昏沉沉的歇下了,第二日却见彩珠辛夷满是喜色。晚上才询了她们事,“姐姐,昨日皇后虽侥幸生下了那孩子,可却先天不足,太医说能不能保住还要看天命。” 晴旖揉了揉头上穴位“幸好是产下了,不然我却要为她的皇嗣担责。” 辛夷端药入内“太后昨日是疯了吧?本来与姐姐毫无干系的事,怎么还胡乱的砸了姐姐?” “昨儿只怕是德妃的话令太后误会了,以为是姐姐将这忌讳的话说给了她听。” 敛霜倚在晴旖榻旁“这个德妃,我见她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的天真无害,单纯直接,再一种,便是心机深沉透了,那两个字是太后皇后,甚至是陛下的忌讳,一旦提起,她就算有罪,怕是也分担了旁人一半。” 晴旖轻笑“这能入后宫的女人,哪个又是没心思的,只怕她是猜到皇后有意害她,特地说了这样的话,入宫不长却将我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若不是她的宫人入内,我还当真要信她是个委屈的。” “这德妃绝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单纯的,你要小心才是。”时温握她的手说。晴旖拍了拍她的手“如今中宫嫡子已出,皇后再没有了绑住陛下的凭借,和妃与德妃有了机会,她怎么办,她是要想办法的。” 彩珠入内禀道“姐姐,陛下往这边来了,怕是要来探望您。” 晴旖笑了笑“早知他要来的,去帮我找一身素净的衣裳吧。” 敛霜为晴旖找了一身浅蓝色月季织锦的衣裳,那衣服是她自己裁的,一针一线都是自己缝的,看起来清丽脱俗。 晴旖鬘发散在背上,只加上了两朵绢花,一对钗,垂珠窸窣作响。这时候谨晏已然入内,敛霜等人已往出走了,里头只余下晴旖时温两人。 谨晏径直入内,步履急匆匆的,见了晴旖才忽地止住,时温一礼告退了,还未等晴旖拜见,谨晏搂住了晴旖,紧紧相依。 “我的晴旖,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晴旖心中一震,但恍然间清醒过来“陛下您的心思,臣妾都是明白的。” 谨晏未松开她“皇后这个孩子,是周家与朝堂的希望,只可惜这孩子多病多灾,就连身旁侍御医见过了,也说是活不长久的。” 晴旖心中好似有些宽慰,这孩子虽平安产下,却活不久,那皇后的得意日子就没有多少了。“皇后娘娘的身子若再经调理,必然能再为您生下嫡子的。”晴旖深知,这个嫡子到了现在还未曾赐名,更没有被立为太子的征兆,如此来看,谨晏对这个孩子并不看重,只怕早做了他早夭的打算。 “皇后这个孩子我盼了这样久,却只是个病体孱弱的,就算能长大,也不能担当大任。前年景昭媛的孩子,是周家暗地里谋害的,如今想想,为这嫡长二字周家费了多少心思,如今还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唉,只是你的身子也不大爽利,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我的长子能由你生下。” 晴旖望着谨晏,长久无话,片刻才说“臣妾会好生调理身子的,只是臣妾无福,大病小病不断,一直汤药不停,只怕陛下的企愿臣妾无法完成。” 外头此时进人来报“陛下,皇后说孩子不成了,请您过去看看。” 谨晏顺而起身,“还有,皇后娘娘说,昭仪身边的木樨妙手回春,能否请姑娘过去一看?” 木樨恰候在外头,闻此言瞥了晴旖眼色,马上跪下道“木樨无能,并不长于小儿之科,只怕去了也无用,不过让娘娘徒添伤心罢了。” 晴旖说“我听闻,太医院有一位新晋的,正是下头提拔上来的,专于小儿之科,他可曾替皇子看诊了?” “院判与御医都束手无策,又何必再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去添乱?” “臣妾以为,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是不应放手的。” 谨晏一挥手“那你们就把人请去,让他瞧瞧吧。” 谨晏与晴旖对视一眼,晴旖便行礼送他“臣妾恭送陛下。” 谨晏走了后,晴旖安坐“姐姐不让我去瞧皇后,是为何?” 晴旖言“我知你们行医的,是不分好坏人的,只是她这个孩子早晚是要走的,更何况,皇后自己,只怕也不想这个孩子活,是想用这个孩子的命,换我的命。你就算拼力救了她,她多半也会诬赖你害了那孩子,如此出力不讨好,我不能让你去。” 须臾后,敛霜入内“昭仪举荐的人,保住了皇子的命。只是我不解,昭仪如何能知道太医院的事?” “我前阵子不得势,为我看诊的太医,多半只是太医院有资历太医底下的医官,就算不是跟班,也多是新来的,那日他来,我见他满盒子的药单,有一张半散的,我那日听木樨提了两句,上头写的全是缓解小儿孱弱的,之前听木樨说,我们太医院正缺医治孩子的人,之所以没有,只因为陛下无子,京城里多不愿意进宫的名医,其中不乏极有本事的。他恐因家中事入的宫,也恐是痴迷医术至深,就算太医院有人排挤他,他也不觉有什么,不过此次我向陛下举荐,他怕是要依傍周家了。” 第二日晨起,彩珠入内,晴旖梳妆时,听她说“昨儿夜里皇子仍然去了。” 晴旖的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我还以为有那个圣手,皇子仍可安存呢。” “皇后娘娘不知昨日发什么疯,也恐那人性情直率不知避让,皇后命人杖责了他,后来皇子不好,皇后又遣人去存问,请他去看顾,谁知这太医好似是身 子弱,昏迷到现在还未醒,于是这皇子就没能保住性命。皇后娘娘如今是彻底疯魔了,在宫里头砸东西,都砸了一个时辰了,今儿的请安礼已知会了各宫,已经免了。” 晴旖手里握着茶碗,“她是个刚烈的,你们也瞧瞧不为王家所用的下场,我算一个,三年为奴,这太医也算是轻的,也不知要昏上几日再醒呢。” 敛霜颔首“他们太医最是有法子昏的,可这孩子朝不保夕的,片刻也耽误不得,如今皇后是咎由自取,这孩子被母亲活活害死,如今也不知能不能九泉下瞑目呢。” 木樨入内,“姐姐,如今皇后嫡长子已去,陛下召了陆氏,卫氏,与小周氏,宸妃陈氏过去,吩咐了几句话,其中大意是要她们好生调理身子,要繁衍长子的话。” “竟无德妃吗?”彩珠问。 “德妃如今受太后指责不贤德,被太后禁足三月不得出。其实远比这罚的重,只是当时陛下在场,不容她罚的更重,毕竟德妃也是初来,不好太过叫她伤心的。” “如今陛下召了那些人,却为何不召您同去?”敛霜望着晴旖问。 “我倒要谢他不让我去,皇后就算要疯上几日,过半个月也怎么都好了,这生下庶长子的名头我可不愿担,且让她们争去吧。他昨儿试探了我,我言说自己身子虚弱,难以生下孩子,他晓得我的心意,又何苦再与我说一次?” “陛下如今登基已四年了,无子嗣是很让人糟心的,看来明年大选,定要充入不少名门闺秀了。” 晴旖言“这就要看咱们皇后娘娘了,不过依我看,周家多半想争这个长子的名头,就算这长子是小周氏生下的,养在她嫡亲姐姐的名下,也算是嫡长子了,一笔写不成两个周字,周家多半送女入宫也有这个用意,都是周家的嫡女,哪一个生都无妨。” 敛霜木樨等人会意,皆出去了,独剩晴旖一人。时温此时入内,握她的手“你当真是不对他用心了?” 晴旖自是晓得这话什么意思“我是他的妃妾,该尽心伺候陛下不得有半点马虎。至于其他的心思,我最大的心思便是护好自己,护好咱们殿里的人,就算我一辈子都是这九嫔之位,我也够了。就算我一辈子是个无子的,那新帝登基,我若不曾开罪过谁,不也是要尊我为太妃的吗?我以为,一辈子若活的太明白了,就太累,稀里糊涂的,反而是好的。” 才过了不过一月,和妃小周氏,就成了宫里的头号人物,一个月以来侍寝次数最多,尽管谨晏统共召幸不过七八次,也足有五六次是她陪。皇后渐与小周氏生疏了,小周氏也自皇后寝宫搬出去自行住了,她住的正是东六宫最风光的地,叫玉阑宫的。当年太后未曾封后之时,住的正是那里。 她在六宫里人缘极好,也会左右逢源的,皇后失了孩子,除了必要出席的晨昏定省,其余时候都是她宴请各宫的妃嫱。就连德妃都和她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彩珠那日说“她可真是个人物,不知周家当年是怎么糊涂了,若是她做皇后,这中宫嫡长子只怕在潜邸里就生下了。” 晴旖听她的话“周家的嫡长女怕是打小娇惯的,这嫡次女宠爱不比她长姐,是以为人处事上远比这做长姐的要圆滑的多,这和妃若能诞下庶长子,在这后宫怕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30章 和妃1 和妃是一个聪慧的人。 这是宫中的风评,可晴旖不过远远看过她几眼,唯一记忆里最深刻的那次,是她替长姐分辩开罪了德妃湄澜,可她如今又与德妃没有半点不睦的话传出来。 冬日里只有梅花,晴旖想着白梅的意趣,便去寻白梅去了,谁知到了那里,瞧着和妃正在呢。她一身浅红色的披风,远远的就叫人看的清楚。 “原是容昭仪啊,昭仪好兴致。” 晴旖便屈身拜她“臣妾请和妃娘娘安。”和妃挥手让身边人扶了“久闻昭仪大名,只是前几次见你,终究不能多言的,今儿昭仪也是来寻白梅的?” “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诗中写的正好,白雪白梅辉映着,自有一番意趣。只是臣妾身子不好,十分畏寒,近日里又病痛缠身,近几日才见好了。只是不知皇后娘娘可大好了?” 和妃笑了笑“昭仪是个聪明人,运道也好,病的正是时候。长姐却还是那样,日日都想着她的孩子还在,昨儿陛下去瞧过了,长姐有些神智不清了,连陛下都不认得。” “和妃娘娘是皇后亲妹,臣妾想,若是皇后娘娘有个好歹,周家举荐上来的新后,一定是和妃您吧?” 敛霜未想晴旖会直言不讳,谁知晴旖掠开她的手,向前走近和妃,和妃也摒退左右,“本宫雅闻昭仪是和婉的,却不知昭仪是这样横冲直撞的。” “若您成了新后,彼时臣妾还望您多多提携,届时您早晚会晓得臣妾是个什么性子,我又何苦装出个温厚贤淑的样子来欺您?” “只可惜,周家无论如何也不愿弃了长姐这步棋,本宫就算有心,但只要长姐不死,我就永远无法取而代之。” 晴旖笑“您与德妃交好,德妃亦是个身家显赫的,难道您就没想过,让您这位好姐妹帮您一把?” 和妃牵晴旖的手“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周娴庭的命,还是湄澜的命?若是我能帮你,你又怎么报答我?” 晴旖同样靠近她“人有时不死,比死了还要难受,皇后碍了您的路了,她想要我死,这么个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是很委屈的。若您能让她不再那么风光,她的死活我便不管了。至于那个装傻充愣的德妃,不过是靠着身家与真性情骗陛下的宠爱罢了,这满宫里谁都晓得,如今谁最得陛下喜欢?就算她位列四妃,可这宫里从来就不是个以先来后到排座次的地儿啊。” 和妃退后一步“看来昭仪今日是来诛心的,昭仪几句话,就巴望着本宫替你处置了两位高位妃嫔,未免是低视了本宫。” 晴旖退后一步“您出身高门显贵,也托身在正室嫡妻腹中,却因着晚你长姐出生而处处不及她,就连婚配,也要为了家族为了长姐嫁人做妾,周家的姑娘,配哪家做大娘子都绰绰有余,可反而你嫁了自己的姐夫,你长姐明里暗里的挤兑你,就连邹大娘子你的亲母也不护着你,反而护着一个疯魔的女人,如今我不相信,你的心里会没有恨。你的长姐,你的母亲父亲,都护着一个没用的人,难道在你心里,理应如此?” “你与我长姐的博弈我知道了,可你如何有把握认为,我会与长姐与周家翻脸,来与你一个外人结盟?” 晴旖又清朗的笑了“我如何敢有这个把握呢?只是我出身微贱,靠着陛下的一点喜欢才爬到这九嫔之首的位子上,如今不过是想为自己,为身边的人谋个活路罢了,我曾被她逼到绝路上一回,绝不会在坐等着第二次。至于和妃你如何决断,在于你自己,如果你愿意为了周家的体面忍气吞声,那自可如此下去,但倘若你不愿,想全了自己的体面,那如何做,就在乎您自己了。” “今日臣妾言尽于此,告退了。”说罢晴旖向后走,与敛霜彩珠一道回去了。 路上彩珠紧扶着晴旖“姐姐您都跟她说了什么?” “德妃受了三月的禁足,如今才过了不到一月,如今皇后不堪其位,和妃独大,只怕陛下放德妃出来的日子要提早了,若是陛下放了德妃,你们记着传出消息,就说和妃邀买人心,要协同她一道害死皇后。” “您这是要逼和妃动手?可和妃怎么会害死她的亲姐姐呢?” 晴旖嗟叹一句“这天下有亲疏之分,却不尽然,一母同胞,有上下妻妾之分,若皇后不拿和妃当妹妹,那和妃自不必念着皇后长姐的身份,如今同在一个宫里,皇后又不大好了,想取而代之是平常事,只是和妃这样犹豫可不好,若等皇后缓过劲来,再想要她的性命可就难了。” 彩珠仍想再说,只是见敛霜冲她摇了摇头,才道“我知了,到那时,我一定派几个不熟的宫人去将此话传了,姐姐放心就是。” “此事不要告诉时温辛夷,时温是个有成算的,我怕她会拦我,辛夷是个口无遮拦,但此事若有分毫泄露,我必死无葬身之地。” 敛霜颔首“你安心就是,咱们西院的,能做这事的有几个,我心中了然,不会同彩珠乱说一句话,免得害了你,也坏了你的这番筹谋。” “木樨木芷是可托付的,寄春寄瑛素来胆子小,不可同她们说去,彩芹虽是沉稳的,但她终究是听吩咐的,自个没个主意,也不要让她知道了。至于木樨木芷两个,木樨爱摆弄药材,不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你们若要人帮忙的话,只可去找木芷,至于旁人,是万依赖不了的。” 敛霜抿唇道“这件事若陛下查了,可会有什么?” “我虽与和妃见了,她不说我不说,自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再说,我已是个无宠无权的嫔妃了,谁也不会注意到我,可和妃却不一样,她万众瞩目的,她有半点不是,底下的都看在眼里,她才不会容许自个儿有不了事之目。” 敛霜彩珠两个紧紧扶着她,然在途中却遇见了谨晏同越氏。“陛下安。”晴旖遂拜下,而越氏亦深福“请昭仪娘娘安。” 谨晏亲手将晴旖扶起来“天寒地冻的,你竟肯出门了?” “陛下玩笑了,如今几场雪刚停了,踏雪寻梅正值好时,不过忽感身子不适,就要回去了。” 越氏一礼“臣妾刚获了太后娘娘的令,这就要去六安堂(佛堂)了,便不叨扰陛下与昭仪娘娘了。” 晴旖颔首“当日晴旖受人欺凌,全凭姐姐鼎力相助,只因那日姐姐来去匆忙,因此未曾谢过,今日是该谢过姐姐的。”说罢晴旖又盈盈一拜。 越氏亦笑道“哪的话?那日臣妾碰巧罢了,并不值得您如此道谢,真是折煞臣妾了。” 越氏一礼“那臣妾告退了。” 晴旖微微福身,而谨晏握了晴旖的手,“她什么时候与你见过?” “是在西院时候,那时若非她帮了我,只怕我难捱过去的。我们西院势单力薄,又有辛夷这样一个爆炭脾气的,所以经常是个是非之地。” 谨晏不言,回了谨晏自己寝殿里,摒退了人晴旖才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我们做浆洗缝补的,本没有什么是非,只不过听尚宫局的吩咐罢了。只是四院的分配,原是尚宫局应平分的,若是她们能够公允些,我们倒也不会如此。” “你从前,是没有这些怨言的。” “以德报怨纵是好的,只不过哪里会有这样多的傻子呢?难道陛下认为,如臣妾这样的人,就活该一直含冤抱屈,一直忍耐吗?” 谨晏看着晴旖,晴旖正抬眼与他对视,面上是清朗无惧的笑。谨晏从未见过这样的晴旖,一无顾忌也一无所畏,全不似她昔日谨小慎微。 “我知你是委屈的,只是你更该护好自己,若我不成…” “若是陛下您也不成了,那我便更不成了,臣妾近日读陶君的诗,读他隐居后言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多么闲散舒适,如今宫中争端四起,臣妾不愿做其中的子,但愿能遂我心意,独善其身。” “你或许听说了,皇后,大抵不好了,这大概于你,是一种宽慰,她一步步的害你,如今孩子逝去有她的过失,她自责怨怼,觉得是自己冤孽过重之因。” 晴旖心中一动“我与皇后娘娘,如今井水不犯河水,她能为您诞下嫡长子,承继大统是好的,只是如今如此,前后有因。” “你与德妃但有一面之缘,她为何会如此欣赏你?” “这句话,您不是应该去问德妃娘娘吗?还是说,您真的认为,是我告诉了德妃那些话?” 谨晏沉默。 晴旖轻笑“那是我的伤疤,我真是宁愿所有人都忘了,宋容晨这三个字,不光是陛下您与太后娘娘的忌讳,更是我的忌讳,否则我便不会改了名字,更有意隐瞒自己的过去,不过若您还是怀疑的话,臣妾随您查办。” “我若是当真疑你,那日就不会护你。”谨晏此时语气已是加重,似有不悦。 晴旖仍是平静无波“是啊,那日臣妾是要谢您相护的。您放心,我不会对皇后,对周家做什么,再说,您看我如今这副样子,能对权势滔天的她们做什么呢?您实在多虑了,若再不成,我可以学越姐姐,整日青灯古佛作伴,为您,为太后娘娘祈福祷告。” 谨晏似乎是气急了,紧握晴旖的手腕“你是真不懂?如今周家虽如此得势,但到底只是一时,你捱过此时又怎么不行?” 晴旖狠甩开他“我已经忍了八个月了,可我忍到现在又有什么结果?就算没了周家,还有张家王家李家那么多世家,我若要忍,岂不是要吓的一辈子都不敢出门?” 谨晏不知说什么,但只见晴旖对他一礼“今儿您也累了,臣妾不甚恭敬,怕是再说下去只会惹怒您,这便告退了。” 第31章 霍家1 晴旖惹怒了谨晏,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晴旖实在算不上一个宠妃,就算谨晏当真对她好过一阵子,可那一阵子连半个月都不算。 敛霜不解“你好端端的,做什么与他说那些话?” “我的委屈向来都是我自己咽下,他虽清楚一二却不曾晓得我有多少委屈,如今也该知会了他,若和妃动手的话,他也就不会将我算在里头了,毕竟若我真想做什么,此时同他说这些无疑于自寻死路,断了自己的后路。” 可后谨晏所行一事却很是怪异。 谨晏晋升和妃为淑妃,位于德妃之前,佐六宫之事,皇后身不适之时,由淑妃周氏代行皇后之职,同晋容昭仪为容妃,景昭媛为景妃,瑾昭容陆氏为昭仪,静充仪为静昭媛,王氏虽未晋位,但也赏赐了不少金银,底下几个才人资历老的,还有一个自长公主府来的,都晋了一晋。然翠枝宫内众人心思却已是乱了,刚递了圣旨,时温敛霜两个便入了内殿。“你不是惹怒了陛下?如何还能得这个妃位?如今晋上去的同你列妃位的,是卫氏景妃,她是自潜邸里就服侍的,近年来父兄也争气连连立功,她的妹夫凌氏更是陛下身侧新贵,你可知陛下的心意吗?” 晴旖亦有怀疑,“我当时只同他说,我不愿再忍耐下去,却不曾说我要什么位分尊荣的。不知他是否会错了意,以为我是要讨这个妃位的?” “可是如今皇后身子已有转好之象,淑妃手里的宫务亦渐交回了皇后手中,淑妃与皇后又是姐妹,如今皇后若与淑妃联手对你,你怎么办?” “若她们当真联手了,那就算我是个命苦的,我近日想法子向尚宫局通个信儿,也替你们寻一寻前程。” 敛霜握晴旖的手“我跟着你,都不该想别的,好好的为将来打算。咱们翠枝里头的人,都是要跟着妹妹,再说,就算我们托你的福去了尚宫局,今后你有个好歹,我们就能安保一辈子了?” 时温笑“敛霜姑娘这话倒对的很,你如今得了妃位,最要紧的就是同陛下缓和,他是你唯一的依靠啊。” 外头有人来报,说是霍子沁来了。晴旖立即起了身“这时候她怎么来了?” 霍子沁急匆匆的,一进了殿就紧紧抓住晴旖的手“姐姐,我兄长被陛下扣押了,有人诬告兄长造反,陛下竟信了。” 晴旖见她手心里凉的很,“你别急,陛下与你兄长是要好的,更是信任的,此次也不会无端扣押,你兄长是怎么了?” “那周家是个没脸面的,他家里人因在京城里养的门生多,武夫也多,总是聚众闹事,前日强抢民女,今日又砸了南郊的八家铺子,闹的人仰马翻,因他们人太多了,统管治安的人来求我哥哥,哥哥一听是周家,便知他们仗势欺人,没多想就领人去了,纵那不是我哥哥的戍卫地,但亦都是为了大家安泰着想啊。” 周家,这两个字可谓是晴旖的忌讳,如今她也被这一家两人所困扰,如今日渐恢复的皇后,与宠命优渥的淑妃,都是她的劲敌。 “若是认定有罪,陛下是会下狱,命大理寺去审的,可如今既然只是暂时扣押,就说明陛下是想压下这件事的。霍浅他统领禁军,是陛下的忠勇之臣,就算陛下有心抬举周家,也不会拿他开刀,世家纵在朝中有一番天地,可到底边疆一乱,还是要兄长这样骁勇善战的去为陛下开疆扩土,那些一肚子墨水的文臣则不成。所以你大可安心,如今你入了宫,自是能等到兄长安全回府那一日的。” 霍子沁听了这些,好似安了心“那我就先在姐姐这里住下了,等我哥哥安全了,我就随他一起回家。” 晴旖看着她“多好啊,我就盼着有一天,你有了好嫂子,亦得了好夫君,霍家就这样延续光耀。” 霍子沁听了这话“族中那些人为哥哥寻摸了几家闺秀,可哥哥不喜欢,我更觉得不配,总是要最好的人才能配上我哥哥呢。” 晴旖道“是啊,能配的上兄长的,必得是我们子沁这样,爽朗果毅且知理识趣的好姑娘呢。” 过几日晚间皇后传信,说自己身子已经大好了,复了晨省之礼。众妃自一众高位晋升后便再没见过,是以便想会一会,晴旖那日一袭曳地的淡蓝色百合花高腰襦裙,外衬用的亦是蓝色合欢,头上一对月季的对钗,后一对步摇窸窣作响。这边看着子沁亦出来,尚衣局虽为她制了衣裳,可惜她喜欢的却很少。她此次一身淡鹅黄色的襦裙,头上是海棠对钗,余了七八个垂珠,看起来着实典雅端庄。 “今日是要见皇后的,难为你如此打扮。” 霍子沁笑了笑“原见她有什么需打扮的,只是兄长这几日拘在宫里,我们霍家的脸面全仰赖我了,我便只能好生装扮,瞧着有些样子罢了。” 晴旖心中欣慰,不甚多言。同霍子沁一起去皇后处所。 皇后所居之所,原本循了前例叫凤仪的,但自她失子过后,家里拿算了风水运道,说处所不好。这凤仪处中宫之位,是多少人巴望不得的去处,然周家皇后父兄言辞恳切,求之又求,未不大破了规矩,只拿捏更了殿名为安仪殿,并同换了殿里陈设,纳有焕然一新之意。 今日去仿若换了个样子,有景妃淑妃已在那外头站了,晴旖便急几步行了礼问安“淑妃娘娘雅安。”淑妃周氏并不计较这些礼,道了句“妹妹多礼。”晴旖又同景妃一礼算罢了。子沁则同她二人同行了吉福的礼“久不见郡主了,想你我初遇还是几年前,如今总算是又见了。 ” 霍子沁笑了笑“有缘自是要见的,如今淑妃娘娘长居宫里,只怕要与妾身多见,还望您不要见多生厌才是。” 淑妃是个聪慧的,自知她语中不耐之意“郡主玩笑了。”子沁也并不相让,不再客套,只别过头去。 葵雪迎出来,行礼“几位主子安。皇后娘娘尚梳洗着,不过天寒气重呢,请几位主子里头安坐,用杯热茶才好。” 晴旖同几个人道了句“谢皇后娘娘体贴”方随在景妃旁一起入了,景妃随淑妃坐了,并不居首。葵雪见晴旖正让出首位来,笑说“容主子自可居首,宸主子近日身上不好,挣扎几日亦高热不退,今儿告了假了。” 听了这话,晴旖便再不踌躇,当下坐了左首位。葵雪见子沁要依着她坐,也依制行了大礼“郡主大安。”子沁见是她,亦冷冷的“当不起您的大礼,只怕折福,还请快起吧。”她说这么一句话,晴旖瞥去,只见她眸中含怒,如见仇寇。 “近日郡主忧心兄长,并无开罪女官之意,更无冲撞皇后娘娘之心,望女官大量海涵。”谅说葵雪这等资历老的虽有了女官品位,可并不及四尚容得旁人称一声官位,她们更有了女官位分,不过虚职长脸罢了。如今晴旖称一声女官已是自降了身份并有认错讨好之意,葵雪亦一礼道“奴婢卑微,容妃娘娘抬举,郡主赏罚奴婢都应领受的。” 子沁冷哼一声,携一点子轻笑之意,景妃端着茶盏,缓缓的呷一口。淑妃则颔首并没有喜怒颜色。 宫里几个渐渐的来了,瑾昭仪同颖充容一起来,她向来张扬,今顾虑中宫将将失子,今日一身藕荷色的高腰裙子别有风采,那王氏虽也明艳的很,可到底不知收敛,满头珠翠恨不人人晓得她得了首饰赏赐。 再有的不过几个美人才人,上三品的主位一来齐,越氏晋位后来了中宫磕头,便还是从太后旨意依旧佛堂诵经去了,并不惹后宫是非。 过了一盏茶,皇后才由葵雪扶着出来,她脸色着实是不好的很,纵使用了脂粉遮掩也不成,足见她的确心中郁结难解。皇后望了晴旖与淑妃,缓缓开了口“本宫久未见你们,如今得了陛下恩赐,今后更…”话未说完就是猛一阵咳,葵雪紧拍着她的背,她缓了足久才续说“今后要尽心服侍陛下才是。” 一众人齐齐站起来道了句“臣妾谨遵旨意,望娘娘保重玉体。” 皇后转眼望着子沁道“早知郡主进宫,可惜本宫病着,未能初日相见了。”霍子沁见她这般亦没有为难过多“娘娘保重,哪日相见并不要紧。” 说了几句家常的,皇后又扶了葵雪的手站起身“本宫虽说可起身,可确没有精神,近日将诸事交予淑妃料理,待德妃禁足解了,便给淑妃作襄助。”淑妃一礼“自是如此,皇后娘娘安心。” 皇后不再多言,入后寝歇息去了,诸妃才要散去,却听外头传圣驾已到,又纷纷欢喜不停。 谨晏一身玄衣,却是平常装束,可见不是急匆匆赶来,是来探望皇后的。 他瞧诸妃候在殿内,并未散去,道了声免礼,见了子沁微微颔首说“郡主安好。”子沁原已行过大礼,不必再磕头问安,便屈膝道“陛下圣安。” 谨晏接着“朕是来探望皇后的,郡主此刻到北辰去,朕有话同郡主说,容妃若想作陪,便一起去罢。” 两人对视一眼,答了声是。 后谨晏回了北辰,便开门见山“你兄长在宫里处了这么些日子,他自己都倦了,旁的不论,他带兵伤了周家的人是为不妥,如今朝堂拿着他的过错说事,望你规劝,叫他早日同周家致歉,亦可早出宫回府。” 子沁听了那两个字,当即回道“让我们霍府认错,那不能够!这本非我们的过错,周家如今小错不断,陛下怎么就不肯清算呢!” 谨晏似有不怿之色,晴旖忙一扯她“陛下,郡主近日太过忧心将军,才会如此口不择言,妄言国事。” 霍子沁甩开晴旖“容妃不必护我,若我哥哥不能平安的出去,我便是就是要死在这宫里,死在那群这一味妥协的懦夫手里,但我霍家子女,清清白白,刚正果毅,世代英杰为国效忠,绝不与此等腌臜小人为伍埋没自身,若我霍家一死可换回陛下回心转意,霍子沁虽死无憾,但请陛下三思,是非对错人人心中清楚明白,绝不是谁手眼通天变扭能否易变,有多少大世家烈火烹油,门客遍布京城四郊却一朝覆灭,又有多少世家默默无闻,却因尽忠不改而美名扬世,世人为其建庙立祠,我霍家必定是后一种,亦只欲为后一种。” 晴旖为之震撼,素知子沁开朗达观,却不知她如此刚烈毅然,如霍浅一样,凡事轰轰烈烈。 第32章 霍家2 谨晏语滞,只是望着霍子沁,须臾才说“郡主胸怀让人佩服,子深有郡主这个妹妹,是他的福气。” 霍子沁并不作声,只是须臾才说了一句“我哥哥那么好的人,我只愿他良才择佳木而栖。” 晴旖见谨晏神色如常“如今周家也平定了,近日莫让你哥哥出门,就让他称病一阵子吧。”随即吩咐了内侍一句“放霍将军出来,对外就说他病急了,要放出宫挪回府去好好休养。” 霍子沁看向谨晏,眸中闪了光一样,当即一礼道“陛下圣明,多谢陛下。”她亦向晴旖一笑道“姐姐,那我去迎哥哥了,后我便与他一道回去了。” 晴旖点头“那是自然的,不过你的性子还是收敛些的好。” 子沁笑“我便是这样,就算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嫁不出去我也不怕,有我哥哥呢,我怕什么?” 晴旖颔首,浅笑说了句“是啊。”说这一句便罢了,霍子沁没有多想就急匆匆跟着内侍出去了,徒留谨晏晴旖二人。 晴旖思虑起那日之事,想两人间确有些不自在,便行大礼,跪说“臣妾前几日失言于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谨晏扶起她“我若是真怨你,就不会晋你的位了。” “陛下,臣妾当日那样说,并不是因为想求这些身外的华位,臣妾绝无谋图陛下之心。” “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我晓得你委屈了,但可惜皇后失德,上天降罪这个孩子才没有保的住。” 听他这说法,晴旖心中自感有些什么“皇后娘娘是受惊才会早产,早产才至孩子身子孱弱不能长存,您这是…?” 谨晏冷笑“如今宫里都传遍了,四处都有这话,只怕你不常出门,亦不交往嫔妃才听不着。不过听了你的话,亦觉得有些道理,皇后失德,中宫受上天降罪,至朕如今登基四年尚无子嗣,于是朕欲望惠闽坛祭天,等皇后好些,过几日就动身。” 惠闽坛取惠民谐音,有国泰民安的雅意,不过祭天程序繁琐,要守的规矩也是繁多,上到皇后,下到她们这些随侍居后的妃嫔,都要守着祖宗礼法,徒步上坛,听闻那坛建于当朝第二大高山之上,有祭天祭地双礼,因此要徒步将□□所造的三百二十四阶上下两次,且一路崎岖,并不方便,祭天之时吃食用度为全贫民百姓之心意,也要尽量缩减,只有清粥小菜。而谨晏便只有在登基时自己去过一次,那次皇后大病,病的已是人事不省,所以后宫里挑了资历最老的宸妃一同前去。幸而宸妃一向低调沉稳,一路只是规规矩矩没有落下任何错处,但也没有什么出彩,所以这些年即使她一直有协理之名,后宫人人称好,皇后也从未想要打压她。 “怎么,晴旖你不愿意随行?我念着亦是,你身子不好,祭天劳苦,不然你就留在宫里,我们去了两日一定就回来了。” 晴旖笑说“那怎么行?其实近日我已经好生养了,如今倒也不是娇弱到几步也不能行,再说这是先祖定下的规矩,凡是四品以上的都要随行,臣妾身在此位,虽不能做表率,可亦要尽心竭力才是。” 话说着那一日就到了,不过有一件好事是那日子沁入宫来,“姐姐,听闻今日祭天,陛下要我入宫陪你一同去。” 晴旖见她一身郡主正装“你今儿身穿的这身吉福庄重,头钗也雅致,真是让人让不开眼。” 子沁道“暧,这还不是今天祭天吗,我自然是要穿的正当些,莫要给霍家丢脸,给姐姐添麻烦。” 晴旖一身妃位的正装亦极尽奢华,一身正紫色的高腰襦裙上面绘着五彩神鸟与大朵盛开的菊兰双花,头上两支长步摇流苏几然垂颈,一对金玉耳坠熠熠生辉。“姐姐今日不再穿着素淡,如此华贵,让人眼前一亮。” 晴旖笑说“我穿惯了素色衣衫,这衣裳多,头钗也沉重,这祭天这样繁琐,却要如此麻烦的前去,亦很是劳累。” 晴旖去往甬道,与霍子沁同乘一车,她微微透过帘子,见皇后与谨晏前后上了车,又见宸妃与景妃相携着走来,也坐了前头那车。 而德妃与淑妃则是上了两辆车,淑妃在前,德妃在后,她二人相见时只是略微颔首,没有言语。 一路行到惠闽坛,已然过了一个时辰,子沁一路讲些奇闻轶事,总让晴旖觉得有趣而不觉得烦躁。不过一路有些人受不了舟车劳顿,尤其是德妃,她吐的很严重,因此到了惠闽坛,随在皇后之后为首的只有淑妃一人。晴旖自觉与霍子沁站在宸妃景妃身后,众人等了小半刻钟,见德妃由两个人扶着来了,脸色惨白的“臣妾一路不适,耽搁了时辰,还望陛下娘娘恕罪。” 谨晏说“既然都耽搁了,都不要多言了,咱们快行吧。”说罢他先行,而皇后稍慢他一步随在身后,一路妃嫔无声,但有时路难行,若是两人还算相好的,都会扶彼此一把。晴旖子沁自不必说,子沁就是为这个来的,自然一路扶紧了晴旖。她常常游山玩水访名山大川,还常常骑马投壶,因此走这个完全没有半点难的。可对于晴旖,和众位大家闺秀,尤其像德妃这样娇生惯养的公主就很难了。差不多念到二百阶的时候,德妃就跌坐在地上“我不成了。” 一路谨晏都没有扶皇后,只见她面上已有了薄汗“陛下,要不然稍歇一会?” 谨晏皱眉“早询过你安好,你说已然大好无事,如今又要歇息,我朝以来并无这样的规矩。” “这样吧,若当真乏累了,就在此处歇一会,若能继续走上阶的,便随着走。” 众妃嫔齐齐应了一声,随之有各自的侍女上前,只见淑妃推拒了侍女,景妃则由宫人扶着到一边去了。如此宸妃便上前与淑妃平齐,晴旖与子沁顺延站了第二位,随着谨晏向上走。 “容妃无碍吗?若已劳累,不如歇一会儿?” 晴旖一福“臣妾前些日子病了好久,不过如今一直用药调养已然见好了,再者,臣妾有霍郡主相陪,没什么不适的。” 谨晏点头,便继续向前走,皇后斜睨了晴旖一眼,晴旖并没在意。 直走到三百二十四阶时,淑妃好似也不成了,还是宸妃一路搀扶着她才有力气。晴旖已被风吹的头昏眼花,后来全靠着霍子沁扶她。好容易走到上面,却发现当地蛇虫缠绕,晴旖立刻脱了子沁的手,挡在谨晏身前,随手拿出荷包驱除蚊虫。 子沁见此状也上前帮忙,将晴旖事先给的药粉撒在地上。只见毒虫纷纷向后散去,不过一会就消失无踪。此时宫人也纷纷来前驱赶。而晴旖正因挡在谨晏身前,是以有一只小虫子咬了她的脚踝,她当即吃痛,谨晏也没顾上规矩,就直接半搂着她。 霍子沁马上驱走那虫,并对一旁守着的宫人说“去告诉木樨,姐姐被虫子咬了,让她送药过来。” 为首的答了一声“诺”,晴旖顺而让开一步,忍着疼一福身“多谢陛下。” 谨晏望着子沁“郡主,晴旖就交给你照顾了。”此时皇后等人亦赶了上来,晴旖便对他笑笑到后面位次去了。 而谨晏看着她略显不稳的步伐,十分心疼。 皇后看着谨晏用这样炽热而温柔的眼光看着晴旖,如临大敌。而谨晏没有理会她,直接上坛去,前一步而跪。 这祭坛分为几个流程自不必说,而谨晏一跪,众妃也都呼啦啦的跪下。前后帝后有吉词,而她们只管行礼磕头就是,这三跪九首之力乃礼仪中叩拜天地的礼节,甚是郑重。晴旖只觉得踝处发热,头也发昏,后面宫人悄悄的递了药,晴旖囫囵的撒了一些在上面,瞬间觉得剧痛无比,强忍着没有喊出声。 此处等着的早已知道消息,向谨晏一拜“陛下,静房已经准备好,您与各位娘娘皆可前去了。” 此处静房的规格为两人一间,很是宽敞,晴旖被子沁扶回去的时候已然有些不清醒了,木樨在门口等着,一看见晴旖就说“那虫怕是有毒性的,姐姐看样子是中毒了。” 她扶晴旖躺下,“只怕要冒犯姐姐了。”说罢取出一根银针,在晴旖手腕出扎入,拔出时只见指尖微显灰色。而晴旖此时也吐出一口黑血来。 “姐姐!” 子沁几乎要哭出来了,而谨晏带着彩珠敛霜赶到时,只见一地的血,晴旖唇边也有残血。 “晴旖怎么了?”谨晏问木樨。 “容妃娘娘中毒,奴婢即刻去问一问当地人,寻到毒虫研制解药。” “这毒虫,是从西域而来的,当地的人并没有见过。”谨晏急急说道。 “可以容妃如今的状况,如今明天还找不到解药,毒入骨髓,就无解了。” 子沁站起来“怎么会呢?前一阵子闹疫病,不是研制了很多新药吗?你同太医院的人说一说,他们一定知道该怎么救的啊。” 晴旖没有力气,但却说“木樨,不必勉强,若实在不成,就不要再…” “你住口,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西域,宫里有个妃子不就是西域来的吗?”子沁忽然问道。 谨晏马上说“快去传德妃。”蒲玉急急去了,她却没来,是宫人来了。可能是她的奶母,已经有了年纪,“陛下,我家主子已经歇了,主子自小没受累,今儿是累着了,明儿一定来回话。” 谨晏当即碎了茶盏,“蒲玉,你亲自去一趟,今日这么多嫔妃随朕祭天,独她麻烦最多身子最不成,她若不来,容妃有个好歹,就让她陪葬。” 德妃终还是来了,披着斗篷刚刚醒来。 “陛下万安。” 木樨问“你们西域的虫,你知晓多少?” 德妃答道“我素日在王宫里头,没见过什么虫子啊。” “陛下,木樨想回宫一趟,宫中有西域典籍,典籍中一定有些记载,请陛下允准。” 谨晏说“那你快去吧。” 到了下半夜,晴旖的状况更不好,不仅吐血愈发频繁严重,还幻象频生。一会是母亲,一会又叫辛夷彩珠,谨晏最后紧紧的抱着她,她也好像是恢复了清醒,“我好像回到长公主府了。” 第33章 盛宠1 谨晏终也落泪“没有,你没有,我在呢。” “你胡说,我看见了长公主殿下,时温,还有我当年的许多姐妹,梦见母亲,母亲在山林里自由自在的游戏,还一直唤我,让我同她走。” “不行,不行,你不能走,我们还有一辈子。”谨晏说。 “夫君啊…”晴旖像是用尽全力的说“这两个字,便只有今日我才能同你说了。我很庆幸,庆幸如今遭此噩运的不是你,你是我朝的君王,陛下企盼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要靠着您自己去谋划啊。” 晴旖说着又是流泪“这些年我过的好难,我为着保全我身边的人,在西院的时候不敢同颖充容顶,如今做了妃嫔啊,还不敢同皇后娘娘争执半句。如今我终于自在了,终于能走出这里,去到更远的地方。” “你知道我,我不喜欢霍将军,可我喜欢他喜欢的山水和自由,每天只是作画写诗,游山玩水,没有算计,没有图谋,亦没有许多姐姐妹妹,没有正妻与妾室,哪怕只是我一个人也好啊…” “若是可以啊,人人都想活成子沁那个样子,她恣意洒脱,直话直说,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拐弯抹角,她长在霍家那么好的地方,一直有兄长护着,也不矫情娇气,若我死了,望陛下能看顾她,让她嫁一个好人家,那家的人不必大有功名,但要找一个性子畅快洒脱的,可与子沁一路厮守到老的。” “若我死了,还定会有更好的闺秀入宫,她们会对你好,温柔体贴你,她们可以比我们好上百倍千倍,更何况她们的身份,才可夫君匹配啊…” “我想过我这一辈子,或死于后宫争斗,或死于生产,或死于遭人诬陷,却从未想过,会死于一场意外。夫君啊,我是个信命的人,生死自有定数,既然上天允我这个劫,能不能度的过去也是天意。” “可我们还有一辈子呢…晴旖你不能睡,我还等着你为我生儿育女,等着你与我齐肩…”谨晏说着说着又叹道“终究是我害了你,若你不曾遇到我,也就不会入宫,不会在这个你不喜欢的地方过这样久。” 晴旖阖眼“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生者总是在追忆死者,却不知有些人死了,其实是解脱了,她们已然自由了,不受人世间的牵累羁绊,可以永登极乐了。”晴旖终昏睡了过去,那期间她见到母亲带着她,在柳都葱密的林子里,摘野果,打野兔,多么潇洒快乐的时光,自己的母亲原本是大家闺秀,可亦因是家中独女,父兄宠爱,因此任性妄为了一些,所以当年自己的外祖父不允她与自己父亲一事,她才会与自己的父亲私奔,既毁了自己的名声,又连累自己早逝。 晴旖是个多灾多难的人,记得当年她刚出生时,母亲就托人给她卜了一卦,卦上说坎坷波折,但贵不可言。后来她入了长公主府,越发觉得这卦定然不是真的,那时她只是一个卑贱的下奴,成日连个贵气的主子都见不着。可如今却成了他的容妃,从一品的高位,好似就要一步登天。 她终究没能与母亲团聚,还是在两日后转醒了过来。她望着眼前的木樨说“我还是没有死。” 木樨说“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哪里会这样简单就去了?不过我倒要恭喜姐姐,因姐姐救驾有功,陛下晋升姐姐为贤妃了。” 晴旖心中一震,自己入宫不过四年,做他的妃嫔如今亦只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那剩下的日子都是在西院度过的,可偏偏从一个选侍跃到如今的正一品,凭一次次的救他换取了怜悯,如今还未曾生养就已有了如此的高位。 晴旖说“木樨,你找到解药了?” 木樨望着她,贴在她耳旁答道“是霍将军霍浅帮了我们的忙,他前几年在边疆打仗,有一位副将就被毒虫所咬,但索性他们抓到了毒虫,还让当地流沙内的一位老医者给他解了毒,当时开的方子当做纪念还留着,因着郡主的缘故,自然得知此事,我只是按方抓药罢了。” 霍浅,那个始终晴旖亏欠的人,她一次次的让他失望,他却一次次的守护着她,晴旖听罢落泪道“我欠他的太多了,只怕这辈子都没法还清了。” 木樨见她如此忙替她擦了眼泪“还是别想了,如今霍将军回了府,相信过一段时间就能出来走动了,只要将军收敛些,那些文官一定不会再为难他的。他那样的一个人,一定会潇洒的活着。” 晴旖点了点头“陛下来过吗?” 木樨说“自然,陛下刚走半个时辰,因前朝周大人寻陛下说事,才不得不走了,其余的时辰里,陛下大多守着您,唯恐我们照顾的不尽心。” 晴旖又笑笑“看来我救了他,他心中对我的感念,还真是很深。” 木樨听这话说“宫人都说,陛下在您之前没有宠妃,对皇后娘娘亦只有在她有孕的时候才多照顾一些,唯有您,是让陛下记挂在心里头的。” 晴旖不再说话,只觉得头脑昏沉,又睡去了。翌日她醒时还很早,想要起身却发现腿上无力,脚上的伤口还裹着白练,此时正逢木樨进来端药“不可乱动,躺了几日,再加上毒性太重一时无法散去,这几日不利于行。陛下免了您三个月的请安,一直都想让您好好歇息,您可要遵旨而行啊。” 晴旖看着她“我是,永远都不能走路了吗?” 木樨见状忙说道“自然不是,只是毒性一直蔓延了这条腿,以致如今无法一时化去,腿时常有疼痛亦是常事,不过姐姐若真是想下去走走的话,叫人来扶着姐姐就是。” 晴旖点了点头“那我就不折腾了,你寻几本书我看吧。” 敛霜彩珠过一会也一起来了,而时温在她们前面“你如今遭了这么大的罪,更要好好歇息了,不过你也该下榻走走,若是腿一直不用的话,岂不是好长时间都走不了?” 晴旖说“那扶我起来,到院里走走吧。”说罢时温扶起晴旖,晴旖只觉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刚走了一步就向前栽去,但所幸被人紧紧的扶住了。抬起头来却只见她熟悉的面孔,谨晏托着她的双臂,嗔道“你还没好呢,乱动什么啊?” 晴旖笑了笑“如今我像是废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走一步都不稳,像什么样子…” 谨晏放缓了语气“你会好的,只是不是现在啊。你养好了身体,毒完全解了,才能一切恢复如常啊。不可如此折腾自己,若是方才没能扶住你,岂不是还要添了新伤?” 时温跪下请罪道“陛下恕罪,是奴婢念着主子时常不动,今后怕也难行,不能服侍好陛下,才规劝主子多走走。” 谨晏看她说“你是一直陪着晴旖的人,想必定然是为她好才得她一路相互扶持,不过我与晴旖在一起,不用她服侍我,而是我照顾她。” 当场的蒲玉已然震惊,即使时温这样老成的,亦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似是不信这句话是从帝王口中说出的,侍奉君王主君,是她们做女子的本分,不可含糊,而如今他竟说要照顾晴旖而无需侍奉,实在是真心实意的很。 晴旖听了这话亦是心中感念,谨晏慢慢的握住她的手,完全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蒲玉静悄悄的带着所有人退下去,而晴旖望着谨晏,听他说“你一次一次的救我,护我,都差点让我忘了,我才是那个应该守护你的人啊。” 晴旖看着他,说“怎么…怎么能说那样的话…你…你对我太好了,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了。” “那你一次次的舍身为我,我是不是应该以身家性命相托?” 晴旖下意识的说“不…。” 谨晏笑道“只因一个人对你有一点好,你便愿意倾心相待,涌泉相报,这样的你,与这宫里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因为你只是你,我的晴旖。” 晴旖眼眶中一滴泪恰落到谨晏的手上“我多希望,这若是一场梦,就永远不要醒。这若是真的,一切便都不要改变,就让一刻成为永远。” 谨晏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从今往后,你会一直这样开怀幸福。” 外头一阵吵嚷,敛霜入内禀道“陛下,太后身边的女官来报,说太后病了。” 谨晏即起身“怎么突然就病了?母后这病来的很是蹊跷。” “听闻太后是为祭天之事忧心,刚与皇后娘娘说了两句话,就昏在宫里了。太医去看了,说是很不好。” “那便将几位侍御医都派遣过去,让他们帮着好好的看。” “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葵雪姑姑来了,说是要请木樨姑娘过去瞧一瞧。” 只见晴旖兀地抬起头来望着他“不可。木樨不可…木樨医术浅陋,就算是去了,亦只能添乱。” “葵雪女官说,木樨姑娘医好了您的毒,令您起死回生,好比华佗在世,希望木樨姑娘能够鼎力相助。” 晴旖颔首不言,许久才道了一句“去问问木樨自己的意思吧。” 谨晏见她如此,便说“还是罢了,你近日身子这样不适,木樨就留给你,宫中有那么多得力的太医和御医,定用不着木樨的。” 晴旖望着他,“臣妾多谢陛下关爱,臣妾一向看重木樨,又一向体弱多病,怕旁的太医不解臣妾体质而难以用药,这样亦是平白添了麻烦。” 谨晏颔首道“晴旖你好好歇着,我先去看母后了。” 晴旖笑“臣妾同愿太后福寿永驻,臣妾恭送陛下。” 第34章 盛宠2 木樨并没有来,葵雪十分惊讶的望着谨晏出门,谨晏瞧是她说“皇后身边的女官,越俎代庖,替母后理事?” 葵雪忙说“太后身侧的人都走不开,所以奴婢才斗胆来传话。” “母后昏厥不醒,是谁竟说是母后叫人前来找木樨?木樨一个女官,还是贤妃宫里的,她怎么能为太后瞧病?女官不好好伺候皇后,跑到这里来,看来叫去木樨,是皇后的意思?” 葵雪瞬而下跪道“奴婢不敢,确是皇后向太后举荐木樨姑娘,但木樨姑娘的确医术精湛,她医救贤妃多次,贤妃亦多次起死回生,若说她不是名医,还有谁算的上是名医呢?” 谨晏冷笑道“那你回去告诉皇后,晴旖的人,她用不起,母后的病,朕会亲自选名医去医治,母后一向不喜欢贤妃,那贤妃的女官母后怎么敢用,怕是去了也是废置一旁,你们既然这样看重木樨的才华,亦该人尽其能才是,万不可放到康寿宫里去给母后添堵,女官可明白了?” 葵雪叩首“贤妃一介妾妃,得陛下如此疼爱,真是容主子的荣幸。” 谨晏又说“朕叫你一声女官已是抬举你,葵雪,贤妃是朕的心头好,如今又位列四妃,身份贵重,朕不管你曾经如何欺辱过她,算计过她,从前的事晴旖不计较,朕亦不与你计较,只是如今,你若再伤他一毫,朕必将你千刀万剐,这翠枝宫里谁人再伤一毫,朕必然第一个想你安仪宫的人,所以,你若是想护皇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做好本分,若你再兴风作浪,朕可不管你是什么资历老的,受人敬重的,必要拿你开刀。” 葵雪又叩首“陛下息怒,奴婢不敢。奴婢做好本分原是应该的,更不敢生出他想,以致使六宫不和。” 谨晏甩袖道“记住你今日的话,若又再犯,君无戏言,朕必说到做到。” 里间的晴旖自将他的话听的清楚明白,晴旖一向知他威严,但的确在晴旖面前,谨晏还是那个温和的夫君,而不是那个威严的帝王。今日他为了护自己如此下了皇后的面子,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是他的心头好,还不许皇后的人再度为难,晴旖心中感念,自己的夫君,终究还是回护自己的。 可他终究还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 听闻太后的病很重,一日一日也没有起色。到了后来,药石无用,就连一向都不信天象之说的谨晏亦唤来了钦天监问话。结果却得来了实是晴旖之过的结果。星象之说,谨晏向来以为荒谬,然此话一说,便在后宫前朝传的沸沸扬扬,后妃请命,前朝臣子请命,请命不成,便在北辰殿前长跪不起,请求陛下处死贤妃。 谨晏起初还和颜悦色的与他们说理,到后来亦开始强硬起来,杖责了两个为首的,更声称绝不可能赐死贤妃。后朝臣好像亦意识到了这位陛下对于贤妃之庇护不亚于他父皇当年对德妃的宠爱,便退一步,只求他将贤妃遣放出宫一段时日,让贤妃去行宫小住些时日。 过了那些日子,晴旖的腿一日日复原,看着前朝波涛汹涌,看着谨晏左右为难,终于在一个晴日里,迎着一众后妃和朝臣的眼光,走去了北辰殿。据一些低位的嫔妃说,贤妃那日神采奕奕,光彩照人,一身淡蓝色的桃花襦裙煞是好看,就像是仙子临世。 谨晏接到传话,忙迎了出去,在她行礼之前拦下扶好她“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来了?” “臣妾是来请旨的,请陛下赐臣妾恩典,让臣妾前往行宫。” “晴旖,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出宫,她们想让你走,是想要害你,可我如何能放你一个人?” “若臣妾的结果,唯有一死,那臣妾亦只能认命。陛下所要的前朝太平,河清海晏,绝不能因臣妾一人而使前朝离心,是以臣妾愿意出宫,不管能否再回来,我都心甘情愿。” 谨晏听了这话,立马死死的搂住她“我不能让你走,你放心,若他们继续如此,我便罢朝,若他们不肯替我做事,我就另选一些忠诚可靠的,天下能人志士之多,我总能找到的。” 晴旖听了他这话,笑笑“世家盘根错节,势力分布之广难以料想,我虽身在后廷,不懂前朝究竟繁复如斯,可陛下一直深受世家之苦,受其为难磋磨,我亦同样,如果我的离开能换世家忠心陛下忠心朝廷,从此让陛下顺心遂意,则我虽死如何?但一愿陛下圣体康健,二愿陛下身畔有人相伴,莫要孤凄一人。” 第35章 桐川1 膳后,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晴旖亦知晓前朝早已是惊涛骇浪。 霍子沁的到来,打破了这平静。 晴旖看着她,微微笑着,一如她们当初初见时,安之若素。 “姐姐,前朝已经满城风雨了,不过请姐姐放心,我哥哥已经去京中寻找支持陛下的臣子来为姐姐说情。” 晴旖笑了笑“不必了,我已打定了主意,明日就会启程,前往桐川行宫。” “桐川?桐川行宫乃是四行宫里最为简陋不堪的,那地方一点也不繁华,姐姐为什么不去柳川?坪川那里也好啊?” “桐川的桃花开的好,冬日里,映雪的腊梅更是美不胜收,我只是心中期盼,想要亲自一观罢了。” “那陛下已然同意?” “他不会同意的,可我不能再让他为难了。明日我便会自己启程去行宫,如果世家真想要我的命,那就给他们吧。” “姐姐怎可轻言生死?明日既然姐姐要走,那子沁定要陪着姐姐前去,既然这样不安全,那便让我哥哥护送一路前去,若是霍子沁在,定然为姐姐多一分保障。” “我连累兄长的已经够多了,子沁,你们霍家应该过平安太平的日子,不该被我卷入这朝堂的纷争里来,你从前对我的保护,我心中感念,可只怕今生没有机会能够报答,子沁,你是我今生最爱护的妹妹,我就算是死,在天上亦会替你祈福的。” 霍子沁已是眼中含泪“晴旖姐姐,你不可如此,你的命多么珍贵,你若是死了,陛下一定万分伤心,我虽未成亲,可夫妻既然成了亲,就要在一处,夫唱妇随不再分离,若姐姐一去,这几天再挑选家人子,陛下会将姐姐忘了,那以后姐姐的日子怎么过啊?” “若他一定要忘了我,无论我去不去这一遭,他都一定要忘的。但若要他要记着我,便是我当即死了,他还是永远的记住我。” 这样有禅机的话,霍子沁是听不懂的。 第二日凌晨时候,漆黑一片。早有太后的女官迎了出来,“贤妃,你想清楚了?”她是太后身侧第一大女官,地位甚至在季何之上,因此对晴旖这般高傲,晴旖亦没有在乎。“只是我身侧之人,我自有安排,还望太后娘娘能够成全我这份心意。” 那女官自是一礼“您但凡有东西,有话要呈给陛下,我们都会照做,您此去行宫路途遥远,还望贤妃一路保重。” 晴旖笑了笑“我要给陛下看的,都搁在我翠枝宫案上,若陛下还愿意来这里,自然会看到,但若是陛下自己不愿再来,不愿再见到我的一丝一毫,那些东西自然就是些废纸了。你说的对,山高路远,我的确应该珍重,我的性命,是多少次与天争才护下的,自然应该更加保重才是。” “听说贤妃留下了彩珠?却带走了辛夷,还有你身侧的敛霜几个,你都交给了蒲玉?行宫并未有你的心腹,你如何这样放心的离开?” “如若当真遇到知己,自然为我效力,古曾有言,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两人相识直至白头之长,却还如初次相见,并不熟稔。而还有话说,一见如故,不过一面之缘,亦或一饭之恩,竟生一生之念,我想,当年女官与太后便是如此,太后即使有时苛刻了些,可那毕竟是自家小姐,一路陪伴长大,最是清楚脾气秉性,也最是真心相待,想必亦最得倚重,可惜,我身侧并没有这个人。是以我亦不想我身边的人随着我去吃苦,时温一路从我,自会愿意往去行宫,可敛霜彩珠几个机灵果断,若能为尚宫局从事,前途无量,非我能够阻挡,所以晴旖私心,还望成全。” 那女官再一大礼拜道“贤妃娘娘心中澄澈如水,心如止水,乱则不明。您如今远离京城,亦是远离是非,未尝不是件好事。” 晴旖深深一福“晴旖宫人出身,一朝得幸才有今日高位,晴旖心中敬佩积年德高望重的女官,她们侍奉主上忠心耿耿,能力无人可以相匹,早闻樾桦姑姑大名,今日相见,姑姑是大彻大悟之人,今日晴旖得姑姑指点,心中感激无比。” 樾桦再拜道“那奴婢便静待贤妃娘娘归来的那一日了,再会娘娘时,盼望娘娘依旧神采奕奕,一如今日潇洒淡然。” 晴旖挥手示意她免礼“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待到山花烂漫时,莫问奴归处。今日晴旖与这里分别,归与不归,原已不再重要了。” 出了宫门,仿佛第一缕阳还没有升起的念头,晴旖看着宫门缓缓的合上,她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她与谨晏同乘他们说笑和睦无比,可如今一切却只有徒然一人。 前方有些喧闹,霍子沁抢一步上了她的马车。“昨日说好了,我要陪姐姐一路去的,我哥哥也来了,哥哥送姐姐去桐川。” 只见不远处霍浅骑着马,带着少许人在前头。“还是劳烦你们了,我此次生死未定,你们还如此护着我。” 子沁笑了笑“我们护着姐姐是应该的,且不说前一阵子霍家遇难的时候姐姐帮我们周旋,就算是我哥哥对姐姐的深情厚谊,亦是必定要帮一把的。” 晴旖阖了眼,靠在子沁的肩上“世家,真是个可怕的存在,你们多少代世代相传,延续不断,世家就像是悬在朝堂上的一把刀,它让陛下惧怕,让陛下不敢轻举妄动,亦将我逼去了皇宫,所以子沁,你与兄长一定要当心世家之力,莫要受其迫害,如果实在抵抗不了,不妨暂时低头吧,我想陛下早有清除世家望族之心,他们把控朝堂,为害一方,谋图百姓的财产土地,让百姓无法安居乐业,还肆意屠杀,不受官府管制。如果有一天,到了完全清除世家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可以安享除了世家的安宁。” 霍子沁点头,似是坚定。“不光是陛下,这几年科举,陛下已经提拔了不少寒门学子,他们出身清白,还为人刚正,绝不做旁人的附庸,只是有些人可惜了,譬如那位几年前还春风得意的凌青云凌大人。原以为他能忠心陛下,但他还是从了卫家的势了。” 凌青云。他当然会依附卫家,他娶了卫家的女儿,他是卫家亲自推荐给陛下的贤才,就算是要报这个知遇之恩,那么卫家若有什么命令,他岂敢不从? 这令晴旖想起了从前卫昭媛,如今的景妃。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晴旖还记得当初自己罚跪时她那微妙的眼神,好像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一样。这宫里的人,一个一个都带着阴谋算计,譬如从前的和妃,现在的淑妃,她表面对长姐那样恭谨,背地里却依然想要她的性命,是啊,一门两嫡女,同样嫁给了这世上她们最该许配的,最尊贵的九五之尊,怎能不期盼那唯一可与夫君并肩而立的皇后之位呢?还有德妃,她表面年少无知,可实际说的每一句话,都挑起了争端和误会,这样天真无害的人,往往只有表面的天真罢了。还有越氏,王氏,陆氏,宸妃…那么多人,他的妃嫔,总是各有不同,却大多数与世家,与外族脱不得半分干系,前朝后宫相连,若战事一起,他要用哪位臣子,若灾事一起,他要派谁前往赈灾,那那位臣子的家眷,必然成为他的宠妃。这就是皇家,这就是政治婚姻的好处和坏处。好处便是他晓得自己的爱女或妹妹在宫里,不敢不拼命。坏处便是不管她喜不喜欢,都必须要宠爱那个女人。 原来皇家看似锦衣玉食,但世家子弟万事从不能自主,他们一生下来金尊玉贵,不能磕了也不能碰了,可到头来,不过是一件收藏品,托生在哪个尊贵的家中,得了多么贵重的身份,长大了,就要为这一家牺牲掉自己的抱负理想,甚至是自己的婚姻。 听闻京中曾有一家的公子,一心追求所爱,不愿意去对家的娘子。甚至绝食,甚至轻生,他喜欢的不过一个小官的女儿,谁知那家的主君竟一句话让小官一家迁出京城,那女儿自然亦随着离开了,这一番折腾不过半个月,而那公子居然在他们走后四天就下了聘,真的顺从父母之命娶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这就是世家的情谊,从来只是家族利益的交换。 所以霍子沁,我绝不想你是其中的一个,为了霍家的辉煌,委屈了自己的一辈子,嫁给一个地位高的文官,日日被拘束在一个小院子里,要顺遂婆母的意思生孩子,要委屈自己晨昏定省,要管教自己丈夫的如夫人,要将妾室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要为夫君纳妾,只为什么好听的开枝散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若你能嫁一个你心爱的亦爱你的,即便他没有一官半职,即便他不富裕,不能一掷千金,可他会对你好,倾心于你,他唯有你一人,他日日陪伴你,不会被案牍俗世所烦扰,你们游历名山大川,你们看过人间的风光与旖旎,你们遍历山水,你们体味这人间的自在,你们是快乐的,你们不被减去人自来的双翼,你们绝不要如我一样…晴旖就这样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便如晴旖所想,桐川即使简陋,但到底是能住的,她来了之后,当地的宫人亦是勤勉,加以修葺后亦有了新气。 第36章 桐川2 就这样,晴旖起初那一月里,过的还算是愉快安定。有霍子沁的陪伴,还有辛夷时常陪她说话解闷,陪她赏花下棋,实在是没有什么惹她不悦。 后来却亦觉着行宫着实苦闷,这里除了花草和不多的宫人就没有其他。又是半年过去了。桐川出事了。当地行宫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晴旖听闻此地发生大旱,然而当地父母官却迟迟没有开仓发粮。 北辰殿。 谨晏听蒲玉报来此事,当即站起身来。当时殿内还站着几位世家的重臣,他亦只好又坐下身来。 “今岁收成不好,尤是桐川最为严重。桐川一地镇守的是何人?” 其中一个合袖作揖道“微臣前几日听闻,是卫祠。” 谨晏听到那个卫字,便心中一动。“朕的旨意早已下去,如今桐川之地仍不奉旨行事,是何缘由?” “陛下,行宫路途中皆被沿途百姓阻截,只怕卫祠如今尚未得您旨意,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谨晏冷笑道“好啊,朕一向是礼重地方官,平日答许他们便宜行事,若有朕顾虑不到之处,他们可以自行处置,如今桐川大乱,民不聊生,他反倒做起这唯命是从的忠君之臣来了?” 在场几个面面相觑,均是一拜道“忠君乃臣等本分,万不敢自作主张违背圣意。” 谨晏更是气恼,甩袖道“都退下吧。”在场的又纷纷叩首道“微臣告退。”谨晏望着蒲玉道“蒲玉,你说她会好吗?” 蒲玉颔首“贤妃娘娘是为陛下而去。我们安排在行宫的人说,贤妃娘娘时常有郡主陪伴,时温和辛夷两位亦是尽心,木樨时常为娘娘调配补药,对贤妃娘娘照顾周到,想来,贤妃娘娘喜静,行宫中没有争斗算计,没有奸诈小人,娘娘必定会欢心些吧。” “她是极喜欢安静的。当年她独自离开,不顾自己的生死性命,还将我昔年赏赐的金银多数留在了翠枝宫。留下了十几封书信,可那其中写的,泰半是劝我安心国事,莫要挂念,可蒲玉,她如今身在行宫,还是个女子,我只是怕,当地镇守的卫家人,不会保护她。” “陛下,如今只怕只有一个人,能替您护着贤妃娘娘了。”蒲玉忽然抬起头来,望着谨晏,目光坚定。 “你是说,霍浅?” 蒲玉点头道“奴婢之前,曾与贤妃娘娘说过两次话,深受娘娘胸怀打动,如今更希望娘娘万事顺意,早日回宫。可若娘娘真的受桐川之乱殃及,这后宫里期盼贤妃回来的人,都会失望。” “有那么多人盼着她回来?” 蒲玉颔首“这几年,皇后娘娘的身子恢复了,淑妃娘娘管事愈发少了,德妃娘娘好似与淑妃不和的很,所以这宫中的事还是由皇后娘娘一人做主。越是这样,她们便越是盼着贤妃娘娘回来。昔年皇后身子不适,贤妃娘娘协理的时候,后宫平静祥和,人人打从心底里信服,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而正亦是因为这个,她们人人都渴望。” “蒲玉,她们说,你和季何很像。可我却觉着你和季何不同。你们皆是我潜邸里随侍的人,可是阿何她好似,并不盼着晴旖回来,反倒现在为皇后做事,尽心尽力的,连御前的事情,都不大管的上了。” 蒲玉问道“奴婢斗胆,敢问陛下,心中如今,只有贤妃娘娘一人吗?” 谨晏听到这句话,神情转而温柔了“我的晴旖,自然是我心中唯一的挚爱。我心中有了她,又如何容的了旁人?” 蒲玉又低头掩下接下去的话。“那贤妃娘娘真是幸运。” 谨晏笑了笑,说“不,是我三生有幸,方能遇见这么好的晴旖。” 桐川行宫。 晴旖看着事态发展的越来越严重。如今霍子沁都无法进入行宫。她当即起身,对时温说“我想去见见这位卫大人。” 时温说“不可,娘娘您怎么能去见外臣?再者,后宫妃嫔不得干政,不论您让卫大人做什么,都于礼不合,他不会听您的,您去了没有用处。” “难道姑姑让我看着桐川大乱吗?也许明天,也许现在,外头的百姓就会涌进来,他们如今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孤勇,他们根本就不怕死了,他们拿出了自家的斧子屠刀,对抗着训练有素的官府,前两日镇压,一点效果都没有,当地虽有百姓被屠杀,可又有新的人替了上来,我若任其发展,必会生灵涂炭,到时,桐川乱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于陛下,又有什么好处?” 辛夷木樨均入内道“姐姐,我们觉得你应该去,这个卫祠,为害一方,胆小如鼠,还没有我们女子的胆量,他不配做这里的父母官,他应该被罢官回家才是。” 此时,晴旖在行宫认识的宫人远岫将霍浅留下的佩剑呈上。“贤妃娘娘此去凶险,奴婢愿随娘娘前去。” 辛夷木樨同跪言道“我们愿意同去。” 时温无奈“奴婢亦愿意随娘娘前去。” 晴旖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扶起“我有你们,真是我的幸运。” 晴旖未用辇轿马车,她所居行宫离当地官府并不远,她一路行去,百姓均是怒目嗔视,而晴旖始终目不斜视,无需搀扶,向前疾步走着。直到她到了官府前,身旁的辛夷与侍卫皆要上前,只见晴旖微微抬手,解下了披风,亲手拿起了鸣冤鼓锤。“当,当,当…”一声又一声,敲在每个人心里…在场的百姓有的已然放下了手中的刀或府,有的不再死死的瞪着晴旖,有的还感慨贤妃的仁德。为首有个妇人说“我们堵了她好几日,她的吃食都进不来,和我们一样挨饿了好几天,这秋日入冬的时候,她只穿着单衣来官府为咱们鸣冤,咱们不该为难人家啊。” 后头又有个汉子说“听说她可是当今陛下的心尖上的人物,咱们要是抓了她,与跟陛下做交涉,咱们就有饭吃了,还有冬衣穿啊。” 听了这话,守在晴旖身边的一干侍卫又通通拿起了剑刃,而晴旖此时放下了两个鼓锤,慢慢抚下了那侍卫抬起的手臂。“桐川大乱,我身为贤妃,却没有与各位同甘共苦,晴旖惭愧。” “今日,本宫亲自敲鸣冤鼓,希望能让当地的卫知州开仓放粮,让更多人能在这场灾荒中活下来。” “方才,这位壮士说,要抓我与和我们陛下交涉。”说罢,晴旖一步步向他走去,辛夷欲挡在她身前,却被她笑笑一握手“无妨。” “若是我一人死了,能换回百姓的安居乐业,则我虽死如何?若是我死了,能改变这荒年的境况,让你们五谷丰登,化荒年为丰年,则我九死无悔。 “我相信,如今陛下不可能对桐川灾荒视若无睹,可今岁灾荒不止我们桐川啊,坪川,柳川,熙川等地均因天灾而颗粒无收,只是那里的人更少,所以没有闹起来的资本罢了。如今我听说京城,每位官员都在节省用度,就连陛下自己,亦削减了一半的用度,后宫妃嫔,人人做了祈福袋,陛下亦准备在三日后前往祭天,请求上天降下福祉,莫要再使无辜的百姓受苦受难。” “远在之前,陛下已下了三次罪己诏,曾跪太庙四次,他为百姓,并非视若无睹,而是将心比心,陛下一贯恩重百姓,我相信,陛下的恩旨一定就在这一两日就会到,如今你们在等,我亦在等。我相信我的夫君,我相信我们的陛下,是位心中有百姓,期盼河清海晏,天下归心的圣明君主,而非只谋图一人之利的无德昏君。所以我来了,即便我身为后宫女子,无权干涉政事,我身为已嫁之人,天子宫嫔,不该如此抛头露面,阵仗巨大的前往官府,可我为了你们,为了陛下,我愿意抗旨,只为证明,陛下的心与你们的心在一起,陛下希望天下的子民,安居乐业,陛下渴求一个太平盛世,陛下希望你们人人,平安幸福。” 这段话,震动了全场,感慰了人心。 晴旖又转过身去,站到官府大门前“今日我带着这些兵士前来,并不想屠杀无辜百姓,之前,你们冲进了官府想要胁迫当地的知州大人,结果死伤无数。不过今日,无需你们再拼死拼活,本宫身为正一品贤妃,四夫人之一,亦算是你们口中曾经的宠妃,陛下恩重之人,如今,本宫想见卫知州一面,大人可愿相见?” “我已连敲鸣冤鼓,本宫虽是女子,可亦是百姓,难道百姓有冤有难,知州大人连见一面都不肯?” 晴旖阖眼道“来人,将门砸开。” 为首的那侍卫当即跪下身去“贤妃娘娘,陛下圣旨未下,我们擅自砸门,是违反法令的,即使您乃受宠宫嫔,可您已经出宫快一年了,您如此自作主张,恐怕不好吧。” 晴旖此时想起了谨晏,那个宵衣旰食的谨晏,那个百姓受难他亦愁苦的谨晏。那个温情似水的谨晏,那个曾怀疑她厌恶她的谨晏。那个曾允诺她会守护她的谨晏,那个最好最心疼她的谨晏… 如果他真的没有旨意,如果他真的忘记了桐川,忘记了身在桐川之地的自己,自己如此做,定然会惹来圣怒…夫君啊,如今若是再见你一面,该有多好,若你就在我们的身边,我有一个肩膀依靠多好…我无须面对这些气急败坏的百姓,我无须用着最慷慨激昂的话鼓舞他们,我亦可以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就像如今京城那些女人一样,只是绣两个福袋就可以了事,我无须被逼的几日不能进食,如今即将寒冬,还要抛头露面。 “本宫命你们撞开门,无论是任何责罚,本宫都愿意承受。” 当场的侍卫都跪了,连时温四个侍女都一样说“请娘娘三思,若有违圣意,乃是死罪。” 晴旖凄然一笑“若他赐我一死,我愿意一死。” 方才说话的壮汉已然动容“贤妃如此为咱们着想,咱们也得出力才是,有劲的汉子们,咱们一起把门撞开。” 晴旖看着他,笑了笑。“百姓同心协力,我在此深谢。”说罢深一福身。在场有更多人涌上去,帮助一起撞门,而剩下的妇人则通通下跪磕头“娘娘仁爱,愿娘娘鸿福齐天…” 不久,门缓缓打开,卫知州捧着官印走出来,百姓纷纷为晴旖让出一条路来,晴旖走上前去。“下官卫祠,无能无德,请娘娘允准下官告老还乡。” 晴旖缓缓一福身“本宫希望您能够打开 官仓,放出赈济粮,您的为难之处本宫自然理解,不过如今一切都是本宫的命令,还请大人遵令行事,任何后果,我一力承担。” “陛下无旨,下官不敢擅自主张,还请娘娘恕罪。” 晴旖望着他,猛的抽出辛夷手里拿着的佩剑,剑光闪闪横在他颈上。“我原不想胁迫大人,可大人如此不知变通,本宫只有如此相劝了。在场的,若有谁知晓官仓钥匙在何处,能开仓放粮的,本宫定上禀陛下,必有重赏。” 其中一个跪在后头的说“在下知道,在下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晴旖见他转身向府内跑去,手中的剑仍没有放下。直到他将钥匙双手奉上,晴旖才缓缓让开身“有如此开明州吏,实乃百姓之福祉,本宫之福祉,陛下之福啊。” 桐川开仓放粮,地方各地纷纷效仿。霍浅到时,只见晴旖站在百姓中间,微微含笑。而晴旖见是他,更是欢喜,上前几步“兄长是有好消息带给晴旖吗?” 霍浅自副将手中接来明黄的卷轴,端然是圣旨。 晴旖退后一步,领先盈盈而跪,而众人见她如此,也纷纷跪下。 “陛下圣旨。桐川灾乱,朕心同哀。即命州府一方,开仓放粮,恩从百姓,另有诸事,兹有贤妃,仁德聪颖,可堪大任,危难之时,州府一方,令听贤妃嘉意,不得有违,钦哉。” 第37章 桐川3 晴旖在桐川的作为很快便传回了京城。因为晴旖的做法,几州纷纷效仿,这场灾祸竟意外收获了民心。众人感念谨晏的贤妃如此仁德,一如他们的陛下一般。谨晏自然十分高兴,前朝便有人顺理成章的提出,要迎贤妃回宫。贤妃已在行宫快一年了,如今星象之说已转,贤妃不再与太后相克。 然而太后与皇后却同时病倒了。 可怕的瘟疫遍布京城,可此次各州地方竟安然无恙,就像是京城必要有这样的灾难一样。 谨晏前往祭天已有两次,第三次前去更是言辞恳切,直指自己无能失德愿承上天责罚,但不能再降罪于无辜百姓。 那日,晴旖握木樨的手说“木樨,京城的瘟疫,你应该是有办法的。” 木樨看着她,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办法?姐姐,此次瘟疫来势汹汹,比上次更甚,太医局的太医,陛下身侧的四位侍御医,都束手无策,难道我能研究出对策,这太匪夷所思了。” 晴旖放开了她的手,转而端了一杯清水呷了一口“你是医者,医者仁心。姐姐自然明白,你想在这里守着我,比起回到京城,你更想在桐川,控制瘟疫不进入这里,你给当地百姓服药,是希望桐川能独善其身。可木樨,天下自古是一盘棋,每一个棋子的异动都会影响到最终的全局,你如今以为我们占了便宜,但若天下因此死伤无数,那我们桐川百姓,又怎么能算独善其身呢?” 木樨心下好似领会“姐姐,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去为太后,皇后诊治。她们都曾为难你,陷害你,她们都曾说最恶毒的话,对你行最伪劣的事,她们病死了,是活该。” 这时辛夷时温忽然进来,辛夷说“姐姐,听说宫中传来消息,和淑妃病逝了。” “淑妃?”晴旖问。 “是,本以为是皇后,太后患病,可谁知,宫中前几日在淑妃宫里发现了瘟疫源头,淑妃寝宫便被圈了起来。那里头的人,都死了大半,虽然淑妃亦是病重了,但最终皇后没有准许为她医治,便活活病死了。” 晴旖此时想起了她,皇后的亲妹妹。她那么聪慧,若是她还活着,定然成为皇后的劲敌,如果她与自己站到一起,一定能成为皇后最大的妨碍。所以皇后便如此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受尽折磨而死,而无动于衷吗? 外头一阵喧闹,只听宫人纷纷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晴旖站起身来“外头怎么了?” 入内禀话的是远岫,她当即答道“贤妃娘娘,我们行宫好似闯入了京城的乱民,他们放火要烧死行宫的人。” 晴旖问“为何会如此?陛下不是早已下旨,各处动乱,不许各州人随意走动,防止疫病传染吗?” 远岫说“这时候顾不得这么多了,请您快和我们离开吧。否则若桐川行宫被烧为平地,您定然没法安然回到京城去了。” 晴旖见此时情况着实危急,“难道他们的目标其实是我?” 远岫看着她,许久才说“奴婢不知是否是您,可起火的,都是您旁边的宫殿,方才若不是侍卫机警,那一把火,就烧在您这里了。您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只怕死伤的宫人侍卫,只会越来越多。” 晴旖当下说“那我即刻离开这里,你们先去将重要的收拾一下。” 远岫上前扶她,木樨时温辛夷三人则去里间,晴旖并没带什么真正用的,所有的不过是些简单的衣物钗饰罢了。 四人出了门,只见门口守着的侍卫一拜 “末将是霍将军队中的,当时将军留我等保护娘娘安全,如今末将愿护送娘娘一路离开。” “桐川,已然乱了吗?” “娘娘,桐川的把守到底不如京城,如今末将已想办法给将军送信,只盼望陛下能早些下旨镇压,那些患病的,被传染的暴民,自知活不了多久,便想法子祸害更多的人,烧杀抢掠,这样的人,应该全部剿杀。” 晴旖望着他,“这暴.乱一起,我又有何处可去?” 那将军说“早年太.祖在桐川之地有一小小的别苑,那地方偏僻又荒废多年,您只得去那里暂避了。” 晴旖亦不敢耽搁,见他如此说“那好,那咱们就走吧。” 那将军又是一拜“贤妃娘娘请。” 一路满眼皆是一些衣着破烂的人拿着刀斧在砍杀当地的人,两方皆是贫民,如此打起来算的上势均力敌。 晴旖合上了马车帘子,与时温说“如今这个世道,是怎么了?一场又一场的动乱,让无辜的人受如此牵连,死了这么多人,究竟是谁在操控这一切,陛下为什么不去清查呢?” 时温握她的手“你又何尝不是个无辜受牵连的人?我想陛下应该有心无力,这样的暴.乱,没有根基不可能造成,我想,应是某个世家的杰作。” 晴旖看着她“时温,你说,我还能回到京城,回到宫里去吗?” 时温握她的手“咱们一定能回去的,陛下他会记着你的。” 晴旖笑了笑,“霍浅之前留下了信物,不知我们这方遇难,你们可有放出信号?” 时温点头“虽确是有那位大人,可到底还是不大放心,早先辛夷机灵,行宫有了乱子的时候,已经避开众人发出了信号,想来将军看到信号,定然会设法前来相救,禀报陛下的。” 这时晴旖想到谨晏,她已经一年没有见到她的夫君,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去她的翠枝宫,会不会见到她写下的信,会不会读懂她信中每个字背后隐藏的思念与不可割舍,我的夫君啊,你是这世上我最不想分别的人,是我想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平日,是你护着我,这一次,让我去护着你吧。我情愿在桐川,在这里看遍寂寞的风霜雨雪,我情愿枯等一世,只要你万寿康泰天下归心。我情愿舍弃性命,只要你能重掌生杀予夺排除世家掣肘,我情愿永远不再与你相见,只要你好好活着,日日愉悦欢心。 第38章 桐川4 晴旖见时温如此说,继续说“幸而辛夷她们已从另外一边去找霍浅了,我看这人来者不善,周身打扮,不像是霍浅部下,今日凶多吉少,怕是难以逢凶化吉。” 然而到了那处,的确是破旧不堪,可晴旖与时温却被许多人围住。 看着那群人剑拔弩张,晴旖却反而笑道“大人是哪位世家的忠臣?” 那为首的亦笑说“该让贤妃您死个明白啊,您自己说,这宫里最想要您性命的,是哪位贵人啊?” 晴旖见他如此,自然还是风轻云淡的,想到那人语气中不免讽刺“皇后娘娘如此筹谋,晴旖敬服。想来太后与皇后同时病了,是希望转移陛下的注意力,让陛下顾不上我,如今我的死活,只在你们周家一念之间?可你想过吗?皇后如此想要我的命,那我死了,陛下会不会彻查,若他查出是你们周家的手笔,天子宫嫔于桐川行宫被世家所杀,如此对君威的挑衅,你们周家就不怕满门抄斩吗!” 她如此有气势,是众人所不知的。可那人既前日里刚见过她剑挟知州的作为,自然不怕。 “您死了,如今只是在动乱中,被起事的乱民所杀,与我们自然无干,再说,您违抗旨意,私自出宫,就算是陛下知道您死了,怕亦不会用任何追封,说不定,还会厌恶您吧?” 晴旖听他这话,竟笑的更开“那大人大可以试试,若我死了,你说,当今贤妃,违抗陛下旨意,私自潜逃出行宫到这么个荒僻地方,在战乱中被乱民所杀,你可以看看,我们的陛下会信你,还是会彻查?” 那人有些不耐烦,抽出了剑“贤妃,废话少说吧,别做无谓的挣扎。” 晴旖上前一步,任由他的剑横在她颈前“你可以杀我,但她,来自长公主府,长公主这一两年与皇后一向亲厚,你们将她送回长公主府去,相信长公主定然会记下皇后的人情,从此与皇后和睦相处。” 时温上前拉住她“就算是要我替你死我亦愿意,你怎么能…”晴旖推开她“大人,皇后并不想开罪长公主,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这些年太后一直都想要补偿长公主殿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皇后虽是太后近亲,而到底比起亲生更加生分,若是有您留她一命,长公主便收下皇后的示好,这于您而言,是立功的大好事。” 那人有些犹豫,他收到杀晴旖的信件时,信里并无其它。但如今又觉得她这话在情在理,便点头“她可以不死,但你必须死。” 晴旖浅浅的笑了“生又何欢?死又何惧?我这条性命,本就是一次次跟老天夺回来的,既然注定要死在你们世家的剑下,那亦无关早晚。”说罢抽出霍浅赠与自己的防身剑,剑光闪闪,显然是一把好剑。 “只可惜,我无缘再见他一面了。你们周家虽然一路排除异己,为皇后稳固地位费尽心思,但到底还是忠于陛下,忠于我朝。尽管世家是对立于陛下的存在,我亦希望,你们为天下多想想,得民心者,民心所向而披靡。愿你们为时势所用,为天下造福。” 晴旖眼边滑过一滴泪,如此尘世,而今便要诀别了。对时温一笑“来世再见。”便要即刻刎颈自尽。然而她握着剑的手却忽然被石子一撞,如此剑便离了手。只见远处一声“晴旖”。晴旖慌慌然顾首,竟见到为首是谨晏。 她的谨晏,终于还是来找她了。 霍浅一步飞身过来,与为首的将军对打,不过两招,就已将他擒拿住,在场其余人见陛下亲至,亦知晓轻重,纷纷下跪道“陛下万岁。”而晴旖亦心中重石落下,跪坐在地。 “你来了…” “我来了。” 晴旖笑着流下眼泪“你来的太迟了,太迟了。” 谨晏抚着她的脸颊“是啊,我来迟了,但所幸,你还在等。” 他几乎是半抱着将晴旖扶起来,“你怎么如此憔悴了?” “一路奔波,风餐露宿,自然不如那些在宫里养尊处优的娘子们。”晴旖看着他,笑着说。 谨晏将她的头发理一理“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他握住晴旖的手,他们十指相扣。霍浅站在一旁,展颜笑了。他的晴旖,如今终于与她心爱之人重聚,他的晴旖,如今终于不再阴霾长聚,终于不再独自栖守。 霍子沁亦马上到了,看着晴旖谨晏携手过去,霍浅难免落寞。“哥哥,咱们回去吧,如今晴旖姐姐安然无恙,这里的叛乱和周家的人亦被抓住了,我们可以安心回京城了吧?” 霍浅一揽她“辛苦了子沁,我们是该回去了,这段时日你行宫府中两边走,真是劳烦你了。” 霍子沁笑“兄长客气什么呢,晴旖姐姐我喜欢,为她奔走我在所不辞呢。” 说罢霍子沁先一步上了霍府的马车。而另一边谨晏则是牵着晴旖的手,将她先送上马车,随口与身侧跟着的吩咐“去封了周家。” 那人便一揖,随后谨晏说“莫要让你家将军知晓此事,霍浅他一向不喜周家,不要让他再与世家起冲突了。” 那人仍旧是不言不语,晴旖坐在车内,只见谨晏后一步上了车,对她说“一年未见,晴旖你可有思念我?” 晴旖颔首“臣妾身在行宫,心中却满是宫中人,宫中事,一刻没有轻松。” 谨晏望着他,一双眸子里似有万千的深情“那可不好,我一直希望你能在行宫休养,桐川温泉甚好,不知你去过没有?” “桐川这几月频频出事,我哪里有空暇出宫?前段时间被阻在宫里,连吃食都进不来。原本到了此处,亦觉着应该四处走走看看桐川的山水,可谁知却只有刚来的时候才有幸一观。” “我还未问过你,为什么会在几所行宫里选了桐川?桐川毕竟不比其余地方的繁华。” 晴旖笑笑道“我以为你与我一样,看遍了繁花似锦,总想要要一个静谧无人的地方寻清静,这几个月仿若有些事情变了,宫中因为瘟疫死了不少人,行宫都糟乱成这个样子,那想必京城亦不太平。” 谨晏握她的手“还多亏了你,剑指太守,为民请命,如此胆识实在令人佩服。” “桐川一乱,地方州官无所作为,任由百姓作乱,我便已瞧出这里人是个不中用的,他不能为百姓造福,可就算底下人真有什么想法,亦因为身份所迫而不敢真正替百姓做些什么,所以臣妾便只能硬闯了。” “这一年,你清瘦了。” 晴旖望着他“桐川的一切都很好,听闻当年,先帝为历练诸皇子,将诸位皇子派遣各地,命您与其他皇子在一州主理,当时陛下并不受先帝重视,因此只得遣到当时桐川这个荒芜之地来。可您从没有颓丧,而是在桐川兴水利,除徭役,一方百姓称赞不已,竟胜过当时您的长兄很多。晴旖来到桐川,看到这里的韶光景色风土人情,我知道,我看到的一切曾是陛下看到的一切,这里是夫君曾经朝夕相处,费心费力的所在,所以我来到这里,心境自然上佳。” 谨晏瞬而揽过她“这一年,真是委屈你了。” 晴旖笑了笑“可是如今,我终于能扬眉吐气的回去,再不必担不祥的骂名了。所以我愿意走,是因为相信,终有一日,我会更好的回到你的身边。” 谨晏握着她的手“一年前你不告而别,你寝殿里的每一样东西,我都好好收着呢,我记着你的话,让我不必忧虑,勤政爱民。你是个心有天下之人,依我来看,你更适合做我的妻子,这国母之位你可担当。” 晴旖听了这话只作玩笑“如今的皇后娘娘不是已与从前不同了吗?她一力为您采选家人子,想要更多贤良淑德的女子入宫侍奉,只是可惜,她这番苦心,却被您一口回绝。” “采选家人子,本是为充掖□□,开枝散叶,可今年国事不顺,我亦实在无心后宫之事,选了那些闺秀亦是不想见,又何必耽误她们的一生。” 晴旖道“这一见您践祚以来竟只有元年采选过,如今宫中人还泰半是潜邸里随上来的,难道前朝不会上谏?” 谨晏笑笑说“所以我便盼着我的晴旖早日为我诞下孩子,那样他们便不会非议了。” 晴旖颔首“我的身体,陛下很清楚吧,我…只怕很难。” 谨晏牵她的手“我知道,等你养好了我们一定可以有很多孩子的,不过比起孩子,我更想与你安然度过这一生。晴旖,就算我们一直都没有孩子,就算你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我亦愿意与你度过这一辈子。” 晴旖望着他,感慨这帝王之爱有如洪水滔滔,今日他的承诺这样宏大,可自己却不能沉溺于他的期许中。 第39章 时温1 说起回宫,宫中的局势在一年之内,已然有了变化。 当年的和妃已死,按淑妃礼制下葬。周家终究还是放弃了嫡次女来继续护着这个嫡长女的后位,而晴旖离开的这约一年的时间,后宫以皇后为尊,谨晏只顾朝堂,日日埋首北辰国事,一月前来后宫的时间屈指可数。 而人人都不受宠,便自然人人听从皇后,没有晴旖,人人都巴结皇后,日日将她哄的很是高兴,可晴旖一回来,又不一样。她到翠枝宫的时候,彩珠和敛霜齐齐一礼“您可回来了。”晴旖扶起她们“你们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在尚宫局待的可好?” 彩珠道“我们初去尚宫局的时候,时常受她们为难,后来陛下听说了此事,就让我们去御前伺候了,是以我们后来的日子便风光了。” 晴旖笑了笑“那其他人一切都好吧?” 彩珠颔首“自然是。我们是姐姐亲近的人尚还如此,她们这些原不大显眼的,皇后就更不会下手了。” 远远的听见一声“姐姐”,见正是霍子沁远远的走来了,她一身绿衣芙蕖很是鲜亮。“子沁贺姐姐平安归来。”她微微福身,“另外,子沁前几日去了万安佛寺,替身边亲近人求了福袋,今日入宫,亦送姐姐福袋,愿姐姐平安顺遂,福泽万年。” 她说这样的吉利话却没有讨好的意思而满是赤诚,晴旖笑道“我没有什么好的回礼,只是我在行宫憋闷,闲时却做了不少帕子璎珞绦带,若是你喜欢,便去挑一些。” 子沁亦笑“姐姐针线最好,姐姐既给了,我却怎么不要呢?自然是多选几个才不辜负姐姐心意。” 她瞧瞧彩珠等人,见敛霜彩珠均对她行礼,道了声郡主安好,她亦微微回礼道“你们在宫中不易,虽是雪藏了御前,难免节日时候被皇后叫去听一番教导,她是个没教养的,家里不曾好生教导,便是少时的傅母亦是娇惯过了便省去了,你们万万不同这种混人计较,免得失了身份分寸。” 晴旖瞧着她“竟说胡话,皇后虽是跋扈,但好歹大家出身,教养不同,哪里就这样编排了她呢?” 子沁冷笑“她那些腌臜事情,京城里都传遍了,虽不知哪里头出来这等好话,我却觉着大快人心的很。还真以为周家这嫡长不俗,可却是个乡野的教养,成日里只一众小人说些捧笑的话便喜不自胜,可是哪门子的国母风范呢?” 晴旖握她的手“有些话,你在我这里说痛快便罢了,万不可出去外头混说。” 子沁又笑“姐姐,你可是出去了一趟,如今耳朵不灵光了。这国都对皇后娘娘的风评可一边倒的很。如今人人都说,皇后不堪其位,难为六宫表率,而如今的周家亦是四分五裂,不是今儿这个贪赃,便是那日那个枉法,日日周家都有人叫屈喊冤,可证据确凿容不得他们抵赖,周大人焦头烂额,请咱们皇后娘娘去向陛下求情,她那日去了,便在北辰殿前站了一刻钟,陛下不肯见她便又走了,如此孝心实在令人感动啊。” 听霍子沁说这样的话,晴旖心中不禁触动。她本以为,皇后虽是骄扈任性,可到底对家中感情很深,不会轻易就与周家撇清,可如今她这番做派,是认定了周家不会弃了她这个嫡长女吗? 霍子沁自是说完了便坐着看晴旖的反应 “姐姐不必急于一时,周家被陛下连根拔起,是迟早的事情。如今陛下不动,是因为那三朝元老,周老太公终于不再隐居,昨日从深山回了周家。” 晴旖问“他是谁?” 霍子沁又说“我朝开国功臣,为周、霍、林、徐四家。这四家当年的主君,都是辅佐当年先祖征战立国的一代明臣。而如今周家如日中天,霍家有我哥哥这样的武将继承,后继有望,而当年的林家却在先皇登基前便隐退回到故居去了,不再参与朝廷纷争。而徐家,虽然当年有着莫大的辉煌,可后来净是不肖子孙,败坏了家业名声,先皇的父亲将一家通通流放,如今活下来的怕亦是寥寥可数了。这周老太公,唯一可与他相较的恐怕只有林家的林老太公了,只是可惜啊,林家如今隐居杳无音信,就算当年先皇连下三道旨意,派遣身边最亲近得脸的侍郎甚至是尚书前去,都未能让林家重返朝堂,所以,这林家一直都只是一个传说罢了,陛下登基以后,亦曾派人去过,只是当年先皇那样迫切都未能迎回林家,陛下亦不愿勉强了。更何况,林老太公早年丧了嫡女,亦只有一个儿子,他那个儿子又只娶一妻,他的妻子又体弱,年岁都很大了,才为他添了两个儿子,如今这林家孙辈里就只有两人,虽说林家旁系很多,可到底比不得直系,那样有声望,可谓一呼百应呢。” “林老太公当真如此令人敬重吗?”晴旖问。 “当然了,林老太公曾受先帝的父亲称赞,有光风霁月之胸怀。他家里世代忠贞为国,清正守直,从不有半点贪腐之气,可谓是世家清流,只可惜啊,如今这污浊之世,这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荷花,便只能一直隐退喽。” 当晚谨晏来看晴旖,来的时候却已晚了一些。晴旖当晚坐在廊下赏月,彩珠新酿的果酒甘甜可口,她已然喝了好几杯。 “刚回来,就喝酒,不怕伤身体吗?” 见他来,晴旖并不起身“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想要喝醉了,入睡亦就不那么困难了。” 知她去行宫难以安眠,日日凭着酒与药入睡,谨晏有些心疼,同坐了下来半搂着她“如今你有我在,还担忧不能安睡吗?” 晴旖望着他,半醉半醒的“你不是日日都来吗?我哪日睡好了呢?” 谨晏笑说“你醉了,净说胡话呢。” 晴旖看着他,“我没胡说啊,我喝醉了,便能见到你了…哪怕是梦呢…哪怕只能看那么一眼呢…” 她混沌之间,谨晏却心中暖融融的。“你在行宫,一定很孤单吧…” 下一刻,却已然吃惊了,晴旖的唇吻上他的,酒香在唇齿间蔓延“今晚,别走了…”不知是梦还是现实间,只觉得晴旖的声音那么温柔“你说的对,我真的很喜欢你…” 说罢谨晏便转身抱起她向内室走去。在场的宫人均是死死埋着头,替他们阖了门。又是一夜旖旎。 第40章 时温2 再过不久就是太后生辰。宫内要大办宴席。 令人惊讶的是一贯与太后不和,从不参宴的长公主明素婼居然也来了,而且还与太后说笑了几句。 当然,她是有备而来,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她又从府中带来了一位佳人,想要献给当今陛下,成为一个真正的耳目。此人正是与晴旖相熟的张尹菱。 张尹菱入宫的那一日,是一个阴阴沉沉的雨天。鉴于那日是太后生辰,因此嫔妃齐聚,就连谨晏亦一早到场。 而随着明素婼的一声开始吧,只闻乐声阵阵,轻柔缥缈之间,一位蓝衣女子从天而降,举手投足间妩媚多姿。在场的嫔妃多数都看呆了眼,便连晴旖亦有些吃惊,愈是吃惊,就愈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这么熟悉。 谨晏本无意,可见晴旖面容惊骇,便起身来,向晴旖那边走去,按说他与皇后在上座,晴旖与德妃同在四妃之位,只在下首一座,而谨晏此时起身虽无几人看到,皇后却是极为清楚的。他握晴旖的手,令晴旖一震。“陛…陛下…”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现下回宫去歇息?” 晴旖笑笑摇头道“不必了,臣妾并无大碍,只是长公主带来的这位倾世的娘子,臣妾大抵是识得,怕是臣妾的一位旧人。” 谨晏说“从前的事情,如果觉着并不舒心,便不要想了。” 晴旖颔首“谢陛下垂爱。”谨晏只见她这一舞要落毕了,才回了座,此时皇后笑说“陛下觉着张娘子这一舞如何?长公主殿下方才同臣妾说,张娘子这舞练了足足两月呢。” 谨晏亦笑说“姐姐府里最好的人已然在朕身边了,如今又是何苦再送佳人呢?” 长公主听了这话,怔了一刻,缓了一会才说“贤妃虽好,可到底贤妃身子弱些,陛下如今尚没有子嗣,众臣忧虑,这采选又因各事停了许多年,若是姐姐再不为您费心些,真不知我要何时才能见着我的小侄儿呢。” 晴旖听了这话,心中亦是不好受。而太后望着谨晏说“陛下,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便做主,让这位张娘子入到你后宫里去,按旧例,便册封才人。” 张尹菱闻言喜盈盈一礼“臣妾叩谢太后娘娘,谢陛下。” 晴旖见她如此欢喜,才想她从前是最想嫁入这宫中的,而自己那时不过想寻个普通人家草草一生罢了。 “太后娘娘。”明素婼缓缓站起身来,“按说我原不该开这个口,但我府中人在陛下这里都是有封号的,今日还望您恩赏,亦赐尹菱一个封号吧。” 太后对明素婼有愧,见她如此和颜悦色的说话,便说“既是婼儿所请,那便赐她本名,一个尹字吧。” “尹才人,还不多谢太后娘娘?”明素婼望着张尹菱,而张尹菱更是喜不自胜,拜倒“臣妾多谢太后娘娘。” 晴旖错开眼,不再看她。仿佛她才是今日的主角,又或者说,长公主才是。而她在杯酒逢迎,众人恭喜之间笑靥如花,全然先有了宠妃的模样,而晴旖见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做言语。毕竟旁人她不解,这张尹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打小就了解的很。男人一贯喜欢的柔弱女子便如她此类了。 当晚,北辰殿没有召幸。可听闻,都入夜了,长公主竟亲自带着新册才人去了陛下寝殿,随后,这位新册才人便再没有出门。 晴旖听来辛夷的报,只是微微一笑。毕竟明素婼是谨晏的亲姐姐,太后与谨晏,都对她有愧疚在,哪怕为了这一份情谊,他们亦是要对她送来的人好的。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她亲手送给当今陛下的人呢?想想还在御前侍奉的那些日子,张尹菱,的确是太好运了。 第二日中宫请安时,她却早早便到了。皇后与她有说有笑,全然不顾当时在场的她人。晴旖与皇后见礼,皇后竟不多为难便让她坐。“昨日才人侍寝,这般辛苦,今日竟这样早便来了,实在让本宫欣慰。” “陛下爱护,臣妾却亦不敢擅专,殿下常常教导臣妾,皇后娘娘的万千仪态,臣妾若能学到万一,亦是臣妾的福气。”她的语调诚恳,可越是这样,晴旖就越觉得可笑之极。 “说起长公主府里啊,那贤妃该是妹妹的旧人了?如今她身至贤妃,深得陛下心意,妹妹亦该多走动,效仿贤妃贤德才是。” 张尹菱遂起身“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 晴旖转眼“岂敢受才人的礼,长公主府时,我叫你一声姐姐,如今你我同在后宫侍奉陛下,那我便叫回这声姐姐了。” 张尹菱闻言有些惊讶“臣妾不敢,这宫里能让您称呼姐姐的唯有皇后娘娘一人,您身至贤妃更该懂后宫规矩,臣妾万不敢受您这声姐姐。” 晴旖一笑,亦起身“请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方才与才人玩笑一句。只因从前是有旧情在的,如今在宫中见到,更是惊喜。” 皇后闻言亦笑“才人的居所如今还未定,依本宫看,才人与贤妃有旧情,不如就住到妹妹的翠枝宫去?” 晴旖说“臣妾早前蒙陛下恩赐,向陛下请求独居,当时陛下已然应下了,臣妾身子不好,只怕有日病了再将病气过给才人娘子就不好了。” 皇后亦只能说“那便自辟一宫,你们去打点安排吧。” 在那以后,晴旖便再少见到谨晏,除却听到他是如何宠爱张尹菱的,今日又送了什么罕见的,便再没有他言了,而张尹菱死死抱着皇后这棵大树,周家再次得到了陛下的青睐与重用,而晴旖刚刚回宫,却像是一颗石子沉入了大海,被人遗忘在一边。谨晏的亲厚温柔和周到仿佛只是一场梦一样,而她一次次的被他的温柔表象所欺瞒,一次次的走入他温柔的陷阱,一次次的伤心难过。 她再见到谨晏的那一日,已是一个半月后,那时张尹菱环着他的手臂,两人举止很是亲密。 “贤妃娘娘?”张尹菱上前道“臣妾请您安。” 晴旖勉强笑一笑“臣妾恭请陛下圣安。”谨晏望着她,眸中似乎闪过某种挣扎的情绪。“是贤妃啊…” “多日未见,贤妃一切安好吧?” 晴旖颔首“臣妾一切安好,有劳陛下挂心。”谨晏又说“如今正是四月,桃花开的很好,贤妃喜欢桃花,不如让人折了放在屋中观赏?” “臣妾明白。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如今芳菲四月,如若桃花在此时都不能绽放的话,那么一季花期本就极短的它,怕是只有凋谢的结局了吧?”晴旖的话平淡如水。“今日叨扰了陛下与才人娘子,实在是臣妾的不是。如今陛下安好,臣妾便惟愿才人娘子早日诞下子嗣,以全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与殿下的念想。” 说完后,晴旖便缓缓一礼又离去了,时温扶着她,见她刚转头眼圈便红了。“你不要这样。” 晴旖看着她“你曾说过,他是帝王。正因他高不可攀,所以我不能爱他。可是姑姑,他偷走了我的心,我再也拿不回来了。” 时温看着她“其实如若你能替长公主殿下…” “姑姑。你素知我的脾气秉性,我万万不可能算计我心中之人,我不会拿我与他的感情去交换什么,就算是他再也不喜欢我了,我亦不会背叛他。” 时温握她的手“你如今已是四妃了,就算只是贤妃,可若是能熬到太妃之位,一定能有个好的晚年,若能诞下一儿半女的,就更好了。” 晴旖笑道“姑姑,你与我在一起这样久了,西院的时候,什么脏活累活你都挡在我前面,我做了嫔妃,你总是头一个告诉我要我清醒,不要相信一时的宠爱,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为我好的,等过了这阵子,我定然想法子,我听说你父母病了,我想办法,让你入宫回家,去侍奉双亲,你说,好不好?” 时温身子一震“你说什么?你怎么知晓呢?” “前一阵子,有小宫女来告知的时候,我便已然知晓。只是只能在银钱上出些力罢了,不过如今,既然姑姑有了尽孝的机会,晴旖为何不成全呢?姑姑若能平安的回家去,晴旖亦是欢心的。姑姑不该把一生耽搁给晴旖啊。” 第41章 时温3 又过了几日,晚膳过后,晴旖带着所有翠枝宫人应长公主之邀,来到她所说的一望亭上。看着整个贤妃仪仗浩浩荡荡的走来,明素婼上前说“你果然已是四夫人位分上的人,看着都端庄了不少。” 自晴旖升至贤妃,这些用来形容女人贤惠纯良的词汇就不绝于耳,她这声夸赞更不算什么。“多谢长公主殿下赞赏。”下面正有一个小池塘,里头群鱼腾跃,明素婼见她有些起趣,便问“妹妹感兴趣?” 晴旖一笑“是啊,殿下可有兴致一起下去瞧瞧?臣妾今儿便不规矩一回。” 明素婼点点头,与她交挽着手下了一望亭,这时候后面跟着的都等在原地,有一个小宫女上前说了一句什么,时温随着她走了,彩珠看了想跟上去,时温却说“等下贤妃娘娘怕要有吩咐,你和辛夷两个等着吧,我去去就来。”彩珠一福身,时温便随着去了。 约摸有两刻钟,这边明素婼与晴旖聊的也差不多了,晴旖想叫时温来,可发现时温并不在这处,问“时温姑姑呢?” 彩珠上前答道“姑姑随一个宫人取什么去了,没带人。”晴旖骤然觉得心口一痛,她身后的辛夷马上上前扶住她,素婼也觉怪异“若是哪宫里头送什么,也该回来了,本不该这样久的,你们快去找找,莫让贤妃担心了。”晴旖自己想了刹那的功夫,忽然急匆匆的说“马上回翠枝宫,要出事。”这时辛夷急扶她已经来不及,她走的太忙,后头扯裙摆的宫女还未跟上她就扑了出去,“快,快…我怕来不及。” “殿下,贤妃娘娘,翠枝宫走水了。” 这一声急报,晴旖当即泪如泉涌。素婼不知她是怎么,只是伸手去扶她“晴旖怎么了?你是知情吗?”晴旖却一直摇着头,“快回去,回宫去。”她自己也没含糊,一把脱下了外面的大袖衫,“去禀陛下,叫蒲玉查各宫的宫女,刚才那个人一定要抓住。”这是她最后对彩珠的吩咐,剩下的来不及听,她已脱了素婼的手,小跑出去。这样的贤妃无人看到过,她急促的跑着,仿佛一切都已是身外物,晴旖迎着春日的风,一壁流泪,一壁对着身后的呼喊视若无睹。她不能停,时温的命就在毫秒之间,辛夷木樨跟的紧些,她到翠枝宫的时候,看到几个宫监正在拿着木桶泼水,火势仍然极大。“把门给本宫砸开。”一声厉喝像用尽了晴旖全身的力气,更多的人被遣派到这里灭火,晴旖看着他们砸开翠枝宫的房门,把奄奄一息的时温带到自己面前。时温的衣裳已经烧没了大半,面上一片黑,微弱的几声咳嗽证明她还活着。“姑姑…”晴旖扑通一下跪下“您没事吧…”时温半睁开眼看她,血肉模糊的手抚摸着晴旖光洁的脸颊“容…晨…你长大了…变得如此…” 晴旖勉强笑了笑“是啊…”这个名字已成了晴旖的耻辱与禁忌,若不是今日只怕还无人敢叫她一声容晨。木樨膝行向前,看了时温的脉象,对着晴旖摇摇头。“木樨无能。姑姑吸入太多烟尘了,再者,烧的太厉害,已经…已经…快没有脉象了。” “不…不…”晴旖望着时温…“姑姑不能离开我,您说过要陪着我一辈子呢…您说过您要看着我与陛下两个人生孩子…看着我们和和美美…姑姑…姑姑…” 明素婼带着一行人也是快步行来,她望着时温,也跪下来“您是素婼的长辈,当年若非造化弄人,您一定也能陪着素婼多几年,不会在府中做一个普通的教习姑姑。”时温握着晴旖的手,“殿下…我视容晨…晴旖为我的孩子,若您当年没有让我陪着她入宫,就没有时温这几年的快活时光,我与晴旖,十分投缘…想让她好好活着…可如今我这样子,请殿下好好照顾…容晨…”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她的话,时温笑了,附在晴旖耳侧缓缓的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在回来时,想到过会有这个结果,可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回来了。晴旖,你一定要争,如今你已是贤妃了,可我想让你更好,总有一日你与皇后一样,不再年轻美貌,可你一定要生下孩子,安度晚年。孩子啊,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不要终日生活在仇恨里,害我的人…你灭不净的,她们联手,你根本就不是对手,那个主谋,想必你也知道…你…” 一声“陛下驾到”,明素婼起身向谨晏略颔了颔首,谨晏走上前去扶着晴旖的肩膀,晴旖并没有什么反应,“姑姑…姑姑…” “张尹菱……绝非善类…皇后…一直都想害你…可你最要防备的…不是她们…暗箭难防,你要小心……”时温说完这一字,彻底阖上了双眼,手自晴旖手中滑落,木樨等人已有了低声哭泣的声音。而晴旖则是心中无限疑虑绽生。她合袖双手交叠,三次稽首叩拜均是磕到了底。彩珠等人见状亦纷纷跪了大礼相拜,明素婼想劝晴旖一句不合规矩却被谨晏挡住。 “纵火之人,抓到了吗?”晴旖转头看向彩珠辛夷,她们都跪伏在地,痛哭落泪不止,还是木芷上前跪禀道“是两个宫监趁夫人不在,偷偷饮酒,结果不小心打翻烛台,才…”“那为何所有翠枝宫门都锁上了?” “他们怕旁人瞧见,避人耳目才紧锁房门。” 晴旖冷笑几声“竟是如此?两个宫监,一个烛台,整个翠枝宫烧的都快没有了?你们觉得不荒唐吗?”谨晏看她走不稳想要扶她一把,却被她推开,“那两个宫监喝的酒撒了一地,才造成了如此大的火势。” 晴旖合眼,两行清泪随而淌下,“那个宫女呢?”木芷看向谨晏,目光有些躲闪。“说,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谁不敢得罪!” “是景妃娘娘的贴身宫人传时温姑姑去取她送给夫人的墨,后来是越主子的宫女说天冷让时温回去给您取件衣裳。”这话说完,谨晏都攥紧了拳,他的嫔妃似乎一个不落的参入这件事,既然她们两个常年服侍在太后身边的人都出手了,那么皇后与尹才人又怎会缺席?谨晏看着晴旖听了这两个名字后恍然点点头“一个是在我危难时救我的姐姐,一个是这宫里风评极好的贤德人物,如今…却都成了杀人凶手…” “皇后…在何处?” 谨晏身后的蒲玉也跪下来答晴旖的话“皇后娘娘在太后娘娘处。” “那尹才人呢?” 蒲玉望着谨晏,没有说话。晴旖单看她的神情,就知晓方才谨晏与张尹菱就在一起。“原来陛下刚才美人在侧,竟是臣妾打扰陛下与才人的鱼水之欢了?” “晴旖…你…”谨晏想过来与她解释,可看她强忍泪水,此时若不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早要哭上三天三夜才能解此哀痛。“姑姑,晴旖愧对姑姑,这就来九泉下相陪。”说罢晴旖扯下头上的一根发钗,直指脖颈而去。“不要…”长公主明素婼将近大吼,而晴旖觉得天翻地覆,一声“陛下受伤了”是迷迷糊糊见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再醒来已是一天以后的晚上,谨晏守在她榻前小憩,而晴旖看着他翻出来的袖子上缠着一条白练,才觉着那一句话不是梦,而是自己真的弄伤了他。睡着的谨晏依旧是晴旖见惯的模样,在她面前的谨晏从前不是威严无限的陛下,而是那个对他温柔体贴的爱人。也许是自己错了吧,一心以为他可以喜欢自己很久很久,可一个张尹菱就打破了他与她之前一直以来的感情。 想到此处,她又热泪盈眶,觉得一滴泪流出了眼眶刚要去擦,他温声问“怎么又哭了?” 晴旖抬头看着谨晏,仍然是她平日里的眼神,执著而专注“陛下是不是…如今已经不喜欢我了?” “你…你误会了…那一日我见张尹菱,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是…” “臣妾明白了,陛下是想说,周家最近又能为陛下效劳,所以陛下愿意卖周家人情,宠爱皇后娘娘举荐上来的尹才人是吗?尹菱是比我好,她比我聪明比我漂亮,甚至还不会像我一样耍小性子出言顶撞,那既然尹菱这么好,陛下为什么还曾承诺只喜欢我一个人?陛下是在戏弄晴旖的感情吗?还是陛下仗着我喜欢你就可以用时宠上天,不用了就丢弃?” “我是没有任何依靠,可我还没有卑微到那种地步,只要你亲口说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可以再也不出现陛下面前。” “我知道时温…是你最敬重的人,你…” 晴旖见他顿了顿,手便在他胳膊受伤的地方摩挲,“我自知那一日犯了多少错,等我处理了时温的后事,无论什么责罚,我一力承担。”谨晏握她的手“放心吧,母后那里我会替你解释,那一日你虽失仪,却事出有因。” 这时木樨端着药碗入内,见了谨晏先是行了一礼,后又望着晴旖说“我替姐姐摸一摸脉象。”说罢晴旖自觉伸了手过去,木樨道“姐姐,您确实哀痛过度了,如今我开的药,您喝了却和没喝一样…您…” 晴旖道“是吗,那倒是好了,宫里多少灵芝人参都化了良药入了我的口,如今倒可以省了这笔开销。” 谨晏随口便下了旨意“传旨,晋贤妃为贵妃,赐协理六宫权。 众人皆是欢喜,而敛霜则打发了她们许多人下去了。而晴旖却望着他,一滴泪落在他手上,“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这些吗?” 晴旖撑起身子,谨晏随即挡在她身后,让她靠着自己,木樨看她尽量压制着泪水,又跪下说“姐姐,姑姑留了一封信给你。”一纸信笺又唤起晴旖对时温的思念,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接下信件,展开,看着上面她熟悉的并不好看的字迹,泪如雨下。 “容晨。再允许姑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只是姑姑初见你时,你就是容晨。即使这个名字并没有晴旖二字的意味更深,但对于时温来说,你是容晨的时候,我们更真心相待。看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经尸骨无存,你不要伤心,这一切虽是世家的局,可我心甘情愿成为中间的棋子。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姑姑一点点的看着你坚强起来,看着你敢于面对喜欢你,和你喜欢的人时,才真的明白,你长大了。从贤明良善的长公主府人,到如今的四夫人,协理六宫的贤妃娘娘,你一路走来,风雨多晴空少。可你,不能止步。 你可以放弃如今的一切,放弃陛下对你的隆宠,放弃荣华无限的地位。可那样,你就失去了生存的根本。说到底你今日的一切源自陛下对你的一点喜欢,而你不可以因为张尹菱的出现,就无视掉陛下曾对你付出的一切。他对你的维护你看不到,他对张氏的宠爱太过明显,可你总是不愿意承认,那只是对周家的安抚罢了,张氏依附皇后,她如今代表着周家的又一次辉煌,你自问心内清楚宫中局势,可这一次却关心则乱,你心中人是陛下,因此也被这份热烈的喜欢冲昏头脑,再无法从容的与世家众人抗衡。 你不能减少你对陛下的爱,可你要争。姑姑想用一条鲜活的生命让你明白,不争必亡,争,还有一线生机。你不要因我的死而颓丧不起,更不要因此感情用事随我而去,你要坚强的活着,成为你所爱之人身边最重要的女人。不要放弃,小心世家,小心卫氏…” 时温 晴旖的泪水打湿那封有些褶皱的信,谨晏陪着晴旖读完这封信,揽在她腰上的手搂的更紧,他明白时温虽这样说,可晴旖无法忘记她为自己的不争而死,这只会让她更加内疚。 晴旖全身没了力气,往谨晏身上一倒,泪水滑过双眼,滴落至谨晏的手上,谨晏只觉得滚烫无比,晴旖不再说什么,只是靠在他怀里良久没有说话。过了约摸两盏茶,晴旖起身将药碗拿起,一饮而尽。“时温想我好好活着,这也算是一桩遗愿吧。替我告知时温家里人,叫姑姑的那个妹妹来一趟,我有些话要亲自嘱咐。”木樨闻言不动,彩珠领了意去了。“那姑姑的尸身明儿便要葬下了,您可还要去…?”木芷见她略微有些精神,接口问道。 “姑姑喜欢安静,翠枝宫里的所有人都不不要再去扰她了,她的一生若非因我,定然安闲自在,只可惜…那一年…遇见了我…入了这后廷。”无限的哀伤总是纠缠着晴旖,让她不得脱身,那个当年曾陪着自己安慰自己的人,也终于离自己而去。难道注定自己原该是孤苦伶仃? “明日我想去送送她,你们明日也准备一下吧,我们便送时温去庆临门。”庆临门是宫人来往之地,一向是低微之人出入洒扫及遣送时鲜瓜果的门。时温虽已有女史的位分,可到底只是奴籍,身份算不上尊贵。 那一众宫女,木樨木芷都接连一礼。“说起来,你宫里人随你升了四夫人,也该晋一晋,尚宫局中的尚仪从前也随在御前,近日过了二十五岁生辰已然出宫嫁人,不如让你身侧彩珠替上去,作尚仪吧。”谨晏徐徐道来,彩珠却好似大惊一般“这奴婢如何担当的起…尚宫局中能人百出,由尚宫大人亲自引荐的蒲玉姐姐更是服侍陛下多年的人,论什么这个尚仪都轮不上奴婢来做啊。” “说实在的,阿何作了尚宫便每日都诸事缠身。蒲玉的性子比季何细致一些,只有些优柔寡断,凡事多听从于季何而少有自己的主意,平日里有什么要事蒲玉从不自己做主,像她如此在我身旁做个女史就好,这正五品的尚仪还是交给珠儿,毕竟彩珠多年在晴旖你身边,到底也有些历练,更何况尚宫局上下严明,季何治之有方,也不会操心劳累太多,我只想让她有了身份,更好在其他女史面前护着你。皇后身边的葵雪,为母后当年亲封的正五品女官,但她并不从属尚宫局,她为人老道圆滑,且多年于宫中当值,母后很是欣赏她的手段,一直颇为袒护,你身侧若无一个能与葵雪相对的人,会落了下风。” “彩珠愿意,那便等陛下旨意。”彩珠施礼大拜顿首,“姐姐如今腹背受敌,需要的是有力的帮手,葵雪既与才人娘子联手一同害了时温姑姑,我们这些受姑姑恩惠多年的人,再不能如此忍气吞声。” 第42章 时温4 一个哀戚的日子里,晴旖穿着长公主府刚送来的她当年的衣裳,送别时温。仍旧是当年小侍女的襦裙,浅浅的蓝色带一点花样,可这却是当年她初见时温时的模样。记着自己当年的稚嫩,少不更事独自一人,因有时温一路而备觉温暖,可如今自己终于富贵荣华不绝于眼,终于可以给予时温的安逸时,她却为自己撒手而去。身后随着的彩珠辛夷二人仍旧红着眼眶,但碍于不敢晴旖再度伤心,也只能忍耐泪水,微笑送别。宫门缓缓开启,门外的时温的亲属纷纷向她叩头请安,晴旖开口“都起来,时诗随我来。”被称作时诗的那一个是时温最疼爱的妹妹,只与她年岁差的大些,如今只有豆蔻之年。 她诚惶诚恐的跟着晴旖,片刻晴旖才说“你姐姐生前最喜欢的便是你,因此我也希望你好生活着,你们一家今后都会吃穿不愁,等你出嫁时我会亲自为你谋一个好的婆家,是以等你十五岁了,姐姐希望你可以入宫来我身边作个女官,再亲自由陛下赐婚出去。” 她虽有些不解,但也跪下安分的行礼“时诗多谢贤妃娘娘,但姐姐早有嘱托,我秦氏一族女眷皆以姐姐为前车之鉴,不可再入宫。” “你去吧,若有什么难处,我遣派去的那两个人自会帮你们忙,若实在有人为难,我也会出面为你们做主。” 那小丫头听了这话说“我姐姐常说将您当作女儿,这些年来娘亲岁数大了,渐渐的我们一众年轻弟妹都由时温姐姐供养着,因此我们也看时温姐姐为娘亲。今日姐姐诸事仰赖着贤妃娘娘,来日若有机会,我会替姐姐报答。” 晴旖哂笑“我欠时温的太多了,根本还不清楚,你们只是沾她的福,我也不过是想要减轻我的愧疚罢了。” 时诗一礼离去了,晴旖感觉后面有人走过来,以为是彩珠“珠儿,我现在才觉得我有多累,我看到时温姑姑的妹妹,好像看到时温当年。斯人已逝后,生者能做的竟只有这么多。” “时温没有怪你,你也不该如此自怨自艾。”谨晏揽着她说。 “陛下?”晴旖转过身去一礼。“我不知道您今日会来。”谨晏看着她身上的素衣“这…是你当年的衣服?”“不错,正是臣妾当年面见陛下时所穿,长公主今早遣人送来的,我想我当初就是这个模样见的时温姑姑,如今也如此相送吧。毕竟我与她在一起几年,都不曾在她面前展示出多少改变。” “你身边也该再添两个人了,这几年你一连升迁,都一概推拒了季何尚宫局的人,你是觉着用的不顺手吗?” “我从小便喜欢亲力亲为,总不喜欢身旁一大堆人伺候,觉着十分麻烦,至于西院那一众人,她们原是因为我才入了与皇后的争斗之中,如不把她们放在身边,我总是提心吊胆的。可臣妾不愿翠枝宫再多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怕…怕她们与时温一样,重蹈覆辙,因我丢掉性命。” 谨晏揽着她,让她倚在自己肩上“是我没有护好你,即使如今世家之力已在渐渐的弱下去,可我依然没有动手。晴旖,再等一等,等我把一切都归拢好,我一定让那些参与此事的人,为之付出代价。” 晴旖望着他,终还是笑道“您说的是,您有多么不容易,臣妾永远都不知晓。” 谨晏抱紧了她,却觉着怀中的她明明离自己这么近,他们心的距离却好似越来越远了。 晚间,彩珠入内向晴旖一礼,“姐姐,景妃身侧那个宫人已然畏罪自尽了。而您的越姐姐,亦被陛下遣去行宫别居了。” 晴旖抬起头来“陛下为何…断了所有的证据?他想护着谁呢?” 彩珠颔首“今日我与蒲玉姐姐说了几句话,蒲玉只说,逝者已逝,生者再为其哀痛亦只会伤了身子罢了,再无他用。因是您不能因痛心过度而伤及自身。” 晴旖忽地站起身来“难道时温一事,是陛下与世家协力的杰作吗?又或者说,是陛下对长公主的警告?他如今虽极为宠幸长公主送来的张尹菱,可却用时温的死来告诫明素婼,生杀予夺之权在他的手中?彩珠,你说,是不是这样?” 彩珠惶然跪下道“姐姐,这不可能,时温是为姐姐不愿与世家争斗而牺牲的,她是被世家逼死的,这与陛下有什么关系啊?” 晴旖遂起身“陛下如今可在北辰殿?我要去寻他问个清楚。出了门,只见敛霜木芷等在门外头“您可好些了?”木芷扶住她问。 “陛下如今在何处?” 两人面面相觑,似是不想答她这话。而晴旖自是明白她们不想答的地方是何处,当即冷笑道“她悦茵宫我有什么不敢去的,一个宠妃我有什么不敢得罪的,便是今日陛下废了我我亦要去。”这悦茵宫三字,取自尹菱尹字同音,有使她心悦之意,当月选了这个殿名,大家都十分感念陛下的一片真心。而晴旖,尽管知道他如今的甜蜜里带着算计,可她想,哪个女人不愿沉浸在这样甜蜜的骗局中呢?即便是假的,是梦幻,亦一定愿意继续做着这个虚幻缥缈的梦吧? 悦茵宫内张尹菱正与谨晏一齐坐着,张尹菱百无聊赖,恰逢今日谨晏正忧心晴旖为时温忧心过度,无心与她说笑。 外头一阵吵闹的声音,谨晏为今日之事,明旨告诫任何人不得入殿扰他,听了这喧闹更是心烦“何人在外?”季何一声“贵妃娘娘您不能抗旨。”只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似乎听到了彩珠的规劝声“姐姐咱们回去吧。”可显然无法拦住此时的晴旖。 晴旖此时一身素裙,浅淡的月白色高腰襦裙加上她此时哀痛的神情,如同将所有蓝色都掩去,她神态悲至极点,谨晏忽然觉得,在这时,他再不应该冷眼旁观。 “陛下…”张尹菱站起身来。“贵妃您这是…?”张尹菱想过去扶着此时有些不稳的晴旖,可晴旖既没领情,反而反手就是一掌打在她脸上。“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凭什么拿时温做牺牲品?” 张尹菱见谨晏在,当即委曲的哭不停,晴旖似乎根本没在意今日所行种种,闯宫,抗旨,掌掴妃嫔,这都是她一辈子不敢想更不敢做的,可这一瞬间,这个害死时温的凶手就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她怎能无动于衷?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陛下待三日后赐妾一杯毒酒,亦或一条白绫。”晴旖毫不犹豫向谨晏一拜,一叩,声音十足有力,彩珠一边拉她一边请罪“陛下恕罪,容贵妃娘娘伤痛过度神智不清才会跑到悦茵宫来。陛下恕罪,但愿陛下能体谅贵妃哀毁过度,才会神智昏聩做出此等无礼之事。” 谨晏扶起她,她手腕处瘦若无骨,可见这一两月中,日渐消瘦,如今再没有从前娇艳如花的样子了。“无妨,朕送贵妃回去就是。”他欲扶晴旖之臂,却被晴旖暗自避开,张尹菱自然注意这一点,喜道了一句恭送,目睹两人离开。 “贵妃。”他摩挲着晴旖的鬘发,尽可能温声劝道“尚宫局的人查过,那场火,的确是两个宫监的无心之失,他们亦都伏法,你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晴旖的眼中终于有了神采,冷笑连连“陛下信了?他们与我无仇无怨的,只是喝醉了酒打翻了蜡烛就能烧了我整个翠枝宫?当时所有房门紧锁不开,陛下您到底是真的信了这些个不可能的说辞,还是您根本不愿意查出真相?这件事情里,不会亦有您的一份功劳吧?不会是您为了警告长公主而下令赐死了时温吧?” “贵妃…你…” 晴旖一下挡开他的手“今日去找陛下,只为告诫陛下,张尹菱绝非善类,我但求你还有一点的头脑理智,都要避而远之,她已不是你姐姐的人了,她接近陛下的目的根本就不单纯。” 谨晏此时只因恼,说出的话也夹枪带棒,火气十足“死了一个秦时温贵妃便这样,连自己死活都不顾了,难不成有待一日朕驾崩贵妃还殉了不成?贵妃好歹是六宫里头皇后一人之下,穿的像是国丧似的还成不成体统!” 晴旖一面笑一面又流泪“你瞧瞧,你瞧珠儿,我便说我说了这话也不管用,偏他被人迷了心窍,我看若找来雷公电母来劈一劈,他也不待醒过来的,既然陛下想醉,我怎么让陛下醒酒啊?咱们喝咱们的,去让时温备酒去。”她说着说着竟当了真,走路也晃荡的厉害,彩珠一个人显然扶不住她,谨晏只觉说的重了,看她浑浑噩噩只好扶了她另一边,好在晴旖糊涂了也不知道是谁,只因为是辛夷来了“珠儿,我是个傻子,你和辛夷骂的没有错,我错就错在我太在乎他,他凡是有什么痛痒,我第一个维护。如今我这个样子,他找别人快活了,我还有什么好说?一厢情愿的爱好累,我想把心要回来,我想去找时温姑姑请罪。我想亲手了结张尹菱,与她同归于尽,可我怕…我怕时温怪我,你说…这件事里这么多人掺和,我到底要报多少次仇,我到底是攒了多少仇家啊…” 彩珠望着谨晏,不知道是否还要请罪。只见谨晏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此时已走到翠枝宫,谨晏瞧里头虽已整饬过,仍然压不住火过后发焦的气味,晴旖这几日本感着风寒,闻了这味道咳个不停,谨晏见状只好将她往北辰殿领。晴旖此时头脑混乱,只以为是在自己宫里,“我们那儿该撤的都撤了,怎么忽然多出这么多摆设?” “珠儿…越姐姐不是要来找我吗?她怎么没来?”她这副半醉半醒的模样原在翠枝宫里这两日已是平常,彩珠却没想到她晨起又喝了不少。“陛下,姐姐饮的是您去年赐的陈年佳酿。怕是酒劲太大,后劲足。” “什么酒她这样喝,都不可能不醉。”说罢谨晏将她抱起,晴旖也渐渐的睡了过去。在他的寝殿里歇着自然歇不久,晴旖没一会就醒了,眼见彩珠端来一杯醒酒汤跪坐于一旁。 “我不喝。”晴旖抚着额头,“醒了就会疼。”说罢指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是我的错…辛夷说的对,若我真能拉着张尹菱去给时温请罪,便不是我了。” 彩珠劝“木樨姐姐可说了,姐姐的心口疼过段时日就会好,但如此不吃不喝只论饮酒,却是大伤身子的做法。。” “你还是喝了吧。”谨晏走过来,亲自接过药碗坐在她一侧。 “你身边剩的那几个,若你还想朕替你护着,就保重自己。” 他这句话迎上晴旖满是血丝的眼,晴旖听了这话就拿起药碗来一饮而尽。喝了觉着胃内一阵不适,彩珠忙端了痰盂来,这下大约是把什么都吐光了,连酒带药的一起都吐了干净。彩珠说“奴婢去煮粥。”晴旖则是半靠在榻上,头疼的厉害,她不停抓着头发,撕裂一般想要减轻一丝丝的疼痛。 谨晏拍着她的肩“会过去的。” 木樨应命来北辰殿,请了安后给晴旖看脉“我昨儿开了药,姐姐喝了?”晴旖摇头。 “我要珠儿送的解酒药姐姐喝了?” 晴旖又是摇头。 “我头疼的厉害。”晴旖似是已在强忍,谨晏刚覆上她的头,就看见两行泪滚落下来。“怎么这样疼…” “姐姐您节哀吧…”木樨说罢一叩首,“药只能解一时的疼痛,您的痛在您心里,心病难以用此药医。” 晴旖听了这话苦笑“原是如此,你回去吧,我若是这次能去见时温了,也不枉姑姑为我付了十年心血。” 辛夷听了这话在外面等不住,直闯进来抓着晴旖的肩说“你还不配去给时温姑姑请罪,你连她的死因,合谋都未弄个清楚,你凭什么死了一了百了,你可掂量着,只怕你下了黄泉姑姑不肯见你。姑姑平日里积善积德,早已升上天庭做仙子去了,怎么肯见你这个凡人?你最好还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活着,我怕你玷污了姑姑圣洁。” 辛夷说这话时激动万分,字字直指晴旖心尖之事,晴旖听了这话竟难受万分,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她见谨晏坐在她身前忙用双手去挡,谨晏眼见她呕了一手的鲜血,一声厉喝道“来人,传侍御医。” “晴旖,你…”谨晏将她揽至自己怀里,见她面庞煞白,气若游丝,怕已是命悬一线。彩珠叫了侍女奉上盥洗等物,为晴旖净手。 木樨闻出事已又折回来,辛夷有些懊悔只好退了下去“姐姐您…吃点东西吧。” 彩珠顺势奉上粥碗,谨晏扶她倚在软榻上,自舀了一勺与她“好歹喝一口,为时温的不白之冤。” 晴旖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下去“陛下纡尊降贵,臣妾万分惶恐。” “无妨,只要你好好活着。”侍御医没过多久就被请至北辰殿,探了晴旖左右二脉“贵妃娘娘方才是…呕血了?” “不错。侍御医觉得如何?”谨晏问。 “微臣观贵妃娘娘面色惨白,定多日未曾进食,微臣听娘娘近日的寝食,知娘娘久醉伤身。恕微臣冒犯,贵妃若一意求死,微臣则无法求全。” “如今我若不想求死,敢问太医,我还能活多久?” 一声“晴旖”与“姐姐”并行,眼见谨晏彩珠皆忧心忡忡的看着她,晴旖也是无奈笑笑“你们不必如此,现实总要面对的。” “贵妃好生调理,今后荣华一生则不难。贵妃多年寒症发于身,且近日调理不够,如今身子有些差也是常理,您既有木樨姑娘这个懂医术的人侍候在旁,不必忧虑太过,只要保证心情舒畅,莫要郁结于心才是。” 这侍御医是在往好了说,晴旖目见谨晏神色不安,阖眼道“陛下无需忧心,就算我活不了多久了,时温之事,我亦无需陛下,会自己查个清楚明白。” 谨晏看着她,说“秦时温她到底为什么死,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晴旖径直望着她“我知道,是世家举起了这把刀,可我想知道,这世家的执刀人,到底是哪一位?” 第43章 时温5 半个月后。 本以为时温之死晴旖会慢慢的走出来,可无论是她身边的彩珠辛夷,还是谨晏,都觉得她一日日的陷的更深。从日日焚香念经,到素食,到完全不食。 这天绵延的雨不停,晴旖站在归仙阁上,辛夷彩珠手里皆拿着披风,只是无人敢上前扰她的清静。 谨晏没有忘记木樨几天前到北辰殿说的话,“她的病已到了最后,若她继然,定会油尽灯枯,焚膏继晷而去。”是以这日下了朝便去寻她,翠枝宫内并没有他熟悉的身影,木芷禀道,她晨起只觉心底闷,去了归仙阁。 那日他们的相见,她字字诛心,可都是肺腑之言,他为张尹菱,伤她太多,他愿她能活在自己的天地下,他清楚他的羽翼不能够回护她一辈子,于是设计这样一个幻梦,表面上宠她曾经的姐妹张尹菱与她当年一般,只为引她出手去除掉张尹菱,为自己,为时温报仇,他甚至暗中送去张氏的罪证,可她却迟迟不肯动手。 他步步登阁,一旁的季何望着雨水尚未干去,欲扶他,却被他错开。他还记得半个月前有次她喝醉了,曾经对他说“季何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不清楚她为了成就与你的感情,甚至不惜与张氏联手来动我的人,一尚之主,她在宫中的威信甚至高于我这个贵妃,难道陛下不曾了解半点?” 他才渐渐发现,他的身边,御前的人,都臣服于自己身边的这个季何,他最信任的宫人蒲玉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徒儿,就连伺候他就寝的两个老宫女,也是她当年施恩留在宫里的。她对他的不同,他不是不曾疑过,只被她一一搪塞了,那份喜欢被她推脱成依赖与感激,若说晴旖宫里的人有谁最了解,那除了这个素来和婉温顺的尚宫,还有谁能 他努力的对她好,与季何说过那么多次晴旖的事,在晴旖无助痛苦之时受季何相劝,冷眼旁观,晴旖死了心,可自己也无法成全季何。他们的主仆之情,就在他一点一点犹豫,放纵之中变成晴旖眼中的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晴旖爱他,他知道,也珍惜。可自以为的聪明和保护已彻底让晴旖伤心了。他缓缓走上来,见晴旖今日衣着单薄,一衣近灰黑色的长裙,头饰也是素雅之极,一支黑玛瑙步摇斜插入鬘,他若没有猜错,那时她去年生辰秦时温为她所制,他明白晴旖在为时温守丧。 他注意到彩珠辛夷已向他行礼,接过她们手中的衣裳,走上前去,为她披上,晴旖那一刻眼泪滑落“时温姑姑”一转身望清楚是他,只是无奈苦笑“抱歉,我没有心情侍候您,若要听曲儿赏花,找别人去吧。”这样冷淡和疏离的语气,她已不是第一次用。 “晴旖你听我说,你…”谨晏尽力想揽过她的身子,尽管她身子透寒至极确实让人不想靠近,晴旖使尽全力脱开他“臣妾以为那日说的很清楚,陛下今后仍是陛下,请允许臣妾自生自灭吧。” “时温之死,朕固然痛心与贵妃同,可贵妃当真将她当成了贵妃的全部吗?” 晴旖这时直视他的双眼,眼神孤寂哀然,她多日不曾好生装点,也多日不曾好眠,听木樨对他讲,她即使熏着最重的安息香也睡不过两个时辰,最近发热发的很厉害,可仍是抗拒一切药汤,不见门下的嫔妃,只日日守着时温的骨灰,自言自语,形同疯癫。 “在我心里,时温比你重要多了。你是陛下如何九五至尊又如何哪怕这天下的女人仰慕你,把你当做最好的夫君,可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求你,对你说一句好听的话了。张尹菱凭什么对我耀武扬威,你真以为她是得了皇后的道吗?是因为你真的恩宠她呀,在这里,你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可以决一人生死,六宫依附你,你将女人视作附庸我理解,我劝过你,告诉过你张尹菱已不再是长公主的人,你信过半个字么?” “陛下同样听过六宫的不少议论吧?那你有没有听过,六宫之人,最佩服我的什么” 谨晏不言。 “是我的公正。” 她步步紧逼,谨晏也随之后退“陛下以为,太后娘娘为何放弃自己家族中的皇后,转将六宫之权交与我是我真的感动了她吗?那也太可笑了。她一个久处这等泥潭中的人,会相信真情二字吗?她如此也是维护她自己,皇后,或者说整个周家,太后掌权与皇后掌权是不同的,皇后对太后有多少敬重她们之间的暗斗陛下清楚多少皇后总有一天会使太后退居,只因她已是整个世家认可的第二代掌权人,太后会情愿吗?可我便不同了,我的背后没有任何世家,我没有倚仗,若真说我有什么倚仗的话,那便该是陛下您了啊。” “所以我劝你,劝你对张尹菱真也好,假也罢,这样的做法都不合宜,不是我吃什么劳什子的醋,是你如此助长了皇后的势力,前朝里的周家也会得意而骑到你头上!” “张尹菱树敌无数,安然无恙至今日怎么可能是因她聪慧头脑?你为引我出手自以为聪明设下这个局,其实你自己,早已成了局中棋子。” “如今我已输了,亦或说我认输了,争斗下去已没有必要,辛夷彩珠她们,我相信你一定会替我照顾好的,不是因为你对我有什么,是为你亏欠我的太多了,这辈子你还不清,下辈子我也不需要你还了。” “若有来世,我只愿与你做路人。我们丝毫不相干。” 说此话时,晴旖一步步向前,而谨晏却一步步后退。 第44章 时温6 此时谨晏已退到台阶边上,刚要接着退晴旖却一把把他拉住,“我还有些未完之事,因我而起的,就由我去了结吧,趁我还活着的时候。” 她步步走下阶去,辛夷在她耳侧说了句什么,她神色微变,他觉有异,让季何等人提前回去,自己跟着晴旖一众人后面。 走至一个无名的小亭子,晴旖微微挥手,辛夷彩珠等人缓缓退下去,见辛夷已然见他跪了下去,谨晏做个噤声的动作,悄悄去假山后躲着看她要见何人。 没过一会儿,有一个人自远处带着面纱而来,在她对个兀自坐下“还以为容晨你不会来。” 晴旖一笑“尹姐姐盛情我怎敢相却,今日我亦有些疑惑,想请尹姐姐为我解答。” 张尹菱此刻不加犹豫的摘下面纱“这简单,你也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晴旖点头“我自然知道你要的,不过是让我一死罢了,对我来说生死已不重要了,再给我两个月,我于宫内还有些琐事,还有些人我要安排。” 尹菱笑说“你是聪明人,不过死也不必,只要你请旨去行宫,此生。我不想见着你,皇后娘娘也厌恶你这副面孔太久了。” “你想问的,是秦时温之死?”尹菱有一下没一下转着皓腕上的玉镯,眼瞧着提到时温二字,晴旖的眼眶又红了。 “看来我猜对了。” “妹妹觉得主谋是何人?” 晴旖毫无犹疑的说出一个名字“是葵雪。” 尹菱抚掌而笑“妹妹的聪慧我早知道。” “那从犯呢?” 晴旖摇头“想了几个,这就是我想问的,就是到了地府,我见了时温,也总要和她说明白她死在谁的手里,投胎时也该避着些她们不是?” 尹菱答道“皇后,宸妃,陆氏,卫氏,甚至你的越姐姐也有牵涉其中,对了,要算上我,我也算是半个主谋,我承认,时温是我提出要设局害死的。”她说话时云淡风轻,仿佛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晴旖几乎痛心至极点,时温一条人命竟在这些人眼中只是微小如草芥,宫女就不是人吗?张尹菱她亦是宫女出身,如此行事就不怕有一日自己比秦时温死的还要惨烈吗? “贵妃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难道贵妃就不想听听,怎样完美无缺的一个局,才能令我们这些坏事做尽的人纷纷置身事外吗?” 晴旖勉强笑笑道了声,“请讲吧。” “你其实早知我们要谋害你宫里人,只是不敢确定便是时温,于是你将计就计,在那日晚间将所有翠枝宫人带出翠枝宫外,我们的计策是,先使时温回去,景妃的宫女会带她去卫氏寝殿取她送你的墨,随后越氏的宫人会告诉她,你途中觉着冷,让她回宫为你取披风。你本就惧寒,其实这没有什么值得怀疑,在她回去时,陆氏与皇后的人会点火烧宫,我们三人的宫人,会亲手将翠枝所有房门锁严,让大火彻底吞噬掉你的时温姑姑。” “之后便是我们互相作证,大多两两作证,越氏卫氏得陛下信任,与她们在一处的陛下自会相信,而我当晚与陛下在一起,皇后那时在太后寝宫,所有的人,全都有脱离这件事的充足证据。那之后,所有参与的宫人被打发出宫,被残害至死,这就不需要我说下去了吧。” 晴旖此时泪已止不住,遂而起身“越灵羡她…也涉身其里吗?” 张尹菱冷笑“她多年依附太后才有今天,越家也处处受周家压制,太后说句话让她助皇后,她会抗命吗?越家全家,少说也要有一百多口人,越氏的弟弟妹妹们,今年尚不足五岁,她会为了与你的情谊,害死这么多自己的亲人吗?” 晴旖听完了这话,勉强扶着廊柱站起身来“时温之死,我已然明白了,多谢尹姐姐成全我,两个月后,我承诺你的,会做到的。就算我反悔,你们也同样有办法让我去见时温吧?” 张尹菱又是娇艳一笑“都说贵妃聪明,今日我总算见识了。其实,你完全有机会,我知道前几日你不是凭你那个尚仪彩珠查出了些东西吗,若你如实呈给陛下,我就无法好端端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了,我甚不解,为什么你竟没有?” 晴旖这时缓了心绪“我不是你们,你们这些穷凶极恶之人,早晚有天要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张尹菱此刻已无所谓她的评价,只是想讥讽她“我知道你心中喜欢陛下,所以才会喝下我送他的茶,讨去我送他的香。” 谨晏攥拳。 “你身子如今亏空的厉害吧?为了示意你着重他的心意,那茶你日日喝着,那茶虽不算是什么猛烈的毒药,可只要长时间饮它,身子会变得越来越差。不过你算聪明,知道御前都已是我们的人,就算你真的说出那茶的名堂,最后担罪也只是个无辜的人,这个人,还极有可能是蒲玉。” “你不舍得御前的蒲玉做这个替罪羊,便要自己受着,其实我一直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我更不爱陛下。是容晨你让我明白,爱一个人,实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护他的性命。” “这几个月里,你的贤惠,你的隐忍,我一个外人都看的明明白白,陛下不见你,你就一直忍着,暗地里保护他,可惜呀,只怕等到你死了,他才会知晓,曾有一个真心爱过他的人存在过。” “他也活该,最后只怕只有我与皇后这样只想要算计他的人在他身边了。你会成为他最后悔的事,可那又怎么样呢?还记得我们在长公主府里的时候,殿下就说过,你赢不了我,你现在,只是个无宠无权,被陛下遗弃,形同虚设且近似疯癫的贵妃罢了。” 提到这个,晴旖抬头与她对视,“昨儿高岚姑姑蒙恩进宫来找我,她不过三十岁,已见白发,她说起你我的事情,她说我的聪慧虽胜过你,也有一点永远比不上你,是你的心狠。她说你曾为了自保,将自己一手培养的小侍女在自己面前活活打死,而我却绝对做不到。” “可高姑姑说你变了,从前的尹菱,若不是旁人要她的性命,她不会害人,可如今的张尹菱,无所不做,只要有利己的买卖,死多少无辜的人她都不会在意,她已不敢再见你。” “尹菱,你是姑姑当年最得意的徒弟,我比不上你半分,如今也算是吧,如你所说,我已是个无权无宠的妃嫔了,尽管做着皇后底下的第一把交椅,也只是虚名。只是有一句话,我们相处多年,即使你害了我这么多,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一直执信的心狠胜过一切,可你毕竟与我一样,都并非是世家之人。” “我算错的,是那么多人曾对我抛来橄榄枝,想要对我投诚,最后却都在为皇后卖命。那是因我算错了一点,她们皆怨恨皇后不错,可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世家之女。她们为了一族之性命,可以抛弃自己所有的操守与承诺,试问若是我,都会与她们做出一样的选择。我无何可恨可怨,只是错入此局,错付了自己的感情,辜负了对我最好的人—时温姑姑。” “可一切都要结束了。我走后,她们失去了我这个对手,或许就会调转矛头来对付你这个世家以外的人了。尹菱你如今也是宠妃,且坐着不低的位子,你不惜与长公主殿下闹翻,一心攀附皇后与世家,难道没想过你就算多忠心,她们也总有弃你的一天么?”晴旖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变化,知道她也是身在局中,被眼前表象荣华所迷惑了。 “愿姐姐平安喜乐,万岁无忧。”晴旖转过身去“还有,我欠你一声多谢,毕竟在长公主府里,若没有你,我也难安然度过那几年。” 晴旖又转身行了一个端庄的跪礼“姐姐保重,就算有一日你见了时温,见了高岚,我相信她们都明白姐姐只是个与我追求不同之人,我想要的是一份纯粹简单的喜欢,而姐姐想要的,是纸醉金迷罢了。” 晴旖没有遗憾的离开,却终在回宫途中眼前一黑,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她抬起头来,看面前神情复杂的谨晏。“你干什么?”用力一挣没有挣开他的手,反而将自己仅有的一些力气都使尽了“对不起。”谨晏将她抱在怀里,久违的怀抱里有着熟悉的温度,晴旖此次没有挣开,也许只是知晓可能不久于人世,再也不愿伪装自己。 “我都听到了,听到了你与张尹菱的对话。” 晴旖揽着他的手逐渐失去了力气,谨晏见她脸色惨白,将她抱起带回了翠枝宫。 “她如何?”谨晏问着正在看脉的木樨“姐姐遭遇了很大的刺激,但如今只是因为多日未曾进食才会导致晕倒,陛下倒不必担心这个。” 辛夷为他奉茶,谨晏转手递给木樨“你验验这茶。” 木樨端了闻了许久“这茶…似乎有些问题,陛下待我去问问院判。”是时太医院的众太医,甚至专为陛下瞧病的四位御医也一起来到了翠枝宫。众人研究了约摸一刻钟,终于有了大体的结果,已是花甲之年的院判李保合上前说“微臣失职,娘娘数月来饮此茶,与微臣所用之补药药效抵消,加之贵妃积郁于心,才至身子每况愈下,至如今这等难以挽回之状。” 晴旖此刻已醒过来,“何必为难他们?我的身子我清楚。” 谨晏扶着她起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一只胳膊揽着她“你要活着,好好的活下去。” 晴旖望着院判复杂的神情“李太医,您是木樨的师父,木樨承您教导方有进益了,本宫的身子一直也是她在调理,不知大人…对本宫如今,看法如何?太医不必顾忌陛下,说实话吧,本宫想听,我究竟还能撑多久?” 太医院众人纷纷下跪道娘娘万寿无央,晴旖却一笑“这些漂亮话不必讲了,没什么意思。我看太医这样的神情,莫非是本宫挺不过这一个月了?” 谨晏嗔一声“胡说”,那李太医一作揖说“依微臣看,只要贵妃肯医治,做个听话的病人,不是没有根治的可能,贵妃正值妙龄,恕微臣说句开罪的话,只要贵妃自己不作践自己,就没有性命之忧。” 晴旖轻笑出声“我喝那茶也有几个月了,其实我清楚那茶里有什么,这也不妨么?” 李太医再一作揖“启禀贵妃,微臣多年为贵妃开的补药,也是上好药材,甚为补身,您前些日子大悲大痛,本欲以服药补上身体的亏空,另喝了这茶,只能与微臣的药性抵消罢了,未能对贵妃您造成多大损害。” 晴旖摇了摇头“那香也无妨?” 李太医答道“您并不是日夜熏香,只不过偶尔,起不到多大效用,贵妃不必对自己的身子太无信心,亦或是木樨将贵妃的身子说的太不好了?” 晴旖一笑“那倒没有。多谢院判费心照料,我不是个听话的病人,已十多日不曾按时喝您的汤药了,如此还劳您费心,晴旖汗颜。” 她自称名字向李太医颔首行歉,李太医自然当不起,“微臣不敢,娘娘若当真不想辜负,就自此好生疗养吧。” 辛夷为她端来药碗,谨晏刚要顺手接来喂她,却见晴旖先一步扬碗而饮,一口气喝尽药汤。辛夷刚要奉上蜜饯,晴旖却问“今儿的药怎么不苦?你们加了什么?”辛夷彩珠,木樨木芷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作答,许久李太医才自己说道“微臣不知,贵妃心中苦几何?竟胜良药之苦百倍。” 晴旖返过劲抿唇,只觉也是苦的发麻,只是方才不觉罢了“院判言重了,在宫中谁还没个为难之事。”李太医又开了几味药,就称告退了,翠枝宫中人前前后后的告退,最后只剩下谨晏、晴旖两人。 “你为我付出的太多了。张尹菱说的对,这辈子我都还不清了。” 晴旖阖着眼睛摆摆手道“你倒不必谢我,我自找的。若真说回报的话,两个月后,但请您恩准放臣妾出宫就好。” 第45章 时温7 时温对她有多重要呢? 谨晏曾很多次想到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时温是一路随着她,从长公主府教引,到御前一同侍奉,到她做选侍,做婕妤,做昭仪,做容妃,做贤妃。她一路看过她的悲苦怒喜,西院的时候随着她,伤心的时候哄着她,就算是自己最宠爱她的时候,同样是为她着想,要她清醒的做嫔妃的。 她或许真是个忠仆吧。 他还记得那日后来,他问晴旖“若我不放你出宫去呢?” 她只是微微一笑,像是随意打趣的话“你不怕我成为下一个时温吗?只是可惜,翠枝宫如今经不起第二次大火了吧?” 他闻言忽地站起身来,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来她已然失望透顶。 他望着一旁侍立的蒲玉“这两天安仪宫有什么动作吗?” 蒲玉颔首道“并没有什么,皇后娘娘一切如常。只是尹美人与她走动更多了,还有陆昭仪和颖充容,她们常去一起说话。” “季何这几日都在何处?” 蒲玉又答“近日尚宫局整饬,尚宫大人多在尚宫局主持大局。” “彩珠做了尚仪,一切都顺利吗?” 蒲玉望着他,缓了一刻才言道“彩珠她…不大好。昨儿受尚宫斥责了两句,今儿好似…” 此时外殿的宫人匆匆进内,对蒲玉耳语了几句,蒲玉便即刻禀道“陛下,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起了争执,如今她们都在尚宫局呢。” 谨晏马上起身“那快走吧。”谨晏去的时候,只见晴旖死死挡在彩珠身前,那举鞭的宫人左右为难不敢打,他忙厉喝止住他“放肆,退下!”在场的都纷纷跪下给他行礼,而他见此时晴旖脸色惨白,却神智清醒。他双手半抱半扶的将晴旖搀起来,扶她去坐下了。 皇后见他如此,正声说“陛下,今日季何来禀臣妾,说新上任的彩珠尚仪今日又办错了事情,这尚仪局的账永远都查不明白。如今尚仪又不服管教,臣妾才想教尚仪些规矩。谁知贵妃刚听信儿便来了,死死挡着不让罚呢。” 谨晏呵的笑一声“你这话倒很有意思,彩珠刚上任才几天?尚仪局的人她都没认全,哪儿有空细细查从前那些账?季何,朕竟不知,你何时与皇后那般亲厚了?怎么,如今你御前呆腻了,想到安仪去替了葵雪这掌事女官的位吗?” 季何听了这话,亦是叩首道“奴婢不敢,奴婢但有职在身,对彩珠不敢妄自管教,毕竟…”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在场的颖充容王黛鹭接了下去“尚宫是想说,毕竟如今咱们的贵妃像疯了一样,谁知你动她的彩珠,她会不会跟你拼命呢?” 谨晏偏眼瞧她“怎么,充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朕可还记着,你和陆氏之前便对她有过不礼之处,朕当时可罚了你们降位禁足,当时她尚是西院人,朕不便太重处罚。可如今,她仅次于皇后,是正一品贵妃,你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王氏又跪下来,不言语了。皇后见状忙劝道“陛下,充容说的亦是实话,贵妃近日,实在是不大…不大恭敬守礼了,臣妾,臣妾都没法把她和以前那个端端正正的贤妃联系在一起了。” 谨晏问“皇后,时温之死,朕命你调查,如今可有结果了?” 皇后说“陛下,结果臣妾不是一早禀给您了?都是贵妃太过宽容下属,结果这翠枝宫的人都懈怠了,两个宦官喝酒又打翻了烛台,又害怕时温报给贵妃才反锁了门户将她关了起来,时温去世便是一场意外,说起来,臣妾亦替妹妹痛心,怎么这么好的一位忠仆就葬身火海了呢?” 谨晏却见晴旖此时神色依旧如常,好像已然平定。只见晴旖缓缓起身“皇后娘娘费心了,臣妾深谢娘娘如此用心,替臣妾查明真相,令真凶伏法。” 谨晏近乎吃惊,只见晴旖面上还带着柔和的笑意,像是真诚的道谢一般。“只是今日,尚仪局账目无法核实一事,臣妾要为彩珠要个公道。”晴旖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像是早便想好的话,坚定清楚。 皇后问“彩珠有何冤枉?” 晴旖颔首“尚仪位分,彩珠徒有其名而无其实,今日,臣妾要指认御前尚宫季何,以权谋私,妒忌后宫。” 季何此时已是恼怒,毕竟她一直随侍谨晏从潜邸到御前,从前无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贵妃娘娘,您这话有何根据?”此时晴旖缓缓抬头,见第一个为她说话的,竟是蒲玉。 “今日既然要将话说开,那便请皇后娘娘请来四尚中的正职副职女官,臣妾请求,当面对峙。” 皇后望向谨晏“陛下,今日这样大动干戈,只怕是不好吧?您一向信任爱惜尚宫,不如…?” 此时晴旖亦望向谨晏,她一贯平和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坚定,她落膝跪倒“陛下,时温一去,臣妾身侧少了一个贴心人,如今臣妾不想再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还望陛下秉公处置。” 谨晏道“蒲玉,让四尚的人来。朕相信尚宫一如既往清正守直,贵妃一定是误会了。” 蒲玉一礼去了,季何本想再争执一句,可听他说相信二字,心中又有了安慰,便不再多说了。 四尚另七位来的时候,均是齐齐一礼,而此时晴旖遂起身,先问了前头有资历的尚服,“请问大人,尚服局一月开销是多少?” 这话实问的突然,而身为尚府的牟氏似乎亦是不大确定“三…四…百两?” 晴旖又转到后面问了一个副职的“请问女官,你们局中若有人私相授受,暗通钱财,你们女官会如何处置?” 那女官亦有些犹疑“按…按宫规,当…当杖责三十…” “那若是她是因家中母亲病重,权宜之计呢?” “这…这…那便少些…” 又问了一些琐碎的话,皇后说“贵妃怕是不清楚,她们这些正职副职的女官,可都是有品级的,你方才说的那些杂事都是底下人听她们的吩咐行事,哪里事事要她们自己亲手去做呢?” 晴旖回转过身来一礼“敢问季尚宫,昨日您为何责骂彩珠?” 季何颔首不言。 而晴旖一笑“启禀皇后娘娘,昨日正因这些不起眼的琐碎小事,尚宫大怒,罚彩珠跪了两个时辰才起身,臣妾并非一心心疼自己人。只是这尚宫局,位次低的不知,与彩珠同品的,亦不知,那本宫便只能问尚宫您,我方才的这些问题,尚宫能对答如流吗?” 季何此时抬起眼与她对视,只见晴旖依旧沉静如水,只是言语如刀枪一般锋利。 “人人都说,尚宫是陛下身侧的红人,都不敢得罪,我今日冒犯尚宫,如此大的阵仗并非想在尚宫面前示威,但想告知尚宫,我的人,您轻易为难不得。” 在场的嫔妃听了她这话,都是惊骇。素知晴旖是出了名的好性子,今日有了这出,谁还敢说她软弱可欺。谨晏看着季何,说“尚宫可真是糊涂了。彩珠做尚仪,是朕的旨意。朕知道事先并未告知尚宫朕有了人选,让尚宫白耗费了心神去选人,是朕的不是,可实不该怨到贵妃身上去,这干她什么事呢?” 季何此时已然泪光“陛下…彩珠她,她实是仗着贵妃的势对奴婢不敬,贵妃她更是,她…” “够了!”她还未说完便被谨晏打断,“朕刚说了充容无礼,难道你这个曾经的尚仪,朕亲口夸过礼仪周全的人亦要犯同样的错吗?你回去禁足两个月,好好反省。” 季何又叩首下去,痛哭不止。而晴旖亦叩首“臣妾谢陛下,谢皇后娘娘主持公道。人心齐方可成就大事,相信今后,尚宫局定然人人尽责,后宫太平。” 此刻众妃皆一礼“臣妾定恪守宫规,惟愿后宫太平。”王氏与陆氏两个起身已然晚了,但亦同样跪了下去。谨晏察觉出晴旖的变化和不同,此事过后,人纷纷散去,而他在北辰殿里始终想不明白。 望着身侧的蒲玉神色黯然“你是觉着我罚季何罚错了?” 蒲玉一礼“您罚季尚宫并没有错,尚宫的确是错了。奴婢方才是在想,为什么尚宫会变成今日这样子?” 谨晏笑了“我方才是在想,为何晴旖会变成今日这样子?” 蒲玉颔首“贵妃娘娘,她的确是变了。从前,她绝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指认御前的人让您难堪的。” 谨晏摇头“不,她并不是想责难我,只是时温的事情让她怕了,她是想让后宫的人明白,她不许身边人再出一点岔子,若谁再有妄想,那今日的季何便是她们来日的下场。季何是我身侧最亲近的,我尚且给了责罚,若是旁人,怕早已杖毙了。” “陛下…”蒲玉有些迟疑的问“您…您还是相信季何姐姐的吧?” 谨晏笑“我跟季何有兄妹的情分,我从小看着这个妹妹长大的,她只是一时糊涂,一定会走回正路的。” 蒲玉楠楠道“兄妹…” 谨晏问“怎么了?我还想着以后给她郡主的封号,让她好好嫁人呢。” 蒲玉说“没什么没什么,奴婢是替季尚宫高兴,毕竟能嫁的好,是尚宫一直以来的盼望。” 谨晏说“晴旖如今住到哪儿去了?” 蒲玉颔首“离这儿更远一些了,翠枝宫尚未修缮好,贵妃便选了碧玺宫。” 谨晏起身“那便去瞧瞧她吧。” 第46章 此仇1 到了那里的时候,晴旖并不在宫内。敛霜见是他来,一礼“今日霍郡主说要入宫,贵妃去接郡主了。” 谨晏便坐下“敛霜,我将尚仪之位许了彩珠,是因为晴旖说,你到了岁数,要我为你寻一个可靠的人做夫君。” 敛霜讶异“贵妃近日昏昏沉沉的,奴婢怎么能离了她的身呢?” 谨晏笑道“只是昨日,子深身边的孟安将军来向我求亲,想要迎娶敛霜你为正妻,他说你们一年之前就已通了彼此心意,你当时亦答应了他,我还未曾知会晴旖,既然今日先见了你,那便先与你说。” 敛霜颔首“将军厚爱,奴婢不敢领受,如今贵妃身体不好,正是用人之时,奴婢不能在此时嫁人。” 谨晏说“晴旖近日的确身上不好,可她希望你们各自有好的归宿,孟安求了,朕亦答应了,至于你们的婚期便自己去定吧?” 敛霜只好答道“是,那便谢陛下了。” 晴旖与子沁回来的时候,只见敛霜远远的站着,而谨晏望着殿中陈设出神。 “陛下您在看什么呢?”说话的却先是子沁,她先一礼“给陛下请安。” 晴旖亦随她一礼“臣妾给陛下请安。”谨晏笑道“没看什么,你们快免礼。”霍子沁便顺手扶了晴旖起身,“子沁你若是清闲,倒可以时常进宫陪伴贵妃,而后贵妃独居,你亦可以在这殿里住着,只有你们两人清静。” “独居?陛下是不准备让翠枝宫再住人了吗?” “说起这翠枝二字,当年是因殿后竹叶苍翠碧绿才有了翠枝二字,可毕竟这两字都与木有关,木招火。我倒是想了两个殿名,一个叫翠华,一个叫翠微,不知贵妃与郡主觉得哪一个好?” “我觉着翠华好,翠华代指您,这不就象征着您对姐姐的爱重吗?” 晴旖缓缓一笑“殿名冲撞陛下总是不好,翠微代指名山,臣妾喜名川山水,不如陛下便将翠微二字赐给臣妾做殿名吧?” 谨晏说“那就翠微二字吧。” 蒲玉领了意,便向外走了。 谨晏见两人相视一眼,均是微微含笑且不作声。便笑着起身“我本是来看晴旖的,可既然子沁你来了,想必晴旖还是与你一处更自在些,我便晚上再来罢。”霍子沁起身一礼“是。” 晴旖亦是起身颔首道“恭送陛下。” 等他走了,霍子沁才问“你们近日相处,都这般客气了?” 晴旖并没在意,只是端了桌上一盏茶与她“时温去世之后,我和他便变成了这样。他觉得有愧于我,我亦觉得他与我的情谊不似从前了。” 子沁问“可是因为张尹菱么?这个名字如今后宫口口相传,她们说,这个女子很是得陛下欢心,一月里有大半月,都是她在侍寝伴驾。” “你知道的只是她的名字,却不知她与我一早在长公主府就已然相识了,那时,我初入府,总是受人欺凌,若没有她一路帮扶着我,我只怕很难在那里安然度日,可一转眼,我的夫君便成为了她的夫君,我和她亦没有了从前的情分。” 子沁说“那便是她辜负了姐姐,不过时温姑姑的事情,的确十分可惜。那件事情,难道真是意外吗?” 晴旖摇头“当然不是。不过真凶涉及了太多人,一时间无法替时温陈渊昭雪,我只能慢慢来。” 子沁又说“所以今日姐姐那般针对季何,便是因为想护着其他身边的人?” 晴旖望着她,眼中依然坚定“自然是,我身边的人,一个都再伤不得了。” 晚间,敛霜与晴旖对坐,还是晴旖先开了口。 “敛霜姐姐就要嫁人了,就不要日日在我这儿耽搁,到时陛下会赐姐姐郡主的名号,让姐姐风光的嫁给孟将军。不过这几日,姐姐应常去尚宫局瞧瞧你的嫁衣啊,首饰啊,若有不合心意的,你便去找彩珠说,让她吩咐帮你改改。” 敛霜瞧她神色一如西院时,“晴旖,你可想过你今后的日子么?” 晴旖笑笑“我如今身至妃嫔中的最高位,从今以后必然荣华富贵不绝于眼了,我一定会过的很好。” 敛霜说“晴旖,如今陛下还没有子嗣,你若能生下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贵子,一定能地位稳固。” 晴旖无奈的笑笑“我若能有个孩子陪着我,自然是好,但我的身体不好…” 此时只听门外一声“陛下”,谨晏沉着脸色走进来,敛霜有些吃惊,迅而跪地请罪道“陛下,贵妃娘娘无心在子嗣上算计,奴婢…奴婢只是…只是担忧娘娘今后…” 晴旖遂起身,对敛霜说“姐姐不如还是先去找珠儿说两句话吧。” 敛霜见谨晏神色如常,便依言起身,退了出去。而晴旖上前,屈膝跪了说“敛霜是为了臣妾好,她是怕臣妾今后没个凭靠,若陛下定要治罪的话,便问臣妾的罪吧。” 谨晏俯身扶起她“我倒是不信,你会在子嗣上有所谋图,便是尽管你想谋图,你的身子我清楚的很。” 晴旖望着他“臣妾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我想着有一日,陛下与我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在宫道上,我们一定会很幸福。可是我一早便有宫寒,如今就算慢慢转好,可我如今身子尚虚,我问过木樨,她说,我若是想有孕,必得养好了身子,才能保住孩子。” 谨晏揽住她的肩“你放心,我的长子,一定让你来生。若你一日怀不得孕,旁人便亦怀不得孕,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晴旖心中一暖,然终究是觉得不过一句戏言,都是哄她骗她的罢了。 那日已是两个月后,张尹菱又在同一个地方见了晴旖。“已经两个月了,贵妃娘娘不会是贪恋宫里的荣华富贵,不舍得出宫了吧?” 晴旖上前道“是啊,我如今放不下这荣华富贵,不想出宫了。不过我细想着,皇后娘娘与我亦有个赌约,她曾承诺,绝不会伤我身边的人,如今她违背了承诺,我亦违背了承诺,我与你们原是扯平了,谁都不亏欠谁了。” 张尹菱见她面色红润,全不似几个月前的颓丧样子“这两个月,陛下但凡进后宫都是在你的翠微宫,你如今盛宠不衰,看来你的手腕并不亚于我。” 晴旖含笑“姐姐聪慧晴旖从来都是难以企及的,晴旖相信,陛下与我在一处,定然与姐姐不相同,还是姐姐最得陛下心意,如今陛下只是可怜我才来看望我罢了。” 说起这个张尹菱不禁一笑“宫中马上便有宴会了,就不知贵妃娘娘您会准备什么节目表演给陛下看?” 晴旖心中有些触动,说“姐姐一向知道我,我既不能歌,亦不善舞,的确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才艺可以示人,倒是姐姐,姐姐进宫那日一舞动人,使陛下心旌摇曳,想必这个年节,姐姐一定会再献一舞?” 张尹菱笑“那就看我这一舞,能不能再赢得陛下的心意了。” 晴旖微微一礼,颔首“那晴旖便预祝姐姐一舞惊人了。” 张尹菱转袖而去,而晴旖停在原地,木芷上前扶她“娘娘怎么了?” 晴旖说“你说,学舞应该很难吧?” 木芷说“学舞当然难了,要紧的是如今年节近了,不过还有小半月,您便是再勤练着,亦不如张氏一早习练的基础了。” “明儿你去找彩珠一次,让她私底下安两个尚宫局的善舞的宫女给我。” 木芷不解“您是怕张氏再次复宠吗?可陛下见到了她那日的面孔,还会再次宠爱她吗?” 晴旖冷笑“你当陛下是傻子吗?难道陛下一早不知她张尹菱是什么样的人,彼时还那般宠爱,如今就冷落了,谁知张氏对他撒娇卖痴陛下当如何,只是如今,绝不能再让她重获恩宠,不管我这一舞成不成,我都要杀杀皇后一党的锐气,她们不是喜欢提我宠妃的名吗,只可惜我虽担这虚名,却真不曾有过什么宠妃的作为,如今亦让她们瞧瞧,翠微宫的容贵妃究竟如何。” 是日,彩珠果真亲领了两个宫女来。两人均是从小练舞的,只是因为家世略好一些,因而不必做舞姬供人取乐,而可以到尚宫局做事。 “今日见二位,是本宫想问问,若本宫想学舞,可能在十几日后节礼上献艺?”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贵妃娘娘您想学什么舞,这舞类别不同,难度亦不同,学的时日便更不同了。” 第47章 此仇2 晴旖道“便要最快的,亦要最夺人眼目的。” 其中一个颔首道“若论起夺人眼目的,莫过绿绫一舞,不过此舞难度极大,无人敢跳。” “敢问女官,女官可知道,此次尹美人想跳的会否是绿绫一舞?” 那宫女一笑“这绿绫舞若想在人前跳,必得先备好了头饰衣装,可最要紧的却是献舞时人双手里握的绿绫,长短要正好,敲动鼓面时才能声音奇妙,若不曾事先备下这些,定是不成。” 晴旖说“那便这舞吧,明日本宫便要学,还望两位女官倾囊相授,至于本宫能否学成,就看本宫自己的悟性了。” 两人均一礼答了声是。彩珠反倒说“我可听说姐姐从前不喜欢跳舞,长公主府选舞姬的时候您不是没选上吗?您这次为什么下大力气练舞呢?” 晴旖站起身来“我想要长久的留下我的夫君,必得要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方可与他平齐。我没有显赫的家世,便只能凭靠自己的才能与德行一步步走上去。” 彩珠一礼“那便盼姐姐您那日献艺圆满了。” 一连几日晴旖都在宫中闭门练舞,幸是她平日并不爱出门,而那日谨晏晚间来的时候见她手里拿着书,却已然半倚着睡着了。谨晏不禁失笑,抱起她就往榻上走,而晴旖被他这么一搂,亦睁开眼说“您今日晚了两刻钟呢。” 谨晏顺势搂着她躺下“你近日怎么身子这样乏累?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晴旖摇摇头笑说“没有什么,只是白天看书坐的久了,又不爱出门,自然就觉着眼睛累,想躲懒了。” 谨晏笑“你又不科考,做什么费力气看书累的自己这副样子呢?” 晴旖见他有欣悦之色,说“再过十几日宫里会有宴会,会很热闹吧?” 谨晏点头“那是自然,不过你身子最近还没有完全好过来,你若不想去的话,我与皇后说一声就是。” 晴旖说“臣妾听闻,那日是陛下当年封太子的日子,所以您格外看重,今年吩咐大办。” 谨晏说“你知道的可不少呢,的确是。所以小旖你可准备了礼品?” 晴旖说“宫中女眷如今人人盯着北辰,千万分想知晓您的喜好呢。臣妾亦是一样,不知您喜欢什么,怎么投其所好?” “依我看,你的绣工那么好,不如再绣个荷包给我?” 晴旖眼眸一转“既要妾身的绣品,不知夫君拿什么来换呢?” 谨晏遂吻上了她“夫人觉得,我拿真心来换如何?” 晴旖笑“甚好。” 过了几日,晴旖除却白日里不止的练舞,晚间还要在谨晏来之前做绣品,要紧的是还不能让谨晏瞧见。到宫宴的前一天她的节礼终于做好。只见敛霜辛夷彩珠木芷几个交互扯着四角展开,如此见到全景。“这一幅河清海晏图娘娘绣的着实好看。” 晴旖道“莫冲撞了陛下名讳。” 彩珠道“这图展开犹如宏伟巨制,陛下见到是您亲手绣的,一定喜欢。” 晴旖瞧她“我听闻皇后娘娘从西域运回了给陛下的礼物,一定比我的好太多了。” 敛霜说“您不必这样想,周家本就家大业大,如今重新受到重用,定然要送上一份大礼以表心意。可是如今国库吃紧,就连陛下都不耽奢靡,周家若不想让人瞧出他家的贪腐,就不该送这样重的礼。咱们这一幅图,用的不过是些丝绸针线,不值多少钱,她那一件礼,可是价值千金,是多少平民百姓一辈子都用不完的用度啊。” 晴旖说“周家的那些事情陛下可都知道,但若知道周家的这一份心意,只怕亦会有所触动的吧。” “拿贪来的钱给陛下送礼,谁知陛下会怎么想。”辛夷微微一笑,接下了这话。 宫宴很快就到了,是日晴旖梳妆更衣时,辛夷拿来了两件衣裳,均是鲜亮的颜色。晴旖说“我素衣敛妆了这么些时日,今日看见这样的颜色,倒真觉得眼前一亮。” 说罢指了指一件柿子红的衣服“那便这件吧。” 辛夷似是有些纳罕她没选另一件浅蓝色收敛些的,答了声诺下去了。 晴旖更衣完毕问道“今日的舞衣,绸带和鼓都备好了吗?” 彩珠入内答了一声“是,娘娘。” “彩珠,如今六宫上下谁要献艺,你可晓得了?” “听闻今年上场的嫔妃算是多了,嘉才人要弹琴,景妃娘娘要奏琵琶,颖充容要唱歌,还有尹美人,她的舞搁在最后了。至于您,您的艺到今日亦没报上去,不过想来绿绫舞,定然惊世骇俗。” 晴旖并不接这话,宫宴在晚间,然而众妃必然是要早些到的,到了亦是三个两个的围在一起说话,晴旖见了湄澜,便笑与她一礼。“姐姐安好。”湄澜亦是笑“你怎么叫我姐姐呢?如今该我叫你姐姐了吧?容姐姐,从前我就这样叫你,如今咱们可别改。” 晴旖点了点头,往前走去。如今她是除却皇后之外最高的人,因是见她来,诸位嫔妃都停了闲话而对她齐齐一礼“贵妃娘娘金安。” 晴旖颔首对她们“免礼。”晴旖见张尹菱今日桃红色的衣裳十分耀眼,与她这身柿子红的衣裳不相上下。而景妃与宸妃垂立一旁,依旧是素色衣裳不言不语,越灵羡亦来了,只是站的更远。晴旖先找了首位坐了,湄澜才在对个坐了。众妃才乌泱泱的分两边依次坐了。 坐在晴旖边上的是宸妃,晴旖早知时温之事,对她们这些人都不屑言语,所以两人并没有一句话,反倒是湄澜和景妃时常有些笑语,似是开怀的很。 是以太后谨晏皇后长公主同来时,她们又一同下拜给那三位请安。太后设在上座,而晴旖见今日皇后一身正装,皇后冕服十分华丽。 “陛下,今日众位妹妹为了贺您的好日子,都准备了节目,还准备了礼物呢。” 谨晏看着她说“是吗?” 说罢向晴旖的方向看去,瞧她正向张尹菱方向看,而张尹菱首先起身一礼“陛下,臣妾近日得了首好曲子,排了新舞,不知陛下可有兴趣一观?” 谨晏挥手道了声“尹美人有心了。” 说罢四面皆有宫人上前,张尹菱更了衣后,四面乐声响起,而她亦在众多舞姬的簇拥下展开了水袖。只见她今日妆容妍丽,舞姿曼妙更胜从前,一举一动间足见身姿柔软,而最后水袖甩出,四面的舞姬均以水袖相托,她此刻仿如花中仙子,一曲落毕,令众人意犹未尽,下头坐着的外命妇席中早早响起了掌声。而她们坐在上头的,是各怀心思,所以均是迟了一刻才鼓掌,而在座的便只有晴旖迟迟未动。 “贵妃娘娘是觉得,臣妾这舞不好看吗?” 张尹菱款款一礼,似是天真的戏言。 晴旖抬眸望她,眸中有只她明白的两分冷意,却还是温声说“怎么会呢?美人的舞自然是好的,本宫方才沉浸其中,还觉得意犹未尽呢。” 此时高座上的皇后说“本宫前日与美人无意间说起贵妃的旧事,美人说贵妃最不擅的便是跳舞,本宫只当玩笑话,今儿既然贵妃妹妹在,不知是不是真的啊?” 晴旖见她如此,便回道“从前的确不擅舞,臣妾还记着,长公主府选舞姬的那一次,臣妾虽想凑个热闹,可却连跳都没跳便被打发回去了。那为首的女官说,臣妾身子不够柔软,一见,便不是做舞姬的。” 此时却只听谨晏开口道“小旖你自然不是做舞姬的,那些献艺供人取乐的女子,怎能与你相比?” 此时当场出奇的安静,一是惊讶于陛下在众人面前竟直呼贵妃的闺名,如此亲密。二是他还贬低了舞姬出身的嘉才人,张尹菱亦算的上是半个舞姬出身,他曾经宠极一时的人,如今看来,他最欢喜的,怕还是容贵妃啊。 皇后被他赌的无话,只好说了句“贵妃好福气。”便作罢了,而自他说了这番话后,后来献艺的几个人亦是少了些兴致,平平常常的弹琴唱歌,再没有争谨晏眼球的打算了。 待众人都献艺完毕,皇后刚要命人献上贺礼时,却见今日一身柿子红,盛装打扮的晴旖站起身来“陛下。” 谨晏本大半眼光都给了她,如今更是直直看着她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 晴旖微微福身“今日臣妾亦准备了节目,只是方才您那么一说,臣妾反倒不好展示了。” 皇后失笑道“难道贵妃你是要跳舞?” 晴旖点头“不错,臣妾虽然不擅舞技,亦自问没有嘉才人和尹美人跳的这样好,但今日这般热闹,臣妾愿意一舞助兴。” 皇后是存了让她当面出丑的心思,亦觉得她一定是头脑一热才会提出跳舞,便说“妹妹这样说,本宫还有什么不肯的呢,妹妹若没有舞服,那便让美人娘子借给你她的。” 晴旖说“谢皇后娘娘,不过不必了,臣妾所献之舞,与才人和美人的均不同,臣妾所献的,乃是绿绫舞。” 说起绿绫舞,在场的嫔妃都是很吃惊。就连在坐在外命妇席中的霍子沁亦是一惊。此时嘉才人剪瑕倒是开口解释道“听闻绿绫二字,是我朝开国皇帝的贤妃的闺名,□□极为宠爱贤妃,贤妃娘娘本亦贤淑懂礼,她通音律,擅舞艺,当年为贺陛下生辰,便作舞送给他,谁知当时一舞惊人,引来京中人纷纷仿效,所以后来□□为褒奖与显示恩宠,便以贤妃闺名赐名此舞,不过那可真是一段缱绻传奇的故事啊。” 谁都清楚,明家自开国以来,到谨晏这第四任皇帝,每一位皇帝均非雨露均沾,他们都有自己钟情的女子,并在她们入宫后,便当真是专宠一人,后宫形同虚设,□□的贤妃,后一任皇帝的淑妃,再到谨晏父皇的德妃,到谨晏对晴旖,均是如此钟情不移。 剪瑕说完了这些,只见有些妃嫔已然瞥过来,她只好悻悻低下头去,只看献艺台上已然摆好了鼓架,而事先吩咐敲鼓的宫人亦已准备好了。 鼓声与乐声同时响起,每敲一声鼓,晴旖手中的绸带便随鼓声而去,同敲动鼓一声,如此伴和着乐曲,便更显精妙。而此时坐在谨晏的身侧的皇后明显看出他的不同,前几位献艺时,他只是前头最后客气的瞧上两眼以表尊重,而对晴旖,他真是算的上目不转睛。 只听鼓声乐声之前衔接浑然天成,晴旖收放绸带间亦是自如,皇后才笑道“怕是贵妃妹妹练了些日子了,就连臣妾这不懂舞的人,都知道这舞可难的很,若没有些根底,只怕是跳不成的。” 此时张尹菱站起身来“皇后娘娘,都是臣妾不好,臣妾那日见了贵妃娘娘,偶然与她提起臣妾想要献舞一事,当时娘娘已有不悦之色,觉得臣妾是在故意炫耀,娘娘近日身子不好,臣妾原不该说这些惹她劳累的…真是…都是臣妾不好…” 皇后没有接话,只见乐声渐渐小了,而最后的原本该和的那一音却迟迟没有人敲起来。晴旖当时在台上,见那该落锤的宫人丝毫没有到了自己的意思,心念果然有人想算计。她飞身一转,此时两手的绸带同时而出,旋转的同时所有鼓被敲响,可谓是有新意又精彩绝伦的结尾。 此时明素婼一蹙眉,但并没有说什么。这次倒是谨晏先鼓起掌来,见他有所举动在场嫔妃亦是要给面子的,纷纷为晴旖抚掌叫好。 晴旖上前一礼“臣妾献丑了。” 谨晏亲走下了阶,双手扶起她“晴旖一舞,朕当终身铭记。” 晴旖又微微福身“多谢陛下。”便回身去坐了,接下来便是献礼,众位世家女中当属皇后的礼最贵重,是从西域那边寻回上好大块的玉石,造成一所名山的样子,看起来壮观非常。 景妃宸妃等人的礼亦是平常的女儿家的东西,直到了晴旖这边,她便起身道“臣妾身家浅薄,难以拿出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东西,便亲手绣了一幅锦绣河山图,贺如今四海升平,愿陛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众妃纷纷起身“愿陛下万岁康健,福存百世。” 谨晏自是欢喜的,吩咐了同给众妃回些礼,众人便纷纷回自己宫寝去了。 是夜,陛下幸翠微宫。众妃皆不奇怪,毕竟今日晴旖无论是那一舞,还是贺礼,都是十足的用心。 谨晏来时,只见晴旖已在门口等他,灯火通明,光打在她的脸庞上,让他觉得她是那么娴静美好。“臣妾请陛下安。”他还怔在那里,她却已经先一步拜下去行礼,谨晏快走几步,扶起了她。“风这么凉,你还出来?” 见她换了一身浅蓝色的海棠花衣服,他却是问“今日的那身衣裳怎么换下来了?” 晴旖答“陛下觉得臣妾那一身很好看吗?” “是啊,很少见你穿那样的颜色,可你穿上真好看。” 谨晏揽着她向里走,入内众人都告了退。他才问“你今日…这舞…是一早准备好的吗?” 晴旖直接对上了他的眼光“当然是了,不然臣妾今日怕要贻笑大方了。” 谨晏问“你为什么要跳舞呢?难道是真如张氏所说…你…” 晴旖忽地靠近他“怎么,不可以么…我便是不喜欢你看别人,尤其是她张尹菱…” 她从未如此说过…谨晏心中竟没有半分因她身为嫔妃却不大度容人的不悦,反而十分宽慰。“今天的舞跳的真好,想要什么赏赐?” 他如此打趣可不是第一次,明明知道她不会仗着他的宠爱真的要些什么出格的东西,却还是愿意一次次的问她,他曾想过,她若真有什么想要的,他便一定会倾力去做。 晴旖微微一笑,说道“那便求夫君赐妾身个最好的吧。” 谨晏有些疑惑,下一刻晴旖却先吻上了他“陛下赐晴旖个孩子吧。” 感觉她的主动,谨晏反客为主的吻住她,压下身去。 第二日晴旖醒时,只见他正睁着眼睛凝视着自己。“陛下没去上朝?” “时辰还没到。” 晴旖翻身靠入他怀中,谨晏便抚着她的鬘发说“你想要孩子,却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晴旖觉察他牵过了她的手,十指相扣。“若是你因这孩子有任何不测,我宁愿你不生孩子都好。” 晴旖说“那怎么可以?晴旖承您万千宠爱,若再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怎么能服众呢?” 第48章 此仇3 “你可听说过父皇的德妃?” 晴旖说“先皇的德妃娘娘,听闻亦是宠冠后宫,就连当年身为皇后的太后娘娘,亦是逊色的。” “是,当年我素婼姐姐便养在德妃的膝下,如今姐姐还敬称她一声德母妃,可见德妃对姐姐亦是真好。” “可是德妃身子虚弱,难以成孕,她不能为父皇诞育子嗣,可父皇不仅没有怪她,反而让她在诸皇子中挑选喜欢的抚养,那个时候,除了身为嫡子的我,其他的皇子,都好似很巴望被她选中。旁人都是母凭子贵,可她却是子凭母贵。德妃性子柔婉,对诸皇子均是温柔体贴,我记着我当年与几个哥哥玩闹错了时辰,下了大雨还不曾回去,那时德妃与母后虽然并不和,屡遭母后的为难,但当时德妃还让我到她的殿中去避雨,给我糕点,问我冷暖。” 谨晏说的时候,仿若那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光。“父皇那么喜欢她,就像皇祖父那么喜欢淑妃,□□那么喜欢贤妃一样,亦像我这样喜欢你…” 晴旖错开眼,说“可惜,红颜往往薄命,先皇去后,德妃娘娘便殉了。” 谨晏忽地看向她“晴旖,若有一日我了,你可亦会如德母妃一般吗?” 晴旖看着他“我不知道…但我没有想过没有你的日子。那样就好像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日子没法过下去…” 谨晏望着她许久许久,后才说“你记着,不管我有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晴旖闻言良久才道“生离死别,是最伤人的,但花开花落终有时,一切自有定数,即是强求也无法,不如顺应天意。” 谨晏无声,晴旖却望着他阖了眼,已然睡去了。德妃,这个太后的忌讳,听闻她祖上曾有贪腐之事,因此她背上了罪臣之女之名,可自从谨晏的父亲见了她,便一见倾心,不仅将她迎入后宫列为四妃,更是椒房独宠十年不止。如此炽热的一段情,果真令人动容。 关于德妃的死,宫中还有一个秘闻,意指当年是皇后逼死了德妃,而非德妃主动殉情而死。而这段情深的结局,原不该样令人发笑的。若德妃是被太后逼死的,那她与谨晏父皇十年的情谊又算是什么?不如便说她是殉了,全了这段十年的情深意重。 翌日,晴旖起身。她起身时见彩珠在侧,便问了一句“你今儿怎么不在尚宫局?反在我这儿?” 彩珠答道“珠儿如今虽做了尚仪,可还是您翠微宫的女官,为何就不能回来侍候了?” 晴旖一笑“说吧,今儿是不是尚宫局出了什么事?” 彩珠言“尚衣局和尚工局的两位尚主,是季何部下的两名铁将,如今季何被禁足,似有失宠之势,这两个人今日在尚宫局里大吵一架,闹的人尽皆知,皇后娘娘将她们召过去各自杖责三十,并吩咐我和尚膳局的先回各自的宫去。我觉着是不想太跌了季何的面子,令她这个做尚宫的无法立威。” 说罢她扶晴旖站起身,晴旖说“看来我今日没去晨省,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皇后如今竟与季何站到了同一条船上,看来这位季尚宫,果真有谋图入主后宫之心。” 彩珠扶着她走“我还听说了别的,她们只说,季何在潜邸的时候,是随侍陛下最为亲近的女官,那时有阵子还是太子妃的皇后犯错,被陛下禁足三个月,却因为季何的几句话便马上解了禁。原本这是件私密的事,旁人一概不知,蒲玉对季何敬重,自然也不会外传,可偏偏第二日便人人都知晓了,搞的季何丢了老大的面子,皇后罚她跪了一个时辰,直教她昏了过去,那之后,皇后还当真禁足了三个月,再没人敢说季何什么了,就是半句议论都没有。” 晴旖抿了一口水“这季何是陛下的心腹,只是不知陛下对她到底是何感情,若当真是要放到这后宫里来,为何如今还迟迟没有旨意?” 彩珠笑“如今正有一个传言,说陛下恩重尚宫,不把她放到后宫里来,正因后宫险恶难以保全她,还不如在御前做女官,日日都能见着,不必朝思暮想呢。” 彩珠说完这话,只见晴旖眸光骤然变冷,直直看着她。 “是奴婢失言了。” 晴旖缓了一刻才轻笑“若当真如此,本宫便盼着季何受封的那一日了,只是如今九嫔的位子都没剩几个,也不知,是不是会直接放到四妃这位子上?” 彩珠道“季何出身不好,当年入太子府全靠她巴结了太后,才从一个下奴成了当今太后的贴身女官,那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当年太子入宫,季何便倾心,恳求太后将自己赐给她,太后眼见她聪慧伶俐,能言善辩,而当年陛下身侧确无一个能把持诸事的女官,便做主将季何赐给了太子府,这之后,季何便在陛下身侧做的极好,过的晴旖的指甲一下一下叩着盏面“难怪那日季何纵有那样的错处,六宫前陛下也只是吩咐禁足,没有重罚,时温刚去,陛下有抚慰本宫之心,本宫首告,原本已是对季何莫大的敬,而陛下竟也是如此草草了事,看来这个季何,也是我们的对手。” 彩珠颔首“那姐姐,下一步,我们应当如何?” 晴旖道“我还没从世家的棋局里走出来,下一盘便已经开始了,能怎么办,随机应变吧,盯紧张尹菱和皇后,在你的尚仪局里,找几个底下身家清白的,多培植几个心腹,好为我们做事。” 彩珠道了声是,便朝外头退去,谁知刚往外间走便被人拉住“尚仪,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晴旖闻言也走出去,见两个女官有些资历,且服色显是从五品的女官,便知她们是太后康寿宫的。两人见晴旖出来,道了句“贵妃娘娘安。”然而并不行礼,其中一个有些年长的说“下官奉太后之命前来带尚仪去问话,还请贵妃娘娘行个方便。” 晴旖扶了扶鬘发上发钗,那钗是谨晏前日里送她的,大朵的芍药盛放,垂下的金步摇子更是熠熠生辉显示她宠妃不可动摇的高上地位。 “本宫有日子未拜见太后了,与你们同去。” 彩珠上前一拦她“不可如此。” 晴旖显是并不在意,见木樨进来,便一退身在她耳边说了“北辰殿”三个字,便笑说“容本宫更衣,再面见太后吧。” 那人似有些不耐“太后有些急,请娘娘尽快。” 晴旖回身,冷冷看她一眼,说“我翠微宫的人,要什么时候去,怎么去,难道还不容本宫说了算?” 其中一个女官赔罪说“下官失言。” 晴旖转身回了内殿,让木樨给她换了那身芍药花的衣裳,这衣裳是晴旖献舞后,谨晏亲自择的花样子,原本那日他打趣晴旖,说这样的服色她定不会穿出来,怕是要长久的供起来,但今日晴旖为了彩珠便也只能利用谨晏的心意了。 她到康寿宫时,见等在门外的还有葵雪,葵雪见她如此打扮不禁晚一刻跪了下去,晴旖轻笑道“皇后的葵雪女官可越发规矩了,如今这般不情不愿的行礼,难道是觉得本宫不配受您这礼吗?” 葵雪又叩首道“岂敢,贵妃娘娘是陛下亲封的四妃之首,理应受奴婢大礼。” 晴旖笑道“葵女官礼仪周全,原该是六宫上下效仿的表率,今日本宫便请葵女官在御花园中心跪上两个时辰,让六宫上下的宫人女官都跟您学学规矩,不知女官可否愿意啊?” 葵雪见她唇边笑意不减,又想到之前谨晏的话,只能一咬牙道“是,奴婢谨遵贵妃娘娘旨意。” 彩珠望了望晴旖,说“贵妃娘娘,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晴旖一甩袖吩咐后头两个宫人“葵雪女官毕竟上了年纪了,你们也扶一把,若是葵雪女官磕了,碰了,亦或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或者,有心人添油加醋的报给皇后娘娘,那本宫就唯你们是问了。” 在场众人都齐齐跪了下去“奴婢谨遵娘娘旨意。” 说罢,晴旖便进了内殿,只见皇后正陪着太后说话,太后喜笑颜开,见是她来,马上敛了笑意。“臣妾请太后娘娘安,皇后娘娘安。”晴旖悠悠然跪了下去,再不似从前谨慎小心的模样。 “贵妃免礼吧。哀家原是召尚仪过来问话,怎么贵妃这做主子的反而来了?” 晴旖一笑“臣妾原想着,臣妾前些日子病着,精神又不好,误了给您的晨昏定省,如今大好了,自然该过来拜见。” 皇后打量晴旖,只觉得她周身的气度都变了,不再有伏低做小的态度,而完全是一副宠妃横行的架势。 “其实今日啊,只是母后听闻尚仪聪慧伶俐,所以想请尚仪到母后这里服侍,不知贵妃肯割爱否?” 听了这话,晴旖也并没有皇后意料之中的激动,反而是平平缓缓的说“太后如此抬举尚仪,真是她的福气,可是彩珠毕竟资历浅年岁小,这侍候人的功夫比不得有了年岁资历的女官,再说,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您不是说,这四院出来的,都粗笨无比,您看,彩珠出身不高,臣妾哪里敢把她放到太后娘娘面前去给娘娘添堵?” 皇后语滞,晴旖所说的话是她封贵妃的时候,皇后讥讽她的,却没想晴旖丝毫不在乎这话,反倒拿出来呛她。 “贵妃素有贤妃之名,今日如此咄咄逼人,有失体统。” 太后这话加重了几分,然而晴旖也没跪下请罪,只是笑说“瞧您说的,这都是底下人胡扯的,不知是谁那样耳报神倒说给您听?说起来,臣妾做过贤妃,六宫不乏一些爱巴结谄媚的,只是太后慧明,便知这话当真不可信。” 皇后刚要发作,只听外头一声“陛下驾到”,谨晏一身冕服入内,显然是刚下了朝便往这边来。“听闻母后缺个得力的女官,朕倒有个合意的人选。” 晴旖与皇后拜下,然而他只是笑着扶了晴旖一把,说了声“多礼”,晴旖亦是微微笑着轻轻一福。 皇后见两人这般,自己倒多余,便接下话“臣妾觉得彩珠就很合适,母后也满意,不知陛下合意的可也是彩珠?” 谨晏说“并不是。朕身侧的季何,在入 潜邸前就服侍过母后您好几年,素来知晓母后的喜好脾性,如今御前并不缺人手,而季何还心系母后,如此来说,季何最是合适了。” 皇后当即便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要栽下去,还是太后起身扶住了她的手臂“陛下,哀家听闻,你与季何情投意合,且你已然临幸了她,不知为何还不愿册封她?” 一听临幸两个字,晴旖浑身一震,谁知下一刻谨晏却揽过她的肩吩咐道“去拿件披风去,贵妃体寒畏冷。” 他开口解释“谁给您传的胡话,但我的确有心册封季何…”他见皇后和太后有了喜色,而晴旖却缓缓低下头,又说“但那是因为,朕已为季何找了个好夫家,朕一向视季何为妹妹,她又服侍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陵辞郡王还没有娶妻,前些年,他进宫的时候对季何一见倾心,想要娶季何过门,如今季何过了出宫的年纪,朕作为兄长,该给她找个好夫君了,所以想封她为翁主,让她和郡王能夫妇合宜,身份匹配,日子美满。” 在场的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皇后。这季何跟她说的,说什么谨晏和她有旧情,只要容她和谨晏陈情,必能在风头上压过晴旖,可是如今这谨晏竟想的是封她做翁主,这季何糊涂了吧,怎么连男女之情和兄妹之情都分不清? “不知母后您觉得朕这般安排可好?毕竟季何还算是您这里出去的人,总要您满意才是。” 太后还是怔了一会才说“好…好…甚好…不过陛下当真对季何无意吗?” 第49章 此仇4 谨晏说“宫里一传十,十传百,捕风捉影的毛病可真是该整改了,皇后统率六宫,朕便将此事交给皇后,不知皇后能否胜任啊?” 皇后一礼“是,臣妾自然可以,请陛下放心。不过陛下,可巧方才贵妃与您说起六宫来,也说起六宫有捕风捉影的弊病呢。” 见蒲玉拿了披风来,谨晏亲自为晴旖披上,系好带子,“那是朕与贵妃心意相通,心有灵犀罢了。今日既然已经无事了,那朕便携贵妃先行告退,季何既然要到母后这里服侍,那她的尚宫之位也就先不必留,尚宫之位先由蒲玉代着,彩珠得力也可以协理尚宫局,封季何为翁主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还请母后安心。” 太后似还有话要说,然谨晏已经拉了晴旖的手往外走,再想说什么也晚了。皇后看着太后,跪下身去“母后,臣妾觉得,陛下是被那晴旖给迷住了,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月来,只要入后宫,去的必然是她的翠微宫,连瞧我们这些人一眼都不曾了。” 太后苦笑“孩子,你也看到了,他为了容贵妃,连我都不顾,硬把我送给他的人又还给我,还说根本就没有纳季何的意思,季何那么一个标致出落又好的人,天天在他面前服侍,他能不动心?我看啊,只是碍于晴旖,他才转说要赐婚季何,封为翁主的,不然,咱们就问问蒲玉,那翁主的旨意,到底是什么时候拟的?” 太后喝了一口茶,续说“我看啊,他对张尹菱怕只是一时新鲜,这真正的心头好,怕还是容贵妃。前些日子,贵妃冷着他,他才多去瞧了张氏几次,这贵妃忽然对他热络了,他倒更殷勤,事事护着,生怕贵妃出了一点事,下朝不换了常服便来哀家这里接贵妃,你还以为,你那个张尹菱是块宝?哀家早就告诉过你,争一时宠爱可容易,可真正得到陛下的心,靠的可不是狐媚功夫,而是手腕和心意。” 皇后无言良久,又与太后闲话了许久,直到午膳时候,与太后共用了午膳才回去。出门却见葵雪不在,问“葵雪姑姑哪去了?” 她旁边的宫人不敢答话,她便更气恼,“怎么,哑巴了?本宫问你们呢,葵雪姑姑去哪了?” 那宫人扑通一声跪下“贵妃责怪姑姑礼仪不周,罚姑姑跪御花园两个时辰。” 皇后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好一个容贵妃,如今可真是能耐了,爬到本宫头上来了,连本宫的人她都敢动,她如今在哪儿呢?” 那宫人将头埋的更低“陛下直接带贵妃娘娘去了北辰殿。” 皇后甩袖“她真是个小狐媚子,北辰殿又如何,不过一个妾室罢了,难道还能爬到我这个主母头上来。” 说罢皇后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就到了北辰,蒲玉迎了上来给她行了一礼“娘娘大安。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搅扰。”皇后此刻心神俱乱,想着晴旖和谨晏上午的样子就一阵气恼,见着蒲玉更是心烦,翻手掌掴她道“你也是个没心肝的,妄你季何如此提拔你,你也不为她谋划谋划,本宫看你真该陪着她嫁到郡王府去,你这个唯诺的奴婢样哪里配做尚宫局之首?” 晴旖和谨晏正在里头描眉,听着外头的动静,谨晏手下失了分寸,手一滑在她的远山眉上划了一个横道“看来陛下是存心要毁晴旖眉毛。” 晴旖笑着打趣他“还是担心蒲玉,不想再给晴旖描了?” 谨晏也站起身“哪里的话?只是今日手上没有力气,只怕画不好夫人的眉,明日,朕一定给小旖你描一对好看的眉。” 说罢他握了晴旖的手,而晴旖亦是往他怀里一靠,搂住他的腰。从来晴旖这般失矩撒娇的情态从未有过,而最近谨晏越发觉得她有所不同,比起从前的中规中矩,如今与她相处更像是夫妻间的平凡日子,安谧静好没有嫌隙。 皇后闯进来时见两人甜蜜相依,直指晴旖道“贱人,真是贱人!” 晴旖猜到她罚葵雪便定然会有皇后这一出,只是没想到,她会做的这么直接了当,连谨晏都不回避。如今也只有让谨晏彻底对她失望,晴旖才有让她倒台的可能。见彩珠要拦,晴旖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直接快走几步迎了上去,皇后横冲直撞一把抓过晴旖的手臂,“一个西院的贱婢,长公主府的下奴,如今有了陛下宠爱,你就登天了啊,宋容晨,本宫真恨当年出宫的时候没杀了你,如果那时候你真死了,哪还会有你今日的得意?秦时温死了,那可真是她该死,总归你们这些下贱的,全都应该下地狱!” 听到她提起时温,晴旖有一刻想要甩开她的冲动,可见谨晏已经朝这边走过来,晴旖便微微一笑,借她的力向后头倒去,狠狠摔在了地上。“你…你…”皇后目瞪口呆,断没想在谨晏面前她做起戏来“陛下,她要害我,她要害我啊…” 她还没说完也挨了谨晏一巴掌“周氏,你瞧瞧你这疯妇的样子,你还配做朕的皇后,做一国之母吗?你简直不成体统,来人,将皇后带回安仪宫,安仪宫人七品以上全部杖毙。将凤印宝册收回,无朕旨意终身禁足,再派人禀康寿一声,就说太后若想求情就不用来了。” 在场的宫人都跪了下去“陛下息怒啊。”谨晏却没理她们,打横抱起晴旖,吩咐一句“还不快去,难道朕的旨意不作数吗?” 众人纷纷行动,来了两个宫人将已经说不出话皇后拖了下去,她直被拖出北辰殿才哭喊道“陛下,臣妾知错了,可真是贵妃害的臣妾啊…” 谨晏将晴旖放到软榻上,轻柔的为她揉着手肘“摔疼了吧?” 见周氏如此,晴旖原本心中是欢喜的,可见他如此关切不知怎么,心中生出委屈,含泪说道“陛下可信皇后娘娘的话,觉得晴旖方才是在您面前做戏吗?” 谨晏摩挲着她的眼眶“怎么会呢,我的晴旖是不会害人的。” 这一刻,晴旖再也无法忍的住,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哭了出来。时温死的时候,她都不能这样放肆的哭,母亲死的时候,她也要忍着,而如今,终于可以不顾身份,规矩的哭一场了。 谨晏温声哄着她“好了好了,不哭了。”一边轻抚着她的背,她的鬘发。直到足足两盏茶过去了,晴旖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好小旖,你别哭了…你看,周氏不是已经禁足了么,她不会再给你添堵了啊…还有那葵雪,她既是害死时温的人,我就一定不能饶了她。”晴旖又搂过他的腰,并不出声说话,只是觉得很安心,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般安心过了。 她的夫君虽是帝王,可也是她温柔小意的心上人,她的夫君虽不能即刻为她杀了那些害死时温的凶手,可也懂得她心中的悲苦和痛楚。 又过了一会,见蒲玉入内说“陛下,朝臣以周老太公为首,聚众求见。” 晴旖一听周老太公四个字,便松开谨晏的手臂道“陛下去更衣见朝臣吧,臣妾无事,正好可以与蒲玉说几句话。” 谨晏遂而起身,“旁人倒也无妨,可这周老太公是三朝元老,若不见他,那明日参你的奏疏只怕不会少了。” 晴旖微微笑说“陛下请吧。” 谨晏转身去更衣,而晴旖望着蒲玉,见她右侧脸颊微红“皇后打你了。” “陛下也同样掌掴了皇后,已经为奴婢出了气了。” 晴旖微微笑着,拭去了眼边残余的泪水,“陛下,一定不愿被世家这么束缚着吧?” 蒲玉亦跪下来道“贵妃娘娘敏慧,陛下的确已经想除周家许久了,可碍于太后娘娘,也碍于周家根底深厚,一直动摇不得。” 晴旖望着她,许久才说“他需要一个帮手,需要一把插入世家的利刃。” 蒲玉说“可是谁,谁会愿意站在陛下这边,替陛下去对付庞大的世家呢?” 晴旖不假思索“我。” 蒲玉望着她,叩首“蒲玉愿助贵妃娘娘一臂之力,待世家清除之日,便是陛下贵妃和睦美满再无他人干涉之时。” 周老太公见谨晏时,也并不行大礼,他周家本三朝元老,蒙先帝恩赐不必大礼相拜。“陛下圣安。”他微微躬身,而谨晏则微微笑说“老太公快免礼。” 谨晏说“老太公身子不好,有什么事情自然要周爱卿禀给朕就是,何必折腾一趟入宫呢?” 周氏咳了几声“老臣的孙女,失了德行,开罪了陛下,老臣理应替她前来请罪。鸾儿,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妃,是您的结发妻子,如今却与贵妃争风吃醋,还在您面前推倒了贵妃令贵妃受伤,实在是有失皇后气度风范。所以老臣请求,容皇后归宁。” 谨晏垂首不语“宫中没有旧制可让皇后回本家去,更何况,周氏失德,朕已下旨禁足,如今老太公此言,朕实在无法相应。” 周太公挣扎着跪了下去“求陛下准老臣此请。鸾儿虽德行有失,可毕竟是陛下的结发妻子,是您三聘六请入东宫的太子妃,若您不肯,老臣甘愿长跪不起。周家一门,都愿意替鸾儿长跪,祈求陛下谅解。” 晴旖眼看着外头的人过了一炷香,都纷纷跪了下去,口中道“臣叩请陛下准老太公之请。”声音响亮透顶,而屋内的周太公,偶尔的几声咳嗽就足以让人揪心。好一个周家,在朝堂的势力竟可以威胁谨晏。晴旖在侧间门缝中,见谨晏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随手拿了件披风便出去了“陛下,此事无需您为难,既然满朝臣子皆觉得皇后有错也不该罚,那陛下自然应当同意。” 周氏晃悠悠站起来,上下打量晴旖,恍而才说“后宫女眷,见外臣于礼不合,老臣以为容贵妃礼仪一向为后宫表率,不会像鸾儿一样胡闹。” 晴旖微微笑道“本宫也认为老太公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并不敢这样连同众人来胁迫陛下,臣忠君,下忠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本宫以为老太公是旷世的忠臣,可今日却没想到,为了一家的短长,为了自己的孙女,把一家的小事牵累了众多人。老太公,本宫听闻,自陛下父皇始,您便已有言,言道自己年迈,神智不通明,是以不再干涉朝事,并发誓,绝不以三代元老欺压臣子,周家世代效忠帝王,绝不以威显世家之名盖过皇权。先.帝在时,您不是一向谨守承诺的吗?难道只因为,先帝为人霸道,对待臣子严厉,而陛下则温厚宽顺,您便拿出了两幅样子来效忠吗?” 周老太公一时气滞,作势要倒,晴旖则在他手臂上稳稳一扶“老太公,晴旖平日里也对周家的事有些耳闻。听闻前日皇后娘娘的兄长,您的嫡孙办生辰,您还与张家,李家几位大人连喝了三罐子的美酒,看来您近日身子康健,今儿是还未酒醒就入宫求情?” 周老太公听了她这话,怒极反笑“陛下,您的容贵妃知道的可不少啊。难道在我周家,有陛下的耳朵和眼睛?” 晴旖亦是清朗的笑“老太公您说笑了,周家显赫,什么事儿自然都无需调查便都先入了耳了。老太公恐还不知,您的嫡孙在后宫有好几位红颜知己,如今在尚宫局做事呢,昨日本宫恰巧去与尚仪说几句话,谁知便瞧见周大人同几个宫女正说起您来,说您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周家必然是繁荣昌盛,屹立不倒的。做了周大人的妾室啊,这辈子都不愁吃穿呢。” 第50章 此仇5 周太公听了她这话,顿时甩开她的手,然而看见谨晏的脸色更不好,只好又请罪“老臣教导无方,请陛下恕罪。” 晴旖向后退了几步,方捋了捋袖子说“周老大人,原本昨日周大人妄自入了后.庭,与后宫女眷随意说笑本宫理应追究,可周大人却说,他的亲妹妹是当今皇后,陛下的正妻,而本宫不过一个妾室,哪里有妾室管了正妻兄长的道理,周大人还说,陛下是他的妹夫,这后宫的女眷啊,谅是他看上了谁,陛下都会赏了他。他还打趣本宫说,若是他瞧上了本宫,陛下也一准明日便将本宫送去周家为他做妾。老大人,本宫实在惶恐,不想周大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还请老大人代本宫陈情,请周大人放开眼界吧。” 周老太公终还是叩首道“陛下,老臣先行告退。” 走时遥遥望了晴旖一眼“从来只听说,贵妃温厚贤淑,如今看来,传言果真不足为信。” 晴旖浅浅一礼“晴旖承皇后娘娘教导多年,便知温厚贤淑是对陛下一人的,至于对那些豺狼虎豹,想要谋害晴旖,谋害晴旖身侧人的,晴旖,绝不放过。” 说罢她敛去原先的笑,冷冷的望着周家老太公。 周家老太公也是个聪明人,看着谨晏也没有挡她话的意思,心中暗想,看来这后宫,早晚是你容贵妃的天下咯… 晴旖阖眼,哂笑“我要这后宫有何用…难道人人都该想要母仪天下?” 谨晏在后面搂住她的肩“难道做皇后,不是你想要的?” 晴旖一笑“如今就很好,皇后不过一个名号,只是名义上,天子的正妻,一国之母,可究竟暗里是怎么样的,底下的百姓又何尝知道…,做不做的成皇后,对晴旖而言,并不要紧。我最想要的,不过是你的真心,不过是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你好,我身边的人好,就足够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晴旖才回去。回去时却见彩珠已等在门口了,待她一出来便耳语说“张尹菱有孕了。” 彩珠无法想象晴旖那一刻的眼神。 或怒,或厌,但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与彻骨的冷意。 见她的宫人喜滋滋的入了北辰殿,晴旖缓了一刻说“皇后禁足,这后宫妃嫔有孕,便该本宫照看着。你也照例让尚宫局准备赏赐的物什,亲自查看有无不妥的,她这一胎可金贵,如若生了下来,那便是登基后的第一位贵子,陛下,必有重赏。” 话里却是十足的讽刺之意。 北辰殿。听宫人喜盈盈说完话,谨晏先是一惊“有孕了?”缓了一刻才终有些笑意,“有孕了,有孕了自然好,蒲玉,那便按例赏吧,另晋张氏为婕妤。” 张尹菱有孕这个消息在宫里传的飞快,眼见她已有孕四个月,前阵子如此低调原是为了保胎。那日霍子沁入宫来陪伴晴旖还说了句“她悦茵日日都摆着席面,是生怕旁人不晓得自己有孕似的,不过也算是胎象稳固,我瞧她也不害喜,精神的很。” 晴旖笑“那是好福气,不过胎象稳固然好,更好的确是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我可还听说,若她诞下第一个皇子,便要交给皇后娘娘抚养。姐姐可有什么准备了吗?” “皇后禁足,是我求之不得之事,若这贵子认了皇后为母亲,难保不会让皇后东山再起,需知虽然周家最近安稳了些,可终究家大势大,这老太公的嫡孙最近都开始在家里读上书了,看来是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霍子沁盈盈笑道“有件新鲜的,周公子在天香楼有一位相好的,虽然闭门读书,可还暗地里去探望这位姑娘。” 晴旖搁了手中茶碗“这有什么稀奇,我可听说他染指的不计其数,宫人便罢了,这花楼中多几个也没所谓。 霍子沁笑笑“这朝廷官员流连花街柳巷,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坏了名声,姐姐要不要我帮他宣扬宣扬?” 晴旖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可知张氏近日凭这胎闹腾的很,彩珠受她为难的不行,尚宫局的的人一日来问我的意思要问三次,她凭这胎好生风光,我顾她都不及,哪还有空顾的上周家那位逍遥公子?” 霍子沁说“这宫里记恨她的可不少,姐姐若不想自己动手,也不妨授意她人去做?” 晴旖笑笑“不急,她若真是个没福气的,九月怀胎,也是没用。” 霍子沁看她平和淡然,一点怒气也没有,也笑说“眼见陛下对这一胎不放在心上,除了赏些东西,也没去看望过她。” 她说完却见晴旖眼波微动“听说边疆要有战事了,陛下忙于国事,自然淡了后宫,莫说是她,就连我,不是一样见不着陛下。” 霍子沁颔首“好生奇怪,按理说他就算厌恶张氏,也该顾惜这孩子啊,皇后有孕的时候,他不也常去看望,这次竟连后宫都不入…” 晴旖说“怎么,你是盼着这位昔日的宠妃再次宠冠后宫?” 她摇头“不不不姐姐,我只是觉得,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不看重,这孩子真是可怜。” 晴旖指甲扣着盏面“我岂不更可怜…她好歹有个孩子,我便是什么都没有。” 霍子沁心知她内心不愉,便不再多说告辞。 又过了半月,谨晏倒是入了后宫,只是没来翠微。彩珠进来道“边疆来了使臣,陛下说今晚设宴,宴请各位后宫妃嫔前去。” 晴旖点头。“姐姐今晚可要穿上次那柿子红的襦裙吗?” 晴旖笑道“今晚本宫又不献舞,再说,最风光的人又不是本宫,本宫何苦夺了她的瞩目?今晚可一定要好好的彰显有孕妃嫔的娇贵,命几局悉心为尹婕妤备个独特滋补的席面,命她们备最温性的果酒,再让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宫人,最好是侍候过从前有孕嫔妃的跟着侍候婕妤进膳,顺便再告知她身侧的,今晚尹婕妤有一分不适,明儿,她们就不必活了。” 彩珠心中了然,一礼道“姐姐准备周全,彩珠明白。只是今晚您准备这样大的阵仗,只怕陛下要…” 晴旖一笑“陛下的未来皇长子虽是庶出的,可陛下盼孩子有多少时日了你可清楚呢。本宫如此费心周全张氏,陛下岂会怪罪本宫?只怕是要感谢我这番心意才对。” 彩珠心中明了她已经变了,便不多说下去筹备。 晚间。晴旖为操办女眷的位次席面,很早就到了,到时见来了几个低位妃嫔,均是不敢来迟害怕主位责罚的,其中就有那日的嘉才人剪瑕。 “臣妾给容贵妃娘娘请安。”剪瑕屈膝而跪,叩头。 晴旖并不在意她这礼,也没扶她,只淡淡说了一句“才人客气了。” 张尹菱来时,周围簇拥着不少人。皇后缺席,谨晏旁边的位置便空着,而晴旖身为贵妃,仍是侧室,只能坐在偏位。众妃依着位分坐去,晴旖今日却特地安排王氏同张尹菱坐在了一起。 “哟,你们瞧,婕妤的席面却与咱们的不一样,看来还是贵妃娘娘看重婕妤,为婕妤您着想呢。” 王氏笑盈盈的说出来。说的张尹菱不得不拿起了筷子,她刚拿起筷子就被旁边的老宫人一劝“婕妤娘娘,您有孕,当先用了药汤才好。” 她并不听,然身侧的宫人都跪下来道“奴婢请婕妤娘娘保重身体。” 张尹菱此时直直朝晴旖望去,只见晴旖唇边含笑,轻轻说了句“婕妤身侧的宫人如此尽心,本宫可真是放心了。” 她身侧的宫人听晴旖此言又拜“奴婢等不敢怠慢,请贵妃娘娘放心。” 说罢,张尹菱独自搁了筷子,被人侍候着用了一碗安胎汤,才又有老宫人为她添上清淡的菜肴,晴旖始终把眼神放在她周围,见王氏一脸不屑,陆氏几然有了怒意,宸妃与景妃倒平和,像是看多了而并没有起伏。德妃则也是打量宴会上的摆设等物,并不多看张尹菱。 随一声“陛下驾到”众人起身行礼,谨晏今日的免礼说的早些,众妃也就早些起身了。谨晏见晴旖今天穿着水墨一样的襦裙,浅蓝色近白与黑相间如诗如画,甚是应景。她今日穿着又显素雅,只是头饰略华贵些,仍用金步摇作两侧点缀,举止间步摇窸窣,耳坠缓缓摇曳,任使常人看了,也会觉得她是出身世家,家中教养的好才这般举止端庄有礼。 谨晏也注意到张尹菱身边围着一群人,问“不是说婕妤胎象平稳,何以要这样多的人服侍?” 晴旖起身道“陛下,婕妤这一胎若能平安产下,那就是陛下的皇长子,年前陛下盼望子嗣之心昭昭,如今幸有上天赐福,让婕妤为您繁衍后嗣,臣妾自然要事无巨细的为婕妤考虑,这三位女官,是臣妾亲自挑选的,她们或服侍过有孕过的太妃,或是服侍过皇后娘娘,都是知晓有孕之人的忌讳的,再说,婕妤如今身子娇贵,这身侧的人自然要多些,不然若婕妤有什么要的,反而无人差使,影响了婕妤的心情愉悦那就不美了。” 谨晏看着她,见她面色如常,话语里尽显大方得体,便笑说“贵妃贤惠,是朕的福气。” 张尹菱站起身谢说“臣妾多谢贵妃娘娘费心。今日得贵妃娘娘护佑,来日若诞下皇嗣,定让他向娘娘叩谢恩典。” 这话说的倒很巧,便像是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平安生产一样。晴旖却也没有半分 怒气的温声回道“婕妤仔细身体,能早日诞下皇嗣,令陛下悦心,就是对本宫最好的报答。”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宴会的时辰过的倒快,直到了结束时候,司寝局的来问“陛下今夜去?” 谨晏随口答道“翠微宫。” 晴旖起身“那便请陛下准臣妾先回去沐浴更衣了。” 谨晏说“路黑难行,贵妃平日不爱乘轿辇,今日便与我同行吧。” 晴旖屈膝“是,谢陛下。” 众妃瞧谨晏如此,忙告辞退去,张尹菱原本还想同谨晏说几句话,然而她身侧宫人却一直规劝她,说天色已晚,她有孕不宜耽搁,应回去好生歇着。 是夜。谨晏与晴旖同坐轿中,沉默无言。许久,谨晏才说“你生气了。” 晴旖望着他,淡淡的说“我尽力了。若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也无愧了。” 谨晏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答应了你,说皇长子一定由你生下,而如今却被她抢了先,是我言而无信背弃了你?” 晴旖抬眼“原来陛下还记得。不过曾经陛下说的时候,我就不敢相信,毕竟臣妾怎值得陛下如此相待,如今倒也没有多失望。” 谨晏握她的手“我的晴旖,别动她这个孩子,因为不值得。” 晴旖望着他,只见他平和温柔的笑,像以前一样。“我说我只要和你的孩子,就一定言出必行。” 晴旖望着他,久久不敢出声,半晌才说“陛下…您…您怎么…” 下一刻被他揽到怀里“她是怀了孕,这没错。可怀的是不是皇长子,就不一定了。” 第51章 此仇6 晴旖的心还久久不能平复。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指张尹菱这一胎一定是女儿?还是说,她胆敢在后宫与人私通? 到了翠微,谨晏却见晴旖仍是心不在焉,索性扶她下轿就抱起她,宫人为他们阖上房门他便吻上了晴旖的玉颈。 “陛下,我还没沐浴…”晴旖推拒着,然而手腕却被他攥住,“无碍…”他似乎有些焦急,晴旖心内疑惑,他昨日虽然独寝,可前几天却一直都是召幸嫔妃的…“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晴旖觉得他简直实在动作有些大了,如今颈上生疼,几处已然见了血痕。虽然自己的确将近一个月没与他有鱼水之欢,但他向来在床笫之事上很节制,可今日… 晴旖的思路不及他的动作,他吻上她的红唇,嗅着她独有的淡淡的香气,晴旖极少熏香,唯有宴会之时才会用些淡香以遮掩酒气。“晴旖…晴旖…”他不住的唤着她,手勾开她的裙带,褪下她的外裙。晴旖见他如今,也伸手扯下了纱帐的帘子,双手松松的搂着他,“夫君…” 这一声夫君像是道破了所有的情谊与相思,像是破了这一月来所有的误会与伤心。他轻柔的抚着她的鬘发,还是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一夜旖旎。 第二日晴旖起身晚了些,只是皇后禁足,六宫不必晨省,几时起身便随了各自的心意。晴旖足晚了半个时辰起身,彩珠见她面色不好,便上前问“姐姐怎么这样憔悴,我去叫木樨过来。” 晴旖掩过了脖子上的红痕道“无妨,只是我今日想穿件高领的襦裙,你去找一找吧。” 彩珠闻言也只好退去。木樨正巧进来,见晴旖松手间仿佛有伤,上前问“可是昨儿不小心伤的?” 晴旖低头说“无事。你下去歇着,今儿本宫早膳想用些清淡的,自己用就好,你还是与辛夷她们一同用就是。” 才用上早膳,便听外头有人禀谨晏来了,晴旖起身,见他换了平日的玄衣,带着似有似无的浅笑。 “看来我来的不晚,你倒还没动筷。” 晴旖答“只是臣妾用的简单些。” 谨晏扶她坐下道“这倒不急。”一挥手摒退了宫人“你们都下去吧。” 等宫人走完了,他便伸手来翻晴旖的衣领,晴旖眼看他过来又想起昨晚,不禁连连后退道“陛下您这是…” 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笑说“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昨儿不是伤了你,今儿来给你赔罪,顺便给你擦药。” “来。”他向晴旖伸出手,又扶她坐好。翻开她的衣领,见脖子上红痕触目惊心的“昨儿我真是过分了…” 晴旖颔首并不作声。任由他涂了那药膏,纵使有些疼她也只是皱皱眉。 而谨晏下一刻却从后面环住她,“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了。” 晴旖点头。 他转而抚着晴旖的鬘发将她搂进怀里,“再过两日,我想与你做一场戏。” 晴旖半仰着头问“什么?” 谨晏笑道“你只需在众人面前挤兑张氏几句,我便顺势送你去行宫住几日。” 晴旖蹭的站起身来“为何?” “最近一直搜集周家的罪证,对周家动手的日子离的不远了,皇后一向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是害怕你在颖都会遭遇不测,所以安排你去坪川住几日,那里离的也近,我会暗中让子沁陪你同去,必定不让你憋闷。” “既然凶险万分,那夫君该让晴旖守着你才是,晴旖不想走。” 谨晏望着她,依旧是从前温柔的话语“小旖,听话。” 他说罢起身就要走,然而晴旖却拽住了他的袖子,谨晏回身望着她,又抚过她的脸颊,吻在她额头上“傻小旖…你放心,等一切都处理好了,我一定去接你回家…” 晴旖终还是松开了手,轻轻的道了声“妾身只希望夫君平安顺遂,即便是难以根除世家,也不愿夫君置身险境,九死一生。” 谨晏握她的手“保重自己。” 晴旖点头,笑笑“夫君才真应该保重。”晴旖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落下泪来。不过若世家不除,尤其是周家不除,那她这一辈子,谨晏的一辈子,就永远无法自主。所以,就算今日做这一切的人是她,她也绝不会后悔。 第二日,这日晴旖请了张尹菱与其他几个人出去坐坐。只见今日张尹菱打扮的娇俏可人,一身偏红色的襦裙让人错不开眼。 “婕妤好张扬。” 几个人都诧异的望过去,全然不信这话是从晴旖口中说出的,只见晴旖手中端着茶碗,下一刻便砰的一声放下。 “本宫听说昨儿悦茵宫又杖毙了两个宫人,婕妤好心性,也不替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吗?” 张尹菱起身屈膝一跪说“臣妾…臣妾只是觉得她们侍候不周,臣妾这几日心情有些起伏昨日才有失分寸,还请娘娘恕罪。” 晴旖哂道“六宫上下皆知自本宫管事以来待人宽厚,唯有婕妤你想给本宫添个狠毒的名声,婕妤,不要以为有了皇嗣就有了一切,你瞧,如今你有了孩子,却还是个婕妤,可本宫是陛下亲封的贵妃,若有了皇嗣便得意忘形,那你真该好好担忧你的皇嗣安危。” 远听一声“放肆”,见谨晏怀有怒气走了过来,晴旖冲他微微一笑后亦行了大礼,谨晏却再没扶她。“贵妃如此跋扈,是想效仿皇后吗?” 晴旖并不相让,言语同样是副嘲讽的语气“真不晓得下您喜欢张氏什么,臣妾真想劝您好好看看您的尹婕妤,她与宫里人可都是宫女,自己人为难起自己人不说,还杖毙了她们,不仅如此,昨儿还在宫里破口大骂,简直没有一宫主位的样子,臣妾本以为,她凭这一胎风光的也足了,臣妾护的也够了,谁知她恃宠而骄,全然没有做嫔妃的样子了!” 谨晏同样笑道“她没有嫔妃的样子,你便有了?你如此不愿意她风光,不也是因为她先怀上了朕的子嗣!” 这句话可谓说到了晴旖心坎里,说到这里,晴旖除了做戏,更多了些自己的真意。她起身凄凄然说“是,臣妾便是嫉妒了如何?张氏侍奉陛下才不过几个月便有了孩子,臣妾侍奉陛下几年都没有动静,臣妾只恨自己无能,又恨偏偏上天把福气给了这样的人!” 她说完这话,谨晏心中轰响。 或许这就是她心头的话,她不敢对自己说的话,今日却借着这场戏说了出来,如此直白酣畅的说了出来。 “贵妃,你…你如今着实不再适合担当协理六宫的大任,既然你看不惯婕妤,那明日朕便派人送你出宫去住段日子,让你好好静静心再回来。” 晴旖一合眼落下泪来“是啊,陛下是想等她的孩子生下来再让臣妾回来,不过陛下,臣妾觉着,张氏若是生下了您的皇长子,臣妾这辈子都不想再回颖川。”说罢晴旖拂袖而去,蒲玉还想劝她,只是被谨晏拉住“蒲玉你让她走。” 晴旖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假戏真做了一般难受。 然而张尹菱却是欢欢喜喜的起了身,到谨晏跟前行了个礼“臣妾多谢陛下。” 说罢她要揽谨晏的手臂,却被谨晏推开“你有身孕就多歇息吧,少出门,也别穿的这么花枝招展。” 张尹菱瞬间没了喜色,朝后退了两步答了声是,谨晏亦是拂袖而去,王黛鹭上前笑说“婕妤,看来陛下可不一定看重您,或者说,陛下可更看重您的孩子呢。” 张尹菱横一眼过去“充容,听说您当年也得过宠,后来贵妃娘娘回到陛下身边,您就再没侍过寝了,您怕是要嫉妒臣妾才是吧?” 王氏也笑说“怎么,难道妹妹不是一样?只要贵妃娘娘想要霸占陛下,咱们谁能争的过她?” 张尹菱抚了抚肚子“好歹臣妾还有个孩子寄托,充容您啊,还是得羡慕臣妾的福气才是呢。” 待等晴旖由蒲玉送着上了马车,在马车外对她说“这段时日,晴旖不在,便盼尚宫待我多照拂陛下了。” 蒲玉笑着一礼“请贵妃娘娘放心。蒲玉一定尽心竭力侍奉陛下,亦盼着娘娘归来的那一日。” 晴旖笑着“我这一走不知何时归来,然而如今所去,为避人耳目,所带的唯有彩珠和木樨二人,我翠微其他人,便烦请尚宫多多照顾。” 蒲玉一福“奴婢牢记。” 晴旖向她颔首,便上车去了,见车中霍子沁已在等候。“听说世家之乱,陛下已准备要平定,前儿急匆匆叫了我入宫,还秘而不宣的,今儿就有姐姐这桩事,看来是要闹的很大。” 晴旖握她的手“可是要动周家了?” 霍子沁笑笑“这四大世家,如今最与陛下过不去的可属周家了,若再让他们逍遥下去,恐怕陛下可就要不逍遥了。” 晴旖扶了扶鬘发上的玉兰对钗“周家可没那么好铲除,不知兄长可曾参与了此事?” 霍子沁颔首道“兄长是将军,这些事我也只是在外头听说的。” 晴旖问“你一定识得不少外命妇吧,瞧你成日里也不是在闺阁里绣花的娘子。” 霍子沁说“姐姐,我为霍家担忧也是难免的,若陛下对霍家,对我哥哥有什么动作,若姐姐知道了什么,一定要及时告知子沁才是。” 晴旖蹙眉“霍家的确是四大世家之一,但兄长忠于陛下,陛下心中清楚的很。你安心,若一旦宫中有变,我一定传讯给你,让你们平安离开颖川。” 霍子沁笑“那便好,我只盼着霍家平安,姐姐平安,便一切足矣。” 第52章 雪恨1 颖川的风声越来越紧。 晴旖那日站在坪川乐隐楼上,见木樨走来,笑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木樨说“姐姐要保重身子,保重您的孩子。” 晴旖忽地转过眼去看她“你说什么?” 木樨颔首“姐姐有孕已然一月了,前些日子我虽有些感觉,但并不确认,可如今脉象已然显了,姐姐如今胎象不稳,应当回宫好好歇着。” 晴旖微微笑道“那真是好,好,不过可惜了,张尹菱胎象稳固,对皇长子志在必得,本宫便是当真生下这孩子,非长非嫡,也不知他能不能得陛下喜欢。” 木樨笑着说“姐姐的孩子,陛下必定喜欢。前阵子,陛下私下召见木樨,问起奴婢,如今姐姐身子如何能否受孕…,说若是姐姐身子不好,就不必冒险。” 晴旖忽地转身,“他还说了什么?” 木樨颔首“奴婢问陛下,若姐姐不能为陛下孕育子嗣,陛下可会介意?” “陛下却只是微微一笑,说,若是养育孩子会伤及姐姐,让姐姐身子受损,他宁肯这一辈子都不要孩子,也要与姐姐白首不离。” 晴旖含笑道“所以张尹菱便有孕了?难道陛下是想等她生下这孩子,便让我抚养吗?难道在他心里,我就这样大度,肯抚养一个如此恨之入骨的人的孩子?他不怕我害死那孩子吗?” 木樨不语,只是见彩珠走上前来为晴旖披上披风“宫中皇后已被幽禁,废后诏书已下,周家老太公与两位周大人如今已打入天牢,只是周家有位庶子带着周夫人逃了,陛下如今已下旨全境拘捕。” 晴旖扶她伸来的手“看来一切都要结束了,不过是以什么罪名?” “地方二十多个州县,万余百姓都联名上书,再加之京城官员罗列了周家大大小小百项罪名,实是罄竹难书,陛下大怒,便下旨抄覆周家,就连一些与周家交好的世家,其主君都多少受了些牵连,不是贬官,就是外放。” 晴旖缓缓走着“不知张尹菱如何了?” 彩珠笑道“张氏被告与人私通,其腹中之子非陛下骨肉,而是小周大人的孩子,当日有人目睹周大人与张氏交欢,暗告于陛下,如今,张氏腹中孽子已被除去,至于张氏,她月份不小堕胎,如今只余下半条性命奄奄一息,陛下也只留了一个不懂事的宫人照顾她,人在冷宫那荒僻之地住着呢。” 此时晴旖想起谨晏那话,他说,不要自己动张氏孩子,那孩子不会是皇长子,原是这个意思。可谨晏既然早知此事,又为何演这么一出戏? “还有,陛下约摸再过一刻钟就到坪川了,请姐姐预备着更衣接驾吧。” 彩珠见晴旖今日衣着素淡,这身浅蓝色的襦裙还是她选侍位分时的旧衣,只因她身在行宫,无心打扮才如此衣着。 晴旖点点头“我与陛下也将近一个月没见了,是该好好穿戴,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是该换身鲜亮些的衣服。前些时日,尚服局才制了一件偏粉色的蔷薇襦裙,那裙子颜色好看,本宫来行宫的时候,便着意要穿它回去,你们去取出来吧。” 说罢早有在行宫伺候的急匆匆回去找了,晴旖又添了几对钗,换了耳坠步摇,穿上那襦裙,眼见镜中人更见风采奕奕,全不似来时那般没有精神。 “姐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我瞧着姐姐真有贵妃的样子了。” 晴旖回头一笑“不过是略做打扮罢了,其实这身衣服还是她们新晋家人子穿才得宜,我如今入宫也久了,年岁见长,不知陛下会不会喜欢我穿这般颜色了?” 才说着话,只见宫人已来禀道“贵妃娘娘,陛下已入行宫,朝这边来了。” 谨晏再见晴旖之时,只见她站在桃花树下,笑靥如花。一身粉色的襦裙仿若与一地桃花融为一色,若桃花仙子一般天人之姿。 他三步并两步的走去,等不及她拜下便环抱住她“我的晴旖,我好想你。” 晴旖也不吃惊,同是回抱着他“夫君终于来接我回家了。” 说罢他牵过她的手“走,我们回宫去。”晴旖朝他微微笑着,点头。 一路宫人都是死死颔首,并不敢有什么窥探的想法。晴旖见蒲玉穿着尚宫服饰,便问“季何嫁人了?” 蒲玉见她此话问的是季何,便顺势答道“是,半月前翁主便已出嫁郡王府,如今相敬如宾,已是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晴旖说“陛下眼光好,为你季何姐姐选的,自然是个德才兼备的君子,且不说郡王深情,便说郡王对季何的用心,那也是许多人家比不得的。” “什么传闻,也说与我听听?” 晴旖见他挽了自己的手,便笑说道“郡王为王妃植了三百棵合欢树,且是亲手植的,便只是希望王妃岁岁合欢,年年康健欢愉,便是如此心意,可不叫人动容?” 谨晏望着晴旖说“你若想要,便在宫中种上千余桃花树,只要你看着欢喜便好。” 晴旖莞尔笑道“这些身外的,原是给外人瞧的,咱们自己有了心意,便自己心中知晓最好,不必让人人都明晓,反而有不轨之人生了记恨之心才是。” 蒲玉颔首亦答道“郡王王妃和美便罢了,郡王已然承诺此生不再纳妾,终身专一王妃一人,怕是想有人记恨亦没了机会。” 晴旖见她一句一句顶着自己,便从容回了句“你原是记着王妃的种种好,那可是还记恨我告王妃擅专那件事?” 蒲玉见谨晏已然望过来,便跪行大礼道“奴婢不敢怨恨贵妃娘娘,还请娘娘明鉴。” 晴旖也淡然瞧了蒲玉一眼“尚宫是陛下心腹,是本宫不能开罪的人,可我一向是有事说事的人,王妃曾经有过什么心思,喜欢过谁,想必尚宫自知,不必本宫多言,至于本宫为何对王妃不悦,尚宫就更是清楚。” 晴旖遂而望向谨晏“晴旖自是晓得陛下爱护王妃之心,否则便不会册封翁主,又赐婚给如此爱重翁主的郡王,可是便是如此,季何的性子,我也喜欢不起来。今儿也不妨说明白,觊觎君上之人,我翠微要不起。” 在场自是随着不少宫人,都纷纷跪了下去“奴婢深明贵妃娘娘意旨,必当忠心侍奉,别无二心。” 晴旖一笑对谨晏“陛下是觉着臣妾小气了?” 谨晏望着她亦是微微笑道“哪里?若你并不提防她们,我才要吃心。” 说罢他揽过晴旖,“今儿可要回宫去陪你好好歇息,明儿你有人要见。” 晴旖颔首“是。”两人远走着,上了车辇后,晴旖才道“听闻张氏小产,如今身子并不好了。” 谨晏说“你要去看她却要小心着,她如今神智不清,便寻了好的太医看顾着,亦是日日谩骂她人,并不消停。” “那…陛下何不给她个痛快?” 谨晏握她的手“还不是时候,等周氏一族人都齐了,届时我自有评说。时温一事,必然与你一个公道。” 晴旖顿颔首道“可张氏无缘无故的,怎么忽地就小产了?臣妾可听说,她一向胎象稳固,可是出门行走未曾留神?” 谨晏道“宫中早已传遍此事,张氏腹中之子乃周家子,并非皇裔。” 晴旖听他说出,便说“嫔妃与前朝臣子,并没有机会相见,更何谈有了孩子?” 谨晏哂道“那是自然。不过若是我肯给她这个机会呢?” 晴旖望着他,半晌才说“宫中均说,陛下对张氏虽没有深切情意,可也是盛宠过的,证明也是喜欢过的,难道陛下便能眼睁睁看着她与旁人那般?” 谨晏笑搂过她“有你还不够,哪里还需要张氏?你便听说我与旁人的情意,却不曾听说她们说起我与你的情意?” 晴旖回道“自己的传言岂能自己听了去,若她们说了些不好听的,臣妾可不想听。” 谨晏说“你现在可愈发娇纵了,记着你从前,可不曾有这样的话。” 晴旖抬眼看着他“从前我只是个低位嫔妃,上头皇后娘娘瞧不顺眼,便只得逆来顺受,可如今我已是陛下的贵妃,如今皇后幽禁,后宫之任在我肩上,晴旖希望能为陛下分忧,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成为陛下有力的助手,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与夫君携手并立,共看江山万里风景如画。” 谨晏望着她,笑说“你这样说,是对后位志在必得了?” 晴旖亦笑“无心后位,也做不成夫君的皇后,只是无论如何,我终于有了资格,能够暂且守在夫君的身边。” “世家贵女,看似一个个端庄贤淑,其实都是为了家族荣光而入宫,日日拈花作诗其实不过附庸风雅,再说嘉才人,张尹菱这等长公主府旧人,更是几句里便要夹带姐姐,绝不放过一个不提长公主的机会。” “臣妾的确有日子未见到臣妾旧主了,过些日子,臣妾还希望能见长公主殿下一面。” “那便知会她一声,明日我陪你回长公主府一趟就是。” 第53章 雪恨2 回了宫后,谨晏自然去处置世家余事,而晴旖既脱了谨晏,便可去瞧瞧她那几个旧人。 她再见张尹菱时,见她面容枯槁的倚在榻上,见自己入内时,用手遮了眼睛,苦笑说了一句“真有日子没见过光亮了。” 晴旖拣了个算是干净的地方坐了,“尹菱姐姐曾经那般辉煌,可曾想过也会落个今日的下场?” 张尹菱抬头望着她,“让我怀上周氏孩子是你的主意?” 晴旖笑道“你如今是疯魔了,连这种事情都要安到我的身上来?” 张尹菱笑的满脸都是泪水,“那你可知道,陛下为了你,不准她人侍寝之事?便是当真召幸,我们这些侍寝的人也只许歇在北辰殿侧殿,没一个准允与陛下同榻而居的。可唯有你,陛下从不曾让你到北辰殿去侍寝,次次都亲去你的翠微宫。” “你说什么?”晴旖起身。 “其实我也是前些日子刚刚知晓,我那日问过景妃,宸妃,嘉才人,她们都说近几个月侍寝从来都是如此,陛下连碰我们都不肯,我们又怎会有孕呢?” “至于我,我那日在寝宫里喝醉了,可我明明记着来的的确是陛下,也记着是他与我有了床笫之欢,可后来,他却告诉我,一切都是我的臆想,他从没碰过我,那日是周大人暗中前来,后来见我如此,便对我起了歹心…我满宫的宫人皆是如此说…看来,我是被陛下给算计了…” 她缓了缓,又说“你可真是好运啊,虽说你出过宫,也委屈过,可如今陛下为了你废后,也为了你让六宫形同虚设,只与你一人有肌肤之亲,容晨,我真的想知道,他到底喜欢你什么?你的容貌比不得我,你也是长公主府下奴出身,怎么可能才华横溢?便是你的绿绫舞,若是给我同样的时间,我定然能练的比你还好,便是因为,当年他先看到的是你吗?” 晴旖抬起头,笑说“你说的这些,不会是真的。陛下希望子嗣延绵,绝不会只让我一人侍寝,至于你…陛下为何不喜欢你,也定然与他是否喜欢我没有关系。” 张尹菱此时挣扎着起身“我当真恨你,你明明什么都不出色,却做了陛下的贵妃,如今皇后彻底失势,怕未来你就是他的皇后,可你凭什么,凭什么!” 晴旖向外走去,今日她所说之话的确太过荒谬,谨晏那几日确忙于国事,没有召幸,可再前些日子,他传召宸妃等人时却是很正常的,怎么可能… 彩珠扶上她的手臂,晴旖猛一回神,彩珠问“张氏与姐姐说了什么,怎么姐姐如此出神?” 晴旖拿绢子拭了手中薄汗“陛下说要怎么处置她了?” 彩珠说“陛下说,如今后宫皆由姐姐管着,这张氏与周氏便全权交由姐姐处置了。” 晴旖忽觉小腹有些不适,便说“咱们回吧,今日在外头时候久了,我身上有些不舒服。” 回了翠微,摒退众人后木樨上前端药道“姐姐怕是经了舟车劳顿,胎象有些不稳,我已用了安胎中上好的药物,盼能为姐姐定定神。” 晴旖顺手端过便一饮而尽,“姐姐打算告知陛下此事?”木樨接过药碗,顺口问道。 “我是想等胎象再稳些再禀给陛下,可如今我觉着陛下若要我侍寝,确是不可不说了。” “今岁为陛下平定周家之乱的几位功臣过几日便要送贵女入宫,到时候陛下怕就无暇顾及姐姐,姐姐若不想说,逃过这一两日就是。” 晴旖望着她一笑“看来这些新贵与原来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这些世家的贵女也应当为家族奉献一生。” 木樨答道“姐姐没听说过,世家贵女从小便被教导宫中礼仪,便是为入宫做准备的,至于今后是入宫还是嫁到旁人家里做主母,多学些规矩总是没错的。” 到了晚间,晴旖才用过晚膳,便听辛夷说“陛下来了。” 晴旖遂起身,迎了出去。见他今日倒没有穿素日的玄色衣衫,反倒换了一件淡蓝色的月牙长袍,远远看去并不似帝王,而像是平常人家的主君。 晴旖早一步拜下却被他亲手扶了起来,“早跟你说过你身子不好,就不必出来迎了。”谨晏牵了晴旖的手,“怎么,你今日不舒服?” 瞧着晴旖神色不对,他又问“怎么了?听说你今日去见了张氏,可是她冲撞了你?” 晴旖颔首道“并没有,张氏如今亦是身子虚弱,哪里能冲撞的了臣妾?” 谨晏一挥手,“那你怎么了?” 晴旖对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最近身子乏累,加之担忧陛下之故,精神不好,想好好歇一歇。” 谨晏随即抱起她来,“那咱们便歇吧。”说罢将她放到床榻上,半搂着她。 “你去行宫这一遭的确是辛苦了,近日你便好好歇着,不必再忧虑后宫杂事。” 晴旖一笑“陛下,听闻再过几日,平定世家乱的功臣将送贵女入宫,不知是不是真的?” 谨晏随而抚了抚她的鬘发,将剩下的几对钗环卸去“再过几日,我便请宫中未成婚的几位亲王入宫来,也正好为她们择个好夫婿,让她们好好嫁人,也了父母兄弟的一桩心事。” 晴旖转头望着他“那到时,臣妾必定会好生替她们安排。” 谨晏笑笑抚她的眉“哪里用的着你操心,你只要好好歇着,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 晴旖一笑,阖上眼睛。她记着,他那日的笑容那么和煦温暖,值得她记一辈子。 很快,世家的贵女送入了宫。那日,她们规规矩矩的到翠微宫来,拜见如今宫中的掌权宫嫔容贵妃。 晴旖望着她们揽裙,下拜,念吉词,一步步的做的那么端庄,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就像当年…当年那个叫宋容晨的宋选侍入凤仪宫拜见中宫皇后娘娘一样。是呀,她们不敢错,她们背后有父兄,她们的父兄,是刚刚才被谨晏提拔上来的功臣,她们时刻被贴上功臣之女的标签,此刻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或者说,是戏子吧… 晴旖仿佛出神的时候长了些,此时穿着尚仪服饰的彩珠在旁边微微碰了她一下,晴旖便抚了抚白玉茶碗,那微烫的温度令她回了神“免礼吧。” 她们又是一拜,才缓缓起了身。晴旖见为首的一身蓝色衣衫,这为首的大概就是辛夷在自己耳边时时念叨的薛家嫡长女。 听闻她家里的老夫人与太后是搭亲的,于是她便预先被太后降旨封了美人,送入了后宫。前几日她也来过,只是那时晴旖无心见人,便作罢了。“薛美人,听闻你身子不好,不如坐吧。” 晴旖随口说了一句,只见彩珠即刻过去扶了她坐下。 那薛氏则是柔柔的一笑,福了身子做了礼道“臣妾谢贵妃娘娘体恤。” 其余的人都颔着首,是以晴旖见不到她们脸上的神色,只知定是不好的。这薛氏受太后抬举,可入后宫,也自然不会少了宠爱。而她们,却只能被赐给各王府,的确是有些落差。 晴旖又与她们闲话了几句,只见彩珠入内禀道“贵妃娘娘,昨儿陛下可与您说好,这个时辰一起去赏花的。” 晴旖早失了与她们扯话说的兴致,便起身道“那便走吧。” 此时薛美人却也起身道“娘娘,臣妾入宫有几日了,还未面圣,不知娘娘能否带臣妾一起前去,臣妾感激不尽。” 此刻彩珠代晴旖上前言道“美人娘子,贵妃娘娘与陛下亲厚无间,赏花之事更不容她人打搅,美人娘子是薛家嫡长女,早有才女之美誉,或许哪一日陛下念起美人娘子来,自然会去看望美人娘子,您又何须烦劳我们贵妃娘娘牵线搭桥?” 只见她眼眶微红,似要落下泪来。晴旖便哂道“美人娘子何必如此?如今陛下又不在,美人便是做了副本宫欺辱你的样子也没用啊,反是此处还有几位贵女,叫她们瞧去你的做派,再加之模仿,那咱们京城贵女的作风才不知要怎么被外头议论呢。” 她又是一副想哭却不敢哭的样子。 晴旖叹了口气便往出走,见谨晏在门口等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陛下怎么在这儿等着呢?” “听说薛家的来了,里头还有好几位贵女,我想着避嫌,便没有进去。” 晴旖笑盈盈问“避嫌?您避什么嫌?” 谨晏握她的手“若薛家的见了我,必然又是那一番可怜样子,蒲玉在她屋里安排了两个人,均回话说她不是埋花自伤,就是弹些悲戚哀婉的曲子,成日过的跟弃妇一般,实在是让人避之不及。” 晴旖笑他“薛家娘子在出阁前便放话说是极属意陛下的,想要入宫侍奉陛下,我还以为,薛家娘子如此真心,必然能够打动陛下。” 谨晏说“她那个同胞哥哥倒和她不一样,做事情利落的很。周家的余党,便是薛侍郎替我处置的。” 他说起这个,晴旖又想起如今还在冷宫的周氏皇后。 “陛下想选些可心的也不难,采选的日子将近了,如今各府都在教自家姑娘规矩,自然会将最好的送入宫来。尚宫局近几日便会递画册上去,陛下倒可以先看看这些娘子们的容貌,先行勾画些您属意的。” 谨晏握紧她的手“今儿原本是来赏花的,好端端的却提起些旁的,反倒扫了兴致。你瞧,深秋里的菊花原是最好看的,如今养了这些白菊便更是不同。” 只见远处间是白绿相杂的一片,可见谨晏是用了心命人侍弄这些花草的。 晴旖见他如此,便说“秋日偏有肃杀之气,唯菊还开的这样好,一枝独秀。陛下若欢喜白菊的味道,不如让她们折了两枝,放到您寝宫里去。” 谨晏笑说“我是听木樨说,你近来睡的不好,是想将花养的好了,做成菊花枕头,助你安睡。” 晴旖听了这话,便倚在他肩上道“陛下,若新家人子入宫,您会像对晴旖这样对她们么?” 谨晏也揽住她“自然不会。她们与你怎能相提并论,只是如今中宫空置,后宫妃嫔无所出,前朝也算安定,我实在没有理由再停选此次的家人子,所以便只得先让她们入宫。” 晴旖颔首,“请陛下放心。她们入宫,臣妾必然好生相待。” 谨晏又揽紧了她“不必好生相待。你不喜欢的,对你不恭敬的,你先打发了出去,也省的我再打发一回了。” 第54章 雪恨3 家人子入宫那日,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晴旖把一干事宜都交给彩珠和蒲玉,然后独自去了冷宫。 见周氏第一眼,见她华服如旧,端坐在梳妆台前,仿若几年前晴旖前去拜见她那一次,她在众妃间讥讽她出身不良,又似自己失势之时,她前来再贬自己为奴,送入西院。 “我一直在等你。”她微微苦笑,晴旖似乎永远没有见过她这般神色,在晴旖的记忆中,这位皇后娘娘从来都是明媚又跋扈,从没有如此黯然过。 “听说如今新家人子渐渐入宫了,贵妃是否也担心自己会失去陛下的宠爱,变回从前那个样子?” 晴旖在她对个坐下“娘娘心思重,臣妾确不曾想过您这样多,宠爱有如过眼云烟,或许时有时无,臣妾不过一介普通嫔妃,纵使如今得陛下抬举成为贵妃,也总会有容颜不再而失去宠爱的那一日。” 周茴鸾望着晴旖,随即落下一滴泪来。“从小,我便认定我与陛下是一对,他是燕,我的小字是鸾,我们必得是在一起的,直到后来,他成了得宠的亲王,我的父亲才决定要让我嫁与他。我嫁给他那日,他念着却扇诗,一遍遍念着,当时我缓缓移下扇子,见他俊朗面容,我便觉着,我此生能嫁给他便死而无憾了。再后来,我成了太子妃,没过多久,先皇去世,陛下继了位,我便成了他的皇后。我还记得,他也曾对我温柔宽厚,也曾关怀备至,只是如今,那些却都成了我最大的奢望。” “我如今已不再奢望他能再见我一面,我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害死了卫氏的孩子,害死了许多妃嫔,这一辈子,我原是不值得。” 晴旖哂道“原来淑妃当真是你害死的。” 周氏猛的站起身来“当年我的孩子原本能好好的生下来,若非她给母亲出主意让我用那个孩子去换德妃的性命,何至于那孩子会保不住?若有嫡子,如今陛下又怎会轻易就废后?” 晴旖又笑道“当年你的孩子并非没有救活的机会,是你瞧不上那太医,让人心寒,才至你自己的孩子救不过来。” 她退后几步,又说“那太医无心救我的孩子,又对我一腔怨气,他怎么会好好医治我的孩儿,我只恨当年留他一命,没让他为我的孩儿陪葬!” 晴旖冷笑不禁“皇后娘娘,您认为人人与您都是一样的?医者仁心,便是当年我身边的木樨去医治您的孩子,也必定是全心全意的,他们纵对您这个母亲有不满,也必不会将怒火加之于一个还没满月的孩子身上。只是皇后娘娘您多年在宫中浸染,已不相信他人,您的孩子,原是您自己害死的,与旁人无干。” 她气的喘不过气,片刻才指着晴旖说“你休用这些话来骗我,当年那个太医便是你向陛下举荐的,我哪里敢用?当年陛下为了我的孩子冷落了你,你怕是…你怕是巴望我的孩子夭折,我的孩子去了,你一定高兴的睡不着吧!” 晴旖望着她说“皇后娘娘您这话就谬了,虽然当年陛下的确为了您这胎冷落了臣妾,可他同样也冷落了六宫,这样来说,六宫均有谋害皇后之心,如此来看,这一切祸端始于皇后您不贤,若您能规劝陛下雨露均沾,让六宫莫要对您生出怨怼谋害之心,您的孩子或许就能平安长大了?” 周氏转手就摔了茶碗,“宋容晨,你别以为你如今成了贵妃,你今后的路就一帆风顺了!你这辈子都成不了皇后,你这低贱出身必然成为你一辈子的牵绊!” 晴旖回过身去“做皇后又有什么好?像您一样,因为一时不贤而被陛下废弃,被世人遗忘?倒不如做个宠妃,虽然位在皇后之下,但我的日子轻松愉悦,可以随心所欲,便是有不贤之举也不会有多事的臣子纠劾。” 周氏又凄然跌坐了下去,“我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想做皇后的女人,更何况你如今身至嫔妃之首,竟没想过再进一步?” 晴旖微抬头望着外头晴朗的天说“有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我,非我之物欲求之,怕只会落个凄凉收场的结局。倒不如知足常乐,如今我有的便已然足够了,至于他物,陛下不愿给,我也自然不要。” 周氏流下两行泪“我祖父常说,我若不是嫁在帝王家,这一生固然娇纵任性被夫君嫌弃,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凄凉的下场。你这般恨我,又是为了什么?” 晴旖不语,许久周氏才说“哦,必然是为你的时温姑姑了。” “我从不后悔与张氏联手烧死了她。” 她又昂起头,仿佛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伟大的事情。 晴旖呵的一声笑出来“好,好…你可知道,陛下把张氏和你都交给了我处置,既然您没有悔意,我也不必手软了。” 刚出了冷宫的门,只听彩珠在旁说“葵雪在周家被抄没之前,就被皇后放出宫去了,当时陛下下旨杖毙时,太后救了葵雪一次,如今葵雪的踪迹,我们查不到了。” 晴旖攥紧了拳“她这个害死时温的主谋竟还逍遥法外…告诉霍浅,让兄长帮我找到她。” 彩珠一礼退下去了。木芷和辛夷上前随着她,晴旖随口问辛夷“家人子可入宫了?” 辛夷答道“今日随着尚宫大人去瞧了,这些家人子个个都很出挑。” 她瞥了晴旖一眼,只见晴旖神色如常,“若只是容貌出众倒罢了,你们还是要晓得她们的脾性品行,我这些日子总觉着没有精神,择选家人子一事,你们还要多多担待着。” “陛下既怕劳累了娘娘,又如何不肯让宸妃,景妃帮着您呢?”木芷上前扶着晴旖,问道。 “陛下是怕世家之人处事不够公允,才只让我一人裁断着。” 辛夷回道“她们既住在了绛雪,按例您也该过去瞧瞧她们了,虽不到正式拜见的时候,先看看也是没错的。” 晴旖笑着帮辛夷扶正了鬘发上的一只钗“不急,且由得她们先学着规矩罢。”后来,辛夷和木芷才觉得,晴旖姐姐说的果然不错。没过两天,绛雪里就有两位家人子起了口角争执,再过几日,她们的争执再也不算什么,因为谨晏去御花园为贵妃采花时,偶遇一位家人子,自此这位沈家的女儿成为了家人子中最出挑的那一个。 听此事时,翠微宫容贵妃正在插花,听着辛夷添油加醋的将他们二人的事说完,又笑着摇摇头将一枝秋菊插入了瓶中。 “你不想见见那沈姑娘吗?”霍子沁入宫来陪晴旖时,拿着她的白玉茶碗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听说宸妃和德妃都见过她了,只是她的性子可不太好。” “如今连个位分也没有,就敢在四妃宫里摔东西耍脸色,可真是被陛下给宠坏了。” 晴旖同样端着白玉茶碗道“陛下是还没给位分,但赏下的东西,真与年节里赏四妃的一般多了。” 霍子沁笑道“那姐姐还不赶快见见,怕到时候入了九嫔倒还要与姐姐生分了。” 晴旖搁了茶碗道“你昨儿不还说要出门去御花园瞧菊花吗?今儿日头不大,正巧咱们去摘了几朵便回来。” 霍子沁也起身“那便走吧。” 才入了御花园,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姑娘正命人摘花。 她转头来,霍子沁笑讽了句“真巧,怎么碰见她了?” 说完她便拉着晴旖过去,只见那女子上下打量却没有见礼。霍子沁又说“你们学了许久的规矩,竟连请安都不知吗?” 那女子笑道“臣女身子不好,是以就算见了陛下,臣女的礼也是免了的,不知这位娘子是何人,难道还能尊贵盖过陛下?” 见子沁正要上前,晴旖遂拦住他。“沈姑娘说的是,陛下说的话我们自然都要遵从,一个虚礼罢了,算不得什么。” 那女子呵的一声笑了出来“贵妃娘娘果然是最明理的,可您身边的那个彩珠可赶不上您半点。臣女还想着,这都是西院里出来的,怎么偏就贵妃娘娘您这么识相呢?” 又是西院,此事早被谨晏下旨禁止议论,她的胆子倒大,当着许多宫人的面贸贸然提起,亦没有怯意。 此时霍子沁却忍不住“我说沈姑娘,你的父亲若非机缘巧合之下为陛下办了事,你们沈家哪有福气送了你入宫?既入了宫,如今还没有册位,就敢非议贵妃,指摘尚仪,莫说贵妃罚你,便是我也是可以罚你的!” 那沈姑娘笑道“霍郡主,您就别自讨苦吃了,只怕您罚了我,陛下也会免了我的罚,如此您不是下了自己的脸面?素问霍郡主您在外命妇里是最能张罗事的,却也不知若被陛下下了脸面,您还能不能张罗起来?您如今可还没嫁人,就三天两头的往翠微宫跑,难怪宫里人说,您是真想做贵妃娘娘的姐妹呢,如此心思,恐怕也只有咱们大度容人的容贵妃娘娘方能容下吧?” 还未等霍子沁上前,随在晴旖后面的辛夷上去就掌掴了沈氏。 沈氏转手就要打她,晴旖却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甩开晴旖的手,晴旖便一趔趄,子沁揽住她,沈氏上前“看来你们西院的贱婢全是一条心,我今儿必得好好教训你们这些贱婢。” 说罢她便上前,她原是带着一位随身侍女,这侍女还会些功夫,子沁先被绊倒,晴旖欲要扶她,被沈氏纠缠。沈氏一把推开晴旖,又向子沁掴去,晴旖见她如此,便拉住了她的帛带,沈氏挣扎不开,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一拉,晴旖此刻已觉冷汗涔涔,腹中坠痛。远处只听得一声“住手”,只见谨晏带着蒲玉,彩珠急匆匆赶来。 “你这是做什么?”他这句话是明明白白的在问沈氏。 “臣女…陛下…” 木樨急急赶来,跪在晴旖面前替她把脉“姐姐胎象不稳,先扶贵妃娘娘回去吧。” “你说什么?” 第55章 雪恨4 木樨见晴旖的脸色惨白,忙答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有孕,前些日子脉象不显,这些日子胎象渐渐稳了,才要禀给您,谁知今日…” 谨晏不假思索的抱起了晴旖“你先回宫去将药熬了,贵妃的身子耽搁不得。” 沈氏此时哭喊道“陛下,贵妃娘娘与郡主联手欺辱臣女,臣女委屈,臣女当真委屈啊。” 谨晏竟是理也不理,径直抱着晴旖上了辇轿,回了翠微又取了绢帕替她拭汗,转头对子沁说“你与她这等人纠葛什么,直让人绑了送回去就是了,何必给她颜面?” 子沁答道“陛下,如今宫中盛传沈姑娘是您的新宠,您这几日大大小小的送去了多少名贵物件可都是给她的,我虽不怕得罪了她,可晴旖姐姐却还要与她相处,若因我开罪,晴旖姐姐岂不是亏了?” 谨晏见她手肘间袖子刮破了一块“你这…是伤了?” 子沁笑道“无事,不过是争执间那姓沈的家仆弄的,幸而晴旖姐姐替我拦住了那姓沈的,否则我今儿就回不了霍府了。” 谨晏冷笑一声“沈家家仆连功夫都会,这沈姑娘表面瞧起来又不似好事之徒,原内里这般没规矩。吩咐一声,命尚宫局将人打发回家吧,至于那冲撞贵妃的宫女,当下就杖毙,命各宫宫人前来观刑。” 霍子沁笑“今儿的事可算是沈姑娘挑的,陛下您只将她送回原家?” 谨晏转头问“那郡主觉得,怎么罚才算得宜?” 霍子沁上前“若按宫规处置,冲撞三品以上宫嫔,当杖五十。” 蒲玉上前端茶给子沁,“还请郡主手下留情。杖责二十,怕这沈家姑娘就再出不了门,若杖责五十,她这下半辈子就只得在床榻上度过了。” 子沁推开她递茶的手“你跟你主子一样,宅心仁厚的很呢,我听说前日彩珠做主要罚这没规矩的沈氏,是尚宫大人您把她保了下来?怎么着,蒲玉尚宫,您跟这沈氏亲厚的很吗?” 蒲玉见她如此问,忙跪下来说“郡主这话奴婢万万不敢认,奴婢只是觉得,沈家姑娘与众位家人子同时入宫,但沈家姑娘却是坪川来的,并非咱们颖川的,不懂规矩应当多教导…” 还未说完只见子沁冷然看着她“是体谅她还是包庇她,我可清楚的很。这前几日,陛下可对沈氏关爱的很,蒲玉您一向最会揣摩陛下心思,怕是您知道陛下喜欢沈氏,才保了她,想卖这日后宠妃一个人情?” 蒲玉叩首道“奴婢不敢,请郡主明鉴。家人子初入宫,若罚过了,便会使众人以为贵妃娘娘不够仁厚…” “贵妃仁厚与否不是罚不罚这些家人子能体会出的,贵妃一向赏罚分明,彩珠是翠微执事女官,陛下亲封的尚仪女官,行事公道,何用尚宫您事事监察?还是说,您想效仿前尚宫,将尚宫局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她说罢这话,只见谨晏抬起头来,瞥过眼去瞧她。“霍郡主伶牙俐齿不减当年,我看也唯有郡主这样的人才能护的了贵妃。” 霍子沁起身“我平生只护我瞧的上眼,心中欣赏之人。至于那些其他的,阿谀奉承,拜高踩低的小人,不配入我霍子沁的眼。” 只见木樨端药而来,谨晏则一笑道“请郡主到偏殿歇息可否?郡主说的杖责恐怕有些过了,若将她打死了也不好和年逾七十的沈老大人交代,就如此吧,罚沈氏在御花园跪上三个时辰。” 蒲玉一礼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霍子沁竟是眼皮也没抬,径直拿了盏上茶碗一饮而尽“周家清除,首功当属我霍家,若非兄长及时带兵赶到,只恐陛下无法安然无恙的脱身。兄长不求赏赐,是忠心陛下,于职务上不敢有半分懈怠,但陛下,您知道,兄长对晴旖姐姐向来是疼爱的,我对晴旖姐姐向来是喜欢的,若晴旖姐姐再被您这些莺莺燕燕给冲撞半分,也不用您如此为难的责罚了,我霍子沁自会一刀了结了她。宫中人说,晴旖姐姐非世家之女没有靠山,今儿我可以说,霍家就是晴旖姐姐的娘家,我叫她一声姐姐,我兄长叫她一声妹妹,她就是我们霍家的人,我们必是拼死护她,谁敢伤晴旖姐姐一分,我必十分还之,决不食言。” 谨晏扶起晴旖,给她喂了药,见她仍是昏睡着,才向霍子沁挥挥手,招呼她去外殿坐。“她们说的都是什么话,还说你想入宫来做妃嫔?” 霍子沁笑道“不入流的人,说的自然都是信口的胡话,谣言不足听,别污了您的双耳才是。” 谨晏说“你这个爆炭脾气也该改改了,否则便是嫁了谁,到婆家再改就来不及了。” 霍子沁说“我想嫁的人必得是没有这些身家拖累的人,我可不想侍奉父母,晨昏定省,日日为这些妯娌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为难,也不想相夫教子,以生儿育女为己任,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不愿过那样的一辈子。” 她说的话令谨晏心惊,同时,此时内殿中的晴旖也坐起身来,望着她的剪影笑了,这大概是全天下女人的渴望,可以随心所欲的过日子,不必拘束于一个院子,成日围着一个人打转。 “郡主,你说的话,再不要与旁人说了,否则,你这一辈子可真的会嫁不出去了。” 霍子沁斜睨了谨晏一眼,遂起身道“这天下女人,并非都要做男人的附庸,你们这些日日研究大事的男人以为,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不读书,没功名,所以就只配在闺阁里绣花,等你们挤出那么一点闲暇,因心中那一点点怜悯去看她们一眼,其实不然。你们只是没有给我们女人机会,如果有一日,科举可以男女并行,女人不再需要规规矩矩的待字闺中,也可以抛头露面干一番事业,未必就差了你们这些男人。反而是你们啊,你们自命不凡,自诩是干大事的人,可能治国者必先齐家,若把晴旖姐姐操持的宫务交予你,陛下你可未必能管的明白吧?” 谨晏不觉失笑“郡主奇思妙想,可细细想来,并非没有道理。今日说了这些,郡主也乏了,不若先回府去歇息,待明日再来探望晴旖?” 子沁又行了一礼“今日子沁所说,是为天下女人鸣不平,我们自小被拘禁于庭院之中,纵有治国之韬略,广大之胸襟,还是无处施展,先祖开明,开女官之先河,使女人有了管家理事,在后宫有一番天地的机会,子沁是在想,若有一日,女子可以从心所欲是否嫁人,也可入仕为官,这样的天下是让人渴望的。” 第56章 雪恨5 也许霍子沁那日说的话,走进了晴旖心里。那是她的盼望,若是不曾嫁给谨晏,没有做嫔妃,她二十岁便会被放出长公主府,亦或她若是当时随着霍浅出宫,也不会是如今这个结局。 可如今既有了孩子,便再不可能出宫了。那日敛霜入宫时,笑着对她说“我还未恭喜容贵妃娘娘您,您如今已是宫中谁都不敢得罪的人了。” “不过双字封号的事,可有消息了?” 晴旖刚喝过药,听这个便问“什么双字封号的事?” 敛霜笑道“我便说你事事不上心,你如今有孕,晋无可晋,若按旧例,陛下是该为你加一封号,用双字封号是为恩宠之意,你有孕前便是宠妃,我想着陛,下是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缺了你的。你这个容字太过单薄,是该多个尊贵的字。否则这宫中人日日拿这个说笑,说陛下赐你容字是希望你大度容人,不要与旁人起了龃龉,反倒委屈了你。” 晴旖无奈笑笑“罢了,他赐或不赐都是他的心意,我不会去求。” 敛霜自也不多说,抿了口茶“也亏的那日子沁在你身边,否则陛下便要轻纵那沈氏了。” 晴旖问“那沈氏最终如何了?” 敛霜笑道“最后陛下把她交给郡主处置了,子沁轻罚,判她杖责三十,这人打完便已人事不省,听说如今在家里养伤,却还是留了一命。” 晴旖见辛夷她们端了茶点上来,才扶了木芷站起来“我近日身子不好,胎象又不稳,已好几日不曾出门,听她们说,家人子那边倒安定的很。” 敛霜笑出来“那你可听说,陛下钦点了霍郡主去教习这些家人子,如今一个个都乖巧懂事,人人皆不敢犯错。这霍姑娘真真是个妙人,人聪明也有能耐,只要是她做的事儿,就没有做不好的。” 晴旖说“还多亏了她,这些日子我才能有清闲日子,不过等我好些,是该去家人子那里看看。” 说着话的功夫,只见子沁入内,她先是微微福身行了一礼道“今儿敛霜姐姐也在啊。” 敛霜点点头“不过我不似你,我们见贵妃都是有时辰的,这会子到了时候,我便要出宫了,还请霍郡主代我好好照顾贵妃。” 子沁又起身一礼“是,请夫人放心。近些日子,妾身照管家人子,不得空去拜访孟夫人,等过了时候妾身得了闲,一定登门拜访关娘子您。” 敛霜亦是一福,笑说“那就多谢郡主抬举,妾身先告退了。” 等敛霜出去,子沁才坐在晴旖对面道“那些家人子也够不省心的。” 晴旖抿唇道“若你都这样说,那我可真是管不了她们了。” 子沁笑笑“便是有几个胆小怕事的,也敢跟着胆子大的一起闹。日日不想圈在绛雪里不动弹,只想出门去见人,再说清楚些,便是巴望现在给陛下个好印象,等殿选时也就会中选了。” 晴旖见辛夷端了茶进来,便示意她端给子沁“你辛苦了。不过只因是你,我也不必担忧你受了欺辱,虽说你是郡主,可也要小心些,这些家人子虽说没有得翁主,郡主封号的,可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有些脾气也属正常。” 子沁才要驳她,只见一个尚宫局服饰的急匆匆入内说“郡主,叶家姑娘与陆家姑娘又争执起来了。” 子沁起身“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姐姐,这叶家姑娘是叶家的嫡长女,叶家的主君是布衣出身,只是娶的夫人好些,才渐渐做了地方州的长官。” 晴旖问“哪里的知州?” 子沁笑道“柳川崎州。” 晴旖说“那地方可富庶,看来果然是娶了个好夫人。” “他如今还谋求着要入京求职,近日刚刚与凌大人牵上线。” 晴旖刚要取绣盘,却因凌大人几个字略停滞。 “这凌大人也是底下人晋上来的,想必这两人该有不少心里话。” 晴旖说“叶家如今也算是如鱼得水,倘若叶姑娘的父亲能够调来京城,这叶家的恐会再嚣张些。” 子沁笑说“她再嚣张么?真不知道现在世家的姑娘们都怎么了,自小家中都是如何教导的,如姐姐所说,家中得势便要轻狂,那我岂不是要轻狂到天上去了,哪里还会与姐姐相处的这般好呢?” 晴旖说“你们霍家世代忠良,本与这些轻狂不知礼的家人子们就不是一路人,家世如何不能成为个人品性如何的定论,我看这叶大人一力向上爬,他为政也定然不会扎实。” 子沁说“正是呢。叶大人娶的夫人是沈氏,正与那位被杖责的沈家姑娘沾亲带故,都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姐姐见了沈姑娘,就约摸知道这叶姑娘是个什么性子了。” 晴旖起身对子沁说“前些日子陛下赐了新的料子给我,我瞧料子鲜艳,且是你喜欢的花色,不若都送予你,你也好裁了衣裳,欢喜欢喜。” 子沁瞧着木芷捧的料子,“果是我喜欢的颜色,不过姐姐有孕,正该趁此机会做几身喜庆的衣裳,陛下送这些来怕也是此意,姐姐却将它转送给我,陛下会不会不高兴?” 晴旖微微颔首道“他若不愉就随他吧。总之他近日事务繁忙,很少来找我,恐怕这一点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 子沁于是行礼说“那我先告退,去瞧瞧那些家人子又闹什么名堂。” 晴旖微微点头。 木樨见她如此,说“正巧您近日身子见好,不如咱们出去走走?您成日拘在这殿中,气色并不好。” 晴旖挥手道“我并无心出门。前些日子好容易与子沁出去一次,却被沈家姑娘给碰见了,还出了那档子事,这些日子还是息事宁人的好,少出些事,六宫也就不会太把目光放到我翠微上来。” 是日晚间。彩珠回翠微时,见晴旖倚在翠微殿前,便急匆匆上前问她“姐姐怎么了?” 晴旖瞧是她回来,说“知你很繁忙,几日都没见到你了,你协助子沁诸事还算顺利吗?” 彩珠答道“还算顺利,郡主能干,我只得在旁做些小事,尚宫很少来,事事由郡主裁度着,这样我只听吩咐办事就是。” 晴旖一笑“蒲玉终还是因为季何之事,与我生分了。” 彩珠说“如今尚宫还是北辰殿的掌事女官,虽说前些日子郡王妃入宫,确与她闲话了几句,可她到底不曾与郡王妃一般,排除异己,打压我们。” 晴旖望她说“季何是她的前车之鉴,她知若她当真效仿季何,怕落不得一个如季何一样的下场,可惜她这个人有些聪慧,却终是不得效忠明主。她一心听从季何,只为当年之恩,她是身在局中,并没有看透季何的为人。” 彩珠说“那这郡王妃究竟为人如何?为何如今提起她,尚宫局中人仍然是胆寒呢?” 晴旖笑说“季何侍奉陛下十几年,是陛下的潜邸旧人,虽说只是随身侍女,但性子孤傲,待人接物冷淡少语,当年尊贵如皇后,也给她三分颜面,她自诩与陛下有从小的情分,便是一直打算着入主后廷做妃嫔的,可谁知陛下对她只有兄妹的情分,没有男女情分,她便只能奉旨嫁给郡王了。以她那个性子,她不会甘心的。” 彩珠说“不甘心又能如何,她已然嫁给郡王了,难道还能回到御前去吗?” 晴旖握着手中绣盘“那是不能够了,不过她若想与陛下有些什么,倒也不难。” 彩珠说“这是何意?” 晴旖说“我只是听说,先.祖的豫妃就是他的弟媳,当年先.祖未识得她时,便将她赐予自己的弟弟做王妃,后来偶然一次相识瞧上了,侍过寝后就封了婕妤,后来又晋了妃位,贤妃未入宫时,便是她最得宠。” 彩珠说“那陛下不喜欢季何是真的啊,总不可能又突然又喜欢她了吧?” 晴旖说“陛下不喜欢季何是真的,可季何喜欢陛下也是真的。” 彩珠颔首道“是。季何的确是有意多往北辰殿去请安。” 晴旖并未多言“说这些又有何用?说到底都与我无干,只要陛下一日未曾册封,她季何就与我扯不上关系,纵使她有太后喜欢着,也没有用处。” “皇后被废,至今幽禁冷宫,姐姐还未处置了她和张氏,夜长梦多,姐姐是还未想好吗?” 晴旖只是说“她们也只是可怜人罢了,我如何处置呢,由得她们自生自灭就是了,不过我已经请霍将军去找葵雪了,虽然皇后的死活我可以不管,但葵雪,必得为时温偿命。” 彩珠无声扶住她“时温死的冤枉,她们想害的也原是我,与她人无干。所以彩珠,你在尚宫局也要万事小心,虽说现在已是尚仪,可到底上头还有蒲玉看着,蒲玉若经季何教唆,必然与你不和些,对她,你还是多忍让,暗中收集她们的把柄,若真有一日出了乱子,我也有理由让陛下撤了蒲玉的职。” 彩珠说“我还以为,以为姐姐你与蒲玉很是亲厚呢…” 晴旖轻笑“亲厚?我与她能亲厚到哪里去?季何一心以为,陛下是为我才将她嫁给了郡王,蒲玉一心想为季何讨个公道,如今她觉着自己的姐姐过的不好,这罪魁祸首便是我,只是我如今有孕金贵的很,就算真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也恐是些不痛不痒的错处,她若真想动我,必先将我的羽翼都剪了去,如今我宫中她最能动的起的,不就是你这位尚仪?” 彩珠说“是,我必定事事小心。” 第57章 雪恨6 又过了四日。 贵妃有孕,赏赐不断,终在一个晴好的天晚膳时分里,一道圣旨打破了后宫的平静。陛下加赐贵妃封号,是一个懿字。又鉴于容懿二字与容易谐音,是以为贵妃改封容字,是为妍懿贵妃。 这两个字,在后宫引起不小的轰动。 映琰宫明玉殿 景妃听到这个封号,笑对她的贴身侍奉说“妍懿?不正是谨晏和晴旖么?陛下对她当真是上心啊,听说为了她,陛下改了陆氏的封号?一指陆氏的封号瑾字冲撞了陛下名讳,那这懿字不也与陛下的名讳谐了音?还是陛下亲拟的封号,看来是有意为之,这北辰殿,可传出这两字何意?” 她身侧宫人说,“陛下是说“妍贤惠德,懿行昭昭。” 景妃随手拿起茶碗来“如今咱们的贵妃可真是后宫第一人了。也不知太后娘娘会怎么想,这从前太后不是最不喜陛下偏宠的,怎么如今倒没有动静呢?” “皇后倒了,太后便日日在寝宫里礼佛,连门都不出,并不理会后宫的事情。近日的事宜都是贵妃裁度的,家人子诸事,都是霍郡主管着。” 景妃笑道“贵妃免了六宫请安,一心养胎,就连家人子她都不理,看来是真不看重六宫的权。” “是。”景妃摇了摇手里的茶盏“她是不想见…不想见…呵,好大的气性,竟不像是个下奴出身的…” 身侧的宫人不出一声,默然垂立。 许久才听景妃说道“今晚陛下还是独寝?” “自从贵妃有孕,陛下已连数日独寝,便是连翠微宫也没有去。娘娘,咱们是不是也想些法子,毕竟从前…” 景妃打断了她的话“从前…?你是想说,从前陛下纵使对我们这些人淡淡的,可到底也算雨露均沾,并没有对谁当真宠爱过,可如今,却唯独对贵妃青睐有加。” “您说,陛下究竟喜欢贵妃什么?论明艳,她比不上陆主子,论管家理事,她亦比不得您,论侍奉太后尽心,她更比不了静主子…” “本宫听说,陛下初遇她,是在冬日里头,初见她时,她与一群侍女在打雪仗,当时,张尹菱也在场。” 旁边的潆心答道“是啊,可惜当年陛下先瞧见的,是贵妃。” 景妃笑“你以为万事都有先来后到吗?论说皇后初嫁给陛下的时候,也算是温厚贤淑,只是后来陛下的心思不放在她身上了,她的性子才有些变了。难道陛下真不曾对皇后动过心吗?又或者说,他不曾对陆氏动过心?不曾对嘉才人,张尹菱动过心?那怎么可能,只不过在他心中,如今最看重也最喜欢的,是贵妃罢了。” “至于陛下为何喜欢她…那可就不好说了。贵妃没什么特别的,人人都说她温婉谦恭,可我看,她实是个厉害角色,若不是如今她希望给陛下留个好印象,家人子的事,她一定会亲自管。” 潆心笑说“奴婢听说,在西院的时候,有一年西院被克扣了份例,前头敛霜去和尚宫局理论不成,这后头便是西院管事晴旖前去的,没有五句话的功夫,尚宫局的人便将缺短的东西都悉数还了她。若真说她是个没心思的,那后宫还哪里有真正有心思的人呢?” 景妃说“你听过双宜公主吗?” 潆心颔首道“那不是贤妃娘娘的幺女吗?只可惜十岁时的高热,这孩子没能挺过来,就早夭了。” 景妃说“陛下从小和她是青梅竹马,可你听过陛下是如何与她相识的吗?” 潆心笑说“您入潜邸的时候,陛下都快登基了,您是怎么晓得这些旧事的?” 景妃扶了抚钗环续说“季何未到陛下身侧的时候,陛下身侧是频姑姑在侍奉,她资格老,那时候潜邸里的人都上赶子巴结。我那时无欲无求,反倒能与她多说上几句话。她说起陛下年少时候,沉默寡言,与众兄弟都相处不来。那一年,皇子公主们在一处玩雪,后来,是双宜公主用雪球打了陛下,让陛下一块来玩。双宜公主性子活泼好动,开朗大方,是陛下心中最柔和的月色。” “我记着宋氏初遇陛下那一日,陛下是想起了欢宜公主吧。但后来,又发现宋氏原不是那个性子,才慢慢的又与如今的晴旖结情。咱们陛下,原就喜欢温和的女子,就像如今的贵妃一样,那是因为呀,当年他的母后是个不肯相让的厉害角色,他便偏喜温和柔婉的女子,他当年刚认识双宜公主没多久,双宜公主就染病过世,这不正跟宋氏被封选侍不久就香消玉殒一样?” 潆心说“倒真是如此,贵妃也算的上是温和柔婉了,她不理事,就不必真正做个厉害角色。” 景妃扶着潆心的手站起来“成也双宜,败也双宜,若真要贵妃失宠,便要从双宜公主身上下功夫了。” 潆心说“可双宜公主弃世多年了,她十岁便去世,哪里还有可利用的机会?” 景妃说“我与贵妃之间,终有那么一日,是要用上双宜公主这步棋的。” 潆心说“那是何时?我们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景妃摇摇头“或许很久,或许,就是明天。” 又过了一日,晴旖身子转好,便去了常日里人少些的悦谙亭去。那里旁的倒是不好,倒是一池锦鲤总是活泼的很。 晴旖今日原是带着彩珠,可刚走几步彩珠便被尚仪局的人绊住说话,她本是不喜人跟着,便独自走走。 向前走时却听得背后有人问“姐姐,可能为我指个路吗?” 晴旖回首,只见一个穿家人子服饰的姑娘直直望着她。 “您可是说我?”晴旖问。 “正是,我见姐姐衣着素淡,恐是尚宫局女官,那姐姐对宫道想必熟悉,我今日匆忙出来,如今迷了路,还请女官帮忙。” “女官?”晴旖轻笑一声。 “那便是我低看了您,您不是女官,那您大概就是妃嫔,看您,应该至少从属八十一御女吧。” 晴旖不置可否,只是问“和她们相处的都还好?这些家人子们都是好相处的吗?” 姑娘微微一礼“娘子安好。那些家人子们看起来都很和善,可内地里,没有哪个是好相处的,我们在绛雪轩里,人人都是自己住着,唯有白日里学礼仪时在一起,说起来,我们只见过两个掌仪,还有霍郡主,就连尚仪,我们都没见过。” “尚仪?你很喜欢尚仪女官吗?” “怎么会?尚仪是极严厉的,我们平日里有了错处,她都会责罚我们,小则罚跪抄书,大则一顿手板,我们都很惧怕她。” “那贵妃…贵妃娘娘呢,你们可听说过她?” “贵妃?妍懿贵妃吗?没见过,但她的传闻在宫里是最多的。我们见她那一日,大概她会陪着陛下一起去殿选吧。如今后位空置,宫中人都说,妍懿贵妃是最可能问鼎后位的人。” “她如今有孕了,我们的事儿都烦扰不了她,都交给与她最交好的霍郡主了,霍郡主为人公正,平日里有人吵起来打闹起来,她总是不会看出身公平处置。我很是欣赏她。” “至于妍懿贵妃,我所知道的,只是陛下很喜欢她,那天,我们中出身最好的只说了一句这下奴出身的人怎么配做贵妃,还得此封号。第二日她便被带到静思阁去悔罪了,到现在还没放出来。我们起初以为是郡主罚的,后来有人言语隐约间询问郡主,才知罚她的是陛下,平日里我们小打小闹陛下从来都不理,可唯有那一件事他管了,还罚的很重。” 她用的是平日里说笑的语气,晴旖面上的笑容一直淡淡的,不多不少。“陛下很忙,近日边境叛乱,用兵不断,陛下已经连续几天都不眠不休了,没想到,这样的后宫小事传到他耳朵里,他也会亲自管,并没交给郡主料理。” “真是羡慕她,我进宫的时候,我父亲告诉我,伴君如伴虎,陛下是我的夫君,更是我的主上,我侍奉陛下,应比侍奉父亲更加当心。我的母亲告诉我,入了宫就要学会耐得住寂寞,方能得长久。娘子,你入宫的时候,你的父母,是不是也是如此告诫你的呢?” 晴旖笑笑,“我的父亲母亲什么也没说,或许是知道,我入了宫也会平淡如水,没恩宠,也没人妒恨。” 姑娘微笑道“那不是很好,到老了,陛下去世就为他守丧,下一任陛下就算为了孝道,也要封你为太妃,从此,就能过上更自在些的日子了。” “听说贵妃娘娘的性子是不错的,不娇纵任性,也温和安静。若是今后她做了太后,也定然不会对你们这些安分守己的人赶尽杀绝。娘子,你一定见过妍懿贵妃吧,她是不是很好看?” 晴旖敛了笑容,正颜说“宴会上遥遥看过一眼,宫中人说,贵妃中人之姿而已,论起美貌,不应是昭仪娘娘更胜已筹吗?” 姑娘莞尔颔首“娘子,你的名号是什么,住在何处,若我有幸通过殿选入宫能否与娘子深交?” 晴旖抚了抚鬘发上的桃花钗“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不值得深交。再说,我身份低微,帮不上你什么,若你真要获宠,或是要借助于嫔妃见到陛下,那景妃,宸妃,贵妃不是更适合?” 姑娘笑道“看来是娘子不信任我。我姓简,单名一个月字。我的父亲是浦州知州,我是家中次女,浦州只是个桐川的一个荒僻地方…” 她还未说完,只见两个尚仪局服饰的人已找来。“简氏,你私自出绛雪轩,到了时辰还不曾回去,你是不想活了?” 见那两人十分严厉,晴旖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为首的责问“你是哪宫的?可知私自与家人子攀谈可是大罪?” 晴旖心想,自己平日不见这些尚宫局人也是有坏处的,譬如今日竟被人认成宫女,那下一步是不是该带回去问尚仪如何责罚? 另一位见她身着蓝色织锦蔷薇花齐胸襦裙,头钗是浅蓝色桃花对钗,一对耳坠是水色的桃花样式。拽了前头人的衣袖道“娘子,奴婢失礼了。” 晴旖摘下头上一对桃花钗,一支交给尚仪局人,说“告诉你们尚仪,今儿这家人子的过错我担了,若她想问我的罪,便让她自己来寻我。”另一支给了简月,简月见她清凌凌的笑着说“简姑娘,我喜欢你的性子,若有任何麻烦,拿着这支钗去尚宫局找尚仪,你便能见到我了。” 其中一个尚仪局的问另一个“她什么人?敢劳动咱们尚仪,我看她真是轻狂的可以。” 另一个拉过她,在旁边小声说“这后宫里能劳动尚仪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喜欢桃花样式的,也只有她。” 那一个急躁的说“你,你是说她是?” 另一个说“简姑娘,随我们回去吧,今儿有人护了你,你无事了。” 简月有些发怔的上前跟上两人,手紧紧握着手里的桃花钗。 第58章 情意1 将简月送回去,那两人才又出去说刚才的事。 姓刘的是个急躁的,她见晴旖衣着普通,只以为她是宫中得脸的掌事女官。 姓李的则更妥帖些,见晴旖第一面,就看出她气度不凡。“你说她就是妍懿贵妃?她看着可不像啊。” “她谈吐间并不像是轻蔑尚仪,倒更像是打趣一般,她说的是让尚仪亲自去找她,而不是请,足以看出她身份不低,她全身素淡颜色,且多用桃花,证明她偏爱桃花,宫中最喜欢桃花的,就是翠微宫的妍懿贵妃。” 刘氏道“那我如此说话,可不是冲撞了贵妃,她如今还有着孕呢,那我还有活路吗?” 李氏安抚她说“贵妃不爱与我们计较,她既然当时没说什么,事后就更不会有责罚,你安心吧,我去找尚仪,把这钗给她。” 刘氏悻悻的走了,心中仍有不安。 见李氏的时候,彩珠正在翻看账本。 “今日有位娘娘,命下官将此物交给您,这位娘娘与家人子交谈许久,以致家人子误了教习时辰,她说,若尚仪要问责,请尚仪亲自去找她。” 彩珠没抬眼“好大的口气,什么稀奇东西,倒能让我亲自去一遭?” 钗交到她手里时,却使她一惊。 这根钗她是熟悉的,这是前几日谨晏一并赏下的贺礼。晴旖见了便很喜欢,一连几日都簪着。 “这钗可是一对?” 李氏应道“自是,一支给了下官,另一支送了那家人子。” “她可说她是何人?” “未曾说,许是不想让那家人子知道了身份,反倒生分。” 彩珠起身“你这事办的不错,这钗我留下了,那位家人子,你替我好好看顾着,若有任何事,你随时来报。” 李氏一礼“是。” 彩珠对身侧人吩咐一句“有什么事先压着,我要回趟翠微宫。” 彩珠回了翠微宫,见晴旖正倚在床边绣绢子。“你的桃花钗,动辄都肯送人了吗?” 晴旖顺手接过“不过是个劳什子,不算什么珍贵物件儿,怎么,尚仪大人你是来问罪的?” “若要见家人子,宣到宫里大大方方见就是了,何苦出去见?还不让她清楚你的身份,若是冲撞了你可怎么办才好?” 晴旖笑“若她知道我就是贵妃,那还有什么意思,什么真话都不肯说,我还问她话做什么?你管着她们,我只是问问罢了,今儿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回 ,我不会去坏你的规矩。” 彩珠道“姐姐说的是。我并不是怕姐姐坏了规矩,只是此人,当真是不知姐姐身份,误打误撞识得了姐姐吗?” 晴旖颔首,彩珠续说“若她存心接近姐姐,那便是居心不良,不可再见,姐姐如今是后宫中最得宠的,多少人都希望借助您去接近陛下,您可千万不能被她们算计了。” 晴旖说“不必着意照顾简氏,她是个不显眼的人,若你刻意对待着,她反而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彩珠一礼“是,奴婢明白,请贵妃娘娘放心。” 晴旖在她肩上轻拍道“尚仪大人,我还是喜欢你像以前一样称呼我。旁人称我一声贵妃,敬畏我就算了,可我不希望你们这些西院的旧人也这样。” 彩珠坐下说“我们的晴旖姐姐变了,再也不是从前西院那个狡黠聪颖的管事,而是如今宠冠后宫的妍懿贵妃,我们,怎敢用昔日的眼光去看待今日的您?” 晴旖换了一对蔷薇对钗“看来知道本宫喜欢桃花的人不少,被人知道喜好可不是件好事,你说是吧,尚仪大人?” 彩珠浅笑一礼道“您说的是,贵妃娘娘。” 晴旖见辛夷端了茶碗上来,便从容落座,问“可要用一盏再回去?” 彩珠微微笑道“还是不了,尚宫局近日恐要查账,奴婢要回去准备诸事。” 晴旖颔首“那便回去吧,尚宫局的事最要紧。” 彩珠一礼告退。 辛夷上前,“方才珑蓁长公主入宫,将她的女儿引荐给了太后,太后便召了陛下过去,这时候康寿宫正热闹呢。” 见晴旖欲起身,辛夷遂扶了她起身,晴旖说“太后多日礼佛,我们一众小辈都失了问安的机会,今日既然天气好,便该过去给陛下和太后请安。” 辛夷颔首“正是。”晴旖静看镜中自己,便说“这番装扮是淡雅了些,换了那鎏金步摇罢。” 辛夷直换了一对鎏金的步摇给她带上。晴旖到康寿宫时,只闻得里面几声笑语,门口的侍女见是她来,便匆匆入内禀道“太后娘娘,妍懿贵妃娘娘到。” 太后微微蹙了眉头,倒是谨晏笑道“这时候她怎么来了,她有着孕,请她到里面坐吧。”说罢谨晏起身,见他起身,珑蓁长公主的女儿杨氏也随而站起身来。 晴旖入内便行礼“臣妾请太后安,请陛下安。” 见几日未见的谨晏向自己走来,如往日一样扶起了自己,顺势便握住了自己的手。“近日可有不适?前朝事多,实在是绊住了。” 杨氏见他如此温柔小意,不禁攥紧了拳。倒是她的母亲珑蓁大长公主笑说“素闻陛下疼爱妍懿贵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贵妃真是好福气啊。” 晴旖直望过去,也没有惧意“多谢长公主殿下。” 珑蓁大长公主对太后说“母后,阿姝向来是喜欢陛下,此次儿臣入宫,便是希望阿姝能留在心上人身边,还望母后替儿臣好好照顾阿姝。” 太后笑道“那是自然,阿姝与陛下自小就是青梅竹马,自小就有情谊,便是你不说,我也等着过些日子就接阿姝入宫呢。” 谨晏望向晴旖,见她神情淡淡,对这二人的对话并没有反应。 “那妍懿贵妃以为,阿姝入主后宫,给什么位分合适?” 晴旖一笑“但凭陛下做主,臣妾别无他话。等这位…这位翁主入了后宫,臣妾也必定会以礼相待。” 谨晏又握紧了晴旖的手“母后,妹妹的终身不可托付给我。我对妹妹但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妹妹嫁给我,只会耽误一生。妹妹若要寻个好夫家,找一个全心全意对待妹妹的人,定然不难,只是妹妹的良人,当真非我。” 珑蓁长公主笑道“莫不是今日贵妃在此,陛下您害怕贵妃生气吧?” 谨晏此刻松了晴旖的手,揽住她的肩说 “您这话从何说起?我的确对翁主无意,您想让我给翁主一个位分简单,可您真想让自己的孩子一生都不快活吗?阿姝从小就说,要嫁一个专一于她,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如今您却硬要她入宫,怎么,姑母,您是为了自家女儿的幸福,还是为了杨家的显赫?” 只听哐的一声,原是太后砸了茶盏,碎了一地,“你要宠这个下奴出身的我不管,可是她到底做不了皇后。你妹妹是一心跟着你,你却又为了她下你姑母的面子,陛下你是被贵妃迷昏了头,你为了她不临幸妃嫔就罢了,如今还不想再册封妃嫔了吗?” 晴旖闻言骤惊,整个人像失了力气一样,幸而谨晏扶住了她。“您若硬要翁主入宫,儿臣拦不得。位分儿臣可以给,但情分,朕给不得。” 说罢他顺势抱起晴旖,“母后您下旨册封就是,朕先送贵妃回宫。” 太后起身,几然喊出“你这是在效仿你的父皇吗!自从德妃入宫,六宫形同虚设,如今你要为了贵妃虚设六宫吗?” 谨晏笑说“若是这样能讨得她的欢喜,我愿意。” 直到谨晏抱着晴旖上了轿辇,见她愣愣的,谨晏便笑着抚她的脸颊“近日前朝为立后之事争论不断,我心烦,也没去看你。不过我送的东西,你可都喜欢吗?” 晴旖倚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胳膊,并不做声。须臾谨晏才觉出她哭了,便问声哄着“怎么了晴旖?这些日子有人说了你什么,还是你为杨氏的事情不高兴呢?” 晴旖均是摇头,许久才说“我是觉得,自从我有孕,陛下就不喜欢我了。如今才知道,原不是这样,陛下不是只巴望着我生孩子的。” 谨晏搂着她说“怎么会呢?我对你的心思你最清楚了,孕中不宜多思多想,你好好养身体才是真的。” 两人又闲话到了晚膳时分,见蒲玉走进来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晴旖才问“尚宫有什么话想对陛下说?” 蒲玉见谨晏神色如常,才禀道“太后赐翁主妃位,又说,封号请陛下裁定。” 谨晏倏忽后才说“翁主赐位如此高,看来是太后有心抬举杨家。既然太后有心,自己裁定就是,何必放到我面前来,以我看,有个妃位杨氏也该知足了,不必再添封号。免得她太过骄矜,要到贵妃面前拿乔。” 借谨晏去更衣的功夫,蒲玉上前说“贵妃娘娘,尚宫局的账本我们已然清点完毕,不知明日娘娘可有闲暇,但请娘娘过目。” 晴旖点头“尚宫有心了,你们近日也辛苦了,明儿我瞧过,自有赏赐。” 蒲玉说“奴婢不辛苦,家人子的事情本是奴婢分内的事,却都由郡主看顾着,奴婢很是不安。” 第59章 情意2 晴旖一笑“尚宫的意思,是希望郡主出宫,家人子都由尚宫您自己管着?” 蒲玉笑着端茶给她“若贵妃娘娘能给奴婢一个历练的机会,奴婢感激不尽。” 晴旖颔首道“季何跟你说了什么?她想让你做什么?” 蒲玉说“怎么说您也该称呼她一声郡王妃,直呼其名好像并不合规矩。” 晴旖直视她说“难道尚宫就没做过不规矩的事情吗?还是说,为了季何,不管是什么,尚宫都不惧去做?” 蒲玉亦是直视晴旖“季何姐姐是我的恩人,自潜邸时,她一路教习我,若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我。其实令我更不解的,是您为何这样厌恶季何姐姐?” 晴旖一笑“你离她太近,看不清她,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蒲玉,你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清她。” 蒲玉还想与晴旖争执,但看谨晏走了过来,只好向后退去。 “怎么了?”他碰巧问一句,却是晴旖站起身来说“没什么,只是尚宫问我,过些日子家人子殿选,是否要用新料子做新襦裙。” “前几日不正送了你些鲜亮的料子,用那个正合适呢。” “那便请您再送我些吧?那料子是好,不过郡主近日辛苦,就都送了她。” 按说御赐之物不该轻易送人,可蒲玉看谨晏神色未变,还略带浅笑。 “那么多绣娘绣了几个月的好料子,你就这么送人了?”说笑间轻刮她的鼻梁,“那蒲玉,去尚衣局瞧瞧,可还有舒适些的料子,明日送来翠微吧。” 蒲玉一礼道“是,奴婢明白。” 翌日。子沁依常入宫,将一本账册搁到了晴旖盏上。“尚宫局的账目出了问题,蒲玉搁着不查,还让人做了一本假账,我今日偶然间翻查,又问了一个宫人几句话,姐姐说,蒲玉想做什么?” “近日郡王妃进过宫吗?” “郡王妃今日还入了宫,如今正在杨妃寝殿与她说话。” 晴旖冷笑一声“她们倒是有话说。” 子沁奉了茶碗给晴旖“正是脾性相投,听闻郡王妃入府,将府中人都管的甚为妥帖,自她入府到如今,已遣散了五十多位侍奉的侍女了。” 晴旖葱指点在桌面上,“陵辞郡王倒爱纵着她,她做什么郡王都不说一句。” 霍子沁呷了口茶道“他这位王妃在外命妇堆中不得意,前儿我交好的陵旭郡王妃与方家的,吴家的办了场马球会,念着她同是王妃,下帖子邀了她一起去,谁知她目中无人的很,马球会上非但不下场,还屡屡出言讽刺,让人生厌的很。” 晴旖缓了一刻才说“这些日子她风光的很,只是我听说她常往北辰殿那里去,那里才是我要防的,旁的,我就是有心也是无力。” 子沁抿了抿唇道“北辰殿的人她大多识得,尤其是那一位尚宫,还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亲密无间的很。姐姐若要看顾御前,就…只能往御前放姐姐的眼睛和耳朵。再过几日,新选宫人入宫,如今正是彩珠挑选着,姐姐若有意,不妨叫了彩珠来?” 晴旖说“只是此事陛下不知倒罢了,若他一旦知晓,那就是大罪。我如今怀着身孕,真不愿蹚这趟浑水。” 子沁说“翠微离北辰最近,若不能在御前放人,姐姐倒可以自己时常到北辰殿去,总之如今陛下待姐姐是好的,姐姐日日带着茶点过去陛下也不会觉着有什么。” 晴旖笑了笑,“罢了,他若真有心,便是我如何防也无用,倒不如顺其自然,他与我都得个自在。”说着抚了抚小腹“子沁,我近日总神思恍惚,有了孩子更爱胡思乱想,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子沁笑说“这是姐姐的福气,这个孩子是姐姐和陛下的期盼,你们多想着他呢。咱们女儿家一辈子嫁了人,就盼个孩子,别的都不想,如今姐姐的福气来了,可不许想别的,耽误了腹中的宝贝啊。” 晴旖颔首“子沁,今儿都是我胡说,你万不可与季何起什么冲突,她既是郡王妃,你便和她好好相处就是。” 霍子沁颔首“季何,她那性子我看不惯的,不过与我交好的,也都不喜欢她那性子,真不知是为何,天高的心性,如今嫁了郡王,还不满足。” 晴旖叹声气“或许她真做了陛下的妃嫔,顺遂心意就好了,这宫里原就有不少陛下原本不喜欢,却硬被塞进来的人,季何怕也是看多了,才想要成为其中的一个。” 子沁笑说“做嫔妃又如何?你未入宫时,陛下一个月进后宫才五六次,后来召幸虽有但却不多,一月总不跃十次,难道季何就为等这样罕有的恩宠,想要入后宫吗?” 晴旖神色微变,只想到前几日太后所说的谨晏为她不肯临幸嫔妃之事,见霍子沁正望着自己,忙说“这几日天渐凉了,你出入也该添件衣裳。”见木芷奉了盏茶来,便挥手让她端给子沁“我宫里的茶,陛下说是今年新的雪顶含翠,只是我不爱茶,你若喜欢,便拿些回府也好。” 子沁说“前些日子姐姐的鲜亮料子都给了我,后来陛下又吩咐尚宫重新去置办,只怕姐姐给了我这茶,陛下又要给姐姐新的。” 晴旖道“他舍得就让他给,你如今是在帮我,喝宫中一点子茶叶又怎么了?” 子沁笑道“姐姐是越发恃宠生骄了。” 晴旖素知她爱打趣,但她所说的却直触心底,自己是何时已这样将他的宠爱当做理所应当,认为这些珍稀物什他从不会缺短自己。倏忽晴旖才说“家人子之中有个简氏,你可知晓她?” 霍子沁忖度了一刻才说“简月吗?那姑娘谨守本分的很,平日里从不闹事,我很是喜欢。再说我觉着她是个聪慧的,知道明哲保身,就算入了宫,也不至于被人暗害无翻身之地。” “怎么?姐姐见过她?” 晴旖笑说“哪里?只是那日听宫人议论了一句,有些好奇罢了。我知道此次家人子中最出挑的当属叶家嫡长女了,不知她你如何以为?” 子沁哂笑一声“她,姐姐见了便知道,都说小民乍富是天大的福气,这叶大人出自底层,靠女眷家里权势起家,抛弃了原来的贫贱妻子,本就受人非议,他这个女儿更是随了他,日日与身家好的在一处,唯恐降了身份。” 晴旖颔首“那便罢了。想必陛下不会喜欢这样骄矜的女子,她便是如今威风些,今后也不会再让我见着。” 霍子沁见晴旖有些疲意,便起身道“姐姐且好生歇着,子沁先行告退。” 晴旖亦点头“好,你也好生歇着。” 才说完话,木芷入内禀道“娘娘,杨妃去了绛雪轩,送了新晋家人子一些珠饰医疗,说殿选在即,唯恐家世低微者没有像样的衣饰,有污了陛下和贵妃双目。” 晴旖笑道“她倒上赶子去见那些前途未卜的人。难道就不知如此大张旗鼓的去,是极不合规矩的吗?” 木芷应道“只是如今大长公主还未出宫,您是不好与她有什么冲突的。” 晴旖说“谁敢惹了她去?纵使没了大长公主,她还有太后护着,我可没那心思去动她。且养着她吧,只要她不到四妃,就还不能欺到我头上来。” 说着话彩珠正回来,“今日杨妃去瞧家人子们,说了好一会的话,前几日,景妃,宸妃,昭仪也都送了东西过去,姐姐是不是该关怀一下了?” 晴旖瞧着留的长长的指甲,“我翠微宫的东西,还用不着送这些人。宫中早有规矩,家人子教习期间各宫嫔妃不许探视,互送物品,为的是不使后宫拉帮结派,争宠之风日盛,如今后宫妃位纷纷违矩,我不加之管束便罢了,还要同她们一道?” 彩珠颔首“这话,是尚宫大人提醒我的,我当时觉着有些道理,便转告您,却没想是不合规矩的…” 晴旖呵一声笑出,“她却是个为我着想的么?我怎么这样不敢信呢?” 彩珠缄口不言,许久后才说“是奴婢失了头脑,才将这样无端的话说给贵妃娘娘您听。尚宫大人看似对您恭敬无两,但实是也有自己的权谋算计。” 晴旖一笑“便不必如此说了,你我真挚情谊并不必她人多话,可蒲玉如今心思有所变化,你多注重些,看看她与哪位走的近些。” 彩珠起身一礼“是,彩珠明白,请贵妃娘娘放心。” 晴旖抚了抚眉头,“明日我去瞧这些家人子,你们不必陪同,不必事先知会,今岁新宫女见我者尤在少数,我便暗中先看看这些家人子,或者你将尚仪局女官服饰借给我一身。” 彩珠说“什么?您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她们没个轻重,没的冲撞了您。陛下那里我们怎么交待啊?” 晴旖笑道“他那里我自会交待,若用贵妃的身份去见,难免个个都是恭顺谦卑,瞧不出真性情,唯有用女官的身份,她们为上者,方能看出真性情来。” 彩珠道“那明日我派两个得力的暗中看着,若姐姐有什么不好,我便立刻前去看顾着。” 晴旖说“我又不是没做过女官,难道你是怕我开罪了她们?” 彩珠说“哪里?姐姐是难得的好性子,只是她们少不更事,难免说话没轻没重,有时动辄也会打骂宫人,姐姐如此我实在是揪心。” 晴旖抿了白水道“她们若真如此,那也算让我开开眼界。本宫可不准此等无德之人侍奉陛下身侧。” 第60章 情意3 翌日。 彩珠几然是挑了又挑,才从一众宫人中挑出了李氏和另一位掌仪来。如今教习家人子的泰半都是新人,唯有李氏知晓晴旖身份,见她一身女官服饰先是一惊,后才浅浅福身,道了声安好。晴旖知是她便也不多说,只问“我昨日说要你们支开简氏,你们可做了?” 李氏福身道“简氏我们已打发去做旁的了,请您安心。” 晴旖见彩珠走来,便随着她们等人浅行了一礼“尚仪大人安好。”彩珠扶住晴旖“姐姐,你要的我已然拿来了。” 晴旖端过她手中的衣衫,笑道“尚仪大人,放心吧。” 晴旖刚走进家人子处所,见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便笑一礼道“各位娘子好。尚宫局制了新衣衫,请各位娘子挑选自己欢喜的。” 先上来的人傲气非凡,斜睨着这些衣衫笑道“宫里如今是缺短银钱么?这样的东西都拿到我们面前来,这可是尚宫大人吩咐的?” 后又上来两个“叶姐姐,您不必动气。既然这宫里东西不好,就都赏了那些出身不好的吧。” 晴旖低眉顺眼,见上来的人更多,却有些人是谨慎取了衣衫后对她一礼离开的,还是那位叶家的上前说“我看女官这服色,是尚仪局的?” 晴旖颔首“正是,请娘子吩咐。” “尚宫便只让你送了这些来,旁的却无话说?这些东西,打赏你们倒罢了,送来给我们,是寒碜我们吗?” 晴旖说“这些都是宫中时新的料子,绣娘们绣了几月才裁出的,做工精细,却不想如何娘子您不满意呢?” 那叶家的哂笑一声“听闻前些日子陛下赏贵妃了些许料子,颜色鲜亮,用的更是月锦纱,那丝线做工才是真真的精细,你们尚宫局拿东西糊弄我们,也不怕我回了杨妃娘娘,责罚你们?” 晴旖见她如此横行,真是不负子沁那般评论,便垂首一礼道“娘子如此说,奴婢自当回去禀了郡主,让郡主裁断着。” 叶家的说“郡主?她算是个什么,又不是嫔妃,你拿她压我,也是没用。我瞧你眼生,也不是常日里教习我们的人,想必你是个不得赏识的。” 晴旖笑道,“叶娘子好像对入选志在必得,是觉着以自己的品行必会脱颖而出,令陛下心悦?” 叶家的扬了扬下颌“怎么?你不信?” 众人见晴旖浅笑间毫无惧色,都向后退了几步,叶家的见她们如此,便笑道“什么意思?你们竟害怕一个尚仪局的女官吗?” 她身侧那个拉拉她的衣袖,“前日姐姐开罪尚仪大人,还被罚抄一百遍宫规,今日还是小心些好吧。” 晴旖淡笑间走近她,“叶娘子既然如此自信,还是殿选见分晓的好。万不可如今说了大话,到时岂不让人笑话?” 叶家的说“你竟如此出言不逊,是笃定我不敢罚你吗?” 晴旖并不相让,“娘子如今无品无阶,奴婢却还是女官之身,这绛雪轩里人人盯着您的举止言谈,既然娘子已经受过罚,便当知一言一行应该谨慎。若真有什么要请人做主,也该是请郡主做主而非杨妃吧?” 叶家的似乎有些气急了,挥手就要打她,却被后头李氏上前攥住了手腕,她欲抽手而不能,便使了另一只手,眼看着就要掌在李氏脸上,后头那掌仪道“不得放肆。” 她显是见过这位掌仪,慌然向后退了一步道“尚宫局先失了礼,却要怪罪旁人。今日不见人来教习规矩讲礼仪,一会是不是还要说我们误了时辰?” 这位掌仪笑盈盈道“虽说今儿不曾教你们些什么,可却是考验出了众位的规矩。叶娘子自恃容貌家世算是好,位列诸家人子之上,可今日对我尚仪局女官尚不能好生相待,今后,又怎能善待您的宫人,又怎能善待位您之下的诸位妃嫔呢?又怎能对妍懿贵妃娘娘恭顺?” 叶家姑娘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那贵妃根本就不敢管我们,才一直命霍家的替她理事。她如今身子才两个多月就如此矫情,今后也必定不能容下我们。陛下不是去了她的容字封号吗,便说明她在陛下心里不能容人。赐妍懿两字,只为安抚她,让她安分生下孩子罢了。” 晴旖心中暗想,这叶家的算是没脑筋的,连这样的话都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李氏上前“请娘子慎言,妍懿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娘子不可非议。” 叶家的仿佛又很有话说“身份尊贵?除却陛下赏的贵妃尊位,她还有什么?是她的西院出身尊贵,还是长公主府下奴尊贵?你们人人敬服她,我却不服,我们这些人里头,虽说有那么几个父亲只是个低等熬不出头,还到底是官宦人家有品阶的,却不曾有她这样高贵出身!的。” 李氏眼见晴旖面色丝毫未变,显是不在意她这话,倒是掌仪有些气恼,“叶娘子未免太不尊贵妃娘娘了。” 叶家的又笑,在掌仪身侧轻声道“如今我们入宫有些日子,却未见贵妃一面。贵妃就如此足不出户?还是说,贵妃善妒,不肯见我们,不肯替陛下甄选妃嫔?” 晴旖虽未听清她说了什么,可见那掌仪脸色骤变,可见又道了不敬之语。“我这便回了尚仪,请郡主前来看看叶娘子您的做派。” 叶家的素来有些气性“我们入宫以来,尚宫局总是刁难苛待,难道你们这些女官,就不怕我邀车驾直谏陛下?” 邀车驾,敲登闻鼓,是素来民间的直谏方式,却不料叶家的看似是不读书的,却懂这些。 那掌仪好歹是彩珠信任的,见晴旖但笑不语,只以为是气急了才无话,才要出去却被晴旖拦住。“既然如此,便成全叶娘子吧。你们在绛雪轩里拘了数日,若还有谁与叶娘子一道的,便一起去北辰殿罢。” 李氏听她如此说大为纳罕,吩咐等在门口的去知会彩珠和霍子沁。晴旖笑说“叶娘子请。” 叶家的仿佛也并不惧怕,便径直往出走,后回来“容我更衣,便去北辰殿见陛下。” 晴旖拂袖而去,在场的均是不言不语,无人与她同道。 晴旖在外头看着,不久彩珠就到了,“你如此纵容,是打定陛下会信你?尚宫局直隶贵妃名下,若陛下真听了她,或者看上她了呢…” 彩珠眼见晴旖轻笑间有一点蔑意“看上她?为何看上她?看上她什么?她是有几分姿色,也算是沈家沾亲的女儿,但她那脾气,和皇后,陆氏,甚至张尹菱都有些相像,眼见陛下是瞧不上,且听着北辰殿的消息吧。” 带着叶家姑娘前去的则是彩珠身侧最亲厚的钱掌仪,她与季何同年在尚宫局,为人不争,若非晴旖当年身至四妃,这尚仪之位便是她的。还好她性子温缓,并不注重这些,便与彩珠相处甚是融洽。 她带了叶氏在北辰殿门口,只见蒲玉身侧的宫女宛音已然迎了出来。钱氏命叶氏等在远处,自己上前道“下官奉贵妃娘娘令,带叶娘子见陛下一面。” 宛音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素日不理家人子事了,如何有这样的吩咐?家人子殿选还有些时候,如今便面圣,坏了规矩,不知贵妃娘娘如何这样吩咐你?可是娘娘孕中思虑不周?” 钱氏一礼“女官言重了。叶氏对贵妃娘娘处事有所不满,扬言要邀车驾直谏于陛下,贵妃娘娘便赏她体面,让她将这番心思诉于陛下,绛雪轩里也可平静些日子。” 宛音说“这事我无法做主,须得禀明尚宫大人,请她来裁断。” 钱氏淡笑躬身道“贵妃娘娘统领六宫,深得陛下宠爱。您若觉着逾越规矩,不妨让下官进去告知陛下一声,请陛下亲自裁断吧?” 宛音道“陛下正忙着,如何能见你小小尚仪局女官?” 只见里头又出来一个御前服色的人说“陛下问,如何这般吵闹,还请这位女官入内回话。” 钱氏又是一礼“奴婢遵命。”便随之进去了,见谨晏在内悠然神色,大礼前请了安。 随后谨晏道了声“免礼”,便随口问“女官何事,竟闹到北辰殿来了?” 钱氏又答“奴婢奉妍懿贵妃娘娘令,带家人子叶氏面见陛下。” 谨晏几然打断她的话问“可是贵妃有恙?” 钱氏颔首“贵妃娘娘无恙,只是贵妃娘娘今日试探诸家人子,众家人子中数这位叶娘子最是出挑。” 谨晏笑道“景妃,宸妃几个都去看望过了,晴旖终还是耐不住了。” 钱氏又回“只是贵妃娘娘今日未以贵妃身份见诸家人子。” 谨晏问“那以何身份?” 钱氏答“贵妃娘娘向尚仪大人借了件尚仪局官服,以女官身份去见了家人子们,正巧今日替家人子们裁制的料子已然送到了,贵妃娘娘体贴,正想让众人各挑喜爱的,谁知叶娘子又说,这料子不是上佳,说贵妃主理家人子事,怠慢了各位贵女。后来又说,若如今不肯让她面见陛下,便要邀车驾直谏陛下,意指贵妃善妒失德,身份低贱却不堪其位。” 谨晏拍案显是愠怒之色“朕早有旨意禁止六宫议论贵妃,叶氏对贵妃不敬是她不知,但如今家人子身份就敢如此议论贵妃,可见甚是狂妄有失德行。” 钱氏甚明他在意晴旖之深,便接着禀道 “请陛下恕奴婢大不敬之罪。叶家娘子还说,您如今恩宠贵妃,不过是顾忌腹中皇裔,赐妍懿二字而去原容字封号,是深觉贵妃无肚量而不能容人。” 只听哐的一声,谨晏的茶碗摔的粉碎,“好一个叶氏,朕的贵妃还容她如此诋毁非议,如此之人怎配入宫?晴旖既在眼前,如何发落了她?” 钱氏屈膝一跪“贵妃仁德,再加之顾及腹中孩子,未罚叶氏分毫,只叫奴婢带了叶氏来,若陛下真觉尚宫局于家人子处事不妥,贵妃娘娘愿意向您请罪。” 谨晏道“是吗?叶氏既然这样有话说,就让她进来。且让朕瞧瞧叶大人这个女儿究竟是张狂到什么程度?” 第61章 情意4 叶氏才进来,谨晏勉强压了两分怒色,命人添了新茶。叶氏入内显是喜色,又喜盈盈拜下道“臣女给陛下请安。” 谨晏一推手,一碗新茶都扬在她的衣裙上,她不知所以,更是连连叩首道“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谨晏见她仓皇间倒没了之前话语间的张狂,便冷笑道“你错在何处?怎要朕恕罪饶命?” 叶氏懵然间有了哽咽之音“臣女…臣女不知…” “不知?”谨晏声音提了两分,如今显是盛怒,已不想再遮掩半分。 “不…不不,臣女…臣女言行无状…顶撞了尚仪局的一位女官…” 谨晏又见宛音上了新茶,叶氏不敢抬头去看,只是畏畏缩缩的向后挪。谨晏斜睨着宛音道“如今蒲玉将你教导的真好,贵妃命人带着叶氏入内,你反倒念起规矩绳墨来,说起家人子如今不得面圣了,连朕御前的人都如此不把妍懿贵妃放在眼里,当真一个家人子轻狂也算不得什么了是吗?” 说罢在场的几位御前宫人通通下了跪,钱氏也迅疾屈膝伏地,“奴婢不敢。” 谨晏道“蒲玉呢?她如今到底还算朕御前的人,家人子的事也无需烦劳,怎么一天也不见人?” 宛音知她所在,不敢答话。谨晏见是片刻也无人回,只说“好,好,你们这起子御前的尚且相互勾结,以下欺上,可想后宫风气不正到了何处地步,贵妃仁慈,自皇后被废从来宽厚,六宫却懒怠至此。传朕旨意,尚宫无能,不能约束尚宫局其下宫人,即日降为七品女官,撤尚宫位,充入尚宫局。尚宫局诸事连尚宫位命彩珠暂代,彩珠份例提至尚宫一例。叶氏冲撞上位,张狂无状,杖三十,返还原家,叶家女眷从今而后不得入宫采选。御前宫人一概撤换,由彩珠裁定。” 这一纸圣谕彻底宣告了妍懿贵妃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她不过轻描淡写的吩咐将人带去就已惹的陛下如此为她,眼见如今问鼎后位的,怕也是她。 晚间蒲玉回北辰殿时已然大变,见宫人进出频繁,且多是生面孔,便询道“这是怎么了?” 那小宫女诺诺答道“回女官,这是御前宫人撤换…” 蒲玉又急急问“那宛音如此何处呢?怎生陛下未留一个熟稔的?” 那小宫人惶然间答话都不连贯“都…都被打发去浣衣局和四院了…” 她再想问,那小宫女却已匆匆然跟着前头离去,迎面而来却是彩珠,见众宫人恭谨行礼,道了一声“尚宫大人安。” 蒲玉头脑间全是昏意,只觉得天旋地转没了方向,一时间不知所措。彩珠上前先施了礼“陛下命您入尚宫局,请随我来。” 蒲玉跟随季何多年,即使在潜邸时在宫女一辈里也备受尊崇,何曾受入尚宫局磋磨的苦。她当即含泪道“陛下…陛下亲旨么?” 彩珠看着季何遥遥间疾步走来,一把扶住她道“玉儿…”她蹙眉间显是带了十足的冷意“陛下待旧人最是亲厚,何会如此处置蒲玉,定是你等挑唆而成。” 彩珠见是季何忙屈膝下去“奴婢请郡王妃安。郡王妃说笑了,奴婢万万不敢,奴婢方才承旨前来北辰殿换些宫人,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季何命两个亲信将彩珠扶了,向彩珠步步逼近,“尚宫好能耐啊,果真是贵妃教导的人。咱们的贵妃娘娘与御前宫人原是自己人,怎么自己人反倒与自己人起了龃龉?” 彩珠抬首直视季何“郡王妃,请注重您的言辞。” 季何并不相让“当时我是如何被赐给陵辞郡王的,我永志不忘。如今宋氏如此风光,我动不得她,可未必我便一直动不得她。她如今还有了孕,你说,若是她哪日磕了碰了,哪日摔了一跤失了这孩子,她能不能承住这失子之痛?她向来子息艰难,谅是陛下肯为她虚设六宫,六宫不得侍寝,可若是她再不能生育呢?” 彩珠闻此言已不得压制怒气,却被后头钱氏拉住。“郡王妃,您对贵妃娘娘情意殷殷,却不知是否敢将这番情意亲自诉与陛下听?” 季何劈手就是一个巴掌“钱氏,我与蒲玉皆待你不薄,你如此替彩珠搬弄是非,是全然忘了从前情谊了?” 钱氏不卑不亢“奴婢不敢,奴婢忠于陛下,忠于贵妃娘娘,只是诉说实情,不敢搬弄是非。” 季何冷笑一声“如今我不常在宫里,蒲玉势单力薄,宋氏却宠命优渥,别以为这后宫就是你们的天下了。” 钱氏莞尔扯出一个笑容“后宫自然是陛下做主,若有了中宫,便是中宫皇后娘娘做主,从不是谁的天下。” 季何甩袖间吩咐一旁走过的宫人“尚宫,钱女官行为失当,言语冲撞,拖下去杖责二十。” 彩珠与钱氏对视一眼,在场宫人并没有一人敢动。 却听见一声“慢着”,循声望去,却是晴旖与霍子沁一齐来了。 季何见了晴旖也并不行礼,倒是晴旖颔首道“郡王妃,彩珠资历尚浅,若有冲撞之处只望您海涵。” 霍子沁倒上前一步“郡王妃是来为…尚…哦前尚宫来抱不平的?” 季何怒极反笑“贵妃,您与我之间有什么,原不该攀扯上蒲玉。您这招一箭三雕着实厉害,既发落了不敬的叶氏,又将御前都换上了自己的亲信,还将尚宫之位送到了你的彩珠手里,你如此利用陛下,你配的上陛下的真心吗?” 晴旖浅笑间容色不变“既然郡王妃是如此以为的,那本宫也无可奈何,本宫素知郡王妃心意几何,却的确不知蒲玉的心思,难道郡王妃和蒲玉心思相通,均是愿意终身侍奉御前,忠心不二的人?” 蒲玉欲拦季何,却看着季何已然走近了晴旖,侧身在她耳旁“我听说了,陛下为你,已不再召幸妃嫔了。” “贵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便是集三千怨恨于一身,咱们且走着瞧吧。总有一天,你欠我的,都要还给我。” 她死死抓着晴旖的胳膊,晴旖一时挣扎不出,却听得一声“住手”,季何回过身去却见谨晏带着两分厉色走来。季何楠楠一句“他何曾这样疾言厉色…”众人不迭屈膝跪了,倒是晴旖看着他,恍然间像回到了以前,她没有料想过叶氏之事惹的谨晏盛怒,以致御前宫人撤换,尚宫蒲玉遭贬,季何的所有,蒲玉的所有,竟毁于谨晏一道圣旨… 晴旖见他走近了,方回神屈膝,被他双手稳稳的扶住“多大的事,派人知会我一声,何须你亲自来…” 季何暗自想,这样柔缓的语气,像是寻常人家的主君对着偏宠的妻妾,问候天气冷暖一样的语气,是她一辈子渴求不得的温柔。 说着谨晏替晴旖将一捋头发别到耳后, 见她眼眶微红又问“怎么了?怎么要哭了?是有什么委屈还是不舒服…” 晴旖浅笑间握住他的手“皆无,只是不想因臣妾一时多事惹的陛下生气…本非臣妾本意。” 谨晏呵一声笑,揽过了她“说什么呢,旁人有心直谏,若真到了邀车驾告御状那一日,难道我便不气了?” 彩珠眼见谨晏就这么揽着晴旖走远了,同对季何一礼道了声告退。 季何扶了蒲玉起来,见她委屈百倍的叫了声姐姐,忙哄道“好玉儿,你别伤心,你且在尚宫局留些日子,姐姐一定想办法让你回到御前。” 蒲玉泫然欲泣,却终还是稳然一礼“姐姐说过,我们什么时候都乱不得。我愿回尚宫局去,就算终身回不得御前,也…也算不得什么。” 季何知晓蒲玉的性子,便说“虽说如今御前我们再无人手,可尚宫局在彩珠手里却实是不稳,彩珠是她的心腹,听说她如今才满三月,但由于身体虚弱不堪一击,她若是没了这个孩子,以我对她心性之解,时温之死已成她毕生之恸,若彩珠,和她的孩子均有不测,就算陛下疼她,她怕是也会畏惧陛下之宠。” 蒲玉见季何眼光微冷,显是怨恨晴旖至深。缓了一会才说“姐姐,我原也不委屈…” 季何揽住她的手“我们…因为她,哪一个不委屈呢…” 蒲玉欲言又止,见季何神色缄口不语。晴旖由谨晏扶着进了北辰殿寝殿,随手从宫人手里接了茶碗给她。晴旖一笑“臣妾早已不喝茶。” 谨晏才要去更衣,瞧她又笑“我如何不知道你不喝茶,备的是白水。” 晴旖颔首饮了,见宫人另上了新茶,索性掀开盖子,只见茶色纯明,却略淡了些。叫来那宫人,“可有人指点过你们陛下的喜好?” 那宫人道,“奴婢愚钝,但请贵妃娘娘指点。” 晴旖浅笑道“不是说陛下向来不喜淡茶?” 宫人垂首侍立,“初来时承蒙尚宫教导,指点陛下是极喜淡茶的,尤记尚宫说,陛下以为浓茶虽味浓甘醇却有些伤身,是以渐渐以淡茶为喜。” 说着话谨晏便回来了,见他一身寝衣,忙起身道“那陛下早些休息,臣妾先告退了。”谨晏笑着搂过她,“怎么,北辰殿不好?那我陪你回翠微宫?” 晴旖抬眼望着他,谨晏许久未见她这样澄澈明亮的眼神,须臾晴旖才问“妾身想问夫君一个问题,还请夫君如实回答可好?” 谨晏怔忡一刻,方抚了抚她的鬘发“什么,你说?” 晴旖颔首“妾身当真配不上这容字么?” 谨晏莞尔道“胡说”,又搂紧了她,“你不喜欢妍懿这个封号,咱们可以换,只是容字太过简单,宫中人又屡屡已容字诡意来顶撞你,为你惹了不少麻烦。” “那陛下为何一直以容字为臣妾封号?”谨晏握她的手道“容晨是你的本名,你我初遇乃冬雪消化之时,旭阳灿烂明媚,我只瞧见我的晴旖容色妍丽,记着从前宋文英有言,一笑灯前,钗行两两春容。你即时莞尔一笑,我矢志不忘。” 第62章 情意5 晴旖又端起茶碗来“笑语罢了,还请陛下不要当真。” 谨晏含笑间问“那还回翠微宫吗?” 晴旖言语间为难,“当真是为了我,为了我才…” 谨晏亦端起茶碗道“我为你的事可多了,今儿要说哪一桩?” “那一日,便是见大长公主和杨妃那一日,太后娘娘说,陛下…陛下你…不再召寝了?” 谨晏抚上她的脸颊“你不记得了,我答应过你,皇长子必定要你生下。我想了,你若身子不好,我便等着…” 晴旖又问“可是如今臣妾已然有孕了您为何还…” 谨晏又笑道“怕你孕中多思,想晚上多陪陪你也这么难?我知道你不放心彩珠,可我能做的,也只是许她尚宫之位,我知道御前都是季何的人,尚宫局怕也如此,可晴旖…我着实不能尽换了尚宫局的人了…” 晴旖顺势倚在他膝上道“陛下为臣妾如此,臣妾已是感激不尽。” 谨晏道“我知道你害喜很是厉害,一日之内吃下的东西怕都会尽数吐出来,尚宫局的事,家人子的事都由彩珠和子沁替你料理着,你不必忧心悠悠众口,她们不敢多说什么。” 晴旖遂起身,“那便容臣妾去更衣吧。”谨晏见她装点简单,比起平日里珠饰甚少,神容中也闪烁憔悴之色“你近日衣衫都换了素色,快到冬日里头了,原本就白蔼蔼的,前些日子让蒲玉为你选的料子,你裁了好衣裳穿给我看好不好?” 晴旖答应一声,便由宫人服侍换了寝衣,卸了钗环。两人方和衣睡下了。 翌日。早膳时分外头禀说谨晏来了,晴旖又匆匆忙碌了衣衫,因他说昨儿那衣裳不好,是以今儿换了一袭偏橘色的高腰襦裙,头饰上又用了攒金的步摇。见他携笑进来便是赞道“贵妃今日装扮真好。”挽了她的手坐于紫檀桌后,见她吃食简单,晴旖见他似是不惯,便说“去添几样菜色来吧。” 木芷应言去了,谨晏却说“简单些好,平日里铺展许多也终归吃不下。”又细细打量晴旖“你这衣裳虽好,可有些半旧了,前些日子尚宫局的料子在何处,不若我替你选选?” 辛夷问“尚宫局送的料子娘娘尽送了郡主,郡主前些日子问娘娘会否也要做衣衫,便送来些颜色鲜亮的,可娘娘说鲜亮颜色多是郡主喜欢,便不肯夺爱了。” “倒不是要拿子沁的衣服,只是后来蒲玉不曾选了料子过来?” 辛夷答话倒快“此等小事怎敢烦劳女官废神,后来寄春去了尚宫局,尚宫局推托说这几日没有颜色好的,让我们过些时日再去。” 谨晏已然搁了碗,道“尚服局如此阳奉阴违,辛夷,去回了尚宫,罢了她的职,再选好的充任。” “让尚宫亲自去尚服局,将服色做工好的送来翠微宫。” 辛夷一礼,谨晏拍晴旖的手道“你这儿人手似乎不够,彩珠日日忙碌不见人,却是辛夷当家了?” 晴旖笑“臣妾哪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宫女?左不过是西院那几个少不更事的,辛夷算是伶俐的,让她做管事臣妾也觉着不亏啊。” 谨晏又说“不若让彩珠再选几个得力的吧,你有孕在身,总不好缺短了人手。” 晴旖说“若说起缺短人手,可不是您的北辰殿更是这般?听闻晨起更衣时一位御前宫人慌乱之下竟差点扯断了朝珠,可见生疏至此,让您也觉不惯吧?” 谨晏道“你若是担心,不如晨起更衣这份重任就交给贵妃来做?” 晴旖半支着手肘道“好啊。臣妾总归比那些御前的要熟稔些,纵要臣妾侍奉起居,臣妾也做得来。” 木芷寄春几人又添了新样,晴旖随意问“远岫支去服侍郡主,说郡主昨夜一夜未眠,是怎么回事?” 木芷答道“昨日叶氏之事绛雪轩内尽知了,她们原不知您便是妍懿贵妃,怕当时有所冲撞,昨夜都连夜去求了郡主,想向您请罪,求您谅解。” 晴旖笑说“她们何曾冲撞了我?一个一个也算是安分守己了。” 木芷笑道“正是说呢,怕也是素日里头跟着叶氏,惴惴不安的,昨日郡主又不曾亲临训导,才漏夜前去叨扰郡主。” 晴旖关切问道“子沁怎么了?可是转冬不当心染了风寒?” 木芷应道“郡主倒没什么,却是霍将军前日在军营里与人比试受了点小伤,郡主忧心,昨日出宫回府一趟,回来就有些神思不属了。” 晴旖说“那就让她回家去照顾兄长去,家人子那处自有我自己管着呢。” 木芷说“昨儿倒也是这么劝的,可郡主执拗,说做事要从一而终,既应下此事就要帮您到底,不可中途逃脱。” 晴旖笑道“子沁怎么有些死心眼了…兄长没事吧?” 木芷用的也是寻常的语气,“将军受了点小伤罢了,只是郡主一向心疼哥哥才会如此。” 晴旖抚了抚眉头“这样说,我这个妹妹倒不如子沁,兄长的事情我已许久不过问了,到底还是我的义兄呢。” 木芷瞥向谨晏,见他面上含笑,提起霍浅来并无什么异色。等辛夷带了人回来,晴旖也才与谨晏用过膳,见呈来的多是红色,紫色一概不合宜的,便吩咐“照前些日子的例,再去月锦来制。” 辛夷木芷一福道“是。” 御前宫人入内禀道“陛下,各地的州官今日尽入了宫,您是否今日见?” 谨晏顺而起身道,“都来了哪几位?” “柳州叶大人,泗州薛大人,淮州孙大人,沃州刘大人,邢州孟大人。” 谨晏回身对晴旖说“那我先走了,下午有空再来陪你。” 晴旖欲起身恭送,却却谨晏拦住“你与我之间无需这些虚礼,你好生歇着就是。” 他走了一会儿晴旖才发现他素日带在身上的玉佩掉了,晴旖就起身“去北辰吧,这玉佩陛下日日带着,只怕不见了要着急。” 木芷道“外头天寒,不若还是奴婢替您去送吧?” 晴旖颔首道“不必了,正好想向陛下借两本书看。” 木芷与辛夷扶了晴旖出去,在门口正巧遇见几位州府举荐的官员出来,他们见了晴旖均是微微躬身,还是辛夷道了声“各位大人安好,这是翠微宫的妍懿贵妃。” 他们又纷纷向晴旖行了跪礼,倒是晴旖并不在意的说了声免礼就朝内去了。 看着正是晴旖来,谨晏笑道“怎么了?你无事倒很少到北辰殿来。” 晴旖端然屈膝算是行了礼“您的玉佩掉在了翠微宫,怕您一时找不见着急,便亲自送来。”说罢晴旖双手呈着玉佩给他。谨晏道“这是父皇早年给众皇子的,上头有各自的名讳。” 晴旖见他收了才说“既是如此珍惜之物,那您应该妥帖保管才是。” 谨晏自侧殿匣子里又取了另一只佩,递给晴旖道“当年赐我的这对玉佩名称心如意,许是此时父皇便已属意我为太子,佩上图案是龙凤呈祥,如今我将如意送给晴旖,愿我的晴旖岁岁如意。” 晴旖拿起那佩,见水色极好,可见是为帝后打算的。“这玉佩,对佩成双,是为夫妻佩,你收了我的玉佩,却不知,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晴旖望着他,许久才说“难道我在陛下心目中,算不得您的妻子吗?” 谨晏沉默片刻,才说“晴旖还是回避皇后之争吗?” 她微微抬眼对着他的目光,“陛下,臣妾不想您为难,臣妾的过去着实不堪,而我朝自开国以来,就有宫女不可为后的隐规。” 谨晏不以为意“既然不是名言,这并不是我们的阻碍。”他起身“晴旖,你愿意为了我,为我们的孩子,为了他日后的嫡出名分,去争这个后位吗?” “我知道,你无意于后廷尊位,无意于滔天权势,无意于泼天富贵,甚至无意于隆宠一身。可这一次,我只盼望着你能为我去承六宫的非议,这个后位,我只想给你。” 晴旖眸中含泪,“既然如此,我当不负夫君厚爱,我愿意争这一次。” 谨晏将她揽到怀里,有宫人奉上了东西,谨晏含笑道“即日起,这凤印就由你来保管吧。” 晴旖亲自接过了交给木芷,屈膝一礼“臣妾必当尽心尽力,不负陛下所托。” 外头御前宫人匆匆入内,附在谨晏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谨晏眸色忽变,有些诧异的望了晴旖一眼。后再挥挥手命那宫人退下,握晴旖的手道“如此说许有些唐突,但我想问,你父母均是何姓?” 晴旖颔首压下不安的神色“陛下…为何问起这个?” 谨晏亦是垂首道“若…若是你父母中哪一方有何交好的世家,我倒可以安排你认了做义父义母,如此出身上也好说些。” 晴旖抱以歉意的笑,“年少之时只有母亲相伴身侧,母亲背家出走,至死也未告知臣妾到底是何姓,无奈遇人不淑,父亲为通达显赫抛弃母亲,臣妾福薄,只得母亲韶华时一佩一绢帕留作念想,而父亲又是何家的,臣妾确不知。” 谨晏无奈,只好说“去侧殿歇一歇,我要见个人。” 晴旖屈膝一礼便由辛夷扶着去侧殿。谨晏挥手命御前宫人全部下去。见叶大人入内便唤道“阿容啊…”晴旖一个趔趄,栽在地上,谨晏见她反应这样大,忙半扶半搂着她,温声哄着“无事,你先去歇着吧。” 晴旖半转过身谨晏才瞧见她泪痕满布,“你也配叫我这两个字么?” 记忆里的母亲是模糊的,世事艰难,自小母亲带着自己在乡野里避居,没有父亲的母亲总受人诟病,甚至以污言晦语谩骂于她们。有次除夕夜里,母亲高兴,喝了酒,母亲忽然拉着她的手,给她讲父亲与母亲年少时候的故事。母亲说七个月的时候她在腹中闹腾的很,父亲猜定是个男孩,便起了一个容字,父亲说容字寓意好,能容人,有容乃大。母亲问及若是女儿,容貌姣好也很好时,父亲却一脸的黯然,觉着若是个女儿,也白费了他近一年对母亲的悉心照顾。母亲笑着说自己愚钝,竟然没有想过那样的一个人,如何能是自己今后的凭靠?等听了稳婆说她是个女儿,便一声不吭的一走了之… 年过四十的叶氏跪了下去“臣…臣找这个女儿找了十几年,却没想着她有这等福气,能够以微贱之躯侍奉陛下,还有了您的子嗣,这是小女的福气。” 晴旖冷笑道“叶大人,本宫可没认您为我父,您就小女的喊了,叶大人,本宫还真是要问您一句,若我今日不过一介贫家女,亦或只是宫中侍婢,您可还会认我?” 他想答一句当然是了,却被晴旖生生截了话“你不会。” 第63章 夫妻1 谨晏的手紧紧揽着晴旖,生怕她下一刻又会倒下去,晴旖缓了心神才道“叶大人一直觉得,若是女儿就配不上那个名字吗?也原是我不争气,没投生个男身,反倒害我母亲不到三十岁就芳华早逝。我们最难的时候,我多少次盼望着想象中的父亲可以出现,你又在哪里呢?我倒是一点都不怀疑叶大人是扯谎说我是你的女儿,我也可以承认你的确给予我生命的父亲,不过这些年来,您并没有见过我,更不曾与我说过半句话,我的人生起起落落你不曾参与,你又有何资格在我荣华之时攀附?听闻叶大人是寒门学子,十八岁时便考中进士,成为州府地方官大力培植的下品官员之一,您不缺阿容这个女儿,或者说,阿容她在十六年前,就夭折了。” “我的确不懂世家家族之事,但也听说,叶大人的夫人是沈家旁系中的三嫡女,她的身份当时看起来可比我母亲要尊贵多了,可听说,叶大人在家中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你可是日日要哄着您这位娇妻,怎么,叶大人觉得她比我母亲,强在何处?”最后的声调越来越高, 叶龄不住的摇头,而晴旖的眼泪也夺眶而出。抚着额头叹了几声“我母亲看错了人,今日我与你毫无干系,不会替你说半句话,反而觉得如你这样的人,该下九泉向我母亲叩头请罪去了。叶大人,您最好勤勤勉勉,忠诚于陛下,否则,您如此背信弃义之徒,我还真有些不相信您会为官清正。” 谨晏见晴旖满眼血红,可见谈及她的母亲她怨怼之深。她从来和婉温柔,从未在人前如此疾言厉色。“叶大人,今日你入北辰殿,考究一列中朕最赏识的却非你,或者,朕可以明白的告诉你,纵使贵妃是你女儿,朕也不会因她而让你留任京中,为官清明,为官身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您对待昔年妻子如此残忍,抛弃爱妻和孤女,为官位而纳娶旁人,你这般做派,朕实在不能苟同。” “若晴旖的母亲当真有失德之处倒罢了,若只是因为身家不够显赫而令你娶了她人,那叶氏,朕问你,你当时一介白丁,无品无阶,你凭什么瞧不上晴旖的母亲?” 叶龄连连叩首道“臣知错,臣该死,待微臣回去定将贵妃母亲的牌位送入祠堂,命人日夜焚香。” 晴旖含泪道“不必,母亲言过,与你,死后不复相见,便入了地府,母亲与叶大人也非同道之人,自然不必有违心意将母亲牌位供入祠堂,反教母亲泉下有知,寝食难安。” 叶龄已是老泪纵横“阿…贵妃娘娘,微臣一把年纪,当年一时糊涂,追悔莫及,还望娘娘能给微臣一个机会,让微臣略略弥补您当年所受苦楚。” 晴旖呵一声,粲然笑意“大人却不必。本宫素来不听客套话,按说您若真有心,本宫如今日子安稳,又嫁得如意郎君,实在没有什么不好的,您又何必道出陈年旧事徒惹本宫伤心呢?” 叶龄被堵的无话,只是谨晏已显愠怒,道了声“叶卿退下吧。” 叶龄合手一揖行了礼,便颓然的告退了。 谨晏对辛夷,木芷两个说“今日之事务必三缄其口,若有丝毫泄露…” 两人齐齐一礼“奴婢不敢。” 谨晏叹了口气“去请木樨来吧。” 晴旖才用绢子拭了泪“臣妾无事,陛下不必挂心。臣妾叨扰陛下许久,只怕耽搁了您忙碌政事的功夫,臣妾这就回翠微宫去了。” 谨晏揽着她不让走“你便去侧殿歇着,你毕竟是双身子的人,要更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在晴旖心里,谨晏一直都是一位好皇帝,那一日晴旖在侧殿里自晌午待到了晚间,晚间她正犯着困时木樨入内又奉了盏药茶,谨晏见晴旖支着肘子小憩,便亲自端了,悄悄的到她面前,轻轻抚着她的面颊道“困了么?” 晴旖知是他,窝在他怀里道“让我白白浪费一日,您倒是一点也不愧疚。” 他轻轻拍着她“我知道你很是不喜欢容字了…” 晴旖迷迷糊糊的嗯一声,“一个字罢了,只是于臣妾而言,这个字代表了很多。” 谨晏颔首“还好为你换的妍懿二字…” 晴旖顺着他的力气起身“可是后来母亲依旧为我择名中有一容字,所以臣妾常常在想,或许母亲依旧是旧情难忘,不能忘怀当日种种。” 谨晏抚着她的鬘发“叶氏不堪为父,他教养出的叶家女眷如此莽撞无礼,我会在世家中择一个人品端方的,为你义父母。” 晴旖默认,任由他搂着。 这十几年来的期盼,怨怼,幻想,儿时自是盼着能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能有父亲在侧,陪伴玩耍,可不仅没有,还从未见过父亲一面。而如今得知父亲形貌为人,除却失望,别无他想。 谨晏领了晴旖去用膳,方见她毫无食欲,只用了几筷子就搁下了。 辛夷劝道“娘娘多少再用些吧,顾念您腹中孩子,您也不可如此任性啊。” 晴旖遂起身一礼“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回翠微宫去,改日再前来请罪。” 谨晏见她如此,似乎是不喜有人在侧,便颔首道“辛夷,好生照拂晴旖,她若有任何不适,随时来报。”辛夷一礼“是,奴婢遵旨。”辛夷木芷即扶了她往外走。 晴旖在路上既已是泪流满面,辛夷道“惹得姐姐如此伤心,算哪门子慈爱人?” “叶龄怕是没能留在颍川,不过留在颍川的却是何人?” “是薛美人的父亲薛大人。” 晴旖呵一声“便知是他,新贵当宠,陛下很是赏识,这薛家,看来倒很有前途。” 辛夷打趣道“那如此说,姐姐不更是前途无量了?” 木芷笑道“连凤印都给了姐姐,可不是前途无量吗。” 是时入夜,晴旖刚预备要歇息,只听外头一阵喧闹,晴旖以目示意辛夷,辛夷即出去了,回来时拿着一根桃花钗“这对钗原是一对,外头的家人子说,她姐妹蒙难,求您相救。” 晴旖起身“可说了她是何人?” 辛夷回“说是姓严。” “那就传进来吧。” 严氏于是由人领了进来,恭敬的叩首,是一个齐整的大礼。“臣女自知陛下早有明旨,不可私自叨扰娘娘。但今日事急从权,阿月等人若无娘娘相助,便要被杨妃杖责五十了。” 晴旖拿着那支桃花钗把玩,“这是简月交给你的?” 严氏回道“臣女见钗上样式是桃花,才斗胆猜测是贵妃您的爱物,如今冒昧前来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贵妃娘娘开恩。” 只听外头一声“你却把这个都给了旁人。”确是谨晏来了。晴旖才要起身,便被他按下“别闹这些虚礼。” 他遂在她身侧坐着“这夜半三更的,杨妃是在闹什么?” 严氏又是叩首“是今日杨妃到绛雪轩看望诸家人子,说话间对贵妃娘娘语出不敬,简月等人替贵妃说话,落了冲撞杨妃的罪名,这事已僵持许久,郡主与杨妃相持不下,杨妃竟说,连郡主她也要一起责罚。” 谨晏一掌拍在案上,辛夷木芷纷纷跪了道陛下息怒,谨晏笑讽道“朕竟不知,这后宫已是杨妃当家做主,逾越贵妃不说,还欲对郡主不敬,郡主何等尊贵,霍家的贵女,贵妃的妹妹,岂容她动半分?去传圣旨,命杨妃回寝宫去,罚俸一年以示惩戒,她若再敢语出不敬,可别怨朕不顾念母后和姑母的面子,叫她自己尝尝廷杖的滋味。” 晴旖莞尔颔首,“放了她们几个,明日再送些东西过去,全当是本宫抚慰她们几人。” 木芷一礼应声去了。 谨晏握她的手“简月是谁?与你倒很亲厚,你向来偏爱这对桃花钗,平日都不舍得戴,那日倒送了她?” 晴旖回道“她为人直率,嫉恶如仇,只怕会为人不容,那日相谈甚欢,便即将一件饰物送予她,告知她若来日有麻烦,可去尚仪局寻彩珠,谁知今儿这桩事却不知她所能解决的,才求到臣妾这里。” 晴旖顺而吩咐那严氏道“你聪慧,遇事沉着冷静,当赏无误。只是今日求告本宫之事,望你对简月等人守口如瓶。” 严氏又叩首告退道“臣女谨遵娘娘意,今日之事不敢吐露分毫,臣女告退。” 晴旖颔首体谅她这份心意,便亦吩咐木芷道“明日同备一份礼予她。” 谨晏笑道“若真要赏她,你想给一份更大的体面,不若…”转头吩咐“明日宣旨,朕念简氏等人维护贵妃,不畏强权,此等护主之功当奖,赏绸缎五十匹,妆奁尽数。” 晴旖自知这些赏下去简氏等人的日子便要更好过了,于是谢道“那便多谢陛下维护臣妾的一片心意了。” 两人方沉沉叙话,好好歇了。 翌日巳时,晴旖与辛夷说“挑一身淡些的衣裳,我要出去。”辛夷笑道“天寒的很,姐姐如此出去,我们免不得要受责骂。不如还是在殿中,我们陪姐姐说话解闷罢了?” 晴旖道“这也无事,我添了披风就是。你们都不必跟着,我去一会子就回来了。” 第64章 夫妻2 刚披了披风出去,晴旖笑对辛夷说“我不过是出去走走散散心,你们在旁我则难免顾忌,心中的苦闷终究难散,你们还是遂了我吧。” 辛夷木芷只好说“那姐姐可要早些回来,莫让我们和陛下忧心了。” 晴旖颔首便出去了,随意在翠微所属的西六宫乱走,找不出个清静的所在,见前头又是一亭觉着心中喜欢,索性走上前去,身后又有人唤道“请娘子留步。” 这宫中叫她娘子唯独只有那一人,只见今日的简月一身荷花襦裙,浅浅的青色与秋日的肃杀之气大相径庭,多添清雅素净之色。“昨日之事想必娘子已听说了,娘子的钗救我一命,简月在此谢过娘子大恩。” 晴旖莞尔笑道“我有幸前几日得见贵妃娘娘,与娘娘说了几句闲话,娘娘恐念我是老实人,亦心存慈悲之念,还有,听闻昨夜陛下同在翠微宫,倒是你们运道好罢了。” 简月亦是笑道“我本以为昨日定然不是死了也是残废,谁知陛下圣旨却如及时雨一般,看来贵妃当真得宠,她说一句话,陛下便为她下一道圣旨,如此恩宠堪比先德妃…”见晴旖骤然转头望向自己,她忙止住“简氏失言,还望娘子恕罪。虽说如今陛下专宠贵妃娘娘,但贵妃娘娘为人仁厚,六宫上下皆感念贵妃娘娘公正严明,从未打压过谁,如此来看,陛下喜欢贵妃,确有道理,娘子您也不必太过伤心。” 晴旖颔首“你说这话来哄我却不必。改日你入了后宫,自然会得知个中滋味,到时怕难是这样好的心境了吧?” 简月并不在意说“陛下哪里会看上我们这些人,虽说叶氏无福被陛下打发了出去…哎,那日她们见了贵妃,我却被打发做别的绣活儿,没有幸得见贵妃娘娘一面,真是可惜。” 晴旖问“你很想见她,却为何想见她呢?”简月说“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难免总受叶氏等人的贬损,那日圣旨一下,绛雪轩里遍是欢喜颜色,可见叶氏处事开罪之多。虽说贵妃大概无心为我们这等人雪恨,但她无意之举却等同救我们一命,便不是特地为了我们,我们心中却也感念贵妃恩德,可惜,可惜却没见着…” 晴旖点点头,“难道你不曾听说,如今人人议论贵妃的出身,你好歹也是官家女儿,何以对她无怨念蔑视,反倒如此感念起来?” 她答道“娘子,出身是上天所赐,而不由自己决定。便如六宫人说,贵妃的确出身不好,可她样貌品性却没一样输给宫中这其他人啊,可见英雄不问出身所言不虚,这名位可以自己赚得,若只靠家门显赫而有高位,得荣宠,难道细想想都堪配吗?” 晴旖拨弄着腕上的玉镯,“这倒是很有道理。” 简氏上前望着晴旖的玉镯子说,“娘子,您这个镯子水色极好,您家里…不缺钱财吗?” 晴旖见她周身头饰甚少,不由得思忆起自己为选侍时的日子。遂摘了镯子给她“你既然喜欢,就送给你罢。” 这只玉镯是亲王府里送上来的贺她有孕之喜的贺礼,自然不可能是水色不好。可她更喜的则是谨晏的贺礼,那雕花镂金的镯子精巧耀眼,可谓又胜此百倍。 才说着话,只听前头来了宫人,“就在那儿…可要抓住了…”乌压压的一众人将晴旖简月两个围了,为首的上前“你瞧,我就说这简月在后宫果然有屏障,这位娘子衣着素净,是哪宫的!” 晴旖见她却装扮俏丽,像是高位宫嫔得脸的掌事宫人。“怎么,你要带我去问话么?” 只见她身后跟的一众都是普通宫服的尚宫人,并无女官品阶,怕是新进宫人,还未经教导,更未见过自己罢了。 她呵一声笑出来,“您连宫规都没学过?您不知禁止家人子与宫嫔私下勾结,殿选舞弊么?你看看,如今连镯子都送上了,若还说您二位无事,是把我们都当瞎子么?” 晴旖拢在手里的暖炉已渐渐失了温度,然却也实在想看究竟是哪宫人这般想寻简月的事。“可以啊,我便跟你走一趟,只是此事与这位娘子无干,送她回去就是。” 在场的见她衣着素静,头饰用的极少,然气度不凡,当即便有两个上前,却被为首的喝止“大胆!通通带回去,搁在尚宫局里分开关禁,待咱们杨妃娘娘请了陛下再断此事。” 于是她二人被分开押了,有两个上前欲扣了晴旖,晴旖一个眼风过去她们又错开了“她好歹是家人子,我是宫嫔,怎容得你们肆意妄为?”为首的转过身来,扬手就要掌掴于她,却被晴旖死死攥住了手腕,“你们杨妃娘娘昨儿才得了告诫,今儿便又张狂起来,真是不怕陛下再罚么?” 那掌事的亦有了两分怯意,“待今儿陛下来了,看如何处置了你!” 简月却说“是我连累了这位娘子,还请女官放了她罢,全然是我攀附,与她无干啊。” 晴旖淡淡道“住口!不得胡言乱语。”又对杨妃的掌事女官道“且看着我会如何,再看看您如何罢。” 这一日里,正巧遇上边疆战事又起,霍浅旧疾复发,子沁赶回府去,后谨晏为表顾念功臣之心,又亲去霍府探望,柳川时疫又起,是以一日里头谨晏十分繁忙,下旨要求各宫不得叨扰,闭门唯与前朝臣子议事,晚膳亦未用。直至天已全黑,才问起身侧宫人“今儿后宫可有事,贵妃如何?” 他身侧的宫人立即跪下,几然颤抖把话回完“贵妃娘娘…失踪了…” 那宫人已然吓坏了,全然没有见过谨晏如此神色,谨晏哐的一声掀了笔墨砚台,奏章落了满地“你说什么?” 那宫女诺诺的应“是午膳前的消息,翠微宫宫人已然全都出去找了,就连尚宫局的宫人下午亦都派遣了出去,只是无果啊…” 谨晏急急的往外走,见辛夷就等在门外,问“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会寻不到,你们这些身侧的人都做什么去了!”辛夷忙跪下伏首道“贵妃今日说要独自走走才能解心中苦闷,万不肯让我跟着,我们想着娘娘一向说一不二,若硬要跟着反而令娘娘不悦,可娘娘说她一刻便回来,可如今这…这怎么会”说起已带了哽咽之音“万不该让她一个人出去,不知是何人这样大胆,我们都寻遍了东西六宫了…” 谨晏道“再派人去各宫细查,太后那里能不惊动就不惊动。若还没有讯息,就出动羽林卫在颍川里寻。” 辛夷应了声是,就急匆匆走了。晴旖倒是清静,在尚宫局关罪人的单间牢房里小憩,外头的声响竟也没能扰动她。 谨晏正在殿门口,杨妃的掌事便上前说“陛下,后宫出了事,娘娘请您过去。”谨晏喝道“自然是出了事,贵妃失踪许久,杨妃可是有消息了?” 那掌事的吓的面容都失了颜色“后宫一位娘子与家人子勾结暗通,今日人赃并获…” 谨晏愠怒之下偏显责骂之色“她可真有闲心啊,她既是非要托大管六宫的事,那贵妃失踪一事她可出力?便想着如此芝麻大点的小事来给朕添堵,她这个杨妃是不想做了么?不想做就滚回她的本家去。” 杨妃掌事道“请陛下息怒,只是娘娘说,若是不然,娘娘就请太后做主了。” 谨晏思忖那日太后对晴旖的态度,又想晴旖如今的身子,便说“何须劳驾太后,朕倒要看看,谁要添这个乱子。”谨晏一入便见杨妃带些喜色坐在里间,面前跪着一个尚仪局服饰的人。 谨晏即吩咐道“找贵妃的事停不得,任翠微宫的人带着朕御前的人一起去寻。” 入内见彩珠垂立一侧,谨晏即说“珠儿啊,你瞧瞧,你尚仪局的人如此尽忠杨妃悖逆贵妃,实在是尚仪局上下的楷模,尚宫前日由尚仪升任,怎的约束人的功夫仍不到家。”谨晏此话带着嘲讽之意,而杨妃速起身对他一礼“陛下安。陛下您忙于政事辛苦,臣妾本不该叨扰您,只是今日出了这档子事,此次家人子又是万人瞩目的,臣妾实不敢自己拿了主意,您又说姐姐身子不好,臣妾没了主意,只好斗胆请命。” 谨晏并不答话,那尚仪局的人便顺着杨妃的话说“回陛下,此家人子名叫简月,父亲为地方官。她与这位宫嫔算上今日已然见了两次了,两人相谈甚欢,奴婢今日听她们谈起后宫诸事,还谈及杨妃娘娘…” 谨晏听的不耐,打断道“人呢?” 杨妃一挥手,那简月便被带了上来,纵是伏跪在地却依然镇定自若。“臣女请陛下安,请杨妃娘娘安。” 见了她,谨晏便问“你与朕后宫哪位嫔妃相识?可是因是家中亲眷之故?” 简月颔首“启禀陛下,臣女与她先前并不相识,亦无亲眷之系,只是志同道合,才偶然聊起。” “说了这半天,你亦没有说出她究竟是何位分,她到底是哪宫的?”杨妃身侧掌事问。 “臣女不知。” 谨晏笑道,“你们既说这许多,你竟然连她是谁都不知吗?” 杨妃接话“陛下,她怎会不知?只怕是想逞英雄,护下那人。不过陛下,她想护亦没用…” 她低头问那尚宫局的人“你不是说,你已经把人拿住,关起来了吗?” 那人忙叩首道“是,是,陛下,此时可要将人带上来?” 谨晏看着杨妃“妍懿贵妃一向体恤后宫妃嫔,动辄从不下什么禁足令,如今她二人连身份都不曾知晓,贵妃处事公正,便是此人真的向贵妃进言贵妃亦不会随意听从,你今儿闹一出已经够了,把人放了,回自己寝宫去好生歇息吧。” 杨妃见他要走,说“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太后听闻,此次家人子中竟出了这样的事,那贵妃这主理之人亦难逃罪责吧?” “你放肆!”谨晏听她如此说话,顿有些发怒,“你少给贵妃找事,既然你非要她们把人带上来对质,那便将人带过来问清楚吧。” 彩珠上前一礼“陛下,这位…这位娘子今日一定受惊不小,不如还是奴婢去迎一迎?” 杨妃接话“尚宫,您同贵妃一样宅心仁厚,只怕会一心软,反倒轻纵放了她,绿柳,你便去提了人来。” 谨晏一挥手“任她去吧,尚宫是贵妃身边人,不必如此自降身份。”彩珠便一颔首,暗暗示意钱氏跟上那一众人,杨妃今日身侧已跟了不少人,到了尚宫局押人那里,开了牢门,却见屋内里那人正低头望着茶碗上的花纹,然杨妃掌事喝一句“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安之若素,你便是有再大的人护着也没法子了,走吧,随我们见圣驾去吧。” 第65章 夫妻3 晴旖遂搁了书起身,“不知这位姑娘是何品阶?告知于我也好叫我称呼。” 绿柳一时无言,因是杨妃太不受陛下待见,她们这等身侧的暂无女官品阶,只得掌事礼遇,但如同晴旖一等一得盛宠的,或是宸妃,景妃这等谨晏好歹有些优待的,身侧都已是正六品,或者更高的尚宫局一局之首了。 见她絮絮许久终于无言,晴旖便笑道“姑娘如此伶牙俐齿,如今怎么没话回我?姑娘好歹认我是个宫嫔,当真就如此瞧不上我?” 钱氏听着这声音便觉得熟悉,再瞧她穿着,头饰用的是一套蔷薇绕花样式的钗环,虽非金饰却玉色水滑,明眼人一见,就知她或是家有权势,或是位在高位,或是当宠时下,可无论是哪一种,这宫女也不该开罪如斯。当真是杨氏在家里惯坏了,她的宫人如此耀武扬威,可见是教导不善,想必平日对杨氏多有谄媚之语才能得脸罢了。 钱氏心底里微微想,喜欢素色,用得整套蔷薇钗的,怕是只有…翠微宫那位妍懿贵妃了。 那掌事遂道“我是何位分干你何事?我家娘娘位分贵重,女官二字只是早晚,你一个一宫主位都算不上的人,如何这般猖狂?” 说着话那掌事踱步至钱氏身侧“听闻钱掌仪进宫极早,还请掌仪为我看看,这是哪宫的娘子,我也好早回了她主位,教导不善,叫她到陛下和娘娘面前磕头请罪。” 钱氏难得解颐而笑“那怕是你不能了。” 绿柳疑惑“为何?难不成她连正经宫室都没有,刚宫女晋封上来的,仍住在原处吗?” 钱氏此刻倒真觉着她愚过了头,有些傻的可怜了。她的话被截住,晴旖自己笑道“无妨,这位姑娘您身份贵重,不妨还是请你家娘娘亲自告诉你,我是哪宫的,主位是谁?” 一路绿柳皆在回想这几日杨妃都见了何人,然而片刻并没有答案。须知她家姑娘心性甚高,三品以下嫔妃一概不见。可她又被称呼为娘子,这话实是扯谎罢了。 钱氏却没理她,朝其他人一个眼色让她们恭敬随着,自己上前去扶了晴旖。绿柳叫了一声她没应,只听晴旖说“你们尚宫局可真是上下有条,我甚欣慰。晌午时候我随意走走,顺便找简姑娘说两句话,谁知这位掌事却二话不说将我扣下了,她说,我与家人子私相授受,结党营私,要请陛下和杨妃公断。” 晴旖说话间并没有不耐之意“我倒晓得原来这后宫已然是杨妃做主了?不过你们来的倒快,我还以为,我今儿要在这儿住一晚了。” 钱氏恭谨应道“既是误会了,请您还是去陛下那里与杨妃娘娘说一声吧。” 晴旖笑道“这是自然,正好,我亦想看看,陛下会如何公断我这个结党营私的娘子呢。” 到了门前,只见辛夷匆匆忙忙的亦正往这边来,后面还跟着木芷和远岫。晴旖做一个噤声的动作,辛夷遂一礼退到一边。她微微一笑,示意钱氏入内,钱氏入内一礼“陛下,那位…娘子已经到了。”她有些笑意看了杨妃一眼,心中想,她今儿可正抓对人了。妍懿贵妃可是陛下圣言的后宫最公正无私的人,从来绝无结党营私之事。 “还不让她进来,没见陛下正等着?这样晚了,还不让她尽快?”杨妃催促道。 晴旖自然将她这话听的清楚,未用任何人搀扶便自己上了阶,入内时始终是垂首。 晴旖微行全礼,只深屈膝道“陛下圣安。” 此时说话却是杨妃身后的人“你没学过规矩吗?犯下如此大错,为何不跪?” 此时晴旖才抬头与谨晏对视,莞尔一笑跪道“臣妾约束不力,请陛下责罚。” 谨晏她说了四个字就觉得这么耳熟,原来是他的晴旖。亲自起身去扶了她,急急问道“你这是去哪了?辛夷她们四处寻你不见,我想着再寻不见不若出动羽林卫吧。” 绿柳届时就吓的呆住了,只见杨妃目色狠厉的望着她,下一刻已然站起身来行了叩拜礼。 这宫里便只有一个人位在杨妃之上… 此时便连杨妃都起了身“臣妾请贵妃娘娘安,不过这时候了…您怎么来了…您下午都去了何处,陛下可真忧心呢。” 晴旖呵一声笑出来“原来杨妃您不知道啊,本宫还以为,您身边这位能干的管事已然回了您,方才不还头头是道的,说我犯下了滔天大罪,一定要请陛下惩治我。” 杨妃目瞥绿柳“糊涂东西,妍懿贵妃也是你能冲撞的人,还不向贵妃请罪,请妍懿贵妃原谅?” 柳伏地谢罪道“奴婢有眼无珠,误会了贵妃娘娘,还望娘娘大量海涵。只是您如此尊贵,怎么却得简氏娘子相称,惹得众人都以为…” 晴旖唔了一声“那姑娘的意思,若本宫真位属八十一御女,今日便不会是如此场面?” 绿柳迟疑不定,却是谨晏喝道“尽是狡辩诡语,还不如实回贵妃的话。” 绿柳又连连叩首道“奴婢不敢。只是贵妃您…您为何总是与简氏私会,还将如此贵重的镯子送予她…” 说罢呈上从简氏手里抢过的镯子,谨晏握在手里头,笑着打趣道“我还以为是那只镂金的镯子,原本是一对,你一向不把我送的东西放在心上,还以为是送了那只,这玉镯水色虽好,但在贵妃眼里却怕是寻常之物,送与她人无可厚非罢了。” 晴旖拿过宫人呈的茶递与他“却是杏仁茶,这茶一向苦涩,不若还是换一盏?瞧您说的,御赐之物臣妾岂会轻易送人,那镯子臣妾欢喜,如今还不舍得戴呢。” 谨晏遂又把茶搁在她手里,“贵妃这话我可不信。那桃花对钗是我亲绘的样子,你还不是说送就送。既然贵妃以为这茶不好,那便请贵妃亲自去换一盏。” 晴旖起身,转头去彩珠说“去取雪顶寒翠来。” 谨晏笑说“那可不准。你今儿害我担心,须得亲自制了旁的谢罪才是。” 晴旖只好说“是,臣妾这就去。”杨妃欲趁此时同谨晏说话,却被谨晏止住“口干舌燥的,你还是少说话为好。” 杨妃只得默默的,又垂下头去,约摸一刻钟,晴旖领着辛夷,木芷为谨晏,杨妃两人撤了旧茶又换上新茶,谨晏掀了盖子便说“贵妃手艺如初,这般的茶御前宫人尚且远远不及。” 杨妃掩下不悦稍呷了一口,说“这茶清香净润,只是略略淡了些,少了滋味,贵妃怕是熬的时候长了,总是不如初时了。” 晴旖自明她话中之意,才欲开口却又是谨晏说“杨妃尝不出滋味来,是为杨妃心浮气躁之故。须知好茶需品,若是急急抿一口便知个中滋味,那只能说明此人非懂茶之人,若不懂,就不配妄加评判了,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浓烈似火最终亦会归于平淡,从前胡乱读书,只闻淡云流水度此生,觉着平淡无奇的安宁日子,实乃可望而可不得之至物。” “难道杨妃觉着,后宫这池静水,一定得为了你乱一次么?” 杨妃惶然间下跪“臣妾岂敢有此想,今日臣妾底下人莽撞,使贵妃受了委屈,臣妾回去定当重重责罚,也好让贵妃宽心。” 晴旖笑道“杨妃的宫人纵是扣下本宫又如何,尚仪局忠于陛下与太后娘娘,若真有结党营私之事,事急从权押下这个人并无错处,本宫想,就算是今日尚宫在当场,知晓了这样的事,亦要像女官今日一样做法。” 彩珠此刻见她如此说“贵妃娘娘说笑了,彩珠跟她可不一样,可不会认为您只是个普通的散号娘子,必要有切实证据了,才敢扣下人。” 晴旖对她一笑“可见你虽为尚宫,却处事不够果断。倒不如杨妃宫里的管事,你不好生勤练着,怎么能让尚宫局服众?” 绿柳仍不死心,抬头质问“奴婢冒犯,但敢问娘娘,缘何与简氏私下相见?” 晴旖便说“你信与不信在你,只是本宫与简氏两次相遇皆是巧遇。至于我怎么结识的她,原本是缘分,那日本宫在宫里随意走走,走到畅邬园去赏花,她兀自闲逛迷了路,欲我为她引路。后来我知她是家人子,便随意聊聊诸事,若当真说出我的身份来,她怕是要与绿柳你一样,唯唯诺诺,我什么都听不出来,你们说,我与她谈起了宫妃,的确如此,我问她,这段时日里,可有哪位后宫嫔妃送去了什么,她便说,旁人却没有,唯有杨妃送去了珠宝首饰,希望众位家人子好好穿戴,殿选那日一鸣惊人。” “杨妃这样用心良苦,竟让本宫汗颜,本宫都不曾这样心思周到,体谅她们没有相称的首饰,只让尚宫局按例送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给众人,却万万不能似杨妃您一样,依了身份容貌,而送去人人都不同的呢。” 她说完这些,谨晏便又说“昨日晨起,你使人告知贵妃,说你病了,病的极重,贵妃还特地告知朕,让朕派遣了两个御医给你。杨妃,朕看你是病了,病的好生糊涂!” 第66章 夫妻4 杨妃叩首“臣妾不敢,只是家人子不该违例出绛雪轩,简氏如此可谓用心良苦,还请贵妃娘娘留神,莫要被旁人算计了。” 谨晏欲开口,晴旖却反握他的手说“陛下,简氏直至今日才知臣妾身份,对臣妾绝无歹心,今日之事徒添陛下烦扰,唯臣妾一人之过,若陛下要责罚,便责罚臣妾。” 谨晏扶了晴旖起身“贵妃一向识人至明,朕记着前日便是简氏替贵妃开辩,此次家人子中简氏品行可谓出类拔萃,杨妃如此过忧了。” 他又冷冷的瞥向杨妃“从今以后,后宫之事不许你再管,你若非要管些什么,直禀北辰殿,若扰翠微宫一分,阖宫宫人杖毙。” 她身后宫人诺诺答了声是,留了杨妃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而下一刻谨晏却已揽了晴旖出去了。谨晏笑道“你一向循规蹈矩惯了,今儿闹这出是为了什么?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在乎你么?” 晴旖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不悦之色,莞尔道“是臣妾思虑不够周密,未能想到几时不回去,便惹得如此麻烦,并无他想,当时只是想瞧瞧,她到底会将一个位列八十一御女的妃嫔如何。” 谨晏说“为什么护着简月?” 晴旖笑道“因为臣妾招惹了她,自然要一管到底。” “既是如此,那你希望她入选?” 晴旖忽地转过头去,谨晏望着她这样的眼神,几分失望,几分无奈,又有几分难过… “那…那是您的事了。” 谨晏沉默片刻,既而说“为什么护着简月?” 晴旖笑道“因为臣妾招惹了她,自然要一管到底。” “既是如此,那你希望她入选?” 晴旖忽地转过头去,谨晏望着她这样的眼神,几分失望,几分无奈,又有几分难过… “那…那是您的事了。” 谨晏沉默片刻,既而说“你是不希望的…你明明是不希望的…” 晴旖眸中含泪道“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愿。我看见了她,仿若看着了从前的自己,谁不希望活的肆意随性呢,谁不愿任意说出自己心内所想毫不避讳呢,简氏是臣妾的希望,可若她入了宫,便也只能变成臣妾这样…,这皇宫毁去一个又一个鲜丽明媚的女孩子,臣妾当真不想简月成为其中的一个。” 谨晏笑道“家人子大选前,我会另让没有妻室的世家子弟入宫,与各家人子相看一场,是时若是简氏能有看中的,便让她嫁了吧。” 晴旖抬眼望着他,笑说“好。” 谨晏不语,只是将她搂的更紧往前走了。 又过了小半月,家人子殿选将近,晴旖胎气愈发稳固,时而暗去看望诸个家人子,霍浅伤势痊愈,敛霜奉旨入宫来陪伴晴旖,彩珠承尚宫之位又提钱氏做了尚仪,一时间晴旖在后宫里成了宫人妃嫔热议的对象。 那日圣旨一下,广有世家子弟入宫,家人子以为谨晏必定到场,早早将面圣准备好的衣裳首饰一概戴上。晴旖将地点选在御花园东角最宽敞之地,虽是将转冬日一片寂寥景象,但晴旖早吩咐将布绢折做的纸花摆上,如此看来不至于太过凄凉。 那日晴旖到时已然算晚了,见宸妃与景妃站在一起,德妃与几个低位的在一起,见是她来,家人子纷纷跪了下去“妍懿贵妃娘娘金安。” 晴旖挥手“无须多礼,今儿本是你们的好日子,要好生相看一场。” 遂带了景妃几个到亭中坐了,见今日嘉才人,薛美人,陆氏,王氏几个皆在其列,还是德妃先开了口“贵妃姐姐,这些家人子皆是充掖□□的,为何今日陛下反倒让她们与世家子弟相看呢?” 却是景妃接了话“德妃您这就不懂了,陛下心里头有了我们贵妃娘娘,哪里还看的上这些家人子?反倒是陛下仁厚,不愿让她们误了一生大事,才挑了这些适龄的入宫。” 晴旖见是她,也笑道“景妃姐姐一向促狭,爱打趣,哪里像您说的这样,今日除却这些家人子,还有些颍川的世家贵女,为防世家之乱,陛下有旨,颍川的世家贵女不可再入宫做妃嫔了,今日也算是成全她们。” 德妃问“那今日陛下可会来?我瞧这些人穿的这样俏丽,怕是就盼着被陛下看上吧。” 王氏接话道“那是自然。难道来选家人子的,却愿意半道嫁去了世家么?难道嫁到世家还有做天子宫嫔更能显扬门楣?” 晴旖起身“各位尽请随意些,若有看上的家人子,今日不必避嫌,尽兴说话即可,若是今后她们有了福气,许可做了你们的同宫随居宫嫔。” 德妃宸妃领着众妃一福道“多谢贵妃娘娘。” 晴旖望向辛夷说“今日简月可来了?” 说话间却是彩珠来了,她一身尚宫服饰,眉眼间全是喜色。“自然来了,贵妃娘娘可要召来说话?” 晴旖一笑“哪里偏要摆贵妃的架子了?倒不如我去瞧她罢。” 彩珠遂亲自去扶了晴旖,步步拾阶而下。见简月脱了众人,只淡淡望着一朵白菊出神,晴旖叹一声上前,“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这菊花甚有名节,看来简姑娘喜欢菊花? 简月见她一身贵妃翟服雍容华贵之至,全不复那日淡雅清丽,而多添尊贵之色。“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晴旖望着她笑说“本宫方才说了,今日随意些,不必多礼。” 简月遂起了身,晴旖问“这几日你身边的人依旧很少吗?” 简月答道“托贵妃娘娘的福,臣女近日人多的很,日日都有成群的跟在身边巴结。” 晴旖颔首“你这话,好像都是本宫的错了?” 简月又屈膝跪了下去“臣女不敢,臣女失言,请贵妃娘娘恕罪。” 晴旖见她神色淡淡,便说“你不知本宫是贵妃时,尚且在人前为本宫开辩,如今见了本宫,却一言不发,怎么,简姑娘是怨怼本宫不曾道出真实身份?” 简月兀自起身道“臣女何敢对您起怨怼之心?臣女要谢过您,救了臣女两次,昨日若非您,只怕真要被杨妃给杖毙了。” “可你如何知道,我昨儿是如何忧心你,我担忧你身子娇贵,在牢房里受刑,早知你是贵妃,又何苦受了这罪呢?” 晴旖转眼直视她“后宫道本宫处事公正,能一碗水端平,本宫早知杨妃跋扈,可她有太后和大长公主护着,本宫动不得她。我若真位属八十一御女,陛下若当真不愿主持公道,我想看到的唯有真相罢了。至于为何欺瞒你,就是不想看到你对我如此恭敬疏离,全没了你的真性情,简月,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后宫,今日你就好好相看,若有看中的,你就告诉我…” 简月呵的一声“谁说我不喜欢后宫?光耀门楣是每一个人的渴望,我如何就不一样呢?如今我指着你,还望贵妃能在陛下面前替我多说几句好话,让我也能沾染您盛宠一身的好福气,做天子宫嫔呢,那是多么风光的事啊。” 晴旖无奈说道“既是如此,那你我当真无话可说。你如此倔强,不肯信我所说,那便遂你心意,今后你的事情,本宫不再管了。” 说罢晴旖拂袖而去,几个家人子眼见这般形势,又离简氏远了些。彩珠见晴旖如此,上前对简氏说“做人要知好歹,贵妃如此抬举你,你别太不识抬举了,须知你的身家性子,堪配天子宫嫔这四个字么?说句百姓家的俗话给脸不要脸的事儿,少做吧。” 简月并不回话,彩珠亦随着木芷几个走了。见晴旖神色不好,辛夷忙劝“何苦为了她动气,实在不值得。” 晴旖笑道“她如今不懂,可以后会明白的。” 世家贵女与诸家人子皆是携扇前来的,晴旖眼见如今有几个已然放下了扇子,与世家子弟相谈甚欢,景妃宸妃几个也渐渐回到了亭中就坐,只是王氏和陆氏被人围着,一时还脱不开身。 晴旖问起彩珠“陛下可说了他要来吗?”彩珠答道“近日前朝事务繁忙,陛下说若能抽出空暇,便定然前来。” 晴旖问“如今御前宫人中,陛下看中了哪个做御前掌事的?” 彩珠摇头道“确是暂无,着实没个能主事的,这些日子我虽日日提点着,可无奈这些人中有胆魄的却很少。昨日陛下还与我玩笑说,要咱们辛夷去御前做掌事呢。” 辛夷忙说“北辰殿我怎敢攀附,再说,尚宫局中总有能管事的,只是陛下不愿抬举罢了。” 瞧着一位御前宫人服饰的前来,众人忙止了声,“贵妃娘娘,陛下言说今日脱不开身来,万事但请娘娘自己拿主意。” 晴旖遂点了点头,那宫人便又一礼退下去了。晴旖说“钱氏经你抬举做了尚仪,我瞧她是老实本分的,不若让她去服侍陛下?” 彩珠笑道“姐姐与陛下当真是心有灵犀,前日陛下说,翠微里少了许多宫人,如远岫,寄瑛一等不能近身服侍,我又日日不得在姐姐身侧,便要指了她来您这里。” 晴旖笑道“我哪里缺人服侍呢?倒是原来潜邸里随着陛下的旧人通通打发了出去,只怕陛下不惯呢,还是使钱氏去北辰殿,再让她替提我谢了陛下心意就是。” 彩珠道“是,那我便去寻她了。” 第67章 夫妻5 再过三日,家人子大选。 钱氏受贵妃举荐,便顺利的成了御前侍奉,一时间又令众多宫婢眼红不已。 那日她到晴旖宫中,送了一件堇色高腰襦裙,此裙不仅眼见贵重,更用墨兰,鸿雁齐飞,仙鹤多重样式,双袖上用时下菊花样式。“此裙为陛下亲自为娘娘所绘样式,请众绣娘日夜赶工,昨儿才得成,昨日陛下在北辰殿细细赏看,说贵妃娘娘您穿上,定是十分好看。” 晴旖遂起了身“只是如今渐渐显了怀,只怕穿什么都失了原本的韵味,陛下如此有心,却只怕本宫会负了陛下良苦用心。” 钱氏说“陛下特地吩咐略略大了尺寸,只怕娘娘穿着会有不适,但请娘娘更衣,前往万机殿。” 晴旖微微颔首“多谢女官,北辰殿事务繁多,本宫就不多留女官了。” 辛夷木芷纷纷一礼,钱氏行告退礼匆匆去了。 晴旖今日以金饰为主,一对鎏金长步摇随晴旖微动而发出窸窣响声,桃花十二钗均以宝珠作衬,耳坠亦用三珠,以下同是金桃花,待等更衣完毕,才由辛夷缓缓扶了上了车辇。 今日所来妃嫔只独妃与九嫔之列,见杨妃陪坐太后身侧,今日一身偏红色的吉服已是夺目非凡,而同位列德妃则略显失色,她年纪小却着深绿吉服,可谓很是不宜。位谨晏身侧的皇后之位仍是空缺,谨晏今日一身双龙戏珠的玄色正服,十二旒让人瞧不清他的容颜。晴旖只待走近了才问安“臣妾恭请陛下圣安,太后娘娘金安。” 谨晏亲扶她起身,太后见她打扮如此也不禁叹道“贵妃今儿这身衣裳倒是不错,平日只瞧贵妃穿的素净,也难怪前些日子惹了误会了,若是穿这身,还哪里有人敢叫你一声娘子?” 这话却是重提旧事了,晴旖莞尔笑道“太后娘娘说的是。虽有古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可臣妾一向以为,宫中尽是品行高尚之人,绝非以貌取人,以衣判高低的浅薄之人,是以臣妾装扮如何,便觉无足轻重了。” 太后抬起头来,斜睨晴旖,道“贵妃好生伶牙俐齿啊,今日哀家倒要好好瞧瞧,贵妃看上的简氏是如何贤良淑德,才能让贵妃袒护至斯。” 晴旖颔首不语,倒是谨晏要扶她上皇后之位。晴旖忙止住他“陛下,臣妾之位在德妃之前,臣妾这便去坐了。” 谨晏笑道“无妨,杨妃之座也不在此,但为着母后,也坐了上位。她既陪母后坐,贵妃当然要陪朕坐。” 太后直视他道“陛下切勿恩宠太过,她到底还是你的贵妃,并非你的皇后,便是她得双字封号,还依旧是正一品贵妃,妾妃之位。” 只见杨妃面上已带上了轻蔑之笑,晴旖一礼道“陛下,规矩严明,臣妾不敢僭越,还望陛下不要为难臣妾。” 谨晏沉默一会,才说“贵妃做朕的皇后只在早晚,母后若要朕答允您前日之事,朕必要晴旖为后那日,杨妃才能为贤妃。” 太后怒色显于面,“好啊,陛下好歹是哀家亲子,如今为了贵妃,如此顶撞威胁,可是孝母之道?” 谨晏颔首“母后,母慈子孝,向来是正道,而既母慈在前,还请母后不要为难朕,朕自然孝顺母后如前。” 太后碍于众人在侧不得发作,便只道“既然如此,你已认定她为继后,那你便坐了吧,如此,阿娴也不必挪动了。” 晴旖见他坚持,只好又一礼“多谢太后娘娘,多谢陛下。”遂坐了皇后正位,于是德妃,宸妃等各自向前调了一位。 说罢即有宦官传家人子觐见,彩珠等尚宫局人今日按品皆以正装。 初上来的这五人,只见为首的微抬下颌,似是十分自信。几人叩首下拜,念了各自家世后,谨晏未有反应,却是杨妃道“太后娘娘,臣妾听闻坪川谢家名声甚大,这谢家姑娘如今亭亭玉立,看着好生喜庆。” 谨晏不以为意,道“贵妃以为如何?” 晴旖望着他笑说“臣妾浅薄,并不知道这些。” 谨晏说“命她们退下罢。” 宦官得令,道“退下。”谢氏似有些难以置信,只听太后淡淡道“谢家的一向名声甚好,谢家的又容貌妍丽,陛下不喜欢吗?” 谨晏颔首“是,只是觉得此女轻浮,并不合意。” 第二队,第三队亦是如此,无论太后与杨妃如何讲她们的好处,谨晏不是说相貌不好,就是说仪态不佳。至后但剩两组时,太后终明白症结所在,笑对晴旖道“容…妍懿贵妃,陛下如此疼爱你,你也该为陛下相看几个好的才是,如何一言不发,还是说,贵妃眼高于顶,瞧不上这些家人子?” 晴旖只得起身请罪道“还请太后娘娘恕罪,臣妾以为陛下的心意最要紧,是以陛下喜欢的便是臣妾喜欢的,臣妾不敢将自己的心意强加于陛下。” 正巧第四组内念到简月,太后终于有了说头,笑说“简氏上前来。” 简月上前来又一叩首,太后问“你与妍懿贵妃可是很亲厚啊。” 简月垂首答道“怎会?臣女与贵妃娘娘无亲无故,何来亲厚之说?” 太后说“贵妃为你,两次求告于陛下,送你的东西都是上佳,若非亲厚,为何如此待你?” 简月答“贵妃娘娘公正无私,清明通彻,无论是谁身处臣女境地,贵妃都会如此,非是徇私之故。” 杨妃笑道“太后娘娘,臣妾觉着简月什么都好,不如选入宫来,到臣妾的娴薇宫来住着?” 谨晏见晴旖兀地攥拳,便笑说“杨妃今日的话真多,彩珠,去上茶来。”彩珠应了一声,谨晏说“简月是贵妃所喜,朕自诩君子,绝不夺人所爱。” 太后说“既然贵妃喜欢,更该选入宫来,做贵妃的姐妹,见面说话儿岂不更方便?” 谨晏说“母后说的是,贵妃喜欢,理应选入宫来。就让她到翠微宫去,做掌事女官。” 杨妃诧异“简氏是官眷,您就如此贬低她做了女官?莫说臣妾觉着亏,就连简氏自己也觉不愿吧?” 谨晏于是问“简月,你可愿意到翠微宫去做女官?” 简月沉默不答,缓了一会子才说“臣女…不愿为侍婢。” 晴旖端着茶碗不语,谨晏瞥她无不悦之色,才说“那就返还本家,听凭心意出嫁。” 太后不相让“陛下,这姑娘哀家也喜欢,就让她入宫来做嫔妃,平日侍奉在哀家身侧。” 谨晏笑说“母后您有杨妃和静充仪两个还不足,那康寿宫的宫人尽该打发出去了。” 片刻太后才说“你顾念贵妃有孕,不愿入太多妃嫔喧闹于后廷,可陛下当真打定主意要一个不留吗?” 晴旖也抬起头来望着他,只见谨晏含笑只是寻常打趣的语气“只是儿臣不喜欢罢了,与别的无干。” 太后言“那简氏记名留下,宣下一组入殿。” 下一组虽普通了些,可太后仍做主留了两位,一位姓席,一位姓郑,相貌普通,但一位擅箫,一位擅舞,瞧上去倒是怯生生的惹人怜爱。 晴旖见太后起了身,遂也起身恭送,太后说“今岁家人子虽少,但贵妃也要好生安排她们的居所等一概事宜,这位分之事最好与德妃几个斟酌着裁定。” 晴旖回声是,谨晏随口吩咐“都封才人,住到弥秀宫去,不必让贵妃操心这些小事。” 宸妃景妃相觑一眼,均福身恭送,谨晏 问“今日时辰尚早,贵妃回去好生歇着,朕晚些再去翠微,回宫小心些。” 晴旖恭送道“臣妾遵旨,多谢陛下垂爱。” 谨晏即先走了,晴旖略略颔首向她们几人,全上了各自辇轿回宫去了。 后到了翠微,见子沁敛霜已等在那里,子沁说“虽说太后留了简氏,可到底陛下没上心,姐姐不必过于忧虑。” 敛霜说“正是这个道理。陛下并不在意家人子之选,全是太后做主留的,可见他是只把你放心上的,你只需好好遵旨养胎,别多心就是。” 晴旖说“她们既同住一宫,自然多口角争斗,彩珠,此次送去的宫人务必挑话少的,莫要再出生事之人,否则这弥秀宫可当真要热闹一场了。” 彩珠才要应声,只见敛霜道“别忘了替简姑娘寻个得力的掌事,否则咱们贵妃娘娘要不安心。” 子沁笑道“这翠微宫陛下赐姐姐独居,是金口玉言不可篡改,若不然,倒可以要了简氏来做姐姐的随居宫嫔,那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彩珠颔首“您不知道,简氏身份不算高,可却十分傲气。断断然万事要自己做主,不肯听从她人,这福气纵然给了她,她怕也不要。” 敛霜唉了一声,“我看啊,晴旖你真不必护她,这今后的日子啊,好过难过的都是她自个儿的造化。你也只能护住一时,如今太后,杨妃,宫里的眼睛通通盯着这位得妍懿贵妃喜欢的简月,于她来讲并不是件好事,这才是你的本意罢。” 晴旖亦是叹气“可是已经晚了,那日杨妃之事闹的太大,我终究是没能躲过去。” 子沁说“杨妃意在后位,如今皇后之位陛下既已答允给姐姐,杨妃只怕会更记恨姐姐,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与关姐姐都会时常进宫,有事便帮扶姐姐您。” 敛霜说“如今你要看护的,只是你的孩子,其余的,能撒手就撒手。” 第68章 夫妻6 翌日,晴旖还未晨起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起身问“怎么了?” 辛夷进来禀道“是弥秀宫的,两个掌事的非要请您做主。” 晴旖揉着太阳穴道“什么事竟非一大早要闹到翠微宫来?是何人?” 辛夷遂服侍她梳妆更衣,“是昨儿席氏和郑氏分点东西时有争执,席氏就闹了郑氏一夜,昨夜弥秀宫当真闹翻了,就连住在旁宫的嘉才人都闹的没睡好。今日寅时她们的宫人就来了,闹的现在愈发张狂了。” 晴旖略添了新妆,加了一对耳坠,一对钗饰就往出走。见那两人吵的面红耳赤,喋喋不休,晴旖到了见彩珠亲自上了茶,蹙眉道“尚宫好大的本事,本宫昨日告诉你要好生安排弥秀宫事,你把本宫的话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两个宫女你都管不了,你这个尚宫还有何人服你?” 彩珠当即屈膝跪了“奴婢办事不力,请贵妃娘娘责罚。” 只闻一声清朗的笑声入耳“贵妃罚尚宫,真是闻所未闻。” 谨晏一来,那两个掌事眼中皆是一亮,纷纷膝行向前,谨晏斜睨喝道“你们是什么身份,一大早的闹什么!” 谨晏随意端了盏上茶碗“弥秀宫,简月出事了?” 彩珠伏首不敢言,倒是辛夷答道“简才人无事,是席才人和郑才人昨日因为摆设争吵不休,今日一早就非要来请贵妃娘娘做主。” 谨晏笑着端肘道“好啊,正巧我想听听,咱们六宫称赞的贵妃,会如何公断此事。”晴旖抿唇笑道,“去给陛下换六安瓜片来。” 辛夷一礼去了,晴旖便问“摆设,什么摆设?郑氏席氏同位才人,摆设自然是一模一样送去的,能起什么争执?” 一个急急说“郑才人摔了我家才人的东西,还嘲笑我家娘子小家子气,锱铢必较,破口骂了一通,我家娘子想要与她理论,谁知她还关了门,朝我们泼冷水,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还请娘娘做主啊。” 晴旖转头问“尚宫以为如何处置此事?”彩珠禀道“奴婢只是另送了一套整的瓷器出去,但郑才人和席才人…都不愿见奴婢,说…奴婢虽是尚宫,却只是…,还是想见您…” 晴旖哂笑一声“你的意思我知了。”随口吩咐道“辛夷,扶尚宫起来,下去歇着吧,你尚宫局还有事,去忙你的,今后这些…眼高于顶的娘子们,你直言禀给我,我自有处置。” 下句话却对准了那人“瞧不上本宫的人,何苦来寻本宫做主?直接禀到北辰殿去,更遂你家娘子的心意不是?” 那人说“我家娘子怎敢瞧不上尚宫大人?只是尚宫大人也拿席才人没法子,这席才人出身又好,相貌又清秀赛过我家娘子…如今这三个人中,她在弥秀宫里最爱称大了。” 如今这三个人里,谨晏眼见晴旖眸色微微转冷,怕是想起了简月之故。 “既是如此,看来这弥秀宫郑才人是住不下去了,不如这样,既然她自诩好容颜,便去与昭仪同住。你家席才人既然喜欢闹腾,本宫必得则一个能压的住人的,便请她与颖充容同住。” 那宫人瞬间花容失色,两人双双求饶道“请娘娘饶命啊,请娘娘恕罪啊。” 其中一个又拽住晴旖衣角说“我家娘子一向喜欢景妃娘娘的和气温顺,求贵妃娘娘开恩,指了席才人与景妃娘娘同住罢。” 另一个还未开口便被晴旖打断,“这住在什么处所还由的她们自己选了?既然没人管束不能安生过日子,本宫便择一个能压的住人的主位,万望她二人今后安分守己,若再有妄动不必禀给本宫,请昭仪、充容二人便宜行事即可。”木芷屈膝一礼道“是,奴婢这就去传了您的意,请两位娘子挪宫。” 晴旖随口吩咐“请尚宫与远岫,辛夷三人同去看顾,若再有鸡犬不宁的闹剧,请尚宫全权代本宫裁定此事,本宫已给足了她们面子,至于要不要这份体面,还需二位掌事如实禀给各自娘子本宫的意思,请她们自己拿主意,不过,丑言应先谓,这双宫再住不得的话,还有个上好的居所等着她们。永巷空了这么多年,怕也门庭冷清,若她二人有心,不若去了永巷瞧瞧样子可喜欢?” 两位宫人同时答道“是,奴婢遵旨。”逃也似的去了,却是谨晏笑对晴旖“从来未见过你动气,原来重罚倒也不轻。”晴旖抿了口水“原以为是个安分的,可却看错了眼,是个很能闹腾的,位分上没个高低,到底争吵不休是极平常件事,可昭仪和充容两人的脾气,只怕她们再想闹,可就有的罚了。” 谨晏一向知她心性,说“你自有孕就不爱理事,不如将六宫事宜交给宸妃景妃,你也乐得清闲不是?” 晴旖颔首“凤印都给了臣妾,却要旁人替我管事,臣妾真是占了老大的便宜呢。不过臣妾一向不是拿了赏钱却不办事的人,有孕碍不着臣妾的事,一个人管事理家,并与有无孕无干,心思头脑,难道是一朝一夕改的了的?” 谨晏无奈笑说“你要注意身子,别累着了自己,虽说三个月了,胎气稳了,但到底你身子弱,可要万事谨慎着,莫在深夜里头看账刺绣,伤了眼睛。” 晴旖促狭打趣他道“您如此不愿臣妾晚眠,可臣妾无人便难眠,您若要臣妾不漏夜做活儿,不妨就亲自来看顾臣妾?” 谨晏心中一暖,继而说“近日坪川的瘟疫好厉害,死的官兵百姓数目至多难以数清,往年的药物不得用,如今百姓求告造反者不尽其数。各地的地方官十分惧怕瘟疫扩散,纷纷由各地前往颍川请旨,我头疼的很,日日熬的晚不说,也时常心情不悦,只怕一时语出不慎伤了你。” 晴旖遂而吩咐木芷一句“请木樨过来。”木芷一礼去了,木樨顷刻便来了,见晴旖问“是您有什么不适吗?还是让我先诊了脉为好。” 晴旖抬手道“并无,我一切安好。只是近日瘟疫之事,太医局束手无策,不知木樨你可有什么主意?” 木樨莞尔才道“奴婢才疏学浅,并无什么好的主意,只是奴婢前日研制出了一服药,药性极强,寻常虚弱女子服不得,但身体力强的男子却可以,但院判说,此法不能通用,于是否去了。” 晴旖端起茶碗抿了水“药性强弱只在一二剂药之间,也只在药量多少之间,并不是大问题。院判年岁见长,见解保守也是有的,不若先送你的药去,试验几人,若是真有效用,再继此法研制。” 木樨颔首“奴婢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师父不敢赌,怕误人性命,如今坪川已然是怨声载道,若是再有不测,怕造反之风日盛,如此…” “还不如坐等,等着太医院再研制一两个月,造出个温和妥帖的法子,到时已然晚了。”晴旖接了下去,望向谨晏,“陛下愿意赌这一次吗?” 谨晏蹙眉“如今四处暴民众多,颍川受到波及只在早晚之间,你经过桐川瘟疫之乱,处变不惊,如今我相信你的法子,没有万全之策,便只得用此法。” 木樨屈膝跪下“陛下,奴婢愿意亲去坪川一趟,奴婢如今只是听旁人转述病状,可当年奴婢研制出桐川瘟疫的药物,却是亲眼所见,所以请陛下恩准,奴婢要去坪川,只要容奴婢前去,奴婢便一定能平瘟疫之乱。” 晴旖手兀地攥紧,谨晏自然要注意到这一点,木樨笑道“贵妃如今胎象稳固,有院判和诸太医照拂,已是十分稳妥,奴婢除却医术,侍候人的功夫不及尚宫木芷等人,如此干食同等俸禄已是心中不安,贵妃娘娘,在桐川那一次您说,天下本是同一棋局,若坪川乱,那么颍川的安危也再难保证,若木樨能够心想事成,助陛下与贵妃治好坪川瘟疫,已是木樨之福。” 晴旖起身,举起茶盏道“你爱青梅煮酒,说最有滋味,待你回来,我定亲自为你煮酒,替你庆功。” 谨晏扶着晴旖,同说“若真如此,宫中旧有一品女官之例,朕便册封你为一品女官,统管太医局司药局上下事务。” 木樨含笑道“名位富贵原是身外俗物,如贵妃所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木樨愿顺遂贵妃心意,替陛下排忧解难。” 一日后木樨即已收拾好行装,预备出发,出发时她拜别晴旖,敛霜,子沁。并告嘱道“还请贵妃保重身体,切勿忧心太过损伤自身,若有不适,请各位前往太医院去寻院判来。” 身后辛夷,木芷皆点头表示清楚了,晴旖握她的手“如今你虽有太医院两位太医陪同,可到底是你是女儿身,要好生照顾自己,到了坪川就更是,面纱时时带着,不时用热水烹煮,万不要自己染上病了…” 木樨再跪叩首道“奴婢此去不知何日能归来,盼望贵妃万事顺遂…”于是再不多说,翩然辞去了。 第69章 生子1 木樨再归来时,晴旖之胎已将近七个月。如今她时常神色倦怠,发眩晕之症,院判一直用药温养,可效用不大,夜间更是难眠,谨晏已然除了上朝便日日陪着,夜里更不敢疏忽,时时观察她的异动,日子一久,晴旖便时常劝他去旁处,只因他日夜看顾,睡的时辰极少,听钱氏说,白日里他有时常常看着奏折就睡着了,是以晴旖十分心疼。 那日谨晏前来时,见晴旖,木芷,辛夷均拿着针线,笑问“今儿倒是有精神?这是在做什么?” 辛夷搁了绣盘上前奉茶道“您可不知道,贵妃想绣孩子的小衫许久了,前几月中呀,绣了起码几十件小衫,唯恐孩子出来以后触寒生病,贵妃针线最好,前几个月做的都远胜我们百倍,可仍是不满意。”随手吩咐寄春寄瑛去拿,谨晏握在手里,只见绣的精致,布料细软,可见极是费心思。 “前些日子尚宫局查账,听说一点错漏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总要歇歇了,谁知一直在忙这个。” 晴旖皱眉道“但臣妾…隐约听说陛下前几日震怒便是为了这个,地方贪腐之事甚多,账目错漏诸多,地方官员连坐,上下勾结者难以尽数…臣妾绝非有意议论国事,只是…听闻您时常愠怒头疼,希望您能保重身体。” 只见谨晏听至中途眉心一跳,晴旖内心有些惴惴,后听谨晏温声说“与其忧心我,不如好好照顾你自己,跟你说的话,你一句都不听。让你不要领着尚宫局查账,你不听。让你不要夜里做绣活儿,你也不听,让你不要连夜读佛经,你不听…你当真是仗着宠爱,愈发肆无忌惮了。” 辛夷木芷有闻此言,均是疑惑相视彼此,面上多有不安之色。倒是晴旖兀自扶了案几起身,坐到他身侧,话语中已多了苦涩之意“我知道…”下一刻挥手,摒退宫人,“不仅为了这个,还为了…你想要这个孩子嫡出…”下一刻她偏过身子抱着谨晏,“我知道你的为难,但无妨…我不在乎名分嫡庶,也不在乎究竟是妾妃,或是继后,可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为难,动怒,日日收到如山的奏折,我知道前朝后廷的议论你不在意,可却一定会惹的你心烦,我希望见到你愉悦,不愿见到你烦忧。” 谨晏搂着她“无事,你不用担心我,如今木樨回来了,便让她替了院判替你调养身体,如今你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产了,这才是你如今的头等大事。” 晴旖含笑道“臣妾如今见院判一把年纪尚需每日来翠微诊脉调药,亦是心有不安,此次各地瘟疫之事顺利解决,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是极好的事,如此,陛下也可少些烦忧了。” 又平安度过一月,八月里头,晴旖再走动已有些费力,那一日好容易才应了木樨的话要多出去走走,走到映月台时却见谨晏和景妃宸妃几个已在那里。一起陪伴的还有两位年岁较大的宫人,显是昔日里头宫中服侍过的宫女了。 晴旖本是头胎,但着实辛苦,先几个月害喜害的厉害,后几个月又时常晕眩,到了后期,更是辗转难眠,所以只盼着这一胎早些生下来,也可安下心。 远处时不知她们在说什么,走近了略略听进了几句话。“那便是说当年公主是体弱,风寒难愈,又加之当年公主的母妃并不得宠,才至耽搁了病情,如今想来,甚为抱憾。”说这话的却是景妃,她今日一身玫红色芍药绕枝襦裙,倒是鲜艳明媚的很。 后头的一位老宫人道“正是,公主少时遭此噩运只是急病而已,您所说的投毒暗害之时我们确不知晓。双宜公主一向乖巧活泼,与众兄弟姐妹和睦的很,她的母亲又身家低微,性子恬淡安静,有谁会去害公主性命呢?” 景妃又说道“我可曾听闻,公主刚与陛下交好些时候,母妃便被禁足。陛下那时才与公主相识多久呢,还曾为了保公主安宁而多日未与公主亲近玩耍,谁知却平白让公主遭了欺辱。不过后来倒是好了,陛下恩旨放了公主出来,她又能与您朝夕不离如初了。” 后头接话的却是嘉才人,见她今日紫罗兰的纱衣亦是风采绰约,显是有了景妃这个靠山日子过的风生水起了。“臣妾听着双宜公主旧事,可毕竟公主封号生分,却不知公主小字是何?既然公主与陛下如此缘分,臣妾便想多知晓一些。” 谨晏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原已心存疑窦,见晴旖站在亭子远处,原已将一切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才要止住她们的话,谁知双宜公主乳母已然将那句锥心之语道出“蓉蓉那么活泼可爱,老天却要她幼龄凋亡,当真不公!” 她这声悠悠的叹还未道完,只见谨晏疾步而去,他扶住晴旖的手臂时只觉着她面上血色全失,浑身都发着抖。 谨晏只听得她颤抖间发出两个字“容容…?” 景妃旋即步下阶来,笑盈盈要扶晴旖一把,却被晴旖狠狠推开。 景妃也并不意外,依旧笑说“按说妍懿贵妃您呀,才是蓉蓉的第一有缘人,那岁大雪,陛下初遇双宜公主的时候,可不就是“蓉蓉”用雪球砸了陛下,从此有了这番情分么…” 一声一声的容容扎进晴旖心底里,她看向谨晏的目光里含着十足的凄楚,“你竟…” 谨晏着实此时不知怎辩,目前所立之人却已一言一语的坐实了他究竟为何偏宠贵妃的事实。他不知为何双宜与他的晴旖攀扯在了一起,一个容字!…只是一个容字啊! 晴旖推拒他时用了十足的力气,可她的声音却一点点弱了下去,晴旖觉着身体里有什么在流失,却还是声嘶力竭的说了最后几句“看来…公主忌辰倒不必景妃主理了…我自当亲自…” 谨晏看着他的晴旖犹如风中的飘絮一般,无依无凭的倒了下去——倒在了那片血泊里。面上惨白,无一丝血色…正如同当年,他抱着毫无温度的双宜…即使落尽了眼泪也没有转圜了! 霍子沁得讯便已急急的赶来,见晴旖如此也顾不得谨晏怔在一旁,只扬手唤道“快命人抬暖轿来,还不送姐姐回去,命一众稳婆太医准备着,姐姐便要生产。” 谨晏在她骤喊下复了神色,恍然回转过来,速速抱了晴旖起来,柔腻的血蹭了他满手,他死死的抱着她,像抱着今生的珍宝,像是揽着自己的性命。 到了翠微,他被挡在外头,霍子沁看向他的眼神里全是蔑意,他徒留满手的血,匆匆然之间几要落泪。却是霍子沁冷笑了两声“姐姐可不用您在这里假慈悲,既然是为着个死人而眷顾生者,这样的恩宠不要也罢。” 谨晏怔忡间望向她,自问霍子沁并没有瞧过他如此的眼光,似是年幼的孩子问询母亲的目光,带着几分讨好与试探。 “贵妃的本名可是容晨…?” 霍子沁不知他为何有这话,无端端问起倒像是吃醉了发梦一般。“你连姐姐的名讳都忘了么?”见他许久不言,只由侍女塞了沾水的绢帕拭了手,却依旧是那副生不如死的神色。 “宋氏只是素婼长公主府中低贱的下奴,容选侍于您出巡那一年身体积弱,香消玉殒,这难道不是当年您的皇后亲口禀给您的?” 见他不语,子沁又缓然道“我倒可怜姐姐心思缜密,选了两个于女子意象上并不好的讳,叫人一听,便知不是寻常宫人的名讳。” 倒是谨晏终于开了口,“晴旖…呵…晴旖,你不知我那一年…那一年知晓西院还有这个人是多么欣喜,天清晏然无云,汉纪里头原已说的尽是通透了。我记着她原是最不爱晴天日头的人,每每到了晴朗日里必要在宫里遮了纱窗躲懒,倒是雨日里她喜欢执了折扇去外头赏雨,她最爱的原是雪日,她喜欢大雪的寂静,她万万不稀罕这晴半分,却为了我,在日日里,人人口中勤快唤起的名讳中平白添了个晴字,又念着我少时喜欢雨燕,添了燕子的别名乙鸟的同音。子沁,听上去晴旖二字,该是个多么鲜亮光耀的女子,性子也定然跳脱不拘,统该是你这般态度才会自己裁度了那样的名讳,可她—— 偏却是…这样…柔婉安静的一个人。” 霍子沁的脸上恍惚间微有了笑意,在听见里头喊娘娘再用力气,已经快产下时,她才端端然顾首道“她对你几分情意你原也晓得,今日却纵得那起子嫔妃肆意编排,姐姐怀胎辛苦盖于寻常妇人,你常至翠微看望,一同皇后生产时不予召寝,我一直以为你也是情意深厚的。后来思忖着,姐姐名讳的谐音便是情意二字,她以此为讳岂不也如小儿女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想求得夫君垂怜顾惜?你荣华万丈,泼天富贵,可想过午夜梦回,谁会真心问过你是否梦魇,你风寒日笃之时又是谁不顾自身与孩子安危,随侍身侧不眠不休,倒不是我心底里不欲敬您这位君上,只是欲问陛下,双宜公主故去多年,为何瑞雪兆丰年这吉语才悠悠的传开,您竟想着重提旧事,翻查双宜公主故去之缘由,若无您此举,何会有了景妃这出戏,让她有今日在姐姐身侧言语挑拨的良机?” 见稳婆慌慌张张的出来,歪斜着跪下言道“陛下,贵妃娘娘胎位不正,若有不测,不知是保母还是保子?” 霍子沁的眸色骤然转冷“竟连木樨都没法子么?可施针了?” 稳婆道“确是…但贵妃娘娘她…她似乎没了力气…又…又似是不想生了…” 子沁素知晴旖心性,才想劝谨晏一句却眼见他已然要入产房。稳婆与一众宫人速拦住了“陛下,产房不吉,见血光恐对国运不利…”一时间叩首劝告无数,霍子沁倒反笑道“你们这起子人,平日里侍奉贵妃尚且忠心不足,这时候倒做上爱国忠君的好人了。” 谨晏已然没了顾及,更没顾及身后太后的那声“不可”,就直然入了寝殿。眼前的晴旖还似是当年的她,只是幼时神色稚嫩,较活泼玩闹,而如今却如蜜水,渐渐沉淀,愈发端然沉静。可他的晴旖,他的晴旖不过十八岁…十八岁啊! 他握着她的手,像是多少次冬日里他带着她去瞧冬日里的腊梅,她最惧冷,喜欢畏在他的怀里,一双手连着身子都由他暖着。“晴旖…”仍旧是那样温和柔暖的语气,像是从前哄着她喝药,哄着她起身去陪着他赏雪下棋,像是从来每一次椒房打趣的那种温柔,但却好怕,好怕这个人,眼前的这个人,就这么沉沉的睡去,再不睁开这双眼。 晴旖觉着四肢百骸间全失了力气,挣扎着睁开眼,却见着他已在身边“你必得…做个好父亲啊…” 谨晏慌然点头又摇头,不知怎么好“你一定是个好母亲…我们的孩子又是最有福气的孩子…” 晴旖回握着他的手“我不求你多疼爱他…我知道你今后必然会有更多更好的孩子,我知我不成了…我真的…一丝力气也没了…” “但我只求你…莫亏待了他…罢了,将我的孩子交给子沁…你既然全然不喜我…不如叫他出了嗣,不在这不见天日的处所里挣扎着活罢。” 晴旖迷蒙间似有见着了幼时的母亲,见母亲神色急切,仿若年少绮梦里,自己学不成双面绣,一时间补不成那绣品,得不了生活所在的心焦。晴旖终还是纳尽了毕生的力气,听着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一声…又一声,她的孩子,必能平安的长大罢…没有了母亲,谨晏或许能凭着对她一丝丝歉疚,一丝丝怜惜,给这孩子多一点点怜爱的罢… 第70章 生子2 再悠悠转醒,满宫尽是宫人进出,见她睁眼,守在一旁的彩珠更是欣喜“快,木樨,姐姐醒了,还不快替她诊脉。” 晴旖心中唯有苦涩无限,见木樨走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似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喃喃之语中暗藏着些许畏惧…只怕这孩子不好,这孩子不好,她怎么办呢。 “皇子帝姬一切安好,请您安心罢,等您好了,封后大典即可顺利举行,如今旨意已下,众妃前几日尚在您昏迷之时,亦纷纷前来行稽首大礼拜见新后,您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皇后了。” 晴旖被她们扶着无力的靠在软榻上,说“我昔日里以为,他喜欢的,是我…,直到那日,)我才晓得,我从前瞧不起王黛鹭,认为她再得宠承恩,不过是我的影子,所以我回到陛下身边,她必会如现在一般,失去陛下恩宠,可我却万万没想到,她是我的影子,我又何尝不是旁人的影子?年少绮梦,幻想的如意郎君却不过是一个泡影!我道她人可笑可悲,自己又何尝不是,纵使有了这身后华名,是他名义上举案齐眉的正妻又如何啊!” 彩珠,木芷等跪了一地,见子沁来才纷纷说“但请郡主您劝一劝罢。” 子沁握住晴旖的手道“姐姐,我不信,不信陛下心悦你竟是因为一个已故的双宜公主,转眼你与陛下度过五年时光,这是真的,你为陛下诞下双生子,这是真的,你与陛下情投意合,他为你不愿嫔妃入宫甚至是侍寝,也是真的。这些真切的事,岂会是因一个补偿二字能做到的?静充仪的孩子因皇后而亡,静充仪代陛下侍候在太后身侧多年,陛下对她又何尝不愧疚,可这些年,陛下还曾召过她吗?姐姐,你与陛下之间亲厚无间,不该因旁人三言两语而存生分之心,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开始陛下真的将你当成了双宜公主,可你和她,一相貌不似,二性情不似,三出身不似,他为何会将你当成双宜的影子,姐姐,您不能因为一个容字,就误会你的夫君至此啊。” 晴旖推开她的手,泪流两行,语带哽咽“无事,他究竟与我已然无干,只要他能待我的孩子好,我愿意永不提起这件事。” 说话间敛霜,彩珠纷纷入内,均是关切欲言。还是敛霜先说“妹妹,陛下为你衣不解带的照拂了七日,那日参与的景妃,宸妃等人也被陛下禁足不出,只是她们自潜邸便服侍陛下,若无大错,想要她们降位很难。陛下日日亲自照看两个孩子,还赐名你的皇子为括,希望他能囊括四海,睥睨天下。帝姬的名字他说,希望你能亲自来定,无论他昔日心意如何,我们却万望你眼在当下,不管双宜公主与陛下如何情谊,可终究只是少时青梅竹马,如今斯人已逝,唯有活人能做文章。晴旖,你如今有一对儿女,有陛下的疼爱,更有天下命妇羡慕红眼的后位,你已经什么都有了…” 彩珠见晴旖神色怅惘,便笑着说“几位还是先去外间说话儿吧,我见娘娘神色疲倦,应是还未缓过神来,晚些时候若想见谁,奴婢自当亲自去请。” 她们都纷纷出去了,晴旖抬头问彩珠“我生产前,听你说,霍府传信,已有葵雪的行踪了,如今可寻着了?” 彩珠回道“是,如今人就在霍将军手里,将军问您安好,还说,不知您要如何处置她?” 晴旖眸间露出一丝狠意,“让她交代,是谁怂恿她去动时温,若她一日不说实情,那如今身在冷宫的废皇后,就活不成了,她可聪明的很,不会思虑不清。” 彩珠一礼说“请娘娘好生歇着,奴婢这就去。” 晴旖抬手“此事不要惊动他人,尤其是陛下。” 彩珠隐下担忧,说“您还未出月,还是少多思的好。” 晴旖微微颔首“你去罢,我自有打算。” 晚间,早早看了孩子,晴旖才上妆更衣,见宫娥呈入衣物多华贵颜色,正红魏堇,便淡淡吩咐“本宫为贵妃时,有一身柿红襦裙,去找出来。” 今日为首的是寄春,她面露为难之色“娘娘,毕竟今日是您头次六宫请安,还是穿吉服正色为好。” 晴旖却不在意,说“本宫以为那身不会惹人非议,你们去取便是。” 只见木芷迎面而来,呈有衣物“去服侍娘娘更衣罢,别多言多语。” 晴旖向她微微颔首,便起身容宫人侍奉更衣,一身柿子红襦裙原本端庄华丽,再添上晴旖的漠然神色更是冷若冰霜。“德妃等人的禁足解了?” 彩珠上前替她理好流苏的穗子道“还未,陛下吩咐禁足两个月,如今还缺时候呢。” 晴旖拿起红纸抿了抿,却哂道“那今日是何人领六宫妃嫔来请安?” 彩珠呈上一对玉兰花样式的耳坠予她看,“妃位禁足者多,但杨妃还在,今日自当是她。”晴旖冷笑道“德妃经景妃教唆,竟让她占了便宜,我昏迷那些日子,她可在后廷飞扬跋扈的很罢?” 彩珠颔首“是,有太后恩旨准她在您昏厥期间摄六宫事,无大事可自行裁定,她在此期间罚了两个积年不升的选侍跪,还…还撤了简才人阖宫宫人,只留一名粗使宫女侍候简才人。” 晴旖挥手,自有人呈上一对鎏金耳坠,打造的华丽精美。“这还是能说出口的,从你口中说不出来的怕是更多。在尚宫局四尚面前耀武扬威,训斥钱女官和蒲玉,更瞧你不起,恶语相向,她可是真当本宫再也醒不过来,做事情如此不留情面,今日我倒要看看,在你们面前如此张狂的杨妃,又要用怎样一副面孔来对本宫!” 翠微宫请安,如今已成嫔妃惯例,晴旖昏迷不醒的日子里,谨晏依旧不免请安,让她们前来翠微磕头稽首。不来的唯独只有杨氏而已。 晴旖刚上主位,只见杨妃已领众人垂立阶下,一面以杨妃为首,一面以如今的昭仪陆氏为首。 众人纷叩首行礼,唯独杨妃只行半礼,跪也未跪。 晴旖早知她会有这番做派,笑道“众位请起。”她们答了谢言,晴旖即续道“杨妃乃大长公主之后,太后娘娘疼爱非凡,想必礼仪周到凌驾众妃之上,今日才不与众妃一同行稽首大礼,既然如此,本宫就成全杨妃心意,令杨妃独自行一次稽首大礼罢。” 众人目瞪口呆,晴旖却轻然一笑“杨妃与在座的各位都知晓,今日乃是各宫妃嫔拜见中宫之日,难道杨妃不是来拜见本宫的,而是来挑衅的?” 晴旖说话间的轻蔑之意尽显,杨妃顿没思虑她会如此,还是身侧宫人上前“启禀贵…皇后娘娘,杨妃娘娘前日里不慎扭伤了腰,如今行大礼不便,还请娘娘大量宽恕。” 晴旖见她正是那日的绿柳,笑道“原来是绿柳姑娘,看来您果然得杨妃器重的很。” 杨妃沉默不言,晴旖便继而含笑道“杨妃位列妃位,按宫规理应由本宫处置至于绿柳姑娘,你这样有身份,尚宫,冲撞皇后,无理犯上,该当何罪,你当秉公处置。” 彩珠一礼“回禀皇后娘娘,昔日您道位列妃嫔时,她无礼顶撞为一罪,前日您昏睡不醒,她倚仗杨妃娘娘,掌掴我尚宫局七品女官,此为二罪,后奴婢训斥她几句,她无礼不听,还指责奴婢为虎作伥,此为三罪,如今在您目前,您问杨妃话,她却以婢女之身未经允许代主答话,不敬中宫,此为四罪。她非女官之身,却屡于尚宫局自矜自伐,动辄打骂,甚至有杖毙新晋女官、宫人之无端作为,此为五罪。以奴婢愚见,如此胆大包天,无视宫规法度,目无尊上的不敬之人,应当当众杖毙,以儆效尤。” 绿柳扑通一声跪下,呜呀一声哭开“娘娘饶命啊…” 彩珠斥道“还不拖下去,先押起来有待处置。” 便来了两个宦官,直直捂了她的嘴将她往下拉,杨妃直指晴旖“你竟然如此…你竟敢…” 晴旖拍盏起身“放肆!如今本宫算是知晓为何绿柳如此胆大妄为,原是杨妃教导有方,若说她嚣张跋扈,倒不如言你如此,言传身教。若说她不敬上位,草菅人命,倒不如说是你如此吩咐于她,杨妃,你入宫有些日子了,又自矜乃大长公主之女,无限尊贵,但你毕竟还只是杨妃,你对德妃,宸妃,景妃无礼,对昔日的本宫不理不睬,本宫都已宽恕于你,可往日宽待却造就你今日目中无人,既然如此,本宫的宽容二字便不会再用于你身!” 众妃纷纷落跪,连往日里屡屡犯上的陆氏与王氏亦皆是死死叩首,一句不敢言。杨妃气的发着抖说“贱人!你若敢动本宫,太后饶不得你!你如今虽是皇后,可有谁服你这个皇后!谁不知道,你这个后位,是巴着个死人得来的!” 如今就连一些未颔首的妃嫔皆叩首到底,再不敢看她二人的热闹,唯有简月虽然同跪,但终对晴旖存了关切之色。 沉久的缄默里被一声“啪”打破,杨妃捂着脸颊,似是难以相信,这位素日里娴静温柔的贵妃,陛下面前从无动怒,宽容待下的晴旖,竟然亲自动手掌掴了嫔妃。 她回手就要反掌晴旖,只是被木芷和辛夷死死拉住。 只听晴旖的声音四平八稳一如常日“杨妃不敬本宫,恶语相向,不仅诋毁本宫,还冲撞故去的惠贤柔嘉公主…”说罢她用彩珠递上来的绢子拭了拭手,“本宫就罚她每日跪于娴思宫两个时辰,跪满一月。再抄佛经千遍,替故去的惠贤柔嘉公主祈福。” 又挥手道“将杨妃送回去,让她好好静思己过,想想什么才是一个嫔妃的本分。” 第71章 皇后1 没过一刻钟,太后亲临翠微宫。晴旖迎在宫门前,见她下了辇轿才跪下去“臣妾请太后娘娘安。” 太后斜睨她“皇后如此作为,哀家如何能安?” 晴旖遂起身随了她进去,太后才厉喝道“跪下!”晴旖早知她耐不住性子,彩珠便为晴旖铺上蒲团,晴旖才翩然跪了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晴旖颔首“太后命臣妾跪,臣妾已然跪了,您说臣妾是何意?” 太后摔了茶盏“皇后,你岂可如此跋扈处事?你如此对待杨妃,便是瞧不上哀家,哀家视阿娴如同亲生女儿,她近日身上有伤,你何必为区区稽首礼计较,你如此相待六宫妃嫔,可对得起陛下力排众议立你为皇后吗!” 晴旖遂扶了彩珠起身,命她们撤了蒲团,又跪了下去,“太后娘娘,臣妾并不觉如此责罚杨妃有何不妥,难道以身不敬上位之人,只因太后您的一份疼爱,便可以在后宫如临无人之境,横行霸道?今日臣妾因稽首礼与杨妃计较,您又何尝不是因一个跪礼与臣妾计较您言说臣妾如此对待六宫妃嫔,臣妾究竟怎么薄待了六宫妃嫔?今日杨妃不敬,臣妾容她不难,那改日呢,若六宫妃嫔效仿,那视尊卑法度于何地,她们今日不敬的是臣妾,那改日便是太后您,再下去六宫风气不正,陛下又当如何?臣妾承陛下厚爱以卑贱之身忝列皇后之位,自当为陛下分忧。不以一身之得失为得失,以六宫大局为大,以陛下无忧无虑为先,以孝顺太后为先,以六宫和睦为先。臣妾如今有一对儿女在侧,已然此生无憾,若太后仍以为臣妾不堪其位,难以担六宫众任,臣妾自当交还凤印,将掌管六宫之任交出,任太后娘娘亲自甄选心仪之人,但请太后娘娘裁断。” 又是长久的沉默,许久以后太后才开口道“尚宫,扶皇后起来坐罢,她才生育不过几日,如今跪久了怕会膝盖疼。” 彩珠与木芷双双上前扶了晴旖,她才勉强支撑起了身,又半扶半搂的扶晴旖去坐了,太后才说“听闻皇后惊恸早产,伤了身子,如今可要好生调养,你说你小小的年纪,脸色就如此苍白了无血色,这可不成。陛下今日不得已与霍将军去了京郊查办事宜,待他回来是会担忧你的啊。” 晴旖又扶着盏面兀自起身一礼拜下“臣妾谨承太后娘娘旨意,必会恭谨侍奉陛下,令六宫和睦相处,助陛下专心国事,不为后宫小事分心。” 太后终是笑了笑“皇后请起吧,你一向是个稳妥人,哀家还是放心你为皇后的,但…”说不出的话里有一声隐叹,“皇后,你真的很像故去的德妃…” 晴旖望着她的眸中仍是柔和温缓的徐徐之色,挥手摒退了跟从宫人“今日既然太后敞开心扉,臣妾但有一事想问…” 太后问“皇后想问什么?” 晴旖在她身侧坐了,见她面色柔和,像是思忆起了昔年旧事。“双宜公主。” 太后忽地转眼来看她,后一刻却仍是平淡的语气“那孩子…你是觉着她身世可怜,所以才问的吗…” 晴旖稍携笑意“太后娘娘您方才为何如此惊异?” 太后莞尔道“你不知道,陛下前些日子也追问哀家此事,问双宜公主当年究竟为何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但皇后,哀家回答你,和答他的一样,当年双宜公主染上风寒,她的母妃当时尚是美人,主位成昭仪却是个不能容人的,不肯为她请太医,她的母妃又生性懦弱,若她当时能求上德妃或是我,她的孩子都不至会因风寒至死,我后来听说,可怜那孩子烧的糊涂,还因惧怕母妃受罚,拦着不让她去请太医。” 晴旖续道“可臣妾听闻,当时是因先德妃娘娘身体不适,陛下才将太医都留在德妃娘娘处,若她前去恳求德妃娘娘,德妃又怎会相助呢?” 太后笑说“她与你一般,出身虽不太好,但慈悲心肠,身子虚弱难以生养,所以最喜欢孩子,若真能求到她那里,那满太医院的太医估计都要去双宜公主看诊了。但怕是禀不到那里去就要被人拦住,她身子时常有不适,先皇免她请安跪礼,就连向母后请安都一概免去,先皇为她杖毙前朝臣子十多位,敢说她一个不字的,贬谪连坐者无数。 她身侧掌事宫女,是一品女官,就连当时做皇后的我身边的女官见了她身边的人,都要行跪拜礼,你如今也是皇后,你说,若你如此委屈,也看着身侧之人如此委屈,你可能忍受?”她又笑笑说“所以啊,晴旖,我现在已渐觉着,阿晏比起他的父皇来说,已经清醒多了,至少他虽也会责罚一直上谏要贬斥你的臣子,但总不至会杖毙或贬谪…所以,晴旖,我如今知晓,他心悦着你,心悦着你这个人,并非因为你的身份地位才对你好,就像我的夫君曾经对德妃啊,就算她不是最美,不是最好,可就是对她喜欢着迷…” 晴旖又似是打趣一般“您难道没听说,如今六宫议论,说臣妾得陛下恩宠,都只因臣妾与双宜公主相像吗?” 太后遂而问“哪里像?哀家也很喜欢双宜,她的样子我至今都记着,可那也思虑不出哪里像啊?你初见阿晏是十三岁,双宜逝世是十岁,你们相貌不似,性情无同,难道是因为双宜的小字是蓉蓉吗?她那个蓉字也与你容贵妃的容非是一容啊?她的蓉字是因为她的母妃喜欢芙蓉,先皇当时还很喜欢她,以是取了小字叫蓉蓉,晴旖啊,我与你说句原不该说的,当年,你入西院的时候,阿晏伤心欲绝,无心国事,当时皇后领着颖充容来时,哀家眼前一亮,后来哀家听闻,她时常因为与你那三分相像而为难你,打压你,甚至有一次罚跪你,让你差点丢了性命,可晴旖啊,你说,陛下后来又去寻你,到底是因为你像她才宠你,还是因她像你而宠她,这一点这些年我们都看的很明白。那么好孩子,我再问你,许多年过去,阿晏重提双宜旧事,究竟是因双宜似你,还是因你似双宜啊?” 晴旖颔首“是臣妾愚钝,总是因芝麻小事心有余悸,今日得娘娘开解,臣妾心中透彻,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笑道“活到现在,我才算清楚了些,当年我的夫君欢喜别人,我死谏力谏,以致为他厌弃。如今我的孩子又欢喜上一个非我最喜之人,我却不愿再重蹈覆辙啦。好孩子,他喜欢你,我也愿意放下对你的成见,从小有人为阿晏看过相,说他乃是长情专情之人,晴旖,素婼对我从非母女之情,她最把我当母亲那一次,就是送张尹菱入宫那一次,她对我温温柔柔的说话,让我觉得,我的孩子就要回到我的身边了…可那之后,她又变回了老样子,恭敬疏离,反倒是杨妃的母亲珑蓁,我做皇后的时候她就时常陪着我,就算我心中明白的很,她是因不得先皇喜欢,话语间怕得罪这个皇兄而转圜到我这里,可我想,有个人陪我说说话也好呀,宫里的日子,一个不受恩宠的皇后,真的很难熬…他为了让我不找他心头好的麻烦,把我的孩子养在先贤妃那里,直到他都十岁了才容我养在身边儿啊…” 她絮絮叨叨的,似有无限的无奈,苦楚,还有一个女人的悲切,那样的眼神她是看到过的,在废皇后的眼中,在张尹菱的眼里,在许许多多后宫失宠妃嫔眼里头,那种巴望着夫君一丝怜爱却求而不得的悲苦,或许是她不能够理解的…或许说,是她不能切身体会的… 说了许久许久,太后才起身,晴旖亲自扶她走到翠微宫门口,太后抚了抚她的鬘发,像是关切小女儿一样的温和神情“若有不舒服就寻太医去看,若跪的膝盖疼就传医女来替你揉,已是皇后了,别像以前一样委屈自己了。” 晴旖微微含笑屈膝行了恭送礼“是,多谢娘娘关切。” 太后眸间顿是打趣之意“皇后,你该改口啦。”顺而扶了身侧宫人的手上了辇轿,命让人走。她身侧一众宫人又恭谨的行了个大礼,才跟着走了。 彩珠上前扶住晴旖道“太后娘娘没为难您吧?您无事吧?陛下就快回来了,要是真有什么,等陛下回来我马上回了陛下,让陛下去寻太后说。” 晴旖含了一丝欣慰的笑“她不曾为难于我,只是说了很多陈年旧事罢了,我也才知道,她也那么可怜…” 彩珠握握她的手笑说“姐姐说什么呢,她现在风光无限,想为难谁就为难谁,就算曾经不痛快,现在也算是媳妇熬成婆,很是痛快了。” 晴旖说“走吧,回去看看晚膳可好了,若是…若是陛下愿意来翠微宫用膳,也不算辜负了他前几日一直衣不解带照顾我的一片心意。” 彩珠笑笑说“好,那咱们就去看看晚膳可好了。”说罢扶着她走进殿去。 第72章 皇后2 只等稍晚时,谨晏急匆匆的赶回来,听闻晴旖醒了更是高兴,他来翠微宫时见晴旖正逗弄一对儿女,时光温柔静好,他倚在殿门口望着他的妻子和孩子,想着若这样一直下去该有多好。 彩珠见谨晏含笑立在门口,以目示意晴旖回头,只见晴旖转过头去,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莞尔一笑,像是五年前,在长公主府,她扔雪球那一次,亦是这样明丽温和的笑容。她即放下了孩子问他“怎么了?外头天还冷呢,快进来喝盏热茶吧…”晴旖握他的手,触到的都是冰冰凉的,忙拿了彩珠手里的暖炉放在他手里,“快暖暖吧…彩珠,去传膳…”,谨晏想过千万种可能,想到她醒来后会哭,会闹,会发疯会摔打,但却从未想过,她是这样的平和安静,还像从前一样温婉体贴相待。 待等彩珠带着众人布好菜膳,木芷辛夷两人便上前要布膳,却被晴旖拦住,“我来吧。”说罢挨盘夹了一筷子放在他碗里,见他仍是怔怔的看着自己,晴旖于是握他的手道“怎么了?可是冻着了,去传木樨来,就说陛下着风寒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晴旖刚说罢就死死抱住了晴旖,彩珠等人忙摒退了屋里服侍的宫人,掩了门出去。晴旖挣扎不开就只得反抱住他“我知道,我昏迷了那么多日,让你忧心了。但我看着咱们的孩子长的这样好,想来你也会很欢喜呢。” 谨晏问“你不想问她…”晴旖打断他的话抚着他的面庞道“咱们过的自是咱们的日子,而不是旁人的日子,所以如何也与旁人了无干系,你说对不对,夫君?” 谨晏眼泪涌出了眼眶“对…对对…你说的对,我…我是一时…一时太喜出望外,…没了仪态…”他这样语无伦次,晴旖心头一阵暖,觉着五年来的委屈可以烟消云散,生子时的悲恸可以烟消云散,就连时温和景妃之事她都可以忘却,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团圆不散,永不分离。 是夜谨晏搂着晴旖入睡,问“我们帝姬的名字你可想好了?”晴旖半晌不说话,后来才说“原本忖了几个好的字眼,但总觉着组起来不舒。”谨晏笑道“我倒有个好的,帝姬小字不妨取庆悦二字,至于帝姬封号,我倒不必费心了,便沿用你的妍懿二字很好。” 晴旖笑拍他的手“你可真会躲懒,孩子的名字都能拿我的封号来替,我可不答应。” 谨晏唔了一声,“那不妨让我想想罢。”这一夜又是好眠。翌日北辰殿旨意,皇后之子赐名括,满周岁时承太子储位,皇后之女赐名庆悦,小字芳菲。旨意刚下子沁便笑道“算他用心。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姐姐喜欢桃花,他倒没有忘。这封号更好,庆悦应着姐姐的闺名,看来你们如今更是亲密无间了。” 晴旖望着她笑说“哪的话呢?他昨夜才与我说,要挪了妍懿二字去做帝姬封号,我不应,他又用小字顶了封号,另想个芳菲应作小字,这算什么…” 敛霜进来道“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妍懿二字有什么不好,既应你们二人夫妻情谊,又华贵不落人口舌,是极好的公主封号,你看看珑蓁和素婼那一辈,都是独一个封号,连个小字也无。” 晴旖笑说“好罢,经你们一说,那也不错。” 又过了几日,钱氏亲自捧着皇后吉服前来,背后跟着一众宫人。 钱氏回道“皇后娘娘,再过一月就为新一年祭天礼,不知娘娘此次可愿与陛下同去?” 晴旖抬眼笑说“尚仪,这话陛下为何不自己来与本宫说,却让你来替他说?” 钱氏颔首“今日陛下在忙呢,今岁水患很是严重,各地地方官来寻陛下议事,祭天一行势在必行,奴婢前日提了一句,陛下但说,您身子尚虚,不可叨扰娘娘,但妃位中实在无人,奴婢斗胆,望请皇后娘娘能陪伴陛下同行。” 晴旖扶着辛夷站起身来“帝后伉俪同心,本宫与陛下夫妻一体是正道,岂有不去之理?” 钱氏屈膝一礼“娘娘深明大义,奴婢敬服。”晴旖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少给本宫扣帽子,尚仪若有这闲心,不如回北辰殿好好侍奉陛下去。” 钱氏一笑“那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忘记。”晴旖随意拿起盏上绣盘,问“这几日陵辞郡王妃…进宫了吗?” 钱氏收敛神色,恭谨答道“郡王妃有孕了,这几日一直在府里养胎,不曾入宫。”晴旖呵的一声笑出来“郡王妃有孕了?真是件新奇的事,那她近日可有出门,本宫正位中宫之喜,还盼望她来贺一贺呢。” 钱氏又颔首“皇后娘娘,近日杨妃娘娘安分的很,就连您罚她跪她亦是一天不落的,奴婢觉得很反常。” 晴旖手指叩着盏面“别管她的事,你去打听前朝杨家可有何异动,若查到些什么,告知彩珠,让她传话给本宫。” 钱氏领命匆匆去了,木芷进来禀话道“郡主让奴婢禀话给您,说葵雪约摸说了事情,说挑唆废后谋害时温的,是景妃卫氏。” 只见晴旖已兀自坐在棋盘前,听她说完却又四平八稳搁下一子。“她还未解禁,看来,我要等等她了。” 木芷问“可景妃不是废皇后,就连陛下都敬她三分,她在宫里也是人人称赞的贤妃啊,那卫家忠于职守,兢兢业业多年,如今卫家景妃的父亲,稳坐二品礼部尚书一位,她父亲操办您的册后礼,就于下月初,奴婢和尚宫去瞧过一眼,真是滴水不漏。” 晴旖忽地笑起来,却带着一丝冷意的又下一子“就像陛下的景妃一样,滴水不漏。但再狡猾的狐狸,也总有露出尾巴的一日。” 当晚谨晏来时,见晴旖拿着尚宫局账本翻看,说“晴旖你可真是后宫状元啊,挑灯夜读,日日看这些。” 晴旖望着他一笑,起身微微屈膝,谨晏随而说“坐。”望着她微微一笑“今日林家老太公入颍川了。” 晴旖疑惑“林家一向回避朝事,如今骤然回颍川是为何?” 谨晏呵了一声“说来奇了,今日林老太公之子亲自入宫来见我,说要有一件事必要求我。” 晴旖又问“是何事?” 谨晏端起辛夷刚上的茶“他的外孙女今在宫中为奴,想让我帮忙寻找,我想后宫之事,怕要请你助我一臂之力了。” 晴旖微微含笑道“林家的女眷必然是大家闺秀,千金之躯,怎会在宫中为奴,此言着实是荒谬啊。” 谨晏颔首道“此事似乎是林家秘事,有难言之隐无法与我说明,但林大人说,只要能帮我找到此人,那么林家将回到朝堂,助我稳定朝局。” 晴旖便问“那该如何找?宫中侍奉之人无数,可知是哪处的?” 谨晏抿唇道“不若此事还是交给尚宫和尚仪去办,我已吩咐了尚仪,只是彩珠那边,还望你能相告一句,万望请尚宫上心才是。” 晴旖颔首“陛下宣尚宫去就是了,何苦来告知臣妾,让臣妾去告诉尚宫?” 谨晏笑笑“好歹是你身边的人,我越俎代庖总是有失妥当,只是若找到了,便替我护好,我亲自将那人交给林家,林家世代尽心,林家老太公与老夫人自小疼爱女儿,如今最大的希冀便是找到她唯一的骨血,此生便无憾了。” 晴旖黯然片刻,后说“那如何确认此人便在宫中?若是亲眼目睹又怎会当时不说呢?” 谨晏莞尔说“本是林家的一位幕僚几年前偶然见到林家式样的玉佩,但当时不知林家要找这个人,前几日林家在桐川举宴,提起此事请众人帮忙,那人才忽地想起那人来,如今也只能竭力寻找了。” 晴旖望着他道“那幕僚自是前朝之人,他能在后宫随意行走吗?若是只在前朝的,那就只是北辰殿的宫人,这样也能增大找到的可能。但即使是北辰宫人,过了岁数出宫的也大有人在,怕是…确有些难。” 谨晏握她的手“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林家当真注定为朝堂所用,那此人便自然能够找到了。” 晴旖颔首“但愿陛下心愿得以实现,但愿林老大人夙愿得偿。” 翌日,彩珠得圣旨,与钱氏拿着玉佩式样到六宫,宣来宫人,使之一一辨认。晚间彩珠来禀话时,眉眼间满是倦意“今日去瞧了一圈,却也没有人能拿出来我瞧那玉佩显是名贵的很,哪里会是一个宫女能拿的出来的?莫不是证人看错了罢?” 晴旖蹙眉道“北辰殿宫娥可都看过了?”彩珠说“自然,我得姐姐嘱咐,自是头一个去找的御前宫人,凡是在北辰殿侍奉过的尽数找来了,可的确是没有,姐姐,你说会不会这个人已经出宫了?”晴旖颔首“那就出宫去找,按籍贯一例去找。” 彩珠问“如此大的动静,怕会惊动六宫,祭天准备在即,姐姐日日忙碌那些事宜已然无闲时,如今还要烦劳这件事,着实会力不从心啊。” 晴旖一笑“那也只能如此,尽力去找,此事若办好,重赏,动用尚宫局人手,抽调四院人手,所有宫人由你和尚仪调配。” 彩珠颔首起身一礼“是,奴婢遵旨,这便即刻去吩咐下去此事。” 第73章 皇后3 林家之事在内宫激起了一阵阵浪花,有不少宫娥为了沾染林家,特地寻人打造了玉佩,只是送去了林府,却终究无果。彩珠愈发愁眉苦脸,就连谨晏也少了笑容,晴旖日日翻看宫人名册,逐个排查,直到最后依然无法寻到正主,晴旖那日端着雪梨莲子羹去寻谨晏,谨晏是时正于北辰殿东阁里小憩,见是她来才坐起身来。晴旖替他揉着太阳穴,笑说“最近操劳过度了,这样憔悴。” 谨晏握她的手“你亦是,近日为了林家的事,听闻你白日里连午觉都不歇了。”说起这个,见晴旖神色又黯淡了下去“可是,林家的事情我没能办成,那个人,我找不到。” 谨晏搂过她“无妨,一个十几年都找不到的人,哪会一时间就找到了,再等等吧,若真是无声无息的离宫去了,亦或是对林家有怨而不愿认祖归宗,也是有的。” 晴旖倚在他身上“若是此事落在我身上呢,我想我一定会愿意…”谨晏一下一下轻拍着她“你还有我…你那个父亲,断然不能认,我自会在品行俱佳的世家里找出一个,作为你的母家。” 是夜,晴旖索性就歇在北辰殿。次日将出北辰殿时,一位御前宫人撞在了晴旖身上,晴旖的一件儿荷包掉在地上,那宫娥急忙跪下请罪,正赶上一位着朝服的臣子入北辰殿,他讶异的看向晴旖,遂攥住了她的手腕,急急说“女官…得罪了…还请跟我走一趟。” 晴旖一把甩开他,见他有些年岁只好退一步道“大人急躁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如此对后宫女眷拉拉扯扯,恐对您的官声不好。” 正巧遇见钱氏入殿奉茶,向她施礼道“皇后娘娘,您这是要走了?” 那人遂退后一步,向她一揖行礼,“皇后娘娘,微臣得罪了,微臣本姓林,今日初遇娘娘便如此冲撞,微臣当向娘娘请罪,只是微臣斗胆,敢问皇后娘娘,您母亲名讳为何,姓为何姓?” 晴旖颔首“林大人客气了。但本宫不知,大人过问家母名讳为何,有何深意?” 说话间谨晏已出来了,顺势将晴旖挡在身后,笑语道“林大人,朕知您寻不到舍妹骨血心中难过,但皇后已尽力寻找了,且皇后为了此事多日操劳,还望林大人恕罪。” 那林大人又一拱手道“陛下,微臣斗胆,能否借皇后娘娘荷包一览?” 晴旖疑惑的看向谨晏,谨晏遂揽住她的肩,问“林大人对朕的皇后很感兴趣吗?还是说,林大人对她们女儿家的东西感兴趣?” 林氏又深揖“微臣岂敢,只是皇后娘娘荷包乃舍妹遗物,微臣里怀中,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因舍妹欢喜桃花,是以她荷包上绣的是桃花竹林,微臣喜欢鸿雁,是以绣的是鸿雁竹林,我林家心属竹之高洁,因此一生以竹之品行为立身之本。舍妹当年因心许叶家竖子,不顾家门不相当任性带着些许嫁妆就跟着叶氏私奔,家父素来心性甚高,当时并未下令在境内寻找,只是说舍妹患了恶疾,须得闭门静养,后来过了两年再去寻时,寻遍了各地也找不到人,便只好说舍妹已故,此事为父亲母亲终身之大恸…如今既然皇后娘娘得此荷包,想必定有缘故,还望言清。” 晴旖含泪哽咽说,“此乃亡母遗物。” 林大人又问“那令慈芳华几许,名姓为何?” 晴旖又答道“家母当时只说,愧对父母,不堪原姓,因此只有一个小字,为家母自拟,乃是桃夭二字。” 林大人眼泪当即流了两行“舍妹小字,正是桃夭。” 晴旖颔首掩泪,谨晏见她如此,“那林大人,入殿去说话儿吧。”林大人当即扶了晴旖胳膊入内,见她如此说“芷蹊当年一时糊涂,没想到造就你与她多年艰苦,叶氏竖子前日里头求见,不知…不知皇后可与他相认了?” 晴旖颔首“母亲早有吩咐,令我自行决断,他弃我们母女,我们无依无靠飘零数年,倘无母亲一路相护,则无我今日,母亲徒留遗恨,虽不思我为母报仇,但仍不愿我认下这个无情无义的父亲。” 林大人笑说“你的性子的确很像芷蹊,她爱憎分明,天真活泼,但也涉世未深,受叶氏蒙骗,造就一生悲剧。陛下,我林家但求芷蹊唯一骨血能平安幸福,这也是芷蹊的指望与期许。另外,若皇后愿意,微臣的父亲母亲希望能入宫,前来见您一面。” 晴旖颔首“晴旖为小辈,断无二位长辈前来拜见晴旖的道理,还望陛下准允臣妾,明日出宫去看望林家老太公。” 谨晏握她的手“于情于理,我都该准。明日我恰巧亦要同去看望姐姐,不若先陪你去林府,再一同去看皇姐。” 晴旖含笑“不知如此安排可会添麻烦?晚辈不愿在亲人长幼情分上添上无谓的君臣之礼,若舅父能为晴旖陈情于二位外祖,晚辈不胜感激。” 林大人随即一礼道“这个还望娘娘收下,这个是芷蹊当年为你做的,芷蹊本就欢喜女儿,林家到你这辈上,母亲为您亲自择名,您的本名,原是林清,怀着我林家对世代清流的期许。” 晴旖笑道“香草为芷,桃李不言而下自成蹊,看来林家所取之名大有清流之意,不过此事尚未尘埃落定,还望舅父先不要声张,一切且等着我见了外祖父再说。” 林大人拱手一礼道“微臣告退。” 翌日,晨时晚一刻谨晏下了朝,晴旖早免六宫晨省而沐浴更衣梳妆,今日虽为省亲,可她毕竟身至皇后尊位不可简单装扮,辛夷早为她备下几套衣裳,晴旖取了一件偏堇色的竹叶襦裙,头饰以凤冠,四边用垂珠短步摇而少用长鎏金步摇,令华美尊贵之外平添一丝平易近人。见谨晏来了,确已换下朝服,以他常日的玄色为主,衣裳亦以竹叶为主衬。他见晴旖先是止住她的礼,后说“不料今日你会穿这件。” 晴旖笑道“臣妾一向衣着素淡,今日亦是辛夷等人说,毕竟如今身份不同,太过淡雅会叫人轻视,失了身份体统。”谨晏说“哪里?我还是觉着那宝蓝色绣桃花的更合宜,今日是回林家,又不是庙堂祭祀,何须这样庄重?”晴旖颔首道“堇色为皇后常衣,竹叶清雅与陛下衣着相配,今日既为认祖,母亲小字带桃,自不可一身桃花衣裳不知避讳。”谨晏抚她的手道“你一向细致入微,倒是我疏忽了。” 晴旖微微屈膝,前早有宫人引她们上车辇。两人端坐于车辇之中,出了宫门只觉喧闹,晴旖从轿帘缝隙中看着街市百态,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新年除夕夜时母亲带着自己在街市上买新衣服。谨晏见她神色有变,笑说“年年守岁没有新样子,倒不似他们百姓家热闹。” 晴旖一笑“百姓家里贫苦,平日里劳作不得休,唯有年节里才有闲时,自然愿意在这一日一起热闹一番。” 谨晏颔首“倒不似我们,年节里除却给父皇母后和各个长辈拜年行礼之外,就没什么新意了。” 晴旖一笑“陛下如此,臣妾又何不是如此,年节的节目从来都没变过,歌舞升平喧闹非凡,在臣妾眼中却是千篇一律,烦人的很。” 谨晏笑道“自打你成贵妃,年节从没出过任何差错,我一向放心的很,却没想到原来你满心不愿却不说出口。” 晴旖亦颔首“陛下有时并不知臣妾心中所想,但陛下也从未问过。” 谨晏无言良久,后才说“你这话…意在指我并不解你的心意吗?” 晴旖掠去愁意,展靥道“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谨晏见她如此说,虽有疑惑却暂且压在心底。待等两人到了他则亲自扶了晴旖下去,见林家已大多等在门外,但传说中的林老太公却并不在。 晴旖向他们微微颔首,他们当即下拜“陛下圣安,皇后娘娘金安。” 晴旖因椿萱不在,也并不行跪礼,只稍屈膝作了常礼“舅父安好。” 谨晏吩咐一声免礼,早有一对宫人在前引他二人入内,直引她们向祠堂去。进了里头晴旖才瞧见一位头发半白的老人早已跪于其内,稍左侧的牌位上赫赫然正是母亲芳名。 晴旖脱了谨晏的手,向他点头示意,兀自行上前去,随他跪在蒲团上“老太公费心了。” 林老太公微微侧眼去望她“皇后会否怨我林家未能及时解救你们于危难…” 晴旖抿唇正色道“岁月流转,一晃略略二十年过去,如今再说是非对错,可有意义…” 林老太公却是笑道“好一个再说是非对错可有意义,皇后如此说,是觉着芷蹊任性离家并无错,她一力躲避林家寻找并无错,还是她遇人不淑还一力顽抗坚持并无错?” 晴旖双手合十,阖眼说“母亲一心以为给家门蒙羞,不敢重回林家,连对她人道出姓氏亦尚且不愿,若谈起任性离家之事,叶氏巧言令色,母亲当时不过初涉世事,可我隐约听闻,当年林家与徐家乃世交,若非徐家夫人一味撺掇,更拿来什么劳什子的戏文与母亲瞧,母亲一个幼时承训好端端养在闺阁里的贵女,怎会从了一个白丁的蛊惑?” 晴旖隐隐的叹了一声“话语牵连已亡人,非晚辈所愿。但种种事端并非母亲一人之错,晚辈还听闻,叶氏虽是白。丁,但来林家是为投帖子请您引荐的,可一男子如何能与后院儿的女眷相看?若非有人从中作梗,怕不会造成如此悲剧。” 林老太公站起身来,旁边的一位年轻的扶了他一把,他吩咐道“阿澈,去把你姐姐扶起来。”林澈遂一礼躬身下去,上前扶晴旖。 林老太公缓了口气说“咱们林家的姑娘从小便请傅母教导着,循规蹈矩的很,后来桃夭的傅母得了急病回乡去了,便又为她请了一位,后来我们才晓得,原是在这上头被算计了。” 晴旖抬头问“那可知是哪家的存心暗害?” 这句话却不是他答的,见外头走进来一个头发亦半白的老妇人说“周家歹毒竟那时就惦记了我们小蹊儿…若非是她家的傅母撺掇,我的女儿何有今日呀…” 第74章 皇后4 晴旖蹙眉“您此言是说,周家算计了林家?可周家的为何要与我林家作对?” 林老夫人半含泪说“清儿,小蹊儿如今已经那样了,你可不能再有半点儿长短了。当年咱们林家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我官人父亲与周家的官人之父都是深受老陛下倚重的开国功勋,我家的文上尽心,那周家官人武上尽力,原是一文一武堪为老陛下的左膀右臂啊,可是后来呀,你□□父先封了一等公,他没有周家的战功赫赫,但确是个纯臣。可周家的总是记恨此事,常常找咱们麻烦不说,后来她家的女儿嫁了朝里二品的尚书,更是风光啊,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小蹊儿的傅母竟是她们安排来的,又活生生令我小蹊儿走上一条不归路啊。心想我小蹊儿白纸一般,听教导向来认真,若非她小蹊儿何以至此…” 晴旖恨恨道“周家的未免太过狠毒了,母亲当年韶华年纪,本该有个好婚事,许配给本分人家作正头夫人,怎么就委屈成这幅样子,带着我去乡下的时候,我当真以为家里头破落了,不堪说出口…” 林老夫人抚着晴旖鬘发,“小清儿,你得应了外祖母,今后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的好。你母亲这般模样,说起来都是他与我不曾好生照拂,当年官人事忙,我又总是招待外命妇,再或者在宫里拘着陪宫妃们说话儿替我官人打探些有的没的,这陪伴儿女的时候当真是少啊,亏的历哥儿有个好先生教导,现在也得了好夫人…有了孚哥儿和澈哥儿两个,今后也无忧了。” 晴旖微微颔首,顺而大礼叩拜了林家夫妇。“清儿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 林家老夫人急忙扶起她,林太公连连点头,“你如今是皇后了,哪里还能行这等大礼,真真折煞我们了。” 晴旖莞尔笑道“未能保母亲周全,令母亲芳华早逝,已成清儿终身之憾,只是如今周家凋败,狡兔死,走狗烹,不必再追究当年事了吧。” 林老夫人颔首“小蹊儿非是锱铢必较之辈,既是斯人已逝,周家认错伏法,那我们林家,自然不必穷追不舍。” 她缓缓抚着晴旖的鬘发笑道“听说你的名字,是你自己择的呢,还是为了陛下择的。” 晴旖一笑“哪里听得这等胡话?这两个字不过是一念而已,那日天气晴朗,风光旖旎,自然择了两个字充名字…否则若说不出,可不要惹人生疑了。” 说话之间,只见一众人自各门入了祠堂,林老夫人笑道“请皇后您与陛下与偏厅稍坐罢,是要祭祀了呢。” 晴旖退一步,“难道女眷不可参与?” 见着前头自有一位女子,怕是舅父之妻,林老夫人才说“你行得这礼,可今日陛下亦在,他的跪礼唯拜天地宗庙,你们夫妻是不能同祭拜林氏祖先。” 谨晏上前搂住晴旖道“夫人既是林家人,那我也算是林家的外孙女婿,哪里不能一同祭拜宗庙呢?晴旖将将找到了亲人,今日若不一同,未免生了生分之嫌,若老夫人不嫌我们礼节不周,便准予一同祭拜林氏先祖罢。” 林老妇人颇为动容,连说三个好字,引了谨晏去前头首位,只见林太公与她对视一眼,稍后略退一步,有人为他们铺上蒲团,听得林竹历一声跪字,林家官眷女眷皆下拜,谨晏领先跪下,晴旖随之便跪,两人接过香来,均举香叩拜三下,又反复起身如此三次。待完毕,才一应有侍女小厮上前扶起他二人,谨晏自然先起了身,又亲扶了晴旖起来。 晴旖略颔首道“还望外祖母先行为清儿保密此事。”林老夫人面色有变,过了片刻才说“是。” 晴旖正色,“今日稍后陛下与我还要往长公主府去,便先行告退了。” 谨晏亦是颔首道“今日叨扰了。” 林太公上前道“陛下皇后驾幸敝府,乃我府上下之荣幸,恭送陛下皇后。”在场的又纷纷施礼恭送,晴旖含笑道“请外祖父,外祖母保重身子。” 说罢谨晏便又牵着晴旖上了车辇,见她面色不好,便问“你是为母亲当年之事难过?” 晴旖望向他,“母亲?”又苦笑道“你如何能称她为母亲…” 谨晏揽住她的肩,“如今你是我的妻子,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无论身家地位,都是如此,即便她并非林家贵女,亦是我们的母亲。” 晴旖顺势靠在他肩上“我只是想着,母亲如今知晓得到了双亲谅解,也会欢愉吧。”谨晏自然笑道“天下人,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娶的,每对父母都承望他们夫妻伉俪同心的。” 晴旖顺而握住他的手“是呀,我们如今过的好,母亲会很高兴的,从小母亲总跟我说,将来长大,定要拼命为我谋个好夫婿,叫他一心一意的对我,不让我受委屈。” 谨晏揽住她,“长公主对你,似乎有些偏见。你昏迷的那些日子里,外命妇们纷纷入宫探望,便连姑母亦做样子去了一次翠微,反倒是长公主,竟没入宫探望。” 晴旖稍颔首“嘉才人禁足,张尹菱入了冷宫生死不知,公主自然把这几笔账皆记在我头上,自然不会前来探望。” 外头传来声响,却是已经到了长公主府,谨晏扶着晴旖下了车辇,见素婼已等在门口。见他来微微屈膝“陛下圣安。”谨晏作揖,晴旖更屈膝下去“殿下安。”长公主起身望着晴旖,“听闻陛下贵妃今日前来,荣幸之至。” 晴旖抬眼,起身。闻得称呼亦不恼“多谢公主,能到旧地一访,才是晴旖的荣幸。”谨晏欲言,但见晴旖朝他稍摇头,便还是向内走去。 见今日守门宫人竟是昔日里一起在后院做活的允昭,晴旖稍停留一刻,谨晏问“怎么,见你一直盯着那侍女瞧?” 晴旖颔首“只是昔日相识,不知怎的竟做了这里的…” 谨晏遂抬眼去望那侍女,允昭便跪下磕头“奴婢叩见陛下,叩见…娘娘。” 却是素婼身后长侍翌姚上前“禀贵妃,允昭前些日子办错差事,差点误伤公主,这几日才在这里。” 晴旖蹙眉“那敢问,如今与我一同之人斓香等都在何处?” 翌姚却也不惧答道“您如今贵为妃嫔,如何问得侍女的去处?她们平日若安分不惹事端的,自然不必再做粗使侍女。” “她们若安分?你的意思便是说,她们如今还是粗使侍女?” 翌姚颔首“请贵妃恕罪,奴婢侍奉公主,对她们的去处,并不知晓。” 晴旖转头,问允昭“你说,她们如今都在何处当差?” 允昭几然带了哽咽之声“她们…她们…有几个被送为王公家里的妾室,少许几个留下的,不是洗衣烧柴,奴婢能受公主抬举做守门差事,已然是万幸了,前些日子,斓香因开罪了一位王公家里的妾室,被杖毙了。” 晴旖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身后的彩珠上前扶住她,翌姚上前一掌掴在允昭脸上“贵妃面前胡说些什么!”下一刻她亦挨了一掌,只见彩珠上前斥道“皇后娘娘面前也敢放肆!” 素婼此刻斜睨着晴旖,冷笑道“皇后?我朝还从未有一个连册封礼都没有的皇后,您可是头一例。”说罢甩袖道“若陛下今是来探望素婼的,但请进来,但那碍眼的,就请回你的翠微宫去罢。你若想耍威风,在你自个儿的翠微里还算不得什么,可若是到了本宫这儿,你就错了主意!” 谨晏见晴旖并不退让,却也上前去“既然长公主觉得,晴旖同列皆不能为您所用,那晴旖恳请公主,让晴旖带她们回宫去,免得在这儿,惹公主心烦生厌。”长公主上前“本宫的奴才,纵是惹本宫生厌,本宫随意打了杀了,亦不能送予她人,尤其是你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 谨晏握了晴旖的手说“皇后,既然今日素婼长公主不愿见客,咱们就回宫去吧。如皇后所说,既然允昭此等人不合心意,那么,尚仪,你与尚宫带着允昭在府里走一趟,将这些碍公主眼的都带出来朕御前正缺几个得力的,翠微少了时温,敛霜两个,尚宫又不能常伴皇后身侧,是该添几个可信的了,且将她们带出,尚宫好生带到尚宫局教导一番,至于长公主这里,选几个老成知礼的过来。” 他终还是站在自己这边,晴旖松了口气,素婼长公主气的发昏,稍缓片刻却正色说“陛下,本宫记着欢宜当年与您相见,正在冬日里头,与她与您相见之日,恰好一般,欢宜故去多年,然我府宋氏却因由欢宜之故承陛下珍爱多年,素婼在此感念陛下顾念旧情之恩,特此叩谢陛下圣恩浩荡。”复又望向晴旖“怎么?你到底是本宫府里出去的,本宫为你旧主,竟连谢恩都忘了?” 晴旖心底愠恼,但面上不显,含笑道“昔日宋氏蒙长公主抬举,有幸入宫侍奉陛下左右,当然该谢公主深恩,但时候久了,岁月流逝,公主仿佛忘了,宋氏早在几年前,就重病过世,只有一封离世前的代笔书信呈予陛下。然晴旖无缘面见宋氏一面,此生抱憾,不过想来,若能借她人之故蒙恩,亦比一生难见圣颜的嫔妃好的多,是以,想来宋氏九泉之下,怕也有谢无怨。” 素婼直直看着她,不想昔日那样傲气的她竟说出如此一番话来,挥手道“既然陛下已有圣旨,那么翌姚,贵妃想要的人,皆送出去罢。”翌姚应下了,晴旖微微屈膝道了声谢“多谢长公主殿下通融。”素婼微有一停,却仍是走了下去。如今能掣肘晴旖的唯一便是谨晏的心意,可她连这个都不在意了,无情者胜,果然是一句箴言。 第75章 心意1 回宫路途中,谨晏一直看着晴旖,想从她的平静中看出一丝丝破绽,然而却丝毫看不出。他握起她的手,问“我知道,是欢宜之事至你八个月便早产,你九死一生才生下这个孩子,晴旖我…” 晴旖的手抚上他的唇,微微含着笑意说“陛下可知,我从来都瞧不上王氏…并非因为她的出身…” 谨晏看着她“你都知道,一开始,我便晓得你就都知道…” 晴旖苦笑,眸中已然含泪“你晓得我虽不是世家出身,又是罪臣之女,可你最清楚我的傲气,若我肯屈身于长公主,便不会有她今日如此羞辱,若我肯屈身于先皇后,便不会有西院那三年,可我都没有,我宁肯没有任何靠山,宁肯受人白眼轻视也不愿为人所用…任人驱使。我曾把所有的心意都许在了你身上,可如今,夫君啊,无论你对我是什么心意,我都只能接受,因为我们有了一双儿女。为了孩子,我只能放下我的一切。”他望着她,见她仍旧是那般清丽无两的面容,笑说“晴旖,欢宜只是我儿时的玩伴,我心中最珍爱的妹妹,但你,却是我此生挚爱,爱情与亲情之间,我还是分的极清,就像我与季何,也唯有十年的兄妹亲情罢了。” 晴旖抬眸看着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当真是因双宜而有我今日,我当谢她,旁人却还是没有这样的福气。” 谨晏一下环住她“你信我,我心头好是你,并无他人。” 刚入宫门,谨晏颔首道“是时候为你挪殿,正名分了。”晴旖问“陛下想把臣妾挪哪儿去,安仪殿吗?” 谨晏问“安仪殿,你不喜欢?”晴旖正色“自然不喜欢,翠微很好,臣妾很喜欢,再者说,翠微殿名是您赐的,这份心意臣妾尤其看重。”谨晏即答道“既然你喜欢,自然没有挪动的道理,彼时周家嫌凤仪不祥,另改安仪二字,今有先例,那么我自为你选更好的两个字,以显母仪天下之尊贵。” 到了宫道前,谨晏扶晴旖下了车辇,笑道“你先回寝宫,待我想好了,自然会去告诉你。” 晴旖微微颔首,“不必为臣妾过虑,臣妾喜欢翠微二字,亦明晓陛下的心意,这样就够了,不需要其它。” 谨晏挥手让宫人退的更远,拥住晴旖道“我自然明白你情意挚挚,便是如此才不想委屈了你。” 晴旖屈膝告退“陛下,您的辇轿已经到了,容臣妾先行告退。” 谨晏即松了她,另握了她的手道“不若随我去北辰殿吧?” 晴旖笑睨他“夫君是愈发爱打趣了。” 说罢脱了他的手带着宫人先走了。彩珠自是上前扶住她“姐姐,如今封后大典未能如期进行,后宫本就诸多议论,若是再住不得安仪宫,那恐怕议论会更多,您为何要拒了陛下?” 晴旖望着她,笑说“皇后与贵妃又有何差别,昔日周氏为皇后,我为贵妃,虽屈居人下,但在陛下心中,我却已是他的妻子,周氏不过徒有皇后之名罢了。我并不看重那份尊名富贵,看重的却是伪饰荣华背后他的一颗真心。受人议论又如何,我自入宫以来,受到的非议从未停过,即使人言可畏,但绝不要惧怕人言。” 彩珠见已到了翠微宫,笑道“那我先回尚宫局去了。”随口吩咐木芷,“将寝宫陈设皆换换,有些新气象才好。”晴旖朝她颔首,彩珠即屈膝告退。见远岫与寄春迎了出来,辛夷上前扶了晴旖,说“姐姐可有不适?不若进去让木樨把脉吧?” 晴旖摇了摇头“我一切安好,无须劳动,虽说尚宫体贴要翠微陈设更换,但如今西北蠢蠢欲动,战事又起,绝不是奢靡享乐之时,若翠微陈设更动,此刻摆上了皇后的排场,只怕那些前朝不满我为皇后的臣子,会上谏批驳的更狠,还是免了这番麻烦,将宫中略值当的东西皆收一收,若真到了国库吃紧的时候,自然能派上用场。” 辛夷领命去了,晴旖自对木芷说“她们且捯饬她们的,咱们去御花园走走罢。”到了御花园,却远见钱氏带着一众宫人守在远处,晴旖一笑“咱们来的不巧了。”钱氏自然瞧到了她,只是她今日未领皇后仪仗,只有木芷,远岫二人相随。钱氏行了礼,问“娘娘,薛将军封了征西将军的名,此刻陛下正陪着薛美人赏花散心呢。” 晴旖颔首“女官不必多礼。霍将军近日可还安好?” 钱氏回道“将军一切安好,只是如今京畿出了些乱子,陛下只得派最亲近的臣子前去查探,是以如今西域之事只能交给薛将军了,薛将军老来得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送入了宫中,太后疼爱的很,陛下他…” 晴旖接道“这有什么?本宫在宫里有几年了,自然明白前朝与后宫脱不了干系,既然美人与陛下雅兴,本宫不便搅扰,还请女官不要与陛下说起今日此事。”说罢便要离开,叫住她是一音柔糯的女声,只见薛美人挽着谨晏的臂盈盈行来。见了晴旖却跪也不跪,只是屈膝道“臣妾请皇后娘娘安。” 晴旖颔首一笑,转对谨晏行了大礼“陛下圣安。臣妾无心搅扰二位雅兴,还望陛下恕罪。” 谨晏沉默中错开了薛氏揽着他的手,亲自上前扶起了晴旖“无妨。” 见薛氏手中拿着一朵半开的墨菊,晴旖笑道“美人可喜欢菊花?” 薛氏哂道“臣妾不喜菊花,菊花开在这颓靡的秋日里头,一枝独秀好没意思,臣妾喜欢开盛的芍药,百花盛开之时微它最引人瞩目。久闻皇后娘娘喜欢桃花,可臣妾觉着桃花虽繁盛,可到底是下等花,既无气节又不夺目,花季又短,真不知您喜欢它什么?” 晴旖见谨晏欲语,争先说道“各花入各眼,美人不喜桃花亦无可厚非,其实喜欢一样花草有时亦无需理由,合了眼缘便是喜欢,桃花亦好,芍药亦好,一年都是要盛开的,只是花季不同罢了。美人既喜欢芍药,待明年芍药盛开的时候,本宫再与美人共赏。” 薛氏听她含笑说出这番说辞,还欲争执,晴旖却先一步道“陛下,臣妾有些乏累,先回宫去了。” 谨晏即对钱氏说“尚仪,传辇轿来,送皇后回宫。” 晴旖颔首“不必了,御花园与翠微相距不远,不必劳动尚仪。”说罢又屈膝告退了。 待等晚间她睡的昏沉,却听外头闹哄哄的,辛夷进来道“娘娘,是外头在换牌匾呢。”晴旖起了身道“陛下更了殿名么?”辛夷答道“陛下亲书宫名,殿名,还是您亲自出去看看的好。” 晴旖即点头,看宫人登了长梯,正在上头,距的远些看,正是赫然朝阳宫三个大字。其余另有两宦官抬着一牌匾入内,只见上写着,明仪殿三字。 晴旖不禁心中一暖,辛夷更是欢喜说“好一个朝阳宫,陛下心意如此,后宫还有谁敢非议姐姐,说三道四呢?用自己的姓氏为姐姐殿名赐名,更显得陛下与姐姐之间亲厚无间,所谓夫妻伉俪不过如此吧。” 晴旖问“今夜北辰殿可有召幸?” 辛夷神色转而黯淡了些“薛美人自下午就一直在北辰殿,这时辰只怕要陪着陛下用晚膳了。” 晴旖微微点头道“薛家好容易有了个为国效力的机会,薛美人想借母家夺一时恩宠原也无可厚非,钱氏说,薛大人娇养这个女儿,今日我见真是如此。” 翌日北辰殿传旨,薛氏晋婕妤位。 中宫请安。 是日景妃等人解了禁足,正到明仪殿磕头拜见新后,便连杨妃陆氏王氏等人都早早到了,倒是好一番气象,明仪殿中早早预备上了案几等物,便连位次不高的采女之流亦前来拜见不敢懈怠,晴旖今日一袭正红色皇后翟衣雍容华贵,以凤冠金饰作为陪衬更显得皇后位尊。众人皆到唯薛氏不曾前来,晴旖笑道“看来婕妤服侍陛下辛苦,所以迟了。” 说罢看向德妃等人,“几位近来可好,本宫懒怠不曾问候,心中却是挂念几位姐姐的。”说罢宸妃等起身行礼如仪“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下面是杨妃开了口,行大礼道“臣妾不懂规矩,前些日子冲撞皇后娘娘,今日向娘娘请罪,恳请娘娘大量海涵。” 晴旖颔首“杨妃出身贵重,有些气性自然无可厚非,本宫只盼你今后循规蹈矩上下分明,敬重上位,安守本分,本宫便可安心了。” 杨妃叩首谢恩道“臣妾谢娘娘恩典。” 只听窸窣的首饰响声,却是薛氏入内,她今日一身桃红色齐胸襦裙,明艳无比。王氏开了口“婕妤来的好早,这身衣裳真是明丽夺目啊。” 陆氏接了话“穿着红色冲撞中宫,并非妃妾所为。” 宸妃说“婕妤如此着实没了规矩,皇后娘娘,您当对婕妤有所惩处。” 晴旖蹙眉,缓了一刻才说“婕妤进本宫朝阳,不行礼是为何意?” 薛氏微扬下巴“低微之人,怎配受我大礼?”景妃冷笑一声“薛婕妤是忘了先例了么?本宫倒是可以替皇后娘娘告知你,曾有宠妃刘氏顶撞周氏,周氏罚刘氏跪于御园六个时辰,当日大雨,刘氏因此身子虚弱,且怨气深重,硬要请陛下责罚皇后,可她当时不过只位列九嫔,纵使为妾身份再贵,亦越不过皇后,更何况她顶撞中宫,出言不逊,陛下渐冷落了她,说起来很巧,刘氏的父亲亦是征西将军,不仅如此,刘氏之父战功卓著,陛下之前加封他为护国大将军,家门显赫盖过你今日,可她最后含恨而终,她的父亲因此免职,一家子仓皇从京城搬离,如今杳无音讯,若薛婕妤想效仿刘氏,今有先例可先供妹妹瞧着。” 自此众妃起身,齐齐一礼“臣妾必当恪守本分,不敢僭越妃妾本分。” 薛氏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地道“臣妾…臣妾知错,请皇后娘娘责罚,臣妾今后必定如时前来,不敢再迟了。” 晴旖微抿唇笑道“本宫听闻婕妤今晨说,要请旨求陛下赐婕妤一个封号,婕妤挑中了“妍”字,可是如此?” 嘉才人起身屈膝道“皇后娘娘,臣妾以为此字不妥,妍字是您为贵妃时的封号,代表陛下对您真切的心意,婕妤以此字请封,岂非有冒犯娘娘之心?” 薛氏膝行向前“娘娘,臣妾是一时糊涂才会口出狂言,臣妾能得陛下恩典升了位分已是大幸,如今怎敢再妄求加恩?” 晴旖说“婕妤果然大家出身,明礼的很。既如此,婕妤便起身回宫抄录宫规百遍,静心思过罢。” 薛氏叩首道“多谢娘娘宽恕,臣妾告退。” 第76章 心意2 眼见如此境况,众妃纷纷施礼告退。晴旖莞尔道“景妃,你留下。” 景妃回身,又重新落座。晴旖笑道“你早知薛氏色厉内荏,才以此话激她,看起来你好像是在帮我,但景妃,你我之间,怕只是你我明白。” 景妃望着晴旖,亦笑道“你以为你坐上了这后位,就万事太平了?如今对你后位虎视眈眈的有多少人,只怕你自己都不晓得吧?你一直因为出身受人置喙,那先.皇德妃,其父乃罪臣,可她到底还算是罪臣之女,算是官家女儿,可你呢,长公主府的下奴,西院的管事,哪一个身份能拿到排面上说话?纵使陛下当真喜欢你,排除万难封你为后,可如今前朝臣子合力不想举行封后典仪,看来皇后娘娘,这天下人,只有陛下一人愿你为后,天下百姓,都不承认你为国母!” 晴旖皱眉,忽觉得耳畔震响,颓颓然坐了下来“是你害死了时温,对吧?” 景妃“呵”一声笑出来“时温?哦,我差点忘了,就是那个从长公主府里一直随着你的婢子了,对你忠心耿耿,不愿为了荣华去谋害你呢。容晨啊,亏你敬重她,在西院的时候还拼死护着她,却不知她对你其实原无半分的真心,她有不可言的秘密被我知晓,我想用她这颗棋来将你一军,可惜她不愿啊,还觉着无颜对你,唉,只可惜她最终被陛下赐死,选择了自焚。容晨呀容晨,你真是好可怜,陛下爱你,只因双宜,时温待你好,只因为保自己的安宁,而那些翠微宫中一心拥护你的姐妹们,怕也是看重你此刻的荣华,想为自己拼个前程。容晨,你可知远岫乃我卫家的家生子,她是我庶妹奶娘的亲生女儿啊。”她的话未说完,只见晴旖倒在地上,景妃含笑说“看来皇后娘娘您今日为薛氏气昏了头,是该好好歇着了。”辛夷木芷匆匆赶进来,看着晴旖如此,扶起她却看着她满脸的泪痕,辛夷替她拭泪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啊。”木芷辛夷好容易将她扶起来,晴旖下一刻却又倒在了她们的怀中。“快传木樨来,皇后娘娘晕倒了。” 晴旖好似做了好长一个梦,梦见时温,梦见母亲,梦见远岫,梦见尹菱,梦见皇后茴鸾,还梦见许许多多的长公主府旧人。甚至梦见了双宜,那个她的有缘人。再醒时只见谨晏紧紧握着她的手问“你醒了?听说是薛氏今日不敬犯上,我已将她降位禁足了。” 晴旖看着他,嗓子沙哑说不出话来,木樨入内说“陛下,姐姐是经历了大悲大恸,心力不支才会昏厥,您恐怕是冤枉了薛娘子了。” 晴旖只是一点一点握紧了谨晏的手,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时温…到底…为什么…” 谨晏皱眉问“你说什么?”帮她掖掖被角“别想这些了,好好歇着吧。我已让敛霜和子沁入宫看你,她们如今都在外头呢,现下可想见见她们?” 晴旖用力起身,谨晏半搂着她让她靠在软枕上,晴旖接过木樨递来的茶碗,勉力清了嗓子说“现下我这般模样,如何见人。”谨晏抚她的脸颊说“如何突然如此悲恸,到底发生了什么?” 晴旖挥手,木樨等便通通一礼退去,“时温有没有私下求见过你?” 谨晏蹙眉道“怎么问起这个?她既是你的人,如何会私下求见我?” 晴旖抬眼与他对视“真的?我如今只想知道真相,时温之死,与你是否有关?” 谨晏停了许久才说“小旖,你好好养着身子是正经,诞下双生子后,你很少去看两个孩子,倒是日日忙着宫务很是操劳,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晴旖此刻满心的难受“这样说来,你便是知情了,你最晓得我对时温是怎样的情谊,你为何要帮着她们来害死了时温?” 谨晏被她堵的无话,一时气闷道“时温之事你至今不忘我能谅解,可害死时温的怎能是我?害死时温的人如今都受到了责罚,晴旖,你还是忘了她罢。” 晴旖看着他,用手拭了泪,歇了片刻才说“臣妾乏了,陛下请回吧。” 谨晏看着她,说“皇后,在你心里,一个秦氏比我更重要,比我们的孩子更重要吗?” 一声“皇后”彻底让晴旖再耐不住了心中的痛楚,她缓缓起身,在谨晏面前端然跪了下去“陛下,臣妾视时温如母,这份情谊无法同对陛下的与对孩子的相较。近日宫务繁多才懒怠未去看望帝姬与皇子,待等臣妾好一些定会前去。” 谨晏扶了她起身,却见她竟面无表情,只好说“等你好些再来瞧你吧,如今你这样,怕也不想见人。” 晴旖不再瞧他“多谢陛下。”谨晏见状只好离开,在外头见到霍子沁和关敛霜两个,颔首道“辛苦两位了,晴旖身子尚虚,生产的虚空没能补上,又遭大悲大恸,可她如今不愿见我,还烦请两位多多照看着,前朝的风声我能挡的住,但后宫…”霍子沁上前悄声言“陛下为何不将实情和盘托出,纵使姐姐清楚陛下见过时温又如何?若姐姐知道了真相,定会谅解陛下的。” 谨晏苦笑说“她哪里还禁的住时温这件事?只要她能好生养着,便是她怨恨我,不想见我也无妨。前朝近日聒噪之音渐起了,待等霍浅回京,我便换回薛氏,待林家彻底回朝后,才能真正风平浪静。” 晴旖自那日起就一连好几日不见谨晏,后北辰殿传出了消息,圣躬违和,已请了亲王郡王入宫侍疾。而谨晏竟有明旨,六宫女眷不必侍疾,更不必前去探望。是以后宫妃嫔人心惶惶,晴旖早以抱病缘由推脱了今日的晨昏定省,而陛下皇后一同病倒了,后宫竟一时有些糟乱不堪。直到那日太后前来晴旖宫中,见她病容憔悴,不禁叹道“听闻前些日子皇帝来你宫中,回去便病了,如今不是什么寒冬腊月的,阿晏身子又一向硬朗,晴旖,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晴旖蹙眉,颔首无力靠在软枕上“是臣妾无状,御前失礼不说,还言语上冲撞了陛下,日前臣妾去过北辰殿,陛下不愿见臣妾,随后还下旨不让六宫女眷看望,都是臣妾的过错,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眼瞧着她,抚她的手“小旖啊,于你封后前些日子林老夫人入了宫,而几天前她又来了一次,你这样叫人忧心,你有什么话不能同亲眷好好说一说,同身边能开解一二的人倾诉呢?” 晴旖蹙眉“林老夫人来过了?”苦笑道“臣妾不孝,连累您与老夫人为臣妾费心,实在羞愧。” 太后又说“你在意的,不过是那一件事,如今这后廷都无人不晓了。” 晴旖又颔首道“臣妾性子倔强不讨人喜欢,如今容颜憔悴,已无颜面圣。若陛下当真因为臣妾失德气愤而成疾,臣妾甘愿出宫修行,若陛下圣体康健,臣妾虽死无憾了。” 太后笑说“你这孩子,原本将他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却偏要嘴硬说些胡话,再便是一声不吭,让他自个来猜你的心思,他有时身边没个忠厚的人,难免有不懂事的挑唆两句,难道你还因此与他生分了?既然你们这些孩子都是不爱说实话的,那便我这个做母亲的来说。时温虽对你有过利用,可后来,确是心甘情愿一死谢罪,她为素婼做事,不过因为她一家的安危皆在婼儿一念之间,彼时你势弱,与阿晏之前也矛盾重重,她实在无法仰赖你,来对抗如日中天的婼儿,以是,她只好一次一次的利用你,为长公主府效力。可你对她,始终真心相待,便连她自个都感念在心,阿晏不忍将实情告知你,可亦不愿看着秦时温利用你的真心,所以才亲自压下了秦时温之死,再说,你与婼儿如今势同水火,若再说出此事实情,想必你与婼儿永无法和睦相处,素婼毕竟是我的亲骨肉,阿晏的亲姐姐,晴旖,大丈夫治国必先齐家,我与阿晏都希望你和婼儿能…” “我告诉你,只是希望,你从此不再与阿晏心存隔阂,晴旖,你原是他的心之所系,他看着你为秦时温痛苦,几次想说出实情,都受我阻拦,你若要恨,也该恨我,只是,你一直都误会了阿晏,阿晏他总是心疼你的。” 晴旖颔首道“太后您今日所言,着实让臣妾心中所疑得以解开。” 太后叹气道“若你还是不愿,我便吩咐让静充仪前去看顾阿晏,等你想清楚了,再见他不迟。” 晴旖抬眼看着她,笑道“今日多谢太后,若有一日臣妾想通了,便去北辰殿亲自向陛下请罪。” 又过了两日,听闻谨晏身子渐渐好转,又过一日,北辰殿旨意,静充仪越氏晋为修仪。晴旖彼时听见了辛夷们的议论,说越氏趁虚而入,夺了她的宠爱,只是淡然一笑,望着面前摇篮里的孩子,慢慢晃了晃。如今只要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就算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了。 再遇见越氏那日的时候,只见她一身湖蓝色的芍药织锦齐胸襦裙,端然是一番宠妃做派了。 她一连五日皆在北辰殿未出,是晴旖都比不得的恩宠无限。她见晴旖浅一屈膝,“你来了。” 晴旖自觉站在她身侧,“修仪近来忙的很,如今偷闲出来走走,却能被本宫遇上,看来本宫与修仪有缘。” 越氏笑出声来“我不是没得过雨露恩宠的人,皇后不必用这种同情的语气与我说话。”晴旖望着她“原来你这么多年在太后身侧侍奉,是为了能有这一日。你用我的手将周氏拉下后位,如今是想自己坐这后位了?” 越氏敛了笑意“既然你都知道,如今整个后宫都在与你为敌,不如自请废皇后尊位,到行宫去住吧,你不是最爱清静么,桐川就很好,在那里住着,就不会有这些争斗了。” 晴旖望着面前的葱郁景色“痴心妄想。莫说本宫如今是皇后,就算我如今位低于你,他亦不可能让你做皇后,几年前,是你自己放了手,如今你却又想夺回去,这世上哪有这么轻易的事,任你心意?更何况他是后宫众多妃嫔的夫君,就算又一时对你起了兴,怕亦不会太久。” 越氏摘过一枝桃花,捻在手中一朵“听说你最爱桃花。”又随意扔了那枝花“陛下如今将寝宫里的陈设凡沾桃花一色的,通通撤了下去,前儿寝宫里有人碰碎了你送他的桃花插花瓶,他连个责罚都没有,皇后娘娘,您可真是自信啊,您自信陛下的心思一直在你身上,你自信你永远不会沦落到废后的下场,可你想想,难道周氏就没有同陛下举案齐眉,夫妻和宜过?你难道不记得你几次失宠时,都是谁最得意?” 晴旖一笑“花开花落终有时,若这桃花已不合他的心意了,也是自然。可无论是芍药,荷花,牡丹或其它种种,都是绽放过,但到了季节,自然谢过,我欣悦的,正是它曾经的绽放开到了陛下的心中去。就算恋慕不再,又如何?” 越氏看着她“皇后心思如此,为何不去同陛下说清了?想必陛下念起旧情与您一对儿女,倒也不会不肯见您。” 晴旖笑道“若是真到了我要用儿女巩固后位的那一天,我定会自请废位,远离皇宫。” 第77章 心意3 越氏又摘了一枝桃花,随手递给身边的侍女,“回去碾碎了,作了粉,随意分给四院的婢子罢。”那侍女笑盈盈接了,“奴婢一定记着,尤是西院,可要多送些,要不然,皇后娘娘会不高兴的。” 晴旖眸光发冷直直对着越氏,越氏心中一动但未有更大反应。下一刻她眼风一扫那婢子“既然你对西院如此有心,那明日你便去西院当差罢。”眼瞧着越氏挑眉看她,“静修仪,本宫是皇后,本宫说的话就是懿旨,你若不满亦无用,不过,这宫里还有一个人说话比本宫更有用,你若觉着委屈,不妨找他?” 半个时辰后,皇后将静修仪贴身侍女罚入西院之事传遍六宫。再过一个时辰,北辰殿有旨,命尚宫尚仪亲自为修仪甄选随侍宫娥。听到回禀时晴旖不禁蹙了眉头,后吩咐辛夷“去将彩珠叫回来,既然陛下心疼修仪,用他北辰殿的人就够了,且让她们自己忙活去。”辛夷问“可陛下…姐姐呀,您可是在与陛下打擂台?你们这一道一道旨意的,岂不让六宫看了笑话?” 晴旖一瞥她“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宠越氏到什么地步,若真能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那才真叫人佩服。”辛夷应了一声,去寻彩珠了,待等彩珠回来,苦笑道“这几日越氏当宠,我被折腾的不行,还是姐姐体贴,宣了我回来,也可少看她脸色了。” 晴旖笑道“从前不知她越灵羡是着这么个性子,不愧是曾经宠惯六宫的人,果真有些气性。”接过辛夷递来的茶盏“听说她此月用度已是份例两倍不止,还给越家封了赏赐,搞的越大人当街痛哭,感慨自己没有白养了这个女儿…” 晴旖嗤一声笑出声来“如今这件事成了颍都家喻户晓的笑谈,越家因此出了名了。” 葱指敲了两下盏面“如今越氏愈发张扬了,做派用度都上赶着要与本宫齐平,不过可知道北辰殿对她到底心意如何?” 彩珠颔首“吃食用度都是极好的,连连多日侍寝也是她,其余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晴旖颔首,缓了一刻道“暗传司寝女官来,有件事情本宫必要问清楚。”彩珠领命屈膝一礼自去传了,待等人来了,晴旖摒退众人才问“本宫今日想问女官一事,不过此事私密,女官若是不想回答,可以不答。” 司寝女官与彩珠交好,自然很是恭顺的答道“娘娘想知道什么,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晴旖一笑“本宫想知道,静修仪这侍寝,是真还是假?”司寝女官如今尚待字闺中,听了这话有些脸红,低下头去才说“这种事奴婢如何知道呢,陛下的床笫之事奴婢岂敢暗窥?” 晴旖示意她坐到对面,笑说“女官应该知道,在本宫尚为贵妃且有孕时,陛下曾一度为了本宫不宠幸妃嫔,那阵子,本宫觉着女官定是知道此事的,如今本宫过问此事,只是想知道陛下是否当真临幸了她?你随着彩珠有些时候了,明仪的风声想必你听的清楚,本宫与静修仪势同水火,若是陛下当真动了心,本宫就要重新做打算了。” 司寝女官忽地抬起头来答道“奴婢认为,侍寝是假,有一日奴婢尚未退出殿时,听修仪求陛下,想要为陛下诞下子嗣,可被陛下回绝了…两人仿佛是同屋却不同榻,这里头的因由,奴婢不是很清楚。” 晴旖莞尔笑道“今日多谢女官为本宫解惑,近日听彩珠说女官已有心上人,不知是哪家公子?若是本宫知道的,很愿意为你们做媒。” 她又羞腆的低下头去“那日林家公子入宫,身后跟着一个姓白的门客,奴婢是与他…” 林家?晴旖心头一惊,又问“林家最近可有什么动静么?”司寝女官讶异“您没听说吗?林老太公病了,病势沉重,陛下派了几位御医去看诊,到现在几位御医还未回宫呢。” 晴旖又问“怎么突然病的这样厉害?如今这天气还不算寒凉的时候,如何就病了呢?” 司寝女官颔首“老人家身子弱些,大抵受了风寒起了旧疾吧…” 晴旖遂起身,司寝女官见她如此问“皇后娘娘怎么了?”晴旖蹙眉说“啊,本宫是想着今日还未去看两个孩子,有些担忧。女官请先回去吧。今日本宫与女官说过什么务必守口如瓶,女官的婚事,本宫寻到了合适的机会,会提起来的。” 晴旖遂向外走,被彩珠拦了,彩珠问“姐姐,怎么了?急匆匆出去做什么?”见外头天色昏暗,似要下雨,晴旖说“你们都别跟着我,我去北辰殿一趟。”彩珠才想跟着出去,却被晴旖一喝“退下。”晴旖走出去已然下了薄雨,可奈何天公不作美,雨势愈发大了,晴旖到北辰殿时浑身都是雨水,钗环凌乱。守门宫人还以为是哪个殿里闯来的小宫娥,欲要拦她,看清了她后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您…”还未说完,只见晴旖已然自己推开了门兀自进去了,谨晏见她亦是一惊,站起身说“怎么淋雨了?” 随口唤来宫人“让尚仪回明仪去给皇后取身衣裳来。”见钱氏领了好几个御前宫人来,又指了其中一个“去备手炉来。”御前宫人纷纷退下,晴旖砰的一声跪了下去,“臣妾要回林家。” 谨晏看着她,无奈的扶了她起来“你外祖父无事,刚刚几位侍御医皆回来了,说已然见好了,这几日只要用温补的药材养着,必然无恙。今日我还让木樨暗中去了一次林府,她亦是如此说的。” 晴旖心中大石落地,清了清嗓子说“这几日…你…您病可好了?” 谨晏笑道“怎么都这般语气了?倒像是宸妃她们与我说话的语气,客气的很。” 顺而握了她的手“我若病没好,便不敢见你了,你身子一向弱,若也染上了风寒可怎么是好?”握了她一只手往窗前走“我亲自在北辰殿前种了几株桃树,等花开的时候咱们就能一起赏桃花了。”又笑道“自然,等桃花结了果儿,定然给你送去几个。” 晴旖顺而倚在他怀里,转眼看了看说“我送你的桃花玉瓶怎么不见了?” 谨晏蹙眉“说起那日静修仪的宫娥不知怎么,碰碎了那玉瓶,我念着对她有些愧疚,便没计较。说来巧了,你前几日不是罚了一个宫娥入西院吗,正是她碰碎你的玉瓶的。” 晴旖一笑“说起此事,陛下不是另为修仪选好几个得力的掌事么?臣妾看,修仪也不缺她一个吧。”谨晏笑道“那婢子从越氏一入宫就随着她了,就连我亦见过多次,亦比得你与彩珠辛夷的情分,不过…既是说错了话,打发去西院也无可厚非,是本应的。” 说起这个谨晏松了晴旖的手略咳了一声,见钱氏奉了药进来,谨晏端起一饮而尽,钱氏对晴旖颔首躬身,引她去换了衣裳,晴旖问她“近来陛下仍在服药么?” 钱氏应道“是。”晴旖又问“哪位御医在服侍着”钱氏仍是低着头“是院判,几位御医前几日忙着林老太公的事,不得空呢。” 晴旖偏过头去看他,只见谨晏顺手又拿起茶碗来,晴旖笑道“该吃些果脯才是,茶味总是苦涩,哪里能解药苦”说罢自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拿出来递给谨晏“臣妾这两日亦在服药调理身体,倒是备了些。”谨晏吃了下去,惊道“竟是好甜的滋味。” 晴旖挥手命钱氏拿着药碗退去,笑道“先苦后甜自然更甜,俗话说由奢入俭难,若是先甜后苦,只怕会觉着愈发苦涩。” 谨晏莞尔道“你听说了越氏的事。” 晴旖微抬下颚,“越氏?”打趣道“这几日宠冠后宫的人,只得越氏两个字?” 谨晏笑道“看来皇后还是很在意谁得宠的。” 晴旖拿起他的茶盏来,微抿了一口“又喝这样浓的茶…”谨晏见她如此,唤了钱氏入内,说“前些日子有桃花研制的茶,端来给皇后尝尝。” 待钱氏端了一盏桃花茶上来,晴旖远远地就闻到了一阵桃花香,笑道“听闻近日西域供了阳羡茶来,味道不错…不若请女官为我沏一盏来。”谨晏笑刮她鼻尖“你倒很会享福…”挥手道“那茶我已尝过了,必然合你心意的,便皆送去你那去吧。” 晴旖一笑“听说阳羡茶极为珍贵,便是陛下统共也没有多少,如何都给了我?” 谨晏缓了一刻说“我是尝过阳羡茶的,觉得味道并不太好,反倒你宫里的普洱最合我心意。” 晴旖讶异道“可余下的那些都五六月里的旧茶叶了…”谨晏笑说“哪儿的话,余下多少都送到我这儿来,马上就入冬了,你先忙着酿了梅花酒,到时咱们一起喝。” 晴旖颔首,见外头有两个人影,笑道“怕是有朝臣来找您了。”随即起身屈膝“那臣妾便先告退了。待冬日第一株梅花开了的时候,就邀陛下一同去踏雪寻梅。” 谨晏点头“好,不过天气渐凉了,你刚淋了雨,便让钱尚仪去传辇轿送你回去罢。” 晴旖摇摇头“北辰与明仪相距很近,几步路的功夫何须劳动辇轿。”随意屈了屈膝“臣妾告退了。”出去时见那人并没颔首避嫌,反倒笑对她说“看来你们是和好了。” 晴旖望向他,他正是林家舅舅的小儿子,也算很自己沾亲,那日外祖父还让他扶自己一把,于是莞尔亦屈膝道“林公子安好。”再无它话,而林澈性子一向跳脱,合袖作揖后道“表姐,听闻陛下宫里有阳羡茶,你可喝到一盏?” 晴旖顾首,微微颔首说“不曾,怎么,您喜欢阳羡茶么?” 林澈笑盈盈说“正是,记着我喝那茶已是九年前的事儿了,如今祖父即将重回朝堂,陛下不会再吝惜这茶了吧?” 晴旖微微抬头“那恐怕不巧了,这茶陛下已没了,都赏了旁人,林公子还是不要让陛下为难为好。”见彩珠辛夷在远处等着,晴旖望着他道“雨大天冷,但请公子多添件衣裳吧。”说罢拾阶而下,再不理会他。林澈瞧她的背影笑道“说是我林家的人了,可到底没把林家放心上。” 彩珠为她举上纸伞,询道“近日林家老太公与林大人皆没有动作,反倒是两位少公子进宫频些,可他们毕竟还年少呢。” 晴旖一笑道“如今林家能为陛下效力的,怕就是这两位了,老太公病弱,林大人照顾不及,反倒是他家两位公子少有贤明,入朝为官为陛下做事是最好的选择。” 彩珠问“您为何与林家这般生分?就连明面上都不愿明面直宣与林家的关系?” 晴旖眉眼间已现了疲意,“林家不能成为第二个周家,我亦不愿成为第二个废皇后,前朝与后宫一旦有了牵扯,陛下便会不安心,既是如此,那就让林家与我毫无干系,既保全了林家,亦保全了我们明仪一宫人的安危。” 彩珠握紧了晴旖的手“那越家呢?陛下对这个曾经盛宠过的越氏到底是什么态度,姐姐可有试探一二?” 晴旖叹了一口气“曾经的越灵羡或许真的给了他一时的悸动,但如今的越灵羡,在他眼里已和其他的世家贵女没有区别了。”说罢瞧了彩珠一眼“去冷宫吧,我该去看看废皇后,看看张尹菱了。”再见周氏时候,只见她形容憔悴,无力的靠在榻上,屋内一股子发霉的味道,盏上放的饭碗里撒了一些,还飞着几只苍蝇,见有人入内她伸手挡了光,见是晴旖,笑道“将死之人还烦劳皇后来瞧,真是我的荣幸。” 晴旖兀自寻了干净地坐,抬眼瞧她“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周氏哼一声,笑说“你也是曾经被冷落过的人,这里头是什么滋味,你不晓得?”她叹一声“张氏前几日没熬住,去了,你可相送了?” 晴旖默然垂首“大抵是宫人懒怠了,不曾听说。” 她忽然放肆笑起来“你与她好歹是长公主府的同僚,竟连相送一场都不肯了?皇后娘娘,有一事我要求你,让陛下赐我一死吧。” 晴旖看着她谈起陛下时眼中的光亮,笑说“只得是圣旨赐死,你才死的心甘情愿,我知道。” 周氏望着她笑说“他不是不曾喜欢过我,是我磨灭了这份喜欢,变成如今这个可怕的样子,我是周家的嫡长女,一步步为着家族的荣,走到今天,我不后悔。我们世家贵女,说是为着自己活的,其实都是为着家族,背着家族给的担子,这一辈子都不得顺遂自己心意。我现在才明白你当真是幸运的,虽说因着这份不好看的出身,顺着自己的心意活了下去,成了他这辈子的唯一。” 晴旖敛容起身“我们之间的账,就随着你的离去烟消云散了,你不必觉着对不起谁,这一辈子你活的太苦太难,下辈子便是做个布衣女子,亦莫要生在那世家大院里头了。” 第78章 心意4 虽说晴旖封后大典未行,但两个月后祭天典仪却要同谨晏一起参与。那日晴旖才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便起身梳妆更衣,又贴了花钿,吉服足足曳地四尺。那日彩珠、钱氏及御前宫人、明仪宫人一等随行。晴旖早起随谨晏坐辇轿前往祭坛,还有林家等几个受宠世家的公子相随。 待等到了,晴旖便觉奇怪,因礼部的人并没有在当处迎驾,反而空无一人,只听前头有人大喊“有埋伏。”才有四面八方的兵卒围上了晴旖谨晏一行人。为首的剑指谨晏道“陛下,您专宠无德之人,还意欲让如此贱妇母仪天下,微臣今日欲清君侧,不过陛下若愿意赐死此女,我等愿当即向您请罪。” 谨晏呵的一声笑道“清君侧?这怕是你们为了弑君而找的借口,晴旖何辜,竟要为世家与朕一争而死?即便是朕死了,你们同样得位不正,要受天下人耻笑。” 那人怒及,拿剑即要攻来,晴旖见有人挡下,竟是林澈。他急急说“哥,先护送陛下和皇后离开。”见林孚上前,拉住晴旖就朝一旁的马车上走,谁知这众人中有个轻功高强的,向谨晏心口处刺去,晴旖见状一把推开了他,一剑滑过她的小臂处,瞬间见了血痕。晴旖蹙眉道“林公子快送陛下走。”见那人仍不死心,林孚却想护她的安危,只好吹了一声口哨,召出林家死士,又与那轻功高强的人缠斗起来。 林家一位死士送了谨晏两个上了马车,随即将一瓶药丢给晴旖,“我这儿只有一瓶止血药,您勉强擦些吧。” 晴旖未道谢言,只见他叫了另一个来为他们驱车,远远喊道“公子,他们已然上车,公子快些走莫要纠缠在此地。” 林孚听罢踩着那人一路轻功踏来,坐在马车侧边,掀过帘子问“你可还好?” 晴旖答道“今日多亏公子相助,我才得以保全性命,救命之恩来日定会报答。”林孚笑道“什么公子?你也算是我妹妹,如何说起这些客套话来,快擦药止血要紧。” 晴旖一路皆随谨晏,两人在马车之中已是忧心如焚。晴旖想起杨家前几日的动向,山雨欲来风满楼,当真风平浪静才是惊涛骇浪的开端。 谨晏握住晴旖的手,“你的伤还疼吗?” 晴旖望向他,伤口处敷了药,只是隐隐的疼,“还好。不过这一路,我们是要去何处?” “那便要听你兄长的安排了。” 晴旖颔首,须臾外头的林孚挑了帘子“清儿,祖父尚在京城,我将你们送到别苑,我便要返程回去,你们定要小心,我将各路的死士都留给你。” 晴旖望着他“兄长一路回去,定然需要保护,你把人都给了我,我们亦没有用处。何况在别苑,那里人多,又多是布衣人家,他们定然会对此起疑的。” 林孚亦是犹豫了“那我便先回去,我即刻送信给昶乌一带的人,这里留的都是咱们林家的老部下了,还都是些女孩子,留在你身边照顾你最好。你这伤口挺深的,记得按时敷药,别留下什么疤痕了。”索性晴旖在道上驿馆换了衣裳。 说着这边便要到了,只见门口等着两个人,衣着朴素,面上含笑。听着她们说“你瞧,这便是来了。”林孚提一步下了车,叫了一声“嫂子”“嫂子,这便是我妹妹林清,这…这是她夫婿。” 被叫做嫂子的人呵呵的笑“那就是阿孚你的妹夫呗,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看的挺明白的,这郎才女貌的,当然一对了。” 晴旖遂上前一步,躬了躬身“嫂子好,近日怕是要叨扰嫂子了,还请见谅。” “我叫林茗,这里的人都喊我一声茗嫂,我家男人是干活里领头的,我时常带着女人们去给他们打打下手,我家里虽不似你们京城林林家那么显赫,我家兄弟自他祖上就败落了,可到底咱们还搭个林姓儿。我知道姑娘您是林家的人,阿孚与我家那口子又有过命的交情,我一定好好招呼姑娘,还有你家…对,你夫君。”她口里絮絮叨叨的,晴旖却觉得很舒服,晴旖当年随母亲在乡下避过一阵子,那阵子周围的乡亲们都是这么交往的,谁也都没什么心眼架子,称呼夫君时,亦大约是我家那口子,我家汉子那样有些招笑的称呼。 林茗见晴旖微微含笑,直接揽了她“走走走。”晴旖侧开一步“之前不幸受伤,如今还未见好,还请嫂子见谅。” 林茗撩开她的披风,只见右臂上扎着绷带,绷带上还残余着血迹。 “你…你这…你这是跟别人打架了?真还,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侠女啊。” 谨晏上前一步“嫂子误会了。我家中有些财物,是我在外头惹了人,被人围攻,差点被人所杀时夫人救了我,是以我们来这边多为了这么个缘故。” 于茗晃了一下显是有些发愣“你们原就该是富贵人家的,我知道。林家在京城里头,将将得了陛下的青睐,渐渐的有了显赫地位,咱们也高兴。林家世代效忠陛下,一向都舍了命干活,就因为祖父那一代退隐了下来,一众兄弟也只能有能耐没地使,那多窝囊。不过如今阿孚也有了好差事,真是陛下圣明,眼力好啊。”晴旖望向谨晏,两人均是微微一笑。“嫂子身不在京城,此处对陛下的风评便是如此?” 于茗说“旁人怎么说咱可不知道。里头说话吧里头说话吧,外面今儿可风大,别吹伤了你。”谨晏听了这话,便挽了晴旖的一只手,向内走去。顺道问,“怎么,弄疼你了?” 晴旖摇头“没有。” 晴旖忙说“原没有什么,只是我夫君从前也是有别的女子侍候在侧的,家里规矩严,我又是大家里的闺秀,轻易不能失了体统。” 于茗感慨“那可有什么意思?不过我能看出来嘛,你确实是个大家闺秀,举止得体不说,对夫君也是顺从的很啊,唉,像你这样我就做不来,幸好我家那口子合了我,平日里不跟我摆什么男人架子。便只有他们男人能耐了?没了咱们女人,体面活着都费劲。” 晴旖听了她这话,感慨她出言大胆,且不拘小节。“听了嫂子一席话,如今林清还真是想见见您的夫君了。” “见他做什么?一个粗汉子,成日嘴里也没什么好听话。不比你男人这样文文雅雅的。哎对了,幸亏你嫁的早,要不然这明年采选,你是不得去选帝妃啊?” 晴旖闻言心头一震“嫂子怎么问这个,颍川的家人子,早已不能充掖椒廷了,为防外戚之患。” “嗳,这还说什么?咱们这儿也得出一个妙龄女子,咱家四妹妹去选。不过听说那如今当着后宫大权的皇后啊,是个极好的人,不爱为难新人,可我总惦着咱们四姐儿。宫里像有妖怪吃人似的,就连皇后生个孩子也波折,我听颍川的亲戚说啊,皇后前几年神采奕奕,就算有孱弱之症,人也精神,那时候到了桐川行宫,人便无精打采,若非陛下后来眷顾,她怕是要化成了烟儿去做天宫娘娘了。” 听了旁人对自己的评价,好似醍醐灌顶,晴旖颔首压下容色“你不在京城,却能对皇后知道这么许多,难道是各处都在议论皇后吗?” “有个新鲜的你没听说吗?这一开始呢,大家都认为陛下赐了容贵妃容字,是说她容颜姣好,美貌无双。可是后来,又转了话说,是贵妃德行出众,为人谦和有礼,所以容有包容四海,囊括六宫之意,后来那太子的名字不也体现了?” 晴旖微微笑道“你们此处说文解字甚是精妙,我在颍川住的时候,却没有听过这样有趣的传闻。” “我们又不是天子脚下,皇后又贤良淑德,就算替她歌功颂德也没人管,更何况,我们人人都尊崇皇后,但听说呀,皇后今年比咱们中有些姑娘岁数还轻。真是,难不成家人子进了宫,还得叫皇后妹妹?” 晴旖抬眼道“嫂子忧心的事倒不会发生,姐姐妹妹的道理原不在岁数上头。而是看资历,位分来的,莫说是皇后,就算是皇后做昭说是皇后,就算是皇后做昭仪的时候,她那时才十六岁,宫里头四品以上的,岁数都过了她,其中大部分不大相熟的,还是称她为昭仪姐姐,且只是名头上托大罢了。” 林茗说“这可真麻烦。难不成我望着一个年纪比我小十多岁的姑娘,还要昧着良心喊一声姐姐不成?” 晴旖但笑不语,宫里头岁数长她多些的人可不少,但那些人大多数见她时,还是恭恭敬敬的喊一声“皇后娘娘”,依着自己的位分在那儿,岁数亦小,的确无人喊自己皇后姐姐,除却几个西院的人仍按着从前私下里叫她一声姐姐外,其余人貌似并没有如此别扭的称呼。 “你们先歇一会,我准备了屋里,叫林纺带你们去。”她口中所说的林纺,是一位年纪八九岁的小姑娘。 那孩子似是年纪尚小,却很有灵气“您这边请。”晴旖顺言向她颔首“多谢。”向前走去,才走了几步,只见一个体态雄壮的男子走入“阿茗啊,今天有客,我听林孚说他妹子来了,人在哪儿呢?他说他这个妹子可是大家出身,轻易委屈不得,且身子一向弱些,还给我们留了不少银钱,生怕一个照顾不好。” 晴旖上前一步“叨扰您了,兄长对我一向溺爱,只是原没有那样娇气。” 林商这才低眼来打量晴旖,只见她一身浅绿色的荷叶襦裙,宽袖上的纹路绣着两朵桃花,十分清雅,头上虽没有过分的装饰,可同样两支荷叶对钗,细细的垂珠伴着她一动一摇,颇有美趣。 “妹子果然是阿孚口中的美人啊。” 于茗这时出来说道“我捡个菜,你都能看美人?你可省省吧,便是你看上了,人家夫君可强你的很。” 林商又转而向一旁望去,一侧垂立的谨晏一身玄衣,头冠简洁,可周身的气度却非常人。 “清儿,你会做饭吗?” 听见她的称呼晴旖先是一怔,后晴旖笑道“会倒是会,只是我做的不大好吃,只怕是比不上嫂子。” “我本不缺给我打下手的人,只是我家两个姐儿一起去柳家找她家小姐玩去了,这时候还没回来,我一个人还挺麻烦。那不如让林商带你夫君四处逛逛,你来帮我忙?” 晴旖点头“若我给嫂子添了麻烦,亦或是不合口味,还请莫要怪罪。” 于茗“能吃就成,还管什么口味?那是你们富贵人家的活法。” 晴旖未多说什么“那就请夫君随这位兄长去吧,我自当帮嫂子布置饭菜了。” 谨晏笑道“你注意些身子。” 晴旖闻言微微颔首,于茗看着她又是摇头。“哎唷,你可真惯着你夫君。不过他家里到底有几房妻妾啊?” 晴旖望着她,随手拿起案板上的萝卜,缓而落刀却甚齐整的切了小块。“说起妾室,他身边温柔贤淑的有,豪迈大气的也有,身家显赫的更是多,而我,不过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罢了。他此次避难,之所以会带着我,也是机缘巧合。” “你…你不会不是他的正妻吧?” 晴旖心头一悸,缓了一刻足才说“我如今算是。但我非他原配夫人,只是继室。” 晴旖遂将萝卜下锅,“嫂子,可是要一起带了牛肉煮汤喝?” 于茗这才顿觉失言“我这问东问西的毛病可真是还没改。当然当然,如今深秋了,我家汉子下地干活很是辛苦,晌的风一吹未免身子里头寒气儿扎的慌,我便煮汤给他除寒气了。免得一病好几日,家里头这些孩子可怎么过。” “嫂子与大哥,有几个孩子啊?” 第79章 心意5 于茗神色有一刻的停滞“原先有两个娃儿的,可惜那次生懂的少,遇上大冬天的,抱着孩子迎大北风走,有个小的男娃没挨住就死了,大的留下了,就你刚才看到的林纺。” 晴旖颔首“倒是我不好,提及嫂子的伤心事了。”于茗摇头又是爽朗的笑“说啥呢,只是我这几年不知咋的,愈发怀不上了,他娘也着急,盼着我早日给生个男娃,说传承香火可盼着我这尊大佛,可我与他同房也不少,就是怀不上。找大夫看,也不知什么毛病。总想着啥时候去趟颍川那富贵地方,找个有点名声的好好瞧瞧,不过年年总歇不下来,就暂时搁着了。” 晴旖想到木樨一瞬间又是感慨“我倒识得一位名医,可谓妙手回春,只是可惜,她身在京城,待等我回去,定然让她来为嫂子好好诊治。” “嗳,有什么可治的,我就是生那两个孩子时候大出血,坐月子的时候又忙着下床干活,落下病症了,如今小月子也不大规律,一直想着吃药调理,可这一大家子,不算富裕,大夫也离的远,请一次不容易,没什么闲钱吃那起子药膳。” 晴旖自从做了四妃后,对于钱财一向是不看重的,可听她说起这些,又想起自己与母亲拮据的过去,那段曾经喝米汤过活的日子却也是那么平静安逸,没有多余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嫂子,我这汤快好了,您也准备那几个炒菜吧。”听着外面有些嬉笑的声音,晴旖知道许是那几个小姑娘回来了。兀自走出了门外去瞧,只见迎面过来三个,为首的那一个一袭粉色衣衫,神色稚嫩。而后头跟随的两个却显得沉稳自持,一个着蓝色,一个着浅绿色,一走一动之间颇显得自在。 “姐姐是?” 那女子见到晴旖,疑惑相问。 晴旖略退一步,稍屈膝“在下林清,京城里来,林氏家族人。” 那两位女子亦同样屈膝,“林清姐姐好。” 着蓝色的姑娘上前“我叫林苓,在家里排行第四,所以嫂子也叫我四姐儿。”后头的绿衣女子说“姐姐安,我叫林采,排行第一。” 晴旖颔首“我今年快十八岁,不知二位年岁几何?” 林苓先言“我十七了,今年下旬便要去选家人子,不过我猜肯定不会选上。” 晴旖觉着有趣,便问“如何一定不会入选?” “我听闻,新皇后心性和顺沉稳,一向喜欢自持内敛的女子,但我实在不大稳重,怕是首轮便会剔下去了。这便遂了我的心意了,我便与我的二哥双宿双栖了。” 晴旖笑“原是已然心有所属,不过此处既是林家的旁支,怎么还要去选家人子?” “既然林清姐姐自京城来,定然听过杨妃了?” 晴旖闻杨妃二字,便一蹙眉,顷刻隐了隐脸色道“怎么提起她?” “不知我们林家怎么得罪了她,她定要我们林家挑一个入宫,好像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磋磨似的。” 晴旖还想说什么,只是觉多说一句亦是无用,只是微微一笑“京城里都传遍了,她可是个能压的了皇后的人。” “她能压的了皇后?那是皇后顾念着六宫安宁,不肯与她相争罢了。” “你如何得知是皇后不肯争,万一是争不过呢?”“皇后深得陛下信任,打理六宫上下,尚且绰绰有余,怎会争不过她?皇后光明磊落,怎会甘与小人相争?” 晴旖微微一笑“这样说来,你还是皇后的知己,你若是入了宫,说不定还能受皇后的赏识。” “我虽然没见过皇后,但听说她如此光华无限,却也是落寞的,每次选家人子的时候,怕都是忍着自己的心意帮着自己的夫君选妃吧。” “清儿,四姐儿,你们帮忙。” 晴旖遂起身,“我很喜欢四姑娘的性子,不知若有闲暇,可能与我深谈两句?” 林苓笑“我与姐姐虽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虽说初次相识,不可有交浅言深之举,可既是姐姐有邀,我又有什么可矜持的?” 晴旖颔首“我从前有位妹妹,像极了四姑娘直来直去的脾性。” 林苓道“我也是林清姐姐的妹妹啊。” 晴旖转过头去不再多说,与于茗一起摆了膳,只见谨晏正与林茗丈夫一同进来。“粗茶淡饭,只怕不合你们的口味。”林采望着谨晏,微微笑说。晴旖看着林苓一笑,“苓姐姐说笑了,看起来丰盛的很。” 林采于是发觉失态“这位可是清儿的夫君?” 听到称呼,晴旖觉着有些别扭,这时茗嫂笑道“采姐儿今年过了二十岁生辰啦,也是长清儿你一岁。” 晴旖心中疑惑,如她这等年岁,就是在京城也早许了人家,哪里会在家里头留这么久。怕是瞧不上那些平庸的公子,想要攀附更了得的人物。 晴旖言道“大姐姐韶华正好,又美貌的很,想来定能匹配一个好人家。” 林采与晴旖对视一眼,眼中好似显出了些许敌意。“只可惜求娶咱们采姐儿的,都不是什么好的,其实蒙哥儿对她也真心,可是…” 林采一声打断“嫂子可不要胡说。我哪里与徐元蒙有丁点关系?再说他前头死的夫人,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他平日里可喜欢的很。我嫁给他,怎么处理这孩子?” 林苓道“大姐姐养着就是了,孩子的心思最浅了,谁对他们好,他们心中感激,长大了就会回报谁。就像大姐姐你,一直都在我兄嫂家生活,难道你现在还想着从前的事?” 林采有些气急“林苓,你少拿话挤兑人,你不过是和大哥一母所生的,是觉得自己多么能耐,怎么还嫌弃我的庶出出身么?” 听到庶出二字,晴旖狠一皱眉。“这是做什么?吵什么呢!丢不丢人,今儿清儿与她夫君可在呢,如何叫人家看见咱们最不和的时候!你们俩日日吵,要我说却是半点意思都没有。林采,你想嫁个好处儿作当家主母我理解,可你眼光太高,这些年瞧了多少小生儿俊秀,你也不满,苓姐儿,你明年可是要入宫选妃的,你这样不谨慎也不怕进入出不来吗?虽说皇后性子好,宽容又平和,可宫里那些主儿便同她一般了?皇后纵顾惜你们这些家世不成的,可难一个一个照顾的到。杨妃又是那样的性子,不爱和她计较,你要是心直口快的惹了她,难保皇后不会像刘家那个,叫人拖出去剥了衣裳打死。” 说罢茗嫂又瞧瞧晴旖,瞧她面色不变,只是颔首舀了一勺汤,便笑说“怕是只有清儿这样的好脾气才能与杨妃说两句话了。” 晴旖抿唇一笑“嫂子谬赞了,只是林清雅闻杨妃有气势的很,便是外命妇里,也十个有八个都怕她,您怎知我不会?” “我倒觉着清姐姐看起来像是个深不可测的人。我听一位老者说过,凡事内敛不露的人,是最有锋芒的。” 晴旖颔首不再说其他,这两人虽有口角,但到底一顿饭还算安静。饭散了,茗嫂说“清儿,你留下,陪我收拾了,采姐儿苓姐儿你们散去了,忙自己的去。” 晴旖应了声好,与谨晏对视,谨晏微微点头转而回屋去。晴旖刚端了盘,茗嫂便握了她的手说“林采是庶女,她母亲虽嫁了个三品官,而无奈身份微贱出身不好,只得妾室之位。后儿受主母折辱,一时没有受的住,便慨然死了,那时只留下这么个孤女,连个兄弟也没有。采姐儿小时候在庄子里过活,都没见过父亲,母亲与她也不亲近,到了我们这处,两年了才与我们渐渐熟络,便是现在,依然偶尔就是僵持不下的。” “清儿,她想许个好人家,可我们昶乌,根本就没什么身份高贵的好处儿,所以嫂子烦劳你,你在京城里替她瞧瞧,有没有哪处人家是可托付的?” 晴旖心中了然“我瞧着,她对我夫君便有意的很,嫂子可是想让我成全了?” 茗嫂连连摇头“这可不成。她是瞧出了你们是富贵身份,你夫君八成有个官职,你又是贤淑温婉好似性子还软弱些,她便动了歪心思了。可清儿,她一辈子念着为人正室做当家主母,就连你尚且都不是为正室的,她如何能是?怕是个陪房都抬举她了吧?” 晴旖看着茗嫂“嫂子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嫂子年轻时可读过书吗?” 茗嫂叹气“说起来,我原是桐川于家的小姐,只是,于家那时盲从叶家,后犯下大错贪赃枉法,满家死的死伤的伤,而我而流落到昶乌这等破落的去处来,后已然不想着回去,便再这里寻了人家嫁了人,一辈子便罢了。” 叶家,晴旖心中又一震,自己那个父亲,那个不堪的父亲…他连累了自己的母亲与自己还不够,还让另外一家家破人亡,最后却因自己当时颇受圣宠而保住一命,如今还安然的在地方领个闲职。 “人生总有许多不平之事,要紧的是如何安然的度过去。我自小与母亲流落在外,若后来不能及时与林家外祖相认,只怕如今还因卑贱被人轻视。当年嫁给夫君时,我不过他府中一个婢女,因此才只由妾室之位一点点的抬上去。” 茗嫂竟是有些感伤“我便是觉着,林家的嫡姑娘怎肯嫁人做妾呢?就算是自个儿屈求,家里亦不会委屈了女儿啊?” 晴旖颔首,“是。若我如今尚在林府里养着,说不定做继室的可能就大些了。” 茗嫂说“我是个不知轻重的,与你说许多,竟不是讨人欢喜的说辞,反倒是徒然人欢喜的说辞,反倒是徒然惹你伤心难受了。” 晴旖一笑“平日里,旁人皆不敢与我说这样的话,只因我在夫君院子里久了,渐渐管家理事的,有了威严,她们生怕招惹了我,便丢了脸面性命。今儿嫂子问了我,我将这不得脸的事情说与嫂子听,心中也像放下了什么似的。英雄不问出处,更何况咱们女子?” 茗嫂连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你心里头清明了,日子也就亮堂了,我最初嫁到他家里,一家的破事,两个丫头连天的吵嘴,真是让人头疼,今儿你也瞧见了,我说她们两句,她们不也安生了?” “但我只怕四姐儿这个性,到了宫里头受苦啊,不过清儿,你既是林家的女儿,若认得几个外命妇,不如替我家四姐儿求求情,莫要让她死在里头才好?” 晴旖点头“我自然认得一位,若寻了她,必保四姐儿无恙。” “是何人?” 晴旖稍作停顿,“霍浅的妹妹,霍子沁。” “那便太好了,这霍娘子与皇后的亲厚,旁人是断断比不得的,皇后不喜与外命妇一块说话,逢年过节见了也不过场面话,你若识得霍郡主,那真是太好。” 晴旖起身“时候晚了,林清有些倦了,可否先回去歇着?” 茗嫂忙说“黑灯瞎火的,嫂子送你吧。” 晴旖说“天既黑了,嫂子自当歇息,我见这里烛火灯笼俱全,又没有几步路,便不劳您了。”茗嫂见她取了东西就走了,也没有随着了。晴旖刚走到门口,只见谨晏与一位蓝衣公子等在那里“夫人安好。”那蓝衣的先一作揖,晴旖微屈膝“公子安。”“在下邢氏。林大人命在下与几个侍女前来照看公子与夫人。” 第80章 心意6 晴旖说“那便辛苦您了,兄长可还有别的话带给我?” “林大人说,夫人在此处安心休养,若到了时候,夫人与公子再一起回京去。” 晴旖心头有惑“那里的情况如何?” “林老大人身子不大好了,一直请医者看护,近日听闻府上有位名医登门,虽是女子,却妙手回春,病情渐渐有了转机。” 晴旖听他说这些,只约摸是木樨帮扶,心中渐放下来,“时局纷乱,几位兄长又各自一方的,只有孚哥哥在颖都,你若可知会他,当告诉他一切谨慎才是。” “大人说,虽有猛虎毒蛇,可亦有精明的猎人能杀虎,聪慧的农夫能正打七寸,时局虽乱,但有幸乱世之中还有报国塞责的英雄,能为生民立命,为天下创一个开明盛世。” 晴旖心中震撼“兄长高论,我竟难意。” “你兄长心有沟壑韬略,本非常人可比,这几年他隐了锋芒,不过为保得林家阖家的安好,全了你外祖的心意罢了。” 谨晏搂住她,手抚着她的鬘发“晴旖,你过的好辛苦,甚至比我都要辛苦。我见你夜间看名册,看账本,问宫人品行,过一个宴会,你几日几日不眠不休,不过为了周全完美,若早知你如此,我怎会将这样的俗务交给你,劳累你呢?” “我希望你好,你安稳,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万事都护着你。” 晴旖心中暖融融的“夫君的疼惜,我都明白。” “今日你为何要舍了命的救我?” “今日那些死士一招一式皆对夫君要害而来,可见是主君已下了死令必要取你性命的。若我不挡,你受了伤,只怕咱们真的走不远。” “如今的昶乌一带,是杨氏一族最够不着的地方,更何况这林系的旁支早已失了声望,不过有一个林姓勉强。她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这里便是安全的。可夫君可曾想过,这场叛乱,如何平定?” “如今作乱的几支,不过杨氏一族的几个子弟领着一群乌合之众四处屠杀,你兄长此去颖都,是要启用桐川,柳川,坪川几处潜藏的军队,剿灭叛军。” “陛下您是猜到了杨家要做这等背德罔上之事?”“杨家会有动作,并不奇怪。只可惜我没早做了准备,否则如今定然便不会让你在这里随我。” 晴旖本想接话,可忽地小腹骤痛,谨晏瞧她面色不对,忙扶了她“可是今儿累着了?你平日里着实太规矩,太忍耐,反而苦了自己。” 晴旖并不多言,只是隐隐觉得坠痛,第二日也不见好。直见了于茗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的很。 “清姐儿,没睡好啊?” 晴旖勉强笑笑“嫂子,这近处可有什么医所?我身上有些不痛快。” 于茗说“这外头兵荒马乱的,要一时去找好像不大容易,这样,我让你大哥去找,他在昶乌还算是有些人力,让他帮你也能快些。” 晴旖见她有些为难,忙道了一句“若是为难就万万不要了,我们住在嫂子这儿,还给嫂子添麻烦,就是十分不该的事了。” 于茗说“你可别说这话,你哥哥临走的时候,可嘱咐我你身子不好,还说你在京城是天天喝补药,家里没有什么珍稀的药材能熬补药,住咱们这儿真是委屈了你。” 晴旖道“昨儿采姐儿同我说,咱们家里的女眷都是要裁布做衣的,如今马上就到冬天了,我也想帮一把,这就回去了。” “你可是客人,不能劳烦你,再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夫人,绣花弹琴应该好的很,但这些粗陋的你恐怕做不好。” 晴旖说“林清虽针线粗陋,但是能过眼的,等我裁好两匹,拿来嫂子您把关就是。” 于茗不再劝她“你注意歇着,我去熬碗姜汤,你暖暖身子瞧能不能好一些。” 晴旖下午裁了两匹,做了短衫给于茗瞧,她竟大惊“清儿你的衣裳做的这么好,我以为你只会绣绢子荷包的。” 晴旖颔首“不算怎么好,原本我多年不曾做衣裳了,实在生疏,再者,这针线与我平常用的不大一样,针粗了些,我使起来不大灵快。” 于茗将姜汤端给她“你今儿感觉下午好些了?” 晴旖说“是啊,大抵是舟车劳顿累的,我娇生惯养的,恐怕是身子矫情了。” 于茗笑“咱们清姐儿本就是大宅宅院里享福的,还这么贤惠什么都会,真是你那夫君的福气啊。” 晴旖笑“夫君身边的,贤惠的人很多呢,比我还有能耐的,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亦是很多,所以我不过其中一个平平庸庸的罢了。” 于茗说“他今日说要跟我男人下地,晚间才能回来呢,不过他能不能下地干活啊?” 晴旖惊讶“他同大哥去田地里了?” 于茗说“我瞧你家夫婿是个写文章的文人的,恐做不了这些粗人做的,所以交待我家那个,就甭让你官人做什么了,他也说知道轻重,你家夫婿不过是想去瞧个新鲜罢了。” 晴旖点点头“他平日从不做粗事,莫说是他,若是回了京城,这些事情我也是极少忙的。” 于茗唉了一声“我们这别苑到底算是乡下地方,不计较那些文人农人的,就算得了个秀才的名声,也得为了家里的生计好好干活,要是活不了,还谈什么功名?” 于茗说“对了,那位邢公子,他上午与我说了两句话,我告诉他你要请大夫,他便出去了,我想着他大许是替你去找了。” 不过一会儿,就看着邢龄领着一位老者回来“这是昶乌有名的名医张老先生,夫人您身子不适,正该请老先生为您瞧瞧。” 晴旖颔首“我身子不适,却劳邢先生如此为我奔波,实在是过意不去。” “在下奉命来看顾您与公子,如今不过做好本分罢了。” 那老者在晴旖脉上一搭,似乎犹豫了一会说“夫人,您有孕了。” 晴旖当即站起身来“您,您说什么?” 那老者言道“只是夫人母体孱弱,最近似还受过颠簸,因此胎气不稳的很,不知夫人近日可有腹痛之状?” 晴旖点头“正是,我时而腹痛,竟觉得十分难忍。” “这就是了,夫人近日要好生调养,若再受疲累奔波之苦,这孩子只怕凶多吉少,近日我们昶乌一带有一位贵夫人有孕,同夫人一样状况,我这里带了药,还请夫人服下就是。” 只见他自药箱中取出三包药与一个小瓶子“安胎的方子我会另开,不过夫人若实在腹痛难忍,自当服下我给的药丸。若还有下红之兆,便请公子再来请我。” 晴旖说“多谢先生为我费心。” “我们昶乌前些日子研究当今皇后的脉案,老朽如今发觉您与她的脉案所记极为相似,看来夫人贵气。” “昶乌一带,为何研究京城皇后娘娘的脉案?”邢龄出问。 “皇后尚为贵妃时,身子虚弱,于是陛下下令各地为贵妃寻出养身的好方,并将贵妃脉案存于州府各地一份,供所有医者查看钻研,若是有成的,便交由贵妃身侧那位名医木樨姑娘审过,再给贵妃娘娘用药。那赏赐很多,不是千金,就是珍宝,总之是无限贵重的。” 晴旖并不知此事,正出神,只听外头有声响,大约是谨晏他们回来了。 “劳烦先生,不要将我有孕之事告知公子,我想自己告诉他。” 邢龄作揖“夫人吩咐,在下自当听从,这就送老先生出去。” 晴旖颔首“今日老先生为我诊治,林清感激不尽,不过先生从医数十年,晚辈揣摩,先生应有万事缄口的懿德,晚辈究竟是怎么身份贵重,还望先生保守秘密。” 那老者笑了几声“向来听闻,当今贵妃德容懿范,风采于椒庭再无人可比,她心怀天下又体贴入微,今日方知,能伴君之佳人,聪慧一条最为重啊。” 他潇洒而去,而晴旖留在原地,含笑道“人活到这个岁数,果然是万事都能看懂。” 邢龄送那老先生出去却是在后门,与谨晏正好错过去,谨晏入内寻了晴旖,见她桌上摆着药“你不舒服?” 晴旖起身福了福“是我太不中用了,从前在宫里养的太好,现在吃不了苦了。” 谨晏拉着她的双手“话不能这么说,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这里面还有我的原因,且很是因为我。近日好好歇息才是。” 晴旖想,他必定很盼着这个孩子吧。生下括儿之后,再没有旁人的孩子出生,他几次说过希望括儿有兄弟作伴,如今自己腹中孩子虽不知是男是女,都是括儿和庆悦的亲弟弟或亲妹妹,也是自己与他的第二个孩子。可是如今自己与他这般处境,若再告诉他自己有孕,他必定焦急回京,可京城叛乱,他回去的越晚就越安全,所以,她必定不能做催他回京的那个人,自己的孩子更不能。 晚间要就寝的时候,谨晏看着她“前些日子括儿遇见子沁家的两个孩子,与我说,他也想要个妹妹。” 晴旖一笑“后宫那么多宫嫔,您还担心括儿没有妹妹或弟弟吗?” 谨晏贴近她“你是装听不懂还是真听不懂?我不想让她们生下孩子,我只要和你的孩子。” 说罢他便吻过来,晴旖无处躲,只好被他那么吻着,后来他要解她的衣带,被她一把攥住“我…今日我不舒服,的确很不舒服…咱们能不能改日?” 谨晏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不行,就今日。” 谁知她攥的更紧了,谨晏此时见她面上冷汗涔涔,忙松开她“怎么了?” 晴旖指了指那案上的瓶子“能把那药拿给我吗?” 谨晏伸手拿了,倒了一颗与她“你又犯寒症了?” 晴旖听他说“寒症”两个字,忙点头道“是啊,的确是,如今天要入冬,犯这个病正厉害,所以今日不能服侍您了,还请您见谅。” “你怎么不早说?”谨晏将她搂到怀里来,将她裹的严严实实“那我抱着你睡。”晴旖心下感动,“嗯”了一声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谨晏起身时晴旖还未睡醒,外头邢龄在候着“公子,京城传来消息,孚公子已经稳住了京城局势,如今正在清除叛逆的余党,再过不到半月,您与夫人就能回京去了。” 晴旖那日睡的极好,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只见谨晏坐在一旁,拿着本农书在看。“夫人终于醒了?” 晴旖也起身道“是妾身惫懒了,今日您起身妾身都没有察觉。” 谨晏笑了笑“多睡一会又有什么关系?你平日恪守规矩的很,从来她们给你请安,你都是早早去坐着等着,我记着从前她就起的很晚,总是最后一个去的。” 晴旖心知他说的是先皇后周氏,说“先夫人一向纵情恣意,任性放肆,不过那也有夫人母家的缘故,而妾身不是。” 提起周氏他那位“先夫人”,谨晏不再多说了“起来用膳吧。” 说罢晴旖自去盥洗更衣,换了一身浅蓝色绣朝瑾花的衣裳,那衣裳清丽脱俗,是当年她自己亲自裁的,谨晏一时看惊“夫人今日当真美的很。” 晴旖笑了笑“那咱们走吧。” 于茗家里的早饭摆的很晚,因家中主事干活的天不亮就走了,而于茗和四姐儿正先要为他们做饭,余下的女眷就吃第二顿。因此第二顿做好的时候天本就很晚了,见晴旖谨晏来了,于茗笑“清姐儿今日真好看,可见平日里都用心打扮呢。” 林采今日亦是一身蓝色衣裳,只是略深些的蓝色,料子陈旧了些,还有便是她周身的气度与晴旖是无法比的。 “清姐姐自然要为姐夫打扮啊,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姐夫觉得清姐姐这身衣裳如何?”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清儿原有另一件,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盛开的桃花,还有一件上头是绣芍药的,都比这件夺眼的很,今日这件反而浅淡了些,不过清儿穿什么,我都是喜欢的。” 最后这一句,让林采搁了筷子。“清姐儿,昨儿我给你的那几匹布,你可都剪裁好了?” 林苓笑道“清姐姐是客人,你让客人帮忙就算了,还这般催促人家,林采,你是嫉妒清姐姐有这么好的夫婿吧!” 林采冷笑“她可也姓林,叫茗嫂子一声嫂子,叫我一声大姐姐,我怎么就不能催她了?一个病秧子,昨儿既请了张老先生来,今儿还不好了?昨儿病了就不干活,也不知怎么做的别人家的媳妇,这样的媳妇,婆母还不日日罚她去祠堂跪着!” 第81章 有孕1 于茗当即便摔了碗“林采,你今儿是怎么了,嘴里没干没净的,我索性今儿跟你说个清楚,清姐儿是京城大户出身,她匹配的人,是京城里有头脸的人物,这半分由不得你觊觎。你就是一个乡下的庶女,你甭想那些攀龙附凤的美事,明天我就替你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你即刻嫁过去!” 林采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向晴旖走去,扬起手来就要打她,晴旖还没来得及躲过去,但那一掌久久没有下来,只见谨晏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林采,请自重。” 林采见状直接用另一只手拿了桌上的粥,向晴旖泼去,晴旖虽向后避让些,但那碗粥还是撒在了她裙上一些,要紧的是她向后退时失了平衡,此时却是向后仰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谨晏反手就是一巴掌,林采被打倒在地上说“你们都护着她这个外头来的,我算是什么,我算是个什么?既然你们这样看不起我,我死了就罢了。” 而晴旖此时虽没有说话,但她只觉得腹痛的更加厉害,而裙上已现出了血迹。邢龄此时正带着张老先生入内,见她如此忙走两步“夫人…夫人你无事吧!” 这时大家才都注意到晴旖,见她脸色煞白,裙上殷红之处越来越多。“夫人莫慌,请夫人服下此药。”晴旖依言服下,觉得腹痛缓和了不少“我要为夫人施针保胎,夫人可能忍受?” 谨晏蓦地一惊“保胎?你…你有孕了?” 邢龄先是一拜“公子,前几日老先生来看脉,夫人已知晓了此事,只是在下觉得,夫人是记挂公子如今处境,怕公子慌急回京去遇险,才瞒下不提。” 此时张老先生已取出了一些银针“劳烦两位,将这位夫人挪到榻上去。” 谨晏应声“好”,便一把抱起晴旖向一边的内室走去,将她放在榻上,顺手取出绢帕,缓缓替她拭汗。“小旖别怕,我在这里。”他换回了从前的称呼,让晴旖感到一阵安心。张先生起入针的时候,晴旖还觉着尚可,唯他到后来越发深入,晴旖只觉腕上剧痛难耐,可谨晏却一直攥着她的手,让她不敢失态到喊出声来。 “夫人如果觉得疼,可以掉眼泪,不必强忍着。”那老先生笑道“我医治的病人里头,经这种疗法的,不是大喊大叫,就是哭的要断气了,上次医治一位夫人,扎完了针,她将她夫君的手都弄破了,可见是有多疼。” 晴旖的手一直怕伤了谨晏,不敢用力,一听他说,马上就要抽出来,谁知谨晏却把她握的更紧了“我要与夫人同甘共苦,夫人你有多疼,让我来分担。” 那老者不论其他,只是继续下针,只是下到最后一针的时候,晴旖终于耐不住,两行清泪顺而流下。随后便听那老者言道“皇后娘娘果然好耐力啊。” 谨晏讶异“你竟知晓我们是…?” “看来陛下是忘了,您将皇后的脉案存的各处都是,这世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体质和脉象,再说,这位夫人无论是什么方面,都很像一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他顺而拔出几根针,又把晴旖的另一腕道“夫人,你的孩子保住了,不过你不可再受惊吓,更不可再摔碰了,希望夫人多加小心。” 晴旖笑了笑“先生为我费心,真不知我该如何报答?” 那老先生笑笑说“您身边的木樨姑娘,那可是位年轻有为的好医者啊,倘有一日老朽去到京城,想要叩见陛下与皇后娘娘,还欲求见木樨姑娘一面,还望娘娘不要推辞啊。” 晴旖笑“那是当然,彼时我定让木樨与您好好切磋。” 说着话之间林苓入内,笑道“清姐姐,今晚有灯会,凡家中有女眷者,尤其是已嫁的,都在今晚相邀之列,姐姐便与姐夫一同去吧?” 晴旖刚想拒绝,谁知谨晏笑道“多谢告知,今晚我定让清儿换身着眼的衣裳同去。” 林苓应了一声,晚间,晴旖挑了一身杏色合欢花长襦,头饰用的是八合欢对钗,兼有一对合欢水色双步摇,摇曳生姿,翩然动人。待林苓,林采均更衣完毕,只见茗嫂才跟她丈夫二人出来茗嫂今日仍不太加修饰,仍是半旧的上襦,下裙颜色深些。见晴旖出来时,顿觉林家两位姑娘都黯然失色,倒非因晴旖容色远胜,而她上下一番风情姿态贤淑大方之下,使人让不开眼睛。 还是林苓先说“女为悦己者容,昶乌一带久无美人,今日姐姐可谓使我们开了眼界了。” 晴旖自然把手搭在谨晏伸出的手中“谬赞了。天下美人无数,闺秀佳人足不出户也是有的,今日既然遍邀昶乌闺秀,自然美人群聚,当然会令四妹妹你大开眼界。” 林苓颔首不言,林采只是怔然看了谨晏晴旖一眼,就先一个人走了。茗嫂见她如此,忙说“灯会便要开始了,咱们也快些为好。” 到了灯会,晴旖方问“嫂子,却不知灯会繁华铺张,花铺张,是谁家做东?” 茗嫂答道“还能有谁?咱们昶乌的东家自然是知府大人,他夫人是个爱撺掇事儿的,她家公子今岁正当弱冠,要寻个媳妇,是以最近这样的事很多,正巧你们赶上了,多热闹啊。” 晴旖颔首“既是如此,看来是要热闹上几日,区区一个知府家公子,却为寻夫人如此大动干戈看来昶乌百姓的日子也不会很好过。” 茗嫂一拉她“我知你是颍川大户人家的夫人,你瞧不上这些小门小户的腌臜,但清儿,嫂子还得提醒你一句,这知府脾气暴躁,多年酗酒长醉,若有半点不痛快就动辄杀人,前日他家公子看上一位妙龄女子,但那姑娘已有婚配,下月就要成亲,知府却硬退了这门亲事,最后那姑娘投河而亡,而她原本的那位夫君也自缢而死,随她而去。所以啊,若是嫂子早些告知你就好了,你本该穿的黯淡些才是,免得惹上些是非。” 晴旖抬眼看她“地方官无德无能,为何不上诉桐川的主事,求他上告陛下,为你们做主?” 茗嫂叹了一声“也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是这桐川大主事与地方一向有银钱来往,就算我们敲了登闻鼓,临了公堂,诉说了冤屈,也终落得个诬告长官被杖毙的下场,曾有人想去颍川,说京城为陛下直接统御,若能滚下石钉板于御前告上一状也是痛快,可清儿,地方尚且如此,那么颍川恐也好不了多少,若冒犯圣颜,还会株连家人,我们不敢搭上一家子的性命去赌陛下的圣明仁慈之心。” 晴旖瞥向谨晏,微微扯了扯他的袖子,含笑道“嫂子,今日是林清无端失言,惹的您感伤一场,也惹的我夫君恼怒,自此以后,如此话语林清断不会再言。” 茗嫂唉一声“清儿,嫂子要谢你肯说句公道话,知府总说我们乃无德刁民,便是徒然打死了也算不得什么,我好歹曾是官家女儿,晓得不该视人命如草芥,我记着前几年当今皇后曾来桐川住过一阵,那阵子桐川的官府便清明磊落多了,如今官员应酬巴结上司者多,多是环环相扣,一层向一层递钱财,若不递银子,就无法晋升,咱们桐川曾有位清廉的县官,一生当真没收过半点不义之财,可有一年,他妻子重病,他那点微薄俸禄竟无法替妻子医治,导致无人肯为他妻子看诊,使他妻子不治而亡,随后,小儿也随母亲而去,他经受妻离子散的打击,不堪其重,辞官归隐了,如今听说在柳川游历,成为讲儒的名师了,只是还是不喜欢和人交往说话,更少语钱财之事,是当年留下的疤痕啊。还有府官不愿以钱财贿赂,就将自家的庶女送去上层官门家里做妾,为上层官员的公子传宗接代,可总因出身不正而屡受议论,动辄因出身不正而被公子折磨致死的,也大有人在啊。” 晴旖望向正前方明亮的灯盏,沉然说“颍川风声四起,我本以为地方当是一池静水,还算风平浪静,却不想早是惊涛骇浪,民不聊生,年年地方丰收,税收按例交了上去,地方官两年述职向各部大人陈说年岁里头做官之长短,我京都颍川从无人质疑,那年年派下去的刺史与监察官都做了什么,难道亦是宴饮享乐吗?” 茗嫂笑说“清儿,你可真像官家的夫人,这些话,怕是只有你们颍川才说的出。都说一年监得几代富,一个监察官走两个地方,所受的钱财都够我们几年的花销,你说,他们来不来的,有什么用?只是助长官府对我们百姓的盘剥罢了。” 晴旖才要继续问,却见台子上一个前呼后拥的人拿着一把扇子走了上来。底下便有人喊道“公子来啦…”见不少姑娘都巴巴的贴了上去,晴旖见林采拉着林苓往前走,也只好上前几步。 那公子洋洋得意,满身上下可谓穿金戴银,生怕让人短视。“在下今日有三个灯谜,若谁猜中,在下府中缺美妾一位,今日就办喜宴,娶了她做媳妇儿。” 第82章 有孕2 底下又是呐喊鼓掌的声音,晴旖自觉蹙眉,谨晏揽紧了她。茗嫂见她见不惯这场面,忙拉了林采林苓两个道“咱们往那边去吧,不沾贵公子的热闹了。”晴旖报以感激一笑,到远处只见一位妇人拉了她与谨晏二人“二位可是夫妻?” 谨晏点头答了声“是”,那妇人即笑道“茗嫂子,你家这对真是般配,可请他们一同来。” 说罢她才说“昶乌旧俗,灯会夫妻互拜,感激一年中男子卖力赚钱,女子操持家中大小,互持敬语,待会字有人扬声替你们喊拜时,你们即拜下。”看茗嫂与他丈夫已站定,晴旖望着谨晏,只见他神色如常“怎可让夫君拜妾身?” 谨晏笑道“夫人没仔细听吗?不是说了男子谢女子一年操持家中大小么?” 晴旖被堵的无话,才听得已有人喊“男拜女,一谢夫人操持家务。”见众人皆是敛衽合手交握,放于身前合手作揖一拜,齐齐说了声“谢夫人操持家务。”又喊“二谢夫人传宗接代,侍奉椿萱。”晴旖瞥向各处,见众人皆拜下更深,如今这等深拜已是谨晏帝王中拜父皇母后之礼,再喊道“三谢夫人伉俪同心,风雨同舟。”见众人不迭掀衣落膝跪了,在场的妇人皆面露感动之色,晴旖望向谨晏的眸中含着满满的抑止,一句别没有出口,他已然翩然下拜。“三谢夫人伉俪同心,风雨同舟。” 喊话的又转至女眷一侧,拱手道“女拜男,一谢夫君主外辛劳。”晴旖见众夫人均放手至腰间,微微屈膝,即使有人做这个不甚平衡优美,但亦是尽心竭力的,齐齐屈膝道“谢夫君主外辛劳。”“二谢夫君关怀备至。”众人屈膝更深,有人已然站不住身体,然此等深礼乃晴旖见谨晏常礼,此时一众家中主君仍是跪着没起,微微仰着头看着自家夫人,晴旖望着有的站不住的已被丈夫托手扶住。然而她行礼一向四平八稳,摆动是极影响仪态的。一对步摇纹丝不动,只有微微的窸窣声响。“三谢夫君伉俪同心,风雨同舟。”众人此时回叩首礼,皆先起了屈膝礼,再退后一步,晴旖微微揽裙,颔首下拜“三谢夫君伉俪同心,风雨同舟。” 如今则是两人都跪着了,那为首的妇人一笑“老身不才,认为今年礼行的最周全的,是这二位。”晴旖转头去看,见她指的正是她二人。“还请众位起身。请这位公子与夫人上前来,为最后交拜做个示范。”晴旖心中又一动,还有交拜?但谨晏早牵着她的手走上前去,那妇人笑道“夫人礼仪周全,举手投足间全然大家风范,就连叩首前的揽裙亦是如此优雅风姿,二屈膝时全无摇摆站不定之意,老身佩服。”晴旖一笑,却听她道“交拜礼乃双手交叠放于胸前,由浅入深拜下。” 晴旖即与谨晏按规做了,听她言一拜谨晏已然拜下,晴旖稍晚一刻,躬身一拜却略拜的深些,二拜时谨晏已然躬的更深,晴旖仍是躬的更深,道三拜时谨晏几然要拜至膝部,晴旖无法更深,只好掀裙落膝,行了三跪九叩中拜天地君恩师的稽首大礼。面上神色沉然自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而那妇人稍带倏忽才抚掌大悦道“老身主持拜礼数十年,总算有一对准确无误,二位请起身吧。”说罢谨晏已然亲自扶了晴旖起身,那老妇人道“你们瞧的热闹,却可看出这位夫人拜的有何说道?” 林苓微微含笑道“她拜的恭谨沉稳,且每一次都礼都重于她的夫君。” 那老妇人赞许一般的笑笑“最后一拜,公子深揖到底,这位夫人礼依然重于他,行了叩首礼。但老身见夫人这叩首礼有些奇怪,叩首乃顿首,叩地即起,不知夫人为何停顿?” 林采上前道“看来您是不知,这位夫人行的不是顿首礼,而是稽首礼。” 妇人呀一声,便问“夫人以拜天地君恩师的叩拜大礼来回报夫君,可见用情至深,感人肺腑啊。”晴旖微微带笑一礼“多谢您的夸奖,晚辈无知,今日得您言语指点,不胜欣喜。” 说罢谨晏即扶了她往前走,迎面遇到了方才那位公子,见他怀中揽着一个娇怯的女子,紧紧贴着他。他见晴旖时眼神一亮“呀,好美的小娘子。”说罢即要去扯晴旖的胳膊,晴旖错开身道“还请公子自重,妾已为人妻,男女授受不亲。”那公子全然不在乎就要去碰她的脸颊“那有什么,本公子愿意抬举小娘子你,你明天就…就住到我府里去,你…你就是本公子的贵妾,好不好…”他一身的酒气无端惹的晴旖恶心,晴旖松了谨晏的手,向后退一步“公子俊朗贵气,自有万千未出阁之人钦慕十分,妾已得此生挚爱,望公子不要徒生事端。” “你你…你不识抬举,你是哪家的…告诉…你…嫁了本公子,你在昶乌里…那就是响当当的人物…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少不了你的…瞧…瞧你身边这个…这身衣服…值多少…钱,你跟着他…过苦日子有什么好的,不如跟了本公子啊。” 他说话间摇摇晃晃,后面的小厮欲要扶他却被他屡屡挡开,“去,把这美人儿给我带回府去,今夜…也让本公子痛快痛快…尝尝美人儿的滋味。” 晴旖面色不改,正颜道“公子正值大好年华,如此时候正当众人倾慕之时,只是妾心性极高,宁嫁穷人为妻,不嫁富人为妾,若公子不能给妾嫡妻之位,那妾不敢兀自许嫁于公子。” 那人又晃荡两下,后头的小厮上前提醒道“公子,夫人不能休啊…”那公子啪就是一巴掌“泼才,那姓卫的算是个什么,就凭她爹是桐川老大!还是凭她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卫家人儿是皇帝老儿的小妾!本公子就看上这小娘子便就要娶她,娶她回去当…当本公子的媳妇儿。” 晴旖回身扶着谨晏的手肘,谨晏顺而揽着她的肩“公子家有贤妻,自当好生珍惜,公子府中有娇妻美妾如云,公子的热闹妾不敢沾染,也沾染不起,若今日当街公子强抢民女之事传到桐川卫大人耳中,想必于令尊官位仕途无益,今日还是到此为止吧。” 那公子似恍然醒酒一般,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身侧小厮想扶起他却又被他推开。晴旖无奈笑一笑,谨晏遂扶了她回去了。回去后众人皆是一番忧心神色,先是林苓开口“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官府,今后这日子恐怕不好过了。”林采哂笑“林清,你这充大的本事我可真学不来,你在颍川里呼风唤雨那是你的事,可你在咱们桐川没有人脉没有威信,你干什么得罪地方官啊!”茗嫂刚要开口说她,只听晴旖淡然说“对这种恶犬,一味忍让只会纵容他,它今日咬一口,明日乞求只会更多,倒不如一顿打让他记住疼,今后才能让它躲的远远的。” 林采起身,“嫂子,自从他们来了,我们的日子都没法好好过了,日日要多备吃食花销不说,这林清还给我们惹事,再过些日子他们一走了之,我们怎么办?咱们林家旁系早就衰落了,不比他们林家正支正当宠!” 晴旖向来不喜她这等人,倒是谨晏上前“嫂子,今日因清儿惹出之事我必一力承担,我们在这里的时候不短了,等归去之时,必会报答您蒙难收留之恩。” 晴旖颔首“今日林清莽撞,一时多事,若当真招惹了官府,林清会自行解决。” 茗嫂上前“你们这是说什么外道话呢,咱们都是一姓,那就是一家人,林采这丫头说话没轻重,清儿你和你夫婿都累了,还是先回去歇着的好。” 晚间,睡到后半夜晴旖才觉着外头闹哄哄的,遂更衣出去了。见为首是个女子,大着肚子耀武扬威。“谁是今天惹怒我家官人的?给我滚出来,有夫之妇还想嫁我官人,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见她的剑正横在林苓的颈上,晴旖 厉喝“放下剑,你想找的人是我。” 那人正转头来望晴旖,又拿剑指着她“就是你今日勾引了我官人,要他迎你入府为妻。我已怀上了官人的孩子,官人却为了你动辄要休了我,你…我要杀你…” 晴旖见她气的发抖,淡然说“夫人无需如此,素有言说,母凭子贵,夫人既诞育子嗣,又身份高贵,自然地位稳固,公子今后定然会对夫人敬重有加,夫人有孕,自然应该好生歇着,不要让令子出现任何意外才是。”外头又进来了不少人,为首的一身官服,见了晴旖却一揖,“您…您怎么会…”晴旖对他有些印象,原是自己当年在桐川时卫家大人那开粮仓的幕僚,笑道“我是随夫君在此处小住,夫君不喜人多喧闹,是以妾不愿多事给夫君添烦扰。” 那人立即说“那在下便带着人于外头守着,必得保夫人大人无事才是。” 女子一急,那大人却说“吴夫人请回。这位夫人身家显赫,非是吴夫人可开罪之人。”他说的显是沉稳开合,那吴夫人也只好说“你少干些不妥事,别再招别人家的官人。” 第83章 有孕3 晴旖颔首,“多谢大人今日周全。”那人走近些说“听说颍川已平定了,只是余党四窜,还需一一剿灭。”晴旖莞尔一笑“庇护他们的大树都倒了,自然鸟兽四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杨家已然倒了,那依傍杨家的,自然都不会有好果。” 那人亦笑躬身“娘娘一向聪慧,那微臣便先领着这些人退下了,免得声势浩大,为娘娘和陛下添困扰。” 晴旖颔首微微屈膝“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地方官无能,陛下圣明,早晚一日,还清明磊落者以公道,惩治无德无能之小人,愿大人守正自持,不忘初时赤子之心,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一点头答了声“微臣邵阳。”便带着人去了。邢黎就在门外守着,见她无事才说“夫人受惊了,是在下无用,晚来一步。”晴旖笑说“夜已深了,请邢公子回去休息吧,今日有惊无险,不必大动干戈。” 邢黎抱剑一礼道了声是,便领着一众人退下去了,在场的林苓与林采离的虽远,但却亲历整个过程,林苓道“清姐姐…果是临危不惧,巾帼不让须眉。”林采哼了一声就拉着林苓回去了。 这晚后来格外安宁,翌日谨晏听闻此事,后问起晴旖,晴旖笑道“昨儿不过无端生事之人前来闹事,何须劳动夫君。更何况昨日妾身见的,正是桐川那日相助妾身的官吏,妾身称时与他说两句,也免得这边林家麻烦。” 谨晏颔首道“此次回去颍川,必得清除这起子贪官污吏,如这位一等清官,该加官进爵才是。” 晴旖握他的手“咱们不急,颍川余党尚未尽数清除,回去并不安泰,不若等万事俱备,您再回去主持大局。这些污糟人早晚有清除那日,何苦着急自乱阵脚呢?” 谨晏轻抚着晴旖的小腹“我只是心疼你,颍川的吃食用度不知比这里好了多少倍,至少无须你带着孩子还要做绣活儿…等他出生了,括儿和悦儿便有了更小的弟妹,你为我诞育三子,也可不必再劳神生子了。” 晴旖揉揉太阳穴,笑应道“是该缓些时日了,原本有了两个孩子后,便想着要请您赏赐一碗避子汤,先调养好身子,再为您诞育子嗣,但这个孩子来的急,便无法避开了。” 谨晏顺势替她理鬘发,拿起梳子轻轻梳着“原本你有括儿悦儿两个之前,木樨就与我说你身子不好 ,有了孩子怕也生不下来,那时我便已答允了,令她自己决断。木樨是忙了,日日帮着太医院倒慢待了你。” 晴旖笑道“她一向帮扶太医院,那也是她的本分,她是我翠微女官,但更是太医院女医,再者,就算其余太医医术尚不佳些,但您身侧几位御医却也妙手回春,医术上佳,用木樨不过是念着同为女子,医女科病症不必避讳罢了。” 谨晏遂替她拢了髻,又挑了一对钗在她头上,“前儿不是替你取了那身芍药裙子,怎么不见你穿?” 晴旖略颔首“那裙子虽好,但到底张扬些,昨儿我不想惹事,但那家的公子却与我生事,添了许多困扰,倒不如选身淡些的襦裙穿着。” 谨晏蹙眉道“林家女儿确太多事,不过咱们回京在即,再与她有了什么龃龉岂不是拂了茗嫂子的面子。” 晴旖叹了一声“她的心思你未必瞧不明白,但茗嫂子已求了我在京城替她寻个富贵夫君,夫君觉着可有什么合适的世家?” 谨晏蹙了眉头“若说显贵,如今正有几个世家初露锋芒,倒也是日后会有成就的,你若真想帮她,便让人在京城里打听就是,但若真是替这个林采便罢了,不过听闻林苓已经心有所属,想你也不必再替她操心。” 晴旖说“咱们在此地已经许久了,颍川的安危全然不知便罢了,可我还是担忧括儿和悦儿,如是他们有危险,我当真要丢了半条性命了。” 谨晏揽住她说“怎会呢?听说接到霍府去了,有子沁看顾想必无恙呢。” 晴旖隐隐叹了一口气说了声“但愿。” ? 过了那日后倒也一切平定,安稳的很。只待那日子沁来了桐川昶乌,见了晴旖和谨晏一礼,笑说“妾恭请姐夫与姐姐金安了。”谨晏见她来亦是随意一指,笑道“我们的孩子得你照顾,倒是我夫妇二人要以礼相谢。于昶乌诸事不便,待回了颍川,必以重礼谢过你的恩情。”子沁并不在意这话,只坐在晴旖身侧说“妾还未贺姐姐有孕之喜,这礼就免了。”抬眼瞧了瞧屋中陈设又说“这里多有不便,妾来的途中,还听说姐姐受人为难,此人正受了姐姐的请托,我已为她寻好了夫家,今日来此只望一见。” 晴旖与她交握了手,说“见她不急。”霍子沁却笑一声“她既想嫁高门大户做正头娘子,想必是很想见我来的。”谨晏蹙着眉头说“不知是哪家的?我可曾听过?”霍子沁莞尔说“这颍川里的高门大户您哪个没听过?是高家的二公子,今岁及冠,京城里没个适宜的人物肯嫁他,既然林采有了心思,我们为何不肯成全呢。” 晴旖即说“高家纨绔,高家的子弟更是…你如何为她瞧上这样一家?” 霍子沁笑说“这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这位林娘子是怎样的人,我便得为她寻怎样的良配,若找了姐夫这样的人给他做官人,岂不是亏了?再者说,怕是这样的人也瞧不上她吧?” 晴旖见她如此也没法子“不如先搁着,等我回了颖都再好好为她选着就是,嫁人可是件大事,你莫因着一时意气耽搁人家一辈子。” 霍子沁笑说“姐姐倒心善,为着这么个人费心思可值得?”说罢莞尔黯然了眉目“妾暂来探望姐姐,您的孩子便安置在妾的故友那里,她是个可信的,如今颖都风声紧,来回多不便,妾明日便回去了。” 说着话的功夫,见着林采林苓两个进来,见了她均是一礼“郡主安好。”霍子沁见着林氏姐妹却也从容回了一礼“问两位妆安了,今日来的匆忙,前日里得了鸽子血的玉石正是可入眼的,我命人打了镯子,正是一对,我送与二位一人一只。”说罢让随身的侍女递了去“虽说如今送的不算好的,可也算得我一番心意了。”林采收了倒先上前去“姐姐日夜兼程才来了此处,可要好好歇歇,我那儿备了普洱,请姐姐赏脸品一品罢。” 霍子沁撇开她的手“普洱是好的,只可惜我平日不爱喝,也不必上赶子拿好听的巴结我。”说罢林采悻悻收了手退后。霍子沁见林苓不搭话,反而上前去“听闻苓妹妹是个爽朗的,我平日喜这般人物,倒想去妹妹那儿坐一会子。”林苓自是应了,霍子沁又向晴旖颔首“姐姐可别吃心,我是不肯叨扰您两个,才去扰旁人的。” 说罢便随林苓去了,林采一个人倒是有些窘迫,忙找个由头退去了。翌日用着早膳,于茗先说了话“知道郡主您今日来,只可惜茶饭粗陋,慢待您了。”霍子沁摇头笑说“什么话?昶乌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嫂子您更是让人喜欢的。” 林采哼了一声,“听说霍郡主您是有名的外命妇,便和当今皇后也是要好的,却不想是个如此之人。” 霍子沁冷冷扫着她说“姑娘这话我却不懂?怕是姑娘一时糊涂忘了身份,倒说起这等不知尊卑上下的话来。” 林采见她如此,亦是放了筷子说“我是什么身份?我好歹还是林家的姑娘,陛下重用林家,我们昶乌林家与颖都有几分亲缘,林家孚哥儿和我们哥哥是过命的交情,您这意思,倒像我是个卖唱的,连个身家都说不出口!” 第84章 有孕4 霍子沁冷冷瞥她“身家本不可靠,便是如今京城颍都林家得陛下青眼,又与你们昶乌有什么干系,若要靠贴着旁人挣前程,可不是没脸的人才做的事?” 晴旖素知霍子沁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遂劝说“今日你便回去了,莫要再起争执才是。林家大姐姐是个好的,你只看在我的面上,便不要再说这些了。” 林采却也不相让“霍郡主,您是京城里有头脸的外命妇,便是当今皇后与您都是有几分交情的。但我昨儿收到了京城王家娘子的信,她与我说,林家并无什么嫡姑娘,这林家大人唯独只有两个儿子,并无什么女儿,那么这位所谓的颍川林家的姑娘,又是哪儿来的?莫不是林家大人外头养着的私生女?难怪只能嫁给京城里富贵人家作妾的,若当真是嫡姑娘,到底是要做正头娘子的吧!” 晴旖蹙着眉头之间见谨晏变了脸色,正要说话却被晴旖拦下了,却不料是子沁先开了口“王家娘子?哪位有见识的,也正好说给我听听。王家嫡出的女儿同我于闺中就相识了,她为人贤淑知礼,怕不会同你有了来往。那是哪位?庶出的二姐儿,三姐儿,四姐儿?” 林采亦是气恼“嫡庶之事您自也是不顾的,但您一口一个庶出,怎地也不为您的林家姐姐考虑着些?” 晴旖瞥了子沁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莞尔笑一笑对林采说“姐姐口齿伶俐,是我等不及的。林清到昶乌来一趟 ,多有叨扰,姐姐大度,想必会大量海涵,再过些日子,我们自然便会离去,家中为我等缺短的,请告知于我,我尽会归还。” 林苓接了话“清姐姐何必这样,大姐姐一向是如此的,并无什么恶意的,说起来清姐姐的夫君贵气,不知在哪处高就?” 晴旖心知她是想用自己的官人替自己挣回些脸面来,但他在何处高就这话,不知如何答。谨晏蹙眉之间全然是犹豫之色,倒是林采冷笑一声“怕是没个官职,怕是家中经商的吧?” 商人的地位一向低于官员,甚至低于农民,她如此作想倒也是正常。谨晏莞尔回了话“你猜的对,我就是经商的,但我夫人的好坏与出身,不容你议论,有一日回了颍川,我会让姑娘知道个清楚明白。” 林采仍是那副瞧不起的神色“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当朝宰辅,位极人臣呢。” 谨晏并不在意这话,只是搂了搂晴旖说“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呢?姑娘真是说笑了。”霍子沁看两人真是目瞪口呆,且不说这两人堪为最为尊贵的一对夫妻,更为颖都恩爱夫妻之表率,如今竟装作一对经商夫妻?她遂莞尔搁筷起身“姐姐,我便先行回去了,若有事姐姐派人传信就是,妾盼能早日与姐姐于颖都见面。” 晴旖见状,自要把戏做全了才能骗住这林采。便起身向霍子沁深深一屈膝“那便恭送郡主了。”霍子沁清浅一笑,回她的礼“您当真是折煞妾了。”说罢便带着人上了马车离去了。于茗才与她官人一同回来,见晴旖正在站着,便问“郡主走了?这饭用的如何?”晴旖笑一笑答了话“正是好的,郡主方才还说,要谢过嫂子一番款待,今后若再来昶乌,必要重谢的。”林采偏眼并不去看晴旖了,倒是林苓问“怎么今儿嫂子陪 兄长去了田间,可是出了什么岔子?”说罢却是林商开了口,手重重砸在桌上“不知什么缘故,咱们田里的秧子被人拔了,如今不知如何是好,真不知是什么混账东西做了这等事!” 晴旖颔首间蹙了眉头,“既是出了事,兄长可知会了官府?” 林商还是气恼“你不知咱们这地方官是个忒清闲的,平日里不管事的,除非能拿了银子去孝敬他,他方能理一理事。只是如今这年头,家里并没有更多的银钱了。”晴旖抿了抿唇说“既是如此,那便上诉到桐川知州那里去,难道知州也是这么个性子?”林商一笑“妹妹你太过天真了,咱们的诉纸哪儿能到知州的桌案上去?这一环一环的呈下去,恐早被人扣下送来给昶乌那混账羔子,倒是咱们费力不讨好。” 晴旖恨恨之下没了往日的和顺“这也太欺负人了!”遂去外头找邢黎,向他一颔首说“请公子代我去桐川一趟,去寻邵阳邵大人,请他知会知州彻查昶乌知县,就说是林清所请的。”邢黎望了望她“夫人可想好了?若真这么闹一出,您和大人恐怕就要泄露身份了。” 晴旖颔首之间红了眼圈“我自己委屈又有什么,但如今已牵累到了他们,我实在过意不去,他们本是本分的好人家,如今无端田地的秧子都被人拔了,若是再忍些时日,便不知还有什么事了!”邢黎见她如此忙一作揖,“夫人放心,在下必快去快回。” 晴旖又说“给孚哥哥传信,问京城态势如何,若一切安稳,我想早日与他回去,莫要在于此给人家添困扰。”邢黎又吩咐底下一个小厮去办了,几个女孩子随上来,劝道“夫人宽心,公子留下的银钱不少,够的上三年的用度,纵使没了田地也能过的富裕。” 晚间收到林孚来信的时候,晴旖心绪十分安宁。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颍都一切安好,唯独杨家余党如今仍未抓到,若无惧余党,可缓缓归矣。”晴旖拿给谨晏看时,他稍有笑意“林孚是个好的,做事沉稳有度,你这两个表哥都是好的。” 邵阳于晚间抵达了颍都,更是跟着邢黎悄悄的到了林氏宅院,见谨晏坐在晴旖身侧,两人的手交握着,便要拜下请安。晴旖倒提一步说“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坐就是了。”邵阳见他如此说便在一旁坐下,拱手道“外人不知陛下与皇后娘娘在此处,昶乌知县糊涂无能,微臣此次便是领命来将他革职查办的。”晴旖含笑间全然是料到的意味“若我不提这话,大人怕也不会来。只是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是不是遍及了桐川,遍及了各地?若当真办差的都只会欺压百姓,搜刮百姓血汗钱,那还要他们何用?”邵阳闻言便还是起了身“娘娘说的正是,只是如今官风不正,桐川还只算是轻的,若到了柳川那边,更是严重,微臣以一己之力恐难以板正官风,微臣无能,望娘娘责罚。” 晴旖笑一声“大人言重了,本宫是于后宫的人,陛下于前朝如何圣明决断本宫都看不着,后宫也无权干政,只是心疼这些无端受苦的百姓,从前不知疾苦,唯有真正做一回平民之家的人才能深切体味的到。”邵阳垂首答道“娘娘早怀天下之心,于桐川时拯救黎民于水火,陛下圣明下旨褒奖,微臣自知陛下圣明,皇后娘娘贤德,兢兢业业几年,到底只能将桐川知州府宅之处治理得当。”晴旖叹了口气说“那已是不易了,知州如今是卫家的,怕是个胆小怕事的,他这样也难以担当的起知州一职。”说罢看向谨晏“陛下觉得呢?” 谨晏握她的手说“邵卿清名在外,我一向很相信晴旖的眼光,待等回到颍都,还望邵知州能治理好桐川。”邵阳忙叩首谢了恩“微臣叩谢天恩。”这番说着话,却听见外屋翻翻砸砸的声响,邵阳见状说“微臣去看看。”晴旖亦起身,说“我也不是怕事的,一起去就是。”谨晏见状便扶了她一起往外头走,走到正屋门口飞来一个花瓶,哐当一声砸在晴旖面前,摔个粉碎。晴旖见茗嫂几个皆被拘着,为首办差的还笑说“刁民,如今可是老实了!”只见后头跟着的婆子举手就要打在林苓脸上,晴旖高扬一声“住手。”这份气势骇住了全场的人,邵阳上前去取了腰间的玉牌“听谁的命来的?”那人立刻便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您…您怎么来昶乌这小地方了,咱们是听说林家跋扈,方才又不服管教,才给他们些教训的。”说罢指向晴旖“我家大娘子是知州大人的嫡长女,景妃娘娘的亲堂妹。那个娘子冲撞了我家大娘子,她叫我们来的…” 晴旖冷笑着走上前去“卫大人的嫡出女儿,当今景妃娘娘的亲堂妹,好一个贵重的身份,卫家为官持重谨慎,还以为是家风如此,且不想养出如此一个娇蛮跋扈的姑娘来,难道卫家都不觉有辱家门!” 只听外头一声“你个贱妇!”当真是前两日那位吴夫人来了。她见今日晴旖穿着不比那日,一身芍药花样的襦裙衬着她不俗的容貌,比起她不知强了多少。她挥手就要打在晴旖脸上,然而手腕却被晴旖攥住,晴旖直视她的眸子说“你那位堂姐明面对着我都只敢低头答话,你怎么不学学?”她说完这句话,林苓与林采均是一惊,能让景妃低头答话的人除却四妃上的德妃,那便只有… 当今皇后! 说罢在场看热闹的人纷纷叩拜了下去,林苓反应更快些,拉着林采一跪便是伏头不起。那位吴夫人不知所以“你…你说什么?”晴旖望了望她,松开她的腕子说“你既是景妃的堂妹,到了颍都也算的上是有头脸的外命妇了,那且问你,去岁你入京时去翠微磕头,可得了一对鸽子血的对镯?” 卫氏惊惶之下望着她十分失措“那是贵妃娘娘亲自吩咐打赏的,她身侧一位叫辛夷的女官亲来堂姐的寝宫送的,你怎么会…” 晴旖含笑之间温温柔柔的一句话,让卫氏的脸色彻底变了白“本宫自己打的赏,怎会不记得?” 此时邵阳也跪了下去,叩首道“陛下万岁圣安,皇后娘娘长乐未央。”在场众人见此情势,也纷纷叩首念了吉词,卫氏恍然间不再嚣张了“你…怎么会是…怎么会啊…” 第85章 帝后1 如今林采叩首在地,惶恐不已,当今圣上与她亲口承认自己是经商的…当今皇后对自己数次冲撞并不在意?这怎么可能? 谨晏说了声“免礼”,这在场的众人才乌泱泱的起了身,晴旖先向茗嫂屈膝行了大礼“多日叨扰,您便是以妾贫贱之时,尤以礼相待,体贴入微,今妾无以未报,但请于娘子与妾同去颍川,让木樨为于娘子看诊。”于茗怔然之下,还是林苓机灵,先扶了晴旖起身“皇后娘娘厚爱,嫂子还不快谢过娘娘恩典?这木樨女官堪为神医,一直服侍于皇后娘娘身侧,守得娘娘多年平安康健,若能她诊治一次,是嫂子您的荣幸。” 于茗遂又要跪,却被晴旖搀住了“莫要再折煞妾了,妾怎当的起您如此大礼?”此时外头传说“林公子来了。” 只见林孚、林澈与霍浅、霍子沁一齐入内,向谨晏晴旖请安“恭请陛下圣安,皇后娘娘金安。”而后便是林孚禀说“陛下,杨家余党已尽数入狱,杨大人畏罪自裁,卫家长子已押往京城了。今诸事不顺,礼部请命,能否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于桐川祭天?” 晴旖向谨晏颔首示意,谨晏莞尔说“可择了吉日了?”林孚说“明日正是吉日,盼请陛下、皇后娘娘移驾前往桐川知州衙,明日晨便能于桐川钰山祭天。”谨晏答道“明日祭天一应物什可曾备下了?”林孚回话“自是备下了。”说罢向后一指“尚宫与尚仪稍后便会前来送上冕服,翟衣凤冠,请陛下与娘娘稍歇。”谨晏遂说“那便如此,朕与皇后不宜惊动太多人,明日晨起再启程去钰山就是,今日仍在昶乌住着。”林孚见状便又一揖“那臣告退。陛下与娘娘好生歇着。”说罢便退去了。过了一刻,钱氏和彩珠便到了,见了晴旖均是喜色,磕头后说“我们倒迟一刻来,见到您和陛下平安真好。” 稍后,又有人给于茗,林商,林苓,林采送去了祭天时的衣裳。倒是于茗最是惊喜,欢喜说今生都没想过能穿这样的衣服,彩珠见她如此另说了几句夸赞的话,哄的她愈发高兴。翌日丑时二刻,众人皆起身更衣。谨晏与晴旖衣裳更繁复些,于是更是早些起了身。待等谨晏更衣完毕,便出来,见晴旖与他一身玄衣同色的翟衣,曳地三尺。头上的金钗步摇熠熠生辉,发髻正中的凤冠正是他前些日子命人特地打的。裙上的仙鹤欲飞,牡丹大朵大朵的盛放,正响应□□之主的尊贵身份。两人携手出了屋时众人已在两侧等候,今日祭天礼节严明,是以依照彩珠与钱妤的身份,倒是彩珠随于谨晏身后,而钱氏跟在晴旖身后。 晴旖今日裙摆很长,是以辛夷木芷亦是紧紧随着,生怕她不小心跌倒。若再说今日装扮妍丽的当属霍子沁,她一身郡主正服,亦是曳地的裙子。于茗林苓林采皆是无品的,但属林家皇后之亲,今日的衣装也不差。晴旖今日目不斜视,双手交握,步步行的稳重。待到马车处,便屈膝先请谨晏上车,随后再拎裙一同上了车。马车一行,两侧跟着的均是护驾的武将,谨晏那侧是霍浅,晴旖这侧的是敛霜的夫君徐邻。 两人于车上不便言语,均是兀自坐着。待等过了小半个时辰,到桐川府衙了,才听有百姓高呼请安的声音。待到钰山,等了一刻是为吉时。两人先登钰山前四十五阶,象征着谨晏九五之尊的身份。谨晏也并没顾忌在场人多,自是半搀着晴旖上的,一来她有孕,二来她又衣着不便的。待等到了方由谨晏主祭,位于最前。晴旖稍后,更后的则留给官府衙门的官员,再后为外命妇与女眷。 待等谨晏念过礼部专拟的祭天之词“以告上天,苍天后土,佑我苍生。”晴旖才亦行稽首大礼念了些庇佑后宫嫔妃,繁衍后嗣,祝愿谨晏万福长寿的话。待等起身之时,仍是谨晏先起,而后为晴旖,谨晏深知晴旖膝有旧疾,跪礼不便,未待钱氏等人上前,先扶了她起来。而后外命妇等人纷纷夸赞了些陛下与皇后真是恩爱,陛下真疼皇后娘娘这些话,便于府衙歇下。 谨晏去见知州卫氏,而晴旖则于知州夫人的屋子里稍歇。木樨本于颍都看顾林老太公,但后知晴旖有孕,又前来桐川为她看脉。听是她来了,晴旖遂吩咐跟着的钱氏“劳烦女官去请于娘子来。”钱氏一礼,打发底下一个小宫娥去了。木樨先为晴旖诊脉,后垂眸说“多日不见,您心情可还舒朗?”晴旖自是笑说“不在后宫,倒是好了不少,不过在昶乌有些烦心事,怕会多思伤及孩子。”木樨莞尔退后落座说“姐姐此胎尚稳,待我为姐姐开过保胎的药,胎气会更稳些。”钱氏来说于茗到了,晴旖便说“这位于娘子于我有恩,我便应下了让你为她治不孕的症候。”木樨颔首“姐姐有托,木樨定当尽力而为。” 说罢待于茗进来,把脉后木樨缓缓开了口“娘子产后不调,受凉以致信期不准,待我为娘子开药调理,有两三月娘子便会康复,一年之内想再有孩子不难。”于茗大喜,说“你这话可当真?”木樨颔首“娘子若信我,安心吃药就是。”于茗连说了三个好,随后便说“倒要多谢清儿你…”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如今是皇后娘娘了…”晴旖含笑之间仍是温和从容模样“我仍是林清,嫂子如此称呼并无差错。我小字是晴旖二字,众人皆这般称呼,嫂嫂随自己心意称呼就是。” 于茗又笑说“早看出你贵气,却不料当真如此贵气,你与陛下深藏不露的,竟是谁都没看出来。”晴旖望着她说“陛下与我都不是很爱摆架子的,若非情“”急,我那日也不会随意曝露了身份。” 于茗握她的手“不想你是皇后,那你日日看着那些嫔妃,难道不会烦恼,不会担忧自己失去陛下的宠信?” 木樨闻言便说下去开药了,晴旖答说“谁都有人老珠黄的一日,我是这样,那些年轻的嫔妃亦是,与其担忧这些,不如心在当下,做个好妻子。” 于茗又说“林采对你多有不敬,我心知冒犯你们是死罪,但…我心底里知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没什么坏心思,还望你能够宽恕她。” 晴旖笑了,说“我平生见过很多性情的女子,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嘴上是恭敬但暗藏祸心的不在少数,我自然知晓林采到底是何品行,她不过一心为着你们的安宁,想为自己争口气,嫁得一个显赫郎君罢了,那么放眼整个昶乌,又有哪家的姑娘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思?这又能算上是什么过错,又何谈死罪一说?” 于茗动容“你是大度的,林采昨日担惊受怕,求了我一夜,叫我来为她求情,既是你肯饶恕她,我便也能安心了,她母亲将她托孤于我,是望我能好好教导她,让她今后平安顺遂的。” 晴旖点点头“嫂嫂的话我自懂的,她母亲含恨而终,是盼望自己的女儿不要再步自己的前尘,这是每一个母亲都会为自己的女儿想的,我的母亲亦是如此。”于茗问“你的母亲?” 晴旖莞尔才回说“我的母亲是林家老太公的嫡女,林大人的亲妹妹,林家多年来对外称走失的女儿,林芷蹊。如今林家刚回朝堂,我不欲前朝后宫再起牵扯惹的众臣上书惹陛下烦心,所以我的身份并未对外说起。” 于茗黯然说“我听说过她。当时听林商说,她其实是为情郎离开了家,是为成全自己的情意,而后杳无音讯了,当时只觉得惋惜,如今倒是…感慨这般痴情的女子如何不得善终…” 晴旖蹙眉间隐有埋怨“我母亲心许之人并非他人,您的于家为着叶家牵连才倒了,我那位父亲并非别人,正是这位叶大人叶龄,他家的女儿前几年入了宫采选,我正是见过的,果真不失家门风范,惹人生厌,最后被陛下打发了出去。” 于茗闻言拍拍她的手说“你这么个随和温柔的性子,尚且对他家的姑娘如此评说着,若到了旁人嘴里,怕就是难听的紧的话了。既是如此叶家已没了前程,便也不好再与你那生父有任何牵扯了,他是个没脸的,切不可让他寻到颍都来给你找麻烦,依我说,找了人去给他灌下哑药,莫叫他信口胡说污栽你的清名。” 晴旖答了话“我不必理会他,自有人会替我去的,颍都与我相好的外命妇中,不乏几个武将出身的,如是关娘子和霍郡主两个,他们夫君本就相识,早些年替我去过叶家,他早已不能说什么胡话了,不过留着一条命罢了。” 于茗轻笑一声“这样的人叫他死了倒是解脱,不如这样困着他的好。”二人说话之间,外头钱氏的亲信来说“娘娘,桐川官宦人家的姑娘们前来拜见,您是见或不见?” 晴旖挥手道“今日乏了,且让她们都先回去罢。”外头却听见“陛下圣安”的问安声音。晴旖出去见着其中一个大胆的,正亲手端着茶要献于谨晏,便笑说“什么好茶,也让本宫尝尝。” 第86章 帝后2 见是她来,众人又不迭跪下行礼,晴旖道一声“免”,她们还未拜下便起了身。晴旖遂拿了那人手中的茶盏饮了些说“原是桐川的碧螺春,只可惜这茶味道淡些,没的失了碧螺春的韵味了。” 那姑娘却还不死心,低声应了句“臣女听说陛下喜饮淡茶的。”晴旖浅笑间望向谨晏,两人目光相及,相视一笑间全是默契。却是晴旖先答了她“是吗?听谁说的,怎么连本宫也不知陛下爱喝淡茶呢?” 那姑娘登时脸一红,就跪下去认错了“臣女知错,望皇后娘娘宽恕。”晴旖遂笑说“那你倒是说说,你错在何处?” 那姑娘又答说“臣女…不该…不该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晴旖抚着手上的珊瑚手串,这是好久前她晋贵妃位分时尚宫局按例贺喜时送的,前些日子偶然见到还很合眼缘,便戴在腕上了。“退下吧。”谨晏一声却让她们均是如获大赦,纷纷叩了首就告退了。说罢谨晏遂向于茗颔首,于茗也屈膝告退了。谨晏遂看向晴旖“你向来是个大度的,今日这一出倒很让我意外。” 晴旖望着他的眼中是一如往常的平和如水“您不知道的可多了呢。”说罢就要往回走,谨晏搂她时见她已红了眼眶,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难过了?” 晴旖倚在他怀里,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我看着她们鲜丽明媚的,生的也好,不像我生养一次了,身子亦弱了,不知这胎过后能否再生养,可她们必定是能的,可我现在想着你若和她们…便觉着心底里不舒服…” 谨晏揽住她的手又加了两分力道,说了句“有你在,我如何还能让开眼去看旁人?原我也念着,近年国事繁多,更何况你已替我生下了嫡长子,采选一事本不必再提起。但如今身在桐川,还是觉着此事回去再办为好,从今以后,我不再采选,不再纳妃,我就和世世代代的明家长辈们一样,只守着你一个人,好不好?” 谨晏看着她呆愣住的模样,牵着她的手走到月下去“今日我明谨晏在此起誓,此生唯独只心属晴旖一个,愿倾毕生之力守护我妻,不准任何人欺她、害她、辱她、伤她。” 又望向晴旖“如今这样你安心了?” 晴旖望着他,笑道“那我便不起誓了,总归如我这样长的不美,生养过的,还曾做过皇后的,纵使我想离开,也没人愿意收留。”说罢倚到他怀里“夫君希望这一胎是男是女?”谨晏笑着看她“男女都好,都是我们疼爱的孩子,若是儿子,就让他和括儿以后一起进学,我们挑一个更好的继承皇位。若是女儿,那又多了个可以无拘无束疼爱的孩子,总归咱们的孩子今后定然都是平安顺遂的就好。” 晴旖动容之下红了眼眶“是呀,我只盼着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与哥哥姐姐一同长大就是了。” 几日后回到颍都。谨晏趁晴旖休息之时,悄悄召了于茗,子沁,敛霜,林苓,林采几个入宫。她们不知何事,却都被御前宫人找来。数子沁与谨晏最为亲近,是她先开了口,尤还神色懒怠“姐夫,您一大早把我们都找来,不是为着陪您喝茶的吧,我们怎么说都是官宦家的女儿,又不是唱曲的,没的还要陪您喝茶。”谨晏端起茶盏间是平日里的笑意“我想为晴旖补一次大婚。”说罢子沁呛了口茶,咳嗽了半天才说“什么?”敛霜见她如此,手慢慢在背后抚着说“陛下若要立晴旖为继后,并没有大婚的习俗,前朝的议论本就很多,您再如此铺张,恐怕对皇后娘娘的议论会更多。” 子沁满不在意的说“皇后可不止是中宫之主,更是陛下您的妻子,当年姐姐首册的时候只是婕妤,这几年前前后后受了很多委屈,如今有了孕,孕中更易多思,姐姐如今封后大典未行,名分不正,陛下有心补大婚,是应该的。”说话间拿绢子擦了擦嘴“找我们来又是为了什么?” “近日需几位先替我瞒住晴旖,另请几位替我打听一下晴旖的喜好,比如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条纹,大婚上用的到的,劳烦各位替我打听,另外,大婚之事请诸位先替我保密,久未给晴旖惊喜,这次希望她能真正高兴些。” 在场的女眷均起身齐齐屈膝道了声是,便纷纷回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晴旖过的尤为奇怪。比如那日子沁忽然瞧见她袖上的纹路,因而问“姐姐喜欢什么样的袖纹?” 还有那日林苓来见她,随口问了句“姐姐喜欢什么酒?” 随后两日敛霜问“衣服上的图样喜欢什么?” 林采那日偶然问起“喜欢什么颜色的纱帘?” 还有于茗,那日竟连她喜欢什么样的中衣裙,何样的小衣,以致什么馅的饺子什么样的纨扇,什么样的鞋样,什么样的绢帕,什么样的摆设,什么样的用具什么样的香料,什么颜色的唇脂…终于有天晴旖耐不住心中的疑惑问“是发生了什么吗?”几人连回话都一样,回说自然无事,只是想了解的多一些,今后相处送礼更方便一些。那日彩珠照常来述职时,晴旖望了她半晌“最近闹什么名堂呢,都不见你人?”彩珠笑着屈膝作礼“是些杂事,一时耽搁了,还望您恕罪才是。”晴旖疑惑之外并不多问,直到…直到大婚吉日。那日早听外间喧哗,晴旖觉轻,早被扰醒却发现谨晏早已离开。问起彩珠几个,她们只说今日有外命妇入宫拜见太后,是以吵闹了些,并没有别的。将近下午早些时候,尚衣亲自来拜见,将一早听命制好的大婚服饰送来晴旖的宫寝。眼见着吉服呈进来的时候,晴旖一时恍惚,问“是谁要成亲请我过去吗?”彩珠先一步跪下叩首,道喜“恭喜皇后娘娘,今日是陛下吩咐的,与您的昏礼。”晴旖猛地站起身来,见阖宫的宦官和宫娥通通跪了下去,一派喜色的同彩珠说了一样的话。 沐浴后熏香更衣,晴旖闻着身上的梅花香气,问了一句“这是…”彩珠跪下身来答说“知您更喜欢桃花,但…奴婢们一直未告诉您,陛下对桃花有些轻微过敏,会身上起疹子。”晴旖忽地望过去,头上的珠饰窸窣地响“什么?”她一直认为他不懂她,不懂她身为嫔妃的悲苦,不懂她目睹他爱重其他人是何感受,更不懂她想要的并非这些名分权力,而是他挂牵自己,信任自己…如今却也知晓,自己也不曾了解过他,做了嫔妃最后又做了皇后,成为他明正言顺的妻子,但对于他,始终也是有些不了解的。 待晴旖由着彩珠众人更换了寝衣心衣,她才发觉身上所着的皆是按着自己的喜好来的,不过因是大婚,寝衣亦换成了红色。外间的玄色裙服并非是祭天那件,而是同她喜好,大朵的桃花映着仙鹤,袖纹用的是竹纹,待尚仪钱琼带着一众宫人来时,晴旖才真切的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的。接过宫人呈上的纨扇,上面的桃花栩栩如生,倒映着几只高飞的雁,映衬着晴旖最爱之花与谨晏的名讳“晏”字。接过时钱氏顺口接了一句“娘娘,这是陛下亲手绘的,有些仓促,陛下还嫌绘的不够好呢。”晴旖望向她浅浅一笑“今日一切安排,还是有劳尚仪了。”钱琼跪下叩首道“下官恭贺娘娘—新婚之喜。” 晴旖举起纨扇遮住俏丽明艳的容颜,今日按着规矩装扮的,脂粉都上的多些。待上了轿前往坤晟殿时,晴旖终是含泪而笑。这个迟来的昏礼是她心里的期盼,他宣告天下,要迎娶她为妻,让天下的百姓皆见证他们的情谊。 想着便到了那处,彩珠与钱琼随在后面,皆着正服。晴旖扶着辛夷的手一步步踏上长阶时,见两侧待着的或有臣子,或有他们的妻子,都在含笑看着自己。而自坤晟正门出来正在阶上等着自己的,便是谨晏。行至最上才见到外祖父外祖母,和林家众人,还有昶乌的林家,还有霍浅子沁,还有敛霜…太后的宫人守在此处,想必人在殿内落座了。 但长公主还是没有前来。晴旖虽说仍有遗憾,但仍是满面欢悦,行至他身前执纨扇拜下“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他清朗的声音一如往常,亲手扶起了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今日,朕迎娶林家嫡长女今一品桃夭夫人之长女—林清为皇后,请天地众亲为证,朕愿与林氏患难与共,艰难困苦无畏,风云同舟不悔。” 见众臣纷纷拜下,均是含笑念着吉词“恭贺陛下皇后新婚之喜,祝陛下皇后百年好合,团圆美满,子嗣连绵,福连万年。”晴旖见此便随了他进去,两人座设在最上方。太后见她入内,便亦是,笑着点头示意。晴旖与谨晏一同拜下,晴旖言语间换了称呼“儿臣恭请母后金安。”太后笑免了二人的礼,随手一指示意他们坐。谨晏仍扶着晴旖上了阶,便有宫人奉上一应吃食之物。先用过汤水咂酱净口过后,便入内室。内室早有子沁敛霜为外命妇之首,奉上匏瓜一对,分别递给二人。谨晏笑望着晴旖,晴旖将扇递给宫人,她尝了尝笑了,正是她最喜的青梅酒。她们二人皆是一路与晴旖亲厚的,并未多道客气之语便告退了。后有宫人呈上水饺,晴旖自明白,咬过一点便搁下了筷子,听着身边的谨晏笑问“生不生啊?”晴旖含笑低下头去,笑着答了一声“生。”随后谨晏起身,笑着念起了却扇诗。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晴旖听言罢,缓缓落下了团扇。 第87章 帝后3 谨晏视角 那扇后的容颜对谨晏来说是如此的熟悉,陪伴他走过艰难险阻,与他风雨同舟多年的晴旖,终于,他以本朝最盛大的昏礼,以天子之名起誓,聘她为妻。这是他想要的,从今以后望她欢悦久时,不为人所欺所害所扰,过着舒服安宁的日子。他从前以为,举案齐眉这个词,可以用在他与任何一位嫔妃身上,他们可以相敬如宾,他可以尊重每一位嫔妃,可以做到雨露均沾,可以公平的对待他的嫔妃…直到她的出现—— 他觉得一切都变了,他心底的天平开始倾斜,在世家的争斗间,当她成为了谁的诱饵谁的猎物,当她受到了伤害算计,当她再一次昏迷不醒,当她再一次落泪难过,当她再一次心死如灰……他竟然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平静的目睹着世家的争斗,眼看着西风压倒东风或者东风压倒西风,然后自己成为坐收渔利的渔翁。他不能够了…心想着父皇大去之前,握着他的手说的,对德妃的舍不得,放不下,他很不明白。那时候他与周氏新婚燕尔,纵有对周氏的一点兴趣,可他清楚那不是喜欢,更不是爱。他也许此生无法像父皇一样,倾心爱一个人,为她付出全部的真心,为她割舍那么多。他曾养在德妃膝下,有一次德妃高烧不退,父皇连守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而生母太后前来探望之时,规劝了几句就被打发了回去。他看着那样深情宠溺的眼神,像是毕生的至宝,丢了她,就丢了性命。 起初见晴旖之时,不得不承认,便是因着双宜。双宜是他的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是他此生最好的妹妹。那日雪中看见的晴旖,面容明丽,笑容灿烂,是他多年的执念所在。他以为,晴旖是他的一时之兴,就像嘉才人一样,出自长公主府,喜欢荣华富贵,为着名分才愿意追随。可她一点一点打破了他的固有想法,她像桃花,明媚绚烂。她像梅花,高洁傲岸。她像莲花,出尘不染。她像菊花,坚贞不屈。她像牡丹,端雅静丽。当她说出不愿为宫嫔的话时,他心中偶有一动,兀地要她入宫做御前宫女,她别无它想。兀地对她爱护有加,她不逾礼节。兀地要她做宫嫔受封,她却坚持推拒。他忽然对一个宫嫔起了兴趣,满宫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其中包括他的皇后和他的母亲。他还记得当年他与太后激烈争吵,吵到最后他说“您若要她死,我们的母子情分就断了。” 而太后气的头都昏了,只好答应,不会动手去害晴旖的性命,让他暂出宫去冷静。他没有想到,刚走没有几天,就收到了皇后的书信。本以为无甚要事,不过是寻常客气几句关切一下,但来报信的宦官脸都白了,这宦官平日侍候在御前,素来知晓他对晴旖的心思。当他说出“宋娘子殁了。”他觉得头脑一轰,什么都不复存在。本以为对晴旖是一时兴趣,一时欣赏她的脾性,欣赏她与众多谄媚的宫嫔不同。但听到那个“殁”字时,他觉得她已成为她不可替代的一部分,那时他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宠她一辈子。什么帝王权术,什么皇权世家,在这份爱情中一切都已微不足道,他只要她,哪怕不顾母子情分了也要她活着。他原本在柳川视察民情,一听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回颍川去,跑死了两匹马,随行的人见他如此都惊呆了吓的不行,可他还是在两天之后才回到颍川,那时…溪衍宫里的宫人皆着白衣,他知道晚了,一切都晚了,他本就不该走,不该留她一个人于这虎狼之地,让她孤独寂寞的离开人世。 他日日想着她念着她,渐渐的不理睬后宫,专心政务,朝廷上下夸他是好皇帝,是明君,但他要为万里江山留下子嗣,正如他的父亲那样,纵然最爱德妃,但依然与别的女人生下了孩子。那日在御前,季何领了一个宫娥进来,他那日喝了酒,看着她的眉眼,恍惚间一把抱住了她,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是他午夜梦回宁愿醉生梦死,愿她夜夜如梦的人,是他的娘子,是他的容晨。但却不是,翌日醒来时,他照例随意给了才人的位分,床上的人却喜盈盈叩谢了恩典,他略有一哂走了出去,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容晨,容晨不会这样,不会委屈自己强颜欢笑,不顾清白只为夺一个位分。 但是看着这张脸,他的确很慰藉。王氏偶尔会和他的容晨一样,静立在他的身侧,替他无声研墨,会在他朝事烦闷之时递上一盏茶,会替他按按穴位,以求他能舒坦一些。但她又不是她,她喜欢金银珠宝,喜欢招摇炫耀他的宠爱,对下人从来都不和和气气的,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侍奉他人的婢女。封她为嫔那日,他清楚记着他的欢喜,当她扭扭捏捏的说自己做了个荷包要送给他时,他本不在意,但一看是桃花的式样,想起在御前那阵子随意打趣晴旖,要她闲时给他做个荷包贴身带着,她彼时只为宫人,推托说绣娘绣工更为精湛,应当由她们来绣才更合他的身份。他随口晋了王氏的位分,晚间去时却听她与曾经的姐妹说些如今身份不同,该知尊卑上下的话,他摇头兀自离去,每一次看着王氏尽力迎合皇后,每一次看着王氏因赏下的物件而欢欣不已,每一次看着王氏为更得宠而取悦自己,他很清楚,她已离那个影子越来越远…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已经不存于世了。 那日蒲玉支支吾吾的进来,与自己说有人要冒死求见,他那时原本忙完了朝事要出去走走,便见了。当那个宫娥叩首在地,说他的容晨可能没有死时,他好像重新活了一次。那颗死了的心重新燃起了火,急急忙忙的打翻了茶盏,跪了一地的宫人听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被派遣出去,寻找这位可能幸存的容选侍。结果并不如他的意,人没有找到。蒲玉四处找过,但并没有她的存在。直到他意识到,若她还活着,以她的性子定不会愿意被他找到,他仔细想了想,问季何蒲玉可有终年不得面圣与后宫嫔妃的地方,当她们说出四院,当他听到西院,当他听到晴旖这个名字时,比他成为皇帝,百官朝拜那日还要欣喜。他本以为她心死之下对他已经没了情意,但那个旖字却是她的自欺欺人。 他喜欢燕子,从小悄悄养了一对燕子,偶然有一日他带着晴旖于北辰后殿走着,看着有一只受伤的燕子便救了起来,他告诉她,燕子的别名是乙鸟,而这个旖字恰同谐音。他明白,她的心中仍存着盼望,与葵雪相对的晴字,昭示了她与皇后的势不两立,她当年…定是受皇后逼迫才甘心再次为奴的吧。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他不敢惊动了她,像是畏畏缩缩的猎人,怕吓跑了猎物,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裳才敢急匆匆去了西院。当他见到辛夷,当辛夷带着他去见晴旖,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当他帮她拿起水桶望见她的正颜,他的心结上的冰瞬间融化,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啊! 她做着这西院的管事,过着舒心又艰难的日子。为了能过的好一点写戏折子,做绣品偷偷托人带出去卖,她过的好难,但从来面上都带着笑,从不倾诉与人。有了她以后,他开始亲近她生活三年的地方,与西院的每个人熟悉,切身体会她是如何一种感觉。她原也是嬉笑怒骂真真实实的一个姑娘家,会为着最平常的事情烦恼,会护短,会打趣,会为着身侧人担忧害怕。 他记着他自卫氏宫人口中得知晴旖与霍浅之间的事的感觉,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恼火,明明知晓她是不会做那样的事,她若真是与霍浅有了什么,便会远走高飞,不会在西院苦熬了三年。可他还是鬼迷心窍的信了,不仅信了,还因此为难晴旖,差点让她的膝盖上落下病来。后来几次晴旖在他面前提起霍浅,均是从容不避讳的,便和子沁没有两样。只不过是兄妹的情分罢了…说起那时候也是可笑,自己怎么就信了卫氏的胡话。 她喜欢桃花,而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能靠近桃花,因一靠近,手臂上就会起疹子。这件事情到后来翠微宫的彩珠、辛夷、木樨全都知晓了,唯独只有晴旖不知。他向来清楚晴旖心细如发,对他也关怀备至,从菜膳到用具无一不是亲自查检过才会给他用的。但却没有发现他对桃花过敏一事…那日她忽地说自己不了解她,他有时会觉得晴旖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更像…更像他的妻子,平常人家的夫妻或许就是这个样子…为着柴米油盐吵几句嘴,然后用顿饭就缓和如常,会为着孩子哭闹半夜起身去照顾,会一起抱着孩子想未来的模样。 这是他期许的未来,他相信,这也是他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想要的未来。岁月静好,平安喜乐,一切平平淡淡,归于往常。 第88章 帝后4 在他正出神的时候,晴旖挥手在他面上晃了晃,问了声“累了?” 他摇摇头,手似平常一样揽过她“我是高兴,今日终于娶到了你。”晴旖哂笑间全是促狭“咱们都做了多少年的夫妻了,还说这种胡话。” 他又轻拍着她说“今日有了昏礼,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这一世,我们便绑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说罢自腰间取了许多时候前的称心如意佩,说“双生之佩,又名鸳鸯佩,我们要像这玉佩一样,永远美满团圆。”晴旖握住他的手,自里怀掏出荷包,又自荷包中取出他早些年给的玉佩,笑说“那是自然。” 帝后大婚,颍都一团喜气。 不高兴的也有很多。冷宫的周氏,张尹菱,还有一众宫妃们。几日后回到颍都皇宫,正因晴旖有孕,谨晏与晴旖一夜好眠,然第二日起身时,却见彩珠在一旁欲言又止。晴旖将帘子挂起,莞尔笑说“这是怎么了?”彩珠看了看谨晏的神色才说“有宫娥禀说冷宫周氏和张氏说,想见您一面。” 只见谨晏闻听此话眉心一蹙,手一挥说“见她们做什么?你如今有着身孕,还是不要折腾的为好。”晴旖颔首方说“无事,臣妾去瞧一瞧吧,她们如今想必都能心平气和的与臣妾说话,也不怕她们会伤我。”谨晏瞥了她一眼说“总给自己找麻烦,去便去吧,叫阖宫宫人都跟着,彩珠你叫上尚仪一同跟着晴旖去。”彩珠忙屈膝答了声是,跟着钱氏便入内了,彩珠交待了几句便一同告退了。晴旖与谨晏均盥洗后,又更换了衣裳,一个去上朝处理诸事,一个去正殿等众妃拜见。快到时辰,晴旖于正位坐下,等宸妃与颐昭仪陆氏领头引众妃入内,不迭下拜行稽首三拜九叩后,齐齐向她道了声“皇后娘娘金安。” 晴旖含笑说了免礼,她们才起身到各自座位上落座。晴旖环视一圈,才发觉人真是少了,妃位空悬,德妃回去西域,杨妃因杨家受牵连现被拘于宫中等候发落,而景妃如今还于囹圄,如今还能在此处安坐的,便只有她们这些…宸妃、陆氏、越氏、王氏、剪瑕,这是有过交道的,还有的位在八十一御女亦或更在其下的,早年入宫连谨晏一面都没见过的,如今更是神色惶恐。今日众人安分的可怕,只因与晴旖或多或少有过些冲突龃龉,又或说,是因没说过两句话,不敢突然造次。晴旖示意彩珠吩咐上茶,众人皆尝过后晴旖才开口说“各位都是追随陛下多年之人,如今经此一乱,才能看出各位的真心。颍都之乱,本宫与陛下离开京城去了桐川,有一起造反的,有趁此机会逃亡的,还未跑出去便丢了性命的宫娥侍从绝不在少数。望各宫约束宫人,谨守本分,上下齐心方能保后宫安宁。”众人又起身齐齐屈膝说“是。”散了晨省后,晴旖才去了冷宫,未像谨晏说的那样带着一宫的人去,只带了西院的几个旧人,入了冷宫里头又让她们在外头守着。 再见周氏时,她又憔悴了些。坐在梳妆台前那把破旧的木椅子上,妆容明丽,身上穿着红色的嫁衣。晴旖看了她半晌才开口说“这是你嫁给他时的衣裳。”周氏沉默半刻,回首去看她,见她一身素色衣裳,跟以前做妃嫔时的打扮没什么两样,不禁笑说“这…这件襦裙我有点印象…”晴旖含笑答出“是啊,这是我自西院回来,受封婕妤后,向您初次请安时穿的衣裳。”周氏想了一想,手抚在额头上“太多事情我已想不起来了,可却把你,把他记得清清楚楚。我那时曾经想过,他或许对你有一点兴趣,因此封了你做选侍,充入后宫,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他最后,对你动了真心。”周氏端起掉了漆的茶碗喝了一口,咳嗽了一会,才正色起身,面对着晴旖站着,那一刻令晴旖恍惚,仿佛她还是那个明媚跋扈的皇后,而自己还是那个时而有宠,时而失宠的宫妃。 “我嫁给他那年,他还是个亲王,无依无凭的,却因着养在德妃膝下得了几分青睐,当时他的父皇防着太后,一点情面都不顾,把太后的两个孩子都送去了德妃身侧养着,满宫上下的嫔妃都不喜欢德妃,因为她独占了帝王的宠爱,令太后身为正宫却毫无地位,那时…太后先下了懿旨,没有选德妃中意的陈氏女,而选了身家显赫的我做他的王妃。陈氏为妾随入王府。而在那之前我便已在太后宫中见过他,他温文儒雅,待人也和气,我的父母都告诉我,他会是个好夫君,我会与他举案齐眉,夫妻和睦。在他做亲王那几年里,果真只有我与陈氏两个人,你知道宸妃,安分守己的,从来不争什么,陛下对她淡淡的,我亦从不在乎多了个妾室。直到他受封为太子,我与宸妃无子,太后一心想要孙儿,又为她选妃,添了陆氏和卫氏两个入东宫。陆氏容貌明艳,但人却粗蠢,他虽爱美人,但去陆氏那的时日也不多,算起来比卫氏还少一些,卫氏人温和沉稳,着实是他喜欢的性子,但那些日子里,他还是在乎我多些,直到,他登基做了皇帝,一切都变了。” 她又咳了两声,震的面色发了红,晴旖刚想劝她一句,她却挥手继续说“王府里侍候的人不多,便有几个是太后和太妃们着意添的,不过是陪房,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入了宫也不过采女之流,后来长公主献了个舞女来,他也不过去了几次,没见有多喜欢。然后…便是你了。” 晴旖眉心微蹙,手指搁在桌面上微有一动“他对你有意,满宫上下都知道,唯独你自己装作不知。御前宫人那么多,更有的是从小跟到大的,如季何蒲玉几个,都不如你在他身侧。他要出宫去,御前女官们赶着巴结蒲玉季何想要跟着,唯独你不闻不问的,让他气恼之余全是无力,他走便走了,竟还为了你提前回了颍都,快马加鞭,有阵子连马车都不乘,自个儿骑了大半日的马,回来差点昏在地上,那时候我觉着,你不一样了,你与以前那些女人都不一样了。封你位分也不低,宫女册封从来都是从八品,剪瑕靠的是长公主的情面,而你,不知是得了谁的情面…他冷落你的那些日子,虽说日日到我宫中来,却一来就是看书,一句话也没有,我不知道他和旁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但我想,他不会那样对你吧…”她说着说着落下泪来,自个儿混不在意拿手一抹“他与我也曾有过那样好的日子,与我赏花,替我画眉,而如今那些,都成了我再也不敢想的痴梦了。” “你去了西院,我呈了信,我甚至不敢等他回来当面给他,或许是做贼心虚,我让人速传信给他,那人回来报信的时候说,他听说了你的死讯,当即便呕了血,等他回来,我去了北辰看望,可他谁也不见,就那么晾着后宫妃嫔二十多日,直到遇见了王氏,那个你的影子。我见她第一眼就知道陛下为何会封她做妃嫔,那么不讨喜的性子,那么低贱的出身,那么粗浅的见识,当真哪一点都配不上陛下,可她却有一点我们都没有,侧颜有些像你。陛下不知是愧疚大过天还是想念过甚,竟是一路抬举她,隆宠君恩让阖宫都欣羡,但她却是个蠢笨的,一心追随我,不像你那样不识好歹。” 我以为这日子就能这样过下去,他会思念你一辈子,而你会在西院日复一日的念着他到老,我做着皇后,相安无事,可当年那个重伤跑了的粗使宫女突然回了宫到御前去说了那样的话,我自知大事不好,可我动手时已经晚了,他已经先一步去了西院,见到了你。陆氏和王氏那两个来跟我说你私通之事的时候,我真的是欢喜,因为他对你的在乎太深了,若你死了,纵使他会怨恨我一辈子,我也甘愿的,可你偏偏没有,他又及时救下了你,过了几日就封了你做婕妤。我还记得那晚,他衣袍夹风的到我宫中,告诫我说,若敢动你一毫,便要我周氏一族的性命,我那时方知,帝王之爱深几许。 后来我渐渐失宠,母亲为防周家失势,又送了我的亲妹妹入宫固宠,我是知道我那个妹妹的,面上安稳和顺,但其实野心勃勃,若非我担着嫡长女的名分,又怎么轮的到我嫁给陛下呢?她做着她的和妃,每日长姐的喊着我都心烦,正巧那时我有着身孕,陛下在众人前对我温柔,甚至夜夜留宿我的寝宫不召幸其他嫔妃,更可笑的是,他忌惮周家势力庞大,惧怕他护你不及你会受人所害,害怕会再次出现群臣逼迫你出宫一样的事,竟然出奇的冷落了你,可你只知道他对你的不好,却不知道…他虽留宿,却连与我同榻都不肯,我收买了翠微的粗使宫人,穿着你的裙子画着你平日的妆容,让我的祖父入宫与他喝酒,还收买了御前宫人将他送来我这儿,那酒里下了药,我凭着这次有幸才有了孩子,否则他根本不肯碰我。”她状似自嘲,带着几分哂意说了下去“你知道他抱着我喊小旖两个字,我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像被刀扎了一下又一下,哭湿了软枕,他又哄说晴旖别哭,那一刻我真想推开他,狠狠的骂上几句…但我是幸运的呀…”她又笑了几声“你不知道别人连这一次机会都没有…葵雪懂看处子之身,她那日晨省见了德妃和我的妹妹,后来告诉我,两人均是完璧…”她呵一声“这都曾经盛宠过的德妃与和妃竟是完璧之身,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直直看着晴旖,站在她的面前“后来我发觉了一个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的事情,咱们的陛下,万民之主,在为着他心爱之人守身如玉,所以后来我仔细观察,那些受北辰召幸的妃子翌日都是精神舒爽神色不变的前来请安,唯独你有些憔悴之色…所以…我必须承认我最不想承认的事—他的确是为了你再不肯碰旁人了。” 第89章 成全1 晴旖听的心中一震,一句话也不说出来,周氏望着她的面容笑了一声,又一声。“听说前些日子,你惊厥早产,有人说,陛下是因双宜公主才对你如今隆宠,景妃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哄你信了,我真不知是说你聪慧还是痴傻,若你只是个旁人的影子,他也不必为着你牵肠挂肚,为着你不顾自己,为着你和太后说出不孝之语,更为着你委屈了自己,忘了自己的帝王身份。” 晴旖忽地抬头望着她,见她今日笑容明朗,竟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周氏见她如此亦是坐下笑说“今日与你说这些,只为告诉你,有个如此真心的人为你着想,你以后要跟他好好的…我曾为他妻,也曾想过要温厚贤淑,对妾室宽容大度的,可只要心中有了一点的喜欢,那些就通通抛诸脑后了,什么温柔贤淑,什么宽容大度,相敬如宾,三从四德,只有不爱才做的到吧,我这一辈子,娇纵又小气,我的东西若不要了,从来就是毁去,那我的夫君,也不该与她人分享,可偏偏他这个最不起眼的皇子做了陛下,我成了皇后,成了这天下最该大度容人的女人,但我没有做到,或者说,是我不想做到。当年我遇见他时,他就站在梅花树下,我随太后一同去赏雪,远远的看着他对我笑了,这颗心便就给了他了。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从小我要什么就有什么,但唯独他是个例外,我想要他的真心,竟耗尽了一辈子的力气都没有做到…”她又掩唇咳了两声,望着蓝蓝的天际莞尔说“我周茴鸾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遥遥一望倾心于他,其余的,都不重要了。”她阖眼泪流两行“我这些日子啊,时常想起卫良时、越灵羡、陈婉烟、王黛鹭、陆昀妍、周景茹、湄澜、还有你,想起那些与陛下度过的还算轻松欢愉的岁月,就当作人生的最后一点念想。我这一生害死了两个孩子,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死在我手下的仆婢宫娥更是数不清,晴旖,我已走到这一世的尽头,我小时候爱看戏本子,戏本子上说,平生做尽善事的人会升入天堂,而恶事做尽的人则会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一世不曾行过几次善,便是有时出府看到了沿街的乞丐都不见得给过几回赏钱,我想我与你,不会再见了,你这一辈子就是我的噩梦,如今我再听到晴旖这两个字,心头仍然会骤痛不止,前日有我周家曾施恩的医女替我来看诊,说我日日惊恐过甚,心悸越来越严重,我近日又咳嗽的厉害,怕就在这一两日了…有件事想求你,你看在我将死的份儿上便答应了吧…” 晴旖的语气一如往常的温和平稳“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成全你。” 周氏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说“逢了年节,多给我烧些纸钱,我这一生没缺过银钱,怕到了那边,拮据穷苦,还有,我最喜欢柳州的忘情湖水,那湖水清澈见底,一望无际。望你将我火化后令人前往柳州,让你将我的骨灰撒于那处,我今后便自在了。” 晴旖颔首默然片刻后答“我会的,你放心。” 周氏便朗笑着,向后退了两步,敛裙下拜,行了一个稽首礼,叩首间说“这些年…明里暗里给了你不少委屈受,甚至害死了你最亲近的女官,在这儿向你赔罪,无论你原谅与否,愿我一死过后,能够让一切怨恨烟消云散,毕竟恨一个人很累,很累…”她说着说着觉着很累,又絮叨了几句从前的胡话便睡着了,晴旖才掩了门出去,吩咐了彩珠一句“派两个宫人前来看顾些吧,周氏就在这一两日了。”彩珠颔首答了是,晴旖又转头走另一个屋子,张尹菱亦与周氏一样,一如从前的明亮,像是从前西院那个温柔狡黠的张姐姐。 听门嘎吱一声,她笑了笑“你来了。”晴旖见她如此,亦回了一句“问姐姐妆安了。”尹菱闻言哼一声笑了出来,“我这些日子都不得妆安过,今日既要见皇后您,自然该好好梳洗一番,不敢冲撞了您。”晴旖莞尔才说“为什么要入宫?”尹菱冷笑之下嗓音清甜“当年长公主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入宫侍奉,说要在太后大寿之日献舞,我与另外几个人一起练了五个月,每一日都像活在牢狱里一样,那段日子我发了疯的练舞,那些舞姬知道我没根底都笑话我,我一日日受着嘲笑,我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长公主想要膈应你与陛下,可我跳的不够好,或者说不是最好的,到最后便只有我和方氏两个人一决胜负,那天晚上,我在她绣鞋里放了三根粗针,她翌日扎了脚,后来这事儿她禀给了长公主,长公主听闻了此事不仅没有罚我,反而更属意我入宫了。我知道她喜欢有些野心阴谋算计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更能在深宫里活下去,而像当时的你那样的,早晚有一日会死在谁的手里。自从你入了宫,每天都有人在我身边议论,说明明事事都是我咬尖出头,陛下却偏看中了你,明明我比你更容貌出众,陛下却对你君恩深重,说的久了,实在话,我也生了妒意。我平生在长公主府里,也见过不少富贵官员,他们一样爱鲜丽年少的女子,以证明他们的未曾老去,陛下也是男人,他怎么能坐怀不乱,怎么能忍得住?”她挑眉看着晴旖,“可他偏偏忍住了,无论我怎么想法子引诱,使尽了浑身解数他也不肯碰我一下,除却在你面前做戏,他真的从不会对我多说一句话。你和他真的很有意思,一个骄傲一个倔强,那段日子他为了让你自己站起来,想了多少法子,那段时日他身子不好,不敢让你知道,他怕自己不能陪你白头到老,想让你自己护着自己,但不管他用什么样的办法,派人报信,送去证据,哪怕是知会你身边人,让她们拿话激你你也不为所动,我曾想过,在宫里只守不攻定是不能活下去的,但你…还活的这么好。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都做到了后半句,而这前半句能做到的,怕是寥寥无几了。” 她举起手腕,晴旖见她腕上戴着的是有年生辰时,自己送她的珠串,那年长公主得太后赏,足足赏了几千颗琥珀珠子,但她自己对太后满是厌恶,便全赏了下人。那年恰晴旖尹菱都在前殿侍奉,每人都得了不少。后来有当卖成银子给家人送去的,有自己求人打镯子的,可晴旖没个依靠,没有家人,只与这个姐姐亲近些,便编了两条珠串儿一人一条,今后日日都带着便算记着这份姐妹情分。自她入宫后满身珠饰都少,那条珠串一直搁在梳妆屉子最上层珍藏着,今日出来时晴旖想着与她今后难见了,便套在左手腕上了,用长长的衣袖掩着便看不出什么。见她如此亦卷了卷衣袖露出皓腕来,张尹菱看了很是震惊,砰的一声跌坐在地,过了倏忽才说“这些年我不知为何,总觉得是你欠了我的,可也不知你究竟欠了我什么…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当年你入宫也非自愿,而我却因那些人三言两语就被激的入了宫,如今回头想想,她们那些人原也是旁人的眼睛耳朵与嘴巴,长公主想要我入宫去,却兜了这样大一个圈子,真是可笑。我这一生沦为她的一颗棋子,说起来不知是该后悔还是该怨恨。又或者说是羡慕你的好福气,没那么美貌又曾是那样的出身,却让陛下一辈子沉迷。你受的每一分委屈他都替你记着,可当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有曾给过你委屈的人,都同样受了应有的责罚。可宫里这样多的妃嫔,谁没受过委屈,我们受的磋磨打压陛下都看不见,独独是你的委屈陛下真是锱铢必较的,一点都没忘记。他因我主谋害死时温,将计就计令周氏玷污了我,我因此有孕而不敢言,拖到不得不说的时分才报了北辰殿,我以为那晚与我欢好的是他,却不成想他连自己的面子都不顾,只为想要我的命。晴旖,我这样大好的年华,我这样明丽的容貌,我曾经想过百次千次,他为什么不动心啊!后来我当真问了他,他却不过一笑,答我说,若一个人心中当真有了另一个人,再好的也瞧不上眼了。” 她手指一点一点抚过每一颗珠子,脸上露出餍足的笑意“于长公主府我是真心把你当成亲妹妹,入宫以后我们各自一方,我受长公主举荐,后为脱身而出不得不依附皇后顺势打压你,这些年我有我的不得已,人为了活命,总要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儿,更何况富贵荣华一直都是我最想要的,我出身贫贱,若不是靠着一张嘴,根本就没机会入长公主府,我这辈子都想出人头地为张家争个前程,却事与愿违,不仅没能争前程,还连累一家父母兄弟为了我丧命。如今想想,当初我一心借长公主上位,却没想她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怎会轻易的为我利用,如此说来,你才是最聪明的,你早早看破了她的嘴脸,与她分道扬镳,既不做她的傀儡,也不为她办事,更不用听命于她,事事受人掣肘…” 说罢她起身来,轻晃了两下“我月份大了又强行落胎,如今落了病症,时常血流不止,这样的日子痛苦难熬,只是我还有残念想见你一面,等了这些日子才等到你来…” 晴旖不忍便转过头去“宫人禀的迟了,今日我才知晓。” 她笑了笑,莞尔说“女人这辈子就是豪赌,赌对了一辈子幸,赌错了一辈子都痛苦,可惜啊…我错的太多了…原本我也想如你一般,温和体贴,手上不占一点儿血腥,但是我这双手,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她拿起一根金钗,抚了抚钗身说“这是我晋位婕妤时,你赐的贺礼,我曾经看见金钗那么高兴,我跟你说,我以后要嫁个有钱人家,让他送我一匣子的金钗,可如今我见着这样好看的金钗,却似是瞧见了集市上的白菜萝卜,只觉得轻贱无比…” 她阖眸说“有的人活着痛苦,死后便得了解脱,容我得了解脱去吧,既然这根钗是你送的,那么,一切便用它来终结。” 晴旖走出门时,只听她用尽了平生气力道了四个字“对不住啊…”走的远了,忽地听见一声嚎啕大哭,晴旖随而泪流满面。那个会在她落魄失意安慰她几句的尹菱姐姐去了,那个明媚张扬,喜欢金银财宝的尹菱姐姐去了,那个总会护着她,不让她挨欺负的尹菱姐姐去了,这些日子里明明她做的恶事不少,但方才反反复复在脑海里的,都是过往数年在长公主府度过的快乐时光,一去不复返,却徒留无限追念。 第90章 成全2 张尹菱死在当天下午,割腕血尽而死,周氏死在随后一天,听闻走的极快,没有太多痛苦。晴旖彼时正在饮茶,闻言搁了茶盏说“将两人火化,张氏的骨灰撒在坪川,周氏的命人速去柳川忘情湖,撒于那处。”彩珠闻言应了声“是”,问“您如此安排,陛下会不会?” 晴旖知她所问,笑着摇摇头“逝者已矣,陛下大度,不会在意这些安排。”说着转头去问彩珠“卫氏在监牢可还安分?”彩珠闻卫氏两个字便颔首答了“自尽了两次,如今陛下对卫家的处置已经下了,却偏偏没有对她的处置,宫里人都说是陛下念着潜邸旧情呢。” 晴旖一笑说“是卫氏自己等着我去见她呢,你替我收拾一下,我这便去见她。”彩珠劝说“姐姐怀有身孕,前日去冷宫那不吉利的地方已经不好了,如今再身往监牢更是不吉,见她何须姐姐您亲自走一趟,我去便是。” 晴旖挥了挥手站起身说“她与我之间的事儿,只我们两个说的清楚,你去也无用的。”彩珠疑惑,却被木芷拉住,说“姐姐决定的事一向改不得,彩珠姐姐还是莫要再劝了。” 到了监牢的时候,守在门口是一众尚宫局的女官,晴旖见为首的是蒲玉,疑惑问身侧的木芷“怎么是她?”木芷答道“这几日卫氏闹的狠了,是陛下派了几个女官过来看着,莫让她平白无故的死了。”晴旖一挥手,跟着的宫人自然恭谨立于两侧,晴旖走近蒲玉笑说“女官安好。”蒲玉一屈膝下去便是行了大礼“奴婢怎敢当,该奴婢等问皇后娘娘安。”说罢众人皆跪了下去。晴旖挥手让她们起身,与蒲玉一齐走了进去。待进去蒲玉才又猛地跪下说“求您去见季何姐姐一面吧…”晴旖听到季何两个字便眉心一跳,缓了一会才扶了她起身“怎么?可是季何托你传的话?”蒲玉眼眶通红“是,陛下赐死的旨意已下了,可姐姐她说了,还是想见您一面,若是见不着,只怕死了也要化成厉鬼回来找您。陛下便吩咐说,只让奴婢将此事告知您,应不应的都在您。” 晴旖轻笑一声“我近日都在见人,既是如此,见她一面又如何…待我见过卫氏自然会就去见她。”蒲玉又道了声谢,晴旖才由两个女官引着向里头走,到了一个单间见卫氏被绑的死死的,口中身上都缠着布条,怕是怕她自尽才想了这样的法子。 晴旖挥手知会一边等着的人,让她把布条抽了下去,让卫氏能说几句。卫氏看了她一会,才笑出来,直到最后笑的满脸都是眼泪,“你赢了。”晴旖望了望她,终是叹了口气说“从一开始,你就想算计我。”卫良时笑了两声“曾经的选侍娘子如今成了中宫皇后,曾经的西院侍婢成了我们的当家主母,不光是我,宸妃,还有那些出身官家的各个贵女,哪一个都不会服你。我本有心上人,却为着太后要后嗣而被充入东宫为妾室,跟着一个我一点儿都不喜欢的人这么多年,我父亲为着卫家,为着他自己的前程似锦舍弃了我这个女儿,这真是哪门子的孽!我是想要算计你,因着你入宫,陛下就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肯做了,我与宸妃都是一早潜邸的旧人,就算没有喜欢的意思,陛下也会赏几分颜面来几次,可你入宫后,他连这些心思都没了,你说,我们不恨不怨的,可能么?” 晴旖无声一叹,终是抬眼又看了看她,“你害死时温,你与皇后同路,都只为叫我伤心难过。”卫良时呵一声笑出来“自然,我看人向来很清楚,我明白其它的都奈何不了你,对你唯有诛心才最有用,能伤你的利刃唯有情意二字,无论陛下还是一直随着你的那些人,哪一个出了事,你都不可能轻易忘记。” 晴旖无奈笑了笑,却终莞尔开口说“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霍浅。”卫良时的眼中霍然有了亮光,猛的一动抽的生疼。她轻笑了三声,忽地神色凄凉“我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小娘子年纪轻轻的,谁不喜欢英雄,更何况他十二岁就上了战场杀敌,那一仗打的又那么漂亮…”她微有一喈,却终是笑了笑“知道么,我十五岁的时候,父亲有意与朝中武将结亲,那时候卫家的一个门客提起了他,父亲心中对他也有几分好感,我本来…本来差一点就要嫁给他了,可偏偏是太后,看中了我卫家嫡长京城贵女温厚贤淑的名声,要我入太子府…” 她的眼中闪烁着似有似无的光芒,像是回忆陈年旧事时偶有一刻的心动,或是真心欢悦的曾经,“他不是个好丈夫,太子府里没有一个妾室真的过的好,他的确尽了太子的责任,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对待咱们的太子妃娘娘偶尔的任性也包容的很,但我知道,他对我们任何一个人,一点喜欢都谈不上,我父亲有三位妾室,即使表面上看似对谁都一样,但私底下总归是不一样的,可他对我们…呵真是没有一分偏袒…” 她咳了两声,望了望自己腕上的伤痕“我还记得我那个孩子,你知道咱们的皇后多爱妒忌人啊,起初陛下不想她有孕,即使雨露很多也日日赐下补药,所以当初我有孕了也想着能瞒一时算一时,后来…周氏到底没能忍下去,我也没能保的住我的孩子…”说罢她挑眉看向晴旖说“你可知道为何嫔妃都想要一个孩子?宠爱权位到底不够牢靠,唯有子嗣与自己血脉相连,福祸相依,是以人人盼望有子,尤其是咱们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找遍了名医讨一举得男的方子,好容易产下一子却早早夭折了…我只得说,全是报应!周氏跋扈,死在她手底下的宫娥下人当真难计其数,她怀孕时分心内不安,日日求神拜佛,以致胎象不稳,还有她那个好妹妹日日在她身侧恶心她,她怎么能好好的产下这个孩子?”晴旖听了听这话,找了个干净地兀自坐了,又听她续说“所以你,真的是命好,你的身后没有尊贵世家,没有权倾天下的母族为你撑腰,可却能平安诞下皇长子,你以为是凭什么?”晴旖抬眼看了看她“那段日子我不算受宠,且我怀像不好,这孩子也很有可能护不住…” 卫氏蔑笑一声“你都在宫里这么久了,怎的还这么天真…那些日子翠微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尽是陛下御前的心腹,蒲玉无事便去翠微问话,奉入殿内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份吃食,皆由御医和医女尽验过才能送入你口中,这样大的阵仗让后宫人人心惊胆战,便是真有贼心,恐无贼胆敢害你的孩子。看来,他对你的好,你还都不知道呢…” 晴旖起身,手抚在小腹之上“可你,还是用蓉蓉二字就算计了我…若我真的难产而亡,如今你也不会是如今这般下场。”卫良时莞尔笑了笑说“双宜公主是陛下最疼的妹妹,但既说是妹妹,便并无男女之情…晴旖,若说他初见你时对你有兴趣是为着欢宜帝姬的情分,可这份情分成不了你这么久的护身符,若他对你无意,那便是无意,你瞧一瞧王氏就该知道,他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的护着你,甚至不惜与母亲和姐姐闹翻,如今,更为着你几次下了长公主府的面子,说句实在话,我真的羡慕你,陛下和霍浅都是真心真意的对你,而情分这两个字,之于我们这些贵女和他们那些位列上位的来说,本就是最难得的东西。” 她阖了阖眼,“纵马驰骋,十里红妆,是每个待嫁闺中女儿家的守望,我们虽是贵女,可也是同样的女儿家,自小过着无忧无虑不愁吃穿的日子,谁又曾想过要入另一个牢笼里去度日呢?所以,是太后毁了我的一辈子,她也毁了很多人的一辈子,自然,她这一辈子,原也徒有可悲而已,夫君不疼她,母家事事逼着她,最后她的子女亦都与她离心,素婼长公主是那样,陛下亦是如此,太后想迎于家的长嫡女入宫为皇后,陛下却与她说此生的皇后唯你一个,若另立她人,便要禅位于他人,我朝帝王深情,历任帝王者必情深于一位妃嫔,但却往往不得善终,你记着,我卫良时便在天上好好的看着你,是如何不得善终的去。” 说罢她冷笑了几声,“父亲取了良时二日,只因母亲诞我那日为中秋团圆佳节,当真是个良时,可惜我这辈子名不遂意,终究是负了这似水流年良辰美景,错付了一辈子,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副模样,若来世得生,想为花为鸟为树为兽,却再也不要为人了。一辈子命运不得自主,为人左右,却还要无止无休的算计谋划,当真是疲惫不堪。你也是曾算计过的人,当明白这样的滋味才对。” 晴旖蹙了蹙眉头,莞尔笑说“皇后去了,尹菱亦去了,这宫里的人好像都觉着活着没什么意思,若我肯给你一个成全,恐你也会一死了之吧。” 卫良时拾起地上的一个摔坏的镯子,用手缓缓擦拭着,一次又一次,晴旖见她如此,随手将绢子递了她。“当年我遇见他时,他与自家妹妹一起去选首饰,彼时我挑着玉镯,他说这镯子水色好,又称我白些,最是好看,想想这些年过去了,这镯子竟是我唯一的念想。”说罢她看向晴旖“尚宫局新制的荷包,恰是竹林苍翠的样式,将这镯子收好放于其中,埋于霍府,我最爱柳川山水,尤为望月湖一地,将军在那儿住过两年,所以还望你成全,让我前往柳川,干净的去吧。” 晴旖缓缓闭上眼眸,“你们一个一个的去了,一时间却不知,这后宫里还有何人了?” 卫良时面露惨淡的笑意“初入太子府时,我想的只是与我的夫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即使并非正室,却能够一如贤德后妃所行所言,去世后亦受后世赞颂。可人一旦迈出了错误的第一步,便不畏惧第二步。当我第一次害了人却换来了自己的痛快,我当真觉得做个坏人好容易,而坚守本真那样难。但我卫良时一生体面,若死时卑微 ,死状可怖,我九泉之下也难瞑目。倒不如还是成全我的心意罢。” 晴旖微微颔首“柳川是个好地方,去了那儿也不必急着去望月湖,也可在柳川随意走一走,这些年你过的殚精竭虑,忘怀了即便是最丑恶之地亦有好的山水和风光。更何况,换了一处于你而言并非结束,而是重头再来。” 卫良时不解,问她“此话何意?日日皆说满手鲜血者当下地狱,你却要以这番说辞来欺我叫我速速就死吗?” 晴旖含笑望着她,摇摇头说“周皇后自尽,尹菱自尽,是因为活着真的很痛苦,而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卫家造反不错,陛下要以儆效尤处死他们也没有错,因为这是要让天下人看着做乱臣贼子的下场,而我,不过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给你最后的成全罢了,纵使你所爱之人无心于你,但还有其他人对你有心,等了你很多年。我与霍浅是兄妹,更是知音,我深知霍浅为人,我知他不喜平常世家女子,所以纵使你嫁给他怕也是一厢情愿,很难得到你想要的爱情,所以为什么还要存着这许多年的执念去折磨自己?有的时候放手是错失良机,而有的时候放手是成全自己。” 第91章 成全3 她给了她最后一次成全。赐死的旨意下了,景妃卫氏速而赴死,皇后下令,遵循景妃遗愿将景妃灵柩迁至柳川埋葬,却殊不知,灵柩之中唯有一件东西,是当初尚为东宫太子的谨晏亲自为良娣卫氏挑选的聘礼_一对并蒂海棠青鸾钗,良时说,这支钗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念想,青云直上,直到替代那只鸾凤为止,她以为那是他的意思,却不知,当年那支钗他不过只略瞧过一眼,随手一指就定了她一辈子的方向。她将前尘往事埋葬,将对他和他的全部念想埋葬,将曾经的爱与恨埋葬,寄情于山水名川 了,去找那个等待自己许多年的知心人。 晴旖对他了解不多,唯一记得的是每一次提起良时之时他眼中的心疼与感伤。他不过卫家一个无名门客,偶见卫家大小姐,论诗品茶,下棋看花,并一见倾心。晴旖曾觉得,这等痴心人该都是女子扮演的,而他却打破了她的固有观念。那一年她不过十二岁,而如今这些年过去了,她失去了少女的灵动,容貌不再如旧,就连心性恐也变化,而他求告四处,甚至托告到桐川,只为见她一面,替她求情。 这世上何有真正该死的人?她们的每一个做法或伤天害理,或造成了不可回转的破坏,而许多人只看到了她们所造成的结果便批判说她们真的该死,却忘记了她们最初的样子和所行恶事的理由。她若不嫁入帝王家,若没有被周皇后害死了孩子,若没有后来的打压和委屈,怕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听着那位吴官人说着她当初的模样,该是温柔恬静,时而又灵动活泼的,这是待字闺中的每个少女都会有的模样,这是岁月静好的化影,这是以良善渡之的回应。 最后吴氏还与她说“我想,当年良时若嫁与我,她也应是您如今的好模样,瞧不出岁月的痕迹,能看出的,唯有欢欣和幸福。这是岁月静好给予您的,是陛下用一世之诺换来的,而我,也愿意同样给良时这样的承诺,无论她动心与否,我皆会一世等待。” 晴旖本存怜悯之意,他则命人抬进来了三个大箱子,打开后尽是堆积的信笺。他说这些年他每念她一次,便会写一封信,又囿于她天子宫嫔的身份,只得自己收着。如今这三箱不过是近半年写的… 晴旖望着他起身莞尔开了口“今日或许同样一番话,你去寻陛下,他未必会允你,可今日你来寻我,想必是很清楚我的,你知我心存悲悯,重于感情,必不会在此事上过于铁面无私,可你有没有想过,毕竟卫氏曾害过我,她害死了时温,她想借双宜帝姬之事诱我悲恸难产,这每一件事都事关人命,你如何能叫我答应?这世上有那么多穷凶极恶,秋后处斩的罪犯,难道只得因她们有人爱我便要一一宽恕?” 他默然不语,最后见晴旖欲走才开了口“您有没有想保住您和陛下的情分而想去害人?论手腕心机您未必赢的过良时,您赢的只是,陛下对您动了真心,可感情这事,是最不讲道理的,不讲先来后到,不讲手腕心机,而只论心意二字。我今日来寻你,并非只知晓良时的难处,而是知晓这天下女人的难处。你们活在一个又一个圈套中,你们被相夫教子,三从四德一个又一个笼子桎梏,若能如您一样,遇一个真心疼爱您的人,一生纵受牢笼所困但心里有份安慰倒也好上许多,但若是夫君不疼,日子不顺,主母谋害,又无子嗣,母家施压,这日子会不会太难过了些?” 晴旖微挑眉道“宫中哪一个嫔妃不是如此?起初本宫的出身受人诟病,陛下对本宫的心意也飘忽不定,本宫可有去害人?” 吴阅又一拜道“娘娘胸襟本非常人可及,于是您今日才能母仪天下成为与陛下齐肩之人,容在下说句大逆不道之言,今日一切皆因陛下一对钗起,本是东宫官为着讨巧奉了那对钗碰巧被陛下挑中,后来陛下又向良时提起说她温和持重,堪为六宫表率,可协理六宫,良时本无意,是陛下的话让她有了觊觎皇后之位的野心。所以今日在下来恳求娘娘,只为娘娘看在在下与您皆是真心一片的份上,给在下和良时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从此,景妃卫氏与地方小吏吴阅已死,死在了柳川滚滚江水之中。” 晴旖阖眸,莞尔道“去一个人少偏僻的地方,改姓更名,不要让京城的人找到你们,更不要让陛下知道。” 吴阅深揖,下拜,行了稽首大礼“下官叩谢皇后娘娘深恩,您恩同再造,下官与良时唯有来生再报答了”晴旖起身,含笑回了他“这辈子还没过完,就期许下辈子,为时过早了,好好过日子,莫要想别的,珍惜当下,珍惜良时。” 说罢晴旖起了身“速速离开京城,与各地官属莫再联系,否则若败露了,就连本宫也保不住你们。” 他答了声“是”,晴旖推门出去,见彩珠和木芷候在门外,面色有些担忧。她问“怎么了?” 彩珠上前扶住她“素婼长公主方才入宫了,她此次是秘密入宫,只是为了想见您一面。” 晴旖向前走去,彩珠问“您这是要去哪儿?” 她笑笑“她要见我,一定在一望亭。不过,在见殿下之前,本宫要先去翠微去更衣。” 一望亭。 晴旖望着远站其上的长公主,身上穿的正是当年的那一件襦裙,一样的披风,一样的头饰,原来不仅是她,她记的也很清楚。明素婼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她穿着当年府里小侍女的衣裳,但如今却再不是那个怯懦的侍女了。 两人见面时相对屈膝一礼,还是晴旖先开了口“殿下金安。” 长公主笑了笑,也接上了她的话“皇后娘娘大安。” 她续了下去“这身衣裳是那么多年前的,没想你能一直留着。” 晴旖颔首“这么些年过去了,即使如今臣妾身居高位,但也从来没忘记过臣妾的来处,臣妾得公主恩遇,陛下赏识才能够有幸入宫以有今日,所以这身襦裙,那个身份,臣妾永志不忘。” 长公主转头望着她“是吗?可你说这话,本宫却不信,否则,本宫也不会遣时温在你身侧。” 她观察着她的每一分神色,见提到时温两字时她眸光一冷,抬起头来看着她“难道在殿下心里,就没有一分对时温的愧疚吗?” 长公主哂笑“愧疚?这些年在本宫手下当差的人如此多,都是上赶着做本宫的马前卒,当年时温求本宫要跟着你入宫的时候,就一定想过会有今天。” 晴旖诧异“竟是她自己提起要随我入宫?” 她的笑中带着讽刺“在你心里,恐怕你的时温圣洁的可怕吧?你当年看中你的隐忍沉稳,觉得你必有大成,这样她也能为家里赚个好前程,事实证明,她确实做到了,她一家的好前程都是你给的,她的妹妹得嫁好人家,她的弟弟陛下看在你的面子上都给了俸禄好又不劳累的职位,可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呀。” 晴旖垂首道“今日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长公主颔首“我只是来告诉你真相,尽管这对你来说很残酷,但你要面对这样险恶而丑陋的真心,更要明白,让时温干净的死是陛下的恩赐,遂你心意不牵累其家人反而让他们过的好更是陛下的恩赐,没把一切的真相告知你,当你心中残存希望,不摧毁你的信念更是陛下对你的好,仅此而已。至于本宫,如今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这些年,本宫一直在往宫里送人,从几个姿色好的舞姬,到剪瑕,到你,到尹菱。” “如今想来,却很没有意思。再过几日,本宫想去坪川游玩,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权力的中心,离开陛下,离开母后,也离开你。” 晴旖抬头望她“殿下可想好了,离开这里再回来,一切恐都物是人非了。” 素婼笑笑“这些年一直执着的事情一直都没有成真,如今想想,也觉得人活一辈子不过求个自在,本宫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陛下到底还是肯给本宫几分颜面的,所以物是人非本宫不怕,同时,本宫相信你会替我照顾好陛下和母后,你这个弟媳,我很放心,比当年对周氏,要放心的多。” 晴旖问“殿下忽然有此转变,臣妾有些不敢相信。” 长公主笑了笑“除了他,还有谁能来为你说项?我去过北辰殿了,还有霍郡主和关娘子,方才也都来见过我了。” 晴旖笑说“那看来臣妾的确是个有福之人。” 长公主挑眉“这件事很有自知之明,你的确是有福之人,旁人都说你和先德妃一样的好福气,或说你比她幸福的多,你如今有孩子,陛下疼你,你也有孩子,母仪天下,众臣也是拥护你的,更幸福的,是你身边有那么多真心对你的人,我想你的一辈子,是叫人羡慕的。” 第92章 成全4 晴旖笑了笑,顺即揽裙下拜,双手一合,是一个漂亮的稽首礼。“容晨叩谢素婼长公主当年举荐之恩。” 长公主望着她,莞尔笑笑“说实在话,你如今该叫我一声阿姐了,但恐怕,这声姐姐你不愿意喊。” 晴旖的目光移向别处,“这些年来您与臣妾之间原本没有过节,时温之事,如今臣妾也知真相,与您实无怨恨之意。今日长公主这话,臣妾着实不解为何意。” 长公主还是平和的笑了“我知道你是打心底里瞧不上我们这样的做派,你不是官家的姑娘,自然也不能体谅为了权势所做出的一切。如今先皇后去了,张尹菱,卫良时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人世,如今宫里这些余下的妃嫔,不是胆小怕事就是依附于你,如今这后宫,已是你一人之天下。” 晴旖恬然一笑“您这话倒似臣妾要在后宫兴风作浪一样,殿下,如今那些曾经搅扰后宫安宁的妃嫔们已然都去了,这儿也并不是臣妾的天下,或说,这天下是陛下的,而臣妾只想陪着他就足够了。”素婼抬眼看看她“你比任何人都幸运,虽说受过委屈,但谨晏从未在位分上亏待过你,否则你若如今位分低微,还真的难以抬举你为皇后。” 晴旖望着她,她继续说了下去“于咱们看,位分有时候真是一种在意,陛下能给嫔妃的究竟更多的只是这些外头的面子,真情真意是皇家最奢侈的东西。” 她见晴旖不言,又莞尔笑说“但你不一样,有人说你循的是德妃的旧例,其实有的时候,我确实能在你的身上看见德母妃的影子,你那么温和柔静,仿佛与这宫城内的一切争强好胜无干系,你从来都是平平淡淡的,对六宫的事很少过问,在你曾经蛰伏且无人问津的那段日子里,你的日子过的那样苦,母后为难你,皇后苛待你,你都不曾真正改变过,就算你也曾算计过周氏罢,却到底在她被废黜后,并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遂了她去前的最后一点心意。都说各家主君迎娶正妻入家中,是愿她能当家主事,打理好后院的一切,从而使自家主君能安心处置前面的事。是以主母应当贤良淑德,大度容人,对于妾室亦应大方,周氏连岁无子,虽说我心明是何缘故,但她却不容旁人入陛下府邸,对于安分守己的宸妃也是多有为难,其实我明白,她不会是一个好皇后,亦不会是一个好主母,与陛下之间,永远都有着一道跨不开的鸿沟。这道鸿沟是陛下与她的,亦是世家与皇权之间的。但你不一样,你背景简单,自你得册封的那一天,我便知晓,你定有问鼎后位的一天。” 晴旖笑说“殿下未免太抬举臣妾了,那个时候,我当真没有这个心思,我想要的,不过是安稳度日。就算心中有了什么心思,就算对于他有动心,也不会更不敢妄动。” 长公主望她“以不变应万变,这道理亘古不变,你与周氏之间,正因你从未对她做过什么,陛下才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护着你,若有一天,周氏与你之间,倒是你更占上风了,陛下亦不会如此对你了。周氏以为凭仗家中的权势,于后宫能一手遮天,但她从未想过,这六宫到底权势最大的根本不可能是她,而是她的夫君。没有什么能真正瞒过陛下的眼睛,就算她宫里再干净,没有其他嫔妃的耳目,却也一定会有陛下的眼睛和耳朵。这对夫妻,真正诠释了最好的“粉饰太平”,明明后来就是在互相算计,表面却什么亦不显露。周氏后来发现陛下令其无子,默然私下寻了不少药方,喝了一年的药才勉强有子,可惜她的身子已然伤透了,就算能有孕,亦很难生下健全的孩子,而陛下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没有令她失去这个孩子。” 晴旖说“陈年旧事了,殿下何必与臣妾提起这些,您说这些,是在告诉臣妾,陛下实非良人,并不值得臣妾托付终身吗?” 长公主笑一声“这话就大错特错了。我之所以说这些,告诉你陛下对周氏的狠心,是在告诉你,他已将今世温柔倾注你一人,他令周氏无子,尹菱怀有他人子嗣,后来只与你一人有敦伦之好,只是希望此生只与你一人有子嗣,其余他人,他已不放在眼里了。晴旖,将来,我亦希望找到这样一个人,以我的身份地位,想找一个敬重我,只敢迎娶我一人,珍我重我之人不难,可我想寻的,是想唯我一人,珍我重我之人。有些人一世难觅,而你却如此轻易又好运的寻到了今世的良人,且他还是这世上万人仰望的君主,今日来见你,唯有这些话想告知于你,此后山水有相逢,你我有缘自会再见。” 言毕她向晴旖屈膝,晴旖亦向她屈膝,她说“你应该羡慕我,曾几何时,能离开颍都,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也是你的绮愿。” 晴旖笑说“今日,我不说羡慕,而是祝福姐姐,在山水秀丽,风光旖旎之地,得遇良人,过无拘无束又幸福安乐的一生。” 素婼望着她,说“那便借晴旖旎吉言了。希望托弟妹你的福,我能如你一般,不必有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 晴旖颔首默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释然而解颐,彩珠倏忽上前道“殿下好似与昔日不同了,整个人都和气了不少。对您的态度似乎也好了许多。”晴旖将手于她手上一搭“昨日听辛夷说,昨日林府有位公子入宫,尚宫与其相谈甚欢。” 彩珠颔首道“昨日是奴婢逾矩了,您若要责罚,奴婢自当领罚。”晴旖笑说“缘何要责罚?你真是想多了,我高兴还不及,这样的事正是我所乐见的,我与林府生分了许多年,若能有这样一门好亲事,想必外祖父也能欢愉一些。” 彩珠闻言现了喜色“如能成了,奴婢便叩谢娘娘了。”晴旖笑说“你跟我这些年,原本我也替你打算着,寻一位可依靠的,如今既然你已心有所属,我当尽力为你一试。”彩珠说“只是听闻,林府已为公子相看了很好的婚事,奴婢卑微之身不敢妄想正妻之位,只求能嫁与公子便是。”晴旖闻言蹙眉“无事,我明日请林家人入宫来问一问,若此事不过有个苗头,还是好办的。”彩珠继续说“今日尚宫局重整,奴婢需去看顾,这便先去了。”晴旖颔首“将那些不干净的通通摘出去,留在宫里的,必得是忠心不二的。” 彩珠颔首“您放心就是,奴婢多年料理这事,再者说,前些日子已瞧过名册了,如今做起来,也得心应手。”晴旖笑说“那好,这事我就不多问了。”再过了一日,晴旖便请了林府的主事来,这位侍女自小一直跟在她的外祖母身侧服侍,年岁不大但办事老成。谈起彩珠时,晴旖不免多了些客气和笑意“说起这个,却也是一桩缘分,彩珠是服侍我多年的人,我视其如妹,如能成就一桩姻缘,也是件好事。” 侍女回话说“自是这般。堂公子这些年一直在府上住,因堂君过世早的缘故,我们老大人一直是当亲的孙儿一般呵护着,按着辈分,他亦算得上是您的堂兄呢,今我替您去打探,如是两厢有意,那便是一拍即合,无需多言了。咱们堂公子博学多识,再者说马上便要殿试了,如能取一个进士及第,娶妻时也是更风光些。这话又说回来了,您的堂兄娶妻,又怎会有不风光的呢?” 晴旖笑笑“您是会说话的,说这话让人听着心底也舒服。只是如今宫里与林家的牵扯越来越多,也不知是不是件好事,我这边也怕的很,怕陛下因此疑了林家。”侍女抚她手“这你无需担忧,林家是清正的,即便陛下真疑什么,遣人去查,咱们清白自不惧这些。再者说,林家如今有人在朝为官,又得陛下看重,这牵扯本就是断不开的,只要他们能忠心办事,陛下与朝臣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你不必担心,你的背后有林家替你撑着,这后位你必定坐的安稳。” 晴旖闻言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并不是要仰仗母家,更不想母家为了我做什么。”说罢她亲自斟茶给那侍女“您莫要误解我,我不是靠着家里走上来的,我要立身立威都会靠着自己。再者说,陛下对我好亦不是因为林家的缘故,知我与林家有亲缘,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侍女笑笑点头说“是,我知道。你与他少年相知,一路走来的艰辛苦楚,非亲历不能知。你们的情谊,亦并非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能比的,只是想想你这一路走来,真是不容易。” 晴旖望着她“我不知宫外的人都会怎样谈起我?但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侍女颔首“说起你,他们均是敬佩的。既敬佩你入宫却并不倚仗长公主的勇气,亦敬佩你面对周家不卑不亢的风骨。想想那时,世家如此盛气凌人,便是陛下亦要退让三分,时而降节说几句软话的时候亦是有的,但你之于周氏,从无奴颜婢膝之时,这些年再难熬,亦熬过来了,如今你的仁善施于六宫,可比从前的周氏更得人心多了。” 晴旖的神思又转回昔年“近日我总会想起故人,想起周氏,卫氏越氏,仿佛这些已经不在我眼前的人,还活在我心底里的某一个角落。” 侍女起身,看了她半晌,方徐徐出言“过去是无法摒弃的,一个人的过去终究无法改变,我们能改变的,唯有现在和将来,如今你能过的好,是过去的苦寒造就的,这一路风雪能换来今日,亦是值得的。”说罢她屈膝“我该出宫去复命了,这便告退了。” 晴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地想起刚入宫那时候,物是人非事事休,人虽变了,但日子却愈发好起来。 希望永远是这样的日子,希望一路走去看见的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