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一闪一闪亮晶晶 作者:冰岛三分甜 文案: 暗恋过的人都知道,星星它从来不说话。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喻,许蔚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星星从来不说话 立意:谈恋爱 ================== ☆、第 1 章 接到林若的电话时,唐喻正好在美发沙龙坐下。 学徒体贴地端来一杯花茶跟华夫饼小点心,花茶放置在剔透晶莹的玻璃杯里,碗沿呈不规则的波浪形,手感沉甸甸:“唐小姐稍等,全老师马上过来。” “好,谢谢。” 花茶只喝两口,高腰小脚裤马丁靴的男人就从VIP隔间进来,熟稔地和她打招呼:“半年没过来了,今天要做什么?” “稍微修剪一下,然后换一个颜色……” 手机响了,是高中同学林若。 “不好意思,我先接一个电话。” 发型师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在角落旋转椅坐了下来。 “喂。” 刚接通电话,林若生气勃勃的声音沿着听筒蹦出来。 “唐喻,同学会有着落了!班长连场地都选好了,S市大华饭店,你来不来?” “S市啊……”唐喻大学毕业以后留在了A市,考上了本地的水利局。 “A市跟S市也不远,高铁一小时就到了。别拒绝嘛!我们都好久没见了,万一以后路上见到都不认识了怎么办?” 唐喻看向对面的镜子。 她今天只打了一层气垫,背光的顶灯设计隐藏住一些细小的瑕疵,及肩的头发因为久未打理而有些毛躁,和高中的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无意识地拨弄着枯燥分叉的发尾:“有很多人确定了要去么?” “对啊,已经有三十来个人了。周帅,陈翀,刘小胖,徐以安,还有朱学委……” 唐喻的心口猛地跳动一下:“徐以安?” “嗯,八班跟我们一起办。他那时候正好学校放假,八班就由他来组织了。”说着,她想到什么,语气暧昧起来,“说起来,你对他……嘿嘿嘿,来嘛,来看看你少女时代的梦。” 最后,唐喻说:“我看一下工作安排吧。” 但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见她挂断电话,发型老师放下二郎腿,走过来拨了拨她的长发:“我先拿色板给你看看吧?” 唐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的表面下是汹涌湍急的海浪。 她说:“剪短吧。” “你肤色白,偏冷的……嗯?什么?” “剪短。”她比划了一下耳根的位置,“到这里。” 从美发沙龙走出来,唐喻对着商场玻璃墙的倒影站了许久。日系超短发,她从没尝试过的风格。 冷风迎面扑来,一股脑地往她脖子里钻。 唐喻把围巾往上拉,遮住半张脸,埋头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高二七班的唐喻喜欢高二八班的徐以安,很多人都知道。 但二十四岁的唐喻喜欢二十五岁的徐以安,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第 2 章 顶着这样一个发型回家,毫无疑问引来家里二老的围攻。其中刘女士的反应最激烈,差点把唐喻堵在门口不让进。 她痛心疾首:“你这哪儿还有女孩子的样子!周三还给你约了人吃饭,照片都给出去了,你来这么一出,不是要被人叫照骗啦!” 唐喻被她念叨得头疼,最后只好诋毁合作四年的tony老师:“被烫坏了,不剪掉更丑。” 刘女士一听,立刻调转炮火:“哪个发型师?你把名字给我,我去投诉他!花钱做了个笑话可还行!” “……没花钱,给免单了。” “嗯?免单?……哦,那么就算了。”免单两个字瞬间熄灭了引线。 唐喻跟唐爸对视,无奈一笑。 不过换了发型,衣柜里淑女风的衣服全都不合穿了。 唐喻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把衣服收纳到储藏柜里,衣柜空荡荡,只剩下几条牛仔裤跟大学时候买的宽松毛衣。 她耐心地一件一件换着搭配,不管怎么穿,都像个刚成年的小丫头。 小时候盼着快点长到可以涂口红穿高跟鞋的年纪,真正长大以后,进理发店的诉求永远是“减龄”。 时间从不停留,人却不断回溯。有什么错了位。 这一晚,唐喻做了很多梦。背景发生在大学校园,故事的主人公却是高中的同学们。 他们上课,吵闹,野炊,郊游,有些是曾发生过的,有些则全是来自潜意识的凭空想象。 意料之中,画面的每一帧都有徐以安。 梦境的最后,场景切换到大雪纷飞的公交站台。 2012年不可思议的那一场大雪。 一半车道因为积雪而封路,环卫工人和铲雪车从路的那头忙碌到路的这头,却似乎永远跟不上落雪的速度。 大雪压坏了线路,教学楼的灯骤然熄灭,晚自习的教室里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中庭的昏黄路灯还亮着,光下,雪花片洋洋洒洒,绚烂如同一出壮烈舞台剧。整个校园银装素裹。 自习无法进行下去,以两个班级为单位组织同学回宿舍。 走到一半,唐喻想起忘带一个习题册,匆匆忙忙回去拿。再下楼,大部队已经走远了。 她裹着羽绒服,笨拙地扶着楼梯往下走,阶面湿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身后又下来一个班级,声音越来越近。 唐喻怕挡到人家,加快速度往下走,最后两步并一步直接跳了下来。 “不要命了?” 楼梯角的阴影下传来男生低低的嗓音。 唐喻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那人穿着白色校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手织围巾,从阴影中走出来。 是徐以安。 “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忘了东西。” “哦、哦。那你去拿吧。” 徐以安仰头看了眼黑漆漆的教室,垂眸:“算了,懒得爬楼。” 他转身往外走,唐喻抓紧书包带跟上去。 积雪淹没半个鞋底,雪地靴踩在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身后六班的吵闹愈发衬托两人之间的沉默。 唐喻:“要是你早一点发现,我就帮你拿了。” 徐以安:“嗯。” 又是安静,一直到校内大巴站台。 唐喻原本是偷看徐以安,不经意扫过路旁的广告牌,忍不住哇了一声。 徐以安侧目,发现广告牌上一个清瘦漂亮的男孩子,是手机广告。 唐喻这阵子正迷选秀节目,指着广告牌上的男生:“我家景然!十箱牛奶果然没有白买!” “你喜欢他?” “对啊,我们班上只有我喜欢。”常常因为阵营不对而感到人生寂寥,她问:“你们班有女生喜欢么?” “没有。”徐以安想也不想地说,脚下步子快了些:“走吧。” “哦……”唐喻默默又看了眼广告牌,追上去。 这段路没有灯,旁边灯箱太亮反而看不清脚下,唐喻双脚绊了一下。 徐以安的手就在这时握了过来,隔着厚厚的一双毛线手套。 “别看牌子了,看看路。” 唐喻的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不敢开口。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的手没有再松开,唐喻也没有再看广告牌一眼。 校园似乎万籁俱寂,又似乎嘈杂喧闹,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铺就前路。 这是她跟徐以安最接近情侣的一刻。 她想,如果学校不要求剪短发就好了。她要留一个长发飘飘的淑女发型,化一个淡妆,穿上最有女人味的小裙子,然后郑重其事地把手交给徐以安。 ☆、第 3 章 第二天上班,唐喻毫无疑问又被二次围观。 听说的人路过办公室总要探头来看她一眼,然后对科长说:“领导,招童工犯法的。” 大家哈哈一笑,当作枯燥生活的一点消遣。 一天下来,唐喻被打趣得麻木,竟然也接受了这个新发型,好歹不是一无是处。 下班后,唐喻跟同事相约在附近商场吃甜点。 坐下的位置正对着商场中央的广告海报。 是奚景然的高奢广告。 唐喻愣了愣。 同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唏嘘:“奚景然今年实火。你知道吗,他当初选秀出道的时候根本没人看好,被冷藏了好几年,没想到新歌一炮而红,也是不容易。” “我知道,我一直喜欢他。” “真的啊?那你这只股买对了。上个月他不是写了封致粉丝的亲笔信么?好感人哦!爱情得到回应的感觉是不是超级棒!” 唐喻搅拌着杯底的果肉,扬唇:“应该很棒吧。” 那封亲笔信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她从没点开看过。 所有有关无关的细节,总能让她想起徐以安。 回家时,唐喻早一站下了车,在超市买了袋水果,拎着袋子慢悠悠往家走。 才毕业两年,她的生活已经像退休大爷一样悠闲了。 到了小区,上楼。开防盗门的时候,钥匙刚插进锁眼,门板先从里面打开了。 一米八三的男人穿着深色大衣,像一堵墙似的站在门里,看到她,明显愣了愣:“你……” 久别重逢,唐喻消停很多年的战斗欲一下子被唤醒,她摁着门把手,警惕地看他:“你小心说话。” “哦……”许蔚垂下眉眼,伸手拂了拂她的碎发,“我们小唐喻放学回来啦。” 唐喻:“……” 原本准备告辞的人重新在客厅沙发坐下,刘女士催唐喻洗手做饭。 唐喻说:“我在外面吃过了。” 刘女士瞪她:“又不是给你吃。许蔚好不容易回来,你烧个拿手的红烧肉。” “那个好麻烦。” 刘女士:“白眼狼,以后给我跟你把做饭也是这个态度?” “……”那许蔚难道是她爸吗? 唐喻脱下大衣跟提包,放水果的时候注意到桌上已经有了一只小果篮。 榴莲被诡异地放在最上层。这种“毒”水果,家里只有她吃。 她看了许蔚一眼,后者懒洋洋靠在沙发里,手边拿着一只苹果在切片。 许蔚是她小姨再婚对象的小孩,只比她大了九个月,不过读书早一年,今年刚刚硕士毕业。 唐喻还以为他会留在B市的。 两人从小就不对付,连刘女士也说,乖乖女唐喻的反骨都是专为许蔚长的。 她进到厨房,打开冰箱门扫了两眼。 说是要做红烧肉,家里也没准备,只有一袋昨天剩下的猪小排。 唐喻垫脚去拿围裙,身后推拉门响了一声。她没回头,说:“红烧肉做不了了,可乐排骨您还满意么?” “勉勉强强吧。” “……” 唐喻转头,只看到一件深色毛衣逼近,围裙已经被拿走了,一个冷冰冰的小碗给塞到她手里。 许蔚把围裙套上,反身从台子上抽了只牙签,插进最上面的苹果块:“算了,我怕你下毒毒死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唐喻乐得清闲,叉起一小块苹果咬进嘴里,脆脆的,很甜。 “我也是跟小姨学的厨艺,我会的你反正都会。” “嗯。”许蔚开了水龙头洗锅。 厨房面积不大,转身的时候容易磕碰到。许蔚瞥她:“出去。” “出去就要被骂一晚上了,不出。” “被油溅到不要哭。” “哦。” 许蔚切着葱段跟生姜,偏头看了她一眼:“你头发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烫毁了呗。” “屁,跟徐以安没关系我把这瓶料酒干了。” 嗯,二十四岁的唐喻喜欢二十五岁的徐以安,许蔚也知道。 唐喻别开头,含糊地说:“就……要开同学会了。” “所以你剪这个头发希望在他心里丑出一席之地?反其道而行,你可以啊!” “……” 对方已经拉黑你并向你投掷了一枚炸弹。 晚上吃饭,刘女士跟唐先生无比热情,仿佛许蔚才是他们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唐喻捧着榴莲被发配到客厅,背影萧瑟。 席间免不了问到许蔚的个人问题。 许蔚装傻:“工作已经找好了,下个月上班。” 唐爸:“什么公司啊?” 许蔚说了家设计公司的名字,唐爸点头:“那不错。上河路的话,不是跟喻喻的单位很近?” “嗯。”许蔚往后瞥一眼,“我刚买了辆二手代步车,可以捎唐喻回来。” 客厅远远传来唐喻的声音:“我不,我就喜欢挤地铁。” 唐爸笑着骂了一句:“不识好歹。” 刘女士还在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女朋友呢?研究生三年总找了吧?怎么没有带回来看看?” 许蔚只说:“太忙。”也不知道是忙得没时间谈,还是没时间带回来。 “唉,你姨都着急了,她也不方便催你,你自己要有数。”刘女士说着,又一个大转弯拐到唐喻身上,“我们家喻喻也是,相亲相了那么多次,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许蔚似笑非笑:“她眼光高。” “那也要有挑的资本啊。就她,长得一般般,工作一般般,脾气也一般般……现在倒好,头发还搞成这个样子。”刘女士说着来了气,又逮着可怜的tony老师骂了一通。 许蔚抓住关键词:“周三有相亲?” “对,人家小伙子条件不错,真是可惜了。” 许蔚笑笑。 饭后又坐了半个小时,许蔚起身告辞,唐喻被派下去送客。 社区比较老,走道楼梯狭窄又陡。许蔚走在前面,手机开着手电筒背在身后,背脊挺拔,肩膀宽阔,已经很有成熟男人的样子了。 唐喻就着他给的光往下走,嘴上随口说:“我妈说你明天搬新公寓,要帮忙么?” “寒暄还是真心的?” “……” 许蔚轻笑出声:“你几点下班?” “五点。” “行,到时候来接你。” “哦……”还真是不客气。 ☆、第 4 章 第二天下午五点,唐喻准时打卡下班。同事约她看电影,唐喻推说有事,拒绝了。 走出一楼大厅感应门,一阵猛烈的寒风迎面扑来,扒开了她的刘海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唐喻屏息,偏头躲过,站在一人高的摇钱树旁避风,眼睛往公司对面看。 下班时间,门口人流如织,到处都是车。 她才想起来昨天忘记问许蔚的车牌了,也不知道他回S市有没有换新号码。 左右张望片刻,她低头护着刘海,又退回公司大堂。从包里摸出手机打算用他读研时候的号码试一试。 刚划开通讯录,一只手从后摁住她脑袋:“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 唐喻愣愣回头,对上许蔚的脸:“你刚刚在哪儿呢?” 许蔚指了下角落的待客小沙发。在那坐了半小时,一抬头就看见这颗猴头菇跟傻子一样往外冲。 他从后面把她的羽绒服帽子盖上,推着她肩膀往后走:“车停你们隔壁商场地下了。” “啊?那个停车场收费好贵的。早知道你给我电话,我出去找你就好了。”她抬手捞了把下滑的围巾,“你现在的手机号码是哪个?我记一下。” “最早那个。”许蔚直接给她拨号,手机屏幕亮起来,已经有备注了。 “许狗蛋。” “……” “……” 空气突然安静一秒。 唐喻埋头要跑,被他长臂围住。许蔚呵了一声:“高中大学你就这么备注我的?” “没有,你不用之后才改的!” 求饶完,她一想不对,这种程度的贬低向来是相互的:“你不也改我名字么?有本事给我看你的手机。” 果然,许蔚一听就松开她了:“那算了,怕把你气死。” “我就知道!” 下到地下负一楼,许蔚领着她绕了两圈,找到一辆白色大众,车漆锃亮,跟新车比也不遑多让。 许蔚解开车锁,问她:“多久没碰车了?让你练练手?” 唐喻悻悻:“算了,这个点车流太大了,容易剐到。” 车门打开,有很淡的车载香水的味道,像是薰衣草。环顾一周,车上干干净净,靠垫坐背全都没有,果真入手不到三天。 空调暖风打开,车内温度慢慢上去。 唐喻脱下围巾外套,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小礼盒:“送你一个毕业礼物。” 许蔚瞥她:“嗯,六月毕业,十一月送毕业礼物,你外号是不是叫及时雨?” “……不要算了。” “要。”许蔚笑了声,打着方向盘从地下拐上去,“什么东西。” “一个车内摆件。”唐喻老实说,“我帮你拆了?” “嗯。” 东西是今天午休临时买的,商场小姐姐包得挺漂亮,还用绸带打了个蝴蝶结。 包装纸撕开,唐喻从里面拿出两只小鹿,一公一母,通身雪白。公鹿的鹿角做得尤其逼真漂亮。 她把底盘的塑料薄膜撕掉,倾身把两只鹿摆在身前的仪表板上,双手合十:“出鹿平安。” 许蔚扫了眼,笑了笑:“谢谢。” 两个人的公司只隔了四公里,唐喻才到许蔚租的公寓不会太原,却没想到这么近。车子开出她的单位,左右转了两个路口就到了。 下了车,许蔚先从后座拎出来沉甸甸的一袋子东西,跟公寓钥匙一起丢给唐喻,然后又绕到后备箱拎了两只黑色行李箱出来。 “803.” “哦。”唐喻推开公寓大门,给他抵了下推拉门,摁了电梯上行键。“你楼上有抹布跟拖把吗?我刚才看到小区门口有家超市。” “不用。”许蔚看着电梯面板,下巴轻抬:“进去。” 进到电梯,唐喻这才腾出手去看怀里沉甸甸的一大袋,午餐肉、虾滑、芝士年糕……还有其他各种火锅底料。 “今晚吃火锅啊?” “嗯。” “那你是不是买多了,我们两个人肯定吃不完。” 许蔚答:“谁说只有两个人。” “?” 电梯门打开,对面正好是803门牌。 唐喻把疑惑暂时吞下去,拿钥匙开门。门锁转动两下,又从里面打开了。 这回,门里边站的是个漂亮小姐姐。出于本能,唐喻一眼就注意到她栗色的长卷发,披散在宽松灰毛衣上,特妩媚。 小姐姐笑起来:“你们来啦!” 唐喻毫无心理准备,愣了半天,还是被许蔚推进去的。 小姐姐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我下午刚从超市买的。” “哦、谢谢。” 趁着换鞋,唐喻拉过许蔚,压低声音:“你怎么没说女朋友也在啊,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许蔚换下运动鞋,弯腰顺手跟她的小靴子一起收进柜子里,半晌,才说:“见我女朋友,你要做什么心理准备?” 话也不是这么说,她也要准备见面礼啊。 唐喻瞪他一眼,转身正想和小姐姐自我介绍,后面一间卧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跟许蔚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自然而然搭住小姐姐的肩膀,下巴拄在她发顶,困顿道:“许蔚接人回来啦,可以吃饭了?” 唐喻再次呆住,许蔚已经接过她手里的火锅料往里走:“汤底架起来没有?” 一直到火锅煮起来,大家才有机会坐下来自我介绍。 睡不醒的眯眯眼小哥叫沈毅,是许蔚合租的室友,长卷□□亮小姐姐是他女朋友。听到唐喻闹的误会,沈毅哈哈大笑,指着许蔚:“他一钢铁直男哪有这福气!” 唐喻看看他,又看看许蔚,心想未必,许蔚性格是烂了点,这张脸属实能打。 小姐姐周畅问她:“这个小妹妹叫什么?哪个大学的?” 许蔚:“噗。” 唐喻:“……我叫唐喻,是他表妹。我已经工作两年了。” “啊?那可真看不出来。” 许蔚似笑非笑:“她娃娃脸。” “……” 吃饭的时候,周畅提起阳台坏掉的顶灯,唐喻才知道她并不住这里,下午是过来帮忙打扫的,整个公寓都清理过了,根本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唐喻看向许蔚:“不是说让我帮忙吗?” 许蔚:“等你下班过来,今晚睡公园算了。” “我干活很麻利的。” “哦,厉害。” 唐喻嘎嘣咬断一块猪脆骨。 沈毅跟许蔚是同导师的研究生同窗,一起回的A市,又应聘进了同家公司,感情不错,今天这顿饭也有庆祝的意思在。火锅涮了一半,他兴冲冲抱了一打啤酒出来。 “唐喻喝么?” 唐喻看向许蔚,后者捞起一个鱼片扔她碗里,“想喝就喝,我这里还多一个房间。” 唐喻:“喝。” “没事没事,啤酒度数低喝不醉。” 沈毅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敲了敲桌面:“来,恭喜我跟许蔚顺利进入社畜行列!” 周畅白他:“哪有自己祝自己的。” “不管,开心,哈哈哈,干杯!” “干杯!” 唐喻仰头一饮而尽。太久没喝酒了,一时没适应啤酒微涩的口感,低头呛了两下。 面前丢过来一只纸巾盒。 许蔚拄着脑袋看她笑话:“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碰酒了呢。” 唐喻微愣,有一些久远的画面猝不及防跳出来。她瞪过去一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要你寡!” 许蔚嗤了声,拉长声音:“懒得寡。” 鸳鸯锅越吃越热,唐喻咕噜咕噜喝了两杯啤酒,被熏得有些发昏,晕乎乎站起来往厕所走,走之前还不忘捞上手机——已经震动一晚上了。 在浴室洗了把脸,稍稍舒服了些。 她打开手机,点进消息不断的聚会群。为了方便组织联系,两个班的人被拉到了一个群里,此时,他们正聊得热火朝天。 唐喻爬了会儿楼,发现已经开始预报名了。 她一目十行滑下来,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头像。 往回拉,是徐以安。 他艾特了十来个人,统一问了句来不来。唐喻的名字放在中间,既不突兀,也让人多想。 这条之后,下面已经刷了一百多条。 唐喻不知道要不要再回复。 忽然,私聊信息从上方弹出来,唐喻的心一跳。 【徐以安:同学会来吗?】 唐喻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最后,她打字:应该不了吧。 【徐以安:很忙?】 【唐喻:嗯,年底了,有一些。】 【唐喻:你呢?读研累不累?】 【徐以安:还好。】 对话又断开了。 唐喻坐在马桶盖上,酒精一点点发散,她的动作不自觉都迟钝起来。 她握着手机一点点往上翻。 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里,只有最简单的“最近怎么样”“期末考试过了吗?”——这一类无关痛痒的内容,却像一柄钝钝的弯钩,每每在她想要退却的时候甩出一点点饵。 唐喻还记得自己打下每一个字时那种谨慎、紧张的心情。 她总期待,下一句,也许下一句他就会开口。可是没有。 她也暗自想象,或许是她先跨出那一步,然后他说好,我们试一试。可是也没有。 认识八年,他们的聊天记录不用十分钟就翻完了。 唐喻感到深深的疲倦,胸口发闷,发胀。她站起来,掀开马桶盖哇地一声吐了。 胃里翻江倒海,她好像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意识有些飘忽,她整个人靠着淋浴门,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她听见有人在敲门,很吵。然后轰地一声,客厅的光明晃晃照了进来,有人粗鲁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声音冷厉:“六年的生日都白过了是不是?” 唐喻难受地抱住他的脖子,眼泪滑进他的高领毛衣,沾在脸上刺刺地疼。 六年。六年前她第一次喝酒,也是许蔚抱她走的,那么狼狈的自己,她以为不会再有了。 ☆、第 5 章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天,全校聚在大华饭店吃散伙饭,每个班级一个包间。 三年循规蹈矩的生活在这一天彻底终结。班上的几对班对换上情侣装,光明正大给班主任敬酒。 老班眯着眼睛,指指他们:“早就猜到不对劲了,每次点到你们就瞎起哄。” 少年时代的喜欢都很清澈,一眼就能望到底。 通往成人世界的第一道门禁打开,大家都失了节制,啤酒一箱一箱地被拆开。 唐喻跟着喝了一点,脸颊很快变成了两坨高原红,意识勉强还清醒着。 喝到后来,班长站到台上搞事情:“最后一天了,有什么要告白的都抓紧!青春不留遗憾啊!” 大家都笑了。 壮实的体委第一个站出来,端着一杯酒走到台子前:“班长,我喜欢你!”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没有遗憾了!” 班长红了脸。 起哄声几乎响彻整一层楼。隔壁班听到动静,也闹了起来。 到最后,两边班级互相串场,场面无比热闹。 相处三年,每个姑娘身上的闪光点都有人发现,唐喻也被敬了两杯酒。 她有些不好意思,回敬过两杯,肚子有点胀。 但她不敢去厕所,她怕徐以安过来。 后半程的热闹都像是隔着一层雾。她坐在那儿,眼睛望着包间的门,心跳随着包间门的每一次打开而加快,又因为进来的人不是他而狠狠坠下去。 又一次门打开的时候,她听见隔壁话筒里传来的甜美女声:“徐以安,我喜欢你!很久了!” 是她的台词。 她的神经紧紧绷起来,房门自动合上,她没有听见回答。 也没有听见起哄的声音,她想。 唐喻一直等到散场,没等来徐以安,倒是等到了许蔚。 她脑子已经乱糟糟,大着舌头说话:“我不走。” “不走在这里等人赶?起来。” “我不!”唐喻巴着桌子,短发糊了一脸,“我等人。” “等谁?” 唐喻不肯说。 一旁的林若凑过来:“她等徐以安吧。” 许蔚安静了一下,才问:“你们班的?” “不是,隔壁班的。” 许蔚没说什么,拉了椅子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十五分钟。” 唐喻在桌上翻了个面,酡红的脸颊朝向他,眼睛湿漉漉:“哦。” 许蔚像是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脸。 班里的人一个个告别离开,很多人在哭。 唐喻也开始掉眼泪,她哭起来很安静,鼻头红红的,眼泪无声往下滚。 许蔚给她擦了两下,擦不完,索性不管了,站起来:“走了。” 这回他没再惯着唐喻,驾着她的胳膊把人拖起来往外走,唐喻还在哭。 一直走到走廊,她忽然又站住不动了。 她看见徐以安了。 他手边架着一个女孩子,正带着哭腔说:“徐以安,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个女生又抢了她的台词。 徐以安也看见了她,微微愣了一下,说:“陈姗喝醉了。” 唐喻点点头:我知道。你没有喜欢她,我也知道。你还有别的要对我说吗? 她动着嘴唇,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出声。 许蔚不耐烦,抓着她的胳膊:“还走不走?” 唐喻不走,她抱住左边包厢门的把手,一言不发盯着地面,眼泪无声往下掉。 徐以安好像没发现她哭了,扶住歪七扭八的女生,说:“我送她下去,你注意安全。” 顿了顿,“大学联系。” 唐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哇地一声哭出来。 最后是许蔚背她下的楼梯,空旷的楼梯间里,她哭得抽噎不能自已,一遍一遍地说:徐以安,我喜欢你。 许蔚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 唐喻醒来的时候,房间还很暗,床头小灯幽幽发出昏黄的光。 她头疼得厉害,嘴巴很干,还很苦。 她慢慢扫视这个陌生的房间。立式柜 ,小书桌,办公椅,是许蔚的房间。 唐喻转了转脖子,在落地窗前看见了许蔚。 他还穿着白天的那件高领毛衣,背对着床站在窗前,窗外商区的霓虹彩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轮廓,还有他指尖明灭的红光。 唐喻从来不知道他吸烟:“许蔚……” 声音又粗又哑,她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许蔚转过来,眉眼隐在黑暗里:“醒了?桌上蜂蜜水喝掉。” 哦…… 唐喻难得乖乖听话。 她撑着床板坐起来,捧着蜂蜜水咕噜咕噜往下灌。味道淡淡的,没有特别甜。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许蔚没答,关上落地窗的通风口,走到床头柜前,随手在茶杯盖上掐了烟:“闻不惯?” “也还好。”他开着窗,味道基本都散出去了,没怎么往这边飘。 “知道了。”许蔚伸手碰了下她脸颊,已经不烫了:“还晕不晕?” 唐喻摇头,想了想,又点头:“还有一点。” “你大概酒精不耐受,以后少碰酒。” 上次不知道她喝了多少,今晚只有三杯,酒疯发成这样显然不正常。 唐喻默默点头。现在想起来,她情绪最崩溃的两次都是在酒后,固然有徐以安的缘故,但更多应该是酒精催化的作用。 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许蔚拉过办公椅坐在她面前,直截了当问:“同学会什么时候?” 唐喻愣了下:“下个月月中。” “S市?” “嗯。” 许蔚点头:“我开车送你。” 唐喻:“我没准备去。” 许蔚瞥她:“不说清楚你的执念能散?喝个酒差点把命喝进去。” “都说了是不耐受。” 唐喻摸着玻璃杯上精巧的花纹,小声说:“我已经没有执念了,就是还要点时间。” 那天决定剪头发的时候她就想通了。 过去这么多年,她喜欢的早就不是最初在雪夜里跟她牵手的男孩子了。记忆循环往复的美化加工,徐以安变成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代名词。 两个人从没开始过,唐喻的心里已经规划了一百万种爱情的模样。 执念而已。 她大概只是跟自己谈了六年的恋爱吧。 许蔚深深地看她:“没有遗憾?” “有,但是没关系。” 青春不留遗憾是小孩子才信的话。青春就是遗憾。 没有告白是遗憾,告白了,也会遗憾。 不留遗憾的青春? 不存在的。 ☆、第 6 章 唐喻打了个哈欠。 许蔚摁亮床头的装饰闹钟:“十一点了,接着睡吧,明天还上班。” “你睡哪?剩下那个房间收拾了吗?” “嗯。” 许蔚把办公椅推回原处,拿纸巾包住了刚才留下来的烟蒂,从柜子里拆了瓶男士香水,小范围喷了两下。 如果是平常,唐喻一定会吐槽他骚包,不过这会儿躺在人家施舍的房间里,她选择沉默。 轻轻抽了抽鼻子,清冷木香,其实挺好闻的。 收拾好一切,许蔚推开房间,摸到墙上的中控开关,把床头壁灯关上了。 唐喻拉高被子,人往床脚滑了滑。被单跟被子应该刚晒过,蓬松绵软,很干净的味道。 “唐喻。”许蔚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唐喻看过去,客厅的灯把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木质地板上。 影子轻轻动了下,他没有再说话,轻轻把门带上了。 第二天早上被闹钟叫醒,唐喻还是迷迷糊糊的,四肢像灌铅一样发沉。 去卫生间洗漱,发现洗手台上放了一套新的牙刷毛巾,蓝色的。架子上摆着没拆封的洗面奶跟女士水乳。唐喻像是见鬼似的盯着那些瓶瓶罐罐看了许久。 出房间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沈毅正好从厨房出来,手里举着根油条招呼她:“醒了?来吃早饭。” “早。” 唐喻过去坐下,发现餐桌上摆了皮蛋粥、豆浆、牛肉粉丝,还有油条、肉包、玉米棒:“买了这么多啊?” “嗯,许蔚早上六点爬起来买的,说是踩点,看看哪一家的好吃。” “哦哦。”唐喻回头,发现第三间卧室房门紧闭,“他人呢?” “回去补觉了。凌晨我起夜的时候看他房里灯还亮着。”说着,沈毅瞅一眼她微肿的眼皮,“你现在没事了吧?昨天可把我们吓到了。” 唐喻想起昨晚的丑态,也觉得丢脸:“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倒没什么,许蔚都没让我们插手。” 唐喻出门之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许蔚才从房里出来。 沈毅已经躺在客厅沙发上打游戏了,听到声音回了下头:“钥匙帮你给小表妹了啊。看着她出小区的,人算是缓过来了。” “嗯。” 许蔚抓了下凌乱的头发,打开主卧的门,一眼看到床上,银灰色的被子跟麻花一样拧在一起,高高堆成一座小山,看着像是试图抖被子然后越抖越烂无法收场之后的畏罪潜逃现场。 许蔚盯着那坨被子看了半天,哑然失笑。 于是挂着黑眼圈在电脑前面浑水摸鱼的唐喻收到了一张照片,配字:【封口费?】 赫然是她早上对抗失败的仿佛有十斤重的被子,此时已经平平整整地铺在被单上。 唐喻撇了撇嘴:【我还没告诉别人你用女士精华呢,你这个变态。】 许蔚过了两三分钟才回:【你是傻子么?】 因为他这条消息,唐喻又浑浑噩噩了整一个下午。 到临近下班的时候,刘女士发来一串消息,提醒她晚上的约会:【穿漂亮点。】 唐喻这才记起这件事,低头看了眼,身上这件毛衣昨晚还在许蔚家新浴室里打了个滚。 她回复:【嗯,我穿了新衣服。】 刘女士回她一个“赞”的表情。 男女之间的约会,时间太早总觉得不够浪漫,最好是华灯初上、夜色迷离的七八点钟。 唐喻下班早,中间还有两个钟头的空档,索性拉着两个同事去到附近商场购物。 原本只是抱着消磨时间的打算,结果一看到玲琅满目的模特橱窗就控制不住自己,带出来的同事又是捧场王,不管试穿什么,一律“哇!好看!衬你!”—— 相当不靠谱。 不过好爽。 最后渐渐有些收不住手,踩点结束,拎着五六只纸袋直接奔赴隔壁预定的餐厅。 双方的照片早已交换过,对方长相斯文白净,本人更是话术了得,唐喻一晚上都是笑着的。 …… “然后呢?”许蔚在电话那头问。 唐喻说:“然后我就给我爸妈买了份保险。” “噗。” 唐喻趴在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就当认识个朋友呗。我朋友圈的代购理财都是这么来的,挺方便的。” “你看得挺开。” 许蔚没再多问,换了个话题,“沈毅他们想去褚口码头看灯光秀,去不去?” “这个点才去啊?” “来得及买票。” 唐喻懂了:“你是不是不想当电灯泡?” “嗯。” “‘给陪游费么?” “给,给你买棒棒糖吃。” “嘁。”唐喻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从床上跳下来,“我洗个澡,大概半小时,你看着时间过来。” “好。” 新衣服这么快有了用武之地。 唐喻洗过澡,换上新买的裙摆开衩的米色针织裙,外面套了件白色长款羽绒服。关衣柜的时候对着围巾架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算了——针织裙领口的系带很漂亮,戴了围巾就看不见了。 刚收拾好就收到许蔚的信息:好了就下来。 她挑了一个装饰小包,打开房门出去。 刘女士看她打扮一新,还愣了愣:“不是刚回来么,怎么又出门?” “跟许蔚去看灯光秀。走了,拜拜!” 防盗门砰地一声,两口子对视一眼,想说些什么又不约而同地觉得那个念头一闪即逝,来不及抓住。 许蔚的车就停在小区中央大花坛旁边,打着双闪,远远就看见周畅从后座探出头来:“唐喻!” 唐喻打开副驾的门坐上去,许蔚先转头看她:“穿这么点,你去船上选美?” “晚上温度高的,我看天气预报了。” 许蔚露出一个“等会儿看你哭”的讨人嫌的冷笑,打着方向盘从小区侧门开出去。 周畅跟沈毅都不是本地人,今晚第一次出来玩儿。唐喻就给他们介绍当地比较小众好玩的去处。周畅拍拍沈毅,示意他记笔记。 唐喻说:“你们让许蔚当导游也一样,他也是这里读的大学。” “他多碍事啊。”沈毅扒在驾驶座后面,问:“你们都是S市读的高中,然后大学考回A市?商量好的?” 唐喻愣了一下,说:“没有。” “我想也是,谁爱跟许蔚这种别人家的小孩一起啊。我硕士三年一路被打击过来的。” 周畅做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点,方向盘还在许蔚手里呢。” “……” 唐喻短暂地出神,忽然察觉到身下车座热了起来,还有靠背也是,暖烘烘的。 她触摸到柔软的纯色坐垫,偏头去看许蔚。 他双手随意地把着方向盘,唇角舒展,偶尔换道时望一眼后视镜。窗外明暗交替的光影在他脸上划过。 察觉到唐喻的目光,他扫来一眼:“怎么了?” 唐喻说:“坐垫有点烫。” “惯的你。” 他这么说着,右手在仪表盘下面摸索片刻,找到控制板,把温度推低了一档。 ☆、第 7 章 灯光秀是A市每周三晚上的固定节目,晚上八点半开始,全程四十分钟。褚江两岸的大厦建筑用LED屏串成一幅幅巨幕,美轮美奂。 观光船从褚口码头出发,一路从褚江向西,穿过跨江二桥后回到起点。 路上找停车位花了点时间,唐喻他们到码头的时候正好要结束检票。因为是冬天,船上人并不多。 游轮一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大堂跟厨房,二层是大餐厅,不过这个点已经过了用餐时间,只有游客聚在桌子旁边聊天。 他们直接上了三楼的观光甲板。 脑袋刚探出楼梯,强劲的江风迎面扑来跟唐喻撞了个满怀。 许蔚双手插着大衣口袋,幸灾乐祸:“今天温度高?” 唐喻默默拉上羽绒服拉链,又把帽子罩上了。 汽笛鸣响,游轮缓缓离岸,船身破开江面,江水开始翻涌。船体四周装饰着变幻的彩灯,映照在黑沉沉的水面上泛起粼粼的光。 唐喻大学时候已经跟同学来过许多次,没有了新鲜感,这时只觉得冷。她从船头绕到船尾,缩在包厢的窗户后头避风。 天还没有黑透,一半夜空是深黛色,衔接着远处隐隐泛白的半片天光。云朵压得很低,浓郁的一团黑影随着游轮缓慢移动。 耳侧水声哗哗,眼前江面开阔。唐喻拿出手机拍了段视频。 没多久,已经可以看到江边次第亮起的建筑了。 周畅趴在栏杆上兴奋地大叫,拽着沈毅各种找角度自拍。 唐喻半转了身子去看他们,忽然身边长椅沉了沉,许蔚坐了下来。 唐喻:“你怎么也躲这里来了?” 许蔚一脸兴致缺缺:“又不是第一次来,兴奋什么?” 唐喻一想也是。 她说:“我第一次来太兴奋了,拍照的时候把手机掉江里去了,吃了一个月泡面。” 许蔚搜寻到这段回忆:“记得。后来求着我借了两千块钱,你是不是没还?” “……” 许蔚笑了声,背脊后仰靠在包厢外壁上,下巴抬了抬,示意她栏杆边自拍的女生:“要不要拍照?” 游轮已经开进观赏点,短暂地停下。两侧巨幕上是绚烂盛开的桃花,饱满的花瓣随风飘逝落满江头。 “你拍么?好啊!” 跟他不用客气,唐喻站起来,轻轻跺两下脚,划开手机屏幕交给他:“照好看一点。” 左右看看,她挑了个瓶型建筑的背景,摆了几个pose,最后侧过身抓着栏杆,脸朝着镜头笑。 闪光灯咔嚓一亮,晃得人眼前发黑。 唐喻用力闭了下眼睛,跑回来看他的作业。 “……这头发真的好丑。” 半边软趴趴,半边被江风吹得张牙舞爪翻了起来。 许蔚却觉得这个抓拍丑得很有艺术感,不给她删,反而拉着她换了个方向合照。 这回没开闪光灯。许蔚比她高将近一个头,唐喻正好躲在他肩膀后头遮住半张脸。夜色朦胧,借着包厢散射出来的光亮,出来的效果还不错。 许蔚低头翻开五连拍的照片,挑了一张出来:“传我手机上了。” “哦,你自己弄啊。” 唐喻趴在栏杆上听沉沉拍打的浪。 旁边跑过两个打闹的小男孩儿,后边那个没看路,撞在她小腿上。 唐喻伸手扶住他,看见小孩儿脑袋蹭了底层护栏的灰,在兜里摸了一圈,没找着纸巾,扭头拍了下许蔚的手臂:“有纸巾么?” 许蔚没应。 唐喻回头,就见他拿着自己的手机专心致志地划着屏幕,莹莹的光照着他冷淡的眼。 她站起来:“还没传好么?你是不是偷看我相册......” 声音卡在喉咙里。 屏幕上是一张模糊不清的侧面照,唐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徐以安,他跟一个高挑的女生站在一起,挨得很近,在分吃一根甜筒。 发照片的人在群里解释,是两人的共同好友偶然拍到的。 大家起哄,艾特正主出来官宣。 □□点钟,正是吃饱喝足躺在床上刷手机的黄金时期,群里异常活跃。 飞速更新的头像里,徐以安一直没有出现。 许蔚跟她一起从头刷下来:“也不一定是女朋友。” 唐喻放大照片,指着女生腰上的手:“我没瞎呢。” 这要不是女朋友,徐以安就是咸猪手实锤了。 许蔚退出聊天界面,摁着她脑袋往后仰:“要哭了?” “才没有。” 唐喻推开他,踩着甲板挂在栏杆上,江风在耳边呼呼猎猎。 唏嘘是有,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至少不会再哭成那天那个鬼样子。 冷静下来,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有一种类似于“啊,终于结束了”——这样的心情。 悬在头上这么多年的鱼钩终于甩完了鱼饵,只剩下明晃晃的尖利倒钩。 唐喻望着夜空明亮的弦月,笑了下:“至少,我永远记得最初因为喜欢他而想要变得更好的心情。” 她高中的时候成绩并不好,中等偏下,是卡在一本线危险边缘的那一批。 后来班里做了一棵志愿树。 她偷偷看了徐以安的便利贴,A大,全国榜上有名的大学,她从来不敢想。 徐以安的志愿纸在她笔记本里躺了两年,陪她考上A大,也陪她去机场送徐以安出国。 偷偷塞进送行礼物中的便利贴,就是她全部的少女心事。 唐喻叹了一口气:“我暗恋的人也暗恋着我——不愧是世界十大错觉之首。” 许蔚站在她身边,闻言,说:“也未必是错觉。” “什么?”唐喻没听清。 许蔚没打算再说一遍,推开她的猴头菇脑袋:“真把我当你爱情顾问了?付钱了吗?” 唐喻不可置信:“当初是你主动要做我垃圾桶的!听完故事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然呢?你缠缠绵绵六年的爱情故事都结束了,难道我还要包售后?” “......”好像没毛病。 ☆、第 8 章 虽然这晚表现得异常洒脱,唐喻的情绪还是连续低迷了小半月,连神经大条的唐爸爸都察觉到女儿的低气压。 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他转而给许蔚打电话:“许蔚啊,我们小喻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啊?” 许蔚说:“她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哦这样。”单纯的唐爸没有多想,“她有事都不爱跟我们说,你们关系好,有空多找她出去玩,我怕她在家里憋出毛病来。” 许蔚一口答应。 周末上午,许蔚给唐喻打了电话。 在唐喻黯然伤神的时候,沈毅跟周畅快乐得像是两只小蝴蝶,半个月时间几乎把A市的景点挨个打卡了一遍。 前两天在网上搜到一家新开业的溜冰场,两位业余花滑选手就蠢蠢欲动起来,约他们一起玩。 唐喻听完,表示自己只想宅在家里长蘑菇。 许蔚哦了一声:“行吧,他们说两个人玩没意思,那就都不去了。” “……”你个道德绑架狗。 于是这天,唐喻站在冰场入口,指着场地中央快快乐乐抱在一起滑冰的两人,转过来面无表情看着许蔚:“这叫两个人没意思?” 许蔚丝毫不心虚:“过来看鞋。” “没心情,随便。” 唐喻垂着眼,无精打采靠着租借柜台。 余光扫到台面上贴着的价目表,成人的鞋子一共三种颜色,白的黑的粉的,还有配套颜色的护具。 她瞥了一眼配图,死亡芭比粉,好丑。 正吐槽着,就听见许蔚对店员说:“你好,拿双女鞋,粉色37码。” 唐喻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你故意的?” “你不是说随便?” “你也信?”唐喻转过来对店员说:“要白色。” 柜台后的人看着他俩,噗嗤笑了声。 这家滑冰场开业时间不长,冰鞋跟护具都崭新。 刚刚还在说不要不要的人,一穿上冰鞋就跟回光返照似的精神抖擞起来,站在许蔚面前催他:“快点快点!” 许蔚系上右脚的鞋带,拎起自己的运动鞋,低头找了一圈,问她:“包跟鞋呢?” 唐喻指着长凳角落:“寄存柜好远,放这里就好了,不会有人拿的。” 而且旁边的人好像都是这样操作的。 许蔚没理,弯腰把她的链条包跟小靴子捞起来,从钱包里摸出一元硬币:“你先进去。” “哎……”他已经踩着冰刀走开了。 唐喻自然不好意思真的把他一个人丢下,扶着场地外面的横杆慢慢挪到入口的地方等他。 没一会儿,沈毅跟周畅身姿轻盈地从中央圈层滑倒唐喻面前。他们已经不知道滑了多少圈,脸颊微红,笑盈盈地:“站这干什么?进来呀!” “我等许蔚。” “等他干什么,我带你。”说着,周畅上前来,抓住唐喻的手就把她拉了进去。 来滑冰场体验的初学者偏多,都挤在最外层扶着横杆战战兢兢挪动,外圈的冰层被冰刃划出一条又一条痕迹,有些凹凸不平。一辆浇冰车绕着外围一圈圈平整冰面。 周畅带着唐喻,目标明确直奔中心:“滑冰就是要松开扶手才好玩嘛!我拉着你,别怕。” 唐喻只会最简单的八字步,原本还有点发怵,被她带了两圈,慢慢开始适应。 频率稳下来后,她转头去找许蔚,看到他还站在储物柜前面,右手举在脸颊旁边,像是在打电话,脸色有些凝重的感觉。 唐喻试探着冲他挥了挥手,没反应。 这时沈毅背着手从后面追上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唐喻回神,发现他举着手机在录视频:“继续滑啊,我跟着你们。” 周畅伸手去挡他的镜头:“每天都拍,你手机内存怎么这么多?” “这你别管,你负责漂亮就行。” 周畅笑着推开他,拉着唐喻游鱼一样滑开,沈毅稳稳跟在后面。 唐喻像木偶似的被拉近又甩远,耳边缠绕着这俩人打情骂俏的声音,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好多余。 直到许蔚出现,她才从两个人腻歪的气氛里脱身。 她拽着许蔚逃离粉红色的恋爱重灾区,松了一口气:“我们就保持这个老年人散步的速度吧。” 那种左边跟着画条龙在右边画一道彩虹的技术流走位实在不好驾驭。 许蔚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跟着她的步调,嘲笑她夕阳红。 唐喻完全免疫他口头上的打压:“你到底什么时候上班?为什么每天都这么闲?” “下周三。” 掰着手指算算,也就四天不到的时间了。 唐喻上下扫他,牛仔裤黑棉服,跟大学生并没有什么区别:“要不要我传授你一些职场生存小技巧?” “你?”许蔚好笑地看着她,“你是说被人闲言碎语之后偷偷躲在茶水间哭么?” “……”身边存在这种知道你每一个黑历史的人,真的很难不起杀人灭口的决心。 转眼滑过半圈,储物柜正好在这个位置。唐喻想起来,问他:“你刚刚在接谁的电话?表情怪怪的。” “我爸。” “啊……”唐喻是知道他跟许爸爸关系很不好。 许爸爸早年创业,一天到晚在外面忙碌,对许妈妈跟许蔚都不大上心。许蔚的母亲早早因病去世之后,父子俩的关系就进入冰河世纪。 再后来许爸爸跟小姨再婚,小姨这个女强人在生意上帮了不少忙,夫妻俩一起在外面跑。许蔚被寄养在唐喻家,反而跟小姨的关系更缓和一些。 唐喻观察他的表情:“吵架了?” “没有。”许蔚没什么情绪地说,“他出国谈生意,走之前给我妈扫个墓。” 唐喻想起来,许蔚妈妈的忌日好像就在下周。 “......那原来的老小区很久不住人了,应该不方便吧。” “住酒店。” 唐喻吐槽他:“冷冰冰。” 许爸爸跟小姨是周一上午到的A市,唐喻还在上班,远程收到唐爸的接机视频。 视频里小阿姨一身干练皮衣,看上去比几年前更年轻了,许爸爸倒是有了啤酒肚跟白头发。许蔚面无表情站在旁边,手里推着半人高的行李车。 ☆、第 9 章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唐爸做东在市中心观景饭店订了一个包厢。 下了班,唐喻匆匆忙忙往那赶。 进到包厢,暖气扑面而来。 小姨先看见她,笑盈盈地招手:“小喻!快来!” 唐喻走过去,解开缠绕到耳根的大围巾,坐在刘女士跟许蔚中间。 “小姨,小姨夫。” “好几年没见了,小喻比以前更漂亮了。” 唐喻腼腆地笑笑,说小姨也越来越年轻。 菜已经上齐,唐爸那边红酒都喝了半瓶,刘女士絮絮叨叨抱怨他痛风的毛病。 这会儿有了同盟,唐爸底气足了许多,摆摆手,继续跟许爸聊他们的生意经,音量都比平时高出一截。 “你们开始很久了吗?我怎么觉得我爸都喝醉了。” 唐喻拆开纸巾,低头擦了擦大衣前襟,细密的水珠挂在衣服纤维上,泅开一团团深影。 许蔚看了眼,问她:“下雨了?” “嗯,路上到一半的时候下的,不是很大。不知道吃完饭会不会停。你带伞没有?” “没,等会儿楼下买。” 湿哒哒的纸巾揉成团放在桌旁,唐喻拿起筷子去夹面前的海蜇,余光扫到桌上放着的那扎黑米汁还没有人动,自觉站起来要给每个人倒。 手刚碰上把手,许蔚已经抢先一步拎了起来,在她杯子里倒了半满。 唐喻哎了一声:“不是我要喝,先给你爸爸跟小姨倒啊。” 许蔚说:“吃你的饭。” 唐喻捧着温热的黑米汁,看着他出门叫来服务员,给桌上每个人倒上饮料,反正死活不跟许爸爸有任何交流就是了。 她哎哎叹气,忽然就被许爸爸点名。 “我记得唐喻过完年就24了吧,有没有男朋友了?” 唐喻没想到看起来严肃不好亲近的许爸爸也是中老年催婚大队的一员。她还是挺怕这个小姨夫的,当下端正了态度,回答说:“还没,不过有在接触了。” 她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刘女士的袖口。 刘女士帮腔:“上一周刚认识一个男孩子,她回来跟我说印象还不错。我们呢也不逼着,就顺其自然。” “那是挺好。”许爸看了许蔚一眼,“唐喻从小就省心,不像许蔚,什么都拧着来。” 唐爸啧了一声:“许蔚还不给你省心?你这个要求不要太高!好学历好工作,过两年再找一个好媳妇,你做梦都要笑醒。” 许爸笑笑,意有所指:“他啊,心大着。给他介绍的人看也不看一眼,就要……” 玻璃杯啪地一声碰在旋转台上。 包间一静。 许蔚抬眼看着他:“喝多了?” 小姨适时把他跟前的酒杯撤下去,说:“你爸有段时间没碰酒了,酒量不行。” 唐爸一头雾水,看气氛不大对劲,也就顺着话说到酒桌应酬上,没人深究许爸刚刚话里的意思,只当父子俩关系一如既往不和。 唐喻瞄了眼许蔚,小声说:“你干嘛啊?叔叔又没说什么。” 许蔚抿唇不语。右手因为刚才骤然的紧张还在微微发颤,他平复着呼吸,把右手放到桌布下。 唐喻给他夹了一块藕片:“不过我都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是大家认识的人么……” 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大反应。不过说起来,她其实很少见到许蔚身边出现女孩子…… 话到一半,忽然顿住,震惊地看着他。 许蔚呼吸一滞,浑身的血液似乎都随着情绪沸腾,然后他听见唐喻迟疑的声音:“你不要告诉我是周畅……” 翻涌的血液一瞬间冻结成冰。 他盯着碗里的藕片看了半天,忽然扯着唇笑了一声:“先管好你的徐以安吧。” 语气很冷,甚至有点刻薄。 唐喻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她的脸慢慢涨红,有一点心事被戳穿的羞耻,更多的是莫名其妙被攻击的生气。 她把藕片夹回来,扔到了剩物盘里。 许蔚下颚绷紧,一言不发。 后半程两个小辈都不再说话。 饭后,唐爸唐妈先开车回店里,许蔚送许爸爸跟小姨回酒店。唐喻因为顺路,被硬生生塞上许蔚的车,还是副驾驶座。 车外寒流涌动细雨纷纷,车内则是凝固到了冰点的氛围。 小姨先没忍住,跟唐喻搭话,问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唐喻情绪不高,只规规矩矩回答,没几个来回就继续不下去了。 小姨又说:“今天的耳环挺好看的,哪儿买的?” 唐喻安静了两秒:“路上捡的。” “……” 许蔚面无表情搭腔:“哪条路上捡?明天我去碰碰运气。” 唐喻单手把两边耳坠摘下来:“就这条路上,信么?” 气氛达到冰点以下。 许爸爸跟小姨对视一眼,终于看出来这两人是吵架了。 到酒店,许蔚帮忙把行李送上去,唐喻被留在车上。 停车场灯火通明,引擎声不断,一直有车进出。 唐喻坐在温暖的加热垫上,看着手里的耳坠发呆。 耳坠是金属的质感,有点沉。红绿相间的珠子外罩着一圈螺旋放大的金属线,圣诞树的造型,是去年许蔚送给她的平安夜礼物。 唐喻一直挺喜欢的。 她一下一下拨弄着最底下的珠子,心情闷闷的。 半晌,叹一口气,对着后视镜把耳坠重新戴上了。 正要把后视镜掰回原来的角度,副驾的窗忽然被人敲了两下。 唐喻转过去,看见一张放大的脸就贴在窗边,吓了一跳。 那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脸颊潮红,眼窝凹陷,停车场顶灯从上往下照,眼睛外一圈黑影,看起来就像个颓丧的醉鬼。 唐喻不敢开窗,紧紧拉住门把手。 她记得许蔚走之前好像锁门了,可是回忆起来又不太确定。 那人倚在车边,没正形地冲她笑,嘴里一张一合听不清楚。看口型,好像是在叫她“小美女”。 “……” 唐喻低头给许蔚发短信:【你快下来!!!】 三个加急感叹号。 刚发出去,车锁咔哒一声,驾驶座给打开。 许蔚就站在车旁边,左手拉着车门,右手搭在车顶,似笑非笑看着那个男人:“有事?” 刚刚还软骨头一样的男人立马站直了,笑着说:“还以为你女朋友被锁车里了呢,没事就好。” 说着转身钻进隔壁小别克。 许蔚站那,看着他从旁边车位挪开,拐到里面一辆红色跑车旁,脸色冷下来,弯腰进到车里。 他先是低头看了眼手机,扫见唐喻刚刚给他发的短信,手指一顿,左划从锁屏页清除,随手锁了手机扔进置物箱。 唐喻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扭头去看窗外。 从负一层上去,好像忽然兜头浇下来一盆又一盆的水,噼里啪啦砸在挡风玻璃上,车窗弥漫起濛濛的水雾。 许蔚急停在路旁,拿出小方巾擦了擦车外后视镜,递给唐喻:“擦一下你那边。” “哦。” 唐喻接过来,打开车窗,冷风卷着雨水瞬间钻进耳侧脖颈。她抽了一口冷气,缩着肩膀探身出去,胡乱抹了一把,赶紧把车窗关上了。 毛巾纹路印在镜面上,比原先更糊了。 许蔚把毛巾拿回来,往里拨她肩膀。 唐喻双手挡在右脸旁,向座椅里面躲。许蔚越过扶手箱,一手撑在仪表盘,一手探出窗外。 柔软的毛衣袖子在唐喻鼻尖擦过,潮湿的湿土气味中,唐喻嗅到了淡淡的木香。 许蔚探身去擦镜面外沿,侧腰线抵住她的额头,唐喻踮着脚往座椅下面滑。 再回到车里,许蔚脸上已经湿漉漉沾满了雨水,沿着下颔线滴滴答答往下淌。 “哎……”唐喻下意识用手背给他抹了下,从扶手箱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没想到许蔚反应那么大,立刻把她的手拍开了。啪地一声脆响,在逼仄的空间里尤其响亮。 ☆、第 10 章 沈毅裹了薄毯抱着电脑窝在沙发上剪视频,面前茶几上泡着挂耳咖啡,醇香四溢。 听见门口开锁的声音,抬眼:“许蔚,喝咖啡么......卧槽!” 许蔚浑身是水从门外进来,深灰色大衣的肩头全是深色水印。 沈毅把电脑搁一旁,半蹲起来:“你怎么回事啊小老弟?” “路上跟人蹭到了。” “谁的责任?报保险没有?” “我的责任。已经私了了。”许蔚把钥匙随手扔在茶几上,大衣脱下来揉进衣篓里,发现里面那件毛衣也湿了。 “你的车技不应该啊,路上打电话了么?” 许蔚含糊嗯了一声,把剩下两件衣服一并脱下,赤着上身进了浴室。 水龙头哗哗出水,水温上来有点慢。 他撑着洗手台,目光落在下颚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唐喻手背的触感。 其实没碰多久,一触即离,还隔着一片的水,他就是晃神了一路。 他掬来一捧凉水,直接扑上脸,冷冰冰的温度让人整一哆嗦,瞬间醒了神。 他自嘲笑笑,是高估了自己,有些东西好像已经忍不下去了。 流水哗哗,渐渐在镜子上晕开一层水雾。 沈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眨着双大眼睛从镜子里看他,手里还抓着一把冬枣:“今天的雨哦,下得跟道明寺和杉菜分手那天一样大。” “......” 沈毅:“吃火锅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老实说吧,你通讯录里那个神神秘秘甜甜蜜蜜的X就是唐喻对不对!” “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个推断完全合理。就你们这个表兄妹的关系,我跟你同寝三年一次都没听说过唐喻这个名字,事出反常必有妖。” 许蔚抹了一把镜面,扯着嘴角低语一声:“见鬼的表兄妹。” 沈毅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表妹撬不着,加油!” “……” 许蔚去关浴室门,“出去,我洗澡了。” “哦哦懂。嘿嘿,嘿嘿嘿。” 许蔚额角控制不住地跳了跳,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嘿你妈!” *** 第二天一大早,许蔚就跟许爸爸上山扫墓了。 唐喻心不在焉上着班,时不时点开手机看两眼,静悄悄一条短信都没有。 同事拿文件拍她肩膀:“......唐喻!回神了!” “啊?” “啊什么啊?报告写完没有?你摸手摸一早上了,被自己细腻到了?” “......”唐喻低头一看,连忙把手背到身后,“没什么,我写报告了。” “都抓紧抓紧,主任要求明早上交的。” 原本安静的办公室一下子充斥着脸滚键盘一样的声音。 唐喻的工作是一阵一阵的,清闲的时候仿佛退休老人,真到了扎堆办事的节点,加班加点都做不完。 最近有视察工作,书面文档铺天盖地忽然就往下砸。 等她打完报告最后一个字,办公室里已经空了,窗外雾蒙蒙,不见夕阳的影子。 慢吞吞收拾了东西,唐喻关上电脑下楼。刚走出大厅,听到有人叫她:“小喻。” 扭头一瞧,小姨笑眯眯地从小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面前:“这么晚下班?” 唐喻吃惊:“小姨你怎么过来了?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你妈一直忙她店里的账,我好不容易休息两天,真是一点都不想看,所以找你吃饭来了。有没有推荐的?” 唐喻带她去吃隔壁商场新开的一家蒸汽鱼。 正是吃饭高峰,店外排了长队,两人桌还要等三十来分钟,取过号,小姨拉着她去逛商场。 “五六年没有回来过,这里变化真大。” 唐喻点点头。 商场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吊灯照得通明,橱窗展示的花与模特精致而抢眼。 一楼大厅在搭活动展台,四周围起一圈遮挡牌。 小姨挽着她的手一面逛一面闲聊,随手接过一旁递来的传单。 “诶,这是不是你高中特别喜欢的那个小明星?” 唐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巨大液晶屏上的奚景然。 是演唱会宣传短视频。 镜头前的奚景然化着浓艳的眼线从升降台跳下来,右手锤地的瞬间舞台炸起烟花,尖叫和音乐一同响起。屏幕转黑,渐渐浮起一行字。 【奚景然“奔跑着见你”巡回演唱会A市站】。 唐喻看了一眼时间,就在半个月之后。 周围有很多女孩子兴奋地拍照,小姨看了一圈,笑着说:“我还记得你高中的时候为了给他投票,拿零花钱买了十箱牛奶。不敢带回家,就让许蔚一箱箱往我们家扛。” “他一天两瓶,喝了三四个月,现在个子高都是你的功劳。” 唐喻发糗,她也记得。 许蔚那时候刚开始拔节,十箱牛奶扛了十个来回,最后实在没力气,瘫倒在狭窄的楼梯间,仰着脖子喘气。 “唐喻你是不是有毛病?” 唐喻站在楼层上方,蹲下来给他扇风:“哥,亲哥,辛苦你了!我等会儿请你哈阔落!” “你还有钱?” “还有五个钢镚儿。” “......神经病。” 许蔚抹了把额头的汗,把汗湿的校服从背上拉开,单手翻过牛奶箱,看着上头造型古怪的七八个男生:“你喜欢的是哪个?” 唐喻兴奋地指给他看:“右边第三个!头发炸起来那个!” “......”许蔚实在不理解她的审美,转头看到她抱着膝盖脸颊红扑扑的,觉得好笑:“一年压岁钱就买几十张票,还这么开心?” 唐喻猛点头。 开心的。 坦坦荡荡地表达喜欢,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呢。 许蔚听完嗯了一声,重新扛起沉甸甸的纸箱:“让开。” ......... 吃过饭,小姨说有礼物带给她,跟唐喻一起回了酒店。 唐喻原本以为许蔚会给他们订普通大床房,到了十三楼,发现是个小套间。 小姨说:“许蔚跟他爸的关系其实没有你们想的这么僵,还是很孝顺的。” 唐喻:“可是昨天吃饭......”气氛剑拔弩张,许蔚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似的。 小姨笑了下,没有说下去,转而问她:“许蔚跟你发脾气了?” 唐喻低头,脚尖划了一下毛绒地毯:“好像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像是怎么个吵法?” “就......挺莫名其妙的。” 与其说许蔚是跟她发脾气,倒更像是对着自己懊恼。 昨天把她送到家,扔下一把伞就走了,车子开得又快又急,跟见鬼似的。 完全搞不懂。 小姨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对唐喻说:“工作上有点事,我去处理一下。你坐这吃点水果,我马上回来。” 唐喻忙说:“那我先回去......” “不用,你坐着。”小姨把她摁回沙发上,退出去轻轻关上门。 紧接着听见她低声接电话的声音。 唐喻鼓了下脸,扭头打量这个小房间,从窗户往下望,能看到对面沿街商铺闪烁的灯牌。 她在房间转了两圈,打开电视。 除了新闻就是纪录片。 她枕着沙发扶手,看了不到十分钟,眼皮昏昏沉沉就往下耷。 直到外间大门砰地响了一声,唐喻猛地一抖,从浅眠中惊醒。 一看电视,还在介绍东方帝王谷的地貌。 外面窸窸窣窣,好像是许爸爸回来了。 唐喻抓了一把头发,拧开门把手正要出去,冷不丁听见一句:“唐喻的事情您跟我爸说一声,用不着他插手。” 许蔚的声音。 还提到了她的名字。 唐喻下意识站住,门板推开一条缝,正好看见许蔚的半个侧影。 他穿了套正式的黑色西装,肩宽腰窄,就立在客厅中央。 然后响起小姨的声音:“你爸这次回来,本意就是跟小喻父母把话先说开,只要他们不反对......” 许蔚打断她:“要不要反对首先是唐喻的事情。” “那你也得让她知道啊。你憋着不说,是要让她自己猜?” 唐喻的心忽然突突地跳。 视线范围内,许蔚眉目低垂,轻轻摆弄着钥匙扣上的小玩偶:“她没准备好,我可以等。” “等等等,再等就被别的男人捡走了!” 嗡。 仿佛是来自灵魂的一个重击。 那些隐隐约约的蛛丝马迹在这一刻串联成巨大的网,她被困在网中央一步不能动弹。 ...... 许蔚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重复了一遍让他们不要在唐爸面前多嘴。 他看了眼时间:“明天早上我送你们去机场,先走了。” 抓起地上的袋子转身,目光一偏,忽然看到半开的次卧房门,正对上唐喻惊慌失措的眼。 “......” 呼吸在这一刻都是暂停的。 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小姨打破这个沉默:“晚上小喻陪我吃饭来着,你帮我送她回去吧。” 唐喻回过神,脸颊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摆手:“我......不用,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许蔚沉默了片刻,提着伞往外走:“走了。” ...... 五光十色的灯影从车窗外划过,喧嚣被隔离在外。 唐喻扭头看着外面,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十五分钟的车程煎熬得像是半世纪那么久。 终于停车的时候,唐喻暗自松了一口气,掰开车门就往下跳:“我先走了。” 谁知身后砰地一声关车门的动静。 许蔚也跟着下来,从车后座拎了四五只礼品盒:“我爸买给叔叔阿姨的补品,帮你提上去。” 唐喻忙说:“不用!我自己来。” 许蔚没说话,把一摞的盒子交她手上。 臂弯骤然下沉,唐喻险些栽倒在地上:“拿走拿走!手臂要掉了!” 然后又是漫长的四层楼梯。 唐喻走在前面,身后不远不近坠着许蔚沉稳的脚步声,跟过去的十几年一样。 他总是漫不经心地背着书包跟在她后面,从初中到高中,然后大学,直到现在。 两个人认识有这么久了。 许蔚喜欢她。 许蔚喜欢唐喻...... 好像做梦一样。 不对,连做梦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剧情。 唐喻恍惚地往上走,忽然被许蔚喊住:“到了,你跑哪去?” 唐喻一抬头,赶紧收回往五楼迈的脚。 房间一片漆黑,唐爸唐妈应该出门散步了。 许蔚把东西放在客厅,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唐喻送他到楼梯口,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往楼下去。 两个人从小打闹惯了,很少有这么沉默的时候,唐喻几次想叫住他,又不知道说什么。 许蔚走到四楼跟三楼拐角的平台,忽然站住,转过身来:“唐喻。” 唐喻心一紧,听见他迟缓的低沉的声音:“现在可以看见我了吗?” 天色已暗,月明星稀。零落的星子散在夜幕中,沉默不语。 他一身衬衫西裤站在杂乱的楼梯间,仰头从下往上望,眉眼都隐在黑暗里。 唐喻竟然觉得眼眶发热。 “嗯。看到了。”她说。 你的沉默,你的隐忍,你的喜欢,我都看到了。 ☆、第 11 章 接下来一周,许蔚正式开始上班,唐喻也忙得脚不点地,关于那个意外暴露的秘密,两个人都没有机会坐下来深谈。 唐喻暗自觉得这样也挺好,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许蔚相处。 只有刘女士在做饭的时候念叨了两句:“许蔚这孩子最近怎么都不来吃饭了。” 唐爸刷着手机,闲闲地说:“就你那手艺,是我我也不来。” 于是这一晚,唐爸桌前只有一碗番薯汤。 ...... 这天办公室来了个新人,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出去聚餐迎新。 单位食堂跟隔壁商场来来回回都吃腻了,他们分作两车,唐喻开着一辆,绕了一圈去吃烤肉。 几个同事挤在后座,一边确认桌位一边夸她:“唐喻不错,开车稳稳的。” “就是慢了点。” 唐喻笑,还是不轻不重踩着油门。 负一楼没找着车位,他们又往下层走。 停好车出来,同事们裹紧大衣催促着往商场通道走:“快快快,我都要饿死了。” 进到电梯,唐喻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回头向她们确认一遍,摁下五楼。 电梯徐徐上升了两层楼,在一楼停下。 外面挤进来五六个年轻男人,有说有笑。 唐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看见最后进来的许蔚。 许蔚正回答沈毅的问题,一抬头就看见站在按键旁边的唐喻,套一件水红色古着毛衣,短发藏在毛绒帽子里,整体造型就很显小。 他脚步微顿,然后自然而然地挤开一个人站到了她前面。 电梯门缓缓合上,一个男人还在喊:“我们等会儿叫不叫酒?” “叫个屁!下午上不上班了。” 许蔚垂眸看着唐喻:“怎么跑这边来了?” 唐喻这才想起,许蔚的公司就在旁边来着,她说:“跟同事聚餐。” 许蔚抬头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车钥匙上:“开车了?” “啊.....同事的车。” 一来一往,电梯里已经安静了下来,两拨人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角落这两人身上。 后面一人开口:“许蔚,认识啊?” “嗯。”他随口答一句,也没有介绍。 唐喻后背已经给戳了好几下,没办法,对几个同事说:“我表......” 剩下的那个字无论如何再叫不出口了,她改口:“朋友。” 于是这个介绍就变得古里古怪,抬头,果然看见许蔚唇角一挑。 ......笑个毛线! 双方都到五楼,电梯门打开,轿厢一下就空了。 许蔚在烤肉店前跟她分道扬镳,走之前问她:“晚上一起吃饭?” “啊?”唐喻愣了一秒,立马说:“不行,已经跟同事约好了。” “连约两顿?” 唐喻郑重其事地点头。 “那下次。回去开车小心点。” “嗯。” 看到他们进了一家粤菜馆,唐喻长舒一口气,转身进去烤肉店。 门口的雅座钻出五六七颗脑袋。 “我们怎么不记得晚上跟你约饭了?” “......” 因为这个意外,唐喻无奈变成了接下来这顿饭的主角。 颜控妹子首先掌握话语权,说:“刚刚那个小哥哥长得好帅啊!你怎么忍心拒绝!” “就是!那么烂的借口,我都替帅哥尴尬!唐喻你没有心!” 一顿玩笑似的讨伐之后,话题又从许蔚如何如何帅转移成怎么拒绝男生。 坐唐喻对面的姐姐明显很有经验,手指撩过耳边鬓发,点拨她:“男人啊,你这么委婉的拒绝根本听不懂。他们还以为你欲拒还迎呢。” “有一次碰到个傻逼,借着工作名义每天给我打电话,后来说开,他倒打一耙,反而说我接他电话就是给他暗示,差点把我气出乳腺结节!” 最后,她总结:“你要是真的想拒绝,就要直白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掰碎了告诉他:老子不喜欢你,咱们俩没戏!懂么?” 唐喻用剪刀把烤好的牛舌剪开,分到她们盘子里,眼神清澈漆黑:“懂的。” *** 又是加班到六点半,烤肉能解食欲,却不怎么管饱。唐喻从三四点钟就饿了,望眼欲穿等着下班。 几乎是一进家门,唐喻把背包一甩,跟饿死鬼一样就开始喊:“妈!晚上吃什么?我都......” 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了。 许蔚坐在沙发一角,手里攥着一把玉质白子,陪着唐爸下围棋。 听到声音,抬头扫来一眼。 刘女士正在厨房洗碗,听到喊声探出头:“怎么这么晚回来,我们都吃完饭了。给你留了一点在桌上,吃完自己把碗洗了。” 唐喻张着嘴,愣了好久。 她的视线越过客厅,在厨房桌子上盖住的小碗上定定停住,有肉香丝丝缕缕往她鼻子里钻。 然后她感觉到侧方投来的幽幽目光。 唐喻吞咽一下,说:“我都跟同事在外面吃过了。” 刘女士:“什么?怎么早点没说啊?那我这饭不是剩下了?” “......我忘记说了。” “吃饱了没有?要不再吃一点?放到明天估计要坏了。” 唐喻:“......饱了。” 然后她就看着刘女士絮絮叨叨地把饭菜用保鲜膜盖起来,收进了冰箱里。 “......”尖叫土拨鼠是她本人了。 饭后七点到八点是家里一贯的夜间散步时段。 唐爸今天赢了棋局,心情大好,豪情万丈:“就从这里走到褚江,来回一个小时,正好消食。小喻不要偷懒,一起走。” 唐喻几乎是含着泪被拉出去的。 *** 唐爸跟刘女士挽着手健步如飞走在前头,两个小辈反而慢吞吞跟在身后。 夜风瑟瑟,整座城市都包裹在一片朦朦的月色中。 不断有夜跑的人从旁超过,还有带着爱宠出来遛弯的,江畔路灯照亮一个个影子。 唐喻双手插兜,用力拽紧毛衣,两只手隔着几层衣料紧紧按在肚子上。 许蔚神情舒展,好像已经从告白被撞破的窘态里抽离出来,目光透过被风吹得微乱的头发落在她身上:“什么表情?冷?” 唐喻扯出一个假笑:“没有,吃太饱了。” “哦。吃什么了?” “......部队火锅。” “好吃么?” “嗯......” 许蔚沉吟片刻,说:“本来晚上想带你去吃城东那家韩料。” “大学时候带你吃过一次,我记得你挺喜欢那家店的芝士炸鸡跟鱼籽拌饭。” 对。 那家店的炸鸡简直绝了!脆而不焦,油而不腻。 记忆跟味蕾一同复苏。 冷冽的空气似乎都带上焦酥的香气。 胃里有一台挖掘机开始翻搅。 许蔚还在继续:“蜂蜜奶酪披萨也不错,你一个人能吃四分之三。” 最后,他转过来,淡淡地笑:“这样看,部队火锅你应该吃不饱。” “......” 这绝对是报复。 唐喻扒着堤坝护墙蹲在地上,生无可恋:“许蔚!我大爷!我给你蹲下了不行么!” 许蔚居高临下看她一会儿,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谁是你大爷。” 唐喻头埋在膝盖上,抱着肚子不起来:“我饿得没力气了,我不走了。我今天就躺这了!” 许蔚没动静。 唐喻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许蔚俯身,一只手揽过她肩膀,另一只手抄着她腿弯,直接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唐喻低呼一声,下意识挽住他脖子,冰凉的指尖碰到他颈后的皮肤,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惊醒。 她紧张地朝前面看了两眼,双手捂住脸颊,跟鸵鸟一样缩成一团,拍着他肩膀:“你疯啦!我爸看到能当场撅过去!” “那你安静点。” 唐喻呜咽一声,心脏扑通扑通地,紧紧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就怕他们突然转过头来。 许蔚却是一脸云淡风轻,抱着她往上掂了两下,穿过熏黄明亮的树灯,从绿化带的小路走下了堤坝。 斑驳的树影打在他脸上,叶随风动,他的脸也变得生动。 那种暗流涌动昏黄暧昧的氛围再次升起。 唐喻不习惯,捂着肚子干巴巴地说:“你力气好大,我这个冬天长了八斤肉。” 许蔚说:“嗯,抱你到这里是我极限了。下来。” “......哦。” 唐喻攀着他肩膀踩回到地面,落地时候没站稳,许蔚牵了下她的手,然后就没放开。 唐喻挣了一下,被他抓得更紧。 川流不息的马路上,车灯一闪而逝,路灯明亮暖黄,两个人的影子挨得很近。 绿灯开始闪烁,他们站在马路这端,没有动。 明明是冬天,手心却湿漉漉的。 然后许蔚的手机响了,备注是11.23车主。 唐喻趁机把手缩回来,手心手背仿佛还被他的体温包裹着。 许蔚看了她一眼,接起电话:“喂。” “我是,您的车还有什么问题么?” 马路旁充斥着噪音,唐喻完全听不见那头的声音。 左侧绿化带下面有一对老夫妻在叫卖烤红薯,唐喻闻着味道就站不住了,冲许蔚比划了一下,朝那边走。 “阿姨,麻烦给我两个红薯,大一点,要甜的。” “好嘞!” 阿姨利落地挑拣两个胖胖的刚烤好的红薯,很快过了秤。 唐喻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捧着热乎的红薯往回走,许蔚的电话还没接完,似乎一直是对面在说。 许蔚静静听着,目光一直追着她,见她回来,这才说:“那么还需要多少费用?”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许蔚笑了下,语气却更冷淡:“我不懂那些,既然这样,稍后我提供一个号码,麻烦您跟专业人士谈。” 说完,挂断了电话。 唐喻呵了一口气,咽下微烫的番薯,问他:“什么费用啊?你撞车了?” “嗯,雨天跟人蹭了一下。” “对方敲你竹杠?” “算吧。” 唐喻眨眨眼睛,几乎无比敏锐地确定:“一定是女生。” 许蔚笑了一声,没有否认。 唐喻低下头,把右手的另一只袋子递给他。 许蔚接过来,只拿着捂手。灯下,他的眼又深又长,情绪比海广阔。 唐喻就想起他刚才打电话的神情,疏离冷淡,还有点不耐烦,他读书时候被女生告白就是这样的表情。 高中尤其多。 他从小就是那种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人,从来不缺女孩子喜欢。 唐喻忍不住想,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不知道他拒绝了多少女生。 唐喻看着路灯由绿转红,汽车扬着尾气把斑马线切割两半。 她声音轻轻的,几乎淹没在呼啸的噪音中。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红薯的温度很快散在风里。许蔚拆开包装,轻轻撕开焦脆的红薯皮:“让你觉得为难了么?” “也不是......” “那就不重要。”许蔚看着对面再次转红的交通灯,说,“你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唐喻抿唇。 她做不到。 守着一段似是而非的关系是什么感觉,她最清楚不过了,她不想吊着许蔚。 “我会给你答复的,你再等我一下。” 许蔚笑了笑:“好。” 在街边小吃摊又买了份关东煮,唐喻终于心满意足回家。 唐爸唐妈已经在家了,看到她,问:“你跟许蔚散步散哪里去了?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唐喻搪塞两句,钻进房间里。 闹钟指针慢慢划过十一点,唐喻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从床头挪到床尾,又从里侧滚到外侧。 也许是晚上的红薯太甜太暖,许蔚站在灯下的剪影在黑暗中愈发深刻地浮现。 唐喻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回应的冲动。 她望着天花板,一遍遍默念“晚上不适合做决定做了决定也会后悔冷静冷静冷静”。 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打开了手机备忘录。 磕磕绊绊打了一长段话,又一一删除。冬天的被窝里,手机屏幕很快凝出一片水雾。 她伸手擦去,再一字一句地编辑、删除,最后只剩下一句:我想过了,我们试试吧。 房间开着暖气,唐喻却因为这个决定而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栗。 她复制下来,点开微信。两人小半月没联系,列表被最近几天的工作伙伴淹没。唐喻点开通讯录,一个一个往下滑。 这样原始的方法,反而更显得郑重。 许蔚的头像就安安静静躺在列表底部。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闭眼,不给自己任何反悔机会地点了粘贴发送。 发完,她烫手一般扔开了手机,躲进被子里,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热发红。 啊啊啊啊。 她一定是疯了。 那可是许蔚!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空调机换气的声音。 因此微信的提示音响得像是一声惊雷。 大概过了三分钟? 就算明知道答案,唐喻还是不敢看。一旦看了,两个人的关系就真的不一样了。 ......... 这一晚的梦满是红薯的香气。 唐喻在绵软的被子里醒来,第一时间去找手机。 未读信息明晃晃躺在锁屏页面上。 好。 她第一眼看到了答案,嘴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扬起,忽然僵住。 脑子空白了一瞬间。 她点开主界面,看清了完整的对话。 【唐喻:我想好了,我们试试吧。】 【徐以安:好。】 “????” ☆、第 12 章 唐喻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徐以安了,骤然看见这个名字,除了吃惊跟莫名,竟然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 她扒拉两下头发,想了半分钟,直接给他打了电话。 是两个人毕业后的第一通电话,唐喻听着手机里的等候音乐,心情十分平静。 等待数秒,跟记忆相比有些陌生的声音响起:“唐喻?” “是我。”唐喻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周末打扰你。我刚刚看到手机,昨晚那条......” “发错了。”徐以安代她回答。 “你知道啊……” 那么他后来的回复就是捉弄了。唐喻微窘,“你们的姓氏有点像,我看岔了,不好意思。” “大致能猜到。”他问:“你是准备谈恋爱了吗?” “是啊。” “恭喜。” 唐喻想了想,说:“也要恭喜你,上回看到群里的照片了,女朋友很漂亮。” 徐以安沉默片刻,解释道:“那是去年的照片,已经是前女友了。” “哦......” 两个人并没有其他的共同话题,短暂的安静后,唐喻准备说再见,突然听到徐以安说:“昨晚的回复,不是逗你。” 唐喻一愣。 “高中没有给到的回应,我很抱歉。那个时候......” “已经没关系了。”唐喻打断他。 人生果然到处充满错位。 那些萦萦绕绕纠缠于心口的秘密,终于尽数交付给时光的树洞。 这场曾经自以为盛大的暗恋落幕得悄无声息。 唐喻这样想着,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 这个周六的早晨,许蔚莫名醒得很早,看着天花板,昨晚的梦像是投影一样在眼前划过。 梦里有唐喻,有雪,还有那个徐以安。 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 他在床头无言坐了一会儿,准备去关空调,发现昨晚不知怎么已经关上了,怪不得一直觉得冷。 他洗漱过,出了房间。 没想到客厅里沈毅起得更早,戴着黑框眼镜早早坐在地毯上,膝盖前放着红红绿绿的文件夹。 看到他,抬手打了声招呼:“早。早饭我买了放桌上了。” 许蔚随手拿了根油条,绕到客厅,坐在沙发扶手上看他:“在干什么?” “哎,周畅的年会报告,里面数据乱七八糟的,我给她整理一下。”说完抬头看他一眼:“你声音怎么了,哑了?” 许蔚没精打采地躺倒在沙发里,语气恹恹:“感冒了吧。” “虚。你这个男人真虚!” 许蔚隔着半个茶几踹他一脚,沈毅忙护着那些文件:“别别别!弄好半天了,等会儿还出去看电影呢!” “看你可怜吧唧,要不要捎你一起?” 许蔚:“带病给你做电灯泡,我疯了?” “那不是给你提供一个约妹子出来的借口?你看你跟唐喻说开也小半个月了,你干啥了?昨天约个饭都约不出来,我都替你丢脸。” 许蔚不说话了。 沈毅怂恿道:“你再约约看,追女生不能要脸,我当初追周畅的时候你不也看到了,要没有那时候的低三下四,有现在的好日子么。” 说到嘴皮子干了也没说动,沈毅看他脸色确实不好,也就不再坚持四人约会了。 把周畅的数据理完,沈毅进房间好好拾掇了下自己,再出来,许蔚还躺在沙发上。 沈毅给他丢了张毯子:“手机给我,我帮你预约一个外卖,免得你中午饿死。” 许蔚随手递给他。 沈毅一番操作,给他放回茶几上:“好了,冬瓜排骨饭,你别睡死,到时候记得给人开门。” 许蔚捂在毯子里,嗯了一声。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房间归于寂静。 客厅空间大,暖气不如房间足,许蔚却提不起劲回房间,毯子往头上一蒙,意识消散得没有半点预兆。 这一个回笼觉竟然睡去了一个上午。 再醒来,门口铃声滋滋响个不停。 许蔚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沈毅走之前好像给他点了外卖。 绒毯往旁边一掀,他踩上拖鞋走到门口。 一打开,先看见一顶烟紫色的毛线帽。 唐喻抱着一个保温盒,缩在羽绒服里一直哈气:“我都敲三分钟了,你在里面干嘛啊!” 许蔚一愣:“你怎么过来了?” 唐喻推开他往里走:“不是你发短信说生病了让我中午帮你捎个饭?” 许蔚关上门,知道是沈毅干的好事。 他跟在唐喻后面,走到厨房,目光落在她头顶肩头,有湿漉漉的水光。 “下雨了?” “不是,下雪了!”唐喻解下围巾跟外套,蹬蹬蹬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室外银装素裹,竟然飘起大雪。 “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我妈说昨晚半夜就开始下了。” 她只穿了件圣诞绿的缀球毛衣,半趴在窗户旁边,嘴边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朦胧水雾。 短发柔软地搭在耳侧,有一瞬间跟高二时候的样子重合。 许蔚捂了下眼睛,转开脸:“拉上吧,我不喜欢雪。” “你的雷点真的奇奇怪怪。” 唐喻吐槽着,把窗帘重新合上,走回到客厅,“那先吃饭吧,家里没有冬瓜,我煲的玉米莲藕汤。” 盖子掀开,热气袅袅娜娜散发芳香。 “本来想给你带水果,我妈说发烧了不能吃太甜的......” 许蔚坐在沙发上,垂着头看她絮絮叨叨地说话,察觉到她今天的情绪似乎格外高,对他的态度不再像前两天那样躲躲闪闪,好像已经想明白什么,心情蓦地沉了沉。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唐喻心不在焉喝着汤,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 又一次抓包的时候,许蔚放下勺子:“看我干什么?” 唐喻耳根微烫,问他:“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许蔚抿唇:“不好。” “哦......”唐喻鼓起嘴,“那等你改天心情好一点跟你说。” 许蔚瞬间没有了食欲。 *** 饭后,唐喻看着许蔚吃过药,赶他回房间休息,自己则戴上围裙在厨房洗碗。 厨房侧边正好有一扇小窗,窗门开了一条缝,清冽冻人的风夹杂着雪花片从外面飘进来。 脖子凉飕飕的。 唐喻加快速度把碗筷冲干净,走过去把窗关严实了。 舒了一口气,转身,猛地看见厨房门口杵着的人影,吓得一抖:“妈呀!你站这里干什么,吓死我了!” 许蔚披着绒毯,挨着厨房门:“你要走了?” “没有啊。”唐喻摘下围裙,推他回了房间,“哥哥,你烧到三十九度了,能不作么?” 许蔚皱着眉,没来得及对她的称呼表示抗议,就被塞进被子里面。 唐喻给他盖上被子,想了想,又掀开:“你把毛衣脱了吧,这样好散热。” 许蔚幽幽地盯着她不说话。 平时黑亮深邃的眼睛因为高烧蒙上一层雾气,看人的时候很飘渺,也直白。 想明白以后,唐喻已经不怕面对他,现在看他这个样子反而觉得好玩。强势的许蔚天天有,病弱美人可不多见。 她盘腿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摸他毛茸茸的短发:“小蔚蔚乖,听姐姐的话,把衣服脱了。” 许蔚面无表情被她摸:“唐喻,我是发烧,不会失忆。” “......对不起。” 许蔚坐起来,揪着毛衣后领口从上面把衣服脱下来,里头还剩一件白色T恤。 唐喻帮他把毛衣叠起来放在床尾,见他呼吸微微急促,皱着眉很难受的样子,说:“我给你放点歌?” “嗯。” 唐喻低头翻找歌单,白噪音太枯燥,她点开一首爵士乐。 舒缓悠扬的旋律轻轻流淌在房间里。 唐喻抱着腿,脸颊轻轻贴在膝盖上,朝向床的方向。 许蔚闭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睡着,额头有细密的汗,沾湿了刘海跟鬓发。 过了两首歌的时间,许蔚突然开口:“我脸上有花么?” 唐喻像是就等他开口的样子,挪过去两步:“听了歌,心情好点了没?” 许蔚睁开眼睛。 唐喻说:“我不太想等改天,今天就想跟你说。” 他沉默了半首歌的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欧美男星低吟浅唱的歌声。 半晌,他坐起来,头偏向窗外,哑着声音道:“那你说。” 唐喻舔了下唇,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我想去看奚景然的演唱会。” 许蔚:“......” 这算是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忘不掉他的意思么。 他没有吭声。 然后又听唐喻说:“这次不用扛牛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许蔚再次:“......” 一颗心就被她这两句话抛到天上又踩在地下。 像是骤然点亮的烟花在高空绽放,斑斓十色,照亮整片阴郁的天空。 许蔚转过来,盯着她清澈生动的眼睛,忽然拉住她的手臂,用力把人摁进怀里。 半晌,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一句:“艹!你吓死我了!” ☆、第 13 章 跟许蔚在一起。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唐喻觉得也并不是很艰难。 她跟许蔚从小就在一起。许蔚坐树下写作业的时候,她在树上绑了绳子跳皮筋,她调皮捣蛋被老师罚站的时候,许蔚拎着校服外套笑吟吟从窗口外掠过。 就好像左手跟右手交握,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是此刻被许蔚抱在怀里,脸颊碰到他裸露的脖颈,血管里炙热的温度烫红了她的脸。 也是紧张的。 这份紧张最后被刘女士的电话打断了。 唐喻推开许蔚,挪到床脚接电话。 刘女士是来慰问许蔚的,怕他吃了药睡下了,就打到唐喻手机上。 唐喻跪坐在床边,看了一眼许蔚:“嗯,他吃了药睡了......三十八度五......没有高了,等一下再量一次。” 刘女士还在喋喋不休,最后唐喻不耐烦了:“知道了,我原地给他输血行不行?” 许蔚靠在床头,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唐喻一顿,又应付了两句,赶紧挂了电话。 她摁着许蔚的肩膀把人塞回被子里:“行了,你赶紧睡吧。” 许蔚顺着她的力气躺下了,右手从被子边缘滑出来,扣住了她的。 温度很高,像一团火。 他眼尾上扬着:“方便你输血。” “幼稚。”唐喻哼了一声,忍不住也笑。 也许是绷了半个月的情绪骤然放松,许蔚的高烧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唐喻觉得自己像是挨着一个大火炉。 冰贴完全不起作用,唐喻着急起来,推醒他:“许蔚,起来穿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许蔚烧得恍惚,半晌才撑着床板坐起来,声音喑哑:“几度了?” “三十九度六。” 许蔚皱眉:“有点冷。” 唐喻手忙脚乱抓过床尾的毛衣给他套上:“走走走,趁你自己还能走。不然我就要叫救护车了。” 唐喻开了许蔚的车,一路送到医院,挂了急诊,说是病菌感染。 坐在输液大厅挂了几瓶药水,许蔚这个人形烤炉终于降温了。 走出医院,外头已经暗了下来。地上的积雪被扫到一侧,路上淌着银银湿意。 化雪比下雪时还要冷。 唐喻抱着许蔚的胳膊取暖,有点可惜:“来的时候你可暖和了。” 这会儿因为挂水的缘故,右手凉冰冰的。 许蔚把她让到左手边,把她的拉链往上拉到顶:“我再烧一会儿?” “再烧都傻了。我送你过来的时候就怕你睁开眼叫我妈。” “......” 车子就停在医院室外,唐喻摸出车钥匙解锁,车灯没闪也没响。 唐喻心里一噔,松开许蔚三两步跑到车子旁,轻轻一掰把手,车门就打开了。 她忘记锁车了。 许蔚走到她旁边,从车窗看见车座中央大开的储物格,几张小额纸币跟硬币凌乱地散在座位上。 “钱被偷了?” 唐喻左右看了看,抓抓头:“没有被偷,应该就是我弄乱的。”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下车时有这么着急,零钱散落一地,还忘了锁车。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迟钝的人,可是偏偏,她对许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 可能因为太习惯了,被习惯的事情是很难引起注意的。 唐喻的耳垂烫起来,幸好短发跟毛线帽盖着,谁也发现不了。 “还好车没丢。” 她先把两个座位上的散钱收起来塞回储物格,有几个硬币卡在车座旁边抠不出,索性就不管了。 她钻进驾驶位,侧头看见许蔚还站在旁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你现在不能开车,我技术还行的,把我车门......” 冰凉的手指蓦地扣在她颈侧,唐喻被掰过脸,眼前还是模糊的,他已经吻了下来。 腿侧座椅被压迫得一声轻响,是他的左手撑在椅子上。 脸颊是冰的,交错的呼吸却火热。 唐喻的心停了半拍,然后跳动得像是随时要坏掉。 许蔚弯着腰,半个人都探进车里,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更加逼仄。 耳鬓厮磨,是这个意思。 许蔚很重地吻她,唇瓣辗转,像是停顿了一下,而后坚定地撬开她的唇齿,用力地扫进来。 唐喻不知从哪里听到过一个说法,亲吻是最真诚的情话,它永远不骗人。 珍重跟欲念都藏在唇齿相依的瞬间。 这一刻,唐喻真切地感受到了许蔚秘而不宣的感情,静谧如同夜半星空,磅礴更似巨浪洪涛。 她伸手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许蔚微顿,拇指安抚地摩挲她滚烫的脸颊,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暧昧而温软:“回应我。” 唐喻迷蒙睁眼,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仰起下巴轻轻在他唇边碰了碰。 挡风玻璃叮得一声轻响。 然后声音渐渐密集起来,像是细沙摩擦的声音。 唐喻抬头,发现又下雪了。很小的雪籽,夹在细密的雨线中,奏响深冬的交响乐。 她推许蔚的腰:“你赶快进来,等会儿又烧起来了。” 许蔚侧着头,安静地看了会儿灯下无声坠落的雪。 他说:“我以后不讨厌下雪了。” *** 唐喻送许蔚回公寓,雨又下大,她直接开了许蔚的车走。 进到家门,充盈的暖气扑面而来。 刘女士转过来:“许蔚怎么样了?” 唐喻拍了拍头顶的雪水,说:“已经退烧了,反正明天不上班,休息一天就好了。” 刘女士:“他从小身体就好,偶尔生病一次就恢复得慢。他室友是个男孩子,有事情也注意不到,你明天再过去看一看。” “知道了啦。”唐喻低着头就要进房间。 走过电视机前的时候被叫住:“哎,你的脸怎么也这么红?不会也病了吧?” 唐喻拿手背贴了贴脸颊:“被风吹的。” “那你等会儿洗完澡好好把头发吹干。” “知道知道。” 唐喻钻进房间。 唐爸抬头,从镜框上方投来一个目光:“老婆。” “嗯,我也有这个感觉。” “真的假的?” “十有八//九。” “怎么办?” “看破不说破。” *** 许蔚第二天又反复了一下,这个周末唐喻陪着他在医院度过。 病好回公寓,沈毅站在房间门口上下打量他,打趣道:“有爱情滋润的男人就是不一样,怎么样,是不是充满了力量?” 许蔚顶他一肘:“你感受一下?” 沈毅装作吃痛,抱着肚子连连后退:“咳咳,痛痛痛。” 许蔚:“戏精。” 沈毅嘿嘿直乐,搭住他肩膀:“以后中午是不是无缘跟你吃饭啦?公司离那么近,你算好的吧!” 许蔚坐在沙发上摁手机,说:“以前怎么吃以后还怎么吃。” “嗯?你不去找小表妹啊?” 许蔚睨他:“有那功夫我还能多画几个图稿。” 他的工作性质原因,以后只会越来越忙,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减少周末不必要的加班。 沈毅竖起大拇指:“这个全局观我服的。” 周畅听说唐喻跟许蔚在一起了,比当事人还要兴奋,订了四张电影票邀请他们一起。 工作日的票,下班之后四人聚在影院楼下的商场吃饭。 吃饭的时候周畅一直留意着对面两个人的状态。他俩坐得很近,手肘碰在一起,可是一顿饭期间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互动,跟一个多月前一起吃饭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该怼人还是怼着,完全不见粉红泡泡。 唐喻抬头看过来:“怎么了?” 周畅张了张嘴,说:“没事没事。” 周畅选的是一部爱情喜剧片,四个人的座位挨着,两个女生坐在中间。 笑点还算密集,沈毅笑点低,半程还撞洒了半桶爆米花。 把纸筒扶正,余光扫见周畅的目光根本不在银幕上,凑过去低语:“怎么啦?不好看?” 周畅也向他这一侧倾,压低声音:“他俩真谈恋爱啦?” “对啊。” “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跟原来有区别么?” 亏她听说许蔚暗恋了唐喻十几年终于把人等到,迫不及待就想看看高岭之花怎么谈恋爱,结果观察了一晚上,就这? 沈毅也是觉得这俩人好像跟原来没什么差别,他说:“人家认识这么久,早就跳过热恋老夫老妻了。” 周畅郁闷地咬着可乐杯:“好吧。” 咬耳朵的声音窸窸窣窣穿插在电影画面里,唐喻忽然偏头看了许蔚一眼。 他懒散靠着椅背,眼睛映着荧屏的光,唇角会随着影片内容轻轻弯起。 察觉到她的凝视,侧头:“?” 唐喻没说话,低头把两个人座椅之间的可乐杯拿起来,扶手推到椅背间,伸手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左手。 许蔚愣了愣,眼底浮起笑意,举起交握的双手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 一切都进行在隐隐绰绰的黑暗里,唐喻心头微微发烫。 电影结束,双方各自回家。 许蔚没有开车,两人在寒寒冬意中漫步回家。 送到楼底树影下,唐喻望一眼亮着灯的楼宇:“上去坐会儿吗?” 许蔚把她吹乱的短发理好,微微弯腰:“不了。” “哦。” 唐喻搂住他的脖子,仰头迎合他安静落下的吻。 脸颊被他轻轻捧住,舌头探进来,温柔地和她纠缠。唐喻已经知道回应的意思,生涩地追随他的步调。 风吹动身侧大树,沙沙的杂声中,两人的鼻息渐乱,有微弱的电流在骨骸中游窜。 唐喻想起读书时候聚在女生宿舍楼下难舍难分的情侣。 更早,她在高中操场边也看到过,那时候高一,脸皮薄,也好奇,憋了半天不知道跟谁说,周末回家的路上忍不住问许蔚:“你知道接吻什么感觉么?” 许蔚原本戴着耳机听歌,闻言猛地睁开眼睛:“谁亲你了?” 唐喻说不是:“我昨天上午在阳台看到一对情侣躲在操场角落......”她撞了下许蔚的肩膀,压低声音:“你亲过人没有?什么感觉啊?” 许蔚盯着她看了两秒,使劲揉了一把她的齐耳短发:“一点感觉都没有。小屁孩,敢早恋我就让阿姨买鸡毛掸了。” 唐喻抱着头,生气:“你别碰我头发!” 许蔚嘁了一声,拉着她书包带:“到了,下车。” ...... 唐喻跟他说:“演唱会的票我买好了,明天下班去拿票。” “去哪里拿?” “约在青北广场,我同事会陪我的。” “嗯。”许蔚轻抚她的发顶:“明天我要加班,周五晚上可以空出来。” 又说了会儿话,唐喻觉得冷了,正要放开,忽然被他摁着后背又抱住。 她抗议:“外面好冷啊,我回去了。” 许蔚却问她:“我们的事情,跟叔叔说过没有?” 唐喻莫名:“没有啊,我爸肯定接受不了,我们要慢慢铺垫。” 许蔚哦了一声,摁住她的头:“那你先别抬头。” “干什么?” “我怕你回头看见接受不了。” “......” 后背蓦地一僵,唐喻一点一点地把头扭过去。 一百米开外明亮的路灯下,一个啤酒肚瞩目的中年男子正提着两袋垃圾站在垃圾桶旁边,目光定定地落在这个角落。 父女俩的目光好似在空中交汇。 唐喻一动不敢动,瞪大眼睛,生怕下一秒唐爸原地撅过去。 过了数秒,唐爸忽然把手里的垃圾袋往桶里一甩,揉着眼睛说道:“这路灯真晃眼啊!老花眼犯了哎,老了老了。” 紧接着转身上楼了。 唐喻:“......”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唐喻凭着强硬的心理素质跟老两口互装糊涂。 周五晚上,唐喻换了衣服化好妆准备出门。 唐爸在客厅幽幽来了一句:“又跟许蔚出去玩啊?” 唐喻面不改色:“昂。” “几点回来啊?” “可能要十一二点了吧,要是太晚就不回来了。” 唐爸摘下眼镜,看了她半天,又戴上:“哦。注意安全。各方面安全都要注意。” 唐喻:“......” 许蔚在楼下等着,两个人打车去体育馆。 还隔着两条街就开始堵车,司机师傅按着喇叭:“呦,今天又有演唱会呢。” 场馆外已经人山人海,卖周边的小摊贩围着体育馆绕了一圈。 他们循着票根上的分区找到了位置。 他们买票的时间晚了,没有找黄牛,在网上收的粉丝转票,位置在侧面高台,不算好位置,但离舞台的直线距离挺近的。 取票的时候,那个小粉丝握着唐喻的手就差没哭出来:“姐姐!你要好好珍惜这两张票!我好喜欢景哥,超喜欢超喜欢!我好想原地辞职啊呜呜呜呜!” 抱着荧光棒在高台上坐下,周边四周是不断进场的粉丝,她们抱着应援海报跟灯牌,脸上贴着演唱会贴纸,欣喜激动的心情几乎从眼睛里溢出来。 再凛冽的风也吹不散万里奔赴的热情。 离开唱还有一段时间,热场嘉宾已经上台,唐喻没听说过的一个乐团。 她无聊地坐在位子上呵气:“怎么还没有开始。” 许蔚转过头,露出侧脸跟她同款的贴纸:“等不及了?” 唐喻把围巾往脸上推了推,挨在他身边:“那倒没有。就是觉得没有想象中激动。” 许蔚随意说:“又不是高中小女生了。” 唐喻点点头。 会场的空位一个一个被填满。 某一个瞬间,场馆明亮如白昼的灯啪地熄灭,尖叫声响彻云霄。 舞台后方燃起烟花,屏幕上骤然出现一张俊朗的青年的侧脸。 世界仿佛都沸腾。 许蔚正坐着,忽然手心一空,刚刚说着一点都不激动的人跟窜天猴一样蹦起来,跟着周围的粉丝一起尖叫:“景然!!!啊啊啊啊啊啊!” 许蔚:“.........” 开场第一曲引爆全场,然后气氛越来越火热,再没有冷下来过。 唐喻全程站着,跟前排粉丝团比起来毫不逊色,荧光棒都给甩了出去。 许蔚默默把自己那根递过去,唐喻丝毫没有停滞地跟着合唱,时不时凑到他耳边喊着:“他会发光!这个男人真的会发光!” “呜呜呜我的眼光太好了!太好了!” 许蔚坐在塑料椅子上,侧过身仰头看她,忍不住发笑。 她其实从小就是这样情感充沛的性格。 她才是那个不自知的发光体。 演唱会结束已经十点半。 地上散落着各色彩纸。 粉丝们在座位上等到场馆的闭馆通告,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座位上起身离开。 体育场外人潮涌动,灯影憧憧,四处都是人声。 附近根本打不到车。 许蔚跟唐喻顺着人流往外走,走了二十来分钟,路上行人渐渐凋零,路过的站台上零星会有几个人。 唐喻的家跟体育馆南辕北辙,如果打不到车估计是回不去了,唐喻也累得没有心思再折腾转车。 火热的氛围褪去,她后知后觉感受到凉意,嘴唇张开呼出一圈白气:“我们怎么回去啊。” 说完才发现嗓子都喊哑了。 许蔚也是没想到她这么能喊,根本没有准备润喉片。 他看了一眼时间,说:“再往前走一个路口,如果打不到车就就近找一个酒店凑活一下。” “哦。” 许蔚看她一眼:“脚蹦得痛不痛?” 唐喻点点头:“有一点。” “背你一段?” 唐喻没客气,攀着他宽阔的肩膀爬上去。 “重么?” “还行。” 唐喻两只手臂挂在他身前,脸颊贴着他肩膀,精神还处在极度的兴奋中。 “小蔚蔚,唱首歌吧?” “不会。” “随便唱一首嘛。”她抓着他的耳朵,撒娇,“随便什么都行。反正路上没有人,只有我能听见。” 许蔚被她缠得不行,抓着她大腿往上一掂,慢吞吞地开口。 他选的是当初奚景然在选秀初舞台唱的一首女歌,是唐喻喜欢上奚景然的初衷。 ...... 如果这世界复杂虚假喧哗 我用尽我的一切奔向你呀 就算很遥远啊 我一定会到达 你有我啊 ...... 他的声音是低而沉的,整体给歌降了调,原本澎湃张扬的热血变得收敛沉静,像他这个人。 街旁一辆空的士呼啸而过,两人谁都没拦。 唐喻晃着腿,等他唱完,问:“你怎么会唱这首歌?还专门改过词,什么时候学的啊?” “高三文化节原本有一个演出。” “我怎么不记得了?” 许蔚沉默片刻,说:“停电,取消了。” “哦。” 唐喻抓着他的肩膀往上挪了一点:“唱给我听的啊?” “我唱给鬼听。” “......” 她好像是在错位的时空里拆开了十七岁那年的礼物,精致又漂亮,是一个少年最赤诚的喜欢。 马路笔直向前延伸,一直融入浓黑的夜色。郊区没有市中心赤橙黄绿的霓虹彩灯,泼墨般的幕布中,缀满了星星。 唐喻仰头望着天,搂住许蔚的脖子:“许蔚。” “嗯?” “天上好多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