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颗种子 作者:桥兴四路 文案: 开学的第一天,李彩铃便忍不住将自己心底一直暗恋的男生说给程宁听。 原本以为性格冷漠的程宁对自己有暗恋对象这件事毫不在意,可过了一学期后,却意外发现程宁不知什么时候与自己暗恋的男生结识,并且关系非常亲密? 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可当李彩铃顺着自己的疑惑慢慢了解下去,才发现事情其实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宁、揭文、李彩铃、陈良杰 ┃ 配角: ┃ 其它: ☆、楔子 顺着村口的香樟树往山下走,下山的石板路都变得有些坑坑洼洼的不平整。路边的李子树被没人摘的果实压弯了腰,随便在地上捡一个李子,在衣服上擦一擦就能喂到嘴里吃。穿过密密麻麻低矮的树林,又抄近路从矮矮的山坡上溜下去,弯过最后一道山路弯,街上长长的那条白色的马路便出现在眼前,又不知穿过街道跑了多久,这才终于到达了堤上。 几个男生都跑的一身汗。领头的那个又高又瘦,足足比其他男生高出一个头来,他的每一个发尖都在往下滴着汗,脸也跑的通红,他转身看看身后,其他几个男生也都弯着腰在旁边喘着气。 领头的男生回过头脱了上衣,先从堤上下到江边去,其他男生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决定先跟着他行动。江边都是夏天水退后长得被太阳晒的秧兮兮的杂草,领头的男生用脚试了试水,便把衣服丢在草地上准备下水。 “喂——”有个个子矮小的男生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那男生皮肤黝黑,鼻子上全是一颗颗小小的汗珠,他的面色有些犹豫,“我妈说江水急,叫我别下水。” 领头的男生“哧”了一声转过头来,阳光太刺眼,他拿一只胳膊挡着光,将眼睛笼罩在阴影下,只听的见他不耐烦的声音,“不下水你们跟着我来这儿干嘛?” 几个男生没说话,汗水将他们胸前的衣服染出脏兮兮的一片汗渍。 领头男生又转回头去,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江水中,“你们怕就先回去啊,反正我不怕。”他背对着他们说。 “我们也不是怕……”不知是谁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噗”地一声,领头的男生已经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见了身形,生生将这未说完的后半句话隔断在水面上。 水面他扎起的波纹一会儿便消失了,水面又恢复了之前静悄悄的状态,几个男生的眼睛盯着这平静的水面,不知为何的有些紧张,这里那里,好像都没有领头男生的痕迹。 过了几秒,在离他下水地方的下游,领头的那个男生终于又从水面上冒出头来,“哈——哈——”他微微喘着气,“下来啊!还站着干嘛!” 刚刚说话的那个皮肤黝黑的男生扭头看了看另外两个同伴,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开始脱衣服,见他决定游泳,其他两个男生也跟着行动起来,抹了抹脸刚准备下水,就听见堤上有个声音在喊他们,“等等我,等等我——” 还没下水的三个人回过头,看见同村刚上一年级的阳子正蹲着从坡上小心翼翼的滑下来,他的白衣服已经变得黑一片灰一片,但他像一点都不在意似的傻乎乎笑着摇着手向他们跑过来。 “你怎么真跟来了?” 皮肤黝黑的男生皱着眉头喊道。阳光实在刺眼,眯着眼睛只能看到面前的人影。 阳子跑到他面前来笑呵呵地说:“我也想到江里玩!” “你玩个屁!” 皮肤黝黑的男生一把打掉他说话时挥舞的手,“叫你别跟来别跟来,你都不会游泳你跟来干嘛?” 阳子傻笑着不说话。 皮肤黝黑的男生用指尖指着他的鼻子,语气恶狠狠的:“就在岸上看,不准下水!” 阳子只好嘟着嘴低头扯自己衣服。 岸上的三个人不再管他,转头往水面上一看,领头的那个男生都快游到江心去了,皮肤黝黑的男生猛的向下一扎,向江心的人影游去。 岸边阳子蹲着玩耍的影子慢慢被拉长了,岸边有风,沉郁浓烈夹杂着热气,阳子坐在岸边一块废弃的白色泡沫板上,胳膊上的皮肤被晒的有些发疼,他嘟嘟囔囔的哼了几声,又将视线投向江面上,手里倒是不停地扣着泡沫板的边缘,将泡沫板扣成一粒粒的碎末,再任由它们被风卷走。 周边很安静,左右环顾都看不到一个经过的人。江里几个人游累了,都回到岸边来休息。刚刚领头的那个男生明显累了,湿着短裤就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另外三个虽然也累,但还有余力的在一旁互相扔沙土的嬉闹。 领头的男生不想让自己冷落在一边,他扭头问坐在泡沫板上的阳子:“你怎么不下水?”声音不大不小的。 那皮肤黝黑的男生刚好听见这话,他被太阳一晒,好像变得更黑了一点,他将手中握着的土撒到旁边去,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阳子是我们这儿最小的,还不会游泳。” “那你来干嘛?”领头的男生还是对着阳子说话,他抹了把脸,水从他的白白的胸口经过慢慢流向肚脐。 “我也想去江里玩!”阳子被这问题一激,大声的叫道,转头看着旁边的三个人。 “你玩个屁!”黑黑的男生不想理他。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儿来。领头的男生歪着头打圆场说:“让他在江边玩玩水也没什么吧……要是不碰水他一辈子也学不会游泳。” 阳子见有同意自己玩水的希望,一脸欣喜地扭头看向旁边三个人。皮肤黝黑的男生用手摸着下巴,“江里水太急了吧……” 领头男生一骨碌站起来,勾着腰搂着阳子的肩,“我们在浅一点的地方玩。” 阳子重新露出笑容,这个动作立刻让他与领头的男生亲近起来。 江面刚没过脚踝时,领头的男生扶着阳子向前走了几步,像是觉得这个水位并不能让他学到什么,于是又领着阳子往前走了一段。皮肤黝黑的男生在后面对他俩喊:“别走太远了!” 领头的男生头也没回,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而阳子沉浸在冒险的快乐中,没听到他的喊声,同样也没有回头。 皮肤黝黑的男生心里不太舒服的撇了撇嘴,他本来是为阳子好,现在倒变成他是那个多嘴又胆小的人了,他退后几步,在刚刚领头的男生坐着的地方学他的样子坐了下来。 “才认识多久就屁颠屁颠跟着别人,”皮肤黝黑的男生眼睛盯着阳子,嘴里面嘟囔了一句,他扭头朝自己两个兄弟招呼一声,“我们等会儿回去不要理阳子了,让他们俩玩去!” 就算这么有些赌气地说完,他还是转过头来,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江心的两个人。 领头的男生走到水位齐小腿肚的时候就停了下来,旁边的阳子水都快到他的腰部了,看着阳子有些紧张的在江里有些打晃,领头的男生攀着他安慰道,“没事的,你不用这么紧张,你就在这里听我教你的做。” 他一手固定住阳子的脖子,一手扶住他的腰,让他一边慢慢下蹲的同时,一边将脸沉到水里去练憋气吐气,哪晓得重复了两遍阳子就皱着脸说不想玩了。 “你连憋气都不会,怎么学游泳?”领头的男生皱着眉头,“我跟老师就是这么学的,而且我游泳还得了奖!你听我的做!” “我想学后面的游泳……”可能是憋气太枯燥,阳子两手做出游泳状仰着头对他说。 “后面的不是你一时半会学得会的,这里所有人只有我会蛙泳,你要是想学,我给你示范一下,你看我做的之后再跟着我的学。” 领头的男生放开阳子,对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个转身往水里一钻,双臂就在江面上划出水花来,他的头不时的冒出水面,距离岸边越来越远。 可阳子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他飒爽的泳姿,刚刚被他扶着倒还好,现在一个人站在水中只觉得重心不稳,被水冲得直打晃。 皮肤黝黑的男生双手撑在自己的身后,等到身上的水干了,就可以起身将腿上的沙慢慢拍掉,他还没来得及动,就看见阳子在水里像是重心不稳似的身子一歪。 这突然间的事发生在一瞬间。 阳子小小的身子摔在水面上,激起四溅的水花,然后江面就像打了个饱隔似的有波浪翻过,阳子的身影立马就卷入江中不见了。 皮肤黝黑的男生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指着江面朝着另外两个背对着江面的伙伴急促的连声喊道:“诶!诶!阳子!阳子!” 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阳子掉水里了!”他从牙齿缝里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句话也惊醒了他自己。 皮肤黝黑的男生像是这才反应了过来,转身就向江里阳子消失的地方跑过去,他听见后面的两个伙伴惊恐的叫喊声,瞥见领头的那个男生也在往这边游着,他一只脚踏进水里,就觉得腿支不住的想要向前跪去,踉跄的跑了几步,就急着往水下钻。 什么都摸不到,什么也看不清。 只知道在水里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的游来游去,一个沉重且恐怖的想法渐渐浮上了他的心头,但他不愿意承认。 整个身体里好像只有心脏还活着,剧烈的跳动着,连耳膜都要震破。 在再次下水乱找一通无果后,他憋不住气的冒出了水面,却看见另外三个都已经上了岸,面如死灰一般的坐在岸边盯着他,四个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一个伙伴已经忍不住的大哭起来。 只有奔流的江水依旧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在他们身边流淌着。 ☆、第一章 欢德市一中新学期开始之前,刚升高二的学生们已经应学校号召提前上了半个月的学,所以在开学升旗仪式的那天,他们身上根本没有久别重逢的兴奋感,只看得到一双双困的朦胧的双眼。 站在班级队伍中间的李彩玲却感觉到很兴奋。 李彩玲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她并不胖,但是双颊总是肉嘟嘟的有些婴儿肥,她以前从没有这样期待过周一的升旗仪式。 李彩玲忍不住在原地左顾右盼,周边都是刚相处了半个月的新同学,彼此都还没有那样熟悉,李彩玲只好转过身拉起站在她后面程宁的手使劲的摇着,“程宁,我太激动了!”她因刻意压低音量而显得声音又尖又细。 旁边有同学因她的举动朝她们看过来,李彩玲不好意思的向他们吐了吐舌头,但程宁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任她拉着自己的手。 程宁高一便是李彩玲的同班同学,只不过那时候她们的关系并不像现在这样密切。程宁个子稍微比李彩玲高一点,皮肤白皙,齐刘海下是一双让所有女生都羡慕的眼睛,双眼皮到眼尾便有些微微上翘,一双眼睛像含了水一般的迷人。不过她太瘦了,瘦到握着她的手腕都会心惊的那种,年级里追她的男生不少,可她一个也没答应过。 高一班级的同学只有程宁与李彩玲高二还是同班,所以在分班之后的第一天,李彩玲主动和她打招呼并与她成为了同桌。 “激动什么?”程宁问她。程宁并不经常主动问她问题。 李彩玲的话夹子瞬间打开了,体育委员还在前面整队,李彩玲将身体转回去,将头歪向后方,“你知道我们新上任的学生会主席吗?” 程宁没说话。 李彩玲快速的瞥她一眼,“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我们高一所有考试的年级第一都是他啊!” 程宁问:“然后呢?” 李彩玲再次将身体转向前方,“今天是揭文第一次发表学生会主席讲话的日子,我们文学社为了我们这个社长第一次在全校同学面前讲话,光是他的稿子我们就帮忙改了三遍!” 程宁沉默了一瞬。 “揭文?哪个揭?” “揭秘的揭……诶?”李彩玲忍不住的再次回头看她,“你对他有兴趣?” 程宁停顿一下后回答:“没听说过。” 李彩玲像被噎住一般的转过头,队伍已经安静下来了,她只好再次放低声音,替他解释一般的说道:“他是比较低调啦,再说你又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情,去年他的作文《我的故乡》获得了第十届作文竞赛的全市金奖,学校的表彰到现在都还贴在公告板上,作文原稿还被学校收录在图书馆的校友集里面,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你喜欢他。”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这下李彩玲有些害羞了,闭嘴不答。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遍一遍的帮忙校对他的发言稿,整个文学社的人应该只有她一人知道。高一能参加文学社,更能遇见他、认识他,李彩玲已经知道自己花光了所有的运气。他这么好,光是仰望他都要耗尽自己的力气了。 不知道是该说程宁洞察力强,还是该说自己表现的太明显。李彩玲不去回答程宁的问题,将目光投向站在台右边的那个瘦高瘦高的人影上。她心里充满了激动。 上一任学生会主席发完言,终于轮到他发言:“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揭文……”发言的全篇李彩玲几乎都能背诵下来,这是她看过一遍又一遍的东西,这几乎也饱含了她的所有心意——她几乎沉醉在他低沉却又坚定的嗓音中。 身后传来程宁翻动纸页的声音——她应该在翻她的英语单词本——知道她还像之前对什么事情都没兴趣一样对揭文没有兴趣,李彩玲不知为何的松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台上去。 升旗仪式结束后,李彩玲想要去与揭文打个招呼,但程宁摇头表示自己要先回教室。 跟程宁分开之后,李彩玲快速的向升旗台跑去,揭文刚刚从升旗台上走下来。 “恭喜恭喜!”李彩玲兴高采烈的对他说道,“你看我对你多好,升旗一结束就来恭喜你!” 揭文好笑的看她一眼:“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反正看到我们社长竟然竞选上了学生会主席任社里谁都会很激动吧!” 揭文拍了拍她的头顶,两人一起往教学楼方向走过去,李彩玲因他这样的小动作也感觉脸颊发热。与他一起走在操场上,看见不时有女生好奇的向他们俩投来目光,李彩玲也会有些沾沾自喜,这些欣喜对她来说也就足够了。 揭文在理重11班,李彩玲在普通班2班,两个班级分隔在教学楼不同的两边。 为了和揭文能多走一会儿,李彩玲放弃平时自己走的那条路跟着揭文走着。经过走廊正要迈上楼梯时,李彩玲无意间向旁边瞥了一眼,这一眼正好看见刚刚说要先回教室的程宁正站在靠近走廊的公告板面前站着正看着什么,她还没来得及产生疑问,脚已经先迈进了教学楼。 “这周文学社的晚会可能我不会出席了,你帮我跟他们说一下,”揭文回答刚刚她问自己的问题,“我妈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每天还要赶回家补习。” 李彩玲决定先将刚刚看到的画面抛到脑后去,“你回家还有请的家教?” “就是我妈,”揭文回答道,“她原来是高中老师,为了教我专门辞职的。” 李彩铃听说过揭文家里的情况。他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一直跟着妈妈生活。 跟揭文在一起的时间永远都过的这么快。两人很快走到11班门口,揭文拍了拍她的头顶跟她告别,李彩玲忍住羞涩对他摆了摆手。 分开之后李彩玲向2班走去,这时刚刚看到的那副画面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刚刚程宁是在看什么?除了能想起是因为自己说揭文的表彰贴在那里之外,李彩玲想不到任何的理由程宁突然会对公告板产生兴趣,如果是像揭文那样优秀的人的话—— 她就这样在否定与肯定中徘徊着,直到踏进班级门,她都没思考出个头绪出来。 程宁已经先回了教室坐在座位上,李彩玲回到自己座位上,还是没忍住问她:“你刚刚在公告板面前看什么呢?” “卡前几天掉了,去失物招领栏找找看,”程宁转头看她,“怎么了?” 程宁的卡是掉了,她不肯花钱重办于是一直吃饭都是用的李彩玲的卡。 原来是这样。 “没什么,”李彩玲向她吐吐舌头,“关心你不行吗?” 程宁勾了勾唇角,回过头来继续写作业。 ☆、第二章 揭文放学的路线和往常一样,他先到学校旁边拐角的一家书店看15分钟的小说,然后再急急忙忙的跑步回家,这样整体时间和步行回家时间差不多,母亲杨育红也不会对他生疑。 他手上的这本《罗杰疑案》已经快要看到最后揭秘的部分了,他很想就在今天看完这本书,可偏偏手臂上的手表已经明确表明他应该赶快回家,即使再心痒,也得把最后的揭秘留到明天。 揭文认命似的关上书,趁店内老板不注意的时候塞到其他书的背后卡住,这样就不会被别人买走了。 他左右环顾,看看是不是有人在盯着自己——近一个月来,他总有被人跟踪的感觉,但每当他回过头来看时,身后却又总是空无一人。 揭文不禁觉得是自己有些做贼心虚了,离开书店,他开始奔跑起来,一定要在接下来的5分钟跑完这条街道到家,这样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了。 母亲杨育红原来是一名高中老师,自从他小学六年级起,母亲便为了他辞职专心在家教他一人,在学习上,母亲对他非常严苛,经常在课外时间还要单独为他专门的补习,就是为了让他把每一天的时间都要充分的利用起来。 像揭文刚刚看的课外书,母亲当然不会允许他看,他也绝不能拿回家偷偷地看——母亲知晓他房间里的所有角落的所有东西,甚至他的书包母亲每天晚上都要帮他整理一遍——他只能趁每天放学时,跑到书店里来偷偷摸摸的看15分钟,他的这个行为从上个学期开始,直到今天,他终于要看完这本让他日夜牵挂的课外书——这个事实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当初为了买教辅书才踏进书店,也未曾想到无意间翻开这本小说会让他如此着迷,揭文这才发现自己真正爱读的书是什么类型,可每当他拿起这本书时,心中又会涌出一种对母亲的愧疚感。 奔跑到楼下,揭文平复呼吸准备上楼。母亲为了他的学习,高二一开始便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租了这间房子,母子两人从父亲留下的家里搬出来到这儿住。揭文每每想到母亲很无聊的坐在桌前发呆等他放学的场景,还有母亲为了自己一直没有再出去工作,一直靠着父亲打过来的抚养费过生活的现状,心里总有几份愧疚,所以看课外书这件事便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上楼梯到家门口,揭文刚准备掏出钥匙开门,门就先一步被打开了。母亲的脸从里面探出来,她背对着亮光,脸上被大部分的阴影笼罩着,“今天又回来迟了两分钟,”杨育红一边说一边推开门让揭文进来,“是不是又去旁边哪个小摊小贩玩了?” “没有,”揭文赶紧回答道,“放学时有同学问了我一道物理题,耽误了一点时间。” 杨育红这才点点头将门关上,“你现在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就会有很多人来请教你问题,你都要耐心的跟他们解答知道吗?” “知道。” “不过,解答问题也要看什么同学具体分情况的,”杨育红继续说道,“最好是不要浪费你的很多时间,反而要多跟冯伟去交流,他爸爸是教育局的,也许你能拿到他做的习题,你知道了吗?” “知道。”揭文还是像往常一样的一边回答一边坐到自己的书桌前。 杨育红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叮嘱他:“妈妈这些话你都要听进去,这全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了吗?” “知道,”揭文朝她笑笑,杨育红这才满意,拉出揭文书桌旁的一个凳子来坐下,从他书桌一侧抽出一个本子递给他,“这是我今天下午把几套卷子综合之后选出来的题目,都是重点,你先做,把你今天做的作业给我,我给你检查一遍。” 揭文从书包里把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递给杨育红,他看着妈妈一脸严肃的脸突然的问道:“妈你吃了晚饭没?” “你不用管,”杨育红看都不看他一眼,“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你知道了吗?” “知道。”揭文开始做杨育红今天给他布置的题目。母亲总是为他奉献了一切,在这一刻,课外书什么的都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 可到了第二天放学,那最后十几页的手感又再次回到揭文的脑海。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了,揭文心想,看完这本我就再也不看了,全心全意的好好学习。 他像往常一样的快速飞奔下楼,冬天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打在他的脸上,但他像是毫不在意的迈着步子跑到街角的书店,书店门口摆着《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伊周》等,揭文径直的踏进书店,踏进书店前他左顾右盼的看了看——周边没有熟悉的同学。 他放心的进入书店,书店门面算是比较大,一共有四排书架,两架靠墙,两架在屋中间。揭文藏的书就在最左边靠墙的书架上,他自然的走进来迈向左边,但他发现在他原来一直站着的那个位置上,已经站了一个女生。 揭文内心的火正在焦灼的烧着,他每天就只有这宝贵的15分钟,每浪费一分钟就意味着他今天可能又没办法看完这一本书。 女生扎着一个马尾,头发又黑又直,从校服的颜色看来他们是同一个年级,在这之前,在这个时间段里,书店里还从没有一个与他同年级的人出现,毕竟揭文一到放学铃响是跑的最快的那个。 揭文转到第二个书架前,这个方向能看见女生的背影,他再次看了看手上的表,时间已经过去了5分钟,今天可能又不能看完这本书了。正当他从手表上移开眼神,重新看向那个女生时,他看见那个女生正一脸欣喜的侧过身来,手上拿着的赫然就是那本他从上学期一直藏到现在的——《罗杰疑案》! 一瞬间揭文的心不知是被提了起来还是重重地落了下去,他跟着那女生走了两步,看见她直奔收银台付了账,将这本书买下了。 结完账女生转过身来与揭文擦肩而过。她正好比揭文矮一个头,经过时揭文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发香,她就这样径直走出了书店,手里拿着那本原本揭文今天要看完的书。 揭文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脚先跟上了她。 索性两人走的方向是一样的,揭文跟在她身后,脑海中的想法沉沉浮浮:书店里仅此一本的这本书我已经从上学期开始看到今天,今天就是看完这书的最后一天,怎么正好就半路被这个女生买走了?……我跟着她也没用,我甚至不认识她……我要回去让书店老板再进一本吗?……这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花钱买下它,我妈不会同意的……难道我要专门抽时间去其他书店或图书馆找?…… 揭文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经过自己家的小区,看见那个女生还在往前走着,揭文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决定了,他在女生快要在路过右转时叫住了她,“同学——” 女生转过头来。他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她的眼睛很大,眼尾有些微微上翘。被人突然喊住,她的眼里都是不解。 揭文在她目光的注视下,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他还从来没有主动向一个女生搭讪过,这种感觉让他的身体微微有些燥热,但女生还站在原地等着他开口。 他开口突然结巴起来:“是……是这样,”他将眼神不自然地从女生脸上移开,“我是想说……你手里这本书好看吗?” 啊!我在说什么啊!揭文只想抱住自己的脑袋。 他瞄了一眼女生,女生像是对突然的搭讪并不在意似的朝他一笑,她的眼尾更上翘了,嘴角一弯,露出整齐的白白的牙齿,“我还没看完,不过挺好看的,听说结局特别有意思。” 结局,我原本今天就能看到的结局!揭文将这些呐喊压在心底,有些遗憾地说道:“的确……我也听说这本书很好看。” 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揭文当然知道自己拦下这个女生不是为了听她对这本书的印象,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而女生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似的睁大眼睛,看看手中的书又看看他,“你刚刚……是在书店是想买这本书?” “不是不是,”揭文连忙否认道。他没法买下这本书,难道要对她说自己只是想不花钱就将这本书看完? 这样未免也太厚脸皮了。揭文说不出口。 女生犹豫了一下,像是无法揣测他的用意,她有些犹豫的说道 “那你是想看这本书?” 揭文有些难堪的点点头。 “你是希望我借给你看?”女生试探的问道,“你要是真的这么喜欢,我借给你你明天还给我就行。” 女生已经很照顾他的感受了——揭文觉得自己将别人拦在这里的行为实在有些可笑,难道现在还要对这个女生提要求说找个自己不用带回家的方式看? 像是突然扎破了自己心中的气球,刚刚鼓足拦下女生的勇气从四肢漏了出去,“算了,”他遗憾地摆摆手,“我妈不准我拿课外书回家,实在不好意思把你拦下来,谢谢了。” 他怀着无法将书看完的遗憾朝女生笑笑,脚步还有些不能轻易的挪开,再次咬咬牙,还是准备转身。 “喂——”女生叫他,“我看你的确是非常喜欢这本书,要不这样吧,晚自习之前的休息时间我会去图书馆二楼的自习室自习,你要不那个时候来自习室我把书借你,上晚自习了就还我?” 揭文转到一半的身子又停住了,他承认这个办法对他来说非常方便,甚至不用自己放学之后再这样担心时间的奔跑,但是真的要麻烦这个不认识的女生吗?女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真诚。 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答应道:“那就麻烦你了。” 女生点点头,“没事,”她眨眨眼睛,“那就明天见——” “明天见,谢谢你了。”两人道了别,揭文看着她转身向路口右边转过去,她的马尾直直的垂在她的身后,整个身影显得纤瘦且单薄。 揭文站在街口看着她越走越远——还好遇到的是这样好心的女生,揭文心想,今晚的自己实在是既唐突又狼狈了。 ☆、第三章 由于有了前一天的承诺,揭文今天一整天都因为这件事有些心神不宁,昨天晚上的那个行动,是他人生中最冒冒失失的时刻,母亲曾告诫他说“冲动是一切错误的起点”,而昨晚,他确实被体内的一股莫名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整个身心都被这种情绪所支配了。 揭文自己都想不明白,一本书怎么会让他大脑发热到这个地步,不过他转念一想,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带有冥冥中一种命运性,这本书怎么就会被那个女生买走,然后自己鬼使神差的跟上她,又与她订下这样的约定呢? 揭文眼前浮现出那个女生亮晶晶的眼睛来。 下午吃完了晚饭,顺着人潮向教学楼走去,冬天校园的叶落了,从食堂到教学楼的小道上铺了一层无人打扫的枯叶。 顺着小道便可以进入教学楼,揭文在进入教学楼的阶梯上停下了脚步,有些犹豫的站在原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学校的图书馆便在小道的左手边,不知为何他感到有些紧张,他想这可能来自于对陌生人的生疏感,毕竟那女生仅有昨日一面之缘,两人的约定也可能根本不作数。 有路过的学生会干事远远地向他打招呼,他绷着脸朝着别人点点头——这是母亲教他的,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学校的行为仪态都要万分注意。 揭文向左转走进了图书馆,他顺着楼梯直接上了二楼,开始用目光找寻起昨天那个女生。 图书馆二楼全是自习的座位,一排一排的,摆放的十分整齐。这里自习的同学还不少,都在低着头做着作业,揭文刚踏完最后一级台阶,坐在楼梯口的几个女生便抬起头瞟了他一眼,他用视线扫了一圈,这里面并没有自己熟悉的面孔。 他一排一排的向后走,依旧习惯性的绷着脸,一直走到所有座位的中间,揭文才终于看到了那个女生,她坐在最后一排的窗边,依旧是绑的马尾,刘海柔顺的搭在她的额头。 揭文忽的全身放松下来,环顾周边,所有同学都在安安静静的低着头写作业,他抬腿走了过去。 越近他越觉得别扭,脸上的表情都不知该怎么摆什么才合适,揭文看见女生对面的座位上放着一本书,走进一看正是那本《罗杰疑案》,女生一直埋头写着作业,揭文也不知该怎样打招呼,只好轻轻拉开她对面的凳子坐下。 这下女生终于抬起头来。外面的天色稍暗,在室内白织灯的映衬下,女生的肤色白皙至透明,嘴唇被她咬的透着红色,揭文不自觉的盯着她的眼睛,他看到那眸子深处反射的光,像是要把他吸进去。女生见他坐下,用嘴型示意他,“你——来——啦——”,仿佛两人熟稔很久。 揭文点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那本书拿起来,翻到自己之前看到的位置。 他估计的时间是对的,15分钟后他看完了这本他用了无数个15分钟组成的书,他深感这无数个片段时间都值得,甚至很想重新再次完整的看一遍这本书。 破案的热情还在他的脑海中,揭文抬起头,女生还在埋头认真的写着作业,在两人的桌子的中间,横着随意摆着一本黄色封面的书,上面有个大大的Y字。 “世界100部最受欢迎的推理小说排行第二”、“改变推理小说历史的…”——从封面都可以大致猜出内容的精彩程度。 揭文的全身又再次被那种头脑发热的冲动占据,像是有一只好奇的手在他的心里挠着痒痒,揭文抬头看看女生,女生好像压根不在意他干什么似的,他一伸手,就将书拿到手里。 谁知这一看就看到快要上晚自习的时间。女生轻轻敲敲桌子,这才提醒了他,往周边一看,其他桌的同学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明天继续过来看吧——”女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他说道。 揭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却没有答应她。两人正好顺路,便一同走回教学楼。女生的头顶正好到揭文的肩膀处,揭文一扭头便可以看到女生恬静的侧脸,走到11班门口,揭文才开口向女生告别:“我到了,真的谢谢你。” 女生又露出那个熟悉的笑容,“明天见!”她说。这三个字像魔咒似的映在了揭文的脑海。 他又像昨天一样目送她离开,这时他才突然发现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诶——”他叫道,“我还没问你叫什么。” 女生听到他的声音又回过头来,马尾甩了一圈,打在她的肩上,两人之间距离5米,揭文听到她噗哧一声笑出来,“我叫程宁,”她说。 程宁顺着走廊走到尽头,下楼进入教室。刚踏进门内,晚自习的铃声便响了起来,她回到座位上坐下,旁边李彩玲探过身对她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晚上数学听说要随堂考。” 程宁正在拿书的手停顿一下,李彩玲嘻嘻笑了起来:“谁叫你每天晚自习前都不知道跑去哪了,现在叫你复习也来不及了。” 李彩玲知道理科一直是程宁的弱项,上一次数学测验的时候,程宁考了全班倒数第一,让所有同学都大跌眼镜。 也只有此时的程宁才显得让人忍不住的想开她玩笑,李彩玲越想越乐,笑个不停,直到数学老师走进门才停下来。 晚自习考完的卷子竟还要拿回家签字,可见全班这次成绩有多么的难看。程宁很沉默的盯着自己面前用红色墨水大大写着的“32”,下面的两条横线用力的在结尾处划破了纸张,透过破掉的缝隙仿佛可以看见下笔人咬牙切齿的嘴巴,程宁将卷子收到书包里的最底层。 到家已过九点,程宁爬上没有廊灯的老式楼梯,楼梯右侧是被各种下水道疏通、开门锁的印章印满的墙壁,楼梯左侧是长年没人擦拭的老式栏杆,程宁摸黑上楼,她的脚步轻的听不到声音。 她上到楼顶坐了会儿才下来掏出钥匙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和往常一样。 客厅没开灯,电视机开着,却没有声音。刘艳歪坐在沙发上,脸被电视机照的惨白惨白的,程宁边换鞋边瞥了一眼电视,上面正在卖力的表演着小品,里面的观众们笑的前仰后合,但在程宁身后这个静谧的空间,他们张大的嘴却显诡异,程宁换了鞋径直往厨房走去。 厨房靠墙有一张四方小桌,桌面上的塑料膜早就翻起,整个桌面被油渍染黄,早已看不清原有的图案,桌上只有一碗豆豉,一碗老黄瓜炒肉。 刘艳不知何时跟在程宁后面进入厨房,“你爸还没吃饭,把菜留给他,免得他又生气。” 程宁背对着她点了点头,打开电饭煲盛了一小勺饭,端着碗在桌子旁坐下,刘艳伸头看了看她碗里的饭,慢吞吞扶着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程宁舀了几勺豆豉在碗里,和着饭一拌便往嘴里塞。 “今天一早上起来就觉得心脏跳的比往常更快,我躺了一天,怎么着都觉得不舒服。”刘艳脸看向洗碗池,像是朝着虚空在讲话。 程宁继续低头扒着饭。 刘艳似乎并不在意程宁听不听,她继续说道:“我都知道,我们家一家子心脏都有毛病,我大哥55岁心肌梗塞走的,我妹妹心肌炎走的比我都早,这都是命,都是躲不掉的,我早就准备好了。” 程宁碗里的饭扒完了,她站起来准备洗碗。 刘艳突然问她:“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程宁拧开水龙头,像是真心又像是敷衍的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早已经听了一百遍。 刘艳这才把眼神从她身上移下来,又开始说道:“你爸上次也对我这么说的,说实话,你爸吃穿全是我照顾的,我要是死了你爸真不知道怎么办……” 话音还没落,门口的锁就“哐当”一声开了,两人同时向厨房门口看去,只看见对面白色的墙壁上有一个人影在晃动。“他妈的客厅没人电视机不知道关?”那人在门口叫道,声音又嘶哑又尖利,音量却大的隔壁邻居都能听见。 刘艳赶紧站起往厨房门口走,才走了几步,程广峰便出现在门口,他长得很矮,脸却很长,所有的五官都向下耷拉着,嘴唇又小又厚。 “这两天你回来的倒是早,”程广峰走进厨房盯着程宁说道。原本狭小的厨房便显拥挤,刘艳赶紧趁程广峰还未向她搭话时侧身去了客厅。 程广峰把一只手放到程宁肩上,手画圆似的在她肩头摩挲几下,盯着她肩头的衣服拍了拍,又顺了顺她的马尾,这才慢吞吞的在程宁刚刚坐的位置上坐下,程宁一直沉默的低着头没有说话,她将手上的水擦干,拿了碗盛了满满一碗饭,轻轻放到程广峰面前。 程广峰没有多说什么,程宁做完这一切便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刚进房间她听见后面程广峰在叫:“炒的这么咸叫老子怎么吃!” 刘艳一声不吭地站在厨房门口,有些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往里面探。 关上房间门的时候,程宁被厨房突然的摔碗声吓了一抖。她没开灯,摸黑将书包丢到桌上,任自己整个人坐在黑暗中。 第二天上学,李彩玲看着程宁将那张数学卷子从书包里拿出来,她凑过去看,上面龙飞凤舞的签着家长的字,“你父母看到卷子没打你吧,”李彩玲问。 “没有。”程宁将书包挂在桌子旁边。 “你还别说,你家长字确实还挺好看的,怪不得你的字也那么工整。”李彩玲把卷子还给她。 程宁单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是啊,”她说。 ☆、第四章 陈良杰其实一点都不困,但他仍然眯着眼睛打着呵欠,仿佛昨天晚上已累极的样子。 旁边几个哥们儿阴阳怪气捏着嗓子说他:“昨晚看来陈少干了不少体力活儿啊!”几个人对他挤眉弄眼的。 陈良杰得意极了,恨不得把鼻孔都翻到天上去——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酒吧,也没有什么女人,可他还是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如果不是酒吧老板的熟人,那个门想进都进不去,能进去的那都是有钱人!那灯光,那酒,我日,真的太爽了!” “那昨晚你泡的妹子呢?”几个人扒着他问道。 陈良杰感受着自己肩膀上几双手急切的力量,情不自禁的咧开嘴角:“你们这么好奇?我告诉你们,昨天晚上那妹子的胸,有这——么大!”他双手拢起来,在自己胸前大大的比了个弧度。 像是戳中了身上一个特定隐秘的笑点,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嘿嘿笑了起来,一行人在小卖部门口对面的阶梯上蹲着聊天,陈良杰心情不错,把身上的饭卡掏给他们,请他们喝水。 “陈少果然大方!”“威武!”几个男生瞬间兴奋地喊道,陈良杰感觉周边的目光全部朝他投来,他装作不在意周边的眼神,有些骄傲的昂了昂头。 这个阶梯是他们的聚集地。每天中午、晚上吃完饭之后,陈良杰和几个弟兄就会雷打不动的来这个地方搜寻漂亮的女生看,作为食堂到小卖部的唯一一条通道,这个地方可谓是占据了天时与地利。有从宿舍楼上下来买零食的女生,刚洗完的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印的胸前的校服上有一片水渍,陈良杰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女生的胸前看,恨不得透过打湿的有些透明的校服,看见她的内衣颜色。 女生很快就转弯进了小卖部里面,陈良杰有些无趣的撇撇嘴。 在这里能看见的漂亮女生很多,能上钩的却没有几个。陈良杰每次看到漂亮的女生,都会主动起身上前去和她们搭话,女生们如果看到他脚下穿的最新款的限量版球鞋,看到他脖子上的金链子,看到他卡里有刷不完的零花钱的话,说不定会对他的态度来个180度的大转变,可惜每一个女生都像赶时间一样的急匆匆的与他聊上两句便要离开,根本没时间去注意到这些。 陈良杰还在原地蹲着,用目光打量着往来的女生,这个腿太粗了、这个胸有点小……他在心里对每一个经过的女生打着分数。 这时他看到和自己同年级的程宁从食堂门口走了出来。陈良杰的眼睛追随着她的身影,他感觉程宁有意无意地瞟着自己,这应该不是错觉。 陈良杰从原地站了起来,摸了摸头发。这是他要上前去搭讪的标志性动作。 程宁啊,长得还不错,眼睛很好看,就是身材没料。这是陈良杰与他的几个兄弟讨论同年级里的美女时对程宁下的定义。虽然她并不是最完美的,但相较于年级的其他女生来说,她算得上前列,在男生中也算小有名气。 之前因为她闻名的“对他人冷冰冰的态度”让陈良杰没有兴趣上去跟她搭讪,可今天……在陈良杰的目光第三次与程宁相遇之后,他确定这是程宁对他的某一种暗示,于是跟在她的后面进了小卖部。 小卖部不大,从入口进去后四排并列的货架,上面分别是泡面、饼干、膨化食品和各种各样的糖,陈良杰从入口的单向旋转门进去,眼睛片刻不离的盯着程宁的背影,随手打开就在右手边的冰柜门,从里面拿了一瓶可乐出来。 陈良杰盯着程宁瞧,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节。程宁在冰柜旁的货架上拿了两袋鸡蛋面,向他撇来一眼,这下他更确定了——他看见程宁嘴唇一抿,向他笑了笑。随即她便将眼神撇开,从他身后轻轻擦过去了,他的背后感觉到了她带来的那一股轻轻擦过的风,让他的手臂都感觉痒痒的。 她的一个笑让他浮想翩翩起来,他多年的泡妹技术告诉他,程宁做这些不可能是无意的,她一定是在向自己暗示些什么,她对自己有意思?有漂亮女生向自己发来信号,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陈良杰内心不由得激动起来。 陈良杰隔着一个货架找寻程宁的身影,他看见程宁正拿着两袋鸡蛋面站在刷卡处张望着,他的双腿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不知为何,他这次面对程宁充满了自信。 “没带卡?” 程宁转过头看他,她的眼睛可真美,眼睫毛像是一下一下的煽在他的心上,她撇撇嘴,“对呀,忘带了,”下塌的嘴角就像是在说她有多么需要他的帮忙,陈良杰简直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他转身朝还在超市里的几个哥们儿喊,“喂!把卡给我!” “怎么了陈少,”几个哥们还没买完。 陈良杰懒得跟他们解释,他扭头一看,程宁已经走到刷卡机旁边了,他转头向他们朝程宁的方向努努嘴,尽情的听着他们在身后起哄。 这种滋味。真美啊! “滴——”他的卡在机器上刷了一下,显示余额还有500多,“刚刚把卡请他们吃东西了,这是我自己的卡,”陈良杰向程宁解释道。 “谢谢你了,”程宁低着头小声的说,“钱我下课还……” “不用还了,”陈良杰立马打断她,这正是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就当请你的了。” “谢谢,”程宁飞快的瞟他一眼,这一眼让陈良杰简直忍不住的想要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去,但程宁很快的转身走了。 陈良杰看着她有些微驼的背,在她身上显得宽大的校服,谁说她的身材没料的!陈良杰在心里反驳道,瘦的更有瘦的美妙。他心里的得意已经到达了巅峰——他知道有很多人都在追程宁,但他们都不能与自己相比。 陈良杰慢悠悠的回到小卖部把卡给几个哥们,他根本不在乎他们刷了多少钱,他关心的只有,“帮我问一下2班程宁的□□号。” “怎么陈少,你要追别人?” “呸,”陈良杰往地上虚空的一吐,“是她对我有意思好吗!”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连几个哥们在他身后撇了撇嘴都没看见。 程宁拿着两袋方便面回了教室,她丢在旁边的李彩玲的桌子上。 “你怎么还去买了鸡蛋面吃!”由于教室不能吃东西,李彩玲快速将面收到抽屉中。 “别人硬塞给我的。” “谁啊?” “你不认识。” “我认识的人可多了,快告诉我!” “那人叫……叫陈良杰。” “啊,”李彩玲的音调拐了个弯,“这人我知道,是不是11班的那个!” “你知道?”程宁看她一眼。 李彩玲差点想说揭文班上的所有事她都知道,但她忍住了,她挑着重点说:“就是那个非常高调蛮装的嘛,是不是长得不高,戴个金链子的那个?……听说他爸是暴发户,是给钱才进的11班,他那个成绩来我们班都垫底,特那个……他在追你?” 程宁皱着眉头,显得很烦恼的样子:“从上个学期就开始了。” “那你要明确拒绝他才行,我感觉他就是那种要什么有什么的人,” “拒绝了几次,还是时不时来找我。”程宁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这么纠缠不休的,”李彩玲立马露出鄙夷的神情,“你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但愿能行吧。”程宁说。 ☆、第五章 揭文放学后终于不用急急忙忙的跑回家,他甚至还有闲余时间去参加文学社的晚例会。学校给几个社团安排的是同一个办公室供学生们使用,而每周一放学后的半个小时,都是属于文学社的使用时间。 出了教室向右转,顺着楼梯下到下一层,楼梯边对着教室的一件开的灯的屋子,就是他们活动的教室。揭文推开门进去,社员们有的背对着他,有的聚在一起正在讲话。 “社长!”李彩玲第一个发现他,兴奋的叫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她蹦蹦跳跳的从桌子另一侧拐了过来,“你都好久没过来过了!” “今天正好有时间过来看看你们,”揭文维持着微笑,身体靠在桌子上,“也不耽误你们开会的时间,我看看就走,最近开展都还顺利吧,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的?” “挺好的,目前在做宣传板,这个月月底做出来之后就开始文章征集活动,上学期就是把文章筛选出来的事情比较复杂一点,其他的都还好。”副社长是个戴着眼镜的女生,她在揭文旁边把自己笔记打开,看着计划表念道。 揭文轻轻拍拍她的头顶以示鼓励,“我今天就来看看你们,反正具体学社的事情还要麻烦你的,辛苦了,”他对副社长说了两句,又直起身对学社其他同学打声招呼后准备离开。 “诶,社长!我们刚刚还在聊这件事,正好你来了就问问你,”李彩玲突然叫住他,她神色虽然有些犹豫,但毕竟是好奇占了上风。 “说吧。”揭文看了看表,还有时间。 “我们刚刚听刘梦说她有两次在图书馆看见你跟一个女生坐在教室角落里写作业,我们想八卦一下那是不是你女朋友啊?”刘梦是文科班的一个社员。听李彩玲把他们私下八卦的内容拿出来直接问揭文,旁边几个女生面子上都露出既尴尬却又忍不住好奇的神情。 揭文摸了摸鼻子,他的表情未变,但是表情下的神情已经僵硬了,不过所幸没人看出来。他自然的回答道:“不是”,但心脏声却怦怦跳的似乎旁人都能听得见,自己也有些莫名心虚。 周边的人都接受了他的这个答案,露出“果然是这样”的表情。李彩玲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语气轻快地补充说:“其实我们就猜到是这样的,但是社长好不容易有了个八卦,我们当然要关心到底了是不是,也许没准真有什么发生呢!” “瞎操心,”揭文看看表,“好了,你们人聚齐了就赶紧开会,免得放学晚了。”他一边说一边拉开门。 “社长多来看看我们啊!” “一起留下来开会呗!” …… 揭文一边将熟悉的微笑挂回脸上,一边向他们告别,将门轻轻地掩上,就仅仅是在房间里停留了这么一会儿,出来时对面大部分教室的同学都已经走完,揭文最后一次看了看表,便又开始奔跑起来,腿还因为冬天的冷意有些僵硬,下了楼梯之后,他奔跑的速度便变快了。 临近校门口,揭文停下来,又恢复到平时的那种稳重、从容的姿态,他迈着步子走到那个书店门口,正好碰见从书店里正好出来的程宁。 “啊,你今天来晚了呢。”程宁主动向他打招呼。 “对,今天去社团有些事。” “还是头一次在书店里看不到你呢,”程宁打趣似的说到。 揭文像是失约一般的有些抱歉,他其实是故意想让自己不要太殷切的出现在程宁的面前。 程宁看了看书店里,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回过头来对他说:“今天我看了一遍,没有新书进来,你还要进去看看吗?” 揭文犹豫了一下,“那算了吧,”他最后决定道,“还是明天再来看看有没有新书看。”他最后一句话总有一些画蛇添足的味道,不过程宁好像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心里的这些小九九。 两人并排往回家的方向走。 揭文回想起刚刚李彩玲问他的问题。那个问题着实让他一惊,因为被看见的确实是自己和程宁。最近他已经不去图书馆看书,就是觉得图书馆能碰到的熟人太多了——不过即使他这样忧虑,果然还是有被社员看到。他不想自己的身上会有流言传起,一个星期前,当他犹豫的向程宁提出自己不再来图书馆看书的时候,程宁什么也没问的同意了,仿佛陷入纠结的只有揭文自己。 接下来的这一个星期里揭文都有些不在状态的魂不守舍,他原本是被精彩的小说吸引过去的,但不知何时开始,每天能见到自己座位对面的那个人,已经变成了指引他脚步踏上图书馆阶梯的唯一的魔咒,而看书变成了一句只用来欺骗自己的咒语。 一起在图书馆看书的这几天里,他开始慢慢的了解程宁,了解她大大的眼睛下藏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和特立独行的属于她的魅力:她身上有薄纱一般的迷雾,思想却又比同龄人成熟太多。甚至在很多方面比任何人都懂他的想法。明明是性格与他这样不同的一个人,却又在很多事情上与自己惊人的相似。最简单的,甚至两人每天的放学的路线都一模一样。 不再去图书馆之后,揭文下定决心不去理会这一次偶然的相遇,可他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越觉得自己像失去了什么。程宁的身影却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在其他同学过来问题目时想起自己告诉程宁一道数学题的解法之后她不好意思缩缩肩吐吐舌头的笑容,坐着听课时眼前会莫名想起在图书馆里有窗外的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自己的面前时的场景。 揭文觉得自己在硬生生的忽略自己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就这样一个星期之后有天晚上放学,他最终还是没忍住的走到学校旁的书店,他说服自己是过来看有什么新书,但他每次都会在有人进了书店后转过头,看看是不是自己心中正在想着的人。 无数次的回头后,终于在下一个扭头的瞬间,对上了刚刚走进店里来的程宁的眼睛。 就在这一刻,揭文真真切切感受到全身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揭文知道自己不能再忽略自己心里的这一刻既惊讶却又庆幸的心情,不能再拒绝这命中注定的偶然,他相信这是失而复得的最后一次机会,而他不能再放弃抓住它。 命运的□□就这么转呀转,转起的风迷了揭文的眼,让他彻底的迷失在这风中。 时间回到现在。 校门口的学生已经少了不少,稀稀拉拉的分散站着像是在等人,已经入了深冬,揭文在羽绒服外再套一件校服,寒风吹过都还觉得冷的刺骨,但走在他旁边的程宁却还松垮垮的穿着单件长袖的校服,她本来就瘦,校服套在她身上显得格外的宽松,程宁将手拢在袖子里,将手握成拳送到嘴边,用嘴吹了几口热气。 “你穿的好少,看起来都感觉冷。” “还好,”程宁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都习惯了。” “还是要多穿点。”揭文看着程宁瘦弱的肩膀脱口而出。 “知道了。”程宁低着头答应道,她好像在思考别的问题,但揭文却因为自己露骨的关心而感到有些不自在。 两人沿着回家的路慢慢的走着,街边早已都亮起了路灯,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压短,然后又任它慢慢变长。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气,直到鼻腔里都是冰凉的,揭文感觉到这一刻的空气、眼里的景色,都变得那么那么的令人舒适。 程宁因为他大口大口吸气的动作笑起来,她的眼睛弯弯的,一只手拿校服遮住自己的嘴巴,“这样吸气不冷吗?你鼻子都红了。” 揭文摸了摸鼻子,有点傻傻的笑了笑,“你也可以试试,非常解压的。” 程宁学着他轻轻的呼吸了几下,然后又有点惊喜的转头对她说:“真的!感觉轻松很多!” 两人在一起走着,原本孤单的路现在却变得好短,他们很快走到那个分离的十字路口,但揭文心里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她聊聊,想更多更多的去了解她。 揭文突然想到只有他在刚认识她的时候问了程宁的名字,程宁却一直没有问过他叫什么。两人在路边站定,程宁的眼神顺着路灯看向夜晚漆黑的天空,在这短暂的宁静里,揭文提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你好像还从来没问过我叫什么……” “啊,是吗。”程宁怔怔的回过头来。 揭文看见她迷糊的表情有些无奈的笑笑,这是不是代表着她心里对自己还没有那么的关心呢。他无可奈何的说道:“我叫揭文,”说完他觉得还不够,又继续补充:“就是开学学生会换届时讲过话的……” 这句话实在是突兀,别说程宁一脸茫然,揭文自己说完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一片,怎么就突然就开始炫耀自己的名号了呢?揭文揣测着自己的心情,可能是有些莫名的不甘心吧。 “啊——是吗,”程宁没有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反正认真的点点头,她把自己的一只手摊在他的面前,“揭文?哪个揭?” 是要让自己写给她看吗?揭文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他用左手抓住她的手,右手食指在她手上画着。她的手纤细小巧而冰冷,五个手指腹还能看见血色,其他地方都透着白。揭文快速的在她手掌心写完,自己右手的食指仿佛沾染了她掌心的寒冷,指尖上一直停留着在她手上的触感。 “是挺少见的姓呢。”程宁点点头。 “嗯,反正目前我周边的没碰到一个和我同姓的人。” “学生会换届……”程宁好像在慢慢的回想他说的每一句话,“在学生会辛苦吗?”她盯着他说道。 程宁没露出那种可以想象到的“你在学生会?这么了不起?”的反应。 揭文虽然一开始是想看她这样的反应才有些刻意的说着学生会的事,现在又因为她的不同而感到有一丝的庆幸。 “也还好,我也都习惯了。” 程宁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要是有压力的话,就这样——”她学揭文有些夸张的开始用力地呼吸起来,“你也可以试试,非常解压的。” 揭文马上被她逗笑了,她故意学自己说话的样子特别的古灵精怪,带着女孩子特有的那种可爱。 “我记住了。揭文和程宁——我们的名字都是两个字呢。”程宁敛了笑意,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揭文和程宁。两个名字用一个和字连接起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得这样的不同呢。 两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程宁又将视线投向她刚刚就在注视的夜空。 “今天一颗星星也没有,很寂寞呢。” 揭文看着程宁的侧脸。她的半边脸被笼罩在橙黄的路灯下,眼睫毛在她鼻梁上留下小小一片阴影,整个人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孤独仰望着,像是想要与这夜空融为一体。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秒,揭文的心跳像是停止了一瞬,接着便跳动的越来越大声,直到耳朵里被这嘈杂的声音全部填满。 这夜,这景,这人。 ☆、第六章 揭文上楼,刚走到家门口,门便与往常一样的自动打开了,杨育红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今天回来的有点晚。”母亲的表情非常不好。 “我去文学社了,所以耽误了会儿。” “看来还是我对你太放心了。”杨育红用失望的语气对他说道,“我是让你去文学社一趟,避免他人说你当上学生会会长后对文学社疏于管理,但我不是让你在那里跟别人闲聊聊半个小时的!知不知道!” 仅仅是晚回了几分钟,母亲不知为何要发这样大的火,况且她说的并不是实情。揭文虽知自己即使辩解也不会让母亲满意,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我没有再那里闲聊。” “你以为我不了解你?”杨育红摆手表示不想浪费时间再做无意义的解释,“你的自制力果然比我想象中的更差,只是让你过去跟他们吩咐几句,就松这么一下你就直接玩的忘了形!你这样怎么和别人比!” 揭文紧紧地闭上了嘴巴,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听着,他现在十分后悔刚刚自己多说的一句辩解。就是因为自己多说了一句话,现在就要接受母亲更多句的训斥。 揭文漫无目的地在脑海里想象着,母亲就像是要把他所有与她不同的想法都用那种园艺工人的大剪刀“咔嚓、咔嚓”全部剪掉。 母亲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咔嚓”、“咔嚓”。 所有的话都只能隐藏在沉默中。唯有沉默,只有沉默,才可以保留最后一根枝桠。 这一句辩解让杨育红越说越生气,揭文不听她话的地方她要用熨斗一遍一遍的烫平。 “你现在马上进房间去,把你的日记本拿出来,写你今天做错了什么!以后应该怎么做!知道了吗?”杨育红僵硬的表情压不住左边脸颊的抽动,整个脸变成的有些诡异的不和谐。 揭文看着母亲这幅样子,再也没有想要继续反驳的欲望,只有按照她的话做才能平息这一切,除此以外任何言语都只是徒劳。揭文回答:“知道了。” 咔嚓。 杨育红脸颊抽动的幅度小了些,这三个字像是一针镇定剂,她坐在原地,用一只手把住椅子的扶手。揭文低着头回自己的房间,他听到母亲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的声音,可他没有再回头看,走进房门在书桌前坐下,这里不是他的私密空间,是一个可供任何人参观的动物园。揭文将书桌上的日记本抽出来,上面的话不是自己吐露的心声,是一篇篇供人翻阅的作文样本。 他一页页的翻着日记,有数学卷子错了一道基础题的反思,有把油滴在桌面上不擦的反思,有放学后和普通同学闲聊的反思……揭文翻到空白的一页,他提笔开始写下日期、星期、天气。 “今天放学母亲让我去文学社跟同学们沟通一下工作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听母亲的话,反而与他们坐在那里闲聊,这样的做法是极其错误的……” 揭文听见母亲的脚步声轻轻的从远到近,停在他的房门外头。即使他感受到了视线,他也必须装作不受外界干扰的模样一直写、一直写下去。直到他的日记快要写完,揭文才听见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声音,他这才停下笔,不知怎的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没有路灯的映衬,夜空显得格外的漆黑,揭文想起刚刚程宁那句话来: “今天一颗星星也没有,很寂寞呢。” 是啊。 程宁盯着窗外混沌沉默地夜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仅仅一墙之隔的客厅门口又传来了那个尖利又吵闹的声音。程宁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到房门面前听着客厅的动静,等到一切都平息了,她才轻轻的打开房间的门闩,拉开门走了出去。 程广峰正在厕所里小解,厕所门没关,能看见他驼着背盯着便池的模样。程宁径直走到厨房去喝水,刘艳正蹲在厨房的地上收拾垃圾,垃圾桶翻滚在一旁,厨余的垃圾堆积了几天,散发出一种腐烂的酸味,桶里黄褐色的污水顺着瓷砖的边缘缓缓的流动着,程宁跨过几块瓷砖到水壶旁边,台子上却并没有她的水杯。 “水杯呢?”程宁面朝着水壶问。 “今天早上米缸的勺坏了,你的杯子比较小,正好可以放在缸里,你就用你爸的杯子喝水。”刘艳用手捡着垃圾慢吞吞的说道。 程宁没再喝水。她听见厕所有冲水的声音,等了一会儿又走出厨房门,刘艳在她身后絮絮叨叨的说着,“心脏是越来越支持不住了,干点小事都特别的累,整个家族里都有这种心脏病遗传我又能怎么办呢……”还没等她说完,程宁就走出了厨房,蹲在地上的女人仿佛也压根不在意房间里有没有人,一个人边收拾边小声嘀咕着。 程广峰刚从厕所里出来,他拉好拉链就看见程宁从厨房里走出来。程宁刚想对他说什么,程广峰就伸手制止了她,“进来坐,”程广峰先进了屋子。 程广峰坐到床上,往外掏口袋里东西,一大串钥匙、一个干瘪的烟盒、几张一块一块的零钱、一颗槟榔。他抬头看见程宁还站在门口,向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过来坐。” 程宁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程广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点都没小时候听话。” 程宁没说话,她盯着墙壁上的一个黑色的污渍看。“说吧什么事,”程广峰从烟盒里拿出一只皱皱巴巴的快要从中间部分断掉的烟,用火机点燃。 “下个月的饭钱。”程宁低着头说道。 “钱钱钱!又他妈的找老子要钱!”程广峰突然的暴怒起来,一拳捶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程宁被吓的浑身一抖,程广峰尖利的声音又再次在房间里响起来:“都他妈的当我是银行!上狗屁的学有屁用!去你妈厂里都比这个有用!老子养你这么大不给老子钱?说到这个就来气!今天又把老子叫到居委会教育!他妈的小时候的事到现在都还在说!父母打孩子天经地义!你今天干脆出去告诉居委会的那群狗娘养的叫他们给你钱啊!叫他们别每次狗模人样的提着裤子上门要你上学,叫他们给钱!” “什么狗屁人权!我呸!”程广峰的声音穿破了屋顶,程定听到楼上有拉开窗户的声音。程广峰骂了很久,才踱步到桌边,在一沓纸钱里翻了一会儿,终于翻出一张最大面值的五十扔在她面前,程宁用手抓住,低头说了声谢谢。 程广峰摆了摆手让她滚出去。 程宁到卫生间准备洗把脸,刚进厕所边看到便池沿壁的瓷砖上还有程广峰星星点点黄色的尿渍,她紧紧捏着50块钱,脸也没洗的重新回到房间,拴上门,将五十块钱揣进校服裤子荷包里,整个人摔在硬硬的床板上,发出“怦!”的一声声响。 在黑暗中就这么和衣躺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程宁提前按掉闹钟爬了起来,轻手轻脚的洗漱完出门上学。 “程宁!”刚进教室李彩玲就喊她,“我妈妈给我做了饭菜今天中午吃,你跟我一起啊!” 隔着两个座位都听得到,程宁揉揉眼睛点了点头,将50块钱从荷包里掏出来放在她桌子上,“先还你30,下个月再还你剩下的。” “上次你说要买书的钱?不用这么急,等你有钱了再一起给我吧。”李彩玲又把钱放到她的桌上。 程宁张了张嘴还准备说什么,但李彩玲的注意力立马又被别的吸引过去,她转头对程宁说:“陈良杰刚刚从门口过了,我感觉他在看你!” 程宁将五十块钱收起来,脸上露出有些难堪的神色:“是啊……他最近在追我。” ☆、第七章 陈良杰越发肯定程宁喜欢自己。 周六他第一次绕道从二班门前过,经过窗户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地向班级里面望,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正好看见程宁也望了过来,她抿了抿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头转回去。看见这一幕的陈良杰愈发觉得得意,沉浸在年级里有名的美女喜欢自己的欢喜里,走路手都甩的更高了些。 带着这份得意回到班里,刚一进门就被班长揭文拦了下来,“你这周有3次没交作业,今天晚上留下来打扫卫生。”他并不看陈良杰,自顾自的翻着自己手里的作业,说完了也不听他的回答就直接走了。 “装个屁!”陈良杰刚刚的一点好心情全被他破坏个干净,他一直对班上的这群以揭文为代表的所谓好学生嗤之以鼻,更是对他们这种瞧不起人的高高在上的态度恨到骨子里,可能因为家庭是半路突然才发财,陈良杰最讨厌这种被人看不起的感觉,总有一天他会撕掉这些人虚假的面具,把他们用脚狠狠碾在泥土里。 除去这个小插曲,和程宁有些隐秘的互通好感让陈良杰的心情很好。他现在有事无事都会习惯性地故意转到二班门口去看一眼,但问题是,即使他每个课间都去,这样能和程宁对视的几率也还是太小,程宁有时不在座位上,即使在座位上,有时她正背对着他正在跟同桌说话,有时候低着头在写作业,根本没有注意到陈良杰从窗口前路过,程宁没看着,反倒是程宁的同桌与他对视的次数还多些,为了不让别人生疑,显得自己过于急切,陈良杰只好每次都悻悻地回班。这让陈良杰稍稍有些遗憾。 这么下去倒不是个事儿,程宁害羞不肯找自己,但两人总不能永远只能用这种方式交流。陈良杰去问自己班上跟自己玩的比较好的哥们有没有办法可以打听到程宁的联系方式。 “陈少,真要追她啊?” “什么叫追!”陈良杰瞪着眼睛喊道,“是她喜欢我!” 他这句话意在炫耀,但哥们儿明显不信的耸耸肩,哥们儿的同桌是一个带着眼镜,长相很死板的女生,她正低头写着笔记,被他声音一吵不爽的皱着眉头瞪了他们一眼。 “又没上课还不让人说话了?搞笑。”这一瞪又把陈良杰激的冲了几句,女生不想理他,低头继续写作业。 哥们儿答应他去找二班的熟人问问看。还没一天,消息就传了回来,说是程宁既没有手机,也没有QQ,这不是程宁不想给,二班全班同学都没有她的QQ号。这让陈良杰有些吃惊,他周边所有人基本都有属于自己的按键手机,好一点的像他老早都换成诺基亚5230的触屏,即使是上学不能用手机,QQ基本上所有人也都有,这两样都没有的,陈良杰周围还真只有程宁一个。 没办法,陈良杰第二天只好又“无意”中从二班的门前走过。这次也不巧,程宁的座位是空着的,陈良杰彻底失去了耐心,正当他离开了二班,沿着走廊往前走的时候,他看见程宁和她同桌从他面对面的地方走过来,走廊不长,程宁很快便看见了他,可她还是有些害羞的不敢和他讲话,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程宁同桌的那个女孩子也注意到了陈良杰,原本正叽叽喳喳说话的嘴巴停了下来,两人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陈良杰端着脸把程宁的胳膊一拉:“跟我聊一下。” 陈良杰觉得自己酷极了。 程宁有些吃惊的样子,但没有挣脱开他的手,倒是她旁边女生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转身进了教室。 “我问你同学,他们说你好像没有手机?” “是的。”程宁低着头看地下。 “还是买一个比较好,方便联系。”陈良杰全当她害羞。 “以后吧,”程宁还是低着头,陈良杰只听得见她的声音,“你把你电话号码报给我,我用别人电话给你打。” 虽然说害羞,但还是很主动的嘛,陈良杰瞬间心情变得很好,把自己电话号码报给她。 程宁重复了两遍,像是在默背,接着她又说:“那我进去了。” 上课铃也正好响了,陈良杰虽说还想与她多说说话,见状只得作罢。女孩转头进教室时,他看见程宁由于低头露出的脖子至背间的一小块白净的肌肤,这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这算不算就确定关系了?他想。 程宁进教室刚坐下来,李彩玲趁老师没来将身体向她身边一靠,飞快的说道:“我不喜欢他。” 程宁没说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是不是又让你跟他在一起?” “和以前一样,如果不答应他他可能就天天来班上找我。” “太恶心了,你看他那种装自己很牛的样子我真忍不了,我真觉得你应该告诉班主任!”李彩玲有点忿忿不平。 “告诉了更糟糕,他家里……” 每次程宁说起陈良杰话就变多了,看样子心里头的苦闷不少。 “也是,你看以他的成绩在十一班,后台肯定很硬,你说……”李彩玲猜测到,“他家里是暴发户,又这么嚣张跋扈,是不是跟黑社会有关系?” 程宁没回话。李彩玲眼睛盯着老师进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揭文有些紧张,他一撒谎就这样。 杨育红正在厨房洗菜,刀切在菜板上“咚咚咚”的响,像是与他现在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直让他发慌。 本来就应该昨天放学到家后说的,可到了家看见母亲后怎么都开不了口,只得把这事儿揣在心里反复演练说辞,睡觉都惦记着。 揭文看了眼时间,要出门就现在了。他将书包一背,助跑几步装作很急切的样子,“妈,我突然记起来有本作业掉学校了,上面还有几题没做,我这时候能先去学校吗?” 切菜的声音停下了,揭文的心跳却越跳越快,只得用一只手撑住门框来掩盖自己的僵硬,杨育红用手将刀背上的土豆丝抹下来,第一句话就是质问:“掉了作业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因为昨天晚上还没有勇气说。揭文拿出他准备好的说辞:“我是提前做到后面一课时的作业,想着还是做完能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是应该在完成老师的作业后积极主动往前学,”杨育红用赞许的眼神看他一眼,“什么事都要考虑到前面知不知道?下次绝不允许出现作业掉学校的情况知不知道?” “知道。”揭文转身就想奔出门。 “今天还给你新做了几个菜,你这都不吃了?”杨育红在他身后说道。 揭文心头有一丝一闪而过的内疚,他几步跑到门口回头朝厨房喊道:“不吃了!” 下了楼梯一看手表,比预计出门时间晚了十分钟。早知道母亲问的这么少,他也就不必那么纠结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敢行动了,一切都是他自己把母亲想的太可怕了而已。揭文开始跑起来,他今天换了一身白色的羽绒服,跑起来袖子摩擦的声音“咯吱、咯吱”地响,听的后脑勺一阵阵的发麻。 跑到教学楼楼下,揭文没有上楼,反而向右拐到图书馆门口,上到二楼一看,可能是因为周日只有晚自习的原因,图书馆里没有多少人。 程宁就坐在原来的老地方,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揭文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她肩膀轻轻一拍,他原本只想吓吓她,没想到她受惊地一抖,眼睛瞪的圆圆的像竖起耳朵惊恐的兔子一般。 “抱歉抱歉,吓到了?”揭文不好意思的说道。 程宁嘴一抿,佯装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即不是生气,也不是怪罪,反而带着几分熟人之间的亲昵,揭文在她对面坐下,翻看着她手里的书,“吃饭没?”他随意地问,跟她坐在一起即使是不干什么都觉得舒服。 程宁点点头。 “饭卡办了?我看看。”揭文继续问。 程宁不说话的看着书本。 “怎么又不吃饭,”虽然周围没有坐着自习的学生,揭文还是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每次问你的时候你都说吃了,后来才发现你连饭卡都没有,也没见你身边有个朋友,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了,你为什么不去吃饭呢?” 程宁不说话,可她面前的书半天也没翻一页。 揭文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毫不留情面,简直像母亲训斥自己一般的训斥她,自己又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去说这些话呢?他有些讪讪地笑了下,想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可程宁并没有看他。 “我的意思不是……”揭文不知自己怎么就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了,他选择着措辞,“我是说这样对你的身体更好一些……” “我知道,”程宁抬起头来,揭文原本以为她的脸上会出现类似难过、受伤的表情,可是并没有,她甚至有些满不在乎翻了一页面前的书页,接着看了她一眼说道:“可是我没钱。” 这句轻飘飘的话在揭文耳旁像是炸雷一般的炸开,程宁的眼神又回到书本上,揭文看着她一如既往单薄的校服,一根刺像是狠狠的从他耳朵里穿了过去,让他全身都痛了起来。 所有的细节开始连贯了起来——她洗的发白的校服、大冬天里单薄的衣服、她丢失好久却从来不出钱补办的校园卡……我真的是个傻x,揭文的五脏六腑都搅到了一起。 他觉得羞愧。一种自以为是的羞愧。 两人之间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过了一会儿,揭文站起来往外走去,也没告诉程宁他要去哪儿,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自习室。 离晚自习开始还有10分钟,程宁把书还到书架上,将敞开的书包拉链拉上,刚拉紧,就看到揭文抱着一堆面包跑了回来。 程宁沉默的看着他把面包轻轻的放在他们两人的桌子上。 揭文轻轻喘着气,拉开凳子重新坐了下来,“对不起,”他郑重地说道,“我向你道歉。我站在自己狭隘的角度里觉得我是为你好,但实际上没有站在你的角度里去想你没说出口的接下来的话是什么,而我只顾说自己的不理解,又从来不去想我可以做什么,是我太……太……” 揭文好像想想出一个更加严厉的词语批评自己,可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只好借着继续说下去,“我绝对不是施舍什么的,绝对不是!”他一再一再强调道,“我就是……我就是……很心疼你不吃饭,也不是别的意思……” 揭文的脸红了起来,他自己都感觉从下巴到眼睛下面的皮肤开始发烫,自己平时那种自信大方主持比赛,主持班会的劲头哪里去了?想表达自己对她的关心却又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关心的太过,又怕自己心里对她的那些心情透露出来。 就在他结结巴巴的时候,程宁从嘴巴舒出一口气,原本挺直的背也松弛下来,她从面前一堆面包里挑了一个小一点的面包,撕开包装纸,将它整个喂到嘴巴里去,揭文紧紧盯着她的动作,看着她像兔子一样将两个腮帮子吃的鼓鼓的,她终于有些艰难的咽了下去,才开口说道: “谢谢你,”她浅浅的笑了笑,“其实我也对不起,害你跑去买这些东西,我今天是真的不饿。” 揭文这才露出笑容,全身也放松下来。 两人收了书包走出图书馆,揭文看了一下表,还有5分钟就要上课了,他准备先把程宁送回2班,再回自己的班级。 再上一层就是二班所在的楼层了,离晚自习时间很近,楼梯间都没有什么学生,两人上楼的脚步声清脆的在楼梯间回响着,“二班还有几个我认识的人呢,”揭文说道。程宁“嗯”了一声,她对这个话题好像并不感兴趣,揭文也就没再继续补充。 程宁对她的班级似乎没有多大好感,要不是揭文问,她压根都没有介绍自己是几班的意思。照她每次都独来独往的行为来看,揭文想她在班上与同班同学的交流也不多,身边更不可能有称的上“朋友”的人了,虽然这个想法不应该,但揭文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反而有些高兴,这就意味着他就是那个“唯一”了。 “你先回班吧,我去上个厕所。”程宁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楼梯口左转便是厕所,右转经过一班便是程宁的教室,于是两人在楼梯口告别。 才刚转身朝自己的班级走,揭文便已经在想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如果两个人在同一个班就更好了,揭文想。 经过二班的门口,揭文看着教室里闹哄哄的人群,心里想着如果他刚刚如果和程宁一起出现在这儿,会不会有人在背后猜测他们俩的关系?刚认识程宁的时候,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是充斥着这种担心,甚至因为怕被他人看见而逃避她。而他现在竟大方的送她到班上,是他变勇敢了吗?大概也不是,不过揭文承认自己的心态正在慢慢发生变化,具体也说不大清楚,他甚至连自己对程宁的感觉都说不清。 经过二班的窗户,看见学社里的同学李彩玲满面笑容正向他激烈的摆着手打招呼,揭文礼貌的笑了一下回应她。 知道程宁是2班之后,揭文是想过要不要向2班的同学侧面打听一下她的各种消息,但想到李彩玲后揭文还是放弃了打听的念头,如果问了她,也许搞不好明天全学社的人都会知道揭文向2班同学打听过一个女生,李彩玲既八卦,消息还特别灵通,即使是再不可能的事情在李彩玲的伶牙俐齿里都能变成可能,时间长了,揭文也就没有再像他人打听程宁的想法,他的心里带着也许别人还没有他了解程宁的自负心。 ☆、第八章 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后,揭文看着成绩单上年级排名下面小小的一个“1”舒了口气,母亲替他详细了分析了所有的失分点,寒假里拖了好多关系才请到一个市里有名的退休老教授给揭文寒假补习,于是放假之后揭文也是像上学一样的作息,早起去老教授家里补习,中午回来吃过饭后,下午在家里写作业。 寒假里便很难看到程宁了,她的身影还是时不时的就会跳到自己的眼前来。跟她在一起,即使是聊天都那样的意犹未尽,原本揭文在同学面前都十分注意自己说话和行动的细节,而程宁却不在乎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她看到一切却又漫不经心,她漫不经心却又包容一切,揭文面对她有说不完的话,似乎想把所有所有自己脑海中每一个沟沟壑壑都说给她听。 他们聊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基本都是揭文讲,程宁听,初中班级的有趣的事情、最喜欢看的书……而在这其中,程宁对他的小时候的事情最感兴趣,经常会就他小时候的各种细节问个不停,“我是对你所有时期的事情都很好奇嘛,”程宁的语气里有罕见的撒娇。揭文当然感到开心,有人愿意去了解自己是一件很值得感激的事情,特别这个人还是自己有些好感的人。 寒假放假后,揭文只能每天等着程宁的来电——程宁没有手机,她说她会找个公共电话给他打电话,于是揭文便一天天的守着手机,可是它一天都没有亮起来过。 揭文不得不承认,他很想程宁,想她仰望夜空时安静的侧脸,想她在自己身旁走路时刚好到自己肩膀的高度,想每一次说话时都能看到她在自己身边……像减肥的人每个夜间对食物哀切的渴望那般的想她。 快要过年的前一个星期,揭文有天晚上不到8点便困了,准备上床上先睡半小时后再起来写作业,他先去跟正在看他白天笔记的母亲报备一声,然后定了半个小时之后的闹钟,睡眼朦胧地将手机紧紧握在手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把被子拉到自己身上,和衣马上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突然感觉到手里的手机持续的震动了起来,这么多天他都在殷切期待的那个震动——他以为是程宁的电话——揭文一个激灵从梦中强行睁开眼睛,连忙把手机举到自己面前,眼睛刚睁开还没适应手机屏幕的光亮,揭文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拼命的想看清屏幕上的字,他的眼睛很快就适应完毕,但屏幕上显示的他刚刚自己调好的30分钟倒计时的闹钟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的将他全部淋湿。 揭文关掉闹钟在黑暗中呆呆的坐在床上,空欢喜后的虚无感让他没有一丝力气,倒是一点也不困了,他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这才支撑自己扭开灯坐到书桌前,将笔抓在手里。 杨育红突然的推门进来,正好看见揭文端正的坐在书桌前正在学习,她显得很满意的样子,“就是要这样自律!说三十分钟就要三十分钟后起来,要继续保持知道了吗?” “知道。”揭文接过母亲手里的笔记回答。 他手中的笔没有写下一个字,习惯性的朝窗外看了看——依旧是一片漆黑的夜空。 这天晚上揭文梦见了程宁。 他梦见他们俩走在道路两旁是树林的小道上,半路却突然下起了雨,程宁用双手遮挡在头顶,有些狼狈的在雨中奔跑起来,揭文来不及喊她,只好赶紧将自己手里突然出现的伞撑起来,他一边踏过地上的雨水,一边在她身后喊她,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他把伞举到她的头上,有些急切的对她喊道:“下雨不打伞会淋湿的!” 程宁从他的伞下抬起眼来看他,梦里那动作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优美的让人心醉。 她露出一个微笑问他:“你这是在告白吗?” 揭文傻乎乎的点了点头。 程宁将手滑进他的手中,十指相缠的握着。 梦中的自己一直是开心与喜悦的状态,他们回到家,推门进去,母亲正坐在桌子前批改作业。揭文开心的把两人紧握的手牵到母亲的眼前,“我们俩在一起了!”揭文向母亲报告到,母亲竟也笑他:“你们俩早该在一起了!” 多么美好,多么让人的回味无穷! 醒来以后揭文躺在床上,想把这个梦所有的细节都回忆的清清楚楚。 美好的事不止这一件。 那天晚上,揭文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他仔细听了听厨房里哗啦啦的洗碗声,打开窗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 “喂?” “喂?我是程宁。”电话一开头有些断断续续的。 揭文已经猜到了。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打电话,生气了?”程宁听他半天没说话,有些疑惑的问他。 声音软软的,带着点鼻音。 “你感冒了?”虽说有些生气,揭文还是忍不住关心她。 “嗯,”程宁三言两语的带过,接着问他,“明天有时间出来吗?三岔路新开了一家文化书店,我想去看看。” 文化书店半年前就开放了,母亲曾说那里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书。 但这还是程宁第一次的邀约。 揭文很想立马答应,但——“我明天早上还有补习……” “补习结束后呢?” “……”揭文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母亲仔细规定了他每次补习后的到家时间,他至今还未与同学一起出去玩过。 “啊——”程宁突然拖长声调像想到了什么,“有门禁?” 他只将母亲的严格告诉了程宁,但此刻程宁这罕见的一声抑扬顿挫的感叹却让揭文听出了别的意味,他一下子感觉到有一种很耻辱很想否认、逃避的心情在他心里慢慢渗出苦味儿,这是他内心第一次感觉到羞耻,他感觉到自己在程宁面前无限表小,变成一个还离不开母亲的婴儿。 “没办法了,那我明天先一个人去看看吧——” “我去,”揭文打断她,“补习结束后我跟你一起去。” ☆、第九章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天就黑沉沉的,拉开遮住的窗帘,透过深蓝的玻璃窗往外看,只有对面的楼栋里亮着的几盏灯宣告着这一天的开始,天空还很暗,楼底有早起的环卫工人的扫帚一下一下划过地面的声音。 揭文去洗手间洗漱完,就听见母亲房间里的床发出“咯吱”的声音,他回到自己房间里拿出英语资料开始早读,过了一会儿,他的房间门被悄悄打开,又被悄悄关上。 察觉到自己的房间门已经被关上,揭文读资料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资料上的英文扫进他的眼睛里,又迅速的弹回书本里原有的位置。 他的大脑在漫无目的的想着其他的事情,手指在这一页的边缘处摩挲着,过了好久也还是在重复念这一遍的内容。 时间缓慢的前行一点,再前行一点。 终于等到母亲叫他去吃早饭,揭文和往常一样的将英语资料在文件夹里夹好,将收好的书包提到客厅里放好,再去餐桌上吃饭。 餐桌上他一边吃,母亲一边随机向他提问昨天学习的内容,客厅的钟指向七点半时他准时出门。 杨育红原本一直负责他上、放学的接送,高中以后由于很少再有家长如此寸步不离的跟着孩子,所以她也就不再坚持,如今母亲的这个决定变成揭文深感感激的一件事。 他出了门,就像获得了重生一般,脸上一直憋着的笑容也浮现了出来,快速的、甚至是有些兴高采烈的沿着楼下的路向外走。 由于母亲可能在楼上窗户边看着他,所以揭文走的稳重且平静。可他背对着窗户的嘴角咧开着,脸上的开心怎么都藏不住。 老教授的课上一般都是出几道题,当场解答当场讲解。 揭文平时做题的速度一向很快,可这次由于心中有事,做着题目思绪老会飞到别处去,所以比平时慢了10分钟才写完,直到下课时间到了,老教授还在情绪激动的跟他讲着今天的题目。 揭文简直心急如焚。 他清楚按照程宁的个性。她一定是早早的就去了他们约定好的位置等待,揭文搓着大腿边上的裤缝,一边随着老教授的讲解不断点着头。 老教授见他听的认真,反而又延伸出了一个新的知识点,他一边用手不断点着那道题目,一边口沫横飞的讲着。 揭文看见有一滴口水沫飞到了他面前的书本上,一个透明的口水泡。他就这么紧紧的盯着这滴口水,看着它慢慢把书本页渗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的水渍来,揭文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它抹开,在书页上拉出淡淡水渍的痕迹。 老教授终于讲完了,他看看手表,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15分钟。他的内心更感焦急,对老教授连谢谢的话都忘了说。 急急忙忙的下楼,天却还像早上出门时的一样,昏暗一片,大片大片的云像混沌地融合到了一块,从天空中像是漫溢到地面上来。下电梯后到门厅大堂时的这一段路,虽是白天,却依旧昏暗的看不清路,揭文出了门,看着街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裹着厚厚的衣服迎着风前行着,时不时有刺骨的寒风穿透衣服的每一个缝隙,穿过人群,又摇的树叶直响。 揭文打了个哆嗦,他立刻想到程宁身上一直穿着的那件单薄的外套,还有她每次泛白的嘴唇和蜷曲的手指,这时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揭文的心里充满了懊恼。他只顾自己想快点见到程宁的心情,自作主张的定了一个没有拖延下课、没有等待出租、没有堵车的极限时间,而如今他已让程宁在寒风中傻傻的白站这么久,她还会在原地等他吗? 潜意识里揭文相信她一定会在。 整个寒假都没见到她,揭文也无法压抑自己内心想早点见到她的冲动了。 终于来了一辆亮着“空车”红灯字样的出租车慢慢接近,揭文拦手招下,刚上车就催师傅赶紧往目的地赶,所有风景都开始慢慢向后退去,揭文紧紧盯着前行的路,在每一个路口遇到红灯停下时,他甚至都很想把这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全部炸掉。 索性车上没有花费太大时间。约定的书店在一个十字路□□叉的地方,的士车在离路口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停了车,揭文下了车沿着路旁那一排服装店往前跑,临近春节路上还有不少出来逛街的行人,一旁服装店的喇叭声震耳欲聋,揭文只能在人群里焦急的穿来穿去,拐过弯,书店就出现在眼前。 门口却没有程宁的身影。 揭文左右看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程宁,他看着书店门口的十字路口穿行的车辆,感觉后背密密麻麻的有汗渗出。 挨着他后脑勺的玻璃窗有指关节叩响的响声。 揭文猛的向后方望去。 由于书店门口有阶梯连接,书店的玻璃窗底部边缘正好到揭文的腰部。程宁正蹲在玻璃窗的那头向他摇着手,她的下唇线勾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披着的头发从她身后垂到胸前来。 揭文多希望时光永远为他们俩停留在这一刻。 车辆、行人、树叶、灰尘,不管是什么都好,请就为我此刻头脑中能完整想象出的我们的这个画面停留一秒,请让我看清我和她相对的视线里有多少缠绵缱绻、有多少喜不自禁、有多少劫后余生,请让我知道永恒是存在的,它就存在在这里,存在于我和她心中。而我,我也永远不会知道接下来我会面对的,痛彻心扉的心碎时刻。 程宁在玻璃窗内向他勾勾手指。 揭文上了楼梯,刚踏入店内,便感觉到一股暖气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全身,程宁在玻璃窗的一旁等他,一见面她就解释道:“外面实在太冷了,我就先进来等了。” 程宁今天穿着一件紫红色的外套,拉链上有可爱的猫咪式样,本是秋季的外套,薄薄的明显没有内衬,揭文的眼神从她的外套移开,落在她的头发上。程宁罕见的将头发披了下来,她的发尾有些向外翘,本来就小的脸被头发挡了不少,这样显得下巴更尖,只剩一双黑眼珠在骨碌碌地转着。 “对不起啊,我迟到了。”揭文向她道歉。 “没事,我正好到处看了看,发现一个你肯定感兴趣的地方。”程宁像是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迟到,反而有些兴奋的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跟在她的后面,她在几排书架之间穿梭着,走到书店一个墙角后向右转,轻巧挤进最后一排书架与墙面之间,揭文跟着她挤进去。 这一排书架安放的有些不合理,明明书架上还整齐的放着书,书架与墙之间的距离还不够让人自如的蹲下,两人只能僵直的站着。程宁指着自己面前的一排书架,像炫耀什么似的,“你看!” 揭文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她手指指尖指着的就是那本让他们相遇的《罗杰疑案》。揭文继续往旁边看,他们后来一起读过的书,都零散的夹在其他未读的书之间。一瞬间揭文觉得自己仿佛与程宁一起挤在狭窄的时间轴上,面前便是他们一起走过的时间里可以记得起的书名和每一个书名背后代表的那些日子。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努力的想从他的内心深处里钻出来。 揭文回过头看着还是一脸兴奋的程宁,他努力把心中的异样压下去,尽力表现的与平常一样。“有好多书我们都一起看过了,”揭文用手指一本一本的点着,在这个书店的角落,好像谁也不会发现他们两个。 程宁的眼神追逐着他的指尖,揭文肆无忌惮的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像是要看尽自己对她的所有的思念。 几个星期程宁都没有给他打电话,他甚至都以为她早已忘记了他们的约定,接连有些怀疑自己在程宁心中的分量了。等待是难熬的,等待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等待让他此时再见到她,内心的喜悦会放大无数倍。 逛完整个书店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揭文心里没有其他,只顾盯着走在他前面程宁的背影看。正要离开书店时,他感受到书包里层挨着他后背的那个口袋里,他的手机正在震动。 揭文猜都猜到是谁给他打的电话,可他现在什么都不去想。 两人出了门,才发现街上有行人正打着伞,“下雨了?”揭文问。 程宁用手像外探了探,几片冰冰的、晶莹的雪花缓缓落到她的手上,“是雪!下雪了!”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像个刚见雪的小孩子般改用双手伸出去想要接住雪花。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行动缓慢的似乎难以用肉眼看到它的身影,但它真实的存在着,存在在程宁的发丝里,默默凝结成一小颗颗晶莹的水珠。 揭文望着程宁。他一反常态的突然沉默下来,仿佛在故意压抑喉咙深处的那个自己,可程宁没有察觉似的。 “好久不见了。”她盯着那片不小心闯入自己手心的那片雪花。 她的侧脸是那样的认真。 在一片片飞舞的雪花中,她茕茕孑立的侧面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次的月夜。揭文总想知道她出现这样寂寞表情的原因,但学期结束,这个原因他依旧无法触及,更无处了解。 但自己为何也会感受到悲伤呢?不想让她再露出这样表情的心情又是为什么? 揭文清晰的听到心脏外原本包裹的那层外壳在慢慢的裂开,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程宁,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吧。” 揭文毫无预兆的说道。 雪还在细细的飘着,马路上车开过的痕迹,已变得湿漉漉的了。有一片雪花缓缓落在揭文的眼睑上,冰凉一片。 身后书包里又传来电话的震动感。 程宁回过头看他,她的表情既困惑又惊讶,揭文知道她心里明白自己的这句话代表什么,可她动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揭文相信,两人的心意是相同的。程宁从未用看自己的眼神看过他人,从未用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对他人说话,从未像邀请自己一般邀请他人闲逛书店…… 这一切不可能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有从书店内出来的客人皱着眉头侧着身从他们俩身边过,揭文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呆立在书店外的楼梯上太长时间了,两人如梦初醒般的下了楼梯,沿着书店右侧人较少的小道向前走。 右侧小道旁有一个公园,有个男生颠着球从他们身边经过,可能是因为练的时间不长,脚步总有些踉踉跄跄的,揭文拉住程宁的胳膊,将她从男生那道拉到里道来,刚拉过去,男生的球便弹跳着砸到了揭文的脚上,男生在他身后道歉,可揭文并不在意。 倒是程宁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开始沉默着,就连刚刚她也是呆呆的任揭文将她拉到另一边,仿佛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地震。 是太突然了吗?揭文心想。 可这股感情在揭文看来早已是水到渠成了,不会错的,程宁心中也应是与自己同一种心情,因为他们只有彼此,说的话只有对方听,做的手势只有对方懂。 程宁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沉默中包含着太多的紧张与忐忑。 两人各自低头走了一段路,揭文终于忍不住想知道程宁到底心里是怎样想的,他偷偷地向程宁瞥了一眼,想看清她此时的表情,可这一眼让他立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程宁像是在隐忍什么极大的痛苦般的皱着眉头,她的眼里竟然含着泪! 程宁从未露出如此伤心的表情,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脚上一步也迈不开了。 程宁走了几步也停下来背对着他,她单薄的背影是那样的无助。 “对不起。”揭文听到程宁的声音。他的脑海中像爆炸似的“轰”地一响。他一瞬间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说完这句,程宁逃离似的向前急匆匆的走着,似乎想要离开这令人难堪的场景。雪下大了,有雪花不断的落在她披着的头发上,化成水,将她的几丝头发凝成一缕一缕的,这一刻没有肆意侵袭的风,她没有回头的拐进右侧的公园大门,身影消失在揭文的视线中。 ☆、第十章 揭文直到下午才到家。 他的头发已被雪水弄的湿漉漉的,右边的鬓角有一滴悬而未滴的水珠。走到门前,母亲并不像之前一样听到他的脚步声便为他开门,揭文摸出书包里的钥匙,将门扭开。 杨育红端坐在沙发的正中央,一只手包住另一只握拳的手放在翘起二郎腿的膝盖上。 “去哪儿了?”杨育红满腔怒火。 揭文不回答。他的嘴唇僵硬的抿成一条线,任由一滴水顺着他的脸向下流,他踢掉鞋子,将脚塞进拖鞋里。 “我问你不接电话去哪儿了!上午的课为什么现在才回家!”杨育红的声音变大了,她因为儿子对她罕见的无视而更加气愤。 揭文僵硬的将自己身上的所有衣服都甩到厕所的洗衣机里,他像是丧失了说话的功能。 杨育红的胸口在剧烈的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她站起身,拖鞋在地板上一下一下的踏出她心里的火,她走到正在脱袜子的揭文旁边,食指指尖指到他双眼间,“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谁给你惯得这个不回话的坏习惯!我叫你立马去把你的日记拿出来!清清楚楚的写好你今天一天的行程!” 她的食指一点一点的在揭文的眼前。 “别管我!”揭文突然发狂似的一把打掉她的手指,猛的甩开的胳膊带翻了旁边的放置架,架上的洗漱杯与牙刷立刻重重的跌到了地面上,洗漱杯在地板上骨碌碌的转着,停在揭文的脚边。 揭文剧烈地喘着粗气,他脸颊的两侧快速的从耳边开始变得越来越红,脖子上的青筋随着他的呼吸浮现着,眼神里却是从未见过的不顾一切。 他从发愣地杨育红身边挤了过去,进了自己房间后他用力的甩上门,立马反锁。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反应过来的母亲在外面扭动门锁以及拍打房门的声音,脚下的地板默默的将门外母亲跺脚的震颤传到屋内来。她好像在外面生气的吼叫些什么,可一句都没听进揭文的耳朵里。慢慢的,外面的声音小了下来,直至整个屋内都变得静悄悄的,房间里的一切都沉默的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揭文就如一具丧失了灵魂的尸体,木然的躺在这片阴影中。 揭文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 一个人拉上窗帘在黑暗中,母亲再没有来找他。躺困了就睡觉,睡醒了就发呆,从这个片段回想到那个片段,然后周而复始。 到头来回想起来的,也就是这一个那一个的零散的片段,片段之间的那些串联的一天天,就这么从脑海中全部消失了,自我安慰的相识一学期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掉了也就只有脑海中的这二三事而已。 她会在书店等自己,多晚都会;说不来看自己的演讲比赛,可还是在自己演讲完之后,看见她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起立为自己鼓掌;她会在跳蚤市场上心有灵犀的猜对并买下自己捐出来卖的东西;寒冷的早上她早上经过在门口值日的自己会塞来暖呼呼的杯装粥给自己暖手;她会…… 她明明对自己…… 揭文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恍如梦中。自己的告白、程宁的拒绝,都是自己从这黑暗房间里醒来前的一场梦,它不真实,也从未发生。可当他次次从短暂的睡眠中醒来,才发现它不仅并未模糊,反而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原来发现只是自己在逃避。 逃、想逃走、逃的远远地,永远不要再想起。 揭文渐渐的尝到被拒绝之后舌尖上的有些难堪的苦味,他甚至有些懊恼的想还不如程宁一开始就不要给他那么多的希望,她对自己说的话,她对自己的表现,她明明就是喜欢自己的! 可他这份懊恼还没坚持多久,就被更大的被拒绝的心痛湮没。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事情上,不到三秒又会重新想起这一天的所有经历,从他到达书店门口的那一刻起,直至最后程宁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当中的程宁的每一个表情,是否与最后她的拒绝有那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无论怎么想,还是知道自己心底里还是想见到她,想和以前一样的说说话,而告白的这件事,就当从没有发生过,谁都不要提起,甚至自己也不记得。 说到底,也还是自己告白唐突了。 自己为什么会被一种怜惜的感情突然击中了内心说出要保护她的话呢? 可说到底,即使现在想起来告白的唐突,在那个当下,揭文内心是真心以为程宁是会答应自己的。 是真心以为她与自己的心意是相通的。 可她为什么会哭呢? 因为拒绝自己感到难受?还是……? 时间在安静却又快速的流逝着。 不知躺了多久,揭文突然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在这里难受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从此之后你就不再喜欢她了?既然这告白过程像梦一样不真实,干脆就真的当它是一场梦,把告白片段从脑海中删除,除去这段经历,自己依旧喜欢她,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这个想法安慰了他,他终于放松下来。 他渐渐感觉到有一种对食物的饥渴席卷了他的全身。 这时他才像又回到了现实之中,拿起手机充电,屏幕上显示是第二天中午。 房间外静悄悄的,他打开门锁,将房门扭开。 母亲的房间、厕所里都没有人,揭文僵硬的往客厅走,客厅的窗、沙发,都在他眼中慢慢展现出来,餐桌也慢慢出现在视线中,母亲就面无表情的坐在正对着在他的座位上吃饭,咀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揭文无法控制的顿了顿脚步在原地停下,他立刻低下头,“对不起,我错了。” 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两米的距离,杨育红盯着他坐在那儿,仿佛是在打量他是否已经恢复正常。 揭文始终垂着双手低着头。她终于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揭文身边,伸手一巴掌就要落下来。 揭文下意识的用右手一挡。这一巴掌力气极大,揭文来不及挡住全部,右边耳朵被打的一嗡,指甲顺着他的脸颊擦过,有些火辣辣的疼。 杨育红对他用手挡住的动作非常的不满,胸口再次剧烈的起伏起来,她的怒火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延续消失,“给我跪下!”杨育红用手一指地板,厉声吼道。 杨育红快步经过他进房间去了。 揭文知道她应该是去找阳台放着的木质的撑衣杆,一顿体罚在所难免。可他没有听话的跪下,反而直直的站着,他明年就要18岁了,早已不是下跪挨打的年纪。他甚至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刚刚我用力去挡那一巴掌,这一巴掌绝对不会有机会落在我的脸上。 揭文站在原地没动,他听见阳台的窗户关闭的声音,听见母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清楚母亲看他没有跪下会更加生气,可他就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甚至在心里编起等会儿母亲会问的为什么晚回的理由。 第一棍子狠狠的落在他的屁股上。他硬生生的站着连动都没动。 年后第三天他就又恢复了上课,好不容易踏出那个家,他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门外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如此的新鲜,下了楼,从有些暗的楼道里踏到外面的这一步,他像是被看不到的明亮的光洒满了全身,忍不住的从嗓子深处叹出一口气来。 过年在家的日子里,除了罚抄就是挨训,将《弟子规》从早抄到晚,还要态度诚恳的写检讨,还好揭文的借口编的不错,虽然有些牵强,但总算能够自圆其说。 揭文出了小区的门,看着大早上右侧门口的几个石凳子上坐了几个闲聊的老人。他又不可控制的想到一些片段:和程宁熟悉之后的有天晚上,程宁对他说想去看看他住的地方,于是他们俩走到小区的门口,两人在这个石凳旁站了会儿,他忘不了程宁笑着问他“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你家的女生?”她是太多太多的第一个了。 揭文先去吃早饭,卖早饭的巷子道路很窄,两边全是一个接一个的早餐店,早餐店的桌子像是竞赛一般的一个比一个靠近路中央,原本不宽的路变得更加拥挤,揭文侧着身从两个老人中间穿过,在路边买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拿在手中。 慢悠悠的在上课时间之前到达老教授的家,母亲年前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替他调了课,好久没上课大脑都有些迟钝了,做着题脑海中还时不时的会蹦出程宁的身影,这让揭文的效率有些低下。 上完课之后揭文的心情就有些低落了。每当他一人静静地呆着时,他总会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并不受自己控制。不让自己想起的事却偏又时时想起,心情低落时无论怎样进行心理暗示,也不会变的开心起来。 揭文出了老教授小区的院子,一眼就看见母亲正在路边等他。他的内心第一次出现了一种类似厌恶的心情,是想皱起眉头撇下嘴角的那种心情,是再次被绑上镣铐走向监狱的心情。 他默默的经过母亲向前走,杨育红跟上揭文,在他身边开始提问他今天上的课的内容。揭文忍着不耐烦回答着母亲的问题,眼睛却往其他地方飘,像要用眼神化成的鸟飞遍所有地方。 这时他听到自己身后有摩托车的按铃声,揭文侧身让摩托车从自己身旁通过。他顺势向身后撇了一眼,却看见在自己刚刚经过的一家邮政报刊亭的门口,有一个正在看报纸的女生的身型竟和程宁一模一样。揭文的视线立马就定住不动了,他刚刚才瞥见那个女生的脸,那女生就正好将身子转过去面对着老板说着话,那个女生拉起的帽子遮住了她的侧脸,可那身形、感觉,和程宁真的好像。 可程宁不会出现在这里。 刚刚自己经过报刊亭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女生呢? 他还想继续看,但这个姿势实在是引母亲注意了,他讪讪的回过头来。 我实在太想她了,连我看到的路边随意的一个女生,我都竟然幻想出了她的影子。揭文的内心充满了苦涩。 ☆、第十一章 陈良杰终于接到了程宁的来电。 由于上学时她每天晚上给自己打电话的时间有限,有时隔几天才打来电话,说没几句就说要挂,所以原本寒假开始时,陈良杰以为她给自己打电话会变得频繁,可一直过了好久,自己的手机就一直没响过,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由于是寒假也没办法找她询问。 新年过后又过了几天,有天晚上陈良杰正在网吧打游戏,放在桌上的手机欢快的响了起来,他抽着烟拿起来一看,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喂?” “喂,我是程宁。” 伴随着这一句话,这个黑网吧的破电脑又再次蓝屏了,“靠!”陈良杰大声的骂了句。 “生气了?”程宁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的问他。 陈良杰想象着程宁在电话那头为自己忐忑的样子,当下心里便舒服不少,他有些傲慢地挑高了语气,“没说你。” “对不起,这么晚才打给你,你可千万别生我气。” 陈良杰全身的毛都被捋顺了,他回答道:“当然没有。” “明天中午有时间出来吗?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电话那头说道。 当然求之不得。虽然陈良杰一般都是通宵后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但程宁的邀约他还是愿意作出一点牺牲。对于程宁这么久不给自己打电话的不满也好像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可以,在哪儿见面?” 第二天陈良杰迟到了。前一天晚上依旧熬夜玩了通宵,到早上6点才回到家中,约定的10点半他10点钟才起,赶着到达目的地后一看,还好只迟到了5分钟。 索性程宁也没说他什么。 程宁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样式很旧了,在她身上显得有些肥大,但她的皮肤很白,眼睛还是那样水汪汪的动人。陈良杰感觉自己也在接受经过的路人打量程宁后的打量,他挺了挺胸。 “几点了?”程宁问他。 “十点三十七。”陈良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那我们快点走吧,免得待会吃饭的人太多。”程宁拉着陈良杰的胳膊往吃饭的购物中心走。 陈良杰看着她像是赶时间一般匆匆的脚步,很想对她说一句刚开年购物中心没有这么多人,但陈良杰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她抓着自己的衣服的手上去了。 两人就这么急匆匆的走了几分钟。 “我们去购物广场吃饭怎么不把地点定在那里?”陈良杰把下一句‘害得我们现在还要走这么远’憋在了嗓子口,昨天晚上本来睡眠就不充足,现在还要走这么远的路让陈良杰有些不耐烦。 “对不起,你累了?”程宁转过头一脸关切的看着他,“我是想着这边下车会方便一些,免得购物广场堵车。” 在她认真的注视下,陈良杰只好逞能的说:“我不是累,是怕你走这么多路脚疼。” “你真体贴。”程宁歪头夸奖他,露出小小的贝齿来。陈良杰被她这笑容一晃,心中再有不耐也忍住不再提。 经过前面的一个十字路口,再直走一段就到购物广场了,程宁问他:“几点了?” 怎么这么在意时间。陈良杰按亮手机屏幕,“十点四十三。” 程宁的脚步慢了下来。陈良杰没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的目光被路边两条狗吸引了过去。那是两条流浪犬,一条身上很干净,背上是黄色的毛,到肚子那块又变成白色的,耳朵机灵的竖着,尾巴在身后甩动着,另一条却脏兮兮的,它全身的毛长时间没剪,腹部的毛拖在了地上,额前的毛又遮住了眼睛,不知是在哪个泥塘里滚过几圈,全身的毛上都是黄褐色的泥水结成的块,一缕一缕的。 程宁朝陈良杰看的地方撇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那条脏兮兮的狗跟在另一只的后面,追着追着想要骑到它的身上去进行□□,它十分兴奋的张着嘴巴,红彤彤的舌头歪拖在嘴边,两只前爪搭住另一条的背便想往它身上骑,而那只毛发干净的狗就在程宁和陈良杰前面迈着步子向左又向右的跑动着,似乎想摆脱那条一直纠缠它的那条脏狗,而那只脏兮兮的狗紧紧贴着它的身子,只要它一停下,这条脏狗就又骑上它的背上来表达出想要□□的信息,于是它便一直跑着,身边跟着一个摆脱不掉的黑色身影。 陈良杰看的津津有味,不知是美丽与丑陋的反差,还是因为这场面带有欲望的暗示,他目不转睛的嘿嘿笑着,看着两条狗拐进旁边一个建筑工地的铁门里消失不见了。 他这才转过头来,程宁正目不斜视的走着,陈良杰自顾自的沉浸在莫名的一种兴奋之中,“诶!我说,”他对着程宁讲“最后那条狗肯定把前面那条上了你信不信!” 程宁没说话,他们到达十字路口的一侧,等待着人行道前绿灯的出现。 “低贱的东西就应该消失。”程宁突然低声开口。 陈良杰一下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什么?”他朝程宁探了探。 前面的绿灯亮了,身边的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的向前走,程宁微微垂着头,眼神看着地下, “我是说,你不想牵着手走吗?” 她好像有些害羞。 陈良杰的注意力一下子回到两人正在约会的现实上,作为男生,怎么还要女生来提醒呢。他伸手一搂,将程宁搂在怀里,感受她柔软的肉体靠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他忍不住咧着嘴带着她向前走去。 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 揭文按时下课后从老教授家里出来,早上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导致这时有些饥肠辘辘。 他走到小区门口时并没有看到母亲等他的身影,这让揭文感到有些轻松的同时又感觉有些疑惑,这决不代表着母亲对他那天的行为已经完全释怀,他向两边的街道仔细的张望了一下,这才踏上回家的路。 老教授的小区临靠路边,门口的人行道上有很多摩托车挤上来骑,揭文只好完全挨在最里道花园的外侧走,任行人和车辆从他身边穿过。他将拉链拉到最顶端遮住嘴巴,将两只手揣在衣服两侧的荷包里,脑中漫无目的的思考着。 距离开学还有两天。等到开学之后便能见到程宁,这让揭文心情很复杂。如果说做恋人后的好处便是每天能在一起,那只要能在一起是不是恋人都是无所谓的,只要每天能见到她…… 他这时抬头一眼便看到了程宁。 没有再看错。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又将自己幻想中的影子投射到别人的身上,这种事情发生了几次,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思念太深。可这次无论眨几次眼睛,再怎么仔细的看,在前面十字路口向垂直于自己这条路的右手边走去的那个女生——那侧影分明就是程宁! 揭文一下子愣在当场停下了脚步。 原因不是因为他不敢面对程宁,是因为程宁身边还有个男生! 揭文血液里的血一下子沸腾起来,他死死盯着那男生扶在程宁肩上的那只手,像是要把这只手剁的粉碎。这时那男生凑到程宁的脸前,好像是要看清楚程宁此时的表情。 他的脸完完全全的暴露在揭文的视线中。 让揭文意外的是这个男生他竟然认识,这不就是他们班的吊车尾吗! 陈良杰为什么跟程宁认识?震惊的同时有许多许多疑问同时涌入他的脑海里。 他们并排过了马路,两人谁也没发现揭文,自顾自的向前走去。程宁没什么表情,低头盯着自己前面的路,任由陈良杰环着她。揭文看着陈良杰厚乎乎的嘴唇大张着,一边说话一边色眯眯打量程宁的模样,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揭文的视线里,他依旧被这个画面冲击的回不过神来,手里的拳头一直握到发汗也没有松开。 “一直站在这儿干嘛?”身后突然响起母亲严肃的声音。 揭文回过头,看着母亲提着包站在他的身后,这绝不是偶遇的模样。一瞬间他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还说母亲怎么今天不来接他,原来是换了种形式变成了偷偷跟踪。 他一时间有些不能控制的想要露出讥讽的神情来,这种小学时候常玩的把戏一直到现在,她都竟然还在使用。自从那天晚回家后,他时常会对母亲的种种将他当作小孩子的行为而感到不耐烦。 “在想题目。”他随便编了个理由。 母亲不信任他,他也永远不会把自己心中的这些真实想法说给她听。 揭文一边敷衍的应付着母亲的问题,思绪一边再次回到刚才他所遇到的那个场面上。这时,他心中一个一直存在的不能解答的疑问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天程宁为什么会哭? 冷静下来想想,程宁会宁愿不选择他而选择陈良杰这种人吗?他之前从未从程宁口中听说过陈良杰的名字,他绝不相信程宁会喜欢陈良杰那种人。陈良杰的事迹揭文与他一个班也早已有所耳闻。不学无术、成天只想着泡妞、脑中里除了脏话便是一些黄色思想,即使是父母将他塞进重点班里,他也从不学习,反而还跟班上的同学对着干,这样的人是揭文所不齿的,他相信程宁也一样,她真的与陈良杰在一起了吗?还是另有隐情? 揭文想着程宁那天拒绝他时,无法忍住的泪水。程宁那样的伤心,两人平时的默契与情意并不可能是假。 渐渐的,一个猜想在揭文脑海中成了型,他必须去找人将这件事打探清楚。 ☆、第十二章 找谁打听呢?接下来的两天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高二下学期的第一天,文学社的副社长很快就进入了学习的状态,吃完午饭的她很早就回到教室整理笔记,成为她标志的大黑框眼镜在她低头的时候总会顺着鼻梁滑到她的鼻尖,她推了下镜腿,又任着眼镜往慢慢下滑。 “嘟嘟,”桌角被敲了两下。她抬头一看,是同班的同学揭文。揭文是文学社的社长,由于他从上学期开始担任学生会会长的职责,大部分文学社的工作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揭文对她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俩去走廊说。 她以为是有关于文学社的事情,于是跟着他来到走廊上。揭文两只手搭在走廊的栏杆上,眼睛看着学校后面的居民楼。吃完午饭的同学们漫步着从他们后面经过,她让几个同学先走过去,再站到他的身边。 “文学社征集优秀稿件完成的怎么样了?”揭文问。 副社长推了推眼镜,认真的报告着工作成果:“现在收到稿件32份,预计还能收到十几份,最后截止日期之前我们会再做一个展板提醒同学们时间的。” “展板我看了,做的挺不错的,比去年进步很多了,稿件内容看了吗?质量怎么样?” 眼镜又滑到鼻尖上。副社长再次扶了扶镜架,点了点头:“我初步看了一下,还是有几篇很不错的,不过我也把不准,等和大家一起筛选一遍后我再拿给你看看。” “好。”揭文答应了,一时间没再继续说话。他眼神向下的仿佛在思考些什么,他背挺得直直的,颇有些领导者的风范。 副社长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就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揭文向她这个方向转过来,一只手还扶在栏杆上,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其实,”揭文面色有些犹豫的说道:“我今天有一件私事要麻烦你一下。” 他的肩稍稍的垮了下来,眉头有些轻微的皱起。社长还是第一次除了公事找她,副社长抓了抓自己短短的头发,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吧。我看看我能不能帮到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揭文对她说,“我有一个朋友是2班的,叫……程宁。”程宁这两个字在他嘴巴里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很快的想让它从舌尖溜走。 “什么?”她有些没听清,往揭文方向侧了侧。 “就是说,”揭文像是下定决心的双肩一沉,“我有一个朋友在2班,叫程宁,程是启程的程,宁是宁静的宁,嗯……最近我们班陈良杰好像跟她走的很近,我有点担心……因为你也是知道的……陈良杰这个人……所以我想着你和2班李彩玲不是关系很好吗,她消息来源多,我想让你帮我问一下她知不知道他们俩的一些情况。” 作为学生会会长和文学社社长的揭文好像还从来没有这么结结巴巴过,副社长用了很大的劲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在她眼中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在乎的社长竟然也会因为人际关系中的私事而困扰,反而让她有些吃惊。 社长好像还从来没有认真问过哪个女生的情况。这个叫程宁的女生……副社长心下明白了几分。这样的揭文反倒让人亲近很多。见她不说话,揭文继续补充道:“我知道这件事很麻烦你,但我除了你也没什么别的人可以拜托了,我要是自己去问李彩玲那她非得把我剥下一层皮来才会甘心……我不想有什么奇怪的传言,想到周边最信任的还是你,所以还想让你替我保密。” 副社长点点头。她的确不会将人家的私事到处拿出去当作秘密的筹码传播。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既然揭文第一次这么为难的向她求助,也是证明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好,”她答应道,“我今天晚上就去帮你问问。” 揭文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麻烦了。”他认真的道谢。 两人准备往教室里走。“程宁……”副社长喃喃重复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凭着她常年语文课文背诵第一个过关的记忆力她很快从记忆中找出了这个名字,“我之前听陈良杰问起过这个名字。” “什么时候?”揭文刚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反正是上个学期的事情了,他来问我同桌要我同学去找2班的人问一下程宁的电话号码,然后……然后还说程宁在追他。”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回忆道。 “既然程宁追他,为什么他还要让别人去问她的电话?”揭文指出让他疑惑的点。 “那我就不知道了,”女生摇摇头,“他当然说话声音很大又很吵,所以我就没认真去听,等我去问问李彩玲知不知道再告诉你。” “太感谢了。”揭文再次道谢。 晚上放学的时候,下课铃刚响,李彩玲就看到陈良杰站在了班级门口,她转身对正式收书包的程宁问道:“新学期才第一天……陈良杰这是来等你的?” 程宁飞快的朝门口望了一眼,没说话。 “怎么了?”李彩玲见她神色不对,继续追问道。 再她再三追问,甚至抓住程宁的书包带子不让她走的情况下,程宁连叹几口气,有些难于启齿的小声说道:“我和他……在一起了。”声音小到快要听不清。 “什么?”李彩玲没忍住的发出惊呼。 “别问了。”程宁难堪的站起来。她像是蒙受了耻辱一般的面色灰暗一片,这让李彩玲心里察觉到了什么,她回头看着门口鼻孔快要翻到天上去,以为自己很帅抖着腿的陈良杰,心中只觉得恶心。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晚上有文学社的会议,她真想陪程宁一起回家然后问她个清楚。 陈良杰站在2班的门口等着程宁。2班放学的人都带着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想吃天鹅肉的癞□□。 “你们懂个屁。”陈良杰冷哼着。他特意将自己校服裤子挽了几道,露出自己新买的篮球鞋。 教室里的同学走的快差不多了程宁才出来。 新年那天两人第一次出去约会,陈良杰还以为两人之间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谁知吃完饭程宁便说自己要回家了。 “不去我家吗?我家没人可以去聊聊天。”陈良杰邀请她。他对这种只出来吃顿饭的约会没什么兴趣。 “下次吧。今天家里有事。”程宁朝他笑笑,看他貌似很不满的表情,这才对他说:“开学之后晚自习来接我吧,晚上更安静一些。” 这句话仿佛带有某种暗示,陈良杰又莫名兴奋起来的答应了。 于是今天刚一放学,陈良杰就兴冲冲地跑到2班门口来了。 两人一起走出校门,由于陈良杰一路上老是想入非非,搞得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痒痒的,他专找阴暗的小路走,身后程宁没什么表情的跟着他。 还终于让他找到个合适的地方,路边一栋老旧的没有灯的居民楼。这一条路都没有几盏路灯,每盏路灯之间隔的很开,灯光也因为常年没修而变的阴暗,这条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道路两边密密麻麻停着汽车,露出中中间窄窄的一条单行道来。 陈良杰首先闪进居民楼内,居民楼的门口有一道铁门,上面早就生锈了,常年没人碰也积了几道厚厚的灰尘,铁门窗口上还有几道孤零零挂着的蛛网。 刚踏进去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闻到道有一种充满灰尘腐朽的味道,过了一会儿陈良杰的眼睛适应了这黑暗,他转过来看见程宁站在铁门口没有踏进来。 门外的昏暗的灯光下,陈良杰看不到程宁的表情,但她的身形却显得美丽极了,他一只手将程宁的胳膊一拉,急不可耐的将自己厚厚的嘴唇像她凑去。 ☆、第十三章 揭文第二天便得知了所有消息。他明白了程宁昨天为什么没像以前一样去书店,明白了她到底有什么隐情,明白了她那令人心痛的泪水里的含义。 她该是多么的伤心,被一个素质低下的流氓纠缠她的心情又是多么的不能启齿!她本就是那样一个骄傲的女生,被陈良杰纠缠的事她咬碎牙也不会对他人诉说的,而自己!而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异常呢? 据李彩玲说,这种现象从上学期就已经开始了。刚开始陈良杰只是经常在他们班门口走来走去偷看程宁,后来就经常直接拦下她要和她讲话,现在已经放肆到晚上直接到班上等她了。 揭文心里清楚陈良杰绝不是真心喜欢程宁,他到处观察漂亮的女生,而他肯定是在观察中发现程宁不爱声张、沉默寡言的性格,所以才会放心大胆的纠缠她而不担心别人会发现。 还有一个消息让揭文十分在意。那就是李彩玲说,陈良杰家里背景非常强大,甚至和黑社会都有关系。陈良杰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威胁并强迫程宁与他在一起。 想到程宁可能受到的种种委屈,揭文的心思便不能集中在面前的作业上了。 揭文仔细思考了一下,凭他的成绩能一直呆在重点班,说明他的后台关系的确非常硬,而程宁家境贫寒,经常连学校的补课费都交不起,就更别说什么后台了。两相比较,也不能排除陈良杰没有用他的家境威胁程宁服从他的可能性。暴力的威胁?或者是死缠烂打的纠缠? 想到寒假程宁走在陈良杰身边的无表情,揭文只觉得后悔,自己为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失恋中,不去多站在她的角度思考这一切。 揭文想告诉她没什么好担心,也没有好害怕的。既然自己已经向她许下了承诺要保护她,就一定会做到。 他在座位上想了一上午,还是决定要在陈良杰再去纠缠程宁之前去找程宁把话说清楚。 这还是揭文第一次到程宁的班上去找她。 他在2班门口探了探,没看见程宁的身影,猜想她应该是中午吃饭去了。有些话不对她说在心里憋得慌,揭文退了几步,决定等她回来。 初春的太阳被云遮住了,光线都透着灰色,身边的同学都嘻嘻哈哈的走来走去,似乎没有烦恼。自己曾经也许也和他们一样,而如今他心中却发生了一些变化,有爱便有了忧愁吧。 他的确有些不管不顾了。自己喜欢的女生正在遭受这样的骚扰,如果自己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他就真的不配做一个男人。 还没等多久,就听见李彩玲在叫他:“社长!——”虽说揭文已经做好了会被李彩玲缠着问东问西的准备,但还是被她的大嗓门弄的有些不自在。他闻声抿着嘴转过身去,看见李彩玲正向他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而他好久不见的那个身影也进入了他的视线里——程宁就在李彩玲的身后,她似乎有些吃惊在这里看见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社长在这里干什么?找我吗?”李彩玲仰着头问他。 揭文一下子没有回答她。他的脑海里只有慢慢向他走过来的这个身影了,他只想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他缓了缓心神,“不是,”揭文看了一眼李彩玲,拍了拍她的脑袋,“我有点事。” 李彩玲随着揭文的视线看过去,程宁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她的面色很白,校服松松垮垮的穿在她的身上。 李彩玲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她看看程宁,又回过头看看揭文。 揭文盯着这个更加消瘦的程宁,她的面色不算好,脸颊更是凹陷的厉害。看来这段时间她心里十分不好受。 “我有话对你说。”这还是既寒假分开后的第一次交谈。 程宁眼睛看着地下点了点头,“下楼转转吧。”说完她看向李彩玲:“我马上回来。” 李彩玲咬着嘴唇,缓慢地点了点头。 “你和李彩玲关系不错?”下楼时揭文问她。 程宁点了点头。 “我和她都是文学社的,没想到还有这层联系。”揭文说着其他的话题。 说完这句之后,两人便都有些沉默了。像是在伤口周边挠痒,谁都不愿意主动提起那个核心的话题。 下了楼梯沿着小道绕学校走着,路边的小树上都抽了新绿的芽,显得生机勃勃的,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有冬天冷冽的味道,但已柔和许多了。 揭文下定决心开口了:“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用瞒我,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程宁低着头向前走的,她的目光低垂,显得十分柔弱。 “你不用觉得这件事无法开口,陈良杰让你觉得困扰也好,丢脸也罢,你都不要想着自己一个人默默将这些事情默默憋在心里,即使没有其它人可以倾诉,我也一直都在。” 他们走到操场边上,中午的操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同学的身影。揭文停下脚步,将身体转过去面向她,语气很认真:“程宁,我只想你回答我,你心里到底对我怎么想的?” 话一说开,他干脆变得直接起来:“我喜欢你,程宁,我就想问问你心里呢?” 程宁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她的眼神左躲右闪,就是不与揭文对视,揭文盯着她,像是她不说就不会走似的,她沉默一会儿,像是终于知道躲不过他似的叹了口气。 她在揭文的注视下,轻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揭文当下真想把她狠狠地抱进怀里,甚至想用力的吻她,但这是校园,他只能控制住自己,全身用力的松下力气,揭文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的发抖,他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的竟有些害羞起来。 他向两边看了看,这时他想到陈良杰,心里的喜悦立马被冲淡了些。“陈良杰——”他刚说出这个名字,便看见程宁又立马变得僵硬起来,“他就是个小混混,你不用害怕他的。” “你不懂,”程宁终于开口了,她的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我是斗不过他的。”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你不用再管,我今天就找他理论清楚。” 程宁激烈的摇摇头,眼神里都是劝他不要冲动。 看她这么担心自己,揭文笑了笑,安慰她道:“我会让他知道他这么做是错的。” “你说不过他的。”程宁忧虑的看着他。 揭文不可置否的耸耸肩。 虽然还想和程宁多呆一会儿,但中午时间在校园里闲逛很容易会被老师看见,揭文拉了拉程宁,两人顺着来时的路一起往回走,“你还会来书店吗?”揭文问她。 “会的。”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揭文这时突然闻到了路旁的树上传来的春天的味道。他看着程宁的侧脸,心里涌起了她除了自己再无别人的想法。 我一定要保护她。揭文在心里发誓。 ☆、第十四章 李彩玲坐在座位上等程宁回来。她攥着拳头,眼睛盯着教室的门口。 她平时吃完午饭此刻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可今天她的脑子里一下子涨出了好多好多的问题,涨的她的太阳穴都“突突突”直跳。 时间指到12点40时,程宁终于出现在班级门口。是揭文送她回来的。他们俩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程宁就转身进了教室。 李彩玲盯着还在门口目送程宁背影的揭文,他脸上的表情让李彩玲心惊。揭文是镇定的、稳重的,偶然因为李彩玲的不断逼问而显现出的小无奈、小窘迫让李彩玲觉得这是揭文脸上惟一出现的小表情了,而如今他看着程宁背影的眼神里的那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别人看不出来,李彩玲却一定懂。 程宁走进教室之后,李彩玲把目光收回来,盯着自己面前的数学课本,她听见程宁从她斜前方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教室里已经有同学趴着开始睡觉了,可李彩玲忍不住话,她必须现在问清楚。 “你和揭文认识?怎么认识的?” 程宁像是知道不解答她的问题李彩玲是绝不会罢休的,这问题有些突兀,她思考一会儿回答道:“书店认识的。” “总不会是在上学期开学典礼前认识的吧,”李彩玲转过头盯着她,“为什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他?” 程宁没有回答,像是在说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沉默。又是沉默。 对话就此被单方面的切断。 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了一条隐形的河流。李彩玲心里十分受伤,这种难过甚至让她想要哭鼻子,但这伤口不仅是来自于揭文,更来自于程宁。她是自己的朋友!她明明知道自己喜欢揭文这件事情!上学期开学典礼第一天,自己就跟她讲了这件事情,她怎么能跟揭文打成一片时丝毫不顾我的感受呢!甚至从来没对我说过她认识揭文…… 这种单方面友情的当头一棒让李彩玲根本缓不过神来,她一个下午都沉浸在被友情背叛的伤心与愤怒之中,程宁的种种表现比失恋还让她更加在意,晚上她更是第一次不跟程宁说话自己去了食堂吃饭,怀着一种最深的不理解与怨。 李彩玲在食堂嚼着馒头。揭文和程宁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亲密,在上个学期开学典礼时,程宁甚至都不认识揭文,这时,有一件她一直记着的事闪过她的脑海,她开始仔细回想上学期开学那天开学仪式上自己对程宁说的所有的话,那是第一次自己对别人主动说起自己对揭文的想法,还有程宁对自己说的…… 李彩玲本身眼色极快,那天她曾经有的疑惑又回到她的脑海中——自己曾告诉她揭文的奖状和得奖照片都被展示在公示板里,那天升旗仪式之后她分明就在看那个公示板,但后来李彩玲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程宁却告诉自己是在看校园的失物招领。若是这件事就这么过了,但也说得过去,可她不知怎么的就跟揭文熟知起来,这就让李彩玲不由得猜测起来,程宁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是在自己开学典礼告诉她揭文之后吗?从未听揭文向自己说起过程宁是不是意味着程宁程宁从未向他提起过我?如果她那天在公告栏的确是在看关于揭文的消息,这与她之后和揭文这么亲密有没有关系?她为什么要隐瞒?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知道些什么? 李彩玲嚼完最后一口馒头,又忍不住的站起身来,心中有疑惑时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它解开,既然程宁不愿告诉她,她就去问揭文。 “我们是在书店认识的。”揭文虽然有些疑惑,但他的礼貌还是让他回答了李彩玲的问题。 这个回答和程宁的回答一模一样。 “是她主动跟你说话的吗?还是——” 揭文从没说起过这些,开口还有些羞涩:“是我主动跟她说话的。” 李彩玲心头的疑虑还没有被打消。揭文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用手在她面前扇了扇:“想什么呢,我之前还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 “她从来没提起过我?”李彩玲找回了点思绪。 “她不太说有关于她的事。”反倒是自己一直在说。揭文反思道。 李彩玲点点头,“你们是上学期认识的吧?” “是的,”揭文笑了笑,“你怎么像查户口一样,怎么了吗?” 李彩玲摇摇头,故作轻松的打趣道:“我就想多了解了解我好朋友和我社长的恋爱故事而已。” 揭文不太会应付李彩玲的打趣,他无意识摸了摸眉毛,低头笑了笑,这才回答道:“什么恋爱故事……也就刚刚……” 李彩玲看着这个和平时不同的男孩的神情,看着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踌躇犹豫,这和他现在心里想的那个女生有关。可李彩玲知道这个人不是她,也永远不可能是她。 她心里酸楚的的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呆着,李彩玲不敢再看揭文的眼睛,只敢呆呆的望着他校服拉链的最下端。 “对了,你还记得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吗?” 揭文觉得她问的问题都好奇怪,但看她这么执着,还是老老实实回到道:“不太记得了,好像是期中考试前把。” 李彩玲点点头,揭文说的话并没能解答她的疑问,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巧合的几率未免也太小了。她随意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就跑开了。 揭文想像以前一样拍拍她头顶的手僵在了原地,还是第一次看李彩玲跑的这样的用力,像是极力逃离自己一般,可能是知道程宁和自己的故事后太震惊了吧。 揭文想到这儿又忍不住的咧了咧嘴。李彩玲的眼色果然很快,不过,光是被李彩玲一个人追着问揭文都这样的忍不住内心的喜悦,要是让更多人知道,他岂不是要让这幅傻乎乎的模样被更多人看见?揭文咳了咳,想让自己镇静下来。 他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办。 晚自习下课之后,陈良杰随便扯了几本书塞到书包里,拉链只拉到一半就赶着往2班跑。 刚出了后门,就听到有人在喊他:“陈良杰!” 陈良杰回过头一看,是班长揭文在前门喊他。又是什么作业打扫卫生违反纪律什么的破事情吧!陈良杰简直听都不想听,他不耐烦地在原地跺了跺脚。 揭文快步走到他面前,第一句话就让他莫名其妙,“你不要再去2班找程宁了!” 怎么会突然提到程宁?陈良杰一下子有点懵,但他很快就被揭文每次面对他时居高临下的态度给惹怒了,管他说的什么,只想回骂回去。 “你认识程宁?我找不找程宁关你什么事?”陈良杰今天用发胶将他短短的头发用力的梳了上去,美名其曰“飞机头”,在他说话的时候,竖起的发尖都在发颤。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噼里啪啦的斗出火花,谁都不肯做先认输的那一个。揭文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理智不允许他与这种人争个不停。 “我怎么认识她不用你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不要再去纠缠、骚扰她就行。”他把纠缠、骚扰四个字说得很重。 揭文还没说完,陈良杰果然被这四个字气的不轻,“什么叫纠缠她?她是我女朋友好不好?” “她是你女朋友这件事也要她愿意才算数。” 陈良杰不屑的一哼,像是在嘲笑他说的话有多愚蠢,“我和她都亲过嘴了你说她愿不愿意?这需要你来多嘴?” 揭文像是被当众打了一巴掌似的愣在原地,这短暂的沉默时间也给了陈良杰缓冲的时间,他越想越不对劲,他怎么莫名其妙的来跟自己讨论程宁的事情?这个疑惑一冲上脑子,他就忍不住又冲他说道:“再说了你跟程宁什么关系啊?轮的上你为她讲话?” 周边有同班、也有外班的同学远远的贴着墙边走过去,虽然眼神没有看向他们,但各个都像是在伸长耳朵听他们俩都在吵些什么,围绕这这两人形成了一个人流圈,周边都是些好奇的观众。班上一个男生过来扯揭文,“怎么了?” 揭文觉得想跟陈良杰讲道理的自己简直是蠢到家了,陈良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知廉耻与恶心,而陈良杰说的这些话,他还需要时间来好好的缕一缕。他最后用食指指着陈良杰的鼻尖说道:“你最好管紧你的嘴,真不知道班主任听到你这话会怎么想。” 陈良杰一巴掌想打掉揭文指着自己的手指,却扑了个空,揭文很快就收回手,只留给他一个转身离去的背影。 这些所谓的班长、学生会会长,在陈良杰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空架子,只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发号施令,却真正轮到他们说话的时候又结结巴巴、逻辑不清,只会搬出靠山来予以威胁。 陈良杰轻蔑的哼了一声,看着周围经过的同学好奇打量他的眼神,不觉有些得意,转念这才突然想到自己本来是要去2班找程宁,现在已经被耽误很久了。 等他到2班门口往里望时,教室里已经没剩多少人,程宁更是不见踪影。陈良杰暗暗在心里骂了句,想揭文真是坏人好事,昨晚程宁身体与嘴唇的柔软还留在他身体深处,他看着空荡荡的教室不觉又骂了一声。 ☆、第十五章 揭文走在出校园的这一段路上冷静了不少,可陈良杰说的话还是让他如鲠在喉,出了校园他本想直接回家,但走了几步还是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支配着,走到那个熟悉的书店。 刚走到书店门口,揭文便看到程宁站在书店里漫无目的的看着架子上的书,她是在等他。 意识到这一点,揭文因为陈良杰的怒气一下子消散不少,自己所要的不过也就是这个安静等着自己的程宁。 程宁看见他站在门口,便从书店出来,走到他身边,看揭文脸色不好,有些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揭文决定把今天他和陈良杰的争吵压在心底不对她提起,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路灯照在程宁的侧脸上,两人好久没有这样一起放学边散步边聊天了,今晚的时光这样难得。程宁转过头来,正好与揭文目光相遇,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让他今天晚上没来堵我,我很开心,谢谢你。” 可是,今天晚上自己做的事情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更不是长久之计,但看着她如此高兴的样子,揭文心里是既开心又纠结,他相信他们彼此都喜欢着对方,所以就一定要想办法让陈良杰彻底死心不要再来纠缠才行。 他突然想到陈良杰说到的他亲过程宁的话来。初听来确实让揭文感觉到愤怒无比,甚至对程宁还有些生气,可他现在看见程宁仅仅因为不用跟陈良杰回家便如此开心,对她的怪罪就转化成了心疼。有些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她什么也没做错,做错的人不是她。 揭文不想去向程宁询问这件事情,也不想去证实这件事有没有发生,有些信任不需要一个答案。 他们俩走到平时要分手的那个岔路口,程宁刚准备跟他告别,揭文便牵住了她的手,“再走走吧,”揭文对她说。程宁虽有些惊讶,但是没有松开他的手。 程宁的手指就在自己的手指中间,滑滑的、凉凉的。揭文相信这双手所透出来的情意,相信他身旁的这个人。 “今天有月亮。”程宁指着天上的弯月说道。 揭文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天上,月亮被视野里的一栋房屋挡住了一半,唯有旁边一颗星星格外闪亮。 “今晚倒是不寂寞了。”揭文想到之前程宁说的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嗯。”程宁轻轻的应了一声。揭文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这是揭文第一次送她回家,他这才发现她每天回家要走好远好远的路,她却从来没有乘过公交打过车。 “以后我们一起坐公交吧,你晚上走这么远的路实在太不安全了。”虽然揭文也想跟她多呆一会儿,但还是心疼的情绪占了上风。 “还好,我都习惯了,路上的人也挺多的。”程宁越这样说,揭文反而觉得越在意。 从他们平时分岔的那个路口向右转,直走三个红绿灯路口,就到了寒假揭文撞见程宁与陈良杰一起的那个路口附近,走到那一片购物广场的背后,揭文很想问问程宁那次是与陈良杰是要去做什么,可他忍住了,憋在喉咙里。 他潜意识的不想知道程宁与陈良杰之间的任何事情。 程宁带着他在红绿灯路口直行过了马路。这一带脱离了购物广场的繁华,道路旁的店铺早早关了门,导致路灯背后的人行道上一片漆黑,只有车行道上还有路灯的照射。 揭文和程宁手牵手的走在这条漆黑的人行道上。揭文看了看周围,只有道路前方有一个匆匆赶路朝他们走过来的女生,等那个女生经过,周边便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了,四周静悄悄的,揭文心里有些痒痒的,他的食指在不自觉地摩挲着程宁的手背。 但他还是忍住了。这时他隐隐约约听见路边传来小动物细细的哀叫的声音,他和程宁互望一眼,不自觉地寻着声音找了过去,在前方树下靠近马路的地方放着一个很普通的纸箱子,走近一看,里面有两只全身黑漆漆的小奶狗正在哀哀地叫着。 揭文蹲下来看这两只小狗,它们都还没睁眼睛,只知道用脚扒拉着在箱子里爬来爬去,边爬边发出惨兮兮的叫声。它们应该是饿了,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揭文忍不住从箱子里捞出一只,奶狗这么小,就刚刚好他掌心那么大,看起来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遗弃在这路边纸箱子里,揭文叹了口气,听着它们还在不断哀叫的声音有些于心不忍,转头跟程宁商量到:“要不我们给它们买点吃的吧。” 程宁站在一旁看着他手中的那只奶狗,它在他手上用小爪子扒拉着他的手心,她问揭文:“你准备养它们吗?” “那倒不是,我家里养不了,”揭文回答,“但它们看起来像是饿了要吃奶的样子,总别让它们就这样叫着叫着就饿死了……” 程宁在纸箱子旁蹲下来看着只知道通过触觉到处趴的小狗,它还在哀求似得叫着。 揭文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将手中的小狗重新放回箱子里,他嘱咐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买点它吃的就回来。”说完他就沿着刚刚他们走过来的路往回跑过去。 程宁蹲在箱子旁边看着,过了会儿,她托起一只小狗放在她手心里,对照着路灯看,它身上的毛是深褐色的,小小的直愣愣的耳朵和鼻头和嘴巴的部位是黑色的,它的前爪用力的在她手里撑着身体,后爪从她的指缝漏下去,椭圆形的小耳朵像新生出来的嫩叶形状,程宁用另一只手摸了两下。 过了没多久,揭文就抓着一盒酸奶跑了回来,跑得太急又想说话,他一下子被口水呛到,用力的咳嗽起来,咳了半天才把话捋顺了,“给它们喝点奶吧。” “它们这么小喝酸奶吗?”程宁问。 “我也不知道,便利店只有这种剩了,有总比没有好吧。”揭文撕开盖子,用吸管吸了酸奶,送到小狗嘴边,扒拉开嘴巴往里面滴。 小狗嘴巴一张一合的不好控制,吸管里的牛奶又直直往下滴,很快小狗的嘴边就糊了一圈奶渍,喝下去的没多少,浪费的倒是大多数,揭文有些急,干脆用手指沾了奶往它嘴巴里送,没想到这一招反而起了作用,小狗含着指头开始吮起来,他都能感受到小狗喉咙里那用力一吸一吸的生命力。 程宁也学着他的样子喂着酸奶,他们的手上、衣服上都糊上了粘黏的酸奶,但他们都没介意。小狗在他们手上喝了酸奶,也不知道饱了没有,可能是感受到了他们手心温暖的温度,小狗们安静下来不再叫唤,在手掌心上趴着像是在睡觉。 揭文摸着小狗的脑袋,对这个小生物充满了喜爱,照着路灯,两人默默的握着手里的小狗,只知道呆呆的观察着它们。 两人握着小生命沉默了一会儿,程宁先打破了沉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揭文这时候才像冷静下来了一般,“要不我们把它送去宠物医院?” 程宁没有答话。两人都知道在这个点去找没关门的宠物医院有多费时间多不可能实现,手心上的小生命正安静的呼吸着。 揭文看小狗睡的正香,便想把它轻轻的放在箱子里,可刚把它放下,小狗便又敏感的开始哀声叫了起来,揭文只好又将它握回手中。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小生命。 程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偏着头,又蹲了会儿,她将小狗往箱子里一放,对揭文说:“走吧。” 小狗离开了手心的温度,很快又在箱子里哀叫着,可程宁已经转身离开了。 揭文心里颇不忍,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狠心与程宁一样放下,任凭哀叫声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小。 两人没再牵手,有一种异常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漫。 程宁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揭文在一旁瞥见她的神情,料想她应该是觉得这两只小狗很可怜,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像这样小的奶狗被抛弃,刚刚他们喂的酸奶根本就支撑不了他们到明天早上。 如果它们更大一点也好啊,即使不能抱回家养,也可以每天给它们带些吃的维持它们的生命。 揭文一只手扶上程宁的肩,安慰她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程宁用力的摇了摇头。 她脸上有他从来没看到过的类似悲伤的表情。揭文觉察她的情绪不对,只好小心的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程宁一开始没有开口,她捏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走了大约100米,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罪。” “为什么这样说?”揭文皱起眉头。 程宁像是后悔刚刚不应该说出那一句似的紧紧闭上嘴巴。 可揭文反而被吊起了好奇心,继续追问她原因。 程宁缓了缓心神,最终还是开了口:“这让我想起……就是说,就像你遇到别人在打小孩,你凭着一种自我满足的道德感上的冲动走上去与他理论,并用你的……某种方法成功制止了施暴者,然后结束后你带着一种自豪感离开了现场,可会不会……就是因为你的制止,原本还有5分钟就结束的施暴在你走后又延长了一个小时?” 乍一听揭文想不到任何有关这个故事和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他有些疑惑的顺着她的问题回答她:“的确有这样的可能性,但这样的制止总比在一旁看见了却视而不见好,也许施暴者下次再动手的时候还会有其他的人撞见,如果人人都上前制止,也许施暴者就不会动手了。” 程宁扯着嘴笑了一下,“压下去的恶他并不会消失……假使真如你想的,这孩子每次都能向这个伸出援手的你求助,你又能帮他多久了呢?你一开始就没想着对这个孩子负责一生……如果你走掉,或者你没有能力再管这个孩子,那你这个行为除了给自己带来安慰真的对孩子来说是好事吗?我不是想说什么恶与善……我想的是被帮助的孩子,我在想,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帮那孩子,给了希望,却又给了更深的……” 程宁没继续说下去,她用力的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她再次重复道:“一开始就不要……” 揭文听出了一些含义,可用这样的例子表达她的本意是不是有些太隐晦难懂了?他组织着措辞小心的开口:“你是不是想说既然我们根本没有想要养这两只小狗,一开始就不应该还去喂它?……但你这样想太悲观了,就像你举的例子,被施暴的孩子不会责怪制止暴行的人,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这个人在孩子心中都是善的存留,这是毫无疑问的。” 揭文撇了一眼程宁,她脸上的那些异样在慢慢的消失,又变回那个他熟悉的程宁了。 “小狗可不会感激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善的存留,”她平静的开口,“让它多活三个小时又有什么意义,仅仅是满足一下我们内心的做好事的需求?还是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心安理得?” “你不能这样想,也许就是这三个小时里就有人把它们收留了。”揭文还是愿意往好的方向想。 “因为我们自己办不到,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某个人身上,”程宁第一次与他意见相悖,“把它们捧起来又把它们抛弃,现在我们才是凶手,是那个丢弃它们的人。这就是我说的罪。” 用“凶手”这样的词是不是有些过了。揭文摇了摇头,认真的对她说:“你今天太悲观了,这不像平时的你。” “可能是吧,我太敏感了,”程宁叹了口气,她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我已经快到了,你回去吧,再往前走打不到车了。” 揭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默默的跟她走了好远,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边所有的景色都好陌生,道路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居民区,要打车只能在这里等了。 揭文思考了一会儿,同意了她的建议,“那你先进去我再走。” “好。”程宁听话的点点头。揭文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拦车离开。 程宁从拐角处走出来,看着揭文乘坐的的士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 ☆、第十六章 陈良杰对揭文莫名其妙来警告他的事耿耿于怀,就连跟程宁走在一起,他都抱怨个没完。 他问程宁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他认识我朋友。”程宁简单的回答道。 陈良杰两个鼻孔大张,重重的哼了口气。按他的想法,揭文就是喜欢程宁,并且对程宁和自己在一起的事实感到非常的嫉妒。 带着一丝莫名的得意,陈良杰再次将揭文在自己面前种种表现的细节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 陈良杰的脚步自动的向上次那个破旧的居民楼迈去,但程宁却停在了原地,她说她还有事,让他先走。 陈良杰有些扫兴,既然她有事一开始应该就早点说明,害他还走这么久。他撇着嘴同意了,心想着要不约几个人去酒吧玩玩看。 两人分开后程宁没有按照平时的路线走,她在十字路口头也不回的直走前行,时不时的还会向左右看看周边的车辆,这一条路上还有不少下班的人群,程宁从他们中间穿过,背影清冷且高傲。 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过了马路,眼前出现一个大上坡,坡两边都是石头依照地势砌了起来,没有门面,道路都显得非常暗淡,只有相隔不远的路灯在程宁的身影周边拢上一道光圈,街上的行人变得少了,程宁的步子还是那样的不紧不快,她登上坡的最顶端,再往前走,便又是繁华的商业街了。 她突然毫无预警地转过身来,像是不经意的向身后一瞥——身后那个路灯杆下以一种尴尬的姿势蜷缩着的人影当场愣在原地,这条上坡路上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拐角可以供人藏身。 “出来吧。”程宁朝那个人影说道。 李彩玲尴尬地从电线杆后走了出来,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神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你跟踪我?”程宁问她。 李彩玲暗暗的在心里骂了一声,但表面上她激烈的否认着:“怎么可能——我回家来着!你不叫我我都差点没认出你来!”她把“能”字的音拖的很长。 程宁看着她没做声。 李彩玲强作镇定的像往常一样蹦蹦跳跳的走到程宁旁边,刚开始还差点慌张的同手同脚,不过她慌乱后很快就镇定下来,甚至还反问道:“诶?你之前放学好像不是这个方向啊?” “你之前也不是这个方向。”程宁一针见血的指出来。 李彩玲继续说着谎话:“我家走这边也能到,快的很。” 程宁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她迈开步子准备走。 李彩玲急了:“诶诶诶!你陪我走一段也好啊!” 李彩玲承认,她的确是在跟踪程宁,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跟踪技术如此不过关,这才第一天就被程宁发现了。 这些天来许许多多的疑问浮现在她的脑海,凭借对程宁的了解,还有高二开学那天的事情,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这些都是一个个的巧合,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件事不对,至于哪里不对,需要她更多时间去挖掘。程宁不说,她就采取跟踪这个最笨的方法,也许能发现什么蹊跷。 没想到她自己才是最笨的那个跟踪者。 打破沙锅问到底是李彩玲最坚韧的个性,虽然跟踪被发现了,但她还是继续像个口香糖似的黏在程宁身边,第n次的想要撬开程宁的嘴。 李彩玲追上程宁,跟她一起并排走着。 你喜欢揭文吗。不回答。 你们俩现在在一起吗。无反应。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揭文,你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沉默。 你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 程宁停下脚步,她的眼里有李彩玲看不懂的东西,可李彩玲眼里的受伤却那么的显而易见。 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李彩玲自己打了圆场,“算了算了!干嘛把气氛搞得这么僵,”李彩玲活动活动脖子,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你陪我去买点东西吃总可以吧,食堂阿姨晚上给我打的菜也太少了!” 李彩玲先转过身向街对面的美食街走过去,程宁看了会儿她的背影,迈开步子跟在她身后。 这一条美食街好像是新开的,街道和门面都还很干净,商铺都不是很多,李彩玲走到一进去的第一家卤菜店店便停下了脚步,她指着上面的招牌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归东卤菜!” 里面的老板寻着声音出来招呼道:“是的是的!小妹妹来点什么啊?” 程宁抬头看了一眼招牌。 “诶!——这不是…诶?…你还记得我吗!”卤菜店老板隔着卤菜摊旋转的风扇条朝程宁叫道。 认识的人?李彩玲猛的朝程宁看去。程宁脸上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晦暗不明。 倒是李彩玲心中一瞬间闪过了些什么,可那念头太快,她一下子还没理清楚,只能伸手抓住那感觉的尾巴。 她快速回过头,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她微微低下身子,从卤菜窗口问老板:“你们认识啊!” “是啊!哎呀!我一下子把你名字给忘了!是叫什么来着?陈……陈……”卖卤菜的老板看着程宁面露难色。 “程宁!”李彩玲替程宁说道。 “对对对!程宁!”老板热情的说道,“你还记得我吗?” 程宁没有回答她。 李彩玲暗暗打量着老板,她看起来二十多岁,身上围着脏兮兮的围裙,一头长发染的枯黄,李彩玲实在看不出她与程宁的关系,她很想继续追问下去,但碍于程宁的面又不好显露出什么。 “给我称5块钱鸡翅吧。”李彩玲装作自己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老板应了声好,麻利的称好打包,她一边将打包好的东西递给李彩玲,一边向程宁那边探身说:“程宁你真的一点儿没变……” 程宁没等她说完,包装袋递到李彩玲手上的那一刻,她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举动倒是弄的老板有些尴尬的朝李彩玲笑了笑。 李彩玲跟上程宁的步伐,她象征性的问她与卤菜店老板的关系,得到的答案也与她预料中的一样令她并不满意。刚刚从自己心头闪过去的那一抹异样还让她放心不下,下到下一个交叉路口时,她对程宁说她要向左走。 程宁盯着她,像是在脑中思考些什么,停顿了一下,程宁向李彩玲摆了摆手告别。 在路口分开后,李彩玲没有回头的一直向前走着,直到走到离那个路口很远的地方她才停下来,向后看了一眼。 身后早就看不见那个路口了,李彩玲却一直感觉程宁的目光还在身后。 不安的在原地踌躇半晌,李彩玲没有原路返回,她绕了个大圈,又从她们刚开始的那个上坡爬了上来。 时间已经非常晚了,李彩玲脚步匆匆地走进那条巷子,卤菜店里的人正在收拾东西。 “老板——”李彩玲大声的朝店里喊道。 所幸出来的还是那个女老板。李彩玲心里暗暗舒了口气,“我家里叫我再带点东西回去,还剩下点什么啊?” 在老板对她介绍的时间里,李彩玲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开口,她随便的点了几样卤菜,由于要加各种佐料一起搅拌,应该能有更多搭讪的时间。 没想到还是那个老板善聊,她主动问起李彩玲来:“程宁回家了?” “啊,对!”李彩玲赶紧回答道。 “还真没想到在顺德能碰到她,真是巧了,你是她同学吧!” 李彩玲回答是,她反问老板是什么时候和程宁认识的。 “我们一起读的小学啊,这个是我亲戚一起过来开的店子嘛,我就正好过来搞事做,还能在这儿看到熟人!”女生啧啧称奇。她把佐料倒到一个红色的塑料碗里,用勺子将卤菜和佐料拌匀。 原来她不是这家店老板。 她与程宁一起读的小学?也就是和我同龄?李彩玲再次仔细端详了她的容貌,扑的很白的脸颊和画着浓妆的眼睛实在看不出来她的年纪,熟练的招揽行为也根本不像个学生。 “小学你都能记的清楚啊,记忆力这么好!”李彩玲只好顺着她的话接。 那个女生哈哈一笑:“那是,我们一个年级就这么一个班,班上就这么几个人肯定记得!” “你还记得程宁小时候什么样儿吗?我回头笑笑她!” 女生已经开始在套袋子了,她盯着自己手上的活儿回答道:“那我就记不得了,我就记得个这么个人,后来我给家里帮忙也没怎么去学校了,来,东西拿好啊!” 女生把打包好的东西递给李彩玲,李彩玲心中疑惑未解,连接东西的速度都变慢了许多,但她一时也不知该从哪个角度去挖掘程宁的事情,只能默默地接过袋子。 “吃了好吃你下次还来买!”女生招呼道,“顺德我们是第一家正宗的归东卤菜!” 对了!李彩玲突然一个激灵,刚刚闪过自己心头的那一抹异常再次回到她的脑海中,她太集中于在程宁旧人身上挖掘她的故事了,连一开始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家卤菜店的理由都忘了! 她赶紧问道:“老板,你和程宁都是归东人?” “那是!在顺德遇到归东的很少的!女生就更没有了!这还真是巧……” 李彩玲已经听不见老板接下来的话了,她感觉到自己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全身都开始热了起来。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李彩玲就往学校里奔,虽然说她早就百分百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但她还是要再去确认一遍。 本来就不爱运动的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虽然说她是全程脚步不停的跑进学校,但一看时间竟只比平时早到3分钟,这让她气个半死,如僵尸行进般的拖着双臂先跑到学校的公告栏面前张望。 学校公告栏早就换了一批内容,最上头贴了最新一张关于期中考试时间的通知书,李彩玲仔仔细细的将公告栏的所有信息看了个遍,确定揭文的那张表彰证书早已经撤下了,撤下了也没关系,反正那张表彰表上也没有她想看的内容,她只是想知道程宁知道了什么而已。她顺着公告牌拐去图书馆,却又看见图书馆门口的开放时间牌子上写着8:00——她从没去过学校的图书馆。一大早跑到学校到最后却又空手返回教室,李彩玲有点受打击,想着第一节课之后趁下课再去图书馆。 回到教室后又过了会儿,才看到程宁背着书包走了进来。李彩玲装作早读的样子跟她打了声招呼,绝口不提昨晚的任何事情。 正是昨天的这一晚,她已经有把握自己之前的猜疑并不是空穴来风。自己恋爱失意的事李彩玲不想再提,揭文对于这段感情的认真李彩玲全都看在眼里,如果他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李彩玲当然会怀着最真诚的心意祝福他,可程宁是否真正喜欢揭文这个基本前提却还存在着很深的疑问,李彩玲自从察觉这件事之后便一直耿耿于怀,不仅因为揭文,也更因为程宁是她朋友。 她发誓会弄个清楚。 第一节课的英语课李彩玲什么都没听,只顾将笔在手上转个不停,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脚步轻松的走到走廊尽头,向后环顾一圈没看到程宁出现在视野里,李彩玲拔腿便朝图书馆狂奔而去。 早上的图书馆自然一个人都没有,值班的老师慢悠悠的迟到了,这时候才刚刚把电脑打开,屁股刚挨在凳子上,就看到一个学生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她一进来不得不顾及到墙上贴着的“禁止大声喧哗”的标志,压低声音对值班老师说:“老师,我想借阅历年优秀校友作品集。” 校友集只有一本,往年优秀校友的文章都被收录在其中,包括参加过的全市的大型竞赛、发表在校刊上的文章等,全部都是塑封好后装订在一起,由于全校只有这样一本,所以每次借阅需要用学生证登记,并且不能带出图书馆。 李彩玲拿着校友集在旁边一旁的桌子上猛的坐下,坐的太急导致椅子在地上发出“吱”的一声,她没注意到值班老师向她投来的目光,只顾自己手里急急忙忙的翻着,快速翻到最后一页,揭文的全市获奖作文便由揭文重新誊写后装订在这里。 从题目《我的家乡》向下扫视,这篇作文是揭文在限定时间里抽到的选题,虽然题目可写范围很大,但很多同学都落入了“假、大、空”地选材之中,揭文却很巧妙的讲述了一个游子回归的故事。李彩玲直接一目十行地跳到自己想读的那个地方,看见上面写着自己早已熟知的内容:“……归东村有一颗参天的香樟树,他的母亲每次便在那里等他……” 归东……归东! 全文提及归东二字的就只有短短这么一句话,既是对家乡的介绍,又是对故事整体“归”字的点题。如果不是由于对揭文怀有喜欢的感情,李彩玲肯定不会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她之前还特意留意过这个顺德周边的地名,就为了有个话题更了解他一点。 昨天自己就是因为看到了归东二字,才会决定在那家卤菜店门前停下!后来因为遇到了程宁的旧人却一下子把这层联系都给忘记了! 李彩玲再次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的敲击着,这快速的撞击声像是传递到了耳朵,连耳膜都一突一突的。 程宁是归东人,这是昨天那个女生告诉自己的,然而揭文也在作文里提到了归东,这难道又是一种巧合?揭文是不是归东人这个问题,李彩玲可以马上就去找他确认,但无论答案是否,归东这个地方都会是围绕两人的一个新的共同点,这是两人在上学期之前的过去的联系。 两人在书店的偶遇的巧合的真实性反而让李彩玲越来越怀疑。 李彩玲将校友集关上,依稀听到图书馆外,上课的准备铃声已经响了起来。 “已经要上课了啊,学生——”值班老师在喊她。 李彩玲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她只好将校友集先还到值班老师的手中,准备上课时再想。值班老师接过去,在电脑上扫了一下条码,确认她已经还书成功。 李彩玲随意问了一句:“老师,能帮忙看一下这本书的借阅记录吗?” 值班老师看她一眼,有些疑惑:“看什么?” 没听到直接拒绝的话,李彩玲立刻补充道:“我想看看有没有一个叫程宁的人借过这本书。程就是里程的程。” 也就是一个点击的事情。值班老师用鼠标一点,用滚轮向上翻了两下,朝她摇了摇头,李彩玲想到了什么,立马说道:“那我呢?我的名字之前有没有借过?” 李彩玲将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柜台上,向电脑方向够着身子。 老师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眼,整个页面最下方就是这本书最新还书人的借阅记录——“你之前借过一次嘛!” 李彩玲已经伸着脖子看到了电脑上的那条记录,她的大半个身子都在桌子上挪动,脚尖都快离开了地面。那条记录的最左端便是时间,李彩玲在一秒内直接找到她所需要的内容——“2011-09-01” 这就对了。李彩玲之前从未从图书馆借过书。只可能是借给没有学生卡的程宁了。而这个时间,是李彩玲向程宁说到揭文的那天,是她看到程宁在公告栏前的那天,是上学期开学的那一天。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李彩玲连声道着谢,快速向外跑出去,刚跑几步,就听见上课铃声已经敲响了。 程宁也借过这本校友集,而且还正好是在去年开学的第一天。 这个发现无疑给了李彩玲很大的信心。当然,如果就这样问程宁,她也可以说她就是为了欣赏优秀校友集才去借的,只这一个借口李彩玲便不能多说什么了,当然她自己也清楚这点发现还不能证明什么。但是,她已经能在心里确定,程宁和揭文之间绝不是惺惺相惜那样简单,她想到揭文说起程宁时那张快乐中带些羞涩的表情,心里不禁暗暗有些着急,她要怎么才能顺着目前仅有的归东村这个线索,挖掘到更深的她想知道的答案。 随着这个发现,程宁渐渐在她心中变得模糊起来,她现在回想才发现,其实自己对程宁一点都不了解,她的家庭,她的过去,有关于她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真要把她想成一个满肚子坏水的人、想成一个敌人吗? 李彩玲不愿意。 所以惟有事实才能告诉她答案。 李彩玲之后又去了几次那家“归东卤菜”打探情况,那个与她们同龄的女生除了认识程宁之外,对她的其他所有的情况一概不了解,程宁之前住在哪儿、还认识谁这样的问题她就更不会知道了,去了几次之后李彩玲就知道她从这个女生身上的确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这下又无从下手了,李彩玲目前就只知道揭文和程宁之间的联系就只有一个归东村,难道真要让她跑去归东村找? 李彩玲回家用电脑查了一下,归东村包含在顺德市的管辖范围内,但它在顺德市的西北面,距离市区还有很远的距离。由于高速公路还没修过去,现在只能坐公交车后转巴士车翻山跨江的过去,光是路程就要花费3个小时以上,如果是上学期间她是绝对没有时间跑过去的,李彩玲看了一下日历表,离她最近的一个假期便是清明节,等放假了她就有时间自己去一趟归东村,看看能不能像上次碰到“归东卤菜”这样的能碰的上的好运气。 李彩玲开始数日子。 ☆、第十八章 快要清明节放假的时候,陈良杰约程宁出去玩,理所当然的又得到的是拒绝的回复,他已被程宁拒绝多次,现在已经变得习以为常了。 程宁就像那水中月、镜中花,除了让他亲过、摸过几次,这最后一步实质性的阶段他却怎么都跨不出去——是程宁压根就不给他机会。 陈良杰想尽快结束掉自己还挂着的处的身份,能和程宁当然是好,征服一个冰美人的经历能让周边所有的男生羡慕,但程宁老是拒绝自己的邀请——任何一个人被拒绝都会不好受,这让陈良杰经常感觉到有些兴趣缺缺。他最近在酒吧里勾搭上一个美女,当他靠朋友打听到那家酒吧高的令人咂舌出台费,陈良杰又只能将希望重新寄托在程宁的身上。 光是去那个酒吧玩一个晚上就花光了陈良杰身上所有的钱,陈良杰又只好偷偷的从父亲钱包里偷了几百块钱,学校放假这天可以去网吧打一天的游戏。 他从小区出门,吹着口哨走在道路一旁,由于是清明节,头顶上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般,他穿着一件紫色宽大的t恤,将手插在他黑白大波点裤子的荷包里,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巷子里钻出两台出租车,绿白相间的车身拐了个弯朝他开来,用力朝他按了下喇叭。“按什么按,”陈良杰嘟囔着,等车子从他旁边开走后,他朝着车尾吐了一口唾沫。 揭文和程宁搭上了出租车,“去江边,”揭文对司机说。车子开动了,出租车内有一种密闭久之后的一种霉味,前面蒙着椅子印着广告的白布套上有脏兮兮的黑印子,他前方的的士司机默默的开着车,揭文把眼神转向窗外,将程宁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 上车之前他们还在讨论今早的事,现在他和程宁之间也暂停了刚才的话题陷入了安静,像是怕说的话被司机听去了一般,为何两人总是躲着学校、躲着家长,现在还要躲着司机呢? 揭文心情有些动怒过后的空虚,他今天早上刚和母亲又吵了一架,刚刚他还对程宁说着这件事情。近来他和母亲吵架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频繁,母亲呵斥他“学坏”让他火冒三丈,所谓的“学坏”的意思其实就是自己不能处处服从她的管教,这点揭文已经深有体会。 今天早上出门又是反复追问为什么要出去?跟谁?大有不回答她的问题她就不让他出门的架势,然而揭文知道她就是个空架子,拿着钥匙和钱就直接夺门而出了。 揭文近来心情一直起伏很大,家庭对他的束缚让他满腹牢骚,学校的工作又让他提不起劲,唯一能和程宁安静的相处一会儿,却又时时刻刻蒙着陈良杰的阴影,他的心里一直积郁着各种莫名的怒气,多想冲着哪个无人的山顶一直喊个够,那样或许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出租车有明显的顿挫感,揭文看向窗外,车子已经在江边公园门口停下了,揭文拉着程宁下了车,从公园的正门口走进去,早上的公园有非常多锻炼的老人,一旁草地上有老人在抽陀螺,长长的鞭子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打在陀螺上发出“啪”地一响,有毽子飞到揭文的脚边,一个穿着运动衣的老人一边跑过来一边笑着对他们说抱歉。 还没到江边,已经感受到有湿润的江风拂上他们的脸颊,程宁额前的头发被吹的挡住了眼睛,被揭文轻轻的勾到耳后。两人慢慢走着,江面渐渐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江水混着泥土的颜色,不时卷着浪潮推向岸边,天气还较凉,江边还没有多少人在玩水,岸对面的山峰像是被拦腰切断似的露出黄褐色的岩石,山顶还带着郁郁葱葱的森林。揭文牵着程宁在岸堤的阶梯上坐下,看着静静奔流的江面。 揭文一个没忍住,问程宁最近陈良杰还来找她吗。 提到陈良杰,程宁的面色变的难看起来,一时没有回答他。 揭文觉得她的面色里仿佛也带着对自己的失望,不禁也沉默了起来。虽大话说出去了要保护她,可半学期快过了,自己警告了陈良杰数次反而被他讽刺吃不到葡萄就不让别人吃。想到这里揭文的拳头不自觉的在膝盖上拢成拳,眼前的江水正用力的拍打着岸边。 “果然……还是没办法吗?”程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轻声说道。 揭文听她这样讲,立刻回答道:“当然有,我一定会想出办法让他不纠缠你的。” 程宁微微的叹了口气,这口气重重的压在了揭文的肩上。明知道她正因为陈良杰而难过,却还因为自己的无能主动不去提起这个话题,装作一切都好的模样,直到良心都看不下去的问出口,却又只能说些敷衍的不痛不痒的话语,这样的自己,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的自己,揭文突然产生了深深的厌倦。 揭文突然感觉到有一滴冰凉的水滴滴在他额头上,他用手轻轻一擦,感觉又有新的一滴滴在他的发顶,他的左手抬起来遮住程宁的发顶,“下雨了,”他说。 程宁轻轻飞他一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就知道你没带伞,”程宁说。 两人之间的氛围这才轻松了一些。程宁从挎包里拿出一把小伞,伞面是深蓝格子状,有一个伞骨脱落出来,程宁将它安好,撑起来打在两人中间。 揭文自然的接过伞,将两人笼罩在伞里。清明的雨十分温柔,能听到周围都笼罩在一片“沙沙”的声音之中,倾斜落下的雨丝落在揭文的裤子上,他想看看程宁的肩头有没有淋到雨,便朝她倾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变近了,他的脸颊擦过她的头发——这一念之间他伸出手搂住了程宁的肩膀。 程宁转过头来看他,她的眼珠很黑,像绣在衣领上的一颗小小的黑扣子,向下是她小巧圆润的鼻尖,和薄薄泛着粉红的嘴唇。两人之间距离近的能让揭文看见她脸颊上一颗小痣,程宁突然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转过头去,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揭文能感受到她头顶的温度,和自己肩膀上传来的属于她的重量。 程宁是属于我的。这一刻他才突然明白了这种感觉,才知道自己以前许下的要保护她的诺言是多么的苍白,她是与我的肩头完美融合的这个人,她有着属于她的重量,有来自于她发顶的清香,有她的头发毛茸茸的触感,这一切都是她,是我在这个时刻完完整整拥有的人。 雨丝密集了起来,地面渐渐的变得湿润,周围的人都急匆匆的行走着,没人注意到他们俩,在湿湿的地面上,这个唯一干涸的属于他们的小圆圈。 揭文俯身下来,吻住了程宁。 这是一个充满敬意的,同时又混着爱、占有与存在的吻。 空气中有雨水湿润的味道,程宁刚开始微微颤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她的右手轻轻抓住他的衣服,眼睛紧闭着。 揭文感觉有什么在他体内迸开,这是他的初吻,却又像熟练演练了好久一般,他不再满足于唇齿之间的依存,反而往更深处探去,他逼程宁与他交缠,她的唇是那样的柔软,整个人就像是在棉花的中心不断陷下去,陷下去…… 揭文睁开眼睛,轻轻的喘着气,不断的平复自己心中的躁动,程宁窝在他的怀里,她的嘴唇更添几份血色,娇艳的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忍不住再次俯身吻她。 李彩玲正坐着小巴车过江,突然感觉到有雨丝从窗户飘了进来,接着在窗户上形成好多密密麻麻的小雨点,更多的雨丝与江水混在一起,变成敲打船身的一股股波浪。 她为今天已经准备了好久,包里背着水和各种零食,一大早她借口去学校复习,父母也没有起疑心。 李彩玲感受着船身的起起伏伏,不知自己决定的此行是否正确,但她除了自己走一趟已经找不到其他任何方法了,她的脑海里突然回想起她与揭文放假前的对话。 揭文证实他确实去过归东,“是啊,我妈老家是归东的,”但他还带来了不那么好的消息,“但我只小学时候去过一次而已。” 这让李彩玲稍稍有些不确定,但心中一旦有一丝疑虑,就要将它弄清楚才行。 “你只去过一次就能记这么清楚?你那篇文章里面的描写都好真实。” 揭文苦笑的耸耸肩,“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我压根就没有故乡,只能写这了。” “那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啊?” 提到母亲揭文面色有些犹豫,但他还是回答道:“叫杨育红,怎么了?” 这只是李彩玲为接下来的行为做铺垫而已,李彩铃随便敷衍了几句,“没有,就问问。你妈妈在老家认识的人多吗?” “不知道。”揭文的反应好像也证实了他的确没有再回过归东。 李彩铃在心里重复了几遍揭文母亲的名字。 “最近看你精神好像不太好。”揭文问她,还是同样关切的话却让李彩铃心里那样的酸楚。 他还是自己喜欢的那副模样,校服的领口永远整洁,永远真诚的关心他周边的朋友,一丝一毫的异常都躲不过他的眼睛。李彩玲心里难受极了,在揭文下一秒准备像往常一样拍她的头顶时,她偏头躲开了。 揭文一瞬间有些愣神。“怎么了?”他好像有些疑惑。他是永远不会知道我心中这些一烧就全部化成灰烬的小心思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生气呢?李彩玲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自己没事。 “好好学习,每天也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行,最近压力的确比较大,学习上有什么问题的话都可以过来找我的。”揭文对她说。他真的很温柔。 李彩玲看着他的脸,他额前的刘海已经快搭住了眉毛,耳朵两边的鬓角却剃的很整齐,双眼皮不是很明显,有时候早上没睡醒左边的双眼皮还会消失,他的上嘴唇较薄,笑起来总喜欢咬着牙齿,显得有些害羞的样子——这些她都仔细观察过好多遍了,可她依旧比不过后来才出现的程宁。 跟揭文分开,李彩玲走回班上时哭了,她只好躲去厕所默默等眼泪流完。她有些遗憾自己第一次的这种喜欢的心情还没告诉他就要永远留在自己心里了,却又伤心他是真的喜欢上别人,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原本李彩玲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他喜欢上程宁的事实,原来没有。 所以她一定要弄清楚她所有的疑惑,为了程宁,为了揭文,也是为了自己心底的这份认真的感情。李彩玲擦掉最后一滴眼泪的时候对自己说。 船身的摇晃渐渐停止了,李彩玲从回忆中抽身出来,隔着身旁的玻璃窗,已经可以看到江对岸的陆地,清早起床还有些困意,李彩玲拍了拍脸,深吸了一口气。 ☆、第十九章 小巴车晃晃悠悠的下了轮渡,接下来应该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李彩玲有些紧张,手里紧紧抓着自己书包的拉链,她第无数次的环顾车内,在她身边的那个大娘已经靠着坐垫睡着了,她脚边的袋子随着车子的颠簸滑到两人的中间来,李彩玲看着那个满是油污,印着**医院的蓝布袋,用脚轻轻的提到大娘的脚边去,她闻着车内的一股有点像发酵面包的酸味,一大早没有吃饭的胃变得有些不舒服。 无事可做,只好看着窗外的风景,在脑海中漫无目的的想着那两人的事情,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有些魔怔了。窗外一面一直是宽阔的江面,江面对面是各种形状的山峰,有的像仰卧的人,有的就是连绵不绝的波浪,车子拐过一个急弯,李彩玲紧紧抓着前面椅子的背垫保持平衡,拐弯过后左侧的树木在不断变少,渐渐的只能看到自己身旁深不见底的悬崖边和下面像是静止不动的江面,李彩玲僵直着不敢动,看着路边不时出现的指示牌,不断的算着到剩下的路程。 终于眼前开始出现零星的屋舍,道路也变得开阔起来,李彩玲看了眼自己手机,已经是上午10点了,她坐到第一排的空位上去,司机之前答应她该她下时他会提醒她,按照时间的估算应该也快了。 最后司机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路上停了下来,提醒她下车,看着她明显怀疑的表情,顺手往车一旁的土坡上一指——上去就到了。司机敷衍的说道。 刚刚下的蒙蒙细雨已经停了,头顶上是混沌在一起的灰色的云。 李彩玲下了车才发现,对面坐好的防护带上面的围墙被砸出一个洞,坡上有被人踩出来的痕迹,她压下她心底无数次打退堂鼓的想法,硬着头皮往上爬,出了这个洞对面就有一个由几个棚子支起来的商店,有几个老人正坐在椅子上聊天,商店很破,三面墙壁上面都是黑黑的痕迹,屋内没有开灯,显得非常暗淡。 李彩玲过了马路去问路,刚往商店门口走过去,门口一个瘪着嘴的老太太就用方言朝商店里面喊来客了—— “来了!”李彩玲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里墙开了个口通向后面,一个女人掀开上面挂着的黑布走了出来,那女人四十岁左右,围着一个满是油污的粉格子围裙,头发全部工工整整的梳到脑后低低的扎着,她的鼻尖上有一颗大痣,她一出来就招呼道:“买点儿什么啊?” 别人都开口做生意了,李彩玲也不好意思直接问路,一上午空腹坐了这么远的车,买点东西垫垫肚子也是好的,有什么吃的啊,她问老板。 小店子里吃的东西还真不多,李彩玲买了一袋透明包装的威化饼干,包装纸上落的都是灰尘,她将袋口撕开,问正在收钱的老板:“归东村怎么走啊?” “我们这一片都是!你找哪家咯!”那女人一笑,好像是在说她问了个傻问题,她上下打量她一圈,“小姑娘第一次来啊?” 无头无脑的来了,现在李彩玲才觉得茫然,哂笑着点点头,不知道程宁家的地址,她只好报那个卖卤菜的女生告诉她的小学的名字。 幸亏商店的这个女人很热心,“啊——小学在街上,沿我们门口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到街上了,你等会儿在门口等个摩的把你带过去!” 门口正好有个小三轮过,女人叫着开车人的名字让他送李彩玲一程。李彩玲受宠若惊的道了谢,上了车再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她心里暗暗有些着急,在扑面而来的风里眯起了眼睛。 车正开在一眼望不到头的下坡上,左边是与刚刚一样砌着的整齐的土墙,右边是高低错落的山坡上住着的零零散散的人家,小三轮的车身很抖,每次加油都能感受到“突突突”地震颤感,刚刚拿在手里的威化没吃,李彩玲将它收在书包里,她现在确实一点食欲都没有。 下坡后拐了一个弯,李彩玲能看到路的尽头有一条四道的马路交叉而过,马路一边是几家店面,这应该就是街上了。 小三轮把她送到小学的门口,李彩玲下车给了钱,三轮车便又“突突突”地走远了。 这个小学的门柱很高,中间是两道大铁门,旁边的保安室里好像没有人值班。李彩玲推开半掩的人行大门,快步溜了进去。 小学不大,左边是一座办公楼,前方和右边都是连起来的教学楼,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就是程宁曾经在的地方。李彩玲打量着这个不大的校园,想象着程宁曾经在这里经历过的事情。 她想象不出来。能想象的大抵也只有程宁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她表现的太少,而自己也从来没有关心过。 李彩玲呼出一口气,决定先去办公楼碰碰运气,但进了办公楼的大厅,发现一层办公室是左手边的一条长廊,进长廊的门被一条铁链环绕着锁紧。 二楼亦是如此。 类似之前的好运气已不会再有。李彩玲又将教学楼走了个遍,如料想中的一样,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得到,就凭她这样赤脚空拳的想要寻找一个人的踪迹,实在是太难了。 李彩玲不服输的里里外外将校园走了个遍,还是依旧什么都没得到。 出校园已经是一点钟了。李彩玲有些迷茫地站在校门口,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子寻找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有结果的,可她站着,不服输的个性又浮了上来,而且渐渐的变成一股气支撑着她,既然都来了,她一定得努力到最后一刻再回去。李彩琳看了一眼街道的概况,这所小学坐落在一道坡上,小学对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小卖店,顺着坡下到马路上,这便是街上的主干道了,街道的两边密密麻麻的都是商店,向左一直走,便可以回到她刚刚下车的地方去。 李彩玲决定采用最笨最笨的方法——一家一家商店的问。整个归东村就这么大,总有认识这两家任何一个人的可能吧,除此之外目前也暂时想不到别的好方法,而她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下午5点过后会有返程的车向她下车的地方开过来,李彩玲简单一算,她还有接近4个小时,她决定今天先沿着坡下右侧方向前进,如果今天不能全部问完,她决定下次继续再来一次。 她先到小学对面的几个商铺一个一个问——依旧没有人认识,李彩玲顺着坡向下跑,先问完左边的商铺后再过马路问右边,如此循环往复。 渐渐的她感觉到有些口渴了,前脚掌也有些发酸的疼,这条路直走后向左缓缓的拐了一个弯,让李彩玲感到绝望的是,拐弯后有一个看不见底的菜市场出现在她的眼前,菜市场的摊位比街道边的商店还要更加的密集,脚下的路被各种污水染上很深的腥味儿,李彩玲再菜市场门口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依旧进去一家一家老老实实的询问。 走到这个菜市场的尽头,顺着最里面帐篷漏缝的一条口子向外看,李彩玲可以正好看到市场后面江水正在静静的流淌,这也怪不得市场里大部分都是卖水产的较多,许多人一边杀着鱼一边听她说话,在案板上用力摆动着的鱼尾巴吓得李彩玲是心惊肉跳。 四个小时按照她这种笨方法很快就过去了,她甚至还没能将小学坡下右边这一侧所有的商店全部扫完,不过她也了解到了不少消息,比如右侧商店到头的江边有个岸堤,岸堤过去便都是船舶重工的工厂,所以就不用往那边再去;再比如程是大姓,这么挨着问是问不出来的,杨姓街上有几户老板是这个姓,可以去问下他们…… 问完菜市场李彩铃走出来又回到马路上,她一直直走走到岸堤上,站在堤上看着堤下正在缓缓奔流着的江水,这里的风景很好,能看见对岸立起来的栋栋高楼。 李彩铃叹了口气,虽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用看到美丽的风景来安慰自己了。 5点已经快到了,李彩玲坐了个摩托车先回之前下车的地方等回程的车,到了那个商店门口又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 老板娘问她这么快就要回去了,李彩玲无奈的说自己下个星期可能还会再过来。 她把自己是过来找人的情况简单聊了几句,没想到老板娘对这儿更熟——杨家捱上多啊!老板娘手往山上一圈,就是你不好找,那山路你没人带爬不上去的。 下次来再说吧!李彩玲找了一天实在也累了,脚站都站不住,只得左右脚换着支撑身体。她向老板娘告别,顺着原路那个被凿开得洞下了坡,站在路边等,后来她实在站不住了,就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灰石板上,把中午买的威化饼干拿出来一口气吃了半袋,威化不算很好吃,甚至嗓子眼还有点发腻,但总算吃了点东西,有力气支撑她站起来拦车了。 真是又累又没有收获的一天!李彩玲上了回程的车,还没随车颠簸个两下就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章 揭文上午第一节课刚下便来二班找程宁,让她晚上和他一起回家。程宁听话的答应了,好像还有点惊讶他会来班上找自己。 揭文知道周边有很多同学在看他,熟悉的、不熟悉的。他们应该其实都在注视自己学生会会长这个身份,但他们不知道其实这个身份什么都代表不了,代表不了他的懦弱,代表不了他的不反抗,什么都代表不了。 回班级的路上正好碰见正揉着眼睛拖着脚步的李彩玲,好像是放假的那天熬了夜,一副很困倦的样子,他觉得李彩玲最近没有以前活泼了,不知是学习的压力太大还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他现在自顾不暇,也没有心思去详细的问她。 进了教室又听见陈良杰在高谈阔论,揭文听见他的声音就心烦,但他说的话“那女的”、“胸”这样的字眼还是听进了耳朵,弄的他只想皱眉。 揭文心浮气躁的做到座位上,塞起耳塞开始写作业,惟有想到晚上放学之后,他的心里才稍稍变得平静,眼前的习题快速的在他脑海里升出解答公式,窗外清明的阴云还没有散开,但温度却回暖了,在走廊疯闹的同学们在他眼里仿佛一出没有情感的默剧,无关他的喜悲。揭文紧了紧耳塞,将视线转回面前的试卷上去。 放学后两人在书店汇合,和往常一起散步回家不同的是,今天揭文提出希望程宁陪他去个地方,“好。”程宁答应道,她也不问揭文是去哪儿,但仿佛天南海北她都会陪他去似的,揭文没想还在学校门口,单手将她搂过来,紧紧靠着自己。 计程车开往与平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在复杂的小巷中穿梭着,这是原来城区的老商业中心,现在已经有很多门面都关闭了,卷门上贴着印着“出租!”等字样的A4纸张,计程车在拐弯处一家招牌还亮着灯的门面门口停下,程宁跟在揭文身后钻出出租车,她抬头一望招牌,便立马向揭文看过来,揭文知道她已经猜到自己想要给她看的东西了。 跨上几级低矮的阶梯,将门口垂着的透明门帘扒开,在离门不远一个粉色笼子里关着的金毛立马冲他们叫了两声,从笼子里站起身来。整个店面大概有五十平,场地非常方正,进门的左手边立着几个大笼子,笼子里关着几只大型犬,见有人进来都抬起头来,然后又重新趴到脚边去。 “来了。”老板从台子后面伸出头来,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厚厚的眼睛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又细又小。 “我带……我朋友过来看看。”揭文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朋友的称谓来称呼程宁。 程宁已经自动向右侧垒在一起的小箱子走过去了,那天他们俩在路边看到的那两只小狗正趴在其中一个箱子里酣睡着。它们都长大太多了,但从鼻子上那撮黑毛仍能认出他们来,小小的箱子它们俩一人占据一边,当初如初生的小嫩芽一般的耳朵已经塌了下来,软软的搭在脸颊上。程宁定定的站在箱子外面看着它们。 揭文和老板聊了会儿天,虽说老板已经不收他的钱了,他还是掏出口袋里准备好的钱硬塞给老板。 他是在那天送完程宁之后,赶着回到原地,抱起那个装着狗的纸箱的,揭文承认,原本他确实没有收养这两只小狗的念头,但听了程宁那样一番反常的话后,他便改变了想法,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原地,大晚上的还在街上到处寻找能收留这两只小狗的店,由于狗实在太小,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一直到深夜才回家,因为母亲反锁了门,他在门口迷迷糊糊睡到凌晨,再试了一次锁才进了家门。 但他现在看着程宁静静伫立的身影,觉得什么都值了。 揭文走过去站在程宁的旁边,看着她的侧脸,“我已经跟老板说好了,等我们高中毕了业,就把它们带到我们身边养。” 程宁望向他,她的眸子里有白炽灯投射的光,汇聚成一点,让他一时有些揣摩不透她的神色。 “感动了?”揭文问她。 程宁又将视线重新投向磨砂箱子里,看着小狗的肚子在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她向箱子侧了侧头,似乎是想听听它们的呼吸声,“我就是很吃惊……”她轻声说。 似乎在店里程宁有些不想说的太多 ,但揭文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惊喜这两只小狗的出现,在它们面前一动不动的看了好久,直到揭文提醒她该走了,她才从箱子前离开。 “你现在回去的都好晚。”揭文提议两人可以散散步,程宁有些疑惑的问他。 揭文有些无所谓的点点头,“我作业老早就做完了。” “你妈呢?她不会说吗?” 揭文不想被程宁询问母亲的事情,“我现在不用她管。” “嗯……我想说,我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程宁的声音很真诚,揭文侧过脸去看她,见她嘴边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今天叫你过来看吗?” “不知道,为什么?” “就知道你忘了,”揭文得意的一笑,“生日快乐。” 程宁一下子哽住了,像是喉咙被胶水糊住了一般,过了半晌她才重新找回说话的权利,“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揭文见程宁还盯着他,顿了顿才重新解释道:“学校的学生档案都是我们整理到柜子里去的。” 程宁的笑容扩大了,作势想要打他的胳膊,揭文将她的手抓下来,捏在自己手心里。程宁任他牵着,说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生日了。 “你说,这两只小狗会好好长大吗?”程宁问他。 揭文看她对这两只小狗如此上心,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当然会,”揭文回答道,“你得承认当初我们喂的牛奶并不是袖手旁观,每一个善的举动都会带来不同的。” 程宁的笑容一直是淡淡的,“你真的挺乐观的。” “你也要多笑笑啊!”揭文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总觉得你对一切都好像没兴趣似的。” 程宁盯着他看,像是在说对你有兴趣呀。揭文明白她的意思,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说,除了我。” 程宁的笑容渐渐隐去了,她没有回答揭文的问题,但她今天晚上说话的兴致似乎比平时高很多,“你今后的打算是什么?” “今后?先努力考个好大学。” “然后?再找一份好工作?”程宁忍不住又勾起笑,“你的回答还真是标准。” “大概是吧。”揭文也想象不到未来的事情。 “也是,因为父母也这样,能看到的成年人好像也都是这样。”程宁停顿一下,“这样怎么会有兴趣的起来?” “但你不觉得一想到未来的话就会觉得很有希望?”揭文说。 “是吗,”程宁用陈述的语气问道。 “嗯,因为每个人不同的人生看到的风景是不同的,获得的快乐也不同。”揭文补充到。 “但一生中的节点却是固定的,经过固定的几个环节,就走到了尽头。甚至你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那边的尽头——中间是一条直线。” 揭文在脑海中思考她的话,继续说道:“但死亡离我们还远,这中间的路程可以靠我们自己将它变成无限的。” “还好你身边没有那种知道自己死亡时间的遗传家族病的人,”程宁有些嘲讽的一笑,笑容却又马立马消失,“可尽头又是已知的,你知道它就在那里,百分百的,而所谓无限的现实只是我们对走向尽头的路的一种夸张的美好的想象,实际你走过这段路后,发现它就是干瘪的在手上一黏就碎的残留在自己回忆里的一些残渣而已,却还自欺欺人的放在嘴巴里想要咀嚼出一些甜味。” 揭文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了,但他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沉重,他的心情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揭文将手放到她的肩头,“你怎么又开始悲观了,我们一生里当然有许多开心欢乐的事情,但平淡和虚无是常态……” 程宁盯着地下,“所以平淡且虚无活着走到终点有何兴趣?” “就还是要调整心态,积极一点。” “可调整心态这句话就是欺骗自己将问题想通了,却其实只是将它放在一边,等到下次欺骗不了的时候,又会开始这场对话的。” “怎么说呢?还是需要有一个更具象化一点的目标或者追求,能够从物质影响心理,要不然光去想没用,也不见得对我们有什么帮助。” “可目标和追求也都是想象产物,想象产物都是虚无的、随时可变的——” “目标和追求怎么是想象产物呢?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啊,” “它只存在在你的脑海里。” 揭文努力的梳理着自己的思路,他思索着开口:“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想要一个东西,你就需要努力的去攒钱或者去挣钱,而不是整天消极低沉。” “可用钱得到的所有的快乐无比短暂,可能最多半年——钱也本是我们想象出来意义的东西。” “可是你想,快乐半年也不错啊,然后我再寻找下一个目标,下一份快乐不是吗?” “也许没有你想的这么乐观,在获得这种快乐的同时我就获得了焦虑,一种想要加倍攒钱赚钱,想用钱买更多东西的焦虑。也许任何找寻积极情绪的过程,都在不断体会着消极情绪,乏味且没有意义。” 揭文看着程宁正在说话的侧脸,有种莫名的猜想让他心惊,可能是这个与平常不同的程宁所表现出来的真实情绪让他有些不安,他只得更加投入的进入这场对话:“我认同你前面的话,但不能说没有意义啊,你这么想下去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是啊。”程宁点头。 “所以别追求意义了,追求“价值”吧。” 程宁又皱起眉头:“可价值不就是我们赋予一个东西的意义?” “价值是能感受到的啊,食物没有价值吗,不吃我们就会死。” “吃喝拉撒睡不叫价值,这是我们作为动物的本能吧——那除了吃喝拉撒睡,作为一个动物——其实做什么其他的事情都没有意义吧,连我现在所说的话。” “可对我有意义。”揭文不知怎么的憋出这句话来。 两人之间认真讨论的气氛被这句话缓和不少,程宁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看来今天晚上我太吃惊了,老说些胡话,别介意。”她有些苦笑的对揭文说。 今天晚上的程宁的确和往常不同,可能和她说的一样,她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会在今天再看到这两只原本以为死去的小狗,有些反常也是理所当然。 揭文安慰她似的说到:“好了,我们别讨论这个了,能好好活着就是最宝贵的,积极一点总不会错。” 不知道程宁听进去他的话没有。揭文偏过头去,看见程宁正看着前方很远的一点,似乎没听到他说话,可她又有些喃喃地复述到:“是啊……活着才是最宝贵的……” 程宁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的转过脸来,她盯着揭文的眼睛,刚刚认真讨论的劲头好像还没有消失,“揭文,你十八年来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 这个问题好奇怪,揭文一下子摸不清楚她问的用意,“没有啊,怎么了?” 程宁的脸上就像是水面上的水黾一下子弹走后出现的细微扩散开的水纹,但那种波动很快就消失恢复平静了,她抽手出来挽住揭文的胳膊,“没什么啦,今晚太吃惊了脑子都呆掉了。” 熟悉的程宁终于又回来了。揭文看着她嘴角的微笑,再次感觉到心满意足。 ☆、第二十一章 劳动节放假的时候一大早李彩玲又跑了一趟归东村,大海捞针似的找了一天,依旧一无所获。跟那个小商店的老板娘已经很熟悉了,到下午李彩玲放弃了漫无目的的寻找,跑到老板娘这里休息。这一次对于这条线路已经很熟悉了,李彩玲伸着双腿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摇着蒲扇,跟老板娘随意的扯着话题。 老板娘说她这样找人无论再来几次也找不到的,李彩玲叹了口气说自己也知道,这不是完全没办法的办法嘛。 你问问是那个人是哪个组的叫啥名儿,或者组里有啥特殊建筑的,好找。老板娘建议她。 可我知道的消息确实太少了,李彩玲默默在心里说。她除了那个卤菜店和揭文的那篇文章之外,她就什么消息来源都没有了。要不要我明天重新去问问卤菜店?李彩玲想找寻程宁在这里生活的踪迹。 李彩玲看着门口的公路,上面时不时的有三蹦子路过问她走不走,她的确不像是村里的人。李彩玲再次摆摆手,靠着椅背轻轻的前后摇晃着,天气不算冷也不算热,正是穿着短袖嫌冷长袖嫌热的阶段,李彩玲无意识的摇着自己手里的蒲扇,思绪却正在激烈的寻找着问题的出路,旁边商店里有一个带着草帽穿着背心的瘦小的男人过来买烟,老板娘熟稔地跟他打着招呼,门口有两个小孩捏着竹虫跑了过去,笑声因急促的脚步而变得断断续续的。 怎么从程宁身上挖掘出过去,这件事已进入了死胡同,李彩玲在这里来了两次,两次都进入程宁读过的小学苦苦搜寻,可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寻找到——是不是这个行为一开始就是没用的? 李彩玲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自己是不是思想太理所当然了,所以忽略了很多其他的东西?的确,程宁无疑在归东村呆过一段时间,至少她6年的小学生涯是在这里度过的,自己也正是因为相信她在这里呆的时间久,才确信她会留下一些痕迹,而这种相信却没给自己带来任何东西。 李彩玲又回想起揭文的话来,揭文说他只来过一次,所以自己理所当然的也就认为他于此地留下的痕迹就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也是片面的? 再一次,李彩玲再一次的回想着揭文那篇作文里的内容。第一遍确实没发现什么内容,也许是因为自己苦寻一天实在是有些心浮气躁,回学校后再去图书馆借到原文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推敲,也许总能找到点什么。 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李彩玲有些不太确定的叹了口气。 放假到学校后,李彩玲又跑去了图书馆。她将校友集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翻到揭文的那一篇,拿出准备好的纸笔,在心里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 李彩玲在心里默念着,一切细节都要记下来……一切……一切……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行上,一边看一边做着笔记:下雨天连成一排的院里飞的很低的蜻蜓、参天的香樟树、竹子上捉到的可以吃的竹甲虫、小溪石头下的螃蟹……李彩玲自己记的都没有信心,但她还是摒弃杂念老老实实将所有的常见的不常见的都记在纸上,因为这是她最后能把握的线索。 还有整整一个多月才到端午节的假期,李彩玲等不及这么久,思考着怎么才能提前再去归东村再去一次,她只能想到每周星期天的假,可如果在归东村搭乘固定5点多的那一趟车,周日晚上的晚自习是铁定赶不上的。 李彩玲还从没有逃过学,但从这一刻开始,这个念头便一直时不时的从她的脑海深处浮出来。 更让她坚定这个想法的是她随后注意到的揭文、程宁还有陈良杰的关系。一开始李彩玲还没注意到揭文和程宁的关系时,陈良杰在她心里就是一个纠缠程宁的暴发户二代,可自从自己知道揭文和程宁在一起后,陈良杰的这个存在总让她觉得不舒服,可能也是因为自己心里的天平一直向着揭文,看到陈良杰现在还来班上等程宁放学,而程宁竟然什么拒绝与反感的神情都没有,这样的关系让李彩玲非常的不舒服。 而揭文好像也是一样。新一周的文学社的例会上,因为一年一度的校内的文学刊物选稿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揭文过来安排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他发言的时候李彩玲注意到他的情绪不佳,眉毛之间的褶皱如同李彩玲在归东村看到的被雨水冲垮的泥土的沟壑,语气也失去了平时的轻松与平静,要是平常他还会与社员闲聊几句,可今天他除了安排事情之外一句话别的话都没有说。 李彩玲观察着他的脸色,终于忍不住的坐到他旁边去,问他怎么看起来心情这么差。 没事。揭文说。 话说今天晚上我又看见陈良杰来找程宁一起回家的。李彩玲紧紧盯着揭文的脸色。 别跟我提他。揭文的脸色一瞬间像是撕裂开了一个角,露出里面的咬牙切齿、张牙舞爪的怒气来。 李彩玲一下子噤声愣在原地,这样的揭文让她陌生,她也终于通过撕裂的这一角得以隐隐看见揭文与程宁之间她原以为他们坚固的感情上面,有走进才能看清的密密麻麻的裂痕,这让她更加震惊,同时一种不安席卷了她的大脑。 她心里原本便有一种不好的猜测——她之前也说过她不认为程宁是真心喜欢揭文的,但后来揭文看起来那么幸福,她即使再苦涩却也希望他一直这样开心下去,而现在眼前这个失态的、反常的揭文却更加提醒李彩玲也许正如她想的那样,这场感情可能带给揭文的就是伤痛与失望,而程宁与陈良杰之间的关系也更让她怀疑—— 李彩玲想着程宁看不出任何表情的侧脸,真想撬开她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李彩玲等不及了,这周日翘课就翘课吧! 陈良杰原本今天晚上不准备去找程宁的,相比较起来网吧好像对他的吸引力更大一些,而且跟程宁呆久了那种精神恋爱实在是没意思。可今晚程宁好像比平时兴致高一些,对他说的话还会进行附和,“你是不是生日快到了?”程宁问他。 “对啊,怎么,要陪我过生日?” “起码要送你生日礼物嘛。”程宁向他眨了眨眼睛。 “把你送给我就行了,”陈良杰第无数次这样说,可这次程宁偏了一下头,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拒绝。陈良杰继续问她:“这周六晚上出来给我庆祝生日?” “就我们两个吗?” “对啊,”陈良杰立马感觉到有些激动了。 “可以啊。”程宁答应了。 陈良杰不知道程宁怎么就突然想通了,但这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 周六一放学陈良杰就急匆匆地收着书包,隔壁桌的兄弟看他叮叮当当地忍不住打趣他道:“陈少,这么急赶着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儿?”陈良杰忍不住眉毛都飞起来,他向兄弟使了个颜色,“赶着办事儿啊!” “跟谁?程宁?”兄弟立马感兴趣起来,扯着他袖子不让他走。 陈良杰哈哈笑了起来,任兄弟将他的校服拉到肩膀之下才不卖关子了,“今晚就我们俩人在我家。”他向别人抛了个媚眼。 离开教室时他还特意从揭文的桌前走过去,他用胜利者的眼神睨了揭文一眼,却听见揭文冲他重重“哼”了一声。 “你哼谁呢?”陈良杰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揭文没理他,自顾自的收拾自己的书包。 陈良杰不想让自己失了面子,嘟囔一句:“不就是没追到恼羞成怒吗。” 这句话让揭文抬起头来,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之前的半点柔和,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牙根说:“程宁从没喜欢过你——” “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要不我让程宁过来当面问个清楚?”陈良杰的音量大了起来,同学们早知这两人积怨已深,没一个人再上来询问。 “你也不是真的喜欢她,”揭文定定看他三秒抛出这句话,像是不屑再与他进行无意义的对话,“我不管你有什么背景,这是我最后一次忍你。”他用食指指着陈良杰的鼻尖,被陈良杰一手拍开。 揭文将收好的书包往肩上一背,再没看他一眼,陈良杰学他一哼,“吓唬谁呢。” 你都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陈良杰在内心嘲讽的说,没再跟他计较。 ☆、第二十二章 陈良杰将程宁带回自己家。他父母早就离了婚,他爸周末晚上是铁定不会在家的,陈良杰开了门将鞋脱了向一边踢开,光脚踩在大理石的地板砖上,“进来吧,我家有定时打扫的阿姨,地上蛮干净。” 程宁看了看,还是从门口的鞋架上找了双拖鞋穿上,走进屋内。进门的左手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面安装着木式的扶手,右手边餐厅和客厅连在一起,显得整个厅非常的宽阔客厅做了吊顶,吊着一个非常豪华的欧式吊灯,“你冷不冷啊,”陈良杰走到客厅沙发将书包放下来,“冷的话我给你开空调。” 程宁表示不用,她将手里提着的蛋糕放到客厅的桌子上——这是他们刚刚两个人在蛋糕店买的,陈良杰对蛋糕不怎么在意,于是便随便买了一个,程宁兴致勃勃的将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刚准备点上蜡烛,陈良杰便坐到她身边想要吻她。 程宁左躲右闪的推着他,“先吃蛋糕啊!”她有些娇嗔的喊。 好吧,陈良杰直得依她,松开她坐到桌子的另一端。 程宁让他将客厅里的灯关暗一些,陈良杰只留了一头顶的吊灯,正好将桌子中心照亮,房屋的其他地方都在昏黄与黑暗中过渡着,他重新坐回桌子边。 程宁将切好的蛋糕分给他,“吃吃看,感觉还不错。” 陈良杰挖了两勺喂到嘴里,“还行,”他含糊地回答道。 程宁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瓶玻璃瓶装的酒,瓶口很小,“听说你很会喝酒,我就想买瓶酒送给你,可是我又不会选,听那个老板介绍会喝酒的都喜欢这个我就买了一瓶——”她将瓶子递给陈良杰。 陈良杰有些意外的接过来,会喝酒是他记不清什么时候在程宁面前吹牛说的,说自己酒量很好,平时从没喝醉过,其实他的酒量很一般,在酒吧几瓶啤酒当然没问题,但程宁现在递给他的是——一瓶白酒。陈良杰看了下度数,他并不懂这个,只觉得应该这个度数不低。 “喜欢吗?这是我专门为你挑的。”程宁微微歪着头问他,好像是在期待他的反应。 “喜欢喜欢,我好像见过这个牌子来着。”其实他并没有见过。陈良杰将酒放在一旁。 “要不打开喝一点?” “干喝会很难受的,还是别吧。”陈良杰不怎么想喝酒。 “可是我有点紧张,你陪我一起喝好不好?”陈良杰看着在昏黄灯光下的程宁,她的一只手撑在地上,显出她肩头圆润的的弧线,脖子上的线条和锁骨连成一线,感觉皮肤也很光滑。 陈良杰当然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紧张,“这有什么好紧张的,一切交给我就行了,”话虽这么说,在程宁的要求下,他还是去把厨房准备好的菜拿出来,顺便拿了两个杯子。 程宁替他倒酒,塑料杯很快就倒了满满一杯,陈良杰拿起来闻了一下,点了点头放在他的手边。 程宁也给自己倒了半杯,她今天好像对酒吧的事情特别感兴趣,老缠着陈良杰给她讲讲,陈良杰一只手拿着筷子,不断点在折起来坐的膝盖上,说起他熟悉的话题他就变得多话起来,一盘炒肉被吃的干干净净。 程宁向他举了举杯,话题转到酒量上面,陈良杰同样也将杯子举了起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浓浓的一股酒味儿,他看见程宁抿了一口,于是他横着脖子喝了一大口,这口酒如火烧过一般从他的喉咙咽了下去,他忍不住要露出皱眉咧嘴的表情,但他将头低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筷子继续吃东西压压嘴巴里的味儿。 陈良杰以为自己很快就会醉,但是这酒好像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影响似的,只是在他的胃里烧着,但他的意识却还非常清醒。 莫非自己真的很能喝酒?陈良杰之前没试过自己白酒的量,但他猜想他的酒量应该还不错,他曾经在酒桌上看见过他爸喝酒的模样,如果酒量可以遗传,那他也许还真能喝白酒,陈良杰主动拿起杯子向程宁示意一下,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依旧有些难以下咽,但没有第一次喝下去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了。 程宁发出惊呼,她有些崇拜的看着他,“你一点都没事?” “肯定的啊,”陈良杰用手背擦掉嘴巴上水渍,感觉自己的喉咙连着胃一直在烧,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欣欣然,更大的力量涌入他的四肢,他感觉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向外排着热气。 “你太厉害了,”程宁瞧着他的脸色,“我听说别人都是喝一杯就倒了,你可真能喝啊!” 没想到自己原本的一个小小的谎话却误打误撞的成了真,陈良杰有些得意,他目前只是觉得有些热,倒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受。 程宁问起他酒量这么大的原因,陈良杰继续编着自己的战绩,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安在自己的身上,讲着讲着,他好像对自己的酒量产生了自信,不知不觉又喝了大半杯,程宁给他填满,这时他渐渐感觉到有些晕乎乎的了,但强大起精神来倒也没什么,他意识到可能继续喝就会醉了。 程宁好像是从他的脸色中察觉到了什么,“你醉了?” “没有啊,我就是有点困了而已!”陈良杰赶紧反驳。 “那你这剩下的还喝的完吗?”程宁看了一眼他杯子里剩下的酒,像是在怀疑他之前的话。 “能喝完啊,就是有点不想喝了,也没什么菜,喝的没意思。”陈良杰拿着筷子去夹菜,有一根粉条怎么都夹不上来。 “也就是说觉得跟我呆在一起没意思了?”程宁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嘴角一撇,显得有些伤心。 “我没说你啊!”陈良杰往她身边挪了两下,看着自己塑料杯里透明的液体,应该没事吧,他心里这么想着,右手举起塑料杯将剩下的酒全喝了下去,这一口酒他一下子没办法一口就咽下去,嗓子深处都好像在反抗这烧喉咙的东西,他怕程宁看出来,鼓足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全咽了下去,这口酒好像终于点燃了他胃里的□□,让他整个胃都不舒服起来,不断往上涌着味儿。 程宁往他身边凑过来闻了闻他身上的味儿,用手故意捏住自己的鼻子,用变了音的细嗓子说:“你都是酒味儿!” 陈良杰被她这样的动作撩拨了心弦,右手扶住她的头,偏要把自己嘴巴里的味道哈给她闻,程宁左偏右躲笑着闪避着,这点反抗的力量却让陈良杰兴奋起来,用两只手抓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在地上,可陈良杰有些使不上劲儿,索性程宁也没有怎么反抗,任凭他将她压在身下。 程宁腰际的衣服嬉闹间露出一小块雪白的皮肤来,陈良杰看着那一抹白,这才记起来这次的真实目的来,可他这时候身上着实没有力气,这样撑着身体头只想往下栽。 陈良杰试着用手从她的衣服下围伸进去,手掌接触到她光滑的皮肤,程宁好像也知道他会做什么,乖乖的在他身下没有反抗,他刚想俯身下去,就感觉胃里刚刚强压下去的酒又不停的再往上泛,陈良杰只好从程宁身上下来,猛的坐直身子,用手撑着脑袋。 真是不应该猛灌这最后一口酒!要不然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自己这胃里却又这么的不舒服。陈良杰简直后悔极了,万事俱备,程宁还这么配合,可偏偏自己四肢无力,怎么都提不上劲儿来。 “怎么了?”程宁也从地上爬起来,扶着他的肩问他,陈良杰瞄到她露在外面的漂亮的锁骨,还有刚刚因为嬉闹散下来的一缕头发,要是平时自己早就将她压倒在身下,怎么这个时候这么的不争气? 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想要闭上眼睛,陈良杰继续撑着头,微闭着眼睛开口,声音有些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话:“我眯一会儿……不是醉了!就是……有点困……” 说完他就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晴天出了大太阳,透过窗帘最中央的缝隙落在地砖上形成一长条直线,屋内其他地方在厚厚窗帘遮挡下都黑漆漆的,陈良杰就在沙发旁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头痛欲裂。 什么时间了?他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可他准备坐起来时,脑袋里就像在放鞭炮一般的炸个不停,眼前直冒亮光的睁不开眼睛,他一手抓着桌角,一手撑在地毯上,紧闭双眼的坐起来,就这样直到眼前恢复了视野,他才想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楼的卫生间传来洗漱台水龙头“刷刷”地声音,陈良杰向卫生间看去,厕所暖黄的灯将一个人影印在砂质的门上,“啪”,灯关了,程宁走了出来。 “醒了?”程宁见他坐起问他。她的拖鞋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嗯……几点了?”太阳穴还在一扯一扯的很痛,陈良杰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有气无力的问。 “7点。”程宁简单的说道,她走到她书包旁边开始收拾东西。 “昨晚我们……”陈良杰有些犹豫的开口。 程宁用一种很无奈的眼神看着他:“你昨天是怎么了?是没休息好吗?” “可能是吧……前天晚上熬夜了,”陈良杰补充道。 程宁叹了口气,“亏我还准备……”她含有暗示性地耸了耸肩表示不再提,“总之你昨天就那样睡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你那是醉了?” “那不是!我睡觉一般都很沉的,”陈良杰否认道,同时他确实觉得有些丢脸,在原本是计划好的春宵的晚上醉的不省人事,他想赶紧把这段记忆糊弄过去。 陈良杰保持着刚刚撑在地上的姿势,看着程宁将书包收好后站起身来,有一缕刚刚没扎上的后脑勺的头发落到胸前来,程宁将头发解了,三下五除二地将落下来的头发扎上去,陈良杰看着她裸露的小臂内侧的肌肉线条,“要不……” “好了,我要回家了,”程宁背上书包,拍拍身上的衣服,显得十分扫兴的样子,小声抱怨了句,“昨晚好好的兴致都没了。” 陈良杰自知理亏,没有说话,况且他现在还感觉有些无力,只得懒洋洋地坐在地上目送程宁离开。 他听到关门的声音,重新躺回地板上。 这次丢脸丢到家了。程宁就不谈,可对兄弟们总不能用我困了睡着了这种话敷衍过去吧!陈良杰在脑海中想着对策,可没一会儿他就被脑海中的困意打败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太阳从居民楼后消失之后,肚子的饥饿将陈良杰从睡梦中叫醒,他直到吃完饭背上书包去学校自习的时候,都在想着怎么在兄弟那边把这件事圆了过去。 斜背着包晃进教室,陈良杰故意的撑了个懒腰,还没等他坐下,那天晚上问他去哪儿的哥们儿就凑了过来,不只是他,其他几个人也闻着消息过来了。 “你们怎么都知道了!”陈良杰有些夸张的皱着脸,将书包挂在书桌一旁。 “讲讲,讲讲啊!” “哎哟,你们搞得都像没经验一样!能不能淡定!”陈良杰被他们一问,自己之前想的说辞一下子还没记起来,话就出口了。 “你真的跟程宁做了?”一个兄弟直接的问道,坐在他同桌戴着黑色镜框的短发女生皱着眉头看他们一眼。 陈良杰丝毫没注意到别人的目光,他眼里只看见揭文拿着水杯正要经过他去教室后面的开水间打水。他故意将声音放大了,“我们孤男寡女的在家里还能干什么啊!” 揭文像是没听见一般的从走道边路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陈良杰厌恶的瞪着他。揭文像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无论自己怎么对他说,他都不会相信程宁跟自己在一起的事情。 这次正好是让他狠狠认清现实的机会,程宁在自己家过夜的事总是事实,这又不是他编的。 当揭文从开水间出来时,陈良杰赶着说:“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就去问程宁!” 陈良杰余光看见揭文向他投来了仇恨的眼光,是一种鄙夷加厌恶的表情,他立刻回嘴:“看什么!” “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程宁的名字。”揭文站在原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的清晰。他旁边那个黑框眼镜的女生一件紧张的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别跟陈良杰吵架。 这女生就是文学社的副社长。原本昨天她就已经听见陈良杰说要跟程宁过夜的事情,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揭文,今天他们俩就已经吵起来了。 揭文已经对陈良杰失去了所有耐心,他甚至都想不通一开始自己为什么要忍耐他。 事情早就应该结束了。 程宁在雨中失望的神情出现在他的眼前。 陈良杰像个□□桶一样的被激怒说道,“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吧!你有什么自信说这话?” 班级里早就有流言传出,其他同学都以这里为中心窃窃私语的远远观望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偷窥到秘密的兴奋。 “算了算了,”黑框女生过来劝。 “那我想你又有什么自信说这话?”揭文咬着牙齿走进问道,他们俩的脸快要逼到一起去了。 陈良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不顾众人的眼光,嬉地一笑,带着些得意摇晃着身子:“凭我和程宁昨天晚上在一起,要不要我把程宁用了哪几个姿——势——告诉你?” 他故意把姿势二字拖的很长。 他人听闻这露骨的话语都露出既抗拒却又好奇的神情来,只有揭文感觉到血液急往脸上涌,所有的愤怒都凝结在了这一刻——他无法忍受陈良杰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程宁的名声。 他大脑还没做出反应,拳头已经飞上了陈良杰的鼻梁,又重又狠。 两人很快的扭打在一起,身后的桌子很快倒向一边,书本都散落在地上。陈良杰从书本上踏过去,轮着胳膊直往揭文的脸上挥拳,揭文撞翻另一位同桌的桌子,金属的凳子桌子磕在水泥地上发出令人心惊尖利的声音,吓得周边的女生都四散尖叫着散开,揭文摸到凳子的边缘,转身将凳子提起向对面砸过去,四周连忙有男生过来劝架,一边两个人,各固定住两只胳膊赶紧将两人拉开,唯有脚还固执的向对方踢过去,四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议论声充斥着揭文的耳膜。 揭文的脸颊火辣辣的疼,陈良杰一拳擦在他下巴靠耳朵这一块的骨头上,现在连着脸颊的肉都感觉抽搐,他的胳膊被拉出几条红痕,腿被踹了一脚,他看不清自己脸上的情况,不过他看陈良杰脸上的状况猜想他应该比自己伤的更狠。 陈良杰第一拳被他打中鼻梁,现在两个鼻孔下都挂着血,一直流到下巴,他推手一抹,弄的手上、脸上到处都是,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多余的外伤了,但揭文知道自己趁乱多踹了他几脚,也算是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了。 揭文看到文学社副社长在一旁捂着脸,应该是刚刚拦着他时被误伤到的,他这时才感觉到一丝愧疚浮上他的心头。 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被急匆匆赶来的班主任的怒斥打断了。去办公室的路上,有认识揭文的老师看他这副模样,惊讶的连连不相信的拍着胸口,像是完全想不到他竟会在学校跟人打架到这副田地。揭文没多辩解地站到班主任的办公桌旁,他来过这里数次,以打架之后被叫来训话的理由来的还是第一次,他的下巴这时感觉像是肿胀似的有些发烫。 陈良杰在他旁边撑着一条腿吊儿郎当的站着,一边站着一边嘴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揭文没再理他,在桌子旁站的笔直。他的愤怒的火苗已经被压抑下来,压抑成一个滴着浓稠的粘液的黑色圆球,厌恶、反感、愤怒全都融在其中。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让陈良杰伤的如此轻,他恨不得撕烂陈良杰的嘴,然后朝他吐两口唾沫。 班主任回到办公桌前,他瞪着揭文,像是不可置信的说不出话来,揭文知道他想问什么,所有人都好像对他这个真实的自己感到不可置信,用假的一面面对大家,久而久之这个面貌却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真的。 揭文知道这才是真的自己,他不后悔。 “谁先动的手?”班主任坐在椅子上面对他们俩说。 “他!”陈良杰大声地叫嚷起来,“他先动的手!他先打我的!” 揭文再次皱起眉来,他觉得陈良杰就像只鸭子在自己耳边叫。 “揭文,是这样吗?”老师瞪着他。 “是的。”揭文爽快的承认,他也不想辩解什么,至于原因他更会烂在肚子里,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 班主任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怦”地一声,吓得隔壁桌的女老师一抖,班主任气的手都在颤抖,他像是想为揭文找的最后一条理由都消失了,用痛心疾首的语气对揭文说:“你小到身为班长!大到身为学校学生会主席!不好好带头给同学们做榜样!竟然在教室里带头打人!你这要是说出去不仅是丢我们班级人的脸,更是丢我们学校的脸……” 揭文低着头听着。学校的脸、班里的脸,这些东西都是虚的,看不见也摸不着。可他不止是班长、不止是学生会主席,他是个男人,他想要守护的女人的脸就在他心里。如果陈良杰还敢说出侮辱程宁的话,揭文不知道自己的拳头这次会不会停下来。 “我马上给你们父母打电话!你们去走廊等着!” 走廊很黑,办公室没几个老师亮着灯,只有微微的风吹过。揭文想着自己母亲接到电话时的表情,猜不到她的反应,不过,也无所谓了。 杨育红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学校。她穿着一件宽松的亚麻灰色的短袖和一条黑色的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她一上楼就直接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搬了椅子坐在班主任的旁边,她没来问揭文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她的身子稍稍有些前倾,一只手的手背随着她的语速不断打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揭文看着她一张一合不知道停的嘴巴,想得到她在说什么——她才从来不听别人的声音,只说自己想说的话——揭文身为班长一向以身作则,他是绝不可能先动手的……他先动手?那我相信他们俩中间一定有什么隐情需要了解清楚……老师你也是知道的,揭文他是班长,学生会主席,学校未来的理科状元…… 揭文盯了一会儿办公室内的情景,又将视线投向走廊外,今晚的夜空可以看到有浓浓的云笼罩着,密不透风将月亮遮住,程宁在干什么呢?她会知道今天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等了可能有四十分钟以上,陈良杰父亲姗姗来迟。他穿着一件白色的polo衫,领口边缘是黑色的,胸前有品牌的一小行英文,肚子微微有些发福,将衣服撑的圆滚滚的,左边胳膊下夹着一个黑包,他迈着步子到陈良杰旁边,“犯什么事了?” “我被人打了!”陈良杰立刻撇清关系。 “正谈个大生意都被这个逼事打断了,”陈良杰父亲轻嗤了一声,瞥了一眼揭文,便走进了办公室,“欸!余老师!你好你好!麻烦了麻烦了!”,他刚一进门,就双手向前伸的大声招呼起来,快步向前走几步紧紧握着老师的手用力的摇晃,杨育红也从位置上站起来,一脸狐疑的盯着这个男人。 “这位是?”陈良杰父亲一只手平伸对着杨育红,侧着头问班主任。 “这是揭文妈妈,就是打架孩子另一位的家长。”班主任介绍道。 “哦!”陈良杰父亲头向后一点,又向杨育红伸出手握住,“你好你好,误会!这都是小孩子们之间的一场误会!” 陈良杰父亲一来,刚刚冷冰冰的办公室就像被突然泼了一盆开水一般的冒着热气,揭文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默默地等在走廊里。 陈良杰父亲还没进去多大一会儿,班主任就出来让两个人进办公室去,揭文和陈良杰进了办公室在桌子前站好。陈良杰的鼻孔塞着两个卫生纸团,下巴上沾着少量干涸的血迹,而揭文侧脸却开始肿了起来,他渐渐能感受到眼睛的被挤迫感。 班主任让他们说一下为什么打架,可一时间两人竟谁都没有说话。 揭文是做好打算死都不开口了,可最让他担心的是——陈良杰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来问吧,”杨育红突然说道,她上半身挺的笔直,手十指交叉的放在跷起的膝盖上,“我们刚刚都已经知道是谁先动手的了,现在我们就是只想了解一下具体起冲突的原因,你们能告诉我们吗?” 她的语气还是像威胁一样的压迫人,揭文已经习惯性的沉默不语,倒是陈良杰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他的父亲,他暂时也没有回答。 “好,这样吧,那个,陈良杰同学——”杨育红想他的名字停顿了一下,“在揭文动手之前,你们为什么会起冲突?” 她顿了一下,“你也知道揭文是你们的班长,同时他平时的为人你也是清楚的,要说他会先动手打人,我相信不仅是我们家长还是老师都是不太相信的,你说是吧?” “我也觉得揭文同学这个行为确实是让人震惊啊!”陈良杰爸爸像是十分惋惜似的猛的一拍大腿,“所以您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看看这伤的伤,残的残!这是怎么搞的嘛!” 杨育红抿紧了嘴唇,她还是继续对陈良杰循循善诱:“你们是不是因为很久没交作业的问题起的冲突?还是你因为揭文班长管你觉得不满啊?” 陈良杰是个傻子都觉得不对劲,他立刻反驳道:“是他先打我的!我什么都没干!” “那总的有个原因吧?揭文身为学生会主席怎么可能打架呢?” 陈良杰指着揭文,上下嘴唇微微分开,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揭文的心跳突然的变快了,他有种预感陈良杰会说些什么。 “他就是因为他喜欢的女生喜欢我,所以才打的我!”陈良杰大声的说道。 ☆、第二十四章 一颗重重的石头“咕咚”地沉入每一个人的心里。 杨育红的脸色立刻凌厉起来,她的声音变大了:“没有确定的事就不要乱说!” “本来就是。”陈良杰才不管她是不是长辈,立刻反驳道。 班主任这才终于开始出来打圆场。陈良杰说的话让班主任一时有些缓不过来,他也需要时间来想想这个问题怎么解决。眼看着第二节晚自习已经过半,他建议先把孩子带回去静一静,在家里反思一天,再过来上学。 揭文的心里有种一直捂着的某种东西终于放飞出手心的畅快感,他的心越飞越高快要跳出他的嗓子眼,他很想就在老师家长面前承认他就是喜欢程宁,可这口怎么也开不出来。 他鼓了几次勇气,依旧是作罢。 杨育红挺直着后背在他前面脚步不停的走着,像一个动作僵硬的机器人。第一次没有三节课晚自习下课之后和同学们一起放学,回家的这条路都变得静悄悄的。旁边的小吃店、奶茶店的店员百无聊赖的打着呵欠或者发着呆,静静地目送着揭文从他们面前经过。 整个小区静悄悄的,平时叫的起劲的野猫今天也听不见声音,唯有清脆的开门锁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楼道里,揭文刚跟着母亲进门,迎面就飞来一巴掌,他只来的及用手一挡,还是被划到了耳朵。 “你身为一班之长,不好好起到带头作用!现在还在班上打架!万一你有处罚,你知不知道这对你以后升学档案有很大的影响!”杨育红捏着拳头,将手放在鞋柜上,她的手用力的像是随时巴掌又会落下似的。 揭文全身肌肉都紧绷着,眼睛紧紧瞪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你怎么就永远就知道升学,升学?” “你现在最重要的就只有学习!”杨育红用她思想的剪刀继续“咔嚓”地剪掉他所有与学习无关的想法,“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你知不知道?” 揭文转过头去,这套说辞他已经厌倦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忍不住的说:“为什么你总是只关系学习?要是陈良杰做了真正特别过分的事或者说了特别过分的话呢?” “那也不关你的事!”杨育红每个字都说的重重的,“总有别人会管他!你要做的是专注于自己面前最重要的事情,懂不懂?” 别人会管。这句话揭文一下子闭上了嘴巴,他知道这场沟通已经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揭文心里清楚这里没有什么所谓的“别人”,以后也永远不会有。他突然想起那天他与程宁发现那两只遗弃的小狗的时候,他也是用“总有别人来救它们”的借口,敷衍自己,安慰他人。可程宁早就看穿了他,让他一点美好的幻想都不要有。而最后他也承认,除了自己抱起那两只小狗之外,所有的“别人”都是一场骗局。 他不想再是受这场骗局蒙蔽的人了。他好像一直就在蒙蔽自己。揭文记得自己对程宁的再三承诺,程宁每次都像第一次相信他时的相信他,从未埋冤,从未抱怨。 他人即使再不理解,他都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履行这个诺言,他已让程宁失望太多回了。 杨育红的语气突然软下来,她深深皱着眉头,用罕见诚恳的语气对揭文说:“揭文,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和以前那个妈妈的乖儿子不一样了?最近你又是不听话又是打架的,到底是什么把你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一直都这样,是你还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揭文忍不住继续反驳道。 “妈妈怎么不愿去了解你!”杨育红像是收到了天大的污蔑,语气都哀切起来,“揭文,妈妈恨不得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了解你所有的想法,好的方面我会鼓励,坏的就让你改正,在你成人的路上,妈妈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你,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你小的时候我把你送回你姥姥姥爷家让你离开我.....” “不要再提小时候的事了!”揭文突然暴怒起来,用力在两人中间一挥手,像是将空气劈开一道缺口。 “好,不提,你也不要这样激动,妈妈提小时候并没有别的意思,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你的时候,你要记得妈妈是永远相信你的,你也要相信跟着妈妈的选择走是没有错误的,这么久以来是不是一直证明妈妈为了你的做法是正确的?” 揭文沉默了,他紧紧抿着嘴巴,面色如铁一般的僵硬。 “妈妈只是想说你需要一个人在你身边约束你,盯着你,不让你犯错,不想你走歪路……” “你什么意思?”揭文打断她,“你的语气好像是我做错什么了?” “我没有做错!”揭文没等母亲回答道,自顾自的将这句话重复了几次,像是强调又像是在说服。 他不再喃喃自语,生硬的继续说着:“我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我也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我从小到大只按照自己的想法上过一个学期的画画班,后来你觉得画画没什么成就,于是便给我报了奥数。从小到大这种事情太多太多了,你只知道学习,学习,不断的学习,可我不是一个机器。” 杨育红沉默的听着他的话,末了思考良久才说:“看来你根本就不懂妈妈的一片苦心。罢了,回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这个话题也不是今天我们需要讨论的,你以后总有一天会懂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开始冷下来,房内的空间又再次变得凝固与沉重。杨育红与揭文站在刚进门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先挪开脚步。 像是第一场仗才刚刚打完,他们一边精疲力尽一边都在暗暗猜测对方的想法。 揭文不怕母亲的任何质问,但他心里这个晚上隐隐有些担心的是刚刚陈良杰说的最后一句话。母亲到现在都还没有问过他任何关于这句话的解释。“他就是因为他喜欢的女生喜欢我就打的我!”,母亲是不可能不对这句话有反应的,难道她是真的认为这句话就是陈良杰编的一句谎话?如果她接下来提及这句话,她会问什么呢?“刚刚陈良杰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或是“陈良杰那句话是真的吗?”还是“对于陈良杰所说的你有什么话说?” 揭文在心里想着应对的话语,他第一句话就会是否认。 杨育红终于想好了下一句开口的话题,她的眼珠慢慢往上,直到盯住揭文的眼睛。 “那我问你,那个女生是谁?” 揭文措手不及的呆在原地,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而他愣了几秒后的解释无论怎么听都觉得十分干瘪。 揭文的心里有些打鼓,母亲真的会相信他否认的说辞吗?她偏向一边的头,盯着地板上某一点的眼睛都不能给他一点可以推敲的信息,如果母亲将这件事记到了心里,她以后会对自己的监视会不会更加严重?自己和程宁见面会不会更难?他这时才渐渐的感觉到,自己打的这一架虽然出了自己心中的这场气,但却暴露出了更多不确定的信息。 这也都是拜陈良杰那张嘴所赐,如果没有他,现在自己会跟程宁相处的很开心,所有这些烦恼的事情都不会有。 心中那个最深最浓重的黑球正一滴一滴向下滴着怨的汁。 “既然你老师说了让你在家里反省一天,为了不耽误你课程,我会给你班主任说好就让你明天上午在家好好想想,下午就正常上学。”杨育红重新看回他。 揭文避开了程宁这个话题,心下轻松的不少,其他的无论什么要求他都能接受。 ☆、第二十五章 李彩玲完全不知道今天晚上发生在揭文身上的所有事情,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会惊讶的尖叫到没有力气,然后冲到揭文班上去找他的。 她逃了今天晚上的晚自习,直到最后一节课才赶回学校,正好赶上老师的答疑课。坐在座位上,她躬着背,拿着笔,眼睛盯着面前的作业本,而满身心的只在思考今天自己一天打听到的所有事情,根本没注意到周边同学八卦的窃窃私语,也没有注意到程宁向他人搭话。 她一早是坐第一班车到达归东村的,拿着她最后线索的一张纸。李彩玲熟练的几步爬上坡,径直向小商店跑去。 “老板娘!我又来了!”她朝着店里正在整理账本的老板娘喊。 “你个小姑娘还真是执着欸——”老板娘从烂兮兮的账本里抬起头来,朝她笑笑。 李彩玲嘿嘿一笑,从兜里将那张纸拿出来,摊开在自己面前,“上天保佑这可一定要有,”她用力的捏着纸的两端,表情虔诚且认真,“老板娘我得问你些问题,要是你能想到的村里任何的特产或者村里那个地方这些东西特别多的一定要告诉我啊!” “怎么还搞的这么认真,做起采访来了!”老板娘打趣的说。 李彩玲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这次又灰溜溜的回家,“我们这里有下雨前特别多的蜻蜓的地方吗?” “下雨天道场里哪里不是蜻蜓啊!”老板娘笑她。 “那香樟树呢?” “哎哟!你要问村子里什么最多,那就是这树那树最多!” “竹虫呢?有没有竹子特别茂盛的地方? “.…..”” 李彩玲按照纸上写的内容从头问到尾,得到的答案无非就是没有与到处都有。 虽说她一直不想承认,但这个结果与她心底预料的其实是相符的。 问到最后,李彩铃自己心里就已经提前泄了气。 果然还是不行,李彩玲叹口气,在老板娘门口的小板凳上一屁股坐下来,“唉,要是你们安个电话我今天就不往这边跑了。” “我们哪用得上那个玩意儿,”老板娘在柜台后向她的方向撑着望了一眼,“怎么,这次又没希望了?” 李彩玲苦着脸点点头,心情沉重的对着老板娘说道:“算了,帮我炒个炒饭吧,我一大早跑过来还没吃饭。” 老板娘答应一声,便掀开后面厨房的帘子去给她炒饭,不过一会儿她就端着碗拿着勺子从后面厨房回来递到李彩玲手上。 李彩铃接过瓷碗,根本无法掩饰自己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 老板娘看她这样莫名觉得有些抱歉。这个小女生性格随和,看她反反复复十分执着的从市区跑到这乡下来,也可以猜想出她有多么的向找到她想找的人,老板娘性子直,有什么自己能帮的上别人忙的事都是热忱的出力,她仔细的又在心回想了一遍小姑娘刚刚问过的内容,这一想还真让给她想起点什么来:“诶!你刚刚问的这些东西里面还真让我想起件事,不过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可能跟你这找人没什么关系……” “没事没事,您快说!”李彩玲立马抬起头来。 “哎哟……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些什么树啊、什么虫的,还真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就我们村里三组门口那个地方有棵蛮多年蛮高的树,前几年还有市里的记者过来采访过,上过报纸的……” “什么树?”李彩玲看向座位旁被自己随便丢弃的那张纸,一把抓到手中展开,“香樟树?” “那我不晓得,反正就是上过报纸的。” “现在还有那份报纸吗?我去哪里看?”李彩玲一下子站了起来,碗里的饭一口没动的放在旁边板凳上。 “村委会应该有吧,”老板娘看她这么积极的样子有些不确定的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啊,就随便一说。” “没事没事,”李彩玲掏出蛋炒饭的钱塞在她手中,“我等会儿再回来吃,帮我看着会儿!” “吃完再去啊!”李彩玲将老板娘的喊声抛在身后,她来到面前的大道上顺着往上跑,用手用力的挥着,拦下路上的摩托车往村委会赶。 村委会门口是两道铁栅栏门,门口大敞着,李彩玲刚一进去,院里就有一条黄狗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对着她不断狂吠,害得她一下就停下了脚步,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 院里出现个老头子对它做出恐吓状,黄狗才吠了几声向后退去,李彩玲盯着狗绕了一个大圈,才向别人表明自己的来意。她很快了解到这篇报道被公示在村委会里面文化建设的那个专栏里,在村委会进门的左手边那个玻璃窗内就可以看得到。 李彩玲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原来的报道过了塑贴在里面。已经是三年前的报道了,由于不是版头,报纸上的字有些小要仔细看才看得清楚,李彩玲一字一句的读着: “……这棵超过百年的香樟树,坐落于顺德市归东镇三组的村门口,据村支书介绍说,香樟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就矗立于此……记者看到,这棵香樟树的树干十分粗壮,起码需要五个小孩子才能一起合抱……” 后面便是讲归东村的各种可以游玩的古迹,大概目的是在宣传顺德市可以旅游的地点,李彩玲粗略的看完,回想着揭文的文中出现的关于香樟树的描写:“...归东村有一颗参天的香樟树...” 参天不就是对应着香樟树非常的粗壮高大?这隐隐是对的上的。李彩玲握紧了拳头,没有一百分的确定之前她赶紧压抑住自己的激动,便重新赶回商店老板娘那里,一下车就赶紧喊:“老板娘三组村门口在那里啊?” “那有点绕啊,在半山上咧!我这一下子也没办法跟你指啊!”老板娘又在做账,看她一刻呆不住的想怎么上去的样子,安慰她说:“你先坐下来把你饭吃了,我等会儿看有没有往山上背肥料的给你找一个把你带上去!” 李彩玲立马感激地语调都变了,她连谢五声,又是鞠躬又是要跟老板娘握手的,老板娘把她一屁股摁在凳子上,“你啊!赶紧吃饭吧!” 上午十点才吃到饭,连同中午的一起吃下肚子。等到快十点半,才有一个老板娘的熟人要上山,不过他本来是不经过三组的,禁不住老板娘的几句劝说,答应拐个弯绕到三组门口把这个小姑娘送去。 李彩玲感激地望了一眼老板娘,来归东拜托最多的还是这个热心的老板娘。看她准备上山,老板娘还叮嘱她要好好的记路,千万不要随便乱走,记好离你最近的房子的位置再往前走。 李彩玲跟着背着背篓的熟人上山,她预料到这段路程是很漫长的,心里害怕与逞强的矛盾情绪交织着,前进与后退的想法像跷跷板的两头,不停地压着她的双肩。 李彩铃紧紧跟在那位熟人的身后。熟人是去买了东西回家的,他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跟李彩铃闲聊着,小姑娘哪里来的,多大了?上山有什么事吗?李彩铃心里满满都是心事,又害怕又要记着路线,实在没有心思去回答他的问题,只得敷衍的“嗯”、“是啊”回答着,那位熟人看她实在没有想要聊天的想法,于是也闭了嘴巴,只管默默地在前面带路。 李彩玲拿笔在纸上画着自己的行走路线,一边画着弯弯曲曲的路线图,一边标注着类似“一个大长坡”、“三栋房屋,屋顶是砖块”这种标志性的语句。 他们从路边的水泥地走上一个土坡,这便是要开始上山了。李彩玲不敢松懈,手里不停的记着自己走过的路线,他们从一排三户的人家旁经过,道路两旁都是弯着腰的狗尾巴草,一大片一大片的从李彩玲裸露的脚踝上面扫过去,蹭的她直发痒,脚下的土路已经被踩实了,有些硬硬的,她每走一步都能看到有那种褐色的小蚱蜢在草丛里跳来跳去。从这几户人家旁边的几乎是平直弯折的两块石板上走上去,周边没有看到房屋了,几乎全是树林间的小路,这让她的心里更加的害怕,全身的绷的紧紧的,像是随时准备逃跑,但就在后退与前进的犹豫之中,她已经跟着带路的熟人走了许久,走的越远她放弃的心思就越变越小,手上画路线的笔倒是动的更快。 她和熟人间不说话,全程默默的走着,两人的脚步声在小路上回荡着,李彩玲不自觉的和熟人保持了一段距离,在警惕性上她倒是一直保持的不错。 上山的路一直是上坡,爬到最后已经不是李彩玲刻意跟别人保持距离的份,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和那个熟人保持一样的速度,于是两人之间距离越拉越大,只有到要转弯的时候李彩玲才会加紧跑几步跟在别人的后面,路过一条小溪的时候,李彩玲终于听见熟人对她说还有一会儿就到了,她看了眼时间,爬上来整整花了一个多小时。 李彩铃只感觉到小腿发胀,大拇指在密闭的鞋子里被挤得很痛。她无法想象等会儿还要自己一人按照原路返回,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远远的便看到了那棵香樟树,的确十分高大,并且十分醒目。李彩玲一看见这树,便知它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香樟树的树干十分粗壮,树叶所覆盖的面积之大,直至树叶半径所致的地方下都是一片阴凉,香樟树比周边的植被都高上不少,成为目之所及最醒目的存在。 李彩玲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赎》里那棵埋着信的树,那个空旷的场景,那棵树同样也是如此的高大,这棵树带给自己的同样也是希望吗? ☆、第二十六章 熟人看到香樟树后就不愿意再往前走了,李彩玲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的跟他告别。看着别人又按照原路返回的背影,李彩玲意识到现在才是真真正正的自己只身一人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乡村里了,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一条熟悉的路,在原地静止站立的迈不出步子,她心中一瞬间的恐惧甚至快要把她击倒,浑身颤栗的在原地站了会儿,李彩玲终于稳定下自己的心绪向那棵树走过去。 一级一级的石板往上爬,旁边隔路老远的一栋土房的门口突然传来凶猛的狗吠声,这更让李彩玲心惊肉跳,不禁加快步伐向上,拐过一个弯,视线越过一排废弃好久的土屋,香樟树的全貌终于全部展现在她的面前。李彩玲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慢慢靠近它,它和她心中那两人真的有联系吗?她在心里不停地想象着。 登上石阶的最后一层,香樟树在她的左手边静静地矗立着,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排刷着白色的土墙的房屋,有个老太太正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看着她。 旁边房子又再次出现狗吠声,有狗冲了出来,又在她身边不远处停下朝她仰着头狂吠着,李彩玲连退几步一动都不敢动的僵持着,过了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向旁边挪动了几步。 树四周都有围起来的栅栏,仰头望上看还可以看见上面还挂着一个木制的介绍牌,树叶上面可以看见原来挂着的祈福的一串串菱形的纸片,原本红色的颜料已经全部褪掉了,只有边缘还可以看见泛着白的红,树干很粗,树荫的边缘已经快接触到另一侧房屋的屋顶,地上掉落着很多小小的青色的果子。 李彩玲看那个坐在门口的老太太一直盯着她看,于是绕着狗走了过去,说个实话,她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心里直打鼓。 “奶奶!您好!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李彩玲怕她听不见,特地大声喊了出来。 老人家朝她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听不见。李彩玲只好陪笑着退到庭院中间,两边一看,其他门都紧紧的锁着,像是没人的样子。李彩玲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信号只有最短最短的一格,时间已经显示一点多了。 正当她关上手机时,从老太太背后打开的门里走出一个女人,她的刘海很卷很枯,身材有些微胖,即使是已经快要入夏了,她脸颊两侧还是有那样的“冻疮红”,她一只手将一个褪的不知道什么颜色的盆抵在腰间,从门槛上跨了出来。 李彩玲连忙像遇上救星一般的迎了上去,听完李彩铃说明自己来历之后,那女人说她是刚嫁过来的,对这里的人也不太清楚,她往最边上一户一指,喏,她用方言说道,你去问田家爷爷,他以前村里办事的,你敲个门就行。 最边上的屋子是两扇木头门,李彩玲在旁边那女人的注视下敲了敲门,这才发现木头门是半掩着的,门里传出个老头的声音,“谁啊!” 一个穿着揉的皱巴巴的衬衫的干瘦老头走了出来,他的藏青色西装裤挽到膝盖上方,腰间一大串钥匙随着步子叮叮当当的直响,他双手背在身后,皮肤枯黄,紧绷着脸盯着她。 “我是来这边问个人的,听说您对这一片很熟……”李彩玲赶紧微微勾着腰说。 她还没说完,这老头就肯定的一点头,“对!我在村支书那边干了好多年的……” 老头的嘴里有一股很重很重的烟草的味儿,他的牙齿和他的脸一样枯黄,李彩玲听着对方的话连连点头,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对方的好感,直到老头停止说话后,她才开始向他打听最要紧的事儿。 “爷爷,这边有没有姓杨的人家啊?” “有啊!后面一片儿蛮多都是哦——”老头的胳膊往身后一轮,李彩玲随着他的胳膊看了一圈,又回到眼前来,“那杨育红您认不认识啊?” “叫啥?” 李彩玲用蹩脚的方言又重复了一遍,她不太会说方言,但怕别人听不懂就想不起来了。老头把名字在嘴里念叨了几遍,头一扬,“你是不是说的杨发新的姑娘?……你不清楚?我记得姓杨的这周边也就这么一家……应该是这家没错,你说他姑娘名字你在这里全部问遍别人都不会有人记得的,我怎么想起来的?……我以前就是做村里人户籍的么,让我想想——那他们早就不在这里住了,搬了好几年了都……” “他们什么时候搬的啊?”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问的答案,李彩玲急忙追问。 “啊就是那当年程家孙子掉江里死了之后,他们家就搬城里去了么,”老头用看得见青筋的干瘦的手挠了挠头,又把抠出来的皮屑往地下拍,“那件事他们家孙子也在现场,被吓死了呗。” 李彩玲只感觉到这段话的人物关系把她弄的云里雾里的,但是她感觉到自己已经真正触摸到了什么,程宁面无表情的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急忙一点一点的想把这件事缕清楚,双手也在空中一点一点的:“也就是说程家的孙子去世的时候,您刚刚说的那个杨发什么?……杨发新女儿杨育红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孙子也在现场?”李彩玲脑海中的那根弦突然通了,一阵颤栗通过她皮肤的表层,“孙子名字是不是叫揭文?”她大叫出声。 老头却记不清了,他拍着身上没有拍掉的皮屑,“那孩子那个时候还蛮小,就过来过那一次哪记得到名字呢?杨家只生了个杨育红这么一个姑娘,还好姑娘生的是儿子,姑娘离了婚,第一次把孩子带回来就出事了。” “程家呢?程家孙子叫什么?” “我们全叫他阳子阳子的,全名不记得了……” “程……程……程家有几个孩子?” “小阳子是有个姐姐,名字记不到了,当时没怎么出来过。”老头插着腰看着天回忆道。 “是不是叫程宁!”李彩玲已经忍不住的吼出声了。 “好像是。反正也是两个字的名字。” 李彩玲立马感觉到自己的脸在颤抖,随即她发现是她的整个身子都在抖动。老头正好没看到她的异常,他佝着背去屋内拖了两把椅子出来让她坐下说,他回来的时候只看到这个女生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呆呆的。 “来来来……坐着说……你问他们家干嘛啊?”老头突然想到。 李彩玲扶着椅背侧着坐下来,她的左腿突然整条腿开始麻,像是有很多蚂蚁在咬她一般,而她的心在胸膛里跳动的厉害,她稳了稳心绪才四两拨千斤的说:“之前认识的熟人,听说老家在这边,我正好过来看看,没想到早就搬走了。” “哦,你是认识的他们家的哪个啊?”老头越问还越详细了。 “我跟他们家孙子蛮熟的,也就是随便提了一句我就顺道过来问问,”李彩玲打住继续被问的势头,她把事情快速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那个……阳子是怎么出事的啊?” 老头还是愿意做个倾诉者,他对她的好奇随着话匣子的打开又遗忘了,“就是几个小孩在江边玩撒,阳子不晓得哪么就掉下去了,我们这儿人说起这件事就觉得这家家里蛮可怜,程家老头子早就死了,就一个婆婆在家里,她大儿子儿媳妇也蛮早就出的车祸,她就靠这个孙子了的,当时听说孙子一出事她就歪地上了,没两天就去了……” 老头说的颠三倒四的,李彩玲没完全明白却也听的心惊肉跳,有很多细节她还没来得及察觉,只能追着大方向问下去,“那那个杨发新家的孙子是在现场?” “嗯,估计被吓到了的。” 李彩玲想不到什么要问的了,“那那个程家的女儿呢?” “那记不清楚,这事情我都是听别人说的,我当时不在村里,他们家女儿应该都嫁人了吧。” 李彩玲又想起程宁那瘦弱的身子来。一下子脑子里没有什么再好提问的,但她知道她还没问出事情的全貌,但这老头多的也就不知道了,“周边还有谁了解这件事的吗?” “那都出门了的,这一排没几家还在住的。”老头子敲着膝盖说。 李彩玲有些遗憾的沉思着,她很快便转过弯来:“那当时在一起江边玩的几个小孩儿还在村里吗?” “哦!那强子他们早就去市里打工去了的。” “市里我也方便,您有他们电话吗?”李彩玲从凳子上立刻坐直。 李彩玲用尽所有借口百般哀求,终于让老头子松口同意去找找。他去屋里拿出一小本电话薄把电话找出来给她,他是记得在现场一个孩子的。 “就我这儿有座机,村里他们都得在我这儿打电话!”老头子还有点得意。 李彩玲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记下来,“您确定电话是正确的吧?”她再三的问。 “是的是的!”老头子把烂本本收好,一边在自己的座机上按起号码来,“要不我给你打一个,你自己跟他说。” 电话里无声了半天才想起颤巍巍的“嘟”声。李彩玲紧张的双手举着听筒凑在耳边,眼睛无意识的扫着面前的老头子,终于电话通了,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大声的朝电话这头喊着,他周边的环境听起来很嘈杂。 “喂,爷爷,什么事啊?” 李彩玲赶紧进行自己介绍,朝着看不见的电话那头点头哈腰,并说自己想要向他问点事情,问什么时候能和他见面聊聊,那男生显然很忙,满口答应了让她之后再给他打电话。 梦寐以求想知道的事情终于有了重要突破,李彩玲挂上电话一时摸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种什么心情,想到来来回回跑的这几趟,爬上的这么高的山,的确一时是有些百感交集,她将话筒递给老头子。 “谢谢啊您,您真的帮了我大忙。”李彩玲再三感谢,眼前这个老头子挠着花白的短茬头发,向她摆摆手,“这点儿小事儿么,有什么帮不帮的……打听人我要是知道,那肯定就帮个忙撒你说是不是……” 李彩玲还没来得及把脑海中这些已知的消息全部缕清楚,她看着眼前的老头子,心里突然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动袭击了。从那个商店里的老板娘,到带她上山的熟人,再到这个习惯不停挠着脑袋的爷爷,再到今天自己打听到的这两人的朦胧却又必然的联系…… 这一路上好多的偶然。如果不是踏出这一步,李彩铃都不知道自己会真的站在这里,听着一个很久之前的故事。 “爷爷,您真的帮了我大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李彩玲握住老人家的一只手,看着老人脸上因为衰老而挤在一起的皱纹,李彩玲自己的心里有种情绪在冲撞着。语言的贫瘠让她无法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感情,她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到自己现在能帮这个老人做点什么,这次下山回去后,之后可能也再也不会再遇见了。 她摸到自己书包夹层里父母给自己这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可用钱表达自己的谢意会不会太俗了?她拿捏不好一个成熟的礼仪规范,只好一边继续说着谢谢,一边跨出门槛来。 “那爷爷我就先回去了啊,真的谢谢您——” “好好好,注意安全啊,看着点路……”老人家一只手背着,一只手向她摆摆。 她背对着慢慢走到刚上来那个老奶奶的门口,老奶奶还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瞧着她,李彩玲最后一次道别似的转过头去,看见那个老头子还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门口看她走,他的西装裤大了,在他腿上有些空荡荡的,“我走了啊!”李彩玲朝他喊。 老头子一边笑着点头,一边用刚刚同样的姿势向她摆手。 李彩玲转过头来走了几步,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的在背后靠着自己夹层里一掏,转头快速的飞奔回来,把手里的一张红票子往老头子手里一塞,又掉头往村门口下山的路飞跑。 “诶!诶……”她听见老人喊他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 李彩玲从那棵香樟树旁的石头路跑下去,从口袋里拿出她刚刚画的图。这一段路她几小时前才刚刚走过,这时还隐约的记得。她想趁她还记得路的时候就快一点原路返回,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三点钟了。 这时她是真正的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奔跑着,这路她不知叫什么路,万一迷路了她也不知道周边会不会有人家可以让她询问,房屋都是零零星星的坐落在路边,有时候走的很长很远的一段路的路边都只有密密丛丛的土坡或是一棵棵不知名的树。 恐慌、紧张和因为剧烈奔跑而砰砰直跳的心脏让她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跑了很长一段路只想停下来慢慢走时,周边的空无一人和安静的环境让她止不住的害怕,只好又加快脚步往前跑,脚像不想抬起来似的在地上拖着。 路边有刚刚她故意弄倒的一堆土堆;拐个弯继续往前一直走,下一个岔路口的左边有一张她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用石头压着……到最后李彩玲用嘴呼着气,嗓子里蒸发了最后一滴水份。 终于经过了刚开始的那一排房屋,李彩玲最后冲刺的从房子面前经过,伸脚跨上了公路上,脚踏上了硬邦邦的水泥路面上。 脚下感受到路面的熟悉,她突然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李彩玲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可能是因为害怕了一路,可能就是一种自怜的情绪,或是一种安全感的重新获得,一种为了爱的勇敢,她的眼泪马上充满了整个眼眶,一眨眼就落了下来。她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将眼泪擦干,拦下路边的一个摩托车。 商店老板娘远远就看到她坐在摩托上过来,看她下了车问她:“怎么样啊?问到没?” 李彩玲朝她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她门口的椅子上。 “你还真找到了!看来我这说的话还是很准的,你还吃不吃饭啊?”老板娘乐了,看了眼挂在一边的钟,“正好还有时间来得及赶车!” 李彩玲坐在她的板凳上正在环顾整个小店子,老板娘看着她侧着身望着马路上,从左到右仔仔细细的看着,然后又默默不说话的呆了一会儿。 老板娘只得提醒她:“你注意点时间别没赶上车啊。” 李彩玲终于转过头来了,老板娘这才看见她眼里竟然还有泪水,“诶,你……”老板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李彩玲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纸币放在她的柜台上,“谢谢……真的谢谢……”她小声低着头说完,转身便朝那个被砸开的强跑过去,她头也没回,几步跑下土坡沿着车来的方向一路往前跑,直到看不见这个出入口位置。 她今天一天都像这样,一直的跑啊跑啊,跑的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她就这样告别了这个村子,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来。 ☆、第二十七章 上了车,李彩玲看着车窗外飞驰的景色,头脑里一片混乱,她想专心缕缕那个老爷爷给她说的话,可刚一想到这事儿她就感觉到心脏跳动的厉害。如果这种联系真的是发生在程宁和揭文之间,那已远超出她的预期,追着她认为不是巧合的事情一直到现在,这才发现事情的全貌远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就像想扯断衣袖子掉出来的一根线,谁知道这线越扯越长直到变成了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线团。 程宁的弟弟在江边出事,揭文也在现场。 仅仅是想到这一句话,李彩玲便感觉到坐立不安,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这件事跟揭文有关系吗?如果没有关系程宁为什么会接近他?还是他做了些什么?李彩玲不敢往下想。 她不相信揭文会是一个坏人,绝无可能。凭她对她最深的了解与观察,她现在脑海里的这些可怕的猜想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他阳光、正直、体贴……要说起他的优点来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李彩玲干脆不去猜,反正自己离事情的原貌也不远了。 车子颠簸回市区之后,李彩玲赶到学校时第二节晚自习已经下课了,她从留有一条缝隙的电子伸缩门旁挤过去,急急忙忙的往教室里赶,终于踩着上课铃声偷偷的从后门溜了进去。 她已经提前跟身后的同学打好招呼了,幸运的是,同学告诉她前两节课老师果然没有过来,她大舒一口气发誓下次这样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再做。李彩玲在自己的座位前做好,这才发现身边的程宁一直静悄悄的,既没有向晚来的她投来疑惑的目光,也没有抬一下头,只是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自己的桌面上,好像在思考一个棘手的数学题。 李彩玲回过头来,眼睛盯着刚刚走进教室的班主任。她在脑海中想着自己的同桌,为她这十几年画着相。经过这一天,她看程宁的目光好像又再次发生了变化,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失去了弟弟,又失去了奶奶……她对于当时的那场事故现在又是抱有什么样的心情呢?那位爷爷对她说的话她还有些缕不过来,每句每字的细节她也有些记不清楚了,不过按照自己的想法,程宁现在还跟着父母一起住,还有家人陪在身边,多多少少会对她的心里起到一个安慰作用。 在最终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她决定谁也不告诉的保留这个秘密。保留一个秘密的感觉可真神奇啊,李彩玲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觉,现在她看所有人的眼光都变了,所有坐在教室里的同学都不知道她竟然翘了两节课跑去深山老林里面去了,要是他们知道,一定是会吓坏的。 李彩玲今天的情绪真的经历了反复的大起大落,在她平复了心情没多久,去文学社开会的时候,她从与揭文同一个班的文学社的副社长嘴里,听说了今晚发生在揭文身上的所有事情。李彩玲在听到副社长描述揭文一拳头砸向对方的时候,她简直忍不住的惊呼出声,紧紧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怎么可能!揭文怎么可能会打人呢!”李彩玲马上气愤的反驳道,她不相信一向脾气比谁都好的揭文会莫名其妙的向别人动手。 副社长一边揉着脸上被撞到的地方一边对她解释好像是陈良杰对揭文说了一些什么话才惹怒了他。 李彩玲立马想起之前自己向揭文暗示程宁和陈良杰一起回家的时候,揭文脸上罕见愤怒的表情。不会错的,一定又是因为程宁的事情,揭文才会如此冲动的。 程宁,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李彩玲越想越生气,揭文现在怎么样,伤在哪儿,她现在一概不知,而原来温柔脾气那么好的社长,现在却时常变得暴躁,到现在甚至还动手打人,这是李彩玲万万不想看到的,她气冲冲的开完会回家,把所有的气都推在程宁的头上,她真看不懂程宁想做什么! 如果当年有什么恩怨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不好吗?为什么要用这样不光明的手法!看着揭文在同学们面前出丑就是她想要的吗? 想着程宁好像永远不会被人惹怒的波澜不惊的脸,李彩玲真是又急又气。 她回到家,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变成第二天。 进了门口,母亲正在厨房给她做夜宵,闻着香味儿,她饿了一天的肚子终于感觉到了饥饿,她屁股还没挨上凳子,就听见母亲转过身来问她:“宝贝啊,你今天老师怎么打电话说你没到学校啊?” 李彩玲心里轰的一声,感觉头发丝儿都立了起来,她立马否认道:“没有!我蛮早就到了啊!” “我也是这么跟老师说的,我说你一大早就去学校学习去了么……”母亲安心的转过身将电磁炉的电拔掉。 李彩玲按照预想的说辞撒谎:“还有......妈妈,我有事跟你说。” “恩?怎么?” “我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今天你给我的生活费被人偷了。” “被偷了?”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来,“怎么被偷的?” “就是去外面买饭的时候,人很多,我还没得及把钱存饭卡去就被人全偷走了。” “你要注意点啊,特别是身上拿着钱一点要先找个保险点的地方放好才行,你这次要长记性知不知道?” “对不起,”李彩铃气馁的垂着头,“我回去找了半天没找到,晚上还搞迟到了,班长点班级到达人数的时候我刚好不在。” 母亲将炒饭装到碗里,“你这次长记性就好了,下次千万别随便就放荷包里,你们学校外面店子人那么多又是学生,别人肯定就找空子钻了......” 母亲没有再起疑,李彩玲放下心来。今天的行为实在是太险太险了,如果老师中途再向班长确认一遍她有没有到校的话,她就百口莫辩了。 但是今天这事儿算是敷衍过去了,以后可不能同样的手段再耍一遍。李彩玲侥幸逃脱了这次的翘课后的惩罚,狼吞虎咽的吃完饭,心里却越来越担心起揭文来,作为全校的学生会会长在校打人,这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他会不会被卸职或者是处分?他毕竟和普通同学不一样。 李彩玲又是担忧又是生气,气陈良杰,还气程宁,可她一想到今天她听到的这些事情,又觉得程宁很可怜,于是刚才的气愤又混着一种怜悯,这股郁结的气沉在她心里,连心都有些沉甸甸的。 无论怎样,陈良杰为什么会打人的前因后果她都要去问个清楚。要了解的事情突然变多了,李彩玲盯着自己面前的作业一个字都写不进去,还是明天去抄一份吧。最近的学习成绩一定会下滑的,她一边叹气一边关上了面前的作业本。 李彩玲这一夜都很想给揭文发个短信问问情况,可她想着揭文大概也没兴趣向别人说话,所以这一条短信迟迟没有编辑的让她满意,一大早她起床上学,心里的那股郁结之气丝毫没有消散半分。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的天气却与她的心情相反,出了个大太阳,进学校的这段路烤得她胳膊直发烫。李彩玲搓着胳膊进入教室,看见程宁正在座位上整理着书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们俩已经很久没有跟对方主动说过话,可能李彩玲是因为自己暗地里在打听她的事情,再面对程宁或多或少都会感觉到有一些些的尴尬,而程宁一如既往的冷淡性子所致,两人之间不说话的情况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李彩玲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用眼角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边,程宁正有条理的把作业一本一本的掏出来,看起来并未因为昨天的事情有什么影响,她真的知道昨晚的事情吗?如果她表现出一丝焦急,自己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算了,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自己有什么资格插手。李彩玲向周边的朋友借了几本作业,快速的抄起来。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李彩玲手中的笔动的又快又急,她的笔尖突然如刹车一般的停住了。 “你知道昨天揭文发生了什么吗?”李彩玲向程宁偏了偏头,上嘴唇用力的往下抿着,又硬生生的转过头来,似是不在意的抄着自己面前的作业。 程宁在包里翻找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回答:“知道。” “有什么感想?”李彩玲笔下的数字龙飞凤舞的,她抄完一本,又飞快拿出另外一本。 程宁就不回答了,她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李彩玲这个姿势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就知道她是不会有什么感想的。 “是不是感觉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李彩玲停下来猛的转过身去看她,她内心里那股郁结的情绪已经控制不住的拼命往外溢。 程宁原本将两手摊在书包上,听她这句话终于似被针扎了一下的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对视了,李彩玲毫无退缩的瞪着她的眼睛,突然像是又想到什么似的轻轻眨巴两下眼睛,她考虑着说辞说:“揭文是你的男朋友,他打架你问了他原因吗?” “预料之中是什么意思?”程宁平静地问,她已经捕捉到李彩玲因为情绪而表达出来的内心。 “你关心他吗?”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着,谁也不回答谁的问题。 程宁率先回过头去。她已经放弃了这次的交谈。和以往每一次她不想回答问题时一样,只要她不想,别人便永远撬不开她的嘴巴。她的想法、她的目的,她从来不说,但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李彩玲突然被她的态度所激怒了,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质问放在眼里。难道她觉得自己永远是对的,一切真的都永远如她所想的那样? “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名字里有个阳字?”话还没经过大脑,李彩玲脱口而出。 程宁猛的回过头来,“什么?”她的右眼条件反射的一眯,双眼紧紧盯住李彩玲,不慍不怒的表情下有看不见的细微波纹划过。 很少看见她如此急迫的样子。李彩玲得到了她的关注,却没忍住把自己在打听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豁出去了!说就说了,李彩玲不怕,反正也了解到了八九不离十,只差最后一步而已。 她已经不能忍受程宁如此对待揭文,“你和揭文之间如果有什么误会,直接面对面说开不就很好?” 程宁面无表情的瞪着她,脸上就像是被撕开了一层假面之后,发现所以为的真实其实又是另一张假面,且这张假面更加精致,更加冰冷。 程宁慢慢的扭过头去,整个人僵硬的像一尊雕像,她的神情没有变化,却又像是变了,包裹她的气质不再是温柔娴静,而是一种染了阴暗的漼毒。 李彩玲的那种理直气壮又再次泄了气,发生在程宁身上的变化让她忐忑,自己究竟该不该说这句话? 事情已经发生,李彩玲也顾不得去抄作业了,想着接下来说点什么。 程宁的反应已经印证了自己所问话的答案。自己所有的推测都是对的——归东是对的,那个老爷爷说的是对的。可这些对的事为什么却让她感觉不到一丝开心呢?反而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我……”李彩玲刚一开口,就被门口班主任的声音打断了,这把正在抄作业的李彩玲吓得一抖,下意识的用胳膊挡住桌上的作业。 “程宁,出来一下。”班主任向她的同桌招招手。 今天揭文一大早醒来就觉得不安,家里静悄悄的,母亲不知道去哪儿了,他看了眼时间,正是学校开始上课的时间,他在床上也睡不着,只好一骨碌的爬了起来。 虽说母亲让他今天下午才去上学,但他总想起昨天与母亲的最后的对话,而一大早母亲便不在家里这件事情,也更让他担心。 磨蹭蹭的过了半个小时,揭文终于忍不住的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洗把脸了便准备去学校,那里才有让他不安的来源,直接去了便是。 揭文目不斜视的走进教室,他尽量不去思量周围的眼光。 昨天他的行为就像是硬生生的掰弯了面前工工整整绵延不绝的火车轨道,硬生生的驶向了另外一条未知的方向,不仅是同学们可能会诧异,他自己都有点一下子无法适从,但他知道他做了遵从内心的选择,这就够了。他瞥了眼陈良杰的桌子,他并不在。 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把书包挂在书桌的一侧,和平常无异的轻松口气问同桌上节课老师讲了些什么,一切和往常一样,他想。 揭文想到昨天误伤到的文学社的副社,趁上课之前,他走过去向她表达了昨天还没来得及说的抱歉,“没事没事,”副社摆手,“你怎么样了?老师有没有说什么?” “还好,目前还没说什么,估计等会儿还是要找我谈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无奈的耸耸肩。眼看上课时间要到了,揭文准备回自己位置上,“诶——”副社补充了一句,“你知道你妈妈来学校了吗——” “我妈在学校?”揭文快速回过头。 “你妈妈是不是头发是黑色的卷扎在后面?”副社形容到,“我反正刚到学校的时候你妈不知道在班上多久了,班主任也在旁边问副班长,现在我就不知道你妈还在不在……” 副社还没说完,就看见揭文猛的转身向后门跑过去,侧身穿过三个同学,消失在后门旁。 揭文一步跨作两步的跨上阶梯,气喘吁吁的爬上最后一级台阶,台阶正好对着办公室的半掩着的门,揭文的心里实在担心的厉害,昨天晚上这种担心就一直刺痛他。在门口敲了敲门,揭文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一跨进办公室,眼前的场景便猛的给了揭文当头一棒,这一棒打的他两眼发黑,半天都缓不过神来,站在班主任另一侧的不是程宁是谁?她身边的那个穿着一身青灰色工装的是她的父亲吗? 揭文半天都没办法移动脚步,他只感觉到眼前的场景像一场舞台剧,什么荒诞戏剧性都轮番上演。母亲、程宁、老师,都变成了这场戏剧舞台上的主人公,他只祈求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让他做什么方式补救都可以。 可惜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梦。母亲背对着门口,见老师朝揭文喊了一声,这才转过头来,像是十分不乐意见到他似的瞥了他一眼,而程宁压根连头都没抬,揭文很想看清楚她现在的表情,她哭了吗?很难过吗?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我以为你今天上午不上学就没叫同学叫你,”班主任看着揭文一步步走近,“正好,我们情况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你过来也说说你的想法……” 什么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揭文走到母亲身边站定。听到班主任在喊揭文,程宁这才像有些触动的微微抬了抬头,可她还没对上揭文的视线,又将头飞速的低了下去。 “具体的我们也听程宁讲了,”班主任将双手拢在办公桌上,“刚刚程宁的班主任也在这儿,我们一起好好的把事情梳理了一遍,现在你也不用有什么好对我们隐瞒的,就实话实说,程宁要你帮忙对陈良杰说让他别纠缠自己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揭文一下子恍然大悟的睁大双眼。他明白程宁对老师们说了什么,为自己又做了什么。他只感觉喉头发梗,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更别说昧着心承认程宁为自己所编造的谎言了。 为什么自己永远这么窝囊,答应程宁的承诺永远不能实现,反过头还要让程宁为自己撒谎,甚至为自己承担责任?他没办法就这么将程宁拉进来。 “叫你回答就老实回答,情况我们都了解清楚了你还有什么好装哑巴的?”杨育红很不满的教育他,“今天早上我一找到程宁,别人很快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我们都说了把实际情况说清楚,该怎么处罚老师都会看着办的。” 揭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很想否认不是这样,都是自己一人的错,但又怕这样的举动又让程宁的一片苦心全部白费,内心既纠结又痛苦。 其他人却像是会错了意。班主任见他迟迟不表态,清了清嗓子重新掌握话语权,“我很能理解你这种为同学考虑的心情,你帮助同学这一点,我们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还是十分认同,但是动手打人这种处理方式肯定是不对的,这点你自己心里一定要清楚。” 坐在程宁旁边的那个男人频频看向办公室正中央的钟,脚跟不停的点在地上,一副十分不耐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短袖的工装,工装是橙色和灰色相间的,背后是三条可夜视的反光条,应该是哪个工厂里的工装,班主任看到他的脸色,打圆场的说:“要不今天家长就先回去,等我下午问清楚陈良杰事情经过之后我们再有什么事情再电话联系。” 班主任刚说完那男人就忍不住的站起身来,边弓着身子,边向班主任与杨育红伸起一只手致意,“好的好的!”那男人嗓音有一种长年抽烟之后的粗哑感,像堵着一口痰,“有事再谈!” 男人的脸终于面向揭文然后转过身去,他面色蜡黄,一双眉毛又黑又浓,眼睛却又很小。程宁犹豫的向班主任一鞠躬,跟在他后面出了办公室。 杨育红也站起来,还在跟班主任聊着天,“他出发点是好的,就是处理方法上有些不成熟”,“真是辛苦老师了”等等之类,揭文的眼神追随着程宁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见母亲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跟母亲和老师说了句自己先回班,就从办公室退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 “你**要是以后上学再耽误我上班时间你就给我直接退学算了,”程广峰一边骂一边下楼梯,程宁默不作声的跟在他后面,“上午耽误工钱你给我?我早叫你去厂里打工赚钱给家里,成年了还**要我给你钱!我看你这上学也没搞好,早点退算了!” 程宁只跟他到楼梯口,就没继续跟下去了,她神色木然的目送程广峰下楼去,看着他不停因骂骂咧咧而摆动的头,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来,看见揭文在离她几步的阶梯上站着。 “那是你爸?他说话……”揭文只听得那男人的最后几句话,但仅仅是这几句就让他有些不满。 “嗯,”程宁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上了几步台阶和揭文平齐。 “你为什么……要对老师那样说?这个压根不关你的事。”揭文看着她侧面挺拔的鼻梁,程宁因为他的话微微低了低头,好像在看阶梯上的花纹,她抬起头来看他,语气坚定,“如果不那么说呢?任由老师说你谈恋爱还打架?”程宁叹口气,又将眼神放远,从楼梯间的缝隙看到对面的房子上去,“你是学生会会长,是班长,而我……你也听到了,无所谓了。” “怎么可能无所谓,我觉得有所谓!你知不知道我最不想的就是把你牵扯进来,这所有事情我一个人承担。”揭文不解地皱着眉头。 “你怎么可能一人承担?”程宁同样皱着眉头,揭文还从未被她这样急促的打断过,“你母亲过来找我,你让我对她说这不关我的事,你觉得她会信吗?我除了把对你的影响降到最小,我还能做什么?” 揭文没办法反驳她,他甚至都不知道母亲是从哪里打听到程宁的,而他面对程宁永远都是愧疚,这份愧疚让他无力反驳,让他浑身无力。 “对不起。”这件事情发生了两天,可这是他的第一句道歉,面对着一个他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他最心爱的人。 程宁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的脸色显现出了一种最深的无奈,“我从不需要你的道歉,揭文,我只想我们好好的,但是……为什么就这一点也做不到呢。” 最后一句像是拷打揭文的内心似的狠狠的敲打在他的心上,为什么就这一点也做不到呢,为什么连最简单的保护她都做不到呢,为什么连不把她牵扯进来也做不到呢,为什么越想得到便越被自己亲手摧毁呢。 程宁透着楼梯间的缝隙看着窗外的天空,揭文也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只觉得那片天空现在是如此的遥远,是他渴望却永不可得的幸福。 可更深的考验还在后面。 陈良杰可不会接受这个说辞,他在班主任面前立马大吵大闹起来,说程宁是在骗人。站在他的角度,他本来就是莫名其妙的被打了一拳,按理说他占着全部道理,揭文要对这件事情负全部责任,最好还能让他被全校通报批评一遍的,可现在突然就变成揭文是为同学排忧解难,问题现在倒变成自己是不是在纠缠程宁了! 班主任也很为这件事头痛,他想赶紧将这件事平息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这几个学生偏偏不遂他的意,反而将事情越闹越复杂,越闹越大。本来教学任务就重,他教学上都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处理,原本以为就是两个同学之间的小矛盾,谁知道揭文母亲非要拉着自己说这说那,生怕自己孩子会承担什么责任,最后又找出一个程宁出来,怕孩子说不清楚,还非要将各个家长都叫齐了才说的清楚事情,于是等待家长的这当中又浪费了许多的时间,自己的教案一个字都没动,本以为早上总算将事情缕清楚了,谁知陈良杰这边又偏不承认,嚷嚷吵得自己心烦! 而陈良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简直觉得荒唐,怎么只是在家里休息了半天,这件事就完全被颠了个个儿?至于程宁他就更不能理解了,前天她不是还在自己家里吃饭,甚至准备两个人一起共度春宵的吗?现在怎么又说自己骚扰她!简直可笑! 班主任已经到了发火的前夕。作为重点学校的学生,90%只要他们犯了错被找了家长,就会在家长面前乖乖的认错,这件事就可以起到大事化小的目的,写个检讨,道个歉,小事化无也就达到了。可眼前的这件事反而像压不住火苗一般的越烧越烈,揭文死活没认错,陈良杰又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吵吵嚷嚷,真认为自己这老师就围绕他们俩转了? 班主任最后将两个人找到自己面前,罔顾陈良杰不停的顶嘴,命令揭文回去写一篇检讨当着大家的面向陈良杰道歉;让陈良杰平时记得约束自己的行为规范,作业按时写、按时交。双方好像都不太满意这个处理方式,但是都没有多说什么。 班主任低估了这两人之间的矛盾程度。一出办公室的门,陈良杰就往程宁班上走,刚走到楼梯间就被揭文一把拉住,“你是不是要去找程宁!” “你管我?”陈良杰甩开他的手扭头就往下走,两人之间的气焰并未因为找了家长而消失半分,反而像是撕开了长久以往忍耐的一层纱,变得更加针锋相对。 揭文跟在他的后面,看他真的朝程宁班上走过去,用力的将他短袖的领口向后一扯,“你有本事对着我说,找女生算什么东西?” 陈良杰将他往后一推,用同样恶狠狠的声音对他说:“老子跟你没什么好讲的,别来惹我,我保证下手比昨天的还狠。”拉扯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教室窗外,陈良杰朝窗内大声嚷了一声:“程宁!出来!” 揭文很想让程宁别管陈良杰,但程宁看见他在外面,像是怕他们俩再起什么冲突,还是起身出了教室。 陈良杰被冤枉一通心里都是气,程宁刚一出教室他就几步上前将她一推,手里没把握轻重,看着程宁后退几步撞到门框上,陈良杰语气变得又急又快:“是不是你跟老师说我纠缠你?” “你下手给我注意点,”揭文拎起了陈良杰的领口,他的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泛白,他强忍着咬住自己的后槽牙,一字一句的说:“敢做的事现在不敢当?” “老子做你妈!”陈良杰被揭文一激,本来他是要来质问程宁,三番两次被揭文挑衅心里恼火的很,双手用力将揭文一推,破口大骂。 距离昨晚打架还没有24个小时,两人又在别人班班级门口打了起来,这下被过来上课的老师抓了个正着,刚以为解决了问题的班主任椅子都还没有坐热乎,就看见别的老师领着两个人又重新回到办公室里,听其他老师说完情况,班主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勃然大怒地说道:“这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把学校放在眼里?要是解决不了你们的矛盾就全部给我回家解决!什么时候解决了什么时候再上学!” 班主任立刻给两个人的家长再次打了一遍电话,言辞激烈的训斥两人简直是无法无天,必须需要停课回家反思,甚至要考虑上报学校进行记过处分,严重点就要留校察看。 杨育红很快就赶来学校,她好声好语的让班主任再给揭文一次机会,自己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育他。但班主任也在气头上,甚至揭文作为他平时最看重的学生竟然把老师的话都当作耳旁风更加让他觉得不可原谅,草草敷衍几句,还顺带提了一句揭文学生会会长的身份。 杨育红带揭文回到家。她罕见的没有发火,可能是这两天的突发事件一件接着一件,到现在竟莫名显得很平静。 刚关上门杨育红就让揭文在桌子旁站好,语气不温不火的:“你和陈良杰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架?” 揭文不说话。 杨育红也猜到了这个反应,“你趁我还在好好对你说话的时候就把该说的说了,你要是想耗着我们就慢慢耗着,耗到你想说为止。” 她坐在沙发上,将揭文的书包拉过来一件一件的翻,想要从他的书包里找到什么线索似的,杨育红从书包内侧翻出他的手机,从信息箱里一条一条的开始看信息。 揭文很想拦下她让她不要再这样理所当然的翻看自己的手机。他深吸一口气,生生把自己这股气忍了下来,手机里没什么秘密不能看,他和程宁从来不通过手机交流,知道母亲在做无用功,他也不想出声提醒,任她看吧。 冰冻的房间里只有杨育红不停按着手机按键的轻微声音,揭文站在一旁,想着刚刚程宁在老师面前用谎言维护自己的样子,这样子给了他勇气。 把程宁拉扯进来是不是正确的呢?这也都怪多事的母亲,也怪告诉母亲的那些多嘴的同学。事情的后续好像和他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但想到程宁想把原因揽到自己身上,不想让老师责罚他的样子,揭文心里既感动又内疚,这种内疚变成了锁链,紧紧的捆住身子,让他的心每每想起甜蜜的时候,反而更加沉重的喘不过气。 母亲将手机放在自己左手边,在沙发上直起身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还不愿意说?” “没什么好说的。”揭文眼神看着地板上的花纹。 “好,你不说那就我问你,”杨育红紧紧盯住他,一只手撑在沙发上,“那个叫程宁的女生讲的是不是真的?我不问你们关系怎么样,你就说是不是她让你帮他解决麻烦?” 提到程宁揭文就更不愿意回答了,他怕他如果在这里回答,言语不当反而将程宁牵扯的更深。 “你觉得你不回答就可以逃过一劫?揭文,我对你简直失望透顶!”杨育红突然被他这样的沉默刺激中了怒火的开关键,两手在空中像是在指挥乐队一般的上下飞舞,“你有没有考虑到你的前途!有没有考虑过我为你这么多的辛苦付出!你一次打架就可能把这些努力全部毁灭掉你知道吗!再次动手,你是不是想让班主任把你扭送到教务处你就甘心?” 一天没吃饭,杨育红说完一段话,在原地顺气都要顺半天。“你不说,我也会弄清楚。到时候别又来后悔一开始为什么不说。”母亲既像是威胁,又像是发出了最后通牒。 “既然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就回房间去反思去,手机,mp4都收我这里,反思好了、愿意说了再拿回去,我明天去找程宁父母再聊聊。”杨育红一手将手机放在桌面上,一手把他的书包递给他。 原本揭文以为事情暂告一段落,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都被重重锤了一拳,质问的话没经过大脑就忍不住从嘴巴里跳出来:“你去找程宁父母干什么?” “找他们聊聊这件事对几个学生的影响,给给他们以后要是程宁再遇到这种事的建议,”母亲的双眉同时向上一扬。 “根本就不关程宁任何事情你去找他父母干什么?”揭文的脸都不自觉的皱在了一起,母亲的顽固和莫名其妙让他十分不理解,“我拜托你能不能不要做这种打扰别人的事情?” “是我去拜访,又不是你,找和你熟知的同学父母聊一聊天了解一下很奇怪?” “关键是不关他们的事!”揭文想起程宁父亲那天对程宁说的话,以及因为被耽误半天而十分不耐烦的神情,如果母亲又去找程宁父亲,揭文不知道这又会对程宁造成什么影响。 母亲他是知道的,她最喜欢站在高处指导别人,言语之下总是充满着最深的不屑与偏见,揭文想到程宁父亲一身陈旧的工装,母亲不可能是真正想要去拜访他的。 母亲紧接着便说到:“好,我本来就是计划去找那个女生了解你们之间的具体情况。” 揭文与母亲对视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子就看清楚了她眼神中透露出的真实目的,也听清了她话语下的潜在试探与怀疑。 她早就在怀疑程宁与自己的关系了。 那又何必兜兜转转的试探,一开始就直接问自己不好吗?揭文轻蔑的偏开了头,他本可以就这样转身不屑一顾的回自己的房间,但就是程宁两个字让他迟迟迈不开脚步,他并不如他表面表现的这么轻蔑不屑。 他潜在的在害怕。害怕母亲真的去找程宁,害怕母亲对程宁又说什么,害怕母亲用表面的微笑说出最伤人的话语去刺激程宁。 “你想知道为什么打架的原因我告诉你不就行了吗?何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揭文站在原地没动。 “你说。” “我就是看他不爽很久了,我早就想打他。” “揭文!”杨育红突然身子向前倾,右手用力的拍在木质的桌子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声响,桌子角向前在地板上滑了一段,“我一直忍着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自己听你现在说的话,你还是个班长,是个学生会会长的样子吗?” 揭文被她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听着她继续训斥道:“我想听你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对我实话实说,你自己说我给你了多少机会,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在老师面前说我可以理解,回到家还跟我打马虎眼?” “那你既然都知道了,还在这里问我干什么?”揭文打断她的话,母亲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他厌倦。 “那好,我明天就去问那个女生,问她是不是跟你在早恋,问她是不是因为她的怂恿、你们之间的一些歪七扭八的小情绪让你竟敢三番两次的不服从学校规定的打人!”杨育红的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刚刚拍桌子的手掌心现在开始发红,那抹红色一直快要延续到手背上。 “根本就不关她的事!我打人就是我一个人来承担!” 杨育红语气突然放缓了,“也就是你承认你们在早恋了?”她慢慢地一字一句的问。 “我……”这个话题的突然的转变让揭文一时的语塞了,她是怎么得到的这个结论,而自己现在应该否认吗? 仅仅是揭文突然的这一瞬间的语塞让杨育红更加确定了想法,她重新掌握了话语权,“把你的书包拿回去,没交的电子产品全部交给我,现在就回你的房间反思——” ☆、第三十章 门外传来其他班放学之后嘈杂的喧哗,时不时有男生们的高声大笑传进教室里,老师像是再也不能忍受底下同学们因为放学而心浮气躁的窃窃私语,摇着头大手一挥宣布放学。 同学们都如释重负的站了起来,整个教室像是压抑许久的沸腾的水从水壶边缘溢了出来。程宁将数学卷子收到书包里,而身旁的李彩玲还是心事重重的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程宁瞄了一眼她压在胳膊下的数学卷子——82分,甚至都还没有及格,但她显然并不是在为这次随堂考的数学成绩而忧心,她的目光穿过了卷子,停在书桌前的一个虚空的点上。 程宁将收好的书包拉上拉链,背到自己的身后。李彩玲的心思永远都摆在脸上,她就是这样一个把开心、生气、忧虑、紧张、犹豫全都摆在脸上的人,她的小动作、小表情,永远都是一览无余。 走出教室的时候,李彩玲还坐在原地没有动,程宁最后状似无意的瞥了她一眼,沿着走廊慢慢的往楼下走。 不多见的一个人的放学路。程宁走的很慢,任由许许多多的同学走到她的前方去,她今天不用再去书店,也不用去那个幽闭狭窄的居民楼角落,这才终于又变成了那个熟悉的沉默、没有表情的自己,就这样放任自己慢慢的走着,穿过霓虹闪烁的商业街,穿过人来人往的人群,这世间只有自己一个人。 走进住着的破旧小区的大门,路旁失灵很久没有检修的路灯在头顶上拼命的抽搐,前方的路因为黑暗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程宁还是慢慢的像是散步似的穿过这片黑暗,她喜欢黑暗,并且早已习惯。 走到住着的那栋楼楼下,路灯才重新将这一小片区域照亮,一个老人正佝着背柱着拐杖从亮光处面对面朝程宁走过来。 “回来了啊——”老人主动出声向她打招呼。 程宁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她点了点头,不知道老人看不看得见。 老人也停下脚步,他的肺像是出了问题,说话总有一种漏气似的嘶哑感,几句话说的有气无力,像是用尽了力气:“好久都没看到过你,最近还好吧?家里人要是再动手就来居委会找我知道了?” 老人又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像是灵魂在慢慢的离开身体似的,旁人已经看得见他道路尽头的终点线。 程宁长时间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她就站在路灯正好照不到的黑暗里,看着被昏黄的灯光撒满肩头的老人,半晌才说:“您注意身体。”她向老人弯了弯脖子,重新迈起步子,慢慢向楼梯口走过去。 “好,好,”老人也向她点头,随着她的方向慢慢转动着身子,“我巡完这一圈就回去。”等他转动身子朝向楼梯口那边,程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厅已经废弃的电子铁门背后。 程宁看见熟悉的那道铁门,她没有拿出钥匙开门,反而轻手轻脚的经过门口,继续往前,一直走到顶楼的露台上,双手推开木门,一阵清风拂过她的脸颊,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露台的一切在她眼中慢慢的清晰起来。 露台连接三个单元,每个单元的顶向上突出,顶上都安装着很多同一个方向的热水器,程宁一步跨到露台上去,面前有一片菜园子,应该是顶楼的住户种的,她向旁边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只看得见几根在屋顶拉着的晾衣绳,她回过头,走到露台边,一只手抓紧露台边墙角的边缘,一只腿抬高跨了上去,手和腿用时用力,坐了上去。 程宁将另一只腿也跨向墙外,稳稳的面对着楼外坐在墙上,墙的顶部不宽,程宁的双腿悬在半空中,弯腰向下看看,8层楼的高度足以让下面的人变成小小的一个,如果是胆小的人第一次从她这个角度望下去,一定能把他吓个半死。她小时候还很怕,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她享受这种感觉,一种自由加归宿的吸引力,最近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也许很快。 她以俯视的角度在墙边坐了很久,背也塌了下来,脑子里什么也没想。程宁没有表,坐到她觉得已经很晚了,才以屁股为轴心将双腿移到墙内,轻轻一跳,就是一瞬,她的双脚便重重踩到了地上,脑子里却在回味这一瞬在空中的快感,这就是自由的感受。 她下楼,掏出钥匙扭开了门。原本应该黑漆漆的室内却亮着灯,程宁面不改色的换下鞋,听见有从房间由远而近的拖鞋声,她还来不及转身,这拖鞋声到她的身边,程宁刚一抬头,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脚踹在了肚子上,视野立马旋转起来,她踉跄后退两步重重的摔在地上。 程宁这一整天本来就只有早上吃了一个馒头,突然被踹到地上半天手臂都无法使力将身体撑起来,只能趴在地上重重的喘着气,任由背后密密麻麻的出了一身冷汗,等待着眼前的视线慢慢恢复清明,耳朵里传来程广峰暴跳如雷的声音: “我**一天都被你个bz给毁了!” 这一脚他踹的又重又狠,程宁趴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听着他前后颠倒,语序混乱的谩骂: “一大早就**的接到个电话,早恋?个bz花钱上学找c!见面了唧唧歪歪是**的瞧不起谁呢!当我傻子听不出来?” 头顶的灯亮晃晃的闪着程宁的眼睛。她心下了然应该去上夜班的程广峰为什么会出现在屋里。程广峰的阴影投在她的身上,程宁用一只手将身体撑起来,肚子上的疼快痛的她快晕过去,光是撑起自己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腿没办法再发一点力,投射在她身上阴影的手正用力的挥动着: “早就说上个屁的学,有个屁用!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现在怎么不来说了?我养你这么大得到了什么?吃喝住像我自己亲生的那么好!我对你是仁至义尽……” 程宁从来没有反驳过程广峰,他说着她就听着,可她今天瘫在地上,仰视着用大部分眼白盯着他,突然打断他的话:“那你也得能有个亲生的——” 话音刚落,程广峰瞪大双眼,一记重耳光就甩过来,她的脸被打向一边,这一巴掌力气之大重新将她打趴到地上,这掌里没有慈悲,只有想让她将她扬起的头低下去的仇恨。谁都可以瞧不起他,程宁不能,程宁只能趴着,跪着,将头低着,谁允许她竟敢抬头说话! 程广峰想起今天坐在对面的那个老女人,她面前没动的咖啡和起身斜睨他的神色都让他怨恨与愤怒。今天一天收到的瞧不起与程宁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将他所有的戾气都激了出来,他也不知道是前一个还是后一个更让他愤怒,他巴掌不停的扇着程宁,每一次都用了他所有的力气,直到最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看着程宁一声不吭地像死一般的摊在那里,只有胳膊的抽搐和上下起伏的肚子还证明她还活着。 “你**以后别求我要钱!我还要每个月找你要债,养多少年还多少年!”程广峰往她身上淬一口唾沫,看着程宁软趴趴的伏在地上,像是求饶一般,全然没有再还嘴的力气,甚至连一个音都发不出了,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尊严又慢慢的撑了起来,程广峰站起来,刚一转身就看见刘艳正趴在墙边偷偷向他们看。 他又大声的骂起来,看见刘艳害怕的一缩肩膀躲到墙后,抬腿大步往卧室迈过去。 程宁的脸已经失去了知觉,她趴在地上,全身因为疼痛而紧绷着,只感觉嘴巴、鼻子里不停的有血涌出,她没力气擦,就任由着血流到地板上去,耳膜里像是打鼓似的“突突突”个不停,她已经很累很累了,只能像离开水的干涸的鱼一般侧躺着微张着嘴呼吸,左边的牙齿松动了,嘴巴里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儿,程宁只希望她获得自由后不要再体验这种等待的时间,她现在的心情倒是很平静。 第二天她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醒过来,脸上的血已经干涸了,有些痒痒的,她将自己撑起来,周围静悄悄的,万籁俱寂。客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四周黑漆漆的,程宁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爬起来将桌上的钟拿到自己眼前,衬着窗外的光努力辨别着表盘,夜里四点。 程宁将钟轻轻的放回原地,拿起摆在鞋架子上的手电筒,那是程广峰去上夜班时要用的,她推开手电筒的开关,就着灯光将地上的血迹完完全全的擦干净,直到窗外的天渐渐的亮了起来,她才完全不发出一点声音的进入卫生间,观察自己脸上的情况。 她的左脸已经完全肿了起来,非常明显,左眼受到牵连,被肿胀的上下眼皮挤的只剩下一条缝,挨了前面几巴掌后,更多的巴掌都扇在她的耳朵上,脖子上,现在连身上的校服都没办法遮盖住这些痕迹,程宁没掀开衣服查看自己肚子靠左边腰上的淤青。 程宁将头发重新扎了一遍,取下自己的毛巾沾了水缸里的水,慢慢的将自己脸上的血迹抹干净,为了不发出声音她的整个动作都很慢,抹完脸上的血迹她又将身上简单的擦洗了一遍,仅仅是做完这两件事情,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亮了,她将毛巾重新放回去,衣服丢进自己的盆里,等今天放学回家之后再清洗。 换了套校服,她就背上书包出门了。程宁脸上的伤实在明显,引来好多路人的瞩目,就连到了学校李彩玲见到她,都忍不住的倒吸一口气。 她忘了两人已经几天没有说过话了,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怎么了……”一副十足吓坏了的模样。李彩玲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看到这幅场景自然会被吓一跳。 “没事。”程宁轻描淡写的用肿胀的左眼斜睨她一眼,就算是只说了两个字,程宁都觉得脸上像扯着似得疼,不愿再出声。 她在等。 ☆、第三十一章 李彩玲急的团团转,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简直摸不着头脑,先是揭文和陈良杰打了架,第二天李彩玲在自己班门口看见他们又打起来时差点魂都吓掉了,还没跑出去就看见老师把他们拦了下来,然后隔了一天程宁又鼻青脸肿的来上学……这一切都太可怕了,李彩玲隐约觉得事情怎么发生的越来越出乎人的意料,越来越往失控的方向飞驰而去,她越害怕,越觉得应该早点去弄清楚程宁背后的故事,从她在程宁面前说道程宁弟弟,然后程宁被班主任叫出去开始,一切都乱了套,再也不像是一场普通的打架了,她原来准备等周末再去找爷爷给她的那个电话的人,现在还有几天她简直是百爪挠心,恨不得周末马上到来,心里期盼周末之前的这几天就千万别再出什么事了。 李彩玲看了程宁的伤之后便不敢再看她,程宁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伤的这么重,李彩玲怎么想都想不到答案,坐立不安的下了早自习,李彩玲决定去医务室拿点冰袋过来让她冰敷,她满腹心事的走出教室,刚走两步,便迎面看见正从楼梯间跑上来的揭文,这下李彩玲惊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揭文匆匆向她抬了抬手,李彩玲赶紧将他拦下来。 “程宁在吗?”揭文因为跑步有些喘气,他被拦下来第一句话便是问程宁。 “她……她……”李彩玲想起她脸上的伤,怎么都有点说不出口,如果让揭文看见了他会不会又失控?可还没等她说什么,揭文便像等不及似的从她身边跑过去,站在教室门口超里喊: “程宁!” 李彩玲的脚下像生了根,怎么都动弹不得。她看见程宁从教室里走出来,她的左脸依旧是肿的令人心惊,李彩玲自己看了都不忍心,就更别提揭文了—— “你脸怎么了!”揭文立马喊了出来,双手捧住她的脸想要查看她的伤,却惹得程宁“嘶”的一声,像是被碰到了伤口。 程宁抬头看见李彩玲还呆呆的站在原地,用手碰碰揭文的胳膊,“下去说吧。” 两人向另外一旁的楼梯走过去,揭文一直弯着腰想要看清楚程宁脸上的伤,没有再回头。李彩玲想着他能回过头道个别也好啊,可连这也没有。 她呆呆的在原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消失在楼梯口,揭文的担心与急切是那么显而易见。她望着没有两人的走廊发呆了半晌,想着有了揭文也不需要自己再去拿冰袋了,于是失落的转身进了教室。 揭文这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从他昨天晚上知道母亲出门是去找程宁父母之后,想要夺门而出冲到学校的心情便一直横在他的心头,而这个念头沉甸甸的仿佛被一根绳子提在半空中,折磨他整个人都变得拧巴起来。 母亲轻飘飘的一句“还能聊什么,当然是聊怎么处理你们的问题”让他心生厌恶甚至是怨恨,掀了掀嘴唇却懒得再与她争吵。母亲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这种高傲感以及对他人的忽略感能让揭文想象出那天来学校的程宁的父亲听了他母亲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心理感受,想到那天他对程宁的呵斥,这更加让揭文心事重重,晚上怎么睡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的在床上翻来翻去,揭文最怕的是程宁被她父亲呵斥之后产生放弃的心理,对他失望,甚至不再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毕竟,他一直都没能守住自己对程宁的诺言,反而程宁是对他包容至极,他一边在心里害怕一边又安慰自己,安慰自己程宁对自己的感情,两个人一起拥有过的甜蜜,就这么想着想着,朦朦胧胧的睡过去又醒过来,到天大亮的时候他看准早自习下课时间开始穿衣做准备。 即使是在家里反省,母亲对他的管教也一点没有落下,各科的作业,习题卷,全部准备的好好的码在他的桌子上。隔壁母亲的脚步声从他的房间门口经过,没有转动他的门锁便走到厨房去了,他在房间里穿好校服,看了眼桌子上的时间,深呼了一口气。 揭文快速的打开门锁,拉开门向门口跑过去,厨房里母亲听到他跑动的声音赶紧出来拦他,但他连衣角的风都没有留下,打开大门连门都不关的向楼梯几步并作一步的跳下去,他知道母亲肯定会来学校堵他,揭文只能不断缩短自己在路上的浪费时间。 用尽全身力气以最快速度奔向程宁的教室,什么前途什么名头什么成绩都离他离远了,他只想见到程宁,看见她和以往不变的平静,看见她对他或无奈或欢喜就好,这样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程宁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脸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揭文一下子没有察觉到,等她转身上了讲台,他才一眼发现她的整个左脸都肿的厉害,“你脸怎么了!”揭文忍不出脱口而出。 程宁避开他的眼睛,把脸往下低了低,周边都是同学,她对他说去其他地方说,揭文沉浸在震惊之中半天回不过神来,程宁的左眼下方至脖子整个脸都肿了起来,他的心悬在胸腔里震荡个不停,只能随着她走到教学楼至科技楼之间的连廊上,通往科技楼的门锁着,连廊上没有一个人,程宁顺着阶梯坐了下来。 揭文坐在她身边,“这是……你爸打的?”揭文问。 程宁看着地板没有回答。 过了半晌,她叹了口气说:“揭文……我们分手吧。” 揭文的心簌地坠落下去,直至很深很深的黑洞里。 “为……为什么。”他听见自己飘忽不定的声音。 程宁把自己的左脸向他偏了偏,“你也看得出来……”她脸上的肿胀触目惊心,程宁随即又将目光低下去,停顿很长时间后,她有些自暴自弃的快速又小声说了一句:“我要退学了。” 揭文的心还在重重下落着。下落所经的胸腔、腹腔都被搅动起来,像被一只手紧紧的捏着。他眨了眨眼睛确保自己还能动弹,听见程宁安慰他似的说道:“那天你也见到他了……他早就想让我退学,去工厂打工,倒还能赚点钱给他……这不过也就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揭文的眼前浮现起那天见的那个穿着工装满脸不耐烦的干瘦男人的形象,他简直不敢相信有哪个父母会绝情到这个地步,竟然会让这么一个瘦弱的女生去工厂打工。 因为母亲去找程宁父亲,导致她挨了打,此刻还要被退学。揭文只想象了一秒程宁去工厂打工的模样,这一秒都让他难受的喘不过气,程宁的一生都被毁了。 如果自己没有打架,陈良杰不说出程宁的存在,母亲不去找她父亲,只要这环节上任何一个环节不按现在的情节方向行驶,是不是就不会造成程宁现在的这幅模样? 见他半天不说话,程宁也猜到了他的想法,“你不要怪你母亲,”她说,“班主任叫我出去时我就知道我和你恋爱的事是瞒不住的……” 可这些事儿是原本都不会发生的。揭文在心里说。如果陈良杰那天不说那些侮辱的话,自己就不会跟他起冲突,这之后的种种也全都不会发生,自己便能永远守护好她,等高中毕业了,就能正大光明的牵她的手……而现在再想到这些,竟然都变成虚妄了。 “对不起。”揭文没有勇气再去看程宁的脸,他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用力的搓了几下,这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对不起。这三个字远远不能表达揭文的内心所有的自责与愧疚,远远不能。从发现陈良杰存在的那天起,他就在不停夸下海口说自己能有把握替程宁解决这个烦恼,一次、两次……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却也太低估陈良杰的无耻能力,所有夸下的海口都是每一次面对程宁期待目光的敷衍与自我安慰,他太无能了,他太无能以至于这次唯一一次的忍无可忍却反而伤害最深的是他最想保护的人,而陈良杰却和无事人一般的逍遥着。 揭文从心底泛起对自己的恶心,其中又夹着最深的对陈良杰的憎恶,这种感觉就像是闻到刚铺完沥青的地面上的味道,一种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的不适。 “陈良杰呢?他来上学了?”程宁突然说到陈良杰。 揭文摇了摇头,陈良杰大概还趁着这段时间在家里打游戏。 程宁轻轻的叹了口气,她的语气里透着一种绝望:“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出现陈良杰就好了。” 揭文察觉到她的语气里的不对劲,忍不住转头去看她,程宁的眼里已经有一层薄薄的泪,她好像一直在盯着他,见他转过来,又飞速的低下头去,装作若无其事的盯着她绞在一起的双手,“那样我们就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凄凉。 揭文被她语气里透露出来的这种沉重一下子击中了鼻梁,只感觉有一种酸楚不停的往他的眼里钻,像好多只蚂蚁同时咬噬似的,他赶紧大力揉了揉双眼,像表决心的说道:“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这句话的声音很大。 “算了,”程宁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她的声音在空气里轻轻飘散开,“过几天我就来学校办理退学手续。” 揭文低声问:“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补救了吗?我去跟你爸解释。” “我不想再挨打了。” 程宁仅一句就让揭文噤声,再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自己为程宁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难道真要忍心看她就这样退学去工厂赚钱? 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很久了,整个校园里面静悄悄的,连廊晒不到太阳,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阴暗之中。 “怎么样才会让你爸回转心意?怎么样我们才能回到这之前的样子?”揭文抱住自己的头,将手指插到发丛间,他此刻是多么多么想想出一个健全之法。 “让老师去劝你爸!他们不会不管的!”揭文又想出来一个方法,就像一只无头苍蝇,遇上什么想法都想抓在手中。 “好,就算这一次装作没事的过去了,然后呢?我,你,陈良杰之间的事情就会结束吗?”程宁语速变快了,“没用的,我还是继续被纠缠,经过这次他甚至会加倍的报复我!就算这次说服成功让我留在学校,就能保证你永远和陈良杰相处和睦,我永远对他服从,永远怕他又闹到老师那里去吗?” “留下来又能改变什么呢?”她激动过后语速又慢了下来,戚戚然地说完这句,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吐出了身体里的所有不甘。 “忘了这些吧。”程宁留下对揭文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站起身,顺着走廊往回走,她的脚步很轻,一会儿便听不见了。 揭文在阴蔽的楼梯间坐了很久。这里没有人经过,只有偶尔听见转角教室的老师慷慨激昂的一两声,和在树枝上扑棱翅膀的麻雀叫声。浮云缓慢且无声的从头顶上飘动过去。 不必再多去辩解,也不用再去解释。从陈良杰出现在自己与程宁之间起,这段恋情就被他硬生生的蒙上了阴影。他从来不顾程宁的拒绝,反而还用低俗下三滥的语言去诋毁她,而自己三番两次对他言语的警告没有任何用处,反而让他愈来愈得意,愈来愈猖狂的出现在程宁面前,仿佛是在挑衅自己。 语言行不通只好用拳头解决事情。当他再次用下流的语言挑衅自己,即便是自己用拳头让他服气,也不能阻止他在老师家长面前颠倒黑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全无辜的模样,甚至不惜说出程宁的存在来让老师怪罪自己。他对程宁没有爱,从来没有。想到他那位左右逢源,明里暗里都冲着他说话的暴发户爸爸,恐怕现在在家的陈良杰,也是吹着空调玩着电脑,这件事对他一点影响也不会有。而程宁刚刚说的对,这件事过去了又怎样呢,陈良杰还是像饭菜里的蟑螂,白衬上上的一滴黑墨水,横在他俩心头的一个阴影,不但事情没有解决,反而他可能因为程宁在老师面前说出指控他纠缠自己的说辞而恼羞成怒,对程宁作出其他让人仇恨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来。 “总有别人去管他的。”这是母亲对自己说的关于陈良杰的解决方法。现在看来也是一种托词了,别人到底是谁呢?现在看来既不是他父母,也不是班主任,那还有谁会管他呢?只有自己还记得这事,自己直到现在也想保护程宁,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揭文将两只手摊在自己的面前,慢慢的握紧,握成两只拳头。 “如果没有陈良杰就好了。”程宁略带哭意的声音还环绕在揭文的脑海里,她被打的红肿的脸颊,眼底里含着的泪水,都变成揭文此时心上腐烂的一个洞,又疼又空。揭文将头垂下来,靠在用力捏着的拳头上,感受着拳头抑制不住情感的抖动着,他的浑身也跟着颤抖起来,像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身体,任它由后悔、憎恨、心疼、自责的感情控制着,将他拖入一个无尽的深渊里。 过了许久,他的身体才放松了下来,变成蜷缩成一团的姿势,有泪水从他的紧握的手指间漏出,在他的手背拉出一条线来,揭文就这样坐在原地,直到周边充满了同学们下课的嘈杂,又恢复了上课的宁静,他也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久好久,一直没有变过。 ☆、第三十二章 杨育红在揭文跑出门的第一时间就从厨房里冲出来,可还是没来得及拦住他,只听见楼道间他“咚咚咚”跳下楼梯的脚步声,带着永不回头的决绝。 她赶紧换好出门的衣服,先去揭文的房间里看了看,衣柜、书桌上的东西一样没少,他应该不会是离家出走。杨育红赶到学校,揭文的班级里没有他的身影,办公室里班主任也说没见到他,她甚至跑到那个女孩子班外看了一眼,依旧没发现揭文的身影。 在家附近的巷子里走了几圈,依旧没看到揭文的身影,这让杨育红不禁有些心慌,揭文自她与他父亲离婚之后便一直寸步不离的呆在杨育红身边,从来没出现过自己不知道揭文在哪里、在干什么的情况,这次打架虽然让杨育红震惊,但她依旧有自信可以让揭文按照自己为他铺好的路走下去,孩子走错了路,拉他回正途就可以了,怎么会预料到他会突然跑出家呢? 找了一上午杨育红依旧一无所获,会不会揭文趁她出来的这段期间又已经回到家里了?她用钥匙扭开家门,还是早上临走时的样子,她向下瞟了一眼鞋架,揭文的运动鞋又重新端端正正的摆在上面,她抑制不住脚步快速的走到揭文的房间门口,孩子正在书桌前认真的写着作业。 杨育红的心又落回了胸腔中,揭文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揭文向她郑重的道歉,认错书,道歉信,他也都认认真真的写完交给了她,揭文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以前那个乖儿子的时候,“我想早点回学校学习。”他这么说的时候,杨育红心里终于宽慰下来,孩子终究在自己的拉扯下,回到了他应该走的正路上。 至于这个早上他跑出去之后做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再追问的必要了。 李彩玲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是班上的乖乖女,她个性开朗又随和,从来不在班上惹事,要是其他同学之间吵架,她还会尽心尽力的去劝阻,虽然她成绩不是最好的,进了重点高中之后一直在班级里的中等,但从来没给老师、同学添过麻烦,父母也对她非常放心。而就这样一直到现在她高二的这年,她竟然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轰轰烈烈的逃学。 还是那天揭文来班上找程宁之后的事情。 那天直到下节课上课之后她才看到程宁在班级门口出现,班主任刚打开投影仪的图片,就听见程宁喊了声:“报告。” 班主任这天早自习没过来班级上,这时候猛的看见程宁红肿的脸呆了呆,还是下意识摆了摆手让她先进来,班主任的眼睛一直随着她的走动打量着她的伤势,在这节课课上,李彩玲一直感觉班主任的眼神在她们这片区域徘徊,她连小动作都不敢做,只能认认真真的抬头听讲。 下课之后,班主任果然将程宁叫了出去,而这一出去之后出乎李彩玲预料的是,程宁整个上午便都没回来过,有去办公室找老师的同学带回来一个他偷听到的消息:程宁好像是要退学了。 这下真让李彩玲慌乱了起来,她反复向那个同学确定他听到的内容,得到的答案是他绝对不会听错,而且那同学进办公室门时,班主任还正在给程宁父母打电话沟通这件事情,他是不会听错的。 从没经历过身边有和自己一起上课的同学退学的经历,大家好像都有些好奇加八卦,追着那个去办公室的同学问更多的细节,只有李彩玲是真心实意的开始担心起来,她一言不发的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让她的心里也开始有些空荡荡的。 即使是自己目前正在怀疑程宁是因为以前的某些原因在玩弄揭文的感情,但她脸上的伤,可能要退学的消息都是让李彩玲心惊胆颤,这证明她也是漩涡中心的人,她也正感受疼痛,她的命运也渐渐开往未知的方向去,这事情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如果和自己猜想的一样,那程宁有必要把自己弄到这副田地吗?如果并不是这么简单,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事情的源头究竟在哪儿? 李彩玲在自己的座位上扭来扭去,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事态的发展像吞噬的黑洞一样越变越大,已经不是李彩玲能左右的事情了。她试探性的用手机给揭文发了个信息,然而坐等又等,揭文都没有回复她。 李彩玲担心揭文的手机不在他的手上,而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学校,他知不知道程宁要退学的消息,这些她都不知道。如果等到周日再去找上次爷爷给自己电话的人会不会太迟了?自己还能阻止这一切继续恶化下去吗? 李彩玲实在没心情坐在原地傻等,便拿起手机躲到厕所去打电话,她决定先和那个知道揭文小时候发生什么事情的人取得联系。听筒里响了没几声,对面就接了起来——“喂?” 李彩玲赶紧向他介绍自己的身份,所幸对面对上周末的那通电话还有印象,只不过等问候结束后,当她非常直接的问起小时候那场事故的时候,对面有些便有些怀疑的不肯详说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对面的人问她。 一时在电话里解释不清楚,李彩玲干脆问出他的工作地点,说自己马上就会去直接找他,等见面了再像他解释,挂断电话后一分钟,对面便发了条带有地址的短信过来。 后面跟着对方设置自动回复的信息末尾“——郭强”。 李彩玲看回前一行,那是一个餐馆的地址,不过具体位置她不太清楚,距离学校还是很有点距离。 李彩玲决定打车前往,越快越好。 她原本决定趁放学时赶去,可那样时间太晚并且也不安全。中午放学李彩玲原本准备去食堂去吃饭,可走到食堂门口她突然想到,她作为走读生是可以出校门吃饭的。 出!校!门!这三个字深深的吸引着她。 如果她能趁中午的时间将程宁和揭文的过去弄清楚,她也许就能知道困扰她这么久的这些疑惑,这些事情之所以会发生的源头究竟是在哪里,她也许就能阻止揭文再打架,阻止程宁退学了。 李彩玲的双腿不由自主的向校门口走去,中午校门口出去吃饭的学生还不少,有送饭的父母提着保温盒站在门口,马路对面还有卖煎饼果子、烧饼、面条的小摊小贩,同学们出了校园便向四周散开,李彩玲径直走到马路上拦了一辆的士车。 其实李彩玲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中午短短的吃饭的时间甚至都来不及她坐车到达目的地,可她就是不计后果的上了车,将那条短信的地址拿给司机看,完全不考虑后果。 餐馆在顺德一所大学旁的商业街里,街道弯弯曲曲,很不方便车进入行驶,出租车到达时间正值中午,商业街还有不少人过来吃饭,一眼望过去都是打着伞成群结队的女生,司机将她放下来,让她自己去里面找找。 头顶上的太阳很晒,李彩玲皱巴巴的眯着眼睛,看了眼身上穿着的校服,有些不自在的拉拉下摆。顶着太阳往商业街里走,左顾右盼的打量着商业街的布局。商业街一共有三排,第一排主要是一些零食店与服装店,从第二排开始便是餐饮店了,李彩玲顺着街道看着两边的餐馆名称,终于在第三排的中间位置看见一个餐馆的招牌上写着短信里的那个名字——“祥顺酒楼”。 酒楼一共两层,和两旁其他餐馆风格很不一样的是,这一家的装潢多以木头为主,似乎想要做出古代酒楼的味道,门口横梁上有一块木头刻的店名,旁边挂着两个红红的灯笼,从玻璃看进店内去,每张桌子都坐着人——看来正是用餐的高峰期。 门口有穿着像古代店小二一样开襟衣服的服务员,衣服裤子都是黑色的,就是腰带和衣边是红色的,看见李彩玲在门口徘徊,立马招呼她:“美女进来坐,里面有位置,各种炒菜都有啊!” 李彩玲讪笑着摆摆手,在别人正忙的时候进去找人绝对是不合时宜的,她在门口不敢停留过长时间,只好装作路过一般的向另外一条街走过去。 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学校此时已经进入了午休时间,此时也是放心的。李彩玲在旁边的一家面馆坐下来,点了碗最便宜的面坐着慢慢的吃完,回到街角看了一眼,酒楼里还是坐着不少人,依旧还是不敢进去询问,她只好又去周边的街道逛了逛,只觉得时间过的慢的出奇,有时间觉得已经逛了很久,拿起手机一看只过了4分钟。 在酒楼后面的这条街上李彩玲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折返,终于只见酒楼内只有两三桌客人,此时距离学校上课时间已经很近了,她走进酒楼门口,刚刚站在门口揽客的服务员现在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收银台里,见有人进门,正要堆起笑容,李彩玲几步并作一步的跨过去问她:“不好意思啊,我想问一下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郭强的?” 服务员兴趣缺缺的低头按了几下自己的手机,这才扭头问旁边收银员:“我们这儿有没有叫郭强的?” 收银员正敲着收音机,“有,你去厨房叫。”她右手一伸,往一楼最深处一指,李彩玲顺着她的手指习惯性的向她指的方向一偏头,虽然还没看到厨房,但也感激的连声道了谢,顺着进门的走廊不自在的向里面走去。 ☆、第三十三章 这个酒楼比李彩玲想象中的要小,她往里面直走几步,经过一个装饭的保温桶和放着杯子、茶壶的桌子,便看见这条路的尽头有一扇上面贴满竹片的门上只开了一个传菜的窗口——这应该就是厨房了。 李彩玲走到门前,透过窗口看向里面,一股热气迎面而来,有一个厨师正背对着门口正在炒菜,准备台上凌乱的堆着各种各样的食材,窗口旁边有一个传菜员正坐在小板凳上无所事事的抽着烟,因为炒菜的灶台声实在太大,李彩玲把脸凑到窗口中央用尽她的力气大声的喊:“对不起打扰一下,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郭强的人?” 传菜员听到人声看了她一眼,朝边上一撇嘴,那个正背对着炒菜的厨师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便转过头来,他长得很黑,眉毛又粗又浓,穿着的白色厨师服上都是斑驳的油渍,“找我?”他向李彩玲回喊,李彩玲立马举起自己手中的手机示意说:“我是上午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 郭强把火关小了,转过身来看着凑到窗口正中央的李彩玲:“你出去等我一下,我马上炒完。” 李彩玲立马答应的点头,她回头选了个离厨房最近的桌子坐下,有些不安的在座位上四面环顾着,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上课了,她干脆不再去看时间,眼睛紧紧盯着厨房出来的那个方向。 厨房的门闩响了几声,郭强走了出来,李彩玲赶紧向他摆了摆手,招呼他到自己旁边坐下,“你是今天早上打电话的?”他问。 “是的是的,就是我,现在过来找你方不方便啊,我怕打扰你上班时间……”李彩玲带着几分歉意的说。 “没事,我们老板出去谈事去了。”郭强摇了摇头,他的肤色与那件满是油污的白厨师服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能因为天气太热,他的脸上有些油光光的,因为厨师服有些大,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十分松垮。随着他坐下来的动作,一股属于厨房的油污味儿向李彩玲扑面而来,李彩玲摒了摒呼吸,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询问他。 “我主要还是为那件事来找你的……”李彩玲有些犹豫的开口说道。 “你还是高中生?”郭强一眼看到她胸前校服上的校徽,“为什么跑这么远来打听这事儿啊?” 李彩玲有些难堪的摸着自己的耳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因为……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跟你玩一起的有一个女生叫程宁吗?” “阳子的姐姐嘛!”郭强开始说起方言来,看来刚开始和她说普通话着实让他不自在,“他们就住我家坎下面,我跟她小学一个班的。”郭强像是用眼神在示意她——然后呢? “然后……你还记得一个叫揭文的吗?”郭强的表情明显是不记得了,李彩玲继续补充说:“就是我是听说……听说那个阳子出事的时候他和你都在现场……” “跑了的那个?”郭强瞪了瞪眼睛。 “现场的其他人你都认识是吧?” “是啊,辉子,金伟我们一起长大的么,就他是第一次来的,名字我们都不知道。” “对……就是,”李彩玲咽了咽口水,“现在程宁是我非常好的朋友,她现在好像一直因为这件事让她感觉到很困扰,导致现在她马上就要退学了,我就想弄清楚她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就正好找到你了……” “程宁要退学了?“郭强有些吃惊的睁大眼睛,突然听到许久没有消息小时玩伴的现状让他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话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郭强好像觉得很神奇。 “就是程宁她之前有断断续续给我讲过一些之前的事,但都不是很清楚……然后我上个星期爸妈正好去归东有事,我就跟着过去,正好遇到那个给你打电话的爷爷嘛,他说你知道的清楚些,我就过来找你了。” 李彩玲半是真话半是假话,她怕郭强不相信她的话,说话间一直用眼神直直的盯着他,一副非常诚恳的样子。 “啊……原来是这样,”郭强有些感慨的点点头,“程宁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感觉好久都没见过她了。” 李彩玲怕她不信,赶紧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出她之前拍的程宁的照片给他看,“你还记得不?” “啊,”郭强发出一声感叹声,将李彩玲的手机拿过来仔细的端详着,“她也变太多了,怎么现在这么瘦了。” 照片中的程宁有些疑惑似得盯着她的镜头,这是高一运动会的时候她抓拍下的。 见他开始信任自己,李彩玲悬着的心这才慢慢落回来,全身放松下来,“她小时候和现在变化大吗?” “挺好看的,”郭强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张照片。 “你们初中之后就没在一起上学了是吧?”李彩玲问。 “对,”郭强这才把手机还给她,“出事之后她家里只有个小爹还在,就把她接走了……你还有她照片吗?” “什么意思?什么叫家里只有个小爹在?”李彩玲一下子没明白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郭强见她没拿手机,将手机放在她的面前,“她父母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出事不在了,一直和弟弟跟奶奶住的,后来弟弟奶奶也出事了,只能被村里送她小爹那里去了……” 像只是听了一个简单的故事一样。可这短短几句话里包含着的巨大漩涡瞬间将李彩玲卷入其中,她的脑子像是被搅成一团,现在她也是这漩涡中心里的人了。 “小……小爹是她的?” “她爸的弟弟,程奶奶就这两个儿子。” 郭强见她一时沉默不语,用手在她眼前晃晃:“你刚刚说她因为这件事要退学的事情是为什么?” 这人也太好奇程宁的事情了。 李彩玲语焉不详的敷衍几句。程宁背后的故事还让她半天回不过神来,可怜?同情?这种感情都显得过于虚伪了。 “那他弟弟出事的那天呢?你那天是在现场看到的?”李彩玲突然想起她来的最主要的目的。 听到这件事,郭强的小动作开始变多了,他像是很不愿意再提起过去,将身子扭向另一边,翘起二郎腿,从荷包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之后抽了几口,这才回答:“是啊。”又停顿良久后,“其实我也很能理解为什么程宁一直记得这件事,只是过了好久她都没有跟我联系了,原来她现在还因为这件事......” 李彩玲看出他的矛盾,撤回目光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郭强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抽着烟,直到一只烟结束,他才慢慢开口:“……那还是放暑假的时候,你刚刚说的那个叫什么名字的?……揭文这个名字我是不知道,程宁记这么久可能她是去问过了,反正揭文刚来这儿的时候,前几天都没怎么跟我们说话,就在院子里面自己玩,等过了段时间我们熟起来了就发现他很有主见,就很喜欢招呼我们一起去干什么,那天……” 一支烟抽完,郭强又点起一支。 旁边店里最后一桌吃饭的客人起身去结账,服务员拿着抹布和垃圾桶过来收拾桌子,看着角落里穿着厨师服翘着腿抽着烟的郭强,像是不满的对他翻了个白眼,低下头继续用力抹着桌子。 郭强没有察觉到同事的眼神,他的思绪好像已经飘回了那年夏天,“……那天天气特别热,原本我们早上几个人是说准备去溪里搬螃蟹去的,但是揭文对我们说,他昨天跟家里人下山看到有人在江里游泳,要我们跟他一起去,我们看他态度蛮坚决的,本来我们几个也是去哪儿都行,就说先跟他去看看是什么情况……那天阳子也跟我们在一起,我原本不想带他去,但他非要跟着,我就只好把他带着。阳子跟我关系最好,很喜欢跟我后面,我真的不知道他后面会出事……” 李彩玲像被一只手捏住了喉咙,她就像在听一个已经知道了结局的悲剧故事,过程中的种种细节都像是通向最终悲剧的一把把钥匙,而这结局随着郭强的话变得愈来愈近,甚至贴近她的眼前,她心生恐惧,本能的不想听完这个故事,可她却紧紧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坐着听下去。 “等我们跑了半天才到江边,揭文立刻就想下水游泳,我们几个觉得游泳没什么意思,但揭文游泳好像是取得过什么名次,就有点想和我们比,但我们几个都下去玩了,阳子也想下水,他根本就一点都不会游泳!” “但揭文就觉得在岸边玩一玩没事,他叫阳子在江边跟他学游泳,就是去水里学着憋气——他说这是他游泳教练教他的,我看阳子屁颠屁颠的跟他后面,像是我拦着不让他游还错了一样,我就懒得管他,但是我真的应该……” 郭强又点了一支,将后面半句话吐在烟雾中。 “这江水和揭文在城里学的能一样?我妈一直说江边淹死过很多人,关键都没人当真……当时揭文说是教他实际上就是自己闷头游,我看着阳子站的离岸边还蛮近的,就大概4,5米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踩到坑还是脚滑,他就是特别突然,就是突然身子一歪,就往水里一摔,我当时真的被吓懵了,就看见一圈水花,然后人就不见了,我真的是没反应过来脑子一嗡,就一下子站起来了,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诶!’,金伟他们在一边甚至都没看到,我赶紧就招呼他们往水里去救人,根本没用,阳子影子一点都没看到……” 郭强长长的的叹了口气,当时的情形又再次回到他的眼前,一时无法开口再继续说下去。而李彩玲的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着,明明已经知道是这个结局,却依旧被浮现在自己心头想象中的画面而震惊到。 李彩玲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隔着一层裤子夹层,她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手机正在一停一顿的震动着,她的心头掠过一丝不详的阴影,眼睛继续盯着郭强,右手伸进荷包将手机掏了出来,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屏幕—— “妈妈” 她的手像是碰到什么烫手似的飞快将手机往荷包里一塞,眼睛重新回到郭强的脸上,心脏却加大了跳动的力度,扯着所有的五脏六腑一起。 李彩玲当然知道为什么母亲给她打电话,是学校老师发现她不在吗?裤子里手机的震动还在继续,与手机挨隔的这块皮肤开始发烫,连接着她的脸都开始烫起来。 郭强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停顿平复心情之后他继续往后说:“当时我们回去家里人听说了都快疯了,一村的人出去河边找,找了几天都没找到。出事当天晚上我们几个爸妈去跟程奶奶说,程奶奶一听说这件事当场就晕了过去,在床上躺了快半个月就不行了……” “程宁呢?”李彩玲干巴巴的问,荷包里的手机再次开始震动起来。 “她肯定也被吓到了,出事时候她当时正在地里帮忙,后来也跟着出去找人,但我们一直都没说过话,因为当时回去之后就挨了打,天天要去程奶奶床头罚跪,程奶奶去后那三天,我们整整跪了三天三夜,直到现在腿都有毛病……” “那你刚刚说揭文跑了……” “要我说这件事就该他负责!如果他不让阳子下水的话,阳子就绝对不会出事,当时出了事,我们回家时候都还在一起,哪晓得回家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等我们又是找完阳子,又是程奶奶的事情,忙完了之后才发现他们家趁这段时间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搬了,你说恶不恶心?” 李彩玲的喉咙像是堵了一块吞不下去的口香糖。郭强像是来了气,说的直摇头,“其实我是真的很后悔,那天就不应该跟着去江边上的,后来程宁过来找我问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我压根都不敢看她,边说边哭,她后来也哭了,你想她本来从小就没了爸妈跟着奶奶一起长大的,哪晓得突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下子真的一个亲人都没了,后面来接她的小爹根本平时连过年都没回来过,真的很……” 郭强不忍再说下去,只留下一声深深的叹息,“所以你来找我我真的是很吃惊,自从她走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过联系,突然看到照片想起这件事心里其实真的很复杂,但她好像过得还不错,也算是是一种安慰。” 李彩玲跟着点点头,她没有说程宁现在脸上受得伤以及发生在她周围的事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再说这些了。原本李彩玲以为她从归东的那位爷爷口中听到的已经够沉重了,但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还有艰难,还要痛苦一百倍,可千言万语汇聚到她的心头,最终凝结为一个问题: “揭文他们家真的出了事就不见了?” ☆、第三十四章 “是啊,这是我最想不通的一点,”郭强猛的向后一仰,“我听隔壁家还讨论过,说之后为了办手续他们家的人还回来过蛮多次,就是没看到有他们家的谁去给程奶奶上柱香的,就更别说去跟程奶奶家里的谁道歉了……” 说到这儿郭强又叹了口气:“不过当时程宁自己都是个被吓坏了的小孩,要是他们家还有个顶事儿的大人,你看那家就是跑到天南海北都能给他找回来,但是……唉,谁知道这个家一下子一家人都散了呢?” “但是这件事也不是揭文一个人的错啊?”这话一出口,李彩玲立刻发现郭强的脸色有些难堪的一滞,她自己也自知这话不妥,但一时又没想好怎么圆场。 “但我们几家好歹没跑吧!”郭强有些激动,“程奶奶葬礼都是我们几家办的,而且叫阳子下水的是他不是我们!要说负责他也应该付全责才对,退一万步就算没人来追究责任,他也应该和我们一样去跟程奶奶家里赔罪,干嘛要跑了呢?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李彩玲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她心里还是想为揭文辩解几句,揭文的为人她很了解,他绝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当时也肯定不是他本意的和家人离开的,一定不是的。 可郭强没听见她内心的声音,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认同了自己的话,只顾接着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感受,“他们跑了是跑了,程宁才真的是可怜,后来去找的小爹她根本见都没见过,但我们都说她小爹总算还是在城里生活,这对她来说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应该算是个好事,总比我们这些从村里出来的要好。每年我回去看程奶奶坟头都有人清理,猜是不是她回来过,但就是一直没见到过她人,没想到今天是通过照片见到了,看起来还过的不错……” 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原因就摆在自己面前,但李彩玲却又产生了怀疑,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吗?郭强会不会有欺骗隐瞒的部分?李彩玲真的不相信以揭文的性格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况且这也只是郭强一个人说的故事,是不能完全让人相信的。李彩玲真想直接去问问揭文,可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见到揭文,短信也没有回复。 手机还在荷包里无休止的震动着,李彩玲将手机捏在手上,像是想用力气让它停止,待它终于停下,才看见她妈妈已经给她打了近20个电话,还有一条坐在她后面的同学的短信: “你们这一排都没有人,班主任已经过来问你去哪儿了!” 真的被发现了。 “你们现在都在顺德一中读书?几班啊?你有没有程宁电话给我一个?”郭强还在一边不断的问她问题,将她本来已经混乱的脑袋刺激的更加烦躁,她将手机捏在手中,努力的将思绪集中到面前来。 “你还有当时现场其他两个人的联系方式吗?” “有啊,你要干什么?” “我就准备还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其他知道的,多从几个人了解一下。” “那不用问他们,他们了解的还没我清楚,”郭强朝她摆摆手,他刚准备继续说话,就听见门口服务员很大声的咳了一声,李彩玲向门口看进去,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手里转着钥匙走了进来,身边的郭强立马站了起来。 “你不在厨房里面出来干什么?”那男人一走进店子便直直朝他们走过来,看这样子应该是他们老板。 “有人找我过来问点事情,马上就进去的。”郭强一边指了指李彩玲,一边身子不自觉朝向厨房做出想走的样子。 李彩玲立马说:“那你先去工作吧,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还是麻烦一下把电话发给我好吗?我们电话联系。” “好好,”郭强的回答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敷衍。李彩玲向老板歉意的躬躬身,堆着笑容从店子里走出来。 街上的行人已经比中午少了很多,李彩玲茫然的走在街上,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学校不敢回,她下意识的上了车,报了自己家里的地址。 又惊恐又是害怕的回了家,如李彩玲猜想的一样,家里没人,母亲应该是在上班时候接到的电话,现在可能已经赶去学校了。 李彩玲在沙发上呆呆的坐着,心里说服了自己千万遍,下了决心下次妈妈打来电话的时候就接起来,心里刚这么想着,手里的手机便再次的震动起来。 李彩玲按下接听键,将听筒放到耳边,妈妈可能是打了太久没人接,没有意识到电话已经被李彩玲接通了,迟疑了几秒,对面才传来妈妈因为激动而变大的声音:“喂?” “喂,”李彩玲小声地回了一句。 “你现在在哪里?!”妈妈急促地问道。 “我在家……”李彩玲预感到母亲会对她今天的行为非常生气,说出这三个字她自己都不自觉地缩缩脖子。 母亲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你把门锁好在家等着!我马上回来!”她急匆匆的说完这句话就挂上了电话。 李彩玲中午走出校门时已经想到了可能被发现的结局,她就是被程宁要退学的消息逼急了,才会一冲动连下午的课都逃了,真正被父母发现之后李彩玲心里又开始后悔与害怕起来。想到母亲在电话里急促又高亢的声音,她坐立不安的呆在客厅,等着母亲到家。 母亲简直以飞速赶了回来,听到楼梯间熟悉的上楼声,李彩玲盯着门口的门锁,看见它被扭开,妈妈来不及换鞋,几步跨了进来,一见到李彩玲就把她从沙发上扯起来,扯着她的胳膊胡乱打了她几下:“你去哪里了!” 李彩玲没感觉多疼,只看见母亲一脸焦急的将她前后都检查了一遍,像她还是小时候那个摔破裤子不敢回家的小女孩一样,李彩玲听见母亲似吐珠子似的像外倾吐她的不安与慌张,:“不好好上学跑回家干什么!打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我都不敢跟你爸打电话,万一你出了事我怎么跟他交代!” 李彩玲本来就在惊恐与害怕中,这时却见母亲没有如自己预料中的一般对自己发火,反而一脸焦急担心的样子,这让李彩玲心里涌起了更多的委屈与自责,她知道妈妈本来应该这时候在上班的,是因为自己的不懂事与冲动才给妈妈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她情绪一下子到达临界点,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眼泪不断的涌出眼眶,顺着耳朵旁、鼻边流下来,滴在她的手背、衣服上,瓦解了所有的惊恐与害怕,只剩一种满腹委屈的的不知所措。而见她大哭的母亲却以为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跑回家的,又是安抚又是帮擦眼泪,好不容易等李彩玲镇定下来,才问她今天是怎么了。 李彩玲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在心头翻来覆去,只说了一句:“程宁要退学了……” “你同桌那个女生?”母亲问。 李彩玲点点头,她知道母亲会将自己反常与她同桌要退学的事情联系起来,但她没有否认。李彩玲打死也绝不会说出自己今天逃课的真实原因,这是属于她的一个秘密,一个有关她的朋友、她喜欢的人,有关他们过去的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久到她根本就无法开口。 而这个故事在她头脑里却变得越来越清晰,如果,假设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李彩玲在心里不断的揣测着,她想着时间回到那一天刚开学的升旗仪式上,这个女孩子听到自己说出那个名字时,她会不会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巧合?那她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程宁现在公告栏前的身影浮上她的心头。 一切是如此的合情合理,顺理成章,李彩玲心里已经默认这就是真相。可她又想起那个在自己运动会400米后给她递水的男生,想起文学杂志出现问题后,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去找老师沟通的那个人,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件事的另一个方向。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有这么多年没说出口的真实,是这些误会让他们现在一个打架,一个退学,怎么就非要走到这样一个地步呢? 可李彩玲又转念想到程宁,想象她听说弟弟溺水,听说奶奶去世的时候,想象她听到郭强的描述流下眼泪时,想象她一个人到完全不熟悉的亲戚家时,光是这么想想当时的场景就让李彩玲很想哭,至不至于走到这样一个地步? 自己未免说的太轻巧了。 可…… 李彩玲就在这种矛盾中辗转反侧。 ☆、尾声 同样辗转反侧的还有一个人。 揭文静静地平躺在黑暗中。他的视线直直的盯着天花板上虚空的某一点,四周都已安静,隔壁母亲的房间也静悄悄的,所有人似乎都已入睡,唯有他还瞪着双眼。 晚饭时母亲告诉他自己已经给班主任打了电话,为了不落下学业,班主任让他们俩明天去学校,揭文当面给陈良杰道歉。 揭文答应了,并且向杨育红反思说自己确实是太冲动了,反而给老师和她还添了麻烦。听到这话的杨育红终于放下心来,嘱咐他明天道歉的时候一定要诚恳,这样也能让班主任看到你的态度,不至于对你班长的职责产生怀疑。 一切都有妈妈帮你,以后遇到什么事都要跟妈妈说,千万不能自己擅自冲动,知不知道? 知道。回复的与之前成千上万次回复一样熟练。揭文低着头吃饭。 杨育红看着这个乖乖吃饭的揭文,仅仅像是看到了他的小时候的放大版,那个因为在她因为要追求自己所谓的理想而把他送去的老家里遇见了可怕的事情,连给她打电话也一直哭个不停吵着要回家的小时候,而那天晚上起杨育红便决定放弃自己的理想从此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身边。让她欣慰的是,揭文那时候晚上挂着泪水点头的样子,和现在乖乖听她说话的揭文一模一样。 突然想到揭文小时候的事情让杨育红有些感慨,自己决定回学校完成自己的理想好像就在昨天,听见揭文的哭声赶在回老家的自己心都碎了,那种心痛好像也才刚过去不久,而看到揭文边哭边摇头否认,却依旧有抱成团的传谣传到耳朵里,自己一气之下举家搬迁的愤怒也好像才刚刚才过去,眼前的孩子却已经长大了,还有一年他就要高中毕业去更大的舞台上,拥有一个更加开阔美好的未来,即使是现在靠着他父亲的赡养费紧巴巴的过,但只要揭文能成才,杨育红付出什么都可以。 看着揭文吃完饭,帮他检查过作业,杨育红就催着他去洗澡了睡觉,可她不知道的是,揭文就这样一直在床上睁着眼睛躺到现在,他现在的思想像是一片黑色的海,有沸腾的泡鼓上表面然后一个个爆裂开。 一直躺到深夜,楼下连夜归的脚步声也没有了,很静、很静。 揭文从床上翻身起来,他在床沿又静静的坐了会儿,这才起身悄无声息的扭开门,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到厨房里,他来到刀架前,将一把水果刀握在手中,接着他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间里,将刀收到母亲已经收好的书包的最底层。 李彩玲模模糊糊的直到凌晨才睡着,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她的眼睛根本就睁不开,妈妈过来对她说昨天已经给老师打电话了,叫她早上去学校的时候记得去跟老师说一声,她这才打起精神从床上爬起来。 到达学校后她先跑去揭文的教室外面看了一眼,揭文还没来学校,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到学校呢?李彩玲有许多话想要与他说,见人不在,李彩玲也只得先回到教室。 进班级门她看见程宁已经来上学了,脸上的伤依旧没有转好的迹象,既然她已经问清楚事情的所有经过,李彩玲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程宁,她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身体转向程宁。 “别人说你要退学了是真的?” 程宁抬起眼皮向她瞥了一眼——“是的。” “为什么?” “有点原因。” “具体时间呢?” “今天去办手续。” 这么快。李彩玲心里慌乱了一瞬,“你非要这么跟我一问一答的说话吗?你都要走了也不能跟我好好聊聊?” 程宁叹了口气,看得出她也十分疲倦了,连说话都觉得劳累,“你要聊什么?揭文的事我不想聊。” 李彩玲定定的看着她,将自己听到的那个女孩子和眼前的她重叠起来,“那就聊聊别的……你这些年在你小爹家过得好吗?你脸上这也是他打的吧……” 程宁浑身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她慢慢转向李彩玲这边,神情上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看来你是真的很执着去找我的过去。” “是,而且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你也不需要向我隐瞒什么,”李彩玲迟疑了好久才接着说:“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 “你不用这么为难,”程宁偏着头轻轻对她说,“我不需要你说些话来安慰我,你也不需要去想怎么说才会让我不感觉到冒犯的。” “可我觉得这里面是有误会的!”李彩玲接着她的话说道,“你和揭文相处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能不听他解释就把他一棍子打死了!” 程宁静静盯着她,李彩玲看着她的眼珠细微地从上滑向下,像是在仔细的注意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将眼神收回,说出的话是猜测,却又说的那么笃定,像是百分百确认似的:“看来你还没有找揭文聊过。” “我马上就会找他去聊,”李彩玲说,“你们都变得不像你们自己了,他立刻就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噢,”程宁意义不明的半叹气半感慨的发出一个单字。 同学们已经慢慢的到了教室里,交作业的,聊天的,周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嘈杂,也越来越让李彩玲心浮气躁,她看了眼墙上的钟,早自习快要开始了,她得去赶着看看揭文有没有来上学,因为心里变得焦急,语气也不自觉的变得急促起来。 “如果你的目的是玩弄他,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最近为了你就像是变了个人,现在还跟人吵架甚至是打架!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让他现在知道这个事实!是对是错你们自己做个决断!” 听了李彩玲这话,程宁又再次陷入沉默中,她又变得不开口了。李彩玲又补充道:“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你总得给他个机会让他知道自己到底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不是吗?他有这个权利,而不是一心一意的被瞒着沉浸在爱情中!” “我怎么想都没想到你会知道这么多,”程宁低下头笑了笑,她现在的样子柔柔弱弱地没有一点攻击性,反而带着真心的夸赞了一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执着。”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李彩玲简直急的跳脚,“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要退学?目的是什么,是想让他愧疚一辈子?你把自己的未来都搭进去根本不值得啊!难道这样活下去就会开心吗?” “我从来就没想过活下去,”程宁自嘲地向她笑笑,接着这表情又淡淡隐去,说话的语气虽然缓慢却近乎于悲伤了,“我只想再遇到他们能有个交代。” 程宁自始至终都很镇定。似乎在这之前早已想好了种种可能发生的事情。面对李彩玲的摊牌,她情绪上也一直没有很大的起伏,可就是刚刚这样的一句话却像是从她心底冒出的,这句话里的意味一下子让李彩玲闭上了嘴巴。 他们。是指她的奶奶和弟弟吗? 李彩玲嘴巴不断往下撇着,她最近一直变得很爱哭,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教室门外一阵嘈杂的声音从远由近的传来,远处还隐隐有几声尖叫,混乱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像鼓点一般敲打着李彩玲的耳膜,甚至脚下的地面都感受到了轻微的震颤,她有些不解的把目光投向前门,看到有个同学将门一压闯进门来,被碰到的铁门敲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巨响,全班同学都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他的声音被放大了数倍: “11班杀人了!” 李彩玲只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声,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猛地站起来,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摇晃,心里却有非常不好的一种的预感,她不顾晕眩地扶住桌角,拔腿向揭文班上冲去。 走廊里已挤满惊恐的同学们,她看见不断有害怕的抓紧双手或是捂住耳朵的女生由走廊那头朝自己这个方向跑来,李彩铃逆着人流不断的往前挤,尖叫声、叫嚷声都在她耳朵旁炸开,吵的她根本来不及去思索什么,只不自觉的张大嘴巴重重地吸着气,吸的肺里都干涩一片的疼。 到达揭文班级前面,李彩铃停下脚步,感觉自己的双腿在不自觉的颤抖着,她用力的打了个寒颤,硬生生的憋住因为害怕而涌上来的尿意。这里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挤满,李彩铃根本看不到教室里发生了什么,已经有老师到达现场,一边推一边命令学生们下楼去。 她环顾一圈,看见与揭文一个班的文学社副社长正捂着脸蹲在人群的一旁抽泣,她赶紧几步迈过去蹲在她身边, “发生什么了?!” 副社长将脸从埋着的双手里微微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发现是熟悉的人她语气里的哭腔更严重,整张脸皱在一起,镜片后的眼睛湿漉漉的,却因为极度的惊恐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她的唇色发白,嘴巴抖动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揭文他......他.......”她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只想把脸埋进手里去。 可李彩铃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硬将她撑起来,让她盯着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了?!” “他......他突然就拿出一把刀......往......”她颤抖的说完这几个字,像是想起了当时恐怖的场景,嘶哑的尖叫一声,却没发出一丝声音,将头埋到膝盖里去了。 身边有两个男生絮絮叨叨的声音断续传进李彩铃的耳朵里。 “好恐怖......” “他拿出刀的时候我都没看到,我就看到陈良杰倒下去了。” “他还躺在里面?” “对啊......揭文好像往上面去老师办公室去了......” “好恐怖啊。” 李彩铃站起来,脚底无力的挤过这两个男生,身边更多人的声音涌入她的脑海里,“前几天还打了架”、“因为喜欢上同一个女生”、“值得吗”。 李彩铃终于挤到前排,再往前的同学们被老师拦下了,她只能踮着脚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进教室里,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白炽灯还亮着。靠近后方的几张桌子倒成一团,一个隐约的人影就躺在那里。 李彩铃退出人群,重重的靠在走廊的栏杆上,身子不断的想要往下坠。 她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挺起身子,像是被自己的一个想法所震惊。 李彩铃往自己的右手边一扭头,看见程宁正站在刚刚她所站着的那两个男生的后面,不知道她已来了多久。 她的背挺的僵硬又笔直,程宁一偏头,对上李彩铃的目光。 她的脸上毫无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