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劫 作者:酒盈盅 文案 老一套 天庭棒打鸳鸯,要么分开,要么渡情劫。 清心寡欲攻 妖冶吵闹受 清渝是攻 日更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清渝、羡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渡情劫 立意:历经生死在一起 ================== ☆、速离甲狮山,探访涉世镇 第1章 凡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乌云密布,隐隐有雷电在灰布般的天际闪耀,一晃而过。 甲狮山头万木葱茏,特别是山头偏东有一株参天大树,滕蔓交错,为着百兽遮风挡雨。在这株古树下,竟是连零星小雨都未曾滴落,可见这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实为一株福树。以古树为佑的族群必是在这甲狮山中能称王的。 这会儿,披散着黑发,眸子隐隐闪着红光的狼王正对着一头浑身漆黑的小狼交待着什么。 “你俩切记,一切以自身为重,万不可冒险。”狼王拿出一块碧绿的玉佩,“一旦有线索,此玉佩会给予警示,若有危难,摔碎玉佩即可。”说着,将玉佩挂于小狼脖颈,看着小狼不同于其他族狼的金色眼眸,狼王拍了拍它的头,轻轻笑了笑,“淸渝,一旦进入人间界,可千万得换回人身,莫要吓坏了旁人。” 淸渝不甚在意地转头用鼻尖嗅了嗅趴在自己身上的羡水。 狼王知淸渝冷清,继续嘱托道:“羡水,一路跟紧淸渝,待走到极北之地,寻到了仙人,切莫惊慌,万不可唐突,知一切天命而为。” 羡水还小,化不成人形,这会儿只能用糯糯的少年音问:“刃凌叔叔,那仙人当真有仙水,能让狼族振兴吗?” 刃凌一身墨黑长袍,身姿卓越,只是眉头难消忧愁,赤瞳半闭,叹了口气,“端看你们能否悟得天机,渡过劫数了。” 淸渝低吼两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我们走了。”不待刃凌还有反应,迈着小狼蹄便往山下跑去,只见羡水牢牢抓着淸渝后脖上的毛,将刃凌说着:“注意安全!”的话抛在了脑后。 甲狮山看起来巍峨屹立,层峦耸翠,似乎离人间差着三座仙兽殿那般远,但以淸渝的脚力,若不是怕羡水撑不住,能在天黑前就入了人间集市。 羡水趴在淸渝身上,一路担心被甩了开去,又是疾风又是落雨的,他这小身板还真不够硬,可不够和淸渝比的。 “淸渝,淸渝……慢点呀,”羡水颤着声音说,“我要吐了。” 清渝:“……” 鸟飞得快了还会吐? 淸渝闻言停下了脚步,转头叼起羡水将它放在地上,冷漠说:“那你自己飞,我们在山下会合。” “别别别,”羡水扑腾着小翅膀,许是急了,还给折腾掉了两根毛,本就毛少的羡水心痛的不行,又怕淸渝真的抛下自己跑了,赶紧飞回淸渝的背上,急急地说:“我飞得慢,又找不着方向,会走散的。” 淸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托着羡水往山下跑,不知是淸渝跑得慢了还是羡水怕被丢下,好歹是不会嚷嚷着想吐了。一狼一鸟在山间疾驰,将那些个兔子山猪吓得够呛,纷纷往旁边躲,就怕没及时让出一条路来,被这黑狼给吞了。 一路无碍,到达人间城镇时已是夜晚。 城镇一旁的石碑上刻着:涉世镇。 羡水终于愿意像别个鸟类一样自己飞一飞,它扇着小翅膀朝小城镇望去,天色已晚,街道并没什么人,像沉睡的玄武般静默无声。 “淸渝,咱们是要找刃凌叔叔口中说的客栈吧?里面有比木藤睡着还舒服的床。”羡水漂浮在天空,叽叽喳喳地说着。 另一旁的淸渝化身成人,兽毛化为衣袍。一席灰袍,同刃凌不同,衣袍未沾半点墨色,晃一看去倒更接近白色,右手从手肘至手腕缠满了白纱布,隐隐可见内有黑色墨点。 羡水低着小脑袋,扇着翅膀,着急地说:“眼睛眼睛,还是金色的。” 原来淸渝刚成年,变成人时法力不及,尚不能一瞬化成人类模样,总是忘记将眼眸掩饰好,经过羡水提醒,淸渝挥手将眼眸化成黑色。 一人伴着一鸟走在街上,羡水四周张望着,用着小眼不停打探看有没有客栈的牌匾,淸渝却是不急不慌,慢慢往前走,待到走到一家还闪着点光亮的小铺,径直走了进去。 羡水望去,只见牌匾上写着:荒郸客栈。 已是子时,大厅里仍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划拳喝酒,同冷清的街道相比,甚是热闹。 店小二见着淸渝虽着一素袍,人却是神明爽俊,剑眉星目,肩上的鸟更似通灵性般挥舞着左翅打着招呼,忙是上前招呼着问:“客官可是住店?” 淸渝从袖中摸出碎银道:“来一间上房,备好一盆清泉水。” 店小二听着前半句还咧着嘴笑,听到后半句就拉下了脸,有些为难地说:“客官,这可就是难为小的了,这,这哪儿有清泉水?” 淸渝没说话,只管从袖中掏碎银放在小二手中。 小二见着这么多碎银,恢复了笑容,忙着说:“放心放心,小的就是跑遍这百里也给爷寻着这清泉水。”说着,将淸渝带去了上房。 羡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般,跳上床蹦了蹦,用头蹭了蹭,又跳去那方木桌上,对着铜镜照了照,忍不住欣赏着自己绝妙的身姿。淸渝没去理它,从袖中掏出一颗碧绿的果子,叫来羡水说:“快吃。” 羡水饿了一天,见着这果子便是忍不住凑上去,站在淸渝手上一个埋头劲儿地吃着,淸渝等羡水吃完了整颗果子才将它放下。 “淸渝你不吃吗?虽说果子素了点,好歹也可以填肚子呀。”羡水用翅膀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懒懒地说。 淸渝勾唇,隐约露出尖锐的獠牙尖来,盯着面前吃饱了的羡水缓缓说:“吃了你填一顿倒是不错。” 羡水打了打颤,忙不迭地朝更远的地方躲。 因幼时羡水救了淸渝一命,狼族上下对待羡水皆以友人待之,只除了被救的淸渝。 淸渝极爱吃鸟类,甲狮山的鸟见了他就躲,没得鸟吃,淸渝才会不情愿地用其他动物打牙祭。 羡水哭着说:“别的狼都把羊啊,兔啊当大餐,就你把可爱的鸟当大餐,你都吃了那么多我的同类了,现在连救命恩人都瞧上,难怪人间有成语叫狼心狗肺。” 淸渝根本没拿正眼瞧他,伸手拎着羡水,羡水蹬着小腿扑扇着翅膀,挣脱淸渝手的时候又掉了一根毛,顿时哭得悲痛欲绝。 正值此时,小二敲门,听着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入门便问:“客官这鸟儿可是饿了?” 淸渝没回他,只问:“水寻到了吗?” “嘿,说来正巧,投宿的一位从东边来的客官从东边带了清泉水来,本是为着病弱的女儿饮用,却不曾想女儿好歹是没留住,这水……” 淸渝闻言,扔给小二一块大点的碎银,说:“这水,我便全买下了。” “是是是,小的一定帮您打点好。” 淸渝看着面前这一盆清泉水,朝羡水看了一眼,羡水抽噎着跳进了盆里,淸渝用手捧着清水顺着羽毛的伸展方向,梳理着羡水身上不怎么繁茂的羽毛, 小二见了,忙嬉笑说:“爷对这鸟儿可真好啊!” “此种鸟必须每天用清泉水洗净了,少一天便落一根毛,长此以往,毛便是一根不剩了,看着都难以下咽。”淸渝答得一本正经。 羡水一听,扑腾的翅膀,将那盆里的水溅射到清渝衣袍上,“你才难以下咽,难以下咽,狼肉难吃极了!!!” 小二听不到羡水说的话,只迎合着清渝的话,一拍手,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这鸟看着极通人性,想来品种绝不一般。” 淸渝浅浅的对着小二笑了,道:“此鸟在人间称为麻雀。” 满地都是的麻雀。 小二愣住。 ☆、看人间繁华,入竹林蛇屋 第2章看人间繁华,探竹林蛇屋 羡水吃完洗完,便懒在软绵绵的床上不愿再动,淸渝让羡水乖乖待在屋里,自己悄然化身成了狼出去觅食。 羡水趴在枕头上睡得香甜,就差打着呼噜泡,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被人挪了挪位子,迷迷糊糊地自己也动了动,寻到舒服的位子才又继续做着美梦。 羡水瞅着小狼们围坐在族长刃凌周围,忍俊不禁地将视线落到淸渝小狼头上,原本狂暴躁动的黑狼此时像个乖宝宝一样,认真的听着老狼说着。 刃凌说:“万事万物都有劫难,其中有两劫万物都需渡之,一劫为天劫,一劫为情劫。天劫非我能教,此乃天定命数,事关个人因果,而情劫……”刃凌说着看向小狼们。 刃凌以手为画,空中浮现出一幅百态人生图。 “以人类为例,若是人类渡情劫,往往有迹可循,劫不外乎以下五种,”刃凌指着一处相互拥抱着的人影道,“这是两人爱而不得,”手指一扬,黑幕变换,见两个不看清面目的人正背道而驰,道,“两人分别涕泪,”再指着一处道,“两人死别哀默,”随后两个黑影纠缠撕咬,道,“两人有仇煎熬,”最后指着一处道,“两人互欺懦弱。” 淸渝悟性极高,看着不断变换着位置的五种人影,推断道:“如此说来,经历这五种磨难方可渡情劫?” 刃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倘若如此简单便好了。” “这是以人为例,倘若修为仙身,情劫需渡至少七世,世世以这五为基加以考验,直至最后经历万种情伤,大彻大悟方可渡过。” 一群小狼欢快地摇着小尾巴,迷糊道:“什么才叫做大彻大悟?” 此时莫名生出一团雾气,白色朦胧的迷雾之下显得刃凌的人影有些虚幻不实,宛如是凭空出现的一缕幽魂,他凛然道:“历经万般磨难后能将情说之于口,动之于行,纵使命不可违,天不可抗,分别时亦不悲不喜,不怒不哀,方为大彻大悟。” 这番大道理小狼们都听不懂,他们瞪着眼睛望着族长好一会儿,决定放弃思考。他们还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这种被迫灌输式教导让他们很快走了神,只关心其他事来。 “那我不修成仙身不就不用渡劫了吗?” “哎哟,你好聪明。” “你们是不是傻,人都要经历五世劫,妖那可比人厉害着呢,怎么可能会比人更少?” “啊……” 几只小狼摇着的尾巴慢了些,本左右欢腾,摇得碰不到地面,现在则是左边慢慢垂到了地,才渐渐抬起来,这么一晃动,晃到右边去。 又有小狼在问:“那刃凌叔叔渡过情劫了吗?” 刃凌叹口气道:“我虽还未历情劫,却曾眼见情劫之艰难,纵使旁人帮忙也难渡过。” “刃凌叔叔你快渡情劫呀,都快飞仙了!”羡水盘旋在刃凌头顶,叽叽喳喳,不停地劝着,“再不渡,等飞仙了岂不是要多经历两世?”羡水苦恼着说。 刃凌似乎是隔着雾气瞪了他一眼。 羡水浑然不觉,还俯冲下去悄悄同淸渝说:“刃凌叔叔肯定是吓唬人的,我们麻雀遇着喜欢的跳跳舞唱唱歌就滚在一起筑巢了。” 淸渝冷笑:“你这身体怕是跳不起来吧?” 羡水摸了摸自己的胖肚皮,忧伤地叫了两声。 羡水醒来还摸着自己的白肚皮,由梦及现实,不仅悲从中来,叫了两声翻身就翻到了淸渝脸上。 原来昨夜淸渝将羡水拎起来放在了自己枕边,羡水现在一个扑腾,左半边翅膀糊在了淸渝脸上,淸渝难受地睁眼,见是羡水,直接拎起它来将羡水扔了下去,幸亏羡水反应快,在落地前扑腾着飞了起来。 “淸渝!”羡水于落地之前一厘米猛然飞回,心有余悸地一个劲儿用喙啄他,“早晚造天谴!天谴!” 淸渝翻身并未理会。 羡水没办法,自己飞出去玩了一圈。 待到巳时,淸渝梳洗一番揪着羡水出了门。 这会儿的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一些个摊贩还积极吆喝着“客官来看看哦,上元节快到了,提前备好灯笼啰!”这边刚嚷完,旁边忙不急接上“看我的,我的可比他便宜!”“便宜无好货啰!!”对街的见他俩这般闹腾,纷纷手指着笑了起来。 羡水不停瞅着,直看得他眼花缭乱,问:“淸渝,咱们要待在这里多久啊?” 淸渝抬手看了看玉佩,说:“跟着玉佩走。” “怎么跟着玉佩走?” “你不用管。” 之后任羡水是啄它还是喳喳叫着,淸渝都不再理会,羡水一个不满,想飞到淸渝头上拉一泡便便,又被淸渝看穿,捉了回来。羡水挣扎着闹着要去那边捏唐人的小摊看几眼,淸渝终于是放了它。 这条市集从镇口一直延伸到了河堤便,这一路街道两旁有卖胭脂的,有卖糕点的,有卖菜的,还有卖扇子的,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加之人谈话的声音混合其中,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这般安逸富足的景象,像是流动着的人间溪水,潺潺,美妙。可那一处静坐着,挂着算命褂子的道士却像是这水中的一颗石头,突兀,静止。 淸渝低头将碧绿的玉佩握在手里,缓缓走了过去。 瘦弱的道士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同淸渝对视,忽而笑道:“我观这位仁兄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必不是凡人,可愿算上一卦?” 淸渝说:“既然如此,请帮我算上一卦,何时能见到杜悦仙人?” 道士保持着笑说:“这可难倒在下了。” 淸渝拿出碎银,问:“嫌银两少了?” 道士说:“贫道最不缺的,可就是这银两了。” 淸渝没再像对待小二一样继续加碎银,而是顺手收回了袖中,说:“也是,是我冒昧了。” 道士的眼眸闪了下。 街道突然传来吵闹声,淸渝转头看去,只见一狼狈小孩冲自己方向跑来,后面的妇人一手提裙一手招呼着喊捉贼。两旁的行人皆没反应过来,被小孩冲撞的跑法吓得躲在了一边。 淸渝拿起道士桌上的木片朝小孩脚底射去,只见小孩脚底打滑,一个不稳摔在了地方,同时掉落的还有一袋银两,反应快的行人赶紧捉住了小孩。 气喘吁吁的妇人拾起银两,冲着淸渝不断道谢。 淸渝说:“举手之劳,不必多言谢。” “不知先生姓甚名谁?” “在下淸渝。” 妇人面相和善,此刻还有些喘气,笑着道:“若是恩人不嫌弃,还请恩人到鄙人舍下一聚,吃这一顿谢恩饭。” 淸渝看了眼道士,刚要说话,那边跟着热闹飞了过来的羡水便一个劲儿点头,叼着淸渝肩上的衣服不停地拉扯,让淸渝答应下来。 淸渝思忖片刻,拱手行了个人间的礼:“那么便是叨扰了。”继而转头对道士说,“待在下得空再来算卦。” 道士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淸渝,淡淡地说:“那么便是有缘再见。” 淸渝道:“定能相见。” 妇人住在城东,靠近城郊,四周多是竹林,远远看去,那青葱间偶尔冒头的砖瓦如桃源之处一般,常人难寻,凡人艳羡。 妇人说:“夫君自小喜好竹子,便是住处,也要寻这有竹之处。” 羡水探头探脑,悄悄说:“这里有些奇怪啊。” 淸渝问:“哪里奇怪?” “不喜欢,阳气太重了,肯定没有雌性,”说完一愣,羡水啄一啄清渝肩膀,小圆眼瞪向领着他们往内走的妇人,“这人有古怪,她是雌性!” 淸渝:“……” 清渝伸手捏住羡水的喙,让它只能扑腾翅膀而无法再开口说话。 私话间,两人来到门前,竹门左右各立着两个石墩,雕刻的却不是象征财富的狮子,而是盘着身子的蛇,这些石蛇头颅高高扬起,吐着信子,看成色似刚制作不久,还很新。 羡水胆小,朝淸渝后背躲了躲,说:“刃凌叔叔说过蛇最是恶毒,蛇蝎心肠就是说的它们,怎么会把这东西放在门前?” 淸渝不答它,只朝妇人说:“这石墩甚是精致,想来费了不少功夫罢?” 妇人看了看石墩,认真想了想说:“自印象里它们便在了这里,究竟何时来的却已记不清。” 淸渝说:“那么便是历史已久,应是稀罕物。” 妇人捂嘴轻笑着说:“这哪儿能有什么稀罕物。”随后轻扣竹门,说着,“瑜郎,我回来了。”没一会儿便隐隐听见有脚步声,开门声。 瑜郎打开门见着自己妻子身后跟着一年轻男人略有些惊讶,问:“惜琴,这位是?” 惜琴简单将自己被人偷取钱袋,后由淸渝帮忙拿回的事情简略说了一番。瑜郎当即言谢,笑着将淸渝迎进了门。 瑜郎见淸渝身上粘着一只小麻雀,问:“这可是恩人饲养的鸟?” “是的。”淸渝四周望了望,不光门前有蛇的石墩,室内更是有蛇形的各式小玩意儿,竹子变成的蛇,绘制而成的蛇画,还有怪异奇特的各种蛇的雕像,东挂一壁,西放一隅,晃眼望去竟像是到了蛇的宫殿。 羡水抖着鸟毛,见着这些个好似某一瞬间便能活过来的一屋子蛇饰品止不住地抖,淸渝将它捉下来放在手里摸了摸。 瑜郎见状,笑:“恩人对它真是宠爱。” 淸渝不置可否,只淡然巡视一圈屋内饰品,说,“我对这鸟不及瑜郎对那蛇。” 相传,蛇是兽中邪祟,最易由妖身修炼成人,混迹于人世间,图谋不轨。 曾有一剑士当街与人对殴,将人刺死,那人血流不止,眼睛却一直未闭,待剑士上前查看,手还未触及那人鼻息,就见那瞳孔竟然闪着绿光,下一秒,身体扭转成麻绳一般,紧紧缠住剑士,在剑士还未来得及痛叫,就那么狠狠地一拧! 传来剑士全身骨头折碎的声音。 蛇一直以来都是奸的象征,从未见谁门口砌石头,屋内缀蛇像,这不是敞开大门迎小人吗? 瑜郎笑:“我竟都记不起自己何曾如此喜欢蛇,连屋子里都满是蛇的饰品。” 妇人见瑜郎笑,自己便也跟着笑:“是啊,分明该觉得可怖,却一直觉得亲切。” 羡水听了心里焉焉地,身体也焉焉地,他有气无力地叹:“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清渝拍了拍羡水,让它噤声。 妇人道:“恩人便在此歇息,我去做些食物来。” 瑜郎邀请清渝坐于一旁竹制的塌席上,下起棋来。羡水看不懂,只得趴在旁边睡觉,迷迷糊糊地想清渝真是厉害,连这黑白石头都会摆弄,刃凌叔叔教授的课可真多啊。 刃凌一身黑衣,站在古树下蹙着眉,小狼们三三两两地坐着,其中一只忍不住啼哭起来,刃凌训道:“身为狼族怎能如此软弱?!” 那头小狼哭得止不住,一旁的小狼舔着它的毛,安慰着。 原本艳阳高照的一天,却被周遭悲伤气氛染得甚是哀愁。那只哭泣的小狼好歹止住了泪,许是累极了,趴在地上沉默不语。 清渝用爪子抛了一下土,说:“若传言是真,便让我去寻那仙人,要那仙水罢。” 趴着的小狼一听又开始抽噎,说:“就算仙水要回来,我的父母也回不来了。” 刃凌眉头紧皱,喝声道:“休得无礼,以后谁都需以礼待清渝。” 小狼本就因丧父丧母心里郁结,加之见着刃凌对清渝的无端宠爱,心中更是凄凉,不甘地说:“等它以后成为狼王,怕都不剩几只狼了!” 清渝看向那只小狼,金瞳一闪一闪:“我无意当狼王。” 那瞳孔同其他狼都不一样,金光中带着威慑,不怒自威,小狼一下僵在原地,一时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才低吼着,磨着爪子,又被刃凌呵斥住。 刃凌带着族人将一只死狼埋入土中。一些母狼幼狼围在远处,静静看着,待埋好土,狼群站成一排哀嚎着以示悲伤,那声音足可撼动整个甲狮山,让山内其余猛擒四下逃散。 曾经强大的狼族正以可见的速度步入衰落。 羡水本是一只小麻雀,自有意识起就是孤单一人,本该习惯寂寞的它,见着这场景也不由哀愁起来。这些狼越来越少,少得比它身上的羽毛还珍贵,太可怜了。 羡水看着底下聚集在一起的狼群,飞直在刃凌头上飞了两圈,凑近刃凌耳旁,悄悄说:“刃凌叔叔,就答应淸渝让他去寻找仙水罢,我跟着去保护他!” 刃凌听了幽幽叹了口气。 羡水继续在他头上喳喳叫着。 “你瞧,他在路上走,我在天上飞,完美!有什么危险我都可以比他先看到,我能救他第一次,就会救他第二次的!” 刃凌站在刚埋好的土壤旁,立了许久,低头就见清渝直直望着他,抬头就看羡水的小圆肚子上那小眼睛盯着他,一狼一鸟似就等着他发话。 刃凌长叹了口气,说:“依云镜所示,此番前去或有劫难啊!” 关于仙水的传闻,历经时间磨砺,传到狼族这里时,已经成为与渡劫相等同的东西,只有度过相应的劫难才能换取到仙水。至于什么劫,却不得而知。 甚至连那杜悦仙人长什么样,究竟有何本事,是否经过他布下的局就可夺得仙水,又是否有人早已经得到过仙水等等都一概不知。 仙水成了一个口耳相传而又无从去确认真伪的故事。 “很难吗?”羡水哪里懂什么劫不劫的,还在兀自想着这下可终于能从甲狮山溜出去玩一玩,看一看,瞧一瞧那人间风光。 不知是不是羡水的错觉,刃凌好像又瞪了自己一眼。 淸渝说:“你好好跟着就行了。” 虽说现在的淸渝仍是狼身,但羡水就是从淸渝金色的瞳孔中看到了那点点鄙视,羡水恨恨地去啄淸渝的后脖毛。淸渝甩甩尾巴,懒懒地摇着头将小麻雀甩了下去,羡水被黑狼扔在草地上,气愤地挣扎着站起来。 这时的淸渝似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蔑视地鼻音。 羡水也想这么发出一声鄙视地音来,却是怎么也没声,反而要把自己给“哼”得摔倒了。 羡水问:“为何狼族老得越来越快了?” 清渝说:“不是老得越来越快,是死得越来越早。” 羡水说:“这有区别吗?” 清渝说:“平日里只顾调戏他人,真是一点墨水也无。” 羡水委屈道:“我何时调戏他人了?” 清渝不语。 羡水在梦中咒骂着清渝,骂着骂着口干了,胃扁了,四肢也无力了,它被自己肚子传来的咕噜声惊醒,猛地坐起就听瑜郎说道:“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恩公真是高人!不知以后还有机会和恩公一比高下否?” 清渝说:“自然是有机会的。” 那边,惜琴端着碗碟,说着开饭了。 羡水闻着这味儿,涎水快要流了下来。惜琴说:“怕是这小鸟儿也饿了,我去林间捉了些小虫,恩公喂予它吃?” 羡水口水滴答地瞅着妇人小碗中蠕动的小虫。 清渝摇头说:“倒是不必,它只需吃这绿果便可。” 瑜郎和惜琴瞅着清渝从袖中掏出的这碧绿果子,不解。 清渝说:“此鸟甚是挑食。” 羡水刚要闹,清渝密音与它说别吃这里食物。羡水瘪瘪嘴,除了清渝喂的,它又何时吃过旁人递的食物。羡水凑到清渝手边啃起了果子来。 惜琴准备的菜色大多都是寻常的小菜,只一样引起了清渝的注意。 一盘烧兔。 人间百姓难得能吃上一回肉,类似牛啊猪啊等的还不能随意宰杀,牛自不用说,便是猪,都要寻个喜庆的由头来杀了吃,其余的鱼、兔之类,大多是富贵人家才能偶尔吃上一次。 现在惜琴竟端上来了一大盘烧兔。 清渝心头浮起一丝困惑:“看来瑜郎果真家境殷实。” 瑜郎苦笑摇头说:“恩公切莫笑我了,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野兽总是将吃不完的肉类弃于屋旁。原本是怕极了这不见踪影的野兽,可一天一天过去,肉类只多不少,却不见这野兽伤人,想来,或许是我幼时救过一头熊,此熊通人性,以自己的方式回报于我。” 清渝点头:“善人自有善报。” 瑜郎摇头说:“本是无心之举,怎料竟被此熊放在了心里。” 清渝说:“这般守护,已是不易。” 惜琴笑说:“你俩就别在那里客套了,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说完,将那盘烧兔往清渝面前推了推。 清渝吃了一口便夸赞道:“真比得上那些酒楼的味道。” 羡水一听,忍不住用小圆眼瞪他,他们一直居住在甲狮山,日日吃果喝泉水,何曾来到人间,又何曾吃过酒楼的菜肴,真是说谎话都不变脸色。 清渝继续问:“不知两位是如何结识的?这般神仙眷侣的生活,在下羡慕不已。” 惜琴笑说:“像是自小结识。” 瑜郎说:“犹记得惜琴手背还有我咬的伤,当时可真是顽皮。” 清渝看了一眼惜琴的手,淡淡一笑。 ☆、雨夜兽乍现,惜琴犹可疑 第3章雨夜兽乍现,惜琴犹可疑 晚间回客栈,羡水在盆中东扑扑西扇扇,将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可淸渝只顾着把玩手中的玉佩,碧玉上雕刻着一只衔着自己尾巴的鸟,羡水见清渝不理睬自己,便学着这玉佩上的鸟,扭过头试图叼住自己的尾巴,可费了半天劲儿还在盆中打转,还跌了一跤。 淸渝听着声响,抬眸扫他一眼,放下玉佩,抬手掬水,帮着清洗羡水的翅膀,道:“这般圆润,别说找着自己尾巴了,就是能看见自己尾巴都不容易。” 羡水气极地朝淸渝脸上拍水。 淸渝也不恼,只说:“早些睡,明天还要去瑜郎那里。” 羡水挣脱开清渝的手,蹦跳着跃出小盆,不满地扇着,说:“老去他那做什么,阴森森的。” 淸渝袖子轻扬,轻松挡住由羡水翅膀溅射过来的清泉水,说:“此人可能和仙水有关。” 羡水一身湿漉漉地往淸渝身上滚,淸渝捉起他微施法术将小肥身的清水除去,羡水享受地蹭着淸渝的衣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还是那道士告诉我的。那道士见那妇人眼神有异。”那目光带着些欣羡和满足,让本略显呆滞的眸子闪烁了些光彩。 目前仍不知两人具体关系,那小道坐在面前眼见两人攀谈也不出声,妇人则只顾着表达谢意,更是没往那算命摊子上看过一眼。乍看不识,又偷偷窥探,最为奇怪。 羡水想了半天,也记不清那道士长什么模样了,歪着头打了个哈欠,最后再蹭了蹭淸渝,瞬间入睡。 睡得迷迷糊糊,羡水觉得自己在被人捏来捏去,快要被压扁了,猛地睁眼就见着淸渝躺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用手指戳着自己,一会儿戳肚子,一会儿拉翅膀,好不欢乐。 “停停停——!”羡水痛苦不堪地叫着,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正月十五里的元宵,在人的手上想怎么揉就怎么揉。 淸渝停下了手,本就慵懒地倚着床的他此时微微歪着头,用食指摸了摸羡水小小的喙。羡水瞧着,心里不是滋味,说:“你瞧你胸膛露了大半,真是不正经。” “你倒还知道什么是正经,什么是不正经了?”淸渝用食指和中指勾住羡水的小爪,捧着它凑近了些。 “你这样便是不正经。”羡水小圆眼盯着眼前红唇的薄唇,不快地说。 淸渝说:“难道你就正经了?” 淸渝开开合合的唇离羡水那么近,近到只要稍微伸头便能碰上,羡水看着这唇和这微露的齿,有些呆愣。 淸渝见羡水不答,将它放在床铺上,整了整衣衫,说:“快准备准备,去拜访瑜郎。” 这几日天气都不太好,时而小雨,时而暴雨,时而乌云密布闷得人发慌。 同样发慌的还有羡水。 这竹屋像是被黑气笼罩一般,压得人心发慌,羡水这只仅会说话的小妖,莫名的反感此地。可抬头望着正同瑜郎下棋的淸渝,面上挂着笑,一副对此地流连忘返的模样,天天往这密林深处跑。 说是为着寻到仙人,可没有丝毫仙人气,怕是为着这里天天都有的肉,想着终于不用自己去捕猎了吧。 羡水想着,偶一偏头就见着个似是真蛇的木雕正对着自己,那眼睛似有了生命力一般紧紧盯着自己一样。 羡水往淸渝身边靠了靠,淸渝顺手将它置于怀中。 两人下的正酣,那边惜琴传来了声音,让两人快些吃饭。 羡水趴在清渝怀中默默啃着绿果,听着几人谈话。 淸渝说:“近些日子,似这肉少了许多,可是这野兽不曾来过?” 瑜郎回忆了下,答道:“自这些日连连降雨以来,便不曾来过了。” 淸渝道:“大约是野兽也怕雨吧。” “倒真想瞧瞧它的真面目,同它道一声谢。” 清渝似有深意道:“我也想见见。” 吃得差不多后,瑜郎似是想着了什么,说:“后日便是上元节,恩公可要一起去赏灯猜谜?” 淸渝一愣随即应道:“若是邀约,当会赴约。” 瑜郎闻言,笑着夹了好些菜放到淸渝碗中,说着吃完再来上一局。 谈笑着,却不知一旁的羡水听得甚是无趣,用喙轻啄淸渝的左手,啄了一会儿看着淸渝被纱布包着的左手,靠近了点蹭了蹭。 据说淸渝生来便带有符咒,左手上的符文需用纱布紧紧包裹,不得露于世人,而裸露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却又没人知道。 纱布裹得并不厚,隐隐可以看到符咒是黑色的,具体是怎样,羡水虽然好奇但也知道淸渝不会回答。 只要别是什么危害性命的咒印便好。 小雨落在竹屋上,像是演奏乐器般带着节奏感,为这压抑的屋子带来点欢快,羡水站在窗檐上,细细听着。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闪电为夜空带来丝丝光亮,羡水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中划过的一道道闪电,心里数着。 一道,两道,三道……六道,七,七…… 一道闪电伴着雷声轰隆隆地打下来,忽地一闪,竹林中一双竖瞳惊得羡水鸟毛都快跟着立了起来,口中围着“七”打转。 黝黑潮湿的竹林中传来风啸声,风声携着雨声压过了那兽前来的踪迹声,此刻羡水靠着窗棂,透过屋内晃动的昏黄烛火,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黑影,比竹子稍粗,动弹间,一双诡异的竖瞳如一对幽火,明灭之间,几乎快让羡水昏了过去。 “七……”羡水旋转着身体就要往屋内跌去。 那边的淸渝见羡水不对劲,立即冲了过来,右手一把揽过摇摇欲坠的羡水放于自己怀中,左手撑窗轻盈地跳了出去,那不明动物随机往丛林里跑,还抛出了块东西。 羡水急慌慌地说:“淸渝,那家伙丢了块生肉。” 淸渝不语,向前急追。 可是夜色浓浓,加之树木繁茂,雨雷交错,对方似极其熟悉这里,逃走的速度快而果断,一个闪身便没了对方的踪影。 雨水打在淸渝身上,落到羡水头上,四周是雨滴声,雷声,风声混合在一起,像是弹奏一曲乐章。那家伙消失在了这暴雨夜之中,此刻只剩下潮湿的泥土味和无边的黑暗。 羡水糯糯的声音响起:“那家伙分明不是熊,倒有些像蛇。” 淸渝拎着羡水往回走,说:“本就是蛇。” 羡水问:“你早就知道?” 淸渝说:“早知是蛇,但蛇和瑜郎的关系却是这时刚明了。” 羡水嘟囔:“究竟什么关系?” 淸渝说:“现下还不甚清楚,只知这蛇与瑜郎关系匪浅。” 淸渝和羡水刚回到屋里,便见惜琴施施然进来,面露惊讶地看着浑身湿透的一人一鸟,那边的瑜郎也是惊讶不已,问清渝去做什么,又见清渝手里拎着一块肉,心里有了三分猜测。 清渝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自然明白其心里所想,他摇头叹息道:“可惜并未见到其样貌。” 瑜郎显得有些失望,下一秒又振作起来,想让清渝快快换下这身湿衣服。 羡水盯着惜琴,悄声说:“刚才惜琴似乎不在屋中,我们回来她也回来,这是否太凑巧?会不会惜琴便是那蛇变的?” 淸渝一边婉拒瑜郎的好意一边密声回羡水说:“不像,蛇另有他人,只是这惜琴也透露着古怪。” “哪里古怪?” “惜琴手背并没有咬伤的痕迹。” ☆、道士露本领,判人又断鸟 第四章 道士露本领,判人又断鸟 灯节这天,街道的每个小摊都透着节日的气氛,各家各铺张灯结彩,走在街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那些还未卖完灯笼的小贩正抓紧最后一丝时间奋力地推销。 淸渝和羡水走在前,瑜郎和惜琴跟在后,跟随着人流缓缓往前。 此时的街道宛如淸渝他们刚来时体会到的溪水潺潺流动般的模样,而当时那静止于其中的小道士仍在那里。道士瘦瘦小小,远看去一张脸皱成一团,透着灰败,本该淹没在熙攘人群之中,可又正因其不同于他人的颓丧而显得异常突兀。 淸渝一眼就瞧见了他,想起之间这小道看惜琴时眼神有异,转头同瑜郎说:“这位小道算命向来很准,既然已经出来,不如上前算上一卦?” 本就是小事,加上瑜郎也未曾算过挂,自然大方地笑着同意。 小道士似自很远就瞧见了三人和一鸟,平静地坐着,等他们从人流中岔出来,径直往他这边来,待到几人凑近,小道士这才站起来微鞠躬,拱手拜了一拜,说:“各位上元节过得可好?” 淸渝打开了话匣子:“不错是不错,只前日为追顽皮小物费了些心思,惹得肩上这鸟染上了风寒,日日念着吃些肉补补才可。” 小道士看向羡水,忽而笑道:“这可是只灵鸟,初生便会语,一日可化人,二日了前世,三日寻往事,四日识旧人,五日当可悟人生。” 羡水没怎么听,自那道士站起来后,便只顾着用喙啄淸渝的耳朵,扯着淸渝的耳垂让淸渝瞧那道士腰间的玉佩,碧玉,雕有鸟,如此熟悉。 淸渝笑,对瑜郎说:“瞧,便是这么厉害。” 瑜郎有礼地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小道,可愿为我算上一卦?” 道士看着瑜郎,语气变得更为柔和,像是舍不得快速讲完便离开一般,缓缓地说:“这位仁兄长身玉立,神采英拔,而身旁夫人以玉为骨,以雪为肤,芙蓉为面,杨柳为姿,如此般配。”语气中溢满了祝福。 淸渝说:“算卦算卦即是以卦象推演未知事,可这未知事,却只字不提是何故?可是测不出来?” 道士答:“为凡人测字需收银两。” 淸渝从怀中递出银两,道士不收,待瑜郎拿出碎银,道士才收下。 道士从瑜郎手中接过碎银,握在手里,而后慢慢揣入怀中,仅仅这一个动作好似经过了几个时辰,道士扬起那细长得好似撑不住透露的脖子,眼睛望着瑜郎,道:“前半生历经苦难折磨,后半生当在安逸享乐中度过,忘却种种磨难,安稳富足,再无忧愁。” 瑜郎闻言便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细碎得宛如一串银铃,他想了会儿,凑近了些,道士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能感觉到瑜郎几乎近在咫尺的鼻息随着话语传来。 瑜郎轻声问:“可会有子女?” 道士微怔,而后笑着答:“因誓言已下,纵使未能有子,仍恩爱如初。” 瑜郎拍掌,大喜,说:“小道果然厉害!连我曾下过誓言也知。” 淸渝问:“何种誓言?” 瑜郎有些羞赧,说:“大约是纵使不能有子,亦坦荡随行,无所畏惧之类的话。” 道士说:“既已有誓,便是隐隐定下了天命,兄台且放宽心。” 瑜郎说:“听此一言,可谓吞下了一颗定心丸。和小道谈了几句,倒有几分亲切之感。” 道士不语,只微微笑着看向瑜郎。 一旁站了良久的惜琴轻扯瑜郎的衣袖,指着远方一处,说:“那边的花灯甚是好看,去瞧瞧罢。” 瑜郎向来听惜琴的话,同道士拱手道别。 淸渝说:“我再算上一卦,瑜郎请先去走走,我随后就来。” 待瑜郎和惜琴相牵着,背影渐渐掩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时,淸渝转头看向小道士。 道士穿着一袭浅绿色素袍,相貌普通,身形消瘦,整张脸看上去如饱受世间坎坷,满是悲凉,只那双眸子,纵使在黑夜中仍像是在闪闪发亮,如广袤的沙丘中仍有一颗绿草。 道士说:“阁下原不必掺和进来。” 羡水从淸渝肩头飞落,凑到道士面前嚷嚷:“这玉佩从哪里来?” 道士一愣,回答:“从小便戴。” 羡水更愣,吞吞吐吐地问:“你,你怎么能听见我说话?你也是妖怪?” 道士笑,眸子一闪,竖瞳乍现。 羡水第二次被吓,往后一扑倒在淸渝身上。 淸渝说:“蛇妖何需银两,却偏偏收取瑜郎的碎银。” 道士说:“以银两为介,我与他便是清白的。” “混居于人类住所,甚至于捕食送至竹林处,可并非清白二字说得清。” 道士笑了下,本就枯瘦的脸显得更加苍白,甚至透露着一丝可怖。道士慢慢坐下,沉默不语。 淸渝厉声喝道:“你可知如此下去妖丹不保?” 道士轻轻说:“我知我法力不及你,这般勉强维持的人形已是强弩之末。” 羡水在淸渝怀中抬头看去,道士瘦削的身体,青白的脸色,无一不昭示着此人精气不足,对于蛇妖来说,特别是道行不够的小蛇妖来说,每日混迹于人,勉强维持人形,几乎等于快要魂消魄散,妖丹尽化。 除非,吸食人类的精元。 吸食代表着以人类的寿命和精气来补足自己的寿命和精气,以一换一。这只蛇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以消耗自身的精气维持人形,隐藏妖气,而本就浅薄的道行早晚会消耗殆尽。蛇妖面目已如此,可知其已撑不了多久。 淸渝说:“现下回头还来得及,回归你该去的地方,不可再一意孤行,任性妄为。” 道士看着淸渝,静静的,没有说话。 淸渝见道士不语,甩袖而去,留下两个字消散于空气中:“呆子。” 灯节的人间,伴着孩童的笑声,小贩的吆喝声,夫妇的私语声,一片幸福祥和的景象。 这头的道士坐着,孑然一人,不知看向人群何处。 那头的瑜郎笑着,相携相伴,同身旁人言笑晏晏。 “人间的情,”淸渝冷笑说,“真是可笑。” 这日,淸渝找小二要来一桶水,脱衣沐浴。 淸渝很少化为人身,平日在甲狮山一直以狼形活动,若是嫌身上脏了,跳入河中游一圈即可。 大约是在人间待了段日子,沾染了人间的习性,这些天吃着人食物,说着人话,就连洗浴也要以人类的方式进行。 羡水在一旁看稀奇,看着淸渝脱去素袍,脱去里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身躯,待到要脱去裤子时,淸渝瞟了一眼羡水。 羡水见着了哼哼:“我是雄鸟,你这般躲闪做什么?” “……” 淸渝说:“那你便看吧。” 羡水瞪大它的鸟眼,目不转睛。 片刻之后,羡水不可置信地对泡在水桶里的淸渝说:“狼族是天生这般……那母狼怎么受得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淸渝没说话,一个抬手将羡水挥出窗台。 没过一会儿。 “淸渝……”窗户边传来弱弱的声音,“相信你以后必定能子孙满堂,能放我进来了吗?外面冷……” 淸渝半抬眼看了眼那露出来的小鸟头。 “淸渝……快把结界去了,让我进去罢,我好饿,又好困,还好想洗澡……” 淸渝右手取瓢,将水淋在自己背上,左手半点未湿搁在木桶上。 “淸渝……你不洗自己有符咒的手,会发霉吗?” 第二日,瑜郎见淸渝只身一人前来,便问:“恩公常伴身边的鸟呢?” “不小心弄掉了几根毛,现下心情抑郁,不愿意出来。” 瑜郎一脸不解。 这日,闲聊到了各地风俗,瑜郎想起什么,执起惜琴的手对淸渝说:“这屋已住了不知多少年,也不知困在这里多少年了,有些想四处走走,游览更多的地方。” 惜琴柔柔地笑道:“便是从除夕起就有了这远游的心思,我同瑜郎都是孤身一人,相互陪伴不知过了多少载,却从未离开过这里。” 淸渝点头赞同地说:“相携同游自是欢愉,还望待瑜郎离开之日,我能够去送别。” 瑜郎大笑说:“一定一定!” 淸渝回客栈便见到羡水对着铜镜一个劲儿地照,左看看后换右瞧瞧,一会儿伸展着自己的左翅,一会儿撩起自己的右翅,仔细盯着,像是在数数,一边数还一边念叨着:“糟糕糟糕……” 淸渝走进屋不去理会,那边照镜子的羡水见着淸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才说:“你这坏蛋,赔我的毛,我的毛可值钱了。” 淸渝从怀中拎出两根鸟毛,淡淡地说:“两根麻雀毛很值钱吗?” “值!” “那便好。”淸渝又将毛收入了怀中。 气得羡水原地跳脚。 清渝不去理会气急败坏的羡水,道:“那道士身上有刃凌给我们的玉佩,刃凌说过玉佩既可以向他求助,也藏着线索,所以这道士可能就是得到仙水的其中一程,这一程……”清渝不知想起什么,微微皱起眉,“属实不懂杜悦仙人的意图。” “啊?”羡水呆呆问。 清渝:“我们自来到涉世镇碰见的人和事,经历的这些日子,就像是在只身之外的人在静观狭小一隅的人,有一种我们无法干涉也无法改变的错觉。特别是瑜郎提出将要离开此地,让我总有种观看的一出戏剧将要落幕的感觉。” 羡水听不懂,只能看着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的淸渝,只觉得淸渝长得真是好看,眉是眉,眼是眼,唇是唇的,难怪虽瞳孔颜色和甲狮山的群狼们不同,仍被刃凌周全照顾,隐隐有让他做下一任狼王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有明说。 刃凌本就无妻无子,一直对淸渝爱护有加,这等寻找仙人的事情,本可派其他族人去,可最后犹豫再三还是让淸渝出发,约摸是想让淸渝经此成功拿到仙水,拯救狼族,从而立功,以便为以后成为族长奠定基础。 毕竟金瞳的淸渝,看起来和其他黑狼格格不入,实力自不用说,功勋却差了点。 羡水躺在桌上,用翅膀拍拍自己圆润的肚皮,有气无力地说:“……好饿,昨天就没吃饭。” 淸渝见他这般反应,低笑摇头:“算了,和现在的你说这些也无用。”他低头看它,伸手摸了摸羡水的肚皮。 羡水拍开他的手,继续说:“快要饿死了……” 淸渝笑了下,薄唇微张,轻轻说:“以前可是吃果子吃到不想再吃。” “最爱吃果子了,快给我吧。”羡水声音快哭了。 淸渝听着羡水求饶的声音,笑得幅度更大了点,平日崖岸高峻的人偶尔露出一丝微笑便是惊艳,更不用说这难得一见的直达眼眸的笑。 羡水盯着觉得自己肚子饱了一点点,但还是饿得厉害,它嘟囔着:“我要死了。” “放心,你可没那么容易死,命比其他人还硬。” “……我又不是人。” 淸渝拿出果子,凑到羡水喙下,羡水猛地翻身咬个不停,将淸渝说的“慢点吃”丢去了老远。 ☆、小蛇咬人逃,瑜郎离家别 第五章 小蛇咬人逃,瑜郎离家别 某日,淸渝在瑜郎的竹屋中做客,看见窗外竹林上缠绕着一条小蛇,竖瞳恋恋不舍地盯着屋中同惜琴商量着,计划着出游的瑜郎。 羡水一察觉到屋外有蛇便急急忙忙躲进了淸渝怀里,问:“这就是那个小道吗?” 淸渝点头。 “他已经没法维持人形了吗?” 淸渝摇头,说:“他是快死了。” 羡水歪着小脑袋问:“按理妖可以活很久才对,这蛇……” “这蛇悟性极高,绝非平常小蛇,”淸渝接过羡水的话头,“可偏偏在还未修炼得道之前误入歧途,迷恋人世间的情爱,甚至用自己的道行运用禁术,还勉强自己维持人形只为同人类住在一处,偶有相遇。” “既然是情劫,怎么能说是误入歧途呢?” 淸渝不语。 羡水说:“在你眼里,情都算误入歧途是吗?” 淸渝未回答,但答案显而易见。 那边同惜琴简单收拾了下细软,说了些情话的瑜郎笑着说:“恩公,明日即便启程,今晚便是多待会儿多说会儿,还不知可有再会之日。” 淸渝应着,偏头又看了一眼那蛇。 小蛇缠绕在竹枝上,或是趴着,或是立着,可眸子永远看着屋内,看着那面露喜色的瑜郎。 未时,羡水从淸渝怀中看去,小蛇在竹子上乖乖趴着,看着屋里。 申时,羡水从淸渝肩上望去,小蛇在小枝上懒懒缠着,看着屋里。 酉时,羡水从淸渝头上瞧去,小蛇在草地上闲闲躺着,看着屋里。 戌时,羡水从淸渝手中眺去,小蛇在窗户边悄悄露头,看着屋里。 屋里有淸渝,惜琴,瑜郎和一只小麻雀,三人一鸟围坐在一小木桌上,一会儿发出低笑声,一会儿传来闲聊声。那蛇就这么静静地待在远处。 许是那抹静止的绿色在这片墨染般随风轻动的竹林间反差明显,瑜郎不经意间抬头恰好对上那小蛇望来的小圆眼,瑜郎一喜,放下手中本执着惜琴的手,有些惊喜地走上前,伸手将它揽在手掌之中,回身对众人道:“这蛇可像门口的石像?” 清渝瞥了眼似乎有些怕而往后缩的惜琴,客气地笑说:“是有些像,恰巧出现在这里,这蛇当与这屋投缘。” 瑜郎将蛇捧在手心,蛇竟也不跑不闹,乖巧地缠着一团,用头蹭了蹭瑜郎的手心,而后吐舌轻拂上皮肤。 瑜郎忍不住笑:“有些痒。”他低头问,“小蛇你饿了吗?” 一听这话,羡水猛地往清渝袖子里蹿,只留个小屁股在外,谁知那蛇通人性一般的晃了晃脑袋,瑜郎惊喜不已,连连称奇。 小蛇好像累了,趴在瑜郎手中没了动静。 瑜郎摸了摸它的头,日头西落,余晖照在屋内惹得人懒洋洋不想动,可那蛇却醒了,它缓慢地转动着头,这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几乎要了他的命,在这宁谧的氛围之中,他猛地低头在瑜郎手背的旧伤上咬了一口,趁乱快速地蹿走,消失在这屋子和竹林之中。 惜琴惊慌地叫了出来,反倒是手背还在淌血的瑜郎不在意地摆摆手。 瑜郎说:“这蛇无毒,想必只是顽皮。” 清渝说:“瑜郎似乎很了解蛇。” “我也不知怎的,像是本就熟知。”瑜郎不甚明白地笑。 清渝没有多说什么,稍晚时候,羡水被淸渝揣着,傻傻地听着淸渝和两人道别。 待已经不见那竹屋,羡水还有些发愣,淸渝说:“怎的?舍不得那屋了?” 羡水把头往淸渝怀里拱了拱,说:“有点困了。” “睡吧,明早还要去送行。” “送完咱们就离开这里了吗?” 淸渝沉思了会儿,说:“应是如此。” 这日,风清云静,一碧如洗。 羡水和淸渝一路将瑜郎和惜琴送至了码头。 瑜郎说:“这些日同恩公相处实在难忘,能得这一良友,实数瑜郎幸运。送至此便足矣。日日同恩公对弈,谈论人生,得到了很多启示,想这人生本就短短不过数十载,何不趁着这时光随心所欲般的活?这便是我同惜琴商量着远行的原因。”忽地,瑜郎笑道,“恩公曾表达出钦羡之意,我这便祝恩公早日觅得良缘。” 淸渝说:“我的良缘早已天注定,瑜郎请放心。” 瑜郎大笑:“原来恩公真如此信这天命之说。”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既信,便是有。” “好!说得好!愿恩公同我一样安乐富足!”瑜郎执起惜琴的手,两人对视一笑,同淸渝说,“恩公就此留步罢。” 淸渝点头。 这日,微风轻拂,梨花飘落。 淸渝目送着这一对璧人乘上了木船,伴着春风缓缓离开,只留下海面那数不清的余波。羡水问:“你可知你的良缘是哪只母狼?” 淸渝淡淡地说:“我只知我有良缘,而你没有。” 羡水在淸渝头顶飞了好几圈,可就是没能屙出什么来,气急地说:“嫉妒,嫉妒,我明天就去母麻雀面前跳舞。” 淸渝没有理会他,只看着那一株早开的雪白梨花树,说:“躲了这么久,出来吧。” 那小蛇缓缓从树后出来,直把羡水吓得往上飞。 一人一蛇对视良久,静默不语,像是时间都静止了般。淸渝终于看出了不对劲,问:“你现下不只化不了人,更是连话都不能说了?” 只见那条小蛇微微点了点头。 “还好尚能听懂话。” 小蛇闻言在那里没有动,似是懒得动又似是无力再动。 “这般怎么告诉我杜悦去处?” 小蛇呆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般摇了摇头。 “难道是还未参透这情劫?” 小蛇并没有任何回应,它像是真的累极了,慢慢趴在了地上,蜷成一团,半晌没有动静。 淸渝走近查看,只见这小蛇气息愈来愈弱,呼吸比一般活物慢上几分,再仔细一看,那本一直舍不得闭上的竖瞳终于慢慢合上了。 淸渝看向小蛇闭眼前看的方向——宽广无边的大海,瑜郎乘坐的木船已消失于海平面,去了遥远而无法望见的地方。 羡水在上空悄声问:“它这是……死了吗?”羡水看着淸渝似乎是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蛇身和蛇头。 “真的,死了吗?”羡水一边问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飞,等了一会儿发现真的没有危险的气息后才又落在了地上。 淸渝说:“你过来。” 羡水跳了两步,凑近了点。 淸渝说:“摸一摸。” 羡水又跳了两步,只是吓得往后退了点。 淸渝耐心解释:“它已逝去,只剩这一躯壳,而这一躯壳内含的妖丹还有几分妖气,含有一些曾经的碎片,这是唯一留下的线索。” 羡水犹豫着,跳着小碎步缓缓靠近,本还差几步,被淸渝硬拽着共同触摸了上去,蛇皮细滑冰冷,刚一触碰便有画面冲入脑海。 ☆、相逢即是错,相别终来临 第六章 相逢即是错,相别终来临 初相逢,便和这日一样,微风轻拂,梨花飘落。 那一袭浅绿色衣袍的男子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身姿卓越,站在梨花树下,偶有梨花飘落在身上。 那时的瑜郎面带稚气,被这如幻般的画面吸引,缓缓走近那貌似仙人般的男子。 男子瞧着瑜郎,如平静无波的湖面终于起了涟漪,轻轻地,慢慢地笑了。 瑜郎见着,如被蛊惑一般挪不开眼,甚至不愿意眨眼错过眼前的美。 眼前如神仙般美好的男子宛如刚从绝世美画中缓缓踱步而出,举手投足之间还飘着些凡人不曾有的仙气,瑜郎简直被迷住了,整个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 再相逢,瑜郎气喘吁吁抱着一捆又一捆的竹子,急急地献宝似的给男子看,说着:“钦源,这可是你说的最爱的淡竹?” 钦源不甚在意那竹子,只看着满头大汗的瑜郎,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素的手帕擦着瑜郎额头的汗。 瑜郎突然伸手大胆地覆在钦源的手上,笑着说:“我送你的手帕你还留着呢?” 那本是从容高雅的着淡绿色衣袍的男子像是露出几分慌张,面上带着点红晕。 竹林深处的竹屋,远远看去,那青葱间偶尔冒头的砖瓦如身处世外桃源一般,常人难寻,凡人艳羡。 瑜郎站在竹屋前的石雕旁,那蛇身盘坐于石墩上,扬着头,吐着信子,细看有些吓人,因那眼瞳雕刻得太过真实,像是这石雕里真藏着一条蛇,瑜郎伸手摸了摸蛇头,好奇道:“钦源如此喜爱蛇?” 钦源复杂地看着瑜郎,最终点了点头。 不料瑜郎毫不顾忌这蛇可能是不详的预兆,跟着道:“那我也喜爱。” 钦源站在那里,见瑜郎笑了,他也笑了,笑得柔得似要把世间种种负面的情感藏于心中,只剩下满腔的爱。 钦源主动走上前,轻拥住瑜郎,瑜郎一愣,反手紧紧地抱住钦源,像是想把他嵌入自己骨子里。 那竹,那屋,那对相拥的人,美如画。 画面再转过几次。 元宵节偷偷执手猜灯谜,中秋节相携相伴赏圆月,雨天一起匆匆跑着躲雨,雪天打扫着竹屋前的积雪。 欢声笑语充斥于天地间。 觅得一人,便是全部。 画面一暗,无数话语纷纷涌了出来。 大声激昂地说着:“钦源,纵使不能有子,我与你两人便足矣,勿听了那些闲人的话,我瑜郎这一生何曾有幸碰见了你,必坦荡随行,无所畏惧!” “钦源,我怎同你说着说着便困倦非常了,你快咬我一口,让我醒醒。” “哎哟,我的手,疼疼疼,我可醒了醒了!你瞧这印子像不像月牙?我也给你印一个。” …… “钦源,最近几日总觉得困乏无力,让我再睡睡吧。” “钦源,你说我这风寒怎感染了这么久?” “钦源……我头有些晕,这棋便留着下次吧。” “……让我歇歇,你先去那山头吧。” “……我的身体……是不是……” “……我的脸现在是不是看起来特别丑了?” …… 画面凸显,竹林深处,一身着绿衣的妖娆女子嬉笑着说:“你这话说得可真可笑,”女子看着面色憔悴的钦源,语气中满是调笑,“我族蛇妖本就以吸食人类精气存活,哪儿有去救自己食物的道理?况你本该为王,落魄至此可真让人看得有趣。” 钦源一身青衣,衣衫有些凌乱,他跪在地上,听着绿衣女子的话,心里一片苍凉。 屋内的瑜郎面色苍白,双颊已瘦得陷了下去,单看呼吸已经难以分辨这是否是活人。 忽地又是一闪,钦源站在桥上,依旧那般形貌昳丽,俊美动人,一看便让人入迷。 一浑身湿透的女子坐在桥边瑟瑟发抖,钦源立于桥边。 女子家破人亡孤身一人,生了死志,纵身跳入河中被迫吞下无数浑浊的河水,原本一心赴死,在即将被黑暗包围之时,女子竟开始挣扎。 钦源将女子救了上来,他看着面相和善的女人,轻轻地说:“我可救你一次却无法次次救你。” 钦源移开了目光,看着桥下波涛汹涌的河流,“你可知生命如此珍贵,可知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女子惊惶过后,死后余生的她掩面哭泣,似有太多话说不出口。 他转头看着女人眼中的绝望,“倘若这段人生你不愿拥有,我可帮你忘却前程往事,送你一段美满幸福的人生,在安逸享乐中度过,忘却种种磨难,安稳富足,再无忧愁,”他眼中三分不甘七分不舍,像来平静的脸上满是不忍,可最终还是缓缓地问道,“……你,可愿意?” 女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男子那清澈却满溢悲伤的眼眸,被施了咒一般,“好……”字轻轻说出口。 脸色蜡黄,瘦骨如柴的道士天天坐在街角为人算卦,却少有人光临,想是怕了这人的可怖长相。 偶有那面相和善的妇人来到街上,道士便多看一眼。 偶有那长身玉立,神采英拔的男子伴在身边,道士便多看两眼。 若是碰见那男子只身一人来,道士便是移不开目光。 好在那双眸子,纵使在黑夜中仍像是在闪闪发亮,如广袤的沙丘中仍有一颗绿草,能将那思慕之人看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男子或站在小摊前挑选小物件,或遇见一两熟人笑着言谈,或只是匆匆路过,一举一动,都被道士看入心中。 偶有一次男子不小心将荷包掉落,道士看着那绣着一条青蛇的荷包,急忙站了起来,说:“先生,你的荷包。” 瑜郎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笑着接过荷包,说:“先生看着真是面善。” 道士愣了会儿,忽而笑了。 原本面黄肌瘦的脸因着这一笑多了好些皱纹,小孩看了怕都要逃走,偏偏瑜郎面上还维持着微笑,颇为友善地说:“不过看先生似乎未休息好,面色不佳,应当注意身体呀。” 道士点点头,眼见着瑜郎离开了。 他张了张嘴,原本想问“我还像以前好看吗”的念头埋在了心里,多滑稽可笑,他摸了摸自己布满皱纹的脸。 上元节时的街道,每个小摊都透着节日的气氛,各家各铺张灯结彩,走在街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瘦削苍白的道士坐在街边,远望去,那一对璧人恩爱如初,再费力地抬头,那一轮圆月,倒是从最初就未变过一般,那么圆那么亮那么美。 之后的画面便是那三人一鸟围着木桌,一会儿发出低笑声,一会儿传来闲聊声。从未时到戌时。 直至入夜,那蛇潜入竹屋中,用头轻轻碰了碰瑜郎的脸颊,在瑜郎身侧盘成一团歇息,天还未亮,便又离开。 再然后,这日,微风轻拂,梨花飘落。 远远望去,那木船上一双人慢慢变成了一个点,只留下海面那数不清的余波。 最后,海面终究连一丝余波也没有了。 天地间如墨般漆黑。 ☆、羡水化成人,捡丹往前行 第七章 羡水化成人,捡丹往前行 羡水痛苦地睁开双眼,脑袋像是要炸裂般的疼痛,它在地上不停地翻腾,口中不知嚷嚷着什么,淸渝在羡水之后随即睁开双眸,一睁开即快速看向地上的羡水,双手捧起他来,一边查看一边注入法力,看是否能缓解羡水的痛苦。 淸渝输入了点自己的法力以便安抚羡水,现下究竟怎么回事,他也不得而解,只隐隐觉得同这趟寻仙水之旅有关。 淸渝问着,声音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慌张,“羡水,羡水你可听得见我说话?” 羡水身上覆盖着淸渝的气息,疼痛感减弱,但似乎依旧全身难受,整个身躯在手掌上翻来翻去,眼眸半垂着竭尽全力才能偏头看向清渝。 羡水轻轻地,像是用尽了全身体力般微弱地说道:“我……我好痛……骨头,骨头好像在响……” “骨头?”淸渝低头,更凑近了一些。 羡水也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番痛楚像是消耗掉了它的精力,奄奄一息地躺在淸渝手中一动不动。 羡水又呜咽了一两句,突然再没了反应。 淸渝一僵,忙伸指探羡水鼻息,呼吸尚在,只是异常微弱。 淸渝看着手中的羡水,不敢再多耽误,赶回客栈,回到客栈便施法用清泉水覆盖在羡水周围,同时一直小心地,慢慢地渗入自己的灵气缓解羡水的痛苦。 这小镇的客栈里,空中浮着一个水球,水球中包裹着一只闭眼休息的小麻雀,整个房间都充盈着常人看不到的灵气。 淸渝一直看着那团水球,看着水团中的小鸟,黑色的喙,左右脸颊各有一块黑色大斑,肩羽有两条白色的带状纹,此时蜷成一团,远处看就像个小毛球,无甚特别之处。 刃凌曾说过寻找仙水这一路危险,危不在于生命,险不在于地势。 刃凌说:“机缘巧合认识了杜悦仙人,那时我还是只道行尚浅的小妖,曾苦苦求他数日,他便承诺以后若有难事,需渡过一条险路来寻到他,同时,将玉佩赠与我。” “杜悦仙人虽长相凶恶,为人却十分和善,据说被天庭奉为上仙,因此这一险路,绝非平常所理解的险。” 淸渝向来聪慧,随即问:“这险可是心险?” 刃凌墨黑的瞳孔看着淸渝,笑着摇头说:“这就不得而知了。” 入夜,小麻雀还在沉睡,体征平稳,不动不响,虽说刃凌说此趟之险非一般坎坷,或许与身体和灵力无关,但淸渝仍旧放心不下,最后再朝水团注入自己的灵气。 **************************** 清晨的微光摄入房中,带着几分调皮映射在铜镜上,木桌上,将整个房间带上一层柔软的光。 冰凉的地上有一滩水,几片羽毛,在阳光照射下莹莹发光。 仔细一看,那几片羽毛不正是羡水异常宝贵的麻雀毛吗? 当早上第一缕阳光印在淸渝眼睑上时,他便惊醒了过来,入目便看见了地上的那几片羽毛以及本该被法术罩着形成一团的清泉水只余下地上的水迹,而本沉睡的小麻雀却消失无踪。 淸渝心下一跳,自己入睡时竟然丝毫未察觉到异常,赶紧下床穿衣,不及洗漱便匆匆准备推门而出。 哪想到这门竟从外推了开来。 来人着一袭火红色的衣袍,比淸渝矮半个头,身形纤细,白齿红唇,面容清秀,只那眸子隐隐露着几分风流,煞是奇怪,可能是眉间那一点赤红的朱砂在作怪,引得人不由如此想。来人站在门口,这初生的太阳正好映在来人如脂凝的右脸颊上,像是这人也初生一般。 来人盈盈笑着,清秀中带着几分妖冶。 “淸渝,清渝!你瞧,我竟可以化作人身了!” 淸渝难得的站在门口愣了半天,看着羡水半晌没动。 “羡水?”淸渝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着,伸出右手用食指轻触羡水那眉间的朱砂。 羡水不避不闪,吸吸鼻子,皱着眉头说:“这朱砂怎么都洗不掉。” 淸渝轻笑道:“洗掉作甚?你本就有的东西。” “我照了照镜子,太女气了,不好看。” 淸渝叹了口气,说:“好歹是你自身有的印记,留着不用去管。” 羡水暗自在那头不高兴。 淸渝似乎还有些不习惯曾经的小麻雀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身前,他看着这穿得跟一团火一样的少年,不动声色地看了会儿,才问道:“这般突然悟道,可有什么提示?” 羡水用手揉着朱砂痣,眼眸往上,苦恼地说:“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发现自己不是麻雀了。” “可能再变回去?” “变回去?怎么变回去?” 淸渝看着羡水美丽雪白的脸庞还留着身为麻雀时的那种纠结和稚嫩,他幽幽叹了口气,用手拍了拍羡水的头,说:“那便这样吧,你这样子,倒是难得一见。” 羡水一脸不解,微抬头看着淸渝。 “此刻便启程吧,瑜郎已走,钦源已死,这镇子应该是没有线索了。” “钦源的妖丹还在,咱们把拿着吧。”羡水糯糯地说。 “身体已逝,灵魂消散,妖丹便成了普通的珠子,拿着也没用了。” 羡水只管用那双澄澈的眸子看着淸渝清冷的眼眸,最终,还是淸渝败了下来。 小二和掌柜的站在那里,左看看红衣少年,右看看白袍男子,小二挂着笑问:“客官是要离开了?” 红衣少年嘟嘴说:“银子都放你面前了,不是离开难道是买店啊?” 小二干笑两声,就见那灰袍男子拉了下红衣少年的袖子,让他住嘴。 白袍男子说:“这些时日有劳了,在此告别。” 掌柜的算好账,两人又说了些寒暄话,准备离开。 本待走了,小二好奇问了句,那小鸟怎么不见了。 红衣少年瞪他,说:“我不是在……”话还未说话,就被身旁的白袍男子捂住了嘴,白袍男子说了声“告辞”,便将红衣少年拖了出去。 “放,放开我啦!”羡水掰开淸渝的手,不满地说。 淸渝松开他,说:“你现在是人类模样,说话做事不可如此鲁莽,要知你现下的所有话语都是可以被旁人听见的。” “哦……” 淸渝见他低头认错的模样,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拿出玉佩来,低头弯腰将它挂在羡水腰间。 羡水乖乖让淸渝为自己戴上玉佩,待淸渝站直了才问:“给我做什么?” “本就该你戴着。” 羡水气:“你可是嫌拿着麻烦?” 淸渝自然不会回答,率先迈开脚步朝码头走去,羡水急急地追上来。 天朗气清,春风习习。 码头船只纷纷停靠在岸,间或有人登船,便听那船夫叫着一些号子,划向了远方,将海水搅起片片波纹。 那株梨花树仍在,伴着微风,偶有花瓣飘落下来。 淸渝和羡水走近,那蛇身躺在树下的草丛里,未被旁人动过,妖身旁边的草丛里还有一玉佩,同羡水身上一模一样。 淸渝上前以法力吸出蛇的妖丹,羡水在一旁静静看着。 “淸渝,”羡水一边看一边问,“你说情都是劫难,于人生无益不说,还是人生的绊脚石,可我看了钦源的记忆,觉得……” 淸渝此时已将妖丹收入手中,此丹通体青色,确是暗淡无彩,果真只是一颗无用的珠子。他将珠子递给羡水,羡水接过来瞧了瞧才又说道:“觉得一生中有情……” “有情怎么?”淸渝不甚在意地问。 “有情,一生便没白活啊。”羡水在旁边笑得烂漫,美得那一株梨花树都失了颜色,“咱们妖一死,只剩下个内丹,什么都不留,至少在生前有一段那么开心的记忆,足够证明我没白活了。” 淸渝眼梢一挑,不动声色道:“想来有此想法的你,以后便是处处留情。” “我怎会这般做,我们麻雀很专一的,一生一世就爱一个。” 淸渝再度点头。 “你这般敷衍!” 淸渝说:“现在不是讲这些无谓事的时候,”清渝继而俯身捡起那枚玉佩,玉佩刚落入手掌之中就开始变化,那衔着尾巴的鸟飘散开来,撞破原有的玉佩形状,以尾勾勒起一个模糊的字来,羡水的头刚凑近,那字随着玉佩一起飘散,成了一团雾气,裹着风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字啊?”羡水歪着头。 清渝握拳收回摊着的手,望向远处:“湖。” 往北边走的小镇是出了名的酒镇湖平镇,方圆百里间都能闻到那飘飘酒香,每家每户都藏有至少一坛酒,最出名的便是那槲栎酒庄,日日客满,闻名九州。 羡水一路都在流口水,急切地盼望着快赶到下一个城镇,好好喝上几坛。 淸渝淡淡地说:“你不能喝,只可喝清泉水。” 羡水怒道:“我喝洗澡水做什么?你倒是顿顿吃肉,天天喝酒,我只能吃果子喝洗澡水?!” “这么说来倒还怪我了?” “不怪你怪谁!” “你见过麻雀喝酒吃肉?” “……” 淸渝见着气鼓鼓的羡水大步走在前面,像是恨不得把淸渝甩在老远的后面一样,一步不停,使劲儿疾走着。 淸渝摇摇头,跟了上去。 酒镇居住的人们大多面带微笑,生活富裕自在,想来是所产的酒销量很好,广销各地,赚得不少银两,整个城镇都显得异常热闹,行走的人们也都穿着华美衣饰。 羡水走在前头,四处问着哪家酒庄最好,哪些酒馆必须去一趟。 淸渝悠闲地跟在后面,看着一袭红衣耀眼夺目的少年东问西问,左瞧右瞧,上蹿下跳的,一刻也闲不住。 这红衣,晃眼看去还真是好看。 羡水在前问了好半天,像是终于想起了还有另一个人般,回头瞪淸渝,说:“你快点,我打听到了,槲栎酒庄就在那边。” 淸渝应了声,可步子还是这么慢。 羡水盯着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倒回去拖着淸渝走。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你化成人怎的就这么墨迹,听说那酒庄生意好,去晚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不剩也无所谓,明日再来就行。”淸渝说,“我们的目的是找同杜悦相关的人。” 羡水不甘地吐吐舌头,冲着清渝做了个鬼脸。 淸渝见了说:“你倒是把人类学了个八成。” 羡水没听懂,只是硬拽着淸渝加快了步伐,直直往前去,找那一家闻名四周的酒庄。 ☆、7 第八章 槲栎酒庄店面不大,可店内满座,店外还排着长龙等着买酒,一问才知大多是从其他地方赶来尝这香醇美酒的人,本镇人并不多。 想来是本镇人本就自家产有酒,偶尔去槲栎尝尝味道便可,于是来这里的,几乎都是因着这槲栎的名声慕名而来。 透过长龙瞥见酒庄里坐着喝酒的人们欢笑畅饮,脸上泛红,有些醉意。可知这酒确实名不虚传,好喝得紧。 淸渝见着这么长的队伍,转身就想离开,被羡水扒着不让走。 淸渝低头看一眼羡水拉着自己衣袖的手,退了一步:“我先去客栈订房休息,你在这里排队买酒。如果一时辰后你还没出来,我过来找你。” 羡水想着这样也可以,可怜巴巴地找淸渝要了银子,便自己排队。 这队一排,还真排了快一个时辰,羡水在队伍里听着旁人唠嗑。 “这槲栎酒庄的老板似乎是个年轻人呐,父亲退下来后刚换上去。” “你怎知道?” “我昨日便来买过,刚好碰见那镇长派人来这买酒供客人饮用,还是酒庄老板亲自迎接的。” “……” 后来那两个人话题又转了几个弯,羡水听得直打瞌睡。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夕阳西下,余晖点点。 羡水委屈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突然好想清渝和淸渝手里的绿果,四下看了看也没瞅着淸渝的灰白袍子,羡水有点后悔了,毕竟酒再多也填不满肚子。还不如明日一早再来。 羡水无意识地嘴里嘟囔着淸渝的名字,念着念着就全是果子的名字。 突然前面两三人吵闹起来,羡水就是那第四人,本该快轮到他买酒了,这下便更是凑前了点看怎么回事。 原来一个店长模样的中年人说今日的酒已卖完,明日赶早。 剩下的这几个人便是生气了,排了这么久的队,只换来一句明日赶早。 羡水本就肚子饿得不行,这下更是气得不行,冲上去嚷:“你们这生意做得忒不实诚了,酒怎的还会没得卖!分明是想以此诱人早起购买,做出一副热闹模样。” 不管前面的还是后面的,纷纷支持附和羡水,有说这酒限量怎么不早说的,还说明明看见那后面还有好些酒坛的,总之就是不肯善罢甘休。 中年人擦擦汗说:“实在是没办法,规矩如此,若是今天卖多了,明天便要少卖,今明两天卖的量不一致,我难交差啊。各位请早早歇息,明日早些时候来,保证有酒。” 旁边人还争论了几句,羡水看大家齐心协力斗店长,自己心里更是多了几分信心和气势,鼓起了劲儿,还待再理论几句。 那边身着灰白袍子的淸渝便走了过来,眼睛只那么看一眼羡水,羡水本张开嘴准备说话,这下又慢慢闭上了。 “淸渝,这店太不讲理了。”羡水小声说,有些像受欺负的小孩终于等到了自家大人。 回去休息了一个时辰的淸渝这会儿精神好些了,说话也缓和了些,“这便是这店的规矩,你跟着凡人一样闹,可成样子?” “怎么不成样子……” 淸渝瞥了眼羡水。 羡水换了个茬儿,委屈道:“我饿了。” 淸渝拿出两个绿果,放在羡水手里,说:“吃吧。” 两人退到了人群外,那人群中最嚣张的羡水离开了,三三两两的人便也慢慢偃旗息鼓,算是被店长劝了下来,终于是放弃了准备离开。 羡水捧着绿果吃得起劲儿,忘了离开,也忘了酒,就站那台阶下吃。淸渝不催他,在旁边静静等着。 许是还不适应人类的吃法,羡水双手捧着果子,埋着头啃,淸渝在一旁提醒了好几次人类是手拿着递到嘴里吃,可羡水就是改不了。 淸渝见着羡水这滑稽模样,不由地摇着头笑,叹道:“你这样子……” “我这样子怎么了?”羡水砸吧着嘴。 清渝却什么都不肯说。 两人说着,就见有两个年轻人迈入酒馆,一橙色袍子,一深蓝色袍子,那店长急忙迎了上去,还将几坛酒递给了那穿深蓝色袍子的年轻人,接着两个年轻人站在店前聊了许久。 羡水吃了个半饱,有了劲儿,趁淸渝还未反应便冲了过去,指着那几坛酒,质问店长这究竟怎么回事。 淸渝赶过来就听见那橙色袍子的年轻人解释说:“这是镇长昨日便定好的酒,只是今日才来拿。” 羡水瞪那个橙色袍子的人,问:“你是镇长派来的?” 橙色袍子的年轻人笑笑,左边露有一个小梨涡,透露出几分可爱,说:“不是,我是这酒庄老板,这位才是镇长派来的。” 羡水移目看去,那穿深蓝袍子的年轻人剑眉星目,成熟稳重,这会儿朝羡水微一点头。 待淸渝过来,那酒庄老板神色变了变,羡水见着了,奇怪地皱眉,忽而看到橙色男子佩戴的玉佩,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指着那老板说:“你,你,你是妖……” 淸渝悄施法术禁住了羡水的嘴,暗自拽过羡水,并接过话头说:“你是要我们明日过来,”告辞着说:“那么我们便明日再来。” 羡水看着脸色微变的酒庄老板和神色淡漠的镇长派来的人,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被淸渝拽着走了。 待离得远了,淸渝才将禁术解开。 羡水突然能说话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淸渝在他身侧开口:“知你想说什么,只是除了那老板其余都是人类。你说话还是不够慎重,我可不是钦源,若是你说了什么关于妖的事,没有人会运用禁术消耗自己的生命去改变凡人记忆的。若是因着这缘故这情劫出了什么岔,杜悦仙人寻不到便拿你开刀。” 羡水听了,撇撇嘴,再度不开心地说:“知道知道,你这自私鬼除了你自己,哪儿还会顾其他人。” 淸渝张开口想反驳,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闭上了嘴。 两人到了客栈,羡水进门便躺在了床上不想动,他嘟囔着:“没想到床这么舒服……” 淸渝说:“你的房间在隔壁。” “什么?” “你已经是人类了,自然要分开睡。” “分开做什么?睡在一起才暖和呀。” “在人间,除了夫妻,常人一般分床睡。” “夫妻?” 淸渝显然不想解释,只说:“总之不是我们这般关系,我已经订下了两间房,若你要睡这间,我便去隔壁。” 羡水坐在床上撒气,说:“那你便教我怎么变回麻雀,我不做人了。” 淸渝啼笑皆非,说:“你自己都不知怎么变,我又怎么会知道?你连变成人身都是借助仙人的指引,这会儿变回去岂是说变就变的事?” 羡水扒着淸渝的手不放。 淸渝轻轻拂开说:“刚开始不习惯很正常,会慢慢习惯的。” 羡水不放弃地又继续去扒淸渝的手。 两个人就晚上怎么睡这个问题讨论了半天,最后淸渝凭借法力比羡水高,挣脱开来,去了隔壁房间。 入夜,客栈渐渐安静下来。 羡水自从认识淸渝以来,一直跟在淸渝身旁,睡也睡在淸渝四周,从未远离过。这会儿突然没了淸渝,羡水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就好像…… 好像自己没了窝。 没了窝的麻雀,可还怎么活? 羡水把自己摊开来呈大字懒在床上,一动不动。 “……好想变回麻雀……” 羡水睁着眼睛,看了眼身边的墙,隔壁就躺着淸渝。 ☆、羡水醉酒乐,清渝催情劫 第九章 第二天清晨,淸渝睁眼将不知什么时候躺在自己身旁的羡水给踹了下去。 羡水被猛地一踹跌在了地上,屁股那疼得厉害,他皱着眉头用手揉屁股肉,见淸渝踹完竟然闭眼继续睡,便起身跳上床,一个巧劲儿,坐在了淸渝的身上。 这巧劲儿可也巧了,刚好坐在了淸渝那不可描述的地方。 淸渝随即就醒了,猛睁开眼睛倒把羡水吓了一跳。 淸渝什么都没说,挥手将羡水推了开来,不过这次没往床下挥,而是推到了床内侧,保住了羡水的屁股肉。 羡水翻身坐好,问:“淸渝你这是怎么了?” 淸渝皱眉看了眼羡水,只说:“你别碰我,出去。”语调带着三分冰冷,七分急促。 羡水说:“你怎的突然这么凶?” 淸渝又看了一眼羡水,这一眼里有几分难以解释的烦躁和羡水看不懂的深沉,那忽然藏不住的金色瞳孔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引着羡水直勾勾盯着挪不开来。 现下的羡水一直维持着人形,对于人的美领略得更加多之后才深深觉得淸渝长得真是对人胃口,要说清淡冷漠偏偏眼眸闪着柔光,要说俊美不凡偏偏眉目间透着几分不耐,倒像是仙人一样,超脱凡俗,不大像个妖。 淸渝见羡水呆呆坐着,眼睛无神,知他是神游到了其他地方,便不再理会转身背对着羡水躺下。 羡水见着淸渝翻身背对自己,又生了点歹心,蹭上去问:“淸渝,我刚是不是碰着你的那了?” 淸渝没回答。 羡水接着问:“是不是还有点翘了?” 淸渝左手微抬,施了个法术让羡水闭嘴。羡水在那怎么也说不出来话更是气恼,伸手撩淸渝的被子想一探究竟,最终被淸渝施法定在了原地。 淸渝看眼滑稽姿势的羡水,洗漱一番后,便离开了房间。 时辰尚早,淸渝去了那槲栎酒庄,人不多,酒庄里甚至还有位子可坐,想来大早上来喝酒的确实不多。 淸渝进店后便见着昨天的那店长模样的中年人在忙前忙后,他随意选了个空座位坐下后,唤来店长问:“你家老板可在?” 店长见是昨天那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便老实回答:“老板正在县长家中做客。” 淸渝点点头,要了点酒喝,不知是不是不习惯人间的酒,淸渝尝了一口只觉得味道一般,没有传闻中的那般醇香。 临走想了会儿,还是买了一坛酒带回去。 回到客栈,推门进入就见着眼神幽怨的羡水。 淸渝施法解开了羡水身上的束缚,一松开,羡水便跌在了床上。 羡水蹭起来刚要发火,眼前出现了一坛酒,那熟悉的红色蜡纸和黄色绑带,只在槲栎酒庄见过。 羡水立即转怒为笑,凑上前抱住这坛酒,迫不及待地撕开封条,闻了闻这酒味,羡水闭着眼睛砸吧嘴,一脸陶醉。陶醉了半天才抱着酒坛喝了两口,说:“这酒可真好喝。” 淸渝不置一词。 羡水喝了两口便停不下来,一个劲儿地喝,淸渝见状不对,赶紧拦了下来,可已经晚了。羡水喝多了便开始说胡话。 “去!给老子再来一坛!”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打着淸渝,淸渝猛地被挨了一拳才发现羡水这力气还真不小。 羡水丢了空坛子,扑到淸渝身上一边闹一边嘟囔:“淸渝这死人。” 淸渝眉毛一挑,将羡水扔在了床上,羡水便抱着枕头开始闹,淸渝倚在一旁静静看着。 “就他那脾气,才没有母狼会喜欢!”羡水一边抱怨一边打着酒嗝。 淸渝低头瞅了瞅羡水,轻笑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羡水:“我也不需要母狼喜欢。” 想当然,那头醉得糊涂的羡水哪里能听到,只顾着骂淸渝,不过他会的骂人词语太少,颠三倒四也就那么几个,淸渝听着都腻了。 羡水骂累了便伸展了身体倒在床上,眉间的朱砂颜色深了些,从原来的淡红色变成了暗红色,衬着这脸更加妖冶。 淸渝俯身凑近了瞧,那朱砂真变了颜色。淸渝用手指摸了摸,没有其他变化,只是颜色深了。 那头的羡水觉察到冰凉的手指,便逮住那修长的手指不放,嘴里的嘟囔声音渐低,淸渝听不太真切,便又凑近了些。 待一阵湿润的感觉由指尖传来,淸渝才猛地回神,羡水大约是喝多了酒嘴巴干涩,竟将淸渝的食指指尖含进了自己嘴里,用牙齿轻轻磨着,偶尔用舌头舔了一下。 淸渝似乎是有些反应不过,没有马上把手指抽出来,看着床上一袭红衣,眉间一点暗红朱砂,脸蛋微红的艳丽少年正用着那唇含着自己的指。 最后,终究幽幽叹了口气,施法令少年陷入沉睡,将自己的手指收了回来,指尖湿湿的,还沾着少年的口水。 县长的小府邸最近很是热闹,一问原因原来是县长大寿,这大寿足足要办三天三夜,喝的酒吃的菜具是从镇上最好的酒楼取来,邀请的人也皆是镇上有名的人物。 淸渝略施法术便进了这府。 府邸入门便有一大木桌,上面放置着各种礼品盒,往下走,走廊有几个仆人端着各式糕点往后面的长廊走去。 淸渝便跟着仆人身后走着。 刚走到长廊处便碰见了说笑着的槲栎老板和那成熟男人。槲栎老板见着淸渝便马上停止了说话,对于淸渝这么一个外来人竟进了这府邸,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奇怪,而他身旁的男人也意外的没有惊讶之色。 淸渝说:“去酒庄时听闻老板在这,我便过来看看。” 成熟男人挡在了老板前面问:“在下楚玉,不知兄台来到这镇里找乐溪何事?” “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如今便是来叙旧的。” 楚玉转头,似乎用眼神询问了一下乐溪,乐溪看着眼前的淸渝,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楚玉想来年龄心智比乐溪成熟,必定也熟悉乐溪的行事,见他这边迟缓才点头,终究是不信,况且这县长府邸怎会那么容易让一般人进来? 这人必定有问题。乐溪这般态度多半是因着什么缘由不得不应着。 乐溪说:“楚玉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楚玉没再说什么,细细打量了一番淸渝,最终还是离开了。 乐溪看起来年纪不大,可能比羡水稍长,脸上也是同样稚气未脱,平日里看着楚玉的眼神中还有一种未长大孩子才有的依赖。这会儿乐溪看着淸渝却是满脸戒备,就像幼孩遇见了陌生人一样。 淸渝说:“你不需如此,我本没有恶意。” 乐溪说:“狼族本被罚于远在另一边的山头,生生世世不得远离,为何你会在这里?” “你倒知晓得清楚。” “我狐本就擅长打听,探得四方消息,不然怎么在人间生存?” “这槲栎酒庄能经营得如此好,倒也确实有本事。” “你为什么可以出山?又为什么来这里?” “我为何可以出山?这个问题说来话长,说不定我本非纯正狼族。而为何来这里,自然是来找你。” “找我?” “准确的说是找你身上佩戴的玉佩。” “玉佩?”乐溪低头看了看佩于腰间的碧玉玉佩,说,“这玉佩我自小便戴,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只是我需待在有此玉佩的人旁,见其情劫。” “情劫?” 淸渝没有理会乐溪那一副见鬼的表情,淡淡解释说:“大约便是你和那楚玉的情劫吧。” 乐溪闻言竟是突然羞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你,你可别胡扯。我和楚大哥怎么可能有情劫?” “是或不是,接着便能知晓。” “所以你来这镇上竟是为了这事?” 淸渝点头。 “你不会做出什么危害人类的事?” 淸渝皱眉说:“人肉如此难吃,送到我面前也不尝一口。” “还有昨晚在你身旁的那红衣少年,他也非人类,只能探出是鸟类,却不知底细。” “放心吧,他更是折腾不出什么事来。” “你说的这一番话我怎么相信你?要知道狼族一向以残暴出名。” “若非要这么说,那狐族一直以狡诈出名,我本可以隐藏起来一个字也不吐,你也奈何不了我。” 乐溪也皱起了眉头,淸渝身上强大的灵力确实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就算不解释一番待在这镇上也可完成他所说的任务,却不知为何要主动来告知自己。 淸渝笑了笑说:“我只是想加快这情劫的到来,尽快前往极北之地。” “先抛开我身上是否有情劫一说,单就说这劫是上天设置好的,怎么可能人为的加快?” “嗯……”淸渝沉思了一会儿,说,“一切未知,我只是想试试。” “加快有什么意义?” “便可以早日结束这一旅程?” “旅程?” 淸渝想了想现在还躺在客栈陷入沉睡的小麻雀,点头说:“还是早日结束的好。” 那头乐溪听了淸渝一番话,心里忐忑不安,见着楚玉竟有些心跳加速,不敢直视。楚玉本坐于上座,同其他人谈论着什么,见着乐溪进来,招呼着乐溪来自己身旁。 乐溪站在那里犹豫了半响,才缓缓走过去。 楚玉让出身旁的一席地,关切地问:“怎么突然脸这么红,是否病了?” 乐溪一个劲儿摇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没事,可能是这里热了点。” “刚开春不久,哪里会热?”楚玉轻轻笑了笑,看着乐溪,突然伸手探了探乐溪额头,说,“倒也正常,喝一喝这贡茶,消消热吧。” 乐溪接过楚玉递来的茶杯,就着楚玉的手喝了两口。 楚玉问:“刚才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乐溪说:“原来年幼时曾救过我,因为我年小,便不记得了,这趟经过城镇便想着来见见我。” 楚玉听了乐溪一番话,将信将疑倒没再多问。 那边有权贵带着女儿前来参宴,自作主张地让小女舞了一曲,赢得满堂喝彩,那小女退场前用那含情的眸朝这边看了眼。 乐溪愣了愣,那小女的目光自是看向的身旁的楚玉。 县长楚陵哈哈大笑,称赞着小女的舞姿优美。那权贵谦虚的回了几句。两人说来说去,最终终于绕回了权贵想提的问题来。 县长楚陵问着小女多大了。 权贵说刚好二八年纪。 县长楚陵说可有婚配? 权贵回答尚无。 县长楚陵倒不把话说死了,只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儿子,眼神中的信息自是不用解释,楚玉立即明白过来。 县长楚陵说都是相仿年龄,互相多接触接触。 权贵笑得脸上满是皱子,一旁的小女低头羞红了脸。 乐溪看向楚玉,楚玉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女。 淸渝的话在耳旁回响:“大约便是你和那楚玉的情劫吧。” ☆、乐溪知情劫,摆脱却不能 第十章 乐溪知情劫,摆脱却不能 羡水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揉着自己的脑袋,盘腿坐在床上回忆着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却发现只记得淸渝带来了槲栎酒庄的酒,自己抱着喝,再之后的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羡水见淸渝不在房内,现下日头偏西,已是黄昏。 呆呆坐了会儿的羡水只觉得:“好饿……” 没有果子吃的羡水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去找淸渝,这镇虽说不大,但是羡水这种连基本法术都不怎么会的小妖,要在这人群中找到淸渝却也是一件难事。 羡水只得先前去槲栎山庄瞧瞧,看淸渝是否就在那附近,毕竟老板是只狐狸,能隐藏在人群之中,想来道法也比自己高,说不定能帮自己找着人。 槲栎山庄又排起了长龙,羡水躲开人群挤进了堂内,环视了一圈并未发现淸渝,倒是见着了那只狐狸。 乐溪还是着一身橙色长袍,一个人坐在角落的那一桌喝酒,若不是那长袍颜色太过打眼,羡水一定看漏了过去。 羡水走过去从后面轻拍了拍乐溪的肩膀,没好气地问:“臭狐狸,你见着昨晚和我同来的人么?” 乐溪转头,眯缝着眼看羡水,盯了好一会儿想是终于把羡水认了出来,问:“你究竟是什么鸟?我怎的看不出来?” 羡水抱臂笑道:“嘿,你明明法力比我高,怎么还会看不出来一只小麻雀?” 乐溪不信地重复一遍:“你是麻雀?” “不是麻雀还能是什么?”羡水挥挥手,一屁股坐在了乐溪身侧,大大咧咧地将一腿收起,踩在木凳子上,手肘闲闲地搭在膝盖之上,“你这狐狸在这一个人喝闷酒做什么?咱们一起喝呀!”说完,羡水吞了吞口水,“别的不说啊,你这酒是真的好喝。” 乐溪低声问道:“你可知什么情劫?” 羡水本欲抢碗的手一顿,忍不住皱眉问:“你怎么问这个东西啊?”问完想起清渝之前的话,琢磨出了点什么,“你……”他看向乐溪身上的玉佩,那玉佩正同他身上佩戴的一样,也同那使用禁术封印人类记忆,还作死混迹在人类之中的小青蛇身上的一样,冥冥之中引导着他们这些小妖。 “和你同来的人说我需经历情劫,可我却不想走这一劫,该怎么办?”乐溪望着羡水,双眸瞳孔涟漪起伏,看似有些醉了,醉得他竟拉着一只小麻雀说起了胡话,“我难受。”乐溪迷迷糊糊地说着,伸手握住羡水的手腕,“我看见他和那女子在一起就难受。” 羡水被乐溪拽得一愣,许是想起了他和淸渝见着的前一段经历,想着钦源和瑜郎,想着那最后道别后,留下的那颗妖丹,现下把声音放低了点,带着几分安慰的口气说:“劫是注定的,怎么逃得过呢?放宽心吧,走过了就好了。小狐狸,你可别做傻事。” “这老天爷可是闲得慌了?设这些个劫来做什么?”乐溪猛地将手中的酒碗往外一扔,说了句更荒唐的话。 羡水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还记得刃凌叔叔说过这些什么劫啊难啊的可都是天庭设下,哪是他们这些小妖能管的事!羡水捂住他的嘴,悄声说:“你这样说会被打的。” 乐溪扒开他的手,说:“我便说了,让上天来打我啊。” “哎呀哎呀,你少说一点!”羡水想方设法地去捂住乐溪的嘴,乐溪偏偏不让他,两个人都快扭打在了一起。 两个华服少年在那打闹很是惹人注目,堂内不少人纷纷看了过来,可这两个扭打得起劲的少年却是浑然不知。 直到有人走近将乐溪的手捉住,两个人才停了下来。 羡水抬头看去,正是昨晚站在乐溪身旁的那个着深蓝色衣袍的年轻人,那人似乎还抽空严厉地瞥了羡水一眼,然后全身心放在了乐溪身上,捉住了乐溪的手还一直在探查看是否有伤。 乐溪被楚玉捉住了手,顿时停下了动作,抬头看楚玉,乖乖地让楚玉检查自己的身体。 羡水生气道:“就拉了两下,能有什么事?” 楚玉听见了看向羡水说:“你这无缘无故的,拉人做什么?” “我那不是为他好?万一……”羡水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乐溪连忙说:“楚大哥,没事,我俩闹着玩的。” 楚玉好歹放下心来,关切地问:“小乐你怎么突然就走了?爹还在问你怎么今天这么早离开,连舞都不看了。” 乐溪看着楚玉脸上的关心,心里堵得慌,思来想去还是因为淸渝胡说了一番关于情劫的鬼话。 乐溪这一族狐狸分支一直生活在人类中间,乐溪幼时还是小狐狸还未幻化成人形时,便生活在这小镇上,看着自己的父母经营着这家小酒庄。 日子一天天过去,酒庄越开越大,乐溪的父母也已经算是妖中的老人了,本该归隐山林静待人生的落幕,但却怎么也舍不得这酒庄,便准备将这店留给乐溪,两人返回树林安度晚年。 乐溪还是狐狸的时候就偶尔能见着楚玉跟着县长走在这小镇上。 酒庄不远处的书塾似乎还留有楚玉读书的声音,那头的古树上好像还有楚玉顽皮爬树的身影,在乐溪眼里,这镇上的每一处都有楚玉留下的足迹,而自己,就是那见证人。见证着楚玉长大,见证着他从一个幼儿渐渐长成了男人。 可以娶妻的男人。 乐溪说:“我不是见着你和那刘富人的女儿在聊天吗?” 楚玉听了哈哈笑道:“你这可是吃醋了?” 乐溪噎住,说:“我吃醋做什么?这是不扰你好事。” 楚玉却是不答,只拿那有神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乐溪,唇边挂着笑,像是看清了乐溪的心事,笑得有几分深意。 乐溪是见着楚玉长大的,自然知道楚玉虽说长得风流倜傥,却是半点未沾女人气,正直坦诚,只是肚子里总有些旁人所不知的隐忍想法。 宴会中,楚玉明明特别喜爱那绿豆糕,但旁人没有动手,自己也就不明说,即使心中念叨很久只为一口绿豆糕,他也会忍着只在心里想。若是旁人提起了绿豆糕,他这时才会加以附和,说着自己也想尝一尝。初看像是为了照顾旁人,细想不过是为了自己。 为了使自己在人群中显得不那么特殊。 楚玉说:“别喝那么多,你酒量不好。” 乐溪应了声,却总躲闪着楚玉的眼睛,像是逃避着什么。 羡水站在一旁看了很久,这会儿见两个人别别扭扭互相不开口的模样,终于想起来他来这里的目的,插进两人身边问:“有见着淸渝吗?” 乐溪不敢看楚玉,这会儿却能正视羡水,他问:“是和你同行的那个人吗?” “就他。” “离开县长府之前询问过我这镇上卖墨画的店,想是去了汇墨轩。” 汇墨轩。 进出这里的人皆散发着淡淡的书生气,这里的人都好似马上就要挥墨描上一幅画般地急切又热烈地观赏着画,那不远一隅石桌边还围着不少人,众人都看着一人挥笔作画,静默不语。 羡水这一袭红衣闯进来像是给寂静辽阔的草原添上了一把火,耀眼夺目。 “淸渝!”羡水进了这轩,将满室的书生气打散了,弥漫于空中的是少年独有的热情和莽撞。 那本围着石桌的人循着声音望了过来,就见一红衣少年莽撞地跑到了一人身旁,人们轻轻咳嗽一声,羡水一接收到清渝的目光就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羡水走近了站在淸渝身旁,只见淸渝和其他几个人安静地看着一男子挥笔作画,那画上是灼灼桃花和雪白梨花绘成的春日图。 羡水看了一会儿没瞧出个啥名堂来,便觉得无趣,硬将淸渝拖了出来,悄声抱怨道:“我都快饿死了。” “酒醒了?”淸渝任着羡水将他拉出来,看了下羡水,那朱砂恢复了本来的颜色,淡淡的坠在眉间。 “早醒了,还遇见了那只小狐狸和昨天那个男人。” 淸渝点头,说:“天色也不早了,便回去吧。” “淸渝你倒是先给我果子啊!” 淸渝只管迈步往前走。 羡水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问:“你这一天都在这里看别人画?” 淸渝还是没说话。 羡水又问:“这次情劫是那狐狸和那男人?” 淸渝还是不语。 羡水嘟着嘴,望着前方清渝的背影,清渝个子比羡水高,气质凛然,走在人群中都要让人回头看上好几眼,羡水看见两个女子轻笑着偷看清渝,而后不知低声嘀咕了些什么,羞红了一张脸。 “哼!”羡水冲着两个女子哼完,猛地一个跳,蹭上了淸渝的背,双腿紧紧夹着淸渝的腰。 毫无防备的淸渝被扑得一个踉跄,还不容易稳住了重点就听见羡水得意地傻笑,声音从自己的耳后传来。 “好累好饿好困啊。走不动了。”羡水扒着淸渝,头埋在淸渝的肩膀,撒娇般地说道。 淸渝倒也没将人赶下去,只伸手从后固定住羡水不停扑腾的腿,叹气:“你这般做早晚要后悔。” 羡水说:“我后悔什么?” 淸渝又不说话了。 羡水见淸渝没把自己甩下来便黏糊地更紧了,在淸渝背上一个劲儿让淸渝走快点,终于还是向后伸手稳了稳羡水的身子,背着羡水往前走。 羡水揽着淸渝的脖子,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天上的夕阳说:“淸渝,快看喃,好美的太阳!” 淸渝微微抬头,那一轮夕阳霞光四射,映照得四周像被撒上了一层光芒,朦胧美妙,晚霞满天。 酒镇近日可是喜事连连。 县长刚过了大寿,又传闻县长之子将要娶妻,娶的正是镇上有名的权贵的女儿,小名唤小沁,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段容颜更是不必说,配上同样仪表堂堂的楚玉,真真是才子佳人。 羡水听了瞪大了眼,问:“这便是他们的情劫?” 淸渝皱眉,自言自语:“就这么简单?” 羡水却不开心了,抱怨道:“怎的又是一人一妖,又是人类有了妻,单剩妖来相思?当我们妖怪好欺负吗?” 淸渝闻言倒是笑了,说:“既是情劫,必定是对两个人而言的,而我们既然要参透情劫,那么他们必没能渡过情劫,所以,此情劫,必定对二人来说都是痛苦至极。” 羡水点头:“也是,那个瑜郎连爱的是谁都忘了,连自己最喜欢的人都分不清,活该他这么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在我心里他比那小青蛇惨多了,连个回忆都没有,不过……”羡水指了指前头陪着小沁逛着胭脂铺的楚玉,没好气地说:“瞧那脸都要笑烂了,还能痛苦?” 只见楚玉同那小沁正在离他们不远处的街边小铺子,小沁笑着递给店家一盒胭脂,而后楚玉掏钱买了下来。 淸渝摇头:“楚玉此人,外表倜傥,内里却是十足十的懦弱,不敢违抗制度半分,这婚事想来也非他本意。” “你是说这两人本互相心悦,却因着外界没法在一起?”羡水不解,“两个人大可以离开这镇,去别的地方生活不就好了?” 清渝像看小孩一样看羡水,道:“事事要是都如这般简单就好了。” 羡水顺手牵起淸渝的手说:“走,咱们去探探虚实。” 两个人朝楚玉和小沁走近。 小沁先觉察到周围来了人,转头看去却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而后楚玉看过来,对着两人皱了下眉,小沁看见了问楚玉是否认识。 淸渝说:“自然认识,可巧在这里碰上。” 楚玉简单施了一礼问:“真是凑巧。”疏离又冷淡,似乎并不想见到清渝和羡水。 淸渝同小沁介绍说:“在下淸渝,这位是羡水,我们是楚公子的旧识。” 小沁掩唇微笑,软语轻说:“叫我小沁即可。” 楚玉不想多同淸渝打交道,在小沁面前又拂不开面,只得说:“我们还要去一趟汇墨轩,这便告辞了。” “别啊别啊,”羡水嚷嚷,“我们也准备去汇墨轩看看,那里的画可好看了!我可喜欢了!” 小沁说:“原来羡水小兄弟也爱赏画?” “额……还好,还好……”羡水想到上一次看到差点睡着,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淸渝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那我们便同去吧。” 无视楚玉的黑脸,淸渝和羡水像是毫无觉察般跟在两人后面。前头佳人成对,后面两人窃窃私语。 羡水低声说:“这场景是不是似曾相识?”想来是想起了在之前的镇子,元宵节跟在惜琴和瑜郎身后的情景,也是一对璧人走在前,情劫都这么巧的么? “那会儿你可还是只麻雀。” 羡水不满道:“麻雀怎么了?麻雀能飞你能吗?” “大概能?”淸渝难得调笑说。 羡水瞪淸渝,换了个话题问道:“这次便又要像上次那样一路跟着,直到情断?” “杜悦既然喜欢这样做,我们便只有照着这样走。这次我提前将情劫一事告知了那小狐狸,想来开窍要比预先的早,只希望这情劫来的也比之前的早。” “对对对,早来早了,反正最后都要散,还是别一直拖着的好。” “待楚玉和这小沁好事将成,楚玉和狐狸的情自然就断了。” “楚玉和小狐狸是从小便认识吗?” “应该是乐溪一直认识狐狸才对。” 乐溪化成人身的那一段时间很是痛苦,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整天焉着趴在槲栎酒庄的屋檐上,偶尔摇摇尾巴,大半时间待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天,槲栎酒庄歇业,乐溪的父母唤它回屋,它却是不动,想着乐溪处于化人身的关键阶段,便是由着它来。 不一会儿下起了毛毛细雨,乐溪懒懒地摇了下尾巴,想是要扫开那些细雨,不过摇了会儿便没了力气,蜷在那里闭眼休息。 雨滴落在身上,给焦躁的乐溪带来了一丝平静,身体觉得好受了些。 酒镇一到梅雨季节就充斥着雨水特有的烦闷气息,这在乐溪身上体现得更为多,化人这一过程是每个妖怪最重要的阶段,这一时期会感到无比的难受痛苦,找不到纾解的方法,只能苦苦挨着,直到挨过去。 “喂!” 人类的声音传来。 乐溪微微睁开眼眸,循着声音见到了爬在树上的人类男子,模样那般熟悉。曾在酒镇街头看着少年和同伴追逐着蝴蝶,叫嚷着让蝴蝶站住,幼稚可笑。曾在私塾看见少年摇头晃脑地读书,认真温习着功课。曾看见少年被人接进那县长的华丽府邸,也曾看见少年因闯祸被赶出那县长的华丽府邸。 剑眉星目,薄唇挺鼻,风流倜傥的模样已经初现。 好熟啊,乐溪想,记得其他人都唤他楚玉。 楚玉抱着一树木的枝干,说:“小东西,来我这里吧。” 乐溪瞥了他一眼还是没动。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楚玉保证着,“不让你挨饿淋雨。” 乐溪不耐烦地摇了下尾巴。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狐狸。”楚玉感叹道。 乐溪感受到楚玉伸过来的手,马上挥动着狐狸尾巴打开了他的手,却没想这一打竟让楚玉重心不稳,在树枝上摇摇晃晃,摆动不定,险些落下去。 乐溪见少年那单薄的身子努力扒着树枝,雨水透过树叶低落在少年身上,原本红润的唇变得苍白,连带着,脸色也那么难看。 少年执着地努力往乐溪这边靠,不断攀近。 “你是不是很难受?”少年被雨水淋得瑟瑟发抖,仍旧说着,“我带你回家,家里暖和,我把你藏起来,不会有人伤害你。” 少年稳住身子后还坚持不懈地试图伸手去探乐溪。 乐溪看了看少年脸上的坚毅,终于还是装作累了往少年那侧趴了趴,少年触手便能勾住小狐狸。 少年脸上露出天真的笑,伸手轻轻地抓住小狐狸往自己怀里揣。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照顾你一辈子。” 小狐狸闻言微睁开眼瞥他一眼,而后又缓缓闭上。 少年矫健地爬下树,这一过程中小狐狸稳稳地睡在他胸前的衣兜里。 这天,风雨飘摇,撒在少年和狐狸的身上却像是蒙了层光。 ☆、楚玉藏心意,羡水大胆攻 汇墨轩日日都聚满了人,这一天自然也不例外。 汇墨轩最有意思的不外乎外分隔为外室和内室,外室挂着琳琅画卷,内室则供给文人们挥笔舞墨,论道共赏。 这一次他们只去了外室。 小沁本走在左边,没想到刚进门便不小心撞上正要步出,而因着谈话并没有注意看前方的几个书生,小沁连续往后退,眼看着就要跌倒,楚玉明明站在一旁,却直到小沁退无可退,都要摔在自己身上时才犹豫着伸手将小沁拉了过来。 被拉住的小沁却是感激不已,抬头望着楚玉的脸都有些泛红。 淸渝见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羡水说:“你才多大,怎么一直叹气?” “比你可大多了。” 羡水瞟了瞟淸渝的裆部,挺了挺自己的小细腰,自豪地说:“我见过你的,我的也不差。” 淸渝没有理会他,嫌弃一般地甩开羡水大步跨了进去。 这汇墨轩对于羡水来说,无疑是个无聊又难受的场所,看这些个文人骚客挥墨描画对于他来说可比念经还催眠。羡水只得百无聊赖地跟着楚玉,看能不能真如清渝所说,采取点什么举动催动情劫,好快快去找到杜悦仙人。 只见楚玉用手指摸了摸一幅画的边角,又快速的掠过,便去看其他画作了,对于其他画作,楚玉都站得很远,只微微看两眼。 羡水又见淸渝在画作中钻来钻去,跟浸在水中的鱼一样享受着,好不快乐。 左瞧瞧风流倜傥的楚玉,右瞧瞧淡漠如初的淸渝,这两人……倒还有些像。 隔了一会儿,那头的淸渝终于是看了过瘾,走了过来,站在羡水身旁也默默观察着楚玉,瞥见一幅画便移不开目光。 羡水见淸渝一直盯着,便说:“你和那楚玉的眼光有些像,他刚才还摸了摸这画。” 原来这画洋洋洒洒几笔勾勒出了一副百兽图,位于最中间的巨龙盘旋在天际,上方是摆尾凤凰,下方还有着百兽狮王,坐骑熊猫,小狐狸,小白兔一一在旁。 这画在山水画中显得尤为突兀,笔触狂放,并不符合当下的审美,路过的文人骚客仅投去一眼便不再去看。 这幅画就像是一桌盛宴中不起眼的绿豆糕,人群之中无法触及的橙衣少年,与世俗不符,与大众背道而驰。 淸渝问:“你是说楚玉瞧上了这画?” 羡水点头说:“肯定啊,只有对着这画他才微微摸了下。” 淸渝看了眼那边指着一幅山水春色图让店家取下来,却不愿自己上前取的楚玉,轻轻笑了:“可他却不会买。” “啊?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不买?” “楚玉这人,从小被条规禁锢,怕是自小挨了不少教训,大了便畏手畏脚,只敢一味从众。” 羡水听不太懂,只歪着小脑袋问:“人类都是这么别扭吗?” “倒也不一定人类才是。”淸渝看着那幅百兽图,见楚玉过来,拿出银子放在羡水手里,指着那副百兽图,淡淡地说:“你便帮我把那幅画买来吧。” 见羡水走远了,楚玉难得露出一抹笑,过来询问清渝怎么看上了这幅图。 淸渝也笑:“我觉得它合眼缘,便要趁未被人买走前买下来,不然后悔可就没法了。” 楚玉脸色变了变,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离别之前,清渝道:“楚公子,凡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载,你可确定想到了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了吗?” 楚玉看着清渝久久不说话。 清渝拱手决定不再多劝:“看来楚公子已经有抉择了,是在下多虑。” ****************** 楚玉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从俗,事事压抑自己内心的习惯又怎会因为清渝的一两句话而改变。 隔了一日便传来那楚玉小少爷要大婚的消息。 彼时,羡水从街巷上得了消息就急匆匆往回跑,跑回来时清渝还在睡着,羡水小声嘀咕了一句“懒虫”,却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悄悄凑到床榻边,坐在了床前的地板上,手托着腮帮子,眨着眼瞧清渝。 清渝闭着眼时没了白日的疏离,看起来温顺极了,那睫毛又黑又瞧,羡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蹭得有些痒。 仅仅这轻微的响动已经令清渝惊醒,他猛地睁眼就见羡水靠近的一张大脸,那眉间朱砂红得耀眼,提醒着清渝此刻在哪里,羡水究竟是谁。 清渝急忙坐起,羡水被他一推,本欲站起来,却不料坐久了腿有些麻,往前一跌,扑倒在清渝怀里,如果只是如此那倒还好。 羡水扑的时候,清渝想要去挡,这一挡,挡住了羡水的手臂,却让羡水的头更靠近自己,羡水不仅倒在了清渝大腿上,头还扑在了清渝脖颈之间,羡水那双温度略高的唇恰好印在清渝的喉结之上。 清渝手一僵,还未发火,就感觉羡水伸出舌头在他喉结处舔了一下。 那瞬间宛如有什么从自己背脊轻拂上来,酥麻至极,清渝惊得一时没了反应,羡水的手还挂在他肩膀,奇怪道:“怎么你喉结比我大这么多?”说完这话的羡水仰起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截手指。 羡水挂着笑容,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些举措有什么问题,他看着清渝的唇,甚至还想凑近舔一舔,刚要靠近,清渝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将他压在床榻之上。 “砰——”的一声,羡水吃痛,一抬头就见清渝瞳孔闪着金光。 “灼炀——!”清渝气恼不已,手下用了重力。 羡水皱着眉头,“疼,疼……” 身下那具身体娇小,分明还是个少年,同印象中风流倜傥的灼炀相差甚远,清渝清醒了些,手下松了松,羡水趁机挣脱而出,坐在床上不住咳嗽着。 再抬起的那张脸上委屈极了,眼眶中还含着泪。 清渝难得烦躁不已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起身下床,僵硬地说了声“抱歉”。 羡水擦擦眼泪,抽噎着问:“什么灼炀啊?” 清渝沉默片刻,道:“叫错了。” 羡水还哭哭啼啼,好不委屈,清渝瞧他缩在床上,小小的一团,哪里有半分灼炀的影子,更别提身上那零星的几乎觉察不出的妖力了。 “羡水。”清渝喊。 羡水望着他。 清渝顿了下,还是没想好能说些什么来,只能拂袖准备离开:“算了。” ☆、楚玉大婚日,大火烧酒庄 第12章 楚玉大婚日,大火烧酒庄 清渝站在门外,听见楼下大堂里的人们都在讨论这即将举行的盛大婚宴,听起来别致又典雅,想必两家人在这上面做足了功夫。 一方县长的独子和当地权贵的小女,可谓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清渝听了个大概,转头看身后,门内毫无动静,不知羡水是还在床上哭啼着还是做什么,一想到刚才羡水做的事,清渝忍不住握紧拳头,这般唐突的事,灼炀必定对他这个敌人做不出来,这是羡水。 忽而身后传来小声的开门声,那开门之人必定十分小心,只听“咔”一声,再无巨大响动,可偏偏清渝没有走远,就在门旁,正巧同那门缝中的那双泛红的眼对上。 羡水探头探脑,眼珠子一转就对上清渝,嘴巴忍不住往下一撇。 羡水:“疼。” 清渝顺着往下看见羡水脖子还有一圈红印未消,是他刚才用力掐住后留下的痕迹,羡水这刚化成人的小妖竟连个消抹这点伤的法术都不会。 “你为什么欺负我?”羡水可怜巴巴。 清渝皱眉,再度对上羡水的双眸,确定他当真没有装傻。 是真的傻。 “你刚刚想做什么?”清渝不动声色地问。 羡水在门缝后站直了身子,一手扒着门缝,小声道:“没做什么啊,我就突然想这么做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妖不都是这样吗?” 清渝听得头疼不已。 羡水见清渝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中又透着点焦躁,又隐约听见楼下的讨论,小声问:“你知道楚玉要成亲了吗?”他像个三岁小孩,将之前种种抛之脑后,“这是不是说明情劫快完了啊?” 而后羡水看见清渝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推开了自己扒拉着的门缝,他站在羡水门口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耍的什么把戏,如果是,既然局已经设下,找到杜悦才是关键;如果不是——”清渝顿了顿,他拽过羡水,一字一顿道,“以后这些事去找母麻雀做。” 羡水“啊”了一声,他没听懂。 ************* 楚玉着一身红色喜服,眉目中的喜悦还不及县长脸上的一半,只有掀起新娘盖头的那一刹那露出了一分客气而有距离的笑颜。 县长之子的婚礼在这小镇里足足办了一周,前三天装饰打扮四处邀请宾客,第四天成婚,再留三天摆足了宴席。 羡水和淸渝来的时候,这县府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屏息静待着楚玉掀开这红色盖头。 羡水四周瞧了瞧,没见着乐溪的身影。 那边司仪嚷着送入洞房,人们终于是沸腾了起来,哄闹着要去闹洞房。 洞房外,羡水正透过窗户上的小破洞往里窥探,同时给清渝转述:“他们坐下来——楚玉给小沁倒了一杯酒——他们在互相喂对方酒——” 清渝打断:“不用事事都说。” “哦,”羡水应了一声,继续絮叨着,“他们开始喝酒了——喝完酒小沁被楚玉抱到了床上——然后床帘拉了下来——”羡水往后退了一步,望向清渝。 清渝懒懒看过来。 羡水伸手捉住清渝的手:“快,躲起来,楚玉朝这边来了。”羡水拉着清渝往树旁躲去,等两人站在了院楼的大树后,看见窗户被一双手由内推开。 一人穿着小厮服利落地翻窗而走,落地无声,这踪影同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人抬起头时才能辨认出这是本该成亲的新郎——楚玉。 “他——”羡水惊讶地看着楚玉一身小厮打扮往外溜。 清渝从树后步出:“去找狐狸了吧。” “那新娘呢?”羡水透过楚玉疏忽大意而未关的窗户隐隐看见一双脚露在了床榻外,红色的绣花鞋,看起来正是小沁。 羡水嚷嚷:“这,这——”羡水嘀咕,“这不太好吧……今日不是他们成亲么?” 清渝摇头:“他也只敢趁着黑夜做些事了。” 此时,本该昏沉黑暗的天际突然冒出火光来,灼灼燃烧,照亮了半边天,本喜庆的宅院跟着骚动起来,不少人跑了出来,街巷吵嚷极了。 “怎么了?”羡水问。 清渝心中一沉:“不妙。”说完挥动窗户,再次将窗户关紧,而后唤羡水“走”,那火光的方向不就是槲栎山庄! 街道上的人们慌乱地走着,叫嚷着“走水了!走水了啊!”一个说给另一个,众人就都朝着火焰燃烧处赶去。 羡水和清渝穿梭其中,羡水落在后,遥想着上一个遇见的情劫所发生的事,他猜测着:“狐狸,狐狸故意选在今天放火吗?” 他们距离槲栎酒庄越来越近,点点星火映照出人们有些扭曲的脸。 “好大的火啊——!” “天啊。” 人们讨论着,放眼望去却没有一个人拎着水盆、水桶之类的器具。 街道上挤满了人,清渝和羡水来到此地时,那往日总是排着长龙的酒肆已经被火光吞噬,连轮廓都不甚清晰,火舌还在狂妄地吃下这顿饱餐。 “为什么没有人去救火?”羡水四周看去,看见了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楚玉,楚玉想要往前,被身旁一人拦了下来。 “别去啊兄弟!”黑夜之中,人们没有认出楚玉来。 楚玉被拦,眼中焦急,忙问:“里面还有人吗?!” “咋没有,”那人道,“就那个老板在里面。” 楚玉闻言,脸色一变,压制着怒意,再度想要挣脱开那人的阻拦,道:“那还不赶紧扑灭!” “嘿,你没听说吗?”那人语气一点都不慌张,甚至还带着点悠闲和幸灾乐祸,这使得楚玉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这老板喝醉了,竟然露出来一根狐狸尾巴来,幸好咱们聪明,趁他喝醉,一把火烧了这店。”那语气中还满是自豪,“我说这酒味道怎么这般好喝,原来是妖怪施了法。” 楚玉瞳孔一缩,这才发现四周的人都只抱臂观看,看着这向来热闹的酒肆被焚烧成灰,看着那漏了馅的醉酒小妖被火烧死。 这火光带给人们的不是恐惧,是漫天的喜悦。 他们发现了妖,并轻而易举战胜了妖。 楚玉没了动静,那人见他不再动弹,手下一松,岂料楚玉竟然站立不住,跪了下去,膝盖触及地面发出巨大声响,让人听了都觉得疼。 “你,你……怎么了啊?” 楚玉跪坐在地,手握成拳砸向地面,发出闷响,一下又一下,直到血腥味散出,那人见他这举动,暗骂了一句“疯子”,往另一边去了。 这场火并没有维持太久,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恰好熄灭了这火,也没有伤及无辜——两旁的屋子都完好无损,只有这酒庄被烧成了光架子,什么都没留下,就好似天降正义,这酒庄和这妖早就该死。 等火星消散,有人们吆喝着去寻那妖怪的尸体,一呼百应。 楚玉垂头坐地,一动不动。 “我这边没有!” “这边也是——去那边再找一找啊!” “拿个大一点的火把,这一点都不亮!!” “快来一个人,把这搬开来看看!” 人们兴致勃勃,合力搬动着只剩下架子的这酒庄,想要看看尸体是不是被压在了下面。 楚玉缓缓抬头,看着夜色之中四处搜寻的人们,感受着雨滴打在脸上,他想起了。 想起自己正是在一个雨天遇见了一只狐狸。 他抱着那小小的一团白色跑进屋子里,在下人们进屋之前慌张地将它抱入柜子里,支支吾吾着好一阵,才不甘不愿地去淋浴换下衣裳。 这回来的一路疾驰着像是迎着什么宝贝,楚玉关紧房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柜子,柜子里,白色的小狐狸一甩尾巴,慢慢睁开了眼,正盯着他。 楚玉伸手,狐狸低声叫了起来,楚玉惊得缩回手,忙道:“我不会伤害你。”他笑,“我只想摸摸你。” 狐狸戒备地盯着他。 一人一狐僵持许久后,楚玉又端来一碗清水,轻声问:“要喝吗?”狐狸一甩尾巴,将人和碗一块儿甩走,瓷碗掉落在地,碎成一片。 狐狸瞧着地面,抬头见那少年也不生气,仍旧笑眯眯地盯着他,说他脾气可真大。 少年蹲在地上,凑近狐狸,保证道:“我就摸一摸你。行吗?” 狐狸身上的毛被雨水浸润后有些交错在一起,糊成一团,打着绺,少年想要帮他梳梳毛。狐狸这次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却没有再叫,任少年的手抚摸在自己的背脊上。 少年的手带着炽热的温度,温暖了被雨水淋透的小狐狸,一下又一下,少年小心又笨拙地帮小狐狸梳理着身上的毛。 少年忍不住道:“你真可爱。” 狐狸烦得转了个头,听见少年兴冲冲道:“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好不好?我将你偷偷藏在这里,没有人会发现,我会偷偷养你一辈子。” 狐狸尚且还能偷摸着养。 人呢? 人也可以偷偷摸摸养着吗? 楚玉自小被家规教育,坐如钟,行如风,做事三眼一板,不得张狂不得肆意,他必须在规定的时刻晨起,规定的时刻研习,他必须在礼仪制度之下做他该做的事情,他必须在一定的年纪娶他应该娶的人。 他没有胆量去打破人生的规矩。 楚玉闭眼,想起了那雨天,那狐狸,想起了那橙衣少年,想起了他心底隐秘角落里逐渐生根发芽的卑劣情感。 那是不被容许,无法被认同的存在。 他不敢。 他宁愿自己用手去掐灭这抹思想,也不敢承认,更不敢有任何举措。 楚玉咽哽了一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清渝,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道了一句:“我说了要照顾他一辈子。” 清渝看着楚玉落下的泪,心中情绪难辨,眼前本该欢度自己洞房的小少爷穿着灰色粗布衣裳,跌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手上还沾着血,脸上全是绝望和后悔。 “你知他是妖吗?”清渝蹲了下来,静静问。 楚玉的泪如止不住的泉水一样不断往下落:“知……我知……”他点头,点了一下又连着点了好几下,“狐狸失踪后,他恰好出现,有一次喝醉,他也是露出了尾巴,我不怕……”与此相反,楚玉很是惊喜,“他回来找我了。” “可我没办法,”楚玉握紧了拳,“我没有办法啊……” “我日日嘱咐他少喝少喝,若真要喝也只可在我面前喝,他本就酒量浅……” “难道我当初遇见它就是错的吗?” 清渝问:“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今日喝醉吗?” 楚玉猛地抬头对上清渝冷静的脸,只听淸渝礼貌地说:“楚公子现在已作人夫,享天伦之乐,也不用再担心这一介小妖的去处,淸渝自会护他周全。” 楚玉听出了淸渝的言外之意,眼中有着三分喜和七分痛,“他还活着?”带着血的手已经顾不上礼仪尺度,颇有些激动地拉住清渝的衣袖。 羡水在一旁说:“喜欢的时候不说,非要藏着掖着,这时候做给谁看?” 淸渝没有责怪羡水的口无遮拦,只鞠躬道:“既然乐溪已走,那么在下便没有再叨扰的理由,就此别过了。” 楚玉问:“你们会去见他吗?” 淸渝点头。 “那么便帮我带句话吧。”楚玉轻轻地说着用麻布衣袖粗鲁而胡乱地擦了擦脸。 ☆、羡水忆前世,袖楼现兔妖 第13章 羡水忆前世,袖楼现兔妖 淸渝寻到乐溪的时候,乐溪缩在一丛绿林之中,正像个孩子一样哭着,他摸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我,我该怎么办?” 狐族不同于蛇族,最早便混迹于人类,凭借狐狸的聪慧过得很是不错,既不用吸食人类精元,也不会伤害人类,过得顺遂平安。 可现在,乐溪自幼生活于人类,最后却被人类一把火烧了家。 本就失去了楚玉,现在又失去了家。 乐溪的眼泪止不住地无声流着。 淸渝说:“去你父母那里吧,附近应该有其他狐妖。” 乐溪抽噎着不说话。 站在山间,隐隐可见酒镇的那条小巷,还可看见浓浓的烟雾,那本是自己该住的地方。一只妖,能够化作人的妖,竟没了去处。 淸渝叹口气,说:“楚公子让我带句话。” 乐溪的抽噎停了下,瞪大了眼看着淸渝,眸子里闪着隐隐的期待。 “有缘再见。” 乐溪的眼睛垂了下来,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蹲着,蹲了很久很久,乐溪化成了狐狸,一只纯白的狐狸,衣袍和玉佩掉落在地上,他似乎也不在意了,转头看了一眼淸渝和羡水,说着同样的话:“有缘再见。” 待白狐狸消失在树林中,清渝捡起地上的玉佩,玉佩如之前在青蛇那里捡到的一模一样,落入清渝手中便化为了某个字,而后快速消散,再无踪迹。 羡水还在旁边问着:“你为何告诉它这句话?” “那要告诉它什么话?” “楚玉不是说的在奈何桥边等乐溪吗?” 淸渝负手而立:“小小人类还想在奈何桥边停留?” 羡水不满道:“你怎的这么绝情?” “本就不可能的事情,还想怎么样?” 羡水瞪着清渝,气鼓鼓地跑回了客栈。 淸渝没太在意,只觉得是羡水的小性子又上来了,便自行回了客栈休息,这一晚都未曾见到羡水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淸渝前来敲羡水的门,本以为又要哄上许久,却没想羡水直接开了门。 门缓缓开启,羡水倚门而立,这一身红衣,一点朱砂,身形虽看着还年少,眉目间却有了几分成年后的妖冶,这丝妖冶随着羡水的笑而愈加浓厚。 清渝从这笑中看出了自己熟悉的人——灼炀。 比现在的羡水更大高大的灼炀时常扬着这抹有些妖冶的笑,穿着同现在一样红艳艳的衣裳,在四处同女子们调笑着。 清渝皱眉往后退了半步。 只听羡水道:“经过此劫我想起来了,我不是麻雀,我前世是一只凤凰。” 淸渝看着羡水的这抹笑,纯真的脸上有着一分引诱意味。 “我是一只凤凰,被人类囚禁在阴森的地牢里,暗无天日,后来那个人类的儿子将我和一个同伴救了出去。” 清渝神情莫辨,试图判断对方到底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救出去后,我说不了话,只能藏着,藏在屋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每天都只能待在那个房间里,因为一旦出去就会被发现,我就等着那个飞回凤凰巢穴的同伴回来救我。” 清渝此刻已经将眉头拧得死紧,他凝重地望着羡水。 羡水矮他些,正背着手弯着腰,仰头凑近清渝:“清渝,你有印象吗?” 清渝冷着一张脸,从羡水的双眸看向羡水眉心之间的那点朱砂,灼炀就时常用自己这点朱砂,看似献着所有真心,那真心从内而外凝聚成这一红点,对所有人表达自己的喜爱,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那表情,同现在的羡水如出一辙。 这段记忆,清渝并没有,清渝也可以笃定灼炀没有,他和灼炀同时在位,活了不过百年,从未下过凡间,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前世。 这是属于羡水的回忆,按照清渝所知的消息,这很可能还是一段捏造的回忆。 思及此,清渝心底松懈下来,摇摇头,从衣袖里拿出两根毛,说:“可这世是麻雀。” 那两根毛在羡水面前晃悠着。 羡水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那一抹诱人的味道消失殆尽,他扑上去想抢回自己的两根毛,奈何变身成人的他比清渝矮了半个头,抢来抢去好一番折腾,不过是扑在了清渝的身上,再看清渝呢?悠闲地站着,只需将拿着两根羽毛的手抬起来,羡水便奈何不了他。 羡水猛地扑上去,清渝身形不稳,两个人都摔倒在地,羡水一低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清渝,清渝的唇微微抿着,看起来好吃极了。 羡水忍不住凑近了一点。 清渝的金瞳猛地一现,推开羡水。 羡水一个不慎,跌坐下去,他委屈地望着,刚才那丝丝高傲消失殆尽,又回到了麻雀的姿态来:“你眼睛又变成金瞳了。”羡水自个儿站了起来,嘀咕道,“你法力这么高还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清渝没说话。 ******************** 涂灵镇是淸渝和羡水的下一站。 涂灵镇没有湖平镇的和乐安康,整个城镇看起来被瘴气笼罩,因为接连出现了杀人案。 淸渝羡水赶到的时候,正巧碰上一户人家在举办丧事,街道上全是哭啼着的人,人们脸上除了麻木就是悲伤。 淸渝说:“这镇子妖气盛行,必有问题。” 羡水自想起自己前世是凤凰开始便多了分法力,这时也探到了镇子里的不同寻常。“这股妖气还沾染着杀伐气,应该就是他在作恶。” 两个人一路都见白纱,像是被死亡笼罩的镇子里隐隐能听到村民的哭声。 两个人寻着妖气一路往下走,见着一小女孩蹲在一旁哭泣,羡水走过去询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女孩抬头抹了抹眼泪,看着眼前的男子,说:“我,我爹爹……” 羡水立即明白过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我爹爹昨天去了那家袖楼之后,回来就开始咳血……” “袖楼?” 小女孩手指了指前方。 羡水抬头望去,正是妖气浓密的地方。 两个人走近此地,只觉得像是荒芜之地中突然冒出来的一股泉水,像海市蜃楼又像是美梦再现,前方那装潢华丽的高楼丝毫没有受到四周死人气氛的渲染,在这白色凄然的城镇中显得尤为显眼。 那二楼开着的窗户偶尔有人在招手,精致的妆容和挑逗的动作无一不彰显着这楼就是那常常让人流连忘返的青楼妓馆。 这光天白日之下,仍有男人进出,可见这生意有多好。 羡水难得的没有询问淸渝这究竟是何地,倒是淸渝先简单解释了下:“人间抒发情欲的地方。” “情欲?” 淸渝点头。 “那不就是你吗?”羡水笑着。 淸渝没明白,看了羡水一眼,羡水勾唇一笑,露出几分男人少有的妩媚,羡水自从想起自己前一世是凤凰后,举止行为总带着点妖媚,想是羡水自己都不曾知道这笑有多魅,只是这模样看得淸渝一愣。只听羡水在那边轻启双唇喃喃道:“情欲,淸渝,难不成你……” 淸渝皱眉,他向来冷清修身,为人刻板正直,浑身透着的都是生人勿进的气息。 那头羡水继续调笑着:“难不成其实是因这个才叫的这名?” 淸渝听了倒没生气,只隐隐明白了什么,冷笑着说:“凤凰果然是凤凰。” “你这是什么意思?” 淸渝没再回答,踏入了妓馆。 这妓馆名叫袖楼,竟是男女皆有,这会儿老鸨见有人来,赶紧迎了上来,老鸨识人无数,自然知道眼前这两人必定身份不凡,瞧这穿着和气度便可知道。 老鸨立即堆起了笑脸,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脸上长满了褶子,她说:“二位可是第一次来?像二位这般的人,见过一次绝不会忘。” 淸渝探查出那妖气就在前方,便说:“我们先自己逛逛。” 羡水在一旁点头说:“对对对,见到合适的给你说,你先忙去,别站旁边。”说完用密音和淸渝说这老鸨长得太瘆人了。 妖气弥漫在二楼某一房,淸渝顺着找了上去。 这会儿的袖楼是伏在大地上休憩的巨兽,悄无声息地窥探着四周,张望着来人。清渝和羡水自踏入这楼起便隐隐觉得压抑,这是罪孽深重的杀伐气,这也是在天庭所不曾有的来自地底的气息。 站在一楼的老鸨见两个人站定,立即招呼着扯大了嗓门喊:“哎哟,两位客观这眼力见儿真真是好啊,这门内可是咱们袖楼最美的招牌!” 羡水好奇道:“哦?那是有多美?” 老鸨好不自豪地说:“自然是语言都无法描述的美,不过两位,慕雨是否开门就看两位运气了。” 清渝没有理会老鸨的话,轻轻扣着面前的房门。 一下,两下,无人回应。 清渝没再徒劳地敲门,他用密音传到房内:一只小妖还敢如此作恶? 羡水则没那么有耐心了,他使劲儿拍着门说:“还不开门,信不信我们俩一起让你快点去地下。” 也不知道是清渝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羡水的叫唤烦着了人,那门终究是缓缓开了。 清渝没等这门慢慢地打开,率先推开了门,踏步进去,入目地是挂在墙上的古琴,妖气全汇集于此,一旁还挂着一幅画,是一只白兔,笔触稚嫩尚不成熟,同这房间格格不入。而羡水进入门内最先看的却是那帘子后面隐隐绰绰的美人。 清渝厉声问:“你一只刚化人不久的妖,竟然杀了这么多人,可知你这般做的结果是什么?” 帘子后面传来清冷地回答:“不管结果怎样,我杀了便杀了,你们可是派来杀我的?” 羡水笑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 “你可知你做了这么多恶,冥界都不会收,死了后灵魂会被投入畜生道世世做畜生,再无投胎之日。” “你们这般了解,”帘子后面的声音竟传来一丝激动,却不是为着这可怕的结果,他问,“那么可知相传的‘凑魂法’是否可行?” “‘凑魂法’?”羡水不解。 这所谓的“凑魂法”被人传为可补全破碎的灵魂,代价却是以灵魂祭灵魂,至于最终是否有人成功,却没详细记录。以清渝自身的见识和个人的判断来说,这所谓的“凑魂法”是个邪恶的法子,能成功的寥寥无几,就算成功也只是拼凑成了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灵魂。 清渝说:“如果你是想用这个方法补全灵魂的话,快就此停手罢。这个古法本就是口口传来,具体的操作和流程早已失效,更为重要的是即使补全灵魂也没什么用处。” 帘子后面的人半天没有声音。 清渝接着说:“如果你是想要死人活回来,这是上天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既定的命不能够改写,一旦以人力强行改之,所遭受的反噬难以尽说。” “这种事情,”帘子后面的声音近了几分,可见一双玉手撩开帘子,似正要走出来,“不试试怎么知道?” 帘子后面的人身穿紫色长袍,身姿妖娆,长发披肩,这脸比之羡水更多了两分妖娆,那狭长的丹凤眼半抬,只淡淡地一撇便像是在勾引着来人。 羡水说:“这倒比乐溪更像狐妖。” 慕雨听闻轻轻笑了:“我在这平乐镇待着,已经很久未曾遇见同类了,而看你们的样子倒不像是来杀我的。” “那你觉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羡水问。 慕雨摇头,说:“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不能阻止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会有什么结果,这不需要你们来劝慰和开解。如果你们只是因着同为妖而好奇,那么了解了之后便离开吧。” 羡水说:“可我们却并未了解到什么,甚至连你为什么这样做也不知道。” 清渝问:“是想补全逝去之人的灵魂,使其完整投胎?所以才待在人来人往的青楼好获取人的灵魂?” 面对着提出问题的羡水和清渝,慕雨显得悠闲轻松,他走到窗边的凳上缓缓坐下,理着自己的衣袖,像是回忆像是感叹地说:“曾有人救我养我,我便以命救他命。” “你也同样牺牲了其他人的性命。” 慕雨一听这话,神色露出几分狠厉来,语气带着三分不屑地说:“这些本就该死,哪里用得上‘牺牲’二字。” 原来这些人或流连于烟花之地,抛弃妻子,或贪恋于暴力殴打,伤害无辜,或迷恋于吴侬软语,尸位素餐。 清渝从小博览群书,听了慕雨的话并未做过多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你可知,人本就以欲望存活,他们可能因执着于某事而显得有罪,可惩罚人类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妖能做的。世间种种事情都是因果循环,自有天命来定夺。” 慕雨讥笑道:“你这话说来倒像是得道了的妖,我这便提早让这些人得到他们该得的果,有何不可?” “这番下去,你只会一直困于因果之中,这一世下一世,世世如此。” “哈哈哈哈哈。” 听了清渝的话,慕雨竟然大笑起来。 慕雨长相本就精致妖娆,这一笑起来更显得魅惑诱人,只是这笑中透露的却不是欢笑和喜悦,隐隐藏着对着世俗的嘲笑和对于自身的悲叹。 “我这样的,哪里还会有下一世?” 慕雨的悠长叹息萦绕在了羡水的脑海中。 ☆、羡水慕清渝,意外同床眠 第14章 羡水慕清渝,意外同床眠 镇子上弥漫着杀伐气和血腥妖气,呛得回忆起自己前世,有了微妙感知能力的羡水直咳嗽,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在自己的房间躺了会儿就忍耐不住翻身下床。 清渝虽然口中说着不能随意进入,但是却从未对羡水设什么防备。 羡水偷偷摸摸从窗户溜去,只透过窗户缝看见一团白色氤氲之气缓缓腾空。 原来清渝正在沐浴。 上次撞见清渝时还是麻雀身,这次再看见清渝的裸体已经成了人身,身为人的羡水眨巴着眼睛偷偷打量着。 清渝的身体肌肉结实,躯干精瘦,没有多余的赘肉,一切都恰到好处。水桶中冒着氤氲热气,清渝闭眼倚着,只隐隐能看见高挺的鼻和细长的睫毛。 羡水目光下移,看见了清渝手臂的符咒。 黑色的像两条缠着的龙。 原来这咒印,是这样的啊…… 羡水一边盯着一边想。 那头的清渝缓缓睁开了眼,似早就知道羡水在那一头躲着,问:“看够了没有?” “噢,看,看够了。”羡水呆呆地应着,麻溜地从小窗口爬进了清渝的房间。 清渝瞥了眼撅着屁股磨磨蹭蹭爬进来,然后在一旁坐着,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羡水,大约是和印象中的灼炀君相差甚远,清渝有些忍下了原本想要嘲讽的话。 清渝说:“你这又是有什么事?” “原来你的符咒是长这样的啊?”羡水问。 清渝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两条墨色的龙相互交缠着。 “你解开了绷带,这个符咒会痛吗?”羡水此时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坐在一旁问,那眼睛睁得老大,倒像是真的在认真研究着。 “不痛,也没有任何反应。” “那这符印有什么用?” 清渝用手摸了摸,没有任何痛感,他说:“现下没有用,可能只是时机没到。” 羡水没有想太多,坐在一旁晃着腿:“这镇里待着太难受了,我们快点走吧。” “我们还没拿到玉佩。”清渝站起身来,上半身精瘦的身躯展现在羡水面前,那是同还是个少年的羡水迥然不同的成熟身体,充满着男性的力量和魅力。 羡水一想到自己的身材,眼泪都要下来了,从嘴里流下来。 “这次又和前两次不一样,看起来他们早早经历过了情劫,最奇怪的有‘凑魂法’,这‘凑魂法’明明是冥界不外传的方法,为什么一只小小的兔妖会知道。从甲狮山下来的一路都变得越来越奇怪,除了这些意外,还有一件事——是你的前世。” 羡水盯着清渝的眼,清渝的眸子在任何时候看来就透着几分冷意,这会儿因着水汽的影响显出点温和来,还闪着金色的光。 “你说你有了前世的记忆,”清渝顿了顿,“我今天琢磨了很久,突然想起那个道士说的话,他说‘这可是只灵鸟,初生便会语,一日可化人,二日了前世,三日知旧人,四日寻往事,五日当可悟人生。’就像是有人在故意一步一步放棋子,而你也成了其中的一枚。” “其中一枚?”羡水噘着嘴不同意,“这只说明我可能有前世,我可能是那些妖啊仙啊一样的,一样是在——”羡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想到他们这一路所遇见的事情都同情劫有关,他想起那朦胧前世里那囚禁着他的人类的儿子总是陪伴在自己身旁,两人之间有着难以言说的亲昵。 那边清渝扯过挂着的衣裳,给自己披上,同时挡住羡水刺人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顺着问:“是在什么?” “是在经历情劫。” 清渝看向羡水。 “清渝,你说我的前世,就是只凤凰的时候,是不是经历了情劫,所以刃凌叔叔才会把我叫上走这一趟?”羡水带着点稚嫩和不解地问话传来。 清渝明知并非如此,可此刻只顺着羡水的话说:“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清渝一边穿衣服一边说着,“这一路以来,只要经历了情劫你便会得到提示,这说明这趟和你有着密切的关系。” 羡水说:“等找到了仙人,我也就知道我的前世了吗?” “不确定,你这么想知道自己的前世?” “是啊,我的前世可是凤凰啊,凤凰那是鸟族之首,多风光多美啊。”说这话的羡水带着天真和烂漫,此时的羡水在清渝眼中是个难以捉摸的矛盾,平日的言语中大多透着小麻雀羡水的淘气和活泼,可时不时的一丝难以捕捉的娇媚。 清渝接着他,肯定地说:“凤凰确实是鸟族之首。” 羡水笑了笑,露出小白牙,说:“对吧对吧,我居然这么厉害。” 羡水的笑像个孩子,清渝看着竟自己也笑了。羡水见着清渝对自己笑,那着一身白袍的人身形修长,刚沐浴过的身体似乎还冒着湿气,特别是那脖子白皙得让人想狠狠咬下去。 妖就是妖,想什么就想去做什么。 羡水化成人以来根本忍不住那越来越躁动的心,身旁有着清渝这么个优秀的妖,谁要不有点什么绮丽的念头那才有问题。 羡水这只小麻雀就被迷得晕晕乎乎了。 清渝说:“晚了,我要休息了,明天再去袖楼看看。” 半天都没得到回应,清渝一看,只见羡水又是那么一副呆呆的模样。 清渝再开口说:“羡水,你该回去了。” 羡水猛地惊醒一般应着,仓皇地走出了房间。 ******************* 袖楼是平乐镇里最为热闹的存在。 袖楼里既有卖艺不卖身的琴师,也有长袖善舞的舞女,更多的是以身伺人的少男少女,这里面只有一个特例,便是闻名四周的美人——慕雨。 慕雨既不会弹琴也不会跳舞,接谁的客全看他心情,而接客的时间只会和客人聊天,仅仅这样仍旧吸引了难以计数的人前往袖楼,期待着能见慕雨一面。 羡水得知了,瘪瘪嘴说道:“就连我这只小麻雀微微施个法都能做到这样,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在人类眼中可算是极具魅力了。” “就这么一只小白兔,搞得比狐狸还妖娆。” 清渝坐在袖楼的大厅里闭眼听着琴声,淡淡地说:“这琴弹的,还不及某人。” “某人?”羡水好奇地问。 某人。 羡水见清渝不搭理自己,已然习惯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四下打量着四周,因着这镇上死伤众多,来袖楼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来的人非富即贵,那手指上戴满了翡翠,一个一个穿着华服,面上全是猥琐的笑。 “这地方真让人反感。” 清渝说:“人间本就如此,不及妖界和仙界。” 羡水往清渝身边靠了靠,招呼来一个侍者,打探着情报。羡水学着清渝以往的样子给那侍者塞了碎银,才问道:“你们这的头牌慕雨是什么时候进的袖楼?” 侍者捏了捏碎银,笑着回答:“不久,三月前吧。” “从哪儿来的?” “自己来的袖楼,那时袖楼刚好死了一个有些出名的小倌,正是缺人的时候,慕雨公子便是这时候来的。” 清渝听了,抓到了些重点,细细问:“死了个小倌?那小倌是何人?” “小倌名为临禹,是那会儿出了名的人物,恩客众多。” “如何出名?” 侍者暧昧不明地一笑,悄声说:“便是什么花样都玩的主。” 待那侍者走远,清渝说:“原以为这慕雨待在这里是为了方便杀人获取灵魂,想来不单单如此。” 羡水现在学聪明了,立即明白了清渝话里的意思,问道:“可是和临禹有关?” “试探一下便知。”清渝说着,绕到了大厅的后面,有几个侍者拦住了他,说着客人不能再往后面去了,里面都是袖楼出了名的人物,不能轻易见客。 清渝倒没觉着意外,说:“你便去告诉慕雨——‘凑魂法’有个缺陷。” 侍者本有些犹豫,但见着清渝的气度和着装,不似捣乱之人,半信半疑地将话传给了慕雨,那会儿的慕雨正摇着折扇,半合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侍者犹豫着小声将清渝的话传到慕雨耳旁,慕雨听了,摇着扇子的手顿了顿,眯缝着眼,轻轻笑了。 清渝和羡水再一次见到了慕雨。 今天的慕雨仍旧一袭紫装,不过这次的衣裳轻薄得似乎风一吹就没了踪影,隐隐能看见慕雨白里透红的肌肤,远远望去煞是诱人,仔细看来更是魅人。 慕雨狭长的双眸闪着几不可见的杀气,一晃而过,眸中又只剩了妖媚。 “两位可不是我能惹的,”慕雨摇着扇子,看着袖楼里荒唐的男男女女,“你们来这里究竟为何?” “我们是临禹的旧识,便是寻他来的。” “旧识?”慕雨哼了一声,“他除了我,便不曾有旧识。” 清渝微微一笑,“原来你们认识。” “如此套话真是没有必要,我不过一个早晚会死的小妖,不知道两位寻来能得到什么。不如这便讲明白了。” “我们不想得到什么,也不需得到什么,只是想知道你和临禹之间发生了什么。” 慕雨讥讽地笑了,放下扇子,轻轻地说:“我和他的事?没有人能知道。”他走近了几步,脸上的笑充满了嘲讽。 临禹两个字像是慕雨不愿提又珍藏的宝藏,此时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清渝和羡水提及,心下便是充满了反感和抗拒,不待两人多说便喊着侍者将两人赶了出去。 袖楼人来人往,清渝也不好在这里施法,便只能随着侍者走了出去。 这几个侍者见两人打扮不凡,倒也没真的推搡,只是意思意思的请两位出去,其中一个侍者很是弱小,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头,脸上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几分期待,几分惊吓和几分疑惧。 等清渝步出了袖楼的大门,那个瘦小的侍者小声地问了句:“你,你们认识临禹吗?” 清渝转头看去,悄声说:“认识。临禹到这镇之前,我们曾是伴友。” 侍者像是被清渝这番从另外侍者口中打探到的消息当了真,竟然笑了笑,只是这侍者实在是太瘦了,一笑,脸上的皮便皱在了一起,很是难看。 “临禹之前一直说想回家乡看看,他死之前还嘱咐我将骨灰带回去,可是我……”侍者有些喘不上气,这一句话像是花费了他太多的力气,“可是我,没办法逃离这里。” 清渝点点头,“今日时机不好,勿在这里多做停留,改日再来袖楼。” 侍者待在这里多年,自然明白不可在这里引人注意,一个劲儿地点头,又弓着身子转身进了袖楼,很快便没了身影。 羡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一会儿便嘟着嘴,扒拉着清渝,撒娇般地说道:“好饿好饿啊,清渝,我们去吃点好的吧。你瞧那些恶心的人天天大鱼大肉的,凭什么我们天天吃果子?” “我可没有天天吃果子。” “那为什么天天喂我吃果子?” “因为不吃的话会掉毛。” 羡水一听,哇哇大叫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说道:“不对啊,我又变不回麻雀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这般想着的羡水拉着清渝去了这平乐镇最大的酒楼,这平乐镇不比酒镇,最大的酒楼也不过像一间小酒馆,没什么稀奇。 不过所有的吃食对于羡水来说都是新奇的。 清渝嘱咐说:“你只能尝那么一点,不可多吃。” 羡水只管点头。 等到那些个小菜真的上了桌,羡水早把自己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左手抓肉,右手拿酒,胡吃海塞一番,清渝真是拦也拦不住。 最开始,清渝还想阻止,最后,只能摇着头让羡水慢点吃。 清渝说:“你这般吃会闹肚子的。” “你别管我,原来人间的食物这么好吃,你以前怎么忍心自己吃呢?” 清渝也没解释,只是又嘱咐了一句,让羡水吃慢点,不要急。 羡水哪里理会他,只顾着吃。 清渝坐在羡水对面静静看着,不由说道:“如果你变回了鸟身,后悔了可怎么办?” 羡水拿着食物的手停了下来,歪着头想了会儿说:“我见那些小妖对你都特别尊敬,肯定是你法术高,你就不能施法让我的毛长多一点吗?” 清渝听了,看着羡水竟然笑了。 清渝礼貌一笑的时候还好,毕竟只是皮笑眼神依旧冷漠如初,可这种笑抵眼底的笑实在是迷人,像是一向高傲冷淡的孔雀终于遇见了心仪的人,缓缓展开了尾巴,美丽得不可方物,把羡水给看傻了。 虽然这一路甚是无聊,甚至很让人抗拒,但在这时,小麻雀羡水却有点希望能一直走下去。 这晚,清渝来了兴致,挥墨描画,小花痴羡水就趴在一旁看着。 清渝画了潺潺流动的小溪,画了波澜壮阔的大海,画了寂静无声的湖面,画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画了一泻千里的瀑布。 羡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清渝画的都是些和水相关的。 “清渝,你很喜欢水吗?” 清渝想了会儿,觉得自己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只得点点头。他不是喜欢水,而是他本就掌握着水,水对于他来说太过于密切,不论什么时候都像是手中的玩具,因水受他控制,他便也亲近水,如此而已。 羡水咧嘴笑了,眼睛笑成了一个缝,“难怪我就叫羡水呢。” 清渝听了,手那么一抖,一滴墨落在了画上,晕染了开来。 羡水像是没有觉察一般,眼看着这墨水毁了一幅画,可惜地说:“唉,这么好看的江就这么没了。” 清渝收了笔,收了砚台,收了画纸,这么一番动作之后才看向羡水,有些无奈,带着叹息,“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羡水拿他那双纯真无邪的眼镜看清渝,目光中透露着疑惑。他问:“这江不就是没了吗?” 清渝点头,说:“也是。” “你下次什么时候画?” “等我下次画的时候,或许我们已经不能再见面了。” 羡水愣住了,呆呆地说:“为什么?” “或许那时你就不羡水了。” 羡水傻傻地笑,“怎么可能。”在羡水心中,再没有比清渝更好看,比清渝更厉害的妖了。 清渝突然也笑,只是笑得有些自嘲。 羡水不喜欢清渝的这笑脸,想伸手去戳清渝的唇角,却在手还没有够着的时候,肚子痛了起来,羡水无力地收回手,抱着自己的肚子。 清渝见羡水脸色惨白,双手捂肚,顿觉不好,伸手查看了一番,顺便将自己的灵力输入羡水身体里以缓解羡水的腹痛。 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后,清渝责备道:“早告诉你不能那样吃了,这下知道后果了吧?” 虽然有了清渝的灵力缓解阵痛,羡水还是觉得难以忍受,他微微向清渝靠了靠,倚在了清渝的怀里,清渝见他这番痛苦倒没和他计较,还伸手护了下快要依靠不住摔下去的羡水。 也不知道羡水是真的太难受了还是贪恋这温度,总之这晚,羡水就一直焉着,耷拉着脸,扒拉着清渝不放。 清渝一旦提出了让他回去休息的话,羡水那双眼睛就冒着水汽,配着苍白的脸色和嘴唇就显得特别的可怜。 最后的结果便是羡水睡在床上,非拉着清渝作陪,可清渝不喜和旁人睡一张床,只得倚在一旁闭眼休憩。 ☆、暮雨为救人,杀人已成山 第15章 暮雨为救人,杀人已成山 今日的袖楼依旧热闹非常,丝毫不受外界悲愁气氛的影响,也没人窥探出这里的招牌和镇子上的杀人案有关。 坐在一隅的慕雨一见着进来的两人便沉了脸,刚要挥手令人赶两人出去,就听见走在前的灰袍男子朗声说:“我们今日并非来打扰慕公子的。” 慕雨挑挑眉,只见清渝指着大厅另一角说着:“我们是来找他的。” 慕雨看过去,瘦弱甚至病态的男子站在那边,被清渝一指还颤抖了两下,受惊一般不敢动。这男子身型娇小,面容丑陋,脸色苍白,偶尔抬手也是只看皮不见肉,瘦得像个活死人。男子叫什么,慕雨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他曾一直伺候在临禹身旁,直至临禹去世。 慕雨问:“你们找他作甚?” 羡水窜了出来,说:“我看上他了,不行吗?” 慕雨笑出了声来,“当然可以。” 羡水再笨也听出了慕雨笑中透露出的嘲讽和不屑,但羡水脸皮厚,毫不在意地去拉男子的手,还未拉上,听闻过来的老鸨踏着风赶了过来。 “哎呀,这,这,这怎么回事?”老鸨惊疑不定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清渝和鼓着腮帮子的羡水,“小凌是这里的侍者。” 羡水瞪着老鸨说:“我就是瞧上他了,你要怎么办?”这头说着,那头清渝就给老鸨塞够了银子,老鸨一手拿钱,一手看向小凌。 小凌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事的……” 老鸨叹了口气说:“唉,既然都这样了,那便……” “走走走。”羡水拉了半天,终于是拉上了小凌的袖子,扯着人就往二楼的空房走去,把老鸨说的“慢着点啊,小凌第一次呐”的话丢在了脑后。 等三个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小凌这会儿才敢抬头看向两人。 小凌很小被卖到这里,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甚至连一些官员都接待过,但没有哪位像清渝这样,看着似乎身无一物,但是举止言谈却流露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气度。 “两位……”小凌弱弱地问,“可真的认识临禹吗?” “自然相识,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寻他,却得知他已经……”清渝欲言又止,面上露出几分叹息。 小凌为人单纯,信了清渝的话,听了之后也是面露叹息,他说:“自临禹公子来了这里,便是由我照料服侍,可是……”小凌顿了顿,“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 “我们便是想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有旁人将临禹杀害,我们就……” 小凌听了大惊,满脸惊恐地说:“可千万别这般行事!”接着,小凌轻轻地舒了口气,缓缓说,“其实,那人已经死了……” 临禹一进这袖楼就被老鸨看上了,因为临禹的父母均死,生活贫穷,一路沿街乞讨,只为了吃上一口饭。 那天老鸨摇着肥臀,一步一摇地走在街上,那时的平乐镇还一副自足安逸的模样,袖楼依旧是这镇里的最为出名的存在,自然这老鸨也是众人皆知。 老鸨一路和人打着招呼,准备去那胭脂铺瞧瞧。胭脂铺外的墙角蹲着一个人,瘦弱不堪,只能看见那双澄澈到让人惊叹的眼眸,老鸨便是被这眼睛吸引住了。 老鸨眼睛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了七分笑,走上前去,善意地问着:“你可是需要点食物?” 临禹抬头,眼中充满了渴望。 老鸨转头,看见了临禹身旁的那只同样瘦弱的兔子,带着三分好奇地问:“这是你养的?” 临禹抱紧了兔子,怕被人抢走般警惕地盯着老鸨,点了点头。此时的临禹像极了退无后路的刺猬,只剩那看起来吓人实际毫无作用的刺。 老鸨笑着,露出了一颗金牙,她说:“别担心,跟我走,让你每天有吃不完的饭,让这兔子也有吃不完的食物。” 临禹已经饿到有些想不起食物的味道了,他看着老鸨,像是在其中寻找有几分可靠。 老鸨像张开大网引诱食物上钩的蜘蛛,缓缓引诱:“有柔软的床铺,有香甜的美酒,还有糕点,鱼肉,你能想到的一切。” 临禹的眸子随着老鸨的描述越睁越大。 老鸨继续说:“那里还会有人服侍你,当然,”老鸨瞥了眼那只奄奄一息的兔子,“也会有人照顾你的兔子。” 临禹不肯松开兔子,说:“我自己照顾它。” “好好好,”老鸨放松了态度,“去了我那里,你想怎么照顾它都可以。” 临禹抿了抿嘴,干涩地开口:“代价呢?” 老鸨说:“很简单,”她上上下下地瞄了下临禹的身体,“只需要你……” 传言袖楼出了一名很是厉害的小倌。 可怎么个厉害法呢? 这头听着那布帛老板笑得淫荡,用手指比划着,却不说一个字,那头就见镇上的一小官员一脸回味地咂咂嘴。 常人见了更是好奇,对此更多了几分兴趣,来袖楼的人源源不断。 临禹一身白衣,神色疲惫地躺在榻上,小凌伺候着他喝着药水。临禹接过来毫不犹豫地一口灌下,像是习惯了这苦味。 临禹自进了袖楼,吃了点肉,好歹胖了几分,却仍旧看起来如此的瘦弱,配上这忧愁的脸色,更是惹人怜爱。 小凌说着:“临禹公子,刘公子又来了说要见您。” 临禹将空碗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长得丰盈的小白兔,轻轻点了下头。 小凌想叹气又不敢出声,只能退下,让刘公子进了门。 等那肥阔的刘公子进了门,临禹的疲态尽收,面上挂着一抹笑,澄澈的双眸闪着光,像是夜空中那最亮的星星,迷人得很。 生活安逸的小白兔趴在桌上,血红的眼睛看着,看着一切。 袖楼自有了临禹,生意是愈加红火,临禹再也不用面临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可这身体却并没怎么胖,反而显得更加羸弱。 临禹朝袖楼里的其他人求教,开始学了绘画,一有空的时候便拿出笔墨来描摹,小凌那会儿只伺候临禹一人,时时待在临禹身旁,这会儿正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临禹挽着袖子,偶尔能看见手臂上的淤青,一条又一条,骇人可怕。 小凌别过眼去,问道:“公子今天画的是?” 临禹抿着嘴轻轻地笑了,眸中带着几分喜悦,看向桌上的小兔说:“刚学得怎么细描,我便来画画它。” “公子一定能画好。”小凌附和着。 这日,临禹便待在屋中,一会儿坐着描一笔,一会儿起身四周瞧瞧这白兔的毛,沉思了片刻,再坐下描上另一笔,而这小白兔通人性一般乖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临禹绘画的整个过程像一个孩童在讨大人的欢心,充满了愉悦,连小凌都快忘了他们所身处的地方。 那白纸上慢慢呈现出了一只小兔,笔触稚嫩尚不成熟,同这房间格格不入。 临禹拿着这白纸,笑得像个孩子。 偏偏有人敲门,门外说着张家公子求见。 临禹的笑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消了下去,他收好了画,轻轻放在一处,又整了整衣衫,理了理鬓发,抬头时便挂上了众人熟悉的媚笑。 临禹说:“请他进来吧。” 小凌现在说得有些哽咽:“临禹公子此后的身体越来越差,后来,终于是坚持不住,死在了张公子的床上。” 清渝问:“然后慕雨就来了吗?” “张公子死了后,慕雨就来了,之后临禹公子葬在那后山的坟墓也被人挖了去。” “这慕雨可真是!”羡水气极,“怎么能挖别人的坟墓呢!” 小凌疑惑问:“你们怎么说是慕雨公子挖的呢?这些事可不能乱猜忌。” “不是他还能是谁?”羡水没好气地说。 小凌摇摇头说:“慕雨公子一来便住进了临禹公子之前的房间,还吩咐我们不可乱动,对临禹公子很是尊重。” 羡水说:“他自然是尊重的,就是做事太不地道了。” “为什么这样说?” 清渝眼神示意羡水闭嘴,看向小凌,说:“这镇上连续出现杀人案便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吗?” 小凌听了话,自己想了好一会儿,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么慕雨的坟墓被挖之后可有留下什么?” “一些陪葬品都在,其实也没什么遗留物,有些许碎银和饰品,可放置骨灰的瓶子却没了。难得能够碰上你们,却……唉……” 清渝面上露出安抚的笑容来,说:“放心,我们去寻一寻。” 如何寻? 自然是去找慕雨了。 羡水跟在清渝屁股后面碎碎念着:“这慕雨不就是想要让临禹死而复生吗?就为了一个人杀这么多人真的是穷凶极恶。” 淸渝说:“原来你竟学会了那么多人类的语言?” “我天天待在人间,加上自己聪明,当然啦。”羡水嘻嘻笑着,摇摇头说,“不对不对,我怎么被你给绕进去了。我们哪里还需要找慕雨,在一旁看着慕雨最后自食其果不就好了?到时候情劫必定已经见证了,何苦去对着慕雨那张臭脸。” 淸渝眸子闪了闪,他自然知道这一路似乎没有什么涉及生命安危的凶险,淸渝转头瞧了瞧,羡水好奇地看着他。 淸渝心里叹了口气,只说:“试试能不能早日寻到仙人。” “怎么试?” “多同佩戴玉佩的人来往,或者……”清渝道,“加速他们情劫的失败过程或者死亡。”这番话冷漠又无情,却让人一听就觉得这合该是清渝说出的话。 羡水似懂非懂地应着,他只知道一切听从淸渝的准没错。能够快点找到仙人寻到仙水解救狼族自然是好的,但这一路和淸渝独处实在是太过安逸,羡水又有些不舍。 淸渝拉开羡水拽着自己脖子的手,哪想羡水怕淸渝真的不由分说把自己丢出去,一被淸渝拉开就吓得拉得更紧了,双手扒着淸渝的脖子,双脚一跳缠着淸渝的身体,淸渝被扑得一个趔趄,等稳住了身形,沉着脸问:“又凑上来?” 羡水一脸无辜。 淸渝虽然这么说着,却也没扔开羡水,一手拉开羡水的腿,一手托着羡水怕他摔了。 ☆、兔妖现原型,临禹无反应 第16章 兔妖现原型,临禹无反应 从慕雨口中探消息可没那么容易,一来慕雨本就对两人存着敌意,二来临禹对于慕雨来说实在太过重要,重要到不肯放出一丝风声。 转机出现在这血腥气弥漫的一天。 作为妖的淸渝和羡水敏锐地觉察到了镇上不同于以往的血腥气味,寻着味道追到的地方果然是袖楼。 结合之前的事情,一下子就能联想到是慕雨又要取他人魂魄。 踏进袖楼就被瘴气扑面,里面的人都呆滞地站着或坐着,目光凝滞,身体僵硬,全都被施了法。 羡水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这杀一个人挺费事呀,还得全体受难。” “兔子毕竟生性谨慎。” 两个人小心地走到慕雨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些不是很清楚的挣扎声。 淸渝走在前面将羡水挡在身后,入门就看见慕雨掐着一个油脑肥肠的男人,男人脸上满是惊恐,眼睛睁得极大,像是快要晕过去。 清渝抬手一个无声的法术便让慕雨松了手,慕雨反应极快,马上将男人挥到墙上,男人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再没了声音。 慕雨这会儿眼眸泛红,入魔般目光狠厉。 “就差这一个人,”慕雨阴测测地笑了,“你们准备最后插手?” 清渝没有说话,拦住了想要上前查看男人的羡水,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慕雨见两人没有任何举动,略带困惑地看了一眼,“过来看戏?” 清渝说:“‘凑魂法’确实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灵魂,可拼凑出来的灵魂没有意识,就算你留有骨灰,重塑了临禹了肉体,得到的不过是个空壳。” “这是冥界秘籍,你怎会得知?你们来自冥界?” 清渝不答。 慕雨见对方不说话,不在意地笑:“无所谓,我不在乎。”说着,慕雨快速而果决地一爪直取男人的心脏。 羡水见了不由得惊呼一声,紧紧抓着清渝的袖子,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清渝微抬袖,用袖子将羡水的眼遮住。 慕雨抓起心脏看了看,凑上去舔了一下,脸上沾满了血液,“最后一个人的心脏,好看吗?” 慕雨像是知道两人不会回答自己,从袖中拿出一个骨灰瓶,瓶子里已经积蓄了之前逝去人的精气,慕雨将瓶中的物品尽数倒在心脏之上。 手中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慕雨闭眼念着什么咒语,四周弥漫了一层烟雾,层层烟雾中,那颗心脏漂浮起来,悬在空中,慢慢的,四周有了形状,包裹着心脏。 不一会儿,逐渐成型,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羡水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团似烟非烟的东西生长出了人一般的皮肤,人一样的四肢,甚至于……人一样的五官。 那双眼睛还闭着,皮肤变得红润。 慕雨同羡水一样呆住了,片刻后便反应过来般扑向那人,或许是巨大的撞击力弄醒了那人,那人的眼眸慢慢睁开。 四周空气似乎静止了,所有人都看向一处。 貌似临禹的人睁开了那沉重的眼,眼眸却是深灰一片,没有瞳孔,像是死尸,又像是假人,惊悚又可怖,吓得羡水连连后退。 慕雨却如不曾看见般,惊喜地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触碰临禹的手。 慕雨捧着临禹的手,有些激动,又有些无措地问:“临哥哥?” 临禹转过了头,用无神又可怖的眼睛看着慕雨,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 “……我是慕雨,我化成人了……”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还有难掩的兴奋,“刘公子……刘峰你还记得吗?”慕雨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亢奋,手指向了房屋一角,一个玻璃瓶子里装着不知道是手指还是耳朵亦或是鼻子的肉,白色血色混合在一起,堆在一起看起来恶心极了,“留着它等着给哥哥看。” 慕雨虽仍旧穿着轻薄又妖娆的外衫,此刻却宛如找大人讨要奖励的孩子,止不住地说着。 慕雨说他如何杀了人,如何为临禹报仇,如何想念临禹,絮絮叨叨的,拉着临禹不松手。 复活的临禹却像个人偶,只能微微转动身体,偶尔眨眨眼睛,像听不懂慕雨的一言一句。 清渝见状摇摇头,没有说一句话,拉着羡水离开了。 走在街道上,羡水不解地问:“这个情劫完了吗?” 清渝不答反问:“你可知为什么冥界将’凑魂法’列为禁书?” “不知道。” 清渝说:“因为第一个施展’凑魂法’的人将人复活后只活了一天。” 羡水因着看了血腥场面,吃不下饭,扒拉着清渝诉苦。清渝只得哄着羡水吃了些果子,喝了点清泉水,并再三嘱咐可千万少吃人界的食物。 羡水恹恹地说:“平乐镇一点都不好玩,没有一点快乐。” 清渝看着外间天已经黑了,下了逐客令:“快回自己房间,早点休息吧。” “我不!”羡水抱住清渝的手臂不放,“我不要一个人睡,会梦见人挖心脏,太吓人了。” 清渝说:“你没这么胆小。” “我胆小。” 清渝无奈,“那你想怎么办?” “我要和你睡。”羡水看了看自己平扁的身材,“我这么瘦,不会挤到你的。” “在人间……” 羡水打断了清渝的话,“咱们是妖,管那些人做什么!”说着就往清渝床上一躺,意思是不走了。 羡水便是说什么都要死缠烂打,自从上次肚子痛睡在清渝房间后,他再也不想走了。 清渝本想使法将人甩出去,又见羡水可怜兮兮说着自己肚子都还有些痛,到底没下狠手,只当没看见羡水。 可羡水化成人后睡觉那叫一个折腾,清渝半夜被羡水突然伸过来的手打醒,将手放回原位不久,又被羡水的脚踢醒,最后只得坐起了身。 羡水这会儿睡得正香,嘴巴张得老大,似乎做着什么美梦,左手挠挠,挠完手一摊,又丢在了清渝身上,可没有半点做噩梦和害怕的迹象。 羡水的左手横在清渝胸前,清渝捉起来,手指细嫩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主,清渝将羡水的左手放在他身侧,看向了羡水眉间的一点淡红朱砂。 那朱砂是凤凰一族天生而有,别人的朱砂看来正经端庄,只有羡水的朱砂透着几许诱惑。 清渝看了会儿而后起身下了床。 这会儿刚破晓,微光撒在房间里蒙上了一层金纱,撒在皮肤上沾上了几许金粉,清渝就着这和煦的暖阳出了门。 今日的平乐镇依旧笼罩在灰色的哀愁之中,袖楼在这悲愁中渐渐失了声响。 清渝踏入袖楼时发现楼里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影,门口遗落的荷包昭示着里面的人是如何慌乱地跑出来。 “先……先生……”瘦弱的小凌在门口轻声喊着。 清渝转头。 “慕雨疯了,对着一个人偶说话,谁叫他他都不理,”小凌似乎还害怕着,“有个客人前去,竟,竟然被慕雨杀了……” 清渝点头,步子没有退,反而往前进了一步。 小凌赶紧喊:“可别再进去了,现在人们去报官,还去找厉害的人来收了这妖。” “妖?” “慕雨是妖,他眼睛变成红色,耳朵还长有毛。” 清渝叹了口气,说:“这兔妖如果不想被人发现,那么人就发现不了,除非他要死了。” 这话似乎震住了小凌,清渝见小凌不再言语,进去找慕雨。 袖楼到处沾满了血液,空气中全是血腥味,清渝寻着味道,找到了房间中的慕雨,慕雨耳朵和尾巴已经化成了兽,眼睛猩红,可表情却意外的温柔和祥和,他坐在地上,头依靠在临禹的腿边,不远处还有一具男人的尸体。 “……草原是什么样呢?” 慕雨似乎陷入了自己编织的美好幻影,语无伦次又念念不停。 目前的慕雨妖力正在一点点流失,他对于进来的清渝视若无睹,眼中只有重生的临禹,可坐在椅子上的临禹一动不动,穿着衣服的他看起来确实像小凌口中所言的人偶,皮肤雪白,面无表情,却能看出当时有多么的清新俊逸,貌美柔弱。 “你要是能回答我一声就好了。” 清渝在一旁看着,看着慕雨兽状越来越多,先是脚,再是手。 慕雨化人本就是凭着一股执念和恨意,现下为了施展“凑魂法”已消耗大部分法力,维持“凑魂法”也在不停消耗法力,更为重要的,支撑慕雨活下去的意念已经慢慢消散开来,隐隐的,只剩下解脱。 “……你死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慕雨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望着临禹,慢慢瘫在了地上,慕雨看着临禹最后笑出了声,最后一句话太轻太模糊“……我……”话未说完,最后地字吞咽在了口中。 慕雨再没力气说话,他费力地喘着粗气,甚至连眨眼都成了艰难的举动。 “……想你。”两个字已经听不清,只有清渝能听到。 这会儿不只脚和手,慕雨的整个身子化成了兔子,静静躺在地上,呼吸越来越粗重。 另一边端坐着的临禹皮肤竟越来越白,白到近乎透明。 这时他的手竟动了动,朝着那趴着的兔子方向伸了伸,这几乎要了他全部力气,动作迟钝又缓慢,穿在身上的衣服开始慢慢下滑。 临禹只伸手根本无法触摸到兔子,他似乎呆愣了一会儿,紧接着操控着整个身子往前倾斜,这时身体便像一座僵硬的巨石跟着往下倒,整个身子重重砸下去,最终跌落在了兔子身边。 这会儿的临禹身体已经开始消散,没有力气抬头,就这么趴在兔子身边,无神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兔子,没有眨眼,像是在看最后一眼舍不得眨眼。 ☆、结束第三关,即将再启程 第17章 结束第三关,即将再启程 临禹当时仅年十六,即使满身的灰尘和破烂的衣服也挡不住那澄澈的眼眸。 第一晚,临禹穿着老鸨准备的红色衣裳,妖冶媚人,再无半分天真纯洁,远远望去,竟分不清是男是女。 只是呆坐的时候,脸上还透露着几分天真。 临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兔子用头蹭着临禹。这一周来,他吃得好了,兔子也吃得好了,一切似乎都好了。 最开始的愿望都实现了。 不过是吃好喝好睡好。 临禹说:“这样就可以了吧?” 兔子又蹭了蹭他。 门被人轻轻叩响,外面传来老鸨那掩不住喜悦的声音:“临禹呐,刘公子来了!你可要好生伺候着!” 忽而门开了。 挺着大肚子的男人笑着走进来,一进来就转头示意老鸨赶紧走,关上了门。 刘峰走近临禹,庞大的身躯一坐下,床榻就往下陷了几分,临禹脸色有些白。 刘峰脸上的肉堆在一起,褶皱满脸,眼中欲望满满,语气却是极尽的温柔。 “雏?” 临禹点头。 “放心。”刘峰一笑,身上的肉似乎在跟着振动,一颤一颤地,让临禹的心也一抖一抖。 刘峰瞥了眼临禹手中的兔子,有些嫌弃地拎着兔子的脖子把它扔去了桌上。 碍事的兔子在桌子上跑了两步,眼见着就要朝临禹扑过去。 临禹站了起来,轻声说:“我将它关入笼子吧。”临禹将兔子放进了桌上的笼子中,而后又将笼子放进了柜子里。 临禹再看向刘峰的时候,面上已经挂上了老鸨教他的笑,笑不达意却灿烂好看,他说,“还是别让兔子看见了。” 刘峰一听心里开心不已,觉得这小倌真是上道。 第二晚,临禹依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生似乎没什么再多的追求,他看着兔子,兔子正乖乖趴在一旁,血红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敲门声响起,他又将兔子关在笼子里,而后丢在柜子里。 第三晚,临禹早早就将兔子扔去了柜子。因为前一晚的客人说闻见了一股难闻的味道,竟是兔子故意在桌上尿了一滩。 尿味刺鼻又难闻,客人觉得扫兴极了,还妄图剥了那兔子的皮。 第四晚,临禹刚喂完兔子就关上了柜子。 第五晚,亦是如此。 到第六晚,当临禹再抱着兔子朝笼子走去时,兔子反常地挣扎起来,还抓伤了临禹,手肘上布满淤青的地方又多了抓痕。 临禹凑上去亲了亲兔子,不甚在意反地说:“……又有脾气了。” 而后却是不顾兔子的挣扎,还是将它关进了笼子,放在黑暗又绝望的小柜中,只听得见那些声音。 那些声音像细针扎在皮肤上,刺痛难耐;像被人堵住口鼻,难以呼吸;还像无尽地来自地狱的喘息。 声音笼罩在黑暗之上,每一时每一刻都显得煎熬和难以挣脱。 当声音渐渐静下来,门开门合,柜子门也打开了。 打开的动作缓慢又让人期待。 烛火灯影下,面貌相熟的人披着一件外衣,掩不住身上的青青紫紫,温柔的语气中有着惊讶:“怎的哭了?” 临禹用手指擦拭着兔子眼眶边的泪水,“待在柜子里委屈了吗?” 兔子张嘴咬住了临禹的手。临禹伸着手指任由兔子啃着。兔子的牙齿轻轻磨着他的手,不痛反而痒痒的,临禹披着外衣坐在小凳上,一人一兔坐了许久。 忽而,临禹从兔子嘴中拿出自己的手指,说,“听小凌说极北是大草原,那里的人们每天都牧羊,喝酒,围着篝火跳舞,可有意思了。”这会儿的临禹眼中像盛满了星星,耀眼极了。 “等我偷偷攒够钱。”临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悄声在兔子耳畔说着,甚至高兴地亲了亲兔子的耳朵。 临禹拿着笔笨拙地画着兔子,小凌在一旁看着,那会儿的小凌要胖上几分,脸上虽然仍旧很瘦但至少不至于骨头凸显。 桌上的画已经半成,小凌乐呵呵地问:“公子既然这么喜欢这兔子,何不给它取一个小名?我见老板还叫那黑狗聚福。” 黑狗是老鸨重金买来的,据说此狗浑身纯黑,象征运气极佳,再加上聚福这个名字,定能保此袖楼红红火火,客源不断。 这会儿窗外滴滴答答地下着小雨。 自入夏以来,一周总有那么一两天要下雨,降下来的温度配着淅淅沥沥的雨总让人昏昏欲睡,这不,一动不动的小兔子真像是睡着了。 不然怎么这般通灵性,像是知道临禹在画画一般,乖乖待着?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宛如天人在抛洒水珠,滴落在窗沿和屋檐,带着几分活泼和淘气,湿润的空气中散发着隐隐的青草味,清爽舒适。 临禹勾着好看的唇陪着乖巧的兔子,一旁站着听话的小凌,这一屋子景色像是被隔离在了袖楼之外,意外的安静祥和,美满温暖。 似乎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他们就是隔在另一方空间的人,独享着一份宁静和幸福。 临禹皱着好看的眉思考了很久,“临禹,临禹……念多了可不就是淋雨,”他看着忍不住抖了抖耳朵的兔子,眼中盈满了喜悦,“那不如就叫慕雨?” 兔子听了抖了抖长耳朵,又像是想起自己还在被画着,马上停止了动作。 小凌听了捂着嘴笑,“你怎就知道这兔子愿意慕你?” 兔子刚开始还能睁着火红的眼睛牢牢看着那人偶样的人,渐渐地,眼睛开始慢慢半睁,临禹的手指就在它面前,仅仅一步之遥,可兔子也没了力气。 兔子竭力地睁开眼睛,半眯了很久,撑不住般闭上了眼,随即又猛地睁开,半眯着看眼前通体雪白,皮肤几近鬼魅的男人。 临禹像是也知道自己又要死去,躯壳里分明里面没有意识,可眼睛却执着地看着兔子,灰白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情绪,可手却在不停地打颤,似乎想伸手触碰到兔子,可再也没有力气去挪动。 一人一兔像是被无形的阻力格挡着,即使面临消散也互相触碰不到对方。 清渝知道这就是天道。 天降的情劫本就冰冷又无情。 情劫情劫,命中的劫数,不同于天劫只为历练和考验,情劫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惩罚。 羡水是这会儿寻来的,看到这场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问:“他和小蛇一样快死了吗?” 清渝点头,“宿主死了,复活的傀儡也会随之消失。” 临禹的人形越加消瘦,衣服没了支撑落在了地上。 “那这法术最终竟然什么都没得到?” 清渝看着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的兔子,说:“倒也不算,”他走上前,弯腰一手捧起兔子,将兔子放在那已然透明的手上,“让它死前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羡水见清渝竟违背天命,忍不住问:“清渝,你不是说情是最没用的东西吗?” 清渝却没回答。 兔子蹭了蹭已经没了形状的手指,终于闭上了眼。 清渝手中的兔子渐渐失去了温度,临禹之前趴着的地方也只剩下衣服,沾满血腥和哀愁的袖楼只剩下墙上的那副格格不入的兔子图上干净如初。 袖楼外的天空晴朗明媚,自慕雨死后,笼罩在整个城镇上空的灰色雾霭开始退散,清渝捡起慕雨身上掉落的玉佩,略施法术,袖楼焕然一新。 羡水皱眉:“这种楼,毁了才好。” 清渝说:“存在即有它的理由。” 羡水歪歪头,总觉得清渝同刚下山那会儿有了些变化,可又想不出具体变在了哪里。在太阳照耀之下,清渝摊开那枚玉佩,正缓缓化成一个“寨”字。 羡水吃着绿果,一边吃一边问:“咱们能不能阻拦这些情劫呢?” “无论是天劫还是情劫都是既定的,能否渡过是看个人,旁人干涉不得。” “还有能渡过的情劫吗?” “刃凌不是说了妖修五世,仙渡七世,或许是有能渡过的。” “它可是你叔叔,得叫刃凌叔叔!”羡水纠正着。 清渝笑笑没多解释。 清渝平时难得笑,即使笑都带着客气和疏离,笑不达眼,看起来美是美,却不真切,这会儿对着羡水笑得自然,惹得羡水看呆。 清渝转头便看见羡水盯着自己发呆。 羡水现在对着自己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清渝清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开口道:“羡水,美的事物谁都喜欢。” “啊?” “美的人,美的花,美的宫殿。周遭的一切以精致,秀美为界,不难猜出其人秉性。” 羡水歪着头寻思了一会儿,“你在说什么啊?” 清渝没有否认,“可只关注外界的事物总是容易让人感到烦腻。” 羡水听不太懂,望着清渝一张一合的唇,似乎他说的内容并不重要。清渝轻轻闭上了双眼忽视羡水略微露骨的眼神。 清渝轻闭的双眼却像是在暗示羡水可以举止稍微出格一点。 也不知是晚间这烛火摇曳迷人,还是窗外阵阵蝉鸣引得人心烦,羡水被牵引着往前凑了凑,清渝的唇薄而美,此刻在朦胧月色映照下,好像变得不再那么难以触碰。 可羡水终究是没有再往前凑。 羡水露出凤凰这种神兽才有的狡黠和高傲,与麻雀不同的自信和柔美,轻轻笑着。 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令清渝睁开了眼。 “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在历情劫?” 清渝笃定淡然,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地叹息,他推开近在咫尺的羡水,看着羡水晶莹明澈的眼。 “不是。”语气肯定。 ☆、羡水忆往事,清渝再警告 第18章 羡水忆往事,清渝再警告 等到第二天,清渝先起了身,轻敲羡水的房门却没任何动静,再一推,门便开了。 按照之前所说,今日的羡水应当能够寻往事,这个“寻往事”究竟是什么意思,清渝还未想通,推开门就见羡水正以奇特的睡姿呼呼睡着。 整个人成一个反弓形,嘴角还渗着亮乎乎的东西,疑似口水。 待清渝走近,隐隐听见羡水迷迷糊糊说着梦话。 “别——别——别来!” 羡水猛地醒来,气息还未平,忽而发现屋内还有一人。 清渝正坐着,手里不知道把玩着什么,等离得近了一瞧,不就是羡水身上的两根麻雀毛。 羡水还有些迷糊的意识瞬间清醒,正要上前去抢,清渝却又收进了袖中。 “我的毛,还我!” 清渝说:“以后还有用。” “什么用?” “笑你。” 羡水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觉得眼前这个眼中竟然含着三分戏谑的白袍人跟中了咒一样,可面对这样的美景,羡水着实气不起来。 清渝眼眸在转瞬间便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来顺手理了理衣袍,说:“就当将来分别留个纪念吧。” 羡水歪头,“难道我们不一起回甲狮山吗?” 清渝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梦中知晓了什么?” 羡水坐回原位,那些醒来后被现实掩藏的梦乡突然闯了进来,那些画面零零碎碎,残缺不堪,此刻正在缓缓恢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线。 羡水轻轻道:“……我看见他们叫那个救了我的人‘伴凤’,伴凤本来一直将我锁在房间里,可有一天,那个同样被伴凤救出来的白毛凤凰飞回去找了其他凤凰来,来救我和剩下的那些还被关在地牢的凤凰,可没想到这是个阴谋,伴凤的父亲早就知道有一只白毛凤凰跑了回去,他们早就准备好将剩下飞过来的凤凰一网打尽。” “凤凰们飞来的时候,伴凤的父亲找了个道士,设了个不知道什么法坛,他们想要烧死所有的凤凰。” 清渝重复:“烧死凤凰?为什么?” 羡水晃了晃脑袋,努力回忆:“……因为,因为伴凤的父亲是个大臣,他想要当皇上,那道士告诉他凤凰可以涅槃,可以重生,可以让君臣身份互换,烧死的凤凰越多越可能成功。于是他开始到处捕猎,守卫明明看见了伴凤放走了两只凤凰却不阻拦也是想要引更多的凤凰来。在烧死所有凤凰的一瞬间,那只白毛凤凰以为这全是伴凤的主意,他拼死想要去杀了伴凤。” 清渝听见“君臣”后脸色沉了些,羡水并没有注意,仍旧嘀咕着:“然后我的前世好像不想要伴凤死,就这么冲到了伴凤的面前,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渝听完羡水的描述,只觉得这个故事完整又似乎没有任何破绽,作为一个强加的前世回忆来说实在是太清晰了,杜悦赋予给羡水这一段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让羡水被自己前世所迷惑? 杜悦没必要帮自己吧? 羡水仍旧说着:“刃凌叔叔说妖和仙才会经历情劫,经历劫难才会有前世,可为什么我也有?清渝,我的前世就是在经历情劫吗?” 清渝抿着嘴,否认:“不是,再问我一百遍我也会告诉你不是,羡水,不论是你这突然冒出来的前世还是我们这一路好像是按照着既定路线寻找的玉佩,都可能只是一个局。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们像是被人拎着往前走,为什么你会有前世,为什么一只寻常的兔妖会知道冥界的法术,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堆积在一起,告诉我们这可能都是一个假象,所有都是假的。” 羡水听了后撇撇嘴,“哪里所有都是假的。”他伸手揪住清渝衣袖一角,左右摇了摇,“咱们不是比以前关系更好了吗?” 清渝没有甩开羡水,只道:“如果等这番历程结束你还能说出这话,那再谈论这关系好不好吧。” 羡水又没听明白,他总觉得清渝好像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 ******************** 他们到达的第四个地方是一座山寨。 山寨隐藏在群山中,林遮树掩,全靠着那袅袅炊烟才在着左转右转的路途中寻到了目的地。 羡水开心地说:“我知道就在那里。” “就是左边那屋子,有我们要找的人。” 清渝没有问羡水为什么这般笃定,只是在羡水高兴得找不着边儿,差点摔落悬崖的时候将他拉了过来。 这一拉大约拉得狠了点,羡水猛地扑进清渝的怀里。 清渝仍旧中衣外只套了一件白袍,白袍下就是精瘦健壮的身躯,羡水突然被清渝的气息环绕,靠在怀中恰好正感觉到对方的结实□□,羡水趁机抱住。 羡水比清渝要矮上不少,这会儿头顶传来清渝略显责备语气的话:“小心点。” 这山路七拐八弯,一个不小心坠落下去,连山底都瞧不见。 “你现在变不回麻雀,落下去怎么办?” 可这些话并没有被羡水听在心里,“哦”了一声,悄悄伸手想多摸摸,被清渝看破,将人拉了出去。 “别动手动脚的。” 羡水看着清渝扔下一句就走在前面的身影,笑吟吟地跟上去,从身后弯腰看着清渝,“那我动嘴行不行?” 清渝不知想起了什么,走得更快了。 “诶诶,清渝,等等我呀!” 等两个人赶到山寨的时候,寨里的人们正围坐在一团闲聊着,人们都穿的简陋又奇怪,这会儿用戒备的目光打探着突然蹿出来的两人。 这座山寨位于山腰中间,四周都是密林,鲜少有外人能寻到这里来,因此对于出现的清渝和羡水,众人既有几分害怕,还有几分好奇。 更多的,应该是抗拒。 羡水瞧着他们拿起斧头,木棍,甚至有个小孩举起了一只野猫,顿时笑出了声音。 这一笑,众人更紧张了。 清渝说:“我们只是要前往极北之地,看着有烟气便寻到了这里,各位能否让我们借住几日?我弟弟生病了。” 众人看向羡水。 羡水立即恹恹地依靠在清渝身边,伸着手去握住了清渝的手。 清渝态度自然地甩开了,从怀中取出几味草药,“这是从镇上带来的草药,可治愈血热等症状。” 草药中注入了清渝的法力,对于治疗凡人的寻常小病自然不在话下,众人目光还是戒备,不过好奇变得更重了。 两方人僵持着,从另一条小道中传来脚步声,隐隐还有犬吠声。 清渝和羡水望去,一头通体雪白的犬率先迈了出来,它凑到两人面前嗅了嗅,围着两人转了一个圈,最终退了回去。 这会儿才有一人从林间走了出来,来人穿着和他人不同的衣服,其他人都穿的破烂布料和简单兽皮制成的衣服,唯独这人,穿着和山下居民相差无几的布袍,皮肤黝黑,身形高大。 羡水和清渝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看着面前这一人一犬。 男人似乎是这里的首领,他说:“逐流查看过了,他们应该没问题。”这般说着,那头举斧头的,拿猫的,终于是把东西搁下来了。 清渝将草药递给了男人,男人拿着闻了闻,收入了怀中,“我叫俞岁伯,敢问两位小兄弟叫什么?” “清渝,羡水。” “相聚即是缘,两位如果不嫌弃就住在那一间空着的树屋?”俞岁伯指了指不远处,“这草药甚是珍贵,感谢两位。” “树屋?”羡水感兴趣地忙不迭跑了过去。 清渝歉意地说:“家弟年纪小,有点淘气。” “无碍。”俞岁伯说起话来带着几分文人味道,偶尔一笑,显得平易近人,同一旁生活粗俗,这会儿正手足无措又紧张地看着羡水爬树的村民比起来,实在是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 之前慌张之下举起猫的少年正崇拜地看着矫健地爬上树的最高峰的羡水,而羡水一袭红衣,笑得灿烂,耀眼夺目。 俞岁伯顺着清渝的目光看去,说道:“令弟同你倒十分不同。” 清渝收回了视线,“村民和你也没有一丝相同。” 俞岁伯大声笑了,唤回逐流,逐流乖巧地趴伏在脚边舔着自己的毛发。 “它看起来极通人性。”清渝静静地和逐流对视。 逐流一身灰白的毛,远远望去像是一匹雪狼,近看眼眸却是浅蓝色,看起来温顺又带着几分冷漠。这会儿瞧着清渝看它,它便也抬头看着清渝。 “是的,”俞岁伯伸手摸了摸逐流的背,“其实他曾被狼围困,奄奄一息。” 逐流似真的回忆一般,听闻了竟站起来围着俞岁伯绕了两圈,口中呜咽两声,如诉如泣。 俞岁伯看着站在眼前的逐流,伸手覆盖住逐流的眼,轻轻抚摸着。 清渝说:“是俞兄救了他吗?” 俞岁伯点头又摇了头,“是另一个人,他已经去世了,而我年幼时便很是喜欢犬,逐流也曾救过我。” 清渝正待说些什么,那边羡水已经飞奔了过来,像一只欢喜的麻雀扑入清渝怀里,一抬头就是言笑晏晏的脸,眉间淡红朱砂占据了清渝的视线。 “树屋可好玩了,那小鬼傻愣愣的样子也好玩。”抱着猫的小鬼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着。 小鬼个头不高,身子看起来瘦弱,但眼睛大而纯粹,惹人怜爱。 俞岁伯说:“他叫小山,父母都病逝了,怀里的花猫是山里捡来,小山一有吃的都会先分给它。” 清渝点点头,伸手推开了死赖在他怀里的羡水。 俞岁伯豪迈地笑:“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羡水被推开后瘪了瘪嘴,又跑去小山那里,吓得小山抱着猫四处躲,羡水一见他躲就更乐了,做着怪相要捉小山。 一时间,山寨的人们都乐呵呵地看着两人。 夕阳西下,人们开始忙碌着,劈柴做饭,清渝和羡水作为寨子里难得一遇的客人,得以空闲地在一旁等着。 人们有的拾柴,有的淘米,有的切肉,分工明确,不一会儿便冒着炊烟,香味四溢。 羡水小声嘀咕:“虽然闻着香,可这怎么看都不好吃……” “你又不能吃人间的饭菜。”清渝说着从怀里掏出绿果来喂给羡水。 羡水吞下绿果,还未咀嚼先咬住了清渝的手指不放,清渝皱眉,对睁着大眼睛的羡水喝道:“还不快松开!” 羡水松是松开了,松开前不忘伸舌头舔一下清渝的指尖。 “羡水,适可而止。” 清渝的话中带着难得一见的严肃和认真。 羡水回答:“哦。”完了咂咂嘴意犹未尽。 清渝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树影投影在身上,人影斑驳,羡水坐在地上看着清渝的背影,满不在意地说:“为什么老是想那么多,看你我就高兴,那我就看了,抱你我就欢喜,那我就抱了,和你在一起我就愉悦,那我就粘着你,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清渝半晌没说话,而后转过身来,由于背着光,羡水看不清清渝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你知道这次历情劫的是谁吗?” “小山和那只猫?”羡水开玩笑的说,而后看清渝并不觉得好笑便说,“我知道,这寨子的首领和那只狗。” “从何得知?” “必定是,自从慢慢有了记忆,似乎这些都以一种说不出来的方式告诉我他们之间必定有磨难。” “那是因为你法力在慢慢苏醒。可知寨主叫什么?” 羡水不解地说:“俞岁伯。” “岁伯,即随波。” 羡水缓慢又不确定地说:“随波……逐流?” 清渝点头,“你再回忆之前经历的种种情劫,每对人的名字取得如此精妙,像是故意为之。” 羡水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地看着清渝。 “我早就说过我们不过是深陷一个局,局里布满了早已经设定好的情劫,此环境下由不得己,你现在的种种举动和情感不过是一时被局迷惑。”清渝看着羡水,语气中带着劝告,“羡水,这句话你一定记得,这不过是一时迷了头。” 羡水都未听见清渝用这么郑重的语气说道。 “早晚会醒。”郑重又冷漠。 ☆、寨民皆遗民,逐流可化人 第19章 寨民皆遗民,逐流可化人 山寨的晚饭简单又粗糙,人们却吃得津津有味,坐在一起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小山抓了一把饭,摊着手让花猫吃。 言谈中,不时有人抬眼看着新来的两人,怀疑,好奇,打探,眼神中藏着许多情绪,又碍于俞岁伯在场而掩饰下来。 小山吃得很少,大家都还坐着,他已经一副吃饱的模样起身去了后面的一间草屋。 草屋里没什么装饰物,光线暗下来,整间屋子显得阴暗又潮湿,羡水一进这屋子就捂着鼻子退了出去,嚷嚷着:“这是什么味儿呀?” 小山受惊地缩了下肩,而后喏喏地说:“被子很久没洗了……” “你们……”羡水退出了门,问,“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 “不是,四年前国要亡了……大家逃的时候聚在了一起。” 羡水琢磨出了点什么,刚跟过来的清渝问:“你们是亡国的民?” 小山谨慎又有些害怕地点点头。 “之前的君主和臣子似乎关系很不好……” “臣子反叛了?” 小山摇摇头,“臣子自杀了,现在的王是臣子的私生子。” “你怎么会如此清楚?” “因为他是臣子府邸里的小厮。”俞岁伯沉声说,不知道是否因为夕阳西下光线昏暗,俞岁伯的眼眸看起来泛着一丝杀伐气。 又是君臣不和。 这山寨原来不过是一群亡国之民流离失所后建筑起来的一方偏僻家园,破烂的衣衫,简陋的屋子,生活得并不好,那么俞岁伯呢? 这个看起来高大凶狠,言谈间又泛着一股书生气的男人是谁? “两位,这里除了二位再没有旁的人寻觅到这里过,从两位的穿着打扮,身上揣着的灵药,以及你们对于此间的态度,我不得不怀疑两位的身份。可如果两位对于这里没有恶意,俞某愿意结交两位,尽自己所能帮助两位。” 俞岁伯说完就站在那里看着清渝,等着清渝解释。 清渝淡然地说:“我们对于你们绝无恶意,我和羡水并非官场中人,我们原本生活于甲狮山,受到指示下山历练,需要一路向北找到一位老者。俞兄,希望你看到此景不要惊讶。”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清渝说完伸手一挥,小山的屋子顿时窗明几净,整洁无暇,再没有那令人不敢靠近的味道。 小山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焕然一新的屋子。 俞岁伯眯了眯眼,重新打量了一番清渝。 “如果我们对此有恶意,”清渝轻轻笑了下,“那么从刚踏入这里起这里就已经不复存在。” 羡水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清渝的一举一动,这会儿就差眼睛里冒着星星了,他往清渝身旁走近了一步。 清渝没有觉察,他看向逐流,说:“俞兄知道你身边的犬极有灵性,甚至可以化人吗?” 如果说刚才看见清渝一挥衣袖便将房屋打扫干净,俞岁伯仅仅是惊讶,那么此刻听见清渝说的话,心下就是大震,面上控制不住地惊骇地问:“怎么可能?”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你的意思是逐流是……妖?” 清渝摇头,“倒也称不上,算不得普通的妖,仅仅是因执念而生,执念而化人。” “什么执念?” 清渝再度摇头。 此时一度陷入沉默,小山是因为被这一系列的事情震惊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羡水则是被淡然自信的清渝吸引住了全部目光,剩下俞岁伯,一会儿看看清渝一会儿低头望着巴巴看着他的逐流。 俞岁伯有些艰难地继续开口,他问:“逐流……能变成人?” 清渝肯定地点头,“可以。” “你能做到?” “它自己就可以做到,只是需要时日。” 小山磕磕巴巴地跟着开口:“哥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就能,能让逐流变成人吗?” “是。” 俞岁伯收回了目光,伸手摸了摸逐流的头,终究是没有让清渝直接施法让逐流变成人。 他像是怕自己后悔般带着逐流出了屋子,似乎下一秒就会忍不住找清渝施法。 这天夜里,山寨异常安静,住在树屋的两人,一人躺在床榻上,一人站在窗前。 羡水把自己扒得只剩一件薄而几乎透明的单衣,就这么躺着,偶尔抬手撩发,却见清渝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月色皎洁,伴随着阵阵微风,吹动着清渝的衣袖。 羡水赤脚下床,垫着脚凑到清渝身后,将下巴搁在清渝宽厚的肩上,嘟着嘴问:“怎么还不睡哪?” “有异动。”清渝难得地没有挥开羡水乱放的下巴。 “什么异动?”羡水微微侧头,刚好可以看见清渝挺直的鼻,靠得那么近,自己再往前一点就可以碰见。 清渝伸手抓住羡水的手,纵身从窗口飞去,目标正是俞岁伯居住的屋子。 两人落到俞岁伯屋顶,隐约能听见里面有响声,非常轻微,人类根本无法听见。 清渝从屋顶破一个洞,往下看去,羡水等了会儿见清渝没有让自己的打算,便凑上去要挤开清渝。 寨子里的所有屋子被清渝施法后都干净了不少,这会儿俞岁伯正躺在整洁的床上呼呼睡着,偶尔的鼾声预示着人睡得有多香甜。 床的一侧有兽皮制成的窝,正是俞岁伯为逐流开辟的休憩之所。可这会儿是空的,逐流并不在。 忽而又是一声异动,那是兽爪踏在地上的声音。 羡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见逐流出现在视野里,看起来烦躁又不安,逐流弓着身子不住地嗅着,没一会儿便趴在地上以头抢地。 羡水抬头询问般地看向清渝,清渝平静地回视,让他继续看。 等羡水再回头,竟正对上逐流的眼! 逐流定定地望着屋顶这一处隐蔽的洞,眸子中又是杀气满溢,比慕雨的恨多了一层复杂不解的东西,可恨却比慕雨还深,那模样像是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用爪子撕碎了偷看的人,惊得羡水往后一蹭,要不是有清渝扶着,指不定就滚落屋顶。 羡水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说:“这狗忒可怕了点。” “这一路走来,就它显得这么阴暗,比慕雨还吓人。” 清渝笑了下,“执念若没有慕雨深,又怎么能化成人?” “它有什么执念?” “尚且不能确定,先休息吧,明天再来看看。” 一回去树屋,清渝坐在小榻上,对着四周施展了屏障,任羡水怎么说怎么动都不为所动,闭眼休息。 羡水一通诱惑却只换来清渝的不理不睬,不由泄气。 树屋外月色皎洁,偶尔微风拂面,抬头望去,夜空中还点缀着颗颗星星,分明如此惬意的环境。 偏偏清渝一身正气地闭眼休憩。 羡水嘀咕了一会儿,轻声说:“反正是个局,咱们干嘛要浪费这个机会?” 清渝坐着没有动。 “你说这情没有用,可一路走来,你不想尝尝吗?我们麻雀可专一了。” 清渝仍旧没有动。 “而且咱俩都是妖,肯定不会像它们一样,还是说,”羡水自己笑了下,“清渝你是不是也什么都不会呀?” 清渝闭着的眼睛似乎轻微颤动了一下。 羡水悄声凑过去,蹲在清渝面前。 不知道是因为回忆起了自己身为凤凰的前世,还是法力逐渐增加的缘故,羡水现在竟敢如此逗弄清渝。 要知道在甲狮山,清渝被作为未来狼王对待,连刃凌都对其关爱有加,当时仅仅是一只小麻雀的羡水哪里敢对着清渝这般说话。 可清渝的无视更是引得羡水大胆起来。 凑近了看,清渝右眼的眼睑上有一颗很小的痣,羡水伸手想摸。 羡水的水被阻隔在屏障外,但离那颗痣很近。 “羡水,”清渝缓缓睁开了眼,“我们遇见第一个情劫时,我对瑜郎说的,我的良缘早就天注定,不是客套话。” 羡水有些听不懂,他还保持着蹲着的姿势,睁着大眼睛看着清渝。 羡水皱眉,不太理解地问:“你讨厌我吗?” 清渝愣了会儿,轻微摇摇头。 羡水忽而又笑了,“那你带我试试。”羡水一笑起来,那春天开花的雪白梨花都比不上,凤凰一族,人人绝色,果然不假。 “试什么?” “你先把屏障解开。” 清渝虽然疑惑,仍旧抬头挥退了屏障,似乎是要看羡水又要使什么幺蛾子,羡水狡黠地一笑,猛地凑上前来。 清渝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唇上突然一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推开面前的人,羡水就已经退到了墙边,生怕清渝暴怒,一个施法把他炸成烤麻雀。 空气一时凝滞。 清渝看面前缩着身子,整个人贴在墙边,睁着好看的眼睛,既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羡水。 清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轻轻笑出了声来。 “羡水,我长得很惹你喜欢吗?” 羡水还贴墙站着,不过听了清渝的话微微歪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清渝似乎也不怎么在乎羡水会怎么回答,他抬袖重新布置好屏障,闭眼休憩,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羡水站了会儿,发觉清渝真的不再有其他动作后,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伴着夜色思考了很久,终于琢磨了出了点什么。 “清渝,你觉得我是喜欢你的脸吗?” 清渝没有回答。 “可我都不知道答案,你怎么知道呢?” 清渝还是没回答。 羡水喃喃着又问了些话,清渝都没有再回答。 清渝以他的行为来表示着自己的想法,他从头到尾都认为羡水就同灼炀那只凤凰一样,只喜欢华丽的外壳和美丽的事物,才会对他有了别的念想。 一切都是假的。 ☆、羡水告白败,清渝仓皇救 第20章 羡水告白败,清渝仓皇救 山寨的清晨来得特别快,天才微微亮的时候,屋子外面已经有鸡鸣声,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人们的脚步声,锅铲声,一时嘈杂不已。 羡水还在梦着自己变回了麻雀,同清渝完成了任务,返回了甲狮山,给甲狮山的群狼们带去了能够延续性命的仙水。 羡水飞在天空中,扑腾着翅膀,正下方就是化成狼形的清渝,金色的瞳孔异常好看。 羡水欢喜地扑过去,正要坐在清渝头上却被人猛地扯了下来,抬头一看竟然是之前梦中的那个叫伴凤的男人。 男人的面色模糊,只有手紧紧攥着羡水,带着过分的执着和坚定。 羡水气鼓鼓地扇着翅膀,用鸟喙啄着伴凤,伴凤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依旧牢牢抓着羡水。 “小潜,别过来!!!” 羡水拼命挣扎着,麻雀毛给弄掉了好几根,顿时委屈地想哭,就这么哭了起来。 这哭得很是莫名,但对当下的羡水来说却顺遂自然,羡水哭得厉害,哭着哭着便醒了过来,天已经大亮,刺得人眼睛痛。 环顾四周,树屋已经没了人,更没有了熟悉的气味,想来清渝早就离开。 羡水揉揉眼角,这会儿小山站在树屋门口探着小脑袋,怯怯地问:“小哥哥,吃饭么?” 羡水一听着吃的,顿时来了劲儿,“吃。”自个儿蹿下地,跟着小山。 羡水见小山爬树这小心又笨拙的模样,笑着拎着小山下了树屋。 人们围坐着似乎在分配这新的一天的工作。山寨虽小却分工明确,体力差的老弱病残留在山寨,年轻力壮的人跟着俞岁伯出去打猎,女人负责做些细活儿。 纵然这样却不是长久之计,这一群人早晚被淹没在时间长河中。 羡水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想快点找到清渝,绕着这山寨左右转着,这里树林环绕,在丛林的掩映下还真不好找人。 万幸羡水熟知清渝身上的味道,寻觅着味道找到了站在寨子外围一棵树下面吹着笛子的清渝。 羡水没有靠近,站在离清渝十尺的距离默默看着。 清渝和羡水在甲狮山的时候都是兽态,化成人形后,羡水发现清渝会画画,会吹笛,还知道连冥界才知晓的禁术。 清渝光是站在那里轻轻吹着自制的笛就宛如一道美丽的风景线,笛声悠扬,使炊烟袅袅的山寨更富有人气。携带着一丝难诉的情愫,羡水像个傻愣子一样听完了清渝演奏。 清渝一个转身,羡水便回了神,他忙说:“好听,好好听。” 清渝:“难得你还会夸别人吹笛好。” “我……我常夸你啊。” 清渝摆弄着手中的笛子没有回答。 羡水凑上去瞧了瞧,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笛子,长得好生奇怪。” “这是排笛,”清渝伸手将笛子递了过去,“试试么?” 羡水点点头,用手小心翼翼地拿着笛子,看着一个一个的口,想着刚才清渝才对着嘴用过,顿时心里烧成一片,一闭眼对着吹了下去。 整个小树林顿时作鸟兽散。 羡水兀自吹了会儿发觉清渝的表情不对,再四周看看,方圆几里的动物早就没了影子。 羡水讪讪笑着摸摸头。 清渝瞧着这般的羡水,分明是越加妖媚的长相在此刻却满脸单纯,心下也是软了一下,他安慰道:“或许你擅长的不是这类乐器。” “哦……” 两个人交谈间,俞岁伯被那可怕的笛声吸引了过来,看见这两位客人并排站着,便咳嗽一声以示自己来了。 羡水没有清渝的感知那么灵敏,加上自己全身心都放在了一旁的清渝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俞岁伯,这会儿原本静谧的树林间传来这么一声咳嗽,可把羡水惊了一跳。 “你可吓死我了!”羡水说话向来直接,这会儿拍着胸脯不满地说。 俞岁伯并不介意羡水的唐突语言,邀约道:“两位可要一起去狩猎?” 羡水看向清渝,清渝答应下来。 山寨像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据俞岁伯说只有他会偶尔下山,其他村民都十分抗拒接触外界,长居于此,生存必备的狩猎技巧也就练了出来。 这次到另外山头狩猎的人不多,除开俞岁伯外还有五名村里男子,再加上跟过来的羡水和清渝。 俞岁伯身旁跟着逐流,逐流低头嗅着,似乎在认真地找寻着猎物。 忽而不远处草丛一阵异动,羡水和清渝自然知道那后面藏着一只兔子,其他人却全然不知,只见逐流猛地扑了上去,在逐流扑上去的那一刻俞岁伯快速地射出一箭,在众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前,逐流已经叼起了一只死兔。 逐流将嘴中的兔子递给俞岁伯,俞岁伯拿过兔子,并将兔子身上的弓箭拔了出来。 俞岁伯朝羡水和清渝解释道:“这箭上面有毒,两位可要小心。” 羡水点点头。 之后再往里面走,原本还有人踩出来的小径,越往里面走小路越窄,渐渐的,再没有路了,四周全是树林,高耸入云的古树遮挡着阳光,一时之间周遭变得阴暗下来。 人们的脚踩在泥土和树叶上的声音异常清晰,同时,猎物走动的声音也变得容易觉察。 这次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东边有猎物的动静,大家定神看去,只看见草丛的晃动,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可以看见有一团灰色在移动,趁人们不注意便从这处逃到了那处。 羡水悄声说:“是一只狗!” 清渝淡淡看了一眼羡水,似乎在说“我当然知道”,羡水嘿嘿一笑,袖中的手巧施法术,在其他人扑过去之前令石子打中狗的小腿,只听“嗷呜”一声,那狗哀嚎着趴在地上。 这会儿逐流已经跑了过去,低头嗅着。 “嘿!”一个高个子男人,长得瘦弱不堪,苍白的脸色总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倒下,“这狗长得可真像逐流的妈妈。” 这话一出,大家都围了过去,俞岁伯步子迈得稳健扎实,其他人主动为他让开一条道。 趴在那里的狗还在呜呜地惨叫着,尾巴乖顺地垂在地上,前脚弯曲着,仔细一看,被羡水用石子打中的那只脚还在轻微的抽搐。 羡水摸摸鼻子,又悄悄为灰狗施展了法术,令灰狗恢复了大半体力,忽而得了劲儿的灰狗猛地蹿起来妄图逃离众人,被俞岁伯逮住了前腿,动弹不得。 灰狗在那呜咽着,逐流退后,站在一旁稍远的位置没有上前。 俞岁伯并没有像以前逮捕到猎物时那般带有一股狠劲,这会儿难得地露出一丝温柔,竟将灰狗抱进了怀中。 清渝静静观察了一阵子,这时出声道:“俞兄果真喜欢犬类。” 俞岁伯笑了下没有回答。 这会儿的逐流像是吃味了一般,离俞岁伯很远。 羡水凑近了问:“这可是争宠现场?” 清渝又瞥了一眼羡水,“天天胡思乱想着什么呢?”而后走近那位高个子的人,高个子的男人看起来似乎较为好相处,话也比较多,一路上不是嚷着好像在这边看见了猎物,就是在那边看见了小鸟,虽然没一句准话,倒是把气氛变得活跃。 清渝问:“逐流的母亲同这只灰狗很像吗?” 高个子男人虽然开朗,但对于突然朝他问话的清渝还是抱着怀疑态度,疑惑地盯了一眼,对于逐流的事情似乎并不想全部和盘托出。 “嗯。”只回答了这么简短的一个字。 “那逐流的母亲在哪里?”清渝见对方不愿意回答,直接巧施展法术,令对方无意识地乖乖说实话。 由于两人落到了队伍的后面,前面的人都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逐流的母亲死了。” “怎么死的?” “被大家杀了。” “为什么杀它?” “逃难的过程中实在是太饿了,很久没有吃东西,小孩饿成了皮包骨,大家都在吃草,吃树皮,后来终于受不了,怕老师饿死,阿黄在捕猎的时候杀掉了老灰狗,煮来吃。” “逐流有看见吗?” “逐流当时就在老灰狗的肚子里。” 问话到这里,羡水清渝互看一眼,再次看向前面跟在人们后面的逐流,心下了然。从一开始就带着仇恨的两人,这是他们的劫。 清渝收回法术,高个子男人摇着头,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看了清渝一眼,继而瞪了他一下,匆忙跑着跟上了大部队。 羡水愣愣地说:“那这次情劫,要逐流杀了俞岁伯才能通过?” “最好不要如此。一旦在情劫中牵扯到双方的生命,那么就牵扯了大因果,于两人以后的转生都不利。” “有什么不利?” “或许无数个转生都会捆绑在一起,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羡水听了没有说话,在原地站了很久,身旁突然没有了动静令清渝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见羡水。羡水目光澄澈,他也看向转头的清渝,有些天真,又有些困惑地问:“清渝,我们为什么要见证这些情劫呢?” 清渝垂下眼睑,似回答羡水又似在回答自己:“历练吧。” “我变成人之后就想亲近你,”羡水大着胆子接着说,“是不是也很凑巧?” 这般说着的羡水伸手握住了清渝的手。 “你说的名字上有古怪,那羡水羡水,可不就是羡慕清渝两字上的水?” 清渝神色一紧,他微微皱着眉,看着羡水,眸子中满是挣扎,手却难得地没有甩开。 清渝好看的唇只轻轻地叹,声音悠长绵绵:“……羡水,你喜欢的真不是我。” 清渝却又无法在此刻坦白这一切,只能言到此,说着等一切结束羡水就知道了,说着这只是幻觉,说着这全都是错觉。 羡水还小,不肯信,他瞪着眼,像一只快要被遗弃的小动物,只紧紧攥住清渝的手。 “你又不是我,你哪里知道这些!我们麻雀简单得很,我就是想碰碰你,亲近亲近你,这就是喜欢了,喜欢才会想要去摸摸他,不喜欢的话,恨不得飞到你头顶去屙一堆又一堆屎粑粑。” 清渝听完并没有觉得很感动,他凉凉地轻觑一眼羡水,抽回了自己的手。 羡水感觉到清渝的手抽走了,干脆堵在清渝面前不让他走,嚷:“你一直说这不过是设下的局,那既然是假的,你管我怎么做呢?咱们就是在这里在一起了,还有人来阻拦吗?” 眼前的羡水眼神坚定,不似少年,反倒有些像那印象中的灼炀。 清渝之前些微软下来的心肠再次硬起:“不是阻拦不阻拦的问题,羡水,我不喜欢你。” 羡水愣了,清渝趁机绕过他的身躯往前走。 *************** 这次的捕猎可谓满载而归,不仅有一些猎来的食物,更为打眼的是俞岁伯抱回来的一只灰狗。 灰狗看起来狼狈不堪,毛色也不如逐流鲜亮,却惹来了大家的围观,大家心照不宣地哄着这只长相熟悉的灰狗,一时之间整个山寨充斥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清渝看着趴在一旁的逐流,说:“我可以帮你化成人形,这样你就可以说话。” 逐流用浅蓝色的眼看向清渝,身子一动不动,尾巴乖顺地垂在地上。 “可以和俞岁伯说话。” 逐流仍旧看着清渝,镇定的样子和人没有半分差异,它在思考清渝的话,眼中有着动摇。 逐流本为一只普通的兽,因着自身带有的灵性,加上从小深根于心底的仇恨,随着年岁的往上,慢慢通人性,懂人语,甚至在以后的日子会化成人形。 “我们还有要事在身,等不得那么久,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早日化人早日结束这一切,岂不是你的心愿?” 清渝说得云淡风轻,字字在理,逐流垂下了头,轻轻摇了下尾巴表示知道了。 那边俞岁伯将新带来的灰狗洗了个干净,虽然还很瘦,但是洗了之后蓬松的毛使灰狗看起来精神多了。 小山抱着小猫,对着灰狗左看看右看看,询问道:“俞哥哥,我们该叫它什么呢?” 灰狗正不习惯地到处蹿,俞岁伯瞧见了,略微思索便说:“叫它小忆吧。” “小一?”小山重复了一遍。 俞岁伯揉了揉小山的头,纠正道:“小忆,回忆的忆。” 就这样,小忆在山寨住了下来。 晚上时分,山寨里的大家唱起了山歌,你一句我一句,歌声回荡在山林间,偶尔伴有猫叫狗鸣,欢乐又美妙。 这头唱起“袅袅炊烟笼翠寨,”那边接到“青山连天醉人心”,然后众人齐声高唱着“这里无好茶好饭可相待,只有山歌念亲人”。 “只有山歌念亲人”。 人们一起唱着最后一句。 偏偏这里的人几乎都在叛乱和逃亡的过程中失去了亲人,这一句听来失了几分山歌的欢快,可人们的脸上却没有悲痛。 “经历过灾难,存活下来的人会更坚强。”俞岁伯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笑,以前逃难的一幕幕似乎在他眼前重现。 曾经几天吃不到一点粮食,衣服破破烂烂地被雨水冲刷了一次又一次,饿着肚子望着天空发呆,靠数着天上的星星入眠。 慢慢地,同伴越来越少,要么饿死,要么病死。 “我是唯一一个亡国的世子。” 耳旁是山寨人们轻快的歌声,有些村民敲击着木头,为单调的歌曲增加更多的乐响。 不远处花猫还在试探般地逗弄着小忆,小忆确认这里的人不会伤害自己后,逐渐适应了这里,趴在地上不时摇动一下尾巴,并不搭理花猫。 “唯一有足够知识的人。” 这山寨里,人们看上去朴实又单纯,大多从小做着体力活儿,被压在社会的底层,只有俞岁伯,唯一一个因为年幼,被掉包之后逃出来的、原本应该属于人上人的孩子。 混迹在奴隶籍的人中,格外独特。 “可我救不了他们。” 倘若前几句语气还较为平淡,这最后一句带着一丝遗憾。 清渝看了一眼坐在俞岁伯旁边的逐流,说:“因为饥荒和逃难?” “是,逃命的那段日子,”俞岁伯说,“我们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来面对的不仅仅是可能的追兵,还有顿时松懈下来的反噬,往前走的人们抱着希望走,停下来的人们抱着绝望死。” 清渝看见羡水仍旧是一身红,蹲在树林旁边戳着小忆,妄图和它拉近关系,偏偏小忆根本不搭理他。 羡水从兜里面掏出一颗绿果,递到小忆的面前,小忆终于肯凑上前去嗅一嗅。 小山呵呵笑着说:“哥,狗狗不喜欢吃果子的,它们喜欢吃肉。” “谁说的。”羡水把果子丢到小忆面前的空地上,小忆确实嗅了很久,最后却偏过了头。 可把羡水气得吹胡子瞪眼。 “所以濒临绝望的人们开始杀了逐流的母亲?”清渝一边说着一看看着羡水把地上那颗绿果捡了起来,嚷着“这可珍贵得很呢”。 俞岁伯眼睛眯了一下,“这确实是他们做的错事,但我已经竭力弥补。” “你可知这段因果会使你和逐流不得善终?” 听了这句话的俞岁伯紧紧皱着眉头,还待再问什么,只见一袭红衣的羡水跑了过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颗果子。 “来来来,逐流来吃,这可美味的很,那只傻狗不识货。”羡水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俞岁伯和清渝正谈着正事,唐突地闯了过来,还拽着没有反应过来的逐流的前爪,将果子塞了过去。 不知逐流是呆住了还是被羡水吓着了,一口吞下了绿果。 就听羡水笑得猖狂,回头冲着小山说:“瞧!逐流喜欢吃!” 小山在那头委屈地说着“分明是你硬塞的”,这头的清渝听了羡水的话却暗自沉思,打量地看着逐流。 逐流咀嚼了好几下,吞下了果子,抬头看向俞岁伯,它就这么乖乖地一直看着,俞岁伯同时低头看着它,一人一犬如时间定格般一动不动。 俞岁伯哑着嗓子问:“如果你将他变成人,他就可以说话了?” 清渝点头。 “那他现在能不能听懂我们的话?” 清渝诚实道:“能,虽然无法像人类一样彻底理解话里的意思,却大致懂得。” 俞岁伯点点头,也仅仅是点点头,并没有再有其他举动。 又一个深夜,清渝没有入睡,却施法令羡水陷入了沉睡。 清渝看着羡水合衣倒在床榻上,闭着眼睛的时候看起来乖巧可爱,只是姿势不雅,看起来像是第二日会扭到身躯,他俯下身子帮羡水脱下外衣,叠好后放在了一角,将羡水重新归置到一个正常的姿态,而后悄声出门。 竹屋里的逐流果然又像以前一样用爪子挠着地板,这样的响动不会惊醒每天睡得很沉的俞岁伯,但刚被带回来的小忆却被声音惊醒,瞪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状似发狂的逐流。 逐流比前一天的状态还要难以控制,爪子已经渗血,仍旧不停地挠地,偶尔控制不住的时候那嗜血的眼睛就紧紧盯着睡着的俞岁伯,配着滴血的爪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过去将俞岁伯狠狠撕碎。 小忆作为一只普通的犬类,已经被吓傻了,只敢趴在一旁,耷拉着耳朵,不时发出一声低鸣。 清渝皱眉,他看见逐流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一步一步朝俞岁伯走去,地面印着带血的印子。 眼眸中满是恨,像是想一爪子抓在俞岁伯脸上。 “罪过。”清渝自言自语低喃一声,施法令逐流的心智快速成长,换种说法,将几年后逐流的灵力转换到了今天。 人为的加快进程。 逐流被暴涨的灵力冲击地倒地翻滚,它痛苦地不停低吼,这般动作自然吵醒了俞岁伯,俞岁伯猛地醒来就看见难受不堪的逐流。 逐流开始用头撞地,妄图止住体内不停翻滚的难以适应的灵力。 俞岁伯连忙下床,衣服都来不及穿赶紧抱住逐流,逐流在自己怀里不停地呜咽,四肢还在抽搐。 清渝看着无声叹了口气,转身躺在屋檐上,仰头一看,月满星繁,美得无法言喻。 他刚才不出手,说不定逐流就这么在睡梦中将俞岁伯杀了,他们就此结束,这应当是他希望看见的场景才对,可那一刹那,不知究竟因为什么,他竟然没办法眼见着血腥场景在眼前浮现。 现在静下来,他仔细思考,想自己这一举措很可能会令情劫晚一步到来,也可能导致他和羡水在这里再多困些时日。 清渝抬手看着自己掌心。 究竟是怎么了? 逐流那爪子挥舞而下的,即将抵达俞岁伯脸上时竟让清渝有一种自己将跟着死去的错觉。 而屋子里面,俞岁伯还抱着逐流。 ☆、逐流伤羡水,清渝心里恼 第21章 逐流伤羡水,清渝心里恼 清晨来临的时候,山寨骚动起来,不同于之前嘈杂的劳动声,这时的人们更多的惊恐。 羡水被吵醒时人还是懵的,说好昨晚要和清渝一起去探查的,结果一闭眼睡到了天亮。 羡水匆匆忙忙地捞起衣服穿上,跑下去就看见人们面露惊讶,围在俞岁伯的屋子四周,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太近的模样。 羡水拨开人们跑进了屋子,一进去就看见清渝站在门口不远处,离清渝不远是和村民同款表情的俞岁伯,在俞岁伯旁边有一位穿着灰色袍子的青年,袍子比清渝的更素,长相中有些眼熟,特别是那一双眼。 羡水盯着看了半天,终于从那双黑中偶尔闪着蓝光的眼中认出了这是谁。 羡水不确定地问:“逐流?” 逐流看了过来,眸子中没有温度,他只看了羡水一眼就将目光移向了清渝,他初化成人,语言还不能像人类一样说得流利。 逐流用不甚流利地话语说着:“是……你……” 清渝没有回答。 羡水却听懂了,扯过一旁的清渝问:“你让他提前化人了?” 清渝点头说:“我们可能不能再久留了。” 羡水听了这话盯着清渝问:“为什么?” “在此间我们已经牵扯了太多因果,再多久留必然反噬到自身。” “什么意思?” “纵使破坏天道,我们也要早点离开这里。” 人为地操纵情劫即破坏天道,清渝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倘若告知乐溪只是在规则之间尝试,这般强行将逐流化人是必定触及了天道。 从隐隐懂得了这个局开始,他将破坏天道的因果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等结束之后必将受到天道的惩罚,这就是因果因缘。 羡水却不懂,他只是一只慢慢觉醒了前世记忆的麻雀,甚至连前世的记忆都没有完全想起来。 羡水看向逐流,逐流这会儿已经转过身看向了俞岁伯,俞岁伯仍旧一脸震惊,难以想象他怀中的逐流竟然一瞬间变成了一个青年。 俞岁伯的声音带着颤抖,他问:“……真的是逐流吗?” 青年点了点头。 俞岁伯走近了几步,此时完全没了之前的成熟和淡定,有些像小朋友般伸手试图牵住逐流,逐流没有挣开,乖乖让他牵着。 羡水在一旁看得艳羡不已,低头看清渝那被袖子掩藏的手,问:“他们这样子,不是要渡过情劫了吗?” “羡水,情劫是不可能渡过的。” 羡水鼓着腮帮子,反驳道:“刃凌叔叔说了,这是仙和妖都要经历的劫难。” 清渝没再多说。 几人并没有在屋里停留太久,他们还要出去给其他人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万幸之前已经有村民见过清渝施法,信了有仙人的存在,这会儿俞岁伯也将逐流化人归功于清渝的法术。 人们知道这是逐流后纷纷围了上去,小山抱着花猫,忍不住戳了戳逐流的衣袖,逐流转头看来,小山竟然羞红了脸。 小山喏喏地说:“逐流哥哥你真好看。” 逐流还不太会说话,这会儿被人围着也只是傻愣愣地站着,还是俞岁伯将人们赶了出去,他给逐流递上了一碗汤,尝试着用人的态度对待曾经的犬。 逐流站在那里,听话地接过俞岁伯递来的汤,这是一碗菜汤,和以往逐流喝的没什么分别,可这次他捧着碗喝,心里万般滋味难以说出口。 俞岁伯站在离逐流两步远的位置,眼睛几乎不眨地看着逐流喝汤,眼前的青年个子比自己矮一分,缩着肩膀捧着碗的模样显得生涩又胆怯,垂下的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只能隐隐看见那长而翘的眼睫毛。 整个人都带着新生的光,引得人们都想看他。 逐流喝完一碗汤后,将碗递给俞岁伯,俞岁伯拿回碗的时候触碰到了逐流的手,逐流猛地缩回手,像是在躲避什么。 俞岁伯并没有在意,他放低了声音问:“饿了吗?” 逐流摇摇头,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要不是偶尔看向清渝的目光中透露着一丝恨,还真像人畜无害的孩子。 清渝并不太在意,甚至还笑着伸出一颗绿果递给逐流,问道:“要吃这个吗?” 逐流还没回答,反而是羡水急不可耐地跑过来抢过清渝手上的果子,一口塞了进去,塞着的时候无法说话,便用眼睛瞪着化成人的逐流。 “我……我的果子。”还没咽下去,羡水就急急地说着。 清渝说:“我还有,还有很多。” 羡水便不瞪逐流了,改为瞪着清渝,羡水的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眉头轻皱的时候不让人觉得他在生气,倒像是撒娇。 清渝自然地转过了头,对着俞岁伯说:“逐流初现人形,尚有很多不适应,需要多加关照,”清渝觉察到逐流在看着自己,便又加了一句,“特别是晚上。” 俞岁伯还不能理解清渝的话,等到了晚上,逐流像往常一样想脱了衣服躺在地毯上睡觉。 俞岁伯看着逐流□□的身体,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逐流,不用睡地上……”俞岁伯看了眼自己足够大的床,“来这里吧。” 逐流看了看,听话地走了过去,俞岁伯撇过了头,教导着说:“你要学会人类的言行,需要穿衣服。” 逐流点点头,又拿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胡乱地套上。 俞岁伯忍不住笑了,“亏你化成人时恰好有衣服。”说完便走上前去帮逐流穿好,俞岁伯穿得极其小心,避免着触碰到了逐流的身体。 待逐流穿好了又小心地让逐流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夜晚时分,两个人就这么规矩地静静躺在一起,乍一看十分可笑,但俞岁伯却有些心神不定,这是他头一次身旁有人,也是他头一次看见化成人的逐流。 静寂的夜晚中,俞岁伯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俞岁伯偏过头去,刚好可以看见已然入睡的逐流的脸。逐流的脸离自己很近,似乎手一伸就能触碰到对方的眼睫毛。 不知道是否是有仙术的人都这般好看。 在俞岁伯眼中,逐流真是比清渝这样的仙人还要美。 兀自看了会儿,睡意渐渐来袭,俞岁伯终于是闭上了眼。 这晚,俞岁伯渐渐睡去,睡梦中羡水偷摸进来,他听着清渝所说干涉了天道需要提前离开,于是心中怀揣着一股隐秘的心思——把玉佩偷出来。 既然这玉佩才是指引他们前行的关键,有了玉佩不就行了! 羡水自作主张的行为在刚一动身就被清渝感知,当羡水潜入房间时,清渝就静静跟在后。屋内俞岁伯正侧身休息,一旁的逐流面朝下,如犬类一样趴着。 羡水蹑手蹑脚地走近,想要绕过逐流,靠近俞岁伯,手指在其腰间摸索,摸了好一阵反应过来那玉佩似乎都是佩戴在妖身上,暗暗咬牙凑近那面朝下趴着的逐流。 哪知指尖刚触及就见身下的逐流猛然转身,一双暴戾的双眸中印着显得弱小又慌张的羡水,本就因恨而难以抑制的逐流在这一瞬间似找到了发泄对象,他眼里浸透杀气,以手作为武器,往上划去,直刺羡水胸口。 羡水惊慌后躲,又怕发出声音来惊动了俞岁伯,整个人像极了被攻占了巢穴的小麻雀,瑟瑟发抖,无依无靠。 黑夜之中,逐流能清晰看见羡水的所有举动,野兽的直觉让他知道现在是他处于上风,这么一只小妖,还不够塞牙缝。 逐流跪坐在上,手下刚要如捏蚂蚁一样捏住对方,忽而一阵劲风扫来。 这股风不同于寻常自然界中的微凉清风,上面带着令小妖毛骨悚然的气息,逐流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凭借本能后躲开,自然也松开了羡水。 羡水一被松开,刚一跌坐下,顿时所有情绪都涌了上来,特别是偏过头看见踱步而来的清渝时,他恨不得扑上去大哭一通。 这只狗太可怕了。 只会欺负他这种小麻雀。 清渝刚走近,羡水伸手就见那被劲风扫过而不敢轻举妄动的逐流瞳孔内闪着不知名的光,那光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羡水觉得不妙,此刻清渝背对着逐流,根本对逐流的这一异常毫无知觉,他似乎正准备好好教育一番羡水。 “清渝!”羡水这下真的扑了过去。 适应了黑暗的他看见了逐流正准备狠狠朝清渝撕咬而去,他这次没往清渝怀里扑,而是扑去了清渝的前面,让整个身子卡在逐流和清渝之间。 清渝被猛地一推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身后闷哼和类似于布匹撕裂声一齐响起,羡水和逐流扑在一齐,看不清两人之间的具体动作。 但那闷哼一定是羡水的! 清渝一手搂过羡水,于怀中闻见血腥味,脸色一变,责备道:“他伤不了我。”你扑过来做什么?! 羡水嘴里呜呜几句,好不可怜,整个人软乎乎地瘫在清渝怀里,他疼得龇牙咧嘴,只喘粗气,靠近清渝时才感觉到了些缓解。 可清渝此刻身上的气息并不温和包容,反而透着肃杀,他一手就能将羡水揽在怀里,另一只手那么一划,宛如握着一把无形的长剑,直抵逐流脖颈。 逐流从一开始就无法动弹,他根本不是清渝的对手。 清渝身上有一种他们无法对抗的气息。 “逐流,”清渝似乎生了气,那无形的剑往里了一寸,“你一介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小妖,竟敢伤他?” 羡水听得迷糊,伤一只小麻雀很严重吗?他怀疑逐流都敢一口将他吞进去。 而且清渝,清渝这是在为他出气么? ☆、念潜凤伴龙,明前世因果 羡水失去意识之前,听见了谁在叫他的名字。 “伴龙……伴龙……” 伴龙是谁? 这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贯入耳。 本黑暗阴沉的眼前被一道光撕裂,划破的那裂缝中透出灼眼红光,光芒渐散,弥漫大地。 赤色夺目,汇聚于一起,逐渐展露出本来面目。 火光中伸展出长可撼动天地的翅,锐利的喙,和尖锐的脚爪,化身成一只凤凰,凤凰头顶还有一撮白色的杂毛,那是—— 羡水脑海有些混乱,无数交错的记忆喷涌而出。 那是关于他前世的记忆。 他前世是一只被人类囚禁的凤凰,被毒哑后,他和一只头顶白毛的凤凰被人类的儿子私自救下,白毛凤凰飞回凤凰窝去搬来救兵,解救仍旧被困的余下凤凰,而他—— 他被人类的儿子藏了起来。 这一日便是白毛凤凰率领着余下凤凰赶回来营救。 抵达这里时发现一切都是阴谋。 人类早早知道溜走了一只凤凰,他在等更多的凤凰赶来一网打尽,献祭这些生灵来让自己取代君王。这一片红光,是凤凰燃烧自己时的血光。 那只白毛凤凰于火光之中跃出,直冲向那放走他的人类儿子。 羡水头剧烈疼痛着,他看着逼近的白毛凤凰,仓皇地跑动起来,他无法说话便只能“啊,啊,啊”地叫着,冲到了那少年面前。 少年身上也有伤,可他仍不顾疼痛地想要驱赶羡水,他叫羡水—— “伴龙,伴龙……” 伴龙…… 伴龙是我? 我就是伴龙? 那一刹那,本模糊的少年身影逐渐清晰,四周朦胧的迷雾散去,羡水看清了少年的脸。 …… “快逃,快逃——”少年满脸狼狈,趴俯在地窖窄小的洞口处,“趁着没人……”话音刚落,脚步声起,少年只来得及抓过洞口旁奄奄一息的小凤凰和那护着小凤凰的白毛凤凰。 黑夜之中,少年带着两只凤凰跑至竹林深处,深秋十分的竹林格外萧瑟,透着股阴冷气,可少年却额头渗汗,华服上满是污渍,他管不了这么多。 少年说着这里很危险,说着自己父亲找了个道士来,还说着让他们赶紧逃走,他能救多少算多少。 可一次救两只,那一地窖的凤凰需要救多少次? 白毛凤凰体型稍大,它打探四周,发现安全无恙后轻啼一声,用着人语说着谢谢,就要带小凤凰走。 小凤凰却粘在少年怀里。 白毛凤凰静静看一阵后,仰着头颅看向少年。 这沉默的片刻不过瞬息,可由于精神紧绷,这分秒之间风刮过竹林发出的响声骤然变大,直搅和得人心发慌,好像下一秒就将被人再度逮去。 白毛凤凰在少年头顶盘旋一阵后,再瞧一眼小凤凰,说道照顾好他,我定带族人来救回所有凤凰。 少年眼神坚定地点头。 …… 那一夜后,少年偷偷饲养了一只小凤凰。 少年日夜与它为伴,采集那清泉水喂给它喝,寻那小果子给它吃,与它同塌而眠。 “潜凤少爷,老爷说李大人来了,让您去前厅。” 彼时,少年正趴在桌子上看小凤凰喝水,他本轻笑的脸垮了下来,这表情转变得如此之快,让小凤凰偏了偏头,少年瞧着小凤凰的歪脑袋,便又笑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凤凰似听懂了,点点头,凑上去用头蹭了蹭少年的手。 少年低头亲了一下小凤凰的头。 “龙凤自古作伴,我叫潜凤,你就叫伴龙好不好?” …… 凤凰为祥兽,通人性,善飞,饮醴泉,是该被宠着的灵物。 潜凤对他极好,吃好喝好,却不曾想这小东西还能化成人。 潜凤作为重臣之子,来往交际之人大多官宦子弟,那一日,又被吆喝着去袖楼看那些个奇女子和奇男子,潜凤想着回屋,竟被人阻拦下来。 几个人簇拥着就将潜凤一起推入了一间大屋。 屋子里陈设精美,屏风后缓缓跃出一人来,清秀俊美,走起路来宛如还站不太稳的幼鸟,袅娜娉婷,竟是个男子。 “现在可盛行这个。”一富家弟子刘能悄声说。 坐在潜凤身旁的张三跟着道:“你是没试过,试过之后真上瘾。” 男子似早早就被交代过,径直朝潜凤走来,潜凤强装镇定,放在身侧的手却握成了拳,四周还在起着哄,或夸男子,或诱潜凤。 潜凤看起来极其正经,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们老早就生了拉他一同的想法。 越是干净的东西,越容易令人生出破坏的心来。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伺候好啊。”刘能大声嚷嚷着。 男子抖了抖凑了过来。 张三眼底划过一丝算计,腿一伸,拦在男子之前,男子不慎防备,摔倒在地,直接扑进潜凤怀里,哄笑声四起,等到潜凤再度挣扎而起时,屋子里已经只剩下他和这名男子。 满屋子弥漫着一股令人昏睡的香薰气。 气息萦绕在男子和潜凤四周,潜凤皱了皱眉,推开男子,用手轻轻拂过自己衣袖,似擦去什么无形的灰尘,而那男子还软在原地。 潜凤倚着屋内窗棂旁,只觉太阳穴针刺一般疼,疼痛中还带着点奇异的酥麻,他也快站不住了。 这香薰有问题! 潜凤这般想着,跌坐在地。 这也是他们常用的伎俩了,不,在他们看来还谈不上是伎俩,不过是助兴的手段。 屋内骤然热了起来,潜凤想着,手不自觉放在了衣领,想要扒拉下衣裳,乍听旁边窗棂作响,被什么东西猛地从外推开,冷风灌入,吹得潜凤一个激灵,醒了。 窗口里坐着一少年,少年穿着一身红衣裳,眉目如画,额心一朱砂明晃晃的,看得潜凤心底发慌,他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跳了进来,瞪着一双眼看向那头的男子,好似见什么仇人。 潜凤看见少年朝自己走来,一脸的生气,可过来拉起他的动作却很温柔。 男子见有人突然闯入,又见那少年竟然拉着潜凤朝窗口走,一时跟着醒了醒,慌张道:“……这,这……” 少年脚步不停地拉着潜凤爬窗,身后传来男子惊慌地声音:“这是三楼——”话音未落,少年已经将人拉了出去,直直往外跳。 竟然就这么从三楼跳了下去! 男子懵了,他揉了揉眼睛似在确认这是否是真的。 …… 他们从三楼的窗户跃出却毫发无伤,潜凤再度站立在地时突然清醒过来,他呆呆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吞吐着说出自己的猜测:“……伴,伴龙?” 少年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还瞪着他,一脸不满。 “真是小凤凰?”潜凤似不相信地伸出手,还没碰到少年,少年已经如小凤凰一样偏头凑了过来,用脸蹭着潜凤的手掌。 掌心同少年脸颊相触的一刹那,潜凤便不需要少年回答了。 伴龙化成了人。 可他不会说话。 …… 小凤凰还好藏,活人可就不好藏了。 四下里谣传着,说是潜凤养了个小男人,一个哑巴小男人。 两个人日日同住在一个屋,夜夜相拥而眠,听说那哑巴脾气极坏,一个不开心就砸东西,砸的那些个富贵玩意儿全成了碎片,也不见潜凤生气,反倒让人去寻着找来更多能让那哑巴消气的东西来。还听说老爷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似已经放弃劝说,任由潜凤如此。 这日潜凤不过晚回来了片刻,伴龙便又生气了。 潜凤耐着性子捧着绿果过来:“我不是故意的,是路上遇见个老婆婆,寻不到自己家,我就去帮着寻了寻,带她去了官府那里……你是无聊了么?我陪你玩。”潜凤说着坐在伴龙身侧。 伴龙抢过潜凤手中的绿果埋头吃起来,根本不理会潜凤。 潜凤倒也习惯了,只宠溺地看着他。 伴龙吃完果子,唇边还沾着小果碎,潜凤伸手用大拇指擦去,拂过伴龙唇边时,见伴龙脸庞一动,舔了舔潜凤的手,再抬起头时,一脸天真。 倒让潜凤一愣。 “你……”潜凤刚开口又不知能说什么,只得苦笑,“你真是小孩子。” 这一句不知怎么又惹恼了伴龙,伴龙赌气,扭过头不肯再吃果子,潜凤又只得哄上许久,而后才能拉着伴龙一起休息。 伴龙睡觉时总喜欢往潜凤怀里钻,凑紧了寻到了安全才能睡着。 潜凤便抱着他,安然睡去。 ☆、羡水忆前世,淸渝诉真相 “羡水,羡水?”淸渝将逐流制服后,携着羡水步出俞岁伯的屋子,夜里平静无风,那些国破家亡而流离的人们尚在安睡,无人觉察到了他们的异常。 淸渝眉头微微蹙起,一手拥住羡水,另一只手上下翻滚,蓝盈盈的灵力在指间游走。 “貔貅。”淸渝仰头轻唤。 静寂的黑夜中无人应答。 淸渝站了一会儿,这分秒间他感觉到了羡水鼻息间呼出的热气在自己脖颈间弥漫,蕴着温热,让淸渝有点不适,换做以往,他早将这累赘丢掉,更何况他对于这人向来无甚好感。 微风吹拂而过,吹乱了发丝,淸渝拥住羡水的手紧了紧。 “貔貅————”淸渝再度道,这一次语气中带着分难以捉摸的焦虑。 乌漆漆的天空划过一颗流星,映照着整个夜幕,点亮星河,这般绚烂的景象只持续一瞬,很快拖着那长长尾巴消失于无边尽头。 无人响应。 淸渝眉头紧皱,脸庞于暗淡月光之下显得过于苍白,光影之下可见他紧绷的腮帮,咬得死紧。 “貔貅——!”这一声带着震怒。 淸渝身上裹挟浓郁灵气如剑般刺向四周,空气微颤,草叶随之摆动,连带怀中的羡水也似动了动,那惹人烦躁的鼻息忽而转移。 淸渝转头就见羡水头偏移一分,眼眸颤动,睫毛轻晃,欲睁未睁。不知是被淸渝怒声镇住还是受充裕灵力感染,羡水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知觉,他的睫毛又眨了眨。 羡水睁开了眼,与此同时,淸渝身躯僵硬静止。 那双本该澄澈的眸子里闪着淸渝熟悉的妖冶冷漠,一瞬而逝,紧接着回归纯真,眸底还闪着波纹,晃动间又再度妖冶动人,那双眼眸在灼炀和羡水两个人格之间来回循环。 淸渝愣怔间松开了手。 羡水跌落在地。 黑夜之中无人说话,淸渝只能看见羡水乌黑的发丝垂下来,挡住整张脸庞,教人无法猜测对方究竟是谁。淸渝站在原地,轻声问:“羡水……还是……灼炀?” 羡水闻声抬头,此刻的眸子复归质朴,眸中隐约闪着点光,那零星光点汇集成湿润的水,从眼眶中涌出,一滴又一滴顺着脸颊滑落,如止不住的溪流。 淸渝一愣。 “怎么了?” 羡水这才恍然清醒一般,“哇”地一声,猛地伸出双手,往前一跃,目标明确地直直朝淸渝伸去,在淸渝还未躲闪之前就扑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我看到我的前世了,我前世为了救你死了!”羡水胡乱嚷嚷着,“那个,那个白毛要杀你,我,我替你挡住了,我看到脸了,就是你,淸渝就是你,一模一样的脸!” 淸渝起初还因羡水的狂妄举措而妄图将人甩出去,此刻又顿住,低头问:“你说什么?” 羡水呜呜哇哇地说了一通他梦里的前世,语辞颠倒,故事的前因后果全靠淸渝推断,好在淸渝机敏,从那些零碎的词汇中判断了些什么破绽来。 “这臣子既然如此狼子野心,能成为皇上心腹,更私下串联军队,怎可能仅仅凭借道士的一人之言囚禁天兽凤凰,更最后被凤凰烧死?” 羡水泪眼婆娑的小声“啊”了一句。 “再来,俞岁伯他们亡命便是君臣不合,眼见将要离开此地,你又梦见前世同样君谋反,是否太过于凑巧?” 羡水小嘴一嘟:“……这有什么巧的?” “巧,”淸渝肯定,“对我来说,太巧了,巧到像是有人在编织一个逐步深入的陷阱。不只如此,你说梦里你叫伴龙,那同我长一样面孔的人叫潜凤,龙凤……”淸渝欲言又止,正对上羡水好奇的目光,话锋一转,“绝不可能是我们。” “为啥啊?”羡水慌了,急于求证,说起话来便毫无逻辑,“真的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也喜欢绘画,那里有我们之前遇见的袖楼,都是我们这次经历过的,那肯定是真的。里面我不能说话,你对我特别好,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羡水顿了顿,黑夜之中不可轻易窥见的脸红了,“如果我生气了,你还要哄我呢。” 伴龙想要吃桂花糕,潜凤却买回来绿豆糕,深夜里,伴龙便背对着潜凤不理人,潜凤无奈,派下人去寻,重金觅得那新出炉还软糯热乎着的桂花糕,当糕点落到伴龙面前,伴龙这才懒懒散散地捡起一块来吃,概是不习惯人身,吃的一脸都是碎块,成了一张大花脸。 这花脸闭眼凑上来几乎贴着潜凤,一脸“你快点帮我擦干净”,那双眼睨着潜凤宛如睨着自己嫌弃已久的伴侣,潜凤便真的扯过一旁的脸帕,左手轻捏这小花脸的下颌,右手拿起帕,小心地擦拭着。 整个过程之间,伴龙那双眼直勾勾看着潜凤,反倒看得潜凤不自在极了,他温柔又急促地擦拭完,手还未松开,伴龙已经牵住了他的手,左右晃了晃,颇有些像年幼小孩互相缠着甩甩手。 潜凤便由着他,只是那交握的手着实太热,那点点热度逐步上升,让那脖颈都染了红。 伴龙松开手,指尖伸向潜凤的脖,微凉的触感令潜凤身子一颤,晃动烛光下空气被烧烫。 “你……” 潜凤自十三四岁便有教导过他男女之事,此刻那些风花雪月浮上心头,教人快迷了心智。往日里同伴龙朝夕相处的画面与昔日看见的那些重叠在一起,心神目眩。 在羡水的梦里,那模糊的画面中,伴龙和潜凤头靠着头,贴在一起。 比他想象的更亲密。 那相贴的唇间还可见…… 羡水脸都红透了,淸渝还兀自皱眉思索:“羡水,关于这个局——我们没有前世,这是一个赌局。” “?” “我不是什么狼,你也不是麻雀,”淸渝从看见羡水被伤再度醒来后就一直在坦白与否之间思索良久,“我们所看见的情劫都是虚妄,是貔貅制造而出,他不过是想借此消弭我们之间的不合。” “啊?” “甲狮山,甲狮,假事,从一开始就是假。”淸渝直直看着羡水,金色的瞳孔倏忽闪现,“这种无聊的情劫,无聊的人和妖竟然能伤……”淸渝掩去眸色,顿了顿,“——算了,不赌了。” 羡水还傻乎乎地看着淸渝,不明不白地摇着头:“你在说什么淸渝?” “我说你该醒了,灼炀。” ☆、九天龙凤斗,幻境生情愫 第24章 九天。 四处云雾缭绕,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四周,仙兽殿一处,一小童正满脸焦灼,神色紧张地望着前方端坐的两人。 仙兽殿位于天界南侧,极左是凤翎殿,极右是龙乾居,隔得十分远,一左一右老死不相往来。 这会儿一小童位于仙兽殿中央的貔貅所管辖的聚财屋,虽这名字取得艳俗难听,可修葺得高贵大气,不论是精致雕刻着无数金龙的石柱,还是那一方嵌着珍贵玉石的方桌都昭显着此地主人的财富靡多。 小童一身白衣,衣袖上绘着浅蓝色龙纹,面目清秀,腰间挂一把长剑,剑穗同龙纹一样呈浅蓝色。 “大人,您瞧这一炷香过去了,主君和灼炀君为何还未醒来?”小童虽垂手恭敬地询问着,语气中透露着担忧。 貔貅同为龙之子,却因着之前犯了天戒,被天帝罚为专管金财,只进不出,更要想方设法稳固天界龙凤之间的关系。 “这……”貔貅穿着一身土黄色袍子,面目老实,系着土黄色的发带,打探了一会儿道,“你想这清渝和灼炀不合这么多年,哪儿能这么快缓解关系。” 清渝一出生就贵为龙帝,清心寡欲,一身正气,为人刚正,做事谨慎,鲜少出现在众仙家面前,偶一现身,往往一身白袍,广袖绣灰色五爪金龙,带一长剑,名为潜龙剑,穗子呈灰色。 清渝一出现,免不了有些仙子偷偷打量,凑在一起说着些什么,每每这时,轻佻风流的灼炀总免不了嘲上几句,偏偏清渝总当作不曾听见。 次数多了,偶尔惹得清渝不耐,两人便在天界出手,其余仙兽哪儿敢上前阻拦,只得在旁边看着干着急,最后去找天帝来,天帝冷着脸将两人一并惩罚。 待到下一次,又有小童进来报告仙兽殿的屋顶被凤翎扇扇没了,还有的说仙兽殿的炉鼎被潜龙剑劈成了两半。 没完没了。 长此以往,龙凤不合不仅影响了上界的安定。 天界凌驾于人间之上,照拂人世,引领世人向善,光被大地,同样,天界对人间影响深远,牵一发而动全身。 于人间而言,龙表帝王,凤为臣子,龙凤不合,君臣不合。 天帝在又一次听见灼炀大闯龙乾居后,叫来了貔貅,喝声道:“瞧瞧你和刃凌做的好事!天界龙凤不合,地上君臣相杀,朝政动荡,民生疾苦!” 貔貅老实地跪着,仔细一看手还在抖,屁股不安地晃动着,他哪里不知道这短短几年朝代更迭不断,君臣何止相杀,更甚者直接导致了朝代的覆灭,这般动荡导致人世间战争不断,瘟疫爆发,饥荒遍野,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天界龙凤不合。 可这龙凤不合,又哪里是他们希望的。 貔貅苦巴巴地承认着错误,保证道:“天帝放心,我一定想办法。” 天帝怒气未消,挥袖一甩,貔貅跪着的地面便被划出一道不浅的刻痕,貔貅心里吊着,生怕天帝没控制住力道,把自己当成地面,划出条条刻痕。 “若是百年内还如此,你便去和刃凌作伴,生生世世关押在狼山!” 貔貅一听,身上的肉一抖,他一想到他的难兄难弟至今困在狼山出不来就觉得心下凉凉,要让他跟着刃凌住在一个山头永不出来,他宁愿再犯一次天戒。 貔貅忙连连说:“我一定尽快缓和两人关系!保证!” 天帝看了貔貅一眼,没有说话。 貔貅汗跟着滴落下来,天帝的气压哪是他能承受,只得伏在地上静听处置,好在天帝也着实不想在这问题上多做计较,待貔貅处理不了之后再好好修理一番也不迟。 被放出来的貔貅哪里能想到天帝所想,还在拍着胸脯松了口气,没喘过气便匆忙地赶去狼山找他的难兄难弟。 刃凌贵为狼王,同样因着触犯天戒被罚,貔貅原为龙,玉帝责罚时好歹留了一手,到了刃凌便下了狠手,狼族生生世世困在狼山,不得私自外出。 貔貅苦着一张脸找到刃凌时,刃凌正坐在古树上,逗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狼。 狼族困于此处,后代繁衍艰难,任何一只幼狼的诞生都令人欢欣鼓舞,这会儿小狼在刃凌怀中嗷嗷叫着,用爪子轻挠刃凌的前襟。 刃凌瞥了一眼耷拉着一张脸的貔貅,说:“又被骂了?” 貔貅点点头。 刃凌说:“习以为常的事,百年来还不习惯?” “也不是不习惯……天帝今天震怒命令我们务必缓和他们关系,至少要让下界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动荡不安。” 刃凌哂笑:“要能缓和我们还用被责骂了百来年?” 貔貅的头垂了下来,“那该怎么办?” 刃凌用手拨弄着幼狼的柔软细毛,双眸半垂沉思。 “再犯一次天规吗” “那狼族就要消弭于世了。” “想办法让灼炀困在凤翎殿,不去找清渝麻烦,一切不就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几十载,之后呢?连天帝都没办法困住灼炀,凭借我们还能制止灼炀的行动?况且就算两人避开见面,龙凤不合仍旧会破坏人界君臣关系。” “难道我们又设一个局?” “局?” *************** 古器里缓慢燃烧的香一点一点的燃尽,只剩下一小截还未燃烧。 龙乾殿的小童沄池焦灼地左看又看,左手握着剑把,一副想要抽剑又按捺住的模样,看得一旁的人轻笑出声。 沄池狠狠瞪了过去。 轻笑的人拿着一把纸扇来回摇动,悠闲自在,评价道:“你们龙乾殿的就是喜欢穷紧张。” 沄池左手往上一抽,剑被抽出了剑鞘,剑身闪着一道金光。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貔貅无奈地摇着头,轻声责备:“灯烁!” 灯烁无辜地又摇了摇折扇,“这两位君上不过是分一缕神魂入阵,真身尚在此处,有什么好担心的。” 沄池:“淸渝君会赢吧?” 灯烁:“那可不一定。你们这些龙啊只会默守陈规,在这种变幻莫测的情境中,先寻到仙人可需要随机应变,在这方面,你——”他手一指沄池,紧接着道,“还有你家主子可都不怎么样。” 沄池气急:“胡说!!若不是淸渝君反应快,如何能在极东深渊救下年幼的冥王?” “你管那叫反应快?”灯烁嗤笑一声,“那不过是发了善心,年幼的冥王不就是一株海草,有什么反应快的?” “你,你……”沄池鼓着腮帮子,“总之淸渝君就是反应快。” 只这一次,沄池没有说错,淸渝君反应确实快。 在淸渝和灼炀对坐之时,那香还未点燃,在进入这幻境之前。 淸渝君暗自施法,未被清除记忆。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羡水乃是灼炀的一缕心神,可羡水不知。 毫不知情的羡水对着淸渝频频示好。 甚至生出了两人在经历情劫的荒诞想法。 淸渝君想结束了。 ☆、九天相约赌,灼炀讽淸渝 九天相约赌,灼炀讽淸渝 黑夜之下。 羡水歪着脑袋,手撑于地,瞧向身侧的淸渝。 “我们在完成一个赌约,”淸渝说,“赌谁能率先在消除记忆的前提下找到杜悦仙人,谁就胜,但其实杜悦仙人本身并不存在,那不过是貔貅设下的幻想。这一路所见之事都是虚妄。” 羡水伸手摸了摸淸渝的手背:“有温度啊。” 淸渝觑他一眼:“即便只不过是个小小幻境,以貔貅法力也当做得真实,如果此地结束,玉佩未浮现提示,那么杜悦仙人就该出现,碍于我违反规则,便你去见一见那位仙人吧。” “我?”羡水指了指自己,“我去见了便胜了么?” 淸渝点头。 “我胜了会怎样?” 淸渝沉默片刻。 一炷香之前。 九天之上,妖冶轻佻的灼炀君半倚在榻上,手懒散地支着下颌,眼睑半闭,轻轻勾唇:“既然淸渝君都同意了这场赌约,我又怎可能拒绝?不过啊——”灼炀君身子往前微微倾斜半寸,自下往上,仰头看向距他一张小方桌远的淸渝,“输了的话,你们龙族可自此见了我们就行大礼,如何?” 沄池一听急了:“龙代表君,凤代表臣,哪里有君向臣行礼的道理?” 灼炀君本轻笑的脸凝住,瞥向沄池的眸中闪着冷漠:“龙凤同为天界圣灵,平起平坐,本就地位相等,赌输了行礼又怎么?还是说淸渝君输不起?如果不愿意,那便罢了。”说着就要起身走人。 “可以,”淸渝君声音清冽,短短两个字就教本欲离开的灼炀停下,“如果你输了,希望能管教好凤族,再勿来扰了我们清静。” 灼炀刚想要回讽一句“哪里扰你清静了?”就听沄池叽叽喳喳地吵嚷着说这不公平,这小龙比麻雀还聒噪,灼炀脑海中飘出这么一句来。 就听淸渝开口打断了沄池,拍案定板:“就这样。” 他们就这样入了幻境,从甲狮山狼族衰亡开始,淸渝一清二楚,他知道狼族的衰亡不可逆转,在九天之下狼族就已经濒临灭亡,他也知道羡水并非一只普通的麻雀,他更知道留有后手的他必定能拿下这么个无趣的赌局,令龙凤两族重归平静。 淸渝想,他不可能输。 “我胜了会如何呀?”羡水眼巴巴地用手扯了扯淸渝的袖子,“你快说呀。”那小表情彰显着他根本不信,“胜了你就允诺我个愿望吗?”羡水还以为淸渝在编故事骗他,“那我要胜。” 淸渝叹了口气。 他知道一切实情,可他没料到羡水会同灼炀性格相差这么多,不再轻佻风流,高高在上,而真就如一只专一的小麻雀,围绕在他周围,他甚至在暗自思考这会不会是灼炀布下的局。 如果是的话,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你胜了的话,我会规劝好我的族群,再不会出现大闹九天的情况。” 羡水不满:“这算什么赌注?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我要其他的,不要这个了。”他根本在意什么九天不九天。 淸渝看向他:“你不会想要其他的。” “我要。” “羡水。”淸渝唤他的声音有些严肃,“别闹了。” 羡水嘟着嘴:“刚才逐流伤着我的地方还疼着呢,你还训我,是你说我们在打赌,我都不能换赌约了吗?” 淸渝闻言看向他身体,腹部流淌着他的灵力,伤口也早早愈合,瞧羡水当下生龙活虎的模样哪里有半点疼痛的样子,淸渝沉默一会儿后,反问:“你想换什么?” 听得这句话的羡水笑得双眼弯弯,好不可爱,他问:“咱们回甲狮山好好生活好不好?” 回到最初的那座山上,同之前一样,他仍旧是那只吵吵嚷嚷的小麻雀,淸渝还是那只唯一的金瞳狼,只是他们可以化成人了,可以过着人一般的生活。 羡水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淸渝,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情谊,淸渝曾看见过与之相同的眸,只是那眸子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九天之上的那些男女仙子。 灼炀向来爱美色。 “这么简单的赌约你都不答应,”羡水鼓着腮帮子,“那我要是说更具体的呢?” “什么?” 羡水低头想了会儿,再抬头时猛地摇摇头:“算啦,咱们能一起回甲狮山就够啦。”说完,羡水伸手握住淸渝的手掌,轻晃着。 “我想刃凌叔叔他们了。” 淸渝有些恍惚,他想在九天时,灼炀对于狼族被罚世代守护在甲狮山一事一直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在他看来,除了凤凰,其余都是下等灵兽,不值一提,被灭也是理所应当。 淸渝神情莫变地看向羡水:“我认输了。” 他无法想象回到九天后,拥有这段记忆的灼炀会如何大怒,此刻他像是窥见了灼炀最羞耻的一面,这一定是灼炀君最不想回忆的一段时光,无论是羡水对他示好,还是想回甲狮山。 这些统统是灼炀永世都不会做出的事。 毕竟是他违规,他也见识到了灼炀这样的一面,认输…… 倒也公平。 ☆、此间待结束,终有一人亡 “认输?”羡水兀自乐呵,“那你是答应我一起回甲狮山了吗?” 淸渝没有回答。 根本无须多言,等幻境结束,羡水自会明白他们回不去甲狮山。 这片刻的沉默让羡水误以为淸渝默认了他的话,顿时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他笑嘻嘻地又再度将话题拉扯回那个他是一只凤凰的前世:“我说的前世你不记得,你说的赌约我不记得,所以你说的那个赌啊,说不定就同我一样是前世呢!我记得的那个前世可惨了,我连话都不会说,但是你对我特别好。” 不知是不是碍着淸渝难得的多话,羡水话跟着多了起来,词句之下直言不讳地述说着丝丝爱恋,妖兽便是向来如此,爱和恨都坦荡得令人有些难以接受。 羡水以为自己是一只因着机缘化成人的麻雀,麻雀要是想要同谁亲近便毫无顾忌地说着一些让人羞赧的话,“嘿嘿,不过我对你也很好,你要做什么我都跟着。” “你去赏画我跟着,你去见那些公子们我跟着,最后你被其他凤凰追杀,还有我挡着,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羡水回忆里的那个前世,自己挡在淸渝身前,承受了所有的伤害,在难言且无尽的痛楚中,他再度睁眼便回到了这里。 淸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轻轻甩开羡水本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羡水,你说的那个前世只是这幻境中的另一个幻境罢了,不可当真。” “是真的!”羡水气鼓鼓,“真的是真的!”他还要同淸渝好好说道一番,“我都没说你的赌约是假的,你怎么就一直否定我说的前世呢?谁能证明我说的是假的?谁又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就知道说我——”羡水忍不住微低头偷偷觑一眼淸渝脸色,“我那是——那是——”向来不知羞的麻雀此刻也顿了顿,“哼……”这脾气也发得弱如蚂蚁。 淸渝听了羡水这么一番本有些胡搅蛮缠的话竟微怔片刻。 当下两人处在这破旧山寨之中,见证逐流和俞岁伯的情劫,这是假;羡水提及他前世为凤凰,为了救自己而死,这是假;自己同灼炀的一缕神识在参与一场赌局,这是真。 这些是在淸渝眼中的真假,在羡水眼中这真假还要颠倒一番。 真真假假,谁能说清。 猛然间,逐流所在的草屋异光大盛,羡水忙不迭松开挽住淸渝的手,转过身去,惊慌道:“这是怎么了?”他往前走了两步,见身后没有动静,停下来扭头询问,“淸渝,他们是出事了吗?” 树木残叶的光影打在淸渝脸上,阴影浮动模糊了其表情。 “闻到血腥味了吗?” 羡水静下来后,点了点头。 “刃凌曾说过有五类情劫,”淸渝并未等羡水回答,“两人爱而不得,分别涕泪,死别哀默,有仇煎熬,互欺懦弱。回顾我们一路走来,瑜郎和青蛇爱而不得,楚玉和狐狸分别涕泪,临禹和兔死别哀默,俞岁伯和逐流当有仇,有仇必然相伤,伤至无可挽回,这情劫便就此结束。” 淸渝停顿片刻,下一句伴着凉风吹入羡水耳里,刺得人不禁一颤。 “就看最终是谁杀了谁。” 等两人抵达屋内时,临近房内休息的人被惊醒后围了过来,为首的那人大喊着冲了进去,余下门口的人们挤在一起,头挨头,使劲儿往里探。 “别伤他!”这是俞岁伯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颤抖。 一阵响动后。 “你都伤成这样了!”那是率先冲进屋子之人的怒吼,“妖就是妖,根本不能留!” 俞岁伯闷哼了一声,“……他只是刚变成人不习惯……逐流,逐流,以后不能这样了……” 只见逐流半跪在地,用手指奋力挠着铺在地面的草席,往里是一高大的人挡在逐流之前,最内便是伤痕累累的俞岁伯。俞岁伯看起来伤得不轻,脸上条条血痕,身上的单薄里衣早被染成红色。 挡在两人之间的男人警惕地盯着逐流:“我看他是有意伤你。” 此时又进来几人,小心翼翼避开逐流靠近男人和俞岁伯,形成一个弧形,最远处便是逐流,空气中充斥着紧张,可逐流自这群人进入起都没再有攻击的态势。 其余人皆沉默不语,或扶着俞岁伯,或找些草药来敷伤口,唯有小山轻声询问:“……逐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 逐流缓缓抬起头,一张本该俊俏的脸上充斥着一层阴骘,对上小山也不见消。 男人见俞岁伯在众人齐助下接受治疗,这才跟着看向逐流:“你母亲濒临死亡,我们从它肚子里救下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男人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扶着想要仰躺而下的俞岁伯。 本一直不吭声的逐流竟不由咆哮起来,那张略显扭曲的脸看向男人。 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叫而惶恐不已,互相抱着再度后退,其中几人仓皇地看向俞岁伯,俞岁伯看起来疼痛至极,脸上渗着汗水,眼睛半阖。 “逐流?”即便如此他仍在唤着逐流。 逐流并不领情,他抬起的手上沾满血,血顺流而下,晕染在空气之中,人们见他这番举措,尚且算强壮的男子站了出来,挡在一群妇女前面,戒备着。 “吼——”逐浪的咆哮不似犬反而更像被围攻的孤狼。 俞岁伯面色苍白,他无血色地看着逐流,低声道:“你……”,他刚说出口又顿了下,看向其他人,“你们先出去吧。” 此话一出,男人急得都要撸起袖子来同俞岁伯先打一架了。 “没事……”俞岁伯说。 淸渝这才踏进来,接着俞岁伯的话道:“有我们看着,没事。” 一群人半信半疑,脚下迟疑,碍不过俞岁伯的坚持,往后退了退,刚出屋子,就见男人没有离远,站在门口一侧,从另一人手中接过铁锹。 男人无声道:“别走远。” 在这里既能听清里面谈话,又能及时冲进去。 “逐流,你恨我吗?” 俞岁伯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逐流咆哮声再度响起,那声音只高不低,充满愤怒。 “是因为——”俞岁伯声音小了些,屋外的人们靠近倾听,“是因为杀了你母亲吗?” 逐流的母亲奄奄一息之时被俞岁伯们发现,杂草丛中躺着的犬腹部肿胀突起,众人打量许久,对视一眼后,俞岁伯蹲下,掌心抚在犬腹,感受到里面轻微的脉动。 俞岁伯抬头看向众人,无声说道里面还有一只。 “你既然能化成人,有灵性,所以你都知道是吗?”俞岁伯捂着自己的伤口,不住道,“知道我们剖开了你母亲的肚子。” 这句话似再度刺激了逐流,逐流昂头往前冲了一步,被淸渝挡下。 羡水左看看右瞧瞧,终于明白了半分,“这么说他也是为了救你,不剖开你就死了。你恨他做什么?你们本应该携手一起渡过情劫呀。” 听得羡水这么轻松道出天机,淸渝不由无奈摇头。 逐流微怔片刻,喉咙里破碎地嚷着:“……杀,杀……”恨意滔天。 再看俞岁伯,被伤至如此仍旧不肯将逐流关起来,还妄图同他讲道理。 淸渝问:“你准备如何?”他看向俞岁伯。 俞岁伯苦笑一声:“还能如何,就这样吧。” “不杀了他?” 俞岁伯没有吭声。 “那有一天他会控制不住杀了你。” 俞岁伯仍旧没有吭声。 淸渝静静站了一会儿,道:“你可曾见过他身上佩戴有一玉佩?” 俞岁伯迟疑一会儿,点了点头。 “能否让我们看看?” 对于这个要求,俞岁伯没有丝毫拒绝,他道:“当初在杂草丛中时,抱起母犬就见底下还压着一枚玉佩,我们埋葬它的时候,将玉佩一同葬在了地下,就在这屋子后面空地。” 淸渝点点头,靠近俞岁伯,运用灵力使之康复,嘱咐道:“我不可次次救你,你需自己小心。” 待淸渝步出屋子,门口的人猛然散去,一路行至屋子后面空地,略一施法便将那玉佩拿了出来,玉佩同之前那些并无差别。 此时更深露重,羡水还待凑近细瞧,忽而听得屋子爆发出一声叫喊,分不出是人是犬,那血腥味如看得见的红色雾气散播而出。 “淸渝!”羡水扯紧淸渝的衣袖,紧张道。 淸渝握紧手心中的玉佩,一边仔细观察一边道:“有字了。” “他们,他们——”羡水不住叫着。 淸渝负手而立,顺势甩开羡水的手:“他们的事,我们管不了。” 那模样,总算恢复了几分九天之上淸渝君的样子。 ☆、猫妖来挑衅,遇见新情敌? 渵藏镇。 淸渝初步意识到这局无法由内强行破解,失了再唤貔貅的心,只是抵达渵藏镇后,再回忆初时抱着羡水站在那山寨前空地冲天怒号着实可笑。 幸好未被羡水看见,不然等回到九天,定会被灼炀嘲笑个百年不止。 “哇——”羡水一袭红衣,迎着暖阳,举着双手追着一只小彩蝶,“别跑别跑别跑嗷嗷嗷嗷嗷嗷——”小彩蝶奋力扑腾着双翅,竭力往前,堪堪躲开羡水的手指,“好家伙!”羡水来了劲儿,“若不是我没法变回麻雀,我早一口吃了你!” 小彩蝶似颤了颤,往旁一偏,跃入一窗棂,羡水扑了空。 淸渝慢悠悠坠在后,只看见羡水半个身子扑入窗口,留个屁股和腿在外,那腿还在上下晃动着,看起来卡在了口子里。 也幸好灼炀这模样只被他看见。 淸渝叹了口气,上前拎住羡水的后背衣裳,轻轻往后一拉,人给拉了出来,还带了一只黑猫,黑猫整个身躯抱住羡水的头,将羡水的救助声淹没。 这猫本肆意嚣张地伸着爪子,直直往羡水脸上、头上呼,等被拖出来见了淸渝,顿时像见了天敌一般就想逃,被淸渝轻松逮住。 淸渝:“既然化作人就当有人的模样,冒冒失失被一只猫妖伤了去。” 羡水“啊”一声:“伤哪儿了?”他头发蓬松,脸颊上还沾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灰尘,正抬着胳膊肘,胡乱擦着,忽而明白了什么,忙瞪向淸渝手中的猫,“这家伙有问题!” 黑猫呜呜呜呜了几声,可怜兮兮。 “速变成人形。”淸渝道。 那黑猫手脚将爪子收敛起,软软怯怯地触碰了一下淸渝,又被淸渝身上笼罩的那层灵光所弹,缩了回来,揣着两只小手手委屈地望着淸渝叫。 叫声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每一声落下后都带着点婉转的小奶音,听得羡水一阵火大。 “你干嘛呢,这还没到发春的季节!”羡水伸手欲夺过淸渝手中的小猫,“这家伙肯定图谋不轨。”他一伸手就被猫挠了一下,手背立马现出三条血痕。 羡水还没觉得痛,就听淸渝责备道:“让你小心,你怎么老像个小孩子一样。”这般来,那猫还被淸渝拎在手中。 羡水嘟着嘴,用力甩了甩自己的手,忽而手背一暖,伤口迅速愈合。 “……这猫真的……”羡水小声抱怨,同时摸了摸手背。 只见淸渝俯身将猫放下,碍于灵力威压,猫并不敢乱动,只乖乖趴在原地。 “我告诉你你可别打坏主意,”羡水对淸渝只敢小声嘀咕,对着这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看起来就不对劲的猫妖可没了好脾气,“你要是敢对他有什么想法,我咬死你,我上辈子可是一只凤凰,可比你这小猫妖厉害多了?你遇上我们算你倒霉,你就要过情劫啦,”羡水见那小猫还妄图伸出爪子去触碰淸渝的脚,气不打一处来,“肯定会失败的情——劫——!” 羡水弯腰冲着这黑猫吼,忽而听见一旁轻笑,他抬头,又见淸渝面色淡然,怀疑是自己听错。 “听到了没?”羡水就差拎着猫耳朵对着吼了,“快点变成人,快点和你那什么喜欢的人断绝关系,快点把玉佩交出来!”宛如三岁小童在讨要玩具。 黑猫兀自舔着自己的小爪子,根本不搭理羡水,即便偶尔投去那么一两眼,都是看向了淸渝,似乎既惧怕他身上灵力,又想要亲近。 淸渝蹲了下来:“怎么回事?”说着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小猫便将爪子搭了上来,“你变不回人形了?” 小猫看起来小而可怜,淸渝撇头看一眼羡水,宛如将两样相似的东西摆放在了一起。 这俩的眼神如出一辙。 一阵劲风扫过,羡水挥手将猫夺了过去,龇牙咧嘴:“怎么?你还……”话未说完,偷偷觑一眼淸渝,见淸渝并不好奇这边,只顺势站起身来观察眼前这座修葺得富丽堂皇的小院,羡水这才转回头。 他压低了声音:“我用过的技倆你休想再用!”这威胁从他略显少年稚嫩的声音中发出,显得有些气势不足,“他是我的,上辈子就是了。” 这黑猫好像翻了个白眼。 “你!”羡水气极。 忽而有仆人匆匆而来,为首的那人小跑着并不断回头叮嘱缀在后面的两人:“快点,夫人只吃热的桂花糕,凉了可要生气,一生气,少爷跟着气,咱们可就要挨骂了。” 三人从淸渝和羡水身旁急速走过,话语还飘荡在空中。 “少爷和夫人感情可真好啊——” “那当然,夫人曾救过少爷呢!大冬天的湖里,夫人就这么跳下去把少爷拉了上来。” “啊,所以夫人大热天都穿这么厚,连脖子都不露,原来是因为这个么?” …… 淸渝闻言,抬脚走了一步又停下,转身看向羡水:“走吧,进去看看。” 羡水手里提着那只黑猫:“这家伙怎么办?” “带着。” 淸渝畅通无阻地进入,走过之处,灵力四散,仆人们对他尊称“先生”,直到大厅,见到了慌乱的一群人,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其中一人冒失地未能看见淸渝,径直撞了上来。 “啊——先生!”仆人慌张唤道,急急往后退了一步,行礼。 淸渝看了一圈,问:“出什么事了?” 仆人四下张望一番,这才小声道:“……夫人不见了。好像是一直等不来热的桂花糕,生气了,背着包就出走了。少爷也正生气呢。” 人们慌成一团。 正说着“少爷”,就见一人身着黑色镶金丝长袍走了出来,他起初望向这边时脸上还带着些许困惑,不一会儿便面带微笑而来,问道:“先生,您今日怎么得空过来?”这话问得自然,可他问完后,面上出现一丝犹疑,很快不见,继续笑着看向淸渝。 “我过来见见你。”淸渝淡然道。 这小少爷苦恼地说:“可不凑巧,此刻有点急事。” “找人?” 小少爷一听点头道:“先生聪明!” “我帮你。”淸渝这么说道,“你去里屋坐一坐。” 小少爷只充楞一秒,当即信了淸渝所言,乖乖往前屋里。 等小少爷背影消失,羡水问道:“我们还要帮忙找人吗?” “找人?”淸渝轻笑,“人不就在你手里?” “啊?” 此时黑喵舔舔手爪,乖巧地“喵”了一声。 ☆、怜泪装哑巴,羡水心愤懑 羡水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手中的小家伙。 黑猫扭过头不看他。 这黑猫都还在装傻! 羡水思及刚才听到的对话,像是抓住了某人的小辫子似的,呵呵呵呵笑了两声:“呵呵,你个小妖是不是在欺骗那人?还感情很好,放臭狗屁!”羡水从那街头巷尾的人们口中倒是学到了不少市井话。 黑猫仍旧当没听见他说话。 淸渝旁观了会儿,让羡水撒手。那黑猫一落地,就见眼前出现一华服女子,一袭粉色裙衫,外披着镶金丝巾,在脖子和肩部绕了一圈又一圈,穿着看起来富贵华丽,搭配却不伦不类,颇像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淸渝问:“为什么扮作女子?” 黑猫长得略显清秀,一双略显狭长而上翘的眸子正漾着涟漪,温温柔柔地看向淸渝,左手一抬就要抚上淸渝的肩,被淸渝避开,这瞬息羡水冲了上去,“干嘛呢你?” 黑猫并不说话。 羡水小眉头皱得死死,正要说话,院内翘首盼望着的小少爷跑了出来,满脸欣喜道:“夫人!”刚唤了一声,刚才的小厮已经迫不及待地端上来一盘桂花糕,小少爷接过桂花糕献礼般递到黑猫面前,“刚买来的,肯定热乎,热乎得很!” “是啊是啊,夫人,小的跑了老远刚买来的!您不在,少爷可急坏了。” “您可算回来了。”一群下人们纷纷擦了擦汗。 这小少爷还眼巴巴地望着黑猫,黑猫依旧一动不动。 羡水“嘿”了一声,见这黑猫被这么多人围着还装傲气,多少有点不知好歹,抬脚正要暗地里悄悄踹过去,哪知黑猫灵巧一躲,顺手拿了一块桂花糕,只吃了一口,便又放下,好似这玩意儿并不好吃,也不在意四周用期盼眼神一直望着他的人。 小少爷对他的举动并不感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灿烂,问:“好吃吧?” 黑猫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小少爷又问:“还吃么?” 黑猫摇头。 小少爷摆手让人们把这些撤下去,继续问:“还想吃什么么?” 黑猫继续摇头。 小少爷面色带了分心急:“可你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身子可怎么办呀?” 怎么办?羡水撇嘴,又不会死还能怎么办? 黑猫只沉默地站在原地不动,面上表情淡淡的,抬头看淸渝一眼,正是这一眼才令小少爷想起来还有位他印象中极其尊贵的先生站在这里,他忙行礼:“感谢先生帮我寻到夫人!”行完后伸手一揽,手松松搭在黑猫腰部,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很抱歉,我夫人不会说话,愿先生见谅。” 羡水“呓?”一声,“我明明听到他叫了啊。”作为一只猫时叫唤得可欢,变成人就成哑巴了?妖怪是这样的么? 小少爷这才寻声看向站在淸渝身侧的羡水:“这位少侠是?” “是我朋友。”淸渝开口,“夫人因疾无法说话?” 小少爷点点头:“自小便如此,救了我后身体更加虚弱,寻访多地,拜访多个医生都无法治好。” “可惜了。”淸渝道。 小少爷挠头继续笑:“也无什么可惜不可惜,现在这样挺好。怜泪本也不多话——啊,怜泪正是夫人。说起来,即将到万灯节,两位今日可留下吃晚饭?” 羡水和淸渝对视一眼。 羡水想:他哪里不多话?他化成猫妖的时候叽叽喳喳地一直勾引人呢! 淸渝想:又是万灯节。 羡水继续想:这黑猫一定是在骗人! 淸渝继续想:这几个情劫设置得如此重复,倒确实像貔貅的手笔。 羡水:还学我上一世一样当哑巴?我上一世可是真哑巴! 淸渝:按照刃凌在甲狮山所说,一共五类,那么这就是最后一个情劫? …… “好。”淸渝微笑着点头。 这院内的晚餐被安排在了中央石林掩映下的空旷地上,树叶晃动摇碎月光,沉沉雾弥漫天际,在远处一团浓云慢慢压过来,盖在上方。 “这天气看似不太好呀。”有小厮暗自低语,自语间正弯腰将一碟小菜放置在怜泪面前,怜泪看了他一眼,他忙抿住嘴。 等小厮急匆匆跑直后厨再端上些其他菜时,听得前方一阵喧哗,他见几个小厮围在一起,仰头看着什么,自己跟着抬头看去,只见天际那轮玉盘般圆且大的月亮盈着淡黄色的光芒,这月同往日略有不同,那光芒胜得将树木的花纹都映了出来。 “诶?我刚刚还看不见月亮,看样子是要下雨呢。”小厮嘀咕。 其余人听了纷纷笑他:“说什么呢,看走眼了吧?”“都说今天天气出奇的好,希望这些天一直这样,那等后天万灯节,灯都放上去,肯定好看得很!”“今天都还没过完呢,就想着后天!” 小厮费解地揉了揉眼,怀疑自己刚才看岔眼了。 同坐在那一处的淸渝若有所思地望望天,转头看向怜泪,正巧同怜泪目光对上,淸渝刚开口说了个“你……”,坐在他俩中间的羡水已经站起来,阻隔开两人视线。 羡水举起一酒杯,直直递到小少爷面前,“我还要喝酒!”说完,身子晃动两下,看起来是醉了。 “少侠可别喝多了。”小少爷洛青羽虽这么劝着,却还是拿起身旁酒盏,倾倒而下,将羡水手中的酒杯掺满,就见羡水就着站姿,一饮而尽。 淸渝见状叹了口气,唤了一声:“羡水。” 羡水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张泛红的脸上水光盈盈的双眸直直望着淸渝,好像连眨眼都不会了。 “你……”羡水将酒杯一扔,杯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你这人怎么这样?” 淸渝:“?” 羡水嚷嚷:“不就长得比我高了点,看起来比我清秀点,法……嗝……法力比我好像,好像是要……”至少他没办法改变天气阴晴。 洛青羽困惑道:“这位小兄弟,你在说什么呀?” “他醉了。”淸渝道。 羡水一听,淸渝好不容易开口说句话竟只说了这个,眉眼一耷,反驳:“我没醉。我记得你说了要和我一起回甲狮山——” 羡水的话语被风搅散,有些听不清,他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不稳,眼见就要摔下,被一股力量支撑住,他面上一凉,触到了淸渝的衣衫。 “不仅性子变了,连酒量都变得如此差。” 羡水迷茫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醉了。”淸渝一手宛如擎小鸡仔一样抓着羡水的手臂,致使羡水头倾靠过来,倚在淸渝身上,“回去休息。” 羡水一听“休息”又急了,双手紧紧抓住淸渝衣襟,问道:“你呢,你去哪儿?” 淸渝:“……” 怜泪此刻站了起来,静静看着他们。 洛青羽的注意力立即转移至怜泪身上,他跟着站了起来,急急道:“夫人又不想吃了么?” 怜泪不语。 洛青羽便明白了,大手一挥让人们撤下这些刚端上来不久的饭食,分明自己也没有吃任何东西,但好似见怜泪饱了自己便也饱了一般,这份在意已经盖过淸渝对他施展的术法,令他不再顾及在他心中应当最为尊敬的淸渝,径直越过两人,跟随着怜泪便走。 有小厮见两位客人还留在原地,好心解释道:“少爷便是一向如此,把夫人放得比自己还重要。” 淸渝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两位客人如若不嫌弃,东边厢房都是客房,少爷的朋友来了都住在那边。”小厮指了指,“就是那边龙乾居。” 淸渝闻言眯了眯眼。 “什么名?” “龙乾居啊。” 同自己在九天之上的宫殿名一模一样。 ☆、羡水醉胆大,灼炀戏淸渝 第29章 淸渝半携着软得像没了骨头的羡水前往那客房,在竹林掩映下,直到淸渝走近才发现这修葺得同主殿都有些不一样,中央的房屋金碧辉煌,生怕外人不知其富有昂贵一般,这客房却恰恰相反,外表极其朴素,等人进入后才发现地面是用白玉铺成,这简直就同—— 淸渝就像回到了自己在九天之上的龙乾居,就连那房间自角都摆放着一模一样的瓷器花瓶。 “怎……怎么了?”羡水本半倚在淸渝身上,自己想要继续往前走,却感觉到了寒意,他呐呐轻声问着抬头,就看淸渝面色严肃,并未看向自己,而是望着这屋。 淸渝静默片刻,约是接受了貔貅设置的这个赌局中的种种恶趣味,这才一言不发地像扔旧东西一样将羡水往床上扔,羡水砸在早已铺好的柔软床铺上,虽然哪儿都不疼还是气不过地叫唤了一声。 “好痛啊!”羡水嚷。 淸渝转身就要走。 羡水奋力坐了起来,同时淸渝刚走了一步,脚下一停,低头看见白玉地面生长出点点星火,阻拦他的道路,只不过这火着实小了点,淸渝只动动小手指就可将此灭掉。 淸渝轻笑一声:“想起怎么用法术了?”他虽笑着,转过身来时脸上却带着审视,审羡水现在的身份,视羡水有没有骗他。 羡水嘟嘴:“那小妖怪都会用法术,我会用不是也正常……” “是正常,”淸渝拂掉这些微小的星火,话锋一转,“——你没醉?” 此间并无灯光,今日月色正浓,淡黄的月光下似同羡水眸中的情愫漾漾,加上眉间那颗痣,少一分少年稚嫩,多一分灼炀才有的妖冶。 电光火石之间,淸渝想起曾在九天之上撞见灼炀弹筝唱曲,身侧一群莺莺燕燕,小仙们仰慕地望着他,等他一曲弹完,看向身侧的小仙,眉目传情,只看得那小仙羞红了脸。 传言没有灼炀君拿不下的美人,如果有,那一定是他不够美,入不了灼炀的眼。 淸渝不知自己怎会想起此事。 “醉……醉了!”眼前和灼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满脸稚嫩,用那些仙子曾经望灼炀的眼神在望着自己,淸渝心里五味杂陈,见羡水一手扶着床柱妄图下来,嘴里还念叨着,“真的,我都,站不稳了。” 淸渝走近了一步,将羡水扒床柱的手拉了下来,“不用站了,躺下睡吧。” “你去哪儿?”羡水反手将淸渝抓住。 “我去看看洛青羽和怜泪。” “哦。”羡水这么应着,手却没松,他发现淸渝也没挣脱开他。 “这可能就是最后一个情劫,在这里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回去。” “回甲狮山?” “回九天。” 羡水泄了气:“你还在骗我。什么九天不九天的……” “我没骗你——”淸渝话未说完,手心一热,羡水傻里傻气地将整个脸埋在了淸渝手心,鼻息间呼出的热气撒在淸渝手指间,“你在做什么?” 羡水的声音哑哑的,好像闷在嗓子里:“……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呀?” 淸渝一窒。 “觉得我小麻雀不配你的身份吗?” 淸渝艰难地开口:“……你不是麻雀。” “对,”羡水点点头,“我是凤凰。” 淸渝失笑:“是,你是凤凰。” “所以我身份比你高!”羡水这才抬头,“你要听我的。” 到这里,淸渝想羡水是真的醉了。 “你都不听我的,我为何听你的?”在九天之上,他俩不大打出手都够令众仙欣慰,怎可能互相听从对方的话? 羡水嘀咕:“我听你的啊。” “好,那我让你现在躺下别再说话。” 羡水直瞪向淸渝,嘴巴倒真的闭得紧紧,只是手上并不停歇,拽着淸渝的袖子来回晃动着,好像是在撒娇。淸渝没忍住,嘴角往上扬了半分。 “你这样倒有些像小苍。” “小……”刚说了一个字,羡水想起不能说话,只能挤眉弄眼示意淸渝:小苍是谁? “是龙乾居里养的一条灵犬。” 羡水气极,趁淸渝不注意低头狠狠咬一口他手背,咬完后又感到惴惴不安,坐在床上仰头看向淸渝,淸渝半垂眸,看着手背的牙印,看不清表情来,应当没生气。 因为之后听见淸渝说:“还真像啊——”语气中带着轻松玩笑。 可下一秒,羡水伸舌舔了舔牙印,淸渝的手跟着颤了颤,羡水笑着抬头,眼中藏着一丝讨好,显得乖巧又有些动人。 那些仙子们为了灼炀争风吃醋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之中。 灼炀就是如此大胆直率才会搅和得九天不得安宁,众位仙子都觉得自己才是那令灼炀大胆的缘由。 羡水即便忘了自己的身份,没了九天的记忆,做事妄为仍旧未变,他怎能就这么说出那些话,做出这些事来?淸渝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 他近日已经连连数次将眼前的羡水同九天之上的灼炀相对比,比的原因不可考,比的结果无意义。 眼前坐着的羡水起身半跪着,凑了上来。 这短暂的瞬间,淸渝应该有时间退开。 只是淸渝突然想起那九天举行听音宴,最为瞩目的当属灼炀君,而淸渝君却不善音律,龙乾居的小龙们一想到灼炀定会耀武扬威,对着他们冷嘲热讽,纷纷劝阻淸渝君晚些去,那日淸渝君便迟了半日,踏入宴会地时,灼炀君早已经演奏完毕,着一袭如血红衣,立在门口。等淸渝君走近,灼炀君突然凑近,伸手在淸渝君肩上捡起一片树叶,轻笑着时一张脸靠得很近。 “淸渝君,你来迟了,”灼炀将手中的树叶用火焚烧掉,似笑非笑,“让我好等啊——” 那日的下午,灼炀君破例又奏了第二次。 当时那张艳丽的脸距离淸渝十分近。 现在这张还未长开,略显稚嫩的脸也离淸渝十分近。 近到淸渝能看清羡水的每一根睫毛,能看清那眉间的朱砂呈现暗红色,那近在咫尺的呼吸惊醒了愣在原地的淸渝。 他是怎么了? ☆、一路回洛府,落叶随风入 第30章 洛府的传统是等怜泪睡醒了,往往太阳都晒屁股了这才开始吃早饭,好在下人们已经能准备拿捏住怜泪每日大约醒来的时间,准备好她喜欢的饭菜。 今日要回洛府老宅。 洛青羽面上难辨地为怜泪披上外衣,思考再三,道:“要不我回去,你留在这里吧。” 怜泪摇摇头。 洛青羽叹了口长气,洛家本是没落的贵族,早已没了皇恩,偏偏还遵守着曾经的规矩,每月要回老宅一次,每年要举行祭祀大典,在这种情况下,能令怜泪这般平民入洛府已经是特例。 怜泪如若还不遵守这等规矩,只怕洛家更加不喜他。 两人穿好衣裳,起身,听闻那龙乾居昨日异常热闹,前一个仆人跑来说着龙乾居内部竟然重新置换一番,后一个人紧跟着来禀告两位客人争执到了半夜,等前两人说完,最后一人险些撞上前两人,急忙禀告道:“两位,两位——朝这边来了。” 洛青羽他们看去,羡水宛如小孩般蹦跳着在前,后面落了两三步,淸渝面色不佳,只对上他们视线后,才稍微勾唇,道了声早。 洛青羽好言问:“可否吃了早食?” “吃了。” “那先生今日有何打算?我们今日要启程回老洛家。” 淸渝偏头看向怜泪:“老洛家?” “我父母那里,他们总念叨着让我们早早回去,估计今晚是回不来了。” 淸渝思忖片刻,道:“一起去,可行?” “当然可以!”洛青羽忙唤人备好所需物品,“快快准备两辆马车!” 这边小人们匆匆忙忙准备好回去的礼品盒马车,洛青羽携着怜泪站在马车外,请淸渝他们登上第一辆马车,见两人入座,这才往后面那辆马车走去。 车马空间不小,淸渝和羡水落座后,驾车的小厮撩开帘子,递进来一小桌和一果盘。 马车行进后,车辆略显颠簸,淸渝闭目养神,羡水则趴在窗口东瞧西看,好奇不已,左顾右盼一阵,一旁骑马守护的侍卫往前,好心对羡水道:“再过不久就到了。” 羡水张张嘴:“这么近?” 侍卫点头。 “那为什么要分住在两个地方?” “因为——”侍卫欲言又止,偏头往后看了一眼,“少爷顾及着夫人。” 羡水跟着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原本跟在后车的侍卫全都散开,或往前行进到他们这边,或退到到了左右甚远的地方,羡水不解:“你们为什么都不去保护他们了?” 侍卫尴尬地笑了笑。 羡水见他不回答,便伸着老长的脖子又往后瞧了眼,迅速探回脑袋,坐回马车里,轻声问:“淸渝,他们后面的马车还要豪华,那走一步颠一步的,晃得特别可怕。” 淸渝连眼睛都没睁:“坐好。” 羡水顺势“哦”一声,屁股扭动着还要转身去掀开帘子望一望,忽而一股寒气袭来,他转头就见淸渝已然睁开眼,正紧盯着他。 淸渝审视他人时,视线专注又犀利,教人不敢轻举妄动,偏偏羡水不吃这套,他嘻嘻笑着,问:“淸渝,今晚我们还能睡一起吗?我怕黑。” 淸渝轻笑出了声音。 等羡水还要凑近时,说了个“滚”字。 羡水非但未生气,还更加好奇起来。 初时,淸渝孑然一身,任谁都掀不起他任何情绪,面对着妖的死和情劫的悲痛,他轻飘飘一句“与我何干”,直至今日,羡水胆大妄为的举措逗弄就能轻易惹怒他。 就好像,就好像—— 这些成为了淸渝避之不及的东西。 “好吧,我滚。”说着,羡水径直掀开马车窗帘就要从这里跃出去,嘀咕一句,“外面居然有山崖。”话音刚落,一股力道由后袭来,一把将人拽进马车,羡水后背砸在那放置着水果的小桌上,小果滚落一地,惊动了外间的侍卫。 “先生?先生?”侍卫在外喊着。 “无碍。”淸渝道。 这么说的时候,羡水正撑着手肘艰难地爬起来,正巧外面侍卫有礼说着:“先生,正巧到洛府了。” 淸渝下车,哪里有什么山崖,他们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在这偌大城镇中行走,最多是从东边抵达了西边,一路都是石子铺成的小路,四周只有鳞次栉比的房屋。 “咳咳。”羡水咳嗽了两声,对上淸渝的眸子,没皮没脸的笑了两声,他愈发不怕淸渝,好似笃定了淸渝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 两人站了会儿,后面马车才下来人。 羡水瞧了两眼怜泪,小声嘀咕:“这天有这么热吗?给热得满脸通红。” 这嘀咕声并不小,一旁站着的侍卫都闷声笑起来。 淸渝瞥羡水一眼,令他禁言。 洛府大门看起来稍显陈旧,想来建造已有些年头了,这两辆豪华马车的到来早早引起了府里人的注意,大门大敞开来,一行人鱼贯而出,迎了上来,为首的妇女披金戴银,一手牵过洛青羽的手,另一只手覆盖在洛青羽手之上,哽咽道:“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洛青羽呐呐道:“我不是上周才回来了么。” “今日我让厨房准备了好些你喜欢的菜色,这一次多住一会儿吧。”妇人自顾自说着,并拉着洛青羽就往洛府走去,洛青羽本要回头去寻怜泪,那跟着妇人出来的一行人恰好挡在身后,令他根本无法看到怜泪,更别说拉过他一起了。 洛青羽被簇拥着,几乎强硬地进了洛府。 等着乌泱泱一群人入了洛府,淸渝看向面色白了下来的怜泪:“这就是你扮作女人的原因?” 怜泪顿了顿,摇头。 此刻洛府正剩下他们几人还逗留在门外,一阵凉风吹过,一片落叶正随着风势飘荡进洛府。 “我就像那片叶子,”怜泪对着他们终于开了口,声音听起来尚且年轻,处于少年期,圆润好听,“是趁着门缝进去的。” ☆、洛青羽纳妾,怜泪还击之 第31章 老洛府内部纵横交错,若不是有人在前带着,初次到达这里的人许是要迷路。 几人踏入老洛府,府门口站着一侏儒女子,险些让没长眼睛的羡水绊倒。 “小的带各位走。”侏儒女子被羡水一脚踹住,也不抱怨,拱手行礼让众人跟着他走,“小的名叫小兰,是少夫人在这边的侍女。” 小兰走路极慢,几人闲庭信步地逛起这老洛府。 羡水指着左前方一处嶙峋假山,道:“嘿,我前世住的府邸也有这样的假山。” “这样的假山人间随处可见。”淸渝道。 小兰闻言,停下脚步,转身否定:“这可并不多见,这假山是主赏赐,这种模样的只此一座。” 羡水正朝着淸渝挤眉弄眼:“真的一样。” 几人穿过这里后踏上一条长廊,长廊的赤色柱子上缠绕着金龙,放眼望去,金碧辉煌,富贵极了。羡水见此又忍不住跳起来:“这个柱子也——也——”他看向淸渝。 小兰转头看了他一眼,羡水吞下了后半句。 待小兰继续往前行,羡水心切地拉扯淸渝的袖子,使劲儿拽了好几下,“一模一样,那个山,这个柱子,都——哇,这个方方的亭子,亭子也是一样的!” 几人走过长廊,尽头是一个方形小亭子,亭子里正坐着一女子,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全都,全都一样——”羡水忍不住追问,“这之前是不是住着个叫伴凤的少爷?” 小兰闻言停住脚步,转身仰头望向羡水:“没有,我们洛府只有青羽少爷。”说话间,女子站起来正迎着他们走来。 “……那这,这女子是谁?”羡水手指着问道。 小兰回:“是夫人为少爷准备的妾。”说完,也未看怜泪究竟是何表情,转过身继续带路,行至那亭子时,还礼貌地打招呼,“莲心小姐。” 莲心瞧着这么多人,羞红了一张脸,站起身来微微行礼,更是对着怜泪喊了一声“姐姐”,听得羡水直瞪着眼,又听淸渝在旁解释,说“在人间,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 羡水这只咕哝:“那洛青羽可真有精力——”羡水还在想着自己的前世,“……可这里真的同我梦里见到的前世一模一样,怎么会这么巧呢?” 那边怜泪对着莲心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莲心似刚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充满歉意道:“瞧我,忘了姐姐不能说话了,以后我也要去学一学哑语,这样妹妹就可以成为姐姐的帮手了。” 怜泪面无表情。 小兰嗤嗤笑了两声。 莲心伸手牵住怜泪的手,这一握就没放下:“姐姐这手——一定是个巧人。”不同于莲心纤细白嫩的手,怜泪的手略显粗糙,骨节更大,偏向男性。 莲心看着文弱害羞,说出口的话却精准地在怜泪心上踩雷,一旁看戏的小兰定早早明白,所以才会露出那得意的笑来,她们知怜泪口不能言,言行更加放肆起来。 “姐姐,这会儿少爷正忙,不若跟我去我的房间,我们坐着说说话?”说完牵着怜泪的手就往前走。 莲心的屋子就在洛青羽曾经住处的旁边,不过前后脚,这会儿洛青羽的房间大门紧闭,想来人还被老夫人留在别处,莲心推开屋门,正对着的墙上正贴着大大的喜字。 “你说这多赶巧儿,正在布置这新房呢。”莲心吟吟笑着。 整个屋子充斥着喜庆气息,除去张贴着的喜字外,就连那桌布、床铺都用的大红绸子,彰显着不久之后这屋子将要发生的事。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服侍少爷和姐姐。” 小兰又嗤嗤笑起来。 羡水在后面看了会儿,他虽不甚了解人世间这唇枪舌战,也不懂这你来我往之间的暗潮云涌,但直觉告诉他这莲心似乎不对劲,他问淸渝:“这就是他们的情劫吗?” “你觉得呢。”这一次淸渝没有直接说是或者不是,反而将问题抛给了他。 羡水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他们说话怪怪的。” “你原本说话也不遑多让。”淸渝指的是灼炀,可对于羡水来说的这句话没头没脑,他听不明白,而屋内的莲心正给坐着的怜泪倒茶,倒的时候一不小心,茶水倾倒而出,洒在怜泪的衣衫上,怜泪还没反应,莲心惊叫起来,慌张地要寻什么帕子来擦。 怜泪这会儿将自己裹在脖间的长巾取了下来,擦了擦自己的衣裳。 这一取下来,众人才看明白,那白皙的脖子上布满了粉红色的痕迹,有些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已经变成紫色,零星散布在皮肤上,还有的往下延伸,深入到了衣襟内看不到的地方。 这些樱桃般粉嫩的红色构成了一副令人一时无法移开视线的图景。 莲心本还笑着的脸顿时僵住,她死死盯着怜泪的脖子,许久未发一言。在看怜泪好像并不知自己露出了些什么似的,只将用来擦拭过已经脏了的长巾放在自己膝上。 这僵持之间,听见出门换茶水的小兰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检点”。 羡水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淸渝已经拉着他走出了小屋,此刻太阳正艳,刺得人睁不开眼,羡水伸手遮挡了一下,倏忽,眼前一片黑,淸渝站在了自己正前方,恰好遮挡住太阳的光线。 “怎么出来了?”羡水问。 “洛青羽过来了。” 那小石子路上小跑着,连额头都渗着汗的可不就是小少爷洛青羽,后面还缀着个小尾巴,当是这里的仆人,在落后洛青羽两步远的距离嘱咐着少爷慢点慢点,不用急,人跑不了。 看来洛青羽终于甩掉了自己的母亲,得知了些什么消息,赶了过来。 之后便是不出意外的争吵。 屋内传来洛青羽责备的声音,大抵是对着小兰和莲心,每一句话都不留情面,莲心和小兰的回应声小如蚊鸣,几不可闻。 羡水听了会儿,竟然听困了,他伸了伸懒腰,面对不远处丑态百漏的人们,他竟有了自觉作为上位者的感叹,不由道:“人类的这些事可真无聊啊——” 无端的嫉妒,无礼的言语,滑稽的行为,无聊的争吵,架构成纷扰而破碎的一幅幅人世图景,无论怎样看都显得令人厌烦。 羡水伸完懒腰,好奇地问淸渝:“你说,这只连天气都可以操控的猫妖在这里受气是为了什么?” 淸渝眯了眯眼:“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他明明可以让他们统统闭嘴。” 淸渝点点头。 “以牙还牙罢了。” ☆、羡水悄悄看,莲心忙告状 第32章 晚间吃饭时并不见莲心的人,老夫人关怀后,得知莲心是病了,起不来床,只能在屋内休息,这下老夫人脸色又白了半分,面对着怜泪便更没了好气。 “这前些日子都好好的,怎么今日突然就病了?也太晦气了。”老夫人说这句话时,恰好夹了一筷子菜,看向怜泪,等说完这句还将那菜放置到怜泪碗中,“怜泪看着瘦了点,多吃。吃多点养好身体才好给我们生个娃。” 怜泪看着碗里的小黄菜没有夹起来。 洛青羽打岔道:“母亲,吃饭呢,说这些做什么?” “你瞧你们都成婚多久了?我这已经大半个身子跨进了棺椁里,却连自己的孙儿都不能看到,我如何能放心的下去见你的列祖列宗?” “快吃饭吧!这些事我们有分寸。”洛青羽想来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盘问,熟门熟路地将母亲最爱的菜端到她面前,又谈起其他的话题来,拉开母亲的注意,“听闻前些日子有一路军民由北而来,说是曾从南方自愿出发,保家卫国,现在荣归故里,里面还有位是咱们镇的。” 这等关乎皇恩的大事果然引起了洛夫人的注意,她反问:“是哪位?这地方只有这么大,我应当认识。” “不知,过两日就抵达这里,到时母亲就知道了。” “那得请人进门来一叙,这可不能错过。” “是。” “你们就住两日吧。” 洛青羽面露难色,偷偷觑一眼怜泪,这番动作全落在了洛夫人眼里,洛夫人睁只眼闭只眼,只对莲心的事放宽了不少:“这次就算了罢。”她不说这次是哪次,洛青羽却能听明白,指的是要他纳妾的事。 “毕竟迎接这功勋卓著的人才是头等大事。”洛夫人还妄图在这小小一隅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大业,笼络人心,不甘罢休。 洛青羽偷偷松了口气。 月夜静寂,空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雾气,柔和了月光,偶尔听得一两声鸟鸣,划破长空,更显萧条,羡水趴在洛青羽屋顶时小声嘀咕:“他连自己究竟要和谁在一起都无法选择吗?” 淸渝立于屋顶,头顶刚好同那轮玉盘般的圆月边缘相接触。 “人类向来被许多条框束缚。” 羡水撇撇嘴,觉得人类可真是麻烦死了,“那咱们现在趴在这里做什么?” “只有你趴着。”淸渝说,“我们是跟着莲心而来。” 屋子下面一角,莲心已悄悄戳破了一层窗户纸,她弯腰鬼祟地往内看着,与此同时,羡水俯在房顶往下看着,对于趴在房顶偷看这事,他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屋内烛光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影在墙上。 两人从原本端正坐在桌前缓慢移动着,往床铺而去,这逐步移动之间,两人的衣裳撒了一地,羡水可看得眼睛都直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已经分不开的两人。 “他们在亲亲。”羡水说。 洛青羽一把抱起怜泪往床上一扔,此刻的怜泪已经只剩下单衣单裤,衣裳都薄如蝉翼,好似只轻轻一拂就能拨开。 羡水问:“莲心想要做什么?” 莲心同他们一样眼睛都不眨地往内望着,眼看着洛青羽将怜泪的衣服脱下。 羡水忍不住嘀咕:“她一个女子偷看这些也太不好了吧——嗯?”羡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转头看向淸渝,“洛青羽也知道他是男的?” 屋内□□着上半身的怜泪毫无女性特征,分明是个男人,可洛青羽仍旧情动不已。 “那他装女人给谁看?” “给洛老夫人,”淸渝顿了顿,“和洛府其他人,羡水,这般简单的问题,你在人间游荡这么久还反应不过来吗?” 如果不是女子又怎么进洛府的门。 墙角偷看的莲心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往后退了半步,她震惊之下,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缓缓的,慢慢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太小,压在了屋内的声音之下。 淸渝看着莲心匆匆跑走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就是结果了吗?” 好似不是。 屋内两人带给羡水的冲击还在持续,羡水咂咂嘴,忍不住转播道:“啊——原来是这样……呀,痛不痛啊?淸渝,你不过来看一看么?哦——还有这般花样呢。” 绮丽气氛萦绕下,屋内两人并未发现外间有人偷窥了全部过程。 羡水趴在屋顶,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静一静:“有点热——”他小声道,“这还要多久啊?”他转头,淸渝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羡水一下子冷了下来:“淸渝?” 淸渝君早早追随着莲心的步伐而去,来到了老妇人的屋子内,老妇人正听外间派去的人汇报打探到的消息,有人正说着:“据说出身不太好,太过穷困就跟着军队去了北部,击退外敌时不顾自己生命救下了当时的副将,这才擢升,叫什么——叫什么——” 洛夫人饮了一口茶。 “旁人唤他小哑巴。” 洛夫人一愣:“哑巴?” “是,据说早年曾因救人而受伤,无法说话。” “怎么救人?” “这——”那人还待说,莲心已经冒冒失失闯了进来,她本脱口而出的话在看见还有另外一人时及时止住,只不断说着:“老夫人,我发现,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老夫人不满地皱眉,对于莲心的唐突举措感到生气,她沉默一会儿,这才挥挥手,让人下去,示意莲心上前。 莲心一路跑过来,喘了两口气,顾不得平息自己还有些颤抖的声音,脱口而出:“那,那怜泪是男的,是个男人!” “呀——”屋内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吟叫,叫声带着抵死的缠绵意,那是怜泪的声音,装作哑巴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这已经足够令洛青羽疯狂。 他们还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仍在这里相拥着。 ☆、猫妖动灵力,或命不久矣 第33章 羡水趴在屋顶时,感受到了灵力涌动,再一看,那晃晃荡荡而来的一行人不就是洛夫人?跟在最后看起来颇为悠闲的可不就是突然消失的淸渝? 羡水看着他们越加靠近这里,自己心跳跟着越来越快,奇异地,他也在紧张。好似这一刻他成了怜泪,心脏怦怦直跳,就怕下一秒会发生的事情如他所想的一模一样。 为首的洛夫人步伐不停,已经来到门前。 屋内的两人情意正浓还未发觉。 羡水甚至想要跳下去摇醒那只蠢猫妖,赶紧啊,要出大事了!可这一想法疏忽消失,他想他前一刻都在烦这只猫妖,有了心爱之人还对着淸渝勾勾搭搭,现在为什么还要同情他? “叩叩叩——”洛夫人开始敲门。 按理她该直接闯入,可脸面令她慢了一步。 “再不开门我就进去了。”洛夫人想着是她留下的最后一个情面。 羡水看见里面的两人这才分开,洛青羽一脸惊慌,怜泪面上还染着红晕,看起来稍微镇定些,他抓起身旁的衣裳,没顾及自己,反而先给洛青羽穿上了。 洛青羽想先给怜泪穿上,同时费解:“怎么回事?母亲怎么会这么晚过来?” 怜泪自然不会回答,只是在洛青羽起身的瞬间,眸底闪过一丝冷色,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 洛夫人等了许久也不见门开,当下失去耐性,“我给了时间和机会,现在我进来了。”这句话就像是宣告着自己的言行都遵循了礼仪,这下才进来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她像是即将准备行刑的刽子手,用力推开了门。 大门一开,屋内蕴着的热气涌出,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情爱味。 洛夫人脸垮得厉害,她从鼻子中重重哼了一声,跨步而入,正对上刚好穿上衣裳的两人。 “好,好,好——”洛夫人连说三个好,显然是被气得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洛青羽将怜泪挡在身后,问:“母亲……您怎么这时候过来?” 洛夫人:“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为什么会一直看不到孙子的面!” 洛青羽顿时明白了过来,他铁青着脸看向躲在洛夫人身后的莲心,正待怒骂,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怜泪拉扯着,怜泪手中的凉意奇异般的将他心中的怒火灭了一半。 洛夫人在招手:“怜泪,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洛青羽还挡在两人之间,不准备让怜泪过去,怜泪却摇了摇头,绕过洛青羽走到了洛夫人面前,洛夫人并没有客气,她伸手就要拉扯住怜泪的衣裳,那架势似要当众将怜泪的衣裳扒开。 羡水小声叫了一下,说:“太过分了吧!” 洛夫人并不觉得过分,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这势在必得的笑让她显得十分丑恶,人类的好恶如此不加掩饰,羡水指尖灵力微起,想出手阻拦。 羡水想自己虽然灵力微弱,比不得淸渝,但针对这些凡人应该绰绰有余吧? 可不对啊,自己为什么要帮他啊?按理他还巴不得就此情劫结束呢! 羡水晃了晃脑袋,再低头看去时,屋内的人们已经静止不动,洛夫人的手还停留在空中,就差一厘触碰到怜泪的衣裳,怜泪此刻往后退了半步,伸手压下洛夫人伸着的手,他身上有着浓厚的灵力翻涌,不同于淸渝羡水身上纯蓝泛光,他全身包裹成了黑色,泛着黑气。 危! 羡水忍不住抖了抖,他不知这猫妖为什么会身上泛着黑气,但这股黑气令他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 “他在用禁咒。”淸渝又回到羡水身侧,轻描淡写。 羡水想起他们在袖楼看见的事:“是和那起死复生的咒一样的吗?” 淸渝摇头:“没有那般十恶不赦,同那蛇妖让人忘却记忆差不多,不过这一次覆盖的范围更大,动用的灵力更多,反噬自然更厉害。” “反噬会怎样?” “小小猫妖,反噬了自然命不久。” 那股黑色浓雾笼罩在整个屋内,包裹住每一个人,不消一会儿,渐渐散去,等空气中再也不见任何黑气时,怜泪伸手一拍,屋内的人们动了起来。 洛青羽最先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揽过怜泪,直到将怜泪拥入怀中才后知后觉地问:“我……我要做什么来着?” 而后苏醒过来的是洛夫人,看着两人黏糊得紧,眉头一皱,训斥道:“这么晚还不就寝,聚在这里做什么?!” 洛青羽:“……母亲,这是我屋子。” 洛夫人一愣。 最后醒来的莲心和其余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底下的人们一时陷入了混乱,他们都在回忆着出现在这屋子之前发生的事情,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了。 羡水看着虚弱的怜泪,问:“不能把这些人杀了吗?” “以他的能力自然可以。” “那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他的选择。” 羡水收回视线,喏喏低声道:“如果有谁对我不好,我才不会手下留情呢。” 淸渝闻言,看了羡水一眼,曾有刚上九天的散仙看不惯灼炀跋扈又多情,对他口出狂言,灼炀当下不发一言,而后就将这散仙的人间的零星几座庙宇破坏了个干净,散仙状告天帝,天帝也拿灼炀无法。 睚眦必报,心胸狭窄。 这是龙乾居的小龙们对灼炀的统一评价。 屋内的混乱开始慢慢平复,洛夫人带着一行人离开,怜泪娇弱地靠在洛青羽身旁,气氛渐渐复归旖旎。就在羡水准备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想要拒绝下一波毒害时,身侧的淸渝淡淡开口。 “你自然不会懂这种选择。” “啊?” “回去吧,这猫妖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尚且聪明,从今日开始休养生息,或可能再多活些年头,可我看他应当没有这般聪慧。” ☆、谁初心不负,谁忘却前尘 第34章 这夜似过去得极快,羡水还没回味过来这男欢男爱之间的细节,一大清早已经听见洛夫人的大嗓门,她指使着众人将府邸重新装扮了一番。 羡水揉了揉眼,往里一扑,扑了个空,淸渝昨晚有睡在他身边么? 不记得了。 这短暂的睡梦中只隐约看见了白云腾飞,烟雾缭绕,有什么冲上了更高的天际,火红火红地灼烧了一片天,将原本湛蓝的天染成赤红,而后鸣叫悲啼声起,四周风卷云来,红色渐渐退去,终于看清了那最初冲上天的是什么——一群凤凰。 每一只在振翅时都沾着火焰,簇拥着中心的那只体型最大,尾巴最艳丽的凤。 这是……什么? 凤还在往上冲,冲直高点,停住了。 那高点处的祥云下缀着一条长有鳞片的长尾,凤亲昵地上去用喙轻啄一下,那长尾忍不住颤动着,云朵散去,长尾露出本体,竟然是一条白龙。 火红的凤和白龙在云层间嬉戏,暧昧亲昵,凤振翅间扇到龙身,龙直接用长尾轻轻卷起凤,凤又叫了一声,声音不再悲鸣,反而充满着一股说不出的欢愉,尾音婉转,似娇嗔。 余下的小凤们纷纷散去,跟着鸣叫,天地间充斥着欢喜。 这场景,胜似人间婚礼。 “那是什么?”羡水自言自语。 是他昨夜看了洛青羽和怜泪的情事之后,心有所念,致使夜有所梦,还是因着淸渝君之前说的那些关于他们的身份的胡话?大概是梦中景象太过以假乱真,羡水呆呆想了好一会儿。 “那位爷——就偶然间得了功勋的那位哑巴爷——昨天派了人来,说明天就到我们府来。”有人在说话。 “他知道我们洛家?”这是洛夫人的声音。 “知道。不仅知道,好像就是冲着我们来。” “究竟是——” “我感觉应当是喜事,他派人送了不少礼来,说是洛府于他有恩。” 谈话声打断了羡水的发愣,他推门出去,正好看见不远处洛夫人正同几个人商量着,不外乎是如何迎接这位功成归来的人,羡水对这些事并不关心,他四下看去,想要找到淸渝。 淸渝呢? 淸渝去哪里了? 他们住的地方位于洛府的北面,离洛夫人和洛青羽他们的住宅不远,洛夫人在这里,那么淸渝是在洛青羽那边?羡水这么想着,一路寻过去,沿着小径走到了西面,那边是洛青羽的住处。 传过这片竹林,羡水听见了争吵声。 洛青羽的声音。 “我对你无意,你别再纠缠。”洛青羽语气透露着不耐。 竹林掩映之下,将洛青羽的身影遮挡了大半,只可见其垂于两侧的手紧握成了拳,手背上隐约可见青筋,彰显主人此刻十分气恼。 洛青羽对面是莲心,莲心哭哭啼啼道:“可这是注定的姻缘,怎能毁坏呢?” “这算什么注定的姻缘?”洛青羽并不承认。 “真的,这是天道。” 羡水疑心自己听错了,不然怎么会从凡人莲心的嘴中听到同淸渝一样的话,两人还在争执着,羡水却已经失了耐心听下去,既然洛青羽在这里,那么淸渝在哪里?总不会同那只猫妖在一起吧? 羡水回忆起淸渝对这只猫妖不同寻常的同情,顿觉不妙。昨日淸渝口中虽说着这只猫蠢笨,定会害死自己,可语气却不似最初遇见蛇妖那般冷漠,反而透着一丝无可奈何。这令羡水警觉起来,他急急穿过竹林,来到了洛青羽的院落,院落外果然站着一人。 那灰白长衫,挺直的脊背,可不就是淸渝么?! 羡水欢喜地跑近后还未喊出声,看见淸渝对面正跪坐着一人。 “这一劫为互欺,欺骗的只是除开洛青羽之外的人,还是包含着洛青羽?男扮女装并没有欺骗他的话,那么你还有什么事在骗他?”淸渝声音清冷,“情劫绝不会有错,你在骗他,他也在骗你。装哑巴他知道吗?” 怜泪坐在地上,垂着头,沉默不语。 “怜泪,”淸渝唤他的名字,这声音有点轻,让羡水听了心底跟着一颤,“你难道不想试试渡过情劫吗?” 这句话令羡水僵住,他怀疑今天是他出现了什么幻觉,为什么连淸渝都在说些他不曾会说的话?淸渝从最初就告诉他情劫不可能渡过,到最后,却要帮陷入情劫的一只猫妖渡过情劫? 怜泪问:“怎么渡过?” 淸渝眉间染上一丝沉重,眼底闪过些许决绝:“不择手段地和洛青羽一起,别心软。”他蹲了下来,“别像那只蛇妖一样奉献牺牲自己,别像那只狐狸一样碍于世人眼光溜走,也别像那只兔妖一样太迟才不择手段,最后——别像犬妖一样被仇恨蒙蔽心智。”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的前世,这些难道不是吗?”淸渝伸手捏住怜泪的下颌,“每一世的名字都沾着水,是不是太过明显了。” 怜泪摇头。 淸渝盯着他:“你们互相欺骗的究竟是什么?” 怜泪:“我不知道。” 淸渝看着他,松开手,换了个话题:“那为什么接近我?” 怜泪:“不知道,只是觉得亲近。” 淸渝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他重新直起身子,俯视着这只猫妖,他对怜泪毫无印象,这张脸除了眼睛有几分像羡水般无辜外,没有一处令他觉得熟悉。 怜泪这会儿撑着自己膝盖站了起来,一手扶在旁边石桌子上,坐了下来,问:“要喝酒吗?” 淸渝瞥一眼怜泪端过来的酒杯,没有接。 凌乱的脚步声起,有人匆匆跑来,淸渝不用回头都知道是洛青羽。洛青羽看见两人一坐一站,怜泪还举着一杯酒,心下有些紧张地跑过来,急忙说:“先生,别怪怜泪唐突。” 淸渝轻轻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 “怜泪就是如此,”洛青羽伸手牵住怜泪的手,攥得很紧,“他很胆小。” 淸渝看着主动给他递酒的怜泪,很难将这一举措同胆小联系起来,他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洛少爷,希望你这一次能想明白自己的初心。” ☆、等九天之上,看凡间情乱 第35章 而后,淸渝目送两人再度进了房,身姿不变,轻声说:“出来吧,还躲多久?” 一直藏在草丛里的羡水这才慢吞吞走出来,他欲言又止,行至淸渝身侧才停下,偷偷看一眼石桌上已经空着的酒杯,道:“也不怕那小妖下毒啊……” “他能下什么毒?”淸渝并未在意,反而问羡水,“你说洛青羽知不知道怜泪在装哑巴?” 羡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淸渝为什么会问自己,他们在平日当中一直都是淸渝占主导,哪里有他说话的份,这会儿只顺口道:“肯定不知道啊,知道的话,那昨天——”羡水说不下去了,他想昨日两人在那房内床榻上这般激烈,怜泪都咬死不发出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的声音,零星的一两声都装作是从喉咙中发出,嘶哑难听,像极了哑巴。 “唔——”怜泪此刻正被洛青羽压在床上,他用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疼痛袭来,让他有了一丝清醒,唇上传来手指的抚摸,那手指滑入口中,怜泪尝到了血腥味。 “别咬伤了自己啊。”洛青羽停了下来,心疼道,“没关系的。” 怜泪由于身体虚弱,加之情动,有些想不明白这句“没关系”是什么意思,还未做任何反应,又再次随着洛青羽的举动于欲海中上下沉浮。 最终昏睡了过去。 房间内还弥漫着情yu气息,洛青羽一把将怜泪抱在自己身上,正呼呼睡着的怜泪好不知情,下意识伸手缠着洛青羽脖颈,用脸蹭了蹭,换了个姿势香甜睡去。 洛青羽顺着自己拥住怜泪的手臂往后看去,乌黑发丝顺着光滑的背往下,宛如小溪般流淌在床榻上,那白皙肌肤后本该是微翘的臀,可此刻臀间赫然趴着一根猫尾,黑色的猫尾同发丝一样乖巧趴着,一动不动。 “怜泪……”洛青羽闭了闭眼,似并不惊讶,只是亲昵地叫了一声他的名。 传说妖在微弱时会现出原型。 洛青羽睁开了眼,看着那黑尾:“你又做了什么?” ********************** 九天之上。 貔貅擦了擦额头的汗:“快了快了。” 两位仙君之间小桌上放置的香已经快要燃烧殆尽,这局可算要结束。 灯烁抱臂道:“真是期待啊——”语气淡淡的,丝毫叫人听不出期待的意思。 沄池瞪他一眼:“必定是我家主人赢了。” “可别把话说这么满。” “我家主人何时输过?” “哦?那倒是来比一比音律啊!” 貔貅看着忍不住再次争吵起来的两人摇摇头:“小儿小儿,真是小儿,只看结果。” 灯烁听貔貅说了这么一句,没好气回嘴:“那大人指教一番,我们应当看什么?” “唔,”貔貅故作沉思地应了一声,“初时怕这局不够难,在最后时刻还加了些……” “加了些什么?阻碍吗?” “勉强来说可能算吧——仔细想来,似乎又不算——” 听得灯烁和沄池一脸迷茫。 “就不知道这对他们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了。” ************************* 第二日即将迎接功成归来之人,因而洛府通宵燃灯,灯影绰绰,隔着纸窗,将外间的人影也映了出来,即便听不清行走的人们在说些什么也能感知到那热闹的气氛。 听不清? 淸渝皱眉,他怎么会听不清外间的人们在说些什么?按理即便是千里之外的低声细语都无法逃脱他的耳,除非他不愿听,可现在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侧耳倾听,只听得“嗡嗡嗡”的响声来,寻着那响声望去,是羡水坐在房间圆桌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淸渝应该阻止他,一只凤凰吃什么肉,吃了又该拉肚子了。 可他说不出话! 不对,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 淸渝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思考这错误是从哪里开始,这样的状态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持续,可越是凝神越是痛苦,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外刺,一针又一针,不停往外扎,扎得他疼痛不已的同时,感觉到了心底的狂躁,心脏宛如被滚烫的油淋了一遍,怦怦直跳,甚至开始不断的发热发烫,这股灼热由心脏传递直四肢,包裹全身。 尚且沉迷美食和酒的羡水还未觉察到这边的异样,红着小脸咂咂嘴,满足地又吃了一口肉。 羡水!淸渝想要喊他,喊他赶紧离开,那股热气充斥全身,有一种他无法抗拒的力在催促着他快点找个人,找个人想办法帮自己。 “人间的酒真的好好喝呀,”羡水还在自言自语,“我觉得我酒量又大了呢,到现在都没醉,嘻嘻嘻嘻。”他笑着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快点逃!貔貅呢!貔貅!! 自己仅一缕分神,在这设定好的局中竟然着了道! 淸渝心中呐喊,嘴不能言,来自头部的刺痛和来自全身的灼热促使他正一步一步走近羡水,羡水还没发现危险的降临和靠近。 “淸渝,你要不要喝一点呀?我觉得和槲栎酒庄的酒一样好喝,凡人真的好厉害。”羡水一手端起酒壶,傻笑着转身,正好对上走近的淸渝,羡水一愣,“淸渝?” 面前的淸渝拧紧了眉,面上泛黑,手抬了起来,有灵力游走,看起来像是要打羡水。 羡水急忙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啊?”羡水话音刚落,那手携着灵力挥舞了过来,羡水还未躲开,淸渝已经捉住了他的手臂,用劲地拉了过去,痛得羡水惊呼一声,而后声音被淹没在淸渝胸膛。 淸渝将羡水拉进了怀里,羡水的鼻子狠狠磕在了淸渝胸前,疼得他眼泪快落下来,委屈道:“什么啊?” 淸渝却不能回答他。 全身浸在疼痛和滚烫两重之间的淸渝正在努力找回那一丝清明,他隐隐感知到了什么他都无法挽回的危险正等着他,他必须拼尽全力去抗拒,必须将羡水赶出去,即便他这缕分神灭在了这里也没事,必须将羡水赶出去,即使他输了这赌局也没事,必须将羡水赶出去! 不然—— 羡水泪还没落下,又被淸渝一把推开,后腰撞上那圆桌边缘,疼得他哇哇叫,忍不住嚷嚷:“你怎了呀!!”他一手揉着鼻子,一手扶着自己的后腰,觉得自己对淸渝实在是太客气了,这样都没去打他。 “我告诉你,你不能仗着我那个什么你你就得寸进尺,虽然,虽然你确实法力比我厉害,看起来地位也比我这麻雀高了一点,但这,这感情里是讲平等的啊,你要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具体怎样不客气,其实羡水也并未想出来。 他还能怎么不客气了,大不了就是赌气不理淸渝,等淸渝真的不理自己,还不得巴巴凑上去? 淸渝正看着他,烛光下,勾勒出他俊俏的脸庞,让羡水有些失神,这分秒间,竟再次被淸渝捉住,抵在了圆桌上,两人隔得很近,近到羡水能从淸渝的金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于烛光中明灭摇曳。 “你——”羡水刚说出一个字,话就被吞下去了,他说不下去了。 淸渝吻住了他。 ☆、迎大人返乡,乱成一锅粥 第36章 淸渝根本不懂章法,他被一股无以言出的狂热带动着,无法自控地行动着,这唇齿般的碾压带着原始的冲劲,痛得羡水呜呜呜地叫,他想推开淸渝,手刚伸出去就被反抓住,紧紧攥着。 “哎——那边的快点快点啊!” “来了来了。” “快点的,洛夫人一直在催!” “在了,刚才被少爷叫去洗酒杯,说是酒杯脏了。” …… 外间纷纷攘攘,低声悄语透过门缝和窗户空隙慢悠悠飘荡进来,落入人耳,淸渝听清了,可也仅此而已。 “赶紧跟上,少去少爷那边!” “啊?为什么啊?” “你说你……你真是还没经人事,不懂。” 忽而狂风呼啸,卷席而来,带着层层阴云遮盖住那皎洁圆月,待黑幕中再无一丝光亮后,那风满足地桀笑俯冲而下,直闯入洛府,刮得树摇人晃,就连那灯火都被灭掉,霎时间,整座府邸陷入黑暗之中。 黑暗弥漫之下,外间更加喧嚷,脚步声、叫喊声、身子挤挤挨挨而产生的摩擦声,交错着,显得内间的屋子更加静寂。 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 淸渝紧紧皱眉,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白日里怜泪递来的那杯酒,九天之上貔貅战战兢兢过了头的态度,以及眼前被自己摁在身下的羡水——一袭红衣早已经凌乱,眉间那朱砂红得耀眼。 这是羡水…… 不,这是灼炀。 同自己一样诞生于百年前,与天帝同等地位的凤君。 那个与自己针锋相对,处处不合的凤君。 淸渝心脏处开始疼痛起来,他皱着眉头,用手指去挖自己心脏处,用力之猛,似恨不得将自己的心给挖出来,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这大抵是他数百年来第一次。 “你就不能轻点嘛?”羡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抬起脚,一脚恰好抵在淸渝心脏处,微凉的脚掌触及滚烫的胸膛,温度的差异令两人心中一颤,羡水蜷缩起脚趾,恰好摩擦在淸渝那本疼痛不已的心脏外皮肤处,淸渝只觉心跳一顿。 金色的瞳孔迸发着一种可怕的光,他伸手抓住了羡水的脚踝。那脚踝纤细得手不仅能轻易握住,还瘦得仿佛用点力就会扭断它。可现在握在手里,只觉得烫得惊人,让淸渝不自觉放轻了力道。 “我们要做和那只猫一样的事吗?”羡水并不觉得这很危险,他问出这句话好像也只是出于好奇,不抗拒甚至带着隐秘的期待。 羡水的嗓音较灼炀比起来更显细软,带着少年特有的稚嫩,分明处于极端暧昧之下,说出口的话仍满是懵懂,那模样,宛如在等着掀开一桌被布盖着的佳肴,紧张又盼望。 做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 淸渝头又疼又涨,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脑袋里一片混沌,可手却寻着本能或者是某种习惯,一手握紧羡水的脚踝,一手穿过发丝撑在羡水头侧,他俯下身子,遵循着一种无法言明的规则在动作,这些动作对于淸渝来说应当十分陌生,但他却似乎潜意识里知道下一步,下一步,再下一步,甚至于知道该怎么让两个人都愉悦。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可现在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 红色的衣裳,眉间的朱砂,滚烫的肌肤,低声的喘息在这黑夜之间如此诱人,当外面的人们还在忙碌着时,里面已经陷入了情欲。 手指之间的触碰如触及了蜘蛛网的猎物,黏合在一起,松不开。身体的贴合似穿越了数百年,再度拥抱,陌生而又熟悉。这一切来得奇异又发生得如此自然。 “啊,风停了!” “快快快,掌灯!洛夫人正等着呢。” “诶,别去少爷那了,他们不需要灯了,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 言语声渐渐消歇,人群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没有人注意到除了少爷的住处,那客房的灯也再未亮起来过。 洛府这夜忙着布置一新,没过多久迎接晨曦,朝露顺着嫩叶滑落滴下,砸在地面,溅起微小水珠,水珠映照出洛府露出个缝隙的大门,大门被人由外推开,来人一身黑衣,身后还跟着几人。 本忙着的众人手中一停,就连那能说会道的洛夫人都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这位便是涟大人,”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曾于冬日救下贵府公子,因此口不能言。” 那从军归来,得了功勋的小哑巴身形修长,看起来有些瘦弱,长相清秀。 “怜……泪……?”洛夫人手中的拐杖一松,掉了下去,本花费千金雕刻的拐杖竟触地即碎,极其不祥。 门口之人长着同怜泪一模一样的面容。 “怎可以直接称呼大人名讳?”侍卫道。 “真是怜泪?”洛夫人惊了,顾不得那一地的碎片,赶紧用手提着裙摆急急往前走,她心中思绪纷繁,怜泪几年前才过门,那会儿这位大人不是还在北上征战?况且怜泪是女子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怜泪的胞兄? 侍卫挡在了前面:“还请以礼相待,大人此番来只想问一问贵府公子为何当初连一句谢谢都不曾说。”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将洛夫人浇得全身僵硬,她这才反应过来侍卫初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曾于冬日救下贵府公子,因此口不能言。” 不对啊,是怜泪救的,自家儿子岂止是道谢,更是直接将人迎娶进了门! 如果眼前之人才是救了自己孩子的人,那……那现在在洛府住着的……是谁? ☆、梦境或现实,该如何抉择 第37章 洛夫人思绪陷入混乱,她看着眼前一身劲装的男子,一时不知还怎么接话,“这……这,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侍卫代替回答。 侍卫站在男子面前,挡住了洛夫人打探的目光,讲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男子自小同他一起偷偷捉蝈蝈,每次从家里偷跑出来与他一起玩些脏兮兮的游戏,下河捉泥鳅,泥地里堆小人,爬屋子看星星,种种活动都凑在一起。每每将洛青羽的华服弄脏,洛青羽也不在乎,第二日仍旧偷跑出来。 那日,两人在河边玩耍,洛青羽不小心跌落河中,冬季的河水冰冷入骨,被淹没的洛青羽眼看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男子大声呼救着无人理会,咬咬牙,脚踩了下去,冷得他一哆嗦。 此刻的洛青羽面色铁青,微闭着的眼凸得厉害,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男子狠下心,将另一只脚也踏了下去,瞬间冻得他几乎快不会呼吸,可河里的洛青羽在无声的催促着他,催促他前进,这一步又一步像是跨过了漫长的时间长河,当男子迈着几乎冻僵的双腿触碰到洛青羽,拼尽全力拥住他时,男子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了,两个人一起在河中央摇晃着。 “涟大人最终将贵公子拽上了岸,昏迷了过去,醒来已经无法说话,也一直没能等到洛公子的人。”侍卫道。 洛夫人听完,忙道:“不,不,我儿当时昏睡了三日,连路都走不稳时就吵着要去寻救命恩人,他——”洛夫人正要说他已经不顾自己反对将人迎娶了进来,可眼前的男子令她无法说出口。 洛青羽口中的救命恩人名叫怜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机缘巧合救下他后更是连话都无法说,为了怜泪,他甚至搬出了洛府老宅,不愿回来。 “哪里有他的人?”侍卫应当事前早已经将事情了解清楚,此时一一应对洛夫人的话,“唯一还陪在身边的不过是大人捡来的野猫,人真是连猫都不如。” 洛夫人已经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使了个眼色,命人速速去请洛青羽出来。 “还请稍等,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如果大人说的没错,那其中有人作祟!”洛夫人言之凿凿,心里早早将矛头指向了那后面被带回来的怜泪,那人定是有所图谋,欺骗了洛青羽。一想到这些岁月中都同一个心怀不轨之人相处,洛夫人恨不得亲自去将人捉来。 自家儿子究竟是多么的傻!竟会被这样一个人刷的团团转,还为此同自己争执! 如若不是这在这里撞破,那这样的误会还将持续多久? 洛夫人越想越气,面上却不显,客气地将人请入,心下却焦急万分,不时抬头往后看去,看洛青羽有没有过来,而这边男子坐在凳子上,同洛夫人一样将目光投入那院后。 等待许久才见一个小厮急匆匆跑来,小厮后跟着的可不正是洛青羽,洛青羽刚跟过来,洛夫人正着急地要去招呼他,好好说道说道。 突然,天地间僵住。 本打着旋儿快要飘落而下的枫叶停滞在半空,本即将相触的手仅隔一毫厘,似再也触碰不到。所有人都保持着静止的姿势,宛如一尊尊石像,可外表看起来又同常人无异。 同兔妖令人静止一模一样,这幅诡异画面之后是缓缓走出的怜泪。 怜泪虽是人的模样,身后的尾巴却还未收,没什么精神似的耷拉着垂在地上,随着怜泪一步一步往前走而有了些微的颤动,直到怜泪走到了黑衣劲装的男人面前。 两个人相隔很近,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完全一样,就连笑起来唇角的弧度都好似没有一处不同,究竟谁是真谁是假? 怜泪突然笑了,他笑出了声音来。 这片静默的大地之间,只能听见他的笑声,他终于不用再装哑巴了。 怜泪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男人的脸,自眉毛往下,触及嘴唇,这张脸,就是洛青羽喜欢的脸。怜泪垂下手的同时,自己面容已然大改,那眉毛更淡,眼睛还要狭长一些,鼻子小巧,嘴唇更薄更红,如猫般透着一股高傲,这才是真正的怜泪。 按照淸渝所说,自己应该保留灵力,只有好好休养生息才能够继续留在洛青羽身旁,可谁曾料正主回来了,就在他刚用了一次法力,身体还虚弱,忙着和洛青羽欢爱之时回来了。 这些年宛如一场梦。 梦的开端已经记不清,大约只是自己一时兴起,兴起化成了男人的模样,并在这一时当中尝到了甜头,坠入梦中再也不愿意醒。 这时日的生活惬意美好,就连被洛夫人瞧不起在此时想来都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他不想失去。 不想失去。 怜泪抬起了手,伸向面前男人的脖颈,只需轻轻一掐,男人就会死,死在被洛青羽看见之前,杀死一个凡人,再没有比这更节省灵力的方法了。只要男人死了,一切将恢复到最初。 “不择手段地和洛青羽一起,别心软。”淸渝的话萦绕在耳畔,“别像那只蛇妖一样奉献牺牲自己,别像那只狐狸一样碍于世人眼光溜走,也别像那只兔妖一样太迟才不择手段,最后——别像犬妖一样被仇恨蒙蔽心智。” 不择手段。 怜泪抬起双手,掐在男人脖子上,只要轻轻用力,就能瞒天过海,只要杀了他将他随便找个地方埋葬,即便追究起来,也找不到尸骸,即便洛夫人联合这些人胡乱说着,洛青羽也不会信。 就是如此简单。 怜泪的手又往里了一寸。 再用点劲,凡人的脖子如此脆弱,好像只轻轻一掐就会断,只需要再用一点力就好。 那么他偷来的梦就将永久的变为现实。 ☆、杀心渐消退,怜泪诉昔日 第38章 梦最开始时,是一次意外。 怜泪得上天一丝恩赐,幻化成为捡到他的主人模样,懵懵懂懂走在路上,被洛府的小厮认出,通风报信后,被洛青羽风光地迎了进去。 吃好、喝好,嘘寒问暖,那投射而来的目光都藏着爱意,怜泪迷失了。 这是他作为野猫时不曾享受过的待遇,他只尝到了一点甜头就不愿意再回去,他如凡人般机灵地从旁人谈话中寻得蛛丝马迹,装作了那个人。 只要不说话,人人都以为他就是那个人。 春日桂花开,洛青羽会带着他,回忆着道:“我们一起就一起摇这桂花,还记得吗?”此时的他们已经成为大人,可洛青羽总爱提他们幼年。即便此刻的他们穿着绸衣,束手束脚,洛青羽也要拉着他一起像孩子一样摇着这桂花,看点点桂花被他们撼动着,从树上落下。 当接了这许多桂花后,洛青羽笑起来:“可以拿来做桂花糕了!” 怜泪跟着学,学怎么笑。 夏季烈日炎炎,洛青羽会拉着他去湖畔便捉泥鳅,回忆着道:“就是这湖,幸好有你在。我已经不怕了,我们今日就将这些小泥鳅一网打尽。”洛青羽不顾自己身份和那些侍卫的劝阻,拉着怜泪下这湖,玩到最后两个人一身泥,这一次怜泪可以笑得很自然了。 怜泪慢慢摸索到了如何和洛青羽相处。 等到了秋日,枯叶铺满地面,每一片都踮着脚尖在跳舞,怜泪忍不住追着这些枯叶跑,就同他是猫身一样,他不再谨慎小心,不再夹着尾巴生存于凡人之间,他从洛青羽的宠溺中学会了放肆和撒娇。 就算他追着这些枯叶让小人们无法打扫也没事,就算他忍不住像猫一样偷偷爬树也没事,就算他做了些奇怪的言行举止也没事,洛青羽并不会怪罪他,反而随着他的性子,由着他来。 怜泪慢慢地习惯了。 他大胆了起来,在冬日这寒风朔雪声中悄然钻进了洛青羽的被子里,他想要取暖,并因此学到了比拥抱更让人脸红心跳,热血沸腾的方式。 春夏秋冬如此一轮转过一轮。 怜泪渐渐忘了他是假的。 现在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些年都是一场梦,该醒了。 可如果梦境如此美好,为什么要醒? 他不愿意醒! 怜泪看着眼前的人脖颈上浮起青筋,眼珠外凸,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只需最后再用力,只需要最后再多用一点力就好。 怜泪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泪水不断往下掉。 他这一生,自出生起就不曾感受到温暖,是眼前的人将他捡了回去,有了食物;是眼前的人将这份梦送到了他面前,可从一开始,他就不配得到这些爱。 救下洛青羽的不是他,自小陪伴洛青羽的也不是他,他什么都不是。 而现在他还要夺走这人的生命。 “这里有一只黑猫!”街巷墙角处,两人扒开破碎的半块砖,看见一只蜷缩在角落,满身是伤的猫,“快,快把它抱出来!我们去给它喂水喝。” 怜泪感觉到身体被人抱着,移动到了其他地方,而后全身浸透在温暖的水中,有人在抚摸他的脊背,那些失去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他缓缓睁开了沉重的双眼,看见了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轻轻笑着,对洛青羽说:“瞧它醒了!” 洛青羽跟着笑:“小黑真可爱。” “怎么叫小黑呢?” “不然叫什么?” “我捡到的它,我叫涟泪,它叫涟笑。” “涟笑?” “名字里有一个‘笑’字,总让人觉得会很幸福。” 涟笑,涟笑,涟笑。 他确实很幸福,在今天之前。 “哈哈哈哈哈——”怜泪笑起来,眼角还沾着泪,他想他该怎么不择手段,怎么心狠手辣才能不仅夺走眼前人的幸福,还夺走眼前人的生命。 为什么要让他变成人?怜泪无端恨起天道来,倘若当初他没有变成人,没有遇见洛府的人,没有因为贪恋这一点温柔而沉迷,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他本可以继续当一只闲散的猫,继续不知这世间情爱纷扰,不知这人世酸甜苦辣,非要让他将这种种经历一遍,他现在该怎么办? 杀了曾经救下他的人。 “哈哈哈哈哈——”怜泪在这静止的天地间肆意大笑,“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实在是太可笑了。 在这刹那间,他不仅无法狠下杀手,他还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拼劲,偷来的一切太累了,装哑巴太累了,装凡人太累了,装女人太累了,太累了。 最累的,其实这一切幸福都是他偷来的。 洛青羽从始至终爱慕的都不是他啊。 怜泪后退了一步,转身看着不远处被树荫遮挡了身形的洛青羽,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 “洛青羽,”他行至洛青羽面前,“我不是涟泪,我只是一只猫妖,我没有救下你,也没有那么多和你的回忆,”他仔细看着,甚至能数一数洛青羽眼睫毛一共有多少,“我只是不想再回去过流浪的生活,所以留在了这里,留在这里后,我为你扮作女人,为了不被揭穿,当了哑巴。可其实我很想和你说说话。” “其实我并不喜欢桂花糕,那个味道太腻了太甜了,可看你好像很喜欢。我也不喜欢穿那些艳丽的衣服,不喜欢涂女人的胭脂,不想要装作女人,可不装的话没办法入洛府,所以只能天天穿着这些难受的衣服。我还不喜欢当哑巴,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说,说我今天追到的蝴蝶,说我新发现的小洞穴,还说一说我以前的生活。” “我以前当猫的时候,东躲西藏,知道了这里好多藏身处,都是你不知道的。就东边小巷子的尽头,那块砖头是可以扒拉开的,里面有一条暗道呢,你肯定不知道。还有,当初你们捡到我的那里,那里有好多小老鼠,我本来想大一点就去捉,哪里料到竟然被你们带了回去。噢,对了,这院子桂花树下还埋着我偷偷抱来的酒,那酒好香啊,我想要埋几年,拿出来送你。不过好像等不到了。” “你听到了吗?”怜泪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这会儿缓缓听了,抬头问洛青羽。 洛青羽无法给予回应,自然也听不到,可怜泪好像并不在意。 “以后你可别在冬天的时候去河边了,太危险了,幸好上一次被救了回去,不然……”怜泪顿了顿,“还有,吃饭的时候别老是想着喂别人吃了,自己吃的时候饭菜都凉了。还有——”似乎还有很多个“还有”,可怜泪已经不想说了。 洛青羽此刻只穿着匆忙披上的外衣,面上似有些焦急和紧张,怜泪想把他的这抹情绪擦拭掉,于是笑了笑:“希望你以后幸福。” 怜泪缓慢地环视一圈四周,灵力游走着,天地间活了起来,最先动起来的是那片飘落在半空的叶子,渐渐地,人们的衣角开始飘动,一切变得鲜活起来。 只有怜泪,身影逐渐模糊。 他既最初时得天道一丝恩惠,现在便将这恩惠统统还回去。 “我骗了你很多事,但有一件事没骗过你——我喜欢你。” ☆、赌约已结束,即将回九天 第39章 “我喜欢你——” 这一句话飘散在空中,还没来得及捕捉,天地间已经恢复如初。 洛夫人的手恰好往下捉住了洛青羽,刚要说什么又停住了,似突然之间忘记了她本应当做的事情,洛青羽抬头,往前几步看见了涟泪。 两人静静对视着。 “你回来了?”洛青羽听见自己这么说道,脚下生风地去迎涟泪,“你可算回来了,当初救下我之后怎么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呢?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 涟泪打着手语,身侧的人帮着说:“大人说他很抱歉,不知道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洛青羽惊讶道:“我好像看得懂你的手语。” 涟泪轻轻笑了,无声说着:你这么聪明,知道也正常。 洛青羽跟着笑:“快进来快进来,我刚才——”洛青羽顿了顿,他有些想不起刚才在做什么,可心里总觉得那应当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唉,看我这记性。母亲,快来,这位就是当初救下我的人!” 洛夫人忙着一番道谢,同他嘘寒问暖,等几人坐下后,涟泪简单讲了讲他这些年的经历,便望着洛青羽,想要听一听他说。 洛青羽挠挠头:“我哪儿有什么好说的,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只平白长了些岁数。” 涟泪四周望了望,问:涟笑还在吗? 洛青羽被问得一愣,他脑海中思绪如一团没有理清的线,杂乱地缠绕在一起,思考了好一阵才隐约从混乱的记忆中想出有关于那只黑猫的事情来。 “他……他没活过这个冬天,”洛青羽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时如此艰难,是愧对涟泪吧?竟然没有将黑猫照顾好,“我将他——”洛青羽看向了后院的那棵大桂树。 随后两人来到这棵大桂树之前,桂树树干粗大,枝叶繁茂,看着这棵树,洛青羽忍不住问:“还记得我们摇这棵树吗?” 涟泪点头。 洛青羽:“长大了还真不好摇,没小时候灵活,还记得那天摇完,我腰酸背痛了一个星期。” 涟泪疑惑地看向他:我们只在小时候一起摇过。 洛青羽一愣,顺口接道:“对啊……对啊——”他有些想不明白了。现在混杂在头脑中的记忆碎片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它在这里吗?”涟泪无声地问。 洛青羽本应当点头,可又是一阵迟疑,他话到嘴边说出口却是:“看看吧。”他叫了两个下人拿着小铲子来挖土,等了没一会儿又嫌弃下人们挖得太慢,自己夺过其中一把铲子,蹲下来继续挖。 “少爷,您别脏了您的衣裳啊——”下人提醒道,“这可是夫人刚给您挑的新衣裳。” 洛夫人看着洛青羽身上的衣服,头有些发疼,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是我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记不得了。” 洛青羽也记不清了,只从心底觉得下人说的对,自己应当珍惜这套衣裳。他便用手拂过这衣摆,小心地让衣服别触及地面。 一群人围拢在这棵大桂树下,忽而冷风刮过,桂花如雨般纷纷飘落,洛青羽忽而感到莫名的愁绪,他抬头望着天空悠然而下的小桂花花瓣,手中的小铲子触及到了什么硬物,发出“叮——”地清脆响声。 “呀,竟然有坛酒。”小人眼尖,率先发现。 那还沾着点泥土的酒坛用黄纸封着,洛青羽将之抱了出来,他呐呐自语:“猫呢?” 猫呢? 一股空落落的感觉袭上心头。 洛青羽抱着那坛酒,心中竟悲凉万分,口不能言。 ***************** 客房内,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气味,淸渝在醒来的那一瞬就挥手将之清除,而后转向某个方向,那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淸渝立即起身,刚站起来,顿觉不对劲,自己不着一缕,遍布着抓痕,手背后背还有些微的疼痛,而床榻里面还躺着一人,裹着被子,只露出小半个脑袋和乌黑的头发。 这一瞬间,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扑了过来,淸渝脸一下子黑了。 那杯怜泪递来的酒有问题。怜泪究竟是谁,竟然有能力让自己中招。 想起怜泪,淸渝穿好衣裳,寻着那灵力急急出门,那属于怜泪的气息十分单薄,好似只剩下那么一缕飘在不远处,就在他神志不清地于这房内颠倒阴阳时,外间已经发生了巨变。 淸渝来到外间,跟着气息抵达前院,于林荫下看见了那躺在地上的玉佩,而怜泪不知所踪。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淸渝抬头望去,看见洛青羽和怜泪走了过来。 淸渝眯了眯眼,将玉佩收下后,听见洛青羽在唤自己先生。 “怜泪?”淸渝看向洛青羽身侧的人,“你究竟是——”谁?最后一个字没能够说出口,淸渝话锋一转,“你不是怜泪。” 这句话令所有人一愣。 洛青羽傻乎乎地问:“就是涟泪呀,先生你怎么了?” 淸渝看着眼前的人,长相虽和怜泪一样,身上的气息却迥然不同,也不带一丝妖气,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回事?同蛇妖一样找了个人替代自己?淸渝思索着目光往下,看见了洛青羽怀中抱着的那坛酒,那酒的外表又同槲栎酒庄的酒坛一模一样。 所有的故事混在了一起。 淸渝仰望天,确认怜泪的的确确不再存在后,长叹一口气。 “还是心软了啊——” “先生?” 淸渝:“此劫结束了。” “劫?” 随着淸渝的这句话,天地间开始晃动,白云竟然裂开来,随着这片云朵,天际出现了无数裂缝,所有人都惊慌地大呼起来,唯独淸渝冷静地站在原地。 忽而惊呼声中出现了一个少年音。 “淸渝!淸渝!怎么回事啊!!!”只见羡水衣裳都没穿好,腰间只松松挂着腰带,胸膛露出大半,那脖颈间还有些粉色印记,他急冲冲朝淸渝跑来,就要扑进淸渝怀抱之中。 淸渝这次竟然没有推开他,将他把衣服穿好后,抓起他的手,将之前捡起的所有玉佩塞进他的手中。 “收好。”淸渝嘱咐。 羡水还不明白,他双手握着这些玉佩,发现淸渝此刻的神情极其严肃,好像即将发生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而他却无力阻拦。 “灼炀,是你赢了。”淸渝道,“忘了吧。” “什么?” 裂开来的天际飘下来一人,那人身穿黄色外袍,眯着小眼睛,轻轻道:“两位,结束了。” 此时,羡水已经昏迷过去,依靠在淸渝怀中。 淸渝道:“貔貅,此次赌约我擅自违反规则,愿赌服输,此间发生的事情还请看到我们同宗的份上,帮我保密,勿让灼炀知晓,”淸渝顿了顿,“从此以后,龙族再不会和灼炀他们发生任何争执,定会遵守誓言,令凡间君臣和睦。” “淸渝君,你……”化作杜悦仙人的貔貅面有疑色,“改了灼炀君的记忆吗?” 淸渝:“嗯。” “那——” “结束吧,”淸渝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羡水,而后抬头看向貔貅,眼神中带着审视,“这种赌约,貔貅大人也少牵头为好,那酒究竟怎么回事,我还想要找大人讨个说法。” 貔貅汗颜:“这,这,可能是不小心弄错了,淸渝君请放心,我一定,一定不会轻易乱说。” 此刻天塌地陷,洛府的人们如云烟般消散开来,淸渝忍不住问:“怜泪是怎么回事?” 貔貅以为是问怜泪为何消失,答:“他本就是装作怜泪,现在真的涟泪回来,他在杀了对方和自己消失之间选择了后者。” 淸渝沉默半晌,又看了看羡水,回忆这一路的经历,竟然笑了起来:“真是荒唐啊——” 这一句荒唐也不知道是指怜泪还是指自己。 ☆、淸渝行简礼,灼炀不饶人 第40章 九天之上。 两位上君同一时间睁开了双眸。 两人中间小桌上的香烛已尽,偶有一零星余灰落下,小桌旁静候着的沄池和灯烁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自己的神君。淸渝君睁眼时慢而淡然,只半垂着眸看向桌上的香烛坛,而对面的灼炀君睁眼急而猛,目光灼灼地看向淸渝,见他低垂着头,顿时心情大好,站起来道:“淸渝君,这次可没话说了吧?” 淸渝君这才渐渐抬起头,看向他。 眼前的这张脸比羡水那还没长开的容貌更立体,一眸一唇,明艳动人,除了那相同的朱砂痣,再无羡水踪迹,淸渝道:“是,我输了。” 灼炀居高临下地俯视仍旧端坐着的淸渝君:“那么根据赌约,我先寻到了杜悦,你们龙族见了我们凤族当行礼,不得像从前那样与我族争论,应当自认低一等。” 沄池听了这番话,心中又急又气:“龙为君,凤为臣,怎么能有君比臣低一等的说法?” 灼炀嗤笑:“怎么?还没开始实行就想要耍赖了?”他瞥了眼沄池,“倒是符合你们的做派。” 那头沄池还踮着脚妄图说些什么,被淸渝的眼神遏制,只见淸渝缓缓起身,走出那桌旁后对着灼炀行了个礼,不过一简礼,并非要拜见天帝时行的大礼,但已足够令旁观的其余人目瞪口呆,沄池久久反应不过来,还是灯烁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淸渝君:“望日后龙凤和平。”他行完礼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离开此间。 沄池好不容易收敛了神情,急急匆匆地跟着跑离了这里。 灼炀眯了眯眼,看向貔貅:“他刚刚是真的向我行了个礼?”得到貔貅点头肯定后,灼炀继续问,“他疯了?” 貔貅苦不堪言,只得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总觉得这汗水一直流淌,没有停过,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事情来。 这话貔貅不敢接,旁边的灯烁敢,灯烁认真地说:“小的也觉得他可能疯了。” 虽说赌约之前,灼炀调笑着说若是他赢了,龙族应当见着凤族便行礼,哪料想淸渝竟真的如此干脆,干脆到好似他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混账,混账才会提出这般过分的要求。 灼炀望着远远离去,只能看见个模糊白影的淸渝,若有所思。 ************************** 这番赌约后,龙凤维持着表面的安稳。凤族嚣张地四处告知这场比试的结果,一连好几天都遇不见一个龙族。这日,灯烁又在小仙面前显摆着。 “我家君上在那个幻境中过五关斩六将,最终赶在了淸渝君前头率先找到人,论智谋,论勇气,论灵力,那我家君上可真是九天第一。赌局之后,淸渝君当即对着我家君上行礼认输,想来也是被我家君上的实力所折服,不信你瞧瞧,哪里还能看见一个龙族的?都羞愧得躲起来了!”灯烁哈哈大笑道。 小仙名唤倾睬,平日是追随着灼炀君的一员,日常无事时,最爱到这凤翎殿寻灼炀,这还没踏入殿内,先撞见了灯烁,便聊了起来。 “那他们在幻境中都面临了什么呀?” 灯烁想了很久,才模棱两可地道:“……斩妖除魔吧。” “哦?这么有趣,详细说一说呀。” “我也不是很清楚,君上没有细讲。” 倾睬嘻嘻笑着,“那我便亲自去问他。”正巧以此为话题,找灼炀君好好聊一聊,她蹦跳着跃入凤翎殿,行至大殿看见灼炀君一袭红衣被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些什么。 “灼炀君!”倾睬唤道。 灼炀君这才缓缓转身,手中执着一酒杯,杯中已经无酒,而他身旁已经倒了两个酒壶,再仔细一看,双眸中波光潋滟,有了几分醉态。 “啊——”他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谁来,“倾睬啊——” 倾睬顺势坐在了灼炀君面前,歪着小脑袋问:“灼炀君,四处都听闻了您和淸渝君的事,不见淸渝君,只能来您这里打探打探啦,不过怎么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以前不都是晚上才喝吗?” 灼炀君将酒杯一扔,酒杯撞击到酒壶,两样东西一起往远处滚去。 “不知道,想喝就喝了。”灼炀君觉得自己有些馋,馋酒馋肉,馋着去喝了吃了又不太满足,总觉得味道差了点,可究竟是哪里差了,他又说不出来,“你刚刚说不见淸渝君,他去哪儿了?” 倾睬想了想:“上次听闻是去极东海域了。” 灼炀听了笑起来:“刚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去见他的妻?” “啊,您说极东的辰溪公主吗?”倾睬摇摇头,“应当不是,极东发生了暴乱,淸渝君是去平定人间战乱了。” “什么暴乱?” 倾睬顿了顿,小声说:“人间有个皇子,这个皇子他啊——” “嗯?” “他自戕在了一个臣子墓前,写下了血书要求两人合葬,这种违背天理的事导致了人间战乱,我刚撞见貔貅大人,貔貅大人还在抱怨说天帝又将他骂了一通,淸渝君瞧他可怜,亲自下凡处理去了。”倾睬三言两语说完,好奇地问,“灼炀君,你们在赌局中经历了什么呀?听灯烁说得那般精彩,肯定比人世间的话本小说还有趣。” 灼炀静了会儿,他脑袋晕乎乎的,竟有些想不起他们在幻境中究竟做了什么,只模糊道:“大约不过是些小妖罢了。” 倾睬只当他谦虚,不愿说得太过严重:“那灼炀君也很厉害了,能赢淸渝君。难怪最近都看不见龙族的人,还真如灯烁所说,怕丢脸吗?” 灼炀一手扶着一旁的柱子,站了起来,笑:“那我这赢得有什么意义?我就是要让龙族的丢尽脸面。你刚刚说淸渝去哪儿了?” 倾睬重复一遍:“极东。” “极东——”灼炀说,“极东啊——” “灼炀君?” “淸渝去处理凡间事务了?” 倾睬点点头。 灼炀君笑了起来,那笑中似藏着阴谋诡计,令倾睬身子颤了颤。 ☆、凡间君臣变,淸渝下凡解 第41章 龙凤两族之间不合已经无法算清有多久,自沄池有记忆以来,灼炀君就是他们宿敌的存在,路上撞见了被嘲讽一两句已经是轻的,听音会、赏酒宴等大型聚会上不给龙族情面,左一句右一句挑着龙族最近缺处肆意嘲笑更是屡见不鲜的事,这下凡间君王出了事,指不定凤族还要怎么说着。 沄池皱着小眉头,小声嘀咕:“君上,这快到听音会了,咱们干脆就逗留在凡间,暂时别回去了吧。” 此刻淸渝正带着几个龙族的小仙往皇城走去,一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据说皇帝死后,三王争权,流血千里,死伤无数。 淸渝没有回答沄池的话,沄池还想说什么,被身后的沄泳一把拽住往后拖了两步,悄声说:“别再烦君上了,这些日子可已经够烦的了。” 沄泳说的便是自赌约之后龙族一直以来的遭遇,龙凤相赌,最终败下阵来的事早已经传遍了九天,但凡是龙族中的小仙撞见凤族的人,都少不了被一阵肆意嘲笑,龙族本就一直以来循规蹈矩,受淸渝命令,不得与凤族的人相争论,这下更是隐忍不发,次数多了,龙族小仙便是连龙乾居都不愿意出了。 沄池委屈地回道:“那些凤族的……也着实过分了点。” 自淸渝君率先对着灼炀行礼后,这宛如一个隐秘的信号,点燃了凤族所有人的热血,他们像是得到了首肯的士兵,一遇见龙族的人就颐气指使地想要龙族小仙们行礼,小仙们最初不肯,险些又打了起来。 九天之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龙凤小仙之间的纷争很快传了出去,淸渝君赶至时,龙凤已经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方阵营,那正缓缓走来,左右簇拥着仙子的可不正是灼炀。 灼炀懒洋洋地挑眉,越过众多人看向站得笔直,沉稳如古树的淸渝:“哟,淸渝君啊——”灼炀说话总爱拉长尾音,教人听着似多了一层缠绵的意味,勾人心神。 淸渝君只是静静看着他。 灼炀笑得更加张狂:“这可和我们说好的不太一样啊,我们本就同天帝一同诞生,地位没有高低之分,既然你们输了,是不是该遵循约定,退让一步?”灼炀逐渐往前走,四周的小仙自动退开来,让出一条道,眼看着两位君上即将碰上,又听灼炀道,“我可还记得你之前对我说希望龙凤和平。”此刻两人相隔很近,灼炀习惯性地微微弯腰,仰头凑上去,轻佻又风流,手肘就这么趴在淸渝的肩膀上,“这就是你说的和平?” 灼炀吐字的气息喷洒在淸渝脸上,淸渝眉心微跳,他皱眉,抬手毫不客气地挥开了灼炀,同时对沄池道:“以后勿再发生纠葛,我族输了就是输了,理应退让。” 灼炀本被他挥得身形不稳,正要发怒,又听淸渝这番说辞,转怒为笑,顺势将手耷拉在身侧小仙的身上,没个正形地朝淸渝笑:“成啊,现在就退。” 淸渝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裂缝,似怒又似无奈,灼炀还没看清,淸渝已经收敛表情,手一挥,让龙族的小仙们退回去。 “喂,”灼炀没有放过他们,“说好的见面行礼呢?” 淸渝转身再度看向灼炀,半晌没说话。 灼炀亦看着淸渝,淸渝金色的瞳孔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如流光溢彩的宝石,熠熠生辉,被这么一双瞳孔注视着,很难不心跳加快,灼炀奇异地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强烈有力,可就这么一下,又恢复了正常。灼炀还未想明白这是什么情绪,他皱了皱眉,催促道:“又不认账了?” 淸渝负手而立,不知是不是错觉,连那唇色都带着点惨白。 “认。”淸渝轻掀唇,命在场的龙族小仙们朝凤族行了个简礼。等行完礼,淸渝又转过头来看灼炀,静默片刻,突然开口道:“灼炀,我并不欠你什么。” 这句话没头没尾,灼炀没听懂,他好整以暇道:“我何时说你欠我什么了?淸渝君,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灼炀说话向来这么难听,无论是淸渝还是其余小仙都应当习惯了,以往面对灼炀的嘲讽,淸渝往往不搭理,这次却并未转身就走,反而就这么看着灼炀不说话。 灼炀心中觉得奇怪,看见面前的淸渝竟然笑了! 淸渝君轻轻笑了起来,那张永远板着的脸生动起来,可那笑实在是太浅了,只微微扬起了嘴角,但那笑又实在是罕见极了,在场的人们都镇住了。 “灼炀,”淸渝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么希望日后龙凤再无交集,真正做到和平共处。” 灼炀被他这语气一激,跟着回道:“只要你们不来找事,我们自然不想和你们有任何交集。” 此事之后,龙族的小仙们便是几乎不出龙乾居,碰不见龙族的人,自然龙凤和平,即便这样,人间还是出了事,一出事,貔貅就被拎着骂了一顿,骂完急匆匆跑来龙乾居找淸渝求助。 那时淸渝刚沐浴完,右手上的黑色符咒还没被白布缠上,隐隐散发着污秽的黑气,看得众人一惊。 沄池小声问:“君上,这……这咒看起来好像……更严重了。” 淸渝应了一声,用白布将自己手臂缠上,刚缠好,那头貔貅已经急急跑进来,大声嚷嚷着命苦啊命苦啊,着实命苦,三言两语说完了人世间发生的诡异事,貔貅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淸渝。 淸渝微微皱眉,用左手按压在自己右手手臂上:“他们……合葬了?” 貔貅没注意到淸渝的异常,只狠狠点头:“是,葬在一起,违背天理,天帝震怒。” “……我下界去看看。” “可一定要,一定要平息人间战乱啊!这样下去,哎哟,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有何罪过?” “这……”貔貅憨笑起来,“我好歹也算龙族一员,那什么……也能勉强代表凡间君王……吧?”这番解释着实勉强,但淸渝注意力并不在此,他行至一面高过头顶的镜子前,灵力浮动间,显示出人间的残酷景色。 果真如貔貅所言,有军队四处征战,刀剑之间尸体垒成小山,骇人血腥。 “淸渝君?”貔貅见淸渝一直盯着不动,小声询问。 淸渝:“九天之上我们与凤族已无纷争,为何人间还如此动荡?” 貔貅吞吐着道:“这,这我也不知呀。” 镜子里,正有一大批人马晃晃荡荡地朝着王城前进,那马蹄之下踏过的是溪流般的血水,四周的街道全都只剩下断壁残垣。 淸渝作为象征着凡间帝王的龙君,看着这样的景象自然心中有愧,他低头看着那开始刺痛的右手,对貔貅说:“我下去。” 貔貅大喜过望,连连点头,而后犹豫道:“来之前听说了你和灼炀的事,那个……其实灼炀他人真的没有恶意,他对你,他其实对你……” 淸渝收回目光,淡淡道:“不用替他解释,幻境之中羡水会那样也只不过是你们下了术法吧,本就是个局,若是我真的因此恼怒,岂不是正好中了这局?” 貔貅被咽了一下,才小声辩解:“我没有对羡水施术法,那就是灼炀……”说到这里,淸渝抬眸看了过来,貔貅声音更小了,“……真的。” 淸渝那态度却是摆明了不信,只交代着事务,挑选了些能干的小仙一同下凡。 ☆、君臣合葬后,金龙尤在侧 第42章 行至人间宫殿,本该金碧辉煌的大殿正冒着滚滚浓烟,四周的一些小建筑物已经崩塌,露出的空隙中隐隐约约可见人的残肢,宫殿之前兵马集结,万马齐喑,只能听见将领的大吼声。 “这是齐王,皇帝的亲弟弟,”沄池小声道,“按理皇帝死后本该他继承王位,可中途杀出来个吕君王,吕君王本来封地在东北边境,竟提早赶了回来,就驻守在宫殿后,除此之外,还有一队特殊的人。” “特殊的人?” “和皇帝合葬的那位臣子——似乎是冤死,还有一批臣子誓死捍卫旧臣和旧皇,抵在宫殿内。”殿前驻守的齐王野心勃勃,看不上那边远赶来的吕君王和一群扶不上墙的臣子,正训话后准备率先杀入宫殿。 淸渝君一行人就从他身边走过。 “没有龙影。”淸渝君甚至都不用正眼看那齐王,“他不能当帝王。” 龙影是漂浮在帝王身后的影子,帝王贤明则呈黄色,帝王凶邪则黑色,朝代兴旺影子浓,朝代衰弱影子淡,此刻,齐王身后空空如也。 伴随着淸渝君的踏入,本笃定自信的齐王如画中人一般模糊了身影,定在原地,同那幻境中猫妖所使有几分像,但此刻还剥夺了他们的精气,待他们一行人离开凡间,这些人便会如败兵一样瘫软在地。 一路前行,龙族的小仙们所过之处,消除血迹,恢复建筑。 每当人间陷入炼狱之时,九天就需派仙君下来稳护人间安定,这是回报凡人的供奉和崇敬,也是仙君的慈悲之心,这等事本不许淸渝君亲自下凡,沄池带人也可以处理。 沄池跟在身后,看着淸渝君比以前要慢一些的步伐,心想:君上大约是也被凤族弄得透不过气,趁机下凡来散散心吧。 “看!”沄泳指着不远处,惊讶道,“皇陵!” 此间的皇陵竟然修筑在大殿旁,残留的龙气缭绕着,或浓或淡,或黑或黄,全都混杂在一起,凑成奇异的景象,这颜色难以辨认的阴云 “太邪气了。”沄池嘀咕,“从未听闻有什么朝代是将皇陵修在殿旁。” 沄泳跟着摇头:“我也没有。” “这是什么朝代?”沄池想了半天,记得这皇族具体情况,竟然记不得这属于哪个朝代。 沄泳也被问得一愣,他忙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快速翻阅着,另一边淸渝君已经行至陵墓,绕过宽阔前道,入目便是一淋着血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爱卿名酌,再无其他。 在这片阴云笼罩,邪祟聚集的陵墓之中,有一条幼小的金龙,淡的看不清轮廓,奄奄一息地趴在石碑之上,它见着淸渝,忍不住摆动小尾巴,想要亲近,可实在无力,只拿眼看着。 淸渝走近后,伸出食指恰好触摸到金龙的眼,金龙乖巧地闭了闭眼,享受般地承受着淸渝的抚摸。 “你的主人已经死了吗?”淸渝问。 金龙睁开了眼,金色的瞳孔极快地一缩,而后垂下了头,算是默认。 “既然你还未完全消失,该去投至另一个主人。”金龙所在,便是下一任帝王所在。 小金龙似听懂了,又似没听懂,它趴在石碑上不肯走。 “这样下去你会和这陵墓里残留的邪祟气一同化作污秽,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你选择的人定能成为一代明君。”淸渝手指用了些力,想将小金龙从石碑上拉下。 小金龙摇着头,委屈地叫了几声,那声音着实奇怪,凄厉极了。 “为什么不走?”淸渝许是见了同类,语气温柔了几分。 小金龙静了片刻,转身,头朝向石碑后面,淸渝起身,正要往前几步,看向石碑后,忽而听得沄池和沄泳一起吵嚷着说着什么。 “君上,君上!” “我的天啊——” “出大问题了!” 与此同时,淸渝看见了石碑后那雕刻得入木三分的文字。 “吾爱名酌,我听信谗言将你斩首于殿堂,自你死去后夜不能寐,你若是能化身厉鬼入我梦境都成为了我的希冀,可你再未出现。待我一夜白发才知天地间无你,也应当无我。我愿成为第一个这样做的帝王。”最后落款“太元年间”。 “修册记载……”沄池吞吞吐吐,“太元年间,一帝王死在皇陵,而此陵墓中葬着一臣子,此事之后,君臣之间再无宁日,甚至有人怀疑该帝王以自己的身体作为诅咒,诅咒人世间朝代都无法安稳。而太元年间——君上,太元年间——” “太元年间?”淸渝拧眉,“你确定?” 沄池和沄泳对视一眼,点点头。 太元年间,乃淸渝君、灼炀君以及天帝诞生的那百年。 “是历史重演还是我们入了幻境?”淸渝看起来还算镇定,他的手指仍旧在小金龙的身体上轻抚,“此龙通体澄澈,这帝王并非像是下咒之人,我们是入了幻境吗?” “可这是貔貅大人命我们来的呀,我也亲眼见到貔貅大人被天帝责骂。怎么会是幻境呢?”沄池想不明白。 沄泳收好修册,问:“君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修册中,是谁继承了皇位?” 沄泳面色紧张,“君上,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修册并无记载。” 淸渝猛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沄泳,“修册乃九天之上记录历史之书,百年千年之间历史统统记载其中,怎么可能漏掉?” “是真的……”沄泳将修册拿出,摊开来,“上面并无痕迹,这本修册……好似被人篡改过。” “谁敢篡改修册?”淸渝质问。 沄泳沉默,沄池在一旁偷偷看了眼天际。 能篡改修册之人自然只有九天之上的天帝,就连他们一向视作敌人的凤族也无力改动此册,只因造出修册之人便是天帝。 “君上,不若我们回九天看看吧?” 几个小仙从后方跑来,唤道:“宫殿后方驻守的吕君王闯了进来,正同殿中的臣子们僵持着!君上,真龙究竟是谁?” 淸渝嗅到了血腥味,这一丝血味刺激着他的诅咒,右手又开始疼痛起来,淸渝狠狠压制住诅咒,同时看向那条小金龙:“是你捣的鬼?” 小金龙嘤嘤叫了一声,不再凄厉,反而柔弱得好似在死前悲鸣。 淸渝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摇头道:“不对,你没有这样的法力。此地应当是幻境,我竟分辨不出真龙是谁。”淸渝抬头,天空乌云密布,滚滚黑云翻涌而来,“速回!” 淸渝不由暗自悔恨,他竟没发觉自己究竟何时入了幻境。 ☆、探天命姻缘,试亲手斩断 第43章 灯烁东张西望,瞧着这四处风光,那不远处便是极东广阔无边的湛蓝海域,不由问道:“君上,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逛逛。”灼炀这么说着,却并非没有目的的乱走,他目标十分明确,径直朝海域走去。 “这里好像是水龙居住的地方啊……”灯烁不明白了,“我们是要去将水龙也嘲笑一番吗?” 灼炀嗤笑一声,“除了嘲笑淸渝,嘲笑其他人有什么乐趣?” 灯烁闭了嘴,在他看来龙族都分明值得嘲笑,天地间明明只有凤族才能涅槃重生,为何凤却只能代表臣子,就连九天之上的那些仙君都默认了龙在凤之上。 龙为人皇,凤为臣子。 按照人类的君臣尊卑,龙为上,凤为下。 明明该是九天映射地下,哪里料到最终竟然是人间影响天上。 人间供奉最多的淸渝君一直是九天仅次于天帝的存在,龙族小仙们平日里虽不会主动挑衅他们,但拿鼻孔看人这种事可没少做,那看下等人的目光和清冷到几乎傲慢的态度,怎么可能不引起凤族的反击? 灼炀见灯烁磨磨蹭蹭,不愿意靠近海域,道:“你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去别处。” “啊?那君上您呢?” 灼炀轻轻笑了:“我去办正事。” 灯烁想问什么正事,可看灼炀的模样似不愿意多说,只得慢吞吞地往回走,顺着小径,想要走到凡人生活的城镇,想要当真如灼炀所说,放宽心逛一逛。 可人还没走到大道上,就见不远处灵力翻涌,形成一团黑云,看起来很是不详,他隐隐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即调转方向,冲着这团黑云跑去。 ********************* 灼炀站在海域旁,静默了会儿,思索着什么,忽而手中执着火,那团火灵动跳跃着冲向海域,火球袭入水面,烫得潮水滚滚,水泡咕噜咕噜发出声音来,这动静搅和得极东鱼虾四处逃散,自然也惊动了蛰居于此的水龙。 水龙同淸渝以及貔貅都同属于龙,但由于水龙一族更喜以妖身沉浸于海域之中,因而全都生活于此,是龙族中较为内敛,不问世事的一族。 而淸渝君自诞生于九天就同水族的辰溪公主订下了婚约。 只是辰溪公主如其他水龙一样,时常居于极东海域,这婚约仅仅是订下,其实淸渝君和辰溪连面都没见过。 真是可笑又滑稽的婚约。 传闻辰溪公主父母皆已经去世,一人带领龙族居住,这带着灵力的火焰惊动了辰溪,令她误以为有什么大妖闯入,劈开海域走了出来。 辰溪一身浅蓝长衫,手中持着一把□□,枪尖长而锐利,正直直刺向灼炀。 灼炀吟吟笑着,那双桃花似的双眸动人心神,微微翘起的唇红得绚烂,那一袭红衣正随着海风飘动着,这样一个人就这么站在这里,宛如一幅画。 辰溪大约是第一次看见如此人物,竟然愣在了原地。 “辰溪公主,”灼炀对着辰溪行礼,“在下凤族灼炀,久闻辰溪公主美名,今日一见,心神俱震,不曾想能见到如此清隽的美人,竟在这一瞬生了想长久待在这极东海域,不愿回九天了。” 这些话唐突又直白,可对于灼炀来说信手拈来,他常常对九天那些貌美的小仙讲,小仙们大约不当回事,偶有一两个当了真,之后也被伤得明白了灼炀的本性。 辰溪一直生活在此,没有上过九天,自然不清楚灼炀的性子,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坦露地对她述说藏着情意的话,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妖艳好看的人,竟不由得红了脸。 灼炀轻笑时发出的笑声清脆干净,他往前迈了一步:“还望辰溪公主不要嫌弃在下唐突,这极东辽阔又陌生,我真想在这里好好逛一逛。作为酬谢,我愿赠送公主凤翎。”灼炀摊开手,手心中放着一根火红如血的羽毛。 凤翎呈红色,周身隐隐有红色灵力流动。 辰溪看了一惊,吞吐道:“……这,这书上说凤翎……” “凤翎当赠予心悦之人。”灼炀补全了话。 辰溪此刻已经红透了脸,就连耳朵都沾着粉,她似不好意思直视灼炀,眼神飘忽不定:“灼炀君……我,我有婚约……天帝,天帝钦定。” “是谁?”灼炀明知故问。 “淸渝君。” 灼炀又笑了,“你喜欢他?” 因为这个问题,辰溪本一直怦怦跳的心竟意外地静了一些,她认真的想了想,想她那位连脸都不曾见过的婚约者,再看向眼前眉目带情的人,缓缓的,慢慢的,摇了摇头。 清脆干净的笑声传来,灼炀笑个不停,笑声中带着辰溪暂时无法理解的欢愉。 “不喜欢他为什么要遵守这婚约?”灼炀的手不曾收回,那凤翎还静静躺在他手心中,“辰溪,我乃凤族之首,我敢带着你撕毁这婚约。” 这话犹如天雷砸下,砸得辰溪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才能听到如此大胆的发言。 “你敢吗?”灼炀反问。 辰溪往后退了一步,“我,我……” 灼炀似不着急,只等辰溪给予回应,他看着眼前的辰溪,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赌约幻境之中淸渝那讨人厌的脸,他记得淸渝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对他说他有命定的姻缘。 命定的姻缘? 呵——这有什么? 灼炀心底里发笑,这所谓的姻缘还禁不住我三言两语,就是不知道淸渝君得知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来,他着实好奇。 想到此,他笑意更深,深情道:“相信我,辰溪,我已仰慕你太久,我定会保你此生幸福闲逸,如若不信,让我留在极东几日,好么?” 这些招数他用过太多次了,说起话来游刃有余,反而辰溪不知人事,羞红了一张脸根本不敢看灼炀。 正在此时,灯烁急急忙忙跑来,大声喊着:“君上,君上!!!!!!”灯烁干脆展开火红翅膀直接飞了过来,直冲向灼炀,“不好了,那边,人间那边被不知道哪儿来的瘴气罩住,我,我似乎闻到了,闻到了——”灯烁突然看见了面前的辰溪,话顿住了,“这,这是……”他在灼炀君和辰溪之间来回望着。 灼炀收敛笑容,对着辰溪说了声抱歉,往后退了两步,命灯烁凑近了来。 灯烁仍旧疑狐地望着辰溪,他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同时小声道:“嗅到了龙族的气息。” 灼炀脸色一沉,顺着灯烁的手指指去,那里正是人间城镇。 “我怀疑是淸渝君他们,不小心误入了瘴气。” 灼炀冷笑:“怎么?你还担心他们出不来?” 灯烁小声道:“如果天帝知道我们袖手旁观,怕是——”落人口舌。 灼炀偏头看了看辰溪,正巧同辰溪偷偷觑他的目光撞上,辰溪很快移开视线,灼炀勾唇一笑,理智告诉他留在辰溪这里更重要,搅乱这命定的姻缘才是痛击淸渝的方式,可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瘴气所在。 灼炀无声骂了一句。 “君上?”灯烁没听清,询问道。 灼炀问:“在哪里?” 那瘴气所在之处十分明显,连灯烁这小仙都能见到闻到,灼炀岂能不知,灯烁跟随灼炀数百年,自然明白过来,忙道:“就在这城镇旁边!” 灼炀“唔”了一声,有礼地对辰溪道:“在下突遇事故,不知明日还有无可能再见公主?” 辰溪红着脸胡乱地点头。 灼炀便笑了。 命定的姻缘,就交给他来斩断。 ☆、人间瘴气内,历史重演之 第44章 “君上!”沄池惊慌说道,“不对劲,我们出不去。” 天空乌云汇集于一起,滚滚而来,隐隐有光芒闪耀,那是急速劈砍而下的闪电。 皇宫内杀伐声传来,响声震天,同那雷鸣一起凑成一曲令人惊心动魄的乐章,整个地域宛如被灰色屏障蒙蔽住,透着一股颓败气。 “那些人……”沄泳看出了问题,那些人互相拼斗,血流成河,可表情似乎并不痛苦,甚至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每一张脸都显得如此雷同,“是现在活着的人吗?” 这句话问得很古怪,可淸渝立即听明白,他手凝成剑,疾冲而去,妄图挡下吕君王砍下的那一剑,竟然扑了个空。那剑穿过他的剑,径直砍及吕君王面前一人,那人就如定好的人偶按着既定的剧本被砍倒,顺而躺下。 淸渝君往前一步,竟然穿过了吕君王的身体。 而此刻,吕君王和旧臣的战斗仍旧在继续,并未因为淸渝的来临而有片刻的停息。 “是幻象。”淸渝四周逡巡一圈,判断道,“我们中了陷阱,进入了百年前的历史。可仍旧无法解释为什么修册上没有这段历史的后续。” 是天帝疏忽了,还是这段历史本身就有问题? “我们,我们要在这里一直等历史的后续吗?”沄池跟随而来。 淸渝收回长剑,此刻镇定下来,瞬息便想通了:“收敛灵力,我倒要看看这幻象会如何发展。”本凭淸渝的灵力,拼尽全力或可以结束此间,他却连试都不试,只抱臂上观。 旧臣还在嚷着什么:“先皇嘱托立名酌的弟弟为下任帝王,名酌辅佐先皇,可谓开国功臣,你不过边陲一闲散王爷,论功劳哪里及名酌?名酌被齐王设计害死,死不瞑目!” “先皇得知齐王阴谋,悲痛不已,已经死去,此刻我们竟连先皇最后遗志都无法做到,更遑论为名酌正名,实在无能!” “吕君王,劝你不要再违背天理!” 又是天理。 淸渝轻轻拧眉,“有些奇怪。” 沄池也挠头:“真的好奇怪。” 那群臣子还在拼命叫嚷着,一个个披头散发,宛如入了魔,不住用自己的肉身去抵抗吕君王的兵马,口中的话有些模糊,可三句不离名酌。 “这违背了君臣之间的理。”淸渝君看向不远处乌烟瘴气的皇陵。 君为上,臣为下。君自当继承皇位,哪里有让臣子的亲人接替的道理?最奇怪的在于“这些臣子似乎不再把王当做王,而是可以任意替换的平等之人。”淸渝看着地上一具倒着的尸体,“他们口中的名酌地位甚至超过了君王,乃至于他们竟不觉得王为臣死有什么问题。” 沄池小声道:“君上,按说九天龙凤和谐影响地下君臣和睦,这修册记载这段历史发生在百年前,那会儿您和灼炀君才刚诞生,怎么会如此动荡奇怪?” 淸渝静默了一会儿,反问:“这是真实的历史吗?” 这话一问,其余人惊愕,不知如何回答。 “或许只是为了迷惑我们。” “可,这有什么用意呢?” 一起前来的小仙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间,不由联想到最近与他们积怨很深的凤族,他们不由浮现一个猜想:这会是凤族的手笔吗?故意恶心他们? 在龙族看来,这并非凤族做不出来的事。 曾经有龙族仙子名沄汀,爱慕一人间女子,本已准备跪在天帝面前,求天帝允许他同那女子一起经历情劫,岂料还未来到九天,那女子竟摇身一变,是一名凤族小仙,小仙当时捂着嘴,笑得嘴角快咧到了腮边。“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傻了太傻了,那些话你也信?”本前一刻还在甜言蜜语的人疯狂地嘲笑着,追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这龙族仙子曾不小心弄坏了她的天灯。 沄汀大受打击,自贬下凡,至今杳无音信。 这就是凤族。 口蜜腹剑,小肚鸡肠。 忽而又一阵雷鸣,那声音比之前还要大,像是要撕碎天际,直达在这里的每个人身上一般,引得众人望去,那乌云躲闪着什么,往旁边挤去。 “君上……”沄池收回视线,“您说这有没有可能是……凤——”下个“族”字还没说出口,更大的雷声袭来,震耳欲聋,沄池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耳。 滚滚雷声之后,天光炸裂,刺眼的光芒如瀑布倾泻而下,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 龙族们纷纷再度望去,那乌云散开处似有什么闯入,红如火焰的光芒撒在这幻象之中,大殿之下流淌的鲜血被这光一照,消散无形。 这是—— 龙族小仙们面面相觑,从这赤红的光芒中,心里隐隐有了什么猜测。 “哎呀——”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这么热闹啊。” 从那破口处悠然而下的可不正是灼炀,灼炀身后还跟着灯烁,两人所经之处焕然一新,宫殿正逐渐展露它原本的模样,随着他们的到来,这幻象正在退去。 大殿之上砍伐厮杀的人们渐渐随之湮灭,淸渝将视线转向前来的灼炀,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灼炀脸上挂着淡笑,那模样宛如刚进入一场戏剧,举手投足间带着闲逸,“来看看什么瘴气能困住一群龙族。” 这话一出,几个本就怀疑此事与凤族有关的小仙脸色一沉,他们互视一眼,身上戒备地浮起点点灵力,淡蓝色的荧光飘散而出,同地上升腾的零星红光相互缠绕。 “可我看了下,淸渝君应该能轻松应对啊。”灼炀不断靠近,行至淸渝面前。 至此,大殿已经不复存在,皇陵处早已经没了小金龙的影子,淸渝君想要看的历史后续也就此中断,他心中一股烦闷气油然而生,这气似刺激到了右手的诅咒,又开始滚烫得烧灼起来。 面对灼炀,淸渝克制得没用手去捂住那疼痛处,只在袖中手握成拳。 “看够了么?”淸渝问。 灼炀摇头,“没呢,还没看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瘴气。” 此话阴阳怪气极了,同那曾经嘲笑沄汀的女子如此相似,听得一众龙族小仙心里不由火大,可碍于淸渝在,只能隐忍不发。 “那便请灼炀君慢慢看。”淸渝见此已经无法得知更多的消息,大步往外走,恰好同灼炀擦肩而过时,被灼炀一把抓住,正正握在淸渝符咒之上,疼得淸渝倒吸一口气。 灼炀并未觉察,反而笑说:“别啊,好歹是我破了这瘴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淸渝君不谢谢我?” 简直是得寸进尺! 沄池作为目睹了赌约后灼炀种种言行的旁观者,此刻忍不住往前了一步,就站在离灼炀不远处,瞪着眼睛看他,直把灼炀看乐了。 “眼睛疼不疼?”灼炀今日似心情不错,竟连连戏谑于龙族。他像是在逗弄宠物一般,看着向来有礼的龙族一个一个如被激怒的刺猬,真是有趣极了。 “灼炀,”淸渝开口了,“够了。” 淸渝声音一向清冷如高山泉水,流淌而下拍击石块,清脆好听,仅仅四个字竟真让灼炀住了嘴。 ☆、灼炀不罢休,嘴上犹嘲讽 第45章 灼炀闭上嘴没多久意识到了哪里没对,他为何如此听从淸渝的话?九天之上,就连天帝都耐他无法,他刚才竟然仅仅因为淸渝几个字而沉默。这种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令灼炀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淸渝上。 淸渝君站得离他很近,他还能隐约闻到些莲花的清香气,不知是因为刚刚恰好遇见辰溪,还是仅仅看见淸渝就忍不住逗弄,灼炀闭嘴没一会儿忍不住开口:“淸渝君,既然来了这里,不顺路去极东瞧瞧?” 这时灯烁才恍然明白刚才那名女子他在哪里见过! 在天帝奉命修订的姻缘册上! 缘君曾小心地将姻缘册放置在架子上,等整齐地堆放好后才道:“这里面记载的可都是不可违的姻缘,若是不小心用天命笔在上面乱写了什么,影响了其中姻缘,那可是会大乱。” 灯烁还问了一句:“怎么乱?” “唔……“缘君犹豫半分,“乱到可能需要天帝来解决。” 那姻缘册上洋洋洒洒写着: 奉天地灵气,日月星辰为证,九天龙帝淸渝君与极东辰溪定下此世姻缘,当携手共进,维龙族安稳,定人间山河。 太元年初。 灯烁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看向淸渝,虽说他很不喜龙族的这些人,如果灼炀君成功断此姻缘,那必叫所有人嘲笑龙族,至少嘲笑个百年都不过分,可他想起缘君说的话,心里有些不安,看向灼炀,想要小声提醒。 淸渝君猛地转过身来,整张脸看起来沉闷又严肃:“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吧?” 似听出来了淸渝话语中隐藏的怒气,灼炀吃吃笑起来,他心情大好,“我关心关心淸渝君也不行了吗?”说着话时,他习惯性地靠近他说话的对象,那莲花清香更浓郁。 还挺好闻。 灼炀想。 凤族往往用醴泉沐浴,这些个龙族也不遑多让,那沐浴的大池塘里还飘着朵朵白莲,仔细看去,这些长龙在白莲四周游荡,腾跃,溅起水花,绚烂美丽,这场景还被画下来,流传百世,称之为潜龙卧水。 “行,”淸渝往后退,拉开两人距离,“关心完可以离开了。”说完淸渝转身就要走。 灼炀见他离开,手比脑子更快地握住淸渝的手腕,恰好握在淸渝紧紧绑着白布的诅咒之上,淸渝身子一颤。 “啊……”灼炀似乎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拉住淸渝,张口说了个字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反倒是身后的沄池看不下去,鼓着勇气站出来。 “灼……灼炀君,”沄池到底只是个小仙,还是有些怵,“您也别太过分了!” 灼炀君顺势看过去,就见那眼熟的小仙怯生生的一张脸,好像他再多说一句就要晕过去,他挑眉,找到了能说的话:“真是谨慎啊,我不过多问一句就过分,怎么?你们这么好欺负?” 沄池一听果然一副将要晕过去的模样。 “淸渝君都还未发话,你们倒是先开口,”灼炀君将话题引到淸渝身上,“有把淸渝君放在眼里吗?” 这种倒打一耙的话让沄池又气又怒,可面对灼炀,他又不敢发话,眼看着真要气昏过去。 “松手。”淸渝君开口。 灼炀这才注意自己手还抓着淸渝君的手腕,他本欲放开,一听淸渝的话,反手握得更紧,甚至往自己这边一拉,将毫无防备的淸渝君拖拽着,往自己怀里拉近了些。 淸渝君原要比灼炀稍高一分,此刻碍于他站在台阶之下,又被突然拉过来,淸渝君的头竟恰好撞在灼炀君肩窝,那发丝拂动,蹭得灼炀有些痒,跟着心里也有些痒。 全都是这莲花香惹来的。 灼炀这么想着,就被身前的人往后一肘子捅了下肚子,前人用力生猛,这往后一捅之中还藏着怒气,不留情地将他往后击退了一步,灼炀还未站稳,就听得前面人在说着。 淸渝道:“上一次碰见已经说明,龙凤两族不再争论,和平共处,”淸渝金色的瞳孔中闪着凌冽的光芒,直直刺向灼炀,“可一再违反约定的是你们,灼炀,你是不愿意善罢甘休了?” 淸渝鲜少讲如此直白,话里话外满是刺的语言,以往他都是无视,无视都没办法便是同灼炀大打出手,这般学着灼炀反讽回去还是第一次。 此时四周的小仙们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等灼炀狼狈地站稳后,他朗声笑起来:“对,对,对——”他拉长了声音,想起了极东的辰溪,“我就是不肯善罢甘休。” 因为幻境结束后,他没有尝到作为胜利者的喜悦,龙族承认自己败承认得如此轻易,没有丝毫痛苦,没有丝毫愤恨,淸渝君更是步步退让,他拳头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不得劲。 更不得劲的是幻境中的事情总是那么模糊,他怎样回忆都回忆不出具体细节,只记得有一天,淸渝站在他面前,趾高气扬地说着,说他不要再妄想,说自己有命定的姻缘。 灼炀并不能回忆起淸渝说这话的表情,但他想应该和现在淸渝的表情并无差别,淸渝总是板着一张脸,似乎谁都不能撩拨起他任何的情绪。 倒也不是。灼炀随后否定了自己。 淸渝会表露出他对自己的厌恶。 只有自己能撩拨起他的情绪。 “你怕了?”灼炀想到此,忍不住将笑容扩大,他几乎可以肯定淸渝看见他这模样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来,定是眉头微蹙,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他。 此时,极东同刚才瘴气中的景象一样,下起蒙蒙细雨,雨水滴落而下,在距离众人还差一寸远时自动往外拂开,水汽令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淡光。 不知是这淡光柔化了每个人的五官,还是灼炀没看清,他没有从淸渝脸上或者眼中看见任何他熟悉的嫌恶,那张脸太过镇定,好像任由灼炀说什么都挑不起他任何变化。 淸渝似乎不但没有被激怒生气,反而无声叹了口气。 那模样,让灼炀感觉比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气闷,他还欲发作,淸渝已经不再搭理他,闪身即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感冒,加上爆发疫情,忙疯了。 ☆、辰溪讲故事,映照现实事 第46章 天地间细雨纷纷,银针般的小雨砸落在身,灼炀站在原地看着龙族消失得一个不剩。 “君上,”灯烁欲言又止,“您淋雨了。” “嗯?”灼炀懒懒应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收敛周身灵气,竟让凡间这些无益雨水砸落在身。就在他散漫应声之时已经再度撑开屏障,只是衣衫还有些润,他没有去管。 “刚刚在极东海域的那位是辰溪公主吗?”灯烁问。 “是啊。” 灯烁惴惴不安:“辰溪公主和淸渝君的姻缘写在姻缘册上,君上……这姻缘册如果被破坏,造成的后果可能无法承担啊,我担心您。” “有什么好担心?”灼炀表情淡淡的,伸手拂了拂衣肩,热气驱散那还残存的湿气。 “缘君说姻缘册……” 接连几次劝说磨掉了灼炀君的耐性,他打断灯烁的话,“我乃和天帝同时诞生的上神,共享天赐灵气,还怕小小姻缘册?就算当着淸渝君的面将辰溪抢了过来,他能耐我何?”这一瞬,灼炀想起刚才面无表情的淸渝,忍不住再度道,“他还能出现什么表情来?死人一样。” 许是灼炀怒气太甚,灯烁一时不敢言。 灼炀往前走了一步,转头看还留在后的灯烁:“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灯烁小跑两步,问:“我们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灼炀这才勾了勾嘴角。 ********************* 极东海域。 晶莹剔透的海底龙宫里,鱼虾小将咕噜咕噜泡着小泡,隔着珊瑚瞧辰溪坐在大殿中央发呆,辰溪已经约摸一个时辰没有动过。 “公主,晚上还开故事大会吗?” 极东海域地广妖稀,没有自然灾害,亦鲜少生灵,辰溪独自居住于此,孤独难耐,得了些人间流传来的小册,便招呼着海底的低等小精怪们一起聚拢来听她讲故事,小精怪们灵力低,见识少,每晚听得津津有味。 这日已经到了往常讲故事的时间,辰溪还坐着发呆。 小虾精吐了个小泡泡:“公主,您生病了吗?为什么脸这么红?” 辰溪这才回神,急忙站了起来,往左侧的书架走去,这书架只有三层,每一层都放满了薄薄的书,全是捡来的凡人不要的杂书,这些书写什么的都有,辰溪往往读之前还要大致瞧上一瞧,挑一些能讲的讲,可今日她心绪不宁,随意抽了一本来。 此书字迹娟秀,像是温婉女子所写。 辰溪拿了此书,应:“这就讲。” 她一坐下,那些个小虾小鱼小螃蟹精怪们统统围拢过来,有些落在后面的就叠在前面精怪的身上,宛如一座围城将辰溪围在中心。 “今天我们讲的故事叫《梁山伯与祝英台》,祝家庄在玉水河边,有个祝员外之女英台,美丽聪颖,自幼随兄习诗文,慕班昭、蔡文姬的才学,恨家无良师,一心想访师求学。祝员外拒绝了女儿的请求,祝英台求学心切,伪装卖卜者……” 故事的前半段还很正常,辰溪读着读着心静了下来,她吐字极慢,语调婉转,一群精怪都听入迷了,急切地渴望着听到故事的结尾。 “待山伯去祝家求婚时,岂知祝父已将英台许配给家住贸城的太守之子马文才。美满姻缘,已成沧影。二人楼台相会,泪眼相向,凄然而别。后梁山伯被朝廷沼为县令。然山伯忧郁成疾,不久身亡。遗命葬于忘情坡。” 听到这里,几个精怪咕噜咕噜,纷纷说着好难懂,为什么就死了呢? 唯有辰溪像是被什么刺中了心脏,静了下来,她已经看见了故事的结局,等看到两人同死之后,她竟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几个低等精怪还以为是自己胡乱说话,惹得辰溪不快,不住地磕头道歉。 辰溪擦了擦泪,摇头:“与你们无关,是我在感叹,原来情这么伟大。为了要在一起,死都不怕——”她说道这里,脑海里浮现出一红衣男子,男子朝他伸出手,对他说违抗天命也不怕。 精怪们不懂,只面面相觑,又听得辰溪低声道:“……不一会儿墓碑上一道光彩就飞出两只蝴蝶,飞着围着墓一圈便飞上了天空,一道彩虹中梁山伯与祝英台便在上天团聚。梁山伯与祝英台真情撼天动地,玉帝感念两人情义节烈,赐封天官结为永世夫妻,于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缠绵悱恻,动人心弦的情史流传千古。” “他们成仙了吗?” “凡人成神仙了吗?” 精怪们不懂情爱,只将注意力放在了成仙之上,辰溪没有回答,她手指拂在一行字上,上面写着:我俩生不同时,但却死而同穴,这里便是我葬身之地。 “……原来真的可以打破曾有的婚约,”辰溪喃喃自语,“甚至天帝也不会怪罪。” “天帝是没有怪罪啊,天帝不是还让他们成仙了吗?” “公主,这个故事就完了吗?” “公主,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呢?” “我看凡人们最近都在编灯,我们也能编灯吗?” “你是不是傻?我们编的灯没有灵力,一落到海底就熄灭了。” “你才傻呢!” 一只小虾和一条小鱼吵了起来,嘟嘟囔囔没完没了,其余小精怪被他们的吵闹声吸引,纷纷开始战队,左边一列右边一列,各执一词,也说不来什么大道理,就不断重复自己的观念,最后演变成了比谁的嗓门更大。 辰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去理会它们的争论。 辰溪自有意识起一直待在这一方小天地,虽说极东海域广阔,可她不敢四处乱逛,只独守这里,唯一能交流的不过是这些小鱼小虾,小精怪们天真烂漫,不懂得深奥的知识,于是辰溪便生活得单纯自在。 可这一切被刚才的男人打破了。 有人撕开了极东无形的屏障,闯了进来,姿态悠闲,话语间将极东本没有的东西引入,辰溪想了很久,想明白了那是人与人之间的情。 爱意比她手中的长戟更尖锐刺入这一方天真海域。 “我一会儿就做一个灯给你看看!”小虾还在争着。 小鱼反驳:“你做呀,我倒是要看看你个小虾米怎么在这里折纸。” “呵呵——”一阵好听而低沉的笑声传来,“这些小玩意儿还挺可爱。” 小鱼小虾立即停止了争吵,异口同声道:“谁说我们是小玩意儿!”这一群小精怪转头望去,只见一袭红衣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男人着实太好看,那衣裳的颜色更是红如火,在这极东海域里极其打眼,小精怪们都闭嘴不敢说话——这男人身上的灵力充沛地能一手捏死一只小精怪。 毫不费力。 “想做花灯?”男子走了进来,无视极东的屏障,“我会做。”他走到了辰溪面前。 辰溪慌忙地收好那本书,一转身险些撞入男人怀中,她急忙后退,男子气定神闲地瞧着,待她抬头,正巧四目相对。 “人间的万灯节快到了,公主也想做花灯吗?”男人伸手,不知从哪儿,又是何时,已经拎了一只兔子模样的花灯来,这花灯四周流动着淡红色灵力,避开海水,里面的灯芯燃得欢快。 这时那些小精怪觉察到了男人没有恶意,忍不住涌上来,欢呼道:“天啊,天啊,有灯,有灯了!” 男人似真觉得这些小精怪可爱,也不怪他们唐突挤着自己,只挂着微笑,看着辰溪。 这场景本该有些好笑,两人中间隔着无数小精怪,似连话都没法说得顺畅,可辰溪在这热闹之中仍旧红了脸。她想到了刚才读的那个民间故事。 “嗯……”辰溪听见自己小如蚊蝇的声音。可即便这么小声,淹没在了精怪的吵闹中,男人也听见了,甚至笑了两声。 “我教你。”男人声音温柔极了。 温柔得像是诱哄猎物入陷阱的猎人。 ☆、淸渝寻天帝,貔貅忙阻拦 第47章 龙乾居。 淸渝君回到九天就要去寻那貔貅要说法,哪儿知那刚被灼炀握住的手腕开始疼痛起来,咒术在渐渐发挥它本来的作用。 淸渝没同其余人说,只暗自压下,回到龙乾静坐。 龙族小仙只当淸渝犹在气恼刚才灼炀的所作所为,也不敢打扰,纷纷安静地退了出去。 这疼痛自貔貅制造的赌局幻境中隐隐开始,最初不过是小针戳刺般的痒麻感,等到脱离幻境,回到九天,转变为刀刺似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好像真有无形的刀刃在划开手臂,可外表看去又毫无伤痕。 这诅咒究竟是何? 淸渝并不清楚,他生来就带有诅咒,之前一直用白色绷带缠绕,没有任何异样,便任由这诅咒生长于身,可此刻,诅咒还是发作,甚至有了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他该去寻天帝谈一谈。 谈一谈这诅咒,谈一谈他们刚才遇见的历史幻境。 “沄池,”淸渝唤,“你留在龙乾看守,我出去一趟。” 沄池茫然地应下来,偷偷打量着,想瞧瞧淸渝君去哪里,他一边看一边悄声道:“你觉不觉得最近淸渝君很奇怪?” 沄泳还在翻着修册,头也不抬道:“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上来,”沄池挠头,“总觉君上好像比之前更有人情味了。以往他下凡处理事情都不爱带我们,走之前更是不会多嘱咐一句话,君上毕竟是上仙,自然不爱被我们所拘束。可现在君上好像真的将我们当成了他的族人……而且我总觉得君上有什么瞒着我们。” 沄泳翻了半天也寻不到刚才那段历史的结局,心中烦闷,随口回道:“你多虑了吧,君上能有什么瞒着我们?” “有的,”沄池四下瞧瞧,凑近了小声说,“今早我去寻君上时,发现那床榻边的木柱子上全是抓痕,那痕迹——就是龙爪抓出来的。” 沄泳想了会儿,道:“君上无聊抓一抓柱子又怎么了?” 沄池摇头:“君上不是这样的人啊,你忘了么,这龙乾居他爱惜得很,曾经被灼炀砸了前厅,君上当时不仅同灼炀大打出手,还不顾情面,伤了凤族的一个小仙,闹到天帝那里,君上才解释说他容不得自己一手打造的龙乾居有丝毫损坏。君上不是会主动破坏这里的人。” 沄泳品了品沄池的话,琢磨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 沄池只是看沄泳,没有接话。 沄泳也不吭声。 两人互视一眼,沄池最后结语:“君上对灼炀君也,”他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也比之前友善,容忍。” 在沄池心里已经不是“友善”和“容忍”能形容的了。 按照以往淸渝的脾气,早该一言不合同灼炀打起来,现在却一味避让,甚至也不许他们同凤族发生什么纷争,好似短瞬间将自己的所有锋芒藏了起来,整个人从原本的冷漠,毫无顾忌到现在有了些人情,多了许多顾虑。 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那边淸渝离开龙乾居不久,还未抵达天帝的宫殿就被貔貅拦下,貔貅似早早知道淸渝的来路,就连阻拦的时机都恰到好处。 “淸渝君啊,”貔貅一来就开门见山,直达主题,“可千万别鲁莽。” 淸渝君淡淡一瞥:“我如何鲁莽了?” “这,这天帝正忙的时候突然闯入,怎么不鲁莽?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如让我娓娓道来。” 淸渝眼眸中带着打量:“貔貅,你的种种行为让我对你所说的话并不太信。” 貔貅叫苦不迭,连连叫冤,眼看着额头又渗汗,他也顾不得擦了,只用身体挡在淸渝前进的路上,双手张开,拦住:“真的,这次我能讲的都讲,别——” 淸渝起了疑心:“什么叫‘能讲的都讲\'?你的意思还有不能讲的?” “这……”貔貅眉毛耷拉下来,成了个“八字”,“淸渝君,若有什么问的,尽管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向你保证。” 淸渝颔首:“很多。如果你没法让我信服,我必去寻天帝。”看在都出自龙族的份上,淸渝退让一步,审视地望着貔貅,好像他如果没能交代清楚,淸渝便不再顾同门情意。 “你问,你问——”这时貔貅才堪堪擦了擦汗。 “第一,幻境之中的甲狮山上刃凌说狼族一群正逐渐灭亡,有仙药可解,是不是映射现实之中的狼族也有解药?”九天之外确实存在甲狮山,且此山上只有一个族群,便是狼族。据传狼族犯了错事,因而被惩罚至甲狮山,日日困在山内,且数量正逐步减少,同幻境之中一样,正濒临灭绝。 貔貅没料到淸渝先提起的是这一茬,愣了会儿才吞吐道:“这事……”貔貅还没想通淸渝怎么会先提狼族,又听淸渝率先解释。 “幻境之中虽为假,但刃凌确实对我们——”淸渝说到“我们”一词时顿了顿,而后才接着道,“对我们照顾有佳。” 狼族和龙族本关系尚可,可狼族被关入甲狮山太久,这层关系自然淡薄了下来。 貔貅听得淸渝这么说,只觉这幻境果真有用,淸渝身上的人性较之之前多了许久,他想了想,心中大约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却只小声道:“我可以带你去甲狮山见他。” 淸渝一惊:“狼族是罚于甲狮山,我们能去探望?” “如果是你的话,天帝不会介意。” 淸渝只当貔貅如此说是顾念着自己身份尊贵,天帝不会降下惩罚,他见貔貅眼神诚恳,倒不像是在骗人,点头应允,两人瞬息间便来到了甲狮山。 ☆、重回甲狮山,淸渝见刃凌 第48章 甲狮山如幻境之中一样,巨大的高山上是苍翠的杂草灌木,放眼望去碧绿一片,淸渝踏入这片土地却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他抬头看去,整座山死一样沉寂,没有任何声响,等走了几步后他才后知后觉,现实之中的甲狮山没有生灵。 “他们真的在这里?”淸渝问。 貔貅迟疑地点头。 淸渝一边往山头走去一边问:“可和幻境中说的一样有解决方法吗?” “这……目前没有,”貔貅眼神躲闪,“严格说来也是有的吧。” “什么方法?” “啊!到了!”貔貅大嗓门地这么一吼,打破整座山的沉寂,眼前出现一株古树,树枝繁茂,枝上又生根,根垂落在地,扎入泥土之中,继续生长出来,已然分不清什么是枝,什么是根。 这株同幻境一模一样的古树之下趴伏着不知是死是活的生灵,不出意外那就是狼族。 “刃凌!刃凌!你看谁来了?!”貔貅声音中充满着喜悦,好似这群半死不活的族类已经苦苦等了淸渝百年。 那趴着的一只狼缓缓抬起头,眼眸无光,身体瘦弱,只这一个动作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在他的四周还有一群趴在原地,即便听到这边响动仍旧无法动弹的狼。 分明和幻境之中一模一样,可眼前的刃凌散发着疲惫和绝望。 无光暗淡的眼眸在对上淸渝目光时如死水被砸入一颗石子,荡漾起来,有了波纹和精神,刃凌迟缓地眨了眨眼睛,他抬起前爪,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啊……”他长叹气,“淸渝,淸渝,你已经渡过第七世了吗?” “什么第七世?”淸渝没听懂,他正欲往前,身侧的貔貅已经慌忙地扑过去,用他的大嗓门盖住刃凌的所有声音。 “哎呀,你是睡糊涂了吗?他们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呀!!淸渝君和灼炀君打赌,赌约已经完成,他们已经出来了!念着你在幻境中对他们多有照顾,这不,淸渝君来看你了!!!” 刃凌沉默了很久,久到眼中的那一丝光如燃烧殆尽的烛火,眼看着就要灭掉。 淸渝眼看着刃凌收回前爪,眸子恢复平静,心中竟有一丝沉闷,这种感觉类似于看见了自己无力救治的挚友正要面临死亡。 可龙族和狼族关系并没有达到亲密,他同刃凌的关系更不是挚友。 淸渝思索再三,行了一个简礼:“感谢关照。” 刃凌趴着静静看着淸渝,他又眨了眨眼,他似并不将淸渝当做高自己许多阶层的上仙,只唤名字道:“淸渝,你能好好的就好。” 淸渝只当这是客套话,应下来:“会的。”他偏头打量周遭,询问,“我可否帮助你们?” 这句话一出,其余等死的狼微微动了,纷纷看向他,目光沉静如水,偶有一两星点,疏忽而逝,无法追寻。 淸渝再度重复:“如有需要,我定伸以援手。” 刃凌似连说话都费力,他又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能安然无恙便足够了。” “不必如此客气,我既说了愿意帮忙,必不会食言。” “不是客气,”刃凌看了一眼貔貅,“你能平安就是对我族最大的帮助。” “平安?”淸渝无法理解,他贵为上仙,又哪里会不平安?淸渝一诞生便身份尊贵,上有天帝维护,下有百姓供奉,一生无忧,便是那看不顺眼的灼炀也不会教他不平安。 “平安”这个词可真有点意思。 “平安。”刃凌又强调了一遍,“你和灼炀都平安就行。” 淸渝心中觉得哪里不对,可说不上来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直觉刃凌对他的态度不太一般,太过熟稔,太过自然,就像是老友在对话。 “淸渝,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我们一族会这样也是因我而起,貔貅落到此下场也别责怪他,我们只是……只是希望你活着。” 刃凌说的话越来越奇怪,诡异又不贴合实际,淸渝并没有听懂,他忍不住转头看向貔貅,只见貔貅又在一个劲儿擦汗,那汗好像流不完一样,也不知是他做了太多亏心事还是本就容易流汗。 “刃凌,你别说太多话耗费了力气……”貔貅委婉提醒道,“你好好顾着自己。” 淸渝道:“你们中间究竟有什么隐情能否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我不知狼族为何在这里,也不知貔貅现在与我何干。若与我有任何关系,我自当承担责任。” 刃凌摇头:“和现在的你无关,淸渝,如果再遇见所爱,你能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和他好好在一起吗?”刃凌不仅没有回答淸渝的问题,反而又抛出个问题来,这问题着实唐突。 淸渝挑眉:“你是说辰溪?” 刃凌没有回答。 淸渝便当他默认了:“我与她本就是天赐姻缘,自然会好好在一起,但若要说爱……我与她一直素未蒙面,如何谈的上‘爱’,既然天帝赐婚,我自会与她相敬如宾。” 刃凌幽幽长舒口气,低声自念:“……这一世……着实还早啊……” 这语调宛如一个临终都未曾看见祖国统一的老将,心酸又疲倦,每一个字都像是这一世的最后一个音,满含着酸楚。 淸渝只被刃凌的状态震得心里一闷后,便感觉自己正被貔貅和刃凌戏耍,他脸色沉了下来,微微皱眉,目光紧紧盯着貔貅,质问:“貔貅,能否把话说清楚!别这样打哑谜一样,我淸渝一向行得端,不怕事。” 貔貅汗如雨下,急急道:“这,这,这……不是我不肯说啊淸渝君,是我和刃凌也不知,我们只知你定要平安顺遂,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狼族灭亡,我仍旧只是个只出不进的怪物。”貔貅被天帝罚成只能吞金,无法吐出的妖兽,成了一众仙里的异类,更是龙族之中的异类。 龙族本是上等族类,和凤族一样与天帝共享恩泽,偏偏出现了一个貔貅。 貔貅长相老实,本就属于九天之中其貌不扬之人,又戴上了个被天帝责罚的名头,幸而后来被民间供奉,得了些薄面,可终究挺不直脊背。 淸渝抿了抿唇,暂且被貔貅的苦相打动,再度问道:“那么这次你让我下凡处理的君臣合葬是怎么回事,修册上写明这段历史发生在太元初年,那时我才刚诞生,奇怪的是修册上却没有这段历史的后续。” 本趴着的刃凌闻言扬了扬头,貔貅则咳嗽一声,干笑道:“说来好笑,这是天帝疏忽了,这段历史本就是虚幻,是凡间瘴气演变,不知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我也是见你下凡后才从天帝那里听说。” “你觉得我信么?”淸渝道,“那里甚至有一条纯正的金龙趴在一个臣子的坟墓之上。” 貔貅继续笑:“那不是真的金龙呀,都是幻象,就和幻境中的那些人和妖也都是假的。” “假的?”淸渝不依不饶,趁此追击,“既然幻象都是假的,为什么要让我和灼炀在一个赌约中看尽人妖情劫?”若是以往的淸渝可能会面无表情加一个“恶心又无用”,可此刻的淸渝却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这……这幻象会出现什么,我也不知道啊——”貔貅慢吞吞道。 淸渝眸色渐冷,他看一眼貔貅,又回首看向狼族,“看来我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别,别……”貔貅怕淸渝直接闹到天帝那里去,吓得汗快流了下来。 貔貅和刃凌没有说清任何一件事,每件事都只讲得模棱两可,是似而非,甚至有些用语令淸渝大为费解,淸渝耐心失尽,可见貔貅脸色苍白,刃凌奄奄一息,终究没狠下心来。 这衰败的甲狮山,就连风都无法闯入,死一般沉寂,静静等待灭亡的狼族和唯一被惩罚的龙族,一个虚弱无力,一个唯唯诺诺,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甚至于…… 淸渝本该静止的心里还没来由地觉得两人看着有些可怜。 “我不是灼炀那般心胸狭窄,”淸渝推出灼炀,似这样才能让自己更为顺利地饶过貔貅,“这些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多说也无用,我不至于因这一点小事闹到天帝那里。” 貔貅松了口气,又听淸渝说:“但若有下一次,我定不会饶你。” 貔貅刚松的气又提了起来。 ☆、是前尘往事,还是幻境梦? 第49章 淸渝不愿再同貔貅多讲,也不想待在荒芜的甲狮山上看这群正逐渐衰亡的狼族,他心中虽然疑问颇多,可还是暂时按了下来。 仔细想想这些事情其实与他关系并不大,无论是赌约中的场景,还是回来后遇见的历史幻境,又能影响他什么呢? 即便追寻到了什么真相,然后呢? 最为要紧的是龙纹诅咒致使他顾不得再多思考已经发生过的那些奇怪事。 淸渝回到龙乾居。 龙乾居的小仙们各自忙碌,淸渝回到自己的居所,坐下来的同时筑起一层无形结界。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面上本镇定的表情慢慢破碎,眉头紧皱,咬紧腮帮,左手狠狠撩开右手衣袖,露出那隐隐散发着虚无黑气的诅咒,这些诅咒正在实体化,从白纱布中蹦出来,叫嚣着,不断折磨淸渝。 该去寻一寻天帝。 淸渝回到龙乾居之前都这般想着,可刚一抵达龙乾居,他手臂隐隐开始疼痛,回到这里后静坐无用,再度掀开自己的诅咒已经有了丝丝黑气。 是和龙乾居有关吗? 淸渝仔细回忆着,自出了与灼炀的幻境后,这疼痛一直在持续,间歇性地发作。 这愈加痛苦的诅咒在预示着什么?是否同刃凌所说的“平安”有关? 疼痛加剧,淸渝越是用灵力去压制,疼得越厉害,他用左手紧紧压住右手,压迫感使这份疼痛得到了些微的缓解,喘息的片刻,淸渝微闭的双眼闪过许多画面,那些画面太过纷杂,让人难以捕捉。 黑色的雾气腾绕而上,继而消失,随着一起消失的是淸渝的自控力。 “唰——”大殿一角的墙壁上出现一道被灵力挥舞而出的划痕,这个开端拉开了失控的序幕,他金瞳中闪着狠厉的光,此光伴随着灵力的暴涨,好似只有这样发泄还能缓解心中的狂躁。 挥舞第二道时,淸渝发丝微动,缠在了眼眸上,那一瞬他看清了脑海中闪过的那画面。 碧绿繁茂的竹林之间,有蛇在其中穿行,只在长满了杂草的地面留下一条蜿蜒的长痕。长痕之后,夜幕之下,一颗妖丹正闪着光。有人从汪洋旁的小道行来,捡起掉落在地的一朵雪白梨花,将梨花和那颗妖丹一起收入怀中,那人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黑白相间的长发下是一张瘦削的脸。 是刃凌。 淸渝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肯定。 “这一世失败了啊……” 刃凌的叹息和甲狮山上的语气相仿,说出口的那瞬间,脸上透着失望,这时的刃凌还可以成为人的模样,还可以四处行走? 有一阵疼痛袭来,淸渝看着墙上落了两道痕迹,他心中明白早应该停下来,可手却忍不住再度举起又划下,只有宣泄才能让他得到丝毫喘息。 清晨的大院门口落着一叠白布,仆人们掀开来看,慌忙跑回去,再后来,一华服男人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女人捂着嘴吃惊地看着地上。那白布包裹着一只白色狐狸,早已经死去,全身僵硬。华服男人满脸震惊,蹲下来抱起那狐狸,他似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表情。他抱着狐狸往回走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狼狈不堪,可那狐狸仍旧稳稳在他怀中,他抱得死紧,似乎再也不会撒手了。 待人们进府,府邸外的古树下步出一人来,本黑白相间的头发已经很少见着黑发了。 “这一世也——”刃凌只说了四个字,面上是比失望更沉重的沮丧无力。 淸渝咬紧牙关,再度挥出灵力的同时想将这些画面一同挥出。 疼痛持续下,墙壁上已经布满了痕迹,纵横交错,宛如蜘蛛结成的蛛网,丑陋密集,淸渝喘了口气,他低头,看见白色地砖上有一滴水,那是他额头淌下来的汗。 向来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淸渝君乌发缠绕在脸庞四周,顺着脸庞滴落着汗水,他抬眸,那墙壁上浮现着纷杂的画面。 刃凌缓缓从袖楼回旋的楼梯上下来,手中捏着一颗妖丹;刃凌站在简易的木屋门前,看着男人本只是拿着匕首想要挥退眼前的犬,却不料那犬生了死心,将胸膛往匕首上扎去,甚至连呜咽声都没有发出就这么死在屋内;刃凌在一棵杏树下揣着另一个妖丹,看着两个男人挖着埋藏在树下的酒;刃凌蹲在阵法外,在凤凰们的啼叫声中,用手接住往外滚落的妖丹。 刃凌此刻头发全白,瘦得风一吹就能倒。他怀中已经有六颗妖丹,这些妖丹赤红赤红,有些刺眼,他仰头看着天,脸上不再是失望和沉郁,而是绝望。 满脸的绝望。 “淸渝,你能往前迈一步吗?” 什么意思?淸渝头痛欲裂,他皱眉闭眼,那些画面却如鬼魅般从墙上转移到他脑海中,即便闭上了眼睛也印在他面前,那里夕阳西下,火红的云朵像是被晚霞染成,远远望去,瑰丽美好,有什么在踹自己,淸渝低头看见红色的衣裳在自己的腰间,此刻他感觉到了来自背上的重量。 “快看啊淸渝,好美的太阳!”少年声音清脆,充满了欢乐。 “砰——”这一瞬,淸渝再也忍不住,手一挥,竟然将大殿的柱子给击碎了。 听闻声响进来的小仙们惊慌失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再看自己主君如此狼狈,竟有些不敢靠近,淸渝半低着头,看见自己符咒上的黑气少了些,正逐渐消失。 “君,君上——”沄池小声又颤抖地询问着,生怕惊扰了淸渝。 淸渝闭了下眼,再度睁开,“我没事。”一出口,嗓子喑哑。 沄池等小仙有些急,这怎么也不像是没事呀,他们互视一眼,站在原地不敢动。 “真的没事。”淸渝再度开口,“你们出去。” 小仙们没有权力违抗君上的指令,可淸渝君现在的状态又着实令人担心,他们都想多说些什么又忍耐下来,退是退出去了,但都没走远,停留在这殿外。 淸渝深深舒了口气,他环顾四周,只确认了一件事,这个诅咒应当同龙乾居没有关系,但和等死的狼族,犯了天罪的貔貅有关系。 他们一定知道什么内情。 ☆、制万家灯火,诱辰溪上天 第50章 极东海域最近可热闹了。原本寂静孤独的海域深处来了一位灵力充沛的大人物,这位大人物没有一丝高傲,反而同一群低等精怪玩得起劲。 精怪们渐渐没皮没脸,缠着灼炀玩了起来。 那日辰溪晚上刚走出来就看见一只海胆爬到了灼炀头上,还不断朝灼炀的眼睛逼去,看得辰溪心里一颤,却见灼炀好脾气地任由这只小海胆往他脸上作怪,隔了好一会儿才捉下这只小海胆,手很温柔,将这小东西放在了自己掌心里。 灼炀看见了辰溪,笑道:“挺可爱。”也不知道是在说海胆还是在说辰溪。 再看辰溪已经羞红了脸。 灼炀松开手让海胆自己去玩,这才靠近辰溪,他道:“现在有空吗?” 辰溪点点头。 “来。”他伸手一指,指向了极东海域的上方,“上去瞧瞧。” “去人间?” “去人间。” 一群奇形怪状的鱼儿傻傻地看着两人慢慢升上去,泛起些许水泡后,失去了踪影。 最近几天都没听到故事的小精怪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看着离开的两个人,有精怪问:“这就是公主讲的那个故事吗?” “哪个故事?” “梁什么山和祝什么台的故事。” “这故事最后他们都成仙了,要去九天生活,公主也要离开我们去上面生活了吗?” 这话一出,精怪们愁眉苦脸起来,他们长期生活于此,一直依仗着辰溪的保护才不被捕杀,不然这些低劣的小精怪早被其他大妖或者自然灾害所吞噬,若是辰溪真的离他们而去,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精怪们开始出谋划策,想要挽留辰溪。 而这边辰溪刚浮到水面之上,还未看清那月夜繁星就被数不清的万盏灯火迷了眼,正眼花缭乱之际,灼炀由她身侧站至她对面,笑吟吟问:“喜欢吗?” 辰溪身旁正慢慢升腾起一盏灯,她伸手捉住,看见灯上面还有墨水写成的字:平安喜乐。 辰溪抱着这盏灯,抬头望去,万家灯火徐徐上升,灿比繁星,令人炫目,这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啊,辰溪不由看呆了去。她平日不敢去到人间,更不会做这些人世间的小玩意儿,她如一个谨慎的守护者,守护着极东海域,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般美的风景,而这风景只属于她,因为这是灼炀为她制造的独一无二的风光。 这景致迷人绚烂,辰溪久久无法言语。 没有家人,没有关怀,本一直是守护他人的人,这一次尝到了被人温暖的滋味。这哪里只是普通的灯火,于辰溪看来,就是诚挚的情。 “不喜欢?”灼炀问。 辰溪忙不住地点头:“喜欢,喜欢,喜欢极了。”她一时无法找到任何语言来形容,只能重复着简单的言语。 灼炀也不催她,只站在原地陪她一起看着冉冉升起的灯,站着看了好一阵,等偌大黑幕中只剩下零星还未完全失去踪影的灯火后,辰溪才缓缓开口:“我……我,这让你破费了。” 灼炀噗嗤笑出了声,调侃道:“你从哪儿学到了‘破费’一词?那些小杂书上吗?” 辰溪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她在夜色之下倒是让人看不清真实表情:“总之谢谢了。” “无碍,”灼炀显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重要,“不过是件小事。”他旧事重提,想借此机缘带辰溪回去,“想和我回九天看看吗?” 辰溪猛然抬头看向他。 灼炀看起来悠然自得,并不将违抗天命这种本该大逆不道的事情放在心上,“你不是才读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你既然没见过淸渝,更不喜欢淸渝,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我倒是常常见他,为人冷漠,应下这姻缘后从未想到下凡来看你,前日他就在这附近海域处理事务都不曾想过过来一趟,连见都不愿意见你,你想把以后的日子都交给他吗?” 辰溪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辰溪,你有选择的权利,你能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灼炀循循善诱,“你不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吗?如果你每日不开心,极东海域的这些精怪也会跟着担心。” 这些精怪们似乎是辰溪最后的底线。 “我刚刚还听他们在谈论着,怕你就此离开极东。如果日后同淸渝在一起,以他这般专制自大,定然要你住在他的龙乾居,甚至不得外出,可我不一样,我愿意陪你就住在极东海域。” 灼炀拿捏住了辰溪的软肋。 辰溪犹豫的时候,灼炀继续说着:“若是上天后有什么惩罚,我一应全担。”他此刻根本没有顾及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一心只想拐走辰溪,拐走还只是第一步,他心中念的最多的不过是将辰溪带到淸渝面前。 “或许,天帝念着私情,成全了我们。”灼炀伸出了手,手心有一只萤火虫缓缓笨拙地飞起,混在万千灯火之中,徐徐上升,辰溪看着这只萤火虫,仿佛看见了自己。 自己就像那渺小的萤火虫谨慎又执着地往上飞着。 灼炀轻轻笑起来:“凤翎都送你了,我可不会收回来。” 辰溪望着灼炀的笑,有点迷失了。 灼炀说的话,描述的场景实在是太诱人,她只要将手放在灼炀手上,就仿佛触及到了幸福。 “真的么?” 灼炀笑意弥漫双眸,那双总是含着温情的眼定定看着辰溪:“自然是真的。” “再真不过。” ☆、人人都遮掩,天道不可说 第51章 淸渝在龙乾居静了片刻,沉默着用了灵力将此殿修缮完,步出来后吩咐:“去找貔貅,我去寻天帝。” 哪知刚出龙乾居竟然遇见了那常常跟在灼炀身后的倾睬正和缘君正在争吵,说是争吵都有些夸张,是倾睬一个劲儿缠着缘君,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缘君摸了摸自己胡子,叹气道:“这我管不着啊。” “可这样下去会酿成大祸,缘君你本来是负责姻缘之事,你不去管,日后出了事,天帝一定会找到你的。”倾睬站在缘君面前,几乎拦住了缘君的去路。 缘君左边跨一步想要走出去,倾睬跟着往左边挡,缘君往右走一步,倾睬急忙跃了过去,两人就像在看什么你来我挡的小游戏。 “缘君,再不阻拦就真的要出事了!”倾睬语气沉重,皱着秀眉。 “这……” 淸渝君走近后吸引了两人的目光,初一见到淸渝君,倾睬眉毛也不皱了,倒是把嘴闭得死死,那眼睛也不停在淸渝身上打量。 淸渝略微觉察了什么不对劲,问:“可是有什么祸事发生?” 缘君和倾睬顿时都不说话了,倾睬连拦缘君的手都不经意间放了下来,她期期艾艾,不知道怎么回答淸渝,缘君亦是如此。 这模样简直就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有然的貔貅一模一样。 淸渝联想之前发生的事,再看现在站在自己面前不敢说话的两人,心中不由升腾了些火气,他一向淡泊,可自回到九天,连连遇见的事都令他不快。貔貅和刃凌藏着许多事,自己的诅咒在不断加深,就连眼前两个小仙都对自己遮遮掩掩。 淸渝按下所有情绪,只拿眼看着眼前两人。 倾睬不过是一阶小仙,有些顶不住淸渝这样的目光,她躲避着淸渝的视线,嘴巴动了动,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那边天帝近旁的小仙过来传唤。 “淸渝君,天帝有请。”小仙礼貌地行礼,说完后朝倾睬和缘君点头。 淸渝应了一声,瞥一眼两人,最终跟着小仙往天帝那边去,走远了听见缘君苦口婆心道:“倾睬小仙,你就别难为我了,这等事,你以为天帝不知道吗?” 而后再多的,淸渝便听不见了。 “最近很少见到天帝。”淸渝君道。 小仙回:“别说淸渝君,就连我们这些近旁候着的小仙都很少见到天帝,许是其他界太忙了吧。” 除开仙界和人间,还有一隅魔界,天魔两界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传说魔界一直居于地下,不轻易外出,若是发生了什么事,都是仙界主动前往魔界交涉,因此听小仙这么说,淸渝想那应当是最近魔界出了什么事。 淸渝点头。 小仙道:“到了,淸渝君请进吧。”小仙留在外间,目送淸渝进去。 天帝坐在大殿碧玉长椅上,以手扶着额,不过一阵不见,淸渝却觉得天帝看起来有些劳累,显得十分忧愁,忧中满腹心事,愁中带着叹息,这份忧愁在看见淸渝后更显得沉重了。 “淸渝,来。”天帝招招手,让淸渝坐到自己的身侧。 淸渝虽与天帝同生同位,但天帝到底是九天之尊,哪里有同坐于上位的道理,天帝见淸渝站在原地不动,失笑道:“这里没有外人,过来就是了。” 淸渝往前迈了一步,站在距离天帝一步之远又停了下来。 天帝这时的表情很温柔,与平日严肃的模样迥然不同,其中还带着点慈悲。不知是与往常的天帝太过不同,还是那句话引得淸渝心软,他上前坐下,不过谨慎地坐在了离天帝一寸远的距离。 天帝说:“最近谁惹着你了?怎么还带着点怒气?”天帝何等聪敏,哪里是淸渝能够瞒住,“自在九天起,你可一直鲜少有情绪外漏,哦——”天帝顿了顿,“除了面对灼炀时,可这会儿灼炀不在九天,谁还能招惹你?” 天帝这话说得好像淸渝现在的状态太过罕见,可他的表情却没有惊讶,好似这样的淸渝才更亲切,才更熟稔。 “我倒喜欢你现在这样。”天帝叹了口气,“想来你最近有许多事想要问我吧。” 淸渝点头,同时觉得天帝有些不对劲,心中极快地掠过那抹怪异,他言简意赅道:“天帝,诅咒开始生效了。”与此同时,他撩开衣袖,将那黑龙缠绕的手臂展示给天帝看。 天帝依旧那幅运筹帷幄的模样,镇定道:“不是诅咒生效,淸渝,这不是诅咒。” 淸渝一愣,他看向天帝,天帝面容慈祥,看自己的模样有些像在看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淸渝因天帝的话微怔后,又因天帝的模样而僵住,他发现天帝头发两鬓泛白,那眼眸不似同龄的自己和灼炀那般璀璨,反而透着一股年迈的沧桑。 “天帝,您怎么了?”淸渝已经顾不上追问之前的问题。 天帝轻轻笑了:“没事,这才是我。” 淸渝满腹疑虑,又听天帝在询问自己:“你手上的黑龙有伤害你吗?” “没有。” “那它做了什么?” 淸渝想了想,老实交代:“让我记忆混乱,赌约幻境中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浮现在我脑海之中。”接着淸渝将他刚才看到的画面简单描述后,总结自己的猜测,“不知是否因为那幻境有了什么影响,我自快出幻境之时就感觉到了诅咒的疼痛。” “有注意它什么时候结束疼痛吗?” “不曾——”淸渝说道,“这不是诅咒的话那是什么呢?” “是一种警醒。” “什么警醒?” “对你的警醒,”天帝伸手拍了拍淸渝的肩,“我们虽为上仙,可到底留有凡根,七情六欲的残留让我们更像鲜活的人,无论什么身份,这份鲜活成为我们留在世间的印证。勇敢些罢。” “天帝,我有些听不懂。”淸渝直言不讳道,“能否讲得更明白些?” 天帝摆摆手:“等你弄清楚手臂的疼痛往往什么时候停下我再告诉你,现在的你,还太早了。” 淸渝见天帝意已决,便站起身来,问了最近他一直以来都有的思考:“为何众人讲话都如此模糊?” 天帝又笑了:“既然你是上仙,就该知道,天道不可随意说出来。” 天道?自己目前遇见的所有事情都是天道吗?究竟是什么天道才能有这么多仙都知道,而自己无法知道?淸渝皱眉,看着眼前的天帝略显困倦地眯了眯眼,天帝再度睁开时,见淸渝站在不远处不愿意走,他挥手让淸渝离开:“不用担心我,反而你——算了,走罢,淸渝,别再逃避了,勇敢些。” 淸渝万分不解,他究竟是哪里不勇敢了? ☆、临近听音宴,淸渝救小仙 第52章 “天道……”淸渝寻了一圈天帝,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更加困惑,“貔貅和刃凌,缘君和倾睬,天帝……他们都知道的天道,唯独我不可知?” 这可太有意思了。 淸渝行至九天东门,东门可直抵凡间,这里比平日热闹多了,来往小仙行色匆匆,面上都透着点欣喜,淸渝远远就听见小仙们讨论着。 “快到听音宴了,到时候灼炀君定要大显身手,我该送些什么好呢?听闻他喜欢桃花。” “错啦,他喜欢饮酒!” “不不不,他爱红衣呀!” “哎呀,到底要去凡间寻什么呀?” “便把凡间那些小物件都寻上来罢!” “即便你送那么多,灼炀君也不会看你的,你瞧瞧你这个儿。” “你……” 淸渝恍然大悟,原来是听音宴,那确实是灼炀的主场,他以往要么晚到,要么不去,事后总能听到些有关灼炀的赞赏声,大多都是小仙们在说着,说她们对灼炀的仰慕,倒是不知道宴会结束后这些小仙还会相约着送礼,以灼炀的个性定是统统纳入怀中。 来者不拒,又不愿意付诸真情。 淸渝还未走近已经被看守东门的小仙看见,他们招呼的同时,那些原本聚拢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着的小仙们纷纷闭上了嘴,偷偷望一眼淸渝,齐齐上来行礼,行完礼迫不及待地溜走。 等走得极远才敢悄声说上那么一两句。 “淸渝君看起来好冷漠……” “我都不敢同他说话——” 她们并不知再小的声音都能传入淸渝耳中,这些言论不漏一字的飘了过来,淸渝在之前听过许多类似的言论,这些话大多没有恶意,不过是将淸渝视作上仙,和天帝等同。 可其实淸渝也没有漠视任何小仙,不过是他总冷着一张脸,招致其余小仙们都不敢靠近,与他相反,灼炀在她们眼中更似一个可以追寻的身影,这抹身影带着无限光彩,仙子们往往忘记了他也是上仙,将其视作平等的仙。 淸渝思及此,竟有了几分反思自己的意思。 这推推搡搡往这边走来的小仙们纷纷绕开淸渝,可淸渝竟未像以前一样当做没看见,反而朝她们更近了一步,吓得小仙们惊慌失色,生怕是自己惹着了淸渝。 这一波退让险些酿成大祸,有个小仙避让不及,跌落在地,正要大呼,忽而一阵劲风刮过,小仙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体周围的无形屏障。 “怎……怎么……”小仙呐呐自语,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没有人回答她。 小仙抬头四处张望,只见其余小仙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却没看她,都看向了淸渝君,淸渝还是站在原地,可右手却拎着一把灵力凝结而成的长剑。 长剑薄而尖锐,闪着晶莹的蓝色微光,光芒一闪即逝,此剑名为龙魄,平日里无形藏于淸渝体内,一旦有状况,凝结成形,上可斩仙,下可杀魔。平时不会轻易示人。 许多小仙皆是第一次见到。 那跌坐在地的小仙看着自己身上无形屏障闪着一层蓝光,而后同龙魄一起消失身影,隐隐明白为什么人们都面露惊讶,不敢说话。 刚刚……刚刚淸渝君是抽出了龙魄给予了自己屏障吗? 小仙心中冒出这股想法后又压了下去,她根本不敢开口问。 因为这怎么可能呢? “可无碍?”淸渝清冷如冬季冰雪的声音晃荡着飘散过来,砸得小仙头晕脑胀,她是在做梦吗?为什么淸渝君会询问她? 显然其余小仙这一次纷纷将目光转了回来,低头看向仍旧傻坐在地上的小仙。 站在她旁边的小仙正使劲儿朝她递眼色,用嘴型说着:“快回答呀,天啊,天啊,是淸渝君在问你啊——” “无,无碍。”小仙回答的声音都在抖。 淸渝君一向沉默寡言,偶尔听他说话都是在同灼炀你来我往,往往也说不到几句便大打出手,从未看见淸渝君同龙族以外的小仙说过话,从未。 加之淸渝君象征着人间帝王,小仙又大多是凡人修炼,机缘巧合而登天,自然心中还怀揣着对帝王的尊敬,觉得淸渝君不可轻易靠近,更是不敢主动接近。 “那就好。”淸渝君点点头,他环视一圈,这才离去。 等他离开了很久,这群小仙才动了起来,那跌坐着的小仙站起来后仍旧不可置信地问:“刚刚淸渝君救了我吗?” “岂止救了你……” 其他小仙补充:“他甚至拿出了龙魄……” 说到这里,有小仙揪住那人,质问:“你究竟什么时候结识了淸渝君!好大的胆子。” “我没啊——我哪里敢去结识淸渝君!” “淸渝君怎么会……” 淸渝君怎么会? 这件事很快传遍整个九天,晚些时候,就连沄池都跑来问,他仍旧不相信淸渝君会主动去关心一个小仙,赌气回来,小声道:“淸渝君,外界都在乱传,传您竟然去主动接近一个女仙!我同他们吵了一架,说您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嘛!!” “倒也谈不上接近。”淸渝君站在镜子前,看着人间万户,人影攘攘,熙攘间可以看见小孩的笑脸,看见大人的愉悦,看见万家灯火。 “对嘛,她们还说看见了龙魄,龙魄,怎么可能嘛。” “这倒没错。” “啊?” 镜子里,小摊贩上摆放着许多花灯,有各种动物形状,吸引了无数小儿围观,人间烟火气才是绝佳盛世景致,淸渝看得有些发神,他伸手一拂,镜子恢复原本模样,展示出他颀长的身影来。 “我用龙魄帮了个小仙。”淸渝往回走着。 沄池赶紧跟上:“可,可……需要用到龙魄吗?”正是因为淸渝君用了龙魄才被传成了故意接近,特别是那群该死的凤族,说哪里用得上龙魄,淸渝君肯定是特意为之。 淸渝停下步伐,思索了片刻:“这样方能显得尊重,我没有轻视她们。” “呀?”沄池张着嘴。 沄池没料到原来是这样,他愣神间,淸渝君已经离开大殿,不知是不是错觉,淸渝君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美景人自醉,心中揣恶念 第53章 夜幕之下,窗外即是漫天繁星。 淸渝君静看着月亮慢慢爬上最高点,月光弥漫整个房屋,疼痛如约而至。 这股疼似铭刻在骨头里的印记,每到某个时辰自动开启,不断刺向全身,渐渐地,再痛楚之后会出现些模糊如薄雾的画面,那些画面重叠着,碎片般浮现在眼前。 他努力辨认着那些涌出的画面,有幻境的,有九天的,有他独自一人,有他和羡水一起,乱七八糟的图混杂在一起。 疼痛至顶峰快无法控制之时,画面竟然逐渐清晰起来。 满目的红,红得刺眼。 这红异常熟悉。 淸渝心中停了一拍,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喜欢你。”红色渐渐缩小,显现出那整个轮廓来,稚嫩的脸上泛着红晕,眉间的朱砂红得耀眼,刚刚的红竟然是这朱砂。而羡水身上只有单衣。 羡水低着头,发丝垂下,垂在了哪里? “为什么不信我?”语气带着委屈,羡水头又往下低了一寸,那朱砂更近了。 这是什么时候? 淸渝混乱极了,他挨着疼痛,思绪不明,可画面却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看见那朱砂细微的纹路,这纹路越来越明晰,羡水还在不断低头。 越来越近。 羡水的发丝垂到了自己脸上。 淸渝只觉这痒感似真的透过画面抵达了自己身上,他伸手挥了挥自己的脸庞,空无一物,那些画面也随着他的举动突然消散,唯余下一句话—— “我才不会像那条狗一样伤你……” 笑话,你能伤得了我? 淸渝轻笑。一只小麻雀罢了。 忽而停住,为何他脑海中蹿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羡水就是灼炀,他不是麻雀,也并非如幻境之中那样爱慕自己,一切都是假象。他竟被这假象所迷惑,真将羡水视作麻雀,忘了羡水本该是凤凰的分身。 而现在这黑龙还在不断用假象警醒他,警醒他什么呢?那条狗应当是说逐流,这是发生在离开山寨之后的事?而这一切是幻境中发生过的事情还是黑龙制造的又一起假象。 假象堆积,幻象迭生,虚虚假假,真真实实,已经叫人难以分辨。 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所有的一切如迷雾笼罩在淸渝身上,他追寻良久却不得解,最后只得到了一个回答——“天道”。 天道如巨石压在他身上,快要令他喘不过气来。 “灼炀君……灼炀君……我家君上已经歇息了!”脚步声伴随着阻拦声一起传了过来,越来越靠近,等淸渝望去时,灼炀已经站在了他殿前。 “灼炀君!”沄池这一声都快喊破嗓子了,小脸涨得通红。 “哟。”灼炀君看了眼淸渝,又转头瞥了眼沄池,“你脸红什么?没见过你家君上的裸体啊?” 原来淸渝本准备歇息,只穿了薄衣,又因为疼痛撩开了衣袖,刚才动作间,衣襟微露,脖颈往下露出半截胸膛,月光映照下还淌着些汗水,闯进来时淸渝还喘着汗,抬眸那一瞬间,惊艳绝伦。 “我,我是被您给气的。”沄池小声嘀咕,眼睛不敢乱看。 淸渝伸手揽紧衣衫,手一挥,将架在一侧的外衫拎来,披在身上,这才缓缓站了起来,脚刚沾地,听灼炀打趣:“刚刚那模样要让那些女仙瞧见,怕是我地位不保啊。” 淸渝没有理会,眼神示意沄池退出去,淡问:“你来做什么?” “啊——”灼炀拖了一声长音,本要将辰溪的事透露给淸渝,看一看淸渝气急败坏的模样,可现在见到了,这心思却突然一变,勾唇一笑,竟将用在辰溪身上的用到淸渝身上,“来看看你啊。” 淸渝像看疯子一样看他。 “不然怎么能看到这样一番风景?”灼炀还在回味刚才看见的场景。 淸渝恰好坐在窗边,银色月光镀了层金浮在他身体四周,将本就诱人的身体加上一层神圣的光环,清冷寡欲的上仙偶然露出这模样时最是动人。灼炀喜爱华丽,喜爱美人,喜爱一切美的事物,即便对方是自己的敌人,也不由地被吸引。 “灼炀君,我说了无数次,龙凤再无瓜葛。”淸渝将本来披着的外衣往外一撤,准备穿上,忽而一愣,衣裳被人从后面捉住了。 淸渝甚至不用转头,沉声道:“灼炀。” 灼炀轻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想了想,龙凤和平共处不应该我们先做个表率吗?”说话的同时,他替身前的淸渝展开了衣裳,让衣袖从淸渝刚才微抬起的手腕中穿过,手指拂过了淸渝的后脖。 灼炀眯了眯眼,不知是否看错了,刚才淸渝颤了颤。 “那倒不必了。”灼炀还没看太清,手已经被淸渝拍开,淸渝力道不小,藏着些狠劲。 此刻两人再度面对面而站。 灼炀心中对淸渝无礼的态度藏着万般恼怒,面上却仍旧挂着笑,甚至油然而生了另外的心思。 “我来主动求和,淸渝君都不愿意接受吗?”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以往对女仙说话时的诱哄,温柔极了,还显出了一分委屈。 往往听见这话,小仙们早化作绕指肠,无论灼炀再说什么都纷纷应允。 可淸渝听了,却皱起眉头来。 灼炀见了有趣,竟又忍不住笑起来,一笑,那眉间的朱砂明艳瑰丽,淸渝看着看着,眼前的灼炀和幻境中的羡水重叠在一起,有了三分相似。下一刻又回归现实。 灼炀并不一味诱哄,他下一句便挑衅道:“或者你怕了?怕我陷害你?” 淸渝冷漠道:“想多了罢。” “那我们便握手言和。”灼炀顺势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同淸渝交握。 淸渝低头看向那手,宽阔有力,悬在空中良久,好似淸渝不动,他便永久地伸着,不肯收回。 这点小事,自己倒没必要计较。 淸渝伸手,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淸渝想要收回,灼炀手一紧,牢牢箍住,手心灼热,这份热从手传递过来,带着不适感,淸渝用了灵力,强硬地将手撤回。 “自重。” 灼炀云淡风轻地耸肩,顺势跳过话题:“既然握手言和,那么我便能常来这里逛逛了罢?” “这里有什么可逛?” “那可太多了,九天之上只有一处我未去过,便是这龙乾居。”灼炀便做出一副好奇打量的模样,四下看着,一会儿指着那墙壁称赞这做工可真精致,一会儿看着这水晶般的长榻,最后指着不远处大殿的那面等人高的镜子,打趣淸渝君可真是臭美。 一副两人早已经是挚友的模样。 ☆、见色后起意,龙凤握手和 第54章 “那不是普通镜子。”淸渝君道。 灼炀率先步出这内殿,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问:“哦?那是什么镜子?” 淸渝君见灼炀走出,本不想再与他多谈论,可没一会儿又从外间传来灼炀的询问声,那声音好不遮掩,怕是其他龙族都能听见,一丝半丝零星不满生了出来,淸渝最终还是跟了出去。 灼炀正站在那面镜子面前,镜子里映照出其火红的身影,他侧身,迎上淸渝的目光。 “我是不是比你高一些?”灼炀今日似乎心情很好,数次调侃着,话题从龙凤两族扯到了两个人身上。 淸渝静静往前,走至灼炀身侧。此刻两人并排站立在镜子之前,还来不及看清两人,镜中场景一换,已经换了一副面貌,夜幕之下,树荫晃动,黑色阴影摆动间,隐约可见人影幢幢,再往下,是百姓们携手行走。 人群纷纷涌向了某一个地方。 “那是哪里?”灼炀往前一步,衣袖恰好挥在淸渝肩旁,淸渝往一旁跨了一步。 灼炀偏头看去,见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睛微眯一下,勾唇:“怕我?” 淸渝不愿与他多谈:“是。” 灼炀眉尾稍挑,又听淸渝道:“他们是去酒肆。” 镜子里的人们排成了长龙,弯曲回旋在一个门店外,门口挂着一牌匾,上面写着:“栎槲酒庄”。 灼炀:“这名字有些眼熟。” 淸渝:“幻境中出现过一个和这名字相似的酒庄。” 灼炀捕捉到了点什么他以前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哦?幻境中叫什么?” “槲栎酒庄。” 灼炀轻笑起来,主动往淸渝那边跨了一步:“我自出了幻境后记忆一片模糊,别说酒庄叫什么,就连我们究竟途径了哪里都不记得,而你——”此刻灼炀离淸渝已经十分近了,“似乎记得很清楚呀。”眼看着淸渝要往后退一步,灼炀眼疾手快地拦住,“为什么?”这三个字说出口时,灼炀的吐息喷洒在淸渝脸上,淸渝正往后退,后腰被灼炀一手揽住。 灼炀细密的笑似春天绵绵小雨,不断打在淸渝身上,淸渝君竟就这么被灼炀困住,像是动弹不得。 “淸渝君,不知是否是我错觉,你现在好像比进幻境之前更——”灼炀琢磨了一下该用什么词,犹豫着说出了口,“——好欺负?” 话音刚落,灼炀便感知到一道凌厉的灵力突袭而来,他迅速闪身,离他胸口毫米远,地面已经被劈出了一道痕迹,他庆幸地拍了拍胸脯,打趣道:“这就恼羞成怒了?” “出去。”淸渝君站在那里,冷着一张脸。 灼炀讨饶地拱手:“在下不过开个玩笑,哪里敢冒犯您。”这句话说得着实惹人怒,淸渝一言不发地转身就往里走,看样子是不想再搭理灼炀,之前说好的握手言和自然跟着一起遗忘。 “诶——”灼炀拖了长长一声。 不知是镜子还是夜色的原因,灼炀觉得眼前的身影十分熟悉,可他在九天之上何时好好地去看过淸渝的背影?两人向来只会面对面大打出手,便是负手离去时都恨不得早对方一步。 淸渝的背影,那颀长甚至略显瘦弱的身形令灼炀心中生出某股念头,好似这人就这么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这么离开后,自己好像会失去些什么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淸渝正一步一步走远,他每一步不似踏在地面上,而是踩在灼炀的心上,让人有些气闷。 “喂!”灼炀又喊了一声。 淸渝哪里会理他。 灼炀往前大踏步,紧随淸渝而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灼炀在某一瞬间产生了他永远都追不上的错觉,这一丝念头很快闪过,他心中开始有些焦躁,焦于前方拦不住的人,躁于事情似乎在往某个错误的方向发展,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淸渝君。”灼炀沉声唤到的同时,手比腿还快一步,伸手从后揽住,那姿势极其暧昧,宛如有人从后拥住了淸渝。 “我在叫你。”灼炀说话时,嘴唇恰逢挨在淸渝耳朵旁,他没在意,甚至重复了一遍,“我在叫你。”语气中有一丝他自己都体会不到的焦虑。 无边夜色下,淸渝君面目模糊,他似微微低头看见了横亘在自己腰间的那手,灼炀在说第二遍时甚至往后一收,揽得更紧,两个人前胸贴后背,极其亲密。 这种状态是错的。 是难以理解的。 应该分开。 不。 必须分开! 灼炀觉得那镜子定是有什么魔力,才会令他做出这种荒唐事来,按照以往的性子他应该认为眼前的人很恶心,恶心到他都不愿意假装和好,只为了最后沉痛一击。 可他现在愿意,愿意示好,就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在淸渝放下戒心的时候,将辰溪牵到他面前,看看他失控痛苦的模样。 那模样一定好看极了。 这样一想,灼炀又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了一定道理,在准则之内,“我向你道歉,原谅我吧。是我不知好歹,淸渝君你别不理我呀。”这话说得像是在哄人。 灼炀说这话时,唇依旧在淸渝耳边,开合之时常触碰到淸渝的耳。灼炀仔细看去才发现淸渝耳背后竟然有一颗痣,他一手揽在淸渝身前,一手去触碰,稀奇道:“这里有一颗红痣。” 淸渝身体动了动,很快停下,他哑着声音:“松开我。” 现在困住他的不是弱小的羡水,而是身形同他相当,灵力同他相当的灼炀。淸渝君竟然一时挣脱不开全身戒备着的灼炀。 “松开了你就又不理我了。” 淸渝一僵,从这句含着委屈的话语中竟然听出了羡水的声音,那语气和调子如此相似,让他有些晃神,身后的灼炀还在继续说着。 “我不是说你好欺负,是说你比之前友善,我不是在夸你吗?我是真的想要同龙族交好,龙凤两族一起携手治理天下,君臣和睦,哪里不好呢,我之前是胡作非为了些,可现在醒悟了,不应该如此,那些事情算得了什么,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天下太平,政通人和才是大事。”灼炀絮絮叨叨,似乎并不觉得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有哪里不对。 “别同我计较了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嘴巴就是碎了点,你就再原谅我这一次,下次再惹你生气,你就怎么骂我我都不还口,打我我也不还手。” 叽叽喳喳,絮絮叨叨,烦死了。 就和幻境里那只麻雀一样。 “你先松开。”淸渝这次的声音冷静多了,灼炀这才犹豫着松开了。 淸渝君转过身来,他抿了抿唇:“夜深了,回去吧。” “那……”这模棱两可的话让灼炀有些愣。 “明日再说。”这四个字说得极快,淸渝已经转过身去,不知是看错了还是月光太过柔和,灼炀总觉得淸渝面上的不是生气而是别扭。 奇异的是,这丝别扭给了灼炀极大的慰藉,他顿时觉得胸腔里被一种满足感包裹,竟然比他前日得了辰溪允诺还要高兴万倍。 灼炀笑道:“淸渝君——”他唤的时候,前方淸渝君站定了,灼炀清了清嗓子,“刚才离得近,你好像是要比我高一点。”他又急忙补了一句,“就一点。” 幼稚极了。 淸渝君懒得理会,走了。 ☆、兴起玩游戏,久久不能眠 第55章 灼炀回到凤翎殿时,凤翎殿的那些小仙们还凑在一起玩游戏,同清静的龙乾居迥然不同,这里的气氛热闹随意多了。 灯烁正站在人群外围丢自己的凤翎,这是他从人间学到的小游戏。 “嘿嘿——”他回身挤坐在一圈人中间,拿眼睇一人,“是你做鬼了!” 那人转身一瞧,这才看见自己身后的那根凤翎。 “怎么又是我啊!”那人嘀咕着,再度站起来,一脚直接踩在了凤翎之上,“我没什么才艺了。” “嘿,你对我的毛温柔点啊,很珍贵的。”灯烁嚷嚷道。 那人本是无意踩到,这下左脚刚挪开,右脚又踩了上去,踩着了还没完,用脚尖狠狠搓了一下,道:“也就拿来骗骗外族人了,明明每天掉落的凤翎都不止一根两根。” 凤本就涅盘而生,代表着周而复始和新生,每日都会有旧翎掉落,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负担和影响,概是凤族最早的首领以翎当定情信物,“凤翎十分珍贵”这一说法就延续至今。 流传到现在,凤族内部早已不将凤翎当成什么稀罕物。 “玩什么呢?”灼炀朗声步入。 一群小凤们忙站了起来,行礼后才道刚才是在玩灯烁在人间见识到的小游戏,一群人围成一个圈,有一个扮鬼偷偷在其中一人后放凤翎,若是放完都没被觉察,那扮鬼之人就成了那个被放置了凤翎的人,那人还要表演个什么节目助兴。 灼炀“唔”了一声,一撩衣袖:“我也来。” 小凤们喜出望外,纷纷退让,坐在他身侧的小仙还问着灼炀君是不是今日心情不错。 灼炀不置可否,陪着一群小仙玩了玩这些小游戏,其中一轮还故意当作不知有人在他身后放了凤翎,成为了那个要表演的人。 “拿筝来。”灼炀唤道。 灯烁率先离开取来了筝,就见灼炀被一群凤们围在中间,他奏了一曲,曲调温柔,似风雪之中的低语,似夏日中的清波,还似临睡前的道别,难得一见的柔和,几乎听醉了一群小仙。 待一曲停下,小仙们还沉迷其中,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滋味,实在美妙极了,同以往灼炀君弹奏的那些激昂起伏的曲调大相径庭,更惹人喜爱。 半晌后,回过神来的小仙们纷纷夸赞道:“好听,好听极了!”“灼炀君还能再奏一曲吗?”“灼炀君,听音宴能听到这样的曲子吗?“啊这么晚了,灼炀君也要休息了吧。” 灼炀将古筝拿给灯烁,拂了拂衣袖,望一眼外间,道:“今日就到这里罢。” 小仙们让出道路来,见灼炀离开后才小声嘀咕着,说灼炀君今日定是有什么好事。 那头放置好古筝的灯烁显然也这么猜测着,他作为灼炀君贴身小仙,跟随着灼炀君进入了内殿,灼炀君正慢条斯理地脱去外衣,口中还在哼着什么不成调的曲子。 灯烁端来一盘刚用醴泉洗净的果,问道:“灼炀君,是辰溪公主那边——”他顿了顿,“答应了么?”他知灼炀这些时日天天流连人间只为极东的辰溪,这下回了九天,还掩藏不住心中喜悦,定是辰溪那边有了好事。 “辰溪?”灼炀随意拿了一颗竹果,“提她作甚?” “啊,我见今日君主似心情甚好,便想是否是因为辰溪公主。” 灼炀吃完了那颗竹果,总觉得没有平日那般好吃,像是吃腻了,他不提辰溪,反问:“我心情好?” 灯烁猛地点头。 灼炀沉思了会儿,顺着灯烁的猜测,懒懒道:“是啊,马上就要看到辰溪去撕毁婚约,打破淸渝君口中那什么天命姻缘,我能不高兴吗?你一会儿给他们说,最近管住自己的嘴和手,别与龙族闹出什么纷争来,撕毁之前同龙族好好相处一番,到时候破坏起来才更过瘾。” 灯烁颇为不解:“可君主您不难受吗?”要接近之前一见面就要大打出手的淸渝,还要交好,那不是痛苦极了。 灼炀却笑了:“我怎么会难受呢——”灼炀眼前闪过无边月色之下微微喘息着的淸渝,那肌肤在银光下宛如光滑的大理石,肌理清晰又好看,他抬手,手臂揽住淸渝身躯的触觉似乎还残留着,鼻尖仍有莲花的清香,之前还从未察觉,“这么美。” 那简直比攀爬上高峰,迎着风雪采朵百年难遇的花更让人兴奋。 灯烁还在迷糊,听见灼炀竟然问他龙族喜欢什么。 灯烁道:“这……我只知道他们不喜欢什么,他们最不喜有人破坏他们龙乾居,划伤一点都要拼命和我们打,君主您忘了上次我们族内还比赛谁能破坏得更厉害呢。” 灼炀脑海中闪过一丝什么线索,倏忽而至,又骤然消失,未能捕捉到。 “至于他们喜欢什么……”灯烁就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喜欢干净完整的龙乾居?” 灼炀瞥一眼灯烁,眼中全是嫌弃。 灯烁道:“我去问问倾睬,她消息广,定知道。”说完匆匆跑了出去。 灼炀静下来后才想起来刚才在龙乾居,淸渝并没有回答他为什么出了幻境后他记忆模糊,淸渝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不行,灼炀想,明日还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九天会同人间一样有白昼黑夜,仙君们便是习惯在黑夜之时休息,算一算时辰,灼炀早该躺下了,可这会儿竟还在盘算着什么,毫无睡意。 一定是近日事情太过繁多,一定是对未来事情走向的无限期待,一定是…… 灼炀仰躺在床榻上,双手支在脑后,总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于激动了。 因为什么呢? ☆、偷采镜池莲,诉说昔日情 第56章 九天镜池。 倾睬蹲在池边,正用一根不知道哪里寻来的长树枝往池中打探,灯烁寻到她时,她险些跌入镜池之中,还是灯烁拉他一把,才将倾睬往后拖回岸边。 “倾睬小仙你这是做什么?” 倾睬跌撞着站起来,吞吐:“……我,我想要池子里的莲花。” 镜池中央生长着朵朵莲花,莲花被巨大莲叶包裹着,想要采摘到莲花还得拨开莲叶,难怪倾睬拿了一根长木棒努力够着。 “这镜池乃龙族专属,你偷偷采摘这里的莲花——”要按照以往的脾气,灯烁说不定要拍手叫好,可这刚被灼炀君嘱托,怕漏了陷,灯烁说话倒是正直了些,“这可能有一点点不妥。” 倾睬苦着一张小脸:“灯烁小仙,我这是为了你家君主呀。” 灯烁没弄明白:“这是何意?” “你……”倾睬做贼心虚地四下一瞥,“你之前不是跟着灼炀君一起去了凡间吗?” “你怎知道?”按理倾睬这些小仙常年需待在九天,又碍于法力低微,并不能准确悉知凡间动向,自然无法知道灼炀和灯烁的去处。 倾睬见他不答反问,反而肯定了心中猜想:“那天偷听到了貔貅大人的谈话,貔貅大人不知隔空和谁说着,语气十分焦急,我听了不敢伸张,恰逢碰见缘君,诈出了辰溪的事,这事,这事,这事可真是天大的事啊。我就想若是灼炀君真要如此一意孤行,那我是决计拦不住他的,只能多讨好些龙族,让他们手下留情了。” 灯烁更迷糊了:“偷他们的莲花让他们手下留情?” “哪里呀——这些莲花本就是龙族拿来做莲子羹,他们之前苦于技术差,还下凡用法力召凡人来做,被淸渝君知道后,给责骂了一番,之后他们都自己做莲子羹,那味道,我捏着鼻子都吃不下去。” “龙族为什么要做莲子羹?” 倾睬惊讶地看回灯烁:“龙族要过凡间的灯节呀,就在听音宴后两日。” 灯烁“额”了一声,“我竟然才知道,我就说为什么每到听音宴时,龙凤总要起点争执,还曾经就在这镜池打起来,我还以为是龙族嫉妒灼炀君擅长音律,没想到是因为——” “是因为莲子羹太难吃。”倾睬补了一句,再度拿起那根长树枝,趴着身子去捞,灯烁看不下去,又联想到之前灼炀交代他的事。 倾睬险些触到一莲叶,可那莲叶周身像是有灵力保护,将那树枝反弹回去,倾睬眼看着又要摔倒。 灯烁不由上前:“我来吧。”他是灼炀身边的小仙,法力自然比倾睬高,况且要真出了什么事,他担着总比倾睬担着强,灯烁在那长树枝上渡了一层灵力,随意问道,“倾睬小仙,你对灼炀君着实好。” 灼炀君身边不乏莺莺燕燕,自他诞生之初,这待美人温柔如水的性子就随之而来,招蜂引蝶之际,还平白惹得不少小仙为之泪落,等过了那混乱的好几年,九天上的仙子们都知道了灼炀君性格之后,对他便不再有多的期待,只盼着偶尔能得他一笑,得他温柔一句倒也足够。 只有倾睬,一直伴在灼炀身侧,好似自己如何不重要,灼炀平安就好。 倾睬先道了一声谢,见灯烁真帮自己采来一朵白莲,不由也说了些体己话:“我本只是人间一朵野花,早该凋零死去,幸得灼炀君下凡时救助了我,我心怀感激,生了灵识,竟然在之后得以飞升。灼炀君于我而言,可是再生父母呀。”倾睬小心翼翼地将白莲放置在自己衣袖之内。 灯烁听得有些愣,隐约想到了什么,“这……说起来,冥界主司竟和你的遭遇相同。” “冥界主司?” “是,他是极东海底一株海草,被淸渝君所救。” 倾睬恍然大悟:“所以现在冥界能和九天达成共识,和平相处,原来是因为淸渝君吗?说起淸渝君,我听说前些日子,淸渝君在东门救了一个小仙,他们都在说淸渝君现在温和多了,还传言是因为去幻境历练了一番,见证了人间疾苦,多了些人性。” 说话间,灯烁又摘了几朵白莲,听得倾睬在那喃喃自语:“你说现在的淸渝君如果知道了辰溪公主和灼炀君的事,他会不会伤心啊?” 倾睬还不知灼炀是故意为之,还不知灼炀打算在撕破之前再伤淸渝一次,纵然灯烁极端厌恶龙族,这时也不由沉默了,不发一言地将镜池中的白莲采了个干净。 “其实认真想想,灼炀君和淸渝君哪里有什么大仇呢?都是些小事,何至于此。”倾睬自顾自说着,将白莲一一收好,“我也希望他们能相安无事,听你说淸渝君还救过冥界主司,那他便和灼炀君一样为人善良,两人究竟是有什么过节才会闹到如此地步呢?” 倾睬正要从灯烁手中拿过最后一朵白莲,被灯烁躲了过去,灯烁眼神闪烁,只道:“留一朵给我罢。” 倾睬心思单纯,不疑有他,只点头应允。 “我偷偷下凡去做好了莲子羹再上来,”倾睬往东门走了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回头问,“对了,灼炀君打算什么时候带辰溪公主来九天?” 灯烁胡诌了个:“大约听音宴后吧。” “那倒来得及。” 灯烁见倾睬身影消失,这才离开镜池,回到凤翎殿。 灯烁本不想打扰灼炀休息,可往内殿一瞧,灼炀哪里在休息,正坐在窗边,对着月亮吹着小曲儿,灯烁轻咳一声,灼炀看了过来。 “主君。”灯烁缓缓走近,拿出那朵莲花来。 灼炀嫌弃地看了一眼莲花:“拿这东西来干嘛。”任谁都知莲花就是龙族的象征。 灯烁便将倾睬告知他的事情从头到尾同灼炀讲了一遍,只是掐去了倾睬也知辰溪一事,那头灼炀听了若有所思,磋了一下手指间的竹叶,灵力凝结而成的竹叶瞬间散成点点光点,杳无踪影。 “莲子羹啊——”灼炀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过去接过灯烁手中的莲花,“怎么做?” 灯烁见灼炀真有兴趣,那言谈中大有自己动手的意思,脸色复杂地说了些倾睬走前说的制作方法,说完后鬼使神差地问了刚才倾睬问他的话。 问话时灼炀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白莲,甚至凑近了嗅其中味道。 “主君,咱们和龙族最早是因为什么开始对抗的?”灯烁竟然不记得了。 兀自回味着这白莲是否和淸渝身上的香味一致的灼炀闻言抬头,常常盈着柔情的双眸此刻如鹰一般盯着灯烁:“你问这个做什么?” 灯烁未料到灼炀君反应竟如此大,一慌,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就随口问问。” “对龙族怀有怜惜之情了?”灼炀揣测着,“因为辰溪还是因为淸渝?” 这一句话带着风雨欲来的危险,灯烁分辨不清是问答辰溪还是问答淸渝更危险,只喏喏不敢说话。灼炀见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自己转身将白莲放在了桌上。 “不管因为谁,希望你记住自己是凤族一员,”灼炀压低了语气,“一切应以我马首是瞻。” “是!”灯烁连忙应道,见灼炀没有再多言的打算,急忙告退。 ☆、灼炀醋意发,追寻至冥界 第57章 月夜之下,莲花盈着淡淡蓝光,同银色月光交织成瑰丽色彩。 灼炀将此收入怀中,趁着天光乍破之时,赶着暖意再度来到龙乾居,还未走近就见那群古板的龙族小仙们急得团团转,根本不用多靠近就听见他们焦虑地说着镜池里的莲花全丢了。 “这可怎么办?”一个小仙一边着急一边不断朝龙乾居里面看,生怕淸渝君就这么出来了。 “以往都是淸渝君亲自采摘,这下可怎么办?” 另一个小仙有些愤慨:“究竟是谁如此不讲理,明知镜池乃龙族地域,莲花是我族培育,竟然将此全部采了去。” 几人愁眉苦脸之际,一个大胆的小仙悄悄说:“往好处想,今年灯节,是不是不用吃莲子羹了?” 其余小仙还未反应,就听得一阵嚣张的笑声,他们看去,竟然是灼炀,灼炀笑得耀眼,姿态随意又显得有些轻佻:“这莲子羹究竟有多难吃,我倒是想试一试了。” “灼——灼炀君——”小仙们行礼后互相看了看对方,“您来——”虽说龙凤两族仇视已久,可灼炀君于他们而言毕竟是上仙,不得无礼。 “淸渝君呢?” 小仙们微怔之际,沄池从后走来,只有他知道灼炀昨日也来过,要比其余小仙显得镇定些,可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灼炀,他小声道:“淸渝君一早便去了冥界。” 灼炀闻言眯了眯眼:“找戈戟?” “主君每月都会去冥界探望一番。” 灼炀冷哼一声:“什么探望,怕是戈戟念念不忘。” 冥界主司的那些事,灼炀还是有所听闻,不光灼炀知道,九天的上仙们应当都知道,概因为戈戟初为冥界主司时,按照以往惯例需上九天同天帝商议日后针对冥界的管束,冥界不同于九天,那里生存的大多是毫无道德观念的死魂,若是不好好管束,可能会造成大患。 以往的冥界主司上来九天大多规规矩矩,只有这一个由海草得道的主司一上九天就对接待他的小仙冒失问道:“淸渝君呢?淸渝君在哪儿?” 主司一身黑衣,四周还缭绕着黑气,他这么一问,这么一靠近,黑雾缭绕,惊得小仙往后退了一步。 等到天帝连同上仙们一起聚集,迎来这主司后,戈戟便止不住地望向淸渝,淸渝说了许多,戈戟一一答应,众仙怀疑他连淸渝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 灼炀抱臂看了一会儿,趁着淸渝君停顿地片刻道:“日后冥界不得来九天。” 戈戟一愣:“不行。” 灼炀乐了,用手指着淸渝君:“这是刚才他说的。”灼炀只是重复了一遍淸渝说的其中一条。 戈戟僵住了。 彼时淸渝君仍旧面无表情地陈述道:“冥界和九天环境相差甚远,加之九天有许多小仙,禁不住冥气侵犯,刚才主司您已经答应了。” “那你下冥界吗?”戈戟另辟蹊径。 淸渝正欲回答,天帝开口:“以淸渝君的体质,下冥界当无碍,日后若有什么事,我们会派人下冥界,就无须主司上九天了。” 淸渝看向天帝,语中略带着质问:“这样或不太公平,不应我与灼炀君轮流下冥界?” 灼炀气极反笑:“好歹是淸渝君救人一命,这联络维系冥界和九天的职责交于你,我很放心。” 两人便针锋相对地唇枪舌战起来。 戈戟摇摇头,终于逮住个空隙,看向天帝:“我愿以冥界再不出事为承诺,换淸渝君下冥界。”他看起来很是诚恳,竟然就这么半跪在天帝面前。 争吵着的灼炀和淸渝都停下了,其余上仙们纷纷看向戈戟。 淸渝眉头拧起,似觉得戈戟有些不对劲。 灼炀在旁笑得痛快:“淸渝君便快快答应了他罢!不会连下冥界都不敢吧?” 淸渝没有理会,看向戈戟,戈戟有所觉察,同样看向淸渝,戈戟的眼神太过直白,那目光仿佛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又似执着追光的阴暗之人,淸渝心中叹了无数次气,只能无奈应下。 从最初的一年下去冥界一次,到现在几乎每月都去冥界。 戈戟什么心思,纵横□□的灼炀君能不知道? 沄池小声回道:“别,别这样说——”灼炀君这样说,到底也是对淸渝君无礼。一群龙族小仙们再清楚不过,淸渝君和戈戟向来有礼有距。 灼炀回忆完毕,心中不快,刚还在嘲笑这些龙族小仙竟然庆幸于不用吃莲花羹,这会儿就黑着一张脸离开了。 ********************** 冥界。 冥界入口处于极东海域的尽头,这里皑如冬雪,因而灼炀一袭红衣加身,在此地显得十分打眼,偶有路过的死魂还没靠近就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灼炀站在入口处,觉得荒唐极了。 他看着袖中的白莲,冷笑道:“好不容易斩断一个辰溪,倒忘了还有个戈戟。”灼炀想着的是自己务必想方设法令淸渝不好受,令淸渝得不到任何姻缘,不管那来自九天的赐婚还是冥界这主司的小心思。 灼炀要亲手将之统统斩断。淸渝君以姻缘笑话自己,自己就以牙还牙,令他再也笑不出来。 思及此,那股自己贸然跑到冥界处的荒唐感竟然消退不少。 灼炀正要迈步而入,有身影闪现,他下意识躲于一棵几乎凝结成霜的大树后。 一白一黑,两人相携而出。 着白衣的淸渝君拱手相道:“冥界在你的管理下秩序井然,令人敬佩。那么就此别过。”这么一番官方话令戈戟有些不满,他主动伸手拉住了淸渝的衣袖。 冥气顺着淸渝的衣袖摸藤而上,侵袭着淸渝的躯体,按照以往淸渝的性子,当及时清除,并与戈戟拉开距离,这今日的淸渝纵容着冥气,只堪堪用灵力将这些黑色雾气阻挡在衣袖四周,不让其侵袭全身。 “还有事?”淸渝问。 戈戟“嗯”了一声,却又久久说不出话来。 淸渝竟颇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最近还好吗?” “还好。” “和灼炀呢?” 淸渝有些不明其意,但仍旧把握着尺度:“龙凤和平,一切安好。” 戈戟望着淸渝,眼神有些悲伤,这眸子似曾相似,淸渝恍然想到他在奄奄一息的刃凌身上也见到过,戈戟道:“如果有什么,来我冥界,就算与天道为敌,我也要救你。” 淸渝有些啼笑皆非,怎么最近人人都担忧他的安危,可对上戈戟认真的眼神,他最终只是点点头。 戈戟一走,淸渝这才清除自己衣袖上的冥气。 灼炀踏步而出的声音在这片广袤雪地中十分突兀,淸渝从他踏出第一步时就听见并转过头来,天地间有缤纷雪花缓缓坠下,小雪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野,好似也柔和了两人的恩怨。 可灼炀君一开口就将昔日仇怨拉了回来:“淸渝君真是有礼,刚才是怕戈戟以为你嫌弃他的冥气所以才等他离开后清除吧?我还以为只有我才有这般缜密的心思,没想到淸渝君对他人也是如此。” 淸渝君没有反唇讥讽,他从灼炀的话中听到的不似往日对他的嘲弄,更似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愤懑,这愤懑来的有些奇怪。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寻你。” 淸渝闻言面色微动,又很快恢复平静:“有何事?” “你昨日还未回答我为何只有我记不清幻境中的事。” 淸渝没有像昨夜那般避而不谈:“因为在幻境最后一劫中你救了我,受了伤。” 灼炀挑眉:“这就是你想了一夜想出来的说辞?” “本就如此,不信可以去问貔貅。” “貔貅也是你龙族之人。”灼炀言下之意貔貅也不可信。 淸渝见灼炀不信,绕道准备离开,被灼炀一把握住手臂,灼炀力道有些重,抓得淸渝闷哼一声。这一声其实很小,灼炀听在耳中却觉得尤为勾人,淸渝个子比他高,法力同他相当,更是他的宿敌,可这两日的相处竟然让灼炀觉得对方很柔弱。 柔弱到他可以肆意妄为。 ☆、悠闲人间行,尝试莲子羹 第58章 灼炀狠狠一拽,将淸渝抵在了树上,他手肘撑在淸渝头顶,正要说话,“轰——”地一声,树上的积雪哗啦啦全都掉落而下,毫无防备的两人被砸了个正着,狼狈极了。 不远处还传来一些死魂的低笑。 灼炀晦气地拂开眼前人头顶的雪,等淸渝恢复原貌,灼炀肩上头上都还残留着雪。 “你身上还有。”淸渝平静地说着,伸手挥去了这些残雪。 此时两人站在秃了的树下,灼炀只拿眼看淸渝,淸渝想要后退,灼炀便伸手又去抓淸渝的手臂,淸渝也没挣脱开来。 灼炀心中奇怪,口中却说:“还有一事——” “何事?” 灼炀从袖中掏出那朵白莲,交代罪行:“镜池没有白莲了。” 淸渝:“……” “我这有一朵,”灼炀道,“剩下的在倾睬那。” 淸渝:“……” 灼炀继续道:“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找倾睬。” 淸渝:“……” “去吗?” 淸渝道:“你可知白莲对我龙族——” “知知知——”灼炀扯着淸渝的衣袖就往前走,“所以这不是带你去寻嘛,倾睬这小姑娘法力就这么点,寻她还不容易?她前脚刚下凡,我这后脚就来找你了,够将功补过了吧?” “我寻不到。”淸渝在后说着,声音太小,被风雪揉碎,灼炀没听清。 “你说什么?” 淸渝不想再重复:“倾睬为何要去采白莲?” “她听闻龙族的仙子抱怨莲子羹太难吃,就自己去采来做,现在啊,定是在凡间的某间饭馆偷学。”灼炀一边走一边道,“说实话,我做的可能都比她做的好吃。”灼炀又补了一句,“当然,肯定也比你们龙族做的好吃。” 人间仍旧四处张灯结彩,小摊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灼炀和淸渝行走在人间街道上,不急不慌,看起来颇为悠闲。淸渝看着略快自己半步的灼炀,觉得这场景如此熟悉,又如此的奇幻,不真切。 “瞧,倾睬一定在这里面。”灼炀自信道。 街旁是一间饭馆,人们络绎不绝,小二都快忙不过来,显然生意极好。 “哦?” 灼炀哈哈一笑:“有她的灵力在。” 厨房中,倾睬正踮着脚尖,贼眉鼠眼地四处望着,她蹿到一人身后左右探探,瞧了会儿就撸开袖子,将藏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白莲全都掏了出来,放置在另一旁空着的案板上,拿过一个小棒槌就要槌下去,在距离白莲仅仅一寸时竟然再也无法往下。 倾睬一惊:“谁?!”她猛地转头四处看,只见周围都是凡人在忙碌,无人看她,也无人看得到她。 她往后一退,撞上了什么硬物。 一瞬间,她惊恐地转身,按理她应该能在人间畅通无阻才对! 转身就对上灼炀打趣的眸。 “灼、灼、灼炀君!”倾睬忍不住大叫起来。 “您怎么会在这里?”倾睬立即想了过来,“是灯烁?对了,一定是他。” 灼炀侧身弯腰看了看那些白莲,道:“幸好来得及时。” “啊?您来做什么?我、我只是——” 灼炀眼神示意她让让,自己站在了案板之前:“我知你要做什么,我来吧。” 倾睬更晕了:“我来我来我来就行了,肯定能做的比龙族他们好吃。” 灼炀动作一愣,似笑非笑地往自己身后一瞥,倾睬后知后觉地跟着往稍远的厨房门口一看,那门口站着,姿态怡然的不正是淸渝君!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灼炀君会和淸渝君在一起?为什么淸渝君看着她拿出莲花竟然没有惊讶?为什么灼炀君要说自己来做莲子羹?为什么他们三个人会齐聚在这人间小小地方??? 倾睬几乎快眼冒金星。 灼炀便不再管已然昏了头,失去反应能力的倾睬,朝不远处的淸渝招招手:“快来。” 倾睬就见淸渝君只微微愣了一瞬,当真走了过来,还径直朝灼炀走去。 倾睬疑心自己看错了,用手揉揉眼,有些不信眼前站着的是淸渝和灼炀。可两个人一红一白,一面带笑容一面无表情,无人敢假装,更无人会认错。 淸渝作壁上观,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他只是抱着双臂,大有静静看着灼炀能弄出什么妖的意思。 灼炀其实也不太知道怎么做莲子羹,可话都放出去了,不做那不是丢脸,而且自己亲手做的话——灼炀没由来的想,淸渝应该会开心。 这个想法毫无道理,也没源头,就这么奇异地蹿入灼炀心中。 灼炀甚至坚信不疑。 “咳——”灼炀轻咳一声,不知如何下手,觑一眼还愣在原地呆呆看着他俩的倾睬,想先把她给打发走,“你先回九天罢,这事——”灼炀顿了一下,倾睬隐约觉得这事不仅仅指这个莲花羹,可能还指他和辰溪的事,“这事我来处理。” 倾睬想灼炀君应当是要自己来拉近龙族关系,朝淸渝好好致歉了。 倾睬自然配合地点点头,行礼朝灼炀和淸渝道别,走了没两步,忍不住回头,正巧看见灼炀偏头朝淸渝笑。灼炀的笑并不难见到,他对谁都一副和善的态度,对着倾慕他的小仙笑得迷人,对着维护他的凤族小仙笑得温柔,对着那群龙族小仙笑得讥讽,可这会儿,灼炀的笑,倾睬没见过。 灼炀微微弯着腰,冲淸渝笑时,下颌扬起,眼眸中盛着的光不再盛气凌人,反而透着点——透着点—— 倾睬没想到那个词,等她看向灼炀面前挺直了腰板,面上无甚表情,显得有些冷漠的淸渝君时,忽而灵光一闪。 灼炀的笑显得有些讨好。 倾睬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浑身一颤,她晃晃脑袋觉得自己是晕了头了,使劲儿摇了摇脑袋,这会儿真觉得晕了,她晕乎乎地回到了九天。 “你不会做吧。”淸渝看了会儿,下了结论,他伸手,“还来,我带回龙乾居。” 灼炀哪里肯,他道:“你等等,我照着别人学还不会吗?” 淸渝:“沄池每次也这么说。” 可龙族做出来的莲子羹一直很难吃。 ☆、悠闲人间行,尝试莲子羹(二) 第59章 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一个正在做莲子羹的厨师,灼炀嫌外衣碍手碍脚,将红色外衫脱了去,脱下后他瞧了瞧淸渝,淸渝沉默片刻,接了过来。 灼炀学着那人将莲花揉碎,一边随意问:“这人间灯节都过去几日了,为何你们龙族还要再过几日才庆祝?” 淸渝还不知灼炀同辰溪早已过了这灯节才想起这茬,规矩地回答道:“人间灯节虽只有一天,但会持续一周,这一周人们都在佑来年顺遂平安,龙为祥兽,便遵循凡人传统,在最后一日于九天举行灯节,保佑凡间子嗣。” 也就只有龙族会一直想着泽被大地,他们象征世间君王,便就真如王一般事事念着百姓。单看这一点,灼炀不得不佩服。 灼炀感叹:“你们还真是纯善,可这做莲子羹又是为了什么?” 淸渝道:“只是我爱吃。” 灼炀被这回答给弄得一愣,他抬头看向淸渝,发觉淸渝脸上也有些不自然,他低头憋住了笑,轻咳一声再掩饰住那一丝笑意,手像是有自己意识一般做着下一步。 “我好像……”灼炀有些不确定,“会做。”他甚至不用再看那头的人都知道接着该做什么,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什么时候该注入些微灵力让羹更好吃。 灼炀仔细回忆一番,并没有做莲子羹的经历,他将此归结为自己天资过人,聪慧机敏。 莲子羹本就不难做,只要准备好相应的材料,就同熬汤差不多,灼炀将白莲制成干莲子,又拿出些银耳和桂圆,他看着这些材料,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灼炀抬头看向淸渝:“你还想吃些什么?”问完后正好看见淸渝手中那属于自己的红色外衫。 刹那间,思绪中藏着一丝猜测。 灼炀趁淸渝还未回答,赶在他前面道:“红枣,想要红枣吗?” 灼炀都未发现自己话语中含着邀功的意味,淸渝也没注意,他显得有些惊讶,愣了会儿之后才缓缓点了下头。 灼炀见他点头,心底深处萌生了一股难以言表的满足,等将这些材料统统下锅,灼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就怕那锅糊了,也怕自己忘了在煮的过程中加点灵力,让它变得更甘甜。同时还分神想这么简单的食物怎么会难道一个族群,这么一想灼炀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两个人此时都未说话。 四周是纷纷攘攘忙碌着的人们,大厨在用土话喊着些什么,小二则回应着进进出出,脚步声、喊声、跺刀声、熟油溅起声……混杂在一起,构成奇妙的人间图景。这是九天看不到的场景,两位上仙站在此间,看起来竟似都有些沉迷。 一旦脱离了九天,两人好像重获了自由。 灼炀见香味四溢,表现还咕噜咕噜冒着小气泡,便将这一锅端了上来,拿一小碗盛了一些,又准备了一个小勺放在里面,递给淸渝。 这时灼炀才注意淸渝脸色有些发白,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右臂。 “怎么了?”灼炀问。 淸渝只说没什么,将灼炀的外衫还给他,自己接过莲子羹,他看起来有些勉强地尝了一口,听见身旁的灼炀笑吟吟问他好吃吗。 淸渝点头,又听灼炀似颇有些感慨地说:“淸渝君,早知道你这么容易接受和解,”灼炀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中透着遗憾和一丝后悔,“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早点握手言和?” 灼炀心中想的是他和淸渝这样的相处实在难得,更难得的是他觉得很有趣,有趣到他一想到再隔不久他将把次斩断,竟然有些不舍。 灼炀见淸渝低着头喝粥,薄唇微张,红唇皓齿被润得有些湿,一开一合间刺激得灼炀喉间一紧。 淸渝并不似一块难啃的骨头。 灼炀想,这简直是藏在雪山之巅的宝藏。是他之前被仇怨懵逼了双眼,没发现这蒙尘珠石,好在现在还不晚,灼炀想凭自己的手段,凭淸渝现在的态度,他早晚要将之纳入怀中,至于之后—— 灼炀没去想。 这边淸渝只喝了两口就停了下来,他执着碗的手突然一抖,那还未喝完的莲子羹带着碗一起砸落在地,发出脆响声,灼炀脸色一变,寻思再不满意也不至于摔碗吧。 可又见淸渝右手支撑在一旁,左手使了狠劲,牢牢抓在右手手臂上,手背青筋浮起,看起来有些骇人。 灼炀发觉不对劲,哪里还顾得及生气,往前一手扶在淸渝后背,语气有些急:“怎么了?怎么回事?” 淸渝有些站不稳,他借着灼炀搀扶的力,身体倾斜着,倚在了灼炀身侧,灼炀能清楚听见淸渝的喘息,粗喘声带着痛苦,听得灼炀跟着呼吸一窒。 上仙如他,自诞生就未曾遭遇过任何危险,他们本就是天道的象征,屹立于众生之上,睥睨天下,除了他们彼此,无人再能刁难。 可现在的淸渝显得脆弱又难受。 这极其不寻常。 “究竟怎么了?”见淸渝不说话,灼炀有些慌了,“走,回九天,去找天帝,马上去找天帝。” 淸渝却只摇头,终于从牙缝里吞吐出模糊的两个字来:“……没用。” 灼炀还不知道淸渝现在经历的就是天道。 淸渝咬紧牙关,竭力遏制住自己又想暴走的灵力,他怕倘若真的控制不住,会毁了这里:“去,去人少的……地方。” 这是淸渝第一次在人间发作,他现在头疼无力,只能依仗着灼炀,好在灼炀在这时还算靠谱,携着他入了一片竹林,搂抱之间,淸渝几乎趴在灼炀身上。 这会儿两人都顾不得姿势是否暧昧。 淸渝依旧疼得不行,灼炀显得有些无措。 疼痛蔓延,又有什么画面奔涌而出,有人用稚嫩的声音在喊着淸渝,无数声叠加在一起,组合成恼人的叫喊,声音渐退后,仍旧是一片红。 又是红。 赤红一片上出现了白花花的胴体,这身体之上还有些红印子。 “呜呜呜——好痛啊——”有人在呜咽着,声音细软,稚嫩又无助。 还有什么纷杂的声音被阻隔在外,那些人吵嚷着该如何迎接快到来的大人,还有些人调笑着说少爷睡得可真早,这些声音窸窣,全都被呜咽声盖住。 羡水躺在自己赤红的衣裳上,蜷缩着身体,张着嘴哇哇大哭:“要,要不是你的话——我,我就杀了他,呜呜呜呜——”他哭了一阵就累了,自己揉了揉哭得红肿的双眼,同样有些肿的唇小声问,“你,你舒服吗?” 这一瞬间理智崩溃,淸渝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时的他应当被药物控制,身不由己,可当这些画面再度重演时,已然出了幻境的淸渝仍旧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这股失控不仅仅因为药。 他现在也有些失控。 那晚其实并不美好,羡水一直在哭,一边哭又一边忍受着,好像只要是淸渝,不管他做什么都行。 淸渝猛地睁眼,入目仍旧是一片红。 ☆、悠闲人间行,尝试莲子羹(三) 第60章 “淸渝?”灼炀见淸渝站立困难,干脆靠着竹林坐下,自己当了个靠枕,任淸渝躺在怀里,他见淸渝睁眼,喊了他一声,淸渝看见的那一片红便是灼炀的衣裳。 这红与画面中的红相差无几,眼前的红衣更为真实,他往上,对上灼炀的眸,这双眸和幻境之中的羡水一模一样,本该盈着风流的瞳孔盛着些淸渝读不懂的情绪。 淸渝喘了口气,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他撑起身子,手掌恰好支在灼炀腹部,灼炀身子一僵,整个人都石化了,淸渝还浑然不觉,有些虚弱地想要退开灼炀的怀抱。 右手手臂的疼痛仍旧在,只是那些喧嚣声和充满情欲的画面正渐渐退去。 “……谢谢……”淸渝还有些站不住,他脱离灼炀后,半跪在灼炀身侧,发丝散落,脖颈还在流汗。 灼炀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淸渝,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联想到昨日他闯入龙乾居时看到的景色,虚弱又带着凌乱美的淸渝。 “昨日——”灼炀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直起身子,伸手拂开那发丝,露出淸渝半张冒着冷汗,苍白的脸,他用大拇指擦拭去那滴汗,淸渝无力拍开他,灼炀鬼迷心窍地顺着这滴汗擦到了淸渝嘴角,“昨天也是因为这个?” 淸渝尚在意识混乱之中,似未觉得灼炀逾距的行为,闭着眼,点点头。 “这是什么?” 淸渝睁开眼,看向灼炀,那目光似乎是在探测灼炀问这话的初衷,以及告知他后可能会发生的结果。天帝告诉他这是天道,天道自然有天道的道理,而他每日发作之时就是他最毫无防备之际,堂而皇之告诉灼炀,这在进入幻境之前是淸渝绝不会做的事情,可现在他竟然犹豫了。 灼炀凑近了淸渝,好像是看出了淸渝的顾虑,他竟搬出了灯烁问他的话:“想一想,我们之间哪里有什么大的仇怨,淸渝,你还记得我们因为什么而结仇吗?” 淸渝抿了抿唇,下颌线绷紧。 “不记得了吧?”灼炀手指尖的点滴灵力将淸渝身上的汗水统统拂去,“我也不记得了。既然都不记得了,既然龙凤本就该安稳处之,那我们在九天就当挚友不好吗?” 淸渝眸子快速闪过一丝光,手臂的疼痛正在逐渐消退,灵力慢慢合拢。 “而且,你也不抗拒啊——”灼炀这么说着时,两人依旧靠得很近,淸渝身上散发的白莲香味和灼炀身上醴泉的清香晕染在一起,教人分辨不清谁的气味更浓,灼炀好似再度被这白莲味所迷惑,他伸手捏住淸渝的下颌,手力极轻,只微微抬起,让两个人双眸相视,“还不信我么?” 淸渝眨了下眼,嗓子有些嘶哑:“松开。” 昨日他也是这么说,昨日的灼炀松开了,今日的灼炀却没有。 “我不会趁人之危,”灼炀用拇指按压在淸渝下唇,“我会保护你。”这样的承诺,灼炀说过太多,仙子们都知道当不得真,淸渝看起来也并不太信。 直到淸渝垂着的手中感到异物,他低头,看见一根凤翎。凤翎之上是灼炀紧握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将凤翎包裹在手心之中。 “一根够吗?” 淸渝一怔,抬头就见灼炀松开了自己下颌的手中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来。 “两根?” 灼炀一股脑地将凤翎塞在淸渝手中。 淸渝看着这两根凤翎,倏忽想起幻境之中的事来,羡水还是麻雀时,极度珍爱自己一身羽毛,自己当时知羡水本是凤凰,也知凤凰的凤翎代表着什么,还收了两根羡水的羽毛走,那时不过为了逗弄羡水,此时再看着手中的两根凤翎,心中竟有些五味杂陈。 “两根不够,我还有。” 凤翎长而华丽,闪着动人的光。 淸渝揉了揉眉心,没有接下这两根凤翎,而是对着灼炀摇头道:“不用了。”说话间,他似乎妥协,撩起自己右手臂的衣袖,扯开缠在上面的白色纱布,露出两条缠绕着的黑龙,黑龙上雾气缭绕,看起来极其不详,萦绕在淸渝白皙肌肤上,看起来极其骇人。 灼炀见到这一幕都愣住了,他鲜少有这样的表情,看上去竟有些呆。 淸渝抬眸瞧他一眼,表情放松了些,仍旧是轻描淡写:“发作了。”撇去诅咒,撇去发作时的详情,言简意赅。 灼炀看着这上面的黑气,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这是冥气吗?” “不是,”淸渝否认道,“今日找戈戟看过,他和天帝说的一样,认为这是天道。” “天道?”灼炀神色正经起来,淸渝又未违反任何条例,何来的天道?淸渝早已经成为上仙,更不需渡劫,何来的天道?天道之说,追其根本,玄之又玄,这施加在淸渝身上宛如诅咒般的两条龙,代表着什么天道?灼炀有些不可置信地将心中所言一一道出。 “不知,”淸渝此刻恢复了些气力,这两日间令他开始习惯触碰,能自然地用手掌撑在灼炀肩膀上站起来,“只知每日都会阵痛难忍,还有——”淸渝说到此处突然住口了。 “还有什么?”灼炀追问。 淸渝此刻站着,俯视灼炀,眼神却有些游离,他顿了会儿才接着道:“还有,莲花羹落在了刚才的地方。” 等两人回去寻,灼炀比淸渝还急切,迫不及待地迈步而入,好似这莲花羹没了,最痛心的是他一般。好在这莲花羹还好好地放置在原本的地方,那碎了的碗也是。灼炀挥袖间清扫完地面,将那一小锅莲花羹捧于手中,此刻这锅面还散发这缕缕白烟,幽幽而上清香扑鼻。 灼炀本已经将这一锅莲花羹递了出去,淸渝也早已伸出了手,可就在淸渝指尖触及的那一瞬,灼炀轻易地往回一手,淸渝便扑了个空。 淸渝看起来还有些脱力后的疲惫,他只是拿眼睇灼炀,并不开口问。 灼炀一味笑着,眼底是快要溢出的得意,那模样——有些像刚跳了个不知名舞蹈就急匆匆来邀功的麻雀。此时有小二大声吼道:“李师傅,又有客人夸你那猪蹄好吃,说要再来一份!” 李师傅笑眯了眼:“好勒!” 淸渝分神看了一眼,见那位李师傅笑得满脸褶子,再转头看向灼炀,笑得妖冶,还透着点傻气,傻得还真像一只不知世事的麻雀。 淸渝心底慢慢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来,他在这一瞬真成了灼炀的挚友,明晰他每一步的含义,懂得他这番幼稚举动所暗藏的意义,这种滋味有些奇妙,他仿佛撕开了一层盖在两人身上的旧疤,掀了去后发现两人受过一样的伤,曾共患难,同甘苦。 淸渝:“……谢谢。”他见灼炀嘴角开始往下撇了撇,又补了一句,“很好吃,”这句话显得很真诚,“比我族做的好吃。” 淸渝看着灼炀的笑容,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像是绑了一块巨石,正逐渐往下沉,坠落的过程中,心也跟着沉了。 ☆、悠闲人间行,尝试莲子羹(四) 第61章 两人回九天之时,灼炀对淸渝的诅咒仍旧好奇不已,他絮叨着,拐着弯询问有关于这黑龙的事情,最初淸渝看在他帮忙做羹,且神情认真,确实在关心此事的份上,耐心答了几句,等他发现灼炀越问越偏时,便闭嘴了。 此时的九天到处是小仙,这些小仙三两凑在一起嘀咕着,偶抬头看向两人。 淸渝独来独往惯了,之前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和注视,旁的事情均不会影响自我,可最近却像是被磨了磨性子,磐石从一角开始慢慢露出些微缝隙,这隙成了突破口。 “走这么快?”灼炀抬脚,往前赶了半步,“你身体好点了?” 灼炀已经落后淸渝半步,眼看着两人中间都要横亘出好几个蹿出来要找灼炀的小仙了,灼炀一甩袖,又追了一步,那架势,有些像之前两人追击时的场景。 有不明所以的小仙嘀咕着灼炀君和淸渝君又要打起来了。 再传到下一个人耳中,变成了灼炀要去报复淸渝。 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人,等到天生嗓门大的小仙说出口时,已经变成了淸渝好不容易伤到灼炀,灼炀正在追着打回来,已经从人间打到了东门,还没完! 这一嗓子,四周小仙纷纷退让,就怕晚一步让自己留在了战场。 前些年听音宴前后,九天几乎被龙凤两族摧毁,一思及此,人人自危,小仙们一溜烟跑了个干净。 上一刻还纷攘的东门顿时清静下来,那落在最后的小仙还在嗷嗷叫着,说着:“快寻天帝,不然明日的听音宴怕是要毁了!!” “要毁了!!” “毁了!” 那声音中透着仓皇和着急。 等这一阵喧闹过去,东门只留下淸渝和灼炀两人。 四周静悄悄,就显得淸渝往前走的细微声响都十分明显,因而他往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整个人刚站住,手臂一紧,灼炀终究是赶了上来。 “等等我。”灼炀道。 淸渝低头看他的手,心中想了许久,还是将一回到九天就想要说的话吐露而出:“虽说我们趋于平和,但到底积怨已久,在九天还是不必表现得如此亲近。倘若凤族和龙族能有礼相待,在九天和睦,照拂人间君臣,使得人间政通人和,人们丰衣足食,就已足够了。” 灼炀听出了些什么来,皱眉:“什么意思?”他说完狠狠将淸渝往回拉,即使淸渝微弯的手肘不经意间狠狠撞击在自己胸膛之上也只忍痛,没有撒手。 一回到九天后,淸渝疾走的背影,四周小仙们议论的场景浮现在眼前,灼炀忽而明白了什么。 “你……” 回过神来的灼炀有些羞恼,他本可以在昨日就利用辰溪来羞辱淸渝,可现在耐着性子,屈尊示好,连追去冥界的事情都做出来了,更别说亲自做那什劳子莲花羹,就这样淸渝却没有丝毫动容。 若是别的什么小仙,怕早已经喜极而泣,而眼前之人仍旧对自己避之不及。 这一时间,灼炀很难区分出自己究竟是羞恼更多还是气恼更胜,也分不清自己恼是源于淸渝不识抬举,还是淸渝对自己避之若浼。 分明在人间还哄得淸渝对自己亲密了许多,哪料到了这熟悉的九天,本该拉近一寸的距离陡然增加,这差距在暗示着什么。淸渝连番数次被灼炀拖拽也不反抗,此刻更是如没了法力的凡人一样不仅被灼炀牢牢抓住,还将肩膀依靠在灼炀颈窝。 “无人的时候任由我拿捏,”灼炀咬牙切齿,“有人的时候连理都不理我,淸渝君,这就是你们龙族的待人之道?” 淸渝似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更刺激着灼炀的神经,他一头热地闹了半天:“坦荡行事不是你们一直说在嘴边的话?我灼炀便是要和你一起,其他人胆敢如何看,如何做与我何干,若是说了些惹我不耐的话,我还收拾不了他不成。” “呃呃呃呃呃呃呃——”好似脚在摩擦地面,嘴巴嘟嘟嘟嘟叫着的声音乍然响起,“在,在,在一起?”貔貅听了小仙们的消息,急匆匆赶过来,本欲阻止两人打架,还未赶到近处,只听得那一句“我灼炀便是要和你一起”就惊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等貔貅再仔细一瞧,眼前两人前胸贴后背的,好不亲密。 灼炀烦躁地转头,就见貔貅笑得满脸褶子,怪恶心的:“……”趁他分神之际,淸渝挣脱开他,往前走去。 貔貅搓搓手,笑呵呵道:“打扰了打扰了。”他擦擦不存在的汗水,“都怪她们谎报军情,说什么灼炀君和淸渝君又——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先行一步。”貔貅走了两步又回头,没头没尾地问,“灼炀君,明日听音宴……会奏一曲《流》吗?” 《流》乃民间乐曲,曲调柔和,潺潺如溪水,极不符合灼炀的个性和喜好。 灼炀不耐道:“我为何要奏那单调的曲子?” 貔貅刚还激动开怀的脸上又沉了些,他瞧了瞧淸渝,又望了望灼炀,暗自惆怅,最后只道了别,远离这东门,为灼炀和淸渝留够场地。 等到确认貔貅已经离开,淸渝才开口:“别再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我既和你为两族之首,君子之交淡如水,这般纠缠实在不好,况且再过不久我将大婚——” “大婚?”灼炀冷笑着打断淸渝的话,一些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下去,硬生生换了话题,“我怎么纠缠了?我抓一下你就是纠缠了?你身体金贵,旁人碰不得,就辰溪能碰?”他这般说着,心中越想越气,脑中却又回忆起手臂搂住淸渝腰的画面,那触感犹在,他身体比脑袋更快地动了起来,迈步的同时伸手,左手朝后搂住淸渝,右手捏住淸渝那长有痣的耳。 灼炀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他开始沉迷于淸渝的美色之中。 什么龙凤,什么纷争,什么仇恨,这些东西在现在看来可真是好笑。 不值一提。 哪里有眼前看得着的东西来的重要? 灼炀当下就在攀登高山,山上越是掉落巨石和雪块,越是激得他奋勇往前,越是挫折,那山顶的花越是诱人。 “我抱了,我碰了,”灼炀像个无赖,“怎么,你要打我?打呗,我们打过的架还少吗?” 淸渝:“……” “朋友之间亲密点本就是常事,淸渝君你实在是太敏感了。”灼炀放下右手,两只手一起轻搂着淸渝,“瞧,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嘛?” 淸渝闭眼。 天帝说的话犹在耳旁。 “有注意它什么时候结束疼痛吗?” “不曾。” …… “我一直想问——”灼炀还未觉察到淸渝的异常,见他不反抗便是认同了自己的观点,“你身上是白莲花香吗?” 淸渝没有回答。 灼炀也不在意,侧头嗅了嗅,鼻尖刚好擦在淸渝脖颈间,那模样和姿态有些像羡水在山寨里凑过来偷亲的羡水。 自问了天帝之后,再经历两次诅咒,淸渝知道了。 ☆、开启听音宴,众仙来齐聚 第62章 听音宴。 小仙们一早就盛装打扮着,涂着人间女子才会用的那些胭脂,个个看起来灵巧生动,清新活泼,携伴前来大殿,此刻大殿上位还空着,下面已经坐着不少仙子。 “你买了什么?”仙子们头靠着头,低头交流着她们去人间的成果。 一个小仙低声道:“买了一盏灯。” 其余仙子打趣地啐她:“人间灯节早过了,九天只有淸渝君他们还要过这节,你送灼炀君一盏灯,可不是故意惹他生气?” 这盏灯外形呈一只小兔子,兔耳垂下来,乖巧可爱,提着的木杆雕刻精细,上面花纹繁复,看起来是精心准备之物。 小仙听了一愣,显然也是刚知道此事,她喏喏道:“可是,可是我前几日下凡恰好撞见灯烁小仙,交谈之中无意间提到了灼炀君正在准备花灯,我回准备九天时,见着千盏万盏花灯悬在空中,那些灯四周都散着红色灵力,我以为灼炀君喜爱花灯……” 谈论间,上仙们陆续抵达此地。 淸渝君坠在了上仙的末尾,同以往一样寻了个角落座位,按照身份他本应坐于天帝左右,天帝知他不善音律,这听音宴是灼炀大显风头的场合,默许了他挑个偏僻位子,甚至对于他来不来听音宴都睁只眼闭只眼。 这日他不仅来了,还赶在灼炀之前抵达,这已经十分罕见。 那坐于他一侧的小仙见着淸渝便着急忙慌地想要将自己桌上的果盘递给淸渝,被淸渝拒绝了,小仙有些沮丧地端回来,放在面前,自己也不吃,只偷偷打量淸渝。 淸渝兀自坐了会儿,直到天帝前来都无人敢亲近来打扰他。 大殿越来越热闹,有率性的小仙拿出自己擅长的乐器,随性奏上一曲,使得气氛越加热闹,这下有更加多的小仙伴随着一起演奏起来,各种乐器的声音混在在一起,谱出一首华丽的曲。 这种高调的场合怎能缺了灼炀? 天帝刚坐下不久,殿门口一阵喧闹,如海浪一样传来,一波一波,迎来最终巨浪。灼炀身后还跟着灯烁,灯烁手中抱着一古筝,两人进入时,殿内静了一静,在殿中喧闹的仙子们如鸟兽散,归入四方。 那宽阔的大殿霎时间空了出来。 灼炀泰然而入,习惯于众人的瞩目,目不斜视地来到中央,好似这本就属于他。身后的灯烁快速布置好一切,并退下后,灼炀才懒懒地撩起衣袖,偏过头,似抬了一下头。 淸渝身旁的小仙立即打直了背,低声自言自语:“……我,我没做什么呀……” 淸渝半垂着眸,轻扫一眼小仙。 “灼,灼炀君为什么瞪我?” 淸渝闻言看向殿中,灼炀半低着头,并没有看这边,他一抬手,衣袖飞扬,袖子上的凤凰暗纹随之而动,华丽异常,再定睛一看,那暗纹竟然是用金丝线所绣,贵气十足。 显然不只淸渝注意到了,更远处靠近灯烁坐着的倾睬趁机拉了拉灯烁衣角,小声道:“灼炀君这衣服是你准备的?好好看。” 以往灼炀着的暗纹凤凰衣都是用暗红色线织成,动起来纹路并不明显,这一次,灼炀挥动手臂之间,那纹路透着贵气,好看极了。 灯烁见灼炀已经准备好快要演奏,只得以手捂嘴,轻声道:“不是,是灼炀君自己……” 灼炀君最初同往常一样穿着暗线织成的红衣,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又转身回去,换了一身衣裳,不仅如此,就连那束发的红色长带上同样是金丝凤凰。 为此,他们才来得那么晚。 倾睬还兀自点头,嘴中嚷着“好看好看”。 灼炀奏的曲同往年相似,每一曲都激昂高亢,嘈嘈切切交错起,声声慢慢低沉处,转瞬扬起,如擂鼓击,如刀剑舞,如风啸声,似风沙扬,特骨铮铮,热血激昂。 有人便说灼炀君不该代表臣,他象征的合该是那些在战场上杀伐征战的将军和战士,这倒也符合他的个性,嚣张跋扈,张扬洒脱。 一曲又一曲,待到灼炀停下时,周围小仙已经满脸崇拜。 淸渝半垂着头,看起来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心不在焉。一旁的小仙也是如此,手捏着果盘里的一颗果子,捏了好久才松开,犹犹豫豫地询问:“淸渝君,您看起来有些不适,要不要喝点醴泉?” 小仙说着另一只手慢吞吞地去够杯子。 淸渝转头看去,只见小仙面上带着紧张,像是怕淸渝,又像是怕被拒绝。淸渝本要推辞,又听小仙喏喏道:“您最近累着了吗?” 淸渝微怔。 自去一趟那赌约幻境,他像是被分割成了两个人,一半是曾经冷漠的淸渝,一半是被人情温暖后束缚住的淸渝,前者的淸渝在提醒自己,这诅咒既然是天道,就应该在事情无法控制之前,挡在天道走向毁灭之前,斩断它;后者的淸渝还想要再去追问这天道究竟是何意。 后者的淸渝还抱有一丝希望。 他确实累了。 小仙见淸渝沉默,擅自做主将杯子递了上来,淸渝看着近在咫尺的金杯,最终接了过来,只浅尝几口,又还了回去。 小仙接过这杯,忽而手一抖,金杯砸落在地。 原来是不远处的灼炀突然挥手拂了一下古筝,那声音陡然传出,吓了小仙一跳。 这古筝声和杯子掉落声交错而来,众人望去灼炀后又转头看向了小仙,小仙一惊,急忙蹲下去抓那滚落得越来越远的杯子,模样甚是狼狈。 大宴中坐着的小仙们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宛如在等一个戏剧的结果。 就在小仙努力之中,那杯子猛然被一阵劲风卷起,再度放回桌上。 “不用捡了。”淸渝坐在后,淡淡道。 小仙没转头,只听着这一句,面上就有些红,跟着急急回到座位上。 这会儿殿内的气氛却微妙起来。 灼炀手一收,站了起来,看向灯烁:“收了。”他懒散地开口,“乏了。” 这才开宴不久,灼炀便有收手不再奏的意思,众人也顾不得去关注那唐突的小仙了,只巴望着灼炀,想瞧瞧他是随口这么一说,还是真的就要离场。 灯烁也是这般想,犹豫的空档,灼炀又喊了他一声,灯烁这才连忙收起古筝,他抱着古筝,想看灼炀是去天帝那处休息,还是—— 灼炀此刻表情不佳,没了初来此殿时的张扬,一言不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阴沉。 ☆、开启听音宴,众仙来齐聚(二) 第63章 灼炀甩袖就要往外走,踏步之间毫不迟疑。 天帝睨他一眼:“这就尽兴了么,灼炀君。” 灼炀君脚步一顿,偏头不知望向了哪里,很快又看向前方,“尽了。”语气中却不能让人听出一丝满意。 这会儿宴会里发出些小声议论的细微响动来,小仙们大多为了灼炀而来,以往灼炀若是累了,中途歇歇,看会儿其他小仙的演奏,到了散场之前总还要再来奏上一两曲作为结尾。 这次却是径直离开了这里。 灼炀一离开,众仙纷纷互视,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 大殿往外直通各上仙的住处,路过貔貅住宅时,灼炀一停,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正跪在外间,双手合拢,时不时低头叩地,嘴中念叨着听不清的语言,好似在祈求。 灼炀心情不畅,喊人时也含着怒气:“貔貅。” 貔貅一惊,刚要缓缓低下的头狠狠磕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他一痛,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颤悠悠站起来,正好瞧见灼炀。 “你在做什么?”灼炀问着,走近看见刚才貔貅跪拜的那片地前面散落着些什么纸张,全都破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 貔貅惊慌地去收拾起那些纸,被灼炀抢了先。 灼炀手中积满碎纸,纸张上红色灵力萦绕,将之逐渐拼凑成完整的一页,一边看着一边问:“为何不去听音宴?” 听音宴是九天盛宴,就连淸渝这等上仙再不想出席,最终都还是回去露个面。貔貅这一个霸着上仙位置,实则没有上仙的地位的小龙居然偷偷躲在这里做些不为人知的事。 貔貅挠挠头,一时不知道该先阻止灼炀还是该回答灼炀的问题。 灼炀见貔貅不回答,自己也不是在意这个问题答案,继续问道:“这又是什么?”灼炀看着那张纸,纸上乱七八糟地写着些曲调,灼炀瞧了好半天也没认清上面的字迹,“你写的?” 字迹丑得难以辨认。 貔貅小声道:“这是……这是《流》……” “《流》?” “嗯。” “你写这个?” “不是我写的,”貔貅顿了下,老实地说,“是淸渝,淸渝下凡抄来——” 灼炀捏着纸的手一紧,对于貔貅的话半信半疑:“淸渝写的?” 貔貅迟疑地点头:“这曲子,淸渝君很喜欢。” 灼炀联想到昨日貔貅突然问起的问题:“所以你昨日才问我能不能奏《流》?” “是。”貔貅看起来很诚恳,“我想要缓和你们的关系。” “那你为何还要撕碎它?”灼炀仍旧在质疑貔貅的说辞,“这看起来也不像是淸渝君的字。” 当然不是这一世淸渝的字。 貔貅呐呐道:“是早年间留下的字迹了,我一直存着,不小心被撕碎,正在忏悔。淸渝君确实十分喜爱这首曲子,还曾托人去凡人寻擅长演奏之人。” 灼炀嗤笑:“这么简单的曲子还用找别人?” 貔貅跟着憨憨的笑起来,是啊,当初的灼炀也是这么说的,话语一模一样,只是语气更温柔,阻拦了那些想要去寻人演奏的小仙,邀请淸渝来听,彬彬有礼。 这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灼炀顺手将之收入囊中,嘴上却说:“也不知道这曲子有什么好。” 貔貅道:“灼炀君怕是不知这曲子的故事吧?这曲是民间一男子所作,记录了与妻子的欢乐,曲调虽然没什么特别,那些快乐的事情也都不值一提,可是男子奏了十年,直到死去。” “乏善可陈的故事。”灼炀点评。 “不啊,”貔貅忙说,“他妻子去世之后他才做出此曲,一生未娶,孤独终老。” 灼炀这会儿面上才微微有了些其他表情来。 “后来那个镇为了纪念男子,改名为流镇。淸渝君同你还……”貔貅突然住嘴,“淸渝君还去流镇游览过。” 灼炀心思绕了几个圈,看着《流》,想起淸渝往年每每快近结束才赶到宴会,又想到今日那幅无精打采的模样,根本不拿正眼看自己,倒是同那不知道哪儿来的小仙互动得频繁。 “因着我奏的那些曲子淸渝都不喜欢,所以他才如此排斥听音宴?” 貔貅“啊”了一声,没弄明白灼炀君如何转念想到了这里。 “这……” 貔貅吞吐的模样像是印证了灼炀的话,他心思回转,将那纸收好后,又望向不远处的大殿,心里多少有些不甘,他奏的曲再不讨人喜欢,也比那小仙强吧?他一阶上仙,还特意…… “灼,灼炀君,你去哪儿?”貔貅见灼炀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不由问道,可灼炀却没搭理他。 听音宴上。 小仙等脸上热度消退了会儿后,双手握着那只酒杯,嗫喏道:“……谢谢,您又帮了我。” 淸渝君见灼炀君走后,正望向天帝,出神间听见小仙这般说,随口问:“我还帮过你?” 小仙降下来的小脸这会儿有点僵,她有些失望地说:“我就是……您在东大门救下的那个小仙,我,我下凡去觅了些礼物,想要送给你……”小仙笑得有些难看,她万万没料到不过几日,淸渝君早忘了她,她鼓足勇气地上一个荷包,“我自己绣的,可能不好看,但,但人间传这可以保平安,就……就希望您都一生无虞。” 那荷包表面翻出了些丝线,确实不算什么精致做工,可这已经是淸渝君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小仙的礼物。 淸渝君礼貌地收下,说了谢谢。 此刻大殿里有其他小仙在演奏着什么,淸渝君已经无暇去听,他绕着走在众人身后,走向天帝。 天帝似知他会来寻自己,右侧的位子一直空着无人坐,淸渝端正坐好后,双眸虽看着殿中,却未聚焦于任何一处:“天帝,您说那是天道,可这天道同灼炀有什么关系?” 天帝沉吟片刻。 “我已经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疼痛了。”淸渝说着话时声音微颤,手握成拳,他转头看向天帝,“这是我和灼炀两个人的天道吗?如果是的话——”淸渝握成拳的手再度松开,摊开来看着掌心点点稀薄的灵力,“为何只有我灵力在不断流逝?” ☆、开启听音宴,众仙来齐聚(三) 第64章 龙族世代维护人间帝王安危,遵守礼仪常伦,奉行天道,捍卫世间尊严秩序。 人间君王有危必列队下凡巡查,九天有难定第一个站出来,龙族上行下效,是冷静与有序的象征。 既入了天道,就当承认天道,顺应天道。 淸渝自从天帝和戈戟口中得知这是天道,就没曾想过要去破坏和反抗,这一切自有道。可事情在慢慢发展,蔓延至了灼炀君身上。 天帝迟迟不曾回答,淸渝兀自看着殿中小仙的演奏,半晌后问:“告知任何一点也是违反天道?” “唉,”天帝长叹了口,同上次看见的一样疲惫又憔悴,“并非我不愿告诉你,而是我也不知详情,就连我们出现在这里——说不定也是天道而为。” 这段交谈进展得很艰难,淸渝又是沉默片刻。 “貔貅和刃凌呢?那个赌约幻境,以及刃凌一族被困在甲狮山,还有他们二人的态度,这一切看起来都藏着隐情。他们也同天道有关?” 天帝道:“不能说无关,可他们也同我一样不解天道。淸渝啊,若是我们中有人能解,又怎会让你陷入如此地步?你为龙族首领,还不知道天道之艰深,非我等能透彻吗?” 这一句将唯一的希望也浇灭。 淸渝陷入长久的沉思。 天帝又道:“如果你是因为涉及到了灼炀而来找我,我对于此间的你只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自私。” 淸渝皱眉。 “将灼炀拉扯进天道并不怪你,”天帝面上带着七分犹疑和三分确信,看起来极其纠结,“谁能确定灼炀不在此天道之中?” 灼炀鬼使神差地返回大殿,心里一腔怒意和嚣张,对淸渝不上心的怒意和对这小小《流》的嚣张,他走得有些快,几瞬抵达大殿,正好撞上低头往外走的淸渝。 灼炀原还想唤他,心思一动,正冲着淸渝走去,淸渝竟真的没能觉察到有人靠近,撞上灼炀,两人肩膀互相抵着,这时淸渝才回过神。 淸渝个子稍高,他一抬头,唇划过灼炀鼻尖,差一毫米碰上,灼炀戏谑地看着他,却见淸渝眼中沉沉的,宛如幽蓝大海,无风无波。 淸渝君动了动唇,半晌也没开口说出来。 灼炀觉察到了不对劲,他主动退了半步,看见淸渝君脚下掉落了一样小物件,他主动蹲下来捡了起来,随口问这是什么。 淸渝:“一个小仙送的礼物。”他至今也没记住那小仙的长相,更旷论名字了,只以小仙称。 灼炀手心握紧这小而显得有些破烂的荷包,想要冷笑一声,可还未笑出声,瞥见淸渝脸色,最终忍了下去:“你不听了?” 淸渝点头。 灼炀心里痒痒,他生硬地说:“想听《流》吗?” 淸渝疑惑地看向灼炀,他心中虽然生着困惑,可见灼炀主动询问,又联想今日灼炀离开的早,定是没有尽兴,这下撞见自己,又手痒起来。 天帝让他自私的话犹在耳畔。 淸渝忍不住蹙眉。 这幅表情落入灼炀眼中,便是不愿。他看着手中的荷包,荷包上还绣着一个小灯笼,灯笼的灯芯没缝合好,翘起了几条丝,他满腔嘲讽的话顿觉无趣,将此塞入淸渝手中就要走,这一次竟是淸渝将他拉住了。 灼炀根本不知这分秒之间淸渝的心思转过了几个弯,从手上的黑龙到天道再到天帝所说的话,绕了几个圈。淸渝第一次遇见如此棘手的问题,寻不着解决的办法和路径,更不知道灼炀同这件事究竟有何关系,最令人不安的是,天道的尽头是什么也不得而知。 灼炀被拦住,还未转过身时,嘴角不自觉上扬一分。 “自私。”天帝的话犹在耳畔。 淸渝舒展了眉:“听。” 那筝还在灯烁处,灼炀大步流星进来时,众仙还以为他再次返回只为弹奏,可还没来得及兴奋欢呼,就看灼炀从灯烁处抱过自己的筝,转身往外走,没有丝毫停留,这一趟回来好像只是为了取回那筝,再无其他。 倾睬用胳膊撞了撞灯烁:“灼炀君这是生气了吗?” 灯烁摇头表示不知道。 “为什么生气呢?”倾睬小脑袋没想明白。 灯烁距离门更近,他余光扫到一抹白,等再要细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边听音宴还勉强在继续,那头灼炀已经大咧地光临龙乾居,此刻大部分小龙们都去了听音宴,只余下零星几个照看这里,见到灼炀进来都惊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待看见灼炀身后是自家主君时,这才稳住身形,可也不敢主动开口说话,聚拢在一起看向淸渝。 淸渝摆摆手,示意他们没事。 “怎么还有人没去听音宴?”灼炀将此视作自己的家一般,径直往殿堂中央的玉椅上坐,说起话来颇有些训斥自家小仙的味道。 龙族们不似凤族那般嚣张跋扈,这会儿猛然一听训,像凡间书生那样呆在了原地。 灼炀嗤笑一声,不再理会这俩小仙,挥手制出一仙桌,将自己的筝摆放在上面,拿眼瞧淸渝,他并未发觉自己这模样有多么的讨好,好似他的手指是否开始拂动只在淸渝的一念之间。 淸渝却没有看灼炀,他先是安抚了那两个小仙,让他们先行退下,这才缓缓坐到了灼炀身旁。 淸渝心中想的是是否该将这有关于天道的事情同灼炀说,灼炀心里想的却是淸渝君面冷心竟如此别扭。两人想着不同的事,此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最终还是灼炀忍不住,抬手拨一下弦,声音在空气中流淌着发出悦耳声,唤回两人心神。 灼炀只当淸渝不好主动开口,便自己凑起那他根本看不上的《流》,一边奏一边分神想着真看不出来淸渝君喜欢这样的乐曲,矫情极了。 灼炀回忆起貔貅说的那个故事,思及淸渝爱好这曲,更不由想着淸渝是否是因着心有所属才这会如此喜欢这乐曲。 此曲并不长,灼炀奏完后,淸渝仍旧一动不动,此过程中没有发声任何声响。 灼炀信心满满地弹奏完毕,转头却见淸渝好似一直在发神,他脸色一黑,手从自己的筝上放下,刚忍不住要去碰淸渝,却见淸渝眉头紧皱,咬紧牙关,一副隐忍的模样。 这样子太过眼熟,灼炀心里一紧。 “淸渝?”灼炀顾不得自己的筝,伸手去拉开淸渝右手手腕,露出萦绕着黑气的手臂,臂膀上黑龙交缠,被灼炀握在手里还有着些微的颤动。 诅咒又开始了? ☆、龙族过灯节,暗涌将翻腾 第65章 此刻的龙乾居并无外人,灼炀干脆将淸渝拉过来靠在自己肩上,方便他伸手覆盖在那黑龙之上,隔着些距离,释放着红色的灵力。 “我回去之后想了想,”灼炀说得话极有条理,宛如早就在心中嘀咕好了一切,“龙凤为不同属性,灵力自然相悖,如果这天道同你们龙族相斥,会不会正好同我们凤族相融。你有好点吗?” 淸渝喘了口气,他心中有些震惊,不敢相信灼炀竟能思考到这一步,就连被这痛苦折磨得难堪不已的他都不曾想过要运用凤族的灵力来让自己得到缓解。 淸渝满脑子都是这究竟是什么天道。 为什么…… “怎么样?有没有用啊?”灼炀还在焦急地问着。 淸渝不再皱眉,却闭上了眼。 为什么需要靠灼炀来拯救。 是因为他之前太过硬气结下了太多仇怨,还是因为他没有遵守规则带着记忆入幻境,最终糊涂间占了灼炀的便宜,说到底,是他亏欠灼炀。 无论是羡水还是灼炀,他都有所亏欠。 “没事吧?”灼炀见他闭眼,以为他还难受,停下了手中源源不断往里输送的灵力,“这样也不行吗?”他正欲收回手,淸渝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掌。 这是淸渝第一次主动接触灼炀,向来握有主动权,自以为能游刃有余处理两者距离的灼炀顿时怔住了。 淸渝应当是真的被逼得太过痛苦,实在不想承受肉体的疼痛和灵力不断流逝的无助,颤着眼抓住了那救命稻草。灼炀还不知道淸渝现在连挣脱开他的灵力都无,更不知道淸渝面临的压力有多大。 以淸渝现在灵力流逝的速度,等待他的是连天帝都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根能缓解痛苦的稻草实在是太重要了。 “有……用……”破碎的声音从淸渝喉咙里发出。 这样软弱,如失了双翅,跌撞着走来的幼鸟,与平时的淸渝形成巨大反差,不禁令灼炀怦然心动,他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慌张地举起手,手掌携带着红色灵力,不断往那黑龙上输入。 灼炀为了掩盖自己刚才的慌张,嘴上得意地说着:“你早说啊,我灵力多,稳住这小诅咒绰绰有余。”他本意是彰显出自己灵力充盈,却不知这一句正戳中淸渝痛处。 日子往前推移,等到自己再无可用灵力,淸渝想,自己是会湮灭在这九天之间吗? 脑海中的那些画面又纷涌而出,那红日巨大无比,缀在天空将云霞染得绚烂极了,有人在嚷嚷着这太阳好美,好美。 再美,自己可能也无法看见了。 淸渝喘着气,感觉自己被灼炀的灵力包裹着,带着股暖意,疼痛渐渐散去了。与此同时,灵力更加稀薄。 淸渝正经历着天道毁灭的痛苦,并没有发现灼炀手开始不规矩起来,他一手浮在淸渝胳膊之上,另一手从淸渝后背绕过,扶在他腰间,见淸渝缓过来,他轻轻掐了一下,挑逗意味十足。 灼炀天真地以为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已经开始侃侃而谈之后的事:“若是龙凤相处和谐,我用灵力帮你缓解痛苦也不是不行。就是如果要每天都用我的灵力,那可得好好待我,你得先告诉那些个不机灵的小仙看到我之后好好招待着,我怎么说也算是帮你之人吧?”他语气中还带着笑意,讨价还价。 淸渝缓缓坐起,他其实并没太听清灼炀究竟讲了什么,这仍旧在流逝的灵力隐秘地宣告着一件事——无论灼炀是否和他的天道有关,都无法救他,他的灵力还在流逝。 连天帝都无法解开的天道竟是要让他走向灭亡。 他觉得有点荒唐,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顺着灼炀的话应下来:“好啊。” 淸渝无力对抗此天道,道不可解,与之有些千丝万缕关系的灼炀也解不开,他如入了蛛网的昆虫,眼睁睁看着自己将要被吞噬,无力挣扎。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恶事才能招致天道消磨掉他所有灵力? 仅仅因为在那场幻境中偷偷保留记忆,最终还与羡水…… 灼炀听着淸渝的应答,心下满足,“现在好点了吗?”占够了便宜,心思便活络起来,“要不要喝点醴泉?九天里再没有比我那更清澈甘甜的泉水了。” 凤族向来喜净,对食物极其挑剔,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传言他们的泉水经过一层一层灵力过滤,纯洁至臻,回味甘甜无穷。 以龙凤之前的关系,龙族自然不曾饮过凤族的醴泉,这时被灼炀拿出来献宝一般的说,淸渝本不想饮,可他需要灼炀离开此地,留给他一个清静的空间。 淸渝点了头,好似点头就够了,灼炀就已经像极了高傲的凤凰,恨不得翘起那赤红羽毛来。 等到大殿空无一人,淸渝幽幽舒了口长气。 他站了起来,来到镜子前,画面闪过,人间熙攘场景再度浮现,烟火气弥漫,抚慰人心。清渝心气不宁时便静看人间景,不同于超脱凡俗的九天,凡人们之间互动频繁,喜怒哀乐浮于面,那个笑着的男人正牵着一个赌气的孩童,一旁抱着簸箕的妇人行色匆匆,远处两个老人在柳树下下棋…… 清渝眼神一一掠过,忽而闪过一蓝色身影,他没能捕捉到,心思已经转回刚才所想。 这所谓的天道是还罪吗?撇去最初龙凤不和,两族争斗不断,唯有一件事是他愧对灼炀。 那红床之上,被翻红浪,混乱到几乎不可忆。 此事不可宣之于众,一旦被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将幻境中发生的所有事全部隐藏。加上诅咒纠缠之时,终究是灼炀屡屡帮助他,他更是要将这幻境中的一切埋藏在深处,不露一丝马脚。 在外守门的龙族小仙见灼炀君离去,探头来瞧需不需要进来,都被淸渝挥手打发走了,算一算时辰,灼炀又该回来了。 清渝君自认冷面冷心,可对着灼炀。 “快来,”灼炀那一袭红衣,刚进入这大殿就被清渝捕捉到了,“我给盛了一锅。”灼炀拎着的锅同之前在凡间盛莲子羹的有些相似,清渝还未问,灼炀已经率先解释,“你们明天要吃那莲子羹,正好同这澧泉放置在一起。这盛具大小,花色倒都挺适宜。” 两个锅看起来精致可爱,就是被灼炀拎在手里总有一种贵人做工的荒谬感,他自己没有感觉,抱着锅还兴致勃勃地询问着明日他们龙族灯节怎么过。 “你们也要放灯?”灼炀将那澧泉放在一旁。 龙族过灯节并不会和九天听音宴一样正经热闹,本就是循着感恩民间百姓,多了一层祈福之意,不过就是同那些凡人一样聚集在一起,看着镜子里的昌盛之景,吃着难以下咽的莲子羹,说一些人间事。 “不放,”清渝掩去镜中影像,“偶尔会有小仙买些灯挂在殿内。” 灼炀“哦”了一声,又问:“你喜欢什么造型的灯?” 清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经灼炀提及,竟突然想起了幻境之中,那一抹独坐在一角快要魂飞湮灭的身影,丑陋不堪的道士,只能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对偶人,那是他拱手让出去的情。 “龙?”灼炀还在兀自猜测,“龙分几种,有些身形狭长,有些爪子硕大,有些身泛五彩,你属于哪种龙?” 说来好笑,两人争斗了这般久,竟然还未看见过对方真身。不同于凤一族均一身赤红羽毛,龙族则各有姿态。例如貔貅身形为龙,其肩长有不可飞的翼,且头生一角;而沄池则周身青色,体型较小,尾巴短而长有刺。 至于清渝。 “白龙。”清渝回。 “周身雪白?” “嗯。” 灼炀笑了:“那肯定很好看。” 两人都絮絮叨叨说了些没什么意义的话,大多灼炀在问,清渝回答,同人交谈是灼炀的长项,对于清渝来说却不是,往往灼炀问一长句,清渝不过回答一两个词,可即便这样,灼炀仍旧在不断地寻找话题,从龙族聊到了凤族,再聊到了九天。 “九天上还有哪里没去过吗?”灼炀这句话同无数小仙说过,下一步便是带着小仙去她没去过的地方,小仙往往感动极了。 可清渝却反问:“你去过甲狮山吗?” 灼炀一怔,这才摇头:“没有去过。” “也是。” “怎么了?” 天道的中心是他清渝,灼炀哪里清楚,灼炀一直被蒙在鼓里罢了。 “我想再去看看。” 灼炀僵住,他们凤族同狼族关系一向不好,狼族被罚于甲狮山,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听闻狼族即将灭族,当下前去就颇有些挑衅的意思,他现在正沉迷于逗弄清渝君,并不想节外生枝。 灼炀偏头,恰好对上清渝的目光,澄澈如清泉,动人极了,往日似被冰雪覆盖的溪水正逐渐破冰而生,潺潺流动,不知是否是因为诅咒横生,使得清渝消去了寒冷,看起来有几分脆弱。 鬼使神差地。 灼炀想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鬼使神差地灼炀点了点头。 ☆、第 66 章 第66章 灼炀离开后,龙族小仙探了不知道第几次头,见清渝没有赶他们,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清渝还站在镜子前,可镜子里没有凡间的景象,映照出孤独站着的清渝君,清渝君一袭白衣,好似在发呆。 小仙偷偷觑一眼,对同伴嘀咕:“清渝君是病了吗?” “啊?不会吧?清渝君怎么可能病呢?” “那不然——”小仙问,“为什么耳朵有些泛红?” **************************** 灼炀说好了明日等龙族过完灯节,就带清渝去甲狮山,他哼着不知名的曲儿,还在想着清渝君原来如此依赖自己,就连去个偏远一点的地方都要他来陪同。 倾睬就是这时撞见灼炀君的,她还满脸担忧:“灼炀君,您今日不高兴么?” 灼炀笑吟吟:“我哪里不高兴?” “不然为何您这么早就离开了听音宴?您一走,小仙们奏了几曲就散了。”倾睬如实相告,“天地看起来也十分疲惫,这会儿宴会已经结束。” “唔……”灼炀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现在做的事可比听音宴有意思多了。 倾睬又道:“刚才还发生了一件怪事呢,天帝不在,我正要去寻您。” “?” “有一盏灯从人间飘了上来,正在东门,一群小仙围拢着在看。” 灼炀嗤笑:“看错了吧,凡人的灯怎么可能抵达九天。” “不是凡人,上面泛着蓝色的灵力,东门守卫说像是龙族的灵力,他们正在商量要不要将此灯交予清渝君,可能是龙族明日过灯节,遗漏了一盏。” 电光火石之间,灼炀想起了什么,一件他本该做,却忘了的事情。 “别,先别拿去龙乾居。” 倾睬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灼炀已经急急离开,看样子赶去的就是东门。 东门人群已经散去,一镇守东门的侍卫手中持一盏灯,正往前走,被灼炀拦下,灼炀看起来已经平静下来,命令侍卫将手里的灯盏交予他。 侍卫们都知龙凤不合,这会儿有些奇怪地看了灼炀君一眼,似乎无声地说着以灼炀君的脾气,会不会下一秒就故意站在龙族面前将此灯捏碎? “拿来。”灼炀再说了一句。 侍卫不敢不从,惴惴不安地递了过去。 灼炀接过这盏灯,看着上面流淌的蓝色灵力,确认不是清渝君他们所拥有的灵力气息,清渝的灵力他再熟悉不过,这应该是辰溪放的灯。 思及辰溪,灼炀脸色沉了下来。 他竟然将此人和事一同忘了去。 “诶,诶——”守卫小声唤,“灼炀君,您去哪里呀?”眼看着灼炀君非但不往龙族那边走,还转了个头,直朝东门走去。 灼炀君哪里理会他们,独自下凡去了极东。 极东海域如之前一样,风平浪静,灼炀手中用力,几乎快将那灯盏捏碎,幸好在灯破碎之前见到了辰溪,辰溪看起来有些消瘦,待看见灼炀时,眼中才放了光。 辰溪迎了过来,欢喜道:“你来了。” 原本说好灼炀上天后禀告两人的事,而后接自己去九天,可辰溪在极东苦苦等了良久,一直没有灼炀的消息,她担忧灼炀遇见了什么事,又怕妄自前往九天惹事,思虑半天,最终才想到了以灯盏为暗号,看能否联系上灼炀。 这不,灼炀真的来了。 灼炀松了松手中的灯盏,面上已经挂好了完美无缺的笑:“这是你做的?” 这盏灯看起来简单质朴,上面充盈着浓厚灵力,不太像是从人间购来,倒像是辰溪仿照着当时灼炀放灯时的步骤,制作而成。 辰溪怯怯地点头:“我……”她有许多事想要问,问一问灼炀为何一去便没了消息,问一问他俩的事情有没有同天帝说,再问一问灼炀这些时日,究竟有没有想过自己。 可辰溪实在难以开口,只能就这么看着灼炀走近。 灼炀那无懈可击的笑很难让人看透其心情,辰溪便笑当做开心,她稍显坦荡地冲着灼炀轻轻笑着,温婉极了。辰溪独自生长在这偏远地域,生得一颗善良心,总容易轻信了他人的话,也容易被人指示着走。 “很好看。”这一句应得很敷衍,灼炀掌中的灯已经恢复原样,由于后续用了大量灵力修复,这盏灯上萦绕着的全是红色淡光。“你想上九天?”灼炀这一问将辰溪闻倒了,最初不是灼炀一直在追问自己何时跟他回九天的么? 辰溪微怔着答应着,就见灼炀若有所思。 灼炀现在竟有些想不起他最初兴致勃勃前来极东寻辰溪究竟是为了什么,站在此间海底,看着四周窥探着这边的小生灵,他这才隐隐想起来…… “你……你后悔了么?”辰溪怯懦地问。 灼炀肆意地笑了:“怎么会呢?” 起初的原因已经不重要,斩断这所谓的天赐姻缘却是他至今未变的计划。斩断的初衷似乎有些不一样,可灼炀没有去细想,他依着当下的心思,朝辰溪递手:“等我一天。” 辰溪没有问这一天要做什么,她欣喜地将手伸出去,叠放在灼炀掌心,这相叠的手像某种誓言。 而此时的龙族还在忙碌着准备明日的灯节。 清渝说着一切从简,可沄池等人还是筹划了许多,他们先是用人间寻来的灯挂在龙乾居四周,而后又将大殿中央腾空,留下一方空地,将镜子放置在中间,就连镜上都挂着一盏小灯,十足可爱,最后才端出那据说是清渝君去凡间寻来的莲子羹。 沄池用灵力搅动着莲子羹,面上有些扭曲地看向一旁的盛放的澧泉,不可置信地问一旁小仙:“真是灼炀君送的?”得到小仙肯定的回答后,小声嘀咕,“会不会有毒啊?” 也不怪乎沄池有此想法,灼炀一行人在龙族小仙心中几乎是无恶不作的代表,他们向来张扬惯了,明目张胆地送来一锅有问题的泉水是极有可能的事,不然为什么会用锅端来? 奇怪得很。 “还是再验验这个吧。”沄池一边顾着莲子羹,一边让小仙将这澧泉端走。 清渝换了一身白中镶嵌着灰色长龙的衣衫,走过来正巧看见小仙捧着澧泉往外走,他摆了摆手:“不用往外端,没有事。”他如此笃定,反倒让沄池感觉奇怪,脑海中联想到上次灼炀擅自闯入龙乾居,心中还有些其他的浮现而出的奇异想法,他还没捕捉到,清渝已经让他们去大殿集合。 一群龙族小仙们半跪在地,清渝一袭圣洁白衣,站在最前,他用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召唤出龙魄,好在小仙们半低着头,没有发觉龙魄剑身上盈着的灵力淡薄得几近透明。 “奉天道,行义事,昭龙魄,落九天,龙族祈,愿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君民——臣和睦以促人间平安。” 清渝多了个“臣”字,小仙们心有疑问却也不敢在此时抬头,他们只觉自己君上果真慈悲,就连特属于他们的灯节都要提及凤族,真是心怀天下,令人仰慕。 “愿——”清渝顿了顿,“龙族繁衍生息,代代相传,无病无痛,无灾无难,平安,顺遂。”这一句话隐秘地藏着清渝的私愿,可那群单纯的小仙们听不懂,他们挠挠头,互视一眼,还在纳闷。 沄池最先抬起头,同一时间,清渝已经罢手将龙魄藏好。 “主君,您……”沄池想说您多虑了,他们龙族本就是九天上仙,哪里会有什么病痛灾难呢?可又觉得自家君主既然这么说,那定真的有什么事,心中反而开始担忧起来。 清渝君从来都是严谨之人。 清渝对上沄池的目光,唇边竟然浮起一个弧度来,微不可见,但因鲜少在清渝面上看见,又生动惊艳:“尝尝莲子羹吧。” 这一日的清渝实在是温柔极了。 ☆、第 67 章 第67章 莲子羹早已经被沄池用灵力烫热,此刻正散发着热气,白烟袅袅而上,一股清香弥漫整个大殿,小仙们吸了吸鼻子,眼中透着惊喜的光。 “主君,好好闻呀。” “这味道肯定很好吃。” “这是用凡间的莲花制成的吗?凡间竟然有这么香的莲花!” “主君主君,您快尝尝!” 小仙们围拢在清渝君身旁,他们看起来有些兴奋,兴奋于这头一次闻起来就如此美妙的莲子羹,兴奋于清渝今日不同以往的柔和,他们宛如孩童一般欢愉。 清渝便拿了小碗来盛了一口,而后退开,让小仙们来尝。 这一次的莲子羹,应该是美味可口的。 因为那些小仙都快喜极而泣,面上全是欣喜,脸上还泛着酡红。沄池吃完一碗又盛了一碗,急急献给清渝君:“主君,再吃一碗么?” 清渝拒绝了。 沄池又问:“不好吃么?” 清渝看向那群小仙:“好吃。” “那……”沄池又将那碗莲子羹递了上来,被清渝用手轻轻推开。 “你们吃吧。” 此刻镜子里显示出人间景象来,灯节的最后一日,万家灯火齐聚于空,祥和美好,那一盏盏带着祝福的灯宛如繁星点缀整个夜空,同月亮一齐照亮大地。 清渝看了一会儿,道:“这才是太平盛世。” 沄池赶忙喝完手中那碗羹,跟着道:“在主君带领下,凡间一定能更加昌盛。” 清渝面上有所动容,却不是因为沄池的信任,他看着眼前的沄池,嘴角还沾着晶莹的莲子,稚气未脱,可如果他得了天道,整个龙族势必压在沄池肩上。 清渝终究所有不忍,问:“沄池,按着年岁,你该学着如何唤出自己的灵剑,如何去探查民间因果,如何去……”还有太多了。 可清渝没有时间了。 沄池刚还在高兴之中,这会儿听了清渝的话像是逃学被捉的小孩,焉了吧唧地“哦”一声,“我,我会学的。”清渝说什么,沄池不敢说一个“不”字。 今年的灯节和往年有所不同。 龙族小仙们吃到了美味的莲子羹,见到了面上竟浮着笑容的清渝君,又嘲笑般地看着沄池被清渝君逼着学习如何充分运用自身灵力。 这一年的灯节啊—— “好好笑,你瞧,沄池脸都憋红了,最终只变出了一把小刀。” “这小刀还很快消失了哈哈哈哈。” “沄池沄池加油呀。” “今年的主君,好温柔,希望以后的主君都能这样。” “希望明年的灯节也是如此。” 这对于龙族小仙们来说,是个极其欢乐的日子,他们打趣着沄池,看着自己温和的主君,盼着凡间顺遂。 这一日直到落幕,小仙们都意犹未尽,他们聚集在大殿不愿离去。 清渝却是精神不济,又不敢表现,只得命令这些小仙们赶紧离开。小仙们虽然亢奋,却也十分听话,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这才慢慢散去。 清渝等人散完,独自坐在镜子前,他看着人间灯火,就这么倚着椅上缓缓闭上了眼。 睡梦之中出现的画面熟悉又陌生,他梦见了九天。 九天之上,听音宴时,一身红衣的灼炀君演奏着那首《流》,自己端坐在下面听着,一曲结束,灼炀浅笑着走来,两人言笑晏晏地交谈着。 相携而出,一同去赏了莲花,一同去看了人间百态,一同遇见了刃凌和貔貅,刃凌一身灰袍,看起来精神奕奕,貔貅一头乱毛,看起来像才睡醒,他们此时没有被惩罚于甲狮山,没有被惩罚着只进不出。 刃凌和貔貅看起来和善极了,他们同清渝关系极好,勾肩搭背,互相打趣,清渝也没有冷着脸,偶尔还能冲他们笑一笑。 他们四人一起下凡,处理着凡间帝王君臣之间的琐事。 处理完毕,灼炀趁着他们不曾注意,去买了一盏灯,悄悄送给清渝,灼炀说,别闷闷不乐了,这不是你的问题。那臣子死了后,灵魂浮着金龙怎么会同你有关,这该是我负责的事。 清渝接过了灯盏。 灼炀继续说,是我没有管理好臣民。 清渝叹了口气,可帝王和臣子合葬,我又怎么逃脱得了干系? 此时的貔貅和刃凌还在前走着,说说笑笑。 灼炀却是偷偷捏住了清渝的手,逃脱不了就一起承担。 两人相互触碰的手那么温热,清渝被烫得猛然惊醒,一睁眼,发现眼前一抹红,灼炀的手指正横在自己面前。 “醒了?”灼炀笑着,比梦境中更多了一分邪气。 清渝疲倦地又闭了闭眼,这才再度睁开,眼前的镜子里还印着凡间盛景,身旁的灼炀穿着和梦境中一样的衣裳,可没有梦中那般如沐春风。 “你怎么来了?”清渝嗓音有些沙哑。 灼炀弯腰凑近,“不是说好了灯节一过,陪你去甲狮山。”他望了一圈龙乾居,“那些烦人的小仙都离开了?” “嗯,让他们先去休息了。” “今天灯节如何?”灼炀逡巡一圈,只见那两个锅还摆放在那里,只是里面的莲子羹和澧泉都已经饮用完毕。 “很好。”清渝站了起来,正要挥手拂去镜中印象,被灼炀拦住了。 灼炀看着镜中繁荣人间和万家灯火,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忍不住想着龙族果真都相差无几。盼望着喧嚣,却又非要孤独守在一处。 “喜欢什么样的灯?”灼炀还不放过,又追问起昨日的问题来。 清渝敷衍道:“都喜欢。”他见灼炀阻拦,便也就不管镜子,任由其继续映照着凡间,径直往外走,“走吧。” 灼炀见清渝催促,自然跟上,他得寸进尺地追问:“连下凡去寻狼族都要我陪着,是否说明我们真是挚友了?” 清渝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灼炀还不知道清渝连私自下凡的灵力都没有了,此事不宜让其他龙族小仙知道,顺势凭借灼炀来到此界。 甲狮山上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雨水从山顶流淌而下,泥泞混着杂草堆积在山底,暴雨使得整个甲狮山显得可怖骇人。 灼炀和清渝到达狼族所在地域时,那里除了趴着的刃凌,已经只剩下两条幼狼。 “刃凌。”清渝唤。 刃凌缓缓抬起头,那双无神的眸子望向清渝,清渝此刻却将眼看向了灼炀,灼炀明白过来,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又有些不甘心,清渝安抚地冲他点点头。 灼炀用唇语说着些什么,清渝微怔而后点头。 这时灼炀才继续后退。 刃凌一直安静地看着两人。 清渝往前走近了一步,在靠近刃凌的时候蹲了下来:“你也在天道之中,是吗?”清渝心中隐又猜测,却又不确定地说,“如果我灭亡,你们狼族也会灭亡。我,你,貔貅和灼炀,本来在天道之外和谐相处,一切安好,只是这奇怪天道将我们四人都卷了进来,才会导致我们成为当下模样。” 刃凌眸子中闪了一丝光,那光太黯淡了,根本看不清。 此刻一阵雷鸣击下,模糊两人视野,刃凌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躯,微微扬起头:“清渝,清渝……”他声音微弱。 “你想起了什么吗?” ☆、第 68 章 第68章 清渝将自己刚才在龙乾居中所梦所见告知刃凌,又将天帝同他说的天道不可解也一一述说:“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个梦不是虚假,如果我们最初关系亲密,那你和貔貅究竟是因为什么落到此地步?” 刃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此间能不能说。”他看着远处模糊的红色身影,雨水在其身上蒙了一层淡淡水汽,虚化整个身躯,话锋跟着转至那人身上,“心悦灼炀吗?”这一句来的如此突然,又好似刃凌一直密切注视着九天发生的事。可囚于此地的狼族,几乎灭亡的狼族又怎能知晓那天上情况呢? 清渝看起来颇有些意外,却没有快速而果断地回答此问题。 雨滴落下,清渝隔着雨雾看向远处的灼炀,他无法形容最近因诅咒带来的各种影响,“心悦……不,怎么会是心悦呢?” 刃凌耷拉了下眼皮。 “不是心悦的话,人间怎会发生君臣合葬?你该比我更清楚龙代表帝王,凤代表臣子,龙凤倘若关系不稳,将影响下界君臣关系,可同样的,龙凤若是关系亲密无比,甚至越过了界限,人间君臣也会受影响,”刃凌说话的声音断续又无力,每一个字却像是冰冷的刃,无比锋利地刺出来,字字珠玑,“龙凤相爱,君臣合葬。” 清渝犹在那“龙凤相爱,君臣合葬”八字中震惊难言。久久不能言。 就在前不久的极东海域,他们刚见证一起君臣合葬的……幻境。清渝醍醐灌顶般道:“……太元年间,君臣合葬,臣子墓上有金龙缠绕,其余臣子背离伦理,拥护那死了的臣子的亲人为帝,是因为龙凤——”那“相爱”两个字,清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所以修册上没有这段历史是因为我们都入了天道,”这样一想,总算合乎理由,“那段幻境或许真的不是灼炀手笔,是天道在警醒。” 刃凌不反驳,便是默认了清渝的话。 “……怎么……可能……”清渝艰难地开口,“我同灼炀怎么可能……”向来镇定自若,就连得知自己可能灰飞烟灭都能快速冷静下来的清渝第一次出现了慌张的神情。 清渝向来思维敏捷,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之中还能将当下的情况同之前的境遇相互结合照应,就在这瞬息,他猛然想起了他和灼炀经历的第二场幻境,他想要加速劫难,主动告诉了那小狐狸在经历情劫,同现在刃凌主动告知自己何其相似。 清渝突然明白为什么就连天帝都说这天道不可解,为什么貔貅和刃凌分明是自己的好友却看起来总是在算计自己,为什么他手上的黑龙竟然需要灼炀来解,现在想来如此明显的关联,他竟然一直被绕在天道之中,迷茫无知。 清渝摊开掌心,上面只有点点惨淡的灵力。 “天道,天道……”清渝突然笑出了声来,“太可笑了,什么天道,这算什么天道?”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紧盯着刃凌,“我现在经历的哪里是天道,是——” 幻境之中,羡水看了那些人与妖之间的情劫,傻乎乎地对着清渝心生爱慕,继而问了愚蠢的问题,他问清渝,他们两人也在经历情劫吗。 如此愚蠢的猜测。 当时的清渝这般想着。 刃凌虚弱而坚定的声音传来:“是情劫。” 此刻电闪雷鸣,乌云滚滚而来,像压境的军队整齐踏来,遮蔽他们上方的天空,那响雷落下,几乎盖住了刃凌的声音,可清渝就是听得如此清楚。 这三个字狠狠砸在清渝头上,他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所以你和貔貅……”他头痛不已,想起了貔貅设下的那个幻境,想起了被困在这里却像是知道内情的刃凌,想起了梦中康健,现在却遭受惩罚的两人,“你们落到现在的下场也与我有关吗?” 刃凌只静静看着他,那双眸子沧桑中透着绝望。 “与我有关。与我和灼炀有关。”清渝的声音中有些颤抖。 刃凌抬头抬久了,有些困乏,他垂下来,下颌搭在前爪上,半阖着眼:“我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貔貅应当也是这样想。” 这话更变相证明了刃凌和貔貅会受天罚均同清渝有关。 清渝想起唯唯诺诺,因为只进不出而成为龙族异类的貔貅,想起他总是格外关注着自己和灼炀,再想起貔貅带他来甲狮山时说刃凌看见自己会高兴,而刃凌,眼前的刃凌带着族内剩下的两匹幼狼,即将面临灭族。 “如果这是我的天道,”清渝深吸了一口气,“同你们有何关联?为什么要闯进来走一遭?”清渝本以为自己独自消亡,却未曾想还有人跟着一起受苦。 刃凌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闷笑:“……忍不住啊。”这四个字含着多少辛酸。 清渝本意抵达嘴边的话消了下去,反复几次,最后才再度问:“可有解决办法,就同幻境中寻找仙水一样,可有解决办法?” 刃凌摇了摇头:“清渝君,难道你能解这天道吗?” 又是一阵雷鸣。 像是天道为了证明什么般,清渝脚下一个颤抖,双膝同时跪地,他头痛欲裂,手臂的疼痛传达到心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不断刺着,往里旋转着。 “清渝?清渝??”刃凌慌张地喊着,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清渝一手手指狠狠插入泥土之中,另一只手按在胸口,痛苦至极的他竟有些想笑,是啊,他连这天道都解不了,又怎么能救下整个狼族。 自己都将要灭亡,还妄图拯救别人。 刃凌拼尽全力,挣扎地往前爬了两步,他冲着远方模糊的身影竭力嚷道:“灼炀!!!!”这几乎耗尽了他剩下的所有力气。 雷鸣之中,这声嘶喊几乎被淹没,可灼炀似有所感应地望了过来。 那大雨之中跪着的身影如此狼狈,灼炀思维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在他身体迅速地做出了行动,往前跑去,此刻的清渝和刃凌都没有用灵力作为屏障,全都被雨水淋着,刃凌无力地趴着,清渝跪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污泥。 “怎么回事?”灼炀一手揽过清渝,同时狠厉地看向刃凌,“你做了什么?” 凤族和狼族本就不合,清渝仅仅同刃凌谈论了一会儿就如此模样,不怪灼炀起疑,刃凌倒也不生气,看起来更关心清渝君的身体:“你先带他离开此地吧。” 刃凌本是一小小狼族,面对灼炀竟然直接称呼,不惧怕不胆怯,这份不礼貌中透着某种奇异的亲昵,灼炀皱起眉头,此刻却不是细想这的时候,他一把抱起清渝,正要离开,又听身后的刃凌道。 “灼炀,如果此间的你也心悦清渝,就别再伤害他了。” 灼炀站住了,他缓缓转过身来,隔着雨雾看着奄奄一息的刃凌,张狂笑起来:“你在说什么胡话?” 刃凌默默看了会儿,没有再说话。 ☆、第 69 章 第69章 灼炀抱着清渝离开,一时不知该去哪里。 现在贸然上九天,如果被人发现清渝当下情况,一时很难解释清楚。 出了甲狮山便是一小镇,灼炀在这里做了短暂停留,他一边将自己的灵力灌输给清渝,一边打量四周,总觉得此间有些眼熟,他鬼使神差地将清渝带到了一间客栈,进入一间空下来的房间。 清渝看起来比前面几次都痛苦,前几次还能对于痛楚有所反应,这一次看起来像是快要昏厥而去,没了生气活力。 灼炀跟着着急起来,他一手撩开清渝的衣袖,看着上面黑龙的尾往手臂上方延伸,没入肩膀,灼炀犹豫片刻,将清渝放置在床榻之上,拨开了他的外衣,揭开里衣。 灼炀倒吸一口凉气,那黑龙顺势而上,缠在清渝胸口,看起来很是不详。 灼炀看着属于自己的红色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清渝身体,灵力全都被胸口的黑龙吞噬,可黑龙并不见消退,清渝双目紧闭,眉头微皱,身体平躺在床上,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灼炀意识到了问题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轻松,他灌输了越来越多的灵力才勉强让那黑龙之上的黑气暂时消退,退了之后,清渝眉头舒展了些,可那已经缠绕在了胸口的黑龙却没有退却的迹象! 怎么回事? 而清渝沉浮在美梦之中,他梦见了貔貅,穿着一身金衣,怀中捧着一堆金元宝,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冲他和灼炀道:“瞧啊瞧啊,我从人间搜罗来的一大堆好东西,这可以在人间买许许多多的玩意儿呢!灼炀,清渝,你们分一点走啊!” 灼炀往后退了一步。 清渝意思意思接过来一块。 貔貅仍旧怀抱着那么一大坨物件,站在原地,好不委屈:“我特意寻了这么多来呢!”他继续往前走着,灼炀便拉着清渝往后退。 貔貅不罢休,终于还是撞上了一人。 “貔貅你这是在做什么?”刃凌怀中抱着一只小狼崽,似笑非笑地看着。 貔貅探出个小脑袋,“快快拿去,我要抱不下了。” “我还抱着小家伙儿呢。”刃凌笑吟吟,“最近多了好多小狼崽。”小狼崽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喊他,睁着大眼睛打探四周,可爱极了。 灼炀道:“一会儿我让小仙搬点澧泉过来,让他们用那澧泉沐浴,消除祟气。” 刃凌也不客气:“那我就先谢过了。” 清渝跟着道:“最近狼族繁育昌盛啊,真是个好兆头。” 刃凌:“是啊。” 被冷落了的貔貅忍不住嚷嚷着,眼看着怀中的金元宝摇摇欲坠,就要坍塌,最终灼炀没忍住,挥手间用灵力稳住。 他们四人和乐愉悦,那模样就像是……就像是天地之间,九天之上,再没有什么烦恼和忧愁。没有高傲跋扈的灼炀,没有冷漠无情的清渝,没有唯唯诺诺的貔貅,没有命在一悬的刃凌,有的,是四个不分身份地位的亲友。 清渝隐隐觉得身体有些沉,他被迫般地睁开了眼,入目的便是一双长而翘的睫毛,他手指微微颤动着,却抬不起来,手臂被人紧紧箍着。 “唔……”清渝闷哼一声,声音淹没在两人唇齿之间。 灼炀见身下人有了些反应,微往后仰,拉开两人距离,此刻两人瞳孔中皆倒影着对方的身影,显得有些暧昧,灼炀愣了一下,身躯就这样弯着,双手扣住清渝手臂。 “你在……”做什么?清渝没问完,就发现自己里衣被解开了。 这才叫醒了灼炀,灼炀推开半步,解释:“我见平日那样灌输灵力无什么用,就想到用此方式来。”说完他掩饰什么般地轻咳一声,“果真有效。” 清渝缓慢地坐起来,低头看着胸膛上的黑龙。 灼炀见他这模样,又问:“你这诅咒变严重了?” 清渝沉默着穿好了衣裳,这才抬头看向灼炀:“不是,”清渝看起来极其镇定,淡然到刚才痛到昏厥的似乎不是自己,“本来就是如此。”他料定灼炀没有真正仔细看过黑龙印记,应该只知道手臂有龙缠绕,那龙是否往上蔓延却无从考证。 哪知灼炀脸色一变,冷峻道:“不对,之前这两条龙只存在在手臂。” 清渝没料到灼炀观察得如此仔细,表情微怔。 “你在骗我。”灼炀黑着一张脸,往前坐在了清渝身侧,“其实这很严重,是吗?”他伸手握住了清渝的手腕。 清渝沉默了片刻,心思转了几个弯,开口仍旧是否认:“你想太多了,虽然黑龙身上有瘴气,看起来可怕,但终究是属于龙族,这不过是对我的考验。” “可如果今日我不在,这考验是不是都能令龙族之首昏迷至今,无人发现?” 清渝眸子墨黑幽暗,他冷静道:“你对我的关心是不是太过了,灼炀君。” 这话令灼炀又是一愣,半晌笑起来,笑声细密,宛如阵阵银铃,他趁着清渝虚弱之际,用手捏住清渝的下颌,脑海中疏忽闪过刃凌的话来:“我不能关心?” 刃凌说的话乍一听荒谬至极,可却一直萦绕在心。 灼炀想着,更加凑近清渝,唇几乎贴上,他一双潋滟透着情的眸子慵懒地看着清渝,拿捏着情,顺着刃凌的话,道:“或许我心悦你啊。”说完,也不待清渝反应,贴了上去,又渡了些灵力过去。 灼炀调笑着说,不当真。 清渝却僵在了一处。 以这种方式传输灵力,只觉自己淡薄的灵力和凤族充盈的红色灵力糅杂在一起,涌着无尽的力量和暖意,这是诅咒横生之后的清渝再未感受到的安全,令他一时忘了反抗。 灼炀确实没有做其他事,只是唇贴着唇,若是以利害关系来说,应是清渝占了便宜。 可没隔一会儿,灼炀的手就不老实起来,他一手捏在清渝后脖,一手顺着清渝还没系得很紧的里衣缝里伸入,左摸摸右摸摸,没有掌法,反倒痒得清渝不断后缩。 清渝得了灼炀灵力,有了力气,用灼炀给的灵力拍开了这人的手,同时挣脱开来:“够了。” 灼炀面上带着意犹未尽,双眸泛着红,对于清渝过河拆桥的做法颇为不满,他看着又快被他压在床上的清渝,看着露了大半个胸膛的清渝,心里痒得厉害,他想是刃凌说的话蛊惑了他,他又想眼前的人实在是好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以后我给你灵力,”灼炀喘了口气,伸手抚在清渝脸颊旁,“我帮你瞒着诅咒和天道,不会让外人知道了去,维护你龙族之首的威严。” 清渝:“然后?” “然后你属于我。” ☆、第 70 章 第70章 清渝应该嗤笑一声,再一脚踹开灼炀。 如果不曾知道这所谓天道就是他和灼炀的情劫之前。 “第一,我不在乎你的灵力,”清渝心里越是空落沉闷,说出来的话越是冷静有条理,他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第二,就算被外人知晓也无所谓,”说到这里,清渝顿了一下,这才是这一劫难中无法度过的鸿沟,“第三,我姻缘尚在。” 清渝冷静地想着,想事情怎会发展到此地步。 灼炀却不似他这般多虑,眼前的人全身泛着自己的灵力,诱惑得人想要占有,一种原始的冲动令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灼炀甚至分神想清渝是不是对自己下了术法,可现下的清渝确实十分虚弱,不然不会屡次被自己擒在手中这般逗弄。 要放在以前,清渝怕是早将自己扔出了房间。 可现在…… 灼炀觉得自己是被什么蛊惑了,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控制住清渝:“灵力多了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坏事吧,”清渝身上红蓝相间的点点灵力,浮动之间,红色占据上风,这模样就像是这人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庇护下,本就属于自己,“至于姻缘——”灼炀唇边绽放了出极具深意的笑,带着血腥气,“那是什么?” 所谓的天命姻缘,自己轻轻一拆就没了。 灼炀生出一种隐秘的想法。 幸好自己把它拆掉了。 清渝依旧冷静:“这是天帝所命,承接天道,岂是你我可违抗?”他思及这劫,不禁浮现起幻境里看见的种种,逐渐丧失精气的蛇妖,见对方大婚的狐妖,擅自催动禁法的兔妖,控制不住自己的犬妖,一直欺瞒装傻的猫妖,这些糅杂着无一不告诉着清渝,死亡就是他最终的下场。 灼炀笑意渐深,抓住了清渝说话的漏洞:“你我?”他强调了一遍这个词,本想说清渝这是将他们划分为了同一阵营,默认了两人的纠葛,又怕这么说了,以清渝的性子定是反驳加逃避,这眼下提及这个就扫兴了,“你我与天帝同生,还担心这小小姻缘,你信不信——”他说着,伸手盖在清渝君的双眸上,凑了上去,双唇隔得十分近,灼炀的吐息喷洒在清渝脸上,“我轻易就能毁了。” 后一句已经淹没在唇齿之间。 其中清渝的挣扎通通被灼炀镇压,灼炀闷笑着,断续轻声说着:“……用我的灵力……”他将清渝的手扣在头顶,“推开我?清渝……你就这么舍不得你自己的灵力……还是……”他不再浅尝辄止,“你不想推开。” 灼炀这傻子竟至今还以为清渝在掩藏实力,盖住灵力。 两人动作间,床幔拉下,清渝被一片猩红笼罩。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半晌后,清渝抬起手背擦拭自己的唇,“只要皮相好,无论谁都可以?” 灼炀难耐地想要继续,他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地扣住清渝的肩,上面已经被掐出了青紫,自己明明都即将失控,清渝双眸却澄澈冷静,这般对比,狼狈的反是灼炀。 灼炀一股气恼,也不去细想自己究竟为何如此做,只顺着清渝的话答:“对,我本来就一直如此,你才知道?” 清渝看着他,像是一个旁观者看他表演一出滑稽的戏剧。 明明被自己压在下面,却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激怒了灼炀,他手下不知轻重,应是让清渝很不舒服,清渝道:“这一次还给你,我们便两清了。”而后便是一副随你怎么弄,我自去赴死的态度。 灼炀没听懂,“还我什么?” 清渝方才想起灼炀没有幻境中的记忆,他本一向沉着,竟也糊涂了。 可这问题实在太小,和之后遇见的状况相比实在不值一提,灼炀混乱之中将清渝衣服扒开了大半,心里痒麻麻地亲了半天,而后愣住了。 清渝都做好了偿还的准备,等了好一会儿没动静,抬头一瞧灼炀面露复杂。 此刻床幔内空气湿热,气氛暧昧,两个人都有些呼吸急促,这种情况下,竟是清渝先反应过来,他坐起身来,看起来比灼炀状态好些:“你不会?” 清渝直白的话成功让灼炀皱紧双眉。 “你会?” 清渝:“……” 灼炀本随意问,见清渝这模样,顿时心中没由来生气一股火:“你怎么会?”清渝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清渝其实也记不太清了,幻境中同现在一样一片混乱,他循着本能在做事,此刻让他怎么说,他偏过头,随便捏了个理由,又将话题引到了灼炀身上:“……我好歹也活了几百年,只是没想到灼炀君身边莺莺燕燕众多,倒是单纯。” 灼炀脸都黑了:“你做过?和哪个小仙?口口声声说和辰溪定了姻缘,一派正直,还说着什么天定不可抗,却早就急不可耐地去同他人勾搭。”灼炀身上红色的灵力翻涌,“谁?乾龙居的?”他回忆着那些小仙,“沄池?” 灼炀一连串的问话把清渝给问懵了。 “等等,”清渝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这重要吗?” 灼炀一听更气了,“这不重要?”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这怎么会不重要?” 原本一室旖旎,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气氛沉闷下来,灼炀气归气,没了兴致,脑子里还想着要好好追究这件事,又见清渝衣衫不整,还一边生气一边用力地将清渝的衣服给穿回去。 清渝低头见灼炀笨拙地给自己穿衣服,轻声问:“为什么重要?” 灼炀正大力地把清渝的里衣往上套,根本没回答清渝的话,他兀自系着里衣的带子,使劲儿一拉,清渝闷哼一声。 “轻点。” 灼炀一听,劲儿更大了。 清渝见灼炀难得吃瘪,又想九天之上的小仙们定想不到四处勾搭、能说会道的灼炀会有这番模样,本鲜少有情绪波动的清渝感觉到了心里鼓鼓的,有些东西快要溢出,他静想了片刻,只觉得这滋味并不坏。 “穿错了。”他好整以暇地说着。 灼炀哪里管他,只胡乱地穿着,同时恶狠狠道,“如果你老实交代是谁,态度良好,我暂且——”灼炀咬牙,“我暂且不向天帝禀报。” 灼炀还想着要揪出此人。 却不曾想这人就是自己。 ☆、第 71 章 第71章 这一番床上的翻滚半途中断,清渝松了口气,灼炀却是越发生气。 灼炀在外一向风流倜傥,掌握人心,这般情绪外露得不可自己实属罕见,他一时也分不清是被清渝戳穿而生出的气急败坏,还是得知清渝竟比自己老练而冒出的心有不甘,无论是哪一种,都令灼炀僵着一张俊脸,只见他一手手指在桌上轻点,直视着对面的清渝。 清渝身上红色灵力正逐渐褪去,融入体内。 “究竟是谁?”灼炀一字一顿地问。 清渝断不会将幻境中的事情坦白,平日又并非擅长说谎之人,可此时不打发了灼炀又不行,万一灼炀真将此事闹到九天,牵扯出幻境之中的事就糟糕了,这会儿清渝眼眸闪过一抹不可轻易觉察的光,抿着的唇勉强微张,生硬地说了个人名。 灼炀微怔,本一直轻点桌面的手指停滞,反应过来后勃然不怒:“你们还未大婚!”他顿时站了起来,原地踱了一圈,绕回来再度看向清渝。 灼炀道:“你在骗我。” 传闻辰溪和清渝从未见面,清渝不会私自去极东寻辰溪,这才会让自己得了空,轻而易举诱骗辰溪,辰溪那模样也不似见过清渝,如果见过清渝,又怎么会这般容易地被自己蛊惑? “你们根本不可能。”灼炀语气越发肯定。 清渝不料他竟是如此敏锐之人,从判断他最初只有手臂缠绕黑龙,到现在揭穿他的谎言,五一不显示其并非真如外界所传只是个混迹于花丛的逍遥上仙。 清渝刚才已经瞒了自己诅咒的事,这会儿再瞒一件倒熟练了些,他道:“你又怎知我们没有私下见面?” 灼炀的表情变得难以看透,有些像是生气,有些像是纳闷,还有些像是猜疑,他此刻想的是清渝哪里同辰溪有私会,有私会的分明是自己。 “你们私会?”灼炀笑意到了嘴边,很快消退,他到这里确信了清渝在欺瞒,可也是到了这里发现他如果再继续回问,可能会暴露自己和辰溪的事。 “好,好,好,”他连说三声,好似就这样就吞下了所有心绪,“很好,不愧是清渝君,外表清心寡欲,内里却是将这些尝了个遍。” 清渝听到这里,刚才泛起的那点不算坏的滋味淡了去,宛如春雨滋润下缓缓涨潮的溪水陡然被分流去了他方,本潺潺流动的水渐渐浅了去,再无刚才的活泼。 此时天将破晓,他们该回九天了。 清渝收敛情绪,起身开门,灼炀在后猛地关上,“砰——”地一声,紧随着是灼炀的话语从后传来:“晚点回去。” 清渝还没问为何,就从这不甚合缝的门内听到了些什么喧嚷声,人们脚步声伴着些惊呼,他们正往外间涌去。 此刻的九天,人们见灯烁匆匆跑着,好奇地问他,他只道要去忙着执行重要之事,分秒之前接到了灼炀的消息,他正压下心中疑问急急往人间赶去。 递到小镇时,灯烁还兀自念叨着:“不是前几日才在极东布置了一番么?辰溪公主竟这么喜爱看这灯火?”他叨叨完还尽责地按照上一次灼炀君的做法,按部就班地执行。 “是不满意上一次五花八门的花灯样式吗?”灯烁忙活完,看着满地的清一色样式的花灯,暗自同灼炀发信号。 灼炀却是迟迟不回,眼看着天将破晓,灯烁思索良久,在放与不放之间纠结中,忽而腰间传递话语的通信翎羽抖了抖,灯烁的手也跟着抖了抖。 瞬间,万灯齐放。 “快看啊,好多灯!”灯节的最后一日,天空初阳乍起,一半亮一半黑的天幕中包裹着数不清的灯。 有一盏悠悠落下,被一小童抱在怀里,他哇哇大叫着:“是龙,是龙!” 越来越多的人拾起了偶尔掉下的灯盏。 “是龙,全都是龙!”人们奔走相告。 迎着远方的微微亮光,人们感激涕零,跪拜着,口中念着什么,就这么虔诚地跪满了整条小巷。 清渝听见响动,先是静了片刻,很快伸手覆盖在灼炀手背之上,趁其呆愣的瞬间,推门而出,透过二楼的窗户,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天际还飘浮着千万灯火,由于天色将明,这些灯火并不显眼,明灭间偶可见闪烁,街道上一直跪着的人群反将此景衬托得尤为壮观。 人们都在朝天跪拜。 清渝震惊地转身,他自知不是自己所为,龙族小仙们也不会做这等事,唯一的可能是—— 灼炀沉着一张脸,本已经叫灯烁别放,哪知这小子还是放了出来,自己都被清渝打击了一番,还上赶着放灯,岂不是被小看了去。 清渝步出客栈,手中接过一盏灯,一条可爱的小龙正安静地趴着,十分可爱。 万家灯火,群龙腾空。 这一场盛事在小镇中传开,人们都称是上神降临,泽被大地,却不知他们身旁正站着两个上神。清渝望着漫天的龙型灯盏,那浅了些的溪流又缓缓流淌起来,自上而下,渐渐激起了波澜。 他望着漫天灯火,刃凌说这是经历情劫的话在不断循环,一句连着一句,充斥着大脑。 有什么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幻境中跟随在自己身后懵懂天真的羡水,莫名欣羡自己的羡水,跟随着自己就连献身都觉得理所当然的羡水,是灼炀一缕分神的羡水。 清渝曾对貔貅说羡水乃是幻境生成,一言一行都做不得数。貔貅却迟疑地反驳,那时清渝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却是貔貅知道内情,这虚幻的羡水并不假。 清渝见第一个情劫时说不懂这有何意义,可此时站在这人间小巷,看着跪拜的百姓,望着漂浮在红日初升的天际的灯火,清渝的心终究是动摇了。 这就是情劫吗? 明知道前方阻碍重重,中间矗立的鸿沟不可逾越,可自我的行为却不受控,就想这么做。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路,清渝好似能在这吵杂的环境中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声,他想这种混合着对羡水的歉意和对灼炀的感激的复杂心绪是自己不能完全理解的,可有时候并不需要去真的剖析清楚,例如此刻。 灼炀见了这本不该出现的,且不合时宜的万灯,只循着本能,同当初问辰溪一样,问:“喜欢吗?” 清渝却没像辰溪一样回答这个问题。他将手中的灯盏放飞在空中,问:“你们凤族有什么节日?” 灼炀想了会儿:“每年年尾是涅槃日,我们会变回兽体,浴火重生,”说到这里,灼炀眯眼笑起来,“怎么,准备回礼了吗?” 清渝瞥他一眼。 ☆、第 72 章 第72章 这时天已经破晓,微光镀在身上,带着一层淡淡暖意,这一丝的温暖令灼炀心念一动,他看着正朝他望来的清渝,忽而往前,手一伸,将人带离此地。 眼前一阵白雾,白雾散去之后,两人落在了一个地面布满根枝的地方,这里四处都是古树,古树高得直抵天际,向中心靠拢,合成一个顶,遮蔽阳光。 两人站在中央。 清渝问:“这是哪里?” 灼炀神秘一笑,引着他穿过这由树干组成的围栏,往里走去,这里最里竟有个洞,再往里去是一条由树藤组成的长长隧道,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 清渝跟在灼炀身后,见这地面都由凹凸不平的枝条构成,他伸手撑在两侧,就连这隧道四周都是藤条,一眼望去全是碧绿。 “这里是……”清渝感觉到了一股灵力在流动,属于凤族的灵力。 灼炀忽而转身,侧身对他轻轻一笑,趁其不备将其拉了进来,这隧道的尽头竟暗藏洞天,这一隅开阔的地区里有不少跌撞着嗷嗷叫着的小凤凰。 七八只羽翼未丰的小凤凰扯着嗓子叫着,小爪子努力往前勾着,一不小心两只撞在一起,一只被压在下,小尾巴无助地摆一摆,怎么也站不起来;那边还有一只极其安静,呼呼大睡,这会儿嗅到了灵力的味道,醒了过来,机敏地跑向灼炀。 灼炀弯腰伸手,那只跑来的小凤凰顺势走到了他的手上,此时灼炀才解释:“这里是凤族的巢。每一个凤凰都在这里诞生。” 清渝看着灼炀手里嗷嗷叫着的小凤凰,感受到这里盈着的专属于凤族的灵力,心底有些惊诧,他没料到灼炀竟然带他来到了凤族的起源地。 每一个族类都有自己特有的藏匿之所,这些地域一般外人寻不到,自然也就进不来,如果不是灼炀带领,外族人连这树木之上的禁锢都解不开,更别说找到这幽深的秘密隧道里的一片天地了。 而灼炀竟大大咧咧的将一个外族人,一个曾经的对手带到了这里。 “你不怕我带着龙族的人将这里毁了?”清渝口中这么说着,语气中却没有一丝的威胁,灼炀哪里听不出来。 “行啊,”灼炀伸手间将这只小凤凰递了出来,“先毁了这个。” 小凤凰还听不太懂,歪着个小脑袋,用一双亮晶晶的小黑眼看着清渝,许久后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飞不太稳地撞在清渝肩上。 清渝扶住它,以防它跌落。 手掌触摸到鸟儿的身体,柔软又娇弱,那不断开合发出声音的嘴透露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这种新奇感令清渝原本不会轻易动摇的心软了下来。 “怎么?”灼炀嘴角噙着笑,他见清渝非但没有欺负这小凤凰,反而僵硬着身子,一手托着凤凰的小身躯,生怕他跌落。 清渝抿了抿嘴,转头看向这片神圣的地域。 两人站在这秘密而略显黑暗的地方,感受着隐秘流动的新生力量,灼炀看起来似已经习惯,他宛如这片领域的君王,傲然地站立于此,正带着他刚拐来的后,欣赏这一片盛景。 “看够小凤凰了吗?”灼炀问。 随着这一声,那凤凰好像听懂了一般,飞了下来,扭着小屁股去寻他的同伴。 灼炀见小凤凰们聚在一起无碍,又引着清渝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人们都称凤凰可涅槃,说凤凰死一次后还能再生,其实不是,不是所有凤凰都能涅槃——”他这么说着,走至这片土地的尽头,手掌间红色灵力晃动着,动作之间,前方树干组成的墙如潮水般退去。 一股与这里微弱生命力截然不同的死气扑面而来。 灼炀站在前方挡住了大半,仍旧有些飘至清渝鼻尖。 这里空间狭窄,灵力更浓厚,却教人不快地想要赶紧离开,灼炀沉声解释:“这里是凤凰涅槃的地方,能够再死后涅槃的凤凰,一万只能有一只已是不错。” 清渝沉默地看着这地上还残留着的片片翎羽,每一支翎羽似乎都还有着力量,求生的力量。这满室的死气也变得不再令人难受,反而徒添一分遗憾。 灼炀蹲下来,用手拾起一片翎羽:“想一想,又何必涅槃呢,自然死去就死去吧,和天斗,斗到最后不也是死不罢休?况且我算了算,我俩同时出生,一起在九天,最后便是该同这天地告别,也是差不多的时间。”他收起那片翎羽,重新将之前在人间准备塞给清渝的那两支翎羽拿出来,“涅槃做什么呢?” 灼炀再一次把两支翎羽递到清渝面前。 “之前在客栈的事,我勉强不提,可以忘了。”这一句话,灼炀说得有点别扭,看起来心底还不肯罢休,可又迫于某种缘由,认了下来。 清渝低头看了一眼这两根翎羽,没有收下,再度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不需要问,带别族的人来自己族的圣地还能有哪些原因,不过是临时起意,这个意或许与义有关,或许与情有关,可翎羽已经递到了眼前,还有什么可问? 灼炀直接扯过清渝的手,和上次一样,将两根翎羽塞进他手里。 “不做什么。”他这么说着,同时用力将清渝的手包裹成拳头,翎羽就静静躺在清渝手心里。 “我说过我有——” “我知道,”灼炀打断了清渝,“意思没有这个狗屁姻缘,你就愿意收下了是吗?” 清渝盯着他,心中生出一种不安来。 “此事不可乱来,灼炀,你不明白,这里是我们在经历情——”清渝堪堪止住了话舌,“天道。现在还未明晰怎么破除天道,只能顺着天道往下走,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我们可能性命不保。” “说什么呢,我们可是上仙,”灼炀并不当真,“天道还能直接杀了我们?”他的手仍旧包裹在清渝拳头之外。 灼炀握着他的手,顺着将他带出这里,两人经过这涅槃之地,走过外间小凤凰待着的区域,回到最外间由树构成的一方天地,这里更为开阔,有阳光透过树缝照射下来,比里面温暖多了。 “看。”灼炀手中灵力一拂,这树木之间平白冒出一方池塘,池塘中盛开着朵朵白莲,莲花上沾着晶莹水珠,好看极了。 “你们龙族不是最爱白莲么?这里的树木集结了天地灵气,只要稍加灵力,自然万物都可在此成形。” 灼炀摘了一朵白莲来,“还想喝莲子羹吗?” 此刻的灼炀像是在不停地献宝,不断地将这些他能想到的一切能送给清渝的东西都变了出来,若不是时间有限,怕是天地间稀罕的宝贝都要拿来一一展示一番。 毕竟这对于灼炀一个上仙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清渝有些好笑地看着手中的翎羽和白莲,就听灼炀在问他还喜欢什么植物。 这毛头小孩的模样哪里像是小仙们口中风流一世的上仙? “够了。” 清渝这么说着,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片青色龙鳞。 “这是?”灼炀伸手接住。 清渝说起话来仍旧淡淡的,好似这不过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两根凤翎换一片龙鳞。” 二换一,乍听起来,亏的还是灼炀。 但灼炀仍旧喜滋滋地揣下了。 ☆、第 73 章 第72章 灼炀揣着那片龙鳞返回九天时,灯烁正在东门等候多时,他看起来很着急地想要解释一番,可灼炀看起来心情尚佳,甚至制止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只留给灯烁四个字“做的不错”。 灯烁落在后面,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没做什么啊…… 灼炀的愉悦没能维持太久,他走到中央大殿时,看见了那抹淡蓝色的身影,亭亭玉立,回眸望着他的眼中情意满满。 辰溪似乎等了很久,久到天帝已经前来,站在了她的身旁。 啊…… 该死的天命姻缘。 ********************************** 这日的九天分外混乱。 当辰溪公主初次光临九天时,众仙都以为是来寻清渝,清渝乍听见此消息也是愣神,他整理衣衫,收好那两根凤翎,前往中央大殿。 中途遇见貔貅,貔貅拦着他说了些话,颠三倒四,说起话来乱七八糟,看起来是有些急。 清渝知他应是了解些内情,便道:“我知道,你不需担心。” 眼前的貔貅哪儿有梦境中的那般快乐,梦境中的貔貅憨厚欢乐,面前的貔貅却是连话都说不清,清渝知道他在提醒自己这天命姻缘就是天道设下。 “清渝君,”貔貅不停地说着,“别再……别再……” 清渝耐心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貔貅将此话讲完,他安抚道:“自有分寸。”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站定,低声道,“最坏不过一死。” 听得貔貅大惊失色。 “别,别,别——清渝君,你不亏欠灼炀什么,在此间违背道德也好,违背天理也好,违背那些世俗的规则都行,只要你,只要你能活下来,能和灼炀一起活下来。” 清渝失笑:“貔貅,我活不下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而伸手撩开自己脑后的长发,黑发之下藏着一半的白发,“就在刚刚,我发现自己变老了。” 清渝转过头来,看起来如此淡然,淡然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貔貅震惊地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这就是情劫吗?”清渝不似在问貔貅,也不需要貔貅回答,他说了这句话便往中央大殿走去。 等到清渝赶到大殿时,只见灼炀正站在辰溪和天帝的对面,此时的清渝还以为灼炀同辰溪对上了,以灼炀的脾气,指不定要说些什么话来,他赶过去恰好听见辰溪柔声且坚定地对天帝说着什么。 辰溪道:“天帝——”辰溪只唤了一声便跪了下来,朗声道,“我愿与清渝君解除婚约,承担一切惩罚,望天帝允许!” 清渝闻言皱眉,心中刚在想这鸿沟竟然就这么消散,那点庆幸还未浮上心头,就见辰溪仍旧跪着,却伸手去轻扯了扯灼炀的衣袖。 灼炀此刻背对着清渝,跟着缓缓跪下了。 灼炀道:“天帝,这所谓的天命姻缘只是承接天道而定,根本没有任何道理,辰溪和清渝毫无感情,他们不应该遵循这天命姻缘。” 天帝感知到了清渝的道来,他抬头看着清渝,向面前跪着的两人发问:“那该遵循什么?” 辰溪咬了咬牙,道:“我与灼炀,我们,我们情投意合,望天帝开恩!” 天帝这才收回了看向清渝的目光。 此刻往来的小仙们都驻足看了过来,那些小仙只偷偷瞧一眼清渝便不敢多看,聚集着看向那跪着的灼炀和辰溪,众小仙纷纷猜测着。 “这是……” “难道灼炀君……” 几个小仙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对此情景都有了自己的猜测。以灼炀君以往的行事作风,当下可能发生的事情并不难猜。 想到这里,她们忍不住又偷瞄清渝君。 清渝君看起来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他们,只是走得极慢,好似每一步都用了十分的力气。 灼炀还欲说什么,他突然感知到了熟悉的灵力,转过身便对上清渝的视线。 清渝的眼眸闪着金色,明灭间,不久便沉了下去,又成了黑瞳,宛如好不容易绽放着璀璨银光的星星倏忽灭了。 灼炀瞬间说不出话了。 辰溪还未有察觉,狠狠磕了个头,头就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求您了。” 此时那些小仙们纷纷后退,生怕清渝君因为灼炀君抢自己的姻缘而勃然大怒,拿出龙魄就砍杀,毕竟灼炀这招实在是太损了。可细细琢磨一番,又觉得这确实是灼炀君会做出的事情。 辰溪跪下时,腰间那片凤翎飘落在地,清渝见了,俯身拾起,他看起来镇定自若地将此递给了辰溪,有礼道:“这是公主的吧。” 辰溪一惊,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了声谢谢。 清渝看着辰溪宝贝地将凤翎揣回自己衣兜,沉默了一会儿,他何等聪明,当即反应过来,在这人来人往的九天长廊,清渝必须压下所有可能泄露心事的行为,他长袖中的手握紧了松,松了再度握紧,这才缓缓地开口:“辰溪公主说得对,我与公主并无交集,也无感情,就因此定下姻缘确实不妥,若公主觅得真爱,清渝自然愿意斩断此姻缘。”他便是看也不看灼炀,对着天帝微微鞠躬行了个简礼,“我便也请天帝能将我们的姻缘解除。” 天帝叹了口气。 “清渝君,你确定吗?” 这一句话中好似还带着些更深的含义。 清渝没有深想,点了点头。 天帝看着眼前的三人。 这劫数果真…… 九天既能定下这天命姻缘,自然默认了情感的存在,此刻突生变革,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如果这真是此劫必须经过的一难的话。 天帝看着灼炀和清渝,缓缓道:“九天从来都不是死板恪守规矩之地,既然清渝君和辰溪公主都不愿继续维持这段姻缘,也不是不能解,只是这天命姻缘终非儿戏,一旦解除,需通达天道,受天道之罚,你俩可愿意?” “愿意。” “愿意。” 清渝和辰溪异口同声。 灼炀这时才站了起来:“我愿意替——”说道这里他一愣,他刚才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又意识到了不对劲,堪堪住嘴,话便被天帝接了去。 天帝道:“本就是你有错在先,自然该你替辰溪承担!” 事到此地步。 已经无可挽留。 ☆、第 74 章 第73章 天道之罚在九天西边边境的受刑台,那边常年飘雪,放眼望去,白雪皑皑,一脚踏上去,迎头便撞上打着旋儿而来的小雪花。 银装素裹下是严苛的天道之刑。 除了上仙和受刑之人,其他小仙不得入内,一群小仙均被挡在西边边境之外,茫茫大雪模糊了视野,只可见几个身影渐渐远去。 倾睬焦急地拉着灯烁:“……这,这可,果然出事了!” 天帝降下的刑罚,哪儿是他们可以干涉,只能站在这外围干着急。 灯烁叹了口气,想起灼炀嘱咐自己去人间放灯,回来后喜不自胜的模样,压低声音道:“灼炀君,这次怕是真的动了心。” 倾睬看起来有些忧伤,半垂着眸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重新振作起来,问:“灼炀君……没事吧?” 灯烁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小仙们聚拢在这里,小声议论着,都有些不解,不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向来和灼炀不对付的清渝君为何这么轻易松口? 灼炀君是真的收了那些花花心思,一心恋慕辰溪公主了? 等这刑罚一过,又该是怎样的地狱场景? …… 天帝站在受刑台前,静静看着主动踏上刑台的两人,这场景如此熟悉,令天帝双眸染上了些红色,他咬紧后槽牙,而后一松,像是不肯放弃,“最后再问一次,你们是否确定要破坏天命姻缘?” 此刻刑台上站着的是灼炀和清渝,清渝先开口,灼炀缓慢地跟着答到。 一白一红并排站着,清渝肩上积下一层薄雪,灼炀偏头见了,一袭红色灵力罩在清渝身上,将这些雪拂开。 乍一看去,好似将要斩断这姻缘,而后在一起的是这两人一样。 灼炀低声道:“清渝,我……” 清渝并没有理会,而是猛地跪下,道:“天帝,开始吧。” 灼炀愣神之间,受刑台已经降下一道雷击,直直打在清渝身上,清渝猛地跌坐在地,仅仅第一道雷击便令他难受得喘不过去来。 一共四十九道雷击,一道比一道猛烈,等到雷击完毕。 清渝迷糊地想,自己怕也活不下来了。 清渝一生孤傲,之前同灼炀针锋相对之际,便是大打出手也不曾伤害他人,回忆过往,唯一的一件错事大约就是答应了貔貅入了那个幻境,遇见了羡水,落入天道,知道了这是他和灼炀的情劫。 此刻不断从天际降下的疼痛令清渝模糊地回忆着往昔,那些画面在不停出现。 从羡水大着胆子凑上来亲自己,而后快速溜回去,从在山寨时挡在逐流前面护住自己,从红绸软床上相互交缠…… “清渝……”成年后的灼炀嗓音更为低沉。 成年以后的灼炀臂膀更为有力,他能轻而易举地将清渝拥入怀中,能给清渝源源不断地灵力。 这样看来,一直在享受照顾的其实是自己。 又一道雷击落下,清渝闷哼一声,喉咙间感觉一片血腥,轻咳一声,鲜血涌了出来,落在面前的白砖之上,丝丝粘稠的血粘连在清渝嘴边,清渝竟连伸手去擦拭的力气都没了。 意识逐渐模糊。 身体的感知变得迟钝,疼痛开始不再刺激神经,清渝慢慢失去了动作的能力。 思绪越加混乱。 “清渝,我们这算入了洞房吗?我听说人间入洞房就是这样,在一张红色床上滚来滚去,腻来腻去,还有点痛,但是心里很开心,我们在一起了吗?那回甲狮山的时候,你要和刃凌叔叔说啊,你不能因为要继承狼族就丢下我,虽然我只是只小麻雀,可我会努力保护你的。” 有谁在傻乎乎地笑着。 “不过这个有点痛,咱们以后能不能少来几次啊?一个月一次?嗯……一周一次?如果你真的喜欢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啦,可是这东西,怎么就这么痛呢?” 还有谁在碰他。 “这是凤翎,你收下吧。” 一袭红衣的人带他来到了凤族的圣地,看着一群新生的小凤凰,看着涅槃失败而残留的翎羽,那分明该代表着忠诚与爱慕的翎羽,灼炀送了两根。 回到九天之后,自己看着这两根凤翎,走到龙乾居深处,从一个隐秘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片龙鳞,抽屉里还剩下一片,两片龙鳞泛着青色,这是龙族身上最为珍贵的两片麟,坚硬无比,象征着感情牢固。 他现在做的每一步都在打破自己原有的性情,在灵力流逝和天道折磨的双重打压下,清渝在不断地尝试着,尝试着接受,尝试着反思。 他用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思考着整件事,可每次思考到最后,心神总是绕回了灼炀身上。 笨拙的哪里是灼炀,分明是自己。 清渝思考良久,将这龙鳞送给了灼炀。 当他以为这是破除情劫的开端时,却看见灼炀和辰溪相携站在自己面前,这所谓忠贞的翎羽从辰溪身上掉落,他们对着天帝请命,灼炀请求的不是接触天命姻缘站在清渝身旁,而是接触天命姻缘后和辰溪一起。 算一算时间,灼炀应当先将翎羽送给了辰溪,那么就在灼炀带着自己下凡做莲子羹,抱着自己输入灵力,对自己关怀备至,甚至在客栈忍不住情动的时候,其实灼炀早已经和辰溪私定。 清渝这么一想,一股恶心感油然而生。 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清渝眨了下眼,眼前有些模糊,身体的疼痛变得不再可怕,心脏开始一阵一阵地揪痛,令他有些难以呼吸。 所以灼炀不断接近自己,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灵力来缓解自己的疼痛,就连那送出来的两片凤翎都是在做戏,就为了看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 真是对不起了。 清渝难受地喘了口气,他想用手抓住自己的心脏,却只能轻微地动一动手指。 灼炀注定看不到了。 清渝就算是死在这天雷里都不会吐露出曾有过一瞬的心动。 “不对!”灼炀大喊道,他站起身来想要去寻清渝,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根本触摸不到对方,他怒然转头冲着天帝吼道,“不过五道雷击就令清渝君吐血,这是冲着人命去的吗?不过是所谓的什么狗屁姻缘——” 天帝面上不豫,打断灼炀的话:“灼炀,”天帝看起来并不痛快,“你以为这是谁造成的?”他盯着灼炀,目光中没有责怪,反而透着一层自知束手无策的灰暗,这种灰暗出现在天帝身上实在有些违和。 可这层突兀的灰暗提醒了灼炀现在的局面都是他一手所造,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违背天道定然会受到惩罚,可他从最初就没有在意这个惩罚。 他以为这小小的惩处对上仙来说不痛不痒。 “清渝和辰溪根本不认识,连面都不曾见过,他们凭什么要在一起?这什么天道,有没有问过他们的意愿!” “你是在为清渝说话,还是辰溪?”天帝问。 灼炀一怔,随后恶狠狠道:“这有区别吗?这种轻易捏碎的姻缘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就这种不值一提的感情破坏了就破坏了,这会儿天道竟还对我们下死手!” 天帝幽幽叹了口气。 “不是天道下死手……” 谈话间又是一道雷击滚滚而下,径直打在清渝身上,清渝却是一声不吭。 ☆、第 75 章 第75章 清渝身体动弹了一下,垂下的长发披散开来,那藏在里面的白发一根一根地慢慢全都展现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灼炀震惊地看向天帝。 天帝看起来却毫不意外,他感叹:“此间的你,就这么厌恶清渝吗?” 厌恶? 灼炀乍听见这个词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厌恶清渝?如果时间回溯至一月前,那他何止是厌恶,那可谓憎恨之极,可不知从何时起。 灼炀脑海中浮现了黑夜之下里衣半敞的身躯,那极致的性感成为了开端,如此想来不过是他见色起意,只是这个意,让他食髓知味。 停不下来。 这朵生长在寒风朔雪天气中的高岭之花,像是包藏着许多未经人开采的秘密,灼炀正在一点一点地挖掘,他带着清渝去往凤族圣地的那一刻,甚至生出了一股澎湃之心,觉得就这样倒也不错,这种即将戳破暧昧的时期实在迷人。 灼炀每每想到这是清渝,心中不由如微风吹拂湖面一般荡漾。 他最初是为了挑衅幻境中清渝说的话才去见了辰溪,后来却是真的一心想毁了这狗屁姻缘。现在他做到了,他甘愿承受惩罚,这小小惩罚他并不看在眼里。 可这他并不惧怕的天雷竟让清渝几乎承受不住。 灼炀一拳砸向横亘在中央的透明屏障,只听得“砰——”地一声,屏障没有一点损伤,与此同时,又是一道雷击。 灼炀竟然不忍看,偏头再度望向台上的天帝:“我不厌恶他,没有厌恶,是我擅自去找的辰溪,都是我想要破坏天命,从一开始就同清渝无关,我愿意,我愿意……” 他愿意什么呢? “灼炀——”天帝打断了他,“天道从来公平,既然姻缘已被破坏,你们就必须承担刑罚,无论你说什么,都已成定局,就是此间你和清渝的事,也已经无可挽回。不,不……”天帝摇摇头,“哪里是只有此间呢……” 灼炀没有听明白天帝的话,他只注意到了天道,满腔愤懑地怒吼:“这天道哪里公平?!清渝手臂上黑龙缠绕,已经攀爬到了心脏,他究竟做了什么错事才能受此惩罚?每次天道发作都是我用灵力帮他镇定下来,如果没有我,谁去帮他?他就活该这么受罪吗,他也是同我们一同诞生的上仙,为什么要落到这种地步?我说过了,我说过了……一切都和他无关,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犯下错事,我没有要害他的意思。” “从来都没有。” 天帝问:“那你为什么要破坏天命?” 灼炀只愣了一瞬,怒:“清渝和辰溪为什么要在一起?!” “那辰溪就该和你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和辰溪在一起?我——”他转头看向趴在地面的清渝,哪里有平日里清冷的模样,就这么死气沉沉地伏在他的身侧,动也不动,就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命。 现在哪里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天帝!你是此间运筹帷幄之人,救下清渝一命应不是难事,可为什么袖手旁观?” 天帝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笑了:“我连他手上的黑龙都无法去除,又怎能抵抗这天雷,灼炀啊,你将天道想得太简单了。如果有这么简单,你们前六世又怎么会失败?” “前六世?” 天帝却并没有解释,闭了闭眼,“最希望你们活下来的——是我啊。” 曾几何时,清渝君和灼炀君就这么站在受刑台上,面对着自己,看起来自信满满,笃定地说着要接受天道,受那七道情劫。 他们实在是太过轻视天道,以为自己一定能扛过这劫难。 可一世又一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人妖殊途,天道阻碍,没有一次成功渡过情劫,幻境中的情劫哪里是别人,正是清渝和灼炀的前六世。 只剩最后一世了。 这就是最后一世。 最后一世的灼炀和清渝仍旧是上仙身份,可两人却成为了见面就大打出手的宿敌,斗转星移,百年轮转过,这针锋相对却一直未停,长此以往下去,何时才能休?又何时才能渡过这情劫? 此间不过是虚妄,是九天中的小九天,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天帝,貔貅和刃凌,眼看着此间越发不可控,貔貅想出了一个计谋。 用前六世的经历去唤回两人的心神。 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后办法,在此之前,貔貅还多次旁敲侧击地说着一些两人曾经的往事,妄图挽回当下的混乱局面,毕竟造成这样的情况也有他和刃凌的原因。可却毫无作用。 两人就这么敌对了百年。 直到入了幻境。 出了幻境后,一切犹如有人慢慢拨开了迷雾,雾气正渐渐散去,露出原本的模样,灼炀和清渝正在放下戒心和防备,眼看着快要互吐衷心,他们迎来了这天道惩罚。 情劫便是如此,每一世都有早已经设置好的劫难,就连天帝都不知如何能解。 此刻便是天帝都束手无策的局面。 可对于失去了之前所有记忆的灼炀来说,他根本不知道这是情劫,更不将这天道放在眼中,他一意孤行地动用灵力去撼动着那层屏障。 原本透明的屏障不断地被红色灵力灼烧着,烧完后又恢复到透明,不断如此,没有出现一丝裂缝。 再度恢复透明的屏障在告诉着灼炀这一切都是徒劳。 “没有用。”天帝轻声道。 灼炀却不理会,一味如此做着,他透过透明的屏障看见了无力地趴在地上,再没有动过的清渝,半白的头发散落一地,看不清面容,看着这样的清渝,灼炀原有些迟钝,等时间慢慢过去,四肢感官似乎恢复了,他感觉到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急躁,这股急躁携带着冲劲,令他心脏揪痛起来。 灼炀深深呼吸了一下,他无法辨认这是什么情绪,只知道自己一心想要破坏这屏障,想要掰过清渝的脸,好好看一看,看清渝现在究竟怎样了。 至少还活着吧? 肯定还活着吧? ☆、第 76 章 第76章 雷击一直没有停过。 与此同时,清渝也没有再动过。 灼炀用尽了浑身的灵力,这屏障连一丝裂缝都不曾有。 等到清渝身上的雷击完毕,这屏障有一瞬消失了,灼炀还来不及伸手,一道雷击落在身上,他一个踉跄半跪在地。 …… 这场雷刑持续了半日。 外间等着的小仙们已经逐渐散去,留在最后的只剩下零星几个小仙,而貔貅站在最前面,他嘴里还嘟囔着:“……这个应该没事吧?”对于上仙来说,天雷确实并不算酷刑。 貔貅数着手指头算了算之前几世,人妖终归殊途,天道只需留下一极其简单的鸿沟,就可以令人和妖走向不同方向,可这世因着他和刃凌的捣乱,不再是人和妖,而是两位上仙。 天道顺势而变,定下天命姻缘作为两人阻碍。 雷击对于灼炀和清渝来说并不算艰难。 “真的没事么?”沄池咬了咬下嘴唇,有些担心,他没忍住嘀咕一句,“清渝君明明,明明没做错什么……” 四周小仙们都听见了,沉默一会儿,才听貔貅又道:“雷刑虽可怖,但他们均为上仙,同天道一起诞生,应当无碍。至多不过是灵力损害殆尽,休养一阵子应当……”说到这里貔貅愣了一下,他突然回忆起早晨遇见的清渝君。 清渝君镇定自若地撩开了自己的长发,露出藏在里面的白色银发,发丝泛白,透露着衰败,这种不可能发生在上仙身上的老去预示着什么?当时的貔貅震惊过后,随即被这之后发生的事情打岔,来不及细想,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情劫之上。 现在回忆起来,貔貅才恍然大悟。 所谓天道,所谓情劫,哪里会简单。 沄池见貔貅半晌没有说话,面上添了几分焦急,他急急地问:“应当怎样?” 受刑台那边雷声轰隆,这声音比之前都要大,众人望去,心头不由一紧,沄池最为慌张,他现在心跳得极快,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出现,他懵懂又仓皇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这雷声结束后,仅剩的几人看向貔貅。 貔貅慢慢转过头来,不太确定道:“……应该是结束了。” 结束了? 沄池心跳得更快了,他深呼吸一口气,紧紧盯着受刑台处,生怕错过,他身侧的辰溪双手交握放置在胸前,看起来也十分紧张,往后的倾睬等人五一不是翘首以盼。 受刑台灵光大现,直冲上天,而后消散无形。 有人缓缓走来,为漫天雪白添了一抹红,这抹红越来越近,距离众人很近的时刻,才赫然发现灼炀身后还背着一人。 “清渝君!”沄池呼吸停了半秒,而后大喊道,“君主,君主!”他站在这出口妄图进去,被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拦下。 被灼炀背着的清渝头枕在灼炀肩上,头发全都垂了下来,身体就跟没有骨头一样软趴趴地靠在灼炀背上。 灼炀看起来也很狼狈,四周泛着一层淡红色微光,明明灭灭,颜色淡得快要看不见。 沄池还在往前冲着,想要冲破守卫的桎梏,他心跳不再加快,反而沉了下来,许是龙族之间内部的感应,他慌张极了。 “主君他,他……” 灼炀艰难地踏入,身子往下一弯,清渝顺势而下,灼炀右手一揽,在清渝跌落之前将之捞在自己臂弯,这时人们才看见清渝披散着的丝丝白发。 沄池赶紧凑上来想要搭把手,可灼炀不让。 “他没事,”灼炀声音嘶哑极了,“他还活着……”仔细听去灼炀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灼炀用力揽紧:“他还活着。”再次重复似只为了让自己更坚信这一结果。 “让,让我带主君回去。”沄池终于敢大着胆子冲灼炀喊道,“我要带主君回去!”掷地有声,这是沄池第一次胆敢当众以如此态度对着灼炀。 灼炀掀眸瞄他一眼,眼底没有气恼,一片沉静,如此波澜不惊与往日的清渝有些像。 沄池一缩,又勇敢地伸出手。 灼炀转头看向怀里的清渝,他忽而身子一晃,往下坠去,坠去之前手仍护着清渝,最终灼炀倒在地上,清渝倒在他的身上。 伴随着两人的倒下,四周惊呼一片,忙乱起来。 ***************************** 灼炀昏迷时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仍旧是灼炀君,仍旧一身红衣,仍旧妖冶柔媚,但却不再跋扈嚣张,他喜欢在凤翎殿和小仙们下棋,小仙们纷纷夸他棋艺又精进不少,他便会折一只小纸鹤,纸鹤慢悠悠地飞出去,不消一会儿就能收到回信。 他展开信一瞧,眉梢带着喜色,大步往内,再出来时已然换上一身新衣。 换了衣裳的他坐在棋盘前静静等着,等某人的到来。 “清渝君您来啦。”灯烁笑嘻嘻地,没个正经,“我家君主刚才又赢了好几局呢。” 清渝君抿唇轻笑,抬头正对上灼炀的视线,灼炀跟着笑起来,两个人笑意都不明显,却都止不住。 清渝先止住了笑:“让你一子?” “不用。” 两人安静地下着棋,小仙们轻声步出,他们就这么坐在大殿上下了一局又一局,等到天色将晚,灼炀收起棋盘,道:“也不手下留情一些。” 看那棋局,灼炀又输了。 可等到小仙们纷纷进来,清渝便是给足了面子,说着灼炀棋艺了得,只这一句,那些小仙便以为自己君主当真一直在赢,跟着一起称赞着。 这样的日子好似很寻常,梦里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久到灼炀快要溺死在里面。 这里的灼炀没有莺莺燕燕,只有清渝君。 这里的灼炀没有趾高气扬,只有倾慕心。 他一心都在一个人身上。 每日,他便用纸鹤传信,等待着清渝的到来,他苦练棋艺,就为了能够迎合清渝的喜好,让两人能有一起玩的活动。好在清渝也不嫌弃他,每每还在凤族小仙面前为他挽回颜面。 灼炀每一天都如此开心。 直到。 人间出事了。 九天召开了紧急会议,天帝一脸严肃地坐在高台之上,宣称人间朝代更迭频繁,属实有些奇怪,派遣清渝和灼炀一同下凡,最后见貔貅站在角落无所事事,天帝便将他也打发下了凡,同时令其余仙子探查原因为何,是否有祟气,是否有魔障等等。 在前往人间之前,他们三人本只将此当做小事,毕竟朝代更迭本就是寻常事,可能导致此情况的原因更是数不胜数,寻出根源对于龙帝和凤帝来说,应不是难事。 他们在抵达凡间宫殿之前,甚至唤了刃凌来一同饮酒。 几杯下肚,这才前往。 宫殿一片冷清,台阶上全是血。 “这是?”貔貅挠挠头,“已经结束了?” 话音刚落,有一将军模样的人出现,长戟直抵一人下颌,将军怒吼:“为了一个男宠,就为了一个男宠!你为他散尽国库,为他任人唯亲,为他与天下为敌!至死还不肯悔改!” 被抵着下颌的那人一身黄袍,头发披散着,嘴里只嘟囔着:“他人呢?”翻来覆去都是这三个字。 将军手下一用劲,长戟在那人脖颈划出一道伤。 整个皇宫静悄悄的,显然已经斗争完毕,只剩下至今仍旧不清醒的皇帝。 “陛下,”将军看着眼前没有生的意志的男人,“您曾今不是这样的……”可男人哪里听得进去,就在这片清净地,将军闭着眼将这浑浑噩噩的男人一枪刺死。 清渝看完后冷静分析道:“此类事件在历史上并不少见。”说完他提及了之前的一些历史典故,帝王因宠幸一人而导致江山不稳的事频频出现。 貔貅跟着点点头:“那再去看看四周是不是受了魔界影响。” 刃凌:“我跟着一起。” 等两人走后,灼炀道:“可历史上受宠的男性并不多。” 清渝面色未变:“据考证,新历年景帝和农年九帝都是如此。” “这位男宠之前是一位臣子。”灼炀又道。 清渝这时神情松动了下。 两人并排站着,看着一地鲜血,灼炀听见自己轻声道:“清渝,不太对劲。” ☆、第 77 章 第77章 人间朝代频繁更迭的问题并没有因这一趟行程而得到解决。 天帝派出去的几路人马纷纷回报,称并未发现任何有关于此情况的蛛丝马迹,此事陷入了瓶颈。 天帝在殿内来回走一圈,踱步再度来到清渝面前:“此事并不寻常。”人间如此混乱将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对九天来说便是失职。 九天作为仙家聚集地,这无尽生命长河就是为了维护天地间的稳定。 “这阵子,”天帝问,“可知都有哪些缘由致使帝王更换?” 清渝哪里不知,此刻他却闷声没有回答。 天帝便替他回道:“禄帝和丞相因琐事生恨;灵帝恋慕上一文臣,文臣自尽,恰逢天灾人祸,被篡位;清帝嗜杀重欲,后宫男女不忌,甚至给这些后宫人官位,最终被杀,还有的,不需我说完,清渝君你应当比谁都清楚。” 这些事以往也发生过,但却从未密集地发生在一起。 “其中竟然没有一位明君出现,这彰显人间已经动荡到需要九天运用神力来维持,”天帝看向清渝,“这些时日你也没少运用龙族之力吧。” 龙族管辖人间帝王,一旦出事,最先需站出来处理的便是他们。 “天帝,这些时日龙族都在人间游走,四处探查,他们——” “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清渝面容一肃,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 清渝从天帝那里步出,走到凤翎殿,有凤族的小仙同他打招呼,清渝问灼炀在哪里,小仙说灼炀君去了人间。 清渝听罢正要走,小仙拦住他,小声道:“清渝君,您能不能劝一劝我们君主。” “怎么了?” “他最近运用太多凤族灵力去试图扭转凡间臣子之心,近期不仅无凤凰能够涅槃,就连小凤凰都不太有精神了。”小仙犹豫半响,“可……可这凡间帝王的事,光扭转臣子……”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着头不敢直视清渝,“又有什么用呢?” 凡间帝王为主宰,因此九天之上,龙族便是要高凤族一头,承担的责任也当更多。 仙子这话虽然唐突,但细想来,确实如此。 这段时间的动荡,本就应该龙族负主要责任。 清渝:“我知道了。”他转头看了一眼凤翎殿,透过窗口还可以看见放置在小桌上的棋盘,但他和灼炀近期都没有时间再下,棋盘那颗上一次没有收的棋子仍旧维持在原位,无人动过。 清渝看着竟有些恍惚,他总觉得,可能没机会再悠闲地和灼炀坐在一起下棋了。 “啊,主君!”小仙突然唤道。 灼炀一身雾气大跨步而来,抬头瞧见清渝,原本紧绷的身体这才松了些,他牵动嘴角,笑了笑:“怎么过来了?” 清渝将他从头看到尾,灵力虽然稀少许多,但身体无碍,没有受伤。 “你来。”清渝对他招招手。 灼炀往清渝走的这几步里,其余小仙已经自觉地散了去,因而等到灼炀站在清渝面前时,清渝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抬手握住灼炀的手,两人交握的双手之间灵力流动,蓝色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传输入灼炀身体。 灼炀身子一颤,想要退开。 清渝觉察到了,低声喝:“别动。” 灼炀便不敢动了。 “你在做什么?”清渝半低着头,看着两人包裹着的手。 灼炀笑笑:“没做什么啊。” “那为什么灵力流逝了这么多?” “啊……在人间遇见了些魔物,和他们打的时候被引到了一个魔物的巢穴,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全是些高阶魔物,这打斗间就用了太多灵力。这些魔物也是好笑,竟然是在人间房子底下筑巢,妄图吃人后变成人生活在这里,人就这么好么?”灼炀讲起来轻松愉悦,“人不过能活短短几十载,这些能长期生存的魔物想不开要去当人,真的是——” “真的是这样吗?”这时,清渝才缓缓地抬起头,双眸漆黑如墨,定定地看着灼炀,这模样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灼炀“额”了一声:“是这样的啊,不信你问问——”话到这里,灼炀才想起来还没有和那些小仙串通一下。 “别骗我了。”清渝松开了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人间帝王更迭同你们凤族确实有关联,但不至于需要你下凡去动用一切来改变臣子,这件事情的根源是王,是我们龙族。” 灼炀主动伸手去捉住清渝收回的手:“不是,根源不是龙族。” “你说什么?” 灼炀却不提了,他用手捏了捏清渝的手:“再下一盘棋?” 清渝抿着唇,严肃道:“都这时候了——”他顿了顿,“算了。” 此间的凤翎殿静悄悄的,偶尔风吹来,刮动外间竹叶发出些沙沙声,凤翎殿内坐着的两人好像恢复到了最初,沉默地下棋。 这第一局就由于清渝晃神,让灼炀赢了去。 灼炀笑:“我赢了。” 清渝顺着灼炀的话:“是啊,你赢了。” 灼炀瞧着清渝这模样,笑容慢慢收敛:“会解决的,清渝,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 此时又一阵风吹来,有一缕发丝吹拂到了清渝面上,灼炀伸手去拂开,发丝被他拂下后,手却没有离开,他顺着清渝的面颊往下,抚摸过清渝脸庞,手指滑到清渝脖颈时,灼炀柔声道:“我突然觉得你刚才给的灵力太多了。” 清渝:“?” 忽而一阵力道袭来,灼炀的手抚在清渝后脖,他往前一按,两人隔着棋桌,双唇相贴。 唇齿之间,灵力游走,最初还是红色灵力传输至清渝,可慢慢的,两人交缠的唇之间灵力互相游动,已分不清究竟是谁在传给谁。 偶尔分开的间隙,灼炀低声道:“……是因为我们。” 清渝微怔,还没来得及问,又被灼炀亲上。 这种亲昵的行为令清渝全身僵硬,他心跳得厉害,手僵在一处不敢动,眼睛能看见灼炀长而密的睫毛,大脑一片空白,随着灼炀的亲吻,清渝只觉身体软软的,有些无力。 这一瞬,像是大海边不断有浪潮用来,袭上心头,每一下浪击都让人沉醉。 “清渝,清渝……”灼炀不断呢喃着。 此刻的他们哪里还管什么灵力,只是凭借着本能相贴着,笨拙而冲动。 “是因为我们……”灼炀微微推开,眸中倒映着清渝的身影,“我喜欢你。” ☆、第 78 章 第78章 这四个字轻飘飘地传来,由灼炀微启的唇送至清渝泛着红的耳,那本就浆糊一团的脑子里再也运转不过来,那四个字如魔咒一样萦绕在四周,如春天突然刮来的一阵风,打着旋儿欢快地卷起一地花瓣,悠悠送上天;如夏季炎热天气里降下一场暴雨,雨滴在荷叶上敲打出一曲悠扬旋律;如秋天那轮月圆倒映在酒杯之中,荡漾着波纹;又似冬天起了个大早,只见“千树万树梨花开”。 四季轮转的曼妙场景在不断上映。 清渝沉醉了。 “九天映照下界,是我先越了界,”灼炀额头抵着清渝的额头,说话间鼻息喷洒在清渝面上,带着一股暧昧的热气,“是受我影响,人间的臣子才会连连这般行事,与你无关。”直到说到与你无关这几个字时,灼炀一向掩藏的情绪才有所显露。 清渝听到了一分痛苦。 而后,灼炀掩饰什么似的又笑了起来。 闷在喉咙里的笑声低沉又令人有些心酸,清渝哑着嗓子:“别笑了。” 灼炀止住了笑。 清渝感觉灼炀往后撤,移开了额头,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见灼炀绕开这碍事的棋盘桌,走到了他面前,低着头看向他。 “我知道这不对,九天之上,龙凤之间不应该有这层关系——”灼炀看起来已经平复下来,这句话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夹杂其中,“龙统帝王,凤统臣子,龙凤应该和睦共处,一起保持人间安稳,共筑盛世,令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我们诞生千年以来应当做的事情。” 清渝听闻,眼眸无法控制地闪烁着金色光芒,只一瞬,又暗了下去。 灼炀微微弯着的腰慢慢往下,他蹲在了清渝身侧,如凡人跪拜神祗一样双手将清渝的手握在内,他虔诚地亲了亲清渝的手背:“可我忍不住。” 清渝僵住了。 奇异地,当他听见灼炀说这一句时,空落落的心不断往下坠,坠到了某个稳固的层面,再不会掉了,也不会慌了。 “君主,君主——”有小仙大声叫嚷着,“人间又出事了!!!!” 太元年间,帝王听信谗言将一信臣斩首,帝王事后夜不能寐,一夜白头,不顾臣民异议,将此臣葬于皇陵,与此同时,自戕于皇陵,被人发现时,两人同棺而眠。 帝为臣死。 同葬一处。 实属第一次。 清渝和灼炀站在皇陵之外,看着那墓碑上小而微弱的小金龙,不得不承认,事已经超出了他们可控的范围。 一同跟来的龙凤小仙们也有些惊慌,他们将矛头指向了深居于地下的冥界,认为这是韬光养晦数年的魔族使出的诡异手段,就为了从人间开始,祸害九天。 他们讨论得太过认真,完全没注意两位上仙的异常。 灼炀站在那里,不敢偏头看清渝,忽而手上一痒,低头看去,却是清渝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此刻天空乌云笼罩,阴沉沉的,已经有零星雨滴落下,他们都没有用灵力去遮挡,雨水浸湿头发和衣衫,带着股冷气。 小仙们仍旧四处探查无果,悻悻回报后,他们逐渐离开此地,返回九天。 今日正值灯节,皇宫内以及方圆一片愁云惨淡,往外走却开始洋溢着欢乐气氛,清渝和灼炀一路无话走在人间小道上,他们似乎都不想立即返回九天。 那跟着一起凑热闹的貔貅和刃凌跟在后,还在催促他们赶紧回去,天帝应当还要详细询问此事。 此时的街道人声鼎沸,扎着两个小辫儿的稚童四处瞎跑,不小心摔倒后正哇哇大哭,他们穿梭在此,看着凡间烟花气。 直到走至这条小道的尽头。 清渝开口了:“回去吧。” 清渝转身,正撞上灼炀,灼炀不知何时买了一盏灯,笑吟吟地看着清渝:“送你,人间灯节,可不得凑一凑热闹。” 清渝接过灯,看着那翘起来的小龙尾巴。 回去的路上,刃凌和貔貅在前说说笑笑,清渝心不在焉地同灼炀说了几句话,只看着手里的灯。 灼炀却是偷偷捏住了清渝的手:“逃脱不了就一起承担。” 一起承担。 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承担,就算我死了,也满足。 “主君昏迷两天了,这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守着啊,总归还是比龙族那边好点。” “啊,龙族那边……” 后面的话太过于小声,已经听不清了。 灼炀猛地睁开眼,他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眶湿润,就这么一眨,有泪水跟着落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就见那些小仙激动地迎了过来。 灯烁率先嚷了起来:“主君,您终于醒了!!” 灼炀有些茫然地坐起,他环视一圈,认出了这是熟悉的凤翎殿,而后又想,这是哪个凤翎殿,是梦境中的那个,还是…… 好在不用多久,小仙们七嘴八舌已经将当下的情况告诉了他。 灼炀自受了雷刑,昏倒在地后已经昏迷两日,这两日九天并不太平。 “辰溪公主一直守在凤翎殿外,刚因为极东出事,又下凡了,天帝说天命姻缘既然被毁,那么主君和辰溪之间不能再获得天命赏赐,一切皆看缘分。” “天帝这些时日似乎很是忙碌,那日留下这些话就又不见踪影。” “貔貅反而来过好几回。” 灼炀这会儿才插话:“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看您,想知道您的近况。我们看他好似真的很关心,都一一汇报了,没有同龙族的人起争执。啊——对了,他还说狼族,只剩下刃凌了。” 灼炀心里猛地一跳,如有石头压在心头。 “也不知道他说这个做什么,不知道我们同狼族关系一直不好吗?” 灼炀听了许久,还没有听见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他一撩衣摆,站了起来,随意扯过挂在一旁的外衣披上,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龙族呢。” “龙族?”灯烁想了想,“龙族还是老样子啊,主君是问清渝君吗?清渝君他——” 灼炀不满灯烁的停顿,穿好外衣后低声喝:“别磨磨蹭蹭的,快说。” 灯烁偷偷笑道:“主君放心,他们之前那般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耀武扬威,现在不也落得如此地步,幸好主君您醒了,我们可以作壁上观看他们得到怎样的恶果。清渝君他,不仅丢了全部灵力,还如凡人一样老去了。” ☆、第 79 章 第79章 不同于凤族这边的欢天喜地,龙族龙乾居一片寂静。 从外望去,整个龙乾居空空荡荡,似没有人,灼炀脚下生风,疾步而来,他来到龙乾居时停下了,抬头看向里面,不仅门口无人把守,大殿也空无一人,甚至于,他连龙气都有些嗅不到了。 灼炀扯了扯衣襟,径直进入。 他走过熟悉的大殿,看见那面镜子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他瞄了一眼,里面没有凡间的场景,绕过屏风继续往内,转了个弯,这才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有小仙在哭哭啼啼,细碎的哭声萦绕在内间。 这些小仙围拢在一起,有些在哭,有些在发神,还有些焦虑地走来走去,竟然都未曾觉察到有人进去。 灼炀挥动衣袖,灵力晃动间,这才有小仙注意到了外人的到来。 沄池眼眶红红的,顾不及摸眼泪,惊得站起来,护在所有人面前:“灼炀君!”他眼中悲愤不已,显然已经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归咎于灼炀身上,“你,你还……”他想说你居然还敢过来。 龙族主君从未做过错事,却被人斩断姻缘,受了天罚后,对方活蹦乱跳的,主君却久卧不醒,灵力衰微,眼看着再也不能成为往日的清渝君。 这般情况下,罪魁祸首还大大咧咧地来到了这里。 灼炀也没在意沄池对他无礼,往前一步,绕过沄池,想要往那床榻走去,那些小仙呆愣地看着灼炀时,竟真被灼炀绕了开去。 清渝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手放置在身侧,双眸闭着,面容安详,如果忽略那一头白发和泛起了皱纹的眼角,就同往日的清渝一模一样。 “清渝?”灼炀尝试地唤了一声。 自然无人回应。 “灼,灼炀君,请您——”最终还是沄池鼓起勇气来,“请您出去!”这对于龙族来说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后底线。 灼炀转头看向这群小仙:“你们的灵力呢?” 小仙们沉默不语。 “全给清渝了?”灼炀再度低头看着清渝身上还泛着的点点淡薄的灵力,这些灵力根本无法一直留在他身上,正在逐渐散去,“根本没用。” 灼炀本是在陈述事实,可这话落在这群极度悲伤又愤恨的小仙耳中,充满了挑衅,他们对着灼炀怒目而视,沄池眼看着又要张嘴说些什么。 灼炀先开口了。 “我来。” 沄池一愣,“来什么?” “我来救他。” 沄池一听,心底里的火又在不断燃烧着,他忍了又忍:“……主君就是被你害成这样。” 灼炀却显得脾气极好,再度重复道:“所以我来救。” 一群小仙又哪里敢信,他们站在这里迟迟不肯离去。 灼炀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愿意留就留着吧。”他弯腰,手掌中带着红色灵力,抚在清渝胸口,这些红色的光点不同于那稀薄的蓝光,正被清渝缓缓吸收,这一场景看呆了一种小仙。 他们天天灌输自己的龙气却不见清渝君吸收,此刻宿敌前来,本该与之相悖的灵力却完美地融入了清渝身体。 灼炀见状也是松了口气。 他原本只是猜测,猜测他的灵力既然可以缓解清渝君的疼痛,那么是不是说明他的灵力能够对清渝君起作用。 看来他猜对了。 手上灌输的灵力很快被吸收,可还是太慢了。 灼炀偏头瞥一眼那群傻不愣登的龙族小仙,低声道:“你们能不能出去?” 按照灼炀以往的脾气,他根本不会询问这一群位阶比他低的小仙,况且还是一群龙族小仙,换做往日,灼炀应当直接喝令他们出去,在九天之上,他本就凌驾于这些人之上。 可此刻的小仙们又怎么会离去,便是要和上仙对着干,他们也不敢在这时候离开清渝身侧。 灼炀见他们互相看了看,脚下却没动,微微眯眼,道:“行吧,你们就留在这里吧。”说完衣袖拂动之间,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身后。 小仙们见这隐约闪着红光的屏障,顿时慌了,沄池赶忙往前敲了敲,拳头砸在上面,屏障纹丝不动,他们全都被拦在了屏障外。 “这,这!” “灼炀君你要做什么!” “快放我们进去!” 他们吼叫着,眼看着灼炀转身靠近清渝君,他们却被阻拦在屏障外无能为力,本就用掉了几乎所有灵力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打破上仙筑起的壁垒? 沄池气得双眼发红,他一拳又一拳死命砸在屏障上。 “灼炀君,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对清渝君,你的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主君究竟哪里得罪你了?平日斗争,九天毁坏,你们凤族拍拍屁股溜之大吉,每一次都是主君主动将那些毁坏的东西恢复原位,对着我们也不曾说过你一句坏话,就连吵闹,争吵时也是我们步步退让。”沄池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掉眼泪,“如今清渝君因你而陷入这般地步,你还要做什么!” 听着沄池这么一说,其余小仙都不禁悲从中来。 “这一次也是如此,本该属于清渝君的姻缘被你毁坏,承受刑罚的却仍旧是主君,道理何在?这九天便是如此无情无义,不讲天理,还是你们凤族便是如此!”沄池一边嚷一边动用着最后的灵力想要同这屏障抗衡。 可是,屏障根本没有变化。 而灼炀的手已经搭在了清渝身上。 这群小仙已经急得不行,有两个小仙早跑出去想要去寻天帝。 只见灼炀俯下身子,越加凑近清渝君。 这一幕看在众小仙眼里,就像是妄图就这么活生生掐死清渝君。 “别!!!” “不要啊!!!” “灼炀!!!!!!!!” 任他们怎么想都不曾想到灼炀胆敢如此!敢就在龙乾居,当着一群龙族小仙的面杀他们的君主,趁他们无力反抗之际对清渝君任意妄为。 灼炀的手仍旧放在清渝肩上,身子俯下,头低了下去。 由于灼炀君背对着他们,一群站在他身后的小仙还没反应过来灼炀君究竟在做什么。 直到站在侧面的小仙猛地叫了一声,而后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眼睛看向他的同伴,连话也不会说了,眼睛也不眨,石化一样僵在原地。 这层屏障突然闪了一下红光,突然消失,本砸着的沄池猛地往前,险些跪在地上。 有什么令灼炀灵力不稳。 屏障自行消失了。 踉跄着的沄池稳住身形后,终于知道了屏障为什么会突然散去。 灼炀君没有去伤害清渝,他的手撑在清渝肩上,低下头去,正在用唇将身上的全部灵力渡给清渝。 此刻龙乾居静得只能听见众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沄池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此刻傻愣愣地任由这泪滴落下,心中的悲愤突然消散不见,只剩下无法比拟的惊愕。 这,这是…… 怎么回事啊?! ☆、第 80 章 第80章 灼炀的这一举措惊呆了一众人,因而即便屏障消失,小仙们挤在一堆也没敢往前打扰。 清渝君确确实实地在吸收着灼炀传输而来的红色灵力。 只是这种方式…… 实在是太—— “灼,灼炀君……”沄池好半天才找回怎么说话,他磕磕巴巴地问着,“您,您……”他开了口也说不下去。 灼炀这才往后退了半步,他没有转过身,却抬手擦了擦嘴角。 沄池见了不由得红了耳朵。 “说了让你们别在这里。”灼炀的声音平稳,带着一层往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沉郁,此刻的灼炀才缓缓转身,他看着众小仙。 明明仍旧是那个灼炀君,却不知道哪里有了变化。 众小仙被这么一看都有些不知所措,就好像他们一直坚持留在这里的确做错了,又好像灼炀从未做过任何对他们有害的事情一般。 灼炀就如真是他们的挚友。 沄池看了看仍旧平躺在后面的自己主君,而后仰头看着站在榻前的灼炀,灼炀面色阴沉,几番张嘴,开口欲说什么都又停了下来,像是隐忍着什么。 此刻清渝君还未清醒,灼炀能对话的只有他们,这一群龙族小仙。 沄池迟疑半晌,不知是被刚才那一幕触动,还是被眼前的灼炀镇住,他竟对灼炀产生了一分信任,这份信任来得极其突然,就在这一瞬,沄池突然松懈下来。 灼炀那几次欲张的口合拢了,他看见沄池探着个小脑袋偏头瞧了瞧躺在床上的清渝君,小脸上肌肉紧绷,眼里充满了戒备,开口却说:“我们可以……暂时离开。”他将“暂时”二字咬得极重。 灼炀轻挑眉梢,眼看着唇角微掀,沄池已经率先转身往外走去。 沄池作为龙族仅次于清渝君地位之人,他这一动作,其余小仙即便心有疑虑,也只是多看了几眼灼炀,慢步跟着沄池往外走。 沄池走到门口还不忘多嚷一句:“我们就在外间,有什么事——” “不会有什么事。”灼炀截断他的话道。 沄池被噎了一下,忍不住转头想去瞪一眼灼炀,却见灼炀早已经背过身去,微微弯着身子,正凝视着清渝。 这一幕令沄池一愣,恍惚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场景。 灼炀低头看着清渝,清渝身上运转的已经不再是蓝色的灵力,而泛着红,红光漂浮在四周,不断试图治愈这具遭受严重损伤的身体。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俯身扒拉开清渝的衣袖,此时的清渝手臂干瘪粗糙,布满了细纹,宛如老去的人类,再往上,黑龙顺着凹凸不平的肌肤滑入胸膛。灼炀只想了一秒,而后毫不犹豫地扯开清渝衣襟,露出大半胸膛,胸膛和手臂一致,都浮现着皱纹,黑龙顺着手臂已经占据了清渝心脏上的所有肌肤。 这些黑龙正在吞噬大部分红色灵力,残存的些微红色灵力在不断治愈着清渝身体。 灼炀传输的全部灵力中,真正被清渝吸收的不到三成。 灼炀便在龙乾居住了下来。 第一日时,龙族小仙还有些忐忑不安,见灼炀没有做出对他们不利的事来,这才松口气,只是灼炀君一直在龙乾居停留一事到底还是传了出去,九天人人都在议论,问凤族的小仙们,小仙们都是一脸苦色,说是灼炀君交代了他们别管。 第二日,辰溪公主匆匆从极东赶了来,她抵达龙乾居时,龙族并不让她进入。 沄池规矩道:“公主,主君与您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 辰溪一愣,“我是来找灼炀君。” “我们唤不动灼炀君。”沄池干笑。 辰溪:“那能帮我告知他一声,我在这里等他。” 沄池让一个小仙进去禀报,小仙很快出来,面露难色道:“公主还请回吧。” 辰溪不相信地问:“灼炀说的吗?” “不是……”小仙挠挠耳朵,“灼炀君他一时半会应该醒不过来。” 内厅,清渝君躺在里侧,姿势仍旧未变,而灼炀君侧身在外,只占据了很小空间,远远望去,两人身上都盈着红光,往里一步,细看才知盛着光的都是清渝君,灼炀君徒有一身红衣罢了。 此间的内厅无人敢进去打扰。 小仙轻咳一声,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灼炀君他——他把灵力全给了主君。” 这句话令辰溪半晌未发言,过了很久才说:“灼炀君觉得愧对清渝君吗?” 可小仙们没有立即回答。 最初小仙们也同辰溪想的一样,灼炀这样孤身一人跑来应是觉得对不起清渝,想要偿还,可是这两日…… 沄池嘴里嗯了一声,声音拉得长长的,他想起昨夜时偷偷看见的光景,他看见向来高傲的灼炀跪在塌前,将清渝君的头发整理好,那姿态和模样,实在不像只是因为愧疚。 沄池转身离开之前,听见灼炀君低喃了一句。 沄池迟疑了很久才顺着辰溪的话道:“……可能吧。” 到了第三日,貔貅愁眉苦脸地赶了来。 貔貅东张西望着,看了好半天,这才开口:“清渝君醒了么?” 小仙们摇头。 “灼炀君还好吗?” 小仙们跟着摇头。 貔貅听闻竟不意外,他跟着摇头叹气。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啊……”貔貅也不强求着看他们,背着手慢悠悠地宛如一个老人般离开了去。 第四日,龙族小仙已经不再戒备灼炀,反而开始担心。 灼炀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只要恢复了零星的灵力就统统传给清渝,至于怎么传,龙族小仙们也不知道,他们再也没有进去打扰过灼炀。 这日伴着夕阳,清渝君身上红色的灵力点点,宛如正在涅槃。 小仙们看见了希望。 第五日,清渝君的手指动了动。 第六日,清渝君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第七日,迎着晨曦的淡淡微光,清渝慢慢睁开了眼。 ☆、第 81 章 第81章 清渝睁开眼时,身侧的灼炀仍旧陷入沉睡。 清渝静静看着内厅精致的屋顶,慢慢寻回之前的记忆,他在九天看见辰溪和灼炀并排跪下恳求斩断姻缘的记忆。 闭了下眼。 清渝想他曾梦见的四人在人间游历,温柔对他说话的灼炀。 动了动手指。 清渝再度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要死掉了? 清渝冷静地想。 那么他现在是躺在龙乾居等死? 原本雪白一片的屋顶忽而闪过一抹红,清渝用力微微偏头看去,看见了灼炀,灼炀刚起身,本来如之前一样想要为清渝传输灵力,却对上清渝睁开的眸。 两人对视之间。 清渝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开口想说话却没有力气。 你怎么了?清渝想问。 斩断了天命姻缘,在众人面前让清渝颜面丢尽的灼炀此时的表情像是个终于找回宝贝的小孩儿,眼角都泛着红。 该哭的是我吧?清渝漫无边际地想着,可我不会落泪。 灼炀伸手执起清渝的手:“醒了?”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清渝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昏了七天。”灼炀一边说着,一边挤出了个笑,“可算醒了。” 清渝从未见过灼炀这种笑容,不似之前那般耀眼璀璨如星,也不似之前那般自然好看,反而带着一层勉强,就好像他本来笑不出来。 又怎么会笑不出来呢? 清渝思绪飘散开来。 看见自己现下模样最快意的不应就是他吗? 从返回九天的那一刻起,灼炀步步为营,背着他同东海辰溪接触,而后又借着龙凤应当和睦为由,接近他,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灵力来帮助自己缓解黑龙带来的痛苦。 这样想来,可真算得上是忍辱负重。 隐忍多日,而回想那些时日里怕是连触碰到他都觉得痛苦吧。 所以现在露出这样的表情是还觉得意犹未尽,认为这场戏还未完吗? “黑龙不断缠绕而上,现在已经抵达你的心脏,我将灵力统统给你,可这七日里也只能让你……让你有意识,黑龙并没有被驱散,你的身体——”到这里灼炀停顿了下。 清渝顺着灼炀执起自己的手,看见了自己现在布满了皱纹的手臂,宛如老人般丑陋的手臂。 自出现白发的那一刻他就该料到,这所谓天道,所谓诅咒竟是让他同一个平凡人类一样,雷刑加剧了他老化的速度。 清渝不用多想都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灼炀仍旧握着清渝的那只手,同时将这一宿刚恢复的灵力传入清渝体内,那力量带着一股温暖游走在清渝全身,同黑龙的黑气对抗。 “既然恢复意识了,接下来,可以开口说话了吗?”灼炀语气中透露着一丝期待。 清渝眼眸转动着,看向了他,眼底平静无波澜。 好像最想要清渝快快好起来的只有灼炀罢了,清渝本人已经放弃。 可那红色灵力盈满全身后,喉咙间也柔软轻松起来,他下意识吞咽,嗓子间便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音来,这一声类似于羊羔初发音,在灼炀听来充满了希望。 “清渝,”他放低了声音,生怕将这一声吓走了,“试试,试试说话。” 清渝只是冷眼看着他。 这静下来的片刻,灼炀本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这才有空去注意清渝的表情,那模样,冷漠冰冷,恨不得灼炀现在就离开这里。 灼炀渐渐冷静下来。 这些时日他只顾着将灵力灌输给清渝,要么在休息,要么在传灵力,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当清渝醒了他应当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满脑子都是清渝不能死,不能死。 就算让他丢失全部灵力都不能让清渝死。 “这件事情最开始时,是因为你在幻境之中说自己有天命姻缘,我那时太过幼稚,想要去撕毁它,没料到真如此容易就被毁坏,到最后我是真的,真的,”灼炀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他昏迷之时看见了前尘往事,“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啊。”此时灼炀心中想的是两人在那宁静闲日里坐在窗边对弈的场景,他多想回去啊。 可这一句对于当下的清渝来说却充满了讽刺。 清渝看着眼前显得十分深情的灼炀,有些想笑。他抽动嘴角,喉咙里发出了破碎又低沉的一声:“我这样你也能看下去?” 灼炀一愣。 清渝接着道:“你不是只喜欢美人吗?灼炀,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演多久的戏?又何苦救我,”他轻飘飘地说了句,“放任不管的话,我应该已经死了。” 灼炀听见这“死”字却是痛苦不堪。 清渝这番态度和他往昔回忆里大相径庭,这令刚恢复了记忆的灼炀痛苦难耐,他心底充满了发泄不出的沉郁和难过,曾几何时,他俩携手并立,不惧怕于日后的磨难,认为只要并肩之人能一直一起就可以抵抗所有阻难。 他们曾幻象过这些悠闲的生活将不复存在,身体可能会遭受折磨,可这些都无所谓。 灼炀站在受刑台,终于敢光明正大地握住清渝的手,他心里澎湃不已,觉得这情劫便是要让他缺胳膊少腿他也都认了,只要不用再偷偷地与清渝在一起。 “我们不应该这样啊——”此刻灼炀的手仍旧紧握着清渝的手,“你不懂我有这么珍惜这每一日,”灼炀痛苦地将清渝的手放于自己脸侧,“别再想这姻缘了,是我毁了这一世里你的姻缘,错我认,什么责任我都担,我真的无法忍受你和别人在一起,如果你需要我全部灵力,我甘之如饴,我只希望你能好起来。” 清渝没有说话。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灼炀喃喃自语,嘴唇触碰到清渝掌心,他并不嫌弃那干巴巴的手,反而如宝贝一般捧着,“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好么?” 清渝冷笑:“小事?” “小事,”灼炀定定看着清渝,“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 清渝静静看着灼炀,只觉得眼前的灼炀样貌未变,性子和说话方式却都有些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出来。 清渝闭上了双眼,黑暗之中,那被雷击的惨痛仿佛再度浮现,他轻启唇,幽幽冒出一句:“可我不想活。” 奇异的,清渝即便不睁眼都能想象出灼炀当下的表情,一定是愁苦中带着委屈,双眸可能还夹杂着震惊。 “我本就受了天道之罚,逐渐变老,宛如人类一样,自然会死去。这既然是天道所要求,我毫无怨言,又因天命姻缘毁坏,遭受雷刑,按照凡人体格,我本该死去,而你违反天道,逆命而为,本就不应当。” “违抗天命又如何?”灼炀声音比清渝大了许多,“这天道算什么?便是不做这上仙了又如何?清渝……”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清渝心里一震,没敢睁眼。 他突然明白今日的灼炀究竟哪里与往日不同了。 今日的灼炀全身笼罩着一层悲伤,而对他却又诚挚得令人不安,直白的话语和悲戚的情绪糅杂在一起,酿成了清渝无法理解的灼炀。 “你信我最后一次,倘若这一次我再骗你,便是挫骨扬灰,在人世间不留一丝痕迹。”灼炀用手紧握住清渝,悲哀道,“求求你了,清渝。” ☆、第 82 章 第82章 这一次清渝并没能清醒太久,他很快又睡了去。 灼炀并没有如之前一般忙着汇聚灵力,他离开内厅,往外走去。外间的龙族小仙们瞧见灼炀后,忙让开了去,听见灼炀在询问他们这些时日的事,他们一一交代。 灼炀听完后:“我晚些回来。” 小仙们还下意识地点头:“好的。” 等灼炀离开了龙乾居,小仙们这才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为什么要去附和灼炀? 极东海域。 这一片海域风平浪静,等到灼炀潜下去时才发现下面水流湍急,与他之前来到这里大不相同,亏得他身上还残存着些许灵力,不至于被这暗潮所伤。 灼炀循着原地往前,抵达辰溪所在的地方,被一群低阶精怪阻挡,他们生长得奇形怪状,此刻却分外团结,形成一道壁垒,伫立在灼炀面前。 “不……”为首的一个章鱼模样的小精怪吐着泡泡,他开了头之后,其余精怪跟着开口,“不能让你进……” “坏人……” “负心人……” “坏人……” “负心人……” 低阶的精怪们智慧不足,颠来倒去也不过这些简单的词,他们反复吐着,变成了一曲声讨罪人的歌,重复数次后,那章鱼小怪开口:“公主伤心了,公主不会见你,你不是好人。” 灼炀看着这群小精怪,叹了口气:“我与辰溪当面谈一谈。” “公主不会见你。”章鱼小怪提高了音量。 哪知这只小章鱼话音刚落,就听一清脆女声从不远处传来:“让他进来。” 小精怪们呜呜呜地吵嚷起来,它们互相看看,扭动着身躯看向那只小章鱼,小章鱼扭动着小身子看向里面的辰溪,又是一阵呜里哇啦听不懂的声音,伴随着这些声音,小精怪们慢慢散了下来,那道身体铸成的墙垮了下来,灼炀走了进来。 辰溪在一扇屏风之后坐着。 灼炀绕过屏风后看见桌上放置着酒壶,辰溪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不知道喝了多少。 “辰溪。”灼炀低声唤。 辰溪这才抬头看他,脸上泛着酡红,眼神带着些迷茫:“救回清渝君了?” “还没有。” “哦……”辰溪低下了头,“你是不是后悔了?” “不是后悔,”灼炀没有绕圈子,直言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和你一起。” 辰溪身子一颤,她再度抬头,眼中还闪着点泪光,“那是为什么?为了报复清渝君是么,我听说了,听别人说了你们之间有仇,所以就让我做那把复仇的刀。” 灼炀沉默片刻:“对不起。” “为什么非是我呢?”辰溪哽咽着低声哭了起来,“我一直待在极东,维护这片海域的平安,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要将我拉进你们之间的争斗?我像个傻子一样去九天,像个傻子一样最后才得知真相。” “天道。” “什么?” “这一世的你没有犯过错事,上一世呢?” 辰溪止住了泪:“我听不懂。” 灼炀坐在了辰溪对面,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想起了当初被天帝发现他和清渝私情时的事,那日,他们明白人间君臣同棺概受他们影响,自人间返回九天,于九天一角谈话之时,被一小仙撞见,小仙惊慌离去。 清渝看着那小仙的裙摆,认了出来:“东海的一支。” “你们龙族?” “是,”认出是同族,清渝松了口气,“无碍,我找她谈谈就好,至于我们,再缓一缓,等将这起人间帝王的事情解决了,解决了之后再——” 灼炀轻轻捏了捏清渝手指,轻声答应:“好。” 哪知当晚,天帝就知道了。 紧接着而来的是审问。 清渝拦着灼炀将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他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说着自己身为龙族首领,违背天理,率先动心,影响下界,还迟迟不报,错都在自己。 灼炀听得眼都红了,他刚要开口,又被清渝喝回去。 再之后,天帝连连摇头,事已至此,还能做什么来挽回局面? 那晚便是众人都未休息,他们围拢在一起,想出了从未有人实践过的方法。 站在受刑台的那一刻,那小仙从人缝中挤出来,就在灼炀和清渝即将历七世劫时,这小仙尖叫着嚷着跳入受刑台。 “我们主君怎么能和别族在一起!” “清渝君定是被人迷惑!” “我以身为咒,咒灼炀世世沦为妖物,再不能迷惑清渝君!” 瞬即,跟着坠入七世轮回。 灼炀笑出了声:“拜你所赐,每一世都如此坎坷。” 辰溪迷茫地看着灼炀。 灼炀自言自语:“却不知为何这一世来到了九天。” 辰溪嘟囔:“……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呢?”灼炀轻笑,“我在说,这一世应该也无法渡过了。” 可这已经是最后一世,再无法渡过,迎来的便是死亡。渡劫失败会有什么后果,灼炀想起的是那些飞升失败的残骸,是那些抗不过天道而陨落的人,以及他和清渝。 他还有多少时间? 灼炀看着四周,看着眼前的辰溪,突然想极了清渝。 辰溪看着灼炀即将离去,手里往前一抓,抓住了灼炀的衣袖,她呜咽着道:“我本来……本来准备将此龙鳞送予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辰溪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一片龙鳞。 那龙鳞同清渝之前塞给他的十分相似。 那群小精怪们见辰溪要送龙鳞,急急忙忙地跳进来阻拦,那只章鱼小怪哇哇叫着,嚷着:“别啊,别啊,公主,这不能乱送啊。” 灼炀本无意再多逗留,听闻这一句后脚步迟疑,转身看去。 那小章鱼费力地跳着,想要将这龙鳞夺回来,一边抢一边吵着:“这是龙族最硬的一片鳞,不能乱送呀!” “为什么不能乱送?”灼炀问。 小章鱼这会儿已经从醉醺醺的辰溪手里抢回了龙鳞,它没好气地回:“这龙鳞,这龙鳞只有一片,唯一的一片,感情和和睦睦。”小章鱼很难说出完整的话来,可灼炀听懂了。 “因为这唯一的一片最硬的龙鳞象征着感情坚固无转移?”灼炀说完这句话后,嘴角扬起了一抹笑。 他不稀罕这一片龙鳞,他有了。 ☆、第 83 章 第83章 甲狮山。 灼炀赶至此山时,貔貅正同守着快要断气的刃凌。 刃凌看起来骨瘦如柴,仿佛轻轻一触碰,他都将受到十分的伤害,因而貔貅站得与他隔了一米,正念着些什么。 “老弟,等此间出去,我定再一次跪求天帝饶狼族一命。我们本就是好意,哪能料到命运变数如此之大。” “他们……还好吗?” 貔貅摇摇头:“不太好,”他望了望天际,“这一世存在于九天似乎比存在于人间要遭受更多的磨难,你说清渝的老去,姻缘的毁坏,哪一样不致命呢?这情劫……我实在想不到渡过的方法了。” “第一世……” “第一世生别,第二世生别,第三世死别,第四世死别,第五世死别,第六世死别,这一世……清渝君已经快不行了。”貔貅低语,“这一世结束,这七世劫也就结束了,你说我们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灼炀正是此时走近,他看起来毫不意外,款款而来,只是稀少的灵力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他从貔貅后背而来,貔貅一时没有觉察。 灼炀便顺着貔貅刚才所言,沉着地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貔貅被突如其来的人声打岔,惊得一跳,而后习惯性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这才犹犹豫豫道:“灼炀君你怎么来了?我们……” “我想起来了。” 灼炀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后就静静地看着他们,这姿态不似这一世跋扈的凤君,更似那深深恋慕着清渝,难以自制的灼炀,隐忍又成熟。 貔貅猛然一震,醍醐灌顶:“灼炀?” 灼炀点了点头。 “怎么……” “受了雷刑后,迷糊之时做了个漫长的梦,梦里便是曾经的种种,醒来后这些事情更加清晰。” 貔貅还有些半信半疑,他“额”了一声,轻轻询问道:“那么,灼炀君还记得刃凌绰号是什么吗?” “灰狼。” “清渝君又称?” “水郎,因为你们觉得他名字皆是水,且擅长控水,还戏谑地叫我火郎。”灼炀回忆起这些时,眉眼中带着笑意,那是这一世的灼炀不会显露的温柔。 “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这里?” “在经历情劫。”灼炀看起来沉着稳重。 貔貅看了一眼刃凌,此刻才终于相信了灼炀所言,他这才敢上前靠近灼炀,站在灼炀面前也没了之前的唯唯诺诺,亲昵地忙道:“灼炀,灼炀,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已经没辙了。” 灼炀自然懂貔貅这一句“没辙了”是什么意思,他看向刃凌,提出了刚来这里听到两人谈话后就想要问的问题:“关于情劫,我也有想问的,为什么第七世是在九天?按照之前规律,应该每一世我都是妖,清渝是人,每一世都该在人间。” 刃凌闭了闭眼,没有犹豫地直言道:“……因为我们在九天看着你们每一世都惨淡收场,动了歪念。” 貔貅顺着刃凌的话接了下去:“我们偷偷去缘君那里,运用灵力篡改了情劫,想要让情劫变得更为简单一些,没料到……” “没料到这一世存在于小九天,你们还成了宿敌。” “天帝看我是龙族一员,罚我只进不出,面对狼族,便是下了狠手,惩罚他们繁衍渐少。” 灼炀听完后,走近刃凌,而后蹲了下来,一人一狼隔得极近,只听灼炀柔声道:“你还好吗?” 刃凌默默看着灼炀,渐渐的,眼眶润了,他同灼炀一样,无比期望回归到最初四人偷摸下凡去喝酒的日子里去,而不是被困在一座深山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族类慢慢减少。 他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看见过往昔的灼炀了。 因而此刻灼炀仅仅一句关心都让他内心崩溃。 灼炀伸手,将手掌放置于刃凌头顶,零星的还残存着的红色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传入刃凌身体,刃凌眨眼的功夫,一滴泪落下。 “不怪你们,即便不篡改,我们可能也无法渡过情劫。天道果真厉害,设置的每一种障碍都不是能轻易跨过的,”灼炀传输完灵力后站了起来,“这样想来,反而要谢谢你们篡改了这段情劫,才让我能偶然间因天道刑罚恢复记忆,能在彻底消散之前还能见一见你们,能在最后的时间里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灼炀……”貔貅听闻后,眼眶跟着红了。 灼炀又道:“我一路行来想了许多,既然我同清渝已经影响了下界,那么再待在九天是必不可能,都无法在九天,又怎么可能能顺利渡过情劫呢?情劫失败,烟消云散,恰好可以破除我们对下界的影响,这才是天道想要的结果。” “那,那现在就放弃了吗?” “也不算放弃吧。”灼炀道,“只是突然明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 灼炀笑了起来:“是哄这一世的清渝呀,那可比本身的清渝难追多了。” 貔貅和刃凌都看呆了。 可当灼炀转身离去之时,他面上的笑容便消了下去,他衣袖中拳头紧握,青筋凸起,只觉肩上担子异常的沉,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他需去寻一寻天帝,他不能眼见着貔貅如此,眼见着刃凌一族消亡。 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等灼炀寻完天帝回来,夜色已晚,他劳累奔波了一天,实在是乏了,回到龙乾居时,小仙们见他模样也不敢多打扰,只悄悄说下午时,清渝君醒了一会儿。 这些小仙们当时兴奋极了,守在清渝床榻之前,不敢吱声,可清渝没能说话,他没有力气说话。 灼炀点头:“知道了。” 内厅里,清渝还安静地躺着,灼炀走近他身旁,坐在他身侧,舒了口气。 心里平静了下来。 灼炀执起清渝的手,两人十指交握,直到此时灼炀才觉得安心,他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灵力,困乏席卷全身,他就这么牵着清渝的手,睡了过去。 ☆、第 84 章 第84章 人在困倦疲惫中往往会去寻觅昔日的美好。 灼炀握着清渝的手,昏沉中又看见了他们当时在九天时的生活。 清渝作为龙族领袖常常下凡,虽面上看起来冷淡至极,内里却柔软一片,因而遇见凡间可怜的人和事时,总要多做停留。 那日,镇上的人皆披麻戴孝,议论纷纷。 清渝走近后,问一位面善的老人。 老人叹口气才答:“村里的张权走了。” 张权不过普通人家,去世后镇里来了无数人,大家表情凝重,宛如失去了亲人,想来这应当是一位大善人。 “他是个怎样的人?” 老人目光浑浊,眼珠子转了转,努力回忆,太多的话语也只汇成了五个字:“是个痴情人。” 原来张权与其妻恩爱非常,可惜妻子早逝,他在其妻子去世后,悲痛不已,除去每日祭奠外,还谱写了一首叨念妻子的乐曲,此刻正有人在演奏着,那曲调算不得好,平淡又简单,无特别之处,可在当下显得悲凉不已。 清渝一时听呆了去。 返回九天之前索要了那乐曲,带回了龙乾居。 灼炀来的时候,便听见断断续续的吹笛声,另有些龙族小仙一脸无法说出口的愁闷,见着灼炀来了就跟见着救命恩人一般,急急凑上来。 “灼炀君——您可算来了!” 龙族小仙们难得将激动的神情全都表达在脸上。 “主君今日下凡带回一曲子,然后就一直拿着笛子在吹,都不曾出来过。” “我们虽然不太懂音律,可怎么听也不像是正常曲子啊,灼炀君您给听一听呢?” 灼炀听了会儿,时高时低,音调毫无连贯性,偶尔冒出一声刺耳的声来,只觉有些哭笑不得。 清渝约是吹累了,灼炀进去时看见清渝正在琢磨手上的笛子,他笑了一声,善意道:“笛子是比其他乐器容易上手。” 清渝放下笛子:“可还是有点难。” “我看看。”灼炀走近,“看看究竟是什么曲子让你这么入迷。” 清渝将曲子递给灼炀,同时将他在人间看到的一切通通说了一遍,灼炀听了后自言自语:“羡慕吗?” “什么?” 彼时灼炀还没敢捅破窗户纸,他随即摇摇头:“没什么,我吹给你听。”他看起来极其自然地接过清渝手里的笛子,吹奏起来。 片刻后,龙乾居终于迎来了正常的乐声。 在当下气氛下,这曲子倒不显得悲伤,平和的曲调反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奏完这一曲后,灼炀将笛子还给清渝,思索良久后,开口轻声道:“一世守一人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清渝比灼炀更常下凡,见识了太多人间惨事,他便是随意举一个例子都充斥着人性的阴暗和反复无常,不然张权这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又怎会被这么多人悼念。 “那是人类,人类自出生起就蕴藏着上一辈传承而下的善恶,成长过程中被四周环境影响,自然这真挚之心都显得尤为珍贵,可我们存在于九天,”灼炀坐在了清渝身侧,“诚挚是本就应该的事。” 清渝:“我没有说你不诚挚的意思。” 灼炀啼笑皆非:“我没这么认为。” 沉默了一会儿,灼炀问:“要我教你怎么吹吗?” 清渝点头。 “那下次下棋时手下留情。” “可以。” 灼炀便一点一点地教清渝,可清渝好似真的对音律一窍不通,且无法入门,直到日落时分,那吹奏出来的音调都透露着怪异。 好在清渝自己已经满意,他邀请灼炀一起参加莲子羹的制作。 龙族小仙们得知灼炀君留了下来时,几乎快喜极而泣,灼炀君不仅拯救了他们的耳朵,还拯救了他们的嘴。 灼炀留下来帮着龙族制作好莲子羹,跟着清渝他们一起观看人间盛景,直到夜晚便有些不想离去了。 恰好清渝邀请他要不要一同沐浴。 龙乾居后面有一个大池子,池子里还飘着无数白莲,这里是龙族们畅游的地方,碍于灼炀君在,龙族小仙们便没有多打扰,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人。 清渝俯身拾起一朵白莲,嗅了嗅,而后一跃而入,化成龙身在池子里畅游。 龙身长而优美,在水池间翻腾,泛起的水花坠在莲叶上,缓慢顺着叶片落下,带着冷气,随着清渝的潜入,溅起的水花落在了灼炀脚边。 灼炀无声吞咽一下。 清渝游了一圈后停下,邀请灼炀:“来试试?这里的池水因着莲花,都浸着一层香甜,沄池曾经在这泡了一下午,到晚间闻着自己身上的味就馋了。” 灼炀笑了笑:“我也馋了。” “不是刚吃了莲子羹?” 灼炀:“是啊。”说着,他慢慢拖去衣裳,以人形入了这池子。 灼炀站立在池子的一角,看着清渝游着来回,他看着看着就如刚才清渝沉迷那首曲子一样入了迷,等到清渝累了,看回来才发现灼炀站在这里一动未动。 “怎么不动?”清渝往前,询问的同时从龙身化为人身,这一跃的过程中,宛如鲛人,等他从水中仰头而起时,两人已经相隔很近。 灼炀往旁边落了一步。 灼炀:“有些累了。” 清渝想起刚才忙活着做莲子羹的都是灼炀,便理解地点头:“就这样泡着也是极舒服。”他说完并排站立在灼炀身侧。 灼炀嗅着清渝身上淡淡的莲花味,一时间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你之前说人类会受到各种恶的影响,因而真诚不易,可就是如此才显得这份诚挚格外重要。我们在九天待了千年,没有挫折和坎坷,没有恶与自私,事事顺利,好像——”清渝转头看灼炀,“也没什么意思。” 灼炀微微蹙眉:“你觉得凡人有意思?” 清渝点头:“他们可以在一天内经历喜怒哀乐,也可以同外界糟糕的环境对抗,一生虽然短暂却充满了不确定,他们会因为爱一个人而甘愿孤独终老,会因为孩子的笑而开心整日,会因为一个日出,一场暴雨而动容,多生动啊。” “可他们终将老去死亡。” “正因为他们时间有限,每一日都显得绚丽极了,而我们时间漫长无边际,每一日都不过是在重复前一日,这样对比,好似他们的一生更有意义。” 谈论到此,灼炀转头看向清渝:“你想当凡人吗?” 清渝却没有说想不想,只是轻笑:“怎么可能呢?” 是啊,他们从一出生就在这九天之上,照拂着人间万物,怎么可能成为一介凡人。 ☆、第 85 章 第85章 清渝往前又捡起一朵白莲细看,他转身想要去寻灼炀时,一个不慎,身子歪了歪,本自己轻巧就能恢复常态,哪儿料灼炀关心则乱,往前一把想要抓住清渝,反倒让清渝没了重心,往池子里跌去。 清渝本属龙掌水,跌入池子也并无大碍,可灼炀实在太过操心,他紧张地扶住清渝,两人便贴在了一起。 清渝有些好笑地问他怎么了。 灼炀犹豫半晌,知道了自己做了件多余之事,吞吐道:“没什么。” “明日就该听音宴了吧?”清渝并不在意两人肌肤几乎相贴。 灼炀却有些心神恍惚,他感觉到清渝微凉的皮肤贴在自己手臂,敷衍地点头。 “明日你会唱《流》吗?” 灼炀回过神来,问:“你想听吗?” “想。” “那唱,”灼炀松开了本抓着清渝的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以后每年都唱。” 此后的日子并无特殊,灼炀在听音宴上除了奏一些他喜爱的曲子外,总不忘在最后奏一曲《流》,听音宴后,灼炀会来龙乾居参加灯节,他们晚间还会下凡混迹在人类中间,喝酒赏月,漫天聊着些有的没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久到灼炀已经不觉得吐露自己的情感有多重要,他想他能够将此事藏到天荒地老。 如果人间没有动荡的话。 灼炀猛地醒来,只觉身侧不对劲,他伸手一摸,床榻空了! “清渝!”灼炀坐起,惊慌地大喊,这片暗黑同往日有些不同,龙乾居的窗应当能透过一轮圆月,此间却没有一丝光亮,“清渝!!”他慌张地下来,往外走着。 忽而一人进来,言笑晏晏。 “这又是怎么了?”清渝一袭白衣,轻松地踏入,“将灵力全传给我后,自己不安起来了?谁让你擅自做主将这一身灵力传给我的。” 灼炀愣了,像是不认识眼前的清渝。 “我也想起来了,”此时的清渝恢复了往昔的样貌,“想起来后,我才明白现在每一日有多重要。” 灼炀还有些呆愣,他看着清渝朝自己走近。 “还傻着?这是我们第七世了,最后一世,你还坐在这里浪费时间?” 灼炀好半天后才清醒了半分,他这才顺着清渝的问题问:“去哪里?” “去人间啊。” 去人间。 灼炀怎会不听清渝的,他站起来跟着清渝离开这里,踏出门时,他扭头望天,一片漆黑,别说圆月,连星星都不曾有,何时九天竟如此黑暗? 灼炀没时间想太多,他被清渝拉着去往了清渝最喜爱的人间,他们先去酒肆喝酒,饮下那一杯又一杯,再去听了小曲儿,又闯入青楼看了一圈,有些面红耳赤地走了出来,最后行走在街道上,买下一盏灯。 “送你。”清渝说,“以往都是你送我,这一次,换我送你。” 灼炀接过这盏毫不起眼的灯时,鼻子一酸,他收下这灯,宛若珍宝地抱在怀里,清渝率先迈开脚步,走在了他前面,他随即紧跟上。 前面走着的清渝在这昏暗的天地间,就似唯一的光。 灼炀所要寻觅的唯一的光。 “清渝——”灼炀忍不住唤他的名字,他想这经历的每一世,他都不曾透露自己的心事,而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世,他应该做些什么。 走在前一些的清渝已经停下了脚步。 灼炀站在清渝身后,从后轻轻捉住清渝放在两侧的手,道:“幸好你想起来了,这一世是第七世,是我们唯一清醒着有记忆的一世,我已经去求了天帝,就算情劫失败,你也不该同我一起被天道毁灭,明明是我先动了妄念,才引得你如此。” 此刻,天际开始慢慢泛着亮光。 “我已经知足了,也懂了你想成为凡人的原因,余下的时间,我们就在人间生活吧,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暖意撒在大地之间。 灼炀头埋在清渝颈窝:“我好喜欢你,好想每一日都能看见你。” 清渝感觉到了脖颈的湿热。 “可这不可能。” 天光大现,驱散黑暗。 **************************************** “主君醒了,主君醒了!”龙族小仙们难得吵嚷,灼炀只觉眼前极其刺眼,他睁开眼,乾龙居正值白日,那些小仙见灼炀醒来,不由再度将这个好消息转述给灼炀。 “灼炀君,我家主君醒了。”沄池站在最前面,不停小声叨念着。 灼炀迟缓地起身,而后转头,对上了那仍旧躺在床榻,已经睁开双眼的清渝。 清渝面容沧桑,眼神淡漠,两人交汇的目光中充满了疏离,一下令灼炀清醒过来,无论是前世两人在莲花池中谈话,还是刚才去人间闲逛都是虚妄。 真实的清渝不仅不记得前世所有,还憎恨他。 灼炀敛眸,率先清醒过来,他心底有些空,退开后让龙族小仙们先围上来,自觉退到了最后,梦中的景象和现在相差如此大,梦里的清渝主动寻他,同他说话,与他携手看风景,现实里的清渝连看他一眼都是奢望。 灼炀舒了口气,觉得自己不能在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他第一次在清渝清醒的情况下,主动离开了龙乾居。 此时的九天不复往日的喧闹,走了好一会儿都不曾撞见一个小仙。 是此间即将崩塌了吗? 灼炀漫无边际地想着,终于在靠近那一方莲花池的时候碰见了熟悉的人,倾睬正蹲在莲花池旁,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等待灼炀走近,她才有所觉察地转头。 “啊……灼炀君!”倾睬站了起来,手里还沾着水,她慌乱地甩了甩,“您怎么来了?” 灼炀君好像一时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他思维迟钝极了,与清渝无关的事都令他生出一份陌生感来。 倾睬弄干自己的手,规规矩矩地站在灼炀面前,小脸蛋上透露着疑惑。 灼炀:“……随便走走。” 倾睬便笑笑:“真难碰见您,听他们说您最近一直在龙乾居,不知道清渝君如何了。” 灼炀:“醒过来了。” “啊,那就好,我这些时间闲着无事,过来看看莲花池的花长得怎样了,不禁想起您和清渝君当初就为了一朵莲花大打出手,这竟然就过了百年了啊。”倾睬道,“现在想来,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呀。” 灼炀这才缓慢地回忆起这一世的事来。 现在回忆起才觉得如此可笑,竟然真的只因为这一朵小小莲花,仇恨了百年,浪费了百年,灼炀往前一步,蹲下来摘下一朵白莲,放在掌心。 “灼炀君,您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倾睬在旁轻轻问。 灼炀闻言,这才终于笑了笑:“清渝醒了,我比谁都开心。” 倾睬还不清楚灼炀和清渝之间的具体事情,只听闻灼炀最近一心救治清渝,看起来关系缓和了许多,龙凤趋于和平,此刻听见灼炀这般回答,总觉得怪怪的。 灼炀君和清渝君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么? 倾睬看着灼炀手里的白莲,忽而想起了什么,问:“灼炀君便是来这里摘白莲的吗?清渝君这么喜爱白莲,看见白莲应该会很高兴吧。” 灼炀一愣,苦笑:“大概吧。” ☆、第 86 章 第86章 灼炀返回龙乾居时,龙族小仙们已经恢复了镇定,脸上还带着笑,对着灼炀行礼,像是真将灼炀当成了大功臣,全然忘了这本就是灼炀招致而来。 龙族便是如此纯良。 灼炀进入内厅时,龙族小仙们自觉退了出去。 灼炀将那白莲递到清渝身侧时,清渝看都没有看。 灼炀出去一趟后,心情平复下来,倒也没觉得意外,就是有点可惜,可惜这不被人重视的白莲。他将白莲放在一旁,按照以往一样将灵力传输给清渝。 这一过程中,他心神不宁,老是想到梦里的清渝。 灼炀鬼使神差地问:“能看我一眼吗?” 现在的清渝已经可以慢慢坐起来,他依靠在内,听见灼炀的话,缓缓抬头,真的看了灼炀一眼,眸子冰冷,他甚至开口说话了。 “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灼炀没有回答。 清渝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白莲:“按照天道,我早该死了,你同天道对抗,仅仅是因为可怜我的话实在没必要,我不需要这么苟延残喘活着。” 灼炀眼中闪过一抹伤痛,他很快调整过来,挤出一分笑,就如最初的他一样,可那时的清渝会让他别笑了,此时的清渝却只觉得他虚假。 “我想你活着。” 清渝又瞥他一眼。 “灼炀,这些时日过去,我已经原谅你的所作所为,那貔貅创造的幻境之中,本也是我没有消除自己记忆,一路都知你是灼炀,这或许就是我应当得到的惩罚。” 灼炀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清渝指的是什么,他道:“这并不重要,这种小事,这种小事……” “小事?”清渝皱眉,“你说斩断姻缘是小事,幻境中作弊是小事,那究竟什么才是大事?” 这一次灼炀回答得极快。 “你的命。” 这回答让清渝眉头松了开:“生死有命,罢了。不用再给我输灵力了。”他闭了闭眼,一副抗拒再同灼炀讲话的姿态。 灼炀往前握住清渝的手腕:“不。” 清渝手臂缩了缩,往回想要挣脱灼炀的手,可他现在没什么力气,没能逃脱,只低头看着自己沧桑的手被灼炀干净白嫩的手握住。 “有什么意义?”清渝不懂。 他已经认命,反倒是一直欺瞒自己的灼炀不肯罢休了。 灼炀现在的表情就像是负了他的是清渝一般。 清渝:“没有意义,灼炀,别再使小孩性子了,你做的那些事情有什么意义?斩断了姻缘后却不善待辰溪,任意妄为,伤人之后,你日后定会被伤。” 灼炀听见只有这一世记忆的清渝说自己小孩性子,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可听完清渝说话更多的还是伤感,他问:“你信前世吗?” 清渝摇头。 “我信,这不是我们的第一世,这也不是什么天道,我们在经历情劫。” 难得的,清渝没有露出惊诧的表情来。 “就算经历情劫又如何?”清渝并不意外,甚至显得并不关心,此刻已经过了他关心情劫与否的时间段,如果这就是情劫,清渝乏了,“我累了。” 灼炀不肯轻易放弃:“所以这些天道设下的障碍,我们能够闯出去,清渝,只要你信我,我一定让你活下去。” 清渝懒懒地抬头看他一眼。 “我已经这样了,就算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清渝打断了眼看着又要张嘴的灼炀:“将我送你的龙鳞还给我吧。” 这一句话让灼炀定在原地。 清渝又重复了一遍。 灼炀不愿:“不行。只有这件事不行。” 清渝便懒得再看他。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周。 清渝的身体毫无起色。 可在龙族小仙们看来,只要清渝能清醒着就足够了,同时他们已经接受了灼炀长期待在这里,接受了灼炀在疲惫之时同他们的主君同床共枕。 灼炀偶尔会出去寻一朵白莲回来,放在一旁,清渝虽然很少看,但最后总会让小仙们将这白莲收好。 慢慢的,灼炀也找到了怎么同这一世的清渝相处。 只要他不提什么情劫,不提什么过往,说些有关九天的,貔貅的,刃凌的琐事,清渝往往会认真地听,等到得知刃凌一族几乎灭亡时动容,又听闻灼炀找天帝请求绕刃凌一族后再动容。 那一天,灼炀送上的白莲终于被清渝拿在了手里。 可这小九天正面临崩塌,这一世即将结束,又哪里有这么多可以讲的事呢? 灼炀讲完九天的种种后,便开始讲人间,谈论人间之时,清渝好似更专注,因此灼炀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还有什么这一世清渝不知道的事情。 日子就这样流逝着。 龙乾居陷入了平静之中,没有外人来打扰,好像前不久震惊上下的斩姻缘已经过去百年一般,无人再提。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清渝和灼炀。 灼炀会趁清渝睡着之际下凡去找些小物件,什么孩童玩的小鼓,什么制作精巧的小风筝,他都寻了上来,一开始清渝并不理会,灼炀就放在一旁,渐渐地,清渝也会拿起一两件看一看,灼炀便都当没看见,下一次继续寻。 龙乾居已经堆满了人间的小物品。 莲花池的莲花也被摘了个干净。 直到这时,沄池终于品出了些不对劲来。 沄池在又一次看见灼炀将手里的小泥人递给清渝之后,忍不住在清渝睡去,灼炀往外走的时刻拉住了灼炀。 “灼炀君,您……”龙族纯善,他们似乎早已经将灼炀从仇人中删除,“您对我家主君实在是太关照了,连我们都比不上。” 灼炀直言:“你想说什么?” 沄池挠挠头:“我觉得有点奇怪,也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奇怪和不对劲,沄池又讲不明白。 “没什么奇怪。”灼炀看起来很坦然。 沄池便开始自我否定:“……是吗……” 沄池刚否定完自己,暗想自己真的是小题大做了,而到了晚上就见灼炀君拎了好些灯上来,怕清渝没有力气下床,就在这龙乾居里面放。 沄池抓住一个凑热闹往前跑着的小仙,他拖拽住小仙的胳膊:“这还没什么奇怪?” 小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灼炀君对主君是不是太好了点?” “不对主君好,”小仙还是没能懂,“难道对你好?” 沄池:“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看,灼炀君一个凤族首领,之前伤咱们主君的事看在他倾尽全身灵力挽救的份上,就不提了,可这些日子,灼炀对待主君就像是,就像是——”沄池半天没想出像是什么。 忽而扭头一看,看见灼炀正忙着将这些人间寻来的灯铺满整个地面,清渝只是静静看着,不说话,灼炀便自说自话。 “这有好些动物形状,还有他们新制作出的小屋子形状,有些可爱。”他举起了一个灯,那灯是一座小屋的模样。 清渝盯着看。 灼炀也不在乎清渝有没有回应,继续说着:“这些屋子长得都不一样,有些是两三个屋子并在一起,瞧。”说着,灼炀举起了另外的一盏灯。 那盏灯有两间高低不一的小屋连成,确实可爱。 清渝只轻眨了下眼。 这边沄池开了窍,他差点惊得跳起来,拉着小仙道:“这不就像是——” 小仙被他拉得头晕:“到底怎么了呀?” “就像是之前灼炀君哄那些小仙。” 沄池话音刚落,那头的清渝望了过来。 ☆、第 87 章 第87章 沄池潜意识觉得不对,他一手捂住自己乱说话的嘴,一手拉着小仙急急开跑。 这边清渝收回视线,看着灼炀还在不停摆弄那些灯盏:“以前也是这么逗那些小仙的?” 灼炀有些愣,抬头看见清渝端坐在上,淡淡地看着他。 “什么小仙?”现在的灼炀拥有的更多的是属于自己的记忆,这一世灼炀的记忆和其余六世混合堆在了一个角落里。 可此时灼炀这么问,清渝自然不会再回答,他只有自己蹲在床榻前思索,想了好些时间才有些啼笑皆非地站起来,走近清渝,坐在了床榻边。 “没有。”灼炀说。 “没有这么多别的小仙,只有你。”灼炀笑着说,“七世了也只有你。” 灼炀一时大意,竟又说了“七世”,再看清渝时,清渝已经移开了视线,他随手拿过一旁放着的琉璃盏看着。 就在灼炀以为清渝会像往日那样不理睬自己时,又听得一句。 “我现在这样,”清渝语气中充满了困惑,“你看着不恶心吗?”这句话由清渝口中说出,没有其他意思,仅仅在陈述一个事实,就像在问今日有些冷一样平淡。 灼炀又一次怔住。 这是清渝第一次这么频繁地主动搭理自己。 灼炀呆愣的片刻,清渝转过头来:“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 这个问题对于恢复记忆的灼炀来说根本不需回答,但对于只有这一世记忆的清渝来说却无法理解,如果只是同当初破坏他天命姻缘一样为了看他笑话,何必做这些? 清渝初不懂情,同羡水经历了种种,懂了一些,返回九天后又被灼炀哄骗,再懂了一些,这些一些叠加积累,令清渝隐隐觉得当下的灼炀不似在演戏。 不然不会午夜梦回之时,睁眼看见身侧的灼炀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自己只要稍稍动一下,对方便眉头紧皱。 不然不会整日整日地待在这里,耗尽所有灵力,只是为了自己能醒着,偶尔说一句话。 不然不会将这空荡荡的龙乾居塞满这些人间小玩意儿。 如果这些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令清渝放松警惕——可就算放下戒心…… 灼炀笑出了声来:“我喜欢你啊,我都喜欢你上千年了,唯一敢做的事是悄悄牵你的手,现在能天天和你待在一起,开心还来不及。” 灼炀的笑如灿阳,对比自己,清渝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皮肤。 可就算放下戒心,这样的自己又能被怎么骗? “清渝,你还想要什么人间小物品吗?我刚才下凡时发现好多小摊贩在抛售物品,可惜没能买完。”灼炀现在练就了一身自说自话的本领,嘀嘀咕咕着,“那些灯都是从好几个小摊贩那里寻来的,全都是他们自己手工制成,挺好看的。” “就像这个桑叶模样的灯,摊贩说是他儿子最喜爱的灯。” “啊,还有这个小猫模样的……” “人间又开始动荡了吗?”清渝打断了灼炀的絮叨,“摊贩为什么抛售物品?为什么要卖儿子最喜欢的灯?帝王君臣又乱了是吗?” 清渝语气比之前的平淡之中加了一层严肃,连着四句问将灼炀问愣了。 灼炀刚想开口说此间本来就快要崩塌,话到嘴边忙吞了下去,他怕一说出口以现在清渝的气性,会干脆就这么死去。 “没,没乱,”灼炀随意扯了个理由,“其实那些都是我编的,这些灯是我用灵力制造而出。” 清渝半信半疑,却没有再问。 灼炀松口气,见清渝面露疲态,主动上前:“我又存了不少灵力。” 清渝瞥他一眼,仍旧没说话。 灼炀便知清渝没有排斥他,他双手握着清渝的手,悄悄捏了一下,就像最初那样,他忍不住嘴角往上,带着一抹笑,他一边输灵力一边忍不住说着话:“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我好开心,经历了这么久,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清渝并没有听懂灼炀的话,他的手往回挣了挣,灼炀用力捉住,不让他退缩。 清渝不由心想真像个小孩子。 无论说话还是做事。 这一日过去,灼炀便给清渝传了快一个月的灵力,每一次传输时,灼炀都不剩一丝灵力,统统给了清渝,因而每次传完,灼炀都困乏地想要睡去。 这一次也不例外,灼炀同往日一样倚在床边,将大半的位置都留给还未躺下的清渝。 彻底昏睡之前,灼炀迷糊地说了一句:“我们这样……像不像人间的夫妻?” 清渝再看去时,灼炀已经睡去了。 清渝一瞬间竟只想着那谁是夫,谁是妻? ************************************************** 沄池方才呜呜呜呜地跑了出去,他扒拉着又一次恰好经过龙乾居的貔貅:“貔貅大人,我完了呀!” 貔貅心不在焉,却还是回了沄池一句:“怎么了?” “我,我,我刚才——”沄池便把刚才发生的种种简单又快速地讲了一遍,讲完后哭丧着脸,“我是不是搞砸了什么事?灼炀君和我家主君好像……好像……”沄池想不出能正确形容他们的词来。 貔貅却摇摇头:“这都是命。” “啊?” 只见平日里看起来唯唯诺诺的貔貅像是变了个人,看起来稳重了许多:“都是劫数。” 沄池不由地挠头:“我就不小心说了一句话,怎么就成劫数了呀?” “哎,还能活多久呢?”貔貅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还能活多久?” 沄池不由冲着他的背影嚷嚷:“貔貅大人,您说谁还能活多久啊?” 貔貅走远了,只留下声音来:“我说这天地。” 沄池没能听明白,困惑地走了回来,一回来就见一人一身白衣背对着他站在内厅门口,那姿态似清渝,可清渝并不能下床走到这么远来。 沄池戒备地慢慢往前走:“……谁?” 那人站立着没动。 沄池便又问了一句。 风吹来,那人这才慢慢转过了头来,一袭白衣,年轻如初的清渝,出现在了沄池面前。 ☆、第 88 章 第88章 沄池瞪直了眼,而后用手揉了揉眼:“主,主君?” 清渝明明刚才还只能躺在床榻之上,一天之中清醒的时间都甚是短暂,自从清渝昏迷过两日,小仙们的需求一降再降,早已经不祈求清渝能完全好起来,只要还能有意识,只要还能偶尔同他们说说话,他们便知足了。 此刻的沄池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转过身来的清渝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清冷的脸庞上还染着一丝困惑,他看着沄池的眼神中还有犹疑,面对着已然痴呆的沄池,清渝缓缓抬起手,那手青葱如初,再没有一丝皱纹。 清渝:“我,”他顿了顿,“回来了。” 当下,沄池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 灼炀就是被沄池的惊叫声吵醒,他睡眼朦胧地起来,同往日一样先低头看自己缓过来多少灵力,红色星光点点,并不太多,灼炀有些失望,忽而一愣,身边没人! 灼炀心里漏了一拍,转身就见到年轻模样的清渝,霎时间,梦里和现实交错,让他有些分不清当下是梦还是真,此刻他不敢再像之前一样激动地往前,反而不敢轻举妄动,怕这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下的又一个梦境。 一步步缓缓而来的是清渝。 清渝走到灼炀面前只需要几步,可就这么短短的几步,时间好像凝滞住了,灼炀能清晰地看见清渝眉尾藏着的一颗小痣,能清晰地看见清渝唇角微微用力,往下撇着,能清晰地看见清渝白皙肌肤上红润美好,这一切慢慢地展现在了灼炀面前。 直到清渝在灼炀面前停下。 同那个美好的梦境一模一样。 灼炀却不敢动,他怕仅仅是一抬手就能发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与其让这眼前的一切在短瞬之间消失,不如就这么自欺自瞒,还能享受短暂的美好。 灼炀不动,清渝先动了。 “谢谢。”清渝开口。 灼炀仰头,对上清渝低头望来的目光,他忍不住道:“我什么都没做。” 清渝:“你把灵力都给了我。” 灼炀还在否认:“这些灵力至多只有三成入了你身体,其余全都被黑龙吸收,你……”灼炀想问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另一个幻象。 不然为何一夜不到,清渝竟能够恢复原貌? 灼炀再度低头审视自己身上的灵力。 他昏睡过去之前确实将一身的灵力都穿给了清渝,可那么一点根本不足以令清渝从衰老转为年轻,不然也不至于连着传输一个月都无用。 奇迹? 梦境? 究竟是哪一个? 灼炀迷惑了。 “我好像全部恢复了。”清渝这么说着的时候,右手动作之间,地上的灯盏缓缓升起,浮在半空之中,整个龙乾居暗了下来,只余下灯盏内微弱闪烁的光芒。 龙乾居里留守的小仙们看着这场景几乎喜极而泣。 只有灼炀仍旧表情凝重。 清渝随意捞过一盏灯,转头问:“去人间吗?” 灼炀应该当即答应下来,他没有理由不答应。可清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等来灼炀的回答,灼炀见了清渝康复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沉着一张脸,直直盯着清渝,不知道在探究什么。 清渝正要转身自己前去,灼炀没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灼炀明知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对劲,可他忍不住,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我去。”这一声模糊极了,像是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了一个音来。 无论这是又一个梦境,还是奇迹,灼炀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清渝离开自己。 那群不识相的小仙们还叽叽喳喳地问着需不需要他们跟随,好在还有个沄池懵懵懂懂知道了点什么,忙岔开话题,指挥着小仙们去做其他事情,这才给清渝和灼炀留下了一片清净地。 灼炀站起来,脚下不稳,清渝扶了一把。 灼炀笑了一下:“你恢复得太快了,我还没有攒足灵力。” “我给你一点灵力,”清渝开了个话头,见灼炀已经站立好,忽而反悔,“算了,走吧。” “去哪里?” “我有几件事一直想做。” “哪些事?” “第一件事,穿上人类的衣服。” 灼炀:“?” 两人来到了喧嚷的人间城镇,清渝走进了一家人间的丝绸店,店家迎了出来,见两人气度不凡,嘴上说着恭维的话,不断推荐着店里丝绸,清渝却走到了一匹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灰布面前,不再多听店家说话,指着它。 “就要它了。” 见清渝态度坚决,店家只得悻悻地抱了来。 灼炀赶在清渝给钱之前将变来的人间金银推了出去,他问:“我呢?” “这个吧。”清渝指着一红色布匹。 他们从店里出来时,手中的布匹已经自然地化身为身上衣裳,清渝低头整理着衣襟,听见灼炀耐心地问:“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拥有一间人类的房子。” 当下的人间城镇鳞次栉比,要寻到一个空地造房并非易事,灼炀担心清渝累着,同时心中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满足感——他正同清渝完成着同一件事。 因而在寻找空地时格外积极,他问清渝是想要靠着青山,还是隔着大海,又亦或者就在茫茫竹林里搭上一间屋子。 清渝摇头:“不用麻烦,无论哪里,有一间房就足够。” 灼炀点头,行走之间在一条小巷子的尽头,一片荒芜的土壤之上挥手筑造一幢屋,屋子不算华丽,虽小却是什么家具都应有尽有,踏入便像是入了一个宝藏地。 清渝坐在屋子中间,美如画。 灼炀坐在清渝对面,在这陌生环境中生了一丝熟悉,恍然间宛如他们还坐在九天的凤翎殿里,他还是那个为了迎合清渝喜好而苦学棋艺的灼炀:“下棋吗?” 清渝从善如流:“好。” 灼炀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盘棋他能赢,他只是太过于怀念这样平淡的时光,怀念能这样坐在清渝对面,怀念输掉之后懊恼自己又敬佩对方的心情。 实在是太久了。 他太久不曾拥有了。 灼炀这盘棋下得着实不怎么样,破绽百出,清渝也不点明,由着他,当看不见这些破绽,将这盘棋结束的时间延后了许多。 这局结束,灼炀心满意足地收手,继续问道:“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住在人间。” ☆、第 89 章 第89章 住在人间。 这里一小方天地内,清渝坐在那儿就令这里蓬荜生辉,哪里像是一间小小的人间屋子,更似一所专属于他的屏障界。 可此时的清渝并没有赶灼炀走。 清渝倒茶,灼炀就倒茶;清渝为窗沿上的花草浇水,灼炀就为窗沿上的花草浇水;清渝用小铲子去翻弄那屋旁的土壤,灼炀也拿着不知哪儿来的铁铲翻弄着,不过他不会弄,只一气地将土撒得到处都是,清渝只淡淡瞥他一眼,不帮忙也不责骂。 夕阳西下,清渝躺在长椅上,灼炀没寻着椅子,运用灵力变出一个来,并排放在清渝身侧,跟着躺下。 灼炀这时才谨慎地问:“原谅我了吗?” 清渝闭着的眼没有睁开过:“不重要了。” 灼炀似想通了什么,灿烂一笑:“也是。” 现在重要的是他们齐心协力地闯出去,等此间结束后能在另一个更为宽阔的九天相遇。 灼炀垂在身侧的手随手一揪,揪住了一根狗尾草,他拿起来瞧了瞧,举到清渝面前:“这是谷穗吗?” 清渝这才睁眼,看了眼,眼角抽了抽,跟着嘴角也松了:“你觉得这是谷穗?” “不是吗?”灼炀又看了眼,他对于人间不甚熟悉,大多事情都是从清渝嘴中听来,“我记得就长这样。” 清渝表情松了松,柔和了几分:“是吧。” 灼炀便俯身又多采了几根:“那我多寻一些,日后是不是还要播种,收获,还要自己做食物,这样算一算,每日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清渝听了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点。 可惜灼炀背对着清渝执着地采着那些狗尾草,并没能看见。 灼炀采完狗尾草,又神采奕奕地捉来草地里的一只蝈蝈,扯过绳子来绑住,另一头则绑在自己的椅子脚上,看那蝈蝈想要往外逃却逃不掉的模样。 又过了些时间,太阳落下去,偶有虫鸣伴着人声传来。 清渝站起身来去忙活做饭,灼炀在旁想要帮忙却只将这一切搞得更乱,两人执拗地没有动用灵力,因而将这小小灶台弄得乱七八糟。 灼炀一度想用,可瞧清渝没有动作,自己也只能压下来。虽然出了很多差池,可渐渐地,灼炀在这些失败中寻到了乐趣,与清渝在一起的乐趣。 无论这饭是否真的熟了,无论这菜是否还是生的,无论这烧出来的东西是否能吃,无论这灶台是否要重新建造,都令灼炀心潮澎湃。 怎样的结果并不重要,只要两人如最初那样一起就够了。 清渝放弃地叹口气,转头就见面上灰头土脸的灼炀冲他笑得和煦,乌黑的脸将那一双明媚的眸子衬得更为耀眼,宛如天上的星辰闪烁,而清渝就是那唯一的月。 “算了。”清渝放弃做饭了。 灼炀跟在清渝身后出了小屋的门。 夜幕降临,人群渐渐减少,灼炀趁着夜色问:“第四件事呢?”说话间,两人往大道上走去,来到了一热闹的街道,清渝突然停下了步伐。 “第四件事——”清渝仰头,看着面前的楼房,“去人间青楼逛逛。” 灼炀:“……” 灼炀:“你真是清渝?”他说着想要掰过清渝的脸,让他好好同自己对视,让自己好好看看他,是不是什么精怪趁他灵力虚弱之时伪装成了清渝。 可清渝脚下根本没有停留,径直往内走去。 不知是否是楼内光芒太胜,清渝踏入的那一刹那,灼炀仿佛看见了一层柔光笼罩在清渝身上,他并没有时间去细看,就被迎出来的老鸨拉了进去。 这青楼里灯火璀璨,人们统统围拢在一红布铺好的台子前观看着表演。 台上有几名曼妙女子在跳舞,一旁还有半遮面的男子在弹琴。 灼炀紧随在清渝身后,无心观看表演,因而也没顾及这表演已经快结束,就看人们欣赏完后鼓掌嚷着些听不清的人名。 本该出来的□□场面并未出现。 那些被叫名字的女子一脸苦愁地说着今日脚酸,跳不动了;还有连连摆手,让明日早来的,就听那围观人群纷纷叹气,有些不甘。 灼炀这会儿才摸清楚怎么回事,他转头就看见清渝投来的好似带着一丝趣味的眼神。 “虽说也算青楼,”清渝解释,“可其实人间的青楼分为很多种类,有些青楼不过是个卖艺的场所,众人想看的也不过是曲与舞,例如这里。可惜在屋子里耽搁了太久,来得晚了些,只能看到这一点光景。” 灼炀怎么着都觉得清渝在拐着弯指责他就是那个耽误事的人。 “走吧,夜深了,该回了。”清渝跟着人群往外走,看起来已经心满意足。 这日的清渝似乎很好满足。 穿着凡人的衣裳,住在凡人的屋子,看一看凡人的表演就足够了。 只是这回去后两人该睡在哪里又成了问题。 这小小的屋子只有一张床,这张床质朴方正,倒也不算小,可就这么摆在两人面前,不禁让人想到此刻在九天龙乾居中的那踏,两人一起睡了快月余。 灼炀先开口了:“既然你已经恢复,不需要我的灵力,那我没必要再靠休息来积攒灵力,难得来一趟人间,我趁着这世间去外面逛逛。” 清渝见灼炀往外走,叫住了他。 灼炀站定之后,脸上还残留着暂时没法掩藏的欣喜,他毫不意外地看见清渝无声叹了口气,躺下时留了一半空位出来。 “清渝,”灼炀忍不住顺着竿子往上爬,“我们干脆一直在凡间生活吧。” 清渝没有回答灼炀,他好像躺下后就睡着了。 灼炀也不在意,往旁侧了侧,确定为清渝留足了空隙后跟着闭眼休憩,合上眼的他还在想着明日又会在人间做些什么事。 ☆、第 90 章 第90章 灼炀醒来时,清渝已经不见身影。 他偏头环视一圈,在发现这间小屋仍旧如初之时,松了口气,下来后看见清渝正在将他昨日扒拉下来的“谷穗”往外扔,每扔一下都叹了口气。 灼炀:“……” 清渝刚扔掉,一个转身就对上了灼炀的目光,清渝似僵了一瞬,随即解释:“这不是谷穗。” 灼炀:“那是什么?” 清渝:“是狗尾草,谷穗身上有芒针,狗尾草没有。” 灼炀低头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清渝所说,可是,“为何昨日不说?” 清渝回答得自然:“昨日瞧你高兴。” 灼炀闻言,便高兴起来。 来到人间后,不只清渝容易被人间的小事物满足,他也如此容易被满足,只不过能令他满足的对象只有清渝。 清渝开心,他便开心;清渝关心他一句,他便开心一整天;清渝若能让他陪在身侧,他就能如此一直开心下去。 这日清晨,太阳刚好,两人出门去了早市,买了好些凡人的食物,同一群凡人挤在一起,有些老人家还会问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出了早市,相熟的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偶有人会觉得他们面生,善意地问一问他们。 等走回屋子,清渝道:“人间便是如此,简单平凡,却吸引着人。” 灼炀并不在意那些人们的关心,也不在意人间如何,在意地仅仅是在这不甚吸引人的人世间里能看见充满了光彩的清渝,能看见温和可人的清渝,能看见无限吸引着他的清渝。 既然清渝说人间好,那么他也觉得人间好。 灼炀:“也吸引着我。” 清渝瞥他一眼,看起来并不相信。 这一日同昨日一样,他们一起下棋,一起翻弄土壤里种着的小玩意儿,一起趁着红日去街上逛逛,唯一不同的在于清渝搬回了许多木材,这些木材或大或小,堆积在小圆子中,有些压在了刚播了种的土壤上,清渝也不挪动,好似这刻再没有什么比这堆木材更重要。 “最后一件事,”清渝说这话时还弯着腰,正在用买来的斧子尝试着劈砍木材,“自己动手做一件人间的物品。” 灼炀虽然并不明白清渝做这件事的缘由,但他尊重清渝的任何决定,因而几次想要帮忙,却都被清渝拒绝了。 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流逝,清渝额间淌下一滴汗,灼炀不忍心,手指轻动,点滴灵力还没触碰到木材,就被清渝喝住,他说这件物品要自己动手做,不准灼炀干扰自己。 灼炀只得放下手,站在旁边干看着,心里被火烧一样,眼前的清渝就是那把火,烧得他心里难受极了。 等到夜幕十分,清渝手指被磨出了血泡。 灼炀不理解清渝为什么要这样做,清渝手指伤痕累累,看起来疲惫异常,等到月亮缀在空中时,他才停手。 “为什么?”灼炀这时才敢开口,之前只敢站在一旁,怕打扰了清渝。 清渝道:“在人间,自然要学会用人间的身体来生活,而且这活虽然累,但我甘愿,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清渝说完这句话后,将木材规整好,工具一一放置在地上,站了起来,往屋子里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身回来,他的脸上还渗着汗,眼神坚毅如剑,整个人散发着之前没有的独特魅力,比上仙清渝更多了一分执拗和凡人气。 灼炀正看得着迷,清渝开口了。 “所谓的情劫,”这是清渝第一次主动提及“情劫”一词,听得灼炀心里一停,无限期盼地望着清渝,哪料清渝下一句却是,“灼炀,我们渡不过。”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毫无理由,说得唐突,可灼炀面对如此肯定又从容的清渝,竟不知接着还能说些什么。 他应该问为什么,接着根据清渝的回答进行反驳,然后再力证他们一定能渡过这情劫,一定能将这越来越不受控的一切拉回它原本的轨道上来。 可灼炀没有,灼炀看见清渝正走近自己,他能闻见清渝身上好闻的、淡淡的莲花香味,迎面而来。 “渡不过的,”清渝在两人相隔无几时停下,他微低头,鼻子便快触碰到灼炀的鼻尖,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气息喷洒在灼炀面上,灼炀觉得自己都要醉了。 忽而,清渝执起了灼炀的手放在自己心脏上,沉声问:“还想和我试试人间情爱吗?” 一瞬间,灼炀脸红了。 即便是这样的夜色都掩盖不了灼炀瞬间通红的脸。 “你……”灼炀手僵在清渝手和胸口之间,不敢抽回也不敢动,“你怎么突然……” 清渝面上却很冷静,他像是在陈述旁人的事情一样客观又冷静:“其实在貔貅布置的幻境之中,最后一夜我无法自控,已经和那时的你有过一段经历,是我欠你良多。如果你还想要的话——” “不不,”灼炀急忙打断清渝的话,像是怕清渝的手烤熟了自己一样,抽回了手,他速速解释,“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了,”灼炀无意间恢复了所有记忆,哪里能不知道,“我不用,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啊,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想要你每日都欢乐就够了。” 清渝面色晦暗,看不太清。 “你能让我一直陪着你就行了,我就知足了。”灼炀说得如此诚恳,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又笑笑,“你终于信我说的‘情劫’了,既然这一世在貔貅和刃凌的帮助下了解了这些过往,我们接下来的时间就在人间慢慢度过吧。没有外人的介入,没有仇恨的缠绕,我们这一世可以安然度过了。” 清渝静静看着灼炀,没有说话。 灼炀想着清渝带自己下凡,想着清渝让自己与他同床,想着清渝今夜的表现,他早将清渝说的什么渡不过情劫抛至脑后。 “明日你还想要做些什么,我都陪你,我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我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你不知道我等你明白我的心意等了多久,太久了,幸好……幸好还来得及。你现在想看什么?想看百花绽放吗?星辰簇月?还是万灯?万灯你都看了太多次肯定不喜欢了……” 灼炀的碎碎念一直持续着,清渝没有打断他。 清渝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灼炀说累了见清渝都没有反应,他停了下来,轻问:“你想做什么?” 清渝又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清渝?” 清渝像是这才回过神来,摆摆手:“没什么想要做的,睡吧。” 这晚一定是个美好又值得回忆的一晚。 于灼炀而言。 灼炀几乎一夜未睡,他脑海中不由浮现着他同清渝的过往经历,而后又展望着在人间的小日子,他绞尽脑汁地想着他们在人间还可以做些什么,还可以怎样讨清渝开心。 明日他要早早起来,起来后去寻点人间的小东西来逗逗清渝。 他想清渝现在如此容易被满足,就是些稚童喜爱的物件一定都能让他喜欢。 便是此间快要崩塌,他也无憾了。 灼炀抱着这样的想法,想要伴着清渝一同睡去,体会着凡人的乐趣。 ☆、第 91 章 第91章 灼炀即便不需入睡,也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清渝身侧,闭着双眼胡思乱想之下,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再睁眼时,身侧又空了。 灼炀懊恼地坐起,看见清渝正躺在小园里的那张长椅上,昨夜还堆积在土壤之上的木材已经不见踪影,工具也都收拾完毕。 清渝见他逡巡一圈,了然道:“做好了。” “已经做好了?”灼炀回忆着昨晚做出的成果,大致制作成了一个大木框,具体是什么却还看不太出来,“放在了哪里?”灼炀想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清渝亲手制成的物品会是什么样子。 清渝似乎并不能体会到灼炀的激动,淡淡道:“做得不好,放在其他地方了。” 灼炀见清渝这态度,压住自己想要看的欲望,顺着清渝的话道:“那还有第六件事吗?我陪你。” “第六件事啊——”清渝悠悠说道,长舒了一口气,说了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陪我躺会儿吧。” 灼炀求之不得,他变出昨日的那张长椅,同清渝并排躺着。 此刻正值早晨,鸟儿从枝头飞出,扑扇着翅膀向更高处奔去,划破长空,分割开了云层。街道外渐渐传来人们的说话声,细细碎碎,听不真切。 两人宛如人间的过客,躺在这里享受时间的洗礼。 清渝突然开口:“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你和现在的你很像。” 灼炀“哦?”一声,坐起身来,看向清渝,清渝却只是平躺在那张有些粗糙的木椅上,半睁着眼散漫地看着前方。 “梦里,我,你,貔貅还有刃凌,我们四人在人间逍遥自在,饮酒谈欢,好不快乐。你和刃凌没有仇恨,你和我也没有仇恨,我们四人说说笑笑,直到遇见了些事,那件事……”清渝顿了顿,并没有具体讲述那件事究竟是什么,“那件事也没有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就站在身边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承担。” “就在今早制作这物件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貔貅制造的那个幻境里,刃凌说情劫有七世,那么梦里的我们,是其中一世吗?”最后,清渝转头看向灼炀,轻声问道。 分明不过是一段普通的话,分明不过是一句普通的问句,灼炀听完后,眼角有些泛红,昨晚和今晨的清渝宛如变了个人,不停地提及这“情劫”,就好像他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将要同灼炀一起战斗。 灼炀微微颤抖,伸手握住了清渝垂在身侧的手,清渝的手有些凉,灼炀不由握紧。 “不是,”灼炀扬起笑容来,“是原本的我们。” 灼炀慢慢地讲起了往昔的故事,从他们一开始相互携手治理人世间,到后来关系融洽,再到灼炀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去学习棋艺,为了迎合清渝暗地里还做了不少事,最后两人发现了人世间君臣不合竟是受到他们影响。 清渝静静听完了。 “所以我们当初在极东看见了君臣同葬,历史上却无记载起结果是因为这段历史本来就还没有结束。” “是的,还没结束我们就进入了情劫。” “这是天道在提醒我?” “也可能是天道在催促你。” 清渝不解:“怎么说?” 灼炀温和地笑着说:“我们卷入七世劫已经太久了。” 清渝恍然大悟:“这样啊……”他低头看着自己那被灼炀包裹的手,“快结束了。” 灼炀一直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是啊。”他重复一遍,“快结束了。” 一时无言,两人便就这么看着柔和的暖阳逐渐变成炽热的烈日,高高悬挂在天际,照耀大地,那日光强烈得宛如毒药一般腐蚀皮肤,清渝觉得有些疼了。 此时,灼炀仍旧紧紧地握着清渝的手,他想这么热的天气下,为何还温暖不了清渝的手呢? “灼炀,”清渝唤,“这一世你开心吗?” 灼炀捏了捏清渝的手:“开心。再开心不过了。” 清渝笑了一下,这实在是难得一见,他的话语温柔如春风:“……我也开心。”吹得灼炀心神荡漾。 太阳慢慢爬升至天空最高处,如大圆盘般往下撒去热度,热气笼罩在天地间,正灼烤着万事万物,那左边那棵大杨树像是被烤出了一个洞,散发着似有似无的白色热气,往下的小陂池波光粼粼,隐隐可见氤氲气息往上升腾。 世间的温度仿佛越来越高。 灼炀掌控火,对这微微上升的气温反应迟钝,他一心沉浸在这幸福之中。 清渝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缓缓闭上眼,抬手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脸:“今日天气真好。” 灼炀傻乎乎地应道:“是啊。”他接着道,“这样的好天气,我们要不要去踏青?往山上走一走,风景应该很好。” “不了,”清渝说话的声音有些小,“我累了。” 灼炀从善如流:“那不去了,就躺在这里也挺好。” “灼炀,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灼炀忙应道:“你说,还要做什么?” 不远处传来知了的悲鸣,有鱼儿从池塘中猛然跃出,在岸边不停摆动着尾巴,嘴巴急促地开合,远方的山林发出了细微燃烧声、枯枝折断声、动物的奔跑声。 灼炀却只关心着清渝,不曾发觉。 “热着了么?”他看见清渝将手遮在额头之上,衣袖顺势而下,盖住了脸庞,便关切问道。 清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昨日制作的东西在这屋子外的竹林里,帮我搬进来吧。” 灼炀闻言一喜:“我这就去!” 这条街并不宽阔,竹林一眼望到头,可见一被白布罩着的物体,灼炀没敢掀开,勾勾手指,将这物件轻而易举地运回小屋。 就在灼炀离开不久,那竹林从中间断裂开来,带着点火星。 “清渝你可真是太厉害了,做出来这么大一个物件。”灼炀还在开心道。 清渝轻轻笑了起来,这笑声持续了很久,久到灼炀的笑容淡了下去,久到灼炀走近清渝,久到灼炀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灼炀心底有声音在喊他伸手去看看,看看清渝当下怎样。 可清渝此时停住了笑,幽幽问:“我们还会见面吗?” 灼炀现下有些慌张了,他忙问:“为什么这么说,我们肯定会见面的啊,”他转念一想,“有什么事瞒着我吗?”说完,他反而镇定下来,“是有什么事吧。”语气愈加肯定。 清渝沉默了一会儿,将遮挡脸庞的手撤了下来,露出那张脸,本年轻的脸就在这极短时间再度布满皱纹,金色光线之下,发丝泛着白。 ☆、第 92 章 第92章 灼炀看呆了,他片刻后才激动地问:“怎会如此?” 清渝反而淡然极了:“哪里有这么多奇迹,天道之下,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得了这两三日,该知足了。” “什……么……?”灼炀仍旧不明白,他想不通几日前还振作起来的清渝,现在怎么会突然告诉自己他早就抱着会灭亡的心情在过这两三日。 “没有奇迹,从来都没有,”清渝缓缓合上了眼,“不是你的灵力让我康复,是天道,天道给了我体面的死前光阴,你不曾发现恢复了样貌的我却连灵力都运用不出吗?” 下到凡间后,是灼炀积极地将布匹变成了衣裳,是灼炀寻了一方清渝满意的地域后,迫不及待地变出一屋子,是灼炀在看见清渝用自己的双手费力地做事时运用了灵力,一直以来都是灼炀在动用上仙的力量,清渝当真宛如一个凡人一般生活着。 清渝再度轻轻笑了:“现在想明白了吗?” 灼炀却仍旧否认:“没有。” “别自欺欺人了,我根本没有恢复,天道怜悯,多给了三日罢了。将这布匹掀开吧。” 灼炀抿嘴,径直走过去掀开来,只见木材被订成了四四方方,构成了一个粗制滥造的——棺椁。 灼炀瞪大双眼,“你……”字刚出口,就听清渝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最后一件事,我死了后,让我躺进棺椁里,就葬在这屋子底下。像个凡人一样。” 灼炀鼻子一算,眼睛发涩,他脚下发软,几乎站不住,往前一步便是趔趄着跪倒在清渝身侧:“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他慌乱地用手握住清渝苍老的手,“这两日我恢复了很多灵力,足够了,我每日都给你传灵力,肯定够了,就像在九天一样。” 清渝静静地,看起来有些累了。 “清渝?”灼炀一边焦急地呼唤着,一边动用着全身灵力想要令清渝恢复如初,“先别睡,我们怎么能在这时就放弃呢?说好的要一起在人间生活的啊。” 点点红色灵力灌入清渝身体,却不见清渝有任何改善,他眼皮沉如石,艰难地睁眼,转动着眼珠子看向灼炀。 “生活了三日……已经满足了。有一句话,在受雷刑之时本誓死不说,可现在快死了却想说了。” 灼炀却不想听:“不会死的,别瞎说,我把灵力全给你,你一定能好好的,明日,”说着说着灼炀哽咽了,“明日我们还要一起看日出。” 那些红色的灵力好像失去了力量,它们甚至不能令清渝恢复些许力量,更别说令他回到最初,清渝好像早就料到了,看起来从容淡定。 清渝:“别费力了,没用。”他余光看着那不远处粗糙的棺椁,“抱我起来一下,行吗?” 灼炀红着眼眶,弯腰抱起清渝,清渝继续道:“让我躺进去吧。” 灼炀执拗地不肯,摇头间有一滴泪落在了清渝脸上。 清渝只能隐约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落,他现在身体沉重,心却松了,大约人在大限之前总是卸下了顾忌,那些他觉得难以开口的话都变成了现在想要倾诉的内容。 “灼炀,我也想和你一起在人间生活……可是不能了,我可惜的是最后的我却是以这样的面貌死去,实在是——太丑了。”清渝有一瞬的轻松,他脑海中闪过人间传言的回光返照。 “你说这是第七世,这一世好像又失败了啊……”清渝语气如此轻松,更令灼炀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屋子外的竹林不断燃烧着,发出“啪啪”地细碎响声,一旁的池塘已经没有水,鱼儿干涸而亡,忽而有什么从树上落下,掉在地上不再动弹,凑近一看,那是死去的知了。 天地万事万物正在消亡。 越来越多的泪落在清渝脸上,清渝想抬手去抚一抚灼炀的脸,可他动了许久也只轻微抬了抬手指,根本无法抬起胳膊,只能放弃。 “别哭了,”清渝说着,“别哭了。” 灼炀却忍不住,此间的清渝不甚明白失败意味着什么,可他知道,他清楚地知道这一世失败后,经历情劫失败的他们可能会遭遇什么。 天帝曾说无人渡过情劫,九天更从未有上仙一起渡情劫的先例,参照其他天劫,渡不过便只有一个下场,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的他们再不能坐在一起慢慢地下棋,再不能用纸鹤交流书信,再不能看到对面、触碰到对方,再不能就这样并躺在一起看人世风景。 灼炀多想牵着清渝的手走在人间的熙攘小道啊!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对你藏有隐秘心思就不会影响下界,是我的错……我好想回到最初,告诉那时的我一定不要靠近你,不要同你写纸鹤,不要……”灼炀难受地说着,“我们就像其他上仙一样,就不会……” 清渝听着这一段自己没有记忆的过往,安静地听着。 灼炀:“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灼炀声音都在颤抖,“我喜欢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就算变成孤魂野鬼也愿意……” 清渝抽动嘴角轻笑一声:“瞎说什么……”他已经越来越困乏,“放我躺下吧,我该走了。” 这小小屋子开始慢慢崩塌,天空中的烈日越来越大,直直往大地袭来,带着一股要撞毁这大地的气势,不停留。 灼炀还执意抱着清渝不松手,清渝叹了口气,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也喜欢你,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吧。” 说完这句话的清渝好像再也撑不住了,合上双眼,垂下手臂,头倚在灼炀胸前,嘴角微微往上,带着一丝笑。 清渝已经没有了心跳和体温。 这一世的他们还是生离死别。 无论他们怎么抗争,无论貔貅他们有没有帮忙,天道从不会心软,总是按照着既定的路线不断行进,甚至偶尔故意露出一个希望,让他们有所期待后再狠狠坠到地上。 看他们狼狈模样。 ☆、第 93 章 第93章 “不!不!!!”灼炀痛苦地大喊道。 他搂紧怀中的清渝,不能接受当下的事实:“不会的,怎么会死!清渝!!醒一醒,快醒一醒!只在人间生活了三天你就满足了吗!!!” 灼炀几乎站不稳:“你就满足了吗!”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还带着哽咽,“你就满足了吗……” 怀中的清渝已经不会再给半分回应。 灼炀的泪撒在清渝脸上、身上,可清渝感受不到,也不会心疼了。 “可我不满足啊,可我不满足啊……”灼炀跪倒在地,他低着头,同清渝的脖颈相触,只触及一片冰冷,滚烫如岩浆泼洒而下的气候里,这冰冷如冻土的脖颈如此让人难过,它昭示这一切早已无力回转。 灼炀的手死死捏住棺椁边缘,痛苦不堪。 如果不曾有这三日的悠闲,不曾看见过希望,不曾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拥有过这么多美好的记忆,自己会不会能更坦然地接受?会不会能更坚强地面对这一切? 不。 不会的。 不管任何时候他都无法淡然地看着清渝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他握着清渝的手,拼命握着,无济于事。 天地在崩塌,而他也没了活下去的意义。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是凡人,这什么上仙,不做也罢,这命……”灼炀还想同清渝说一说话,哪怕只言片语。 “这命不要也罢……”灼炀不住地流泪,可心仍旧像刀刺一样的痛。 灼炀哭泣不止,逐渐生了死志。 他慢慢伸手,努力往里伸,摸到了清渝的手,宛如树皮一般粗糙,他握住的那一刻,泪如泉涌,“我明明恢复了记忆……我明明……应该能够与之抗衡……可我实在太渺小了,我为什么这么无能?” 他握着这双冰冷没有温度的手,疏忽间想起第一次趁着人群熙攘,借机握着清渝的手往回拉,那时他只觉得这双手真软,他想握一辈子。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现在终于永久地握住了。 可清渝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这一世,你会在奈何桥等我吧?”灼炀苦笑着。 天地间又哪里有奈何桥? 他竭尽全力爬进棺椁,将清渝搂在了怀里,而后闭上了眼。 “我也不知道死不死得了啊……”灼炀哭过之后竟然能笑出来,“万一我死了又涅槃了怎么办?不想涅槃的凤凰大约只有我了吧。” 说完这两句话,灼炀静了下来,他抱住清渝,亲了亲他的发梢。 留下了天地崩塌前的最后一句话。 “……清渝……” *********************************************** 九天上界。 天帝看起来异常憔悴,他连眉梢微微往下耷着,似乎沾着无尽哀愁,已经不知道叹了第多少次气。 “他们去了多久?”天帝站在受刑台前,目不转睛。 “此间过了一年。” “经历完七世了?” 缘君再度翻阅记载,核查完毕后,规矩答道:“是的,算一算时间,第七世已经结束。” “第七世结局如何?” “第七世……由于貔貅大人和刃凌擅自运作,坠入小九天,而后天道惩罚下,清渝君死在了人间,灼炀君跟着殉葬,两人与小九天一起崩塌。” 天帝并未觉得意外,他再次叹了口气:“所以第七世也失败了。” 缘君微顿一下,而后点头:“是的。” 眼前的刑罚台逐渐泛起了白光,这道光逐渐变强,笼罩在台子四周,气层越来越高,让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 白色雾气弥漫开来,淡淡的雾气还飘着点灵力。 缘君道:“他们回来了。”缘君顿了顿,又道,“就是不知回来的是……”是活人还是死人,抑或是连人都不算,缘君到底不敢说出口,料想天帝如此聪慧,心中应也早已想到。 白色光芒散去,受刑台跪着一女子,那名叫西秦的小仙一脸茫然地抬头,她看向四周,在对上天帝凌厉如剑的目光后,浑身颤抖一下,磕头不止,率先承认错误,道歉道。 “……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正是西秦入了这情劫,以命咒这情劫,才致使前六世一直人妖分隔,可情劫本就艰难,也无法全怪罪到她身上,这天道又岂止是她一个小仙能左右。 天帝此刻怒气无处发泄,只得看向她:“西秦,你胆大妄为,扰乱天道情劫,该当何罪?!” 西秦仍旧在不断磕头,她回忆着情劫期间发生的事情,自觉罪难以恕,哭着道:“我恋慕清渝君,不愿看他同其他人交好在一起,这才犯下错事,我愿以命偿还。” “以命偿还?”天帝冷笑,“在跳入情劫之前你便以命相咒,现在还要以命偿还,你又有几条命?” 西秦颤抖着,跪在原地不敢抬头。 “清渝君,他还……”西秦吞吐道,“还活着吗……” 天帝怒喝:“他还活着,你便罪轻一级吗?” “我还活着,他,他……”西秦颤抖道,“清渝君应当还活着吧……” 白雾散去,可见一抹红色身影,天帝看去,见灼炀立在西秦一旁,看起来状态良好,模样正常,灼炀眨了下眼,还未做下一步动作,忽而有什么靠过来,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猛地抱住,紧紧搂住了无力的清渝。 两人竟是一同回来。 “清渝君!”西秦忍不住唤。 清渝比起灼炀来,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就连身体都有些虚弱,依靠在灼炀身侧才能站稳。 “清渝君……”同为龙族的西秦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语气弱了些,带上了担心。 而同清渝朝夕相处的灼炀,刚经历第七世的灼炀又哪里不知,可此时他还沉浸在眼前的清渝还活着的巨大喜悦中,情难自己。 “清渝,清渝,”他像是在唤自己苦苦寻觅了多年的宝贝,“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他说着说着,像是还没能从第七世痛苦的记忆中缓过来,眼圈又红了。 清渝勉强离开灼炀的支持,站稳了,他低头看着双手,没有任何皱纹,一双年轻人的手,可上面没有了熟悉的灵力。 ☆、第 94 章 第94章 “你的灵力……”西秦不可置信地开口。 清渝翻动自己的手,看起来并不意外,确认道:“……没有了。” 他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灵力,虽然样貌如初,却已经没有了能待在九天的能力,只剩下躯体这一个空壳。 清渝敛眸,正慢慢将所有的记忆收集整理,平铺开来,那每一世的经历变得十分清晰,每一帧都充斥着无奈,每个结局都充满了痛苦。 清渝脑海中不停出现第七世里灼炀的模样,像个孩子一样缠着自己,自己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自己分明早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他还怀揣着美好的希望,渴望同自己就这样生活在人世间。 直到濒死,灼炀仍旧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不能自己,狼狈不堪。 第七世里,最为苦痛的可能并非自己。 而是充满着希望又面临绝望的灼炀。 天帝审视片刻,道:“这历劫失败,能留有性命已是不易,当知悉你们第七世也失败的时候,我以为你们已经……”剩下的话不用再说,在场的人都已明白。 灼炀似乎并不在意灵力是否还残存,他伸手去牵清渝的手,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牵住清渝的手,能感受到清渝温暖的体温,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许是第七世着实太过艰难,灼炀只不过是握住了这有温度的手都忍不住鼻酸。 天帝叹了口气:“你们自千年前于天地精华中诞生,本该一直待在九天,率领龙族和凤族维护人世安稳,却……”天帝似不愿在过多提及情劫一事,“现在你们能活着回来本就大幸,既然没有了灵力,便将此作为最后一世,好好生活吧。”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们当凡人。 天帝看着两人牵着的手,欲言又止,干脆眼不见为净,拂袖转身,不愿再多看:“既然如此,你们便离开吧。” 虽说天帝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细看,天帝那本来垂着的眉梢已经舒展不少。 至少他们还能活着回来。 事情已定,那么便该离开此地,清渝挣了挣,没能挣脱灼炀的手,挣扎间反而手中一片热。 热? 清渝低头看去,只见灼炀握紧自己的手里有几乎微不可见的点点红光,闪烁着,跳跃着,萦绕在两人交握的手间。 “等等——”清渝开口,他看向身侧的灼炀,“你还有灵力。” 灼炀这才傻乎乎地抬手,他之前见清渝失去了灵力,便不曾想过检查自己是否还有灵力被封印或者残存在体内,这会儿催动之下才觉知体内深处的灵力并没有被清除。 “我还有灵力。”灼炀反应迟钝地重复着清渝的话。 缘君和西秦都惊讶地望着他,天帝也转过身来,有些不解问:“怎会如此?你们共同历劫,为何一人有灵力,一人没有?” 灼炀正在催动全身灵力,那指尖的星点逐渐变大,他体内并非残存的零星灵力,而是汹涌的,没能被触发的大量灵力。 缘君翻阅着记载,“第七世……两人确实都死了,死后不久小九天就崩塌,哪里出了问题?” 天帝走下受刑台,来到灼炀面前,他微眯眼打量,很快得出个初步的结论:“你的灵力没有丝毫损伤。” 灼炀还有些呆愣:“我渡过情劫了?” 缘君皱眉摇头:“不不不,这怎么会算是渡过情劫了?老夫纵观这大大小小情劫,哪曾有过这样算渡劫的?这里面定有问题。” 灼炀牵着清渝的手还像上一世一样不断往他身上输入灵力,清渝感觉到了温暖,他舒了口气,同天帝一样望向灼炀。 还是清渝先发现了哪里不同:“朱砂没了。” 之前灼炀的朱砂被凌乱的发遮挡,教人看不清,此刻头发如往昔一样规整,这额间的朱砂却不见了。 天帝明白过来,朗声一笑,吩咐道:“缘君,翻一翻九天的册录,念一念最近九天大事。” 缘君手忙脚乱地翻阅着,头凑近了看不说,手指正指着上面的一行行字,轻声念着:“九天之下,清渝君与灼炀君经历七世劫难,失败。” 天帝面色不变:“继续。” 缘君继续念道:“九天之下,天道之上,留清渝君与灼炀君一命,贬为凡人。”缘君还在纳闷,忽而眼睛看到了下一行。 “灼炀君于小九天涅槃,因同在九天之下,重生至大九天……”缘君念完,瞪大了眼望向天帝和灼炀君,“涅槃……成功了。” 天帝不由哈哈大笑,他很久未曾这般开怀过。 谁能料到这阴差阳错将这情劫放在了九天之上,竟让灼炀成功涅槃重生。 “你可以继续当凤族之首了。” “我可以把灵力全给你了。” 天帝和灼炀同时道。 天帝是对灼炀说。 灼炀却是对清渝道。 天帝:“……” 清渝:“……” 缘君“哎哟”一声,有些没眼看。 灼炀还在说着:“我不想再当什么凤族之首,如果不能将灵力渡给清渝,天帝,那把我也贬下凡吧,这上仙,我不想当了。” 天帝脸色冷了下去。 灼炀却并不觉得这涅槃有多值得他欢欣,唯一能让他欢喜的只有一件事——清渝还活着。只要他还能见到活着的清渝,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清渝喝了一声他的名字,灼炀却孩童般晃了晃清渝的手。 “当个凡人就凡人吧,上一世我还没当够。就像个普通人一样住在小屋子里,每日早起劳作,种花种草,下午晒晒太阳,到了晚些时候出去走走,在月亮升起之时,回到屋子休息。这就是我的期望。”灼炀说的一切都是清渝的妄想。 天帝盯着灼炀,再度问道:“灼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同清渝私下定情,扰乱人世君臣礼仪,那君臣合葬之事过了一年,影响仍旧未消,人人皆拿此当作笑谈,至今君王空缺,一群臣子暂代,可谓历史上不曾有过的荒唐。” 灼炀握紧清渝的手:“那么我们便不当这龙凤之首,不是就可以不影响下界了吗?” 天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缘君冲着灼炀眨眨眼,让他别在这节骨眼上说话了,灼炀却不肯。 “天帝,”灼炀径直跪下,“求您了。我在小九天就求过您,求您饶了貔貅和刃凌,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现在我愿意自贬为凡人,换得貔貅和刃凌的安稳,换得我和清渝的平凡生活。” 天帝仍旧在生气。 凤族涅槃百年难得一见,涅槃后的凤凰独一无二,可睥睨天下,灼炀在绝处逢生,如此良机,他竟拱手相让。 “灼炀——”天帝沉声喊道。 灼炀一直跪着不肯动。 清渝见了,叹口气,跟着跪下,道:“天帝,灼炀所言非虚,我们本就抱着赴死的心,未料天道纯善,放过我们,经历七世再度回到九天,早已无力承担昔日责任,我既已是凡人,便希望能同灼炀一同度过余生。原谅我千年来唯一的一次任意妄为。” 天帝阴着一张脸,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仿佛回到了一年前。 两人就这么突然跪在天帝面前,说着要携手去经历情劫。 “任由你们去经历情劫便是一次任意妄为了。”天帝道。 清渝拉着灼炀,一同对着天帝磕头。 沉默良久。 过了很久,天帝皱着眉,头痛般地摆手:“真是……真是……”他连说两个真是,也没能说完这句话,最初是担忧两人,现在却这两人烦得沉郁,最后只道,“涅槃既然如此难得,我必不能让灼炀下凡,白费了这一身灵力。” “那……”清渝问。 “你俩给我去极东守护边境,没有祸事别上来了,”天帝拂袖,“看着就头疼。”他背过身去,“至于西秦,不过一小仙,扰乱天道,贬为凡人。” 西秦磕头跪谢。 一旁的灼炀也被清渝拽着跪下谢恩。 ☆、第 95 章 第95章 七日后。 极东海域天高海阔,一碧如洗,四周荒无人烟,倒是清净。 貔貅抚了扶自己的小帽,一边挠着下巴一边努力扬头四处查看:“这看起来像是没什么活物。” 走在他身侧的刃凌:“许是在海底。” 两人绕过海岸,一路往前,海水翻滚朝外,开辟出一条可供人行的小径,貔貅走在前,嘀咕道:“他们来了这里后,一点音信都无。此处远离九天管辖,发生的好些事都传不到上界,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 刃凌笑笑:“应该很幸福。” “怎么说?” 刃凌伸手从身侧铸成壁垒的海浪中掬回水来,掌心中的水盈着点点灵力,带着温热气息:“瞧,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的灵力了。” 貔貅不明白:“清渝君不是没有灵力了么?” 刃凌:“灼炀君还有便行了。” 貔貅想了半天都没闹明白,刃凌瞧他那憨头憨脑的模样,摇头无奈笑着:“快走吧,我已经迫不及待见到他们了。” 这条小径并不长,两人没走多久就来到海底,底下修筑的如九天龙乾居一样,那门廊、石柱、装饰物全都与龙乾居别无二致。 门口还趴着两个小章鱼,见有人来,艰难地转头望来,小眼睛透着天真和好奇,其中一只软糯糯地问道:“你们是谁呀?” 另一只跟着道:“你们是谁呀?” 刃凌:“我们找清渝君和灼炀君。” 最先开口说话的小章鱼咕噜咕噜地吐着小泡泡,他扭了扭身子:“灼炀君陪清渝君去人间买东西去啦!我想想刚才清渝君说的要买什么来着。” “要买什么来着?”另一只又跟着说。 小章鱼冥思苦想好一阵,忽而嗷嗷嗷叫着:“是小长鞭!” “小长鞭!” 貔貅听得一愣一愣的,问是什么小长鞭。 小章鱼好像翻了个白眼,可由于他周身漆黑,小眼珠也是黑色,看不太出来:“当然是打人的小长鞭。” 刃凌跟着困惑起来:“打谁?” 小章鱼晃了晃小脑袋:“打……打谁,昨晚我听见灼炀君说痛着他了,他要用小长鞭打回来,今早清渝君就说去人间买。” “买买买!”另一只小章鱼兴高采烈地附和。 过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貔貅和刃凌互视一眼:“……” 刃凌咳嗽几声,询问:“那他们何时回来?” 这可问倒了两只小章鱼,他们胡乱说着一会儿,没多久又改口有时第二日,完了自顾自念叨着最近好像都是月亮出来之前就到了。 颠三倒四的。 刃凌见问不出什么来,无声叹口气,跟着貔貅一起寻了个地方坐着等。 这等候的时间里,刃凌和貔貅闲着无事,便同这两只看起来不大聪明的小章鱼信口闲聊起来。 “他们二位在这里生活的如何?” 小章鱼:“很好啊,就是灼炀君有些唠叨,他每天要围着清渝君说好多好多好多好多无聊的话,听得我直犯困。” 另一只小章鱼:“就和你一模一样。” 小章鱼“呼呼”两声,不开心道:“我说的话可比他有用多了,灼炀君连外面小鸟叫了几声都要同清渝君说,无聊无聊无聊。” 刃凌又问:“那清渝君呢?” 小章鱼:“清渝君?清渝君……清渝君就厉害多了,要教灼炀下棋,要想办法让灼炀不那么唠叨,要管理极东的生灵,还要接待像你们这样的客人。” 貔貅来了兴致:“哦?还有谁来了?” “还有冥界的那位呀,来过一次,那天晚上灼炀君可算不唠叨了,唠叨的成了清渝君,本来是灼炀君围着清渝君转,那晚是清渝君围着灼炀君转。嘿嘿,真有意思。” 言谈之间,外界海流波动,劲风袭来,有人前来。 刃凌感知到了熟悉的灵力,站起迎接,刚走了两步便见一袭红衣的灼炀大踏步而来,瞧见他俩,扬唇大笑:“刃凌!”他又看向后面的貔貅,“貔貅!” 貔貅皱了皱小鼻子:“可让我们好等。” 灼炀身后的清渝紧随而来,见到他俩,礼貌地颔首:“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四人再度如此和乐团聚,仿佛已经过了百年,不由得感叹一句物是人非,感怀之后,互相问起了近况,貔貅先耐不住一股脑将九天的事吐露而出。 “你们离开后,龙族暂交沄池管理,他可哭惨了,刚开始哪儿都不会做,哭哭啼啼的,许是想着龙族只剩他来把持了,哭着哭着倒也变得能干了许多,至少现在能冷静地领着龙族小仙们;凤族暂由灯烁来管,灯烁比沄池稍好,倒不会哭,但刚开始也确实手忙脚乱。龙凤目前相安无事,人世间也正逐渐恢复正常。” “就是天帝忍不住念起你们,你们也知道他老人家拉不下脸,这就叫我们下极东巡视,极东本就是九天之外的一方小天地,能有什么事?其实就是想让我们来看看你们。” 清渝点头:“那你们如何?” 刃凌:“天帝念在我们虽捣乱,却无意中令灼炀有了涅槃的机会,加之本也是好意,便释放了狼族,而貔貅——” 貔貅挠挠头:“我没办法恢复了。” 灼炀:“为何?” 貔貅:“民间都传我只进不出,久而久之,被百姓们奉成了财神,这也不好说变回去就变回去。” 因九天一直以照拂下界为重,能被凡人们奉成神,可谓功德一件,比之自然成神更为崇高,貔貅这番因祸得福,倒是圆满。 清渝欣慰道:“如此也好,当初这惩罚本也不会真正影响你什么,现在能被凡人供奉,想来日后定能拥有更多功德。” 貔貅傻傻笑着。 四人从往昔一样,寻了些人间的酒来,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月攀枝头,银光为海面镀上一层外衣,这沙般的衣裳随着波浪起起伏伏,晃晃悠悠地冲到海岸,再慢慢退回来,不断往复。 酒到半夜,貔貅有些醉了,他止不住地傻笑着,指着灼炀和清渝嚷:“你们不知道——整个九天,全都……全都在说从九天诞生以来,七世劫只有两个人渡过了,”他扯着嗓子吼,“就是你们!” 貔貅笑着笑着,眼睛有些酸,他抹了一把泪:“这一年可总算过去了,太难熬了。”刃凌不知想到了什么,跟着放下酒杯。 四下沉默,貔貅抽噎的声音格外大,清渝拍了拍他肩膀:“都过去了。” 貔貅使劲儿擦了擦眼睛:“过去了,看着你们现在生活得好好的,我就觉得那些也不算什么,就是你们平时玩的那些花样也别太过分了,也老大不小了,禁不住折腾。” 刃凌:“……” 清渝问:“什么?” 貔貅将那小皮鞭的事情说了一通,说完后清渝尚且还能勉强维持着一分云淡风轻,灼炀闹了个面红耳赤,挥手道:“晚了,你们该回九天了。” 貔貅还在闹着,幸而刃凌还有几分清醒,拖拽着貔貅往外走。 等两人离去,海底恢复平静。 灼炀躺在长椅子上,宛如第七世那般悠闲,问:“明日去哪里呢?” 清渝合上眼:“明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