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 作者:喝豆奶的狼 文案: 1. 余景跟祁炎高中认识,大学谈恋爱, 毕业后搭伙过日子,到现在已经七年了。 风风雨雨经历过,柴米油盐也没出错, 但是祁炎出轨了。 2. 连珩和余景家住对门,从小一起长大, 他看着对方恋爱、结婚,不顾一切和祁炎在一起。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了, 祁炎竟然出轨了。 1.高中老师x刑警队长,年下 2.换攻,攻男德班优秀毕业生 3.攻控受控慎入,特别是攻控 4.不是爽文,前夫哥前期剧情很重 5.家长里短,一地鸡毛,慎入 内容标签:年下 情有独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换攻,竹马党的胜利 立意:人生总有遗憾 第1章 余景早上煎鸡蛋的时候还告诉祁炎,晚上留出时间,早点回来。 祁炎乱着头发闭眼刷牙,迷糊中“嗯”了一声就算应下。 只是到了晚上九点半,也没见人影。 余景叹了口气,给祁炎拨过去一通电话。 桌上的玫瑰开得热烈,旁边放着香薰烛台,还未点燃。 牛排冷了又热,再热的话就要老了。 祁炎的电话无人接听。 忙音刺着余景的耳朵,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 或许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祁炎的工作不像他清闲,事业起来了难免会忽略家庭。 余景也能理解。 他拿起刀叉,垂眸吃自己那份牛排。 金属与瓷盘发出尖锐的摩擦音,他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他一个小破高中老师也没必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但祁炎有他另一个阶层的社交方式,余景不得不学一点。 他其实不怎么吃得惯这些。 切好牛排,余景用筷子就着米饭吃完。 想起祁炎上一次带他出席公司活动都已经是三四年前。 余景当时挺不乐意去的,毕竟当代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还没那么高。 但祁炎偏拉着他招摇过市,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在余景面前一直很强势。 水流冲洗着餐具,即便祁炎不在家,余景也会下意识把声音放小一点。 最近祁炎头疼得厉害,睡眠也浅,听见一点声音都暴躁得不行。 他让余景用洗碗机,虽然余景觉得一两个盘子没必要,但还是会听他的话。 香薰蜡烛被重新收回盒子里,玫瑰花端去了茶几上。 今天是余景和祁炎结婚纪念日,哪怕七年前那一个结婚证书只是祁炎随手画给他的。 但余景留到现在,也记得当时的情景。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 某热门频道正在播放一部烂俗的狗血电视剧。 爱情永远是最火热的题材,两个人历经坎坷在一起,随后衍生出一系列的婆媳关系和婚姻保卫战。 一地鸡毛。 年少时爱意汹涌热烈,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美好都捧给喜欢的人。 父母反对、阶级鸿沟,甚至性别相同也没法把两人分开。 大刀阔斧他们顶住了,可小火慢炖却永远无解。 即使余景再不想面对,但当房间安静下来,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想一件事。 ——祁炎好像出轨了。 对方没有特别大的破绽,没有留下唇印和香水味,更没被抓奸在床。 祁炎因为工作原因时常出差,在外过夜是常事。 余景也不是那种特别粘人需要对方陪伴的性格,再加上对祁炎比较信任,一般不怎么在意这事。 祁炎在外面跑累了,回家基本到头就睡,手上不沾任何家务。 而且他还有点轻微洁癖,贴身的东西从让外人过手,洗衣服什么的都是余景来。 只是那一天,余景发现祁炎的衣服洗过了。 普通的衬衫,带着熟悉的洗衣液的香气。 他没多想,直接问出来了。 祁炎说咖啡倒在了衣服上,让秘书换了。 余景觉得巧,随口说一句秘书家洗衣液应该和我们家一样。 祁炎停了片刻,直接发了火。 余景觉得祁炎这通火特别莫名其妙。 “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不信我?” “我只是随口一说。” “你分明在阴阳怪气。” “我只是单纯觉得巧。” 两人为此争执,不欢而散。 祁炎的过度反应反而让余景有了那么些许的在意。 只是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爱人,没有再纠结此事。 余景本以为这只是他们波澜不惊的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毕竟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争吵和冷战也时常发生。 每次两人有了分歧,互相僵持。 祁炎吵不过余景,也冷不过余景。 但他有行动力,最后总会把矛盾化解成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继而彻底终结。 余景喜欢祁炎那份直爽和热烈,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两人抵额对视,撑不过几秒,祁炎就会忍不住吻他。 拥抱和亲吻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只是这一次的冷战持续时间格外之久,久到祁炎都忘了他们最重要的日子。 即便一次次的自我暗示祁炎只是忙昏了头,但余景心里还是有点窝得慌,特别难受。 晚上十点,他最后给祁炎打了个电话,仍未被接听。 坐在床上深深叹了口气,准备刷刷朋友圈睡觉。 最新的一条是连珩的,定位在本市。 没有文案,单一张高铁站的照片。 连珩是余景的发小,也是和祁炎共同的朋友,更是B市的市区刑侦支队支队长。 因为工作原因连珩时常满世界乱飞,今天大抵是开始清闲放年终假,难得降落回B市,余景怎么也要找人吃个饭。 余景在底下回复:请你喝酒。 几乎是刚发出去没几秒,余景的拇指都还没往下划,连珩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连珩:还不睡? 余景:才几点。 连珩:你不一向早睡早起? 余景:倒也没那么修生养息。 连珩:跟祁炎一起呢?出来喝酒不? 余景:没,就我一个。 看对方兴致颇高,余景干脆掀被子下床,估摸着这顿酒今晚就得喝。 果然,过了两分钟,连珩回复过来:今年不秀恩爱了? 唉,余景叹了口气。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余景骑着小电驴到了约定的地方,连珩正守着路边的一个垃圾桶抽烟。 到底是个练家子的,连珩肩宽腿长,腰线精瘦。 寸头板正,鼻梁高挺,这么个男人往路边一杵,路过的狗都得回头看两眼。 “少抽点。”余景从他身边开过去,出声提醒道。 连珩笑了一声,把手上才燃了个开头的烟给按灭:“我刚点着。” 余景找到路边停车位,把车推进去停好。 一转身,连珩已经走到他的身边。 “冷不冷?”连珩捻了一下余景的衣袖。 “还好,”余景叠了下巴的围巾,“你呢?穿的这么薄。” 两人许久未见,却依旧熟络,这么说笑间并肩进了一家日式小酒馆。 酒馆老板是连珩的朋友,特地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这家店刚开吧?”余景坐下后打量着店里的装潢,“朋友遍天下啊你。” “嗯,”连珩端过桌上的大麦茶一口喝完,“我认识的人杂。” 晚上不宜多吃,两人点了一些小菜,主要是喝酒。 余景酒量不行,连珩也不灌他,两人边吃边说,唠唠各自的父母,还有家庭。 两人幼时家住对门,双亲都互相认识。 连珩小了余景一岁,又是独子,工作后不怎么着家,平时父母有什么事都是余景帮忙照看着。 而余景则是附近一家重点高中的教师,日常烦心学生的琐事,也就是在寒暑假才稍微得一些清闲日子。 这几天将近年关,余景每回一次家,对门的连珩妈妈就得拉着余景的手跟他念叨,让他帮忙物色个姑娘,让连珩早点成家。 连珩听后又是长长叹一口气。 余景也忍不住劝:“也都二十七八了,准备这么一辈子单下去?” “打住,”连珩简直要命,“我爸妈说我就算了,你还跟着说?” “也不是说你,”余景顿了顿,“只是看你一个人,回家也没口热饭吃…” “停停停,”连珩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已婚人士就不要在我面前秀恩爱了。” 余景轻叹口气,转念一想,自己的日子都过成这样,还怎么好意思去劝连珩结婚。 每个人的选择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尤其是连珩这种一根筋撞南墙的性格,如果不是他本人愿意,别人怎么劝都没用。 “不结就不结吧。”余景改了口。 连珩掀了掀眼皮:“怎么?” 余景微微叹气:“一个人自由。” 连珩杵着手臂,“嗤”一声笑出来。 等笑完了,他看向余景:“你和祁炎还好吗?” 余景晃了晃酒杯,思考片刻道:“就那样吧。” 连珩的眸色沉了沉:“今天不是你们纪念日吗?他怎么不陪你?” “工作忙。”余景仰头喝下一杯酒,笑着问,“你记得倒挺清?” “那是,”连珩又给他满上,“每年都要秀一波恩爱,你知道这对于单身狗的伤害有多大吗?” 余景心情不佳,又闭着眼喝了小半杯:“你结了婚的朋友那么多,又不差我一个。” 他把酒喝急了,放下杯子时眼前有点晃。 连珩看他耳尖微红,伸手把余景的杯子拿开:“别喝了。” “喝点,”余景皱着眉去要,“难得见你一次,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连珩没给,余景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当酒杯握住。 余景皮肤很白,手指很冰。 即便醉了,腰背也坐得直,可能是职业原因,总有一股子为人师表的肃穆感。 连珩的睫毛微垂,让那只手多搭了一会儿。 十月份的气温高低不定,玻璃窗外的路上行人匆匆。 酒馆灯光晦暗,暧昧流动,只在每桌之上才有的照向菜品的吊灯。 “给我。”余景抬了手。 连珩把杯子还给他。 男人喉结上下一滚,目光落在那一处修长的指节。 连珩给自己满上,仰头灌下一杯。 - 当晚,连珩把余景架回了自己家里。 房子是去年家里给他买的,用作结婚的新房,刚装修完没多久,家具都是新的。 连珩平时出任务不常在家,房子一直空着,偶尔父母会过来打扫一下,也没人住。 倒床上时吊灯刺眼,余景下意识道:“阿炎,关灯。” 格外亲昵的称呼,连珩身子一僵,轻轻应了声,把灯关上。 “你怎么回来这么迟?”余景问。 连珩只是帮他盖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间。 隔天起床,脑袋昏昏沉沉。 艰难撑着身体起床,开门扑面而来一股大米清香。 “醒了?”连珩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正好吃饭。” 余景想到他昨晚放进冰箱的、祁炎的那份牛排,本来是准备今早吃的。 不过也没必要赶回去。 卫生间里,连珩已经帮他准备好了牙刷和毛巾。 余景探出半个身子:“有一次性的吗?” “没有,”连珩左右端着锅,成功地把鸡蛋饼翻了个面,“凑合用吧。” 余景“哦”了一声有缩回去,一边挤着牙膏一边说:“你平时出差住酒店,那些一次性的东西用不掉就带点回来。” “懒得带。”连珩盛出鸡蛋饼,“再说这儿平时也没人来。” 余景洗漱完毕,去厨房拿了碗盛粥。 一边的豆浆机正在保温,他甚至还磨了豆浆。 过于丰盛了。 “还有人要来吃早饭吗?”余景不解。 连珩舌头在嘴里晃了一圈:“我带局里。” “哦,”他把盛好的米粥端出去,“你还给同事带啊。” 瓷碗刚落上餐桌,卧室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余景趿着拖鞋过去,是祁炎的电话。 他微微叹了口气,按下接听。 “你去学校了?”祁炎的声音还有点哑。 “我在小珩这。”余景说。 话筒那边沉默了片刻:“什么时候回来?” “你回家了?”余景又走出卧室,“吃早饭了吗?小珩做了不少,我给你带一点。” 第2章 喝酒误事,竟然忘了回家。 余景随便喝了点稀粥,打包了一份早饭和连珩告别。 连珩在玄关拿了车钥匙:“我送你。” “不麻烦,”余景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还没去伯母那儿吧?早点过去。” “你呢?去叔叔阿姨那吗?” “再说吧。” 和连珩该别后,余景骑车回了家。 怕祁炎正在睡觉,开门时特地放轻了手脚。 对方这种昼夜颠倒的作息有时归功于工作,有时归功于时差,总之都不是那么健康,有一种用命换钱的感觉。 虽然他们不缺钱,但祁炎总是认为还不够。 常说爱是觉得亏欠,他努力工作也是想给余景更好的生活。 以前话是这么说的,现在却似乎变了味。 指纹解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余景握住门把把门打开。 突然,门板猛地往里一带,祁炎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按着门框,以一种非常霸道且不容拒绝的姿态,把余景一把拽进了屋里。 “嘭”的一声,大门落锁。 余景左右脚绊了一下,略微踉跄。 他的手上还拎着带回来的早饭,肩膀被大力握住,在下一瞬往后一推,抵上门板。 有衣裳垫着,脊背撞击硬物并没多少疼痛。 只是突如其来的亲吻有些让人意外,余景唇上一痛,随后便被舌尖撬开牙关,有些粗暴的侵入口腔。 祁炎应该刚刷过牙,嘴里带着股薄荷味。 余景不反感和祁炎接触,但很反感这样毫无尊重可言的态度。 他眉头紧锁,一把将人推开。 手指上挂着的早饭在拉扯间摔落在地,新鲜的豆浆洒了半张地毯,余景面色发沉,弯腰捡起食品袋,走出几步丢在了客厅的垃圾桶里。 空气中有淡淡的烟味,他又折去卫生间,不悦道:“一定要在家里抽烟吗?” 祁炎倚在玄关处,并未回应。 他只是看着余景忙碌,收拾完面前那一地狼藉后,又回到客厅坐在,在沙发上特地点燃一根烟给他看:“这才叫在家里抽烟。” 余景停下脚步。 看那缕白烟袅袅。 静了几秒钟,双方都没有说话。 直到祁炎把刚点燃的烟按灭,回了卧室,房门“哐”的一声关上,余景这才觉得好似冰面碎裂一般、几乎是悄无声息般“咔”的一下,他和祁炎之间有了一道细长且不可忽略的裂隙。 余景不喜欢烟味,祁炎向来不在他面前抽烟。 但生意人总会有些场合不能避免,有时祁炎一身烟酒味回在,往床上一倒不省人事,余景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甚至有些时候祁炎根本就没有喝醉,也不愿意去去自己身上的味道,惹得余景在半夜里非要皱那一眉头。 到刚才,竟然在客厅里抽烟。 而且,直到现在为止,祁炎都还没想起来昨天的结婚纪念日。 以及他那一个在早上刷牙时随口应答的、根本没想着兑现的承诺。 余景冲了杯牛奶,把卧室的门打开。 本想催促着祁炎去吃个早饭,却在看见床上隆起的那块被子后陷入沉默。 “祁炎,”他变了想法,“我们聊聊。” 祁炎背对着他,毫无反应。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正在气头上。 余景将牛奶搁在床头:“祁炎——” “我在睡觉。” 突如其来的打断,语气不算友善。 余景噤了声。 折回厨房把还热腾的蛋饼放在盘子里。 祁炎没出卧室,直到余景离开。 电梯里遇见了今年刚搬来的新邻居,小夫妻俩挽着手,正要回娘家。 见面寒暄几句,两人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笑意宛如正午顶头直照的阳光,是好东西,但太刺眼。 余景也回了趟家,他的父母住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区里。 当初祁炎就是觉得要离余景父母住得近一些,才把他们家买在附近。 即便那时候余景家里人根本不接受他,甚至和余景断绝了关系。 都是过去的事了。 - 在小区门口买了点水果,回到家时,通层两户的门都开着。 余景刚出电梯,人还在楼道里,就听见自己母亲在带着笑的声音:“小珩小时候小小瘦瘦的,在学校里总被人欺负,那时谁能想长大了这么有出息,都是刑警队长了。” 欢笑声间,又一声稚嫩的童声:“我以后也要当队长!” “好好好,”余母笑道,“我们家安安也有目标了,以后要好好学习。” 余景睫毛微颤,目光垂落下来。 余安是小了余景十九岁的弟弟。 现如今也十岁了。 浅浅呼了口气,余景回了自己家。 余父正同一位面生的客人在客厅交谈,见余景回来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余景没太耽误对方,礼貌地打了招呼后就去西边朝向的小书房。 折叠沙发床上放着玩偶抱枕和奥特曼玩具,余景稍微收拾了一下,坐下后拿出手机,发现并没有任何未读信息。 看来祁炎是真的睡着了。 心情略微失落,抬眸看向狭窄的窗户。 西边朝向,晒不到晨光,在冬天微微有些阴冷。 这本不是余景的房间。 当年余景高考后和父母出柜,遭到了家里的强烈反对。 不仅仅是因为余景和祁炎都是男人,还有祁炎的家庭情况复杂,跟这种人走近只会惹一身麻烦。 可余景不听。 他已经成年了,以他的成绩和能力,兼职供自己念完大学绰绰有余。 而后来也的确是这样。 十八岁的第一年,他和家里断了联系。 说不想父母那不可能,余景几乎每天每夜都在愧对自己的父母。 于是第二年,他鼓足勇气回到家里,却知道了自己妈妈怀孕了的事情。 大概是有了新的希望,与其说是跟余景和解,更多的是慢慢放弃。 原本的房间被挪出来给弟弟用,父母的疼爱也逐渐偏移到理所当然。 余景的确如愿以偿和祁炎在一起了,可是他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了更多。 作为曾经的独子、在父母的爱中长大的孩子,他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被放弃或许是十几年前某一瞬间的事。 又或许是这十几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经历。 鲸吞蚕食只是一种方式,而事实却早已成为定局,只能回想,不能回去。 -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余景去了对门连珩家里。 两家关系好,连珩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双方父母都是高兴的。 余母小时候就疼连珩,自然是要过去看看。 本以为就是邻居间的寒暄问候,余景去不去都无所谓。 只是真进了房间,他才错愕地发现沙发上坐着的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人。 “余老师?!”坐在正中的姑娘站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余景微愣:“纪老师?” 他快速扫视了一下左右,几位大姨大妈的目光都定格在自己身上。 其中一人偏头问道:“小记,你们认识?” 连珩妈妈也好奇:“小景,你们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这位“小记姑娘”和余景是一个办公室的老师。 而事到如今,余景看着对方周围坐着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整张脸都在求救的连珩,还有脸色犯难的小记,大概就已经明白了现在在是个什么情况。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相亲相到家里了。 “呃……”余景脚步一转,“我去拿点水果。” “余老师!”小记一个箭步冲到余景身边,“您上次给我的课件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 就在众人都还懵逼的间隙,连珩他妈一记铁砂掌拍在自家儿子的后背,迫使堂堂刑警队长轻咳一声站起了身,也追上几步走到余景身边。 两个按头相亲的人隔着余景尴尬一笑。 余景:“……” 等等,关他什么事啊! 就在余景左右为难之际,好在小记姑娘行动迅速,一出房门就按了电梯窜进去:“谢谢余老师。连队,我们有缘再见!” 连珩微笑着目送电梯门缓缓关上:“一路顺风。” 余景:“……” 他偏头看了看连珩。 连珩无奈地耸了下肩:“我不知情。” 余景心虚地往屋里看过去一眼。 只是这一眼都还没看全乎,就被连珩握着小臂拽去了另一个电梯。 看着锐减的楼层数,余景无语:“我毁了你的相亲,我妈回去有的说我。” “毁了吗?”连珩勾起一边唇角,“分明是你怕我们相亲紧张,特地做中间人和我们一起出去约会。” 余景:“……”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只是对上连珩笑着的眼,最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 “这么为难?”连珩笑意收敛了一些,“怎么?出什么事了?” 余景收回目光,静了片刻,摇了摇头:“没什么。” “视线躲闪,说话虚浮,教科书上走下来的撒谎。” 余景觉得好笑,重新抬眸看向他:“都审到我头上了?” 连珩微愣,随即笑了出来:“你就说我审的对不对吧!” 大概出于职业原因,连珩每天都在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对于感知情绪变化还是比较敏锐的。 昨天见面时他就隐约觉得余景状态不怎么对,今天更是加深了这一看法。 “你和祁炎怎么了?”连珩试探着问。 “没怎么。”余景回答得非常干脆。 话已至此,本不应继续追问。 小两口有矛盾也是关起门来自己吵,吵翻了天也轮不到外人插嘴。 只是连珩莫名觉得恼火,也没压着自己的脾气:“从昨天开始你兴致就不高,他没回家?不然你一大早怎么会来这里?” “叮——” 到达一楼,电梯门开。 余景本来还想随便敷衍几句过去,却没想到下一秒就看见电梯门外的人影。 祁炎的脸上永远带着那抹吊儿郎当的笑,在看向连珩时微微抑了下唇角,轻挑眉梢:“回来了?” “嗯,”连珩不动声色地回应着,“刚回。” 祁炎走进电梯,手臂环在余景肩膀,握住他的那边肩头,微微垂眸,亲昵地问:“宝贝去哪?” 连珩偏了偏脸。 有第三个人在,余景也不好不给祁炎面子:“正要出去。” “大早上的出哪儿去?”祁炎手臂一伸,拦在连珩身前按下相应的楼层,“我刚给咱爸送了几罐好茶叶,陪我上去唠唠?” 余景只好转向连珩那边:“小珩,我还是先上去。” “好,”连珩轻点了下头,“那再说。” 他走出电梯。 电梯门重新关闭,轻微的超重感从脚底传来。 祁炎的手从余景肩头上移,捏住他的耳垂,轻柔地把玩。 “要去哪?”懒懒散散的腔调,刚起床似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余景沉着脸,也没再顾及其他:“手拿开。” 第3章 余景的父母并不喜欢祁炎,接受他也就是看最近几年他的事业有所起色,人似乎也靠谱了不少在,再加上木已成舟回不了头,这才勉为其难不得不承认下来。 对于余景的父母,祁炎向来是尊敬的。 以前没钱,豁出命赚的那三瓜两枣全都交到余景手里。 余景也舍不得花,除了给自己父母买了东西,用祁炎的名义送过去,剩下的都攒起来。 一开始,那些东西怎么送过去就被怎么扔出来。 余景一向乖巧,第一次和父母产生矛盾就是现象级的。 狠话说了个遍,也不愿意妥协,倒是隔壁家的连珩妈妈心疼孩子,把东西一个一个再捡回去,倚着和余景父母有点交情,平日里都小心劝着。 这样的持久战打了近十年,终于在余安长大一些后有所缓和。 小孩嘴甜,哄得爸妈高兴。 余父余母心一宽,也懒得去及计较余景那些看不上眼的破事。 妥协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顺利了不少。 直到如今,祁炎都已经能带着东西进屋坐上一会儿,虽然依旧不被余父待见,但也算是不往外赶了。 小心翼翼陪了半天笑脸,战战兢兢吃了一顿午饭。 下午余景父母没有继续留他们的意思,余景便跟祁炎一起回去。 一出家门,祁炎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 可能是余景父母的不认可,十几年下来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按着平常,余景高低都会安慰上一两句,只是今天他不想说话,也顾不上去照顾谁的情绪。 沉默蔓延一路,和余景一起被关进封闭的车厢。 地下车库,祁炎拉起手刹:“你早上想聊什么?” 聊什么? 余景想了一下。 聊他怎么突然在外面洗衣服? 聊他为什么忘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聊他最近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情况? 还是直接聊我觉得你不对劲你是不是出轨了?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余景脑子里胡乱闪过,这么多的东西也就一秒钟的考量。 他偏头看向祁炎,对方靠坐在椅子上,左手搭着方向盘,右手握着手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长得英俊,侧脸线条无可挑剔。 眉骨、鼻梁、下颚,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勾勒出男人挺拔的样貌。 余景的视线摩挲过这张无比熟悉的侧脸,他记得祁炎皮肤上每一处细小的伤和淡淡的痣。 他们曾亲密无间,也曾争锋相对。 余景在家里受到的委屈无人发泄,亲情的流失让他极度缺乏安全感。 那段不见日光的一段路,是祁炎陪在他的身边,纵容他的乖戾任性,包容他的无理取闹,搀扶着他一点一点走过去。 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余景慢慢的察觉到了双方在感情中并不对等的地位。 他学着用同的方式去包容祁炎,去理解他的艰辛与不易。 只是不巧,在余景摸索着学习时,祁炎却已经偏离预设的轨道,只剩下他一人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发现了问题,却连往哪儿使劲都不知道。 如往常一般直接问出来? 余景甚至可以预想到结果,除了让祁炎一点就着的情绪更加糟糕、以及给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继续添堵,没有一点别的用处。 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无一不在暴露着他们之间产生的问题,可真要追根究底,却又拿不出一个准确且有针对性的证据。 这样的揣测猜忌比直截了当的争吵更让余景心慌,他不知道自己和祁炎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已经变成这样貌合神离。 余景叹了口气,摇摇头:“先回家吧。” 垂眸握住车门把手,打开却发现已经落锁。 祁炎指尖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转过脸看向余景,语气中略微有些烦躁:“我睡觉的时候你非要聊聊,我不睡了,你又不聊了。” 余景诧异道:“我没说不聊。” 矛盾总要解决,他只是在想一个合适的方法和祁炎有效沟通。 而当前的环境明显不适合促膝长谈。 然而,祁炎的态度越发暴躁:“那就聊!” 余景皱了眉:“开门。” 祁炎不为所动。 余景重复一遍:“开门。” 他有些愠怒,对于祁炎这段时间的异常。 分明满肚子委屈,却好像自己才是犯了错的人。 车门打开,余景先一步回了家。 祁炎跟在后面,及时按下即将关闭的电梯按钮。 封闭狭小的空间内更容易感知对方细微的动作,余景几乎能听见祁炎略微急促的喘息,从整面落地镜里看见风衣下起伏的胸口。 他不明白祁炎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不仅仅是今天。 这小半年内,祁炎就像一个随时随地都会爆炸的炮仗,有时余景无意间的一句话,就能让对方不分青红皂白跟上一大段语气不佳的质问。 好似所有事情都是余景的错,他不该怀疑不该质问,更不该干涉他的工作,打扰他的生活。 可他们分明是一体。 到了家,房门落锁。 余景脱了大衣,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祁炎从身后抱住他,一声不吭,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余景抽了片洗脸巾,把指尖的水渍擦干净。 祁炎“嗯”了一下,声音闷在厚厚的毛衣中。 余景抬手揉揉对方蓬松的头发,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到底是自己多疑。 “都年底了,休息休息。” “就是年底,才不太平,”祁炎双臂箍紧了些,鼻尖拱进耳廓,含住那一小块微凉的耳垂,“宝贝,别想太多。” 低沉的声音如砂纸般磋磨着耳膜,余景耳后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他崴了下身子,祁炎的手撩开衣摆,掐住他的侧腰,温热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下,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祁炎对付余景向来有自己的方法,说理说不过,做一顿就好了。 只是这次,余景并没有顺着祁炎的意思下去。他按住对方的手腕,后仰着身体,结束了这个气喘吁吁的吻。 “阿炎,”余景抵住他的额头,“昨晚你怎么没接电话?” 他们离得近,睫毛就要戳在一起。 头顶亮着灯,往眸中投进一点光亮。 祁炎睫毛轻颤,羽扇般轻轻扑了一下,眼中的光暗了些许,像晕开一滴浓稠的墨。 他放开余景,重新直起身子:“在忙。” 祁炎大学时期白手起家,和一帮同学一起不过十几年的时间,能把公司夸大成现在横跨餐饮、娱乐、休闲几大区域的规模,背后的艰难辛酸不可估量。 初期资金紧张,余景一个理工科专业,硬生生考了金融会计等一堆证件,在祁炎公司里身兼数职。 后来公司慢慢有了起色,祁炎舍不得余景那样累,歇了小半年后干脆考了个教师资格证,一举入编,当起了高中老师。 至于其中原因,都是后话。 想起祁炎在外打拼不易,余景抿了抿唇,也不想和对方继续计较:“下次回我一条信息。” 他侧开身子,祁炎打开水龙头洗手。 “我在忙,怎么回信息?” 余景不解:“有这么忙吗?” 水流戛然而止。 “不然呢?”祁炎从镜子里看向他,“年底了,什么鸡零狗碎的事都冒出来,我在公司里恨不得一个人劈八瓣用,回家了还得因为不接电话被你盘查。”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怀疑我背着你出去乱搞?昨天我在公司呆了一夜,你要不信就去调监控。” 余景压住心里的怒火:“我都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说不明白就闭嘴,在这含沙射影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 余景闭了嘴。 两人静了片刻,大概是祁炎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便主动开口:“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余景扭头就走。 “只许你这样不许我这样?”祁炎紧跟其后,“余景,你别太霸道!” “我霸道?”余景也有点火气上头,“发条信息的时间都空不出来吗?你以前也不是这样!” “我以前挣多少现在挣多少?你当那些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公司现在正是上升期,我早就说过了事业起来之后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你以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没关系,事业重要。可现在呢?就因为我没回你信息?你就夜不归宿,跟我闹一天的脾气。” 祁炎这段话处处有毛病,余景每一个字都想反驳。 然而他只是动了动唇,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竟突然觉得陌生。 根本就不是一条信息的事。 祁炎根本就不明白他在意的点。 “我不可能特别完美的平衡事业和家庭,两者之间总要有所舍弃,我以为你会理解,可你并不能如我所愿。” 余景皱了眉。 “你不信任我,”祁炎继续说,“你怎么变成这样?” 余景怒极反笑。 “祁炎,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做了什么事失去了我的信任,而不是在这里责备我没有无条件信任你。怎么?就因为我爱你?别想用爱情来道德绑架我,你刚才那些话对我又有丝毫尊重可言?” “你要查监控,我们就查,我倒是真想看看你昨天干了些什么,能忙到一晚上都摸不着手机,就缺那一两秒时间敲给我几个字!” 第4章 余景一较真,祁炎立刻就收了自己的那点脾气。 只是还有些恼羞成怒,扣住余景小臂吻过去,被对方偏头躲开。 祁炎微微皱了皱眉,再拉扯走去卧室。 被褥柔软,躺下便陷了进去。 论嘴上功夫,祁炎根本不是余景的对手。 吵不过余景,也冷不过余景,干脆就直接动手。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查监控是不可能查监控的,即便当晚人在办公室,也一定是随时保持信息畅通,什么“来不及看手机”这种借口也就嘴上说说,真要较起真来根本不能细想。 再说,调办公室的监控还得走公司流程,要是工作人员嘴上没个把门的,隔天指不定八卦满天飞。 他们这一对在公司里已经挺出名的,也不用再引人注目。 灼热的吻落在眼角,衣料摩擦发出簌簌轻响。 微凉的指尖划过耳后,按着发根插进发里。 祁炎的动作温柔,余景也没再继续追究。 只是当袖口扫过他的侧脸,呼吸间能闻到淡淡的香——是洗衣液的味道。 余景皱了眉。 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抵触。 手肘拄着身体,挣开祁炎的桎梏,猛地把人推开。 祁炎猝不及防跌坐在床边,愣在原地。 余景很少有这样直接的拒绝,干脆利落。 而他自己似乎也有些许的愣神,停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放下按在自己身侧。 “我们冷静一下。” 说罢他起身离开,带走方寸间氤氲着的暧昧,和那一缕熟悉的淡香。 - 余景不知道是出于直觉,又或者是单纯矫情,家里用的分明就是一款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洗衣液,也能从中想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试图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件小事。 暗生疑窦只会使双方陷入信任危机,而失去信任,往往是关系崩塌最初的征兆。 祁炎或许只是压力太大,不回信息也可能是一时忘了。 毕竟余景自己也有意念回复的时候,扫一眼信息就忙着手头上别的事情,等到重新想起来都已经过去好一会儿。 应该是这样。 绝对是这样。 祁炎不会故意不回他信息。 没必要,也没理由。 可如果有了一个理由呢?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个头,就仿佛毒蛇吐信般,毒液流经血脉,随之遍布全身。 余景心里一惊,倏地停下脚步。 抬眸看向周围,发现自己没目的地走了许久,脑子里想着事情,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昨天和连珩喝酒的酒馆门口。 下午时间,店里正闲,老板从里面搬出来一人来高的彩灯招牌,余景见着了,便过去搭了把手。 老板姓周,三十来岁,不是b市人,但家落在这。 对方有点自来熟,和余景没说几句话就喊人进屋请喝酒。 “这么做生意得亏本。”余景打趣道。 “不指望挣钱,”周老板亲自给他调了杯果酒,“度数低,喝着玩。” 酒吧和用餐区是分开的,这小店主门面不大,里面倒是宽敞。 喝酒的地方没开灯,有些暗。 幽幽的灯带营造出朦胧暧昧的场景,余景不常来这种地方,有些不习惯。 只是今天心情烦躁,干脆闷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 周老板倒腾好他的彩灯招牌,又折返回来给自己也调了一杯。 “怎么?心情不好?” 余景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来:“很明显吗?” 周老板抿了口酒,也笑道:“明显。” 余景也笑不出来了。 都来酒吧喝闷酒了,装也没什么必要。 他心里只觉得郁闷,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尽,动作有些急促,咽下时有轻微的晕眩。 等几秒钟,那股眩晕感过去后,酒香慢慢从喉间上涌,带着清新的果味薄荷,有些提神醒脑。 余景诧异地睁开眼睛:“这是什么酒?” - 周老板是个健谈的人,对房地产市场颇为了解。 余景惊讶于他怎么跑来开餐馆,周老板回答他时摆着一副参透人生的恬淡态度:“因为爱情。” 余景:“……” 挺有故事的一人,余景和连珩提了一嘴。 他发的信息过去,也就是随口一问。 只是下一秒,连珩直接回过来一通视频。 “哎,”余景找了个亮点的地方,把手机略微平举一些,“干什么呢?” 连珩开着后置摄像头,镜头没对着自己,而是对着跑在前面的一个孩子。 “带孩子呢!” 镜头里的小姑娘穿着红棉袄,扎着双马尾,看起来不过五六岁。 大概是听见连珩说话,蹦跶着从几米开外折返回来,奶里奶气地问道:“连叔叔,你在跟谁说话呀?!” 连珩揉揉她的脑袋:“是余老师。” 于是小姑娘又奶呼呼地拖长声音问候道:“余老师好——” 余景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小姑娘他认识,是连珩的前上司、也就是上一任队长的女儿。 三年前,对方因为执行任务牺牲。此后每到逢年过节,连珩自己家里走完一趟就要往老队长家里跑,这小丫头见着他比见着谁都要亲。 今年也是一样。 “那你带她玩吧。”余景说。 “玩一下午,都快回家了,”连珩把镜头转过来面向自己,又道,“你怎么了?一个人去喝酒?” “没怎么,”余景也不知从何说起,“也就回去了。” “等一等,”连珩离镜头近了些,“我现在就过去。” - 陪小丫头疯了一下午,晚饭前后,连珩把人交还给她的妈妈。 再打车过来酒馆,虽然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但仍然让余景等了快有半小时。 连珩赶到时余景已经在喝第二杯酒。 不仅如此,身旁还坐着个明艳的姑娘,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借口吧?”那姑娘说,“别想骗我。” 余景面露尴尬:“没骗你,是真的。” “在聊什么?”连珩在余景另一边坐下。 余景惊喜地转身:“你来了。” 隔着一个余景,姑娘抻着脖子,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大理石的吧台边,认真打量了连珩一眼,再对余景道:“看来还是真的,你眼光不错。” 余景:“……?” 好像存在着一些没有明说的误会。 连珩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嗯?” 余景硬着头皮道:“不是他。” 连珩托着腮,笑眯眯的:“也可以是。” “告辞,”姑娘翻了个白眼,“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便端着她的高脚杯施施然离去了。 余景好气又好笑:“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就‘也可以是’?” 连珩装傻:“说了什么?” 余景憋了憋,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 连珩的到来,让余景又成功下肚一杯果酒。 虽然度数很低,但醉意还是有点上脸。 脑子晕乎乎的,话就容易往外秃噜。 连珩费心费力套了半天的话,直到天色转暗,路灯亮起,这话也只套出来了一半,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但是他知道,和祁炎有关。 对方总是很轻易地就能牵动余景的情绪。 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轻微的举动如蝴蝶振翅般,在余景心底卷起惊涛巨浪。 是有多在意。 连珩有些悲哀地看着余景,看他垂着眸,轻轻叹气。 如果你抬头看一眼我呢? 连珩忍不住这么想。 你那么聪明,或许有些东西就藏不住了。 只是,当余景真的抬起头时,连珩却几乎是同时将目光错开。 他有些惊慌地蜷起一个指节,恐惧、紧张,最终都会归结于自嘲且无奈地苦笑。 “我不知道怎么办。” 余景茫然地说着,丝毫没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骤变。 连珩闷了半杯烈酒:“想开点,你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互相体谅一下。” 每次余景和祁炎闹矛盾时连珩都这么劝。 绝对中立、绝对客观、且不动脑子。 余景沉默不语。 离开他吧。 可每次余景和祁炎闹矛盾时连珩又都这么想。 他让你难过,他有什么好? 连珩能列出祁炎的一百零八个缺点。 但那没用。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连珩说的话算个屁。 余景不会和祁炎分手,永远不会。 连珩仰头把剩下的半杯烈酒闷掉。 辣嗓子。 烧得他心疼。 “祁炎好像……外面有人了。” 余景的声音微不可察,连珩以为自己听错了。 偏头对上他的目光,对方脸颊被酒气熏得通红,皱着眉,似乎比连珩还要迷惑。 “……” 连珩端起杯子,准备喝口酒压压惊。 结果杯底朝天了,一口都没喝着。 空了。 他回过神来,“嗒”的一声搁下杯子,又是沉默着对视。 许久,连珩开口。 沙哑的嗓子差点没破音:“你说什么?” 第5章 连珩其实听见了,很简洁、很清晰、很明白。 他只是不敢置信,万分诧异,下意识地反问。 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余景的回复。 余景像是喝醉了,目光直直地盯着杯沿。 他只喝了几倍果酒,又或许是不想再重复相同的话。 这种心态不适合在外面慢悠悠地吃晚饭,连珩把余景带回了家,趁着他一头栽床上睡觉时,自己去厨房煮了锅大骨汤。 骨头是连妈妈早上刚买回来的棒子骨,下午才塞到连珩的冰箱里,准备过几天给他煲汤。 连珩在高一时曾点名道姓要喝大骨汤,连珩妈妈就几天一顿的煲给他。 肉块炖得软烂,中午泡米饭,晚上下面条。 余景经常会被分到一些,印象里也是喜欢吃的。 他晚上没有吃饭,酒醒肯定会饿。 连珩也会做饭,并且做得还行。 在警队的这些年已经把曾经懵懂的少年磋磨成了十项全能的打工人,平时不仅要照顾自己,近几年还要照顾新人。 骨棒焯水,准备配料。 半个手掌大的生姜被一分为二,横过刀背“啪”的一声,拍了个扁。 厨房的门关着,吵不着人,连珩又把洗净了的葱打上结,一股脑扔进高压锅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舌尖顶了下上颚,短暂的停顿后恢复到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高兴得好像有点明显,这不道德。 嗯,做人不能不道德。 找到自己该有的情绪,连珩把厨房收拾好,再端了温水去卧室。 余景睡觉很轻,门锁错落时的响声就能把他吵醒。 门缝里挤进来客厅的灯光,细溜溜的一道,一半洒在床上,一半落在地下。 余景紧拧着眉,手肘撑起上半身坐起来。 连珩把水杯放在床头,顺势俯身捞了一下他的手臂。 隔着单薄的衣料,触及到几分温暖的体温。 指尖微不可查的蜷缩了一下,很快放开。 “几点了?”余景哑着声问。 连珩看了眼手机:“十点多。” “唔…”余景闭着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像是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说道,“我得回去了。” 连珩表情微变。 “很晚了,还回去吗?” 余景静静地坐了会儿。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夜灯,灯光昏黄,混杂着阴影,落日似的拢在余景的身上。 他难得没有挺直脊背,而是微微佝偻着坐在那儿,像一棵被雪压弯了的松柏,累得直不起腰。 连珩把那杯温水递到他的手边。 余景接过水杯,抬眸看了眼坐在床边的男人,微微提了提唇角:“怎么又跑你这了?” “看我比较闲吧,”连珩打趣说,“能给你递杯水。” 余景抿了口水,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后不喝酒了。” 他拿过床头的手机,锁屏提醒有两条未读信息。 没有避讳连珩,直接点开来看。 祁炎问他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屏幕亮得有些刺眼,连珩一垂眸就能看到信息。 他并不是有意窥屏偷看,只是这太方便了,几乎下意识地瞟过去一眼,怪不得他。 余景并没有回复,只是重新关掉了手机。 屋里重新陷入黑暗。 余景看到信息后冷淡的反应几乎证实了酒吧那句呓语的真实性。 “祁炎出轨”四个大字猝不及防出现在连珩的脑中,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表情失控,但又努力压住唇角,狠狠皱起了眉头。 余景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他的双手交叠,拢着那个尚有余温的水杯,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也看不清表情。 “余景,”连珩声音发沉,“你之前说——” “小珩。”余景突然打断他。 “……嗯?” “我喝醉了,”余景小声说,“说了什么醉话,别当真。” - 当晚,余景还是回了家。 连珩打车把人送过去,车后座坐着他俩。 余景歪着身子,额角抵住车窗。 目光直直地投向窗外,红白车灯一晃而过。 一路沉默。 到小区门口时,祁炎已经等在路边了。 余景还有点醉,下车时没站稳。 车内的连珩本来想扶上一把,祁炎却先一步握住余景肩头,把人整个揽进怀里。 他很喜欢这样从后方扣住余景,视线却越过对方肩膀,停在连珩脸上。 连珩难得多看祁炎几眼,表情复杂。 “别下车了,天冷,直接回吧。” 祁炎微微躬身,下巴压在余景肩上,手掌下移,握住他的侧腰。 不仅如此,还用脸贴了下怀里人发烫的耳朵,责备中带着关心:“又喝酒?” 余景皱着眉,把头偏向一边:“别碰。” 连珩移开视线。 出租车司机催促着问他要不要离开,连珩只好又重新关上车门。 “谢了哈!”祁炎冲他挥挥手,“下次我俩喝。” 连珩扯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再说。” - 到家后,余景推开祁炎,脚步凌乱地回了房间。 脱了上衣,有些渴,想起连珩之前给他倒的那杯温水。 祁炎跟进来。 “你又去喝酒。” 余景皱了皱眉,按着床沿起身,去客厅给自己倒水。 冷水壶里还有半瓶,水有些凉了。 “早上说我不回你信息,你回我了吗?我前几天是在工作,你呢?和别人鬼混。” 冷水划过喉咙,冷意散进四肢。 余景放下杯子:“鬼混?” 祁炎走到他身边,微垂着目光:“不是吗?” “那是小珩,”余景不可思议,“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祁炎比余景高一些,此刻微微俯身,死死盯着那双微红的眼睛,“我的人喝得不省人事,被另一个男人送回家来,我只说了一句,我发疯?” “我没有不省人事,”余景坦然地接住这道目光,回望过去,“而且,连珩是我弟弟。” 弟弟,又是弟弟。 祁炎后槽牙一挫,单手扣住余景的后颈,咬住那双淬毒一般微凉的唇。 余景唇上一痛,猛地推开祁炎。 “别碰我!” 祁炎扣住他的手腕锁在身前,将余景压在桌边,不由分说地靠近:“老子的人,我想碰就碰!” 杂乱的呼吸,粗劣的动作。 混乱间,余景挣开一条手臂,抓住祁炎后脑勺的长发往下一扯。 祁炎吃痛放手,余景甩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桌上的杯子被打翻,冷水顺着桌面流到边缘,正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板上。 余景头晕目眩,反手按在一片潮湿之上。 祁炎的脸被打的偏向一边,此刻缓缓转回来。 剑眉压着的眸中略带狠戾,盯着余景,像暗夜里一匹伺机而动的狼。 两人僵持不下。 “我不想。”余景也盯着他。 只是相比于之前,没那么强势。 两人刚在一起那几年,初尝情/事,食髓知味。 一个不知节制,一个放纵宠溺。 直到余景高烧住院,祁炎才发觉对方一直都在勉强。 所以后来祁炎向余景承诺,只要他不想,自己就不碰他。 然而这么多年,余景从未说过一句“不想”。 今天听见,祁炎惊愕,也诧异。 “你从没说过不想。” 不提还好,一提余景也有些愣怔。 他短暂地发了会儿呆,似乎在思考为什么。 而思考之后,也的确找出了原因。 “你从没强迫过我。” 第6章 人是会变的,各个方面。 有的方面变得很明显,大刀阔斧地劈下去,立刻就能被发现异常。 可有的方面却悄无声息,在日复一日普通的日常里慢慢滚着雪球,直到某天被突然发现,才惊觉矛盾已经变得庞大且不可控制。 当晚,祁炎被一通电话叫走。 隔着听筒,余景能听一道模糊的声音。 来电者是祁炎的秘书,姓李。 刚招进来的男大学生,二十出头的年纪,来公司还没几个月。 晚间的电话,通话时长也不过是短短的半分钟。 祁炎全程一言不发,末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什么? 余景的眉头轻蹙。 然而祁炎并没有对这通电话有什么解释,只是转身进屋换了衣服,就这么从客厅穿过,“哐”一声摔上了门。 屋里猛地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冷得坠在地上。 余景在桌边站了会儿,直到缓过神来,明白祁炎是真的离开,这才神游似的擦掉桌上的水渍,回到卧室。 睡不着觉,刷了下朋友圈。 连珩大半夜煮了碗骨汤面条,热气腾腾,看起来非常诱人。 余景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发出哀嚎。 他晚上光顾着喝酒了,嘴里没进一点米面,还不如就在连珩那儿算了,最起码有得吃也不糟心。 无法,只好自己去厨房。 冰箱里躺着昨天剩下的牛排,卖相不怎么好。 余景刚起来一点苗头的食欲瞬间就给看没了。 他还有点头晕脑胀,便随便洗漱一下上了床。 脑袋刚挨着枕头,手机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连珩发来的。 连珩:你回家了吗? 余景撑起上半身,回复过去。 余景:回了,怎么了? 连珩:哦,没事。 余景:??? 余景:有事就说。 这话说半截的坏毛病从哪学来的。 连珩: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在酒店门口看见祁炎了,以为你跟他一起又出来了,所以问问。 余景不傻,精准的捕捉到了这条长信息里面的关键字眼——酒店门口。 这大半夜的,祁炎去酒店做什么? 他皱着眉,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本想反问回去,再确定一下是不是连珩眼瓢认错。 只是字都打进输入框里了,却又被余景一点一点全部删掉。 他和祁炎的矛盾也都只是捕风捉影,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万一之后证实不过他的一场虚惊,这样的事先招摇反而惹出事端。 毕竟连珩和自己父母走得比较近,还是要在对方面前维护一下祁炎的基本人设。 余景:嗯,他去办事。 一条信息透露着肉眼可见的敷衍,余景越看越心虚,于是又发过去一条信息转移活题。 余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只是连珩似乎并不乐意跟他继续聊天,回复的也很简短。 连珩:夜跑。 队长有他自己的锻炼方法。 昏暗的卧室里,盯着一小片发光的屏幕,久了也有点头晕。 他没有再继续和连珩纠结祁炎出现在酒店门口这件事情上,关掉手机睡下了。 然而闭上眼睛,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忍不住就犯嘀咕,祁炎是和谁一起的,又有没有进去? 但转念一想,门口就是门口,真要进去了,连珩就不会只说在门口。 祁炎不会傻到半夜出去跟别人开房,那不至于。 余景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可即便如此,不安与怀疑却如影随形,穿插在他的每一个念头之间,追逐在每一个借口之后。 他的自欺欺人并未成功,阴暗的想法一波接着一波席卷上脑。 祁炎为什么接了通电话就出去了?去的还是酒店? 跟谁去的?进去了吗?还是很快离开? 他又打开手机,拨了祁炎的电话过去。 出乎意料的,对方接得很快,却说在公司工作。 旁边似乎有人,喊了声“祁总”。 余景能听出来,是秘书小李。 中规中矩的语气,单纯地喊人,也听不出什么旖旎。 要不是连珩几分钟前在酒店门口见着祁炎,余景还真以为对方负气去公司工作了。 要不……是连珩看错了? “嗯,”余景在被子里掖着被角,“你忙吧。” 或许是这个争吵后突如其来的电话,让祁炎心里稍稍有那么些许的愧疚,他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也放轻了许多:“你先睡吧,我处理完就回家陪你。” 低沉又温和的声线缓缓传入耳膜,余景心底那份怀疑又减了几分。 就算祁炎有什么理由去酒店,那肯定也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然又怎么会接这通电话,还处理完就回来。 这么来回折腾还不够累的,他应该多给祁炎一些信任。 挂了电话,余景觉得自己应该安心下来。 只是事与愿违,内心阴暗的想法不仅没有被压制下来,反而愈发旺盛。 他总觉得自己像一只缩在阴沟里质疑他人的老鼠,多多少少沾了些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矫情。 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余景下床穿衣,决定亲自去祁炎的公司走一趟。 他没打算光明正大的过去查岗,只想着能过去远远看上一眼,或者听员工说几句闲话,抱怨老总大半夜跑来加班就成。 如果祁炎真的是在公司加班,他就彻底绝了最近乱七八糟的念头,再也不疑神疑鬼了。 计划是这样计划,出门拦车一气呵成。 就是中途不顺,余景在车上看见路边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年,在逼近零度的气温中慢吞吞地走着。 他打开车窗确定来人,愣是叫停了车子,开门下去了。 “徐杨!”余景叫住对方。 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头刚到余景肩膀。 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旧卫衣,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紫,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个新鲜的巴掌印,抬眸看向余景时眼睛一红,却梗着脖子嘴硬,把脸偏向一边。 余景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大衣,抬手披在对方身上。 说话随意,像是颇为熟稔。 “大半夜里穿这么点准备干嘛去?” 徐杨憋了憋,低声道:“不干什么。” 余景把他的脸掰过来左右看看:“你爸又喝酒了?” 徐杨皱着眉,往后退开半步:“现在没上学,不用你管。” 余景拽着徐杨的衣领往里收了收,厉声道:“你没毕业都是我管,衣服穿好,快点!” 徐杨顿了顿,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的胳膊……冻僵了。” - 徐杨是余景的学生,今年念高二。 父母离异,父亲酗酒,喝醉了就打他。 学生家庭问题,作为班主任,余景多多少少要管。 这一年多来他没少往徐杨家里跑,对方那个爹不喝酒时还有点人样,说什么都应着好。 可一旦喝酒那简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打得自己儿子身上没块好肉。 这种人就是烂到骨子里,压根没得救。 余景劝说无法,只能一再强调让徐杨好好学习,考个大学早点远离原生家庭。 只是距离高三仍有一年,十七岁的孩子说到底还在火坑。 碰不到也就算了,这碰到了,总不能坐视不管。 他揽过徐杨肩膀:“跟我回家。” 徐杨听后,拔腿就跑:“我不去!” 余景气得在后面追:“你给我站住!” 他喝了酒,本就头晕,在车上颠簸片刻,又被这熊孩子气得不行。 这么几步一跑,竟然觉得气短,“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终于在夜风里按住小腹,痛苦地蹲下了身。 天上下着蒙蒙小雨,有点冷了。 他哆嗦着想掏手机,结果手机还被放在大衣兜里被这熊孩子带跑了。 余景气得眼前一黑。 好在这熊孩子有点良心,看余景半天没追过去,又折返回来查看情况。 “余老师!你怎么了!” 余景怼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徐杨跟他一起蹲在地上。 余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哆哆嗦嗦拨下了祁炎的电话。 无人接听。 没办法,他只好顺着通话记录,又拨通了连珩的。 这次倒是秒接。 “喂?” “小珩,”余景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拉着徐杨,颤颤巍巍站起身,往路边走去,“你睡了吗?睡了再起来。我现在打车去市立医院,你过来一趟,我有事麻烦你……” 第7章 连珩赶到医院时,余景已经挂上了点滴。 三人座的旁边晃悠悠的垂着输液管,余景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此刻正躬身缩成一团。 即便在暖气十足的医院里,干坐在四面通风的等候区还是有些冷了。 连珩本就皱着的眉头立刻又深了些许,几乎是小跑几步过去,压着一边膝盖蹲在他的面前:“余景?” 余景吃力地抬起头,拧巴着的五官舒展些许,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来。 “你来啦。” 他的声音有点虚,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连珩起身,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罩在他的后背。 坐在余景身边时手掌不自觉在对方肩头握了一下,摸得到骨头,人有点瘦。 “怎么就穿这么点?哪儿疼?看过医生了吗?” 余景微微直起上半身,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正常一些:“看过了,可能有点盲肠炎,已经吃过药了,没什么事。” 正说着,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余景越过连珩,探身去看,徐杨捧着一杯八宝粥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看见连珩,目光一扫而过,把八宝粥塞进余景手里。 他的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大衣,衣摆几乎遮住了小腿。 余景简单介绍:“我学生。” 连珩了然。 这些年余景也没少跟他吐槽过工作相关,其中有几个头疼的老大难,连珩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而近几年最让他头疼的,昨天喝酒时也提到过。 连珩大概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当机立断:“去我家吧。” 余景垂眸,撕开手背上的胶布:“先去一中。” 处理学生的事情,余景自有他的一套。 连珩不好参与,便陪着一起过去。 他开的车来,把暖气开到最大。 余景一只手握着喝了一半的八宝粥,另一只手拉着徐杨,不由分说把人塞进车后座。 连珩从后视镜看过去,余景拧着眉,面色不佳。 “你要吃点饭。”连珩说。 “不差这一会,”余景拿出手机,咬着八宝粥的吸管飞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天冷,等会你别下车了。” 汽车启动,连珩斜了斜眼,看见旁边坐着的少年。 灰头土脸的小屁孩,板着张苦大仇深地脸,脸上的巴掌印都快肿成浮雕了,也没见他喊疼。 只是偏头盯着余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中就在附近,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连珩把车停在路边,刚要摘安全带就被余景从车后探身过来按住了肩膀。 “外面冷,你在车里等我。” 连珩拧着身子往后看:“我不冷。” 余景拍拍他的肩头:“一会就好。” 像是安抚一只大型犬类,连珩被拍了两下,在车上坐住了。 下了车,余景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高。 转身看随后下来的徐杨,捉住他的手腕走进了学校旁的一个小巷里。 夜已经深了,巷口的路灯发出微弱的黄光。 圈地自萌地照着那一小片浑浊的空气,显得冬夜沉闷而又厚重。 肩膀淌过那一小片昏黄,隔着老远,余景就听见剧烈的争吵。 “哐当”一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一口大锅从地上弹起,再滴溜溜滚到余景脚边。 门外的女人披头散发,破口大骂。 屋内的男人也隔着门板,同样叫嚣。 余景:“……”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徐杨,徐杨半耷着眼皮,也同样看他。 “早说你管不了。” 余景硬着头皮上前:“徐杨妈妈……” 女人原地一坐,拍着大腿痛哭流涕:“我过不下去了!我不过了!我要跟你离婚!” 余景:“……” 他是扶还是不扶呢。 “那你离啊!”徐杨火上浇油,“每次都这样,有本事来真的!” 余景恨不得捂他的嘴:“你别说话!” 女人的哭声凄厉,惹得左邻右舍都探头看热闹。 余景夹在其中进退两难,正愁着不知道要怎么办,大门突然开了。 男人抄着菜刀就冲女人过去,嘴上不干不净地喊着少儿不宜的粗话。 余景吓了一跳,下意识护着徐杨。 女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一嗓子“杀人啦”喊出七八条街。 余景把徐杨推开几米远,说了句“去喊人”后,抄着门口的扫帚就冲了过去。 徐杨往后踉跄几步,都还没反应过来喊什么人。 一只大手突然托住后背,高大的身影从他身侧掠过,动作丝滑地矮身顺起那口铁锅。 “当”的一下,菜刀砍在了锅底,震得人虎口一麻。 连珩护住余景的同时扔掉铁锅,顺势捏住菜刀刀背,再抬脚把人一脚踹翻。 极度的混乱之中,男人被擒住双手脸朝下按在地上。 嗓子里一句国骂刚喊出个声母,就被自上而下一道厉声打断。 “警察!老实点!” - 在派出所处理好一堆破事后已经快到午夜。 余景的手背被刀划了点皮肉,不算什么大伤。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调解,徐杨妈妈准备带着徐杨回老家。 余景把连珩的羽绒服脱给徐杨,又给了点钱,这才放心离开。 连珩在附近的商店买了牛奶面包,他在车里吃了一点,没什么胃口,整个人蔫蔫的,头也晕得不行。 车子行过十字路口,连珩偏了偏脸,目光落在余景交叠的双手上,长睫微敛,很快移开。 “我送你回家?”连珩问。 余景闭着眼,额角抵在车窗上,听见声音,费劲地撑起眼皮:“嗯?好。” 他实在是太累了,还有点晕车,现在话都不想多说。 但半睡半醒间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强打起精神,道:“给你打电话是怕我学生又跑了我抓不住他,结果遇着这事。” 连珩轻轻“嗯”了一声:“你学生挺懂事的。” 虽然想跑,但老师身体不舒服还知道收敛点。 “他啊,”余景窝在椅背上,浅浅叹了口气,“的确挺懂事……” 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家了,余景在车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连珩把他叫醒,抿了下唇,问:“家里有饭吗?” 余景听在耳朵里,却没有回答。 他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到了饭,也想到了连珩发的朋友圈——那碗热气腾腾的骨汤面条。 饿了。 微微一个激灵,余景重新睁开眼。 红灯的时间很久,车子停在路上,连珩正静静看着他。 车窗外的夜色如墨,玻璃上倒映着车内两人间似有若无的温热。 余景还有点不太清醒,微微皱眉。 连珩开口:“你怎么了?” “有点头晕,”余景撑着座位,努力直起身子,“你家的骨汤面条还有吗?想吃了。” 掉转车头,连珩把余景带回自己家。 翻出厚睡衣给对方套上,再倒上热水塞人手里,看余景像只仓鼠似的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这才去厨房热汤煮面。 做好饭出来后,余景已经睡着了。 连珩放轻了手脚,把那碗面搁在茶几上。 “嗒”的一声,是瓷碗和桌面碰撞的轻响,余景的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 连珩拉过一边的薄毯,盖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余景摆正双腿,好让毯子盖在身上。他手上还捧着水杯,此刻水凉了些,刚好喝下:“是睡着了。” 他睡觉浅,有点动静就会醒。 只是这次也有别的原因,比如面前的骨汤熬得实在是太香了。 余景闷头吃完一碗面条,连珩把一杯棕黄色的冲剂放在他的手边。 余景拢过水杯:“感冒药吗?” “板蓝根,”连珩坐在他的身侧,“你的手,还是去打一针破伤风吧。” 余景垂眸看看手背:“哦,明天再说。” 连珩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晚在这?” 余景沉默。 这么晚了,他其实不想再顶着寒风来回跑。 虽然今晚祁炎说要回家,可到现在也没个音讯。 留在连珩这是最舒服的选择。 只是,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祁炎的介意。 连珩不过比他小一岁,现在也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 虽然对方没有那方面的取向,余景也没有那方面的念头,可祁炎介意,他最好就得避一下嫌。 余景搁下杯子:“我还是回家吧。” 连珩动作一顿,有些许的诧异,却也没说什么。 他将杯子放在空碗里一并收走:“已经一点了。” 他走去厨房,并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 听这语气,像是不大乐意。 余景其实也能理解,毕竟被自己从床上揪下来,忙活到现在还赔了羽绒服,晚上煮了碗面,本以为安定下来,却还得送别人回去,换谁都觉得麻烦。 于是他起身跟去厨房:“你睡吧,我自己回去。” 水声沙沙,连珩正洗着碗,头也不抬:“怎么一定要回去?祁炎催你了?” “那倒没有。” 连珩一掀眼皮:“在忙工作?” 余景憋了憋,只是“嗯”了一声。 “你要去找他?去哪?公司,还是酒店。” 这两个字明晃晃地被拎出来,余景显然有些愣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纠结许久,又把嘴重新闭上。 洗净了的汤碗搁在沥水篮上,连珩擦干净手上水渍,转过身去。 “现在走吗?” 余景站在厨房门外,视线低垂。 沉默了些许时间,抬头问道:“他是一个人进的酒店吗?” “不是,”连珩双手抱胸,往后倚在料理台上,“和一个男的,戴着眼镜,看起来年纪不大。” 余景心上一沉,嘴上却坚持道:“那是他的秘书。” “哦,”连珩似乎毫不在意,“我带你去找他的秘书?” 余景:“……” 这人就是故意的。 他抬头,直直地看向连珩。 连珩没有避开这道视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接下来。 约有半分多钟,余景终于率先眨了下眼,垂下目光。 几乎同时,他仿佛被抽走了骨头一般,连肩膀都一并垮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祁炎没那么蠢。” 第8章 余景说的在理,即便是连珩,也觉得祁炎不至于饥渴到那地步。 明晃晃从家里出去和人开房?是怕余景发现不了? 除非他脑子坏了不想和余景过了。 那或许就不只是脑子坏了。 然而,要非说祁炎就是去工作,一点猫腻都没有,那也不太可能。 大家都是男人,男人太了解男人,什么工作内容大晚上往酒店里扎? 污糟事连珩这些年见太多了,表明光鲜亮丽,背地里什么样没有?也就余景愿意这样自欺欺人。 连珩没有应和,也没反驳。 他其实恨不得祁炎真就眼瞎耳聋脑子不好,放着家里的余景跑出去偷腥。 最好正偷着呢,被抓着个正着,毕竟视觉冲击影响最大,留存一点心理阴影,把余景那颗心戳得个稀巴烂,死的那叫一个透透的。 这样的想法从脑子里过了一遍,连珩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点良心。 微微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怎么想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他又不可能真扯着余景去酒店抓奸,那不体面,也不合适。 而且,祁炎到底怎么回事连珩心里也没数,余景和祁炎到底还是一起过日子的两口子,没他说话的份。 既然要走那就走呗,都大半夜了,也不可能真就让余景自己走回去。 连珩回了趟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羽绒服递给余景。 他的冲锋衣就挂在玄关的衣架上,黑色的长风衣,随手取下来。拉链拉到最顶,遮住半边下巴。 余景得微微仰起脸来看他。 这几年连珩似乎又长高了些,或许只是肩变得宽了一些,所以显得魁梧。 余景其实很少有机会和连珩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他的工作忙,再加上性质问题,有时父母都很难见上一面。 “当啷——” 红色的绳结系着铃铛,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余景回过神来。 连珩手上握着车钥匙:“走了。” 余景站在原地没动。 连珩拧开门锁,静静地回头看他。 像是不解,又或者再等什么。 “算了,”余景轻声说,“不回去了。” 约有几秒的停顿,连珩收回那只踏出门槛的脚,“嘭”一声又把门关上。 车钥匙扔回玄关柜,脱下风衣在衣架上挂好。 转身见余景往边上挪了半步,伸手把刚才的车钥匙拿了过来。 钥匙上挂着个红线编织的铜铃铛,从线绳的粗糙程度来看,是个有年头的旧物。 余景低着头,手指摩挲钥匙上的挂坠。 即便时隔多年,黄铜做的铃铛声音依旧清脆。 这是当年余景妈妈去庙里上香求来的,求了两个。 一个给余景,一个给邻居家未出世的孩子。 说是辟邪保平安,余景以前一直系在自己的钥匙上。 只是后来高中的时候连着钥匙一起丢了,找也没找到。 没想到连珩的一直都在。 “还留着呢。” 连珩把衣服挂在衣架上,淡淡瞥了那只铃铛一眼:“嗯。” 余景把车钥匙重新放回去:“我的丢了。” 连珩长睫微敛,很轻地笑了一下。 像是连带着一声不屑地嗤声,听得余景茫然地抬头:“笑什么?” 然而连珩却没什么想要继续接话的念头:“没什么。” 余景睡在客房,洗漱完后坐在床上翻手机,依旧没有收到祁炎的回信。 他纠结着要不要把自己在连珩家过夜的事告知对方,又觉得祁炎都不一定回来,告诉了也只是徒增矛盾。 可祁炎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回家呢? 他到底是在公司?还是……留在酒店? 人困到一定的程度反而有点精神,睡不着就开始想七想八。 强迫着自己躺下没一会儿,房门被叩了三声,余景只好又坐起来。 连珩拿着碘伏和绷带进来,拉过床头的小凳坐下:“手。” 余景也不矫情,乖乖把手伸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连珩似乎不太高兴。 从他说要回家开始?生的又是些什么气? 余景的手指被捏住,指尖点在对方虎口,连珩的皮肤很热。 棉签蘸着碘伏涂上伤口,连珩动作小心,消毒完毕后用创口贴贴上。 余景刚想说句“没什么大事”,却见对方皱着眉,又向他伸出手:“另一只。” 余景压在被子下的手指微微蜷缩,迟疑片刻,也拿了出来。 他的左手的手掌根部有一大片的擦伤,是跌坐在地上时蹭出来的。 虽然在派出所时已经用水冲洗过了,但到底没有经过处理,伤口处已经有些红肿化脓了。 连珩什么时候看到的? 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碘伏触及创口,有些冰冰凉凉的钝痛。 余景“嘶”了一声,没好意思喊疼。 连珩拿开棉签,垂着睫,把滑落至掌心的碘伏用纸巾擦掉。 他几乎用手指托着余景的手背。 余景很白,手腕皮肤薄薄的一层,灯笼纸似的,藏着纤细的青色血管。 连珩的目光落在上面,很快挪开。 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皱了皱眉。 “我不管的话你就真不自己弄。” 余景微怔。 从自己弟弟嘴里听见这样略带训斥的关心,他还是有些意外。 “皮外伤而已,不严重。” 连珩像是在敷衍他,就这么跟着他的话茬往下顺:“嗯,不严重。” 余景:“……” 不知道是不是被祁炎那一句抱怨给点醒了,对于现在的连珩,余景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和过去不太一样。 时间将他们分开太久,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恰逢新年。 由于余景父母不怎么乐意招待祁炎,余景也在家待不了多久。 他很快离开,不巧的话就见不着连珩。 两人会在私下约饭,祁炎通常一起过去。 连珩的话不多,大多时间都在喝酒。 分开时难得见他笑笑,再说上一句“新年快乐”。 像是来应付这一声问候。 不善言辞。 余景抬眸,看向床边坐着的男人。 连珩似乎洗了澡,身上带着沐浴露淡淡的香。 穿着棉质的薄睡衣,灰白格子的花样,土得非常正宗。 纽扣没扣严实,衣服被宽阔的肩膀架起来,锁骨之下的胸肌隐约可见。 到底是练家子的,硬件条件果然超乎常人。 如果不是时间和场合不合适,余景还真想向连珩讨要一些健身建议。 “哎。”余景突然出声。 连珩抬眸看过去:“嗯?” 他们大致平视,从眼底可见昏黄的灯光。 连珩柔软的碎发垂在鼻梁上,难得显出几分余景所熟知的幼年的稚气。 余景忍不住伸手拨了下那缕发丝。 连珩眸中微动,抬手扣住那只乱来的手腕。 指腹温软,微微紧箍。 余景心上一惊,勾唇笑笑:“遮眼了。” “是吗?”连珩把他的手拿开,“祁炎头发很短?” 余景:“………………” “你老提他干什么?” “省得你想提又憋着。” “……我不想提。” 连珩笑出来:“哦,那不提了。” 余景总觉得自己吃了个瘪。 “要去看看吗?”连珩扔掉棉签,并没看他,“我说……酒店。” 余景沉默。 “我可以陪你。” 余景依旧没有反应。 他们都不是懵懂的少年,那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已经不用说得太明白。 虽然余景早就清楚此时非彼时,但直至眼下,他才有一种彼此成人的真实感。 当年那个瘦弱矮小、总躲在他的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弟弟,现在不仅不再需要自己,甚至可以反过来支持他、保护他了。 而自己当年那些不知所措和茫然无助,都已经变成过去。 想不到也看不清的未来,现在也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只是,他和祁怎么变成这样了? “去?”连珩的声音把他重新拉回现实。 纱布裹上腕间,余景的手在连珩的掌心过上一边。 他垂下视线。 “不去?”连珩又问。 余景有些无语地看过去。 连珩眉梢轻挑:“一句话的事。” 这根本不是一句话的事。 “包好了。”连珩把余景的手放在被子上,“不去的话我睡觉了。” 余景动了动唇,还是没有选择。 只是在连珩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突然攥住了他的袖口。 连珩转身,俯视着看他。 余景闭上眼,停了许久。 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 “去。” 第9章 余景从来没想过,“去抓奸”这三个字能落在自己头上。 或者说,直到车子停在酒店楼下,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将要去做什么。 连珩也不催,跟着一起等。 车里开了暖气,窗子都关着,不是很冷。 连珩想点一支烟,但目光斜过去一点,最后只用指节搓了下唇角。 副驾驶座上,余景眼神空洞,直直地盯着前方。 连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无论想什么,总脱不开一个人。 从今天下午喝酒时就开始,失魂落魄的,都是那个人。 他勾了勾唇。 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阴影般迅速扩大,蔓延生长。 酸麻胀痛,多少都沾一点,毒雾一般随着血液流淌,窸窸窣窣,腐蚀器官内脏。 连珩闭上眼,几乎是抽丝剥茧般,去细细感受着这种蚀骨灼心的折磨。 同时他又暗暗感到庆幸,卑劣的情绪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矛盾、反常、抑制不住地生出喜悦。 和以往不同,现在余景在身边陪他。 难过的不止他一人,痛苦的也不止他一人。 真好。 他偏头去看余景。 很明显,余景并不像连珩一样扭曲,在痛苦中品尝到快感。 他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 那个陪他走过少年时期的爱人,或许正在里面和另一个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亲密无间。 要去吗? 如果真得到了一个答案,又能否接受呢? “小珩,”余景仿佛窒息一般,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语调怪异的疑问,“怎么去?” 去哪个房间,又或者说……真的要去吗? 视线绕过车窗,连珩看向窗外的酒店。 这家老板他认识,托关系查个人还是可以的。 “你这算不算以权谋私?”余景问。 连珩顿了顿:“……余老师,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算了,”余景低下头,“查客人隐私不合法吧?” 连珩手肘杵在方向盘上,偏头托着腮。 他像是在笑,拖长声音:“是啊……那就算了吧。” 余景:“……” 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连珩并不意外这样的结局,也没觉得就能一举捉奸在床。 今晚祁炎到底是不是出去偷吃都尚未可知,他非要带着余景出来跑这一趟,其实是想让对方明白,有些事板上钉钉,不能只想着逃避,最后把自己给糊弄过去。 无论私心与否,连珩都不想余景糊弄自己。 男人女人结婚尚且还有张结婚证撑着,离婚后落个头不头婚的说法。 余景和祁炎,说难听点啥都不是,一拍两散的关系,谁也不沾着谁。 过得了就过,过不了就掰。 连珩当然想他俩掰了,掰得越快越好。 但他也明白,不可能多快。 余景自小沉稳,做事从不轻浮唐突。 他既然能在醉酒后说出祁炎出轨,那一定早就察觉,并且八九不离十了。 祁炎不是傻的,偷吃自然会避着余景。 想要捉奸在床,给对方捶踏实了,首先得接受“出轨”这件事。 而恰巧困难的是,对于余景,想要接受,估计得先捉奸在床。 两者形成了一个完美闭环,好像是个无解的问题。 倘若放任余景一人陷在这样的漩涡之中,怕是没个一年半载都绕不出来。 连珩不想余景受这样的委屈。 “那走了。” 他放下手刹。 余景并未回应。 他低头看着搁在大腿上的手指,胡言乱语:“你带我过来,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应该信任他?” 连珩:“……” 什么理解能力能偏成这样? “嗯。” 算了,就顺着他的意思哄一哄。 “小珩,事情真不像你想的那样。我觉得最近是我有点过于敏感,可能只是缺乏沟通,没什么事的。” 连珩又只是“嗯”了一声。 片刻的沉默后,余景终于抬头,疑惑地看向连珩。 “你同意我的说法?” “不然呢?”连珩轻笑,“我不同意,你再反驳?” 余景哑然。 或许……连珩说对了。 正愣神呢,冷不丁响起铃声。 余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祁炎的来电显示让他指尖一颤。 慌忙划开接听,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男声:“喂?你怎么不在家?” 余景的脸上几乎瞬间转晴。 “我……我在外面,现在就回去了。” 他转头看向连珩,对方面无表情,却在下一秒启动了车子,变道上路。 “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祁炎语气不佳,“和谁一起?不会又是连珩吧?” 狭窄的车厢内,即便没有开始免提,对话依旧清晰。 余景多少有些尴尬,连珩却毫不介意,勾了勾唇,笑道:“不然呢?不是我的话,祁总就要担心啦。” 祁炎似乎也笑了一下。 再开口时,只是叮嘱了余景早点回来。 电话挂断,心里悬着的石头轰然落地,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错一样,余景转头对连珩道:“应该是我想多了,祁炎肯定是去了公司,不然也不会现在赶回家,没那个必要。而且,我们在酒店门口等了很久,他也没有从里面出来,不是吗?” 连珩嘴角噙了丝笑,看着前方:“是。” 余景抿了抿唇,收敛起自己过于兴奋的表情:“小珩,你怎么这样?” “嗯?”连珩抽空瞥了眼身侧,挑了挑眉梢,语气轻松,“你和祁炎的事,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不清楚,不用向我说这些的。” 这话说得在理,余景垂眸沉默。 他是没必要向连珩解释,甚至有些想向连珩证明。 证明自己的判断有误,证明他们之间都是误会。 “小珩……” “嗯。” 余景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偏头看向车窗,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疲惫的眼睛。 “好累。” - 连珩把余景送到楼下,分别时一言不发。 余景没想太多,告别后就急着回家。 祁炎这次并没有出门接他,感觉多多少少会有点生气。 余景做好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是道歉,今天这事儿的确是自己做的不对。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祁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余景才一进门,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按在了玄关的鞋柜。 急促的吻骤然落下,带着焦躁的喘/息,全部涌进口腔。 屋里没有开灯,剥夺了视觉,其他感官就变得异常敏锐。 混乱的鼻息,急不可耐的触碰。 祁炎最近和他接触都特别反常,余景的腰被柜子边角硌得生疼,他并不乐意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 况且十几分钟前他还沉浸在被爱人背叛的情绪中,虽然之后接到了祁炎的电话,但也没有完全消除嫌隙。 余景不想这样。 “哗啦——” 门口的摆件被手臂横扫在地上。 其中一只放杂物的琉璃小盏跌落在地,发出“咔擦”一下清脆的破碎声。 那是余景很喜欢的一个摆件。 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推开祁炎,余景拉好自己的衣摆,胸膛剧烈起伏:“我说了不想!” 他又闻到了烟味,淡淡的,是祁炎身上留下来的。 祁炎甚至还穿着他出门时穿的那件大衣,阴沉着脸,整个人浸在黑暗里,看起来阴冷又诡异。 他伸手,手指扯了一下余景的衣领,哑声道:“谁的衣服。” 明知故问,没必要回答。 余景拂开祁炎的手,低头换鞋进屋。 心里乱糟糟的,别说是道歉了,什么话也不想说。 然而,就在他踩上拖鞋想要回卧室的时候,祁炎突然攥住他的手腕,猛地朝自己身前拉过来。 余景一个踉跄,皮肉生疼。 祁炎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我、问、这、是、谁、的、衣、服!” 余景站稳身子:“连珩的。” 他能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又紧了几分。 “你又去找他?”祁炎俯身逼近,“余景,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余景毫不畏惧地同祁炎对视,“祁炎,应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 “我去了公司——” “你真去了公司吗?!”余景的音量陡然拔高。 祁炎一愣,登时噤了声。 非常短暂的愣神,眸中闪过慌乱,却还是被余景捕捉到了。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大力甩开对方的桎梏。 “祁炎,别把别人当傻子,你这段时间太不对劲了,到底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几乎用全身的力气压住自己的音量,说话时抑制不住粗重的呼吸,带着愤怒与失望。 “我怎么了?”祁炎死死盯着余景,“我不清楚,你说啊!” “那我又怎么了?!”余景反问,“小珩一年才回来一次,我不能去找他吗?” “他什么心思也就你在装糊涂!” “你先把自己摘清楚吧!”余景厉声打断。 他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声线。 虽然极力控制,但话中藏着颤音依旧明显。 “祁炎,我现在很累,懒得跟你掰扯你和你小秘书之间的破事。但你最好在年前偷摸着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好,弄干净了别让我知道,不然咱们一拍两散,别怪我大过年的跟你翻脸!” 第10章 余景不喜欢绕弯子,猜来猜去的,还不够心累。 他之前不说出来,一方面是不愿意承认,另一方面是实在说不出口。 如果祁炎正常生活不发神经不作死,他还真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口不提把自己憋死。 可惜对方偏偏要在余景的底线边缘来回蹦跶,饶是脾气这样好的人都能火气上头,揪着祁炎的衣领气急败坏把人骂上一顿。 回了房摔了门,卫生间里,余景躬身用冷水洗了把脸。 凉意窜进颅脑,冰得发疼,他双手撑在水池边,看镜子里满脸水渍的狼狈的自己,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虽然不太清楚祁炎是不是真的就和秘书小李有什么牵扯,但客厅里诡异的安静是不是就代表他赌对了? 一直盘桓在脑海中的推测成了现实,余景不知道自己那颗心是踏实了,还是死掉了。 短短几步路走回床边,余景把自己砸在床上。 仰躺着,用手臂遮住眼睛。 屋里没有开灯,黑暗席卷了所有感知。 眼眶酸涩,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呼啸着将他淹没。 余景与祁高中相识,不过十五六岁。 他们的学校隔了两条长街,相遇于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 那时的连珩小余景一岁,还在念初中,放学被人拦着欺负了几次,余景知道了就过来护着,结果不成想一并都给堵了。 对方五六个人吃得肚大腰圆,堵他们这样的小弱鸡简直能堵十个。 而且目标非常明确:给钱。 余景思考片刻,把身上的钱都拿了出来。 他刚从爸妈手里拿了这星期的零花钱,还没找开,是张百元大钞。 几个小劫匪瞪大了眼。 这些钱不是小数目,连珩不安地攥着余景的衣袖。 果然,没人敢收。 余景意料之内,本以为对方会放过自己。 然而,他们竟然扣下了余景,让连珩出去换成零钱,再一一分给他们。 有点欺人太甚了。 余景把手机塞给连珩,悄悄告诉他在买东西的时候报警,只要警察叔叔来了就没关系了。 可连珩有些被吓懵了,握着手机哆哆嗦嗦半天没有动静。 正僵持着,有个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带着笑意。 “欺负小孩算什么英雄,你们老大是谁?出来跟我会会。” 正处于变声期的年龄,嗓音已经变得低沉。 余景仰头去看,两米高的墙头上蹲着一个短发少年。 就像无数武侠小说里英雄救美的男主角,祁炎单手撑了下墙体边缘,一跃而下。 余景吓了一跳。 那时候的祁炎爹不疼娘不爱,是个实打实的野小子。 身为这一片区的老大,在耀武扬威的同时,偶尔也会善心大发,帮扶一下弱小。 比如,眼前这两个一个比一个弱的小矮子。 而他这张脸也十分有用,几个小劫匪看见来人是祁炎之后,互相看了看彼此,二话不说就灰溜溜地跑了。 余景一时间被这人“出一言以退万军”的气势给震惊到了,还没来得及出声感谢,就见祁炎伸出两个手指,夹走了他手里的百元大钞。 十五岁的余景还没反应过来这样的行为也等同于勒索,他只知道祁炎长得有点好看,特别是笑起来时,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叫什么名字?”祁炎眉眼弯弯,“以后哥罩你。” - 余景一夜未眠,隔天头疼欲裂。 呼吸比以往灼热,大概是发了烧。 他按着床铺慢慢起身,天旋地转间一头栽在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大概是额头撞在柜角的声音。 意识存留的最后几秒,余景只能感受到撞击感,没有疼痛。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恢复意识,他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明晃晃的日光被薄纱窗帘拦了一道,还是有些照眼。 余景眯着眼睛,感觉过去了很久。 祁炎起身,把最里层的遮光窗帘拉上,病房瞬间暗了许多。 他回到床边,重新坐下,轻轻握住余景扎着吊针的左手:“饿了吗?我早上给你煮了馄饨,现在还热着。” 这样温柔的祁炎让余景有点恍惚。 只是他有些饿了,也实在没精力继续纠结其他,就这么默认着让祁炎喂下去半碗馄饨,吃着吃着就开始眼皮打架。 祁炎搁下碗筷,起身给余景放平枕头。 余景费力地撑着眼皮,看祁炎俯身忙碌。 两人目光相接,祁炎动作稍停,在他的眉间落下一吻。 “什么事情等你醒了再说,我今天在这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或许是听见这么一句话,余景稍稍安心了一些。 他很快入睡,做了个漫长而又美好的梦。 漫长是岁月漫长,美好是真心美好。 少年人的赤诚热爱他全然看在眼里,明白来之不易,也懂得好好珍惜。 和祁炎走过的这十几年,即便艰难险阻,诸多非议,可余景从未后悔。 - 一觉睡到了中午,再醒时刚好饭点。 睁眼看向床边,祁炎还在。 “你发烧了,头还疼吗?” 祁炎的手有些凉,指尖扫过余景滚烫的脸颊,很是舒服。 余景闭了闭眼,并不反感这样的碰触。 但累得很,不想搭理对方。 他不明白祁炎这么明显的态度转变是什么原因,这样示好又是什么意图,接下来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正等着给他新一轮打击,所以现在十分殷勤的过来铺垫。 只是祁炎什么都没说,于是余景又想,曾经与他亲密无间的爱人,接吻和拥抱都坦率自然,可为什么现在却要这样揣测猜忌? 而答案显而易见,也是令余景最无力也是最痛苦的地方——他的爱情出了问题,可他却找不到原因,甚至无法干涉。 “宝贝,”祁炎握住他的搁在床边的手,躬身将掌心贴在自己脸上,“我想和你坦白一些事情。” 余景等这一句话很久了。 一直等着,也一直怕着。 他怕知道一些难以接受的事情,怕无法面对以后的生活。 起初有些抗拒,可事情却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甚至有那么一丝虚惊一场的错愕。 祁炎昨晚的确和秘书小李去了酒店,连珩看见的也的确就是他们。 但他们并没有开房,只是一起去见了个比较难缠的甲方。 大老板玩得花,也没顾忌,累了不想动,就躺床上跟人签合同。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虽然听着离谱,但不是没可能。 祁炎所在的圈子鱼龙混杂,什么样的都有。 换以前余景肯定会信,但现在却难免怀疑。 祁炎似乎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找人连夜调取了酒店方面的监控,可以证实他和小李的确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甚至当晚都没有两人任何一个的开房记录。 出了酒店后,两人就地分开,小李回家,祁炎去找朋友喝闷酒。 听了朋友苦口婆心一通劝,在后半夜重新回家,给余景打了电话。 当然,祁炎的朋友也能提供口供。 只是余景没那么厚的脸皮过去询问罢了。 事情好像得到一个非常完美的解释,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 余景对此并没有如释重负,他拧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如果只是这样,那之前祁炎的喜怒无常、冷淡疏离要如何解释? 难不成真就是余景自己过于敏感、沟通不当、被害妄想? 应该不是。 “我和小李……” 祁炎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余景抬起目光。 在余景的注视下,祁炎低头掏出手机,递到他的手边。 “他私下有那方面的表示,我拒绝了。当时觉得这小孩只是一时糊涂,加上他人比较机灵,做事妥帖,我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才勉强把他留了下来。” 余景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祁炎和小李的聊天记录。 “我没和他发生过任何过界的事,线上交流也都只是工作。聊天记录我没删,可以找小李来对质,只不过我已经把他辞退了,虽然工作上会麻烦一些,但只要你能安心,也没有关系。” 余景把聊天记录往上划了几页,正如祁炎所说,都是些工作相关的文件和询问,也没什么继续看下去的必要。 祁炎又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是都没告诉你。最近脾气不好是工作上的原因,年底了,事情多,我每天都很烦。而且——” 他顿了顿,把脸埋进余景的掌心之中。 像是笑了一下,又像只是叹了口气。 “有时候觉得小李挺像你刚毕业那会儿,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第11章 “所以你就原谅他了?”连珩看向余景,脸上带着略微诧异的笑。 余景皱着眉,视线定格在手中握着的水杯杯沿上:“我不知道。” 除夕晚上,屋里热闹非凡。 连珩家里来了个小侄子串门,和岁数相近的余安打成一片。 连珩爸妈拉着余母支了个桌,余父不太会打麻将,祁炎就补上了这个三缺一。 连珩带着两个小屁孩放完烟火回来,见余父和余景两人跟两座山头似的占据沙发两边,便过去缓和一下气氛。 余父很喜欢连珩,打小就印象极好,和他叭叭说了一堆,余景就在旁边听着。 等到说累了,端着茶壶乐颠颠地跑去看麻将局,连珩手一伸,在茶几上抓了两个沙糖桔,扔给余景一个。 事情就那个事情,余景稍微说个大概,连珩就差不多知道这个流程。 祁炎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一番真假参半的谎言,断尾求生,及时止损。 或许还会有一番深刻的反省和诚恳的保证,再追加一些酸掉牙的情话。 还顾及着旧情的另一方被哄得晕头转向,即便有防备之心,知道对方的话不能尽信,却也没办法狠下心去拒绝。 毕竟谁不会犯错呢? 那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难不成还闹得日子都不过了吗? 连珩见过太多了。 “我之后去公司调查了,有关小李的账都是干净的,他和祁炎之间没有金钱往来。而且我也查了公司的监控,他也不常去祁炎的办公室。托人打听了两人平时在公司里的互动,也不像是有什么暧昧。” 连珩轻笑:“那就不是他。” 余景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啊?” 麻将一局结束,有人愁眉苦脸,有人哈哈大笑。 作为固定的输方,祁炎把仅有的筹码拱手相送。 一旁观战的余父连连摇头,在祁炎再三哀求下上桌救场。 麻将的碰撞声如流水般“哗啦哗啦”的响着,期间还参杂着电视里吵吵闹闹的春晚,和两个小孩的嬉笑打闹。 余景听不太真切。 于是连珩按着沙发,侧身靠近了一些:“我是说……另有其人。” 余景突然被人从另一边搂住了肩膀。 “聊什么呢?”祁炎挨着余景坐下。 他的手指扣在余景的肩上,看似不经意间撩了撩对方垂在耳边的碎发。 “换洗发水了?怪好闻的。” 连珩依旧勾着唇,借着再去拿橘子的动作坐直了身子。 余景意识到祁炎这样刻意的亲密大概是做给连珩看的,不禁皱了皱眉,把人从自己身边推开一些。 只是祁炎丝毫没有配合,反而握住余景手腕,歪着身子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宝贝,我又输了好多好多钱……” 没办法,余景揉揉他的头发:“你每年不都输吗?别靠着了,小孩都在这。” 余景的父母本就不认同他们在一起,生了余安之后虽说没那么在意,但还是会怕影响到小儿子。 所以余景在家基本都和祁炎保持距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少惹出矛盾。 祁炎被揉了脑袋,稍微听话一些,只是缠着余景给他剥沙糖桔,余景就一个一个剥给他。 等到麻将转两轮,小孩都困了,祁炎垫完输掉的钱,也该各回各家了。 好似挺正常的一个除夕,和去年的也没有差别。 可是当余景坐进车里,抬手拉上安全带时,耳边却像是又听见了连珩的声音。 ——“那就不是他。” ——“我是说……另有其人。” 余景打了寒颤。 “怎么了?”祁炎侧了侧身,“冷?” 余景摇摇头,低头掩饰掉自己那一瞬间的慌乱:“是有点。” 祁炎打开暖气,缓缓启动车子:“这几天要下雪,你那身体,注意一点,别又发烧了……” 车厢内,祁炎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极了以往两人相处时的平淡和随意。 余景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静静地听着。 他记得去年自己还在抱怨新接下来的班级,其中有几个相当麻烦的学生。 祁炎打趣说实在不行就不干了,来公司当他的小秘书,不仅工资是你的,老板都是你的。 余景笑他没个正经。 人的一生能活多少年呢?余景和祁炎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快要超出他生命的一半。 有太多宝贵的回忆需要珍藏,不是突然发生的一件事就可以割舍。 或许有时候人就不能看得太清,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弄出个子丑寅卯来。 装傻充愣也是一门学问,就像薛定谔的猫,只要余景不把箱子打开,那只猫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 一辈子含含糊糊凑凑合合,眼睛半睁半闭的,也就这样过了下来。 所以,归根究底还是看他怎么看。 他该怎么看? 突然,车内连接着手机的蓝牙响起铃声。 余景刚睁开眼,祁炎就把段话挂断了。 很快,快到让余景有些诧异。 祁炎有自己的圈子,余景从公司辞职后就没再接触过。 按着往常,他对这些是不关心的,可是今天,却多嘴问了一句。 “谁啊?” “嗯?”祁炎瞥他一眼,“骚扰电话。” 并不意外的回答。 余景没有继续追问,祁炎也没过多解释。 只是当车停在停车场时,在摘了安全带下车前那短暂的片刻,祁炎像是开玩笑一般,把手机递过去:“要检查一下吗?” 车厢内只有后视镜前亮了一盏小灯,灯光昏黄,锁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周围越发逼仄,压抑。 余景搭了下眼皮,手机屏幕是锁上的。 桌面壁纸是他们凑在一起的自拍合影,两人脸贴着脸,笑得开心。 余景半天没有动作。 祁炎往右边半倾着身子,等了会儿,干脆按在座椅边上,俯身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 祁炎抵着余景的额头,哑声道:“宝贝。” 像是诱哄,又像是恳求。 什么都没说,余景却明白对方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轻轻闭了下眼睛:“嗯。” 余景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面对一个陪伴了十几年的爱人,始终狠不下心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不仅仅为了自己,还有父母方面的顾忌。 这几年家里好不容易才稍微接受祁炎,如果真要继续追究,万一闹出家门,所有人都不会好过。 他们怎么说也是两口子,真有什么问题也是关起门慢慢吵,眼下就这样算了,以后的事再说吧。 - 大年初一,连珩和两个曾经的同事一起,拎着大包小包去了前队长家。 虽然几天才见过,但小姑娘看见连珩亲得很,老远就迎过来讨要抱抱。 家里的阿姨早早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一桌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隔天,几人又凑一起,出去喝酒。 “唉……听我说,二线才是生活,趁着年轻早点稳定下来,不然这上头一变,什么都不好说。” 他们是几年前一同入职的新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只剩下连珩依然留在一线。 其中一人结了婚,另一人正准备结婚,提及的话题多少就往这方面沾了点,连珩在旁边搭了只耳朵,烟抽了快半包。 “珩哥,”其中一人问他,“你还头铁呢?” 连珩笑笑,没说话。 “我都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另一人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他身边的蚊子都是公的。” 连珩摁灭烟头:“说你们的,别扯我。” 他这些年忙于工作,个人社交贫瘠得可怜,很少提及自己的事。 就连认识了六七年的朋友,也就仅仅只是知道连珩之所以一路单到现在,是因为有个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至于这个心上人姓甚名谁,如何模样,就尚未可知了。 对于多方猜测,连珩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他不急,哪怕身边所有人都在替他着急,他也不急。 和祁炎一样,连珩也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缺了一点运气,又或者,缺了点勇气。 “听说前几天揪了个家暴男。” “嗯。” “这种家长里短的破事,你不是不爱参合吗?” “随手帮忙。” 余景之前跟他抱怨过这一个学生家长,有种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荒谬失序感。 连珩当时就想,于公于私,他都得帮余景管管这事。 不然对方一个小老师,还真压不住那种刁民。 仰头闷掉手里的酒,有女人过来搭讪。 连珩礼貌地偏头看上一眼,却意外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往出口走去。 多年的侦察经验让连珩在脑内迅速对应出相应的人物——是那天跟随祁炎一起进酒店的小秘书。 小秘书年纪不大,来逛酒吧这本不奇怪。 可奇怪的是,他的怀里搂着一个……姑娘? 连珩微微皱眉。 怎么是个姑娘? “帅哥,”那女人坐在他身边的高凳上,“一个人吗?” 连珩收回目光,礼貌笑笑:“有老婆了。” 旁边同事嘴角一抽:“你又有老婆了。” “嗯,借我喝喝。” 连珩勾起单边唇角,随手拿过同伴手上的酒杯,起身绕过女人,像是醉了一般,懒懒散散地离开了。 酒吧用于通风的出入口只是一个窄门,估摸着也就一米宽,两个人并肩都走不过去。 连珩刚走到门边,就听见一墙之隔的小情侣迫不及待,亲出啧啧水水。 他脸上笑意渐浓,侧身倚着门洞旁的墙壁,单手抓着矮杯上沿,低头喝酒。 剑眉压着长眸,脸上覆了一半阴影。 舌尖抿过濡湿的唇缝,微微泛甜。 等到激情过后,小情侣们喘匀了呼吸,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李哥,最近怎么了?心情不佳?” “妈的,”小秘书声音沙哑,说话时没什么好气,“老子最近倒了大霉,莫名其妙被老板辞了,靠!” 第12章 职业原因,连珩的年假不长。 年初三早上胡乱吃个早饭,中午人就已经离开了。 相比之下,余景的工作待遇就显得格外优秀。 即便临近开学,他得写报告、做杂事、联系家长,但总归还在放假,空闲时间很多。 然而今年的余景并没觉得好受。 他企图让自己忙碌,这样就不会让大脑放空,去多想其它的事。 好在祁炎也开始准点回家,外出尽量行程透明,没继续作什么幺蛾子。 甚至元宵节前夕还带着余景一家子出国转了一圈,一群人热热闹闹玩了一个多星期,就连余父都对祁炎稍微改观了一些。 生活好像恢复到了正常轨道,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余景不深想的话—— 余景一直不愿意深想。 直到冬雪消融的初春,暖阳迎空直照的三月份。 某个稀疏平常的午后,他在学校外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连珩?” 出挑的身高让他在一群学生家长中鹤立鸡群,都不用刻意寻找,单一眼扫过去就能发现对方格外醒目的存在。 连珩与余景对上目光,微微抬了抬下巴。 他穿着深色的长大衣,肩膀宽阔,撑起版型。 内里的衬衫纽扣解了两颗,露出半边舒展的锁骨。 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地站着,却不弯脊背。 也不说话,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余景走到他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余景语气惊讶,但眼底满是喜悦。 连珩也跟着勾了勾唇:“路过,找你吃饭。” 嗓音低沉温和,惹得周围小女生频频回头。 “难得这时候见你,”余景觉得好笑,“别在这招摇了,想吃什么?” - 余景和连珩去了学校周围的一家餐馆。 两人中午都没多少时间,十分默契地选择就近解决午饭。 期间聊了聊自己年后的日常,余景刻意避开了祁炎,话题多在工作上。 比如当初那个被家暴的学生想要辍学,从开学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来上课了。 他往家里跑了几次都没有效果,目前也比较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成绩也还不错,剩下一年半的时间努努力考个本科还是可以的。” 学生年纪小,父母见识短,双方凑在一起简直就是灾难。 他们不知道一场高考意味着什么,但余景知道这可能是改变对方命运的唯一办法。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国家的义务教育只有九年。 他不过就只是一个老师,如果学生家长铁了心要辍学,余景也干涉不了他们的决定。 “那就算了吧,”连珩咽下口中的米饭,“这种事你也没办法。” “说是这么说……”余景微微叹了口气,一想起这事胃口都小了一半。他垂眸盯着碗里的大米,像是陷入某段过去的回忆,“但就觉得,可能就差最后一点,只要有人拉他一把……” 连珩搁下碗筷:“不是谁都有祁炎那样的好运气。” 余景一怔。 “他没辍学是有你替他交学费,你学生呢?让他早恋找个有钱的对象吗?” 余景无语,这话说的可太欠了。 “我也可以替我学生交学费。” 两年学费能有多少钱?只要学生愿意学,那对于余景来说不算什么。 然而连珩听后,却“嗤”一声笑了出来。 倒不是嘲讽,只是单纯觉得天真。 “交了学费,生活费呢?” “他有父母。” 连珩撇了下嘴:“他父母本来还喂他一口饭吃,结果看有人白给钱,这口饭都不一定喂了。” 余景面露纠结:“也不一定吧。” “有钱不拿王八蛋,拿不到就闹辍学,拿到了就要拿更多。就算你帮他到毕业,他考上了大学,有了出息,和原生家庭割席,成年后一走了之。你呢?留在这被嚼尽舌根,成为导致别人父子离心的罪魁祸首。” 余景:“……” 他被这逻辑深深震撼到了。 “我的学生很懂事,干不出那种事。” 连珩无奈地摇摇头。 “就算这些通通不会出现,你的确帮助了他,改变了他的人生。那么接下来的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学生,你是帮还是不帮?” “你觉得有些学生不需要帮助,但那些学生却质问你怎么不帮自己,你又怎么回答?” “都帮?反正学费也没多少钱。” “可是余老师,你是在工作,不是做慈善。” 余景彻底说不出话来。 一方面是惊讶于连珩说出来的这些话,另一方面是惊讶于这些话是从连珩嘴里说出来的。 对方分明还小了他一岁,看待问题竟然这样极端、悲观、甚至死气沉沉。 余景摇摇头:“你不能这样看问题,这个世界上奇葩还是很少的。” “是吗?”连珩握着水杯上端,微微斜了杯身,让底座在桌上打转,低头饶有兴趣地玩着,“希望吧。” 余景:“……” 感觉希望不了一点。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会帮的,”连珩无奈地耸了下肩,“就是想提醒你注意安全,如果再有上次那种情况,麻烦离远一些报警,不要靠近。” 不知为何,余景看着连珩的眼睛,突然觉得有那么些许的陌生。 这样的陌生并不令他悲伤,反倒是欣慰和喜悦。 那不是他熟悉的小珩、邻家小一岁的弟弟,而是见过人性凶险、历经生死考验的一名刑警了。 较大的认知差异让余景觉得自己矮了连珩一截,他变成了受教育的一方,并且被教育的颇为信服。 “我知道了。” 他低声说。 - 吃完饭,两人顺着路边往学校走。 余景因为刚才的事有些心情沉重,微微皱着眉,不想说话。 连珩也不介意,就这么并肩走在他的身边,仰头看梧桐树刚抽出的新芽。 临到门口,余景问连珩要不要去宿舍坐坐。 “不了,”连珩摇头,“有件事想告诉你。” 余景洗耳恭听:“我猜你过来一定有事。” 连珩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无奈道:“一定?我就不能没事来找你吗?” “你不是大忙人吗?有这个时间多回家陪陪叔叔阿姨。” 连珩发给余景发去了一段音频。 余景点击接收,正在下载。 “这是什么?” “李秘书的口供。” 话题转变得太快,余景猛地抬头。 “去年十一月十三日,祁炎曾在凌晨四点给他打过一通电话,让他去药房买了——” 说到这,连珩停顿了一下。 原本落在手机屏幕上的目光上移,定格在余景脸上。 像是给了他一点反应时间,再继续说下去。 “一盒避孕药。” 第13章 连珩很期待余景听到这三个字后的表情。 对,是期待。 这么多年,他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卑劣的窥探着余景的生活。 不想去装什么好人,假惺惺地摆出一副悲痛万分的姿态,去告诉余景这么一个消息。 所以他不难过,甚至有点开心,有点迫不及待。 祁炎的离谱程度远远超乎他的预料,连珩觉得搞出这堆烂事怎么也回不了头。 他期待着余景会不会崩溃、后悔、痛苦万分,会不会求助于他身边唯一能帮助他的人,会不会……多看一眼自己。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余景在短暂的沉默后淡淡地笑了。 “弄错了吧?” 连珩眯了眯眼。 他看见余景拿着手机的手指在发颤,分明已经接收了的音频,却怎么也不愿意打开。 “之前祁炎跟我说过,这个秘书有些问题,我觉得他应该是想要报复,所以向你撒谎。” 余景低着头,没去接连珩探究的目光。 他语速很快,字句之间连着模糊的重音,也不管连珩做何表情,关掉手机,说不能当真。 连珩也笑了:“是吗?” 余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回答也没有意义。 “我核实过,有监控和销售记录——”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余景赫然打断了连珩的话,慌慌张张地解释,“那些只能说明小李去买了东西,但怎么能证明是祁炎让他买的?退一万步来讲,祁炎的朋友圈很乱,他可能是买给其中一个老板的、的女人,并不能说明——” 余景顿住。 “说明什么?”连珩微微挑眉。 余景茫然地抬头。 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连珩从头到尾也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之后的颇多联想,几乎都是他一人在对号入座。 一个平a骗完了余景的大招,他像一个跳梁小丑,滑稽地跳下自己埋的圈套。 “你来看我笑话的吗?”余景问。 连珩唇瓣轻抿,落下唇角。 诚然他不怀好意,但绝没有幸灾乐祸。 即便连珩心脏上磨的老茧比手指上的还厚,可听见这样的话,眸中还是闪过一丝刺痛,又很快被淡淡的笑意掩盖过去。 “不是。” 余景并未察觉,依旧陷在自己的情绪中。 “祁炎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这其中肯定有误会,等我晚上下班回去问问他就好,你也别多心。” 连珩把他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 最后却也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好。” - 余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 那时刚吃完饭,距离上课的点还有一段时间。 他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在工位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尖锐的耳鸣针扎般传入大脑,倏地刺疼一下。 同事关心地看着他:“余老师,你怎么了?” 余景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喉间发哽,说不出话。 “他脸色不好,是不是低血糖?” “哎,我这有糖,”对桌的女同事把撕开口的巧克力递过来,“吃一点吧。” 余景抬起手臂,指节按在桌子边缘,停了片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谢谢,我没事。” 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初春的气温很低,自来水浇在指尖,凉意细细密密扎进皮肤,冷得发疼。 还没上课,周围时不时有学生经过,喊上一声“老师好”,然后推推搡搡跑进厕所。 余景面无表情。 下午没他的课,但班主任要求全天坐班。 余景请了半天病假,恍惚之间出了校门,不知道去哪儿。 找祁炎对峙? 还是找小李核实? 又或者去找连珩询问? 询问连珩是不是弄错了,余景想破脑袋都没想过会听到那三个字。 会不会是避孕套、润滑剂,而不是避孕药? 录音就在那里,余景拇指悬在屏幕之上,停了许久,还是没有打开。 自欺欺人的把戏并不高明,只要稍作思考就能打破那窗户纸一般薄弱的可笑假想。 连珩能隔这么久过来找他,肯定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也得到了肯定的结论—— 祁炎出轨了,对方还是个女人。 - 余景在附近的公园广场里坐了一下午。 午后几小时还有点阳光,四点朝后气温就降了下来。 他就坐在那儿,静静地,冻得手脚冰凉。 音频终于在耳机内响起,连珩和小李的声音一问一答,简洁清晰。 余景的心脏已经痛到麻木,没有任何感觉。 只是这样机械地听着,一遍遍重复。 声音重叠,他似乎还能听见祁炎的声音。 病床边,对方真心实意地同自己撒谎,堂而皇之地向未来保证。 出院时祁炎看着他的笑眼,新年时车内的那声宝贝,还有这几个月数不清的相拥和亲密,此时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余景不知道祁炎会不会在某一刻心虚愧疚,看着他去想另一个女人。 竟然是一个女人。 心脏仿佛被人猛地锤了一拳,余景痛苦地躬身,用手盖住面颊。 泪水几乎在下一刻湿润掌心,他从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哽咽。 回忆如碎片纷飞,少年爽朗的声线带着笑意。 余景的十七岁还很青涩,唯一接触到的“不合常规”就是祁炎。 “男的怎么了?俩男人的片子你没看过?什么年代了好学生,你不会觉得不正常吧?” 高二下午的体育课上,祁炎嘴里叼了根草,往后靠在操场边的单杠上,随意地摊开手臂。 他山大王当惯了,嗓门大,也不拘着。 余景站在祁炎身边,左右看看,怕被人听见了。 “看什么?”祁炎握住他的肩头,俯身靠近,“你介意?” 余景是有点介意的,但不敢说。 只能支支吾吾地:“没有。” 祁炎“嗤”一声笑出来:“什么性别长相,都是狗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咱俩就谈恋爱,你敢不敢跟我谈恋爱?” 作为一个三好学生乖乖男,早恋这个话题对余景来说过于超前了。 更何况还是跟个男人早恋,这已经不是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了。 余景吓了一跳:“我回教室了。” 他摘掉祁炎的手臂,走得很急。 太阳从身后晒过来,低头能看自己身前的影子,晃得头晕脑胀。 “敢不敢?”祁炎在他身后大喊,“余景!你敢不敢?!” 操场附近的同学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余景咬着唇,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回答我就把问题问全乎——!” 余景猛地停下脚步。 “余景,你敢不敢跟我——” “敢!” 余景转身的瞬间喊出回答,几乎用尽全力地,被迎面的阳光刺了下眼睛。 有什么不敢的? 跟祁炎谈恋爱。 祁炎咧嘴笑得张扬,像夏天热烈又慵懒的太阳。 他伸了个懒腰,再拢起双手,放在嘴巴前兜成喇叭状。 “好——我知道了——” - 晚上十一点,连珩下班回家。 漆黑的楼道随着电梯门的打开而照进第一缕灯光。 他迈开脚步,红外感应灯随之亮起。 连珩嘴里叼了根未点燃的烟,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还没来得及低头,手突然顿住了。 深灰色的防盗门边,余景撑了下地面,挨着墙慢慢站起来。 连珩立刻摘了烟,过去扶了一把。 余景的手很凉。 “小珩…”他声音很轻,微微发抖,“对不起。” 连珩狠狠皱了下眉,开门把余景拉进了屋。 余景六神无主地站在玄关,视线发直,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连珩带到沙发上坐下,再往手里塞一杯热茶。 他哭过,一双眼睛红得不行,显得脸色越发苍白,唇瓣就没了血色。 像一只待宰的兔子。 连珩想。 那种慌乱而又不知所措的恐惧,如烙印一般刻在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情上。 这让连珩非常不舒服,几乎是生理性的排斥。 他有些焦躁地在余景面前走了一个来回:“吃饭了吗?” 余景猛地抬眼,撞上连珩的目光。 他似乎非常敏感,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立刻警觉起来。 可是面对真正的询问与互动,回应又格外迟缓。 余景摇了摇头。 于是连珩去厨房忙活。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端在了余景面前。 “凑合吃点。” 余景抬了抬眼,看向站在茶几边的连珩,眼底浮出几分湿润。 雾蒙蒙的。 连珩垂在裤缝处的手指蜷起两个指节。 他见不得这样的余景,哪怕一切都如他所愿。 “小珩,我知道我之前说的情况几率很小,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对吗?” 余景认真地看着连珩,几乎暗示着,希望能得到一点儿他想要的、哪怕是敷衍的回答。 可连珩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压抑着心底翻涌沸腾的情绪,平静地失控。 绝望从胸口溢出来,凉得就像此时窗外的月。 余景安静地等着。 等了许久,连珩笑了。 他屈膝坐在了茶几边的地毯上,垂眸把筷子递过去,放在余景掌心。 再抬头,微微仰视着看他。 目光温柔,轻轻地说:“吃完,我告诉你。” 第14章 连珩没想着钓余景的胃口,他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把事情调查清楚,再找过来,是打算把事情摊开来全部告诉余景。 毕竟早点揭露,也好及时止损。 他乐意看见余景和祁炎分开。 只是半道上出了点问题,余景的胆小超乎他的意料。 都不说分析利害权衡舍去,余景压根就不能接受,甚至愿意维持表面和平,自欺欺人。 这不是连珩第一次在余景身上失算。 当年余景和祁炎的事在高考后被意外发现,惊动了老师和家长。 面对多方压力,连珩以为余景会和以前一样,耷拉着脑袋接受批评,保证绝不再犯。 家风如此,余景向来听话。 然而那次余景却垂着睫,抿着唇,像头尥蹶子的犟驴,一言不发。 他被关在了家里,没收了手机,不给出房间。 三餐加起来吃不了从前的一顿多,体重锐减,整个人瘦了一圈。 可能担心这么关着会出什么事,所以七月底的时候,余景父母偶尔会放连珩进房间去问功课。 而就是那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几乎是后几年连珩噩梦的全部来源。 他从未见过这样冷漠的余景。 或许是那时候的样子太狼狈了,余景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哭红的眼睛浮肿,唇瓣干裂,脸上印着凸起的指痕,就没消下去过。 眼神是空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儿。 手里拿着着笔,问题目也只是将步骤写在草稿纸上。 不说话,也没表情,浑身上下仿佛被抽掉了精神气,只剩下一具用线拉扯着的躯壳,在巴掌大的房间里静静等待着溃败与腐烂。 连珩对祁炎的恨意在那个夏天达到了最高。 因此,面对前来寻求帮助的祁炎,他说出了这辈子最恶毒的话。 “阿姨说得对,你就是个狗皮膏药,沾上一点准没好事。我哥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吗?你们都是男人,你真想毁了他一辈子?” 十七岁的连珩太想让余景和祁炎分开,光冕堂皇地使用着大人们认可的理由。 在祁炎面前,他是一个清醒者、胜利者。 他和余景的父母站在统一战线,他们才是更亲密的关系。 他以为他占上风。 以为只是时间关系,余景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八月盛夏,余景的不告而别狠狠打了连珩一个耳光。 所有人都大跌眼镜,震惊万分。 他们忙着在邻市寻找,犹如大海捞针。 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连珩感到诧异。 同时,他心底压抑着的,那份秘而不宣的情愫,也在此时最为汹涌。 分明都是男的。 分明不可以。 他所恐惧的、逃避的一切,余景为什么能迎头直上,几乎将脚踩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 因为祁炎吗? 那换他可不可以? 大胆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如火焰般骤起,膨胀、炸裂。 震耳欲聋。 随后,冷却后的灰烬如雪一般薄凉,飘飘扬扬落在连珩心上。 他没得到答案,却明白迟了。 十七岁的连珩为自己的偏激与迟钝付出了代价。 那个从小保护着他长大的哥哥,彻底离开了他。 - “所以你昨天压根就没说自己已经顺藤摸瓜扒拉出来那个女人了?” 连珩烦躁地“嗯”了一下。 人就是这样特别矛盾的东西,连珩想看余景伤心崩溃——如果想让他离开祁炎,也应该伤心崩溃。 可余景还没难过一点,他又心疼得手慢脚乱,连话都不敢说了。 因爱生怖,因爱生忧。 连珩这辈子所有的担惊受怕,都折在了余景这里。 “唉,没事。” 他身边的人端着酒杯,长时间的停顿,最终摇了摇头。 “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 连珩斜眼看过去。 “而他,你的宝贝哥哥、渣男锅里的青蛙,会在事情败露之前被温水煮到麻木,接受现实,相安无事地继续生活。” 连珩:“……” “而你,我的朋友,纯爱战神、暗恋高手,终将孤独终老、一无——所有!” 周老板冲他举起酒杯,风骚地一挑眉。 “……” 连珩和他碰了一下杯。 “谢谢。” 再低头,抿了一嘴苦涩。 连珩想过这些问题,在他妈急着给他找对象结婚的时候。 前些年特别着急,赶鸭子上架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后来出了点事,就慢慢看开了。 随着年龄的增大,积累阅历的同时,也积攒着直面内心的勇气。 这么多年,连珩在父母耳边旁敲侧击了不少,稍微一想都能琢磨出东西。 但能不能面对,或许又是另一回事。 像余景那样。 连珩揉了下自己的眉心。 年后一个多月,连珩都在处理零碎的公务。 手上没大案,空闲时间多。 他顺藤摸瓜,通过小李调查了祁炎去年半年的行程,在确定了几个可疑人物后一一排查,最后只剩下一个。 祁炎名下娱乐公司的一个十八线小明星,姓菜。 没什么名气,糊穿地心,公共账号的最新一条动态停在去年的十一月,ip显示在B市。 时间地点都对上了。 连珩怕再查下去会打草惊蛇,便暂时收了手。 他赶回B市,告诉余景。 可惜,话说一半,余景捂上了耳朵。 因为偏爱而选择盲目吗? 嫉妒在心底滋生,一点一点堆成愤恨。 这种情绪真是常感常新,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不怎么好受。 连珩垂眸握着杯身,叹出一声苦笑。 要放弃吗? 尊重祝福? 余景有权利选择他想要的一生。 自己又以什么样的立场和身份去规劝呢? 这种吃力不讨好,指不定两边不是人的行为还要继续下去吗? 连珩不知道。 他只是嫉妒,还在嫉妒。 他求而不得,像个跳梁小丑。 丑陋扭曲。 多可笑。 - 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家,出电梯时感应灯亮了。 仿佛昨日重现,连珩顿了一下,摸摸口袋。 即便唇上没叼着烟,却还是把打火机握在手心。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在看见空荡荡的门口时也的确笑了出来。 连珩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不能一直待在B市,和余景接触久了整个人都变得有点不正常。 他洗了个澡,光着上身从浴室出来。 手机上的线上监控提醒门口有可疑人影,连珩随手划开,竟然是余景。 对方站在门边,也不敲门,石墩子似的,灯一关怪吓人。 连珩皱着眉,走去把门打开。 余景吓了一跳。 “你在家啊?” “怎么不敲门?” “敲了,没动静。” “哦,我在洗澡。” 连珩退开几步,去卧室拿了件短t套上。 余景已经换好了拖鞋,站在玄关似乎多少有点不自在。 连珩走去餐桌倒了杯水:“吃饭了吗?” 余景愣了愣:“没有。” 连珩非常自然地去了厨房:“还是只有馄饨。” 余景:“……” 热水倒进窝里,很快就沸腾了,连珩在碗里调了汤底,扔进去一撮虾皮。 余景在门口探进来个脑袋:“你怎么不问我过来干什么?” 连珩耷拉个死鱼眼看他:“被撵出来了?” 余景:“……” 四目相对间,连珩给看笑了。 相比于昨天,今天的余景精神好了许多,只是眼睛还是很红,包括眼眶周围,像是被大力揉搓过,那一片都红彤彤的。 “我只是觉得和他暂时分开比较好。” 果然是吵架了。 “门锁密码9595,下次直接进来。” 余景顿了顿:“我还以为是0428。” 四月二十八日是连珩生日,他的惯用密码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太好猜了,不安全。” “也是,”余景点头,“但9595是什么意思?” 连珩停顿片刻:“没意思,随机的。” 馄饨简单过水煮熟就好,连珩把碗端去餐桌,发现余景正低头整理袖口,还是往掌心拉扯着整理。 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件打底的高领毛衣。 这种毛衣一般袖口较窄,不像衬衫那样还需要特别整理。 再者,都吃饭了,整理袖口也应该是捋起来。 屋里暖气开着,连珩甚至只穿着单衣。 很反常。 连珩的视线落在余景的手腕,趁对方走到桌边时突然握住。 丝毫没有被阻拦,他捋开了余景的衣袖。 腕间的指痕尤为醒目,连珩脑子里“轰”的一下,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那个死气沉沉的夏天。 坐在书桌前的余景模样狼狈,脸上印着消不下去的红肿。 少年抛下一切去奔赴一场未知,到最后又获得了什么? 恍惚间,连珩听见自己的声音。 因为语气怪异,听起来一波三折。 “他打你?” 第15章 即便余景第一时间就把手给收了回来,但仅仅那一眼,连珩就像定在那里,连说话都被逐帧放慢,声线变得低沉而又杂乱。 “没有,”余景连忙道,“只是起了争执而已。”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如果自己解释地慢一点,连珩就能维持这么个状态去他家把祁炎揍进医院。 连珩很生气,非常生气。 余景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倏然压低的呼吸,以及阴沉下来的、略显危险的目光。 余景按住连珩的手背:“小珩?” 连珩回过神来。 他刚洗过澡,皮肤都还是热的, 目光下移,看见余景修长的指节微微弯曲,就这么毫无阻碍的贴着他的手背。 怎么这么凉? 连珩皱了皱眉。 意识到刚才的失态,他把手收回,五指蜷进掌心,指甲戳着皮肉:“他如果对你动手,你告诉我。” “嗯嗯。”余景连忙点头。 “吃饭吧,”连珩侧身与他错开,“我加件衣服。” 余景目送他离开,直到卧室的房门关上。 站在桌边发了会儿呆,握着自己的手腕平复下情绪,这才缓慢地拉开板凳坐下来。 捡起筷子,把碗往自己面前挪了挪。 咸香的馄饨入喉,鲜得余景差点没掉下眼泪。 快一天没吃饭了,要是没见着这碗馄饨,都没想着饿。 抹了下眼睛,他又觉得自己连着两天跑来这边吃馄饨也是奇葩一个。 就算和连珩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但到底都是成年人,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这也是他徘徊在门外半天没动静的原因,不太愿意打扰。 但比较让人难过的是,除了连珩这儿,余景也没地方去了。 学生时代的朋友遍布全国难聚一次,同事之间余景并未交往过深,夜间贸然打扰并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而且最重要的是,出于工作等多方原因,余景并未透露过多自己的性向问题。 就算真厚脸皮过去,也不好一言不发。 下次还是去酒店吧。 余景悲催地想。 卧室的门重新打开,连珩穿好了毛衣长裤,在玄关取了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余景放下筷子:“你要去哪?” “夜跑,”连珩低头换鞋,再抬头看他,“一会儿就回来。饿了的话冰箱里有面包,困了就先睡。” 余景张了张嘴,有些迟钝的“唔”了一声。 连珩转身开门离开,潇洒得没一点多余动作。 房间只他一个,余景多少觉得这种相处方式多少有点怪异。 连珩自然到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就好像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并且要继续住更久的感觉。 夜跑? 洗完澡了还夜跑? 揣着满肚子疑问,余景吃完馄饨,拿去厨房把碗刷掉。 掰了餐桌上的一根香蕉边走边吃,最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纠结自己要不要离开。 其实这时候走是最合适的,因为连珩大概率会留他下来。 两人拉拉扯扯没个意思,余景走不掉还显得特别虚假。 可现在走了的话,是不是不太礼貌? 吃完饭就离开,把连珩家当什么了? 余景吃掉最后一口香蕉,决定留下来。 客厅里很安静,余景把沙发上那几个歪七扭八的抱枕摆正,又把半搭在地上的薄毯捡起来叠好。 他从家里走得急,没带手机,现在人坐在这么一间无人的房子里,多少有点与世隔绝的意味。 余景低头,右手摩挲着左腕上的指痕。 很新鲜的痕迹,是中午祁炎刚攥出来的。 他的皮肤白,遗传下来的,稍微有点什么就很明显。 不过被打倒不至于,余景也不是个默默挨打的性格。 就是上午回家后和祁炎动了手,对方的手劲实在是有点大,就这么攥着他的手腕,生生攥成了这样。 “余景,我是不是有点太惯着你了?” 余景闷头不语,只顾着摊开行李箱,把衣柜里的衣服往里面放。 “你想干什么?!”祁炎把他的衣服又一股脑扔回衣柜里,“你不想过了吗?你是不是又要去找连珩!” 叠好的衣服瞬间乱成一团,余景停顿片刻,一把揪住祁炎的领口,把人逼退半步,狠狠撞在柜门上。 “你有什么脸跟我这么说话?!” 他厉声大吼,声音却抖得厉害。 “你竟然还能这么跟我说话!” 不过是没头没尾的两句质问,祁炎却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般,就这么任由余景抓皱他的衣料。 话说不明白时才最令人慌乱,心虚可以让祁炎在脑海中把自己干过的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想一遍。 他不知道余景到底了解了多少。 又或者,他应该如何圆谎。 “连珩跟你说了什么?”祁炎握住余景的手腕,慢慢地拿开。 他微微前倾着身体,目光死死锁住眼前曾患难与共的爱人:“你信他,不信我?” 这样斩钉截铁的态度,让余景有些许的动容。 可只有那一瞬间。 理性还是压制住不靠谱的感性,余景推开祁炎,却挣不开手腕上的桎梏。 “放手。”他哑声道。 祁炎依旧盯着他,不放开。 “十一月,你让小李去买了避孕药。” 祁炎面色一僵。 余景嘴唇发抖:“你还要怎么狡辩?!” 卧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颤抖时牙齿碰撞发出的轻响。 皮肤间的触碰让他恶心,余景几乎站不住脚。 “放手!你给我放手!!!” 他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 离开时踩上那一个倒霉的行李箱,差点绊了个跟头,狼狈地夺门而出。 祁炎却没有追上来。 余景身无分文,也没带手机,失魂落魄地在外面晃荡了一下午。 等到情绪平静下来,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连珩这。 他没家。 余景知道,自从那个夏天,他义无反顾地逃出自己的卧室后,他就没家了。 一场豪赌,输得体无完肤。 “咔哒——” 是密码锁开锁的声音。 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余景立刻放下双腿,手掌根按在柔软的沙发里,坐在那,往前探着身体,看连珩拎着一大包购物袋进来了。 余景:“……” 说好的夜跑呢? “困了?”连珩身上仿佛还带着夜间的凉意,瞥他一眼,转身脱了外衣,“顺路买了点,还有力气吃饭吗?” 第16章 连珩买了一堆瓜果蔬菜,各种各样,一应俱全。 拎回来都费老鼻子劲,就这还顺路? 人越老越傲娇了。 余景起身,过去帮他一起整理。 蔬菜很是新鲜,连珩拿出一小把芹菜。 余景接过来,去厨房清洗。 自从年后上班,余景就没好好吃过饭。 没心思,也没胃口,祁炎不常回家,他就在学校食堂凑合。 当初那次坦白换来了更为生疏的远离,沟通过了,也没解决任何误会。 一个多月,他们心照不宣一般,余景不问,祁炎不说。 表面诡异的和平在连珩昨天找来时彻底崩坏。 余景那那颗本就不安稳的心彻底死了。 即便疯狂的否认不愿意面对,可夜深人静时,却也能直面内心。 最合理的解释摆在面前不得不信,自欺欺人永远都不是最终正解。 余景想要离开。 却又被阻拦。 事情发生之后的下午,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急躁。 连珩那边还没找到那个女人,或许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余景。” 余景回过神来。 “沙沙”的水流声挤进耳膜,他垂眸,关掉了水龙头。 “嗯?” “在想什么?” 连珩手上拿了块新鲜的牛肉,凑过来贴着他的手臂,重新打开水龙头,过了遍水。 余景眨了下眼,暂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放一放。 浅浅呼了口气,再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牛肉炒芹菜,你也会做啊?” 把牛肉切丝,和小芹菜在一起爆炒,加上秘制辣椒酱,简直无敌下饭。 这道菜是连珩妈妈的拿手好菜,余景小时候到连珩家里蹭饭时,连珩妈妈一定会炒给他。 只是自从高考离家后,这么多年就也没再吃过。 连珩抽出刀具:“我很久之前就会做了。” 很久? 很久是多久? 余景一边摘菜,一边想着过去,突然开口问道:“小珩,你怎么也不喊我哥哥了?” 连珩抽出刀具的手一顿,停了片刻,才偏头看过来,试探性道:“哥哥?” 成年男性的嗓音有些低沉,像是蒙了层雾似的,轮廓模糊。 这和余景印象中的“哥哥”大相径庭,他甚至愣了许久,这才接受连珩现如今的声线。 余景:“……”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算了,有点奇怪。” 连珩将余景这一系列的反应收进眼底,似乎心情不错,还能把话题继续下去:“哪里奇怪?” “说不好,”余景把折好的芹菜在清水下冲洗,“就是觉得……你长大了。” 时间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分明意识到它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却在某个节点仍然感觉好像是一瞬间跳跃着过来的一样。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分开太久了,一年仅有的一次见面并不能在余景缓慢流逝的时间线中记录对方的模样。 他和连珩,好久没这样近了。 - 炒菜不需要很多功夫,只是煮了个饭的时间,就已经端上了饭桌。 余景就着那盘牛肉炒芹菜吃了两碗饭,末了再用一碗紫菜蛋花汤结束战役。 胃饱了,心好像也没那么难受。 不管发生了什么,日子还得一天天往下过。 不管乐不乐意吧,反正他不能再请假了。 临睡前,余景草草洗了个澡,穿着连珩的长袖t恤出来。 刚吹干的短发还带着点浴室里氤氲着的水汽,显得蓬松而又柔顺。 客厅里正看电视的连珩扫过一眼,目光很快挪去别处。 “你的睡衣有点大,不过长袖还好,只大了一点点,可以当睡衣穿。” 余景拿着洗过了的内裤走过客厅去阳台晾晒,松松垮垮的长裤被他卷了两道,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连珩无意识瞟了一眼,只觉得眼珠子像被火星燎过,干涩得让他忍不住抬手揉搓。 眉头皱起,有些烦躁,但目光还是随着对方脚步,一路跟去了阳台。 隔着玻璃,余景拿着衣架,把内裤晾晒。 宽大的袖口往下秃噜一截,那点裸/露出来的手腕在阴影中若影若现,只不过是一个背着月光的剪影,就足以让他口干舌燥。 跟有病一样。 连珩关了电视,恰巧余景从阳台回来。 “不看了吗?”余景问。 连珩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早点睡吧。” 回到卧室,余景总觉得连珩刚才的语气有点不对。 像是不高兴似的,走得也急。 自己打扰到对方了? 倒也不至于。 应该是工作上的事。 那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 - 一夜辗转,几近无眠。 余景起得较早,本想做点早饭。 出乎意料的是,连珩已经在厨房忙碌了。 他走到门边,探进去一个脑袋:“起这么早?” 刚醒还未开嗓,声线仿佛被牛犁过般沙哑无比。 余景清了清嗓。 连珩回头看他一眼,被对方后脑勺上翘起来的一撮头发给逗笑了。 他上一次看这样刚起床的余景还是在高中,余景睡觉不老实,能把后脑勺的头发蹭成鸡窝。 这么多年了,人还是一点没变。 “笑什么?”余景摸摸自己的脸。 连珩指指自己脑袋:“先洗漱吧。” 洗漱完毕吃早饭,还没到六点半,余景得回家一趟,拿手机去上班。 “我今天就走了,冰箱里吃不完的菜,你最近处理一下。” “啊?”余景愣怔道,“你走了啊?” 连珩点头:“案子办完就回来。” 余景应了一声,没多问。 其实连珩回不回来也没必要告诉他,这么叮嘱还……挺奇怪的。 饭后,连珩把余景送回小区外。 两人分开。 电梯里,余景微微叹了口气,希望祁炎不在家。 他还要上班,不准备和对方争吵。 再说出了这种事情,祁炎还有什么脸面和他争吵? 他们两人都需要分开冷静一下,然后再去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然而,事与愿违。 余景开门走进房间,却见客厅的沙发上,祁炎正坐在那儿。 对方双目猩红,似乎熬了一夜。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钝痛从余景心底传来,他努力视而不见,直直走去卧室。 “我可以解释。” 祁炎的声音追在身后。 余景脚步快了几分。 “我喝醉了。” “什么都不知道。” 卧室里一片狼藉,余景在地上捡起手机。 锁屏骤然亮起,两人合照的笑容在此刻格外刺眼。 “阿景,你信我。” 余景把手机装进口袋,低头想要离开。 可祁炎堵在门框,抬手按在自己的左腹。 余景知道,他又胃疼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那时太害怕了。” 祁炎的话里带了隐约的哭腔,慌乱到前言不搭后语。 “不然我不会干出这么蠢的事,你知道我身边的人很杂,那并不是我想——” “你以为我还信你吗?”余景打断他的话,死死盯着祁炎的眼睛,“你之前都在骗我。” 他无心纠缠,推开祁炎就要离开。 可下一秒,余景却猛地顿住了。 祁炎“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他的腿:“阿景!” 余景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他扶住墙,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祁炎!你干什么!” “阿景,别丢下我!”祁炎死死抱住余景,把脸埋在他的大腿外侧。 一夜的折磨让他有些情绪崩溃,此刻低声哭喊着:“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你不信我,不如杀了我!” 第17章 余景只见过祁炎哭过一次。 在他的十八岁,拥挤又肮脏的绿皮火车上。 老坛酸菜的味道飘满整个车厢,混杂了汗臭味、脚臭味、腐败味,一股脑往余景鼻腔里钻。 偶尔的争吵声、持续不断的呼噜。 还有到处乱窜打闹的小孩,一跑起来就“哐哐哐”像是地震。 做惯了高铁的余景从没见过这样糟糕的车厢环境。 他忍了一天,努力装作没事。 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偷偷去厕所吐了。 火车上的厕所狭窄,比外面还要脏乱。 余景刚进去只顾着吐,吐完才发现自己的脚边全是尿渍,甚至垃圾桶边上还挂着些令人反胃的东西。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在里面。 是祁炎把他抱了出来,两个人蜷在火车车厢连接处,和一对抱着孩子的小夫妻挤在一起。 夜里很冷,四处透风,但最起码没那么难闻。 祁炎把外套脱下来包在余景身上,就这么抱着他。 余景身上没有一处不难受,整个人窝在祁炎的怀里,侧脸枕着少年凸起的锁骨。 他感冒了,头疼得厉害。 鼻腔像是被水泥糊住,只能用嘴沉重地呼吸。 祁炎捧着他的侧脸,低头靠近。 肌肤相贴,似乎是唯一能够取暖的方式。 半梦半醒间,余景的意识迷糊,他追着对方的身体往上蹭蹭,把脸镶在祁炎的颈边,唇齿贴上去,急促地呼吸着对方皮肤中特有的味道。 他听见祁炎在哄他,搂着他,拍他的后背。 像那一对小夫妻哄孩子一样,丝毫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告诉他还有四个小时就到地方了。 余景攥着他的衣服,浑浑噩噩地听着。 直到感觉有水滴在他的侧脸,一滴,又一滴,不凉,带着淡淡的温热。 祁炎在哭。 他不住的吞咽,按耐情绪,把余景搂得更紧。 微凉的唇瓣覆在耳廓,吻着,满是心疼与愧疚。 离开B市的具体细节,余景已经记不清了。 但是他一直记得那晚车厢内的狭窄,祁炎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 “哐当——哐当——” 车厢抖动,骨头轻微地撞击。 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互相拥挤着推搡。 他说“阿景,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说“阿景,你信我。” 和现在一样。 “阿景,你信我。” 余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都承认,我不跟你撒谎,我的确做错了,但我没有意识,我是被下了药的,我没有做防护措施,所以才喊的小李。” 分明已经知道了大致经过,可这些字眼从祁炎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惨痛的凌迟。 余景仿佛能看见十一月的某一晚,在很多个祁炎未能回来的夜,他躺在床上,用手机絮絮叨叨说着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琐事,临睡前发一句晚安,关掉手机。 通常祁炎都会回复,在结束掉应酬的午夜。 因为怕提示音打扰余景睡觉,把所有事情压缩成一条信息发过去,以便于对方醒来时第一时间看到。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句晚安没得到回应? 余景记不清了。 或许就是那一晚开始? 应该就是吧。 “阿景,如果我真的想,不会搞成这个样子,她是女人,她会怀孕的,我不可能这么蠢。” 这话说的在理。 余景清楚,祁炎身边一直不太平。 因为他有一位同性伴侣,不被法律保护,甚至有违人伦道德。 很多人想爬上祁炎的床,用各种各样下作的手段。 祁炎也曾醉醺醺地回家,像是说故事一样,诉说着自己如何脱离魔爪。 他说“宝贝你放心,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我就认你一个,不然觉得恶心。” 余景觉得心安,同时也觉得心惊。 他信任祁炎,但不代表不介意他身边那些。 只是他不说,觉得这是祁炎的正常社交。 直到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他崩溃到想要尖叫。 “你放开我!” “祁炎你放开我!!!” 他们没有这样相拥过,祁炎跪在他的脚边抱住他的双腿,手臂用力到让余景发疼。 这样低姿态的相对,只有那一次求婚。 祁炎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托着他的手指给他戴上戒指。 怎么会这样呢? 好好的日子为什么就要过成这样?! 可完全怪在祁炎头上吗? 余景不知道。 他目光发直,好像透过眼前低垂着头颅的男人,看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如果十一年前,在火车上抱住自己的祁炎知道未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个怎么样的反应呢? 会气愤吗? 会失望吧! 那是十八岁的祁炎、是信誓旦旦会对他好的祁炎。 是余景义无反顾奔去的阳光、是他未来的全部期望、是最爱他、最疼他,且正在死掉的青葱少年。 第18章 余景并没有立即表态,又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狼狈地逃离出家门,搬进了自己一直空着的职工宿舍。 即便知道祁炎可能为人所迫,但短时间内余景依旧不能面对这个事实。 无论是精神,亦或□□。 他选择逃避。 关进校园里的生活比较单一,一日三餐在食堂解决,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办公室里坐班。 余景仿佛回到了曾经的高中时期,完全屏蔽掉外界的信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去。 唯一几次出门也是为了学生的事,徐杨家里又出幺蛾子。 其实严格点来说,徐杨已经退学,算不得他得学生。 余景还是听办公室老师说闲话,才知道对方父母彪悍到互掐进了医院。 想到当初都动刀了,互殴也不是多震惊。 他就是有点担心徐杨,倒不是怕他伤着,就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容易冲动,万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辈子可能就毁了。 同事委婉地劝他别多管闲事,余景也短暂地想起了连珩曾说过的话。 可纠结了一下午,等到日落西山,他站在窗外,看着放学时大批涌去校外的学生,余景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走这一趟。 可惜他去迟了。 狭窄的巷子里,徐杨家房门大敞,门口满地狼籍。 经周围邻居透露,这两口子打架进了医院,男的死了,女的疯了,余景吓了一跳,赶紧问小的呢? 小的? 没人在意。 这么大的事,余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把徐杨之前留下的过的电话都联系了一遍,不是占线就是无人接听。 天已经黑了下来,今晚预报有雨。 余景握着手机慢吞吞地往学校走,心里知道这并不是他一个高中老师应该管的事。 可是…… 初春的夜那么冷,徐杨又去了哪呢? 他停在校门口,低头看向脚边摇晃着的婆娑树影。 记忆翻涌,曾经也有人这样脚步匆匆。 对方牵着余景的手,把六神无主的他带到祁炎身边。 祁炎。 余景的心蓦然一痛。 他抬手按住胸口,只觉得凉意侵袭全身,冰得他手脚发凉。 他得去找徐杨。 余景去附近的派出所报了案,因为不清楚具体失踪时间,所以还需二十四小时后立案。 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后,余景回到学校,还是有点魂不守舍。 入夜后,窗外风雨大作。 辗转数次后起身,试探着给连珩发了条信息。 余景:我学生失踪了,我去派出所报了案,就这样吗? 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应该帮助警察干点什么? 像这种失踪案还需要注意什么其他的东西。 很快,连珩回复过来。 连珩:失踪多久了? 余景:不清楚,有一段时间了。 连珩:有身份证吗?拍给我。 余景连忙下床,打开电脑翻找入校时的学生资料。 他找到了复印件,拍下来发给连珩。 连珩:我帮你看看。 余景:多谢。 他心里安定一些,但总觉得自己这样算不算以公谋私,耽误连珩的工作。 连珩:我自己去找,随手的事。 余景:谢谢。 他看着自己重复几次的道歉都觉得有点客气,可除此之外实在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连珩:这么晚还不睡? 余景:刚看晚自习结束,就睡了。 那边保持着“正在输入中”的状态约有半分多钟,再回复过来,却是简单的两个字。 连珩:在家? 余景:我搬去学校宿舍了。 连珩:哦。 这个“哦”回的倒快。 连珩:月底生日,我回家。 余景:好啊,请你吃饭。 连珩:ok.jpg 连珩:在出任务,不聊了,晚安。 这么晚还出任务?什么样的任务?危不危险? 余景其实都挺想问的。 但既然不聊了,那就不聊了,他回了个“晚安”后关掉手机,重新躺回床上。 其实余景一直记着连珩的生日,只是以前连珩不回来,他就只是发信息说祝福。 今年连珩看起来空闲时间挺多,刚过完年没几个月,都回来家几次了。 这次还要回来过生日,余景盘算着,一定得请他好好吃一顿才行。 - 隔天中午,刚放学余景就收到了派出所的电话。 他们已经找到徐杨,并且把人带了回来。 余景惊讶于警察同志们的办案效率,饭都没来得及吃,就马不停蹄地过去接人。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看到派出所和徐杨排排坐的祁炎时,余景心里那一点惊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徐杨长发遮眉,灰头土脸,衣服破了好几个口子,狼狈不堪。 祁炎则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袖口处的钻石袖口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余景站在门框里,一眼扫过去甚至有点恍惚。 现实与回忆重叠,过去与现在相交。 宛如平行宇宙一般,熟悉的情节在这一刻碰撞,出发出尖锐的哀鸣。 在十一年前,高考前几个月的夜晚,祁炎的班主任王老师顶着泼天的大雨,把余景从家里叫出来,带去派出所。 长椅上的祁炎面色苍白,浑身是伤。 他的目光发直,面如枯槁,静静地坐在那儿。 余景扑过去,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把对方紧紧抱在怀里。 “我爸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祁炎的脸贴在余景的胸口,语气木讷到没有一丝起伏。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余景耳边仿佛响起自己的声音。 “你还有我,祁炎,别怕,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第19章 祁炎的家庭相比于徐杨没好到哪去。 唯一略胜一筹的,大概是祁炎被他老子打了十几年,终于在高中时打了回去。 且打赢了。 不过儿子打老子并不频繁,只要他爸不犯贱,祁炎没那么多闲工夫理这臭老头。 而祁炎他爸被打之后开始捂紧自己的钱包,对于这个正在念书的亲生儿子是一毛钱也不准备再给。 不过还好,祁炎有个还算能干的母亲。 女人在外面打工,偶尔回来一趟,给她可怜兮兮的儿子一点零钱。 每天买两个馒头还是够的,但祁炎这个年纪,白面蘸盐也能吃两斤,那点钱跟打发要饭的似的,不够他塞牙缝。 于是祁炎就得找自己的门路。 他偶尔跟着社会上的王哥李哥屁股后面狗仗人势,不仅能蹭一顿饭吃,运气好的话还能捞点零碎的烟。 他们这群小孩手脚不干净惯了,只要别太过分,大人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祁炎不抽烟,他把顺过来的烟卖给其他学生。 比市场价低一点,很快就出手了。 祁炎脑子比别人转,还未成年就已经展露其优越地经商头脑。 那几年他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朝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跃跃欲试。 不过没真跃过去。 他认识了余景。 那年祁炎高二,余景比他小了一岁,是学校的高一新生。 对于这群刚入学的小鸡崽子,有些人就按耐不住开始挑软柿子捏。 祁炎其实挺不乐意这种擦边违法的行为,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拳头从不对着弱者。 只是他也懒得多管闲事,什么伸张正义的英雄行为,轮不到他一个二流混混。 但是余景掏出来一张百元大钞。 祁炎眼都直了。 他决定做个英雄。 从跳下围墙的这一刻开始。 做余景的英雄。 - 徐杨是祁炎找到的。 他回了老家,被所有亲戚拒之门外。 被找到时正坐在路边发呆,于是直接给拎来B市了。 昨夜刚下过雨,徐杨身上半干不干的羽绒服还是年前余景从连珩身上薅过来的。 他驼着背,耷拉着脑袋,长发遮住眉眼,看不清具体表情。 余景脱下外套给他披上,攥了下少年的手指,冰凉冰凉,跟水泥棍子似的。 这绝对要发烧。 余景皱了皱眉。 他把徐杨带出派出所,祁炎的车就在门口,打开车门等他上去。 余景没去,拉着徐杨走去路口打车。 祁炎跟在他的身侧:“阿景。” 余景面无表情。 打车回了职工宿舍,拿出自己的衣服暂时给徐杨换上。 徐杨全程一言不发,像个提线木偶一般,随着余景怎么折腾。 他吃了药,也吃了饭,在余景的小床上睡下,乖乖的,特别听话。 余景摸摸他的额头,叹了口气。 下午上班时,余景特别和宿舍阿姨说了一声,麻烦她多注意一下自己房间的学生,如果对方出门了就给他打电话。 还好,直到前两节课下课,他的手机都挺安生。 余景趁着中间的大课间跑回来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徐杨发烧了。 下午没课,余景又带着徐杨去校外的诊所挂吊针。 徐杨靠着他,眉头簇得老高,原本冰凉的手指眼下烫得厉害,就连呼出去的空气都灼热无比。 余景心疼得搓搓他的手指。 宿舍的床小,挤不下他们俩,余景在回家和去酒店间犹豫了一秒,决定还是去酒店。 虽然在家能给徐杨煮点粥喝,但他实在不想见祁炎。 实在不行他就回爸妈家里盛点过来,他们晚上应该会煮粥喝。 正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连珩的来电提示,余景心里一惊,才想起来忘跟他说了。 “哦,没事,”连珩倒不怎么在意,“我听说是祁炎找到的?” “嗯…”余景低头看了看徐杨,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没跟他说太多,孩子病了,在挂吊针,晚上我去附近酒店开个房间,把烧退了再说。” “去我那吧,”连珩说,“冰箱里的菜吃完了吗?” “没,”余景想起来了,“我去的第二天就碰见了阿姨,她带回家了。”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 浅浅的叹息后,连珩道:“那你买点菜过去,做点清淡的给他吃。” “不太好吧,”余景为难道,“那是你的婚房。” 连珩那房子崭新崭新的留着结婚,他自己进去住也就算了,还带着个孩子进去住,这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不讲究这些,密码还记得吧?” 余景推辞:“还是算了——” “不说了我有点事,”连珩打断他的话,“过去住,听话。” 电话被挂断了。 余景:“……” 他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颇为无语。 不让连珩喊哥他还真把自己当弟弟? 这一句“听话”说的那是一个丝滑。 而且刑警的工作日常是这样的吗? 这种突然失踪的断联方式,有姑娘家受得了吗? 怪不得找不着对象。 心里吐槽归吐槽,余景还是带着徐杨去了连珩家。 在家里照顾病人确实比较方便,他煮了一锅粥,叫醒徐杨让他吃饭。 徐杨坐在床上,捧着热腾腾的小米粥时,人还有点懵。 他机械性地握着勺子,舀了粥往嘴里塞。 一口、两口。 眼泪掉在碗里,哭得默不作声。 余景摸摸他的头:“饭吃完就睡吧,别想太多。” 说罢他起身离开,把房门关上。 觉得应该给这么大的孩子留有自己的空间。 客厅里,余景把地拖了一遍,再窝进沙发上,给自己腿上盖了条毯子。 打开手机,有祁炎发来的信息,每隔几个小时就会收到几条,断断续续,一下午已经累积很多了。 祁炎这一个多月一直这样,老老实实地汇报着每一个时间段的安排。 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几点要去开会、几点应酬酒局。 像是表明衷心,又像在祈求原谅。 余景一条条认真看过去,视线停在最后一条信息上很久很久。 阿炎:我等你回家。 他鼻腔一酸,抬头使劲眨了眨眼睛。 逼退眼底泪意,没有回复。 连珩的电话来得很是时候,余景深深呼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按下接听。 “睡了?”连珩问。 “没,”余景睫毛低垂,手指揪着盖在大腿上的毛毯的流苏,“刚让徐杨吃了饭,等会儿进去收收碗,看他好点没有。” “嗯,你呢?吃饭没有?” “吃了一点,不是很饿。” 这一天他忙得屁股不沾板凳,人累心也累,好不容易晚上放松下来,就连说话都半拖着声音,听着格外疲惫。 “胃口不好?一会儿给自己冲杯板蓝根,晚上睡我房间,别被传染了。” “唉,”余景笑笑,“行,明儿我把你床单都给洗了。” “不用,我估计明天就回家了。” “明天就回来?”余景惊讶道,“你最近怎么总往家里跑?工作很闲吗?” 连珩耐心道:“我妈交代我无数遍,让我回去过生日。” 余景瞬间了然,估计是一场桃花纷纷的鸿门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直到余景打了个哈欠,这才挂了电话。 他起身,去了徐杨房间里拿了碗筷洗刷放好。 简单洗了个澡,回到连珩的床上躺下,手机上有连珩发来的信息,大概十来分钟前。 连珩:我的床你睡哪边? 余景扫了眼床铺,就近选择。 余景:靠近衣柜的那边。 连珩半天没有回复,于是他又问。 余景:怎么了?有讲究吗? 大概五六分钟后,连珩回复过来。 连珩:没有,睡吧。 第20章 隔天,徐杨醒的比余景早。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床,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餐桌的凳子上,把还没完全醒困的余景吓了一跳。 “怎么坐在这儿跟口钟似的?”余景说着说着自己先笑出来,“感觉如何?还头疼吗?” 徐杨缓慢地摇了下头,用他那连夜犁了二里地的破公鸭嗓子说:“余老师。” 余景听着都剌耳朵,走过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感觉已经退烧了。 趁着徐杨洗漱的空当,余景去厨房煮了点饺子。 两人一人一个大碗,余景见徐杨勉强吃了几个,这才开口。 “你家的情况我都了解过了,你妈妈那边,应该可以算成正当防卫,不过后续还需要继续跟进,有进展我会同步告诉你,你不要太着急。” 徐杨低着头,没有反应。 “但这期间我没时间管你,你回去上学。” 徐杨慢慢抬头,看向他。 筷尖搅了下碗里的饺子,余景抿了下唇,想勾出点笑容,可惜没有成功。 “昨天派出所坐在你身边的男人知道吗?” 徐杨木讷地摇头。 “他在你这个年纪和你一样,父母去世了,什么都没有。” 祁炎的故事并不有趣,像是从教科书上走下来的励志鸡汤故事。 幼年丧父,一无所有,从白手起家到资产千万,余景都不敢说的太夸张,怕徐杨以为自己在哄他。 “所以,去念书。” 余景低头咬掉半个饺子,垂着睫,不去看徐杨。 徐杨似乎是愣了会儿,问:“他哪来的钱?” 余景手腕一僵,夹着的剩下半个饺子“噗通”一下掉进碗里。 他把饺子重新夹出来,道:“你的学费我替你出,每年按着银行的利率来算,等到你成年了,兼职还给我。” “学校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去上课就好。我对你要求不高,就保持现在这个成绩去参加高考,之后想干什么,都随便你。” 余景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横了筷子。 双手交叠,抬眸看向徐杨。 “今天跟不跟我去学校?” - 徐杨最后跟余景去了学校。 还没到校门口,就看见了路边停着的练车。 徐杨认得这车,是昨天那个男人开来的。 他往那边扫了一眼,那个男人下车朝他们这边过来。 余景看到了,皱了皱眉,脚步快了许多。 “阿景……” 祁炎去拉他的手臂。 初春的气温还没那么暖和,余景穿了件针织开衫,隔着半厚不厚的布料,他几乎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意识地挣开,动作幅度大到让周围人惊讶。 余景慢半拍地缓过神,压低声音警告着:“这是学校!” 此时正值上学时间,周围都是学生。 他没想过祁炎能追到这里。 祁炎追上半步:“阿景,我就想跟你说一声,徐杨那边我会处理,你不要太担心了。” 徐杨站在余景身后,视线定格在男人英俊的侧脸上。 他想起早上余景跟他说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在他眼里像面高大坚固的墙。 仿佛坚不可摧。 听见是徐杨的事,余景这才停下脚步。 他皱着眉,问道:“你怎么处理?” 祁炎处理的方式和余景早上说的大差不差,不过事情从对方手里过,肯定比在余景这里要稳妥些。 徐杨的妈妈很大概率会判定为正当防卫,这也好过让徐杨一下失去两个亲人。 余景的心情稍稍好上了那么一些。 祁炎见状,收敛了些,只是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中午回家吃饭吗?” 余景挣了下手臂,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要上班了。” 祁炎跟着他走上几步:“我做,你回来吃。” 余景瞥了眼身后的徐杨:“祁炎,别在这闹!” 突然,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扣在了祁炎手腕上,他微愣,向后偏头,看见一双猩红、且熟悉的眸。 那一瞬间,回忆如风般席卷大脑,祁炎仿佛和十一年前的自己对视。 那个一无所有、满目疮痍的自己。 他的手被对方拿开。 余景似乎也愣了神,目光对上徐杨的,才反应过来。 “你先去学校吧。”他拉过徐杨的手臂,把他往前面送了送。 徐杨被半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余景,犹疑片刻,还是离开了。 周围有不少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余景平复好情绪,再对祁炎道:“我今天要去派出所处理事情。” “那明天?” “明天也不行。” “周末呢?星期六。” “小珩的生日,我走不开。” 或许是听到连珩的名字,祁炎微微直了直脊背。 余景怕他又不分场合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于是干脆直接出声制止:“你别在这发疯。” 祁炎僵硬地勾了勾唇,竟然就这样简单地应下:“好。” 余景攥着自己的手臂,转身离开。 - 周五晚上,余景安排好了徐杨,在办公室挑灯夜战批卷子,特地空出明天的时间去参加连珩的生日宴会。 连珩自己开车回来,大概晚上六点多到B市。 余景打算先请他吃一顿饭,就当感谢这几天住他房间。 很快,他收到短信,连珩已经进了小区。 这人突然讲究起来,还非要回家洗个澡,余景也不知道对方图什么,万一要喝点酒,回家又是臭烘烘的。 不过他也不打算阻拦对方变得讲究。 余景:我还有一点卷子,批改完就去找你。 连珩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余景以为对方手脚快到已经回家开始洗澡。 但连珩没有回复,只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 他家车位上停着一辆车,连珩不认得。 但很快,司机从车上下来,是祁炎。 对方面色不善,看起来并非跟他叙旧。 连珩勾了勾唇,摘了安全带下车。 “饶了我吧,”祁炎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就算我和余景分开,你也没机会。” 两人身高相仿,但祁炎略显憔悴。 连珩风尘仆仆,黑色的冲锋衣外套里甚至还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制服。 “是吗?”连珩唇角笑容反而加深了不少,“可我就想看你们分开。” 祁炎怒极反笑,逼近几分:“有什么用呢?你只会让他更痛苦罢了。” 连珩丝毫没有陷入他的文字陷阱,淡然反驳:“让他痛苦的不是我,是你。祁炎,你出轨了,出轨了女人,你背叛了他,你怎么好意思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不然呢?让你留?” “不用你的许可,我也会一直在他身边。”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祁炎的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 “他会和你分开,即便不跟我在一起,又怎么样呢?我能陪他到五十岁、六十岁,你呢?他现在理你吗?” 看祁炎面如酱色,连珩心情很好。 他不想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打算开车离开随便找个车位。 然而未曾想,就在开启车门的那一瞬,祁炎按住了车窗顶部,微微俯身过来。 “你碰过他吗?” 连珩表情一僵。 祁炎似乎很是受用,继续轻声说着。 “余景的脚踝,很敏感。” 第21章 余景再收到连珩电话时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他刚到对方家小区门口,连珩却已经去了之前的那家酒馆。 余景只得转身离开,问这人怎么突然乱跑? 连珩笑着,像是心情不错:“突发事件,顺路过来了。” 挂了电话,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吧台内的周老板“哎哟”了一声:“你这脸变的。” 连珩懒得理他,仰头喝尽杯中酒水。 余景匆匆赶到时,连珩已经有了些醉意。 “不是要吃饭吗?” 他走到连珩身边坐下,随口问上一句。 没得到回应,偏头去看,在发现对方脸上的淤青后动作一顿。 “你的脸怎么了?” 连珩往另一边偏了偏:“没事。” 余景看他领口处还露着蓝色的制服,便问:“你不是回家洗澡了吗?” 连珩烦躁道:“没洗。” 他和祁炎在停车场大打出手,被附近的保安制止,打包送去了派出所。 虽然值班的民警并没有为难他,但一来一回也耽误了点时间。 连珩不太想让余景直到这么一段插曲,倒不是怕对方会为难生气。 主要还是因为祁炎这人,恶心得让人触目惊心。 周老板给余景端过来一杯鸡尾酒:“来吧,一醉解千愁。” 余景好奇道:“他怎么了?” 周老板给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你猜~” 余景不太明白,但是可以乱猜一通。 “工作?家庭?朋友?还是路上遇着坏人了?” 连珩瞥他一眼,心下烦躁,重重叹了口气。 “我?”余景指指自己,“我惹着你了?” 袖口下滑,露出一截手腕。 连珩仿佛被灼了眼球,飞快错开目光。 他把余景的手打到一边。 余景莫名其妙。 “去吃饭吧。” 余景一杯酒还没喝一口,连珩走得急,他拧着身子,看对方离开。 “到底怎么了?”余景问周老板。 周老板一耸肩:“怎么了,更年期到了呗。” 连珩离更年期还远,但是离青春期挺近。 余景多多少少猜对了方向:“他谈恋爱了?” 周老板:“……” 他给余景竖了个大拇指。 余景立刻明白,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屁颠屁颠追连珩去了。 用餐区,灯光明亮。 余景坐在连珩对面,微微俯着身子:“小珩,你谈恋爱了?” 正在点菜的连珩一听,后脖颈的毛都炸起来了:“什么?!” 余景一脸八卦:“跟你女朋友吵架了?” 连珩肉眼可见的无语,在短暂的沉默后化成浓浓的心累。 他“嗯”了一声:“吵架了。” “这儿,”余景点点自己的侧脸,“她打的?” 连珩浅浅闭上眼睛:“嗯!” 很重的一声,看样子气得不轻。 “那姑娘还挺厉害,以后不怕你欺负人家。” 余景乐颠颠的给自己倒茶,活像个小脑缺失的智障,开始兴冲冲地问东问西。 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什么工作? 什么时候谈的?怎么谈的?你小子闷声干大事啊!怎么也不告诉我! 连珩下单完毕,放下手机。 他木着脸,看向余景:“但是我要分手了。” 余景一愣:“啊?!” 连珩面无表情:“她在外面跟别的女人说我活好。” 余景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连珩:“……”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余景连忙站起身子,抽了几张纸递给连珩,再手忙脚乱地把桌子擦干净。 他实在是没憋住。 刚才那一句话对余景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隔了张饭桌,连珩其实并没被喷到。 他只是象征性地擦了下下巴,继续拉着那张生无可恋的脸。 “可能……嗯……可能你女朋友只是比较满意你的……嗯……” 余景的脚趾头快把鞋底抠穿了,总觉得和连珩讨论这种事情怪怪的。 虽然他们都已经老大不小了,但在余景心里,连珩一直都是跟在他身后的弟弟,和家人讨论床上的事情就有点儿…… 而且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连珩谈恋爱才多久,都把人姑娘领上床了? 这么快的吗?他还没准备好接收这样的大尺度信息。 而且……活好? 天杀的,他一直以为连珩奔着三十岁魔法师去的。 “不是,”连珩否定道,“因为她们两个抢我一个,她想让另一个知难而退。” “咔擦——” 余景呆在原地,只觉得天雷滚滚,就冲着他脑门上劈过来。 这种话……连珩是怎么心平气和说出来的。 果然这个世界变了,他可爱的弟弟突然就油了起来。 余景尴尬地抓耳挠腮:“可能你女朋友……太爱你了。” 连珩继续陈述着:“爱我就可以把这些事乱说吗?” 余景想死的心都有了:“那的确不应该。” “你也觉得不应该?”连珩微微抬了下眉,终于有了一点表情,“所以我跟她分手,很正常。” 余景艰难道:“不太正常……或许私下沟通沟通……会更好……” 连珩气不打一处来:“可他不尊重我,也不尊重你。” 余景没明白这事儿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 “算了,”连珩端起面前的茶杯,仰头喝了个精光,“你就是这种人,心软拖拉,摇摆不定。” 余景简直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服务员开始上菜,连珩动了筷子,闷不吭声开始干饭。 余景坐在那儿憋了会儿,到底是联系到自己身上。 “小珩,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和你情况不一样。” 连珩吃自己的饭,没吭声。 “我和祁炎这么多年,都快半辈子。你没那么长时间的喜欢过一个人,理解不了我的感受。” 余景从十五岁的高一认识祁炎开始,到现在都有十四年了,他不也才二十九,祁炎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说句不好听的,可能相比于他的父母,都已经没有祁炎来得亲密。 他们从一穷二白熬过来,最难的时候硬是吃面条馒头熬了一个星期。 所以即便发生了那样出格的事,余景也无法想象出和祁炎分开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这样常年绑定的关系已经深入骨髓,就像呼吸一样,不需要刻意维持就能保持下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断的了的。 连珩没有过,余景不怪他理解不了。 可下一秒,连珩抬起头。 视线落在余景眼底,直直地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第22章 连珩有个喜欢了十几年的人,这可太稀奇了。 按着他们小时候的亲密程度,这人余景应该也认识。 然而有点奇怪的是,余景此刻的脑海中却浮现不出任何一个女生的模样。 不过也可能是他那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祁炎身上,之后对连珩的关注就少了许多。 现在回忆起来,也就隐约记得连珩在学校也是很受欢迎的。 但那也是高中的事了。 连珩小时候不爱喝牛奶,他爸妈捏着鼻子都灌不下去。 喜欢哭,还喜欢边哭边往余景家里跑。 余景向来护着他,不喝也就不喝了。 这导致十五岁之前的连珩一直都跟个小鸡崽子似的,个子矮,人又瘦,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得感冒发烧。 这种情况持续到中考后,连珩突然性情大变,以前死活不肯喝的牛奶恨不得一天五盒当水喝。 他也不负众望,像个竹竿似的一节一节蹭蹭蹭地往上长。 十六七岁的男生一天一个样,以至于某天余景在学校里远远看见远高于记忆中的连珩的背影,愣是半天没敢上去拍肩。 他个头窜得太快了,整个人瘦的像跟电线杆,校服穿身上都鼓风。 即便如此,在一群嘴贱手贱胖成球的男生堆里,连珩凭借着那张长开了五官的脸,和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格,在众多姑娘们的心中是个不错的暗恋人选。 可能是被表白多了,嫌烦,连珩就在钥匙上系上一串红绳编起来的铃铛。 当时正流行小皮筋文学,各班女生纷纷猜测是不是哪位姐妹在暗戳戳宣誓主权。 唯一知道真相的余景觉得好笑,掏出自己钥匙上的同款小铃铛,把这件事分享给了祁炎。 祁炎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甚至对连珩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敌意。 包括但不限于从不主动打招呼、一开口双方都不说人话。 余景有一段时间很头疼两人的关系,但后来就看开了。 因为祁炎那时候家庭遭遇重大变故,整个人阴沉沉的,比较中二,估摸着在暗搓搓恨整个世界,顺便更恨可能会把余景抢走的人。 余景猜祁炎指不定连他父母都恨。 阴暗面谁都有,不奇怪。 余景不强求祁炎和连珩能友好相处,他能单独保持好双方的关系就可以了。 然而不尽人意的是,当余景弄丢了自己的小铃铛后,他和连珩的关系就慢慢疏远起来。 有时候对方大老远看见余景就错开视线,能远离绝不贴着。 为此,余景非常沮丧。 他想积极弥补,但紧接着有很多事情应接不暇。 不是说连珩不重要,而是那些事全都堆在了他的脸上。 余景仿佛被推着往前,备考、出柜、离家。 等到一切尘埃落地,连珩已经奔赴去了另一个城市。 余景以为他们会渐行渐远。 但还好,他们住在对门。 余景鼓足勇气回家来的那一年,连珩已经变成他认不出的模样。 两人在门口的楼梯间愣了片刻,直到都从对方眼里看见熟悉的笑意。 “好久不见。” 连珩一开口,余景就笑了。 原来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 - 隔天,连珩生日。 余景早早起床,去班里看了自习。 他准备中午提前下班,直接去约好的餐厅。 连珩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这次找的都是留在本市的初高中同学。 这些人余景有的都认识,打算过去好好八卦一下连珩那个暗恋了十来年的人到底是谁。 然而,事与愿违。 当余景看到校门口的祁炎时,原本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了。 他想绕开对方,却被祁炎拦住去路。 “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对方态度强硬,余景也不好在大马路上同他拉扯。 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咬咬牙坐进了车里。 这是祁炎自己的车,车前的卡通摆件还是他们一起出去旅游时买回来的。 当时余景还担心祁炎会不会介意这种东西显得人比较幼稚。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很好,祁炎二话不说就给摆车里了,说这种玩意儿一看就不是他的风格,旁人招眼一看——哟,女朋友的。 “什么女朋友?!”余景气得捶他一拳。 当时祁炎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这种卡通玩具比较会让人联想到女孩子。 余景生气也是假的,没人在意一个空头称呼。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如当头棒喝。 曾经有多甜蜜,如今就有多痛苦,那些话仿佛诅咒一般如影随形,深深印刻在余景心里,永远也忘不掉。 - 大约十来分钟,到了地方。 余景开门下车走人,祁炎跟在他身后,丝毫不介意自己没有收到邀请,就这么厚着脸皮一路跟过去。 包厢里有人认识祁炎,趁机套套近乎,祁炎自然而然地落座在余景身边,若无其事地同人交谈。 余景面无表情,只觉得度秒如年。 他不准备在连珩的生日宴上搞祁炎难看。 他们的关系本就惹人非议,如果再闹出点动静,纯纯就是跳梁小丑,给旁人茶余饭后添一点乐子。 余景没那么蠢。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摆不出什么笑容灿烂的好脸色。 连珩一进门就看到了余景微皱的眉,随即看见祁炎,大概就明白了。 一顿午饭按着流程走。 饭店是连妈妈定的,末了还送来了一个大蛋糕。 欢欢喜喜过了个生日,结束后余景准备离开。 他知道连珩最近看不惯祁炎,也不想带着对方在这里扫兴。 只是走也没走掉,半路上被寿星拦了下来。 “去玩一玩吧,”连珩丝毫不顾及余景身边的祁炎,就这么贴着他的肩头,亲昵的握住他的小臂,“看你兴致不高,我陪你喝酒。” 余景不知道连珩是不是故意让祁炎不爽。 但寿星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去的确是有点不好。 于是一行人转战KTV豪华大包,连珩二话不说,脱了外套“哐哐”开了一溜啤酒。 灯光暗下,音乐响起。 一群人里总有一两个显眼包开始表演。 “哎哟哟,谁给我点的歌!麦呢?!我来唱我来唱!” 余景一看屏幕,《梦醒时分》。 一首老歌,在此时听着格外扎心。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 余景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上的歌词。 祁炎:“……” 他叉了颗草莓,递给余景。 余景没接。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祁炎艰难开口:“阿景……” 余景置若罔闻,起身拿过茶几上的一瓶啤酒,隔空举向连珩。 “小珩,我陪你喝。” 第23章 余景不是个能喝酒的。 啤酒两瓶醉,白酒一杯倒,差不多就这个量。 所以当余景还准备拿第三瓶的时候,祁炎拦住了他。 沙发的最边缘,祁炎站在那儿,有些突兀。 余景皱着眉,甩开对方的手。 他很少会表达出这样的负面情绪,特别是此时很多人在的场合,本不该这样。 余景醉了。 祁炎反握住他的小臂,直接把人拉了起来。 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揽住对方的腰把人搂进怀里。 肌肤相接猝不及防,熟悉的气息喷薄入耳。 余景下意识后仰,肠胃里的酒精打成一团死结,不断膨胀、升腾、发酵。 他捂住自己的嘴,躬身用肩膀撞开祁炎,闷头扎进卫生间。 刚喝进的啤酒过了遍胃,又原样吐了出来。 余景撑着马桶吐完,又拧开水龙头,几乎把整个头都塞进水池。 “哐”的一声,他撞在水龙头上,痛感爬入大脑,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往旁边栽过去。 祁炎托住了他。 肢体接触,刚压下去的反胃又漫上来。 余景用尽全力推开祁炎,几乎是一头撞向了出口。 这下托住他的,变成了连珩。 “呕……” 余景按着连珩的小臂,栽进他怀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连珩:“……” 绝了。 在楼上开了房间,余景在床上躺尸,连珩在浴室洗澡。 他没让祁炎进来,余景也没让。 两人一唱一和,出了奇的团结。 祁炎无法,只能止步于走廊,被门板打脸。 房间里开了暖气,温度适中。 连珩洗完澡心情不错,正围着浴巾吹头发。 送去干洗的衣服提前送了回来,刚好穿上身。 余景还在睡,只是睡得不那么安稳。 双唇紧抿,眉头皱着,睫毛不停发颤,似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连珩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和余景待在一起。 没有具体目的,没有时间限制,也不做什么。 就好像以前做完作业,连珩捧着妈妈刚洗好的水果去隔壁找余景。 余景可能在看书,可能在看电视,但无论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放下手上的东西,笑着接过连珩捧来的水果。 他们经常挤在沙发上看电视,少儿频道会在晚饭后的七点多播放一部冒险动漫,连珩和余景都喜欢看。 看得久了,水果也吃完了,连珩挨着余景睡觉,也不会觉得晚了该回家了。 因为他们第二天还是会在一起,不需要见面的理由,像是永远都会这样。 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连珩低垂着眸,用食指勾住余景搁在被子上微蜷的小指。 指节交错,体温在此刻有些陌生。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是什么。 毕竟余景和祁炎到底也没有分开。 连珩自嘲地勾了勾唇。 说来可笑,祁炎那边都和人滚上床了,他这边却连碰一下手指都要进行一番道德反省。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祁炎死皮赖脸不择手段,所以什么都有。 自己瞻前顾后胆小怯懦,所以一切全无。 这让连珩想起自己那个窝囊又迟钝的青春。 和余景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反义词。 他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也愿意看着对方幸福不去打扰。 ——如果祁炎真的对余景好。 可他并不是。 与其做一个只能在墓碑上书写过往的高尚者,不如穷尽手段,去偷去抢。 老天给了连珩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不会放任余景就这么与自己渐行渐远。 只此一次。 交错的小指被牢牢勾住。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蓦然响起,思绪仿佛被大力拉扯,猛地回魂。 连珩松开手指。 视线一扫,对上余景混沌的目光。 “谁啊?”他下意识问道。 连珩拿过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阿姨。” 余景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懵,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撑起身体,接过手机。 “喂?妈妈?” 余景其实挺奇怪他妈为什么会给他电话。 实际上弟弟出生之后,母子二人就已经鲜少再有沟通,更别说是特地打来电话。 这种情况大多有事情,而且不是好事。 余母的话从话筒那头传来:“你在哪儿呢?” “我……”余景左右看看,“我在外面,给小珩过生日。” 他躬身按住额角,还有点头晕,连珩从一边环过他的肩膀,有些过于亲密的动作,使得余景歪着身子靠在他的胸口。 余景在打电话,分不出其他精力去思考合不合适,只是这么顺着靠过去。 有了着力点,整个人感觉舒服了一点,干脆就这样靠着了。 “祁炎过来了,你也过来吧。” 冷不丁听见这个名字,余景身体一僵。 他下意识“哦”了一声,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可能是察觉到了余景的语气异常,余母那边也停顿了片刻。 再开口,却不似之前温和:“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别到头来折腾我和你爸。” 一句话开始得让人意外,掐断得又猝不及防。 余景脑子还有点懵,就这么听着拖长了的忙音,靠着连珩发了会儿呆。 连珩也不去打扰他,就这么虚虚地握着他的肩头,也不说话,垂着眸,看余景小巧的鼻尖,陪他一起坐着。 许久,直到余景隐约听见有心跳声,这才突然答应过来,按着床铺重新坐直了身子。 “我……”余景紧皱眉头,“我有点头晕。” 连珩仿若无事地起身,给他端来一杯热茶:“胃里的酒都吐出来了,喝点热水暖暖。” 余景接过杯子,道了声谢:“你去陪你的朋友吧,我要回趟家。” “不用,”连珩拿过床尾的外套穿上,“我送你过去。” - 在连珩的生日当天耽误对方这么久的时间,余景其实挺过意不去的。 但连珩都说要送了,推辞来推辞去的,又显得过分虚假。 单元楼下,连珩没有跟余景一起上去。 不过他大概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毕竟余景冷了祁炎这么久,家里两个长辈一点没察觉出来也不太现实。 祁炎都能往余景家里跑,让余父余母替他牵这个线,看起来也是狗急跳墙,实在没有办法了。 这是余景家关起门来解决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不好掺和,也不应该掺和。 然而,这么想归这么想,可看着余景离开时疲惫的背影,连珩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疼。 他轻抿着唇,却也没有阻拦。 该走的路,该淌的泥,该挨的刀子,余景都得来上一遍。 就让祁炎逼他,用所有人来逼他。 逼得他无法,逼得他崩溃。 让祁炎一刀一刀捅余景的心。 捅得血肉模糊,捅得锥心刺骨。 疼? 疼了最好,疼才长记性。 记着谁让他疼的,再也不回头。 第24章 余景身上带着酒气,一进门余母就皱起了眉。 “别人生日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她弯腰打开鞋柜,从里面给余景拿拖鞋。 是那种相同款式不同颜色的凉拖,专门给客人用的。 他不常来,这样挺正常。 余景没吭声,低头把鞋穿上。 快要到晚饭的点,厨房里已经忙碌上了。 余父在书房看着余安写作业,压根就没出来。 余景和自己这个弟弟算不上多亲,一是童年没怎么陪伴过,二是父母不太乐意让他们兄弟俩接触。 虽说血缘关系放在那,但相比之下余安还是和连珩更亲近一些。 过年时的热闹仿佛是节假日限定的假象,这样清清冷冷,甚至无人问津才是回家的日常。 余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态度,往冰窟里续一杯冷水也降不了几个温。 祁炎从沙发上站起来:“你来啦。” 余景没接他的视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也更精神了一点。 余母问他们留不留下来吃晚饭,余景摇摇头:“不了。” 他没准备留下,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父母应该不乐意他们留下,另一方面是余景还没能心平气和且不露破绽地和祁炎坐一起吃完一顿饭。 与其产生矛盾惹人心烦,还不如早点离开让爸妈眼不见为净。 然而,令余景没想到的是,问完问题后的余母不仅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离开,反而更加走进一步,压低声音问道:“他怎么回事?” 余景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这个代词指的是祁炎。 祁炎怎么回事? 这说来话长。 一时间,无数字句堵在喉咙。 委屈像泡泡似的“咕嘟咕嘟”从心底往上升腾,余景鼻腔酸涩,只觉得喉间发哽,艰难地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知子莫若母,余景只是简单的变了表情,余母多多少少就猜出个七七八八。 “我跟你爸早就说那人不行,你非不信,看看,是不是这样?!” 余景心里一刺,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替祁炎辩解:“闹了点小矛盾,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余母冷哼一声,往客厅翻了个白眼,“都跑我这儿了还没什么大事?你当我傻吗?” 余景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浑浑噩噩走去客厅,祁炎又站起来:“好点了吗?” 余景把脸转向一边,规避掉他的目光:“别在这了。” 余景在玄关换好鞋子,意外发现鞋柜边搁着几箱崭新的海参礼盒。 大概是祁炎拎过来的,像扔在路边似的,无人问津。 - 电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 短暂的失重让余景有些头晕。 他扶了下额角,祁炎抬手想握他的手臂,余景皱着眉把手收了回来。 “阿景,”祁炎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个多月了。” 指尖有些发颤,鸡皮疙瘩顺着被握住的手腕,往手臂上当爬去。 余景微微打了个哆嗦,头开始隐隐作痛。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去挣扎,只得虚弱地说:“你想让我好受就先放开。” 他的嘴唇煞白,额头覆了层薄汗。 电梯到达负一层,祁炎暂时松开了手。 余景脑子很乱,懊悔自己忘了按一层的按钮。 耳边一直回荡着祁炎刚才说的话——是啊,都两个多月了,再闹下去周围的人就要都知道了,这样下去谁也不好看。 所以呢?回家? 就这样了? 余景又觉得不应该。 他木讷地走出电梯,再走出单元楼。 祁炎在侧前方给他引路,回头同余景说了徐杨母亲的事情,这才终于换得对方抬眸看他一眼。 “出来了?”余景惊讶道。 “嗯。”祁炎点了下头,“上车说吧。” 车里,余景坐在副驾驶上,并没系上安全带。 “徐杨妈妈精神出了点问题,鉴定之后强制送医院去了。那边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包括他爸的后事,你别太担心,每天好好吃饭,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 余景把后面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屁话都给自动省略了。 不过也就几天时间,祁炎已经把一切都处理妥当。 他心里稍微踏实了那么一点,再看向祁炎,说话时也多了几分好气。 “这件事,谢谢你。” 祁炎侧身看他:“你跟我说谢?” 余景收回目光,视线定格在他面前的出风口,抿了抿唇,认真道:“但是祁炎,我还是——” 他的声音发哽,在此停顿。 祁炎压抑着嗓音,痛苦地问:“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余景深深吸了口气,下巴微抬,逼退眸中泪意,再缓缓道:“我只是需要点时间……” “阿景,那我呢?你不要这么折磨我,我也是受害者。” 余景抿着唇,眼睛倏地红了。 祁炎是受害者? 也是,他被下药了。 他是无意识的,也是不能控制的。 好像的确是这样。 好像是不能完全怪祁炎。 可是—— 可是! 如果祁炎都可以算受害者,那他是什么呢? 他又做错了什么?就活该被这么折磨吗? 余景并不知道对祁炎的生理排斥会持续多久。 他只知道,就算努力想要忽视,但一被祁炎触碰,他就不自觉地去想,祁炎也这么碰过一个女人。 这样的想法只要过一遍脑子,就能让余景恶心到想吐。 “可是你的确跟她上了床。” 哪怕是被迫、是无意识、是没办法、是不得不。 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即便努力压低了声音,但颤抖的声线和浓重的哭腔却还是无法完美的遮掩。 余景没有立刻翻脸和祁炎分手,没有跑去他的公司大闹泄愤。 他甚至没有非要去把那个女人揪出来报复,余景温和的性格放在那里,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也不想和任何人作对。 从头到尾,他只是想跑、想逃、想离开。 这也不可以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做?祁炎,你扪心自问,这种事如果出在我身上,你就能一笑了之,毫不在意吗?” 祁炎的眼睛也红了,他盯着余景:“你和连珩——” 余景有些失控,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我和连珩什么都没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非要扯着我一起,倒打一耙吗?” 沉默充斥着整个车厢,耳边之余粗重的喘息。 许久,或许是祁炎调整好心态,突然笑了一下。 “我只是提了一下他的名字,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余景拉开车门要下车。 可惜,车子上了锁。 “阿景,你知道我们弄成这样谁最开心吗?” “是连珩。” “他去查我的事,不就是等着看我们分开,他好趁虚而入吗?” 余景被气得声音发抖:“祁炎你真是疯了。”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心里有数!他们从一开始不就是看不起我?这么多年一直盯着我,巴不得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巴不得我不得好死!” 祁炎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余景一跳。 他拧着身子,一手按着副驾驶座的椅背,一手按在方向盘上,厉声质问。 “凭什么啊余景?我这些年做的不够好吗?你要什么我没给过你?我都快把这条命交在你手上了!可你父母呢?!他们给过我几个好脸色?我们现在还没分开,他连珩算什么东西?敢当着我的面抱你去开房?” “余景,你扪心自问,你又对得起我吗?就因为我被一个女人害了?就因为我他妈睡了个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女人?!” 余景愣愣地盯着祁炎。 看对方青筋暴起,目眦欲裂。 “你也想甩开我吗?到底是因为这次的意外,还是原本就打算这么做?!” 第25章 这话说得太没良心了。 余景压根都不用反驳,只稍愣在那里,祁炎自己缓了几秒,就知道说错话了。 “阿景……我……” 余景低下头,看着自己搅在一起的手指,脑子乱乱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此时正在被一种情绪灌满——从心底涌出的浓浓的绝望。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上一次有同样的感受,还是余安出生那年。 当时余景大二,天真地以为只要和自己爸妈磨上几年就能慢慢说服他们。 毕竟自己是他们唯一的亲生儿子,血浓于水,不是说断就断的。 十八年的有恃无恐,他被娇惯坏了。 所以当得知自己多了一个弟弟之后,余景最初设定的计划全盘崩塌,他的父母压根不浪费时间跟他磋磨,他就像一个被放弃了的小号,从离家那天开始,什么都不是了。 余景那会儿真的很害怕,因为他从没体验过这些。 每天一睁眼,需要面对的都被抛弃的恐惧。 那是一种非常无力的、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论强硬的威胁,或者抛弃尊严的哀求都变得没有价值。 他痛哭流涕,也暗暗后悔。 可千思百转后,却也慢慢挺了过来。 他的身边还有个祁炎。 祁炎喂给他吃,抱着他睡,陪他聊天,哄他开心。 余景那些丝丝缕缕的后悔,最终也被祁炎严丝合缝地给压回了心底。 无论十八岁的余景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会有这么一遭罪受。 只是该后悔的事换了一种罢了。 他放弃双亲,也应该坦然地接受自己同样被放弃。 最起码有祁炎在他身边,他还有祁炎。 曾经让他心安的人,如今成了他的焦虑源头。 最亲的人在最知道刀子往哪扎才疼,祁炎的一番话差点要了余景半条命。 他按住心口,垮了肩膀,重重喘上几口气。 如果可以,余景真的很想把这话堵回去。 大大方方说“是,我早就想甩了你”,然后让崩溃的人换成对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嘴唇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盯着祁炎,放任眼泪聚在下巴,打湿前襟。 “阿景,对不起。” 祁炎慌乱地用手替他擦掉脸上的泪,余景侧身躲开,侧脸咬肌紧绷。 他看向窗外,手指拉着车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祁炎连忙解了锁,拉开在自己那边的车门,和余景一起下了车。 “阿景,我那是气话,你、你别放在心上。” 祁炎跟在余景的身后慌乱地解释着。 余景不听,甩开他的手臂,用袖子抹了把脸。 “别碰我!”他大声道。 车库空旷,隐隐有着回声。 祁炎愣在原地。 余景死死地盯着祁炎,目光中满是失望与陌生。 他缓慢往后退开两步,喉结上下滚动。 环视四周,好像自己与祁炎之间横了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过去的相依为命快要成了笑话,原来什么都可以被怀疑。 曾经的赤诚的少年正在离开他,一点一点,缓慢又绝情。 明明快要入夏,他却如坠冰窖。 余景的身边空无一人。 “祁炎,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那是他的全部,是所有。 是穷尽一生的勇气,是他自己都惊讶的、对祁炎的爱。 “你太过分了。” - 浑浑噩噩回了职工宿舍,余景把自己砸在床上,仰躺着用手臂压住眼睛。 他还在想祁炎半小时前同他说的话,句斟字酌,一点一点去反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祁炎怨恨自己的父母,余景其实可以理解。 只是让他惊讶的是,都这么多年了,祁炎竟然还没放下。 当初他为了祁炎几乎众叛亲离,余景的父母失去了自己向来乖巧的儿子。 这些难道都不足以让祁炎原谅吗? 那他的愧疚呢? 还是一直都只有余景自己在愧疚? 余景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几乎是自断后路的奔赴,如今却被对方怀疑初衷与动机。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做错事情的是祁炎,可他却偏偏这样理直气壮。 以前产生矛盾时,余景总会反思一下自己,分别从双方的角度去找找问题。 先承认自己的错误,道歉后再同对方沟通。 可这次,他却一点都找不到自己的问题。 当局者迷?还是本就如此? 和祁炎的矛盾在余景这里卡了壳,没办法再自我反思,从内部瓦解。 我的错吗? 我就该原谅吗? 凭什么? 余景手背青筋暴起,抓皱了自己心口的衣料。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眼泪从眼角滑落,流进耳朵里。 呼吸像是从楼梯上滚下来,跌跌撞撞,扑倒在湿漉漉的手腕上。 余景翻了个身,侧躺着,把枕头拿过来压住脑袋,低低哭了出来。 - 傍晚,枕头湿了一片。 手机进了通电话,是连珩打来的。 屋里没有开灯,很暗。 屏幕的光像尖刀似的,倏地刺了一下余景的眼睛。 余景闭上眼睛,把听筒贴上自己的耳朵。 连珩的声音传来:“喂?” 余景闷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线显得正常一些:“嗯。” “在睡觉?”连珩问。 余景吸了下鼻子,从床上坐起来:“没。” 即便努力压着声音,但他心里有数,明白也起不到多大用处。 自己的状态应该糟糕透了,连珩听不出来那才奇怪。 想到这,余景也懒得非要去逞那个强。 “吃饭了吗?” “没。” “给你带了点,我妈做的蛋饺,你在不在学校?我正往那边过去。” 余景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和连珩约好了饭后来学校拿礼物。 这下倒好,忘得干干净净。 余景应了声好,挂了电话后,从衣柜里拎出一早准备好的纸袋,检查了一下里面配件,都是齐的。 连珩喜欢打篮球,余景给他买了双球鞋。 虽然不是什么顶配,但也抵得上余景大半个月的工资。 拎去酒席太招摇了,他想着晚上再私下里送给对方。 结果就成现在这样。 自己这副肿眼泡的狼狈模样,让人见了还真有点丢人。 余景用冷水搓了半天的脸,直到把眼眶周围都给搓的红彤彤的,这才停下来。 临出门前,又找了个一次性口罩给自己戴上。清了清嗓子,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滑稽感。 校门外,连珩已经在等着了。 他穿得单薄,简单的白t外面罩了深色的衬衫。 牛仔裤包裹着两条长腿,高高瘦瘦的一道身影,顶着路灯昏黄的光亮,看着年轻,跟个大学生似的,有点赏心悦目。 余景迎着他快步走去:“到多久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一跳,赶紧低声咳了咳。 “你怎么了?”连珩皱了皱眉,“生病了?” “没有,”余景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对方,“送你的,生日快乐。” 口罩没遮住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下午发生了什么连珩心里大概有了个数。 事情似乎都在按着他的设想在走,可看见这样的余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疼了一下。 他没在继续纠结刚才的问题,只是勾唇笑笑,接过纸袋低头看了一眼:“什么啊?” “回去看。”余景难得也弯了下眼睛。 连珩听话地应了一声,偏过脸用下巴指了下路边的车子:“给你带了蛋饺,过去吃点吧。” 连珩家到学校并不远,走路也就顶多十来分的距离。 他本来没打算开车过来,但人都拎着饭盒出了门,想了想又回去拿了车钥匙。 别的不说,最起码能提供一个吃饭的场地。 他想和余景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是吃个蛋饺的时间。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余景却说:“我拿回去吃吧。” 连珩开车门的手一顿。 他像是没听清,转头看向余景:“嗯?” 余景动了动唇,没把这话重复一遍。 连珩就装作没听见,矮身坐进驾驶座:“我急着过来,也都还没吃。” 余景:“……” 这更说不出口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也跟着坐进了副驾驶。 蛋饺皮薄馅大,整齐地在圆形饭盒里排成太阳花的形状。 而下一层则是一碗骨汤泡饭,饭盒保温效果很好,一打开咸香扑鼻,余景才发觉自己是真的有些饿了。 连珩把饭盒盖子上的筷子拿下来给他:“吃吧。” 余景把蛋饺递到连珩面前:“你也吃一个。” 连珩上手捏了个饺子边,一整个囫囵扔进嘴里。 嘴里嚼着,低头看余景哭红了的鼻尖,像在白玉上染了色似的,那么明显。 祁炎在干什么? 吵个架还真就什么都不管了? 余景这种状态也不知道来看一看,晚饭都不知道看着他吃吗? 连珩觉得自己真是矛盾。 他一边恨不得祁炎再对余景狠一点,可同时又在怪祁炎为什么对余景这么狠。 那些刀扎在余景身上,几乎也将他捅了个对穿。 他仿佛回到曾经的少年时期,看余景因为祁炎哭因为祁炎笑,而自己则像主角故事里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静静地旁观着对方不因他而产生的所有情绪。 因为无关,因为疏远。 不能参与,不能干涉。 连珩垂着眸,等到余景把手里的泡饭吃完最后一口,这才出声。 “余景。” 余景嘴里还嚼着米饭,抬眼看他:“嗯?” “跟你说一件事。” “嗯。” “祁炎公司里那个姓菜的小明星,两天前报了警。” 余景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连珩定定地看着他,尽量控制好语速,把话说得平缓。 “报警的理由是,有人要杀她。” 第26章 案件不能透露太多,但足够让余景惊讶了。 他一时间连吞咽都给忘了,嘴里含着口饭,就这么看着连珩。 “不可能。”余景含糊地说。 他并不是在反驳连珩刚才的话,报没报案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连珩不可能拿这个出来胡扯。 他只是在反驳自己心里还未说出口的某个想法,哪怕这个可怕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立刻被余景掐死在了萌芽。 连珩知道余景在说什么,但没顺着这个思路继续下去。 那只不过是小明星报案时的一面之词,有没有人杀她暂且未知,但要说有没有人在找她,那应该是有的。 这几个月,连珩一直在私下里调查这个小明星。 她去年公开过的行程没有一个露面,个人账号的动态也停在了年前。 甚至住所也无人居住,家里一直与她断联。 这个人就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一丝可以寻找的痕迹。 而更诡异的是,她认识的人没一个觉得奇怪,好像她的消失就是理所应当一样。 没人往人口失踪上去想,连珩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死了。 这是一个大胆又糟糕的猜测,即便他再恨祁炎,也不想看着对方真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还好,就在连珩一筹莫展的时候,这个小明星主动跳了出来。 并且完好无损。 那这几个月的失踪,就可以换个说法了。 她被藏人起来了。 又或者,自己躲起来了。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能和祁炎扯上关系。 这事没那么机密,连珩觉得他有必要把这事告诉余景,毕竟可能会牵扯人命,也能让他小心一点。 “为什么要告诉我?” 猝不及防的反问,倒问得连珩一懵。 他动了动唇,快速组织好语言,解释道:“因为对方是公众人物,所以警局给予了一定的重视,可能会顺着查到祁炎——” “关祁炎什么事?!” 几乎是条件反射,连珩嘴里刚说出那个名字,余景就下意识打断反驳。 “他们俩不过就是上了次床而已。” 连珩愣在原地。 余景的手上还端着饭盒,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张。 他的指尖发抖,连筷子都快要拿不住。胡乱地按进碗里,放下就要离开。 连珩也跟着下车,在车头拉住余景手臂。 “不过是上了次床?余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是上学的点,周围没人。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音量质问。 “祁炎是出轨,还是异性——” “够了!”余景猛地甩开他的手,崩溃道,“这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去查他?他都说了是意外!他也不想的!” 连珩的动作变得迟钝。 他眸中满溢着震惊与不敢置信,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难说出来一个字。 “你信了?” “我当然信,”余景后退半步,不住的喘着粗气,“我和他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那个女人使了手段,祁炎也是受害者。” 连珩后槽牙一挫,恨铁不成钢:“你竟然信这种鬼话!” 余景红着眼睛,整个人像一只应激了的兔子,死死盯着连珩,随时准备冲他反咬一口。 “不然呢!我不信他就没人信他了!” 他是祁炎仅剩的亲人,唯一的倚靠,如果自己都怀疑对方,那祁炎该有多崩溃。 连珩握住他的肩膀:“余景你清醒一点!” 眼泪滑过脸颊,被夜风一吹,冰锥子似的冻在脸上。 余景轻轻摇了摇头:“我想不出离开他的生活。” 他们在一起十几年,早已经成了对方生命的一部分。 骨血都长在一起,怎么离开? 连珩似乎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接话:“我曾经也想不到。” “可后来就是离开了。” 余景听不懂,他摇了摇头。 看着连珩,后退着走上两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像是把刚才的两句话实打实地演了一遍,留下连珩一人停在原地,万箭穿心。 就是离开了。 连珩看着余景的背影,忍不住想。 到现在也没回来。 - 余景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闹成这样,对连珩说了那种话,其实一转身就后悔了。 可他又能怎么办? 当年是他拼死拼活把心灰意冷的祁炎拽回这个人世间,答应他永远都会站在他的身后。 如果自己不信祁炎,这世界上就没人再去信他了。 余景舍不得祁炎再变回高中时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样子。 他没说不原谅,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跟自己和解。 可是为什么,谁也不愿意给他时间?! 余景盖着被子,觉得冷。 哭着睡着,哭着醒来。 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整个人蜷成那么一团。 他又想起在绿皮火车上的一夜,身体难受得像随时可以散架。 那会儿还有祁炎抱着他。 心是不疼的。 可现在,心太疼了。 疼得他想立刻死掉。 - 隔天,余景被一通电话吵醒。 他压根没睡多久,脑袋稍微一动,都是天旋地转的晕。 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缓了片刻,这才慢慢看清屏幕。 不是祁炎也不是连珩,是他们年级教导主任,余景的顶头上司。 他暗暗松了口气。 通话内容有关工作,具体是徐杨家的事情惊动了当地媒体,想过来做一个报道。 余景的第一反应是反对,这无疑是在学生伤口上撒盐,会影响到学生的学习状态和心理问题。 但教导主任又说,不采访学生,只采访老师,余景给学生交学费帮助学生上学有利于学校形象建设,用来宣传百利而无一害。 余景在心里骂了句放屁。 学生不需要尊严?还搞什么采访。 学校的形象建设算个屁,他一破打工的,管这些鸟事。 听筒那边还在喋喋不休,余景听得头晕脑胀,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撂下一句“别说了我不去”就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都清静了。 坐在床边发了会呆,余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也顺带着收拾了一下心情。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是准备在星期天带徐杨去看看他的妈妈。 不过既然对方被安排去了医院,那就去医院看望。 一路上,余景有点魂不守舍。 手机上时不时会收到祁炎的信息,他不想看,也不打开。 徐杨一改常态,收敛起了身上的棱角,默默跟在余景身后,一言不发。 看,人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 只需要一个人、一件事、一场意外,就能“呼啦”一下把“心理年龄”拉得老长。 徐杨成长于春天。 祁炎成长于夏天。 余景紧随其后,在硕果累累的秋天里迅速抽条成长,然后迎来最冷的寒冬。 避无可避。 第27章 一上午的时间,余景陪着徐杨回了趟家,大概收拾了一遍。 只是厨房门口的血迹难以冲洗干净,余景看到时会觉得脊背发凉。 临走时,徐杨难得开口:“有记者来找过我,我答应了他们的采访。” 余景懵了一下:“啊?” 就答应了? 这么草率。 徐杨解释:“有钱拿。” 余景沉默片刻:“他们会报道出去的。” 徐杨还是那句话:“有钱就行。” 余景:“……” 好吧。 两人在宿舍楼下分开。 回去的路上,余景想了想,停下脚步。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认真翻了会儿,翻到了一个备注为“王老师”的号码。 心里打了点腹稿,这才拨通电话。 “喂?王老师,我是余景。” “是的,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时间,我想去拜访一下您。” - 王老师是祁炎的高中班主任,已经退休了,每天都很闲。 余景打完电话连宿舍都没回,直接转身出校门,买了水果礼盒就过去了。 师母很热情地给他开门,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沏好了热茶。 一番冷暖寒暄之后,很快进入正题。 余景想借着这次采访的机会让学校重视一下特殊学生福利待遇问题,以及呼吁一下社会对家暴的关注。 比如徐杨正值高二,要等社会救济金层层审批下来,肯定会对高考有所耽误。 如果范围缩小到学校,会不会救助更加及时也更加准确。 这些余景没接触过,不知道深浅,该用什么力度,所以特地跑过来请教老教师。 至于家暴问题,余景并没觉得一个小采访能引起多大关注。 他只是觉得有太多孩子被家暴迫害,如果可以,他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师生俩聊了许多,余景受益匪浅。 临走时快到饭点,师母留余景吃饭,余景再三推辞,准备回去和领导沟通沟通准备接受采访。 王老师送他到门口。 余景换好鞋子,正准备离开,可中途却又顿了下脚步,转身问道:“老师,如果有人犯了错,但他不知道,可以原谅吗?” 王老师思考片刻,笑了笑:“不知道的话,怎么叫犯错呢?” - 余景离开后顾不上吃饭,联系了教导主任,把之前发出去的火又原封不动接了回来。 好说歹说把事说成,采访的时间再定,记者会提前给他问题。 这事儿折腾结束都已经晚上七八点了,当余景发现自己有点饿的时候,学校食堂已经关门了。 他打算出去找点饭吃,一边走路一边看祁炎今天给他发的信息。 想起王老师的话,觉得要不就让这事过去吧。 咬咬牙,总会过去的。 余景深深吸了口气。 抬头看路灯下婆娑的树影,静静放任自己的情绪流淌,往任何一个方向演变。 都做出了决定,可心里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要不忍忍吧,谁的人生就是一帆风顺的呢? 只是心理上的障碍可以克服,生理上却没办法控制。 如果祁炎知道自己排斥与他的接触,又会不会爆发出新一轮的矛盾? 余景不知道。 或许人就应该忙一些,因为当他闲下来的时候就开始胡思乱想。 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连珩曾带他去过的酒馆。 余景犹豫片刻,决定去小酌一杯。 今年周六,酒馆人很多。 余景在吧台边上找了个位置,点了杯茶。 抿了一口,酸酸甜甜,带着轻微的酒精味道。 酒保送了一碟摆盘精致的开胃薯条,余景低头蘸着旁边的番茄酱吃。 舞池离他较近,音乐有点震耳。 期间有几个人过来找他搭讪,男的女的都有。 余景礼貌性地抿一口自己的茶,然后全部回绝。 在较暗的环境中的确可以放松心情,余景歪着身子,半倚着吧台,看舞池里随着音乐扭动着的身体,互相贴近,彼此交缠。 他突然犯了恶心,跑出去把刚吃的薯条全给吐了出来。 接着就是头晕,酒劲窜进大脑,站不住脚。 有人扶住了他,贴着他的耳朵说话。 余景用力把人推开,想掏手机却发现已经被顺走了。 他撑着墙,努力保持清醒。 用最后一点意识求救于附近的一个安保人员。 “找一下,周老板……” - 余景再醒过来时是在一个房间,连珩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感觉怎么样?” 他的头还是很晕,也很想吐。 这种状态和之前无异,应该也没睡多久。 “长岛冰茶,”连珩一脸无语,“四十度。” 余景晕得只能零星听进去几个字眼。 他闭着眼睛,不知为何,只觉得难过。 情绪被酒精无限放大,眼泪顺着眼角灌进耳朵。 他以为自己哭得默不作声,可那仅剩的抽泣与哽咽已经足以合成锋利的锯齿,一刻不闲地锯着连珩的脑子。 “他哪里好?”连珩问道。 “啊…?”余景无意识地回应,“哪里好?” 他喜欢的少年哪里都好。 “祁炎出轨了。” 一句话被明晃晃地说出来,像一根毒刺,猛地扎进余景的大脑。 他仿佛是一只沾了盐的蜗牛,立刻痛苦地蜷起身子,双手抱住脑袋,把脸往被子下面埋。 连珩不惯着他,掀开被子,单手扣着余景的双腕举过头顶,厉声道:“祁炎跟女人睡了!” 余景愣了一瞬,被禁锢住的双手不停挣扎,指尖却只能堪堪抓住连珩的衣袖,抖着声音:“不是的,不是的……” 祁炎也不想的,祁炎是无意识的。 一定是这样,必然是这样。 “那些鬼话你真的信吗?!” 连珩的声音就这么一字一句砸进他的耳朵,像抡大锤似的,“哐”一声把他下定决心才规划好的未来砸了个稀巴烂。 零星的碎片纷飞,是编织着回忆的假象。 “余景,别自欺欺人了。” 有那么半分钟的安静。 余景视线发直,直到有温热的泪水大股大股的涌出,聚在余景下巴上,成缕成串地往下掉。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终于痛哭出声,崩溃地吼叫。 “做错的不是我!撒谎的也不是我!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怪我!为什么难过的只有我!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余景撕心裂肺地控诉,连珩仿佛一并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就这么好?”连珩掌心收拢,虎口卡着余景的下巴,控制着力道,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你能不能看看我?” 他压抑着嗓音,几乎是卑微地恳求着。 看看我吧。 你还有我。 然而,余景的眼底罩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模糊得像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的父母,他的爱人,他的朋友。 为什么都在找逼他做选择。 他不想选,他只想逃。 “余景,你看看我!” 这句话连珩想说了十几年。 如今说出口了,却也被无视在一边。 就和他这十几年暗无天日的喜欢一样,好像压根无人在意。 这又是凭什么? 连珩俯身吻了上去。 唇齿相接,牙齿与牙齿磕碰,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余景的瞳孔骤然缩小。 蒙在眼前的水雾散去,他像是突然清醒,睁大眼睛的同时,身下被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余景浑身一颤,从嗓子眼里发出嘶哑的尖叫。 “春/药根本不存在,喝醉了也硬不起来,你面对不喜欢的人会有x欲吗?!” “他出轨你也出轨,他背叛你也背叛。余景,知道怎么报复最痛快吗?” 余景仿佛听天书一般,直愣愣地看着连珩。 “你跟我睡。” 第28章 余景眨了下眼。 他是醉了,接收外界信息比较迟钝。 但他不傻,知道嘴唇覆过来时温热的触感。 他只是不懂,脑子像卡住了,不明白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还在想,连珩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眼睛被捂上,随机而来的是一个紧密的拥抱。 衣料摩擦被褥,在耳边发出窸窣轻响,余景仰躺着,看着天花板。 连珩话说得放肆,却没有乱来,只是轻轻压着他抱住。 余景手腕上的力道撤开,便自然放下,按在连珩肩膀。 像亲昵地搭着,又可以随时推开。 侧颈能感受到喷薄的灼热呼吸,微凉的鼻尖抵在喉结左侧,轻微的脉搏跳动,一下一下,像摆钟里计时的钟摆,清晰地描摹出此刻一分一秒流逝着的时间。 他们贴在一起,挨得很近。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连珩窝在余景怀里睡觉时的感觉。 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是除双亲外最亲近的家人。 他没对连珩说过一句重话,没对他动过手。 以前是,现在也是。 余景抬手,轻轻按在连珩的颈后。 那一小片头发被推得有些短,小刷子似的刷在他的掌心。 他记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哄过连珩,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后脑勺,轻声道:“我们不要这样。” 余景很少对连珩说“不”,他一直都很惯着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弟弟。 连珩也很依赖他,从小就喜欢黏着他。 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存在,不管在学校,还是家里。 但不是这种亲密。 也不该是这种亲密。 房间安静,只余浅浅呼吸。 空气中氤氲着余景呼出来的酒气,淡淡的,醉人。 连珩感受到自上而下收拢起来的手臂,圈在他的耳边,像是密不透风的围墙,替他遮挡最后一丝窘迫与尴尬。 温热萦绕在口鼻附近,连珩觉得自己是不是也醉了。 ——不要这样。 可余景说不要这样。 连珩身体有些微微的僵硬,片刻后,他按着余景腰侧的床铺起身,说:“好。” 余景的手臂垂下来。 连珩离开得很干脆,门被“咔哒”一声关上,不留余地。 余景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能感受到上唇传来的隐隐刺痛,舌尖还带着些许腥甜。 等到耳边没有一点杂音,他这才缓慢地回忆着醒来后发生的一切。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却怎么都无法在脑内复盘经过。 余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逻辑,去解释这所有的一切。 他太累了,又很困。 不愿意深想,不愿意去想。 酒精侵袭大脑,最终沉沉睡去。 - 隔天,余景被敲门声吵醒。 他头痛欲裂,按着床铺坐起身。 缓了几秒清醒大脑,还没完全缓过来劲,对方就已经把门打开了。 余景往胸前拉了拉被子,看周老板拎着盒饭走到床尾。 “啧,”他环顾四周,摇了摇头,“朋友,已经中午十一点咯。” 余景:“……” 他下意识想拿手机看时间,却突然想起来昨晚上手机被顺走了。 “喏,”周老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过去,把午饭放在桌子上,“看你怎么还不清醒?酒量这么差吗?” 余景拿过手机,屏幕刚一亮,就看见密密麻麻的未读信息和来电。 来没来得及点开,便听“唰”一声,刺眼的阳光仿佛一颗威力巨大的镁光弹,悄无声息地再房间炸开,刺得余景眼睛一疼。 窗户旁的周老板转过身:“学校那边连珩给你请过假了。” 连珩。 这两个字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匣门。 对话与感触翻涌着闯入大脑,余景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老板走到床边,弯腰在他面前挥了下手:“嘿,回魂了。” 余景低头,使劲揉了下自己的眼睛:“嗯?” “你昨天和连珩怎么样?” 余景偏头对上周老板笑眯眯的视线,仿佛能看见对方眼底一望无际的瓜田。 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余景双目空洞面如酱色,周老板露出一个“我懂了”的神秘微笑:“多喝热水,解酒的。” 床头柜上的水杯冒着热气,周老板走得别有深意。 余景又发了会儿呆,直到手机震动,这才微微回神。 他刚收到一条新的未读信息,是连珩的。 低头划开屏幕,把余景给看皱了眉。 连珩:有任务,我五一回来。 短短几个字,却那么莫名其妙。 他还以为会收到道歉或者解释,可这是什么? 报告行程? 交代假期? 回来干什么?不会还想把他按床上亲吧? 余景扶了下自己的额头,一想到就觉得离谱。 他的头还是有点晕,但睡了一觉已经比昨晚好太多了。 最起码能够顺利的思考问题,比如为什么连珩会对他…… 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是不是自己以前和祁炎的事影响到连珩了? 这算什么?以后怎么和连叔叔连阿姨交代? 余景简直心烦意乱。 他闭上眼,叹了口气,再点开其他信息。 从昨晚到现在,祁炎一直在给他发信息。 问他在哪,怎么没来学校。 祁炎去学校了? 余景狠狠拧了下眉头。 他简单回了信息,说自己有事在外面。 发送完便撂下手机,按着床边起身洗漱,飞快解决完周老板带来的午饭。 很快,祁炎的电话打过来。 对方声音很沉,只问在哪。 余景犹豫片刻,并没有说出确切地点。 “你是不是和连珩在一起?” 余景心上一惊。 他不自觉地垂了目光,皱眉道:“没有。” 这应该不算撒谎,毕竟此刻连珩的确不在他的身边。 “你现在在哪?”祁炎又问,“别让我说第三遍。” 无法,余景只好告诉对方一个附近的路口,挂了电话后就连忙赶了过去。 祁炎到得很快,余景上车后只扫了一眼,目光却稳稳落在他破了的唇上。 “喝酒了?” 余景不自在地抿了下唇,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扣号安全带。 “我得去学——” 他的话还没说完,祁炎一脚油门直直把车开了出去。 强烈的推背感让余景往后一倒,恶心从喉咙深处往上蔓延,他捂住了嘴。 “祁炎,你开慢点,我有点晕……” 祁炎置若罔闻,压着最高车速一路开进小区,也不顾余景面色苍白,下车后直奔副驾,连拉带拽把对方拉出了车子。 余景的手腕被握的生疼,踉踉跄跄进了电梯,却止步于自家门外的楼梯间,死活不愿再进门。 这样的祁炎太让余景陌生,他甚至不确定在房门关闭后对方会对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愤怒似乎已经充斥着祁炎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他的目光都变得狠戾,好像随时都能把余景生吞活剥。 “你怕我?”祁炎逼近余景,用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双颊,目光锁在唇上,意有所指,“阿景,你干了什么亏心事?” 余景偏头躲开对方,压抑住心底的委屈与愤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现在放手我们还有得谈。” 祁炎怒极反笑:“怎么?我不放手你以为你能走得掉?” 余景像是被人当胸一拳,有那么一瞬间喘不上气。 下意识躬了脊背,重重咳了一声。 祁炎抿了下唇,还是松了手。 余景后退几步,抵在墙上。 “我们好好谈,”祁炎也压住了情绪,“你昨晚去哪了?” 余景盯着他,只觉得这个质问特别熟悉。 他以前问过,问过好几遍,可祁炎是怎么回答他的? “你怎么有脸来问我?” 心里的委屈蔓延上涌,和鼻根抑制不住的酸楚一起,变成眸底蓄起来的温热。 “你以前好好回答过我这个问题吗?!” 余景的音量很高,大声质问着祁炎。 他以前多么希望有一场彻彻底底的争吵来解决矛盾,可现在矛盾越积越多,已经变成了难以化解的心结。 “我心虚?心虚的是你吧!” “是你夜不归宿,拈花惹草。也是你,杯弓蛇影,恼羞成怒。你莫名其妙,觉得我指桑骂槐。是你出轨,你犯错,你有什么脸在这跟我叫嚣?!” 祁炎愣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余景嘴里说出来的。 “我就算再怎么样,那顶多算我们扯平了。我敢说我余景没干对不起你祁炎的事。你呢?你敢说吗?!” 余景满脸的泪,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 像是没有酒醒,说完人都是虚的。 可能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并不可控,祁炎按耐住性子,搬出之前的那套说辞。 余景的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祁炎,你也就只能骗骗我。你身边那么人,有保镖有秘书,如果你不想,谁能爬上你的床?” 祁炎愕然。 “你不会走吗?不会喊人吗?察觉到身体不对劲不会打电话报警吗?你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弄不过一个女人?你真当我傻吗?” 余景恨不得自己真是个傻子,就这么实打实信了,然后稀里糊涂地,跟祁炎把这辈子都过完。 等他死了,祁炎爱跟谁上床跟谁上床,他管不着,也不知道了。 可他偏偏不傻。 从出事到现在,余景一直避免让自己去想这些。 因为他知道,一旦开始细究,就没办法回头了。 他没办法彻彻底底解开这个心结,也没办法就真的原谅了祁炎。 他需要时间去骗自己,去说服自己。 可祁炎偏偏不给他。 “我真的很累,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行吗?” - 余景回到职工宿舍时,学校刚下课。 外面闹哄哄的,响着放学铃声,他也没换衣服,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倒头就睡。 下午一点半,进了通电话。 余景在兜里摸到手机,迷迷糊糊按了接听。 “喂?” 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余景登时就清醒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 是连珩。 余景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闷着声“嗯”了一下。 “哦,还理我,”连珩语气轻松,好像昨晚压根就无事发生,“怎么样,你还好吗?” 想起昨晚那一通乱来,余景突然又急又气。 但对方没有提及,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这份子郁闷往哪儿撒,憋了半天也只得重新又憋回去。 他看了眼时间:“我上班了。” “嗯,你去吧,”连珩不急不缓,“我本来就是怕你睡过头才给你打的电话。” 余景慢慢皱起了眉。 他的语气那么不好,连珩听不出来他在生气吗? 这样格外自然友好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连珩昨晚上发的疯都是他的幻觉? 余景摸摸上唇,刺痛感仍在。 连珩是亲了他吧?应该是亲了吧? “连珩。” 连名带姓地叫他,余景这次非常严肃。 正准备开口拒绝,却听对方扔下一句“不说了抓人去了”,留下一串忙音和余景面面相觑。 余景:“……” 肯定是故意的。 从那天之后,祁炎老实了不少,连信息都没敢发来几个。 反倒是连珩,突然就活跃了起来,有事没事就给余景发一些日常废话。 昨天抓了三个犯人,今天收留了一窝小猫,明天打算给老太太修水管,后天五一放假了,但是他们案子还得跟进,争取早点结束回去过节。 余景其实挺想问他们刑警队怎么还负责管道工,但是忍住了,硬是没回复。 再后来,五一小长假。 连珩回来了。 接到对方的电话时余景正在中介看房子。 连珩按着地址找过来,两人在店门口打了个照面。 虽然之前给自己做过心里建设,但真正看见对方,余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别扭。 好好一个弟弟,怎么就弯了? 而且弯向谁不好,偏偏向着自己。 余景错开视线,重新返回店里。 连珩在他身后进去,仿若无事地同他一起看贴在墙上的广告:“想找什么样的房子?” 余景地视线扫过一个个汉字,内容已经不进脑子了:“随便看看。” “三室两厅?” “大了。” “一室一厅?” “小了。” 职工宿舍住着不太舒服,他打算在附近租个短租房。 资金尚且还够,他打算租一个两室一厅离学校近点的,万一祁炎过来了,就让他自己一人睡一屋。 祁炎。 余景眸色微沉。 祁炎还会过来吗? “……怎么样?”连珩的话他听了一半。 “什么?”余景问。 连珩偏头看他:“去我那住。” 余景:“……” 如果他的无语能实体化成省略号,现在估计已经堆出二里地了。 余景没有接话,扭头看广告。 连珩若无其事,继续推销:“反正也没人住,你去了还省得我妈过去给我打扫卫生。” 余景果断拒绝:“不用。” 连珩微挑眉梢,尾音上扬:“你介意?” 像是带着丝玩味。 且意有所指。 “我介意什么?” “你心里清楚。” 短暂的沉默后,余景皱了皱眉。 “连珩。” 又是连名带姓。 连珩闭了嘴:“嗯?” “那天的事我当没发生,以后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余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子,已经不太想继续呆在这了。 他转身离开,连珩却快他一步,挡在他面前。 余景停下脚步,抬眸等连珩说话。 可连珩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前倾了身体,缓慢地往余景面前靠近。 余景先是后仰身体,直到动作有些过分了,才勉强后退一步。 他侧身躲开连珩,将两人拉开一些距离,问:“干什么?” 连珩把身体直回去:“你以前会直接把我推开。” 余景耷了下睫毛,看见对方单薄衣服下隐约可见的胸肌轮廓,心说还是算了吧。 “怎么不推了?” 余景绕开他出了门。 连珩勾了勾唇,也跟着出去。 “真和从前一样?” 余景拧着眉头,转身看他:“我没跟你发火就已经不错了,别得寸进尺。” 隔着一步距离,连珩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换别人会发火,我就不发是吗?” 这是一个余景从未想过的崭新思路。 多少有点暧昧了。 “你怎么……突然这样?” 余景发出心底最大的疑惑。 从年前祁炎出事那天开始,到上个月连珩发疯的晚上,期间的小半年时间,连珩跟他交流都挺正常的,怎么突然一下就直接上了嘴,还……动了手。 余景简直连想都不愿意想。 “突然吗?”连珩想了想,“还不是因为你拎不清。” 这也算是掏心窝子说实话了,余景有点火气上头,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回点什么。 就怕他原谅祁炎?不惜亲自上阵也要拆了他俩? 未免也太拼了。 “你可以好好跟我说话。” “我说了你听吗?” “那你也不能——” 余景没说下去。 连珩看着他,慢慢勾起了唇。 余景被笑得浑身难受。 “你喜欢男人?”他别扭地问。 “嗯哼。” “喜欢我?” “嗯嗯。” 余景更难受了。 “你是不是被我和祁炎影响,对自己的情况造成了误解?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看小女孩穿裙子吗?大男人有什么喜欢的?” 虽然余景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但非常时期非常办法,为了劝连珩迷途知返,也算是拼尽全力。 “我什么时候喜欢看小女孩穿裙子了?”连珩觉得好笑,“大男人能喜欢的地方多了去了,我给你掰扯掰扯?” 可拉倒吧,余景赶紧打住。 他掏心掏肺,真心实意地劝一句:“小珩,你换一个。” 只要不是自己,就算是男的他也支持。 “行,”连珩干脆得让他惊讶,“但我有个条件。” 余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什么条件?” 只要不偷不抢不离谱,他都愿意尽力满足。 “你也换一个。” 余景:“啊?” 换一个?换什么? “找个人品好的,能过日子的。” 余景这才反应过来。 连珩让他把祁炎换掉。 但这怎么能换掉? “我和祁炎都那么多年了……” “你以为我从那晚才开始吗?” 余景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连珩掏了掏兜,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绳编起来的铃铛挂坠。 余景不解:“这不是你车钥匙上的——” 他的话在中途打住。 因为余景诧异的发现,挂坠的另一头还坠着个小小的黄铜钥匙。 “这是你的,”连珩拉过余景的手,把铃铛放进他的掌心,“祁炎当年扔掉的,我捡回来了。” 这是他高中时丢掉的那把。 “祁炎……扔的?”余景不敢置信。 连珩微一点头:“扔垃圾桶里了,我给扒拉回来的。” 轻描淡写一句话,余景仿佛都能看见刚上高一的小矮子踮着脚在垃圾桶旁边扒垃圾的辛酸样。 “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用,”连珩耸了下肩,“你会原谅他,不是吗?” 余景无力反驳。 这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余景太喜欢祁炎了,连珩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轻飘飘的屁,孰重孰轻显而易见,他不想去自取其辱。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连珩笑了笑,“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本以为你会离开祁炎,但你比我想象中要更爱他一点。不过没关系,你不是傻子,有眼睛,会自己看的。” 余景托着那个铃铛,收拢五指,攥进掌心。 麻木地看向连珩,焦距虚虚地穿过他,也不知道定在那里。 “连珩,”余景低头把铃铛收进口袋,认真道,“就算我和祁炎真的分开,我们也不可能。” 连珩还保持着那点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是我弟弟。” “我们不是一家。” “我把你当弟弟。” “我没把你当哥。” “……” “试试。” “……” “又不亏。” 余景简直想暴走:“我和祁炎还没分手呢!” 连珩笑了:“他都出轨了你跟他比道德?” 余景心脏又被刺了一下:“好的不学学坏的。” 连珩却道:“坏一点什么都有了。” 余景到最后也没答应这个离谱的请求。 当然,连珩也没想着他能答应。 两人在路口分开,连珩回来的第一顿还是得在家里吃。 余景同他告别,看着对方坐公交离开。 好像也没有什么改变。 他挺佩服连珩的坦荡,喜欢就是喜欢,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事别憋心里,猜来猜去对谁都不好。 只是…… 余景从口袋里摸出那一串红绳系着的铃铛,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就算和连珩有一样的东西,让祁炎吃了醋,可这是他妈妈去寺里求来的。 余景贴身用了十来年的东西,也是对于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祁炎竟然就这么扔了? 他想起钥匙丢掉后自己与祁炎焦急寻找的那几天,只觉脊背发冷,好似什么都不像真的。 正发着愣,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连珩:我可以追你吗? 余景抿了下唇。 连珩:试试。 连珩:不亏。 - 余景在假期里回了趟父母家。 没喊祁炎,就他一人过去的。 余母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的微妙关系,又跑余景面前冷嘲热讽问东问西。 余景就听着,也不说话,左右也留不了不久,吃完午饭就回去了。 “哎,”临走时,余母又叫住他,“小珩和你同事怎么样了?” 余景听见连珩小名浑身一震,可接着又是什么同事,他没反应过来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那个小记,”余母提示道,“年前带家里相亲那个。” “哦——!”余景想起来了,“不知道。” 余母冲他一撇嘴。 “唉,真愁人,小珩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昨天问他,他说心里有人了,我还以为他跟小记成了。” 余景一脑门冷汗。 “小珩的事你操哪门子心?”搁阳台晒太阳的余父道,“反正不会像你儿子一样带个男人回来。” 如芒在背了。 “你什么意思?”余母气冲冲地朝阳台走去,“怎么着?我一人生的儿子?他没爹?” 夫妻俩一说到余景就要吵架,当事人连忙告辞匆匆离去。 结果一开门,连珩在门口站着。 余景差点没直接再窜回屋里。 “听见你声音了。”连珩笑着说。 余景头皮发麻,也不看他,关了门就低头就往楼下走。 “哎,”连珩跟在他的身后,“不是跟以前一样吗?” 余景的原话,现在堵的自己喉咙痛。 他哽了一下:“有事?” “有,”连珩一本正经,“我妈催我相亲。” 余景脑袋上缓缓冒出个问号。 这关他什么事? “我说我谈了个,现在出去找他。” 余景如遭雷劈。 他赶紧扭头,看身后左右上下都没人,这才放心下来。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连珩觉得好笑,“就算我妈看见我俩走一起,也不觉得我们在谈。” 余景恨不得堵上连珩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说话注意点!” “嗯嗯,”连珩点点头,“下午去哪儿?” 余景一脑袋火:“别跟着我。” 连珩丝毫不介意:“你以前对我没这么凶的。” 余景加快脚步,拔腿就走。 连珩笑着追上去:“你等等我。” - 余景下午计划是去超市买点日用品。 他昨天刚找到房子搬进去,一扫眼过去什么都缺。 如果是以前,他还挺乐意连珩跟着,毕竟人高马大一男人,无论是搬家还是购物,都是个不错的苦力。 但现在不一样。 好吧,余景承认他之前说的都是屁话。 连珩那一嘴啃上来,他们俩之间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 再怎么劝自己都是别扭的。 换个人余景都能直接抄凳子哐哐往对方头上砸。 但是连珩不行,连珩另说。 这其实参杂了一些愧疚。 余景高考后的暑假,正好是连珩升高三的关键时期,他和祁炎的事情败露,被关在房间,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当时能与他接触的只有连珩。 但余景并没有给连珩好脸色看。 他心如死灰,对谁都没好脸色。 但连珩是怕的,余景从对方的眼睛里能看出来。 却也没进行任何补救。 之后余景和祁炎离开,就没再见连珩一面。 他时不时会想自己当初的态度会不会影响到连珩高考。 不过还好,连珩的成绩并未让人失望。 “你当年,怎么想去考的警校?” 余景将一袋洗衣液放进身边的购物车里。 连珩正把着推车扶手,屈了手臂,往前微微弓着身。 “有编制。” 余景:“……” 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打开格局的梦想和追求。 “当时想学散打。” 有那么一点热爱了。 “主要还是考得差。” 余景又拿了提抽纸:“也不错了。” 他没买多少东西,主要是刚好够装进一个大号购物袋里。 结完账连珩要拎,余景没让。 “回家去吧,晚上不留你吃饭了。” 连珩笑笑:“你这么怕我?” 余景无语:“嗯,怕。” 毕竟连珩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弱鸡了,真要对他怎么着,余景还真没什么还手之力。 这太危险了,绝对不能往家里领。 “你的新家,不带我认认门吗?” 余景赶紧摇头。 他脚步放快了不少,避免和连珩搭话。 只是连珩像个跟屁虫似的甩也甩不开,跟着余景上出租的速度那是比谁都快。 “去哪?”司机按下了“空车”的牌子。 副驾驶座的连珩也跟着转身:“去哪?” 后排的余景抿了下唇,报出地址。 新租的房子离学校不远,约摸着也就步行十分钟的路程。 小高层,有电梯。 余景多少有点抗拒,但连珩非跟在后面他又不能直接让人滚蛋。 本打算放下东西就把人带出去吃顿晚饭,结果电梯门一开,余景还没走出去就傻了眼。 真是离谱了,门口站着祁炎。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余景甚至能感觉到连珩上一秒那种懒散随意的气场“刷”一下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看见两人一同从电梯里走出来,祁炎皮笑肉不笑。 连珩不逞多让:“巧啊,祁总。” 祁炎压根没理他,目光死死锁着余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反正不是祁炎想的那个意思。 只是此刻,余景从祁炎的眸中看见了纠结与痛苦。 他突然就理解了连珩昨天说的话。 ——“知道怎么报复最痛快吗?” 有一点知道了。 余景垂了视线,从祁炎面前走过。 他并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急赤白脸地去解释自己和连珩到底怎么了,就只是按住指纹锁把门打开,再转身接过连珩手上的购物袋,放进门内。 再回头,他的视线在门口的两人身上挨个过一遍。 祁炎和连珩都看着他,似乎正等待他接下来说些什么,或干脆领一个人进屋里。 然而,余景就这么看着,后退一步走进屋内,再“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第29章 余景猝不及防摔门进屋,留门外两人面面相觑。 连珩已经练就一身处理突发情况的较硬心理素质,再加上余景一路上没给他好脸,倒是能很快接受一记己闭门羹。 反观祁炎脸色不好,特别是当余景从连珩手里拿过购物袋时,他险些直接把后槽牙给咬碎。 连珩注意到了这一个小细节,心情不错。 他不太想和祁炎打嘴仗,毕竟有些方面对方无耻到难以企及。 不如微笑着转身离开,虽然被拒绝的彻底,也要摆出十拿九稳地姿态。 果然,祁炎急了。 在连珩进电梯后,祁炎把门砸的“哐哐”直响。 都还没得及开口骂上一句,下一秒电梯重新打开,连珩笑眼弯弯。 “祁总,别这么用力,你这算潜在危险,周围邻居要是报警,我指不定还得再来一趟。” 祁炎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也只能阴沉着目光,看电梯门在他面前重新合上。 他倒是忘了,对方还是个警察。 - 屋里,余景把购物袋放在桌上。 静静发了会呆,想刚才祁炎眸中闪过的那丝诧异与痛心。 他竟然觉得有那么些许的痛快。 虽然知道这种情绪幼稚且变态,但在祁炎砸门中断后,这种痛快达到了巅峰。 过去的那些委屈和难过,也不是一股脑的报复了回去,而是丝丝缕缕,像戳了个小洞,往外一点点泄气。 凌迟的折磨一般,痛并快乐着。 然而,在这种爽快过后,等到理智慢慢重新统治大脑,痛苦又占了上风。 他和祁炎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到了这种互相捅刀子的地步了吗? 如果见面就要伤害对方,那还有必要继续在一起吗? 余景不知道。 他麻木地把刚买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它们该放的地方。 听见门外没了声音,再放轻脚步,透过猫眼看去,祁炎还在那里。 不吱声,也不说话,就这么干站着。 余景想到了高考后自己被关在家里的时候,祁炎也曾这样站在他家楼下。 不出声,怕被发现,就等一个巧合,只要余景往窗外看就会看见他。 余景也的确看见了。 他恨不得从楼上直接跳下去,找各种东西去砸去撬窗外焊着的防盗窗。 他不知道祁炎等了几天,等了多久。 祁炎到最后也没告诉他。 那时他们像两块磁铁,即便外力约束,也要想方设法地在一起。 可如今,这股“外力”却变成了自己亲手关上的房门,明明很近,也不愿意打开。 余景把手贴在门板上,轻声道:“阿炎,你回去吧。” 屋外没有动静。 等了会儿,他又道:“我和连珩没什么。” 一句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余景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可信度。 他重新探身,从猫眼往外看。 祁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余景茫然地在玄关站了会儿,垂下了手臂。 - 余景不知道祁炎是怎么弄到他搬家的地址的。 但自那天起对方再也没来过。 连珩倒是过来找过余景几次,都被余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给框走了。 他像个蜗牛似的,把自己搬进一个新的壳里,躲在里面,谁也不想见。 六月底,期中考试结束。 暑假前夕,住校地学生开始收拾东西回家。 余景去找了徐杨,一个寝室就他还没搬走。 他没多少行李,最多的东西是课本和练习册。 衣服就那几件,跟条小野狗似的,什么都没有。 余景帮他大概收拾了一下,想带他回租的房子那儿住两个月。 毕竟还是个未成年,没人看照总不放心。 再说说到底那地方也得算是凶宅,他怕徐杨一个人闷在那儿胡思乱想,搞不好别给弄出点心理问题。 不过徐杨不是很在意,直接拒绝了。 “我一人住自在,也不会总被人看着写作业。” 余景:“……” 好像被内涵了。 “而且我找了份兼职,在网吧当网管,管饭。” 余景没想到对方早有打算,且行动如此迅速:“这算童工吗?” 徐杨面无表情地看他:“以后不告诉你了。” “……” 余景最后尊重了徐杨的选择。 两人在小巷口分开,余景兜里准备好的现金愣是没给出去。 他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看见了祁炎的影子,好像只要他愿意,没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老师。” 徐杨突然叫住他。 余景还没走两步,转过身来。 “我期末考的还行吧?” 余景眨了下眼,在脑子里搜索着前几天批改试卷的大概印象:“应该还行。” 徐杨冷冷地“哦”了一声:“好的。” 小孩还挺臭屁。 - 安顿好徐杨,余景回到家里。 大概是情景类似,他总忍不住想到祁炎。 十几年的回忆太多了,像一部漫长而又精致的老电影,每一帧都值得倒带反复品味。 余景屈膝坐在卧室床边的地毯上,从衣柜的最下方拿出一个颇有年代感的红木箱子。 箱子是很久以前和祁炎一起出去旅游时买的,据卖家说是纯手工雕刻,在他们村里,是给未出阁的姑娘家放首饰嫁妆的。 当时余景并没多感兴趣,但祁炎一下就来了劲头。 他非拉着余景挑了一个,说以后挣钱了给你买好多好多首饰放里面,等到箱子满了,就娶回家。 卖家是个年纪大的老奶奶,没什么见识,只当这男人胡言乱语开玩笑。 而一旁的余景却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拉着祁炎就要走。 “不行不行,”祁炎笑得开心,“今天必须给你买一个。” 后来,箱子买回来了,祁炎也挣到了钱。 他给余景买过不少东西,但也没真像他说的一样都往箱子塞。 当初不感兴趣的余景反倒记着那几句玩笑话,小心翼翼地收着这个箱子,权当一个收纳盒。 只是里面收着的,都是和祁炎相关的东西。 他拨开插销,最上面的是一本红色的结婚证。 那是祁炎画给他的,有两本,另一本不在这里。 余景翻开来看,领证日期是七年前的某个冬天。 他记得,那是他们毕业后几个月。 大学期间他和祁炎一起攒了不少钱,工作稳定下来后就直接在附近买了房。 当时付的全款,只写了余景一人的名字,搬进新家的第一晚,祁炎跟他求的婚。 “当当——” 祁炎变戏法儿似的从玫瑰花束里掏出两个小本本,献宝一样递到余景手中:“以后你就是我祁炎合法的老婆了!” 余景被他抱着,收着手臂把结婚证打开看,哭笑不得:“你这是哪门子合法?” “我的法,”祁炎捧着他的脸亲了好几口,“老婆,以后我一定对你好。” 余景被臊得不行,连忙打住这个称呼。 大家都是男人,什么老婆老公的,他实在是叫不出口。 “那就阿景,宝宝,宝贝,你想听哪个?你想听哪个我叫哪个……” 祁炎顺着他的习惯改了口,他一直都顺着余景来。 “啪嗒——” 一滴眼泪掉在了结婚证的右下角。 余景连忙用手指抹掉,却不小心晕开了那一小块的墨水,日期堪堪被擦掉了月份。 他盯着那一小点无法修复的模糊,仿佛连带着看见他和祁炎的未来,也就这么模糊了下去。 不知道怎么办。 - 假期伊始,是余景最忙的一段时间。 面对学校,他要批改试卷,统计分数,岗位培训。 面对家长,他需要进行安全宣传,以及假期监督。 差不多就是把办公室里的活搬出去了,人该忙还是忙。 不过有一点好,他就在家里,遇不着连珩这个大麻烦。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种方法也就奏效了几天,麻烦找上门了。 隔着一条门链,连珩心情复杂。 “你就这么防我?” 门缝里的余景眯了眯眼:“有事?” “有,”连珩提了提手上的保温饭盒,“我妈炖了排骨汤,要我拿来给你。” 饭盒很大,门缝里递不进来。 余景充分怀疑连珩是故意的,但没证据。 他犹豫了一会儿,实在没办法把“你放门口吧我自己拿”这种话说出口。 然而余景拉不下来的脸连珩能拉的下来。 就在门被打开的后一秒,连珩直接握着把手往后一拉,把自己整个人就给塞进了房间。 余景:“……” 他就知道! “砰”一声关上了门,连珩往屋里探了探身子,仔细观察了一番。 “金屋里的娇呢?藏哪去了?” 余景无语,把连珩手上的饭盒拿过来走去厨房。 连珩换了拖鞋,一路跟过去:“真没人啊?” 余景找了个汤盆,拧开饭盒把排骨汤倒出来。 没搭理连珩的玩笑,问道:“你怎么有空回来?” “活干完了呗,也没那么忙。” 余景瞥他一眼,不太信。 在他印象里,连珩是个忙得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的人。 想跟对方吃顿饭,还得趁着过年提前预约,不然都排不上号。 “那不是装的吗?不然你过年能记得我?” 余景有那么片刻的无语:“装的?” “天天见面不就没新鲜感了吗?再说我回回见你你都带着祁炎,吃顿饭还不够我生气的呢,有什么好见的?” 余景连饭盒都不洗了,扭头看他。 连珩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惊呆了?” 水声哗哗,余景回过神来,把水龙头关掉。 他的确是有一点惊呆了,但也要做出一副非常淡定的样子。 拿抹布擦干净饭盒,重新递到连珩面前:“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什么话?”连珩并不去接,“我又不是外卖小哥,送完东西你就撵我滚蛋?”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暧昧不清的暗示,就算祁炎出轨,我跟他也分不掉。” “分不掉?”连珩没弄明白,“你要守着一个出轨的人过下半辈子?” 余景顿了顿,把饭盒搁在料理台上。 偏头盯着上面的图案沉默片刻,这才开口:“他是出轨了,我现在也接受不了他,但就这样了,你懂吗?” 连珩不懂。 可能余景自己都没怎么懂。 “连珩,祁炎和你是独立的个体,他出不出轨影响不了我拒绝你,而我拒绝你,也不等同就要继续和他在一起。我就一定要和谁在一起吗?下半辈子我就不能守着我自己吗?” 连珩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斟酌许久,这才启唇:“余景,你不会的。” “你吃软不吃硬,耗不过祁炎,只要不是彻底决裂,他迟早有一天会把你重新哄回去。” 放下一段感情有两种办法,要么新欢,要么时间。 前者大刀阔斧开辟出一条新道路,后者细针密缕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连珩不信后者。 当然,也跟他想当那个新欢有一定关系。 余景:“不会的……” “会的,”连珩笃定道,“你到现在还在说分不开,有什么分不开的?他都背着你找女人了,你还在这边心心念念放不下?” 余景一听连珩说这些就头疼:“我和他患难与共这么多年你根本不知——” “你哪来的难呢?!” 连珩打断他的话。 “你家庭幸福父母和睦,衣食无忧成绩优异,你为什么要去患那个难?!” 余景哑然。 “你十八岁前患过难吗?你吃的所有的难不都是祁炎带给你的吗?” “他是什么家庭什么父母?他半个身子烂在泥里,是你把他拉了起来,让他踩着你往高处走。” “而你呢?众叛亲离,什么都没了。” “你曾经的梦想呢?都忘了吧,祁炎有问过你吗?” “余景,没什么患难与共。因为患难的,一直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 余景曾经想当宇航员。 就是喜之郎果冻广告的那个,爷爷奶奶可高兴了的那个宇航员。 但是他有点近视,余母打算高考结束带余景去做个矫正手术。 以他的成绩,实现梦想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只可惜中途出了点意外,这个手术没做成。 余景报了外地的一所理工大学,其实也不算差。 但到底和曾经的梦想完全错开了。 余景很少去想这些不能改变的事。 而且相比于祁炎来说,当宇航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今天猛地被连珩提起,他甚至还恍惚了半秒,去想曾经的梦想是些什么。 然后紧接着的反应是:原来还有人记得。 连珩一直都记得。 那些高中之前在家里的日子好像都离余景太远太远,中间隔了个祁炎,看不真切。 他开始反思,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自己的确像一个被祁炎下了蛊的失心疯。 少年人的爱意赤诚,喜欢就是喜欢,胆大到愿意押上一切。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祁炎。 于是就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对方身上,陪他白手起家,艰难创业。 可到头来,又获得了什么? 余景非常不想把“恋爱脑”这个头衔挂在自己头上,但是眼下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一点。 不对等的付出,从前或许还能用爱意弥补。 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余景觉得自己可笑。 理性上他赞成连珩的说法,可又明白人到底是个感性动物。 及时止损是个好办法,但谁又能那么果断决绝,放弃十多年的沉没成本。 余景一时半会儿做不到,但意识上已经开始努力了。 只是这种努力的效果微乎其微,特别是在见到祁炎时,好像一切重新归结为零。 门外的男人瘦得厉害。 祁炎身上带着酒气,整个人看起来没有精神。 眼里的红血丝如蛛网一般铺开,满是藏不住的疲惫。 一开口,嗓音沙哑,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败犬。 “阿景,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第30章 余景觉得祁炎这话说的不对。 他们两个成年人,经济独立思想独立,谁离开谁都能活,不存在“要不要”这一说法。 而且,即便存在,那也绝对不是余景不要祁炎。 祁炎就是这样,无论对错好像都是他占理,争吵还没开始就先“啪”一下给余景扣个大帽子,好像这样就能顺利弱化掉自己的过错,把矛盾的大部分责任归结到余景头上。 余景不傻,他和祁炎吵了几回就懒得再去争论,特别是现在,对方喝了酒。 一个酒鬼,跟他吵什么劲。 余景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小李,让他送祁炎回家。 然而手机刚拿出来,甚至都还没点亮屏幕,祁炎却一改酒醉后的迟钝,一把握住了余景的手腕。 “你是不是要找连珩?” 肌肤相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余景的眉头倏地拧起,后退半步甩开了他。 手机跌在地上,发出声响。 而祁炎就着这空余出来的半步,闯进房间,反手把门关上。 余景预感不妙:“你想做什么?” 祁炎二话不说拉过余景手臂,猛地把人压在玄关的鞋柜上吻了过去。 “祁炎!” 余景青筋暴起,忍不住怒喝出声。 手掌抵上对方肩头,却突觉衣摆自下而上被撩了起来,冰冷感触如水蛇般从小腹蔓延,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余景到底也是个一米八的男人,手臂有力。 他当即按下祁炎肩膀,躬身一记膝顶磕在对方小腹,趁其吃痛弯腰时猛地把人推开,接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用力摔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们门锁落下,余景膝盖一软,握着门把手跪在了地上。 他倚着门板,像是跌落进幽深的湖底,浑身都冷得发抖。 牙齿不停碰撞,发出“咯咯”的诡异动静。 即便用力咬住后槽牙,那份颤抖也仅仅只是被压进了血肉,继续在沸腾的血液与脉搏中胡作非为。 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喉间唾液不住上涌。 呕吐感随着眩晕越来越严重,终于,余景按住自己极速跳动的心脏,跪趴在地板上,干呕出满嘴苦涩。 他这几天心情不佳,没什么食欲,今天中午没有吃饭,竟把胆汁吐了出来。 唾液无意识地顺着嘴唇流下,余景用袖口去擦,擦得上面都是。 他从未这样狼狈,整个身体不受控制。 眼泪一并流了出来,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往下掉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门外的祁炎疯了一般不停地砸门。 他痛哭、忏悔、不住地恳求,求余景把门打开,他只是喝醉了,一时心急,他绝对不会再干这样过分的事。 余景在门内缩成一团,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头重脚轻。 他觉得不对,想掏手机报警,可在兜里摸了半天,却只摸到了那一串红绳编起来的黄铜铃铛。 手指发颤,铃铛从指间滑落。 “叮铃——” 红绳像一尾小鱼,在余景模糊的视线中越游越远。 它被保护的很好,没有染上脏污,没有生出铜绿。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铃铛的响声依旧清脆。 可在此刻,却犹如警钟般长鸣,混杂在一声声嘶哑的呼喊与撞击声中,提醒着余景他失去过的所有过去。 父母的疼爱,朋友的陪伴。 自己的未来,交付的真心。 祁炎在乎过吗? 他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扔掉余景心爱的物件,再装模做样地陪他一起寻找。 所以过去的那十几年,除了那一个铃铛,祁炎还在背地里替他“丢”过多少东西? 余景不敢去想。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穷困潦倒,一无所有。 只剩满目疮痍,可笑至极。 心疼得快要爆炸,他缩成一团,不住地喘息。 胸膛起伏剧烈,像被鼓胀起来的气球,不停地膨胀、压缩、膨胀、压缩。 余景突然就想起了连珩对他说的话。 “没什么患难与共。因为患难的,一直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 短暂的昏迷,祁炎破门而入。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余景似乎被人架上了救护车。 他四肢麻木,头晕目眩,脸上被蒙上了纸袋,只能感受到自己灼热的呼吸扑在脸上,什么也看不见。 “呼哧——呼哧——呼哧——” 他费劲地抓住了什么,可能是床边医护人员的衣角,有可能是只是被褥,用尽了所有力气,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见:“别告诉我爸妈……” 就像是念叨着什么咒语,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已经变成了执念。 “别告诉我爸妈……别……别告诉……” - 已经入了夜,连珩刚洗完澡就接到了朋友的一通电话。 对方是他的高中同学,算是半个发小,现在在本市的医院里工作。 本以为是老朋友约酒,接听时还挺高兴。 然而勾起的唇角很快放下,连珩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也没管刚洗的头发还湿着,就这么冷着脸出了门。 “哥!我的亲哥!这是医院,你可别乱来!” 连珩烦躁地瞥了眼身边惊恐万分的朋友,强行按耐住自己快要爆发的怒火:“人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朋友拉住他的手臂,强迫连珩放慢脚步,“呼碱而已,除了送医晚了点没别的毛病。余景刚吃了药睡过去,你可别过去一嗓子再把人吼起来。” 连珩铁青着脸,没再说话。 “你可冷静点,乱来的话我以后就不帮你了!” 连珩:“……” “废话少说,带路。” 病房里,祁炎正坐在床边。 连珩刚到门口拳头就捏的咯咯响,硬是咬着牙忍住没直接给对方一下子。 祁炎也回头看他,猩红的眸半阖着,阴森森的,活像从地下爬上来索命的鬼。 连珩丝毫不在意,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道:“余景有什么三长较短我他妈弄死你。” 祁炎无动于衷,只是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你有本事现在就弄死我,看余景会不会跟着我一起死。” 连珩额角青筋暴起,身边的朋友见势不妙,强行把两人拉离开来。 祁炎暂时出了病房,留连珩一人陪在床边。 他胸膛起伏,情绪还没完全稳定下来,整个人停在床边,都不敢这样冒冒然去接近。 闭上眼平复了半分钟的心情,这才走到床边坐下,手指穿过余景的虎口,把那只扎了针的手掌轻轻托在掌心里焐着。 余景的脸色苍白,嘴巴没有丝毫血色,看起来憔悴极了。 即便睡着,眉头也紧紧皱着,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眼皮一直在动,看起来很是忙碌。 连珩躬身把脸轻轻贴在对方冰凉的手指上。 不够,他心疼得快要掉眼泪。 “吓死我了,”连珩声音发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 余景睡得很不安稳,他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当时连珩还小,总抱着他睡觉,他不介意,两人经常黏在一起。 这样冬天还好,夏天就太热了,如果不开空调,和连珩睡觉简直就是灾难。 余景记得只有一次,那晚停电了。 连珩热得一脑门汗还非得贴着他,八爪鱼似的把手脚都往余景身上放。 余景一开始还能忍受,睡到后半夜就有点扛不住了。 他悄悄起身,握着连珩的手腕脚腕,把它们从自己身上拿开。 连珩没醒,被拿开了也不知道,但很快就重新贴了上来。 最后余景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手脚并用,把连珩从自己身上撕下去。 这样的动作有些不着边际,很快他听见一声细微的轻哼。 像炸在耳边似的,带着夏夜潮湿而又炎热的吐息,余景心头一震。 他身子一僵,停了片刻的动作,等到没有声音了,再把连珩往旁边踢踢。 可能是踩到了膝盖以上,连珩又开始哼哼。 余景觉得奇怪极了。 只是那时他没多想,困意很快冲散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快快乐乐梦会周公去了。 只是隔天起床,他看见床上的竹席有一块深色印记,特别像他小时候尿出来的地图,可范围却小了很多。 余母没吱声,把席子卷卷拿出去洗了。 可也就是自那天起,连珩再也没黏在余景身上同他一起睡觉。 再后来,余景认识了祁炎之后,他才明白,那大概是男生青春期发育的一个正常现象。 连珩竟然比他还早。 - “叮铃——” 清脆的铃响仿佛一针肾上腺素,猛地扎进余景的脑子里。 他陡然惊醒,倏地睁大眼睛,把连珩吓了一跳。 “哎……你抖什么?” 余景茫然地看着他。 连珩把手覆上他的额头:“还好,没烧。” 余景环视周围,感受着昨天的记忆潮水般灌进大脑。 “祁炎呢?” 连珩听到这话,心里那个火“噌”一下冒多高。 重重把加了糖豆浆往床头柜上一搁:“死了!” 余景:“……” 他偏头,看见豆浆旁边放着连珩的车钥匙。 上面系着一串红绳铃铛,跟他昨天拿在手里的一模一样。 余景皱了皱眉,把手伸进被子里摸索。 “我的……” 他的铃铛。 “什么?”连珩不明所以。 “我的铃铛,”余景说着就要掀被下床,“我的铃铛掉了。” “掉那儿了?你别着急,”连珩连忙扶住他,“一会儿医生查完房才能出院。” “你回去替我看看,”余景拉住连珩的手臂,“在我的房间,我掉在地上了,你看见了吗?” 连珩摇摇头,他昨天去余景卧室拿换洗衣服的时候还真没看见地上有铃铛。 “可能是滚到床底下了,也可能是桌子底下,你回去帮我找一找。” 他说得急,看起来事情非常严重。 连珩也没多问,叮嘱了余景要吃早饭后就离开了医院。 枕头边上放着余景的手机,昨天那一摔直接给摔碎了屏幕的一角。 他根本没心情吃饭,打开手机查看未读信息。 有几条是祁炎的,说今天有工作,晚上过来看他。 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是连珩的,大概是来医院之前打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有个好友申请。 申请人通过精确查找,发送过来的验证信息只有一个名字——菜楚楚。 是也就是祁炎出轨的,那个小明星。 第31章 连珩并没有在余景的卧室里找到铃铛,他甚至连着客厅找了个遍,还是没有。 很显然,十有八九是被祁炎给顺走了。 余景想到了,并不惊讶。 他只是有点难受。 连珩好不容易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小铃铛,小心翼翼保存了十来年,这才交到他手里多久?又弄丢了。 而且弄丢的方式还都一样。 祁炎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不对。 应该是祁炎一直都是这样。 十几年前祁炎能偷偷拿走余景的东西,十几年后就能干出同样的事。 没有无迹可寻的结果,也没有毫无征兆的改变。 已经发生的事情必然有它最初的原因。 如果没有,那就是还没被发现。 祁炎丢掉他的铃铛是这样,出轨也是这样。 余景想,自己或许应该跳出固有思维,以一个新的角度看待过去这么多年。 而不是自我感动,一厢情愿。 - 回到租房,余景再一次把房间搜寻了一遍。 连珩拉开餐凳,给自己倒了杯水。 “让你找着了我这么多年警察也白干了。” 余景这才直起腰:“被祁炎拿走了。” “嗯,”连珩放下水杯,“老手了。” 余景当没听见这句话里的嘲讽,只是木讷地走到餐桌边,也拉开一张凳子,坐在了连珩身边。 “你上次提到祁炎出轨的那个小明星,报警说有人要杀她?” 连珩不知道余景怎么就提到了这茬,但既然提到了干脆就聊一聊。 “是有这件事,但一个月我们接到这种报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大部分都是被害妄想或者虚惊一场。不过她是个公众人物,应该不会干这种事——” “她姓菜?”余景打断了连珩的话。 连珩点了下头:“唱跳那小爱豆,菜楚楚你不知道?” 余景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不关注娱乐圈明星,更别提这种年轻的小糊豆。 此刻提到这个人,脑子里浮现出来的脸还是早上收到好友请求后百度出来的。 一个挺漂亮的姑娘。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受害者往往会把自己即将受到的侵害往严重了说,所以我倾向于有人在威胁她,不致命,但抓着了也得脱层皮。” 余景沉默片刻:“你觉得是祁炎吗?” 连珩微一挑眉:“还用觉得吗?” “这算违法吗?” “具体行为具体分析。” 余景轻抿着唇。 见他神色凝重,连珩不太想余景又太大心理压力,于是安慰道:“祁炎出轨你都是知道的,他应该犯不着杀人灭口。” 余景依旧盯着桌边,一声不吭。 连珩陪他一起静静坐了会儿,直到把杯里的冷水喝了见底,这才重新开口:“余景,你想开点。” 余景摇摇头:“菜楚楚加我微信了。” 连珩诧异道:“说了什么?” “我还没同意。” 连珩几乎立刻接话:“同意啊。” 余景又恢复到静音状态。 从他收到菜楚楚的好友请求到现在已经有快两个小时了,那条申请就挂在那儿等待验证。 余景不知道怎么同意,又或者说,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同意之后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几个月,他都在尽量避免去接触祁炎出轨的事情。 不信对方的一面之词,也不想了解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 他甚至在此之前只知道那是个姓菜的明星。 也就仅此而已。 菜楚楚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有些东西就很难再继续遮掩下去了。 “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还是……已经知道了。” 余景不置可否。 连珩单手托着腮,笑了:“余景,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放弃底线吗?” 余景其实也不知道。 大家都是男人,在床上那档子事,真要说一点没意识那不可能。 无论祁炎主动与否、有意无意,余景都没办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这事翻篇。 他排斥祁炎,不想和对方接触,甚至搬出来住。 可这么久了,他也没想过离婚分手,没想过和祁炎彻底分开。 不接近,不远离,像两条平行线,就这么互相观望着参与对方的一生。 这是余景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他放不下祁炎,是真放不下。 那已经不仅仅是他的爱情,而是他的一半人生。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四年? “何苦呢?”连珩倒了半杯水,推到余景的面前,“放过自己吧。” 余景垂着眸,发出轻轻的叹息:“我也好想啊。” - 和连珩分开后,余景回了趟家。 ——他和祁炎的家。 他准备找祁炎好好聊聊,关于他现在的想法,还有解释清楚自己和连珩的关系。 互相折磨不是什么好事,到头来痛苦的还是自己。 余景已经没什么精力去折腾,他过几天还有个线下采访,问题也才就准备了一半。 徐杨那边已经做完了专访,节目在近期播出,影响平平。 不过这的确给对方一笔数额不小的钱,徐杨把钱交到余景这儿,余景让他自己存着。 每每看到徐杨努力生存,余景就会想起自己和祁炎的曾经。 有人在努力生存,有人却已经脱离原来的轨道了。 按下指纹,房门打开。 余景估摸着祁炎现在应该不在家里,却未曾想,下一秒目光撞上屋内一片狼藉,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不仅仅是上次有过争吵的玄关,包括客厅、厨房、卧室前的走道,地面上遍布着摔碎了的瓷器碎片,零零散散的摆件,和已经坏了的家电。 余景这些年一点一点装饰起来的小家,被□□得面目全非。 他停在门口,只觉得穿胸一刀,疼得无法呼吸。 余景想要远离。 他又这样,总下意识地逃开。 可惜手机铃响,祁炎打来了电话。 “你回家了。” 幽暗如水蛇般的声音传入耳膜,余景抬手按住门框,稳住呼吸。 防盗门智能联网,祁炎应该看见了开启信息。 余景原本的目的被忘得干干净净,或许他也不需要再去做什么没所谓的沟通:“把我的铃铛还给我。” 难得强硬的语气,是他最后的尊严与坚持。 话筒那边静了片刻,响起一声嗤笑:“什么铃铛?” “祁炎!”余景压不住心中怒火,“你别欺人太甚!” 电话猝不及防被对面掐断,余景按住自己心口,不住喘息。 他已经快不认得这样的祁炎。 转身想要离开,可又觉得总不能一直这样逃避。 今天决定过来,就是要解决问题的。 余景在门口站了会儿,重新回到房间。 他把沙发上的杂物扫在地上,清理出一小片可以坐下的地方,低头给祁炎发了信息,就在这里等他。 大概有半个多小时,余景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过去和祁炎在这里生活时的痕迹。 可等到大门解锁声响起,那些回忆就像纷飞的碎片,在同一时刻化作齑粉,飘散在回忆里,消失不见。 面对这样一个家,祁炎似乎连装都不想装了。 他还穿着西装,像是从公司匆忙赶来的,只是衣服有点皱,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怎么想起来回家?” 余景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冲他伸出手:“铃铛还我。” 祁炎笑了,眼尾叠着细纹:“就为了这个?” “你当初一声不吭扔掉我的东西,还假惺惺地陪我去找。祁炎,这么多年你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连珩?”祁炎避重就轻,巧妙地引开话题,“是他让你来的。” “这是我妈妈在寺里给我求来的东西,和连珩有什么关系?!” “少给我装无辜,那小崽子能保存到现在就说明和他有关。” 余景没想到祁炎会这样蛮不讲理,忍不住怒斥道:“你眼里就只有床上那点屁事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我?尊重我的朋友和家人?!” “他们尊重过我吗?”祁炎反问,“你的朋友和家人,谁尊重过我?!” 余景静了两秒,转身就走。 祁炎追上去扯他手臂,两人的肢体重新纠缠在一起。 “今天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去找他!” 余景眼眸发红,咬牙切齿:“怎么?你能喝醉了跟别人滚床单,我不可以?” 祁炎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余景!” 余景被推开撞在书柜一角,震得上面的摆画簌簌掉下。 他揪起祁炎的领口回敬一拳,指节痛到麻木,瞬间飙了血。 “我今晚要是不回去,连珩会直接过来破门。” 祁炎怒极反笑,毫不在意自己满嘴鲜血:“你他妈还说跟他没什么?!” “有了又怎么样?”余景大声反问道,“你和菜楚楚怎么样,我和连珩就怎么样。祁炎,你应该庆幸我给你扯平的机会,让你能赎罪,不用被我记恨一辈子。” 祁炎目眦欲裂:“余景!” “怎么?又要搬出你那套说辞?”余景冷笑着掏出手机,几乎把菜楚楚的好友申请贴在祁炎脸上,“要不要把她叫过来还原一下那晚的经过?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猛药,能让我们祁总没有一点意识却还能金枪不倒!” 祁炎的脸色骤变,下一秒抢过手机大力摔在地上。 “砰”一声,余景的心也彻底死了。 他后退半步,一改方才的强势与愤怒,只是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爱人,无力又崩溃。 他的青春,他的爱情。 这辈子唯此一次的勇敢,在这一刻都被碾进尘埃。 “我差点原谅你了,”余景喃喃道,“祁炎,我真的差点就原谅你了。” 眼泪聚在下巴,低头时滴在胸口。 灼心烧肺,难以呼吸。 余景急促地呼了几口气,抹了把脸。 再抬头,看向祁炎,声音麻木到没有起伏:“我们离婚吧。” 第32章 祁炎还在愣神,余景说完就走。 倒不是他怕祁炎反驳或者干出别的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刚才几个字一说出口,他整个人就有点绷不住。 心疼到难以站立,扶着外墙跌跌撞撞走进电梯,在密闭的轿厢里躬下身来,按着胸口大口呼吸。 快刀斩乱麻,大刀阔斧的同时也把自己捅了个对穿。 统共不过五个字,却几乎用尽了余景所有的力气。 眼泪夺眶而出,雨珠似的砸在地上。 他都要站不稳当,出电梯时踉跄半步,被一双大手问问托住。 肌肤相贴的触感令余景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收回手,却被对方抓住手腕,稳住身形。 抬头看去,是连珩。 从心底生出那份排斥稍微减轻了不少,但仍然另余景感到难受。 想到刚才自己竟把连珩拿出来和祁炎斗嘴争吵,当下面对当事人,这才觉得不妥。 “对不起。”余景轻声道。 连珩不明所以:“什么?” 余景没再多说。 他拂开连珩的手,走出单元楼。 因为心里难受得厉害,导致余景最终只能停在一处幽静的小道边上。 当初把房子买在这里,一是离家离学校都近,二是小区绿化和卫生都做得非常好。 一个几乎镶嵌进两边绿植的木质长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余景按着边缘坐下,整个人像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连珩坐在了他的身边,不由分说拉过余景手腕,把指节上还沾着点血的手放在了掌心。 余景手指微蜷,想要拿开。 连珩没给,用指尖轻轻按在伤口附近:“别动。” 余景也懒得动了。 他的视线发直,盯着隔了条小道的绿植。 叶片被风吹得乱晃,日光耀眼,映照着一片生机勃勃。 连珩用湿巾擦掉皮肤上的血渍,动作很轻,怕弄疼了。 “为什么道歉?”连珩低着头,轻声问着。 余景缓慢回神,偏头看向他:“又弄丢了。” “嗯?” “铃铛。” 连珩的指尖微动。 “我不是有意的,”余景像是在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着,“我不知道祁炎会扔我的东西。” “嗯,”连珩轻轻应了一声,“没关系。” 这不该是余景道歉,也不该是连珩原谅,可两人却诡异又默契地完成对话,似乎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以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全都翻过去一页。 就这样?余景想。 连珩虚虚包着他的手指,目光温和,好像在说:就这样。 余景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他静静地坐在那,大脑一片空白。 激烈的情绪起伏之后,像极了三四月的回南天。 冷热相撞,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汽,氤氲着让人难过的气息。 和祁炎离婚,然后呢? 余景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 还是昭告天下他们不再有什么关系? 离婚?离什么婚。 他们在法律意义上分明什么都不是。 普通的夫妻尚且还有个仪式,民政局走一趟,一个印章戳上去,红本本变成绿本本,也宣告着一段关系的结束。 他们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被一句承诺绑在一起,没有任何利益保障。 他们不被承认,余景从高中就应该知道。 这条路难走,也是曾经反复听到的劝告。 十年前的回旋镖终于扎在了他的身上,带着陈年的锈斑,足以致命。 轻轻的叹息,仿佛被从胸腔中挤出来的一样,急促而又沉重,余景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疼得弯下了腰。 嘴唇上下一碰,话说出去也就说出去了。 可这之后密密麻麻的疼,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缓不过来。 从懵懂的十五岁开始,他的所有记忆都与祁炎联系在一起。 高中、大学、创业、结婚。 他几乎过完了普通人的一生。 风风雨雨经历过,柴米油盐也没出错。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他想不出别的过法儿。 “让我一个人静会儿吧。” 余景轻声说着。 “不用担心。” - 余景并没有太多时间去难过伤心,因为他屁股后面还有一堆破事找他。 他换了个手机凑合用,刚一开机就接到了校领导的电话。 采访又提前了一些,结束后刚好可以赶着暑假播出。 余景没有一丝感情起伏,应下来后就去忙着去准备采访资料。 两天后,采访在下午开始。 余景按着事先准备好的回答,整个过程都很顺利。 结束后,他拿着之前准备好的稿件出门。 走下几节台阶,人站在阳光下,却又一时间不知道去哪。 自从那天他提出离婚之后,祁炎就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仅如此,甚至连一个消息都没有。 隐约的不妙如阴影般拢上心头,余景说不出来的难受,却也不知如何发泄。 他回了趟家,把之前整理的有关采访的资料全部整理好放进书柜。 趁着天色尚早,又去了趟徐杨家里,但没找着人。 他知道徐杨在附近的一家网吧当网管,余景刚放假的时候去看过一次。 不怎么忙,来人了就给开台机子,没事的时候徐杨就趴着写作业。 余景是真没想到徐杨还能在这地方写作业,结结实实感动了一把。 这种心情比看见班里的尖子生拿省前三还要激动,他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种心情的时候还是在祁炎身上。 一次没考好大不了再来一次,书上的知识点就那么多,只要愿意学就一定能学好。 余景背着父母卖掉了自己能卖的出去的所有东西,每天省吃俭用,扣扣嗖嗖,什么都舍不得。 可对于巨额复读的费用,那些零花钱也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升高三的暑假,那么关键的时期,余景撒了一个迄今为止最大的谎。 课外补习班的学费烫手,对于他们这个年纪来说不算小数目。 余景每天按时出门补习,背着书包去兼职发传单。 两个月晒得又黑又瘦,终于在开学前几天攒够了给祁炎复读的学费。 他把那些钱拿去给祁炎时,祁炎愣是半天才反应过来。 “阿炎,再考一次吧。” 在余景的认知里,总是要有个大学上的。 祁炎自暴自弃不过只是没钱,如今他把钱拿来了,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那天祁炎把他抱得很紧,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 再后来,余景看着祁炎的成绩一次比一次考得好,排名一次比一次排的高。 他就像只笨拙又认真的蜗牛,被拉扯着走出泥潭,慢慢爬到和余景差不多的高度。 高考分数公布后,余景捧着手机落泪。 为了祁炎,也为自己。 - 晚上,余景去了周老板的酒馆。 主要是太闲了,给自己找点事做。 吃了上一次的亏,点了杯喝过的果酒。 余景就这样端着酒杯,歪着身子半倚在吧台上,看舞池里扭动着的人群。 身后有点动静,余景转过身来。 周老板把一小杯酒推到他的面前:“尝尝。” 余景不疑有他,接过来喝掉。 “怎么样?” 余景摇摇头:“我不懂酒。” 周老板又给他倒了一杯:“好喝就行。” 余景觉得自己要醉,干脆提前开好一间房晚上过去睡觉。 他其实也是想醉,不然总会想着菜楚楚的那条好友申请,想祁炎,想过去。 酒水一杯杯下肚,即便是低度数的果酒,对于余景来说也有点过于超前了。 周老板察觉到他有了醉意,便没再递酒过去。 “你醉了,上楼睡觉吧。” 余景摇摇头:“还能喝。” 这怕是已经醉得不轻。 周老板微微叹了口气,解了围裙准备扶醉鬼睡觉。 只是半道杀出个程咬金,愣是被余景勾住了脖子,两人一眼万年似的,就差没直接开啃。 余景长得好看,来这边没几次,搭讪的人都有一大堆。 眼见着美人醉酒,原本疏离清冷的脸上面若桃花,谁看了谁都得春心暗动。 第一个吃螃蟹的勇者应得奖赏,比如说美人带着酒香的一个亲亲。 “哎哎哎哎哎哎——!” 周老板肉眼可见的慌张,一副自家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模样,恨不得直接翻过吧台把两人扯开。 差点亲上的最后一秒,周老板一把拽住余景的后衣领,把人扯进自己怀里:“我的人我的人,都散了,散了哈!” 余景醉得一塌糊涂,窝在周老板的怀里眯起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睛:“哎呀,你也喜欢搞外遇?” 周老板:“……” 得亏他对象不在这儿。 余景笑完又把他推开,还想去找刚才那个男人。 周老板一手把余景抓回来,一手掏出手机,气急败坏地打电话:“喂?!连珩,你他妈来了没啊?都亲一块儿了你赶紧的!” 听见连珩的名字,余景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他折过身子,抢过周老板的手机挂了电话:“你怎么老是告诉他?” 周老板:“……” 余景竖起食指,在嘴唇前“嘘”了一声:“别让他知道。” 说完头一转,欢欢喜喜扎进人堆里。 “我靠?”周老板拨开人群,原地发疯,“你给我回来!” 而另一边,余景勾着男人的颈脖,正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 男人的手放在余景腰上,在他耳边说了句不三不四的话。 听着刺耳。 酒气拂面,对方吻了过来,强烈的反胃催着余景躲开,他却偏偏忍着闭上了眼。 意料之中的亲吻并未落在实处,一只大手从中间挤进来,一巴掌盖住了余景的整张脸。 熟悉的气息瞬间覆住口鼻,他被往后一按,头重脚轻地倒进一个怀中。 “滚。” 连珩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那男人瞥了眼连珩,讪讪离开。 余景心上一惊,双手一起扒拉下连珩的手臂,仰头看他。 “小珩?” 舞池边角,彩光流溢,连珩的手臂环着他,几乎把余景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他低头,眉眼深邃,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你在干什么?” 第33章 在看到连珩的第一眼,余景意识回魂,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 自下而上仰视的角度并不舒服,他只能看见连珩高挺的鼻梁被彩光打出小片阴影,像一道笔直的山脉,割出明暗两面。 不得不说,连珩是英俊的。 小时候五官就出挑,高中后优势快速显现,但人就是太瘦了。 后来念了大学,是余景对于连珩记忆的空白阶段,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激素,长成现在这高大模样。 都快认不得了。 迷迷糊糊,余景伸手在连珩眼下划了一道。 指尖触及温热,又脱力般垂下。 每个人都在往好了发展,除了自己。 可怜又可笑,狼狈又辛酸。 当初一意孤行不听劝,现在也没资格在谁面前哭。 余景挣开连珩的手臂,跌跌撞撞往前走。 没什么方向感,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好像已经非常努力了,但其实做的都是无用功。 连珩默不作声地跟着,在余景快要一头撞在墙上时及时拉住了他。 余景头晕目眩,脊骨重重抵在墙上。 腿有些发软,像根宽面似的顺着筷子往下秃噜。 连珩抄过他的腋下,把人抱进怀里,余景的脸硌在他的肩头,双手软绵绵地往外推了几下,没什么作用。 “放、放开……” 余景紧拧着眉,无比抗拒。 连珩扣住他的手腕,稍微拿开一些。 两人分开一些距离,能完全地把对方装进眼底。 连珩轻垂着睫毛,单手扶住余景的左半张脸,拇指扣在下颚,只稍往上轻轻一抵,就能使余景被迫抬起头,几乎把那双被酒水润湿的唇瓣送到他的面前。 “谁碰你了?” 连珩的声音很沉,呼吸喷薄在余景的脸上。 他能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力道,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迫。 余景偏过头去,声音细若游丝:“别碰我。” 连珩俯身逼近,几乎抵着他的额头:“别人能碰,我不能?” 余景心上一痛。 他推开连珩,想走,但一步迈出去天旋地转,投怀送抱般重新栽进对方怀里。 感觉到自己被打横抱起,余景终于开始慌乱。 他揪着连珩的衣料,手脚挣扎,急促地喊着:“小珩!” 他们进了电梯,余景被按在角落。 有手掌垫在他的后脑,腰部却被扶手硌得生疼。 连珩的吻来势汹汹,不容抗拒。 余景推搡着他的肩膀,却无济于事。 齿关大破,灼热的气息烫的他站不住脚。 眼泪混杂着颤抖,疾风骤雨般扑上他的面门。 难以呼吸。 余景快要溺毙在这个铺天盖地的吻中,只觉得这电梯上行得没有尽头。 终于,隐约听得“叮”一声,厢门打开,余景像张轻飘飘的纸页,被连珩随手一夹,扔进了房间。 他陷进柔软地被褥里,茫然无措。 连珩覆上来,吻掉他眼角的泪。 “不、不要!” 余景突然大力挣扎,手脚并用地推搡反抗。 连珩锁住他的双手高举,双腿交叠牢牢压住。 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根本无力逃脱。 只能被迫感受着对方灼热的吻一路向下,落在下巴、锁骨、胸膛。 “连珩!不要!” 撩起衣摆,连珩手掌覆上去的瞬间感觉到了余景身体的紧绷。 微微拱起的腰腹,薄得一只手就能掐住。 连珩从未这样兴奋,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吻上去,爱惜地捧着,整个人在黑暗中微微颤抖。 “小珩……” 可他听见一声抽泣。 非常细微的声音,又吸了下鼻子。 “求你了……” 连珩动作一顿,恍如梦醒。 他撑起自己的身体,放开箍着对方的双手。 飞快整理好凌乱的上衣,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余景身上。 余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这么仰躺着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眼泪灌进耳朵,像沉进了海底。 听觉被从中途阻拦,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从千里之外模糊传来。 也不重要了。 - 大概是喝了酒,余景睡得很熟。 连珩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塌着肩膀,像只被踹了一脚的流浪狗。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抬头,看向床上的余景。 目光落在他搁在被上的手腕,没有光亮,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个大概轮廓。 应该是红了,毕竟攥了那么久。 他都在干什么? 懊悔和后怕如迎头而下的冷水,把连珩浇了个透彻。 虽然身处夏季,却如坠冰渊。 他不敢走,也不敢靠近,就这么守在床边,坐到了天亮。 - 余景做了个缓慢冗长的梦。 梦开始时他才不过几岁,是家中独子,有父母疼爱。 连珩和他一个小学,每天吃完饭结伴出门上课。 连阿姨会多塞给余景一瓶牛奶,让他看着连珩喝下去。 可连珩不愿意喝,余景就用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买热豆浆。 后来他上了初一,不跟连珩同一路了。 连珩不愿意上学,在家里哭哭啼啼。 连阿姨跟连珩讲道理,连珩不听,最后还是余景先把连珩送去小学,自己再急匆匆折去初中。 有时余景也觉得连珩太黏人了。 但有时他被黏的很是舒服。 夏天的蝉鸣嗡嗡直响,他们穿着宽松的工字背心和大裤衩,东倒西歪窝在红木八仙椅上,一边吃着冰镇西瓜,一边看电视里播的动画片。 那时连珩还一口一个“小景哥哥”,像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永远长不大的弟弟。 可画面一转,这个弟弟突然就长大了。 个头比他高,力气比他大。 没有表情时看着有点严肃,喊他时也是连名带姓。 “爱人先爱己。余景,这是你告诉我的。” 余景陡然惊醒。 七月的早上天亮的早,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细溜溜的一簇,印在连珩背上。 他正趴在床边睡觉,被细微的动静吵醒。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一高一低对上目光。 余景头疼欲裂,皱着眉重新闭上眼睛,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连珩坐起了身。 “我——” “出去。” 连珩一愣。 余景从没用这样重的语气和他说话。 即便是十几年前和祁炎的事情败露、余景被关在房间里时,都没这样对连珩说话。 甚至于面对连珩坦露心意后的那一次放肆,余景事后也不曾太过生气。 余景一向好脾气,也愿意惯着他。 可这次,却一点商量都不带,冷着声让他离开。 连珩自知理亏,也不去辩解,只是低声道了歉,说自己在外面守着。 余景没有吭声,转过身背对着他。 看样子像是厌恶到了极点,连见也不想见。 连珩只得离开。 房门被轻轻关上,余景抱着自己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脑子里乱糟糟的,零星的记忆碎片像ppt似的在眼前回放。 他不该这样。 最起码,不该是连珩。 - 从那晚之后,余景开始有意疏远连珩。 其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不回复信息、不接听电话、不同意见面,甚至连回家的次数都变少了。 不过这也和祁炎有关。 余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怎么告诉他们自己和祁炎分开了。 再者,祁炎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余景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点都不踏实。 他有时恋爱脑发作,会想祁炎是不是去收集他被迫出轨的证据了。 可大多时候都是清醒的,总觉得祁炎不会就这么平静地翻页,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大闹一场。 不过也不是现在该担心的。 - 七月底,余景去了趟医院。 徐杨的母亲是强制送医,中间祁炎搭了把手,什么都用的最好的。 既然自己和祁炎也要分开了,也不能总占着对方的便宜。 虽然以后比不上祁炎安排的,但总归也说得过去。 徐杨是个挺争气的孩子,左右也养不了多久,余景还有点存款,不会因此拮据。 处理好医院的事正到饭点,余景刚走出住院大厅,在门口的台阶上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的脚步一顿。 是祁炎。 重逢比想象中要平淡,也没有那么多因爱而生的巧遇。 病人设施有变更,自然会通知到祁炎那里,祁炎抽空过来,楼下没等一会就等到了余景。 “一起吃个饭吧。”祁炎笑着说。 余景停在原地,看男人肩上洒落着的阳光。 祁炎穿了件黑色的衬衫,看着很显年轻。 余景无端想起自己的大学生活,祁炎会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他下课。 那时的阳光也很好,相较于现在,也就手上多了本课本。 大半个月不见,对方又瘦了不少。 即便是笑着的,也遮不住眼底疲惫。 “阿景,我们聊聊。” 好聚好散最好,彼此都不要弄得太僵。 他们还有共有财产,余景在祁炎公司也有相应股份。 余景犹豫了片刻,同意了。 上了祁炎的车,他本以为会是在外面找个餐馆随便吃点。 却不曾想,对方一车开回了余景父母楼下。 祁炎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贵重的烟酒礼盒。 “好久没来看爸妈了,东西堆得也多。爸不是说要戒烟吗?我就少给他买了两条,多买了点好酒,今晚陪二老喝点,开心开心。” 余景看着对方忙碌,满目漠然。 “祁炎,你又何必这样?” 之前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收回来余景自己都觉得恶心。 自欺欺人的桥段在别人身上看见原来这么让人反感,余景忍不住皱了眉头。 “先看爸妈,”祁炎把一盒茶叶递给余景,“我们的事回家再说。” 余景没接。 祁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来:“阿景,先不要让爸妈知道,好吗?” 余景胸腔起伏,压抑着声音:“他们迟早都要知道。” 祁炎低头,拉过余景的手腕,把那盒茶叶的提手交在他的掌心。 “明天就是安安的生日,爸妈正开心的时候,你要扫他们的兴吗?” 话里带着十二万分的笃定与自信,像是吃准了余景拒绝不了。 余景挣开祁炎的手,却稳稳拎着了那盒茶叶。 算是默许。 上升的电梯里充斥着沉默,余景看着逐层增加的数字,面无表情。 “你最近经常出去喝酒?” 余景斜过目光,并不应答。 祁炎只是笑,看起来假得有些瘆人。 “外面乱,少喝点。” “叮——” 电梯到达相应楼层。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余景转过视线。 外面站着个人,正是连珩。 余景心上一惊。 半个多月未见,连珩的视线只在余景脸上扫过一瞬,继而对上祁炎的目光。 两人心情似乎都不是很好,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 此刻相视而笑,简直中门对狙,假的不分伯仲。 祁炎走出电梯,故作轻松道:“你今年好像很闲。” 连珩笑笑,与余景擦肩而过,走进电梯:“闲不过祁总。” 他按下楼层,在电梯门关闭前冲祁炎懒洋洋地一抬下巴:“攘外安内,井井有条。” 第34章 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余母正忙着备菜。 祁炎在书房和余父探讨那几瓶好酒,余景则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和余安一起看无聊的动画片。 连珩端着一大碗刚出锅的蒸菜过来,手里还提着连阿姨特地调制的酱菜。 邻居间做了新奇东西都喜欢互相分享,连珩妈妈有时捣鼓了些什么就会送过来一些。 余景小时候是去还碗的那个,里面通常会装上一些连珩爱吃的水果或者另一盘菜。 现在应该换成余安了。 余景心底生出几分落寞。 连珩去了厨房,把蒸菜交给余母后就出来了。 余安喊了声“哥哥”,连珩应了一声,兜手扔给余安五十块钱,打发他去买包烟。 因为小费丰盛,余安屁颠屁颠就领命离开。 余景见状,起身也要走,被连珩一把给重新拉回沙发上坐着。 “我错了。” 连珩非常诚恳地掏给他一颗单独包装的西瓜泡泡糖。 余景:“……” 虽然这玩意儿他们小时候抢着吃,但现在给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道歉道的也太顺嘴了甚至飘着尾音,张飞应该不会这样给关羽道歉。 余景盯着电视,当没看见。 连珩在旁边委屈上了:“谁让你那晚胡乱来?” 余景皱着眉,往书房看了一眼:“别在这说。” 连珩瞬间来了劲:“在哪,约个地方?” 余景:“……” 不是这么理解的。 “祁炎还在。” 连珩冷嗤一声:“你怎么还不跟他分手?”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喜欢你,当然要管。” 余景被连珩这理直气壮的语气给惊呆了。 他看了眼厨房,生怕让自己妈妈听见:“你怎么这样?” 连珩非常有自知之明:“我以前不这样的。” 余景沉默,那的确不这样。 “所以我很后悔。” 余景不解。 “我以前这样的话,你早就是我男朋友了。” 余景直接往连珩脸上扔了个抱枕。 连珩笑着接住:“真的。” 余景起身去了书房。 祁炎被余父牵绊着,即便听见了客厅里连珩的声音也不好过去,正心烦着,余景竟然过来了,倒让他眼前一亮。 “阿景,你来啦,”祁炎笑着看向他,“爸挺喜欢这酒,改明儿我再买几箱,我们一起送过来。” 余景轻轻“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虽然余父余母不喜欢祁炎,但这些年硬被钱砸得晕头转向,现在也能说上几句话。 期间的过程有多艰难,也就祁炎和他知道。 余父见余景过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他虚虚一指:“正好,你过几天带两箱好酒去找一下你们学校那个张校长,给安安升初中选个好点的班级。” 余景抿了下唇,解释道:“安安的中考成绩不一定能进一中。” “你不是在那吗?”余父不耐烦地皱了眉,“你在学校工作,这种事还要我告诉你?安安不是你弟弟吗?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他?” 余景没再吭声。 晚上六点,一顿饭饭吃得很不顺意。 余父余母全程都在念叨余安九月升学有关,让余景做这事做那事。 基本都是他能力范围外的事情,余景说话他们反驳,不说又埋怨冷血。 对于自己的父母,余景向来没什么办法,好在有祁炎两边调解,说尽好话,这才哄的父母开心,一顿饭也顺顺利利吃到结束。 离开时,进了电梯。 余景还在愁心父母交代的事情,却听祁炎在一旁道:“安安能上一中最好,上不了一中就花点钱去上个好的私立中学,那些学校比一中好多了,爸妈也不会太计较的。” 余景忍不住道:“成绩不好在哪都不行,要是帮了,以后指不定让我给物色好大学。” 祁炎笑道:“那就送出国呗,也不是不能物色。” 余景眉头拧得更紧了:“不是说不能这样,只是一路给他开绿灯,这孩子习惯了就毁了。” 两人俨然一副严父慈母的做派,余景话都说完了才发现有哪里不对。 他气过了头,竟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跟着祁炎一电梯坐到了地下停车场。 等到回过神来时电梯门都开了,他站在里面,进退两难。 祁炎在外面,转身看他:“阿景,回家吧。” 就像很多次他们闹了矛盾,祁炎最后过来哄他。 回家吧。 回他们的家。 “我上次气急了才会那样,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我已经把家里收拾好了,和原来一样。” “阿景,有问题我们好好解决,不要说气话,行不行?” 他向前一步,去拉余景的手。 余景就这么被他拉出了电梯。 如果真这样该有多好,一场无关紧要的小吵,赌一赌气也就好了。 余景和祁炎在一起这么多年,早已经把彼此的生活一点一点全部编织在一起。 想要分开,不是一碰嘴皮就能做成的事。 那将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地震,他们的朋友、亲人、同事,全部都会受到波及, 而他曾经的努力也会随着这段关系的破裂付之一炬,他现在拥有的,又会重新消失。 连筋带肉的撕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余景不想再回到一无所有的时候,他看着祁炎,心底隐约泛起憎恨。 “祁炎,你高中时为什么要丢掉我的铃铛?” 祁炎一愣,继而笑了笑:“什么?我不知道。” 还在撒谎。 余景也有些想笑,勾了下唇,但笑意很快被心底的苦涩冲淡:“祁炎,我现在都有点看不透你了。” 祁炎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之后又背着他做过多少事,余景因为绝对的信任从来没有细究过。 可现在一旦起了疑心,仿佛在祁炎身前竖起了一面有色眼镜,无论对方再去做什么事,好像都能看到点不同寻常来。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了,继续在一起不过是彼此折磨罢了。” 祁炎停顿片刻,说出口话却出乎余景的意料:“我就要彼此折磨。” “你想甩了我和连珩在一起?余景,你想都别想。” 这话跟刀子似的,猝不及防把余景捅了个对穿。 他非常缓慢地皱起了眉,眉心间的沟壑很深,拧成了一个川字。 “祁炎,你真是没有良心。” “阿景,”祁炎变脸比翻书还快,急急忙忙去拉余景的手指,“对不起,我刚才太生气了——” 余景大力把他的手甩开:“祁炎,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们已经完了,就算之后我和谁在一起那都是我的自由!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他的话并没有具体指向,可祁炎却很快对号入座:“那小子从高中就起心思了,现在可算让他抓到了我这个把柄,他怕是半夜做梦都要笑醒。阿景,你要如他的愿?” 余景摇摇头:“你真是疯了。” 他不想再和祁炎逞口舌之快,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扣住手腕:“我是疯了!你媳妇要跟人跑了你疯不疯?那小子装疯卖傻你就吃这套,我为了你辛辛苦苦在外打拼你看都不看一眼!” 余景都快被他给说笑了,干脆就压低声音好好掰扯掰扯:“你工作,上班,挣得是你自己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读书,考大学,获得的也是你自己学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你不吃饭?不穿衣?我有工资的,我没伸手找你要钱!你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一顶大帽子扣在我头上,就真的什么都是为了我了!” 这话说得在理,听得祁炎一愣。 他缓了两秒,慌不择言道:“可是当初是你让我念书的!” “我错了吗?”余景质问道,“所以呢?我做错了吗?” 祁炎不答。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那你怎么不把你的所有财产转到我的名下?” “我转!”祁炎忙不迭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转的。” 余景短暂的诧异后满是疑惑:“我真是不理解你这种人,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惹出那档子事。” “那真的是意外。” 余景还是摇头:“祁炎,你要跟我断干净去找她,我也佩服你是个男人。现在太难看了,我们不要这样。” 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祁炎的手按着电梯门,不让他离开。 余景干脆出去走楼梯,却没想到被祁炎抓住肩头,重重按在了墙上。 余景脊背一痛,怒道:“祁炎!” 祁炎冷着脸,俯身逼近道:“你喊大声点,让左右邻居都听见,把爸妈叫下来!” “你想干什——唔!” 他靠近得猝不及防,余景还没反应过来就唇上一痛。 祁炎的力气大得吓人,任凭余景怎么挣扎都难以逃脱。 本就干涩的唇瓣一经拉扯,很快就尝到了铁锈腥味,余景莫名想起连珩逼迫他的那一晚,突然心生悲戚,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自己遇着这种事情。 突然,近在咫尺的呼吸蓦地撤离,余景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一道拳风擦过耳边,接着是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哼。 祁炎狼狈地跌在地上,余景被扯着小臂拉离了现场。 晚上七点多,天空还有一点点光。 余景被微凉的晚风吹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带他离开的是连珩。 对方握着他的小臂往前走,步子迈得大,他要踉踉跄跄才能勉强跟上。 “连珩……” 余景动了动手臂。 “你先放开……” 连珩不为所动,依旧默不作声闷头往前走。 “连珩?”余景用力推了下他的手,“我让你放开!” 连珩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回头,依旧握着余景,视线在对方嫣红的唇上停留片刻,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不叫我小珩?哥,你真的生我气了吗?” 第35章 余景上一秒可能真在生气,但下一秒听见连珩这么一声“哥”,瞬间就跟那个松了口的气球似的,“噗噗噗”就给放瘪了。 张了张嘴,反应片刻,最终还是那一句话。 “松开。” 连珩这才把手放下。 余景抿了抿唇,用手背蹭了一下。 破口处刺疼刺疼的。 连珩递过去一张纸巾,他接过来往嘴上一抹,还真出了不少血。 余景皱着眉擦完,再一抬头,看连珩咬肌紧绷表情扭曲,像嚼碎了一嘴后槽牙,此刻跟个委屈小狗似的含在嘴里没地方吐。 自己的狼狈样子让连珩看见其实挺丢人的,余景把纸巾叠了一叠,也不想跟他生气:“回去吧。” 反倒是连珩,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你要去哪?” 余景没好气道:“怎么?你也要发疯?” 只有他俩能听出的弦外之音,活生生给连珩气出一声牛哼,到底还是心虚:“不敢。” 不敢就对了。 余景转身就走,两步后又回头:“现在回家,不许去找祁炎。” 连珩满脸的杀意,不吭声。 余景无法,只好放轻了声音:“小珩,回家吧。” 连珩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瞬间被净化一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嗯。” 甩开了两个大麻烦,余景回了家,把自己砸进沙发上。 脑子里还回荡着和祁炎的争吵,剑拔弩张,争锋相对。 他们以前那样浓情蜜意,余景要星星祁炎不给月亮,真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余景想笑,又想哭。 心里五味杂陈,到最后中和成一潭淡漠的死水。 他冷着脸,洗澡、换衣、睡觉。 - 八月初,余景的采访播出了。 和想象中一样,并没有多大水花。 然而几天后,余景凭借着他那一张脸,硬是被截图出来小范围火了一把。 这其实不太好。 因为火了也没人关注他说什么,反而对他的个人隐私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余景连夜关掉了自己的私人账号,不做出任何回应,希望热度可以慢慢降下来。 半个多月过去,没扒出一点东西的网友也的确把这么个人给忘了。 就在余景松了口气,庆幸没有影响到九月开学时,他早期和祁炎一同赴宴的照片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网上。 照片上祁炎与余景穿着同色系的西服,一起举着酒杯,肩挨着肩,十分亲昵。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如此敏感的社会上,两人的关系是个非常吸引人的噱头。 而其中的余景还是个人民教师,无疑将这个话题又推上了新的高度。 祁炎一并被扒了出来。 对于余景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他的手机几乎要被认识的人打爆。 信息源源不断的进来,私人社交账号也被泄露了出去。 这种范围的出柜,差不多等于社死了。 这种突然爆发的热度,其传播速度之快,涉及范围之广,很明显有一双大手在暗处推着舆论往前走。 余景左思右想,只能想到一个祁炎。 然而,当他联系祁炎时,那边也在焦头烂额。 “阿景,我发誓这不是我干的!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毁了你!” 祁炎的语气不像说谎,但余景已经不再相信他了。 “给我点时间,阿景,你不要着急,我会处理好的。” 余景挂了电话。 他不明白,如果不是祁炎,又会是谁? 余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看任何有关的信息。 这么抱着膝盖发了会儿呆,又觉得这样被动下去岂不是趁了那人的意? 他得想办法。 余景给自己做了会儿思想建设,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各大营销号发送的相关资讯。 文字说什么的都有,照片却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张。 舆论经过新一轮的发酵,重点已经有所偏移。 即便是同色系的西服也并不能说明什么,祁炎和余景是高中大学同学,又是白手起家的同事,公司里余景还有一定的股份,就算挨在一起喝杯酒又有什么? 大家已经不再去谴责余景到底有没有资格去当一名教师,更多的则是在讨论他俩到底是不是一对。 看来背后的推手真不是祁炎。 一方面来看,这么做只会激怒余景让他们分得快一点。 另一方面来看,如果祁炎真的脑子不好想这样做逼余景回心转意,他应该会放出更多两人曾经的照片去证实同性恋的身份,而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惹人非议。 那会是谁? 余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仇人。 他性格温吞,也不怎么爱社交,平时都宅家里,根本就不会—— 突然,他的脑子里跳出一个名字。 连珩的电话在此刻打来,余景立刻接听。 “喂?你在哪?” “在家。” 那边似乎松了口气,又问:“还好吗?” “不太好,”余景皱着眉,“正好,你现在有时间吗?帮我查个东西。” “已经查过了,”连珩长话短说,“有人恶意泄露你的信息,购买水军在网络上散发谣言。” “是菜楚楚?” 连珩顿了顿:“是。” 余景蜷起手指。 挂掉连珩的电话后,他在手机里翻了半天,才在一堆好友申请中翻到菜楚楚的那条。 点击同意,回拨电话,无人接听。 余景握拳,重重捶在桌上。 他就知道! 这种事跟祁炎绝对脱不开干系。 气急攻心,余景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 他闭上眼,深呼吸调整喘息,重新给祁炎打过去电话。 “你告诉菜楚楚,这件事不能牵扯我爸妈和安安,不然我跟你、跟她都没完。” - 当天下午,余景去警察局报了警。 虽然知道可能毫无用处,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上一遍。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余景身心俱疲。 结果刚出电梯,被蹲在门口的一个小崽子吓了一跳。 “徐杨?!”他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徐杨站起身来,目光在空中游荡了一圈,吐出来两个字:“看看。” 年纪小的孩子大多别扭,关心藏着掖着也不愿意袒露出来。 余景开了门,和徐杨一起进来。 他累极了,也不想照顾孩子,于是道:“吃过晚饭了吗?我给你点个外卖。” “你吃过了吗?”徐杨反问他。 余景摇摇头:“不饿。” “还是要吃饭的,”徐杨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放着蔬菜,转身看向余景,“我能做饭吗?” 余景微愣,点了下头。 半小时后,余景面对着一锅仿佛泡烂了的猪食一样的稀粥,十分后悔。 “你这什么?” 徐杨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稀饭。” 余景从里面挑出半根油麦菜来:“稀…饭?” 绕是再迟钝,徐杨也从余景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看出问题,伸手就去端他的碗:“你不吃我吃。” “吃吃吃,”余景破罐子破摔般把自己的碗拢过来,“你做了多少?能吃完吗?” 毕竟是自己的学生给他做的第一顿饭,一番心意在里面,就算下了毒余景都得往肚子里咽。 不过还好,这稀饭虽然卖相难看,但都是大米蔬菜肉丝加了盐放一起炖的,再难吃也没难吃到哪里去。 余景提议下次可以掰俩皮蛋进去。 徐杨一撇嘴,十分嫌弃道:“那怎么吃?” 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食谱舒适圈。 吃完饭,徐杨把碗筷都收了。 余景在旁边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道:“不错啊,知道关心人了。” 徐杨手一抖,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没,我就看看,一会我还要回去值班!” “去网吧?值夜班?” 徐杨点点头。 余景干脆跟他一起去了。 暑假晚上的网吧很是热闹,一群未成年的小屁孩躲在最拐角包夜,把键盘砸得啪啪直响。 余景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打开电脑,刷新网页。 他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不然一夜过去自己就把自己弄疯了,还不如在网吧,最起码耳边吵吵闹闹的,精力都拿去烦别的事了。 没一会儿,徐杨凑过来:“你要不要睡觉?” 余景仰头道:“不用,你忙你的。” 徐杨又跟缕魂一样飘走了。 余景扣上耳机,打开了一个网络游戏。 他上次来网吧还是大学时候,两个宿舍十六个人,浩浩荡荡坐了一排,一起开黑打游戏。 那时候余景技术差,就在旁边围观,祁炎拿了c位一打五,他们宿舍那几个都快把天花板给吼下来了。 祁炎人聪明,学东西很快,网络游戏几天就能上手,打得比那些玩了很久的人都要好。 他的天赋逐渐显露,无论是社交还是学习都能排的上名。 余景也曾担心过,心里暗暗吃闷醋,但祁炎总能给他足够安心的安全感,再多点,就得上床说了。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亮,进来一条电话。 屏幕上显示着陌生号码,不是本地人。 余景犹豫片刻,右滑接听。 如他所想,是菜楚楚。 “想知道怎么办吗?” 余景不答。 “估计马上就会有记者摸到你的学校了,你可以在镜头面前否认啊,说你不是不就好啦?” 余景顺着她的思路猜测:“然后祁炎会对我失望,觉得我没担当,觉得两个男人没未来,然后再顺理成章和你在一起?” 话筒那边静默片刻:“你只管照我说的做。” “你太天真了,”余景觉得好笑,“凭我和祁炎感情,他甚至会主动让我这么做。你老实一点他不一定会对你怎么样,可你惹到我这里,就等着被收拾吧。” 电话猝然被挂断,余景握着手机,极力克制住自己身体发颤。 祁炎应该知道是菜楚楚,他会怎么处理? 余景心里突然没底。 他掏出手机给祁炎打过去电话,忙音响了好几声也无人接听。 没有尽头的等待让人忍不住焦虑,他给祁炎发过去几条信息,让他不要脑子一热,干出什么无法挽救的事情。 可等到天都亮了,也依旧没有回音。 第36章 余景熬了一夜,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期间连珩给过他几通电话,让他尽量稳住祁炎别另生事端。 稳?往哪儿稳? 他现在连祁炎都找不到。 余景开始后悔自己之前气昏了头,还火上浇油冲着祁炎放了狠话。 万一祁炎真逼急了没个轻重,他可真成背后的罪人了。 带着一身的烦躁,余景回了趟租房,洗掉身上的烟味,去他们原来的家找祁炎。 门板叩了几下,他没直接进去。 皱着眉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开门。 估摸着祁炎不在家,余景这才自己开了门。 房间的确已经被祁炎收拾好了,之前满目狼籍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砸破的家具摆件甚至都换上了高度相似,甚至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只搁置杂物的茶盏,余景在此之前失手打碎过,现在被用胶水粘黏,重新放回了原处。 粘得不怎么好,摸着坑坑洼洼的。 余景不禁心生感慨。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祁炎,既然这样舍不得自己,当初又何必出轨? 菜楚楚都敢去想和祁炎过日子了,他们怎么可能只是像祁炎说的那样,不知情、没意识、就一次、单纯被迫? 有些谎话说多了,自己都跟着信了。 暂时掐断自己的胡思乱想,余景整理好情绪,正好可以趁祁炎不在家去卧室收拾收拾东西。 他之前离家时走得非常突然,只是带走了一些必备的证件,行李压根就没带多少。 搬家后日用品可以全部买新的,但以前保存的老照片,或者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却永远没有替换件。 余景带走了祁炎买给他的那个红木匣子,连带着里面的东西都一并拿回了租的房子。 空荡荡的客厅里,他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把匣子重新打开,摩挲着一张高中时期的合照。 少年笑容明朗,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那是余景最快乐,也是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最初离家的那几年,余景一直在问自己,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抛下生养了你十八年的父母? 后不后悔走了这么一条难走的路? 后不后悔就这么把两人的未来绑在了一起,义无反顾地在祁炎身上压下一切? 平心而论,不可能不后悔。 余景后悔过,他后悔过无数次。 但那时只是因为不安、愧疚,和一些莫须有的不确定。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少。 以至于今天余景又开始想这个问题时,都发现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想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后不后悔? 后悔。 只是他的后悔不再是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是因为已经确定了的过去。 十几年前做出选择的那一刹那,未来的命运就已经被安排好在往后的岁月里等着他。 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祁炎,甚至可能还会失去稳定的生活,如果余景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落得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他还真不一定有勇气去翻那个窗。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或许也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 中午,学校附近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记者。 与此同时,在他与祁炎家楼下,也同样出现了拿着摄像机鬼鬼祟祟的偷拍者。 好在余景中途搬了家,对方还没摸到他新的住址,这边还算安宁。 相对于自己,余景比较担心他父母那边的情况。 老一辈都比较保守,本就对祁炎有意见,万一真让他们坐实了两人的关系并且公之于众,父母肯定会闹起来再给祁炎难看。 想到这,余景忍不住鼻根一酸。 之前祁炎暴怒中的那些话他并不只是当成耳旁风,有些抱怨就是积压已久的矛盾。 他的父母对祁炎就是不好,这是事实。 即便祁炎卑躬屈膝尽力讨好,他们该收的收、该拿的拿,可到头来还是原来那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模样,换谁都得一肚子怨气。 余景自己可以消化调节,是为了十八年的养育之恩。 但祁炎没必要单单因为爱他跟他一起承受这些。 可是,如果不承受,应该怎么办呢? 自己已经抛弃父母一次了,难不成还要抛弃第二次吗? 余景做不出那么残忍的选择。 正纠结着,门突然被人“哐哐”砸了几声。 余景吓了一跳,放轻脚步走到门口,正准备透过猫眼往外看看,却听见祁炎的声音隔着门板:“阿景,你在家吗?” 余景连忙把门打开。 “祁——” 一个名字都没完全从嘴里说出来,祁炎喘着粗气,俯身抱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拥抱先是让余景一懵,随即而来的排斥和反感直冲入脑。 他慌不迭地把祁炎推开,搓了把自己手臂上爬起来的鸡皮疙瘩就要关门。 “阿景别!”祁炎把手臂伸进门缝,半个身子都卡在那里,“我不那样了,你别赶我!现在家里都有记者,我没地方去了才到这来。” 余景与他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放了手。 他自顾自转身进了房间,祁炎跟在后面把门关上。 茶几上还敞着那个红木匣,余景连忙把照片等一堆零碎的杂物都收起来。 祁炎站在一边停顿片刻,弯腰也想帮忙,却被余景抢先,只得讪讪收手。 “阿景……” “你昨晚在干什么?”余景头也不抬地问。 “我…”祁炎顿了一下,“我让人撤了热度,很多跟风的营销号已经删了相关内容。在你开学之前应该就会恢复平静的,网络上嘛,这种小消息多得很。” 他甚至还买了一些更夺人眼球的八卦,一个一个抛出去,也算把流量吸引过去。 祁炎名下企业有涉及这方面的,对于这种紧急情况的处理,还是有一定经验。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哦,”祁炎低头掏了掏手机,看动作似乎有些慌乱,“我晚上都在忙,忘了看。” 撒谎。 余景一眼就看破了,却也懒得再去戳穿。 “你去找菜楚楚了?” 可能是冷不丁从余景嘴里听见这个名字,祁炎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阿景,我会处理的。” “你怎么处理?”余景直直地看向祁炎,“杀了她?” 祁炎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非常怪异。 像是突然卸了口气的轻松,又像是猛然发力的狠戾。 余景心上一惊,说不出话来。 “你真想闹出人命吗?”他抖着声问,“祁炎,你是不是疯了?” 余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砰砰——砰砰——”“呼——哧——呼——哧——”,全部搅在一起,吵得他耳膜生疼。 诡异的对视间,祁炎唇角抽动,缓缓扯出一个笑来:“怎么可能?阿景,我不做这种自断前程的事。” “我还有钱,我还有你,我不会的。” 余景后退半步,看着此刻的祁炎,脊背生凉。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祁炎缓步靠近,“你在怕我?” 他的微笑不及眼底,尴尬而又怪异。 余景手上还抱着那个红木匣,当即毫不犹豫往祁炎面门一砸,整个人飞快地往门边跑去。 门把手上下扭动,发出“咔哒咔哒”清脆的声响。 让余景头皮发麻的是,房门被上了锁。 不知道是哪个门内锁扣,他试了好几个都不对。 祁炎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冷意如蜿蜒水蛇,顺着脊骨湿漉漉地爬上了余景的脊背。 可是祁炎却停了动作,什么也没做。 “阿景,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余景蓦地湿了眼眶。 “就算我杀了所有人,也不会动你。” 余景咬着牙:“可你会出轨,会和别的女人上床。” 现在激怒祁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做法,余景把话说出来的瞬间就后悔了。 但祁炎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顺着手腕向上,握住了余景的手指,自顾自地把刚才的话说下去:“倒是你,真舍得伤我,我的头好像破了,你帮我包扎一下吧。” 祁炎把话说轻了,他的头何止是破了。 余景彻底放弃转身回头的下一秒,被那张血糊了半边的脸吓了一跳。 祁炎看着他,眼底带着阴森森的笑,仿佛从地下爬上来的怨鬼,找/人/复/仇来了。 实木匣子拐角锋利,余景砸得一点没留力气。 即便避开了眼睛,但伤在额头,看上去还是有些危险。 他下意识伸手拨了一下对方浸着血的头发。 祁炎顺势握住余景的手背,闭上眼轻轻蹭在他的掌心。 “阿景,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最爱你的,为了你我什么都能不要,我们像以前那样,私奔吧。” 余景挣扎着收回了手。 觉得面前的祁炎陌生得可怕。 他不想再和对方争论引发其他事端,默默去书房拿了药箱。 再次回到客厅时,祁炎正顶着一脑袋血静静地坐在地毯上。 跌落一地的物件已经被收进匣子里放好,祁炎手上正捏着一张照片,是他们两毕业时跟王老师的合影。 照片里的祁炎和余景尚且青涩,他们穿着蓝白色的短袖校服,一左一右站在王老师的两侧。 王老师一手搭着余景肩膀,一手搭着祁炎的肩膀,笑眯眯的,带着仿佛是教师这个职业以生具来的慈祥。 高三那年,余景花了一整个暑假拼命挣来的钱在开学后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王老师已经垫付了祁炎的学费,按着银行的利息,在成年后分期归还。 他把钱交到余景手里,问从哪来的。 余景支支吾吾,只说自己发传单挣的。 可他又心知肚明,一个暑假根本挣不到那么多。 王老师非常缓慢地按了一下余景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那天后,余景纠结了一晚上要不要坦白自己的谎言,把钱还给父母。 可最后他还是选择把钱留了下来。 祁炎要吃饭,要买资料,还会有很多很多额外的开销。 他不想祁炎太辛苦,安慰自己这些钱本来就是给祁炎的。 或许做出这个决定起,什么都变了。 第37章 余景和祁炎在家里待了一下午。 相安无事,非常和平。 两人一起坐沙发上看了部电影,甚至在五六点的时候祁炎开始做起了晚饭。 余景靠在沙发上,闲来无事划拉着手机。 和连珩的最后一条信息停在三分钟前——菜楚楚失踪了。 对方让他尽量和祁炎在一起,也算是给菜楚楚消除一个巨大的威胁。 只是这个过程实在太过煎熬,余景看着厨房里忙碌的祁炎,如坐针毡。 他起身过去,停在门边:“菜楚楚呢?” 祁炎脑门上还贴着纱布,回头看他:“嗯?我不知道。” 非常自然的语气,就好像真的不清楚一样。 余景听得指尖发凉。 “不要想那些了,”祁炎重新转身,盛出锅里炒菜,“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吧。” 坐在餐桌边,余景看着面前蒸腾着热气的米饭,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担心祁炎会不会在里面动什么手脚。 或许是看出余景的犹豫,祁炎把自己刚吃了一口的米饭与他换了一换。 “阿景,我说了,不会动你。” 余景垂下的睫毛颤了颤,抬手拢过那一碗饭。 家里的蔬菜不多,祁炎混着肉丝随便炒了个小炒。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祁炎自小就会做饭,甚至于余景做饭也是祁炎教的。 只是后来他忙着工作,余景已经很久没吃祁炎做的菜了。 “明天一起去看望王老师吧?”祁炎突然说。 余景有些诧异地抬头,对上祁炎的笑眼。 可能是被刚才的照片勾起回忆,出门的话也不是不行。 与其这样和祁炎一起关在家里,倒不如出去找找事做。 余景点了头。 当晚,祁炎睡在了次卧。 他倚在们编造,看着余景铺好床铺:“有人睡过这里吗?” 余景不想惹出事端,便实话实说:“没有。” 祁炎笑了笑:“阿景,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余景面无表情,拂开他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祁炎,别做让彼此后悔的事。” 四目相对间,余景率先撤离视线,回了房间。 - 隔天,余景和祁炎一起去拜访王老师。 他们只提前了一天告知对方,在余景看来是个很无理得行为。 不过王老师不介意,师母还特地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他们。 祁炎出手一向阔绰,饭桌上也哄得师母开心。 反观余景心不在焉,一顿饭频繁开关手机,统共就没吃几口饭。 菜楚楚已经失踪快一天一夜了,虽然自己在这边看着祁炎,但难说没被安排别的事故。 余景慌的是自己压根摸不透祁炎的心思,只能守在对方身边干着急。 饭后,祁炎和师母一起收拾碗筷。 余景拿了垃圾桶过来擦桌子,王老师也一起帮忙。 “怎么了?” 不过是寻常一句询问,却听得余景心上一酸。 想开口说声没事,可嗓音嘶哑犹如哽咽,忍不住轻咳一声。 “老师,我……” 他想起十几年前的高中,很多个与祁炎相处时不经意的瞬间。 王老师作为高余景一年级的老师,看向余景时的目光总会多停留一瞬。 最初余景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祁炎家中横遭突变,王老师冒雨把余景从家里带出来。 派出所里抱住祁炎的那一瞬间,余景回头看见了微微皱眉的王老师。 他什么都明白了。 事后,余景找到王老师,或许是想坦白,或许是想解释。 他觉得自己总应该说些什么,即便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可王老师却只是拍拍余景的肩膀:“回去吧。” 余景甚至有些慌乱。 在他的小小世界里,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没有批评,没有说教。 天没有塌下来,他的世界突然从疾风骤雨变得明媚可爱。 “我其实一直都想做和您一样的教师。”余景放下手上的抹布,轻声说,“我想让更多和祁炎一样的孩子有学上,尽自己的努力去改变他们的人生。” “还有……” 还有,如果遇到和自己一样的孩子,告诉他们大胆做自己想做的,你没有错。 可现在,他却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错了。 自己这样失败的人生,到底还有没有资格去引导别人。 “我真的能教好学生吗?”余景问。 王老师拍拍他的手臂:“钻牛角尖了。” 余景鼻子一酸。 “累了就歇歇,”王老师又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 回去的路上,余景在校门外看见蹲守着的记者。 他叫停了祁炎,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 此时正值暑假,学校里没有学生。 但偶尔会有值班人员来学校开会办事,只要大门出现一个人影,那群人就蜂拥上去,问东问西。 已经两三天了,一直都是这样。 工作群里已经一片唉声载道,每个人上下班都把自己捂得像过街老鼠。 “祁炎,”余景突然开口,“你累不累?” 祁炎没有回答。 余景等了片刻,开门下车。 祁炎有些诧异,连忙摘了安全带也跟过去。 门口蹲守的记者们伺机而动,“呼啦”一下全都涌到余景面前。 “请问是余景吗?能不能占用几分钟接受我们的采访?” 预想中的七嘴八舌,以及快要抵到他嘴唇上的麦克风。 祁炎握住他的小臂,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 镜头立刻对准了祁炎。 “请问二人的关系是——?” 没人应答,镜头又转回了余景这。 “你是不是同性恋?” 一片嘈杂的询问声中,余景盯着一个镜头,只觉得自己被无限缩小,缩成沙漠中的一粒细沙。 他被淹没在茫茫人海,沉入最深最深的底端。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王老师曾说过的话。 “回去吧。” 余景对面前的人说。 时隔多年,他好像明白了王老师在自己肩上的轻轻一拍。 他无需向任何人解释有关自己的事。 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是同性恋,但我和祁炎没有任何关系。” “我没信心正确引导未成年人,后续我会辞职。还请大家不要再骚扰我和我的同事,谢谢。” - 余景出柜出得落落大方,网上风向直接倒向了一边。 毕竟这年头大家思想也开放了不少,加上余景那一张处变不惊的脸,非常博路人好感。 回家的路上,祁炎特地在外面转了好几圈。 余景也没吭声,一直低头刷手机。 连珩那边没动静,他这边倒是热闹。 余景翻阅着不断更新的实时动态,在里面看到一条:真可怜啊祁总,出柜了也没给个名分。 而在这条动态下面,又跟了几条评论。 -是啊,我感觉他俩就是一对。 -出柜了都不公开,祁总不值得。 -哈哈哈哈怜爱了怜爱了。 余景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 他盯着车前的那个卡通摆件,突然就想问问祁炎,自己工作这些年对同事隐瞒性向,他是不是一直都挺介意? 然而,这话在嘴边兜了半天,又觉得现在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在想什么?”祁炎偏了下目光。 余景不语。 手机进来一通电话,来电显示是余景的妈妈。 他不想接。 这么放任一通电话自然挂断,祁炎也安安静静陪余景一起听着铃声。 很快,第二通电话又打了过来。 余景浅浅呼了口气,右滑接听。 “余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女人尖锐的嗓音攀着网线过来,经过话筒的修饰越发刺耳。 余景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了一些,即便没开免提,一边的祁炎也能听见。 “你一个大男人你不嫌丢脸吗?!你让我和你爸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你辞职?辞什么职!安安马上就要开学了你现在辞职是不是故意——” 余景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用力握住手机,不住的发抖,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祁炎把手覆过来,余景甩开。 他也不恼,安慰着:“阿姨性子急,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过几天就——” “掉头。”余景打断他的话。 “去哪?”祁炎问。 余景面无表情:“花园小区。” - 花园小区是余景父母住的地方,祁炎犹豫片刻,还是把车开了过去。 他庆幸于后备箱里还有几箱东西,可余景压根没准备去拿,下了车直直就往电梯走去。 “阿景?”祁炎连忙跟在他的身后,“你要做什么?” 进电梯,按楼层,关电梯门。 “叮”一声,到达相应楼层,余景在密码锁里输进去余安的姓名缩写加生日,门锁打开。 对于余景的突然出现,余母尤其惊讶。 她甚至“啊呀”的叫了一声:“你外面说那种话!你竟然还有脸过来!” 余景额角突突直跳,只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正在飞速破败、坍塌。 他稳住声线,沉声道:“我喜欢男人,你们十几年前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余父从房间里出来,大骂道:“你放什么屁!滚!别在这!” 余母也尖叫出来:“你在说什么!安安还在家里!” 余景把身边的祁炎一把扯到面前:“我喜欢男人,我喜欢他,我跟他跑了,因为你们不同意!” 余父大步上前,直接扬起手臂。 祁炎挡在余景面前,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耳光格外响亮。 余景愣了愣,随即推开祁炎,怒道:“你凭什么打他?” 余父指着余景,又扬起了手:“我连你——”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扣住,祁炎自上而下盯着余父,目光沉沉。 “翻天了,”余母颤抖着手指,指向祁炎,“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动手?!” 祁炎手指蜷缩,犹豫片刻后松开余父的手臂:“叔叔,我们都冷静——” 余父反手又给了祁炎一耳光:“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余景彻底懵了。 祁炎唇上殷红,约莫是出了血迹。 可他却毫不在意,反而笑了笑,道:“我知道我说不上话,但是阿景现在情绪不对,能不能别和他——” 余景猛地拉过祁炎的手臂,把人挡在自己身后。 再看向他的父母,两人仿佛在看仇人一般,死死盯着他。 突然,余景抄起玄关的花瓶摆件,往地上“砰”一声砸了个稀巴烂。 “祁炎买的。”他说。 余父余母惊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接着,余景闯进客厅,直接掀翻了茶几。 “哗啦”一声巨响,碎了一地玻璃渣。 “祁炎买的。” 他拎起一个实木餐凳,手臂抡圆猛地砸向电视。 “哗啦——” 液晶屏碎了一地。 “祁炎买的。” 余景砸了空调砸了吊灯,砸了一切能砸的东西。 随着一声声咒骂与惊呼,祁炎轻而易举地拦住余父,欣赏余景在满地狼藉中为他发疯。 “妈,你知道吗?同性恋是天生的。” “你生我是同性恋,生余安也是同性恋。” “他十五岁会遇见喜欢的男人,十八岁会跟那人跑了,二十九岁一无所有,就像现在的我,一无所有。” 第38章 电梯里,祁炎侧身,用拇指擦掉余景脸上的血渍。 轻微的刺痛,像被针细细密密缝了一圈,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余景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祁炎脸上还浮着他亲爹的巴掌印,力道之狠,甚至连指节都能看得清楚。 “你故意的吗?”余景问。 祁炎抬了眼:“什么?” “祁炎,你故意的。” 故意挨下这两巴掌,故意让他心疼,故意加剧了矛盾的爆发,甚至故意来这儿。 “阿景,”祁炎语气温和,“是你要来的。” 一句话打破了余景的猜想。 他茫然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 是啊,是自己要来的。 所以祁炎不是故意的?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挨巴掌呢? “阿景,你应该回家好好睡一觉。” 余景推开祁炎的手。 “你是不是很开心?我终于和家里闹翻了。” 祁炎垂下手臂,沉默不语。 “我的父母,我的工作,我的家庭,什么都没有了!” 电梯到达负一楼,余景走了出去,他站在地下停车场的岔路,不知道东西南北,也根本找不到出口。 祁炎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看余景茫然地环视四周,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 绝望地停在那里,像个被蛀空的路标,表面完好无损,但早已被抽掉灵魂。 今天的事不在祁炎的意料之内,但那两巴掌打在脸上着实不亏。 嘴里还泛着腥甜,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水,走向余景,却发现对方早已泪流满面。 祁炎把他抱进怀里,对方迟钝到毫无反应。 “你还有我,”他小声地安慰,闭上眼轻轻捋着余景的后背,“阿景,你还有我。” - 余景被祁炎带回了家,不是他租的房子,而是他们两人的家。 熟悉的家具和房间,祁炎忙着弯腰给他拿拖鞋。 余景站在那里,垂眸又看见了玄关的玻璃盏。 他拿起来,问祁炎:“为什么出轨?” 祁炎握住他的手腕:“是意外。” 余景置若罔闻,重复道:“为什么出轨?” 祁炎这次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为什么出轨啊?”余景逼近一些,盯着祁炎的眸子,企图从中看到什么蛛丝马迹,“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只有我吗?为什么啊祁炎?为什么啊!” 他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在下一瞬又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你把我的人生毁了。祁炎,你怎么不去死?” 恨意横穿大脑,余景耳边轰然骤鸣。 他听见祁炎发出怪异的笑声,用手掌拢着他的耳朵,凑近了说:“是你救我回来的,阿景,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凶。” “你以为你爸妈真的爱你吗?他们只爱听他们话的傀儡。你是,余安也是。他们不过是趴在你身上吸血的臭虫,这么多年忍下来,你不烦我也烦了。” “离开他们有什么不好?他们不会关心你,也不会在意你,只有我是真的爱你,也只有我才会对你说这些。你现在应该恳求我,挽留我,我才不会和他们一样抛下你。” “离开我,你才是一无所有。” “这世界上,除了我没人爱你。” - 当晚,余景高烧直逼四十度。 祁炎衣不解带地照顾,听他在昏迷中喊自己的名字。 阿炎,阿炎。 之前的爱和恨在这一刻抵消中和。 多好,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手机里不停地进来电话,祁炎起初放任不管,之后干脆直接关机。 余景换了个手机,上面有十几条未接来电。 连珩的名字刺了一下祁炎的眼睛,他把记录删除,抠出电话卡扔进垃圾桶。 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装着黄褐色的退烧冲剂,细长的铁勺在搅拌时碰及杯壁,发出“嗬啷嗬啷”清脆的声响。 祁炎坐在床边,揽着余景的肩膀,混着安眠药喂他喝下去。 低头看了许久怀里安静的爱人,再俯身吻在他微颤的睫毛。 “睡一觉就好了。” - 由于安眠药的原因,余景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醒来时不知何年何月,遮光窗帘挡住了屋外的阳光,祁炎不在家里,非常安静。 余景坐在床上缓了很久,身体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抱怨疼痛。 他在床头枕边寻找自己的手机,没有找到。 掀被子下床去客厅看钟表,才发现都已经是下午了。 简单的洗漱一下,餐桌上放着做好的午饭。 红烧鸡翅,还有清炒包菜。 米饭盛好了一并放在托盘里,用保鲜膜盖住了,里面凝了一层水汽。 余景饥肠辘辘,却没有动哪怕一点。 他马不停蹄赶自己回租的房子,又在门口碰见缩成一团的徐杨。 对方似乎等了很久,扶着墙站起来时甚至因为腿麻而有些踉跄。 徐杨长话短说,把一个破旧的老年机递给余景:“他找你。” 号码是连珩的,余景立刻回拨过去。 那边已经关机了。 他预感不妙,有一瞬间的头重脚轻,徐杨连忙扶住余景。 “他跟你说什么了?”余景问。 他一边开锁进屋,一边又把连珩的电话拨打回去。 “他让我找你。”徐杨道。 “找我?”余景声音沙哑,“找我做什么?” “让我保护你。” 余景诧异地笑了一下。 是遇到了什么情况,才能让连珩拜托一个未成年来保护自己? 联想到今天突然消失的祁炎,余景心里一阵发虚。 他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此刻记不住号码,也联系不上连珩的妈妈。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重新回去一趟。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仅连阿姨家门紧闭,包括余景父母家,都紧关大门,无人回应。 “阿姨,阿姨。” 余景仍然坚持敲门。 直到楼上的邻居听见声响,从楼梯间下来探出半个身子:“你怎么没跟着去?他们家出事了。” - 打车到邻市时,余景在车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司机骂骂咧咧让他加钱,他一口应下,只要求开得再快一点。 看着后排乘客如死人般苍白的脸,司机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接下这趟大单。 现在跑了一半回头他亏,但越跑越慌,就怕中途再出什么意外。 “再快一点你受得了吗?别到时候在我车上出什么事了,这算谁的?” “算我的。” 徐杨抬头看向前排:“谁家都有点急事,又不是不给你钱,体谅下不行吗?” 分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大小孩,说起话来有模有样,司机撇了下嘴,到底没说什么。 到了市区,天都快黑了。 余景下车后蹲在路边大吐了一场。 他握着巴掌大点的手机,翻找着当地最新新闻。 【富二代深夜飙车,与人相撞翻进山沟,疑似车毁人亡。】 余景按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挤做一团,快被他吐了出来。 徐杨买了牛奶面包和矿泉水,余景几乎是把食物全部塞进嘴里,机械性的咀嚼和吞咽完,再继续打车去医院。 他握着徐杨的手机,拨出之前找邻居要的连珩妈妈的电话号码,忙音响了几声后接听。 对方声音疲惫,但语气依旧温柔:“小景,你别着急。” 大滴大滴的眼泪划过脸颊,在下巴上聚出一片不断下坠的雨势。 余景抹了把脸,定了定神:“我马上就到。” 余景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等候区坐了不少人,他一眼就看见了连珩的父母。 “阿姨,”余景腿软得快要站不住脚,“小珩怎么样了?” 连阿姨握住余景的手,话还没说一句就开始掉眼泪:“他考警校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已经习惯了,已经习惯了……” 余景被“手术中”那几个红字刺得眼疼,整个人浑身打颤。 他告别了连阿姨,又去找当夜的急诊医生了解情况。 连珩的情况不容乐观,现在手术是在努力保住他的左腿。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余景只觉得天旋地转,“敦”一下坐在了凳子上。 徐杨搀扶住他的手臂。 连珩是名刑警,如果左腿出了什么意外,事业前途基本也就断送了。 余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那个富二代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个飙车的富二代也在医院吗?” 医生摇摇头:“已经被转移了,这件事已经立案调查,你可以去警察局那边询问具体情况。” 余景稳住自己的呼吸,问最后一个问题:“医生,那个、那个富二代,是女的吗?” - 余景出了诊室,顺着走廊里贴着瓷砖的墙壁颓然坐下。 徐杨蹲在他的旁边,兢兢业业地守着。 富二代是菜楚楚。 在和祁炎较劲的关键时期,她不会闲得没事深夜飙车。 这件事一定有关祁炎,连珩被牵扯进来了。 余景哆哆嗦嗦拿出手机,给祁炎打过去电话。 电话关机,无人接听。 手指因颤抖而脱力,手机摔在他的鞋尖。 他拿了几下都没拿起来,关节处仿佛上了锈,一有动作就会“咯吱吱”往下掉着浮灰。 徐杨替他捡起来,递到余景跟前。 余景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躬身缩成一团。 他张了张嘴,想大叫出声,却发现嗓子眼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喝喝”声。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连珩不会被牵扯进这件事中。 他没理由出现在现场,也不会被送进医院。 ——我害了他。 余景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往外扯。 头皮剧痛无比,他的手被徐杨死死按住。 “都怪我,”余景声音发抖,“我不该告诉小珩的。” 祁炎要菜楚楚去死,那蔡楚楚就去死好了。 他们一个送医一个坐牢,前者自食恶果,后者罪有应得。 但是能不能不要带着连珩。 连阿姨就那一个儿子,也就那一个孩子。 如果连珩有个三长两短—— “对不起,对不起。” 余景崩溃地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39章 从发现事故到送医抢救,已经过去快一天的时间。 连珩的亲戚朋友陆续赶到,足以可见这次意外的严重程度。 余景的父母也来了,和余景隔着老远,也没上前问候一句。 倒是连珩妈妈敏锐地察觉出了他有些异常,分明自己已经很伤心了,还要整理好情绪坐在余景身边拍拍他的手背。 结果这一拍,拍出了点不寻常来。 “小景,你是不是病了?”连阿姨顺着他的手背往上,在手腕处又摸了摸,“我怎么觉得有点烧呢?” “他在发烧,”徐杨在一边抢答道,“而且来的时候还晕车了,吐了一路。” “哎呀,”连阿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去给你拿点药。” 余景连忙起身拦住对方:“我去…我去……” 他忙不迭地离开,几乎是逃一般去了楼下。 也没拿药,换个地方坐着。 徐杨看不下去,买了退烧药过来。 余景也不吃。 “会困。”他哑着声,嘴巴里刚秃噜出两个字就开始咳。 徐杨皱皱眉,把一次性水杯塞到余景手里:“吃了吧。” 余景盯着那两粒胶囊,心里慢慢泛起疑惑。 他这几天成夜成夜睡不好觉,一闭眼都是些陈年旧事。 即便是生病吃了退烧药的原因,也不至于一夜无梦睡眠质量那么好。 祁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去了哪。 菜楚楚深夜飙车没有理由,出事时他会不会也在现场? 余景心下一惊,狠狠打了个寒颤。 对祁炎的关心似乎已经是他的条件反射,等到反应过来,这才重重咬了下嘴唇,恨自己没有出息。 余景刚才去了趟警局,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菜楚楚深夜高速行驶至某一危险路段,连珩用车别停,导致双双坠崖。 好在山崖并没有多高,地形也不陡峭,加之事故发生之前连珩就和当地警局有过联系,所以救援送医也很及时,没有造成更大的悲剧。 整个事件压根没有祁炎的影子,他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避免了余景卷入纠纷。 除了连珩,祁炎压根没考虑过连珩。 或许他也没想到连珩真的能豁出命把菜楚楚救下来。 余景垂眸盯着瓷砖相接的缝隙,迟钝的脑子里胡乱闪过很多信息,把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事情按着时间线串在一起。 其实菜楚楚这里,余景也搞不明白。 就像连珩之前说过,他都已经知道菜楚楚这个出轨对象了,杀人灭口这个理由并不成立。 无论菜楚楚死不死他和祁炎都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又何必非要搭上一条人命? 一旦出了命案,所有事情就几乎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祁炎他至于吗?押上自己的前途和以后? 还好菜楚楚没死。 余景下意识想松一口气。 可他立刻想到:菜楚楚会不会“继续”死? ——她转院了。 余景仿佛被劈头盖脸泼了盆冷水,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后,冰凉的寒意从脚底板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手指突然发力,一次性水杯被捏垮了杯身,里面的热水淋了他的整个手掌,淅淅沥沥往下滴着。 余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徐杨拿掉他手里的杯子:“老师?” 余景摸索着他的手臂抓住,嘴唇抖得不成样子:“走……” “走哪?” “警察局。” - 时隔半个小时,余景又回到了警局。 只是他停在门口,却半天没有进去。 要怎么和警察说呢? 说祁炎要杀人? 他哆哆嗦嗦掏出手机,给祁炎打过去一通电话。 话筒里忙音拖得老长,依旧无人接听。 事情发生在半夜,菜楚楚转院到现在也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祁炎真想要菜楚楚的命,现在差不多都成了定局。 如果人真死了,那祁炎…… 余景按住徐杨的手臂,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人真死了,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祁炎这样丧心病狂不把人命当回事,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下定决心,余景向警察诉说时声音都在发抖。 警察给予了一定得重视,会立刻着手调查,锁定菜楚楚所在的位置。 这或许是余景能做的所有事。 ——他本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就在余景回医院的路上,他的手机响了。 祁炎的电话来得毫无预兆,余景按下接听时手都在抖。 “祁炎……” 他呼吸急促,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 “祁炎,你现在在哪?不要做傻事。” 话筒那边非常安静,余景只能听见自己抑制不住的喘息。 许久,传来一声轻笑。 “阿景,你真的去告发我了。比我想的要迟一些,是犹豫了很久才做的决定吗?” 余景整个人都在发抖,这样的祁炎让他觉得格外危险不可控。 “你放心,菜楚楚还活着,我已经没必要动她了。” 这是一个比较好的消息,余景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这次的车祸果然跟你有关!祁炎,那是一条人命!” “是啊,”祁炎却异常平静,“一条人命。” 余景完全听不懂祁炎的话,满脑子只想确保菜楚楚的安全。 “菜楚楚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你就算让她消失,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阿炎,人命不是开玩笑,趁现在还能回头,我陪你去自首——” “不是的阿景,”祁炎打断他的话,慢慢地说着,“你不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所以也体会不到我现在的心情。我就是太爱你了,如果我没那么爱你,都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余景不能理解:“你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祁炎呼了口气,“阿景,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用人命来取乐。我也想有自己的家人,想好好过日子,开开心心地活着。” 余景喉咙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最后只剩下一句疑问:“和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开心,”祁炎轻声笑了,“单纯地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那为什么……” “可是阿景,我们早就没那么单纯了。” - 和祁炎的一通电话,几乎打掉了余景的三魂六魄。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医院,却意外发现手术室外面连珩的亲戚朋友全都不在了。 有那么片刻的慌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手术结束了。 他又带着徐杨忙不迭地去了住院部,都不用去护士站问房间号,一出电梯就能看见某间病房外探望的亲友已经堆到了走廊。 余景快步走过去,听得病房里问候交谈,隐约带着笑意。 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下来一半,余景几乎被逼出眼泪,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没敢进去。 连珩爸爸没挨着病床,瞧见余景停在门外脸色不佳,便上前关心道:“你去哪儿了?你阿姨刚才都没找着你。” 余景揉了下眼睛,答非所问:“叔,小珩的腿还好吗?” 连叔叔拍拍他的肩膀:“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你就放心吧。” 余景咬了口下唇,没憋住嗓子眼里的一声哽咽,连阿姨听见两人的交谈,穿过重重人海,一把抓住了余景的手腕:“你吃药了吗?” 余景摸了下脸:“吃了。” “吃了好,”连阿姨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余景往里走,“小珩麻醉还没过去,你快来喊喊他,他肯定就不睡了。” 余景觉得自己现在特别狼狈,也不好意思出现在连珩面前,但连阿姨攥着他的手腕不容拒绝,硬是在围挤着病床的人中推开一条路来,把余景推到了连珩一眼就能看见的右手边。 “小珩,”连阿姨俯身拍拍他的胸口,“小景来啦。” 余景还在看连珩吊起来的左腿,甚至于他的左手臂也打着石膏。 这样的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怎样出的事故,车子脱轨滚落山崖时,连珩的左半边身体几乎受到了严重的撞击,包括他的脸部、肩颈,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余景的视线一路向上,看到尚未被纱布掩盖的擦痕。 红肿淤青,触目惊心。 心绪起伏剧烈,在连阿姨撤身时又对上连珩半阖着的目光。 他的意识尚未清醒,脑袋上还裹着纱布,此刻睁眼有些困难。 可饶是如此,却也在努力抗拒麻醉后的困意,颤抖着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余景。 黑漆漆的眼睛,浸着水,温和地看向他。 余景鼻根一酸,眼眶倏地红了。 连阿姨捣捣他的手臂,在旁边催促:“你喊喊他。” 余景张了张嘴,也想学着刚才连阿姨俯身凑在连珩耳边,告诉他菜楚楚没事。 可就在他握住床边扶栏弯下腰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一个没控制住秃噜下去,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撞在了床头柜上。 “哐”的一声,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余景抬到旁边空着的病床上,护士扣着他的下巴翻了翻眼皮。 “他低血糖吗?贫血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另一张床上躺着的那个,此刻变得格外有精神。 连阿姨把耳朵覆在连珩嘴边,下一秒又直起身子:“低血糖!” 护士递给徐杨一支葡萄糖:“灌给他喝。” 徐杨立刻上手,干脆利落地扒开余景的嘴巴往里灌。 余景并没有昏迷太久,甚至刚才被抬到床上时尚且还残留一些意识。 等到他把一支葡萄糖喝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床边也围了一圈人,登时恨不得真的晕过去。 这实在是太丢人了,余景擦了下嘴,强撑着精神从床下下来。 “躺着躺着,”连阿姨戳了盒牛奶塞进余景手里,“你躺着就是,这床没人。” “我、我有话说,”余景扣着连珩病床边的横杆,弓着身子,凑到连珩耳边,细若游丝地说道,“菜楚楚还活着,你别担心。” 第40章 要不是余景趴他耳边说叨叨这一句,连珩还真没想着菜楚楚怎么样了。 不过能再听见余景的声音,倒是说什么都好听。 连珩困得不行,在病床上努力歪了歪他那颗金贵的脑袋,瞥了眼余景苍白的唇,马上就开始操起了心。 动动唇瓣,压根说不出话来,他现在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跟坐过山车似的,好像下一秒就能睡着。 许久,他又听一声“小珩”。 重新睁开眼,余景正躬身趴在他的脸边。 “啊……”对方小声地惊讶了一下,“醒了。” 同时,连珩感到唇上的潮湿。 他抿了一下,看见余景手上拿着的棉签。 “好能睡啊,”余景垂着眸,认认真真给连珩干裂的唇瓣涂上温水,“刚才怎么喊都喊不醒。” 声音轻轻的,呼出的热气快要打在他的耳朵上。 连珩一眨不眨地看着余景,即便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也要坚持睁着眼认真数着余景的睫毛。 然后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天已经暗下来了,前来探望的人也陆陆续续回了家。 之后还有不少临时知道消息的人过来,很多都是连珩的同事及领导。 连珩的爸妈忙着应酬,余景和徐杨就暂时留了下来。 “小珩,”余景放下水杯,侧了侧他的脸,“醒醒。” 连珩第不知道多少次重新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余景,但很快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余景也很无奈地看着他,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像比他的手凉多了…… 余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发烧。 “……” 他站起来,决定离连珩远一点。 只是人都还没走掉,却发现那只还插着滞留针的右手捏住了他的衣摆。 伸直都费劲的手指头,没捏两秒就松开了,指尖吃力地在空中扑腾几下,被余景轻轻拢进掌心。 “别乱动,”他把连珩的手在床边放好,“上面插着针。” 连珩手也不麻了人也灵活了,攥着余景的食指干脆不放开。 余景尝试着抽开失败,也不能直接上手去掰,最终也只能由着他就这样攥着。 “我在发烧。” 他觉得连珩攥得更紧了点。 徐杨打热水回来,一脸麻木地看床边两人。 于是余景说:“孩子在。” 连珩有了点劲,握着余景的手指在徐杨面前晃了晃。 徐杨:“啧。” 余景:“……” 徐杨非常懂事地搬了个凳子,跑去窗户边背对着他们迎窗眺望。 余景深觉自己这个老师当的真是失败,于是心一狠,把连珩的手指头给扒拉开。 他听见连珩捏着嗓子“嘤”了一声。 看对方逐渐精神起来,麻醉的劲似乎也快要过去。 趁着只有他们两人在这里,余景忍不住叮嘱连珩两句。 “菜楚楚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她就算真死了,你也别管。” 祁炎和菜楚楚就让他们折腾去吧,恶人自有恶人磨,磨到最后谁都没有好下场,他正好落一清净。 连珩费劲地抬了抬头,余景用两根手指点着他的眉心把他重新按回去。 “头上有伤,别乱动。” 连珩被这一手指头点得神清气爽,脸色似乎都红润几分。 他勾勾嘴唇,扯出一个笑来,继续听余景说。 “祁炎现在就像疯了一样,我不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菜楚楚也不是什么好人,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你不要在他们之间搅合,不值当。” 余景这么说着,又觉得自己挺事后诸葛亮的。 这事儿明明就是他先跟连珩抱怨,不然连珩也不会管。 抱歉的话兜在嘴边,想说,但是又觉得太虚假。 连珩为他做的这一切岂是几句对不起就能抵过去的?他说一千一万遍都没用。 正想着,余景看连珩嘴唇微张,似乎是要是说些什么。 他俯身把耳朵送过去,听见细微又模糊的询问:“吃药没?” 余景皱皱眉,直起身子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退烧药。 “吃了,”他瘪了下嘴,“都这样了还□□的心。” 连珩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麻药劲已经过去了,身体各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疼。 这在余景面前不好表现出来,再者,他也已经习惯了。 看余景拧巴着脸,于是他又要说话。 这次凑在对方耳边的,是一句“我喜欢你”。 把余景给听的半天没直起腰。 连珩笑得咳了起来,痛并快乐着。 “哎哟哟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别笑了别笑了你现在可不能动!” 关键时刻,连珩妈妈拎着晚饭破门而入。 余景站直身子,背过去脸。 有人照顾着连珩,余景也落一清净。 他把饭拿给徐杨,跟他一起坐在窗户边上吃饭。 算起来,余景和连珩嘴都亲两回了,但还真没这么直白地说过喜欢。 成年人之间对于情感或许没那么重视,可真听见连珩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心绪还是有微微的起伏。 倒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原本搁在心里也很重要的感情突然变质,这种变化让余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老师,”徐杨吃一半转过脸来,“你下学期还教我吗?” 余景回过神来,摇摇头:“你好好学习,别掉链子。” 徐杨“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余景以为他担心学费的事,便安慰道:“和你之间的约定都有效。” 徐杨垂眸戳着饭盒里的米饭,小声嘟囔一句:“我没问那个。” 晚上,连珩的父母在病房看护。 余景本来不想离开,但他还带着个徐杨,四个人都挤在医院实在没地方睡,只好在附近的快捷宾馆开了一间房间。 他奔波了许久,人生着病,也困得不行。 这些天难得有了睡意,余景洗完澡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沉沉。 脑子里堆了很多东西,和祁炎的那通电话总是以各种形式出现在他的耳边面前。 什么叫他们没那么单纯了? 什么又叫想有自己的家人,想好好过日子? 自己不是祁炎的家人吗? 那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间又算什么? 为了祁炎他连父母都能不要了,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好不容易生活有那么一点重回正轨,祁炎为什么非得出轨呢? 说爱自己,能有多爱? 真的爱的话,难道不应该顺着他的意思,让他开心吗? 他还有父母,还有亲人,难不成真就众叛亲离,和祁炎一样在这世界上孤身一人,才算单纯的在一起吗? 余景想不明白。 他带着这样或那样的疑问,皱着眉沉沉睡去。 - 隔天,余景起了个大早。 另一张床上的徐杨还没醒,这个年纪的小孩能吃能睡,精力充肺还挺让人羡慕。 就是有点太瘦了,个头又高,容易让他想起曾经的祁炎。 余景飞快洗漱完毕,换上快洗后送来的衣服,动作放的很轻,但徐杨还是醒了。 “你睡吧,”余景没打算等他,“去那也没事做。” 徐杨跟条泥鳅似的爬起来就往厕所窜,余景靠在门边:“怎么,怕我丢下你啊?” 徐杨叼着牙刷,从镜子里看他一眼,没吭声,也没表态,嘁哩喀喳刷完牙,躬身捧水飞快搓了几把脸。 没回答,但也回答了。 他是真的怕余景丢下他。 余景没再调侃询问,只是把洗好的衣服递过去。 再次回到医院,连珩已经能一只手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跟人吵架了。 他似乎气得不轻,打到一半开始发语音,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余景在门边旁观了全程,因为太过激烈没敢进去。 直到对方放下手机顺一口气,头一偏才发现了他们俩。 连珩:“……” 他肩膀一垮,瞬间娇弱起来。 “阿姨呢?”余景把手上的早饭放在床头柜上,“我买了很多。” “去洗漱了,”连珩扔掉手机开始皱眉头,“嘶……头有点疼。” 余景不疑有他,俯身查看:“头疼?是不是你刚才骂人骂激动了?” “我刚才是怒火攻心,”连珩顺势握住余景的手腕,手指不老实地在上面蹭了蹭,“那群小崽子我走了没两天就给我惹麻烦……” 余景认真观察后确定了连珩的脑袋并没有什么问题,继而把他的手强行拿开:“没什么事,你继续骂吧。” “骂不了了,”连珩闭上眼睛装死,“头好晕,应该是被气的……” 徐杨站在床尾,咬着豆浆吸管,抽了下嘴角。 正说着,连阿姨进来了。 她刚洗漱完还没来得及出去,见着余景买来的早餐有些不好意思。 “你大老远跑来阿姨没请你吃饭,你倒把饭买来了,等中午叔叔来了咱们带这个小朋友一起出去吃顿好的,小朋友,你说好不好呀?” 某位小朋友:“……” 干脆继续转身去窗边坐着吹风了。 余景心中愧疚,不敢隐瞒,犹豫片刻道:“阿姨,小珩这次出事其实——” “哎!”连珩突然出声打断,“妈,你先吃饭吧,我有话和余景说。” 连阿姨也“哎”了一声,从早餐堆里拎了袋包子过去找徐杨去了。 余景微微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你是因为我才出的事,阿姨应该知道。” 连珩无所谓道:“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么做,和你没关系。” 余景摇摇头:“可这次的事情应该不是意外……” “嗯,”连珩收敛了几分笑意,表情微微有些严肃。他瞥了眼窗边,压低了声音,“菜楚楚的刹车被人动了手脚。” 分明是意料之内的事,可真的从连珩嘴里听见,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余景忍不住蜷起手指,揪了下自己的裤腿,心底溢出的寒意忍不住让他打了个哆嗦。 “你别参与了,”余景声音发抖,“这不是你的工作,没必要豁出性命。” 连珩勾唇笑笑:“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我不能见死不救。” “不行,”余景坚定地摇了摇头,“小珩,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祁炎有警察去管,你这段时间安心养伤就好。” “可我也是警察啊,”连珩笑道,“有我在,没关系的。” 余景愣了愣。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和连珩被学校那群小混混敲诈勒所,也对连珩说过类似的话。 ——“你出去后用手机报警,只要警察叔叔来了,就没关系了。” 当年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小男孩被吓懵了,哆哆嗦嗦根本就不知道要干什么。 可现在竟然对着他说出这么一番话。 正愣神,突觉自己搁在腿上的手指又被重新勾住。 连珩垂着眸,认认真真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和余景的纠缠在一起。 “虽然私心里我恨不得祁炎坐牢一辈子都别出来,但要说真的,我不希望犯罪率增加,也不希望他走上这条路。” 十指相扣,他的额头起了一层薄汗。 再抬眸,看向余景,语气温柔。 “余景,出了什么事别硬撑着,你还有我。无论是出于什么身份,我都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绝不背叛。” 第41章 对于连珩,余景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 要说拒绝他也明确拒绝了,冷处理吧他也冷了一段时间。 只是之后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跟开火车似的哐哐往脸上砸,人都进医院了,他总不能还冷着。 可是回应又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中间横着个祁炎,那喜不喜欢全凭感觉,又不能真跟月老系红线似的,这人不行换一人重新系。 余景他就算想,也没那个能力。 虽然话听着很感动,但肢体接触还是没什么必要。 余景浅浅叹了口气,把连珩的手指头再一根一根从自己的手上掰下来。 “不要这样,”他低声说着,“阿姨会看见。” - 手术完第二天连珩就能撑着身子在床上小幅度移动了。 他躺了太久的时间,腰背都受不了。 好不容易侧个身,舒服得直蜷脚趾,特别是余景再在背后捶捶按按,那简直美好得冒泡泡。 徐杨在病房里呆了两天准备回家,刚好坐连珩爸爸的顺风车送到家门口。 余景没走。 一是连珩不让他走,二是他回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三是连阿姨照顾连珩有些时候不太方便,那些不方便的事情,就落在了余景头上。 其实他也不太方便。 “你看着我我尿不出来。” 余景把头偏过去。 半分钟后,连珩忍不住笑:“不行,我还是尿不出来。” 余景面无表情地收起尿盆:“尿床上吧。” 连阿姨有点担心,暗搓搓地询问:“你不会伤到那里了吧?” 连珩眼睛一瞪:“那不可能!” 余景忍着笑。 “哎呀你最好哪哪儿出点毛病,”连阿姨放心下来,也开始漫无目的地随嘴扯,“腿折了就折了,躺屋里妈养你,最起码留条命吧,也不至于我天天担心。” 她闲不住嘴,说话又快又密,医院里住了两天,连珩没少挨他妈的骂。 不过被骂了也挺开心,跟听相声似的,乐呵呵地挨着。 这样松弛的母子关系不存在于余景的生活中,他从小就很羡慕。 只是以前余景单纯的觉得自己的妈妈对自己要求比较严格,安慰自己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可现在看来,却还是有些区别。 不经意想到自己的父母,余景垂下眼睫,多少有些失落。 只是这股子悲伤还没完全具体化,很快就被一窝蜂涌进病房的探望者给冲散了。 一行人中有几个穿着警服,应该是私下里商量好结伴过来的。 余景一个不认识,很自觉地拿了热水瓶出去接水。 再回来时听见有隐隐约约的哭声,走近床边才看见,对方是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女人。 女人身边还站了个眼泪汪汪的小丫头,是连珩已经殉职的前队长的女儿。 连珩逢年过节就经常带她出去玩,所以余景眼熟认识。 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已经去世的丈夫,女人对于这种意外格外恐惧,连阿姨环着她的肩膀,不住地安慰。 余景像个背景板一样杵在旁边,看连珩和一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他大部分都在听别人说,有时候会牵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几人刻意压低了些声音,余景听不见具体内容,但也能从那几人之间看见连珩表情严肃,甚至微微皱了眉头。 这样的“连队”和半小时前死皮赖脸硬勾着他手指头的“小珩”有点儿割裂,余景暂时无法把这两个形态给结合到一起。 而导致这样的原因,或许是余景对连珩记忆空白的那七年。 高考后他毅然决然和祁炎离开,大学四年,工作三年,直到祁炎的公司稳定下来,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好,余景这才鼓起勇气回的家。 这七年,他只顾着闷头跟着祁炎往前走,愧疚与悔恨每天每夜都在折磨他。 余景没有其他精力分给连珩,去关注对方都在干些什么。 至于再和连珩有了联系,对方也早就大学毕业参与工作,一改他记忆中又矮又瘦的弱鸡模样,变得高大而又可靠。 期间吃了多少苦,或许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 快到中午,连阿姨带着还剩下几人出去吃饭。 他们大多是从B市过来的,下午还得赶回去。 余景没去,留在这儿陪连珩。 刚才还热热闹闹走路都不通畅的病房突然清冷了下来,只剩余景和连珩面面相觑,还真有点不太自在。 “想尿尿。” 连珩开口一句话余景就没绷住。 他抿唇忍住笑意,从床底下拿了尿盆。 连珩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我憋一上午。” 余景更想笑了:“没看出来。” 就刚才连珩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哪里像在憋着尿。 “你别在这。”连珩有点难受。 余景拒绝:“我不给你端着你怎么尿?” “我自己端着。” “端不住,快尿。” 两人僵持不下,连珩的耳朵一点一点红起来。 余景忍不住调侃他:“之前那么勇猛也没见你害点羞。” 连珩诧异抬头,欲言又止:“余景,你也就趁现在威风威风。” 余景:“……” “行了,快尿。” 几分钟后,连珩滚进被子里。 余景去了卫生间。 出来时看见病床上的人遮得只剩一个头顶,忍不住笑道:“没脸见人了?” 连珩顶着熟透了的脑袋,扒拉下被子:“怎么可能?我那儿正常着呢。” 他看向余景,另有深意。 余景眯了眯眼:“收收心思。” 连珩:“……” 他坐在床边,拿过果篮里的一个苹果,垂眸开始削皮:“小珩,你前一段时间和菜楚楚联系过吗?她有跟你说过什么?” 余景其实早就想问这些了,只是昨天连珩话说不清楚,今天早上又有人探望,一直拖到现在才终于有了机会。 “有,”连珩冲他挑了挑眉,“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余景的动作一顿。 连珩以为余景会骂他两句,或者含糊着催他快说。 但余景也就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沉默着把手里那个苹果削完。 “我错了。”连珩道歉道得从善如流。 余景把苹果切成小块装进小碟里,再插上牙签放在病床上的小桌上。 他自己则拿着那个苹果核,坐在昨天和徐杨吃晚饭的地方,面对着窗外慢慢啃着。 “余景,”连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不说了,你别生我气。” 余景“嗯”了一声,没有其他动作。 他没在生气,心里更多的是无奈。 没办法面对这样的连珩,干脆就背过身去。 一个苹果核被余景啃得干干净净,他起身去丢,却惊恐地发现连珩竟然在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刚动手术保住的左腿打着石膏,被牵引绳吊着,跟秋千似的晃晃荡荡。 余景三魂七魄吓走了一半,一个健步冲上去按住连珩肩膀,想把他给按回床上躺着,又怕伤着对方。 “你怎么?!”他急得一时半会儿话都说不出来了。 连珩坐在那儿,微微仰着脸:“你要接受不了我就不那样了。” 余景又“嗯”了一声:“你好好躺着,别受伤了。” 连珩躺得腰酸背痛,坐会儿也不是不行。 余景把掉在地上的苹果核捡起来丢进垃圾桶,再给他后背垫了两个枕头。 “腰好酸,你能给我砸砸吗?” 余景坐在床边,隔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轻轻砸着腰。 连珩也不兜圈子,说了些和菜楚楚交谈过的事情。 “她自信得很,觉得祁炎不会真的动她。至于报警,可能只是小情侣间的情趣吧。” “小情侣”这三个字在余景内心刺了一下,他有点怀疑这是连珩故意的。 “如果出轨真像祁炎所说只是意外,菜楚楚不会这么大胆把事情闹这么大——” “我知道,”余景呼吸急促,匆匆打断他的话,“这些我都知道。” “我只是不懂祁炎为什么想要菜楚楚的命,而且昨天我联系上他的时候,他又说没必要了。那菜楚楚以后还有危险吗?祁炎他到底想干什么?” 昨天菜楚楚能第一时间被转走,其中肯定有祁炎干涉。 而现在她基本就被祁炎捏在了手里,真想弄死简直轻而易举。 “我就是有点担心祁炎会不会真干傻事,虽、虽然我跟他没什么了,但是好歹这么多年……” 余景在此中断,说不下去了。 病房陷入沉默,或许除了祁炎谁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祁炎没必要骗你,如果他真想让菜楚楚消失,转院的当晚就应该动手。这种事最好趁乱,拖到现在应该不会再行动。而且你也报警了,警察那边会有人盯着。草已经被打了,蛇不会再咬人的。” 余景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还是找个时间当面问问吧,她估计也伤得不轻,得过段时间。” 余景有点愣神:“当面?” “嗯……”连珩微微拖着声音,皱了皱眉,“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猜想,不过它现在只是一个猜想,等我腿好了,菜楚楚那边应该也能清醒一点。祁炎这次是真想要她的命,她要是知道害怕,会再联系我的。” - 余景以为连珩说的“腿好一点”最起码的半个月朝上。 因为他问过医生,这种情况得最少一个多月才能拄拐下地。 然而连珩却不按常规,身体力行给余景展示了一番自己优秀的身体素质,仅仅在术后刚一周就直接出院回家。 医生劝他租辆车躺着,他嘴上答应,转头就坐上了他爸的小轿车。 期间除了装柔弱硬往余景身上倒之外没什么别的毛病。 震惊余景一百年。 不仅如此,连珩还拒绝了跟爸妈一起回家,反手捞着了余景,坚持要回自己家里,说余景会照顾他。 余景:“……” 努力抽手了,但抽不开。 在连珩父母的注视下,他格外尴尬:“叔叔阿姨,我还是不——” “你就去照顾他吧。” 连阿姨一句话直接把余景给说闭了嘴。 连阿姨扯了扯唇角,笑着说:“我照顾着不方便,你叔叔又要上班没时间。平时我做好了饭送过去,你和小珩也这么久没见了,他好不容易休息,你多陪陪他吧。” 余景张了张嘴,总觉得这番话突然从连阿姨嘴里说出来,好像合情合理,但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短暂的停顿后,连阿姨看向余景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像是尴尬,又带着点手足无措。 “谢谢妈。”连珩的声音微微发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景仿佛在连阿姨眼中看见一闪而过的水光。 “谢我做什么?谢谢小景才对。” 余景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啊?谢我?” “爸,”连珩又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连父,“你觉得呢?” 连父把脸偏向一边,也只是叹了口气:“你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42章 余景和连珩父母分开时总有一种很怪的感觉。 特别是他送对方出门时两人回头那一眼,欲言又止,泪眼摩挲。 举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特别像托孤似的,就这么把这儿子交在了自己手上了。 余景:“……” 他若有所思地关门回房,却在下一秒看连珩面部狰狞,手脚并用,扒拉开自己的半边衬衫,露出那一片欲迎还拒的胸肌。 “快点,我要洗个澡。” 余景的正常脑子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什么?” 作为一个刚出院的病号,一双胳膊腿被石膏绑了一半,身上到处都是零零碎碎的伤口。 还洗澡? 不许洗澡! “没事,”连珩继续低头和他左边手臂斗智斗勇,“过遍热水当消毒。” 余景被这一惊世骇俗的言论给震惊得半晌没接上话。 等反应过来,当即按下对方胡乱折腾的手:“老实点!” 这话耳熟,多半出自连珩口中,他倒是没想着有一天能听见别人对自己这样呵斥,当即愣了愣神:“怎么?逮捕我?” 联想到对方职业,余景也有点想笑:“伤口不能沾水,洗澡你想都别想。” “我这一星期躺的都快臭了,”连珩抬了抬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真的,你闻闻。” 余景不干那种傻事。 “洗洗吧,洗洗吧,”连珩攥着余景的衣摆,就差在床上撒泼打滚,“真的难受。” 余景被磨得人脑壳疼,只好端来一盆热水,准备简单给连珩身上擦一擦。 结果盆还没放下,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用脱裤子。” 连珩一挺腰,把裤子又给提上了。 “你能不能别乱动了?”余景摸摸他腿上的石膏,仔细查看了一下头尾连接处,“按常理来说你现在都不能出院,别在家折腾出问题了,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连珩笑着说:“能怎么交代,交代是我折腾的呗,我这么大人了,自己也会交代,你还真把我当弟弟,觉得要一辈子对我负责?” 余景:“……”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连珩这嘴怎么这么欠? “再吱声你自己洗。” 连珩当即把嘴给闭上了。 毛巾浸在热水里,余景卷了衣袖,拧干毛巾,握住连珩那只尚且健在的手腕,包住手背。 他擦得很仔细,五根手指都单独擦了一遍。 等到毛巾的温度降下来,再重新浸回盆里,搓洗两下,继续擦手掌心。 连珩指尖一勾,余景烦躁把他的手拍开。 听得沉沉笑声,掀起眼皮看过去,是连珩笑弯了的眼睛。 手指隔着毛巾,擦过肌肉紧实的手臂。 大约是水汽蒸腾带走热量,偶尔触碰到温热的皮肤,能感受到表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冷?”余景问。 连珩大言不惭:“我热。” 余景把毛巾盖他脸上。 又听得连珩嗤嗤的笑。 余景很擅长照顾人。 当然,不是天生的。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祁炎出去谈生意经常喝得烂醉回来。 一身的酒气,往床上一倒就不省人事。 余景给他换衣服、擦身子。 有时胃吐空了,后半夜饿得厉害,余景就得看祁炎心情起床给他煮粥或者下面。 那时不觉得麻烦,只觉得心疼。 祁炎白天一门心思挣钱,晚上喝醉了才能窝余景怀里絮絮叨叨说着零碎的情话。 余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梦里都是祁炎的声音。 “在想什么?”连珩盯着余景看了许久,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余景回过神来,对上连珩的视线,一时间也有些茫然:“嗯?” “在想祁炎?” “嗯。” 连珩问得大大方方,余景也懒得遮遮掩掩。 “你以前这么照顾过他吗?” 余景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连珩。 连珩毫不遮掩地与他对视,眸中平静,等着他的答案。 余景重新垂下视线:“嗯。” “那你以后还这么照顾他吗?” 余景忍无可忍:“连珩——” 连珩打断他的话:“我就没一点可能吗?” “没有。” 余景干脆地扔下这么一句话,端着盆出去换热水。 只是再回来的时候,连珩依旧追问着:“既然你都跟他彻底谈崩没有可能,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 “你是我弟弟——” “我才不是你弟。” 余景抿了下唇,把毛巾搭在水盆边缘:“再这样你就让阿姨来照顾你吧。” 连珩后槽牙一磨,咬肌紧绷,目光偏向一边,死死盯着那一处巍然不动的窗帘尾摆。 余景等了片刻,又重新拿起毛巾。 连珩闭着眼,向他伸手:“我自己擦。” 余景在他手心上打了一下:“别闹小脾气。” “谁跟你闹脾气?”连珩睁开眼,满脸不悦,“你给我擦起来了你负责?” 余景:“……” 他反应过来后也一脑门的火,把毛巾往连珩手上一扔:“你让阿姨过来吧!” 他气冲冲地出了卧室,在客厅一角又停下了脚步。 不照顾连珩,他又去哪呢? 不用工作了,也没家可回了,接下来干什么呢?余景不知道。 正茫然不知所措,身后的房间突然响起手机铃声。 连珩的手机被放在桌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够得着,余景正纠结要不要回去看看,却意外听得“哐”的一声,水盆洒了。 事情这不就来了。 电话是周老板打的,听说连珩今天出院回了B市,特地致电问候。 连珩看着余景擦地拧抹布,心里堵得慌,说话也都蔫蔫的,很快挂了电话。 想说句“对不起”,但有总觉得最近说这几个字的频率有点高,瞬间自己都开始嫌弃自己。 于是就这么拧巴着看余景收拾完一地狼藉,又端来一盆热水。 他把毛巾递给连珩:“还自己擦吗?” 连珩瘪了瘪嘴,接过毛巾:“饿了。” - 当晚,余景睡在客卧。 只是睡也没睡着,辗转到半夜起来,想去连珩房间查看情况。 结果连珩也没睡着,两人在一片阴沉沉的夜里对上目光,一个转身就走,另一个“啪”的一下拍开了灯。 “余景!” 余景赶紧回房间关上了门。 只是关门也没用,下一秒他听见连珩的声音隔着门板:“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这事儿对方真能干出来。 余景又回去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事。” 毕竟医院里抬眼就能见着,这第一天回家,看不到还真有点心里没底。 “睡这儿,”连珩拍了拍他一米八大床的另一边,“我翻不起浪来。” 翻不起浪也不行。 余景拉过一旁书桌的凳子,在床边坐下:“有事?” “有,”连珩一本正经,“腿疼。” 这话没掺半分假,从麻醉消退之后他的腿就没消停过。 不过余景知道,这点疼对于连珩来说连个屁都算不上,这么明目张胆说出来,基本用来装可怜的。 他双臂抱胸,看他装。 连珩看着好笑:“余景,你现在对我就一点话都没有了?” 以前他们一年见一面的时候,吃顿饭都说不完的话。 现在不过才多久,半年不到。 余景抿了下唇,表情温和了些许。 或许是夜里安静,更容易让人被感情驱使,推心置腹。 “小珩,阿姨跟你说了吧,我上次回家的事。” 连珩轻声“嗯”了一下。 “祁炎出轨了,我的工作辞掉了,和爸妈也闹翻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也都不想了。连阿姨和连叔叔对我好,我从小也就把你当家人,连珩,求你了,别真的让我一无所有好吗?” 他发烧还会有人担心,吃饭也会有人在意,虽然余景知道这些都只是建立在自己照顾连珩的份上,但他还是很珍惜连珩父母对自己的这份类似亲情。 “你这次受伤是因为我,我甚至都不敢和叔叔阿姨坦白。我就想照顾你到你康复,期间你不要让我为难,行不行?” 余景垂着视线,说完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太累了,最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担心连珩,也担心祁炎。 “所以你是因为愧疚?”连珩问。 因为愧疚来照顾他,因为愧疚说这些话。 也是因为愧疚,才愿意浪费时间留在他的身边。 余景动了动唇,到底也没否认。 平心而论,他和连珩之间不可能完全没有关心,只是这个时候说出口,反倒会让对方误会。 干脆就不说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如同浸润这窗外的漫漫长夜。 连珩垂着眼睫,盯着一处看了许久,直到唇角扯出一丝笑来:“余景,这种违心的话你对祁炎说过吗?” 余景一怔。 “祁炎说喜欢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先拒绝了他?说什么‘你是男的,怎么能喜欢我?’” 余景狠狠打了个哆嗦,倏地站起了身。 “你就是这样,永远都在口是心非,祁炎逼着你答应你才会答应!到我就不可以?!” 余景径直走出卧室,摔上房门。 像是把一切都关在了外面,不管不问。 - 隔天起床,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连珩那边本就病中,生生熬了一夜后仿佛被妖精吸了阳气,整个人苍白着一张脸,甚至于印堂都隐约发黑。 而余景这边纯粹就是被吓的。 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连珩竟然扶着墙站起来了。 “才一个星期你就——” 连珩弱柳扶风般一晃身体。 余景八百米冲刺过去,一把扶住。 连珩斜了斜目光,看着对方。 余景架着他的胳膊,喉结一滚。 有点近了。 “别胡闹了赶紧回床上躺着。” 余景皱着眉头,双臂结结实实箍着连珩的一条胳膊,用身体给他当单拐。 昨夜那场不欢而散像是梦中的争吵,被今天的晨光一晒,没人记得起来。 “躺不了,”连珩借病耍流氓,侧了侧身,用自己那条打了石膏的手臂虚虚环在余景身侧,低头把下巴枕在他的肩头,“菜楚楚找我了。” 余景身体一僵:“什么?!” “提到这事儿你就关心,”连珩嘟囔着抱怨,“我约了今天下午,要一起吗?” - 一起是肯定一起的,但余景多多少少有点担心连珩的身体状况。 不过连珩本人压根没在意这些,坐上电动轮椅后感觉已经能满世界乱跑。 虽然腰臀处多少还是有些不适,但顾不上了。 连珩没想到菜楚楚会约他当面交谈,对方不仅没有被祁炎处理掉,反而自由得让人惊讶。 他不知道这小明星是真有手段,还是已经成了祁炎的棋子。 前者尚且不算太遭,可后者的话,这顿饭多半是场精装鸿门宴。 要不是菜楚楚点名道姓要余景过去,连珩还真不想让余景冒着个险。 可菜楚楚到底要和余景说什么? 威胁?炫耀?还是合作? 连珩带入每一个选项,都说服不了自己。 他心里隐约已经有了答案,或许对方就是那个咬人的兔子、跳墙的狗。 到了约好的包厢,连珩率先推门。 里面只坐着菜楚楚,除却脸颊上的大片伤痕,她面色苍白得像个女鬼。 余景紧随其后,把门关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女人,比想象的还要更平静一些。 或许是经历太多反倒看淡了这场闹剧,余景控制着呼吸,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预料中的剑拔弩张并没有开始。 菜楚楚一言不发,只是抖着手,从包里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照片。 连珩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他撑起身想去拿,却快不过余景先一步接过了那张照片。 黑白的扇环影像,上面是看不清的轮廓图案。 余景都不用仔细去看,就知道这是一张B超照片。 他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眼前同样一阵黑一阵白。 心底或多或少已经有了猜想,却拧着眉仍不愿面对。 “你是不是看不懂?”菜楚楚指着其中一点阴影,声音沙哑,“这是一个月大的小孩。” “他死了,死在半个月前的车祸,死在祁炎手里。” 第43章 连珩愣在原地。 倒不是因为菜楚楚拿出来的这一张照片,而是照片中夭折的孩子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那岂不是—— “嗬啷!” 余景一时头重脚轻站不稳当,后撤时撞到了一把椅子,狼狈地跌坐其上。 连珩咬牙撑起身体,按着桌边挪过去,握住余景的手腕:“余景?” 可紧接着,菜楚楚抖了抖肩,笑出了声:“真可怜啊……” 余景还捏着那一张照片,死死地盯在上面,整个人面色苍白,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耳边全是牙齿相撞的“咯咯”声响,偶尔传进几句菜楚楚的冷嘲热讽,句句全都如钢针般扎在心上。 “祁炎就是个骗子,对我说憧憬家庭,对你说渴望爱情,实则就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他今天能对我下手,明天就能让你消失,你以为他多爱你?其实我们都一样,被他骗的团团转罢了……” 余景木讷地抬头,看菜楚楚笑完了,眼底又生出几分寞落。她顿了顿,盯着余景手上的那张照片,自嘲般自问自答:“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不要,你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连珩皱了皱眉:“你说了这些,不怕祁炎对你动手吗?” 菜楚楚弯腰拿起自己搁在座位上的小包,抬手理了一下她微卷的长发:“我不陪他玩了,大不了就是死,谁怕谁啊?” 菜楚楚离开后,房间里静了很久。 她没带走那一张照片,余景就一直捏在手里。 脑子里乱糟糟都是过去的事,盯着那一团小黑点,仿佛能听见祁炎曾经对他说的话。 “我妈当初怀孕之后我挺高兴的,不管是男孩女孩,觉得终于有个跟我流着一样的血的人。” “只不过后来被我爸一脚踹没了,我当时没什么反应,但是现在还能记得我妈的哭声。” “在遇到你之前,我想结婚生个孩子,在世界上多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不过现在有了你,就不想了。” 真的不想了吗? 还是有在想的吧…… 余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照片里那一小团阴影。 这是祁炎的孩子。 一个月大,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是啊,才一个月大。 眼泪滴落下来,打湿在手背上。 一滴,两滴,直到控制不住浸湿一小片袖口。 一个多月前,他从职工宿舍搬出来,租了间房子,忙着操心徐杨的事。 也就是一个多月前,祁炎找上他的房子,站在门外说“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可同样是一个多月前,祁炎和菜楚楚有了这个孩子。 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掰成两半吗? 上一秒还在苦苦纠缠乞求原谅,下一秒就可以毫无悔改继续背叛。 “你说祁炎知道吗?” 余景忍不住问。 “他舍不得的。” 祁炎不会舍得让这个孩子去死,或许他压根就不知道菜楚楚怀孕了。 怪不得从那一晚之后祁炎就没有任何消息,或许一直到现在,这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他都在怀缅这个世界上与他唯一有血亲的家人。 可如果祁炎知道呢?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小宝宝。 或许压根就没余景什么事了吧? 余景哭着哭着,又特别想笑。 这一切仿佛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朵,大声嘲笑着他曾经的痛苦与挣扎。 只有他一人沉溺过去无法自拔,也只有他一人安慰自己想要挽救。 表面华丽的大氅早就暗生蛆虫,当他发现一处脏污时,内里早已破败不堪。 他认输了。 也认命了。 这世界有几分真几分假? 全然不在意了。 - 余景哭过一场后就收敛了情绪,毕竟身边还有一个瘸子需要照顾,不可能真就一口气没提上来晕在那儿。 他把照片收起来,再推着连珩一起回去。 到家时连阿姨做好了午饭过来,余景怕对方担心,还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不过也就那几口饭,吃完没一会儿就全部吐掉了。 心底源源不断往喉咙里送着恶心,就像当初刚知道祁炎出轨时那种生理上的反胃。 一旦有了个开头,止都止不住,吐到胃里空空,嘴巴尝到苦涩,余景都有点想笑,他不是第一次吐出胆汁来了。 其实他早该对祁炎死心,从发现了对方出轨开始。 可惜自己那时并不听劝,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自欺欺人,非得事情落到这种地步才肯看清现实,去承认自己的爱人早已死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既然渴望正常的家庭,又何必弄得这么狼狈? 余景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大大方方地离开岂不更加体面。 余景头痛得要命,双臂撑在洗脸池边闭上眼睛。 突然,卫生间的门从外面轻轻叩了两下,连珩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还好吗?” 余景拧开水龙头,漱了漱口,开门时下巴上还挂着水珠:“嗯。” 这或许是给他优柔寡断最大的报复。 - 下午,余景应连珩要求煮了点粥。 连珩不怎么饿,煮粥也是想让余景吃一点。 他不能长时间下床,余景就坐床边上看着他。 一开始连珩还说几句话,全被余景用“嗯”给一个个终结。 没办法只好紧急找来救兵,周老板拎着果篮来探望病人。 他之前在医院他就去过,但那时人多,没说上几句话就走了,这会儿特地来活跃活跃气氛,也让余景有点事做,免得胡思乱想。 这次甚至还多带了一个人过来做饭。 连珩认识,那是对方半路捡来的小男朋友。 这就特别好。 趁着外面两人商量着做饭,卧室里的两人也开始讨论起来。 “真稀奇,”周老板坐在床边剥开一个香蕉,“这事儿除了自己捱过去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儿?” “你之前不也有过这种被人甩了的不堪往事,之后又找了个小弟弟过得不也挺好?这不是挺正能量的吗?你跟他聊聊呗?” 周老板嚼着香蕉的腮帮子一顿。 他看着连珩认真请求的样子,恨不得一耳刮子盖他脸上。 “连珩你丫真缺德啊,有这样扒人伤口给自己疗伤的吗?” “还伤口呢,我看你已经被治愈的差不多了,过来人,更好说服一些。” 周老板翻了个白眼:“那我之前相好的一堆,你让他也去找?” 连珩“啧”了一声:“认真点。” 周老板瘪了下嘴:“这事儿外力没得帮,得他自己想开了走出来才行。” 连珩急了:“那他要想不开走不出来呢?” “一辈子就这样呗。” “那不行。” “你还不行上了?”周老板笑了,“你算哪根葱?谁在意你的不行?” 连珩说:“时间和新欢总得选一个吧?我就不能加快一下他走出来的速度?” “那你也得是新欢吧?” “我怎么就不能是?” “新欢,得他同意。” “……” 几句话把连珩给干沉默了。 “他们那么多年在一起,又是白手起家到现在,凭什么就让人家这么快忘了啊?” 连珩:“……” 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嘴。 “天天劝别人认清现实,你自己也认清一点,在他心里,你没那么重要。” “……” 连珩找人来是想让他开解余景的,结果两根香蕉的功夫,对方把自己给说郁闷了。 特别是他郁闷了一下午,晚上看着人家小两口互相夹菜亲亲爱爱,这郁闷程度简直线性上翻,最后自己闷着炸。 “滚,快滚……”连珩受不了了。 周老板把自己的小男朋友送出门,再回头告诉连珩:“慢慢来,别把人逼急了。” 连珩赶紧把门关上。 开着他的电动轮椅折返回去,余景正坐在客厅里发呆。 数字电视卡在主菜单界面,遥控器就在他手上,也不去按。 连珩过去,把电视关了。 “我吃一身汗,再给我擦擦吧。” - 余景不能闲,一闲就发呆,一发呆就乱想。 于是连珩一天到晚忙于给对方制造麻烦,不是这酸就是那疼,要不就想吃手擀面喝辣糊汤,反正什么麻烦他就要来什么。 余景也不抱怨,连珩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会做的搜教程一点一点去学。 慢慢的,连珩下床的次数多了,也跟着在旁边观摩,偶尔上一上手,一下午很快就被这么消磨过去。 又过去一星期,连珩左臂拆了石膏,人也能拄着单拐下地溜达。 他有事没事就要余景跟他一起出去遛弯,余景便推着他的电动轮椅,溜到连珩累了,再一路坐回来。 直到九月初,徐杨要开学了。 连珩去了趟医院复查,说是再过几天就可以拆腿上的石膏了。 连珩谈不上高兴。 和余景一起到家时不到十点,连阿姨买完菜几乎就是后脚进门,惊讶他们怎么回来这么早。 余景接过购物袋,说了连珩身体的恢复情况。 连阿姨和余景一起进了厨房,忙不迭道:“小景,这一个月了多亏有你在家照顾着,不然就凭他那不老实的,指不定像上次一样摔第二次。” “上次?”余景疑惑道,“哪一次?” 这个说来话长,事情也都过去一年多了。 由于工作原因,连珩受伤也都是家常便饭。 只是像这次这么严重紧急通知去医院的只有一次,那次任务特殊,面对的罪犯也比较凶狠。爆炸的冲击波几乎能瞬间把人撕裂,连珩在他们队长的掩护下才能捡回来一条命。 余景如梦初醒:“就是那个……” 连阿姨点了点头:“其实小珩当初要干这一行,我和你叔叔是一千万个不愿意的,但他一门心思走到底,我们也管不住。” 她一边摘菜,一边絮絮叨叨地和余景说着过去有关连珩的一些小事。 余景垂了睫毛,想起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 他的做法的确是伤了自己父母的心,无可辩解。 可为什么,连珩父母却愿意为了孩子原谅妥协,他的父母却过了这么多年却依旧怀恨在心。 是不是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即便穷尽一生,如何争取,都不会属于你。 亲情、爱情,友情。 父母、祁炎,连珩。 第44章 随着徐杨的开学,连珩也拆除了腿上的石膏。 虽然医生叮嘱还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或高强度的运动,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连珩全都会无视。 他从能自己穿鞋后就开始恢复正常人的生活,闷不吭声往外跑。 第一天余景都不知道,起床没找见人,差点跑警察局报警。 第二天长了点记性,天不亮听见点动静就知道出房间堵人,并且堵到了。 连珩叼了片面包悄咪咪正要出去,见余景愣怔怔地站在卧室门口看他,便又回来,跟上报行程似的,耐着性子跟他说工作特殊,这几天到节骨眼上了,他不去不放心。 具体什么工作余景不知道,也没去问。 他明白自己没什么立场,也没资格去要求连珩怎么样。 最多只能浅浅地表示一下抗议,并且提醒他的腿在一个多月前差点没保住。 连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给了他一个ok的手势,又要出门。 只是这门都打开了,他脑子一抽又回来。 余景还以为他回心转意改了主意,结果这人手臂一张抱余景一个满怀,甚至余景都有点微微踮脚,然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又飞快放开。 “小珩!”余景按下他的手臂,皱着眉。 “其实我想亲一下你的,但你估计要生气。” 余景额角的青筋已经开始突突地跳了。 “我想想还是算了,怕你晚上不给我做饭。” 余景没好气道:“你腿好了,我也就不住这儿了。” “别啊,”连珩瞬间瘸了一边,“没好呢,我带伤上班,回家得好好疗养。” 余景转身就要回屋。 连珩握着门把手,把自己挤在门缝里面:“觉得无聊就去找周老板喝点酒,他对象开学了,前两天还对我唉声叹气呢。” 余景酒量不行,喝了几次都没好下场。 他没有继续作死,而是去了趟医院,探望了徐杨的妈妈。 在医院住了几个月,徐杨妈妈看起来比之前气色好了许多,不像一些暴躁的精神病人,余景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叠衣服,很平静,就像一个正常人。 “你来啦,”女人看见余景笑了起来,“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看我,什么都没准备。” 她站起来,忙不迭地在病房里找出来一些水果零食,献宝似的递到余景面前。 有些太熟稔了,反倒弄得余景有点不知所措。 他接过来,正犹豫着是叫大姐还是阿姨,可下一秒,却又听对方说道:“杨杨,你怎么不说话啊?” 余景愣了愣。 “是不是妈妈的东西不好吃?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你饿肚子了吗?都怪妈,都怪妈……” 小橘子散了一地,她大力地捶着自己的腿。 余景见状连忙握住对方手臂:“没有!没……他没打我,我也、我也不饿。” 女人又平静下来。 将近半个小时,余景暂时冒名顶替,用徐杨的身份跟她说了会儿话。 女人问东问西,怕他吃不饱穿不暖,临走前还偷偷拍给他五十块钱,说是自己攒来的,就给他娶媳妇。 余景笑了,说不用。 女人摆摆手,一脸认真。 “你们都以为妈傻,妈才不傻,妈在这里住着可舒服了,有吃有喝还不用被你爸打,咱儿子出息了,让妈过上好日子,就是这边得交不少钱吧?咱们穷是穷,你可别干什么回不了头的事啊!” 余景一时间有些愣神。 到了时间,护工过来请他离开。 走之前,余景续了几年的费用,把那几个小橘子装进了口袋。 - 下午,余景去买了点菜回家。 连珩脑子有病想吃现蒸的大包子,给他列了五种馅料,每个都精准到需要用的葱姜蒜。 余景按着清单在超市里转了半天,买了两大包东西,付完钱觉得不太能提得动,盘算着正好到了放学时间,便把徐杨给喊过来当苦力。 顺便留他在家包包子。 “我还得上晚自习。”徐杨不是很情愿。 余景一挑眉稍:“旷了。” 徐杨:“……”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老师说的话。 于是当晚,徐杨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留在余景这里包出了不少奇形怪状的包子。 晚上八点,连珩回来了。 徐杨被一个刚出锅的灌汤包烫的嗷嗷直叫,余景拿了碗碟给他,边笑边让他赶紧去冲冷水。 “好香,”连珩在厨房门口探进去半个身子,“我饿了。” 余景包了很多很多包子,徐杨走之前拎了又一大袋回去。 连珩吧唧吧唧吃了好几个,看余景一笼一笼蒸好包子,再放进冰箱冷冻,便问道:“你怎么做这么多?” 余景指着桌子上的:“这些给叔叔阿姨,还有一些明天我去看望王老师,也拎一些。” 连珩扫了一眼:“那还留下不少。” 余景关上冰箱门,转身走进厨房:“你慢慢吃,或者送给你的朋友。” 余景亲手包的包子,连珩才不舍得送给朋友。 他忙活一天,回家就有热腾腾的包子填饱了肚子,舒服得直冒泡。 “余景,我们就这样好不好?” 厨房的水声沙沙,久久没有回应。 - 隔天,余景去拜访王老师。 买了一些贵重的补品,希望两位老人身体健康。 师母留了他吃饭,但余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便婉拒了。 临走时,王老师问及余景的工作相关,余景摇摇头,他暂时还没想好。 “这些都是暂时的,人生还很长,休息好了再出发。” 余景愣了愣神,然后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赶着午饭前,他又去了一趟B市的公墓。 祁炎的父母葬在这里,虽然他本人一个都不待见,但还是在余景的劝说下买了墓地。 那时候,几万块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就当为了公司买一个好名声,也是值的。 但祁炎一次都没来看过。 直到双亲去世,他都没有放下被父母抛弃的恨意,每逢清明过年也不许余景过去祭拜。 余景只能趁祁炎不在家时偷偷过来,买束鲜花,在墓前站一会儿就回去。 只是这次,他停留的时间有些久。 祁炎妈妈年轻时很漂亮,笑容明媚,是个大美人。 余景高中时见过一面,虽然比不上遗照上那样,却也依稀可见精致的五官。 而祁炎爸爸那边照片位空着,祁炎不乐意看他,就一直空到现在。 “阿姨……” 余景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因为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过来看望两位。 可话真说出口,却仅仅只有一个称呼,剩下的都吞进了喉咙中。 祁炎很优秀,以后会过得很好,两位不用替他担心。 就是性格有点轴,还有点记仇,小时候的事到现在也没消气,可能再过个二三十年,想起来了会回来看看你们。 至于我,就不来了。 我和他…分开了。 - 从墓园出来刚好赶着饭点,今天连珩休息,他得回家做饭。 自从连珩拆了石膏,连阿姨就没再过来,对方的一日三餐突然落在余景头上。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把这个活揽了下来。 毕竟现在没了工作,余景每天除了做做饭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倒真有点以前和祁炎过日子似的,一日三餐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他有点儿想家了。 - 吃完午饭,余景回了趟家。 先是回了父母那儿,站在楼下,犹豫了很久才上去。 到了门口,隐约听见里面的争吵声,余安边哭边喊,说自己不想上学了。 余安的中考成绩并不足以支撑他进入市一中,开学这么久了祁炎和余景没一人问这档子事。 最后好像被分去了其他公立中学,或许这就是这次争吵的主要原因。 余景不由得想起祁炎曾说过的话。 余安不过是在走他以前走过的路,只是余安并没有他听话,也没有他优秀,所以投射在余景身上的爱并没有完全复刻在余安身上,因为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傀儡。 所以,当余景不听话时,他也同样成为了一个不合格的傀儡。 能即刻收回的亲情,真的是亲情吗? 余景最后没有进去。 他只是把买来的东西放在门外,转身离开。 接着,他去了自己的家。 ——尚且还挂着他的名字的、和祁炎的家。 房门的密码没改,还是原来那个。 房间很安静,他换了鞋,如往常般进去。 可未曾想,走过玄关的隔断往客厅一看,祁炎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抬眼看他。 “阿景,”他的笑容有些憔悴,“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第45章 祁炎没想到余景还能回来。 就像余景也没想到祁炎会在家。 两人都愣了会儿,余景率先回过神来。 那颗千疮百孔、已经死掉的心脏,在此刻蓦地跳动了一下。 死水一般的情绪有了起伏,如平湖掷石般,惊起一片暴躁水花。 可也只是那一瞬。 余景按下呼吸,在下一秒恢复平静。 他走到茶几边,祁炎仰视着看他,在沙发上坐直身体。 余景坐在另一边。 两人之间隔了有一米的距离,此刻这样安静地坐着,显出几分诡异的和平。 这个沙发是他们一起挑选的,深棕色的棉麻套装,耐脏。 茶几去年碎了一次,才换的新的。 至于地毯,这些年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块了,余景每年都得换。 他们曾经在沙发上相拥而眠,一边吐槽着肥皂剧的剧情,一边围着薄毯笑成一团。 这个家到处都是曾经生活的影子,余景进来了,感觉哪里都是祁炎。 他闭上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对折起来的红色硬纸板。 ——那是祁炎曾经画给他的结婚证,一个人一个,余景一直保护得很好。 祁炎伸手拿过来,展开看着上面两人的合照,眼底浮出淡淡的笑。 余景说话毫无起伏:“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吧,这么久的时间,是我耽误你。” 或许祁炎根本就喜欢女人,他想要孩子,想要家庭,他应该去走那条最正常的路,而不是现在这样。 “我也想啊,”祁炎的声音很轻,拇指摩挲着结婚证上面余景的照片,“我真想就那么结婚、生孩子,平时好好工作努力挣钱,逢年过节回家,家里都是笑盈盈的,从早上就开始准备,做好一桌子菜等我们来吃。” 余景眼睛一热。 “阿景,你知道吗?她带我回过家,就是这样的。她爸妈特别喜欢我,拉着我的手就不放开,问东问西,关心这关心那,临走时往后备箱里塞了一大堆自己家腌的鸡鸭鱼肉,让我们吃完了再回来拿。” 祁炎说得很慢,余景从一开始的震惊与难过,到最后只剩下浓浓的无力和愤怒。 “她的父母对你这么好,你却要——” “那是因为我有钱,”祁炎厉声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余景,下一秒又重新放柔了声音,“如果我是当初那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她爸妈能这样对我吗?不会的,阿景,只有你会对我好。” 余景声音发抖:“那你还出轨……你还……” “我真是被迫的,”祁炎看着他,恳切道,“阿景,不管你信不信,第一次我真的被人算计了。” “我特别慌,怕她怀孕,让小李去买避孕药。” “可是后来,我想,她也可以怀孕,生下来记在你的名下,我们养。” 余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我给她钱,给她资源,是她不知足,还想让我娶她?”祁炎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难道只许她算计我,不许我算计她?” “是连珩多事,也是她贪心,他们竟然把事情捅到你的面前,你知道了她的存在,就会多疑,更不会和我一起养孩子了。” “祁炎……”余景声音发抖,“那是一条人命!那也是菜楚楚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是弃婴!”祁炎提高了音量,“如果我抛下他们,你以为菜楚楚真的会养?对于她而言这个孩子不过是威胁我的筹码,只有我!只有我才会真的爱他!” 余景缓慢摇头:“你疯了……” “阿景,你难道就不想要个孩子吗?你看着他长大,努力打拼都是为了他,他只有你,你也只有他,你们流着相同的血,就算吵架了分开了,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后老了、死了,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他,因为我爱他,我真的爱他。” “我多想有个孩子,阿景,我真想要那个孩子。” “如果没有连珩横插一脚,那就会是我们的孩子!” “可是你知道了。” 余景知道了菜楚楚的存在,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 “你不要我了,没关系,有人争着要我。” “我会有一对慈祥的父母,一个怀孕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宝宝。” “多好啊,我多想这样。” 他会拥有无数人羡慕的家庭,有真正血脉相连的家人。 ——如果他没那么爱余景。 他尝试过,也努力过。 想抛下余景,想回归正常。 “可是不行,”祁炎把脸埋进掌心,失声痛哭,“我不能没有你。” - 余景离开时天已经黑了,他出了小区,站在路边。有些茫然。 虽然祁炎出轨板上钉钉无可辩解,但听完对方一番肺腑之言,却又深觉无力与心酸。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祁炎的这些心思。 想要个孩子,想要个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是因为自己一直没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吗? 也难怪,有他那样的父母,谁都不会觉得安心。 可即便如此,祁炎还是在正常生活中选择了余景。 哪怕代价是牺牲掉他最想要的孩子。 …… 出乎余景的预料。 甚至与他的设想相反。 余景不知道这是否依旧是谎言的一部分,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说法。 祁炎的一番剖白几乎把他的心放在火上烤,他心疼又痛恨,夹在爱与恨之间,水深火热。 如果自己当初能多在意一点祁炎的需求,敏感一些发现他的不安,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 可惜,没人能回答。 - 当晚,余景想喝点酒。 周老板在,他的小男朋友也在。 两个人凑一起特别碍眼。 “喝点什么?”周老板问。 余景面无表情:“长岛冰茶。” 周老板掀了下眼皮,半分钟后递过来一杯牛奶。 余景:“……” 他又不是傻。 “没吃晚饭呢吧?喝点垫垫肚子。” 余景拿过牛奶,抿了一口。 扫了眼不远处的舞池,再回头看见周老板正戳着手机。 “你又告诉连珩呢?” 周老板一点头:“马上到。” 他的小男朋友凑近看了看:“你怎么天天跟他聊天?” 这还吃上醋了。 余景突然有了兴趣,手肘拄着吧台,探身过去:“你们差了几岁?” 周老板的故事很简单,以前的初恋把他踹了,之后就开始游戏人间,小男朋友是他骗到手的不知道第多少任,凭借着一通直球成功地把自己打成了最后一任。 “见父母了?” “嗯哼。” “同意了?” “当然。” 余景顿了顿,直起身子:“真羡慕。” 幸福的家庭大致相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原来真的有父母可以接受孩子另类的性向,他以前都没敢想过。 这么聊了会儿,连珩果然来了。 他点了杯酒,还没拿手里呢就被余景拦了下来。 左右手那么一换,推到连珩面前一杯牛奶。 他笑了笑,端起杯子仰头喝完了。 “休息了?”余景也端起他的酒,抿了一口,有点辣。 “正常下班。” 连珩盯着他搭在杯沿上修长的食指,只觉得自己那点儿出息都跟着余景轻点着的指尖一上一下,晃得心绪不宁。 “喝得惯吗?” 他干脆直接拿过余景手上的酒杯,手指相贴,交错,又分开,酒杯拿过来,就着刚才余景抿过的杯沿,喝下一口浓烈的辛辣。 余景皱了眉:“不要喝酒。” “今天下午跑哪儿去了?”连珩朝他那边前倾着身体,凑得近了一些,“我四点多就到家了,等你到现在。” 余景不动声色地把酒杯拢到自己面前:“去找祁炎了。” 一句话把连珩说直了身子。 “他找你?” “没有,”余景摇了摇头,“我回家了,正好遇见。” 连珩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回家”并不是他刚才说的那个“家。” 余景还认着以前的“家”,哪怕里面的人已经背叛到这种地步,那里还是家。 连珩勾了勾唇,试探着:“然后呢?你心软了?” 余景摇摇头:“不说这些,没意义。” 连珩觉得这很有意义,且意义重大。 “你没心软,就是跟他彻底分了,死心了,没可能了,是吗?” 他逼着余景给出一个态度,不仅是给连珩,还是给自己。 可余景只是浅浅呼了口气,没有任何反应。 连珩侧着身,扣住他的手腕:“余景,我不奢求你立刻答应我,但是我想你看见我——” “小珩,”余景忍不住打断他,“别说了。” 锁着他腕间的手指蓦然一紧。 余景挣了挣,没挣开,干脆就着那只手一起,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我是一个失败的人。失败的爱情,失败的亲情,你别让我再加一个,我没几个朋友。” “朋友?”连珩定定地看着他,“谁要跟你做朋友?” 他从来也不想和余景做什么所谓的朋友。 “可是小珩,我不可能和你怎么样,你不是我的朋友又是什么?这是我们共同的关系,不是你一个人想改变就能变得了的。” “是啊,”连珩按着余景的思路走,“这是我们共同的关系,也不是你一个人想维持就能维持得了的。” 他们像在拔河,争同一个孩子。 互相拉扯着一段关系,话说出来两边都疼。 谁先不忍心,谁先做改变。 余景不吭声,连珩也不吭声。 两人沉默着僵持了许久。 终于,余景率先开口:“那就没关系。” 做一个路人,做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留给连珩的选项只有一个,他不愿意,就默认放弃。 余景赌他会妥协。 可下一秒,连珩几乎是咬着字词,一点一点念出来。 “好,那就没关系。” 第46章 余景离开后,连珩仰头一口闷掉了杯中的酒。 周老板给他续上,朝出口方向一抬下巴:“不追?” 酒倒七分满,连珩端起放下,“咔哒”一声,又成了空杯。 “不追。” 他有点生气,有点恨铁不成钢。 祁炎那种烂人到底要烂成什么样,余景才能看清楚? 瞎吗? 还不离开。 周老板叹了口气:“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在这里跟人斗气?” 连珩垂着目光,视线定格在玻璃杯沿:“我不是斗气,我只是太了解他这个人。” 当初祁炎追余景,也是跟在屁股后面死皮赖脸追了好一会儿才追到手,余景之前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在一起之后为了祁炎众叛亲离什么都能不要。 如果他要等余景真放下祁炎再出手,那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越是他兵荒马乱心如死灰的时候越是要趁乱作祟,如果这时候乖乖地当弟弟,以后就真的永远都是弟弟了。 “你不怕他出事吗?” 冷不丁的一句询问,把连珩从自己的思维中拽出来。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抬起目光:“什么?” “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你还去逼他。” 周老板话说一半,没接下去。 连珩动了下唇,似乎还没缓过神。 周老板食指点了点柜台:“哎……” 连珩突然起身,扔下一句“再说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余景出了酒馆就打车回家了,他喝了几口酒,头有点晕。 出租车上收到了连珩的电话,不想接,任他响着。 没一会儿停了,又收到短信。 和连珩的冷战持续了几分钟,对方就先低了头。 余景本意也不愿跟他置气,就说自己回租的房子那儿。 连珩问他回去做什么。 他说收拾东西。 只是说是这么说,余景回去后往床上一扎,别说收拾东西了,动都不想动。 他的酒量实在不行,没抿两口就开始各种不适,一闭眼不是想着祁炎就是想着连珩,反倒是他一直惦记着的父母,这会儿却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人心的承受能力是有个阈值的,即便这个阈值跟个弹簧床似的来回蹦跶,可一旦越过了底线,心冷就那么一瞬间。 对父母是这样。 可是对祁炎呢? 不应该啊,余景自暴自弃地想,对于祁炎,他的底线有这么低吗? 晕晕乎乎睡了一晚上,隔天早上,余景是被饿醒的。 去厨房随便给自己做了点饭填饱肚子,酒醒之后就开始按照原计划收拾自己的房间。 他前段时间买了不少规格的纸箱,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去,就足足收拾了一个上午。 中午连珩过来找他,看客厅里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冬天的衣服棉被都被翻出来扔在沙发上晾着,还有许多摞书本和教辅书籍,都在玄关的鞋柜旁堆成一片。 余景正背对着门口整理衣服,头也不回道:“书就在门口,您看着拿。” 连珩用鞋子顶开一处下脚的地方:“这些书你不要了?” 余景这才抱着一床被子回过头,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我还以为是拿书的老师。” 话音刚落,门外的电梯门开,一个老教师带着两个小男孩过来了。 人还没进门,先往屋里探了头,齐刷刷地喊着:“余老师好!” 余景连忙起身:“你们好。” “你好,”老教师对连珩笑着一点头,“我带两个孩子来搬书。” 连珩也礼貌性地回礼过去:“我帮你们吧。” 老教师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行!” 被免费捐赠就已经很感谢了,哪还能劳烦别人干活。 连珩插不上手,于是进了客厅,给门口的大爷腾出地方。 低头看了眼搁在墙边一纸箱的衣服,问道:“怎么把衣服收起来了?” “准备捐了,”余景语气正常,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一条羽绒服卷起来塞进真空袋里,“你来的正好,一会儿帮我搬下去吧。” 连珩缓了片刻,应了声“好”。 蹲身替余景拿过真空机,两人配合着慢慢抽空装着羽绒服的袋子里的空气。 直到一切结束,余景把那一袋衣物放进纸箱,连珩这才问道:“不穿了吗?怎么全都捐了?” “换新的,”余景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过一个棉服,整理折叠,“准备把身边的东西都处理掉。” 连珩的动作一顿。 余景紧接着说:“等到入冬全换新的,看着舒服。” 连珩观察着他的面部变化,对方没什么表情,只忙着干活,就像唠家常似的,说着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总之不像撒谎。 他的心又微微放了下来。 “东西换新了,生活也新的?” 余景笑了笑:“都是新的。” “那书呢?”连珩又问,“不都是你以前收集的吗?” 余景喜欢看书,也买了很多,这些书有许多都是从原来的家里搬过来的,来来回回折腾,费了不少功夫。 “书就是给人看的嘛,”余景毫不在意:“搬来搬去累得很,放家里也是落灰长霉,干脆就捐给小学了。” 他又把真空机递给连珩,连珩抬手接过。 两人就这么收拾完了一堆冬衣,装了整整三个纸箱。 搬下楼时,余景感叹:“我衣服还挺多的……” 然后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一股脑扔进了衣物捐赠箱。 连珩趁热打铁:“我去给你买几身衣服吧?” 余景摆摆手:“不用,我下午就走了。” 连珩倏地扣住他的小臂:“走?走哪?” “出去转转,”余景拍拍他崩起青筋的手背,安抚道,“你的腿都好了,还缠着我呢?” 过于平常的语气反而不太正常,连珩并未松手:“我跟你一起去。” 余景轻轻叹了口气:“小珩,我是一个成年人,你让我静一静,好吗?” 连珩最终还是松了手。 余景垂着眸,转身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连珩又追上来。 他拉过余景的手腕,在掌心里放下一个红绳铃铛。 “保平安的,这次别弄丢了。” - 余景的机票在下午三点,他捐完衣服就收拾收拾去了机场。 行李没带多少,一个双肩背包都没装满。 轻装上阵,走得了无牵挂。 等待的时间,他拿出连珩给他的那个铃铛。 不是很新,像是连珩车钥匙上的,晃起来时铃声不太清脆,又不像。 正纠结着,面前突然站定了一个人影。 余景一脸茫然地抬头,对上祁炎的目光。 分明是人声嘈杂的机场,在这一刻却安静得如同只有他们两人,落针可闻。 祁炎面容憔悴,这段时间瘦了不少。 前额的碎发凌乱,未经打理,有些遮眼。 余景动了动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祁炎也并未多言,只是坐在他的身侧,简单解释道:“手机提醒我你买了今天下午的机票。” 他们曾一同生活,亲密无间,手机里保存着彼此的身份信息,就像粘稠的胶水,即便撕扯得如何惨烈,也会有丝丝缕缕的粘液散落,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提醒着他们过去如何如何。 这是第一滴。 “我不会打扰你,”祁炎哑着声说,“阿景,我想在你身边呆一会儿。” 余景没有反应,等同于默许了祁炎的举动。 他们并肩坐着,在没有任何护栏的矮台上,周围人群或来或往,都脚步或急或缓。 直到登机的广播响起,余景起身走向登机口。 祁炎跟他一起,如影随形。 一小时的航程,余景去了一个海边度假小岛。 他在房间内放好行李,正好趁着晚上出去吹吹海风。 祁炎像在走廊上等他,余景出去他也跟着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半米远的距离。 终于,余景踩上沙滩,回了头。 “阿炎,”他轻声问,“其实你不喜欢和我回家吧?” 祁炎靠近一些,走在他的身侧:“嗯。” “也很介意我没有告诉我同事你的存在?” “嗯。”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好像也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了。 他们第二次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坦诚相待。 余景低着头,踢了脚粗糙的沙砾:“那你为什么不说啊?” 祁炎沉默片刻,道:“不敢说。” 余景抛下父母和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好像全世界都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祁炎指指点点。 余景的错是对,祁炎的对是错。 他应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应该永志不忘铭诸五内,应该永远匍匐以最低姿态示人,因为他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祸首。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一二? 他不配。 “对不起,”余景停下脚步,轻声道,“我爸妈那样对你,我不应该强迫你跟我回去,我也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才让你觉得在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无依无靠。” 祁炎眼眶发红,喉结上下滚动,吞下哽咽。 晚风吹开余景眉前的碎发,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 他的眉眼精致,说话时语气温柔,就像对待自己的学生一样,也像极了十八岁的余景。 “你不要针对菜楚楚,不要干傻事,公司正在上升期,你的员工都需要你。” “也试着放宽心态,看清自己的内心,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 余景说完笑了笑,转身面向一望无垠的大海。 夜幕降临,最后一丝光亮被海平面吞没,只留下一片深蓝的寂静,以及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祁炎回房后一直反复去想余景和他说的话。 想着想着,总觉得不太对。 他出了房间,犹豫片刻,叩了叩余景的房间。 屋里并未有人应答。 “阿景?阿景?” 他开始拍门,呼喊声逐渐焦躁。 有安保人员上前询问,在了解情况后立刻下楼去拿门卡。 房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余景的身份证正面朝上摆放在桌子上,旁边是一张B超照片。 而照片上面则压着一个小巧的红色布袋。 布袋里面装了一把为婴儿准备的银色长命锁。 第47章 今年过了十月份,祁炎就三十岁了。 他这短暂又曲折的一生里,有一半都是被暴力遮掩,隐匿于黑暗中的。 父亲酗酒,喜怒不定,变相的促使了母亲的冷淡,也基本毁掉了祁炎的整个童年。 他习惯了毫无预兆的毒打,也尝试着去和现实妥协。 他太弱了,大腿没他老子胳膊粗。 可能上一秒还正常的喝水吃饭,下一秒滚烫的开水就直接泼在他的脸上。 都是他爸的正常操作。 母亲护过他,但没有几次。 因为每次爆发争吵之后都会上升为更加严重的殴打。 “反抗”比问题本身更加严重,一旦做出类似举动,那矛盾本身就会直接转移为“你竟然还敢还手?” 时间久了,祁炎明白了其中的规律:有时保持沉默可能会避免更多争执。 再后来,祁炎年纪大了,要吃要喝还要上学。 母亲不得不离家工作,很长时间才回来一趟。 她会给祁炎一点钱,然后很快就离开。 那点钱不够祁炎生活,但他从没开过口。 祁炎很怕自己妈妈在某天就不回来了,所以他尽量让自己乖一点,好养活一点。 只是在自己妈妈面前,他却又依旧保持沉默,像是无所谓一般,拿了钱应声好,不央求也不挽留。 他的成绩中游偏下,平时上课不听作业不写,考试全靠一点小聪明勉强维持。 日子混一天是一天,本以为自己会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好点的高考后上个大专,差点的直接辍学打工,反正就这样留在B市,一眼望到头的未来。 可他遇见了余景。 十五岁的余景五官精致,斯斯文文,不仅家境殷实,有父母的疼爱,而且成绩优异,深得老师的喜欢。 这简直就是教科书上走下来的好孩子,祁炎没接触过,也特别感兴趣。 当然,和钱也有些脱不开的关系。 余景的零用钱很多,偶尔买一买文具,根本花不了多少。 祁炎第一次从他手里拿走了一百块钱,尝到了甜头,之后更喜欢往余景身边跑。 他喜欢逗他,偶尔说一句不着四六的下流话。 高中男生那点儿喜欢讨论的污糟事,跟永远传不到余景耳朵里似的,哪有那么矜贵。 于是余景很快涨红了脸,跟个小红气球似的,气急败坏,憋着快要爆炸。 余景这样会让祁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似乎自己在某一方面要胜过对方一点。 这点优越感似乎能补平他金钱的缺失,能暂时让祁炎忘掉余景给他钱时那几秒钟的尴尬。 他们的相处非常愉快,比表面看着和谐许多。 直到事情朝着不受控的方向发展,祁炎发现自己对余景抱有一些不太正当的念头。 发现的原因是余景身边的一个小屁孩。 矮、瘦、小,看着跟他小时候一样弱鸡。 然而不同的是,对方和余景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有些正常的父母正常的家庭,穿着的校服似乎都比祁炎的要干净一些,他也有钱,拿到祁炎面前,让他离余景远一点。 那些钱数额不小,惊得祁炎身后的小弟发出一声惊叹。 按理说祁炎应该收下那些钱,再把这些话当耳旁风。 他无赖惯了,满嘴的屁话没几句真,有钱不要王八蛋,都送到脸上了,那肯定—— “小屁孩,”祁炎微微躬身,用一种格外轻佻毫不尊重的语气对他说,“这点钱你糊弄鬼呢?我看不上。” 事后,祁炎的小弟从万分遗憾到感慨万千,称赞祁炎不拘泥于眼前的蝇头小利,目光长远,是他们这种胸无大志的人没法比的。 祁炎知道他们的意思,无非就是抬价,要更多。 这不是个坏主意,毕竟那小屁孩看着真的非常有钱。 可比较愧疚的是,祁炎拒绝时并没有这么想。 他甚至根本没往钱上面想,就只是觉得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不能和余景走得近? 凭什么我就该离开? 你是什么东西?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他像一个大众且扁平的臭虫角色,在穷民窟里发出这样仇富的声音。 他愤怒,他不甘。 他一身的灰尘,只不过被轻轻碰了一下,就能敏感地抖落出名为“尊严”的满地狼藉。 他像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一气之下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不是不让他靠近余景吗?不是觉得他不配他不行吗? 他还偏偏就要让所有人失望。 “你喜欢女生吗?” 祁炎的一句话问的余景当场愣在原地。 这个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祁炎继续逼问:“不喜欢吧?” 余景落荒而逃。 祁炎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一个能让所有人震惊,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秘密。 他决定喜欢余景。 高二结束的暑假,祁炎妈妈没有再回来过。 他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余景身上,哪怕对方害怕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躲着他。 祁炎很生气。 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任人欺辱的孩子,他爸还想打他骂他,他一耳光就能让对方彻底安静。 祁炎可怕地发现,自己成了当年的父亲。 他抽烟喝酒,喜怒无常。 扬手对着弱者,暴戾、恐怖。 他被自己吓到了,跌坐回凳子上,逃似的离开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他一身冷汗,和余景撞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不过一瞬,祁炎就率先瞥开目光。 他太狼狈了,像条战败的恶犬。 可余景搀住了他。 “祁炎,你最近怎么没来上课?” 祁炎大力甩开余景的手臂。 “你他妈是谁?凭什么管我的事?滚!都滚!” 他按着痛了很久的胃,跌跌撞撞往外跑。 余景追上来,固执地挽住他的手臂,祁炎甩开,他再挽住。 重复的动作,一直一直,像路边每隔十米的梧桐树,永无止尽。 终于,祁炎忍不住问:“你想干什么?余景!你想干什么?!” 余景双眼通红,说话时声音带着哭腔:“祁炎,我希望你好。” 他怎么好? 他快烂透了。 祁炎把余景拽进小巷,将人按在斑驳的红砖墙上咬上他温热的唇。 阴影里,余景从最开始的震惊、不知所措,到之后的抗拒、极力推搡。 他泪流满面,被勾住舌尖堵上呼吸。 最终体力不支,只能绷紧手背,手指紧紧攥着祁炎的衣摆。 漫长的蹂/躏终于结束,余景的嘴唇殷红,泛着水光。 他闭着眼,不想看祁炎。 祁炎捧着他的脸,吻掉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 “我妈两个月没回来了,她不要我了。” 祁炎轻声说着,像哄孩子似的,在睡前说着童话故事。 “阿景,我就剩你了。” - “阿景……” 祁炎握着那一串长命锁,慌乱地跑去酒店前台。 调取监控的同时立刻报警,正拿着手机简述事件经过,却听有人进了酒店大厅,说着刚听来的八卦新闻。 “什么?”祁炎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臂,“你刚才说、说什么?” “啊?!”那人吓了一跳,见祁炎表情严肃,便转身指了个方向,“海边刚捞上来一个人,大晚上的,像是想不开的。” 祁炎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那人“哎哟”一声,扶了一把祁炎,问道:“你认识他?快去看看吧,就在海边没多远,那一块儿聚了不少人,应该能找得到——” 祁炎浑身发颤,用力推开酒店大门,朝着不远处的海边跑去。 他许久没这样快速的跑步了,没控制好呼吸,凌乱而又急促。 救护车的长鸣响彻夜晚,如催命的鬼符般萦绕在祁炎耳边。 “阿景……阿景……” 长命锁硌着掌心,祁炎按住心口,只觉得那里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死人咯。” 他听见几句闲话。 “胡扯,没死掉。” 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忽明忽暗。 “真死了,救上来都没反应。” “可惜的嘞,看着好年轻。” 终于,祁炎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弓着身,整个人伏下去,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长命锁,握拳抵在前额,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鸣。 像哭,可是又像是愤怒。 许久,他用尽全力,把那个长命锁狠狠砸在地上,银饰碰撞,“叮啷”一声滚出去老远。 眼泪掉下来几滴,浸润深色的沥青路面,祁炎用手撑了一下地,勉强站起身来,继续跌跌撞撞地朝着事发地走去。 熟悉的感觉让他想起曾经,高三的暑假,也是这样,他就要失去余景。 全世界都在阻拦他们,分开他们,祁炎这才发现,自己地力量是多么渺小。 他见不得余景,也得不到对方的任何消息。 他甚至卑躬屈膝去求连珩带一句话,可得到的却是嘲讽和侮辱。 祁炎本来只是想和余景定下学校,在未来四年和对方去同一个地方。 难不成余景父母就这样把他关一辈子? 那不可能。 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没必要非得争一时的意气。 可连珩的一番话却直接让他改变了想法。 他从心底萌生出一个阴暗的想法,他要把余景从这些人的身边带离。 最后也成功了。 那一晚,祁炎站在楼下,一把接住跳下来的余景。 他就这么抱着对方,像偷了件心爱的宝贝,压根舍不得放下。 余景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侧颈。 闷着声,随便祁炎带他去任何地方。 “阿景,我真开心。” 祁炎笑着、喘着,感觉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听见余景大口大口地呼吸,重重吸着鼻涕。 还听见余景说:“我也是。” 他们终于离开了这个地方,要去奔赴更好的未来。 祁炎以为余景和自己一样,高兴到呼吸不畅。 可很多年之后,祁炎才反应过来,或许那时候的余景并没有在笑。 他只是哭泣。 第48章 余景没想过自己还能走出那片大海。 也没想着睁开眼睛还能看见这样明亮的灯光。 连珩不顾浑身湿透,握着他的手。 俯身在余景耳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余景也没听懂。 所有声音仿佛都隔了一层水膜,救护车的鸣笛声首当其冲,接着就是自己闷在吸氧面罩里的呼吸,以及车厢内测量仪器“滴滴滴”如钟摆一般的提示音。 他被救下来了。 是连珩救了他。 余景盯着那一处光亮,直到眼角溢出温热的泪。 他闭上眼睛,眼泪在冰冷的皮肤上火辣辣地划过去一道。 如割似切,生疼生疼。 - 余景进了医院后就稳定了下来,再加上第一时间获得了正确急救,所以并没有出什么太大的意外。 很快,他被安排进了普通病房,观察一夜没什么问题,明早就可以出院。 所有人的心都放下来了。 到但连珩没有。 他依旧穿着那一身还在滴水的衣服,像一只忠诚的小狗,就这么守在床边一步也不肯走。 因为一些镇定药剂,余景睡得很香。 旁边病床的大姐看不下去,好心让连珩去换件衣服,连珩跟没听见似的,也不搭理。 这么大块头硬生生地杵在那儿,跟得了癔症似的,看着都有点害怕,无法,只好叫来了护士,想看着怎么处理。 护士叹了口气,小声解释几句,那位大姐也就不再吭声。 可这样下去用不是办法,医院开了冷气,即便在夏末,这么湿着站上一夜也估摸着会受寒生病。 护士抱来了一身病号服让他先换上,连珩慢半拍地应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去卫生间,就这么把床帘拉上,暂时换下了湿淋淋的衣服。 余景还在睡,可能是累极了,转进病房后就没睁开过眼。 连珩不敢打扰他,更不敢离开,他怕这人一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又会去做什么出格的事。 湿透了的衣服扔在盆里,还有余景的。 连珩从他的裤兜里摸出自己中午交给他的铃铛,里面的追踪器被水泡过依旧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 经周老板的提醒,连珩多长了个心眼。 不过也是因为今天白天余景的行为太过反常,他隐约猜测也十有八九。 只是太快了,连珩以为有祁炎在,最起码得等上一天。 不过就是洗了个澡的功夫,连珩擦这头发出来,就发现余景的位置已经显示不在酒店了。 海水湿滑无比,他差点没抓住余景。 差点就—— 连珩睫毛一颤,垂眸看向床上安睡的余景。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到底还是抓住那只苍白的手,心疼地弓起了腰。 - 余景睡得很熟,没有做梦。 再睁眼时是被消毒水的味道给熏醒的。 早上七点出头,做清洁的阿姨已经开始挨个病房打扫房间。 余景躺在床上同她对视,获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后看着阿姨继续忙活隔壁病床。 他浅浅环视了一下周围,没人在。 还好没人在。 死都没死掉,还不够丢人的。 余景做下决定后就选了地方买了机票,没给自己留胡思乱想的时间。 可却没有想到祁炎竟然出现在他面前。 海滩边的一番谈话算是耽误了一点儿时间,不过还好,交代了一点遗言,也算是走得安心。 只是他有点担心会不会给祁炎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但这事儿也没法避免,他原谅不了祁炎,却又没法真的恨他。 他这一生过得实在是非常失败,把身边的人都数了一通,最该怨的就是自己。 左右没什么好留恋的,不如安静离开一了百了。 不然太难了,他也太累了。 溺水前的记忆还十分清晰,海水漫过腰腹、胸腔、咽喉,水压缓慢增加,窒息感如影随形。 余景非常平静,任温柔的海浪将他冲倒、淹没。 本来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可当他听见连珩的声音,发现对方竟然就在身边时,突如其来的恐慌瞬间乱了他的阵脚。 求生的本能让余景立刻放弃了死亡,他太害怕了,怕自己稀巴烂的人生再牵扯到连珩。 好在事情没有变的更糟。 连珩在几分钟后拎着早饭回来。 他穿着一身蓝白病号服,因为熬了一夜脸色蜡黄,眼眶却红得吓人,被头顶上的大灯一照,仿佛一件新鲜带泥刚出土的文物,比余景更像个病号。 约莫是看见余景醒了,连珩的动作顿了顿,也没说些什么,就这么走到床边,把早饭放在了床头柜上。 想起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余景多少有点觉得丢脸。 只是他刚醒,眼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一站一趟,这么保持着沉默,还挺尴尬。 片刻后,连珩从塑料袋里扒拉出一个鸡蛋开始剥。 余景撑着手臂坐起了身,还剩下半个蛋壳的白煮蛋就递到了他的面前。 余景:“……” 他接过来,小小咬了一口。 “小珩。” “嗯。” 余景咽下一点蛋白,话在这里又卡了壳。 虽然连珩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甚至任何表达。 可不知道为什么,余景觉得他正在生气,而且生的还是很严重的气。 其实这也好理解,两人换一换,连珩要是这样余景也得生气。 只是那时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气可生。 就怕没死掉,还得面对更糟糕的烂摊子。 比如现在。 近八点,医生日常组团查房。 在余景这床时负责的医生说是“溺水”。 余景低着头,耳根子瞬间就烧了起来。 不知是刻意避开,又或者是真不知情,为首的医生只是问了问简单的身体状况,并告知没有其他问题今天下午就可以出院。 临走时还扫了眼连珩的病号服,以为他是别床乱跑的病人。 余景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连珩戳开一杯豆浆,递到余景面前:“嗯。” 这是真的生气了。 余景一手拿着鸡蛋,一手握着豆浆,抿了抿唇,心里七上八下的,根本吃不下去。 然而随后,连珩浅浅叹了口气:“吃点饭,你的脸色很不好。” 余景像被噎了一下:“你也不怎么样。” “嗯,”连珩也给自己戳了杯豆浆,“都吃一点。” 余景乖乖吃了一个鸡蛋,又接过连珩递来的包子。 他做错了事,所以格外听话。 连珩简单收拾了一下垃圾,他送去快洗的衣服就送来了。 床帘拉上,两人各换各的衣服。 余景摸了下裤子口袋,顿了顿,又急忙去摸另一个。 两边都是空的。 他急急地转身看向连珩,对方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个红绳铃铛。 “如果我没去捡,是不是又弄丢了。” 是话里有话,又或者是余景多心,这些都不得而知。 他只是垂下目光,手指搭在裤缝,微微蜷起。 到底是不敢再伸手去拿。 “对不起。”余景轻声说。 “不用道歉,”连珩捡起余景手腕,把那颗铃铛重新放在他的手心,“这里面有追踪器,但你能不能一直带着?” 余景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似乎豁然开朗。 他的手指捏住铃铛,小幅度转动着左右看看:“你一路跟来的吗?” 连珩把病号服叠好放在床尾:“嗯。” 余景没再说什么。 两人在早上办理了出院手续,又回到原来的酒店想拿回身份证。 他的房还没有退,桌子上只剩下了那张B超照片,长命锁和身份证都不见了。 余景把那张照片收起来:“走吧。” 没了身份证还可以用电子的,连珩火速订好了回B市的机票,恨不得瞬移回家,把余景关起来不给出门。 只是想归这么想,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余景说想去海边看看。 连珩:“……” 他不想再泡第二次海水了。 看出连珩的犹豫,余景笑了笑:“我发誓,只是看看。” 决心赴死是一件需要一鼓作气才能完成的事,昨晚他走向静谧的大海已经花费掉近期积攒的所有勇气。 再而衰三而竭,更何况身边还有连珩寸步不离,他还真没什么再次去死的机会。 一想到结束自己的生命可能还要再搭一个,余景想死都不敢死了。 说到做到,再次回到海边时,余景隔着一整片沙滩,把手搭在路边的栏杆上,往远处眺望蔚蓝的大海。 粗糙的铁栏杆生了锈,微微磨着他的指腹。 海风吹来,水面波光粼粼,闪着眼睛。 夏末初秋,阳光远没有前几个月那般毒辣,游客们三五成群,玩沙玩水,都笑得非常开心。 余景看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转过身:“走吧。” 他没有问祁炎相关,以后也不会再问了。 过去的那些就交代在这吧,父母、祁炎、十八岁的自己、十几年的陪伴。 就当他死过一次。 全都埋进海里。 - 回到B市后,余景被连珩带回了家。 一路的低气压让他连气都不敢吱一声,连珩去哪他就跟着,跟着跟着就跟回来了。 特别顺理成章。 “嘭”一声,房门关上。 声音有点大,余景吓了一跳,刚想回头看看连珩是不是终于开始生气,却没想到这个头还没转过去,连珩就这么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双臂勒在腰间,一开始非常用力。 余景的手覆盖在那一只青筋突起的手臂上,那股力道才慢慢卸了下来。 将近有两分钟的时间,谁也没说话。 许久,余景听见一声细微的抽噎。 像极了感冒时鼻腔发出的急促呼吸。 他想转头,却被连珩用额头抵住,轻轻贴在了耳后。 皮肤相接处,能感受到温热的湿润。 余景停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摸摸连珩的头发。 “别哭。” 第49章 余景没想到连珩会哭。 他做的最坏的打算,是连珩生起气来发神经病,又开始跟他上演友情爱情二选一的戏码。 而他也想好了,真要那样他就跟连珩大吵一架,彼此都痛痛快快发泄点戾气出来,即便是上了手,那也什么。 毕竟连珩不会真把他往死里打。 应该不会。 但余景没想过连珩掉眼泪应该怎么办。 因为这种行为只能安在他记忆中那个十几岁的小弟弟头上,至于现在的连珩,不像是个会哭的人。 可事情摆在眼前,现在的连珩就是哭了。 背后的拥抱看不清面容,余景被那一片湿润打得猝不及防,也只能抬手摸一摸对方的头发。 “余景,”连珩咬着牙,像是恨不得从余景脖颈上扯下一块肉来,“你竟然真敢去死。” 他的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祁炎不屑一顾弃如敝履。 余景更甚,竟然要毁了自己。 余景心下复杂,微微叹息:“小珩…嘶!” 连珩偏头,一口咬在了余景的侧颈,嘴上的力道有些重了,舌尖能舔到铁锈腥味。 “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以后就是我的了。” 余景捂住自己的颈脖,艰难地半侧着身子,对上连珩的目光。 有些许的震惊,还带着点不解。 连珩把手松开,就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踢了鞋子头也不回地走去卫生间“嘭”一声把门关上。 余景站在玄关无语片刻,手还盖在脖子上,又咬着后槽牙摸了摸。 好像真破了皮。 不过连珩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初那一会儿发泄完了,就只剩下源源不断的后怕。 余景这几天都没外出,连珩跟他一起,像个无业游民似的,也在家守着。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大眼瞪小眼,瞪得余景开始烦了,并起三指把能发的毒誓都从脑袋里翻出来发了个遍,连珩依旧无动于衷。 其实余景能理解连珩的后怕,但他又明白这样耽误下去也的确没有必要。 去死是需要勇气的,中途打断是会害怕的。 他回到B市后这么一天一天拖下去,其实也就没那么想死了。 虽然前几天还挺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整天在房间里发呆。 但后来余景给自己找了点事做,也是之前没做完的事情——清点自己的财产。 他的名下有房产、有储蓄、有祁炎公司的股份。 两人共同生活这么多年,财产跟藤蔓似的互相纠缠在一起,都得花时间一一清理变现。 甚至于在余景租的房子里,还留着祁炎买给他的那个红木小盒,他当时怎么都狠不下心丢掉,干脆就放在那里,想等着自己死了,自然会有人收拾。 结果现在没死掉,还得亲自过去整理。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证。 余景的身份证应该在祁炎那里,这些天过去了,对方跟死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虽然他那短命的手机被抠掉手机卡后扔在海边某个不知名的垃圾桶里,回到B市之后又办了新卡,换了新手机,没通知任何人,包括祁炎。 但只要祁炎想联系,连珩这边也是能摸到的,怎么都不会一声不吭。 所以很明显,祁炎在躲他。 这一猜测在余景鼓足勇气给对方打电话却无人接听后得到了验证。 没办法,找不回来那就补办。 余景去了趟派出所,结果在拍照环节因为头发遮耳又遮眉,屡屡不合格。 机器闪烁红光,提醒他这几个月活得像个野人。 余景一气之下直接修了短发,托尼小哥看他拉着一脸死了老婆的苦瓜相,还贴心地同他聊天,告诉他“从头开始,顺顺利利”。 嘴甜的人永远不缺财运,余景付钱时给他凑了个整。 补办完身份证后时间还早,余景等车时给自己列了个清单,发现自己屁股后面跟着一大堆的破事。 今天下午约莫着只能干一件。 他决定先把租的房子退掉,如果时间还早就去学校看看徐杨。 至于租新房,就再说吧。 他出门前和连珩达成一致,回归自由的前提是暂时住在连珩家。 虽然有些忍辱负重,但也算是灵活变通。 连珩的工作不允许他在这样耗下去,余景也不想对方和自己一样变成无业游民。 再者,他身边或许也应该有一个人陪着,不然房间太安静就会想太多。 - 余景去了趟租的房间,里面能扔的能捐的基本上都被他处理掉了。 只是原本搁在卧室桌子上的红木盒子不见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找原来的房东查了监控,祁炎曾经在两天前来过。 对方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站了许久,最后只带走了那一个红木盒子。 时隔两天,余景又站在同样的地方。 他和祁炎总是这样,一个人总要晚另一个人一些时间。 晚就晚了吧,还非得让他知道。 闹心。 - 离开房间后,余景去了趟一中。 现在正是下午放学的时候,天将黑不黑,刚好可以带徐杨吃顿晚饭,顺便问一问班里学生的学习情况。 在学生升高三时辞职是意见中很不负责的行为,余景当时主要是怕自己的事情影响到孩子,所以两者取其轻。 就是不知道取没取对。 对于余景的突然造访,徐杨很是惊喜。 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同学,看见余景后一窝蜂都围了上来。 小男孩精力旺盛,五六张嘴一起在那余老师长余老师短。 余景找了附近一家小餐馆,听他们七嘴八舌说着开学后班里发生的琐事。 班主任被生物老师接手了,每天早上卡点堵他们迟到。 晚自习还会巡查,看到睡觉的就直接大巴掌把人拍醒,一点都没余景温柔。 谁谁的成绩退步了,谁谁开始摆烂了。 甚至谁和谁开始谈恋爱了,老师都知道,但是没人棒打鸳鸯。 高三时期学生压力大,心理也比较敏感,这时候老师基本都开始采取半放养的形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听着这些鸡飞狗跳的日常,余景能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在眼前跳动。 像是橘色的火焰,发出明媚而温暖的光,和那次吞没他的海水是一对完完全全的反义词。 活着吧,他仿佛听见心底涌出一个声音来。 好好活着吧。 - 晚间的大课间没多少时间,一群小屁孩吃完饭就赶紧往教室里赶。 余景把他们送进学校门口,正准备离开时,却意外被人叫住了。 “余老师!”那人绕开人群走到他的面前,惊喜道,“我看着就像你。” 余景愣愣,随即笑了:“小记老师。” 这是他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以前还被迫去和连珩相了个亲。 “开学听说你离职了,这么突然,大家还想着请你吃个散伙饭呢,之后却怎么都联系不到你。” 小记老师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颈间的贴布上:“余老师,你脖子怎么了?” 余景脸上笑容一僵,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脖颈:“被……狗咬的。” 小记老师惊讶道:“余老师你还养狗呢?” 余景心虚地“嗯”了一声:“刚养的。” 他们的交流和以往一样正常,有说有笑。 或许是有些人不怎么上网,不知道他出柜。 又或许是那根本就不算什么,没人在意。 “最近忙吗?周末一起聚一聚?” 余景动了动唇,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那行,到时候微信联系,”小记老师冲他挥挥手,“我先去班里了。” 余景停在原地,看着小记老师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下感慨。 他突然发现自己和这个社会的联系除了祁炎还有很多很多。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可能是被猪油糊了眼。 他一边走着,一边琢磨。 最后想出个结果,无非就是有点为了爱情失去自我。 他永远都在迁就祁炎,按着祁炎的生活作息来调整自己的。 因为祁炎比他辛苦,挣得钱比他要多,又或者是他比祁炎要更爱一点,所以心甘情愿。 祁炎休息,他一定是陪着祁炎的。 祁炎工作,他才能有自己的社交。 可在同事间,为了避免闲言碎语,他又不能公开自己的性向,所以会下意识避开私下里的深交,只是简单维持着表面和谐。 但以现在社会的包容度,真正的朋友也不会在意那些。 如果时光倒流,回到最初。 他和祁炎不一定会落到现在这个局面。 他会避开父母与祁炎的会面,会不遮掩自己爱人的存在。 不,他甚至不会回到B市。 站在结局回头看走过的路,即使过程蜿蜒曲折,可每一步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可能稍有一步出错,通往的就是另一个结局。 再转身,往前看。 未来平坦如镜,能够承载任何轨迹。 无论是笔直前行,又或者歪七扭八,都不失为一种独一无二的道路。 毕竟面朝哪里,哪里就是前方。 - 晚上七点,余景在小区楼下买包子。 小记老师正同他商量着周末在哪聚餐,要不要吃完饭再去唱K。 余景表示都可以,地方他定,希望大家玩得开心。 小记老师表示这怎么行,没见过散伙饭还要散伙本人请的。 余景笑了。 定些吃饭的时间,余景计划好的在事情又得往后推推。 其中房子变现还好说,因为房产证上只写了余景一个人的名字,只是公司股份这边就要难一点,到时候肯定要和祁炎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余景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有没有那种宠辱不惊的心境。 回了家,连珩还没回来。 这个点没回来,今晚大概率就不回来了。 也行,落个清净。 电饭煲里温着中午就煮好的粥,余景盛了一碗,刚好就着包子吃。 他点开祁炎的微信,聊天记录全都清除掉了。 没了也好,省得看到了又觉得难过。 正纠结着要不要把买房的事告诉对方一声,连珩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余景一边喝粥,一边接听。 话筒贴上耳朵,一个“喂”字还没说出口,就听那边那边声音急促,带着喘息。 “快来二中,余安要跳楼。” 第50章 瓷勺摔落在地,“叮啷”一声,还沾着零星的粥。 急促的几声脚步,房门打开又重重落下。 “嘭——” 室内的灯还没关,一切恢复平静。 二中距连珩家不远,余景跑到时候校门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他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想越过警戒线时被警察拦住。 “我、我是——” 话音未落,警戒线倏地被人抬起来,连珩从人群中挤出来,握住余景手臂把人带了进去。 他穿着深蓝色的警服,肩背上扣着背带式腰带。 余景差点没认出来对方,被拽着跑了两步才发现是连珩。 “安安想见你。” 余景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像吞了团刀片,划得生疼。 他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全乎:“他怎么……” 怎么想要见我? 说实话,余景和自己这个亲弟弟其实不怎么亲。 他们基本没有一起生活过,即便每次回家,余安也不怎么和他说话。 最开始,余景还试图和对方搞好关系。 只是余安似乎对余景格外排斥,宁愿黏着连珩也不想搭理自己亲哥。 久而久之,远近亲疏就这样大致定了下来。 所以,余安怎么会找自己? 在结束自己生命之前,想看一眼哥哥? 应该不是吧? 从校门到教学楼有一段距离,连珩边走边说,大致把一些余景不知道的事情简单阐述一遍。 “余安没考上一中,最近学习压力很大,叔叔阿姨一直都很强势,所以……” 余景其实也都能想到。 这些事情曾经也同样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只是这么多年了,依旧没变吗? 余景死死咬着后槽牙,被连珩带进了教学楼。 只是进了楼梯间,余景就听见了余母凄厉的哭声,仿佛是压着天灵盖,从楼梯井上传下来。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脚步稍顿,惹得连珩回头:“余景?” 余景回过神来,连忙跟上。 顶楼天台,楼梯入口处都守着大量警察。 余景刚想出去,却被连珩一把握住手腕,又拉回自己身边。 他不顾身边尚且还有全副武装的同事,双手一左一右箍住余景的脑袋,俯身下来,几乎抵着鼻尖,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瞳。 “余景,是我救了你。” 连珩声音很沉,在他耳朵里塞进去一个蓝牙耳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余景心上一惊,随即反应过来。 他抬手按在连珩的小臂上,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 “放心吧。” 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走回原来的老路。 即便要走,也不会选择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 余景深深吸了口气,走进天台。 高层的风很大。 一米多高的护栏外用铁丝网围了一圈,即便如此,也被余安找到了一处破损。 他双手抓着摇摇欲坠的铁丝网,跨坐在那一处破损缺口处的栏杆上,一半身体在里面,另一半身体悬在外面,像一片轻飘飘的纸,稍微吹一阵风都能跌落下去。 余景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余母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拽着余景衣服往前,一边哭喊着:“哥哥来了,安安,哥哥来了。” 余父也颤巍巍地朝他走来几步,虽然不似余母那样情绪崩溃,但面色煞白,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去。 “快,快劝劝他!” 余景心里感到了一丝丝的嘲讽,真是病急了乱投医,让自己去劝余安,还不如让连珩去劝。 他哪知道怎么劝?! 然而,被推着又到了最前边,余景还是调整好呼吸,喊了一声余安的名字。 几乎是同时,情绪一直非常稳定的余安直接站了起来。 他踩的栏杆下面只是宽度不到两分米的水泥砌墙,被风吹得簌簌掉着墙皮。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余母甚至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不要!”余景下意识伸出手,“余安,你先——” “都怪你!”余安突然对着余景大声吼道,“全部都怪你!” 余景愣在原地,不明白这矛头怎么就转向了自己。 “都怪你考上了一中!为什么你考上了我就一定也要上!大家都喜欢你!我又不是你!” 这回不仅是余景,就连连珩也愣住了。 “我就是学不会!我就是考不上!还打我!我现在就去死!” 余安连哭带嚎,气得跺脚。 他满脸是泪,转身往楼下看去。 “余安!!!” 余景目眦欲裂,上前一步却被对方厉声喊停。 “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你想想爸爸妈妈,”余景指向一边的余父余母,“你想想他们啊!” 然而不提还好,一提余安像是更激动了。 他也指着余父,大声哭诉着:“他打我,还让我当着全班的面做保证,保证我下次考第一。” 余安掀起上衣,腰腹间隐约可见抽打所致的红痕。 数道目光聚集在余父身上,对方忍不住蹲下用手遮住双眼。 “同学都笑话我!他们都笑我!说我是小屁孩,说我小矮子!” 余景木讷地站在那里,听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九岁的弟弟对自己的父母大声控诉着。 余安跳过了学前班,入学本就比平常孩子早一年,加上小学时又跳了一级,加起来就比正常学生小了两岁,身体发育晚些都挺正常。 只是这样的差距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应该是他这个年龄该承受的。 他相比于同龄人来说已经非常优秀了,又何必继续揠苗助长,企图培养一个天才出来呢? 余景看向自己已经老去的父母。 他们同样在痛哭。 余安的注意力被天台的众人所吸引,前来救援的消防员已经从六楼往上爬到了七楼边缘。 只是这成片的铁丝网实在是有点碍事,想要把余安推进去,还得继续爬到那一处空缺处才行。 耳朵里的耳机传来连珩的声音:“稳住情绪,继续吸引注意力。” 余景闭了闭眼,先定住自己的心神,然后对余安道:“安安,你要相信我,就到哥哥这来,咱不回家了。” 此话一出,余父余母全都抬起头来。 “你骗人!”余安依旧警惕,“你就是想让我下去,再把我交到他们手里!” 余景摇头:“我知道你的心情,因为我以前跟你一样。” 在学校,应该是品学兼优的。 在家里,应该是听话懂事的。 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连珩妈妈经常用自己来对比连珩。 成绩下降了,会挨打,用卷子打,打脸或者身上。 只是余景成绩一直都很好,所以这种打挨得少罢了。 余安怪余景优秀,那余景又应该怪谁? 他们只不过都被一个壳子束缚住了手脚,怪就怪制造出那个壳子的人。 “你本来就比同龄人早上两年的学,就算休息一年也是可以的。” 余景缓慢朝余安的方向伸出手去,也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你信哥哥,我绝对不会把你交到他们手里,你不是喜欢连珩哥哥吗?我们两个带你玩一玩放松放松怎么样?” 余安抬了眼,看着余景身后的连珩。 连珩点了点头:“安安,我给你做保证。” 歇斯底里的哭声逐渐转变为抽噎。 余安被余景握住手掌,拉了下来。 那一瞬间,余母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余安。 余景被她撞得往后踉跄几步,连珩托住他的后腰,暂时稳住身形。 铁丝网被立刻合拢,救援人员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余母一边哭着,一边往余安身上不住地拍打。 骂他,怨他,说爸爸妈妈这么爱他,他竟然想死,真是对不起任何人。 余景面无表情:“这是爱吗?” 连珩毫不犹豫:“不是。” 余景诧异地抬了下头:“我以为你会犹豫一下。” 连珩微微叹了口气,对上他的目光:“所以要骗小孩吗?余老师。” 小孩当然不能骗。 不然余安真的会更想死。 余景一捋袖子,二话不说从人堆里把余安扯出来。 余母还拽着余安的衣服,跪在地上转了个面向。 “余景!你干什么?!” 余景垂着目光:“余安跟我走,这学不上了。” 他扯开余母的手,拉着余安就走。 连珩装模作样地去扶,实则把余母给拦了下来。 “阿姨,这边还得做些笔录……” 余安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被余景拽上了警车,接着就直接被抱着送回了连珩家里。 - 余安哭累了,人晕乎乎的。 心里紧绷着的弦突然松开,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 余景刚看他睡着,连珩就回来了。 对方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朝门外一努嘴,麻烦都在下面。 余景让连珩暂时守着余安,自己下去看看。 余父余母正在单元楼下的大厅里叫嚷,明显只是以为余景在天台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哄人的。 “我会给余安办休学手续,到今年过年前,他都跟我一起。” “你疯了!”余父指着余景的鼻子,“你毁了自己,还想毁了你弟!” “他才十岁,”余景简直不能理解,“你都快把他逼死了!” “他就是不想上学吓唬吓唬我们,其实不会跳下去的!你这样做只会让他尝到甜头,以后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威胁人!” 余景摇了摇头,觉得这根本无法沟通。 他转身要走。 余母拉住他的手臂:“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余景再也忍不住,大声吼道:“他都想死了!” “他不会死的。” “他会的。” “不会的!” 余母笃定的样子让余景觉得可笑。 “你的孩子只有余安吗?” 没有得到回答,余景真的笑出来了。 “可能你们早就不把我当儿子了吧。” 或许是余景提到了自己,余父有些不耐烦:“快让余安回家。” “不可能的,”余景就这么和自己的父亲对视,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明晃晃地拒绝,“你们真的想把他逼死?然后再生一个吗?”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余景偏过脸去。 他尝到了血腥味,喉结一滚咽下去。 再抬头,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余景看着这对生他养他的父母,缓慢摇了摇头。 “你们根本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对我,对余安,都是可悲的存在。” 第51章 连珩下来晚了一步,电梯门刚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 “叔叔!”连珩立刻冲出去挡在余景身前,“别动手。” 余景嗤笑一声,倒是有些肆无忌惮了。 “是,我是对不起你们,所以你们现在怎么对我都随便了。可余安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活得这么累?就因为我没长成你们想要的样子,所以把原本压在我身上的一切全部都压在他的身上?你考虑过他到底想要什么吗?!你们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什么东西?都给我滚!” 余景越说越激动,音量也随着情绪越来越大。 最后一个字咬得字正腔圆,空旷的单元楼大厅隐隐还有回音,惊得一众人等无人吱声。 他转身回去,连珩跟着一起。 心绪未平,就这么顶着一个巴掌印进了电梯。 连珩侧了侧身,站在余景的面前,特地凑近了些,盯着脸上那一处红肿。 余景偏了偏脸,皱眉道:“看什么?” 连珩小心翼翼地捏着他的下巴,把那张脸重新转回来:“都肿了。” 余景拂开他的手:“我不是让你看着余安吗?下来做什么?” “他睡得跟小猪一样,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是下来迟了,不然这一巴掌不会落在你脸上。” 这话让余景想起了祁炎曾替他挨过的两巴掌。 没人替他挡了,终于还是打到了自己脸上。 多少有点觉得好笑。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哪怕是余景和祁炎都变了,但父母还是之前那个父母,一点也不带不一样的。 这算不算无药可救? 余景对两人也本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你竟然也能对叔叔阿姨说出那样的话。” 余景偏过目光:“觉得过分?” 只要连珩点个头,他就能带着这人一起骂。 可连珩却抿了下唇:“觉得有进步吧。” 余景:“……” 算了,暂时和平。 回了家,余景先去了趟卧室,确定余安还在。 人都没看几眼,被连珩握住小臂,拉去了卫生间。 余景先用凉水冲了下脸,被打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疼。 他探着身,看镜子里的自己。 余景皮肤白,稍微有点什么就特别明显,此刻指痕都有些浮肿,印在脸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连珩站在他的身侧,先用水湿了毛巾,再裹住冰袋,整个人压着嘴角,一副死了老婆的苦瓜脸。 余景视线偏移,也从镜子里看连珩,发现对方身上的警服还没换掉。 他转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可以穿着这身衣服回家吗?” 连珩一手扣住余景肩头,另一只手拿着毛巾贴在他的脸上:“哪来这么多规矩?” 有点冰,余景“嘶”了一声。 他下意识后仰,从连珩手里把毛巾拿过来,这才结结实实贴上自己皮肤。 “不是什么大事。” 连珩依旧阴沉着脸。 毛巾裹着冰袋,拿久了有点冻得慌。 余景换了只手:“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连珩盯着那只冻得发红的手掌,欲言又止。 在余景的注视下,也只是提了口气,转身出门。 连珩最近小脾气挺多,余景捂着脸出去,看对方卸了肩上的背带,头也不回地进了主卧。 换以前余景或许还想不通是为什么,但现在明白了,也知道为什么。 拿下手上的毛巾,低头看了看。 不就是没让他贴着吗?哪这么大气性?小孩一样,摆臭脸生闷气。 先不论余景对连珩压根就没那意思,就单说他和祁炎才分开没几天,转眼跟别人好上了?这不开玩笑吗? 就算祁炎不是个东西,他余景最起码还算个人。 也都二三十岁了,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分分合合搞那套疼痛文学。 再者,余景觉得或许一个人会比两个人更加轻松一些。 他去厨房重新热了粥,冷掉的包子也放进微波炉。 餐桌边跌落的餐勺已经被连珩打扫干净,对方换了一身干净衬衫,在厨房洗了个手的功夫,包子热好了。 “我再下去买点吧,安安还要吃。” 连珩拿出包子,自己先吃一个:“叫外卖。” 楼下不知道谁还在守着,的确也不好出去。 连珩打开手机,下了几单。 余景继续喝他还剩一半的粥,趁着这个时间和连珩聊聊以后。 “我打算带安安出去逛逛。” “可以,”连珩放下手机,拉开余景对面的凳子坐下,“等我请个假,跟你们一起去。” “不用,”余景垂眸喝粥,“我和他去就行。” 连珩捏着包子的手一顿,然后扔进嘴里,缓慢咀嚼着。 “你和他不是很熟,我去会更好一点。” 可惜余景还是拒绝:“不用了,也不方便。” 连珩咽下嘴里的包子,嗤笑一声:“哪里不方便?余安不方便,还是你不方便?” 这话基本也就明着说了。 余景不想兜圈子,干脆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放下勺子,认真道:“小珩,该说的我都说了,想不想得明白是你的事。我也不能总在你这住下去,特别是现在又带着安安,房子我已经在找了,这次带他出去散散心,回来就直接搬走。” 连珩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因为祁炎?” 事已至此,连珩还在纠结他和祁炎那点破事,余景都给听笑了。 他觉得这压根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便道:“你可以这么想。” 端碗、起身。 余景进厨房把碗洗了。 连珩堵在门外:“你和祁炎还有联系?” 余景皱了皱眉:“为什么我一拒绝你你就会扯到祁炎?难道我一定要在你们之间二选一吗?小珩,你怎么不想想你的父母,他们——” “他们知道。” 余景一愣:“什么?” 连珩看着他的眼睛:“他们知道我喜欢你。” 有许久的安静。 不是“知道我喜欢男人”,而是“知道我喜欢你”。 余景不可思议地看向连珩,脑内回想着过去和连父连母相处时的画面,好像一些疑惑就可以顺利解开。 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些天算是什么?! 同居? 怪不得自己到这里之后连阿姨就很少再来了。 余景简直要疯。 “你怎么——” 他哆嗦着嘴唇,都要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连珩按着门框,探身把肩膀一塌,说话时带着一股无赖流氓的劲头,“话给你放在这,余安不会跟你走的。” 余景简直不敢置信:“你想干什么?” “他肯定听我的话,”连珩勾唇笑笑,“不信你试试?” - 果不其然,连珩只稍一句话,余安就闷在家里打死也不出去。 他或许也是怕,怕余景会把自己交给父母,连珩反而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余景挺无语的,但他又不能让情绪不稳定的余安自己在家呆着。 于是原本计划好的所有事情都得无限期往后推,余景又回到了最初在家发呆的状态。 这在以前尚且还能接受。 但在现在,余景是一点儿也不想在连珩家逗留。 他不知道连珩父母到底怎么看待连珩和自己,他只知道该远离就尽量赶紧远离。 可余安又不愿意跟着他。 终于,所有事情在此闭合,形成一个死局。 余景顾及的事情太多,无论怎么做都不妥当。 也就只能这么暂时陪余安耗了两天,等到连珩得以空闲,余景也成功出逃。 他的散伙饭安排在周末,期间不少老师跟他打听有关余安的事情,余景都笑着带过,没说太多。 他们吃了饭,唱了K,喝了酒。 有些人开始胡言乱语,拍着余景的肩膀告诉他都什么年代了,他哪哪朋友也是一样,人家跟对象十几年了恩爱得很。 余景听后也只是笑笑。 毕竟自己终究不是那个幸运的人。 聚会结束时已经到了晚上,余景喝了瓶果啤,觉得尚且还算清醒。 他把前同事们挨个目送着离开,只剩下自己一人在路边,又恢复到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时候。 不知道去哪儿,也不想去哪儿。 或许酒桌上和小记老师的聊天是对的,他在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干。 出去旅游或者直接工作,总之不能无所事事,那样一会让自己更加内耗。 短期计划有了,他得再做一个长期计划。 余景沿着马路走到一个公交站台,在长椅上坐着发呆。 他在几天前把和祁炎的房子挂去了中介,今天下午对方发来信息,说有买家看房后非常满意,想商量价格。 余景答应面谈,就在明天。 他和祁炎辛辛苦苦攒钱买下来的房子,可能就要被这么草草卖掉了。 里面还有一些家具需要搬走,余景也没打算要,准备明天问问买家愿不愿意一套打包。 余景盯着马路中央的绿化带发了会儿呆,然后掏出手机,给祁炎打去一个电话。 倒不是和对方交代房子的事,只是想卖掉自己手里的股份,问祁炎收不收。 虽然两人掰了,但好歹相识一场,余景手里的股份不多,但卖给别人不如卖给祁炎。 毕竟公司蒸蒸日上,买了稳赚不赔。 可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余景叹了口,放下手机。 盯着屏幕上祁炎的备注,他短暂地陷入沉思,只是下一秒,一辆黑色牧马人蓦地停在他的面前。 连珩从驾驶座下来,“哐”一声砸上车门。 男人腿长步子大,绕过车头拿过余景手机转身又回到了车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到被拿了手机的当事人都没反应过来。 余景:“……” 他只好也跟着坐进了副驾驶。 连珩侧着身,一条手臂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把手机屏幕竖在他的面前。 上面是半分钟前余景给祁炎打过去的拨号记录。 “他都不理你,”连珩咬着牙,恨不得直接把余景生吞活剥了,“你还找他?!” 手机被扔进余景怀里,连珩发动汽车。 余景被连珩这突然出现且气急败坏的样子给弄得有点想笑。 “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是,我犯贱。” 连珩一口承认,也不忘跟一句冷嘲热讽:“你也一样。” 他对他犯贱,他对他犯贱。 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余景无语,但没解释。 一是没必要,二是一旦开了个头,连珩之后绝对更加蹬鼻子上脸天天查他岗。 “你怎么会在这?” 连珩目视前方,没个好脸:“不是让你结束前给我发信息吗?” “没喝酒,我自己能回来,安安呢?已经睡了吗?” “你就不能关心一下我?” 余景忍不住笑:“哦,那你呢?睡了吗?” 连珩翻了个白眼:“睡了,现在鬼在接你。” 第52章 回家后,余安已经睡着了。 连珩带他疯玩了一天,晚上睡觉都打着呼噜。 余景抱着自己的换洗衣服,轻手轻脚从卧室里退出来。 关门后一转身差点没撞上连珩的胸口,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走路没声?” 连珩挑了挑眉:“干什么亏心事呢?” 余景懒得搭理他。 飞速快洗了个澡,浴室里蒸腾着的水汽闷得余景有点儿头晕。 他还湿着头发,没立刻吹干,换了衣服打开门,看见连珩也刚洗完澡,正站在餐桌边冲牛奶。 两人短暂地对上视线,随后连珩目光下移,在余景泛粉的颈脖处停留。 余景不自在地扯了下衣领,眯起眼睛甩去一个眼刀。 连珩勾唇笑了起来。 他冲了两杯牛奶,用同一个搅拌棒搅拌。 余景走去阳台,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忙活一通再走回客厅,连珩把一杯牛奶递给他。 余景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奶粉了。 “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喝牛奶。” 连珩把话说得半真半假:“那不是为了追你,” 这话没得聊。 余景端起杯子就走。 连珩挽着他的手臂把人又给兜回来:“碰个杯,解酒的。” 余景觉得可笑,两个玻璃杯硬是被“当”的撞了一下。 连珩小时候不喜欢喝牛奶,其实长大了也一样。 他闻着这牛奶总有一股子腥味,但不妨碍他两口就给闷掉。 转身去厨房洗杯子的时候问余景:“这几天睡哪的?” 余景额角一跳,小声嘀咕一句“想睡哪睡哪”,就紧急转移到客厅去了。 连珩家虽然是三室一厅,但小房间暂时用于储存杂物,里面并没有可供休息的床铺。 余景把次卧让给了余安,他自己就只能在主卧和沙发二选一。 ——然后非常坚定的选择了后者。 只是睡了一天腰酸背痛,半夜被连珩强行搬去了主卧。 余景本来还想着宁死不屈,结果连珩一裹被子,自己出去了。 那天之后,连珩工作一直没有回来,余景一个人在客厅纠结到半天还是去床上睡了。 可现在连珩在家,他实在不好意思继续鸠占鹊巢,占着主卧的床让人睡沙发。 连珩从厨房出来,勾着唇,似笑非笑地:“腰不疼了?” 余景一拧眉头,总觉得这话怎么听着怎么不对。 但也不想细究。 “我妈明天来送饺子。” 一句话把坐下来的余景给说跳起来了。 “什么?” “我妈,”连珩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不认识?” 余景手里握着那杯牛奶,边思考边一点一点抿着:“小珩,你那天说……是开玩笑的吗?” 连珩又从冰箱里拿出一根黄瓜,“嘎嘣嘎嘣”嚼着走到余景身边,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这话好笑吗?” “不太好笑。” 连珩一挑眉:“嗯哼。” 余景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他把头转回来,又抿了一口牛奶压压惊。 “阿姨她……没反应?” “当然有。” 余景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连阿姨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影响到了连珩? 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原地去世。 “挺惊讶的,小半年没理我。” 余景都不敢再听下去了。 “后来就转变心态了,觉得喜欢就喜欢吧,不是什么大事。” 余景:“……” 这心态转变得也太大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主动说的?” “工作之后,不算主动。” 其实余景还挺想知道其中细节,毕竟事关自己,总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不太好的方面。 可连珩只是点到即止,似乎不是那么乐意说的样子。 他没继续追问,心事重重地继续喝那杯牛奶。 连珩吃完黄瓜,往余景身边倒了倒:“你害怕?” 余景把连珩推回去:“不至于。” 连阿姨要知道也早就知道了,真看不惯想弄死他估摸着前一阵子早就直接上了手。 虽然不知道连珩用了什么办法说服父母接受,但不得不说,目前为止这一家子相处模式还是挺和平的。 余景想没负担,只要继续装不知道就好。 但他到底不是没心没肺,连珩因为自己弄成这样,他实在是做不到一脸没事人一样面对连阿姨。 他思索片刻,道:“我明天有点事。” 连珩又歪了过去:“什么事?” 余景抵着他的肩头,不耐其烦地重新推回去:“我把房子卖掉了。” 连珩立刻坐直身子:“以前那个?” “嗯。” 这是个挺不错的消息,连珩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明媚起来。 “我陪你一起。” “安安呢?” “今天刚给他报了个游乐园一日游,全小孩,他要自己去。” 余景一听,立刻警觉起来:“怎么能让他自己去?” 连珩在他肩上拍拍:“放心吧,离了他爸妈他开心着呢,压根不会想不开。” 到底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高兴难过都持续不了多久。 之前闹那么一出,不过就是想玩,想自由,那就让他去疯好了。 余景还是不放心,转身正要说什么,却被连珩强行捂住了嘴。 “你等会儿。” 他侧身坐在沙发上,屈着一条腿压在屁股下面。 一只手几乎盖住了余景的半张脸,另一只手搭在肩膀,手指往里收拢一些,指尖在侧颈某处轻轻摸了一下。 余景几乎立刻后仰躲开。 “留疤了。”连珩还挺得意。 余景一手还握着玻璃杯,另一只手使劲搓了下自己的颈脖。 之前被连珩咬的那一块地方虽然压印消了,但到底破了皮,不严重,只是留下小指宽的细小伤疤。 面对小自己一岁的弟弟的调笑,他多少有点恼羞成怒。 忍不住皱了眉,连名带姓地喊他:“连珩!” “哎,”连珩双手按着沙发,垮着肩,微微前倾了身体,看向余景,语气认真,“余景,咱俩说实话,你看我还和以前一样吗?” 余景抿着唇,没有说话。 要说一不一样的话…… 那肯定不一样,那可太不一样了。 最起码以前的连珩只会躲在他的身后,做不出这样面对面仿佛狩猎一般攻击性的动作。 不管是身材样貌,或者性格气场,以前的连珩和现在的连珩在余景脑子里简直就是两个无比割裂存在。 “试着别把我当弟弟行吗?” 连珩按在沙发上的手掌往前挪了几分,隔着单薄的衣料,腕部贴着余景的大腿。 余景僵了僵。 “试一下,”连珩像是恳求,又像是撒娇,“稍微,试一下。” - 当晚,余景做了个梦。 客厅沙发上,没有立刻给出回应的他被连珩扑倒在地。 对方嘴一张满是獠牙,梅开二度般“嗷呜”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他“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身边的连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同步起来。 人还不怎么清醒,但身体已经做出行动,一把抓住了余景的手臂,用一种标准防爆破姿势把人压在身下:“怎么了!” “啊?!”余景反倒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两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沉默两秒,连珩“哧”一声笑出来,然后像没了骨头似的倒进了余景的怀里。 余景还没缓过神来,下意识就把对方给接过来。 直到下巴蹭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他的手指触碰到了连珩的耳廓,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连珩?!” 他干脆顺手揪了一把。 “哎!”连珩身子一歪,双臂环住余景的腰,把脸埋进去,哑着声道,“疼。” 余景登时一个机灵,费老鼻子劲把人撕开,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他就知道跟这人一起睡觉没什么好事! 余景起得早,做了早饭。 先和连珩一起把余安送去少儿旅行团,随后直接掉头去中介商量房价。 买卖双方不能见面,商量了不到半个小时也就结束了。 好在期间关于家具问题又进行了新的讨论。 因为是精装房,地段也好,所以价格也不低。 余景卖得急,但也不想把曾经的心血贱卖了。 临近中午,中介又跟他回了趟房子。 一起确定好每一个家具的价格,也同样按照百分比进行抽成。 他们在这边说着,连珩反而跟个大爷似的,在房间里到处走走看看. 就是表情微妙,大概半分钟翻十个白眼,一副非常不爽的样子。 甚至于余景和中介都要离开时,连珩还在客厅徘徊,恋恋不舍。 “你还看上了?”余景站在玄关等他。 “不行吗?”连珩问中介,“这房子我能买吗?” 中介老实回答:“虽然有了买家,但没签合同,理论上还是可以商量的。” 余景无语:“你买干什么?” 连珩实话实说:“砸了。” 余景恨不得直接踹他一脚:“赶紧出来!” 连珩这才晃晃悠悠出了门。 “舍得?” 电梯里,这话多少带了点冷嘲热讽。 余景没工夫跟他斗嘴,低头戳着计算机,算着一共能回本多少。 连珩把嘴凑在他的耳边:“一起买的呢。” 余景一巴掌盖在他的脸上,把人推开半米远:“闭嘴。” 回到车里,余景也算出来了个具体的数。 不是特别满意,但实在懒得在这上面折腾,就这样吧,早卖早轻松。 “你真的要卖?”连珩第不知道多少次问他这个问题。 “舍不得?”余景拿他刚才的话呛他,“要不你买下来?” 连珩笑笑:“我只是在想,虽然房产证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但祁炎也有出资,按理来说你私下出售他有权告你。到时候你吃了官司,和他又藕断丝连,没完没了起来。” 这话倒是提醒了余景。 “可我联系不上他。” 连珩不以为意:“电话联系不上,你就不能直接去找?” 余景有些犹豫,他还是不太想和祁炎在大庭广众下闹得太难看。 “今天有时间,陪你。” 连珩启动汽车,余景有些慌张。 “你要干什么?” 连珩笑着说:“找祁炎啊。” 第53章 其实余景有点排斥“去找祁炎”这件事。 因为一旦和祁炎面对面坐下了,就不可避免地去面对一些事情。 比如他差点死掉的那次旅行,还有已经结束掉的、将近半生的陪伴。 可他又清楚地明白,祁炎得见,还得见好几次,如果不彻底处理好过去这些弯弯绕绕,永远都不会有新的开始。 索性就借着连珩吹起来的风,一不做二不休,找祁炎的事情解决了。 而且不是单独过去,也少了一份被强迫的风险。 只是—— 他偏头看了眼干劲十足的连珩,觉得带这人过去祁炎多半会受刺激。 不过受点刺激也死不了人,这段时间余景自己受的刺激比这大多了,也都好好活着。 管不了那么多了。 余景刷卡进了公司,前台喊了声余总。 他和祁炎的事还没捅到明面上,公司里就算听见了什么风声,表面上还是得和以前一样。 余景没让人电话通知,在祁炎那里排队等号。 而是刷脸带连珩走了内部电梯,两分钟后直接抵达最高层办公室门口。 那些给余景的特权依旧有效,余景内心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或许是他在门外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了,连珩从他身侧伸出手去,屈着手指停在门板前几厘米处:“我帮你敲?” 可他停了半分钟,也没动一下。 余景拂开连珩的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他便直接按下门锁,进了办公室。 绕过玄关,祁炎仰坐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听见门口有声响,这才稍微坐正身体,平齐着视线,看向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人。 虽然已经有了提醒,可真正看到对方时,祁炎的呼吸还是控制不住地加重了几分。 “你是不是特别得意?” 出乎意料地,余景没想到祁炎连表面和谐都懒得维持,视线越过他停在连珩身上,开口就是一句敌意满满。 他皱眉:“祁炎,你——” “是啊,”连珩语气轻松,打断了余景的话,“这不专门跑来炫耀了?” 余景不可思议地回头:“连珩?!” 这到底是来帮他解决问题的还是来添乱的? “他先的,”连珩双手一摊,无奈地一耸肩,“我总不能撒谎吧?” 余景忍无可忍:“你先出去。” 连珩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走了还不忘添一把火:“快点哦,一会儿还要吃饭。” 余景:“……” 他烦躁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祁炎笑了起来:“阿景,你可真快啊——” “快也快不过你。”余景一句话堵了祁炎的嘴。 就像之前他没必要和连珩解释自己和祁炎的关系,现在也没必要和祁炎解释自己和连珩的关系。 越解释越狼狈,跟努力证明什么似的。 大家都不是什么特殊关系,说白了就是一句“关你屁事”。 余景浅浅地呼了口气,短暂地平复了一下心情,让自己能够看起来毫无波动地隔着桌子与祁炎对视。 “公司的股份我打算抛了,你要就给你,不要我再联系别人。” “你真打算和我断得干干净净?阿景,你做不到的,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彼此——” “不就十几年吗?”余景再一次打断祁炎的话,“你活不到六十?最起码还有两个十几年去覆盖过去。” “还有,房子我卖了,咱们二八分账,你要是同意就这么定了。” 余景说完起身就走,转身时他咬着牙,总觉得自己嘴唇发抖。 他听见祁炎的笑声,由低转高。 接着“轰隆”“哗啦”几声碎响,祁炎拂了一整个办公桌的桌面。 他大步走到余景的身边,握住他的胳膊箍着肩膀,几乎失控般逼近到面门,大声控诉道:“余景,你他妈真狠心啊!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好上了你现在搞这么绝?!他除了会投胎哪里比我强?我要是有他那样的爸妈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祁炎的眼底布满血丝,此时目眦欲裂,显得格外可怕。 他的唇很干,因为说话时用力过猛而扯出鲜红的口子。 这一刻,祁炎整个人疲惫又潦草,被彻底抛弃的他狰狞起来仿佛一个被吸了阳气的鬼,歇斯底里又狼狈不堪。 连珩及时赶来,余景却拦住了他。 到底还是心软,轻轻拿开了祁炎的手。 “我和连珩没什么。但是祁炎,我们真的结束了。” - 重新回到车里,连珩那边正式生起了闷气。 余景压根不想理他,刚好耳边落一个清静。 汽车上路,不是回家的方向。 余景随便他开,左右卖不了自己。 约有二十分钟,连珩把车子停在了一家抓娃娃店门口。 下车,扫码,拿了个小匾子先“哗啦啦”接小半盆游戏币。 余景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连珩一把拉了进去,停在了一个最大的剪线娃娃机面前。 然后就这么默不作声开始剪。 余景抱着手臂,倚在这台娃娃机的一角,看着他剪。 那点游戏币连珩剪了有半小时,毛都没有。 余景又给他买了一小匾,让他继续剪。 终于,他放弃了:“你帮我剪。” 余景觉得好笑:“不是不理我吗?” “哪这么多废话?” 余景把剩下的游戏币剪完,总觉得还是差那么一点。 “你剪这个做什么?” “圆圆生日。” 余景“哦”了一声:“中午去?” 连珩点了下头。 怪不得今天把余安给送走了,毕竟俩不认识的小孩凑一起吃饭也没意思。 余景拿过那个快要空了的小匾,将里面还剩几个的游戏币捡出来递给连珩。 “我再去买点吧。” 十月份提到生日,总是不能避免地让余景想到祁炎的生日。 也就差几天了,到底是不能陪他一起过。 游戏币“哗啦啦”往下掉着,余景目光呆滞地盯着出币口,直到它自动停下。 拿起小匾,一转身,扑面而来一团毛绒绒。 余景后退半步,看巨型娃娃熊的肩膀处冒出来一颗脑袋。 得,币白买了。 抱着一个巨大玩具熊,连珩又去拿了定好的蛋糕。 余景在路上买了套好看的小裙子,毕竟小姑娘的生日,总不能空着手去。 简单的一个午饭,家人都陪伴在她的身边。 圆圆很喜欢连珩,座位都得黏着对方。 当然,连珩也乐意被她黏着。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余景想起了自己和连珩年幼时,只是时间让连珩从被哄的一方变成了哄人的一方。 心里也有一处地方蓦然柔软了起来,岁月致柔,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午饭后,他们和圆圆在街口分开,圆圆的妈妈和奶奶准备带她去水上乐园。 “你很会带孩子。” 余安好像也很喜欢连珩。 “小孩嘛,你对他好,他就喜欢你。” 连珩笑笑,语气轻松。 说完看向余景,刻意拿着腔调。 “不像大人,都不知道怎么讨好。” 余景莫名被cue,觉得再这样和连珩模棱两可下去,或许会导致事情不可控起来。 “找个地方吧,”余景用下巴指了指路边的一处人工湖,“我们聊聊。” - B市有很多这样的小广场,广场周围一般都有居民楼,很多老人小孩都在饭后过来遛弯消食,凑在一起也挺热闹。 余景和连珩顺着湖边没目的地闲逛,临着水比较危险,所以很少遇见胡乱跑的小孩。 “喏,”余景展开五指,掌心里躺着个铃铛,“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带着吧?” 里面好歹装了个追踪器,他现在也不想死了,个人隐私还是需要保护一下的。 连珩没拿,目光扫了一眼就立刻挪开:“我不实时监控,你带着又不碍事。” “非让我把话说明白?”余景拿起连珩的右手,把铃铛拍在他的手心,“咱俩没戏,你死了这条心吧。” 连珩:“……” 算了,被这么说也不是第一回了,心里多多少少也被打击习惯了。 “你都不愿意试试。” 余景摇摇头:“这不是试不试的问题。” “小珩,你看我和我爸妈闹成那样,以后估摸着也不来往了。再说我也没几个朋友,有也都是和祁炎共同的,数来数去就剩个你。平心而论,如果我们真迈出去那一步,要是不合适,还退的回来吗?” “你有父母,有朋友,身边很热闹,就算退不回去也没关系,因为努力了,经历了不留遗憾,不后悔,我知道你的心态,也不排斥你去追求你想要的。” “但是我不行,小珩,我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没了你我就什么都没了,连叔叔连阿姨,甚至安安,我都不会再想接触了。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那种皮肉撕扯的疼痛,都是连筋带骨、血肉模糊的,疼得他差点没撑过去。 如果再来一次,那真就是灭顶之灾了。 连珩却笑了。 他笑得很轻,不知道是因为余景的哪一句话。 “怕失去所以就不开始?” 余景点了点头:“你和我的关系就这样最好,不需要再近,也不要太远。小珩,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祁炎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余景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开启另一段亲密关系。 那不是嘴皮子不碰就能答应的事,对于连珩,余景不想敷衍。 “所以换个不怕失去的就可以?” 余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出来的:“我就不能一个人?” “那也行,”连珩把那个铃铛抛了一抛,握进掌心,“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等到五六十岁了,咱俩再凑一起,继续逛人工湖吧。” 第54章 对于连珩对未来的规划,余景是不认同的。 一是觉得太远了没那个可能。 二是疑惑,自己最起码也跟祁炎谈了这么久,而连珩还年轻,怎么可能真就跟他一起孤独终老了? “你就不想谈恋爱吗?”余景不理解。 连珩听后,微微叹了口气:“你是有多无视我的话?都说了喜欢你,我跟谁谈恋爱?” “在你没喜欢我的时候呢?” “我一直都喜欢你。” 余景被这话酸得“嘶”了一声。 虽然明白自己和连珩的关系并不像其他朋友那样浅薄,说出口的话应该也不会掺有谎言。 但这样批迎头直面的表白余景实在有点扛不住,觉得可能是连珩哄人哄习惯了,花言巧语随口就来。 自己都这个年纪了,会不会有点……腻。 “什么表情?”连珩转了个面向,后退着走在余景身前,“不信?” 余景抿了下唇,偏头把视线投去湖面:“你说了肯定信。” 算了,他们俩之间还是可以掺点谎言的。 连珩也看出来那是余景糊弄他的:“不过是保持原样罢了,也没什么。” 以前也是等,以后也是等。 一个人等不如两个人一起等,最起码还有个伴儿。 余景却没真当回事。 “希望我能活到五六十吧。” - 下午,余景和连珩刚到家,连阿姨就过来送饺子了。 冷不丁和对方打了个照面,余景攥了下手指,掌心都起了层毛汗,一声“阿姨”都给叫得磕巴起来,真是恨不得原地消失离连珩八百丈远。 不过连母倒是依旧热情,逮着余景说他瘦了,嘘寒问暖了半天,最后塞了满满一冰箱抽屉的饺子馄饨。 四点多,连珩打算去接余安回来。 余景在跟他一起去,和在家帮连阿姨做饭之间选择了后者。 当然,肯定是有点痛苦的,但余景实在不好意思放着连母一人在家忙东忙西给他们做饭。 不过连阿姨倒表示无所谓:“我一人就行,你和小珩去吧,包你们回来吃上热饭。” 余景艰难地扯出一点笑容:“我留着打打杂也行,接个孩子也要不了两个人。” 连珩是她儿子也就算了,自己还是勤快一点比较好。 余景拿了芹菜在餐桌边摘,连阿姨把饭煮好也坐了回来。 他瞬间就有点儿紧张,腰背都给坐直了。 “唉……” 标准的一声叹息打头。 余景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语言洗礼了。 “这几天你妈妈因为安安的事也焦头烂额的,我过去劝了几句,她也就慢慢在那犯轴,没什么事,轴过来也就好了。” 余景慢慢回过神来。 或许是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这对父母剔除在外,所以连阿姨猛一提到,余景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后之后觉察觉到这一点,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微微松了口气。 看样子自己是轴过来了。 也挺好。 “当初小珩这事儿我也轴过。” 余景:“……” 好突然,他还没准备好。 “现在看开了,你们这不也挺好的吗?” 余景张了张嘴,连手上的芹菜都忘了折:“阿姨,我……”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和连珩现在的关系。 “老一辈的人不搅合小一辈的事,你和小珩这样也算还行吧。” 这下不解释也不行了。 “阿姨,”余景面露难色,“我和小珩没什么。” “啊?!”连母手上的芹菜“啪”一声就给掰断了,她也不管,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景,“没什么?” 余景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我这情况,也…也不能吧?” “噢哟这臭小子,”连母把受伤的那根芹菜两根并做一根,“啪啪啪”给一口气折断,泄愤似得丢进菜匾里,“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想开了。” 是吧,按着正常人的思路压根就不会这样。 “噢哟哟,”连母叹了口气,又拧起了眉头,“我刚放一点心,唉。” 母亲为孩子总是操不完的心,今天放一点,明天又会有新的问题出来。 没事的,反正永远都放不下来。 “小珩可能也就是一时兴起吧,”余景安慰好自己,又来安慰连母,“过段时间就好了,阿姨你也别太担心。” “真要是一时兴起就好了——”连母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多问多错,余景察觉出了异常,却没有多问,只是照常做着解释:“前一段时间发生了一点事,所以我借住在小珩这,最近已经找到房源了,明天过去看看,行的话就带着安安过去。” 连母问:“安安不是要跟着小珩吗?” 余景回答:“小珩还要上班,哪能天天跟着。” 前几天照顾余安情绪,顺着也就顺着了。 但他好歹也打了余安十九岁,哪能让这么个小屁孩给拿捏住。 不愿意跟他走就回家去,连珩工作有时十天半个月不回来,谁伺候这小孩吃喝。 “房子得慢慢看,你就先安心住着吧,小珩过几天好像要出趟远差,没他烦你,你也清静些。” 连母又是叹气,把摘好的一匾子芹菜端起来进了厨房。 余景应了一声,还坐在那里,简单地回味了一下两人刚才的对话。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与他人、且是异性讨论自己感情方面的事情,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 连母并没有表达出厌恶或者烦躁等负面情绪,反而就像平常普通的对话一样,充其量也只是多了几分对自己儿子的抱怨和似有若无的惋惜。 十八岁那年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事情,站在十一年后的今天回头去看,也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父母会包容孩子的一切,只不过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罢了。 连珩接余安回来时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 余安见着连母,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和局促,但很快发现对方并没有劝他回家里的意思,整个人也就慢慢开朗了起来。 晚上,连母回了家,余安也比他们早些睡下。 连珩洗完澡又在客厅冲牛奶,还特别霸道的硬要分给余景一杯。 “连珩,”余景坐在沙发上,连名带姓地叫他,一般没有好事,“你在连阿姨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连珩笑出来,抿了一下嘴唇上的牛奶:“下午跟我妈聊什么呢?” “你也好意思问。” 余景恨不得把手上那杯牛奶倒他头上,这小子心里跟个明镜似的,现在反而问起他来了。 “你看多好啊,”连珩喝完牛奶,走到余景身边坐下,“我妈是真的喜欢你,她根本不介意。” 余景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我挺好奇你是怎么让阿姨这样的。” “很简单,”连珩一耸肩,“进几趟医院就好了。” 当一个人性命垂危、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时候,“活下去”就成了他仅要完成的任务。 容貌、前途、性格、取向,那些身外之物都变得不重要了。 连珩在经历前几年前那场大爆炸时,甚至还在跟自己的父母赌气。 两人不欢而散,再见时就已经隔着厚重的玻璃。 重症监护病房外,连母哭了一天一夜。 她想通了,只要连珩好好活着就行。 “简单不简单?” 余景不语。 “这算不算道德绑架?” 半晌,他抛出一个疑问。 连珩思考片刻后回答:“不算,我没想着让她接受。” 和余景不一样,连珩压根没想着争取自己父母的支持。 他只是做自己,去喜欢他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余景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个孩子是否被爱,对于他以后的成长有多么大的影响。 祁炎不曾被爱,所以敏感、不安。 一直追求被爱,一直向他人索取,造成了他如今极端又扭曲的性格。 而连珩一直被爱,所以自信、强大。 他有坚定的后盾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爱意,所以他更愿意去爱人。 “你就不想有个孩子吗?”余景突然问道。 连珩脸色微变:“你又在想祁炎。” “随便想想,”余景低头抿了口牛奶,“小珩,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这么爱你的爸爸妈妈。” “我也挺羡慕你的,”连珩有样学样,“有这么爱你的我。” 余景一口牛奶把自己给呛到了。 连珩扯了两张纸巾过去:“至于吗?” 余景捂着嘴一通好咳:“少说酸话。” “明天我得出差,也没人说给你听了。” “多久?” “半个多月?不清楚,得看顺不顺利。” 考虑到连珩的工作性质,余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 - 隔天,他带着余安去看了房子。 余安虽然愿意跟着余景,但在看房子的途中鸡蛋里挑骨头,两人转了一圈愣是没一间满意的。 后来余景看出来这小子纯是没事找事,干脆直接忽略掉他的意见,定下来意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 搬家之前,他把连珩家从里到外都给打扫了一遍。 地要扫,窗要擦,床单被褥也全部清洗晾干。 整理进衣柜时,为了避免尴尬,余景还提前问了连珩有哪些地方不能打开。 连珩回了个“随便翻”,也挺在意料之内的。 于是余景叠了床单放进衣柜,却意外发现在衣柜的最角落里放着一个稍显破旧的纸箱。 深黄色的瓦楞纸看起来有些年头,和周围摆放整齐的收纳盒放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余景以为是什么快递忘了拆,随手就把纸盒给拿了出来。 纸盒的口是开着的,里面装着摆放整齐的一叠信封。 用手捏了一下,每个都有厚度。 短暂纠结片刻,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毕竟连珩那一个“随便翻”还挺无所谓,于是余景拿起最前面的一封,信封上的日期竟然是昨天的。 没有收件人,也没有寄件人。 不像是一封要寄出去的信。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连珩,问这是什么。 很快,那边直接飞来一个语音电话。 “放回去——!” 第55章 对于连珩的隐私,这样打来语音严令禁止,余景也就不会继续探究。 他是挺好奇的,但最起码还有点道德。 按着愿望放了回去,猜想大概是写给自己的情书?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余景自己都觉得臊得不行。 如果日期没那么近,还能猜猜是不是青春期时期那些非主流往事,但信是昨天写的,连珩能写给谁? 按着余景对连珩人品的理解,觉得对方也做不出来说喜欢自己又给别人写信这种缺德事。 而且加上连珩那过于应激的反应,他甚至隐约都能猜到写了些什么。 既然没准备好好回应对方的感情,就没什么必要再去一探究竟。 - 打扫好连珩家里,余景又带着余安搬进了新家。 草草定下几个地方准备出去玩一阵子,中介那边突然打来电话,告诉余景有一个客户愿意花两倍的价钱买下他的房子。 余景先是吃了一惊,觉得这个世界上钱多人傻的少爷应该没这么常见。 但随后一想,能干出这种事的也的确有一个人选。 那人也的确就是祁炎。 余景按着原价把房子卖给了对方,中介手续费还按照两倍来走。 既然祁炎还想留着,那就给他留着吧,他左右是不介意这房子具体的归宿。 房子过户需要一系列手续,两人之后又见了一面。 余景趁机把股份的事和祁炎商量了一下,按照最高价抛售,祁炎全都接手了过来。 这个过程里,余景无论下决定,还是走流程,速度都快得让人惊讶。 快刀斩乱麻一般,过去那些零零碎碎的琐事就这样随着一封封白纸黑字的合同,在签下姓名的那一刻彻底落下帷幕。 搁了笔,祁炎还在盯着桌面发呆,余景也不想逗留,把剩下的一切交给律师。 他走出高楼,满身轻松。 抬眸瞥了眼万里无云的晴空,被阳光刺得瞳孔一痛。 祁炎追上来,说要送他一程。 余景拒绝了,他不愿意再与这人同路。 “你就这么介意吗?”祁炎问,“把关于我的一切都剔除的干干净净,阿景,你越这样,就越忘不了我。” 祁炎说得笃定,余景也没否认。 他点了点头,无比真诚:“是,忘不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忘不了祁炎,但不耽误他远离他,再也不见。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见都见不到了,那点感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祁炎,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容易,以后规规矩矩做人,少沾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把自己的未来和前途赔进去,不值当。” 用法律来约束一个人的行为,是最低的期望,也是最大的失望。 他转身离开,听见身后的祁炎问道:“阿景,你恨我吗?” 余景不知道。 如果祁炎为了菜楚楚的孩子跟他分手,转身去和一个女人组建家庭,他应该是恨的。 可祁炎没有。 他在渴望已久的家庭和余景中,选择了后者。 余景宁愿去恨祁炎。 单一的爱与恨都容易发泄,也容易遗忘。 总好过现在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 他想恨,却恨不起来。 想爱,也无能为力。 - 处理好手上的事情,余景带着余安在外面痛痛快快玩了一圈。 将近有小半个月,回到B市那天接到了连珩的电话。 本以为是对方任务结束即将回家,却没想到是有关菜楚楚那次车祸的处理结果。 ——意外事故。 余景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又或者说,一定会是这个结果。 他不知道菜楚楚那边收了多少好处,他只是心疼无端被卷入这个事件、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的连珩。 “在想什么?”连珩打破这段短暂的沉默,“祁炎无罪,你放心了?” 余景的眉头猝然皱了起来。 “连珩,”他不悦道,“我和祁炎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不用刻意拿它来试探我?” “哦,”连珩那边语气轻松了许多,“你不高兴的话,我以后就不说了。” 余景何止不高兴,他很不高兴。 不高兴到撂下一句“现在也别说了”,就直接挂了电话。 连珩发信息给他道了歉,他也懒得回复。 那句“对不起”就一直留在对话框的最后一句,直到秋末冬初,下了第一场雪。 连珩这次出差比原先计划的时间要长了一倍,距离那通电话之后,他们有近半个月没有联系。 余安最开始的那点小别扭和小脾气,已经被这一个多月吃喝玩乐给消磨完了。 他不是排斥上学上课,他只是排斥父母的比较与巨大的压力。 余景悄悄把他送回学校,特意交代了老师不要告诉父母。 余安平日里按时上下学,余景又一个人在家了。 他发现之前给自己列的待处理事情清单已经差不多完成了,算一算自己的个人资产,也有不小一笔积蓄。 丰富的物质基础基本可以支持他去试个一两年的错,想去干什么都可以试一试。 余景琢磨着去念个书。 高考后的那次任性让他与自己的理想专业擦肩而过,虽然已经毕业了这么久,但偶尔回想过去,还是有一些小小的遗憾。 他想走远一些,最好是去压力比较小的国外大学。 平时宅在学校里学习,闲了倒腾基金和股票。 不用想东想西,顾及太多,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只需要照顾好自己。 说干就干,余景开始查找相关资料以及考取各种资格证书。 大学四年他被祁炎给祸害不轻,整天只顾着昼夜颠倒陪他创业。 后来公司起来了,他也不想干了。 余景就不是什么胸怀大志的人,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小日子。 很快,十一月底。 初雪没覆盖住的屋檐让第二场雪给盖了个严实。 余安感冒了,从学校带回来的病毒一并把余景也给传染了。 两人一个在客厅刷网课,一个在餐桌写作业,擤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跟比赛似的,持续几天都没停。 突然,余安扭头对余景道:“连珩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余景也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 他已经跟连珩断联一个多月了。 对话框里的信息还停在那句“对不起”,余景回复过去,也无人问津。 又过去一天,他联系了连阿姨,对方表示这种断联消失情况很常见,一般都是有什么紧急事件帮忙处理去了。 没有归期,只能等待。 余景茫然地回了家,理解了当初连珩父母为什么反对他从事这个职业。 真的挺让人担心的。 - 转眼间,十二月。 快到了余安要回家的时候。 他有点不安,害怕自己的爸爸妈妈不要自己了。 小孩就是小孩,即便被严苛地对待,心里其实还惦记着父母。 不过这么多天他在学校,余父余母也早就知道余安重返校园,只是一直放任没有插手。 余景拍拍他的小脑袋:“不要你就到这儿来,哥哥要你。” 余安转过脸,看着余景,眨巴了两下眼睛,重重点了下头。 趁着年尾,余景把资格考试的名给报了,收集了几所学校的资料,还没有做出具体的选择。 日子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经过这几个月的沉淀,生活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然而意外却横插一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连珩重伤入院,正在急救。 接到连阿姨的电话是在午夜,余景扫了一眼备注就觉得不妙。 匆忙接听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以为是自己父母那边发生的事情。 然而,话筒那边传来的凄厉的哭声还是让他浑身一震,最后电话还是被别人接了过去,告诉他医院地址。 又是外地的医院,好在余景自己买了车。 他开了三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这时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连母已经哭倒在手术室的门外,等候区站了很多人。 大多都是年轻的男人,身上各有各的狼狈。 余景来不及一一看过去,只觉得门上亮着红光的“手术中”格外刺眼。 “怎么回事?” 他茫然地问出一句,不知道问的是谁,但又好像谁都问了。 静了片刻,有人回答:“腹部中弹,大出血。” - 余景跟着一起守了一夜。 手术室的门开了两下,病危通知书也签了两次。 连母已经晕了过去,暂时被放置在楼下病房休息。 余景和连父继续守着。 天亮之后,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亲戚朋友。 连父无心应对,都是余景跑上跑下解释安顿。 终于,上午十点多,手术结束。 连珩直接被推进重症监护室,仍然没过危险期。 腹部中弹只是众多伤口中较为致命的一个,他的烧伤也很严重,必须严格看管,不得探视。 于是余景也只是从手术室外挪到了监护室外,他依然在等,和许多人一样,心力交瘁。 中午时分,圆圆一家过来了。 连母一见着他们就开始哭,到后来一群人哭成一团,余景也忍不住偏开脸去。 他回了趟家,给连珩拿来相关证件和一些日用品。 接下来,又是没有尽头的等待时间。 晚上,来探望的人也都离开了。 连母有亲人陪着,连父出去抽烟。 后面两天,余景都这样浑浑噩噩地等着。 困了就去用凉水洗把脸,累了就在椅子上眯一会儿。 病房里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出入,他都得紧张投去目光。 第三天早上,允许家人短暂探视。 连母进去了,但很快就因为控制不住流泪而被重新请出来。 每个人都熬到快要精神崩溃,就在余景快要扛不住的时候,祁炎过来了。 医院的走廊上,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炎用手指拨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阿景,别在这了。” 余景木讷地看着他,视线发直,一言不发。 “连珩惹着了不该惹的人,你不要被牵扯进去。” 余景动了动自己干裂的唇瓣:“滚。” 他说完转身要走,祁炎握住他的小臂:“阿景!” 余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压低声音逼近了道:“小珩现在生死未卜,你过来跟我说这些?祁炎,你他妈还是人吗?趁我没发火赶紧给我滚!别在这里招人恶心!” 祁炎愣了愣。 余景不是一个容易发火的人,当初祁炎与他闹得那样难看,他们都没像现在这样恶语相向。 “我是为了你好。” “那就闭嘴!” 余景说完一把推开祁炎,自己也不受控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太累了,扶着墙转过身,发现原本在病房休息的连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对方同样虚弱得站不住脚,余景连忙过去搀扶:“阿姨,你怎么过来了?” 连阿姨搭着余景的手臂,整个人佝偻着身体,几乎要缩进他的怀里:“一会你进去看看小珩吧。” 余景诧异道:“叔叔不去吗?” “你去吧,”连母不住地落泪,“医生说他可能有意识,你说点好听的,说点好听的让他醒一醒。” 余景有点懵,但也能听懂这话的弦外之音。 他本以为自己会抵触这样类似于道德绑架的行为,但却只是抿了下唇,一口答应下来。 下午,当余景穿着隔离服全副武装地进入监护室时,他想起连珩曾说过的话。 当一个人性命垂危、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时,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小珩,醒醒。” 余景与病床保持着一定距离,俯下身,声音闷在口罩里,很轻。 他努力逼退眸中泪意,让说出口的话尽量平缓一些。 “只要你醒过来……” 余景哽了一下。 却也就没有了后续。 第56章 余景始终没有把后一句话说出去。 倒不是他沉湎过去画地为牢,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草率的承诺不只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连珩的不负责。 可下一秒,当他出了急诊室,一抬眼撞上祁炎的目光时,又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的后半生就真的要一个人过下去吗? 连珩要跟他一样,等到五六十岁一起逛人工湖。 祁炎也跟他一样,孩子也不要家庭也不要,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来一出藕断丝连。 毕竟只要单身总有权利追求,余景真是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能这么受欢迎。 “你怎么还在这?”他摘下口罩,薄薄的眼皮发着红。 祁炎似乎有些不悦,皱着眉:“阿景,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连珩父母等在门外,余景怕祁炎闹出什么事端,便往走廊那头走去,与对方一同停在楼梯间外的窗边。 这是他们分手以来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不掺和任何个人感情。 也就是从祁炎嘴里,余景第一次了解到了连珩的工作,以及这次的任务。 那个“不该惹的东西”,包括人,也包括物。 是余景这样平头老板姓所接触不到的东西,连珩接触到了。 他甚至不计后果地追过去,跨境抓捕,以眼下稍显惨烈的结局告终。 余景心中隐约有了概念,却依旧忍不住问:“是什么?” 祁炎无声地做了嘴型。 余景一惊,抬手扶住了窗框。 怪不得是中弹。 那是最危险、最穷凶极恶的歹徒。 事业做到一定地步,往往就会接触一些边缘行为,祁炎没碰过,但多多少少听说过。 哪些场合里的哪些人不能沾,那不是他们这种没背景的人能挤得进的圈子。 祁炎没那么丧心病狂,也懂得明哲保身。 他不在乎连珩的死活,可余景在他身边,祁炎不能看着余景因为连珩而把自己搭进去。 “我知道了,”余景平静下心绪,“你走吧。” 祁炎焦急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医院外面有多少人盯着——” “弄死我对他们没好处。”余景打断对方的话,“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一点——” 他的话依旧没有说完,被走廊那头突然的哭泣给中断了。 余景立刻转身离开,祁炎抓住他的手臂,被对方头也不回地甩开。 力道很大,祁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他愣在原地,看着余景大步跑远,没有留恋。 “醒了醒了。” 连母靠在连父的怀里喜极而泣。 她双手合十,把各路神佛全都谢了一遍。 余景听医生说着连珩具体情况,直到对方转身回去,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后退到墙边的公共椅子上,按着扶手慢慢坐下去。 心绪在这一刻翻涌起伏,有一瞬间想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还好,还好醒了。 连珩只是短暂地醒了一会儿,很快又陷入了昏迷。 余景陪着连珩父母继续在病房外熬着,但这一晚总算是有了一点希望。 隔天中午,连珩转入普通病房。 本来一个挺英俊的男人,这几天被折腾得瘦脱了相。 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睁开眼时瞳孔没什么焦距,虚虚地盯着天花板。 直到晚上才有了一点点的意识,眼珠子知道转了,也知道偏头看人。 连母不在他面前流泪,想哭了就出去站在门口低声地哭。 余景摸摸他的额头,连珩就乖乖闭上眼睛。 他还发着低烧,这样贴着余景微凉的皮肤感觉很是舒服。 余景把手拿开了,他微微蹙了下眉。 日光灯太刺眼了,没一会儿眼皮打架,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隔天一大早,余景跟连母一起回了趟B市。 之前他只是拿走了连珩家里的一部分证件,还有另一部分,以及大多数的衣服都还在连珩父母家里。 他们动作迅速,收拾完毕又去连珩家查漏补缺。 中途,连母在翻衣柜时看见了搁在角落里的纸箱,她动作稍停,蹲身把箱子抱了出来。 和当初的余景不同,她从箱子最里端拿出了打头的第一封。 余景见状,好心提醒道:“阿姨,这些小珩不让动。” 说到底也是个人隐私,而且还可能关系自己。 连珩那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刺激父母一次就够了,没必要被拿出来反复鞭尸。 可出乎意料的是,连母却异常平静,好似什么都知道一般摇了摇头,又把信封放回了纸箱里。 她反倒抬头看向余景:“你应该看看。” 余景不解。 “看看吧,”连母把那一个纸箱抱起来交到余景手上,“他不会怪你的。” 回医院的路程大约三个小时,余景坐在后排,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真的去看。 随便翻了翻最里面那几封,信封皱皱巴巴,是被人撕毁后又重新粘回去的。 连母承认是她撕的,那会儿她看了这些信,有点接受无能,直接崩溃了。 “我没想过他会喜欢男人。”连母现在已经可以非常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来。 余景低下头,多少有点心虚:“我也……没想到。” 几年前惨烈的出柜,眼下就这么一句话简单带过。 伤口已经结疤,他发现时早就不疼了。 余景心上一沉,打开了第一封信。 信封上的日期是在好几年前,算一算,应该是连珩刚工作的时候。 开头没有问候语,末尾也没有署名。 余景通篇看下来,发现这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封遗书。 那是连珩第一次执行任务。 ——调查一起凶杀案。 案子没有那么危险,一切都按着步骤走,很快就成功抓捕到嫌疑人,圆满结束了。 这封遗书写于抓捕犯人前的晚上。 第一次写遗书的连珩明显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他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最后留了银行卡密码以及在他死后如何处理自己的私人物件。 甚至只看第一封,余景都没觉得这是留给他的。 接着是第二封。 两个月后,一场人质挟持。 简单的介绍完工作后,连珩说了些日常。 【前几天局里进来一个走丢的小姑娘,哭着说要找警察叔叔。同事不会带孩子,推我过去,我抱着她找妈妈,她也不怕,说“警察叔叔在就没关系”。挺好,未成年的教育工作挺到位。】 这话有点熟悉,余景曾经好像也这么和连珩说过。 【可惜,你也不需要了。】 他终于在字里行间找到了指代自己的名词。 却是以遗憾收场。 第三封。 隔年的春节,市区轮岗防爆。 遗书的内容逐渐熟练,连珩也不再像前两封那样掩饰自己的内心。 他开始尝试着说说自己,说说过去。 连珩在大学期间曾经去过余景的城市,悄无声息地、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不知道余景的学院专业,甚至根本不确定余景是不是就在那所大学。 但他还是去了。 漫无目的地在大门外站了整整一天,想看见余景,又怕看见余景。 到底是没有遇见。 第四封。 第五封。 这样零零碎碎的日常在后面还有很多,三个小时的车程,余景沉浸在连珩的文字中,从信封上的一个时间节点跳到另一个时间节点。 他们的久别重逢,在那一个狭窄的楼道里。 余景以为的巧遇,是连珩请了三天假守出来的。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也是一个人的无疾而终。 因为祁炎的存在,连珩始终都恪守着最后的底线。 【每个人的成长都有代价,我的代价就是失去你。】 但是后来,祁炎出轨了。 连珩的遗书里第一次出现了怕。 他怕自己死了余景会忍下来,他宁愿去当个小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两人破坏掉。 【我想当一个卑鄙者,我想有通行证。】 他学着曾经的祁炎,手段卑劣,把真相用最残忍也最难堪的方式展现在余景面前,他想替代,想上位,想拥有。 事情也的确按照他的计划一步一步进行着。 逼问、强吻、被迫发生关系。 把余景关起来,让他永远也不离开。 【我没想过你会寻死。】 【你不如让我去死。】 阴冷的海岸上,连珩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按压着余景的胸口。 他浑身湿透,海风吹过来,像卷着三九天的寒气,快把连珩冻在原地。 “别丢下我,余景。” “求你……醒一醒。” 最后一封遗书。 日期是一个月半月前。 连珩以为他只是去执行一个简单的抓捕任务。 【其实没必要写这封遗书,可我有太多话想跟你说。】 时间改变了“遗书”的功能,也改变了“遗书”的内容。 连珩已经习惯用纸笔代替表达,默无声息地倾诉着这么多年的隐忍与爱意。 【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没人爱你。】 “啪”的一声,纸张右下角晕开了一滴眼泪。 余景用拇指抹掉,抬手揉了下眼睛。 【我想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 抵达医院正好是午饭的点,连珩还不能进食,只能躺在病床上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吃饭。 连母一路开车过来有些累,吃完饭就去隔壁病床休息去了。 连父和余景坐在床边相顾无言,没一会儿他就自顾自的离开,只留下他们两人。 连珩今天的精神状态还不错,竟然还能动一动他那不太灵活的手指,拖着快有半个手掌大的滞留针,异常艰难且死皮赖脸地去勾余景的小指。 余景:“……” 他叹了口气,反手将连珩的手掌包住。 掌心相贴,连珩微微睁大了眼睛。 或许是慢半拍才觉得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暧昧了,余景想把手收回来,却不再像牵上时那样简单。 连珩几乎是龇牙咧嘴地、用尽他浑身的力气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只要我醒过来……” 监护室里的那一句话,他不是没有听见。 “哦,”余景眨了下眼:“我没说下半句。” 连珩气得快要吐血。 他勾着脑袋,像个半截入土的僵尸,口齿含糊地“你你你”了半天,快被憋死。 余景实话实说:“我觉得那样对我们两个都不太负责。” 连珩倒下去,绝望地闭上眼睛。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等五六十岁成老头吧。 “所以我今天认真想了一下,”余景话锋一转,看向连珩,认真道,“小珩,我们试试吧。” 第57章 连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垂死梦中惊坐起,虽然他没坐起来,但神态给到了。 余景按着他的肩膀把人重新给按躺下。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这事儿他在车上就开始想,想了一路,又想了个午饭。 现在饭吃完了,也想通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有什么想法就明着说,余景想和连珩试试,甭管以后成不成功吧,最起码现在有那个意向。 “真的?!” 连珩那嗓子插了两天的管,声音被磨得就跟那老黄牛犁过的二里地。 即便如此也要问出声,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把手伸向余景:“你说真咳咳咳!” 他咳了个昏天黑地,咳醒了连母,咳来了医生。 一句“尽量让病人保持平稳的情绪”说得余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珩当着床边一圈人,在众目睽睽下还在扯他的袖子。 “真……真的吗?” 余景忙不迭地收着手,恨不得把他嘴堵上。 “嗯嗯,真的真的。” 连珩父母在一旁若有所思。 余景感觉自己脸皮掉了一地,好一番折腾后,总算是暂时在一起了。 模棱两可的告白,意料之外的进度。 余景虽然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对上连珩那充满温柔与爱意的灼灼目光时,还是有点招架不住。 “你不困吗?” 连珩看着余景,握着他的手。 什么叫做秀色可餐,根本不需要睡觉吃饭。 张张嘴,又想咳嗽。余景俯身附耳过来,连珩看见他侧颈上那个不太明显的咬痕,当即牙上痒痒,恨不得把人直接给按倒办了。 “祁…炎呢。” 余景:“……” 他诧异地收回耳朵,不敢相信都这时候了,连珩嘴里竟然还能冒出来这么个名字。 然而紧接着,连珩又继续颤巍巍地说下去:“告诉他……” 余景:“……” 此时的无语程度比刚才又加深几分。 短暂的沉默,迎着连珩殷切的目光,余景终究还是开了口:“知道了。” 连珩把手抖成筛子:“一定……告诉他!” 让他知道余景是他连珩的了,让他知道他们正在谈恋爱! 要不是浑身上下动都动不了,连珩真恨不得直接给祁炎打通电话通知一声。 这种好消息就得普天同庆,就得公之于众。 “放松点。” 余景拍拍连珩用力过猛的手指,怕他一个激动让吊针回满血。 连珩一点都不在意,回光返照似的抬了手。 他甚至都伸不直指节,就这么用微蜷的指尖蹭了蹭余景的下颚。 比空气要凉上一些,是余景皮肤的触感。 “我真高兴。”连珩摸索着重新抓住余景的手,重新躺回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喃喃着,“做梦一样。” 可能是太久没谈恋爱了,余景被连珩这一系列过度反应给弄得有点手足无措。 他僵在那儿,因为刚才连珩猝不及防的碰触,又或者是格外满足的笑容。 本以为自己可以完美应对游刃有余,结果刚开始没一会儿呢,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余景,”连珩回过神来,又看向他,“我喜欢你。” 余景吓得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嘘——” 两个大男人加起来都快六十了,还在这喜欢不喜欢的,被人听见也不臊得慌。 但明显连珩没什么羞耻心,重音重复一遍:“特别喜欢。” 余景捂住了他的嘴。 掌心里闷着对方的呼吸,湿漉漉的,和连珩的眼睛一样。 分明是弯着的,在笑,可又拢着雾气,像在下雨。 “真的。” 是真的,余景都知道。 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似乎是经历了连珩从高考到就业的近十年。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辗转反侧与求而不得,现在都有了安放他的归宿。 “只是试试,”余景说,“试不对了随时终止。” “你想得美,”连珩眯起眼睛,努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余景,你现在是我的人。终止?不可能。” 刚到嘴的鸭子,他还没来得及啃两口,现在扑腾翅膀就想飞?摁都给摁住了。 余景抽了抽嘴角,伸出两根手指把大放厥词的某病患按回床上:“躺好吧你。” - 可能是心情过于良好,连珩的治疗过程非常顺利。 腹部中弹虽然严重,但只要第一时间止住血,未伤及器官,修养起来比骨折用时要短得多。 几天后,连珩转院,回到B市。 余景莫名其妙就担下了照顾对方的责任,每天从家里做好了饭带过来,时不时用轮椅推着连珩去各科复查。 除了一开始确定关系时连珩稍微激动了那么一下下,之后两人相处到像是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连珩行动不便,偶尔占占嘴上便宜,余景也懒得去管,左右没人听见,就由着他去。 直到一个月后,连珩出院。 连珩父母都来接人,大包小包装了满满一车,全部打包送到连珩那个家去。 “安家落户了。” 连珩坐在轮椅上,笑着看他们忙活。 余景还没想好要不要住在这,但也没人问他,似乎默认就给同居了,连母甚至还给添了两套崭新的床单被褥,弄得余景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收拾卧室时,连珩看出他的左右为难,遍找了个借口说想吃小区门口的包子。 余景出门去买,他趁机推着轮椅挪到卧室门口:“妈。” 连母正铺着新床单,听见声音直起腰来:“嗯?你怎么过来了?” “问你个事儿,”连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你是不是和余景说什么了?” 对方的答应太突然了,他从一开始的欣喜若狂,到现在慢慢冷静下来。 仔细想一想,其实有很多问题。 “我?”连母也是一懵,但很快反应过来,继续低头倒腾她铺了一半的床单,“我可没说你的事。” 是没说连珩的事,但说了更重要的。 余景为什么会答应,连母心里比连珩清楚,但她没有说出来,本也不打算说出来。 连珩明显不信:“妈,你知道他不可能拒绝你。” 连母动作未停,像是没听见一般。 直到连珩又喊了声“妈”,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隔着一张大床看向连珩:“那怎么办?你让他走吧。” 连珩抿了下唇。 母子俩沉默着僵持。 连母看连珩这样就心疼,也不想让大病初愈的儿子难过,仅仅只是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就缴械投降了。 “我没有逼他,只是让他看了你写的信。小珩,妈妈已经妥协了,这辈子只要你自己过得好,平平安安的,怎么样都可以。” 连母离开时抹了下眼角,剩下连珩一个人留在卧室门边。 他的视线停在那扇半开着的衣柜门上,艰难地挪着轮椅塞进床边那一条细小的走道,打开来看,原本放在角落里的纸箱果然没了。 心里蓦然就轻松了下来。 这些天的胡思乱想终究成了一场破碎的美梦,即使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没有可能,但在知道真相时却还是控制不住生出巨大的失落。 本该如此的。 连珩安慰自己。 余景向来心软,看完他写的那些又怎么会忍心拒绝?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他只是可怜他。 心里有一瞬间的怯懦,此时反悔或许尚且还来得及。 迈出去的步子一旦踏实就收不回来了,他和余景这么“试试”,如果试错了,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玄关传来密码锁的轻响,余景买包子回来了。 他去的有点迟,肉包子已经没有了,只买了些白菜粉丝包。 或许是在客厅没看见连珩,便听他问道:“小珩呢?” 厨房的连母回他:“在卧室。” 连珩低头深深吸了口气,在短短几秒钟内飞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余景拎着包子过来:“小珩,这个菜包有点辣,要不你今晚换点别的吃?” 连珩笑着看向对方:“都行。” 他曾经也害怕过,因为年幼的懵懂无知,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真实感情。 慢了一步,被祁炎横插一脚。 倘若余景过得幸福,他也愿意做一个旁观者,在不知名的角落默默窥探他的一生。 可祁炎不值得。 他差点把余景毁了。 有时连珩在想,如果自己当初勇敢那么一点,余景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背叛? 他们可以从长计议,缓慢周旋,余景是不是也不用落得众叛弃离,无家可归? 所以现在,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要留余景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连珩觉得自己可悲。 曾几何时,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恶毒至极的话去谴责祁炎。 时光轮转,他竟然变得和祁炎一样。 “怎么了?”余景微微躬身,把手按在他的轮椅扶手上。 连珩微微仰起脸:“余景,你真的记吃不记打。” 余景:“……”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他直起身子:“你又在乱想什么?” 连珩轻轻摇了摇头,自嘲道:“如果别人拿捏住你的弱点,你是不是都会答应?” 他最起码了解自己,就算手段卑劣,却绝不背叛。 他是祁炎,又不是祁炎。 可要换一个人,会不会完美复刻呢? 那个时候的余景又该怎么办? 余景蹲下来,把手搁在连珩的膝盖上。 医生曾经交代过他,患者受伤后可能会产生创后应激障碍,所以这些天下来他都一直非常注意连珩的心理问题。 很明显,就在他下去买了个包子的时间,这位患者的情绪晴转多云,似乎还在往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 “我的什么弱点?” 连珩抿唇不语。 他低垂着睫,看着余景骨节分明的手,此时正亲昵地搭在他的腿上,拍了拍。 这是以前不会有的动作。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答应别人?” 连珩老实回答:“你就是心软好拿捏。” 余景无语:“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心软吧?” 两人一高一低,平静地对视。 久到鼻根发酸,连珩声音低哑,略带疑问。 “只是我?” 心软是原因,但心软也看人。 因为是连珩,只能是连珩。 余景从没想过自己这样稀巴烂的人会是另一段人生的缺口,也终于明白当自己说出连珩只是一时兴起时连阿姨那奇怪的表情。 这份喜欢比他想象中要沉重太多。 他惊讶,也惶恐。 以前拒绝是因为自己。 现在答应是为了连珩。 没人会从一出生就陪在他身边,把喜欢压在心底闷了十几年。 “嗯,”余景点头,“只是你。” 除了连珩,没别人。 第58章 连珩是一个挺容易被哄的人,余景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蹲在那儿拍拍膝盖,分明也没几下,但就这么把人给拍好了。 连珩坐在那儿,仿佛一只梗着脖子的大头鹅,表情复杂地“嗯”一声,强压下心底翻涌着的情绪,看似风轻云淡地一表态:“我知道了。” 接着,就像皇帝退朝似的,转着轮椅去客厅找他妈了。 余景觉得好笑。 原地站起身,又慢半拍地觉得自己刚才说说的话多多少少有点酸。 “唉。” 他有点尴尬,抬手用食指挠挠鬓边。 不过既然都决定试试了,故步自封又没什么意义。 余景积极地给自己进行心理暗示,浅浅呼了口气。 虽然解决了连珩思想上的阴暗爬行,可关键问题却也没那么容易根治。 就比如他们心照不宣地忽略掉在一起的具体原因——可以是任何,但绝不是爱情。 余景知道,连珩也知道。 但不重要。 像是两人搭伙过日子,他们各取所需。 满足连珩的同时,余景也同样获得了一段稳定的关系。 他中途垮塌的人生跳过被祁炎带偏的那一部分,重新和过去接轨,回到最初的轨道上去。 在连珩住院的这一个月时间里,余安被父母接回了家。 不知道是不是被长辈叮嘱过,余安一直也格外安分,没来打扰。 所有人在这一刻仿佛都回到了他们应有的轨道中去。 该生活生活,该养病养病。 而就在余景下定决心迈开往前走的第一步开始,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为他让道。 最担心的家庭问题压根就不存在,连母甚至对余景的选择十分欣慰。 他像是被连珩重新拉进了十八岁之前的时间里,不再是踏入一个陌生的环境,而是回到了熟悉的家里。 身边围绕着亲人和朋友,他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也慢悠悠地尝试着遗忘。 从照顾余安,到照顾连珩。 有一种力量推着余景走下去——他在被人需要,他有理由活着。 - 晚饭后,连母收拾完碗筷后就离开了。 余景和她一起忙活的,虽然也没忙到些什么。 六七点钟,家里只剩下他和连珩两人。 整个屋子像是突然安静下来,从卫生间里出来的连珩隔了半个客厅,跟玄关边上站着的余景两两相望。 对方没坐轮椅,余景皱了皱眉。 连珩的腰腹受伤,虽然恢复良好,但还是静养为主。 上次骨折时的轮椅还在,这次继续派上用场。 可惜这人根本没当回事,今天不过刚出了医院,就不老实地自己长腿开跑了。 “少走路。”余景过去扶他。 连珩搭着余景的手,没什么要走的意思:“想洗澡。” 这澡从连珩能撑着床边的护栏坐起身开始想,已经想了快有半个月了。 在医院时,一是身体没恢复好,二是场地不太方便,连珩一想洗澡,余景都是拧了毛巾帮他擦一擦敷衍过去。 现在能站住脚,也回了家,连珩再也憋不住了。 他想洗个澡,结结实实洗个热水淋浴的那种澡。 “行吧,”余景也没纠结,“我给你贴个防水贴。” 连珩久病,余景成医。 经过一个多月的医院看护,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各种护理工具的使用方法。 卫生间内,连珩掀起上衣靠在洗脸池边,余景蹲下身,给他腰腹上的敷料贴外再贴上一层防水贴。 “这玩意儿也不怎么防水,别洗太久。” 连珩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余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后衣领因为手臂动作而轻微的拱起,能看见耳后颈脖一路延伸过去的雪白皮肤。 连珩的喉结微微滚动,烦躁地偏开目光,却感受到腹部被微凉的掌心稍作用力,蹭了一下。 余景把防水贴抚平,用了点巧劲。 连珩侧腰那一片腹肌紧实,因为这一按又忍不住憋了口气。 “放松点吗,”余景拍拍他的小腹,“伤口会崩的。” 连珩:“……” 看着余景面不改色地收拾用剩的胶布,连珩暗暗咬紧了后槽牙,放下自己的上衣。 转身面向着淋浴房,低头一脸无语地跟自己过于活跃的兄弟打招呼,却没想到下一秒余景竟然去而复返,放下胶布后又重新回来了。 “需要我帮你洗吗?” 连珩没想到短短的一分钟内,自己竟然能因为同一件事无语两次。 余景对他很好,很细心,照顾得也很仔细,好到就像八百块钱一天的高级护工,看着他只有工作,没有感情。 连珩艰难开口:“不用了。” 帮他洗?怎么帮? 可算了吧,再帮出事了。 连珩飞速洗了个战斗澡,其中一半的时间都拿来解决一些别的事。 出卫生间时余景很快迎了上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后自然而然地就掀了他的上衣。 连珩:“……” 他半举着双手,多少有点心虚。 余景摸摸连珩腹部的敷料贴:“还好没湿,你先去躺着吧,我一会儿给你换一张。” 说罢,他接过连珩手上的换洗衣服去洗。 连珩低头,摸摸自己的腹肌。 虽然住院这些天他瘦了不少,但该有的仍然都在。 八块呢。 都不多看一眼? 洗衣机开始运作,余景回到卧室。 连珩正坐在床边戳手机,他的肩上搭着毛巾,头发还半湿着。 “头发不吹干?” 连珩抬手用毛巾在脑袋上面呼噜两下:“一会就干了。” 余景把毛巾拿过来:“不要有大动作。” 连珩放下手机。 他眯着眼睛,任余景用毛巾在他头上搓了会儿。 然后再拿来吹风机,就这么站在床边,给他“呼呼”吹着头发。 暖和和的风,还有暖和和的手。 空气里氤氲着余景身上特有的一股味道,像某种植物清新的气味,很好闻。 连珩忍不住靠近一些,把前额抵在余景的胸口。 这么大一个块头,毛茸茸,暖烘烘。 “哎。” 余景发出一声轻叹。 连珩很快直起身子,仰头看向对方。 余景正低着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卧室的灯不亮,暖风“嗡嗡”作响。 连珩的瞳孔很黑,像一潭幽深的墨,浸着化不开的情愫。 余景知道有,却没想过会那样重。 他又想起连珩留下的那一封封遗书,心里像被这沉重的目光撞破一个口子,此时正往外“呼啦啦”地透着凉风。 余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连珩抬手攥住了他的衣摆:“为什么叹气?” 余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只是想叹气了,因为很多很多事情。 余景关了吹风机。 陡然的安静让两人的相处多了几分尴尬,连珩没等到回答,有些沮丧地塌了肩膀。 他垂下手臂,也一并垂下目光。 微微皱着眉,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我看了你写的那些信。” 余景卷着吹风机的线,弯腰把它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他说的是“信”,不是其他。 “唔。” 连珩没想到余景会说这些,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余景重新站起身,按着连珩的肩膀把人推在床上躺下,“但应该不会出意外。所以你别着急。” 好大一颗定心丸,把连珩喂得半天没吭声, 他愣了会儿,身后被余景塞了几个枕头。 直到人都躺了下来,这才稍稍回过神,半撑着手肘,依旧嘴硬:“我不着急。” 半分钟前浮在半空中捉摸不定的情绪就这么被一句话给安抚了下来,连珩甚至有些惶恐,不明白余景怎么猜他心思一猜一个准。 “嗯嗯,不着急。” 余景掀了他的上衣,一边换敷料贴,一边还能敷衍人。 像哄小孩似的,把连珩给“嗯”出一脑袋热气出来。 他咬着牙,就这么看着余景坐在床边给他换药。 直到最后,余景习惯性用掌心把纱布捋平整时,连珩捉住了对方的手腕。 “嗯?”余景抬了眼。 连珩拧着眉,额角突突直跳。 心里还在想着“不着急”,可此时面对余景,就是有点控制不住。 “怎么——” 余景的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连珩拉着他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按上了腰腹以上。 诡异的安静中,两人目光相撞。 连珩抽了抽嘴角,艰难地把话说完:“感觉……如何?” - 余景第一次被人强行塞了一嘴豆腐,然后他呛住了。 因为实在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他先是愣了很久,随后突然笑出了声。 这样的反应让连珩很是尴尬。 “没感觉就算了,”连珩把余景的手一扔,脸上烧得都快冒烟了,“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挺软的,”余景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想练练,你带带我?” 不是?怎么激起胜负欲了? 连珩气得吐血。 “困了。”他把被子一捞,闭眼睡觉。 余景扒拉几下被沿:“生气了?” 连珩没什么好脸色:“你把我当小孩?” 余景笑道:“不至于。” “你对我没反应?”连珩又问。 余景“啧”了一声:“你不是不着急吗?” 连珩一把把被子蒙过头。 余景又笑着给扒拉下来。 “都说了给我点时间。” 连珩伸出两根手指头,格外认真:“两天。” 余景把他的手拍一边去:“你的不着急就只有两天?” 连珩:“……” 闭上眼,当修炼。 洗衣机提示洗衣完毕,余景这才发现自己和连珩在这打打闹闹竟然浪费了快有四十分钟。 “睡你的觉吧。”余景起身就要离开。 连珩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去哪?不跟我一起睡吗?” 他们在医院两张床也就隔着一米远,回家了没想着一被窝吧,怎么反而隔了一面墙? “我晒衣服,”余景扒拉开连珩的手,“你不是两天吗?今天先自己睡。” 第59章 和连珩的相处比余景想象中要更为轻松,最起码他们有话可说。 那些他之前觉得可能会尴尬的事情,如今真到嘴边了,也并没有那么难以开口。 明面上扯皮比暗地里较劲要舒服很多,说出来的话半参着玩笑,愿意认真听就认真听,愿意当玩笑就当玩笑。 余景不知道是自己心态发生了转变,还是他和连珩原本就该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总之回来的头一天感觉良好,觉得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当晚,本来是想分房睡的。 余安不在这里,次卧空了出来,余景不住白不住。 只是这人都躺床上了,翻身刚想关灯,却意外看见半掩着的门缝外扒拉着一个人影,瞬间把余景给吓坐了起来身。 连珩半夜扒门过来,跟个壁虎似的贴着门缝幽幽地看他。 “你要睡觉了?” “嗯?”余景哭笑不得,“怎么了?” 连珩憋了会儿:“怎么不告诉我?” 余景:“……” 有什么好告诉的? 两人沉默片刻,没人退让,余景无法,只好掀开被褥一角:“过来吧。” 连珩当即走去躺下:“是你说的。” 这让余景想到了小时候。 连珩和家里吵架了,晚上就拿着枕头跑余景屋里睡觉。 那时多是盛夏,两人挤一起难免燥热。 连珩睡着睡着就贴着余景,热得他电风扇都不管用,半夜悄悄关门开空调。 小连珩睡得迷迷糊糊,等余景回来了,又重新贴上去:“是你开的。” 是余景自己要开的,不是他来一回就开一回。 这小子推卸责任惯了,余景也不反驳,只是没好气地拍拍对方架在自己腰上的大腿:“你睡相能不能好看点?” 连珩向来没什么睡相。 歪七扭八的,满床乱滚。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一声询问。 余景侧了侧脸,眼底带笑:“想你十来岁还能掉床下面。” 连珩:“……” 什么陈年黑历史。 “你不一样也掉?” “那肯定不一样,”余景起了兴致,特地侧过身,把手垫在脸下面,“我是被你挤下去的。” 连珩自己睡觉不老实,和余景一起就一个劲挤他。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身上跟上抹了胶水似的黏糊,余景当时没想太多,但现在想想,可算是琢磨出点意思来了。 他抿了下唇,觉得是不是自己思想龌龊。 连珩那时候还那么小,怎么可能—— “啪”的一声轻响,卧室的灯被连珩关掉了。 衣料摩擦被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四下漆黑的卧室显得尤为明显。 余景的思路暂时中断,心底蓦然生出几分别扭。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和连珩在一张床上睡觉,但那时他们关系明确,一米八的大床一左一右,也算泾渭分明。 可眼下他们的关系今非昔比,床都缩短了三分米,连珩真要做什么,他应该是什么反应? 来不及去细想,连珩也侧过身,两人面对面躺下。 余景下意识去摸他腰腹上的伤口:“你仰躺着。” 连珩在被子下覆住他的手背:“已经好了。” 在医院时,连珩躺了一个多星期,人都快躺废了。 那时他的伤口还没愈合,侧卧会在一定程度上挤压到腰腹,所以余景通常都会让他乖乖躺着,难受了才稍微侧躺一会儿。 照顾伤患的动作已经成了习惯,余景略微回神,还是有点不放心:“你才出院,还是不要这么大意——” 话没说完,连珩就抓着他的手腕,把人带进自己怀里。 猝不及防的靠近,余景身体一僵,把自己绷成了一块钢板。 好在,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余景被对方的心跳声吵得也紧张起来。 连珩微微低头,下颚贴着余景的额角。 握着手腕的手挪去后腰,还算规矩地搭着,可能是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僵硬,随后又轻轻拍了拍。 “睡觉吧。” 连珩这话把余景都说笑了。 “你能睡得着?”余景问。 “你睡不着?什么原因?”连珩慢悠悠地问,“我是在努力在当柳下惠,你又是什么?” 余景推了下连珩的胸口,勉强仰起脸:“你——” 黑暗里,他的话戛然而止。 窗帘半拉着,月光撒在床尾,银沙沙的一片。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慢慢看清面前人的脸部轮廓。 余景像是被不知名的回忆狠狠撞了一下,那些过去的、漫长的、就快要被遗忘的过去,在此刻汹涌着冲进他的脑海。 几乎是第一次,他把现在的连珩同小时候联系在了一起。 那个他从小照顾到着、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小景哥哥”的男孩,也成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像一颗余景不知道何时播出去的种子,同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破土而出,安静地抽条生长。 而他变得狼狈,跌跌撞撞停在这棵树下乘凉时。 猛一抬头,却发现,这枝繁叶茂是为他而生。 余景摸摸连珩的头发。 有心疼,也有感慨。 复杂的情绪在胸口堆积缠绕,最后只落得一声轻轻地叹息。 “又在想什么?”连珩问。 他不避讳余景的目光,更乐意对方的触碰。 那只手就停在他的脸边,皮肤上仿佛都带着好闻的干燥味道。 “想你小时候。” 连珩轻笑道:“你不过就比我大了一岁,我小的时候你也不大。” “但是总感觉你小我很多,”余景思考片刻,自问自答,“可能是你太矮了吧。” 连珩没有说话。 余景能这样认为最好不过,因为连珩自己清楚,十年前他“小”的不仅是个头,还有很多。 在余景面前他永远是被照顾的一方,贪婪地想把对方占为己有。 他自私,却又胆怯。 傲慢,且又嚣张。 仗着那些与生俱来的优势毫无顾忌地践踏别人的尊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尖锐歹毒的话语讽刺中伤。 连珩曾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后悔过。 如果在自己十七岁那年替祁炎给余景带了那一句话,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也后怕过。 如果没有他人提醒,自己还未察觉余景早已崩溃,大海是不是就彻底带走了对方? 心疼得仿佛被连血带肉地剜了出来,连珩微微弓起身子,前额抵在余景的锁骨,呼吸沉重。 余景拍拍他的脑袋。 把他的思绪从冰冷的海水中拍了回来。 好在现在的余景是热乎乎的,就在他怀里,能碰得到。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真没想到还能跟你睡一起。” 连珩仰头,把鼻尖拱进他的颈窝。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微凉的皮肤上,余景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唉!”余景笑着推他,“老实点!” 连珩双手搂着余景的腰,把半张脸闷在枕头里,老实了。 余景动了动身子:“这样压着你不累吗?” 连珩把一条胳膊垫在了他的脖颈下面。 余景:“……” 可这样和抱着睡觉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已经这么亲密了? “小珩,”余景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距离产生美,“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侧躺着睡。” “好,”连珩闭着眼睛,把余景的手拉过来,重新放在自己脸上,“你再摸几下,我就躺回去。” - 余景怀疑连珩也就在他睡着之前仰躺了一会儿。 因为在此以后他无论怎么睡,都觉得自己身上驮着半扇猪,甩都甩不掉。 以至于第二天醒过来时连珩从背后像量勺似的抱着他,余景想转个身都格外艰难。 而且,还很尴尬。 连珩一边刷牙,一边目光下移:“都是男人,你没有吗?” 余景多少有点无语,侧身避开对方的目光:“明天自己睡。” 他洗漱得早,准备出门买点菜。 连珩本来是想一起,但余景没让。 不仅仅是祁炎在医院的那通警告,还有这一个月他观察后的决定。 这次事情不简单。 同样都是受伤住院,这次的枪伤和上次的骨折相比,实在是过分安静了些。 除了最初守在手术室外的一些年轻人,这么长时间的住院治疗竟然没有一人过来探望。 余景不是没有发现,他只是按耐下心里的不安未曾提及。 祁炎对他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连珩这次接触到的人事都不是他可以接触到的。 说完全不怕也没那么绝对,但因为太遥远了,怕得有点儿抽象,就容易被忽略。 想问问连珩,又怕涉及机密,只得暂时维持着屁事没有的状态,也算是对国家安保护全维持着绝对的信任。 应该没事的。 余景一直都这么安慰自己。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连珩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这种小市民也就把人照顾好,其他的事还轮不到他去操心。 只是道理是这样,但多多少少还是会紧张。 余景浅浅地呼了口气,对周围环境保持着一定的敏感度。 然而,当他刚出小区,扫眼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轿车,愣了愣。 下一秒,祁炎从驾驶座上下来。 “阿景,”他皱着眉,脸上胡茬潦草,眼底布满血丝,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熬得不人不鬼,“我跟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 祁炎语气熟稔,略带责备,余景还愣了一下,觉得对方比连珩还要离谱。 至于说了什么话,他没想出头绪,也不准备继续想。 “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以后如何也不关你的事。”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祁炎还能守在连珩家小区门口,余景是真的没想到。 “阿景,我是为了你好,”祁炎有些焦急,“连珩的家人能受到保护,但你不是,你们没有关系。他如果为你好就不会把你拉进这次的事件中。” “他是警察,这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你没理由啊,”祁炎摊开双手,一边说着,一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阿景,你是可以避免的。” 这似乎有点道理,余景看着他也沉默了下来。 就当祁炎以为对方被自己劝服,企图再接再厉时,余景却摇了摇头。 “不可以,因为我和连珩在一起了。” 第60章 这样的对话余景想过很多次。 在知道祁炎出轨后,他也用同样的手段痛快地报复。 然而,这也只能在余景脑子里过一过瘾。 他的教养不足以干出这样荒唐的事情,他一直也都觉得这样的对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 可这一刻,却真真实实发生了。 看着祁炎的表情在几秒内转变数次,从呆愣,到震惊,到不敢置信,到气急败坏。 心底如愿以偿生出几分痛快,但也就是这几分痛快,让余景发现现在的自己和半年前并没有区别。 他依旧陷在过去,感情上和祁炎纠葛,甚至企图从中取胜,获得心理上的慰藉。 不应该这样。 “你和连珩在一起了?” 祁炎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的声线发颤,音量也不自觉的提高,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整个人在那一瞬间怒火中烧。 “余景!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余景愣了片刻,叹出一声笑来。 “意义?我做什么事还需要考虑在你这里的意义?” “你爱他吗你就同意?他知道你为什么同意吗?你这个心软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这么大人了就不能对自己负——”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暴怒之中的突然停顿,让余景还以为自己身后站了什么人。 他茫然地回头寻找,并没有发现其他。 “阿景,”祁炎突然沉下声音,同时也压抑着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过去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对自己。” “祁炎,”余景总算听出一点苗头,“我不是因为你。” 祁炎微怔。 余景微微皱了皱眉:“我也干不出那种事。” 祁炎表情有些僵硬,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勾起一丝笑来:“可是你和连珩……阿景,你说过你只把他弟弟。” 余景不知道祁炎现在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现在和他在一起真的好吗?”祁炎自嘲般轻笑出声,也像是自言自语的安慰,“这才多久,你分明还——” “够了,”余景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们既然分开了,体面些可以吗?” “可以分开,”祁炎颤声道,“但阿景,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 一句话把余景听得不知要说什么。 “所以我应该一直和你纠缠吗?” “……” “祁炎,没这个道理。” 他转身要走,祁炎上前拉住他的手臂。 然而还没等余景自己甩开,另一只手就横插进来,大力扣住祁炎的手腕。 “放开。” 余景一愣,是连珩。 天杀的,这人昨天才坐着轮椅从医院里出来,今天就敢直接出门了? 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小珩?你怎么出来了?走出来的?你怎么不坐轮椅?” 祁炎何时松的手余景都没过多在意,他的注意力“唰”一下全集中在了连珩身上,语气焦急,恨不得直接把人扛起来搬回家里。 “我还好,”连珩扔掉祁炎的手,把余景拉到自己身边,“不用担心。” 余景不信邪,还特地往他身后看了看:“你真就这么出来的?连珩,你这样出事了我怎么跟阿姨交差?” 祁炎在旁边木讷地看着余景,看着他就这么站在这儿,与自己保持着最基本的社交距离,没有搭理他,而是一直看着另一个人。 一边关心,一边抱怨。 两人关系亲昵,真像是一对小情侣,吵吵闹闹打情骂俏。 仿佛直到这一刻,祁炎才真真切切明白余景口中“分开”二字的含义。 “阿景,”他上前半步,想去拉余景的手,“阿景,别这样对我。” 然而下一秒,却被连珩严严实实地挡住:“祁总,以后还是注意点吧。” 祁炎微抬视线,对上连珩的目光。 “你在得意什么?”祁炎怒极反笑,“他不过是可怜你。” 余景眉头骤然蹙起。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言语,连珩就先一步开了口。 “是啊,我知道。” 余景和祁炎皆是一愣。 “那又怎么样?你难保他当初不是可怜你?” 许久,祁炎笑了起来。 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连珩。 最后,他的目光锁着余景,一字一顿:“阿景,你说,你当初是可怜我吗?” 余景不语。 短暂的沉默让祁炎逐渐收了笑容,他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猛地抬高音量:“余景!你他妈说话啊!” 是有多狠心?要把他仅有的过去推翻,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不就想看我到发疯吗?好啊!我就疯给你看!你这样还不如让我去死,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他妈还怕什么?!” 祁炎的音量不受控地增大,使得路人驻足,打量着这一出好戏。 余景低头深深呼了口气,再次抬眸看着祁炎时,心绪平复了许多。 “和连珩在一起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不是因为你,也没有对自己不负责,其中细节不便和你多说。希望你可以尽快从过去走出来,放过我也放过自己。” 说罢,他握住连珩的手:“走吧。” 几乎是立刻的,连珩将余景的手牢牢反握进掌心。 “阿景,”祁炎仍不死心,“我们在一起十几年——” “我和连珩二十几年,”余景没有回头,话中却带了些许疲惫,“只要他不主动分开,我是不会抛下他的。” 祁炎迈出去半步,停在那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勉强让自己不跪下去。 他看着余景离开,看着那个从阁楼上跳进他怀里的少年,曾经义无反顾奔向他的余景,被另一个人牵着,正在逐渐离他远去。 这种感觉让祁炎想起不久前的海滨小镇,那一段永远也跑不到尽头的沥青路面。 救护车的警笛在他耳边呼啸,银锁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清脆。 “叮啷”一声,像海水拍在礁石上,碎成冰冷又激烈的浪花。 他差点失去余景。 全世界最爱他的余景。 - 余景把连珩牵回了家里。 腰腹的伤口不容忽视,他根本不敢让对方久站。 关了门,刚想回头絮叨,连珩没给他这个机会,从背后抱住余景,低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突如其来的接触,余景下意识缩了下肩:“累了?” “没,”连珩抱着他,声音低低的,“抱会儿。” 余景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别站着了,去沙发。” 连珩没撒手,双臂就这么锁着余景,跟两只叠在一起的螃蟹似的,横着步子挪去沙发坐下。 “唉,”余景觉得好笑,“大白天的,干什么?” “大晚上就可以?”连珩嘴上胡言乱语,“余景,我又没想对你做什么。” 余景在他怀里艰难地转了个面向,手指撩开他的衣摆,轻轻摸了摸腹部,确定了伤口处的敷料贴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面对面,连珩屈着一条腿压在沙发上坐着,把余景又往怀里拉了拉。 下巴枕着肩膀,胸膛贴着胸膛,这样的距离有些过分亲密,喷薄而出的呼吸洒在颈脖,余景有些不适地抬手搓了搓。 “还不松开?不买菜了?” “网上送。” “那就这么干抱着?” “你想做点别的?” 祸从口出,余景干脆不吭声了。 抱就抱吧,反正也不少块肉。 虽然连珩有事没事就对他动手动脚,但肢体接触也就仅限于动手动脚。 没有继续试探,余景也稍微能接受一点。 甚至有时他还会想,如果连珩能一直这么老实下去其实还不错。 可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 连珩枕着他的肩膀,突然发起了狗瘟,张嘴在他脖子上就是一口。 余景:“……嘶。” 他一手捂着颈脖,另一只手把连珩扒开来:“犯什么病?” 连珩咬完人心情平静,没什么表情:“刚才我真怕你扭头回去。” 余景抿了下唇:“那不至于。” 从发现祁炎出轨到现在,都快折腾有一年了,拖拖拉拉总该画个句号。 连珩微微叹了口气,身子一歪,又重新枕在余景的肩上:“余景,你那时说的都是真的吗?” “嗯?什么话?” 连珩“噌”一下坐直身子,不敢置信:“你已经忘了?” 余景笑了:“没,真的。”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只要连珩愿意一直跟他这样过日子,余景就不会主动提出分开。 毕竟闲的没事往人心上捅一刀又转头走了这种事,干了缺德又折寿。 连珩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可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余景无所谓地笑笑:“那就这样吧。” 连珩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垂眸,捡起余景的手。 触碰到皮肤的那一瞬间,余景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虽然很快放松下来,但连珩还是观察到了那短暂的不适。 他握住余景的指尖,拿起来,认真看着。 骨节分明的手指,余景皮肤白,就连手指都连着一起,像上好的白玉,带着淡淡的温润。 “会难受吗?”连珩问。 “啊?”余景尴尬地笑了笑,“也不会。” 祁炎出轨的对象是异性,这让余景结结实实恶心了一把。 那段时间他特别排斥祁炎的碰触,就像犯了病似的,稍微被挨一下就恶心想吐。 这种情况一直保持到现在也不见好转,不过好在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有接触了。 本来余景以为这种情况会同样发生在连珩身上,然而幸运的是,他对连珩并没有那么排斥。 可能是小时候的习惯还在,对于连珩,余景本身就没有那样排外的意识,只是有时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动作控制不了,即便很快就压制下去,却依旧让连珩察觉到了。 “不会吗?” 连珩摊平手掌,掌心向上,托住余景的手。 余景笑着,也伸展手指,在他手心里拍拍。 “可能会有一点,但不要担心,会适应。” 面对小自己一岁的连珩,与他的相处和祁炎又是不同的模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上一次失败的爱情,所以对待连珩时,余景会更加小心,尽量把话摊开说清楚,减少误会,也减少单方面的情绪内耗。 “唔……” 连珩应了一声,两人掌心相贴。 手指相错,竖在面前,随后十指相交,扣在一起,余景微微抬眉,能感受到挤压在指缝间略高于自己的体温。 不知为何,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做这种动作还是让他有那么一点略微的羞涩。 “呃,”余景往回缩了缩,掌心里拢出一小块空气,“你的手……” 他把交错的手指抽离开来,但很快又握住连珩的手。 连珩的手有些粗糙,指节修长匀称,但细看会发现布满细小的、已经愈合的伤口。 余景双手一起捧着,在他虎口处摸了摸,有些硬。 “这是什么?” 连珩回道:“枪茧。” 余景诧异地抬了头。 连珩眉梢轻挑,眼底带笑:“当年的射击课我可是院里第一。” “这么厉害?”余景握住他的手,十分捧场,“还有什么?都说给我听听。” 那些错过的时间,平行的世界。 终于在未来的此刻产生交集。 虽然迟到许久,也算未曾辜负。 第61章 十二月底,圣诞后面赶着元旦。 连珩二十五号没出得去,一月一怎么也要拉着余景出去转一圈。 余景在最开始是拒绝的,他觉得危险。 自从连珩出院后两人就一直关在家里,非必要不得出门。 可惜连珩是个闲不下来的,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已经是他的极限,如今两条腿能走,没根铁链子怕是栓不住他。 就像余景,不仅没把人看住,反而被对方给拽了出来。 “没那么严重,”连珩围着厚重的围巾,把手揣进口袋里,抬脚踩上路边堆积着的白雪,“警察在这儿呢。” 还“警察在这儿”。 余景觉得好笑:“夸你两句你就飘,你现在手上什么都没有,万一遇着了怎么跟别人斗?” 连珩抬头,诧异地看着他:“这是B市,不是缅北,你想的也太多了。” 可能是觉得太过离谱,说完自己都笑了起来。 “现在节假日,闹市区五步一个哨亭十步一个指挥车,武警消防员全天站岗,你还怕出什么事?” 余景:“……” 几句话把他给说闭嘴了。 于是他又好好想想,这方面连珩其实比他了解得多。 怎么也都快三十的人,也不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出来乱跑,既然都说没问题了,他还在这杞人忧天些什么。 不过,余景之所以同意连珩出来,最大的原因还是架不住对方软磨硬泡,非要过过新年,搞搞约会。 “约会”这个字眼对余景来说有点陈旧,他和祁炎这么多年下了班就在一起,相比于出去折腾,更喜欢窝在家里享受难得的假期。 像外出常见的娱乐项目,受众群里早就不是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了。 可连珩不一样。 连珩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感情经历空白的像一张白纸,对谈恋爱的印象还残留于高中时期流行的青春疼痛文学,拉手逛街看电影什么的,都想去试试。 余景知道这种心理,也愿意陪他去试。 当天正逢新年,街上的人很多,也很热闹。 他们下午出去看了场电影,很普通的一部青春爱情片,连珩取票时抱了一桶爆米花过来,余景捏了一颗送进嘴里,奶油味十足。 他似乎许久没吃这种甜腻的零食,猛一吃觉得还挺不错。 电影开场之后余景“咕叽咕叽”吃了好一会儿,直到在爆米花桶里撞上连珩的手,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脸撞上对方的眸。 连珩在余景的指背上点了一下,手指交错一秒,肌肤相贴,很快又拿开。 想握又不敢握,连珩捡起一颗爆米花吃进嘴里,目视前方佯装无事,继续看着电影。 余景莫名其妙就有点想笑,在黑漆漆的放映厅里忍住了。 视线再转移到幕布上,咀嚼的动作略微放缓。 他有些想起曾经,和祁炎看过的第一场电影。 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应该是部喜剧。 但他还能记得黑暗里和对方紧扣着的手指,以及全场被剧情逗得前仰后合时,两人默契地转头对上目光,在满场笑声中相视一笑。 “哈哈哈哈——” 几乎是同样的场景,耳边响起一阵笑声。 余景垂下眸子,从连珩怀里的爆米花桶里捡出对方的手,轻轻握住搁在自己腿上。 连珩因为剧情而勾起的唇角陡然僵硬,很快,他也同样反握回去,用掌心包裹余景的手指。 他偏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余景的眼仁弯起好看的弧度,只是一瞬,又抬眸去看银幕。 心脏的跳动开始剧烈,一下又一下敲着肋骨。 后续的剧情连珩已经看不下去了,他只在意被自己体温渗透着的手掌,被握的有些许的湿润。 “你在紧张吗?” 事后,余景动动手腕:“流了好多汗。” 连珩脑袋发热,抿了下嘴唇,把自己的手在裤缝边蹭了几下:“有点热。” 拙劣的借口,是本人都不会信的程度。 可余景却只是笑笑,就这么把这个理由接纳了下来:“热了就出去转转吧,我看广场上搭了台子,可能会有什么表演。” 连珩指哪儿打哪儿,余景要去他就跟着。 装满人的电梯里,他垂眸看看自己有些出汗的手,抬头对上余景的视线,又立刻把手放下。 不想表现出那么在意,可出乎意料的,余景竟就这么在人群中牵起了他的手。 连珩当即脑袋一炸,左右乱瞟。 虽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一轻微的动作,可大庭广众之下和余景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连珩还算是头一遭。 他不是别扭,而是怕余景别扭。 毕竟当初对方工作了那么久都没有和同事宣布祁炎的存在,他们这才几天,怎么就—— 余景突然又把他的手松开。 思路中断,连珩心里“咯噔”一下。 出了电梯,两人并肩走着。 冬天白天短,天已经有些暗了。 路上张灯结彩,店里热火朝天,人们三两作伴有说有笑,余景和连珩并肩走在其间,手臂挨着手臂,隐秘又亲昵。 连珩把刚才被余景握住的手背在身后,五指张开收拢,反反复复动作了半天也没能让差点抽筋的手指头完全放松下来。 而另一边,余景见连珩走在自己身后一点半天没吭声,想要回头和他说句话,却发现对方背着一只手,像躲他似的,走了老远都没拿到面前。 “你是觉得不太好吗?”余景忍不住问。 连珩明显和他没在一个频道:“什么?” 按着以前,余景或许就默认真的不太好。 毕竟这事儿不好直接当面拒绝,婉转一点糊弄过去也情有可原。 但眼下,对于连珩,他又不想这样模棱两可。 “你是觉得现在牵手不太好吗?” 再小的问题堆积久了,也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不如在问题发生时就询问清楚,及时解决,也好过日后回想,再觉得可惜。 “啊?”这回轮到连珩发懵,“没、没有。” 他有些磕巴,说完后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继续补充解释:“我没觉得牵手不太好,真的。” 这神情,可太真了。 心底的顾虑消失,余景探出一声笑来。 人来人往的路边,他歪头看看连珩背过去的手臂,又问:“那你这手怎么了?” 连珩又忙把手拿到身前。 攥了下五指,又搬出那个借口:“有点热。” 余景在他掌心里拍了拍。 拍完想拿走,下一秒却被连珩蓦地捉住。 “我是怕你介意。” 他们在人群中握着彼此,只是片刻,连珩又把手松开。 “别勉强自己。” 捉捉放放,分明不愿意松开。 但到最后,却还是松开了。 “你想看表演吗?”余景突然问。 连珩没什么主见:“都可以。” “那我们去人少些的地方,”余景推着连珩的手臂,把人挤到另一条路上去,“陪我转转吧,找个地方吃饭。” 连珩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吃饭基本也是跟一群大老爷们在路边的烧烤摊大排档里解决。 一听到余景说要吃饭,他的脑子里先是冒出个烛光玫瑰和牛排。 很俗套,很夸张。 虽然很快就被否定掉了,但连珩多少还是有些觉得好笑。 “想吃什么?”连珩问。 “随便,”余景划拉着手机,“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背离热闹的广场,嘈杂的笑声留在他们身后。 余景选定了一家湘菜,距当前位置七百米,地方较偏,正好一路溜达过去。 “来吧,”余景收起手机,掌心向上把手举起来,“能牵了吗?” 连珩微怔,随即握住他的手:“你真的不要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余景用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两下,“我的确是不太喜欢在人多的地方牵着手,但这里人少,也还行,牵就牵了,你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 连珩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余景问。 连珩犹豫片刻,浅浅呼了口气:“你和祁炎在一起时也想这么多吗?” 余景:“……” 真是个败坏气氛的小能手。 “我跟他在一起时就是没想这么多才分开的。” 虽然根本原因还是祁炎做错的事,可导致最终结局的,他多多少少也有不妥。 “那你跟他在一起时不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会不会开心点?” 余景停顿片刻,像有在认真思考:“和你也没不开心。” 连珩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轻轻荡了荡:“我想你轻松一些。”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余景在认真跟他谈恋爱,因为太认真了,就有点赶得慌。 那些连珩觉得对方还不一定能接受的事情,他都一股脑地接受,不一定做出来的事情,也都一股脑地做了出来。 余景太想扮演好这个角色了,他只在意连珩,没想过自己。 “送你个东西。” 连珩握拳递到他面前,余景伸手去接,掌心上躺着一小串红绳铃铛。 “重新穿了个红绳。”连珩解释道。 余景捏着系绳一端,晃了晃。 听着这不太清脆的响声,问:“里面还有追踪器吗?” “有,”连珩说,“你还要吗?” 余景想想,依旧收下了:“留着也好,万一……嗯。” 后半句不太吉利的话被他掐掉了。 祁炎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身上留一个后手也防止—— 突然,余景被揉了下耳垂。 他惊得缩了下脖子,诧异地偏头看向连珩。 连珩凑到余景的脸边上仔细看了看:“你没打过耳洞。” 余景歪歪脑袋,躲过因距离太近而拂在他脸上的热气:“怎么?” 心里那种不妙的预感刚起一点,连珩就直接开口替他做实。 “我们去打个耳洞吧。” 第62章 要打耳洞,余景心里一千万个不愿意。 以前祁炎也想他打一个,但余景以工作原因拒绝了。 现如今没了工作限制,又架不住连珩软磨硬泡一通哼唧,只好就这么半推半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耳朵上“啪嗒”那么一下,一颗小小的银饰耳钉就这么安了家。 没想象中的疼,但连带着半张脸都跟着发烫。 “挺好看的。”连珩评价道。 余景抬手摸了摸:“很明显吗?” 连珩把他的手摘下来:“只是银针,有什么明显的。等能取下来了,再给你买个好看点的。” “千万别,”余景连忙推辞,“这样就好。” 他还是不习惯太过引人注目,除了日常穿衣也不带什么装饰品,这个耳钉算是有点超纲了,虽然得到了夸赞,但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不过连珩倒挺满意,趁机摸摸他的耳朵:“我的。” 余景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说的是那颗耳钉还是那只耳朵。 “下不为例。”他脸上有点烧得慌。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去搞这些小年轻倒腾的东西。 连珩也打了一个,在右边耳朵。 没啥意义,单纯和余景凑齐一左一右。 虽然也有一点儿特殊的原因…… 连珩偏过视线,看身边红着耳朵的余景,觉得自己也可以适当出柜了。 “新年有想好去哪吗?”连珩笑着问。 “啊……”余景迟疑片刻,“还没有。” 年关将至,他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 自己父母那儿是肯定去不了了,连珩家如果要一起过年的话,他或许还得找个房子搬出来。 “我爸妈邀请你一起过年。” 猝不及防一句话,余景脚步一顿。 “什么?” “我爸妈,”连珩似乎早就料想余景会有这样的反应,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告诉他,“如果你觉得去我爸妈那儿有些尴尬,我爸妈就过来我们家。” 一个“我们家”又把余景听的一愣。 “怎么样都好,看你的意思。” 余景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好吗?” “你是我男朋友,一起过年有哪里不好?” 好像是这么个理。 可余景仍觉得不对。 “我们才在一起不到一星期……” “可我都认识你二十八年了。” 余景愣怔地看着连珩,片刻后垂下目光,到底是不去反驳了。 “是啊,”他数着地板,一步步往前看,“都二十八年了。” 人生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么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最初处。 “害怕了?”连珩微微探着身,看他的脸。 余景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说,还真有一点……” - 临近年关,余景和连珩一起去了趟连珩父母家。 还是那栋小楼,出了电梯,余景依旧下意识看向左边。 房门紧闭,应是照例回老家祭祖。 虽然从余景十八岁那年开始,他的父母就没再带他回去过,可无论过了多久,只要想到这件事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塞。 好在,这并不是一记闭门羹。 “哎哟,你们可来了!” 对门家里,连母从厨房一路小跑过来,脸上挂满藏不住喜气。 “饭菜都摆了一桌,再不来的话可都要凉了。” “辛苦老妈!”连珩放下手上拎着的东西,十分殷勤地凑上去给自己妈妈捏了捏肩膀,“做的什么好吃的呀?我在楼下可就闻到了。” “你生了个狗鼻子?别在这里哄我。”连母笑着,又看向余景,“你穿那么少冷不冷呀?鼻子都冻红了。小珩你看你,也不知道出门给加条围巾。” “我错了我错了,”连珩立刻顺梯子打滚,把话接过来,“下次给他裹一个大棉袄,捂得结结实实过来。” 连母揶揄着地打趣,让原本还有些局促地余景稍微放下一点心来。 他揉揉鼻子,也笑着说:“穿了厚秋衣,不冷。就是早上风有点大,等中午太阳出来就好了。” 三人在玄关说说笑笑挤做一团,还是连父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探出半个身子:“都进屋里啊,开着门不嫌冷?” 连母这才连忙应了几声“是是是”,把早就准备好的棉拖鞋拿给余景。 和连珩同样的款式,只是颜色一灰一棕。 “新鞋,”连珩用手肘戳了戳余景,“沾了你的光。” 余景“哎”了一声:“平时也没少你一双鞋穿。” 这不算是正式会面,但余景大包小包还是把礼数做足。 一顿饭吃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紧张,毕竟对方不仅仅是连珩的父母,还是看着余景长大的亲人。 他们饭后收拾碗筷,被大人们推出厨房。 像往常一样去到卧室里,门一关,再去折腾自己的事。 “我好久没来你房间了。”余景看着连珩窗边熟悉的深蓝色窗帘发出感叹。 连珩从身后抱住余景,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才发现?” 何止“好久”,那是“很久很久”。 “以前也不常来,”余景驮着背上的大家伙,一步一步挪到书桌旁,“除非你被阿姨揍了,躲房间里不出来。” 书桌还是那个书桌,书柜还是那个书柜。 床铺似乎换成了大一点,虽然没连珩家里那个大,但躺他们两个还是绰绰有余。 “这桌子你坐着矮了吧?” 余景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摆着的相框,上面是余景的大学毕业照,和几个同学一起穿着警服,在校门口拍的。 右下角有日期,余景拿到眼下,细细地看着。 相比于其他几个嘴丫子快要咧到太阳穴的开朗显眼包,连珩在其中倒是稳重了不少。 他的眼底略带笑容,看起来开心程度和其他人并不是一个等级。 “你好像不开心。”余景指着照片,扭头看向连珩。 “嗯,”连珩撅着嘴,微微叹了口气,“那段时间遇着了烦心事。” “什么事?” “你回来了。” 余景不解:“啊?” “你,”连珩伸出食指,点点余景心口,“回B市了。” 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祁炎一起。 时间线陡然相撞,把两边的事情全部结合起来。 连珩毕业那年余景在B市买房,也是同年,他把祁炎带回家了。 “我回家后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你,”余景也开始回忆那个时候的自己,“问阿姨她说你毕业了工作很忙。” 那时的余景所有的心思都在祁炎和父母身上,根本没多少精力再去关心连珩。 抽空问一下都已经算是极限,得到一个对方活得还行的消息基本上就可以放下这个心了。 “你都没想着见我。” 连珩小声嘟囔一句,偏头把脸埋进余景的颈脖。 余景“哎”了一声,歪着脖子夹住对方这一个毛绒绒的大脑袋。 “你别这么——哎!” 果不其然,一挨脖子准被咬。 可能是顾及着一墙之隔的长辈,连珩咬得不重。 有些尖锐的虎牙叼了下皮肉,留下一点点暧昧的牙印。 余景伸手把连珩的嘴唇上下一捏:“这毛病以后给我改改。” 连珩瘪着嘴巴,像个鸭子似的“啵啵”了两下:“谁让你提祁炎?” 余景不可思议:“我提的吗?” 连珩思考片刻:“我提的也不行。” 不讲理了这就。 余景还想批评教育,却没想到对方嘴巴一张,把搁在他嘴唇上面的手指咬进了嘴里。 指腹的触感敏锐,按到一处灼热湿润。 余景:“……!!!” 他慌乱地把手收回来,动作之大差点没直接刮连珩一个大嘴巴子。 “哎……”连珩后仰了一些,正了正自己的下巴。 余景同样仰着身子,后腰以下硌在书桌边缘。 直到这时,才发现连珩双臂按在他的身侧的桌边,几乎是把他整个人围抱了起来。 不跟他说话,也不放他离开。 就这么看着,一点一点,慢慢靠近过来。 余景有些紧张,手掌下意识搭在了连珩的小臂。 直到对方额头抵上他的,两人鼻尖碰着鼻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吐息。 “可以吗?”连珩问。 余景笑了出来:“没这时候问的。” 连珩“哦”了一声:“我是为你着想。” 余景想说一句“大可不必”。 只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嘴唇轻柔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 蜻蜓点水般,很快就离开了。 连珩和余景拉开一些距离,看他的反应。 还好,没有特别大的排斥动作。 就是表情有点不自在,刚分开时似乎还有点皱着眉。 “感觉如何?”连珩问。 余景抿了下唇,半天没说出话来。 说实话,拥抱和接吻到底还是两种事情。 肢体的接触更容易接受一点,可一旦涉及亲吻,就有点儿……艰难。 当连珩嘴唇碰触他的那一瞬间,他都已经做好了咬紧牙关的准备。 只是出乎意料,这个吻清浅又干净,很快撤离开了。 要怎么表达才会不伤连珩的心呢? “再给我一点时间?”又或者“我不太能接受。” 余景垂下目光,视线定格在连珩胸口处的毛衣花纹:“我……” 他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连珩,先一步打断他尴尬地发言,松开按在桌边的手,后退半步,回到安全距离。 “是我太着急了。” 余景愣了愣。 “下次不会了,”连珩抬手揉了揉鼻子,艰难地勾了勾唇角,“这都没推开我,你是不是忍得辛苦?” 他自嘲地开着玩笑,本意是想活跃气氛。 可是这话听在余景耳朵里,怎么就惨兮兮的,这么可怜。 “我没想把你推开。”余景站直了身子。 “哦,”连珩点点头,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尴尬中回过神来,“那就好,最起码我还是有点希望的。” 余景皱起了眉。 他们不是都在一起了吗? 情侣之间接个吻也没什么吧? 为什么连珩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呢? 有希望?有什么希望? “以后再接再厉,”连珩还在为自己加油打气,“其实刚才也没有多难受吧?” 这玩意儿怎么就是个难受的事了? 余景想坐下来和连珩好好说一说这事。 可是思来想去,问题到底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如果连珩谈个正常一点的对象,应该就不会有这些顾虑,以至于接个吻都还要胆战心惊纠结来纠结去。 “那我以后还能亲一下吗?”连珩商量着,“就和刚才一样,碰一下?我保证不继续那什么,你觉得适应好了再——” 话音戛然而止,下一秒,他瞪大了眼睛。 余景的手掌扣在他的脑后,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连珩压根没反应过来,只能看见对方轻颤的睫毛快要戳进他的眼睛。 嘴唇柔软,舌尖湿润,几乎同时破开齿关。 他下意识地拥抱回去,含住送上门来的甘甜。 余景后腰压在了桌沿,脊背崩起轻微的弧度。 搁在桌边的相框被慌乱无措的手掌扫在地上。 “咔哒”一声,也没人在意。 独属于余景的气息包裹着连珩,他的呼吸急促,笨拙地沉溺在这一个令人眩晕的吻里。 牙齿磕碰,心尖发麻。 跌跌撞撞地追着、咬着,快要窒息。 第63章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时间,久到余景的脊背、后腰、嘴唇、舌尖都开始有些发麻。 他本就绷着身体,肌肉僵得厉害,再加上连珩那如狗啃般稀烂的吻技,就连呼吸都跟着不畅。 余景推推他的胸口,说不出话来。 “叩叩叩——” 卧室的门响了三下,余景恍如梦醒,一把推开连珩。 手足无措地原地停了两秒,再蹲身捡起地上跌落的相框。 连珩抿了口湿润,气还没喘匀。 转身过去把门打开,接住连母递过来的水果,还不忘笑眯眯地说一句“谢谢老妈”。 连母被自己儿子难得的客套给整得一挑眉。 关上门,连珩停在原地。 连面向都没转过来,就这么对着门缝,闷头先往嘴里塞了几个大草莓。 没尝出味来,单纯降火。 他感觉自己都快烧起来了。 暂缓片刻,连珩微微压住起伏不定的心绪。 端着水果转身,却看见余景像个蘑菇似的依旧蹲在桌边。 他走过去:“看什么呢?” 余景一抬头,刚好连珩蹲下身。 两人差点没撞到一起,距离太近了,能看见余景嘴唇上新鲜撕扯出来的伤口,红彤彤的,像没抹匀的唇彩。 要命了。 连珩连忙移开目光, 余景也稍稍有些尴尬,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拿给对方一张照片。 那是余景高中毕业时和连珩的合照,十八岁的少年五官精致,眼底清亮,连珩站在他的身边,脸上虽未脱稚气,但个头已经被两年的牛奶灌得和余景差不多高了。 照片只有半个巴掌大,四四方方的矩形,大概是经常拿在手里,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卷皱。 可不知为何,这张原本大约是随身携带的照片,在某天却被夹在了相册的背面。 “怎么放这儿?”余景问。 连珩拿来垃圾桶,把地上的碎玻璃捡进去:“那时不想看见你。” 余景:“……”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 碎玻璃在桶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余景也想伸手,被连珩拦下了。 “我来就行。” 余景收了手,并着膝盖蹲在那儿,看连珩忙活。 “什么时候不想见我的?” 连珩捡完大块玻璃,再用湿巾擦掉周围碎屑:“你和祁炎回B市的时候。” 怎么又提到这个名字。 余景现在有点儿对祁炎过敏。 “你总提他。” 地上的玻璃被收拾干净,连珩把木制边框放回桌上。 他不是总提祁炎,只是谈到余景就不得不提。 连珩虽然和余景在一起的时间很久,但那样的时间很薄,像无色无味的水膜,只糊了一层表面,无论是触觉还是味觉,都完全没有记忆。 他未到年岁,懵懂无知,徒留下寡淡的青春和深埋的暗恋。 可相比之下,祁炎在余景的生命里却是那样热烈,浓墨重彩的一笔,力透纸背,几乎改写了对方的整个人生。 时间长短有用吗? 相互陪伴的数十年都没有那几个瞬间值得回味。 从毕业到工作,明明近在咫尺却刻意避开,把痛苦当做修行,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守着年仅一次的会面。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去做有违道德的事。 可又有个声音嘲笑他,即便越过底线,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余景是他的奢求,是他的妄想。 连珩从未真的觉得自己会拥有对方。 所以一旦梦想成真,他十分用力,且迫不及待想在对方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余景。”连珩沉默片刻,又道,“哥。” 余景抬了眼。 “我们的回忆好少。” 他很后悔,在知道余景和祁炎的事后因为气恼而疏远对方。 也后悔,大学四年赌一口气,在余景背离父母时没有及时站在他的身边给予安慰。 他的翻江倒海天崩地裂,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不过是自己关起来的动静。 余景那边根本从未察觉。 他们的整整六年,全是空白一片。 连珩拉过桌边带有滚轮的椅子,坐下。 双腿岔开,蹬着地,挪到余景面前,搂住后腰把人抱住。 “哥。” 他闭上眼,把脸贴在余景腹部,又喊了一声。 余景低着头,摸摸连珩的头发:“嗯?” 示弱的小狗并不常见,一声“哥”喊的余景的心软得稀烂。 他的另一只手搭在连珩肩上,又摸摸对方的侧脸和耳廓。 温热的触感,并不排斥。 余景轻轻叹了口气:“不急,慢慢来。” - 短暂的拥抱一并化解掉了接吻时被打断的尴尬。 余景拿走了自己毕业时与连珩的合照,企图归为己有。 他给出的理由是:“反正你也不想要了。” 连珩有点儿发笑:“我怎么就不想要?” 余景拿出自己的钱包,把相片装进去:“你都夹在相框背面了。” “哎,”连珩见他是来真的,连忙伸手去拿,却晚了一步,“你真拿走?” “真拿走,”余景装好相片,收起钱包,“不是不想看见吗?” “现在想看了,”连珩握着余景的手腕,也真的找他要,“还我。” 余景没给。 他起初可能是想逗逗连珩,没真的想要。 但随后又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一张和连珩的照片,就想要过来留着了。 这不过分,因为余景连自己的照片都没有。 他大学以前的东西都留在家里,当年离开时什么也没带走,之后再回家时余安已经出生了,他的房间也换了主人。 至于房间里的东西,余景没问,父母没答。 或许都已经被扔进垃圾桶了吧。 “我都忘了自己以前什么样了。” 余景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 “这就忘了?”连珩屈膝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来,“你的记性是真不怎么好。” 半米乘一米的纸箱,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东西,看起来不轻,拖着都费劲。 “这是……什么?” 其实在问出口的时候,余景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猜想。 他跟着坐在连珩的身边,等纸箱打开时验证了那个想法。 他的相册、玩具、课外书。 甚至桌上的摆件,老旧的奖状,以及用了一半的草稿纸。 这些零碎的杂物裹挟着过去的记忆,开闸放水似的一股脑涌进了他的脑海。 余景以前留在房间的东西,都被连珩好好保留着。 收拾干净,摆放整齐,全部都在。 “还有一箱衣服,”连珩指了指床底,“总觉得有点变态,所以不太想拖出来。” 余景:“……” 连珩不拖他来拖。 余景撅着屁股,硬是把另一箱也给从床底拖了出来。 和刚才的箱子一样,但应该是许久没碰,打开时有些许陈旧的气味。 最上边是夏天的短袖,按着厚度,底下垫着冬天的棉衣。 每一件衣服都被清洗干净,叠放整齐,甚至现下拿起一件,似乎也能立刻穿上身。 衣料柔软,捏在指间,余景鼻腔一拳,心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透不过气。 所以……当年的确是扔掉了吗? 答案呼之欲出,余景并没有多问。 连珩握住余景的肩膀,轻轻搓了搓:“你不觉得少点什么吗?” “嗯?”余景晃了下神,“少了什么?” “你的校服。” 余景:“……” 他埋头扒拉了一下,的确不在箱子里。 “在哪?” 这两个字问出口的同时,余景或许、可能、大概、好像也就知道了答案。 他表情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装装样把脸板起来。 “连珩。” 连名带姓地喊人,这是出问题了。 “变态吧?”连珩反问,“没关系,我也这么觉得。” 余景斜眼看他,没好气道:“结束这个话题。” 连珩笑倒在余景肩上。 方才失落的情绪去了大半,余景坐在地上,又摸摸连珩蹭到他脸边上的头发。 “别介意,没干什么离谱的事,就是有时候想你了,会回来翻一翻。” 声音闷闷的,余景的手被连珩握住,转而放在了脸上。 皮肤温热的触感让余景动作一顿,微不可查地,随后他覆在了连珩的侧脸。 “不是不想见我吗?”余景打趣道。 “你的东西又不是你。”连珩也挺乐呵。 不过短短几句,大雪似的轻飘飘地覆盖住了过去的满目疮痍。 那些想见又不想见的过去,连珩守着一堆被抛弃物件和一张照片,一个人进行着一场暗无天日的等待。 如果祁炎没有犯浑,那连珩的余生要怎么办? 余景没觉得自己有多大魅力,会让对方守着孤独一生。 可万一呢? 他根本看不见连珩,也不知道这一切。 不说陪伴终身了,万一有个小伤小痛,连珩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真到那时了,他从小宠着长大的弟弟,又该去找谁呢? “小珩,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我也不去哄你骗你。我和祁炎在一起这么久,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那么干脆。” 说到这,他把手拿开,垂眸对上连珩微微仰起的目光,再认认真真继续说下去。 “但我会尽量快一点,就算快不了多久,中途也不会出岔子。只要你愿意继续,我就一直陪你。” 与之类似的话连珩听过,那时余景在说给祁炎。 放狠话似的,较劲赌气,说完就转身离开。 连珩听在耳朵里,想当真,没敢当真。 忍不住问出口,也只得到了一个简短的肯定。 连珩有时候觉得自己特别事儿逼,总喜欢把事情一再确定。 问少了他心里没数,问多了又怕余景觉得啰嗦,那点小九九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折腾,现如今都因为余景的一番话彻底落在实处,安安稳稳。 突如其来的害羞,耳根连带着半张脸都一起发烫。 连珩咽下喉间翻涌着的心绪,努力逼退眸中些许的热意。他的鼻腔酸涩,说话略带沙哑:“你这样我会想亲你。” 没个正形,说着讨打的玩笑话,企图用这种方法来缓解一下自己此刻有些不受控的情绪。 可下一秒,余景却轻轻“嗯”了一声,像极了小时候,连珩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余景即便不是那么愿意,最后也都会无奈地说一句“好吧”。 “亲吧,”他笑着说,“刚才没见你这么有礼貌。” 第64章 余景有点太顺着连珩了。 一句话说出来当事人都给听愣了一下。 “什么?”连珩愣完笑了出来。 余景实在没好意思把那话重新再说一遍。 连珩按着他的手臂,余景被压在床边。 按着后脑勺往脸上胡乱亲了几下,两人都笑得不行。 “我那是尊重你,你怎么还随便起来了?” 余景捂着自己的脸:“你这叫啃。” 连珩非常给面子的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给啃吗?” 余景笑道:“给给给。” 相比于最初的相敬如宾,如今也多了几分随性和自在。 “弟弟”的名头正在逐渐弱化,当余景环住连珩的颈脖被抱到床上,他开始意识到不同于幼年的接触,此刻自己与连珩是一对恋人。 “能到哪一步?”连珩把手撑在余景的脸边,俯身问道,“这样呢?接受得了吗?” 他看着余景,在他尚且湿润的唇上吮了一下。 余景抿了下嘴巴,觉得还行。 但接着,连珩亲在他的喉结上,一路向下。 这就得打住了。 “阿姨都在。”余景不得不提醒连珩家里还有两个长辈。 但连珩的重点压错,认真地问:“不在就行了吗?” 余景:“……” 话也不能这么说。 连珩还在等,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等着他的回答。 余景用手肘微微撑起了上半身,思考片刻,再抬手理了理对方前额的碎发。 “可以试试。” 连珩眨了下眼,依旧安安静静。 余景以为他在不满。 “你不能这样。”连珩突然开口。 余景顿了顿,解释道:“主要是我现在——” 没听他说话,连珩俯身抱住余景,把脸埋进了他的颈脖,喃喃道:“我会得寸进尺的。” 人这种东西,最会蹬鼻子上脸。 不过在一年前,连珩只是多握了会儿余景的手腕,都能心满意足地回味个七八天。 而现在,他们不过才正式在一起半个月,就敢往那方面想。 关键是余景还同意了。 怎么就同意了的!? 就算正常在一起的情侣也不至于半个月就试到床上去吧?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着另一个人的十几年。 他真的会心生歹念的。 可不应该这么着急,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但连珩偏偏控制不住。 他总想去试探自己在余景心里的地位,即便明明知道或许并不是占据最多,却依旧要去努力争取一二。 像是眼巴巴地守着进度条,只要往前挪动了百分之一,都快开心得不行,想着再挪一点、再挪一点。 尝试着试探底线,却发现压根没有底线。 他的渴求只会变成余景的勉强。 现在趁着新鲜还愿意,那总会有不愿意的一天,到时候要怎么办? “不试了。” 连珩的声音闷在枕头里。 “嗯?”余景揉揉他的后脑勺,“怎么了?” 连珩突觉自己患得患失,情绪异常敏感多变,不过片刻的时间,心情就像坐了趟云霄飞车似的,直起直落,摔得他头晕眼花。 想想觉得拧巴,被问及也不愿意开口,这不像他的性格,连珩自己都觉得意外。 “总觉得……”他说不上来,“唉,算了。” 连珩撑着身子坐起来,拉过被子一角掩盖某处的尴尬。 余景一边理着弄皱的衣服,一边还不忘安慰他:“你不要想太多。” 连珩一歪身子,枕着余景的肩膀闭上眼睛。 虽然是第一次谈恋爱,但相比于十七八岁,优势在于年纪摆在这,阅历丰富。 连珩在思考后清晰地明白是自己的问题,并且也清楚这个问题无解。 说到底,还是不喜欢。 两个人在一起,相互磨合包容,支撑着彼此不分开的最主要原因怎么都得是喜欢,是爱。 余景对他又没那个意思。 如果亲吻和拥抱都只是他一人开心,那这样的互动还有什么意义? 连珩气急败坏地拉过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我睡会儿。” “生气了?”余景把遮在他脸上的被子扒拉开,“生的什么气?” 连珩闭着眼睛:“生我自己的气。” 他气自己贪得无厌犯矫情,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竟然还不满足了。 “怎么?我应该拒绝你?” 连珩“唰”一下坐起来。 余景往后仰了仰。 可沉默片刻,他又倒下了。 余景忍不住笑出来,在连珩背上拍了一巴掌:“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连珩侧躺着,面朝着墙,像条春卷似的卷着被子,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什么。 余景扶着他的肩膀,探身去听。 什么都没听出来。 “说的什么?” “嗯……” “嗯什么?” “……嗯就是嗯。” 他想让余景立刻喜欢他。 立刻,马上。 迫不及待,没有耐心。 但余景才让他给自己一点时间。 “有什么问题说出来解决。”余景还在努力安慰。 “不用解决,”连珩闭着眼,“睡一觉就好了。” 他把余景也拽到身边,胡乱用被子裹住。 怀里抱上热乎乎的人,波动不安的情绪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连珩把唇贴在余景发上,念叨着:“反正没有对不起你。” “嗯?” “我是真的喜欢你。” 余景的手指搁在的他耳后,虚虚地捧住侧脸,想说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把喜欢挂在嘴上,跟小孩一样。 然而转念一想,这到底是连珩第一次谈恋爱,少年人的赤诚崭新,有着未拆封的宝贵。 ——我真的值得这样对待吗? 余景忍不住想。 但很快,他又被埋进铺天盖地的拥抱中去。 “余景,”连珩紧紧抱着他,“我真开心。” - 温香软玉抱满怀,这个觉连珩并没有睡着。 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会过得很快,分明也没做什么,就只是说说话聊聊天,顶多再亲亲嘴培养培养感情,连母就在外面喊吃晚饭了。 余景先出的门,被桌子上的蛋糕看得一愣。 他惊讶地一转身,连珩已经在他脑袋上戴上了生日帽。 “生日快乐。” 连珩按着余景的肩膀,把人推在桌边坐下。 连母喜气洋洋地点燃蜡烛,连父把客厅的灯“啪”一声关上。 烛光昏黄,隔着水雾有些晃眼。 余景的三十岁生日,还有人记得。 闭眼许愿,眼泪掉在手背上。 他庆幸环境昏暗,可以趁着吹蜡烛的那一瞬间擦掉眼角的泪。 “竟然也就三十岁了,”连母用小叉吃着蛋糕,忍不住感叹,“你们一起念书的时候好像就在昨天。” 连父笑道:“你这个‘昨天’是不是太夸张了?” “有吗?”连母思索片刻,“可能小珩念大学的时候我太闲了吧。” “很闲吗?”连珩忍不住接话,“恨不得一天给我打十通电话。” 他们坐在一起吃饭闲聊,说过去的事,大多都在说连珩,说当初决定去警校时的风波,以及这些年连父连母心态的转变。 余景捧着碗听他们说,安安静静当一块海绵,用力去吸收他能吸收到的所有过去的信息。 在与连珩错过的这十年间,对方的每一次受伤,每一次成长,或虚惊一场,或刻骨锥心。 自己只不过经历过两次就已经快要扛不住了,连珩的父母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呢? 他看向夫妻二人,却入眼满脸笑意。 连珩曾说过,医院去的多了,出柜自然就顺利。 余景当时觉得有一定道理。 可现在再看,这种理由却也只是浮于表面。 如果是自己,就算进一百次医院也换不来和父母家人一起和和气气地吃一顿饭。 归根结底,不过是不爱与被爱罢了。 - 晚饭后,连母给了余景一个红包。 说是生日礼物,却厚得有些离谱。 余景想要推辞,被连珩半道打住,塞进了口袋。 “见面礼,”连珩乐呵呵地,“我妈这是把你认下来了。” “还见面礼……”余景不禁发笑,“阿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走个流程,”连珩把手伸进余景衣服里,趁机摸了摸,“挺厚啊,我妈准备给我娶媳妇的钱可都交你这儿了。” 余景把他的手打开。 临走前,连母给他们带了些冻好了的饺子。 分明两家也不是很远,但过来一趟还得大包小包提着回去。 “到家就放冰箱里冻起来,哎这晚上可冷了,你明天可不能再穿这身……” 连母跟去玄关,絮絮叨叨。 余景耐心听完,一一应下。 连珩笑着把门打开:“我妈可算是不来烦我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面余景家竟然开着门。 余安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扒在门边:“哥哥。” 不知道喊的是哪一个,又或许是两个人一并喊了。 他皱着眉头,瘪着嘴巴,看起来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安安,”余景冲他笑笑,“最近怎么样?还来不来跟哥哥住了?” 屋里传来轻咳,余安没有再跟着余景离开。 电梯里,连珩说道:“听我妈说,叔叔阿姨已经不怎么逼安安学习了,就是考试得拿名次,算是各让一步。” 余景点了点头:“学也是要学的。” 静了会儿,连珩又问:“真的不去看看?” 余父余母都在家里,特地把门打开,让余安出来,或许也是一种变相的求和。 可能余景顺着梯子下去,拎点东西上门说几句好话,一家人就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余景面无表情,盯着电梯门的那道门缝:“不了。” 连珩没有立刻出声。 直到两人出了单元楼的大门,走进如水的夜色中去,这才忍不住开口:“因为祁炎吗?” 余景抬了眼。 “因为叔叔阿姨那样对他?” 余景退开半步,抬腿给了连珩一脚。 “你再提?” 连珩被踹了也挺开心。 “我爸妈不是你爸妈,他们对我的包容度很低,你没必要跟着我去遭他们的白眼,受这个气。” 夜风拂面,有些冷了。 余景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团白雾。 如果当年的自己能这样果断决绝,会不会……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都没完全想出个结果,就被余景陡然掐断。 没有如果。 即便有,也会因为其他原因导致相同的走向。 都怪连珩,没事干提什么祁炎?! 余景气恼地朝自己身边的人看过去,却见连珩嬉皮笑脸:“心疼我?” 余景给气笑了:“滚蛋。” 心疼是的确心疼,但看着这人得意忘形就不太想承认。 “不滚,”连珩一手拎着饺子,一手揽住余景的肩膀,“猜猜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这要怎么猜?余景猜不出来。 他想开口认输,话还没说出来,却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余景猛地停住脚步。 就在他们单元楼下的健身器材区,祁炎站在那儿,死死地盯着他。 连珩顺着余景的目光看过去,笑容一僵。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 余景记得,连珩也记得。 十二年前,祁炎在这里守着被关在家里的余景,去求放学回家的连珩。 被嘲讽,被奚落,他所有的尊严都埋在这片巴掌大的地方。 如今也包括爱情。 第65章 连珩以为自己怎么都得和祁炎有场交锋。 或阴阳怪气,或冷嘲热讽。 要么就是余景有话要说,只是他们要说。 让他暂时回避,很快就好。 然而出乎意料的,余景很快收回目光,拍拍连珩的手背,把话继续说下去:“猜不出来。” “嗯?”连珩都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就只是听见余景说了句话,下意识的问了一声,“什么?” “生日礼物。” “哦。” 连珩被余景带着往前走,像是没见着不远处的人。 虽然嘴上“哦”了一声,似乎是缓过神来明白了,但下一句依旧已读乱回,主打的就是一个混乱。 “你说什么?” 余景被他逗笑了。 祁炎没追上来,连珩被余景带着,很快走到小区门口。 他们的话题终止与刚才的疑问,明显余景注意到了连珩的失态。 “哎——” 连珩欲言又止。 其实他听想就刚才祁炎找过来这件事问问余景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又怕问出口了,又说整天把祁炎挂在嘴上。 毕竟余景都当没看见,迈开大步往前走了,他总不能还一味地纠结过去,问一堆没有营养的问题。 可不问他又实在难受。 一肚子话憋在心里,挂在脸上,显得心事重重。 余景扫一眼就知道连珩在介意什么,心想还真是小孩子脾气,什么样的醋都要去吃上一口。 “我和祁炎之间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就算再见面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你遇着他就当没看见,尽量不要再引起争执,惹人担心。” 猝不及防的一段话,定心丸似的,一下就把连珩悬着的心给塞肚子里了。 舒服了,还不忘装装样子:“哦,我知道。” 余景偏头看他,眼底带笑:“所以生日礼物到底是什么?” 连珩又把他搂了搂:“回家再说。” - 连珩送了余景一对耳钉,很低调的黑玛瑙,看着痞帅痞帅的。 余景哭笑不得。 这玩意儿太潮了,他总觉得这应该是小青年才应该佩戴的,但凡自己小个七八岁,戴也就戴了。 今年他都三十了,还—— “好看好看,我帮你戴。” 连珩手脚麻利,把余景按在沙发上就捏住了他的耳廓。 软磨硬泡一通,余景最架不住他在自己身上磨蹭。 最终,那颗耳钉乖乖的戴在余景的耳朵上,小小的一点,格外牢固。 “能不摘吗?”连珩又抱住余景。 余景艰难地伸出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总要清洗。” “那清洗完立刻带上。” 看着连珩一脸认真,余景不禁问道:“为什么。” 连珩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有在认真思考,但得出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理由:“因为是我送你的。” 余景:“……” 他的虎口卡在这连珩下巴,把那一张臭屁的脸给捏得嘟起了嘴。 连珩按着余景的后颈和他接吻,两人倒在沙发上,身体叠着身体。 手指撩开毛衣下摆,触及温热的皮肤,两人皆是一僵。 呼吸喷薄在口鼻,独属于彼此的气息混杂一团,碰撞出惊人的滚烫灼热。 他们抵着额头,挨得极近。 近到余景似乎能从连珩的眼睛里,看到那么一点点的不解和失落。 喉结轻微滚动,他有点尴尬:“小珩……” 连珩坐起身来,也一并把余景拉了起来:“没关系,不用解释。” 他弓着身,再把余景抱住,偏过侧脸,枕在对方的肩上。 这样的拥抱姿势避开了某处关键部位,连珩一颗脑袋连带着颈脖一片红的不成样子,倒是余景,老僧入定似的,完全没有反应。 “我知道,你需要点时间。” 生理反应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这样的结果余景自然比他还要为难。 “不是,”余景把手覆在连珩背上,有难堪与尴尬,也有纠结和为难,“我不是只针对你。” 在得知菜楚楚的存在后,余景极度排斥和祁炎的接触。 控制不住的,一接近就犯恶心,想吐。 之后和连珩并没有这种情况,他还有些暗自庆幸。 可接触越深他却发现有些事情的确是无能为力。 只是相较于之前还能清晰地找出问题所在,面对连珩时,他却找不到根本原因。 是因为祁炎留下的心理阴影? 或者对余景压根就提不起那方面兴致? 余景很希望是前者,最起码还能被时间治愈。 就像连珩直接忽略掉后一个原因,他说需要时间,却没说需要多久。 “怪我,”连珩轻声说着,“如果当年——” 他只说了个开头,却没继续下去。 可以说的实在太多了,祥林嫂似的来来回回讲多久也讲不完。 “别想那些没用的,”余景拍拍他的后背,“如果当年是你,我还真不一定同意。” 连珩一听这话,那些伤感的情绪瞬间被抛去了十万八千里:“为什么?!” “和祁炎在一起,我只需要面对自己的爸妈。可和你在一起,我还要面对叔叔阿姨。” 压力直接翻倍,用和连珩父母十几年、几乎可以算做亲情的感情去做一场豪赌,即便是两个月前余景都不敢。 更别说他的十几岁,想想也不可能。 更何况,那时候的连珩父母,并没有被连珩这一惊一乍动不动就进医院下病危通知书的情况折磨,也压根不会同意这一场离经叛道。 或许他和连珩在一起会更加惨烈,其后果谁也无法预想。 “而且,你还比我小,”余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都怕死了,还得哄着你。” “就小了一岁,”连珩听着上火,“我也不至于……”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自己十七八岁是什么德行,连珩比谁都清楚。 他有时在想,如果真的重来一次,过去的整个走向或许还是按着原来的轨道进行。 无论是连珩、余景、还是祁炎。 他们都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他像个小偷。 连珩把眼睛压在余景的肩上。 偷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明知道不对,却还是舍不得放开。 “现在是不至于。” 余景的指尖摸到连珩的耳后,那里有一处不平,是不知何时留下的伤疤。 他捧起连珩的脸,细细看着对方眼角处的划痕。 余景还记得,阻止菜楚楚的那场车祸,连珩的左半边身体上几乎都是或轻或重的擦伤。 他曾衣不解带的照顾,自然知道哪里受过重创,哪里留了疤痕。 正是因为过去的那些选择,让他们在这十年间走去了不同的道路,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依旧是连珩、余景、还有祁炎。 谁都变了,所以他才能和连珩在一起。 想到这,余景笑了笑。 他揉揉连珩的脸:“现在不是小哭包了。” - 二月初,连珩的病假刚巧从初一覆盖到了十五。 他上一次在家过这么完整的年还是没毕业的时候。 连母激动万分,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准备。 包包子包饺子,灌香肠做腌肉,弄好了就塞到连珩家冰箱里,他们有一阵子只要买蔬菜水果就可以应付日常。 年三十晚上,为了避免余景和他的父母撞见了不开心,连珩特地把连父连母接来家里吃年夜饭。 客厅的电视里,春晚正在直播,他们四个人凑了桌麻将,“哗啦哗啦”响着,人也跟着笑。 玩了几圈,是个意思。 八点多的时候在,余安给连珩打来电话,说父母买了烟火,想找他们一起玩。 连珩看余景的意思,余景耸了下肩:“随你。” 这一随那肯定是去的。 小区里特地圈出一片广场统一燃放烟花爆竹。 余景看着连珩在一群小孩里格外显眼。 “给你。”他跑过来,递给余景一根仙女棒。 余景接过来,哭笑不得:“给我真是浪费了。” 他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怎么算浪费?”连珩手上也拿了一个,“小时候都是你带我玩,点好了放我手里。” 一句话挑起余景过去的记忆。 连珩小时候又怂又爱玩,不敢自己点烟火还偏偏馋的不行。 同龄的小朋友要么吓他,要么笑他,久而久之他就不乐意跟那些人一起。 只有余景,会耐心地点了仙女棒递到他手里。 一开始连珩还不敢握着,一哆嗦丢到了地上,余景就弯腰捡起来,握着他的手在空中画圈圈。 余景把仙女棒在空中画了几个圈。 光点在视网膜上残留影像,像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一起。 “你以前胆子那么小,当警察有没有害怕?” “还好吧,”连珩偏过脸看他,“学校里混个几年,什么都敢了。” 烟火飞窜上天,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或橙或红的暖光铺洒下来,那一瞬间给连珩的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明亮。 曾经遇到屁大点事都能哭唧唧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可以帮别人解决问题了。 他不再怯懦胆小,只会缩在自己身后。 而是肩背宽阔,可以替自己挡下迎头直面的寒风。 没有人的成长不伴随着血泪。 连珩没说,但余景想象得到。 他心疼,却又真真切切为连珩的成长感到欣慰。 心口暖胀,鼓风机似的呼呼往里吹着暖风,就这么看着看着,不自知地勾起唇角。 连珩把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余景半真半假的开玩笑:“想你呢。” “嘶——” 连珩被这不清不楚的情话给酸得后槽牙一疼。 “哎,”余景推推他,“什么表情?” 连珩笑出来:“一会一起送安安回家吗?” 余景收了收笑容,并没有立刻回答。 “去看看吧,”连珩劝道,“梯子都递脚边上了。” 余景犹豫片刻:“那就去看看吧。” - 余景嘴上说的“看看”,也就真的只是“看看”。 他没有进门,出了电梯后就站在门外,看连珩把余安送回了家。 能听见里面的交谈声,余景父母对连珩的态度似乎并没有改变。 他稍稍安心了一些,等连珩出来后一起回家。 夜里,路上无人。 连珩牵过余景的手,十指相扣,装进自己的衣兜里。 “阿景。” 突然改变的称呼,听得余景歪了歪脑袋。 可能是他脸上的疑问太过明显,本就有点不好意思的连珩硬着头皮问:“不能喊吗?” “能,”余景点点头,“就是有点不习惯。” 连名带姓听连珩喊惯了,这个称呼还是祁炎喊得多。 连珩破罐子破摔:“那还是余景吧。” “不想这么喊?”余景笑道,“其实你有个专属称呼。” 连珩好奇:“什么?” 余景轻咳一声:“喊哥。” 第66章 关于余景的称呼问题,在年前告一段落。 连珩真的开始喊他哥,特别是抱完亲完喊一声,看余景表情复杂,特别恶趣味。 “感觉……有点……奇怪。” 这一声哥叫的,就好像他把连珩给带歪了一样。 “哪里奇怪了,”连珩反而起了劲,“不该叫吗?小景哥哥。” “哎哎哎,”余景捂着脸,“打住打住。” 连珩凑过去,把嘴巴贴在他的耳朵上,贱嗖嗖的:“小景哥哥。” 余景用枕头隔开他的脸。 从年前两人试着在一起后,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说是试试,但基本已经跳过试用期,该亲的该抱的一样没少,除了最后一步,基本都做过了。 虽然没正式说出来,但在余景眼里,两人差不多就已经定下来了。 如他之前所说,只要连珩愿意,他就一直陪他走下去。 一辈子这样其实也还好。 - 年初一,连珩先和父母去长辈家拜了年。 怕余景放不开就把人暂时搁在了家里。 其实余景也不是特别想去。 可能是连珩的“哥哥”喊得太多次了,和连珩在一起后在面对连珩的家人总让他有一种负罪感。 特别是不怎么熟悉的长辈,这种负罪感加倍,加好几倍。 他难得睡了个懒觉,连珩临走前把遮光窗帘拉了个严实。 余景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突然被人捞了起来,逮着他的脸“吧唧吧唧”亲了好几下。 “嗯?小珩?” 余景声音沙哑,皱着眉从睡梦中醒来。 “你怎么回来了?” “抓奸,”连珩又亲他一口,“看你有没有偷偷跑出去。” 余景:“……” 他气得踹他一脚。 连珩吃完午饭就匆忙赶回家,主要还是怕大年初一余景在家心里难受。 结果回家后发现对方跟个小猪似的睡得正香,那点担心化成一团软绵的云,绕在他的心口,微微发烫。 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人都没醒,忍不住下嘴,亲几口就睁眼了。 “哎,你走你的亲戚,不用管我。” 余景含着牙刷满嘴泡沫,把话说得模模糊糊。 连珩从背后抱住他,跟块年糕似的,余景扯几下都没把人撕下去。 “下午出去?”连珩问。 余景漱了漱口,从镜子里看他:“去哪?” “组里聚餐,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 - 连珩现在的朋友大多是和余景分开后交到的。 余景只见过一个周老板,还不属于是同事一列。 现在突然一下子要见那么多,而且还是以这样特殊的身份,他多少有点紧张。 “放心,”连珩安慰他,“大家都不是清朝人。” 一句话把余景逗笑了:“也不至于。” “你是有心理阴影了?其实现在同龄人对于同性恋的接受程度都还好。” 这让余景想起了他的前同事们,好像也的确没人说什么。 “可能吧,”余景苦笑,“不过你们组里聚餐,带我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连珩一挑眉:“聚餐当然要带家属,我看他们夫妻恩爱了多少年,你不会让我继续羡慕下去吧?” 那肯定不会。 余景认认真真把自己捯饬了一下,出门后还在不太放心地在电梯里照镜子。 “你同事应该都挺小年纪的吧?” 连珩揽过余景肩膀,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再贴着耳朵,拖长了声音道:“放心……都没你帅。” 余景笑着把他推开。 一顿饭吃得非常舒服,一桌小年轻,有男有女。 几杯酒下去都熟络了起来,对着余景“余哥余哥”的叫开了。 余景不仅知道了许多连珩这些年不得不说的糗事,还包括那个大家都以为只是借口、压根不存在的白月光。 “余哥,真的,我们连队等你等得那可太惨了——” 小子喝多了什么都敢说,连珩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吃你的饭。” 声线压着,面无表情。 余景第一次见连珩真正意义上的冷脸,以为对方真的生气。 他没明白原因,也觉得这不至于,正准备开口劝几句,却见下一秒连珩缓和了表情,轻声对他说道:“别听这群小崽子胡扯。” 余景盯着连珩看了会儿,这才小心翼翼道:“你生气了吗?” 连珩给他夹了块山药:“生气?没有。” “唔……”余景把碗里的山药吃了,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连珩的表情。 “吓着你了?”连珩往余景这边靠了靠,“主要这群小崽子不着边际,你跟他们起哄就无法无天了。” 余景诧异地看向连珩。 这些天被连珩黏糊惯了,都忘了对方还是他们B市唯一一个不满三十岁就担任刑警大队队长的连队了。 有了这个前提,再去想中午连珩黏在他背上哼唧,画面就变得诡异起来。 “在想什么?”连珩斜过去目光。 余景艰难咽下嘴里的菜:“想你……离我远点。” 饭后,大家各自散去。 不过连珩身边跟了两人,转战去了附近茶楼。 二楼小包厢挨着窗,能做六人的茶室只坐了四人。 没人避讳余景,公然谈起了最近的一起绑架案。 连珩应该早就看了相关资料,对于案件的细节都清楚明白。 手机凑在一起,按着图片和文件又给重新梳理了一遍。 其中专业名词略微可怕,余景在一旁听得如坐针毡。 他借口出去尿遁,第三次回来时就只剩下连珩一人。 “谈好了?”余景坐在他的身边。 “嗯,”连珩拿起茶盏,抿了口茶,“再不谈好你都要在厕所安家了。” 余景微微清了清嗓子:“这些东西我能听吗?” “带你过来就是让你听的,”连珩收了收脸上的笑,目光也跟着沉了下来,“最近出了好几起绑架案,被害人都是警察家属,我怀疑这和去年的贩毒案有关。” 听到那三个字,余景有些许的愣神。 祁炎在事故发生之后就提到了,他一定是知道什么。 连珩点了下头,也不否定。 “生意做大了多多少少可能接触到,祁炎不傻,他不沾这些。” 余景稍微放下一点心,刚才无意识挺直的腰背也随着一声叹息重新弯了回去。 这样细微的动作连珩都看在眼里。 心里不爽,非要嘴贱问一句:“担心了?” 余景的眉头猝然皱起来。 连珩连忙咳嗽几声转移话题:“最近你尽量减少外出,对周围环境多点戒备。” 余景“嗯”了一声:“那回家吧。” “有我在你怕什么?”连珩笑起来,“等到年后我回单位你再注意。” 余景看着连珩,抿了下唇:“小珩,你之后会继续跟那些人对上吗?” “那倒不会,那是缉毒队的事,上次那是碰上了,纯属意外。” 余景给无语到了。 还意外,一场意外几乎要了他身边人的半条命。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只要想到在重症监护病房外绝望的连母,余景还是会心下不安。 “不是你的事就不要管,沾了那玩意儿的人不是穷凶极恶就是亡命之徒,你跟他们对着干,那不是——” 余景说到一半都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干脆就停下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来。 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压低音量:“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连珩是警察,如果警察怕这怕那,不如辞职回家。 但这不妨碍他铤而走险,不顾个人安危。 “我知道,”连珩握住余景的手,轻轻攥了攥,“我爸妈当初也跟你一样。” 余景垂着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久久不语。 “但是哥,我身上有命债。” 余景抬了眼。 “圆圆的爸爸,你还记得吗?那是我师父,他交代在这里面。” 连珩轻轻靠在余景肩头,闭上眼睛。 那是他上过最残酷的一课,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也无法真真正正从当年的事件中走出来。 “祁炎曾经来找过我,说我不应该把你卷进来。” “我觉得也有道理,但是——” 但是他舍不得。 余景好不容易才答应和他试试,他根本舍不得放人离开。 从年前拖到年后,这些事情太过沉重,连珩也不想徒增余景的负担。 可隐瞒下去既不利于安全,也不算作尊重。 连珩选择在今天全部坦白。 “现在我都把事情告诉你了,你要不要暂时和我分开避避风头?” 说完连珩又很快地补充道:“只是暂时分开,分开也不是分手。” 攥着余景的手用了些力气,像是怕他抽身离开,无言地挽留。 许久,余景抬手,揉揉连珩的头发。 像在家里时那样放柔了声音,轻轻问他:“分开要分到什么时候呢?” 悬在头上利刃在这一刻陡然落下,余景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连珩深深吸了口气,手揽过余景的后腰,把人紧紧抱住。 “不知道,”连珩呼吸有些急促,“但我会很快把事情解决——” 余景打断他:“这个事情解决了,会不会还有下一个事情?” 连珩把脸埋在余景的颈脖,没了声音。 只要连珩没有辞职,这种“事情”就会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供给他。 他永远有危险,身边的人也永远有威胁。 “哥,”他难过得声音发抖,“我——” “所以就这样吧,”余景也紧紧抱住了他,“除非躲一辈子,不然是躲不掉的。” 连珩一愣,心情在这一刻翻天覆地。 他还有点不敢相信,愣怔怔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都上了贼船,哪有中途往下跳的道理?我都说了,除非你主动放弃,都会一直陪你。你不是在我身上放了个追踪器吗?这段时间我会多多注意,尽量减少外出,在家等你回来。” 余笑着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着。 “你不要担心,我不走,哪都不去。” 第67章 余景在茶楼安慰连珩时没想太多,主要是想把对方躁动的情绪平息下来。 可等到他回了家,洗完澡,坐在床边回味了整个下午所发生的事情,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 “你觉得我会答应和你分开吗?” 连珩擦着头发的手一顿,心虚得眼神乱飘:“没有。” 余景眯了眯眼:“觉得会吧。” 连珩摘了毛巾,转身出卧室:“没有。” 余景起身跟过去:“连珩,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遇到事儿了就躲起来,胆子小到让别人挡在他的前面? 这都不是性格问题了,这是人品问题。 余景不解:“我就这么担不住事?” “没有,”连珩挂好毛巾,抱着余景树袋熊似的挪回卧室,“我只是怕你受伤。” 余景皱眉:“这根本不是解决办法。” “我错了我错了,”连珩把脸贴着他的颈脖,“别生气,好不好?” 余景想起下午那个在饭桌上冷起脸来的连珩,再看看现在赖在自己身上的黏糊鬼,怎么都觉得割裂。 “你以前……”他停了停,不知道换成自己提及过去,连珩还会不会板起脸来。 “我以前……”连珩学着他的语气,歪歪头,看向余景,“怎么了?” 余景:“……” 完全就不是一个态度。 余景清了清嗓子:“你真就一个对象也没谈过?” “啊……”连珩抱着余景坐在了床边,“怎么问起这个?想听好听的?” 余景没反应过来:“什么好听的?” 连珩正了正自己的表情,认真道:“没谈过,一直喜欢你,就等你一个。” 余景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是反应过来了。 连珩把他的手摘下来:“高兴了?” “高兴什么,”余景闹了个大红脸,“我认真问你话呢。” 可连珩的确没谈。 警校的生活并不轻松,他需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平时的休息时间都不够睡觉的,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去谈恋爱。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谈。 熬了一年高三,高考后满脑子都是余景,想的实在不行了,就私下里偷偷打听,跑去对方的大学门口守着。 守也没把人守到。 在恋爱方面,连珩是真的卑微又拧巴,所以他宁愿厚着脸皮把这个问题玩笑化,也不太想在余景心中塑造出一个可怜巴巴的形象,以此来增加对方的心理负担。 即便他知道也明白,余景愿意和他在一起都是因为这些——掰扯不清的同情和可怜。 “哥,”连珩突然凑近,“你都没说过喜欢我。” 他一边说,一边直直盯着余景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躲避和尴尬。 余景卡了个壳,一时的失语,不知道怎么接话。 可下一秒,连珩却笑了出来。 “骗都不骗我。” 连珩瘪着嘴巴,又抱住余景。 像是感叹,又像撒娇,放轻了声音,真假参半说着真心话。 “骗骗我吧。” - 年里时间过得飞快,余景趁连珩最近还没上班,拉着对方出去买了不少东西,把家里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不仅如此,余景甚至还在阳台里捣鼓起了家用蔬菜种植箱,准备种一些比较容易养活的白菜苗和西红柿。 这动静,就跟要准备迎战世界末日似的,真养活起来了,最起码能宅家半个多月都不用出门买东西。 为此,连珩哭笑不得:“我是让你少出门,不是让你不出门。” “在家也总得找些事做,”余景把新买的椰子砖浇水打散,“我还买了点草莓苗,如果能活的话,你下次任务回来就能吃到了。” 连珩蹲在余景身边,和他一起捣鼓那些花花草草。 “我们要不要养只狗?”连珩问。 余景听后抬了头,惊喜道:“可以吗?” 只要余景愿意,那当然可以。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连珩担心余景一人在家,所以买只大型犬保证安全。 他们一起去小区外的宠物店逛了一圈,最后预定了一只刚满月的德牧。 “给你找个孩子带,”连珩拎着一堆狗狗用品回了家,“以后出门都牵着,看谁不爽就咬谁。” 余景先是一愣,然后有点发笑。 他刚才在看小狗的疫苗本本,什么月份打什么针,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 就真像个小孩似的。 “我以前就想养只狗。”余景说。 “我知道,”连珩从背后抱住余景,下巴搁在他肩上,垂眸跟他一起看疫苗本本,“楼下王爷爷家的大黄狗,叫什么名儿来着?天天对你摇尾巴。” 那段尚且与连珩重叠的记忆似乎有些遥远,余景认真想了一下,然后扭头看他:“好像就叫大黄吧?” 连珩“嗯”了一声,目光停在余景的耳垂上。 没忍住,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最近都戴着?” “不然呢?”余景问,“你不都看着吗。” 连珩抿了下唇,笑了:“真乖。” 说完扣着对方的脑袋巴黎亲了一口。 余景被这一声“乖”给听得一愣,又给紧接而来的一口亲得一懵。 等他反应过来时,得了手的连珩已经砸吧砸吧嘴巴,跑去客厅布置狗窝。 余景有点脑壳发烫,只好恼羞成怒地喊一声“连珩!”,然后就没了然后。 - 元宵节过后,连珩开始逐渐接手一些工作。 最开始他每天晚上还会回家,和余景吃完晚饭一起睡觉。 不过通常隔天天不亮就得走,余景有时都没意识到,醒过来家里就他一个了。 不过还好,蔬菜种上了,狗狗也接回来了。 连母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归归。 余景开始正儿八经当起了宅男。 学着养狗、种菜,顺便研究股票,倒腾债券。 盈亏都有,但基数在那,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后来归归长大了,得出去遛。 余景不跑远,就在小区里转一圈回去。 连珩偶尔失联偶尔诈尸,失联时基本都在出外勤,诈尸时大概率要回来了。 冬天很冷,这种宅在家里的日子比较舒坦。 余景就这么数着日子等来了春天,阳台上的草莓开了花,归归的耳朵也摇摇晃晃要立不立。 停暖气的那天,余景打开窗户,桌边把家里来一遍大扫除。 而当他翻找到自己去年买来的备考资料,才突然发觉原本计划好的资格考试,现在已经错过了报名时间。 余景拿起书本,放下拖把,直起腰。 随意翻开几页,草草扫过其中内容,很快就放下了。 他把书收进自己的行李箱,塞进次卧储物的衣柜里。 木质推拉门在轨道上滑行,发出钝钝的闷响。 柜门合上,也一并关掉了余景原本要走的另一条路。 其实也无所谓,在哪儿都是一样。 既然已经选择了连珩,就老老实实呆在B市。 也不辜负海里的舍命相救,把后半生都赔给他。 第68章 四月中旬,归归一只耳朵立了起来。 余景带它去打最后一针疫苗,顺便想为不久后连珩的生日预定个蛋糕。 巧得是打疫苗的地方离他原来的家不远,余景绕了些路,去了曾经爱去的面包店。 那家店铺算是私厨,明面上只卖面包,但偶尔也支持预定蛋糕。 就是日子要提前一些,且名额有限。 余景很喜欢吃他家的草莓蛋糕,以前住这边的时候就喜欢买。 后来和祁炎分开,也搬了家,就没再来过这家店了。 选定好蛋糕的款式,余景交了定金。 出店铺时临近中午,艳阳高照。 乱穿衣的季节,毛衣显然有些热了。 余景一手牵着归归,另一只手扯扯自己的衣领,决定回家就换衬衫。 结果还没扯几下,归归突然停下,尾巴一竖警觉起来。 余景当即把手放下,迅速环顾了四周。 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反倒是看见路口窜出来的一只小白狗。 他无语,拽了拽狗绳,低头问道:“你想干嘛?” 归归已经长到有余景小腿高,跑起来摇头晃脑,浑身充满着用不完的牛劲。 它盯着那只小白狗,扯着狗绳就要过去。 余景强行把他拽了回来,哭笑不得。 自己一个自闭i人,养了条狗却猛猛社交,大概是随了现在的连珩,走哪儿都能遇着朋友。 只是这小白狗是条流浪犬,归归还小,抵抗力差,不能接触。 余景蹲下抱起归归,在它的小狗头上揉了两下:“乖一点。” 归归哼哼唧唧,用湿漉漉的鼻子顶他的手心。 两个月大的小狗尚且还能抱得动,余景托着他的屁股,理了理狗绳。 再抬眸看向前方,却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 怕什么来什么,他遇见了祁炎。 “我以为看错了。” 祁炎停在他的面前,像老友会面,没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倒显出几分岁月静好。 对方的视线在余景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耳垂上的一点黑色,或许是自嘲地一勾唇:“你打了耳洞。” 余景皱了皱眉,但很快放松下来,浅浅呼了口气,也觉得没必要跟个仇人似的,搞得彼此难堪。 “嗯。” 他微一点头,侧身准备离开。 可祁炎却并不准备结束对话,先他一步上前,用手指勾勾归归的下巴:“你养的狗?” 归归自来熟,被逗乐两下就开始向祁炎友好地摇起了尾巴。 余景不愿多说,侧身的幅度比刚才大了许多。 祁炎被迫偏了身子,两人几乎是撞了下肩膀,擦肩而过。 “阿景。” 他听着背后传来声音。 “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吗?” 余景停下脚步,虽然觉得多说无益,但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祁炎却笑了:“阿景,你根本不喜欢他,他这样勉强你又和我有什么区别?” “那也是我和连珩的事,怎么都轮不到你操心。即便他是在勉强,也是我心甘情愿。你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手画脚?管好你自己。” 话里的偏袒与维护太过明显,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锐的毒针,一下一下扎进祁炎的心里。 他勾着唇,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却依旧站在那,一眨不眨地盯着余景:“他竟然还敢让你一个人出来,他不在意你。” 一句话都把余景说笑了。 想反驳,可又觉得没必要,抿了抿唇,忍住了。 余景转身离开,却又听得祁炎继续说道:“狗急了跳墙,警察把人逼急了是会出事的。” 刚迈出去的脚步又是一顿。 余景猛地转身,怎么走出去的又怎么走了回来。 “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其实他想问祁炎这个问题很久了。 从祁炎对他发出警告之后就一直想问问对方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又参与进了多少。 是不是知道一些内情,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有担心,但不多。 主要还是担心连珩工作的危险程度,怕对方一热血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 可他又怕多问多错,自己手无寸铁,到时候别帮上倒忙。 所以余景一直都安分守己,乖乖在家保护好自己,尽量降低存在感不去连珩的拖后腿。 可事到如今,祁炎送到了面前。 余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这似乎正中祁炎下怀,他笑了笑,却不急着回答。 “吃饭了吗?一起吧。” - 附近的一家餐馆,祁炎把菜单推到余景面前。 余景没那个心思点菜,皱眉说了句“随便”。 “那就老样子?”祁炎抬手喊来了服务员。 余景爱吃这家店的桂花糯米藕,还有农家辣小炒作都很下饭。 以前和祁炎工作耽误,或者懒得做饭时,就会来这里换换口味。 如今物是人非,想起来还有点感慨。 “说吧。”余景面无表情。 祁炎给他倒了杯水:“边吃边说。” 好不容易捱到上菜,余景跟自己和解,端碗吃饭。 跟祁炎和谐相处也算是修行的一部分,没道理被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影响情绪。 再说他闷在家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偶尔出来吃吃饭也还挺好吃。 “你在连珩那吃不饱?”祁炎问。 余景咽下口中的米饭:“你可以说了。” 祁炎给他夹了块肉:“不急,你再吃点。” 余景把碗里那块肉挑进垃圾桶,再面不改色地继续吃自己的饭。 祁炎低头笑了。 “阿景,你恨我吧?” 余景搁下筷子,起身离开。 “我涉及得也不多,只知道最近有座山要倒。” 余景“墩”一下又坐回座位上:“继续。” 祁炎眼底含了淡淡的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上头想让他死,他不得翻出点动静?” 余景:“谁?” 祁炎:“说了你也不认识。” 牵扯的人太多了,想要把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连根拔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阿景,事情没落在你头上是因为连珩明面上不负责这些。但是他这几个月没少参与,迟早会影响到你。” 余景静默良久。 距离连珩上次出事已经过去了很久,虽然之前有关于警察家属的绑架案,但余景这边却是没有一点动静。 再加上连珩这两个多月以来按时回家,没有受伤,手脚健全,让他从最初的一级戒备状态中有所缓和,还以为事情可能已经过去了。 可眼下听祁炎这么一说,才发现战役好像都还未打响。 “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安危,那余安呢?你的父母,你都不考虑吗?” 余景的眉头猝然皱起。 这个反应让祁炎很是欣慰。 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着:“阿景,我不会害你。” 余景看着祁炎,看他嘴巴一张一合,苦口婆心说了一堆,不过是想让自己离开连珩。 离开了,然后呢? 一心一意地恨他,只恨他? “祁炎。”余景出声打断他,“你以前到底怎么看我?” 是交付真心的爱人,还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根浮木。 余景都看不清了。 “你是希望我后半辈子永远恨你吗?”他不解,“做错事情的是你,被辜负的是我,你不更应该希望我能幸福吗?” 他赴死前尚且还希望祁炎可以拥有另一半,获得新的生活。 祁炎为什么就不能? “我既然选择和连珩在一起,就会对他、对我、对我们这段关系负责。我的确怕影响到我的家人,但相比于他们,连珩更重要。我和连珩不会分开,即便遇到危险他也会保护我。而你,没必要再白费力气,像个跳梁小丑,非常可笑。” - 和祁炎的饭局不欢而散,余景回家后在沙发上瘫了半天,给自己的父母打了通电话。 将近半年时间的冷处理,让余母说话温和了不少。 余景的话被一一应下,对方答应会转告给余父和余安,让他们最近提高警惕,不要一个人随便乱跑。 沟通顺利到余景都有些诧异。 甚至在挂电话前,余母还问了问余景最近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回家吃饭。 余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糊地应了一句“有时间就去”。 事情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挂掉电话,手机提示有未读信息。 失联了一天一夜的连珩突然诈尸,给他发了张还冒着热气的桶装方便面。 顺便还问了一句:吃了吗? 吃了,跟祁炎一起吃的。 说出来估计那边能气得跳起来。 余景想想就觉得好笑。 归归吃完狗粮跳上沙发,趴在余景的大腿上睡觉。 余景一边摸它的肚皮一边打字,说着日常没什么用的废话。 他没告诉对方自己和祁炎见面的事,一是怕打了醋坛子,二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该知道的事连珩会告诉他,不该知道的就不要起那个好奇心。 自己的存在是连珩的定心石,只要他还在家里等着,连珩就不会不想回来。 - 四月底,阳台上的草莓苗挂的果子终于红了。 虽然有三分之一死于涝水、烧肥、虫害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好歹也剩下不少,摘一摘有一小匾。 留给连珩。 今天是连珩的生日,余景一早就把蛋糕取回来了。 或许是上次和祁炎的谈话,不仅没让他陷入恐惧,反而更加珍惜现有的生活。 余景从中午就开始准备晚饭,琢磨晚上吃点什么。 虽然家里只有他们俩,但最近平平安安,也值得庆祝一下。 连母在下午来了一趟,又带来了一堆冻好了的饺子。 余景留她晚上吃饭,连母却连连摆手,打趣道:“小珩不会想看到我的。” 余景脸上“嗡”一下就给烧熟了。 连母笑着出了门。 得到长辈的认可是余景从没有过的感受,尤其那两个长辈还是连珩的父母,甚至用着看似寻常的语气大区他们的关系。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的感觉,那种从心底里的放松让余景在连母离开后回味了半天,又从中间品出一点甜味和喜悦。 余景坐在那儿,看归归在他脚边打转。 忍不住拿起手机,给连珩发信息,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 他其实很少发这种信息,因为很像是等不及在催。 倒不是因为怕连珩觉得他等不及,只是催促下可能会失了小心,他不想让连珩心急。 然而也就今天发了这一条,却等来了连珩的一句“临时加班”。 余景问他今天还回不回来,那边干脆就彻底没了音讯。 一般来说这种突然失联并不奇怪,但眼见着天色渐暗,答应好的晚饭都过了时间,余景终于还是焦躁起来。 他先是找了个借口给连珩父母打电话,听那边语气寻常,不像是出了事的声音。 默默安慰了自己几分钟,检查了门窗是否都关严实后,又忍不住给连珩发了信息。 即使知道不会被立刻回复,但依旧焦心地盯着屏幕。 这样等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晚上九点吧,他终于收到了连珩的来电。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对方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 余景心上悬着的石头轰然落地,整个人松了口气,像抽了骨头似的瘫在了沙发上。 还好,还能说话,声音听着中气十足,不像缺胳膊断腿。 只是不幸的是,连珩这班不知道要加到什么时候,暂时回不了家。 余景表示理解,但掩盖不了失落。 草莓蛋糕过了夜就没那么好吃了,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 连珩那边很是安静,听不见一点背景音,应该特地找了个地方跟他打电话。 余景怕他身边没人不安全,不太想跟他多说。 “没关系,我现在特别安全。” 连珩不愿意挂电话。 他现在似乎很闲,没完没了地和余景煲电话粥,说着这几天遇到的琐事。 “连队?” 突然,余景听见话筒那边响起一道男声,音量不是很大,但因为环境足够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医生在找——” 电话被直接挂断了。 刺耳的忙音响起,余景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懵。 两秒后,等他反应过来那句被掐掉后半句的话的内容时,连珩的信息也一并发了过来。 连珩:我在医院有工作。 如果刚才那通电话没有被直接挂断,余景或许还是信的。 但是连珩做贼心虚在先,他就不得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余景:地址。 连珩:太晚了,你一个人不要出门。 余景:发过来。 第69章 可能是连珩前两次进医院给余景的冲击太大,导致他这次匆匆赶到医院、看见连珩除了脖子上挂了条手臂之外全须全尾地站在那儿时,竟然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折了条胳膊。 然而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刚冒出来一秒,又被余景飞快按了下去。 胳膊断了!好什么好?! 还骗他说在医院工作,这是哪门子工作? 余景脸黑得很明显。 连珩从挂完电话就悬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死了,那么好脾气的余景竟然被他惹生气了。 “余、余景……” 有点紧张,一开口都变结巴了。 连珩咽了口唾沫,拉拉余景衣袖,临时换了个称呼。 “哥,别生气。” 余景抿了下唇,按下自己的本就不多的怒火。 他是担心,现在多了点后怕,虽然相比于前几次伤得不重,但那只命途多舛的手臂已经不能再继续这样造作下去了。 “伤得重不重?” 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吓一跳。 余景的嗓音沙哑无比,大概是停了车一路跑过来的,迎着夜风喝了几大口,单这几个字说出来就惹得嗓子一阵发痒,没忍住咳了出来。 连珩立刻警觉,攥住他的指尖:“你穿的好少,是不是要感冒?” 余景身上只套了件单薄的衬衫,白天他在家里热得还得撸起袖子,到了晚上就有点扛不住这昼夜温差。 好在医院里常年恒温,他现在也不至于太冷。 “还好,”余景哑着声音,也一并攥住连珩的手,扣住他的手臂,把人转了个面向,上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原地转了个圈,连珩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听见余景问了这么一句,这才恍然大悟,直接笑了出来。 “没有,这就是崴着骨头了,小伤,不严重。” 余景当没听见这话,还是在连珩的手腕关节处找到了几处比较严重的擦伤。 “皮外伤,不严重。” 创口几乎都被纱布贴上了,但仍然还保留一些边边角角没有被覆盖,周遭皮肤上染着碘伏的深棕,能想象的到受伤与清创时剧烈的疼痛。 对于连珩来说,或许这些早就习惯了。 可对于余景来说,他仿佛是第一次这样直观的感受到心疼,那种从心底传来的钝痛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挤压着气管咽喉,连呼吸都变得不顺。 倒不如真真切切的疼,疼在他的身上要痛快一点。 “哥?” 余景听见连珩轻轻喊了他一声。 他回过神来。 抬眼看向对方,努力压下去喉间的哽咽。 可连珩却屈起指节,蹭蹭他的眼下。 “眼睛红了。” 余景抿了下唇。 “我不该骗你,”连珩把手收回来,老实承认错误,“我只是怕你担心。” 他这次伤的的确不重,手臂都没打石膏,只是用支架固定了一下。 顶多两三天,咬咬牙明天就能拆了,到时候再回家去,余景连知道都不用知道。 他本来是这样计划的。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才会担心。” 明确的受伤好过未知的隐瞒,虽然肯定会心疼,但完全可以避免掉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我知道了,”连珩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我错了,以后都告诉你行不行?” 余景根本扛不住连珩这么跟他说话,再加上对方是个病号,根本不能说出半个“不”字出来。 然而,没等他表态,却突然听见走廊的转角处有几声细微的声响。 连珩当即拉着余景往这一层的楼梯口走去,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念着:“威严都没了,小崽子们背地里要笑我了。” 余景回头下头,这才看见互相推搡着的连珩的同事们,也不知道听了多少的墙角。 他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你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吗?” “知道啊,”连珩无奈道,“可你不是生气吗?我哪敢动啊。” 这下换余景无语了。 “这儿怎么还冷一点呢?”连珩刚进楼梯间就推着余景再出来,“这边没空调,咱们还是回去——” 结果人没推出来,反而被对方拉进去了。 余景避开连珩那条多灾多难的手臂,抱住了他。 “生日快乐。” 突如其来的拥抱,连珩先是半天没有动静。 直到余景在他脊背上下捋了捋,他这才反应过来,用仅剩的一条胳膊回抱了过去。 侧脸贴着余景的耳朵,心脏慢半拍地疯狂跳动起来。 这几乎是余景第一次主动抱他,在一个陌生的场合,不沾情欲的纯粹的拥抱。 “余景,哥。” 连珩心口涨得发烫,胸膛起伏,就连呼吸都在这短短几年时间变得黏稠而又灼热。 他偏头吻在余景的发上,吻他的耳朵和那一颗耳钉。 余景有听他的话好好戴着,瓷白的皮肤被那一点黑色点缀,显得越发香甜可口。 连珩喉结上下一滚,尚且残留的一丝理智还能谴责一下自己是不是单身久了精虫上脑。 “哥,回家,”他把嘴唇贴着余景耳朵,“想干坏事了。” - 余景开车去的医院,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算太远。 一来一回折腾下来,连珩到家都已经午夜了。 开门时归归奶里奶气地叫了两下,余景一声“嘘”都还没嘘出来,就被连珩抵在鞋柜上重重咬住了唇瓣。 一个气势汹汹的吻,像铺天盖地的浪,把余景卷进去,吞噬掉呼吸,消磨掉意识。 他有点腿软,接不上气,手掌抵着连珩的胸前,不敢乱动,怕碰着伤口。 许久,两人终于分开。 殷红的唇上水光潋滟,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像是在瑟缩着发抖,被咬得有些麻木。 余景趁机呼了口新鲜空气,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只觉得被人拦腰一提,抱了起来。 他弯下上身,按住连珩肩膀,脑子里还有点清明,知道惦记对方的手臂。 然而下一秒余景又定睛一看,连珩根本就没用到他那条瘸了的右手,男人大臂肌肉鼓起,硬邦邦的,撑起肩膀处的衣料,显得格外结实可靠。 余景被放在床上,连珩按着床铺,也压了上来。 双腿交叠,屈起膝盖,余景被吻得稀里糊涂,脑子里连珩在医院里低头喊的那声哥。 喉结被咬了一口,余景闷哼一声。 紧接着,温热的触感从胸口蔓延往下,他的手指插进连珩的发间,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小、小珩!” 运动裤的都是系绳,打得活结,一拉就开。 余景艰难地弓起腰,像只被煎的虾仁,红彤彤地缩成一团。 很快,连珩起身和他接吻。 这次唇齿间多了几分膻腥。 连珩摸摸余景发烫的脸,抵着他的额头,笑着说:“比上次好多了。” 余景恨不得一头撞死,干脆闭上眼不去看他。 “我再努力努力?”连珩揉揉它,“哥,你舒服吗?我有哪里需要改进?” 余景忍无可忍:“别在这时候叫我哥。” “那余景,”连珩顶着他,叼着他的耳垂,“余景,我很难受。” 余景感觉自己进了焚化炉,浑身上下都被烤着。 他的手被连珩抓住,覆着手背,包住手指,轻轻握住。 耳边传来一声闷进枕头里的长长的叹息。 “哥,余景。” 连珩压着他,胡乱喊。 余景视死如归的跟着他,毕竟没有自己爽完了让别人硬熬的道理。 第一次有点快,余景以为结束了。 但第二次很快就来,余景整个人都傻了。 “你不是刚……” 他手还湿着。 “再来一次,”连珩轻车熟路地抓着他的手往下,意乱情迷地问,“哥,行不行?” 说“不行”应该没什么用。 他胳膊都酸了,还要听连珩嘴里冒出来那一茬又一茬的酸话。 “我喜欢你,爱你,哥,我很想你,我爱你。” - 完事儿后余景生无可恋。 而且在卫生间洗完手后还发现自己掌心通红。 有点疼得尴尬。 他觉得自己短时间内都没法面对连珩,可对方却似乎状态还行,心满意足之后还能跟他肩并肩一起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喂过去一颗草莓。 归归企图上床失败,急得在床边直哼唧。 连珩心情美丽,对着一只狗都能说上两句:“上不来吧?单身狗。” 余景:“……” 看看这幅丑陋的嘴脸。 嘴唇一凉,又一颗草莓送过来。 余景机械性地张口,再闭嘴咬出满口酸甜。 “我现在特别满足,”连珩看着天花板,整个人呈现出非常平和的贤者模式,“哥,你猜我生日愿望许的什么?” 余景不太想说,因为他好像猜到了。 连珩偏头跟他咬了会儿耳朵。 余景也偏了头,耷拉着眼皮十分无语地看他。 果然。 “虽然也不是特别符合,但是也算迈出一步,我看你好像也挺舒服的,我做的应该还行吧?” 为什么这人还能一副得意洋洋求夸奖的语气? 余景捂住他的嘴。 连珩安静两秒,张口含住了他的手指。 余景:“……” 他面无表情地说:“不要发情。” 连珩笑着咬了一口他的指节。 余景嫌弃地抽出来,把手指在连珩衣服上蹭蹭。 “差点当上魔法师,”连珩又开始不着边际的胡扯,“哥,说真的,你感觉怎么样?排斥吗?还是也没什么感觉?” 余景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知:“不排斥。” 不知道是不是连珩这个胳膊折的让自己心疼了,还是他们分开太久了想得慌,又或者前几天碰着祁炎看着心烦,相比于之前的那次,这次最起码不是连珩剃头挑子一头热。 余景现在整个人还烧得慌。 “哥,”连珩用手肘撑起身子,侧身看着余景,认真问道,“那你对我有没有一点感觉?” 他的眸色很深,幽黑幽黑,像一潭寂静的泉。 盯着看久了,能在里面看见自己,也容易陷进去。 “不是喜欢也行,”连珩降低标准,“单纯看着舒服也行。” 余景听得有点想笑。 “笑什么?”连珩理了理他额前的刘海,耐心地一点一点压平那一簇卷翘的碎发,“我说真的,有一点点也告诉我,行不行?” 余景笑着点点头:“有。” 这样斩钉截铁不带犹豫,连珩有点不太信。 “你不是哄我吧?” “没,”余景抬手捧住他的侧脸,拇指指腹按在凸起颧骨上,轻轻蹭了蹭,“有一点点。” 连珩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那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很好看。 余景心里满胀胀的,指尖拂过他的眼角,却又有些难过。 “所以小珩,你要平平安安的,知道了吗?” 第70章 连珩受伤后,理应来说该有一天休假。 但这个短暂的休假持续到隔天中午,他和余景饭吃了一半,被一通电话直接给喊走了。 来电人姓欧,一个不太常见的姓氏,连珩的手机放在桌上,余景下意识扫了一眼,没多看。 “有点急事,”连珩匆忙把饭扒完,临走前捞着余景的脖颈亲了一口,“处理完我抽空回来,你在家照顾好自己,别太担心我。” 余景努力不让自己拧着眉头,看起来平和一些:“不用总惦记着回来,处理好手上的事情,一定注意安全。” 连珩换好鞋,下意识“哎”了一声。 拧开门把手要走,想想还是转身回来,差点和跟在他身后的余景撞了个满怀。 “我怎么能不惦记着回来?”连珩用力抱了他一下,“快了,别急,也别怕。” 余景环着他的腰,能感受到连珩身上温度:“凡事安全为先,事情处理好了再考虑回来。我就在这,早一点晚一点都是一样的,你也别急。” 连珩手掌贴着余景侧脸,与他抵着额头。 指尖下意识拨弄了一下耳垂,轻轻揉着皮肤,在他脸上唇上亲一下:“知道了。” 余景只送到门口,还是连珩关的大门。 分别猝不及防,直到发生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桌上的饭菜都还热着,余景坐回凳子上,端碗继续吃他的饭。 和连珩分开后,草莓又出了几茬果子。 余景都想等着连珩回来再摘,却意外便宜了窗边的小鸟,被啄得稀巴烂。 五月,入了夏。 徐扬即将高考。 余景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家里,没有去学校看望过对方。 不过他和前同事们打听了一些徐扬的情况,小孩还算听话,没了拖后腿的父亲,又料理好了母亲,成绩突飞猛进,高考有望冲刺重点。 余景很是欣慰。 这又让他想起自己曾经那个已经快要忘了的目标院校,还有基本不会从事的工作领域。 少年时的人生没有定性,每一个看似不经意间的选择都会在数十年后刮起蝴蝶振翅的飓风。 所以就这样了吗? 余景翻出被关进储物柜里的单词书。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一边摸着趴在身边的归归,一边缓缓地翻过一页。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 余景捡起书本,又开始了不久前中断的计划。 只是这个计划与原先有些误差,连珩在这,他不走不远。 六月初,徐扬高考。 在最后一门结束的那天,余景在校门口接到了他。 喧嚣的人群里三两作伴,陪考的家长围着自己的孩子,几家欢喜几家愁。 徐扬踏出校门的那一刻是有些迷茫的。 宿舍还没解封,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看着身边的同学都有一个奔去的方向,他的脚步缓慢,几乎是被人群簇拥着推出来。 “徐扬!” 有人喊他名字,徐扬诧异地朝着声源看去,撞上了熟悉的目光。 竟然是余老师。 “走,”余景往徐扬肩上一揽,“请你吃饭。” 一顿饭吃完天色渐暗,期间余景给徐扬介绍了一些热门专业和大学。 估摸着学校宿舍也开放了,余景开车把徐扬送回学校。 “别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疯个几天再说。” 这个年纪就该玩一玩闹一闹,大事能有多大?反正天塌不下来。 车子停在路边,高考后的校园有点冷清。 余景目送徐扬进了学校,拉了手刹刚准备启动,副驾驶那边的车门却意外从外面被打开了。 车门没锁。 余景反应迅速,当即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却未曾座位后冷不丁伸过来一块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意识在短短的几秒内开始涣散,余景手臂脱力垂下,手背砸在腿侧,隐约能感受到一块硬物。 那是他的车钥匙,上面系着连珩给他的铃铛。 还好,铃铛在身上。 - 再次恢复意识时不知过了多久,脚下轻微的抖动和皮革汽油味提醒着余景自己大概是在一辆正在行驶的车上。 他坐在湿漉漉的车厢内,双手反绑在身后,头上裹着黑色的头套。 似乎是用胶布缠了一圈,头套贴在脑袋上,有点紧,略微影响呼吸。 脊背抵着一处硬物,大概是某个座椅的凳子腿。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耳边能听见小女孩轻微的抽泣,粗略猜测被绑来的不止他一个。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担惊受怕了小半年,悬在脑袋上的大刀终于还是砍了下来。 好在他胳膊腿都在,绑匪既然还费心费力地把他们运往别处,就说明最起码没有生命危险。 余景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铃铛,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但此时他对周围情况一无所知,不敢乱动,只得暂时屏气敛声,装出一副还没有醒的样子来。 大概过去有五六分钟,突然有电话铃声响起。 绑匪之一接了电话,问电话那头的人到没到地方。 声音很近,余景估摸着也就离自己一米远。 他无比庆幸没有鲁莽行动,如果铃铛真在自己身上,可能是他们尽快获救的唯一希望。 “妈的,磨磨唧唧。” 可能是回答不尽人意,他爆了句粗口,催促着快点,然后结束通话。 刚才低声啜泣的小姑娘或许是被吓到了,哭声逐渐有点收不住声。 绑匪让她闭嘴无果后直接给了她一耳光。 哭声立刻止住,压抑成沉重的呼吸, 余景都还没反应过来,缓了两秒后也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中途,车子停了一次。 “哗啦”一声,车门打开,像是小型面包车推开试的车门,余景脚边被扔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很重,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 接着,又上来一个人。 车子重新启动,余景脚边的东西动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个人。 他想起了之前频出的绑架案。 这又是绑了多少个?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到了地方。 余景腿上挨了一脚,被迫起身下了车。 他们被带去一个地方,重新坐在了地下,小女孩挨着余景,不住地抽泣出声。 “就这几个?”其中一个绑匪问道。 “不错了。”有人回他。 声源似乎有点儿远,余景把手挡在小女孩身侧,偷偷摸向自己的口袋。 车钥匙竟然没了! “找什么呢?!”他突然被抓住头发,往上猛地一扯,“找追踪器,做梦呢?” 余景的心一下就凉了。 略微急促的脚步逼近,停在余景面前。 “谁是欧华家的?” 余景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小女生抖了一下。 姓……欧? 余景蹙起了眉头。 “我也不知道啊,”抓着余景头发的人扔开他,“问问?” 无人应答。 绑匪揪过其中一人头发,喝道:“哑巴了?!” “我、我不是!” 伴随着对方痛苦的呻/吟,余景身边小女生的啜泣越发明显。 “我是。”余景说完就后悔了。 他恐惧于未知,那一时间都能清楚地听清自己的心跳。 猝不及防地,胸口被狠狠踹了一脚,倒地时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几乎要喘不过气。 也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绑匪泄愤未果,又过去补了两下。 骨头断裂发出清脆的声响,余景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模糊间,他听见有人劝和,死尸似的拽着他的头发,把他单独扔在了墙角。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余景努力保持清醒,可惜的是血水糊住耳朵,他的听觉逐渐变得麻木。 自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便跑出去了,还有其他人质就在这里。 他做不了任何事。 到日出的那几个小时,余景想了很多。 他几乎把自己过去这三十年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 父母、余安、祁炎,这些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余景不怕死,他本来就是想死的人。 只是现在稍微有点怕,怕如果真死了,连珩会不会把所有原因都归到自己的身上。 自责与愧疚足以将他杀死,余景不想让连珩背负着这些沉重度过漫漫余生。 他得活着。 就算为了连珩。 终于,隔着头套,余景感受到了一丝光感。 熬了一夜,现在才算开始。 绑匪开始频繁接听电话,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余景听不太真切。 他的呼吸似乎有点热,可能是发烧了,但那也不重要。 沟通应该没谈拢,绑匪带着余景他们又辗转去了另一个地方。 因为身体乏力走路缓慢,余景之后又被挨了几脚,从喉咙里冒出点腥甜。 他很怀疑这人是不是夹杂了个人情绪,自认倒霉的同时又觉得还好被针对的不是那个女生。 “行了,”有人中途拦住,“别真出人命了。” 余景听了这话反而放心下来。 熬到了夜里,一天一夜滴水未沾。 余景的嘴唇干裂,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不正常的体温。 他的呼吸不畅,浑身没有一处不疼,意识飘飘忽忽,应该是受伤后并发的炎症。 他发出声音,企图引起绑匪的注意。 可没人搭理他。 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绑匪突然抓住余景被绑在一起的双手,把其中的右边手腕铐在了房间的水管柱上,随后立刻离开。 余景没能理解这样多此一举是何意义,自己根本就走不了几步,铐不铐又没什么区别。 然而几分钟后,他隐约闻到了一股烟味。 “怎么了?” 他试探着询问,没有得到绑匪的回答。 “他们走了吗?” 应该同样是人质发出的询问。 余景挪动着身体,耸起肩头去蹭脑袋上蒙着的头套。 可惜胶布裹得太紧,这样的动作根本没有用。 “起火了。”有人说。 “救命——”有人大声呼救起来。 余景心里“咯噔”一下,原地停了片刻,突然用力去挣自己被拷在水管上的右手。 铁质的手铐与水管碰撞,发出“嗬啷嗬啷”清脆的声响。 “我被铐住了,”他慌乱地说着,“有人能帮一下我吗?!” 烟雾越来越大,空气的温度也逐渐升高。 余景被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摘了头套,对方一边哭着,一边用捡来的铁管去砸扣在水管上的手铐。 “对不起,”她痛哭流涕,“对不起,欧华是我的爸爸。” 他们被关在一个废弃的家具仓库,里面搁置了许多陈旧的家具,火势如风一般迅速窜了起来。 “你跟着他们出去,”余景拿过小女生手上的铁管,继续一下一下脱力地敲着,“出去了……找一个叫连珩的警察叔叔……对他说——” 他已经非常疲惫,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 “说我不后悔。” 不后悔和连珩在一起,也不后悔被卷进这场纷争中。 如果有遗憾,那大概是没有看归归好好长大,没有对他清楚说一句喜欢。 “走吧,”余景吃力地推开小女生,“你在这没意义,快走吧。” - 几分钟前,火势刚起时连珩就已经到达相应位置。 消防设备早已到场,设定好的援救计划井然有序。 当人质从仓库里被悉数救出时,连珩第一时间冲上去,却没看到余景的影子。 “余景呢?”他抓住其中一个人问道,“男的,三十岁,有没有?他在哪!?” “他还在里面!”小女生的哭声在夜里格外刺耳,“他被铐住了,出、出不来。” 第71章 火势吞没二楼,映亮了整片天空。 连珩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抬眼看满目橙光。 下一秒,他突然被人揪起衣领,对方崩溃地质问:“不是没问题吗?!不是说没有问题吗?!” “在哪?”连珩把人推开,扭头扣住女生的肩膀,眼眸猩红,“具体位置,在哪?” 得到模糊的指示后,他随手捞过来一把开山斧,披着简陋的防护衣毫不犹豫地冲进火场。 热浪扑面,门框受力不均发出“咔嚓”一声,燃烧物轰然坍塌,彻底掩盖住了连珩的身影。 这样的冒险猝不及防,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 刚才还在暴怒着咆哮的祁炎瞬间安静下来,他停了几秒,下意识也往前了一步,被身边的警察一把抱住。 “我、我要去救他……” 祁炎半张着嘴,死死地盯着入口处连珩消失的地方。 他也是可以进去救余景的,连珩可以,他肯定也可以。 “别添乱了行吗?!”前来救援的警察焦头烂额,“火势这么大往里送死吗?” “他都进去了!”祁炎额角青筋暴起,大声道,“我还会怕死?!” 一句反问,没人回答。 可脱口而出后的祁炎却愣住了。 他不怕死,又为什么没有像连珩那样第一时间冲进去? 那时没有进去,之后就难再进去。 警察气急败坏地把祁炎拖出火场,移交给专人看管。 他坐在车内,躬身抱头,把脸埋进掌心。 身体上下意识地反应骗不了人,他怕死,那一瞬间只有绝望。 少年的自卑从未远去,连珩毫不犹豫地奔赴无疑给了他致命一击。 承认自己不值得是一件比死亡更加残忍的事情,在这一刻,他跳出“祁炎”这个身份,甚至觉得余景的选择是对的。 连珩比他更爱余景。 祁炎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他一直自信,觉得只有自己才能让余景幸福。 他爱余景,比对方父母还要深刻。 也只有他会保护好余景不受伤害。 余景需要他,就像他需要余景一样。 他们谁都离不开谁。 可眼下,这一认知仿佛成为了笑话。 彻头彻尾的笑话。 - 归功于消防车的及时救援,火势有所控制。 一楼的明火大多被扑灭,只是室内浓烟滚滚,高温空气灼食着皮肤,仍不敢有半分懈怠。 好在仓库基本都是通铺,单独的房间并不是很多,连珩冲进去后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余景。 对方趴在地上,虽然避开了大量烟雾,但人已经陷入昏迷。 他来不及心疼,把身上的防护服罩在余景身上,随后握住那截血肉模糊的手腕,用斧子几下劈开手铐,架起余景就往外走。 “余景,”连珩声音发抖,“醒醒。” 他弓着身,用毛巾捂住余景的脸,自己被浓烟呛了几口。 快速调整好呼吸,按着原路返回时却发现大火重燃,已经被封住了来时的路。 连珩果断掉头,往烟雾较轻的地方转移。 “咳——咳——” 余景的咳嗽闷在毛巾里。 连珩连忙把手拿开,就地趴下,用瓶盖喂给他矿泉水。 “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余景半阖着眼,嘴唇发颤:“小、小珩……”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竟然在火场里看见了连珩。 “别怕,”连珩重新架起余景,“我带你出去。” 烟雾越来越浓,高温逼得余景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每走一步浑身都疼得打颤。 也好在有这样的疼痛,每每在一时飘忽时仿佛钉入骨头的钢钉,他用疼痛保持清醒。 连珩不可能抛下他离开,此时说一些没用的废话不如努力不拖后腿。 他们按着安全通道指示走到一扇双开隔离门前,连珩放下余景,用斧头劈开锁链。 本以为可以出去,却没想到门里的锁链断开后,发现隔离门外头同样被另一条锁链拴住。 门缝太窄,斧子伸不出去,连珩只好用力劈砍门板,企图破坏出更大的缝隙。 “有没有人——!!!” 可能是火苗燃烧发出噼里啪啦巨大的声响,又或者是这里出口太偏没人发现。 连珩一边劈砍一边呼救,却无人应答。 “小珩,你不该进来的。” 余景自顾自地说着话,哪怕以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微弱的音量连珩根本听不见。 “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叔叔阿姨,你出了事他们要怎么办?” 丧气的话说一句也就够了。 “可能你觉得……觉得是你害了我,但不是这样的,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你救了我,我救了个小女孩,其实不算亏。” “我就是担心你,”余景有些哽咽,“那么多人在意你,你就不能好好活着吗?你为了救我折在这里,到了另一个世界,我要怎么面对叔叔阿姨?” 他被烟雾呛得直咳,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连珩见状放下斧子,跪在地上抱住余景:“余景,别再离开我了。” 十二年前的分别已经足以让他悔恨终身,他好不容易追上余景的脚步,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断送? 他的眼泪落在余景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余景想替他擦一擦,却已经没力气再抬手了。 “我跟你一起死,死了继续缠着你。你别抛下我,求你了,别抛下我。” 意识逐渐开始涣散,余景手指用力,紧紧攥住连珩的衣摆。 浓烟聚集,连珩也跟着咳起来。 却将他抱得更紧。 余景突然觉得可惜。 还是不想让连珩跟他一起去死。 可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了。 就这样了吗? 他绝望地想。 如果能有下辈子,自己一定早早认出连珩。 “我……”余景的声音极其虚弱,“我其实……” “哐——” 一声巨响,热浪伴随着蒸汽喷涌而出。 余景被震得耳朵一疼,刚才还飘忽不定的脑子一下就给按瓷实了。 他被重新架了起来,脚步踉跄往外跑去。 空气中的灼热减轻了许多,余景视线模糊,慢半拍地发现跟自己一起出来的并不是连珩。 “祁……祁炎……” 他费劲地念出这个名字,看对方的轮廓在视线里若影若现。 “阿景,”祁炎抱着他,喜极而泣,“救护车!这里还有人!” “小珩……”意识到自己脱离危险,余景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声线嘶哑,却不管不顾猛烈地挣扎,“连珩还在里面!连珩!!!” “不急,我喊人了,”祁炎安抚着他,“我先把你送入救护车——” “救他,”余景几乎要给祁炎跪下来,“你救救他。” 火场里的每一秒钟都无比珍贵,下一瞬间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连珩已经在里面那么久的时间,等其他救援人员赶到时或许就太迟了。 “我自己会去救护车,我爬过去,”余景按着地面,泣不成声,“救连珩,求你救连珩……” - 隔天,医院里。 连珩裸着半边肩膀,在余景的病床边展开那一封预先搁置在床头柜里的“信”。 是的,余景也给他留了一封。 人还活着,尚且算不得遗书。 这已经是连珩第三遍阅读了。 盛夏的梧桐翠绿,覆盖了整面窗子。 病房内静悄悄的,只余机器的提示音,以及纸张翻页时发出的轻响。 【照顾好归归,还有我的小白菜和草莓……】 【安安很依赖你,你多开导开导他……】 【徐扬的事能帮就帮,这小孩性格不行,不看着容易走歪……】 余景给连珩安排了很多事情,小到给花浇水,大到照顾亲人。 同时也把连珩安排给了所有人。 【别太难过,我只是解脱了,没有那么多的负担,也不用担心对不起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连珩把纸张合上,重新装进信封。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余景,忍不住用指背轻轻地触碰。 他垂着目光,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午,连珩的父母过来了。 他们大包小包带了一堆东西,余景的身份证夹在钱包里,连珩抽出来的时候连带着掉下两张照片。 一张是余景之前从他相框背面硬拿走的合照。 还有一张,是菜楚楚曾经给余景的B超照片。 连珩坐在床边,低着头,看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久到他眼睛干涩,闭上眼,酸楚不堪。 他把照片放回原处,出门时看见走廊里站着的祁炎。 两人撞上目光,却不似之前剑拔弩张。 “祁炎,你真该死。” 连珩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离开。 他去烧伤科换了药,隔壁房的病人嚎得仿佛杀猪,连珩却沉着张脸,全程没有一点表情变化。 换完了,再回去。 祁炎没继续站在走廊,而是坐在了床尾的凳子上。 连母见连珩回来,责怪道:“我听说是他救了你,你怎么也不能这么没礼貌。” 说完,她把洗干净的葡萄递过去:“小祁,吃点水果吧。” 祁炎顿了顿,接过水果:“谢谢。” 余景是晚上醒的,一睁眼看见祁炎和连珩都在,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两人相处还算和平,更觉得离谱。 缓了片刻,慢慢想起昏迷前的记忆,再次看向连珩,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许久没有挪开。 “怎么了?”连珩问。 不知是不是碍于房间还有其他人,连珩似乎礼貌得很,只在床边跟余景说话,连手都不碰他一下。 余景颤颤巍巍把还扎着滞留针的手伸过去,连珩放平掌心,将他托住。 余景握住他的手指,口齿不清地问:“还……好……吗?” 连珩只是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余景微微皱起了眉。 “他在问你。”祁炎忍不住出声,“没听见吗?” 连珩眨了下眼,很慢,再将余景的手回握住:“我很好。” 第72章 连珩和祁炎竟然能安安静静坐一屋,余景多少还是有点别扭的。 毕竟一个现任一个前任,再加上在场的两个长辈都知道他们三人那点屁事,就更难受了。 不过大概由于祁炎最后把连珩给拉出火场的,所以连珩的父母对于祁炎格外热情。 嘘寒问暖了半天也就算了,临到饭点还打算带祁炎一起出去吃饭。 “我听小珩同事说,多亏了你及时发现,不然小珩和小景都不一定出的来,你可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在这里饿着肚子怎么行呢?” 分明是礼貌的客套话,可祁炎却怎么听怎么刺耳。 曾几何时,他和余景只有彼此。 他们互相支撑,互相依靠,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生活。 可眼下,却是有别人替余景道谢,一句话说出来,在余景和祁炎之间划开泾渭分明的鸿沟,把他像一个外人一般隔在对岸。 他终于还是一个人了。 祁炎拒绝了连珩父母的邀请,就想在病房里看着余景。 连珩不可能放着他们两人相处,于是也跟老僧入定似的没有离开。 两人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守在床边,搞得余景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你们……”他艰难地开口,“不吃饭吗?” 祁炎:“不饿。” 连珩:“我妈会带。” “好的,”余景抽了抽嘴角,“但能别盯着我看吗?” 他现在一脸的红肿淤青,样子肯定惨不忍睹。 即便忽略伤口,就单说那面色蜡黄,嘴唇苍白,也必定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没什么好看的。 连珩移开目光,祁炎起身走去窗边,往远处眺望。 相比于之前的剑拔弩张,两人相处似乎平和了许多。 最起码说话不再夹枪带棒,甚至两句话不对胃口就开始动手。 事情有好有坏,经过了这么一遭,也算是某种意义上过了命的交情。 祁炎和连珩? 余景想想觉得好笑。 “在想什么?”连珩问他。 余景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他吸入太多烟雾,喉咙还有些不适。 虽然身体多处骨折,但除了右手手腕伤得严重一些,其他的只需静养就好。 余景瞥了眼窗边站着的祁炎,再收回目光,悄咪咪地朝连珩伸过手去。 连珩把他的手指握住,掌心的温热渗进指尖,余景心底涌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心。 “事情解决了吗?”余景轻声问。 连珩微一点头:“简单收尾就好。” 即便背景盘根错节,复杂如蛛网,也终难躲过法网恢恢。 如果连珩的老队长在天有灵,此刻也足以安息了。 “感觉你不太高兴?”余景歪歪脑袋,把连珩的手指往自己这边勾了勾,“怎么了?” 连珩垂着睫毛,把余景的手指捋平放好:“没,你不要乱动。”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他们说话的音量不大,却也能模糊听见。 可能是吵着了祁炎的耳朵,他没说什么,只是从窗边离开,转身出了门。 余景和连珩对视一眼,眸底浮出浅浅笑意。 “他救你出来的?”余景问。 连珩迟疑片刻:“我自己也能出来。” 这应该是就是祁炎救的了。 余景笑着打趣:“你谢谢他没有?” 连珩的脸有点黑,闷不吭声地盯着余景看了会儿,还是老实回答了:“没有。” “要谢谢人家。”余景交代道。 这话说的,跟教三岁小孩一样。 连珩目光飘向别处,半晌,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连珩父母打包了晚饭回来,却没找见祁炎。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可能觉得自己留在这也是犯贱。 连珩趁机观察着余景的表情变化。 可惜对方神情自若,并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看我?”余景察觉到了连珩的视线,“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连珩:“……” 长辈都在场,这话不好说。 晚上,连珩留在医院陪护,余景这才找着机会,伸手去扒拉他挂在肩上松松垮垮的病号服。 连珩握住他的手臂放好,非常自觉地坐在床边解开纽扣。 除却肩膀上的部分烧伤,其实没什么大碍。 等余景放下心来,连珩再重新将衣服穿上。 他看向余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了,默不作声地把头偏向一边。 “有话说?”余景话说一半,轻咳两声。 连珩眉头猝然皱起,端了温水过来给他润润喉咙。 “没,”连珩面色不佳,“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到底是谁胡思乱想?”余景哑着声音,艰难地咽了口水,“你看不惯祁炎下次就别让他过来,省得惹你心烦,还给我脸色看。” 连珩一开始还没什么表情,结果在最后一句把他给听抬了头。 “我给你脸色看?”他重复一遍自己都笑了,“我哪敢给你脸色看?” 见连珩笑起来,余景的心情也好上一些:“不是因为祁炎?我以为有些人醋坛子打了呢。” 连珩叹了口气:“没有,在想别的事情。” 余景救出来后被紧急送去医院,连珩缓过来之后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就马不停蹄地对剩余绑匪进行抓捕。 期间他大致从了解了事情经过,对宇宙为什么只有余景一人被铐在仓库最里面也有了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余景竟然冒名缉毒警家属,用脚趾头想也能想明白那一身的骨折究竟为何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连珩脊背发凉。 他经历过太多太多类似案件,血水里淌过来的人,见过的黑暗要比常人更深、也更残酷。 这次是余景运气好,上头的人自顾不暇,没工夫指挥这群胡乱来的小喽啰。 他们不是亡命之徒,或许只是接到了一条模糊的指令,抓到了人也认不清楚,更不敢闹出人命。 然而即便如此,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差点困在火场里。 这本不该是余景经历的,可连珩又不能去指责对方替一个姑娘挡下这一切。 他只能一人默默后怕,心疼得说不出话。 “怎么又变严肃了?”余景问。 连珩没吭声,只是轻轻弯下腰,把余景尚且还算健康的左手放在他的脸上:“没什么,过会儿就好了。” 余景的指尖划过他的耳廓,点在眉尾。 能感受到连珩压抑着的情绪,跟块臭石头似的,闷不吭声,自己憋着自己炸。 “哎,”余景捏捏他的耳朵,尝试着缓和气氛,“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铃铛被他们发现了。” 连珩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有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定位不对?” 连珩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积极寻找话题的余景,忍不住笑了。 他浅浅伸了个懒腰,因为身上带伤,所以动作幅度不大。 “嗯,”连珩笑了笑,“铃铛里的追踪器泡了水,有点不太行,扔了就扔了。” 余景忍不住好奇起来:“听这话的意思,还有后手?” 连珩点点自己的耳垂,轻声道:“我把另一个追踪器放在这了。” 余景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 回忆起过去连珩的千叮咛万嘱咐,每每分开前都得捏着他的耳朵确定耳钉是不是天天戴着。 当时余景只觉得可能是连珩某方面不可明说的占有欲,左右不过一个小玩意儿,戴着也就戴着了。 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有好好听连珩的话,绑匪搜出一个铃铛自然会放松警惕,加上耳钉这玩意儿实在隐蔽,不似随身物件说扔就扔。 “所以你直接就过来了?” “嗯,”连珩应道,“绑匪中途换了地方,仓库是他们旗下产业,其实很容易猜。这群人没什么脑子,祁炎当时要跟着,我也就让他跟着了。” 兜兜转转,话题又绕回了祁炎身上。 余景再次把话题岔开:“你生我气了吗?” 连珩不解:“生什么气?” “不听话乱跑?” 连珩摇摇头。 余景原本根本不需要注意这些,也没必要经历这些。 如今对方躺在床上,他满心只有愧疚,又谈何生气? “以后不用这样了。”连珩轻声说。 他的音量有些小,余景没听清楚:“什么?” “以后,”连珩顿了一顿,随即笑道,“做你想做的事吧。” - 余景住院期间经历了两场小手术,一个是针对右手手腕,另一个是肋骨骨折。 说起来有些丢人,他伤的最重的竟然是自己砸出来的。 余景当时也是发了狠,觉得与其把命赔在这里不如断一条手,结果几下砸下去疼得整个人直哆嗦,根本没力气继续下去。 不过好在没伤到大动脉,不然也怕是凶多吉少。 他吊着手腕,一个星期后勉强能扶着墙走一走。 身上的零件跟打散了重组似的,瓷白的皮肤上全是大片的淤青和伤口,连珩每每替他擦拭身体都得把后槽牙给咬碎了,倒是余景没那么在意,安慰他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他保护了一个小姑娘,其实挺有成就感的。 而那位小姑娘的父母也在几天后来到医院探望。 昔日战友话不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 六月底,余景出院回家。 连珩特地请了半个多月的假期贴身照顾。 住院的一个多月里,归归暂时寄养在连珩父母家里,阳台上的小花小草也被连母仔细照顾,长势喜人,欣欣向荣。 余景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叔叔阿姨真的很爱你。” 爱屋及乌,应该就是如此。 连珩从背后抱住余景:“他们也很爱你。” 可能一部分是因为连珩。 但不可否认的是,连珩父母也是看着余景一点一点长大的长辈,给到余景手里的爱又不仅仅只是因为连珩。 余景唇角勾起淡淡的笑。 连珩像以前那样,把脸埋进余景的颈脖,亲吻那一处浅浅的疤痕。 “哥,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连珩呼出来的热气拂在余景下颚,有些痒痒,他歪了歪脑袋,思考片刻。 “有。” 大学期间,他忙着赚钱,忙着创业。 毕业后以又忙着照顾祁炎,处理和父母的关系。 余景的时间似乎永远都被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占据,可忙来忙去,忙到最后却没一个人领他的好。 或许他应该从这种无用功里抽身出来,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出去转转,我陪你。” 连珩亲亲余景的耳廓,拇指指腹擦过对方眼角尚未散去的淤青。 “怎么突然想出去了?”余景不放心道,“现在可以出去吗?” “国内可以,”连珩答得干脆,“出去就出去了,不要有那么多负担,也不用担心对不起谁,去做你想做的事,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给你兜底。” 余景心头微震,扭头看向连珩:“怎么兜底?” “保底有个家,”连珩笑着,“我永远爱你。” 第73章 可能是生活在内陆城市,余景对海一直都有所向往。 他小时候整天被关在家里念书,寒暑假也不能避免,没怎么出过远门,就格外憧憬远方。 但余景一开始没敢说出口。 毕竟他差点在海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很难保证连珩已经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 所以就先定了几个比较适合吃吃喝喝的城市,和连珩走走逛逛,就当遛弯消食。 连珩都随着余景的意思,跟个人型挂件似的,余景走哪跟哪。 陌生的城市,燥热的傍晚。 余景和连珩在人群中隐晦的牵手,十指相扣。 有人在街边卖唱,一曲结束,周围响起掌声。 他们身侧的情侣在接吻,余景拿起连珩的手,微微低了低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 这世界也并不是那么糟糕,最起码在走错一段路之后,发现还有人在身后接着他。 连珩指尖微动,偏头凑在他的耳边:“不怕被人看见?” “看就看呗,”余景笑着说,“你害怕啊?” 连珩的父母都可以接纳,路人的眼光又算什么? 人活一世,或许就不该给自己脖子上套那么多的枷锁。 连珩按着他的侧颈,低头咬了口他的唇。 周围又爆发出一阵惊呼,吓得余景连忙把连珩推开。 定了定心神,发现虚惊一场,原来是卖场的歌手换了人。 再抬头,见连珩用拇指揩了下唇角的水渍,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到底是谁在怕?” 余景没那么厚的脸皮,只好硬着头皮道:“公共场合,注意形象。” 在外面散了会儿步就回了酒店。 入夜后,两人去地下室的酒吧逛了一圈。 余景酒量不好,一杯都还没喝完就开始眯起了眼。 连珩坐在他的身边,把肩膀递过去给他靠着。 音乐舒缓,灯光幽暗,余景昏昏欲睡。 “你还记得自己把长岛冰茶当茶喝的事吗?” 连珩用杯壁冰了一下他的脸。 余景缓慢地动了动自己被酒精腐蚀的大脑,好像有点印象。 连珩唇边勾着笑,垂眸看枕在他肩上面色潮红的余景:“人还不傻,知道喝醉了找老板。” 余景似乎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当时自己还在为祁炎自暴自弃借酒消愁。 “好酸啊,”他在鼻子前扇扇,“谁啊,谁吃饺子了?” 连珩笑着握住了他的右手:“才动了手术,别这样扇。” 余景闷着声笑,被连珩箍着大腿抱起来。 他们的房间在楼上,进电梯时余景弯下了腰,差点碰到脑袋。 电梯里只有他们。 余景按住连珩肩膀,看着对方仰起来的脸。 他其实挺不喜欢被人这样整个抱起来,觉得特别别扭。 可能他本来就是一个别扭的人,不习惯把自己的情绪,以及爱人的亲密暴露在这种非私密空间。 换以前,他或许会制止。 可现在,心态有所改变,连珩想抱就抱好了。 余景俯下身,捧着连珩的脸亲了一口。 “叮——” 电梯到站。 连珩喉结上下一滚,暂时压住了心底窜起来的那团邪火,把余景在怀里颠了一下,抱回了房间。 刷卡开门,余景被抵在门板上接了一个漫长又湿润的吻。 周围无光,视野幽暗,轻纱窗帘拉了一半,只能在一片炙热的呼吸中看见连珩的模糊的五官轮廓。 酒气氤氲,醉人心脾。 温热的触碰自上而下,指腹的薄茧骚动皮肤,在每一处伤口周围徘徊停留。 “余景……” 连珩在亲吻的间隙喊他的名字。 低沉的声线磨着耳朵,砂纸般切磋着神经。 他在密不透风的吻中站不住脚,后腰被轻轻一搂,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太瘦了。”连珩轻声道。 余景被放在床上,吃力地撑起上半身。 他还有点晕,抓着连珩的头发,猛地仰起下巴。 凸起的喉结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微微发颤。 “小珩,”他抖着声,“小珩……” - “砰——!” 烟火在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余景仰着脸,看橙红色的光点如流星般坠落。 “阿景,新年快乐。”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余景诧异地偏过脸,竟然是围着围巾的祁炎。 夏天?还是冬天? 怎么是祁炎?在梦里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被对方的笑容晃了眼。 兜在嘴边的话飞快消散,余景能感受到自己忘了什么,可是很快,他就忘了遗忘。 小孩们跳着、闹着,那些仙女棒满广场乱跑。 祁炎牵过他的手:“回家吧,爸妈做好饭了。” 家里,余母刚把炖了一下午的排骨汤端出厨房,祁炎在玄关看见,踢了鞋子就跑过去:“妈妈妈,这个我来端!” 余母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面前这一盆排骨汤里,大声喊道:“别别别!洒了洒了!” 祁炎连忙把餐桌中央挪出空位,又垫好桌垫:“妈,还有几个菜吗?快让爸别做了,我们四个根本吃不完!” 余母笑得满面红光,对着祁炎摆了摆手:“哎呀!家里还轮不到孩子干活!这饭吃不完还有我和你爸继续吃,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都这么多菜了!”祁炎走到厨房门边,往里探进去半个身子,“爸,别做了,咱们一起吃吧。” 厨房里的余父应了一声:“好嘞!等一等!我把这个鱼香肉丝炒完咱就开饭!” 祁炎拿了碗筷,在餐桌边上摆了一圈。 直到余父端上最后一盘菜,他们坐在餐凳上即将开饭。 突然,三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向依旧站在玄关的余景。 “进来啊。”祁炎说。 余母也问:“怎么还杵在那里?” 余景环顾了一下客厅,是幼时印象中的样子。 他走进来,坐在祁炎身边,转头看向次卧,问:“安安呢?” 片刻的沉默后,余母第一个开口:“谁?” 余景愣了愣:“余……” 后一个字他没说出口。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爸妈一直只有他这一个孩子。 “来,干杯!” 余父举起酒杯,祁炎很快站起来,跟他碰了一个。 “哎!”余父往下按了按手,示意祁炎坐下,“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父子俩不搞那些,坐着喝。” 余母也举起手里的果汁:“来,小景,咱们娘俩喝。” 余景木讷地端起果汁:“我不就在B市?” “你就过年在B市,”余母半是责怪半是骄傲,“不过你和小炎工作忙,爸爸妈妈都理解。” 酒杯碰撞,却如钟声洪亮。 “当——” 余景被祁炎拉去沙发坐下,不由分说就往他嘴里塞了半颗剥好了的沙糖桔。 春晚的小品让一家人捧腹大笑,余母笑得肚子疼,一个劲拍余父的手臂。 余父不解:“哪里好笑了?” 余母揩了揩自己眼角的泪:“你不觉得那个台词很好笑吗?” “什么台词?”余父问。 “我知道我知道,”祁炎匆忙吐出瓜子壳,举手抢答,“就那个——‘这都是我的词儿啊!’” 他学着小品里的语气,粗着声音添油加醋了一把,让刚缓过劲来的余母重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说自己不行了。 余父没觉得小品好笑,他觉得余母好笑。 两个人乐成一团,祁炎也跟着笑。 只有余景没笑。 他仿佛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默默地看着这极度不真实的一切。 像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色彩的肥皂泡。 或许下一秒就很轻易地破碎掉。 他等着。 接近零点,祝福后即将响起倒计时。 余父已经困得不行,回屋睡觉。 余母打了个哈欠,叮嘱余景祁炎早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拜年。 “十——九——” 祁炎应了一声:“妈,年货我都放车里了,明天你别收拾其他的,直接下楼就行。” 余母眼睛一瞪:“你又带了什么回来?纯纯浪费钱,你看家里东西多得很,随便拿点儿出去多好啊!” “五——四——” “大姨不是爱吃海鲜吗?我给特地运了些新鲜的过来。还有大伯爱吃肉,我从内蒙弄回来半扇小羊。咱弟弟今年高考不是考上大学了吗?我和余景给他买了个电脑,放心,最新款,小孩肯定都喜欢。” “三——二——一——” “过年啦——!” 祁炎搂住余景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新年快乐。” 余母笑着“哎哟”了一声,也不跟祁炎说那些杂七杂八的了,赶紧转身回卧室。 祁炎不仅没一点害臊,反而笑得比谁都灿烂:“爸——妈——新年快乐——!” 屋里传来余父敷衍地回应:“快乐!都快乐!” 余景盯着祁炎,祁炎也看着他。 目光温和,揉在一起。 错开鼻尖,越来越近。 余景往后微仰,避开这个理所应当的吻。 他不合时宜地皱起了眉,问:“祁炎,你不想要个孩子吗?” 可能是这个问题太过唐突,祁炎愣了一愣,随后笑了出来:“不想。” “不,”余景嘴唇发抖,十分笃定道,“你想。” 祁炎一直都想有个真正血脉相连的家人。 他太想了,甚至不惜—— “我有你和爸妈就够了。” 祁炎中断了余景的思绪。 他笑眼弯弯,干净而又纯粹,不似半句假话。 “爸妈都不嫌弃我不能生,我还想要什么自行车?咱们就好好的过日子,伺候爸妈安度晚年。等老了,我比你晚走一年,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去找你。” 余景整个人呆在那里,久久无言。 他似乎忘记了些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 或许根本就没有忘记,这样的生活并不缺少什么。 家人,爱人。 祁炎的手抚过他的侧脸,把余景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看着对方的眼睛,鼻尖都要挨在一起。 “在想什么?”祁炎问。 他应该什么都不想。 应该和祁炎接吻,说爱他。 应该早早去房间睡觉,准备明天的拜年。 可是不对。 余景猛地推开祁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可沙发到玄关不过几米远的距离却在此时无比遥远。 余景跑得气喘吁吁,心惊胆战。 终于握住把手,猛地把门打开。 天光大亮,刺得余景眼睛一痛。 连珩站在那里。 庆贺新年的鞭炮声犹在,一门之隔,像是划开了两个割裂的世界。 他垂眸等着电梯,门开了也不进去。 安安静静的,不发出声音。 像是纸张的背面,光下的阴影。 日复一日沉浸在没有结果的爱意中,缓慢又笨拙地消自我吞噬着这些暗无天日的想念。 或许在某个平行世界里,余景穷尽一生也不知道有一个人这样爱他。 就像刚才,像那个梦境。 他不被需要,甚至不被知道。 余景心疼得快要碎开。 突然,连珩转过头。 周围的环境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余景刚搬回B市不久,在电梯外偶遇了连珩。 对方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又匆忙移开,飞快眨了眨眼。 短暂的沉默,海绵一般在吸收掉多件未见的尴尬。 直到从彼此的眼里看见熟悉的笑意,连珩在这才开口。 “好久不见。” 事件与文字重叠,在连珩留下的某一封遗书里,余景曾看过类似描写。 【工作第一次请假是听说你回来了,我没好意思直接找你,就在单元楼里等了三天。还好,你只是一个人,我松了口气,努力装作风轻云淡,可没想到,你是真的风轻云淡。】 第74章 余景陡然惊醒。 像溺水的求救者,在抱起浮木时猛地吸一口气,下一秒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 连珩声音哑得厉害,应该还没清醒。 但他的手下意识护住余景后脑勺,手臂一收直接把人揽进怀里。 “做噩梦了吗?” 余景慢慢缓过劲来,连珩捋着他的后背,再拍一拍。 胸口的钝痛感依然存在,只是随着逐渐增强的现实感,他开始意识到刚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闭着眼,还能感受到梦中的记忆在缓慢消失。 阖家团圆的除夕夜,父母小辈聚起在客厅一起看春晚。 瓜子花生破壳时清脆的声响,混着琐碎的闲聊,以及爽朗的笑。 如果他有这样的那样开明和善的父母,是不是和祁炎就能如梦境中那样平淡幸福? 余景赌对了人生,一帆风顺,幸福美满。 可连珩呢?连珩要怎么办? 那一封封遗书谁会去拆?过去的物件怎么找回来? 谁拉他出过去?谁跟他去未来? 尘封数十年的真心布满灰尘,沉入海底。 没人知道他的痛苦,没人在意他的等待。 就像鼓足勇气说上一句“好久不见”,就真的以为只是好久不见。 是噩梦吗? 又或许是美梦? 余景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来。 眼泪划过鼻梁,流进耳廓,他伸手抱住连珩,额头抵着他的锁骨。 熟悉的气息笼罩身侧,隔着薄薄的衣料,依稀可以触摸到对方背部的疤痕,真实的触感冲散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如果”,现在连珩在他身边。 “不怕,”连珩哄着他,“梦已经醒了。” 梦醒了。 余景翻阅过那些信件,找回过曾经的物件。 从客厅到玄关的几步路程,他在梦里跑得气喘吁吁,在现实中何尝不是精疲力尽。 纸张被翻了一页,阴影里有了光源。 他看见了,知道了,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现在他们正好好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许久,余景听见自己的声音。 “嗯,做噩梦了。” - 余景一觉睡出一身冷汗,梦醒后失魂落魄。 连珩以为是那一杯酒的原因,便起床端了温水过来。 “什么样的噩梦吓成这样?” 连珩倒是被激起了好奇心。 余景只是摇头,并未开口。 他接过杯子,仰头一口气喝完。 吞咽暂时压住了他心底的不安,却依旧被过分真实的梦境牵绊。 也是这个梦,让余景想起祁炎。 他慢慢回忆着这段时间,自己似乎有在从祁炎出轨这件事中抽离开来。 虽然对方偶尔还能在梦里给他带来一点震撼,但醒来有连珩在身边,倒也不至于太过惊慌无助。 “你不会是……梦见祁炎了吧?” 面对着连珩探究的目光,余景眨了下眼,应了一声。 隐瞒或许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被猜中梦境时那一秒细微的表情也骗不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 余景原本是不想让连珩多想,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欲盖弥彰反而更伤人心。 “也梦到你了。” “我?”连珩坐在他的身边,把被子拉至余景小腹,“我不会和他打起来了吧?” 余景笑了,伸手把水杯放到床头:“我梦到你站在电梯门口,傻子一样等了三天。” 连珩:“……” 有些事做起来没觉得不妥,但事后复盘却觉得丢人。 他下意识想问余景怎么知道这事,但很快就想到,自己那一筐遗书都已经被看了个遍。 “哎……”连珩掀被子躺下,“困了。” 余景低头笑着看他:“有什么不好意思找的?一个电话的事,我能不理你?” “我哪有你的电话,”连珩闭上眼,“再说,谁知道祁炎有没有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万一你被他洗脑成功,也不想见我呢?” 余景也躺下,不解道:“祁炎为什么要说你坏话?我们俩这么多年交情,岂是他几句话就能破坏得了的?” 连珩睁开眼,朝余景偏过脸:“他没告诉你?” 余景侧躺着,把手垫在枕头上:“嗯?” 这是个挺纠结的决定,连珩犹豫片刻,决定坦白:“你高考后被关在家里时,祁炎找过我。” 余景略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找过你?!” “嗯,想让我带一句话。我不仅拒绝了,还骂了他。” 余景动了动唇,半天没说出话来。 连珩重新把脸转回去,看着天花板,浅浅呼了口气:“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我带了那句话,他就不会把你带走了。当时我真的挺有病的,闲得没事去刺激他干什么?” 堆积在心底的陈年旧事被翻了出来,压抑了这么多年,也纠结了这么多年的过去,连珩跟余景敞开了说出来。 “我当时很……算是恨他吧,把你扯进那些事情里,还让叔叔阿姨发现了。他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却要拉着你跟他一起受苦。” “后来,也恨,但不是原来那个恨法了。” 最开始,连珩只是恨祁炎拥有了余景,也带走了余景。 可后来,却只是恨他辜负了余景,差点杀了余景。 过去的回忆像幻灯片一样在连珩的脑海中播放。 他和余景幼时在一起是多么亲密,却因为祁炎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怪祁炎?还是怪自己。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是余景、祁炎,又或者自己,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们没有赢者,只有失败后的两人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走过一段路。 房间陷入沉默,谁都没有吭声。 连珩一直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睛有些累了,也以为余景已经睡了。 可突然,余景开了口:“我和你说说我做了什么噩梦吧。” 他将梦境简单说了一遍,停在倒计时后父母进卧室之前,然后问连珩:“小珩,如果是这样,你会怎么办?” 等到差不多年纪找个人结婚生子,还是就这么站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门外,等那一班永远无人的电梯? 许久的无言,连珩侧身搂住余景。 “不知道。” 或许是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连珩难以接受。 他把腿压着余景的腿,整个人都靠过去,紧紧地抱着对方。 “我后悔了,”他小声嘀咕着,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有些委屈,“早知道不问了。” 余景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还没说完。” 还好,梦境的最后和现实接轨。 他打开了那扇门,看见了连珩。 “刚醒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父母足够开明,我和祁炎这样是不是挺好。” 话音刚落,箍在他身侧的手臂骤然收紧。 余景似乎能听到连珩咬紧牙关的声音。 他拍拍对方的手臂,安慰道:“但我又想,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小珩要怎么办呢?” 我们小珩。 连珩鼻根一酸。 “以前我过不去祁炎出轨这个坎,一想到就很难受,很不理解。但现在呢,也慢慢看开了。因为如果他不做错事情,我根本看不见你。” 他太心疼连珩了,实在舍不得抛下对方去想另一种“如果”。 现在的余景没办法去心安理得地去过自己幸福的人生,又或者说,没有连珩,不算幸福。 “我这个人比较懒,喜欢保持现状。对于一段关系,不喜欢结束,也不喜欢开始。” “最初和你在一起的确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但是小珩,现在不是了。” 余景推推连珩,两人分开一些距离。 他们抵着额头,互相看着彼此。 月光清亮,仿佛在眸中投下一片银河。 余景有些羞于开口,清了清嗓子:“我……” “余景,”连珩突然打断他的话,“如果没有祁炎,也没有我,你会是什么样的?” 这回轮到余景懵逼。 他想了想,脑子里虽然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但也没必要说出来了。 “想这些没意义。” 遗憾的事反反复复想太多,人就容易抑郁。 倒不如专注当下,放眼未来。 “你一定是一个在你感兴趣的领域里非常优秀的人。” 余景微怔。 连珩笑着,抚摸着他的侧脸:“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 后几天,余景和连珩辗转几处,最后还是去了海边。 正值暑假,前来游玩的人非常多。 他们踩在沙滩上,感受着海浪冲洗小腿。 余景抬眼看向茫茫大海,海面波光粼粼,折射出耀眼的星点。 不似夜晚冰冷,海水也会被太阳晒得发烫。 连珩牵着他的手。 余景反握回去。 “真好,我还活着。” 他看向连珩,迎着对方温柔的目光。 “嗯,好好活着。” - 回家后已经八月份,余景找了趟徐扬,本想关心关心他的学费问题,却没想到将近两个多月,这小子竟然都已经快把第一学期的学费给挣回来了。 不过他还是选择了贷款,手里捏着点存款心里也踏实一点。 小孩终于走上了正道,而且还走得挺好。 余景心情不错,回家后给归归开了个罐头。 连珩把人抱去沙发上,橡皮糖似的黏着他:“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余景把徐扬的事说给他听。 “哼,”连珩撇撇嘴,“我大学不比他强?” 余景乐了:“你多大啊,这点醋也要吃?” 连珩在他脖子上胡乱亲了几口:“就吃。” 两人闹成一团。 “明天我上班去了。” 连珩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余景收了收脸上的笑:“这么突然?” “不突然,”连珩抱着他,“半个多月前就通知了,我一直没告诉你。” 他们实在太忙了,绑架案之后一大堆的事情连珩都没有参与。 上头这算是把婚假都给他算上了,这么长的休假实属不易。 “行,”余景也不是多黏人,“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连珩“嗯”了一声,把余景抱得更紧。 余景笑道:“这么舍不得?不如辞了工作在家吃软饭吧!” “想啊,”连珩喃喃着,“被你拴在家里,跟归归一样,什么也不做,等你回来。” “哎!”余景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变态一样。” 连珩也笑了:“余景,我爱你。” 余景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感性是怎么回事,但是连珩既然都说了,他也不好继续在那不正经。 只是三十多的人了,说这些话多少有点肉麻,他磕磕绊绊地起了个开头就被连珩给打断了。 “我、我也——” “没关系,”连珩轻声说,“不用回应我,也……不要回应我。” - 隔天,余景起床时家里只有他一人。 连珩没说具体上班的时间,但是余景觉得不管是什么时候,临走也会跟他说一声。 所以,当他没见着连珩时,他以为对方是去买早餐,或者是去溜归归了。 然而,出了卧室。 早饭在桌上,归归在腿边。 “小珩?” 余景皱起了眉,趿着拖鞋在厨房和阳台找了一圈。 没找着人,一头问号地回了卧室,准备拿手机打个电话,却意外发现了放在床柜上的信封。 余景拿起来,大概知道是什么。 但是心里不是很爽,毕竟他们都在一起了,还写这种不吉利的玩意儿。 他坐在床边,拆开信封。 信很短,只有半张纸。 不像余景曾看过的那些,这只是一封单纯的信。 连珩翻出了他去年买的资料书,又买了套新的,都搁在书桌上。 顺便给他参考了几个学校,提了一些建议。 甚至还附上一张机票。 结束语相当刺眼。 ——【心愿已了,我们分手吧。】 第75章 突如其来的分手,打得余景措手不及。 他甚至花了几秒反应时间,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可能是被甩了。 他被甩了? 被连珩甩了? 这么魔幻的事情,在发生的那一瞬间甚至需要怀疑一下真实性。 然而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疑惑、震惊、难过、失落。 他的心口嘁哩夸擦打翻了半个厨房,酸甜苦辣在这一瞬间尝了个遍。 余景以为自己会备受打击,会痛苦失去希望。 就像和祁炎分开一样,那种落差感几乎要了他的命。 可出乎意料的,他只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就整理好那些因为“分手”字眼而产生的应激情绪。 弯腰抱起归归坐在床边,报复性的撸了几下狗脑袋。 飞快回想最近几月所发生的事,企图找出连珩分手的真正原因。 首先,一定不是不爱他。 余景几乎是下意识就排除掉了这个原因。 这样的条件反射让他有些微的诧异,回想自己与祁炎,最初似乎也是这样无条件的完全信任。 一个坑里摔两次吗?连珩他…… 不会的。 余景又搓了把归归的脑袋。 自己也不至于那样胆小,不过是被劈了次腿,就杯弓蛇影,胆战心惊。 对连珩这点信任都没有,他们还谈什么谈? 这个认知让余景心里好受不少,他盯着归归脑袋上的一缕棕毛发呆,慢慢的就有点生气。 余景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是否正常,但他的确在生气。 他气连珩放弃得果断决绝,还用这种间接的方式告知自己,像极了不露头的王八,连个回旋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是铁了心让自己离开吗? 余景捏着那一张机票,是九月份大部分学校开放申请后的时间。 或许连珩只是想让他去看看,又或许是委婉地想让余景下个月离开。 余景咬了口下唇,竟然有点想笑。 如果他回去找祁炎了呢?连珩会是什么反应? 还真有点想看看,他们俩谁都别好过。 冷静了片刻,余景给连珩打电话过去。 果然占线。 他点开对话框,本想再发信息。 但这时候余景已经被气得有点大脑短路,只能时不时重重呼一口气,然后就没了下文。 他想起自己高中时的梦想,现在都已经陈旧得有些发黄。 相比余景想去实现,他觉得连珩要比自己更想一些。 桌上放着崭新的书本,余景过去翻了翻,发现连珩已经帮他报了这个月的资格考试,并且详细地列出了一张时间表和物品清单。 现在八月初,时间非常紧迫。 余景要在一个月内考取资格证,完善好申请材料,还要选定学校准备入学考试。 不过这些他在去年已经有过准备,真要实施起来也不是特别麻烦。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过期,还需要辗转两地奔走重办。 想想就烦。 如果在没遇见祁炎,也没认识连珩,他又会是什么样呢? 余景真的想不出来。 这种假设就和曾经的“祁炎没有出轨”一样没有意义。 他遇见了祁炎,他也认识连珩。 每一个曾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他是现在的余景,也不后悔成现在这样。 - 连珩离开后,余景短暂的颓废过。 他不理解,也不愿意接受,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还是起来收拾东西。 看了地段,租了间房子,连着归归一起全给搬了过去。 不就是分手么?谁没分过? 这事儿他都快干出经验来了。 不过这和跟祁炎那次不太一样,余景目前心态良好,觉得自己还有精力跟连珩对线。 他选了一个还算中等的学校。 地区中等、学费中等,没那么大的竞争压力,最好申请就能直接通过,不用再去参加入学考试。 按着连珩给他列的清单,余景把东西又拿出来检查了一遍。 从钱包里抽出自己的身份证时,两张照片跟着一起掉了出来。 余景弯腰捡起,惊讶地发现自己还留着菜楚楚曾经给他的B超照片。 过去的爱恨纠葛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了距离。 他为祁炎痛彻心扉的过去,好像真的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余景发了会儿呆,干脆把两张照片全都塞进零钱包里。 眼不见心不烦。 九月,各大学校开放申请。 鼠标轻轻一点,未来的两年好像就清晰了起来。 如连珩所愿,他决定离开。 机票在九月初,余景暂时把归归寄放在购买来的宠物店。 回家前他又去了趟那家烘焙店,拎着草莓蛋糕出来,几乎是在同一个地方,又遇见了祁炎。 两人皆是一愣,余景不禁笑了出来:“你是在这蹲点吗?” 不同于之前见面时的各种情绪。 在经历过那一次生死后,余景再见着祁炎就会想起他和连珩一左一右坐在病床边,两人都拉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特别好笑。 祁炎被他的笑晃了眼,喉结轻微滚动,否认道:“我每天都会来买面包。” 原来如此,余景也是卡着点来买蛋糕。 两次巧遇似乎就这么合理了起来。 “去吧,”余景说,“今天人挺多的。” 祁炎停在那里,没吭声,也没动。 这让过于熟络的余景显得有点傻,他微微挑眉,走自己的路。 擦肩而过时,祁炎转了身:“阿景。” 余景偏头看他:“嗯?” 又是沉默。 余景反倒想起一件事来。 他把蛋糕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钱包,翻出一张照片来。 “还给你。” 祁炎目光闪烁,垂眸盯着那张照片,迟迟没有去接。 余景微微叹了口气,拉过祁炎手腕,把照片放在他的掌心:“其实我现在也挺能理解你的,摊上我,还有我那样的爸妈,能忍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或许有另一个世界,他们被亲人认可,被朋友在祝福。 相互救赎,彼此陪伴。 可不是这里。 祁炎托着那张照片,声音因迟疑而有些发抖:“你……不恨我吗?” 余景摇摇头:“在你救出连珩的时候,我们就一笔勾销了。他还没谢谢你,我替他道谢。” 祁炎仿佛被这话捅了个对穿。 “你不恨我?”他收拢五指,一把攥住照片,情绪激动地质问,“阿景,你怎么能不恨我!?” 余景后退半步,唇角勾起有些无奈的笑:“试着换一种生活方式吧,祁炎,你也该往前走了。” 余景弯腰拿起他的草莓蛋糕,就这样离开了。 祁炎站在原地,许久许久,直到有水珠打在他的拇指下方,湿润的触感传来,这才茫然地松开。 B超照片被他攥得皱了起来,黑白的模糊图像里,隐约可见一团阴影。 值得吗? 祁炎死死地盯着照片。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 余景走时没带多少行李,纯粹是去看看。 到了机场候机,还不忘把书拿出来读读背背。 毕竟也是荒废了这么多年,岁数大了脑子也没以往灵活。 不过余景大学时的绩点都挺高,评优评先也没落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所以一定要去吗? 余景暂时停了下来。 为了和连珩赌气? 他原来这么幼稚。 正想着,突然有人停在了他的面前。 余景抬眼看去,竟然又是祁炎。 这人最近怎么阴魂不散? “我看到了你的购票信息。” 余景无语,向祁炎伸出手去:“手机。” 祁炎听话给他。 余景顺利解开锁屏,点开购票软件删除自己的身份信息一气呵成。 然后再还给祁炎。 祁炎:“……” 浅叹了口气,把手机收回来。 他坐在余景身边,看见对方腿上摊开的书本,心里大致也明白了余景想要做什么。 “连珩怎么不来送你?” 不提还好,一提余景就来气:“分了。” 祁炎从还没在短时间无语过这么多次:“分了?” “别提了,一提我就来气……” 可能在一个月前,余景都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祁炎坐着聊天。 原本闷在心里话趁着这会儿都说出来,反正估摸着也没第三个像祁炎这样全须全尾知道他和连珩那些破事的人。 这种明撕暗秀的一通抱怨很明显是堆狗粮,祁炎听完直接翻了个大白眼。 “不说话?”余景笑笑,“无语到你了?” “有点,”祁炎丝毫没跟他客气,“你们根本就没分,这不过是他脑子有病犯矫情。” 余景对于祁炎的总结还挺满意。 可下一秒祁炎又说:“我以前也这样,这不奇怪。” 余景诧异地歪着头:“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可太多了。 “我总觉得对于你而言你的父母比我更重要,讨好他们的同时也会生气难过,甚至幻想着如果他们在逼你一次,你还会不会选择我。” “我还想过如果我们有个孩子,我问他是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我的时候,他说喜欢我,你会不会跟我一样体验到这种心情。” 余景抿了下唇:“你心理阴暗吧?” 祁炎这么多的想法,他竟然都不知道。 或许自己也没那么了解连珩,自然理解不了对方的行为。 “有点吧,”祁炎垂眸轻笑出声,“所以他放你离开,我却不行。” 即便是现在,祁炎也舍不得余景。 可他已经没什么资格去挽留和追求,只能空巴巴地在这里说会儿话,安慰自己,聊胜于无。 广播响起登记提醒,余景合上书本,装进背包。 祁炎起身把他送去登机口,在即将安检时又叫住了他。 余景转过身:“你最好有事。” 祁炎拿出一颗系着红绳的铃铛:“物归原主。” - 余景离开后,祁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听见相应航班禁止检票准备起飞后,这才转了身。 好巧不巧,撞入眼帘一个熟人。 他笑着走过去:“我就知道你不会不来。” 连珩脸色却没那么好:“我跟你好像不是特别熟。” “嗯嗯,”祁炎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不过我也劝你少作点死,把人玩没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连珩一脸不爽地看过去,浓眉压着眼睛,显得有些凶。 然而一开口,却有些出乎意料。 “谢谢。” 祁炎没反应过来什么。 “火场,谢谢你救了我。” 第76章 祁炎没想到连珩会向他道谢。 就像连珩也没想到祁炎会和余景那样相安无事地坐了有好一会儿。 要不是自己的手机上还有这次的购票记录,他真怀疑是不是余景和祁炎说好了要一起走。 还好不是。 “不用跟我道谢,”祁炎冷着脸开口,“我救你也不是为你。” 好话说不出几句。 祁炎走后,剩连珩一人停在出站口,看周围行人来来往往,像是一面巨大的幕布,时刻准备着发生一些精彩的好戏。 也的确是发生了。 当连珩看见余景抱着他那几本书从安检口原路返回时,他甚至闭了下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 “夸擦——” 余景拿着书的手一抬一放,把书本全给扔垃圾桶里了。 他还没看见连珩,扔完书原地站了会儿,从兜里拿出那一串铃铛。 应该是当初他落在家里被祁炎拿走的那串。 本以为再也拿不回来了,没想到快一年多,竟然还被保存得挺好。 连珩的铃铛现在不知所踪,他的反而又回来了。 这个命途多舛的铃铛辗转了不少地方,在最后一刻倒是跟块秤砣似的,把余景飘忽不定的心给压严实了。 他没坐上那趟飞机。 行李托运处就在不远处,真是麻烦他跑了这趟,真的挺麻烦—— 余景脚步一顿。 他看见一个连珩杵在距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座位旁边,跟个木头似的,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所以说还是来了。 被余景看见,连珩愣了一下。 但很快反应过来,动了动唇,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对方就这么收回目光,从他面前直直地走了过去。 他又有点发懵。 余景拿过行李箱,转身往出口去。 一回头又看见跟过来的连珩,简直比看见祁炎还让他无语。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机场,余景打车回他租的房子。 放下行李准备去宠物店把归归接回来,一开门就是守在外边的连珩。 余景:“……” “有意思么?” 连珩的眼神清澈得有些愚蠢:“你怎么不走?” 余景这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火“蹭”一下就给起来了:“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他推开连珩走进电梯,连珩也跟着过去:“你申请学校了吗?” 余景按下电梯键,没搭理他。 于是连珩又问:“为什么不走?” 余景敷衍着:“因为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电梯门开,却被连珩用手臂拦住,“哥,你以前不是很想吗?” 余景皱着眉:“这是我的私事,你问太多了。” 他推开连珩的手,出了轿厢。 - 归归在宠物店的寄养笼子里关的有点儿难受,有气无力地趴在那儿,像他噶蛋时那样萎靡不振。 下一秒玻璃门被推开,他闻着余景的味道,“唰”一下就立起了耳朵,前爪扒拉着笼子的门,哼哼唧唧摇着尾巴。 “哎,可怜了。” 余景把归归抱下来,从头到尾在怀里撸了好几把。 归归吐着舌头,尾巴摇成螺旋桨。 上一秒正屁颠屁颠跟余景亲热呢,下一秒又狗头直转,朝着另一边猛蹬蹄子。 余景偏头一看,连珩来了。 他蹲在余景身边,企图伸手摸摸归归。 结果这手伸到半空,归归被余景狗绳一扯放下了地,他没给连珩眼神,去柜台那里登记离开。 众多猫猫狗狗都有主人,连珩站在其中,四下茫然,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又跟着余景出门,只是这次有了强力帮手。 归归一步三回头,扯着狗绳往连珩这儿跑。 余景真就跟他扯了会儿,最后受不了了,端起这么个庞然大物往家走。 九个月的德牧,少说也得五十多斤,余景没抱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这时候放下又显得特别狼狈。 他咬咬牙,把怀里的半扇猪颠了一颠,结果这个不老实的直接越狱,宛如脱缰了的野狗,风一般扑进连珩的怀里。 余景:“……” 有那么一瞬间,真是连人带狗都不想要了。 连珩一个多月没见归归,也想得慌,蹲下身没撸几下狗头,余景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狗绳往后拽了拽。 “归归。” 归归又立刻抛弃连珩投入余景的怀抱。 真是条渣狗。 “哥,”连珩站起身,“我只是想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余景抱着归归,与他对视:“那你说我现在想做什么?” 连珩张了张嘴,却终究无话。 余景皮笑肉不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做完这件事感动得都要哭了?” 连珩垂下眸,也不反驳。 余景也懒得继续:“就这样吧。” - 连珩起初还没明白余景的那句“就这样吧”是什么意思。 直到半个月后,他发现对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甚至还换了住址之后终于开始慌了起来。 他工作忙,本就没多少闲暇,休息时间也是散得稀碎,有时和双休日错开,就连余安都找不见。 这时连珩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我们分手吧”,余景是答应了。 可是不应该。 他是为了让余景念书而放开对方。 如果余景什么都没做,那他们分开的意义是什么? 连珩做不到厚着脸皮去求复合,但是他心里堵得慌。 添油加醋干了件坏事,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想起祁炎在机场给他的忠告,心里瞬间又揪成一团。 他以为错了? 余景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实现理想?也不是自由自在? 总不能……想和自己在一起吧。 钝痛从心底传来,一下一下,缓慢而又沉重。 他皱起了眉,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 - 其实余景没想把事情做那么绝。 他只是单方面删除了连珩的微信,然后发现租的房子管道有些问题。 修不好就直接换了,换的地方也没多远。 但连珩找不着。 余景时不时会看见这傻子守在宠物店门口,有几次还撞上了买面包回来的祁炎。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但好在双方都已经没了年轻时的攻击性。 祁炎没有如余景所愿换一种生活。 他如往常一样上班下班,自己做饭,懒得去酒桌应酬,偶尔去饭馆打打牙祭。 会定点去余景喜欢吃的那家面包店买点面包,运气好的话还会遇见余景。 有时路过宠物店也想养只猫猫狗狗,但是又怕没那个耐心,干脆就放弃了。 哦,还会见到连珩。 看对方拉着一副死了老婆的寡妇脸,他就知道这人跟余景肯定还在闹别扭。 挺好的,他羡慕得要死。 脑子里就会想想上大学的时候自己和余景互相吃醋,对方嫌丢人不说,最后憋不住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就是故意的,全场那么多人就你撩球衣擦汗,几块腹肌可把你骚的,我呸!” 那时候的余景可真是…… 祁炎叹出一声笑来。 - 十月,余景找了份工作。 他有几年的教学经验,重操旧业非常简单。 日子好似恢复到了曾经,只是余景不再眼巴巴地去等尚未归家的祁炎,而是争分夺秒去照顾家里活蹦乱跳的归归。 人遛狗,或者是狗遛人。 余景刚接手了个毕业班,每天被屁大点事折磨得死去活来,还要抽空带着归归进行短跑训练。 再后来,余母给他打电话了。 算是求和,当然,让他回家的理由是安安想他了。 余景随口敷衍过去,但真挂了电话后,又多少有些失落。 他不是一个特别记仇的人,但对于自己父母的人品却没能有太多自信。 祁炎这个前车之鉴还在那儿,万一以后又出了什么毛病,遭殃的就是连珩了。 ……连珩。 余景感觉都好久没见着对方了。 他翻了翻通讯录,把连珩从黑名单里拖出来。 对话框里空空如也,聊天记录已经被清空了。 余景盯着对方的头像发呆,他记得,那是他们一起去海边拍的日落。 - 十一月,落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很大,一脚踩进去没过了脚踝。 归归兴奋得不行,拖着余景在雪地里疯狂翻腾跳跃。 余景跟着他跑得气喘吁吁,只觉得自己骨头都散了。 “人到中年……”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一不小心手里的狗绳就挣脱出去。 归归获得自由,像根离弦的箭,“嗖”一下给窜没了。 “归归,回来!” 余景登时慌了手脚,恨不得手脚并用追了过去。 好在他平时怕扰民,遛狗基本都选在十点之后,地方找的也偏,放眼看去一个人影都没有,倒是不怕归归应激伤到路人。 只是这有好有坏,比如现在他一人在这喊了半天,也没见着归归的影子。 “归归——归归——” 余景心急如焚,打着手电筒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见着狗,干脆就直接报了警。 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过来,尽职尽责地帮着找了一圈,顺便八卦了一些小道消息,说最近这里不太平以后少过来。 余景立刻进入吃瓜模式:“怎么不太平了?” 民警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但余景不太懂。 “钓鱼佬,”民警只好再给他点拨点拨,“钓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说太多我怕你腿软。” 余景扯扯唇角,心说他好歹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区区钓鱼佬,他还不至于腿软。 正说着,突然听见不远处的路边传来几声狗叫。 余景一耳朵就听出来是归归,瞬间喜出望外,朝着声源方向跑去。 较为荒凉的马路牙子边停着一辆车,上面顶着昏黄的路灯,是一辆改装越野。 余景看这车格外眼熟。 归归就趴在车后座半开的车窗上,跟被挟持似的,整只狗卡在那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看起来怪可怜的。 余景的思路中断,喊着“归归”小跑过去。 下一秒,司机打开车门。 卷着车内细微的暖风,连珩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外面罩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 大衣敞着怀,下车时能看见棕色的牛皮枪套背带从腋下穿过,勒出隐约可见的胸部肌肉。 他避开余景的目光,打开后车门把归归放出来。 抬手间轻微的动作,余景看见连珩大臂内侧露出的一点枪托,一闪而过,很快又藏进衣服里。 怎么……有点……嗯…… 余景眼皮跳了两下,咽了口唾沫。 连珩牵着狗绳,把归归交给他。 余景短暂谴责自己两秒,默默拽回归归。 再暗骂这条养不熟的白眼狗,自己天天对他这么好,闻着连珩的味了就能一股脑窜出去头都不回。 两人像小学生罚站,一个盯人一个盯狗,天寒地冻地杵在寒风里,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不到十秒,民警随后赶到。 对方喊了声“连队”,习惯性的慰问:“这么晚了还在查案呢?” “嗯,”连珩这才回过神来,微一点头,“你们也辛苦。” 声音沉沉,和以前抱着余景哼唧的仿佛是两个人。 只是归归摇着尾巴,和连珩亲昵的样子又在告诉余景他们分明就是同一个。 “不辛苦不辛苦,”民警连连摆手,笑道,“没想到这狗跑您这儿去了,还真会找哈哈哈哈。” 连珩低着头,有些迟钝的“喔”了一声,像是思考两秒,然后作答:“因为这是我的狗。 第77章 余景很不认同这个说法。 他觉得,当自己带着归归从连珩家里搬出来的时候,归归就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不过他没说出来,毕竟连队呢,面子还是要给一点的。 民警“哦哦”了好一通,虽然看起来好像很懂的样子,但脸一转问余景:“这不是你的狗啊?” 余景:“……” 这要怎么解释呢。 “我送他,”连珩暂时中断了两人的对话,对民警说,“你先回去吧。” 民警奇怪地一挑眉:“嗯?你送?” 没人回答他。 余景没有拒绝,主要是不想在外人面前拉拉扯扯,搞的谁都尴尬。 而且他在雪地里跑了半天,鞋子里都灌了雪,自己再慢吞吞走回去都不知道几点了,还不如坐个顺风车。 然而,当余景抱着归归坐进副驾驶时,却发觉车厢里相对封闭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还要暧昧一些。 为了避免独处时嘘寒问暖刻意寒暄,余景拿出手机,点开导航输入地址,整个人就这么抱着归归看向窗外,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架势。 连珩也就干脆闭嘴,按着导航老老实实地启动车子。 或许是车外的夜太浓太重,让车内的温暖被割裂出些许的不真实。 余景转过脸看向窗外,却只能在一片漆黑中看见连珩侧脸的倒影。 对方不笑时有些严肃,不知道是不是手上的案子难办,在目视前方的同时眉头一直轻轻地蹙着。 归归坐在余景的大腿上,脑袋冲着左边的连珩。 小狗眼睛黑漆漆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但凡遇见红灯停顿,就摇着尾巴往前嗅。 只是不太顺利,几下都扑了空,连珩最多也就偏了偏脸,看着归归。 余景抿了下唇,把归归的狗头给兜回来。 舔狗,人家都不理你。 或许是察觉到了余景的情绪,连珩终于纡尊降贵地空出手摸了摸归归的脑袋。 归归用湿漉漉的鼻尖拱他的掌心,尾巴就这么“啪啪啪”直往余景腿上拍。 余景一边感叹果然是舔狗,一边又觉得连珩刻意掩起的手背有些怪异。 迟疑片刻,就直接上手,翻开对方大衣的衣袖,看见了半截白色的纱布。 余景下意识抬头,连珩把手收回来,垂着目光。 “受伤了?”余景坐直了脊背。 连珩轻轻“嗯”了一声:“不严重。” 余景顿了顿,没吭声。 一路沉默蔓延,他想到了刚才民警同他八卦的案件。 “那边有案子?”余景问。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性质,连珩只是应了一下,没说太多。 余景心里跟猫挠似的,有点难受。 他觉得连珩那句“分手”一说出来,怎么也得是对方屁颠屁颠过来哄自己。 结果这么双方冷静了几个月,倒是他和他的狗屁颠屁颠往连珩跟前贴? 这不太行。 他忍不住拧了眉,烦躁地看向前方。 车子平稳前进,最终停在了单元楼下。 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余景把手机拿过来装兜里,匆忙说了句谢谢,抱着归归下了车。 连珩也一并下来,可惜他慢了几步,被单元楼下的门“哐”一声隔在外面。 余景其实没想到这门会落得这么巧,或许连珩跑几步也是能赶得上。 但他没跑,像个没事人一样跟着。 余景一想就觉得火大,也没管对方,就这么牵着归归回家去了。 - 一夜难眠。 余景惦记着连珩的手,又怕他身上还有别的伤。 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划拉本地新闻,企图从中看到点关于钓鱼佬的案子。 结果也没有。 就这么来回折腾导致第二天,余景还得起床看早读。 他在起得有点儿迟,顶着两个黑眼圈急匆匆地下了楼,出单元门时还没在意,直到走出两步看见停在路边的熟悉的车子,这才猛一回头,发现连珩就站在他家楼旁边绿带里的冬青树下。 树上还落着雪,晨风一吹就往下飘着零零碎碎的雪花瓣儿。 余景有点儿懵,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大早上跑到这里蹲点,还是在这杵了一夜? 余景心道这人也不至于真就这么傻不愣登的,可连珩脸上略微憔悴的神情却高告诉余景他或许就这么傻不愣登的。 “你在这站一夜?” “没有。” 余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却又听连珩继续道:“在车里睡了会儿。” 所以说还是硬等了一夜。 “你……” 余景一时半会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骂。 他想说“现在下个大雪都零下了,你就穿这么点不冷吗?” 还想说“你手上还裹着纱布呢,不好好回家养着在这发什么神经?” 心里已经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了,可嘴上却只秃噜出一个字,就像是被缝住似的,半天没憋出后面的来。 连珩脸色有些苍白,走到余景身前:“我想跟你说说话。” 余景抿了下唇,似乎是更无语了:“你跟我说话——” 就跟他说话? 昨晚上嘴上跟抹了浆糊似的没见他想说话,非得站一晚才有说话资格? “我怕你生气。” 余景觉得自己那个气又生得大了一点。 想让连珩赶紧滚蛋自己还要上班,但看着对方那副仿佛被风吹了半宿摇摇欲坠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 纠结犹豫再三,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上一句:“我还要上班,你也回家去吧。” 连珩微一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车子:“我送你。” 余景在小区门口买了个煎饼,顺便给连珩带了包子和豆浆。 回到车上时连珩正在打电话,见余景回来,补上一句“二十分钟后”就挂断了。 余景听出一点苗头,便问道:“你不回家?” 连珩打了转向灯,缓慢起步:“案子没完。” 在其位谋其事,对于连珩的工作余景也不好过多置喙。 只是他看着对方有些疲惫的面容,心里还是有那么些许的心疼。 “你要跟我说什么话?” 连珩顿了顿,目光短暂的偏向余景,但很快就收了回来。 “你把我拉黑了。” 余景沉默片刻:“又放出来了。” “哦,”连珩似乎松了口气,“我……我发信息给你。” 余景皱了皱眉。 恰巧车子抵达学校,余景下车前停顿两秒。 再偏头,看向连珩:“我们是分手了吧?” 连珩张了张嘴,有些木讷地看着余景,似乎是想应答,却又不愿意应答。 余景掏掏口袋,从钥匙扣上卸下来一个红绳系着的铃铛递到他的面前。 连珩眸中闪过一丝的惊讶,并没有伸手去接。 余景便将那个铃铛搁在了车前。 “祁炎给我的,我觉得这才算是干净的分手。” 说罢他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在雪地狂奔一小时,还是晚上一夜没睡好。 余景今天一天头晕脑胀,做什么事都不在状态。 感觉自己有点发烧,量了一下/体温,发现直逼三十九度。 他吃了点同事给他的退烧药,坚持上完了下午的课,但是晚自习实在是有点难以坚持,和其他老师换了一天的班,请假回家了。 路上,他去药店买了点药。 拎着塑料袋晃晃悠悠地回到家,归归在他脚边打转,还想着出去玩。 “渣狗。”余景忍不住骂一句。 自己都快烧熟了都不知道关心一下他。 他躺在床上,联系了宠物店老板上门遛狗。 半小时后归归遛完回来,余景半梦半醒,拖着自己八百斤重的身体去给对方开门。 一天算是这样熬了过来。 好在明后两天是周末,虽然毕业班周六依旧要上课,但最起码没有晚自习。 余景教的主科,课都集中在上午,一般上完就被其他老师劝着回去休息。 毕竟冬天的办公室都开了暖气,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环境中谁也不想有个病毒散播器。 于是余景又回了家,饭没吃几口就觉得恶心。 高烧反反复复,一觉睡醒天黑了,又量了体温,三十八度。 也算是阶段性退烧了。 余景脚步虚浮,起床给自己倒水。 路过归归的狗窝,这小崽子今天倒是老实了不少。 余景蹲身刚想夸他,结果闻到空气中隐约不对。 打开笼子一翻,这狗崽子竟然趁乱翻天,尿窝里了。 余景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畅,手脚并用和自己的逆子一起爬回卧室,摸索到手机摇人帮忙。 依旧找的是宠物店的□□,那狗窝余景没什么精力去洗,直接就让对方带一个新的过来。 电话那头话没多说,轻轻应了一声,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有人按铃。 余景心想这次来的挺快,结果一开门,傻眼了。 怎么是连珩? “你……” 连珩手里还提着新买的狗窝,见余景,直接抬手覆上他的额头。 他从雪夜走过,皮肤上还带着冬天的凉气。 肌肤相贴的那一瞬间,余景舒服地轻叹出声,甚至往前还迎了迎。 灼热的吐息即便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异常。 连珩手指蜷缩,扣在余景手臂:“你发烧了。” “嗯,”余景迷迷糊糊地说,“应该吧。” 可能是因为自己生病,此刻突然听见连珩的声音,心里莫名就觉得特别安定。 他低着头,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前几天的事,下意识就握住了连珩的手腕。 动作很轻,在握住的那一瞬间能感受到衣料下面缠着的厚重。 心里像是在扎进一根软绵的针,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密密麻麻,刺疼刺疼,酸麻胀痛,什么都有。 “你手怎么了?”余景哑着声音问。 连珩放下狗窝,关上门,把直往他腿上扒拉的归归蹬到一边。 再按住余景的手,挂在自己颈脖,打横抱回卧室。 “崴到了,”他的声音很轻,“不用担心。” 第78章 余景觉得自己肯定是烧糊涂了,不然他怎么会让连珩进这个家门。 但连珩就这么进来了,他养的狗甚至摇头摆尾夹道欢迎。 叛徒。 尚且残存的理智让余景把自己的手从连珩脖子上拿开,但没什么劲,刚垂下来就被放在了床上。 余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矫情,连珩没来的时候还能坚持下床去翻狗窝,现在反而躺在床上连眼皮都睁不开。 也可能是发烧烧的,就这样反复无常。 总之几乎是非常流畅地、余景脑袋一沾枕头,跟昏迷似的直接睡了过去。 连珩站在床边,垂眸盯着对方殷红的唇,片刻后微微拧着眉头,移开视线,翻翻床头柜上堆着的退烧药。 基本都是胶囊,生吞硬咽的,已经吃了快有一板。 什么时候生的病?找归归那晚吗? 他把零散的药剂整理好,找到温度计,轻手轻脚地拉开被子,解了余景的睡衣纽扣夹进腋下。 接着,又出去接了杯温水。 归归屁颠屁颠跟着连珩,像块可以移动的绊脚石。 连珩半道上发现对方尿湿了的狗窝,拍了这糟心儿子一记不轻不重的大逼兜,归归委屈得直哼哼,夹着尾巴钻笼子里了。 他联系了宠物店的上门遛狗,还叫了跑腿小哥送了退烧冲剂。 把尿湿了的狗窝扔到阳台,简单消毒了狗窝。 甚至还翻了翻冰箱,找出了点青菜和一颗咸鸭蛋,凑合着煮了锅咸粥。 忙活一圈回到卧室,余景半眯着眼睛,像是有些清醒。 他挣扎着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皱着眉往衣服里掏掏,掏出个温度计。 连珩伸手找他要,余景就真乖乖听话给了他。 三十八度多。 一个成年人能把自己烧成这样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厉害。 连珩理了理他额前凌乱的碎发。 余景皮肤滚烫,凝了层细微的薄汗。 连珩的指腹带了点茧,体温偏低,擦过皮肤留下难以忽略的触感。 余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叹。 连珩蓦然蜷了手指。 这似乎是余景第一次生病,换以前都是连珩反过来被他照顾。 虽然两人也就相差了一岁,但相比于连珩,余景总是更加成熟一些。 连珩也照顾过人,但那些大多皮糙肉厚,根本不把感冒发烧当病来看。 如果发现异常,拍拍肩膀问一句“兄弟怎么了”,完事儿后说“哦那你多喝点水”。 这不能放余景身上。 他去浴室端了盆水过来,拧干净毛巾给余景擦擦掉头上的毛汗。 水汽蒸发带走部分热量,余景半敞着衣襟,眯起眼睛,视线游移,飘飘忽忽地定格在连珩脸上。 连珩被盯久了有点发毛,但人多多少少有点贱,即便发毛了也不想离开。 他掀开被子,继续擦拭手臂。 余景很白,皮肤也软。 有点瘦,握起来能清晰地感受到骨骼硌手。 连珩有点心疼,也不知道这人今天吃没吃饭。 “不是分手了吗?”余景突然开口。 沙哑的声线刺得连珩耳膜一疼,他不敢抬眼,也不敢回应,像个被训了的鹌鹑,杵在那儿吱都不吱一声。 余景把手抽回来:“用不着你在这。” 连珩手上一空。 余景费劲地转过身,侧躺着,把后背对着连珩。 连珩耷拉着脑袋,有些手足无措,像被罚站似的,把毛巾在手里开开合合叠了好几下,直到门铃响了,这才起身过去开门。 宠物店店员和跑腿小哥一起到了,连珩把归归交了出去,顺便给余景冲了杯退烧冲剂,规规矩矩端到了床边,半天没敢吱声。 许久,等到杯子里的冲剂都没那么热了,连珩这才绕到床的另一边,谈着身子去看跟他隔了半张床的余景,小心翼翼地开口:“喝点药吧。” 片刻后,余景又把脸转向另一边。 连珩:“……” 他再屁颠颠地绕回来。 这让连珩想起刚工作那会儿自己和同事一起执行任务,两人坐一车里盯梢,有时候会很无聊。 同事跟他女朋友打电话,那边骂这边哄,贱得连珩五官都拧成一团。 当时他特别不理解,还真有人被骂得狗血淋头依旧乐此不疲。 现在多少能理解一点了,因为他也贱起来了。 “哥,”连珩双手捧着杯子蹲在床边,跟十几分钟前的归归同款动作,“喝点药。” 余景闭着眼,却想起小时候。 有次他也病了,躺在床上睡觉,连珩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趴在他床边奶里奶气地喊哥,让他乖乖吃药。 那时他们都很小,也不知道连珩还记不记得。 唉…… 余景在心里叹了口气。 多大的人了,拿自己的身体置什么气。 他杵着手肘坐起来,连珩连忙起来给他身后垫上几个枕头。 余景接过水杯,仰头把药喝掉。 他有点热,可能是连珩总把被子给他盖得严严实实,导致身上黏了层薄汗,有点不太舒服。 趁着连珩出去洗杯子的功夫,余景拿过手机,看了眼通话记录。 连珩和宠物店备注连一起,果然是打错电话了。 搞半天是自己把人给叫过来的,余景叹了口气,觉得看了这么会儿字都有点头晕。 他关掉手机,靠着眯了会儿眼。 连珩去而复返,又端回来一杯热水。 余景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心道自己前一阵子还担心连珩生病了身边没个人照顾,结果事到如今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他昏昏沉沉了一天,烧得吃什么都没胃口。 现在意识清醒了,五脏六腑全都工作了,肚子终于开始抗议,发出了饥饿的哀鸣。 余景摸摸自己的肚子,尴尬地闭上眼睛。 连珩立刻收到信号,十分殷勤地说:“我煮了点粥,现在应该好了。” 不得不说,连珩的厨艺还是可以的。 余景虽然也经常做饭,但仅凭他现有的脑容量,是不会把咸鸭蛋和米一块煮的。 偶尔拓宽一下视野,会有新的收获。 喝了碗粥,余景感觉自己脑子清醒了许多,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重新窝回被子里,听着厨房里正在洗碗的沙沙水声,不禁想着还是身边有个人好一点,最起码感冒发烧能喝口热水、吃口热粥,还能尥蹶子撒气,找回一点儿生机。 本来都好好的,非要搞什么分手。 还分手,祁炎都跟别人滚一起了他还拧巴大半年呢,连珩这边他闭着眼睛想都觉得分不掉。 就是生气,心里憋得难受。 恨不得把连珩揪过来抽他耳巴子,一边抽还一边问“不是要分手吗?给我滚蛋!” 光是在脑子里过过瘾,余景都舒服了不少。 只是,冷静的这几个月他又隐约能够理解连珩提出分手的原因,从对方的角度来看,或许就像祁炎说的一样,不奇怪。 谈恋爱嘛,谁都有脑子不好犯矫情的时候。 连珩能提出分手,追根究底就觉得余景不喜欢他呗。 觉得余景在勉强自己,所以干脆放手让他自由,让他去弥补曾经的遗憾,去追求过去的理想。 其实没必要这样。 门铃响了,归归被溜完回来了。 小狗“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围着连珩转了两圈就忙不迭地跑去卧室找余景。 好儿子,还知道心疼他爹。 余景从被子里露出半颗脑袋,差点被扒拉上床的好大儿来了个嘴对嘴的亲密接触。 余景赶紧用被子蒙住了头。 “连珩!” 连珩闻声而至,进来把归归给抓回客厅。 余景心力交瘁:“他的窝……” 连珩回道:“我换了新的。” 余景又放下心来。 客厅的灯被关上,连珩端着水杯过来。 他屈膝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跟台全自动饮水机似的,余景已经不想再喝了。 “加了蜂蜜,会甜一点。” 甜一点余景也不想喝。 他保持着侧躺的动作,把被子往自己的下巴下面掖了掖,露出一张烧红了的脸。 这样的高度正正好好,两人视线相平,不需要仰视或者俯视。 “连珩,我们聊聊。” 连名带姓地喊了名字,连珩原本弓着的脊背瞬间就给坐直了起来。 “好。” 成年人有效沟通,既然让人留下来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连珩也没藏着掖着,或是另找借口,他知道谎言会带来多大伤害,所以面对余景从不敢有半点敷衍。 想要分开的原因和余景猜的大差不差,这些其实都可以从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找到痕迹。 连珩不想成为束缚余景的枷锁,他想把余景拉回十八岁那年,排除掉所有的干扰,让他去选另一个选项。 考上心仪的大学,读了喜欢的专业。 没有祁炎,甚至没有连珩。 他或许在另一个领域闪闪发光,又或者恰恰相反,前途黯淡。 这些都是另一条未选择的路,余景只是余景。 “可是小珩,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在于它的不可逆。相同的事件放在不同的时间,做出来的选择或许也会天差地别。并不是有你和祁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是正因为你和祁炎,我才能成为我自己。” 余景是想从事航空航天相关,这也的确是他少年时的梦想。 可同样的选择放在十几年后,他就不一定还是那个追梦少年。 三观几乎被打碎了重铸,看重的东西同样发生了变化。 他浪费了太多时间,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永远别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去做自以为是的事,小珩,多和我沟通沟通,可以吗?” 相比于被父母关在家里,余景并不后悔自己窗前的那一跳。 人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算是一种成长。 可被迫接受,只能是对生命的消磨。 他不想被怨气吞噬,蹉跎光阴。 再者,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连珩光是进医院就吓了余景好几回。 未来是什么样他不知道,也不去假设,现在只想抓住当下的生活,和眼前的爱人。 “对不起,哥。” 连珩低着头,几乎把脸垂进了被子。 “我不该就那样提分手。我只是……我以为……” 话说一半,他顿了顿。 “我看到了,你收着的照片。” 余景纳闷了一会儿,自己收了什么照片? 两人大眼瞪小眼,硬是互相硬控了十来秒,他这才突然想起来。 “不会是那张B超照片吧?” 连珩嘴角一压,表情瞬间委屈了起来。 还真给说中了。 “不是,”余景干脆手臂一撑坐起来,“我自己都放忘了。” 连珩目光闪烁,将信将疑。 他暂时还保持着刚才那一副委屈样,好像无论余景解释什么都是临时诹出来的借口。 余景放平心态,又补充解释道:“而且我想起来之后就还给祁炎了。” 他承认,当初把照片带走时的确是祁炎的原因。 毕竟这是祁炎唯一血亲存在过的证据。 可后来,他身边有了连珩,压根就没再想起来这事儿。 连珩什么时候看见的?可把他给憋死了吧? “你还给他了?”连珩再三确定。 余景无语:“你给他打个电话?” 连珩表情逐渐阴转多云。 他仔细回忆前段时间祁炎对他的态度,好像的确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平和。 原来不是因为势在必得,而是因为彻底放手? 他又抬眸看向余景。 “我那天在机场看见你跟他——” “闭嘴吧你,”余景真恨不得抽他一个大嘴巴子,“他那天把铃铛还给我了。” 连珩愣了许久。 过去的事件随着时间线串在了一起,堆积着的误会在这一刻全部解开。 连珩坐在那儿,盯着被褥的某个褶皱发呆。 余景又躺回去,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他们或许就该这样,直截了当地去表达与接受。 “是这样,”连珩似有恍然,声音沉沉,“我还以为……” 以为余景不爱他。 甚至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敢相信余景就这么放下了祁炎。 “哥。” 连珩趴在床边,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他的手指和余景的搅在一起,说出口的话闷闷的,带着轻微的哽咽。 “你爱我吗?” 这样的话多少有点难以启齿,连珩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只剩丁点气音。 不是对朋友的同情,也不是对弟弟的责任。 是爱,单纯地爱连珩这一个人。 余景摸摸连珩的头发,心口处像是突然有一片塌方,稀里哗啦的,整个人都快要震颤起来, “爱。” 他俯下身,把侧脸贴在连珩的耳廓,像极了小时候哄连珩睡觉那样,放轻了声音细碎地说着。 “是我以前不够努力,没让你感觉到我很爱你,所以现在只能暂时用这种空洞又直接的方式告诉你,我很爱你。但是以后我会努力,让你慢慢从其他方面感受到,我是真的担心你、真的在意你、真的爱你,很爱很爱你。” 第79章 余景应该是真烧糊涂了,不然应该是冒不出那么老长一段话。 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和祁炎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少去表达感情。 可能也正因如此,对于更加没有安全感的连珩,余景都没去考虑是否用力过猛,反正张嘴说就是了。 连珩也是听得一懵。 或许是没想到会有那么长一串,他听着后面的忘着前面的,等到话说完了,满脑子都是“爱你爱你爱你”,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虽然知道余景还在生病,但是有点控制不住。 心脏剧烈跳动,敲得肋骨生疼。 他直起身,提了膝盖压在床边,双臂环着余景,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他。 床铺发出轻响,天旋地转间,余景脑子一懵。 他眨了下眼,盯着天花板,慢慢感受到自己颈间温热的湿润,回过神来,也抬手抱住了连珩。 轻轻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像哄对方,也在哄自己。 活生生的人就在身边呢,还计较什么? 用错了方式罢了,他也曾错过。 自己都冷了连珩好几个月了,该难过该反思也都有了结果。 这种无伤大雅的错误,就翻页了吧。 余景手臂收拢,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连珩细微的哽咽。 多大人了,还哭起了鼻子。 他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偏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亲。 “原来你这么介意祁炎。” “不是介意,”连珩闷声道,“是在意。” 他在意两人相互依靠的那十几年,怕自己无法撼动祁炎在余景心中的地位。 爱情和时间有没有关系呢? 连珩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 就像小时候他难以接受余景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己,去和刚认识不到两年的祁炎离开一样。 现在他依旧难以接受余景放弃在一起十几年的祁炎,爱上才和自己在一起一年多的连珩。 众多的因素杂糅在一起,让连珩根本分不清余景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甚至害怕得到答案,即便得到了,也不愿意相信。 像横在面前的一堵心墙,连珩不主动伸出手,谁也没办法把他拉出去。 所以余景干脆离开了。 连人带狗,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从盛夏,到寒冬。 连珩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去说服自己真的被爱着。 然后他听见余景的剖白,一字一句,在他心上烫下深刻的烙痕。 “但没关系了,”连珩声线轻颤,叹出些微笑意,“你爱我。” - 隔天,周末。 早上没有仔细,余景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隐约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随后,有手掌覆在他的额头。 余景眯缝起眼睛,对上连珩低垂着的视线。 他把手拿开,按在床头,没说什么,就这样直接俯下身,和余景交换了一个清浅的吻。 “退烧了。” 余景人还有点迷糊,“哦”了一声,又躺了会儿才起的床。 归归尿湿了的狗窝已经在阳台晾着了,家里似乎被打扫了一遍,暖烘烘的阳光从阳台照进来,整个屋子明亮而又温暖。 余景一边刷牙一边感叹:“啊……田螺姑娘。” 连珩笑着搂住他的腰,偏头在余景颈脖处亲了亲。 余景缩了缩脖子,含含糊糊地问:“你今天休假?” 连珩把下巴枕在他的肩上:“休假要等到年底。” 余景吐掉嘴里的泡沫:“请的假?” “嗯,”连珩的鼻尖抵着他的皮肤,跟狗一样嗅来嗅去,“怕你的烧退不下去。” 相比于余景,连珩的工作时间要灵活许多。 他没有什么特别严格的上下班打卡,有时出外勤能连着一星期失联。 劳心伤肺、夜以继日地破案,不是单纯的用工作时间就可以计量的。 所以在案子并没有那么紧迫时忙活自己的私事,一般都是默许的。 最近B市天下太平,没什么特别棘手案子。 不过余景倒是想起一例——神秘的钓鱼佬。 “哦,那个,”连珩也想起来了,“跑去抛尸现场钓鱼,钓上来一只手,都巨人观了,炸他一脸。” 余景:“……” 令他沉默的不是案件,而是叙述案件时连珩的面无表情。 甚至还喝了口茶。 “你不去处理吗?”余景问。 连珩放下杯子:“还用我去处理?养那些小崽子吃白饭吗?” 余景担心道:“小崽子处理不好怎么办?” 连珩嘴角勾起一丝笑,看起来三月春风,一开口却是横刀一剪:“那就别在我手底下干了。” 余景替那群小崽子捏了一把汗:“这么严格?” “这还严格?”连珩笑道,“我在他们那个年纪都能单独带队了,你心疼他们,不如心疼心疼我。” 余景撇撇嘴,心道有病吧这点醋都得吃? 连珩把他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双手抱着余景,侧脸枕在他的肩上。 “我妈做了好吃的,中午回家吧。” - 中午,余景去了趟连珩父母那。 其实和连珩分开之后,余景并不是跟连父连母也断了联系。 偶尔节日的问好,连母也会关心余景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连珩特地叮嘱,他们并没插手连珩与余景的事情,哪怕在那几个月隐约发觉了不对,也没有提及相关事情。 这样余景这次的拜访相对而言比较放松。 午饭非常丰盛,大家七嘴八舌说着最近的工作日常。 或许是吃饭时尽量避开那些乌七八糟的案子,又或许是怕父母跟着担心,连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吐槽了单位的食堂越来越难吃。 饭后,两人回房。 余景坐在地上,把他那两大箱东西翻出来简单整理了一下。 挑了些还能用的和有纪念意义的带走,剩下那些破烂就继续推进床底。 “我校服呢?”余景突然想起这么一茬事情,“你不会真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后半句话懂得都懂。 “在我家衣柜里,”连珩大方回答,委婉承认,“说实话,我也没用几次……” 余景赶紧捂住他的嘴。 连珩笑着,握住余景手腕,在掌心留下一吻。 “你要就还给你,怎么样?跟我回家拿?” 余景隐约觉得自己去了就出不了门了。 “不做什么,”连珩低头捏捏余景的指尖,“真的。” 他也不是什么精虫上脑的洪水猛兽,那种事情单一人舒服不算舒服。 心理接受和生理接受互相独立,连珩理解。 如果余景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他们就慢慢来,不着急。 “我只是想让你回去,那也是你的家,以后我们吵架了,我滚。你把我的东西全都扔出去,等你气消了,我再回去。” 一段话把余景给听笑了。 “等吵架的时候你就不这么说了。” 连珩像是不知道如何反驳,停了两秒,憋出一句:“我不跟你吵架。” “真的?” “真的。” 他辛辛苦苦才把余景哄到手,用来吵架也太可惜了。 “如果意见不和呢?” “听你的。” 余景一挑眉:“嗯?” 连珩思考片刻:“沟通。” 说完两人都笑了。 原本不过是随口闲聊,余景觉得他和连珩才和好没几天,最起码近半年都不会有太剧烈的争吵。 可说什么来什么,不过是几小时后的下午,他们就迎来一场比较尖锐的矛盾。 事情起因是对门的余安过来找哥哥玩。 大概是授了父母的意,晚饭前想让余景跟他一起回家吃饭。 至于连珩,没提。 余景不是很想去。 但连珩建议他去。 到底是血亲,没必要闹得那么僵。 即便真的不在意那点亲情,也不能确保以后自己的身体没有个万一。 连珩见过太多生死一线的事情,他不想那些发生在余景身上。 “我陪你去。”连珩用手肘戳戳他。 余景没好气道:“让你去了吗?” “我脸皮厚,”连珩大言不惭,“叔叔阿姨看着我长大的,他们总不会临着饭店把我赶出来吧?放心,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爸妈还住在着呢,不会的。” 余景也知道那不至于,他妈妈还好说,关键是他爸,指不定夹枪带棒话中有话,听得人这不是滋味。 “让我感受感受,”连珩推着余景,“我也想见父母。” 余景笑骂:“你真是……还有人赶着趟去遭罪的。” “这不是在和你沟通?我没经历过,所以有点想去,你如果实在不想,那就缓一缓吧。” 祁炎走过的路他也想走,想把过去的事情全部覆盖过去,管他好事坏事。 不过如果余景实在不想去,那也就—— “那就去吧。” 事情过了这么久,余母三番五次示好,在连珩父母面前估摸着也诉了不少的苦。 他们这貌不合神也离的一家子,能相安无事最好,不能的话趁早了了这个念头。 余景还是跟安安一起回了家。 连珩提了几箱礼品,该有的形式还是得有。 余母连忙过来迎接,看向连珩时目光略有僵硬,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了下去。 反而是余父,坐在沙发上没有迎接,也没有说话,跟座泰山似的,无视两人看他的电视。 这样最好,余景也省得搭理对方。 他去了余安的卧室,连珩则留在了客厅。 房间里家具大多没变,书桌还是靠窗,只是窗子已经从外面用铝材焊严实,再也出不去了。 余景站在那里往外看了好一会儿。 自从这个房间易主后,他似乎是第一次进来。 以前不敢,也不想。 现在看开了,才明白“舍弃”是残忍,“不舍”亦是。 他舍不得父母,也舍不得祁炎。 强行把互不相容的两边凑在一起,最后只能三方一起痛苦。 什么都想要就是贪,贪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是他错了。 晚饭做好了,余景洗完手去厨房拿碗筷。 他依旧没有搭理余父,减少争吵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开始直接避开。 可惜,对方和他的想法并不一样。 或许是想强调这个家谁是主人,又或者是没理由的习惯性打压。 在余母端上最后一碗炖汤时,他冷哼一声:“别以为你妈不跟你计较就没事了。” 一句话让本想拿起筷子的余景瞬间放了下去。 他想坐在那,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桌上丰盛的菜肴,突然觉得没劲。 “哎呀,不说这些了。”余母尴尬地笑笑,“孩子回来了就好,吃饭,吃饭吧。” 本来是缓和气氛的话,可余父却顺杆子往上爬,干脆端起架势来了:“是我让他回来的吗?!” “吱——” 凳腿划过地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余景直接站了起来,对身旁仰头看他的连珩道:“走吧。” 余母连母也站了起来:“小景,你知道你爸爸的脾气,他就是——” “是,我知道。”余景看着余母,“从我小的时候就这样,永远否定,永远打压,除了按照他的意思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在父亲面前,他需要伏低示弱,需要委曲求全。 需要无底线地去讨好,就像祁炎那样。 余父猛一拍桌子:“你要反了天吗?” 多说无益,余景转身离开,连珩立刻跟上。 电梯门关闭前,他似乎听见父母二人的争吵,以及碗筷落地的脆响。 他冷着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有表情。 出了单元楼,迎面的冷风让余景精神几分。 连珩替他收了收衣领:“是我不好。” 没再劝他回去,已经比想象中好多了。 余景摇摇头:“你不用道歉。” “晚上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 两人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得背后有急促的脚步。 回头看过去,竟然是余安跑了出来。 小孩停在几米远,红着眼,瘪着嘴,手指搅着衣摆,十分不安地等着什么。 余景一抬手:“过来。” 余安一怔,立刻跑向了他。 那一瞬间,余景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委屈巴巴地缩在一方书桌前,有风带他走,他就愿意离开。 可惜的是,那阵风散了。 他被迫停在海上,差点被海浪淹没。 还好,有人稳稳接住了他。 “穿这么点不冷啊?”连珩脱下自己的大衣,蹲在余安身前把他包了起来。 余安看看余景,又看看连珩,“哇”一嗓子哭了出来。 “多大了还哭成这样,”余景也蹲下,笑着拧了下余安的鼻子,“晚上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吃。” 第80章 余安趴在连珩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才哼哼唧唧地说想吃肯德基。 挺意想不到的答案,三人只好转战快餐店,点了两份儿童套餐。 余安拿了两份玩具,余景吧唧吧唧啃芝士鱼堡也挺开心。 连珩咬着薯条看他俩,在一边乐得像个傻子。 “你就吃这个?”余景问。 连珩摇摇头:“回去煮点面。” “这么可怜啊?”余景嘴巴一撇,装模作样,“辛苦赚钱养家,自己却吃泥巴?” 连珩笑得眼睛一弯,歪着身子靠近余景,凑近了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们娘俩吃饱我就饱了。” 余景眼睛一瞪,在他肩头不轻不重捶了一拳:“滚蛋!” 连珩却捂着自己的心口,“啊”了一声又倒回去:“受伤了……” 两人你来我往,把余安都给看震惊了。 戏瘾可大。 再晚一些时,余母给余景打了电话。 先是问了一下余安的情况,然后絮絮叨叨跟他说了一些家里的事。 余安的心理状况一直都是个问题,班里的老师已经单独找了家长好几次。 余母经过了解慢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是余父还在不知所谓,不肯低头,也不愿认错。 余景知道,他爸就是这么一个独/裁专/政、永远自以为是的人。 或许他和余安在他眼里都算不上是一个独立的人,做他的孩子必须要听他的指令,最后活成他想要的样子才算是孝顺。 这样失败的教育竟然还要再来第二次。 余景只觉得恐怖。 “妈妈骂我了么?我要回家吗?”趴在连珩肩头上的余安问。 “没有,”余景安慰他,“今天晚上去哥哥那里睡觉吧。” 余安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可是明天要上课呢。” 余景又道:“没关系,我再送你去学校。” 余安“唔”了一声,又乖乖搂着连珩的脖子趴了回去:“哥哥,等我十八岁,是不是就可以像你一样不回家了?” 这个问题牵扯到了过去,带了些天真的残忍。 顺便把连珩的目光给问到了了脸上,等着答案的似乎又多了一人。 余景思考了一会儿,才认真地回答道:“是的,所以你要好好学习,选择一个更好的地方,才能遇见更好的人。” 不要迁就,不要豪赌。 要一步一个脚印,去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向。 他说完,又看了看连珩:“你说呢?” 连珩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是啊!” 余景不禁笑了。 他们沿着马路往家走,顶着满天的星辰和昏黄的路灯。 “你说,做父母为什么没有考试呢?” 连珩偏头看向余景:“有的话我肯定不及格。” 他背上的余安已经睡着了,小孩儿的手里还拿着儿童套餐里的玩具,原本哭红的小脸现在吃得圆嘟嘟的,贴在连珩的肩膀上,乖乖巧巧。 “我觉得你挺会带孩子。”余景说。 连珩只是笑着摇摇头:“那也不够。” 到了家,先把余安放去次卧睡觉。 连珩肩上的担子一摘,余景跟在身后,抬手给他捏捏。 “贴心。”连珩带着余景一路去了厨房。 他面煮得稍微多了一些,分给余景一小碗,毕竟对方晚上也没吃多少。 刚吃一口,门铃响了。 连珩原地起跳跑去开门,拎回来两包外卖。 余景忍不住道:“还以为你突然节俭。” “在孩子面前嘛,”连珩把外卖打开,“苦了谁不能苦自己。” 余景笑得不行:“这就是你认为自己父母考试不合格的原因?” “差不多,”连珩把余景爱吃的菜推到他的面前,“我可能做不到像我父母爱我那样去爱我的孩子。而且,我只爱你一个人就够了。” 余景被这话酸的牙疼。 “真的,”连珩见他面露嫌弃,连忙嚷嚷着,“只喜欢你还不行啊?!” “行行行,”余景被臊了个大红脸,给连珩夹了一筷子菜,“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洗完澡上床时已经快十点了。 连珩擦着头发出浴室,余景又在和余母打电话。 他掀了被子上床躺下,不管不顾搂着余景的腰。 余景说话声一顿,把手按在连珩的横在自己腰腹的小臂上。 通话很快结束。 “跟阿姨说什么呢?”连珩问。 余景放下手机,把床头的夜灯打开:“安安的事。” 主灯关闭,屋里只余昏黄的暖光。 余景刚躺下去,连珩整个人像块年糕似的就贴在了他的身上。 “哎,”他推推对方,“安安在隔壁。” 连珩闭上眼,嘴里嘟囔着:“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昨天余景生病,他忍了一夜就只攥了攥手指头。 现在活蹦乱跳一天了,睡一起了都不给抱抱? 这的确是强人所难。 “但是,”余景企图挣扎,“安安他——” 喉结被咬了一口。 闷哼打断了他的轻呼。 时隔半年,久违的触碰让他略微有些不适。 但这种不适不是排斥,只是对于有些过份的刺激接受无能。 比如现在。 已经钻进被窝里的连珩猛地抬起脸,手掌按着枕头,亲了亲余景半张着的唇,惊讶又喜悦:“怎么回事?” 余景脸颊飞红,用手臂压住眼睛,哑着声道:“别问我!” 连珩捧着他的脸,又亲了好几口,开心得有点语无伦次:“哥,我也好爱你。” 什么玩意儿…… 又突然表起白来?谁说爱他了? 余景在他腰上踹了一脚。 细细密密地吻落下,朝着暗处蔓延而去。 余景抓住连珩的头发,只觉得对方像是在盘丝洞里关了三百年没有吃到人肉的蜘蛛精,所以一个劲的切磨他。 他平时清心寡欲,再加上工作后忙成牛马,回家基本倒头就睡,很少都没有打发自己。 眼下连珩跟个神经病似的咬着他,余景很快就交代了出去。 然后还得被嘲讽一句。 这就太让人火大了。 “你最行,你能一夜。” 连珩笑道:“试试?” 余景和连珩抵着额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烧了起来。 但他还有最后一丝清明,强撑着理智道:“安安还在隔壁。” “哦~”连珩故意曲解,“所以你才这么兴奋吗?” 余景气得一口咬上那张讨人厌的嘴。 “那是为什么?”连珩一边吻他,一边磨蹭,“哥,你是不是特别爱我?” 以前余景很惯着连珩,基本上连珩想怎么来都可以。 只是大多时候没啥反应,最多也就起点兴致。 但今天出了奇的例外,余景这刚消下去,聊一会儿天的功夫又起来了。 连珩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哥,你好精神啊。” 余景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被烧熟了。 他想把身上这不要脸的推开,可手掌触及胸口,又是意料之外的手感。 这让余景想起了不久前出现在马路牙子边上的连珩,也是这具身体,差点没把他给看得起了反应。 “哥,”连珩贴着他的耳朵,“你又y了。” 余景咬紧后槽牙,觉得再不管管这小子简直蹬鼻子上脸。 他一个用力撑起身体,猝不及防把连珩压在了身下。 被子被折腾得掉下去一半,但现在满屋的灼热呼吸,也没人去管是否容易着凉。 连珩仰着脸,能看见余景轻垂下来的目光。 睫羽漆黑浓密,凝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小扇,阴影垂落,投进眸中,让那本就深邃的眼睛更添一丝蛊惑人心的暗。 连珩抬了手,指尖有些许的颤抖,抚上他的脸颊。 “哥……” 余景抿了下唇,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什么时候买的?” 连珩有一瞬间的磕巴:“以、以前。” 余景把东西拿到面前看了看:“没用过?” “废话,”连珩扣住他的腰,“我跟谁用?!” 余景俯身吻住他。 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是那么顺利,余景疼,连珩也疼。 但前者疼得厉害了一点儿,后者疼一会儿就有点受不住了。 “别动!” 余景在他小腹上拍了一巴掌。 轻微的响声,却让对方更兴奋了起来。 他缓缓坐下,忍不住问:“你是……变态吗……?” 连珩已经分不开心去应对,只能用用深沉的喘息去回答这个问题。 新手上路,几分钟的保护期到点,他就开始有点把控不住。 余景只是主动了那么一会儿,很快,连珩撑起身子,托着他的后腰换了个上下。 余景后脑勺压着床尾,半个脑袋都在外面。 连珩一开始还捧着,但紧接着他就有些顾及不暇,余景被顶得整个脑袋都在床外。 他费劲地抬头,又脱力地往后垂下。 直到整个肩膀都快悬空,连珩这才发现,把人捞了回来,重新压在了床上。 “小珩……小珩……” 余景抓着他的肩膀,搂住他的颈脖。 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在痛快时死死咬住下唇。 连珩吻他,舌尖抵开紧闭的牙关,吞掉难耐的身y和不受控的轻颤。 “我爱你。” 他一遍遍地说着,吻干余景脸上的泪。 “我只爱你。” - 隔天,余景一觉醒已经九点了。 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 余安、工作、连珩。 他猛地撑起身体,又在下一秒“哐”一声砸了回去。 快要断了的腰,还有那一处隐秘的疼。 怪不得他是趴着醒的。 短暂地缓了下神,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床单床铺都被换了新的。 枕边放着一张纸条,应该是连珩留下的。 【安安已经送去学校了,班上也替你请过假了。早餐做好了在床头柜上,我去买点菜,很快就回来。】 余景瞥了眼似乎还热着的豆浆油条,重新趴回去。 回想起昨晚,还有些头皮发麻。 没想到他都三十多的人了,还能被这么精力旺神地捞着做了一晚上。 中途他分明都睡着了,也没见连珩让他安生。 处男一旦开起荤来,还真的挺要人命的。 余景在被窝里揉了会儿腰,没一会儿连珩就回来了。 他把购物袋在门口一放,换了鞋迫不及待地跑进卧室。 “醒了?”连珩蹲在床边,把手伸进颈脖里暖热了,这才伸进被子里替余景揉揉,“哪里不舒服?” 余景没好气道:“你说呢?” 连珩下巴压在枕头边,笑嘻嘻地:“哥。” 余景五官皱巴到一起:“别,我现在对这个字过敏。” 神经病,越喊越兴奋。 有这样的弟弟吗?跟他有仇一样。 “我错了,”连珩收了收笑,乖巧道,“今晚我控制一下。” 余景嘴角一抽:“还有今晚?” “明天就上班了,”连珩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哥。” 余景把他的脸推开:“滚蛋。” 请一天假就已经够丢人了,还来?他这个班还上不上了? 男人不能惯,越惯越混蛋。 然而,当天晚上。 连珩十分阔绰地余景的手往自己身上按,余景没几下就给捏的五迷三道找不到北了。 色令智昏! 下次一定不能再这样! 然而—— 下次一定不能! 下次一定! 下次! 唔! 算了,狗训得不错。 还挺舒服。 隔三差五不在家,频率也还能接受。 十二月底,元旦。 徐扬从外地回来,特地拎了东西来探望余景。 师生二人去看了徐扬的母亲,又一起吃了饭。 徐扬不仅交了后续的治疗费用,临分开前还给了余景一笔还款。 余景笑着收下了。 “老师,谢谢你。” 徐扬不善言辞,太多的话被包含进这一句道谢中。 余景感受得到,拍拍他的肩膀。 忽然,有警车在路边停下。 车窗缓缓打开,驾驶座的连珩微微低了下头。 有时他出外勤会在外面遇见余景。 不过次数不多,今天算是格外碰巧。 徐扬诧异地看向对方,还以为自己怎么了。 倒是余景,笑了起来。 他弯下腰:“好好上班。” 连珩挑了挑眉:“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直到车子开走,徐扬还有点懵。 “老师,那是你朋友吗?” 余景沉默片刻:“不是,是爱人。” 徐扬有些诧异,但很快回过神来:“哦,我好像见过他。” 这倒是让余景想起过去,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记不记得当时我追你追得胃疼,还是他赶过来送我去的医院……” 徐扬这才想起来:“原来是他。” 记忆开始刷新,站在这个时间点回望过去,对于连珩的回忆不再只是停留于幼时。 他们的生命还有很长,和连珩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多。 等到四十岁、五十岁,或者老去的那一天。 余景躺在病床上回顾自己的一生,那些走错的小路完全可以被简化省略。 剩下的,细细碎碎都是连珩。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