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娘子 作者:小孩你过来 【文案】 亲情、爱情、兄弟情,剪不断,理还乱。局中局,计中计,一计更比一计毒。 ------------ 架空古言,一半爱情一半悬疑,1V1。 全文大约二十万字,HE结局。 PS:纸书已上市,请多多支持^_^ 内容标签:女强 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晓佳(墨紫雨) ┃ 配角:墨无名,段瑞龙(赤手将军),玉峙仁(封疆帝),暮夏染(一品王爷) ┃ 其它:小孩你过来出品 第一章 距今五百五十年前——玉峙王朝。 玉峙王朝之所以称霸百年,除其地大物博之外,主因军事实力雄厚。 玉峙王朝男子不仅骁勇善战且舍生忘死。他们的一生只为战争而活,为战争而死。正因此故,导致本国大批女子宁愿外嫁弱势小国安度余生。 然,玉峙王朝皇帝为控制本国女子愈演愈烈的叛国之举。颁布圣旨一则:凡玉峙王朝外嫁他国之女子,若其夫被俘、战死,其妻押送玉峙王朝,终身为奴,其颈烙“叛”,以儆效尤。 其颈烙“叛”所指——女子后脖颈上将被烙印一枚高一寸、宽一寸的“叛”字刻印。 随着玉峙王朝不断扩大侵占地,“叛”妇中逐渐出现——“完璧娘子” 所谓完璧娘子,是指嫁入他国,却未与夫君圆房的女子,又称新寡。 “完璧娘子”被俘后,脖颈依旧烙印“叛”字,继而押送——新寡村。 新寡村建在玉峙王朝国土以西山脉边缘,三面环山包围,形成天然高墙。“完璧娘子”由朝廷派重兵监管,新寡村的寡妇们,日常生活与普通百姓相似,下地种菜、纺织、河边洗衣、闲谈,但不允许她们踏出新寡村半步,就此直至终老。 不过,玉峙王朝皇帝设立新寡村并非优待“叛”妇,而是赋予她们新的使命,那便是为本国男子传宗接代。所谓:借腹生子。 当然,新寡村绝非淫.乱娼.妓之地。玉峙王朝征兵年限为十五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壮年男丁,所以为延续本国正统血脉,借腹生子——只服务于三十日内上战场又未娶妻生子的本国将士。一来、延续香火,确保玉峙国人丁旺盛;二来、征战四方的将士们便可免去旗下无子嗣之忧。倘若将士不幸战死沙场,亡者又无父母家眷,其子嗣从出生之日起,由朝廷供养,“完璧娘子”绝无哺育亲子的权利。 当其中一位“完璧娘子”指定成为某位将士的孕育母体之后,此女便暂时成为那位将士的“七日妻”。七日内,女子需眼戴蒙布与“夫君”圆房。换言之,“七日妻”从始至终见不到“夫君”的真容。话说此安排甚为巧妙:一则、避免男女两情相悦,产生不该有的情愫;二侧;若受孕成真,避免女子冒死逃离新寡村,找上“夫家”寻子。 七日妻规矩严谨——行房事之时,“夫君”不可抚弄“妻”身。床榻旁由一至两名对房事经验颇丰的妇人严密看守。说白了,例行公事,完事走人。纯粹只为传宗接代。 ※※ 墨紫雨——只是众多“完璧娘子”中的一位,与其余新寡的经历大致相同。当初,墨紫雨她娘花了大把银子将十五岁的墨紫雨嫁入距本国较远,一户有钱有势的地主家做妻,本以为就此便可确保女儿衣食无忧。怎料刚入“豪门”便飞来横祸。一支重返本国的玉峙国军队扫平了村庄,顺便将一村女眷押回玉峙国听候处理。经盘问得知,墨紫雨原属玉峙国子民,待“验明贞身”之后,送往新寡村等待发落。 故事讲到这,已是墨紫雨入住新寡村三年后…… ============================================================= 第二章 偏僻的树林间,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中传来孩童嘶声裂肺的哭喊声。 “娘,娘,您醒醒,墨墨饿,呜呜……”小男孩饿得鼻涕眼泪一块喷,他娘已睡了一天了,身体冰凉僵硬。 …… 乔晓佳从浑浑噩噩中醒来,但睁开眼这一瞬,她确实还想闭上……只见一个三、四的小男孩骑在她胸口上,男孩鼻孔上挂着两条鼻涕!……马上要无情地滴嗒到她脸上。 “速速吸回去!……”她一个机灵坐起身,只见小男孩像皮球似的“咕噜”滚到她大腿上。 小男孩见娘醒了,嘎嘎一笑,很听话的真把鼻涕泡倒抽回鼻孔。 乔晓佳一捂嘴差点吐了,她环视破烂不堪的茅屋,再看看自己一身古代人的装扮……想起刚在阎王殿的一幕……难道,难道真的穿越了? 她木讷地眨眨眼,首先看向小男孩。男孩长得虎头虎脑非常可爱,就是玩鼻涕脏了点。 “宝贝,你是谁家孩子呀?” 墨无名眨巴眨巴大眼睛,伸出一根小肉手指指乔晓佳,稚嫩道:“你家的!” 乔晓佳“喔”了声,原来还有别人住在这。 她柔声细气地继续询问道:“那你娘去哪了?……”她边说边用袖口擦去小男孩脸上的污渍,不由微微叹气,“生了孩子就要好好照顾嘛,瞧这小脸脏的,跟泥猴儿似的” 小男孩似乎很享受乔晓佳“无微不至”的服务,他露出一排米粒似的小白牙,稚嫩道:“娘,默默饿。” “……”乔晓佳手指一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随后起身举起桌面上的残破铜镜照了照容貌……镜中人儿虽素颜消瘦,但明显是一副“未成年”的脸孔。 话说她对穿越这事还是挺淡定的,只是她感到有点沮丧。因为这副五官,就是她十七、八岁时的那张脸,谈不上好或不好,缺乏新鲜感罢了。 小男孩见她对这破铜镜左照右照,嘟着小嘴哼哼唧唧一边喊娘,一边“呜呜……” 乔晓佳转过身,发现小男孩一直盯着自己的胸部眨巴眼,随之心平气和道,“宝贝,不能有奶便是娘呀,我还年轻,叫姐姐吧?”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半张开小肉嘴,一串口水滴嗒出嘴角…… “……”乔晓佳对小男孩抵触的态度深感无奈,她揉了揉干瘪的肚皮向屋门外走去。 四周翠绿一片,幽静清冷。她好似正处于渺无人烟的地段,茅草屋旁有一间一平米见方的小木栏,木栏里圈着两只母鸡。乔晓佳蹲在鸡窝旁,慢条斯理的翻了翻,随之瞥了母鸡一眼,神色中带出指责的意味,说:“不下蛋不如当公鸡。” 记忆是空白的,但据她分析,穿越的这幅身体应该是她的前世之身,虽相貌大致相同,但要比穿越前的身材瘦小许多,目测看去,她原本一米七二的个头缩水成了一米五几。 再看穿着,粗衣布鞋,补丁缝补,不难看出是穷人家的苦命孩子。她踮起脚向远处眺望,感觉一只小手扯了扯她裤腿,仰起小脑瓜坏坏一笑:“墨紫雨,默默要吃饭饭……” 乔晓佳俯视身下的小脑瓜,不由跟着重复:“墨紫雨……墨紫雨……我叫墨紫雨吗?” 小男孩见娘未气恼,小脑瓜如蒜倒,鼓足勇气叫得欢:“墨紫雨是大懒虫……” 乔晓佳是个慢性子的人,生前工作为平面广告模特。因为并非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所以在接不到工作时,夜夜歌舞升平,作息又没规律,即便起床,也可以悠闲地卧在被窝里躺上几小时,至于对小孩子的耐心能保持多久,就无法估计了。 她蹲下身,问:“我叫墨紫雨,你叫什么呀?” “墨无名呀……”小男孩摸了摸她的脸蛋,小眉头逐渐拧成包子褶,“娘,您糊涂了么?” 乔晓佳一听都姓“墨”,那必然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随之轻轻咬住墨无名的小胖胳臂在牙齿间咯了咯。 墨无名“嘎嘎嘎嘎”的笑着又溜出一串口水。 “……”乔晓佳只是不懂小孩子为什么总有无数口水可以流。她领着墨无名走回屋中,茅草屋中除了一张床、一个饭桌外,就剩下一只木箱,她打开木箱,木箱内有几套女装。她注意到一件淡紫色的纱裙,随手拿起摸了摸,手感细腻,面料丝滑……乔晓佳习惯性地拿起裙装在身前比划比划,长短正合适她现在的身高。 此时,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落地,她拾起一看,是一枚翠色较纯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尊佛像,乔晓佳不以为然地攥在手心,在木柜中翻找一阵也没见到“半毛钱”。 乔晓佳看了看玉佩,既然已穿越,那这块玉佩应该也属于她了,想到这,她笑眯眯地拉起墨无名,“默默,你知道咱们从哪条路去城镇吗?” 墨无名震惊地嘴成“0”型,墨紫雨曾再三警告他不可离开树林半步,否则就扔了他,墨无名当然不敢多问。于是他拐弯抹角地问:“娘……您比默默还饿么……” 乔晓佳见他一脸惊慌,不明所以。不过她自认问一个小孩路线是有点不理智,乔晓佳将柜中衣衫打成包裹,抱在怀里领着墨无名走出木屋,又将两只老母鸡装进竹筐“打包”。待扫荡一干二净后,她不由回眸看了眼身后空无一物的简陋房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不要也罢。 “娘,您带默默去何处?”墨无名小碎步紧紧跟随。 “姐姐带你去探险。” 乔晓佳随口一应,她的笑容如此轻松,在她独自闯荡的二十二个年头里,使她渐渐明白一个道理:面对窘境与贫困,怨天尤人毫无意义,不如潇洒地面对人生。当然,这也是她到死也没一分钱存款的重要原因。 “娘……” “叫姐。” “娘姐……” “……” “平时咱们都吃什么?” “野菜粥。” 乔晓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个无依无靠的古代女子,还带着一个小孩子,她们的生活必然穷困潦倒。她不由看了看这幅年轻的身体……乐观的自我安慰:有手有脚也不至于饿死。 ※※ ※ 乔晓佳带着墨无名走了二个多小时,终于在天黑前遇到一个农夫,农夫为她指了进城的路。据说还要再走上三个时辰才能进城镇,农夫见她孤儿寡母满头大汗,还提着重东西,“好心”地用八个窝窝头换走两只老母鸡,乔晓佳自然愿意换,刚巧解决燃眉之急。 墨无名很久未见过干粮了,这会儿手捧窝窝头开心得不了,他如品尝山珍海味般小口小口细细咀嚼,翘起大拇指:“娘好厉害呀,嘎嘎……” 乔晓佳望向孩子满足的大笑脸,顿感心里一酸,想起自己在孤儿院长大的日子,虽未到食不果腹,但除了逢年过节有肉吃,平时只是青汤挂水的填饱肚子。 “墨墨,为何你总叫我娘,谁教你这样叫的?” 墨无名舔舔嘴边的窝头渣滓,“您就是墨墨娘呀!墨墨活了三年都是这样叫您的吖……” “……”乔晓佳看他理直气壮的小模样又不像在说谎,可这小身板真能生出三岁大的孩子吗?再者说,孩子为什么姓“墨”?子姓不随父? 最烦人的是,疑团云云也找不到个明白人问问,她斜了墨无名一眼,狐疑地挑起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真是你娘?” “……”墨无名张大嘴定格在窝头上,小嘴唇嘟嘟囔囔地直抽搐,怪不得给他吃窝窝头。倏地,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呜呜……娘要丢掉墨墨了……哇呜呜——” 乔晓佳被震耳欲聋的哭声震得头晕脑胀,她捂住耳朵点头妥协,道:“算了算了,愿意叫娘就叫娘吧,别哭了乖乖。” 墨无名一听娘又要自己了,瞬间停止哭声,笑呵呵地继续啃窝头。 乔晓佳见状目瞪口呆,这孩子是演技派么?还真是收发自如呀。 乔晓佳边走边问墨无名一些他力所能及能答出的“真相”——那木屋确实就他俩在住,而且从不与人来往,墨无名活到三岁只见过一个活人就是墨紫雨,刚才那农夫算第二个,墨紫雨平日就在山里挖挖野菜、地瓜什么的,俩人饥一顿饱一顿勉强度日。 “墨墨有爹么?” 墨无名对这个词似乎很陌生,摇摇小脑瓜指指乔晓佳:“有娘、有娘!” “……”这孩子,一提这事儿就特亢奋。 乔晓佳不由自主摸了摸小腹、屁股,又撩开衣领看看胸部,虽然不大但很□……感觉这幅身体真不像生过孩子的,不过,她在这方面确实毫无经验,究竟是不是嫁过人很难判断。 她们翻山越岭终于看到城镇高高的围墙,但按规定,过了子时不可入城。乔晓佳只得带着墨无名在树下等开门。 墨无名依偎在乔晓佳怀里呼呼大睡,睡姿是那么地熟悉且自然。乔晓佳眼底含着一丝笑意,手指不由顺了顺了他柔软的长发。也许是相处太短还有新鲜劲的缘故,说心里话,她并不太排斥墨无名,不过,希望这孩子是她弟弟或侄子之类的非已出之子。 乔晓佳是习惯晚睡的人,这会儿她只是感到走累了,并不是太困。 她望向满天星斗……如天方夜谭般的穿越说来就来了,但她不够幸运,没有养尊处优的好日子等她,甚至延续她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对她而言,生活的态度是要学会习惯,或许带孩子跟养小猫小狗差不多吧?孩子还会说话,应该比宠物更好养活。 唉,从古至今,看来哪里都不好混。 第三章 天刚刚蒙蒙亮,巨大的城门外,已聚集了不少百姓等候入城。 乔晓佳听到嘈杂的闲谈声,张开迷蒙的双眼。而墨无名流着口水仰躺在她腿上依旧安睡。乔晓佳不由哑然失笑,这孩子的性格倒跟自己有一拼,走到哪睡到哪,一点不“怯场”。 “墨墨,起床啦……”她拉起迷糊蛋墨无名,背起包裹向城门口走去。 墨无名揉揉眼皮,顿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他乌溜溜的大眼珠左顾右盼,兴奋得好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 “娘!快看快看,好多人吖……” 乔晓佳应了声,发现城门侍卫盘查极为谨慎,尤其对女子,翻来覆去的上下看,她为避免侍卫询问过多,俯下身轻声叮嘱墨无名:“墨墨,先叫姐姐好吗?” 墨无名虽不懂娘为何不想当娘了,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嘴点头。 乔晓佳摸摸他的小脸蛋,卯足劲将沉甸甸的墨无名抱在怀中。她按顺序排在百姓队伍中,时而伸头探脑,注意前方盘查事项。 此刻,只见队伍大乱,一位妇女被侍卫推倒在地,随后五花大绑捆起。其中一位侍卫上前一步叫嚣道:“大胆叛妇,胆敢以伤口掩饰烙印?!岂能让你鱼目混珠入城,押走!” 乔晓佳望向苦苦哀求的女子,耳边又传来百姓们阵阵唏嘘声,但从谈论的内容听去,似乎无一人觉得那妇人可怜。而墨无名吓得紧紧搂住乔晓佳:“娘……姐……墨墨怕怕……” 乔晓佳抱着哭哭啼啼的墨无名走出队伍,来到路旁向一位歇脚的老者询问情况:“老伯,请问一下,刚才那位妇人犯了何罪?” 老者叼着水烟袋抬起头:“姑娘并非玉峙国人?那老夫劝你还是莫进城喽。” 乔晓佳一怔:“城中排斥外乡人?我从大老远赶来的,不进城无处可去。” 老者喟叹一声,道:“在咱们玉峙国别说外乡人低人一等,就说方才那位叛妇吧,虽是本国人又如何,照样入城为奴。” “叛妇?……”乔晓佳不知所云,继而追问,“所指玉峙国叛徒?” 老者磕磕烟沫应了声:“远嫁他乡又被抓回来的女子都算叛妇。”老者指指后脖颈,“有‘叛’字烙印,一辈子的污点。” “……”乔晓佳顺了顺松散的披肩发辫,又下意识地摩挲脖颈……当她摸到一块不算平滑的皮肤后,顿时眸中一惊,她急忙抱起墨无名向城门反方向跑去。 “墨墨,看我脖子上有什么东西……”乔晓佳忐忑不安地低下头,她不会真这么点背吧? 墨无名扒拉开她的发丝,歪着小脑袋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有个小格子……” “格子里有字吗,你在地上画给我看……”乔晓佳捡起一根小树杈递给墨无名。 墨无名坚定地应了声,蹲在地上……画了一个不方不圆的空框,随之咧嘴一笑:“好啦!” “……”也是,才三岁,真是为难墨大侠了。 既然墨无名帮不上忙,乔晓佳只得用指尖轻轻感受字形,摸起来就像一个图章镶在皮肤上,但凸起的字形比划很模糊,好像手茧那般触感粗糙。 最终,在她反复摸索之后,大至断定是个“叛”字没错。 乔晓佳木讷地坐在地上。墨紫雨是玉峙国的叛徒,所以才带着孩子住在树林吗?……她不由看向墨无名天真的脸孔,那说明墨紫雨确实嫁过人,这孩子……真是她生的? 乔晓佳醒悟这讯息后,真是心灰意冷到极点,身为叛妇还带着外乡人的儿子,此刻又不能进城,她日后该如何生存?唉,唯一的两只老母鸡还让她换了窝头。 她显然很久没这么沮丧过了,只感前途一片渺茫。 …… 一刻钟后 乔晓佳躲在树后观察进城时的盘查过程。她经前思后想还是认为进城是唯一的出路,可以打工赚钱维系温饱,但如果不进城,她带着三岁大的孩子肯定是死路一条。 墨无名也探出小脑瓜学着张望,真热闹吖。 乔晓佳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其实,这幅一无是处的身体根本不值得她留恋,但毕竟是前世之身的骨肉,如果不是为了这无依无靠的孩子,她真跳河去了。 待她观察一会儿,发现镇守侍卫真是很谨慎,就连男子入城都要上下其手摸一遍,已然打消了她女扮男装的念头。 “墨墨,干嘛呢?……”乔晓佳听不到叽叽喳喳的碎碎念,忽然发现墨无名不见了。她惊呼一声四处张望却不见墨无名的影子。 乔晓佳心中有些慌了,话说,她总是忽略身边还有一个孩子,于是,她边跑边呼喊:“墨墨,快出来,墨无名——” ……乔晓佳一口气跑出几百米,气喘吁吁地伫在某地发懵。她此刻已急得红了眼眶,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不承认行么?自己真的很没用。 她又一路边喊边跑回走失地,蜷缩膝盖坐在树下等待墨无名能找回来,但愿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一串熟悉的笑声传入耳孔—— “娘……墨墨在这……” 乔晓佳欣喜若狂地站起身,但笑容顿时僵在嘴角,只见一位书生装扮的男子抱着墨无名正向她这边走来。 男子指指乔晓佳,朝墨无名浅浅一笑,问:“那是你娘吗?” 墨无名攥着小拳头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墨墨的……姐姐!” 乔晓佳没好气的上前一步将墨无名抱在怀里,不友善地瞥了男子一眼,指责道:“这又不是玩具,不能觉得好玩就抱走呀!” 男子对她的出言不逊,不怒反笑。随后,男子在乔晓佳身边走了一圈,展开折扇作出“琵琶半遮面”的顽皮表情:“墨紫雨,你不会把我忘了吧?”他见乔晓佳一脸迷茫,又道,“莫冤枉我呀,这男童与你走散,一边哭一边叫娘,我一听这孩子姓墨,便猜想可是你回城了……果然料中,呵呵。” 乔晓佳见男子神色和善,试探道:“抱歉,我不小心撞伤了脑子,记忆大半模糊不清。” 男子一怔,再次打量衣衫褴褛的乔晓佳,蹙眉担忧起来:“我是宋亦韩啊,你何时受伤的?你夫君可知晓此事?” 乔晓佳缓缓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什么夫君,早就死了吧。” 宋亦韩眸中掠过一丝黯然,欲言又止,继而扬唇一笑:“既然到了城外为何迟迟不入城?”他顺手抱过墨无名,只因这孩子的分量着实不轻。 乔晓佳不自然地撩了撩发帘:“我该进城吗?到现在我还不确定这里有没有我的家。” 宋亦韩沉思片刻……虽不知这三年里发生了何事,但看墨紫雨过得这般落魄心里确实不是滋味。他神色中有些挣扎,但还是开口问了:“据说你那市侩的娘变卖祖屋搬回城外老家养老去了……若不介意,先住我家。” 乔晓佳听出此人并不喜欢墨紫雨的家人,何况身为书生本不该这般口无遮拦,看来已到了不骂不快的地步。思于此,她婉言谢绝:“进城有侍卫盘查,墨墨吓得一直哭。” 宋亦韩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宋举人在此,孰人敢不放行?”说着,他自顾自抱起墨无名向城门走去,回眸莞尔一笑,“走吧紫雨,就如我当初曾跟你说过的……有我在,你不必感到害怕。” “……”乔晓佳应了声,宋亦韩这话什么意思?他们很熟吗? 有了宋亦韩相助,侍卫不但未刁难,还毕恭毕敬的为他们让出一条路。乔晓佳自然顺利进入玉峙主城内。城中沸沸扬扬的气氛不再令人感到压抑,此刻,她一直悬起的心总算落下了。 而从未见过“人”的墨无名自从进城后,长时间呈现惊呆状,似乎八双眼睛都不够他看的,他不安分的在宋亦韩扭屁股,伸着小脑瓜召唤乔晓佳,“娘,墨墨好开心吖——” 乔晓佳回过神,她走上前欲抱过墨无名,随之朝宋亦韩浅声一笑,“谢谢你带我们进城。” “对我不必这般客气。”他回应得很轻,却并未将墨无名交给乔晓佳。 “不如……你给我讲讲咱们以前的事……”乔晓佳故意柔声且暧昧的开口,她转念一想,终于找到一个认识墨紫雨的人,绝不能轻易放走。 “咱们……”宋亦韩证了一瞬,不由苦涩浅笑:“看来你对我还是有些印象。” “实不相瞒,一点没有。”乔晓佳抿抿唇。看宋亦韩眉清目秀一副斯文模样,只能说这男人太不会掩饰内心情感,也正如她所料,果然有情愫。 乔晓佳听到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没等她回头便被宋亦韩拉到路旁躲闪,逐叮嘱道:“当兵的杀人不眨眼,你日后要多加小心。” 乔晓佳应了声,贴在墙边等待军队先行通过。她漫无目的地看向一排排训练有素的士兵。士兵脸上丝毫无多余表情,如同一群冷血无情的僵尸人。 最后入城的,是一位身披虎甲的大将军,威严肃穆的气势好似一阵冷风吹过…… 乔晓佳不意间与这位将军四目相碰,她打个哆嗦即刻垂下眼皮,因为这男人刚毅的脸颊透出几分冷酷,仿佛一个看不顺眼就得手起刀落砍了她。 待大批士兵终于走过,乔晓佳这才长吁一口气,她要穿越成男人也去当兵,话说,古代女人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 “方才走过那位便是赤手将军——段瑞龙,很威武吧?” 宋亦韩抛出一道羡慕的目光。 “真看不出,原来你也喜欢骑马打仗。” 乔晓佳现在关心的是怎么过日子。 宋亦韩笑而不答:“先回宋宅安置好你们母子俩。” “这合适吗?你家里几口人?” “不多,十余口而已。” “……”这么多人。 不过,这也算出门遇贵人,不论宋亦韩动机是什么,至少他们一大一小今晚不用睡马路。 第四章 据宋亦韩讲述,乔晓佳得知这幅身体的主人墨紫雨,原本是城中一位地主家的小姐,家道中落时不幸家父病故,而墨紫雨的娘是位贪财如命的女人,所以为保衣食无忧,将年仅十五岁的墨紫雨远嫁外乡大户人家为妻,具体嫁入何处,宋亦韩并不知晓,再之后发生何事更不了解。宋亦韩一直以为墨紫雨过得很好。 宋亦韩宅邸虽不奢华,但也是三进三出的四合院布局,二十二岁的宋亦韩半年前刚娶妻,尚无子嗣,祖孙三代都是读书人,且从未离开过玉峙城。 如乔晓佳所料,宋亦韩曾请媒婆去墨家提过亲,但墨母嫌宋家贫寒断然拒绝,而墨紫雨与他仅三面之缘而已,换言之,即便乔晓佳穿越后没失忆,对宋亦韩的印象也不深。 从宋亦韩对于玉峙王朝的概论中,乔晓佳已大概了解到本朝的管理体制。城中除了文人外、商户外,壮年男子大多参军。四十岁后若未战死沙场便可退役,所以城中百姓多半为中年人,退役后不必考虑生计问题,国家出资供养至终老,而大户人家的佣人则是由国土沦陷的外乡人以及一部分“叛”妇组成。 乔晓佳抿了口茶:“如你所讲,叛妇都要给官家做奴仆?” “嗯,终身为奴,就连子嗣也是。” 乔晓佳轻应了声:“那就没有想逃跑的吗?” “逃?玉峙王朝连年征战,侵占他国领土无数,往何处逃都会被抓回来,她们身上有不可磨灭的烙印,” 宋亦韩无奈一笑,“有时我也感到费解,为何许多女子宁可冒着被烙印处罚还是想外嫁……如你这般未被烙印的并不多。” 乔晓佳紧紧攥住茶杯,腹诽苦笑:她哪有那么好命,早已被人刻上耻辱之印。 宋亦韩放下茶杯:“你这几年过得如何?” “你也看到了,孤儿寡母、居无定所,得过且过吧。” 乔晓佳神色淡然,“若宋公子方便的话,帮我寻个差事,我们不能总住在你家。” 听罢,宋亦韩应了声,虽说他家不算富裕,但养活一个半个闲人不成问题,只是墨紫雨母子无名无分的久居必遭人议论。 “你刚回城先住一段,我过几日去织布坊帮你打听打听。” “谢谢宋公子,但请您对墨无名的身份保密,就说是我弟弟可以吗?” 乔晓佳注视床榻上安睡的墨无名……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这孩子的身份,否则即使养大了还是奴隶命。 “嗯。你先歇着吧,就像到了自家那般不必拘束。”宋亦韩起身时满口答应,明白她的意思,寡妇门前是非多。 乔晓佳向他抛去感激的目光:“我一定会报答你。” 宋亦韩笑了笑,欲言又止,随手合上房门而出。乔晓佳走到床边,注视墨无名天真的睡颜,不禁疲惫地叹口气,还是当小孩舒坦,整天无忧无虑的多好。 她将墨无名的小手托在手心揉了揉,当翻过他手背时——她发现那只白嫩嫩的掌心中有一颗黑痣,圆圆的黑痣正巧长在掌心正中央,就像画上去的那般位置精准。 乔晓佳没多想,只感困意袭来,将墨无名抱到床里侧,随后爬上床会周公去了。 ※※ ※ 乔晓佳这一睡就到了次日晌午,一睁眼发现墨无名并不在床上,她激灵一下坐起身,跑出大门时发现墨无名正在院子里玩,而宋亦韩的母亲一边扇扇子一边在旁看护。 宋母见乔晓佳傻傻地站在门口,爽朗一笑:“哟,你终于醒啦,孩子哭成那样都未吵醒你,看来是累坏了吧?” 乔晓佳尴尬地点下头,别说孩子哭,她一旦睡着,是雷打不动的体质。 墨无名一见娘起了,嘎嘎笑着扑到乔晓佳怀里:“娘好贪睡吖。” “咳咳!”乔晓佳捏了墨无名屁股蛋一下,墨无名心领神会,低头嘟起小嘴:“姐……” 乔晓佳很满意墨无名的领悟能力,顺了顺他粉嫩的小脸蛋:“饿了吗?” “大娘给墨墨弄饭饭吃了。” 墨墨流着口水朝宋母大笑。 宋母似乎很喜欢墨无名,走上前替他擦掉口水:“这小子真可爱,听亦韩说是你弟弟,我开始以为说笑,但看你不懂带子之道便认同了,哈哈。”她抬头看了看乔晓佳,疑惑道,“你是墨掌柜家的墨小姐吗?何时多出个弟弟来?” 乔晓佳微微蹙眉,含糊其辞道:“我确实叫墨紫雨没错,但肯定不是哪家的大小姐。” 宋母想起宋亦韩曾说过墨紫雨撞坏脑子的事,随后不再多问:“带孩子要有十足耐心,不是给口吃的就行,你年纪太小慢慢学吧。” 乔晓佳不以为然地应了声,能有多难呢,不就是管吃管睡就行了么? “您能再帮我带会儿弟弟吗?”乔晓佳站起身,“我想出去转转。” “那有何问题,你去忙吧。”宋母领过墨无名,摸了摸他的笑脑瓜,“这孩子挺机灵的,遗传了墨掌柜的精明劲儿,哈哈。” “……”多乱.伦的关系。 乔晓佳换了套干净衣裙踏出宋宅。她走出没多远便发现一件令人压抑的事,无论走到哪条街道满眼都是士兵。士兵的表情依旧冷酷,来来往往穿梭于城区之间,而乔晓佳此行是想看看哪家缺短期工。她已设想好了,先攒点钱,然后带着墨无名离开玉峙城,她身为“叛”妇,显然危机四伏。 然而,她转了一圈无果,唯有沮丧的向宋宅走回。 此刻,正巧赶上一支军队要出城,她即刻贴在墙边让路,当士兵们走过后,队伍中那副似曾相识的冰冷面孔落入她的眼底。 乔晓佳不安地垂下眸,阵阵寒风令她有些心慌,因为赤手将军段瑞龙几步上前伫立她身前。 他用刀柄顶起乔晓佳的下颌,冷冽的黑眸透着几分好奇:“本将军昨日见过你。” 搭讪?……乔晓佳故作迷茫地眨眨眼:“抱歉,我不记得了。” 段瑞龙爽朗一笑收起刀柄:“嫁人没?” 这么直接?……未等乔晓佳想好怎么回答,段瑞龙便听到同行的一名大将呼唤自己,他招了下手,继而边走边道:“若本将军再见你第三次,你便嫁我。”他的口气完全是肯定句。 “……”乔晓佳看向段瑞龙自信的背影,这跟当街抢人有什么区别?真令人难以置信。 ※※※ “姐……你在做何?”墨无名趴在地上打滚玩,一仰头见娘拿个纱往嘴上贴。 乔晓佳对着铜镜比划面纱长短:“避免与某人第三次见面。” 墨无名完全不懂,爬起身,扯扯她衣角:“娘,墨墨不想把娘当姐姐,叫墨紫雨行么……” “行,听墨墨的。” 乔晓佳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了声,只要不叫娘,叫什么她都接受。 墨无名捧着小肚子得意一会儿,耀武扬威道:“墨紫雨!墨墨渴了!” “……”瞧这解气劲儿的。乔晓佳睨了他一眼,放下面纱倒了杯白水递给墨无名。 可是墨无名就连喝水都不老实,双手抱着茶杯满屋跑,一边跑还一边乱喊,又“嘭”地一声撞在门板上,杯中水泼自己一脸。 乔晓佳刚准备过去抱他,墨无名则擦了把脸,笑眯眯地爬起身,举着小茶杯摇头晃脑,得意道:“嘎嘎,未碎吖……” 乔晓佳缓慢地眨动眼皮,这孩子太调皮了,她似乎已预见自己距离崩溃边缘不远了。 墨无名跑着跑着忽然捂住肚子:“墨紫雨,墨墨要拉臭臭。” “……”乔晓佳无力地站起身,领着墨无名走向茅房,但茅坑跨度太宽,乔晓佳又将墨无名带到一颗小树下,蹲身帮他脱了裤子:“跟这拉吧,就当给树施肥了。” 墨无名也不客气,撅着小屁股开始“施肥”……他攥紧小拳头猛使劲:“嗯……墨紫雨,嗯……墨紫雨,嗯……舒服……” 乔晓佳无奈望天:“请别再大便时一直叫我名字行不行?” 墨无名“喔”了声,拧紧眉头“发粪图强”。 乔晓佳微叹口气,在没穿越前,她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穿越后还要带个孩子,即便想嫁人都成了大问题,何况她如今是“叛徒”身份,根本不可能改嫁。不行就想办法先把孩子送回夫家,总比跟着她过强。 想到这,问题来了,孩子的父亲是谁?难道一家人都被玉峙士兵杀了? “我从前跟墨墨提过你爹的姓氏吗?” 墨无名扶着乔晓佳的肩膀,等着乔晓佳给擦屁屁,他扬起小眉头:“墨墨问过您,您当时就哭啦,只说墨墨没爹,日后不准再问。” “哦?哭了吗……” “嗯!哭得很伤心吖,孩儿叫无名、无名吖,您又糊涂啦……” 无名……墨无名,乔晓佳抿唇思忖,即便为逃避追兵把姓氏改了,可名字为什么也要改?这其中好似有某些环节对不上。 乔晓佳领着墨无名向房中走去:“城里人多,你千万不能乱跑,否则永远见不到我了。” 墨无名一听这话,紧张地抱住乔晓佳的大腿不撒手:“墨墨乖,墨墨不乱跑,永远不离开娘身边,呜呜,是墨紫雨身边……” 乔晓佳一怔:“墨墨跟着娘会吃很多苦,能忍受吗?” 墨无名擦干眼泪,像小男子汉似的挺起小肚子:“只要墨墨能跟娘在一起,不怕吃苦,等墨墨长大了力气大了,顿顿让娘吃上窝窝头!” 乔晓佳噗嗤一笑,将墨无名抱在怀里:“这么乖呀,那娘就等着吃墨墨牌小窝头。” 墨无名信誓旦旦地应了声,搂着她的脸颊亲了好几口,顺便流下点口水做纪念。 乔晓佳似乎体味到童言的可爱,而心里泛起那层暖意总令人哭笑不得。 呃对了,那位赤手将军啊,但愿咱们别再相见。 ============================================================== 第五章 三日后,宋亦韩托人替乔晓佳找到一份茶楼的工作,工作很简单,端茶倒水,管吃不管住,工资不高,只有十文钱。 乔晓佳算了算,十文钱相当于现代工人工资的二百元,也就是说,想攒下钱太难了,但她还是答应去上班,毕竟比坐在家里等吃强点。 茶楼的掌柜是位六十出头的老者,为人很有原则,虽然茶楼生意冷清,但老者绝不卖酒。 正因茶楼客人稀少,所以二层楼只有乔晓佳和掌柜的儿媳妇在打理,乔晓佳自然不能把粗累活交给掌柜儿媳,如搬运茶具送外卖糕点等都由她去。 虽说活不重,但一天到晚忙忙叨叨也闲不住。乔晓佳每日都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宋宅,不过,幸好墨无名有宋母暂时照料,否则她还真是吃不消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半月后 “抱歉,小店不售酒。” 乔晓佳耐着性子再次回答,她已然跟这位客人说了不下五次,但这位客人满嘴酒气,显然在别处刚喝过。 “不卖酒为何叫醉翁楼?!” “您未听过一句话吗?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她转身向他桌走去,却一把被酒鬼扯回原位。 乔晓佳沉了沉气:“您是来喝茶的,还是来捣乱的?” 酒鬼打个酒嗝,两嘴角向下一撇:“老子今日还非要给你们这茶楼破破规矩,拿酒来!” 掌柜儿媳听二楼吵闹,急忙上楼一探究竟。她见客人拉着乔晓佳不让走,笑容可掬地走上前打圆场:“这位客人,本茶楼确实是滴酒不卖,不如您高抬贵手换一家?” 酒鬼一手攥着乔晓佳手腕,一手“啪啪”拍桌面:“打开门做生意,你居然轰赶客人?!” 乔晓佳抽了抽手腕却被他抓得更紧,她不温不火地命令道:“你先松手,我去给你拿酒。” “还是这位小娘子懂事。”酒鬼哈哈一笑放开手,随后半卧在桌面上等候好酒呈来。掌柜儿媳不明所以,跟上乔晓佳,问:“咱们哪里有酒呀?” “不用理他,酒鬼最喜欢闹,让他睡一会儿自然会走人。”乔晓佳倒了壶茶送到其他客人桌上,镇定的表情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还有点账未算,劳烦你先兼顾二层。”掌柜儿媳胆子小,她唯恐那酒鬼闹事儿打人,因此躲在柜台里故作忙碌。 乔晓佳应了声继续干活,走上二楼时,酒鬼见她没抱着酒坛,晃晃悠悠站起身跟在她身后,一会儿摸她手一下,一会儿捏她屁股一把,乔晓佳起初还是忍了,毕竟找个工作不容易。 然而,当酒鬼将一张臭嘴凑到她脸蛋上时,乔晓佳终于忍无可忍,她一甩手,将抹布狠狠地抽在酒鬼腮帮子上:“有钱逛窑子,没钱回家睡觉去,喝两口猫尿跑这来散什么德行?!” 此话一出,引来喝茶看热闹的一阵嘲笑。酒鬼颜面尽失,扬起手欲抽乔晓佳耳光:“臭娘们,老子看得起你才摸你,分明是给你脸不要脸——” 乔晓佳一低头闪过巴掌,酒鬼则因一掌打空向前踉跄几步撞在桌脚上。他顿时火冒三丈,又抄起桌上的茶壶向乔晓佳抛去。乔晓佳本能地闪身闪躲,只听茶壶四分五裂碎在墙面上。 见状,乔晓佳也有点火了,她随手举起木椅向酒鬼扔去,顷刻间,吓得客人们哄堂而散。 酒鬼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胡乱抓起茶杯、茶壶扔向乔晓佳。 就在一来二去的抛物之间,茶楼二层已被砸得犹如废墟。酒鬼打不中她,不禁怒火中烧,于是,他翻倒整张桌子欲压向乔晓佳。而乔晓佳已被逼到死角,避无可避之时只得抱头防御,当她以为肯定要吃这闷亏时,一道浑厚的男声贯穿整个二楼—— “住手!方才谁向楼下扔的茶壶?!——” 酒鬼闻声望去,脸色不仅骤变,一双绿豆眼也瞪了三圈,酒鬼“噗通”跪地,颤颤巍巍地指向乔晓佳:“请请请二位将将将军恕罪,是是这娘们扔的……” 乔晓佳嗤之以鼻,原来是装疯卖傻,瞧这会儿多清醒。 段瑞龙见桌子后露出衣角,斥声命令道:“站起来!” 乔晓佳有气无力地站起身,不由眸中一惊,其中一人她认得,而另一位与段瑞龙穿着相仿的将军——手捂着头顶,鲜红的血迹顺着手肘滑下,这显然被茶壶砸伤了脑瓜啊。 段瑞龙为之一怔:“又是你?” 乔晓佳艰难地点点头,默默走上前,扶起一把椅子让那位受伤的将军坐下,随后掏出手帕按在那人伤口上:“对不起,失手了……” “你扔的?”耿一鸣神色似笑非笑,打量乔晓佳,见她手腕纤细似乎更觉得好笑。 而不幸“中招”之人则是段瑞龙的同僚——虎哮将军,耿一鸣。 乔晓佳尴尬地向后退一步:“是吧,不是我就是那酒鬼……” 段瑞龙单手轻松一提,将一张桌面翻正,随后拽了把椅子自顾自坐下。他朝身后的酒鬼一样手指,命令道,“沏壶茶送上来,然后把这里打扫干净。” 酒鬼哪敢不从,点头哈腰应声,继而向奔下楼梯找扫把,他竟然在杀人不眨眼的赤手将军眼皮底下躲过一劫,上辈子必然是上过高香。 …… 茶楼二层本来就不高,两位身材魁梧的将军往这一坐显得更为窄小。 乔晓佳感到段瑞龙注视自己的目光,不自在地向楼梯口走去:“还是我去倒茶吧……” 段瑞龙看向她的背影,耿一鸣则撞了段瑞龙手肘一下,不由调侃道,“你不是帮我打抱不平来的吗?如今凶手站这你反而不管了?” 段瑞龙与耿一鸣是生死之交,他们的关系比手足还要亲。 段瑞龙不以为意,问道:“漂亮吗?我想纳她为妾。” 耿一鸣怔了怔,神色中颇有难以置信之意:“赤手将军段瑞龙也有一见钟情之时?” “也不算,见过一、二次。” 段瑞龙摩挲着下巴,“就是不知这丫头许配人家没。” 耿一鸣捂着伤口轻咳一声:“说你莽夫还真糙,一会儿问问!” 同时,乔晓佳手捧茶壶站在楼梯口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上去已不是、跑了更不行。古代男人三妻四妾见怪不怪,何况是男权至高的玉峙国。她在想,万一被发现“叛”妇身份怎么办? “上来啊!”段瑞龙已然注意到她。 乔晓佳应了声,一筹莫展地走上楼梯……段瑞龙一脸俊冷,言谈豪爽,而被砸伤的那位将军虽语气温和些,但犀利的目光令人心生畏惧。总之,这两人看上去都不好惹。 待乔晓佳走近,两人停止挤眉弄眼的“顽皮”之举。 乔晓佳深吸口气,端壶替两人斟茶:“二位将军请用茶,民女先去打扫一下。” “这茶楼是你开的?”耿一鸣率先开口。 “不是,我就是一打杂工。” 段瑞龙抿口茶,顺桌下轻踢了耿一鸣一脚,示意说重点。 耿一鸣不由干笑一声,问道:“敢问姑娘可有婚配了?” “……”乔晓佳微微蹙眉,当兵的还真是各个直来直去,“实不相瞒,民女嫁过人,夫君死于战乱,我如今与弟弟相依为命。” 段瑞龙嘴角一抽歪在桌上,并非姑娘,完。 既然没得谈了,耿一鸣也无心再聊,笑着道,“走吧段大将军,咱们还有事要办。” 段瑞龙沮丧地应了声,两人刚起身,段瑞龙又忽然转过身:“反正都是给人打杂,我看你在这也待不久了,你明日到段府找本将军一趟。”又是肯定句。 乔晓佳迷茫地眨眼:“作甚?” 段瑞龙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乔晓佳:“这是定钱,明见。”语毕,段瑞龙与耿一鸣一同下楼,楼梯间时而传来两人忽大忽小的笑声。 “……”乔晓佳看看手中银两,她不敢说自己是三贞九烈的女人,但也不至于随便到这步田地,看段瑞龙那意图——貌似是叫她“上门服务”? 思于此,她匆忙跑下楼,只见俩人已驾马离去。她跑出两步欲追赶,却被掌柜的儿媳的拉住。 掌柜儿媳误以为乔晓佳砸烂了东西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所以她拉着乔晓佳不松手,继而拽回茶楼中等老掌柜回来后处理。 乔晓佳当然知道在这时代没理可讲,她更懒得讲,只得将段瑞龙“预付”的一锭银子交给掌柜儿媳赔偿砸坏的桌椅钱。 掌柜儿媳眼前一亮,二话不说便把银两揣入袖口,冷冷抛下一句:“日后不必来了。” 乔晓佳此刻再次体会到剥削阶级的残酷,平时跟你有说有笑跟一家是似的,真遇到麻烦事儿了,谁还认识你是哪个葱? 她舒口气,唯有先返回宋宅再想办法。何况,倘若她不把银子交给掌柜儿媳,宋亦韩那边也不好交代。这下可好,白白给人干了半个多月不说,最后一毛钱没拿到不说还差点挨顿打。 唉,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 “娘,咱们要走了么?”墨无名坐在床上玩手指头,一双大眼盯着乔晓佳手中的动作。 “嗯,娘带墨墨游山玩水去也。” 乔晓佳边收拾包裹边捏了墨无名脸蛋一下。 乔晓佳此刻不跑不行了,钱还不上就得为段瑞龙付出“什么事”,唯一的办法的就是连夜跑出城。虽然身无分文,但总比被段瑞龙发现她是“叛”妇来得要稳妥些。 “叛”妇之身,似乎走到哪都有危险,可当务之急是必须离开。 眼见天色转黑,乔晓佳收好行礼向宋亦韩一家老小辞行。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回老家寻亲。宋亦韩的新婚娘子落得开心,三句一个“慢走”,宋亦韩当着媳妇面也未多问,毕竟他无理由强行挽留。 道别完,她带着墨无名急匆匆向城门走去,刚走到城下便见城门正在缓缓合闭。 乔晓佳抱起墨无名边跑边喊:“请等等!我要出城……” 侍卫爱答不理地挑起眉,无意间看到她身后走过的将军。侍卫立刻收起傲慢的态度,毕恭毕敬地俯首行礼。 “你要去何处?” 乔晓佳脊背一僵,不敢回头。 =================================================== 第六章 乔晓佳一动不动,墨无名则趴在她肩膀转头看去,看着那身银光闪闪的铠甲眨了眨眼,小家伙不由嘎嘎一笑:“墨紫雨,有位大英雄吖……” 耿一鸣敛起神色中的那一丝冰冷,高大的背影已伫立在乔晓佳身后。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墨无名小脸蛋:“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 墨无名似乎也不怕他,张开小手摸了摸他的铠甲,连连发出惊叹声。 乔晓佳沉了沉气转过身,她抬眸注视耿一鸣浅笑的脸颊,冰雕的容颜在夕阳的照耀下多出几分柔和。她故作若无其事道:“耿将军的伤势是否好些了?……” 耿一鸣不由得摸了下头顶,视线又掠过她背在肩头的包裹,道:“这点伤无大碍,你们去何处?瑞龙知晓吗?” 乔晓佳撇开眼眸:“段将军不知……” “你莫非被他吓到了,打算连夜离开?呵。” 耿一鸣莞尔一笑,“瑞龙是直性子不假,但并非你想得那般不通情理。” 乔晓佳自然有顾虑,但并非怕见段瑞龙,怕得是“身份”暴露。她原是慢性子的人,这般东跑西颠早已吃不消,若落得安闲度日必然再好不过,但墨无名一旦认定为“叛”妇之子的话,再无快乐可言。 她此刻真不知这场穿越是为解救她,还是想法设法累死她。 耿一鸣见她沉默不语,牵过马缰,一托她的腰抱上马背,乔晓佳一脸难色,低声下气道:“请耿将军放我姐弟一条生路吧……” 耿一鸣一跃身上了马背,道:“你自己与瑞龙讲情吧,谁叫我撞见了呢?” 马蹄缓缓前行,乔晓佳垂下肩膀叹口气,而墨无名初次坐马,摇头晃脑兴奋不已。 “你既然嫁过人,为何不盘发?”耿一鸣见她一路沉默,随口问道。 乔晓佳一怔,谎称道:“茶楼不要嫁过人的女子,所以……” 耿一鸣应了声,显然再无话题可聊。他加快马鞭向段府驰骋,乔晓佳生怕墨无名摔落马蹄,不由紧紧搂在怀里。 仔细想来,墨紫雨与儿子原本住在树林里挺安稳,是她将自己与墨无名再次推入险境,唉,谁料到命运这么会玩人。 当他们抵达段府红色大门前。段府侍卫即刻上前为耿一鸣牵马,管家边引路边与耿一鸣寒暄,看来他是此地常客。 偌大的宅院气派辉煌。中院一间泛出暗黄烛光的房间引起乔晓佳的注意,她不由多看两眼——因为此间房门前,挂着咒符绘制的黄黑绸缎,有点像祭拜的地方。 管家刚巧向那间房门一指,道,“段将军正在房中祭拜,请耿将军正厅小坐片刻。” 耿一鸣睨看,自言自语道:“平日粗枝大叶的,在这件事上他还真执着。” 管家浅声迎合:“这么多年了,这是段将军每每回府必做的一件事儿,习惯了吧。” 乔晓佳听他们对话,暗想:究竟是什么事让段瑞龙年复一日、习以为常呢? 走入华丽的厅门,墨无名瞪眼“哇哇”亢奋大叫。乔晓佳顿时捂住他的嘴,轻声叮嘱道:“镇定墨墨,小男子汉要学会稳重。” 墨无名坚定地点点头,自行捂住小嘴用眼神“惊讶”。 乔晓佳环视富丽堂皇的装潢摆设,果然呐,“地主家的余粮”就是多。 俄顷,伴随一阵爽朗的笑声,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耿兄,可是找我喝酒来了?哈哈——” 耿一鸣双手环胸侧扬下颌,调侃道:“给你送人来了。” 段瑞龙一脚迈入门槛侧看旁坐,见到乔晓佳时先是一怔,继而疑惑地看向耿一鸣:“她找你去了?” 耿一鸣耸耸肩:“在路上遇见的,顺便带了过来。” 乔晓佳听他未提及自己出城之事,不由如释重负,当然,她也不难看出耿一鸣有撮合之意,好似特希望段瑞龙把自己留在身边,是兄弟情还是有别的想法呢? 段瑞龙拍拍耿一鸣的肩膀,眸中掠过些不一样的情绪。段瑞龙此刻已注意到墨无名,他蹲下身斜唇一笑:“小家伙,你叫何名。” 乔晓佳紧张地吞吞了口水,而墨无名触及到他冷厉的目光,吓得打个哆嗦,躲到乔晓佳身后瑟瑟发抖:“墨紫雨,墨墨怕怕,呜呜……” “不,不怕,快叫人。”乔晓佳的说话声也有点颤, 见状,段瑞龙下意识地摸摸脸颊,抬头看向耿一鸣:“喂,我长得有那般凶悍吗?” 耿一鸣则无奈摇头:“你多久未照镜子了?胡子拉碴、一脸凶相,快出去吧,再吓着孩子。” 段瑞龙抬起眼皮想了想:“还真是,很久未刮过胡子了,等我去去就回。”语毕,段瑞龙像阵风似的转身离开。 他这朋友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耿一鸣缓行而坐,朝乔晓佳含而不露一笑:“等他整理完你再看看,俊得一塌糊涂。” 乔晓佳不知如何接话,笑得有点僵硬。 不过说到帅,耿一鸣算是挺俊俏,肤色白皙,眉眼清秀,而且手指修长,乔晓佳揣测:他若脱下这身笨重的盔甲应该蛮秀气的。 乔晓佳生前的工作是广告模特,话说对帅哥美女早已有了免疫力。她个人喜欢那种男人——不必太帅,但有宽厚的肩膀可以依靠就行了,或者说,只有那类男人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可她很不幸,在茫茫人海中居然找不到中意的对象,也许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是那漫无目的的奋斗阶段里,爱情对她而言还是奢侈品。 然而,当她终于厌倦黑白颠倒的生活,决定正儿八经过日子的时候,却在最后一次酩酊大醉之后,穿越了。 这短暂的二十二年里,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美好回忆,除了四处奔波、拼命赚钱之外,便是沉沦在纸醉金迷的夜生活里,长期处于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 乔晓佳时常问自己,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的目的是为了吃饱穿暖,还是为了传宗接代?或者两者皆不是,只是别无选择的被生出来,而后在时间的回廊中等待自然死亡。 她生活的座右铭:活着一定要潇洒,因为我们会死很久。 正因这观点,导致她花钱大手大脚,成了名副其实的“卡奴”一枚。 吖!死了不用还信用卡账,不错哟。 …… 过了半个时辰,段瑞龙一袭便服再次步入厅堂。 沐浴更衣后的他果然与之前大相径庭。当满腮胡渣修剪一净之后,露出他英挺刚毅的五官,一双深邃狭长的黑眸镶在浓眉之下,鼻梁挺直。薄唇依旧带着一丝寒意。 阳刚,是这词,阳刚十足。 乔晓佳注意他健硕宽阔的肩膀,忍不住想入非非,靠上去会不会硬梆梆的? 段瑞龙从她眸中看不到丝毫娇羞的神色,走上前,饶有兴趣地问,“你都会做何事?” 乔晓佳回过神,反问:“将军所指何事呢?” “女人能做得的事。” 段瑞龙蹙起眉,自认表达得很清楚。 耿一鸣见乔晓佳一头雾水,好心提醒道:“比如刺绣、做饭、洗衣之类的。” “……”乔晓佳怔了怔,道:“都可以,呃……刺绣不会,但我可以学。” 段瑞龙应了声,也未避讳耿一鸣还在一旁,直言不讳道:“会干哪样就干哪样,其实府邸不缺佣人,但我看上你的人了,懂我的意思吗?” 乔晓佳听这意思是:边干活边陪床? 她垂下眼皮沉思片刻,既然跑不了,不如先谈个价格。 “您一个月能付我多少银子?” 此话一出,段瑞龙与耿一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笑起来。 段瑞龙笑得尤为开怀,翘起拇指,道,“好样的!还有胆量与本将军讨价还价。” ——在玉峙国内,倘若当官的看上哪家待嫁女子,并愿纳入府中做妾,且不说张灯结彩奔走相告,至少也得磕头谢恩。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啊。 乔晓佳一个穿越女哪里知道玉峙国女人的地位低到“挖地三尺”的境界。她闻得二人笑声却不明所以。您都堂而皇之的讲出来了,还不能问问价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五两、十两?你说吧,哈哈——”段瑞龙抿了口茶,话说多少人想进将军府当差都无门路,这小女子真是身福中不知福。 乔晓佳倒不客气,伸出十根手指,正色道:“十两,但我要带着弟弟一起过……”她又放下一只手,“所以,五两就好。” 她打听过了,算是高级白领价码。 段瑞龙睨了眼卧在椅子上睡觉的小男孩,眸中多了一缕柔和之情,“给你十两,给这孩子置办几件像样的衣裳。” 乔晓佳听他这般爽快,不由深深鞠躬:“谢谢段将军,我会认真工作的。” 耿一鸣则未发表言论,他注视乔晓佳的侧脸,不满二十岁的寡妇,既然她夫君死于乱战,那按本朝规定,亡者家属每月应去官府领取银两维持家计,为何还会过得如此落魄? “随管家下去吧。” 段瑞龙一扬手命令管家,“给这姐弟俩安排间单独的住房,找些力所能及的活让她做便可。” 管家俯首得令,随后带着乔晓佳与墨无名先行离开。 乔晓佳确实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待遇”,更没想到段瑞龙这么有“人性”,虽然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她已然很知足了。 待乔晓佳走远,耿一鸣问:“瑞龙,我承认这女子挺俏丽,但至于让你这般迷恋吗?” 段瑞龙慵懒地依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房梁上,有些黯然,他吐了口气,无力地动了动唇:“谈不上迷恋,就是喜欢她的俏。”他歪头看向耿一鸣,“她想出城被你碰上了?” 耿一鸣笑了笑:“段大将军看上的女人怎敢跑呢?真是路上巧遇。” 段瑞龙不以为意,伸伸懒腰:“跑也不奇怪,城内无人不知我乃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他起身欲回房,走出两步,驻足回眸,发自肺腑地说,“谢了,要说你这做兄弟的真够意思,连我的情绪都考虑得这般周全。” 耿一鸣不耐烦地扬手轰赶:“假客套,快去歇着吧。” 段瑞龙笑得有点苦涩,他应了声。拖着疲惫的身躯悠悠离开。 耿一鸣注视他的背影,想当年他们曾是并肩作战的小士兵,在混战中若不是段瑞龙替他挡下一剑,他早已魂归地府了,别说这点小忙,他欠段瑞龙一个大人情。 可是,如何让段瑞龙彻底忘却过去呢,说出来都无人相信吧,看似冷酷无情的赤手将军,心中却隐藏着一段无法释怀的情感。每每触及,悲不自胜。 ============================================================ 第七章 管家将乔晓佳安排在丫鬟房小院外的一间客房中,这间房虽然摆设简单,但比起下人们的大通铺要好很多。老管家要他们先住此处,具体做什么工作明天再说。 乔晓佳见屋中落了些浮土,挽起衣袖准备打扫。但手头没有抹布和扫把,她便走入下人房借用,而她的彬彬有礼并未换来丫鬟们的友善,各个白眼而过对她爱答不理,似乎在说:都是做丫鬟的,你凭什么比别人有特权? 乔晓佳大概看出那么点苗头,不论在哪个时代,“员工”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战过,这就是人类,有人的地方就要会有“争斗”,也不乏一部分中庸之人在旁看热闹捡乐,其实斗来斗去,还不都是给人打工的。 “墨紫雨,给你布布……”墨无名扯了扯她的裤腿,伸出小手递上一块抹布。 乔晓佳转过身,浅声一笑:“墨墨真乖,从何处找到的?” 墨无名得意洋洋,叉腰大笑:“就在窗沿上呀……墨紫雨笨笨……” 乔晓佳随之看向低矮的窗沿。果然,小扫把、木盆等摆在窗沿之下。原来古人有将清洁用品放在门口的习惯。她就少看了这一眼。 她环视四周,发现附近只有佣人院中有一口小水井。因此,她领着墨无名走入院中,墨无名伸头探脑地往井口里看,好奇地眨眨眼:“哇……有水……”回音顺着井壁缓缓响起。 乔晓佳取过水桶,惊见墨无名半个身子已探入井口边缘,她疾呼一声急忙抱开孩子。 “掉下去怎么办?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么?”她不悦地皱起眉。 墨无名低头嘟着嘴:“墨墨下次不敢了,墨紫雨不气……” 乔晓佳无奈地叹口气,别看这会儿承认错误承认得麻利,可扭头就不是他了。话说小孩子就是记吃不记打,哪危险就往哪钻,地上捡起个东西就敢往嘴里放。她现在终于明白,就算长八只眼睛都盯不过来。 墨无名见娘绷着脸,抱住她的大腿蹭啊蹭:“墨墨听话,墨紫雨笑笑吖……” “笑不出,我早晚被你气死。” 乔晓佳将水桶抛下井中。 这口井的构造相对简易,没有古装影视剧中的那种木轱辘提吊木杆,所以她只得待盛满水后再一点点拽出井外,这一桶水打出,她已汗流浃背。 她蹲在一旁休息,墨无名急忙撩起小袖口替她擦汗,笑眯眯,巨热情。 见状,乔晓佳哑然失笑:“小马屁精……” 墨无名发现娘不生气了,摇头晃脑地嘎嘎大笑。 乔晓佳揉了揉孩子的脑瓜顶,卯足劲儿提起水桶,艰难地前行。墨无名则屁颠屁颠跟上:“墨紫雨,给墨墨讲故事听吖……” 啧啧,听话还没到一分钟呢。乔晓佳沾湿抹布领着墨无名进屋,边擦桌子边回忆听过的故事:“给墨墨讲个《狼来了》的故事吧,从前就个小孩子很调皮,喜欢说谎骗人……” 当故事讲完,墨无名似懂非懂地眨眨眼:“骗人是坏孩子吖!那墨紫雨还让墨墨叫娘是姐姐?……娘是坏孩子……” “……”这会儿倒真机灵的。乔晓佳无力地侧过头:“谎言分成害人和救人的,娘这是善意的谎言,你还小,长大以后就不懂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教育墨无名,“除了这件事,墨墨绝不能当狼来了的坏孩子。” 墨无名好似一个被洗了脑的傻小孩,笃定地点点头:“嗯嗯!墨墨只听墨紫雨的话哟!” 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乔晓佳开门一看是位四十出头的妇人。妇人手中托着一盘杂七杂八的糕点,面朝乔晓佳和蔼一笑:“这是晚饭时剩下的糕点,虽说碎了点,但都没碰过,给孩子吃吧。” 乔晓佳先是一怔,即刻扔下抹布接过糕点,鞠躬行礼:“谢谢大娘,我是新来的丫鬟墨紫雨。” “不必多礼,出门在外不容易,大娘在厨房管事,日后叫我吴嫂吧。” 吴嫂探头看向屋中的墨无名,神色中染上无限的思念,“是你儿子吗,真可爱。” “是,我弟弟。” 乔晓佳召唤墨无名过来谢礼。墨无名盯着花花绿绿的小点心上前,有模有样地鞠个躬,“大娘好人吖……嘎嘎……” 吴嫂摸了摸墨无名的小脸蛋,似乎喜欢得紧,她弯身拥住孩子的身体,一股属于孩童的奶味儿不禁令她落泪,道:“真乖,真乖,给我当儿子吧,呵呵……” 墨无名一听这话,立刻挣脱开来,随后躲在乔晓佳身后焦急地大喊,“墨墨有娘,有娘!” 乔晓佳嘴角一僵:“墨墨真没礼貌,吴嫂以后不给墨墨送点心吃了。” “不吃就不吃!”墨无名气哼哼地爬上床,一歪头面冲墙生闷气去也。 乔晓佳尴尬地看看吴嫂:“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 吴嫂不以为意地摇头,眼中依旧带出一丝羡慕之情:“无碍无碍,孩子嘛只认亲娘,你忙吧……”临走前,吴嫂拍了拍乔晓佳的手背,旁敲侧击道,“府中规矩甚多,行事多加谨慎为上策。” 乔晓佳感到一阵温暖,再次鞠躬:“谢谢您,我会小心的。” ——当吴嫂转身离开时,乔晓佳注意到吴嫂脖颈上,也有一个清晰的“叛”字。 这是她初次看到这烙印的模样,乔晓佳不由自主地摩挲脖颈……虽说吴嫂并不知自己也是叛妇之身,但能她能感到吴嫂的生活异常艰辛。 乔晓佳思忖片刻,回头时发现墨无名还在生气,于是,她捧着糕点盘放在床边:“真香呀,这么可口的糕点给谁吃呢?……” 墨无名耸耸鼻子,痛苦地吞吞口水:“扔掉!……” 乔晓佳忍着笑,严肃地应了声,敲着瓷盘故意弄出声响,而墨无名顿时转过身,瞪着小点心又咽了咽口水:“扔掉多浪费吖……” 乔晓佳看他口是心非的小模样真是哭笑不得:“吴嫂既然不是墨墨的娘,可还是好心地给墨墨送点心吃,墨墨方才的态度对么?” 墨无名抿抿唇,摇头认错:“墨墨有娘,墨墨只有一个娘是墨紫雨,不要丢下墨墨……” 乔晓佳不知自己那根劲短路了,搂住墨无名的一瞬已红了眼眶。 孩子是在害怕吧,他似乎隐隐感到生活的艰辛,看出她的疲惫。 “笨墨墨,娘哪舍得丢下你,多苦都不会。” 墨无名见娘哭了,自己也开始掉眼泪,他伸出小手摸去乔晓佳眼角的泪水,啜泣道:“墨紫雨别哭吖……墨墨打自己……”他边说边攥紧小拳头捶胸口,乔晓佳见状破涕为笑,拉过他的小手握在手中,将一块小糕点放在他手心:“墨墨这么乖,这是奖励。” 墨无名捧着小点心嘎嘎一笑,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这一品尝不要紧,小家伙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因他从来没尝到过如此美味的……甜味儿。 他将小点心送到乔晓佳嘴边,语无伦次道,“娘尝,吃香……” 乔晓佳张大嘴,但只咬了一小口,她故作难以下咽地说:“真甜呀,可娘不喜欢甜味,墨墨都吃了吧。”语毕,乔晓佳起身继续擦桌擦椅。在这一刻,她注视墨无名愉悦的表情,似乎真正体会到何谓天下父母心,一切举动亦是那般自然而然,孩子开心她便满足了。 ※※ ※ 天刚蒙蒙亮,乔晓佳再次被敲门声唤醒,话说,墨无名时睡时醒,一会要尿尿一会喊饿整夜不消停,而她打扫完屋子也才躺下要睡。 乔晓佳拖着快散架的双腿打开房门,只见老管家肃然地伫立在门口,道:“墨姑娘,段将军命你去前院一见,走吧。” 乔晓佳揉揉眼皮拖沓跟上,段瑞龙也真是,有必要起这么早么。 待走入前院,忽近忽远的兵器声传入她的耳畔。显然,段瑞龙犹如风驰电掣般的剑法轻易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乔晓佳神色木讷,缓慢眨眼,小幅度蹭坐到凉亭椅子上,心说,练剑就练剑,还需要陪看么? 待段瑞龙一套剑法练完,发现乔晓佳倚靠在柱子旁犯迷糊,他将剑入鞘,问:“未睡好?” “不,还没睡……”乔晓佳迷迷糊糊地回,“段将军叫民女过来有何吩咐么?” 段瑞龙笑而不语,走上前将她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看:“会喝点儿酒吗?” 乔晓佳一怔,矢口否认道:“不太会。” “你先去睡吧,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段瑞龙走出几步又看了看乔晓佳的朴素装扮,朝管家命令道,“去账房提些银子,帮她打扮打扮。” 乔晓佳不明所以,只得边跟上老管家边询问:“将军要带我去何处?” 老管家则莞尔一笑:“老夫真不知晓。”不过,他似乎对乔晓佳有些好奇,“墨姑娘是如何认识我家将军的?” “路上偶遇。” 乔晓佳如实汇报。老管便不再追问。 走向账房的途中,随处可见男女奴仆丫鬟,却始终未见过一个女主人的身影,她不免疑惑道,“莫非将军尚未娶妻?” 老管家怔了怔,随口敷衍道,“将军正妻不在此处居住,府邸暂时只有将军一位主子。” 乔晓佳有一搭无一搭的应了声,这样也好,省得那些三妻四妾看她不顺眼,不过她开始迷茫一个问题——既然段瑞龙并非好色之徒,而她自认绝非倾国倾城的美艳女子,段瑞龙怎就一门心思弄自己进府了呢? …… 老管家提了现银给她,正因为府邸没有女主人要服侍,所以更不会准备现成的首饰衣裙等物件。管家命她起床后自己去打扮。 乔晓佳怕耽误事,没敢睡觉先去买了些乱七八糟的饰品和两条衣裙。幸好她生前的工作与服饰密不可分,在穿衣配饰方面算是小有心得。不过古人能否欣赏得来那就不好说了。 等忙乎三小时搭配好一套衣裙后,她疲惫地躺在床上,搂着墨无名入怀,这才合起双眼。 ——究竟去哪?见谁?希望段瑞龙别太为难她。 =============================================================== 第八章 夕阳西斜,日近黄昏之时 段瑞龙身着一袭崭新的武将朝服跃身上马,正欲出发时,倏然想起缺了个人,他一脸正经地问老管家:“墨紫雨呢?” 老管家也是一怔,继而惊慌失措地向别院跑去。一推门竟然发现墨紫雨还在睡觉,墨无名坐在床里玩手指头。墨无名推了推乔晓佳的肩膀:“墨紫雨,老爷爷来了……” 乔晓佳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只听耳边传来老管家不悦的咳嗽声,她顿时惊呼一声坐起身,在看天色已微黑,急匆匆站起身,道:“给我一刻钟……” 老管家沉了沉气,无奈地关门而出。 乔晓佳长吁一口气,即刻在一阵忙乱之中刷牙洗脸换衣服,她一边系裙带一边领着墨无名疾步前行:“墨墨先在吴嫂那玩儿会,不许哭闹呀。” 墨墨点点头,又扬起小脑瓜,疑惑地问:“您要去何处,不带墨墨么?” “一会儿就回来……”乔晓佳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墨墨若是乖乖听吴嫂的话,娘给你带回甜甜的小点心,好不好?” “嗯!”墨无名嘎嘎一笑,乔晓佳摸了摸孩子的脑门,走进厨房之后大致向吴嫂说明情况。吴嫂欣然同意,扬手催促乔晓佳快些走,谁都知晓段将军的脾气大不好惹。 乔晓佳已来不及细致化妆,边走边用小指涂抹“唇膏”,她风风火火地奔出府门。 段瑞龙显然已等得不耐烦,他二话不说一抄手将乔晓佳抱上马背,随之扬鞭而去。 “……”乔晓佳忐忑不安地垂下眸,“我睡过头了,对不起……” 段瑞龙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够贪睡的,倘若置身军营早被斩了。” 车马萧萧,乔晓佳尽力压着头发,她唯恐后脖子上的烙印被段瑞龙看到。 两人这一路并未交谈,直到马蹄缓了,她才抬起头环视四周——湖畔上停泊着一条精致的大木船,船内灯火辉煌奢华绚丽,岸边整齐地码放着一排轿子,轿帘掀开,陆陆续续有衣着鲜亮的女子从轿中款款而出。 “向来守时的段将军,今日竟然最后才到。” 耿一鸣双手环胸伫立马旁调侃道。 说着,耿一鸣不由看向马背上的乔晓佳,神色稍显惊异,他指了指段瑞龙,道:“你就这么把人弄来了?” “我到何处给她找轿子去?”段瑞龙跃身下马,随手将乔晓佳抱下。 耿一鸣啧啧一叹:“跟了你,不知墨姑娘是福是祸啊……” 段瑞龙笑而不语,回眸睨了乔晓佳一眼,自鸣得意道:“别人家的妻妾有轿子坐,但享受不到骑马的乐趣,哈哈。” “……”乔晓佳似笑非笑地扬起唇,骑马真挺颠屁股的。 要说段瑞龙还真不是一般的粗枝大叶,整个将军府犹如兵工厂,刀枪剑戟随处可见,看来少了女主人确实没有半分家的味道。 她走出几步又觉得诡异,他说人家妻妾坐轿子?她什么时候成了妾? 耿一鸣见乔晓佳迷茫地东张西望,唤过小妾陪她入座。乔晓佳看向船中一张二十尺见长的木桌,桌上摆满各式点心和凉菜,每一个坐席前放置一壶酒。而一同前往的官宦女眷不能上大桌,在一张较小的圆桌前围坐。 据乔晓佳向耿一鸣的小妾打探,这是朝廷为所有武将安排的“诗酒会”,三个月举办一次,祝酒对诗,若对不上后句就由家眷代罚饮酒。说白了,就是让平日打打杀杀的武官们陶冶一下情操,不准他们喝酒是为避免好端端的“文斗”最终成了“拼酒会”。 而咱们段瑞龙段大将军更荒谬,每每参与“诗酒会”就从府邸随便带个丫鬟出来,也被同僚笑话不止了两三次,可他自己倒觉得无所谓,本来吟诗作对就并非他的长项。 本朝共有十八位镇守大将军,镇守玉峙王朝周边十八镇。正因皆为侵占地,所以每一座城镇的镇名,由攻破其镇的将军封号重新命名。譬如赤手将军最先占领某镇,那沦陷地便更名——赤手镇。倘若攻陷两镇,便用“甲、乙”加以后缀。此举对于血气方刚的玉峙国男子而言,必然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听罢,乔晓佳自顾自点头,从一点一滴激发国民的战斗欲,看来玉峙国皇帝挺懂治国之道。 听耿一鸣的小妾所讲,新一代玉峙国皇帝——封疆帝,年仅二十九岁,此人睿智沉稳,心狠手辣,倘若与驾崩的老皇帝相比,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待十八位将军到齐,“诗酒会”正式开始,每位将军的家眷则站立“夫君”身后侍候。 此处在座的十八位将军,因连年征战经常合作,算是熟悉得不能再熟。这不,坐在段瑞龙对面的银镰将军看了看乔晓佳的相貌,不禁与两旁同僚调侃:“哎哟,段将军总算有些眼光了,大伙还记得他上次带来的‘妾’吗?也就比这丫头老三十多岁吧,哈哈。” 此话一出引来哄堂大笑。段瑞龙则不以为然,反而对众人嗤之以鼻:“老是老了点,但那又怎样,千杯不倒啊!” 耿一鸣看他竟是一副得意样儿,莞尔一笑:“我真服了你,你还觉得挺光荣怎的?上次诗酒会你可是一句诗都未对上,这次可要扳回一城啊。” 段瑞龙慵懒地晃晃脖子,不耐烦道,“我只会打仗,不会文人墨客那套。” 乔晓佳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喟叹一声,看来她今天少喝不了。 闲话二三之后,坐在首位的将军悄然与段瑞龙使了个“耍猫腻”的眼色,随后举起茶杯,率先出题:“一两二两漱漱口,接吧。” “……”乔晓佳嘴角一抽,还以为多高深莫测的诗句呢,这是什么呀? 第二位琢磨了半天,忽而爽朗大笑:“三两四两不算酒。” 三位:“五两六两润润喉。” 四位:“七两八两还在吼。” 五位……段瑞龙眉头紧蹙,不由瞪了首位那人一眼,好似再说:这也挺难的! 坐在首位的将军忍不住翻个大白眼,示意已然不能再简单了! 乔晓佳忍不住偷笑,俯身轻声嘀咕一句,段瑞龙听完后顿时来了精神,他得意一笑:“九两十两扶墙走。”语毕,他挤眉弄眼看向刚才损他的那位银镰将军,道,“你接啊,我这边把诗尾封死了,哈哈。” 银镰将军微微蹙眉,才十两就“扶墙走”了,还必须顺着对,那只能对醉酒后的诗词,他想了想……“一斤过后醉如狗?……” 对完之后引来诸位大笑,有些兴奋得还拍桌子狂笑:“喝吧喝吧!诗头乱了——” 段瑞龙见银镰将军脸色发青,他笑得更是前仰后合:“下次你也带老妈子来应战吧,哈哈。” “……”乔晓佳满脸黑线,眼神飘向湖面……这是斗诗会还是斗气大会啊。 当然,这只是一个活跃气氛的开始,之后的几轮渐入难度。段瑞龙自然是对不出几句,乔晓佳虽记得几句唐诗,但胡乱卖弄又觉得不太好,所以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喝酒。话说古时的白酒并不算太浓烈,还有些干甜味,酒精含量估计也就十几度,怪不得都是大碗喝酒千杯不倒,这样想起来,当年武松上山打老虎,大概也就算是喝了两斤二锅头。 当乔晓佳放下酒杯时,段瑞龙将一块点心塞到她唇边,他还记得她在空腹饮酒。 此举又引得若干人等一阵阴阳怪气的唏嘘声:“啧啧,跟老妈子的待遇就是不同啊,还知晓心疼俏佳人了,哈哈。” 段瑞龙一扬手耍起横:“我说你们几个是来对诗的、还是来监视本将军一举一动的?都该干嘛干嘛去!” 乔晓佳感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热视线”,不自然地抿抿唇,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们也爱八卦唉。 船板上的欢歌笑语震得湖面起伏荡漾,乔晓佳注意到一条小船正向他们驶来,船头伫立之人一袭金灿灿的黄袍龙缎,薄唇微抿,面容清秀且不失威严,身后四名侍卫挺拔守护——乔晓佳一怔,莫非是皇帝来了? 刚想到这,只听侍者传令:“封疆帝驾到——” 顷刻间,十八位将军不约而同起身相迎,所有女眷退到一旁下跪行礼,凝重的气氛迎面扑来。 乔晓佳透过缝隙看了封疆帝一眼,她只是好奇皇上长什么模样。 封疆帝玉峙仁双手环背,信步迈入船舱,同时,嘴角上扬一抹优雅的弧度,道:“朕只是心血来潮凑凑热闹,无需拘礼。” 侍女利落地打理好主位请皇上入座,玉峙仁见诸位将军沉默不语,自行撩袍而坐。 玉峙仁虽是以温文尔雅视人,但众人都了解封疆帝的性格有多阴晴不定,乃至于在和颜悦色之下斩首朝廷要官,且不止一次。所以,无人敢妄自揣测他此行之目的。 玉峙仁把玩着食指上的翡翠玉戒,明知故问道,“朕就这般吓人?”他一侧头注意到段瑞龙,问,“段将军,今日对上几句诗?” “皇上这是让臣下不来台啊。”段瑞龙笑了笑,他与众臣子唯一不同的一点就在于此,他是一位不惧皇权的官臣。 玉峙仁抿唇浅笑,无奈摇头:“文武双全才是国之栋梁,朕可是在提拔你呢。” 此话一出,各个提心吊胆起来——皇上的话要两头听,而且每一句都蕴含的另一层意思,若皇上想帮段瑞龙上位?那是要斩了哪位大臣? “朕还有事处理,尔等尽兴……”玉峙仁将众臣子的神态收入眼底,继而起身离去。 ——他今日前来只是给某些贪图享乐的武将提个醒,玩物丧志必自毙。 乔晓佳侧头看向小船,这位仁兄来匆匆去匆匆的干嘛呢?……玉峙仁正巧在此刻回眸一望,注意到她的存在,他无谓地笑了笑,而后转身走向船头。乔晓佳见皇上没责怪她的无礼,拍了拍胸口顺气,虽此人保持微笑,但还是有股无形的压迫感令人喘不过气来。 话说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么由来得吧。 ================================================= 第九章 乘兴而来 败兴而归,对于大多数将军而言正是这种感觉。 段瑞龙落得早早结束反而心情舒畅,他与耿一鸣道别后各自回府。 乔晓佳试图自行上马跨坐,但裙摆太长总被刮到,段瑞龙走来时见她笨手笨脚的上不去,一拖她大腿侧坐上马背,随后自行跃上。 “喝多没?” “没事。” 乔晓佳虽头脑清醒,但感觉脸蛋有点热,毕竟这幅身体不是她的。 段瑞龙驾马走出一段见路边有一家小面馆,他揉了揉肚子跳下,扬手伸起:“下来。” 乔晓佳应了声,扶着他手臂又跳下马,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面馆。老板很快端上二碗云吞面和几碟小菜,段瑞龙自顾自开吃,见她不动筷子催促道:“吃呀,你不饿吗?” 乔晓佳嘴角一抽,他之前又没说有她的份儿,早说吖。 乔晓佳吃了一大口面条,香喷喷的气息灌入胃里,仔细想想,貌似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晚上都没吃过饭,饿得有点过劲儿了。 段瑞龙睨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她:“看不出你还挺能吃。”他边说边召唤店小二再来一碗,乔晓佳笑着回:“将军请客当然要多吃点。” 段瑞龙抛弃一颗黄生米扔进嘴里:“谁说我请客了?从你工钱里扣。” “?!”乔晓佳立马推开刚上的第二碗,“早知道是自费,那我一碗都不吃。” 段瑞龙哑然失笑,又将碗端到她面前:“吃吧吃吧,这顿我请。” 乔晓佳抿了抿唇,刚拿起筷子听到面馆里屋传来婴儿的哭声,她指尖一顿再次放下筷子:“我吃饱了,能打包带走吗?” “吃不下就放着。” 乔晓佳不自在地搓搓衣角:“墨无名,还没吃饭。” 段瑞龙不由一怔,这才想起她还有个弟弟:“你出门时未吩咐厨房给孩子弄点吃的?” 乔晓佳见他说得理所当然,更觉得无力:“我哪有权利交代别人,厨房大娘愿意帮忙看会儿我已觉得不好意思了。” 段瑞龙沉思片刻,府里管事的都是男人,他确实忽略了这姐弟俩入府后的琐碎事,而男人大多不细致,看来是缺个女人打理。 “你识字吗?” 乔晓佳点点头:“大部分吧,不敢说都认识。” 识字已在段瑞龙的意料之外,还大部分?话说除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请得起私塾先生只外,寻常百姓家的女眷基本是目不识丁。 他付了纹银站起身:“走吧。” 乔晓佳看向桌上未打包的汤面,刚欲招呼店小二过来,又听门外传来一声催促,所以她只得急忙走出面店。 而段瑞龙并未上马,手牵马缰信步而行,左顾右盼好似再需找何物。 待走到一间玩偶店前,段瑞龙一推乔晓佳肩膀,道:“给孩子拿几个玩偶,自当我送的。” 乔晓佳一怔,笑着应声,随后进入店里找了几样不怕咬不怕摔的布玩偶。一转身惊见段瑞龙举着一把木剑乱比划,动作太猛险些戳她脸上。 付钱时,段瑞龙一并将木剑、双截棍、木槌之类的“暴力”玩具买下,他可有理了,说男人岂能只玩娃娃。乔晓佳最终制止无效。 乔晓佳抱着一堆玩具,随手拿起一个皮面软球捏了捏,还挺有弹性:“这是踢的还是拍的?” 段瑞龙接过球悬空踢了几脚,又猛地一脚踢过头顶,再用肩膀一顶落回掌心递给她:“蹴鞠,你连这玩意都不知?” “知道呀,很明显是个……球。” 乔晓佳含糊其辞地回答,可就在说话的这功夫,又见段瑞龙进了一家包子铺,不一会儿提着一纸袋子包子返回,同时落在一堆玩具上,他正色道:“这是给墨无名的,你别偷吃。” “好吧,不偷吃……”乔晓佳抱的东西太多,导致已看不清前面的路,她见段瑞龙两手空空只牵马缰,“您能不能……先帮我拿点。” 段瑞龙不以为然地应了声,随后连玩具带她一起抱上马背,马蹄缓缓前行。 这便是他理解的“帮忙”。 乔晓佳依旧怀抱一大堆的东西,感觉自己就像个环保袋。 不过话说回来,在男权独尊的玉峙国中,段瑞龙身为大将军算是平易近人了,又或许段瑞龙不觉得有什么,但她心中确实很感动。 “谢谢您段将军。” 段瑞龙牵着马缰眺望远方,深邃的眸中却染上一丝黯然,“我是别有所图,不必道谢。” 乔晓佳咬了咬下唇,这男人,还真够“实在”的。 “你夫君死于哪处战场?” 乔晓佳顿一顿:“……不知道,我刚嫁过门不久他便英勇就义了,夫家只有婆婆,婆婆因伤心过度撒手人寰,所以我只得带着弟弟返回玉峙国。” “返回?你夫家不在城内?” 乔晓佳倒抽口气,想起进城前看到一片田地,随便找了个方向一指:“我们在城外务农。” 段瑞龙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了声:“怪不得我从未见过你。” “城池这么大,您即便见过我也未必记得住……” 段瑞龙转过身,欲言又止,转看前方:“日后安心住在段府吧,我养活你们,前提是,只要我未死在战场上,呵……” 乔晓佳看他不再追问,暗自吐了口气。 “打仗时,不是士兵冲锋陷阵么?将军作战指挥不行么?” “哈哈,将军是第一个冲上前迎战之人。” 段瑞龙爽朗一笑翻上马背,“我三日后要出城,你随我去战场看看否?” 乔晓佳瞪大眼睛,其实她很像参观一下真正的战场,但想到自己“好吃懒做”的个性,还有“叛”妇烙印的束缚,唉……“我还要照顾墨墨,不去了……” 段瑞龙原本是想吓吓她,却见她不慌不乱还挺失望。这女子胆子蛮大啊。 此刻,一缕凉风吹过,撩起乔晓佳的发梢迎风飞舞,发尾扫在他的鼻尖上有点痒,段瑞龙揉了揉鼻子,于是,攥起她的发丝向她的肩前顺去……只听“哗啦”一声,玩具洒落一地…… 段瑞龙注视地面,不由看向双手护颈的墨紫雨:“作甚?” “我,我手滑了一下……”乔晓佳边说边爬下马背,自顾自捡起玩具,汗水已然渗出额头。 段瑞龙如果知道她是“代罪之身”,一定会认为被自己戏耍了,后果就…… 段瑞龙默声稳坐马上,看她手忙脚乱又觉一阵好笑:“如你这般笨手笨脚怎能带孩子?还不如送我。” 乔晓佳缓了缓情绪,悠悠抬起眸,虽然段瑞龙看似也就二十出头,但在古代来讲,他这个年纪至少该有一男半女了,可是府邸里肯定是没孩子,或许是正妻带去抚养了? “将军跟我开玩笑呢吧?”她怀抱一堆玩具站起身,其实段瑞龙真愿意抚养墨无名,她反而省心了。 段瑞龙提起她胳膊拽上马背,似笑非笑道,“你若舍得,我真把那小家伙当儿子养。” 乔晓佳侧坐马背,注视他英挺的脸孔,每每提到孩子时,他的表情总是柔和许多。她歪头一笑,询问道:“为何对我们这么好?我不过是个寡妇罢了。” “嗯?……我对你很好?”段瑞龙浅声一笑,“或许是你太容易满足。” 乔晓佳想了想也对,她的要求并不高,有地方睡觉有饭吃就行,依现状来看已经两者兼备。 “确实很满足,至少我们并未露宿街头,”她看向路边的一个乞丐,“让我要饭去,还真舍不下脸。” 段瑞龙指向不远处彩灯飘逸的怡红院,调侃道:“幸好我并非在那种地方见到你。” 乔晓佳了望,神色微变:“你指妓.院?……”她不悦地抬起眸,“难道女人除了卖身不能自食其力了?将军这话有偏见。” 段瑞龙扑哧一笑:“那你能作何事?” “有手有脚饿不死,反正不会去要饭。” 乔晓佳扭头看向前方,“强颜欢笑比起早贪黑干活更辛苦,我只剩下那么一点尊严了。” “哟呵,还闹脾气了。” 段瑞龙不以为意,一手搂住她的腰肢,显然在“践踏”她所谓的尊严。 乔晓佳蹙起眉,却并未闪躲他的搂抱,而是转过身,大大方方地亲了他脸颊一下,斜起唇角一抹谄笑:“看,没人强迫我,纯属自觉自愿。” “……”段瑞龙用指骨抚上脸颊,一时间看不出他的情绪。 “怎么?您要的不就是这效果么?”乔晓佳暗自不屑一哼,没有一个男人会对女人无缘无故的好,段瑞龙一句一个别有所图,还不就是这意思? 段瑞龙沉默片刻,深沉地问道:“你真把我当色胚了?” 乔晓佳听出他的口吻中带出少许不悦,她不由心头一揪,哎呀,这不是她耍个性的年代。对方没准一个心情不好就把她给咔嚓了! 于是,她收起不满的态度,急匆匆转头解释,却未曾想,段瑞龙正等着她“自投罗网”,他快速俯身碰了她唇瓣一下,继而粲然一笑:“罢了罢了,看来我还是当不了正人君子。” 乔晓佳愣怔,幽默吗?不幽默!真吓人。 …… 待回到段府,管家上前迎接,段瑞龙率先下马背,连句交代都没给便直径向中院走去。 老管家帮乔晓佳捧着一部分玩具,乔晓佳注视段瑞龙疾步前行的背影,问: “将军这是去何处呢?” ……老管家则避而不答,将乱七八糟的玩意放在桌上,关门而出:“老夫奉劝姑娘一句,不该打听的少打听,出了事是要砍脑袋的。墨姑娘歇着吧。” 乔晓佳行礼致歉,这里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都那么古怪,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第十章 墨无名坐在桌边一边吃着极其美味的大肉包子,一边死瞪着床上那一堆前所未闻前所未见玩偶,大眼珠滴溜溜乱转,像发现了新大陆。 有些玩具也是乔晓佳没见过的,或者说是被时代所淘汰的古董。 她换好粗布衣裳之后,盘腿坐在床上,神情跟墨无名一样好奇,不过大部分还是认得出的,比如空竹、九连环、陀螺、不倒翁等。 “您手里的是何物吖……” 墨无名手捏大包子,出溜下四方木凳,可是刚走出几步就被乔晓佳的眼神“威胁”回桌边。 孩子嘟嘟嘴,戳在原地,望眼欲穿。 乔晓佳托起一只拳头大小的瓷球,晃了晃球内有声响,球体上有一个小洞,她眯起半只眼看向洞内,又顺着小洞吹了口气,顿时发出哗哗的响动声。 此刻,墨无名再也抑制好奇心的涌动,满手是油扑到床边…… “?!”乔晓佳看向床单上的两只油手印,无奈地叹口气:“墨大侠,请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我可是刚换的床单呀……” 墨无名嘎嘎一笑,没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意思,他现实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顺门缝看了看院外,见无人经过,他神秘兮兮地奔回床边,“啪!”,又在床单上按上两只油手印,随后欢蹦乱跳地喊道:“娘,墨墨也想玩……” 乔晓佳现在明白他跑到门边是什么意思了,就为了叫这一声“娘”,嗯,值得表扬。 于是,她将“瓷哨”高高举起,笑着说:“先去洗手。” 墨无名扁扁小嘴走到铜盆边,踮起脚尖涮了涮,只听“哐当”一声乱响,铜盆翻落于地,引得水花四溅湿淋淋一片,墨无名似乎被这动静吓到了,“哇”的一声大哭开来。 “……”乔晓佳捂住耳朵,有气无力地爬起身,说句大实话,真有心找块布塞孩子嘴里。 当然想归想,她肯定是耐着性子替孩子擦去眼泪:“别哭了墨墨,娘每日要应付大将军,还要伺候你这小的,真的很累。” 墨无名使劲揉着眼皮呜咽:“墨墨个子小,墨墨也不想这么矮……呜呜……” 乔晓佳疲惫的坐在地上,带孩子真是不容易,她用手帕擦去他一脸的水渍,又帮他把湿漉漉的衣衫褪去,拍了拍他光溜溜的小屁股:“上床玩去吧,我去给墨大侠晾衣裳。” 墨无名顿时止住哭声,笑呵呵地爬上床,一头扎在玩具堆里东摸摸西碰碰,欢喜得直流口水。 乔晓佳低头看了看满地积水,又望向桌上咬得乱糟糟的包子“残骸”,耳边是“叮咚”作响的玩具声,她不由仰天长叹一声,抱起湿衣裳走出房门,幸好孩子衣服该洗了,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 俄顷,她坐在井边的石凳上边哼小曲边慢悠悠地洗衣服,一闪一闪的星星亮晶晶……虽然她生前是昼伏夜出的物种,但很少抬头看一看璀璨的星空,而都市的灯红酒绿淹没了原生态的美好,返璞归真,别有一番风味。 可猝然之间!一盆冰水迎头泼向乔晓佳,她悠悠抬起眸,看向那个丫鬟。 “呀!实在抱歉,我未看到有人在洗衣裳,抱歉抱歉,呵呵。”丫鬟歪嘴一笑,神色阴阳怪气,她走上前,扫视狼狈的乔晓佳,“好心”地提醒道:“墨姑娘快去洗洗澡吧,这盆可是洗脚水哦……” 乔晓佳听出这人在挑衅,她不予理会,撩起袖口擦去一脸脏水,闷头继续洗衣裳,她不由开导自己,此类人不值得她生气。 丫鬟见她没反应以为好欺负,眼神一转,冷笑起来:“破鞋就是破鞋,真能忍呢……” 乔晓佳手中动作一顿,随之嘴角微微一扬:“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人不跟狗斗。” 丫鬟一听这话顿时凤眼挑起,她揎拳挽袖走上前,一脚踢翻乔晓佳面前的铜盆,继而趾高气昂地嘲讽道:“丧门星!克死自己男人就该安分守己在家守寡,居然跑将军府犯骚来了?臭不要脸的小贱人——” 乔晓佳睨向一脸刁蛮相的丫鬟,无奈地微叹气,再次将铜盆扶正,随后起身打水,不是她忍耐力好,只是觉得这丫鬟可笑得令自己反胃。 然而,越是爱答不理,丫鬟越来劲儿,她等乔晓佳打好水,又一脚踢翻水桶,怒道:“还不滚出去,别脏了我们住的地方!” 因院内的吵闹声过大,引得屋中丫鬟出门看热闹,人多更助长了丫鬟的气焰,她双手环胸瞪向乔晓佳,一指指向院门,道:“叫你滚呢,听懂否?!” 乔晓佳环视四周无数双等着看笑话的冷目,拾起木桶,正色道:“这里是将军府,你说话可算数?” 话音刚落,另一位身材魁梧的丫鬟怒步上前,一手搭在凤眼丫鬟的肩头,随声附和道:“哎哟,这骚娘们儿怎把咱红秀气成这样呀?……莫生气哟,一个破了身的寡妇成不了气候。” “呵,破鞋都不要脸……” 虽然丫鬟越聚越多,难听话不绝于耳,但乔晓佳该干嘛还干嘛,要说这类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女人扎堆的地方必然是非多,吵架没用,打架伤身。 就在丫鬟们肆意谩骂之时,墨无名光着小屁股手举木剑跳出屋门——他见一堆女人围着娘亲指指点点,虽不明白说些何事,可那些人的表情绝非友善。 墨无名小眉头一拧,握住木剑冲进人群,用一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挡在乔晓佳身前,一边挥动木剑一边稚嫩的怒斥道:“啊啊啊——你们不许欺负墨紫雨!——” 乔晓佳一怔,即刻将墨无名拉到身后,弯身朝孩子浅笑:“没人欺负我,咱们回去睡觉觉啦。”语毕,她拉起墨无名向院外走去。 可是,待他们刚走到院门口,凤眼丫鬟冷哼一声:“呵呵,小野种……” “说是弟弟,我看八成是跟男人厮混出的野崽子……” 此话一出,引得哄堂大笑,乔晓佳“蹭”地一下怒火攻心,她深深地呼口吸,抱起墨无名向屋中走进合上房门。 正当丫鬟们嘻嘻哈哈准备散了时,一只铜盆飞进院内,不偏不倚地砸在凤眼丫鬟后脑勺上。 丫鬟捂住头惨叫一声,扭头之际只见乔晓佳一个怒步冲上前,揪住凤眼丫鬟脖领抵在树干上,慑人的怒火震得丫鬟有点傻眼。乔晓佳扬起巴掌狠狠抽在她腮帮子上:“你再敢当着孩子面胡说八道我会撕烂你这张破嘴!——” 或许是乔晓佳回来得太出乎意料,凤眼丫鬟以及四周看热闹的丫鬟们都愣住了。 乔晓佳都不知自己哪来得这么大力气,她一把甩开凤眼丫鬟,愤怒地转过身,警告道:“在场的所有人给我听好了,骂我的,我可以当你们是在放屁!敢骂孩子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乔晓佳完全可以体会一个孤儿的可悲,曾经遭人冷嘲热讽的话语浮入脑海。但幸运的是,她性格中潜藏着对于世俗的淡然。嘴长在别人身上她管不了,自己认为不可怜就行了。可是,她不能要求每一个孩子都如自己这般不以为意,她也曾告诉自己,如果她有了孩子,绝不会让孩子受到同等的待遇,即便与丈夫感情破裂,她也会为了孩子委曲求全。可事到如今,她唯有竭尽全力保护这孩子免受伤害。 …… 空气停止一瞬,凤眼丫鬟终于琢磨过味儿,捂着脸大喝一声:“居然敢闪我耳光,给我打死这贱丫头——” 话音未落,已有好几个丫鬟将乔晓佳团团包围,各个表情狰狞,推推搡搡地对她一阵拳打脚踢。乔晓佳哪挡得住四面八方的袭击,抱头蹲在墙角抗着一干人等又抓头发又踢后背的猛攻。 她一声不吭,身体虽输了,但心绝不能屈服。 打了有一会儿,三五名年长的丫鬟生怕闹出人命,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劝阻拉拽。等到动手的丫鬟们全被拉回房之后,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过,谁也未想到这寡妇性子这么倔,不声不响不求饶。日后还是少招惹这寡妇为妙。 乔晓佳被丢在院中无人问津。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捂住肚子吃力地直起身。 为了不让墨无名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模样,乔晓佳忍着痛打了盆水,洗脸时不由发出“嘶嘶”的轻叫声。她吃痛地眯缝起眼,眼角、嘴角、颧骨火辣辣的疼,一缕头发滑落肩头,她伸出淤青斑斑的双臂看了看——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 ※ 虽然她洗净了一身污渍,但是脸上的伤痕必然引起墨无名的质疑,所以她依靠墙壁,疲惫地坐下,打算等墨无名睡着了再进去。 乔晓佳摸了摸凸起的嘴角,不难想象此刻的面容有多“惨烈”,不过,她居然还有心情自嘲,千万别留下疤痕,她可是靠这张脸在将军府骗吃骗喝的。 她在屋外坐了许久,直到屋中没了动静,她这才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一进门先把油灯熄灭,然后借助月光爬上床榻,又将安睡的墨无名向里面抱了抱。月光落在墨无名憨睡的天真脸孔上……她想起墨无名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小模样,这孩子调皮起来真是折磨死人,但可爱起来,却轻易掩盖之前一切“可恶”之举。 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却扯动了嘴角旁的一丝刺痛。乔晓佳忍着疼痛缓缓躺下身,找到一个能忍受疼痛的姿势后不敢再乱动。 ……乔晓佳刚刚有些困意,只感怀里的墨无名慢慢坐起身,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嘴角上,一口一口地轻轻掠过伤口,夹杂着嘀嘀嗒嗒的眼泪落在脸上,甚至安静得不带出一丝声响。 乔晓佳笑了笑没有睁眼,眼角却有些湿润了,关于大人之间的争斗,或许孩子懵懵懂懂地感觉得出来。但孩子就是孩子,他们不懂如何表达内心的情绪,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孩子清楚谁对他好,也是这世上唯一心疼娘的人。 或者说,为什么父母会无怨无悔的爱着孩子,是因为孩子们赋予的一丝一毫温暖都令父母感动得一塌糊涂,仅仅为了那一瞬感动,付出终生也值得,伤痛根本无足轻重。 ==================================================================== 第十一章 次日清晨,乔晓佳早早起身,与其说起身还不如说压根没睡着,只感头皮发麻四肢疼痛,而墨无名还在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她龇牙咧嘴地下了床,托着一身疲倦走到铜镜前看了看自己,如她所料,眼角、嘴角、颧骨三块淤青,整张脸成了大花猫。 既然没法睡觉,她决定把衣服洗完,心想:那些丫鬟不能从早到晚都那么有空打她吧? 乔晓佳抱着换下来的脏衣服走出房门,刚向院门走出三步,只听身后传来段瑞龙的呼唤声,乔晓佳脚步一顿,并未转身,简单的问声早安,径直前行。 “怎么我越叫你越走啊?”段瑞龙不明所以,墨紫雨似乎只愿给他个背影。 “洗衣裳呢……”乔晓佳轻声地回了句。 此刻已有一些丫鬟起床,各个打着哈欠的走出房门,惊见段将军伫立院外,皆以为兴师问罪而来,于是乎,匆忙行个礼,然后像黄花鱼似的溜边逃出院门。 段瑞龙原本打算在出发之前教墨无名耍耍木剑,却见路过他身边的奴仆们神色惊慌,他不由再次看向墨紫雨的身影,忽然注意到她手臂上的抓痕。 “墨紫雨,你过来。” “……”乔晓佳故作忙碌地又打水又洗衣,含糊其辞道,“我忙呢,一会儿的好吗?” 段瑞龙沉了沉气,不耐烦地走上前,一把抄起她手臂拽起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红肿不堪的五官上,蹙眉急问:“谁打的?” “自己摔的。” 乔晓佳不以为然地回了句,她并不是想为那般女人开脱,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都挨一顿抽,但房间相距颇近,只能避免矛盾激化越演越烈。 段瑞龙默不作声,但眸中已掠过一丝愠怒:“我征战多年,扯这种谎不觉得愚蠢吗?” 乔晓佳剥掉他的手,道:“你别管了,女人之间小吵小闹很正常。”语毕,她急忙抱着铜盆走出院门,她可不想再树敌了。 段瑞龙挑起几下眉梢,加快一步拉住她的手腕,随后向中院走去。 乔晓佳唯有小碎步紧跟,手腕时不时传来阵阵钝痛。 段瑞龙将她带入自己的卧房,随后一脚带上门,命道:“坐床上去。” 乔晓佳放下铜盆坐到床边。只见段瑞龙在木柜子翻找一通取出一个白瓷瓶,他拉把木椅放在床边,倒出瓶中的黑色膏油涂抹于她的眼角上。因疼痛,乔晓佳本能地向后闪躲,却又被段瑞龙一把按回原位:“这会知晓疼了?打架时怎不怕疼啊?!” 他的口吻好似在训斥一个犯错的孩童。乔晓佳本就窝着一肚子火,她忍不住反驳:“你打架时能想到自己会受伤么?就跟谁多愿意受伤似的……” 段瑞龙一怔:“哟呵,还敢顶嘴?这瓶创伤膏我就未用过。” 乔晓佳依旧带着抵住情绪,撇头看向窗外,可忍了一会儿抢过创伤膏:“嘶疼……你故意用力捏我是吧……我自己来……” 段瑞龙莞尔一笑,双手环胸坐在床边,乔晓佳则立刻起身,坐到铜镜边轻轻涂抹。 “你为何与丫鬟们动手?” “我动手?也对,我抽了那丫鬟一耳光。” 乔晓佳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了声,“都是鸡毛碎皮的小事,确实是我先动手才激起民愤的,俗称,活该。” 段瑞龙双掌支床,爽朗大笑,“你当女人可惜了,这般好战应去战场。” 乔晓佳可无心说笑,她不了解这药膏是什么成分,但擦在淤青上倒是热热的很舒服:“既然你不用这药膏,卖给我吧,药钱从工钱里扣。” 段瑞龙看向她大块小块的淤紫,斜唇浅笑,勾勾手指让她过来。乔晓佳捂着瓷瓶走过,脚跟还未站稳便被一股大力拉倒在床,因姿势为趴式,她第一反应便是按住“烙印”位置。 “自己把衣扣揭开,我帮你涂后背的伤。”段瑞龙此刻的语气并无丝毫轻薄之意。 乔晓佳不由一怔,他怎么知道她浑身都是伤的?……“不用了,我请吴嫂帮我涂就行了。” 段瑞龙难得关心一下旁人死活,真有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感觉,他不悦地仰起头:“又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这般别别扭捏作甚?” 寡妇寡妇!平常听到这种话也不觉得生气,但不是正赶上她为这事儿受了窝囊气了吗? 乔晓佳扭头瞪视他:“你要是女子我立刻就脱。” “你人都在将军府了,我真不懂你那份矜持为那般?” 乔晓佳知道跟他解释不清,欲起身走人。 段瑞龙看她绷着脸,忽而来了兴致,他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撩起她的衣衫。 ……她愤愤地转过身,“寡妇怎么了?你也太不把女人当回事了,我今天就带着墨无名离开将军府!”她边说边推开段瑞龙,“当我走出将军府那一刻,再也不告诉别人我是寡妇!” 段瑞龙必然是听得一头雾水,见她起身,他一把搂住她腰,就在这拉扯之间,他顿感手背上落下几滴滚烫的水渍。 他怔了怔,扳正乔晓佳的双肩,她眼中含着泪,倔强地不肯溢出眼眶。 见状,他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旁人说三道四,受委屈了?” 乔晓佳撇开头抽了抽气,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昨天遭人围打都没哭,今天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我不该拿大将军泄愤。” 段瑞龙抬起手指帮她抹掉眼泪,动作却有些粗鲁,无意间弄疼了她的伤口。乔晓佳自顾自擦掉泪水,为缓和气氛,笑着调侃道:“您就不能温柔点?” 段瑞龙的目光停滞在自己一双粗壮的手臂上,粲然一笑:“我除了会打仗不会别的,至于如何对待女子更未研究过,莫见怪。” 他这一客气,乔晓佳可开始害怕了,蜷缩床边不再开口。 “打不过不会跑吗?死心眼。” 他又忍不住教训她,正因她那张巴掌大的脸孔上布满了伤痕。 乔晓佳反应不及,只得用笑声掩饰情绪:“宁愿战死也不能当逃兵,段将军能说这话真令我感到意外。” 他却抿唇不语,指尖轻柔地划过她的脸颊。乔晓佳逐渐嗅到一丝暧昧的气息,于是她按住段瑞龙的手指,道:“您忙吧,我还要有好多活没干完……” 段瑞龙应了声:“先把衣服脱了,我帮你上药。” “……”乔晓佳见他态度强硬,暗自祈祷一番,随后拖鞋上床,背过身一颗一颗解开纽扣,最后,只穿一个肚兜爬在床上,将药瓶放在枕边,故作镇定地说:“那就有劳将军了。” 段瑞龙见一道道深红色的伤痕肿在她瘦小的脊背处,他的眉头拧成弓,先将药膏涂抹掌心揉开,而后按压在她白皙稚嫩的肌肤上。 她的皮肤很滑,酥骨柔软,更显得条条伤痕刺眼无比。 “嚯,女子要狠起来也不含糊啊,扫把打的?” 他的掌心厚重而温暖,从上而下缓缓推动,力道还算适中,乔晓佳忍着疼应了声:“不清楚,我当时只顾着抱头护脸。” “哼!脸也未保住。” 段瑞龙对她平静的态度感到意外,而在他的定义中,女人是脆弱且渺小的,她们禁不起风吹雨打,除了哭天抹泪找男人做主似乎不懂别的。 段瑞龙掐了掐她的腰肢,纤细得一手盈握。 “这不一使劲就折断了。” “那您还使劲?……”乔晓佳眯眼咬住下唇,因为腰上有块淤青挺疼的。 段瑞龙双手满是细腻的膏油,他指尖一滑碰到乔晓佳肋骨旁的柔软,乔晓佳敏感地加紧胸口,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发生什么,但还是避无可避的被他握在掌心。 他的手掌盖在她的胸口上,看这趋势欲将她翻过身,乔晓佳则如挺尸般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别这样,我满身都是伤……” “……”段瑞龙指尖一僵,从肚兜内抽出手,随手将衣衫盖在她的身躯之上,转身之际自嘲道,“快把衣裳穿好吧,我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乔晓佳急忙抓过上穿戴整齐,她干咳一声,下了床,走到段瑞龙的身后,沉了沉气,轻声致歉:“对不起,其实是我还没做好心里准备。” 段瑞龙悠悠转过身,她娇小的身体已被自己高大魁梧的身形笼罩其中,见状,他自顾自笑起来,摸了摸她脑瓜顶,道,“我还真怕你在床上吃不消,哈哈。” 乔晓佳被他的手力牵动得晃三晃,她双手高举捂住他的手腕,无奈道:“我说,您以后能不能别说得那么直白呀?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情绪。” 段瑞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迟早是我的人,只是军中有规定,打仗前禁.女色。” 乔晓佳顿感如释重负……祝段大将军天天有仗打。 …… 两日后,段瑞龙照常出征。 他在临走前做了几件好事: 给乔晓佳和墨无名换了一间在中院的卧房,彻底与丫鬟们院隔绝。 中院有浴室、有带轱辘的大井水,最重要是,距离厨房很近,乔晓佳在干活时,墨无名可以找吴嫂和另几位厨娘玩耍,无形当中为她减轻一些负担。 并且,据段瑞龙交代:老管家将收账的工作交给她。 这会儿她才知道将军其实跟“地主”差不多。每位官员亦拥有万顷良田,可向外乡和本国农户收取一定税租,这便是一笔不可小视的收入。不过收租要出城,她属于那种能坐着就不站的人,还好月底只有一次。 乔晓佳本以为在段瑞龙出征这段日子里可以休闲一阵,但不知是段瑞龙记住她那番“离家出走”话了还是怎的,未出征的耿一鸣,三不五时上门看看她,显然有监视的意味。 “墨姑娘要出门?” “……”说曹操曹操到,乔晓佳皮笑肉不笑地转过身,“是呀,去城外收账。” 耿一鸣想了想:“我此刻正好有空,陪你去吧。” “……”她脸上写了“逃跑”两字了? ======================================================== 第十二章 有了耿一鸣的陪伴,老管家便命原本陪同墨紫雨收租的家丁退下。 乔晓佳怀抱账本走出段府,耿一鸣率先上马,伸手示意:“墨姑娘若不介意的话,上来吧。” 有“车”坐绝不走着,乔晓佳有礼欠身,耿一鸣莞尔一笑将她拽上马背:“先去何处?” “先去城西李宝柱家,有劳。” 乔晓佳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具体地址。不过耿一鸣好似知晓在哪,应了声便向城外走去。 待出了城之后没走几步,乔晓佳看见路边农田旁屹立一块界限碑——李家田。 走入村口随便一打听便知道李宝柱家在何处,人际关系很简单。 耿一鸣并未随同她进入李家宅院。乔晓佳敲了敲院门,一位中年妇人开了门,妇人手里拖着鸡饲料笸箩,得知乔晓佳是段府派来的收账人之后,她急忙放下手头活,请乔晓佳进屋喝茶。 “不必麻烦,我马上要去下一家。” 乔晓佳站在门口,将本月账目递给妇人过目。 妇人愁眉苦脸,忽而抹了把辛酸泪:“这位管事的姑娘啊,咱跟你打个商量可否?缓几日吧。” 乔晓佳缓慢地眨眼:“几天呢?” 妇人一听有商量,伸出十根手指,道:“十日,最多十日!咱一准把银子送段府去。” “行,您给我打个欠条。” 乔晓佳边说边走入院内,她并非心软,只是懒得费口舌,话说还有二十几家还要走动。 妇人见乔晓佳好说话反而感到有些意外,但她大字不识只得拜托乔晓佳写好欠条自己按手印。可乔晓佳哪会写毛笔字,她装模作样地拿毛笔当钢笔用,在纸上草草写下——欠伍两,十日后补交。欠款人:(按手印处) 妇人眯缝着眼歪头看了许久……“姑娘,您写得是何内容?” “您还不如把租金给我,万一我写的是一百两您该怎么办?”乔晓佳不急不缓地放下茶杯,别说不识字的,识字的也未必看得懂她写的是什么鬼东西。 妇人琢磨了许久,最后还是将手印按在欠条上,妇人并非没银子,只是奇怪段府为何会让女子当差,为避免受骗还是亲自走一趟证实为上策。 乔晓佳自然不知道妇人的顾虑,又走了七、八家,一毛钱也没收到倒是真的。她夹着一叠欠条走出村口,话说她生前除了被人追账还真没管别人要过钱,看来这收账的工作也不好干。 乔晓佳见耿一鸣没坐在马上,而是单膝跪地一名男子身前行礼。 男子白衣长袍风度翩翩,他扬起狭长的黑眸,正巧与乔晓佳四面相对。 乔晓佳一怔,封疆帝玉峙仁? 玉峙仁似乎也记得乔晓佳,他优雅地斜起唇,但乔晓佳并没觉得那笑容很友善,是诡异,很诡异的一个男人。 “民女给皇上请安。” 乔晓佳不情愿下跪,但是人在穿越中,哪能不低头。 玉峙仁面无多余神色,手中纸扇一落,示意耿一鸣解释。 “回禀皇上,这位姑娘乃赤手将军府邸的账房丫鬟,段将军出征在外,请臣帮着照料府中琐事。” 耿一鸣毕恭毕敬回答。 ——他话中有两层意思,一则回答同行原因,二则……不得不说墨紫雨算是小有姿色,封疆帝若看上墨紫雨必引起事端,所以也包含旁敲侧击之意。 玉峙仁岂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似笑非笑地应了声:“起来吧,朕在船上见过你。” “是,皇上好记性。” 乔晓佳谨慎地回应着,虽然玉峙仁也没说什么,但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从头而至。 “尔等平身,朕只是出城透透气,真是巧。” 玉峙仁双手环背转身离去。一行护卫即刻列队护驾。当乔晓佳以为玉峙仁要走时,玉峙仁却停下脚步,道,“耿将军,朕有事问你。” 耿一鸣行礼,上前听令,两排护卫则默契的退后十步。乔晓佳掸了掸裤腿站起身,只得跟在大队尾一起走。 乔晓佳感到整条街道的气氛都被玉峙仁弄得很差,虽他低调出行白衣素饰,但依旧太耀眼,还有着与同龄人不符的沉稳睿智,总之,举手投足间尽显霸道。 乔晓佳在想,如果自己回到充满幻想的少女时代,一定会被这类既成熟又妖媚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没来由的,她想到小时候,那时候她最爱不释手的一本书是美国女作家简·伟伯斯所着的《长腿叔叔》,梦想有个好心的大叔来拯救自己。或者幻想自己是某家丢失的千金大小姐,忽然一日跑来一个西装笔挺的律师告诉她,其实身家过亿。不过,到了二十岁,这个美梦总算醒了,还是靠自己比较实际。 玉峙仁与耿一鸣聊完正事,无意间回眸凝睇,再次注意到乔晓佳。 “那女子唤何名?” “回禀皇上,此女姓墨名紫雨。” “墨紫……雨。” 玉峙仁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他随之浅声一笑,好似在自言自语,“姓墨的很少……” 耿一鸣随声附和,暗自却着急皇上怎还不放他们走。 乔晓佳见大队伍停止前行,自顾自坐在路边的石块上休息,话说她身体里就是有根懒筋抻不开,走两步就想坐下,一点不像穷苦百姓家的勤快孩子。 闲来无事,她随手摘下几朵蒲公英,高高举起对着阳光,一大口气吹散。只见如绒毛般白色花絮漫天飞舞。 瞬间的美妙换来四分五裂的分离,这便是蒲公英的花语,有些悲凉,预示……她舒了口气,道出花语:“无法停留的爱。” “呃?……”乔晓佳身前被一片阴影所笼罩,而此人正在替她摘下睫毛上的蒲絮,随后托于指尖,吹散。 玉峙仁注视飞絮,浅声一笑:“关于蒲公英有个传说,据说一位初入人间的仙子与书生相爱,但好景不长,仙子必须返回天庭。书生知晓今生再无缘与仙子相见,便祈求天神将其化作数以万计蒲公英,期盼花絮飞入天庭陪伴仙子,证明他……停不了的眷恋。” 乔晓佳怔了怔,这与她了解到的花语还真是大相径庭,不过她更愿意相信后者,毕竟蒲公英是那么可爱,何必徒伤悲。 “传说很美。” 乔晓佳腼腆地笑了笑,了望飞向天际的白色“小茸毛”,弯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透出几分顽皮。 玉峙仁默默地注视她一瞬,微扬起唇:“不如你美。” “……”乔晓佳嘴角僵了下,侧头望去,玉峙仁淡然自若,好像真的只为赞美一句。 “谢谢。” 她欠身致谢,随后故作焦急的需找耿一鸣。 玉峙仁将她的情绪收入眼底,问道:“你与耿一鸣很熟?” “谈不上熟悉,在段府见过一两次。” 乔晓佳心里感到毛毛的,生怕说错话害了耿一鸣。 “哦?看来本朝最为洁身自好的赤手将军段瑞龙,也沾染上不良习气。” 玉峙仁话里有话仿佛透着调侃之意。 近日来他正有意大张旗鼓整顿朝纲,段瑞龙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他弄一出“金屋藏娇”。 “我只是段府的丫鬟。” 乔晓佳听出来了,玉峙仁并不喜欢她,找她攀谈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离段瑞龙远点。 玉峙仁很满意她的回答:“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挺聪明。”语毕,他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忽而回眸,问,“你可是在腹诽,凭何皇帝就可三宫六院的?” “……”乔晓佳木讷地摇摇头,她还没来得及想呢。不过话说回来,这皇帝的脑子里可真够忙,说完一句话立马就开始揣测别人在想什么,怪不得人家能当大领导。 玉峙仁无谓地笑了笑,扬起手中折扇指向乔晓佳:“墨紫雨,朕记住你了。” “……”记她做什么?她是夹缝中求生存的小人物。 ※※ ※ 待玉峙仁的人马离开,耿一鸣才扶着乔晓佳上马:“皇上与你说何事了?” “没说什么,就讲了个关于蒲公英的传说。” 乔晓佳避重就轻的回答。 耿一鸣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在他的印象中,封疆帝从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交谈。 乔晓佳长吁一口气:“皇上真吓人,我真怕一句话说错被砍了头。” 耿一鸣则不予否认,付之一笑,随之趋马带乔晓佳去别村收账。可乔晓佳说的地方他似乎不熟,唯有停下马四处张望。 “在东边吗?”她见耿一鸣的目光落在东方。 “不,那边只有新寡村。” 耿一鸣抽回思绪,话语很轻。 乔晓佳好奇地抬起头:“新寡村?……什么意思?” 耿一鸣想她年纪小可能不曾听说过,边缓行边解释道:“那里住着一些被押送回玉峙国的叛妇,她们多半刚嫁入夫家,或许还未过门便死了夫君。” 他微微叹气:“其实是些可怜的女子罢了,士兵们称她们为,七日娘子。” 乔晓佳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七日娘子?从字面上听难道是从军.妓?……” 耿一鸣显然不满意这说法,他蹙起眉,继而纠正:“非也,她们一生都要住在新寡村,为那些欲上战场的士兵传宗接代,牺牲很大。” “……”乔晓佳消化片刻,不自觉地捂住唇,“莫非是……借腹生子?” 她确实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还有这种鬼地方,圈养新寡,然后再让他们替不认识的男人生孩子? 耿一鸣勉强扯起笑容:“我有一个闺女就是新寡代产的,可我至今连她姓氏名谁都不知晓,是死是活更不清楚……” 乔晓佳见他眸中染上一丝惆怅,胡乱安慰道:“你是将军,出入新寡村应该不成问题吧?不知道姓名也有相貌。” 耿一鸣缄默不语,似乎心情变得也不太好,他拉紧马缰,面朝玉峙国城门的方向驰骋而去。 “我还有些事,日后有空再说讲你听。” 乔晓佳点点头,耿一鸣吞吞吐吐必有缘故……对了!厨娘吴嫂肯定知道些有关“新寡村”的事,回去后马上打听打听。 ========================================================== 第十三章 耿一鸣将乔晓佳放在段府大门口,随后匆匆离去,而他显然情绪欠佳。 乔晓佳没收到一毛钱租金好似在老管家的意料之中,老管家也未责备她,还说他明日会派人再去收,叫她别管了。乔晓佳落得清闲自然一口答应。 她先去厨房接墨无名,几日下来,墨无名跟几位厨娘混得很熟,厨娘大多是中年妇女,有吃的喝的都想着孩子,令乔晓佳甚为感激。 “吴嫂,你听说过新寡村吗?” 她一边帮忙洗菜,一边随口问。眼睛还得紧盯着院里疯跑的墨无名。 吴嫂手指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后的烙印,不禁叹嗟:“知晓,新寡村内大多是十四岁至十八岁之间的姑娘,可怜哟……” 乔晓佳又详细的问了问,听完之后大概了解到新寡村的种种情况,感觉这规矩确实很变态。 ——玉峙王朝对本国纯种血统极为重视。他们认为外族人体内流淌着“懦弱”的血液,所以百分之百排斥与外族女子发生关系。 验明处子之身的方法——来源于史料中所记载的“朱砂”。用容器把壁虎养起来,喂给它朱砂吃,它的身体慢慢变红,等喂够了七斤朱砂,千锤万杵将壁虎捣碎,用其红色的浆液点在女子胳臂上,如果没有性.行为,那颜色一辈子不褪,要是破了身,红点便会消失。 乔晓佳半信半疑,更不知这法子是否真有效,不过她手臂上确实没有“朱砂痣”。 再说那些被押送新寡村已婚却未破身的女子们,将为士兵“服务”。听起来有点像慰安妇,但却有实质性的差别,同床七日——女子蒙面、衣衫紧裹不露上体,士兵最多看到女子的嘴唇。并且在行房之时,床边会有“资深”的妇女严加看管。 整个过程女子就像一部借腹生子的机器。 七日房事过后,新寡等待二十四天,待郎中把脉确定是否有孕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替其他士兵“传宗接代”。反之,倘若受孕成功,那就等着生孩子。当孩子产下的第一时间,就由士兵家属将孩子抱走抚养,若士兵无家眷本人又战死沙场,由朝廷派奶娘抚养。总之,新寡无缘与亲生骨肉相见。据吴嫂说,毕竟怀胎十月,有些新寡因思子心切,郁郁而终。 “这也太残忍了,” 乔晓佳洗菜的动作越来越慢,“朝廷怎能剥夺母亲哺育孩子的权利,这谁接受得了,就没人反抗吗?……” 吴嫂似乎早已麻木,自嘲道:“投胎成了女人,就是活受罪来了,想开了就那么回事,寻死觅活也无人搭理你。” 乔晓佳暗自想象那“扭曲”的画面……昏暗的屋中,一个“待宰羔羊”如尸体般躺在床上,男人既无视觉刺激又不可触碰女人的身体,这能激起男人的欲.望吗?何况边上还有妇女直勾勾的监视,看来也是一群不经人事的童男子吧。 七日娘子……她听过一句话:无论男人、女人对第一次总是念念不忘。这或许就是耿一鸣至今郁闷的事儿,他肯定想知道那位“娘子”是谁,却荒谬到相见不相识。 综上分析,乔晓佳初步断定“墨紫雨”嫁给外乡人没错,孩子应该是与夫君生的也没错,但因某种原因,“墨紫雨”离家出走,至于丈夫是死是活还有待考证。 不过,“墨紫雨”既然隐居三年,可能是与丈夫之间有矛盾?还有一种可能,战乱将夫妻二人打散,丈夫正在找她也说不定。 嗯,如果有空的话,乔晓佳打算返回趟森林木屋一趟,留张字条什么的。 她微叹口气,这朝代根本不把女人当人,如今安安稳稳就先过着,她再也不会带着墨无名乱走乱闯了,万一撞枪口上只有死路一条。 “吴嫂,”乔晓佳谨慎地问,“如您这般,被烙印的妇女都直接押送各处府邸为奴吗?” 吴嫂用炒勺搅拌着汤锅,答道:“大多是,也有些拥有一技之长的叛妇送入宫中服侍嫔妃,比如刺绣手艺好,会编织的,厨艺精湛的,擅长琴棋书画的,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侧头一笑,“你对判妇的事为何如此感兴趣?” 乔晓佳一怔:“我今日无意中听耿将军提起,就随口问问,呵呵。” 吴嫂缓慢点头:“耿将军确实是念旧的男子,他参军之时还是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不过对男女之事也懵懂了,唉,耿将军重情重义,对他而言呐,七日妻也是妻……” “嗯,七日娘子给耿将军生了一个女儿,您见过吗?” 提起孩子,吴嫂饶粲然一笑,道:“见过见过,那丫头长得可水灵了,不难看出孩子的母亲也是个美人胚子,这一说来,更怪不得耿将军‘睹物思人’了,呵呵。” 乔晓佳但笑不语,不禁替吴嫂感到心酸,刚才在交谈中得知,吴嫂十七岁的儿子因是外乡人,所以分配到山中搬运山石做壮劳力。话说,这人就是不能互相比对,与那些新寡一比较,她能与墨无名一起住在段府已不知幸运多少倍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要知足常乐唉。 “我今日见到皇上了,挺吓人的。” 吴嫂大惊,看四周无人轻声道:“哦?!据说皇上生得飞鸾翔凤之容,哪里吓人?” “长得还不错,就是那股子劲儿……说不好。” 乔晓佳起身换水淘米。她只是奇怪自己并不是“视皇权乃神圣不可侵犯”的古人,却莫名其妙的惧怕封疆帝玉峙仁,所以她猜想,这其中必有原因。 她刚迈出厨房门便看到墨无名登高爬梯的:“墨墨,不许爬树!” 墨无名刺溜一声滑下小树苗,嘎嘎一笑坐在地上开始玩泥巴。乔晓佳见他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干净地方,愁眉苦脸地将他拉起身:“一会儿该吃饭了,先带墨墨去洗白白。” “一起洗吖……”墨无名歪七扭八地不好好走路,还将泥巴蹭在乔晓佳的裤腿上……乔晓佳望天叹息,面无表情道,“男女授受不亲。” 墨无名咧嘴大笑,嘟着小嘴亲了乔晓佳手背一下:“男女要亲亲……” “……”乔晓佳嘴角一抽,才三岁就这么色。 最终,在墨无名的强烈要求下,乔晓佳为求耳根子清净,褪去衣衫,跨进木澡盆。 墨无名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在乔晓佳胸口上,又看看自己平板的胸膛,明目张胆地伸出小肉手戳了戳,见娘未制止,他又伸出五指抓上:“好软吖……” “……”乔晓佳满脸黑线,“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哪个色男人穿越来的?” 墨无名完全不理会娘亲的“胡言乱语”,流着口水肆无忌惮地抓了又抓,看那小表情似乎爱不释手。 乔晓佳稍显尴尬地闪躲着,就说是三岁吧,但也是男人,她又没生过孩子,被这般乱抓感觉怪怪的。 墨无名见娘不愿意被摸,开始撒开花扑腾水玩儿,瞬间溅得乔晓佳一头湿淋淋。她一边洗头一边俯视这幅身躯……小腹平坦,胸部坚.挺。她曾在杂志上看过关于孕妇的一则常识,越年轻的妈妈越容易恢复身材。细算来,“墨紫雨”十五岁产子,十八岁已是三岁孩子的娘,身上无一丝赘肉,也没妊娠纹,看来所言其实。 呃,她一愣……古代女子十四、五岁就要嫁人生子,还是初中生呢。 ※※ ※ 时光如白驹过隙 三十日之后,段瑞龙凯旋,但不是自己走进来的,而是被轿子抬进府邸的。 他在此次战役中不慎遭遇敌军一小分队埋伏,虽性命无忧,可身中三箭伤得不轻。 待郎中替段瑞龙包扎处理完伤口,开了药方,管家手持药方,在去药房抓药之前,吩咐乔晓佳为段瑞龙擦身。 乔晓佳手捧铜盆走入卧房,惊见段瑞龙满身血迹,胸膛、大腿上缠绕着密实的白布,呼吸孱弱,嘴唇泛白无血色。 段瑞龙看她愣怔,眯起眼,将一手搭过脑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乔晓佳平复了一下情绪,走到桌边倒了杯茶,以牙还牙的调侃道,“将军是用不到跌打药膏,一身大血口子。” 段瑞龙回忆片刻,哑然失笑,连带伤口一紧扯得咳嗽两声:“女人就是爱记仇,打仗哪有不受伤的,这次算轻的了。” 乔晓佳手捧茶杯坐到床边,用指尖沾了沾茶水,随后涂抹在他干涩的唇边,“郎中交代了,为了避免走动拉扯伤口,请您尽量少喝水。” 段瑞龙应了声,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有夜壶不用走路。” “……”这活她可不干。 乔晓佳慢条斯理地沾湿了巾帕,蹲在床边,托起他的手臂轻轻擦拭,干掉的血迹与新血混合在一起很难清理,而他手臂上的大小伤痕更是不计其数,要说男人还真是皮糙肉厚啊。 段瑞龙忍着阵阵袭来的刺痛,顺口气合上双眸:“我离开这段日子里无人刁难你吧?” “没有,都对我很好,耿将军偶尔也来看看我。” 乔晓佳才帮他擦了几下,整盆水已染成红色,她微微蹙眉,“流这么血怎不早点救治呢?您就不怕血流干了么?” “当时早已杀红了眼,谁还管得了这点小伤啊。” 段瑞龙眯缝着眼皮,呵呵一笑,“不全是我的血,还有敌人的。” 乔晓佳发现他精神头还不错,端起铜盆先去换水。男人体内涌动着好战的因子,这点或许是男人与女人从本质上的区别吧。女人大多不喜欢战争,不过站在远处观摩一下气势磅礴的战阵场面倒是可以。 待她换水回来,段瑞龙已沉沉睡去。她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轻轻拭去他脸颊上的血渍……细细看去,浓密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轮廓,处处透出属于男人的刚阳之气。 他是天生的战士,还是战斗力超旺盛的那种。 乔晓佳边琢磨边帮他擦拭血迹,当擦到他的脖颈处时,一条隐约露出的红线引起乔晓佳的注意。她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根红色绒线,用指尖挑起——线上串着一枚金戒指,看那戒圈的尺寸应是女子所佩戴的饰物。 这时,段瑞龙悠悠挪身,她无暇多想,急忙将那枚戒指塞回他的领口之内。 =================================================================== 第十四章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乔晓佳一不小心成了段瑞龙的全天候护工。煎药、更衣、送饭倒茶等琐碎事一样都少不了,再加上“小皮猴”墨无名,不到三天就给她折腾得想哭。 然而,虽然乔晓佳总是摆“僵尸脸”,但段瑞龙可是心安理得的享受服侍。 他喝下一碗苦药汤,拧起眉头,将药碗递给乔晓佳。乔晓佳则面无表情地接过空碗放在桌边,然后又如行尸走肉般坐回床边。她困得双眼模糊不清,忍无可忍之下提出要求:“我想找丫鬟替我会儿,太困了。” “昨晚又未睡?”段瑞龙问完这话就觉得多余,昨晚她在这屋伺候自己直至后半夜,其实他因伤口疼痛也未踏实睡过。 “去吧去吧,睡足了吃饱了再回来。” 乔晓佳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可是刚走到门口就被老管家撞回三步。 老管家风风火火地跑上前,道:“将军!皇上来看您了。” “哦?”段瑞龙捂住胸口,艰难地支起身,“告知皇上,本将军这就过去……”他疼得龇牙咧嘴,一抬眼皮看见墨紫雨溜边想跑,道,“过来帮我更衣。” “……”乔晓佳拖沓返回,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段瑞龙一手支在桌边,一手拄着拐杖站稳。伤口还未愈合,只见鲜血顺着伤口渐渐溢出来,他闷哼一声,轻吐了口气。 乔晓佳辅助他换好朝服,抬眸之时见他脸色越发惨白。 “我怀疑您能不能走到前院,要不我去请皇上过来见将军?” 话音未落,一股大力压在她的肩头,她必然吃不住力,两腿一软险些跪倒。 段瑞龙此刻无心逗贫,正色道:“怠慢谁也不能怠慢皇上。你扶着我,走吧。” 乔晓佳咬紧牙关站稳脚跟,但是承受庞大的身躯她确实有些吃不消,不禁小声控诉:“将军就会使唤我一人,真不知你养那么多丫鬟作何用。” 段瑞龙挑起眉睨了她一眼:“那你想怎样?” “当然是要求加工钱,我一人干了五个人的活。” 乔晓佳斜了他一眼,几日下来给她折腾得不成人形,于是她立马改变主意,等钱赚够了银子,她就带着墨无名找个青山绿水人烟稀少的地方过好日子去。 段瑞龙付之一笑:“啧啧,你个小财迷,莫非是想赚够银两逃出将军府?” “……怎么可能?”乔晓佳眯眼一笑,谁说不是呢。 段瑞龙笑而不语,一扬手示意她挪步。 她应了声,搀扶着段瑞龙缓慢前行。 途中,他不由看向身材瘦小的墨紫雨……从前受伤后皆是男仆在照料他。墨紫雨辛苦他全然知晓,只是他不愿让其他女人触碰自己的身体,对她的好感确实来得莫名其妙,也不能说完全莫名,因为只有他清楚为哪般。 忽而之间,他一股大力捞过乔晓佳的脸颊,嘴唇在她的额头处碰了一下:“我不会让你离开将军府半步,这辈子想都别想了。” 乔晓佳脊背一僵,心里窝火嘴角却又不能直接表达出来,她只得拐弯抹角地回:“哪有您这样的,我又没签卖身契……” 段瑞龙粲然一笑,紧了紧她的肩膀,顺势一拉将她的身体贴在胸膛前。 这暧昧的姿势令乔晓佳极为尴尬,毕竟她对段瑞龙没有感情,彼此之间无非是奴隶与奴隶主的关系,于是她急忙提醒:“皇上还在等您。” “本将军给你一个选择,你是愿意做妾还是想就这么过下去?”段瑞龙边走边问。 “我想当米虫。” 乔晓佳知道他不明白,又道,“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困了就睡,想去哪就去哪的那种人,这是我人生的最大目标。” 段瑞龙挑了挑眉:“哟呵,不听不知,你还挺腐败的,不过,也容易得很。” 乔晓佳微微叹口气……根本不容易,不付出“惨痛代价”谁会让她做米虫。 **** 二人走入厅堂,乔晓佳再次见到封疆帝玉峙仁,他今日一袭龙袍软缎,配饰华丽,威严的气势展现出另一种风采。 未等段瑞龙单膝跪地行礼,玉峙仁上前一步扶起他:“段将军此战一举攻陷敌国主城,朕深感欣慰。看座。” “皇恩庇佑。” 段瑞龙行礼受奖,随后由乔晓佳搀扶坐落。 玉峙仁浅浅一笑返回上座。段瑞龙是他最得力的武将之一,性格直爽且言出必行,对朝廷更是忠心不二,他早有意扶持段瑞龙坐上将军统领一位,但有一点使他心中犹豫,就是段瑞龙为人处事不够圆滑,那直来直去的性格有时也会令他难看。 玉峙仁一早便注意到墨紫雨的存在……莫非拿他的警告当做玩笑? 乔晓佳感到那丝不悦的目光掠过她的脸颊,她也不想出现啊,真是倒霉。 当段瑞龙汇报战况之时,玉峙仁时而会看上墨紫雨一眼。他若有所思地慢慢品着茶,道:“段将军此战伤势不轻,朕从宫中挑几位御医给你调理调理身子。” “承蒙隆恩,不过臣已经无大碍了。” 段瑞龙对御医向来无好印象,一群装腔作势的白胡子老头,没病的也能被他们说得全身是病。 玉峙仁微点头放下茶杯,道,“明日御医会到你府。”他话语虽轻,却不容反驳,随后看似很随意地指向墨紫雨,“叫府中丫鬟去宫中取药便可。” 段瑞龙自然不能辜负皇上的一番美意,行礼谢恩:“听皇上安排。” “……”乔晓佳悄悄地垮下肩膀,段瑞龙以后还是少打仗吧,合着他一受伤自己也闲不下,东跑西颠的可真累。 …… 待玉峙仁离开,段瑞龙与乔晓佳不约而同顺了顺气。 段瑞龙见她一脸疲惫,随便召唤一个男仆扶自己回房,轻推她肩膀催促:“你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去宫中取药。” “不能叫别人去么?皇上又没指名道姓。”乔晓佳面有难色地问。 “皇上指了你,只能你去。” 段瑞龙解释完又觉得不对劲,“哎呀,我发现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胆敢违背本将军的命令。” 乔晓佳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却又被段瑞龙拉回原位,他先是发出一阵笑声,才道:“我知晓你辛苦,莫生气了,给你加工钱。” “将军也会打一巴掌揉三揉这套哦?我去睡了,晚点再去伺候您。” 乔晓佳有气无力地回话,继而向自己卧房走去。 段瑞龙注视她疲惫的背影,自顾自笑起来,有个女人在身边的感觉,还不错。 ※※ ※ 翌日 玉峙仁貌似挺重视段瑞龙的病情,竟然派来五位御医入府诊治,忙忙呼呼一上午,之后开了一堆引药“时间表”交给老管家,走时还不忘叮嘱管家:两个时辰之后去宫中取药。 当然,这么“好”的差事必定少不了乔晓佳,老管家将入宫通行令牌交给乔晓佳,还特意安排了一顶小轿给她乘坐。 乔晓佳撩开窗帘一角向街道看去……初次踏踏实实地走在这座城池里,不用害怕随时被士兵盘查,也不用担心飞出的刺刀误伤到自己。人总之是这样了,会在低质量的生活中寻求一点值得安慰的事;在优越的条件下追求更多的物质享受。 …… 玉峙国皇宫与乔晓佳印象中的紫禁城截然不同,倘若把故宫比作艺术与花卉组成的宏伟建筑,那么玉峙国皇宫便可以称之为钢铁与荆棘编织而成的巨大堡垒。皇宫外墙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如若远观外围构造的话,宛若一个巨大的书架,“书架”分为三层,最上层站立勘察兵,第二层则由手持弓弩的侍卫们把手,脚下还有一列侍卫围绕城墙边缘巡逻。当然,护城河是必不可少的防御关卡。乔晓佳俯头望去,湖水水位并不高,可以清晰地看到湖底埋伏的铁质尖椎。寒风习习,处处透着诡异阴霾。 乔晓佳擦了把冷汗,戒备如此森严的地方已然不像是一座宫殿,更新研发秘密武器的军事基地,可见玉峙仁树立无数。 倏地,侍卫将乔晓佳拦下,例行检查。 乔晓佳从袖口里掏出通行令牌,侍卫三审四审完毕,又要搜乔晓佳的身。 “有令牌为何还要搜身检查?” “入宫规矩,除皇后、嫔妃之外,其余女子都要查。”侍卫口吻生硬,神色中明显透漏出对女子的不屑一顾。 乔晓佳自然不能让他搜,那是搜身吗?上手便袭胸。 轿夫在旁悄声提醒她尽快配合,否则当论图谋不轨之罪将其当场刺死。同时,告知乔晓佳原委,前阵子选秀女,其中一女子私藏匕首入宫,忤逆弑君,而凶器便是藏匿于裹胸之内。所以近日来盘查甚为严苛,就连宫女出入宫门都需彻查。 “那女子已被处斩了吗?”乔晓佳忽而心生佩服。 “处斩那是享福,先得酷刑伺候,能活着走到刑场的还未听说过。” 听罢,乔晓佳不禁脊背发凉,可是就这么让男人摸胸检查?身为现代女性她实在无法接受此种蔑视。 哐当一声脆响,侍卫已抽出腰间佩剑,乔晓佳注视锋利的刀刃,下意识退后一步。 就在岌岌可危之时,宫门里走来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太监,太监手持特赦金令,道:“皇上有令,段府丫鬟墨紫雨特赦免查。” 乔晓佳欠身致谢,亦步亦趋跟在太监身后。她环视这阴森恐怖的鬼地方,如果,只是说如果有朝一日,让她掌权,她第一件事便是要废了这些作践女人的破规矩! ——原本话说到这,无非是宣泄不满,然而之后遭遇的事儿,却使她坚定了这念头。 ================================================================ 第十五章 通过铜墙铁壁之内,太监将乔晓佳领入后宫,此处便是一片世外桃源,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景致虽美,却掩饰不住那一层阴霾。 乔晓佳谨慎地跟在太监身后,不是去药房抓药吗?为什么要来后宫。 “站住。” 一道尖细的厉声送她身后传来,老太监率先转身下跪:“奴才给铜贵妃请安。” 铜贵妃无视老太监,扬起秀眸打量乔晓佳。乔晓佳则欠身行礼,铜贵妃一袭华贵浓妆艳抹,很美,更傲。 铜贵妃一脸蔑视,问:“哟,皇上招进来的?” “回铜贵妃的话,正是。” 听罢,铜贵妃信步上前,围着乔晓佳转了一圈,忽而噗嗤一笑,说了句令乔晓佳感到匪夷所思的话。 她说,皇上终于想开了。 玉峙仁想开了什么? 刚想到这,一位小皇子在宫女的陪同下跑进花丛中嬉闹。而位于皇子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一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少妇,少妇手持绢扇,一派自在。 乔晓佳不禁有些纳闷,说少妇是皇子的娘吧,孩子摔倒了她都不看一眼,说不是吧,孩子一口一口娘亲叫着。 “银贵妃好兴致吖。”铜贵妃旋身向走去,坐到凉亭里,两人闲谈的内容肯定与乔晓佳有关,因为银贵妃用一种很不屑的眼神瞄向他们这边。 铜,银?莫非还有金贵妃,铁贵妃?封号不怎么雅致,倒是简单易记。 乔晓佳猜想后宫定是个尔虞我诈的阴森地方,一个皇上百八十个妃,不抢得头破血流都难。 这时,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撞在她的膝盖前,乔晓佳踉跄两步站稳脚跟。她俯瞰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宫女跑过来抱走孩子,竟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大呼小叫,更没叫乔晓佳下跪给孩子赔礼道歉。再看不远处的另一位的皇子,登高爬梯满地打滚也没人管。 乔晓佳又联系到刚才那个摔倒又自行爬起身的小皇子,不知是她野史看多了还是怎么的,总之她感觉玉峙国对于皇子的教育方式有别于其他朝代。 不过,也许是玉峙仁播种能力太强?喏,随随便便就见到三个小皇子。 …… 路过花园便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门前——紫芸殿。 走入正殿之前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玄关,随处可见衣衫飘逸的少女,女子们酥胸半露,裙如薄纱,有的坐有的躺,一幅幅玲珑有致的身体隐约显露。 曼妙的乐曲顺正殿方向飘来,乔晓佳终于在女人堆里见到了玉峙仁。 不过玉峙仁并没左搂右抱,而是坐在龙椅之上独自饮酒。 他一肘支在椅边,神态慵懒,纵然少女们在他身前尽显妖娆,他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皇上,墨姑娘殿下候着。” 玉峙仁黑眸微扬,睨向跪在殿下的墨紫雨,心情仿佛更差了。 “过来。” “是。”乔晓佳站起身,通过旁道走向玉峙仁,然而,就在她挪动三步之后,一名宫女挡住她的去路,二话不说便闪了乔晓佳一耳光。 “不懂规矩!” 乔晓佳一脸茫然,她当然不懂什么狗屁规矩,难道要她爬过去?! 见状,玉峙仁非但没有责备宫女,嘴角还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老太监则上前一步提醒她:紫芸殿乃风花雪月之地,但凡皇上招进殿前之女子,须身无寸缕。 听罢,乔晓佳望向玉峙仁,开什么玩笑?走到你面前就得脱光衣服? 玉峙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似就是摆明了刁难她。 乔晓佳噗通跪下,道:“皇上,民女只为取药而来。” 话音未落,她又吃了行刑宫女一耳光。 “大胆刁民,胆敢对吾皇大不敬?!” 乔晓佳顿感如鲠在喉,此刻已分不清是老太监误会了她的来意,还是玉峙仁暗自教唆此女施.暴,或者说这所谓的紫芸殿真有此等不尽人意的规矩? 而玉峙仁,缄默不语,似乎正等待墨紫雨向他抛来求救的信号。 “民女只不过是段府的小丫鬟,恳求皇上网开一面。” “嗯,段府的丫鬟,并非段府的女眷,既然如此,你要朕网开哪一面?” 一股怒火压在乔晓佳的喉咙中,如果她不脱,就证明她与段瑞龙之间存在某种关系,同时证明她未遵从命令,藐视皇权。如果她脱了,一个属于将军的女人在皇上面前宽衣解带,那她成了什么人了? 玉峙仁见她气得小脸涨红,笑容更为诡异。 不过话说回来,乔晓佳其实没什么不敢脱的,作为一名专业的平面模特,只穿内.衣裤在镜头前展现身姿已不足为奇,但问题是这一脱会引发怎样的后果,玉峙仁又会把她定位在哪个位置上都不是她揣测不到的事。 良久,忽而灵光一现。 “不如民女先为皇上跳一段艳舞吧?”乔晓佳不动声色地笑着。 玉峙仁并未感到讶异,他扬起一根手指发号施令,顷刻间,围在殿前跳舞的少女们退到两旁,乐师换了一支曲子,转为悠扬婉约的曲风。 乔晓佳生前最常出入的地方除了拍摄场就是各种娱乐场所。每每到了夜晚,她会先喝上几杯酒,然后挤入舞池,跟随舞曲的节拍摇摆舞姿,或者随心所欲的扭动,陶醉其中。当然也不乏揩油的好色之徒,而她懂得该如何躲避那些不怀好意的危险人群。 ……古朴的乐曲萦绕在耳边,她搬来一把没有扶手的直背木椅放置殿前。椅背面朝玉峙仁的方向,她跨坐在椅面上,无视周遭的唏嘘声,自顾自取出胭脂涂抹朱唇,很快,将原本苍白的嘴唇染得娇艳欲滴,随之,她不急不缓地散开发辫,一头乌黑的长发宛若瀑布般洒于腰际。 最后,她坐在椅子上褪掉裙内的白色长裤以及脚下的绣花鞋,赤脚,裸腿,准备就绪。 她一手握住椅背上方,悠悠向方倾身,轻咬下唇,明眸皓齿,将一个柔情万种的墨紫雨呈现在玉峙仁的面前。 所谓艳舞,就是把女子妖娆妩媚的一面,淋漓尽致的施展出来,不论是摆腰还是伸展四肢,必须充分体现一个“诱”字。椅子又成为舞者们钟爱的道具之一,因为观看者会把椅子看做一个跨坐在女人身上的男人,只要舞者跳得够味儿,会自然而然的代入某些激情面画。 刚巧,乔晓佳属于很会展现自身优势的女人,胸不够丰腴没关系,但是两条腿又长又细,裙摆在“欲语还休”的提拉中若隐若现。她更会掌握分寸,每当既要露到大腿根部的时候,她又会即刻落下裙摆,在这一颦一笑之间吊足了男人的胃口。 …… 舞曲过半,这一支时而张力十足,时而羞怯青涩的奇特舞蹈引起宫女们的赞叹。 玉峙仁似乎也未想到墨紫雨还有这般千娇百媚的一面。 显然低估了此女的能耐。 乔晓佳则朝他勾勾手指,解开领口第一枚纽扣,第二枚纽扣,直至解到第三枚,粉红色的肚兜边角以及锁骨下一片雪白已然充斥在玉峙仁的视线里。 玉峙仁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一副稚气未脱的童颜,一份不落俗套的妖娆,原本是黑与白般的格格不入,却又演绎出另一番风情。 他的心缩了一下,呼吸竟然乱了几拍。 伴随乐曲的跌宕起伏,乔晓佳将一条腿架在椅背上,裙摆滑到膝盖以上的同时,她双手攥紧椅背,忽而一个大幅度的仰面挺身,紧接着,弓起上半身,又再下一个胸部上.挺的舞动中扭起柔软的腰肢。全然的,用身体诉说着暧昧湍流的暗语。 当脚步声缓缓靠近她的时候,继而传入她耳际的是齐刷刷的躁动声,她环视四周,不知何故全体下跪,她感到一片阴影遮在身前,于是她正视前方,惊见玉峙仁近在咫尺。 乔晓佳即刻迈腿下了木椅,跪在玉峙仁身前,早有准备地问:“皇上方才唤民女何事?” 玉峙仁微微一怔,原来她是在为自己排解困境,利用一支舞将自己勾引到殿前,那便免去一.丝.不.挂走至龙椅旁的难题。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去医馆取药吧。” 他在离开紫芸殿之前开了金口。乔晓佳注视他离去的背影,叩谢隆恩,警报解除啦! 不过她无端端挨了两耳光这笔债还得记在玉峙仁头上,太欺负人了。 ***** 待安全抵达段府之后,乔晓佳整个人仿佛骨头散了架一般瘫倒在卧房里。 墨无名见娘累得不想说话,盘腿坐在一旁玩布偶,偶尔不忘提起玩偶的胳臂腿招惹娘亲几下。 “墨紫雨饿么?”墨无名从怀里掏出一块糖塞进她的嘴里。 乔晓佳嘴里含着糖,揉了揉孩子的小脸蛋,如果不是为了这孩子,她也许刚才在殿前就爆发了,死过一次的人害怕什么呢。 “墨墨喜欢段将军吗?” 墨无名眨眨大眼睛:“娘喜欢墨墨就喜欢。” 听到孩子这么坚定的回答,乔晓佳别提多欣慰。话说玉峙仁今天放过她不代表明天还会放过她,明天她还要进宫取药,这一步步的,就是要往死里逼她。 “墨墨,倘若娘彻夜未归又未告诉你去向何处,你一定要记住,告知段将军:墨紫雨并未回府,人在皇宫。” 现在她只能把存活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何况她还是一名叛妇,前途凶险难测。 墨无名似乎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他笃定地点点头,一遍一遍的默念。 “墨姑娘,将军醒了。”老管家熬好药,直接端到她这边。 “是,我马上过去。”乔晓佳疲惫地爬起身。 正好,向段瑞龙询问一下皇宫中那些,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的规矩。 第十六章 段瑞龙很快注意到墨紫雨脸上红肿的指印。 “府中丫鬟又欺负你了?”他蹙起眉。 “不是,不懂宫闱规矩说错了话,是我自己没注意。”乔晓佳吹了吹药碗递他的唇边,埋怨道,“我一个村妇哪里懂得皇宫大殿的规矩,你也不叮嘱我一声。” 段瑞龙直起身抿了口药,发现端倪:“药房是在宫中无错,可是你去后宫作甚?” “偌大的皇宫,太监带我去哪我就去哪呗,谁曾想一不小心扎进女人堆儿,对了,在后宫见到不少皇子,八成争宠够厉害的。” 果然,段瑞龙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争宠?产下皇子的嫔妃等同进了冷宫,你乃本国子民竟这般孤陋寡闻。”段瑞龙拍了拍床榻的位置,示意她坐上来。 乔晓佳探求心切,她一转身坐到床边,段瑞龙却扬起上半身,理所当然地枕在她的肩头。 要说古代的枕头还真是不舒服,硬邦邦跟块砖头似的,别说,她这几天还真打算做几个棉花枕头,顺便也给段瑞龙做个软靠垫。 “说吖,为何生了孩子便失宠?” 段瑞龙倚在她肩头犯迷糊,无精打采地回道,“我怎知晓,就是这规矩,产下龙子之后便肩负起培养教育的责任,琴棋书画,习武骑射等。其实也谈不上失不失宠,皇上似乎没有特别中意的女子。” “那你知晓‘紫芸殿’么?” “知晓啊,皇上登基之后建造的宫殿。秀女入宫先去紫云宫展示才艺,皇上看中谁就睡谁。” “……”乔晓佳瞥了他脑瓜顶一眼,又问,“那我见到嫔妃需不需要要下跪行礼呢?说话方面有何禁忌吗?” 段瑞龙微仰起头看向她,道:“你还未告诉我、你去后宫作甚。” 乔晓佳就是故意一再提到后宫,给段瑞龙提个醒,一旦她遇到意外直奔后宫就对了。 “领路的太监当然比我熟悉路面,也许穿过后宫抵达药房是一条捷径之路吧。你以为我想去嘛?进了皇宫我哪敢乱跑。” 段瑞龙对后宫格局不甚了解,除了皇上,那里并非成年男子可随便出入的地方。 “既然皇上不好女色,为何又不断召见秀女入宫?岂不是自相矛盾。”她又问。 “这问题蠢,自然是生孩子,人丁旺盛皇族强大,用自己人自然比用外人踏实,一国之君最担忧之事莫过于内忧外患。”段瑞龙倒是看得透彻。 乔晓佳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字——种马。 “跟你说话怎这般费劲呢?你还是未告诉我何事不能做、何事不能说。” “嗯?方才不是跟你说了,莫在嫔妃面前赞许皇子。其他事嘛,只要皇上不开口旁人不会刻意刁难你。取了药便回来,少说少错。”段瑞龙下意识拉起她的手指,摩挲在干涩的唇边。 乔晓佳暗自舒口气,如她所料,正是玉峙仁看自己不顺眼。 “呃?……咬疼我了。”乔晓佳欲抽回手指,却被段瑞龙攥在掌心。他嘿嘿一笑,“饿了,弄些酒肉来。你陪我吃点。” 乔晓佳应了声,正好她也饿了,于是她走向厨房,在厨房给段瑞龙准备酒菜之时,她切了一小片酱牛肉送回房间给孩子吃。 看着孩子吃得那般津津有味,她暗自决定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竭尽她所能,不但让墨无名茁壮成长,还要教他习得一招半式的本领,哪怕她受到再大的委屈。 原本依附段瑞龙这棵大树完全可以实现她的愿望,可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玉峙仁针对她一个弱女子究竟为哪般? 思于此,她端起酒菜返回段瑞龙的卧房。 烛光簇簇,月光绵绵的祥和夜晚,适合小酌几杯。 乔晓佳搀扶段瑞龙坐到桌旁,段瑞龙此次伤势过于严重,每走一步便揪扯得皮肉痛楚。 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乔晓佳帮他倒满一碗酒,就是碗,他嫌酒杯太小喝起来不过瘾。 “一人喝没劲,陪我喝一杯。”他将空酒杯推到乔晓佳眼前,乔晓佳正在吃菜,并没拒绝,斟满酒盅,一饮而尽。 “嚯,眉头都未眨一下?”段瑞龙在那一次诗酒会上便发现墨紫雨有些酒量。她身为一个姑娘家,不但不娇气又懂吟诗作对,很难判断她在哪一种环境下长大成人。 “将军叫我喝岂有扭捏的道理?”她笑了笑。 段瑞龙摊开她布满老茧的掌心,用指肚抚了抚,轻声道,“我想知晓你的过去。” “为何?” “说不清,觉得你特别。” “哪里特别?”乔晓佳含而不露一笑。 段瑞龙饮了口酒,坦然道:“说不上来,好似不像其他女子那般惧怕男子,但是也不会愣头愣脑的横冲直闯,说你心眼多吧,也未见你趋炎附势。捉摸不透。” “倘若我说我本不该属于这乱世王朝,你可信?” 段瑞龙思忖片刻,噗嗤一笑,“莫非你是某国的落难公主?” “说到这问题我倒要反问你,朝廷如何断定谁是本国子民?” 段瑞龙怔了怔,放下筷子抬起乔晓佳的小腿,就在乔晓佳不明所以之时,段瑞龙已脱掉她的鞋子抬起她的脚丫,随即舒了一口气:“一来有专人专管记载户籍,二来……你的脑袋可是磕碰过?分明是玉峙国子民。” “……”乔晓佳扳起脚底板看了看,就在脚后跟的位置,竟然还有一处她不曾发现的,类似于纹身的字体,清清楚楚纹有“玉峙”二字。 看这字样有年头了,八成是在出生后不久便纹上去的,这国家真把人当动物一样监管啊。 “实不相瞒,我确实缺失了大部分记忆。”她借由此故索性道出实情。 段瑞龙又是一怔:“如此说来,你怎能断定自己嫁过人?还有墨无名。” “嫁人肯定是嫁过,城里有人依稀认得我出嫁时的样子,但是无人知晓我的家眷及夫家去了何处,据说是死于战乱。总之,待我在荒郊野外醒来之时,只记得相依为命的弟弟墨无名。”乔晓佳早在心里盘算好了,一旦东窗事发,她还可以利用失忆的理由自圆其说。 乔晓佳见段瑞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挽起袖口给他看:“喏,朱砂痣也没了。” 段瑞龙并非在分析她的说辞,他回过神,又饮了一大口酒,乔晓佳本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他却一口接一口喝酒,仿佛陷入沉思。 当段瑞龙觉得她特别的时候,其实她也察觉到段瑞龙在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他心里一定隐藏着一个秘密,令他牵绊其中不能自愈。 不一会儿,他便醉了,不过乔晓佳不认为是酒醉倒了他,而是他的心情,将他压得昏沉。 她先帮他盖好被子,收拾碗筷,合起屋门,在厨房刷碗的时候,她向厨娘询问了一下的本朝官员的娶妻制度,就这不经意的询问中,她悟出些玉峙仁刁难自己的原因。 本朝官员娶妻不得超过两位(可续弦)。一位由皇家指婚,无论官员在当官之前是否已娶妻生子,必须由皇家指婚的女子坐上原配之位。所谓一妻一妾制度。 据吴嫂说,段瑞龙现如今不在府邸的妻子并非皇家指婚。换句话说,倘若她乔晓佳成为段瑞龙的妾,那么就没有第三个女人的位置了。 乔晓佳不知道玉峙仁是否打算重用段瑞龙,如果重用当然要把知根知底且掌控得住的女人许配给段瑞龙。 一时间,整件事似乎捋顺了。 至于为何限制官员娶妻数量,便更容易解释了,这就好比后世朝代中口碑不算好的八旗子弟,且不说国家的赡养教育问题,就说重要职务无非是那几个空缺,一来,国家怠慢了哪位高官的子嗣都不合适;二来,避免满城纨绔子弟带坏风气;三来,唯恐官员只思淫.欲。 对了,还有一件事令乔晓佳感到讶异,段瑞龙居然只有二十三岁,人高马大、“凶光暗涌”,他哪里像二十出头的毛小子?除了说话直来直去的。 乔晓佳的心中大概有了底,如此就好办了,只要她表明心态不做妾,玉峙仁是不是就会放过自己呢? …… 待她先哄着了墨无名之后,继而返回段瑞龙的卧室当看护。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乔晓佳打了个哈欠,倚在床头木架前昏昏欲睡。 夜深人静,雨疏风骤,木窗哐哐摇曳,将段瑞龙从梦中唤醒。 烛光已被寒风吹熄,他胡乱伸手一抓,触到墨紫雨的身体。 他本想叫醒她,却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他放下手,弯起枕在脑后,记忆在这寂寥的夜晚越发清晰。 他的手指滑入衣衫,挑起系在脖颈上的红绳,摩挲着绳子上那一枚金戒指。 曾经也是这般风雨交加的夏夜,风不算冷,却很大,漆黑笼罩在天地之间,监管嬷嬷跑去关窗,他与她终于拥有了一刹那的独处机会。 ——风声呼啸,她声若蚊蝇,段瑞龙攀附在她的唇边,她喃喃道:倘若你未战死沙场,一定要回来接我。天涯海角我随你去。 他们在这一瞬间,甚至不知对方容貌,只因心与心紧紧相连,便许下执子之手的诺言。 他为了活着回来见她,在四面受敌、身重两枪三剑的危情之下,咬紧牙关,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却怎料,依旧来迟了一步。 ——授勋大殿之日,他单膝跪于殿前,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斗胆请求:他段瑞龙不求名利,只求皇上允许他给这一位未曾谋面的妻子,以及未能降生于世的孩子一个名分。 然而,七日娘子绝无可能成为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纵然魂归地府仍旧是待罪之身。 而那一块屹立在新寡村坟地中的墓碑前,也只有亡死者生前的编号。 仿佛牲畜一般,连个名字都没有。 可是即便如此,这一抹烙印在段瑞龙脑海中的香魂,是他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眷恋。 现如今,唯有不停的杀戮,才令他记得尚存呼吸,唯有死在战场,才可将遗憾连根拔起。 “呃?……”乔晓佳被一股大力拉倒,她的脸颊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聆听着他强劲且紊乱的心跳声,承受着近乎于捏碎骨骼的搂抱,她竟然莫名地陷入一片悲伤之中。 ============================================================= 第十七章 “你怎么了?” 段瑞龙不予回应,用下颌使劲地磨蹭着她的额头,将无法言语的情绪揉入她的身体,不指望她理解,只希望她默然接受。 萧萧风雨引来一阵寒意,段瑞龙的身体却是那么温暖,她曾经是一个胆子很小的女孩,一记打雷声都会吓得她瑟瑟发抖,但是,当无助的哭喊换不来丝毫关怀的时候,人自然就长大了。 “段将军,你的父母呢?” “过世了。” 原来这便是微妙的熟悉感,乔晓佳垂下眸:“你比我幸运,有能力为自己打拼未来。” “呵,我用他人的家破人亡换来一个家。”段瑞龙神色麻木,轻声动了动唇。在这充斥着战争与侵略的国度里,男人为战争而生,女人为繁衍生息而活,儿女情长之事本不该执着的。 “你同情敌人?” 段瑞龙长吁一口气,摇摇头。 乔晓佳没再说什么,环住他坚实的身躯,在雨夜中颤抖的人原来不是她。 “你不怕死,却惧怕孤独?”她调侃道。 “谁说我不怕死,只不过在杀人之时脑中是空白的。”段瑞龙将她拉上床榻,又再一阵揪扯中引起钝痛,他蹙起眉,避开她的问题。 段瑞龙的形象在她的心中一次又一次被推翻。无论外人怎样评价赤手将军段瑞龙,她知道屠戮并未泯灭他的人性。 乔晓佳分析,他故意将没心没肺且嗜血成性的野蛮一面展露人前,由此掩饰脆弱的内心。 “你说收墨无名做义子,还作数不?” “只要你舍得。” “能否举行一个小型的仪式,我叫墨墨给你磕头上茶。” “不行,你是他姐,我是他义父,辈分乱了。” “我又不要名分。”乔晓佳此刻提起这件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则顺理成章打消段瑞龙娶她当妾的念头,二则墨无名过继段瑞龙名下必是前程似锦。 “等孩子长大了,看见他姐与他干爹睡一起该如何解释?” “……”乔晓佳搞不懂他为什么非要给自己一个名分,不过她抗拒的也并非名分,而是叛妇所带来的隐患,她不能害了段瑞龙。 刚想到这,段瑞龙的手指无意间滑到她的脖颈处,乔晓佳脊背一僵,急忙盖住脖子上的烙印,话说她该怎么彻底隐藏这枚印记呢?古代又没有植皮手术。 他很快触到一只小手,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好似特不愿意让我碰你的脖子。” “痒痒肉多。”乔晓佳满仰头一笑,这瞎话是越说越顺溜了。 不过谎言就是谎言,所以她已经想到一个方法,可以有效的蒙混过关,不过此法对自己而言很残忍且危险性极大,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暂时搁置。 段瑞龙应了声,很不客气地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的脸颊凑到唇边,亲了她鼻尖一下。 乔晓佳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有点小抵触的,当广告模特那会儿都没被导演给潜规则了,穿回古时反而要为了最基本的生存条件“无私奉献”,还得表现出自觉自愿甚至迫不及待的态度。 “我就一个要求,收下墨墨,那孩子跟着我没有出头之日。”她再次重申。 “还未让我捞到好处就提要求,胆子真不少。” “收不?”乔晓佳轻吻他的脸颊。 柔软的唇瓣带着一缕幽香,段瑞龙则故意表现出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收收收。” “明日?” “喂,你可否稍微考虑一下我如今的状况。”他指向未愈合的伤口。 “那三日后吧,你体壮如牛。” 段瑞龙无奈一笑,点头应允,不怕她提要求,就怕她动感情,毕竟自己一早便心有所属。 就这样,抱着各自的目的二人,似乎都挺满意如今的交流方式。 至于段瑞龙堂堂一位大将军为何看上她这个小寡妇的缘故,乔晓佳不想再追问,因为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位高权重的男人愿意把女人当人看已然是件稀罕事了。 翌日清晨 断断续续睡了三两个时辰的乔晓佳再次奔赴皇宫取药。她在出行前特意领着墨无名在段瑞龙门前转悠的几圈,万一遇到不测也只能指望三岁大的墨大侠通风报信。 此次入宫,侍卫并未刁难她,她顺利通过入宫官道,昨日那位老太监正在御花园门前等她,见她准时抵达,诡异地笑了笑,随后引领她走进御花园。 乔晓佳自从进宫的那一刻起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她记得昨日走得并非这条路,不知老太监又想耍什么花样。 果不其然,还未走出几步,两名侍卫架着一位浑身是血的女人迎面走来。 女子长发凌乱衣衫褴褛,深垂着头,她的一双脚面狠狠地摩擦在地面上,身躯在侍卫的拖拽之下滑出两条长长的血痕。显然昏了过去。 老太监本等着看乔晓佳惊慌失措的模样,却未料到她还目不转睛的看上瘾了。 “此女便是刺杀吾皇的犯妇,不自量力、死不足惜!” 乔晓佳怔了怔,忆起昨日轿夫告诉她:一女将匕首藏于裹胸混入宫中后又被俘之事。 当女子路过她的身边,她又歪头看了看女人的五官,虽然迎面骨血迹斑斑,但是不难看出是一位清秀佳人,年纪看上去也不大。 与此同时,玉峙仁伫立宫殿观景台之上,观察墨紫雨的神色——她不仅泰然自若,并且看待墨雪雁的目光竟是如此陌生。 是的,该名刺客正是墨紫雨的堂姐。 玉峙仁之所以将二人联系到一起便是因为她们拥有共同的姓氏。然而,蹊跷也蹊跷在于此,本城唯一的墨氏家族,几年前举家搬迁去向不明,可偏偏在三年之后同时潜回玉峙国。堂姐前脚入宫作乱,酷刑用尽依旧未能从她口中套出始作俑者,而堂妹墨紫雨后脚便入了段府。 若说墨雪雁不用真名无法参与选秀之事,那墨紫雨使用真名又为哪般? 正因为不确定墨紫雨的身份,玉峙仁并未打草惊蛇。但他确定墨雪雁绝非个人行为,至于幕后之人他心里也有数,不过,若想扳动此名指使者还得需要墨雪雁当面指证。 想到玉峙王朝最后一块顽石即将倒台之画面,玉峙仁不由得扬起唇边一抹怅然的笑意。 ——武南王三皇叔,终究无法忍受丧子之痛,对他玉峙仁已到不杀不快的地步。 思于此,他伸出一根手指向太监总管发出暗示。 收到信号的老太监命乔晓佳原地待命,即刻掉头离开。 俄顷,侍卫们又拖着奄奄一息的女刺客返回这条路,乔晓佳倒退几步避而远之。 女刺客衣衫湿漉,好似刚刚被冷水浇醒,她悠悠地抬起眼皮,当乔晓佳的容貌落入她模糊的视线时——墨雪雁不自觉地睁大了一下眼睛。随后垂目低头,将原本就凌乱的发丝胡乱甩在脸前,心脏犹如鼓击。 而这一幕岂能逃过玉峙仁锐利的双眸,显而易见,墨雪雁识得墨紫雨。 于是,他旋身走下观景台。 …… 只身站在御花园中的乔晓佳不敢乱跑乱坐,蹲在花圃旁休息,疲惫不堪的她哈欠连连。 “未睡好?” “呃?!……民女叩见皇上。”乔晓佳正好半蹲,索性侧转身跪地行礼。 玉峙仁但笑不语,弯身采摘一枝牡丹,顺手插在乔晓佳松散的盘发里,稍显不悦道:“你梳得发式并非玉峙国正统发髻,谁允许你如此打理?” 乔晓佳见他脸色微变,怯懦地回:“不瞒皇上,民女在一次震荡中不慎丧失了部分记忆,平时做些粗重活也未太注重仪表,民女回去之后马上重学梳头。” 玉峙仁未再追究,一手环背,信步前行,幽幽地说:“陪朕走走。” 她这般急于阐明失忆之事?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是。”乔晓佳擦了把冷汗,跟在他身后一尺的位置,如履薄冰。 “昨日你跳的那支舞从何处习得?” “回皇上的话,民女自创。” 玉峙仁回眸凝睇,莞尔一笑:“你这是在告诉朕何谓媚骨天生?” 虽然玉峙仁语调温和,却令她胆战心惊。乔晓佳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玉峙仁未得到回应,驻足转身,走到乔晓佳身前,一片阴影笼罩于头顶,她唯唯诺诺地抬起眸,他的注视如同无形的压力,压得她特想一把推开玉峙仁。 “皇上,民女只是段府的下人,从未有过妄想。” “嗯?此话何意?” 噗通一声,乔晓佳再次跪下,正色道:“民女从未觊觎段府妾室之位,请皇上放过民女。” “起初呢,朕确实希望你自行离开段府,可你看似冰雪聪明却未明白朕的意思。现如今,朕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玉峙仁将她扶起,笑着问,“你认为何事会比整治朝纲之风气更为关键呢?” 乔晓佳不懂他一双如钩子般的眼睛究竟想从她嘴里掏出什么内容,她思忖片刻,不由打了个冷颤,莫非玉峙仁怀疑段瑞龙对朝廷有二心?! “民女愚钝,请皇上明示。” 玉峙仁一笑付之:“有兴趣做官吗?” “我?……”乔晓佳错愕了。 “迄今为止,在朕身边可以做到荣辱不惊的忠臣只有一位,你也认识。” 乔晓佳心中一惊,玉峙仁敏锐的洞察力令她不得不佩服,他已看出她的心思,所以特意加上“忠臣”两字降低她的警惕性。 “朕再问你一次,是否愿意做官?” “民女斗胆问一句,职务是?” “总管之位,明日早朝,朕要你替代他的位置。”说着,玉峙仁指向老太监的方向。 总管太监顷刻间煞白了脸色,瘫软跪地连连磕头:“皇上开恩,刺客混入宫中与奴才毫无关联啊,皇上开恩啊!……”秀女经他这一关入宫,他就知晓皇上不会就此作罢。 然而,总管太监的哀求声依旧在侍卫的拖拽下越飘越远。 乔晓佳注视玉峙仁淡然的神情,真感到不寒而栗。 玉峙仁拾起从总管太监头顶中摘下来的玉冠,拭了下灰尘,递给乔晓佳。 “御前总管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坐多久全在你。” 乔晓佳沉了沉气,高举双手接过玉冠,领旨谢恩。 玉峙仁敛起温柔的笑意,以居高临下的气势告诫墨紫雨。 “三不允:不允暴露女儿身,不允收受贿赂,不允与朝臣私下会谈。下朝之后,方可自行出入皇宫,但不可超过三个时辰,至于段瑞龙那边,朕相信你自能应对。” “谨遵圣旨。” 她的眼中泛起潋滟的光,机会来了,不管玉峙仁是想要她的命还是借她的手排除异己,总之权利暂时放在她的手心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旦夕祸福,各安天命吧。 玉峙仁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未曾想过会与女子斗智。有趣。 ==================================================================== 第十八章 “娘,您穿的那条裙子……丑……”墨无名坐在床边看着娘亲换衣服,顺便给个评价。 自然好看不了,这分明是一件太监官服。 房门紧闭,乔晓佳穿戴整齐之后站在铜镜前左右打量一番,随后将一个黑色眼罩遮住半只眼睛,这是玉峙仁给她下达的命令——不但要守口如瓶,还要在文武百官面前隐藏容貌。 她明白,主要是为了避开段瑞龙及耿一鸣的注意。 她不愿深究玉峙仁让她做官的原因,因为想得太深便知晓定有阴谋,与其惶惶不可终日还不如顺其自然。老话怎么说来着: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会留你过五更。 “墨墨,娘给你找了一个爹。”当务之急是将墨无名过继给段瑞龙。 “嗯?!”墨无名瞪大双眼,刺溜一声滚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身旁,跳脚追问,“娘娘娘!爹在何处,墨墨要见爹!” “墨墨见过。段瑞龙段将军。” “……”墨无名眨巴眨巴大眼睛,“段将军……是墨墨的爹?” “嗯,明后天娘带墨墨去见爹,听娘安排,”乔晓佳放心眼罩抱起墨无名,柔声细气道,“墨紫雨是墨墨的姐姐,段瑞龙段将军是墨墨的爹,莫多问,记起来。” 墨无名何止一脸迷惘,简直是晕头转向,但是娘亲的话必须要听,他拧起小眉头。 半晌,乔晓佳问:“我是谁?” “墨墨的姐……”墨无名抖抖唇。 “爹是谁?” “段将军!”墨无名又亢奋了,有爹了有爹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他只知晓有爹娘是一件幸福的事,并不会深入思考。 乔晓佳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真是为难孩子了,小小的脑瓜里要塞入诸多错误的讯息。但是她也是没办法,一旦身份败露他们娘俩都得出事。 思于此,她褪下朝服,叠好,放入包裹。明日凌晨,也就是早上六点左右,她必须抵达玉峙仁的寝宫,在那里把官服换上,戴上玉冠,再以总管太监的身份服侍左右。下朝之后返回段府,三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也就是六个小时,伺候身受重伤的段瑞龙,陪儿子玩会儿,再返回皇宫,前往御书房见玉峙仁,晚上是否睡在寝宫中她还不确定。 她忍不住在心底飚一句脏话。生前好吃懒做,穿越后披星戴月,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 “皇上命你教宫女跳舞?”段瑞龙半信半疑地问。 “嗯,此事说来是巧合了些,我当时并不知皇上就在不远处观望,皇上好似蛮喜欢这支舞,所以命我入宫教舞。”乔晓佳想到一个简单且最有说服力的理由。 “本事够大的,跳给我看。”段瑞龙饶有兴趣地侧过头。 乔晓佳料到他肯定会要求亲眼求证,所以来之前已经换好飘逸的长裙。 “没乐器伴奏有些枯燥,将军凑合着看。” 段瑞龙应了声,一手枕在头下,倒看她能跳出何等一支令皇上都要赞赏有加的舞。 乔晓佳并未打算敷衍了事,舞不再难度多高,而是新奇,身为现代人的优点算是凸显出来了。 她走到顶梁柱前方,利用这根看类似铁杆的柱子跳一段富有挑逗性的舞蹈。 穿古装,跳杆舞,无配乐,她自认蛮滑稽的。归根究底还是依仗了女人与生俱来的优势。 就在她刚刚起跳之际,轻快曼妙的乐曲却灌入耳孔,她回眸凝睇,只见段瑞龙手捏一支翠玉色的笛子,朝她笑了笑。 乔晓佳不免感到错愕,她记得这支笛子原本挂在床边墙壁上,误以为只是一件装饰物,没想到粗犷豪爽的段瑞龙居然也会吹奏出如此婉约空灵的乐曲儿。 段瑞龙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跳,笑起来的模样依旧灿烂。 乔晓佳会意点头,伴随曲目所给出的节奏,缓缓地,横劈双腿,滑坐于地,同时,扬起长袖,舞动起曼妙的腰肢。 对了,在此她要感谢穿越后的这副身体拥有一副极其柔软的筋骨,不止横劈叉竖劈叉轻而易举,就连一抬脚,脚尖超越头顶这般高难度的动作皆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偶然的发现,令乔晓佳对“墨紫雨”本人越发感到好奇,她究竟是怎么一个女子,从小学习琴棋书画还是练过武功呢? 与此同时,皇宫监牢之中 “啊!——” 受刑者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沉寂,滚烫的烙铁烧在墨雪雁的脚底板处,交织血泪的汗水滴答滴答落在牢房冰冷的石板上。 刺杀任务失败的她只求一死,偏偏天不遂人愿。 墨雪雁因痛楚近乎于扭曲的表情与玉峙仁透出无限寒意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暴君!让我死!——”墨雪雁含糊不清地嘶吼着。 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侍卫在她口中塞入恰到好处的碎布团。 “朕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墨紫雨明日入宫。”玉峙仁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平静的笑意。 提到“墨紫雨”,墨雪雁瞪大惊恐的双眸,并且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墨紫雨为何要返回玉峙国主城,乃至堂而皇之的走入皇城?听师父说,墨紫雨与孩子住在隐秘之处。即便墨紫雨是为了营救她而来,那孩子又交由谁照料呢? 云云疑团在墨雪雁脑海中盘旋……墨紫雨看待她的目光是那般生疏,好似她们真的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演技再好也不可能如此逼真吧? 难道?!……墨雪雁忽而冷笑:“墨紫雨何许人也?要杀要剐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易容术,对,极有可能是玉峙仁使出的鬼伎俩,狡猾多端的暴君! 玉峙仁但笑不语,信步离开。 待他走远,只剩下墨雪雁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阴霾的牢房里。无人同情。 玉峙仁确定墨雪雁无非是三皇叔派出的小角色,毕竟推翻一朝君主必须要拥有一套完整的实施计划,所以他猜测三皇叔手中必有一张甚至几张未掀开的底牌。敌人在暗他在明,欲一网打尽,如今也唯有按兵不动,见机行事了。 墨紫雨,会是其中一把扭转乾坤的尖刀吗?他笑了笑。 另一边,段瑞龙的卧室里 撩人的艳舞已令段瑞龙热血沸腾,他懊恼地捶打床褥,怒道:“明知我体力不行你竟然还跳这种舞?!用心何其险恶啊你!” 乔晓佳倚在柱旁,香肩半露,笑得诡异。 段瑞龙粗气微喘,但凡是个正常的男子都禁不起这番挑逗,她时而露腿,时而下腰,时而咬唇,时而还朝他抛媚眼!软绵的身躯依附在粗壮的梁柱四周翩翩起舞,腰肢如水蛇般柔媚扭动,这是想要他的命吧! “你,你过来。” “不去,一看你就没安好心。” “咱俩是谁不安好心啊?!叫你过来给我倒杯凉茶败败火!”段瑞龙未看出这支舞有何特别之处,但是确信她真的拥有“一技之长”——勾引男人。 乔晓佳沾了沾汗滴,走到桌边帮他倒茶,先是吹吹杯中热气,再送他手边。 段瑞龙一饮而尽,但是这把火是从心里烧出来的,他不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药呢药呢?”他头一次主动要求喝药治病。 乔晓佳看他一副毫不掩饰的猴急样儿,谄笑道:“一会儿我去宫中帮你取补药,皇上特意交代御医给你调配的。” 提到皇上,段瑞龙想起另一个问题:“皇上知晓你是我的人吗?” “知不知晓都无所谓,后宫美女如云,我肯定入不了皇上的眼。” 段瑞龙未再接话,待伤势痊愈进宫面圣之时他顺便知会宫里人一声,以免节外生枝。 乔晓佳则坐在床边帮他按揉筋骨,这是老管家吩咐她每日必须执行的工作。 段瑞龙注视她放在自己腿上的一双芊芊玉手,皮肉的痛楚终究熄灭了欲望的烈火,他知晓自己为何这般喜欢墨紫雨,并非因为容貌或身材,就因为她特别,然而他却又说不清楚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来源于何处,更像是心灵上的慰藉。 “你说咱们相遇算不算缘分?”他挑起眉。 “算,不过我更想知晓这种缘分是否正是因你太过喜新厌旧。” 段瑞龙笑了笑,坦言道:“我真是第一次当街抢女人,爱信不信。” 乔晓佳睨了他一眼,调侃道:“只是未想到抢来一个嫁过人的。” 段瑞龙倒是并未避讳这一点遗憾,不过话说回来,十八岁的大姑娘倘若还未嫁人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你还记得亡夫的模样吗?” “完全没印象。” “想不起来也好,省得徒增伤感。” 乔晓佳感到他的语调中多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抬眸望向他,段瑞龙则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又顺势捞到自己脸前。 他与她之间只有几寸之距,他的指肚摩擦着她小巧的唇瓣,当他的唇即将贴近之时,乔晓佳非常配合地闭起双眼。她可以感觉得到,这含情脉脉的注视不是送给她的,段瑞龙应该是把自己的与另一个女人的映像重叠,否则他不会不以为意的提到墨紫雨的前夫。 如此一来便讲得通他善待自己的原因。 不过,她又是谁的替代品? “墨墨怎办,今晚或许要在宫中留宿。”乔晓佳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指。 “交给丫鬟待,放心,没人敢欺负你的宝贝弟弟。” “嗯,托将军的福。” 段瑞龙却拧起眉,目光落在她护住身体的一双手指上。 “你就会耍嘴皮子,一点便宜都不给占。” “……” ======================================================== 第十九章 乔晓佳在黄昏之前返回皇宫,她如今不必走正门穿越后宫再抵达御书房,而是通过一条捷径小路直达目的地。这条路极其隐蔽,她猜想知晓的人并不多。 途中,她注意到一处重兵把守的院落。院落四周围墙高筑,透过虚掩的石门可以看到院内码放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刑具。基本可以断定这便是传说中的,皇家刑宫。 她并不想在此地逗留,疾步走向御书房。 …… 镇守在御书房门外的侍卫对她一律视而不见,她由一位年轻些的太监领入书房。进门之后,她才发现所谓的御书房其实就是现代人所居住的居室房客厅,当然要富丽堂皇得多,推开另一道大门,路过长长的走廊,便是皇上的寝宫。 玉峙仁一袭黄袍软缎,倚在宽大舒适的卧椅前支身半躺,那慵懒的神态好似一只随时等待捕食的猎豹。 乔晓佳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默默地下跪行礼。 玉峙仁微撩眼眸,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随手将一本卷宗放了过去。 乔晓佳沉了沉气,走上前,谨慎地坐于边角,拾起卷宗翻阅,是一本记载宫中规矩及责罚条例的“入门说明书”。 多如牛毛的规矩令乔晓佳心头一紧,别的且不提,就说这一条有关上岗迟到的惩处条例,通俗点说,迟到一炷香的时间(十分钟)杖责五十大板。 她这个没有时间观念的女人仅看这一条便有些打退堂鼓。 “哪一则吓到你了?”玉峙仁自然看得出她眼底的情绪。 “延误交替时辰……”乔晓佳坦言。 玉峙仁合起书卷,展开折扇,一边缓摇扇面一边悠悠地看向她,调侃道:“此等小事也值得你忐忑不安?倘若朕命你对有罪之人实施刑法你又会如何?” 乔晓佳心里咯噔作响:“皇上命民女做任何事都可以,但是恳求皇上不要让民女虐杀罪犯。” 玉峙仁莞尔一笑,话锋顿转:“你家人可在城中?” “不得而知,民女记忆缺失。”墨紫雨再次重申。 玉峙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那你还记得何事?” 乔晓佳首先想到的就是墨无名,而玉峙仁不可能不查清她的底细便贸然召她入宫,因此她硬着头皮回:“只记得舍弟墨无名,待我苏醒时只有那孩子在我身旁。” 玉峙仁应了声,未再追问。据探子来报,住在段府的男童只有三岁,按年龄推算有可能是墨紫雨的儿子,也有可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这便是玉峙仁看不懂的地方,不论如何她都没必要带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进入虎狼之地。其用意不得而知。 “头部遭到重创还是?……” 乔晓佳下意识摸了摸头顶,刚欲开口,一只大手盖在她的手背上。 乔晓佳反射性地神经紧绷,她胆怯地抬起眸,对上玉峙仁一张极其精致的脸孔。 她瑟缩肩膀,身体微向后倾:“……并非创伤,民女也不知何故。” 玉峙仁在她脸上看不到丝毫羞赧之意,除了惊恐就是不安。 倏地,他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导致乔晓佳的鼻尖轻撞在他的颧骨上。她欲行礼致歉,玉峙仁却并非松手,任由她弯长的睫毛扫过自己眼睑。 紧接着,更令乔晓佳魂飞魄散的事发生了,玉峙仁一把捞过她的后脖颈,隔着头发,掌心不偏不倚地盖在“判”字烙印之上。 乔晓佳可以想象自己的表情有多仓皇,但是她又不能推开玉峙仁,唯一的办法就是身体靠前,不过前方一寸之距便是玉峙仁的脸颊,于是,嘴唇毫无悬念地碰触于他的眼底。 不等玉峙仁给出反应,她立刻跪在他的膝前:“请皇上赎罪,民女无意冒犯。” 她借机躲开他的手指,顺利避开。 玉峙仁一手支腮,俯瞰着她,她深深低着头,虽然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他确定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浅吻,并非意外。 莫非她身上藏了暗器? “换上官服给朕看看。” 乔晓佳领命,可刚欲抱起衣服走向屏风后方,玉峙仁却命她原地更衣。 犹豫片刻,不能将背部留给玉峙仁的她,将衣物放在桌上,微侧身揭开一颗一颗纽扣。 女人的心思很敏感,尤其在感情方面,哪些人对自己有念想更是一清二楚,所以说,暂时可以断定玉峙仁对她这个人没兴趣,至少无关情爱。 不过话虽如此,她在出门前还是用裹布围系胸前,褪去外衣也看不到重要部位,只露出腹部及手臂根本不可能令她感到那为情。 玉峙仁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她的腰也就一尺六、七,挺直腰背时,腰胯之间露出两个性感的腰窝,臀部自然的挺翘着,好一副撩人姿态。 他缓缓垂下眸,眸光中却染上些许暗沉。 “皇上,剪刀可否借民女一用?” 玉峙仁并未抬头,扬手准许。 乔晓佳系好腰带,走到桌边,抓起剪刀,一不做二不休,抓过发辫,将原本齐腰的长发剪掉一半,之后,剪碎头帘及周围一转发髻上层的长发,其余部分攥至头顶,红丝束紧。戴上玉冠,插上象征职务的玉簪。 乔晓佳转过身,峨冠博带,素颜洁面,褪去几分柔媚,又多出几分英气。 玉峙国女子对头发颇为爱惜,长发可以烘托女子美丽的姿容,乃本国男子择偶的先决条件。而墨紫雨却毫不吝惜的,毁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此举令玉峙仁心中产生一丝异样,明知此女子手脚麻利无非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及好感,他却中意这果决的态度。 “不担心段爱卿质问于你?” 乔晓佳笑着摇头:“说好听了,民女是段府的账房丫鬟,说难听了,民女无非是段将军的暖床女仆,段将军想起民女、民女便侍奉,想不起民女、民女与其他丫鬟待遇无差。” 她很刻意的重申着自己卑微的身份。其实她早就有心将头发修剪成男子发式。因为男子发式为发髻一周齐肩散落的造型,由此可以有效的挡住烙印,也可以隐藏她日后必须给自己留下的一块伤疤。 为避免夜长梦多,她已决定出宫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割去这个“叛”字,切肤之痛总比掉脑袋强。不过呢,能不能下得去手,她其实心里真没底儿。 玉峙仁但笑不语,她显然是在提醒他别动臣子的女人,呵。 “朕准你自起化名。” “是‘小什么子’那类的吗?”清朝太监好像多为小李子、小六子,她叫小姨子行不行? “嗯?……随意。” 玉峙国对此并无硬性规定。 乔晓佳沉思片刻,谨慎地问:“晓佳……初晓的晓,佳期的佳,可以吗?” 玉峙仁点头应允,随后站起身,径直向御书房走去。 乔晓佳紧随其后,总管太监的工作内容并不复杂,主要是动嘴皮向各级官员及后宫嫔妃传达皇上的命令,再将每个人听到旨意之后的神态转述给皇上听。属于跑腿兼没人敢得罪的活。 待二人走进御书房,玉峙仁坐落伏案前,等待片刻,见墨紫雨一动不动,他稍显疑惑地看向她,乔晓佳眨眨眼,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玉峙仁手持毛笔,耐着性子回,“研磨。” “是。”乔晓佳满头黑线,玉峙仁真把她当成无所不能的资深太监了。 研磨还算简单,但是玉峙仁所发出的另一个命令就有点刁难人了,命她从两人高的书柜顶端取下一本卷宗。 乔晓佳搭起两把椅子才算勉强能摸到柜子的最上层,生前一米七,穿越后一米五,这二十厘米的差距令她从直视他人转为统统仰视。 玉峙仁则依在椅背一侧等待,见她一副笨拙的模样,不禁微扬起唇。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椅子却在她的移动中猛地晃悠了一下,她惊呼一声站会原位,双手本能地抓住柜架木板,却忽略了腿部的浮动,当她刚要踩踏椅面之际,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椅子翻着跟头砸下地面,而叠落在上方的木椅顺势又压翻下方的木椅。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做奴才的即便摔断腿也得跳下来磕头谢罪,万一磕碰到皇上,那必然是死路一条。可是她意识不到这一点,紧张的喊了一声“救命”。 玉峙仁本是想试探她的武功底子,所以悄然发出一枚暗器打歪椅子腿,怎料她除了疾呼喊叫,全然不具备自我保护的能力。 “皇上,帮帮忙……”乔晓佳已然快抓不住了,只得提醒在一旁看热闹的玉峙仁! 玉峙仁站起身,走到书柜前:“跳吧,朕接着你。” 乔晓佳俯瞰身下,他双手依旧环在身后,这也太没诚意了点吧。 “不信朕?” “没,信。那奴才松手了。”乔晓佳口是心非地回。 她闭起双眼,算了,如果玉峙仁有心让她受伤她貌似也没辙。 于是,她抱着听天由命的心态,松开手,直直地坠落。 很幸运,玉峙仁抱住她的身体,不过双臂环紧的位置比较敏感,托于腋下,环于前胸。 乔晓佳先是吐了口气,感觉自己依旧是双脚悬空,继而转头致谢:“谢皇……” 话未说完,她的嘴唇已与玉峙仁的唇碰在一起。 乔晓佳下意识推拒玉峙仁的手臂,但是他的手臂一紧,非但未放下她,反而将她的身体侧扭了一个方向。乔晓佳的背部撞在书架前,她此刻无暇顾及玉峙仁的身份,只想到抓住他的双肩保持平衡。 于是,就在她还未反应过味儿之际,顿感一双大手捏紧她的腰部,吃痛之时,她的脸颊处又袭来一股温热的气息,盖住她的唇瓣。 ============================================================== 第二十章 玉峙仁一脚架高,脚底踏上书架第二层,腿部由膝盖处呈直角弯曲。他扭转乔晓佳轻盈的身躯,放坐在腿前,乔晓佳即刻用手肘支撑身体,只感腰部被他捏得隐隐作痛。 “呃……” 乔晓佳眯眼轻呼,下一瞬,鲜血已从唇瓣中渗出些许。 玉峙仁毫无怜惜之意,摩挲着她唇上的咬痕,很快,血迹染红了他的指肚。 他抬起食指,探入乔晓佳的唇齿之间,乔晓佳尝到属于自己的血腥味,她微微抬起眸,看向他眼中变化无常的情绪,阴冷,傲慢,戏谑,这种种的表情令她感到极为压抑。 “作何感想?”玉峙仁忽而没头没尾地问道。 玩弄于掌股之中? 乔晓佳舔掉下唇上的血迹,不予回答。 玉峙仁的目光扫向窗外,视线落在神色讶异的女子身前,继而收起目光,捏起乔晓佳的下颌,再一次粗暴地吻了上去。 乔晓佳吃痛地蹙起眉,下意识推拒玉峙仁的身体,玉峙仁则攥住她的手腕压到窗外看不到的位置,指尖用力一捏,乔晓佳立刻泄了气。 而伫立窗外,瞠目结舌的俏丽女子便是正宫皇后司徒澜。每日申时,司徒澜会亲自将一碗补品送至御书房。 可此情此景,导致她的身体在惊异中剧烈颤抖,托盘中的燕窝粥也洒出多半碗。 皇上漠视后宫三千佳丽的缘由,莫非真在于此?! 乔晓佳殊不知自己的太监扮相会引发一场骇人听闻的误会。而玉峙仁只是吻她,并未抚摸她的身体,这一点倒令她暂时松了口气。 待窗外那一抹倩影旋身离去之际,玉峙仁放开乔晓佳,腿一收,她的身体直线落地。随后,他返回伏案前,批阅奏折,好似何事都未发生过一般。 乔晓佳忽悠一下摔在地上,她揉了揉腰胯,扶着木架爬起身,暗自咒骂:神经病。 玉峙仁微扬起唇,断袖之癖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宫闱散播开来,如他所想,如他所需。 其实他早就有此念想,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适的人选,锁定墨紫雨原因有四,一来牵制她在后宫的行动,由众目监视其一举一动;二来,让她担任总管太监之职务变得顺理成章;三来,打消众嫔妃挖空心思争宠的念头;四来…… 玉峙仁含而不露一笑,真乃一举四得之计。 乔晓佳则未追问,首先整理好斜在眼前的黑色眼罩。她现在的造型酷似独眼龙,再配上合体的太监官服,发帘半遮半掩在面罩之上,活脱脱就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小男生。 如此装扮……她没来由地想到段瑞龙,纵然段瑞龙与自己面面相觑有所怀疑,也不会相信站在皇帝身旁的小太监正是自己。当然,这一点并非因为外貌上的改变,而是来源于本朝男子对女子不屑一顾的态度。 总管太监是太监中最高的级别,统领宫内及敬事房(国库)事宜。但是玉峙仁并未将这般大的权利全部交给乔晓佳,具体工作也未特意阐明,不过就凭乔晓佳头上戴的这顶标志性玉冠而言,至少后宫也无人敢招惹这位看似柔弱的大宦官。 “你去后宫走动走动。” “遵命。” …… 总管太监出行之时自有小太监及侍卫保驾护航,一路走过,乔晓佳初次尝到当官的滋味,磕头行礼之人此起彼伏,无不卑躬屈膝,噤若寒蝉。 此时,就在不远处的华亭间,一太监正对一婢女掌嘴,婢女目含泪光,却不敢哭出声,直挺挺地跪在太监面前忍受体罚。 乔晓佳疾步上前,抓住太监扬起的手腕。太监见来者身份,立刻转身下跪。 “此女犯了何事?” “回总管大人,偷吃膳食。” 婢女已被抽得满嘴是血,神色无限委屈,却欲言又止。 乔晓佳将婢女搀起身,竟吓得婢女连连磕头求饶:“奴婢下次不敢了,恳求总管大人给奴婢留下一只手吧。”说着,她又自行掌嘴开来。 乔晓佳看着心里一阵泛酸,即便是偷吃也不至于砍掉手吧,此女竟如此惊慌失措。 随行小太监见总管大人沉默不语,猜想新上任的管事儿可能不算了解宫中的规矩,于是附耳告知:“手脚不干净剁掉一双手,看到不该看的挖眼,以讹传讹割舌,宫中向来如此。” 乔晓佳沉了沉气,道:“日后执行此类刑法之前先将其罪行告知于我再做定夺。” “是。”小太监从怀里掏出纸卷,随时记录新上司的要求。 乔晓佳曾想过,一旦掌权,定要尽她所能提升女性的地位。并非她品德有多高尚,只不过穿都穿来了,无所作为有点对不起自己。更何况她还有照顾墨无名,宁可高处不胜寒也不愿意当苟且偷生的小人物。 想着想着,她已步入后宫庭院,院中流水潺潺,鸟语花香,看似一片祥和。 在随行小太监的指引下,她首先抵达皇太后的寝宫。 通报得到应允之后,乔晓佳首次见到玉峙仁的母亲尊太后,尊太后虽已年过半百,但肤质极好,气质不凡,珠光宝气尽显华贵。 “你便是皇上中意的小奴才?”尊太后的话语中透着弦外之音。 乔晓佳看不懂尊太后的神态,但貌似对她成见颇深。 她毕恭毕敬道:“奴才晓佳叩见尊太后。” 尊太后不予回应,抿了口茶,再次打量乔晓佳,方才皇后司徒澜风风火火跑来,讲了些乱七八糟的内容,她自是将皇后好一顿臭骂。然而,当尊太后见到总管太监晓佳的这一刻,她心中不由咯噔作响,这奴才虽然一只眼睛蒙了黑罩,可容貌轮廓却生得比女子还要俏丽可人,皇上莫非真因为那桩子事儿!……对女子失去了兴趣?! 哐当一声,茶杯落地摔碎,倏地,尊太后拍案而起,怒喊道:“来人!把这小奴才给哀家拖出去斩了!——” 话音刚落,乔晓佳已被皇后的侍卫架起身,她猛地看向尊太后,问道:“奴才自认并未冒犯太后,太后欲治奴才的罪给出一个理由可否?” “看清哀家何许人也!砍个把个奴才还需理由?!”尊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别以为有皇上撑腰她便不敢要了这奴才的小命! “太后请息怒,奴才的命不值钱,更不值得您大动肝火,奴才更无意顶撞太后,此刻不能死只因奴才手中还有几件要事还未替皇上办妥。” 命悬一线之际,乔晓佳唯有用玉峙仁稳住老太婆,因为玉峙仁想要她的命还不容易吗,根本不用借太后之手杀她。 此话一出确实令尊太后冷静三分,天底下没有一位母亲可以容忍亲子对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情有独钟,然而此人莫名其妙成为皇上的贴身宦官也必有原因,是她一时冲动失了分寸……思于此,尊太后缓缓落座,扬手示意侍卫退下。 待侍卫退出殿门,看似泰然自若的乔晓佳双腿一软瘫软在地,她暗自长吁一口气,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衫。这草菅人命的阴曹地府! “知晓哀家为了气恼否?”尊太后本是急脾气,不过这脾气来得快去得快。 “奴才愚钝,恳请太后明示。”乔晓佳态度诚恳地看向她。 尊太后微扬眼皮暗示四周,侍者会意退散,大门紧闭,只将二人留于厅堂之中。 “哀家不与你拐弯抹角,你方才可曾与皇上……”尊太后难以启齿,做了个亲嘴的手势。 “……”乔晓佳心中大惊,这便说通了,玉峙仁并非为了亲她而亲她,唐突的吻,莫名的结束,玉峙仁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奴才不敢隐瞒,此事属实。” 她不承认有用吗?玉峙仁就是要逼着她认! 听罢,尊太后捂住心口浑身颤抖,她疾步走到乔晓佳面前,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乔晓佳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愤懑不已,可是还得忍。 “你、你个狗奴才!皇上他,他是男人!”尊太后已然语无伦次。 乔晓佳眼中充斥着难以掩饰的怒火,她可不是什么圣人,不会再把脸伸过去叫人打个够。 “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叫奴才脱光了满院子跑奴才都得照办,奴才的使命是服从!” 尊太后见她一脸愤怒不由错愕,哎哟,头一遭遇到这般嚣张跋扈的奴才。 她再次审视乔晓佳的容颜,嗯,此人的确没有奴才的谄媚相。 太后怔了怔,问:“皇上是从何处将你找来的?” “奴才不知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 “你!哀家还问不得了?!” 纵然尊太后勃然大怒,乔晓佳却不再回应,沉默才是令对方胡思乱想之根本。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不早不晚的,皇上驾到。 ——玉峙国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尊太后见到亲生儿子还要下跪行礼。 玉峙仁搀起太后,笑着道:“母后气色欠佳,天干地燥肝火旺盛?” “哀家这条老命快要葬送在皇上手中了。”尊太后甩开玉峙仁,转身回座。 玉峙仁但笑不语,睨看墨紫雨红肿的脸孔,道:“殿外侍候。” 乔晓佳即刻领命,带着满腔怒火远离太后寝宫,显然他早就料到尊太后会暴跳如雷,所以他才跑过来看看热闹,顺便帮她解个围。 天杀的玉峙仁!等你出来的,倘若她再不问个清楚,或许连明日的太阳都看得见了! …… 一刻钟之后,玉峙仁信步走来,他或许猜到墨紫雨与自己有话说,所以身旁一个护卫都没有。 乔晓佳攥了攥拳迎上他,正色道:“奴才这条命轻贱得很,要杀要剐也由不得奴才,但请皇上给句痛快话!” “莫非你在生气?”玉峙仁优雅地笑着。 “是的。”乔晓佳以为自己是忍者,可是她的功力还不够。 “既然朕把你弄进宫,就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皇上不愿直说,那么奴才斗胆说一句,”乔晓佳跪在他面前,坦然道,“宫闱之争千百年来从未间断,奴才可以成为宫斗的牺牲品,但是皇上您又承诺,不会让奴才枉死。既然如此,不如皇上开门见山告知奴才该如何做。” 听罢,玉峙仁笑容微敛,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异,这女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强、睿智。他原本计划在她被侍卫拖出去行刑之时再出手相救,可是这女子并未急于磕头求饶,而是抓住保命的重点,只用三言两语便令太后收回斩杀令。 而此刻,她又这般咄咄逼人的向皇帝讨个说法——这哪里还是奴性十足的玉峙国女子? 这一时间,玉峙仁竟然动了重用她的念头。 “先回宫。”语毕,他思忖着,转身。 然而走出几步,他未听到随行的脚步声,驻足回眸,墨紫雨依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玉峙仁微挑眉,给她三分颜色真要开染坊不成,行,那就陪她耍耍。 思于此,他迈着信步,返回她身边。 ================================================================ 第二十一章 站在远处的宦官见皇帝有意坐下,匆忙搬起龙椅欲上前,玉峙仁则扬手制止,示意所有人退避三舍,继而撩起龙袍边角,依着树干坐下。 乔晓佳依旧跪在原地,余光落在玉峙仁身旁,缄默不语。 玉峙仁也不急于表明态度,柳条拂过脸颊,他摘下一片柳叶捏在手中把玩。 他舒舒服服坐着,可乔晓佳确实跪着呢,显然,玉峙仁打算与她玩持久战。 乔晓佳咬了下嘴唇,跟他斗狠就得比他还要狠。 她如今要感谢这不公平的世界,不论生前还是穿越之后,她从不是身娇肉贵的金枝玉叶。那就耗着吧!看谁先坚持不住。 就这样,两人都黄昏坐到午夜,再从午夜熬到天空泛出鱼肚白,整整十个小时,她的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头晕目眩即将败下阵来。 俄顷,玉峙仁从浑浑噩噩中醒来,迷蒙的视线中,并非看到昏厥在地的人儿。她依旧顽强地支撑起疲惫不堪的身躯,甚至纹丝不动。 一道金红色的曙光掠过乔晓佳苍白的脸颊,又为之晕染一抹柔媚的玫红。 “不怕朕斩了你?”玉峙仁终于舍得开口。 “生不如死,死有何惧。”乔晓佳几乎是用气息在回话。 “不管你三岁大的弟弟了?”而他依旧在兜圈子。 “奴才死,舍弟也活不长,奴才活,舍弟平安无事。” 乔晓佳将每一句话化作一把赌命的尖刀,命运攥在别人手里不假,她只求最基本的尊重。 玉峙仁思忖不语,望着她的侧脸,她的神色中透出刺眼的倔强,他却不理解她哪来得这份自信及勇气。 皇上彻夜未回寝宫,奴才们也只得整夜守候左右,他随意指向一个太监,勾勾手指。 小太监急匆匆上前,玉峙仁从靴中取出一把匕首,丢在乔晓佳面前,轻描淡写道:“砍掉他的小指。” “皇上?……”小太监错愕地瞪大眼。 该名小太监正是陪同乔晓佳一起巡视后宫的那位,她悠悠转头,看向倚在树下一派悠哉的玉峙仁,玉峙仁斜起唇,又道:“你必须要给朕一个重用你的理由。” 听罢,她又看向惊慌失措的小太监,犹豫片刻,捡起匕首,手指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明晃晃的刀刃在光源的反射下衬出冰冷的寒意,汗水悄然地从她脖颈下滑落。她要像个变态狂一样砍掉无辜者的手指才能取得玉峙仁的信任吗?完全在挑战她的人性底线。 “要么做一辈子奴才,要么心狠手辣,朕没空等你转变。” 玉峙仁站起身,掸了掸长袍的尘土,留下左右为难的乔晓佳,就此扬长而去。 小太监瘫坐在乔晓佳身旁,挣扎许久,竟主动趴下身子,将五指摊开,平放。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请大人动手吧,倘若奴才日后可仰仗总管大人的威望安生度日,那……一根手指算是便宜奴才了。” 乔晓佳从小太监眼中除了看到恐慌,看不到丝毫愤怒之意,她难以置信地问:“我不懂,玉峙仁残忍无度,为何玉峙国子民却无一人反抗……唔……” 小太监蓦地捂住她的嘴,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大人万不可有此等忤逆犯上的念头啊,这也就是让奴才听到了,倘若让别人听去再在皇上面前嚼舌根子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听罢,乔晓佳心头拱起一股股烧心烧肺的怒火,除了他们玉峙皇族之外,其他人在他们眼中连狗都不如! “大人,砍吧。”小太监紧闭双眼撇开头。 乔晓佳的额头也冒出冷汗,最终把匕首丢回地上:“下不去手,我去向皇上请罪。”说着,她爬起身,对自己狠可以,但为了保全自己对生活在最底层的无辜者下毒手的话,那她又与玉峙仁有什么区别。 然而,身后传来的一声凄厉的惨叫,令气流凝结。 乔晓佳迟疑片刻,这才缓缓地转过身,血淋淋的断指躺在凸起的石块上,小太监捏着鲜血的喷流的手掌,竟忍住钻心之痛笑了笑,继而艰难地动了动唇:“拿,拿去……” “你我非亲非故,何必?!” “倘若大人两手空空向皇上,皇上复命……咱们都得死。” 乔晓佳一个箭步冲回小太监身边,掏出手帕捂住他的手,不知是害怕还是感激,她不知不觉地淌起泪来。这小太监何尝又舍得丢掉一根手指,还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你叫什么。” “小德子。” “好,我记住你了小德子,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保你一天荣华富贵。”乔晓佳擦掉泪,从怀里掏出刚领的俸禄,足足十两白银,自顾自揣进小德子怀里。 小德子刚欲磕头谢恩,乔晓佳急忙将他搀扶起来,命侍卫赶紧送他去止血。待一行人走远,她注视那根血肉模糊的断指,心脏紧缩成一团。 …… 寝宫之中 玉峙国伫立在床榻的前方,三五名太监正忙着替他换龙袍,他睨了一眼跪在身前的墨紫雨以及包裹在手帕中的断指。 “真是你砍的?”他幽幽道。 “是。” 玉峙仁顿了顿,道:“都出去。” 瞬间,除了乔晓佳与他,寝宫内再无旁人。 玉峙仁一边系着领扣,一边走到乔晓佳面前,捏起她的下巴,对上她那一双红肿的眼睛,他不禁哑然失笑:“胆子真小,这就吓哭了?” 乔晓佳看都不看身旁的断指,她缓了缓情绪,道:“让皇上见笑了。” 玉峙仁眼中划过一缕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赢了,也输了。懂否?” 乔晓佳落寞地应了声——赢得了他的好感,输掉了做人的原则。 她更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他在瓦解她的意志,因为她乔晓佳在他眼中是异类。 “倘若你还有气力,随朕上朝,机会难得。” 乔晓佳怔了怔,即刻领旨谢恩,果然是她崭露头角的好机会,虽然危机重重,但是玉峙仁的态度算是明确,不会让她再以不清不楚的身份存在。 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上—— 昔日气焰嚣张的文武百官在皇帝面前必然是卑躬屈膝, 叩拜玉峙仁的同时等于也给她磕了响头。 乔晓佳俯瞰众生,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这些男人做梦也想不到吧,一个女人会站在他们面前,受着一轮接一轮的跪拜。 不过,这只是开始。 耿一鸣的视线在乔晓佳眼前停滞一瞬,其一是因为新上任的总管太监以独眼示人;其二,为何此人会有几分眼熟? “耿将军,何时出征?”玉峙仁打断他的思路。 耿一鸣上前一步回禀:“粮草储备充盈,明日午时出征。” 玉峙仁满意地点下头,又道:“段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劳烦皇上记挂,段将军伤势无碍,约莫不出一月便可痊愈。” “耿将军与段将军视如手足,朕深感欣慰。”玉峙仁本是语调平和,却令百官心肝乱颤,私交甚密必有结党营私之嫌,皇上恐怕又是在警告众人莫走得太近乎吧? 乔晓佳则微拧起眉,针对谁都行,就是别针对段瑞龙,那是她母子俩的恩人。 一个时辰过去了,充斥在乔晓佳耳边的,除了侵略就是怎么更好的压榨俘虏国臣民,当然玉峙仁从未亏待过本国子民,尤其是士兵家眷,不仅待遇优厚且受人尊重。至于俘虏们的生计问题根本不在议事范围之内。 临末了,某官员提到新寡村,据说是前一阵发了大水,冲垮了半边围墙,提议重工翻修。 玉峙仁随口应允,刚欲指派监管官员之时,忽而想起墨紫雨,他侧头一指:“交由你负责。” “遵命。”乔晓佳早就想去新寡村参观参观,这一下子如愿以偿了。 百官的目光再次投射到乔晓佳身前,这位身材瘦小、年纪尚轻的小太监是何来头? 玉峙仁将官员的情绪收入眼底,皇帝重用的人他们也一门心思想讨好并拉下台,如此一来,利用文武百官的人脉彻查墨紫雨这个人,便距离他要得到的答案更近了一步。 ——墨紫雨,朕太想知晓你是否乃三皇叔派来监视朕的细作。 待下朝之后,玉峙仁阔步走入回廊,乔晓佳则亦步亦趋跟随,她身后是皇家护卫队以及十余名侍者,浩浩荡荡的队伍只为保护、伺候九五之尊玉峙仁。 猝然之间,身心皆疲惫的乔晓佳顿感天昏地暗,她刚欲找个墙面支撑一下身体,却眼前一黑摔下前方,猛地撞上玉峙仁的脊背。 突如其来的冲撞导致玉峙仁踉跄两步才站稳脚跟,他转身拖住乔晓佳下滑的身体,紧接着侍者们纷纷跑上前,手忙脚乱地从皇上手中接走伤到龙体的罪人。 然而,玉峙仁却没有将乔晓佳交给侍者,而是命所有人退下,随后他将乔晓佳横抱在怀,推开身旁的一道屋门,径直走入。 玉峙仁将她放在床榻上,拉把椅子坐在床边,她的眼底泛着黑青,手指纤细得好似提不起斤两重物,是那般楚楚可怜。 他的手指抚过她憔悴的小脸,眸光中竟多了一丝不掺杂任何情绪的柔和。 “女子就是女子,何必逞强呢……” 乔晓佳静静地躺在枕边,她当然看不到他稍显人性的一面,或者说,甚至连玉峙仁自己也未曾想过,流淌在身躯里的血,还未凉透。 ========================================================= 第二十二章 “你的头发怎回事?”段瑞龙躺在床边望着忙忙碌碌的墨紫雨。 乔晓佳已经尽量遮掩,但是头帘部分的区别很快令段瑞龙看出端倪。 “生火烧水之时不小心烧到头发。所以顺手修剪修剪,过几日便长出来了。”她挽起袖口,搀扶段瑞龙下床,“洗澡水放好了。” “你最近脸色特差。是照顾孩子累的还是照顾我累的?”段瑞龙抓过床边的拐杖,实在不忍心将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上。 “孩子真比您省心,找个男仆帮您搓搓背吧,我怕力气不够。” “可是我想让你帮我洗。”段瑞龙总是那么坦白。 “……”乔晓佳抿唇不语,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将军府的女主子去何处了?” 段瑞龙笑容微敛:“作甚?皇上让你问的?” 乔晓佳听出他语气不好,更不懂他怎会联系到皇上,于是她费解地问:“不是,我就随便问问,这不是聊天呢么?” 段瑞龙不予回应,缓了下情绪,捞紧她的肩膀,向浴房走去。 乔晓佳注意到他神色上的变化,他确实紧张了一瞬。 莫非这位神秘的正妻与玉峙仁之间有何干系吗?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一边搀扶段瑞龙行走,一边回忆出宫前的情景,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休憩室中,周围没有任何人,她不知道玉峙仁何时离开,反正站在门外的太监转告于她:皇上说,明日早朝上间。 因此她换了便装返回段府,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心有戚戚焉。 …… 段瑞龙暂时还不能泡澡,所以他褪去衣衫之后坐到池水旁,等待乔晓佳帮她擦身。 一块巾帕落在段瑞龙两腿之间,他俯瞰盖住重要部位的白布,抬眸笑道:“害羞了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乔晓佳顿感触目惊心,这尺寸真够惊人的。 她搬了一把小木凳坐在段瑞龙身旁,沾湿巾帕,仔仔细细地帮他擦拭身体。 浴房内氤氲弥漫,她很快热出一身汗。 段瑞龙看她汗流浃背,又看她双手沾满泡沫,未曾多想,抬起手指揭开她衣裙的纽扣。 “洗澡呢,老实点可否?” 他手指一顿,琢磨过味,但是他非但没解释,还理所当然地接过话:“不能做,看看还不行?!” “不行。”乔晓佳还没有解决“叛”字的问题,所以态度稍显强硬。 段瑞龙拧起眉,一不做二不休—— “哪有您这样的?唉?……”乔晓佳按住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扒拉开,他愤愤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原本并未想那些事儿,你非招我!” 乔晓佳哪里扭得过他的力气,不大会儿的功夫,身穿的长裙已被他抛到门边。 裙摆里层有一条类似四角裤样式的薄料短裤,上身一件肚兜。 乔晓佳注意他的目光,不禁环抱上半身。 段瑞龙则将手肘夹在膝盖前,支腮凝望她的身体,他眼中滑过一道狡黠,笑着催促道,“嘛呢?紧着洗啊。” 乔晓佳轻咳一声,抓起巾帕绕道他身后的位置,先搓背。 “迟早你得洗到前面来,嘿嘿。”段瑞龙一点都不急,总有面对面的时候。 “您这般逼迫良家妇女有意思么?” “有啊,特过瘾。” 段瑞龙反手一抄勾住她的大腿,迫使她的身体紧贴在自己湿漉漉的脊背上。乔晓佳沉了沉气,没有闪躲,索性揉出皂角上的泡沫帮他洗头。 男人想占女人便宜很正常,就怕碰上玉峙仁的那样的,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她磨磨蹭蹭地替他洗完后半身,移动他的侧面,半跪在地,抬起他的一条手臂一寸一寸擦拭,段瑞龙的手臂粗如木桩,布满新旧伤疤的肌肤上涌动着结实的肌肉,煞是吓人。 段瑞龙把手搭在她的腰胯之间,掌心很随意地落在她的臀部上,砸吧咂嘴,不由啧啧赞叹。 “不发出那么奇怪的动静行不行。”她面无表情道。 “我怎了?呵呵。”段瑞龙挑了挑眉梢。 乔晓佳睨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责备之意,反正她没打算逃避那件事,就是觉得他的身形太过魁梧,有点冒冷汗。 洗完两条手臂,怎么也躲不起去了,她终于挪到他的正面,低头一看再次令她瞠目结舌,惊慌之余她竟脱口而出,道:“你吃什么长大的?这也太渗人了。” 段瑞龙仰天大笑,这是赞许吧。 他一把拉起乔晓佳的手,拢起她的手臂,包裹其上。 滚烫的触感令乔晓佳脸蛋烧红,她撇开头,手指却在他掌力的驱使下移动开来。 一声低沉的闷哼从段瑞龙喉咙中滚出,他攥紧她的小手,合起双眸,看似极为舒适。 极速的膨胀物撑开她的五指,乔晓佳不自然地垂下眸,生前复杂的生活环境将她塑造成一个看似身经百战的女人,然而,无论是从言语还是外观都开放的她,其实毫无经验。 段瑞龙压低她的后脑勺向胯部靠近,她几乎是弹起头部,段瑞龙感到她反应极大,眯起眼注视她,乔晓佳仓皇地眨眨眼,故作镇静道:“并非我不愿服侍将军……等您伤好了……” “今个儿你是躲不过去了……” “唔……” 乔晓佳的嘴唇撞在烙铁般滚烫的硬物上,那儿顿时引起因刺激而颤抖。 良久,她闭起双眼,摩挲着纳入口中,每每舌尖触及之地,可以清晰感到密布其上的血管在亢奋中跳跃。 段瑞龙长吁一口气,缓缓地仰靠在椅背上,微醺的眸光落在她那一张小巧的朱唇前,她吃力地张大嘴,眉头紧锁,神色痛苦,吞吞吐吐难以下咽。可是对他而言,欢愉至极。 他看出她不好受,却忍不住再次按下她的后脑,在她本能的抽离间迫使她加快速度。 “咳咳……”乔晓佳捂住嘴闷咳,埋怨的眼神投向段瑞龙,但是段瑞龙早就闭起双眼各种享受,顺便避开她不满的目光。 乔晓佳用手背揉了揉酸疼的嘴角,深吸一口气,俯身继续卖力“工作”。段瑞龙没理由对她无条件的好,她也没理由对一个古代的大将军提出控诉。 切莫怨天尤人,这就是她认为值得的等价交换之一。 倏地,段瑞龙直起身,将她托坐在两腿之上。 旖旎的白雾笼罩在彼此之间,极致的暧昧,极致的虚幻。 然而,段瑞龙却停下了撕扯肚兜的动作,他将她放回地面,躺回椅背,他不该去看她的表情,那一副任由他宰割的决然却透着苍白憔悴,令他忽然之间不忍折磨这幅弱不禁风的胴.体。 乔晓佳还没琢磨过味儿,段瑞龙已将她拎起来丢入温水池中,继而返回藤椅,自行擦干身体。 乔晓佳擦了把脸上的水珠,泡在水中观望他的背影,不知是喜是怒。 “将军生气了?”她心神不宁地问。 “没,你洗吧,满身大汗的。”段瑞龙回眸一笑。 乔晓佳确实未从他眼中看出异样,默默地应了声。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会吩咐厨娘给你加菜。” 乔晓佳敏感地俯看胸部:“……你嫌我太瘦是么?” 段瑞龙怔了怔,目光扫过她的身躯,笑着道:“再吃也长不出二两肉,我就是感觉你近日特别累,好似随时会昏过去。” 听罢,乔晓佳心头涌起一丝感动,段瑞龙并不像看不上去的那般粗枝大叶,他会担忧她目前的身体状况,甚至因此状况宁可让自己抑制欲望。 她选择留在他身边是正确的。 想到这,她从池水中走出,来到段瑞龙面前,段瑞龙看出她的意图,蹙起眉,下意识护住欲望之源不让她碰,她却推开他的双手,仰起头朝他笑了笑,嘲讽他一句假正经,随后完成还未真正结束的情事。 段瑞龙本想说点什么,可下一瞬已被湿润的口腔包裹了感官,吞没了他的思绪。 他捋了捋她乌黑的发丝,另一手搭在额前,继而陷入迷幻之境……直至巅峰。 …… 洗完澡,段瑞龙叫乔晓佳把墨无名带过来一起吃晚饭。 “鸡腿,大鲤鱼,红烧肉……”墨无名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一桌子佳肴,乌溜溜的大眼转个不停,哈喇子不出所料的哗啦啦。 乔晓佳每日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见到孩子,她的笑意挂在嘴角,夹起糖醋鱼上肉质最好的一块“蒜瓣肉”,确定没刺之后,送到墨无名的嘴边。 墨无名张大嘴叼走,满足地咀嚼着,摇头晃脑呵呵傻笑。 段瑞龙看这姐弟俩开怀大笑,自己的心情也不错。他用筷子尖在白酒杯里沾了沾,趁墨紫雨起身添饭的时候,偷摸将筷子尖贴在墨无名的唇边,墨无名舔了舔,顿时瞪大眼睛,紧接着攥起小拳头打一个痛苦的机灵。 “哈哈哈,居然未哭,好样的!”段瑞龙轻拍孩子的小肩膀。 “为何要哭?”乔晓佳笑着转身,将满满一碗白米饭放在段瑞龙面前。 段瑞龙则避而不答低头吃饭,乔晓佳起初没在意,可是不一会儿便嗅到墨无名嘴边传来的酒味,她扬手就打了段瑞龙胳膊一巴掌。 段瑞龙仰头大笑,墨无名虽不知为何,也学着他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乔晓佳瞪向一大一小两个调皮鬼,哭笑不得。 “这孩子真讨人喜欢,明日!吩咐管家准备准备,本将军收定了这儿子。” 乔晓佳心中大石落地一半,她将一颗红烧丸子插在筷子上,又握在墨无名手中,附在孩子耳边嘀嘀咕咕。 听罢,墨无名立刻按照娘给出的指示,爬行高椅,走到段瑞龙面前,伸出小胳膊将肉丸递了递,脆亮的喊上一声。 “爹!吃肉肉!” 这一声“爹”给段瑞龙叫愣了,顷刻间,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他倏地拉过孩子拥入怀中,眼眶中竟出现一丝湿润……倘若他儿还活着,也是这般年纪。 他不愿相信那是真的,可是他所听到的,是家人惨死的噩耗; 所看到的,是一大一小两具白骨。 挖土掀坟,眼见为实,不信也得信了。 =================================================================== 第二十三章 整整一个晚上,段瑞龙待在灵堂中并未离开。 他盘膝而坐,注视着灵牌上的名字——吾父,段岂之灵位。 他支撑拐杖站起身,走到灵牌前,先向三炷香,随后移开父亲的牌位,露出藏于牌位后方的另一个牌位。牌位表面一字未刻,他伸手抚了抚,拭去黑色牌位上的灰尘。 私设灵堂祭拜七日娘子乃是忤逆之罪,他也不想委屈母子俩,可是国有国法,他一介武官自应遵循,唯有借助祭拜亡父之由顺便给妻儿上一柱香。 听着挺心酸,不过总比连个念想都没有来得强些。 甚至为了保存这一份纯净如水的情感,段瑞龙娶一位姑娘填补七日亡妻的空缺。那姑娘过门之后便拿着段瑞龙赠予的一千两黄金离开了玉峙国,一晃三四年过去了,究竟过得如何谁也不知晓,至于容貌,段瑞龙也几乎记不得了。 窗外大雨纷飞,乔晓佳支着油纸伞伫立灵堂门前,她犹豫要不要进去,谎称关切他的身体状况硬闯进去合适么? 她确实对这间灵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却因戒备森严没有机会靠近,只有在段瑞龙祭拜之时守卫才会暂时退避,也就是说,她只能选择段瑞龙在里面的时候入门一探。 犹豫再三,她敲响了门板。 “谁?”段瑞龙即刻将牌位放回原位。 “是我,我为将军泡了一杯参茶。” 屋内寂静片刻之后,门闩响起,段瑞龙打开了反锁的屋门。 灵堂内青烟袅袅,屋中正中央的香案上摆放段瑞龙之父的牌位,牌位两边码放两碟水果及糕点,后方高悬横幅,写下对仙逝者的悼念之词。 这不是就是一间极为普通的灵堂吗? 段瑞龙坐在蒲团前,抿了口热茶,将茶杯放回她手中的托盘里,缄默不语。 “你说一个人死了之后是否还会因牵挂返回阳间?” “不会吧……”乔晓佳搓了搓手臂,在灵堂里聊鬼神有点吓人。 “也对,否则死在我刀下的冤魂早就回来找我索命了。”段瑞龙幽怨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语。 乔晓佳燃起三根香,三拜,插入香炉:“死是一种解脱,活着才累不是么?” “再上三炷香。”段瑞龙没头没尾地指挥。 乔晓佳虽不明所以,却照办。三炷香祭拜亡者,表示虔诚恭敬供养佛、法、僧三宝,以此示范接引众生,由此传递信息于虚空法界。 三炷香又三炷?这显然拜了两位亡者。 “将军可信我?”她大胆一探。 “嗯。”段瑞龙并未迟疑,否则她进不来。 乔晓佳转身坐到他身旁,一边帮他按摩一边问:“你有心事,我猜想关于一段情。” 段瑞龙没感到惊异,毕竟他在她面前并未掩饰情绪,在每一个魂牵梦系的夜晚,缅怀那一段短暂却挥之不去的情愫。 “当初她或许只是戏言,我却当真了。”段瑞龙无奈一笑,宁愿相信她乃口出戏言,至少离开人世之时少些留恋。 “她?……过世了?” 段瑞龙轻点了下头:“你可知晓‘七日娘子’?” 乔晓佳心头一阵,谨慎地回:“听耿将军提起过,七日娘子住在新寡村。” 段瑞龙指向后脖颈:“朝廷管这些女子统称为叛妇,在她们的身体上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自此之后,低人一等,永无翻身之日。” “将军可怜那些女子?”乔晓佳观察着他眼中细微的变化。 段瑞龙不予回应,悠悠地看向窗外,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少女的泪。 乔晓佳凝望他的背影,久久,她冒险做出一个决定—— 她站起身,跪在段瑞龙面前,直言道:“我下面所说的话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但是无论如何,请将军莫为难墨无名。” 段瑞龙微扬眸,从他波澜不惊的神色来看,似乎已猜出八九。 然而,当乔晓佳将身体背对他,撩起发丝,露出那一枚“叛”字烙印之际,段瑞龙的目光中划过一丝惊异,他无暇顾及伤口,疾步走到门边,哐当一声锁紧门闩。 “你可是疯了?!”他压低嗓音质问的同时,一把捂住乔晓佳的后脖颈,这女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乔晓佳被他忽然施加下来的力量按倒在地,她怯懦地挪过头看向段瑞龙,充斥在他眼中不是愤怒还是不安。 段瑞龙沉了沉气,紧闭窗沿,随后将乔晓佳拉到墙角。 夸大的黑影笼罩在乔晓佳的身躯上,她蜷缩在墙边,默默道歉。 段瑞龙则不声不响地凝视着她,半晌,正色道:“倘若你真的失忆我绝不怪你,可你显然知晓自己的身份。” “知道,可是我向厨娘吴嫂打听过了,叛妇可以在官员府中做佣人……所以……” “你与厨娘那类叛妇能一样吗?!”段瑞龙厉声打断。 乔晓佳错愕地抬起头,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后方的粗糙烙印,有区别么? 段瑞龙缓缓地攥起拳头,拳头又抵在唇边,垂下焦虑的黑眸,思忖不语。 其实,段瑞龙早就对墨紫雨有意无意遮挡颈脖的举动有所怀疑,但是她未特意提起,他也故作不知,毕竟他还有能力保护一名普通的叛妇——可是万万未料到,她居然是从新寡存里逃出来的七日娘子。 普通叛妇的烙印为正字印,唯有七日娘子的“叛”字烙印为倒印,也就是说“叛”字整个字体倒转一个方向,由此区分两种截然不同判妇的类别。 七日娘子身上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保不齐谁就怀上未来重臣之子。玉峙国信奉正统血脉可缔造新一代贤臣的理论,所以,但凡收留或隐瞒七日娘子身份者,就是与朝廷作对,上到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皆是满门抄斩之大罪。 不止他会死,府中年女老幼都要跟着一起陪葬,这回事可大了。 “我想割掉这块皮……” “烙印不止浮于表层,早已深入骨髓,莫非砍断脖子?!” 听罢,乔晓佳神色大惊,她可是要随时出入皇宫的假太监,这该如何是好? “之前在将军面前说了不少谎话,实在是怕连累到墨无名,对不起。” 话音刚落,段瑞龙攥住她的手肘大力提起,道:“过去的不提了,你此刻必须实话告诉我,墨无名究竟是儿子还是亲弟?” 乔晓佳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那孩子确实管我叫娘,可是我的身子你也看到了,像生过孩子的么?” “我哪懂这些事,还需找个信得过得产婆给你看看。”段瑞龙直起身,压低她的脑瓜贴在自己膝盖前,撩开头发仔细观察。 倘若是弟弟,他可以想办法把墨无名彻底弄到自己名下,倘若是儿子,那一定是某位在世或过世将士的亲生骨肉。 乔晓佳不敢乱动,轻声问:“我是不是给将军惹了大麻烦?” 段瑞龙默不作声,待确定这一枚烙印为如假包换的,新寡村独有的印记之时,他不禁深沉地吐了口气。 “你究竟是如何从新寡村逃出来的?”段瑞龙的目光极为复杂,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搭上府中百余条性命? “新寡村?……”乔晓佳又是一惊,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我来自新寡村?” “事不宜迟,我即刻送你出城,我在城外还有一座宅院,你暂时住在那里。” 他明明手起刀落便可解决此棘手之事,却偏偏丝毫未动这念头。 “可我不想走……”乔晓佳已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但是她不能走,更不能告知段瑞龙离开的原因,否则玉峙仁那边根本不可能放过她。 “不想走也得走。” “我舍不得你……”乔晓佳紧紧地环住他的胸膛。 对不起段瑞龙,遇到我确实是你的大不幸,可是我真的是身不由己。自当一场孽缘,我会尽一切努力报答你的庇护之恩。 段瑞龙僵在原地,俯瞰怀中浑身颤抖的女子,他压了压太阳穴,长吁一口闷气。 无奈于他对她心软得没道理。 乔晓佳知晓他为难,却不知这其中的危险涉及其余不相干的人,于是她偷摸拧大腿,终于挤出几滴泪,烛光荧荧,她扬起一双水汪汪的泪眸,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段瑞龙则眉头紧锁,他此刻可无心思回味唇边一抹幽香,脑海中一直盘算着该帮她如何掩饰身份的有效对策。 乔晓佳见他迟迟不表态,悠悠跪在他面前,郑重其事道:“我不讲来世做牛做马这种空话,就论今生,墨紫雨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她并非敷衍,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段瑞龙静静地望着她,刻在心灵深处的女子揪扯着他的思绪,倘若当初他深爱的女子并未香销玉沉,那么他定会偕同妻儿走上逃亡之路。 分明凶险之极,却满脑子想得都是一家三口逍遥快乐的日子。 时过境迁,他如今是玉峙国鼎鼎有名的赤手将军,以他封号命名的城池不胜枚举,而她墨紫雨并非他挚爱的女子,上苍却将这一名七日娘子送至他的身旁,准确地说,墨紫雨不止一次想过逃,是他执意要将墨紫雨留在府邸……段瑞龙自嘲地笑了笑,真乃天意弄人啊,迫使他必须铤而走险。 “回房休息去吧。我想想办法……” “将军?……” 段瑞龙将一指抵在她的唇边,说了一句令乔晓佳匪夷所思的话。 “自当她还活着。”他扬起唇边一缕柔和,望向牌位那一边,笑容从未这般温柔过。 这一场随时会降临的灭顶之灾,他段瑞龙决定扛下来! =========================================================== 第二十四章 关于“叛”字烙印的区别令乔晓佳惶恐不安,有些事就是这样,不知凶险也不觉得害怕,一旦了解到自己与其他叛妇之间的不同之处,那心里就跟打了鼓似的乱七八糟。 当然,段瑞龙并未将私藏叛妇满门抄斩的真相告知于她,只是命令她小心再小心,万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 乔晓佳是这样想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一个七日娘子敢跑进皇宫大内当差?别说玉峙仁不能相信,就连她自己都要佩服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 “娘……为何还不睡?……”墨墨一觉醒来,发现娘还坐在铜镜前摆弄头发。 “来了。”乔晓佳放下黑炭笔,走向床边。话说她刚想到的这方法有点滑稽,用描眉的炭笔在脖颈出画一片假头发,只要不出汗,应该可以遮挡烙印。 她爬上床,墨无名立刻叽里咕噜滚到她的臂弯里,扬起小脑瓜朝娘亲咯咯一笑,再次陷入甜甜的梦乡。 乔晓佳抚了抚孩子柔软的头发,忽然灵光一现,因为她注意到孩童头上的粗布发带,小孩子的头发还未蓄长,为了防止慢慢长出来的发帘部分遮住视线,所以会用一根酷似发带的布条系于头部一圈,系扣则刚巧垂落在脖颈正后方的位置。 她完全可以如法炮制! 想到这,她又走下床,缝制了一根黑色的发带,倘若玉峙仁问起,她便说为了固定黑色眼罩。如此一来,头发以及发带的双重遮挡,这样可以蒙混过关了吧? 待她梳理平整之后,也到了上早朝的时候。她先来到段瑞龙的卧房,段瑞龙为此事也未睡,见她妥妥当当打点好,不由长吁一口气:“还不错,不过进宫之后还是要谨慎些。” “知晓了,我可惜命了呢。”乔晓佳给他倒了一杯清茶,“您睡吧,一旦暴露身份我自己担待,将军不必替我出头,照顾好墨墨我便心满意足。” “你就是嘴硬,还说不是你儿子?”段瑞龙睨了她一眼。 “我是不能确定,但是不排除是我亲生儿子的可能性,倘若属实,我更不能让孩子身处险境,最好跟我一点瓜葛都没有。” “倘若是真,孩子的爹有可能是某位将士。” 乔晓佳怔了怔,道:“不会吧,城中真有人认识我,那人叫宋亦韩,他说我娘将我嫁到别国……哦,也许途中出现了变故?” “按时间推算的话,你十四岁嫁人,十五岁生子,如今可以确定的是,你被押入新寡村之时必然是黄花闺女,倘若想知晓你当时的状况,那就必须查看三年前的记录,可这记录由宫内严密监管,想知当年状况并非易事。”说到这,段瑞龙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甚至想过买通监管太监宫查找所爱女子的底细,无奈太监各个生性胆小,只怕有钱赚没命花,因此这件事只得压了又压,至今已成了一块无法治愈的心病。 乔晓佳眼珠一转,攀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惊得段瑞龙怒目圆睁:“你别再抽风了可否?!典籍阁岂是你想进就能进去的地方?!” “哦,原来叫典籍阁。” “你!你莫胡闹!”段瑞龙一把扯过她的手肘,心力皆疲惫的他,无力道,“你可真是我的小姑奶奶!私入典籍阁会施以五马分尸之刑!” “我并非为了查自己的身世才去冒险。你把那女子的姓名告知于我,我自会碰运气。” 虽然段瑞龙并未正面明说,但是乔晓佳猜想他保护自己的原因与一位七日娘子有关。否则他图什么?年轻美貌的女子多得是,他犯不着以身犯险。 这句话一下子噎住了段瑞龙,他垂下眸,思忖片刻,自嘲一笑,他哪里知晓她姓氏名谁,唯一知晓的只是一串编号。 最终,他未说出亡妻的编号,罢了,人都不在了。 乔晓佳蹲在他的腿边,诚恳道:“我不想瞒你,有一件事我暂时还不能向你坦白,但是请相信我,这件事与我的身世无关,并且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 这件事指的便是她总管太监的身份,只要玉峙仁重用她,她至少可以做到不让段瑞龙受百官排挤或诽谤。有时,人言比刺刀更锋利。 段瑞龙扬手作罢:“随你,反正我也活够了,这条命随你折腾吧。” 乔晓佳帮他捏了捏坚实的腿部肌肉,笑着道:“堂堂大将军岂能这般消极,你死了我们孤儿寡母倚靠谁去?” 段瑞龙笑得有些无奈:“是福是祸本将军都认了,谁叫我主动招惹了你。” 乔晓佳探身轻吻他的脸颊:“缘分自有天注定,我有一种预感,我的出现绝非偶然,或许正是为了揭开某个惊天的大秘密。” “是是是,你乃仙女转世,救凡人于苦难的活菩萨。”段瑞龙一笑置之。 乔晓佳含而不露一笑,灵魂穿越这等天方夜谭之事都叫她遇上了,还有何事不可能? 问她怕死吗?她其实也怕,如今她最怕死得毫无价值。 ********* 当朝阳初现的一刻,一夜未睡的乔晓佳又马不停蹄赶往皇上的寝宫,她觉得自己该吃点补品了,抽不出时间休息的人,迟早抽得出时间生病。 “昨日你昏倒了。”玉峙仁也刚起身,朦胧的目光少了几分锐利。 “奴才定会多加小心,绝不会再给皇上添麻烦。”乔晓佳跪身请罪,昏倒是小,让旁人发现她是女儿身是大。 玉峙仁发现她具备女子最突出的优点,懂得察言观色且敏感。 “你墨家乃256中文?” “奴才不知,皇上似乎不相信奴才患上失忆症之事。并且,奴才也无法证明这番言辞,不如皇上出个法子替奴才证实一下。”乔晓佳鼓足勇气将难题推给玉峙仁,他唯有相信了她,才有可能将权力真真正正交到她的手里。 “好,朕带你去见一个人。”他笑着站起身,择日不如撞日,此女是真失忆还是在伪装,一试便知。 乔晓佳领命跟随,很快,两人一前一后步入行刑宫。 待三四道铁门开启之后,乔晓佳的视线定格在眼前一副惨绝人寰的身躯前。 鲜血顺着女子的长发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石板上,皮鞭、棍棒抽打而成的道道血痕,以及插满竹签的手指、脚趾……令人不敢正视。 乔晓佳下意识抓紧领头:“皇上……她犯了何罪?” “弑君之罪。” 听罢,乔晓佳再一次想起那名饱受凌.辱的女刺客,天呐,玉峙仁究竟有多狠,居然还在折磨这个可怜的女人。 玉峙仁一转身坐下,吹了吹香茶,由此驱散牢狱中血腥味。 “唤醒她。”他轻声动了动唇。 乔晓佳行礼领命,谨慎地靠近女刺客,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头。 此女失血过多早已不省人事,如今倘若唤起其意识,不在伤口上撒盐恐怕是不行了。 乔晓佳小幅度回眸看向玉峙仁,玉峙仁则品着香茶,一派悠哉地回望她。 “你说不愿杀人,朕允了,倘若再连此等小事都做不好,你叫朕如何重用你?” 乔晓佳转回视线,沉了沉气,提起脚边一桶刺鼻的辣椒水,微微撇开头,哗啦一下泼向女刺客的半边身子。 “啊————” 女刺客瞪大惊悸的双眼,刺骨的痛楚导致她的身躯剧烈颤抖。 乔晓佳向她抛去一个歉意的眼神,随后转向玉峙仁那边,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倘若你今日可以问出她的身世来历,朕会赏你黄金千两。”说着,他站起身,在迈出牢房铁门前,又道,“随你用任何方法,刑具或是开导,看你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牢门紧闭,只留下她们二人。 乔晓佳等了一会儿,待听到一行人远去的脚步声之后,她匆忙抓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边走边吹散热气,送到女刺客嘴边,善意地笑了笑:“喝吧,我知晓你口渴得厉害。” 墨雪雁注视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她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对方变化再大也不会认错。何况墨紫雨长在嘴角的那一个小小的梨涡,并不常见。 易容可以伪装容貌,但是声音呢?不可能分毫不差。 乔晓佳见她若有所思地望向自己,不由低头打量,道:“你可是怕茶里有毒?皇上方才喝过了,请放心饮用……” “哼!”墨雪雁冷笑,“那暴君岂能让我死?你这狗奴才倘若还有一丝良知便一刀杀了我!” 墨雪雁此刻希望眼前的人正是墨紫雨,当然也不希望是她,因为她知晓牢狱四周肯定设有探听孔或窥探口,一点闪失都会落得姐妹俩尸骨无存。 乔晓佳必然会原谅她的出言不逊,话说谁被这般蹂躏都得疯。 “我不知你哪里来得胆量刺杀皇上,但是我的确佩服你的勇气,既然被俘不如少受些皮肉之苦,招出幕后指使吧。”她凑到墨雪雁身旁,嘴动唇不动地说,“哪怕是假的……”话音未落,她忽然仰天一笑,“吾皇何其精明,你以为你不说皇上便全然不知了么?可笑之极。” 墨雪雁显然被她莫名其妙的言论弄得思绪混乱,墨紫雨这是提醒她招假供?可是她该将哪一股势力招出来?墨紫雨并未给出暗示啊。 而乔晓佳与她的想法截然不同,她所盘算的是,反正此人必死无疑且一心求死,不如借助此人言词帮她坐稳总管太监之职。 女刺客少受苦,她自己少走弯路,岂不是一举两得? ==================================================== 第二十五章 墨雪雁见墨紫雨左顾右盼就是不看自己,越发糊涂。 墨紫雨为何身着总管太监之朝服辅佐暴君左右? 叛变了? 倘若叛变,那自己的身份她岂能不得而知?何必装作素不相识? 反间计? 玉峙仁分明知晓墨紫雨的身份,暴君将计就计? 啊! 墨紫雨莫非还不知晓自身已然暴露之事?! “你!报上名讳!” “总管太监,晓佳。” 墨雪雁死盯着墨紫雨那双陌生的眼睛,姐妹俩朝夕相处十余载,竟能这般空无一物? 乔晓佳朝她微微一笑,道:“我看你不像是与吾皇有私人恩怨,我也不急于知晓幕后之首是谁,只是提出几个问题让你自己去想。你拥护的人或组织是否真的可以为黎明苍生带来实质性的转变?你忠心效命之人是否因为失去你而痛心疾首?你是有思想的人还是遭人操控的傀儡?你舍生忘死最终可以换回什么?”她转过身,又道,“我知晓你不怕死,但死要死得有价值,也不枉在世间走一遭。” 墨雪雁呆呆地望着她,此人并非墨紫雨,绝对不是! 本是一家人,她了解墨紫雨多过自己,细算下来,墨雪雁最后一次见到墨紫雨就在去年年初,当时的她还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态度,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年之内,从一个惟命是从、少言寡语的小女子转为今日这般伶牙俐齿且六亲不认的毒妇。 与此同时 玉峙仁伫立牢房隔壁的暗室中,二人交谈内容听得一清二楚,先不说墨紫雨是否在演戏,单就这番言词而论,确实具备瓦解其信念及反思的空间。 普通人家的女子乃至皇宫贵族之女眷,皆不可能如她这般宏观远虑。 …… 牢狱之中,乔晓佳坐在一旁抿了口茶,她不再与女刺客交谈,给她思考的时间,这便是现代生活中,上级对待下级的管理模式:点到为止,自我反省。 当然,经常心慌慌的那个人正是自己。 还有,所谓的真情流露,腐蚀其心智。 因此,她走到墨雪雁身旁,蹲下,掏出手帕,拔掉插入犯人脚趾缝中的竹签,按住从伤口中喷出的鲜血,再取出段瑞龙曾赠予她的那瓶创伤药,涂抹于伤口之上。 “受尽磨难保护一个人,倘若那人是你心爱的男子我便不再多问,倘若不是,那个人可心疼过你?”她再一次拨动女人最柔软的神经。 天底下当属女人最痴最傻,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的捉弄。 一语激起墨雪雁心中千层浪,是的,她就是在为一个深爱的男人赴汤蹈火,国家,荣辱,权利,都与她无关。 乔晓佳看到她眼中细微的变化,那一瞬的悲凉,撩起记忆中的痛。 她站起身,揪起袖口,拭去她脸颊上的血痕,惋惜地说:“多美的女子,但愿你的牺牲可换回他一生莫忘。” 听罢,墨雪雁仰天一声嘶吼,继而连连发出冷笑:“够了够了!我知晓你并非墨紫雨!你的易容术再高也不可能骗过我的眼睛,莫再惺惺作态了!” 此言一出,墨紫雨愣怔,她再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恍然,玉峙仁依旧不相信她失忆之事,甚至怀疑她与乱党里外勾结暗藏杀机! 一口血痰啐在乔晓佳的衣衫上,墨雪雁不禁讪笑:“刺杀暴君乃我一人之意!我就是看不惯玉峙国在战争中所犯下的滔天罪恶!都是人生父母养,莫非除了他玉峙王朝子民高贵之外别国百姓都是猪狗?!烧杀掳掠也就罢了!为何连同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都必须赶尽杀绝?!你愿意效忠于一位残暴无度的君主是你的选择,我选择反抗也不管你的事!” 没错,这便是乔晓佳所看到的国度,士兵杀个把个外族奴隶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源头便是玉峙王朝的教育理念,这就好比从小告诉你:蟑螂是害虫,杀。同一个道理。 话虽如此,她还没奢望到推翻国民固有的理念,先坐好目前这把交椅,走一步看一步。 “此话不敢苟同,战争埋下的祸根还少么?今日我杀了你,你的亲朋好友就不想替你报仇吗?在这弱肉强食的环境下,一切威胁到整个王朝利益的人或事,都该铲草除根。” “你可真心?”墨雪雁难以置信地冷笑着。 “句句肺腑。”乔晓佳一转身坐回椅面,并未细问对方为何知晓自己姓氏名谁之事,而是正色道,“不管你我是否相识,我说句大实话,纵然你弑君得手,甚至一举推翻玉峙国称霸百年的统治体系,可是,你凭哪一点保证后者就是一位以德治国的君主?老百姓要的是安居乐业,不是逼得走投无路绝不会走上谋反之路。反言之,玉峙王朝本国子民虽不是人人非富即贵,但受到朝廷供养,吃穿不愁何需反抗?”语毕,她无奈地笑了笑,不得不说,这一点玉峙仁做到得民心,他对敌人痛下杀手,却爱民如子,当然,单指男子。 并且,她也不相信玉峙仁会让自己与要犯独自长谈,漂亮话该说还是要说,而她此刻也终于弄明白一些事,玉峙仁如此安排无非是希望她透出蛛丝马迹,显然让他失望了,她真不记得眼前的女人是谁。 而墨雪雁也断定此女非堂妹墨紫雨,虽然她一颦一笑皆自然,可是这翻天覆地的转变更加坚定她守口如瓶的决心。 这时,牢门轰隆一声开启,来人命乔晓佳返回御书房面圣。 “奴才辜负了皇上的重托,未能从犯人口中套出有价值的讯息。”乔晓佳跪在伏案前请罪。 玉峙仁则不予回应,挥动笔杆写着什么。 最后,玉玺落款,将一份圣旨交予乔晓佳,道:“近日来后宫蠢蠢欲动,交由你来处理。” 乔晓佳怔了怔,展开委任文书一看——总管太监晓佳,深得朕心,即日起掌管后宫事宜,除皇太后,其余嫔妃一律不允违令。 看完,她眨眨眼,其实她不想掺和后宫的事,女人吵架有什么好管的,还不是为了争宠。 玉峙仁微挑眉,赋予她这般大的权利,她却毫无喜色。 “不满意?” “奴才岂敢,谢主隆恩。”乔晓佳磕头领旨。 “对了,那名刺客今日处斩,你跑一趟刑部,全城张贴告示。”说着,他又将另一份圣旨丢在案前,乔晓佳站起身取走告示范本,大致内容是,犯妇墨雪雁乃选秀入宫的秀女,为求争宠,毒害同期秀女数名,择日处斩,以儆效尤。 乔晓佳注视着斩杀告示上的三个字——墨雪雁。 犹如一道闪电从天而至! 玉峙仁则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看你演戏演到何时。 然而,乔晓佳却将好奇心硬生生吞回腹中,因为她看出玉峙仁的意思,就是要她问。 “皇上还有其他吩咐吗?倘若没有奴才这就去刑部。” 啪地一声,玉峙仁拍案而起,他三两步走到乔晓佳身前,提起她的胳膊拎到墙边,乔晓佳的脊背重重撞在石壁上,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你在与朕比狠?”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可以彻底激起他很久未出现了。 “皇上……我真的不认识那名犯人……”乔晓佳弓着身子,痛楚不堪。 玉峙仁此刻极度讨厌她沉稳的性子,将车(jū)反被将的感觉令他实在是火大。 初次,他失去了冷静及耐心,不愿再等待对方直言相告。 “啊……”乔晓佳瞪大惊恐的双眼,顿感匕首的刀尖划过手臂。 她拼命推拒、捶打玉峙仁的身体,愤怒地喊道:“我就是不知道墨雪雁是谁,莫非同一姓氏就必须是我的亲戚?!” 玉峙仁抿唇不语,注视她因疼痛而溢出眼底的泪,她一拳拳捶在自己的胸膛之上,就像一只发了疯了小野猫。 冰冷的刀背贴在乔晓佳的脸颊上,她仓皇地闪躲着,暴风骤雨的逆转她承受不住,泪水扑簌簌地滑落,悄声地滴落在锋利的刀刃上。 身体的颤抖,从手臂传递到玉峙仁的手中,他却愈抓愈紧,掌心捏在那流血不止的刀口上,令她在痛苦中连连呻.吟。 可她还未破口大骂,还在忍耐,不过,她却毫不掩饰的怒视九五之尊。莫非真的失忆了? 倏地,他松了手,同时收起匕首。 俄顷,令他更觉得荒诞的一句话竟然出自方才还是冷静睿智的女子口中。 “我不当什么总管了,我要回段府当烧火做饭的小丫鬟……” 乔晓佳捂住流血的刀口,泪水如雨帘般洒落眼底。 是的,她打退堂鼓了,现实总于愿望大脱节,若想平步青云,必须要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巨大压力。 玉峙仁怔了许久才回过神,疾声厉色道:“传太医!” 片刻,太医风风火火步入御书房,玉峙仁直接免去礼仪,命太医速速给她医治。 乔晓佳坐在墙角的位置,太医打开药箱,取出几种经过精细研磨的草药替她止血消肿。 久久,她的情绪稍许平复,无意间看到药箱中的某种药草,草药形状奇特,根茎部位生长出橙黄色的果实,果实只有绿豆大小。 乔晓佳单手抹掉眼泪,轻声问:“太医,这是何草药?” “车黄子。”太医笑盈盈地回,但忽然想起何事,绷着脸合上药箱。 乔晓佳不懂太医为什么突然变脸,她瞄向玉峙仁的方向,未料到玉峙仁也在注视她,乔晓佳负气地撇开头,真受不了这喜怒无常的变态皇帝。 待包扎完毕,太医在退出御书房前向玉峙仁禀告:总管的伤势并不严重,三五天方可痊愈。 乔晓佳戳在原地,拖着受伤的手臂发呆,因为玉峙仁还没发话。 就这样,二人僵持不下长达一刻钟之久。 玉峙仁睨向她苍白的小脸,嘴角噙着匪夷所思的笑意,怎么个意思,莫非她在等待一国之君先开口打圆场不成? “你若气恼,过来刺朕一刀好了。” 说着,他挽起衣袖,将胳膊平放于伏案前。 “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绝不防备。”他看似颇有诚意地笑了笑。 乔晓佳磨了磨后槽牙,明知她不会伤他还用这一招,就是要逼着她必须忍气吞声! 阴险,恶毒,滚蛋! ================================================================== 第二十六章 乔晓佳忍了又忍,没有向他行大礼,而是鞠躬。 “皇上只要相信奴才并非表里不一之人就好。” “朕……”他扬起眸,不急不缓道:“谁都不信。” 乔晓佳合了一下眼皮,按捺怒火,轻声道:“那奴才无话可说了,任凭皇上发落。” “墨雪雁确实是你的堂姐,然,朕确定你至少到目前为止不记得她,就这样。”他的指尖敲击着伏案,又道,“朕定会杀了她,杀了你的一脉血亲。” 乔晓佳淡然一笑:“倘若皇上让我与她多接触几日我也许会动了恻隐之心,可如今,她在奴才眼中就是一个陌生人。” “很好,当有朝一日你忆起过往之时,希望你莫记恨朕。”玉峙仁狡黠的笑容中竟多出一丝担忧,那担忧是真的。 乔晓佳默不作声,她同情别人谁来同情她,何况有些事并非她所能控制,此刻唯有说一句,墨雪雁,一路走好吧。倘若你在天有灵,最好出现在玉峙仁的梦里。 这时,两名太监抬着一只笨重的木箱步入御书房,将木箱放下,行礼走人。 乔晓佳的心揪了揪,这箱子里不会是什么可怕的残肢断臂吧?! “打开。” “……是。”乔晓佳迈着艰难的步伐走到木箱前,在开启箱盖的时候闭起一双眼。 然而,一道明晃晃的光源反射在眼皮上,她谨慎地睁开,唉?一箱子都是金元宝。 “朕向来赏罚分明,这是你应得的奖赏。”玉峙仁展开折扇,优雅一笑,“你让朕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墨紫雨,思路清晰,句句精准,单从口才上论,朕欣赏你。” 乔晓佳知道他指的是牢狱中的对话,她不懂政治理论,但是在咨询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我们有网络,有书籍。耳濡目染,基本都会对国家的管理体制有一定的了解。 不管怎么说吧,她要的效果还是达到了,至于前方是陷阱还是蜜罐,她暂时不考虑。 玉峙仁见她半天不吱声,以为她还在闹情绪,他不由撩起眸,却险些一口茶溢出嘴角——只见墨紫雨拖着一只受伤的手臂,另一手拉动木箱一侧的铜环,卯足力气拖拽,企图凭借一人之力将千两黄金就这么给拉走。 “朕会命人帮你抬回段府。” “……谢皇上。”乔晓佳看着金元宝,爱不释手。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这些钱够她和墨无名花上八辈子了。 这是所谓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吧,别说,这枣还真甜。 这么多金元宝怎么花呢?买一间茶楼、酒楼?还是开一家布料店、首饰店? “咳。”玉峙仁真不知该不该再给她一刀,她居然就这般在皇帝面前想入非非起来了? 乔晓佳这次特别心甘情愿地跪地谢恩,这血染的财富,真是来之不易啊。 洋溢在她嘴角的笑容蛮迷人的,玉峙仁的脑子闪过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 “去完刑部不必回来复命,告知刑部隐去死囚名讳。这几日多去后宫走动走动。” 断袖之传言在后宫弥散开来,半信半疑的妃子们一下子从争宠转为“同病相怜”,沸沸扬扬的谣言反而令众妃同仇敌忾了。 这是玉峙仁预料到的,却并非他想见到的。 有争斗的地方彼此之间才会设防,一旦天下大同,女子的力量也不容忽视。 这一点,他是从墨紫雨身上悟到的,女子并非他认为得那般逆来顺受。 乔晓佳手捧圣旨,要杀的人真是她的亲戚吗?其实她心里是有些不忍的。 “朕日后不会再无缘无故伤你。”他并未抬头。 “谢皇上。” 应该说谢谢吗?……唉。 离开刑部之后,她找了家客栈换好便服,又怀揣沉重的心情返回段府。 等她进门时刚巧赶上运送赏银的马车,美名其曰:舞技超群,赏银千两。 段瑞龙倒是不感到意外,皇上向来出手阔绰,换句话说,博君一笑之事少之又少。 乔晓佳提起一袋银子走出府邸,首先要给墨无名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再给几位平时照顾孩子的厨娘们扯几块漂亮的花布做衣裳,买些胭脂水粉给自己和大家伙,还有她最要感谢的人——宋亦韩。 当初若不是宋亦韩帮她免去检查,顺利入城,她也许和墨无名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外了。 并且进城之后,宋家带她母子俩不薄,她说过会报答宋亦韩就要言而有信,顺便,可以问问有关女刺客墨雪雁的种种。 她买了一些糕点来到宋家拜访,宋亦韩对她自是热情相迎,宋夫人则依旧不喜欢她。 不过,当她将一百两银子放在台面上时,宋夫人立马变了态度。 宋亦韩惊异之余有些受不了自家娘子贪财的嘴脸,于是再三拒绝。 “别推辞了,当初是你救了我和孩子。”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拿回去吧,宋家虽贫寒但还未穷到靠女子施舍的地步。”宋亦韩蹙着眉,一个女子几月之间赚得纹银百两……后面的话就不说了。 “你以为这钱不是好来的?”乔晓佳看出他的小心思。 宋亦韩抿了口茶,摇头:“这与银子的出处无关,我希望你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莫为生计而强颜欢笑。” 听罢,乔晓佳笑容敛起,可不是,虽然她目前的处境没有宋亦韩想得那般不堪,但她如今确实是提着脑袋过日子,还不如娼.妓来得轻松。 她站起身将银子交给宋夫人,不等宋亦韩上前阻拦,宋夫人已怀抱银子跑远,宋亦韩欲追赶,却被乔晓佳拦住:“这银子是我孝敬宋家二老的,你若再推辞就是瞧不起我。” 宋亦韩长吁一口气,正色道:“银子我帮你保管着,一旦需要随时来取。” 乔晓佳应了声,宋亦韩是一位有骨气的好男儿,当初墨紫雨的娘真是看走了眼。 她见院中无人,合起门窗,拉着宋亦韩返回桌边,轻声问:“我是否有一个堂姐叫墨雪雁?” 宋亦韩怔了怔:“墨雪雁?……是的,不是几年前就过世了吗?” “死了?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她容貌么?”乔晓佳越发感到蹊跷。 “听说是病死的,棺木从你墨家宅院一路拉出城外,你哭得眼睛都肿了。”提及往事,宋亦韩微叹息,“你失去记忆可能忘了,想起她也不奇怪,毕竟你俩自小一起长大,去哪都是一起。当初也是因为墨雪雁的笑声特别清脆,我闻声望去,才注意到你。” 乔晓佳看到他眼中泛起的涟漪,尴尬地笑了笑,又问:“大概是几年前的事,你能帮我回忆一下吗?我脑子忽然迸出‘墨雪雁’这个名字,想多了解一些。” 宋亦韩思忖片刻,方道:“墨雪雁不幸病逝,大致过了一个月,你便出嫁。墨家只有你们一双姊妹,一个离世,一个远嫁,之后便举家搬迁。” 说着,他凭印象描述了一下墨雪雁的容貌特征。 乔晓佳听到墨雪雁有一颗美人痣之时,便可断定刺杀皇帝的女子就是牢狱中的墨雪雁。 假死就是为了今日弑君? “我父母搬去何处你可知晓?”她很有必要滤出源头。 “这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听街坊闲话家常时好似说……你父母是与一位俊朗的年轻男子一同离开城池,那男子并非玉峙国官员或富商,却一袭华贵。” 乔晓佳越听越糊涂,她又再仔细打探之后,得知墨家祖辈经营棺木生意,卖棺材乃积德行善之举,口碑不错,家境富足,但是鲜少与外人来往,更与朝中之人沾不上半分关系——年轻男子,达官显贵,不是玉峙国官员。那会是谁? 带着这些疑问,乔晓佳离开宋家,宋亦韩显然把他知道的都说了,没有人知晓墨家人搬去何处,不过有一件事引起乔晓佳的关注——在墨家离开玉峙国主城不久之后,住在墨家宅院附近的几户人家便先后患上了怪病,左邻右舍揣测是墨家坐棺材生意阴气太重,所以导致孤魂野鬼在此地浮游,于是纷纷搬迁。 这是谁要封锁墨家上下的消息? 离奇,诡异,却必有原因。 然而,更令乔晓佳未想到的是,她前脚离开宋家,一整队士兵后脚便闯入宋家宅院,将其一家老小全部抓走。 …… 日落黄昏 乔晓佳在布店选好几块布料之后,提着几盒点心匣子返回段府,分别赠予厨娘及管家。随后,她提着最后一盒糕点回到卧室,墨无名见娘亲回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呜呜……墨墨下不来了……” 乔晓佳跑过去,将小屁猴从桌面上抱到地上,不悦道,“我才出去多一会儿啊你就登高爬梯的?摔下来会骨折的知道吗?” “娘,骨折是何意思……” “嗯?就你爹那样,一瘸一拐的。” 墨无名想到段将军杵着拐杖走路的模样,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娘,咱们去看爹爹好么?”他歪头眨眨眼,亲了娘一口。 乔晓佳想了想,应了声,领着墨无名向段瑞龙卧室走去。 “爹!墨墨来看您了……”墨无名扑倒在段瑞龙身旁,蹭了又蹭。 “皮小子。”段瑞龙将孩子抱上床,顺手擦掉沾在孩子脸蛋上的污浊。 乔晓佳则站在一旁拆开点心匣子,取出两块放入盘中,送到床边,笑着道:“大块的给墨墨,小块的给你。” “……”段瑞龙瞥了她一眼,捏起小块的糕点塞进嘴里,嘟囔一句,偏心眼儿。 墨无名盘腿坐在床边,捧着糕点,仰头嘎嘎大笑,还是娘好吖。 “味道有点怪,哪个厨子做的?” “糕点铺买的,有钱了不能还靠你养活。”乔晓佳给他倒了一杯茶,倚在床架旁,尽量将那一只受伤的手臂隐藏起来。 段瑞龙嗤之以鼻,养家糊口是男子的天职,女子抢着养家岂不成了黑白颠倒? “有胆量随我去战场看看。” “我可不去,打打杀杀的影响心情。”乔晓佳伸手拭去孩子嘴角的渣渣沫沫,墨无名摇头晃脑吃得开心,他掰下一块送到乔晓佳唇边,“娘,吃……” “真乖!”乔晓佳拢过孩子的脑瓜顶牛牛,母子俩完全无视被压在身下的段瑞龙。 段瑞龙望向这一对可爱的娘俩,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虽然墨无名并非他的亲生儿子,墨紫雨也非他的七日娘子,但是或多或少弥补了些遗憾。 “爹,您也来亲亲!”墨无名招招小手,指向娘的脸颊。 “哦,好!” 他愉悦地探起身,却被乔晓佳无情地按回枕边。 “你陪墨墨玩会儿,我先去洗澡。” 语毕,乔晓佳面带微笑地走人了。 却殊不知,明日等待她的,又是一起血雨腥风。 ==================================================================== 第二十七章 翌日凌晨 乔晓佳疯了似的冲进玉峙仁的寝宫。 噗通一声跪在床榻前,道:“皇上,求您放过宋家老小。” 她刚出段府便听到百姓议论,宋亦韩一家九口全被官兵押走了。听罢,她急匆匆跑了趟衙门,衙役却说这事与他们无关,是刑部直接抓的人,她又换好朝服赶往刑部,刑部郎中告知她,奉旨抓人。 刑部由皇室直管,这显然是玉峙仁下达的指令。 “消息蛮灵通的。”玉峙仁合起书卷,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乔晓佳断定是因为自己的事令宋家惹祸上身,她不该去找宋亦韩,太大意了! “宋家人对奴才有恩,皇上想知晓何事奴才绝不敢隐瞒,只求您手下留情。”想到玉峙仁的残暴,她已不敢揣测宋家一家九口的命运。 “是何恩情?” 乔晓佳顿了一秒,道:“当初奴才进城无依无靠,若不是宋家好心收留,奴才与舍弟早已饿死街头。” “你乃玉峙国子民,战乱导致家破人亡者,只要向衙门报出原住址及名讳按便可受朝廷供养,岂能让你饿死?”玉峙仁缓摇头,“除非你有不可告人之事才不敢走入官府,不过,此事即便你不说,宋家也会交待。” 大颗的汗珠渗出乔晓佳的额头,不敢去官府因为她是叛妇,不过宋亦韩并不知晓此事。 “奴才不敢隐瞒,首先,奴才嫁过人,此事皇上或许已有所耳闻,不去官府申报只因奴才在失忆之后并不知晓这一则规定。” “纵然宋亦韩不告知于你,宋家其他人也不提?” “奴才嫁的是外乡人,夫君至今下落不明,此事不止宋家知晓。”乔晓佳焦急地抬起眸,“皇上,宋家与奴才真是萍水相逢,倘若宋家人因奴才之故受到牵连,奴才也无颜面苟活于世!” “呵,你还要挟起朕来了?”玉峙仁放下茶杯,将一份血淋漓的供词丢在乔晓佳膝前,“宋亦韩全招了,你去宋家是为了打探墨雪雁的事,你帮朕分析分析,这墨雪雁假死,你又外嫁他乡,墨家人离开主城,邻里无故搬迁,这一桩桩一件件,是否太过巧合?” 一道怒火划过玉峙仁的黑眸,这计划竟在他眼皮底下筹备长达四年之久! 他气自己太过掉以轻心,显然这一桩谋权篡位的罪恶计划在他未登机之前便可开始策划,若不是他当初先发制人,登基当日已然天下大乱。 乔晓佳百口莫辩,无言以对。 “朕可以放了宋家老小,但是你要替朕办一件事,事成之后……” “请皇上明示!”乔晓佳已迫不及待。 “活捉暮夏国皇帝暮夏儒。” 乔晓佳错愕地眨眨眼:“奴才一人活捉一国之君?” 这也太荒谬了。 “怕了?” “不是怕,是不知该如何行动,皇上可有方案?”乔晓佳一头雾水,不过当务之急是救出宋家老小,至于玉峙仁与这位暮夏儒之间的仇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玉峙仁缓摇头,暮夏国乃玉峙国南部附近的邻国,原本一早就该攻陷,但汝南王三皇叔迟迟不愿发起主动进攻。后经他几番调查,基本证实暮夏国前女王与三皇叔有些私情,至于现今的皇帝暮夏儒是否乃三皇叔之子不得而知,重点是,养虎为患,暮夏国境内已拥有一支强大的军事队伍,再加上三皇叔手中的兵权,一旦联手挑起战事,玉峙国兵力必将大损。 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皇族丑闻,所以此事他不允许走漏分毫。起初,他策划让段瑞龙以违抗圣旨之由率兵攻打暮夏国,可段瑞龙一来身负重伤,二来,玉峙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控制段瑞龙的思想,可现如今,事态严重,已不容他左思右想。 最佳的人选,当属甘愿赴汤蹈火且聪颖过人的墨紫雨。 他双掌一击,门外走进一名侍者,侍者放下一个精致的小木箱之后便退到殿外。 “箱中乃暮夏国银票及几种以备不时之需的药丸,每一种药丸都可发挥一个时辰的药效,或致人于昏迷、癫狂、迷幻,你看着用,只要将暮夏儒引出暮夏国城池,朕自会派人接应你。”玉峙仁坐起身,直言道,“朕就是仗着手中有人质才威胁你,你没得选择。当然,朕还是顾及到你的人身安全,一名大内高手贴身护你。” 乔晓佳沉了沉气,道:“没错,奴才没得选择,再讨一个马夫可否?” “那有何不可,需要何人?” “小德子,被我砍断小手指的太监,一旦奴才顺利完成任务,望皇上赐予他一官半职。” “还未出发便向朕提要求?” “奴才生性慵懒,需要动力激发潜能。” “你想好对策了?” “既然皇上选中奴才执行此任务,奴才只是揣测,对方或许是一位贪图美色之人。” 玉峙仁但笑不语,展开折扇,围绕墨紫雨旋转一周,此女的确擅长发挥自身的优点,不过这只是其一,委任她办这件事也是为了测试她的品行。倘若墨紫雨顺利完成任务,证明她确实失了记忆,不必再质疑。 ——因为没有一个细作会将指使者的子嗣或拥护者送给仇人。这便是活捉暮夏儒的原因,由此判断此人是否为赝品。 冒险的则是,墨紫雨很有可能向三皇叔拖出全盘计划,关于这一点,玉峙仁也在赌。 “皇上要奴才何时动身?” “嗯?……”玉峙仁收回思绪,笑着道,“朕先看看你挑拨离间的本领,近日来后宫太安静。” 乔晓佳行礼领命:“奴才还有一个要求,让奴才见见宋亦韩可否?远观也可以。” 玉峙仁料到她会提出此等要求,应了声,将一张事先拟好的探监令递给她,道:“你果然不信朕,拿去吧。” “皇上也不信奴才不是么?”乔晓佳无奈一笑,接过探监通行证,旋身而去。 玉峙仁望向她远去的背影,可是她忽然又转过身,朝玉峙仁要了一张空白的圣旨卷轴。 玉峙仁也未多问,抽出一卷递给她。 相信她自有分寸。 他不由一怔,他竟然相信她? …… 出了寝宫,乔晓佳直奔皇宫牢狱,虽然不得近身探视,但可以通过窥视口观望囚犯动态,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宋家老小并未遭受非人的待遇,一家人关押在宽敞舒适的牢房中,虽然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但暂时性命无忧。 原来那一张带血的供词是玉峙仁后期加工的,只为促使她不假思索的答应另一桩事。 “小德子,你跑一趟后宫,发出消息,皇上近日有意出游,将指派一至两名嫔妃随行。” “遵命,奴才这就去办。”小德子言听计从。 “等。”乔晓佳又从袖口取出空白的圣旨卷轴,道,“按我的吩咐,去藏宝阁取一件像样的首饰送给铜贵妃,刻意路过其他嫔妃门前,造出一点动静,圣旨捏在手里不必打开,首饰就说是皇上叫送来的,不该说的别说,哪宫要给你塞银子,扭捏几下便收起来,懂否?” 小德子谨慎地应了声,自从断指之后,他似乎就把这条命交给了乔晓佳。 想要后宫乱起来还不容易吗?皇上重视谁谁就遭殃,铜贵妃就是她入宫那日遇到的贵妃,言语刻薄心高气傲,于是乎,对不住了铜贵妃,希望你招架得住。 至于玉峙仁故意制造的“断袖”效果,就暂时放在一边置之不理,毕竟并非众妃亲眼所见。 …… 办完这件事,她又马不停蹄返回段府,虽然此行凶险未知,但是她会全力以赴的——生擒活捉暮夏国国王。 既然要走,她认为有必要知会段瑞龙一声,顺便询问一下暮夏国状况。 “暮夏国?男女地位平等的王朝,好笑不?” “不好笑,我觉得挺合理的。”乔晓佳剥开一块橘子瓣塞进段瑞龙的嘴里,“我打算去那国家一趟,自当散散心。” “咳咳……”段瑞龙猛地坐起身,指向她脖颈后的烙印,“你哪也不能去,老实在府邸待着!” “别担心,此行并非我一个人去,最多一个月,墨墨我就不带去了,回来给你带些当地土特产当礼物哈。”乔晓佳拍了拍他的脸颊,又将一瓣橘子塞进他口中。 段瑞龙眉头紧锁:“暮夏国在南部,往返就得半个来月,你这说走就走总得有个理由吧?!” “听宫女们说,暮夏国境内景色异常美,宫内最近也用不着我,所以我就想趁着闲下来的功夫出去见见世面,你要不准,我就不去了……”说着,她嘟起嘴,歪躺在桌面上,唉声叹气。 “……”段瑞龙拖着一条伤腿坐到桌边,见她欲站起身闪躲,他只得拉住她,含糊其辞道,“别耍孩子脾气,我知晓你近日来辛苦,可是你把一个小娃娃留在府邸叫我照料……是吧?” “吃喝有厨娘照料,我早就打点好了。若等着你这做干爹的照料儿子,儿子非得瘦三圈。”乔晓佳知晓段瑞龙吃软不吃硬,她挽起他的胳膊,如小猫般蹭了蹭,“我在你屋里搭张床,晚上让墨墨睡你房里,白天交给厨娘看管,我就是想放松一下,日后再也不乱跑了,行不行?” 段瑞龙一筹莫展地看着她,也奇了,他就是看不得她耍赖撒娇的小样儿,也可以说是难得一见吧,只因她时常在人前表现出的是要强的一面。 “我派一支小分队保护你。” 乔晓佳故作惊诧地直起身,搂住他的脖颈,亲了他脸颊一下,“你同意了?!我会自己选一个身手不凡的家丁陪我一起去,你就别管了。嘻嘻……” 家大业大就这点好,多一个奴仆少一个婢女当主子的根本不知晓。 段瑞龙捞过她的肩膀晃了晃:“只怕等你回来之时我已率兵出征,早去早回吧,孩子和我会惦记着你。” 听到这句话,乔晓佳的眼眸上笼罩一层水汽,不管段瑞龙心里装着怎样一个女人,他并没有亏待自己,反观玉峙仁,一味的猜忌,让她感到很疲惫。 喜欢你的,会毫无底线的纵然你;利用你的人,只会愈加疯狂的掠夺。 罢了罢了,本来就不该相提并论。 祝自己,凯旋! ================================================================= 第二十八章 三日后,乔晓佳坐上抵达暮夏国的马车,马夫由小德子假扮,大内护卫倚坐在车门旁洞察八方。车内,乔晓佳一袭红妆,千娇百媚,她宛若女子般俏丽的姿容令随行二人煞是震撼。 当然,二人并不知晓她就是真正的女人。 至于她并非独眼之事,谁都没提。 她垂下眸,抬起手腕,注视戴在手腕上的金手镯,这是她离开皇宫前,玉峙仁突然给她戴上手的镯子。 玉峙仁说:手镯内层藏匿几种操控他人心智的毒药,所以药盒就不必带了,以免节外生枝,手镯内置毒针,杀人于无形。此镯名为:十八奇毒。乃皇室秘藏珍品。 乔晓佳很是诧异,这物件做工精良应是极其名贵的宝物,他舍得叫她戴走? 他却只是笑了笑,临走前又讲了一句有点人情味的客套话。 活着回来,甚至失败。 乔晓佳不打算浪费时间,沿途打探暮夏国皇帝的嗜好,一入城直奔主题。 不过,活捉一国之君,谈何容易。 她撩开窗,他们正走在一条通往暮夏国的捷径之路上,沿途荒凉,道路崎岖,据说不出十日便可抵达暮夏国主城。此路乃军事疏通主路,唯有玉峙国官员及军队才可通行。 小德子是个手脚麻利且能言善辩的好帮手,后宫各院在他们离开之前已乱成一锅粥。乔晓佳对他赞不绝口,他也嘴甜得很,称赞乔晓佳教导有方,主仆俩相处得极为融洽。 “小姐喝水。”一出城,不用乔晓佳提点,小德子已改了称呼。 乔晓佳接过水囊饮了口,看向如石雕般面无表情的大内护卫,问:“喝水么?” 侍卫缄默不语,抱拳致谢,婉言谢绝。 小德子朝乔晓佳挑了挑眉,悄声道:“宫中有规矩,大内护卫离开皇宫后要服用一种会导致哑音的药丸,在规定时间内未完成任务,解药也不用吃了,直接变毒药。”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肚皮,“太医也叫奴才吃了一颗药丸,听天由命吧。” 听罢,乔晓佳愣怔:“你们都服用了毒药?” 小德子将马鞭交给侍卫,坐在一旁与乔晓佳闲谈开来:“大人有所不知,玉峙国最着名的并非军事,而是密道机关及皇室秘制毒药,这事也不算秘密了,但是知晓又怎样,无人可以攻破各个军事要塞与皇宫中暗藏的机关,这便是无人敢侵犯吾朝领土之根本。” 乔晓佳撩开袖口,提起金手镯给小德子看:“你知晓这为何物吗?” 小德子审视片刻,眸中大惊,道:“这这这……奴才记得此镯乃皇太后的贴身物件,我说大人哟,皇上果然对大人器重有加啊!” “……”乔晓佳拉上袖口,玉峙仁不但没往她嘴里塞毒药,还把皇太后的贴身宝物借给她,助她完成任务? 他不怕自己临阵脱逃么? 切,鬼才信,肯定有阴谋。 八日之后 一行三人利用假身份顺利进入暮夏国主城池,此城气氛与玉峙国有着天壤之别。暮夏国城内花团锦簇,祥和宁静,百姓的脸上洋溢着淳朴的笑容,好一片芳香四溢的乐土。 不过,乔晓佳无暇欣赏景物,因为他们已得到准确的消息——皇帝暮夏儒今日例行巡视城镇。此乃暮夏国亲民之举。 于是,三人按商量的方式进行开来。 几人匆忙进了客栈—— 大内护卫换上侠客装,饰演乔晓佳的大哥。 小德子粘上花白的胡须,扮成老者。 乔晓佳则是一番精致打扮。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淡雅脱俗。 三人就绪,搭建擂台,横幅悬起——比武招亲。 哐哐哐,清脆的铜锣声贯穿于繁华的街道间。 “各位英雄好汉请留步!咳咳……老夫姓乔名德,据闻暮夏国乃卧虎藏龙之地,于是乎,老夫有意替小女晓佳在贵宝地选得一位武艺超群、品德高尚的好汉作为夫婿。若哪位好汉可以胜过吾儿一招半式,老夫愿将小女许配于他!” 语毕,只见由大内护卫所扮演的哑大哥腾空翻入场,稳稳地伫立于擂台中央,手臂上涌动的肌肉煞是吓人。 乔晓佳坐在后方的木椅前,朱纱遮面,双手叠落,清风舞动长裙,宛若处子,娴静动人。 百姓们纷纷驻足,围观俏姑娘。 乔晓佳朝众人含蓄一笑,不由心说了,这要是在玉峙国城中,还比武招亲,就段瑞龙那样蛮不讲理的,直接指派一个小分队上台抢人了。 想到段瑞龙和墨墨,她笑得宛若一汪清泉。 小德子能说会道,再加上她本人够水灵,不一会儿便引来武林人士的关注。 高手们陆陆续续上台与护卫切磋武艺,护卫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对手打下擂台,台下看热闹的,说闲话的,百姓越聚越多,争夺俏佳人的比赛愈加如火如荼。 乔晓佳见人头差不多,提起裙角走上高架的木椅,如天边一抹红霞般冶艳柔媚。 不远处,暮夏国皇帝巡游的队伍,声势浩大地列队而来。 天干地燥,暮夏儒仰靠在龙椅上,虽然他尽量保持着仪态,但眉宇之间,怎么看都有些呆滞。 乔晓佳目光微侧,本是在看暮夏儒,却隐隐感到一道冰冷的寒光向她射来,她谨慎地抬起眼皮,视线与守护在皇帝身旁的男子相碰。 从衣着看,男子白衣飘飘,并非武官,从外貌上看,又少了几分读书人的儒雅,器宇轩昂,锐目如鹰。 她的心紧缩成一团,因为此人已然注意到她的存在。 百姓们见皇家护卫队缓缓靠近,立刻停下比武看热闹的举动,退到道路两旁,跪地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的口号骤然将街道间的气氛烘托得肃然起敬。 他们三人使个眼色,跪在擂台之上,故作惊慌。 暮夏儒打个哈欠,一抬眼皮注意到台上的乔晓佳,忽然眼前一亮,嚯!好标识的待嫁新娘! 于是,暮夏儒先命侍者停下八抬大轿,又招呼婢女上前询问。 乔晓佳避开那名男子的视线,怯生生道:“回皇上的话,民女借贵宝地……比武招亲。” “哦?!”暮夏儒粲然一笑,看向身旁的皇兄暮夏染,显然在用迫切的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暮夏染便是注意到乔晓佳的那名白衣男子,他悠悠地移动目光,看似谦和的笑容中却闪过一道异样的情绪。 “请皇上明示。” “朕……”暮夏儒稍显犹豫,但是又看了一眼朝自己抛媚眼的俏佳人,他鼓足勇气道,“皇兄文武双全,朕……” 暮夏染微扬手制止,心照不宣了。 乔晓佳心里犯嘀咕,错觉吗?她怎感觉这位王爷比皇上的气势更嚣张呢? 想罢,暮夏染已从马背上一跃起身,轻盈落地,折起长袍一角,另一手,佩剑倏地横在乔晓佳眼前,冷然道:“闲杂人等退后。” 小德子依旧弯腰驼背饰演忠厚老汉,他颤颤巍巍地扶起乔晓佳,两人即刻退到擂台边缘。 “此人是谁?”乔晓佳悄声问。 “暮夏儒的亲大哥暮夏染,暮夏国一品王爷,暮夏儒登基之后最信赖之人。”小德子附耳告知,“你发现暮夏儒有些痴傻吗?谣传这皇帝的脑子并不灵光。” 听罢,乔晓佳瞄向皇帝暮夏儒,暮夏儒朝她挥挥手,憨笑连连。 莫非真是个智商低下的君主? 台前刀光剑影,护卫抵挡着暮夏染行云流水般的猛攻,稍显吃力。 乔晓佳再次打量王爷暮夏染,此人眉宇俊朗,单从招法上看,剑法刚柔并济,看似不骄不躁,却是招招直逼对手要害。 护卫本想虚晃一招自行摔下擂台,却狠狠地吃了暮夏染一拳一掌,硬生生被他打出擂台。 一口鲜血溢出他的嘴角,乔晓佳惊见暮夏染不依不饶,她急匆匆跑上前,双手一展挡住他的去路:“既然这位大侠已将吾兄打落台下,您胜了。” 暮夏染注视她片刻,并非开口,宝剑入鞘,径直返回皇帝身旁。 暮夏儒则欢天喜地地抚掌,欢喜道:“吾皇兄代表朕赢了这场比试,小娘子理应随朕入宫!” 这么容易就进了宫?她的心反而悬了起来,该死的玉峙仁,他应该告诉她最难对付的人并非皇帝,而是这位一品王爷暮夏染! “谢皇上恩典,这是小女子几世修来的好福气。”乔晓佳秀眸微垂,摆出一副待嫁小娘子的娇羞模样。 小德子与护卫自然装傻充愣跟随,却被骑马迎上的暮夏染拦截,他将一袋银两丢在小德子脚边,道:“此女日后与你再无瓜葛,限你二人在黄昏之前离开暮夏国。” 话音刚落,一行暮夏国侍卫已将枪尖指向他二人的胸膛。 “闺女啊,为父不能陪伴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小德子隔着人潮急声喊去。 小德子边上演悲情戏,边暗想,晓佳大人确实有先见之明,料到对方不会礼遇他们几个外族人,遭驱赶也在意料之内,卸去伪装再混进来便是了,难的是,如何接近皇宫高墙,现在唯有期盼总管大人自求多福。 乔晓佳硬挤出几滴眼泪,转身与家人泪别。 管他是一品王爷还是带刀护卫,他总不能二十小时守护在傻皇帝身边吧?总有机会下手。 想着想着,她顿感身体一轻悬空而起,她猛地转过身,对上暮夏染一双深邃的黑眸。 乔晓佳脊背一僵,又很快恢复镇静,两人相视至少三十秒,谁都未开口。 暮夏染悠悠地扬起眼皮,轻声道:“无名呢?” “……” 无名?!墨无名?他究竟是谁?! ========================================================= 第二十九章 乔晓佳刚欲开口,暮夏染的手指则在她的腰部稍加施力,她噎了一下,怀揣着复杂的心情保持沉默。知晓墨无名等同知晓她的身份,这是玉峙仁布下的圈套还是墨紫雨原本就认识这个人?她生前不是棺木店老板家的女儿吗?怎么会与暮夏国的王爷相识?! 莫非此事与墨雪雁有关?墨雪雁处斩的日期定在下个月,玉峙仁想通过她的嘴告诉此人? 乔晓佳压住太阳穴揉了又揉,只感头部嗡嗡作响。 暮夏儒见她脸色欠佳,展开双臂,伸长脖子询问,关切地问道:“美人儿啊,你可是身子不舒服?不如来朕怀里……” “咳!”暮夏染瞪了暮夏儒一眼,众目睽睽之下,成何体统! 暮夏儒缩了下肩膀,难为情地笑了笑。 乔晓佳坐于马背之上,无法向暮夏国皇帝行大礼,只得俯首致谢,嫣然一笑,道:“小女子或许有些水土不服,劳烦皇帝记挂。” 暮夏儒不禁春心荡漾,好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不像暮夏国女子那般保守刻板。 暮夏染看在眼里,蹙着眉,撇开视线——墨雪雁被俘,失踪已久的墨紫雨出现于此,比武招亲,招摇过市,对他更是一副完全陌生的神态。 兴师问罪?怪他未去救人?可是她墨紫雨有此等装傻充愣的胆量吗?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都在等待与对方交谈的时机。 暮夏国皇宫建立于半山腰,地势居高,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绘有“暮夏”字样的黄缎大旗迎风猎猎,护卫夹道行礼,金色覆盖半边云彩,好一派气势恢宏的繁荣景象。 待一行人入了后宫之后,暮夏儒这才敢把目光锁定在乔晓佳的身前,不过,纵然秀色可餐,他也会遵从女方的意愿,毕竟暮夏国一向主张男女平等。 “美人儿先去休息,朕晚些时候在召见你。”暮夏儒粲然一笑。 乔晓佳下马谢恩:“承蒙皇上厚爱。皇宫偌大,敢问皇上,小女子听从哪位大人的安排?” 暮夏儒看向四周,此等杂活自然不能让暮夏染承担,于是乎,他指向身旁的一位婢女,命婢女好生伺候。 皇轿远去,乔晓佳由婢女搀扶起身,她刚欲开口,感到一道黑影笼罩身后,她并未回头,用身后之人可以听到的音量,道问:“小女子初来乍道不懂宫中规矩,请问这位大人是?……” “咱暮夏国一品王爷,染王爷。”说着,婢女欠身行礼,“奴婢叩见王爷。” 在暮夏国,只有皇上及自家长辈受得起跪拜之礼。 乔晓佳并不知暮夏国这般平等化,直接跪地行礼,话说这奴性果然是培养出来的。 见状,婢女掩唇轻笑:“乔姑娘可是玉峙国子民?” “……正是。”乔晓佳怔了怔,据她沿路打探,暮夏国与玉峙国属于友好邻邦。 暮夏染平静如水的目光落在墨紫雨头顶,他一扬手,命婢女先去准备客房。 这一刻,迫不及待的到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郁郁葱葱的宫廷密林间,阳光被枝叶挡在外面,阴冷且昏暗。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令乔晓佳心生忐忑,她搓了搓手臂,顺势从手镯中取出一颗黄豆粒大的药丸捏于指尖,此药可以导致对方暂时性昏迷。 暮夏染耳鼓一动,缓缓驻足,清冷一笑。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怎么,还欲对我动手?” “?!”……乔晓佳惊得倒退三步,“你究竟是谁?!” 倏地,一道风驰电掣般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瞪大双眼,下一瞬,身体悬空,整个人已被拖到树干之上。 她本能地抱住粗树枝,掌心却触到冰凉的蠕动物,她定睛望去,竟然发现掌心下面按住一条蛇,她顿时尖叫一声松开了双手。双脚失去平衡必然要寻找另一个支撑点,于是她抱住一旁站姿稳如泰山的暮夏染,身体也贴了过去。 瑟瑟发抖的身躯拥入暮夏染的胸膛,他依旧双手环后,神色中闪过一缕惊诧。 “作甚?”他脊背一僵。 “有蛇……”乔晓佳又向他那边移动小半步,磕磕巴巴道,“下,下去说可否?……” 暮夏染更为不解地俯视她,继而不屑一笑:“狮子老虎你都不怕,如今却要我相信你惧怕一条无毒的小青蛇?” 笑话,狮子老虎在动物园关着当然不怕,可蛇就在身边啊。 她怯懦地抬起眸:“不管你是敌是友,我首先要告诉你,我失忆了,此事千真万确。” 听罢,暮夏染目不转睛地注视她,乔晓佳没有闪躲他犀利的目光,坦荡荡地回视着。 良久,暮夏染托起她的腰肢抱回地面,二人甚至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他似乎便相信了。 “既然如此,把孩子还给我。” “什么孩子?” “墨无名。” 乔晓佳心中又是咯噔一响:“莫非……孩子是你的?” 荒唐吗?很荒唐,可是她忍不住了,疑惑地看着暮夏染。 “是,无名身在何处。”他看待她的目光异常冰冷。 “那你我是何种关系?” “显而易见。” 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是乔晓佳从言语上感到一种急迫,这其中的原因必须问个清楚明白。 若想知晓真相,无需急于追问,因为他想要见到的人,就在她手中。 暮夏染见她转身前行,抽出腰间软鞭,嗖地一下飞向她的手腕,可结果总是出乎乔晓佳意料之外——她居然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一把攥住软鞭绳索。 她摊开手心看向柔韧的软鞭,墨紫雨真的会武功?这是潜在意识在作祟吗? “记忆可以抹杀,武功却不会忘却,墨紫雨,我相信你,并非听信于你的口述陈词,而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眼前的墨紫雨,不再是对师父毕恭毕敬的乖乖女,谎言可以掩盖真相,神态却无法彻底修饰。 墨雪雁、墨紫雨与他零零总总相处十载,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何况,倘若她还记得他,定会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你说你教会我武功,你说你知晓墨无名,你暗示孩子是我和你生的。可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不想与你打哑谜。”乔晓佳抓住划过他眼底的一丝暖光。 暮夏染撩起狭长的眸,一缕阳光掠过他深若幽潭的黑瞳,片刻,他笑得颇有些不奈。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倘若我满意,我会把你想知晓的一切告知于你。” “王爷请讲。” “王爷?……”暮夏染讪笑,继而收敛笑意,指尖不知飞出何物,只听树丛间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一个疑似正在窥听的奴仆,七窍流血而亡。 他镇静的态度仿佛碾死了一只蚂蚁。 “也许只是路过的……”乔晓佳隐约看到泼洒在死者身旁的汤碗,不由叹息。 “宁杀错,勿放过。”暮夏染侧过转身,直言质问:“我就问你今年之内所发生之事。其一、你来暮夏国是何目的。其二、为何私自离开丛林小屋。其三、与你随行二人,一名非老者,另一名从武功上断定乃是大内护卫。二人又听你调遣,你与玉峙仁是否已达成某种共识?其四、老问题,墨无名在何处。逐一回答,莫存侥幸心理。” 乔晓佳先是怔了怔,不禁腹诽,果然是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在回答阁下之前,我先说一件事,我在皇宫牢房中见到墨雪雁,起初我并知晓她的身份,还对她进行一番劝导,意图招降,她神情激动,对我视如仇敌。我又问她,你可是为了某个男人才甘愿以身犯险,她不语,潸然泪下。”乔晓佳长吁一口气,“弑君乃株连九族之重罪,她在牢狱中受尽酷刑仍旧守口如瓶。墨雪雁处斩日期定于下月中旬,张贴公告抹去名讳只留画像,不知王爷听到这则消息作何感想?” 暮夏染只是轻咬了一下唇,便笃定道:“玉峙仁不会杀她。” 乔晓佳信步走到他面前,从牙缝中一字一句挤出一段压抑在她心底很久的言词。 “你们一个一个都是自信满满的态度,显然除了自身的利益,其他的人生命一文不值。玉峙仁派兵逮捕了我在城中的朋友,只因对方告诉我,我的父母与一位年轻俊朗,却非玉峙国族人的男子一同离开主城,再之后,与墨氏家族有过来往的左邻右舍无端端生了怪病只得逃难,城中几乎无人知晓墨家人的最新动向。如今,墨雪雁被俘,朋友一家为此事受到牵连,父母生死未卜,如今我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墨无名,倘若王爷不愿把整件事讲清楚只想要孩子,那是痴心妄想!” “你在转移话题?” “逃避问题的人是你,你分明知晓我的过往却让我一个人如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纵然我没失忆,醒来时身处一间又破又小的木屋中是事实,身旁还有一个不大点的孩子,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我不走等着给野兽当晚餐吗?”乔晓佳不屑一笑,“实不相瞒,对于我的过去,我是何种人,已然无关紧要,只是不想傻乎乎地让你们轮番当枪使。你愿意讲我便洗耳恭听,你不讲我也会自己查。是非对错我自有判断力。我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曾经那个墨紫雨无论是深爱你还是服从于你!……她已经死了。” 乔晓佳很是气愤,假设暮夏染正是墨无名的亲生父亲,既然他知晓他们母子俩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为何还可以做到视若无睹,不管大人死活也得想想孩子吧? 暮夏染不知该对眼前这一位已然脱胎换骨的女子说点什么。 他一直在找寻这母子俩的踪影,只是千算万算也未算到她会返回玉峙国主城。 当然现在说得通了,她忘了过去。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确实不知墨雪雁的如意郎君乃何许人。” 他紧抿的唇形竟微微扬起,绝非耐着性子与她解释。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不过有一件事你肯定知道……她是不是因为你的指令才会实施刺杀行动。”乔晓佳不求他给出真相,只想凭感觉判断暮夏染对他所讲的“夫妻情”是否实属。 “单凭你这句话已是砍头的大罪,玉峙国与吾暮夏向来友好。”暮夏染漫不经心地回,又在不经意间笑了一下。 乔晓佳歪头一笑,继续激将道:“我对你们两国之间的关系不感兴趣,我只是来暮夏国玩的,入得后宫也纯属巧合,你信么?” 倏地,暮夏染提起的脖颈提到半空,怒道:“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你要杀死墨无名的娘么?”乔晓佳料到他会恼羞成怒。 “是又怎样。”他扬起骤冷的眸。 “不怎样,你要杀便杀,反正我三十日之内未返回玉峙国,体内的剧毒依旧会置我于死地。” 乔晓佳不苟言笑,此谎言至少可以确保她安全地离开暮夏国吧。 她已逐渐感到,每一个企图利用她的人心中都藏有秘密,而她就是整件事的核心人物。 目前看来—— 玉峙国与暮夏国之间必定是貌合神离。 暮夏染,暂定非友非敌。 玉峙仁安排她前往暮夏国执行任务,另有目的。 空白的记忆中,一定埋藏着一个极为重要的真相,而且这个真相只有她能解开。 墨紫雨这一条卑微的生命,究竟主宰了谁的命运? 而暮夏染,果然妥协,缓缓放下她的身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愿意相信她是受胁迫而来,并非借以失忆之名,理所当然的背叛。 “吓着你了,我道歉。” 他的态度急转直上,不等乔晓佳平复情绪,他又忽然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喃喃自语:“平安无事就好,平安就好,万幸……” 温暖驱散了严寒,乔晓佳相信他这一句出于真心,但不代表她会改变挟持暮夏国皇帝的计划。 利用,不止属于位高权重的你们。 =========================================================================== 第三十章 日落黄昏,乔晓佳左等右等依旧等不来皇帝暮夏儒的传见,何况,自从暮夏染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更不想在此地逗留。 敲门声响起,她迅速整理妆容开了门,来人却是暮夏染。 “你就这般不想见到我?”他斜起唇角。 乔晓佳绷着脸,返回桌边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他面前,道:“当然不是,只是我没想到暮夏国的后宫可以让成年男子随便出入。” 暮夏染抿了口茶,莞尔一笑:“伶牙俐齿,真刻薄。” “是么?可是我从你眼中看不到对我的失望或愤怒。”乔晓佳没来由地呛声,话说坐在面前的可是一位王爷,她居然从里到外一点都不害怕,这是“墨紫雨”传递给她的情绪吗? 暮夏染垂着眸,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他确实对墨紫雨做了一件过分之事,导致她对自己除了恨就是怨。 失忆,也好。 “你来暮夏国,究竟作甚?” “王爷这般聪明岂能猜不出一二?”乔晓佳眯眼一笑,“玉峙仁叫我来此地是为了查清墨雪雁的身份,当我回去之后就说墨雪雁并非暮夏国派去的刺客,取得解药,我便解脱了。” 这样解释,她谁都没得罪,对谁都构不成威胁。 “你以为玉峙仁会放过你?” 乔晓佳故作天真地托起腮:“他若想杀我早就动手了,所以我断定保命的方法就是不说实话,谁需要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呢?你说是不是王爷?” 暮夏染沉思不语,良久,摸了摸她的头帘:“聪明得令我刮目相看。” 乔晓佳猜想他说这句的同时想到曾经的墨紫雨,于是她一转身坐到暮夏染的腿上,双手搭在他的脖颈上,道:“曾经的我敢如此刻这般坐在王爷的腿上么?” 暮夏染摇摇头,情不自禁地搂住她的腰。 乔晓佳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一转身又坐回原位:“所以不要对我抱有希望,我已彻底改变。” 暮夏染注视空落落的掌心,师父爱上徒弟乃禁忌之恋,何况墨紫雨从未爱过他。 “是的,你再不是三贞九烈的墨紫雨。”他暗自舒口气,当务之急是找到墨无名,可是他的整个思绪却停留在从林中的那一幕,她凄厉的哭声穿透天际,犹如悲鸣的孤雁,不绝于耳。 乔晓佳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绪是愧疚还是悲伤,总之有点奇怪。 于是,她蹲在他的膝前,如小猫般搭起一对“前爪”,抬起头看着他,暮夏染则微垂睫毛,很想把手盖在她的小手上,可是又怕她再一次抽离,所以他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不愿破坏此刻还算和谐的氛围。 乔晓佳也在看他,不得不说,暮夏染长得相当养眼,如此耀眼的权贵男子会缺少女人么? 不过据她观察,暮夏染确实对墨紫雨有情,可起初相遇之时,他并未急于表达心意,甚至在言语上稍加威胁,但是当他确定墨紫雨真的忘却过去之后,他似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染王爷,你曾经对我做过何事?……” 暮夏染猛地抽回神智,继而站起身,双手环背,疾步走到窗边,只将背影留给乔晓佳。 乔晓佳悠悠地站起来,暮夏国一品王爷,墨紫雨的师父,还会惧怕徒弟的责问? “罢了,王爷不想说我也不问了,反正待我返回玉峙国之后咱们也没机会再见面。至于墨无名,我之前说得都是气话,其实我早就把孩子送人了……” “你说什么?!”暮夏染倏地拉起她的手肘,焦急道,“你怎敢?!……”他长吁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方道,“不怪你,送去何处了?你不养我来养。” “王爷莫动怒,当初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我带着孩子实在无法生存,就在我们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一位好心的樵夫,他有意收养墨无名,我一想孩子跟着我也是死路一条,便把孩子送给了樵夫……” “樵夫在哪座山砍柴?姓氏名谁?” 乔晓佳努了努嘴,抬起眼皮故作回忆:“嗯……就是在小木屋周边的山脉,我也不知那座山叫什么,方向感又不强,就是瞎走一通,走了一天一夜。不过我记得那位樵夫的长相,不如我画下来给王爷看看?” 暮夏染自是半信半疑,但如今也唯有信了她。 他展开一张宣纸,将毛笔塞进乔晓佳的手中,乔晓佳添了下嘴唇,认认真真地画下一张超级无敌大众脸,想要她的宝贝墨墨?比登天还难。 暮夏染俯看画卷上的中年樵夫,必然一筹莫展。 “此人有何特征?” “就是一般樵夫的模样,脸上没逗没疤,”她故作忧愁地叹口气,“王爷最后一次见到的墨无名是今年么?孩子的容貌你总记得些许吧?” 暮夏染怔了怔,直言道:“去年见过无名一次。” 听罢,乔晓佳暗自庆幸,时隔一年未见过墨墨,孩子的变化又比成年人大得多,记不清再好不过。反正她就一个原则,在没有把整件事彻底查清之前,谁都别惦记她儿子。 无论墨紫雨此言真假,他必须在第一时间寻找墨无名,于是乎,他推门离开,部署搜山方案,走着走着,他不由自嘲一笑,不管是失忆前的墨紫雨,还是如今八面玲珑的墨紫雨,她始终留了一手。 ——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由她掌控,她却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分毫。 乔晓佳望向暮夏染疾行的背影,不由松了口气。“墨紫雨”复杂多变的身份让她越发感到好奇,若想揭开谜底看来也只有靠自己一点点查了。 “晓佳姑娘,请您沐浴更衣,皇上召见。” “是。”乔晓佳欠身致谢,小皇帝终于愿意见她了。 半个时辰之后,乔晓佳芬芳出浴。 她身着一件轻薄的粉色纱裙,一双修长雪白的美腿衬在半透明的裙摆之下,极为诱人。 “小女子叩见皇上。” 话音刚落,侍女们退出寝宫,她身后的珠帘缓缓合起。 暮夏儒如卧佛般倚在龙塌上,嘴角越扬越大,目光已无法从乔晓佳的身前挪移。 他三两步走到乔晓佳眼前,小心翼翼地扶起美人儿。 “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耽搁,莫耽搁……”说着,他拉起乔晓佳的手向床榻走去,边走边吹灭夹道两旁的烛光。 伴随逐渐消失的光源,乔晓佳睨了他背影一眼,现在下手,不了解宫中格局,现在不下手,她就得侍寝,这显然违背了她的意愿。 思于此,她在行走过程中抓起一把玉酒壶,当然不是用来打人的,而是顺利喂他吃下导致昏迷的药丸。 一刻钟之后 乔晓佳撩开床前幔帐,坐在床边顺手整理几下衣裙,又回眸看向鼾声如雷的暮夏儒,走到窗边赏赏月,翻翻伏案上的奏折,吃些小点心。她并未离开只是为了计算药效时间,方便日后的行动。 何况,她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将一国之君带出皇城,唯一方法就是陪皇帝出游,还要甩掉百余名侍卫的监视,谈何容易啊。 一晃两个时辰过去,暮夏儒终于从浑浑噩噩中醒来,他拭了下流出嘴角的口水,揉揉眼皮,寻找小美人。 “皇上您醒啦。” 暮夏儒见她衣裙整齐,再看自己,竟身无寸缕,抓抓头发憨声一笑:“朕不知何时睡着的,美人儿为何下床了?” “一个人睡肯定比两人挤在一起睡得舒服,民女唯恐皇上睡得不安稳嘛。”乔晓佳将一杯清茶送到暮夏儒手边,她娇滴滴道:“皇上定是处理国事太累了,民女给您揉揉肩吧?” “好,好。”暮夏儒见她这般善解人意更是欢喜,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随后趴在枕边,等候美娇娘的贴心服侍。 乔晓佳提起裙摆坐到床边,一边帮他按摩一边询问:“皇上,民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讲得。”暮夏儒感到一双柔软的小手抚上脊背,神情愉悦。 “或许是小女子看错了吧,小女子只是东拉西扯一句哟……皇上似乎有些畏惧染王爷。” 乔晓佳敢这般大胆直言,因为她已确定暮夏儒就是一位智商偏低人士。 那些写在奏折的批注,字迹娟秀,思路清晰,最主要的是,落款上竟然也有一个“染”字。 看来文武百官早已认定了他们的主子是谁,但是碍于现任皇帝“健康活泼”,心照不宣了。 “染王乃朕的皇兄,长幼有序,朕确实有些怕他,但更离不开他,”暮夏儒懒洋洋地指向伏案:“若不是染王忠心辅佐,那一摞摞的奏折朕可处理不完。” 嚯,瞧这皇帝当的,自己都承认没用了。 “染王爷他……是否在皇上面前提到过小女子?” 暮夏儒不假思索地点头:“提过,说你来历不明让朕先观望几日,但是朕……嘿嘿……朕知晓染王刚刚离开后宫……” 乔晓佳扯了扯嘴角,看来这小皇帝也并非一点脑筋都不动,还知道躲开暮夏染再享乐。 显然易见,暮夏儒只是傀儡,暮夏染才是当家作主的权威人士。 不过暮夏染为人处事极为低调,似乎并无篡权之意。 玉峙仁要这傻皇帝何用? “皇上,小女子初到暮夏国,还未来得及欣赏湖光山色,已成了皇上的人,据听说暮夏国的湖景异常秀丽,敢问皇上不忙之时,可否带小女子出城走走?” “那有何难,今日有些晚了,明日?” 乔晓佳嫣然一笑,俯身亲了他脸颊一下:“小女子听皇上安排。” 这一则香吻给暮夏儒亲得神魂颠倒,他兴奋地转过身,刚欲搂住乔晓佳一阵猛亲,乔晓佳却在嬉笑躲闪之间将第二颗药丸塞进暮夏儒的嘴里,药丸入口即化,瞬间起效。精妙绝伦。 噗通一声,暮夏儒四仰八叉摔回床榻,继续呼呼大睡。 乔晓佳帮他拉上薄被,站起身,掸了掸双手,收工,明天游湖之时借机绑票。 其他人的死活她爱莫能助,先救下宋亦韩一家九口是真。 第三十一章 皇帝出游必定是大张旗鼓,这一点令乔晓佳很是焦虑。 最烦人的是,暮夏染驾马与龙轿并驾齐驱。 众目睽睽之下,她该怎样接近暮夏儒。 小德子与大内护卫身着乞丐服远距离尾随。暮夏国皇家护卫队各个身手不凡,二人想帮忙又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乔晓佳踌躇之时,几匹黑马溜溜达达爬上山坡觅食,乔晓佳坐在轿中观察片刻,见并未出现放牧人靠近,初步断定是几匹野马。 她曾经拍过一支静态广告,取景地选在草原,怎料还没正式拍摄天降暴雨,当一记惊雷闪电之后,只见一匹受惊的黑马驰骋着向她冲来,如果当时不是一位骑马路过的牧民,及时用套马杆扯住马脖颈,她可能会被马蹄活活踢死。后来牧民告诉她,野马性情刚烈,难以驯服,套马的技巧性很强,一旦套马失败,很有可能被野马拖下马,再拽出千米之外。 思于此,她打了个响指,急忙命轿夫停下轿子,扬声呼唤暮夏儒。 “皇上,皇上!你看那匹领头的黑马多符合您高贵的气质。” 野马群中体格最健硕,走在最前方的马匹通常为首领。 暮夏儒命侍者停轿,她雀跃着跑上前,指向山坡上的马群,道:“小女子自小就听长辈说,可以徒手驯服野马首领之人乃是真正的大英雄!今日有幸见到马群,好开心吖!” 暮夏儒见她高兴也跟着笑起来,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伸长脖子望向远处的马群:“倘若美人儿喜欢,朕命侍卫去捕。” 乔晓佳嘟起嘴,刚欲开口,感到一道利光从头顶射来,她小幅度抬起眼皮,对上暮夏染一双给予警告的视线。 暮夏染蹙着眉,目光在不经意之间落在那一双叠在的手背上,他肃然道:“乔姑娘休得放肆,退下。” 乔晓佳故作胆怯地缩回手,噗通一声跪在龙轿前磕头认错,但是她却忽略皇帝的存在,口口声声喊着:“皇上在小女子心目中就是大英雄,所以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了,请王爷恕罪。” 暮夏儒哪舍得让小美人这般受委屈,急命她平身,可乔晓佳充耳不闻,话里话外暗示,染王爷还未应允,她可不敢起身。 暮夏染不知她这番惟妙惟肖的表演又想起掀起何等风浪,唯有静观其变。 而另一边的暮夏儒,再傻也只知晓自己是皇帝,染王爷再强势也是他的臣子,可如今的状况让他第一次感到心情郁闷。 “朕乃一国之君!朕恕你无罪看谁敢刁难你!”他初次当着众人的面与暮夏染针锋相对,又笨拙地翻上马背,含沙射影道:“原本是游山玩水寻点乐子,不就是套马吗?朕来!” 此话一出,全体侍者护卫统统下跪,惹得龙颜大怒真是头一遭。 此刻,唯有暮夏染依旧稳坐马鞍之上,显得格外刺眼。 暮夏染轻声冷笑,离间之计,红颜祸水,引起内讧,挑唆皇上夺回主权? 墨紫雨,你想玩多大呢?颠覆朝野? 乔晓佳无视暮夏染暗藏在眼底的不满,她瑟缩下肩膀,匆忙站起身抓住马缰,吸了吸鼻子,呜咽道:“皇上小心伤到龙体,借小女子十个胆子也不敢让皇上冒险啊……求您快下来……” “哼!朕心意已决!朕就是大英雄!”暮夏儒闹起脾气跟小孩子一个样,说不下来就不下来。 “是是是,皇上乃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子,小女子可有幸与皇上一同骑马河边散步?”她话锋一转,进入主题。 这般无礼的要求换做方才又要被侍卫拦截阻止了,可是此刻,众人生怕再次惹恼皇帝。 暮夏儒傻人记性差,这会儿见她笑得比花娇艳,应了声,拉起乔晓佳的手腕,搀扶上马。 乔晓佳坐在马前,将暮夏儒的一双手环在自己腰部,顺势接过他手中的马缰绳,她故作亢奋地拍拍手:“小女子从未骑过马,真有趣,皇上皇上,该如何让马儿前行呢?” 暮夏儒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心情大为转好,他懒洋洋地从马鞍旁抽出马鞭,一鞭子轻抽于马儿臀部,喊了一声“驾”,马蹄便慢悠悠地移动开来。 其余人见皇上要走,纷纷站起身,步行跟随。 暮夏染则眺望远去的一双人影,思忖片刻,继而急扯了一下马缰,调转方向,向另一道山路驰骋而去。 他有一种预感,墨紫雨此行之目的绝不单纯。 …… 乔晓佳回眸观察暮夏染的动向,他果然未跟上来,堂堂一品王爷吃这种闷亏肯定气不过,他心存一口怒火不管傻弟弟了。 事不宜迟,她刻意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贪玩的模样,挥动马鞭,时而轻抽马背,时而捧腹大笑,皇家护卫队见马蹄忽快忽慢,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但暮夏儒却欢喜得很,所以,并未上前警告乔晓佳。 待乔晓佳将一干甩出一段距离之后,她把马缰绕在手腕上两圈,随后猛力挥鞭抽于马身,同时大喝一声“驾!——”,马儿收到加速的命令,立刻从漫步转为快跑。 暮夏儒的发鬓被冷风吹乱,可他非得未惊慌,还兴奋了起来。 但护卫队岂能允许乔晓佳这般胡来,刚欲上马追赶,发现前方马蹄又慢了下来,很快又恢复行走的状态。护卫们无不松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乔晓佳瞄看后方,正如她所料,护卫们的神经有所松懈了。 于是乎,她三番两次加快马速又放慢,由此使得骑兵护卫掉以轻心。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护卫们再无追赶之意,甚至其中一些人,任由坐骑原地吃草。 ——第一步成功,之后她便等待大内护卫的接应。机会只有一次,成败就在今日! 她不禁长吁一口气,侧头望向对自己信任有加的小皇帝,对不起暮夏儒,虽然你是无辜的,但是不把你带回去,会死很多人。 另一边,站在高处了望动态的小德子,按照在进城前部署的计划,向天空抛出几只脚部系有红色丝带的白色信鸽——信鸽一出,潜伏在暮夏国城池外部的玉峙国轻骑小分队将即刻进入战斗状态。 与此同时,大内护卫已驾骑千里快骏,等候在他们即将路过的山道途中。他抽出结实的锁链,只待乔晓佳将暮夏儒引到此路段之时,捆绑他们所坐马匹,快马加鞭,一同拖走。 乔晓佳看到翱翔天际的白鸽,显然已不容她再瞻前顾后。她偷偷从金手镯中取出一颗迷幻药丸,此药丸可令服药者在短时内神智混沌,听从她的指挥。 她扭转身体,为防范暮夏儒落马,她首先将马缰塞进暮夏儒手中,摸了摸他白白胖胖的圆脸,暮夏儒陶醉地眯起眼,闭起双眼,努起嘴,等待美人送上香吻。 乔晓佳扯了扯嘴角,笑着望向紧随其后的侍卫队,侍卫们见状不约而同驻足,深低头,直视或窥看乃大不敬之举。 乔晓佳双手抚在暮夏儒的脸颊上,摆出一个即将亲吻他的姿势,随后摩挲着暮夏儒的唇边,悄然地,将药丸推进他的唇齿之间。 猝然之间,暮夏儒仿佛魂飞魄散一般,猛地坐直身体,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 “皇上?……”她轻声试探。 暮夏儒不予回应,面部表情僵硬如石蜡。 “听我的命令,驾马前行……” “驾!”暮夏儒相当听话,扬起马鞭抽动马身。 乔晓佳见药效起了作用,舒了一口气,即刻命令暮夏儒策马扬鞭。 马蹄飞驰在盘旋直下的环山道间,凛冽的寒风吹乱了乔晓佳的发丝,她用手挡住习习凉风,依旧命令暮夏儒加快速度,因为护卫们在寻不到皇上身影的这一刻,终于觉醒,纷纷驾马疾速追赶。 “快快快!”她的心噗咚噗咚狂跳,一旦人仰马翻两人都得玩完。但这就是一场赌博,要么死,要么顺利完成计划,救出宋亦韩一家老小。 她每走出一步都是在玩命,不过幸运的是,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怎样都是赚。 俄顷,一条铁链伴随疾风从她眼前擦过,铁链前端的铁钩,死死地咬住马缰。乔晓佳侧头望去,只见与她随行的护卫站立于马背之上,在马与马交错的一瞬间,准确地又抛出另一条绳索,同样绑住马缰,随后将两条铁链合成一根,斜背在肩头,加快马鞭,牵着乔晓佳与暮夏儒所坐的马匹飞速奔行。 “你别回头了啊!我会抓牢暮夏儒,你看路就好!”乔晓佳急声指挥护卫,山路崎岖,真可谓无安全保障版的翻滚过山车。 护卫重重点头,就在视线转回前方之际,他眸中一惊,速度之快已由不得他停歇,他抽出佩剑,剑尖指向前方挡路之人——暮夏染。 暮夏染知晓大内护卫并非他的对手,救驾乃轻而易举之事。 他望向墨紫雨,同时,墨紫雨也看向他,眼神中传递着他的愤怒与她的惊异。 但事到如今,她不可能再放了暮夏儒。 在千钧一发之际,乔晓佳只得豁出去了。 “染王爷……师父!放我们走吧,没有暮夏儒我就没法向指使者交代!那么我的朋友都要死!求你,哪怕我再想办法救出暮夏儒,求你了!” “你求本王眼睁睁看着你把吾暮夏国皇帝掳走?……是你疯了,还是我听错了?”说着,暮夏染扬起宝剑,迎上侍卫的刀刃,两人在马背上厮打开来。 “暮夏儒只不过是你操纵国政的挡箭牌,我若顺利完成任务不仅能救朋友,还可以救下墨雪雁,许多人会因你的放行而顺利获救,我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暮夏染听得一清二楚,却不予回应,刀光剑影之间,划过的不止是怒火,还有他对墨紫雨的失望。 乔晓佳见大内侍卫的肩头被剑尖刺穿,她不由攥紧衣领,这样下去,大家都难逃一死。 看来她唯有厚颜无耻地,卖弄一次感情这条线。 “暮夏染,如果你还爱着我,就让我走吧……” “够了!我爱你有何用?!你在意过我的感受吗?!你为了一个不知姓名、容貌的玉峙国士兵你非要与我作对是吗?!我等你十年等来得却是你对我的怨恨!罢了!——”暮夏染怒火冲眸,压抑在心头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了。 曾经的墨紫雨,对他冷若冰霜,如今的墨紫雨,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他对她的情感挑战他的底线,他恨自己依旧深爱这铁石心肠的女人! 乔晓佳愣怔,墨紫雨原来有心爱之人。 是暮夏染拆散了他们吗?或者他杀了那男人?所以墨紫雨憎恨他? 她甩了下头,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问题,掠走暮夏儒才是此行的目的。 “我不知晓你说的士兵是谁,更不记得这件事,就论当下!在你心中,是我的命重要还是暮夏儒的命重要?!” 暮夏染狠狠地咬了下唇,撇开视线。 乔晓佳被乱战的马匹扯得东倒西歪,她在慌乱中忽然抓到某样物品,低头一看,马鞍旁挂着一把佩剑,于是她抽出剑身,抵在胃部,面朝暮夏染的方向,正色道:“倘若你不肯放行我终究逃不过一死,既然如此,莫怪我心狠手辣!这一剑下去可以穿透我和暮夏儒的身体。” 暮夏染指尖一顿:“你!你居然还再威胁我?!” 时间急迫,后有追兵,前有劲敌,大颗的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滑落。 “最毒妇人心,我给暮夏儒吃下了迷幻药,他现在无知无觉……”她垂着眸,面如死灰,道:“反正是死路一条,我当然要搭上暮夏儒的命了,虽然我忆不起当初,但是要感谢你对我的包容,至少目前的我感受到了,如今我也只能道一声抱歉……”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能够支撑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是墨无名。如今墨墨托付给段瑞龙,她这条命其实就是活一天赚一天。 嚓嚓火光碰撞在刀刃之间,暮夏染的眸中划过一缕复杂的情绪,他看了一眼目光空洞的暮夏儒,又看向朝思暮想的女子,合了一下眼皮。 忽然之间,马儿发出震慑山谷的啼叫,马蹄仰天踹起,顷刻间带起污浊的飞沙走石。 “走!” 暮夏染运足真气,一掌打于护卫后心处,此人听到不该听的,这条命不能留。 乔晓佳并非注意到口喷鲜血的护卫,她真诚地俯首致谢:“谢谢你染王爷,我会尽量保住暮夏儒的性命。” “放了你并非因为我还爱着你,只因你这条命还有用处。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暮夏染紧紧攥着拳,一鞭子抽在护卫身下的马背上,马儿收到疾行指令,托起另一匹马,两马三人,径直而去。 乔晓佳转过头,看向伫立在原位的暮夏染,表情看不清了,但是他那修长的身姿依旧清晰可见,微风吹动着他的长发,仿佛一首凄凉的歌。 女人是感性的,此时此刻,乔晓佳宁愿相信正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他才唯有委曲求全。 究竟要伤害多少人才能结束,究竟谁才是揭开谜底的钥匙。 会不会当谜底揭晓之后,她恍然发现,所作所为皆是背道而驰呢? 墨紫雨,请你给我指引光明大道,哪怕是在梦里,哪怕只是几分钟的回忆,不要让我们共同拥有的这幅躯体,逆天而行。 …… 然而,她心中的疑团,墨紫雨必然无法解答,反倒是玉峙仁将一部分真相剖析开来。 ================================================================== 第三十二章 押送暮夏儒的任务由轻骑队负责。十日之后,乔晓佳顺利返回玉峙国主城。 原本是论功行赏的好日子,玉峙仁却见她闷闷不乐地跪在身前。 “路上受委屈了?” 乔晓佳默默摇头:“请皇上先放了宋亦韩一家老小。” “君无戏言,昨日已放了。”玉峙仁合起奏折,抿了口茶,只见墨紫雨取下金手镯,双手放到伏案前:“倘若皇上没其他吩咐,奴才这便告退了。” 玉峙仁从未质疑过她的能力,更看得出她情绪低落,他沉思片刻,道:“不出五日,汝南王定来兴师问罪,届时你莫抛头露面,在宫中先住几日。” 乔晓佳正有此意,虽然她迫切地想见到孩子,可是目前的局势不允许她与任何人染上瓜葛。 “汝南王?……”她忽然注意到称谓,“皇上所指的汝南王,可是您的三皇叔?” 玉峙仁嘴角噙着笑:“既然你已将暮夏儒带回玉峙国,朕也不瞒你,汝南王与暮夏国上一任女王私交甚密,女王病入膏肓之时将王位传给亲生儿子暮夏儒。暮夏儒拥有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其中三万兵权却给了汝南王,虽暮夏国众臣极力反对,但兵权还是落在汝南王手中。换言之,试问,玉峙国的汝南王凭哪一点掌管暮夏国兵权?” “暮夏国有多少兵马?” “五万左右。” “玉峙国呢?” “总计二十五万。可朕能动用的,只有十五万。” “汝南王是否还持有玉峙国兵权?” “是,南部十万精兵强将,以及暮夏国三万兵权。” 乔晓佳思忖不语,玉峙仁透漏的信息已然很多了,汝南王疑似与暮夏国女王有私情,暮夏儒很可能是二人的私生子,兵权交给老情人在情理之中。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想。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玉峙国十五万士兵听从玉峙仁的指挥。而汝南王手中握有十万兵权,再加上暮夏国的三万士兵,十五万对十三万,一旦开战,悬殊并不大。何况玉峙国士兵长期驻扎边境要塞进行侵略战争,暮夏国再愿意支援汝南王两万士兵,弄不好还得输。 “皇上要用暮夏儒换汝南王手中的十万兵权?” 玉峙仁很满意她听懂了重点,通过这件事,他不想再怀疑她,虽然她依旧是危险人物。 “十万兵权换走一个傻儿子?除非他也傻了。”玉峙仁笑了笑,视线掠过窗外几片飘落的孤叶,眸中瞬间附着一层冰霜,“这一仗肯定要打,朕要让暮夏国五万士兵有去无回。” 在未撕破脸之前,汝南王也只能借助暮夏国的旗号动用五万暮夏国士兵,肉要一口一口的吃,土地要一寸一寸地纳入玉峙国囊中。 乔晓佳终于明白暮夏儒的重要性,汝南王看玉峙仁不顺眼,玉峙仁也把对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但是碍于叔侄这层关系谁都不好先发起战争,而这根导火索就是暮夏儒。 所以,玉峙仁不怕她走漏风声,所以,玉峙仁根本不在乎对方知晓是谁掳走暮夏国皇帝,他就是要睁眼说瞎话,不承认,不否定,逼得对方撕掉友好邻邦的面具。 战争一触即发。 她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暮夏染不可能不清楚后果的严重性,他竟然就这样放虎归山? 乔晓佳拢住双耳,她不相信所谓的爱情可以超越一个国家的命运,这其中肯定有一个环节是她还未悟出来的。 “皇上,奴才有一个疑问,您务必要替奴才解惑。” “讲。” 乔晓佳跪直身体:“墨雪雁伤到您的几率有多少。” 听罢,玉峙仁缓缓抚掌:“你终于看出端倪了,墨雪雁绝无可能伤到朕,她的任务其实就是失败,或许这一点她并不自知。” “也就是说,对方想利用她引起皇上的愤怒?” “正是,她的身份极容易查清楚,对方与朕用了同一种套路,就是要看谁先沉不住气发起战争,倘若朕先发兵,那么对方便可顺理成章率领两国共计十五万士兵趁机篡权。” 玉峙仁站起身,挪步乔晓佳身前:“你的出现不止出乎朕的意料之外,对方也未想到培养多年的女细作会被朕所用。” “什么?……我是奸细?我是暮夏国培养出来的奸细?”乔晓佳迷惘地眨动睫毛,其实也说得通,暮夏染是墨紫雨的师父,她一早便怀疑墨紫雨的身份与暮夏国有关,但问题是,墨紫雨怎么又成为七日娘子呢?潜伏在新寡村有何意义? “朕如今告知于你,正因为你已无法扭转大局,如今……你是暮夏国的叛徒,也是玉峙国的叛徒,众叛亲离的你,该何去何从呢?” 乔晓佳注视他一双毫无温度的黑眸。一点不夸张地说,真是从手心凉到脚底。她无力地倚在桌脚旁,咬牙切齿道:“……你真的很可怕。” 玉峙仁微微扬起眸,敛起眼中转瞬即逝的无奈之情,讪笑道:“朕,别无选择。” 听到这几个字,乔晓佳有心冲过去扇他一耳光,呵!千算万算算不过玉峙仁,她的小聪明有可能就此引发一场犹如惊涛骇浪般的战争,也许原本可以僵持下去……让势均力敌的两阵营再斟酌斟酌。 猛地,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 见状,玉峙仁一个箭步追上她的步伐,扯住她的手腕低在墙边:“这并非你的错。朕与汝南王迟早会开战。” “可是这场战争还是因为我而加快了进程不是吗?!为什么不能谈判,为什么不能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吗?!本是同根生不是吗?”乔晓佳用力甩着手腕:“为什么你要让我背负这么重的包袱?!你不是瞧不起女人嘛?!为什么偏偏要让我抗?!” 玉峙仁紧攥着她的手肘,任由她疯了似的捶打自己的胸膛,他无话可说,谁企图动摇他玉峙王朝的根基,他势必要将对方连根拔起。 乔晓佳的情绪几乎崩溃,她想得太简单了,把整件事都想得太过简单,胜利是血染的代价,多少人会因为她的自私、自保惨死沙场。 “战争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先谈谈好吗?……”她的声音剧烈颤抖着。 “妇人之仁,心慈手软只会害死更多人!”玉峙仁提起她的双肩,厉声道:“纵然朕未派你去执行任务也会派其他人去,这场战场不可避免。朕把真相告诉你就是要重用你,你不是喜欢权力吗?你不是想替女子提升地位吗?这才是你施展拳脚的大好时机!” “你在开玩笑?”乔晓佳有气无力地动动唇。 “朕从不说笑,战争一旦开始,你将成为玉峙国几百年来第一位女将军,机会就在你手中,抓不抓得住全在你。” 乔晓佳眼中浸泡着一层雾气,她指挥作战?就她?太荒唐了。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其一,不闻不问,终日享乐。其二、运用你的智慧让伤亡降到最低。” 于是乎,她又被推到一个骑虎难下的位置了? 乔晓佳使劲咬了咬嘴唇,翘起大拇指,大加赞赏道:“玉峙仁,封疆帝,你真是好样的!上至神仙、下至阎王都算计不过你!你若不能一统天下才是最不可思议之事!” 玉峙仁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中的嘲讽,可是不算计别人,等待他的必然是身首异处,他真的,没得选择。 乔晓佳撇开头,合起酸疼的眼皮,眼泪悄然滑落,贪婪,都是贪婪得惹的祸,满足温饱之后又想要获得最起码的尊重,甚至奢望改变男尊女卑的社会制度,是她不够安分守己,是她贪婪无度,最终把自己逼上绝境。 “朕只是将血淋漓的事实剖析给你听,其实你自己想不明白吗?墨雪雁与你,皆会成为政权争夺战中的牺牲品,细作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乔晓佳缓了缓情绪,齿冷道:“我没了记忆,皇上说我是细作我就得认了这身份么?” “认不认已无所谓,反正你是回不去了。”玉峙仁吐了口气:“无论你曾经多想要了朕的命,如今已违背了原则,你何必不把整件事想得美好些,譬如,涅盘重生。” “涅盘重生……”乔晓佳□肩膀,到处当叛徒的凤凰还能是凤凰吗? “奴才斗胆保一人性命,皇上不答应也得答应。”乔晓佳话锋一转,神色笃定。 玉峙仁笑了笑:“究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准了。但是这人暂时不能放。” 乔晓佳俯首谢恩:“只要皇上莫再虐待她,奴才已是不胜感激。” 玉峙仁见她态度软化,不由浅浅一笑,这女子奇就奇在此处,理智与冲动的结合物,在她认定不会丢失性命的形势之下宣泄不满,又会在他人给予恩惠之时谦卑有礼。张弛有度,不会依仗自身的价值肆无忌惮。 今日,玉峙仁的的确确给出一位王者不能接受的底线,他真心重用墨紫雨这枚人才,为了江山社稷,他承认,不惜无所不用其极。 公平?这世间何来公平可言。 “奴才先行告退。”乔晓佳一脸倦怠,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才可以应对随时随地飞来的暗箭。 她悠悠转过身,一手撩开帘帐,另一手却依旧被玉峙仁攥在掌心,她只得驻足,微侧头,问道:“皇上还有何事吩咐奴才去做么?” 玉峙仁抿唇不语,久久,他缓缓地垂下了手臂,明知她疲惫不堪,明知她满腹委屈,他却不能向普通人那般安慰她两句。 “去歇着吧,朕会命人将兵书送至你房中。” 乔晓佳没再说什么,撩帘离开,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鸟儿盘旋于皇城上方,无忧无虑地,自由翱翔。 终于理解那一种心情,陷入迷局的她,若想全身而退,堪比登天。 33 33、第三十三章 在之后的几日里,乔晓佳整日窝在卧室里阅读兵书,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也算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小德子晋升掌案,负责掌管宫中的出入记录及掌管案卷,掌办文书等事宜。如今宫中进出官员都要由他审核。如果把乔晓佳的职务比作酒店总经理,那么小德子的官职怎么也是个大堂经理了。 掌管案卷文书?乔晓佳忽然想到什么事,那小德子是否可以随意出入典籍阁呢?典籍阁就是档案库,格内放置各级各省新老官员的记录策。 据段瑞龙说,典籍阁中同时放置七日娘子的资料。也就是说,只有翻阅人员名册,才能知晓当初哪位女子成为过哪位士兵的七日妻。 段瑞龙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是谁呢?她有些好奇。 思于此,她换上太监服,命人传小德子前来一见。 俄顷,小德子风风火火赶来,进门便见到依旧假扮独眼的总管大人。 “您还不放心奴才吗?” “不是不信你,是我要出去走走。”乔晓佳站起身:“这几日闷死我了,你陪我散散心。” “遵命。”小德子在人前耀武扬威,当着乔晓佳的面可一点不敢怠慢。 “还未恭喜你,这职务还满意否?”乔晓佳啃着一个大苹果,一手背后,迈着四方步,有模有样端起官腔。 “何止满意,简直是受宠若惊啊!奴才能有今日皆是仰仗大人您提拔啊,您的大恩大德!小德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得了得了,收起你那溜须拍马的一套。”乔晓佳睨了他一眼,小德子憨憨一笑,凑到乔晓佳身旁,轻声道:“只要大人开口,小德子赴汤蹈火也得帮您把事儿办妥。” 果然是一个识得眉眼高低的好奴才,虽说两人也算出生入死的一回,但是她可以完全信任如今的小德子吗?他现如今摇身一变可是公公了。 乔晓佳想了想,不打算冒险,于是她故作欣慰地拍了拍小德子的肩头,继而转身行走:“宫中有何有趣的地方吗?你带我去逛逛。” “万兽园大人去过么?” 乔晓佳驻足:“都有些什么?” 小德子应了声,摆弄手指头介绍:“狮子老虎、蝎子毒蛇等。” “……”乔晓佳搓了搓手臂:“我还是看看建筑物吧,奇特点的景观有没?” 她听说典籍阁造型奇特,因为属于保存纸张的地方,所以使用全石雕工艺。防潮防蛀。 小德子仰头琢磨琢磨:“有是有,但是奴才只能陪大人在外边看看。” 乔晓佳点点头,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穿过后宫花园,来到距离典籍阁不远处的一处如同道观般的建筑物面前,乔晓佳没仔细听小德子讲解什么,眼睛瞄向典籍阁,倏地指过去:“那是何处?好独特的石屋。” 小德子闻声望去:“那是典籍阁,皇室家谱及历代官员的从政史料都放于此处。” 乔晓佳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了声,明知故问道:“那里也归你管辖吗?” “是,奴才负责向阁中送至新晋名册。唉?大人……您先别忙着走,先听奴才说完。” 乔晓佳则摆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疾步走到典籍阁门前,侍卫虽在四周严守,但一见来人乃大宦官,并未多言。 “开门,我要进去看看。”乔晓佳不以为然道。 小德子则是一脸难色,乔晓佳蹙起眉,不满道:“怎么?你进得去的地方我倒进不得了?” “大人息怒,进得进得。”小德子匆忙掏出一串钥匙,指向侍卫命令道:“你,快去将首领大人请来,就说总管大人要审阅嫔妃名册。” 乔晓佳怔了怔,心里想着小德子果然不牢靠,眼睛注意着他手中的钥匙串,牢牢记住开启典籍阁大门的那一把钥匙。 不过小德子马上替她解惑,原来光有钥匙是不够的,因为开启典籍阁石门的密码在另一位首领太监那里,需要一同进行,才能打开密封的石门。 乔晓佳等了有一会儿,首领太监才赶来,他用袖口遮住一处可旋转的机关,当咔嚓一声脆响发出之后,小德子再用钥匙打开门前硕大的铜锁。 石门一开,一阵冷风迎面扑来,乔晓佳眯眼望去,典籍阁的内部结构有些像图书馆,不过都是石头雕刻的书架,码放其中的卷宗成千上万,倘若无人引领,只怕找上几个月都寻不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大人!您跟着奴才走,这通道中有机关。”小德子快一步挡在乔晓佳身前,乔晓佳应了声,故作好奇地敲了敲石壁,咚咚地闷响声证明这些看似牢固的石壁皆为空心,显然这后方不是隐藏机关就是通往另一个隔离段的活动石门。 小德子也未急着走,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伫立在光源之下,沾了沾口水捻开纸页,一边用手指捋着纸页上的方格子,一边默念月份,日子,时辰等。 乔晓佳探头看去,嚯!密密麻麻的路线指示,这机关还不是固定的,按照年月日改变机关走势,这也太先进太精密了吧。 “这里面不就是放了些官员资料么?有必要这般大费周章吗?” “大人有所不知,典籍阁内还有一些绝不可外泄的秘密,有关皇室的……”小德子挑了挑眉:“不过那些地方奴才也进不去,只能带大人在最外层参观参观。” 说着,他揣起小本,高举油灯,带领乔晓佳从最中间的一条通道中径直走过,走到分岔口,他再按照安全指示路线七拐八拐。 乔晓佳顿感一个头两个大,看看嫔妃的家谱都这么难,那怎样才能抵达收藏七日娘子卷宗的位置呢? 这时,不知从来飘出一声颤颤巍巍的回音,那声音仿佛一个孤魂野鬼的嘶吼,乔晓佳吓得抓住小德子的双肩:“这里还住着人?!” “大人莫怕,起初奴才也以为是闹鬼,吓得险些尿裤子!后来奴才找资深公公一打探,您猜这么着,原来是风与某种乐器制造出来的鬼动静,这便是所谓的双重防御,不明真相的盗贼躲得过机关也会被着疑似鬼吼的哭声吓得魂飞魄散。” “这设计者绝对是个变态。” “嘘,皇族世代相传……” “……”乔晓佳干咳一声,扯着小德子手腕向外走:“原本是出来散散心,却弄得添堵,走吧走吧,我要回屋休息。” 这哪里是查资料的地方,简直是有去无回的鬼门关。 对不起段瑞龙,暂时不能帮你查,等有机会吧,我相信这般大的机关设计工程,一定有相应的破解图,而那份破译地图肯定在玉峙仁手中。 她急匆匆走出门槛,屋外的骄阳与屋中的阴谋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刚欲离开,浩浩荡荡的皇家护卫队穿过大门,乔晓佳望去,原来刚巧敢上玉峙仁下朝的时辰。 她本想不打招呼就走,可是正与玉峙仁交谈之人注意到了她。 “墨紫雨?”段瑞龙一脸不解,她不是去暮夏国游山玩水了吗?何时回来的?为何又身着太监服,甚至假扮独眼龙跟皇宫大院中四处闲逛? 玉峙仁未料到墨紫雨出现于此,而乔晓佳更没想到段瑞龙一眼便认出假扮太监的自己,三人面面相觑,气流至少凝结了半刻钟。 最终,乔晓佳笑咪咪地走上前,跪在二人面前,道:“皇上吉祥。段将军的伤势可好些了?” “早好了,你何时回来的?” “段将军知晓她去了何处?”玉峙仁不动声色,笑着问。 “知晓,去城外小住了几日。微臣只是不知她何时回的城。”段瑞龙回答得相当顺畅,并未确切提及暮夏国之旅,在未弄清原委之前他自有分寸。 乔晓佳轻咳一声替玉峙仁解围,随后站起身,探手引路的同时,道:“骄阳似火,段将军大病初愈晒不得,倘若皇上不介意,奴才斗胆请段将军偏厅小坐片刻可否?” 事已至此,玉峙仁也只能交给墨紫雨自行处理,他应了声,坐上龙轿,先行回宫。 厅房中 乔晓佳合紧门窗,取下面罩,坐到段瑞龙对面,首先问道:“墨墨好么?” “不好,以为你不要他了,一到半夜便哭闹不停。”段瑞龙蹙眉凝望,按捺着怒火,戳向她后脖颈的“叛”字,正色道:“你的身份本就不允许你四处乱跑,可你倒好,回了城也未通知我一声,孩子也不管,莫非我段府已容不下你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以为我不想回家见孩子见你吗?”乔晓佳猜到他肯定会发火,可是她不回家就是为了他和孩子的安全,万一暮夏染也像玉峙仁那样派人跟踪她,她就是死一万次也赎不清罪孽。 “你少来这套,老实讲!”段瑞龙拨开她帮自己顺气的双手,怒火中烧。 乔晓佳被他一把力气推开三步,她索性站在原地,坦言道:“其实我去暮夏国并非游山玩水,而是挟持了一个人。” 段瑞龙悠悠地抬起头:“莫告诉我,傻皇帝暮夏儒是你弄回来的。” 今日早朝议事之时,汝南王竟闯入金銮殿,来了就讨人。朝臣无不知晓汝南王与封疆帝貌合神离,但处于对长辈的尊敬,玉峙仁确实对其礼让三分。但无论汝南王如何叫嚣,玉峙仁始终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臣子心里有数,汝南王并非鲁莽之人,这暮夏国的皇帝必然就在玉峙国之中。 下了朝,玉峙仁首先召见段瑞龙,也就是在此时,段瑞龙无意间遇到墨紫雨。 乔晓佳直接认了:“是我弄回来的,皇命难为,未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皇上叫你去色.诱那傻皇帝?!”段瑞龙总算捋出些头绪,能轻易将一国之君骗出皇城之计策,非美人计莫属。 乔晓佳总以为段瑞龙五大三粗好糊弄,其实谁傻啊,就她自己最傻,一步步迈进玉峙仁设下的大陷阱。 “反正我是活着回来了,更未让暮夏儒占到便宜,为了不牵连你和孩子,所以我没急着回段府。事实就是如此,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乔晓佳见段瑞龙目不转睛地审视自己,她眯眼一笑:“别生气,我就是贪财了点,否则皇上为何会我一千两黄金呢?其实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听罢,段瑞龙拍案而起! “你可真是视财如命啊!倘若皇上给你一万两!你是不是又打算带兵打仗了?!” 话赶话,好死不死是她必须执行的下一个指令,于是乎,她噗通一声跪在段瑞龙面前,道:“这一战,墨紫雨必须仰仗段将军的威名。” 气流戛然而止,段瑞龙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方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现在无心与你说笑,皇上有意启用一名女子做帅将?” “正是,你知晓我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这一战不为别的,就是要替女性翻身,我要让依旧蒙在鼓里的玉峙仁知道,他千挑万选的女将军,正是一名被玉峙仁男子瞧不起,且低人一等的叛妇!”乔晓佳向段瑞龙三叩首:“请将军成全我。” 听罢,段瑞龙揉了揉太阳穴,掌心压在桌面,晃悠两下,哐当落座。 可忽然之间,他又笑了,私藏七日娘子已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试问还有比满门抄斩更大的罪过吗?没有了吧。既然如此,随她去吧。 乔晓佳蹭到他腿边:“在这世间,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只有你,倘若可以陪你出生入死一同血战沙场,我想,这便是我能为你做得最好的事。” 段瑞龙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抚上她的脸颊:“曾经有一个女子,她说,倘若我未战死沙场,天涯海角她都随我去。如今,你说愿与我同生共死。为何你们这般像呢?连语气都这般相似,我时常在思量,可是她在奈何桥上等我太久了,所以才将这份思念通过你传递给我?” 语毕,他无奈一笑,这绝对是自我安慰。 乔晓佳则注视他眼中满满的柔光,心头涌起阵阵酸楚,她猛地搂住他的胸膛:“痴情种子,你这痴情种子,自当我就是那位你一直深爱着的女子吧,自当她从未离开过你。” 段瑞龙环起她的腰肢,把头埋进她的身体,无人可以替代死去的人,他从始至终过不了的,是自己这一关,只怕在奈何桥上苦苦等待他的女子,心碎欲绝,无法轮回。 “倘若我死在战场上……莫悲伤,那便是我的归宿,你要快乐地活下去……” 乔晓佳苦笑不语,他唯恐自己为他殉情,唯恐再背负一份感情债。 “死心眼儿,我又没要你对我负责……” 段瑞龙紧抿着唇,欲言又止。 乔晓佳仰起头,对上他一双悲伤又纯净的黑眸,不由自主地,拉低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唇。 明天是生是死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生命中有这样一个男人,虽然他不敢向你许诺未来,却无怨无悔地保护着她。 此情,足矣。 ==================================================================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同学们可能看得有点晕头转向,但是但是!大部分内容里都埋着线索,仔细看 = =乖。 PS:宣传还需要一些正儿八经的短评,50-200字的。经筛选会收录在出版物的介绍上(譬如当当,卓越等),能写的给写写,不愿打分也没关系,3Q! 后天十点等等等等我………………………… 34 34、第三十四章 “把墨墨送出城吧,我就是对孩子放心不下。”自从暮夏染对墨无名追问再三之后,乔晓佳担心孩子会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场抚养权争夺战。 “孩子的爹找到了?” “不知晓是不是真的,他号称是墨无名的亲爹。” 段瑞龙思忖片刻,分析道:“绝无可能,首先,此人并非玉峙国将士,甚至还是暮夏国的王爷,此事定与你的身份有关,孩子或许只是对方牵制你的筹码。” 大致了解状况的段瑞龙无比震撼,墨紫雨在失忆前究竟是玉峙国的敌人还是她使用了反间计?此刻已无人知晓。 “奇怪就奇怪在这,所以我保住了墨雪雁的性命,不过她如今对我成见颇深,未必愿意坦诚相见。”乔晓佳长吁一口气:“何况我心里也没底,暮夏染反正是把我给放回来了,如果我是玉峙国的敌人,你会亲手杀了我么?” 段瑞龙没注意听她讲什么,不过正好与她的话题不谋而合:“暮夏染身为一品王爷竟然放走挟持本国皇帝的凶犯,原因只有一个,你的命比那皇帝的命更重要。” “不会是因为爱情吗?他貌似挺喜欢失忆之前的我。” “别天真了,爱情再重要也不可能超越江山社稷。”段瑞龙刮了她鼻梁一下,继而挑起眉:“怎么个意思,想告诉我爱慕你的人很多?” 乔晓佳眯起眼,道:“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哦,否则我就跟某国的王爷跑了。” “打折腿!” 乔晓佳扑哧一笑:“你还未回答我,如果我是叛国贼,你会如何处置我?” 段瑞龙笑容微敛,迟疑片刻,道:“倘若真是,那我唯有公事公办。但是……” “不必说了,我心中有数。”乔晓佳盖住他的唇,正色道:“只要你好生待墨无名,你怎样对我我都不怨你,孩子没有选择降生地的权利,你懂我的意思。” 段瑞龙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他默默地点下头,卖主求荣乃最无耻之事,一旦确有其事,他唯有亲手杀了墨紫雨。 但愿,但愿她并未做过里通卖国这等罪无可恕之恶事。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乔晓佳挽起他的手臂,笑着道:“你回去吧,我还有好多兵书要看。” “……”段瑞龙狐疑地扬起眸:“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可知晓战场是尸横遍野的地方?随处可见残肢断臂。” 乔晓佳不自觉地拧起眉:“看着看着就习惯了,当然,我更希望这场战争已和解告终。” “不太可能,皇上今日找我正是为了此事,命我返回军营对士兵进行强化训练,主要是爬坡过河等实操事项,暮夏国的地势你略知一二,咱们心照不宣了。”段瑞龙站起身,戴上官帽,走出几步,驻足回眸,阴阳怪气道:“我会先将墨无名的住所安排好,你近日若是找我便去军营,反正你进得去,是不是哟总管太监大人?” 此事说来可笑,他抢回府邸的小寡妇真乃人才一枚,且不说她是否为细作之事,就说她的现状,只不过进宫取个药的功夫,摇身一变成了宫中最大的管事儿。 乔晓佳瞪了他一眼,将他推出门槛:“三日后我去军营找你,段大将军慢走……” 段瑞龙笑了笑,一把捞过她的肩膀,亲上一口。 此时二人已跨出门槛半步,路经此地的小宫女刚巧看到两个大男人亲嘴的举动。小宫女瞪大眼睛惊慌失措。 乔晓佳无力地闭起眼,完了完了,坏事传千里,搞同性恋的罪名定是洗刷不清了。 …… 送走段瑞龙,她即刻奔赴皇上寝宫,不过她心里舒服多了,跟谁说谎都无所谓,就是不想瞒着段瑞龙,如此一来也好有个商量的对象。 “奴才给皇上请安。” “段爱卿回了?” “是,奴才将大致经过告知于段将军,皇上莫怪。”乔晓佳也算是给自己又找出一条保命的后路,段瑞龙是玉峙仁的得力战将,所以他不会对段瑞龙怎样,也免得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玉峙仁当然也想到她的用意,他莞尔一笑,将计就计道:“有了段将军替你做后盾,此战不胜都难。” “皇上您这便是默许了?既然皇上这般看好奴才,奴才定效犬马之劳。”乔晓佳借坡下驴,正合她意,与段瑞龙合作作战是她最希望的结果。 “朕不允又能怎样,你如今可是制胜的关键人物,有你披挂上阵,朕可是一百个放心。”玉峙仁斜起唇,小女子,聪明反被聪明误。 乔晓佳顿了顿,索性进入下一个话题:“虽古语有云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奴才定会全力以赴,还有一句老话,光说不练假把式,所以奴才这几日决定去军营中练练骑马。” 玉峙仁缓慢地眨着眼,神色中带出那么一些不悦,点头应允。 出宫就等于可以向宫外传递讯息,说白了,还是不能对她完全信任。 因为她隐瞒了一件事,关于暮夏染。 暮夏染乃暮夏国一品王爷,据小德子汇报,当时挟持皇帝暮夏儒之时,暮夏染明明早有察觉,但最终她还是顺利回来了,并且,与墨紫雨形影不离的大内护卫已死在途中。 暮夏染?……玉峙仁扬起眸,自从暮夏国女王驾崩之后,此人属于辅佐暮夏儒处理国事中的重臣之一,暮夏染行事低调,且常年不在暮夏国境内走动,行径极为诡异。 “你怎样看待暮夏儒这位皇帝?” “他?……吃喝玩乐不问国事。”乔晓佳如实汇报。 “既然你一眼便看出他乃无所作为之君,那他身边总得有几个贤才吧。” 乔晓佳眼中一转,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这是叫她自己指出暮夏染呢。 “奴才只顾着观察了解暮夏儒,至于其他官员没太在意。” 玉峙仁不动声色地应了声,你不愿意讲?自然有人愿意讲。 他信步走到乔晓佳面前:“朕如了你的愿不再体罚墨雪雁,可她一心求死大闹绝食,这事朕可就管不着了。” 乔晓佳怔了怔:“奴才去看看她可以吗?” 玉峙仁扬手应允:“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自己拿捏。” “遵命。”乔晓佳起身就走,墨雪雁可不能出事,好多问题还需要由她来解答。 玉峙仁望向她急匆匆的背影,不认为这是胜利,反而觉得此方法有些蹩脚。 …… 乔晓佳依旧以总管太监的扮相出现在墨雪雁面前。 墨雪雁倚坐在墙角,手脚由铁链束缚,牙齿间还卡着一个跟狗嚼子似的木棍。 “皇上有心放过你,你又何必非要求死?”乔晓佳摇摇头:“既然能活着出去,那就一定要养足精神,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说着,她将一面铜镜举在墨雪雁眼前。 这就是女人,死都不怕了,却怕自己一副半人不鬼的模样。 墨雪雁也不例外,当她看到现如今一张丑陋的面孔时,整个人几乎崩溃,她狠狠地闭起双眼,激烈地摇着头,她用脚尖碰了碰饭碗,又焦急地看向乔晓佳。 乔晓佳从她齿间取出木条,可这刚一拿下来,墨雪雁便放声大哭。 “让我死吧……我的脸!天啊……” “可以治啊,只要你愿意配合治疗。”乔晓佳替她拭去泪痕,这句话就是纯粹的安慰,因为深入皮肉的伤痕,已将墨雪雁原本俏丽的容颜毁得惨目忍睹。 乔晓佳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残忍,利用女人对女人的了解,彻底瓦解对方的心智。 墨雪雁双手遭捆绑动弹不得,她只得将脑瓜埋在乔晓佳的肩头,虽然她分不清眼前的女子是否还效忠于暮夏国,但她究竟是自己的堂妹。 乔晓佳轻拍她的脊背:“我保证你可以平安无事的离开皇宫,请你相信我,别再寻死觅活。” 墨雪雁垂下眸,初次与她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紫雨,你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为何未能坚持到最后呢?” “那你告诉我,谁是绝对的权威,谁的话就是真理?”乔晓佳无奈一笑:“忠诚固然重要,但是我已不是曾经的墨紫雨,我只能通过自己的认知度判断对错。” 墨雪雁猛地睁大眼睛,抬起头正视朝夕相伴的姐妹,审视半响,依旧说不出半个字。 “我要向所有人说明我失忆之事,其实我也觉得挺累的,信不信由你吧。”她耸耸肩。 “那孩子呢?你也忘了?!” 乔晓佳的笑容僵住,唯恐隔墙有耳,于是她故作迷茫地摇摇头:“你指的是哪个孩子?莫非是追着我叫姐姐的那个小男孩?” “姐姐?……”墨雪雁大概悟出了她的意思,努力地点点头,没开口。 “哦,那个孩子吖,别提了,整体哭哭闹闹,我又忙得不可开交,所以送人了。” 墨雪雁愣住,她虽不知墨无名是谁的子嗣,但是墨紫雨对孩子向来疼爱有加,师父暮夏染又三不五时跑去探望他们母子俩,所以她一直暗自认定墨无名乃暮夏染之子。至于原因——有句无人不知的老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换而言之,师父就是父亲,父亲与女儿自私生下子嗣有悖人伦。所以孩子的姓氏也一同随了墨紫雨。 更何况,细作的使命就是潜入各国完成相应的任务,否则训练有素的墨紫雨怎会停止一切行动专心致志照料一个孩子? 综上分析,纵然她墨雪雁爱慕师父多年,却从不敢在人前表露。 此次行动,暮夏染只说了一句话,只许失败,不许成功。 当时听到这句话,她一面伤心欲绝,一面又自当是解脱了。 思于此,墨雪雁脱掉布鞋,用脚趾沾了沾碗中的清水,在地上写下——孩子的父亲乃暮夏国一品王爷暮夏染,你可知? 这次换乔晓佳惊眸怒睁了,难道墨无名真是暮夏染的儿子?!难道他放过自己真是为了保住这一份爱情?! 遥想过往,由于暮夏染三句不离孩子,所以她特意对他的家世打探一番,宫女确实说他尚未婚配,她当时就那么一听,如今回忆起来的确蹊跷,堂堂一品王爷,三十而立之年,无婚配无儿女显然说不通。 可是她!乔晓佳瘫软在地,马上要率兵攻打暮夏国,与孩子他爹兵刃相见了…… 天呐!真希望这不是真的! =====================================================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将于今天或明天入V,从第三十章开始V,请攒文的同学赶紧去看。 V了之后,更新的频率会掌握在日更与隔日更之间,每次更新完毕都会给出明确的下一更时间。 -------------------------------- 赠送积分的要求照旧: 评论25字+2分=赠送一个积分(阅读一千字等于三分钱,也就是三个积分,多谢多送,积分有的是。) ①言之有物的长评必送积分(相当于20个积分) ②但凡V章节的评论我会逐一送上积分,请耐心等待。 ---------------------------------- 本文不会太长,预计二十万字左右就会完结,谢谢您的支持。 35 35、第三十五章 墨紫雨与墨雪雁紧紧贴坐在一起,附耳密谈。 “那我究竟是不是玉峙国的子民?” 墨雪雁给出笃定的答案:“玉峙国是这片土地上唯一一处男尊女卑的国度,女子的地位卑微到连牲畜都不如,娶进家门,夫君打骂妻子乃家常便饭之事,火气大点杀了妻子都不算触犯法律。你说,这等如地狱般的王朝不该推翻吗?” “问题是,如此沉重的担子为何落在墨家人身上?” 墨雪雁悠悠叹了口气:“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命吧,当时我父母刚过世,舅舅,也就是你父亲把我接到家中抚养,同一年,师父进城选徒弟,咱俩刚巧在城门口玩耍,那一年我九岁,你八岁,你无意间撞到师父腿边,师父便将你抱起,原本生性胆小的你,非但未哭闹,还搂着师父的说,长大了要嫁给他。就这样,师父收了咱们,此事与墨家无关,舅舅舅妈至今也不知咱们自小便接受了某种特殊的训练。” 乔晓佳怔了怔:“也就是说,我的父母并不知晓咱们已被培养成细作了?” “何止你父母不知,就连年幼的咱们也不清楚究竟在作何事,孩子嘛,只知晓翻一个跟头可以得到一根花头绳,用箭射中靶心可以吃到糖葫芦,等再长大些,学跳舞,学弹琴等,直到我收到师父的命令……”说到这,墨雪雁顿了顿,为了自己也为了师父,她决定跳过某个繁琐的环节,长话短说道,“按照计划,诈死离开玉峙国,再之后,我便与你失去了联系,有关你的事我也是从师父口中得知,这一晃也有三四年未见了。” 墨雪雁捋了捋堂妹的发帘:“我所有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不管你是否还效力于暮夏国,切莫忘记,从小到大真正给予我们关怀的人是师父,师父从未打骂过咱们,甚至带咱们四处游玩,品尝最好的佳肴,当然,这一切你可以看做是师父让咱们适应贵族生活的过程,但不可否认的是,咱们确实无忧无虑的过了十年,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 乔晓佳注视着她一双泪眸,从墨雪雁口中不难听出,暮夏染不仅是她们的师父,还给了她们尊严,可忘记过去的她却用那种嘲讽的口吻对待暮夏染,并且暮夏染还说了一句令她匪夷所思的话——墨紫雨对他只有恨。 这几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依旧是空白,又与七日娘子的身份有何种关联?是执行任务被俘还是她的任务就是进入新寡村?这些答案还要靠暮夏染解答。可是,既然要开战了,暮夏染似乎也对自己心灰意冷了,还有得谈吗? “总之你要答应我,别再一心求死,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我对皇上出言不逊来着,险些被拖出去砍了。”乔晓佳刻意夸大,也是希望墨雪雁活下去。 墨雪雁咬着下唇,为难地点头,谁不愿意活呢,可是她的任务就是牺牲,要么就留下这条命任凭师父发落吧。 该问的也问完了,墨雪雁也同意不再绝食。 乔晓佳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牢房,可是未走出几步,一道黑影挡住她的去路,她抬起眸,下跪:“皇上吉祥。” 玉峙仁并未多言,转身向御花园走去,乔晓佳亦步亦趋跟随,忧心忡忡。 这时,一位小皇子从桥上跑过,玉峙仁见皇子并未下跪行礼,他一把拉住孩子的胳膊,皇子扬起小脑瓜,怯生生地问道:“皇,皇上……” 乔晓佳见孩子吓得小脸苍白,不由怔了怔,为何不叫父皇呢? 不等玉峙仁开口询问,铁贵妃拉着孩子一同跪在他身前:“臣妾迎驾来迟,罪该万死。” “教子无方,确实该死。”玉峙仁扬起一指,几名侍卫跑步上前,二话不说便架起铁贵妃向行刑宫方向拖拽。 小皇子见娘亲被人拉走,一边哭喊一边追赶,而玉峙仁,指向小皇子的方向,对侍卫所下达的另一个命令,使得乔晓佳险些昏过去,他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杖责二十。 “皇上!孩子还小不懂事,这二十板子打下去可能就没命了!”乔晓佳见侍卫又冲孩子过来,她一把捞过孩子,用身体紧紧护住。 玉峙仁冷冷地望着她:“朕命你速速退下。” 乔晓佳侧头回望,她早就感觉他今日情绪不对,但是心中有邪火就拿老婆孩子撒气吧! “奴才愿替小皇子受罚。” 玉峙仁沉了一口气,压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甚好,来人!将这不听话的奴才拖下去杖责五十!”语毕,他拂袖离去。 得寸进尺,今日他要教训的人本就是墨紫雨,莫以为他真的离不了她! 乔晓佳则不懂玉峙仁无端端哪来的火气,他明明说过不会无缘无故刁难她的……等等!她眸子一惊,那就是有原因了? 因为她没交代暮夏染的问题? 思绪到一半,两名侍卫毕恭毕敬上前:“总管大人,请吧。” 乔晓佳看向左右两名身形魁梧的侍卫,得,这顿打是逃不过去了。 烈日当头,她趴在行刑椅上,嘴里要了块手帕,闭起眼,等待一棍子打下来。 可是,侍卫刚要落棒,小德子一声急喊制止了侍卫的动作。 小德子风风火火跑来,先将十两银子硬塞进侍卫的手中,又笑着威胁道:“总管大人在宫中的地位不必我多说了吧,为了日后着想,手下留情。” 宫中行刑者向来秉公执法,拒收贿赂,但手中会有些分寸。 乔晓佳则向小德子抛去感激的目光,小德子摆摆手,从布包中掏出一块软木板垫在她的臀部之上,旁敲侧击道:“圣旨一旦传达来便不能收回,望大人多担待。” 乔晓佳抬起眸,玉峙仁派他来的? “呃……” 结结实实的一棍子打在她胯部,幸亏有东西垫着,这要是直接打上去非得皮开肉绽啊。 小德子不忍目睹,背过身向行刑者抱拳作揖,暗示二位下手轻点。 乔晓佳估摸着这五十板子要是都打完了,屁股至少也得肿上一大圈。 …… 半个时辰后,杖责执行完毕,她已是满头大汗,腰胯以下痛楚不堪,见状,小德子转身搀扶,见她摇摇欲坠,拉过她的双臂搭在肩头,随后背起乔晓佳向卧房走去。 “小德子,在这宫中对我最好的人只有你了……”乔晓佳虽然气息孱弱,但是她不能忘记在关键时刻给予自己帮助的人。 “您快别这么说,若不是大人提携奴才,奴才到死也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小德子抹了把眼泪,看她受苦心里也不好受。 乔晓佳苦涩一笑,没再说什么,正因为小德子敢于对自己下狠手,勇敢地用一根手指换来今日的地位权势,其实他也是在赌,所有人都在用性命下注。 “小德子,你知晓我是女子吗?” 小德子步伐一顿,用力点了两下头:“倘若大人是男儿身,便不能顺利完成暮夏国的任务,所以奴才更加崇拜大人。” “可见女子的地位有多低。”乔晓佳舒了口气。想想那可怜的铁贵妃,不知此刻是生是死呢。 到了房门口,她自行进了房间,吩咐侍女准备洗澡水,满身汗味儿。 然而,当她刚刚褪去衣衫准备擦身之时,侍女门外汇报,皇上来了。 乔晓佳急忙拉起外衣,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前,手扶椅面缓缓跪下,迎接圣驾。 玉峙仁本不想来看她,可是不知不觉便走到此处,他拧起眉,等待她开口,当然,他也不指望她会说出诸如:奴才知错了之类的违心之言。 “谢谢皇上手下留情。” 乔晓佳知晓小德子不敢违抗圣旨替自己向行刑侍卫求情,话说谁又敢? “知晓朕为何罚你否?” 只因这问题,他自己还未找到必须执行的答案。 玉峙仁合了一下眼睛,他怎可将自己陷入此等不清不楚的情绪之中? 屋内氤氲朦胧,乔晓佳辨不清他的神态,道:“奴才不该多管闲事。” “迁怒于几岁大的孩童,你直言袒护有何错呢?”玉峙仁轻声动了动唇,仿佛在质问自己。 乔晓佳迷惘地眨眨眼:“皇上要治奴才的罪无需理由,何况奴才不该插手皇上的家事,只此一次绝无再犯。” 还是在逼她说出暮夏染的事吗?可是她定要做到守口如瓶。 玉峙仁沉了一口气,朝她招招手,乔晓佳咬紧牙关站起身,挪到他面前,可是他正坐着,所以为了不冒犯皇权,她再次吃力地跪下。 他凝望她着憔悴的小脸,良久,道。 “朕不是为了从你口中掏出某些你刻意隐瞒之事才将你毒打一顿,懂否?” 乔晓佳小幅度地抬起眼皮,不由怔住,是她看错了吗?为何从玉峙仁的眼中看到一丝怜惜之意,后悔下令打她了?可能吗? 有一种女子,她聪明能干,懂得察言观色,由内而外散发着傲慢与自信的气息,你不愿意承认欣赏她,反而希望她用崇拜的目光关注你,而并非此刻这般惺惺作态地低下头;你不愿意承认她出众的表现,更不愿与她在智慧上平起平坐。你只想征服强悍的对手,再看她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这便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欲望。 玉峙仁终于产生了挫败感,极度厌恶此种无法全身心驾驭的感觉,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才智。 他一肘抵在桌边,掌心压住额头。乔晓佳以为他不舒服,轻声询问:“皇上您不舒服吗?奴才去请太医。” “朕在问你,体罚你的原因究竟为何?……”他压住她的手臂,并未看向她。 乔晓佳微微蹙眉,不是逼她坦白,不是责备她阻止他对皇子所实施的暴.行,那究竟为什么她真不懂了。 “并非奴才装傻,请皇上明示……” 玉峙仁紧抿着唇,深邃狭长的黑眸中,仿佛掠过一缕无可奈何的叹息。 “有时,朕的狠,情非得已。” 乔晓佳未想到他会说出一句与他性格不符的话语。 身为帝王家,他自然也有他的无奈,倘若他不够狠,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奴才真的没怪您,甚至理解皇上的用心,倘若日后嫔妃有样学样便成了麻烦。”乔晓佳长吁一口气:“奴才并非三岁孩童,懂得杀鸡儆猴的道理,皇上无需自责。” “朕何时自责了?”玉峙仁不悦地挑起眉,气势回体。 “……”乔晓佳当场噎住,也对,九五之尊怎会认为自己有错?于是乎,她磕头认错,可是当她的额头即将碰触地面之时,一只脚垫在她的额头前方,紧接着,推起她的肩膀。 她疑惑地凝视着他,他顿了顿,不语,站起身,掀帘离去。 乔晓佳歪头望去,今日的玉峙仁有些不同。 说不好,似乎多了那么一点人味儿。 ===============================================================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人看出皇帝惩罚晓佳的真正原因?……………………………………………………如果没猜到也没关系,下一章就说了,汗。 近两天我将会把30章至今的评论回复完毕,快点留言吧亲人,有积分送哎哟喂! = =。。。。 明天10点等我! 36 36、第三十六章 五日后,乔晓佳换上官服,坐轿离开皇宫,虽然板杖之伤还未全部散瘀,但是她急着去军营见段瑞龙,主要是落实墨无名的安全问题。 玉峙仁在第一时间得到她出宫的消息,他并未停止翻阅奏折的动作,只是微微蹙起眉,她真的这般急于见到段瑞龙,伤势亦是无法阻止她的行动…… 军队驻扎在山脉间,玉峙国战旗迎风猎猎,阵容宏伟。一排排整装待发的士兵顶着酷暑正在集训,挥汗如雨,声势浩大。 乔晓佳下了轿,一眼便望见坐在帅将大椅之上的段瑞龙。 段瑞龙身披银色铠甲,胸前雕刻火麒麟,麒麟爪一直延伸到两边护肩,利爪怒张,爪尖乃是锋利的刀刃,在强光的照耀下好不嚣张。 段瑞龙位于高处,所以很快瞧见乔晓佳的身影,他扬起一指命指挥兵接着训练,自顾自走下高台,扎实的步伐踏得木阶梯吱呀作响。 乔晓佳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但是在人前他们的关系要表现的比较生疏,于是乎,她站直腰板,双手环背,等待段瑞龙的到来。 段瑞龙朝她抱了下拳,煞有其事道:“总管大人此行有何贵干?” “劳烦段将军亲自相迎。小人奉旨而来,不妨借一步说话?”她抱拳作揖,按捺笑意。 段瑞龙装模作样地应了声,命闲杂人等退下,随后摊手引领她步入营帐,以便详谈。 可乔晓佳刚迈进营帐三步,顿感身躯离地,再一个转身,她整个人已被压在厚实的帆布上。 她闷哼一声,不为别的,主要是受伤的臀部蹭疼了一下。 “墨墨……唔……” 话未说完,唇与唇已胶着在一起,以吻封缄。 他用热情的吻诉说着他的思念,她却出乎意料之外。 一双手芊芊玉手,避开麒麟爪型的刀刃,小心翼翼地搭在他的肩头,其实她也想他,尤其是住在危机四伏的宫闱之中,更渴望无忧无虑的生活。 “想我了?……” 段瑞龙用额头蹭了蹭她绯红的脸颊,轻咬了她唇瓣一口。 乔晓佳见他不吱声,仰起头粲然一笑:“哟,还不好意思了呢。” 段瑞龙干咳两声,将她放回地面,道:“墨无名暂时住在我城外的宅院里,从府中调去两名厨娘和四个丫鬟照顾他,宅院不大,墙里墙外重兵把守,放心吧。” “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乔晓佳向他抛去感激的目光,段瑞龙对她们母子俩真是一百一的好。 段瑞龙一笑置之:“得了得了,说什么都多余,我真是把墨无名当亲儿子看。” 她垂下眸,不知该不该告诉段瑞龙——虽然他坚决不信,可是暮夏染很有可能就是墨无名的亲生父亲。 “有心事?”段瑞龙挑起眉。 “没,一会儿你带我练练骑马什么的好吗,我不能上了战场跑着吧。”乔晓佳将话题转移开来,转身给他倒杯茶:“这么热的天还要穿盔甲练兵吗?你也不怕中暑。” “号角一响随时会出发,不敢掉以轻心。”段瑞龙饮了口茶,随手卸下肩甲及头盔,汗水顺着他荞麦色的皮肤上滑落,就跟下小雨似的。 乔晓佳拧了把毛巾,站在他身旁帮他擦汗:“军营伙食如何?体力这般大量消耗吃得消吗?等我下次来得时候给你带些补品。” 段瑞龙揽过她的腰拉坐到腿上,将未喝完的半杯茶递到她的唇边,乔晓佳一手环住他的脖颈,一手推动杯底喝了口,她不自知地摇晃起双腿,不禁是身心放松,举止也变得幼稚起来。 “要不咱们去那边?”段瑞龙斜眼看了眼床榻。 “……咳咳。”乔晓佳捶了捶胸口:“你不是说军营乃禁忌之地吗?” “我是说打仗前夕禁女色,这不未打仗呢。”段瑞龙就是知法犯法,怎样,此军营之中属他官职最大,谁不服到皇上面前告他去啊。 何况,即便有打小报告的,也要通过总管太监这边传递到皇上耳中,嘿嘿。 乔晓佳漫无目的地看向四周,她倒是不忌讳与段瑞龙发生点什么,只是唯恐腰胯上的淤青叫他看见,这一解释话又长了。 “要不这样,先练马,等天黑了,反正我不着急走。” 段瑞龙搓搓了下巴,也行,光天化日之下叫士兵偷看了去也不得体。 因此,他从马厩中牵出一匹体格精壮的小骏马,先让她自己骑上马背,乔晓佳在手心里哈了口气,抓住马鞍扶手,竟然轻盈地上了马。 “偷偷练了?”段瑞龙一跨腿坐上爱驹,高头大马以及他魁梧的身型立刻将乔晓佳压到一个不战而败的地步。 乔晓佳也有所察觉,自她去过暮夏国一趟之后,好似激发出某些潜能,譬如,她登高爬梯找书籍,不再需要手抓任何平衡物,譬如她闲来无事跑去万兽园参观珍奇猛兽,她竟能道出其中几种动物的名称及危险度。 这是记忆苏醒的前兆吗? “你知晓兰陵王吗?”乔晓佳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按照段瑞龙的指示,夹紧双腿,趋势马匹缓缓前行。 “不知。此人怎了?” “兰陵王乃四大美男子之一,骁勇善战的他却生得一副比女子还俏丽的容颜,所以为了震慑敌军,他在打仗时会戴上一副狰狞的面具。你说我要不要效仿兰陵王的做法也戴个面具什么的?”她主要是为了引出最后一句,避免与暮夏染面对面交战。 “随你,营中有铁匠,你把所需要的面具样式图交给铁匠即可。”段瑞龙对她是一如既往的迁就,并且他也不愿意让敌军看到如此柔弱的主帅。 乔晓佳眯眼一笑,望向远去潺潺流淌的溪水,她加快步伐,直奔青山绿水而去。 “喂,你是来玩的还是来练骑射的啊?!” 段瑞龙见她脱掉靴子淌水玩儿,只得跃下马,原本准备将她拽回岸边教训两句,可是她欢蹦乱跳地躲开,还不忘朝他做了个鬼脸:“来吖,好多鱼!” 段瑞龙起初不予回应,不过看她如小女孩般天真地笑起来,也跟着笑了。 他褪去笨重的军靴,从水中掏出两块够分量的鹅卵石,哗啦啦走入溪水中。 “起开,看着点。”话音未落,段瑞龙一石头砸向水面,顷刻间,水花四溅,乔晓佳擦了把脸上的水珠,以为他会落空,怎料一条大草鱼泛起鱼肚白。 “哇!你个野蛮人真厉害!”乔晓佳抱起大草鱼,脸上洋溢一朵大笑容。 段瑞龙蹭了蹭鼻子,注视水面观察片刻,另一块石头继而砸下,准确无误地又抓到一条。 水面明明属于折射面,可想而知他的速度有多快。 乔晓佳兴奋地鼓鼓掌:“咱们奔走天涯吧,跟着你肯定饿不着!” 本是一句好话,段瑞龙却忽然失了笑容,他抹了把水渍,径直返回岸边,躺在青翠的草坪上,仰望湛蓝的天空,神色黯然。 大起大落的气氛令乔晓佳暗自自责,她默默走到他身边,依着他躺下,用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盔甲:“对不起……” 段瑞龙展开一臂让她枕,扯了扯嘴角,笑着道:“是我多愁善感,每当与你在一起之时,我总会在一时间忘记亡妻,感觉亏欠了她……” 乔晓佳躺在他的臂弯里,努力地伸长手臂环住他的胸膛,执拗地问:“她漂亮么?” “世间最美的女子。”见与不见,她在他心中都是最美的。 乔晓佳凝望他温柔的笑脸,心中竟泛起一股异样,她猛地坐起身,疾步走向马匹,居然在无意识下一步跨上马鞍,随后扬起马鞭,嗖啪!驰骋而去。 “……”段瑞龙一边关注她的背影,一边急匆匆穿靴,怎么个情况,她不止会骑马,还骑得相当顺畅? 疾速的马蹄声靠近乔晓佳耳畔,俄顷,巨大黑影笼罩了她的身型,段瑞龙一把扯住她的马缰,迫使马儿减速。 “前方便是悬崖,不识路莫乱走!”他吼道。 “马又不傻,自会产生危机感,我想跳崖它还不乐意呢!”乔晓佳撇开头。 段瑞龙一把将她抱到自己这边的马背上,顺势环住她的腰,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乔晓佳扁着嘴,他知晓她在为何事闹脾气,所以才故意不回应。 马蹄缓行在草地间,鸟儿枝头嬉闹,微风拂面,渐渐低,平复了彼此的情绪。 “你即将披挂上阵的人了,别这般孩子气。” 乔晓佳不予理会,双手支腮架在马颈前,随着马头的扭转左右摇曳。 “跟你说话呢,理我一下行不行?”他抿唇浅笑。 倏地,乔晓佳扭头一指:“你等着段瑞龙,我要是不把你拿下我就算白穿越了!” “穿越?” “就是投胎的意思。”乔晓佳朝他吐了吐舌头,最初招惹她的人就是段瑞龙,看似待自己最好的人却不愿意交出感情?甚至导致她对那位过世的七日娘子心生羡慕,行吧,那就征服他! 欲望,不止属于男人,她就是个特例。 段瑞龙见她一脸严肃,揉了揉她的发帘,爽朗大笑:“快来征服我的身体吧,翘首以盼啊。” 乔晓佳很刻意地舔了下嘴唇,缓慢地眨动眼睛,一脸媚态地朝他勾勾手指,自信满满道:“等你哟……谁先累趴下谁就输了。” 段瑞龙俯视她娇小的身板,噗嗤一笑,瞧这臭丫头有多不自量力。 乔晓佳则不以为然,笑吧笑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吗?反正她躺着不用动。 ======================================================= 作者有话要说:挑眉。。。下一章有点色迷迷 = = 明天十点等我! 37 37、第三十七章 “啊……天呐……唔……” 乔晓佳的喊叫声被段瑞龙压在掌心,她睁大惊眸,当他试图进入她身体的这一刻,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完全超越她的承受力。 屋中漆黑一片,幔帐紧合,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唯有压抑地喘息声萦绕其中。 段瑞龙一手支在她的脸侧,钝痛地眯起眼,缓缓地舒了口气,他们并未将时间花在暧昧缠绵上,相对的,导致双方都有些“苦不堪言”。 乔晓佳紧搂着他的脖颈,眉头拧成弓,她本身没经验不假,可是墨紫雨生过孩子这事基本错不了,怎能疼成这样? “墨无名莫非真是你弟?”段瑞龙也给出同样的质疑,这比黄花闺女还要紧。 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连,充血膨胀的巨物挤在促狭的空间里,无比艰难地移动着,仿佛即将在下一秒冲入小腹,乔晓佳拱起腰背,疼得气喘呻.吟。 段瑞龙捞起她的肩膀,耳鬓厮磨。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逼着自己不停止这一切,或许还是那该死的征服欲在作祟吧,她稍稍调适了一下呼吸,毫无准备地穿刺感直冲头皮,她的身体一软,瘫回枕边,一手紧攥段瑞龙的手腕,掌心顷刻沁满汗水。 段瑞龙俯□,吻到她唇边的一缕湿润,舔掉她的眼角,想搂紧她,又唯恐这幅酥若无骨的身躯吃不消,他看不到她的酮.体,但是手指可以感受到她的柔软细腻,就像一块吹弹可破的嫩豆腐,陷进去又被紧致的包裹着,或者说,死死地咬住。这亢奋的情绪即刻令他迷失在欢愉的漩涡中,不能自抑。 他隐忍着破喉而出的快.感,低沉地闷哼一声,掐住她的一双大腿,倏然折起。 乔晓佳轻喊一声,顿感一双粗粝的大手压在她的腿窝,紧接着,自己的膝盖顶在胸前,他的身躯也如磐石般压了下来,极速而猛烈的冲撞一次又一次推入顶端,仿佛要贯彻她的身体。 “疯了疯了……你想要了我的命么?!”她捶打着他的胸膛,这家伙没再管她的死活。 段瑞龙笑了笑,将她的一双小腿架在肩头,掌心拢在她的胸前,咬住她的唇瓣,说实话,她真的很像一个精致的宫廷玩偶,虽然身材瘦瘦小小,又不失玲珑有致,任你搓圆捏扁,因为从她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控诉皆是沙哑无力,销魂柔软。 猝然之间,她的身体腾空而起,随着他直立的身躯挺直起来,他将她一双白皙匀称的长腿蟠曲在胯上,十根手指托举着她的臀部,好死不死刚巧捏在她遭板杖打过的部位,她咬着手指,把脸颊深深埋在他的肩头,却因疼痛无意识地收缩肌肉,因肌肤紧贴,勾起撩人的磨蹭,瞬间擦亮旖旎的火花,于是,他沉沦于新一轮的疯狂之中。 他侧头吸吮着她耳垂,时而激烈,时而柔情似水,渐渐地,缓解了她的痛楚,不过,这“容器”显然还得多适应几次才能彻底接纳这一只“庞然大物”。 想着想着,一股热浪滚入她的身体,她立刻给了他一拳。 “唉?要避孕啊……” “为何?”段瑞龙在她锁骨上抹了抹汗珠,十分不解。 “要打仗了吖。” “哦,下次注意。”段瑞龙嘿嘿一笑,压低她的额头亲了下,搂着她的身体晃了晃:“看不到你漂亮的小脸蛋,有点遗憾。” 汗水交织一体,混合着暧昧的迷香,乔晓佳搂着他的脸颊蹭了蹭,没再说什么。其实她能回报段瑞龙的也只有赤.裸.裸的缠绵,因为他不需要她治国安邦,不需要她奋勇杀敌,只需要一个真心待他好的女人,他的要求一点都不高,话说这才是女人的强项。 “我得回宫里去了,待太久会有人说闲话。” “这都过午夜了,明儿早我送你回去。”段瑞龙把玩着她的手指,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骑马骑得很好了啊,可是想起从前的事了?” 乔晓佳停顿一瞬,摇摇头:“一片空白,不过听墨雪雁说,我之前确实会武功,貌似还是武林高手,”她笑着调侃道:“估摸着撂倒你这样的不费吹灰之力。” 段瑞龙嗤之以鼻,甩开她的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真不知皇上怎么重要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我在你心中是傻姑娘?” “是啊。生活自由散漫,贪吃贪睡,任性又耍赖。”他笃定地点点头。 “……”乔晓佳的嘴角抽了抽,刚欲反驳又作罢,其实也对,她在段瑞龙面前除了为了保住性命扯过几个谎之外,从没动过歪脑筋。 “真回了?” “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段瑞龙见她步伐缓慢,快速挑挑眉:“我抱你去轿子那边吧。” 乔晓佳顺手抓起一颗苹果砍向他,他竟然像警犬一样直接叼住,卡在牙齿间,摇头晃脑还挺得意。乔晓佳噗嗤一笑,谁又料到平日凶神恶煞的赤手大将军这般调皮。 …… 约莫着凌晨二点左右,乔晓佳总算回了宫,后宫只有皇上可以坐轿子,所以她只得一边揉着大腿根,一边慢悠悠地朝卧房方向移动。 皇宫的深夜是宁静且压抑的,侍卫们如雕塑般屹立在每一个重要关口,一排排火把照红了皇宫上方的天空,晚风舞动熊熊燃烧的火苗,发出滋啦啦的声响。 突然!不知谁拍了她肩膀了一下。 “啊!——”乔晓佳真的是弹跳转身,待看清来人,果然是与妖魔鬼怪一个级别的来客,她跪地行礼:“皇上还未歇息?” 玉峙仁知晓晚归的她定会走偏门入宫。 “今晚月色不错。”他随意地指向天。 乔晓佳抬起头,乌云遮住了月光,快下雨了吧。 “你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他打断她的思路。 “皇上好眼力,奴才在骑马时不慎坠马,幸好地上是草坪。”乔晓佳对于他的种种质疑总是对答如流。 玉峙仁并未替她担忧,而是一笑付之,那笑容好似洞察百态。 这时,不知从哪宫穿来孩童的哭闹声,他望着污浊的天空,问:“你知晓朕有几个孩子吗?” “回皇上的话,倘若今晚无贵妃临盆,应是八位公主,二十七位皇子。最大的七岁半,最小的还不足月。” 玉峙仁无谓地点点头,展开折扇,信步前行。 皇上没叫她走她也不敢走,可是她真的很累了,所以她“哎哟”一声,捂住小腹,痛苦万状道:“皇、皇上……奴才忽然腹痛……” 玉峙仁蓦地驻足,不知道是月光太过昏暗,还是他并未考虑乔晓佳的动机,只见他合起折扇,疾步返回,询问她疼得厉害否,乔晓佳猛点头,加上天气闷热,很给面子的流了几滴汗。 于是,他竟弯身将她抱起。 这举动,不止是乔晓佳愣住了,就连玉峙仁自己也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乔晓佳直勾勾地看着他,神色相当迷惘。 “……”玉峙仁缓慢地眨了眨眼,又突然松了手,继而转身离去。 乔晓佳毫无悬念地摔落在地,她一边揉屁股一边张望他很快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最近他的态度极其反常,肯定又在策划某个阴谋。 想到这,她双手合十替自己祈福,但愿别再让她去绑架哪国皇帝。 然而,她就是天生的乌鸦嘴。 翌日,玉峙仁发给她一项新任务,率领百人小分队,携带金银财宝珍奇古玩,以特使的身份跑一趟南部,奉上寿礼。因为本月月底便是汝南王三皇叔的六十大寿,这便是所谓的杀机暗涌,在未撕破脸之前,表面上还是一家人。 “就送寿礼吗?皇上还有其他吩咐吗?”通过上一次的事,乔晓佳对他除了警惕就是猜忌。 “届时定有邻国特使一同前去贺寿,记住他们。”玉峙仁放下毛笔,顺手打开一个精致的锦盒,哗啦一声,将那只装有迷幻药丸的金手镯丢在桌前,随后轻描淡写道:“以备不时只需,送你了。” “谢皇上。”乔晓佳双手捧起名贵的宝物,别说她还挺喜欢这镯子的,防身佳品。 “此行或许会遇到熟面孔。” 乔晓佳明白他指的是暮夏染,所以她故作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纵然两军交战也有不杀来使的老规矩。何况汝南王毕竟是吾玉峙国的王爷,即便有人当面指证奴才乃挟持暮夏儒的元凶又能怎样,只有我一口否认,他老人家于情于理也不会当场翻脸。再者说,奴才是以独眼太监的扮相出现在列国面前,请皇上放心。” 玉峙仁指尖一顿,悠悠地抬起眸,不禁自嘲一笑,多余,真多余,何必替她的安危担忧呢,看她把自己保护得多好。 他放下毛笔,在返回寝宫前留给她一句话,这句话令乔晓佳突生成就感。 他低沉地说:如何激怒一个人,又使得对方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这方面无需朕教你。 三日后 乔晓佳再次踏上前往南部的征途。 她心里全明白,玉峙仁起初不让她在汝南王面前显身,是为了引起事端,如今让她前往祝寿,是为了催化战争的进程。 而她所关心的是,怎么才能与暮夏染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他会去贺寿吗? =============================================================== 作者有话要说:再见染王爷,不知道有人惦记他不 = =。。。 PS:后天十点等我。 38 38、第三十八章 此次出行小德子并未跟随,不过这一路上蛮热闹的,各国的礼车陆陆续续地向南部进发,看来汝南王的人缘还不错,只是不知怎就跟玉峙仁不对盘,莫非真的因为男尊女卑且暴力的政治体系惹怒了汝南王? 可是话说回来,汝南王也姓玉峙,自小住在宫中,应该受到相同的教育才对。 罢了,总之定有原因,见到汝南王再说吧。 …… 十日后,祝寿的人马抵达玉峙国南部的汝南城,虽然汝南王城没有主城那般富丽堂皇,但墙高耸提拔,戒备森严,不失气派。 乔晓佳一路骑马而来,望向河对岸的暮夏国,远亲不如近邻,关系好也正常。 至于暮夏儒是否为为汝南王的亲生儿子,迄今为止依旧是揣测。 玉峙仁倒未虐待暮夏儒,反正在她离开前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那傻皇帝也没有危机感,整天笑呵呵的还挺悠然自得。 汝南城的衙门负责此次接待各国来使之事宜,盘查起来相对严苛,尤其是乔晓佳所率领的队伍,遭到非人的遭遇——要求拆开密封的礼品箱,逐一进行盘查。 就在护卫队要与对方大打出手之时,乔晓佳命全体退下,心平气和道:“这是汝南城的规矩,开箱检查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叫他们查吧。” 她面带微笑地坐在马鞍之上,其他国家的使节皆凭邀请函顺利入城,反而是玉峙国本国的特使被挡在城外,汝南王果然“是非分明”。 与此同时,汝南王伫立观望台顶端,手持了望筒注意乔晓佳很久了。 “本王前些日进宫未见过此人,查查底细。”汝南王捋了下花白的胡须,虽是年过半百之人,却依旧精神抖擞,印堂红润,容光焕发。 “奴才查过,此人乃吾皇新任命的总管太监,宫中称他为佳公公,宫里还传出些闲话儿,说此人与皇室之间好似有点……”汝南王的贴身太监扬起尖细的嗓音,做了个手指对碰的动作。 汝南王怔了怔,一掌拍在老太监额头:“简直是一派胡言!定是吾那诡计多端的侄儿为掩人耳目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老太监揉了揉脑门,委屈道:“反正王爷要对此人要所加小心,话说没些本事岂能坐上太监总管之位。” 汝南王则是不屑一顾:“单给他们安排一个院子,彻底与他国来使隔绝开来!本王倒看看这没把儿的茶壶能挤出什么尿来!” 老太监扁扁嘴应了声,紧随汝南王返回王爷府。 汝南城为此次寿宴特设规定——来使与礼物可以进城,随行护卫队只能在城外驻扎。 因此,乔晓佳只安排几人随行,其余人都在城外等候。 她早料到汝南王不会给她打探别国名单的机会,所以她在接到出行指令当天便指派一支十人小队,率先提前抵达汝南城,再安排士兵假扮成中百姓,给他们银两在本城购买一间凉茶铺或小酒馆,潜伏于汝南王府附近,听听风声,遇事呼应,记录来使名册。 …… 她刚进府凳子还未做热,汝南王派人请乔晓佳会面。 乔晓佳独自前往,在正厅见到威风八面的汝南王。总管再大也是个宦官,她下跪行礼:“叩见王爷,奴才晓佳奉旨贺寿。” 汝南王肃然地注视着她,开门见山道:“本王有些烦心事,你给出出主意。” “王爷请讲。” “近日来,贺寿队伍涌入吾汝南城,就说来者是客,可是也有本王不想见之人,你说本王该如何不失大体的拒绝会谈呢?” 乔晓佳听出弦外之音,不动声色道:“方才奴才路过回廊时见府中花园硕大,不如将寿宴摆在其中,位于花园高处的平台当属王爷坐,一来吹拉弹唱全院皆可欣赏,二来,将王爷喜欢的人,安排坐落于通往平台的道路之间。如此一来,所有来使都可以一睹王爷的尊容,而王爷厌烦之人欲想上前敬酒也要请挡在前方的亲朋起身让路,见状多半作罢。但谁都怪不得王爷安排欠妥,毕竟王爷的威名威震四海,来使越多越是证明王爷乃广结善缘之人。” 汝南王本是刁难小太监,却发现这主意不错啊,这比安排屋里屋外宴请宾朋更为稳妥。 思于此,他轻哼,道:“异想天开!哪有让挚友坐通道之理?” “通道两旁的花草暂时移除,这工程并不大。再之后,您不说,府中下人会不说,王爷的挚友即便知晓也不会责难,既然如此,外国来使怎会知晓八仙桌下方的这片土地乃通道?莫非王爷要大张旗鼓告知来使?” “你!” 乔晓佳急忙俯首致歉:“王爷息怒,奴才这不是帮您出主意呢吗?倘若您不满意奴才再想。” 汝南王猛地收回手指,玉峙仁的那张嘴就够惹人厌烦了,这小太监比他还得加个“更”字! 两人未说上三句话,乔晓佳又被汝南王轰了出来。 闲来无事,微风拂面,她在花园中散步。话说吧,一看汝南王就是个直脾气的倔老头,他能有何心机呢?她只是猜想,汝南王身旁定有得力干将,这位幕后军师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至于汝南王与玉峙仁如何结下的梁子,宫里宫外却无人知晓,或许知道,但是属于皇室机密,所以无人敢嚼舌根议论。 而客厅中,静默得有些压抑。 汝南王倚在椅边,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玉佩表面雕刻着烫金的小字——绝圣弃智。赠之儿。 此枚玉佩乃他赠予爱子玉峙之的生辰礼。记忆停留在九年之前的某个深秋的黄昏,当年满腹经纶的玉峙之只有二十二岁。当时的玉峙国皇帝,汝南王的亲大哥,听闻玉峙之聪颖过人,命玉峙之入宫为官,本是喜事一桩,玉峙之却在途中遭受不测,全体护卫无一幸免。 后来,汝南王派人全面找寻爱子踪迹,终于在血迹斑斑的草地中找到一块碎布,碎布块乃是玉峙之出门前身穿的长袍衣料,布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一个“宫”字。 试问普天之下,敢挟持他汝南王爱子之势力,恐怕也唯有玉峙国皇室了! 于是乎,汝南王一怒之下率领大批亲兵杀入玉峙国主城讨人,可亲大哥一脸迷惘抵死不认。 话说到这,一晃九年了,玉峙之依旧是杳无音信,生死不明。老皇帝没过多久驾崩,他如今不找玉峙仁要人管找谁要?! 何况,当汝南王见到长大成人的玉峙仁之后,他超越同龄人的狡猾多变,沉稳冷静,更令他怀疑此乃一起预谋已久的谋杀案。 当然,这绝非汝南王妄加猜测,因为就在登基大典的前一晚,玉峙仁独自会见了汝南王,含沙射影道——玉峙之的命运也许就攥在您汝南王手中。 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逼迫他按兵不动的砝码! 同时证明,玉峙之或许尚在人间。 为了儿子,他唯有一忍再忍。 “之儿……为父想你……” 汝南王的眼角勾勒出深深的鱼尾纹,让人心情愉悦的或摧残心灵的,是血脉亲情。 …… 另一边,乔晓佳站在高处观察汝南城的地势。汝南城与暮夏国同属于山脉国家,国与国之间只有一条不算宽的河流,如果联合出兵只需要半天功夫便可汇合。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入汝南王府的正门,她定睛片刻,刚欲躲闪还是被暮夏染锐利的目光抓住了。 暮夏染一边注视她,一边跳下马背,似乎在判断此人是否是经过乔装打扮的墨紫雨。 乔晓佳此刻也想起她并非真容示人,于是,她不以为然地盘膝而坐,双掌向上搭落膝前,合起双眸,摆出一副诵经念佛的造型。 稳健的脚步声靠近她的耳边,可她还没想好开场白。 还有,暮夏染出入汝南王府都不需要通报吗?看来他与汝南王的关系非比寻常。 暮夏染则站在距她十步的位置,审视着她的侧脸,为谨慎起见,他抱拳,问道:“敢问阁下可是玉峙国的特使?” 乔晓佳缓慢地点点头,暮夏染果然不能确定她的身份。 暮夏染见她不语,仰视她头顶上方的树枝,他悄然运功,咔嚓一声,树枝断裂而下,乔晓佳猛地抬起头,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树枝砸下来。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再一次发生了,一股燥热的气流从血液中蒸腾而起,她本能地抬起手,攥住,不费吹灰之力,捏断了掌中的树枝。 倏地,暮夏染一把揪起她的衣领,扯掉她眼前的黑色眼罩,怒道:“此乃我独门武功‘断心掌法’,我就知晓是你!你胆子真不小,竟敢冒充宦官前来贺寿?!” “……”乔晓佳捂住半边眼睛:“给我,眼罩先给我……” 暮夏染沉了口气,见府邸人来人往,将眼罩丢给她的同时,扯着她的手腕跳下高耸的假山石,转到避人耳目的山石背面。 落地之后,乔晓佳重新戴好眼罩,道:“我未想躲避你,只是还未想好如何面对你。还有,我不是冒充宦官,而是正儿八经的玉峙国太监总管,喏,你看腰牌。”她指了指腰部令牌。 暮夏染攥得拳头咯吱作响:“吾皇安好?” “谁?玉峙仁吗?他很好……呃……”她的话音未落,暮夏染已再次提起她的衣领甩到石壁前:“你再与我兜圈子我真会拧断你的脖子!” 乔晓佳吃痛地眯起眼:“今日你的火气真大啊……他很好,能吃能睡,安好安好……” 听罢,暮夏染松开手,但是二人站在一条狭窄的隧道间,即便放开她也不会相距太远。乔晓佳揉揉脖子向边上蹭了蹭,其实也不能怪暮夏染气急败坏,劫持人家皇帝的主犯就在面前。 “玉峙仁又派你来作甚?” 乔晓佳抿唇不语,倘若暮夏染真是墨墨爹,而她在帮玉峙仁做事,该如何解释? “墨雪雁的性命暂时无忧,我也跟她聊了聊过往,这个消息听起来是否让你开心一些?”她试探道。 “为何开心?你用吾皇性命换取所谓的亲朋之命,这等不仁不义之事你还好意思向我邀功?”暮夏染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她究竟有几条命可供她如此挥霍!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先回房了。”说着,她转身开溜,却被暮夏染一脚拦截。 “汝南王寿辰之日,你切莫惹是生非,否则我也救不了你。”暮夏染虽依旧厉声厉气,但他显然是不打算将乔晓佳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乔晓佳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就是来送寿礼的,寿宴结束我马上走。” “但愿如此。”他落下脚,转身欲走,乔晓佳反而拉住他:“实不相瞒,我此次答应前来祝寿主要是为了来见你,请问你,我怎么断定你就是墨无名的亲爹?” =============================================================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一章真的很重要(⊙_⊙) 明天十点继续! 39 39、第三十九章 暮夏染缓缓驻足:“你果然隐瞒了真相,如我所料,你并未将孩子送人。” 乔晓佳不自然地垂下眸:“对不起,我当初不清楚你的动机,所以未说实话,如今我依旧不能告诉你孩子在何处,至少在确定你的身份之前,无话可说。” 他沉默不语,转身倚在石壁边,揉了揉太阳穴,道:“倘若无名在此,可以滴血验亲,可是你又不肯将孩子交给我……”他抬起眸,凝望乔晓佳一瞬,又垂下:“你的大腿内侧有一道旧疤痕,约两寸长,乃利刃所致。” 乔晓佳下意识摸向大腿根,此处确实有一道浅红色的伤痕,洗澡的时候她还仔细瞧了瞧,甚至还琢磨过,怎么伤到如此尴尬的位置。 “但是这也不能证明我们发生过什么,也许是练武时弄伤的。”她不是思想观念保守的古代女人,不会盲目的交出孩子。 暮夏染确实未料到她会这般回应,不禁笑了笑:“既然不信便罢了,孩子有你照顾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乔晓佳观察着他的五官,浓眉,狭长的凤眼,鼻梁挺直,薄唇以及分明的轮廓,试图从其中找出与墨墨相近的部分,可是孩子太小,胖嘟嘟的小脸蛋只能用可爱来形容。 不知不觉地,她走到暮夏染的身旁,双手抬高他的脸颊,以俯视的角度左右摆弄。 暮夏染一把打掉她的手,不悦道:“休得放肆。” 乔晓佳咬了咬嘴唇,她忽然想起墨墨掌心的黑痣,又拉起暮夏染的手,暮夏染却攥着拳,不明所以。 “让我看看你的手心。” “不可理喻。”暮夏染见她掰自己的五指,刻意犟着劲。 “你让我看看嘛,倘若墨墨真是你的儿子,我就把孩子还给你。”乔晓佳诱导道。 “得了墨紫雨,我再也不会被你的虚情假意所左右。” 自从墨紫雨挟持暮夏儒返回玉峙国之后,暮夏染想了很多,他不能再为儿女私情破坏策划已久的大计,否则他对不起的,不止是暮夏国皇帝,还有生死未卜的挚友,玉峙之。 可是他流露出的那一丁点情绪,总是逃不过乔晓佳敏锐的眼睛。她是不打算跟暮夏染再续前缘,但是至少彻底搞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记得你说过,我对你只有恨,为何?”她眯眼笑了笑,故作天真地托起腮。 暮夏染则蹙着眉,侧过身,抿唇不语。 乔晓佳又移到他的正面,仰起头,又道:“啧啧,我才发现,你长得真帅吖……” “……”暮夏染干咳两声,索性背对她站立:“够了墨紫雨,我比你大十二岁,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乔晓佳蹦蹦跳跳转到他的眼前,暮夏染见她又跟过来,立刻转身。他知晓此刻的自己有些笨拙,但是总被一个小丫头迷.惑有损他的威严。 而她,已然发现暮夏染属于感情单纯的男人,也许他对墨紫雨的感情确实是真心诚意的,但是不论是失忆前的墨紫雨还是她,都没法接受这个藏了太多心事的男人。 因为他曾说过,墨紫雨恨他。 “你害羞了染王爷。” 暮夏染攥了攥拳,气恼地正过身,但是面对她一副绚烂如花的笑颜时,又敛起怒火。 他一定是走火入魔了,自从他初次见到年仅八岁大的墨紫雨之时,就知晓这辈子要毁在此女子手中。 思于此,他一手扶额,一手打发墨紫雨离开:“让我清净会儿……” 每次亦是如此!一见到她便会方寸大乱,她是魔鬼,是腐蚀心智的女魔头。 乔晓佳自然不知“墨紫雨”的魅力大到令他惊慌失措,不过也不难看出,暮夏染对墨紫雨是彻头彻尾的喜欢,哪怕她犯过再多的过错,只要她愿意对他笑一笑,他便不再追究她的责任,这是毫无保留的宠溺。 乔晓佳为了证明这一点,她摊开手:“我此行把银票丢了,借我点银子花花。” 暮夏染并未多问,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拍在她的手心里。 乔晓佳当着他的面数了数,足足三千两,出手果然阔绰。 “谢谢,我会如数奉还的,我先走了染王爷。哦对了,我听说汝南城的小吃很有名,我去吃吃看,顺便逛逛这秀丽的城池。这三日不能白来嘛,再见……”说着,她转身就走,步伐尽量放慢,默默祈祷,叫住她,叫住她。 然而,直到她走出汝南王府,暮夏染依旧没有唤住她。 乔晓佳长吁一口气,他就不担心自己出门遇到危险吗?算错了他的心思。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她迈着四方步走在繁华的街道间。如今这总管太监的打扮相对惹眼,穿梭于四周的百姓无不多看她几眼。不过她本人倒不在意,溜达进一家小酒馆,酒馆的招牌上刻有暗号,证明这家小酒馆从掌柜到跑堂都是她的人。 “客官吃点什么?”店小二笑脸相迎,弯身擦桌子之时,将一张字条塞入她手中。 乔晓佳并未急于看字条,随便点了几道菜,而后故作无谓地左顾右盼。 待她确定无人注意自己之后,她才悄然地打开字条——汝南王府亲兵对吾酒馆盘查严苛,请大人速速离开。 乔晓佳怔了怔,可是转身就走更容易引起旁人怀疑,于是乎,她拍桌子叫嚣:“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杂家坐下多时连杯茶水都未准备?!” 假扮掌柜子的年长士兵心领神会,匆匆跑上前,笑着道:“客官莫动气,生意红火难免招待不周,抱歉抱歉,茶水即刻奉上……” “开得起酒馆请不起店小二?杂家可没闲工夫等你!”乔晓佳不耐烦地站起身,将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刚欲离开,竟被伫立在身后的男子挡住去路。 暮夏染环视四周,扬起一指,大批暮夏国士兵呼啦啦挤入小酒馆。 掌柜不知所以,稍显错愕地看向乔晓佳。乔晓佳则移开视线,心神不宁。 可是,就在她以为暮夏染要掀了整间酒馆之时,他只是命士兵将其余食客轰出小酒馆,随后,士兵撤到店门外,一字排开,禁止百姓进入。 “此刻不忙了吧?”暮夏染幽幽地看向老掌柜,气势十足。 老掌柜反应过味儿,点头哈腰,谄媚道:“不忙不忙,客官要吃什么小的这就命厨子去做。” 暮夏染将宝剑放在桌边,用眼神示意乔晓佳坐下,乔晓佳木讷地落座,紧接着,暮夏染已将菜谱推到她面前。 “……”乔晓佳一边翻阅着菜谱,一边偷窥正在饮茶的暮夏染,道:“其实不在这家吃也无所谓,何必兴师动众呢?” “倘若你不想在这家吃便不会进来,点菜吧。”暮夏染吹了吹茶叶末,看向街道。 乔晓佳擦了把冷汗,原来并非砸店,只是为了满足她的口味。 原来,他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不愿现身。 这男人,真奇怪。 很快,酒菜上齐,但这顿饭吃得有些压抑,因为两人相对无语。乔晓佳低头吃喝,暮夏染只是看着她就餐,偶尔帮她斟满茶水,或挑出菜中的蒜瓣。 “我曾经就不爱吃蒜么?”这一点使得乔晓佳感到更意外。 暮夏染却不予回答,默默地做着他最常做的事。墨紫雨属于性子急慢之人,别人都快吃饱了,可她还在慢条斯理地挑着葱蒜,而墨雪雁是天生的急性子,每每都会在一旁催促墨紫雨。暮夏染在墨雪雁面前不能表现出对墨紫雨的偏袒,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帮她一起挑,倘若只有他二人出行,他会吩咐店家莫在炒菜时加入蒜瓣。 点点滴滴融入他的生活,挥之不去,忘则忘我。 那一晚,他不该怒火中烧失去冷静,不该破坏原本的和谐,更不应该,在发生了那般大的变故之后仍旧对她发号施令。倘若他舍弃尊严向她郑重道歉,她是否会原谅他呢? 可是,他真的错了吗?错到她始终无法原谅? 咔嚓一声,筷子在他掌心断裂,天意弄人,她再也记不得过去,将他整个人从记忆中抹杀,她的失忆并非匪夷所思,因为他要负起全部责任。 断裂的筷子滑到乔晓佳眼前,她缓缓地抬起头,竟见他双手拢耳,好似陷入痛苦之中。 “多谢染王爷款待,咱们出去走走吧?”她放下碗筷,正因为此地都是玉峙国的人,于情于理,她不能将暮夏染暴露在外。 暮夏染依旧不语,只是跟着她走出酒馆,见人潮汹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走这边。” 乔晓佳应了声,跟随他拐入街道后方的羊肠小路,柳枝垂入河畔,格外静谧。 “只有咱们出游,会不会传到汝南王的耳朵里?”她提醒道。 暮夏染摇摇头,神色笃定,望向碧波粼粼的湖面,撩了下长袍,倚石而坐。 金黄色的波光映衬在他英俊的脸孔上,仿佛正在弹奏一曲委婉忧伤的情歌。仿佛,他不愿打断这首凄美的曲子,任由日月变迁,只愿一直听下去。 乔晓佳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身旁,一同望向碧绿的湖水。 ——墨紫雨与他究竟经历过怎样一段故事呢?让他如此矛盾,让自己感到的,不止是不安,还含着些愧疚之意。 愧疚的是,她不能把墨墨交给他,即便他这般悲伤,她居然仍旧不能完全信任他。 日落黄昏,最后一缕晚霞消失殆尽,他终于在暮色降临的这一刻,疲惫地动了动唇。 “小雨,对不起,原谅我,可以吗?……” 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道歉,怪只怪,他并不知她的出现,会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永恒的一笔。 否则,他不会教她习武,不会将她培养成最杰出的细作,更不会为了完成整个计划的核心部分,让她以七日娘子的身份潜入新寡村。娶回家不就好了? 乔晓佳则为难地垂下眸,她没权利替墨紫雨接受道歉,可是,这溢出眼底的泪,是谁在让它流淌? 墨紫雨,你对暮夏染所付出的情感,也感到矛盾吗? =======================================================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十点等我。 40 40、第四十章 最终,乔晓佳还是没能替墨紫雨接受道歉,似乎在暮夏染的意料之内。有的伤害无需深入了解,单凭感觉便可定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汝南王与玉峙仁之间的仇怨因何而起?” 在返回汝南王府之前,她忍不住询问。 “其实仇恨已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可能和平相处。”暮夏染算是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换言之,他们之间有无法化解的仇恨。 “你与汝南王是……忘年交?” 暮夏染摇摇头:“我与王爷的儿子私交甚好。” 乔晓佳大致捋出些头绪,暮夏染尊敬汝南王,汝南王或许也把暮夏染当半个儿子看。 这么近的关系,打起仗来没理由不帮忙。 因此,她必须与暮夏染兵刃相见了? 罢了,即便不是她率兵出征,也会是其他人,如今最妥当的办法是利用手中的权利将双方的伤亡人员降到最低。 这也许就是上苍安排给她的使命吧,不祈求战事平息,只盼望挽救无辜。 “寿宴一结束我便离开此地,保重。”乔晓佳起身抱拳,旁敲侧击道:“无论下一次见面会出现在哪种场合,希望你不要因为自认亏欠于我而对我手下留情。” 暮夏染凝望着她,唇齿半张,欲言又止。 乔晓佳又道:“我不是怪你,但是墨雪雁也是你的徒弟,你为何对她的生死如此淡漠?” “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个人都有它必须肩负的使命,她在执行任务前便知晓此行只死不生。”暮夏染舒了口气:“不过通过她的获救,我忽然领悟一个道理,并非每一件事皆可按照规划好的轨迹驶进,而这其中唯一能扭转乾坤的人只有你。我只是荒谬地在想,这是上苍派你前来保护玉峙仁吗?” 乔晓佳怔住,思忖良久,缓缓地指向自己:“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明白了,整套谋反计划是你制定的,你是痛恨玉峙仁的暴政还是只为了帮助汝南王达成某种心愿?” “重要吗?”暮夏染无谓地笑了笑。 乔晓佳沉了沉气,又道:“也对,是不重要了。既然你并不避讳我所提出的问题,为何又不愿道明我原本所肩负的使命?” “我何时说过你有使命了?”暮夏染弯身拾起一片枯叶,道:“你就像这片树叶,我说它独一无二它便价值连城,稀有或是不稀有,分人看罢了。” 听罢,乔晓佳的心情格外沉重,基本断定,她确实是背叛了暮夏染。 “你不用感到愧疚,世间之事,不是你利用我便是我利用你,一旦扯上‘利用’两字,再把感情拿出来做挡箭牌显然不够纯粹,何况你并未对不起我,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他自嘲一笑,“即便不出之后的那桩事,你已然对我有所防备,我只是搞不清楚一件事,我对你如此重视,你却在执行任务前便想好了如何报复我。” 乔晓佳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虽然不记得过去,但是我凭直觉确信,你是真的爱过‘墨紫雨’。 所以我越发好奇是何种任务让曾经的我对你怀恨在心?莫非你害死了我的父母或你提到的那位玉峙国将士?” “可笑,你的父母我自会好生对待,你要他们的住址吗?至于那士兵,我根本不知晓他是何许人也。”暮夏染笑得越发无奈,他侧头望向她:“我原本也以为那件事不会影响到你我之间的关系,怎料……”他转回视线,“不提罢了。” “你还是不愿告诉我原因是吗?怕我告密?” “算是吧。”他索性承认,随后背对她站立,仰视静静的夜空。 乔晓佳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感到周遭的气流逐渐停滞,他究竟想说什么? 半晌,他悠悠地转过身,在乔晓佳反应不及时,他倏地按下她的肩膀及头部,迫使她跪在他的面前。 而他,以居高临下的态度,郑重其事地道出一个决定。 “曾经的我,爱你如生命,但是,从即日起,你墨紫雨不再是我暮夏染的徒弟,旦夕祸福各安天命,就此……恩断义绝。” 不等乔晓佳抬起头,暮夏染跃身而起,跳上屋檐,消失在孤寂的黑夜之中。 她伫立原地,说不出那种滋味,他决然地断绝了这段长达十年之久的师徒关系,不打算再将自己囚困于感情的牢笼之中。 看来他的心算是被她彻底地,伤透了。 …… 直到汝南王的寿宴结束,她已踏上返回玉峙国主城的路途,暮夏染始终未再出现。 几日来她脑中一直盘旋着暮夏染离开前的场景。当他作出最后的决定时,那沉重的语调仿佛千斤大石压向她的身躯,没有钝刀撕磨的痛楚,只有风驰电掣般的果决,来不及疼,来不及想,一刀毙命。 唉,如果他直视她的双眼,她便可以洞察他当时的情绪,可是他刻意的回避了,只能证明他在给自己下达最后通牒。 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为什么得不到幸福呢?说来可笑,可她忽然替他感到不值。 …… 御书房中 玉峙仁随手翻了下此次参加汝南王寿宴的宾客名册,随后丢在一旁,静默地看向她。 乔晓佳的心思依旧停留在暮夏染不愿提起的任务上,想要揭开谜底,她应该先去趟当初离开的森林木屋还是更早一些的新寡村呢? “你在考虑何事?” 玉峙仁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回过神,俯首致歉,道:“奴才在想,在开战之前,皇上会派奴才再去何处。” 玉峙仁顿了一瞬,不禁付之一笑:“于是乎,朕若说只等开战,你便顺理成章接着往下讲?”他饮了口茶,“你情绪不对,此行遇见何事了?” 乔晓佳怔了怔,是玉峙仁越发敏锐、越发了解自己了?还是她将心情全挂在了脸上? “皇上英明,此行确实发生些状况,也可以说汝南王并非奴才想象得那般攻于心计。”虽然与汝南王接触不多,但是她感觉汝南王并非贪权之人,并且脾气很直,喜形于色。 “你想知晓朕与三皇叔之间的积怨?” “倘若未冒犯到皇上,奴才愿洗耳恭听。” 她太想知道了。 “可以讲,但是在朕讲之前……你先回答朕的问题。” “皇上请讲。” “一个藏有秘密的人凭哪一点从他人口中得知实情?” 乔晓佳猛地抬起眸,刚巧对上他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 他意图明显,想知道秘密便用等值的秘密来交换。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愿退步。 玉峙仁耸了下肩头,笑着道:“出去吧。” 乔晓佳则眉头紧蹙,神色稍显挣扎。 她退出几步,又驻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莫非怀疑奴才有二心?” “食君俸禄替君分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可称之为忠臣。” “……”乔晓佳暗自舒口气,玉峙仁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擅长破解别人的心理活动。当初的她倘若令他感到焦躁不安,也并非因为她掩饰得好,而是真的一无所知。而如今的她,知道的越多越有心理负担。 玉峙仁展开折扇缓慢扇摇,他所在意的并非暮夏染这个人的品行,而是大战在即,墨紫雨还未确定自己应该为谁效力,这才是令他最头疼的问题。 之所以重视她,正因为她具备冷静的头脑以及超前的意识,势均力敌的战役,拼得是头脑,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这是一场自相残杀的战争,敌方队伍中也有玉峙仁国的士兵,所以他绝不允许伤亡惨重。如今,只有对本国士兵毫无感情的墨紫雨可以以平常心调兵遣将。 她的态度,对他极其重要。 然而,他却不能将迫切的情绪表露其外。做皇帝很难,一步错步步错;很累,绞尽脑汁只为请君入瓮;很无奈,凡事都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他偶尔也会思量,何时才能松口气,哪怕只有几日,如同普通百姓那般,偕同妻儿,四处走走,看看这耗尽全他部精力所治理的锦绣河山…… 不过这念头总是在头脑中一闪而过,因为他注定不能拥有完整的家庭,老天爷给他制造缺憾,又赠予他无限大的权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公平吗?也许。 “奴才告退。”说着,乔晓佳转身离去,她决定保守秘密,或者说保留做人的底线,曾经的墨紫雨已然令暮夏染大失所望,她虽是个局外人,但不能再一次出卖他。 只因他那句话——我暮夏染,爱你如生命。 玉峙仁不予回应,却并未阻碍她的去向,因为他手中还有一张有力却不太想利用的王牌——段瑞龙。足以牵制墨紫雨去留的男子。 俄顷,小德子火速来报。 墨紫雨已离开皇宫,前往军营。 是的,小德子正是玉峙仁派去监视墨紫雨的眼线,他从始至终只服从玉峙仁的命令。 玉峙仁微垂眸,默然道:“日后她去军中之事不必来报。出去吧。” “遵命。”小德子刚欲离开,又忽然想起何事,继而转身告之:“皇上,总管大人似乎对典籍阁颇有兴趣。” 玉峙仁执笔的那只手稍稍停了一下,不动声色道:“找机会询问她想知晓何事,如若是不打紧之事便带她进去查阅。” 小德子领命,继而退下。 另一边 乔晓佳在中午前赶到军营,段瑞龙正在营帐中小酌,见她平安归来,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将她托举半空,粲然一笑。 ========================================================== 作者有话要说:又见将军,不甘愿做背景的男人站起来吧! = = 第四十一章 “我有正经事找你。”乔晓佳跳出他的怀抱,一转身坐到床榻旁:“你陪我去个地方,但是我怕人跟踪,咱们从哪离开不会惊动士兵?” 段瑞龙睨了她一眼:“去何处?” “去我在失忆前所居住的地方,我想回去找找线索,”她边回忆边说,“我当初带着墨墨一路向北抵达玉峙国主城,大概走了三个时辰,具体位置记不清了,你知道那里是何处不?” “原路返回便是……”段瑞龙思忖片刻,不由怔住:“莫非你是从兽冥山那边过来的?” “不知道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兽冥山?有什么问题吗?”乔晓佳见他神色诧异。 “兽冥山是一座由北向南的山脉,地势险要,野兽出没频繁,所以几乎无人居住在此山之中,你前往城池的途中可否路径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 乔晓佳立刻点点头:“是有一条水质很浑浊的河流,我在桥边还遇到一位樵夫,是他告知我一路向北便有城镇。” “那便没错了,你正是住在兽冥山山中,”说到这,段瑞龙不由提起她纤细的胳膊捏了捏:“就你这小身板还敢与野兽共存?” “我都跟你说了,我在失忆前会武功,那日一根断裂的树枝险些砸到我,我本能地抬起手一抓,竟然轻易将树枝捏成两截。”乔晓佳一转身坐到他腿上:“事不宜迟,我心中有许多疑团解不开,怎么也得回去找找答案。” 段瑞龙长吁一口气,拍了她屁股一下叫她起身,随后,他并未离开营帐,而是半个身子探入床底下,好似摸索着什么。 “你在作甚?” “吩咐门外守卫准备酒菜,顺便告知他们在账外严守,就说你我有要事相商。” 乔晓佳应了声,按照段瑞龙的指示逐一办妥,待酒菜上齐,段瑞龙刚巧从卧室中走出,再次重申:任何人不得入内。 说完,他往嘴里塞了吃口菜,又返回卧室,乔晓佳本想跟进去看看,他却不让。 大致一刻钟之后,段瑞龙招呼她进屋。 进屋的乔晓佳,见到眼前的一幕有些惊呆——床榻下方原来隐藏着是一条暗道。 据段瑞龙解释,此暗道可直达兽冥山半山腰,当初将军营驻足于此正是看中了兽冥山的凶险,一旦遭遇敌军突袭,这条暗道可确保大部分士兵全身而退。 “这隧道不是为了逃生用的吗?你为何在屋里弄那么久?” “你以为用蛮力便可抬起石板门吗?要通过暗语开启!”段瑞龙扬起下巴,很奇妙吧? “嗯,然后?……”她狐疑地看着他。 他抓了抓发根,尴尬地说:“常年不用我记不清了,时间都用在回忆暗语上了。” “我就知道,还故作神秘呢。”乔晓佳朝他做了个鬼脸,取来一盏油灯:“现在能下了吗?里面有机关吗?” “哎哟,你还知晓暗道中有机关?” “原本不知晓,不过上次进入典籍阁时可真吓坏我了,那真是一步一个陷阱……呃?……”她话未说完,段瑞龙猛地扳过她的脸颊,不悦地质问道:“典籍阁内安置机关无数,你不要命了?!” “……”乔晓佳见他神情紧张,踮起脚亲了他一下:“我当然不敢硬闯吖,是管事的太监带我进去的。不过未走出三步我又出来了,里面实在是太恐怖,还有鬼哭狼嚎的动静儿。” 听罢,段瑞龙只是怔了怔,继而迈入暗道,待乔晓佳也走入,段瑞龙拧动石壁上的活动机关,石门就这样悄声无息地合起。 而乔晓佳携带的油灯非常多余,因为当石门关闭的同时,镶嵌于墙壁凹槽中,类似大铆钉形状的琉璃钟罩内,倏地点亮开来。 “此暗道乃通往兽冥山的捷径之路,咱们不出半个时辰便可抵达。” 乔晓佳并未仔细听他讲话,而是沉迷在会发光的“铆钉”上,她确定这年代没有电,可是这发出橘红色荧光的照明物究竟是什么? “这设计也太神了点吧,怎会发光的?” “一种可以感应呼吸的药粉,其实道理很简单,这种粉末从毒花中提炼,此花会在黑暗中发出光亮,这就好比野兽嗅到血腥味会亢奋一般,药粉感应到人的气味,便发出绚丽的光亮吸引好奇者的注意,一旦靠近这种植物,再通过风的传递粘在皮肤上,会导致皮肤奇痒无比甚至溃烂,你仔细看,会发现罩中的粉末仿佛萤火虫那般在黑夜中发光。” 果然,细碎的粉末在玻璃罩里荧荧发光,人若走远,自会一盏一盏熄灭。 真像声控电灯啊。 “那毒花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车黄子。” 车黄子?……好似在哪里听过。 乔晓佳发现他说话时心不在焉,追问道:“你还在想典籍阁的事吗?” “嗯?……嗯。”段瑞龙握紧她的手,道:“跟紧我,不要乱碰四周的墙壁,我也不知道哪几块是活动石门。 “什么意思?这条暗道还是四通八达的?”乔晓佳越发感到神乎其神。 “嗯,玉峙国所有的地下暗道皆可通向不同的位置,此乃战略机密,到此为止。” 乔晓佳乖巧地点点头,又忽然想到出现在太医药箱中的“车黄子”……她拉住段瑞龙前行的脚步,轻声地询问道:“也就是说,皇宫里可能也有类似的机关暗道?我打个比方,倘若以皇上寝宫为起始点,暗道有可能像章鱼的触角般延伸到任何一间房的正下方?” 段瑞龙注视她那双焦急的眼睛,不以为然道:“也未必都在地下,可能就在屏风后方或墙壁的另一侧。暗道机关的设计者原本就来自宫中,你为何如此慌张?” 乔晓佳稳定一下情绪,眯眼一笑,挽起他的手臂继续前行。 其实她并非感到不安或惊恐,而是想了解这些暗道的格局,如此一来,通往哪里都不需要过关卡,曾经是玉峙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在暗处洞察一切。倘若她能获得隧道的走势图,岂不是可以从被动转为主动,反过来监视玉峙仁的行动以及获知所谓的皇室机密? 思于此,她没来由地有些激动,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非常不好,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她就不再是任由玉峙仁操控的棋子。 “前方的路有些窄,上来。”段瑞龙开口时已弯□。 乔晓佳爬上他宽厚的脊背,他轻松地站起身,拖了拖她的双腿,不急不缓地向前方迈进。 她环住他的脖颈,暗道的高度有限,摩擦着段瑞龙头顶的发丝,而她只得头部埋在他的肩窝里,他或许考虑到这一点,今日竟没穿硬邦邦的铠甲,身体很温暖,令她即便置身于如此阴冷潮湿的隧道中也不会感到寒冷。 “兽冥山野兽多么?我那日带着墨墨出来时并未发现。” “白天好点,到了晚上比较危险,你个小丫头还带着一个屁大点的孩子,真不知你是求活还是找死。”段瑞龙轻哼。 乔晓佳活动活动腮帮子,张大嘴,一口咬在他的肩头:“我要重复几次吖,曾经的我是武术高手,你别这么瞧不起女人行不行?” 段瑞龙对她毫无力度的啃咬不予理会,讥笑道:“这样啊,那一会遇到狮子老虎你先对付。” “……”乔晓佳咬了下嘴唇,扭过他的脸颊,咬住他的唇瓣,这回看你疼不疼。 段瑞龙眯眼躲闪,她确如小疯狗般咬住了便不松口,还时不时从牙缝里挤出咯咯地笑声。 “哎呀呀,疼疼疼……”他想反咬她,她却先发制人,抱住他的头部不让他自由活动。 “说,我是不是大侠?” “是是是,大虾真厉害。”他故意念走音。 “那打狮子老虎这等小事还用大虾出手么?”她学着他一起“跑偏”。 段瑞龙笑着摇头,趁机一口叼住她的唇瓣,压在唇齿间轻轻咬合。 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暧昧,段瑞龙缓缓驻足,侧头吻上她的唇,乔晓佳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已被她咬红的下唇,聚少离多的两个人,似乎都不愿将时间花费在无谓的寒暄之中。 他转过身正对着她,她的脊背倚潮湿的石壁上,淅淅沥沥的水滴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滑入衣襟,她打个冷颤,拉回理智,急忙翻手盖住他的唇:“先去找木屋吧,夜路太危险。” 段瑞龙想到兽冥山的凶险,也只得暂时将欲望硬生生地吞回去,要说他真不是好色之徒,可就是看她顺眼,这一晃半个多月未见面,颇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不适感。 …… 通过促狭的路段之后,乔晓佳明显感到地势由低向高推进。她踩在布满青苔的石面上,行走起来相当吃力,段瑞龙起初拉着她前行,但她依旧一步三滑摇摇欲摔,于是,段瑞龙索性将她夹在腋下,另一手抓扶墙壁,径直疾走。 乔晓佳仰起头朝他笑了笑,而他则是一脸严肃道:“其实我也很想了解你的过去。” “为何?” “说不清,可能就是希望你可以将完整的自己托付给我,莫再日后忽然跑来个男人,再把你给要回去。你说我是抢还是不抢?” 乔晓佳的笑容微敛,且不说暮夏染,就说暮夏染在情绪激动时说得那番话,貌似墨紫雨喜欢的人是某位玉峙国将领。 到了木屋,希望找到有关过去的蛛丝马迹,若能与过去的自己彻底了断,那便再好不过了。 ============================================================= 第四十二章 通过杂草丛生的山洞,依旧是阴霾的森林。乔晓佳环视四周,未想到小木屋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包上,这……墨紫雨肯定不知晓自己就住在暗道出口附近吧,幸好无人偷袭军营。 段瑞龙则抽出佩刀,微弱的阳光反射在刀面上,煞气十足。 乔晓佳刚欲前行,却被段瑞龙一把拉回原位,只见明晃晃的大刀飞出他的掌心,噗地一声倾向草丛,稳准狠地插在一条大蟒蛇的头部。 乔晓佳的神经立刻紧绷,果然是猛兽四伏的鬼地方。 段瑞龙拉着她前行,眼光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越是靠近木屋,一股奇特的味道越重,那味道类似于麝香味。 近身一看,原来木屋四周种植着大量的驱虫草,这种草不仅蚊虫讨厌,只要是动物都很厌恶,不够这种草并非兽冥山特有的植物,应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 这便是墨紫雨还敢在屋外养鸡的原因。 段瑞龙挡在她的身前,一脚踹开屋房门,屋内竟然已是一片狼藉。 乔晓佳探出头望过去,她扫视四周:“在我离开之后,这屋有人来过。” “好似在寻找何物。”段瑞龙接过话,随后迈着谨慎的步伐缓缓而入。 乔晓佳应了声,十有八九是暮夏染派人来过此地,不过看翻得这般凌乱,应该是寻找某样东西。她竖起歪到在地的木椅,道:“你先坐,我也翻翻。”说着,她走到木箱旁检查衣物。 “已被翻成这样还有必要找吗?该拿走的一样不会落下。”段瑞龙讲话的同时望向房梁,房梁落满尘土,清晰可见处几枚手印。 乔晓佳一想也是,舒了口气:“可是这屋里能有何物?我在离开之前本想找些银两,可是就翻出一块玉……”她睁了下眼:“莫非他们是在找玉佩?” 段瑞龙扬起眸:“玉佩在何处?” “在你府邸,我看着雕刻工艺挺精细,就把那玩意藏在我卧室的床底下,想着万一无路可走了还可以拿到当铺换些银两。” “那还留在这作甚,回府。” 乔晓佳应了声,紧随段瑞龙离开,不过在临走前,她注意到放在木桌上一尊佛龛:“等等,这佛像叫什么?” 段瑞龙回眸审视片刻:“好似是……送子观音。” “为何要祭拜送子观音?”她折回原位,托起佛像看了看,发现佛像底部刻有一排小字——福佑姻缘,莲花送子。 不管有没有意义,她默默记在心里,毕竟暮夏染曾提醒过她,墨紫雨对任何人都有戒心,封存了只有她一人知晓的秘密。 …… 返回军营之后,未避人耳目,二人并未一同返回段府。乔晓佳留在军中等候,由段瑞龙独自去取玉佩。 大致过了三四个时辰,段瑞龙将睡醒一觉的乔晓佳叫醒。 他坐在床边,从怀里掏出玉佩递给她。 乔晓佳托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我不懂玉,这块玉佩值钱吗?” 段瑞龙顺手接过,透过油灯的光线照耀玉佩:“……瑕疵斑斑并非值钱货,不过若是得道高僧开过光的佛牌就不好说了。” 他们都注意到了玉佩上的雕刻物,乃是一尊笑口常开弥勒佛。但是这种佛牌极为常见,造型也不特别,在任何一家寺庙皆可求到。 乔晓佳将玉佩交给段瑞龙:“你帮我保管吧,我出入皇宫不方便。” 段瑞龙应了声,看出她情绪低落,问道:“怎了你?” 乔晓佳沮丧地吐口气,身子一软躺在段瑞龙的膝盖前:“我想知晓我为何要住在山中,为何要入住新寡村,凭我的武功想逃跑岂不是很容易?” 段瑞龙思忖许久,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他道:“武功不武功的且不说,既然你曾经做过细作,很有可能你是自愿被俘又被押送新寡村,只为接近某个重要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乔晓佳猛地直起身,凝望段瑞龙片刻,捞过他的脸颊亲了又亲:“我发现你真的很聪明啊段瑞龙,这便说通了,嗯!我会想法设法混进新寡村一探究竟!” 段瑞龙则笑不出,他长吁一口气:“不为人知的目的多半是阴暗丑陋的,所以我是个讨厌秘密的人,当有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希望我并非在助纣为虐。” 乔晓佳嘟起嘴:“谁啊,我是那种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吗?不论结果如何,我至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若是只对不起我倒好解决了,若是阻碍吾朝太平盛世之恶事,你叫我该如何处置你?” 话题越发沉重,乔晓佳自是无言以对,她唯一避开迎面直逼的问题,搂着段瑞龙的肩膀蹭了蹭:“那我还替玉峙国打仗呢,不能将功折罪么?” “此战只许胜不能败,双方不但势均力敌,还是同一个王朝培养出来的猛士,难度有多大你根本未曾思量。”段瑞龙叹了气:“莫以为耍耍小聪明便可以指挥战役,要准备两套或更多的部署方案,要想好退路,要学会防患于未然。此战最可怕的是,敌方的幕后操盘乃汝南王,了解玉峙国的用兵之道,打起来相当困难。” 听罢,乔晓佳沉收起耍赖的劲头,正色商量道:“暮夏国地势颇高,我们就利用地势与之作战如何?” “说来听听。” “咳咳……”她坐起身,边比划边道:“对方的优势就在于站得高,站在高处方便洞察我方阵营的部署状况,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譬如最重要的,囤积粮草的地方疏于看管,倒是没用的营帐加派人手把手,还有马厩,把一些老弱病残的废马放在最明显的位置,精壮的马匹藏在隐匿于阻碍视线的山涧中,总之就是看起来重要的东西其实都没用,如此一来,敌方就算夜袭兵营也只会损兵折将。” 段瑞龙搓了搓下巴,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着道:“还不够,继续讲。” “玉峙国的军事战略属于主动进攻型,所以极少使用陷阱与壕沟,此次咱们就挖壕沟,但是壕沟里不安置置人于死地的木锥,而用粘性较强的浆糊,生擒活捉。” “为何生擒活捉?” “俘虏啊,奴隶啊,玉峙国日渐扩大,建设新城池需要大批人手。”乔晓佳确实藏了小心思,少死一个是一个。 然而,段瑞龙只接受挖壕沟的建议,对于浆糊的提议不予理会,因为玉峙国杀敌的宗旨是——以绝后患。 于是,两人为此事争论激烈,最终,乔晓佳索性暂时放弃说服,反正还未开战,届时再议。 “今晚不住这了?” “不住!跟你这种见人就砍的冷血动物没有共同语言。”她瞪了他一眼,低头忙穿鞋。 段瑞龙揉了揉她的发顶:“军中最忌意见不合,你回去好好反省。” “?!”……乔晓佳捶他一拳,愤愤地站起身,撩开帐帘时又驻足回眸:“今日谢谢你。” “见外,回吧。”段瑞龙朝她扬手,笑容中透出些疲惫,话说让谁东跑西颠一天都得累。 乔晓佳笑着点点头:“歇着吧,我带来的补品记得吃,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当然,你要有事进宫也来抽空来看看我,我走啦主心骨。” 段瑞龙斜唇一笑,应了声。 虽然未在木屋中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但是他至少感到墨紫雨对自己的依赖,这种感觉很不错,让他知晓她有多需要自己,同时,他期盼所谓的真相,莫打破原本的和谐局面。 …… 乔晓佳抵达皇宫之时天已蒙蒙亮,上朝的队伍排在皇宫门前。 她一盘算,早朝至少进行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趁着玉峙仁早朝议政之时溜进他的寝宫找找暗道或者机关设置地图如何? 思于此,她没了困意,顺小路拐入靠近寝宫的角落里,只待玉峙仁的八抬大轿离开之时,她方可悄然潜入。 半晌,玉峙仁坐上前往议政殿的龙椅,待队伍走远,她号称替皇上取奏折而来,就那般堂而皇之地走入御书房,又通过御书房径直来到寝宫。 寝宫内放置数枚香炉,青烟袅袅好一派幽静。 她一边堤防着打扫房间的侍女,一边沿着墙壁敲敲打打,倘若墙壁上发出空洞的闷响,那便有可能就是暗门的所在之处。 然而,结果是令她失望的,她又想到电视机中常看的一个画面,机关大多藏在画卷或书籍后方,于是乎,她又开始摆弄画卷及抽拿书卷。 不过,在偌大的寝宫中想找到机关实在渺茫。 随着时间飞逝,汗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她的耳根流下,究竟藏在哪了? 她注意到床榻,始终未找那里她是这般考虑的,堂堂玉峙国九五之尊,真的会把暗道藏匿于床榻之下吗?那出入起来岂不是需要“卑躬屈膝”? 所以她依旧在其他摆设周围东摸摸西摸摸,倘若翻遍了还是一无所获的话,再找床底下。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这期间曾有宫女进来换过香炉,有太监擦拭家具,幸好寝宫够大,乔晓佳逐一顺利躲过。她估摸着距离玉峙仁下朝之时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时间紧任务急,她匆忙地擦了把汗,挽起衣袖,脱下官帽,四脚着地,向床榻附近移动。 可是,就在她刚摸到床边之时,门外一声响亮的同传贯入耳孔—— “皇上回宫!” 大事不妙!她提起一口气,刺溜一下钻入纱帐,躲在其中默默祈祷:千万别上床休息啊! ==================================================作者有话要说:后果就是╮(╯_╰)╭……有点重口味了……不对,斗智斗勇…… 第四十三章 纱帐外传出井然有序的脚步声,乔晓佳的心却乱如鼓击,尤其想到玉峙仁的残暴,她能否躲过这一劫全看造化。 不巧的是,玉峙仁昨晚未睡好,此刻感到有些困乏,但他并未急于就寝,而是换好倚在躺椅上批阅奏章。 “皇上,总管大人并未在房中,不过护卫据说,她凌晨入的宫。” 熟悉的声音落入乔晓佳的耳朵,她拨开一道微乎其微的缝隙,引入眼帘的,是小德子与半卧在躺椅上的玉峙仁。 后宫出入状况的确由小德子所在部门管制,他出现于此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玉峙仁对她真是“格外关注”。 “入宫后未回房还是又出去了?”玉峙仁抿口茶,漫不经心地问。 “未回房,至于去向何处……” 乔晓佳不自觉地抓起衣襟,但是小德子竟选择与玉峙仁附耳交谈,她竖起耳朵努力听,依旧听不清二人说了些什么。 擅自进入皇上寝宫定有蹊跷,小德子会不会出卖她的行踪呢? 俄顷,玉峙仁不动声色地应了声,扬手命小德子退下。 他站起身,乔晓佳透过缝隙看他正向床榻旁走来,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然而,玉峙仁走到床榻旁却横向移开三步,紧接着发出金属旋转的声响。 乔晓佳瞪大惊眸,果然有机关!并非床下,而是镶嵌于床头前的龙形装饰物。 可是,就在她以为会有某道暗门应声开启之际,只听哗啦啦一阵绳索的拽响声,她顿感床板斜起,继而向墙壁方向竖起,好比现代生活中,可纳入衣柜的摺叠床。 乔晓佳压抑着紧张的情绪,抓住床头处的镂空栏杆,可以预见,床板将与墙壁紧密贴合,也会因为她在从中的阻碍,导致整张床板不能完全如壁挂般悬于墙壁之上,甚至,她有可能被挤压得粉身碎骨! 危急关头,乔晓佳只得故作刚睡醒,在迷迷糊糊中惊声喊叫。 “啊……怎么回事?!……”她喊叫的同时,一手抓住床榻的边缘,一手抓乱头发,为避免玉峙仁杀人灭口,她并未将头部探入纱帐,而是惊慌失措的尖叫。 哐当一声,床板重重地落回原位,颠得她的身体弹了一下。 倏地,玉峙仁撩开纱帐,即刻对上她一双拼了命揉红的眼睛。 “皇上……方才发生了何事?……”乔晓佳扬起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又在看到来者是玉峙仁之后摆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她连滚带爬下了床,跪在玉峙仁面前,寒蝉若惊道:“奴,奴才不知何时睡着了,请皇上恕罪。” 玉峙仁缄默不语,注视她凌乱的发丝,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乔晓佳怯懦地抬起眸:“皇上,奴才昨 第四十四章 通过那日之事,玉峙仁在寝宫四周加派人手巡逻,纵然乔晓佳知晓开启暗道的机关在何处,但她却是难以接近寝宫半步。 并且这些日子以来,玉峙仁鲜少召见她。于是乎,闲来无事的她,想去新寡村走一趟。正好在不久前,有官员提及新寡村的房屋部分坍塌的问题,玉峙仁在大殿之上交由她办理,她一直忙得抽不开身,便暂时搁置,如今,刚巧借故对此地探知一二。 “大人要去何处?”小德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乔晓佳想到他与玉峙仁窃窃私语的一幕,在未确认他的人品之前,故意说要去军营,还叮嘱他莫告知玉峙仁。 小德子自是满口答应,亲自将乔晓佳送到宫门前,待她坐上他所指定的轿子之后,又目送乔晓佳离开。 乔晓佳撩开轿帘一道缝隙回视小德子,小德子则站在宫门旁,似乎在等她走远。 有些事就是如此,不怀疑一个人的动机时,怎样都觉得他是好人,一旦心中有了芥蒂,怎么看对方都像是在监视自己。 但愿是她想多了。 …… 新寡村建在玉峙王朝国土以西的山脉边缘,三面环山包围,形成天然高墙。“七日娘子”由朝廷派重兵监管,她们日常生活与普通百姓相似,下地种菜、纺织、河边洗衣、闲谈,但不允许她们踏出新寡村半步,就此直至终老。 乔晓佳以总管太监的身份出现于此,心情逐渐变得有些沉重。村长是一位年纪半百的公公,手底下趟差的也都是宫中的嬷嬷或上了些年纪的宫女,在她们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多余的表情,各个手持皮鞭,如行尸走肉般穿梭于村落之间。 乔晓佳仰视高铸的围墙,这里就是一间可以在围墙内部自由行动的女子监狱。 “总管大人,您请随小的这边来。”村长谄媚道。 乔晓佳应了声,跟随此人来到被大水冲垮的区域,前阵子阴雨连绵,显然是山石间的积水过多造成小规模的泥石流。 “伤到人没?” “死三人,伤十余。” 乔晓佳沉了沉气,指向山脚下方的位置,道:“在那里建一条排水槽,宽一点,资金问题无需考虑,还有房屋,这一带建造成高架建筑,即便排水不畅也不会殃及性命,”她边说,村长边记录,村长步步跟随,她又道:“方才我看了一下,新寡的住宿条件太差了,眼瞅着即将过冬,给每间屋多加几床新被褥。先这样,我随便走走,午饭我要与新寡们一起就餐。” “遵命!小的一会儿去请大人。”村长对总管大人的一言一行颇感意外,从未有官员重视过此地,真心感激总管大人。 乔晓佳独自来到河畔,见一女子蹲在树下垂泪,不由走上前询问,此女子乃刚刚押送新寡村的女囚,因脖颈上的烙印溃烂发炎,睡不好吃不好,导致她心力皆憔悴。 乔晓佳审视她脖颈处红肿不堪的烙印,发现烙印并非烙铁所致,她不禁好奇地问:“行刑者用何种刑具给你烙的印?” “大人也不知么?那奴家更不知晓是何物,只见太监在一块刻有‘判’字的掌印上涂了些药粉,不是很疼,之后便发痒,奇痒难忍。” 听罢,乔晓佳再次观察烙印的颜色……这便是段瑞龙所指的深入骨髓的原因吗?并非火刑所致,而是某种具备侵蚀性的药粉咬烂了皮肤表层及深处?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玉峙国境内到处充斥着危险的毒物,当然这其中最“毒”的非玉峙仁莫属。 “对了,你进来之后,谁帮你记录姓名?可以胡乱说一个么?”乔晓佳见女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忍不住深入了解。 “村长,他手中有一份玉峙国百姓家谱名册,倘若谎报姓名,轻则杖刑,重则处斩。”女子幽幽一叹,苦笑道:“抓都抓来了,如今我只想着少受皮肉之苦。莫像与我同房的姐姐那般因逃跑被砍掉一腿。” 听罢,乔晓佳顿时起了一身起皮疙瘩。然而,令她感到寒意袭来的并非肆虐的刑罚,而是女子这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感到愤懑才是稀奇的念头。 洗脑,从一出生便被玉峙国的教育方式洗得干干净净,人权对女性而言简直是多余的存在。 可怜,可悲。 午饭时,乔晓佳见到了数百位新寡,大家聚集在偌大的膳堂中,就餐时并未互相交谈,井然有序。 乔晓佳以总管太监的身份挤在其中必引起新寡们的关注,但是无人敢与她同桌就餐,宁可两人挤坐在一张板凳上也要远离宫中之人,唯恐一个不留神丢了性命。 乔晓佳只是在想,墨紫雨曾经也是她们中的一员,虽说她如今在装扮上有所变化,又是独眼示人,但是她还是希望有人可以依稀记得她的容貌,至少多看她一两眼,也好让她知晓自己真住过这鬼地方。 然而,没有一个女囚敢直视她的面容,就连管事儿的嬷嬷也对她绕道而行。 哐当一声摔响,乔晓佳故意撞倒了汤碗,继而大幅度地跳起身擦拭滚烫的汤汁,随行侍者急忙上前清理瓷碗碎片,这一举动,终于引起一位老宫女的注意。 老宫女目不转睛地看向乔晓佳,眼中除了迷惘还夹杂着少许惊悸之意。 不过,当乔晓佳侧身同样注视老宫女之时,老宫女竟然吓得将筷子掉落在地,她仓皇地蹲□拾捡,随后刻意地背对她站立,随后匆匆离开。 乔晓佳岂能放过任何一位知情人士,于是她谎称肚痛,紧随老宫女的步伐走出膳堂。 “请问茅厕在何处?”她彬彬有礼地唤住老宫女。 老宫女明显地身子僵了下,并未回头,怯生生地指向东侧,逐欲前行。 “且慢,杂家对路面不熟,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可否?”乔晓佳边说边靠近老宫女,一掌拍在宫女的肩头,顿感宫女的身子又硬了一瞬。 “奴才……还有些事……”老宫女颤颤巍巍地开口,仿佛撞见了鬼般。 撞见鬼?……乔晓佳倏然走到宫女正面,同时取下黑色眼罩。 老宫女瞪惊悸的大双眼看向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似灵魂出窍那般,双腿颤抖,瞠目结舌。 由此可以初步断定,墨紫雨确实出入过新寡村。 “你……莫非认得我?”乔晓佳粲然一笑,故作疑惑地问。 “不,不,不……奴才岂能认得如大人这般位高权重的官,官员?……”老宫女小碎步退后,太像了,但是也太荒谬了些,一位大宦官怎会与新寡村中的女囚如同双生?! 那一晚,恐怖的夜晚,老宫女浑身一颤,若不是她跑得快,定活不到今日。 乔晓佳察觉到老宫女脸上剧烈的变化,她莞尔一笑,旁敲侧击道:“你莫紧张,只是方才有两位嬷嬷窃窃私语的话音儿让我给听到了,她们真可笑,居然在背地里说……” “说什么?!”老宫女再次惊眸顿睁。 乔晓佳还未开口先自嘲地笑了笑:“竟说杂家像一位……已不住在新寡村中的女囚,哈哈。”她仰头大笑,不忘喃喃道,荒唐,真荒唐。 汗滴滚进老宫女的抬头纹,她附和赔笑,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为表明心中没鬼,坦言道:“简直,简直是胡言乱语,大人英姿飒爽岂能像一个已死去的女囚呢?哈哈……哈哈……” 听罢,乔晓佳心里揪了下,表面上故作不以为然,无奈道:“唉,你莫安慰杂家了,杂家命苦,天生一副姑娘脸,说句自嘲的话,做太监再合适不过了。”她叹口气,又道:“就说前几日吧,杂家到城门口替皇上恭迎贵客,怎料一位百姓竟跑上前叫我什么……紫……紫雨什么的,记不住了,好似是一位女子的名讳,弄得杂家好生尴尬哟。” 此话却未令老宫女再次惊慌失措,她点头哈腰,宽慰道:“大人男生女相秀外慧中,好福气啊。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 乔晓佳见她听到“墨紫雨”的名字未给出她所预料的反应,追问道:“杂家看这村中女囚着实不少,你们的记性真好,不像杂家,连几十位嫔妃的封号都会混淆。” “大人国事繁忙自是记不住那些名字,何况嫔妃们头衔尊贵,岂能如女囚这般用编号代替。”老宫女掩唇一笑。 这一下子乔晓佳明白她无动于衷的原因,可问题是……墨紫雨的编号是多少? 而后,通过闲聊,她得知编号是按照整个新寡村的分部区域、房间号、床号而定的。每间屋中只住两名女囚,床位一东一西,譬如住在甲字区,正数第三间房靠西边床榻的七日娘子,编号为:甲三榻西床。简称,甲三西。 如今想知晓墨紫雨曾经住过哪间房,同屋女伴又是哪位,就必须拿到入住名册。 老问题,名册放置于宫中典籍阁之内,换而言之,她想查明真相唯一的途径,只有神不知鬼不觉得到新寡名册。 思于此,她不想再逗留,在大战之前,她认为有必要弄清墨紫雨从押送新寡村直至离开的全过程。 不过,就在她上轿回宫之时,刚巧看到几名年长的尼姑款款步入村口,她怔了怔,问向老村长:“尼姑来此地作甚?” 老村长眯眼望去,道:“回大人的话,女囚多半年纪尚轻,为避免她们心浮气躁,每月抽出几日修修佛法,尼姑除了点化她们,还要负责替身怀有孕的女囚祈福,保佑其母子平安。” 天啊,此消息令她精神振奋,真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 乔晓佳窃喜,想起在木屋发现的那一尊送子观音,这其中必有关联,一定! “尼姑来自哪座庵?”她漫不经心地问。 “哟,那可多喽,吾朝共有一百来座尼姑庵,皆请来授过业。” 乔晓佳满脸黑线,心头一紧,欲言又止,放下轿帘道别离去。 唉,刚看到曙光又被乌云遮住了。 但是她不会气馁,更不会放弃,首先要做的就是滤清这条线。 墨紫雨——的确在新寡村住过——老宫女又说她已过世,离世时身怀六甲,至于死因,老宫女避而不答——而在“死”之前,曾有过某位尼姑替墨紫雨近身诵经,保佑母子平安。 所以基本判断:墨紫雨入住新寡村之后确实身怀有孕,接触过某位尼姑,两人商讨过某些内容,而这位知晓真相的尼姑,可以帮她破解谜团。 她不禁想起刻在送子观音底端的八个字——福佑姻缘,莲花送子。 “回去之后将本朝有关尼姑庵资料送至我房间。” “是!” 事在人为,一座一座仔细查,她就不信找不出这位与墨紫雨曾有过交集的尼姑。 第四十五章 推挤如山的卷宗叠落在乔晓佳的四周,她已经在屋中待了一天一夜,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其他时间都在翻阅有关尼姑庵的地理位置及资料。 不看不知道,原来玉峙国境内没有和尚更没有僧侣院,吃斋念佛,祭天拜祖的皆是尼姑。 据说,这也是玉峙国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壮年男子无端端看破红尘会受世人耻笑,不想活就死在战场上,这叫死得其所。 这玉峙国啊,就是把男女工种分配得太“好”了:男主外,只管养足精神奋勇杀敌;女主内,操持除打仗之外的全部琐事。 乔晓佳揉了揉酸疼的脖颈,越发了解这个国家便越发体会到女性在男人眼中的卑微,不过,她忽然有了斗志,倘若以女子的身份披挂上阵,会引起全民性的轰动吧。 有朝一日,百姓们也许会在饭后茶余提起她这位女将军,败了,男人们自会嗤之以鼻,倘若胜了,至少女人们会以她为荣,做个楷模什么的。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她开门一看,来者是小德子。 小德子托着一碗冰糖燕窝,笑盈盈地看向她:“大人脸色欠佳,要多注意休息啊。” 乔晓佳道了声谢,接过燕窝返回桌旁,但想到书籍大多非兵书而是尼姑庵的详解资料,她又制止了小德子前行的步伐:“不知怎么的,今儿个特想吃些甜食,劳烦你帮我弄点来。” 小德子的步伐戛然而止,他领命退出门槛,离开前又道:“今日风和日丽,大人不能老窝在屋中阅读啊,会憋坏身子的。” “也对,你有什么好去处可推荐吗?”乔晓佳索性顺水推舟,不妨听听他的意思。 “呵呵,好地方应该算不上,奴才只是记得前几日大人想入典籍阁参观参观,倘若大人信得过奴才,奴才或许可以带大人游览一番。” 小德子还未忘了皇上的指示,殊不知这提议刚巧说到乔晓佳心坎里去了! 她故作不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后漫不经心道:“我岂能不能信你?你陪我出生入死可谓患难之交,不过你说的是那地方吖……我当初只是处于好奇才决定进去看看,倘若说如今想去哪嘛……”她仰起头,琢磨琢磨,忽而想起何事般自拍脑门两下:“看我这记性!险些把正事忘了,昨日我原本想去军营,但中途变了主意去了趟新寡村,房屋坍塌导致几名女囚不幸身亡,村长则告知于我,因为手中无名册,所以不能及时通知她们的家眷,而有关女囚的资料都存放在典籍阁之中,在我离走前村长还托我禀明圣上,申请调出丁区女囚的家庭住址。走走走,事不宜迟。” 乔晓佳边走边感慨,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遵命。”小德子不动声色,紧随她的步伐出门。新寡村的女囚资料并非皇室机密,皇上要他自行判断轻重缓急,由此博得总管大人更多的信任,话说此事应该不算大事吧? 到了典籍阁的门前,乔晓佳记得阁中机关重重,所以不慌不忙地跟在小德子的身后。小德子自是小心翼翼地前行,还不忘时常叮嘱她莫乱走。 二人顺利走到楼梯口,一阵飘忽不定的笑声顿时惊住了乔晓佳。 “大人莫紧张,还是奴才上次跟您说得那种机关,特意制造出闹鬼的动静。”小德子对此声响显然是见怪不怪了。 乔晓佳虽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是那时而哭泣时而憨笑的声响真令人毛骨悚然。 “大人小心路滑。”小德子伸出手臂让她搀扶,照顾得无微不至。 乔晓佳则是暗自感到内疚,充斥在她身边的,皆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久而久之导致她不再相信任何一位与玉峙仁有过接触的人,除去段瑞龙之外。 典籍阁共分为五层,第一层放置宫女太监及外省七品之下官员的资料;二楼为历代嫔妃的家谱及身世背景;三楼码放朝廷要员档案;四楼属于杂物间,放些不轻不重的卷宗,主要是为了更有效的隔离五楼,五楼楼梯口设有一道大铁门,此处便是放置皇室机密、机关设计图及配药秘方等至关重要的资料的地方。 而有关七日娘子的讯息,就放在四楼。 终于,终于啊……乔晓佳走到一卷卷落满灰尘的卷宗前,她轻吹一口气,尘埃飞扬而起,仿佛尘封已久的记忆,即将揭开神秘的面纱。 她首先找到几年前的死亡记录,只要记录在案,找死人肯定比找活人容易。 “咳咳,这里土真大,帮我打盆水来好吗?”乔晓佳一面咳嗽不止,一面吩咐小德子。 小德子见她呛得眼睛都红了,转身向楼下走去。 趁此时,乔晓佳立刻翻开死亡记录,指尖捋着年份向几年前寻找—— 幸运的是,死亡人数并不多,基本死于难产。 她一边听着脚步声,一边迅速搜着自己的名字,四周寂静如死,她越发焦急。 “段瑞龙?!……” 她竟然在死亡名单的家属一栏中,见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与之行房并身怀有孕的女子,名叫:遥紫芸。十五岁,家住玉峙国成外东郊遥家村,父母双亡,无亲友。 遥紫芸于封疆一年,寅时,身患恶疾一命呜呼,且,一尸两命。 看到这里,乔晓佳长吁一口,不过,还未等她扼腕叹息,忽然发现一件不对劲儿的事。 她曾听段瑞龙提过一句,孩子的白骨躺在七日娘子的脚边,倘若是未出世的孩子与母亲双双离世,怎么可能不在子宫的位置?倘若因病死亡,那孩子也染上重病了? 孩子不是一出生便被嬷嬷抱走了吗?这不奇怪吗? 想到这,她又翻看其他女囚的死亡记录,从押送新寡村开始,女囚的日生年月日直至确切的死亡原因,监管嬷嬷是哪位,无不一笔笔详细记录。 怎么单就遥紫芸的记录寥寥几笔不明不白呢? 何况,虽然段瑞龙曾经是小卒,但是不出数月便一阵成名,也就是七日娘子过世不久的那段日子里,段瑞龙身为玉峙国的大将军,战功赫赫,玉峙仁纵然在面上一口拒绝他意图替七日娘子讨名分之心,但在私底下也应该把亡妻的名讳告诉段瑞龙啊,至于这么秉公执法吗?再说遥紫芸的父母已过世,她是孤儿,不牵扯家世问题,告诉他又有何妨呢? 等等!……她初次步入皇宫之时,在与玉峙仁会面的那座选秀大殿……不正是紫芸殿?!并非同音字,的的确确就是遥紫芸的“紫芸”! 分析于此,乔晓佳顿感头晕目眩,遥紫芸做过段瑞龙的七日娘子,莫非玉峙仁也认得遥紫芸? 莫非真是以该名女子的命名,盖起一座专供寻欢作乐的宫殿? 倘若未记错的话,段瑞龙曾说过,紫芸殿建造于三年前,而遥紫芸死于三年前,这这这,乔晓佳忽然有点不敢想了,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 她一把抓住书架边缘,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情绪还未稳定,她又听到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于是乎,她无暇再翻找“墨紫雨”的名字,但是她猜想有关墨紫雨的讯息应该也在这一年当中,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连同前后几页轻轻撕扯下来,揣进怀里,再将卷宗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随手抓起另一边卷宗胡乱翻阅。 “大人,您先洗洗脸。要找什么奴才帮您。”小德子将一盆清水放在闲置的书架前,又为她准备好一杯凉茶。 乔晓佳应了声,撩了下袍角,落座,缓了缓情绪,道:“丁四东、西两床,丁八西床。这三名女囚不幸遇难。”幸好死亡人数不多,更幸好她特意问了老村长床位号,由此足以让整件事看起来顺理成章。 不过,她的情绪依旧难以完全平复,甚至连端茶杯的那只手都有些颤抖。 这位遥紫芸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弄得将军为她不愿娶妻,皇帝为她大兴土木? 可问题是,即便段瑞龙与遥紫芸不曾谋面,那堂堂皇帝岂能也见不到这位姑娘?既然遥紫芸与皇帝之间有一段渊源,为何还要委身当一名七日娘子? 乔晓佳暗自盘算着,不对,三年前刚巧是玉峙仁登基的那一年,换而言之,他与遥紫芸或许是在他当皇太子时相识的? 可是他们在哪里邂逅呢?新寡村吗? 想到这,她放下茶杯走到卷宗旁,无暇顾及小德子的神态,开始翻找玉峙仁巡视新寡村的备案记录。 在经过一番细查之后,终于让她找到最想看的内容——天尊三十八年,皇太子玉峙仁接旨办理新寡村扩建之事。花费银两共计一万三千贰佰两。 天尊三十八年,也就是皇太祖驾崩的那一年。话说古代人没有现代人长寿,何况是日理万机的皇帝,尤其是酷爱侵占他国领土的皇帝,有幸执政三十八年已然不算短了。 乔晓佳收回思绪,侧身对小德子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要把她今日来过典籍阁之事告知任何人,否则她性命不保。 原本是查自己的身世,却未料到勾出如此一段复杂离奇的情节,至于遥紫芸是否与玉峙仁有干系,玉峙仁比谁都清楚。 小德子则慎重地点点头,虽然他是玉峙仁的人,但他也不想见墨紫雨白白送命,毕竟这一路她都待自己不薄。 但是他也会从侧面打探一下墨紫雨前往新寡村之后的状况,只要不危害到皇上的利益,其他事他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于是,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在典籍阁门口道别,小德子离开皇宫暗自前往新寡村,而乔晓佳返回卧室,门窗紧闭,脱鞋爬上床,再拉紧纱帐,从怀里掏出从卷宗中撕下来的那一部分的记录,手持油灯,仔仔细细地查找着“墨紫雨”三个字。 良久,当她翻到最后一张残页时,终于在纸张最下排看到了“墨紫雨”的名字。 俄顷,她惊异地瞪大眼,原来,不止遥紫芸一个人的死亡原因草草记录,还有她,墨紫雨,几乎与遥紫芸的“死法”如出一辙——身患恶疾,一尸两命。 看女囚编号,两人非但不住在同一间屋中,甚至连居住区域都相隔十万八千里。 我的老天爷……墨紫雨与遥紫芸到底认不认识呢?! ========================================================== 第四十六章 深更半夜,乔晓佳鬼使神差地走到紫芸殿门旁。 大殿四周灯火通明,殿内飘出悠扬的乐曲,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热闹。 她问门口侍卫,皇上是否在里面?侍卫则答,是尊太后在殿中欣赏歌舞表演。 尊太后是玉峙仁的娘亲,当娘的帮儿子选秀女无可厚非,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后宫嫔妃多得快要挤不下了,为何还要着急忙活的选姑娘进宫呢?何况玉峙仁除了扩充领土根本不好女色,宫中却日日进行选秀活动。 带着这样的疑问,乔晓佳步入紫芸殿。 她并未惊扰到尊太后,而是倚墙站立,伫立在尊太后不会注意到她,但她可以纵观全场的隐蔽位置。 尊太后年纪大了容易疲乏,她时不时按揉太阳穴,却不愿离开选秀场。 更可疑的是,她竟然未带贴身侍者随行。 忽然,尊太后似乎发现了某人,眯起眼,微倾身望去…… “穿粉裙的那个女子,你上前一步叫哀家看看。” 粉衣少女大致十五、六的模样,相貌俏丽,她头顶梳着活泼的双环鬓,年纪小不怕生,所以欢蹦乱跳地向尊太后走去。 尊太后命她跪在膝前,捏起少女的下巴,侧看看,上看看,仔细打量。 不过,尊太后很快命少女返回原位,眼中闪过一缕失望之意。 乔晓佳在旁观察尊太后的一举一动,没错,她就是在找一个女子,一个容貌与她想象中相似的女子,那个女子……会不会就是遥紫芸呢? 想到这,她做了一件非常大胆的事——退到更衣化妆的房间,换上一袭女装,涂脂抹粉,以女儿身步入选秀台。 她这么做,确实是萌生一种不成熟的想法,遥紫芸的相貌特征已无处可寻,但是两人为何会在同一日双双死亡?而且都是身怀有孕。有些事,不是你不愿联系在一起就毫无干系的。 而她的目的,并非让尊太后误以为她是遥紫芸,而是希望尊太后也曾见过墨紫雨。 当然,此做法非常冒险,一旦尊太后认定她就是墨紫雨,同时暴露了她叛妇的身份,不过她太想知晓两人之间的关系,唯有铤而走险。 很快,尊太后确实注意到一袭艳红纱裙的乔晓佳,但是注意她的原因主要是……这小女子为何与那伶牙俐齿的小太监六分相似? “红衣女子,过来。”她指过去。 乔晓佳款款而行,跪在尊太后的面前。 “姓氏名谁,家住何处?” “回太后的话,小女子姓兰名……紫芸。” “哦,兰……”尊太后无意识地重复着,忽而一把抓起乔晓佳的手腕,情绪中透着几分激动:“紫芸?你叫紫芸?!” 正如乔晓佳所料,尊太后就是在找相貌与遥紫芸酷似的女子。 换言之,玉峙仁喜欢,或者至少喜欢过遥紫芸。 尊太后拉着她一同起身,围绕她周身打量,一边点头一边满意的笑。 “小李子!去看看皇上睡下没,若未睡速速回来禀告。”她兴冲冲道。 太监领旨离去,不一会儿返回告知: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好,好!”尊太后困意全无,拉起乔晓佳向殿外走去,不忘嘱咐道:“哀家带你去见皇上,倘若皇上未将你轰出来,你便帮皇上沏茶研磨,莫乱开口,听懂否?” “是,小女子全听太后安排。”乔晓佳故作天真一笑,柔声问道:“太后,您为何一直笑盈盈的呢?皇上会喜欢我么?” 提到此问题,尊太后的笑容敛了敛:“哀家不知皇上会不会看上你,只能碰碰运气,倘若皇上对你不冷不热的也在哀家意料之中,试试吧……”说着,她拍了拍乔晓佳的手背,一把年纪还要为儿子操持男女之事,实属情非得已。 抵达御书房门前,尊太后无视太监的婉言阻拦,径直步入。 玉峙仁并未抬头,一面低头阅卷,一面关切道:“时辰不早了,母后为何还不休息?” 尊太后重重地咳嗽两声,试图拉起玉峙仁的视线,可是玉峙仁很不给面子。 尊太后向乔晓佳使了个眼神,在进门前,尊太后本想教她如何自我引荐,但是未料到此女初生牛犊不怕虎,非但不胆怯,并且提议,由她自己想办法取悦皇上。必然令尊太后喜出望外。 乔晓佳瞄了一眼玉峙仁,默默点头,摊手示意尊太后先行离开。 尊太后见这丫头自信满满又机灵,朝她抛去喜悦之色,甚至不顾身份,悄然摆了个替她鼓舞加油的手势。 乔晓佳掩唇浅笑,通过这件事她发现尊太后并非心机很重的阴险之人,只能说脾气比较直,性格倒与汝南王有些相像。 “皇上早些歇息,哀家也去睡了。”太后心平气和道。 “母后慢走。”玉峙仁终于舍得扬起眸,但是目光登时定在乔晓佳身前,脸色沉了下来。 二人面面相觑,尊太后却误以为儿子看上如花似玉的小女子,暗自窃喜,笑着离开。 “三更半夜你这是作甚?” 乔晓佳故作委屈地捋捋发辫:“奴才睡不着四处闲逛,无意间走到紫芸殿前,听殿中乐曲悠扬,忽然想起奴才肩负选秀之责,便走入殿中,怎料尊太后刚巧也在,奴才未避免自身的出现惹怒太后,便……突发奇想换了女装,想着混在秀女之中定无大碍,谁知太后问起奴才姓名……”她缓缓跪下,故作万分焦虑道:“奴才情急之下只想到‘紫芸殿’三个字,便谎称自己叫兰紫芸,于是乎,太后就把奴才带您这来了……” 玉峙仁注视她那双会说谎的眼睛,是的,一双分明是谎言却令你察觉不到破绽的眼睛。这便是墨紫雨的可怕之处,纵然你具备再强大的分析力依旧辨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或者说,他更希望是真的,可其中总夹杂着无法解释的巧合。 “过来。”他疲惫地动了动唇。 乔晓佳起身靠近,停在距他三步之遥的位置,一副迷茫且等待指示的表情。 玉峙仁仰在椅背上,直视她许久……他确定对于她的情感并非爱情,只想利用她的才能顺利达成目的。他一遍一遍地如此说服自己,每日都要提醒自己三五次,尤其是闲暇之时,所以他不能让自己停止忙碌,直到筋疲力尽,倒头便睡。 “你去军营听候命令吧……” 最终,他还是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命令,虽然失去了往日的威严。 “遵命。”乔晓佳并未迟疑,离开皇宫方便寻找尼姑庵,至于遥紫芸,她心中基本有了定论。 不过现在就差一个环节说不清,倘若遥紫芸与墨紫雨是朋友,那玉峙仁为何不曾见过自己?还是他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呢? 可是话说回来,墨紫雨乃叛妇之身,凭他玉峙仁的智慧,岂能连旁敲侧击两句都未曾有过? “皇上,新寡村之重修事宜奴才已办妥。若无旁事,奴才这便回去收拾行囊。”她再一次冒生命危险提到那个玄机四伏的地方。 玉峙仁的目光在转瞬之间顿了顿,他微扬起冰冷的眸:“莫再试探朕的底线。” “……是。”乔晓佳跪地行礼,玉峙仁果然聪明异常,不过这种交流就像在悬崖边群魔乱舞,一个不留神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不敢在招惹玉峙仁,起身向门槛方向走去,想到马上要见到段瑞龙,且与他朝夕相处一段日子,或许还有机会去看看墨墨。以上两点,令她心情大好,竟不自知地笑出了声。 “你就这般思念段爱卿?”他讲完这句话的同时,已感到后悔。 “嗯?……”乔晓佳驻足回眸,笑容却未能一同收起:“皇上误会了,奴才只是……” 她那刺眼的笑容,真刺眼。 “好了,下去吧。”玉峙仁不想再听她捏造谎言,正因为他知晓皆为口是心非。 那日在龙榻之中,他怎就误以为她是投怀送抱呢?分明是别有用心,只不过他还未查明她的目的所在。 他悠悠地走到窗沿前,望向浩瀚的夜空,满天星斗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他注视其中最亮最大的一颗星,喃喃地念道:“遥,紫,芸……” 这个熟悉且陌生的名字嚼在他的唇齿间,有些含糊不清,又久久未能散开,仿佛他的记忆,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段,冒出一副若隐若现的身姿,在他即将把她从记忆中抹杀时,却又因现实的无奈逼着他不断想起那个女人,那个他身为一国之君绝对不应该去接触的女子。 她一定是仙女转世,上苍派她来挽救他的声誉,却又因其“判妇”的身份,被迫阴阳两隔。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件令他抱憾终身之事,他矛盾着,又期盼着,在他执政期间可以出现一位优秀杰出的女子,凭借她的智慧及才干为本朝做出一番贡献,再通过她的实力,证明女子绝非低贱卑微之流。 要说遥紫芸重要否?重要,动摇了他固有的观念。 可是扪心自问,她当初该不该死?……玉峙仁悠悠地吐口气,只怪她命不好。 遥紫芸,倘若你在天有灵,莫怪朕的母亲心狠手辣,她全是为了朕。 第四十七章 “你这是作甚呢?盯着我看了半个多时辰。”段瑞龙赤身躺在枕边,同样身无寸缕的乔晓佳的躺在臂弯里,满怀心事地偷瞄他。 她只是要挣扎,要不要将七日娘子为遥紫芸的事告知于他,又会不会因为玉峙仁的介入给他引上杀身之祸。 “你念念不忘的女子,你可记得姓名?……” 段瑞龙笑容顿敛,一翻身压在她身上,不等乔晓佳做好准备,他已强行进入了她的身体。 乔晓佳微蹙起眉,凝望着眼睛上方的他,他的情绪变得异常低落,显然想通过欢愉之事欲盖弥彰。 “生气了?” 段瑞龙大力甩了甩发鬓上的汗珠,身体可以暂时忘记,但悬挂在脖颈上的金戒指却在油灯的照耀下泛起熠烁的光芒。 他索性将戒指圈咬在齿间,一来看不见,二来……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哪怕爱上一株芳草,你还可以为它起上喜欢的名字。 七日娘子却只有难听的编号。 乔晓佳并未再追问,她清清楚楚记得——遥紫芸,编号:甲五西 墨紫雨:辛六东。 新寡村总共分为八区: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区组合而成。 两人居住地相距十万八千里,不但死因相同,还是“死”在同一天。 “戒指被你咬变形了吖……我不问便是了。”她抬起手从他口中取出戒指,本欲将戒指转到他的背部,指肚间却触摸到异样的凹槽。 她捏着戒指,指肚稍加用力地拂过戒身内侧,想必不会有人在戒指内侧雕刻花纹吧,最多是写个“999”足金,可这是在古代啊,哪有950或18K? 于是,她悄然地将戒指握在手心里,搂住段瑞龙的脖颈坐在他的身上,虽然这种直上直下的“运动”令她吃不消,但是她不想错过丝毫线索。 段瑞龙自然未理会那些,托起她的臀部有规律的抽离着。 而她,攀附在段瑞龙肩头,借助光亮观察戒指上诡异的花纹。 果然,戒指内环处雕刻了一朵很简易的,花瓣形状的图案,且雕刻工艺粗糙,不太像是使用专业的雕刻工具雕琢而成的装饰图案,更像……用刀尖或者甚至是针尖之类的尖利器具随手雕刻的小玩意。 她审视片刻,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是想在戒指里环雕刻一个再简单的图案也不容易吧?她又转动戒身,又发现戒指为活扣,且里外厚度均匀。她沉思许久,不禁恍然大悟,也许是雕刻此图案之后又将戒指的里外面翻转,反正就是一条金片,正反面根本没差别! “段瑞龙,你就告诉我一句,这戒指可是那位娘子留给你的?若不回答我现在就回房睡觉。” “嗯,否则我一个大男人戴它作甚?”段瑞龙眉头紧蹙,他就不懂她今日为何一直追问此事,不想做知会一声就好。 “你回房歇着去吧,我也乏了。” 他最终选择“半途而废”。 “哎呀,我并非吃醋什么的……”乔晓佳抬起他的手指蹭了蹭:“只是前几日去了趟新寡村处理房屋建筑事宜,我以太监扮相去的,无人认出我,可是我看到那地方竟勾起些模糊的记忆,所以才想多了解了解……” 段瑞龙长吁一口气,翻过手背摩挲她的脸颊,疲惫地动动唇:“那你更应该知晓住在其中的女子只有编号没有名讳,为何还要一再追问呢?” 乔晓佳看他到脸上的忧伤,也是,他与钟情的女子不但只相处了七日,甚至连对方容貌姓名都不清楚,讲给别人听只会被旁人取笑,而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吧。 “我没有恶意你知晓的……我只是得到一个难得的机会,在皇上应允的情况下进入典籍阁。而且我问过了,有关七日娘子的资料都放在第四层,且不说能否走到四层,但至少可以碰碰运气。我是好心办坏事了,倘若惹得你心情不好,我道歉。”她最终决定守口如瓶。 段瑞龙当然明白她的意图,只不过这件事可大可小,更与墨紫雨无关,莫要因为自己的缘故给她招来麻烦,何况她本是七日娘子的身份已然危险至极。 “其实我没什么事需要瞒着你,但是我知晓你一心想报恩,报答我对你的恩情,这便成了你必须完成任务的宗旨,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不能说他完全是在为墨紫雨着想,但是也有九成了。 死去的人,他未能照料好,活着的人,他必须护在手心里。要对得起死去的,以及如今依旧陪伴他度过日日夜夜的女人。 乔晓佳抿了抿唇,附身躺在他的胸前,那澎湃有力的心跳声总令她误以为他有用不完的精力,可接触久了,便知晓他刚毅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平凡且脆弱的心。他不怕死,却唯恐关心他的人遭遇不测。 这也是她与他之间的共通点,同样缺乏关爱,所以更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真情。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倘若那位娘子当初骗了你……你会?……” “我倒希望她从坟墓里爬出来告知我,曾经只是一句戏言,你该干嘛干嘛去吧,可那现实否?然而……”段瑞龙无奈地笑了笑:“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若未战死沙场,天涯海角我随你去。我答应了,也回来接她了,却来迟了……” “戒指就是那时交给你的么?”乔晓佳摸了摸他浓密的眉,试图捋开那紧绷的肌肉。 段瑞龙点点头,捞过她的身体揽在怀中,躲开她直逼内心的目光。 乔晓佳亲了他胸膛一下,侧脸躺好,遥紫芸将金戒指交给段瑞龙的真正原因真是因为她也钟情于段瑞龙吗? 还是想把某个重要的消息带出去呢? 她就不怕段瑞龙死在战场吗? 不过,这段假设及猜想她不会分析给段瑞龙听,毕竟那是他深爱过的女人,自己没权利毁掉别人美好的回忆,哪怕是以离别收场。 “不聊这个了,你饿么?我吩咐厨子给你弄点酒菜如何?” 段瑞龙拍了拍她绯红未消的脸蛋:“你忘了此乃军营了吧,还是我去叫士兵准备些酒菜好了。”说着,他穿上衣裤,走出卧室,是有点想喝酒,一醉解千愁啊。 “花瓣……莲花送子?……”她喃喃自语着抬起眸,这之间是否有联系呢? 然而,不等她思考,账外号角吹起,鼓声震天。 她匆忙穿戴整齐向屋外走去,途中刚巧遇到返回的段瑞龙。段瑞龙神色凝重,一边命她帮忙穿戴铠甲一边解释道:“敌军派了一支小分队乔装打扮混入城内,放火烧毁民居,敢动吾玉峙国子民,活得不耐烦了!” “啊?那些纵火犯抓到没?!是暮夏国派来的人吗?” 段瑞龙磨了磨后槽牙,“这五个人就未打算活着出去,烧毁民居后集体吊死在集市牌楼前,每个人的衣衫上绣着一个金字——誓、杀、玉、峙、仁。他奶奶的!” 段瑞龙气得火冒三丈,一朝天子是忠臣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领袖,敢与封疆帝作对者就是他永恒的敌人! “将军!宫中来报!——”士兵在门外发出洪亮的声音。 段瑞龙佩戴整齐,与乔晓佳一同走出营帐,来人是小德子,他此行携带几十名随从,手举圣旨,神情异常严肃。 “段瑞龙,晓佳,听旨!” 小德子一袭总管太监的朝服,他此刻代表的是皇上,于是二人双双行大礼。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命!原总管晓佳为此次讨伐暮夏国战役之三军统领,官居二品,封号:佳统。命!赤手将军段瑞龙率领三万将士辅佐其左。命!虎啸将军耿一鸣率领二万将士辅佐其右!需在二个时辰之内整合队伍,向暮夏国出发!” 语毕,小德子先走到段瑞龙面前,扶起他的同时和颜悦色道:“段将军,耿将军已接到圣旨,他如今正走在赶往暮夏国的途中。” 当耿一鸣接到圣旨时的震撼度可想而知。 “本将军会尽快与耿将军汇合。”段瑞龙抱拳。 小德子又走到乔晓佳面前,将圣旨亲自递送到她手中,悄声道:“皇上让我给大人带句话。巾帼莫让须眉笑。” “谨遵圣旨。”乔晓佳无暇考虑小德子为何会以总管太监的身份出现于此,先接过这一道既轻盈又沉重的圣旨。 同时,银灿灿的铠甲由宫中护卫抬上台面,乔晓佳毕恭毕敬地取出头盔,红艳艳的流苏洒在银色的头盔上,在火把的照耀下折射出万道光芒。 此时此刻,除了段瑞龙与小德子之外,全场一片哗然。然而,所有人的惊异目光都在段瑞龙举起号令宝剑之时沉寂下来。 刷地一声,段瑞龙举起明晃晃的宝剑,铿锵有力道:“圣旨在上,军令如山!从即日起,我段瑞龙服从佳统的一切安排!倘若让本将军听到半句非议之音,杀无赦!——” 此言一出,再无士兵敢用不敬的目光瞄看乔晓佳,倏地,齐刷刷下跪行礼,那动静堪比排山倒海。 “吾军服从佳统调遣,愿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整齐划一的宣言贯穿山谷与大川,强而有力的回应仿佛一针无可比拟的强心剂。 乔晓佳向段瑞龙抛去感激的笑容,一直站在她身旁力挺自己的唯有这个男人,岂能让她不感动、不心动? 与此同时,几十名宫中侍卫手持旗杆,迈着整齐的步伐站立于乔晓佳的两旁,紧接着,几十人手中的大旗迎风大展,红面镶银的统帅大旗猎猎舞动,红与银的交织,力与美的结合,宛若一只只即将翱翔天际的火凤凰,煞是霸气。 一个个绣有“佳”字的战旗,就此拉开玉峙国以女性为统帅的新篇章! 于是,就在一片战鼓的奏乐之下,在段瑞龙真诚的注视中,她找到十足的自信心。 她小心翼翼地高举统帅头盔—— 当她戴上头盔的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男扮女装的大宦官,而是堂堂正正的女统帅。心情犹如滚滚海浪拍打礁石,滂湃汹涌愈发高涨! 人声鼎沸,她依旧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是使命也是宿命, 那就开战吧!等候多时了! ======================================================= 作者有话要说:真相快要浮出水面了。。所有的疑团,将成为一条直线,唰地展开!⊙﹏⊙b汗 第四十八章 夜行军在段瑞龙的率领之下,先与耿一鸣的队伍汇合,乔晓佳待天亮时率领队伍开拔。 “晓佳就是墨紫雨,你抢来的那个小寡妇?”耿一鸣已问了段瑞龙不下十次,依旧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段瑞龙稳坐马鞍之上,一边洞察四周,一边不耐烦道:“你怎比个娘们儿还啰嗦?!是她就是她,她如今是三军统帅,你莫小寡妇小寡妇的称呼她。” 耿一鸣砸吧砸吧嘴:“瞧你那横劲儿!我只是在想,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打仗吗?皇上究竟是怎想的?为何要让女子冲锋陷阵?” 段瑞龙明白耿一鸣话中的意思,但是他更信任墨紫雨:“咱们这关系无需拐弯抹角说事,你怀疑的事我也怀疑过,但是我相信墨紫雨是有分寸的女人。何况皇上也不会因为讨好一个女子让她披挂上阵,由此证明她确实拥有你我不曾发现的特长。” 既然把话说破了,耿一鸣不禁喟叹:“墨紫雨乃你府中的女人,说句不中听的话,皇上在未争得你同意之前便任命她为三军统帅有些欠妥,你说实话,你心里一点不别扭?” 段瑞龙蹭了蹭鼻子:“是有那么一点,可是满朝皆知皇上并非贪图享乐的君主,所以我依旧坚信皇上重用墨紫雨绝非私情。” “嗯,我也不信,只是想给你提个醒,莫让外人当了枪使。”耿一鸣忧心忡忡,他真正关心的人只有生死之交段瑞龙,段瑞龙却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寡妇委曲求全。 段瑞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话糙理不糙,他全明白。 然而,他不能告知挚友的是,他真的可以为了墨紫雨赴汤蹈火。 另一边,乔晓佳所带领的军队浩浩荡荡向暮夏国驶进。她首先想到暮夏染,此战不知他是否会亲自挂帅,倘若在战场上相遇,他又会以怎样的目光看待她? 这男人,她还伤得起吗? 想到这,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狰狞面具戴在面颊上,虽然此做法更像掩耳盗铃,但至少他看不到这一张令他心寒的脸孔。 唉。 …… 八日之后 乔晓佳与段瑞龙、耿一鸣率领的五万精兵强将,在暮夏国边境汇合。 遥望暮夏国境内,投石器一排排摆放于山顶之上,彩旗换成黑黄镶间的龙虎战旗,狼烟四起。战争为这原本山清水秀的王国,笼罩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乔晓佳环视四周忙碌于安营扎寨、挖壕沟、造水渠的士兵们,暗自舒口气,步入指挥作战的大营帐,与其余几位将军部署作战计划。 她起初选择旁听,但听到耿一鸣提议在山涧中埋伏滚石阵之时,她坐不住了。 “滚石或木桩也会砸伤自己人,我不同意。” 耿一鸣微微一怔,道:“哪一场战役没有伤亡?为荣誉而战,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何况,死伤可以控制在五百人之内。” 乔晓佳当然知道在“放暗箭”之前会通知自己人,但是她的宗旨不变,将敌我双方的伤亡降至最低。 “话虽如此,但是我方地势偏低,不适合滚石,而且对方准备了大量的高架投石器、火球、火箭等必不可少的反击武器,我方首先要加强盾兵的训练,以及做好灭火的准备。我建议多挖几道蓄水渠,利用暮夏国丰富的水资源,作为己用。” “嗯,然后呢?”耿一鸣不动声色地追问。 “前半个月,我方采取只守不攻的方案,只派轻骑兵混淆视听,消耗对方的军事物资。” 啪地一声,耿一鸣拍案而起:“吾玉峙发起侵略战役无数,从未当过缩头乌龟,只守不攻?佳统莫非是在说笑?!” 乔晓佳见他就像变了个人,转念一想,更好,索性公事公办。 “此次战役由我指挥,耿将军有意见可以提出来,何必心急呢?” “你!心慈手软岂能号令三军?!” “女人怎么了?能智取为何非要肉搏?” 见状,各番队队长起身相劝,首先将耿一鸣拉出营帐。 段瑞龙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在出征之前,他与墨紫雨已为是否虐杀战俘之事而争论不休。墨紫雨的原则是能不杀就不杀,可这违背了玉峙国的战略理念。 他使了个眼色,命所有人暂时离开。 “你莫与耿一鸣针锋相对,他打的仗比你知晓的战役都多。” “我并非纸上谈兵,而是做过地势上的调查,倘若我方占领货运关卡,对方便成了笼中之鸟,你们就是不能接受女人提出的意见。”乔晓佳心平气和道。 “打仗讲究速战速决,你可曾想过,当咱们在消耗对方粮草之时,我方粮草也在减少?纵然我方运输通道顺畅,但运过来也要七、八日的功夫。” 乔晓佳抿了口茶又道:“倘若达成一致,今晚便可派人快马加鞭返回主城申请粮草,只看段将军是否愿意支持我。何况在出发前,您可说过会力挺我。” 呵!跟这等着他呢。 段瑞龙睨了她一眼:“说一千道一万,你的意思就是要围死暮夏国士兵?” “嗯,我不敢说不费一兵一卒,但至少会将死伤人数降至最低,并且可以有效地将敌军囚困其中。玉峙国有的是粮草,庄家吃完了可以再种,人命没了,不能复生。” 乔晓佳早就盘算好了,不管谁站出来反对,不到紧要关头,她绝不会下令开战。但这其中的原因并非顾及儿女私情,而是因为对方队伍中有一位对玉峙国作战方针了如指掌的汝南王。因此,反其道而行乃上上策。 段瑞龙思忖不语,似乎懂了,懂了玉峙仁任命墨紫雨为三军统帅的缘由。 皇上应该也算到了,此等“大逆不道”的作战方案,也唯有他段瑞龙可以为了墨紫雨抛弃固有的原则,嗯,确实是利用,皇上在利用每一个人的情感完成这场艰巨的战役。 于是,他一声长叹,颇有破罐破摔的劲头儿,随后一拍大腿站起身,道:“好吧!我听你的,至于耿一鸣那边……” “不劳段将军费心,我会找耿将军单谈,你们是朋友,我也不希望让你为此事感到两难。”乔晓佳在路过段瑞龙身旁上,踮起脚亲了他一下,随后顽皮地眨眨眼:“谢谢。” 段瑞龙无奈地笑了笑,继而一脸正经道:“军营之中休得胡来,此战不好打,随时提高警惕。” 乔晓佳朝他行了个军礼:“谨遵段将军教诲。” 语毕,她命侍卫熬制一碗败火的果茶汤,亲自送到耿一鸣的营帐之中。 “末将岂敢劳驾佳统?您留着自己喝吧。”耿一鸣转身背对,他可以容忍一个女人当官,但是不能容忍她指手画脚。 “耿将军,当初小女子带着舍弟企图连夜离开城池,是您的挽留让我不但有了一个家,甚至令身份卑微的我受到段将军的重视及关爱,小女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更不会踩着段将军的肩膀往上爬,不论您信不信,小女子走到今日这一步实属情非得已。”乔晓佳理解耿一鸣的心情,她误以为自己把段瑞龙当做升官发财的跳板,耿一鸣作为段瑞龙的挚友,无法忍受任何人利用他最要好的朋友。 耿一鸣却依旧收起往日温柔的笑脸,不提往事还好,真是悔不当初! 缓缓地,乔晓佳跪在他身后的位置,高举双臂奉上果茶汤,正色道:“黄天在上,我墨紫雨所做的每一件事未必对得起所有人,但是我可以保证的是,我对段将军的感情绝无虚假,这世间待我最好的人就是他,我宁可受千刀万剐之痛也会对他做出丝毫不利之举。倘若耿将军信我,请您接受这份儿心意。倘若您不信我,小女子唯有长跪不起,直到您信了为止。” 耿一鸣蓦地回过身,见她高举茶汤一动不动,先是沉了口气,随后移步桌前,坐下,抿唇不语,默默注视。 一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已入黄昏。 乔晓佳仍旧强撑双臂高举瓷碗,要获取别人的信任,就要拿出十足的耐心及毅力,只想动动嘴皮子便想成事的,绝对缺乏诚意。 耿一鸣见碗中水波起伏,不禁轻声一笑,最终,起身接过。 “接过来不代表我全信了你,只代表你的举动引来我的恻隐之心。”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已然平和了许多。 乔晓佳揉了揉酸疼的手臂,道:“方才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见谅,只要耿将军在下属面前愿意给小女子几分薄面,小女子私底下给您添茶倒水皆是应该应分之事。” 听罢,耿一鸣微微怔住,他抿了口茶,围绕她缓慢地旋转一周……这女子果然与众不同,说她巧舌如簧吧,又透出真诚;说她趋炎附势吧,那倔强的目光中又丝毫不见闪躲。 此女子,确实是当官的好材料。他不得不认,开始对她有所赏识。 “佳统回去歇着吧,属下自有分寸。”他将她扶起,惊见她眼眶红肿,不由稍显错愕。 乔晓佳即刻拭去眼角的泪:“耿将军莫误会,我并非因为觉得委屈才掉眼泪,只是想到城中百姓将死在我军铁蹄之下有些于心不忍……”不等耿一鸣开口,她又自嘲道:“耿将军说得对,女子根本不适合上阵杀敌,若并非骑虎难下,我真不愿意出现于此。” 她沙哑柔软的声线触及到耿一鸣善良的心弦,战争是残酷,但无法抹杀一个好人的本性。 “罢了罢了,听你安排吧,但是我要把丑话讲在前面,一旦敌军大举进攻,段瑞龙如何考量我不管,我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他给出最大的让步。 乔晓佳鞠躬致谢:“有耿将军这句话足以,实不相瞒,您方才离开营帐之后,段将军对我好一顿教训,骂我不会说话不会做人,日后我会多多注意。” 既然里子面子都给耿一鸣补上了,耿一鸣若再有意刁难,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于是乎,耿一鸣唯有接受她的道歉,静观其变吧。 事已办妥,乔晓佳走出营帐,仰望繁星闪烁的夜空,她长吁一口气,也许到了明日,再也看不到这般静谧祥和的美景。 “想什么呢?”段瑞龙走到她身旁。 乔晓佳摇摇头,忽然想起总是忘了向段瑞龙询问的某个重要问题。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汝南王乃是皇族的元老级人物,那他也懂得炼丹制药的方法吗?” 段瑞龙如同看怪物般看着她,随手摸摸她的脑门,未发烧吧? “哎呀,快说,莫吊人胃口。” “主要是这你问题问得也太蠢了点,倘若但凡姓玉峙的皇族都拥有炼丹制药的秘籍,就便算不得独霸天下的绝技了,”段瑞龙嗤地一笑,“这就如同‘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个道理,玉峙先祖将一道道炼丹配方编制成扑朔迷离的谜语,或画成奇形怪状的图形,或数字,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提示揉在一起合成谜面,让后代们自行破解,唯有破译其暗语之人才可获得秘方,据民间流传啊,丹药的配方多达百种,皮毛点的皇族人士几乎都会,但是精锐些的配方只有那些够聪明的人才能拥有。譬如你上次跟我提到的,什么操控心智的毒丸,那都属于极为罕见的丹药。” “原来如此……那便是先帝传给吾皇的?” “非也,先帝传给吾皇的只有暗道破解图,那是皇族祖先在建造皇宫时便留下的宝贵遗产,至于制丹配方,只能靠后辈自己去琢磨。玉峙王朝代代君主英明,其实与这丹药配方脱不了干系,继承皇位的先决条件——必须要在十日之内揭开一道难度较高的配方谜题。吾皇封疆帝,当年还是未满十三岁的小皇子,与诸位皇子一同走上开放式的祭天坛,任由百姓围观,当众拆开密封的考题,同时进行公平公正的继位考核。其中年纪最轻的封疆帝,独占鳌头,仅用三日便破解谜题,一举荣获皇太子之位,确实聪颖之极,当之无愧。” 乔晓佳注视段瑞龙严肃的侧脸,仿佛在说,玉峙仁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无人质疑他的才能,更无人能及。 …… 同一时间,暮夏国一品王爷暮夏染,一袭金装铠甲,伫立烽火台之上,虎啸的北风舞起黑色披风,仿佛一只觅食的夜鹰,锐利的眸光投向玉峙国士兵驻扎的方向。 “染儿,此战可有把握?”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暮夏染回眸俯首,道:“我在等他们攻过来,八十门抛石器等待对方飞蛾扑火。” 汝南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忧心忡忡道:“据探子来报,玉峙仁启用了一名女将,此女你我都见过,原宫内太监总管晓佳,且不说让女子做宦官已坏了规矩,他居然又让这女人率兵打仗,不知玉峙仁那小子这是唱的哪一处!” 暮夏染一早便知晓主帅乃墨紫雨,正因为料到此战她会参与,所以他才会毅然决然地对她说——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战场并非讲人情辩是非的地方,他不希望她带着负担与自己交战,要打,便认认真真的打,就这样。 他看向遥远的北方,那片火光簇簇,敌人铺天盖地的方向……他垂下落寞的眸,他们本该并肩作战,她却置身于敌方阵营之中,走到今时今日,只怪他定力不够,在彻底打动她之前失去了耐心。 对不起墨紫雨,为了义父汝南王以及生死未卜的玉峙之,我必须忘却对于你的亏欠,继续恨我吧,反正你已对我恨之入骨。 第四十九章 乔晓佳的战略部署果然令暮夏国一方自乱阵脚,他们时刻堤防玉峙国猛士的进攻,这一等就是三十日有余,不眠不休,导致兢兢业业的将领们,身心皆疲惫。 “派一支骑兵队,烧毁敌军粮草,将敌军主帅引入投射范围。” 暮夏染终于下达主动出击的命令,虽然有些冒险,但是他们已然无法再耗下去,战士们饿几顿没关系,可城中百姓还要吃饭,老弱妇孺想逃都跑不动。 汝南王暴戾的一拳打在木栏前:“该死的晓佳,这该死的假太监!她究竟用了何种伎俩!说服玉峙国几位将军听之任之?!段瑞龙、耿一鸣乃玉峙国最勇猛的主将,原本打算利用地势折损他方兵力,如今怎就成了软禁了?!本王简直难以理解!” 暮夏染给义父奉上一杯香茶,笑着道:“您莫心急,他们不出来没关系,咱们可以引蛇出洞。” “如今他们是打定主意不进攻,如何引?” 暮夏染莞尔一笑,指向自己:“按兵不动无妨,暮夏国王爷向对方主将下战书他们还好意思躲吗?” 汝南王蹙眉捋须,分析道:“可行是可行,但是假太监的套路咱们还未摸清,或许玉峙仁就是故意找一个不懂战场规矩的女子前来应对,倘若对方设下埋伏,染儿你,会有性命之忧。” 关于暮夏染主动向玉峙仁发起挑战一事,暮夏染并未与汝南王进行商讨,直到玉峙国士兵向南部推进,汝南王这才知晓是冲着暮夏国来的。 虽然与玉峙仁开战是汝南王多年的心愿,但是令汝南王无计可施的是,既然是暮夏国挑衅在先,那他便不能名正言顺地与玉峙仁撕破脸,更不能给予军事上的支援,这叫他如何是好。 “染儿,你为何不与老夫商量一下啊……你可知晓此乃以卵击石之举?”汝南王明白暮夏染的意思,明摆着就是不让他这把老骨头牵扯进来,可是这本是他家的事啊,染儿这孩子真是!……太过有情有义。 暮夏染则一笑置之,“战书今晚便送到敌军营帐。倘若此战我未能活着回来,请义父帮忙疏散城外务农的百姓。至于囚禁在玉峙国皇宫中的暮夏儒,当了这些年的皇帝,想尽荣华富贵,也算够本了。”他缓拍义父的手背,给予暗示。 汝南王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匆忙摆出一个暗杀的手势。 “莫非?暮夏儒已经?……” 暮夏染平静点点头,道:“此战乃背水一战,我不能让对方抓住丝毫把柄。” 话音落定,他望向无边的远方,冷酷的表情透着几分寒意,更透出王者应当具备的气势。 没错,暮夏染才是暮夏国女王内定的皇帝人选,但是当她患上重病之时,暮夏染年纪尚轻,并且本**事力量薄弱。当时,除去玉峙国之外,周边邻国对其富饶领土,无不垂涎三尺。在暮夏国兵力不足以与众敌抗衡之时,女王为了保护年仅十二岁的暮夏染,将天生痴傻的次子暮夏儒推上皇位。 暮夏国女王与汝南王私交甚密属实,但并非两情相悦,而是将她最疼爱的儿子托付给夫君的好友汝南王照料。汝南王也确实是一位君子,他没有趁人之危侵占暮夏国领土,并且谨守诺言,揣着女王亲笔所写的遗诏,等待暮夏染一日日长大。 在暮夏染跟随汝南王的这些年里,汝南王真心把暮夏染当亲生儿子对待,亲自教他治国之道,用兵之道,聘请各路名师教他武功与琴棋书画。 只待暮夏染成年之时,将这份诏书原原本本交到他手中。 因此,暮夏染与汝南王及汝南王的儿子玉峙之结下深厚的感情。 然而,长大成人的暮夏染,并未急于登基做皇帝,而是决定周游列国,多积累些经验之后再接管朝政。怎料,当暮夏染离开汝南城不久之后,玉峙之遭遇不测。 汝南王一封疾书将暮夏染召回,他见汝南王痛失爱子一病不起,于是乎,询问汝南王是否要反,倘若答案是肯定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了朝夕相处的好兄弟,报仇雪恨。 汝南王当时一下子失去最疼爱的儿子,脑中除了愤怒便是仇恨,所以他斩钉截铁地决定举兵起义,并承诺暮夏染,如若起义成功,他会将整个玉峙国南部区域送给暮夏染做为谢礼。 暮夏染自然不是贪图土地之人,但是为了让老人家安心,他们签订书面协议——对外事宜全权交由暮夏染掌控,汝南王则暗中全力配合。 正因如此,暮夏染几年前在玉峙国境内收的两位徒弟,墨雪雁、墨紫雨两姐妹,便理所应当成为此次谋反的协作人员。 其实,他在各国各族都收了弟子,收徒的本意就是为了推翻玉峙国的统治而备用,但碍于汝南王的面子,只做筹备未执行任何破坏性的任务。而如今,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推翻中原领土上最大的霸主,最具危险性的劲敌。 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作为一国之君必须具备的野心。 只是,原本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令玉峙仁甘愿下台的计划,却因致命的插曲,而夭折。 也不能说满盘皆输,只要墨紫雨恢复记忆,她也许会带着强而有力的证据返回他的身边。然而无奈的是,她的体内终究流淌着玉峙国子民的血,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失忆,倒戈。 “义父,孩儿揣测玉峙哥还活着……” 四年来,暮夏染初次道出计划中的一部分,就在汝南王反应不及时,他回眸又道:“之前未讲,是真怕了您那冲动的个性,如今要讲,孩儿不知这一战能否活着回来见您。当然您也不必过于担心,毕竟能伤到我的人并不多……” 汝南王心头一紧,紧紧抓住他的双肩,颤抖地问:“你方才说……你知晓之儿的下落?!” 暮夏染见义父神情急切,先是将他老人家搀扶坐下,道:“孩儿所派出的一名细作,阉割入宫服侍玉峙仁长达四年之久,期间他专门负责清扫寝宫回廊,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每当嫔妃入宫侍寝时,玉峙仁的寝宫中便四门紧闭、隔绝光源,直到嫔妃怀上龙种,产下龙子,皆没有一位嫔妃在侍寝时看清过玉峙仁的容貌。” 汝南王听得一头雾水:“关灯拉帘?玉峙仁羞于房事?何解?” “皇宫内暗道机关四通八达,换言之,藏匿几个活人绝不成问题,义父可懂孩儿的意思?” 汝南王眉头紧锁,良久,方道:“你的意思是……嫔妃服侍的……未必是玉峙仁?可是他用意何在?莫非不举?!你快说啊!” “这件事说起来便更长了,义父应该比孩儿清楚一件事,玉峙仁在十三岁那年被封为皇太子,且刚巧是皇后之子,所以他成为皇位继承人之事,基本不会再有变数。就在玉峙仁十七岁那年,天尊帝因积劳成疾而患上重病,天尊帝深知命不久矣,便着手筹备皇太子继位之事,那一年正是玉峙哥失踪的时间,没错吧?” 汝南王记得很清楚,重重点头:“正是,正因吾皇兄病入膏肓,便在玉峙各城中招贤纳士,老臣子们虽然未询问皇兄意图,但都明白是为了给新一代帝王预备贤能。于是便召见之儿入宫,原本是好事一桩,怎料……唉!” 暮夏染替老人家顺了顺心口,道:“您继续听孩儿详解。按照玉峙王朝皇家规定,皇太子在继位前必须拥有一男半女,无子嗣者不可继位。据孩儿彻查,玉峙仁在那一年尚无子嗣,可就在第二年,他的第一个儿子便降生于世,您不觉得有些蹊跷吗?再者,您应该也注意到了一点,玉峙哥与玉峙仁无论是从外貌或身型上至少有七分相似。” 听罢,汝南王不止是受到强烈的震撼,简直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但是他很快平复了情绪,笃定道:“不,这不可能,这也太荒谬了!” “您切莫激动,孩儿并非无凭无据,”说着,他从袖口中抽出一本卷宗,“世人皆知玉峙仁子嗣成群,他却在登基之后,将固有的宫闱之矩彻底颠覆,”说着,他将卷宗递给汝南王审阅,同时,着重重复其中一条,“一旦产下子嗣的女眷便丧失侍寝的权利,养儿育女直至终老。而皇子或公主皆与嫔妃同房,也未享受至高无上的待遇,然,玉峙国这般注重正统血脉的王朝,岂不怪哉?” 汝南王缓慢地眨动眼皮,神色呆滞,额头逐渐渗出豆大的汗珠。 暮夏染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孩儿之后所说的事您可能承受不住,但是……孩儿还是要将最坏的结果告知于您……您身为玉峙国的王爷,必然知晓玉峙皇族,擅长使用各种操控他人心智的迷幻药丸。所以,纵然玉峙哥还活着,但常年遭受幻药控制……神智方面已无法估计。” 正因如此,若并非逼不得已,他真不愿将真相告知年迈的汝南王。 呯!的一声,汝南王拍案而起,抽出佩刀径直向烽火台出口奔去,暮夏染一个箭步超越他的步伐,但汝南王却如疯了般嘶吼咆哮,老泪泼洒在寒风中不能自抑。 一想到儿子可能正像暮夏染所揣测的那般饱受苦楚,他要亲手杀了玉峙仁! “义父!您要保重!这便是孩儿不敢向您道出事情的原因!倘若您信得过孩儿、孩儿定让玉峙仁受到应有的惩罚!”暮夏染双臂大展拦住汝南王的去路,任由他一拳一拳地奋力捶打。 “本王不想听,本王要进宫救之儿!” “皇宫暗道机关重重,还未找到入口便一命呜呼!倘若能顺利进入孩儿早就命人营救了!” “你这孽子!对得起你玉峙哥吗?!既然知晓为何不早些告知本王?!本王便可公然拆穿玉峙仁的真面目!” “此事从开始查到拿到确凿证据便用了将尽五个年头!五年过去了,知晓又有何用?!谁能证明那些皇子、公主并非玉峙仁的亲生骨肉?!玉峙哥如今是生是死还是未知数,即便活着也是半痴半傻,谁能证明玉峙仁当年的所作所为?!谁能?!——”暮夏染疾声厉色地反问,他不想冒犯长辈,但此刻必须用气势先压住已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汝南王。 汝南王粗气急喘,用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他,许久,许久之后方道:“……染儿,染儿,你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孩子,本王相信你绝非口若悬河之人,若本王不知晓真相,确实还会顾及已故皇兄的情面,也会考虑到同一种族的情分,可如今管不了那许多了,本王手中十万兵权还未动用,再加上你方三万,一举扫平眼前这五万人!” “请义父少安毋躁,孩儿道出原委并非为了寻求您的支援,而是要想告诉您,万不可与玉峙仁硬碰硬,他的深思远虑远远超出您的想象,而唯一可以让他甘愿交出玉峙哥乃至割地礼让!威严扫地的关键人物!……还未露面。” “此人身在何处?!急要急死老夫啊?!” 暮夏染垂下双臂,疲惫地舒了口气:“义父若信得过孩儿,待孩儿明日与敌方将军一战之后,此人自会显身,不过,她是否愿意帮我,全凭造化。” 话音未落,暮夏染单膝跪地,缓缓抱拳,正色道:“义父对暮夏染恩重如山,玉峙之对暮夏染情同手足,当我查明玉峙之失踪的原委之后,对玉峙仁的恨意绝不亚于义父!所以,现如今孩儿当不当的成吾暮夏国皇帝已不重要,但抱憾的是,未能造福暮夏国万千子民。明日一战至关重要,无论胜负,望义父万不可插手,更不可出兵支援,倘若吾暮夏国战败,为了吾暮夏国子民的安危,您必须答应孩儿,继续与玉峙仁保持和睦相处的关系,由此了却孩儿未完成的心愿。” 皇帝的宝座,谁不中意呢。 但这份不是亲人却胜于亲人的情感,让暮夏染势必要替玉峙之讨回一个公道。 墨紫雨,明日,我会唤醒你的记忆,究竟会帮哪一方,不由天,由你! 第五十一章 乔晓佳跳下马背,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暮夏染的身旁。 她推开段瑞龙所骑的战马,但战马只听从段瑞龙的命令,所以一只马蹄依旧牢牢地踏在暮夏染的腿上。 只听那骨骼拧断的声响敲击着乔晓佳的情绪。 “段瑞龙!叫你的马挪一挪啊!” 记忆断断续续涌入她的脑海,一幅幅和谐美好的画面浮现在眼前,那时的暮夏染二十出头,墨紫雨只有八、九岁。 人前的他,是令人生畏的严师,而四下无人之时,他会将她扛在肩头,四处游走。 那时的墨紫雨,梳着一对俏皮的羊角辫,头戴他为她编织的美丽花环,师徒两漫步在五彩斑斓的花海中,她清脆稚嫩的笑声蔓延在天与地之间,那时的她,希望时间就此停滞,希望师父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 她时常傻傻地告诉他:师父,墨紫雨要做师父的小娘子。 每当此时,他会腼腆的笑起来,抚摸她的头顶,笃定地点点头。 后来,墨紫雨又长大几岁,逐渐知晓师徒之恋有违人伦,她想,师父疼她只因他们是师徒,她岂能有非分之想?于是乎,她对师父的情感由依赖、喜欢转为尊敬。 然而,这种微妙的变化并未被暮夏染所察觉,他误以为女孩长大了,知道害羞了,变矜持变娴静都在情理之中。 而他,从始至终从未变过,若非要说变了,只能说那份对于墨紫雨的爱,更深沉了。 在他眼中,她就是他的娘子,纵然所有人都反对,只要她再一次对他说:师父,我做你的娘子好不好? 他便会毫不犹豫地牵起她的手,让她成为这世间最美的新娘。 可是,墨紫雨不再延续童年时的话题,她的疏离及刻意的尊重,他渐渐地感受到了。 他想,待顺利救出玉峙之,他便向她求婚。 就在两人的关系日渐疏远的日子里,暮夏染意外获得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玉峙国老皇帝委任皇太子玉峙仁负责巡视及监管新寡村等事宜。 重点是——在这期间,玉峙仁与一位叫遥紫芸的女囚交往甚密。 经暮夏染对遥紫芸进行一番彻查之后,获悉遥紫芸非玉峙国城中子民,而是住在偏远山区的农户,遥家表面上以耕种维持生计,实际上乃制药名家,专治各种不育不孕之症。据传言,只要服用过遥家秘制“送子仙丹”之人,就连七旬老人都可再得一男半女。 正因此药只有天上有,人间属罕见,上门求药的人几乎将遥家门槛踏破,更有甚者出言恐吓,最终出于无奈,遥氏家眷隐居山林不再造福百姓,但虽如此,送子仙丹依旧代代相传,纵然不替人医治,也不能丢了老祖宗遗留下的这门绝学。 单凭这一点,暮夏染便可认定身为制药皇族的玉峙仁,在审核女囚名册时注意到了遥紫芸这名女子,更知晓遥家炼丹制药的悠久历史。玉峙仁找上遥紫芸应该就是为了求药,不过这等机密之事必然不能让旁人知晓。所以玉峙仁以监管之名暂居新寡村,这一住已是半月有余。 综上分析距真相应是十有**,如今,必须有一名信得过的女子混入新寡村接近遥紫芸,弄清来龙去脉,再请遥紫芸指证玉峙仁不具备延续香火的能力,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由此一来,便可在私下要挟玉峙仁交出玉峙之,一旦确定玉峙之已不在人世,立刻将此等丑闻公之于众,届时,蜚短流长尽人皆知,老皇帝得知此事后,定会龙颜大怒,轻了说,玉峙仁的皇帝梦落空,重了讲,欺君之罪,性命不保。 暮夏染不辞劳苦,追查跟踪其长达五年之久,终于找到比杀了玉峙仁更要畅快淋漓的突破口! 而可以执行的女子选必须是玉峙国子民,且是正值待嫁年龄的处子。 暮夏染率先想到墨雪雁,或者说,他从未想过将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墨紫雨。何况还要在脖颈上烙印不可磨灭的“叛”字疤痕,处于私心他绝不会指派墨紫雨执行任务。 计划如下:墨紫雨诈死离开玉峙国主城,返回暮夏国随时候命。墨雪雁嫁入邻国村镇,迎娶她的人家就选在玉峙国士兵返城的必经之路上。当士兵们烧杀掳掠、捣毁村落时,墨雪雁主动交代自己乃玉峙国百姓,且刚嫁到夫家,待验明正身之后,必然会将墨雪雁押送新寡村,执行下一步接近遥紫芸的计划。 而墨家长辈,虽不知家中二女乃是暮夏染自小培养的细作,但生性贪财的墨掌柜,收下暮夏染购买墨家两名小女的大笔银两,问都未多问便应了这桩交易。并且同意离开玉峙国主城,久居山清水秀的暮夏国颐养天年。 可是,原本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墨雪雁真的患上风寒只得暂缓。汤药没少吃,病情却更重了。时间不等人,倘若再不行动的话,恐怕玉峙仁的不育症都治好了。 正当暮夏染一筹莫展之时,墨紫雨主动提出执行任务,暮夏染自是一口回绝,宁可再想其他办法也不能让他心爱的女子以身试险。 然而,墨紫雨却自作主张与墨雪雁调换了角色,当暮夏染收到消息,马不停蹄赶到村镇的时候,玉峙国士兵已然扫平了那块土地,同时,墨紫雨按照制定计划,锒铛入狱。 而之后发生在新寡村的事,暮夏染不甚了解,一来他无法靠近新寡村半步,其二,玉峙仁的行踪诡秘,出入此地连个贴身侍卫都不带,更别说可通报消息的眼线了。 再见到墨紫雨,是一年之后的事,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腹中还怀着一个,这一幕几乎将暮夏染打得晕头转向。他承认,当时的他彻底失去了冷静,那是他深爱的女子啊,换做谁,任何理由,都无法使他释怀,所以,不等墨紫雨开口解释,他因气愤及痛心,初次动手打了她,怒斥她是违背师命、自不量力的愚蠢至极的笨女人! 当晚,一颗打胎药丸便呈现在墨紫雨面前,墨紫雨唯恐晕功动了胎气,只得冒着瓢泼大雨奔出山洞,但她哪里躲得过暮夏染的追逐,三两下便被他轻易擒获,紧接着,又被暮夏染点了定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流出体外。 墨紫雨凄厉的哭声穿透孤寂的黑夜,覆过暴风骤雨的嘶吼,她虽已是孱弱无力,却强撑身躯对暮夏染拳打脚踢,绝望且仇视的冰冷目光瞬间撕碎了暮夏染的心。 最终,她倒在血泊中,泪眼婆娑,喃喃地念着,孩子,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师父,暮夏染……”乔晓佳无视士兵们疑惑的目光,无视段瑞龙雪亮的刀刃,声音颤抖地呼唤着他。 她跪坐在他身旁,托起他的头部,让他枕在自己的腿前,泪水悄然滑落,她确实没有想起所有往事,只是看到他对她的好,以及,他逼她堕胎的一幕。 她不是墨紫雨,所以不恨他,她又是墨紫雨,不止深切地体会到他所给予的关怀及爱护,并且亲耳听他道出心声。他曾经对墨紫雨不敢表达的情感,却对着她乔晓佳直言不讳。 正因为他忍耐了太久,责备自己太久,无从宣泄的情绪终于在面对失忆后的墨紫雨统统道出。 他爱的辛苦,爱的不知所措。 这份持续十年的爱恋,已把他折磨得不知快乐是何滋味,不知活下去有何意义。 “来人!……来人啊……” 乔晓佳恍然发现,无论是敌是友,都如木桩般戳在原地——这便是挑战的规矩,眼底可以含着泪,但是不能舍身护主,胜利属于国家的荣耀,一旦失败或死亡,也要死得不损国体。 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暮夏染的身体,乔晓佳匆忙掏出手帕堵住伤口,可是手帕还未沾到刀口上,已被鲜血浸湿。段瑞龙乃硬气功高手,再加上他所使用的偃月刀,这一刀砍下去,倘若不是有铠甲护着,他的半个身子可能都没了。 她顿感暮夏染的身体冷了下去,猛地仰起头向段瑞龙求救,“段瑞龙……救救暮夏染好么?算我求你!……”谁都不肯帮她,所有人都是那么冷血。 救敌国王爷?!段瑞龙必然是左右为难,但是她的表情极度悲伤,他唯有勉为其难地跳下马,蹲在暮夏染身旁,快速封锁他的任督二脉,暂时阻截血脉的顺畅,随后正色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要说什么赶紧说。”语毕,他甩动披风转身离去。 战马见主人离开,不急不缓地跟在他的身后,他没有回头,径直前行,起初一切都是平静又过于诡异的,可当段瑞龙走出百尺开外之时,他不知发了什么疯,猛地挥起偃月刀,一刀劈在马脖子上,马儿连啼鸣声都未发出,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应声倒地。 此举引起一片哗然,培养一匹卓越的战马并不容易,段瑞龙驯养这匹马至少两三年,怎么说宰就宰了?! 外人不明白的,耿一鸣却很能理解。他段瑞龙的女人在众目目睽睽之下护着敌国主将不让杀,他就是心里有火无处散。 乔晓佳也明白,但是他自己不是说了……暮夏染没救了,不止她看出他是故意在较量中放水,段瑞龙更清楚这一点,暮夏染就没打算过着离开。 她注视暮夏染苍白如纸的脸孔,昔日的画面历历在目,他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就像午后的阳光,温暖,温柔。她撇开头忍了忍,泪水依旧不自觉地垂落眼底…… 悠悠地,一只血淋漓的手臂,吃力地伸向天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乔晓佳不假思索地握过来,轻声啜泣。 “莫哭了……”暮夏染勉强扯起嘴角,恬然一笑,笑的解脱。 他从来不知道墨紫雨对他的感情属于哪种,可他却又确定,他的死可以唤醒她的记忆。 这代表什么呢? 他从未深究过,只知晓他可以,用他对墨紫雨倾尽所有的感情,赌上性命,换回那个曾经吵闹着要嫁给他以及如今对他视如仇敌的墨紫雨。 他说过的,不止说过十次,让她别去,别去冒险。她不听,偏要去,是为了躲开他吗?他一直受到这问题的困扰。 “我都快死了……告诉我……你不恨我……” 虽然视线模糊不清,他的眸子却犹如玛瑙般黝黑明亮,他试图抚摸她的脸颊,但摸不到,是天黑了吗?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怎会这么傻?……” 乔晓佳垂下眸,眼泪如雨帘般洒下,他永远不懂,墨紫雨是爱他的,只是那份爱不被世人所接受,纵然不是,他依旧是高不可攀的王爷,他器宇不凡,高贵优雅,墨紫雨只怕低贱的身份玷污了他的声誉,所以与他做出同样的抉择,为了达成对方的心愿,死又何惜? 墨紫雨从未恨过他,只气他不分青红皂白便害死一条无辜的小生命,毕竟怀胎十月,其中苦楚唯有自己知晓,何况孩子又有什么错呢,她为了他本就决定终身不嫁,只想留个伴儿陪陪她这孤独寂寞的女人都不行吗? 暮夏染更不知道,墨紫雨长久以来只活在自己卑微抑郁的世界里,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她迟迟不交出证明孩子身份的证据,根本不是为了刁难他,而是怕他不在需要她,嫌弃她,再也不想见到她。 这阴差阳错的两个人呐……该说什么好呢? “不恨你,怎会恨你,师父是这世间对墨紫雨最好的男人……”她握紧暮夏染的手指,贴在脸颊上,这是她该做的,必须替墨紫雨说出来的真心话。 暮夏染已没有多余的力气表达情绪,只是疲惫地笑了下,听到这答案,可以安心的走了。 “正与邪,如今就你摆在眼前……去帮汝南王……”他轻动着唇,断断续续的,很不想浪费时间,可是这又是他身为一个男子必须承担的责任。 乔晓佳不知该怎样回答,因为她的记忆还不够完整,但是为了让他安心,她重重地点下头。 “这一别,来世再见……” 泪水再一次悄然地滑出她的眼眶,带着无声的叹息。 “来世,我们还会记得彼此么?” 暮夏染笃定地点点头,笑的有些天真:“我会去找你……千山万水……咳咳……你站在原地等我就好……” 乔晓佳感到他的体温骤然下降,她捂住双唇,努力压住眼泪,笑着又问:“这辈子我把你害的还不够惨么?还找我作甚呢,下辈子……你会娶到一位贤惠漂亮的娘子,你们会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伴随她的描述,暮夏染的眼前出现了那一副他梦寐以求的情景,徒然地,他粲然一笑:“嗯!娘子姓墨名紫雨,同音不同字都不娶。” “笨蛋……”她嗤地一笑,刚要再说点什么,逐渐感到他的手指,正缓缓地滑出她的掌心,她愣了只一瞬,真的只有半秒钟的功夫,他的手臂已垂回地面。 见状,乔晓佳泪已绝提,环住他的身体放声痛哭。或许是这哭声太过震撼,将他从地府又拉了回来,他始终面带笑容,艰难地动了动指尖,趁手指还能自由活动的这一刻,用鲜血在地上写下三枚鲜红的字迹: ——我,爱,你。 他的指尖停在“你”字的最后一笔上,又将最后的一捺拖拽得很长,很长。 我爱你,正如他对她延绵不绝的爱恋:从一撇开始,却永不完结,从不需要也从不考虑,尽头在何方。 乔晓佳的睫毛上溢满泪滴,她弯□,紧紧环住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如泣如诉。 暮夏染躺在她的怀中,虽已感受不到,但是他温柔的笑容,悬挂在时间的回廊中,如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令所有人难以忘怀。 天空终于黑了,眼前漆黑一片,唯有那个他深爱的女孩,刻在心底,光彩夺目,宛若闪烁的眩光,指引他一步一步,走上黄泉之路。 死,不可怕,真的不可怕,谁都不要哭,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来世,他依旧不会停下追逐她的脚步,一旦找不到了,他会立刻坦白地对她说: 墨紫雨,做我暮夏染的娘子。 ☆、第五十二章 战场彻底乱了,原本杀了敌方主帅之后,便应该进行大规模的屠杀行动时,乔晓佳却以最高权威的身份,命令全体士兵返回军营待命。而失魂落魄的她,忘了目前的身份,跟随暮夏国大批人马,一同将暮夏染的尸体运回暮夏国皇宫。 一路上,她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握着暮夏染冰冷的手指,注视他安详的容颜,挂在他嘴角的最后一丝笑容,定格在他这一生最温柔最优雅的时刻,他的笑容又是那般从容,证明他对墨紫雨的爱恋,至死不渝。 她的穿越,占据墨紫雨的身体,不知是否是为了听到暮夏染的心声,如果是的话,换一种角度看,他们是幸福的,手牵手走上奈何桥,为了美好的来世,无悔地面对今生。 这时,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队伍徒然乱了起来,车外兵器碰撞的响动震耳欲聋,她顿感马车前端一沉,紧接着,车帘倏地撩起,她下意识地护住暮夏染的身躯,当刺眼的光源退散,她看清伫立在眼前的男子,耿一鸣。 耿一鸣见她趴伏在暮夏染的尸首前,暗自攥拳,不等他开口,暮夏国士兵再次冲过来,他并未回头,剑刃向后一捅插入来者心脏,随后对乔晓佳吼道:“你给我下车!” “段将军知晓暮夏染是我的师父,我想送他最后一程……” “两军交战刀剑无眼!说句不中听的话,师父又怎样,段瑞龙还是你的男人呢!你就这般一走了之想过他的感受他的颜面吗?!何况你知不知晓自己的行为已可按叛国罪惩处?!” 段瑞龙得知墨紫雨下令撤军之时,他第一个调转方向,以绝对的表率作用给了她十足的面子,可她呢,非但未感激未感动,甚至跟随敌军部队离开了?! 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哪国的臣民?! 乔晓佳却始终垂眸不语,她是不够理智,但这是一条人命,一个曾经爱墨紫雨如生命的男人的生命,她替墨紫雨送他一程有何不可? 总之,不管谁来阻拦,她要参加暮夏染的葬礼。 “耿将军,您回去吧,待葬礼结束,我马上……” “你还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呢。” 随着话音的落定,全体玉峙国士兵停止厮杀,下跪行礼。 玉峙仁一袭便服,若并非气质出众,恐怕无人知晓站在乱阵中的男子竟是九五之尊。 “皇上!此地不宜久留,请皇上放心,微臣定将墨紫雨带回去见您。”耿一鸣这人好就好在分得清轻重,皇上有可能在一怒之下要了墨紫雨的小命。 乔晓佳则跪在玉峙仁面前,依旧不语。 怒火蕴藏在玉峙仁的眼底,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猝然之间,玉峙仁扬起手,墨紫雨已然做好挨打的准备,却发现他这一拳并非打向自己,而是捏住刺入车身的利剑,只听哗啦啦一声碎响,剑刃断裂在他套在手指尖的金色护手之中。 “一个不留。” 玉峙仁平静地发出命令,耿一鸣得令,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贯彻山谷,一支早已埋伏在敌军返回必经之路的骑兵队杀出丛林,同时,藏匿与树干之上的弓弩兵连发沾满毒药的竹箭,一旦毒液沾染身体,不但立刻腐蚀皮肉,还会因为中毒者触及到其他人的伤口导致连锁腐蚀反应。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顷刻淹没了喧嚣的战场,一刀斩首好歹死得干净利落,但这种烂皮烂肉的死法,简直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请皇上手下留情!奴才跟您回去。” 乔晓佳惊见一个个如被破了硫酸般的暮夏国士兵倒下,她唯有磕头恳求。 玉峙仁咬了下后槽牙,就看着她咚咚磕头,虽然她的额头已是血迹斑斑,他依旧怒气难消。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信任过一个人,何况是女人,可她呢,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做出这等背信弃义忤逆犯上之事?! 哗啦一声,一条铁链丢在乔晓佳的眼前,她顿了顿,玉峙仁则背对站立,乔晓佳抓起枷锁的同时,偷偷望向再也不会醒来的暮夏染……对不起,不能送你了。 她吸了吸鼻子,将枷锁分别扣在手腕上,不等她自行站起,只感一股大力向前方扯去,前半身摩擦滑行,就这样,与平躺在车内的暮夏染,擦身而过。 战火纷飞,玉峙仁一手背后拉着墨紫雨,一手掌控敌人的生死,一条血染的通道顺利开辟,他就是这样,走到哪里皆是一派波澜不惊。 乔晓佳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就像一个狼狈的女奴,不,她何止是奴隶,在玉峙仁眼中她就是玉峙国的叛徒。 记忆一点一滴涌入脑海,这每一副属于往事的画面都由暮夏染鲜血的唤醒,当他的生命消失殆尽之时,墨紫雨将难题留给她乔晓佳,陪他走了。 ——四年前,墨紫雨以出嫁之名离开玉峙国,继而按计划押送新寡村,她使用一切方法接近遥紫芸。然而,遥紫芸或许是受到玉峙仁的警告或提醒,她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何况,她每日忙着配药,几乎足不出户。 墨紫雨一边要想方设法成为遥紫芸的朋友,一边还要堤防玉峙仁的注意。接近遥紫芸的机会可谓微乎其微。 一晃两个月过去,她却毫无进展,正在万分焦虑时,玉峙仁竟连夜离开新寡村,据她打探,乃是皇后召他回宫,具体为何事不得而知。 总之,机会来了,不可错过。 或许是失踪的玉峙之太过冤枉,连老天爷都想帮他一把。于是乎,“遥紫芸”的名字居然落在“七日妻”的名单之中。 遥紫芸与玉峙仁的交集极为隐蔽,也未受到特殊待遇及特许,可她如今是玉峙仁的人,当然不能再为士兵传宗接代,但她一名女囚,服从是义务。 就在她被五花大绑推进“送子房”的那一晚,墨紫雨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趁嬷嬷们在门外迎接士兵之时,她跳窗潜入房中,替遥紫芸松了绑,又以最快速度互换了衣裳,接下来,墨紫雨并未多做解释,而是匆忙将遥紫芸托出窗外。 其实从这一点上看,墨紫雨与乔晓佳的个性倒是九分相似,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这种不择手段通常是对自己狠。 而之后的事便不必详解了,替代遥紫芸为士兵传宗接代的人正是墨紫雨,而那位士兵,也就是典籍阁名册中所记录的那一位——今日的赤手将军,段瑞龙。 乔晓佳恍然,又无奈地扯起嘴角,世间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钟情,虽然因阴差阳错而起,但结局还算令人欣慰,原来他与她早已有过肌肤之亲。 年轻单纯的段瑞龙,为一位不知姓名与容貌的女子,一诺千金。 他确实没有食言,宁愿承受相思之苦也不再向任何女子许下未来,痴情的好男人。 想到段瑞龙这些年所受的心灵折磨,乔晓佳不知此刻是喜是悲。 “呃……” 铁链骤然抽紧,她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乔晓佳环视四周,不知不觉已走到四下无人的森林深处,她又仰起头看向玉峙仁,玉峙仁驻足回眸,神色默然。 乔晓佳久久地凝望着他,望向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他的冷酷及残忍从未改变,却赢得了遥紫芸的心。 通过墨紫雨替遥紫芸受孕之事后,遥紫芸主动找上墨紫雨,问她为何要帮你自己,墨紫雨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告知遥紫芸:身为女囚迟早都会沦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她更直言不讳地道出,她偶见遥紫芸与皇太子在僻静地幽会,她无非是做个顺水人情。 听罢,遥紫芸不禁对她感恩再三,甚至连连磕头致谢。 就这样,她们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闺蜜。 遥紫芸索性告诉墨紫雨,她出身于制药世家,皇太子起初找她只是想配一味强身健体的草药。但是在一来二去的接触中,她逐渐发现,爱上了皇太子。 并且,二人虽无夫妻之名,却已有夫妻之实。 墨紫雨自然知晓那一味所谓的强身健体的补药为虚,于是她故作好奇地追问,是何等灵丹妙药可令皇太子这般赞不绝口?遥紫芸则是嫣然一笑避而不答,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璀璨生辉的稀有宝石,她一边抚摸着宝石淡紫色的表面,一边羞赧地说,这快玉佩乃皇太子的贴身配饰,是玉峙皇族代代相传的稀世珍品。皇太子竟然这般珍贵的“紫玉霞佩”赠予她,是否代表他把心也交给了自己呢?语毕,她天真地笑起来。 墨紫雨并未打碎遥紫芸的美梦,这不怪她,久居山林不问国事的遥家后代,并不知生育能力对一位即将继承皇位的皇太子而言,何其重要。 当晚,墨紫雨潜入遥紫芸的卧室,盗走了这块象征皇室继承人身份的紫玉霞佩。 她当时并不知该如何利用紫玉霞佩,只是尽可能地获得一些有价值的证物,至于是否能帮得了师父暮夏染,那就看师父定夺了。 紫玉霞佩乃稀世珍品,她不可能留在身边,所以交给一位授业的老尼姑。尼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墨紫雨谎称这块霞佩乃是她墨家的传世之宝,不能被贪财的嬷嬷们抢了去,所以恳求尼姑帮她保管,待有朝一日,定有与她交情深厚之人前去尼姑庵取回,并给予重谢。 同为女人,老尼同情她的遭遇,也知晓新寡村中的嬷嬷多半贪财且心肠恶毒,所以答应帮她帮管并保守秘密。 墨紫雨为了表示感谢,将身上仅有的一枚的金戒指取下,指尖运功,用指甲在戒指表面刻画莲花花瓣一片,随后请老尼仔细端详这枚戒指上的花纹,过些日子,她或者其他人,会带着这枚刻有莲花瓣的戒指换回紫玉霞佩,金戒指就作为赠予尼姑庵的香油钱。 同时,她为以防万一,再三重申——见戒指如见人,倘若她并未带上这枚戒指换回霞佩,那么,请老尼定要守口如瓶,哪怕她本人出现也无需理会。 环境造人,见得多学得多,将她造就成一名最杰出的女细作。也让她不再相信人性,除了她甘愿付出一切的师父及堂姐,其他人在她眼中都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虚伪人士。包括她的亲生父母,虽是暮夏染一手安排,但父母确实是做出卖女求财这等事。虎毒不食子?非也。 至于皇太子玉峙仁,正如师父所讲那般,他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通过遥紫芸的口述,可以确定玉峙仁并非不举,而是单纯的患有不育之症。从古至今,这方面的事对男人而言绝对是颜面尽失,不堪承受的惨剧。 何况他玉峙仁是谁,明日的一朝天子,万众瞩目的王者,他岂能让此等污点将他的形象毁于一旦呢?显而易见,若想让此事永远埋葬,那就必须杀了知晓真相的遥紫芸。 思于此,墨紫雨最终决定,旁敲侧击地对遥紫芸提点一番。她说,一旦玉峙仁继承皇位,那后宫佳丽何止三千,即便如今是真情,日后也难讲。 遥紫芸毕竟只有十六岁,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于是她留了个心眼,将除根治愈的药剂改了配方,一旦断药,将会“旧病复发”。 当然,这真相是遥紫芸在临死前才告知墨紫雨的,她那双含泪的眼睛悲哀落寞,即便死了,亦是死不瞑目。 …… “原来,是你派人杀害遥紫芸的?……”随着画面的惨烈及女子孤助无缘的喊叫声,乔晓佳猛地抽回思绪,不禁打个冷颤,他为了权力及名誉,真可以绝狠到这般地步? 在此,她还是要感谢暮夏染,在这紧要关头让她重拾记忆,紧紧攥住保命稻草。 玉峙仁明显脊背一僵,驻足,缓缓地转过身,道:“你究竟是何人?” 乔晓佳冷笑不语,这诸多真相,也只有穿越来的她才能如此坦然吧。 =====================================================================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七天更新至完结,谢谢大家。 ☆、第五十三章 哗啦一声,玉峙仁扯动锁链,将乔晓佳整个人拖到脚边。 他蹲□,捏起她的下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答案,其实已呼之欲出了。 “这便是你执意前往典籍阁的原因?” 小德子已将墨紫雨翻阅新寡村女囚之事,告知于他。他当时真的未在意,因为信任她。可结果呢,她的确是为了查找他的往过。 乔晓佳轻蔑地笑起来:“这便是你建造紫芸殿的原因?良心不安?” 尊称变成“你”,显然墨紫雨决定豁出去了。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会想到他的把柄会在新寡村,当年与此事有关联之人全部葬身火海。 不过,这并非他的命令,而是母后的懿旨。 那一场火,从管事嬷嬷到住在遥紫芸所居住区域的女囚,连同房屋烧得一干二净。 正因如此,母后误以为他在失去遥紫芸之后对其他女子再也提不起兴趣。 而他常质问自己,玉峙仁,你到底爱过谁?是否有一种情感可以超越他所治理的江山呢。 没错,权力是令人陶醉又着迷的,永恒情人。 乔晓佳不自觉地撇开视线,并非害怕,还是他的所作所为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权利真的有这般大的魅力?……”她如今知晓自己错了,不该协助玉峙仁扩充版图。 玉峙仁缄默不语,倏地,托起她的身体,越身而起,双双站立于一座小山峰之上。 他眺望两军交战的方向,指了过去:“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无论你怎样看待这种情结,朕在有生之年,定要一统天下。” 乔晓佳注视他笃定且漠然的神情,又望向战火喧嚣的战场,她只看到一片片倒在血泊中的士兵,只看到残垣断壁。 “暮夏国民风淳朴,景色宜人,原本是一块乐土,你非要把它占为己有,我知晓你是野心家,但是我有办法阻止你。”她的态度异常坚定。 玉峙仁无奈地笑了笑:“自不量力,你知晓遥紫芸又能怎样?且不说她死了,即便她活着,又能奈朕何?”他侧头注视她,神色逐渐冷了下来:“你身为玉峙国子民,却辜负朕的众望,既然你替她喊冤,你去下边陪她吧!” 话音未落,他提起乔晓佳的身体,伸出悬崖之外。 乔晓佳当然不想死,她双脚离地,只得死命抱住玉峙仁的手臂。 “你这混蛋!你究竟有没有人性?!亲生母亲要给你这做儿子的下跪,女人在你眼中猪狗不如,就连你曾经喜欢过的女人、你也可以为了权势名誉杀人灭口!你杀我确实不算什么,确实是易如反掌,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的死同时会埋葬一个秘密!定会让你后悔终身的秘密!你若不信就放手啊!”乔晓佳怒视他,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不能死,她还没替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讨回公道。 玉峙仁从她眼中看到深深的恨意,他并未自乱阵脚,迅速整理思绪,猛地,他将乔晓佳拉回陆地,一手抵住她的肩膀,撩起她凌乱的碎发,当他看到烙印在脖颈上的“叛”字标志的这一刻,神经抽紧,彻底地愣住了。 他竟然启用一名叛妇作为三军统帅,他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做出此等自毁声誉的蠢事。 乔晓佳感到他的手指在愤怒中颤抖,虽然她的脸颊磨蹭在坚硬的岩石上,但心情却是愉悦的,不禁放声大笑。 玉峙仁突如其来遭受奇耻大辱,他再也无法让自己保持冷静。 于是乎,他从靴中拔出匕首,刚欲割向她颈部的皮肉,刀刃忽然又定在半空……他究竟在做什么?杀了她便可一了百了,却只想抹去这有辱他尊严的烙印?! 他扳正她的身体,注视她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镶嵌在嘴角的小梨涡,正是这一副千娇百媚又不失纯真的容颜将他骗得团团转。 耀眼的刀尖狠狠地插入乔晓佳耳侧的岩壁中,如同割断了她的一缕发丝。 “朕只迷恋权利,爱江山不爱女人……”他好似自我催眠般喃喃地念叨着,缓缓地坐下,原本傲慢的神情被颓然所代替。 他从不觉得委屈,因为他拥有别人没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从不觉得孤独,因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情感,他始终坚信会令他丧失正确的判断力。 今日,当他得知墨紫雨临阵倒戈之际,他决定亲手杀了她,再告知群臣,三军统帅不幸命丧战场,顺便收回兵权。而此刻,他果然掉入纠葛的漩涡。 乔晓佳也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暴露身份,其结果却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知晓玉峙仁瞧不起女人,尤其是嫁入他国的叛妇,他可以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让女人当官,却不能允许一名众人皆知的叛妇成就一番事业,这真相对他而言好比自抽耳光。 “你笑够了没?”玉峙仁长吁一口气,倚在石壁旁,若有所思地仰望着天际。 “你要想杀我我何止死过百次?”乔晓佳坐到他正对面的位置,他显然承受不了这般大的打击,神色黯然,沮丧得都不像他了。 “所以呢,朕为何未曾要了你的命?” “因为我有利用价值,也许今日你甘愿舍弃利益杀了我,但是我手中有了一张王牌,实不相瞒,我的记忆恢复了。” 玉峙仁悠悠地看向她,这便是他为何显身此地的原因,墨雪雁在牢狱中上吊自尽,暮夏儒也无缘无故丢了性命,这一系列的死亡事件,证明幕后黑手要逼着墨紫雨摆脱他的掌控。 然而,他依旧来迟了一步,墨紫雨已找回那一部分牵连到自己的记忆。 更令他懊恼的是,他对她所了解的所谓的秘密毫无头绪。 尤其是,他不想让她知晓那种见不得人的病症。 “讲吧,朕有何把柄攥在你手中。”他对于她种种尖锐的控诉从不给予解释,无论是他所为或指使,他的确是所有罪恶之事的源头。 只是,有一件事她不能冤枉他,他方才未取走她的性命并非获取秘密,而是他怕再也找不到如她这般头脑灵活的劲敌,又或许……依旧是个借口。 乔晓佳盘膝而坐,微扬下巴,伸出一根手指,道:“首先,你不可再命令士兵使用涂有毒液的武器残害暮夏国士兵及百姓,其次,这场战役依旧由我指挥,最后,请皇上您离开此地返回玉峙国主城,我会送你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墨紫雨,朕给你三分颜色你便要开染坊不成?”玉峙仁嗤之以鼻。 乔晓佳抿唇不语,朝他俯首行礼,随后摊开掌心:“皇上可否将手掌借我一看?” 玉峙仁并未多想,手心朝下递给给她。乔晓佳则小心翼翼地取下他的铁护手,深吸了口气,翻转他的手掌,果然,一颗黑痣长在他的掌心正中央,与默默长在手心的黑痣位置相同。 她幡然醒悟,老天早已将独一无二的证物遗留在这父子俩的身体上,而她竟然迟迟没有发现这一巧合。 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可能想到墨无名乃是玉峙仁的亲生儿子,她怎么可能想到后宫满院子的孩童都非他玉峙仁亲生,她更不可能想到他为了坐稳王位,并创造皇族香火旺盛的景象,不惜残害手足。 原来,并非玉峙国皇族不重视子嗣,而是因为都非他亲生,嫔妃在怀上“龙种”之后便等同打入冷宫,只因为那些女子体内孕育着他人的孩子。 她的毛孔唰地竖起来,这是一个多么大的阴谋,他居然依旧可以做到有条不紊,坦然处之。 “你真是太狠了玉峙仁,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荣华富贵、威望权利,你非要给自己冠上十恶不赦的恶名吗?你可曾想过,当你有一日驾鹤西游,你的江山交给谁来管理?” 她言词中的弦外之音已然足够明显,玉峙仁却愤怒不起来,是的,他拥有全天下,就是没能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扩充版图的野心,因为他还在等待,等待另一个遥紫芸出现,这便是他建造紫芸殿的初衷。或许只有他明白,这座宫殿绝不是对于情感的寄托,而是自私的妄想,希望遥紫芸的在天之灵可以宽恕他对那份感情的私欲。 虽然他未看到听到,但是他可以想象,遥紫芸临死前对他的诅咒,诅咒他今生今世不得拥有一位令他甘愿让位的后代。 “那一年,当朕得知遥氏秘药传人就在新寡村时,朕真的认为她是老天派来拯救朕的福星,但天意弄人的是,她居然是低人一等的叛妇……”玉峙仁弯起一腿支在膝下,卸下冰冷的外壳,无奈且疲惫地,娓娓道来:“按照本朝法则,私藏或与叛妇结下私情乃满门抄斩之罪,这规矩千百年来从未改变过,何况是朕,知法犯法更会令世人耻笑,因此,母后为了让朕顺利继位,先将朕软禁在宫中,再下令暗杀遥紫芸以及与她有过接触的人,却殊不知,朕与遥紫芸之间还存在着相扶相依的关系。” “就连你的前生母亲都不知晓你?……”乔晓佳忍不住打断。 “抢夺皇位的争斗是你无法想象的,朕自从十三岁那年被封为太子之后,曾经对朕疼爱有加的王宫贵族转为置朕于死地的刽子手,你试过在喝一杯茶的时候同时服下多种毒药的经历吗?是试过游山玩水只为企图将你溺死在河中的长辈吗?你想过那些看似慈眉善目的亲戚无时不刻都在想方设法盼你死于非命吗?倘若朕告诉亲生母亲,她的儿子从十三岁起便被一种慢性毒药摧毁着还未成熟的身体,她又会作何感想?你什么都不知晓……你只会一味的指责朕如何残忍,却从未想过朕为何会变得这般无情。”说着,他又扯了扯嘴角:“朕说这些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因为他们都死了。” 他若不狠,根本活不到今日。 再试问,谁不想拥有一位值得信赖的知己,可就论他目前所处的位置,可能吗? 听罢,乔晓佳敛起幸灾乐祸的笑容,心渐渐缩成一团,不知是此刻被他落寞的情绪所感染还是他儿时的遭遇让她体会到皇室争斗的阴暗,她竟然动摇了。 ============================================================== ☆、第五十四章 “倘若你有一个儿子,你会给他起什么名字呢?” 玉峙仁的思绪停滞一瞬,随后疲惫地动了动唇:“你够了墨紫雨。” “你以为我这是在讽刺你?我再不会说话也不能拿别人的伤痛当笑话讲。”乔晓佳神情肃然。 墨无名,可爱的小墨墨,竟是玉峙仁的儿子,竟然。 玉峙仁无谓地笑了笑,顺手捡起一颗石子把玩,看着这等平凡无奇的小石子,他的眸中却多出一丝温暖的光:“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朕会为他取名……无双。” 玉峙无双。 给予他全部的爱与期望。 然而,他的双手已染满鲜血,老天不会再眷顾他。 “唯一可以助你化险为夷的女子,却是一名叛妇。而这新寡村的建成与苛刻的规章制度又是你玉峙皇族所制定的法律,尊太后不允许她的儿子沾染丝毫污点,于是阴差阳错害死了帮你治愈病症之人,请问,这是谁造的孽?” 她想问他,如果他愿意给女人们多一点自由的空间,是不是就不会造出今天的悲剧。他应该反省,反省他对女性的蔑视与残忍。 玉峙仁却答非所问,微扬起眸,道:“朕不想与你兜圈子,你应该已经看到有关遥紫芸的记录中,提到过段瑞龙。倘若你是为了保全段瑞龙而与朕周旋,大可不必。” 乔晓佳怔了怔,原来这才是玉峙仁不肯将段瑞龙“亡妻”姓名告知他的主要原因,他也以为遥紫芸一女侍二夫。这层关系虽然与段瑞龙无关,但是却令他很难堪,忌讳。 思于此,她无奈地笑了笑:“你确实对不起遥紫芸,甚至不曾对她动过一丝真感情,因为你竟然不知,她在与你发生关系之后便怀有身孕,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皇上,那孩子并非段瑞龙的骨肉……” 听罢,玉峙仁脊背顿僵,他捏紧乔晓佳的双肩,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时过境迁,说什么都晚了不是吗? 他垂下手臂,平静道:“纵然朕愿用半壁江山换回吾儿性命又能怎样?事实已无法改变,皆为定数。” 虽然他看似不以为意,却相信她的这番话属实,目的就是让他懊悔,自责,甚至痛不欲生,达到她所希望看到的效果。 不过,他真的很痛心。杀人杀红了眼,连亲生子都未放过。 魔鬼,他如今必须承认自己是魔鬼。 “你……究竟知晓多少事……”他强打精神,却依旧显得语气无力。 乔晓佳喟叹一声,她果然是可以扭转局势之人,忆起墨紫雨解救墨无名的计划,必须要赞许墨紫雨原本就是一名运筹帷幄的人才。 三年前,潜伏在新寡村的墨紫雨,察到某些异样——每到深夜,便有一些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出没于新寡村之中。而玉峙仁已有几个月未出现,她怀疑这些人是冲着遥紫芸而来。 因此,同样身怀有孕的她,借妊娠反应之由,时时刻刻保护在遥紫芸的房门左右。新寡村三面环山,枝繁叶茂的山林给猴子提供了大量食物,所以新寡村身后的这座山也叫做,野猴山。 当墨紫雨听到叽叽喳喳的喉叫声时,忽然灵机一动,活捉了两只刚满月的小猴子,圈养藏匿于树洞之中,以备不时只需。 那时的遥紫芸刚刚产下一名男婴,可无人知晓这孩子的亲爹是皇太子玉峙仁,因为孩子非足月生产,体质极其虚弱,所以村长决定,待孩子满月之后再转交奶妈抚养。 遥紫芸望着襁褓中的孩子,既欣喜又焦虑,她很想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玉峙仁,可左等右盼,都不见他出现。 她想,原本她可以拿着紫玉霞佩证明身份,可紫玉霞佩却被她弄丢了,皇室珍宝失窃,她哪敢告诉玉峙仁,只得怀抱爱子焦急等待。 等待玉峙仁将她母子俩接入宫中。 一家三口,得以团圆。 然而,美梦还未做完,一场大火便扑进了村庄。 乔晓佳通过墨紫雨的记忆,至今还可清晰看到遥紫芸临死前的表情,那是如梦初醒之后的顿悟,对人性的失望,对感情的绝望。 房梁倒塌,砸断了遥紫芸的双腿,挣扎在烈火中的她,已无暇思索弱不禁风的墨紫雨如何冲进泱泱火海,唯有在仅存不多的时间里尽快交代遗言。 她首先将孩子托付到墨紫雨手中,之后又将遥氏秘药配方口诀,赠予她。 其实配方只有十六个字,每一个字,代表一种草药,一到十六的数字,乃是药剂的分量,一代表“钱”。只要按照此配方制成丹药,假以时日,方可治愈不育之症。遥紫芸当初就是留了个心眼,将其中三味药减量,导致玉峙仁未能药到病除。 墨紫雨未料到她会这般信任自己,于是乎,她直言不讳地告诉遥紫芸,自己其实是玉峙国的叛徒,做细作多年。恰巧出现于此又与她成为闺蜜正是为了阻止玉峙仁的登基之路。孩子,她一定会带走且善待,但是这祖传秘方的口诀属于遥紫芸,她会守口如瓶。 听罢,心灰意冷的遥紫芸,竟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说出一句足以鉴证她是多么善良的话语。她对墨紫雨说:你为了保全我的名节甘愿替我服侍士兵,不论动机何在,她依旧会感激她。她又说:或许皇太子也是身不由己,她如今身陷火海,是没办法将孩子的身份公之于众了,更无法阻止事态的蔓延,只是希望这条无辜的小生命不要受到伤害。 倘若玉峙仁愿意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为,身为叛妇的她立下名分,那么她就原谅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甚至恳求墨无名用这祖传秘方替玉峙仁根除病症。 至于孩子,是福是祸,全凭墨紫雨的良心。 此时,灌入屋中的滚滚浓烟已呛得遥紫芸死去活来,眼瞅着屋檐即将坍塌,墨紫雨想救她,真心想救她,可是她怀着七个月大的孩子确实行动不便。因此,她只得冲出木屋,木屋四周已然被火焰包围,她惊见,地上躺着一排排死人,有管事的嬷嬷、侍卫以及住在遥紫芸附近的女囚们。而那些残忍的刽子手们,为躲避火势早已远离现场。 墨紫雨则托着笨重的身体,边跑边掏出匕首,杀死两只事先准备好的小猴,砍掉猴尾,用两只小猴冒充葬身于火海的“死婴”。之后,她再次奔回木屋门前,在尸体堆中找出一名与自己怀孕后,身型酷似的女性死者,脱下带有编号的囚服,穿套在死人身上,再剖开其腹部,将死猴硬塞进去,又卯足力气拖拽死者拉入火势蔓延的木屋下方,故意把写有编号的手牌遗留在道旁。最后,又将另一只死猴裹入小棉被,准确地抛向床榻的位置。 反正这一烧,能剩下完整的白骨就是不错了。 万事办妥,墨紫雨抱起刚出生的小婴儿,趁乱逃出新寡村。 当她爬出新寡村高耸的围墙的那一瞬,只听身后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回眸望去,熊熊烈火淹没了遥紫芸所居住的木屋,四面墙壁相继倾倒,就这样,原本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在皇室不可动摇的名誉之下,成为一个个枉死的冤魂。 以上,便是墨紫雨从入住新寡村直到离开前的最后一幕。 也就是为何,她会与遥紫芸的同时出现在死亡名册上,且双双丧子的真相。 而此时此刻,墨紫雨也离开了人世,计划操盘者暮夏染也随她去了,方才又听玉峙仁提起,墨雪雁在狱中自尽,策划者,协作者,以及遥紫芸,不但无法再开口,还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留给乔晓佳来处理。 乔晓佳顿感头晕脑胀,穿越于此,她便属于独立的个体,不服从于任何一个王朝或某个人。可那些死去的人们偏偏要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给她施加压力,正与邪,对与错,其实不在她的评定范围之内,主要为难的是,她喜欢的男人效忠于玉峙国,墨紫雨深爱的男人乃暮夏国王爷,墨墨就是两军交战之中,暮夏国必胜的筹码。同时,也是替玉峙之讨回公道的王牌。 眼前浮现孩子纯真可爱的笑脸……墨墨只不过是三、四岁大孩子,却要背负两个王朝的命运。 如何是好…… “既然你我已说开了,不如,先放过玉峙之……”她疲惫地倚在树旁:“皇上不必否认,那一声声从典籍阁中传出来的凄厉喊声,并非传言中的仿鬼声效,而是一个生不如死的,真正的大活人,通过四通八达的暗道,发出来的求救信号。” 当所有的疑问终于串联一体,你会发现,原来疑点多得令人应接不暇。 原来暮夏染与汝南王日夜寻找的玉峙之,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朕当初就该一刀杀了你。” 玉峙仁的语气中带着笑意,那笑容是对自己的讽刺,他将一个可怕的对手留在身边,器重她,欣赏她,甚至真心诚意地向把她推举为玉峙国第一女将,而她,却无时不刻都在等待反攻的最佳时机。 遥想过往,她闪烁迷离的目光,瞬息万变的情绪,自圆其说的语言能力,皆是他未能完全掌控的弊端。 早就预示了,他终有一天会败下阵来。 而这败落的原因……更荒谬得引他发笑。 …… “墨紫雨,墨紫雨!你在何处?!——” 一道道浑厚有力的呼唤灌入她的耳孔,她爬起身,俯瞰骑在马上,急速奔跑的人影,她不自觉地笑了,无论段瑞龙对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有多不满,他从未抛下自己不管。 好吧,既然如此,她把决定权交到段瑞龙手中,还是那句话,她不可能对不起所有人,但是至少对得起这个关爱有加的男人。 何况,她就是他的七日娘子,从开始到现在,身与心,从一而终。 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段瑞龙。莫再懊悔,莫再惆怅,虽然当初的墨紫雨只是利用你,将换取“紫玉霞佩”的金戒指带出新寡村,虽然她曾用花言巧语蒙骗了你的真心,但是上苍眷顾痴心不悔的你,将另一个对于感情洁白如纸的灵魂送入这幅你挚爱的身体里,让这段本该无疾而终的爱情,脱胎换骨,破茧成蝶。 “段……唔……” 她的话语淹没在玉峙仁的掌心里,紧接着,剜心的尖刀刺入她的胸膛,乔晓佳木讷地望向远方,身子一软瘫坐在玉峙仁的怀里:“你……” 玉峙仁一手环紧她的身体,一手紧握着插入她心口的匕首,将头埋在她凌乱的发丝间,冰冷的嘴唇摩挲着她的脖颈。 “对不起……朕无法容忍你眼中只有段瑞龙……” 他的声线极其沙哑,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滴泪,悄声无息地滑落乔晓佳的眼眶,她孱弱地呼吸着:“我要……死了么?……” 玉峙仁沉默不语,将一颗药丸含在齿间,俯下头,送入她的口中。 她顿感口腔中充斥起好似花椒的味道,继而,从舌尖开始,麻木感迅速蔓延,她怔怔地看着玉峙仁,对死亡的恐惧导致她神色慌张。 真要带着所有的秘密死去吗? 她才搞清楚全部啊。 “你不会死,只是在所有人面前,你已经死了。” 他会囚禁她,就像当年囚禁玉峙之一样,直到屈服。 而在她昏厥之前,听到这句令她安心的话。玉峙仁,谢谢你的“心慈手软”,帮我彻底下定决心——毁掉你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 ☆、第五十五章 三军统帅乔晓佳,按叛国罪就地正法,插在她胸前的,刻有龙纹图案的匕首,证明行刑者乃玉峙仁本人。 面对一具冰冷的尸体,段瑞龙伫立原地,呆滞了许久,许久。 他的拳头攥得作响,刚欲向前迈进,靠近他的……不愿承认,却已是深爱的女子。 我早就与你讲过,战场非儿戏,我早与你说,不要参与权势争斗,你不听,你偏偏不听! 耿一鸣见玉峙仁脸色微变,他三两步拦住段瑞龙的步伐,却被段瑞龙猛力一把推开,他眼中已没有九五之尊,只有连一句道别都未说出口便停止呼吸的恋人。 他眨了下干涩的眼皮,视线模糊了。 他曾说过,倘若她叛国,会亲手杀了她。 他却未料到,当她冰冷的出现自己面前的这一刻。当她再也不能对他微笑的这一瞬,他的世界完完全全失去了色.彩,曾经那澎湃的心跳,跟随她离去的脚步,一下慢一下快地,即将戛然而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段瑞龙最终还是辜负了你,不知姓名的,七日娘子。 耿一鸣知晓他此刻彻底崩溃,唯恐他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于是乎,转身跪地,毕恭毕敬地恳求道:“求皇上网开一面。” 玉峙仁望向段瑞龙履步维艰的背影,又看向躺在枕边的“活死人” 墨紫雨,不自觉地咬了下唇,指尖微扬,三五锦衣卫立刻拦住了段瑞龙的去路。 “段将军只可远观,不可靠近。”锦衣卫正色道。 “滚……都给本将军滚开!——” 段瑞龙抽出佩剑,手起刀落,瞬间,砍掉锦衣卫的头颅,血光四射。 见状,场面终于失控。锦衣卫同时亮出武器,只待皇上一声令下,随时群体攻之,拘捕忤逆犯上的段瑞龙。 “朕还在此,你无动于衷?” “是。”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与朕作对?” “是。” “好,她是朕杀的,冲朕来,出来!” 话音未落,玉峙仁阔步离开营帐,他料到段瑞龙会伤心难过,却未料到他会忘却他必须誓死效忠的王朝。 如今每走一步,都令他无法掌控,原因很简单,当一个人有了情感,对未来抱有憧憬之时,感性的一面超越理性,正如他,何尝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将最得力的战将视如眼中钉。 是,他嫉妒段瑞龙,嫉妒他拥有全天下最聪明的女人,嫉妒如此聪明的女人却从不在段瑞龙面前耍心机。 “皇上!段将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皇上放过他这一次吧!”耿一鸣追出营帐,跪在玉峙仁面前磕头致歉:“段将军单枪匹马取下暮夏染之性命,对吾朝忠心耿耿啊皇上!” 玉峙仁双手环后,悠悠地转过身,道:“今日他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与朕翻脸,明日便会为了另一件事与朕为敌,你叫朕如何放过他?退下!” 不论当初是否是一场误会,他可以容忍遥紫芸成为段瑞龙的七日娘子,却不能容忍墨紫雨毅然决然也选择段瑞龙。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战争,与国家无关。 俄顷,段瑞龙横抱乔晓佳的“尸首”走出营帐,银色铠甲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抵挡他去路的锦衣卫这会儿全去见阎王了。 他先将墨紫雨小心翼翼地放在身旁,随后面朝玉峙仁行大礼,肃然道:“皇上,当初您给臣册封官爵之时,臣曾说,臣不求名利,只求皇上应允,让臣为死去的七日妻立下名分,若皇上应允,微臣甘愿当一辈子士兵。您却不允,且告知臣不合规矩。好吧,微臣自当年少无知、无理取闹。而如今,臣斗胆再胡闹一次,望皇上看在臣为吾玉峙国出生入死多年的情面上,恳求皇上让臣将墨紫雨的尸首带走。倘若皇上应允,臣愿交出手持兵权,卸甲归田,再不敢给皇上添麻烦。” 战事不断,杀敌无数,他有能力保护江山,却保不住一个女人。 够了,累了。 玉峙仁缓缓地攥紧拳头,墨紫雨服用的假死药丸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倘若不在药效规定时日之间内解决段瑞龙,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因此,他命三军退后,一手撩起长袍,一手摊开,似笑非笑道:“一炷香的功夫,你若能碰到朕的肩膀,便可离开。” 耿一鸣则站在一旁干着急,唯恐皇上恼羞成怒号令士兵包围段瑞龙,于是乎,他悄然离开,决定先将自己所率领的队伍向前方移动,万一局势大乱,他也好趁乱放走段瑞龙。 耿一鸣喟叹,一边是皇上,一边是生死之交,隆恩与兄弟情之间,无法伯仲。 皇上口口声声说,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当,可他自己呢,还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与段瑞龙反目。 他亲手杀了墨紫雨,正体现出他对这份感情的无可奈何,他得不到的,谁都休想占有。 耿一鸣时常责怪自己,当初不该将此女带入段瑞龙的生活,虽说墨紫雨的出现令段瑞龙的个性变得开朗许多,但是若为了短暂的美好时光搭上性命……就是他耿一鸣的罪过。 另一边 玉峙仁命段瑞龙出手,段瑞龙却只守不攻,他只是想带走他的女人,因为叛国贼在死后会砍下首级,再将头颅悬挂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他岂能,岂能置若罔闻?! “皇上,臣只要一具全尸,不可以吗?”段瑞龙当然不愿以下犯上,但是他的要求很过分吗?玉峙仁至于至于这般咄咄逼人吗?! 玉峙仁紧抿双唇,飞出一脚将段瑞龙踹倒在地,随后落地站定,道貌岸然:“朕对她器重有加,她却里通外国协助外敌,你身为吾玉峙朝臣,此言此行已然不可饶恕。” “墨紫雨没有叛国,她真心想打赢这场仗,陪同敌方主帅一同离开必有原因!”段瑞龙所气愤的是,玉峙仁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墨紫雨,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需赘言!像个男人一样出手吧!”玉峙仁甩出两条软鞭,他一刻也无法容忍段瑞龙的存在了。权利,地位,冷酷的心,误以为百炼成钢,却又化作绕指柔。 段瑞龙紧握双拳,青筋暴怒,天下之大却无他段瑞龙容身之处! 既然如此,那便豁出去了! 段瑞龙将偃月刀抛出百尺之外,最后一次向玉峙仁抱拳行礼。 “得罪了!” 谁都不要问他值不值,他早就活够了。 是墨紫雨点燃了他生命中的火光,她就是一团暖心的烈火,如今,他的心如同她冰冷的身体一般,寒风刺骨。 恨自己当初未能保护七日妻,今日未能保护墨紫雨,是这世间最没用的男人。 而平躺在道旁的乔晓佳,虽然如同死尸,但听觉正常,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心中万分焦急,更为段瑞龙所做出的决定捏一把冷汗。 当然,她万万未料到段瑞龙真的会为了她顶撞玉峙仁,这男人,冲动,鲁莽,霸道,却流露出令她不得不感动的真性情。 倘若段瑞龙可以带着她顺利获救,她会做一件令整个中原都会震三震的大事。 玉峙仁,莫怪我无情无义,我也曾对你萌生恻隐之心,但你竟然如此之狠,狠下心伤害效忠于你的段瑞龙,甚至还想要了他的性命。 你今日有多狠,我明日就有多绝情! 拳脚相撞,快如闪电,这是玉峙仁初次在人前展示武功,功底深厚,脚法多变,就像他的个性,若并非逼到悬崖边缘,他愿做行事最低调,手段最毒辣的帝王。 段瑞龙拳脚功夫也不差,加上多年的实战经验,与玉峙仁周旋一阵不成问题,但问题是,四周重兵把手,他该如何带着墨紫雨突出重围? 就在双方持续发出攻击之时,几十匹马发出惊天啼鸣,继而疯狂地冲出马厩,马蹄闯入交战场地,见状,士兵们纷纷手举盾牌兵器迎上高头大马,不仅要保护皇上,还要保护他们爱戴尊敬的赤手将军段瑞龙。 其实,四周士兵皆是段瑞龙的部下,段瑞龙是率领他们南征北战的大英雄,虽然谁都不能理解忠心耿耿的段将军为何执意要与皇帝为敌,但是既然此乃段将军的选择,他们甘愿冒死协助段将军顺利脱逃。 熊熊烈火接二连三燃起马厩,惊声嘶叫的马鸣声仿佛一首鼎沸的战斗曲。玉峙仁耳边嗡嗡作响,环视混乱的周遭,这显然是人为制造的火灾,情感的力量有多可怕在这一刻得到验证,预示着所有人都要与他玉峙仁为敌了吗?! 猝然之间,深深的挫败感吞噬了他的思绪,他开始怀疑,只认规矩不谈感情的治理方针真的错了吗? 是墨紫雨的假死,让他认清这如当头一棒的事实。 可是,他真的不会用真诚的笑脸及真挚的情感来治理国家,因为在他眼中,所有人卑微如蝼蚁。他治国的宗旨是,顺我者生逆我者忘。 这时,一匹快马驰骋而来,耿一鸣驾驶跟随多年的坐骑,面朝段瑞龙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段瑞龙与耿一鸣相识多年,一个眼神便知晓对方的意图。 “不!——” 段瑞龙用咆哮声阻止耿一鸣的举动,然而,疾驰的快马已靠近段瑞龙身旁,就在马头超过段瑞龙身前的那一刻,耿一鸣甩出绳索捆住乔晓佳的身躯,紧接着,拉上马背,他又翻转一跳,返回地面,同时,吹响马哨,用口哨命令战马勇往直前——此时此刻,倘若段瑞龙未交替上马,那么只能看着快马将“墨紫雨的尸体”带上盘山道,随时会在下一个颠簸中,人仰马翻。 因此,段瑞龙无暇思索,一翻身跃上马背,不等他从马鞍上解开墨紫雨,耿一鸣又想战马发出第二道命令——横冲直撞冲出重围,宁死不停。 而原本包围在段瑞龙的士兵,也默契地跑去马厩救助马匹,无人阻拦段瑞龙越见越远的步伐,甚至以护驾之名,不约而同地挡在玉峙仁的周围。 段瑞龙一手护住墨紫雨的身体,一边回眸相望,当他看到耿一鸣粲然的笑脸时,他的眼眶红润了——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自私放行重犯,耿一鸣必死无疑。 耿一鸣则站立于高处,朝他挥挥手:“保重段瑞龙!我耿一鸣来世还要与你做兄弟!” “耿一鸣!耿一鸣——” 段瑞龙沙哑的嘶吼声淹没在噪杂奔跑的铁靴之中,就像他无法传递却灌满胸膛的情绪,痛彻心扉。 耿一鸣注视着他,笑容比以往更明媚灿烂。随后,玉峙仁一声射杀令发出,弓弩手的箭尖一致对准耿一鸣。 耿一鸣神色平和,面朝玉峙仁的方向,单膝下跪。 “罪臣罪该万死,就不劳烦皇上动手了。” 话音未落,耿一鸣抽出佩剑,反握剑柄,毅然决然地,狠狠地将剑尖插入胸膛。 反正逃不过一死,不如死得有尊严些。 同时,截断段瑞龙返回营地救他的念头。 有时候,人不信直觉都不行,他在出发前便预感到此战凶多吉少,果然……但为了情同手足的兄弟,死而无憾。 瑞龙,兄弟先行一步,也好替你去地府趟趟路,哈哈。 别了…… 走吧,离开这缺乏人情味儿的王朝,走得越远越好。 但愿我的牺牲,换回你半生安宁。 ============================================================== ☆、第五十六章 马蹄终于停下了,这匹马带着段瑞龙跑过密林湖泊,马腿被荆棘刺得鲜血奔涌,但它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会朝着平原大川驰骋前行。 段瑞龙任由马儿疾行,他木讷地坐在马鞍之上,怀里抱着墨紫雨的“尸体”,一时间失去最好的兄弟,深爱的女子,恍如隔世。 往事历历在目,欢歌笑语,举杯豪饮,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他合起酸疼的眼皮,紧紧搂住墨紫雨的身躯,泪水逐渐浸湿了她的衣襟。 忽然!马前腿前倾瘫倒,伴随马儿一声凄厉的啼鸣,段瑞龙一支马鞍跳下马背,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马儿歪倒在地,那一双空洞的黑色马瞳,缓缓淌下两行泪,与它的主人耿一鸣,生死追随。 无论是对人还是动物,失去的悲痛,都是一样的。 段瑞龙跪倒在地,悲哀的情绪再也无法压抑,面朝乌云密布的天际,仰天长啸。 就在此刻,一只纤细的小手抚上段瑞龙的脊背,环住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对于所发生的一切,乔晓佳深感愧疚,同时体现出这份兄弟情是多么真挚,她很难过。 段瑞龙回过眸,一双赤红的眼睛对上墨紫雨的泪眸,他惊异到暗哑,嘴角却挂着笑意,莫非他因伤心过度猝死了? “呃……”乔晓佳捂住胸口,发出一声闷哼,死是没死,但匕首刺入她的胸膛是真,虽然不知晓玉峙仁用了何方法保住她的性命,总之她知晓自己死不了,只是痛楚。 玉峙仁要让她记住这一刀的教训。 是的,她会牢记在心。 “走,随我去暮夏国……我要玉峙仁血债血偿!” 段瑞龙惊见她爬起身,先是怔了怔,继而回过神,一把将她捞进怀中。 时间停滞,乌云虽遮住了阳光,却无法阻挡透射入心的温暖。 墨紫雨依偎在他的怀里,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还未开口眼泪先掉了下来:“笨蛋,为了一具尸体,值得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让你的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就这样。” 他的想法很简单,厚葬墨紫雨,将墨无名抚养长大。 而对于墨紫雨的死而复生,段瑞龙并未百感交集,因为,他还没能接受墨紫雨已故的事实。 他的笑容中夹杂着对挚友的交代,期盼耿一鸣的在天之灵,能与他开怀畅饮。 “你身边还有信得过的人吗?咳咳……” 乔晓佳脸色极差,神色焦虑,但事不宜迟,首先要把墨墨接到身边。 “有,怎了。”段瑞龙将她横抱在怀,洞察四周,他们似乎已进入暮夏国的领土。 乔晓佳无暇详解,自顾自从他脖颈上取下那枚金戒指,拆开戒指环翻转里面外,段瑞龙起初以为她要破坏戒指,不自觉地伸手拦截:“作甚?我连命都给你了,难道你连一枚遗物都容不下?” 乔晓佳见他紧锁眉头,不合时宜地笑了下:“什么遗物,我还没死呢。” 段瑞龙愈发难以理解,他刚欲开口,乔晓佳伸出双手,捞过他的脸颊,席上他的唇,缠绵的拥吻中含带着苦涩的泪,她沙哑地说:“那一夜风雨交加,嬷嬷跑去关窗,编号为甲五西的七日娘子,在黑暗中悄声对你说:倘若你未战死沙场,一定要回来接我。天涯海角我随你去。同时,那女子将一枚金戒指塞入你的左手中,作为日后相认的定情信物……段瑞龙,亲爱的段将军,我的记忆,找回来了。” 虽然墨紫雨当初这么做的目的并非海誓山盟,但是却无意间道出乔晓佳此刻的心声。生命轮回,相爱的灵魂穿梭在时间的回廊中,推开一切阻碍,终有一日会相见。 她不得不感叹,缘分妙不可言。 听罢,段瑞龙整个人都僵住了。墨紫雨可以通过卷宗找到当年七日娘子的编号,但是她不可能了解当晚的一切,甚至将戒指放入他的哪只手中她都可以描述清楚。何况,他对墨紫雨没来由的迁就,纵容,宠爱,乃至生死与共,皆是未完待续的前兆。 这一次,他的心,真的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他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不知所措地,又万般珍惜地,一遍遍抚摸着她的长发。 “我,我以为你死了……”他仿佛初次遇到钟情的女子,敛起张扬跋扈的个性,谈吐显得有些自不然。 乔晓佳搂住他温暖的身体:“对不起,因为当初正在执行任务,所以制造出假死的现场,只是咱们的孩子……” 不信因果轮回可以吗?深爱墨紫雨的暮夏染害死了段瑞龙的亲生骨肉,而之后,段瑞龙又在战场上夺走暮夏染的性命。时隔多年,本不知情的两个人,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各自的命运。 能将这两件平和于心的,也只有她乔晓佳了吧。 听罢,段瑞龙猛地抽回神智:“如此说来,墨墨,墨无名并非咱们的儿子吗?!” 乔晓佳为之表示遗憾:“我以下所说的事,就是关于墨墨,你先请亲信好友将墨墨送到咱们这边来,并且请对方拿着这枚金戒指走一趟‘莲花庵’,寻找一位法号名为‘以致’的老尼,她自会将一件重要的东西交给对方,切记,一定要让信得过的人去取,否则我还不如死了。”她放下狠话,只为万无一失。 段瑞龙虽不明所以,但见她神色凝重,他并未多问,正琢磨如何联系军中亲兵之时,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紧接着,大批人马将他二人团团包围。 段瑞龙先将墨紫雨护在身后,横起刀刃,虎视眈眈地瞪坐向于马背之上的汝南王,虽对方来势汹汹,但是想要伤害墨紫雨之人唯有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汝南王手中捏着一封遗书,此乃暮夏染离开前放在玉峙之墓碑前的最后一封信。当他得知暮夏染死于战场之时,他彻底丧失了往日的霸气。而之后,他拖着苍老的身躯来到儿子的墓前,本想把这痛心疾首的噩耗告之玉峙之时,却发现暮夏染早有了一死换胜利的决心。 暮夏染在信中告知汝南王,玉峙国统帅晓佳,也就是他派往玉峙国的细作墨紫雨,墨紫雨是他的徒弟,更是他深爱的女子,只因阴差阳错,她失去了记忆,同时失去可以置玉峙仁于死地的王牌,因此,他相信,唯有他的死,才可以找回墨紫雨那段逝去的记忆。 ——倘若墨紫雨投奔汝南王,望汝南王不计前嫌,全力协助墨紫雨完全复仇大计! 信刚阅完,暮夏国密探来报,两名身着玉峙仁官袍的武将,驾快马闯入暮夏国边境。闻得此消息,汝南王询问对方容貌特征,其中一名刚从战场归来的士兵告知汝南王,来者正是杀害染王爷的玉峙国赤手将军段瑞龙,和三军女统帅晓佳。 望着亲手杀害义子的仇人段瑞龙,以及受到义子重托与重视的墨紫雨,汝南王的内心在挣扎,矛盾不已。 墨紫雨透过段瑞龙的肩头,看向正前方的汝南王,眸子不由一惊,才几日不见,原本神采奕奕的汝南王,如今已是皓首苍颜,年迫日索。 看到这一幕,她不禁揪心,也许岁月不能将他打垮,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使得他正如一名最平凡的老者,孤独,凄凉。 “墨紫雨,这封信乃是染儿临走前留给本王的……他在遗言中再三叮嘱本王,对你要做到绝对的宽容与支持……”汝南王缓慢地下了马,身心皆憔悴。 段瑞龙见汝南王靠近,刀尖指向前方。 墨紫雨压低他的手臂,跪在汝南王面前,紧要关头,她没时间逐一解释,正色道:“对于染王爷的死,墨紫雨报以十二分的歉意与悲痛,请汝南王相信我,我绝不会让染王爷枉死,并且您的儿子玉峙之,尚在人间。” 听罢,汝南王浑浊的目光中终于闪过一丝光亮,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乔晓佳面前,亲手将她扶起,激动万分地询问:“当真?……你可……当真?……” 墨紫雨笃定地点点头,随后挽起段瑞龙的手臂,简言意骇道:“此事我会详细地告诉您,在失忆之时对汝南王多有所冒犯之处,望海涵。这位段瑞龙段将军,是我的夫君。当年我师父暮夏染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对我进行责罚,不幸导致我腹中的胎儿夭折,师父为此事懊悔不已。今日,师父又为了唤醒我的记忆,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我夫君交战,虽是双方并不知晓的巧合,但谁又能说这并非天意的安排呢?” 这话的目的意图明显,是非对错,两对弑子之仇,伴随死讯化作云烟,叹息拂过。 双方尽快化干戈为玉帛,同仇敌忾。 段瑞龙与汝南王面面相觑,同是倔强刚毅的男人,唯有打破牙齿和血吞。 乔晓佳身负重伤还未得到治愈,她一手搭在段瑞的龙肩头,话语虽轻若蚊蝇,却又犹如摧毁性极具震撼力的重磅炸弹。 “如今,我需要一位誓死效忠王爷的贤臣替我去一趟玉峙国,办两件事,倘若顺利完成,我将在第一时间向玉峙仁发起战争,不费一兵一卒便可逼迫玉峙仁……退位!” 玉峙仁的独子墨无名,以及玉峙仁赠予遥紫芸的,象征皇位继承人身份的紫玉霞佩。 足以让玉峙仁身败名裂! 此话一出,不止是段瑞龙愣怔,就连汝南王都要倒抽一口气,这女子,神态镇定,信心十足,嗯!果然是狠角色。 信她! ==================================================================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算是厚道滴,看到这里不要着急,结局是合理的完美的囧 = = ☆、第五十七章 十日之后的清晨,乔晓佳依旧与汝南王商讨对策。 段瑞龙则拒绝参与密谋计划。无论玉峙仁对他如何,他依旧是玉峙国子民,对与错,绝不做出叛国谋反之事。 “娘,娘!——” 清脆稚嫩的呼唤声萦绕在汝南府的回廊。 墨无名一路跌跌撞撞小跑,笑得直流哈喇子。 乔晓佳疾步跨出门槛,蹲在墨无名面前,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心肝宝贝。 墨无名扑进娘亲怀里,豆子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开始掉:“娘……墨墨好想您吖……” 孩子是乔晓佳尚存仁慈之心的致命弱点,她可以对任何人狠下心,就是不能看着小墨墨伤心难过。 “这孩子便是?……”汝南王戳了戳孩子的脸蛋。且不论是谁的骨肉,单看这虎头虎脑的小子,已令他不自觉地笑起来。 乔晓佳应了声,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抱在怀中,走入院中,娘俩漫步于清香宜人的花草之间,互诉思念。 墨无名赖在她的肩头,一双小手费劲地搂住娘亲的脖颈,眼角虽挂着泪珠,却嘎嘎地笑着。 “墨墨。你是愿意一辈子跟着娘吃窝窝头,还是可以忍受娘偶尔不在身边,但你每日都能吃到各种各样美食的日子呢?” “跟着娘吃窝窝头,等墨墨长高长壮喽,还要赚银子给娘买花衣裳!……”墨无名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只要娘。 乔晓佳注视孩子纯真的笑脸,眼眶红润了。孩子的命运支配在她的手中,纵然有天大的委屈也抵不过这质朴的话语。 “爹!爹!——”墨无名扭转脑瓜张开小手,他同样想念段瑞龙。 段瑞龙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孩子,托入怀中,好一阵欢喜。 “想爹了没?” “嗯!墨墨日日夜夜想爹娘!”墨无名抱着他亲了又亲,笑得更灿烂。 然而,想到墨无名所要面对的局势,段瑞龙再也笑不出。 几日来他一直与墨紫雨闹冷战,正是因为孩子是否该作为逼迫玉峙仁退位的筹码的问题。 政权属于成年人之间的争斗,与孩子有何干系? 墨紫雨则保证,绝对不会让孩子受到伤害,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乔晓佳剥开橘子,掰下橘子瓣抵到墨无名的唇边,墨无名刚张开嘴,段瑞龙却一转身,让孩子远离乔晓佳。 “你这是干嘛啊,我比谁都疼墨墨,还能害他吗?” “一旦皇帝得知墨无名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会不惜一切换回墨无名,届时,你又要逼着他退位,那么墨墨跟着他还有好日子过吗?!” 段瑞龙只是觉得墨紫雨太狠了点,非要改朝换代才肯善罢甘休。 皇上再错也是一国之君,他并非仁慈,而是不愿让墨紫雨背负一世骂名。 乔晓佳抿唇不语,段瑞龙始终忠于他的国家及君主,即便那个残忍的君王企图软禁他的妻子,但在未构成事实之前,他依旧忠于朝廷,所以她也未打算让段瑞龙抛头露面。 此时,老太监十万火急来报:“启禀王爷,玉峙仁所率领的十万大军已抵达暮夏国城外,半个时辰前!在城门外活埋暮夏国三千士兵以示君威。如今,暮夏国百姓惶惶不安,朝廷乱作一团,咱们是支援对方还是继续按兵不动?!” 听罢,汝南王攥得拳头咯吱作响,他悠悠地看向墨紫雨,郑重其事道:“本王将手中可以调动的五万玉峙兵,指派于你。” “暮夏国目前有多少士兵可用?” “几日征战下来,如今总共不到五万人,不过其中有三万士兵始终未离开暮夏国城池,而这三万兵权就在本王手中,已整装待发,随时待战。两边总计人马七万余。” 汝南王握手玉峙国十万兵权不假,但是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不过五万,而玉峙仁调动十万人马轻而易举,这也是他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 乔晓佳思忖片刻,道:“无论玉峙仁如何挑衅,望王爷定要保持冷静,玉峙仁的目的,正是借助摧毁暮夏国城池之名,收回王爷手中的兵权,王爷不可中计。” “玉峙仁这是在造孽!”汝南王暴戾的一拳打在木柱上,想到暮夏国惨死的士兵,想到暮夏染的重托,他真的有些沉不住气了。 “老爷爷,莫气恼吖,给您吃……”墨无名滑下地面,扯了扯汝南王的裤管,手心里躺着一块芝麻糖,神色认真。 汝南王弯身抚了下孩子的额头:“这孩子如此善良,却有那般残忍的爹,唉!” 此话一出,墨无名下意识看向段瑞龙:“爹,老爷爷不喜欢您么?……” 段瑞龙苦涩一笑,再次将孩子抱起,连同墨紫雨一块给教训了:“他们不喜欢咱们,咱们也不稀罕被他们喜欢,走,跟爹吃火锅去!” 墨无名鼓掌雀跃,纯净的笑脸仿佛清澈的泉眼。 乔晓佳注视他们离去的背影,悠悠吐口气,但是她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她既然说过要玉峙仁血债血偿,就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她忽然忆起某个片段,就是玉峙仁将匕首插入她心窝时说过了一句话,他好似说,不能允许她心中只有段瑞龙。 是爱情吗?乔晓佳暗自讥笑,倘若是爱情,他岂能对自己下得去毒手。 …… 夜深人静,却是无眠之夜。 乔晓佳先将墨无名哄着,悄然走入段瑞龙的卧房,见他正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闷酒,她钻入他的怀中,挤坐到他的腿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段瑞龙不搭理她,可她就是赖着不走。 “你就这般对待死而复生的娘子吖?……”乔晓佳嘟起嘴,在他面前总是忍不住撒娇耍赖。 “一码归一码,皇上并未对不起群臣。” “他是对得起他的臣子,却对不起良心,你与墨墨接触还不到半年便产生了感情,那汝南王呢?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叫他抓走当种马用,这就对了?还有,你也知晓他为何要捅我一刀,还不是为了保守秘密,考虑过你的心情吗?” “你这是挑拨离间。” 想到墨紫雨成为一具尸体的画面,他心有戚戚焉。 “这是事实,玉峙仁是一位好皇帝,治国有方,边境稳固,版图无限扩大,但是他太过残忍,容不下除玉峙国子民之外的民族,男的终身为奴,女的直接活埋,老弱妇孺都不放过。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压迫地方的就有反抗,专职的暴政终有一日会灭亡。何况本国女子在皇帝眼中是什么?不就是生孩子的工具,女人也是人,凭什么只能生孩子做饭洗衣裳?当然,我的野心还未大到消灭整个玉峙国,只是逼着他改变目前的治理模式,保住玉峙国的江山。” 段瑞龙微微一怔:“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你究竟是想帮吾玉峙国还是毁了它?” 乔晓佳含而不露一笑:“为了你,我也不会毁了它。只是某些事必须要让玉峙仁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太嚣张、太目中无人。我不教训他一下都过不了自己这关。” 段瑞龙挑起眉:“我并不关心你会怎样教训吾朝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只想知晓之后呢?” 乔晓佳笑容微敛,她明白段瑞龙的意思,当她以复仇者的形象“家喻户晓”之后,面对他们的不可能再是安逸的生活。而段瑞龙恰恰不是野心家,他打仗打累了,期盼回归平静。 “之后的事……我现在不敢跟你保证,只能看明日的谈判的结果。” “倘若玉峙仁宁选江山不要这儿子呢?你的计划便会彻底落空。纵然紫玉霞佩可以证明皇上曾与女囚有染,他大可一推二五六死不认。” “他不会。” “为何?” “我还有一张王牌未亮出来。”乔晓佳垂下眸,对他稍显内疚。 段瑞龙审视墨紫雨片刻,有时觉得她特傻,有时又觉得她精明得令人生畏,他微张开嘴,欲言又止,将她揽在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宽慰道:“事到如今,我也跟你交个底儿,只要你平安无事,其他事我管不过来。我只是希望,不要因为此次的大变故,导致你活在无休无止的争斗当中,万事还有我替你挡着。” 乔晓佳就知晓他不会抛弃自己,他只是夹在忠诚与爱情之间左右为难,可是一旦她遇到麻烦,他定是第一个冲出来保护自己的人。 “世间好男儿无数,我怎么就看你顺眼呢?”她噗嗤一笑。 段瑞龙则是不屑轻哼,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倏地,他咬了她唇瓣一口,随后正色道:“无论谈判之事是否顺利,莫让耿一鸣枉死,莫让我再一次失去你。”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军令牌,淡然道:“此令牌可调遣暮夏国三万精兵,汝南王将兵权交付于我,希望我能协助他完成复仇计划。我考虑了许久,本不想参与,但是又信不过暮夏国的那些酒囊饭袋,所以唯有亲自指挥作战。一旦谈判失败,我自会率领三万大军调转矛头指向汝南王,用他手中的兵权换你平安归来。” 乔晓佳睁大惊异的双眼,我的天呐,当她孤注一掷时,段瑞龙竟然已做好两手准备,虽然有失道义,但是他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啊,谁在说他男人只会用拳头她跟谁急。 乔晓佳嫣然一笑,自行抽开腰间系带,双手搭在段瑞龙的肩头,席上他沾满酒气的唇,浓郁的酒香充斥在她的口中,管它世间纷纷扰扰,愿与他定格在这一刻,一醉不醒。 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的甜言蜜语,只要可以像现在这样黏在一起,满满的爱意便会如那静静溪水般渗透血脉。 明日事,明日再说吧,但无论如何,也要与玉峙仁做个真正的了断。 =========================================================== ☆、第五十八章 这些日子以来,玉峙仁调遣玉峙国十万大军以及八位将军,将暮夏国团团包围,烧杀掳掠,破墙砸瓦,对暮夏国实施惨无人道的破坏。倘若并非暮夏国城墙建造坚固,且地势颇高,此刻早已夷为平地。 “启禀圣上,突围入城的一万架木梯已基本建好,据初步推断,今晚便可大举进攻。”银镰将军近身禀告。 虽然暮夏国与玉峙国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虽然无人知晓皇上为何要对友好邻邦大举进攻,但是全体将领已做好催毁暮夏国的准备,只待吾皇封疆帝一声令下,杀对方个片甲不留。 当然,众将军在前来的路上多少听到有关,段瑞龙,耿一鸣,以及三军统领晓佳三人身上所发生的大变故。话说在战场上死个将军并不出奇,只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有些令人费解了。但是谁都没胆量询问真相,因为原本就鲜少与将领们亲近的玉峙仁,近日来更是沉默寡欲。 玉峙仁一袭黄袍金甲,手肘倚在虎皮座椅的扶手上,清风拂过垂在发簪的玉珠串,发出一阵阵空灵委婉的声响。这声音传递到他的耳畔,与前方一片战火喧嚣的场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不禁自嘲浅笑。他是披着人皮的魔鬼,藏在笑脸之下的自己,在不断的杀戮中,已然嗜血成性。 此时,小德子悄然走来,附耳道:“皇上,奴才派人搜山十日依旧未获得有关段瑞龙的消息,倒是找到了耿一鸣的战马。” “在何处找到的?” “就在距军营不远的峡谷里,马匹摔倒粉身碎骨,这人……十有八九也难逃一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障眼法罢了。”玉峙仁不信他们会双双坠落悬崖,因为墨紫雨的命太硬了。 “皇,皇上!……您看那是……”小德子看向烟火弥漫的前方,竟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顿时神色惊异。 乔晓佳驾骑一匹白马,一袭红色戎装,高束的黑色发辫,箍在发出金属光泽的发圈之内,略施粉黛的她,英姿飒爽,坚硬的铠甲衬得她的五官更显精雕细琢。 “娘……咱们去何处吖……”墨无名今日也是一袭华丽着装,他坐在马前,按照娘的吩咐正襟危坐,但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东瞄瞄西看看。 “娘带你去冒险,”乔晓佳俯□,贴在孩子柔软的小脸蛋前,边亲边说:“墨墨,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娘始终会陪在你身边,不要怕,更不要哭,因为墨墨是小男子汉。” 墨无名笃定地点点头,但面对十几万重装士兵,他又难免不感到小紧张,不过他身为小男子有义务保护娘亲,于是,他坐直腰板,抬头挺胸,无视周遭的嘈杂。 乔晓佳见他摆出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很不合时宜地笑了笑。 正前方,玉峙仁依旧坐在原位,命令全体退后,给她让出一道平坦的大路。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并不代表他刻的心情不复杂。 她从暮夏国城池走出,莫非是来做和事老的?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竟然带着孩子上战场,这是唱的哪一处呢? 乔晓佳则与他面面相觑,坦然自若。 他所展现在人前的平静,将会在一个又一个惊天霹雳的消息中彻底崩溃。她希望如此。 今日,她要让这一代暴君,低头认罪。 待她愈加靠近危险之时,暮夏国一万名弓箭手齐刷刷屹立在城墙之上,指挥军旗应声舞动,冰冷的箭尖同时对准距离乔晓佳最近的一排士兵。 段瑞龙跃上观望台,双手环胸稳如泰山,凌驾于万军之上的他,威风八面,而那一双警惕的锐眸足以穿透千军万马,直逼玉峙仁而去。 玉峙仁放眼望去,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遥想过往,全朝上下,不惧他的唯有段瑞龙一人,他与自己之间这几分微妙的隔阂,曾经源于七日娘子遥紫芸,今日又是因为七日娘子墨紫雨,这是一段扯不断理还乱的情结吗? 或者说,这是他自己埋下的祸根,给了敌手留有可趁之机。 问世间情为何物……束缚前程之物。 马蹄停在百尺开外,乔晓佳率先下马,再将墨无名抱在怀中,信步走向玉峙仁。 墨无名这些日子与陌生人住在一起胆子也大起来,他老老实实地卧在在娘的肩头,忽闪着一双长睫毛,直勾勾盯着一袭金色铠甲的玉峙仁。 “你这是何意?”玉峙仁扫过孩子可爱的脸孔,神色中微带怒意。 再活泼机灵的孩子也与他无关。 “民女怀抱孩童不方便下跪,望皇上见谅。”乔晓佳避而不答,同时,她注意到站在玉峙仁身旁的小德子,小德子却在躲闪她的目光,显得有些心虚。 乔晓佳无谓一笑,怪不得玉峙仁对她的一举一动颇为了解,终究还是她大意了,以为没人会接受断指这种考验,可事实证明,墨紫雨当年不是也为了接近遥紫芸不惜替对方破身吗? 古代人的思想观念比现代人要单纯得多,他们不计较得失,只懂得服从。 “皇上是打算与民女单谈,还是当着诸位将军的面,开诚布公地聊呢?”乔晓佳给出最后的让步,虽然玉峙仁残忍无度,但毕竟是墨无名的亲爹。 玉峙仁知晓她定是有备而来,他斜起唇角,指尖一扬,只见周遭将军率领护卫全体退离,紧接着,训练有素的百名侍者走上前,几乎是在一瞬间,在他们百步之外的位置架起帆布四方形屏障,站在帆布外的人即刻远离,马蹄倒退,快得迅雷不及掩耳,刹那间,万籁俱寂。 “……”墨无名眨巴眨巴大眼睛,大英雄们呢?天一下子怎么变暗了? 乔晓佳以为他会把自己带入营帐或者庇荫的地方,谁知原地起帐。 一盏昏黄的油灯照亮空旷的屏障,又从玉峙仁的手中移到踏脚台前,又指向侍女坐的小木椅,道:“坐吧。” 乔晓佳抱着小胖墩墨墨确实有些累,但是她不打算坐到玉峙仁的身旁,而是拿起小木椅坐到他正前方十步之遥的位置。 战场上尘土飞扬,墨无名不禁咳嗽连连,乔晓佳还没开口,先帮孩子顺后背,这时,一杯茶送到她手边,乔晓佳警惕地看向他:“你先喝一口。” 玉峙仁一笑置之,抿了一小口,又递上前:“朕若想要你的命,你认为你可以活到今日?” 乔晓佳抿唇不语,吹了吹茶水中的热气,先喝了一口,才喂到墨无名嘴边。 墨无名咕嘟嘟喝下多半杯,满足地笑了笑,又很有礼貌地朝玉峙仁致谢:“多谢大英雄……” 听到孩子稚嫩的呼唤,玉峙仁冰冷的线条多出几分柔和,不知出于何故,他莫名地对这孩子有些好感。 “这是你弟,墨无名?”他还记得当初的调查结果。 “民女不是来跟皇上唠家常的,咱们言归正传吧。”乔晓佳搞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忘了他们之间还有一刀之仇,以及耿一鸣的一条命? “讲。”玉峙仁托起墨无名的小胖手,墨无名刚欲攥住他的手指,却被乔晓佳隔开:“皇上请上座。不过呢,我之后要讲的事,足以令您跳起来。” 玉峙仁则是不以为意,他站起身,返回座椅,道:“吾朝大将军投奔暮夏国,另一位将军为保护他命丧黄泉,身为三军统领的你不仅放走暮夏国士兵,甚至护送敌军离开,之后索性与汝南王达成联盟与朕为敌,这些事还不够惊天动地吗?” 他从容一笑:“本朝共有十八位将军,反对朕的终究在少数,如今最权威的八位将军都在这了,朕倒看你还能掀起何种风浪。” 乔晓佳笑而不语,抱着墨墨站起身,不急不缓道:“我只问皇上一句,倘若让你用半壁江山换回亲生儿子,您可愿意否?” 玉峙仁微扬起眸,首先看向她怀中的男童,随后莞尔一笑,笑得颇为无奈:“莫告诉朕,这孩子是朕的亲生骨肉。” “皇上以为我在说笑?”乔晓佳抿了抿唇,首先指挥墨墨伸出两只小手,手心面朝玉峙仁的方向展开。 墨无名对娘的话言听计从,张开五指,展示一番。 当墨无名手心中央的黑痣引入玉峙仁的眼眸之时,他的笑容终于僵住了。 “一颗痣罢了,并不能……证明这孩子的来历。” “是的,一颗痣确实不能代表什么,但是皇上并未忘记我的身份吧?”说着,她将墨墨的一双小手压低,从怀里掏出一块泛出紫色光芒的玉佩。 玉峙仁注视她手中的紫玉霞佩,脸色稍稍有了变化。 “紫玉霞佩,乃玉峙国皇位继承人才可拥有的至上宝物,见霞佩如见皇上本人,我想文武百官皆知晓紫玉霞佩的意义所在吧?”话音未落,她将紫玉霞佩揣入怀中:“如此重要的物件,皇上却将其赠予遥紫芸以示真心,当痴情的遥紫芸,身怀龙种、尽心尽力为您配制独家秘药、误以为自己即将成为皇后之时,怎会料到面临她的会是一场无情的大火。” 不等玉峙仁开口,乔晓佳又道:“当然,这场火并非皇上下令焚烧,但经我调查,在事发之后,您并未再踏入新寡村半步,还命村长草草结案,以众女囚身患恶疾为由就此了事。”她笑了笑:“您对遥紫芸的死漠不关心,只因您以为她已帮你治愈不育之症,却未曾想,看似单纯的遥紫芸却留有一手,将原本药到病除的配方改为断药便复发的药方。得知真相的您,悔不当初,于是大兴土木建造紫芸殿慰藉遥紫芸的在天之灵,但是这些弥补皆是徒劳的,遥紫芸不会死而复生,更不幸的是,嗜杀无度的玉峙国士兵歼灭了遥紫芸曾经居住的小村庄,全村几十名百姓无一幸免。最终,伴随遥紫芸的离世,遥氏秘药,‘送子仙丹’从此绝迹江湖。所以说,你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吞!” 说着,她倏地转身,指向玉峙仁:“最令我气愤的是,遥紫芸之死竟然未能打醒你,战争本是国与国之间的争斗,你却一意孤行残害他国老弱妇孺,那些手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能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他们只是想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几日来,你为了逼迫汝南王交出兵权,对暮夏国百姓进行大规模的屠杀!你竖起耳朵听听,真的没有听到暮夏国百姓凄厉的哭声吗?!如今我有紫玉霞佩在手,已然可以命令不明真相的玉峙国士兵缴械投降,或者当着你的面让战斗在最前沿的士兵直接跳入我所设下的陷阱。请问,你又该向文武百官如何解释紫玉霞佩落入我手中的原委?你以为我还需要征求你的同意吗?你认为我还需要用一个孩子换你的天下吗?!如若你并非墨墨的亲爹,我才懒得跟你多费唇舌!” 听罢,玉峙仁的脸上除了讶异,还有就是对墨无名目不转睛的凝望。 他此刻明白,墨紫雨为何就敢怀抱孩童直闯军营,因为她手中的王牌足以令他魂飞魄散。 “当全部的记忆找回,我终于知晓,当初我从火海中冒死救出来的孩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给你当头一棒。这是你玉峙仁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血脉,你要江山还是要孩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清楚。”语毕,她指向账外,“现在,请你先命令那些手持木梯准备强攻暮夏国城池的士兵退后十里!” 玉峙仁猛地抽回神智,不论是真是假,他不能拿唯一的骨肉做赌注,于是,他为避免墨紫雨情急之下伤害孩子,疾步走出账外,号令三军全体撤退,并且,再未收到最新命令之前,一路向玉峙国方向返回。 另一边 几日来寝食难安,愧对暮夏国百姓的汝南王,正手持遥望筒伫立烽火台之上追踪军事动向,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惊见原本虎视眈眈的玉峙国大军,正井然有序地向北方移动。 他悠悠地吐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弛片刻了。 而镇守暮夏国主城的段瑞龙,无视周遭一片欢呼雀跃的士兵,额头渗出大颗冷汗,大军撤退,证明墨紫雨已向封疆帝摊牌,处境岌岌可危。 …… 乔晓佳暗自舒口气,第一步算是谈完了,之后,便是要给玉峙仁留出一些时间,关系到利弊取舍的重要问题。 不过,无论局势多么严峻,似乎也与三岁大的孩子毫无无关。墨无名打个哈欠,砸吧咂嘴,爬在她的肩头,昏昏欲睡。 “娘……墨墨困……” “睡吧。”乔晓佳将披风一角拉起来,盖在孩子小小的身躯上。 玉峙仁的目光追随着孩子的身影,生平第一次,眼中满是暖意,脑中是空的。 乔晓佳注意到他流露在嘴角的笑意,轻咳一声,转过身,崩起脸表明态度。 玉峙仁笑容微敛,很快整理思绪,质问道:“纵然紫玉霞佩在你手中,依旧不能证明墨无名就是朕的亲生骨肉。” “遥紫芸不幸身亡之前已产下墨无名,正因这孩子是早产儿,才会暂时留在遥紫芸身边。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你应该向尊太后求证,她为何急于杀人灭口?我猜想尊太后定是收到阻碍你登基的消息或人。”乔晓佳耸耸肩:“我的确不能证明墨无名是你与遥紫芸所生的儿子,要么滴血验亲,要么你等墨无名成人之后再鉴定是否与你五官相似。但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一旦你把赌注加大,我要得就不止是玉峙国的一半领土。”说着,她将一张玉峙国地图丢在桌前,指尖从西向东横向划过,笑着道,“你肯定要在心中骂我狮子大开口,可是我的胃口就是出奇的大,版图一分为二,长江以北归你,以南归我,并且要签署永不侵犯的条约。” 玉峙仁攥紧拳头:“朕真的未看错你,你才是真正的野心家。” “当初你若未囚禁汝南王之子玉峙之,便不会出现今日骑虎难下的局面,我只能很抱歉的告诉你,你这是自食其果。”乔晓佳转身离去,“罢了,给你三天时间权衡利弊,当你想清楚是江山重要还是继承人更重要之时,再与我谈。” 玉峙仁岂能让她就这般离开,他一个箭步挡住乔晓佳的去路,眼底暗涌着熊熊怒火。 “你怜悯年迈的汝南王,你可怜囚困的玉峙之,替已逝的遥紫芸、暮夏染、耿一鸣扼腕叹息!却从未站在朕的立场上考虑过半分!或者说,你也曾考虑过,只是因为朕捅了你一刀,你便对朕恨之入骨!” 乔晓佳紧搂着孩子向后退步:“你错了,我对你恨不是因为那一刀。” “那是什么?!” “你若杀了我、我反而觉得你狠得够彻底够果决!可是你的目的是为了把我像玉峙之一样软禁起来!我是替你思考过,也知晓你这皇帝当得很不容易,但是你不能把任何人都当做任你操控的傀儡,我有我的底线与尊严!我明着告诉你,我对江山社稷没兴趣,就是要你懂得尊重人,尤其是女人!” “朕还不够尊重你?朕要不尊重你,你现在有可能从身到心都是他段瑞龙了吗?!” “你只爱自己!爱权利!莫说你爱我,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玉峙仁一步跃到她面前,本想无所顾忌地都说清楚算了,可是乔晓佳警惕性极高,她抱住墨无名跑到墙角,讥笑道,“堂堂一国之君莫非还想抢孩子?” 玉峙仁伫立原地,咬得后槽牙咯吱作响,如今的墨紫雨对他除了防范就是仇视,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乔晓佳注视他眼中细微的变化,从愤怒到平静,再到匪夷所思的冷笑,她有些心神不宁,不知何时他才甘愿低下高傲的头。 良久,他垂下疲惫地眸,正色道:“一人退一步,朕愿意用汝南城换回孩子,并且释放玉峙之,同时签订条约,永不觊觎暮夏国之领土。” 很好,他虽然依旧是目中无人,但是愿意谈。 “既然如此,为表示诚意,你先放了玉峙之。” 他想将损失降到最低,采取缓兵之计,她则是将计就计,步步为营。 玉峙仁应了声:“四日后,玉峙之将出现在汝南城外。朕有必要提醒你,你若想通过他口披露某些秘密,纯属妄想。” 乔晓佳还没忘了玉峙国皇族擅长炼制操控人心的毒药,玉峙之忘了也好,有时失去记忆,尤其是苦不堪言的经历,也是一种幸运。 “谢皇上的容忍及让步,我先回去等消息,可否?”乔晓佳态度大转弯,她不能再待在这,因为墨墨也在。 “你用朕的亲生子威胁朕让步,你就不可耻了?” “我没说我的做法不下作,但是我有其他办法替这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吗?” “公道?”玉峙仁嗤之以鼻:“女人究竟是女人,所作所想只围绕在目前的利益上。不过,看来朕还是做对了一件事,唯一的一次心慈手软竟换回一个儿子。” 老天还在眷顾他?真的?他一笑付之。 乔晓佳悄然移到帐布出口处,回眸道:“皇上,我也劝您莫存侥幸心理,因为我并未将我所知晓的全部秘密说出来,而这个秘密,也许可让皇上重获新生。不论您信不信,让我安全离开此地,您绝对不会后悔。” 话音落定,她走出营帐,带着自信的笑容,跃身上马,调转方向离去。 玉峙仁注视她的背影,初次感到身心皆疲惫,她不会明白,永远都不会明白,他的让步并非全是为了孩子。 抛开身份观念不谈,他依旧是心存七情六欲的男人。 她可以不理解,却不能给予否定。 只听说过为红颜舍弃江山的帝王,还从未见过只要江山不要皇帝的女子。玉峙仁斜起唇角,笑得异常无奈。 ====================================================================== ☆、完结章!!!! 玉峙仁言出必行,四天之后,玉峙之真的出现在汝南城,准确地说,他是出现在汝南王府门前。汝南王见到阔别九年的儿子,心情已不能用言语去形容。而玉峙之所说第一句话,便引得汝南王泪洒当场。 玉峙之搀扶着汝南王,笑着道,爹,才几日不见,您怎老成这样?可是被我染哥气的? 而乔晓佳见到玉峙之的这一刻,可以用震撼来形容,倘若他精神好一点,脸色不像此刻这般苍白消瘦,再换上华贵的衣袍,简直就是玉峙仁的孪生兄弟。按遗传学来说,可想而知,汝南王与皇太祖的容貌定是极为酷似,所以才会被玉峙仁选中做了将尽九年的“假皇帝”。 “敢问这位姑娘是?……” 乔晓佳注视他纯净的笑容,单纯得好似一张白纸,乔晓佳心里一酸,这也是暮夏染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救出玉峙之的原因吧。 “民女姓墨名紫雨。” 通过汝南王与玉峙之的简单交谈,大致可以断定他的记忆停留在九年前,离开家的时段,然而,等待他的,是汝南王王妃因思子心切而病逝,以及义兄暮夏染为救他而早逝的双重噩耗。 当玉峙之得知真相之后,不知还会不会像如今这般笑容灿烂。 不过,他必须勇敢面对,因为这就是他的人生,失去的年华是找不回了,但是这不能成为他颓废的理由,因为还有年迈的老父需要他照料,还有汝南城千千万百姓需要他来管理。否则所有人的牺牲都是白费。 而这个艰巨的任务,不知怎就落在乔晓佳头上,也许她看起来最冷血吧,她这么认为。 因此,在之后的几日里,都是乔晓佳陪着玉峙之,一步比一步更残忍地,逼他面对现实。 起初,玉峙之像大多数人一般,完全无法接受,当他跪倒在母亲与暮夏染的牌位前之时,整个人几乎是彻底崩溃。 乔晓佳却对他没有过多的安慰,她只说,你若以死谢罪,就是懦夫的表现。对不起为你死去的人,更对不起你的父亲。如今你唯一可以回报他们的,是尽快整理情绪,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撑起大局。 “墨紫雨……墨紫雨……我好似在哪里听过这名字……”玉峙之压住痛楚的头,弯身趴在暮夏染的棺木上,隐忍的哭声萦绕在偌大静谧的王陵之中,更显分外凄凉。 伴随恐怖的经历,他仿佛置身于一条漆黑冰冷的隧道之中,另一个自己从黑暗的尽头走来,那个自己身着一袭金灿灿的黄袍,坐在他的床边,一边帮他喂饭喂水,一边自语自语,似乎无数次的,提到“墨紫雨”三个字,但究竟说过些什么,他完全记不得。 乔晓佳并未接话,走出暮夏染的陵墓,她不能在玉峙之面前哭泣,不能让他看出她和他一样脆弱难过,更没有告诉他,她与暮夏染之间的关系,否则只会加重玉峙之的负罪感。 但是当她转身离去的这一瞬,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好人不得善终,坏人却逍遥法外,这世间果然没有公平可言。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伟大一把,替天行道一回。 待她走出陵墓,和煦的阳光笼罩身前,她抬眼望去,看到段瑞龙抱着墨墨正在不远处等她,阳光逐渐蔓延入心,她提起裙角,一路奔跑,拥入段瑞龙的怀中。 每当她绝望之时,总是这个男人,让她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段瑞龙紧了紧她的肩膀:“放手去做吧,无论结果如何,生死陪着你。” 话音刚落,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落款:封疆帝。 “娘!莫哭!谁欺负您了告诉墨墨!”墨无名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是他知晓娘亲轻易不落泪。 乔晓佳扬起一双泪眸,环住他和孩子,并非一家三口却胜似亲人。 “我不会把墨墨交给他,我决定了……” 听到这句话,最高兴的非段瑞龙莫属,他捞起她的脖颈,狠狠地亲上一口。 墨墨则捂住小胖脸,嘎嘎嘎地傻笑。 乔晓佳紧攥着那封信,虽未拆开阅读,也知晓是玉峙仁催她去谈判。其实她还有半句话未说扣——孩子是不能给他,但是她无权掌控孩子的未来,孩子终有一天会长大,所以,她会为孩子争取应该得到的那一部分。 翌日清晨 乔晓佳只身前往指定地点,玉峙仁将她约到靠近暮夏国北侧的山脚下,距离军事重地如此之近,他显然给出诚意,愿意心平气和地详谈。 说实话,乔晓佳很佩服玉峙仁的定力,她就好比一个绑匪,绑了富豪唯一的儿子加以要挟,对方竟泰然处之,真不怕她“撕票”啊。 玉峙仁掸了掸岩石上的灰尘,撩袍而坐。 “玉峙之也回去了,你是否该兑现承诺?”玉峙仁笑得高深莫测,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我可未答应皇上什么,只说先放回玉峙之再谈。”乔晓佳面不改色。 玉峙仁微点头:“好,说说你的条件。” 乔晓佳轻咳一声,他不骄不躁的态度令她反而有些忐忑,当然,这也是玉峙仁高招的地方,心理素质极好,临危不乱。 “玉峙国版图,一分为二。” 玉峙仁斜起嘴角:“朕只是搞不懂,你要一半江山作甚?送给段瑞龙?” “皇上误会了,段瑞龙对政治不感兴趣。” “那就是你想当女王?” “算是吧。”乔晓佳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既然皇上固执己见要以暴政镇压百姓,那我就以德治国,十年之后,看谁的那一部分土地更加繁荣强盛。” “若你输了呢?” 这不是一个苹果或者一箱黄金,而是富饶的土地,玉峙王朝几代相传,一寸一寸夺来的领土。他却依旧平静如水。 “输不了,南部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且接壤外籍民族,我会开放旅游及运输事业,与皇上闭关锁国的政策完全相反。” “旅游?说说看……”玉峙仁饶有兴趣地问。 “嗯,就是建造一片风景区,可以游湖赏月吃些本地特色食品,人就是这样,图个新鲜。赚得口碑,一传十十传百,游客接踵而来,住客栈,买商品,百姓不用只靠住地养家糊口,心灵手巧的女子们可以纺织、绣花、做衣裳等手工活,女子有能力赚钱了,地位自会提升。” 乔晓佳对未来的确有一番规划,虽然实施起来困难重重,但是她相信终有一天可以将脚下的这片土地建造成有规模有秩序的贸易港口。当然前提是,有足够的军事力量保驾护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听罢,玉峙仁思忖片刻,再次打量她,笑着问:“你岂能不知玉峙国四面树敌?” “好就好在这,越是对皇上恨之入骨的民族,越想来您的领土‘践踏’一番,或许还会一边搭船靠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们终于踏上玉峙国的土地了。”乔晓佳稍感抱歉地俯首:“换句话说,我不会改年号,只是在玉峙王朝后面加三个字……‘无双城’。” 听到“无双”二字,玉峙仁的笑容僵了僵,当初他在不知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之时,曾对墨紫雨说过,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起名“玉峙无双”,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他站起身,信步走近,围着她转了一圈,随后站定,直视她。 乔晓佳则目不转睛地回望,等待他的答复。 “半壁江山,你要的可是半壁江山,你想过那是何概念吗?”玉峙仁无奈地摇摇头,他今日异常平静,平静得好似看破红尘似的。 “六十万百姓,十万士兵,十三座城镇,良田万倾,大小山脉千座,主河流三条,分流若干。”乔晓佳郑重陈述,眼中毫无贪婪之意。她又道:“我知晓我的要求强人所难,但是皇上但凡有其他选择也不会与我谈判。” 玉峙仁扯了下唇角,双手环背,悠悠地走向河畔。 他走了多久,乔晓佳便跟随多久,他在思考,而她继续等待。 将尽一个时辰的游走,终于换来他金口一开。 “这个儿子,朕可以不要。你知晓朕不爱说笑。”他边说边转过身,脸上不再有一丝笑容。 乔晓佳注视他深邃的黑眸,不由被一股强大的气场控制的行动。 就在她步伐迟缓之时,玉峙仁不知往她嘴里塞了哪种药丸,导致她浑身一软,瘫坐在地,无法动弹。 乔晓佳并未太过紧张,或者说,任何一种突发状况且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既然敢来,就没想过退路。 “谁人不知玉峙皇族擅用各种毒药?皇上不会以为我在出门前未交待后事吧?” 玉峙仁缓缓地蹲在她身旁,挑起她的下巴,似乎也在等她求饶哭泣,但是他们的个性实在是太像了,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玉峙仁真的很喜欢她的个性,冷静睿智,运筹帷幄。恍然之间,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 “朕终于知晓为何拿你没办法了。”他释怀一笑,战胜别人很容易,想打败自己谈何容易。何况,说句自负的话,他刚巧是个没弱点的人。而她目前输给自己的,无非是地位上的悬殊,一旦得势,前途无可限量。 乔晓佳初次见他笑得这般毫无心机,她一直游说自己,必须要给玉峙仁一个结结实实的教训,却总在与他交谈之时画出和谐的场景,她懊恼过,愤怒过,却从未真正憎恨过他。 因为他的聪明才智,心狠手辣,无人能及。在她心中油然而生的那一点感觉,应该是不愿承认的崇拜。 “知晓朕为何不要那孩子了吗?” 乔晓佳垂目不语,她也未打算给。 “因为朕从那孩子眼中看不到欲望。一个没有欲望的人不可能成就一番事业,朕岂能将江山社稷交予他手。” “墨无名还不到四岁,你也太严格了吧?”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的善良足以导致一个国家的灭亡,朕赌不起。”他笑了笑,又道:“不过,倘若墨无名跟着你,恩威并施,或许会有所改变。” 乔晓佳怔了怔,他这话何意?并非放弃墨无名,而是引导她如何教育孩子? 玉峙仁抬起一根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眼中掠过一道柔和的光。 “朕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割地,土地不是守住的而是打下来的,但是朕一直在为一件事发愁……这幅员辽阔的土地,却缺少一位可以让这片土地鲜活起来的开拓者。这个人无需矫勇善战,但必须拥有一副灵活的头脑,她喜欢新奇的食物,喜欢冒险,喜欢亲身体验从荒芜到富足的过程;这个人,她无需倾国倾城、千娇百媚,但要能言善辩,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她可以把死得说成活的,可以用嘴规划一片令人向往的蓝图,可以在面对九五之尊之时,面不改色,据理力争;这个人,她无需是男子,因为她已拥有超越男子的勇敢,坚强,乐观,纵然四面楚歌,仍旧波澜不惊。” 午后的阳光撒播在他妩媚妖娆的脸孔上,少了几分阴柔,多了几分真诚。 “朕找到了这个人,内心的狂喜还未来得及表达,她已然决定誓死要与朕为敌。你说,她为何这般不理解朕呢?” 乔晓佳微微地垂下眸:“……因为那个人,她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她时常告诫自己,无论局势多么严峻,她都要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底线,因为有一个更强势的人想要磨光她的底线,让她绝对服从,可当她失去底线之时,其实也没了思想。” 他们初次卸下心防,将内心深处的想法道出来。 她欣赏他;他器重她。 然而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又必须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针锋相对。 温热的呼吸席上她的唇,她行动受限无法大幅度闪躲,但是嘴唇和牙齿还可以动,他吻了她,她本想用力合齿,可最终,她只是轻咬了他一下。 至于原因,她不想深究。 他走了,临走前,留下一道圣旨: ——玉峙王朝长江以南之领土,交由墨氏紫雨管辖并治理,永不侵犯,永不干涉,直至玉峙王朝灭亡。 乔晓佳手捧圣旨,药效还未失效的她,唯有坐在原地遥望他远去的身影,他孤独的倒影在地上拉出很长,很长一条黑线。 他顶着文武百官的揣测与斥责,将原本属于他的王朝一分为二,未说一句废话,未表现出丝毫留恋,就那样潇洒地离开了。 眼泪不自觉地滑出眼底,乔晓佳喃喃地念着,遥紫芸在临走前教给她的秘方口诀……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手心里,她还未使出最后一张王牌他便给了她想得到的结果,她不服,心里不舒服,真的很难过。 玉峙仁,谢谢你。 …… 同年元月 在一片繁花似锦,锣鼓喧天之中 四岁的墨无名身着龙袍坐上皇位。 封号,无双帝。 当文武百官跪在殿前,高呼皇帝万万岁之时,墨无名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镇定。 他体内流淌着封疆帝的血,可谓虎父无犬子。 墨紫雨,垂帘听政。 成为五百年玉峙王朝中,第一位女性辅政王。 上任第一日,她便进行了大张旗鼓的改革,其中,将家暴体罚、女囚刑法、一夫多妻制等破坏女性身心健康的,几项重要事宜加以修改以及增加惩罚条例。 就此大幅度提升女性在男尊女卑制度中的地位。 汝南王功成身退,与儿子玉峙之一同前往暮夏国,为达成暮夏染的夙愿,由墨紫雨出资出力,全力协助暮夏国百姓重建家园。 段瑞龙,在娘子的软磨硬泡之下,接任玉峙国之无双城一品护国统领之职。一来保家卫国,二来,招兵买马,扩充军力。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才是对于外敌最有效的威胁。按他的话说,他这条老命早晚折腾死在这娘俩手里。 不过说归说,他怎么舍得让墨紫雨太过操劳,孕妇更应该多加注意休息,所以说,这些粗重劳神的活他不干谁干。 …… 遥远的北方,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玉峙仁伫立了望台顶端,习习凉风拂过他的发帘,掠过他孤单的倒影,悄声无息。 一件鹅绒披风,伴随小心翼翼的动作,披在他的肩头。他怔了怔,回眸凝睇,见尊天后欲下跪行礼,他快一步搀起年迈的母亲,笑着道:“从此以后,母后不必再向孩儿行大礼,朕决定废除这不合情理的规定。”他抚上母亲花白的发鬓,笑容既温柔又温暖。 尊太后则是怔怔地凝望儿子许久,眼中含着晶莹的泪光,最终,她欣慰地点点头,拉起儿子的手,一同望向幅员辽阔的江山。 尊太后笑中带泪。虽然玉峙国一分为二,虽然文武百官对此事极为不满,虽然玉峙仁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可将大局撑住,但是尊太后身为一国之母,力挺儿子到底,压制宫闱惹是生非之人,私下调合百官情绪,做着一位母亲、一位太后,应该帮助儿子善后。 “当初你父皇为你取名‘仁’,或许正是希望你可以以仁爱之心,造福苍生。” 多少年过去了,在玉峙仁废除“母贱子贵”的大喜日子里,尊天后终于可以再次以母亲的身份,与儿子说句贴心话。 “但是仁儿,无论你要怎样治国,娘始终站在你身旁,义无反顾。” 玉峙仁使劲地抿了下嘴唇,搂住母亲的肩膀紧了紧,如儿时那般,调皮地眨眨眼,粲然一笑,道,“孩儿谨遵母后懿旨。” 这时,不知从哪飘来一支蒲公英, 他扬手攥住,面朝南部无双城的方向,轻轻一吹,轻盈的花絮,四散飞扬, 他的嘴角勾起一轮迷人的弧度。 墨紫雨,你还记得蒲公英的传说么? 一位初入人间的仙子与书生相爱,但好景不长,仙子必须返回天庭。书生知晓今生再无缘与仙子相见,便祈求天神将其化作数以万计蒲公英,期盼花絮飞入天庭陪伴仙子…… 这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代表朕,无法停止的眷恋。 …… 无双城 日落黄昏,晚霞掠过庄严肃穆的皇宫,拉上黑色纱帐,奏响月明曲。 忙碌一日的乔晓佳,倚在段瑞龙肩头,段瑞龙搂着她肩膀,相偎相依。 她见眼前飘过零零星星的蒲公英飞絮,抬手托起,又吹散。 “夫君,信函送出去了么?” 段瑞龙吻了下她的额头:“再过三日便可送到封疆帝手中。你给皇上写信作甚?” 虽然他已不属于玉峙国北部子民,但是一时间很难改口。 乔晓佳含而不露一笑,蹭了蹭他的胡渣,随后又赖在他怀中,轻轻地抚摸着腹中的胎儿,抚摸着即将出世的孩子,笑靥如花。 她与段瑞龙已商量好,待墨无名独挡一面之时,他们夫妻俩便隐居山林,从此过上无忧无虑的逍遥日子,但是那一天,至少要等上十五年吧…… 而现在呢,新生活才刚刚开始,她会通过不懈的努力完成她所指定的目标。 对得起墨紫雨,墨雪雁,暮夏染,汝南王,玉峙之,给予的众望,还有玉峙仁,对得起他拱手让出的江山。 势必要让整个玉峙国的经济与文化都活跃起来。 玉峙仁,你并不孤独,我已经将治病秘方送到你手中,我想,再过不久,你便会拥有自己的孩子,拥有完整的家庭。 我在无双城,替你祈福。 还有一件事,我真心劝你莫再打打杀杀了,反正迟早会改朝换代嘛,最终的最终,它叫做中华人民共和国。V耶! -------------------------------------------------- 【完结】感谢一路支持,鞠躬!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您觉得小孩的文还可看,可以收藏作者专栏,有更新提醒→ 很肥的新坑,可以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