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七杀 作者:窈官 文案: *系列文,章节相对短小 番外正常篇幅,可放心入坑~ ———————————— 容双自小便被囚于碎玉轩内 长至十二岁时 生母病逝 竹马远走 而她一跃成了备受恩宠的荣硕公主 只是这荣宠不过是薄薄的一层遮羞布 遮不住皇室的污浊与容双的怨恨…… 排雷: 1、第一人称 2、非洁虐文 3、七个故事各自独立又互相联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女强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主角ta都死 立意:心中有光,不堕黑暗 ================== 第1章 楔子 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当伸手触到身旁位置的冰凉时,方敢确信已从炼狱中爬了出来。 只是踩着众人的鲜血,带着一身的污秽,肮脏不堪。 想起今时的光景,我不由得低低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方提声道,“兰筠,掌灯。” 我披着一件薄裳携着兰筠往偏殿走去,夜里露重却丝毫不觉寒意。 赵良桉奉命把守着偏殿,见我又半夜三更跑出来免不得数落我几句,“娘娘何不好好歇着!” “想他了,”我朝着偏殿粲然一笑,继而不顾旁人的目光捏了捏赵良桉的手,“也想见见你。” 伟岸高大的赵良桉露出了温温的笑意,却一路凉到了我心底。 我一把将偏殿的门推开,榻上那人顿有察觉,但也仅是眉头轻蹙了一下,并不予我理睬。 我掌着灯凑近那人额前,满意地欣赏他那被病痛折磨得枯瘦的脸以及斑白可见的鬓发,半晌过后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道,“皇上——生不如死的滋味可还好受?” 第2章 母后 我自小在皇宫长大,十二岁之前从未踏出过碎玉轩半步,跟在我身边的也只得一个年过半百的嬷嬷。 碎玉……本就不是祥词,后来我才得知这是历代以来关押犯了错的宫女的地方。我是关的最久,也是唯一一个活着从里面出来的人。 其实十余年里,也有位云裳华贵、倾国倾城的夫人来过碎玉轩三次。彼时我并不晓得她是谁,只是听嬷嬷的话,乖巧地坐在她身边任由她打量我的脸。 得以出碎玉轩是在我十二岁那年,内务府总管领着十数个宫女太监来到了碎玉轩。 我尚不及反应便被匆匆带到了安华殿,殿内充斥着中药的香味,让我禁不住微微咳了起来。 “双儿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才意识到帷幕后面的女人便是那位探望过我的夫人。宫女将纱幔撩起,露出了她苍白却依然绝美的面容。我心一窒,脚却如同生了根一般往前迈不开步。 “还不叫母后!” 坐在夫人身旁的身着黄袍、器宇轩昂的男子不满地呵斥着我。我虽未出过碎玉轩,却也晓得眼前之人必定是皇帝,只是我依然张不开嘴,迈不动腿。 在我受封公主的第二天,那夫人便去了。而同一天,照顾了我十二年的嬷嬷也在碎玉轩触柱身亡。那日我哭得悲天跄地,众人却都只道我是孝女。 却不知,那夫人终究只是那夫人罢了。 宠贯后宫的皇后将亲生女囚于碎玉轩十二年,我不解,所以我愤恨。 第3章 噩梦 我是康文帝唯一一个予以封号的公主——荣硕。只是他似不喜我,我亦从未唤过他一声“父皇”。 出了碎玉轩后,时间好似快了起来,四年眨眼间便过去了。 没了嬷嬷的照料,那夫人临终前交给我的兰筠倒也将我照顾得妥帖。只是她总爱在我耳边提起旧主,每每为我梳洗罢她总要感叹一番,“公主愈发长得像娘娘了! 我知道兰筠是在夸我,那夫人虽已故去四年,但南国第一美人的称号却仍空悬着,再无一人能美得如她那般惊心动魄。如今国内乃至四海,都等着看她留下的唯一血脉能否继承她的绝世风华。但我却极厌恶他人提及我与她的关系,因为那些年的残灯冷烛,因为那段尚未结果的爱恋。 我冷着脸遣退了兰筠,早早便上了榻。迷迷糊糊间,我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眉头轻蹙地嘟囔着,“这没你的事,出去吧。” 那脚步却未曾停歇,一步步迈向我。终于我嗅到了酒味,这才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入目的却是康文帝那张被岁月雕刻得愈发俊朗的脸,而他的手正伸向我的衣带。 “你做什么!”我顾不得君臣尊卑,父女之礼,一把将他的手打掉又推得他踉跄。 “兰筠!兰筠!” 我慌得扯开了嗓子喊,可却只听到兰筠呜呜咽咽的声音,似被人捂住了嘴。 我着急忙慌下榻,尚未跑至门边便被康文帝一把抱了住。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着,我终于哭出了声,“是我啊!我是双儿!不要、不要啊——” 那一夜,我喊足了四年未曾喊过的父皇,但终究是泪尽到天亮。 五更时分,康文帝上了早朝,兰筠才被放了回来。她跪在我身边哭得凄厉,我却已流干了泪水,如同死鱼一般直视着屋顶的横梁。 兰筠不眠不休地看护了我几日,终于在我喝下了一碗粥,精神有所好转后她才松了口气。 我趁着兰筠小憩的功夫,乘着夜色一个人来到莲池畔,纵身一跃,欲用这一方池水来洗去我满身的污秽。半塘睡莲,出淤泥而不染,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归宿。 可终究,我还是没死。 一个值夜的侍卫救了我,从此我便多恨上了一人。 第4章 身世 避了多日的康文帝听到我自尽未遂的消息,连夜赶到了我宫里。 “双儿,你为何这么傻!” 我看着康文帝神色焦急的俊容,苍凉而笑,“为什么?因为我们是父女!”许是我求死之心甚笃,康文帝眼中划过一抹豫色后终于启齿跟我说了真相,“其实我不是你父皇,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看着康文帝的嘴一张一合,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已被冻住,放在被褥下的手逐渐握紧,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尚浑然不觉。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日后朕会好好补偿你的。”康文帝讨好地用他有些薄薄细茧的手包住了我的手背,我一颤连忙挣开。 见我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康文帝知道需要给我时间平复心绪,便道,“你好好休息,朕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好好照顾公主,公主但凡有任何闪失朕便要了你的命!”离开前康文帝这般叮嘱兰筠,但我却知道他是在说与我听,好绝了我的求死之心。 “兰筠,关于皇后你知道多少?”康文帝的那番话我总是不大相信,相较有个寡情的父亲,我更倾向于相信有个求荣的母亲,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兰筠的眼睛,“皇上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当真是我……爹抛弃了皇后?” 第一次说出“爹”这个字眼,生疏又涩然。 兰筠双膝跪在我面前,伴着两颊的泪水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果真是她。” 兰筠知晓我话中的“她”所指为谁,更是连连摇头,“不是的!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当年的事她说得断断续续,我却听得明明白白。 原来我本姓秦,父亲是江南的富户。一次出行中偶然救下了微服遇刺的康文帝,并将他带回府中疗养。不曾想,伤好后的康文帝竟觊觎起即将临盆的我娘。他以秦府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要挟我娘随他回宫,在离开江南的前一夜我娘诞下了我,康文帝更是像抓住了牵制我娘一生的一根线,将我带回宫扔在了碎玉轩不闻不问。 即便是我娘做出了牺牲,秦府依旧在一夕之间于火海中化为灰烬。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娘刚怀上了龙种,顾及我的安危她奈何康文帝不得,唯一能发泄她心中愤恨的便是杀死腹中的龙种。十数年来,她虽宠贯后宫却没为康文帝留下任何子嗣,直到临终前方利用康文帝对她的情义为我求来了“荣硕”公主的称号。 我终于知道,她最后想给予我的不是身份和权势,只是一道平安符。 我终于知道,我娘她从未抛弃过我。 第5章 决定 康文帝派人将珍宝源源不断地送入我的宁栖宫,我知道他这不仅是补偿,更是希望能从我身上再度索取。 我没有拒绝,而是吩咐兰筠妥帖地将它们收好。 又过了十余天,夜里,康文帝再度来到了我的宁栖宫。我僵着身子立在一旁,并未行礼。 “双儿,可还怨朕?” “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在康文帝面露喜色之余,我又缓缓道,“双儿既非皇室中人,特向皇上请辞,还请皇上放我出宫。” “朕不允,”康文帝握住了我的肩,将与我之间的距离拉近,并迫我直视着他,“你还不知道朕的心吗!” “只要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康文帝信誓旦旦承诺道。 “皇后。”我缓缓开口,“我要当大齐皇后。既是当我娘的替身,她有的东西我也不能少。” 我要让他在全天下人面前自打嘴巴,将他亲封的荣硕公主改立为皇后。 “这……” “很为难吗?”我轻笑着抽出了手,“既是如此,皇上便请回吧。” “不是!”康文帝急急辩解,看着我与我娘三分相似的长相贪婪又爱怜道,“朕允你!” 那夜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不曾间断,康文帝便在我这宁栖宫歇了下来。同样的夜,于康文帝是春宵苦短,于我,却是长夜漫漫。 我亦不再寻死觅活,倒是兰筠,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进来为我梳洗。看着我脖颈处康文帝留下的□□愉的印记,她的泪便又簌簌而下,“公主决定走这条路了吗?” “其实这并非我能决定的,便是我不愿,他也有一百种方法逼迫我屈服。” 但既是走上了这条路,我定要好好闯一闯,为秦府的所有人报仇。 我书读得不多,并不懂得什么女诫与烈女传。与我而言,受辱一次,两次,亦或是无数次并无任何差别,横竖不过是一具破败的身躯罢了。 能报仇,便足以。 第6章 小产 康文帝果真不顾朝臣的阻拦和悠悠众口,执意立我为后。 册后典礼上,朝臣列于左,王室宗亲处于右,便是连五殿下都从南阳赶回来观礼。纵是我刻意回避,却还是撞上了他那夹杂着愤懑与哀伤的如星眼眸。 在心痛的窒息感席卷全身之前,我转身将手伸向了立于我身侧的康文帝。 那日起,我便成了大齐康文帝的第三位皇后。 册后的第二日,张贵妃领着十数个妃嫔早早前宁栖宫来请安。 其他嫔妃或多或少对我都面露了鄙夷的神色,独张贵妃娴静端庄,未曾逾越半分。 这张贵妃倒也是个人物,听闻在我娘入宫前她才是大齐的皇后、太子的生身母亲,她的背后是权倾朝野的右丞一派。十载夫妻情分、三朝重臣之家世,却都败给了我娘的倾国倾城。康文帝废后另立,张贵妃竟毫无怨言甘居西宫十数年,亦与我母亲交好了十数年。 这张贵妃若非是个失了心智的,那便是有着深不可测的城府,而我自是更相信后者。 半年后,我有了身孕。 我魅惑康文帝于众人面前许下口头承诺,若我诞下皇子,则废当今太子另立。我又对张贵妃从不设防,给了她一百个迫害我腹中龙胎的好机会。 果然,在我怀孕的第七个月见了红,胎死腹中。 听兰筠说那是对已经辨得清性别和面貌的双生子。 听兰筠说我差点死在榻上,是一个刚入宫的年轻御医将我救了回来。 听兰筠说康文帝龙颜大怒,赐张贵妃毒酒一杯。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我空洞的双眼方才回过了神。我猛的从榻上起身,虽牵动了伤口,但仍然步履不停地往殿外走去。“娘娘,您需好好修养,切不可随意走动!”兰筠也追了上来。 我却恍若未闻,一路走到了张贵妃的朝云宫。彼时张贵妃被太监灌下了毒酒,正疼得在地上打滚。 “贵妃与本宫相交一场,本宫特来送你一程。” 此刻我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丧儿的哀痛,有的只是残忍的快感。血水沿着张贵妃嘴角潺潺流下,她终于恍悟了过来,歇斯底里地咒骂着我,“贱人!你害我!你本就不打算将腹中胎儿诞下!” “是,”我缓缓走近她,蹲下身与她平视着,“但那含有藏红花的桂花糕还是出自贵妃娘娘之手。你我都在等,终究还是你沉不住气了。” 因为我娘的关系,兰筠对张贵妃是极信任的。直到我小产,她方才细思恐极,我娘身子的每况愈下是否也与她有关。 当年之事我尚未问出口,张贵妃便自先说出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本宫才是先帝给皇上定的太子妃、未来皇后!先是你娘再是你,皇上眼里可曾看到我分毫!可这偌大的后宫却也只有我待他真心,叫我我怎能不恨!你以为你娘是怎么死的?是我!我在她饮食里下了慢性药,看着她一点点血亏而亡!你娘那蠢货,直到咽气前还将我当成好姐妹……” “我娘又何尝不苦,你该恨的人是康文帝,我娘何其无辜!不过没关系,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对了,太子我也会好好照拂他的。” 我话音未落,张贵妃便像疯了般朝我扑来,幸好兰筠及时将她推开。张贵妃郁结于心的一口血终于呕了出来,如同看着洪水猛兽一般看着我,“别碰宏儿——” 她一脸愤恨的瞪着我,至死未休。 第7章 破局 张贵妃既死,康文帝与右相一派便生了嫌隙。 新科状元乐元泰被康文帝破格提拔为左相,在朝堂之上与右相一支相互制衡。 在我的撺掇下,右相堂侄左迁岳阳县,右相孙婿南派镇海城,一些拜在右相门下的官员也都被康文帝寻了个原因发放了去。 右相思虑成疾,索性辞官归田而去。 此后,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便是那乐元泰。而乐元泰背后真正的主子却是我。 康文帝察觉了我对权利的欲望,却仍是纵着我。我真正惹得他龙颜大怒是在床笫之间,因为躺在我身侧的人是他亲立的太子。 那日,他猩红着双眼为我为什么。我不慌不忙对上了他的眼睛,“和你一样,找个替代品。” 我曾不经意问起,“你爱的是我还是我娘?亦或者我一直是个替代品?”他拥着我并不答话,只是将吻落于我那和娘亲八分相似的眼眸边。 康文帝一剑几乎刺穿太子心肺,守在殿外的赵良桉及时闯了进来,将满身是血的太子宏擒下。随着满是鲜血的剑掉在地上,康文帝的身子也缓缓滑落,最终晕死了过去。 我发动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将康文帝救醒,他半夜时分醒来之时我熬着夜正守在他床头。他看着我,眼中竟还泛着柔光,“双儿——” 我眼中豪不吝惜的厌恶让他终于回想起此前发生了什么,他想起身却发现使不了半分力气。 终于,他放弃了挣扎,而是苍凉地对上了一旁好整以暇欣赏他病容的我的眼,“朕是怎么了?” “皇上您怒火攻心,导致半身不遂了。”折腾了半夜我虽困倦,但仍笑意不减。 “不、不可能!太医呢!朕要见太医。” “御医院除了祝清逸,又有哪几个不是吊书袋的。只是皇上若想找祝清逸问诊,恐得到阎罗王面前了。”我将案前散发着苦涩味道的汤药端起,舀了一勺往他嘴里送去,“皇上放心,双儿不会弃您于不顾的。” 康文帝便是连张嘴吃药都是难事,我不管不顾地一勺接着一勺,汤药顺着他的下巴留下,浸湿了前襟。 一碗汤药约莫只有三分之一下喉,但也足够保住他的命了。 “双儿,你还是恨我。”康文帝终于看清了现实,但为时已晚矣。 我俯下身,在他耳边残忍而痛快道,“便是连捉奸,也是我安排的。” 第8章 立储 康文帝卧床已经两个月余,所有事情都是我亲力亲为服侍他,只除数日前他恶臭难堪我才让内侍打了桶凉水为他沐浴。 这夜我胡乱喂了康文帝半碗粥便要离开,他忽然开口唤住了我,“双儿,杀了我吧。” 这是一个月来他头一次主动与我说话。 “皇上倒是提醒双儿了,前日太子因伤口腐烂感染已死于狱中。不若皇上今日便重立储君,以免他日国君驾崩大齐陷入混乱之境。” 我的话,令康文帝惨白的脸色更显灰败,“宏儿死、死了?” “是,正是拜皇上的那一剑所赐。” “为何不请太医医治!你与他不是有着情分!双儿你好狠的心!” 我正了神色,缓缓摇了摇头,“你错了,我没有心。” 康文帝长长叹息了一声,也不再与我辩驳,“立谁为储君想必你已有理想的人选了吧?” “长烨。” 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五殿下的名字。“原来你爱的是他——” 我双唇抿成一条线,僵硬道,“立储之后我便成全你,让你死个痛快。” 康文帝加之于我的痛又岂是两个月的折磨可以一笔勾销的,但为了长烨我可以。 他思索了片刻,终是应了下来,“玉佩嵌在御书房书架右边第三本书的里面。” 当年太祖暮年时期经历了一次立储风波之后,为以防有人假召圣旨,此后大齐便立下了这条规矩——大齐历代太子登基之时需掌有这块象征着权利的玉佩,而知道这块玉佩下落的仅有上一位皇帝。圣旨可以假造,皇上的心意却伪造不得。 赵良桉按我的指示果真找到了那块传国玉佩,我当即拟了道圣旨交与他,并吩咐他亲自去一趟南安府。 在赵良桉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与乐元泰便张罗着立新帝的事宜,将康文帝交与了兰筠看护。未拖到最后一刻,我便不会轻易要康文帝的命。 一个月后,赵良桉早长烨一步回宫,一回皇城便径直来向我禀告,“五殿下已经动身,不日便会到京城。” 我长嘘了一口气,这一日终于到了。 第9章 帝崩 依长烨的性子,他若登基为帝,必当善待康文帝。彼时,我便奈何康文帝不得了。 在赵良桉部下的通传下,我于长烨入京城前一日亲自捧了一壶毒酒到康文帝年前。康文帝已形容枯槁,除了会转的眼珠子,已经给不了我任何神情。可见这一个月里,兰筠待他更是苛刻。 “明日长烨便入京了。我会亲眼见他登基,连同你那份。” 我将毒酒放下,斟满了一杯。 听到长烨的名字,康文帝眸中划过一丝亮光,用他仅存的一点气力咬紧牙关,不让我喂药的勺子前进分毫。曾经的他或许真的求死,但这一刻他将所有期望寄托在从未得过他宠爱的皇子身上。 我自是不会如他所愿,兰筠见状要上来帮衬,我却坚持自己动手。我用手指撬开康文帝的嘴,当一碗药喂尽时,我的手也被他咬得血肉模糊。 为后的这五年间,因我而死的人少说也有数十人,但这是我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眼前的男人,我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药效发作时痛苦的神色,与将死之人宣读了我的审判,“曾经,我将你当成了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你亲手摧毁了这一切。你为一己私欲杀人夫,夺人妻,掳人女,是罪不可赦的昏君。而我,会辅佐一位真正的明君掌治天下。” “朕知道是朕对不住你,但朕对碧云是真心的……”康文帝在他生命中仅剩的一点时间里仍在向我娘表明爱意,“碧云……我来找你了。” 我遣退了兰筠,独自对着七窍流血而死的冰冷尸体坐了数个时辰。直到赵良桉闯了进来讲我从冰凉的地上搀起。 我摸了把双颊冰凉的泪水,吩咐到,“将尸体烧了,掺入米糠中喂猪。” 便是死,我也要将他挫骨扬灰,让他没有魂魄去见娘亲,与我那素未谋面的爹。 赵良桉眸中划过一抹不忍,但却仍是点点头,将我拥入了怀里,“好。都听你的。” 第10章 终章 这一天,我等了五年。 兰筠指使宫人里里外外清理着宁栖宫偏殿,以保不留下任何康文帝的气息。而我则在正殿里,睡了五年来最踏实的一觉。 梦里我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碎玉轩盛夏,有一个白衣少年坐在杨树下用树枝教我一笔一划写自己的名字——容双。 他唤我容儿,他说我是他未来的王妃,此生非容儿不娶…… 梦正酣时,兰筠激动地跑了进来,“娘娘!五殿下回宫了!正往宁栖宫而来!”我即刻下榻,来不及梳洗便连忙掀开帘子,黎明前的第一缕阳光透了进来,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长烨亦从光里缓缓向我走来—— 第11章 初见 我第一次见到祝清逸,是在小产后第二天。 从张贵妃宫里回来的路上,我两眼抹黑晕了过去,昏迷了一天一夜方才醒来。而一睁开眼对上的便是康文帝那担忧的眼神,我心下厌烦避开了他的视线,一偏头却见屋内跪满了一地的御医。 祝清逸便夹在十数个御医中,不显山不露水。 康文帝却单点了他的名字,“祝清逸,你来为皇后诊脉。” “是。” 这祝清逸年未及三十,尚未蓄起胡子,儒雅斯文犹如教书先生。 不知是否因为兰筠提了一嘴小产时是他保的我,我对他竟莫名的不排斥。 不排斥,已是时下的我对男人最高的评价。 “回皇上,娘娘此次小产又受了寒,只怕要好好调理一阵了。” 待我回过神时,祝清逸已缩回了诊脉的手,跪于康文帝面前。 “好,那调理的事宜便交于你吧。” 许是那夜康文帝也见识到了祝清逸的医术,便嘱咐道,“以后早中晚都要为皇后娘娘号脉,朕给你两个月的时间。若皇后身体大好,朕便升你为太医院院首。如若不然,朕灭你九族!” 第12章 笑话 时下我已呈病态,我想活,可我不愿好好活。 殿里两盆西域进献的金盏花枯了,为药石浇灌所导致。 兰筠跪着求我,上次见她落泪还是两年前我封后那日。 她说,“娘娘,别糟践身体了!” 我该生气的,她不分尊卑,竟说我虐待皇后。 我是该生气,她长了年纪,哭起来却还是一如两年前难看。 可我竟是抱着她哭了起来,而祝清逸就这样提着医箱出现在我们身后—— “娘娘,您的确不该再糟践自己的身子了。” 兰筠什么人,他祝清逸又是什么人?兰筠说得的话,他祝清逸未必可说! 我登时冷了脸,“本宫身子医不好,是你太医无能。” 祝清逸仍是不卑不亢,竟还数落于我,“娘娘若遵了医嘱,臣自愿领罚。” 我本可仗着身份数他个不敬之罪名,却一时哑了声,末了也只是道,“明日你无须再来了,只要本宫活着,他便不会治你罪。” 在天子跟前当差,他也不是易的。 岂料他并不领我的情,“藏红花娘娘用过量了,如不好好调理,往后日久年深恐成顽疾。” 他的话令我一凛,我冷静地望着他,“你知道什么?” “娘娘孕期已有七个月,单是桂花糕里的藏红花粉并不足以致流产……” 一语未了,我便知道他心明如镜。 “为何不告诉皇上?” 祝清逸只是浅浅地摇了摇头,看向我的目光中竟流露出怜悯。 我勃然大怒,随手将桌上的杯盏扫落在地。 殿外候着的内侍在阶下告道,“娘娘,可是发生了何事?” 平日里除了兰筠,我是不许旁人入殿内的,除了新领了皇命的祝清逸。 “祝清逸以下犯上,杖责二十,不得再踏入羽宁宫半步。” 我缓缓下了令。 这是我第一次罚人,心中却无甚痛快,脑海里浮现的满时祝清逸看向我时那怜悯的眼神。 宫内如他者不少数,数百年来只有我将皇后当成了笑话。 不,我本身便是个笑话。 第13章 召见 秋后,我的身子竟渐渐好了起来。 兰筠说,是母亲佑着我。 可我知道,这大抵还是祝清逸的功劳。 那日之后他虽未再看过诊,却偷偷联系着兰筠。我曾从内殿的窗棂中瞧过他将药包递给兰筠,但那已是身子转好之后的事了。 “明日让祝清逸到烟翠亭看诊吧。” “娘娘……” 兰筠眸中划过一丝不安,似要为祝清逸辩解,我却自先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如今这身子好了,味蕾却出了问题,是该让他好好瞧瞧了——” 因着小产,我已许多日不曾到过后花园。 确切说,应是封后过后。 玉清池畔传来阵阵荷花的清香,我笑问兰筠,“知道为何深秋了,这一池荷花还不败么?” 兰筠净捡我喜欢的话,小声道,“天道有异,帝王将崩。” 我不由得抚掌而笑,笑着笑着眼角竟出了泪花儿,“因为,那儿埋葬了我,我的灵魂已在去岁盛夏抛在那儿了。” “娘娘……” 本因着我笑而展露喜颜的兰筠瞬间哽咽,而早在烟翠亭候着的祝清逸瞧见我主仆二人亦往前了几步屈膝向我行礼,“微臣参见娘娘——” “跪着吧。” 真是可恼,我不爱落泪的,却总能被他撞见。 第14章 绝孕 晾了祝清逸好一会儿,我才让兰筠将他召回烟翠亭。 “你不怨本宫?”我问的是杖责二十那次。 “臣以下犯上,该罚。” 祝清逸未见半分怨怼,倒也在我意料之内,但便是不怨,亦何至于此—— “为何还通过兰筠送药与本宫?” “圣上有言,若娘娘有何不测,臣九族不保。” 依旧是不卑不亢的语气,却浇退了我心中仅有的一丝动容。 却原来,还是因为康文帝。 我低低地笑了起来,许久未止。 “既如此,本宫便向你讨一副绝孕的方子。” “娘娘!” 未待祝清逸反应,兰筠自先惊呼出声,意图劝阻我。 我却是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想活着见康文帝挫骨扬灰,可这身子怕是经不起如前时般折腾了。 祝清逸倒也是个聪明人,未见犹豫便应了下来,“微臣需日日为娘娘诊脉,以观药效。” “好,你便每日早膳后到羽宁宫吧。” 我亲解了曾下过的禁令,一个连贞操自尊都不要的人,说过些什么话又何需当紧呢—— 第15章 沉沦 祝清逸至羽宁宫的次数多了,我便免了他来时的通传之礼。 却不料,竟让他撞见我与赵良桉行那苟且之事。 赵良桉赤.裸着身子从榻上弹下,一时不知如何自处而隐于屏风之后。 而我脸上亦掠过一丝慌乱,对着祝清逸,久丧的廉耻与自尊如滔天巨浪将我席卷。 只因,我在乎他。 非关风月,那些日子的相处后他已是除却兰筠外我最看重的人。 我将身子藏于薄被之下,一双裸露的手抓住衣袍掷与赵良桉,“你先出去。” 赵良桉穿戴整齐从屏风后走出后,祝清逸仍立在原地,目含痛意、面带沧桑地看着我。 “你还好吗?” 半月前他因母亲亡故而告假回家,我早便想问问他,不曾想再见时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每每赵良桉来时我总将兰筠遣退,而旁的下人更是进不了殿门,可我独独忘了还有告假在家的他—— 祝清逸不答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我,“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总有令我羞恼转怒的本事,我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撩开遮住光裸着躯体的薄被,毫无遮掩地将身子暴露在他视线之下,“我便一直是这样的人,你这才看明白么?” “不是!娘娘你不当是这样的!” 祝清逸别过了视线,侧着身子抓起薄被要将我再度盖上,却被我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将身子靠了过去。 他虽将视线别开,做足了正人君子之态,但我知道他是动了情的。 亦或者是,在那一刻我只想拉着他共沉沦…… 第16章 失心 我只手环住了祝清逸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并将另一只手探入了他的官袍,“适才我和赵良桉还没开始……” 这两年来,和康文帝、赵良桉在床笫间我已褪去青涩,而相较起来祝清逸则更像块木头。 我不满于没有得到回应,伸手一路而下,并用嘴去找祝清逸的唇。 在我的唇即将碰上他之际,他终于起身一把将我推开,发出的声音却是极度克制后的沙哑,“娘娘,请自重!” “不是你,也会有别人。何必故做清高,难道你不觊觎我的身子么?” 我将话说得直白而露骨,贞操早在两年前被我抛弃,不知从几时起,床上功夫已成了我安身立命之长处。但我却从未从中得到片刻欢愉,我憎恨康文帝,厌恶赵良桉,又或许我只是简单地憎恨着自己。 同康文帝一起,为了报仇。 和赵良桉上榻,也只为了利用。 而祝清逸,他并无可让我利用之长处,也没有让我收买之必要。 但在那个当下,我却纯粹地想要他。 “娘娘说得没错,我是在故作清高,我的确不可自抑地爱上了我的主子,”祝清逸扳过我的身子,他耳根处的潮红尚未褪去,眼底却已恢复了清明,“但不是所有人对你好只为了觊觎你的身子,我会让你知道有个人他只是单纯地爱着你,为着你。” 我冷嘲地勾了勾嘴角,爱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污秽之词。任他说得再冠冕堂皇,最终目前却还是不会出旁的男子之右。 “你上榻之前都要先祝祷一番吗?” 我打断了他的连篇废话就要直奔主题,他却再次按住了我欲行不轨的手,“娘娘心里的人既不是我,又何必自毁。” “我没有心,”祝清逸的磨叽与贪心令我不耐,我从他身上下来,与他相隔三尺而望,冷声道,“你还要不要?不要,滚!” “晚些我再来与娘娘把脉。” 祝清逸果真应声而起,未再看我转身便径直离去。 我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他不知,即便他不在我心上,我要他却非为了自毁。 只因,那人是他的话我能接受。 第17章 祸端 即便不想承认,我还是无意识地将祝清逸的话听了进去,且有了收敛。 康文帝是我抗拒不了的,赵良桉我却已冷了他多日。 御花园撞见时,他质问于我,“娘娘和祝清逸好上就将我一脚踢开了?” 我骤然发现,只有对祝清逸我才会将本性的羞、嗔、怒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而对赵良桉我却从未有过太大的情绪起伏。 “你这是做什么!” 兰筠出声低斥,将我护在了身后。我和赵良桉的这档子事她是知道的。她虽未劝过我,我却知道她和我一样厌恶赵良桉。 我按了按兰筠的手,淡笑了一声,“是,又如何。” 赵良桉的确有为我所用之处,但康文帝身旁的狗众多,我不是非要养他这条不可。 质问于我,他还不配。 可我却从未想过,我的无中生有的一句气话,竟会为祝清逸惹来祸端—— 当我闻得风声赶至慎行司时,祝清逸拖着身子正艰难地往外爬,腿间淋漓着的鲜血已滴了一路。 从见到祝清逸的那一刻起我便再迈不开腿,任由着他一路爬到我跟前,大小事都拦在我前头的兰筠已先于我哭出了声。 我身子抖得厉害,眼眶却涩得荒。 听得哭声的祝清逸身子肉眼可见的一震,继而在原地停了下来,却始终没有抬首起来看我。 或许我该询问原因,可我明明知道答案。 又或许我该安慰他,可我不善言辞,且已无法挽回。 我只知道,最后一束打在我生命里的光亮,被康文帝掐灭了…… 第18章 约定 “娘娘,回去吧,”我缓缓蹲下身子,伸手要触及祝清逸时,他却将头偏了过去,哑着声道,“这不是娘娘该来的地方。” 他对我总是说教,却恪守着尊卑。 可正是这样无论何时都拎得清的人,却被施以了宫刑—— 宫刑,是钉在他身上的耻辱,也是打在我心上的毒鞭。 我方才惊觉,我是有心的。 我的心不是死在那年盛夏,而是死在这个当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跪立在地上,直起身子,不顾旁人目光将一身污秽的祝清逸拥入怀中,嘴里只呢喃着“对不起”三字。 祝清逸试图要从我怀里挣开,却因过于虚弱而无奈作罢,又或许是在那个当下他放任了自己。 “娘娘无须为我难过,是我痴心妄想,怨不得别人。且皇上同意待我将伤养好后入羽宁宫当值,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心无旁骛守护娘娘了。” 祝清逸试图安慰我,却更催生了我双颊淌落的清泪。 “好,”我艰难地点头,向他起誓道,“今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再有伤你者,我定叫他粉身碎骨!” 但终究,伤他最深的人,是我。 第19章 出宫 本以为我能接受伤后的祝清逸,但当他身着太监服站在我跟前时,我还是难以自抑将手一抖,康文帝送的血玉茶盏霎时被摔了个粉碎。 原来入羽宁宫当值,是这么个意思。 为掩泪水夺眶而出的窘态,我俯下身子去拾一地的碎片。 “奴才来!” 祝清逸上前了几步,走路还是异样地别扭。 我顿下手里的活计,缓缓起身静立在一旁看着他一点点捡拾着地上的残渣,“出宫吧,离开京城。” “娘娘身子仍须调理,宫中太医除了我哪个不是吊书袋的。” 提起医术,他仍有着属于太医院院首的自信。 但他那试图安慰我而展露的自信笑容再次刺痛了我的眼,他的纯粹与干净却更衬出了我的污浊。 “你受宫刑是因为我,当太监还是为了我,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受不受得起,我需不需要你对我的好!” 我将对自己的恨转成怒气发在他身上,将适才拾在手心里的碎瓷片掷向他,瓷片弹至地上又裂成了几块。 “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了,难道你还有本事同我上.榻么?祝清逸,你医者尚且不能自医,又如何能够医好我!” 饶是我刻意将话说得恶毒,却未见他有何不堪流露。 待我发泄后,他方一脸认真地望着我,“娘娘只需将我当成原本的祝清逸便好,那个为娘娘行医把脉的祝清逸。” “做不到,我做不到。” 我双肩已然颤抖,说出的话也一字一顿,“我已经活得很累了,我不想时刻提醒自己做过什么。祝清逸,我想活得心安理得一些。” 一直以来,我为复仇而苟活,可祝清逸却成了毁在我仇恨炽焰下的第一人。 我无法接受,更无法面对。 出宫,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第20章 自惩 在我坚持之下,祝清逸还是离了羽宁宫。 明知此一别许是永远,可我还是未亲送他出门,只是让兰筠跟着去了。 既非送君谋前程,又无他日喜相逢。 不过是横增心伤,徒惹断肠。 不送,也罢。 祝清逸离开后,我不肯再见太医院里旁的御医,亦不再喝兰筠延续祝清逸的方子为我煎的药。 我愈发光鲜冷艳,但实则内里已经腐坏——诚如祝清逸所言,失了调理的我每月月信总能淅淅沥沥持续十数日。 可到头来,我所惩罚的也仅得我自己一人。 三个月后,康文帝新纳了个妃子。 她容貌虽不及我,却胜在娇媚健康。 在我无法侍寝的日子里,康文帝便成了她的宫中常客,而她也一跃成为宫中位分仅次于我的贵妃。 争风吃醋,是历来宫中生存的常态。 我虽不妒恨她,却害怕,怕康文帝有一天眼里再容不下我、怕我两年来的牺牲皆赴了东流。 当兰筠再次泪眼婆娑劝我喝药时,我终于妥协。 可断药三个月,我的身子已不再是祝清逸此前留下的药方可医得。 半月后,兰筠拿着我换下的血巾苦叹着劝我,“娘娘,奴婢去请御医来看看吧——” 即便祝清逸说过太医院除了他都是吊书袋的,可宫中已没了他…… 我强自将祝清逸从脑海中拂去,缓缓点下了头,“你去吧。” 第21章 替身 由太医院召来的太医背着医箱恭顺地随兰筠入殿,他虽低着首,我却认得他——祝清逸当上院首后收的徒弟,袁济安。 我不由得瞥了兰筠一眼,她心虚地避开了我的视线,告道,“袁太医跟在祝清逸身边最长,较别的太医更了解娘娘的情况,是以奴婢将他请了过来。” 她以为我会排斥跟祝清逸有关的人和事,但有些东西已是如影随形,更甚至已刻入了骨子里,非是不提便消失得了的。 既如此,又何必故作姿态。 我敛了心绪,将手挎放在椅柄上,示意袁济安上前号脉,“那就给本宫好好瞧瞧,莫丢你师父的脸。” 袁济安仍如当初祝清逸般日日前来羽宁宫问诊,除却医患问题我再未与他多言其他。 身为祝清逸的徒弟,他的确有许多与他相似之处。 可他终究不是他。 也幸好,他不是他。 一个月后,我身子已有了明显好转。康文帝到羽宁宫的时间亦多了起来,我再度复了盛宠。 看来祝清逸的话也不都是对的,宫中除了他,的确有不是吊书袋的—— 第22章 遇见 又是一年开春科考,康文帝和右相离心已久,早有另起新秀之意。 而我也早早让赵良桉帮我留意着前朝的动向,没有母家根基的我要培养心腹,朝堂新人是最好的选择。 殿试之后,三甲便已花落各家。 听闻康文帝要在御花园宴请三甲之士,我早早携了兰筠于御花园南面僻静的小道上“赏花”,赵良桉应了我要将新科状元乐元泰引来相见。 乐元泰到来之前,我让兰筠候在岔路口,自己则百无聊赖沿着鹅卵石道向前走去。 道的尽头是低等太监的居所,在宫内生活了近二十年,我首次踏足此处。 我无从解释为何要一路走到此,又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在清一色蓝袍中,我竟看了属于太医的一抹淡红—— “袁济安?” 这袁济安本是背对着我,听得我声音后身子猛地一震。我知他连背影都透着抗拒,却还是不得不旋身朝我行了一礼。 “你怎的在此?” “微臣、微臣前来看诊。” 仅是须臾,袁济安的紧张神色已尽皆入了我的眼。我只觉寒气渐从脚底升起,很快便蔓延至了四肢。 一个被我刻意遗忘的名字再次脱口而出,“祝清逸在哪?” 第23章 重逢 在我厉声逼问之下,袁济安方将我领至祝清逸屋中。 甫一见着走在前头的袁济安,祝清逸便开言问道,“娘娘今日身子如何?” 话音未落,他那本就惨白的面容因我缓步入内而更失了血色,他连忙滚落在地向我行礼,“奴才参见娘娘。” 他鬓角染了霜白,眼尾已横生了皱纹,原本宽厚的背膀竟也佝偻了下去。 而这,仅用了一年的时间。 我挥手遣退了袁济安,如鸟笼大的房间便只剩我和祝清逸二人,可仍旧压抑得荒。 本是旧友重逢,我却无半分喜色。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是我再见他时所有的心情。 静默了许久,我强自平静道,“起来说话吧。” 久跪的祝清逸要起身有些困难,我便俯身搀了他一把,而近前时我方发现他腿脚的不对劲—— 我让祝清逸走几步我看看,他保持了片刻沉默后方敛眉故作无谓道,“瘸了。” “你图什么?祝清逸,你究竟图什么?” 我目光沉痛地望着他喃喃出声,然而却更像是自言自语,这个问题早在一年前就没有答案。 在这污浊的皇宫里,我所有且唯一的财富便是这具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 可连这,我都无法给予,又如何值得他为我倾其所有。 “如若有一天娘娘能弄明白这个问题,便是我之所图。” 我临去前他终于给出了回答,而这,也成了他此生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24章 选择 重逢祝清逸后,我已失了结识乐元泰的心情,未待康文帝宴罢,便径直往回路走去。 兰筠不解地跟在我身后,随着我步履匆匆,却未多做询问。 这几年来,我身后总有她,却也只得她。 行至烟翠亭,我不由顿住了脚步,依稀记得那是一年多前我与祝清逸和解之所。 而今不过一年有余,却已物是人非。 “祝清逸没出宫这件事你安排的?” 我旋身淡淡地望着兰筠,果见她静默地点点头,“他求奴婢帮他,奴婢甘愿领罚。” 这是第一次,她违背了我的命令。 可我却知,她要帮的人不是祝清逸,而是我。 她挺直了背跪在我面前,我却只觉自己比她矮了一截。 身为一切悲剧的源头,我又谈何降罪他人。 那夜,我不成寐。 等不及天明我便换来兰筠,将两个物件交与了她——一个是赦令,另者却是毒药。 “给祝清逸送去吧,他会明白的。” 出宫或是赴死,虽是双岔选择,于他于我却是个单向的结局。 第25章 终章 兰筠去了不过个把时辰,便带回了祝清逸就死的消息。 对此结果我并无意外,只是淡声吩咐兰筠差人将他送出宫好生安葬。 兰筠低低应了声,沉默片刻后开言劝我,“娘娘,节哀。” “是我杀的他。” 我嘴角弯起了嘲讽的弧度,脸上却挂了一片湿凉。 杀人者为就死者而哀,真真是荒唐可笑。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娘娘。” 兰筠怎会不知我送出那两个物件的用意,却如是开导我。 我心中划过难以言状的苍凉,繁华尽处,我的身侧只余兰筠一人。 “碎玉”不是祥词,从碎玉轩走出的我又何尝是个祥人,先是我娘,再是嬷嬷,以及如今的祝清逸,无一不是为我而死。 或许我该让兰筠也离我而去,可我终究是个自私为己的人。 正如我给祝清逸毒药的同时,还加了一道赦令,那道赦令并非下与祝清逸,而是为我而下。 我欲赦自己心安理得,欲赦自己并非蛇蝎,可欲盖弥彰之下却更显满目疮痍。 我终究是杀了祝清逸。 第26章 替身 我被赐封荣硕公主后,长烨便出走京城,连告别都不曾与我。 他走得洒脱,迎接他的自是天高地阔,我却只能在高墙红瓦里,苦挨折磨。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病态地爱着本不应该爱着的“兄长”。 甚至于皇室家宴时,我会下意识去找寻与长烨五分相像的太子宏,望梅止渴,大抵如此。 连番变故后,我对彼时仍是我“父皇”身份的康文帝并无亲切可言,倒是太子宏令我想要去靠近。 兰筠说,我遗传了母亲那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容貌,可太子宏却从未正看我一眼。 许是因初识时,我们便已是兄妹的身份,我即便是黑壮如山熊,于他亦无妨害。 可彼时的我却逮着各种机会,于御花园相遇、于假山重逢,只为远观他一眼。 时有迎面走来的时候,我们却甚少交谈。 我不愿唤他“皇兄”,刻意忽略我与长烨有着血缘关系。只是彼时的我未曾想过,刻意忽略的东西有一日竟会真的消失,却是以我最不愿面对的方式。 太子宏更是不会主动搭理我,隐约听兰筠提起,他好似厌恶我那已经病故的母亲。而我既为皇后娘娘所出,自是得不到他的善意。 然身为公主那单纯又落寞的四年,我却救了太子宏一次又一次。 寒冬踏雪,他独身一人于结了一层薄冰的池面上行走,却逢薄冰碎裂,跌落于冰水中。彼时四下无人,只除了刻意制造“偶遇”的我。 春交围猎,他逐一野兽,箭风到处却是端坐上首的康文帝。我闪身上前为康文帝挡下那一箭,为的只是救他。 夏至赏花,宸妃于御花园不慎摔跤小产,却将罪责推与同在当场的他。从不管皇室纷争的我,首次挺身而出为他作证…… 四年里,我自是不会移情至明知是兄长的太子宏身上,却愿意给予他我最大的善意。 他虽仍不喜我,却也逐渐不予排斥。 那四年里,我亦设想过许多次,若一开始便知长烨是我兄长,我可否还会将心失落在他身上。 然而,假设性的问题,终究不会有答案。 第27章 为敌 本以为,我会纯粹偷恋着避走南阳的长烨,以公主的身份终老一生。 可老天爷竟仍是不肯放过我,将我和长烨由兄妹变成了母子。 册后大典上,我终于重见了阔别四年的长烨。 四年来我照着太子宏的模样勾勒着他的轮廓,再见时却发现原来他们并不相像。 一个是修身敛性的温润公子;另一个却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储君。 岁月风霜,可真是个好东西。 册后过后,我有两年不曾踏足御花园,而太子宏也在我册后的那个冬天搬离了皇宫,于皇宫外不远处修建了座太子府。 太子宏和长烨再不曾得见,我将少女心事彻底收起,埋葬了前十六载的岁月。 再次见到太子宏,是在张贵妃的丧葬上。 我虽在张贵妃临死前说过会好好照拂太子宏,却也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从未想过与他为敌,只要他不妨害我报仇。 然而那日,他却走至我身边,怨毒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即便彼时我位分高于他,他也毫不避忌于展露对我的厌恶。 我哑然无言,张贵妃害死了我母亲没错,可我也害死了他的母亲。我与太子宏之间,注定做不成朋友。 第28章 端倪 小产过后,我自觉身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亏得祝清逸悉心调理方才渐好了起来。 然而赐死祝清逸后,我的身子再次糟践了下去,于病榻之上缠绵了近半年。 我一度以为要就此随祝清逸去了,却在入春之后,万物生长的季节里重拾了精神。 想必,是祝清逸不愿见我。 见我能下榻,兰筠便撺掇我到御花园游赏春光,破天荒的,我应了下来。 三个月来,兰筠首次展露喜颜,我不想让她失望。 御花园里,新得了荣宠的赵贵妃被宫人们搀着由玉清池旁的小径上穿过,朝我走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她盈盈向我福身,小腹已微微隆起,少说也有五月身孕。 我一向不喜与康文帝的后宫有太多交会,赵贵妃入宫一年多,我只道她是赵侍郎家的女儿,年岁与我相仿,余者并不甚了解。 眼见她怀上康文帝的孩子,我心中并无波澜,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挑衅与愤恨。 喜怒形于色,到底是个不成气候的。 我淡淡应了句“平身”,携着兰筠就欲离去。 “娘娘——” 岂料我刚旋身,赵贵妃便急急伸手拉我。一向护主心甚切的兰筠下意识拂开了她的手,而赵贵妃则就势摔倒在了地上。 我心中的烦闷更甚,我与她并非把手相交的关系,她冒犯我在先,兰筠出手相拦乃是本分。 只是她到底怀着身孕,我旋身蹙眉凝视着刚被宫人们搀起赵贵妃,淡声道,“赵贵妃可有摔着?” 赵贵妃摇摇头,声音里的哽咽甚是分明,“臣妾、臣妾未有大碍。” “你适才唤住本宫,可有何事?” “陛下的后宫中独娘娘与臣妾年纪相仿,且分处中西宫,理应更加相亲才是。前日娘娘身子不适,臣妾却未曾前去探视,心中有愧,想请娘娘不要见怪。” “守好你的本分便好。” 我不知赵贵妃作何算计,只知只要不相交与,她便祸害不到我头上来。 回羽宁宫的路上,兰筠面有忧色,喃声道,“奴婢适才并无使劲,没道理会将赵贵妃推倒。” “我知道的,不干你的事。” 我柔声宽慰兰筠,心中却如她一般,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守护好最后留在我身边的兰筠。 第29章 陷害 从御花园回去后,赵贵妃便小产了。 康文帝连夜派人从我宫中将兰筠带走,而我得知消息时,已是隔天清晨。 春寒料峭,我却只着一件薄衫赶到了赵贵妃的沂清宫。 甫一入沂清宫,我便见兰筠鲜血淋漓跪在当庭,几个太监正在对她实施拶刑。 我自诩是个内敛的人,却当着众人的面,不顾皇后威仪,冲上前同一把推开那几个太监,将兰筠护在了怀里。 兰筠在我怀中疼得发颤,抱着她,我恍惚记起那日在慎行司外我也是这般抱着祝清逸。 那日护不了祝清逸,而今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兰筠有事! 听得外面的动静,康文帝与赵贵妃双双从殿内步出。 赵贵妃脚步虚浮,柔柔地靠在康文帝怀中,而康文帝则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 “双儿,你回去。” “兰筠做错了什么?” 即便心中恨极,我仍是刻意将声音放柔。 “她故意将赵贵妃推倒,害了朕的皇儿。” 赵贵妃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小产,断不会只为了陷害兰筠如此简单。 而康文帝既知如此,却还是将我摘了个干净,就连带走兰筠时,也不扰我清梦。 可见,他还舍不得我死。 “是臣妾命兰筠教训赵贵妃的。” 见我将罪揽到自己身上,康文帝沉了声,“双儿,你真当朕不会处罚你?” “臣妾自小产后身子便一直未调理好,也遗憾没能为皇上诞下皇嗣。皇上怜惜臣妾,不许羽宁宫再提‘子嗣’二字,可这赵贵妃仗着自己怀有身孕便来挖苦臣妾。臣妾气不过便让兰筠教训了她几下,但从未想过要害赵贵妃腹中的孩子,赵贵妃摔倒只是个意外。” 我知康文帝一直遗憾着我没掉的那个孩子,便以此反将了赵贵妃一军。 康文帝闻言果真沉了脸色,赵贵妃再度泫然欲泣,“不是这样的,皇上……” “不是怎样?”我缓缓松开了兰筠,直起身子与她对峙,“你没有挑衅本宫,还是本宫有意害你?” “赵贵妃,你当知道,皇上已立下了太子,便是你腹中怀的是龙子又如何,横竖不过排行小十八,能撼动得了本宫的地位?本宫何必徒惹一身腥,还折了本宫未来孩子的福分?那么——本宫既无害你之必要,又为何会命兰筠教训你?既然敢挑衅本宫,后果就自该受着!” 大病初愈的我已许久没有过长篇大论地讲话了,而今被赵贵妃一激,倒是燃起了我心底的火苗。 我倔强地看着康文帝,眼中流露出的受伤情绪却是拿捏得精准,“臣妾若连教训一个以下犯上的妃子都没有权利,这皇后倒也不必再当了。” 小产的虽是赵贵妃,我却借此唤起了康文帝对我的怜惜。 兰筠终是被我带回了羽宁宫,只是带着一身伤痛。 康文帝让赵贵妃与我奉茶赔礼,干戈化为玉帛。 我知康文帝容我的度在哪里,亦是见好就收。 然这一仗既由赵贵妃打响,我断没有就此作罢之可能。 我思来想去,却想不清楚赵贵妃到底为何这么恨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腹中的胎儿。 这步棋里,我隐约看到了孕中的自己。 只是彼时我的对手是康文帝已毫无感情的张贵妃,而赵贵妃所要对付之人却是皇上尚还眷恋着的我。 胜负其实只在康文帝的一念之间。 我将这件事交与赵良桉去查,他与赵贵妃系是宗亲,要套点消息当是不难。 而兰筠从沂清宫回来后于榻上躺了月余,能下榻时却跛了脚。 听袁济安说,此伤不可逆。 袁济安离开后,我独自一人静坐了许久。兰筠一瘸一拐朝我走来,逆着光,我好似看到祝清逸的影子在她身上重叠。 原来,伤痛可以加倍,仇恨亦是。 赵良桉已查明赵贵妃与太子宏有着一段情,而我,无法再为太子宏找话开脱。 我不欠他的。 即便他曾是我于黑暗中远眺的一束光,我也还是要义无反顾扑灭他。 第30章 设局 听赵良桉说,赵贵妃在入宫前便与太子宏私许了终身。康文帝赐死张贵妃后不多久便将太子宏派往南蛮平定□□,赵侍郎认为太子宏失了势,便将独女送入了宫。 一朝情人,一夕母子,康文帝可尽干缺德事。 然而我却始终抓不到太子宏与赵贵妃私相交与的把柄,且这把柄还要让康文帝信服才行。 夏至前几日,以往帝后都会携众皇子前往微雨山狩猎,今年也不例外。 而在去岁我因祝清逸被施以宫刑一事病了数月,狩猎一行便由赵贵妃代我前往。 今年我大病初愈,自是再度由我与康文帝同行,而在我提议之下,康文帝亦协了赵贵妃一道前往。 在众皇子的角逐中,拔得头筹的自然是太子宏。我目光并未随众人落在太子宏身上,而是时刻注意着身侧的赵贵妃。 从她的神情中,我分明看出了缱绻和爱恋。昔日我透过太子宏找寻长烨的身影,而她则只是纯粹为着眼前人。 我更加确信了赵贵妃与太子之间余情未了。 内侍率先扎好的营帐在微雨山顶的一处平地,要歇息仍需登山一段距离。 山路崎岖,我暗使赵良桉用石子射中赵贵妃的小腿,她一时吃痛滑下山坡,身旁的几个宫人都拉不住她。 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太子宏已飞身上前,一把接住赵贵妃,稳稳地站了住。 “贵妃娘娘受惊了。” 太子宏放下赵贵妃后恪守着礼仪,微一低头后便退在了一旁。 真真是滴水不漏,未令我失望。 饶是太子宏出手已是够快,赵贵妃双脚还是未免擦伤了一大片,令人见之生怜。 我却把着康文帝,回营帐后便将他留了下来,不予他前去探视赵贵妃的伤情。 两相不平衡下,赵贵妃定然会寻求太子宏的安慰。 如若不然,我已布好第二步棋,赵贵妃的贴身宫女已被我收为己用,适当时候可帮我“策反”。 我缠着康文帝下了三盘棋,便收到了兰筠传来的暗号。 我无心再与康文帝周旋,故漏破绽,不过一刻钟便败了下来,康文帝眉目带笑地看着我,“你终于肯让朕赢一次了。” “赵贵妃摔伤了腿,我却将皇上您留在臣妾处,愈想愈心生不忍,这才晃了心神让皇上赢了去。不若皇上先去看看赵贵妃,晚些臣妾再与皇上大战三回合?” 我得体中带着三分娇嗔,康文帝叹了声,“双儿,朕愈发拿你没法了。” 说着,他倒也起身,朝赵贵妃营帐而去。 康文帝离开后,兰筠便实时向我转达赵贵妃营帐中发生的事。 彼时赵贵妃与太子宏正行不轨之事,康文帝骤然闯入,太子宏越窗而逃,徒留衣衫不整的赵贵妃暴露在康文帝跟前。 身为皇帝的妃子,皇上未曾临幸便已衣衫不整,且在幔帐里蔓延着男子惯用的龙涎香味,已不是一般的借口可以掩饰过去。 康文帝当即大怒,即便他对赵贵妃算不得多上心,然而皇帝尊严不容许旁人冒犯。 他亲自坐阵,严刑拷打了赵贵妃一夜,却未从她口中得知关于那人半字。而侍奉赵贵妃的一众宫人,本立侍于帐篷外,待康文帝准备将他们召来询问时,却发现他们已经身受暗器而亡。 唯一能被撬开口的便是赵贵妃,然她却誓死维护太子宏,并趁行刑之人不注意,吞金而亡。 香消玉损,不过一夜之间。 赵贵妃一事,使皇上丧失了狩猎的兴致,便是到我营帐时仍旧面有阴鸷。 我心中计较顿起,无数次在床笫间,我想杀康文帝一了了之,却在最后关头住了手。 要死不难,痛苦地活着才非易事。 三年来,除却在宫中站稳脚跟收拢人脉外,我还在不断思索着折磨康文帝的方法。 赵贵妃一事后,我便逐渐明晰了起来…… 第31章 虚情 康文帝命人随意装殓了赵贵妃的尸体,草草葬于微雨山南侧。 赵贵妃死后隔日,微雨山风雨大作,康文帝寒气入骨,发了热,不得不将回程延后。 而与康文帝同时病倒的,还有太子宏。 照料康文帝睡下后,我便来到了太子宏的营帐。 他身披一件薄衫,静立在窗前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营帐旁的松树上。 我却知,他望着的方向乃是赵贵妃的坟头。 “你来做什么?” 太子宏循着脚步声朝我望来,待见到我后,眼中仍不吝于流露对我的厌恶。 我自如地朝他走去,伸手替他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衫,“知道你病了,来看看你。” “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太子宏往后退了一步,态度淡漠疏离。 我叹了口气,目含哀伤地望着他,“你果真这么厌恶我么?” “是。” “十二岁那年,我被接出碎玉轩,一夕之间成了荣硕公主,有了一众皇室亲眷。彼时虽说是亲人,我却甚怕他们,除却你。你不会不知,在我当公主那四年里,我总是刻意碰见你,去靠近你。” “你只看到我人前风光,但你可想过我是否愿意当这劳什子皇后?如若可以,我宁愿一辈子呆在碎玉轩里,不会被皇上所牵制,也不会被你所怨恨。” 我说得皆是肺腑之言,动机却不再纯粹。 我将头缓缓靠在太子宏背上,明显感受到他的背僵了一下,却未曾将我推开。 “自小产后我便陷入了昏迷,待我醒来后皇上已下令将张贵妃赐死。我知道你母妃是为我而死,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我能决定的。说是皇后,可我于宫中只不过是一件可怜的替代品。” 太子宏刚想抽身,我却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喃声道:“不要恨我,好不好……” 太子宏怔了片刻,继而强硬地扒开了我的手,冷声道:“娘娘请自重!” “人言兔死狐悲,赵贵妃一事,我是理解并且终于明白了我心中所想。长宏,我看明白了自己的心,即便是在当公主的那四年,我也没将你当成兄长看待。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放下偏见看我?” 太子宏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仍是绷着道:“娘娘自重。” 我缓缓松开了太子宏,声音里满是失落和受伤,闷闷地让他好生休息,便转身离了去。 一切还刚开始,我不急。 第32章 诛心 回宫后,不知是刻意避着我,还是因后宫没了赵贵妃,太子宏多日不曾再踏足后宫。 他好似搁置了对我的报仇,然而我的复仇方才开始。 微雨山那场大雨后,京城一带数月不曾再下过雨。甚至于烈日暴晒下,郊区闹起了旱灾。 以往只要出现重大□□,当朝皇帝便会携文武众臣前往北山三圣台上焚香沐浴,为百姓祈福。 康文帝也不例外。 在康文帝出行期间,朝中大小事便暂时交由太子宏代为处理。 赵良桉寻了个病由留在了皇宫,并常为我和太子宏之间传讯。 当然,要传讯的人是我,太子宏从未给过回音。 兰筠看着再度被赵良桉带回的糕点,不解地看着我,“娘娘,雍王一样可以帮我们对付皇上和太子,您又何必非要去亲近太子呢?” 我浅浅勾了勾嘴角,视线往下落在了兰筠的废腿上。杀人哪里够,我要的是诛心。 雍王对我早有企图,近来殷勤更甚。我虽也有拉拢之意,只是眼下心思都在了太子宏身上,而无暇他顾。 我随手轻抚着闲置在旁的玉如意,心中已有了计较,“收了雍王这么多小玩意儿,是时候还礼了。兰筠你帮我走一趟,明儿请雍王到微雨亭一叙。” 第33章 表白 微雨亭在宫里不起眼的角落里,却是这几日来太子宏的必经之地。 我于微雨亭内备了些酒菜,频频与雍王斟酒,目含春意,欲拒还迎。 而这一幕,自然是落在了路过的太子宏眼里—— 次日早朝过后,我尚对镜梳妆时,太子宏已漫步至了羽宁宫。 听得宫人们行礼声,我的手微顿,朱钗也便插了歪。 太子宏的到来在我意料之中,雍王势大且屡有觊觎皇位之嫌,若我也为雍王所拉拢,于他自是不利。 只是我仍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女儿姿态来,不待将衣饰弄整,便小跑着出来见他。 “太子……” 我柔柔出声,兰筠也已退下自觉将门带了上。 太子宏目含冷意,负手而立。我则不敢上前,状似委屈道,“不知太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你和雍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雍王?” 太子宏既是直奔主题,倒也省了我不少力气。 我望着太子宏须臾,继而敛眉淡声道,“雍王知我身子不好,寻了两支千年人参予我。” “雍王素不安分,皇后既为一国之母,不会不晓其中厉害。” “后位于我而言不值一文,你倒也不必拿一国之母来压我。然你既为太子,说什么我也不会让雍王有可乘之机。与其拒绝雍王的交好,倒不如将敌人留在身边,好知其动静,破其布局。” 一语毕了,我方才又抬首对上太子宏的眼睛,他眼里的冷意已经淡却,夹杂着的还有些许意外。 “此话何意?” 我未正面回答,而是转而道,“那日我说过,我心上只太子一人,永远都是。” 第34章 期限 羽宁宫一话后,太子宏对我已不那么排斥,甚至接了我的情报对付雍王,一连贬斥了雍王阵营的三位老臣。 他却不知,这不过是我和雍王商定好的计策罢了,也是一笔我献在他处的投名状。 我不知太子宏心下如何看我,但他对我的态度到底有了改变。 而我并没按雍王布下的棋盘走,给太子宏情报总有四成真。 雍王本想造出势去的假象,到真正被动摇根本时,他却是再坐不住了。 彼时康文帝恰好祈福归来,雍王联合众朝臣以“弄权”罪参了太子宏一本。 其中,最得圣宠的乐元泰也在参奏之列。 自然,他是得了我的授意。 我深恨着康文帝,然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想必也无出我之右。康文帝素爱美人与权势,与诸位皇子间的感情倒是淡薄。太子宏甫一摄政便迫不及待罢免康文帝所重用的朝臣,无疑是捋了虎须。 康文帝当朝痛斥了太子宏一番,虽有废意,然因未有更中意的储君人选而作罢。 经此一参,朝堂上的局势逐渐明朗。原属右相一派已是寥寥,多的是雍王阵营的文臣武将和与乐元泰交好的朝堂新秀。 太子宏的此番变革,无非是蚍蜉撼树,更是自取其辱。 康文帝初登基时,大齐如日中天,到处是一派繁盛之景。而近十几年来,大齐盛况不复,甚至隐现大厦将倾的颓败象。 雍王本想趁着康文帝和太子宏离心趁机篡位,却被我以“师出无名”为由阻了下来。 我跟他领了三个月期限,保证三个月内会让康文帝下诏退位。 只不过届时登基之人不会是雍王。 当然,这都是后话。 第35章 收网 太子宏失势后病了一场,半个月时间里太子府前门可罗雀,只除我每日遣赵良桉前去问安。 待太子宏病愈,我方约他于微雨亭相会。 再见面时,他清减了不少,面色却带着几分柔和。 也是那天,他首次唤了我“双儿”。 “你瘦了……对不起。” 我只捡了简单的两句话开口,却将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 “是本宫小瞧了雍王的势力,与你无关。双儿你信不信我?待本宫登基,一定将雍王势力彻底铲除了去!” 彼时太子宏的眼里熠熠闪着光,如若没有兰筠一事,我应不会将他逼到如斯地步。 可惜,他动了我最重要的人。 那日之后,我和太子宏常私会于微雨亭。在那个当下,我成了他关于宏图伟业的唯一听众。 只是他不知,右相一众被排挤贬斥亦是我在后头使的绊子。 而我也已开始收网—— 康文帝从北山回宫后,头晕伴着耳鸣,右侧手脚麻木直至无力,久不见好转。 袁济安说康文帝身子再当不得一点刺激,稍一不甚便会气血上涌,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即刻丧命。 我要的,恰是他生不如死。 我于太子宏生辰之日,将幽会地点由微雨亭改至羽宁宫。 太子宏虽仍有顾虑,却也还是如期赴上了我为他铺好的黄泉路。 在赵良桉相助下,我依计唱了一台捉奸戏。 只不过赵良桉生怕我与太子宏假戏真做,在我们刚刚放下帷布时便将皇上引了过来,比约定早了一炷香的时间。 然而,单是我身着里衣和太子宏同坐于榻上,所传达给康文帝的讯息也已经足够了—— 康文帝夺过赵良桉手上的佩剑,一剑砍断了太子宏右臂,再一剑挥向了他的前胸,却因力道不足而偏了些,自己也呕血晕了过去。 痛失一臂的太子宏唇色渐渐退了去,血色将他淡蓝色宫袍的颜色染得深了些,空气里也充斥着血的腥味。 他颤着身子欲向我靠近,我却冷脸起身,令他身子一歪禁不住,摔下了榻去。 赵良桉即刻越过晕倒在地的康文帝,上前为太子宏封住了几大穴道,令他不至于失血过多即可丧命。 太子宏昏迷前看向我的视线里有哀伤、有愤恨,却也有着一丝了然,竟稍稍晃了我的心神。 “娘娘……” 赵良桉许是见我久不出声,试探地开口。 尚不待他将话说完,我便已然收回了心绪,淡声道,“照原计划进行就是。” 我早已遗失了良善。 怜悯心,更不会有。 第36章 终章 赵良桉偷着将昏迷的康文帝和太子宏运到了皇宫东面僻静的梅林。 彼时方是秋末,梅花尚未开放,寻常宫人亦不会踏足此处。 我既有此计量,自是一早便安排了好,从羽宁宫通往梅林这一路,并未撞上一人。 待将一切布置好后,赵良桉方发出声响引来御林军“救驾”,并将受了伤的太子宏关至天牢。 太子刺杀皇上一事闹得满朝皆知,我也好假借由头“照料”病中的康文帝。 后宫中除却康文帝,当数我为尊,妃嫔欲探视康文帝者皆被我挡了回去。 如何折辱康文帝,已全视我心情而定。只是守的云开,我的心却总是闷闷的。 太子宏关押至第三日,我方才携兰筠一道去了天牢。 皇城里的天牢,总还是躲不过潮湿霉腐、怨气森森。 太子宏仍着着三日前沾满血污的衣袍,他斜斜靠墙而坐,鬓发凌乱地披散开来,早无昔日养尊处优的储君模样。 我踱步至他跟前,他亦抬首望向我。 四目相对,却静默无言。 许久过后,我方从袖中取出事先命袁济安备下的鹤顶红,微躬着身子淡声道,“本宫前来送你一程。” 兰筠曾让我饶他一命,她的一双瘸腿太子宏已用断手作抵,无须非要偿命。 可破局后,我时常想起的却是十六岁前我偷着望的少年储君,他的意气风发、他的眉目张扬。 让他这般苟活于世,才是对他不生不灭的惩罚。 是以,我又自私了一回,替他做下了决定。 太子宏伸手接过鹤顶红,在他仰头饮尽之余,我再度出声问道,“恨本宫么?” 他喑哑一笑,“爱恨与否,娘娘可会在乎?” 我心微窒,连日来的闷疼感再度席卷了我。 衣袖底下的手已被攥紧成拳,我面上却仍保留着云淡风轻道,“不会。” 血水顺着他唇角而下,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却也还是艰难且坚定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从未恨过你。” “从未?”我声音骤冷,含了几味讽刺。 “母妃死后我是该恨你,甚至在你面前大放阙词。可当爱恨在我面前平铺开来,我记住的悉数却是你对我的好,自八年前你在莲池畔将我救起,我心上便有了你。” 不意太子宏如此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微怔后喃声道,“八年前……我还是荣硕公主。” “母妃早便将你的身世说与了我……” 太子宏说得断断续续,我却听了个分明。 他本厌恶着我这个使他母妃受辱、王室蒙羞的公主,却在我一次次相帮后动了情。 可身份使然,他只能一直冷着我,对我避犹不及。 张贵妃死后,他明知我才是他该去对付的人,却主动请命避走南蛮。 他的痛苦、他的犹豫,终使将情错付予他的赵贵妃设计害我,以致枉送了性命。 可他对我的感情仍旧无法宣之于口,更无法抛诸脑后。 一直到,我向他坦露了“爱意”,他方敢踏出名分的桎梏,抛开爱恨的枷锁,一步步走向我、走向万劫不复…… 泰和二十五年,太子宏死于狱中,死于二十二岁生辰后的第三日,更死于我的算计之下。 他最终,被我以爱之名诛了心。 第37章 失约 十四岁于猎场,我救了太子宏,雍王却救了我。 千钧一发之际,他飞身将我护住,以至那一箭只射中我的左肩而非心窝。 那日我倒在他怀中,而后不省人事,昏迷前隐约记着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大齐皇室的男子,皆有双好看而多情的眼睛。 这雍王是康文帝最小的胞弟,然只比我长了十来年。 我尊他一声皇叔,更多时候却将他看做兄长,因着他总是从宫外带些民间的小玩意儿与我,与旁的端着架子、蓄有胡子的皇叔大不相同。 十五岁生辰时,雍王给我带了盒江南枣糕,并允诺来年禀明康文帝后带我游历江南一带,遍尝江南美食。 却不料,我于十六岁生辰前三天,成了大齐康文帝的第三任皇后。 从此红墙高瓦,再难逃脱。 我与雍王的十六岁生辰之约自是再做不得数。 然我生辰那日,他还是网罗了数十样江南的玩意和零嘴儿送来与我。 “烦请公公代本宫谢过雍王。” 我虽兴致缺缺,却也分得清好歹,颔首示意兰筠赏了送礼的公公一锭金子。 彼时我再无十五岁前对民间物件的新奇,而是未曾动到便令兰筠将它们束之高阁。 如无意外,我当是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又何需这从江南遥寄的可怜。 侧后过后,除却兰筠,我不再与人相交与。 而自我十六岁生辰起,雍王亦再未命人送礼入羽宁宫。 很长一段时间里,雍王好似在我生命里销声匿了迹,而我亦终日沉浸于痛苦与仇恨中,无暇顾及。 直至一日午后,祝清逸正与我号着脉,康文帝跟前的太监忽匆匆将他唤了去。 说是雍王北伐凯旋途中遇袭,伤了命脉,性命危在旦夕。 我方知,他外出北伐两年有余,以命博得了大齐百姓的爱戴。 兰筠问我是否前去探视,我却置之未理。 人情本就薄如纸,当在这里断了才是。 我固是如此,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生人,却疏远所有相熟之人。 即便,他们更容易为我所用。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躲不过成为我复仇烈焰下的亡魂孤缕。 第38章 讨好 北伐一役,雍王卧床半年有余。 除夕宫宴时他携雍王妃坐于康文帝下首,面上还隐有病容。 宫宴过半,女眷们可先行离场,雍王妃借赏花为由邀我同往。 那是我首次同雍王妃接触,她温声细细、举止得体,很是与她的身份相宜。 “雍王近来身子可好?” 半年来我首次询问起雍王的伤势,于雍王妃面前倒也合宜。身为一国之母,总不能不闻不问了去。 “王爷他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他、他……” 雍王妃将话在嘴边转了几转,末了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无故邀我同行,定是有话要说与我,我便让兰筠并雍王妃的随侍候于小径外头,同她一道慢行于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 “王妃有何事但说无妨。” “这半年来,王爷多从祝太医口中问起娘娘。每每宫里派人去时,他的眼中总溢出流彩,却在知晓那宫人非娘娘所遣时暗淡了去。” 雍王妃话至此,我便隐约觉着不对劲,却还是静默着待她将话说完—— “这么多年,娘娘还不明白王爷的心意么?北伐一役,王爷主动请旨前往,为的是消磨娘娘骤然封后带与他的痛楚。可只要回到京城,他心中挂念的依然是娘娘你。雍王府内,有一屋专门贮藏了娘娘画像,王爷每每午后,总要到那待上一阵子。” 雍王妃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不大的卷轴,在我面前摊了开,“这不过是王爷笔下的其中一幅,娘娘或娇或嗔,在王爷笔下皆栩栩如生。” 借着昏暗的月色以及远处明灭闪烁的宫灯,我细细端详着卷轴里眉目含情的女子,她的样貌倒与我有九分相似,而这衣着……分明是我娘最爱的打扮! 我虽才见过我娘三次,却总听兰筠提起。她素以大红为喜,云髻却总插着与她身份不符的木簪,据说那是我生父留下的唯一物件。 而这画中美人,分明如是。 “王妃认为这画中之人是本宫?” “自是娘娘!” 雍王妃急急应答,她成为雍王正妃时我已是荣硕公主,也难怪她错认画中人是我。 我讥讽一笑,手脚却逐渐冰冷,记忆再次将我挟裹至十六岁前的那个雨夜。 看来我再次,被当成了我娘的替身。 雍王妃却全然未察觉我的不适,仍是卖力游说道,“当年之事臣妾亦有所耳闻,娘娘如今在宫中想必也是苦挨度日。娘娘何不助王爷一臂之力,待王爷荣登九五,届时娘娘仍是一国之母,而臣妾亦会相辅左右。” “王妃的意思是……希望本宫祝雍王篡位?” “正是。皇上素来昏庸,才能更是远不及王爷万分。雍王若登基,于娘娘、于大齐百姓,皆会是福音。” 如若没有那副画像,我许会助雍王一臂之力。 而今……我不会将江山交与觊觎我娘的人之手,更不会让自己脱了虎穴再入狼口。 我故作沉吟后道,“雍王想让本宫如何做?” “让康文帝愈发昏庸下去,挑拨他和太子及其党羽的关系。” 彼时张贵妃已死,太子宏虽说要对付于我,到底还未付诸行动。 因而在此事上我还有所保留,不过还是将话留了活口,“本宫需要时间考虑。” 雍王妃自是欣然应下,且胸有成竹道,“比之皇上,王爷待娘娘如何,娘娘心中当有杆秤。臣妾静候娘娘佳音。” 可我,为何非要在垃圾里拾宝呢? 第39章 阳奉 与雍王妃一番攀谈后,雍王并无表现出亲近之意。 直至祝清逸被施以宫刑,雍王方现身后宫宽慰于我,言辞里皆是对康文帝的不满,欲救我于水火之中。 然彼时我身心俱疲,不久后更是大病了一场,无奈只得将复仇暂时搁置。 那段时间里,雍王如数年前般,常着心腹与我送来补品与新得的玩物。 病愈之后,我最先笼络的却是朝廷新贵乐元泰,既要与虎谋皮,若无一点后着,届时只怕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与乐元泰交好同时,我与太子宏彻底绝了裂。至此,我方趁着康文帝不在宫中时,约雍王于微雨亭相见。 多年来,我已习惯一切以身子做筹码。 雍王既将我当做娘亲的替身,必也是觊觎我的身子。然无论我于亭内如何含情脉脉,目送秋波,他也只是正襟危坐,同我共商良策。 “王爷想本宫离间皇上与太子间的关系,可本宫与太子并无任何交集,纵是想离间,怕也是有心无力。” 这雍王却一眼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他执起我为他斟的酒抿了口,而后道,“娘娘今日传唤小王,必是已有对策。也罢,小王便为娘娘献上投名状如何?” 北伐一役,雍王声名鹊起,康文帝却对他颇有忌惮,处处设防。 因而雍王给了我份名单,名单上的大臣大多是中庸之辈,亦或是他雍王阵营中的末位官员。 单上细列着大臣们的罪状,雍王便是让我拿着它去向太子宏投名,以期接近,而他也好佯作弱势,暂敛锋芒。 彼时朝堂上仍有残余的张丞相党,虽未居要职,对太子宏还算忠心;亦有雍王这些年攒下的人脉,独占一隅;然而更多的还是以乐元泰为首的“保皇党”,只是他们暗里却大多为我所用。 接了雍王的名单后,我亦让乐元泰又拟了一份。该名单上所记录的,则悉数是雍王党里位居高位的官员罪状。 我将两份名单参杂后挑出其中七八,方交诸太子宏之手。 太子宏一连贬斥了雍王手下几位权臣,这已超出了雍王的预期,而他却误以为是太子宏手段高明,深挖了其他。 我使乐元泰以自危为由对雍王假意投诚,并提出弹劾太子宏一事。 因着乐元泰身家清白又位极人臣,雍王自是欣然将篡位之计往前提了一步。 他却不料,这一步却是叫他陷入我所罗织的蛛网中,一点点吞食了他的抱负。 第40章 希冀 太子宏恼了圣颜后,雍王本欲乘胜追击,我却将他拦了住,“王爷不是要本宫离间皇上和太子么,眼下正是最好时机,王爷既是忍得多时,又何妨再等三月?届时我定当叫王爷名正言顺登上那九五之位。” 雍王既已得百姓拥戴,自是不愿打破忠君爱国之形象,是以轻易便允了我,“好,既如此,本王便再等上三个月。” 言毕,他首次执起了我的手,允诺道,“事成之后,你仍旧会是我大齐的皇后。” 我亦柔柔地朝他笑,“好。” 四目相对,我感受着他的鼻息喷薄在我的面上,可由心里却滋生出一股黏腻的恶心感—— 雍王年过三十,已蓄起了胡子,隐有中年康文帝之资。我才惊觉他们二人是如此的相像,样貌、谈吐、眼光,以及……那令人厌恶至极的窒息感。 因而我,自是不会让他夙愿得尝。 立长烨为太子,是我决计对付太子宏后所明确的。 而此想法的滋生,才使我意识到这些年我将长烨压在了记忆最深处,不敢想,不曾忘。 赵良桉领密诏出京后,我已开始绘构我和长烨重逢之景。 我本不该有所奢望,可祝清逸、赵良桉,甚至于太子宏对我的情使我暂时忘却了身上的不堪,希冀着与长烨共度尘寰。 只不过,在长烨归来前,我定要还他个清清白白的秦容双—— 第41章 定局 长烨入京后,雍王方察觉了不对劲。 他待要派人刺杀长烨时,我已让赵良桉带兵前去迎接,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 他再要起事,乐元泰已为我稳住政局,并笼络了大多他的人,几乎兵不血刃便令他溃不成军。 康文帝死后次日,雍王夜闯了羽宁宫,他一把拂开兰筠,步步将我逼至墙角,恨声道,“你背叛我!” 反应过来的兰筠惊呼着上前要扯开雍王,却在未近他身前再度被一脚踹了开,磕晕了过去。 除却兰筠,我向来不许旁的侍卫上殿,一时之间并无人可解救于我。 我却只是淡定而从容地望着他,即便窒息感几欲将我席卷。 紧盯了我许久之后,雍王终于出声,“为什么,是长烨?” 我与长烨的情始于清冷孤寂的碎玉轩,终于万人朝圣的乾清殿,此后数年再未得见。 任是雍王再怎么调查,也断不会查到长烨身上去。 是以,才叫我暗渡了陈仓。 我缓缓直起身子,视线透过雍王望向了他的身后,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至少,不会是你这乱臣贼子。” “你!” 雍王眸色变了几变,待要再上前时,身形却猛地一晃,胸前的宫袍渗出鲜血点点以及利刃一角。 是赵良桉及时赶了至。 雍王毕竟久经沙场,即便负伤也很快将身形定住,抽剑回身同赵良桉胶着在了一起。 我再度缓缓靠于白壁之上,胜负虽是未分,我却已笃定赵良桉必胜。 只因我知,他定会护我周全。 十数招之后,雍王终因失血过多而体力不支倒地,被赵良桉一剑封了喉。 我曾听人言,恨意盈胸之人,死难瞑目,张贵妃便如是。 雍王却不然。 临死前,他深望了我一眼,眼神纷乱复杂,而后,缓缓合上了眼。 赵良桉亦受了伤,右臂上蜿蜒而下的血水滴滴落于方砖之上,他轻声宽慰着我道,“没事了,我这就将他的尸首带下去。” 我默然地点点头,直至他将出殿门时,方又开口道:“良桉,寻个好去处葬了他。” 第42章 画轴 雍王既死,他的一众家眷自没有留在京都的道理。 赵良桉领兵查抄雍王府前,我忽想起雍王妃曾言雍王为我娘绘了一室的画像。逝者已矣,未免我娘再遭人非议,我便向赵良桉提出同行,好亲自收回娘亲的画像。 从雍王府搜罗的画像确有两只木箱之多,然并无一张我娘的画像,而是……我的。 我的十四岁至二十一岁,在他笔下,亦在我脑海中又过了个遍。这七年所改变的,又何止是他笔下的我的形象,还有的,是无数条人命铺就的未知路途。 “娘娘!” 自祝清逸死后,兰筠最怕的便是我不发一语静立良久。见我又犯了呆症,她连忙上前夺过我手中的画轴,胡乱塞进了木箱,“娘娘莫要多想,我这就命人烧了它去!” “罢了,”我摆了摆手,“雍王妃尚在府上吧,让她来见我。” 再见雍王妃,她已不复先时华贵,只身着素白长裙,鬓边斜插白花,俨然是在孝中。 她见着我并未行礼,声色平常却叫我听出了讽刺之意,“皇后娘娘大驾,不知传唤罪妾前来所为何事?” “数年前宫宴,王妃与我看的画像并非出自雍王之笔吧?” “皇后若是细查,当知罪妾的嫡亲叔叔此前便是宫廷画师,要来一幅并非难事。” 雍王妃倒也干脆,还了我个明白,“我与王爷成亲后,他未再纳过一位夫人,终日只醉心于武学之上,不解风月之事。我本以为他向来如此,直至七年前他为你绘了第一幅画像、为你搜集各式玩物,他眼中首次流露了少年气。后北夷来犯,他声望渐起,加之康文帝愈发昏庸无能,他便起了夺位之念。可我知,他更多的还是为了救你脱虎口。” 话至此,雍王妃温静面容下终于有了一丝破败,而后她又扬了扬唇将之掩了去,“我是知道你与康文帝之间的,蛇打七寸,宫宴那次,确是我故意为之。若你不愿助王爷一臂之力也罢,我本亦只想做雍王妃;若王爷他日功成,你与他间必也生了嫌隙……” 雍王妃说话间,视线只紧紧盯着我,好似要从我面上寻见动容和后悔,好让她好受些。 我却是出奇地平静,其实无论画轴上的人是我还是娘亲,亦不会改变今日之结局。我心上之人,从来都不是他。 “江南,王妃以为如何?” 步出房门前,我忽又回头。 不意我顾左右而言他,雍王妃怔了住,一时无言。 未待她答话,我再度朝外头走去,隐约听着身后她的低声呢喃,“原来你真的没有心……” 没心么—— 得知长烨回京的那一刻,我想我是有的。 第43章 终章 雍王妃终是走了,不是原旨下的北疆之地,亦非我后改的江南水乡。 她死于雍王头七之夜,一袭嫁衣睡得安详,枕边隐有泪痕,嘴角却是噙着笑意。丧葬依旧由赵良桉操持,在雍王冢旁起了个小坟堆,相偎相依,简单清静。 多年来,雍王仅得这么一位夫人。她既死,王府内下人们便尽皆散了去,京城之内再无与雍王关联之人,此一事就此落了下。 兰筠本要将那些画轴烧了去,我却只叫她规整收起。 身死之后魂魄究竟何往,无人知晓,然雍王妃是希冀着得见雍王的。既如此,我当不去叨扰才是。 第44章 笼络 我本欲结识乐元泰,却因撞见祝清逸而暂时搁了置。 祝清逸死后,我一病便是半年之久,彼时乐元泰已是誉满朝野的新丞。 我再欲笼络于他,赵良桉却相阻道,“这半年来想结识乐丞相之人不可谓不多,然皆被他拒之门外。他不好酒色美人,亦不贪金银珠宝,甚至于如今他府上并无半个家丁,仅得他与老娘相依为命。娘娘若单笼络不成便罢,只恐他于皇上面前参娘娘一本……” “如此说来,他只忠于康文帝了?” 话刚出口,我已觉讽刺。康文帝于我而言最是不堪,要说有人忠心为他,我是不信的。 然而我很快便见识到了乐元泰那又臭又硬的做派—— 时太子宏与雍王南征北伐告捷,士气最是高涨,康文帝便将主意打到了与大齐毗邻的楚襄国上。 这楚襄国幅员不大却甚是富庶,因着百年来按时来齐朝贡而相安无事。然征讨诏令一下,朝堂上除却乐元泰未有敢吱声者。 而也因此,一向深得圣心的乐元泰,首次吃了闭门羹。 彼时我恰与康文帝送去参汤,听得的外头侍卫拦阻乐元泰的动静,佯装不解询问康文帝道,“皇上为何不见乐丞相?” 康文帝冷哼了一声,面上尽是不悦之神色,“如今我大齐,马强兵壮,区区一个楚襄国何足为惧。这些、这些,都是他近来递呈的奏折。枉朕还以为他是个人才,却也不过尔尔!” 我俯下身一一拾起被他掷于地上的奏折,细细翻阅了起来。 奏折之上言辞恳切,字句肺腑,尽道征伐之弊处。 我方知乐元泰忠于的是大齐,所为的是百姓。 只可惜,康文帝为民之心尚不及他分毫,忠言于他是为逆耳。 “皇上欲遣哪位将军前往行征伐之事?” 合上奏折后,我并未就奏折而谈,转而问道。 “镇远将军旧伤未愈,雍王主动请缨。” 我故作蹙眉沉吟,片刻之后方道,“臣妾虽不甚晓乐丞相奏折上所书之大义,却也以为派雍王前往楚襄地不甚妥当。北伐一役告捷,大齐上下几人赞誉皇上的?臣妾虽深处后宫,却也听闻雍王用兵如神之事迹,想必已是深得民望。” “待朕将楚襄国纳入版图之内,便是千古一帝,百姓自是敬朕有如神!” 康文帝虽仍作不屑姿态,然神色终有了波动。身为君王最不想听见的,是“功高盖主”四字,而非水深火热之民情。 “便是楚襄国来降,百姓所有仍不过是脚下一亩三分地,而或许他们还将面临着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雍王若凯旋得归,百姓势必感念他将伤亡降至最低处;再有伤亡,则是归因王好战。再则楚襄国幅员不大,却也非弹丸之地,且亦与北夷接壤,如若两国结好,此战大齐怕是落不得好处。一旦雍王生了异心,内忧外患,大齐危矣……” 雍王妃之言犹在耳畔,我算不得冤枉了他去。 且乐元泰本也称北夷已派使者游说楚襄国,想必康文帝连奏折也未细看。 我是想叫康文帝倒台,可杀父仇人当是手刃而后快,冷眼旁观又算得什么。 况且,民间疾苦已甚,不应加重才是。 我将乐元泰上表北夷楚襄欲结好的奏折再度呈递与康文帝,他沉着脸色细览了半晌后方问我道,“双儿认为当如何?” “撤回武将,改派文臣。楚襄国想必已闻得风声,皇上不若派乐丞相前往安抚,重修两国之好。” 顾全大局之余,我尚有着笼络乐元泰之私意。 珠宝美人他既不上心,我便送他——人情。 第45章 联手 乐元泰出使楚襄国那三月间,乐老夫人旧疾发作,几欲丧命。 幸得时刻注意着乐府动静的赵良桉发现及时,并细心照顾了她数日,认了干亲。 然乐元泰甫一还朝,便回拒与了赵良桉相交往,还质问他有何图谋。 赵良桉依我之言与他抛出了橄榄枝,得到的依然却是冰冷的拒绝。 了然之余,于他,我亦生了些许敬意。 乐元泰这一行,重修了两国之好,亦带回了不少楚襄国新进贡的宝物。康文帝龙颜大悦,于御花园设下宫宴与他接风洗尘。 而我,自是陪在康文帝身侧。 那次宫宴算得是我与乐元泰之初见,我总觉他好似于远处打量着我,却从未与他视线对个正着。 本以为是我会错意,然宫宴之后,他竟主动让赵良桉安排与我会面。 我趁着康文帝于别的嫔妃处睡下之夜,在赵良桉的掩护下出了宫。 黄昏之后,乐府向来安静,倒不失为谈话好去处。 乐元泰将我引至了书房,赵良桉则去看望乐老夫人。祝清逸之后,他一向有眼力见。 甫一进书房,我便被壁上所挂之画轴吸引了去,也终于明了乐元泰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乐丞相此画从何得来?” 画轴之上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有一女子手执素伞立于竹桥之上。虽只是背影,我却认出了是我娘无疑,且应是当年尚在江南之时。 “娘娘可愿听下官讲一个故事?” “丞相且说。” 从乐元泰话中,我终于彻底了解当年的经过。 原来他是父亲长工的儿子,当年秦府归于一片火海,乐老夫人恰被父亲派去镇上装裱此画轴而幸免于难。乐老夫人回秦府时火势并不大,然秦府上下除却藏于水缸中的他再无活口,有的只是血流遍地。 乐老夫人因受刺激不过,间歇性失了心疯,近年来发病次数愈发多了起来,不愿再与生人接触,赵良桉倒是例外。 这也是为何,乐元泰虽贵为一朝丞相,府上却无一个差使丫鬟。 “乐丞相可知当年是谁逼迫我娘随他远走?” 这乐元泰虽未明言,然话里俨然认定了我是那被一道掳走的孩子,我便直言认了身份。 乐元泰缓缓摇了摇头,即便他身为丞相,也没能找出任何一个与当年之事有关之人,我娘和我更是销声匿了迹。 “当年胁迫我娘之人,是康文帝。” 一向冷静稳重的乐元泰在听得“康文帝”的名号时,剑眉骤蹙,变了脸色道,“那你……” 本以为我将自己武装得严实,却在见到所谓“娘家人”后不由得再次酸了鼻子。 我稍稍别过了视线,冷嘲道,“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我娘死后,我便顶了她的位置。” 乐元泰未再言语,望向我的目光里透露着些许怜悯。 “乐丞相可要与我联手?抛开二十年前之事不谈,单是康文帝执意派兵伐楚,丞相也应知他视百姓如草芥,并非明君。” “娘娘认为谁是明君之选?” 沉默了片刻,乐元泰终于出了声。 我并不意外,毕竟,康文帝算来也是他苦寻已久的杀父仇人。 第46章 亲信 与乐元泰联手后,太子宏与雍王相继倒台,康文帝也病倒在榻,我终于得以酣眠。 彼时初春光景亦比往年明媚了不少,乐元泰入宫寻我时,我正于烟翠亭内与兰筠品着新茗。 兰筠本同我一道坐着,瞧见缓步走来的乐元泰欲起身让座,我抬手轻按住了她的手腕,“坐着吧,乐丞相不是外人。” 这五年来我从未当自己是皇后,自是未将兰筠当作婢女,同吃住亦是常有的事。 “可是前朝有事?” 长烨未入宫前,朝中大小事我便暂时先交付与了他,如无大事,他应不会如这般早进宫。 “一切太平,只除几个老顽固频频打听皇上的身体。谅他们也翻不起大浪来,娘娘只管宽心便是。” “今早御膳房新厨做的蜜饯枣糕,味道不赖。” 既是无事,我便如招呼老友般将石桌上的食盒往他处递了递。 乐元泰瞧了食盒一眼,尚未上手,便温温笑了开,“娘娘却又忘了,今儿是娘娘的生辰。” “是哦……我忘了。” 我微怔,而后缓缓道。 许是因我落地之时便是母亲被掳之日,是以多年来第一个告知我生辰的人,是乐元泰。 而从幼时起,我已将与长烨的初遇当作新生,将每年初雪当作生辰。以至于即便知晓了真正的生辰,我也从未用心去记。 乐元泰颇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而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根竹笛递与了我,“娘娘既是颇懂乐理,瞧瞧这只竹笛如何?” 这竹笛做工虽比不得巧匠,却也别致,瞧这模样,应是他亲手所做。 “甚好。” 我报以浅浅一笑,乘着兴意吹奏了一曲《归兮》,思绪不由飘忽远去。 碎玉轩内,长烨执一玉笛负手而立,当是我的启蒙之师…… 一曲终了,乐元泰应是听出了我的弦内音,“今已云开雾霁,娘娘可宽心矣。” 他出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复将视线落于他身上,心中不免淌过暖意。 这些时日里,他待我有如兄长,知我所恶,投我所好,已是除兰筠外我最亲信之人。 第47章 下毒 不消多日,长烨进京的消息已传入宫中。 期待之余,我更多的却是惴惴不安。 恐年岁渐长,容颜不再。 又恐过往腌臢,绸乱难裁。 未免夜长梦多,天刚亮时我便叫人传乐元泰入宫,以商长烨登基事宜。 乐元泰来时提了个精巧的食盒,如我那日招呼他般招呼着我,“前日遇到旧时在江南的友人,他与了我一盒枣糕。尝尝吧,颇有家乡味道。” “好。” 我依言捏起一块枣糕,刚欲放入口中便见赵良桉疾步匆匆入宫而来,抬掌便将食盒扫落在了地。 “赵良桉你这是何意!” 一向温润的乐元泰少见地有了怒意,喝斥出声。 “何意?” 赵良桉亦是冷笑,“枣糕内参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此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我必是不信的。 可赵良桉,从未骗过我。 是以打从他出现伊始,我便……信了他的话。枣糕必是有问题,只是下药的人倒也未必是乐元泰。 我着兰筠前去传唤袁济安前来,而后转向乐元泰道,“我信你,可你的朋友是否可信就不得而知了。赵侍卫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还是查查的好。” “好……” 事既至此,乐元泰便也只能应下。 不消多时,兰筠便领了袁济安前来回话。 我将手中枣糕递与袁济安,一番细细查验后,他亦有了答案,“禀娘娘,此枣糕内参了剧毒……” “乐丞相你——” 兰筠忿忿出声,我倒显平静看向乐元泰,“你那位朋友应是还在京城吧?本宫想见见他。” “没有朋友,是我的主意。” 乐元泰已尽收怒意,敛眉低首,并无计划败露的懊悔,亦无半分于我的愧疚。 神色之平淡,一如我初识他一般。 即便他已承认,我却仍是不信,只觉好笑异常。 我摆了摆手遣退了兰筠等一干人,当周遭仅剩乐元泰时,我方正了神色,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瞧,“乐元泰,理由呢?” “彼时我同你联手是为报杀父之仇,今昏君既除,我与娘娘之间盟约已然不在。只要娘娘愿意,这弑君谋逆的罪名随时便会落在我身上。我不过,是想用最简单的方式将一切归于平静罢了。” “既要杀我……一个月前,赵良桉不在京城,你可以肆意下手;再不然半月前我生辰,你大可在竹笛上做手脚。可你,非要选如此蠢笨的方式。你想杀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自己?” 乐元泰无视我的冷嘲,只是道,“我对娘娘的忠心只是如此,能力亦不过尔尔,这本无什么不可能,只是娘娘看走眼罢了。” “你到底在保护谁?那个朋友到底是何人?” “杜撰出来的友人罢了,娘娘不必再问,乐某愿领一死!” 乐元泰的坚持磨掉了我的耐心,他拼死维护害我之人更令我恼怒。 可我,依旧无法杀他了之。 “你不说,我照样能把他找出来。带着你的枣糕,滚!” 我再未看他,率先拂袖离去。 可我从未想过,他是那样将枣糕带出的皇宫…… 第48章 中毒 我叫赵良桉去调查送枣糕之人的下落,他带回的却是乐元泰身死的消息。 “你是说,他吃了有毒的枣糕?” 听罢消息的我,一时接受无能,许久后方得以艰难出声。 “应该是。乐大娘说他从皇宫空手而归,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到一个时辰就中毒身亡了。乐大娘还说,枣糕是前日娘娘亲到乐府送给乐丞相的。不过乐大娘时有犯病,定是在说胡话。” “乐大娘她,现在还好么?” “受刺激不过,晕了过去。我遣了两个妥帖的丫鬟照顾着她。至于乐丞相的尸体,仵作亦装殓了好,等候娘娘处置。” 赵良桉办事总是不稍我费心,而我,还是决计亲到乐府走一遭。 这个中一切,有太多太多令我费解之处了—— 我赶至乐府时,收殓乐元泰的棺木还未合上,棺内的他一如睡着般安静。他本极是好看,剑眉星眸,玉质金相,而今却因中毒面色黑紫,不多时更将归于尘土…… “掩了他中毒的消息,好好葬了吧。” 我眼底有些涩然,迫着自己不再看他,转身往院内去寻乐夫人。 院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乐夫人双眼本空洞,待见到我后才又了一丝起伏。 “双儿!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们娘俩……” 我仅见过乐夫人两次,彼时她精神尚好,初见时她唤我的便是娘娘,只是为何如今倒改了称呼?神色还悲似痛,却又了无恨意? 许是怕乐大娘失控伤了我,兰筠率先拦在我身前,尝试着解释道,“我家娘娘从未想过迫害乐丞相,倒是乐丞相他……” 只是不待兰筠将话说完,我便抬手打断了她。 逝者已矣,再纠结乐元泰的错处已是于事无补。 更何况,我看得出来,他亦非真心要害我。 “乐丞相的死不是意外,我来是想问问乐大娘……” 我正斟酌着如何用词才不刺激到乐大娘,她却自顾地望着我流泪,“既然你当年一走了之,现在又回来做什么?我知道你一向看不上阿泰,可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啊,你怎么、怎么下得去手!” “大娘、大娘,你认错人了,她是皇后娘娘,断不可能害乐丞相的!” 后脚赶来的赵良桉试图安抚乐大娘,亦朝我低声道,“乐元泰出事后她就比先前还不认人了,想是问不出什么的。” “不然。” 乐大娘的一番乱语却叫我逐渐明晰了心中的猜想,既是认错了人,那么她口中的“双儿”应不是我,而是乐元泰誓死相护的那位朋友。 这乐大娘虽失了心智,偏偏只将我认成她,想是我与她也有几分貌同吧。且能同乐元泰一道长大,难道此人是我秦家的遗孤? 我拉过赵良桉一番低语,即刻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大娘,你说是她害死的乐丞相,我这就呈报官府!只不知这位女子姓甚名谁?到了衙门我也好如实相告。” “报官?” 乐大娘却是缓缓摇头,自言自语道,“不,我不能对不起老爷夫人,阿泰也不会同意的。让她走吧,走吧……” 往后,除了反复不断的“走吧”,乐大娘再未说一句旁的话,许是生怕赵良桉果真将“双儿”纠送至官府。 而双儿的身份,我想,我已明了。 第49章 终章 回宫路上,我方想起问赵良桉,“你是如何知道那枣糕有毒的?” “昨日我刚巧去看乐大娘,她养的猫儿偷吃了乐元泰留给她的两块枣糕毒发死了。听得乐大娘提起他一早便提着食盒进了宫,我才忙不迭赶进宫来。” “这枣糕他既是留了两块给乐大娘,想也不知道其中有毒。” 赵良桉点点头,面露愧色,“昨日着急欠了考虑,实不该太过冲动怀疑他。如若不是我……” “不,他还是会死。” 我不曾怀疑过他,有的也只是气恼。 知我如他,不会不晓。 可他还是选择了一死。 即便知道枣糕有毒,他还是毅然走上了“双儿”为他选择的路。 “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清楚,绝不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无论枣糕是为乐元泰而备还是冲我而来,乐元泰既是有心护她,便遂了他的愿吧—— 第50章 身后 封后过后兰筠对我的看管松了些,她想也是知道,若我决心赴死,又何必折辱于康文帝之下。 然而我虽是暂时绝了求死之意,夜不成寐却是总有的。 那日康文帝宿于张贵妃宫中,兰筠亦是早早入了眠,我辗转反侧之余,乘着月色独自一人步出了羽宁宫。 时已夏末,睡莲开了满塘。 我流连于莲池畔,闭目感受着空气里传来的阵阵清香。若真就这样去了,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可将与之共沉的,是康文帝欠秦家的命债。 每每思及此,我便再没有闷着头往下跳的决心和勇气。 “娘娘不可!” 倏的,焦急的人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我待要回首,一值班侍卫模样的男子已到了我近前。 “无事,不过赏月罢了。” 我打量了他须臾,方才移过了视线浅浅应了声。 是了,兰筠曾提起过,是一当值侍卫将我从莲池中救起,想是他无疑。 许是见我确无求死之意,他由躬身改为屈膝下跪,告罪道,“卑职唐突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 责罚。” “罢了,退下吧。” 他是好意,我对他却无甚感激。 我虽不再求死,却又遗憾未能死在那个月夜。 人呐,总是活得矛盾而痛苦。 “是。夜里露重,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吧。” 侍卫临走前不忘叮嘱,我却于莲池畔一直待到兰筠寻来,而彼时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 兰筠边与我披着薄衫,边数落着我,“娘娘,你怎生自己跑了出来。” “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放心吧我不会……” 我拢了拢肩上的薄衫,唇角微勾回身宽慰着兰筠,余光却瞥见了静立于我身后不远处的那侍卫。 他竟也,随我站了一夜。 第51章 追随 此后,我每每在失眠的夜晚步出羽宁宫,那侍卫总如影子般追随在我身后,却未再上前同我搭话。 出碎玉轩的日子我从未刻意数过,只晓得大致时节。 睡莲已谢,秋菊将残,入夜后寒意已是沁人肌骨。 我由莲池畔伫立改为烟翠亭内独坐,那侍卫却仍旧守着我,不远不近。 “你叫什么名字?” 我背对着他,声音亦是不高,他却极快反应了过来,上前几步告道,“卑职赵良桉。” “赵……朝中赵太尉可是你的族亲?” 在大齐,赵氏实乃显赫一组,而中尤以官拜一品的赵太尉为主心骨。 我本只是随口一提,赵良桉却神色微凝,“赵太尉是卑职的父亲……” 赵良桉此话一出,我方才再度认真地打量起他来。 月色下,他神情刚毅隐忍,却叫我不由得想起数年前的自己—— 彼时我娘亲身为一国之后,却不得已而将我囚于碎玉轩内。 而今却是为何,他父亲身为一国之太尉,他却做着九品都够不着的值班侍卫? 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赵良桉接着道,“卑职是庶出。今日得以入宫当值,并未仰仗赵家分 毫。” “你便打算一直做个值班侍卫么?” “那日在莲池畔救了娘娘后,皇上已将我招至御前当值。” 御前侍卫同寻常侍卫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他确也不似平庸之辈。 只是既为御前当值,又为何每每出现在御花园内? “你来此是怕我再寻短见?” “卑职不敢。” 赵良桉话里谦卑,面色坦然,却叫我生了几分揶揄之心,“那么你……只是为了见我?” “……卑职不敢!” 听罢我的话,赵良桉有过片刻迟疑,此后更是微扬声音以表忠诚。 而这于我,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伎俩罢了。 随着年岁渐长,我愈发长得与娘亲相像。 只是娘亲之美在神在形在骨,我却仅得一副皮囊,内里的朽坏只我自己知晓。 而单是母亲与我的美貌,已足以致寻常男子倾心。 这点之上的认知,我还是有的。 “赵侍卫可有娶亲?” “功名未就,何谈成家。” 赵良桉摇头无奈苦笑了声,却叫我听出了他的不甘与不安现状。 不曾想,此后他却成了彻底为我而活之人—— 第52章 收买 时逢我与长烨定下的生辰日,康文帝为我操办得隆重而奢华,却更添了我的憎恨与悲伤。 我寻了个借口草草离席,连象征性的谢意也懒得做戏。 康文帝想也是为我所恼,夜宿于岚妃宫中未再管我。 他许以为是给予我惩罚,却应没想过那天他所做的事里只有这件合了我意。 我再度如往常般躺下后披衣而起,独自一人朝碎玉轩方向走去。 如今的碎玉轩空置了四五载,我于中住了十二年,再要宫人入住已是不宜。而眼下宫中,亦再 无寻见如我这般需要入住碎玉轩之人。 因而通往碎玉轩这条道清幽而寂静,而我,亦更能感受到身后赵良桉的存在。 从碎玉轩出来后,我心下烦闷更甚先时。身为公主那些年,我时不时偷着回碎玉轩照看幼时同 长烨一道种下的相思树。近来由于我一年来的不敢踏足面对,相思树被蔓草绕了满树身,已然枯死。 和长烨本不该有的最后联系断了,我懊悔之余又生出些许解脱。 就如这般彻底断了心思,也好。 “赵侍卫——” 将长烨强行从脑海中剜去后,我开言唤了声守在我身后的赵良桉。 我本只想同他说说话,却不料话音刚落便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个踉跄,他先于出声将我扶了住。 “娘娘当心。” 扶我站稳后,赵良桉似碰着烫手山芋般即刻松开了手。 我却乘着夜色,瞧见了他耳根处的一片绯红。 “赵侍卫,你的脸很红——” 我故意揶揄,更是借着适才生辰宴上渐涌起的那点醉意揪住了他的领子,人顺势扑入了他的怀中。 我话里的直白令赵良桉手足无措,话更是说得不甚利索,“娘娘,卑职……没、不敢……” 不待他一语落下,我便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继而道,“我恨皇上,此恨似山高海深。你,可要帮我?” 赵良桉的脊背明显僵了僵,“娘娘是叫我杀了皇上?” 我缓缓摇头,浅笑中亦不吝流露着恨意,“不,我还没想好他死法。” “……也罢。” 赵良桉静默了片刻,继而轻叹了声应道,“我既是救了娘娘,合该对娘娘负责。娘娘要我如何做,吩咐便是。” “好。那今晚你可敢……” 我依旧依偎在赵良桉怀中,他已不再将我推开,而是回拥住了我,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响起, “今后,我的命便是娘娘的了。” 我与赵良桉之间自是逃不过兰筠的眼睛,哪怕我们回去之时兰筠已是睡下,次日她为我梳头时仍提起问道,“娘娘可是认下赵良桉了?” 长烨与我之相识,即便是兰筠我也未曾提起,她竟真以为我对赵良桉动了情。 我抬眼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即便镜面模糊,亦是依稀可见赵良桉与我留下的痕迹。 “这里帮我粉饰一下。” 我将手轻抬,顾左右而言他。 那夜于我,是冲动,是发泄,是收买,唯独谈不了情爱。 第53章 出宫 同赵良桉一起,他从未忤逆于我,直至祝清逸的出现。 我无法忘怀祝清逸浑身是血从慎刑司爬出来的模样,也同样无法同赵良桉和解。 可我在怨愤之余,还是在他数次寻来时将他重新拾起利用。 只是此后赵良桉再不敢言床笫之事,尽以行动忏悔前时之过。 五年来,如若没有赵良桉,我许已死了无数次。以至于可鸟尽弓藏之际,我也只是让他离开皇宫,食了为祝清逸报仇之言。 欠祝清逸的,下辈子我再一道还了他吧。 赵良桉却不愿就此离开,他抿唇在我身旁静立了良久方道,“我带你一起走,我们找个无人识得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或者……或者你不愿见我的话,将你安顿好我就离开,绝不再打扰你。” 我知道的,他是怕皇宫的污浊终将我吞噬,令我愈发偏执。 可我本就生长于斯,亦,盼回了我心念之人。 怎肯轻易离开? “兰筠年岁也不小了,妄为我蹉跎了些许岁月。你带兰筠离开吧,替我在宫外帮她寻个好去处。” 我握了握赵良桉的手,用少有的柔声道,“就当,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赵良桉却首次从我手中抽回手,声音微凉,“娘娘以为历尽千番,你与五殿下间的情分还能剩几分?” “不试,又如何知晓?” 若一试不成,大不了尘归尘土归土罢。 “……好。” 赵良桉终不再试图说服于我,入夜后亦帮我将被迷晕的兰筠运上了出宫的马车。 我静立庭下远望着车马绝尘而去,眼角不由晕了湿意,那一刻我想是动了随他们而去的念头。 可没有我的他们的人生,许是才能迎来真正的天高地阔吧。 第54章 伏诛 兰筠的离去,于羽宁宫而言不过是少了一人,却剜去了我的大半人生。 我开始经常半夜惊醒,枯坐到天明。 在我移居永寿宫当天,皇宫里进了贼人。 御林军已悉数换成了长烨由南阳带回的亲信,而中有一队数十人将我永寿宫围了住。 向来不管闲事的我,破天荒地外出问为首的御林军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回禀太后,宫里进了贼人,皇上吩咐卑职等务必确保太后的安全。” “皇上有心了,然则哀家不过一深居内庭的妇人,这贼人想必不会冲哀家而来,尔等还是去别处捉拿贼人吧。” 刚受封了太后的我,不过是单纯不想接受长烨的好罢了。 不曾想,那御林军却道,“贼人正是夜闯了娘娘先前住过的羽宁宫,还杀了两个值夜的侍卫。” “……” 听闻贼人因我而来,我心下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 如若不是前来寻仇,那便是…… “若捉到那人,务必留个活……” 我正欲嘱咐,岂料一语未毕,又一御林军匆忙来报,“贼人已伏诛,太后可宽心矣。” 宽心? 我却只觉心头一顿,紧张感蔓延开来,“那贼人如今身在何处?” “太后万金之躯,沾不得那血污之气。且那贼人死状凶恶,太后还是莫要看的好。” 我本轻提裙摆便要去寻尸身,身侧的两位御林军齐齐拦在了我跟前。 “……好。” 我目光沉沉打量着跟前的两人,许久后方旋身走回了内殿。 我并非怕甚血污之气,只不过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规避真相。 只要未亲眼所见,赵良桉应在宫外过着自由潇洒的生活吧—— 第55章 碎玉 次日梳洗罢,我终也还是独自一人重回了羽宁宫。 羽宁宫归于静寂,宫人打扫得也甚为及时,丝毫不见打斗的痕迹。 然则我于羽宁宫生活了近十年之久,里边一草一木早已熟悉非常。 稍稍巡视一圈,我便发现了不寻常—— 阶下的卵石乱了排序,我细蹲下查看时,却发现石缝中夹有一小片碎玉。 那碎玉上刻有的,是半个“安”字。 如此质地的玉佩,我曾于赵良桉身上看到过。 那是他亡母留与他的唯一物件,是他最为珍视之物,如今竟已散成碎片…… 这小块碎玉沾上了斑斑血迹,我不敢想,它的主人经历了怎样一番苦斗。 “你不该回来的……” 我对着碎玉喃喃低语,好似平日里同赵良桉说话一般。 “朕已让赵太尉将他的尸首收殓回去,太后可放心他的身后事。” 长烨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旁,他许是想宽慰我吧,可我却只觉得可笑。 赵良桉虽为赵家庶子,却从不被承认,死后竟还领了圣意认祖归宗了。 只是这虚名,不要也罢! “死者已矣,还在乎身后事作甚。日后哀家的身后事,皇上还请一切从简,莫要与我立冢刻碑。” 横竖我的一生,不过是场笑话。 死后若还冠皇室之名,只怕难得超生。 长烨却以为我为赵良桉说着气话,沉了脸色道,“太后这是因赵良桉在怪朕?” 怪他么? 我从未想过。 如若当初我没有故意激赵良桉,祝清逸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如若当初我没有设局陷害太子宏,他便不会惨死狱中。 如若当初除掉康文帝后我便饮鸩自尽,乐元泰也不必魂断当下。 如若当初我选择出宫离开,赵良桉又怎会做那刀下亡魂…… 除开康文帝,还有谁比我更为可恨? 第56章 终章 那日,我翻遍了整个羽宁宫,再未找到第二片碎玉。 我将它妥帖地收置起,同雍王为我绘制的画轴一道封存。 关于他们的记忆,我无法抹去。 孰是孰非,我亦无从辩起。 唯愿来生,再无相见之期。 第57章 初识 我最喜靠着碎玉轩内的杨树发呆,数过一个又一个枯燥的日夜。 彼时我呆滞而木纳,同嬷嬷除了日常吃穿的交流再无其他。 她让我不得迈出碎玉轩半步,我便从未动过那等心思。 只因未曾见过美好,不懂眺望。 长烨闯入碎玉轩是在我六岁那年,我从未见过那等好看的人,即便他在哭泣。 他蜷缩在我常靠的杨树下,我小心翼翼走上前,生涩地看着他,“你、你在哭。” 然而他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又埋下了头去。 意外地,我并无就此走开,而是在他身畔坐了下,“你为什么哭啊?” “我母妃没了……” 可我,并不晓得母妃是何概念。 “是丢在哪里呢?可惜嬷嬷不让我出去,我不能帮你去找。你也不要太难过啦,也许哪天她就自己出现了呢——” 我的如斯安慰于长烨而言却甚是刺耳,他不待我说完便猛地将我推倒在地,留下冷冷一个“滚”字便消失于黑夜中。 一如他来时那般,没有声迹。 嬷嬷发现异常时,我已跌坐在庭中小半个时辰。 纷扬飘落的初雪落满了我的发顶和肩头,磕到的膝盖因极度寒冷而了无疼意。 我该生气的,可不知怎的我却在因他的悲伤而感到心疼。 嬷嬷三步做两小跑至我跟前,一把将我抱起,话里满是心疼的数落,“这下雪了,主儿何故坐在庭中?瞧你的小手,都冻红了。这要是着了风寒,可有主儿受的……” 六年来她将我照顾得妥帖,碎玉轩内并无旁人,我又甚是年幼,嬷嬷除了尊我一句主儿外,更多的是将我当成她的孩子般,时有数落,时有教导。 只是嬷嬷认知有限,能教与我的亦是不多,对我的身世更是三缄其口。 回屋后,我抖落了身上的雪,稍作暖和后道,“嬷嬷,母妃是什么东西呀?” “谁跟你说了什么?” 嬷嬷一震,反问于我。 “刚刚有个与我年纪相仿的人躲在杨树下哭,他说他母妃没了。我劝他再多找找,他就愤怒地将我推开了。” 我本不觉委屈,可跟嬷嬷说话时还是免不得酸了鼻子。 “所以嬷嬷,母妃是什么呀?” “母妃就是生下他的人,也就是娘亲。他说的是他娘亲过世了。” 嬷嬷叹了口气,继而又告诫于我道,“主儿不要再同他接触了,你们不是一路人。”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我知,他终会再来到碎玉轩。 因为,他落下了个玉佩。 第58章 相知 次日我依旧靠坐在杨树下,只是手里攥着玉佩,脑袋不再放空。 长烨果真如我料想,如期而至。 他尚未向我走近,我便起身上前将玉佩递了递,“你是来找玉佩的吧?” 长烨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继而沉默将玉佩接过。 “昨天很抱歉,我没有母妃,所以不知道母妃是娘亲的意思。嬷嬷已经教过我了,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那样说的……” “……没事。” 又是片刻的静默,长烨方才紧绷着嘴角回应了我。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呀?碎玉轩里寻常人不能靠近的。” “这儿清净……你是我哪个素未谋面的皇妹吗?” 不曾想,长烨漫不经心的一问,日后竟一语成谶。 只是在那个当下,我的困惑与无知叫长烨打消了疑虑,并在日后的六载岁月里常来与我作伴取暖。 嬷嬷虽告诫了我几次,往后却也由着我们去了,只要我答应不迈出碎玉轩半步。 碎玉轩外头虽有侍卫把守,但常年看守幼嬬,他们早生了惫懒之心,是以常叫长烨钻了空。 熟络之后我方知,长烨的母妃体弱多病,一直便不受恩宠。康文帝足有三载不曾去看视过他们母子,他们的住处也是三宫六院中最为僻静之所——与碎玉轩毗邻。 长烨虽贵为皇子,也不过同我一样是孤独之人罢了。 因着长烨,我开始知晓何为大齐,何为皇室;何为尊卑,何为廉耻;何为挂念,何为情丝。 长烨说过,我将会是他的王妃,他唯一的妻。 我便等着、盼着,他终有一天大开碎玉轩的门将我接出宫去—— 第59章 执拗 我被接出碎玉轩那年,长烨刚过十四。 彼时他尚未至出宫另立府门的年纪,却向康文帝求了南阳一带的封地,连夜避走。 长烨和嬷嬷双双离去,我身边新得了母亲留下的兰筠。她虽将我照顾得妥帖,我的心却空了一大块,无人可补,也无从弥补。 我无数次梦见长烨牵着我的手将我接出碎玉轩,碎玉轩出口却是蒙雾一片。我们一同迈入,远去,消失于天际。 四年如此,未有结局。 然而如若仅此,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身为公主那四年,我不能再在长烨身上动心思,因着难违天理人伦。 身为皇后那五年,我不配再在长烨身上动心思,因着我已肮脏不堪。 可不能,只能认命;不配,却心生不甘。 扶长烨上位,是我早先就做的决定,本想着报仇身退,寻一南枝了此一生。可临了,我还是希冀着他能救赎与我。 出了碎玉轩后,我仅得在封后大典上远望过长烨一眼,一别便又是五年。 长烨领了圣旨赶回京城,入宫后与匆忙迎上的我撞了个满怀。 “没事吧……母后。” 有兰筠在身后我并未摔着,可长烨一声的“母后”生生将我的泪水逼了出来。 我低着首摇摇头,即便极力控制还是难抑哭腔,“不碍事。” “那便好。” 长烨却全然只当听不出,转而道,“父皇遗体何在?” “时值酷暑,等不得皇儿回京。哀家已叫乐丞相操持,将棺木下葬了。” 长烨既是唤我“母后”,我便还他一句“皇儿”。 彼时长烨尚未登基,皇宫上下仍是以我为大。 一语毕了,我抬首望着长烨,三分挑衅,七分试探,妄图从中看到昔日他看我的眼神。 然而他没有,只是再开口时,声音教先时更为冷淡,“那便辛苦母后了。” 一时之间我竟分不清,究竟是说者语冰,还是听者心凉。 那日在场的还有兰筠和赵良桉,他们自是能看出长烨对我的冷淡和疏离。 兰筠为我鸣不平,赵良桉则要带我离京。 可我却执拗留下,企图能重识长烨的心,以了那些个从未有过结局的梦境。 第60章 嫉恨 长烨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是将我封为皇太后,赐居永寿宫。 三日后,他携着秦清双一道前来贺我乔迁之喜。 那是我第一次见秦清双,论容貌气质,她较我更似娘亲。 可我亦知,她便是乐大娘口中的“双儿”无疑。 那个……令乐元泰甘之如饴饮下毒药的双儿。 我打量着秦清双尚未开言,长烨率先开言道,“这是你的双生妹妹,秦清双。” 我点头淡笑,秦清双如此样貌自是不消他多说。 “难怪幼时娘亲前去探视我,总反复念着双儿。清双……那我就叫你清儿吧,双儿听着总归是别扭些。” “自然是好,长……皇上也是这么唤我的!” 许是见我轻易认下了她,秦清双神色渐松,甚至下意识地侧身去拉长烨的衣角。 长烨亦是笑看着秦清双,他们之间相处得亲昵又自然,“那以后你就多来陪太后说说话,如今太后身边可正缺个称心的人。” 兰筠是被我送走了没错,但秦清双如何能与兰筠相提并论? 只是在那个当下我并未流露任何不适,她秦清双是千年狐狸,我也不是现世观音。 “皇上给清儿安排住处了未?清儿不若就在永寿宫陪我住些时日吧。” “姐姐若不嫌弃清儿,那便再好不过了!” 尚不待长烨开口,秦清双率先应了下来。 此后的日子里,秦清双与我细述了她与长烨相识相知之经过。 长烨三年前将她从泼皮无赖手中救下,此后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知她喜好,懂她心思。 我听着,笑着,心底却在一点点加深对她的厌恶。 我与自己说,是因着乐元泰的缘故。 可其实,我嫉恨她半生清白,嫉恨她有人可爱。 “看来我这永寿宫是留你不久了,待半年守丧期满,皇上定是要册封你的。” “清儿身份低微,不敢奢想,只要能常伴姐姐和皇上身畔便已足以。” 秦清双的故作姿态令我愈加不适,我却笑得愈加和善—— “皇太后的亲妹妹谁敢笑话你?但我若认下你,你与皇上岂不是乱了辈分?这样吧,恭亲王与 我交情尚可,亦是三朝元老,异姓亲王,我这便叫他将你认做义女,以后你便是郡主之尊了。” 秦清双道我真是为她好,假意推辞了一番后便也由我操持这认亲事宜了。 我虽退居永寿宫,然前朝依旧有我的心腹之臣,恭亲王便是其中之一。 康文帝崩后,夷人趁此之机起兵进犯。长烨新登帝位,既要处理康文帝留下的烂摊子,又要紧着边界之事,多日来忙得不可开交,自是无暇踏足永寿宫来。 恭亲王认下秦清双后,我便教他上和亲奏折,称愿将小女远送北夷和亲,以止战事,重修两国之好。 此一请愿,于朝堂上可谓是一呼百应。 长烨权衡利弊后,自也是允了他。 待长烨再度来我永寿宫时,秦清双已然被迫上了和亲的花轿—— 第61章 情断 知道真相的长烨一把扼住我的手腕,重逢以来首次与我面前显了怒容,“你终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他是用了力的,疼痛感从手腕处清晰地传来,我却没有挣脱,只是低眉淡讽道,“皇上不也认为眼下和亲方为上策么?怎的和亲之人是清儿,皇上便无法接受了?我是大齐的太后,为了大齐百姓理应有所牺牲。” “好一句为国为民的大齐太后!” 长烨冷笑了一声,眼底的冷意更甚先时,“害太子,污良臣,弑先帝,哪一桩你没做过?哪一 件不是你太后之路的垫脚石?” “是啊,我都做了。” 我低低笑了起来,原来他都清楚。 再见之初他待我冷淡并非因为我是康文帝的皇后,而是他知道我这几年的恶行。 可我的不得而为,他又知道多少?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哀家?” 长烨终于将我的手甩开,骤然撤去的力度令我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而他,只是冷眼看着。 “朕会亲自将清儿接回来。” “和亲文书已下,皇上欲派何人前往北夷和亲?” “母后既是心系苍生,又与清儿容貌相仿,不若就由母后顶了清儿如何?” 长烨话里尽是讽刺,蛇打七寸,他的确与我了最重的惩罚。 即便我知他不会真教我和亲,然有这番话已是足以。 替身,是我此生最恨之字眼。 “好,那明日哀家便同皇上一道前去追和亲车队吧。” 长烨却在我平静说出这番话之后,眸色有了些许变化,而后又是恼道,“你当真以为朕不会罚你!” “时至今日,皇上与哀家可还有情分可言?” 许久,长烨方凉声道,“是啊,没了。” 第62章 终章 长烨果真亲身出京追和亲车队,但终究未带我一起。 我爬上城墙,望着他绝尘而去,又看着他带着秦清双回归。 秦清双窝在他怀中,与他共乘一骑。 曾几何时,离他心口最近的是我。 可他终究,将承诺另许了他人。 离开永寿宫前,我曾抛却自尊追问,他待秦清双好,是否因为她与我同貌。 我恨他人将我当做替身,可在那个当下我竟希冀着秦清双是我的替身。 然而我不过,是可笑之人。 长烨说,我精于盘算。 长烨说,我嫉恨入肠。 长烨说,与我恩怨两断。 城门下的马骑渐近,侍卫们张罗着大开城门。 唯我,纵深跃下数十米高的城墙。 一席白衣,污身洁去,碎骨粉身,是我所想最好的结局。 第63章 退亲 三月江南,雨敲疏窗。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秦容双又一次梦见了那个女子── 她活在红墙高瓦里,活在仇恨炽焰下,活得可悲可恨又可笑。 类似的梦,秦容双做了数年,几乎窥遍那个女子的一生。 这一次,她梦见那女子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血水染红了她的衣裙,了结了她的一生。 而这也是首次,秦容双站在那女子视角之外,见着一男子翻身下马,不顾血污拥她入怀。 只是他低着首,秦容双含着泪,未能看清他的样貌。 那女子的梦境里,出现过六个男人,他们或为她所死,或被她所害,早成白骨尸骸。 可秦容双知道,这并非那女子的全部,她的心应是还空了一块,那一块承载了她的柔软和爱,被她深深掩埋。 - 秦容双想努力看清那男子的样貌,小兰筠却冒失从外面跑了进来,一把将她摇了醒,“小姐小姐,前厅来了六位媒人……” 小兰筠大喘气的功夫,秦容双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好笑地打断了她,“大惊小怪,求娶清双的人能从这排到城隍庙,莫说六位媒人,便是来六十个亦不稀奇。” 这小兰筠是秦容双四年前捡回的乞儿,本无名无姓,但因她与梦境中那女子身边的兰筠九成相像,秦容双便将她唤做了小兰筠。 只是这小兰筠全无半分稳重,十三四的年纪还总是冒失闯祸。 然而许是因着梦境的缘故,秦容双总是纵着她,虽有双生妹妹一道长大,秦容双却还觉得小兰筠更为亲些。 说来也是奇怪,不止小兰筠与兰筠相像,梦中的女子与她也几乎貌同,如若她额角未有一道蜿蜒向下的疤的话…… “不是啦小姐,那六个媒人都是受城郊齐公子之托来为你而来耶!那排面胜过了先前向二小姐求亲的所有人!眼下二小姐很是吃味哩——” “为我而来?” 秦容双微怔,笑意渐敛,只手抚上了她的右颊。 及笄之后,上秦府求娶秦清双者络绎不绝,同是一母双生的她却无人问津。 而今是哪个瞎了眼的,瞧上了她? “是啊,老爷夫人已经应下这门亲事了!” 小兰筠笑得灿烂,秦容双心底却是微凉,“连你也觉得,好不容易有人要我,我便要上赶着嫁了么?” 秦清双挑挑捡捡一年有余,而她这才不过头一主儿,爹娘便为她定了下来。 这十几年来,在吃穿用度上爹娘待她并无偏差,可于感情上爹娘到底还是疼清双些。 每每见着她的残脸,爹爹总是长吁短叹,母亲则是红了眼眶。 秦家双姊妹,秦清双是爹娘的骄傲,而她秦容双,却成了爹娘的累赘负担。 只是她从未说起,八岁那年她进寺上香从几十级台阶上滚落破了相,是秦清双绊了她一脚。 “不是啦!兰筠瞧着那齐公子是所托之人才为小姐高兴的!” 瞧着小兰筠急急辩解的模样,秦容双微叹了口气。终是孩子心性,单凭几个媒人,几箱聘礼就认定了一个人。 - 梳洗罢,秦容双同小兰筠一道来了前厅。 乐元泰正领着几个家丁清点媒人留下的聘礼,瞧见秦容双,他笑着迎了上来,“恭喜大小姐喜事将近——” 挂着红绸缎的箱子占满了前厅与后院,估摸着有百来箱,齐公子的确给了秦容双足够的排场。 秦容双却无甚喜意,淡笑道,“若今天换成清双,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乐元泰,亦曾出现在秦容双的梦境里。梦中的他是朝堂新丞,胸怀抱负,而此刻的乐元泰不过是她家中长工的独子,统领着一众家丁。 因着梦境,秦容双总觉得他不止于此,爹娘为她和秦清双聘请夫子,她便总捎他一起。 十载同窗,秦容双与乐元泰相处有如兄妹,亦知秦清双乃乐元泰心上之人。 提起秦清双,乐元泰无奈笑道,“你就莫取笑我了,换做是二小姐,我也一样为她高兴。” “行了你,口不应心。” 秦容双不再挖苦他,转而道,“我爹娘呢?” “老爷夫人在祠堂上香。” “好。” 秦容双朝祠堂方向行了几步,方又顿住脚步回首道,“让他们散了吧,不用清点了,横竖都是要退回去的。” - 祠堂里烟气缭绕,秦容双刚步入内堂便被母亲许氏执住手道,“兰筠都跟你说了吧?你爹方才把你的亲事敬告先祖,来,你也上个香。” “娘,我不嫁。” 秦容双缓缓出声,声音不高却甚是坚决。 “为何?” 许氏一怔,继而柔声安抚秦容双道,“江南一带的绸缎庄悉数在齐公子名下,你爹是生意人,自是听过他的,不会被媒婆诓了去。当然了,你爹更看重的是他所给出的诚意,他允诺此生唯有你一位夫人,绝不负你。” “却是为何?” 这下轮到秦容双反问,如此人物,为何偏偏看上了她? “他是不是将我和清双弄混了?” “你爹确认过了,确是为你而来。” 确认…… 听罢许氏的话,秦容双凉凉一笑,“那便将聘礼退了吧,我不嫁。以及,我想出门游历一段时间。” 自破相后,她极少出府,即便出府也是以面纱示人。 在反复不断做那些梦后,她总觉得自己同梦中的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时候由她亲自去找寻答案了。 许氏拿不定主意,倒是上完最后一柱香的秦老爷终于出声做了主,“也罢,你这孩子一向有自己的主张。那便带上元泰一起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些年元泰随我一道读书,已有满腹经纶。明年科考是一机会,还请爹爹准他进京赴考。此次出行我带兰筠便好,让元泰在府中好好温书吧。” “独你和兰筠在外,叫我和你爹爹怎生放心?” 许氏亦是在一旁急急道,“不带元泰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的!” 乐元泰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虽是主仆相称,实则秦家夫妇已将他视为了半个儿子。于一些要紧的事上,总要嘱托他方才得以安心。 “……好。” 秦容双沉吟了片刻,答应了下来。 横竖她要找的答案应是在京城,那便由她随他一道赴京赶考吧。 - 得知可以出远门,小兰筠喜得半天合不拢嘴,全然将秦容双退亲之事抛诸脑后。 倒是乐元泰认真询问道,“那齐公子当真不考虑了?” “不考虑。他必是有所图,可我想不出他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既如此,倒不如一开始便不与虎谋皮。再者说,我又不恨嫁。” 于乐元泰跟前,秦容双活的轻松又坦诚,全然不似在爹娘跟前拘谨疏离的模样。 “你快收拾行李啦,明早我们便要启程,你还有半天时间可以同清双道个别。” 乐元泰无奈摊手,“我的大小姐,你就别总挖苦我了。” “怎是挖苦,分明与你指了条明路。照清双那挑挑捡捡的速度,必是赶得上你为她取得的凤冠霞披。” 梦境里的乐元泰落得个饮鸩自尽的结局,她虽看不清他因何自尽,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女子的遗憾与痛惜。 而她如今所能做的,便是助眼前的乐元泰夙愿得偿。 两人正说话间,秦清双恰寻了过来。她身着素色褶裙,未施粉黛便可窥倾城绝色,便是秦容双未曾破相也仅及她个七八。 “爹爹同意我随你们一道出游,我这就回去收拾包袱,姐姐明儿可不许撇下我。” “……” 秦容双尚未回答,便下意识侧首瞥了乐元泰一眼,果见他耳朵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因着心上有秦清双,乐元泰反而不敢同她随意说话,而是恪守着主仆间该有的礼数。 秦容双则是从他一次次红了耳根,探知了他的心事。 “你要出府做什么?” 收回目光后,秦容双正色问道。 “不姐姐说的游历嘛!我也一样,同姐姐一道去见见世面。” 秦容双不过才大了秦清双片刻,却总被她一声声姐姐压了一头。 因着她是姐姐,便要事事让着她;因着她是姐姐,便要原谅她的所有无心之失。 而这次,秦容双并不想妥协,“我要随元泰进京赴考,京城不比我们这小地方,鱼龙混杂,易生变故,届时只怕我无暇照顾你。” “不还有元泰嘛!他会保护我的,元泰哦?” 秦清双毫不避忌抱住了乐元泰的手臂,须臾之后,乐元泰僵硬地点点头,“这是自然,二小姐放心。” “呐——那我去收拾行李喽!” 得到乐元泰点头后,秦清双粲然一笑,放心回了她的院子。 待秦清双走后,秦容双戳了戳仍呆里在原地的乐元泰,“还发呆呢,快去收拾行李啦!你啊你,当心有一天被清双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虽话里揶揄,心上却免不了担心。秦清双那等样貌,入了皇权贵胄遍地的京城,只望莫要生出变故才好。 梦里的红墙高瓦,不过是座官家富贵冢罢了。 第64章 相逢 江南有两处繁华地,一是江畔的秦家庄,二是城郊的羽宁坊。 秦容双一行人方行至城郊,乌云便压了下来,又是一场春雨将至。 “前边就是个茶肆,我们到那边歇歇脚,待这阵雨过了再赶路吧。” “也好。” 秦容双亦瞧见了不远处的茶肆,刚欲提起,倒教乐元泰抢了先。 这茶肆立于羽宁坊边上,是个三层高的小楼,爬上顶层便可窥见羽宁坊的全貌。 羽宁坊是近几年兴起的商圈,规模不大却甚是繁华,素有“小京城”之称。传闻这一带亦是在齐公子名下。 秦清双俯瞰着阡陌交错的小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下已是痒痒,“待雨过后我们去羽宁坊逛逛吧,横竖夕阳将歇,明儿我们再启程也不迟!” “你们去吧,一会儿分头走,我和兰筠先去找客栈。” 秦容双依旧蒙着面纱,对逛街采买之事并不热衷。 倒是小兰筠,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一起去嘛——” 瞧着小兰筠微翘撅起个小嘴,秦容双宠溺抬手将她把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弯了弯眼道,“行吧,那你同二小姐一道去。” “姐姐一人可能方便?” “嗯,”秦容双抿了口温热的茶水,眺向远处,指向目之所及的客栈道,“你们晚些到迎来客栈寻我吧。” - 不多时,窗外的雨果真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于茶肆里避雨的人渐多,嘈杂的人声中映出了百态人生。 这茶肆揽客甚是包容,中有富家子弟,亦有流浪乞儿。 秦清双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此时身旁蹲着两个衣衫褴褛的稚子便觉浑身不自在,生怕下一秒虱子便窜到她身上来。 “外边雨势渐收,不若我们下去走走吧。” 秦清双总是如此,最是能不动声色将厌恶之物撇开。 乐元泰自是顺着她的意,“好。” 待他们一行三人离去后,秦容双方俯身朝两个不过五六岁的乞儿做邀道,“坐到椅子上来吧,地上凉。” “不、不用了。” 稍大一点的女娃下意识地将弟弟护在怀里,见着秦容双蒙着面纱更是警惕了几分,站起身拉着弟弟就要往外走。 秦容双轻叹了声,对自小流浪在外的乞儿而言,警觉些总归不是坏事。 她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方想递与两个乞儿,抬首时却见一白衣公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两个鬼灵精,那位姑娘没有恶意的。” 那公子伸手越过了那两乞儿的头顶,将秦容双手里的银两接过转递与他们,“呐,这是这位姑娘给你们的,去买碗热汤驱驱寒吧。” 女娃接过银两后,旋身朝秦容双深鞠了一躬,“谢谢姑娘。” 秦容双却打那公子出现起,视线便落在了他身上,那女娃说了什么亦入不了她的耳。 她便这般,呆呆地打量了那公子许久。 明明她从未见过此人,可为何见到他时会心痛如斯,好似他们已认识了一辈子。 “姑娘认识在下?” 那公子出声时,已是掀袍在秦容双同桌坐下,而那对姐弟也早在他们视线之外。 回过神的秦容双撇开视线后缓缓摇了摇头,“萍水相逢,是我唐突了。” 那公子眼底划过一抹轻易难以察觉的失望,可其中又杂有些许庆幸。 片刻之后,他温温笑开,“在下长烨,幸会姑娘。” 他并未问秦容双作何称呼,容双亦未自报家门。 她虽觉此人很是熟悉,然而他带给她的感觉,她却不甚欢喜。 - 这雨约莫只下了小半个时辰,长烨坐下后不多久,秦容双道了几句客气便离了茶肆。 可在客栈歇下后,秦容双的心还因着长烨隐隐不大舒服。 她尚坐在榻上发着呆,小兰筠已是采办归来,兴致极高地向秦容双展示着战利品—— “小姐小姐,这儿的绸缎庄果真名不虚传,你摸摸这面料——” “而且呀,我今天听街上的人提起坊主,也就是那齐公子,都是赞誉有加。其实小姐,我觉得那齐公子确实蛮好的呀,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小姐——” 小兰筠自说自话了许久,秦容双皆未曾给出反应,她从未见过自家主儿这般模样,不由得慌了神,“小姐你怎么不说话?别吓兰筠了。” 秦容双顺着小兰筠的询问,不由自主道,“心口疼。” 闻言小兰筠面上的急色更甚,年纪尚幼的她独当不了这一面,道一声“小姐等我”,便疾步跑出屋外寻人。 回过神的秦容双本想唤住小兰筠,奈何这丫头跑得比兔子还快。 在无趣的人生中,小兰筠当得是秦容双生命里的一抹色彩。 被小兰筠这一搅,秦容双心中郁结散去不少。她拾起心神,重又带上面纱,想外出向店家讨些热水洗漱。 不曾想,她刚步出房门,便和长烨撞了满怀,下一瞬便被他稳稳箍在了怀中。 “没事吧?” 不意来者竟是长烨,秦容双猛地抬头,一下便撞进了他温柔的眼波里。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间皆忘了动作,倒是后边赶来的秦清双出言打破了这个场面—— “姐姐,兰筠说你不舒服,可是染上了风寒?我已叫元泰前去请大夫了。” 见秦清双上前,长烨这才松了手,再度关切问道,“怎么样,现下感觉如何?” 现下的他,眼中只有秦容双一人。 同秦容双反复不断地做梦不同,长烨自生下便有着关于秦容双的记忆。 他是秦容双在梦境里也要剜去的存在,秦容双却是真切存在于他生命里的上一世。 康文帝下江南那年他不过两岁,尚在襁褓的他求彼时恩宠尚在的母妃无论如何也要将皇上留下来。 哪怕只多留一天,也能改变秦容双的命数。 母妃惊讶于他早熟于同龄皇子,却也依言照办。 康文帝推迟了三天南下江南,解除了与秦许氏命运间的相扣,秦容双也得以在宫外安稳长大。 此后,他于宫中苦捱了十数年的相思。终在康文帝要赐他封地时,讨了江南一带,花三年时间建起了羽宁坊。 女子及笄便可出嫁,可为他引得容双重生的仙人却要他待秦容双年满二八方可相见,否则又将是一段无疾而终的缘分。 这一次,他谨而慎之,直到前日方敢托媒人上门…… “本无大碍,是顽婢大惊小怪,教公子见笑了。” 秦容双小退了一步,客气而疏离地朝长烨盈了一身。 “姐姐,你与齐公子认识呀?” “齐公子?” 秦容双一时未反应过来,倒是长烨温温笑了开,“在下姓齐,是这里间的坊主。” 闻言秦家姊妹双双错愕,秦清双向来眼高于顶,然而却在客栈前厅遇着长烨时愿意放下身段,主动搭讪。 却不曾想,这个令她心动的男子,竟差点成了她的姐夫。 在得知长烨姓齐的当下她就该想到的,可她与秦容双一道长大,哪样不是件件压了她一头。 她想过求娶秦容双的许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又许是个命不久矣的痨病鬼,却断断想不到,他竟是此等的玉质金相,令她一见便倾了心。 如此人品样貌,怎会瞧上破了相的秦容双? 既是道出自己的身份,长烨倒也直接,“在下可否相问秦姑娘,何故要退了你我之间的婚约?” “……” 对上长烨的视线,秦容双的心又隐隐闷疼了起来。 的确,如长烨这般家世人物,她并无再挑拣的道理,可心下却有着不甘和莫名的委屈,叫她更加无法接受这桩亲事。 “齐公子便不要挖苦我了,依公子的品貌,何愁找不到合适的大家闺秀。” “姑娘怎知,你我不是命定之人?” 秦容双垂眸静默了片刻,继而缓缓道,“……不是。” 跃下城墙那一刻,她唯愿同长烨来生不再相见。 她从未恨过长烨,只是心凉,无望罢了。 然而在她身后,她永远不会知,在她受封公主当日,长烨失神摔下马,被踏断了一根肋骨。 她永远不会知,长烨避走南阳十载,日日为她思念苦捱。 她永不会知,长烨登基后同秦清双走得近,是为了借其名字与她脱身,从而彻底洗去康文帝所加与她的所有身份。 她永不会知,长烨于城门外跌下马来,不顾血污拥她尸身入怀。 她亦永不会知,长烨称帝的那二十年,空置了后宫,未曾留下子嗣。 这些种种,长烨尚不及向他诉说衷肠,便先迎来了她决心赴死的消息。 长烨既希望她记得他,又怕她忆起他加与她的种种委屈。 从南阳返京,他心下重重矛盾。他知若非秦容双使了非常手段,帝位断轮不到他手上。 他怕物是人非,怕成其傀儡。 因而再见时,他刻意冷淡,然转身却已缴械投降。 可他没想到,她竟连自己亲妹妹也下得了手。 恼怒之下,他口不择言,断了她的生念。 孤家寡人,他做够了。 这一世他只愿,目之所及是心中所喜。 第65章 变故 长烨于秦容双屋中待得愈久,便愈发加重了她的不适。 她再度无意识抚上心口,那儿的疼痛感愈发明晰,好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如何,可是又难受起来了?” 见秦容双眉心紧蹙,长烨不再纠结于定亲之事,眸中又现了紧张的神色。 岂料他话音未落,秦容双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幸得他及时将她接了住,未曾伤着她分毫。 长烨将秦容双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秦容双在他怀中,重回了他身边。 待长烨将怀中人放下后,秦清双方盈盈朝他道了一谢,“多谢了齐公子救了家姐。” 礼数做足,却未见担忧。 长烨微微颔首,上一世惹得容双误会,这一世他得与她保持些距离才行。 - 秦清双上前拿手覆在秦容双额际,继而为她将面纱揭开,缓声道,“姐姐向来以面纱示人,然而她眼下这般情况已是顾不得许多……” 面纱摘去,自是露出了那道骇人的疤痕。 下江南的这三年,长烨有意无意都听过些关于秦家双姊妹的闲话,亦知了秦容双破相一事。 只是待他亲见时,那道足有一寸长的不规则疤痕还是犹如一根针般扎进了他心里。 明明……这一世她于宫外长大,双亲皆在身旁,怎又让她伤至如斯? “她怎么伤的?” 长烨声音骤冷,心下泛起了丝丝疼意。 “幼时爹娘带我们上山进香,姐姐一个不留神滚下山去,为灌木的枝桠所划。” 进香一事秦清双记得清楚,却闭口不提是自己所绊。 当年她实属无心之失,却随着年纪渐长而认同了自己的做法。 尤其,是在这个当下。 - “齐公子且恕清双冒失,然而有些话我想趁姐姐昏迷同公子说个明白。姐姐她虽看着清冷内敛,实则心下甚是自卑敏感。齐公子若无法做到专情专意,便顺着她的意将亲事退了吧。我与姐姐一道长大,不想日后看到她受伤害。” 长烨自是听出了秦清双的画外音,上一世在容双死后,秦清双的真性情便渐渐展露了出来。 是以在容双头七过后,他便将她送出了宫去,不复再见。 而今她话里话外皆是为秦容双所想,却将她最想遮掩的伤疤广而曝之,真真可笑。 长烨也不戳破她,只是顺着她意表明了心迹,偏生给她添堵,“秦姑娘大可放心,齐某此生绝不负她。” “你……” 秦清双面色微凝,还想说什么,小兰筠已同乐元泰将大夫请了回来。 而此时,秦容双的面纱,并未来得及蒙上。 - 瞧见秦容双安静躺于榻上,失了知觉,兰筠顿时泪盈眼眶,趴在榻边准备高放悲声。 岂料她刚高呼了声“小姐”,便被乐元泰和请来的大夫一同架了开。 那大夫边摆弄着医箱,边面无表情道,“还没断气,晚些再哭。” “你!哪有你这么讲话呐——” 小兰筠气得直跺脚,却也还是乖乖让到了一旁。 这大夫亦不是旁人,恰是一身粗布衣裤的祝清逸。这一世的他并未从仕,性格上多了三分散漫七分洒脱,平日里最是舌毒。 不变的,是他仍旧一贯的好医术。 在他施针后不多久,秦容双便缓缓转醒,待看到跟前一袭布衣的祝清逸时,不由自主喃声道,“祝清逸?” “恩?你认得我?” 祝清逸有些意外,倒是一旁的长烨眼底的光黯淡了下去。看来她独独不记得他,或者是假装忆不起。 秦容双不知如何向众人诉说梦中之事,只得淡笑用以掩饰,“先生医术高明,容双有所耳闻。” 看来所有出现在她梦中的人,这一世她都会一一碰见了—— 那女子于她,到底是何关系呢? 祝清逸亦觉得秦容双有着说不上来的亲切感,便也不吝惜与她指点道,“姑娘颊上的疤想必求医无数了吧?我倒是知道一人精于此道,她如今避世于燕北山脚下,姑娘可前去碰碰运气。” 秦容双方才意识到自己面纱已除,面上略过了一丝难堪。 秦清双见状将面纱递过,颇为愧疚道,“适才姐姐气闷晕了过去,清儿权宜之下只得先帮姐姐除了去,还望姐姐莫要见怪。” “……无妨。” 秦容双并未接过面纱,横竖他们皆已见着,再蒙上已是无补。 - 祝清逸领了医钱离去后,立于一旁的长烨率先开口,“既如此,我们这便启程前往燕北山。” “我们?” 秦容双一怔,尚不待她将话接下去,倒是小兰筠先于她耳边小声道,“小姐,这位公子是谁呀?” 其声音之大,倒叫一室的人都听了见。 “你这同直接问他有何区别?” 秦容双如往常般轻点了下兰筠的脑袋,末了将视线看向长烨淡声道,“他是此间的坊主。” “你便是齐坊主?!” 小兰筠声音微扬,夸张的模样叫长烨忍俊不禁,“看来你这丫头知道我。” “是啊,你不就是……” 小兰筠心直口快,幸得秦清双及时以咳嗽声制止了她,暂时化解了秦容双的尴尬。 “那姐姐,我们明日便启程前往燕北山吧。” 秦清双佯作为秦容双高兴,秦容双点头应了下。 其实她并不追求甚倾城容貌,只是不想再接受旁人异样的目光罢了。 - 次日清晨,秦容双一行人等启程上路。 这燕北山距京城约莫百十里地,就此过去倒还顺路。 长烨本想随她们一同上路,然而秦容双每每拒他于千里之外便噤了声,只好改为暗中保护。 再次上路,秦家姊妹心上皆不甚轻松。 遇着长烨后,秦容双终在梦中见着了他……和秦清双。 虽然只是零星片段,却叫她心下酸楚更甚。 她终于明了,原来那女子心里的那块空白之地,是他。 令她心伤自戕的,还是他。 可她独独看不清,在城门处怀抱那女子尸首的,还是他。 秦清双却是不同,她既舍不得就此同长烨分开,更不想见长烨为秦容双奔走,心下矛盾正甚。 - “小姐,我觉得齐公子蛮好的耶。且不论他富甲一方,单是样貌也已是天人之资了,小姐为何还待他如此冷淡?” 四下无人时,小兰筠总算认真了一回,她是由衷地希望自家主儿能得到幸福的。 秦容双垂眉,有了片刻默然,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梦中看到的秦清双拉着长烨手的模样。 虽说是梦境,她却难以自抑地要带入其中。 “小姐,要兰筠说啊……” 小兰筠正掰着手指头准备当红娘,话说一半便被秦容双打了住。 “罢了,不说我了。你这般恨嫁,待你及笄我倒要先送你出门了。” “说着小姐呢,你莫要打趣我!” 闻言小兰筠脸颊顿时染上了绯红,她虽口无遮拦,但到底还是个女孩子。打趣小姐可有,但战火可别烧到她自己身上。 “我这招啊叫——”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小兰筠忿忿对答,“好嘛好嘛,到时候齐公子被别人捡了漏,小姐你就哭去吧。我看呐,那二小姐对齐公子……” “你还说——” 秦容双独对小兰筠有着诸多耐心,又是宠溺又是无奈笑道,“二小姐的事情你少碎嘴。去,请店家帮忙烧点热水送到房里来。赶了一天的路,我有些困乏了。” “好嘛好嘛。” 小兰筠嘟嘟囔囔依言前去,秦容双方于铜镜前坐下,除去一应头饰后缓缓揭下了面纱。 然而小兰筠出去不过须臾,便着急忙慌回转,她面上惊惧的神色教秦容双心头一紧,不好的预感即刻蔓延开来。 知兰筠如她,从未见过她此番模样。 “怎么了?” “乐大哥在楼下同几个泼皮无赖打起来了,其中一个还强抱住了二小姐,那店家几个连屁都不敢放一声。小姐,眼下可如何是好呀?” “我下去看看。” 秦容双来不及收拾披散下来的长发,抓起面纱就要往外头走去。 小兰筠却于后头拉住了她的衣角,“乐大哥已经负了伤,小姐你还是别下去了……” “你叫我怎的在屋里坐得住?清双若有个万一,我回去后怎生跟爹娘交代?” 既然她带着“姐姐”这面枷,当是没有将自己撇开的道理。 况且她曾拜师学过数年拳脚功夫,也不是全无胜算。 小兰筠知道劝不动自家主子,只得缓缓放开了她的衣襟,担忧地叮嘱道,“那小姐你一定要当心呀——” “知道啦,你就在房里等我吧,别下去添乱了。” 秦容双说着,已先小兰筠一步将门关了上,把她锁在了房中。 - 待秦容双走到客栈楼下时,乐元泰已是被压在地,而秦清双不见了踪迹。 压制住乐元泰的几个皆是家丁模样,并非小兰筠所说的什么泼皮无赖。如此一来倒是好寻清双的去处,应是被哪个地头蛇掳了去。 秦容双并不打话,径直上前将一家丁掀翻在地,冷声道,“人被你们捉哪儿了?” 第66章 集结 那些个家丁瞧见骤然出现的秦容双,气恼中又有些惊讶,在平州城谁人不晓他赵二爷的名号,竟有人敢踢到铁板上来。 不过眼前的女子虽然蒙着面纱,然眉目清秀,气质绝佳,面纱下想也是绝代风华。 如若他们将这女子也给二爷送了去,那必又是一笔可观的赏赐。 是以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赵府家丁们,全然忘了秦容双是如何三下五除二将他们的弟兄撂倒在地的,竟狞笑着将她围了住,“小娘子既是想知道,我们带你去便是——” “别碰她!” 被松开了压制的乐元泰当即又挡在了秦容双跟前,呈保护姿态。 “他们也得有本事伤我才行。” 秦容双轻轻拨开了乐元泰的手,“你也有好久不曾见我耍耍拳脚了吧,在旁待着就好。” 若是江湖人士,她恐是不好对付。但这几个只有蛮力的家丁,也就只能围攻没有武功的乐元泰了。 幼时她从阶上滚落,数度病危。虽是捡回了一命,身子却比清双弱了不少。爹娘听闻习武可强身健体,便将她送上山拜师学了四年。 也是在下山回府的路上,她捡了蜷缩在街角当乞儿的小兰筠。 这么些年在府上,她虽疏于练习,但也不至于退化到打不过这些个莽夫。 - 待乐元泰退到一旁,秦容双当即出手,瞬间点住了所有家丁的穴道,只留适才被她掀翻在地的那家丁摸着粗糙的地板砖就想爬走。 “怎么,要爬哪去?说吧,你家主子是谁?” 秦容双缓步走向那家丁,微微俯下身去。 那家丁如同看着洪水猛兽一般望着秦容双,嘴上喊着求饶的话语,却从衣袖下偷摸出匕首,趁秦容双不备斜刺过去—— 秦容双不意他竟恶劣至此,并无防备。 眼见着匕首将至,那家丁却忽的痛呼了一声,匕首应声坠地。 随着匕首坠地的,还有一枚质地普通的扇坠。 - 秦容双稳住心神后向旁望去,只见一蓝袍男子立于门边。 她认得他,是赵良桉。 在梦境中,他亦是这般守在那女子身后,于安危处出现。 - “姑娘无碍吧?” 对上秦容双的视线后,赵良桉缓步上前,向她作了一揖,告歉道,“他们是家兄的仆众,得罪姑娘处还请见谅。” “令兄之过,不应由公子代受。” “不知家兄何处得罪了姑娘?” 不待秦容双作答,一旁的乐元泰先急着道,“他将我家二小姐抢了走,公子还请放了我家二小姐。” “兄台请放心,晚些我定将人亲自送回。” 赵良桉虽是应得干脆,秦容双却也还是看出了他眉间的一点难意。 梦里的赵良桉虽出身官仕之家,却是不被看重的庶子,遭尽了白眼与轻视。 眼下她所遇到的赵良桉,可还会是此出身? - 权衡之余,秦容双道,“容双知晓公子仗义,只是此事本与你无干,公子夹在其中只怕会坏了你与令兄之间的情分。公子还是与我报个去处,我自己前去讨人便好。” “我既已出手,便无旁观之理……” 赵良桉不曾想秦容双竟看得如此通透,然而除非他灭口,否则这些家丁回去也必是要在父亲面前参他一回的。 既然横竖都排不干水,倒不如便顺着自己的心意而为。 “那就多谢公子了——” 秦容双盈盈朝赵良桉福了一身,全无适才对家丁们的凌厉。 然而不待赵良桉出门,秦清双已重返了客栈,跟在她身畔的,还有长烨。 - “姐姐,我回来了。” 刚入客栈们,秦清双便小跑至秦容双身边,拉住她的手回望着长烨含情脉脉道,“是齐公子救了我。” 秦清双既是如此说,容双亦不好不做做表面功夫,只得淡笑着朝长烨点点头,“多谢齐公子救了舍妹。” 长烨却在入内时看到赵良桉便将眉头深蹙了起来,上一世他是知道赵良桉的。 彼时赵良桉奉旨召他入宫时,他便觉着此人与容双关系不一般。而后在容双移居永寿宫当日,他更是硬闯了羽宁宫,被御林军乱箭射杀。 再见容双后,那是他首次见着她面上悲凉,对着一块玉佩也能发一上午的呆。他甚至不知,于容双心上,赵良桉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 - “看来,有人已经帮你解了危。” 长烨看着赵良桉,话中有了几分冷淡和自嘲。 他避走南阳的那几年,是赵良桉一直守着容双,甚至不惜为她身死。他好像,总是晚了一步。 - 赵良桉亦感受到了长烨于他的不喜,忙做解释道,“在下不敢居功,算来应在下向这位姑娘陪不是才是。掳走这位姑娘的,是家兄。” “若不是公子出手相助,只怕我已是命丧当场了。舍妹回来便好,这几个家丁,公子还请带回吧。” 秦容双说着,给家丁几个一一解了穴。 那个试图刺杀秦容双的家丁,扭了扭被赵良桉用扇坠砸疼的手腕,不顾众人在场便奚落赵良桉道,“好啊五爷,你不过就一贱婢生的杂种,还敢到外头处处坏二爷的好事。待老爷出任知府,赵府就是我二爷独大,届时你的日子只怕还不如我刘铁哩!呸!” 那自称刘铁的家丁话毕,捡起匕首大摇大摆从赵良桉身前经过,朝客栈前门去。 如若赵良桉不在,他估计就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另一番场面了。但眼下他知道,赵良桉不敢杀他们灭口,便又生了几分神气。 - 被当场奚落的赵良桉面上有着些许不堪,而刘铁刚走到长烨身边,便被他打领子拎了住,甩在了地上。 这刘铁再度被摔懵了去,袖子里的匕首也掉了出来。 而现下,他彻底被长烨眼底的冷意吓了道,“你、你做什么?” “你刚刚拿匕首要杀谁?是这位姑娘么?” 长烨将手微抬,指向秦容双。 “这不、这不没刺上……啊——” 刘铁本想侥幸搪塞过去,话音未落便被长烨将右胳膊卸了下来,只剩皮肉相连,骨头已是寸断。 “便是念头,也不能有。”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又失去容双了。 “滚。” 长烨从不亲手杀人,便是罚人,这也是最重的一次。 那刘铁连滚带爬,强忍着断臂之痛跑出了生平最快之速度。 - 待赵府家丁尽数离去后,赵良桉亦向秦容双等人此行,秦容双却开言留住了他,“我瞧着公子武功顶好,何不去参加武举呢?喏,他便要去参加文试,公子可要同我们一道去京城走一遭?” 秦容双指了指刚刚站起身的乐元泰,做邀道。 那刘铁看着是那甚赵二爷的心腹,而今被长烨卸了胳膊,回去后必会告上赵良桉一状。 届时只怕,赵良桉于赵府里的日子更加难过。 然而容双并未将话说明,只是指了指刚刚站起身的乐元泰,以武举之事做邀。 赵良桉沉吟片刻,末了点点头道,“诸位朋友如若不嫌弃,那便是赵某之幸了。” 如此这番,长烨深感危机。 容双邀赵良桉同行,却将他拒之千里。 然而无论容双再如何婉拒,他必是要留在她身旁的! “既如此,我便也随诸位一道去京城吧。” “……” 秦容双本要拒绝,话到嘴边却想他许是为清双而来,她又何苦去拆散他们呢。 横竖她与他婚约已散,眼下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 是以,她侧首看着秦清双,将决定权交与了她。 秦清双虽知长烨心思在秦容双身上,却不想再放开他,便也温柔笑道,“齐公子愿意自然是好。” - 赵府那一众恶奴离去后,店家方才敢从里间颤巍巍出来。瞧着一地的狼藉,他们并不敢有任何抱怨,能让赵二爷讨了没趣的,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赵良桉从袖中取出两锭银子,递与了店家,“店家,这些摔坏的茶几桌椅,算我的。” “呦五爷,使不得使不得。” 店家连连推拒,这平州城内赵二爷名声虽臭,赵五爷却是尽行善事,也曾救过他一命,眼下他又如何能叫恩公替他人赔付他的损失呢? “那你便瞧着送些酒菜上来吧,这些就当做酒钱了。” 赵良桉换了种说辞,店家方才肯接过银子,连连招呼道,“那五爷几个请坐,酒菜等等就来!” “有劳了。” - 坐定之后,秦容双方才想起被她关在楼上客房的小兰筠。 她待起身时,一直便将视线落于她身上的长烨当即问道,“怎么了?” “我那小丫头适才被我关在了客房里,估计给闷坏了。” “这丫头看到我被围攻,跑得可比兔子还快。” 乐元泰笑着吐槽,他唇角有些红肿,倒也未有流血,无甚大碍。 秦容双当即呈护犊姿态道,“她乐大哥尚被人按倒在地,难不成她还上赶着送人头么?” 论斗嘴,乐元泰向来不是秦容双的对手。 他无奈笑道,“行了,我就不该接这话茬。” “今日若不是为了我,元泰你也不会同他们动手了。” 秦清双声音柔柔的,宛若一朵解语花。 “老爷夫人本就叫我保护小姐来的,也怪我未曾习武,大不中用。” 乐元泰有个毛病,被秦清双一夸便浑身不自在,身为局外人的秦容双自是一眼就看了明白。 可如今长烨随他们一道上路,只怕他的梦将要成空了…… 第67章 守护 小兰筠从楼上随秦容双下来,一眼便看到了在座的长烨,不免讶异道,“咦——齐公子,你怎的在这里?” 尚不待长烨开口,秦清双便先作答道,“是齐公子救了我,今后他会跟我们同行进京。” 那含羞的模样,倒像是在宣布定亲事宜呢。 “噢——” 听罢秦清双的话,小兰筠面上有着肉眼可见的失望,更有恨铁不成钢之无奈。她说什么来着,齐公子是快香饽饽,这么快就被二小姐捡了去。 激动褪去,小兰筠方才注意到坐在秦容双身旁的赵良桉,这又是哪里多来的俊俏公子? 感受到了小兰筠的打量,赵良桉朝她点头致以微笑,“在下赵良桉。” 秦容双接着道,“赵公子也会与我们同行,一道进京。” 小兰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度语出惊人道,“那,是不是你救了我家小姐呀?” “不是。” “是。” 赵良桉与秦容双几乎异口同声,答案虽南辕北辙,小兰筠却一脸磕到的模样。 走了个齐公子,这位赵姓公子看着也不赖嘛! 在场众人皆被小兰筠逗了乐,唯独长烨第一次觉得小兰筠不可爱,太不可爱了! - 入座后,小兰筠不住问着赵良桉问题,几乎将他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她向来如此,虽说是秦容双的随身丫头,容双却从不拘着她的性子。 许是梦境里的兰筠被条条框框绊了住,未有自由可言,更是一世只为那女子而活。容双是心疼兰筠的,因而希望小兰筠活出另类的人生。 赵良桉一一作答后,方才举杯道,“相逢这般久,在下还未请问诸位作何称呼?” “我家小姐秦容双,是江南人士。这是我家二小姐,秦清双……” 不待众人作答,小兰筠已是一一介绍了过去,末了忽又想起道,“还有我,公子叫我兰筠就好啦,我是我家小姐最最贴身贴心的丫鬟。” 那神情语气,大有叫他收买自己之意。 虽然容双面容被毁,但她仍觉得自家主子值得收获所有幸福与善意,寻常男子还配不上她哩。 - 有了小兰筠在场,气氛轻松了不少。 过不多久,店家便将一道道平州城的特色菜传了上来。 因着在座皆是接下来要同行之人,秦容双便也不再顾忌,直接将面纱取了下来。 终于得见容双面容的赵良桉一怔,心下不无惋惜,他不曾想过面纱之下竟藏有这样一道伤疤。 只是他也有眼力见的,秦容双既是为他掩住了难堪的身世,他自也没有去揭她疮疤的道理,便也只是招呼着大伙吃菜。 - 用完晚膳后,店家与长烨和赵良桉腾出了两间客房供他们休息。 长烨的客房恰与容双相邻,皆于楼梯上去右侧,其他人则在左侧歇下。 容双的房间尚在里边些,她本要越过长烨往里走,却被他于后头唤了住,“容双。” “嗯?” 秦容双不意长烨竟舍了敬语,直呼其名,面上划过一丝意外。 长烨却绽开今晚以来最为柔和的笑意,话里竟让秦容双听出了几分央求之意,“既是同行,我可以不用敬语了么?” 日日唤她秦姑娘,何时才能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 赵良桉既已出现在她身旁,他要抓紧些才是。 秦容双眉头微蹙,然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便微点头道,“齐公子请便。” “相逢即是友,你也别一口一个齐公子了,叫我长烨便好吧。” “……好。” 秦容双思量片刻后点了点头,相逢以来她感受的皆是长烨带与她的善意。而她向来最不是不会拒绝待她好之人,无论这善意来源是因她,还是清双。 - 次日清晨,他们尚未出发,赵二爷便带着一众家丁包围了客栈。 那赵二爷和刘铁分别吊着左右手,面上的青紫还未散去,看着更为青面獠牙。 “将他们全部给小爷我抓回府!” 那赵二爷沉声吩咐,而中一人犹疑道,“那五爷呢?” 他话音未落,便被旁边弟兄狠狠踹了一脚,“哪还有什么五爷,不要命了?” 赵二爷冷笑了一声,“那贱种敢坏我好事,要是你们一个‘失手’要了他的命,小爷我还重重有赏!” “……是!” 那些家丁齐齐应声,心下却虚得紧。五爷的功夫和为人他们是见识过的,然而被二爷差遣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赵良桉听得外头的动静,率先走了出去,瞧见赵二爷率一众家丁嚣张在前,不由得淡笑道,“二哥这是做什么?” 赵二爷冷哼一声,将手一抬,家丁便齐齐扑向赵良桉。 - “原来你就是赵家二爷。” 混战刚开始,秦容双便打里边出来,话中带着淡淡的讽意。 虽是异母同父,然则他的样貌品性和赵良桉差的也太多了。 畏畏缩缩,猥猥琐琐。 那赵二爷打容双一出现,便将视线黏在了她身上。这美人儿随蒙着面纱,却比昨儿那个更加清冷,更能撩动他的心弦。 “给我把那姑娘抓了,小爷看上她了,别伤了她!” 刘铁在旁小声劝道,“二爷,那小贱人可辣着,昨天就是她将我等打伤。是块硬钉子,二爷碰不得呀!” “任她是什么玉女王母,在我‘春宵软禁散’下还不是得乖乖臣服。” 赵二爷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今日他带来百八十众,到不信降服不了这区区数人。只要将这姑娘活捉,他自是有一百种方法驯服她。 - 这赵良桉功夫自然是顶好的,然而面对跟前大多数平日里与他关系尚可,又不得不受赵二爷差遣的家丁,他无法下得去重手。 昨日在客栈不过七八个恶奴,如今足有十倍之多,秦容双应付起来着实有些吃力。 而今乐元泰一大早便和长烨前往东市租赁马车,一时间无人帮得了他们。 秦容双一连点住了数人的穴道后,余光瞥见赵良桉始终不愿拔剑,便知这场面若再僵持不下,必定吃亏。 她必须速战速决了…… - 本着擒贼先擒王之理,秦容双于人群中冲出一条路,直直向赵二爷而去。 然而她刚近他跟前,便被他洒了一把常带在身畔的“春宵软禁散”,一时间失了力气,瘫倒在了赵二爷腿边。 赵二爷连啧了两声,嘴里边念着小美人,边蹲下身去揭她的面纱。 然而他在见着秦容双的真容后,吓得连连退了几步,“妖、妖女!” 赵良桉瞧见秦容双被算计,怒喝了一声,终于发力将与他假意周旋的家丁们打退,就要朝秦容双奔去。 而这次,长烨快他一步。 - 长烨本坐在马车前端,同乐元泰一道缓缓驶向客栈。 临近客栈时,他瞧见客栈门前乌压压一群人,心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教乐元泰暂时将马车停在别处,便飞身下马。 待他拨开人群时,看到的,恰是秦容双倒在赵二爷脚边、而那赵二爷被她面容所吓的一幕。 长烨脸色骤冷,眼底首次流露了杀意,他后悔昨日没有干脆要了他的命了。 他近前一掌拍飞赵二,来不及好好教训他便打横抱起已是晕眩过去的容双,往乐元泰马车停靠处而去。 那些家丁们是认得长烨的,昨儿便是他,仅一下便教赵二爷的左手折了。 如今见赵二爷再度被一击倒地,家丁们更是借故同赵良桉停了手,争着上前将赵二搀扶起。 这赵二迎面受了长烨一掌,勉强站起身后仍摇晃着身子。见着缓步朝他走近的赵良桉,他本想破口大骂,岂料一张嘴便猛地呕出一口血来,紧接着便倒在嘉定的拥簇中,不省人事。 “将二爷带回去吧。” 赵良桉蹙眉查看了一番赵二的伤势后,无奈叹了声。 长烨尽了全力,震碎了赵二的胸骨,即便不死也必成残废。 那些家丁不敢再硬碰赵良桉,只能架着昏迷的赵二狼狈离去。倒只有刘铁始终坚定着立场,面上怒意未散,嘴里仍是骂咧。 - 待赵二等众狼狈离去后,赵良桉方走近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话里不无歉意道,“秦姑娘没事吧?” 若不是他同那些家丁周旋良久,容双亦不会着了赵二的道。且他始终是赵家的人,与赵二有着撇不开的血缘关系。 “你还是关心关心你二哥有没有事吧。” 长烨怀抱着秦容双坐在马车里,冷淡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出。 其实他知道今儿这件事怪不得赵良桉,但他能打他的便只有这个点——他是赵家人。 此时狭小的空间里终得他和容双二人独处,他不想被谁给破坏了去。 “秦姑娘应该是中了我二哥的春宵软禁散……” 赵良桉在马车外欲言又止,好似有些难以启齿。 那迷香起初会令人陷入昏迷,两个时辰后人醒来时却会性情大变,烈女也能变成荡·妇。 且此香,目前他还不知道有何解法。 - 长烨是知道此香的,将容双打横抱起时他便觉察出了此香的异样。他即刻屏住了呼吸,并在赵良桉开口前已为容双封住了各大穴道。 此香只要熬过十二个时辰,便可彻底散去,与人身体并无伤害。只是中了此香的绝大多数人,皆熬不顾这十二个时辰。 他对秦容双甚是珍视,自是不会趁机占她便宜。 他只望,能在她不能动弹的十二个时辰里,守着她。 第68章 衷情 容双醒来之时,一眼便瞧见斜靠在马车壁假寐的长烨,而她竟被他拥在了怀中。 上一次是无意撞着,那么这次呢?怎只得他们两人独处? 此时的长烨教容双感觉到了莫名的心安和亲切,她于心底为他竖起的壁垒在一点点崩塌。 初见长烨,他便带给了她非常不一样的感觉。 是心痛,是委屈,可却也有被刻意压制的爱意。 她与自己说,是那梦中女子加诸于她的影响,并非她真实的感受。 可在这个当下,在狭窄的马车空间里,她却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她本想起身,可却发现身子动弹不了,好在还发得出声音—— “齐公子……” 习武之人本就警觉,容双声音不大,且只唤了一声,长烨却即刻挣开了眼,“容儿,怎么样?” 他的脱口而出令容双一怔,他怎的……如此唤她? “……我这是怎么了,怎的动不了身子?” “你中了‘春宵软筋散’,我封住了你的几大穴道,需待十二个时辰可解。如何,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并未。” 容双阖了阖眼,尽可能避开长烨那饱含着情绪的眼神,“既需要十二个时辰,那齐公子便将我送回客栈吧,小兰筠会照顾我。” “你真就如此排斥我么?” 容双是刻意压抑着对长烨的感情,而在长烨看来,却是她在一次次冷着他、回绝着他的所有。 这不禁,令他有些受伤。 “那……齐公子给我一个为何接近我的理由。” 容双仍旧唤长烨齐公子,平静地同他对视着。 可话到嘴边,长烨竟不知如何开口,他该同她提及上一世么?可上一世于她是噩梦也是炼狱,他不忍再度将她卷入那场漩涡之中。 “那便我说吧,我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我是梦见过公子的,在梦中公子心下另有他人。公子若以为我是命定之人,便错了。” 长烨既是不语,秦容双便将话搬上了台面说明。她不喜打哑谜,且现下只有他们二人,最是可以说清楚的时候。 - “不是这样的……” 长烨刚欲辩解,马车外脚步声渐近,紧接着便是小兰筠的声音传了进来—— “齐公子,我家小姐醒了没呀?” “恩,刚醒。” 不待长烨回答,秦容双轻轻应了声。 听得自家主儿的声音,小兰筠也不问是否方便,当即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小姐你可算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没多大事儿,”秦容双浅笑着宽慰小兰筠,继而客气地对长烨道,“还请齐公子将我送回客栈吧,今儿我怕是要耽误大家一天脚程了。” “好。” 长烨只得无奈应下,小兰筠这一世是故意惩罚他来的吧…… - 待长烨将秦容双抱回她屋中后,小兰筠便又开始赶了客,“麻烦齐公子了,我家小姐让我照顾就好,你快去看看二小姐有没有事吧。” “我房间便在隔壁,若有何需要,小兰姑娘你唤我便是。二小姐有乐兄弟在旁,因不会有事。” 言下之意,他并不会真去找秦清双。 “好。” 小兰筠憋着笑,等长烨离开房间后,方才打趣秦容双道,“小姐,你还说齐公子对你没有放情,那刚刚他想活剥了我的神情又是什么呀?” 她刚才是刻意为之,谁叫之前二小姐得了齐公子的救护便耀武扬威来着,她偏生要好好试试齐公子的反应。 “你又在胡言乱语了,去,我想喝些水。” “好嘞!我叫齐公子帮小姐你烧——” 小兰筠朝容双吐了吐舌头,便提着裙角小跑出了门,不顾容双在后头劝阻。 这容双周身接被点了穴,平躺在榻上翻动不了身子,只能凭听觉感受到兰筠去而复返,前后只用了片刻功夫。 容双轻叹了口气,看来她真叫长烨烧水去了—— “我叫你别去麻烦人齐公子了,你怎就说不听呢?这些年我实在太纵着你了,连口水都不愿烧给我喝了。” 脚步声渐近,然而回应她的,却是长烨的声音,“小兰姑娘烧水去了,她怕你有什么不妥,叫我过来守着你。” “……” 容双虽未说长烨甚坏话,然而被他抓了包还是免不得一阵尴尬。 长烨掀袍在容双榻前坐下,柔声道,“现在你能跟我讲讲,你梦中的我是什么样的么?” - “我其实梦见了好多人,但在梦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看见一个和我同貌同名的女子在红墙高瓦里苦挨度日,这几年只要我入梦便一定会梦见她。可我虽是旁观者,却又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女子的所有情绪。” 对兰筠,那女子是亲密无间的信任;对乐元泰,那女子是敬如兄长的爱重;对祝清逸,那女子是无尽的感动与愧疚;对赵良桉,那女子却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而对长烨,那女子却是爱而不得,恨却不能,最终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秦容双隐隐感觉到那女子或是自己的前世,可不同的是她又有着旁观者的理智。这一世重逢梦里所见的人们,她能代那女子好好珍惜与补偿,也应代那女子关上本不应开启的心房。 “那……你所说的梦中的那个女子,你能感受到她待我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么?” “亲如母子,她是你的母后。” “她真这么觉得么?” “母后”一词听在长烨耳中是无尽的讽刺,或许当年容双接到他的旨意时也是一样的吧。 他登基当天所做的错误决定,令他称帝的二十年里皆在懊悔之中度过。 “是。” 容双应完,自己又低低笑了起来,解释道,“我可没有要占齐公子便宜的意思啊。” 长烨却未因她的幽默转移话题,而是认真追问道,“那你可知,梦中的她心下是何人?” “她,没有心。” - 容双敛了笑,浅淡的一句话,堵住了长烨未出口的所有辩解。 此刻的他,能感受到她心下的哀伤和自嘲。 既然梦中的她只愿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远观着那女子的一声,他便也没有必要将她按头承认过往的那段不堪。 或许闭口不提前世,才会迎来最好的开始。 “你也说了,那是那个女子的一生,是你的梦。他们的结局并非是我们俩的结局,你我的亲事我不会退,我可以等你,一直等下去。” “可……” 秦容双本想说她于梦中看见他怀中人是秦清双,可那不过是个无稽的梦罢了。更何况清双如今是她的亲妹妹,如若她真将梦境说出来,以后可要如何面对她? “即便我仍旧是这般容貌也无事么?” 容双想了想,换了种问法。 “自然。” 长烨不假思索,下意识就想去握容双的手,但又怕唐突便止住了动作,“你若不信我,可不用上燕北山,我带你就此天涯闯荡。自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亦希望你能坦然面对所有人的目光,至此摘去面纱。” 容双承认,在长烨说要带她天涯闯荡时,她心下生了些许向往。 然而也只是须臾,她很快便清醒了过来,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可你,始终亦说不出选择我的理由来。” 这下轮到长烨陷入了沉默,他的确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将心一点点捧出来给她看了。 - “小姐、小姐,水来了——” 小兰筠的适时出现打破了沉默,“谢谢你啊齐公子,不然我都不好走开了,我家小姐非要我亲自去烧水。” “无妨,容双的忙在家甚是乐意相帮。” 瞧着两人跟前的两人一唱一和,容双无奈地咳了一声,“那现下兰筠留下来就好了,叨扰了齐公子良久,容双真是过意不去。” 虽是长烨改口唤她容双,她却刻意唤他齐公子,守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好。” 长烨终于知晓了容双的顾虑,然而他绝不会轻易就放弃了去。这一世,就让他一点点靠近她、一点点捧热她的心吧。 - “唉,小姐你可真是那茅坑里的石头,油盐不进。” 长烨走时将门轻带了上,确定房里只剩她们主仆二人时,小兰筠忍不住再度吐槽道。 “……是又臭又硬。” 这小兰筠平日里也跟着她读了些书,只是她心不在此,只学得了个皮毛,惯会那张冠李戴。 容双虽知道她是在吐槽自己,仍旧忍不住指正出来。 小兰筠却全无半分被点破的尴尬,而是跺了跺脚,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之姿态,“小姐,我在和你说正事儿呢!” “你再乱点鸳鸯谱,当心明儿我就将你嫁给村头的王瞎子。” “那还是小姐你喜欢的是那赵公子?我本也瞧着赵公子人不错,可你昏迷的时候,是齐公子救了你耶,而且在马车里守了你三个时辰你才苏醒。你不感动,我都替你感动到了……” 小兰筠陷入纠结的模样,令容双又好气又好笑,“关赵公子何事?你也知道,昨儿在席间我们方才正式认识了他。你当赶猪上称,直接就可以卖了?” “也是,那就齐公子吧,好歹与小姐你还有一纸婚约。” 听得容双如此说道,小兰筠干脆替她拍了板。 上一世兰筠守在容双身边,见证了她的一生孤苦。是以这一世,她潜意识里,希望容双得觅良人,心有归处。虽是不着调,但总归是真心为了容双好。 容双终于放弃了同小兰筠交谈,片刻之后方才凉凉道,“你渴死我得了。” 第69章 承诺 最终,秦容双以假寐为由叫小兰筠闭了口。 然而她刚有了些睡意,赵良桉便从外边敲响了她的房门,“秦姑娘——” 百无聊赖的小兰筠听得赵良桉的声音,当即从椅子上弹起,推开了房门笑容可掬道,“赵公子,找我家小姐可有何事?” “我找到了‘春宵软禁散’的解药,”赵良桉将手里的药瓶子往小兰筠手上递了递,“将这瓶药给你家小姐服上吧。” “多谢赵公子了——” 此刻,小兰筠心里的天平又往赵良桉处倾了倾。 然而待小兰筠接过药瓶时,却一眼瞥见了赵良桉衣襟上的血迹,明明他离开客栈时还未有的! “赵公子你受伤了?!可是赵府那些坏人为难你了?” 小兰筠尽可能将声音压低,却还是教里间躺着的秦容双听了去,“赵公子可有大碍?” “无妨。” 赵良桉面色有些泛白,他衣襟上的血迹的确不是自己的,而是大娘的。 他刚回府讨解药,便被大娘揪住衣襟,又是哭诉又是打骂,最终在他怀中呕血晕了过去。 那赵二被家丁们抬回赵府不过一刻便去了,据说临终前咬牙切齿念着的是他的名字。 大娘要他以命相抵,可府里的家丁哪里是他的对手。他揪住刘铁要了那害人迷香之解药后,便离彻底与赵府割了席。 至此天涯,他便只是孤鸿一只。 - 小兰筠却是不信,拉着他的衣襟转了一圈,狐疑地上瞧下瞧,待确未瞧见伤口后方才放心地点点头,“我就说,那几个草包哪那么容易是你赵公子的对手。对了赵公子,齐公子将我家小姐周身穴道都点了住,就算服了解药也不能即刻活动,不若公子顺便为我家小姐将穴道解了吧。” “也好。” 此刻赵良桉其实不想面对任何人,本想送完解药就离开的他面对小兰筠的央求只得应下。 他同赵二虽向来不睦,但身死的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是他父亲最为宠爱的孩子。叫他做到完全心中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 入内后,赵良桉将将解药给秦容双服了下,方才动手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 “你又救了我。” 坐起身后,秦容双不无感激道。 她知道她所说的不仅是在这个客栈所发生的一切,还有上一世那女子所经历的种种。 虽然那女子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忘记祝清逸之仇,可在日久年深的想处里,她对赵良桉的感激早已超过了恨意。 跃下城门那一刻,那女子脑海中是浮现起赵良桉的。 那一刻她只愿,来生再无相见之期。 可眼下的秦容双,还是让赵良桉救了一次又一次。 - 赵良桉却不敢居功,“我这远水救不了近火,如若不是齐公子及时点住了姑娘的穴道,只怕姑娘亦撑不到这时候了。” 秦容双但点头,不想再提长烨,于是便转而道,“这解药公子应是从赵府拿的吧?那赵二可有为难你?” “姑娘放心,他不会再为难我们了。” “那便好,待你他日高中,再无须瞧他们的脸色了。” 秦容双并未听出赵良桉的画外音,终是松了口气。 - 待长烨再度踏入秦容双屋内时,瞧见的便是容双坐直了身子,同身侧的赵良桉有说有笑。 长烨眼底醋意翻滚,却大涨战斗精神地走上前去。 “我听说赵兄拿到了‘春宵软禁散’的解药,怎么样,容双现下感觉如何?” “挺好的,权当睡了一觉。” 在赵良桉跟前,秦容双只好礼貌地朝长烨笑笑,尽量不让旁人看出他们俩人之间的暗涌。 “那边好,我找店家借后厨做了盒枣糕,想着你醒来刚好可以吃。如今正好,尝尝。” 长烨刻意强调是自己亲手所做,既然不提上一世的事情,那么他要让容双重新认识并接纳自己。 幼时在碎玉轩杨树下,小容双最喜听他说书里的江南,对江南美食甚是向往。这道枣糕是他早便想做于她吃的,不曾想却隔了这么些岁月光阴。 “齐公子怎知我家小姐最喜吃枣糕?!” 一旁的小兰筠眼底有惊又有喜,末了又赶忙捂住了嘴巴,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我应该没有出卖小姐吧……” “巧了,我最拿手的便是这枣糕了。容双喜欢的话,我今后便常做做。” 长烨并不管赵良桉在旁,望向容双的眼里尽是柔意。 即便此时的赵良桉对容双并无什么坏心思,可有上一世的不好体验,说不准呢。 他必须,快很准地替赵良桉将火苗压熄在摇篮里。 秦容双自是看出了长烨的那些小心思,他这是……争宠来了? 不过且不说赵良桉对她并无心思,便是有,她对他亦只有上一世残存的感激与友善,断谈不了情爱。 在长烨的灼灼目光下,秦容双捏起一块枣糕往嘴里送。 刚一入口,容双便微怔了住,终于认真看想了长烨道,“这真是你做的?” 全然不输外边地道的小商小贩,甚至还远超了他们的水准。 “自然是。” 长烨略一挑眉,颇为神气。他所拜的师傅乃是宫里的御厨,味道自然是错不了。 然而容双的下一句话,便将他噎了住—— “那日后路上,我们一行人的伙食,便劳烦齐公子多为打点打点了。” 这是,将他当作小厮使唤了? - 秦容双同兰筠一人吃了两块,赵良桉称没有胃口婉拒了品尝,剩余的,容双皆教小兰筠给秦清双和乐元泰送了去。 本是长烨独为她一人所做,偏被她曲解为为众人下厨。 长烨在旁又是好气又是无奈,然而他终会教她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心的—— - 秦清双于容双昏迷在长烨怀中时,到过马车前一次,而后便失了踪迹。 一直到月上枝头,兰筠提着枣糕想与她品尝时,才发现她已不见了数个时辰。 “元泰,你一下午都没看到清双么?” 秦容双面上有了些许急色,这清双独是不会武功的,且面容姣好,只怕又被赵二那厮掳了去。 “没有,会不会又是那赵二爷做出的好事?” 乐元泰倒是同容双想到了一处去,他下午只瞧见秦清双神色失落回了房,一下午再未见着出来,不曾想待要叫她用晚膳时却遍寻不见人的踪迹。 “……” 众人见目光齐齐投到赵良桉身上,赵良桉静默了片刻,终于道,“赵二死了。” “死了?那你……” 秦容双终于领略了为何下午攀谈时,赵良桉面上好似强颜欢笑更多,却原来症结点在此。 “是他多行不义。” 赵良桉顿了顿,抓起案桌上的剑就要往外头走去,“罢了不说他,如今找到秦二姑娘要紧。我往东市找找,你们谁往西市去?” “我!” “我。” 赵良桉此话本是对长烨和乐元泰所说,不曾想竟是容双和长烨齐齐应了声。 长烨心下甚是愉悦,不待容双改口便先于她道,“那我和容双一起去西市找找。” “也好,秦姑娘身子尚虚,还望齐公子照顾好她。” “那是自然!” 赵良桉的嘱咐在长烨听来却是有些刺耳,怎的容双需要他托他代为照顾了? - 平城的西市较东市热闹,街上都是吆五喝六的小贩。 容双本是一心扑在了找清双上面,却被长烨拖着逛过一个个摊子—— “这根簪子不错,”长烨一眼便相中了一只白玉簪子,递与容双询问道,“你觉着如何?” “齐公子觉着我们如今是逛这些摊子的时候么?” 秦容双瞥了眼长烨手里的簪子,这簪身刻有一朵夏莲,雪亮剔透,是为上品。可眼下,并非是谈论风月的时候。 “我可是齐坊主,这平城西市也多是我的人。你只需把你借给我好好逛街,自有人替你将秦二小姐寻回。” 长烨决定转换战术,不再与她句句礼貌,而是耍起了赖皮,眼中有了少年气。 他不由分说将手上的簪子插到了容双的头上。 虽是隔着面纱,长烨已是能想象出刻在他心底的人儿是何模样,他满意地点点头,嘴上却道,“尚可吧,不过我们大婚当日,我必让你亲自带上我为你所做的簪子。” 横竖这辈子他不当什么破皇帝了,有一辈子的时间为她做遍所有平凡而幸福的小事。 - 西市本就繁华热闹,人与人比肩而立是常有的。 容双虽是蒙着面纱,她身旁的长烨却是个自然吸睛的人物,而他的话语自然被身侧的人听了去。 而中不乏有女子艳羡地望着容双,容双从未受过此等暧昧的注视目光,即刻撇清道,“你休要胡说!” “我可没答应你爹的退婚——” 长烨嗓音低低,大有宠溺之意。 “你!” 容双忿忿抬首望着他,紧接着便要去拔簪子,岂料她刚把要将手抬起,便被齐卓梁拉了住。 双手碰到的那一刻,容双的手犹如触电了般,她想收回,长烨却无论如何都不松手。 而这时人潮攒动,将他们二人挤得更为靠近了些许。 容双只听得长烨在她耳畔低声道,“这次,我绝不再放开你的手了……” 第70章 摊牌 相逢以来,长烨的所有告白,皆没有这次教容双来得不知所措。 两人掌心相触时,她好像真的能感受到他从心底传来的热与爱。 “你放开!” 容双终于失了一贯的冷静和淡然,却教长烨看出了当年仍在碎玉轩时她的影子,似娇还嗔。 这,才是真实的她吧。 - 长烨便这样直直望着容双,眼中有贪恋亦有着喜意,手却将容双握得更紧了些许。 而在这时,一支窜天的火笛子划破了只有寥落星辰的夜空,是手下同长烨联络的信号。 “秦二小姐找到了,现下你可能安心地同我逛街了?” 长烨既是如此说,容双便知晓他此讯息的来处,不由得感慨道,“你这搞得跟江湖组织一样,莫要哪天教我发现你竟还是山匪头子。” “那我便直接将你绑了去,做我的压寨夫人。” “油嘴滑舌。” 容双横了他一眼,挣开他手的力道却变小了些许,被他拉出了人群,往平阳湖边而去。 - 这平阳湖位于平阳城中心,是前任知府率众百姓一寸一寸土所挖而成。 而今刚过三月,雨水不减,平阳湖迎来了又一年的丰水季,于湖上泛舟取乐的亦大有人在。 便有附近的百姓做此营生,购三五小舟赁与欲泛舟湖上之人。 长烨亦租了一叶小舟,同容双泛舟湖上。 容双闭目感受着拂面的微风,与风中含有的丝丝青草香味。 长烨捡起吹落舟上的一片树叶,吹起了他最初教容双所吹奏的曲子——《归兮》。 这首曲子容双从未于梦中听过,可她却觉得甚是熟悉。 好似大梦已醒,万物皆明。 待《归兮》落下最后一个音,容双眼角也不自觉滑落了一滴清泪。 她侧过身子将其拭去,继而从容道,“齐公子所吹的是何曲子?” “相识多日,你还仍旧唤我齐公子。” 长烨低低叹了声,继而作答道,“是《归兮》,大齐北方的小调。” “我好像在哪听过,可又说不上来,你能再吹一遍么?” 容双话音未落,面纱却被微风吹开了去,落于湖中宛如一朵将将盛开的莲花。 - 容双探出舟身,伸手想去够面纱,却被长烨一把扶了住,拉了回来。 “我说过,我并不介意你面上这道疤。在我跟前,你无须蒙上它。更何况,你刚刚那样很危险。” 容双黛眉微蹙,将视线落于长烨拉着她的手上,“齐公子,我们真的不熟。” “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尚有未解的婚约。” “你!” 容双气结,却又无力反驳,同样的话她已经说过太多了,可眼前的人却每每装傻充愣,她亦无可奈何。 眼见着面纱随着水波逐渐远去,容双无奈道,“便是你已经看过我的容貌,那么一会儿上岸后呢,我可不想惹得小孩夜啼。” “我背你,你直管将头埋在我背上便行。” 长烨脱口而出的话令容双再度一怔,心下好似有暖流淌过。 良久之后,她缓缓点了下头,“好。” - 长烨眼底的笑意柔柔化了开,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火笛子递与容双,“喏,你试试。” “这是什么?” 容双接过火笛子狐疑问道,她虽见过火笛子于天空绽开的模样,此刻拿在手中之物倒是第一次见。 长烨并不搭话,而是牵着容双的手,于笛子下端一拉,便有火束飞了出去。 须臾之后,平阳湖两岸数百箱烟花齐放,火树银花划亮了整个夜空。 如此盛况,便是在繁华的江南,容双亦是不曾得见。纵是容双一向性子清冷,在见到长烨刻意为她安排的一切时,还是不禁有了些许感动。 “你何时安排的?” “教他们找秦二小姐时,顺便吩咐的。” 长烨虽以朋友之名唤她容双,却对秦清双恪守着敬语,一口一句秦二小姐。 孰亲孰疏,已是分明。 “你倒是好雅兴,清儿不见了你还有心思弄这个。” 容双声音淡淡的,却未见责怪之意。 “我可不确定下次你还愿意同我出来。” 长烨话毕,重又执起容双的手缓缓放于他心口处,“我对你说过的话不会有假,我心上是有你的,只有你。” 过去,将来都是。 - 容双终是让长烨背回客栈的,她将右颊贴着长烨的后背,感受着他背膀的宽厚与温度。 一夜过后,她对长烨已不如先前那般排斥。她难道真要因为梦境就否决掉长烨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么?这未免于他于己皆不公平了些。 “小姐,你怎么了?” 秦清双回客栈已有些时候了,出去寻她的人也陆续回了来,独容双和长烨教小兰筠在门口苦苦候着。 经过这一两天的变故,小兰筠已是有如惊弓之鸟。甫一见容双在长烨背上,面上又露了急色,生怕她又出了什么变故。 “没什么,面纱掉了。” 本就无事的容双被小兰筠如此认真地追问,不禁双颊染上了红晕,说出口的话也有些犯虚。 “哦——” 听得容双如此解释,小兰筠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拉长的声音里满是揶揄。 倒是同乐元泰一道走出来的秦清双冷着脸,并未作声。 容双将视线移至清双身上,关切道,“清双你适才去哪儿了?怎的一声不吭就走出去?” “清双如何,姐姐可会担心?” 秦清双凉凉出声,而后不待容双回应,便旋身往屋内而去。 赵二被长烨打退后,她曾到过马车旁,帘子掀开时所见便是长烨将昏迷着的容双拥在怀中,举止温柔,令她心生妒意。 心下烦闷之余,她独自一人去了西市闲逛,却又撞见长烨拉着容双的手于人群中穿梭。而她回来后,乐元泰竟说容双和长烨一道出去是为了寻她,真真是可笑! 容双面上略过一丝难堪,下意识侧首看了长烨一眼,继而小步追秦清双而去。 - 秦清双已是回了房间,门锁倒也没落上,容双轻轻推门而进道,“你这是在闹什么脾气?你突然不见我怎会不担心呢?我适才同齐公子一道去寻你去了。” “是么?” 秦清双凉凉抬眸,眼底竟是容双陌生的神色。姐妹十数年,她还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她。 “我在西市看到姐姐和齐公子了,走走逛逛好不悠闲,你们真是出去寻我的么?怕是寻个机会出去卿卿我我罢。” 容双一怔,继而缓缓道,“我们自然是去寻你的。齐公子的人说你已经回客栈,我们便小小逛了会。” “那是清双无理取闹了,我有些乏了,姐姐请回吧。” 秦清双冷淡的话叫容双听了心中一阵难受,她虽同这个孪生妹妹不甚亲密,到底还是望着她好的。今儿的事她的确过分了些,竟被长烨带偏了,也怪不得清双责怪于她。 可容双亦说不出什么其他安抚秦清双的话来,只能道,“好,那你早些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容双言罢后刚欲离开,便听清双又开言道,“姐姐决计和齐公子在一起了么?” “恩?我现下未有想这么多。” “那如果我说,我心上有了齐公子呢?” 容双大抵是知道清双待长烨有所不同,然而甫一听到她亲口认下还是有些讶然。 将容双的反应尽收眼底,秦清双低低笑了开,她向来甚是自负,自不会教容双将长烨让与她。如今与她说开,不过是她下达战书罢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前说与姐姐。齐公子虽与姐姐有过婚约,然如今婚约已解,我们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也希望姐姐切勿太早放情,以免他日心伤。” 见秦清双俨然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与自己说教,容双黛眉微蹙,缓声道,“你便认为,我一定抓不住齐公子的心,会因他心伤么?” 秦清双未语,只是将视线落于秦容双右颊的疤痕处,不再掩饰眼底的鄙夷。便是容双琴棋书画样样胜过她,可这点差距如何拉回她们容貌上的云泥之别? 长烨看容双的眼神教清双陷入自我怀疑,可每每看到摘下面纱的秦容双,这些自我怀疑便如同云开,消散了去。 她不信,如长烨这般人物,会眼瞎至此。 - “今天出去,齐公子说他不会同我退婚。眼下,他仍是你的姐夫,我的未婚夫婿。” 容双并未就此将长烨认下,然而秦清双的话与神情叫她须得好好刺一刺她。 她们姐妹俩虽不甚亲昵,却也未有过争执,如有看上同一件好物时,总是她做出的让步。 这还是头一次,她教清双吃了瘪。 遇见长烨后,清双是入了她的梦的。可她与清双毕竟是一道长大的情分,她不愿将梦中人代入自己的孪生妹妹。 毕竟梦境中她们不甚愉快,是敌非友。 可现下,容双无法将清双从梦境中抽离开。此刻清双看向她的眼神陌生又熟悉,叫她心下有着阵阵颤悸。 即便所经历的事情不同,可她与那女子对待身边人的感情好像渐渐步上了同一轨道…… 第71章 上路 伴着从隔壁房间传来长烨所奏的《归兮》,容双一夜好眠无梦。 这是首次,她入睡后未有梦见那女子。 梦境中重现的,是昨日她同长烨泛舟游湖的场景。 便是连兰筠也瞧见她气色好了不少,为她梳洗时不免道,“昨儿不知谁吹了一夜的笛子,好在也不是很难听,应该未扰到小姐吧?” “他吹了一宿么?” 容双微怔,她不过说了句觉着这首曲子耳熟,他竟为她吹了一宿。不过后半夜她睡沉了去,倒也未再听到了。 “是啊,应是客栈里的哪位客人吧。我起夜了两次都还有听到呢。” 小兰筠连啧了两声,“也是够有精力的。” 感慨完,小兰筠忽话锋一转,眼中晶亮亮的,“对了小姐,我方才去烧水,你猜猜我在后厨遇着了谁?” “齐公子?” “小姐怎知!” 瞧着小兰筠激动的模样,容双不禁失笑道,“你忘了,昨儿也就他下过厨。今早他做什么来着?” “是小姐最爱的八宝玉露羹,齐公子让小姐梳洗罢下楼一道用膳呢!” 闻言容双有些讶异,若说枣糕是碰了巧,那么此次的八宝玉露羹呢?这可不是道名传街头坊尾的膳食,知者甚寥。 容双黛眉微蹙,她虽对长烨不再那么设防,然而还是有些害怕他的“刻意”。 “你告诉他的么?” 小兰筠当即否认,“自然不是!不过……也许是二小姐告诉他的呢?或者是齐公子同小姐心意相通……” 清双?容双不免想起昨日清双同她所说的那番话,她应不会与长烨说明她的喜好才是。 至于心意相通么……她还是更相信是小兰筠将自己卖了。 “好啦小姐别磨蹭了,楼下都在等着你用早膳呢!” “……好。” 见自家小姐提及齐公子不再抗拒,神情亦是柔和了不少。小兰筠在一旁瞧着,自是替她欢喜得紧。 只是知道自家小姐脸皮薄,她便也不再多打趣她什么,以免适得其反。 - 待容双下楼时,长烨同乐元泰几个已经落座于客栈楼下靠里间的一个位置。 秦清双挨着长烨而坐,远望过去,她正与长烨攀谈得甚是愉快。只是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事,长烨在一旁听着罢了。 瞧见容双,长烨嘴角终于弯了弯,“我做了八宝玉露羹,你尝尝。” “是啊姐姐,齐公子厨艺堪称一绝的。” 秦清双偏头朝容双笑道,好似两人昨日的那点摩擦不复存在。 “好。” 容双点了点头,于长烨对面的空座落座。她待要盛羹时,长烨却已快她一步拿过空碗,为她盛满了羹。 适才在座的众人,可未曾有这待遇。 长烨与容双之间的滋长的情愫尽入众人眼底,秦清双敛了笑意低首默默舀着碗里的残羹,赵良桉心下亦有着隐约说不上来的不适。 “谢谢。” 容双礼貌接过长烨递来的羹肴,尚未入口品尝便将视线投向赵良桉道,“对了赵公子,你家中现在如何了?” 依赵二爷得以在平阳城无法无天横行这么些年,那赵家势力必是不小。如今赵二爷同他们斗殴丧了命,那赵府反而没了动静,倒是稀奇。 “忙着操办丧事,应是无暇顾及我们了。一会儿用完早膳,我们便上路,适才乐兄已经将马喂饱了。” 提及赵二,赵良桉并无甚情绪波动。经过一夜,他已将昨日的感伤化开了去,也看了开。 容双这才稍稍安下了心来,“那便好。” 但其实,依赵老爷的性子,自然不肯放他们一行人干休。只是尚不待他发作,长烨便已派人到了赵府。 如今莫说是找他们的麻烦了,便是赵二的身后事,也只能简而又简。 - 早膳后,容双等人回屋收拾包袱,乐元泰则已牵着两驾马车于外头候着。 百无聊赖中,乐元泰好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前掠过,下意识地,他开言试探地唤了声,“祝大夫?” 这祝清逸背着包袱刚欲迈入客栈的脚步一顿,回身时却看着眼前的人许久皆唤不上名字来。 乐元泰一下便跳下了马车,近他跟前笑道,“祝大夫忘记了我也正常,只不知还能否记得我家小姐。” 他正说着,容双恰同长烨一道走了出来。 这长烨倒无甚包袱可收拾,偏生等得容双开门了才同她一道下楼。 - 容双迎头同祝清逸打了个照面,虽蒙着面纱,祝清逸倒也第一时间认出了她来,“原来是姑娘。” “祝大夫哪里去?” 容双浅笑着福了福身子,眸中不□□露了几分亲近之意思。 “……去燕北山,便是我此前跟姑娘提过的。” 祝清逸思量了片刻,方才报出了将往的方向。 “前日蒙先生指点,我等亦是要出发前往燕北山。先生若是不弃,便同我们一道上路如何?” 这次,祝清逸并未多做考量,即刻便点头应了下,“自然是好。” 隐于燕北山之人是他的师妹,与容双看诊回草堂后,他便收到了从驿站送来的婚书。 他的师妹要成婚了…… 师妹并未邀请他回去观礼,那婚书是通知也是挑衅,更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入了他的心脏。 他自小父母双亡,被神医谷柳青收容于燕北山,同师妹谷卿卿一道长大。师妹是师父的独女,亦是他藏于心上十数年的青梅。 可奈何,师父早已为师妹定下了亲事,是指腹为婚。 师父为人最重承诺,自不会撕毁婚约。 得知亲事后谷卿卿教他带她远走,他却收拾了行囊独自一人狼狈离乡。师父待他有如亲生,他绝不可负恩于他。 也是近些年,他于江南小有了名气,谷卿卿方才得以联系上他。可孰知,时隔三年,他最想割舍回忆与思念,皆因一封婚书涌了上来。 可即便到了燕北山,除却观礼道贺,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赶了数日的路,心中纠结的他本想于客栈歇一歇脚再转返羽宁坊的。而如今,有了一道上燕北山的同伴,他便又寻到了前往燕北山的理由。 - 容双招呼店家烧碗热汤与祝清逸垫垫胃,待他一碗饮尽后方才重拾行囊上路。 这长烨是不认得祝清逸的,当年他远走南阳时,祝清逸还未入太医院。可他从容双待祝清逸的不同中,还是看出了端倪来。 - 乐元泰赁了两驾马车,长烨主动请缨为容双赶马,赵良桉和祝清逸则骑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那祝大夫也在你梦中出现过么?” 同乘的还有小兰筠,长烨倒也不将她当外人,透过车帘同容双谈天。 “是,他是个顶好的人。” “嗯?说说。” 长烨声音不高,赶马的力道却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马长嘶了一声,加快了速度,倒教闭目养着神的小兰筠直直倒在了容双的怀里。 “没事吧?” 将马车稳住后,长烨将帘微掀,略带歉意和关切地望着容双。 平日里出门他大多是快马驰骋,便是坐马车也是别人赶趟,这是第一次他为他人驾车,难免把握不好力道。 “无妨。” 容双说着将小兰筠扶了正,小兰筠坐稳身子后不忘揶揄长烨道,“齐公子这是吃味了吧?” “是。” 长烨坦然应下,目光灼灼望着容双,丝毫不掩情意。 容双有些无奈地轻推了小兰筠一把,她总是有办法让她陷入尴尬的境地。 - “所以你梦到了祝大夫什么?” 确认容双未曾摔着后,长烨返身驾车,对容双的梦境执着追问。他必须要知道,祝清逸于容双的上一世里是何存在。 “他救了那个女子的命,不止一次。可最后……他因她死了。” 容双以寥寥数语描述了上一世祝清逸的前半生,声音虽淡,但强抑的酸楚只有她自己知晓。 祝清逸从不要求那女子什么,待她的感情最是干净纯粹。也因此,祝清逸是那女子一生中的痛和悔。 她并不悔赐他毒药,她只悔从一开始便不该同他结识于烟翠亭。莫要开始,便不会有此结局了。 如今相逢,见着祝清逸时那熟悉的心痛感再次显现,但而中却又夹杂着一丝庆幸。 庆幸眼下的他,未入官海宫闱,一切皆好。 - “小姐,你们在说什么呀?你怎么好端端梦到祝大夫死了?这件事可不要跟他说哦!大不吉利哩!” 梦中的事容双从未与兰筠说起,若非长烨胡搅蛮缠,她亦不会向他坦白并不甚好的梦境。 小兰筠义正言辞地比了个将嘴巴锁住的手势,容双无奈道,“你呀,只要你不说便无人知道的。” “我哪里是爱嚼舌根的人啦!” 小兰筠忿忿噘嘴,又想起早上小姐嫌她碎嘴告诉长烨八宝玉露羹的仇。 是以她想了想,找长烨作证道,“就说今早吧,齐公子你说,我可没把我们家小姐的口味喜好告诉你吧?我家小姐就爱冤枉人。” “是——” 长烨放柔了声音,转而对容双道,“我想,我无须通过别人认识你。” 因为,她一直都在他心上。 第72章 将婚 众人连行多日,倒也一路无话,和乐融融。 眼见着燕北山将至,祝清逸眉间的愁云渐拢了起来。每每被小兰筠逗得发笑的他,近日来沉默了不少。 容双将祝清逸的变化悉数看在眼底,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询问于他。 然而在他们踏上燕北山的那一刻,容双想是已经知道了祝清逸症结的由来—— - 这神医谷柳青居于燕北山脚,三五间茅屋前是一个不大的院落,环境甚是清幽,倒是个令人向往的居所。 祝清逸已有三四载未曾踏足此地,甫一踏入燕北山地界,他便深感“近乡情怯”,好似连山路两旁的灌木丛也在笑话于他。 当初走得决绝,如今归得狼狈。 谷柳青已呈半避世状态,对于独女的亲事并未大加操办,但竹门旁贴着的“囍”字和屋檐下挂着的红绸彩缎多少还是流露了几分喜意。 “咦——祝公子,这里有人办喜事呀?!” 小兰筠跳下马车,颠了颠背上不重的包袱,望向祝清逸的眸中满是雀跃。 她向来,最喜热闹事。 “恩,我师妹要成婚了。” 祝清逸轻轻应了声,走在了诸人的前头。 谷卿卿闻得声响从屋内走出,隔着竹门同祝清逸的视线撞了上。 仅一瞬,谷卿卿便红了眼眶。明日便是她大喜的日子,可今日她仍旧一袭素色长裙,眉间全无半分喜意。 对父母指下的亲事,她并无期待,却也失了当年反抗的冲劲。 可他……为何要回来? - 谷卿卿强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压下后,方才缓步走向他。水袖下,祝清逸并看不出她推开竹门的手轻轻发着颤。 “师兄。” 谷卿卿声音轻之又轻,视线却很快从祝清逸身上移开,落在了站在他身侧蒙着面纱的容双身上。 “这几位是——” 容双朝谷卿卿点了点头,“我们是祝大夫的朋友。” “几年不见,师兄倒是交友广阔了,几位朋友不嫌寒舍简陋便请进来吧。” 谷卿卿淡笑着侧身与他们让出了位置,然而眼底却难掩落寞。曾几何时,师兄的世界里只有她和爹爹,如今数年过去,只怕早是已物是人非了。 “师父呢?” 祝清逸佯装着看不见随处可见的红绸彩缎,寻了个话头问道。 “爹爹上街采办去了,晚些才回来。” 谷卿卿顿了顿,继而道,“师兄既是回来了,那便等我成婚后再走吧。” “我就说这儿有人要办喜事嘛,大喜呀姑娘!” 不待祝清逸答话,小兰筠倒先跳了出来,毫不生分地拉了拉谷卿卿的水袖。 - 祝清逸想佯装洒脱,可扯了扯嘴角后却也仅留下一个牵强的笑容。 “我以为三年前你便成婚了。” 当年确是那甚蔡公子上门求亲,师父才与他们说了早早为师妹指腹为婚一事。他本欲带师妹远走,却在收拾好包袱出房门时撞见了早早候着他的师父。 最终,他并未依言出现在同师妹约好的地方,而是狼狈离了燕北山。 师父欠下蔡公子父亲恩情,而他若带走师妹,当置师父于何地? 这三年多来他尽可能做到不探听燕北山一带的消息,他本以为师妹已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可如今…… “当年蔡公子求亲本是因他父亲病危,想冲冲喜。可我尚未过门,他父亲便病逝了,他守了三年孝。” 谷卿卿敛眉稍作了解释,若不是上月蔡公子再次登门,她已是忘了他是何样貌。 可笑的是,她竟要同这样陌生一个人完婚。 - 祝清逸原先住的屋子仍旧空置着,且被谷卿卿打扫得一尘不染。 师兄妹二人将容双等人安置好后,方才一起回了祝清逸的屋子。 祝清逸放下包袱,从中取出了几样钗饰,有玉镯子,也有钗头凤。 “愚兄路遥,带不回甚贵重的嫁妆,就与你随意添置了些。” 接过祝清逸递来的钗饰,谷卿卿再度红了眼眶。 而这次,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谷卿卿胡乱抹了把脸,又是哭又是笑道,“多谢师兄,卿卿高兴,真的高兴。” 数载未见,她不再是那个与他撒娇撒痴,在梅花坞苦等他一天的女孩了,而他也不再是她身后的依靠。 她怕,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把他激走。 可她又希冀着,他能在她即将落入深渊时拉她一把。 - 祝清逸紧蹙着双眉,抬手想替她将泪拭去,可思斟之余却又无力放下。 许久后,他缓缓出声,“你要不想嫁,我可以……” “不,我嫁。” 不待祝清逸将话说完,谷卿卿决绝出声,只是泪水愈发汹涌了些。 她不需要靠泪水留住他,也不需要他这般犹豫出手。 “……好。” 谷卿卿如此说道,祝清逸心中的郁结更甚。 久别重逢,他不想再去聊这个话题,便转而道,“我那个蒙着面纱的朋友,她幼时被毁了容貌,右颊有一道疤痕,晚些你去帮她看看吧。” “好,那我现下就去看看吧。” - 谷卿卿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祝清逸的房间,她到容双屋中时,眼眶的红色尚未淡去。 好在小兰筠放下包袱后便到山前山后逛了去,容双是个有眼力见的,自是不会去戳她的伤疤。 “叨扰谷姑娘了。” “秦姑娘是我师兄的朋友,便也是卿卿的朋友,安心在此处住下便成。我听师兄说,姑娘面容有瑕疵,不知是否介意给卿卿一观?” 容双未有犹豫,当即取下了面纱,“祝大夫说姑娘精于此道,不知我这张残脸可还有救?” “自然是有的。” 谷卿卿仅一眼,便肯定应了下来,“姑娘觉着我师兄容貌如何?少时他同我一道上山采药,从山坡上滑落,脸上那道疤可不比姑娘来的轻。好在后来,我炼制百药为他祛除了伤疤。只是这工序稍许有些繁琐,待我明日完婚后再好好为姑娘医治如何?” “那便多谢谷姑娘了!” 容双极是信任祝清逸,他既说谷卿卿能医,她本也未多有担心。然在得到谷卿卿肯定的回答后,她还是由衷欣喜的。 谷卿卿浅浅一笑,“既是朋友,何须言谢呢。” 这谷卿卿容貌算不得姣好,却胜在温柔良善,虽是短短片刻的接触,容双对她已有了极好的印象。 - “那秦姑娘好生歇息,我的屋子就在隔壁,有甚需要直接找我便好。” 谷卿卿并无心情同容双多加寒暄,确定完她的伤情后便欲离开。 容双本不欲戳谷卿卿的痛处,然而瞧着她实在不像欢喜待嫁的新娘子,又因多日来祝清逸的愁眉不展,她还是开了口—— “谷姑娘且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可是有甚烦心事么?既是朋友,不妨与我说说。” “未有……就是许久未见师兄有些激动,喜极而泣教姑娘看了笑话。” 谷卿卿随口扯了个谎,步履不停匆匆离了去。 - 待谷卿卿离开后,容双稍稍收拾了下包袱,便出门去寻祝清逸。 谷卿卿和祝清逸之间,她还是与祝清逸稍熟一些。她须得先确定下祝清逸的心意,方才知道要如何帮他们。 梦里的祝清逸未有个好结局,是以如今容双不想再看他抱憾了—— 容双步入祝清逸的房间时,他正坐在椅子上对着桌上的一堆钗饰发呆。适才谷卿卿走得急,并未将它们带走。 “祝大夫,在想什么呢?” 容双从她屋中走出来不过几步的功夫,她并未蒙上面纱,信步于祝清逸身旁坐下,随手拿起一根朱钗在手里把看着,“这些,都是你买给谷姑娘的吧?” “恩,买与她的新婚贺礼。” “是么?” 容双抬首直视着祝清逸,毫不避讳道,“那为何,祝大夫你面无喜色?令师妹也一样?适才去我屋中还红着眼眶。” “她……还在哭么?” 祝清逸眼底的关切骗不了人,容双缓缓转动着手里的朱钗,温声道,“祝大夫既然关心,何不自己亲自去看看?” “我……” 祝清逸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苦涩咽下。 “祝大夫心里是有令师妹的吧?我瞧着令师妹待你也情意深重。既然彼此都痛苦,又为何偏要生生错过呢?” 本已心凉的祝清逸待听到容双的一番话后,神色终是有了些松动。半晌之后,他缓缓道,“我问过她的,她要嫁。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又怎能说散就散呢?明儿便是婚期了,我……我无法。” “怎的散不了了?我便是抗了父母为我定下的亲事出走的。你的终身大事只能由自己决定,便是父母,亦不能代替你去生活。趁现在还来得及,祝大夫,不要做让自己抱憾终身的决定。” 为了说通祝清逸的顾虑,容双拿了自己举例,不曾想却叫门外前来寻她的长烨听了去—— “容双说得没错,终身大事是要靠自己争取的。祝兄,共勉吧。” 缓步入内的长烨目含情意地望着容双,眼下的他,正在争取中。 第73章 症结 长烨突然入内,容双竟有着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 然而不待她出声,祝清逸已然无奈道,“齐兄莫要打趣我了,秦姑娘愿意同你出逃。可我……我三年前放弃了她,如今她自是不肯再随我走了。” “我哪里是随他出逃!” 长烨满意地从容双未蒙着面纱的面上看到了两抹红晕,便是她右颊有疤,他也觉得可爱异常。 “她逃的便是我。” “你们……” 祝清逸一怔,打从认识起,他们二人便常走到一处。他本以为两人自是一对,不曾想竟是这种关系。 “祝大夫先莫管你们我们了,先去看好你的师妹吧!” 容双几乎是推着祝清逸出门,临了到谷卿卿门前时,方才同长烨转道离开。 虽说现在教谷卿卿变卦对那新郎官不公,然而若真生米熬成粥,于三人而言便皆是痛苦。 - 离了祝清逸,长烨仍旧亦步亦趋跟在容双身侧。 当他二人独处时,长烨方做邀道,“初到此地,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小兰筠呢?” 长烨将眉微挑,欣然道,“早跟着乐兄他们去市集了。” 这小兰筠总算识相了一回,临走前还特意放风与他,许他得以同容双独处。 “那……我们也去走走吧。” 对上长烨殷切的目光,容双终于松口应了下来。 - 出了谷家小院,容双同长烨一道往山上而去。 这燕北山背靠京城,登上山顶便可一览京城全貌。素来香火甚旺的福應寺便是坐落于此山顶,数百层台阶上往来人不断。 “你好像对祝兄的事情很上心?” 长烨侧首望着容双的侧颜,这一世他看出来祝清逸待容双并无旁的意思,倒也放下心来,若真能促成一段佳话也是好的。 容双微一点头,“他们俩就拧巴得紧,也不知道他们谈得如何了。” “祝兄有自己判断的,要不我们一会儿进寺庙为他们祈个福吧。” “你信这个?” 容双有些意外,不禁被长烨认真的神情给逗了笑。 “有个寄托总是好的。” 他此前并不信甚鬼神之说,然而在仙人引得容双重生后,他信了。 “你该不是合了我们的生辰八字,才……” 容双一时嘴快,话说一半才发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便瞬间顿了住,神色有些懊恼。 长烨却偏笑着接下去道,“自然不是,我的寄托就在这,又何须去别处寻?” “……” 横竖都说不过长烨,容双干脆便噤了声,加快了登山的脚步。 - 行了半日,歇了两回,容双同长烨终是登上了福應寺。 这福應寺香雾缭绕,人声鼎沸,尽显一派福地之象。 容双本是不大信这些的,然而拗不过长烨,还是同他一道入了寺内。 “求支签么?” 上完香后,长烨将签筒递与了容双。 “你来吧,你不是信这些么?” 容双浅笑着回绝,与其相信神明,还不如由她自己将路走下去。 无论好坏。 “那便罢了。” 长烨亦笑,将签筒放回了原处。他说过的,他无须从别处找到寄托,横竖他已找到了属于他的那束光。 这边长烨刚将签筒放回原处,便有一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拿过了签筒,与他们身侧小声询问着菩萨,“他抛弃了我们娘俩,明日便要同他的未婚妻完婚了。请菩萨与信女指点迷津,接下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容双这才缓缓将视线移至那姑娘的小腹处,已隐约可见五六月的身孕。又是哪个始乱终弃的男人,致使天涯从此多了个断肠人? 片刻之后,一根下下签掷地有声。 那姑娘本是跪着,待看清是下下签时,便是连近前去拾起那竹签的气力都没有,竟是直挺挺晕倒在了地。 而此时,一股血水自她身下缓缓淌出,染红了她素白色的襦裙。 “姑娘、姑娘——” 容双即刻近前,本想同长烨一道将她扶起的,福應寺的几个小尼姑倒也很快赶了出来,将那姑娘扶入了内殿歇息。 - 那姑娘虽被搀扶离去,然而她晕倒前惨白而又绝望的面容于容双脑海中久久不能退去。 一袭白衣,满身血色。 容双不禁又想起了此前的梦境,以及勾起了难以自抑的心伤。 “怎么了?” 心细如长烨,自是发现了容双的异样,望向她的眸中满含了关心。 容双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却猛地呕出了一口血水,继而缓缓瘫软在长烨怀中。 与容双重逢多日,她偶有不舒服的时候,像如今呕血却是头一遭。便是上一世,长烨也不曾见过她这般虚弱。 是以长烨一时慌了神,将容双打横抱起往内殿寻求尼姑的帮助。 福應寺的住持多少通些医理,彼时她正在与适才晕倒的女子施针以稳住她的胎儿。围在她身侧的几个小尼姑闻得长烨的脚步声纷纷侧首回望,“这位施主,殿内请止步。” “她刚刚呕血晕倒了,大师麻烦救救她!” 长烨因着着急,少见地朝别人流露了请求的神色。 “慧空,你去与施主看看。” 住持无暇分神,唤了她座下大弟子先与容双诊治。 - 唤做慧空的年轻尼姑将手轻搭在容双的脉搏上,而后又抓住了她的左手查看了一番,眉头渐次拢紧。 慧空侧首看向师父,不敢轻下诊断。 “如何?” 这边住持终于稳住了那女子腹中的胎儿,方才起身走向慧空。 慧空忙起身与师父腾了空,嘴里只道,“师父请看。” 一旁的长烨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扰了住持的诊断,可他的心随着住持眉头的舒张而起伏不定。 “女施主的三魂七魄移了位,本也无事。然而适才她强势要将之归位,才心竭引发了咳血之症。” 片刻之后,住持将容双的手收归水袖下,侧首对身侧的大弟子道,“慧空,去取来‘归魂丹’与女施主服用。” 三魂七魄移位者好治,却罕见,近百年来她只见过两人有过此症。一者是她的师叔祖,而她恰留下了可医此症结的“归魂丹”。 待慧空前去禅房取来“归魂丹”与容双服下后,长烨方才做声问道,“敢问住持,何谓三魂七魄移位?” “佛说因果,这位女施主有着上一世的记忆,然因三魂七窍移位,便只能以旁观者身份来看待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适才她应是受了什么刺激,三魂七窍有归位的迹象。” “住持是说,若她三魂七魄归了位,她便能忆起上一世的全部?” “是,届时她不再是以旁观者的姿态,而是与她所见的女子合二为一。只是这还魂丹服下后,三魂七魄归位仍须些时日,短则三五日,长则小半年亦是有的。” 得知容双将恢复上一世的记忆,长烨又是喜又是惧。好不容易容双才除了芥蒂愿意同他一道出游,明明一切将往好处发展,而今却又急转直下改了方向。 可有着上一世记忆的容双,才是完整的她不是么—— 于心底一番拉锯后,长烨总算说服了自己,他郑重地朝住持及各位尼姑行了一礼,“多谢诸位赐药,齐某深铭五内。” - 容双几乎是与那女子一道醒的,她甫一睁眼,坐于她身边守着她的长烨即刻倾身向着她,眼底关切不减,“怎么样,现下感觉如何?” “我又晕倒了?” 容双无奈扶额,难道当年她滚落台阶时的病症未除,今又复发了? “嗯,住持为你瞧过了,说是无甚大碍。” 见容双并无甚过激的反应,其三魂七魄应是还未归位,长烨斟了杯热茶递与她,“你昏迷了两个时辰,如今已是月上梢头,我们今儿便在福應寺暂歇一晚,明日一早再赶下山去。” “也罢。只不知祝大夫同他师妹谈得如何了。” 容双接过长烨递来的杯盏时,却眼尖地瞧见他衣袍的斑斑血迹,有些意外且着急道,“你受伤了?” 她下意识流露的紧张和关切令长烨眼底现了光,抛开上一世不谈,眼下的她是有些在乎他的吧—— “你忘了?是你吐的血。” “是哦。” 容双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嘴里的淡淡的甜腥味,她不怕血的,却甚是厌恶这个味道。 - “是那姑娘?” 就着热茶漱了漱口后,容双才注意到距她三米开外躺着那位小腹微隆的女子。 那女子已是醒了,只是闭目养着神,又或者是不愿面对现下的处境。 听得容双在谈论自己,那女子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以手肘支着身子勉强坐起了身。 “姑娘可要喝点热茶水?” 容双虽性子清冷,却不吝与人善意,尤其是对跟前这个苦命的女子。 那女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缓声道,“多谢姑娘好意,奴家不渴。” “那……总是要吃些东西垫垫的。长烨,你去问住持讨些斋饭吧。” 许是魂魄已有归位的迹象,容双脱口而出唤的“长烨”而非“齐公子”。 长烨缓缓笑了开,望向容双的眸中尽是柔意,“好。” 第74章 私奔 不多时,长烨从住持处讨来两碗白粥和现炒的野菜。 他将一碗端至容双跟前,另一碗则递与那女子。 那女子柔柔道了声谢,纤细的手指舀着白粥,尚未开口泪水已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滴淌落。 “姑娘可是遇到了甚难处?” 容双见那姑娘精神极差,生怕她离了福應寺后会做出傻事来,便欲开导于她。 “他爹……” 那女子只手抚上了微隆的小腹,顿了顿后深吸了口气方才接着道,“他爹明日要与神医谷柳青的独女完婚了,他明明说过要与我白首偕老的,可头来竟连我腹中的胎儿都不肯要……” 神医谷柳青的名号于燕北山无人不晓,是以那女子直直道出了他的名号。她并非要到处散播污了蔡杭的名声,只是心中的郁结无处可解。 她于三年前结识的蔡杭,彼时他正与父亲守着孝,而蔡父的坟墓便在她住处边上。 待蔡杭悲痛散去,便成了她的帐中客、幕下宾。她本就是孤女,本以为终于寻见了世间值得她挂心的风景,可待蔡杭三年孝期满时方向她道出实情。 她以腹中数月的胎儿相求,蔡杭却仍旧不愿放弃成为神医之婿的机会,只松了口待一切稳定后会将她接过门收做妾室,可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她宁可不要。 是以她离了伤心地,本想上福應寺求住持将她收做弟子的,可昏迷过后醒来,她最先抚上的便是自己的小腹,确定胎儿无恙后方才得以放下心来。 看来,她仍然无法轻易割舍掉蔡杭带与她的一切。 “姑娘说的是,神医谷柳青的未来女婿蔡杭,是你腹中胎儿的爹爹?” 听罢那女子诉说的遭遇,容双方才再度确认道。 “恩。” “太过分了!” 容双忿忿出声,在福應寺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不知祝清逸同谷卿卿谈得如何了,万一她明儿下山误了时辰可如何是好! “姑娘安心在福應寺养胎,我一定绑那甚蔡公子来向你赔罪!只是姑娘听我一句劝,便是那蔡杭回心转意,姑娘也切莫再要他了。这等三心二意的男人,不要也罢!” 容双说得决绝,教身侧的长烨心中一凛。届时如若她恢复了上一世的回忆,可会轻易将他原谅? - 下山的路上,伴着漫天星辰,容双心情不赖,倒是长烨比先时少了话语,教她有些不适。 “在想什么?” 容双率先打破了沉静,她偏首望着长烨,目光较先时柔和了不少。她同长烨相识时日并不算太长,可每每她有危险时他皆在身旁,予她以心安。 渐渐地,同他相处时,她不再纠结于梦境,着眼的只是他们一起度过的当下。 “我在想,如若有一天你知道我对不起你,是否也会如同今天教那姑娘这样决绝。” “会。” 容双未有犹豫,长烨仍旧不死心补充道,“若我是有苦衷的呢?” 虽然长烨只是举例,他眸中认真的神色却教容双确信了真有其事。 她静默了片刻,亦认真答道,“我不接受仅‘苦衷’二字,然而可以给时间解释,而后再有自己的判断。” 长烨这才缓缓舒了口气,“那便好。” “那么现下,你有甚要向我解释的么?横竖下山还有一段路要走,不妨说来听听。”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等有一天你知道要问我什么了,我自是会原原本本告诉你。你只须要知道,我心上仅有你一人。” 容双虽在梦中多少见过上一世的自己,然而于她而言到底是别人的另一段人生。如若她三魂七魄未归位成功,他如今所做的解释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鸭子听雷,并无益处。 “好。” 长烨既是如实说道,容双亦不再纠结追问,他想说时自然会说。 - 那段山路的后半程,长烨是将容双背下去的。 容双缓缓将右颊贴于最近长烨心脏处,听着他说起幼时在京城里发生的趣事,心中漾起了丝丝甜意。 长烨并未将自己是五殿下的身份相告,却也并不诓容双,只捡些小事避重就轻说与她知。 容双阖着眼细细听着,深居秦府的她并无甚新鲜事可与长烨分享。出秦府走这一遭,方才让她觉得在世不枉为人,让她本就古井无波的心里漾起了层层涟漪。 - 他们回到谷家时已是二更时分,因着长烨是同容双一道消失的,小兰筠并无半点担心,反倒美滋滋地入了梦。 她这红娘,今天可算是小有所成。 然而谷家众人里,除却心宽的小兰筠,各个屋中都还亮着灯。 祝清逸终是未将心事诉诸于口,他到谷卿卿屋子时,师父已然采办归来同谷卿卿商量着明日大婚的事宜。 “师父。” 祝清逸本想抽身回返,岂料师父闻得脚步声抬首,与他视线对了上,他只得生涩唤出了数载未曾唤过的敬称。 “阿逸回来了。” 谷柳青微一点头,虽只是淡淡一句,他望向祝清逸的眸中却不乏慈爱,“这几年师父多多少少听过你,可算未给为师丢人。如何,回来了还要走么?” “江南的医馆尚未处置。” 祝清逸缓步入内,乖顺应了声。去岁他收了个徒儿,名唤袁济安,此番他行得匆匆,便将袁济安留在江南坐馆。 无论他同卿卿最后如何,终是要再回去看看的。 “难为师兄大远赶回参加我的婚事了。” 谷卿卿敛眉,视线并未看向祝清逸处,声音虽柔,却刺得祝清逸一阵难受。 “我听卿卿说,此行你带回了个红颜知己,如何?可要为师替你也把亲事办了?” “红颜知己?” 听罢师父的话,祝清逸猛地抬头,恍惚了片刻方才猜到卿卿所说约莫是容双了—— 他的确与容双一见如故,然这一世他已将感情悉数放于了卿卿身上,心下再无第二人。且容双与那齐公子显然心意相通,虽眼下闹点小别捏,倒也和和乐乐无伤大雅,又岂是旁人可轻易插足的。 只是尚不待他解释,谷卿卿已是淡淡笑道,“是啊师兄,说来你还比卿卿年长了两岁,也该成家了。待我婚后,再好好为秦姑娘治疗伤疤,这期间你们便安心地在这里住下吧。” 谷卿卿话虽是说与祝清逸,却始终避着与他视线接触。祝清逸贪恋地望着她侧颜良久,继而缓缓落了个“好”字。 “阿逸,你是卿卿的兄长,明儿婚事还需你多打点打点,莫要失了礼数。” 一旁的谷柳青自是看出了祝清逸看卿卿时眼神里的缱绻,不由得微蹙了眉,出声以提醒他们之间的关系。 “是。” 祝清逸本是去找谷卿卿将话说清楚的,无奈却成了听师父对明日大婚一事的安排。瞧着师父认真又庄重的模样,他终是将话咽了下来。 - 约莫一更时分,祝清逸方才从谷卿卿房中离去。而他离开时,师父尚在卿卿房中。 他看出来了,师父不喜他与卿卿独处,生怕他们旧情复炽。 - 横竖是睡不着的夜,祝清逸从榻旁的书架上随意拿了本书,就着油灯翻看了起来。 这是他初入门时师父与他的医书,彼时他同卿卿尚是年幼,书上还留有卿卿捉弄他时画的小王八。 随着后来学有小成,这些书便落在角落里堆了灰。如今再度翻阅,重拾的不是知识,而是那些无可取代的回忆。 可如若明儿卿卿真同那蔡公子成了婚,他便永远只能与她以兄妹相称了—— 于心中拉锯了良久,祝清逸终于站起身,决定顺心而行。横竖他都应去争取一把,不是么? 岂料他刚出了自己的屋子,便看到谷卿卿亦是朝他方向走来。 谷卿卿本低首看着自己的脚步,有些踟蹰不前。在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后,她缓缓抬首,却在看到眼前人是祝清逸时,即刻转身想逃。 “卿卿——” 祝清逸快步上前,隔着水袖抓住了谷卿卿的手,生怕卿卿挣脱,他还用了些力道。 “我有话要跟你说!” “师兄要同我说什么?” 谷卿卿顿了顿方才缓缓转身,声音里是刻意压制住的颤抖。 “你……真要嫁与那蔡公子么?”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了,师兄同我说这些?” 谷卿卿看着祝清逸抓着她的手,低低笑了出声,泪水亦是不自觉淌了下来,“三年前,我在桃花坞等了你整整一天,你为什么不来?既然你当初不肯出现,今天又问来做什么?” “我……当年师父先找的我,他待我如师如父,我又怎可忤逆于他……” “如今便可忤逆了?” “三年前我便将恩情还与师父了,我以为三年前你们便已经完婚了……既然老天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我们今晚便走,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我们在一起!” 谷卿卿因着祝清逸的话心里生了些许动摇,然而正当她沉默着思考时,一道带笑的声音突兀响起—— “你们要走去哪?” 第75章 说服 “谁!” 祝清逸下意识地将谷卿卿往回拉,倾身护住了她,眸中满是警惕。 他浑身绷着的弦,在看到来者是长烨和容双时,方才渐渐松了下来。 “原来是齐兄、秦姑娘。” 适才说话的是长烨,而祝清逸同长烨交谈甚是寥寥,又在那个当下被撞了见,未免听不出他的声音,从而紧张起来。 “祝兄这是打算同谷姑娘……私奔?” 长烨将视线缓缓落于他们交握着的手上,笑着揶揄。 谷卿卿双颊微粉,想挣脱开祝清逸握着她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只听祝清逸坚定而坦然应道,“是。” - “我想,祝大夫无须行这一招了。” 容双浅浅而笑,今日这般,她不知该为谷卿卿与祝清逸高兴,还是为那素不相识的姑娘心酸。 “秦姑娘何出此言?” “今日我同齐公子一道上了福應寺,于寺内遇着一位姑娘。她已怀有数月身孕,而明日要与谷姑娘完婚的蔡公子,便是她腹中胎儿的爹。” 闻言谷卿卿眸中流露了讶异的神色,却无半分怒与伤。缓了片刻,她再次确认道,“此话当真么?” “那姑娘因悲伤过度动了胎气,如今正在福應寺安养着。如今不是姑娘你对不起那蔡公子,而是蔡公子对不起你。” 如此这般,便是退婚亦不输他理由的。 “可我爹爹那边……” 谷卿卿面有难色,毕竟婚期在即,爹爹虽不好排场,却也请了几位至交好友一同观礼。就好比戏台子已搭好,优伶却连夜跑了路,日后叫爹爹的面子如何搁置? 容双本就不拿媒妁之礼、父母之命当回事,她宽慰谷卿卿道,“那蔡公子是在守孝期间与那姑娘住到一块的,如此不孝不义之人,谷神医自是能分得清的。姑娘放心,我这便去与你爹爹将这件事说个清楚。” - 眼下谷柳青屋内还留有微弱的烛火,谷卿卿看了众人一眼,自先上前轻敲了敲爹爹的房门,“爹爹,睡了么——” “尚未,进来吧——” 即刻,屋内便传出了谷柳青染了些许岁月风霜的声音。 “爹爹——” 谷卿卿推门而入,容双等人亦跟在她身后。 瞧见谷卿卿同祝清逸一道出现,又是这般郑重其事的阵仗,谷柳青微微蹙眉,将视线落到了容双身上,先声夺人道,“阿逸,这位便是你的红颜知己了吧?” “……” “??” 容双同长烨双双抬眸,容双眼底是茫然一片,而长烨则是不满。这老头子,瞎说什么! “谷神医怎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祝兄心上人分明是谷姑娘,而她……” 长烨毫不客气呛声谷柳青,话说一半时顿了顿,在容双毫无防备之际抓住了她的手,像是在向众人宣布她的归属,“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公子莫怪,是我唐突了。” 错点鸳鸯谱,谷柳青面上倒无多少愧色,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夜色已深,诸位找我有何事么?” “师父。” 随着一声“师父”落下,祝清逸已掀袍跪在了谷柳青跟前,不顾尚有旁人在场向谷卿卿诉着衷情,“徒儿心仪师妹已久,望师父能收回成命,取消明日的婚期。” “你说什么?!” 谷柳青声音微扬,不掩怒意,“还有数个时辰迎亲队伍便要过门了,你现在同我说这些?” “只要卿卿还未过门,便还有挽回的余地。师父,卿卿亦是不想嫁与那蔡公子的。请师父成全我与卿卿,我此生定不负她的!” 谷柳青方将视线落于谷卿卿身上,“卿卿你呢?也要跟你师兄一起气死我吗?” “爹爹!” 谷卿卿亦缓缓跪落在地,同祝清逸比肩。 夜里听着更鼓声声,她却泪湿枕巾,心中郁结难解。 她披衣出屋,身随心动,朝祝清逸屋中走去。此前千百个夜晚无眠时,那条短短的小道她已孤身走过了无数回。 可独独今夜,她心上之人由黑暗里缓缓朝她走来…… 被他抓住手的那一刻,她再无法接受那人从她身边抽离—— “三年前爹爹便知晓我的心意了,我心下只有师兄一人。从前、今后都是。” 此刻谷卿卿眸中再次出现了三年前的那股子犟劲,甚至比三年前更甚。 “你、你们……” 谷柳青腾然起身,被他们师兄妹连番话气得大喘气。 他于天命之年方才有了谷卿卿,而今已是古稀的年纪,难免当不得气。而他靠医术立命,凭信用安身,断不允他师兄妹二人如此任性胡来。 “不可能!明日花轿上门,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至于阿逸,你、你给我即刻下山!我谷柳青就当、就当没有你这么个背信弃义的徒弟!” 谷柳青气得拐棍跺地,发出了“哐哐”的声响。 - 长烨在一旁不由得嗤笑出声,好两块榆木头。这么些话有效的话,他们何苦错过这么些年? “若说背信弃义,在下倒知有个人莫出其右。那甚蔡公子,早与人暗通款曲,致使女子怀孕后始乱终弃。如今正与过去割席,等着明儿清清白白当谷神医你的好女婿。” “你说什么?蔡杭已有相好?” 长烨的话犹如一声闷雷于谷柳青耳畔炸开,他的这一席话不亚于祝清逸同谷卿卿带与他的冲击。三妻四妾于官宦世家是常事,然则于他们寻常百姓而言却是未有的,便是有,他亦无法接受谷卿卿甫一入门便要受此等委屈。 “那女子现如今就在福應寺养胎,神医若不信可将之一观。” 容双替长烨将话接了下去,并从袖中取出了一块质地上乘的玉佩递与谷柳青。这块玉佩是下山时那女子转交与她的,彼时蔡杭为了稳住她,将他们蔡家的传世玉佩留与了他腹中的胎儿。 他的心意是真是假,那女子并猜不透,然而这块玉佩却是一等一的上品,当是做不得假。 这谷柳青于蔡杭满月时曾抱过他,彼时他身上便是挂着这样一块玉佩——正面刻有“蔡”字以示族氏,反面则是“春风得意,鹏程万里”八字以表祝福。 谷柳青反复端详着手里的玉佩,面色已是铁青,久久未得言语。 “神医若还不信,明日可执这玉佩质问于他。便是他信口狡辩,那福應寺内的女子,亦可作证。” 容双此言,已堵死了蔡杭的所有出路,叫谷柳青彻底确信了下来。 “罢了,”谷柳青将玉佩拢入袖内,朝谷卿卿道,“那便,将婚事取消了吧。” 他并非真就那般食古不化,一切只因蔡公于他有恩、蔡杭又是文质彬彬的少年才俊,教他难以回绝。而今既知蔡杭是此等人品,他便是舍上自己的这张老脸,也不会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 “如此一来岂不是可惜了布置?不若明儿谷神医为祝兄同谷姑娘的亲事办了,大家仍旧热闹热闹。” 这谷卿卿早于三年前便向祝清逸诉明了心意,然而如今被长烨将他们的亲事搬到台面来讲,不由得教她羞红了脸。 然而她的眸中,含羞又带了三分期盼。 “也好,就这样办吧。” 谷柳青思量了片刻,点头应了下来。祝清逸是他看着长大的,若非早为卿卿定下了亲事,三年前他便不会那样逼走他了…… “多谢师父!” 祝清逸欣喜叩首,站起身后悄咪咪同谷卿卿双手绞在了一处。 横竖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他的心境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开始,期待着明日的到来了—— - 次日清晨,乐元泰同小兰筠忙着张罗谷家的喜事。 秦府虽未办过喜事,然这琐碎之事横竖不过那些,他们亦算是干回老本行了。 谷卿卿请了秦清双为她梳妆打扮,而容双则一早便被长烨拐到了两里开外的灌木林等着迎亲的队伍。 因着时间紧迫,谷柳青并未来得及将退婚的决定告知蔡杭。未免出现两个新郎官致使场面混乱,长烨便提出了在此“剪径”。 更何况他和容双答应过的,要将那负心汉剪至那女子跟前,向她赔罪。 未免给谷柳青带来麻烦,长烨特穿了黑衣黑裤,蒙上黑面纱,看着果真像那剪径的……大侠。 毕竟他的身量气质如此,再怎的亦不会与人粗莽之感。 为了方便动手,容双亦是褪去了衣裙,束身衣裤将她高挑的身材姣好地勾勒了出来,再蒙上面纱则犹如那玉面罗刹。 长烨眉眼含笑地望着容双,“你看,我们像不像那画本里的雌雄双煞?” 他本不该将容双拖入危险,然而等待迎亲队伍的时间漫长又无聊,若容双不在那当是多么无趣。更何况,他有把握将容双护好来。 容双凉凉横了长烨一眼,双煞未必,双……单傻到是真的。 近来相处,长烨于她跟前渐流露了少年气,不再同初见时那般拘着。 可容双从不觉被冒犯,反倒在他的步步紧逼中,阵地一寸寸失守,只怕不久便要缴械投降了…… 第76章 完婚 日近正午时,树影摇动,鼓乐震天。 蔡杭身骑高马,胸束红花,正往谷家方向行进。 容双早已拾了一把石子,她坐于松柏之上,纤细的手指一弹,蔡杭所骑之马前蹄便中了一弹,带着他生生往前扑去。 长烨便是在这时飞身而出,揪住蔡杭的衣领,即刻便没了踪影。 那迎亲的轿夫、乐手皆慌了神,面面相觑呆怔在原地,不知要打哪找起。 “无趣。” 容双本以为有一仗硬战要打,岂料他们竟连头都不抬,未有发现她便坐在树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 一直到那些下人们离去,容双方才丢了石子拍拍手跳下树来。 而长烨已于一里外的土地庙将蔡杭捆好了来,未免他高叫出声,索性便将他胸前的红花塞到了嘴里。 容双到时,所见的便是这一幕——蔡杭嘴衔着红花,呜呜咽咽望着她。 “倒还真是个俊俏公子。” 容双忍俊不禁,话里似赞还讽,末了望向长烨道,“那便……将他带去福應寺?” “要到时辰了。” “那他……” 容双话音未落,长烨拍了拍手,便有两身量颀长的小厮入了内,朝长烨躬身以待吩咐。 “将他先行送往福應寺,莫要出了差池。” “是。” 那两小厮毕恭毕敬,与长烨之间好似并非主仆那般简单。容双隐隐觉得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 往谷家折返时,容双方问道,“怎的从未见你带随从在旁?” “出门在外,当是低调行事的好。” 长烨柔声一笑,他说过,不会教容双有事的。自从赵二那事后,他便派了两暗卫保护着容双。 如今说来,容双才是他们的主子。 “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容双将眉微蹙,不禁喃声道。 “西市一行,我以为你便知道的。毕竟我身为一坊之主,这点子手下总是有的,我可未想过要诓你,只是不觉有提及的必要。” 长烨生怕容双误会,连忙解释道。而他眸中紧张又着急的神色,倒也抚去了容双微蹙起的眉头,她轻轻点头,“也是。” - 此时的谷家小院摆了四五桌宴席,宾客已近乎落座。来者皆是谷柳青多年的挚友,自是知道祝清逸的,是以他们对新郎换成祝清逸并无甚讶异。于他们而言,祝清逸和谷卿卿本应就是一对。 “齐兄、秦姑娘,你们回来了——” 祝清逸本与宾客寒暄着,瞧见容双和长烨便径直朝他们走来,面上清俊的笑容不减。他今日得以穿着这身喜服,还得多多谢过他们二位才是。 望着一身喜服,笑得灿烂的祝清逸,容双却觉得眼底有些酸涩,心底却是高兴得紧的,梦外的他终是圆满了啊—— 长烨瞧着容双神色有些异样,眼眶竟微微泛了红,不禁有些慌了神,“怎么了?” 难不成她眼下后悔,后知后觉发现心上有了祝清逸? 回过神的容双眨了眨眼,将眼底的酸涩压了下去后,轻声道,“为祝大夫高兴。” 这边说着,祝清逸已走至近前,容双由衷笑道,“恭喜祝大夫今日得偿所愿——” 长烨在一旁亦道,“恭喜祝兄了——” “那蔡公子如何了?” 祝清逸道了声谢,方才开言问蔡杭的情况。他声音不高,眼底却仍有着些许担忧。 “我已让人将他扭送上福應寺,祝兄大可放心。” “是啊,”容双亦笑,“你只需安心当好你的新郎官便好,剩下的有我们为你挡着呢——” 祝清逸心底的石头方才终于落了去,将他们招呼往小兰筠他们所在的那一桌落座。 - 容双方才坐定,秦清双便牵着蒙着红盖头的谷卿卿穿越众宾客,来到了祝清逸跟前。 这谷卿卿未有丫鬟,恰逢容双他们来访,秦清双便主动揽了为她梳妆打扮的活儿,更将后续一应事宜也主动揽了下来,教谷卿卿甚是感激。 祝清逸牵过秦清双递与他的红绸带,款款深情望着绸缎那端的人儿,在赞礼者洪亮高亢的声音中缓缓躬下了身去。 这一切,如梦还似幻,尘埃已落定。 谷柳青坐于上首,手捻着花白的髭须,眼中不吝流露对这对新人所有的满意。好似昨日发怒之人,不是他。 - 礼成之后,祝清逸将谷卿卿牵入了洞房,宴席亦正式开了场,满院皆是宾客的喧哗热闹声。 小兰筠视线全程追随着新人,待他们入了洞房再看不见身影时方才舍得收回目光。 容双见状不禁嘴角噙了笑意,但未免小兰筠将话头引至她身上,便也未有言语。 坐在她身侧的长烨倒是将她的反应悉数收入眼底,亦是弯了嘴角。 “齐公子今儿心情好似很不错?” 小兰筠看看自家主子,再侧首看看看看长烨,满眼真诚发问。 果然,她的打趣只会迟到,不会不来。 容双下意识偏首,一抬眼便同长烨的视线撞了上,他眼里的缱绻教她一时忘了移开视线,竟这样呆呆地同他对望着。 长烨嘴角的笑意彻底放大了开,“容双高兴,我自然高兴。” - “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忙完前厅一应事宜的秦清双恰巧回到宴席,瞧见席上其乐融融,便亦笑着插入其中。 “我看呐——我们秦府也要好事将近了。” 乐元泰快嘴,这些日子长烨待容双如何他都看在眼底,亦是由衷为她得觅良人高兴。 秦清双自是知道乐元泰所指为谁,嘴角的笑意渐有些僵硬,然也不好即刻袒露,只是于心上默默记下了一笔。 “你怎的尽同小兰筠学这些,倒是越发活回去了。” 容双嗔怪横了乐元泰一眼,带疤的脸上染了几分红意,教秦清双更觉厌恶非常。 - 不多会,将蔡杭扭送往福應寺的那两小厮已经折返。他们越过喧哗的人群,至长烨耳边低声禀告道,“启禀主子,已将人送至福應寺。” 容双本就对那女子上心得紧,见他们前来回禀,不待长烨发声便自先开口道,“如何?蔡杭可是认下那姑娘了?” “有福應寺住持和一众尼姑做主,他自是不敢不认。只是那姑娘亦是个有志气的,铁了心留在福應寺出家,将那蔡公子赶下了山去。” “那……她腹中的胎儿如何打算?” 不认蔡杭自是没错,可她如何撇得下孩子清心出家呢? “昨儿后半夜,那姑娘腹中胎儿仍是未能保住,已是没了。” 也因此,她更心灰意冷。而今日她曾经爱敬了三年的男人,竟跪在她脚边摇尾乞怜,无疑更添了她出家的决心。 容双点点头,不知该为那姑娘惋惜亦或是庆幸,心下一时复杂难分。长烨瞧出了她心里的柔软与难过,与案桌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抚。 “那蔡杭呢?” “那蔡公子……” 提及蔡杭时,两小厮尽皆露出了欣然的神情,“下山时他一脚踩空,滚下了山去。我兄弟二人倒也做了回好心,将他送回了蔡府。只是他再要想下地,恐是难如登天了。” 更别谈再来谷家生事滋扰了。 今日种种,许是,他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惩罚于他吧…… - 次日清晨,容双尚在梦中,屋外已响起了敲门声,是谷卿卿—— “秦姑娘,起了吗?” “嗯——” 容双昨夜喝了些酒,睡意正浓着,她挣扎着披衣起身时,小兰筠已赤脚下地先她一步将门推了开。 “谷……哎呀错了,祝夫人,早呀!” 甫一见着谷卿卿,小兰筠便笑容可掬,且及时改了口。 得嫁与心上人,谷卿卿面上不复与容双初识时的那般愁云惨淡,她微弯了弯嘴角,“早啊,小兰姑娘。” 她已将发盘起,梳了妇人的发髻,一双柳叶眉是今早祝清逸为她所描而成,未见功底却深含情意。 容双尚未梳洗,垂下的发丝刚好遮住了她的右颊,睁着惺忪睡眼的她看着竟意外的有些娇憨。 “卿卿说过,待婚后便为姑娘医治面上疤痕的。我今儿便和师兄进山采药,姑娘安心在此处住下便好,有甚不便之处尽跟我爹爹提便是。” 虽已是成婚,谷卿卿一时还改不了口,仍旧一口师兄地唤着。而她作为东道主,此次进山要数日之久,自是要来同容双说个清楚的好。 “好,麻烦祝夫人了……” 容双亦学着小兰筠唤了声“祝夫人”,她顿了顿后又道,“不若我同夫人一道上山?” 他们毕竟是为她所奔忙,她亦不好袖手旁观。 “不必不必,我与师兄自小就接触这些,采摘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姑娘算是门外人,上山可是受累得紧。” 谷卿卿连连推辞,容双瞧着她言辞真切,便也不再坚持,只又是道了一谢,“那……容双先谢过夫人了。 “何须客气,我和师兄还应多谢你与齐公子呢——” 谷卿卿柔柔按住了容双的手,她三句不离祝清逸,面上尽是幸福的神色。 她已有数年不曾同师兄一道进山了,此行倒教她期待得紧呢! 第77章 约会 容双匆匆洗漱了一番,本想着出门送送祝清逸和谷卿卿的,不曾想他们已是进了山去。 “这早便醒了?我熬了野菜粥,与你盛一碗?” 夏日的早间,风中含有丝丝凉意,于容双身后走来的长烨更是笑容和煦。他确是应了容双的话,一同出行的大多日,皆是他应承着众人的膳食。 自然,他的所有菜色皆是为容双而变化。 昨日容双饮了些酒,他便一早去屋后采了些许野菜,将粥煮得清甜又开胃。 容双唇角不禁勾了勾,“好。” 他们正欲一同朝瓜棚下的石桌走去,忽的几位家丁模样的人挑着聘礼打头入内,“谷神医可在么?” “你们是何人?” 容双将眉微蹙,谷神医只有一个女儿,且已完了婚,如今又是谁前来寻事? “我家公子是楚公子,谷神医知道的。请问姑娘,谷神医可在么?” 为首的家丁朝容双恭敬地笑笑,倒是个有家教的,不似那日泼皮赵二的那帮黑心手下。 容双未答,只求个确切答案,“只不知楚公子,与何人下聘?” 两人说话间,约莫有二十名家丁鱼贯而入,将聘礼摆满了本就不甚宽敞的院落,倒有那日长烨至秦府下聘时的三分排场。 而在他们后首,则缓步走入了个儒雅公子。 他朝容双作揖行了一礼,“在下楚栾,昨日于席上对姑娘一见倾心,别后难忘。今日冒昧上门求亲,还望姑娘能知晓在下心意。” 容双下意识望了身侧长烨一眼,果见他神色难看得紧。 然而他却未有言语,目色沉沉地望着她。他要教她亲口拒绝、亲口认下他来。 “……楚公子许是认错了,我尚有一胞妹,公子昨夜所见应该是她。” 很快,容双便反应了过来。 她与秦清双本就是双生,八岁之前将她们错认是再寻常不过,而后她面上添了一道可将她与秦清双区别开来的疤,此等乌龙方才渐渐少了。 今晨她习惯性地蒙上了面纱,再加上身段眉目同秦清双又有着七分相仿,仅见过秦清双一面的楚栾将她错认亦是正常。 “姑娘尚有胞妹?” 闻言楚栾面上果真有了豫色,若是双生的话,他的确不能保证自己未有认错。 “恩,”容双浅浅笑了笑,只手抚上了她的右颊,“我面上有疤的,我妹妹她没有。” 如此一来,楚栾便好确认了,“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姑娘见谅。” 昨日秦清双牵着谷卿卿从宾客中走过,他的视线便未再从她身上移开过。她虽然只是略施粉黛,但天生丽质却胜过了一身嫁衣红裙的谷卿卿,于他心里投下了倩影。 “无妨,楚公子在这等一等吧,我去瞧瞧她。” 容双倒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且这公子看着谈吐儒雅,言辞恳切,确比日前上秦府求亲的那些人胜过不少。虽是乐元泰早便钟情于清双,然终身大事,她须得让清双自己亲自决定的好。 - 不多时,秦清双同容双一道走了出来,她于楚栾跟前微微福了一福身子,眸中含了三分羞意。 “楚公子,这便是我的胞妹,秦清双。” 容双开言为他们引荐,而关于楚栾的来意她也已于秦清双屋中时便同她说了清楚。爹娘一向最宠清双,婚姻大事由着她挑拣,是以作为长姐她便与他们留了独处的时间,任清双好作决定。 “可要出去走走?” 那些家丁虽将聘礼送来后便退了去,然而院里堆满了大小箱还是显得逼仄异常,尤其是瓜棚的石桌上亦被放了一些。 容双便只好舍了野菜粥,偏首向长烨做邀道。 “好。” 长烨面色仍旧不大好看,然这是容双头一次约他,他自不会拂了她的意去。 - 此行容双并未带上小兰筠,而是同长烨二人往集市而去。早膳尚未吃上,还是先寻一处餐点坐下的好。 行了半路,长烨终于启唇,“你为何,不与他说我是你的未婚夫婿?” 长烨非是气恼她不肯将自己认下,只是气她不惜将自己的伤疤袒露亦不肯借他一用。明明他在身旁,便是最好的回绝借口不是么? “我须得确认他是否错认了,而不是莽撞为清双将亲事挡了去。” 毕竟眼下她同清双之间颇有微词,她不想再多让她怪上自己一条,还是横竖皆交由她自己评判的好。 容双的辩解好似安抚,且并未反驳长烨“未婚妻”之话头,叫长烨眉间郁色淡了去。 偏生他又是个认死理的,又紧着问道,“那若他真是为你而来呢?” “你觉得我会应下?” 容双反将眉一挑,嗔怪又憋笑地望着身侧吃着飞醋的人儿。 他竟对自己没信心至斯么? “不会。” 成功接收到容双眼里传来的讯息,长烨这才憨憨笑了开,继而柔声道,“想吃点什么?” “那便……去喝完混沌汤吧。” - 混沌汤最是寻常,江南随处可见卖混沌的小贩,近了京城,此亦是地道的一道早膳。 容双随意找了间干净的小店走了进去,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长烨则抬手唤来了店小二,“两份混沌汤,再要一屉三鲜包。” “好嘞!客官稍事片刻!” 店小二高声应了下来,忙碌的身影于客见穿梭着。于市井百姓而言,得以忙碌许便是最大的幸福。 - 候着上菜的空当,容双只手托腮望向窗外。 她本是先来无聊随意看看,不曾想却被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是他—— “在看什么?” 长烨亦随着她往窗外望去,只是待他侧首时,容双所见那人已是不见了踪影。 “没什么,那小孩儿糖葫芦吃得好生高兴。” 容双指着不远处总角小儿浅浅一笑,将心里的异样压了下去。 她……又见着了梦中所见之人。 这一次,是雍王。 福應寺一行后,梦中的场景于她愈发真切了些。可也是从福應寺下来后,她终于承认了心下有长烨。 正便是如此,她开始下意识抵触着梦境。毕竟于梦中,长烨……并非她触手可及之人。 “你喜欢,一会儿我们便去买。” 长烨亦跟着容双笑了起来,眼底的宠溺甚是分明。 容双便融化在了他与她的的柔声与宠溺中,将适才出现的人影从脑海中挥了去。 她弯了弯眉眼,“好。” - 用罢早膳后,长烨果真同容双一道往外边的糖葫芦摊而去。 “老板,来一串糖葫芦。” 长烨话音未落,容双便在一旁补充道,“两串。” “好嘞——” 小贩应声从糖葫芦架上拿下了两串递与容双,容双则又分了一串与长烨。 瞧着长烨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容双笑了开,“难不成你以为两串都是买与我自己的呀?我可不这么贪吃的。” “我,从未吃过这个。” 在容双灼灼的目光下,长烨缓缓道了声后还是接了过。 莫说糖葫芦了,便是当街吃东西他也从未有过的。毕竟,这于他的身份并不相符。 然而这东西既是容双递与他的,意义便自是不同。 “我也从未。” 结识长烨前,逛街采买之事都是小兰筠代容双去办,亦或是清双买了双份分与她。她这亦是首次,自如地摘下面纱于街上吃着小玩意儿,眼底星芒闪烁。 长烨看她的神情,教她渐渐忘了面上那道疤,亦能自如地迎上路人异样的目光。 于梦境相反的,如今的他方才是她的救赎。 - “甜么?” 两人沿着市集一直朝东而去,容双微抬首望向正在吃着糖葫芦的长烨,笑着打趣。 长烨手微顿,继而将糖葫芦递至容双嘴边,声音低低的又含了丝笑意,“你尝尝。” “……” 不意反被长烨将了一军,容双面颊微粉,轻推了他一把,低低啐了声,“没个正经!” 长烨朗声而笑,正要去追先走他两步的容双时,后首有个声音唤住了他—— “烨儿?” - 长烨脊背猛的僵直,握住糖葫芦的手松了又紧,末了方才缓缓回头,勉强扯了扯唇角唤了声,“王叔。” 唤住长烨的不是旁人,正是雍王。 这一世的雍王不再是兵戎马上,而是自成婚后便同王妃琴瑟和鸣,相伴天涯,自此不再过问朝中之事。 不曾想,今日竟会在此遇上。 雍王果不其然将视线落于长烨所执糖葫芦之上,忍俊不禁道,“烨儿好雅兴。” 长烨面上掠过几分尴尬,不免轻咳了两声,继而将话头转道,“王婶呢?王叔这是……回京么?” “喏——见着泥人便迈不动腿儿了。” 雍王将手一指不远处的泥人摊,眸中尽是柔意,“我隐约听到你的声音便快行了几步,与你同行的姑娘是——” - 上一世长烨多少是知道点雍王与容双之间的,然而这一世雍王眸中并无任何对权势的渴望,待王妃亦是体贴入微,如同寻常长辈被教他们这些子侄辈爱重。 是以,他欣然而笑,“不瞒王叔,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第78章 归位 走在前头的容双不见长烨跟上来,再回头去寻时,却见他恭顺地同雍王说着话。 她,还未见长烨有过此神情—— 容双下意识往回走去,至近前时,恰听到长烨唤了声“王叔”。而后他再说些什么,她便悉数听不进了。 王叔……是何身份才当得起此称呼,容双并非市井小儿,她自有着自己的判断。 - 长烨听得容双的脚步声,回首望她时想拉过她的手,不料却被她不动声色躲了去。 “王叔,她便是我同你提起的,她唤作容双。” 长烨以为容双又为梦境所困,才不复适才的开怀。然而王叔如今在前,他并不能很好地安抚她,只能四两拨千斤为他们做着介绍。 适才隔着远,雍王并未看清容双的样貌,而今方才看清她右颊上的那道疤。只是除却轻微的可惜,他未有感到任何不适,甚至不知怎的,他倒觉得这女子确是配得上他这自小聪颖过人的五侄儿。 容双朝雍王微一欠身,尚不及她开口,雍王妃已拿了个泥人匠所捏就的雍王朝他们欣然而来。 “咦,五殿下你也在呀——” 这雍王左不过比长烨年长了八岁,雍王妃又更是与他年纪相若,并无多少长辈的稳重,虽是成亲数年,仍旧被雍王宠得有些孩子心性。 她炫宝似的将泥人从手后拿了出来,于长烨跟前转了转,“如何,像你王叔么?” “像——” 长烨忍俊不禁点点头,前有王叔笑他当街咬个糖葫芦,后便有王叔自己成了泥人的模板,倒是半斤遇着八两。 而这,不过是因着他们身侧的女子便是他们心属之人罢了。 - 别了雍王夫妇,容双仍旧神情怔怔的,漫无目的朝前走去。 “容双,你怎么了?” 已至长街尽头,容双仍欲朝前走去,长烨终是拉住了她的手,迫着她望向自己。 “长烨,你……是皇子吧?五殿下?” 容双喃喃出声,望向长烨的眸子了无光彩。 她所遇着的小兰筠非是宫女、祝清逸非是太医、便是乐元泰和赵良桉的也有了不同的命数。 可偏生、偏生长烨便是她所梦见的五殿下…… 她痛苦地揉了揉额角,许是因体内“归魂丹”起了作用,她愈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是。” 长烨静默了片刻,终是坦言了自己的身份,而后又辩解道,“齐坊主自也是我,我未诓过你的!” 他不过是,避重就轻罢了。 “且我无心权术,早已不打算再回京城,五殿下的身份于我已是过眼云烟了” 听着长烨的解释,容双并未言语,而是挣脱了他的手,再度向前走去。她不怪长烨的,她能怪他什么呢? 只不过眼下,她需要时间静静…… - 长街尽头再行不远,便是一处荷塘。 时已初夏,荷花已铺了满塘,再近些便能闻到空气中夹杂着的屡屡清香。 容双扶着塘边半人高的栏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梦中那女子决绝跃下莲池的模样。 几乎是无意识的,她亦学着那女子,跨过红木栏杆,纵身跃下了荷塘。 - “容双!” 长烨在容双再度甩开他的手后,不敢逼她太紧,却不曾想她竟做出如此行径。 他几欲是飞奔近前,指尖却只触到了她的裙角,由不得他抓牢。 眼见着容双落入水中,长烨来不及做出思考便也跃入了池中。 即便,他不懂水性。 - 容双却是不同,她于江南长大,自小便深谙水性,落入水中倒如囚龙离了枷锁般自在。 她将手缓缓张开,于水中呈放松状,而关于上一世的记忆也在这时纷至沓来。 甚至还有,她于地府徘徊二十余年后,阎王同她的那番对话—— 彼时阎王许她重生,并允了她三个愿望。 她一愿兰筠了无烦恼、活得自在;二愿祝清逸明月入怀、有人可爱;三愿赵良桉位极人臣,否极泰来。 她所愿者,皆上一世所亏欠之人。 而长烨……她并无多余的愿望留与他,亦无须留与他。横竖,他已与她恩断情绝了不是么…… 思及长烨,容双的心隐隐有些发疼了起来。为何这一世,偏又要遇着他? - 容双尚蹙眉纠结着,水下不知何物绊了她一下,她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可不曾想,绊着她的,竟是缓缓沉下的长烨—— 容双心下大恸,这呆子,不识水性还随她跳下来做什么! 她当即一把抱住了他,拖着他的身子吃力地浮出水面,向岸边游去。 所幸她早年习了武,还能鼓着一口气挺到最后。 将长烨托上岸后,容双已是筋疲力竭。然看到长烨俊脸惨白,陷入昏迷,她还是强撑着身子按压着他的心肺,嘴里不住呢喃着傻子,泪水亦早已夺眶而出。 - 夏日的正午时分,莲池畔避得人影全无,时下并无人可帮到容双。 且只要长烨与容双独处时,便会遣退暗卫,免得教他们看到自己的另一番模样。 容双瞧着按压心肺仍是收效甚微,心下凉了一半。她还果真……是不祥之人呐。 “姐姐!” 便在容双气力将散之际,秦清双的声音急急传了来—— “齐公子,齐公子怎么了?!” 尚不待容双回首,秦清双已小步跑了至,面容和声音里满是关切和着急。 而容双终在看到长烨有人可救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却原来长烨同容双一道离了谷家后,楚栾亦邀秦清双一道出游。 秦清双稍作思量,便应了下来,即便她心思并不在他身上。 这楚栾是京城药材商的独子,家境殷实得紧,便是这燕北山一带亦有他们的分铺与别院。 他抬手叫身后的家丁们将容双与长烨搀起,送至最近的别院休养,并柔声宽慰心下着急的秦清双道,“我这便去请大夫,令姐会没事的!” 殊不知,秦清双心下所挂怀的,仅仅是长烨一人罢了。 - 容双醒来时,一室药石的苦味令她将眉轻轻蹙起。 “秦姑娘,你醒了!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出声的是容双从未见过的丫鬟,而她如今所身处的亦是个陌生的屋子,里头陈设摆放尽显奢华。 容双不及多想,即刻掀被落地,嘴里紧着问道,“姑娘可有瞧见与我同行的男子?” 那丫鬟点点头,“清双姑娘照看着他呢,秦姑娘请放心吧。这儿是我家公子的别院,姑娘安心住下便是。” 这楚栾心思既在清双身上,自是要讨好未来的妻姐,是以将最上等的房间与贴心的丫鬟拨与了她。 闻言容双脚步一顿,如今的她已有了上一世的记忆,自是知道长烨与清双的情并非来由梦境。 然而她还是步履缓缓地,朝长烨屋中而去—— - 长烨房门轻掩着,容双透过门缝,恰可见清双紧握住了他的手,神色甚是担忧。 “秦姑娘,你醒了——” 楚栾送走大夫后折返,瞧见容双静立于长烨门前,便开言唤了她一声。 屋内的清双听见声音,即刻松开了长烨的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朝容双走来,关切道,“姐姐身子可有碍么——” 容双直直望入了清双的眼底,良久,方才轻轻启唇,“无甚大碍。” 此前关于乐元泰的梦境里,从未出现过清双。他便是死,也死得莫名。 直至昨夜记忆回笼,她方才忆起,乐元泰是为清双所害。 可容双自己,亦非善类。她为嫉恨清双,将她骗上了花轿,远嫁北夷,换来了长烨同她的恩怨两断…… 她与清双之间究竟谁亏欠了谁,已无从辨白。 “大夫说齐公子无甚大碍,只是不知怎的一直未曾醒来,姐姐可要去看看他么?” 清双出声将容双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往里头望了一眼,继而缓缓摇摇头道,“他有你照顾便好,我便先回谷家了,小兰筠还等着我。” 不意容双今日这般好说话,清双有些意外却也当即应了下来,“姐姐放心,清双定会好好照顾齐公子的。” - 直至入夜,长烨方才缓缓转醒,甫一睁眼,便见秦清双俯在他身侧的榻上小憩,即便在睡梦中也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见状他剑眉不禁深蹙起,手也轻轻从她手中挣了开,而秦清双即刻便醒了过来—— “齐公子,你可是醒了!” 清双眼底笑意明媚,当是真真为长烨的醒来而松了口气。 却不料,长烨紧接着的话却叫她生生将笑意僵在了嘴边—— “容双呢?她怎么样了?你们可有将她救起?” 被容双救出荷塘前他便失去了悉数意识,提起容双时他眼底的焦灼和关切深深刺痛了清双的眼。 静默了片刻后,秦清双浅浅一笑,“姐姐无碍,她已先行回谷家了,临行前教我好好照顾公子。得见公子醒来,清双便放心了。” 她刻意加重了“教我”二字,将话头重又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来。自此一事,齐公子应当看得出谁才是真正紧着他的人了吧! 然而长烨却再未结果她的话头,掀被下榻匆匆往外而去。 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马上去找她! 第79章 告白 容双回到谷家时,小兰筠同乐元泰正于竹亭下品着谷柳青今晨刚从树下挖出的桃花酿。 说是品,倒不如说乐元泰喝着闷酒才是。小兰筠在一旁规劝不听,瞧着乐元泰愈发涨红的俊脸和酩酊迷离的眼神,急得直跺脚。 再见乐元泰和小兰筠,容双只觉恍如隔世。 她尚不及开口,小兰筠便快步朝她走来,“小姐,你快说说乐大哥,都醉成什么样了还喝!谷神医都被他喝倒啦!” “他怎么了?” “还不是因着二小姐!今儿那甚楚公子上门求亲,他无论长相亦或是家世皆远胜我们江南那些小家小户,看来这次乐大哥危矣。偏生这谷神医又请他一品佳酿,这倒好,他便有由头大醉一场了!” 小兰筠边说边急,容双却于心下缓缓叹了口气。今日所见,清双是断看不上那楚公子的,可元泰亦是了无机会,毕竟,清双的情悉数系在了长烨的身上。 她缓步朝乐元泰走去,于他跟前坐下,“还有酒么?与我来一盏。” 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最后一次同乐元泰于微雨亭对面而坐之时。 她就着适才小兰筠用过的杯盏,自斟了一杯,又为乐元泰将酒满了上,与他碰了一杯。 这下,乐元泰的眼底终于恢复了些清明,他笑了一声,“大小姐今儿是怎么了?怎的又喝起了酒来?” 容双少便不喜酒,与她一道长大的他自是知道的。她曾说过酒是愁物,举杯浇愁更是蠢举,昨夜因着祝清逸大喜方小饮了一杯,怎的今时竟主动同他碰起了杯来? “小兰筠说这是谷神医珍藏多年的桃花酿,不尝岂不是可惜了么——” 容双轻轻一笑,在乐元泰的注视中仰头将杯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便是上一世,容双亦不喜酒。然而如今她的脑海中一会儿闪过长烨将清双拥入怀的画面,一会儿又是他将她背下福應寺时他那温柔的侧颜,这般反复,令她心下乱成了一遭。 她喝酒非是为了浇愁,不过是为了平复此刻纷乱的心绪。 - 然而知她如乐元泰,岂会看不出她与今晨判若两人? 此前小兰筠所有的劝阻皆是无用,眼下他倒是在容双出现后将手中的杯盏停了下,认真地望着眼前人,“发生什么事了?” “恩?没有啊。” 容双说话间,又饮了一杯。 再要斟时,乐元泰轻轻按住了她的手,“齐兄呢?怎的未同你一道回来?” “他今晨落水了,如今在楚公子的别院休养着,有清双照顾。我怕你同兰筠担心,便先回来看看。” “你同齐兄之间,没发生什么事吧?” 乐元泰探究地看着容双,尽量拣着措辞。 “能有什么事?” 容双浅淡一笑,确是无事。或许,又将同上一世那样,与他再无结局。 - “你呢——为了清双?” 容双的话教乐元泰微哽,片刻之后他方缓缓应了下来,“那楚公子,瞧着挺好的。” “清双对楚公子无意的,她心上之人,是齐公子。” 容双不再如往常那般鼓舞和打趣他,而是平静地教他看清现实。 她怕终有一天,乐元泰上一世的悲剧又会重演。 然而她却不料,乐元泰反倒宽慰起了她来—— “你便是因此早早回来么?齐公子待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无须过多扰虑。” “我同他亲事已退,元泰你莫要将我与他再扯到一处。” 容双轻轻拍开了乐元泰的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而这次,乐元泰不再相劝,要喝便让她喝吧,至多晚些再将她抱回屋里去便是。 - 谷神医这桃花酿已有二十年之久,初入口是甚是甘甜,而后后劲却极是大着。 容双一连喝了数杯,长烨到时,她正靠在乐元泰肩头指着天边的星星说胡话。 “这辈子啊,我只要你与小兰筠在我身边就好,余者皆不重要……不重要……” 上一世,当属乐元泰同容双未有感情纠葛,于她而言是亲如兄长的存在。 这一世,亦是一样,唯有他与小兰筠能让容双毫无负担地依靠和信任。 “好。” 乐元泰亦是有了些醉意,他柔声笑道,“我此生必是会护你周全的。” “我信!” 容双偏首朝乐元泰明媚而笑,醉后的她倒又重拾了昔时在江南时于乐元泰面前所展现的小女儿姿态。 而这一幕,恰是长烨阔别已久,未曾寻着的。那是容双卸去包袱后,对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上一次见着,还是在碎玉轩的时候…… 思及此,长烨的眸色黯了黯,快步上前轻拉住容双的右手腕,话却是对着乐元泰说,“容双醉了,我送她回去。” 见来者是长烨,乐元泰亦不阻拦,只是微一点头道,“大小姐说齐兄落了水,无事吧?” “无碍。” 长烨面色仍旧有些苍白,他醒来后连口热茶都不及喝上便匆匆往谷家赶。待至谷家时,又瞧见容双靠着乐元泰肩膀,心下的不适便又加重了些许。 她既知他落水昏迷,却连探视也不肯予,倒回来同乐元泰躲着喝闷酒了。 难道……她已经忆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 容双双眼本是迷离,感受到自己身子被人凌空抱起,也不睁眼,倒是安心地往他怀中缩了缩。 感受到怀中人犹如猫儿一般不安分,长烨于心中化开了一渠温柔,他小心翼翼、步履轻健地抱着她往屋中而去。 竹亭至容双屋子的距离不过百来米,长烨片刻便走了到。然而他垂眸望向于他怀中浅眠的容双,久久舍不得将她放置于榻上。 他怕她醒来,再不能这般乖,这般安静地同她相处了…… “你倒是不嫌累的……” 半柱香之后,容双方才轻轻哼了声,笑着从长烨怀中抬眸。然而在看到眼前人是长烨是,嘴角的笑意显然僵了住,“是你?” 她说着,便要挣开长烨的怀抱。然而长烨却犟起了脾气,愈发将她箍得紧了些许,话中满是不满的语气,“不然你以为是谁?” “你、你怎的回来了?” 容双又羞又气,夹带着还有上一世的委屈,“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是你,放开我!”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是不是想起了我们在碎玉轩的日子?我说过我会娶你的,我没有食言。这一世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你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长烨任由容双挣扎,仍是箍着她,喃声向她诉着衷情。 听长烨提及上一世,容双的反抗渐小了,抬首望向长烨的视线也因眼眶里聚起的泪水而变得有些模糊。 她原本尚在纠结,将上一世的记忆加诸于这一世的长烨,对他是否公平。却原来,长烨亦是记得上一世的种种的…… 许久之后,容双缓缓出声,“我只记得……永寿宫的日子。” 那段被他尊为母后,瞧着他与清双同进同出的日子。 - 容双淡淡的自嘲和讽刺犹如利剑刺穿了长烨的心,他想了许久的解释话语,临了却语无伦次了起来。 “我……我只是分别太久,一时间不知如何同你相处。我怕,我怕你不再是我所熟识的人,我也怕,你心上再没有了我。所以我才下旨封你为母后,但其实内侍念出圣旨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我的确不再是你所认识的容双了,你认识的那个人早已在被接出碎玉轩之时便死了。害太子,污良臣,弑先帝,每一桩每一件我都做了,还有更多的你怕是不知道,我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走过了那肮脏的五年。” 当年长烨说与容双的话,今日她悉数还与了他。 她的确精于盘算,也的确,嫉恨入肠。 当年康文帝崩逝后,她竟天真以为能同长烨重新开始,却终究难逃破镜难圆、弦断难续的结局。 而今虽是再世为人,然有了上一世污浊的记忆,她便无法将自己摘干净来。 “你以为重活一世,我便干净了?还是上一世同清双一起过,今世想换换新鲜?” 容双挑眉,大有伤敌一百自损八千之势。 “我与你之间只剩这些不堪了么?” 长烨目含痛意,可偏偏容双话中带的这些刺他皆得一一应下。毕竟当年,他真真切切以此伤害过她。 - “我从未和清双在一起过。当年我在南阳,遇到她被泼皮欺辱,便为她出了头,此后便一直将她带在了身边。从见她的第一眼起,我便知她定是你的亲人,我从未对她起过甚旁的心思。” “当年我手下不乏心慕清双之人,可清双不愿嫁,我便随了她。说到底,我也私心地想多看看她与你七分相像的容貌。而后你命赵良桉送来立储的诏书,我一夜不曾得寐。非是因将登九五,而是入了宫必定会碰见你。” “我将清双引与你见面,本以为得见双生妹妹你会很是高兴,可我却看到了你笑容之下的不耐烦。然而我还是将她留在了永寿宫与你为伴,我甚至还想着,她既与你容貌相仿,他日于百官之前我可与她封号,再借之为你脱去此前父皇所加与你的所有身份。可不待我有所行动,你便教她远嫁了北夷。” “那日我又怒又痛,却非为了清双,而是你。我气你连亲生妹妹都不肯放过,也恼你对我的信任所剩无几。是以在追回清双前,我同你说了那些话,可不曾想,最终惩罚的还是我自己。我苦挨了二十多年的相思和悔恨,如今断不会轻易放开你的手。” 长烨的一字一句,皆是容双未曾看到的真心。 他牵着已是泪流满面的容双的手,缓缓放于他的胸口,“我心上从前往后,仅有你一。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第80章 和好 容双醒来时,长烨便坐于她榻旁,骨节分明的手掌包住了她的小拳。 瞧见她醒来,长烨当即绽开了朗润的笑意,“我做了你昨日未能尝上的野菜粥,如今还放在灶上热着。你洗漱一下,我盛碗来与你尝尝。” “……好。” 容双怔了怔,昨夜的记忆点点回笼。 昨夜长烨与她说了许多她身后所不知道的事,她方才知晓原来当年痛苦的非仅她一人。 于长烨心上,也一直有她。 乘着醉意,她不再纠结于前世的种种,而是反手勾住了长烨的脖颈,将唇凑了上去。两世为人,好似只有那刻她最纵着自己,也只有那刻她的心里满是暖意。 待入梦后,她亦终得看清,彼时她跃下城门后,不顾血污拥她入怀之人,是长烨。 - 长烨前脚出了容双的屋子,小兰筠后脚便端着烧开的热水进了来,笑意盈盈道,“小姐同齐公子和好了?” “恩?我与他并无争执啊。” 想到昨夜,容双脸不由自主烧了起来。她唇不过是轻轻一碰长烨的,便要离开,不料却反倒被他扣了住,反客为主。幸得小兰筠未有看见,否则必又是一番笑话于她。 “还说没有呢,昨儿啊你酒喝得可是比乐大哥还凶。齐公子陪了你一夜后,你便同昨日判若两人了。小姐,你可别欺我兰筠年纪小,没人比我更了解小姐了!” 小兰筠将热水置于梳妆台边,拍着胸脯一脸神气。 容双笑着捏了捏小兰筠的脸颊,干脆应了下来,“是是是,你最了解我了。” 长烨说得没错,既然上天给了他们重头来过的机会,她便该将上一世的枷锁卸去才是。眼下有兰筠和乐元泰在她身边,祝清逸和雍王也寻得了他们所爱,她又为何不能重新生活呢。 “阿弥陀佛,我家小姐可算是开窍了!我就说嘛,那齐公子可是打着灯都寻不见的人儿!” “他到底与了你多少好处?你竟这般为他说话。” 容双仍是笑,缓缓与梳妆台前坐了下。 - 容双与小兰筠之间的笑闹,恰被盛了两碗粥折返回来的长烨听了去—— “小兰姑娘吃了我这么多顿饭,合该多为我说说话的。” 长烨将粥放置与案上后,偏首向着正与容双梳发的小兰筠道,“小兰姑娘,我今儿也煮了你的份的,而今尚在灶上热着。” 他所端至房中的两碗粥,是与容双和他自己的。而他也好寻个借口,与容双再度独处。 “多谢齐公子!” 小兰筠笑嘻嘻朝长烨福了一身,手上的动作快了些许,她须得快快闪人才是! - 待容双梳洗罢,小兰筠即刻端着将将却温的水盆退了下去。 容双走近长烨时,他已将碗筷与她摆了好,笑意盈盈候着她用膳。 “你几时学会的这些?” 容双舀了一口粥于嘴边吹了吹,抬眸看向身边人。此前她还道长烨出身寻常人家,而今她已重拾了上一世的记忆,当知自小有宫人拥簇在旁,他如何会得这些? “想着做与你吃便学了。” 长烨清浅的一句话,让容双心底泛起了丝丝甜意。 “那……我可是挑食得很——” 容双虽是如此说道,一碗粥吃完却仍挑不出根刺儿来。她昨儿宿醉,嘴里正苦得很,一碗清甜的野菜粥此时于她而言早已胜过了山珍海味。更何况,而中还盛满了长烨的心意。 “如何?” 长烨倒是没吃几口,只是在旁支着下巴眉眼带笑地望着眼前人儿。 “唔……马马虎虎,再接再厉。” 容双话音未落,便自先忍俊不禁扬了唇角。此刻她的眼中是有着闪烁的星辰的,长烨一时竟看呆了去。 他们有多久,不曾这般敞开心扉相处了…… - 容双见长烨紧盯着自己瞧了许久,除了笑便是一语不发。 她有些窘迫道,“我……是不是嘴边沾了东西?” 不待长烨回答,容双便伸出舌头快速地在嘴边画了一周。此番行径倒惹得长烨嘴边的笑意更了大了些许,“还有。” 他说着欺身近前,将手伸到容双颊边,“别动,我帮你。” 容双果真呆呆坐得端正,却不料长烨伸出的手却是为了固定住她的脑袋的,他真正用之相帮的,是他的唇…… 双唇相触那一刻,容双仿若被人点住了穴道,僵直了脊背而忘了将他推开。明明于这事儿上面她非是懵懂,而今在长烨面前她竟紧张得将裙角抓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知道容双呼吸有些急促了,长烨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继而满意地点点头,“干净了。” “你、你混蛋!” 容双霎时羞得满脸通红,抬手便要去锤长烨,只是手落处见长烨未躲,便又轻了力道。 长烨眸色却深了几许,再开口时声音有着不寻常的喑哑,“怪你,昨儿叫我食髓知味了。” “怪我?” 容双有些怔然,然而即刻便领略了长烨所谓“食髓知味”的含义,他是在笑话她昨天主动亲了他吧! 打趣过后,长烨重又握住了容双的手,满眼柔情直直望入她的眼底,是今日未曾有过的认真,“容儿,我们成婚吧。” “……你簪子可做好了?” 容双静默了片刻,虽未即刻应下,然她的话已教长烨欣喜万分—— “我这便去做!” 他说过的,大婚当日要教容双戴上他亲手为她所做的簪子。 她记得,他自也没忘! - 待长烨的簪子成形时,祝清逸夫妇亦从山上采药得归。 他们此行去了小半个月,谷卿卿清减了少,然而眉眼间却是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祝大夫、祝夫人,你们回来啦!” 眼尖的小兰筠率先朝他们小跑而去,接过了谷卿卿背上的草药筐子,连声道,“可是辛苦你们啦——” “不辛苦的。小兰姑娘,这些日子在我家住得还惯么?” 谷卿卿正与小兰筠说着话,容双已同长烨一道由竹亭走到了他们近前。 如今再见祝清逸,容双心境已与此前有了不同。她既想与他老友相认,一话当年,又感谢上天与了他新的身份与所爱之人。 如此,不点破方才是好的吧。 “秦姑娘,我已与师兄将药材集齐了。待我晚些将它炼制成药,你将之涂抹个月余,便能见效了。” “多谢祝夫人,”容双顿了顿,又朝着祝清逸处福了一福,“祝大夫。” “秦姑娘无须如此客气的,只是我许是要借小兰姑娘一用,帮我拣拣药草去去土。” 小兰筠自是欣然应下,小姐即将重拾容颜,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 谷卿卿归来后,只是小憩了片刻,便与祝清逸一同投入到了草药的炼制中。而容双和小兰筠则是在一旁帮着工,谷家一众人的膳食则又落在了长烨的肩上。 长烨倒是乐得忙活,他不在意容双的容貌如何,但若真能祛疤自是再好不过了。 近日来他与容双之间相处愈发融洽,两人独处时他总是寻着机会偷个香,便是得容双赏几个暴栗,亦是乐此不疲。 虽未被谷家众人瞧见,但他与容双之间有情,已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 却说清双那日在楚栾别院照顾了长烨一整日,待他的感情早被楚栾看在了眼里。 这楚栾亦是个君子,瞧见清双对自己无意,客气地将她送回谷家后便不再叨扰,好似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此一来,清双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楚栾不提,便是她回谷家后,乐元泰对她亦殷切不如往常了。 而这些种种,清双皆算在了容双的头上。 眼见着容双即将恢复容貌,此间众人又都紧着她,清双心下的不平衡更甚。如若容双真就恢复了容貌,那么长烨眼中便更看不到她了…… 而她,绝不允此事发生! - 不知是否心里本就对容双带着偏见,清双总觉得她在提防着自己。 那炼制药膏的草房里从未缺过人手,小兰筠更是直接将被褥搬到了那间里去,她便是想搞破坏亦是无从下手。 而容双自是瞧出了清双的反常,有了上一世经历的她当即警钟大作。只是她从未想过提防清双,毕竟害人只需一个疏忽的时间。 与其提防,倒不如来一招请君入瓮—— 膏药将将练成,谷卿卿已将其收成三个小罐,只需再等两位药材晒干加入便可。 容双教小兰筠偷偷从谷卿卿旁的瓶瓶罐罐中寻出三个一样的深色小罐,从中装了炼制的残渣放于原位,而后以她闹肚子为由搬离了炼药房。 清双不及去想此中是否有圈套,她只知待药练成,她再要下手便更是困难了。 此前趁着众人心思皆在容双身上时,她独自又上了一趟集市,买了些□□和治鼠害的药。她不甚懂药理,却也知道此系剧毒之药,虽不服用,然而涂在面上怕也是不好受的吧—— 是以她趁着夜深人静、炼药房无人之际,偷偷将□□和治鼠害的药掺入其中。 她要教容双永远顶着旁人异样的眼光,痛苦地活着! 第81章 毒杀 次日清晨,小兰筠赶在谷卿卿之前来到炼药房。本想将药瓶换回来的她,却发现那三个瓶子已是不见了,地上仅余着干涸掉的药渍。 她待要返身回禀容双,却瞧见乐元泰疾步朝她而来,他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许是未有睡好。 “乐大哥,你可看到小姐的药了么?” 乐元泰深有愧意地点点头,“昨夜我瞧着你不大舒服,便想着由我守一夜。可不曾想炼药房进了耗子,我追逐耗子之时不小心将那药罐弄了倒……今儿我便去向祝大夫讨要个草药的图纸,上山重为小姐采摘回来。” “那瓶里的药,你处理干净了么?” “……恩。耗子从中爬过,已是不能用了。我已经倒入了灌木丛里……连同死耗子一起。” 小兰筠甚是机灵,容双交代她莫要将怀疑二小姐之事告诉第三人,她便将嘴守得严而又实。而今再看乐元泰的神情有些怪异,便更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乐元泰一向是个稳重的,在秦府近二十年,从未有过差池。而今竟为了逐一耗子,打碎了小姐苦寻多年的良药,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他得以干出来的事。 且他早早便将碎瓶里的药收拾了干净,倒像是在毁尸灭迹。他自不会害小姐的,那么他所袒护之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 小兰筠胡乱安抚了乐元泰一通,便匆匆回屋向容双禀明此事。 容双所想的,自是与小兰筠不谋而合。 “他许是发现清双在药里动了手脚,既怕我用,又不想带出清双来,索性便使了此招。” “那乐大哥也是个拎不清的,要不我去与他将此事说开?看他还如何护着二小姐!” 容双沉吟了片刻,还是缓缓摇头,“罢了,清双毕竟是我的妹妹,元泰愿意给她改过的机会,为何我不能给呢?她若经此能改便罢了,若不改,横竖我们已有了戒备。” “小姐昨儿怀疑二小姐会加害于你我便觉着荒唐,可不曾想竟是真的!她竟连小姐您都要害,可半点没带念着亲情啊!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怖的!” 小兰筠越想越后怕,可容双却已打定了主意。 就当……就当抵了当年她让清双前往北夷和亲之事吧。 恰如小兰筠待她是没有理由的亲近与信任、祝清逸亦是在初见她后便愿意为她指点明路、赵良桉更是与她一见如故。 而清双与她是一母双生,本应是世间最亲近的两个人,却总好似在争着些什么。这大抵,也是掺杂了上一世的情感的吧。 上一世清双所对不起的人是乐元泰,而非她。乐元泰尚且愿意原谅她,她又怎好意思将她一举击溃? - 将毒药掺入膏药后,秦清双终于得以睡了个安稳觉。 她梦中所见,是容双捂着半边残脸,血水潺潺从指缝中流出,四下求救无门。瞧着容双的惨状,她非但不觉得可怖,还觉得痛快异常。 只是她醒来后,一切竟未如梦中那般发展—— 一向稳重的乐元泰打碎了那三瓶药!且一打碎便是三瓶,怎么可能! 清双亦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容双所想,难道是乐元泰发现了她昨夜的行径? 思及此,清双方才渐渐起了担忧。她到乐元泰屋中时,他正收拾着上山所要带的物件,而案上所放的,是他从祝清逸处讨要来的草药明细图纸。 祝清逸与谷卿卿本要再度上山,是乐元泰拦了下来。他们方才下山不久,他怎好意思再让他们因他之过奔忙。 “我听祝夫人说你打翻了姐姐的药,如今重又要上山?” 乐元泰看着清双一向清澈无辜的眼眸,许久才消化了他昨日所见的场景。 他喉咙滚了滚,终究未戳破她,只是道,“昨儿不小心,实在是对不住大小姐。” “我陪你去吧,姐姐的事我也上心得紧。” 乐元泰有些错愕,“山路难行,二小姐还是安心呆在谷家的好。” 清双沉吟半晌,方才退了一步,“那……我送你上山吧,走到那边的闭月亭我就回来。” “……好。” 清双的言辞恳切,叫乐元泰找不到由头回绝。 - 两人出了谷家,一道往山上而去。清双亦背了个小包袱,时不时点了点,却不假手与乐元泰。 待至闭月亭时,清双方才将左肩上的包袱取了下来,于亭内石桌上摊了开。包袱里装的,是她趁着元乐元泰收拾包袱的功夫跑去市集买的烙饼。 “这山上除了野果子可什么都没有,我怕你吃不惯,特地从市集买来这些个烙饼,你带着路上吃。” “多谢二小姐。” 清双眸中满是真诚,还有一丝讨好,一向没逆过她意的乐元泰自是就此接过。 瞧见乐元泰又要重新将包袱系上,清双眼底闪过一丝不确定,便又急急按住了他的手,柔声笑道,“要不……你趁热吃一个?我听着市集上的人说,属这家最好吃了——” 乐元泰虽是心系清双,却亦不是个傻的。此前清双从未如此讨好对待过他,而今恰又在他瞧见她做那档子时候,怎不叫他心中起了疑虑。 他缓缓接过清双递与他的烙饼,眼底有着几抹自嘲,“你当真……希望我吃下它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清双登时变了脸色,衣袖下的手也不禁紧握成拳。 “昨晚小兰筠搬出炼药房,我想着她守了那么些天,便由我顶她一天罢。然而当我缓步至炼药房时,却瞧见你于炼药房内,正与大小姐的药内加着东西。可你又不通药理,且为何要半夜三更才偷偷去加?” 乐元泰说话间,紧盯着秦清双的眼眸,果见她眼底划过心虚与难堪。 他缓缓叹了口气,继续将话说下去,“我怕将此事告与大小姐,便坏了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便只好借由抓耗子将药瓶打碎。只要你悔改,这件事大小姐便永远不会知道。当然,还有另一种法子……” 乐元泰说着,自嘲地看着手里的烙饼。只要他死了,昨夜种种仍旧会淹没于月色里。 清双的脸上有难堪划过,沉默了片刻后,她缓缓抬首直直望向乐元泰,眸中已是是蓄满了泪水—— “是!自小我除却样貌,没有一样是胜过姐姐的。我怕、怕姐姐恢复了容貌,爹娘和你们便都不爱我了!我从未想过要害姐姐的性命,我只、只是想破坏药效,维持原样罢了。” “我知道你发现了我昨晚的行动,也知道你为了将此事瞒下,不惜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而今我着实知道错了,此行我是真心实意要谢谢你。不曾想,你原来对我早就有了偏见。你说烙饼有毒是吧,我吃给你看。” 清双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一把双颊的泪,旋身从包袱中随意拿出一块烙饼,大口大口咬了起来,全然未有平日里的端庄模样。 乐元泰从未见过她吃相如此,一时软了心。他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禁止了她这近乎自残的行为,“对不起,是我多虑了。” 为表示安抚和歉意,乐元泰便就这手上的烙饼也吃了起来。 而至此,清双方才渐渐止住泪意,声音里仍是有些哽咽,“你怀疑我也没错,毕竟是我做错事在线。元泰,此行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莫要叫我歉疚更深。” “好。” - 与乐元泰分别后,清双嘴角方才缓缓漾开一抹笑意。 “我不想的,你没看到该多好。” 她虽知乐元泰钟情于她,可她讨厌命运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感觉。当是死人,才能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她将昨儿用剩的砒.霜悉数加在了与乐元泰的那块烙饼之上,而旁的皆是无毒的。便是他日被人发现乐元泰的尸首,她亦不会教他们从剩余的烙饼中找出猫腻来。 - 乐元泰行出不远,便察觉了身体的异样,他只觉腹中犹如火在烧,又如同刀在绞。 他只手捂着腹部,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再爬不起。 下一瞬,他竟呕出了一口黑血来。 他抓着带着血的泥土,低低笑了起来,她终究是不愿意放过他啊—— 此处山林几静,短时间断不会有人行至。乐元泰索性翻了个身子,仰躺于地上,缓缓合上了眼睛等待着牛头马面的光临。 候死之际,他脑海中所浮现的,仍是与清双一道生活的场景,只是却又有别于这一世。 他瞧见的清双仅有五六岁模样,一身粗布衣服上还有着补丁,她拉着他的手甜甜地唤他“元泰哥哥”,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与他分享。 而后画面一转,清双长大了些许,与母亲初学女红后便做了双鞋与他,只是一大一小惹他笑话了许久。 在他所见里,秦府再无旁人,仅得母亲一人养大他与清双。家境虽是清贫,他与清双却早已互明心意。母亲要为他们主婚,他却坚持得中状元后在以凤冠霞帔相迎之。 然而在他进京赴考后,清双禁不住家中清贫、母亲病重,索性便一走了之。 再相见时,他们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年轻丞相,一个是未来帝王身边清白善良的红颜知己。 试问两人怎可相见? 清双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式送走乐元泰,而他亦是甘之如饴。 一如……今日这般结局。 第82章 解毒 却说容双在得知清双送乐元泰上山时,心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右眼皮亦是扑扑直跳。 上一世长烨便是死于清双之手,而如今清双又是在这节骨眼送他上山,由不得她不多想。 思斟之余,她还是去寻了长烨的帮助,并简略说了些原委。 长烨听罢后,倒是一刻也不耽搁,当即同容双一道进山去寻乐元泰。 - 容双寻见乐元泰时,他已是昏迷了过去,好在还有一丝微弱的鼻息。 “长烨,我寻见元泰了,你帮我一把。” 在探得乐元泰的鼻息后,容双总算舒了口气,眼下离谷神医这般近,他定是有救的! 一山之大,长烨教跟着容双的那两暗卫于别处找寻着乐元泰的踪迹,而自己则同容双一道。 容双唤他时,他恰在不远处,便当即小跑了至。在容双的帮扶下,将乐元泰扛上了背。 “这辈子,我可除了你,没打算背别人的。这倒好——” 长烨颠了颠背上的人,语含控诉。他可得好好想想,待乐元泰醒后要教他如何谢他。 “如此说来,元泰小时候可不少背我。如今你这一背,他倒也是当得起。” 闻言长烨顿住了脚步,偏首看向唇角微扬的容双,“信不信,我把他丢下去?” - 清双瞧见长烨将乐元泰背回时,从未有过的害怕席卷了她。她不由得踉跄了一步,倒是身旁的小兰筠及时扶住了她,皮笑肉不笑道,“二小姐,可得站稳了。” “元泰他、他怎么了?” 清双的声音有些颤抖,谷卿卿却以为她是在为乐元泰担忧,连连宽慰她道,“清双小姐放心,有我爹爹在,乐公子不会有事的!” 可清双怕的,恰恰是乐元泰没事。 她本以为哄骗乐元泰吃下烙饼后,他毒发于深山老林中,便是尸体凉透了亦不会有人察觉。可不曾想,她才刚回谷家歇息没多久,长烨便将他背了回来。 这次若乐元泰得以被救起,当是不会再护着她了吧。届时连同着她于容双药膏中搞破坏一事也会一同被抖出来,她于谷家、于长烨面前便再无立锥之地了…… 清双此时心下纷乱得紧,却也只能跟着众人一道去往了谷柳青平日行医救人的诊疗室。而容双倒也未顾及到她,横竖一切等长烨醒来后自有论断。 - 榻上的乐元泰唇色已是有些发紫,在苍白面容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可怖,在座的众人皆看得出此乃中毒之症。 谷柳青对此现象倒是见怪不怪,面上连波澜都未有。 他颤巍巍从药箱中拿出个瓷瓶子,甚是自信道,“幸好齐兄弟发现得及时,老夫这恰有能治百毒的药丸,只要在毒发两个时辰内服用便可将他体内的毒彻底清除去。阿逸,快去倒碗水来。” 祝清逸应了声,熟练地喂乐元泰吃了药,替他将薄被盖上后,方才起身向众人道,“乐公子约莫还需昏迷六个时辰才能醒,诸位莫要担心。” “那我来守着乐公子吧!既是有人要毒害乐公子,瞧见一计不成,难保不会再下毒手。” 小兰筠第一个跳了出来,而她这番话多少是要说给清双听的。她偏要让她在一旁急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我来守着乐兄吧,我有武功傍身总是好些。” 赵良桉则开言将活揽了过来,这些日子他与乐元泰同吃同住,早成了莫逆之交,他自不会教他出事。 “乐大哥有赵公子守着,我就更放心啦!” 小兰筠笑得眉眼弯弯,抱住了容双的手偏首靠在了她的肩上,“那……赵公子若要替手唤我便是!” - 此后赵良桉果真寸步不离守着乐元泰,小兰筠则时不时跑进跑出送些茶点,全然不给秦清双靠近乐元泰的机会。 清双见局势挽回无望,只身一人失魂落魄离了谷家。如今离去,倒比待乐元泰醒来后受众人批评来得有尊严些吧…… - 约莫过了五个时辰,乐元泰便悠悠转了醒。 屋内烛火摇曳令他有些恍惚,他竟……没死么? 而因着已近他该苏醒的时辰,容双同长烨等人早便一道在屋内候着。 瞧见乐元泰睁眼,容双竟觉眼眶有些湿润,“元泰,你可算醒了。” 她本想上前握住乐元泰的手,却被长烨那醋包拉了住。容双嗔怪斜了他一眼,倒也乖乖地同他站到了一处。 “乐大哥,你怎的会中毒的?到底是何人要害你?” 小兰筠虽知道多半是秦清双杀人灭口,然而她的凭空猜测毕竟无用,还是要乐元泰亲口指认的好。 闻言乐元泰尚不及庆幸从鬼门关回来,眸里的光便黯了去。 他虽抬首看向小兰筠,余光却于屋内搜寻着清双的身影。片刻后,他方缓缓道,“许是……我误食了甚有毒的果子吧。” “乐大哥,你……” 小兰筠不意乐元泰竟又为清双说话,即刻便有些激动。且他此等拙劣的谎话,又怎能瞒骗得过谷神医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然而容双却将她的话打了断,“好了兰筠,元泰既是无事便好,你莫要再闹他了。对了元泰,你无须再上山了,你上次打翻的只是我拾起来的药渣。适才祝夫人已将剩余的两味药加了进去。膏药,已是炼成了。” “只是药渣?” 乐元泰一怔,他并不同通药理,祝氏夫妇炼药时他从不去打扰,更不知他们与瓶中所放是何物。瞧着那三个瓶子放一处,且清双又偷摸着往里加东西,他便自然将之当成了是正药。 可……小兰筠为何此前不告诉于他?难道在防他? 思及此,乐元泰无奈摇摇头苦笑了一声。也对,他不也同样对他们有所隐瞒么? - 众人尚未从诊疗室散去,院外忽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一道尖细难听的声音传了进来,“谷神医在家么?” 这声音—— 容双和长烨对视了一眼,当即辨出了此人必是来自宫内。长烨拉着容双的手更紧了些许,于她耳边悄声道,“不当紧,有我呢。” “好。” 容双偏首朝长烨弯了弯眉眼,握住他的手亦是用了些力道。 众人敛了心绪一齐往屋外行去,尚未站定,便听得一道有些意外又夹杂着高兴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五弟!” 太子宏快步从内侍身后走出,得见长烨,他眼底是由衷的高兴。这皇室亲情的内里不过是勾心与虚伪,唯独他与长烨兄友弟恭至今,拿心交与。 “三哥。” 长烨自是喜于重逢太子宏,却又怕牵动容双的伤心事,心下不免有些复杂。 “三哥,你怎的出宫了?” 一句出宫令在场众人除却容双皆是面露惊疑之色,再加之适才太子宏内侍那尖细的声音,不难教他们猜出个□□。 太子宏倒无掩饰身份之必要,只是眼下他有更为要急之事—— “旁的我们稍后再叙,谷神医,烦请你先为这位姑娘看看伤势如何吧。” 他说话之时,便有两位内侍将一位姑娘抬了上来。 仅一眼,谷卿卿便直呼道,“是清双姑娘!” 太子宏全无半点架子,向谷卿卿与谷柳青作了一揖,“夫人认识这位姑娘?在下无意撞伤着了这位姑娘,伤了她的腿脚,还请谷神医为她诊治诊治。” 此时的秦清双已是昏迷,眉头却仍紧皱着,素色裙摆上也染了斑斑血迹。她独自一人出走,心中却仍因着乐元泰的事纷乱如麻,竟越走越往路中偏去,被太子宏的车队撞了正着,还一连两匹骏马从她右腿上踏过,如今已是动弹不了分毫。 - 谷卿卿连忙叫太子宏的那些个内侍将清双抬入她原本的房间,而太子宏则与长烨在屋外叙着旧,“雍王叔说在燕北山见过你,还真是。五弟啊,你这一走便是四年,叫为兄好不挂念啊——” “三哥知道的,我一向最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倒是三哥你,怎的出宫了?” 太子宏轻叹了口气,“父皇身子已是大不如前了,更是一连病了三月,这些日子才见了些起色。我想着宫中太医皆是庸碌之辈,便想请谷神医入宫为父皇瞧瞧病根。恰又于街上撞着那位姑娘,便带着她一同前来。” 提及康文帝,长烨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做了两世父子,他们之间感情却比黄纸还薄。 虽说这一世康文帝并未所过甚伤害容双之事,却亦是沉溺于声色犬马中荒唐度日,如日中天的大齐在他即位后的这二十余年里,已呈夕阳将倾之败象。 旁人皆可重新来过,唯他,不能。 “父皇的病根便是久溺声色,三哥还看不明白么?父皇若此症不改,便是天神下凡亦是只能摇首叹奈何。” 长烨淡淡启唇,收回了对康文帝那残存的一丁点感情。 “我又何尝看不清,但那毕竟是我们的父皇……” 太子宏说话间,他的侍从与长烨的暗卫竟一同赶了至。尚不待长烨的暗卫开口,那侍从便跪倒在了地,痛哭道,“启禀太、太子爷,陛下他,崩了!” 第83章 终章 太子宏一把揪住了那侍卫的衣领,有些哑声道,“本宫走的时候父皇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的会如此突然?!” 那侍卫抖如筛糠,在外议论已故的君王可是大不敬之罪!更何况那事儿并不甚光彩! 倒是在一旁尚未开口的长烨暗卫回道,“如今百姓间已是传开了,陛下是崩于承欢殿,当夜临幸的妃嫔便有五六人之多。皇上他,是劳累过度才去了。” “……” 太子宏虽知道康文帝素来荒唐,却不知竟荒唐至斯,这刚下了病榻,便又缠绵温床了。 他缓缓松开了抓住侍卫衣领的手,面色愈发难看得紧。 “五弟,同我一道回京。” 长烨抬手叫旁人皆退了去,待周遭仅余他们兄弟二人时,方才坦言相告,“不瞒三哥,我婚期将近。若父皇是勤勤恳恳累垮于勤政殿,我自当不远万里前去奔丧。然他既是行径如此荒唐,我自不愿因他将婚期推后。他与我之间,先是君臣,方才是父子。我不愿,为昏君行丧。” 长烨的一番话义正言辞得教太子宏无法反驳,他虽是兄长,却也不过比长烨大了半岁。长烨母亲逝世后,父皇是如何将长烨视若无物的,他都看在了眼里。 且不论君臣之义,便是父子,父皇这当父亲的亦是不够格。 沉默了片刻,太子宏方答应道,“那五弟这碗喜酒,为兄是喝不上了。” - 太子宏离去后,长烨方缓步入了秦清双的房间。 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挤了近十人,便是连身子尚虚弱的乐元泰亦披衣赶了至。 容双本于榻边,瞧见长烨入内便向他走了近,“他回去了?” “恩。” 长烨点了点头,如今康文帝既已崩逝,便再无请谷柳青进宫的必要。且长宏眼下,必得赶回宫处理康文帝的身后事才是。 “宫里那人,崩了。” 长烨短短一句话出口,果见容双脊背僵了僵,“眼下才泰和二十一年……” 上一世她得以解脱,是在泰和二十五年,而今竟提早了四年。不过也是,他那样的人多于世上活一天,百姓便多遭一分的罪。 如此看来,死得倒有些晚了。 “那你回去么?” “我已同三哥说了,婚期将近,不便回京。” 一屋众人,注意力皆在榻上的秦清双身上,只除小兰筠认真听着容双同长烨的对话。她走近前拉了拉容双的袖子,又转眸看向长烨道,“小姐,齐公子,你们在说什么呀?齐公子,你真是那皇宫里人吗?” 长烨朝小兰筠温和笑道,“莫问来处,只寻归途。小兰姑娘只要知道我是齐坊主便好。亦或者……你可以唤我姑爷。” 京城他是再不会回去了,待同容双成亲后,他便同她四处游历,做一对平凡而又幸福的眷侣。 - 谷柳青忙活了一夜,可算是将秦清双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清双的右大腿接连被两匹骏马踏过,骨头已是碎在了里边,以后要再如常人般走路怕是难了。 换言之,她的腿日后便瘸了。 乐元泰终究没跟众人说他中毒的因由,反倒一日三餐皆送至了清双的榻前。 一连三日,清双方才愿意同乐元泰开口,而今她的眼底已是失了昔日的神采。这几日她尝试着下榻,却走一步摇三晃。谷柳青说她会渐渐好起来,却无法彻底恢复原状。 可她,却认为是谷柳青不愿意尽力救治、是容双使的恶毒心思。 “莫要再这般假惺惺了,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见不得我好。” “自然不是!” 乐元泰眸中划过痛意,关于上一世的种种,他悉数想起来了。然而最终被他深存于心底的,仍是那段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时光。 “大小姐她们明日便要回转江南了,不若你随我一同进京?待我金榜高中后,再一道返乡如何?” 事已至此,容双亦不再维护同秦清双之间的虚假情谊。听得清双无事后,她再未踏足过她的屋,横竖清双应也不想见着她。 而乐元泰则向她表示了想带清双入京的想法,容双仅是沉默而未发表意见。 听罢乐元泰的话,清双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半晌未有言语。如今她已成了个残废,而容双却将恢复容貌,届时她回江南后再在父母跟前告上一状,她便连家也归不得了。 可若跟乐元泰走……清双空洞的眼神终于移到了乐元泰身上,许久后缓缓摇头,眼角有清泪滑落。 不,她没那个脸。 “你出去吧,我想一想。” 最终,秦清双翻了个身子面向榻内,不再理会乐元泰。 - 次日天亮,秦清双已先于容双一行人离了谷家。她包袱未带,书信未留,走得毫无声息。 乐元泰待要去寻她,却被容双按了住,“罢了元泰,这与她而言未尝不是个最好的选择。你当我这做姐姐的不想去安慰她,照顾她么?只是我知道如今无论我们做什么,于她眼中不过都是嘲笑和同情,只会让她的心更加煎熬。” “……大小姐说的是。” 乐元泰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了开,重拾了上一世的记忆,他不再仅仅爱恋这清双,而是如兄长般望着她好。如若离开他们,她能活得开心,那自也是好的。 “此行进京还有半年便要科考,你同赵公子多互相照拂着点。如今新帝是个礼贤下士、深有抱负的明君,你们二人定当能在朝堂之上闯出一番抱负来的!届时,我同长烨于江南备好水酒待你们归来。” 听得容双说同自己一起,长烨唇角不禁又扬了起。如今的他如同嗜糖的小儿,容双无意间的一句话总能让他高兴上片刻。 他大好着心情同乐元泰和赵良桉拱手道,“乐兄、赵兄,此去长风万里!” - 谷家一别后,容双仅与长烨和小兰筠三人上路。人数虽是减了半,容双的好心情却是不减的。 如今种种,不正是上一世她苦求不得的么? 乐元泰和赵良桉虽是离了她的身边,然而他们抱负在身,投效朝廷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她尚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同赵良桉把心交谈时,他说功名未就,何以成家。 她亦记得,乐元泰心系百姓,不惜逆康文帝之意,连吃了几次闭门羹。 她更记得,太子宏同她说起宏图伟业时,眼中所流露的奕奕神采。 而今这一切,终于回归了正轨之上。他们三人所掌管的朝廷,必定是大齐百姓的福音。 - 容双便是于马车中小憩时,嘴角也噙着笑意。 一旁的长烨看着着实有些心痒,便低头小啄了她一口。 幸得他有远见,启程之初便雇了两架马车,将小兰筠“请”去了那辆。否则,一个月不亲近容双,教他怎生抗得住。 “别闹……” 容双密而卷的睫毛轻颤了下,眼睛却未睁开,嘟囔声中带有着慵懒的困意,更是如同猫爪子般挠着长烨的心。 他轻轻笑了起来,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刚刚梦见怎么了?怎的梦里都那么高兴。” “元泰。” “恩?” “赵良桉。” “恩?!” “还有长宏。” “恩?!!” 长烨本想着听到最后总会有自己的名字,不料容双却停了下来,反倒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长烨怀里窝了窝。 她这一番动作叫长烨的心又柔了不少,但他可不许她就这般蒙混过去—— “没梦见我,恩?” 他索性大掌一伸,将容双箍在了怀里。而后他又将头凑近了些许,温热的气息就喷薄在容双面颊上,充满了威胁和魅惑。 容双被他这一闹,彻底醒了精神。她被长烨这股醋劲闹得忍俊不禁,心中却又盈满了暖意。 若他不在乎,又怎会如此? “你不在梦里,在我心上。” 容双似安抚又似讨好的一句话,如于长烨心中投入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 而他,不能输—— “可容儿在我梦里,也在心上。今后,我也要入你的梦。” - 容双离开江南时方是春末,而今归来已是深秋。 眼见着秦府将至,长烨将披风解下为容双披上,并从怀中拿出他所雕饰的玉簪子与容双戴了上,“最后的聘礼我可是下了,后日我便上面迎亲。” “后日?!” 容双自是愿嫁,只是这未免仓促了些。是以她声音微扬,有些忿忿道,“我还未说要嫁!再说我爹娘也未必同意。” “启程之初我便让人转告岳父着手准备了,如今秦府和羽宁坊早将一切都备了好,就等我们回来了。留与你一天好好歇息,后日,我必定十里红妆迎亲上门。” “那……那你这是先斩后奏、越俎代庖!未免也太欺负我了!” 这一个月来于马车上,容双每日皆有涂谷卿卿与她的药膏,如今疤痕已是悉数散去,她的一嗔一怒更显动人。 长烨笑将她再度用入怀中,于她发顶低低道,“容儿,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已经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且再拖……你以为官官不累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