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团宠真千金》作者:眉眼缱绻 文案: 北城军属大院新来了个苏团长,随军的是他媳妇儿和两儿一女。 炫妹狂魔苏策总是跟军属大院的兄弟们嘚瑟—— “我妹妹天下第一好看!” “我妹妹做饭国营饭店的厨师都比不上!” “我妹妹……” 想起他爹说的跟苏家有亲事,陈焰哼笑一声,不以为然。 后来,每天闻着苏家厨房里飘出的红烧肉、盐水鸭、咸鱼茄子的香味儿,这群小子们抓心挠肺,饱受折磨。 家里的饭菜一点都不香了! 某天,大院子弟们终于见到了苏策天天挂嘴边,却鲜少露面的妹妹。 小姑娘杏眼桃腮眸光盈盈,全身白嫩得像是刚出芽的菜尖儿,一掐就出水。 他们纷纷扭头看双手抱着胳膊,一脸得意的苏策—— “哥,提亲三转一响够吗?” “哥,你能当我大舅子吗?” “哥……” 一直没说话的陈焰忽然开口:“哥,还记得咱们两家有个娃娃亲吗?” 苏策斜眼:“你谁?”八辈子不开口,一开口就要拱他家水灵灵的大白菜。 “哥,”旁边沈军长的儿子看着这张和外婆三分似的脸陷入沉思,鬼使神差开口:“你妹是你亲妹吗?” 苏策冷下脸,一拳过去:“滚!” 糙汉兵哥哥x娇软小美人 架空!架空!!架空!!! 日常文。 封面感谢画手糖九习太太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种田文 甜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娉,陆长风┃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美人的日常生活手札 立意:热爱生活 作品简评:从小体弱多病的苏娉长大后成为医生,在去军区探亲时结识军人陆长风,俩人互相了解后成为知心伴侣,尊重理解对方的职业与责任,默默关心且爱护对方的家人。面对艰难险阻,夫妻同心齐力克服,从青涩懵懂成长到坚韧不拔。一个救死扶伤,一个保家卫国,为祖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他们在流金年代携手共进,写下属于自己的时代篇章。 这是篇没有极品的年代文,家长里短的小日子,男女主都在为自己的事业而努力奋斗。既有生活中的甜蜜,也有事业上的成就。文中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鲜明性格,他们乐观开朗,带着那个年代的淳朴厚实,都在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女主相貌娇软但是内心坚定,是个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婚后的生活也和和美美。全文看下来就是细水长流的甜。 第1章 1973年,七月二十三,大暑。 北城正值最热时节,往外一站人都要融化了。 容岚右手拿了把蒲扇遮在头顶上,左手掐腰指挥着父子仨:“桌椅板凳小心些搬,别把边边角角给我磕坏了,哎囡囡不用你帮忙,快进屋歇着。” 苏策看了眼旁边想要帮他们抬桌子的小姑娘,也赶紧应声:“是啊妹妹,你去屋里吧,这大太阳的容易中暑!” 他妹妹自幼身体就不好,一直用药材温养着,鲜少风吹日晒。 “好。”小姑娘眉眼温软,乖巧松手,退到一边。 见她站在院门口的阴凉处,容岚笑了笑也没有多说。 成天在屋子里闷着也不行,在外透透气也好。 整个上午这边都热火朝天的,因为这个军属大院住的级别最低的都是团长,而苏定邦恰好卡着线,苏家就住在军属大院入口这边第一排的房子,军嫂们出出进进都能看到这边的情况。 北城地广人稀,军区又在偏远的地方,部队空地很多。 干部家属楼都是两层楼白色楼房,带一个小院子。 临近中午,沈娇陪着林漪去集贸市场买菜,听到这边的动静,她频频回头看:“妈,这家人是新搬来的吗?” “对,”林漪也看了一眼,眸光柔和道:“是调来换防的,原先住在这里的许团长调去东城军区了。” “哦,怎么连桌椅板凳都带来了呀?”沈娇撅嘴:“家属院里什么都有呀。” “许是离得近,方便,就一并带来了吧。”林漪在想待会儿买什么菜:“中午吃红烧茄子好不好?” “不要嘛,我想吃肉!红烧肉。”快出大院门口的时候沈娇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一道纤细背影和乌黑的及腰长发,女孩穿了一身到脚踝的白色长裙,背对着她,看不到面容。 “这就难办咯。”林漪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揶揄道:“谁让你起这么晚呀小懒虫?供销社的肉从来不等人呦。” 沈娇今年读完高中,下半年就要去读大学了,虽然取消了高考,但是可以当工农兵大学生,现在就等学校复审了。 沈娇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不吃肉也行,但是我想去裁缝铺子做一条白色的布拉吉,妈妈你陪我去好不好呀?” “好。”林漪被她磨得没办法,摇头失笑:“怎么突然想起穿裙子了。” 小姑娘就是没个定性,一会儿一个主意。 沈娇想到刚才那道清瘦身影,嘟囔道:“好看嘛。” 苏家还在收拾,也没空做饭,容岚刚想着要不要去食堂打点饭菜回来,就有人给她送上门了。 “岚岚?”慕烟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开了:“你在哪儿呢?” “这儿呢!”容岚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客厅里出去:“我还想晚一些再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来了。” “这么大动静整个家属院都听到了。”慕烟把食盒递给她,看着这满屋杂乱没法下脚,她讶异:“你这是把整个家都搬来了啊,我不是写信告诉你了吗,带点衣服就行,家具都配备好了,锅碗瓢盆我家有剩余的,怎么还拉这么多家具过来?这大老远的。” 也不嫌累得慌。 “都用惯了舍不得扔,有些还是我的嫁妆。” 容岚拉着她去院子外面的石桌前说话,院子里有颗大樟树,枝繁叶茂,正好在石桌旁边,可以遮荫。 “阿焰呢?” “部队里呢,”慕烟抬手把她后背的灰尘拍掉:“今天加训,中午不回来,不然我早就把他抓来帮忙了。” 陈焰和苏娉打小就订了娃娃亲,两家都是早就把对方当成亲家。 陈安国和苏定邦年少结识,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陈家老爷子和苏家老爷子也交情匪浅,两家定亲顺理成章。 “我这家里两三个壮劳力,哪还用着阿焰来帮忙。也有十来年没见了吧?不知道这孩子现在还认不认得我们。”容岚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刚忙了一通,现在太累了,实在没胃口吃饭。 “怎么认不得?每年不是都寄照片回来嘛,倒是我们阿软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 苏娉小时候跟只小喵咪一样,身子软软的,小小一团,招人稀罕得紧,苏家人给她取名叫阿软。 这点容岚倒是认同:“囡囡打小就长得好看,要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成天在家拘着,我们南城军区军属大院的小伙子们怕是也惦记上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嘛,容岚也没觉得有什么,这是好事。 “是是是,长得像你,你当初不也是军医院的一枝花嘛。”慕烟笑着打趣。 容岚眸光闪烁,含糊其辞:“……是,过去的事不说这些了,囡囡在在厨房煲绿豆汤呢,待会儿你也喝一碗。” “行啊,正好见见阿软。” 厨房里的东西都被苏娉归置好了,这里有一个柴火灶和一个煤气灶,柴火灶可以同时用三口锅,只看了一眼她就规划好了用途—— 一口大锅烧水、中间那口锅蒸饭、边上的小锅炒菜。 到时候再让爸爸在旁边砌个炖汤炖药膳的小灶就好啦。 从南城带了锅碗瓢盆还有一些干货过来,她用煤气灶煲了点绿豆百合汤,去去暑气。 傍晚,大院里的小伙子们下了任务回来,刚踏进军属大院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 “这是什么味儿啊?辣椒炒蛋?干煸豆角?烟笋腊肉?”赵途摸了把自己清凉的寸头,砸吧嘴:“谁家伙食这么好啊,这味儿有点陌生,不像是咱们军属大院的啊。”从小他们就到处蹭吃,大院里婶子们的手艺都门儿清。 陈焰解开军绿衬衫搭在肩膀上,只穿一件白色汗衫,他哼笑道:“我家大乖鼻子都没你灵。” “哎什么意思啊?你拿我跟狗比?”赵途不情愿了,追着他打:“你才像大乖!” 沈青雪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对对,揍他揍他!”他前段时间刚高中毕业,递交了入伍申请,今天去部队报到,正好跟着他们一起回来。 陈焰和赵途都比他大一岁,但是没读高中,十五岁就入伍了,他琢磨着早知道就不陪娇娇一起读书了,早点入伍多好。 第2章 陈焰回了家先去洗了把脸,把衬衫挂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 慕烟端来饭菜,跟儿子说:“今天你苏叔容姨从南城过来了,就在最前面那栋院子。” 陈焰把摞着的碗分开,又摆好筷子,他挑眉:“苏家?之前怎么没听您提过要来。” 那刚才在从军属院大门口过的时候闻到的饭菜香味,多半就是苏家的了。 “半个月前就定了,这不是看你忙嘛,忘了说。” “嗤——” 陈焰明显不信,他手搭在椅背上,略微侧身看他妈:“您是不是怕我有意见?” “那你想多了。”慕烟坦诚道:“这门亲事是你爷爷亲自去苏家订的,你有没有意见都不紧要,没人在意。” 陈焰“啧”了一声,“还真是新世纪开明的长辈们啊。” “阿势!”慕烟懒得管他心里什么想法,站在楼梯口朝楼上喊:“下来吃饭了!” “来了。”是一道恹恹的声音。 陈安国也从书房里出来,坐在主位。 慕烟从冰箱里拿出冰镇过的绿豆百合汤,“阿软这孩子还真是有心,中午我不是看着他们没空做饭嘛,就送了点饭过去,软软非要留我在那喝了碗绿豆汤。” 她看了眼事不关己的大儿子,继续道:“还说天气这么热,让我带点回来给陈伯伯还有哥哥尝尝,消消暑。” 陈安国舀了点绿豆汤,喝了一口,点头:“阿软这孩子是乖巧,等明天他们缓过劲来,咱们提点菜一起去苏家吃顿饭。” “我也是这样想的。”苏家人舟车劳顿,又要收拾屋子,慕烟今天也没怎么打扰,下午她带容岚和阿软去了军区外面的集贸市场,熟悉下环境买了点菜。 “对了,岚岚还给了我一块腊肉还有一袋烟笋,说是南城带来的,明天我也煮点尝尝。” “有些人啊,真是走了大运,有个好爷爷,早早的就把人家闺女定了下来。”她这话是对大儿子说的。 经过今天和阿软的相处,她对这个未来儿媳妇是愈发满意,就是身子骨着实弱了些。 陈焰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瞥了眼没什么胃口的小家伙:“她没说让弟弟也尝尝?” 慕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别挑事啊,软软说小孩子肠胃弱,尽量少吃寒凉的,特别是在冰箱里冻过的。” “哦,这样啊。”陈焰拿起碗,仰头喝完,笑着说:“您打算什么时候挑个好日子,把我打包送去苏家?” 他妈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一例外都是软软好,好软软。 陈安国不咸不淡看他一眼:“苏家有两个儿子,用不着你上赶着倒插门。婚期等你爷爷回来再定,你今年十八吧?软软比你小一岁,苏家应该还想让她在家里留两年。” 陈焰点点头,笑得没心没肺:“行,等结婚那天再喊我。” 慕烟直接劈头盖脸一巴掌下去,“吃完了没?吃完了把汤碗送回苏家去,跟你苏叔容姨问个好。” “吃完了。”陈焰拎着空了的汤碗,慢悠悠起身问:“要洗一下吗?” 慕烟又从他手里夺过铝汤碗,没好气道:“等我一下。” 过了没多久,她从厨房里出来,把洗好的碗给他:“你到了苏家可不要乱说话,软软是你苏叔容姨的命根子,我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她,人家小姑娘也没做错什么,你要是敢给她甩脸色别怪回头我不给你留面子。” 要她说,阿软这姑娘摊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未婚夫也是倒霉。 自家儿子什么浑样子她心里也清楚,凡是只凭自己喜好,说话能噎死个人。 只有这桩婚事,是他奶奶还在世的时候,老爷子跟老夫人商量好,亲自去苏家定下的,他反对不了。 陈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夜色中,慕烟给小儿子夹了一筷子青菜,叹道:“就怕这臭小子委屈了软软。” “儿女的事少操些心。”陈安国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她:“软软嫁过来有我们护着,他欺负不了。” “也是。” 陈焰指尖勾着汤碗边沿,慢悠悠在军属院里的小道上走着。 对于这个未婚妻,他印象不深。 小时候就很少见她出来跟谁玩,后来在他八岁的时候,苏家就去了南城。 虽然后来他妈经常和苏家写信互换照片,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隔着照片更生疏。 反倒是苏策和苏驭,他比较熟。 苏策比他大一岁,这次调回来也跟他一个部队,苏驭就不用说了,小时候最爱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喊,也不知道这臭小子哪里学的,要是他不搭理,就坐在地上耍赖,一口一个“妹夫”。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滑稽,当时年纪小,也不知道媳妇儿妹夫是个什么玩意,托他家老爷子的福,一岁就开始预备给人当妹夫。 不知不觉就走到苏家院门口,他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热闹的说笑声,还是抬脚大步进去。 苏策最先看到他,笑眯眯拍他肩膀:“呀,妹夫呀。” 陈焰扯着嘴角:“哥。”苏策比他大,小时候叫惯了。 “阿焰?”容岚从厨房里端了西瓜出来,招呼他:“快坐快坐,长这么大了啊,真俊。” 苏驭本来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屁股一动给他挪了点位置出来,随手拿了块西瓜在嘴里啃,含糊不清说了一句什么话。 陈焰也懒得听,多半就是妹夫来啦之类的。 手里被塞了一块西瓜,陈焰默了片刻:“谢谢容姨。” “哎,一家人不客气。”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容岚也是这样,她语气亲切:“来找囡囡的吗?她有些累,在楼上休息。” 陈焰本来想摇头,触及她殷切的眼神又下意识点头,“我妈让我顺带把汤碗带过来。” “放你家也没事啊,反正我也要经常去你家找你妈聊天。”容岚在旁边坐下,问他:“老爷子身体还好吧?” “劳您记挂,爷爷身体还算硬朗。”陈家老爷子现在已经退了休,在干休所疗养,时不时过来住一阵。 第3章 “等老爷子回来婚事差不多就能定下来了,”容岚有些犹豫:“不过我听说现在北城大学秋季招工农兵子弟,我想送阿软去读两年大学。” 虽然高考取消了,有些大学还是被批准招生的,学年一般是两年或者三年制。 招生要求也不高—— 思想政治纯洁、二十岁左右、没有重大疾病,初中或以上学历。 她家囡囡读完初中就一直在家,成天闷在家里,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她也想让女儿去开拓一下眼界,交一些朋友。 阿软的外公是南城军医院院长,这些年她一直跟着老爷子分辨药材学药理,几千味中药只要一闻就能不假思索说出来药性,老爷子都夸她有天赋。 难得这孩子喜欢药理,她希望女儿能找到属于她自己的路。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但她也担心陈家会有什么意见,毕竟阿软也十七了,一直拖会不会不好,还是说先成婚? 她心里也很纠结。 陈焰不知道这些,听完容岚的话,他说:“阿软想去吗,她想去就让她去。” 他没有什么意见。 听到楼下有声音,苏娉本来打算下楼,刚到走到楼梯口还没迈出脚步,就听到少年嗓音清澈,阿软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和别人的感觉都不同。 心尖好像被羽毛轻轻触了一下。 苏娉红了脸,收回脚,蹲在拐角阴影处。 陈焰恰好抬眸,白色裙角翩徙掠过,一截细瘦伶仃的脚腕白得晃人眼睛,很快消失不见。 小姑娘清瘦的身影落在楼梯旁边的墙侧,像只惊恐的小兔子。 “……” 他“啧”了一声。 太瘦了。 轻轻一握,就会折断。 容岚很满意他的回答,又跟他聊了一阵,直到楼梯墙侧的影子消失,陈焰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我外面院子里还有些药材没收,就怕晚上有露水。阿策你陪阿焰说说话,你们兄弟俩不也许久没见了吗,好好聊聊。” 苏策应声:“好嘞。” 他吃完西瓜随意擦了下手,挑眉问:“打球吗?我看后面有个篮球场。” “走呗。”陈焰左手撑着膝盖起身,单手拿着西瓜,“我再叫几个人。” “成啊。”苏策扭头喊:“阿驭,你去不去?” 苏驭脚丫子一晃一晃,趴在沙发扶手上,聚精会神:“不去,我要看电视。” “别管他,小屁孩。”苏策哥俩好似的揽着他出去。 大院里的人都熟,随便喊一声就来了。沈青雪和赵途都跟陈焰一队,有个娃娃脸还有高高瘦瘦的小伙就跟苏策一队。 打了几圈球,男孩们或坐或站凑在一堆,有人出了一身汗,掀起白汗衫就往头发上擦。 “不错啊兄弟。”坐在地上叉着两条腿的娃娃脸少年笑嘻嘻说:“能跟我们阿焰打成平手,不简单咯。” “这有什么,不值一提。”苏策拍着球,毫不在意道。 跟陈焰一队的男孩看不惯他这拽劲,不满道:“我跟你再打一场。” “谁啊这是?”苏策瞅了半天,也没认出来。 各大军区经常换防,他小时候在北城军属大院也住了十余年,当时军属院里都是熟脸。 现在嘛,也就认识陈焰了。 “沈青雪。”男孩自报家门:“住你家后面两栋。” “哦。”苏策仔细想了想,茫然道:“没听说过。” “不稀奇。”陈焰伸手,一把拉起地上的少年:“毕竟你这脑子也记不住几个人。” “嗯?我认识?”听他这语气,苏策又想了一下,猛一拍大脑:“沈旅长他家小孩儿啊?” 他凑过去,盯着男孩的脸认真看:“你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 “老二,”沈青雪忍了又忍:“你他妈小时候一开口就管我叫妹妹。” 这么一说苏策就想起来了,他往后退一步,打量他眉眼,还不忘替自己开脱:“真不怪我,你小时候那粉雕玉琢的样,谁看了不以为是个女孩儿?” 陈焰忍不住点头,拍了拍沈青雪的肩膀,揶揄道:“别说,你小时候长得是挺好看,你要是个姑娘我二话不说就去你家提亲。” 沈青雪别开他的手,斜睨他:“娇娇跟我是双胞胎,她长得也好看,你娶她也行,她肯定乐意。” 自家妹子对陈焰的心意他这个做哥哥都看在眼里,两家知根知底,都是一个军属大院长大的,把妹子交给他自己也放心。 “她乐意阿焰也不乐意啊,他早就被我们苏家定下来了。”苏策嗤笑:“你妹子再好看能有我家阿软好看?” 他下巴一抬,得意道:“在南城的时候,打探我妹妹亲事的人都快把门槛踏平了。” “我妹妹天下第一好看!” 沈青雪自然也知道陈家和苏家的亲事,但是妹子是他们家的心头肉,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 他脑子一热,下意识脱口而出—— “再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病秧子!”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刚想要道歉,就被一拳掀在地上。 少年们扭打在一起,有跟沈青雪一边的明着劝架暗里拉偏架。 苏策也不弱,他十五岁参军,上过战场,拳头疾风骤雨一样落在沈青雪和拉偏架的人身上,沈青雪也来了火,最后还是陈焰强行把红了眼的两人拉开。 这两个护妹狂魔可算是让军属大院的子弟们开了眼,沈家他们一直都有领教,没想到新来的苏家也这么疯。 “差不多行了!”陈焰挡在中间隔开他们,烦躁道:“娶谁我都不乐意,谁搭上你们这样的大舅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两人的火气又窜起来了,苏策阴沉着脸:“你什么意思?要退婚?行啊,现在就去你家找老爷子说清楚,免得某些人以为我们苏家高攀你。” 沈青雪在旁边拱火,他皮笑肉不笑:“退吧阿焰,大不了回去挨顿打嘛。”他家娇娇这么好的姑娘你还不乐意?打不死你。 旁边拉偏架的看他们三个这是又要打起来,又是手忙脚乱拉架,篮球早就不知道滚到哪个角落去了。 折腾了大半宿,苏策顶着一脸伤回了院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现在是九点多,苏驭捧着刚洗的葡萄翘着腿看电视,见他这鼻青脸肿的样,纳闷:“打个篮球能摔成这样?” 苏策闭着眼睛,懒得跟他说话。 第二天,苏驭从食堂打回来早饭,扯着嗓子喊:“爸!妈!哥昨晚跟人打架了!” “大清早的喊什么?”容岚去厨房拿来碗筷,“你刚才说什么?你哥跟人打架了?” 第4章 “是,昨晚跟他打篮球的人,都遭了他的毒手。”苏驭眉飞色舞,把在食堂里看到的那几个大院子弟挂彩的样子跟他妈形象的描述了一遍:“那个沈军长的儿子,还有我妹夫都被他揍了。” 说到最后,还不忘赞叹道:“我哥就是虎啊。” “别乱喊人,谁是你妹夫?”苏策冷着一张脸,从楼上下来:“人家可不乐意认你这个舅子,妈,强扭的瓜不甜,这婚咱家退了吧。” “你昨晚不是还屁颠屁颠凑上去喊人妹夫吗?”被他说了一顿苏驭也有些委屈。 “什么乱七八糟的?”容岚脑子都被他们弄糊涂了:“阿驭去把你爸喊来,从头到尾说清楚怎么回事。” 苏定邦被小儿子从房间里拉出来按在椅子上,哈欠连天睡眼惺忪。 容岚在桌下踹了他一脚,苏定邦稍微醒了点神。 “是这样……”苏策沉着脸把昨晚的事复述了一遍:“听沈青雪的意思,沈家那姑娘应该对陈焰有别的心思,陈焰这臭小子好像对咱们家这婚事也不太情愿。” 苏定邦听完后,顿时没了瞌睡,早饭也不想吃了,猛然起身:“我去陈家问清楚,真要是对阿软看不上眼,直接退婚。” 容岚没好气:“你急什么?小孩子打架的时候说的都是气话,哪能信。昨晚阿焰过来不是还好好的吗?回头我问问慕烟是怎么回事,你们父子仨,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别让阿软听到这些话。” “知……”苏策不耐烦应声,他还憋着一肚子火气呢,抬头时余光不经意楼梯,他愣住。 “妹妹。” 其余人也下意识看过去。 站在楼梯上的女孩眉眼温软,葱白的指尖抓着木栏杆。 苏娉回神,抿着唇,不好意思笑道:“睡过头了。” “快来吃饭吧囡囡。”容岚给了他们一个眼神,又拿过瓷碗给女儿舀粥。 苏娉挨着母亲坐下,接过白瓷碗,捧在掌心:“谢谢妈妈。” “傻囡囡。”容岚伸手将她垂落脸颊的发丝勾到耳后,见她神色如常,还是忍不住开口:“刚才你哥说的……” “妈妈,”女孩眼眸漆黑,澄净透彻:“我的身体情况您也清楚,陈家哥哥不愿意也在情理之中,不要为难他啦,他想退就退吧。” 苏策彻底坐不住了,筷子拍在桌上,咬牙切齿:“行,他不是不乐意吗?现在就去退了这门亲。” 他是半点也看不得妹妹受委屈的样子,特别是提及自己身体情况的时候眼底的黯然。 容岚给小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吃了赶紧跟上去。 这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等两个儿子都走了,她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女儿,和丈夫对视一眼,心底叹了口气。 “苏定邦,你跟我到房里来一下。” “妈妈?”苏娉茫然抬头。 容岚揉了揉她细软的乌发,轻哄:“没事,妈妈跟爸爸说点事,囡囡乖乖把粥喝完。” 苏娉睫毛颤动,温顺点头。 关上房门,容岚心里不是滋味:“囡囡调养了这么多年身子骨还是弱得很,也不知道当年是哪家人这么狠心,把她扔在医院外面,天杀的……” “小点声,”苏定邦扶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到床边坐下:“别让囡囡听见了。” 苏娉不是苏家的亲生女儿这件事只有他们夫妻俩知道。 当年容岚怀孕,在医院生下苏驭,带着孩子回去的时候,苏定邦听到医院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有婴儿哭声。 跟妻子商量好,他们把婴儿带回了家,对外就说生了龙凤胎,给她取名苏娉。 因为捡回来的时候是小小的一团,软软的,像只小猫咪,苏娉的小名就叫阿软。 至于在医院里生了几个,旁人也无法得知,现在再查也查不出,当年苏定邦就找关系把这事彻底遮掩了过去。 “早知道就不把囡囡带来北城,在南城起码有她外公和小姨照看着。”容岚有些后悔。 她父亲是南城军医院的院长,妹妹妹夫也都是部队里的军医,苏娉跟着他们到了南城后,都是跟外公外婆住。 也正是因为这样,丈夫换防来北城,她舍不得女儿,非要带上。 另外就是女儿也到了年纪了,想让阿软和阿焰多相处一下。 她横下心:“我待会儿就去陈家问下慕烟,如果阿焰这孩子心底里真不情愿,我们也不上赶着贴着人家,退了这门婚,把囡囡送去上大学。” “只要我的囡囡过得称心如意,我这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容岚面对女儿的时候,总是心软得一塌糊涂,见不得她受任何委屈。 苏定邦沉默许久,他起身:“洗把脸,我们一起去陈家。” 他们还没出门,就见自家两个儿子从院子外面回来了,正要开口问,听见后面还有动静。 沈家和陈家一起过来了。 苏驭被打发去收拾桌子洗碗,苏策带着妹妹去了楼上。 听着楼下的谈话声,苏策冷哼一声,直接关了书房门。 家里常备各种药,苏娉看了他一眼,弯腰从书柜下面的小抽屉里找出药箱,拿了碘伏和棉签。 “嘶——”苏策终于绷不住了,垮着脸,呲牙咧嘴:“妹妹你下手轻点啊,你哥还没娶媳妇儿呢,脸别给我戳烂了。” 苏娉动作轻了一些,温言软语道:“哥哥。” “嗯?” “以后不要再为我打架了,”给苏策擦完药后,她收好碘伏,认真道:“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我不在意的。” 苏策叹了口气,揉她脑袋:“可是哥哥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我们家阿软这么好。” 他知道,早上的话她都听到了。 苏娉垂眸,卷翘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语气平静道:“没关系的。” 就是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夫,在北城。 收到慕姨寄来的全家福,她也会偷偷翻出来,好奇地打量他。 原来他对这门亲事不愿意呀。 苏娉抬头,换上笑颜:“晚上吃韭菜盒子好不好呀哥哥?好久没吃啦。” “好。”苏策不忍心戳穿她,看到她这假装无事的样子,拳头紧攥。 第5章 楼下客厅。 慕烟拎着儿子,主动开口:“岚岚,这臭小子我给你带过来了,他说的那些浑话你让阿软别放在心上,昨晚他爸已经抽了他一顿,等老爷子回来他还得挨一次。” 陈焰脸上有伤,嘴角青紫一片,这是昨晚拉架被误伤的。 现在天热,男人穿的是短袖作训服,两条精壮有力的胳膊上,有几道猩红交错的血痕。 一看就是皮带抽的,下了狠手。 容岚心里的怒气消了些,她泡了两杯茶水过来:“慕烟姐,现在是新社会了,我们以前定下来的孩子们可能也不愿意认。” 另外一边带着小儿子来的女人眉眼温和,一直没有出声安静听着她们说话。直到容岚递过来一杯热茶,才柔声道:“谢谢。” 容岚随意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对慕烟说:“要是阿焰真的对这桩亲事有意见,咱们两家坐在一起商量一下,把婚事退了,以后也不损伤两家的和气。” 一听就知道是客套话,虽然两家交情好,但要是退婚了还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相处,这怎么可能。 苏家特别疼女儿,今天要是应了以后肯定得掰。 慕烟真想问问自家儿子这嘴巴怎么长的,不是再三叮嘱过让他不要乱说话吗?! 她忍住当面揍孩子的想法,笑容真挚道:“岚岚,咱们两家打小给孩子们订了娃娃亲,还是我家老爷子亲自开的口,你也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说一不二,定了阿软,阿焰这辈子就不可能换人,除非他死了。” 旁边的陈焰眼皮子跳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陈家老爷子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捧着搪瓷杯小口喝水的女人听到这话,也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意再无可能。 慕烟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容岚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给旁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苏定邦会意,沉声道:“阿焰,叔叔有话要问你,你跟我来一趟。” 陈焰颔首,跟着他去了书房。 客厅只剩四人,容岚、慕烟,以及沈家母子。 容岚对沈军长这位夫人有点印象,但是不深。 沈青雪垂着头,主动道歉:“容阿姨,昨天晚上我一时口快伤害了苏妹妹,这件事是我不对,您要打要骂都可以。” 容岚看着茶几上的麦乳精和两大包糕点,又看了看男孩脸上的淤青,叹了口气:“小孩子吵嘴难免有无心之失,我家软软身子骨弱,哥哥们最忍不得别人用这件事来说他们妹妹,下手可能重了点。” “不妨事。”林漪嗓音轻缓,“这是他自找的,我带他过来也是想让他跟妹妹道个歉,现在方便吗?” 看着她依旧貌美的容颜,和让人如沐春风的语气,容岚有些恍惚。 她和苏定邦还没结婚的时候就在北城军区当军医,那个时候文工团经常搞汇演,林漪时常登台演出。 她长得好看,还有把好嗓子,唱起歌来就像婉转低吟的百灵鸟,很招人喜欢,追求者很多,经常有去找文工团长拉媒的。 后来也不意外,嫁给了当时还是旅长的沈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思绪回笼,容岚摇头:“阿软回房休息了,她哥哥昨晚也很冲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苏策下手很重,说到底还是沈青雪吃亏。 林漪点头,笑着说:“说起来我们两个还挺有缘份的,我生青雪娇娇的时候在医院见过你。” 容岚有些讶异。 林漪眉眼温柔,提醒道:“当时苏团长陪在你身边。” 这也是她的遗憾,当初看到苏团长在医院陪容岚待产时,还很羡慕。 在她预产期前半个月,沈霄上了战场,沈家不是本地人,公婆远在天边,也帮不上忙。 察觉到自己快生了,她把三岁的大儿子交给勤务兵照顾,自己拎着脸盆毯子去了县医院。 好在医院的护士们人好,对她也很照顾,沈霄在她出院后一个星期才回来,得知妻女受的罪愈发心疼怜惜。 容岚想了一下,好像是见过她:“你家青雪是哪天生的?” “七月十八。” “那还真是巧了。”女人态度稍微和缓,招招手让沈青雪坐:“别站着了,小孩子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就好,我们大人也不想插手。” 慕烟跟这两家关系都不错,见她松了口,也笑道:“你们确实有缘,我记得阿驭和阿软也是七月十八出生的吧?” “……是,”容岚面不改色:“所以说巧了嘛,都是龙凤胎。” 林漪眼底的讶异稍褪,没想到两家的孩子还真是同一天出生。 “我生完元白后身体就不大好,后来怀孕了,生产的时候青雪很久才出来,把他妹妹憋在后面,差点窒息。” “当时医生都说我女儿可能活不成了,她从娘胎里出来脸上泛青,也不哭,医生用力拍了几下才啼哭。” 她细声解释道:“因为她受了罪,所以我们都偏疼娇娇这孩子,好在她一直健健康康地长大,也算是老天保佑了。” 她这句话可算是戳容岚心窝子里去了,女人轻声叹:“是啊,健健康康长大比什么都好。” 阿软从小体弱多病,也比同龄人少了很多乐趣,每天就是在家里摆弄药材和刺绣。 女儿乖巧懂事,她既心疼又无奈。 见她们俩因为儿女的事亲近了些,慕烟是最开心的,她也怕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容岚是她多年的好姐妹,虽然十来年没见,但是两家有亲事,也经常有书信往来。 林漪一直住在大院,她为人和善,军嫂们的关系都不错,慕烟也挺喜欢她。 三位长辈相谈甚欢,沈青雪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扭着头四处张望,只希望阿焰赶紧从书房出来解救他。 好在他妈聊了几句就想起家里灶上还有萝卜大骨汤在炖着,打了声招呼,带着他走了。 客厅里只剩慕烟和容岚。 看着女人温婉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慕烟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嫁给了沈军长,现在也是文工团的团长,儿子也争气。” 沈家大儿子沈元白比她家阿焰大两岁,现在服役于东城军区,年纪轻轻已经是团参谋长了。 二儿子沈青雪和小女儿沈娇高中刚毕业,沈青雪已经递交了入伍申请。 容岚点头,“儿女过得好,就是做父母最大的福气。” “是啊。” 跟在苏定邦身后从书房出来的陈焰也被慕烟拎回了家,容岚问丈夫:“你跟阿焰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苏定邦随意道:“男人之间的事。” 容岚狐疑:“你是不是威胁他了?” 苏定邦在她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甘草水,无奈道:“至于吗?我多大年纪了,用得着这样对一个小辈?” 容岚“哦”了一声,从他手里抢过搪瓷杯,一口喝完,又把空杯塞他手里:“那可不好说。” 苏定邦:“……” 第6章 晚上,洗漱完,苏娉回了二楼的房间。 她的屋子光线最好,推开窗外面就是大樟树,白天也不会挡了阳光。 宽敞的木床上,是成套的淡蓝色被褥,旁边有两个床头柜。 再往前一点,挨着墙有一个大衣柜和书架,上面是各种中药书籍,书架一侧还有个小矮柜,里面有各种药材。 苏娉摸过小桌子上的火柴,点燃安神香,放在床下。 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面自己苍白的脸色,她沉默许久,呆愣愣看着窗外。 回想早上听到的那些话,她有些失神。 忽然听到有类似树枝的断裂声,一道黑影从窗外掠过,落在窗台。 她怔了一会儿,起身小心翼翼推开窗。 奶白色的小猫蹲在窗台边,歪头看着她。 苏娉试探着伸手,小奶猫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喵呜”一声。 她眉眼柔软:“你是谁家的呀,饿了吗?我给你找点吃的好不好?” 小奶猫舔了舔她手指,低声嗷呜。宝蓝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直勾勾看着她。 苏娉眼睛弯成月牙儿,轻声道:“那你等我一下哦。” 陈家,陈势找了又找。 “哥!小乖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哦,”陈焰坐在沙发上,光着膀子反手给伤口上药,他随口道:“发情期到了吧。” 翌日,傍晚。 天边晚霞绚烂如火。 下了任务的男孩们成群结队往军属大院走,赵途鼻子最灵了,他嗅了嗅:“这谁家蒸馒头啊这么香!肉馅的?” 娃娃脸少年揉揉鼻子:“是挺香,好像还有炖排骨的味道。” 军区外面就一个供销社,嫂子们手里都不缺肉票,经常过去割肉,可是供销社供应不足啊,得大早上就去排队。 能买到肉的可不多,不过排骨比肉好买,就是没什么人愿意买。 添点钱就能买肉了,谁还啃骨头。 赵途见没人应声,他嘿嘿坏笑:“跟哥们儿还藏着掖着呢?再不说是谁家的,别怪我摸过去把锅都端了啊。”这香味真的太勾人了。 都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平时去完这家蹭饭去那家,他开玩笑也不用避讳什么。 陈焰无所谓:“随便端,反正不是我家的。”他妈做饭什么味他心里有数,从来没有兄弟吃回头饭。 赵途家更不用想,他妈就会做泡菜腌咸菜。娃娃脸家倒是好一点,他老家那边喜欢吃辣吃火锅,重口味,菜的味道也都不错。 他们齐唰唰把目光投向苏策。 自打苏家人来了以后,一到饭点就满院飘香。 昨天打完架,今天一起在部队训练完又是好哥们,友谊来得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见他们摩拳擦掌,苏策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妹妹说晚上做肉酱花卷,香吗?我都闻惯了,没什么感觉啊。” “哎呀。”他装模作样吸了吸鼻子:“应该还炖了酱大骨吧,别说,这柴火灶做饭挺好使的。” 看着他疯狂上扬的嘴角,和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男孩们面露鄙夷,纷纷对他比中指,咬牙切齿—— “操!” 不装会死啊姓苏的。 晚上,陈家的猫又跑没影了。 陈焰本来不想管,猫嘛,不就是喜欢到处乱窜?可是陈势这个小孩太磨人,死乞白赖非要他把小乖找回来。 “哥!我要小乖!晚上不抱着它睡我心慌。” 陈焰有些稀奇:“你今年十一了吧?晚上一个人睡觉还害怕?” “我不管,我就要小乖!”陈势推着他往门外走:“咱俩分开找。” 慕烟听到小儿子念经一样的声音烦得不行,她挥挥手:“阿焰,你就带弟弟去找找小乖吧。” 陈焰随意点头,“知道了。” 经过院门口的时候,大乖摇着尾巴要跟出去,陈焰揉了揉大黄狗的头:“你也要去?” 大乖吠了一声。 少年直起身:“跟着吧。” 陈势没跟他一路,发动小伙伴一起找猫去了。 陈焰慢悠悠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苏家院子墙角下。 苏家院子里那颗樟树挺大,枝繁叶茂,都伸到了外围。他看到熟悉的白色团子一晃而过,轻盈跳上树梢。 大乖低吠一声,尾巴一摆一摆。 “看到你媳妇儿了啊?”陈焰看了眼围墙的高度,往后退两步,一个助跑,拽着院墙外面的树枝轻易爬了上去。 小乖蹲在窗台上,湛蓝的猫眼在黑暗中泛着荧荧幽光。 少年踩着树枝,伸手就能够到它。 舌尖抵了下后槽牙,他意味不明地笑:“还挺会跑啊。” 刚拎起它,窗户“吱呀”推开。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他略微怔愣。 小姑娘瞳仁乌黑,唇色极淡。 柔顺的长发垂落白裙上,腰间那根束带衬得她盈盈细腰不堪一握。 陈焰忍不住想起前晚楼梯口那截一闪而过的白皙脚踝,凌厉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 太瘦了。 他想。 女孩水润的眸子有些茫然,看到他手里的小奶猫,又瞥见他胳膊上树枝划的细微伤痕,她轻声问:“你……要上点药吗?” 顺着她的目光,陈焰这才发现之前上了药的胳膊又重新绽开渗血,他哼笑。 下手真狠啊安国同志。 本想开口拒绝,对上她眼底不自觉流露的担心,少年鬼使神差点头。 过了片刻,陈焰抱着猫坐在窗台上,踩着树梢。 余光瞥过屋子里拿药箱的小姑娘,有些懊恼。 刚才怎么回事?鬼上身了吧。 “先消毒才能上药,”女孩站在窗前,嗓音轻柔:“你忍着点啊。” 陈焰略微颔首,看她低头给自己上药。 “你还记得我?”他突然问。 苏娉闻言抬头,眼底带着些许疑惑,随即理解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摇头。 小时候在南城住的那几年,她大多在家里没出去,所以对他没什么印象。 她重新低头,打开一个小瓷瓶,葱白指尖握着瓷瓶,轻轻抖动,药粉洒在伤口上。 血顿时止住。 少年眉眼未动,看着她莹白的耳尖,眸色渐深。 “那就是认出我了。”他忽然又来这么一句。 两家每年都会互寄全家福,她比照片上更好看,也更苍白。 小姑娘身子很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也不知道苏家怎么养闺女的。 苏娉把碘伏和药粉重新收到箱子里,“啪嗒”合上。 她眉眼温软,“是。” 看到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少年忍不住逗她:“哦?那我是谁啊。” 小姑娘安安静静站在窗前,有晚风过境,带起她乌黑长发。 柔软的发丝不经意拂过他的手臂,有些痒。 她轻声道:“……你是陈家哥哥。” 小姑娘一双眸子尤其出众,眼形似若桃花,眼周略带红晕,眼尾弯弯上翘。 卷翘浓密的长睫下,潋滟漆黑的眸看起来楚楚可怜。 陈焰喉咙发紧,脑海里莫名浮现一句话—— 一枝梨花春带雨。 第7章 陈焰踩着月光,提溜着小奶猫往家走,大黄狗亦步亦趋跟他在身后,尾巴不停晃着,驱赶蚊子。 带着小伙伴到处乱窜的陈势“啪叽”一下,拦腰撞在他哥身上。 少年不满皱眉:“走路不带眼睛?” 陈势本来想回嘴的,看到他单手拎着的小猫,眼前一亮,又心疼地从他手里夺回来:“哥你从哪里找到的啊?这样它会不舒服的。” 陈焰睨他一眼,不咸不淡:“那你好好哄它,我回去睡了。” 小萝卜丁们都乖巧喊哥哥好,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个喊他陈家哥哥的小姑娘。 脑海顿时浮现那双眼尾上翘的桃花眼,他挠了挠后颈,若有所思。 这双眼睛总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爬树落了屑子在后背,有些痒,他懒得想这么多打算先洗个澡。 这几天,苏家厨房每天都飘来不同的香味。 红烧肉、盐水鸭,咸鱼茄子煲。 大院的小伙子们抓心挠肺,自家的饭一点也不香了。 特别是赵途,天天泡菜馒头咸菜包子,他眼睛都快放绿光了。 这天,他把刚下任务的苏策堵在军属大院门口,狠声道:“让我去你家蹭顿饭,这个星期你家外面的地我扫了!” 每家院子外面的地方都得他们自己扫,苏家这些天是苏策和苏驭轮着来。 本来还以为他要打架,拳头捏紧了,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句话。 苏策哭笑不得,挠挠头:“不是,蹭饭你直说啊,不就一顿饭嘛,跟哥来。” “带上我!”娃娃脸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他笑眯眯道:“他扫一个星期,我扫一个星期。” “我也来一个星期。”沈青雪摆摆手。 苏策挑眉,看向他身后叼着狗尾巴草,懒洋洋靠在大院门口的少年:“你呢?” “一个星期呗。”陈焰漫不经心道。 苏策乐了,“行,挺好。” 他昂首挺胸带着兄弟们往家走,赵途离香味儿越来越近,哈喇子都快流了出来。 说起来苏家这个妹妹也真是神秘,来了快半个月了,他是一面也没见着。 “你平时怎么不带咱妹妹出来玩玩啊?”赵途说:“闷在家里多没意思。晚上我们打球,带上妹妹一起,我给她买汽水。” “晚上风大,容易着凉。”苏策想了一下,妹妹好像真的没怎么出去,他犹豫道:“我问问她吧。” “行。” 进了苏家院门,外面晾晒的药材味道很大,娃娃脸揉揉鼻子:“我还以为进药材站了。” 石桌上,地上,到处都是各种黑乎乎的树根以及各种他们觉得是野草的东西。 他们知道苏家婶婶是军医,倒也没有多惊奇。 屋顶上炊烟袅袅,苏驭今天轮休,他在厨房帮妹妹烧火。 “阿软,晚上能不能加个小炒肉啊?我一大早就去排队抢的肉,不吃到嘴晚上都睡不着觉。” 已经炒了一个烟笋腊肉和红烧茄子了,苏娉没有拒绝哥哥的要求,眉眼弯弯:“一点点哦,剩下的明天吃。” “好嘞!”苏驭扔下夹钳,一蹦三尺高—— “我去冰箱拿肉!” 他刚走到厨房门口还没出去,就被一群人堵住了。 “哥?”眼底带着不解。 苏策把他拽出来:“这都是我兄弟,今晚来蹭个饭,你该干嘛干嘛去。” “好吧。”苏驭看了眼他哥这群兄弟,这不是之前打架的那批人嘛。 真行。 “哥哥?”苏娉循声看来,有些许讶异。 “阿软,他们说你做的饭太香了,今晚想留在这吃饭,可以吗?”之前神气得不行的男孩小声询问妹妹。 像是怕惊着她。 苏娉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好呀,我多蒸一点饭。” 小姑娘一袭长裙,杏眸桃腮眸光盈盈,乌黑的长发用绿丝带束在脑后。 全身白嫩得像是刚出芽的菜尖儿,一掐就出水。 陈焰眼底晦暗不明。 赵途都看愣了,好半天才回神。 他忽然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下意识摸了一把。 没出汗呐。 陈焰淡淡收回目光。 沈青雪眉毛都快拧成结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盯着苏娉的脸看。 因为站在最后面,也没人注意到他。 苏娉感觉到莫名的注视,侧眸看了他一眼。 沈青雪心尖一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悄悄蔓延,想到上次自己竟然骂她是病秧子,他有些烦躁,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保护她的。 意识到这个想法,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又不动声色蹙眉看她。 娃娃脸最先反应过来:“妹妹!我帮你烧火!”他直接坐到苏驭之前那个位置。 “好。”苏娉回神,不好意思地抿唇,“那就麻烦你啦。” 苏驭拿来肉,苏娉切了一半,看到有这么多人干脆全部煮了。 苏驭见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把之前炒好的菜端去外面石桌上,又跑去客厅看电视了。 苏策倚着灶台跟妹妹说:“最近一个月我都不用扫院子外面了,舒坦呐,等哥哥有假了就带你去城里玩。” “好呀。”小姑娘温温软软应着。 娃娃脸老老实实烧着火,北方军区后面靠山,军属大院用柴火灶的不少,他得心应手。 赵途心想卫吉这小子真会抢活,自己该做点什么显得不那么多余呢? 他看了眼旁边双手抱臂,一脸得意的苏策,下意识脱口而出—— “哥,提亲三转一响够吗?”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偷偷瞄一眼眉眼黑沉的陈焰,心想兄弟我真是无意的。 就是嘴瓢了。 娃娃脸从柴灶后面探出头,笑嘻嘻问:“哥,你能当我大舅子吗?” “哥,你别搭理他,这小子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有他搭话打岔,赵途松了口气,互相吐槽起来,企图转移话题。 听到他们都想挖自己墙角,一直没说话的陈焰懒洋洋开口:“哥,还记得咱们两家有个娃娃亲吗?” 苏策斜眼:“你谁?”八辈子不开口,一开口就要拱他家水灵灵的大白菜。 他可没忘是谁口口声声说不想摊上自己这样的倒霉大舅子。 陈焰哼笑,没有再作声。 苏娉敛眸,把淘洗好的米加到竹籈里面,之前蒸好的端出来。 “哥,”站在旁边的沈青雪看着这张和外婆三分似的脸陷入沉思,鬼使神差开口:“你妹是你亲妹吗?” 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不就三分似吗?能证明什么?完了完了要挨揍了。 果然,苏策冷下脸,一拳过去:“滚!” 在距离他面门还有两公分的时候终究还是收住了力道,少年语气不善:“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青雪脑子里灵光乍现,他找补道:“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寒碜的,苏妹妹太好看了,你们不像亲兄妹。” “哦,”因为俩人经常互损,苏策面色微霁,收回手,也没往别的地方想:“那你是没见过我爸,他长得更寒碜。” 沈青雪默了片刻:“见过的。” “嗯?”苏策睨他。 “上次跟你打架,被我妈拎来跟苏妹妹道歉。”他认真道:“你跟苏叔长得可真像啊。” 苏策差点又是一拳。 第8章 苏策算是明白了,沈青雪这人就是嘴贱,欠收拾。 差不多七点,容岚和苏定邦才一前一后回来,现在是盛夏,天黑得晚,外面依旧很大的光。 见院子里这么多人,容岚稍微愣了一下,而后笑问:“怎么把菜端来这儿了,石桌太小也坐不下啊。” 他们家有五个人,再加上陈焰、沈青雪、赵途和卫吉就是九个了。 男孩们身高腿长,搬椅子出来挤都挤不下。 “外面凉快嘛。”苏策把竹籈端出来,放在旁边木头桩子上:“爸,咱们是不是得找个时间在这搭个凉棚?白天在屋子里吃饭太闷热了。” 苏定邦去厨房洗了手出来,解开风纪扣,在石凳上坐下:“过两天吧,我找军需处借把锯子,到后山去扛两根树回来。” 苏娉拿着碗筷出来,听到他们的话嘴角不自觉上翘:“那是不是搭个架子种棵葡萄树呀?” “当然可以,你不是还喜欢种花花草草吗,回头我跟你哥哥们把院子四周修整一下,弄点土。” “谢谢爸爸。”小姑娘眼睛笑起来就像一轮弯月牙,语气甜软。 苏定邦摇头:“傻囡囡。” “都别愣着了,饿了吧?吃饭吃饭。” 容岚从屋子里找出几个马扎,分别放在石凳空隙的地方:“挤挤坐吧,晚上有风凉快。” 小伙子们长手长脚的,坐在马扎上也很高了,不用担心夹不到菜。 赵途早就迫不及待了,他伸手拿碗筷:“苏家婶婶,那我就不客气啦?” 容岚笑了笑:“吃吧。” 陈焰和沈青雪还有卫吉也分别落座,苏驭早就吃起来了。 因为他们来,晚上特意加了菜。 红烧茄子、清炒时蔬、烟笋腊肉、素炒杏鲍菇、还有一碟切片蒸的红肠。 苏定邦晚上喜欢喝口小酒,苏娉还特意炸了个花生米,又弄了个凉拌腐竹。 赵途手肘撞了下旁边的少年,小声道:“兄弟,你挺有福气啊。” 陈焰觑他一眼:“你不是爱吃红肠吗,再不吃就没了。” 他顿时不说话了,安心吃饭。 卫吉很久没有吃过这么舒心的一顿饭菜了,他囫囵不清道:“苏妹妹,你这手艺可真不差,每天下了任务闻到味儿魂都快勾走了,今天终于尝到了。” 他打了个嗝:“舒坦呐。” 苏策嘲笑:“看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不过我妹妹做饭确实比国营饭店的厨师还好吃。”脸上是明目张胆的嘚瑟。 “是是是……”有吃有喝,卫吉自然是各种马屁奉上,等吃完了一抹嘴就不管你是谁了。 该打架斗嘴还得继续。 沈青雪一直闷声吃饭,饭很香,菜也很好吃,但是他就是脑海里隐隐有一层迷雾。 每当视线落在苏家这位妹妹身上时,浓雾更重。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又死活想不起来。 苏定邦喝着小酒,也不用小辈作陪,自己一个人美滋滋吃着花生米。 容岚时不时跟陈焰说两句话,上次的事已经揭过去了,陈家的态度也很明确,婚事不可能变动。 她对陈焰的态度又和缓了些。 囡囡身体不太好,这一点陈家是清楚的,两家关系好知根知底,对于陈家人的品性她也放一万个心,而且这些年阿软对这门婚事没有什么意见。 女儿以后嫁过去了公婆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就是阿焰这孩子到底有些不情愿。 让她忧心。 说到底还是得小两口和睦日子才能过好,不过现在才刚回来,还有很长的时间能让他们相处。 苏娉饭量小,陈焰在和容姨说话的时候,不经意扫她一眼。 女孩子就是娇气,吃饭慢吞吞的,一口拢共没有几粒米。 还没他家小乖吃得多,难怪这么瘦。 苏娉吃完饭,起身又去了厨房,端来一个陶瓦罐。 苏家人见怪不怪,苏策自觉去拿干净的碗。 “这是药膳,”小姑娘说话轻轻柔柔的,似是春风拂面:“可以滋补身体。” 苏驭把哥哥手里的碗分下去,吆喝道:“都别讲客气啊,一人两碗,身强体健生龙活虎百毒不侵。” “阿驭!”容岚无奈看他:“夸张了啊。” 苏驭嘿嘿一笑,先给她盛了一碗—— “妈,您先喝。” 于是,他们又每人喝了两碗党参黄芪汤。 吃饱喝足后,赵途帮着收拾桌子,趁机问:“苏家婶婶,我们以后下了任务可不可以直接来这里吃饭呀?不白吃,我们交粮票。” 容岚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笑着摇头:“阿软身子骨不太好,劳累不得,平时我们自己吃两三个菜就够了,再加上你们免不得又要折腾。” 见他眸色黯淡,容岚安慰道:“你们可以每个月过来聚一两次,都是阿策的朋友,一起吃顿饭没什么的。” 她也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慕烟跟她说过大院里有个赵嫂子,厨艺很一般,就擅长腌咸菜做泡菜,家里两父子经常跑去吃食堂改善伙食。 赵途又开心起来:“谢谢婶儿!” 收拾完桌子洗了碗,苏策跟父母打了声打呼,问妹妹:“我们去打篮球,你要不要去透口气?” 现在已经七点半了,天幕渐黑。 苏娉刚想摇头,就听容岚说:“去吧囡囡。别总闷在家里,篮球场就在后面没多远,要是不舒服再回来。” 小姑娘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跟着哥哥走在青石板路上,她抬头看了眼前面高大的少年。 赵途真的去供销社给她买了汽水,橘子味的,只有她有。 特意拿的常温的。 篮球场上,苏娉捧着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站在栏杆旁边,晚风吹动她白色裙摆。 看着男孩们拍着球说说笑笑,她站了一会儿,有些累,刚打算坐下。 陈焰回头看了下身形纤瘦的女孩,他走过去,解开自己的衬衣,只穿一件白汗衫。 随手团了下,垫在台阶上。 “地上凉。” 苏娉抬眸怔愣愣看着他,而后轻声道:“谢谢。” “谢谢什么?”陈焰挑眉。 “……谢谢哥哥。” 陈焰垂眸,看到她莹白耳尖上那颗浅浅的红色小痣。 喉结滚动,有种想上手捻一捻的冲动。 少年温热呼吸近在咫尺,苏娉不自觉退后一步。 夜色中女孩身形愈发单薄,高大的少年在她面前形成天然压制。 苏策不乐意了,一个球砸过来:“干嘛呢?又欺负我家阿软?!” 球砸在少年脊背上,陈焰不为所动。 看着眼尾泛红有些无措的小姑娘,他舌尖抵了抵上颚,蓦然笑了—— “不谢啊。” 沈青雪过来捡球,侧身时眸光不经意掠过小姑娘楚楚可怜的眉眼。 他身体微僵,手里的球又“啪嗒”掉在地上,弹了几下,往角落里滚。 “沈青雪,”见他手抖,苏策啧了一声:“没吃饱?” “老沈你这不行啊,药膳都补不了。”赵途也笑嘻嘻调侃。 沈青雪对他们的话充耳未闻,直勾勾看着苏娉。 难怪总莫名觉得熟悉,这双桃花眼跟他大哥沈元白的简直一模一样!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第9章 接下来几场球沈青雪都心不在焉,好在大院里其他的小伙子闻风而来,顶上了。 他看了眼乖巧坐在篮球架旁边,捧着汽水发呆的小姑娘,心烦意乱。 跟旁边的兄弟打了个招呼:“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你这还真是虚啊……”有人开玩笑道。 身后别人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一路跑回家,撞上正好要出门的沈娇。 “哥!”沈娇吃痛,捂着头:“你干嘛呀!风风火火的。” 沈青雪蹙眉,仔细打量她五官。 从小到大,大院里的婶婶们都说他和妹妹一点也不像龙凤胎,毫无相似之处。家里人也没在意,因为他和大哥沈元白有六分似,鼻子嘴巴和脸部轮廓都像他妈,很秀气。 沈娇倒是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模样比较普通,可以说一声清秀,但没有两个哥哥生得好。 小时候大院里也有婶子在背后说嘴,被沈娇听到了,哭着跑回家,妈妈说她是长得像小舅舅。 沈家小舅舅在西北偏远地区当兵,他出生到现在总共见了两面,他仔细回想舅舅的容貌,还是有点模糊。 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像舅舅。 “哥?”沈娇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总觉得他眼神有点怪异:“你怎么啦?” “没事。”沈青雪敛眸:“妈在家吗?” “楼上听收音机呢,”沈娇揉揉额头,眼底带着些许欣喜雀跃:“阿焰哥哥是不是在篮球场呀?” 小姑娘心事都写在脸上,沈青雪却无暇顾及,随便“嗯”了一声。 沈娇开开心心跑出去,刚和小姐妹汇合,才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以往她要是撞疼了二哥肯定心疼死了,可是刚才一句关心话都没问。 “娇娇?”短发女孩拉着她的胳膊:“你不是要去看陈焰吗?我刚才问了他们都在打篮球呢,新来的那个苏家兄妹也在。” 沈娇顿时把这些事抛在脑后,她提着裙摆转了一圈:“絮絮,你看我新做的布拉吉好不好看?是城里那家国营裁缝铺子做的哦。” “好看好看,娇娇最好看了,我们快走吧!”柳絮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 沈家。 沈青雪踏上楼梯,走到一半他猛然回神。 自己这是怎么了?因为苏家妹妹跟外婆有三分相似以及一双像大哥的桃花眼就生出这么荒唐的想法? 他骤然停住脚步,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着楼梯栏杆扶手,手背青筋毕露。 可是那天妈妈带他去苏家赔礼道歉的时候,他听到苏家婶婶说苏驭和苏家妹妹也是七月十八出生的,和他在同一个医院。 抱错孩子的事屡见不鲜,如果真是这样,那苏妹妹是他的龙凤胎妹妹,而娇娇是苏家的? 越想越觉得心惊,他脸色阴沉不定,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青雪?”女人听到楼梯间有动静,关了收音机出来。 沈青雪忍住眸底翻涌的情绪,哑声问:“妈,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林漪有些疑惑,“你哥要中秋才有假期。” 沈青雪算了下日子,今天是八月八号,立秋,农历七月初十。 距离中秋还有一个月。 看着母亲柔和的侧脸,他张了张嘴,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可是没有证据。 单凭一双眼睛怎么确定?! “没什么,就是想他了。”沈青雪状似无意问:“您还记得我是什么时辰出生的吗?” “当然记得,”林漪下了两级阶梯,摸出帕子擦掉他鬓角的汗珠,轻声道:“早上六点十二分,太阳初升。” 那也是她过得最艰难的时刻。 丈夫不在身边,大儿子也让她牵挂,再加上小儿子胎位不正很久才接生出来,女儿又差点窒息在腹中…… 她有些不愿回想,好在都过去了。 沈青雪伸手抱住她,安慰道:“妈,没事了,现在我们都好好的。” “是,只要你们好好的妈妈就再无所求。”林漪笑着轻拍儿子宽阔的后背。 青雪也长大了啊。 林漪去洗漱了,现在是八点多,她有些困乏。 沈青雪走到二楼书房外,看着门口倒映出来的橘色灯光,他犹豫片刻,推门进去—— “爸。” 沈霄合上手里的书,示意他坐。 沈青雪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 父子俩对视片刻,他迟疑道:“如果心里有一个很荒唐怪诞的猜测,您会想办法去求证吗?” “会。”沈霄毫不犹豫道。 看着父亲坚毅的面庞,沈青雪仿佛吃了定心丸,心里有了答案。 和爸爸聊了几句,他起身:“您早点休息。” 沈霄看着儿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青雪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后反锁房门。 他拉开床头柜抽屉,找到相册,抱着相册直接坐在木地板上,脊背抵着床沿。 男孩一条腿略微弯曲,右手搭着膝盖,相册搁在舒展的左腿上。 单手翻开相册,他找到外婆的相片。 沈家不是本地人,是东城的,他外婆家在东城下面一个小渔村。 这些年鲜少回去探望,外婆的面容也有些淡忘。 看着相片上外婆慈祥的面容,他微怔。 小姑娘昳丽的模样顿时浮现,男孩黑眸暗沉,继续往下翻。 掠过这些年照的全家福,指尖停在一个穿着白衬衫,笑容温润的少年身上。 沈元白有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这是遗传自他奶奶的,沈娇经常瘪嘴说好羡慕哥哥,眼睛这么好看,太勾人了。 沈青雪想起今晚在篮球场,苏家妹妹那双和他大哥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啪”地合上相册。 随手扔到床上。 他扶着床边起身,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坐下。 打开台灯,他摸出信纸和钢笔。 略微想了一下,拧开笔盖,落笔—— 大哥,多日未…… 思绪混乱,笔尖停顿,在纸上洇出墨点。 他皱眉,把信纸揉成一团,反手扔到地上。 想了一会儿,又重新提笔—— 沈元白同志: 不知在东城一切可还安好…… 又是一阵揉纸团的声音。 他按了按眉心,长出一口浊气。 男孩右手握着钢笔,左掌摁着信纸,笔尖唰唰—— 哥,展信安。 …… 写完两页纸,沈青雪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猛然往后倒,重重砸在椅背上。 盯着天花板发呆,过了片刻,他揉揉手腕,见笔墨已干,把信纸折好收入信封。 明天一早就去邮局。 军区外面有投件箱,他实在心焦,觉得会很慢,要直接去邮局看到信件投寄出去才安心。 大哥会有主意的吧。 第10章 篮球场。 陈焰余光瞥了眼安静坐在篮球架旁边的小姑娘,手里的球往后一抛—— “不玩了。” “行。”赵途也没管他,现在人正多着呢,他下场了刚好,正好轮到自己发挥。 苏策朝他喊:“传球啊!以为自己站那好看呐?!” 沈娇拉着柳絮一路小跑过来,她停下脚步微微喘气,就见只穿一件白色汗衫、浑身是汗的少年朝这边走来。 她笑容灿烂:“阿焰哥哥!” 陈焰随意扫了一眼,点头,而后继续往前走,在篮球架旁边停下脚步。 风把苏娉束发的绿丝带吹散,一头乌黑长发散落在白裙上,小姑娘白得晃眼的两条胳膊环着膝盖,她倾身抱着腿,手里还握着那瓶橘子汽水。 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少年从她手里抽走玻璃瓶,随手在篮球架一磕—— 啪嗒。 瓶盖掉在地上。 苏娉抬头,细而弯的眼尾上翘,茫然地看着他。 橘子汽水翻涌形成细微气泡,少年弯腰,重新还给她。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小声说了句:“谢谢……”想起之前的事,又加了两个字:“哥哥。” “不谢。”少年漆黑的眸子透出浅浅笑意,长腿一支在她旁边坐下。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高大的身影正好笼罩住地上娇小的影子,也给她挡了风。 沈娇看着两人的侧影,没有说话,抓着裙摆的手指却紧了些,攥出褶皱。 “这就是陈焰未婚妻吧,他家订的那个娃娃亲对象。”柳絮没有察觉到好姐妹的情绪变化,好奇道:“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完全被他挡住了,我也不好意思跑过去看呀。” “娇娇?”旁边的人一直没有声响,柳絮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懊恼。 没多久,她轻声安抚:“我听赵途他们说,上次你哥和苏家那位的哥哥在篮球场打架,陈焰当场表示不想娶她哎。” 沈娇稍微回神,松开手,恢复一贯烂漫的笑:“哎呀没事啦,咱们去看他们打球吧,谁赢了让他请我们喝汽水!” “好诶。”柳絮眼前一亮,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和沈娇坐在另一边的台阶上。 正好是苏娉对面。 隐隐察觉有人不着痕迹在打量自己,苏娉慢吞吞喝了口汽水,顺着视线回望。 “长发那个是沈青雪的妹妹,短发的那个是柳叶的妹妹,就跟你哥一队那个小矮子,踩条椅子都够不着篮板那个。” 苏娉下意识往哥哥那边看,没发现有矮的,都是大高个。 少年见她傻愣愣的样子忍不住收紧下颚,笑声愉悦:“逗你的,又高又壮的那个是柳叶。” 这回苏娉认出来了,因为苏策往他旁边一站,矮了半个头,瘦得像只小鸡仔。 见她眉眼舒展,陈焰双手撑着台阶,往后仰:“以后多出来走走,越在家不动越容易憋出病。” 小姑娘侧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温顺地点了点头。 陈焰心里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乖啊。 晚风吹过,鼻尖有淡淡的清香萦绕,他下意识蹙眉,旋即看向旁边的小姑娘。 苏娉乍然对上他的目光,有些疑惑,随后反应过来。 桃花眼微敛,她解释道:“我身上挂了驱蚊的药包。” 少年恍然,随即问:“我能看看吗?” 苏娉没有犹豫,从腰间解下给他。 陈焰看着掌心绣着郁金香的小布袋,凑近鼻尖闻了闻。 他挑眉:“薄荷?” “薄荷、丁香、薰衣草,七里香。”她轻缓道。 他“哦”了一声,发现一件事。 这小姑娘说话永远不急不缓的,很少有语速快的的时候,听起来很悦耳。 “能给我也弄一个吗?”他随口道。 “可……” “不行。”苏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一把抢过小布袋塞到妹妹手里:“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没有呢,怎么能给你?再说了,你一个大老爷们皮糙肉厚的,怕什么蚊虫叮咬!” “那算了。”陈焰无所谓道。 苏策斜睨他一眼,一屁股在两人之间的缝隙坐下,对面时不时窥探的目光让他皱眉:“那姑娘谁啊?干嘛总是看我。” 陈焰呵笑一声,没说话。 还是苏娉轻声解释:“是沈青雪的妹妹。” “哦。”苏策意味深长:“原来看的不是我啊。” 陈焰懒得搭理他,挤在一堆有点热,苏策这人跟个火炉一样。 少年起身:“我回去了,你们玩吧。” 苏娉跟着起来,把垫在台阶上的衬衣还给他:“谢谢哥哥。” “啧,”陈焰看她一眼,随手捞过,抖了抖搭肩膀上,懒洋洋道:“客气了啊妹妹。” 苏策直接抬脚踹他:“赶紧滚,烦得很。” 陈焰大步往前走,背影高大,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就回去啦?!”赵途在身后喊:“不打个散场球?” “明天还有任务。”少年随意向后摆了摆手,“下次。” 陈焰一走,沈娇也坐不住了。柳絮缠着她哥哥要买汽水,柳叶招手:“走呗,我请客。” 一群小伙子起哄,跟着走了。 “娇娇!”柳絮大声喊:“快来,我们去供销社啦!” 沈娇回神:“来啦。”走之前还忍不住回眸看了下苏娉。 小姑娘正在和哥哥说话,没有注意到她。 苏策拍拍屁股上的灰,跟妹妹一起往回走:“姓陈的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欺负你?要是有明天哥揍他。” “没有。”苏娉温声道:“哥哥,你想要什么样式的驱蚊包呀?” “啊?”本来还想骂陈焰两句的,听到妹妹的话他瞬间跑偏:“我都行,不过我一个大老爷们带这个会不会太娘了?” “不会呀,我缝一个灰色的,你装衣袋里就好。” “那行。” 第二天一大早,苏策吃饱喝足,兜里揣着昨晚妹妹缝的简易药包,和弟弟一起心情愉快出了家属大院门口去部队,正好和邮局回来的沈青雪撞上。 “你这大清早干嘛去了?食堂回来?”他揉了下肩膀,随口一问。 “不是,寄点东西。”沈青雪想起什么,眯眼打量苏驭。 “干嘛。”苏策下意识把苏驭护在身后,问:“要打架?” “谁跟你打。”沈青雪不动声色:“我记得容姨说他和苏妹妹也是七月十八生的吧,怎么看起来比我要高一点?” “那谁知道呢,我家基因好呗。”苏策放松下来,上下打量。 哪儿高了?瞎了吧这是。 沈青雪头一次没有反驳,他看向苏驭:“我是清晨六点多出生的,你是不是比我早?” “不是啊,我是晚上九点多。”苏驭茫然。 “你傻了吧,同一天出生的,时间早晚跟个子有什么关系?他还能比你多喝几口奶不成。”苏策嗤笑道。 沈青雪眉毛紧拧,“晚上九点?” 他问了他妈,他们出生后护士把他和妹妹清洗干净用毯子一包就放在他妈旁边,时间差这么多怎么可能换? 难道是他多心了? 第11章 1973年,八月十二,末伏。 农历七月十四。 东城军区。 “参谋长,你的信。” “麻烦你了。” 沈元白接过,看到信封上的署名以及邮寄地址,眉眼温柔。 “家里来信?”有团部的人凑过来看,调侃道:“是父母写来催婚的吧?二十一咯,也该谈个对象。” “不是。”沈元白笑了下,不紧不慢道:“我弟弟寄来的。” “哦,这样啊。”那人没兴趣了,背着手又往沙盘那边走,看别人推演作战。 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沈元白拆开信封,两页信纸掉入掌心。 男人稍有讶异,青雪向来不耐烦长篇大论,每次写信过来只是简明扼要说一下家人的现状—— 爸妈安好,娇娇乖巧,我也上进,勿念。 难得他这次肯费时间。 展开信纸,入目就是男孩飞扬跋扈的狂乱字迹,沈元白眉眼柔和,继续往下看。 看了两行之后,眸色逐渐凝重,眉眼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沈参谋长,你来看看这个……”之前的副团扭头,就看到坐在窗前的男人浑身冷寂,素来温情的桃花眼黑沉如水。 只消片刻,那股冷意又消失不见,恢复温润。 沈元白缓缓站起身,“来了。” 嗓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副团恍然,刚才是看错了? 应该是吧。 谁不知道沈参谋性格最好,清清润润的,永远以笑待人。 临近中午,去食堂的时候,沈元白忽然开口:“团长,今年中秋我想回家一趟。” 和副团商量完作战计划的团长略有诧异,随后答应:“你有两年没有休过假了吧,回去看看也好,我给你半个月假期。” 沈元白笑容清朗:“谢谢团长。” 等他们陆续出了团部后,沈元白笑意微敛,没有去食堂吃饭,直接回了营区宿舍。 坐在书桌前,又将弟弟寄来的信仔细看了一遍,他思衬片刻,拿出纸笔—— 已知悉,稍安勿躁,不日即归。 北城军区。 立秋之后就是末伏,早晚天气凉快起来,不过中午依旧高温,酷暑难耐。 秋老虎来了。 苏娉用砂锅煲了冬瓜老鸭汤,还用菊花和蒲公英煮了清热的水备在家里。 苏家男人们回来先灌下一大杯水,然后帮着去厨房端汤拿碗筷。 容岚在厨房洗了把手,跟女儿说:“今年立秋没有下雨,往后一个月怕是会热得不行。” “昼夜温差大暑湿就重,”苏娉柔声道:“您放心,我每天都会煲清热的汤,平时炒菜也尽量以清淡平和为主。” “那你爸爸和哥哥们怕是要食欲不振咯。”容岚笑着蹭了下女儿秀气小巧的鼻尖。 因为在军营训练量大,男人们下了任务总是喜欢吃重盐重油重口味的菜。 苏驭已经开始嚎了:“阿软!二哥想吃鱼香肉丝红烧排骨香酥鸡,不要清汤寡水的。” “好呀,”苏娉弯眸:“隔两天做一顿。” 苏驭本来还想再争取一下,碰到他妈凉飕飕的眼神,立马改口:“行,也挺好。” 小姑娘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尾上扬,眸光潋滟,心情颇好。 容岚见自己的宝贝囡囡开心,也弯起嘴角。 吃饭的时候,苏家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事:“下个月就是中秋了,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爷爷奶奶?” 苏定邦就是北城人,老家在北城下面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农民,大哥是国营厂的工人。 他因为不是读书的料,早早就出来参军了,还有个弟弟,是个十足的书呆子,以前被国家看中公派出去留学,如今在科研所工作,性格很沉闷,三棍子打不出两个屁,一心沉迷学术研究。 好在哥俩平时天南海北的也见不着面,也不用硬凑一堆大眼瞪小眼。 现在他们回了北城,也离这个闷瓜更近了。 “回吧。”苏定邦喝着汤,慢悠悠说:“大哥和老三中秋肯定也会回去,咱们一家人团聚一下。” 容岚点头:“老太太总念叨着要见阿策阿驭……”下意识看了眼旁边安静吃饭的闺女,她心里叹了口气。 公婆不像她爸妈,对孙子孙女一样宠爱,老太太就是只喜欢孙子,对孙女看不上眼,还经常说花那么多心思在一个病秧子身上干嘛。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在囡囡面前说,好在也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在南城,她的爸妈都很疼惜外孙女。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带女儿回去。 回去吧,怕老太太冷言冷语惹囡囡伤心,不回去肯定又是暗讽孙女不孝顺,眼里没有她这个奶奶。 容岚有些发愁。 苏策也知道这些,他转移话题:“说来也怪,前几天早上沈青雪不知道抽什么风,把我跟阿驭堵在军属大院门口。” “又打架了?”果然,容岚注意力马上分散,苏娉也抬头,担心地看着哥哥。 “没有没有,就是他好像有点奇怪。”苏策也纳闷呢,他戳戳啃鸭腿的弟弟:“你来说。” “……唔。”苏驭囫囵不清道:“就是……就是他说觉得我比他高,说我跟他好像是同一天出生的,问我是不是因为出生时辰比他早所以才会这样。” “他说他是早上六点多,我说我是晚上九点。妈,我没记错吧?” 苏驭向来没心没肺,对这些也没多想,一股脑说了。 容岚脸色骤沉,视线与旁边的丈夫交汇。 苏定邦微不可察摇了摇头,他不动声色道:“没错,你是晚上九点多。还问了别的吗?” “那倒没有。” 苏策吃饱了,往后一靠,打着饱嗝:“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眼睛好像坏掉了一样,他明明比阿驭高一点嘛。” 苏驭想了一下,也点头:“是哦。”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发现妹妹在的时候,他总是盯着阿软看,那天在厨房也是这样,他不会是对软软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苏策一拍脑袋:“对,我也想起来了,那天我不是带阿软去球场嘛,沈青雪本来还好好的,看到陈焰和阿软在说话就心不在焉的,没一会儿就走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容岚瞥见女儿茫然无措水润润的眸子,沉声喝道:“别在妹妹面前乱说话,吃饱了就收拾桌子洗碗午睡,一天天闲的。” 第12章 苏家夫妻俩又一起回了房,“啪”一声,门叶猛然关上。 苏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咋了?我说错话了?” “不是你还是我啊。”苏策拍了下他的脑袋:“呆头鹅,桌子你收拾啊,哥上去眯一会儿,下午还有任务呢。” “哦。”苏驭眼看着男人消失在楼梯转角,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呀,我下午也要训练呢。” “我来收拾吧哥。”苏娉回神,想起那天在篮球场,少年懒洋洋跟她说别总是闷在家里,要多出去走走:“正好洗完碗我去趟药材站。” “不用不用,我来。”苏驭赶紧起身抢着收拾桌子。 卧室内,夫妻两个坐在床边,容岚眉毛紧拧—— “沈家那小子是不是从哪听到风声,知道囡囡不是我们亲生的?” “不会吧,”苏定邦蹙眉:“他问的不是阿驭出生的时辰吗?” “咱们对外说阿驭和囡囡是双胞胎,问了阿驭的不就等于问了囡囡的?当年知道我只生了一个的医生也不少。” “老县医院已经搬迁重建,当年的医生也分散到各地了,想查也无从下手。”苏定邦安慰妻子:“有可能真的就是问下出生时辰,沈家那俩孩子不也和阿驭同一天出生的吗,沈家小子统共没见过囡囡几次,怎么会疑心她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呢。” 正常的十七八小伙子也不会去关心这样的事。 容岚总觉得有哪不对劲,但是又想不起来。 她摆手,烦躁道:“你睡你的,别出声,让我好好想想。” 楼上的苏策也在想沈青雪那小子之前到底是什么意思,第一次来家里吃饭的时候,那两个都问彩礼什么的,就他憨了吧唧问阿软是不是自己的亲妹。 苏策哼笑一声,能不是嘛,阿驭和阿软可是龙凤胎兄妹。 脑海里忽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可是太困了,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哈欠打断,翻了个身睡着了。 苏娉洗完碗,把楼上收好的药材又拿到楼下院子里晒,清点了一下常用的药材,当归黄芪白芷肉蔻已经没有了,要去药材站补充。 列了张单子,她拿上一顶芦苇编的草帽,往外走。 天很热,一路上几乎没碰到什么人,药材站离军区大概有两公里,她要走四十分钟。 一路走走歇歇,倒也不算费劲。 药材站不大,里面只有两个药师,因为天气太热懒懒散散坐在门口聊天,偶尔有点风进来,药香扑鼻。 “你好同志,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你好,”少女嗓音娇软:“我想买一些药材,这是单子。” 药师接过,看了一眼,还挺多。 他笑着说:“当归黄芪这些常用药材都有,苍术龙齿降香也有,就是石斛没有了,得两天后,你看行吗同志。” “行呀,不着急的,谢谢你。”苏娉摘下遮了大半面容的草帽,笑容纯粹。 药师心里“呦”了一声,这小姑娘还真好看,眉眼温柔。 “行,你等会儿。” 苏娉点头,退到一侧,看着药师走到柜台后按照她给的单子,熟稔地拉开百子柜的抽斗,手里拿了个戥子称药材。 她视力好,轻易看清了百子柜外面贴着的红纸上写的药材名。 另外一个药师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沓芦苇纸,共有一大一小两张。包好后用草绳系了个活扣,又将一张写着药材名的薄纸塞到草绳下面。 因为她要的药材多,需要一些时候,药师说:“同志,你坐着等会儿吧。” “好。”苏娉话音刚落,外面走进来两个中年妇女。 一个看起来气质很好,身上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另一个虽然保养得当,但是面色有些蜡黄。 苏娉猜测应该是肝气郁结,要疏肝解郁。一般是用半夏厚朴汤或者柴胡疏肝散,丹栀逍遥散也很好,可以清肝泻火。 不知道药师开的是哪一种。 “……她今天真的会来吗?”后面那个女同志问。 “放心,每个月月中她们都会过来买温补的药材。”身上有消毒水味道的女人扫了眼药房内忙碌的两个药师,笑着开口问:“赵药师,托你帮我抓的柴胡疏肝散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来拿。”药师拿了个药包放在柜台上,看了眼她身后的女人:“给这位用的?” 看面色就知道是典型的肝气郁结。 “是,我妹子最近经常胸闷。”女人笑着说。 “原来是你妹子啊叶医生,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他们都是熟人了,叶蔓原先是老县医院的妇产科医生,赵药师是中药房的。 后来县医院搬迁,岗位也有很大的调动,叶蔓在新的县医院当了妇产科主任,赵药师来了国营药材站。 叶蔓也经常来这边抓点药,虽然赵药师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我妹子早些年跟男人去了外地,最近才回来。”叶蔓笑着解释。 “哦,这样啊。” “水二盅,煎八分,食前温服。”赵药师把药方塞药包上面,递给她,顺便劝她旁边的女人:“妹子,平时少生气,凡事看开点。” 叶惜点头:“谢谢赵药师,劳烦你了。” “客气。” 叶蔓有一搭没一搭跟赵药师说着话,见他一直在称中药,问:“这谁啊,要这么多?供给卫生所的?” “喏,坐在角落那个小同志要的。”赵药师努努嘴。 叶蔓转头看了一眼,顿时挪不开目光。 这个小姑娘长得实在太好看了,眉眼如画,肤白胜雪。 简单的白色长裙更衬得她清秀灵动,特别是那双眼睛,含烟笼雾,看起来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她多看了几眼,觉得有点烦闷,也不知道怎么了。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又要了一剂清热解毒的药。 叶惜自从进了药材站后就魂不守舍,一直在往外看。 叶蔓注意到她的举动,心里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地问赵药师:“我之前隔三差五就看到有一对母女来你这里抓药,这几天没来?” “你说的是林漪同志和她的女儿吧,”赵药师没多想:“今天应该要过来了,林漪同志说她女儿出生的时候遭了大罪,经常找我开一点补气血的中药,说是炖鸽子汤给女儿补补。你妹子气血应该也有点虚,平时可以吃点温补的中药,就当强身健体了嘛。” “……哦,这样啊。”叶蔓眸光闪烁:“那你再帮我抓一副吧。” “好嘞。” 他们在聊天,苏娉在想晚上吃什么,炖汤?哥哥们怕是要闹。 去集贸市场看看有没有鱼买吧,很久没吃糖醋鱼了。 “小同志,你的药材好了。”赵药师探头喊。 “来啦。”苏娉回神,拿起草帽,去柜台拿药。 给完钱,她两手满满当当都是药包,慢悠悠往外走。 “妈妈!我不想喝鸽子汤哎,我想吃红烧乳鸽。”女孩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缠着林漪撒娇。 “鸽子汤得喝,另外给你做一份红烧乳鸽,行了吧?小馋猫。” “行呀,我最爱妈妈啦。”沈娇晃着林漪的胳膊。 女人嗔她一眼,无奈道:“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原本双目无神的叶惜,听到声音僵硬转身,直勾勾看着外面那个跟妈妈撒娇笑容明媚的小女孩,碎花布拉吉随风摆动。 心里既后悔又庆幸。 林漪眼角余光无意间掠过从她身旁过去的小姑娘,单薄瘦弱的背影让她心里莫名疼惜。 沈娇一眼认出苏娉,她总是一身白裙,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藕段似的,白的晃眼。 “妈妈,我们快点拿完药回去吧,我实在等不及想吃红烧乳鸽啦!”每当身边的人目光落在苏娉身上,她就会觉得烦躁。 “好好好。”林漪压下心底莫名的情绪,被女儿半推半就进了药材站大门。 第13章 “林同志,又来拿补气血的药材?”赵药师见她走过来,笑着问。 “是,买了两只鸽子,想给女儿煲点汤。”林漪跟赵药师他们已经很熟了,带着女儿在旁边坐下,又提起茶壶倒了杯水。 “我给你包点党参黄芪和当归吧,你自己回去加点枸杞红枣炖汤就行。”赵药师说完,把之前的三副药配好,交给叶蔓。 “叶医生,这是两天的剂量,你妹子要是吃完还胸闷的话就再来找我,重新开方子。” “行,谢谢你啊赵药师。”叶蔓付完钱,也不急着走:“外面这天太热了,我在这坐会儿你不介意吧?” 晌午的太阳毒辣得很,往外一看就觉得头晕,赵药师爽快道:“行啊,怎么不行,桌上有甘草菊花茶,你随意饮用。” “好。”叶蔓拉着失魂落魄的妹妹走到大方桌旁边,手里的药包搁在桌上,她倒了两杯茶。 林漪注意到她手指白净,指甲比较短,闻到她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再结合赵药师对她的称呼,大概猜出她是县医院的医生。 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 明明没见过才对。 但是又想不起来。 面对她的打量,叶蔓也大大方方让她看。 她这么坦荡,林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叶医生,你是在县医院工作吗?” “是,”看了眼旁边的妹妹,她有意和林漪拉近关系:“我原先在老县医院妇产科,后来搬迁重建,调到了如今的县医院。” “叶医生高升咯,现在是县医院妇产科的主任。”赵药师配好林漪需要的药材,从柜台后面提过来给她。 “妇产科主任?”林漪明显讶异:“真年轻。” “也不年轻了。”叶蔓和煦地笑了一下,“你女儿长得真好,也是在县医院出生的吗?我家孩子看起来比她大一点。” 沈娇相貌只能说是中等清秀,谈不上很好看,不过有人夸自己女儿林漪很开心,一下子就亲切了许多:“是啊,在县医院出生的,当初帮我接生的是许医生。” “许知意?”叶蔓喝了口茶水,“她以前跟我是同事,后来调去东城市医院了。” “对对对,就是许知意医生。”林漪眼底带了笑:“原来是去了东城啊,我说后来怎么没看到过她了。” 她们两人相谈甚欢,沈娇却有些不自在。 捧着搪瓷杯抿了一口,终究还是忍不住:“这位阿姨,您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吗。”她下意识抬手。 “……没有。”叶惜嗓音沙哑,想要说什么,在姐姐不经意瞥来时还是忍住:“就是觉得你长得很漂亮,我女儿如果还在的话也是你现在这么大了。” 沈娇有些疑惑,她偏头看向妈妈。 林漪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免得勾起人家的伤心事。 将她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叶惜心里酸酸胀胀。 拿了药包,林漪放下搪瓷杯:“赵药师,叶医生,我还要回去炖汤,就不打扰了。” “好,慢走。”赵药师坐下来跟另外一个药师聊天。 等林漪和沈娇走了,叶蔓跟赵药师打了个招呼也提着药包出去了。 刚出药材站,叶惜抹了下眼角:“看到孩子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她有十五年没有回过北城,这些年只能靠着姐姐在信里的描述想象女儿的模样。 叶蔓皱眉,提醒她:“以后要是想见她提前跟我说,我陪你来,不然要是让你家经业知道了……” “不能让他知道!”叶惜打断她:“姐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私自来看她。” 舒经业是她现任丈夫,共同育有两个儿子。 1955年,十九岁的她响应号召去大西北插队垦荒,认识了当地农户家的儿子,徐思远。 因为徐思远经常省着自己的口粮给她吃,又时常在生活上帮助她,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叶惜没有告知家里,嫁给了徐思远。 没多久,通过家里的关系她拿到了回城指标,家人催她回城的信像雪花一样飘来,她忍受不了西北荒漠的贫苦,犹豫再三还是狠心不顾徐思远的恳求,决然回城。 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不敢告诉家里,只能求助姐姐。 叶蔓当即劝她不要这个孩子,可叶惜舍不得,叶蔓最终还是没拧过她,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 但是这孩子她不能养,叶蔓提前联系好了要把孩子送人,那对夫妇在县医院检查过身体,不能生育。可叶惜嫌弃那户人家条件不好,不想女儿再受苦,临时起意把自己的孩子和另外一个生了龙凤胎的换了。 林漪刚生完孩子的时候已经筋疲力竭,迷迷糊糊听到医生说孩子在娘胎缺氧太久浑身发青可能活不成了,后来听到孩子的啼哭声才安心睡过去。 妇产科统共就那么几个医生,许知意是她们的主任,忙得很没空管这么多。叶蔓趁机把换了的孩子放回昏睡的林漪身边,等林漪醒了跟她说孩子身体有些弱,但是没大事,以后经常补补就好了。 林漪沉浸在一双儿女都安好的喜悦中,对于医生没太注意,都穿着白大褂戴着棉纱口罩,不仔细看也认不出来。 沈娇本来也是早产,身体有些虚弱,林漪住院那段时间一直没有怀疑。 新生儿都差不多,洗干净以后护士们也认不出来,这件事就一直这样瞒了下去。 “……不知道被换掉的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叶惜心里很愧疚。 她还记得匆匆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小小的一团,浑身发青,安静得像是没了呼吸。 “那对夫妇不是北城本地人,应该去了别的地方吧。”叶蔓拧眉:“事情已经做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姓林的那个女人两口子都是军人,要是暴露了不仅会丢了工作,还会被扭送派出所,你不为我想想也该为我两个外甥打算。” 叶惜生下女儿没多久,叶家给她选了门婚事,男方是二棉厂厂长的儿子,也是国营厂的工人,家境殷实,就是脾气不太好。 十五年前她随丈夫的工作调动到别的城市,一个月前才调回来。 夫妻俩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这几年因为经常争吵濒临破灭,要是事情败露她被公安抓走,舒经业一定会马上跟她离婚再娶,两个儿子也会落到别的女人手里。 她不敢想,颤声应道:“你放心,我不会再提的!” 陈焰下了任务回家,慕烟提了笼大闸蟹给他:“给你容姨家送去。” 因为老爷子还没回来,两家齐聚商量婚期的事一拖再拖,慕烟总是找各种理由让他去苏家刷刷脸,找找存在感。 男人有些无奈,看着手里的笼子,他说:“您起码也让我先喝口水缓缓劲吧。” “苏家没水喝?你容姨家的水甜着呢,赶紧去。阿软应该在做饭了,你就留在那儿吃吧。” 陈焰:“……那我得多不要脸呐。” 慕烟冷笑:“赶紧滚,你什么时候有过脸。” 被亲妈挤兑一通,陈焰浑身不得劲儿,他提着大闸蟹到苏家院门口的时候,就见有人在那鬼鬼祟祟地来回晃悠。 “嘛呢?”他直接上去锁喉,搂着沈青雪的脖子往院子里走:“想蹭饭直接进去呗,你不是跟苏策混成了好哥们吗?” 沈青雪拽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拔腿就往外跑。 从外面进来的苏策被他撞歪了肩膀,看了眼跑远的背影,揉肩怒骂:“沈青雪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第14章 “他怎么回事啊?”陈焰纳闷。 “谁知道,这段时间就像中了邪一样,看到我就躲。”苏策皱眉:“他不会是摔坏了脑子吧?部队格斗训练我撂了他一下。” “不是,我也没怎么使劲……吧?”他自己也不敢确定了。 “不至于,大老爷们摔一下能怎么着?又不是豆腐做的。”陈焰把大闸蟹笼子塞给他:“你提去厨房。” 苏策斜眼看他:“不认路?” 陈焰摸了下鼻子:“你就当我不认路吧。” “德行。”苏策哼了一声,拎着大闸蟹往厨房走。 陈焰跟着去了客厅,看了一圈自己找了地方坐下。 苏驭还在后头磨磨蹭蹭,苏定邦和容岚还没回来,客厅里就他一个人。 苏策把大闸蟹往灶台上一放:“阿软,你看这个要怎么弄?” 苏娉在切姜丝,看到一笼子蟹,她不解道:“哪里来的呀?清蒸可以吗。” “陈焰那小子送来的,现在搁沙发那儿坐着呢。”苏策洗了把手,“我也不懂,你看着弄吧。” “喔。”苏娉想了一下,还有个东西没给他。 “他要留在这里吃晚饭吗?” “应该是吧。”苏策侧头往外看:“看他这架势也没打算走,你要我帮忙烧火吗?” “不用啦。”苏娉摇头,葱白的指尖松开刀把:“哥哥你去忙你的。” “行,那我陪他唠唠。”苏策提起茶壶倒了杯水喝,顺带给陈焰也带了一杯。 他对北城不怎么熟,正好问问这边有什么好玩的,有时间就带弟弟妹妹一起出去逛逛。 陈焰懒懒散散坐在沙发上,两条大长腿岔开。 苏策过来膝盖撞了他一下,把搪瓷杯递过去:“正经点行不行,你是真不想娶我妹妹啊,也稍微给人留点好印象吧。” “我这人就这样,”虽然这么说,少年还是收了腿稍微坐直了些:“中秋去爬山?” “中秋我们要回老家。”苏策在他旁边坐下,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头顶上的风扇“吱吱呀呀”转着,倒也不热。 “哦,那下次再说吧。”陈焰喝了口水,心想确实挺甜。 苏驭慢慢悠悠进了客厅,一屁股在他们旁边坐下,见茶几上有半杯水直接端起来喝了。 陈焰稍微往旁边挪了一下,顺带提醒:“是我的。” 苏驭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又继续仰头喝。 陈焰手指搓搓下巴:“我喝过啊。” “我又不嫌弃你,”苏驭喝完水,整个人回了魂,又起身去开电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阿势往这边走了。” 陈焰“嗯”了一声,没大在意。 少年偶尔看看电视屏幕,又时不时和苏策苏驭说两句话,视线不经意扫过厨房门口,纤细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他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挪开目光。 过了没多久,又忍不住往里看。 陈势带着大黄狗和小奶猫过来蹭饭了,苏驭取笑他:“小兄弟,你这是拖家带口啊。” 跟在他身后的小奶猫嗅了嗅,一溜烟跑没影了,大黄狗摇着尾巴走到陈焰腿边趴下。 “大乖和小乖是我的命根子,肯定要带着他们过来啊。”陈势今年十一,在部队的子弟兵小学读五年级,明年就初一了。 陈家人个个身高腿长,这小孩往沙发上一坐,顿时有点挤。 苏策艰难起身:“那两个小沙发上面又没有钉子,都扎一堆干嘛?” 陈焰掀起眼皮看了眼旁边的小屁孩,又瞅瞅腿边的大乖,关注点很另类:“你命根子挺不同凡响。” “咳……”苏策瞥了眼厨房门口掠过的裙角,不满道:“你们说话注意点行不行?” 陈焰扯了下嘴角没说话,陈势问他:“苏策哥,我今晚能在这吃饭吗?” “你都过来了我还能赶你走啊?”苏策有些好笑,这小孩也是头一次来家里吃饭,以前也没往这边走过, 他从茶几下面摸出一个铁盒子,“饿了没?吃点饼干先垫垫肚子。” 陈势看了眼铁皮饼干盒,摇头:“现在吃饱了待会儿就吃不下了。” “哟。”苏策闻言,又把饼干盒收起来,拍拍他肩膀:“小兄弟,有道理啊。” 苏驭本来还想吃两块的,听了他的话顿时收手。 晚上五菜一汤。 糖醋鱼、清炒菜心、大闸蟹、干锅土豆片、豆角肉丝。 汤是百合绿豆汤,特意冰镇过的。 她还温了一盅黄酒,用来配大闸蟹。 容岚见陈势来了很开心,一个劲地给他夹菜,还不忘叮嘱女儿:“囡囡,大闸蟹寒凉,你少吃一些。” 苏娉乖巧点头。 看着小姑娘温顺的模样,不自觉想起那晚在窗台上,她低头帮自己上药,陈焰眸色一暗。 察觉到他落在女儿身上的目光,容岚也没打算瞒他:“阿焰,囡囡自幼身体不好你应该听你妈妈提起过吧?” 陈焰点头。 这件事从始至终苏家人没有隐瞒半分,陈家人向来知情,也没有因为她身体原因对这门婚事有过半点动摇。 “她身体很弱,需要娇养,平时温补的药材不能断,寒凉的食物不能多吃,也不能吹冷风,旁人着凉了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她能拖两三个月。” “囡囡睡觉要点安神香,不然会失眠心悸,她有点偏头痛,心脏也不太好,有时候太难过还会引发呕吐。” 容岚越说心里越堵得慌,“我跟你说这些是让你心里有个底,如果真的打算娶她,这些都要一一放在心上,不愿意可以趁早提,我跟你苏叔可以去和你爸妈还有老爷子谈,不会让他们为难勉强你。” 要是囡囡嫁出去会受委屈,她宁愿女儿留在家里。 苏定邦见她说话有些哽咽,大掌轻抚她后背,无声安慰。 苏策苏驭兄弟俩也浑身不得劲,心疼妹妹。 陈焰敛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都吃饭吧。”见小辈都看着自己,容岚调整情绪,扬起笑脸:“来尝尝今年新出的大闸蟹,阿焰阿势,回家替我谢谢你妈妈。” 陈焰陷入沉思,看了眼对面脸色苍白,神情安静的小姑娘。 难怪这么瘦。 陈势没心没肺,吃得最欢,一桌人就数他吃的最多。 容岚终于开心了些,“前些天还听你妈妈说你胃口不太好,以后经常过来吃饭好不好?” “谢谢容姨。”陈势一口应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老气横秋的话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着实有趣,容岚失笑出声。 吃完饭,苏家两兄弟收拾桌子洗碗,容岚去了外面院子收药材,苏定邦回了书房。 陈焰想去外面消消食,顺便喊上几个兄弟在篮球场打几圈球。 “陈……哥哥。” 娇软温吞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少年脚步停顿,转身对上那双烟雨朦胧的眼睛。 “我有东西给你,”苏娉迟疑道:“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少年颔首,“等你,不着急。” 小姑娘的裙角又消失在二楼转角处,很快,她气喘吁吁下来,将一个小布袋递给他。 少年接过,一股药香味扑面而来。 “这是上次说的驱蚊包?” 女孩点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眸光盈盈,指尖无意识抓着裙摆,有些紧张地仰头看他。 “有心了。”陈焰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一句话小姑娘还真放在心上,唇角禁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少年粗粝的掌心里躺着一只灰色布袋,看到上面绣的绿色草叶,他挑眉问:“这是什么?” 苏娉眉眼温软,柔声道:“穿心莲。” 第15章 陈焰和苏策约好等下一起打球,看了眼院子里帮忙收药材的小姑娘,他慢悠悠往外走。 掌心的药囊散发淡淡幽香,男人心情颇好。 出了苏家院子,迎面撞上一道黑影。 他刚要开口说话,那人怕惊动院子里苏家的人,把他拽到旁边墙角下。 “是我。”男孩压低声音。 “……”陈焰有些无语,“你最近怎么回事?” 沈青雪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见他一脸纠结,陈焰凝眸看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赖我身上了?堵了谁家的烟囱?还是给人玻璃砸了?” 沈青雪拧眉:“我今年十七,不是七岁。” 这回陈焰是真惊讶了:“你七岁还干这种事啊?我五岁就不玩这些了。” “得了吧。”被他这么一打岔,沈青雪本来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开,他长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最近怎么了。” “哪来这么多多愁善感,去打球,赵途等着呢。”陈焰随手把药囊塞裤兜里,揽着他的肩膀往篮球场那边走:“兄弟,下回别在人家门外墙根转悠了啊,吓着人家小姑娘就不好了。” “我能吓着谁,苏妹妹?她又不出来。”沈青雪倒是想她出来,又怕见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谁说她不出来?苏策苏驭待会儿出来打球,现在搁家洗碗拖地呢。小姑娘也要出来放放风。” 沈青雪若有所思:“我记得你之前不怎么待见苏妹妹啊,现在怎么回事?吃了几顿饭,胃被攻陷了?” 他啧道:“果然,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我没心。”陈焰揽着他肩膀的胳膊稍微用劲,“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后在人家姑娘面前别说这些东西,显得你很没有文化。” “……你从哪句话听出我没有文化?”沈青雪被他勒得面目有些扭曲。 “现在这句就是。”陈焰面不改色松开手:“下个月中秋你哥回来吗?” “回。”沈青雪大口喘着气,瞪他一眼:“你就等着我哥收拾你吧。” 如果经查实,苏妹妹就是他沈家的孩子,那这狗东西就是他未来妹夫,之前还敢说不想娶他妹妹?弄不死你! 陈焰挺久没见沈青雪他哥了,沈元白挺早就入了伍,又比自己大两岁,以前在大院也没怎么玩到一起。 他们那个年纪有自己的一茬兄弟。 对于沈元白的印象就是挺温柔的一个人,总是笑眯眯的,跟谁都和声和气,没见他发过火。 “哦,”男人随口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等他回来收拾我。” “打不赢就叫哥哥,丢不丢人呐沈青雪同志。” 沈青雪同志没有再搭理他。 苏策性格开朗,在大院如鱼得水,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虽然才来没多久,但是把陈焰和沈青雪他们的兄弟都处成了自己的兄弟。 “阿软?”他在客厅门口喊:“要跟哥哥出去走走吗?” “来嘛来嘛。”苏驭也附和道:“二哥给你买汽水喝。” “来啦。”苏娉在二楼和妈妈把药材分类装好,嗓音软软:“再等我一下哦。” 随即又听到他妈的声音:“囡囡,加件外套,外面风大。” 苏策倚着楼梯栏杆,问弟弟:“下个月回老家,要是奶奶为难阿软怎么办?” 苏驭有些犹豫,看了眼哥哥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那咱也不能动手吧?” “……”苏策气笑了,扯动肩膀。 被沈青雪那个没长眼的撞了一下,现在还疼,他抬手揉着,看着这呆头鹅,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是敢动手老苏先削你一顿,想什么呢,再怎么说也是长辈。”苏策小声提点道:“到时候奶奶要是找阿软的不是,咱俩就岔开话题,她老人家也不好跟我们生气。” 老太太是典型的老旧思想,就喜欢男孩,平时对孙女横眉冷眼,到了孙子这里就是嘘寒问暖。 苏驭松了口气:“我就是那么一说,哪敢真对她老人家动手。到时候你要是觉得势头不对就咳嗽提醒我,我来转移话题。” “行。”苏策没想到呆头鹅这回脑筋挺活泛。 楼梯口传来声响,苏娉穿了件灰色的薄针织长开衫下来了。 兄弟俩站在她身侧,兄妹仨一起往外走。 苏策问:“软软,外公最近有没有给你写信?” “有。”苏娉乖巧点头,“外公说过段时间给我寄点药丸过来。” “最近还有经常心悸透不过气吗?” “很少。”小姑娘眉眼舒展,轻声道:“哥哥,你们不用担心我。” 苏驭刚想说什么,门口突然蹿出一条狗,一掠而过。 苏驭吓一跳,脱口而出:“那小鬼的命根子怎么到处乱跑?!” 说完才惊觉妹妹在旁边。 苏策直接一脚过去。 到了篮球场,已经很多人了。 陈焰见小姑娘来了,随手把自己衬衣脱了,叠了两下垫在台阶上:“在这坐会儿。” 苏娉眉眼温和,轻轻点头,顺从地坐下。 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怎么就这么乖呢。 几个男人走到球场中间,陈焰见苏驭走路一瘸一拐的,问旁边的苏策:“你弟这腿怎么回事啊?”之前还好好的。 “被你弟不同凡响的命根子吓着了。”苏策接过赵途抛来的篮球,瞥了眼旁边敢怒不敢言的呆头鹅:“是吧阿驭。” 苏驭愤然转头。 卫吉在另外一边喊:“别唠嗑了啊,还有半个小时我要回去洗澡了,赶紧整完散场。” 赵途笑嘻嘻道:“恭喜啊,半个月没洗澡了吧?终于舍得开光了,赶明儿给你放挂鞭炮。” “放你娘的狗屁!”男孩们笑闹成一团,奔跑时笑容明朗,意气风发。 苏娉安安静静看着,唇角微微上翘。 眼见沈青雪就要投篮,后面有人拽他汗衫衣摆。 然后就听到卫吉讶异道:“不是吧青雪,你这多久没洗澡了?后背都有汗印。” 陈焰错身瞥了一眼,在他后颈下面两寸的位置有一个月牙儿似的印子,是浅浅的青色。 如果不是衣摆被人用力往下拽了还真看不到。 “毛病,这是胎记。” 沈青雪投了个利落干脆的三分球,对身后死死拽着他衣服的人说:“下次再犯规把你手剁了。” 赵途讪笑:“手误手误。” “叨叨什么呢,谁没洗澡?”苏策他们从另一边跑过来,饶有兴趣问。 “没,平时喊你就耳背的不行,碰到这事就跟碰上耗子的猫一样,嗅着味儿了。”卫吉手搭上他肩膀,想到什么,又讨好问道:“哥,下次什么时候去你家吃饭?” “滚。”苏策笑骂:“打了半天球没进一个,不跟你一边了。” 因为隔得远,苏娉只能听到男孩们隐约的笑闹声,她从随身带的布袋里拿出两根毛线针,扯出毛线的线头,在针上绕了一下开始织毛衣, 再过一个多月,天气就要转凉,她想给奶奶织一件毛衣。 上次见面还是七八岁,下个月中秋,正好把毛衣送给奶奶。 沈娇站在暗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你是苏娉?”少女脆生生问。 “是呀。”苏娉侧眸看了她一眼,眉眼弯弯,柔声道:“你好。” 沈娇对上她纯粹无邪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苏娉继续织毛衣,神情认真,耳后碎发被风吹动,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落在白皙清瘦的锁骨上。 即便白色长裙外面罩了一件灰色毛衣开衫,也难掩单薄身姿。 沈娇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蹙眉。 难怪赵途于吉还有陈焰哥哥都围着她转,天生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谁看了不心生恻隐? 男孩们打了会儿球,输了的于吉去供销社买汽水,没多久就搬了一箱回来。 苏策拎着汽水去找妹妹,陈焰随手磕开瓶盖,边走边喝,紧随其后。 “哥哥!”沈娇见二哥过来了,起身扑过去。 沈青雪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接住她。 “哥?”沈娇敏锐地察觉到他眉目间的疏离,“怎么了?” “没什么。”沈青雪把自己的汽水给她,“喝吧。” 见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沈娇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狐疑地“哦”了一声,接过汽水凑到柳叶那边,和他妹妹柳絮说话。 沈青雪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娇娇五官和他以及哥哥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要说和苏策他们哥俩是兄妹反而通了。 苏策和苏驭相貌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军营磨砺,才会看起来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质。 而苏妹妹…… 他拢目望过去,苏策和苏驭兄弟俩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说话,陈焰站在一边,倚着篮球框时不时搭句话。 女孩容貌昳丽,一头柔软乌发垂落腰间,和哥哥们说话时脸上带着清浅笑意,眉眼温柔。 他下意识走近,想看清楚一些。 外面风渐大,苏策拉着她起身,“我们先回去了。” 陈焰点头,弯腰拎起台阶上的衬衣,勾在指尖,上面还有小姑娘残存的温热。 苏娉提着收好的布袋,清澈剔透的眼底泛着涟漪:“谢谢哥哥。”嗓音软软,像只小奶猫。 陈焰莫名想起小乖,衬衣忽然有些灼手。 他扯起嘴角:“不客气啊妹妹。” 很快到了中秋,沈元白提前一天回了北城。 沈青雪中午下了任务,听到哥哥回来了,一刻也坐不住,没有敲门直接进了他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 “哥。”他看着衣柜前身形修长的男人,欲言又止。 风尘仆仆的沈元白见到他也没有太意外,松了军装的风纪扣,温声道:“小舅舅的相片在书桌上,我先去洗个澡。” 第16章 卫生间在外面,沈元白拿好衣服出去。 听到门“砰”地关上,沈青雪才回神。 大步走到书桌前,他拉开椅子坐下。 桌上有张黑白相片,上面的男人穿着军装,身材魁梧,英气十足。 细看男人的脸,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五官随了他外公,属于清秀那一挂的。 虽然娇娇相貌也算清秀,可是他脑海里妹妹的脸和小舅舅的容貌没有丝毫重合之处。 手指捏紧相片,窗外的阳光落在身上,他却觉得如置冰窟。 过了半晌,他猛地握拳锤了下桌子,相片从指间掉下,落在木地板上。 “咔嗒——”门从外面推开。 沈元白刚洗完澡,水汽氤氲的桃花眸眼尾泛着红,他将长袖衬衫往上挽了几下,倾身捡起地上的相片。 “哥。”沈青雪看了他许久,哑声道:“你知道吗,她的眼睛和你简直一模一样。” 沈元白身形微顿,骨节分明的指节拉开抽屉,收好相片。 “我想见见她。”男人嗓音温柔轻缓。 晚上,沈青雪随便吃了两口饭就放下碗筷。 林漪问他:“就饱了?” 沈青雪点头,“爸,妈。我出去走走,透口气。” 他想把苏策约出来打球,借机让苏妹妹出来,和大哥见见。 他觉得自己脑袋快炸了,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苏妹妹是沈家抱错的孩子怎么办,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疯狂入侵他的脑海。 这些天他完全没有办法面对娇娇。 沈娇疑惑道:“可是你没有吃多少诶二哥,这个蒜末豆角是我亲手做的,不合你口味吗?” 沈青雪扯出一抹笑:“不是,就是没什么胃口。” 见妹妹还要再追问,他求助地望向慢条斯理吃饭的男人。 沈元白穿了件军绿色的衬衫,衣摆扎进裤腰内,桌下被黑色长裤包裹的两条腿笔直修长,白皙清瘦的手腕上戴了块银色的钢表。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爸,妈。我陪他出去走走。” 林漪也觉得小儿子最近有些不对劲,总是心不在焉,以为是在部队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好,你开解开解他。” 沈元白轻声笑:“您放心。” 见两个哥哥一前一后出了客厅,沈娇心头总觉得有些不安。 二哥待她不像以往一样亲近,大哥性格虽然温润,但是他好像对谁都一样,看不出真实态度。 她总觉得哪里好像变了,又找不到问题在哪里。 沈娇下意识寻求依靠,喊了声:“妈妈。” “嗯?怎么了娇娇?”林漪循声望过去,以为她是担心哥哥:“没事的,你二哥可能是刚入部队有点不适应,他最听你大哥的话了,让他们哥俩好好谈谈心。” 沈娇心头的不安稍微淡去一些,妈妈对她一如既往,不应该有问题才对。 可是二哥最近为什么总有些躲着她?难道真的是错觉吗。 她有些想不通,又觉得很烦躁。 外面只有月亮的光,兄弟俩并肩走了一段路,沈青雪忽然开口问:“哥,如果真的是抱错了,你打算怎么办?” 沈元白略微侧头看他,男人眉眼温和,不像陈焰那种锋芒毕露的人,看不出半点侵略和攻击性。 “你会怎么办?”他笑着反问。 “我不知道。”沈青雪搓搓脸:“娇娇……毕竟在咱们家养了十七年,可如果真的抱错了,苏妹妹才是我们的亲妹妹。” “哥,你知道吗,我看到苏妹妹的第一眼,心里就有个声音在叫嚣,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因为阿焰和她有婚事,我越看他越觉得不顺眼。” “我对娇娇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不敢跟爸妈说,也不敢和兄弟们说。 沈元白眼底染上笑意,他拍拍男孩的肩膀:“嗯,我知道了。” 沈青雪有些茫然,“什么?” 沈元白却没有再回答他。 到了苏家院墙下,树梢摇晃,沈青雪下意识抬头。 陈焰从树上跳下来。 沈青雪眉毛都快拧成结:“你偷偷在这干嘛?翻墙入室?” “捉猫。”陈焰手一抬,被抓住脖颈的小奶猫一动不动装死,湛蓝的眸子幽幽看着面前的人。 沈青雪和小乖面面相觑。 陈焰嗤笑,偏头看了眼沈元白,认出他来,点点头就当打了招呼。 沈元白眉眼温和,一双桃花眼笑意盎然,微微颔首回应。 本来漫不经心的男人在接触到这双桃花眼时,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猛然绷直身子。 难怪,总觉得她有些熟悉,但是又怎么想不起来。 这双眼睛…… 苏策听到外面有声响,他慢悠悠出来,看到一群人围在院墙下,愣了会儿。 “干嘛呢?” “我哥回来了,想找你一起打个球。”沈青雪很快反应过来:“你上次赢了我,我不服。” 苏策觉得挺稀奇:“打个球还有服不服的?你家这气性挺大啊。” 陈焰看了安静站在那儿的沈元白许久,意味不明道:“可不是嘛,这小子打架打不过我,上次还放话等他哥回来收拾我。” “……那你怎么在这?”苏策挑眉问。 “捉猫。”他又重新把小乖提了起来,“不太听话,天黑了就喜欢往你家蹿。” “猫不是什么好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苏策哼笑道:“今晚没空,明天一大早就要回老家,东西没收拾完。” 沈青雪有些失望,“那就……” 话还没说完,头顶上忽然传来响动,二楼靠近院墙的房间亮起灯。 苏娉听到熟悉的声音,推开窗户,略微探头:“哥哥?” 苏策下意识抬头,招招手:“在呢在呢,怎么了?” 小姑娘视线和陈焰对上,她轻轻点了下头,柔声道:“妈妈让你帮我把衣柜上的行李袋拿下来,太高了我拿不到。” “诶!马上来。” 苏策看了眼沈青雪:“下次吧兄弟,我得回去个两三天,别太想我。” “赶紧滚。”沈青雪没好气道:“我只会想怎么揍你。” “那你妈又得提着罐头来我家赔礼道歉了。”苏策边说边往院子里走,很快消失不见。 “真烦人。”沈青雪不耐烦道。 “哥?” 见旁边的男人一直没说话,他侧头看。 沈元白略微抬眸,视线落在窗前那道纤细瘦弱的身影上。 小姑娘乌黑长发散落腰间,因为背着光,眉眼都隐在黑夜中,看不太真切。 本来要关窗的苏娉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茫然望过去,对上一双温柔含笑的眼。 她怔愣片刻,对墙角边身影清隽的男人点点头,唇角无意识上翘。 随后窗被关上。 还能听到苏策那个大嗓门的声音—— “这个袋子?还是那个黑色的?” “哎哎哎我来我来,放太久了都是灰,你别沾手,站远点,弄到身上痒。” “阿软,你这衣柜上怎么这么多东西啊,我放上去的?不是吧。” “……” 陈焰瞥了眼旁边的兄弟俩,“我回去了。” 沈青雪随意应了一声。 过了许久,沈元白温声道:“走吧。” 第17章 一九七三年,九月十一。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 苏家人一大早就回了老家,陈焰他们今天都休假,哥几个精力旺盛,说是要去爬山。 军区后面都是茂密的森林,山上野果多,大老爷们也不怕蛇虫鼠蚁,随便带了几块月饼和一壶水,就出发了。 沈青雪没心思去。 昨晚大哥回来,一直没有说过话,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直到今早他妈让他去喊大哥吃早餐,才把门敲开。 男孩倚着门框,眉心紧锁。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沈元白今天穿的是白衬衫和黑裤,见到门外的人,他笑了一下:“先吃饭吧,吃完跟我去个地方。” 沈青雪没多问,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听到他们要出去,林漪柔声道:“元白两年没回来了,是该趁着休假出去走动走动,娇娇,你要不要跟哥哥们一起去?” 沈娇喜上眉梢,刚要开口,就听男人缓声道:“妈,我和青雪要去拜访一位退休的长辈,有点事情要请教他,娇娇去不合适。” “部队上的事?”林漪闻言,劝慰女儿:“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娇娇你不是想买擦脸霜吗?妈妈今天没什么事,带你去逛百货大楼好不好?正好给你多添置点东西。” 沈娇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好呀!谢谢妈妈!妈妈最好啦~” 她坐过去抱着林漪的胳膊蹭来蹭去,不停撒娇。 林漪好笑道:“你呀,就是嘴甜,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坐车去。” 军区外面没多远有班车直达百货大楼,来回也不过四十分钟。 沈娇立马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小儿子,沈霄若有所思。 上次青雪去书房找他的时候,他就察觉有些不对劲了,果然,这段时间原本活泼好动的小儿子在家变得寡言,总是魂不守舍。 直觉告诉他,这兄弟俩肯定有事瞒着他。 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孩子们都大了,做什么事自己心里该有主意。 妻子向来是个单纯的性子,儿子说什么信什么,不会怀疑孩子,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觉得不对。 沈霄眸色渐深,隐晦地扫了眼大儿子。 却不料正好和他对上,沈元白眼尾上扬,唇角弯了弯,微微颔首示意。 沈霄顿觉头疼。 这个大儿子,看似温柔,实则最果断决绝。 沈青雪本来以为哥哥说要拜访一位已经退休的长辈是敷衍爸妈的说辞,没想到是真的。 沈元白带他来到了县医院,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在医院门口等他。 “元白,”老人看到他,和蔼道:“多日前收到你的来信,档案室关于十七年前新生儿以及产妇的文件都整理好了,你跟我来吧。” “谢谢您,裴院长。”男人笑容温和,始终落后半步跟在老人身侧。 “别客气,我现在退了,不再是什么院长。”老人摆摆手:“你怎么突然想看十七年前的档案?当年老县医院搬迁重建,很多资料遗失了,不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劳累您老中秋还为我奔波一趟。” “不妨事,这把老骨头还是能走动走动的。”老人笑声爽朗道:“我家那小子总跟我提起你,下次你们兄弟俩一起到家里来吃顿饭,他年底也要回来了。” 沈元白笑了笑:“好。” 沈青雪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没有出声。 心里大概也清楚了他哥要做什么。 查当年他和苏驭的出生时间。 老院长在院里威望颇高,县医院大部分的医生都曾经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看到他都十分尊敬。 钥匙转动,他推门:“你们进去吧,我去喝杯茶,和老友叙叙旧。” “您忙。”男人始终温和有礼。 等老院长走了,沈青雪转身关上门,因为这间档案室存放的是以前老县医院的病历和档案,很久没有人进来过。 长桌上满满当当堆放的牛皮纸袋上记载的都是十七年前入院生产的产妇名字,挨着墙壁的地上还有很多。 这是老院长安排人手找出来的,给他们省了不少事。 沈元白站在窗前,长臂一展,扯开厚重的窗帘。 原本阴暗的档案室瞬间被光线填满,沈元白随手拿起一份档案,轻缓道:“找吧。” 不用他多说,沈青雪动作飞快翻了起来,他现在只想快点查明真相,不然永远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沈元白倚着身后的木架,垂眸仔细翻阅。 昨晚女孩懵懂纯真的样子浮现眼前,他指尖微顿,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仍需证实。 他要光明正大地,接她回家。 苏定邦他们转了几趟车才在天色将晚前到邯山。 容岚骨头都差点颠散了,看到女儿面容苍白,她心疼道:“囡囡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娉摇了摇头:“妈妈,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苏策见她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他把手里的行李塞给弟弟,弯腰在她面前蹲下:“来,哥背你。” 苏娉稍微犹豫,在苏策的连声催促下,还是俯身趴在他后背。 男人结实的手臂紧紧勾着她腿弯,背着她走:“有哥在,永远不要强撑。” 小姑娘眉眼恹恹,安静地点头。 容岚跟在他们身后,对旁边的丈夫抱怨:“你这老家真是九转十八弯。” “也是你的老家嘛。”苏定邦不好意思笑笑,朝她伸手:“辛苦你了,媳妇儿。” 容岚一把握上去,手被男人紧攥在掌心。 有他借力,容岚步伐轻松许多。 苏驭身上背着包,手里还提着几个袋子,连声道:“爸妈哥妹妹!等等我啊!” 他快步追上去。 到了家里已经是七点过十分,苏家大哥已经准备好饭菜,就等着他们来了。 苏老太太在院门口踮脚望了半天,才看到儿子和孙子们的身影,本来露出笑的脸,在看到大孙子背上的女孩,登时冷了下来。 她嘴里骂骂咧咧:“一个病秧子还养得那么娇贵,真不知道老二一家中了什么邪。” 村里就没见谁把闺女当个宝贝蛋,特别还是个病殃殃的闺女。 “娘。”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苏家老三皱眉反驳:“阿软是二哥的女儿,您别开口闭口就是病秧子,二哥二嫂听了心里会不舒服。” 第18章 苏老太太的话音戛然而止,过了会儿,又恼怒道:“不舒服又怎么样,还能跟我急眼?” 为了个病秧子要顶撞亲娘? 她可不信儿子有这个能耐! 老太太也懒得等了,前脚刚踏进堂屋,苏定邦他们后脚就进了院子。 刚好看见老太太蓝色的衣角消失在堂屋转角处,看起来还气冲冲的。 苏定邦纳闷,问旁边的闷瓜:“咱娘这是怎么了?” 苏诚扫了眼他后面,没说话。 苏策半弯腰,让妹妹从背上下来。 小姑娘脸色惨白如纸,容岚顾不上跟小叔子打招呼,大步去了厨房,倒了杯水,把掌心两颗黑色的小药丸递给她。 “囡囡,吃完去屋里坐着缓缓。” “好。”苏娉没什么精神,伸手接过药丸,就着水咽了下去。 “小叔叔。”她神色疲倦,蔫蔫地跟苏诚打了声招呼。 苏诚“嗯”了一声,“去吧。” 等兄妹三人还有容岚都进了堂屋,苏定邦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像又长高了点嘛。” “没有话说不要勉强自己,”苏诚被他拍得一趔趄,稳住身形,淡淡看了眼他:“大哥在等你们吃饭。” 苏定邦摸了摸鼻子:“哦,行吧。” 他就知道和这个闷瓜尿不到一个壶里。 苏家老大叫苏淳,人如其名老实淳朴,在镇上的国营电器厂上班,每个月回来一趟。 他媳妇儿徐秀常年在家照顾公婆和一双儿女,和性格泼辣苏老太太不同,是个绵里藏针的。 婆媳俩都把男人拿捏得死死的,左邻右舍经常背地里笑话老苏家是祖传的怕媳妇儿。 晚饭在堂屋吃,因为之前的事苏老太太一直沉着脸没有开口,每到吃饭的时候都是大人稳稳当当坐在板凳上,小辈轮流盛饭。 苏娉还没缓过劲儿来,坐在容岚的左手边,挨着墙角。 入了秋,天气渐凉,小姑娘穿的是一件长袖连衣裙和长毛衣开衫,本来就温和的眉眼更显软糯。 接过大孙女递过来的饭碗,再瞅瞅她结实的身板,又瞄了眼安静乖巧坐在一边的女孩,苏老太太声音不咸不淡:“也不知道随了谁,弱不经风的,一点也不像我们老苏家的种。” 容岚心里一个咯噔,仔细打量老太太的神情,发现她只是抱怨后,才松了口气。 “娘,”她忍了忍:“囡囡从小就不用下地干活,被我们娇养惯了,自然和从小在您身边长大的不能比,定邦以前挑个一两百斤气都不用喘,现在扛袋米都得歇半天。” “您以后别说这样的话,容易伤了孩子的心。” 苏定邦想说他现在扛个一两百斤米依旧能健步如飞,但是接触到自家媳妇儿不善的眼神,立马咽了回去。 “弟妹,”徐秀笑着开口:“娘不是这意思,就是阿软的身体着实差了一点,今天是阿策一路把妹妹背上来的吧?明天整个村里都会说咱们苏家的闺女就是娇气,以后怕是不太好说亲。” 容岚懒得跟她虚与委蛇,扯了下嘴角:“大嫂,我家老大老二和幺女兄妹感情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女孩子本来就身子娇,背着走两步怎么了,谁家碎嘴子没事找事说这个?再说了,我家囡囡打小就定了娃娃亲,说亲的事就不劳她大伯母费心了。” 徐秀有一儿一女,女儿苏蕊今年十八,比苏娉还大一岁,在村里小学当老师。 儿子苏朗才十岁,被老太太惯成了小霸王,在小学读四年级,有姐姐罩着更加神气。 只不过有这么小霸王,原本想要上门给苏蕊说亲的都打消了念头,谁愿意摊上这么个小舅子啊。 所以对于侄女早早订了亲,对方还是个军官,徐秀心里十分眼红。 怎么这样的好事就落不到她闺女身上呢。 容岚出身好,家里都是部队上的,刚嫁进来的时候就被老太太高看一眼,村里婶子们表面上说你真有福气有个好妯娌,背地里笑话她不如容岚。 小叔子是部队里的军官,弟妹也在部队当军医,因为时常寄津贴粮票回来,出门左邻右舍又一口一个你家老二有出息,老太太对这两口子的容忍度很高。 这就更衬得她和苏淳样样不如小叔子两口子了。 她表面对容岚和和气气,实则嫉妒到不行。 “弟妹说的也是。”徐秀掩去眼底的冷意,痴痴笑道:“阿软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就是这身子骨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这份福气。 这病病殃殃的样怕是生养都难吧,也不知道那军官家里知不知情,现在哪个男人能接受媳妇儿不能生孩子? 且等着瞧吧,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这顿饭气氛很紧张,都是妯娌二人在打机锋,老太太倒是闲得看热闹。 苏家的男人全都三缄其口,低着头闷不吭声吃饭,没一个敢开口触霉头的。 苏蕊看了眼没什么胃口的苏娉,凑过去:“你是吃不下吗?我那里还有点山楂糕你要不要吃?” 苏娉缓缓摇头,“谢谢姐姐,我不想吃。” 苏蕊“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她也有十来年没见过这个堂妹了,小时候大人们就说你堂妹这么好看,皮肤白白嫩嫩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你怎么就这么黑呢。 小姑娘谁不爱美,当初她还经常躲到房间里哭,后来每次叔叔婶婶从军区回来堂妹就会跟回来,还会给她带很多糖果饼干。 但她就是对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喜欢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看不惯叔叔婶婶还有堂哥和堂弟都围着她转,而她每次都被娘说应该多做点事让着弟弟。 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却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甚至有时候她希望自己才是叔叔婶婶的女儿。 吃完饭,徐秀喊着女儿拣碗去厨房,老太太慢慢悠悠地起身,走在她们后面。 容岚给闺女把了脉,见她没有大碍才放心下来,对大儿子说:“你去厨房烧水,阿驭去行李袋把妹妹的药拿出来煎了,囡囡待会儿洗完澡喝完药就去好好睡一觉,后天妈妈就带你回家。” 苏娉抱着容岚的胳膊,软声道:“妈妈真好。” “妈妈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啊,傻囡囡。”说到这,容岚一记冷眼落在旁边想要遁走的丈夫身上:“平时看你挺威风的嘛苏团长,回了老家屁都不敢放一个。” 苏定邦呵呵干笑:“我抱点柴火去厨房,给你们烧洗澡水。” 等他出了堂屋,容岚教导女儿:“乖囡囡,看到没,男人压根指望不上,在亲娘面前什么媳妇孩子都得靠边站。以前妈妈同意陈家来订亲就是知道你慕姨和陈叔叔的为人,他们陈家家风正,上头又有老爷子护着,不会有人为难你,你慕姨跟我关系好,会把你当亲闺女疼的。” 她家囡囡这身体是最大的拖累,只有交给陈家她才放心。 “我都知道的,妈妈。”小姑娘瞳仁乌黑,乖巧点头。 “囡囡,”容岚想了一下,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轻声道:“妈妈让你去读大学,就是想让你有自己喜欢的事做,你心思向来细腻,常年闷在家里也容易出事。往后还有大好的人生要过,你现在身体也稳定了,可以试着去和人接触,交交朋友。” “你陈爷爷下个月就会回来,到时候妈妈会和陈家商量,你和阿焰的婚事过两年再办。” “不管现在还是以后,你要是有自己的想法,记得和妈妈说,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永远是你强有力的后盾,只要我们的软软过得好,妈妈什么都能去为你做。” 苏娉眼眶一热,眼尾泛红:“我也永远爱妈妈。” “傻囡囡,”见闺女眼睛红得跟只小兔子一样,容岚好笑地蹭了蹭她鼻尖:“妈妈比软软爱妈妈更爱你呀。” 第19章 北城,县医院。 档案室内橘色灯光倾泻而下,沈青雪靠墙而坐,腿上脚边都是档案袋。 纸页散落一地。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挫败道:“哥,都没有。” 上午到现在,除了中午晚上在医院食堂吃饭的空档,他们都在档案室翻阅文件。 老院长让人找出来那一堆十七年前的文件袋他们都看了,找到了他妈当年的入院记录和新生儿档案,但是苏家的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 为了避免有装错文件袋的原因,沈元白把十七年前所有的档案都拆出来查阅了一遍。 依旧没有。 沈元白抵着木架的脊背已经发麻,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笃笃——” 老院长站在门口,“元白,找到了吗?” 沈元白放下最后一份档案,嗓音轻缓:“没有。” 沈青雪揉了揉没有知觉的腿,扶着桌子起身,烦躁道:“那怎么办?没办法查实了?” 男人摇头,他弯腰把地上的病历纸都捡起来,装入档案袋,封好。 随后走到门口,又问:“裴院长,您知道许知意医生调动到哪里工作了吗?” 沈青雪很快反应过来,许知意不就是给他妈接生的医生吗? 本以为这么久没找到想要的这孩子会焦躁,见他依然沉得住气,老人心里暗自点头。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老人笑着说:“许知意是我的学生,说来也巧,她如今在东城市医院任职。” “你要去找她?” “是,有点事情想要求证,可能需要打扰到许医生了。”男人嗓音温润,眉眼平和。 老人虽然好奇是什么事,但也没有追问,沉吟片刻,他说:“这样吧,我给你写封信,你带着它去找许知意,这样能省去很多麻烦。” 见他查阅当年的档案就知道是陈年旧事,他一个陌生人乍然找到许知意打探当年的事,不一定能从许知意嘴里探出消息。 但如果是恩师的熟人就不会这样了。 显然沈元白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眼底染上笑意:“又要劳烦您了。” “小事。” 档案室里有纸笔,老人也不拖泥带水,拉开椅子,手臂扫开桌上的档案袋,就开始落笔。 沈青雪把档案都整理好,对着木架上的标注放了回去,也免得老院长再安排人手来收尾。 离开县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外面没什么灯光,他们只能趁着月色走路回去。 好在今天是中秋,月亮又大又圆,细碎银光铺在他们脚下。 沈元白手里拿着信封,眉眼依旧温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开口。 沈青雪跟在他身侧,忍不住问:“哥,你真的要去东城?” “是。”男人语气柔和,眉眼隐在深夜:“我必须去。” 最接近当年事情真相的只有许知意医生,弟弟妹妹是由她接生的,一些细节也只有她才清楚。 “哥,”沈青雪沉默了会儿,又问:“你就不怕是我想多了吗?” 他这段时间反复被各种想法折磨,现在心里也摇摆不定,开始怀疑自己。 “你是对的。”沈元白笑了下,“昨晚我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 “阿软是我们的妹妹。” 这种奇妙的血缘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沈青雪彻底放松下来,这些天紧绷的弦“啪”地断了。 他如释重负,脚步也轻快许多。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问:“哥,那娇娇……怎么办?” 沈元白眉目如书,温柔道:“青雪,你要记住,和你血缘羁绊最深的,才是你应该保护的。”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声音,沈青雪却从中听出了冷漠。 他恍然发现,大哥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 和他血缘羁绊最深的……是他的双胞胎妹妹啊。 苏家。 大半夜还有人在敲门,苏淳抹了把脸,一骨碌从床上起身,闷声道:“来了。” 苏娉本来就没睡安稳,现在又被惊醒了。 容岚带着闺女睡一间屋,父子仨挤一间屋。 “囡囡?” “妈妈。”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呆愣,显然是半梦半醒,又翻身蹭到容岚怀里,闻着妈妈身上的药香味才阖上眸子。 容岚轻拍着女儿后背哄她睡觉,等她呼吸平稳下来,才轻轻拨开她的手,摸着床边起身。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容岚摸出火柴点了盘安神香放在床底,听到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她略微支开窗户,探头望去。 苏淳看清来人,显然很意外:“哥?大嫂?” 眼前这一男一女可不就是他媳妇儿的亲哥么。 大舅子来了。 屋子里的徐秀一听这话着急忙慌抓了件外套披上就出了房门,外面月光亮如白昼,她惊声道:“大哥大嫂,真是你们啊,咋大半夜就过来了?” “妹子啊……”男人搓搓手,想说什么但是嘴笨又不太会说,他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媳妇儿。 女人接过话茬,“妹子啊,是这样,这不是想着中秋过来看看你们嘛,还给你带了点腌酱菜,你不是最惦记咱娘做的这一口酱黄瓜了吗?” 徐秀打眼一看,确实拎了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应该是装的酱菜坛子。 “让娘挂心了,大哥大嫂别在外面站着了,大晚上风寒,咱们进屋说。” “好,好。” 很快,堂屋又亮起煤油灯。 老太太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满道:“跑这么老远就为了送个腌咸菜?这不就是闲的吗。” 装睡的老爷子没有吭声,连翻身都不敢,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响动就被媳妇儿骂。 老太太又想了一下,摸索着起身:“不对,我得去看看,老大本来就实诚,那点家底都被他媳妇儿攥在手里,平时就没少补贴娘家,现在她这哥嫂跨省跑过来不就是上门打秋风的?” 徐秀不是北城人,十九年前从外省嫁过来的,她那哥嫂结婚没来,十七年前老大家闺女满周岁来了一次,当时说是来看看外甥女。 老太太冷笑,什么看外甥女?骗鬼呢。亲妹子结婚都不来还会看重个外甥女?不就是听说北城县医院医疗好,过来看病的。 她那哥嫂结婚多年,蛋都没下一个,来检查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这事儿老大媳妇还以为能瞒过她,当年村里的王大娘带媳妇儿去县医院把脉,瞅见这两口子回来就告诉她了。 老太太打心眼里瞧不起徐秀的娘家人。 容岚听到没了动静,又关上窗户,上床睡觉,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女儿后背。 第20章 老太太披着单衣,悄摸贴着墙根蹭到堂屋外面的门上趴着,侧耳想听里面在说什么。 “大哥,大嫂,你们先喝口水,我去把床铺一下,我们家老二他们一家子回来了,现在没有空屋,我把杂物间收拾出来你们对付一晚?”徐秀端了两杯茶过来,语气亲热。 “行。”女人起身接过热茶,笑容可掬:“咱们自家人用不着讲究这么多,没有提前打招呼就过来本来就挺不好意思了,麻烦你们了妹子妹夫。” 徐秀对娘家人向来亲厚,小时候她娘就经常对她说,你以后嫁了人能依靠的也只有娘家亲兄弟,有什么事招呼一声他们就会立马跑去给你撑腰。 因为这句话,她给娘家哥哥贴补了不少钱,现在也没觉得这话不对。 徐秀坐下来跟哥嫂聊天,给男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收拾房间。 苏淳没多想,挠挠头去了杂物间。 把东西腾开,搬两条长凳上面搁一块床板,就差不多能睡人了。 苏淳弄完这些又去房间柜子里抱被褥,半点没让媳妇儿沾过手。 门外的老太太使唤男人使唤惯了,倒也没觉得有啥不妥,专心听那姑嫂俩说话。 她那傻儿子不知道,这是故意把他支开呢,得亏她这个当娘的多留了个心眼。 “……妹子。”果然,等苏淳走了,男人稍微自在了些,搓搓手开口道:“那个你侄子快要结婚了,女方家要的彩礼钱我们还差一些,你看能不能借点钱给哥,过两年让你侄子还上。” 徐秀见旁边的大嫂捧着搪瓷杯不吭声,就知道肯定是是她撺掇的。 心里冷笑一声,她平静道:“哥,如果真是我的侄子这钱我也就出了,不用还。你们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那里收养一个孩子,七八岁才带回家,这孩子现在长大了,会不惦记亲爹娘?你们还给他娶媳妇儿,以后他跑回去给亲爹娘养老不管你怎么办?” “不会吧。”男人有些动摇:“这孩子平时对我们挺好的呀。” “能不对你们好吗?从我这拿的钱都贴补给他了吧?这么大还游手好闲,生产队的工也不去上,全靠着父母过活。” 徐秀见他松动,趁热打铁:“哥,你可得注意点了,当年养这孩子的时候他父母说再也不往来,私底下有没有接触你们知道吗?长点心吧。” 男人陷入沉思,女人心里急但是又不好开口。 门外踮着脚耳朵贴在门板上的老太太完全不敢相信,合着老大媳妇她哥这养的孩子还不是自己的?! 这茬徐秀可从来没跟她说过! “妹子,嫂子也不问你借多的,就两百块钱外加三十斤通用粮票,给女方去点嫁妆,家里添置点家具,这钱迟早还你。” “嫂子,你倒是说得轻巧,”徐秀语气也不算强硬,她客客气气道:“你这一开口就要借我男人一年的工资,我们家里人吃什么?更别说三十斤粮票了,谁能拿出这么多?” 她手里也不过零零散散有二十几斤粮票,还都是小叔子他们寄回来的。 “你没有,你两个小叔子有啊。”女人叹了口气:“苏家仨兄弟,你家老大在国营厂上班,老二在部队,老三科研所,家里两个老人就靠你照顾。” “你这个做嫂子的问他们借点钱不是什么大事吧?他们的爹娘可都是你在赡养。” “是啊妹子,”徐大哥也劝道:“你就帮哥这一次,难道你要眼看着咱们老苏家断了香火,你哥以后没人养老吗?咱们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打小我就疼你,有什么吃的都留给你,你可不能这样对哥啊。” 徐秀还没开口说话,老太太怒气冲冲推开门,骂道:“好啊,有事的时候请你们都不来,今晚大半夜跑上门来,我就知道是来打秋风的。” “你们徐家香火早就断了!不能生就不能生呗,还去养别人的孩子,你养就养吧,还敢打我家老二老三的主意,真是没脸没皮!” “忍你们很久了,今天把话撂在这,老大家的要是再敢把我大儿子的钱贴补出去,你们就直接把她带回娘家!我们苏家没有这么吃里扒外的媳妇儿,成天跟哥嫂打算盘算计男人小叔子。” 她这连珠炮一样的话语让在场的三人都懵了神,徐秀心里也有些慌,她特意把男人支走就是知道哥嫂肯定又是来要钱的,这老太太怎么不声不响就听了墙角去了?! “娘,不是这样的……”她再做出往日里那一副温顺的模样,心思急转:“您刚才也听到了,我没有应下这事啊。” 老太太面色微霁,看着那不吱声的夫妻俩,冷眼道:“来走亲戚可以,借钱免谈,看在现在更深露重的份上,就让你们在这住一晚,明天早点从我眼前消失!” 说完,又大摇大摆走出堂屋,门被摔得震天响。 徐秀心头一跳。 她那个一向泼辣的大嫂,在老太太这种凶悍的人面前也只有缩着头当鹌鹑的份。 苏家老太太可不是面团捏的,她是真的会提起扫把打人。 经过这么一遭,徐秀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大哥大嫂,你们也听到了,如果真的为我着想,就别再开口提这件事,不然我只能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她表面上语气很黯然,实则心里高兴得很,经过老太太这么一闹,可以顺理成章不用给钱。 平时贴补点小钱也就算了,两百块钱外加三十斤粮票,她可不觉得她们兄妹的情分值这么多。 别说她娘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 徐家哥嫂也没办法,说了句有点困,要休息,其实是想私下里再盘算盘算。 徐秀巴不得,赶紧把他们带到收拾好的杂物间去了。 杂物间跟堂屋隔得远,苏淳压根不知道发生了啥事,还笑憨憨的喊大哥大嫂。 徐大嫂勉强挤出一个笑,等他们夫妻俩走了,“啪”地甩上门。 气呼呼坐在床板上,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哪哪儿都不顺心:“你看看你这妹子,还有这一家人,压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第21章 徐大哥心里想的却是妹子刚才说的话。 对啊,要是家里这个养子还惦记着亲生父母,那他不就是个帮人养儿子娶儿媳妇的冤大头吗? 他心里也有些不爽:“当年要是养了县医院叶医生给的那个孩子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还能给家里挣点彩礼,大不了也就是招个上门女婿。” “那个孩子什么样你心里不清楚?浑身青紫一看就是养不活的,出气多进气少,晦气!那个叶医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说是她妹子的孩子,我当时守在产房外面,那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短命鬼的样。” 徐大嫂嘴里也骂骂咧咧,反正这杂物间偏得很,也不怕人听见。 “你什么意思?那孩子不是叶医生妹妹的?” 当初他们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得知夫妻俩都没得生,心灰意冷。 而给他们看诊的医生却说可以领养一个孩子。 夫妻俩顿时燃起希望,但是苦于没有门路,叶医生忽然说她妹妹之前生了三个女儿,这一胎恐怕又是个女儿,家里养不起,所以打算生下来就送人。 徐家大哥大嫂听到有孩子养,可不管是男还是女的,只想早点带回家。 而且刚出生的孩子没有意识,一直在他们身边带大,可不就像是他们亲生的一样吗?夫妻二人都打算以后就指着这个孩子养老了。 所以得知叶医生的妹妹要生孩子的时候,徐大嫂就蹲点在产房外面守了两个小时,一阵嘹亮的哭声后,护士把孩子抱了出来去清洗。 她当时就知道,这孩子肯定身体康健,以后也好带。 可等叶医生再把孩子抱给她的时候,孩子一点响动没有,她只以为是睡着了。 出了医院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孩子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她立马把毯子翻开看了,全身发青,后背还有一块月牙儿似的胎记,跟之前哭声嘹亮的小孩完全不是同一个。 怕孩子死在自己手里,她直接扔到医院旁边的大垃圾桶里面了。 在医院对面等的徐大哥见她空手而来,还以为是叶医生反悔了,当时就要去找个说法,结果婆娘悄声跟他说那孩子恐怕不行了。 夫妻俩怕被人发现,连夜坐火车回了老家,连声招呼都没跟苏家这边打。 后来徐大嫂再想,那叶医生的妹妹恐怕不是什么家里女儿多养不起,可能是跟别的男人不明不白搞到了一起,发现怀孕了舍不得打掉,后来生了又后悔把女儿送出去,所以临时从别的地方弄了个快死的女婴搪塞她。 后来她老家有个亲戚,家里男孩多养不起,知道她没孩子问她要不要,就顺理成章的养了过来。 虽然已经七八岁了,但好歹是个男孩,而且那边承诺了不会再联系,夫妻俩都算满意,这些年也尽心尽力培养,没想到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 没少让他们操心。 可是还能咋办,就靠着这个儿子养老了,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想着儿子结了婚就该收收心了,夫妻俩连夜过来找妹子借钱。 哪知道会被苏家那个恶夜叉听了墙角去,现在还不知道该咋办呢。 徐家大哥大嫂一夜没睡好,苏策他们却是打着呼噜一夜到天明。 苏娉也缓过神来了,一大早就蹲在压水井旁边洗漱。 徐大嫂顶着个熊猫眼,也磨磨蹭蹭起了床。 “舅妈?您什么时候来的?”苏蕊看到她有些讶异。 她屋子靠后,昨晚没有听到动静。 “就昨天夜里,”徐大嫂眯眼看她,“我们家蕊蕊越长越好看了嘛。” 苏蕊心中刚欢喜起来,瞥到旁边身形单薄打水洗脸的女孩,她扯了下嘴角:“还是没有妹妹好看。” 徐大嫂这才注意到一直没说话的女孩,这一看就挪不开眼了。 她知道苏老二家有个闺女,但是不知道这闺女竟然这么好看,一点也不像苏定邦那粗犷的样子。 细细打量,这姑娘从眉眼到身段都是娇娇软软,抬眸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睛干净澄透,水汪汪的。 一看就是被养得极好。 徐大嫂也没有跟人打招呼的心思,苏老二的女儿又怎么样,不借钱都懒得搭理。 她越过苏娉去接水,余光不经意间瞥过女孩右耳耳尖上那点淡淡的朱砂红印,浑身一滞。 眼底满是惊诧和不敢置信。 “囡囡?洗完了吗,过来把药喝了。”容岚在厨房喊,她用抹布包着小瓦罐,把药汁倒到碗里。 “来啦妈妈。”小姑娘缓过神来,眉眼间添了几分生气。 对于旁边眼神奇怪的徐大嫂,她只是笑着点了下头,然后去了厨房。 徐大嫂反应过来,脸也没洗了,脚步匆匆跑回房间,把刚出来的徐大哥也拽了进去。 徐秀刚从屋里出来就见嫂子气冲冲往回冲,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窝火,顿觉头疼。 “蕊蕊,”她揉了揉额角:“去叫你舅舅舅妈来吃饭,老太太就是嘴上说说,还能真把他们赶走不成?” 苏蕊也有些懵,她应了一句,就往杂物间走。 “当家的,我跟你说,苏家老二那女儿,很可能不是他们亲生的。” “什么?”徐大哥还有这没睡醒,他打了个哈欠,哦了一声:“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呗,关你什么……” 说到最后,他卡壳,瞪大眼睛:“你是说苏老二女儿不是他亲生的?!” 门外刚要敲门的苏蕊屏住呼吸,手缓缓放了下来。 “我也是猜测,那个小姑娘耳尖有个红色的朱砂痣,和咱们丢的那个孩子位置一样,而且我早就听妹子说她这个侄女是个病秧子,经常要药材温补,刚才我看了一下,确实蔫了吧唧的。” “这样子是挺符合当初那个孩子的症状,”徐大哥摸着下巴:“我记得那个时候苏老二他媳妇儿就在医院生孩子?咱俩还特意避开怕被发现去看诊。” “是。”徐大嫂没了好脸色,人家一下抱俩,她被告知不能生育,当初那个咬牙切齿啊。 想到昨晚老太太骂她们给别人养孩子,徐大嫂心底突然涌上一个疯狂而又大胆的想法:“要是能证实这孩子就是当初咱俩扔的那个,老太太就是给别人养了孙女,我看她还怎么在我们面前神气!” 徐大哥也想出这口恶气,昨天被老太太骂得狗血淋头,越想越憋屈,儿子再不成器到底是在他名下,别人这样说不就是戳他心窝子吗?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怎么才能证实,就凭一个朱砂痣?” “那孩子后背有个月牙胎记。”徐大嫂发愁:“就是老二家这闺女我也近不了身啊。” 门外的苏蕊抑制住心底的激动,只要证明苏娉不是苏家人,奶奶肯定不会让她再待在苏家,也不会再让叔叔婶婶养她…… 她猛地推开门,徐大哥徐大嫂下意识转头。 “妹妹身上有月牙胎记!”苏蕊语气笃定。 第22章 徐大嫂好似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蕊蕊,你说啥?”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舅妈,妹妹身上有月牙胎记,就在后背,小时候婶婶给她换衣裳我看到过。” 苏蕊小心翼翼问道:“妹妹真的不是二叔和婶婶亲生的吗?” 天知道她有多希望从徐大嫂口里听到确定的答案! 打小堂妹就被二叔一家捧在掌心,她左盼右盼等叔婶回来带糖果饼干,后来发现苏娉天天都能吃到这个,甚至吃腻了。 在她眼里遥不可及的,苏娉却觉得理所当然。 徐大嫂看着外甥女,心思急转,她扯了扯一脸兴奋要开口的徐大哥衣摆,拍了拍脑袋:“哎呀,你堂妹是不是叔婶亲生的我们也不知道啊,我可啥也没说。” 苏蕊张张嘴,想不通刚才还迫不及待要去奶奶那里揭发堂妹身世的舅妈怎么突然改了口风。 徐大哥也没想明白,等外甥女失魂落魄出去,他才不解问:“不是说好让老太太出丑吗?她说咱们给人养孩子,她家还不是出了个不是苏家种的?!” “你傻啊。”徐大嫂瞪他:“这孩子怎么来的?咱们还把她给扔了,这让公安知道不得把咱抓走?好不容易养了个儿子,能娶上媳妇儿快抱孙子了,咱俩折腾进去,这不都是白瞎吗?” “老太太骂了就骂了,不就是一口气的事吗?这口气咱认了!” “真会报公安?”徐大哥也慌了,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要是被公安带走,以后就算出来了也会被徐家所有亲戚的吐沫星子淹死,连累他们的名声。 还有生产队,能把他当过街老鼠打。 徐大嫂顺了口气:“所以这事咱不但不能说出来,还得捂着。” “可是刚才蕊蕊听到了……” “小孩子听岔了,我可什么都没说,老太太问起来就是这个说法,”徐大嫂哼笑道:“小姑娘家家嫉妒心重,见堂妹长得美过得好,难保不会眼红。” “这事儿咱不承认,苏老二那边肯定也不会说出真相,老太太会信一个小孩子的话?” 徐大哥一想还真是这样,他昨晚被骂憋的气,在自家婆娘刚才说要被公安带走的时候完全消了。 他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去火车站买票,离开这个地方。 吃早饭的时候,徐大嫂主动提出要回家了,这让老太太和徐秀都颇为讶异。 咋回事,以进为退? “亲家叔婶,我们家里还有事要做,得赶紧回去,东西我们都捡好了,特意跟你们打声招呼。” 徐大嫂说得情真意切,好像昨晚的不愉快都不存在似的。 老太太好半天没出声,眯着眼看了她许久,方才慢悠悠道:“好走,不送。” 徐大嫂一口银牙显些咬碎,她掐着自己的大腿逐渐冷静下来,按住徐大哥的手,皮笑肉不笑:“叨扰了。” 说完真的就拉着徐大哥离桌走了。 徐秀这才意识到哥嫂是来真的,赶紧放下碗筷跟上去:“大哥!” 容岚注意力一刻也没有落在她们身上,柔声跟女儿说着话,“明天我们就回军区,还有五天就要开学了,妈妈还没给你准备好东西。” 苏定邦抹了把嘴:“我陪你们去,爸爸给我家囡囡提东西好不好?” “好呀,”小姑娘眉眼弯弯:“谢谢爸爸妈妈。” 苏策和苏驭后天就没空了,部队训练任务紧,但是哥俩也不甘示弱:“哥哥那儿还有钱和工业券,都给你!” 苏蕊握着筷子的指尖发白,她张了张嘴,想揭穿事实真相,徐秀正好从门外进来。 “阿软要去上学?当工农兵大学生吗?”她笑着开口:“我家蕊蕊应该也够资格吧,二弟弟妹,要不你们帮我把蕊蕊也带去,现在报名应该还来得及?” 本来没有这个打算,可是容岚的女儿能去她家蕊蕊为什么不可以? 苏蕊顿时把话咽了回去,目光灼灼看着叔婶。 去了大学,成为工农兵大学生,等毕了业就会分配工作,比窝在这当个村小学老师不知道好多少倍。 她可以接触更优秀的人,说不定还能把农业户口转成城镇的吃商品粮…… 越想越觉得按耐不住,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激怒二婶。 小辈上进是好事,苏定邦和哥哥弟弟的感情都很好,侄女符合入学的要求,不过是跟着他们一起去学校而已,最多帮着置办点东西,他没多想就应了。 容岚倒是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苏蕊确实符合条件,她爸是工人,她妈是农民,年龄在范围内,学历也有初中。 她看徐秀不顺眼,没必要迁怒到孩子身上。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苏蕊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原本打算跟奶奶说的话又藏回心底。 最起码在她入学前还不能把这事说出来,如果舅妈是真的,堂妹是叔婶捡回来的,那自己贸然揭穿只会惹起他们的恼怒。 但是同时她又真的想不通,真会有人对捡回来的孩子这么好吗? 对于舅妈话里的真实性又免不了有些怀疑。 心里打定主意,趁这个机会多多接近叔叔婶婶,在他们面前挣表现,再确认一下舅妈话的真假。 如果是真的……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 老太太不知道她们心里这些弯弯绕,在徐秀收碗筷去厨房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句:“又给你哥嫂塞了多少钱?” 徐秀被吓了一跳,脸上的慌张还没来得及掩饰,老太太轻飘飘撂下一句:“没有下次,不然就让老大跟你离婚。” 徐秀面色阴晴不定,怔了一会儿继续洗碗。 堂屋里,苏诚难得主动开口,“你打算学什么专业?” “药理。”苏娉想了一下,认真道。 “哦。”苏诚点头,“我有个同学在北城大学当老师,你如果在专业方面有困惑,可以去找他,说我的名字就好。” “记住了,他叫徐思远。” 中秋第二天,沈元白就要回东城。 林漪问过他:“不是说有半个月假期吗?怎么才回来两天就要走。”语气还有些抱怨,两年没见的儿子在家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去东城了。 “部队临时有事。”沈元白眸色清润:“过两天还会再回来的,您别担心。” “是吗?”林漪心情稍好一些,叮嘱一些路上注意的事,沈元白都安静听着。 到了东城,他没有回部队,而是直接去东城市医院。 找到许知意没有费多大麻烦,不过她有台手术,要等半个小时。 沈元白手里捏着信封,站在走廊边角,身形挺拔。 过往的护士下意识看他,在男人抬眸前又脸红收回视线。 半个小时后,手术室门上的灯熄灭,病患被推了出来,许知意满身疲惫走在最后。 “同志,是你找我?”她一眼就看到沈元白。 “是,有点事想问问您。这是裴院长托我带给您的问候。”沈元白眉眼温和,语气平缓,让人下意识心生好感。 许知意看了眼他递过来的信,又看看自己戴着的橡胶手套,苦笑:“跟我来吧。” 沈元白在休息室等她,许知意换下手术服,消完毒后才推门进来。 “裴院长是你什么人?”她接过信,随口问。 “长辈。”沈元白温声道。 “这样啊。”在男人对面坐下,许知意拆开信,确实是老师的笔迹,而且信里对面前这个年轻人多有赞赏,言辞间颇为亲切。 看完信,她重新把信折好,收入信封:“想问什么?问吧。” 沈元白直入主题:“十七年前,一位叫林漪的孕妇是不是您接生的?” 许知意略微思索,“是。”她对这位孕妇印象很深刻,一个人提着脸盆毯子,羊水破了还硬是从军区走到县医院。 “林漪同志生的是龙凤胎,”她蹙眉:“不过因为第一个男婴很久才生出来,肚子里的女婴缺氧,出生后浑身青紫,没有动静。” 沈元白微笑颔首:“后来呢?” “拍了很久女婴才哭。但是声音很微弱,而且呼吸很轻,林漪同志已经昏了过去,我让护士抱着孩子去清洗,就去忙别的手术了。” “在这名产妇住院期间,您没有去查看情况吗?” “没有,”许知意叹了口气:“当时我是妇产科主任,每天进产房的时间很长,后续情况是由其他医生跟进的。” “您还记得是哪位医生吗?” “叶蔓。”妇产科当年就那么几个医生,加上她对林漪印象很深,所以现在还记得。 沈元白眸色渐深。 他在档案室查看的资料中有这位叶蔓医生,巧的是在他妈妈生产的同时,这位叶医生也在产房。 而且她接生的那名产妇的孩子几乎与青雪同一时间出生,有意思的那位产妇也姓叶,叶惜。 “您对一位名叫容岚的产妇有印象吗?也是在十七年前的七月十八在县医院生产,晚上九点产下一对龙凤胎。” “这不可能。”几乎是男人话音刚落,她就开口否定:“容岚是我的同学,她是部队的军医,我被分配到县医院,她生完孩子后我刚出手术室,还去探望过她。” “她生的是一个男孩,没有什么龙凤胎,时间也不对,应该是上午七点。” “她本身就是医生,对调理身体很在行,生完孩子后没有住院直接抱着孩子走了,当时她丈夫也在。” 沈元白轻笑了下,“这就对上了。” “什么?”许知意没有听清。 沈元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起身:“麻烦您了许医生,我想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对了,”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许知意忽然想起来:“林漪同志的一双儿女背后都有青色月牙胎记。” 男人单手扶着门框,身形微顿:“谢谢您。” 第23章 第二天一早,容岚就把东西拣好要回去了。 苏定邦倒是想多待会儿,可昨晚因为毛衣的事,媳妇儿对老娘意见很大。 “这老太太也真是,囡囡给她毛衣接着就是了,非得挑三拣四一会儿说领口太紧,一会儿说花样不好,我家囡囡一针一线织了半个月,还特意上了刺绣。” 容岚叠衣服的时候十分不满,“囡囡给我织的衣服我都舍不得穿,孩子多费心思啊。” 她把折好的衣服一股脑扔床上,怒声道:“苏定邦!我现在跟你说话都不耐烦听了是吧?” “不是……媳妇儿你说得对,我娘她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说呢,囡囡给我织的袜子我每晚都放在床头,一想到是闺女给我的心里就熨帖得很。” 容岚不吃他这一套,竖眉道:“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说怎么每晚床上那么臭,你自己是汗脚不清楚?!” 苏定邦不知道这火气怎么就撒他身上来了,立马噤了声。 徐秀给女儿收拾好东西,又给了她十块钱:“去你二叔家听话一点,以后大学毕了业政府给分配工作,到时候你弟弟就有依靠了。” 苏蕊胡乱点头,心里却在想为什么二叔二婶从来不会对堂妹说这个。 越想越觉得烦躁。 见她妈喋喋不休,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我爸呢?” “啊,去大队部找大队长开介绍信和推荐信去了。” 苏蕊心里稍微好受一些,起码爸爸从来不会对她说要多照顾让着弟弟。 吃早饭的时候,苏老爷子对于两个孙女要去读大学很开心:“读书好啊,老三就是读书多才有了出息。” “现在的大学和以前的哪里一样?”老太太不咸不淡:“也没见多有出息,媳妇儿都没娶一个,他哥家的孩子都要成家了,这个当叔叔的还没音信。” 苏诚没有作声。 苏家老大是个话少的,只顾埋头吃饭。 徐秀一直在往儿子碗里夹菜,“多吃点,以后我们小朗也去当工农兵大学生。” 容岚眼风都没给她,因为昨晚的事现在还冷着脸,苏定邦更加不敢吱声了。 苏策一直在跟妹妹说话,小姑娘温声回答,苏驭时不时插两句。 见他们兄妹感情这么好,苏蕊心里忍不住在想,如果苏娉真的是捡来的,那堂哥知道吗? 吃完饭,苏定邦他们就动身去坐班车。 倒腾下来到家又是傍晚六点多。 看到军区分的家属房,苏蕊忍不住讶异:“妹妹,你一直是住这样的房子吗?” “是呀。”苏娉没多想:“你有不习惯的可以跟我说,需要什么也可以跟我讲。” “……好。”苏蕊心里五味杂陈,看着她澄澈的眼睛,骂她虚情假意的话卡在嗓子眼说不出口。 九月二十号,新生报到。 苏定邦和容岚特意请了假,送女儿和侄女去学校。 北城大学并不远,走路也不过一个半小时,他们是坐车去的,军区外面早上七点和中午十二点都有一班去城里的车。 苏定邦提着女儿的行李,嘴里在说:“一定要买辆自行车,等囡囡放了假我就来接她。” 学校是一个月放一次假,假期四天,其它时间都要在学校寄宿。 容岚点头:“是要买一辆,咱家工业券还有不少,过几天阿策休假让他去百货大楼买。” “成。” 苏娉穿的是白色长袖长裙,到脚踝那儿,脚上是一双自己绣的布鞋,现在是秋初,她裙子有两层,也不冷。 不过外面还是罩了件针织长衫。 走了一段距离,容岚才想起苏蕊跟在后面,看着这个貌似徐秀的侄女,语气虽然不算疏离,但也不热切:“在学校有什么事需要什么可以跟我们说。” “……谢谢婶婶。”苏蕊扯出一抹笑。 校园里到处拉了红色横幅—— 热烈欢迎工农兵新学员。 林漪今天也送女儿来学校,提前两天就问了小儿子,“要不要一起送妹妹去读书?” 沈青雪当时犹豫了一下,“部队最近训练任务重,我抽不开身。” 林漪沉默了会儿,说:“你最近很反常。” 男孩没有搭话。 今天去学校之前,沈娇还问:“大哥不是说过两天就回来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 差不多一个星期了。 她是很想让哥哥们都送她去学校的,之前以为二哥的冷淡是错觉,可是最近这些天发现,二哥一直在避开她。 有时候反锁房门,喊好几声才应。 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家里的房间她都可以随便进。 她觉得很慌,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妈妈。”沈娇突然开口:“我不想去上学了。” “嗯?”林漪发愣,拧眉问:“为什么?” 见她一副不赞同的样子,沈娇连忙撒娇:“我舍不得离开你和爸爸哥哥呀。” “娇娇,如果你早点说还有办法不去,现在申请已经通过了,花名册上有你,我们就不能这样做。”林漪语气柔和道:“妈妈也舍不得你,每个月不是有四天假吗?我让哥哥接你回家,妈妈在家炖汤等你好不好。” 沈娇无计可施,只好点头。 学校是寄宿制的,管理很严格,家长把学生送到校门口登记完就要离校。 来就读的学生从青年到中年都有,进了校园就是同学,老师们满脸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让他们很快融入这个集体。 容岚虽然担心女儿的身体,但是想到她马上能开启另外一种生活,就替闺女高兴。 但还是忍不住再三叮嘱:“药丸和安神香在你行李袋左侧,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及时告诉老师,爸爸妈妈会立即来学校。” “我知道了妈妈。”苏娉吸了吸鼻子,眼眸水汪汪的:“好希望马上放假呀。” “傻囡囡。”容岚笑着戳她额头,苏娉作势往后仰。 苏定邦开怀大笑,调侃道:“我们家姑娘这才刚进学校就想着放假回家咯。” 苏蕊在旁边看着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心里不是滋味。 容岚走之前又跟她说了几句话,跟苏娉一对比就显得随意很多了,都是客气的场面话,苏蕊低眉顺眼听着,乖巧点头。 等出了校门口,容岚跟旁边的男人说:“你大哥家这闺女看起来挺老实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喜欢不起来。” “蕊蕊?”苏定邦挠挠脖子,“这孩子我倒是没怎么注意,好像也不太怎么说话,看起来挺乖的。我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你回去帮我看看弄点药?” 见他一直挠,容岚哼了一声:“你老家风景好,蚊虫也不少。” 苏定邦本来想说这都回来好几天了,不至于还扯上他老家,在老家又没有痒。 但是为了自己耳根清净,还是点头:“虫子是挺多的。” 这事才算作罢。 夫妻俩正好和校门口的林漪碰上,互相打了声打呼,“你也送孩子来读书啊?” “是呀,”林漪推着自行车,笑了笑:“本来想让孩子去文工团的,这孩子打小就娇气,吃不了苦,还是让她在学校里多读两年吧。” “挺好的。不过我家囡囡虽然身子骨弱,但是从小就耐得住性子,只要她喜欢的就能坚持下去,这孩子总是让我们做父母的心疼,有时候也希望她能任性一些。” 两位女同志在校门口聊了很多关于儿女的事,半个小时后才依依不舍告别,说等回了大院再唠嗑。 苏定邦叹了口气,他都不知道养孩子有这么多弯弯绕,不是全心全意为他们好就行了吗。 问了一下容岚,又被臭骂一顿。 他觉得可能是媳妇儿对老娘的火气还没消,母债子偿了。 以后还是少让这婆媳俩碰面吧,他招架不住,哪方都不敢得罪,战场上挥斥方遒,在家就安静如鸡。 林漪回了大院,进自家院子停好自行车,往客厅走。 看到沙发上眉眼疲倦的大儿子,她讶异道:“元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还以为他部队忙,不会回来了。 “方才。”沈元白抬手看了眼腕表,爸爸和弟弟还有一个小时下任务回来。 “妈,我有点累,先休息半个钟,等爸和青雪回来了,我有事情要和你们说。”他略微颔首,起身上楼,脚步声渐远。 林漪看着儿子挺拔的脊背,心里突然有点闷闷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儿子和小儿子最近的行事好像有些异常,问丈夫,他也只是说孩子们大了。 在原地站了会儿,她去厨房准备做饭。 楼上。 沈元白先是去洗了个澡,随后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把这段时间查到的事情梳理一遍。 从东城市医院出来他就直接去火车站买了票回北城,但是没有回家。 这几天他一直四处奔波查探关于当年那位叶蔓叶医生的消息,找到不少老县医院的旧人,对当年的事情大概都了解的差不多了,所有的证据都齐全。 写完一页纸,他放下钢笔,靠着椅背闭眼缓神。 半个小时后,他起身,去楼下。 沈青雪刚下任务回来就听到他妈说哥哥回来了,他心跳如擂,知道所有的事大哥肯定都找到了答案。 沈霄亦有所感,在男人下楼时,一家三口齐坐在餐桌前望向他。 男人好看的桃花眼略微上扬,他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嗓音温和:“爸,妈,有件事情我想有必要让你们知道。” “沈娇,不是我们沈家的孩子。” 第24章 “……”林漪满脸错愕,不敢置信看着儿子,好半晌才艰难道:“你说什么?” “沈娇不是我们沈家的孩子。”沈元白咬字清晰,又重复了一遍。 林漪陷入沉默。 沈霄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妻子,沉声问:“你这段时间就是在查这个?” “是。”沈元白坦诚道:“人证物证都有。” 林漪听着儿子的话,紧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沈霄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扣在掌心:“来龙去脉说一遍。” 语气虽然平静,但沈元白知道他是在竭力克制。 男人缓声:“十七年前,妈妈去县医院生产,由当时的妇产科主任许知意接生。” “因为青雪,妹妹很久才出生,所以身体有些虚弱,前些天我问过许医生,妹妹刚出生时状态很差,即便后来精心调养回来也会落下头痛心悸的毛病,可这些,沈娇都没有。” 林漪心脏一揪一揪的痛,她嗓音沙哑:“当年青雪和你妹妹出生后,我就撑不住了,晕之前迷迷糊糊听到医生说妹妹呼吸很弱,又隐约听到了哭声。” “后来换了一位医生抱着孩子到我身边来,她说孩子没什么大事,只是有点体虚,以后多补补就行。” 她当时沉浸在女儿平安无事的喜悦中,根本没有多想。 对于医生的话依然是十分相信的,这些年也没有怀疑什么。 沈元白点头,“这位医生叫叶蔓。” 沈霄察觉到她略微颤抖的指尖,用力握紧,随后问:“是故意调换的?还是抱错?” 他这么问也有原因,现在抱错的依旧不少,有的及早发现了有些一辈子也不知道。 “故意的。”沈元白柔声道:“一九五五年,叶蔓医生的妹妹叶惜去西北插队垦荒,认识了当地农户的儿子,徐思远。” “两人没有去公社登记,摆了两桌酒就结婚了,同年,叶惜怀孕。” “这孩子……是娇娇?”林漪心头一窒。 “是。”男人微叹:“叶惜娘家向来不同意这门婚事,给她拿到了回城指标,催她回家。” 这些都是他从东城市医院回来后,通过老县医院旧人查清叶蔓家的情况,继而查到叶惜,他找到了当年和叶惜一起插队的知青,捋清所有事情。 “……你妹妹,在叶惜家?”林漪眼底带着急切。 “不,”男人摇头:“在苏家。” “哪个苏……”林漪浑身一僵,手脚冰凉:“大院里那个苏家?!” 她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十几年前她的女儿被换走,却依旧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军属大院,而她浑然不知。 林漪承受不住,趴在男人怀里低声呜咽。 沈霄宽厚的大掌轻拍着她的后背,寒气问旁边的大儿子:“既然是叶蔓换的,为什么你妹妹会落到苏家去?” “叶惜在医院产下一女,家里给她重新订了亲,怀孕生子的事情只能瞒着,叶蔓联系好一户不能生育的人家,要把女儿给那户人家养。” “可是那户人家条件困难,也不在北城,叶惜舍不得女儿受苦,临时起意把女儿和妹妹对调,叶蔓……也就是那位把孩子抱给妈妈的医生,给她善后。” 沈青雪听到这,猛地一砸桌面:“太过份了!” 沈霄手背青筋毕露,额角暴跳。 “继续说。”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同年七月十八,苏团长的妻子和妈妈在同一个医院生产,她生下一个男孩。那户人家见妹妹奄奄一息,怕养不活,出了医院就扔在外面垃圾桶。” “后来妹妹被苏家带回去,对外宣称龙凤胎,因为老县医院没多久就搬迁重建了,当年的资料遗失很多。” 如果不是找到许知意医生,这些事情估计很难查到。 而许医生也是因为和容岚是医学院的同学,当初又去探望过她,不然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一切都是这么巧合。 沈元白是九月十号放假回来的,他半个月假期有十天用在查探往事上,还有五天。 本来想再见见妹妹,可她才刚入学,要一个月才放假。 他在想回了东城后下个月是不是能再请两天假赶回来。 他说完,客厅陷入寂静。 过了许久,沈青雪偏头看身穿军装沉着脸的男人,“爸,现在该怎么办?” 沈霄当机立断:“晚上去苏家。” 林漪抽抽噎噎,哭得肝肠寸断。 沈元白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他眉眼平和:“那沈娇呢?” 趴在沈霄身上的林漪忽然颤了一下。 “你想怎么样?”沈霄眸色暗沉。 “她有亲生父母,沈家养了她这么久,她现在拥有的是本不应该得到的。”男人笑了下,语气温柔:“爸,她不能再姓沈。” 林漪不敢置信从男人怀里抬眸,她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大儿子会这么绝情:“可她到底叫了你十七年的哥哥!” “是,”沈元白眼尾上扬,语气薄凉:“如果不是她,叫我哥哥的就是阿软。” “她的母亲和大姨让她偷走了原本属于我妹妹的十七年,这笔账,我会跟她们清算的。” 沈元白眸底寒凉一片:“叶惜现在的丈夫还不知道她以前结过婚有个女儿,妈妈,您说他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呢?” “听说叶惜这位丈夫脾气不是太好。” 见妻子神色痛苦,沈霄轻斥:“元白!适可而止。” 林漪捂着脸,带着哭腔:“娇娇亲生母亲再嫁,父亲又不知道在哪,元白……” “她父亲叫徐思远。”沈元白温声道:“在北城大学中医系当老师。” “父母俱在,沈家给人养了十七年的孩子,爸,妈,只要我还在,沈娇就不允许再进沈家的门,您帮她把东西收拾好,等下次放假直接让她拿走吧。” 见林漪犹豫不决,沈元白潋滟的桃花眼微挑:“妈,阿软才是我的妹妹,您的女儿,您心疼沈娇没有地方去的时候,有想过我的亲妹妹吗?” 男人嗓音清润缓和,咄咄逼人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并没有紧迫感,但是却一字一句猛击在林漪的心上。 沈霄听着妻子细碎的抽噎声,突然来了一句话:“见过妹妹了吗?” 林漪不由自主想起那天在药房外面匆匆而过的小姑娘,以及她消瘦的身形和白色裙摆。 心头一痛。 沈元白微怔,随即笑着点头。 “像谁比较多?我?还是你妈妈?”男人又问。 沈青雪插话:“我第一次见妹妹,觉得她很像外婆。” “像我。”沈元白眉眼带笑:“不过妹妹是和我一样,都长得像妈妈。” 原本颤抖的林漪听到这句话,愣了很久。 沈霄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以示安抚,冷硬的脸庞也稍微柔和下来:“元白,你长大了。” 男人这话的意思就是认同儿子刚才说的。 “阿漪,元白说得对,阿软……才是我们的孩子,你舍不得沈娇是因为这么些年养出了感情。” “说实话,我也有些不舍,毕竟当成亲女儿养了这么多年。” “可她到底不是我的女儿,你和我生的孩子才是我的心尖尖。” “阿漪,我方才在想,我这些年到底错过了什么,如果我平日里多和大院里的人走动,是不是就能早些发现,我那可怜的小女儿。” “只要她站在我面前,我一定第一眼就能认出我的女儿来,因为她像我最爱的你。” 沈霄叹了口气,“娇娇这孩子虽然不错,到底不是我们自家的,再让她住在沈家也不合适,阿软这孩子吃了这么多苦,也不知道还肯不肯认我们。” 刚才他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就让林漪已经缓和下来,她全身心依赖爱着丈夫,听到孩子可能不认自己,完全把沈娇抛在脑后—— “那怎么办?我们去苏家!现在就去!” 林漪忽然站起来,有些慌乱:“苏家养大了阿软,我们不跟他们抢,我去楼上拿粮票,我拿钱……” 见妻子乱了心神,沈霄拉着她的手腕,“阿漪。” 林漪嘴里颠三倒四,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阿漪!”沈霄加重了声音:“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要贸然去苏家。如果不是他们,阿软也不能顺顺利利长到这么大。你让我再想想,冷静一下。 林漪茫然无措坐下来,沈霄轻声细语安抚她。 沈青雪也有些烦躁。 他这些年一直把娇娇当成双胞胎妹妹在宠,甚至因为知道当年自己让妹妹受了不少罪,所以对她更加疼惜。 投入了这么多心思,在得知大哥和爸爸坚决不再让她回来时,男孩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沈元白见他不说话,蓦然笑了下。 沈青雪下意识抬头,对上哥哥那双和妹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年轻男人眼底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他微叹:“青雪,你知道吗。” “阿软的后背也有一块青色的月牙胎记,和你一样。” “大哥要谢谢你,找回了妹妹。” 沈青雪想起妹妹那双澄澈的眼睛,下意识伸手捂住心脏所在的位置。 所有的犹豫和不舍,此刻在血缘面前,什么也不是。 第25章 林漪头疼欲裂,更别提吃饭了,压根没胃口。 沈青雪扶她上楼休息。 客厅只剩父子二人,两人都坐在餐桌前,沈元白给他爸盛了碗饭,然后才给自己装。 沈霄看着面前的碗筷,又看看端着碗慢条斯理吃饭的大儿子,语气听不出喜怒。 “元白,你这两年心性愈发难以捉摸了。” 不声不响就干了这么大的事,他虽然早有预感,大儿子和小儿子背着他在搞什么,但真没想到会和女儿有关。 “爸。”沈元白眉眼弯弯,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您的心思还是花在妈妈身上吧。” “虽然您刚才说的话让她心中愧疚,开始心疼妹妹,但只要她再见到沈娇,难免会犹豫不定。” 沈娇在沈家养了十七年,林漪在她身上花的心思很多,女孩很会撒娇,是她的贴心棉袄。 “我不希望因为她,再伤害妹妹一次。” 沈霄蹙眉,放下筷子,仔细打量眼前的大儿子。 桃花眼眸光潋滟,漆黑的眼底像是蕴了一池春水。 所有见过沈元白的人都说他性格很好,难得一见的温柔。 可他却知道,大儿子性格最为果断决绝。 沈霄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我听说苏家和陈家有娃娃亲?” 沈元白动作微顿,他放下筷子:“这门亲事我不认可。” 青雪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了,包括这位妹妹名义上的未婚夫。 如果陈焰处处护着妹妹,他还能斟酌再三,可这位陈军长的长子偏偏对妹妹各种看不上眼。 他绝对不会把妹妹交给这样的人。 只是苏家那边还得想办法周旋一二,不过以他们对妹妹的疼爱,应该不成问题。 沈霄点头:“陈家这小子性格太野了,不是适合婚配的对象,到时候再说吧。” “把你手里的证据都整理一下,交给我。”他眸色渐冷:“医生没有医德,看最后和苏家商量的结果怎么样,这件事必须报公安。” 从叶蔓到叶惜,以及扔孩子的那户人家,一个也跑不了。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 沈元白微笑颔首,“好。” 九月二十五,沈元白回了东城。 苏娉和沈娇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学校课程很紧,平时课上要学习理论知识,下了课还要自己动手实践,校内还特别设有军事课。 苏蕊在这有些施展不开,她本身性格就不是很外向,再加上普通话不好,不太敢开口说话。 苏娉和沈娇都是部队里长大的,军区要求军人在部队和家都要讲普通话,苏定邦那口大碴子味的方言愣是给改掉了。 所以苏娉普通话很标准,甚至还带着南方姑娘的软糯,因为总是笑眯眯的,又长得好看,她人缘很好。 沈娇口才好,讲话很甜,也和小姐妹们打得火热。 苏娉差点就忘了小叔叔同学的名字,但是在听到药理新老师自我介绍的时候,立马想了起来。 “徐老师。”下课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这位同学,有事吗?”戴着金丝眼镜的徐思远手里抱着教材,他推了下镜框,语气平淡。 “老师,您还记得苏诚吗?”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他让我到了北城大学来跟您打个招呼。” “你是他的?”听到老同学的名字,男人语气明显和缓。 他跟苏诚是大学同学,年轻时为情所伤荒废了一段时间后,他发愤图强开始学药理,考入以前的老北城大学。 和搞科研的苏诚是舍友。 两人一个沉迷于中药材,一个钟爱导弹,性格十分相似,都不爱说话。 却意外的很合拍,大学期间一直没有过摩擦,两个寡言的人偶尔也会一起聊聊天文地理东拉西扯。 不过是苏诚说战机导弹,徐思远说白芷苍术。 “他是我的小叔叔。”苏娉弯眸道:“如果有打扰到您,请原谅我的冒昧。” 徐思远摇头,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小辈:“既然是苏诚的侄女,以后没人的时候可以叫我徐叔叔。” 下课时间走廊人很多,他侧身:“边走边说吧。” “好,麻烦您啦。”她是想了解一下北城大学的药材基地和科研实验室在哪,方便以后去学习药理知识。 一通聊下来,徐思远发现她的基础知识很牢固,药材药性都能轻而易举说出来,也能开一些简单的方子。 徐思远大为讶异,不过想到她是苏诚的侄女就释然了。 “方药配伍的君臣佐使以后学校都会教,至于药材基地和科研实验室,你们刚入校园暂时不会开放。” 苏娉跟在他身后,俩人一直在商讨中药药性。 沈娇报的是外语系,和苏蕊一个班。 俩人在班上的人缘对比很明显,知道她是军人的女儿,苏蕊心里更加不舒服。 苏娉在药理班跟人合得来,也是因为在军区大院长大吧? 军人子女无比荣耀,谁都愿意跟她们做朋友。 可如果苏娉不是…… 叶惜在丈夫说最近有人去过他的厂里查探过什么时候还没怎么在意,可当她听到姐姐说有人去找她以前的同事以及去老家询问的时候,彻底慌了。 她立马跑去县医院找叶蔓:“姐,这是怎么回事?” 叶蔓在休息室换衣服,她满脸疲惫:“我也不清楚,是以前关系好的同事跟我说有人在打探我,前一阵我去药材站拿药,赵药师也说有人向他问起十七年前的事。” 赵药师以前在老县医院药房工作,专门配药,县医院不大,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大家关系都熟。 叶惜捧着搪瓷杯的手都在发抖:“姐,是不是有人发现十七年的事了?经业跟我说最近也有人去过他厂里询问他的情况。” 叶蔓眉心紧皱,她脱下白大褂,换常服:“目前还不清楚,你别自乱阵脚,最近有去过药材站吗?” “没有!”叶惜斩钉截铁:“她不是上学了去了吗,你之前跟我说尽量少去军区附近露面,我就没去过那边。” “你以前不是有一起插队关系好的知青吗,写封信去问问,有没有人向她们打探你。” “诶,好!” 苏家。 之前因为林漪状态一直不好,沈霄就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了下来,吃完晚饭见她稍有精神,夫妻俩一起去了军属大院最前面那个院子。 沈青雪也拎着水果罐头和糖果饼干麦乳精这些一同前往。 苏策吃饱出来遛弯,一见他这架势愣了,摸摸后颈道:“我最近也没和你打架啊,怎么又带着你妈上门赔礼来了?旁边那个是你爸?” 沈青雪忍了又忍,想到自己的妹妹喊了他十七年的哥哥心里更是憋着一股气,闷声道:“嗯。” “嗯?”苏策见他这幅蔫了吧唧的样,笑容凝固在脸上:“你不会是把我弟打了吧?!” “……”沈青雪别过头,不想跟傻子说话。 容岚听到动静大声问:“阿策,在外面跟谁说话呢?阿驭和人打架了?你们兄弟俩怎么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还好阿软快回来了,还是我姑娘乖巧懂事,不像你们这群臭小子成天就是招人烦。” 苏策想说妹妹才去学校五天,怎么就快回来了?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吗? 但他不敢说。 林漪听到阿软两个字就心痛,她紧咬下唇,神色萎靡。 沈霄在旁边支撑着她:“阿漪,别怕,有我在。” 大胆去面对迟早要面对的吧。 林漪恍恍惚惚跟着他进了苏家客厅。 “嗯?林同志?”容岚看到她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我家阿驭和你们青雪打架了?” 不怪她这么想,虽然平时和林漪也有往来,但是鲜少提东西。 上次提东西来就是苏策和沈青雪打架,还只是来了一个人,这回夫妻俩都来了。 挺严重?不会吧,刚才吃晚饭阿驭还活蹦乱跳呢。 她有些搞不懂了。 “这位同志。”林漪身旁高大的男人开口道:“请问苏团长在家吗?我有点事情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一家人整齐坐在沙发上,听着沈霄把往事娓娓道来。 苏策率先开口,想也没想:“这不可能,编故事吧,阿软就是我爸妈亲生的,和我长得多像啊。” 沈青雪下意识看了眼他,随即嗤笑。 要不是苏驭摁着,苏策差点就动手了。 “爸,妈。”苏策见他们没反应,急眼了:“你们怎么不说话啊?!我就说沈青雪这段时间怎么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他对阿软有心思,想跟阿焰抢媳妇儿,他妈的竟然是要跟我抢妹妹?!” 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 苏策就差破口大骂了。 “阿策!”容岚喝道:“别没大没小,去厨房泡两杯茶来。” “不去!”苏策直接上楼,懒得听他们胡言乱语。 苏驭看了眼哥哥的背影,决定还是留在下面给他刺探消息。 “妈,我去。”他麻溜起身。 不一会儿,热茶就端上来了。 容岚看了眼一直没吭声的苏定邦,她嗓音很平静,听不出起伏:“沈军长,阿软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这一点希望你们心里清楚。” 她知道,如果没有证据,人家也不会直接找上门来,所以也没有跟他们绕圈子。 “是。”沈霄手指轻扣军绿色的搪瓷杯杯壁,“我们也没有想过跟苏家抢女儿,但是阿软是我们的女儿,我和阿漪想把女儿认回来。” 大院里最疼女儿的就是苏家和沈家,已经出了名了。 容岚见林漪一直魂不守舍,她一针见血:“沈军长,是你们夫妻俩想认回阿软,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第26章 沈霄不假思索:“是我们夫妻俩共同的意思。” “哦。”容岚意味深长瞥了眼紧咬下唇的林漪,虽然她平日里和女人关系不错,但是涉及到女儿的事,语气难免带点尖锐:“那沈娇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娇娇……”林漪刚开口,就被旁边的男人打断。 “沈娇不是我们沈家的孩子,自然是送回亲生父母身边,以后她的一切都和我们沈家无关,” 他这话一出,容岚眼底明显带着惊诧。 养了十七年的孩子说断就断,这沈家人虽然是快刀斩乱麻,但也真够绝情的。 如果她的囡囡真去了沈家,她担心沈家人会对这个只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冷淡,毕竟不是身边长大的,哪来的感情? 她家阿软身体弱,心思敏感细腻,她怕女儿受委屈。 可囡囡的亲生父母和哥哥已经找上门来,当初孩子不是他们故意弄丢的,容岚也做不出昧良心的事。 送走沈家人之后,容岚叹了口气,问一直没作声的苏定邦:“这事你说该怎么办?” 至于苏驭,在听到他妈承认阿软不是他亲妹妹的时候,就踉踉跄跄往楼上跑,还摔了几下,膝盖都磕红了。 苏定邦从裤兜摸出烟,火柴划了好几下才划燃—— “岚岚,你说怎么咱们的女儿,忽然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男人语气平静,容岚看到他指尖的烟灰一截一截落在裤腿上,心里酸酸涩涩。 “爸,妈。”苏策从楼上下来,他已经听弟弟说了事情经过,再难受也只能接受事实。 容岚下意识抬眸,看到男孩搭在栏杆上结实有力的手臂。 苏策缓步而下:“妹妹即便是沈家的女儿,也不一定要去沈家生活,她如今在学校,过两年毕了业也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用不着去沈家。” 苏策虽然看陈焰不太顺眼,但是现在冒出个沈家,那小子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容岚怔忪片刻,恍然而笑:“是啊,我们的囡囡今年十七了,明天我去趟沈家。” 很快到了十月十二,叶惜收到回信,确实有人在四处查探她的曾经。 而且根据对方的形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桃花眼笑起来很温柔,待人温和有礼。 而且对方姓沈。 叶惜彻底坐不住了,本来想去找姐姐,但是想到对方姓沈,多半是沈家的人,她有些犹疑不决。 最后还是到了北城大学外面。 “你好同志,我女儿在里面读书,我想跟她说几句话可以吗?”她踮着脚,站在门口岗哨的窗户外面。 “不好意思同志,学生非放假是不能出校门的,要不然你把姓名班级告诉我,我帮你转达?” “那算了。”叶惜讪讪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没事,”这人又想起什么,他笑道:“你家孩子年纪还不大吧同志,才开学就这么记挂,过两天学校有文艺表演,是开放的,你到时候可以过来探望。” “哎好。”她心里有了主意,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忍不住回头看。 是沈家发现了什么吗?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有姓沈的查她。 而另一边的东城,沈元白已经提前请好两天假,十月十五回家。 他写了封信寄给弟弟沈青雪,让他密切关注那两姐妹的动静。 现在沈霄的意思是暂时不动,等妹妹学校放假,由苏家那边告诉她真相,把当年伤害她的人都绳之以法。 至于查探时透露自己的姓名,是想看叶惜会不会去找沈娇报信,他也想知道这个在沈家生活了十七年的妹妹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动作。 要是她大大方方把亲生母亲这件事说出来,也不枉沈家养她一场。 如果她遮遮掩掩,就说明再好的教养,也抵不过她骨子里遗传的劣根性。 正好让他妈妈看明白,这些年当心肝宝养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学校要搞新生欢迎晚会,由老师推荐学生出演节目,提前排练。 这种露脸的事一般都是学习态度好并且长得好看的学生去,还要安排两个口齿伶俐的主持人。 外语系是沈娇,医药系则是苏娉。 苏蕊不仅演出落选,主持人更是轮不着她。 这天,苏娉去食堂打饭,前面的队伍走了很远了,苏蕊还在原地端着铝饭盒没有动。 “姐姐?”苏娉温声提醒:“你喜欢吃的麻婆豆腐快打完了。” “啊?哦。”苏蕊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往前走。 苏娉被堂姐的目光弄得有些无法适从,听到身后有人喊才收回思绪。 “阿娉,你整理的中药材药性能不能给我抄一份啊?不然下节课徐老师点到我名字又回答不上来。”女孩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揽着她的胳膊,拉着她往熟悉的小姐妹那边走。 “好呀,”苏娉眼尾上翘,笑如春雪消融:“我还有一些资料都可以给你。” “你不用吗?” “我都记住啦。” “好诶!谢谢我的好阿娉~” 苏娉抿唇笑,她以往没有怎么交过朋友,到了学校认识不少可爱的人,她们都热情开朗,还会跟她分享很多有趣的东西。 她很开心。 苏蕊下意识回头,看到堂妹被人围在中心,言笑晏晏,又看看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她垂下睫毛,端着铝饭盒走到墙角坐下。 文艺演出这天,苏定邦和容岚带着苏策苏驭两兄弟过来看演出,他们已经和沈家商量好了,沈娇不能再回沈家,苏娉也不会住在沈家。 至于孩子认不认他们,还得看她自己,苏家这边不会出面阻止。 沈霄本来是没时间的,硬是抽出空和妻儿一起过来。 文艺汇演在学校的大礼堂,来的家长不多,倒是周围的工人过来看演出的挺多。 北城大学很多学生年纪都不小,自己都是当爹妈的人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家长们和观看演出的人就坐,后台年轻朝气的女孩们化了淡妆,嘴里念念叨叨又在过台词。 化妆品如今百货大楼也没有卖,只有文工团才被批准使用,学校也是专门找部队借的。 苏娉相貌是最出众的,一身白色连衣长裙,腰间系带收紧,盈盈细腰不堪一握。 负责汇演的老师笑容满脸:“苏同学,准备的怎么样?” “都准备好了,老师。”苏娉点头,眉眼温软。 “沈同学,你呢?” “我也准备好啦。”沈娇笑容可掬,虽然相貌远不如苏娉,但是脸上带着娇憨,加上嘴甜,看起来也十分讨喜。 “那就准备上台吧。” 先是主持人上场,一段颂歌过后,汇演的班级按照顺序鱼贯而入,两位主持人退到一边。 容岚自打女儿出场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见女儿没有瘦,就知道她在学校适应的还不错。 苏定邦脊背笔直,闷不吭声。 苏策和苏驭两兄弟也没有说话,只有在妹妹看过来的时候才勉强扬起笑脸挥手打招呼。 沈霄随意扫了眼沈娇,眸光落在她旁边瘦弱纤细的女孩身上。 小姑娘眉眼似水肤如凝脂,一颦一笑间像极了年轻时的林漪。 “那就是妹妹。”沈青雪忽然开口。 “嗯。”沈霄颔首:“是你妹妹。” 林漪本来在看沈娇,不敢把视线落在她旁边的小女孩身上。 心里愧疚伤心百感交杂,她很害怕看到小姑娘,不敢面对。 可是在听到小儿子和丈夫的话时,下意识往那边看过去。 小姑娘恰好抬眸,和她撞上。 林漪心里所有的慌乱在碰到那双小鹿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睛时,顿时平息下来。 苏娉多看了一眼便认出了她,是沈娇的妈妈,在药材站碰见过。 她眉眼弯弯,轻微颔首示意。 林漪心头如遭雷击,喃喃自语:“阿霄,我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 沈霄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元白说妹妹和他很像。” “是很像。”沈青雪在接触到沈娇投来的目光时,下意识躲避:“特别是她和大哥站在一起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眼尾上扬的弧度都一样。” …… 沈娇本以为爸妈特意和哥哥一起来看自己主持节目,可哥哥的神情很奇怪,爸爸妈妈的注意力也没在自己身上。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旁边眉眼安静的女孩身上,她忍住心底的烦躁,收回打量。 明处看苏娉的有不少人,也有人在暗处看着台上惊艳的小姑娘,眼底流露一丝不甘。 陈焰知道今天有文艺汇演,拽着陈势过来看了,说是要从小就熏陶他的崇高信仰。 现在文艺汇演的节目单子都是正得不能再正的了,缅怀革命先辈牢记属于这一辈人的使命。 他找了个最后面的位置坐下,见旁边没有空位,对小朋友说:“要不你站着看吧,锻炼锻炼。” 陈势哼了一声,直接往他腿上坐。 陈焰嫌弃地“啧”了一声,“你最近吃什么了这么重?只长肉不长个儿啊。” 陈势更加不愿意搭理他。 文艺汇演一直从下午四点到傍晚六点,沈元白也下了火车,手里提着从东城百货大楼给妹妹挑选的礼物。 第27章 在汇演刚开始的时候叶惜就进了大礼堂,她找了个最后面的角落坐下。 眸光紧紧跟随台上的沈娇。 那是她的女儿啊。 看她大方开朗自信的模样,叶惜心里对当年那个女孩最后一丝愧疚消失无踪。 如果当年没换孩子,她要么独自抚养长大,根本不可能嫁给舒经业。 他再怎么差,全家也都是工人,条件好。 要是没有回城,带着女儿在农村,跟着徐思远一辈子都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她的孩子也不可能成为如今这么耀眼的存在。 不行,她得提醒女儿,如果沈家发现了什么也一定让女儿想尽办法留下。 徐思远本来不想来看汇演的,他更想和中药材打交道,但是外语系的周老师非要推着他来看看爱徒在台上的表现,只好过来了。 走进大礼堂时,里面光线较弱,只能清晰看到台上。 “老徐,虽然我们班上这个沈同学长得不如你们班的苏同学,但她口才是真的好,一点也不露怯。” “也不知道家里怎么培养的,这股聪明劲以后用在正道上,举荐去外交部很好嘛,为国家做奉献。” 周老师滔滔不绝,徐思远随意应了两句:“你们班上的师生口才都很好。” “你们班那个苏同学也不差,就是小姑娘比较腼腆,性格要是再开朗些就行了。” “中医系不需要对着中药材口若悬河,能沉下心来好好学习药性,才是最好的。”徐思远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平静。 “……是,挺好挺好。”周老师揉了揉鼻子,知道和这个呆瓜说不到一起。 徐思远下台阶时,余光不经意掠过角落,随即凝眸。 “徐老师?”周老师在前面催:“快点吧,没位置了,咱们去前面站着看。” “嗯。”徐思远收回目光,跟着他下去。 往角落闪躲的叶惜睁大眼睛看着男人的背影。这是徐思远?他怎么会在北城大学! 汇演持续到七点结束,外面天色已黑。 苏家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说这件事,心里很愁,容岚耷拉着脸。 主持人和表演才艺的同学都在后台卸妆,和苏娉关系好的同学围上去—— “阿娉,你今天真的很漂亮,我在台下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是呀,虽然学校的人我还没认全,但是在我见过的同学里,阿娉是最好看的。” 苏娉有些羞涩,白皙的脸颊涌上红霞,耳尖上朱砂小痣鲜艳欲滴。 见她人缘这么好,苏蕊心里有什么想法顿时萌芽,她下意识往后台走—— “妹妹,我有事想跟你说。” 苏娉没多想,“好。” 还没卸妆,她先跟同学以及老师打了个招呼,跟着苏蕊往外走。 “姐姐,你要说什么呀?” 她身上穿着刚才主持时单薄的白裙子,风一吹更加萧瑟。 苏蕊看到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想破坏她纯净无瑕的眼睛。 “妹妹,”她放缓了声音,柔声道:“你要做好准备。” “嗯?”苏娉略微侧眸,有些不解。 “你还记得上次中秋在老家,见到的我舅舅和舅妈吗?” 苏娉点头。 苏蕊叹了口气,“那天早上我去喊他们吃饭,在门口听到他们说的话。” 小姑娘安静地听着她说。 “你后背是不是有块青色的月牙胎记?” “嗯,”苏娉睫毛微颤:“有。” “我舅妈说,十几年前她在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看到有个婴儿,后背有块青色月牙胎记,右耳耳尖有一点红色的朱砂痣。” “他们捡起来看了一下,婴儿好像没有呼吸,又扔了。” “那一天是七月十八。” 苏蕊半真半假,一直在观察苏娉的神情。 “妹妹?” 见她没有反应,又喊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苏娉抬眸看她,乌黑的瞳仁平静如水。 “……我就是想提醒一下你。” “谢谢,我知道了。”苏娉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我还没有卸妆,先回后台了。” 苏蕊不敢相信,她怎么会这么镇定自若?难道是二叔二婶早就把身世告诉她了?可是住在苏家那段时间,她试探过堂哥,他压根不知道啊。 看着女孩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有些想不明白。 另一边,沈娇刚从后台出来想去找爸妈,就被一个女人堵住了路。 “你好,麻烦让……”她随意看过去,而后愣了。 这不是上次在药材站一直盯着她看的那位阿姨吗? “孩子,你叫沈娇是吗?我有话想跟你说。”说完,叶惜就拉着她的手腕往礼堂后面空寂的地方走。 沈娇挣开她的手:“抱歉,这位同志,我不想听你说什么,我还有事,请你赶快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娇娇,”女人松开手,目光灼灼看着她:“你真以为自己是沈家的孩子吗?如果不是我,你不可能有现在的生活,想知道实情就跟我来。还有,你哥哥可能已经察觉到了。 没了束缚沈娇本想扭头就走,可是听到她的话又不自觉停住脚步。 …… 苏娉回到后台,老师帮她卸妆。 “苏同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小姑娘望向镜子里的自己,乌黑长发散落在腰间,眼睛里带着痛苦和茫然,唇色极淡。 “……老师,我没事,可能是有点冷。” “那赶紧回宿舍加件衣服吧。” “好。” 她头重脚轻走出很远,才停下脚步,手撑在花坛旁边,缓缓蹲下来,心脏一揪一揪的疼。 每一次呼吸嗓子眼都是火一般的灼热,她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来气了。 主持人刚退场陈焰就出了大礼堂,让陈势在校门口等自己,他则是往后台这边走。 夜色中趴在花坛旁边的那一抹瘦弱的白色格外显眼,趁着盈盈月色,他大步跑过去。 “哪里不舒服?” 苏娉抬眸,眼尾泛红,平日里眸光潋滟的眸子此刻蕴满水色,她手指紧紧捂着胸口,在男人要来扶她的时候,踉踉跄跄起身往另一边跑。 因为步伐匆匆,她跌了一跤,鞋子掉了也不管,惊慌失措地往前跑。 她的思绪已经完全混乱了。 “怎么回事?”苏策是过来找妹妹的,结果就看到陈焰在往这边跑,手里还提着小姑娘的绣鞋。 他一眼就看出鞋子上的郁金香是妹妹绣上去的,这是阿软的鞋子。 “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陈焰看了眼他身后的苏叔容姨以及沈家人,原先的猜测再次浮现脑海。 容岚冷下脸,转身问沈家人:“你们背着我找了囡囡?” “没有。”沈霄斩钉截铁,看了眼陈焰和苏策追出去的背影,他说:“在和你们商量的这段时间内,我们都没有私下接触过孩子。” 容岚面色稍微和缓,“阿驭,你赶紧去看看妹妹怎么回事。” “好!妈您别着急。”苏驭赶紧追了上去。 沈娇神色恍然从暗中走出来,她所有的质疑都被叶惜一一推翻。 心里慌乱无比,她嘴里念念叨叨:“找妈妈……” 对,她可以去找妈妈,妈妈最疼她了。 可是走到一半她又顿住。 不能让妈妈知道这件事! 可是哥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不然为什么这段时间会对她这么冷淡? 她抱着头,蹲在原地呜咽出声。 她不是什么叶惜的孩子,也不是农户的女儿,她是妈妈的娇娇,是爸爸哥哥的掌中宝。 苏蕊本以为苏娉知道实情,可在看到她情绪失控,跌在地上的时候,才明白过来,一切不过是她在隐忍,强装镇定。 她躲在黑暗中,心里有些不忍。 堂妹对她很好,在军属大院住的这段时间也很顺心。 可是看到她形容憔悴,跌落泥尘,苏蕊心中快意盖过愧疚。 见苏策和陈焰追了过来,她又连忙往花坛后面躲。 苏娉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她赤着脚在校园里跑,一路跌跌撞撞,沙砾碎石硌到脚也不觉得疼。 只有心口痛。 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她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 从远处而来的沈元白上前一步接住她,苏娉神思稍微清朗一些,她在男人怀里挣扎。 只听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他扶着苏娉在旁边的花坛上坐下,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旁边。 沈元白解开军装扣子,脱下披在她身上。 看着这双和自己如出一辙却带着戒备的眼睛,男人温声道:“阿软别怕,我是哥哥。” 身上是男人犹带体温的外套,阻隔夜晚寒风。 苏娉怔怔看着他,男人好看的桃花眼眼尾上扬,对她笑了一下。 随即,他缓缓蹲下,半跪着。 身穿衬衣的男人握着女孩白皙细瘦的脚腕,让她踩在自己腿上,用衣摆温柔擦拭她脚底细碎沙粒。 “你出生的时候,我三岁。” 女孩没有出声,也没有挣扎。 “当时哥哥没有保护你和青雪的能力,这些天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陪着妈妈去医院,我的妹妹会不会就能免遭苦楚。” 男人嗓音不疾不徐,似柔柔清风,融进深沉夜色。 苏娉抿唇,指尖紧紧攥着裙摆。 苏策要冲上前去,被苏定邦拉住。 陈焰也止住脚步,望着前方。 容岚看着不远处的场景,没有过去。 沈家人站在他们旁边。 林漪靠着男人厚实的肩膀,紧咬下唇,眼眶含泪。 “作为哥哥,我很失职,我向你道歉。”沈元白看着妹妹梨花带雨的脸,神色认真:“阿软愿意给哥哥一次弥补的机会吗?” 第28章 苏娉睫毛微颤,晶莹泪珠欲坠不坠。 小姑娘眼尾红似桃花,眸中水光盈盈,没有回答男人的话。 沈元白没有紧逼,黑如点漆的眼睛直视她,柔声道:“哥哥知道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哥哥也没有奢望阿软现在就认下我们。” 男人从旁边的牛皮纸袋拿出一双白色的小皮鞋,他低声笑,略带自嘲:“哥哥也是第一次帮小姑娘买鞋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尺码。” 出了火车站,他就去百货大楼给小姑娘挑选礼物,一向运筹帷幄的人在这件小事上竟然再三犹豫,最后看中了一双白色的羊皮小鞋。 苏娉脚上的沙砾都被男人细心清理干净,白皙的小脚踩在男人腿上,脚底有被沙石划的细微伤痕。 沈元白心疼道:“哥哥应该早点过来的。” 一阵寒风过境,小姑娘脚趾瑟缩。 他垂眸,认真细致给她穿鞋子:“以前的路哥哥没能陪你走,未来的路哥哥希望能在你身后,给你支撑,你放心大胆去走属于自己的路,哥哥会永远坚定不移站在阿软这一边。” 树后的人也都听懂了,沈元白这是把决定权交给苏娉,哪怕她不认,他也没有异议。 而林漪看到一坐一蹲的兄妹俩时,眼泪就没止住过,她转过身趴在丈夫的肩上捂着嘴无声啜泣,眼泪洇湿一片。 “阿霄。”她嗓音哽咽:“如果我当时愿意开口麻烦几个文工团的姐妹陪我去医院,或者生产时咬咬牙不晕过去看清女儿的模样,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十七年的错误?” 沈霄眸色黑沉,他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安抚:“这不怪你,是我的错。” 他上过无数次战场,这辈子也没什么后悔的事,唯独这件,他心中有愧。 妻子怀双胎,把年幼的长子交给勤务兵独自去了医院,那么远的路,她到了县医院已经体力不支。 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怕,如果妻子途中出了什么事,他必定悔恨终生。 这些年他一直和妻儿聚少离多,经常出任务,深山老林荒野沼泽,疏忽了家庭。 长子也很早就去部队,家里只剩母子仨人,本想着这两年稳定下来了好好补偿妻儿,可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件事更让他痛心不已。 男人敛尽眼底凌厉的锋芒,温声劝慰妻子。 容岚看着寒风中女儿单薄的身形,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沈元白缓缓扶着花坛起身,又转而背对着她蹲下,温柔道:“哥哥带你去医务室好吗?” 苏娉没有动静,男人也不着急。 过了很久,才听她一字一句问:“为什么,当初扔下我,现在又来找我。” 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温软的语气隐约带着颤抖。 沈元白微不可察蹙眉,从中听出蹊跷。 她不知道实情?爸妈以及苏家没有告诉她? 他以为是沈家或者苏家告诉了她,才会毫无顾忌说出来。 既然如此,那她是从哪得知身世的? 苏策和苏驭见不了妹妹这委屈的样子,直接冲出去将沈元白拉开,容岚再也忍不住,将女儿抱在怀里。 苏娉埋在妈妈温暖的怀中,闻着熟悉的药香味,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爸爸妈妈是不是不想要阿软了……” “囡囡。”容岚感受到女儿在不停颤抖,知道她刚才一直在隐忍强撑。 眼泪夺眶而出,她对旁边的儿子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抱妹妹去医务室!” 苏定邦推开儿子,蹲下身来,沉声道:“爸爸带囡囡回家。” 原本惊颤的小姑娘在趴到父亲宽厚的后背时,心绞痛缓解几分,她垂下头,黑发遮住苍白的脸,不想再看任何人:“我要跟爸爸妈妈回家。” “好,我们回家。” 容岚亲自去找老师请假,女儿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留在学校,好不容易稳定了的身体状况这几天恐怕又要反复。 林漪看着苏定邦背着女儿渐行渐远,她身上还披着大儿子的军装外套。 苏家兄弟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原本追上去的脚步不自觉停下。 她指甲掐进掌心,茫然回头:“阿霄,女儿是不是永远不会认我们了。” 沈霄没有出声,抬手看了眼时间。 沈青雪扶起被苏策撞倒在地的哥哥,担忧道:“哥,你没事吧?” 沈元白没有管身上的尘土和被擦破见血的掌心,他拂开弟弟的手,大步往礼堂那边走。 陈焰始终站在不远处的树后,没有出来。 事情大致清楚了,这种事他也不合适出面。 男人眉眼在黑夜中更显深沉,他驻足片刻,看了眼手中不过巴掌大的绣鞋,单手拎着往反方向走。 看着沈娇走远,叶惜心里如释重负。 把一切都说出来的感觉真好,以前只能通过姐姐的零零散散的信,想象她的模样。 终于,能近在咫尺看一眼她,和她说说话。 她长出一口浊气,刚想回去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冷寂的声音—— “所以,沈娇是我的女儿?” 叶惜听着这记忆深处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她僵硬转头。 空旷的操场时不时有风掠过,树叶簌簌作响。 男人衬衣浆洗得发硬,眉眼干净,站在篮球架旁边的台阶上。 借着月光,叶惜试图将他和以前那个农户的儿子联系到一起,明明是没怎么变过的长相,却难以重叠。 以前那个徐思远虽然家贫,但是眼底光芒很甚,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深深地陷进去。 他会给她抓萤火虫,带她去河里翻螃蟹,给她编花环,说她是最好看的姑娘。 后来她决定回城,他苦苦哀求,说会努力给她好的生活。 可她不信,不管不顾回了城。 没想到,再见会是在北城大学,女儿就读的学校。 她艰难开口:“你怎么会在这?” 从西北到北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徐思远极浅地笑了一下:“当年想再见你一面,离你近一些。” “所以我来了。” 戴着金丝眼镜显得他斯斯文文,和以前那个开朗热情的大男孩天壤之别。 叶惜猝不及防,听到回答后愣了许久。 “沈娇是我的女儿?”他又问了一遍。 叶惜自知瞒不住,他都已经听到了。 她点头:“是。” 说完,见他没反应,开始打温情牌:“当年回城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因为是和你的孩子,我舍不得打掉,我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也知道,后来他们给我另外许配了人家。” “为了不让我们的孩子受苦,我才把孩子和沈家的换了。” 徐思远语气听不出喜怒:“那你还真是为我和孩子着想。” 叶惜察觉不对劲,她出声辩解:“我真的是为了孩子,如果不是换了孩子,她现在能上学吗?能有现在这么耀眼夺目吗,今天女儿在台上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吧。” 徐思远见她不知悔改,不无失望:“叶惜,当年我见到的你纯洁又善良,那是真的你吗?” 叶惜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很难喘气。 她想说什么,张张嘴看着男人漠然的神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 沈娇脑海里乱糟糟的,各种声音都有,她只想快点找到妈妈。 在看到由远及近那一抹清隽身影时,她心头一喜往前跑:“哥……” 还没说完,想到叶惜说你哥哥可能已经查到了,刚扬起的笑容又凝固在脸上。 “娇娇。”沈元白在她面前停下,桃花眼底一片幽暗。 “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沈娇下意识后退一步,摇头。 “真的没有吗?”男人循循善诱:“你要想清楚。” 沈娇差点就把叶惜找到她的事说了出去,可叶惜说哥哥最多只是怀疑,不可能有证据,让她不要说两人见过面。 “……没有。”她迟疑问:“妈妈在哪?” 男人轻笑,“你刚才不是见过吗。” 沈娇悚然一惊,她试探道:“我刚从礼堂出来,妈妈没有来后台。” “娇娇,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沈元白看着她惊慌的脸:“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没有!”心里的不安放大,女孩这一次几乎变了音调。 沈元白点头:“我知道了。” 见他没有再说话,越过自己去礼堂,沈娇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 而且会遗憾终生。 叶惜刚出校门,就被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公安堵住。 “你是叶惜?” 女人心里发怵,看着眼前国字脸目光如炬的公安,她无法说谎:“……我是。” “叶惜同志,请你配合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有人报警,你十七年前伙同在县医院任职的妇产科医生叶蔓,恶意调换婴儿。” 校门口还有进进出出的老师,以及和儿女告别的家长,看到有公安过来本来就多加关注,听到这话更是炸开了锅。 “换孩子?天杀的!公安同志你们一定得让她坐牢啊!” “都姓叶?是亲戚吧,我以前就听人说有人把自己的孩子换到好人家去过好日子,没想到这次真见着了。” 公安没有给叶惜多说话的机会,直接把她扣走,证据确凿用不着多费口舌。 过来找父母的沈娇站在人群后面,浑身发凉,面上血色尽褪。 第29章 沈娇的腿像是灌了铅,站在原地动弹不了。 耳边充斥各种痛骂和拍手称快的声音,她在风中摇摇欲坠。 眼底一片茫然,看到前面熟悉的身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妈妈……” 嗓音嘶哑得难听,眼前一片模糊,泪眼朦胧。 “娇娇?”林漪想要上前,又不自觉想到之前大儿子对女儿说的话,她捂住心口,痛苦不堪。 沈霄在旁边幽幽叹了口气:“阿软这孩子本来身体就弱,今天又受了这样的刺激,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林漪唇角几乎要咬出血,她强忍心中的痛惜,不去看失魂落魄的沈娇,转过身。 在苏娉几近晕厥的时候,沈青雪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扯得生疼,他去扶哥哥被甩开手时,更是快要窒息。 他跟沈娇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哥哥十四五岁就去了部队,常年在东城军区,难得回来一次。 妹妹嘴甜讨喜,虽然有点女孩子的小性子,但他觉得很可爱,女孩子就该娇气一些,毕竟以前因为他受了那么多苦。 可真正因为他受苦的,却是阿软。 这么多年,他对妹妹的疼爱是真的,然而妹妹是假的。 他跟在父亲身后,脚步沉重。 沈娇看到家人全部背对她而去,知道自己以后什么都没有了,她想追上去,可腿动不了。 想开口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过了许久,她眼神空洞往回走。 …… 沈元白进了大礼堂,通过询问找到妹妹班上的老师,他微笑道:“您好,我是苏娉的哥哥,刚看完表演过来,请问您知道她在哪吗?” “苏同学?”后台很多班的同学,老师也没注意这么多,四处看了下:“可能回宿舍了吧。” 男人略微蹙眉,不动声色:“谢谢您,请问除了我,还有人来找过她吗?” “这我就不……” “有!”旁边和苏娉关系好的女孩跑过来,“你是阿娉的哥哥?苏同志,之前阿娉刚要卸妆,就被她那个堂姐叫出去了,说是有事找她。” “看起来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带着阿娉去哪边了。”她对苏蕊印象谈不上深刻,这个同学不太爱说话,也很少和同学们交流,在食堂吃饭都是自己一个人坐角落。 只记得她是苏娉的堂姐。 沈元白眼中笑意渐深:“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阿娉是我好姐妹,她哥哥就是……”说到最后,看着男人清隽的容颜,结结巴巴说不出口了。 男人笑着颔首,心里大致有数。 见他转身要走,女孩喃喃自语:“阿娉也没说过她哥哥这么帅啊。” 余光瞥到男人背在身后手心上那抹猩红,她微怔。 沈娇刚走到操场,前面有个男人站在那。 白衬衫,金丝眼镜,神色平静看着她。 “……徐老师?”她神智尚在,声音很轻。 “嗯。”徐思远这才发现她五官中隐约带着叶惜的影子,他说:“我就是十八年前,那个西北农户的儿子。” 他语气不紧不慢,没有什么情绪,沈娇呆愣愣地仰头看他。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娇默了片刻,低下头:“她被抓走了。” “我知道。”男人说:“那你呢,怎么想的。” “……我要回家。”她手指泛白。 “回家。”徐思远没什么感情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回那个不属于你的家?” “那是你的家吗。” 沈娇猛然抬头,眼底充满红血丝,恶狠狠道:“怎么不是?我在沈家长了十七年,妈妈哥哥最疼我了,我就是沈家的孩子!” 徐思远看了她好半晌,眸底带着复杂。 “十七年前的事你没有选择,目前看来沈家是明事理的,不会迁怒你。如今轮到你做选择了,你如果选择像你妈妈一样,伤害另外一个孩子,你和沈家最后的情分就会真正消散。” “娇娇,没有父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就算没有沈家,爸爸也会给你应有的一切。” “跑去沈家哀求争宠是最愚蠢的行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做你该做的事,沈家也不会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 “取舍在你,自己选择。” 说完最后一句话,徐思远往教师宿舍那边走。 年近四十,他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步伐沉稳走进黑夜中。 沈娇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苏家。 苏娉回来后情绪极其不稳定,她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抱膝。 苏策苏驭两兄弟分别坐在旁边的扶手上,苏定邦坐在另外一个沙发上,父子仨担忧地看着她。 一直没人敢出声,怕惊扰她。 容岚想去给她煎服药,她忽然伸手拉住女人衣摆,湿漉漉的眸子楚楚可怜:“妈妈。” “妈妈不走。”容岚叹了口气,就势又坐下。 她给兄弟俩使了个眼色,苏策会意,他去厨房煎药,苏驭则是放轻脚步去楼上拿安神香。 苏娉倚靠着妈妈,不发一言。 容岚和旁边指尖捻着没点燃烟的丈夫对视一眼,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 “囡囡,在沈家找来之前,这件事妈妈原本是打算藏在心里一辈子的。” 苏娉抱着膝盖的手收紧,脑袋靠在容岚肩膀上,长睫微颤,在眼底留下一片阴翳。 容岚见女儿难受,心里跟刀割似的,这可是她精心呵护养大的女儿啊。 这孩子因为身体原因常年在家,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险恶,她怕自己说出来会让她顿时崩溃。 可不说,沈家又有什么错呢。 …… 苏娉喝完药后迷迷糊糊上了二楼,意识朦胧间发觉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闻着熟悉的安神香,她再也支撑不住。 容岚轻轻推开门,站在床边看了会儿女儿不安稳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她眉眼间。 “我的囡囡一定要安稳度过余生。”她将被子拉上一些,掖了掖被角,“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陈焰背着手跟在陈势后面,兄弟俩一前一后进了军属大院。 陈势惦记他的大乖小乖,跟他哥说了句“我先回家”就急匆匆往家跑。 他顿足,等弟弟身影消失不见才往苏家院子走。 到了门口,发现院门紧闭,看着手中的绣鞋,他纠结片刻,转身去另一边的墙角。 动作矫健爬上树,踩在树梢上,他把绣鞋放在窗台,透过玻璃隐约能看到躺在床上小姑娘的模样。 苍白,脆弱,不堪一击。 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浮现,听到有脚步声响起,来不及多想,他侧身隐在树枝后面。 沈元白站在院门口,没多久栅栏门从里面打开,他跟着苏策进了客厅。 容岚听林漪说过很多次这个大儿子,性格温和,脾气很好,有上进心。 她觉得林漪可能对她这位长子了解不深,温和是表象,脾气好也不见得是真的。 “容姨。”男人嗓音温润,“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和您说一声。” “阿软会提前得知身世,并且觉得自己是被遗弃,原因可能出在您侄女——苏蕊身上。” 容岚愣了一下,随后拧眉:“你有依据吗?” 沈元白颔首:“我问了阿软的同学,从登台到退场,她情绪都是正常的,唯独在苏蕊找过她后,失控了。” 苏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道是什么时候听到她们说话了? 容岚百思不得其解,暂且压下心中疑惑,这件事迟早要跟苏蕊清算的。 夫家这个侄女明知道囡囡身体差,还故意去刺激她,这件事她一定要跟找徐秀要个说法。 至于老太太那边瞒不住,她压根没考虑过。 囡囡养在她身边,没有在老家生活,老太太再气也管不着,大不了就是苏定邦挨几句骂。 反正这男人在老家不顶事,挨他娘的骂也不少,她也不心疼。 她此刻更在意另外一件事,“叶蔓和叶惜已经被公安带走了,把囡囡扔在医院外面的那户人家还没有头绪,你打算怎么做?” 唯一的信息就是这户人家不是北城人。 叶蔓她会向公安说出实情吗?这么多年的事查起来也需要时间。 她心烦意乱,恨不得活剐了这些人。 沈元白通过叶蔓老县医院的同事以及叶惜插队时的知青顺藤摸瓜查到沈娇的身世,至于遗弃妹妹的人,当年也有不少人证。 医院人来人往,有动静能瞒过谁? 只是那个时候遗弃女婴太常见了,他们看到了有夫妻把孩子扔垃圾桶里,只以为是想要儿子,也没有多管闲事。 把孩子捡回去?怎么可能啊,家里的都快养不活了。 沈元白想了一下,他说:“我要再去一趟县医院的档案室。” 那对找叶蔓看诊的夫妻肯定是留有病历的,他上一次去县医院着重查的只是七月十八当天待产的孕妇,其他资料一概没动。 只要找出当年的看诊档案,有姓名就没那么难查。 等他走了,容岚心情复杂。 如果不是沈元白查出这些事,囡囡还只是他们苏家的宝贝,也用不着遭今天这个罪。 可囡囡也是沈家的孩子,沈家在这件事上也是受害者。 她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按压突突跳的太阳穴。 陈焰没想到沈元白这么快就出来了,侧身继续躲在树上,隐在黑暗中。 他听老爷子夸过沈家这位长子,沉着冷静,心性稳定,将来必定是栋梁之材。 而他在老爷子嘴里就是心浮气躁性格狂放不知收敛。 沈元白出了院子,走了一段距离,回头往二楼的窗户这儿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陈焰眯着眼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 第30章 “下午就没看见人,跑哪去了?” 慕烟见大儿子慢悠悠回来,随口问道。 她手里拿着丈夫的衬衣,坐在沙发上缝纽扣。 “看文艺汇演,小家伙没跟您说?”他去厨房倒了杯水,握着搪瓷杯走到茶几前,长腿一伸懒洋洋坐下。 “你弟就没往家跑过,刚才跟你一起回来的?怎么没看到他。” “找他宝贝小乖去了吧。”陈焰喝了口水,本想问问他妈知不知道苏娉的身世,想想还是算了。 要是早就知道他问就是多余,要是不知道也应该由苏家来说。 慕烟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去哪看汇演?” “……北城大学。” 慕烟揶揄:“看谁啊,阿软么。” “不是,正好有空,您小儿子闹着要出去,顺便过去看看。” “哦。”慕烟知道这个大儿子一身反骨,也不想逼他:“锅里热了饭,菜是你爱吃的豆角炒茄子。” 至于陈势,压根不用管,跑他兄弟们家饿不着。 “好。” 陈焰刚要起身,又听见他妈说—— “你爷爷后天回来。” “……嗯。”他动作微顿,神色不明:“知道了。” 慕烟见他在厨房半天没出来,也没听到有拿碗筷的动静,摇了摇头。 老爷子强势了一辈子,对大孙子的管束尤其严。 早些年陈焰想去南边守海岛,老爷子抽了他一顿,陈焰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错过调动的机会。 苏家这门亲事也是幼时老爷子亲自定的,每年苏家寄来的相片他都是随意一扫。 小姑娘确实长得很好,苏家人也很好,可他很厌恶这种被管控的感觉。 陈焰倚着灶台,指尖的烟燃了半截,他不由想到那晚,在窗台上小姑娘垂眸认真给他上药。 轻如羽毛的呼吸仿佛此刻还落在胳膊上。 心烦意乱之际,他掐了烟,大步往外走。 “诶?不吃饭啦?去哪儿啊。”慕烟在后面喊。 “找赵途,您不用给我留门。”他摆手。 苏娉晚上还醒来一次,是凌晨两点多。 在她盯着天花板发呆时,熟悉亲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囡囡,饿不饿?妈妈给你煮碗面好不好?” 她回神,手撑着床侧起身,看了容岚许久,才轻声说:“妈妈,我想吃清汤面。” “哎哎好!”容岚出了房门就在吼:“苏定邦,别睡了!你闺女要吃面,去烧火!” 苏定邦麻溜从床上起来,睡眼惺忪披着外套:“不是有天然气灶吗……”触及到媳妇儿不善的眼神,他立马换了说法:“柴火灶煮什么都好吃,囡囡想吃面?我来煮,你陪着乖囡。” “做点什么事就跟多费劲一样。”容岚嘴里不满嘀咕,想到女儿,又赶紧回房。 本来二十号就要放假,她干脆给女儿请了五天假,加上放的四天也有九天了。 苏娉的身体比以前好了不少,这次虽然受了惊吓但因为底子调养的不错,所以也没有太大的事。 就是这孩子不太爱跟人说话了。 她在家这几天,苏策苏驭想尽办法逗她开心,也只是勉强一笑。 现在是十月十九,苏蕊明天从学校回来。 容岚已经跟苏定邦商量好了,等她来了把这事说开,以后不会再认这个侄女。 苏定邦怎么也想不通,他大哥那么老实诚恳的人,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儿? 苏策哄了半天,待在房间安静绣花的妹妹终于松口,愿意跟他去篮球场看打球。 这几天他都心惊胆战,生怕妹妹憋出病。 已是深秋,晚上风很凉。 苏娉穿的是长衣长裤,外面套了一件厚重的毛衣开衫,乖巧跟在哥哥身后。 苏家和沈家的事大院里的人大多不知道,见小姑娘来了有人起哄:“好久没见到苏妹妹啦,来看哥哥们打球?” 兄弟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男孩们开玩笑也不用多顾忌。 “就你那鞋拔子脸和半桶水球技,我妹妹看谁也不至于看你啊。”苏策嫌弃道。 “放你娘的狗屁,老苏你有空照照镜子吧,我家搪瓷盆都盖不住你的脸。”男孩们笑嘻嘻对骂。 苏娉自己找了个地方坐,耳边风声呼啸,她置若恍闻。 苏策和苏驭都去打球了,兄弟俩目光时不时看向这边。 在看到她出现时,沈青雪心口就一阵一阵的疼,卫吉把球抛给赵途,走过去:“怎么了老沈?” “没事。”沈青雪摇头,“你们玩,我歇会儿。” 嘲笑的话下意识要脱口而出,想到这段时间状态不对的兄弟,卫吉拍了拍他的肩膀:“平时训练太累了?没办法,前线要打仗啊,咱们迟早要顶上去的,保家卫国嘛。” 沈青雪点头:“你玩你的,不用管我。” “行吧。”卫吉又看了他一眼,嘀咕道:“我怎么感觉你最近一直在躲着老苏……” “……”沈青雪深吸一口气,他瞥了眼篮球架旁边的女孩,想了一下还是过去,在距离她半米的地方坐下。 苏娉知道他来了,但是一直没有看他。 沈青雪心里几近窒息,绞痛得厉害,他知道妹妹此刻应该也一样。 兄妹俩谁都没有说话。 苏驭本来想过来,被苏策拉住:“随他去吧。” 苏驭捏了捏拳头,忿忿不平继续打球。 篮球被他砸的砰砰作响,几欲震破耳膜。 苏策知道弟弟心里不痛快,他又何尝高兴? 可那边到底是血缘亲人,他也无权替妹妹做决定。 陈焰今晚没有来。 老爷子回来了,驻岛又有名额,书房里怒骂声和漫不经心的声音交杂。 陈势压根不敢靠近。 沈青雪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靠近妹妹,他揉了揉脸,想要搭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明天就是二十号,大哥的态度很明确,不允许沈娇再回来。 户口的事他会去联系徐思远,或者叶惜的现任丈夫,不会再让她姓沈。 干脆决绝,沈青雪自认做不到。 爸爸出任务,哥哥去东城军区,常年是他和妈妈还有沈娇在家,这么多年的疼爱不是作假。 可让他放任自己亲妹妹不管他更是不行,苏娉一个委屈的眼神,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痛千百倍,完全是身体自然反应。 可能这就是双胞胎吧。 以往他虽然疼沈娇,在她难过时却从来没有这种痛及己身的深刻感觉。 血缘至亲,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此刻却隔着天堑。 沈青雪疲倦地搓了搓脸,不该这样的。 大哥说,要他去保护应该保护的。 “……阿软。”挣扎许久,他还是开口:“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苏娉没有看他,也没有出声。 沈青雪心里更加难过,他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 大哥几天前就回了东城,在走之前还去了趟苏家,可能是有什么事要说,也可能是探望妹妹。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犹豫不决,让自己和妹妹难以靠近。 夜晚的风寒冷肆意,苏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沈青雪的心顿时揪成一团,在他解自己外套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起身,去找苏策了。 “哥哥。”苏娉黑如点漆的眸子异常平静,“我想回家。” 苏策直接扔下球,招呼苏驭:“呆头鹅!带妹妹回家。” “来了来了。”苏驭侧身躲开卫吉,跑了过来。 兄弟俩一左一右走在她身边,呈护卫之势,沈青雪见了,缓缓放下手,只剩苦笑。 赵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想追人家苏妹妹,被那两个护妹狂魔揍了?” 不等他回答,男孩又说:“这苏妹妹确实好看啊,性格又温温软软的,厨艺好不说,还会做药膳,便宜阿焰那小子了。” “不过他最近也挺难的。” 好半天,沈青雪才问:“他怎么了。” “他家老爷子呗,他不是一直想去南方守岛吗?最近又有名额,我上次从他家楼下经过都听到老爷子骂他没出息,不上战场跑去守什么破岛。” “就他那脾气,肯定又杠上了。” “哦。”沈青雪按压眉心,说:“他也不是非要去守岛,就是喜欢和老爷子唱反调。” “是,不过胳膊哪能拧过大腿?就说苏妹妹这事吧,老爷子说除非他死了,不然永远不可能退婚。” 赵途叹气:“要是我家老爷子这么逼我,天仙我都不愿意娶。” 沈青雪嗤笑:“你家老爷子只想腌咸菜,没空管你的破事。” 赵途是外公带大的,他妈腌咸菜的手艺也是传承自老爷子,他摸摸鼻子:“不过如果我是阿焰,有苏妹妹这样的未婚妻,这一次也就遂了老爷子的愿了。” “你永远也不会是他。”沈青雪懒得跟他多说,撑着台阶起身,往回走。 “莫名其妙。”赵途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 这不就随口说一下吗,人家苏妹妹的哥哥都没急眼,你撂什么脸子。 苏策见妹妹神色如常,他给苏驭使了个眼色。 苏驭一脸茫然,“咋了哥?” “关院门啊。”他无奈道:“你走最后还让我俩关?” “噢噢。”苏驭转身把栅栏门的门闩拉上。 进了客厅,又把大门关了。 “囡囡回来啦?”容岚给她煎了药,倒在小碗里双手捧着小心翼翼从厨房出来,怕洒了。 苏驭这回机灵了:“我去拿蜜饯。” 第31章 苏娉捧着碗,乖乖喝完药,嘴里含着一颗蜜饯。 小姑娘窝在沙发上,沉默寡言。 苏驭开了电视,坐在她旁边陪着。 容岚夸了一句“囡囡真乖”,收了药碗,拉着苏定邦在厨房说话。 “上次沈家那孩子说当年七月十八去叶蔓那儿看诊的夫妻,男的叫徐荣,女的叫孟竹,你就没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苏定邦想了一下,纳闷:“听着是有点印象,但又好像不认识这俩人。”他完全想不起来。 容岚提醒他:“你大哥那个媳妇儿就姓徐,她哥好像就叫徐荣。” 苏定邦思绪转了半圈才反应过来,他大哥的媳妇儿不就是大嫂徐秀吗? 媳妇儿这是看侄女讨厌,连带着大嫂也烦上了? 不对,他媳妇儿一直和大嫂不对付。 不过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还维持一下表面的和平。 “沈家那孩子在回东城军区前,又去了一趟县医院档案室查当年的病历,发现在十七年前七月十八,叶蔓接诊的一对夫妻就叫徐荣和孟竹。 而当天,整个县医院妇产科只有他们诊断出不孕不育。” 容岚斜眼看他:“明白过来没?” “啊,”苏定邦猛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一件事,当年你不是在医院生阿驭吗?我好像看到了大哥那个大舅哥,不过就是一晃眼的事,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就对上了。”容岚语气凉凉:“你那个大嫂家从根脉上就坏掉了,我就说苏蕊怎么会知道囡囡不是咱们的亲女儿,看来是从她这个舅舅舅妈那儿知道的。” “徐荣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囡囡就是当年那个孩子?还是后来才发觉的。”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估计就是中秋那两天。”容岚把药渣倒了出来,“可能是从什么细节认出囡囡了。” 他们很少带苏娉回老家,一是因为她小时候身体状况不好,回去麻烦。二是老太太不怎么待见这个孙女,她看到女儿难受会心疼,老太太只会骂药罐子。 徐秀的娘家人也很少过去,每次都是偷偷摸摸找徐秀要钱,他们很少能见到,没什么接触的机会。 所以不太可能是早就认出囡囡了。 “中秋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看老太太拉得老长的脸,就知道这两口子肯定是来打油火的,结果这俩什么也没要,被老太太奚落一顿也忍气吞声,灰溜溜走了。” “现在明白了,他们认出了囡囡,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苏蕊知道了,怕当年的事被抖出来,跑路了。” 如果只是养了叶惜不要的孩子他们不至于有事,可这孩子不仅不是叶惜的,很可能是偷换别人的,而且他们最后还把孩子扔了。 这已经是故意杀人了。 他们怕公安找上门。 苏定邦是个火爆的直脾气,就差破口大骂了:“徐家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甚至都怀疑苏蕊是被她妈养坏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前多老实一个孩子。 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大哥这辈子诚诚恳恳,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媳妇,惹上这样的大舅子,养出这么一个闺女。 见他痛心疾首,容岚哼道:“她已经入了学,咱们也没办法了,有大队的推荐信又在学校过了政审,以后你这个侄女怕是要在咱们眼前一直晃悠了。” “囡囡这次命大,缓了几天喝了十几盅药暂时稳定了下来,以后不知道还有什么招数等着她。” 要说苏蕊是无心的,容岚决计不信。 以往她对徐秀没好感,对这个侄女是彻底无感,苏蕊存在感不强,没有特别讨喜也没有惹人讨嫌。 可这次随他们来读大学,在家里住的这几天,曲意逢迎不要太明显。 以前在二叔二婶面前没什么表现,突然这么热起来,容岚不得不警惕。 谁知道千防万防,学校那边没防住,让她钻了空子。 本来这件事她和沈家商量,文艺汇演后告诉囡囡真相,可被苏蕊这么一搅和,恶意调换成了故意遗弃,导致女儿气血上涌,情绪不稳定。 “那你说咋办吧。”苏定邦摊手:“家里都是你做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明天苏蕊不是从学校回来吗?把话问清楚,有沈元白拿来的档案和她的证词,徐秀她哥嫂跑不了。” “至于她,以后你就当没这个侄女吧。”容岚说:“我不希望她再出现在囡囡面前。” 苏定邦挠挠头:“这……大哥那儿不好交代吧。” “是,反正女儿不是你亲生的,现在人家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了,你也不用再心疼了。”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定邦连忙把厨房门关了,“囡囡还在外面呢,你小点声。” “我自己的闺女能不心疼吗?成成成,都依你,以后我就当没这个侄女,她的事我也不会再管了。” 容岚脸色缓和:“这还差不多。” 苏娉有些困倦,容岚给她泡了参茶,送她上楼。 点了安神香,容岚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憔悴的睡颜,把她脸颊的碎发轻柔拔到耳后。 她一点一点带大的孩子,如今也亭亭玉立了。 她对孩子向来没什么要求,平安健康,一生顺遂就好。 可她的阿软好像不是那么如意。 容岚安静看了她半炷香时间,才缓缓起身,开门出去。 等门合上,原本睡着了的小姑娘睁开眼,偏头看着棕色的门页。 过了一会儿,她靠着床头发呆。 沈元白去东城军区前,来过一趟苏家,特意找过她。 俩人单独待了半个小时。 没有说让她回沈家,认爸妈哥哥这些话,而是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他当时神情温柔:“哥哥今年的假期提前休完了,年底才能回来,我会时常给你写信,阿软会给哥哥回信吗?” 她没说话。 男人也不失望,留下军区的电话,让她有事可以拨过去。 沈元白离开时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哥哥希望有一天,阿软能来东城军区探亲。” 她思绪回笼,慢慢起身,掀开被子赤脚下床。 白色的小羊皮皮鞋在床底,一尘不染。 她看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有猫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白色的小奶猫趴在窗台上,低头蹭着她手背,尖利的牙齿轻轻咬着她手指,又很快松口。 在它旁边是一双绣着郁金香的白色布鞋,苏娉垂眸睇着。 前几天就在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小奶猫打了个哈欠,蹭了她一会儿就趴在窗棱上打盹,苏娉也没关窗,走到斗柜前,拉开抽屉。 把晒干的草药都拿出来,她盘腿坐在木地板上,腿上盖了一张薄毯,重新整理药材。 屋里安神香混杂着中草药的植物香味,她就坐在橘色的灯下,神色专注。 陈焰过来抓猫的时候余光瞥见小姑娘单薄瘦削的身影,脚下的树枝颤动,他略微低眸,再抬眼时和小姑娘清凌凌的目光对上。 两人一站一坐,就这么望着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有些不合适。 苏娉也没有开口,看了他一会儿,继续分拣中药,她腿边是一沓芦苇纸。 风一吹,纸页一角掀起,唰唰翻动。 她随手拿了一个何首乌压住,没有再抬头。 陈焰手里拎着猫,他想了一下,踩着树梢,侧身坐在窗台。 窗帘恢复平静,垂在地板上,室内无风。 苏娉做事不是很着急,有些温吞,等她分拣完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 小乖在少年怀里酣睡,他漆黑的眉眼隐在夜色中,看着她把药包收进斗柜。 他忽然摇头,低笑。 一岁的时候就和她有了牵扯羁绊,后来即使不见面,每年也有照片过来。 她永远是站在最中间,看得出来是苏家人掌心的宝。 陈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在她起身拉开斗柜把药包都收进去时,踩着树枝从围墙跳了下去。 苏娉过来关窗户,迟疑片刻还是把绣鞋提了进来,放在羊皮小鞋旁边。 翌日,苏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早饭是苏策从食堂提回来的,榨菜肉丝粥,还有几个拳头大的玉米面馒头。 苏娉恢复了些精神,原本淡淡的唇也有了血色。 容岚见她这样十分开心,想到什么,她说:“囡囡,你外公寄了封信过来。” 苏娉眉眼微怔,随后浅笑:“妈妈,外公是不是知道了我读了中医系,要考考我呀。” “诶!是。”女儿已经几天没有笑过了,容岚在桌下踩了一脚丈夫:“肯定是,在南城时你外公就喜欢考校你,等你放假了妈妈带你回南城住一段时间。” “好。”苏娉温声应下。 妹妹情绪纾解,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苏策和苏驭哥俩胃口大开,连喝三大碗粥。 容岚也喜笑颜开,商量着中午吃什么,要买点什么煲汤给女儿补补。 反倒是粗枝大叶的苏定邦觉得女儿有些反常,犹豫片刻,他还是开口—— “囡囡,对于沈家,你是怎么想的?” 第32章 “……” 苏娉默不作声喝着粥,她心里也很乱。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是在爸爸妈妈身边长大的,她有哥哥们,有外公外婆。 见女儿脸上的笑收敛,容岚瞪苏定邦一眼,“吃饭呢,多嘴干嘛?你津贴养不活自己闺女了是吧?” “不是,”苏定邦被一通骂,他讪笑:“这不是和沈家一个大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得有个结果吧。” 他自然是希望女儿留在家里,“反正现在去上学了,每个月回来四天,大不了去沈家去两……不,半天吧。” 苏驭笑呵呵:“爸,您心眼真大。” 苏策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这呆头鹅什么时候还学会反讽了? 有他们这么一打岔,上午也就这么轻轻松松过去了。 苏娉回二楼织毛衣,已是深秋,天气凉爽。 她每年都要给爸妈哥哥织一件毛衣,还有在南城的外公外婆和小姨。 把毛线都准备好,看到有一团浅灰色的毛线绳,她想起那双温柔的桃花眼,只犹豫片刻,便决定也给他织一件。 听说东城也很冷,雨水多。 容岚从军医院下班,还去集贸市场买了菜,早上她和供销社的售货员打过招呼,帮她留了块瘦肉。 售货员前不久因为惊厥被送进军医院,接诊医生是容岚。 她打算煲盅花旗参瘦肉汤,可以养心安神,补益五脏。 很适合女儿。 挎着菜篮子刚走到院门口,就见有个女人在门口徘徊,看样子等了很久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快步上前:“林同志,怎么在外面站着?进去说话吧。” 林漪脱口而出:“可以吗?” 随后又觉得不妥,她垂头丧气:“我还是不进去了,让阿软静养吧。” “这是一支野山参。”她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要做饭了吧?我不打扰你了。” 容岚被塞了个满怀,她还没反应过来,女人就走到院墙转角处了。 林漪脚步忽然停顿,又折返回来。 “……容医生,谢谢你。”她深深鞠一躬,眼角的泪随之落下,砸在青石板上。 “诶?”容岚放下菜篮子和野山参,手忙脚乱把她扶起来:“林团长,你不用这样。” 她知道林漪是为了囡囡的事,她一直把阿软当亲女儿疼,都是自愿的。 苏策从部队回来就见她妈在院门口跟沈青雪的妈妈说话,他挠挠头,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招呼。 又觉得有点尴尬。 “阿策?”还是容岚替他解围:“妈妈忘记买豆腐了,你去厨房拿个碗买块水豆腐回来,票和钱在柜子抽屉里。” “哎,好。”苏策赶紧开溜。 最后林漪也没进去,和容岚说了一会儿话,走之前看了眼二楼窗户的位置。 苏策买了豆腐回来,把搪瓷碗交给他妈:“那位林阿姨呢?回去了?” “嗯,你回来路上有没有碰到苏蕊?今天她放假,是时候该回来了吧。”容岚语气凉飕飕的。 苏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没有,她会不会心虚不敢回来了?” 容岚皱眉:“你去门口看着,待会儿我做完饭她还没回来,咱们就去学校找她。” 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苏蕊的嘴撬开。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碗筷刚摆上桌,苏蕊提着行李袋回来了。 倚在门口的苏策站直身子,朝里喊:“妈。” 容岚在把饭菜端上桌后仔细洗干净手,给女儿盛了一碗花旗参瘦肉汤,送去楼上。 跟苏蕊说的事她不想囡囡听到,怕又刺激到她。 苏蕊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当时对苏娉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是因为嫉妒她在舞台上的光芒,所以想看她惊慌失措。 凭什么她就能拥有一切。 像苏娉这么娇软的性子,知道自己只是个弃婴的话应该会崩溃吧? 可没想到,苏娉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而她也悚然一惊—— 二叔二婶这么疼女儿,如果知道是她捣乱,说不定会把她赶回老家! 不,二叔二婶一定会知道的,苏娉肯定会告诉他们。 她妈偏心眼,爸又是个不管事怕老婆的,在大学虽然没什么朋友,但是学到了不少知识,等她熬过这两年再分配回去就不是如今的境遇了。 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是要分配回原籍的,她想着哪怕是在公社都比在村上当小学老师好。 如果她要是被退了学,她压根不敢想回去会怎么样。 二婶本来就跟她妈不对付,如果不是看在她爸的面子上,可能都不愿意带她过来。 迷迷糊糊进了苏家院子,抬头就看到容岚那张布满冷意的脸。 “我也不想跟你绕圈子,你跟阿软说的那些话是从哪听到的?” 苏蕊下意识后退一步,果然,他们都知道了。 可她还是垂死挣扎,故作茫然:“二婶,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容岚饶有兴趣:“我以前觉得你这孩子挺老实,像你爸。没成想原来还是随了妈,面红心黑。” 被她这么一说,苏蕊脸上挂不住了,“二婶,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平时您和我妈有摩擦和误解,这是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怎么就迁怒到我身上来了?” 看到苏定邦从书房出来,她故作委屈:“二叔,我在学校没有和妹妹说任何事,我们不是一个班级和宿舍的,平时也碰不到一起。” “哦,这样吗。”苏定邦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囡囡呢?阿驭,你去楼上把妹妹喊下来,看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苏蕊这回是真的慌了。 等苏娉从楼上下来,她眼神哀求,希望堂妹放过她。 心里是真的后悔了。 “妈妈。”苏娉面色平静,乌黑长发用一根发带拢在脑后,她缓步下楼:“是姐姐说的。” “姐姐说我是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医院垃圾桶,我一出生就是不被爱的。” 苏蕊面对容岚凌厉如刀的眼神,她浑身一抖,面色灰白。 在容岚的追问中全然坦白—— “……中秋第二天早上,我妈让我喊舅舅舅妈吃饭,我听到他们在屋里说堂妹很像是十多年前他们在医院里抱的那个孩子,当时是一位叫叶医生的联系的他们。” “因为那个孩子呼吸很弱,他们怕死在手里,就扔在垃圾桶连夜回了老家……” 听完苏蕊的话,苏定邦“砰”地一声放下碗,筷子拍在桌上,“这些话你去派出所说。” 苏蕊放弃挣扎,垂着头跟着二叔和堂哥往外走。 容岚本来想跟去的,但是怕女儿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她又坐了下来。 见女儿眉眼温和,用勺子舀着汤。 她犹豫片刻,还是说:“囡囡,下午那个沈……沈元白的妈妈来过,问了些你的身体情况,还送了一支野山参过来,说是给你补身子的。” 苏娉想起药材站门口依偎在女人身旁撒娇的女孩,默了片刻,轻声道:“妈妈,您替我谢谢林阿姨吧。” 一个称呼,划清界限。 知道女儿不肯认那边,容岚心中没有欣喜,反而有些担心。 早上她就觉得女儿有些不对劲,现在看来是强装开心宽慰她们。 “囡囡,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妈和爸爸还有哥哥们都会支持你,苏家永远是你的家,爸爸妈妈也永远是你的靠山。” “不过当年的事……沈家也没错,真要说起来最难过的就是元白的妈妈了,她怀胎九个月独自去县医院生产,当时男人在战场,心里还牵挂着家里三岁的孩子。” “她也没想到,拼死生下的孩子会被人家恶意换走,那姓叶的姐妹真不是东西,这样的人也配当医生?!”容岚忍不住破口大骂,平息怒气后,她继续说—— “沈家这些年把那孩子当成你养大,妈妈知道你心里介意,可那是元白妈妈原本要给你的爱,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倾尽心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 容岚拉了下椅子,靠近女儿:“囡囡,妈妈不是要帮元白妈妈说话,这么多年养只猫狗都该有感情了,妈妈能体会她的难处。” 苏娉没出声,小口喝着汤,没有发出声音,安静听着妈妈说话。 “今天元白妈妈跟我说,文工团要去西北军区汇演,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她过来应该也是想看看你。” 林漪这么做也是怕自己心软。 丈夫和大儿子铁了心不让沈娇再回来,并且雷厉风行要去把她户口迁出改姓,就是为了表明他们的态度。 她很怕见到沈娇,会动摇,所以想躲开。 还有一点,苏娉目前不想认她,她心里也清楚,自然是很难过的。 她在大院的时候,苏娉就会闷在家里不出去怕碰上,所以她暂且离开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妈妈。”苏娉只说了这么一句。 起身给她也盛了碗汤,小姑娘唇角有浅浅的弧度:“这些天您每晚都在床边守着我,让您忧心了。” 容岚赶忙接过,她眼角也有些湿润:“傻囡囡,妈妈不守着你还能守着谁啊,傻孩子。” 北城大学。 沈娇今天下午回去了,被告知妈妈已经不在军属大院,家里的门都是关着的,爸爸哥哥都在出任务。 她虽然有钥匙,但是没有进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了宿舍。 哭了一会儿,她想明白了。 比起苏娉,她最占优势的就是她是在妈妈和哥哥疼爱下长大的,她们相处了这么久有感情。 只要她事事都比苏娉优秀,妈妈依旧会很爱她的。 于是,她擦干泪,晚饭也没去食堂吃,直接去了学校图书馆。 第33章 苏定邦他们带着苏蕊来公安局的时候,有个男人匆匆从他身边过去,因为走得急,还撞了他一下。 男人眼底不耐,张嘴就要骂,抬头看到他身上的军装顿时熄了火—— “不好意思啊同志。” 说完赶紧进去了。 苏定邦压根没来得及吱声,他挠挠脖子,看着身后的两儿子和侄女,“走吧,别愣着了。” 舒经业通过申报后终于见到叶惜,不等她说话直接破口大骂:“看看你做的好事!现在厂里的人都知道我老婆是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二手货,还恶意换人家军人的孩子?我这么多年没看出来,你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啊?!” 叶惜本来是想问问两个孩子怎么样的,看到舒经业的反应她有些害怕,想到女儿,她终究是开口:“经业,能不能看在夫妻这么多年的份上,把娇娇寄养到你名下?沈家恐怕是容不下她了。” 男人听了她这一番话原本暴怒的脸色突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冷笑:“你还真是惦记和前头那个农户儿子生的孩子,因为有你这么个妈,我的儿子在学校里抬不起头被人唾骂,我在厂里被人指指点点,你竟然还一心记挂你那好女儿。” 叶惜看着他冷漠的神情突然有些慌:“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关心你和孩子,这件事我也不是有意瞒你的,当年我家里不准我说出来,还要偷偷扔了娇娇……” “够了!”舒经业喝止:“你后半生就跟那个农户还有你的宝贝女儿一起过吧,我不想听这些。哦,我忘了,你这罪行够得上枪毙吧?够不上也没关系,后半辈子肯定也出不来了。” 他扯了下嘴角:“你那个宝贝女儿被赶出沈家,又没有父母的庇护,你肯定心如刀割吧。” “叶惜,像你这么恶毒自私的女人,不配做我儿子的妈妈,我会给他们换一个温柔善良的好母亲,免得孩子像你一样黑心肝。” “你要跟我离婚?!”叶惜凄厉尖叫:“我不同意!我的孩子不可能管别人叫妈!公安同志我要举报他!舒经业和他父亲在国营单位中饱私囊侵占国有财产!” 这边乌烟瘴气一团乱麻,另外一边,苏定邦捧着搪瓷杯和做笔录的公安说话—— “公安同志,您看现在有证人证词可以对徐荣和孟竹实施抓捕吗?” 公安也没想到有一天会遇到叔叔带着侄女过来举报侄女舅舅舅妈的事,他摇头:“虽然有十七年前医院的病例档案以及证人证词,但这还不够,最好是能让叶蔓叶惜两姐妹开口。” “不过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们,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全部捉拿归案。”公安是打算直接去诈叶家姐妹,徐荣已经全部供认,她们也不会为了维护他死咬着不松口。 毕竟又不是什么亲眷,不就是一个病患嘛。 不过这件事到时候确实有些麻烦,得跨省去联系那边的公安,共同抓捕。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定邦心里松了口气:“谢谢公安同志,麻烦你了。” “应该的,职责所在嘛。” 他们出了公安局,苏策给他爸使了个眼色,目光往堂妹那里瞟。 苏定邦看着低头不语的侄女,也有些犯难。 这孩子到底是大哥的女儿,让他拉下脸放狠话也有点不忍心。 又挠了挠后脑勺,苏定邦说:“蕊蕊啊,你这孩子打小看着就老实,像你爸,你妈那人虽然是个笑里藏刀的,经常和你二婶打嘴仗,但是也没做啥坏事。” “二叔不知道你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我记得阿软小时候,就五六岁的时候吧,我们带她去老家,她还非得把她外公给她寄来的水果糖带上。” “她小时候也爱吃糖,那罐子糖一直舍不得吃,说要留给姐姐吃。” 苏定邦叹了口气:“阿软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你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也没有跟我们说是你说的。” “你现在也才十八,还有改正的机会,可能你是看我和你堂哥堂弟很宠她,才会犯这种错。” “她经历的痛苦不比你少,她牙牙学语时就在喝中药,一直到这两年身体才稳定了下来。” “人家的孩子打小能活蹦乱跳招朋引伴玩闹上学,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嫉妒过,也是因为这样我和你二婶才对她愈加心疼。” “二叔知道你的想法,一个养女都能得到这么多关爱,为什么你这个亲侄女不行。” “蕊蕊,你爸爸待你也不错,虽然有个弟弟,也没有偏心眼,你来上学的推荐信这些都是他跑上跑下张罗的。你妈可能性格是有点问题,但你要成为她那样的人吗?” “二叔一直觉得你这个孩子不错,聪明踏实,在队上的小学当个老师也不差。” “现在看来,是二叔错看你了。”苏定邦摇头道:“以后你就住在学校吧,放假住宿舍还是回老家都随你,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二叔也管不着了。” 苏蕊怔怔听着,一直没有说话。 看着父子仨消失在前方路口的板正背影,她失魂落魄往北城大学走。 假期很快就结束,苏娉状态也调整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她把给爸爸妈妈的毛衣织完了,哥哥们的还没开始织。 整理行李的时候,她把剩下的毛线球和毛衣针也放了进去。 容岚要上班,苏定邦也没空,苏策更是任务紧,于是送妹妹去学校的重任就落在了苏驭身上。 “好了没阿软?哥哥可以进来吗?” 苏驭站在二楼房间外敲门。 “可以。”苏娉把行李袋放好,又去斗柜把要吃的药丸带上。 苏驭推门进来,见窗户没关,他顺手拉上,“东西都带好了吗?妈妈说最近有点冷,让你带床毯子去垫着。” “带好啦,在衣柜上面的格子里。”苏娉看了下衣柜的高度,清澈的眼底带着浅浅的笑:“哥哥你需要椅子吗?” “嘿,”苏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打开柜门伸手把毯子拿了下来,放在床上,又重新叠了一下:“你怎么能看不起哥哥啊软软。” 苏娉弯眸笑,眼尾缓缓上扬。 苏驭见她不像是前几天的强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心情也跟着爽朗起来。 “走,哥送你去学校。”苏驭左手拎着行李袋,右手抱着用布带绑成豆腐块的毯子。 苏定邦买了两辆自行车,一辆给他媳妇儿上下班用,军属院到军医院还是有点远的,军区太大了。 还有一辆是为了方便接送女儿上下学。 行李袋挂在车把上,毯子放在前面的横杠,苏驭扶着自行车龙头打起脚踏,“妹妹,你先坐上来。” 他不像苏定邦和苏策,站在自行车上蹬一段距离才载人,而是跨坐在车座上,长腿撑地等着妹妹坐后面。 苏娉侧坐在单车后座,她穿了一件奶白色的厚重毛衣,手抓着前面车座底下:“好啦哥哥。” “那我们走咯~”苏驭用力一蹬,自行车从军属院驶了出去。 到了北城大学,苏驭还帮着把行李给她提进宿舍,又跟她的舍友们打了招呼才下楼回家。 “阿娉,”短发女孩见她在铺毯子,往她这边凑,小声道:“这也是你哥哥啊?” “是呀。”苏娉把毯子铺好,行李都分类拿出来整理进柜子,“这是我自己制作的安神香包,送给你们的。” 她拿出五个精致的小香囊,分别递给舍友们。 “哇,这香味是干玫瑰吧,还有决明子。” “是,希望你们喜欢。”小姑娘笑容温软,唇角下陷时,嘴边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喜欢呀!”短发女孩宝贝似的把香囊收到自己枕头下面,搂着她的胳膊撒娇:“好阿娉,如果你能把笔记给我抄一下就更喜欢啦。” 徐老师不喜欢上课走神的学生,他在黑板上写的纪要如果你发呆来不及抄,很快就擦完了。 苏娉抿唇笑,打开书桌抽屉找出笔记本递了过去。 “谢谢阿娉!”短发女孩直接拉开椅子坐下就准备抄,她从农村过来上学的,家里还是用煤油灯,学校是电灯。 有这么好的学习环境,和这么好的同学舍友,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成为很好的药剂师。 “阿娉,”另外一个脸盘圆润的女孩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悄声问:“那天你哥哥到礼堂找你,我说你被你堂姐叫走了。” “后来这几天你就没来过学校,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娉不想在学校说这些事,她唇边笑意柔和:“不用担心,没事的。我家里有些事耽搁了,所以请了几天假。” 那晚文艺汇演结束后,表演的学生大多在后台卸妆,校友们则是回了宿舍,没有什么人看到她失控的一面。 就算有,也只能看到一抹侧影。 “这样啊,”女孩又说:“外语系那个沈娇你知道吗?这四天假她一直没回去,待在图书馆,疯了一样看书。” “也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 “不清楚。”苏娉轻轻摇头,她拿出毛线球和毛线针,葱白指尖勾着灰色的毛线,开始起针。 “诶对了,我今天去图书馆找书嘛,正好碰到周老师,他说下个月月底学校有个什么考核,每个系前三名可以去东城大学交流学习。” “那边的老师可都是国家级的,咱们的教材都是他们编写的呢。阿娉,你想不想去呀?” 苏娉动作停顿,敛眸看了眼手指上缠绕的浅灰色毛线,她无意识勾起唇角:“想。” 第34章 晚上八点,她收起毛线团,上床睡觉。 她怕熏香会影响到舍友,就没有带。 把安神香囊握在手里,侧身躺着,手指抵着鼻尖。 短发的女孩叫夏莹,厚厚的笔记抄了很久,看着还剩两页的娟秀字迹,她有些震惊。 其中很多知识不是徐老师在课堂上讲的,而且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标注。 很多不明白的一看就通透了。 宿舍里的同学都差不多睡了,她甩了甩手腕,靠着椅背往后面倾,侧身问身后床上的小姑娘—— “阿娉,你这些笔记是哪儿抄的呀?” 她嗓音很轻。 浅眠的苏娉迷迷糊糊,桃花眼朦胧:“唔……笔记?有些是我小时候外公说的,记了下来,剩下的是问过我妈妈。” 她用胳膊挡住脸上的光线,软声道:“莹莹你快睡啦!” “不是,你家干什么的啊?我记得上次来礼堂找你的那个哥哥是军人?”夏莹揉揉手,随口一问。 见小姑娘半天没应声,她偏头一看。 好嘛,睡着了。 她知道苏娉容易醒,也就没有再出声了。 过了几日。 一大早,苏娉洗漱完去和夏莹一起食堂吃饭。 同学们都穿着绿军装,脸上笑容洋溢,手里拿着铝饭盒,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经过楼梯转角的时候,夏莹停下脚步:“阿娉你看这期板报,冬季野营拉练?那不是马上要开始啦?” 每年春冬,部队、机关、大学、还有工厂都会组织为期十来天的野营拉练,北城大学也会由青壮年老师带队,分批带着同学们在附近城市徒步。 学生们按照部队的编制,分成班排,带着锅碗瓢盆,在沿途的供销社买米面肉自己做饭。 现在是十一月初。 “是呀。”苏娉眉眼弯弯:“十一月七号立冬,还有一个星期。” 夏莹顿时垮下脸。 她们每天都有训练任务,出操这些都是基础,还有各种锻炼体能的。 因为老师知道苏娉的身体情况,很多剧烈运动没有让她跟上,苏娉就主动接过帮训练中受伤同学包扎的事。 看了会儿板报,夏莹拉她去食堂:“不知道今天早上有没有苞米碴子粥,我最爱喝这个啦,咱们快一点,免得一下就被抢完了。” 她这真不是夸张,北城大学校园占地面积很大,今年来报到的新生就有七千多人,加上之前的一万,现在大概有一万七千名学生。 教职工有三千多名,有个说法是一名教职工保障六个学生。 “来啦来啦。”苏娉笑容温软,“现在还早,会有粥的。” “你好同学,麻烦……”佝偻着身子,左手提着撮箕,右手拿着棕扫把的瘦小男人在走廊扫地,因为被人挡住了,他才开口说话。 没等他说完,女孩抱着书本面无表情从他旁边过去。 瘦小的男人动作停顿片刻,自己笑了一下,又继续把灰尘扫到一堆。 “这个沈娇最近真不知道怎么了,上次文艺汇演在台上还能说会道讨人喜欢,现在有点阴晴不定了。”夏莹嘴里嘟囔了一句。 见苏娉还在看那个瘦小的男人,赶紧把他拉到一边—— “阿娉,你知道这是谁吗?”她悄声道。 苏娉摇头,“没见过。” 学校老师很多,她记忆比较深刻的就是校领导和中医系的老师。 “他是外语系的李教授,”怕被人听到,夏莹声如蚊呐,贴在苏娉耳边:“他们这种是‘有问题’的老师,要在学校进行劳动的。” “咱们中医系也有个教授,下了课还要去传达室工作,他们这个还算好的,中文系还有个系主任负责扫厕所呢。” 苏娉头一次听到这样的事,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带着些许微怔。 “走啦,我们去吃饭!我都闻到香味了哎,好像有泡豇豆?这酸味儿。”夏莹半推着苏娉往食堂走。 走了一段距离,苏娉下意识回头看一眼。 几个学生围着瘦小的教授找茬,他也只是笑着点头,然后继续垂头扫地。 抱着教材路过的主任看到这一幕不由蹙眉。 “干什么呢?不去吃饭在这瞎闹什么?” 学生们顿时一哄而散。 苏娉也收回目光。 主任走到瘦小教授的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老李啊,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们已经年近半百,鬓边有霜染白发。 李教授自嘲笑了笑:“没事,习惯了。” 再多安慰的话都卡在嗓子眼,主任叹了口气,原本挺拔的身影,如今肩膀微塌。 早上第一节 课就是中药,中医系中西中药知识都要学,徐思远是教中药。 “同学们好。”徐思远嗓音淡漠清冷:“今天我们来学中药的四性——” 他指尖捻着粉笔,在黑板上不急不缓写下四个字。 寒、热、温、凉。 苏娉看着讲台上神情从容的老师,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的老师是沈娇的爸爸。 原本因为小叔叔和他是同学,苏娉也把这位老师当成叔辈看待,徐思远因为她的好学,也愿意倾囊相授。 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师。 “苏娉同学。”徐思远看向她:“请你回答,中药药性理论主要包括哪些。” 苏娉站起来,见老师神色平静,和平时无异,她也放松下来—— “四性、五味、归经、升降沉浮。” “以及有毒无毒。” 小姑娘说话轻轻柔柔的,她在提及中药知识时眼底闪闪发亮,似有光芒要溢出来。 夏莹悄摸向她竖起大拇指,无声开口,用唇形说:“棒哎阿娉。” 徐思远也略微颔首:“回答得很好,坐下吧。” “理论终究是理论,希望同学们在课上摘抄的知识能应用到实际生活中,而不是止于纸上。” “下课。” 中午吃完饭,苏娉想去图书馆借阅中药学的书籍,夏莹自然陪同。 她上课容易走神,每天都要借苏娉的笔记抄,她也很喜欢抄苏娉的。 注解实在太细致了,她觉得自己在课堂上学了一遍,抄的时候又温习了一遍。 图书馆很安静,都是低着头的同学。 要么看书,要么笔尖唰唰,没有荒废时间的。 他们心里都清楚,能来大学的机会多么不易。 全国这么多厂,每个厂推荐的工人名额就那么多,真算得上挤破了脑袋才进来的。 至于军人,是上级首长直接推荐过来的,他们大多是学外语,为战备做准备,方便以后用外语喊话,以及情报侦查。 农民就比较多了,他们成份好,大多数文化程度都不高,很多人都不会说普通话,学校有专门的老师从头给他们教导普通话以及语法。 校园里一片和谐,农民、工人、解放军战士,作为同学都相处的很好,互帮互助。 苏娉捧着书在看,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她抬眸寻找。 循着视线过去,对上女孩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看了一下,平静地收回目光。 “阿娉,”夏莹也发现了,“沈娇好像一直在看你哎,你俩之前同台主持过,关系好吗?” 苏娉温声笑了笑,指尖抵着书页,缓缓翻动:“不是很熟。” “这样呀。”夏莹也没多想,“待会儿陪我去传达室取东西吧!我妈昨天在大队部打电话给我,说寄了我爱吃的霉豆腐,还有辣椒酱,可下饭了,咱们晚上一起吃?” “好呀,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咱俩谁跟谁,不用客气。”夏莹豪气一挥手。 苏娉笑容清浅,唇边小梨涡若隐若现。 沈娇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在她们看完书抄完笔记出去的时候,徐思远正好进来。 苏娉有些不自在:“徐老师。” “徐老师!”夏莹跟着喊了一声,她嗓音清亮。 “嗯。”徐思远随意应了一声,错开她们往另一边走。 夏莹眼看着他在沈娇旁边坐下,傻眼了。 “阿娉,这徐老师是咱们中医系的吧,那个沈娇是外语系,这也不应该有交集啊。” 她忍不住多想:“听说徐老师一直没有娶妻生子,这沈娇不会……” “他们是亲戚。”苏娉看了下外头黑压压的乌云,以及图书馆上方被吹的摇晃的灯,“我们快去传达室吧,要下雨了。” “哦哦。”夏莹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她出了图书馆,仰头看:“还真是要下雨了,可能还是大暴雨。” “宿舍外面的走廊还有药材没有收!”她突然想起这件事,火急火燎:“阿娉,快快快,拿了东西赶紧回去,收了药材正好上课了。” …… “夏莹同学?”许教授核对信息后,让她签个字,把东西给她:“这是你老家寄过来的。” “谢谢许老师。”她拿了东西,连忙道谢。 别人对这些“问题”老师尊不尊敬是一回事,她从农村来的,能有入学的机会就已经不敢想象了,她妈也反复叮嘱过,一定要尊重老师。 许教授认出她们是中医系的学生,脸色和缓下来,对一旁试图帮夏莹提东西分担重量的小姑娘说:“苏娉同学,有你三封信。” 第35章 外面下着丝丝缕缕的雨。 她们头上戴了绿色的五角星帽子,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军绿色的外套全部沁湿,一片暗沉。 苏娉把信封护在外套里面,双手抱着胳膊略微弯腰跟着夏莹往宿舍楼那边跑。 校园东南角,一个身穿黑色布衫满头银丝的老先生,拿着手杖不紧不慢在雨中走着,蒙蒙细雨落在他肩上,转瞬消失不见。 很快,雨势变大。 狂风掠过树梢,骤雨敲打,他依旧身如磐石,不为所动。 步伐沉稳地往教职工办公室那边走。 到了走廊下,他停住脚步,与弯着腰扫地的李教授说话。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原本佝偻着身子的李教授腰杆慢慢挺直,身材板正。 风骨无双。 “阿娉?”夏莹见她愣神,吼了一声:“雨越下越大了,咱们赶紧回宿舍!下午第一节 课怕是赶不上了。” “……好。” 苏娉回到宿舍第一件事是把走廊上晾晒的中药材收了,因为雨势太大淋湿了不少。 重新收拾了一下,她取过毛巾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了一身干衣服。 因为要上课了,来不及阅读信件,只好暂时搁置。 苏蕊最近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偶尔遇见了也立马躲开,苏娉也权当没有看见。 今天最后一节课结束,夏莹揉揉发僵的脖子,松了口气。 余光瞥到旁边女孩,她愣了一下:“阿娉,你脸色看起来好苍白啊,是不是淋雨着凉了?” 苏娉神色恹恹,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没事的,待会儿吃剂药就好了。” 说完,立马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发红的鼻子,神情有些呆。 夏莹嘴里嘟囔:“……你这身体也太弱了吧。” 她整理好书本和笔记,装进军绿色的挎包里,“你这是风寒感冒初期症状,咱现在去食堂吃饭,我去要块姜给你弄生姜水。” 阿娉现在症状比较轻,疏散风寒就够了。 “好,谢谢莹莹。”苏娉说话带着轻微鼻音,有些闷。 两人一前一后从教室出去,外面雨已经停了。 现在是六点半,天边灰蒙蒙的,仅有的光亮也逐渐散去。 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往食堂走,井然有序打饭。 苏娉没什么胃口,只盛了份清粥。 “阿娉,吃这个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吗?”夏莹冲她神秘一笑,从绿色挎包中摸出一个罐头坛子。 她的筷子没用过,是干净的,打开瓶盖夹了点香辣干萝卜条到铝饭盒盖上:“这是我妈寄来的,还好我带了。” 中午她从宿舍出来眼疾手快摸了一瓶放在书包里,下午上课的时候她闻到这股味道口水差点没忍住。 苏娉吃了一点,辣得直吐舌。 她赶紧喝了点粥压压味。 夏莹看得哈哈大笑,她夹了一大把塞嘴里,脆萝卜条嚼得嘎嘣作响—— “吃点辣多出点汗,感冒很快就好啦。” 苏娉雪白的脸被呛得通红,一双明眸无奈地扫了眼坐在对面的女孩,见她吃得欢,心里叹了口气。 真的太辣了。 苏蕊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她抿唇。 “同学。”有个鹅蛋脸的女孩端着铝饭盒过来,指着她对面的空位:“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苏蕊下意识沉默,余光瞥到周边有说有笑的同学们,她鬼使神差点头。 “谢谢你啦。”女孩眉开眼笑。 苏娉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和夏莹说话。 有些事情做过了就是做过了,当时苏蕊是带着恶意的,现在想起来还是无法原谅。 妈妈说过,不用顾及亲戚情分,从她决定伤害你的那一刻起,幼时的情谊就都断了。 等她喝碗粥,夏莹抢过她的铝饭盒一起带去洗,没多久又用铝饭盒装了姜汤过来。 “这个得趁热喝,不能等它完全凉了,待会儿回了宿舍你喝完赶紧在被子里捂一宿,出一身汗就好啦。” 苏娉颔首,看着女孩真挚的笑脸,诚恳道:“谢谢你呀,莹莹。” “嗨,咱俩是朋友嘛。”被她这么一说,夏莹挺不好意思的,把铝饭盒装进挎包。又把萝卜干瓶盖拧紧,她说:“如果不是你的笔记,在课堂上被徐老师点到名字我就完了。” “月底的考核咱们系有三个名额,我觉得你一定能去东城大学交流听课。” 中医系有十个班,开学以来共有两次考试,苏娉都名列前茅。 小姑娘眼尾泛红,她捧着姜汤水,温声道:“你也一定可以的。” 本来完全没信心的夏莹被她温柔话语感染,“我可以的!” 苏娉就是有这么一种魔力,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夏莹完全相信,甚至觉得自己能做到。 两人说着话,从食堂往宿舍楼那边走。 遇上迎面而来的沈娇和徐思远,苏娉脚步停顿。 徐思远也看到她了,他对沈娇说:“你先去图书馆,我等下过来。” 沈娇没有说话,径自捏着挎包带子往另一边走。 这些天她和徐思远一直没有交流,休息时间就往图书馆跑。 徐思远总是不远不近坐在她周围,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她想说自己并不需要可怜,忍了又忍终究没有说出口。 等放了假就要去处理户口的事,徐思远说会把她的户口落在他名下。 她对所谓的生父生母并没有任何感情,她有家,她是沈家的女儿。 等妈妈回来,她要去找妈妈,这么久没见,妈妈一定也很想她。 见沈娇走了,夏莹察觉到徐老师和苏娉有话说,很有眼力劲:“阿娉,我先去宿舍抄笔记。” 苏娉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她轻轻点头:“好。” 夏莹一步三回头消失在走廊转角。 徐思远语气平静:“药材基地的申请批准了,每周三周五,你可以自由进出基地。” “徐老师……”苏娉欲言又止。 她心里自然是开心的,药材基地里面有很多种草本植物,大多是精心培育的。 每一个中医系的学生都渴望能去药材基地,这是少有能辨别大量中药材的机会。 看出她的想法,徐思远波澜不惊,示意她跟自己来。 苏娉跟着他到了学生进出不多的地方,徐思远身如青松,笔直挺拔。 “你是觉得我因为娇娇的事对你做出补偿,还是和苏诚是同学所以作为长辈对你多有照拂?” 苏娉哑然。 “看来你是觉得两样都有。”徐思远难得笑了一下,他扶了扶眼镜,嗓音清淡:“首先,娇娇这件事确实对你有亏欠,她是我的女儿,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虽然年幼,但她是得益者。” “我是她的父亲,这件事我也脱不了干系。” “但这并不是我让你去药材基地的补偿。” “其次,苏诚虽然是我大学舍友,我和他关系也很好,不过不管是他还是我,都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他给我写过信,说你很聪慧,是天生学中药的好苗子。” “对于好苗子,我能做的只有引导和磨砺,引导你要去的方向,中药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磨砺心性沉下心来认真学习。” “还是那句话,你虽然有家里传授的理论知识,终究缺乏实践。” “七号野外拉练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苏娉呆愣愣看着眼前的老师。 “苏娉同学,你很有天份,作为你的老师,我很荣幸。”徐思远看着天边渐沉的乌云,他说:“中药学不会辜负你的热爱。” 他背着手,往图书馆那边徐徐而去。 背影从容坚定。 思及方才老师提及中药学时,平静眸底的狂热波澜,苏娉心中震撼,好半天才回神。 她心中的方向越来越清晰,回宿舍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喝完姜汤,裹着被子坐在床边。 她开始拆信封。 第一封是南城寄过来的。 信封外面写着外孙女亲启。 阿软吾孙: 几月未见,不知近来可好?外公在山上挖了些野生黄精及太子参,本想亲自给你送去,奈何医院事务冗杂,实在脱不开身。 外婆又给你绣了布鞋,是你最喜的郁金香,嚷着让我一同带来,可惜难有空闲。 北方多干燥,注意多喝水,多吃润肺食物,寄去军区的信件月余没有回音,外公实在心焦。 上次炮制的补气益血丸还有无?请及时回信,外公早做准备,望注意身体。 容如是 苏娉看着遒劲有力的落款,忍不住泪湿眼眸。 她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其中感情自然是十分深刻。 小心翼翼捏着信纸,她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写回信。 夏莹在看书做笔记,见她再三斟酌才下笔,知道是极其重要的人,也没有出声打扰。 写完回信,收入信封,她开始拆阅第二封信。 阿软: 东城已降温,北城想必更冷。 我在百货大楼看到一件羊绒呢子衣,忽觉很适合你,替你和青雪各买了一件,昨日通过邮局投寄,不日将到。 千言万语,止于唇畔,唯愿你安好无虞。 遥祝你诸事顺意,学业有成。 哥哥,沈元白。 苏娉又看了一遍,眉眼一寸一寸软了下来。 第三封,来自北城。 信封上写的是本县,邮费四分。 后面紧跟着几个笔锋内敛的字—— 侄女苏娉收。 第36章 苏娉: 我是小叔,近期家中发生的事已由你父写信知悉,爷爷奶奶那边自会有长辈解释,切勿忧心。 前些时日收到徐思远的信件,言辞之中对你尤为赞赏。他为人清高孤傲,性格耿直不讨喜,难得能有看上眼之人,你的优秀毋庸置疑。 对于你坚定不移选择中医系,小叔自当大力支持。 得知北城大学即将考核去东城大学交流听课的名额,相信你必然顺利过关 东城大学中医系副主任张轻舟是我高中同学,其父是东城中药院院长,家传渊源,他本人热衷中西医结合,对此研究颇深。我与他曾有同窗之谊,如有困惑之处可找他,已写信打过招呼,无需多虑。 科研所不方便寄收信件,此信由人代笔,勿回。 苏诚。 苏娉捏着信件,一股涓涓暖流无声滋润心房。 爸爸总说小叔叔是个闷瓜,三棍子打不出两个屁,跟他说话都是白搭。 可小叔是真心敬重哥哥们,也待她很好。 在入读北城大学之前,小叔就仔细问过她心仪的专业,想学的东西,告知她学习路上将会遇到的的艰难险阻。 中秋在老家那两天,小叔也耐心询问她以后的打算,并且给出建议。 这些天她很忧心,爷爷奶奶和小叔叔得知这件事会怎样做,现在算是放下心来。 “阿娉。”夏莹抄完笔记,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看完没?我都写完了,你现在还有哪不舒服吗?” “看完了。”苏娉收好信件,妥帖放入抽屉:“喝完姜汤好受多啦,你早点休息吧。” “好,我去洗把脸,你赶紧睡啊。” 很快到了十一月七号。 一大早,广播就在播放—— “请各系各年级的师生到学校东侧操场集合,带好防寒衣物、脸盆、被褥。” “请各系各年级……” 因为实在带不了这么多东西,苏娉和好友商量:“莹莹,我带一床厚被,你带一床垫被,咱们晚上挤挤睡,这样都能轻松些。” 夏莹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哎。阿娉你带垫被,我背着厚被,你身体太弱了,我打小上山下田,力气比你大!” “可是……” 不等她说完,夏莹利落把棉被绑好,背到身上。 她把身前的绳子打结捆结实:“别可是了,我听老师们说咱们这次要围着北城绕一圈,你轻装上阵还能多走两步路,不然我还得扶着你。” 苏娉也不是个磨叽的人,想了一下也就应了:“我带点常用的药材。” 也不用太多,带一些少见的就行。她们这次肯定是要走山路的,其余常见的可以去山上挖。 等学生们全部集合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前些时日苏娉看到的那个拿着手杖走在雨中的银发老人,此刻身着青色长衫,站在主席台上—— “同学们好,教职工同志们好,我是温如许,北城大学副院长,也曾在外交部述职。” “野外拉练是对全体师生进行的一项体育锻炼,有强健的体魄,才能更好投入学习,为祖国作出贡献。” “这次路途虽远,新生或许心有惴惴,老生应该很从容才是。” 他说到这话时,去年以及前年的同学纷纷笑了,笑声抚慰刚入学的新生。 “我们的带队老师都是经过以往野外拉练多年磨砺的,再者,还有从部队里来的解放军同学以及中医系的师生给大家提供保障,同学们尽管放心。” “我在学校等待大家凯旋。” 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阵阵,新生被注入强心剂。 是啊,怕啥,老同学以往都去过了,跟着走就是,掉队了找解放军同学帮忙,受伤了有中医系的同学。 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同学们按照年级由老师带队,一万七千名学生分成一百个小队,每个小队一百七十人,正好是三个班级。 一个小队有二十八名老师随行,老师们也是大包小包,脖子上挂着水壶。 “同学们好,我是这次负责的主任,韩风,此次行动以队为单位,按照部队的编制,一个队为两个连队,由带队老师担任连长排长及班长。” “学校已经和沿途的生产队打好招呼,天色已晚可以在生产队的社员同志们家借宿。” “接下来我说的话请同学们牢记于心——” “一:仅借宿,不可以吃拿社员同志们家里的食物,一切所需食材由大队带队老师统一在沿途县城供销社以及生产大队下伸店凭票购买。” 粮票肉票这些在出发前两天每个班级的同学已经提前定量上交,这个他们心里也清楚。 “第二:纪律问题。一旦有发现违反学校规章制度、扰民、不听从带队老师指示的,直接开除学籍退回原籍。” 新生们一片哗然,没想到会这么严厉。 苏娉背着装换洗衣服的布袋,上面还绑了床毯子,她左手提着脸盆搪瓷杯,右手拎着行李袋。 里面装的是中药材和小铲子,不重,行李袋里面很空,她特意留出来沿途挖草药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学校里跟着出操,她身体好了很多,以前蹲一会儿就会觉得头晕目眩,运动一下就喘不上来气,现在经常在药材基地蹲着挖草药也没有什么不适。 忽然想起在大院时,他说的那句—— 你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她收敛思绪,安静地站在队伍里,认真看着台上。 “第三件事。”主任笑了一下:“祝你们一路顺风。” “出发!” 随着一声轻喝,每个队最前面的那个同学的扛着红旗往校园外走,他们是分批出发。 苏娉她们中医系是最后开拔的。 夏莹还有她们宿舍另外两个女孩紧紧跟着她,苏娉为人温和,和她们关系都很好,平时有什么也都一起分享没有藏着掖着怕你学了去,她们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儿。 北城军区。 两位老人大袋小袋在传达室门口转悠,老爷子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小,但是走起路来步伐矫健。 “老婆子你先坐这儿,我问一下问口这位小同志。”他们从东南那边过来,从火车到客车转了好几趟才到这儿。 老爷子扯过旁边的布袋子,让老伴坐着等他。 老太太摆摆手:“不用管我,你去问问,我这心里急得呀。” 上个月收到儿子寄来的信,她也没怎么在意,家里农忙,儿子在军区能有什么屁事儿,翻来覆去不就是那两句娘您好,注意身体,给您寄了钱票。 当时就扔枕头底下,去田里干活了。 没办法,不识字啊。 等那一阵忙完,找村上识字的教书先生一读,好嘛,出大事了。 老两口连忙找大队开了介绍信,买了火车票赶过来,倒了两天的车,这老胳膊老腿都快废了。 老太太锤着腿,坐在布麻袋上,看着老头子继续在传达室门口晃悠。 “我眼都晕了,赶紧问呐!”给老太太急的不行,口干舌燥的。 老爷子这才走到窗口边边上,踮脚探头问:“小同志,请问沈霄是不是在这个部队啊?我是他爹,我能进去不?” 背着枪的小战士从门口出来,“大爷您好,您是过来探亲的?有介绍信吗?” “有有有。”老爷子赶忙从衣兜里摸出皱巴巴的一张纸,布满老茧的手掌把它熨平:“在这呢。” 小战士接过一看,有生产队大队长和党支部书记的签名,还有一个戳。 他点头:“您稍等,我打电话问问。” 没过多久,小战士又出来:“老爷子,沈军长在外执行任务,沈青雪同志说他中午会回来,您自己先去军属大院可以吗?” “成,我们直接走进去就行?在哪边啊?” 他在外面瞅了一下,里面可不小。 “您稍等。”小战士又喊来一个战友,“这位大爷是沈军长的家属,来探亲的,你给送到军属院去。” “是。”另外一个军人上前帮忙提行李,“您二位跟我来。” 老太太揉了揉腿,颤悠悠扶着自家老头子的胳膊跟上去:“麻烦你了啊小同志。” “应该的,为人民服务嘛。” 二老跟着军人四处绕,期间战士还不忘提醒他们:“那边是军事禁区,您平时出来散步或者去食堂,可千万别往那儿去。” “去了会怎么样?”老爷子好奇道。 军人但笑不语。 老太太连忙扯他衣角,“你这嘴巴就是闲的,这事儿是你该问的吗?听到小同志说的话了没,老实待在家里,别给部队添乱。” “一点觉悟都没有。”她嘟嘟囔囔骂了半天,老爷子不敢吭声。 “到了。”军人把他们的行李放在栅栏门外,“门应该没闩。” “哎呀,麻烦你了,要不进屋坐坐喝口水?”老太太笑容可掬。 “您客气了,我还有任务,不打扰了。”说完,他就往来时的方向走了。 老爷子慢悠悠说:“老婆子,这是部队,可不是生产队的左邻右舍,人家同志哪能随便去你家喝茶,人家有纪律的。” 老太太瞪他一眼:“还不把门闩打开?” …… 沈青雪中午从食堂提了饭菜回来,看到门口的大袋小袋,想到爷奶来了他有些头疼。 老太太嘴碎,老爷子也喜欢附和,偏偏就他一个人在家。 在门口踌躇半天,他还是抬脚进去。 进了客厅就听到电视机响,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让老爷子给她按腿,完全没有之前在军区门口那股焦急劲儿。 “爷爷,奶奶。”沈青雪放下饭盒,“咱先吃饭,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老太太本来憋了一肚子火要对儿子撒,但是看到孙儿这张脸,忍了半天撒不出来。 她的孙子都是宝贝疙瘩,跟儿子完全不能比。 手肘杵了杵旁边的人,示意他开口问。 “青雪啊,饭不着急吃。”老爷子本来想歇会儿,老太太一个横眉他又继续捏:“我跟你奶奶前两天看到你爸写的信了,上面说娇娇不是咱们沈家的姑娘,爷爷有些糊涂,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沈青雪揭开铝饭盒的手稍微停顿,随后又去厨房拿碗筷,过了会儿他拿着铝饭盒和碗筷走到二老面前,给他们装饭—— “娇娇确实不是我们沈家的女儿。”他把碗筷递给奶奶,又开始装另外一碗:“当年娇娇的生母去西北插队的时候和当地农户家的儿子结了婚,后来拿到指标就回了城,才发现怀了孩子。” “臭不要脸!”老太太“啪”地一声把筷子拍茶几上,怒气冲冲:“你继续说!” “……”沈青雪整理了下思绪:“娇娇的生母叫叶惜,是北城本地人,她姐姐叶蔓在县医院上班,是妇产科医生。” “叶惜不敢单独抚养孩子,也不想再回西北跟以前的丈夫过苦日子,可又不忍心把孩子打掉,她姐姐就想了个主意,把孩子送人,她也能再嫁。” 老爷子皱眉:“一口气说完。” “叶惜嫌弃养孩子的那户人家穷,又看了上一位待产军人。” 沈青雪苦涩道:“您应该也猜出来了,就是我妈。” 提到这事,老太太忍不住沉默。 人家儿媳妇生产都要来照顾,她因为双抢农忙脱不开身,就没来。 所以心里一直觉得挺对不住林漪这孩子的。 “叶惜把她的孩子跟我妹妹换了,让那户抱养孩子的收养我妹妹。” “这事我们也是前两个月才知道。” “叶惜和叶蔓那不得好死的姐妹俩呢?搁哪儿呢?”老太太听完,搁下碗,撸起袖子就要往外走:“这么丧天良的事也能做出来,我非得弄死她们。” “县医院的医生是吧?我去找她们医院领导去,都抓去蹲大牢!” “我就说沈娇长得不咋样,不是我们沈家的种,我们沈家的孩子长得多俊呐,看看你大哥再看看你,水灵灵的。” 老爷子生怕被落下,顾不上吃饭:“我去报公安!” “爷奶!”沈青雪赶紧去拽住他们:“别忙活了,人都在里面蹲个把月了。” “啊?”老太太把甩飞了的鞋子又重新穿上,坐回沙发上:“算你们做了件正当事。我那孙女呢?” 她手指勾着布鞋后面,脚踩进去,动了动。 “在北城大学读书,中医系。” 老太太一拍大腿:“真出息,咱们家以后有个大夫了,我也不用走那么远去镇卫生所了。” 老爷子心想谁让你跟大队的赤脚大夫不对付啊,本来看病大队都给报销,有个头疼脑热找赤脚医生拿几粒丸子吃了就好了。 现在去镇上又远又麻烦,只能硬挨着。 “那沈娇呢?她妈抓进去了,回她爹家了?她爹不是农户家儿子吗?搁大西北垦荒去啦?” 老太太只见过沈娇两面,就记得这孩子长得不咋好看,经常缠着她妈撒娇。 听老太太这奚落的语气,沈青雪就知道她对沈娇感情不深。 “也在北城大学读书,外语系,她亲爸是中医系的老师。” 老太太“噢”了一声,丝毫不在意农户儿子怎么突然成了老师:“她户口转出去没,别搁家里碍眼。” 见小孙子半天没吭声,老太太眉毛倒竖:“你们不会没这打算吧?你爸脑子被驴踢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冤大头给人家养闺女,现在还舍不得了?蠢货!” 她在桌下踩了脚老头子,不满道:“你们沈家的人是不是都缺根筋啊?” 老爷子呲牙咧嘴收回脚:“青雪啊,你爸啥时候回来啊,让他赶紧把那闺女的户口迁走啊,人家不是有爹吗?眼巴巴凑上去干啥啊这是,咱们家亲姑娘户口落在哪儿?那对抱养孩子的夫妻家里?” “得赶紧迁回来认祖归宗啊。” 沈青雪又陷入沉默,过了好半天才艰难道:“爷奶,妹妹因为我的原因,生出来后身体不太好,那对夫妇怕养不活,把她丢了。” “那那那……”老太太气得直哆嗦,说话都不太利索:“那我家孩子现在怎么到北城大学去了?她被哪户人家带回去了?咱去上门磕头,感谢人家!” “老头子,把我们带来的鸡蛋和咸菜还有饼子拎上,我们现在就去!” 她浑身都在发抖,眼角湿润,呼吸都不匀。 老爷子赶紧给她顺气:“去去去,咱马上去!青雪你给爷爷带个路,你爸妈啥时候回来?到时候让她们再去一次。” 沈青雪赶忙去扶:“捡到妹妹的人家也是咱们军属大院的,男同志是位姓苏的团长,女同志是军医,待妹妹很好。我爸已经和人家商量好了,沈娇的户口迁出去,也不准再住在家里。妹妹的户口留在苏家,不强求她迁回来。” 老太太止住眼泪,挣脱他的搀扶:“青雪啊,你告诉奶奶,你妹妹是不是不愿意回来?还是你们做了什么伤她心的事了?” “刚才奶奶说要把沈娇户口转出去,你半天不吱声,舍不得了?” 见他不说话,老太太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亲疏远近不分呢!那可是你一奶同胞的亲妹妹!孩子,你怎么就不清醒呢!” “你爸也是这么想的?”老爷子一边劝慰老伴一边开口:“要是这样你们爷俩都把姓改了,别姓沈,说出去丢人。” 谁家会把别人的孩子当宝,自家的不管不顾?更何况还是故意换了孩子,要不是这个苏家,小孙女指不定命都没了。 沈青雪羞愧地低着头,任由他们骂。 而苏娉她们,跟着带队的老师一上午走了八公里。 不怪她们速度慢,除了背的东西多走不动,还有就是带队的老师专挑山上的羊肠小道走,拍着胸口说这是近道。 结果别的队伍没影了,她们还搁这儿转呢。 刚出发的时候夏莹还是热血沸腾的,走了一公里心拔凉拔凉,到现在已经心如死灰。 “阿娉,咱们这回真垫底了。”她苦着脸,惆怅道。 苏娉也有点走不动了,但是不敢掉队,只能停下来喘口气又走。 “再坚持一下,”她调整气息,抬头看了眼渐烈的太阳:“差不多中午了,应该会停下来休整。” 果然,她话音刚落,带队的老师就招手,扯着嗓子大喊:“晌午了,都停下来,先把饭给做了。” 他们野外拉练没有带干粮,这一餐是食堂分发的食材,到了下一个地点就得由老师去供销社买米买菜了。 同学们都松了口气,纷纷把身上的东西卸下来。 男同学开始垒土灶,捡柴火,女同学找附近的小溪清洗食材。 苏娉坐在石头上歇了会儿,也跟着去帮忙。 夏莹比她身体好,没怎么歇气就跑去垒灶了。 他们人多,得分开煮。 锅也没带,用脸盆支在灶上,加点水煮开,放萝卜白菜土豆,又扣扣搜搜滴一点油,加点盐,筷子拌两下。 苏娉拿出搪瓷杯,夹了块红薯和土豆还有萝卜,蹲在小溪旁边吃。 夏莹也跟过来,上午走了这么远,现在吃嘛嘛香。 她端着搪瓷杯,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阿娉啊,你说这溪里有鱼虾吗?咱中午能不能加个餐?” 苏娉注意力都在溪边的植物上,她随口道:“应该有吧,这个季节的水很凉,你别下去。” “知道知道,我就盯会儿看有没有。” “有什么?”带队的老师于原慢悠悠走过来。 刚吃完饭,也不着急赶路,得让学生们休整一下。 他们中医系的同学按理说体质不算差,每个星期都会有老师带着去山上挖草药,有些珍贵罕见的草药长在悬崖峭壁上,他们都得试着去摘。 不能什么都依靠老师。 “于老师!我在看鱼呢。”夏莹放缓了声音:“我看到了。” 于原也是个好动的,不然也不会带着学生在山林里乱窜:“我看看。” 他也希望能抓两条鱼打打牙祭,就手里这点肉票每个人碗里能分到点肉沫星子就不错了。 这一路上学生们也累了,得补充点体力。 他脱了鞋子弯着腰凑过去一瞧,好嘛,寸长的鱼成群在石头边游。 估摸着自己是捉不到,跟两个女孩说了一句“别出声”后,他鞋子也不管了,去喊那些男同学过来。 夏莹吃完一抹嘴,见好友盯着溪边草丛看,纳闷:“阿娉,你在看啥啊?” 苏娉放下手里的搪瓷杯,从脚边的行李袋里拿出小铲子,眉眼弯弯:“好东西。” “哈?”女孩也起身跟过去,想到溪里的鱼,脚步还是轻了些,“什么好东西呀?” “你看看,”苏娉稍微侧身:“能认出来吗?” 眼前的植物顶端有红色的花蕊和花丝,绿色的叶子像宝塔一样往旁边伸展。 夏莹下意识去摸挎包里的笔记,嘴里嘟囔:“这个好像记得啊,又有点想不起来……” “七叶一枝花嘛。”于原瞥了一眼,撸起裤管下水:“又名重楼,看这年份得有三年了吧。” “苏同学,是你发现的?来,同学们说说七叶一枝花主要的药性。”每到和中医药有关的事,他都自动忽略其它的,也不说声音小点别惊扰鱼了。 “微苦,性微寒,归肝经。” “清热解毒,凉肝定惊。”有男同学抢答,说话时眼疾手快捉了条鱼。 “解蛇毒。”这是夏莹。 “还有呢?” “消肿止痛,化淤血。”小姑娘嗓音温软,小心翼翼地把草药的根茎全部挖出来。 第37章 “不错不错,这一个多月没白学。”于原满脸欣慰,看到有鱼从腿边游过,弯腰去捉,结果扑了个空。 笑容渐渐凝固在嘴角。 旁边男同学们手里都有鱼,有手巧的已经编了小竹篓来装。 苏娉仔细的清理泥土,摘了叶子包着收到行李袋里。 谁挖的谁收着,再稀罕的药材于原也不会跟学生们抢,反而挺乐意看她们辨别各种中草药。 有什么比看学生长进了更快乐的事呢? 没来捉鱼的不用老师提醒,主动把土灶清理了,火星就地扑灭,拎着用来做饭的搪瓷盆去溪边洗刷。 被火熏了一通,盆底都乌漆麻黑的。 一点半,他们也歇的差不多了,把水壶灌满,又重新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之前嘴里抱怨的同学在看到沿途各种野果后,瞬间回血,于原随手摘下一个不起眼的果子在衣袖上擦了擦,“嘎吱”咬着——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走这儿了吧,都是中医系的,简单的野果辨别还是没问题,别的系老师压根不敢往这边来,就怕学生贪嘴有个万一。” “咱们中医系就没这么多事,不过你们还是得注意下,别犯低级错误。” 说着,他又摘了一个:“还有啊,别吃撑了,四点咱们在岔路口和另外一支小队汇合。” 对于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能遇上,没人说得清,也没几个人相信。 他们已经是最慢的了吧,其余的小队已经走了很远了。 于原也不在乎他们的质疑,身上背着被子和布包,脖子上挂着水壶,腰上还有个学生织的小竹篓,里面是已经嗝屁了的鱼。 他左手杵着根不知道从哪捡的木棍,右手到处摸野果吃,路过的地方都被薅了一把。 老师随意懒散仿佛郊游的模样,也让后面的同学们放松心神,说说笑笑,不自觉跟紧了于原的步伐。 随队的老师暗笑,于原这小子以前可是部队里退下来的,看似轻松随意,实际很有节奏,这样不容易让学生们疲惫掉队。 也没有耽误去下一个地点的时间。 在看到路边有中草药的时候,师生们纷纷停下脚步,把草药采了再走。 当然,又是一番问答。 苏娉吃了个野果,顿时口舌生津。 小道快看到尽头的时候,她多摘了些收到提着的行李袋里,下一段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这两个半小时轻轻松松过来了,因为气氛好,他们也没觉得累。 岔路口还真有一队师生,是外语系的,他们也是刚到,看到有中医系的徐徐而来就在原地等着。 外语系解放军颇多,见中医系有女同学筋疲力竭,他们纷纷上前帮忙拎东西。 中医系的老师和外语系的老师聊了几句,原地歇了会儿喝了点水,又继续往前走。 他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生产队。 差不多到了两城交界的地方,北城大学本来就挨着这边,真要算下来他们一天也没走多远。 天边火烧云绚烂多彩,远远就听见有嘹亮歌声传来—— “一颗红心向着党,忠于祖国爱人民~” 夏莹摸了把额角的汗,展目远眺:“是宣传队的!” 宣传队这一路上唱歌打快板说小曲儿,因为她们没跟上,也就没听着。 苏娉也听到了,她笑着点头:“今晚应该就是住这儿了。” 眼前除了麦田就是低矮的土砖房,到处写了标语。 正好赶上生产队散工,于原他们找到大队长说明情况,生产队的大队长和书记立马就按照人数给她们安排好了。 苏娉和夏莹分到了一户三口之家。 “同志,你们随便坐,我去拾掇一下炕。”女主人很热情,一个劲地要往她们手里塞地瓜干。 “谢谢您同志,这些我们不能要。”苏娉连忙把地瓜干还回去:“我跟您一起去整理吧。” “这怎么使得,你们都是大学生哩,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我来就成。” 苏娉摇头笑,跟着女主人进了屋子帮忙。 从女主人口里得知,她姓王,男人姓杨,前段时间刚分家,带着孩子住在这儿。 她家除了厨房和堂屋,还有两个空房间,一个是苏娉和夏莹住,还有一个是外语系的两个年轻男同学。 和苏娉聊了一会儿,她说:“还没吃饭呢吧?正好我要去做饭,咱们一块儿吃。” “不用了王姐。”苏娉搁下毯子,连忙摆手:“我们等会儿会和同学老师一起做饭,您不用管我们。” “这哪成啊,你们走了这么远来到我们大队,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睡觉,我们大队虽然穷,地瓜土豆还是管够的。” 苏娉有着招架不住,好在夏莹也跟了进来,她把被子放到炕上,笑嘻嘻说:“王姐,您真不用忙活,我们出发的时候主任说了,要自力更生,您就让我们自己来吧。” 王姐实在拗不过她们,只好说:“行吧,要是晚上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找吃的,我给你们热在锅里。” “诶,好。”夏莹嘴上答应,却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动。 跟被发现了退学无关,王姐家一看就知道平时也没吃过几餐饱饭,刚才蹲门口自己玩那孩子,瘦得让人心疼。 她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知道吃不饱饭什么滋味。 以前小时候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她妈娘家的亲戚总是过来,妈妈又抹不开面子赶人走,想着他们来一趟也不容易。 只好到处借米凑一顿饭给客人们吃,等他们吃饱喝足走了,她只能在锅里铲铲看有没有剩一点锅巴。 可惜他们吃得太干净,啥也不剩。 苏娉捏着被角,抖了抖:“莹莹?” “啊。”夏莹回神:“我在想待会儿会有啥吃的。” 于原他们没打算去供销社买菜,直接用粮票和社员们换点土豆地瓜,在村上空置的知青点用原先的灶台做饭。 苏娉她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也过去帮忙。 有住在隔壁领居家两个外语系的姑娘也结伴走了出来,和苏娉她们以及另外两个当兵的碰上。 几个同学互相熟悉了一下,一起往知青点去。 吃完饭回来已经是七点半了,苏娉坐在炕上,用消毒过的针把脚上的水泡挑了。 她皮肤非常白,被鞋子磨红的地方特别明显。 夏莹看着都心疼了,“阿娉,你这皮肤太娇嫩了,我脚上都是老茧,磨惯了也没怎么觉得疼。” “没事呀。”苏娉示意她坐到旁边:“走了这么远的路你脚上应该也有水泡,你先躺会儿,烧了火炕很舒服,等下我帮你处理。” “不用,”夏莹边说边往炕边走,脱了鞋袜:“我一般不会磨出水泡的啦,皮糙肉厚……” 说到一半,她说不出口了。 脚趾旁边好几个水泡,仿佛在明晃晃的嘲笑她。 夏莹顿时沮丧沮丧:“我来学校怎么还退步了呢,以前在家翻山越岭到处挖野草也不会怎么样。” 苏娉没有说话,认真给针消毒,俯身。 神情细致,挑着女孩脚上的水泡,放出组织液。 她是远山黛眉,眼睛很清澈,眼尾略微上扬,睫毛纤长。 因为煤油灯被风吹着晃个不停,灯影在她脸上摇曳,忽明忽暗。 看着她小巧的耳垂,以及耳尖那点朱砂痣,夏莹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好美啊阿娉。” 苏娉茫然抬头,漆黑的眸子带着一丝怔然。 她长长的乌发散落在腰间,穿着一身棉麻长袖衣裳,整个人温而软。 明眸善睐,勾人不自知。 太纯了。 夏莹蓦然叹了口气:“可惜哟,我不是男孩子,不然一定为你神魂颠倒。” 苏娉抿唇笑:“你也很好看呀。” 弄完所有的事,她吹灭煤油灯。 大半夜,炕越烧越热,夏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嘴里嘟囔着坐起身:“怎么跟烙饼似的。” 苏娉睡眠浅,有点响动就揉着眼睛起来了。 “怎么了莹莹?”还是半睡半醒间,语气不自觉带点娇嗔。 “太热了,你不热吗?”夏莹以手为扇不停扇着,惊奇地看着旁边的女孩。 “不热呀。”苏娉又躺下来,翻了个身背对她,捂紧被子:“你早点睡,明天又要长途跋涉了。” 说起这事夏莹更烦躁,心里那把火愈烧愈烈,又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看到女孩的纤细的背,她忍不住说:“你这也太虚了啊。” 这么热竟然没感觉。 外面还是凉快,就是挺冷的。 夏莹站了会儿刚想回去,就听另一间屋子响起脚步声,紧接着跑出来一个着急忙慌披外套的男人。 看到她,男人喜上眉梢,语气急促道:“同学,我记得你说你们是中医系的?跟我一起的那个好像发烧了,还一直咳个不停。” “我给他盖了两床被子还说冷,一直发抖。” “能不能麻烦你去给他看看?” 因为动静大,他把王姐杨哥都吵醒了。 “怎么回事?”王姐从屋里出来,询问:“你们是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就是我们有个同学发烧了,这位女同学是我们学校中医系的,想找她先帮忙看一下,我去找中医系的老师们!” 男人说着就往外走跑,头也不回:“同学,麻烦你了!我很快就回来。” 夏莹回神,知道这事拖不得,赶紧去看看情况。王姐和杨哥的瞌睡也醒了,连忙跟过去。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夏莹也是刚进中医系没多久,学的都是基础知识,药的种类都没辨全乎呢,看着炕上抱着被子还一直咳嗽喊冷的同学,她当机立断,跑去找苏娉。 阿娉家里很多医生,家学渊源,她最起码比自己厉害。 苏娉已经被吵醒了,她刚走到门口就对上要冲进来的夏莹,两人撞了个满怀。 来不及呼痛,夏莹拉着她的胳膊:“阿娉,你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中医系的老师们也跟着报信的学生往这边赶。 苏娉坐在炕边,先是观察他的症状。 这位同学神智还算清醒,捂着两床棉被睡在炕上也没发汗,就是一直发抖咳嗽。 碰了下他的额头,很烫。 苏娉温声问:“同学,你能说出来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浑身……浑身都痛,冷,很冷。” 苏娉点头:“手伸出来可以吗,我切下脉。” 棉被里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苏娉手指搭上去。 浮紧有力。 又看了下他的舌苔,她心里大致有数了。 “这是感染了风寒邪气。体痛、呕逆、脉阴阳皆紧者,名为伤寒。” 后面这句话是伤寒论里面的,夏莹也听过。 “那应该怎么开方子?”问完以后才后悔,能看出病症已经很不错了,方子还得老师们来开才行。 她们背对着门口,看不到刚要踏步进来的老师。 于原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稍静片刻。 根据那位男同学的描述,他已经知晓这是太阳伤寒证。 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病,他想听听这位苏同学怎么说。 毕竟她在中医系也算是小有名气,深得各大老师教授青睐,就连徐思远提起她也不由点头。 倒要看看她有出多彩。 “……我想想。”苏娉心里也有些紧张,她是头一次给人看病,想起以前外公跟她说过的病例,心下思衬片刻,她调整了一下剂量:“杏仁十二克、麻黄九克、桂枝六克、炙甘草三克,煎水服用。” “不过要让老师看过才能抓药。”她摇头说:“我没把握。” 第38章 门口几个老师相视一眼,纷纷点头。 麻黄汤可以发汗解表,宣通肺卫,畅达阴营,使寒邪从汗外出。 而且这位苏同学用的麻黄剂量高于桂枝和甘草,足见她功课扎实。 “不用问了,”于原脸上笑意吟吟,跨过门槛进了屋:“就按照这个方子煎药,不过有一点要注意,先煎麻黄去上沫。” “老师。”苏娉听到声音,连忙从炕边站起来。 “老师。”夏莹和炕上发抖的同学也跟着喊。 “嗯,还认得我是谁,看来精神不错嘛。”于原笑着调侃,走到炕前切个脉,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苏同学的诊断也没错。 他还不忘表扬苏娉:“不愧是我们中医系的出类拔萃的尖子生啊。” 苏娉被夸得有些脸红,抿唇一笑。 于原就喜欢这种聪明有胆量的学生,刚才换了别的药学系学生来,不一定敢确认病症开方子。苏娉不仅能说出病机,还能对症下药,并且没有托大,知道让老师先过目。 他对这样的学生十分满意,这位苏同学基础扎实,估计已经超过其他同学很远了。 月底考核去东城大学交流的名额每个系有三个,另外还有三个老师有举荐名额,他心下已经有了决定。 “苏同学夏同学,你们是中医系的,煎药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于原安排下去,他望向苏娉的目光越来越满意。 “好。”两个女孩点头应下,苏娉跟其余的老师打过招呼,出了屋子回房去拿药材。 看她睡眼蒙胧,夏莹主动揽过煎药的事,“反正我也睡不着,你先去睡吧,好好休息,不然明天体能又跟不上。” “我跟你一起吧。”苏娉已经跟王姐打过招呼了,借用她家的厨房。 “不用不用。”夏莹直接把她推出去:“你放心交给我,煎药我还是会的。” “那我就去睡啦?”苏娉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一步三回头。 “赶紧去吧!”夏莹见她这样忍不住笑出声,等她走了开始煎药。 苏娉是真的累了,本来体质就不如其他同学,今天又走了这么远,再加上于老师是个好动的,带着同学们抄羊肠小道走近路不说,还漫山遍野挖草药摘野果。 躺在床上她很快就昏昏欲睡,睡过去之前还想了一下为什么外语系的同学会跟他们差不多一样的速度到岔路口,按理说外语系的军人比较多,这个前进速度不应该。 好像在知青点吃晚饭的时候又听到谁说过外语系这批人是因为帮路过的生产队收苞米才会拖到这么晚,完全想明白后,头一歪,睡着了。 翌日清晨,在院子里洗漱的时候她问夏莹:“外语系那个同学怎么样啦?” “喝完药出了身汗就没烧了,我出来的时候看到他俩已经收拾好东西去知青点帮忙做早饭了,看样子没什么事,就是步子有点虚。” 说完,还不忘感慨:“所以说当兵的身体就是好嘛,要是搁咱估计还躺床上呢,更别说去帮忙了。” 苏娉弯唇笑,她拧干毛巾擦了把脸:“我们也去帮忙吧,先去收拾东西,待会儿走的时候跟王姐杨哥打个招呼。” “行,都听你的。” 拣好行李,苏娉留了些常见的药材在桌上,例如甘草当归之类的,这些王姐肯定都认识,也能用得上。 “莹莹,好了没?”她把绑好的毯子又背到背上,左手拎着行李袋,右手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是脸盆搪瓷杯这些东西。 “好啦!走吧走吧。” 王姐和杨哥都去生产队上工了,孩子在村上完小读书。 把门都关好,她们往知青点那边走。 现在天气寒冷,到处萧条灰败,树上都光秃秃的。 在知青点吃完早饭,把地方打扫干净,跟生产队队长打了声招呼,队伍又继续出发。 有外语系的同学帮忙拎行李,还有宣传队的同学唱快板以及革命歌曲,他们浑身是劲,在中午时分就追上大部队了。 别的带队老师看到于原大袋小袋手里沉甸甸的,忍不住笑道:“我们是越走越轻,你们怎么越走越重了。” “喏,瞧瞧呗。”于原随手把行李袋往地上一扔,砸起一地灰尘。 这位老师还真打开瞧了—— 何首乌、黄精、金线莲、石斛、紫灵芝,什么都有。哪怕不是中医系的,这些常见的他也认识。 “这也是草药?”他手里抓着一把不知名的草,好奇道。 “野菜。”于原嘿嘿笑:“这一路上我们不打算买蔬菜了,随便挖点野菜吃吃得了,野菜营养很丰富啊。” “……下次看到有说一声,我也带学生们去挖。” “成啊。” “啊!!!”突然一声凄厉尖叫传来,两个老师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那边跑。 “怎么回事?!”于原嗓音大,穿透力强,还没到近前就听到他的声音了。 “老师,有蛇!”女同学们满脸惊恐,一直往后退。 “这么冷的天气哪来的蛇?”于原拨开人群进去,只看到快速溜进草丛的影子,而沈娇脸色苍白跌坐在地,捂着腿。 给她检查伤口,确实是毒蛇咬的,来不及细想,于原扭头喊:“中医系的!去把苏娉同学喊来,她那有一株七叶一枝花。” 同学们又手忙脚乱散开,让药学系的过去。 前面的队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休整完后继续前进,只留下外语系和中医系的。 “苏同学!”有跟苏娉同班的人在喊:“外语系有人被蛇咬了,于老师说你这有重楼,让你带过去。” 苏娉听到喊声,立马把自己装药材的行李袋提了过去,应声道:“来了。” 等她到了前面,才发现被咬的是沈娇。 只稍看了一眼,她把七叶一枝花拿出来,交给于原。 在刮蛇毒的过程中,沈娇神情痛苦,苏娉站在外围,淡淡看着,眼底没什么情绪。 “好了。”于原给她敷了草药,用绷带缠上,皱眉道:“你这不能走动,找个你们外语系的同学来背你吧。” 这才拉练第二天她就走不了了,接下来还有那么远的路,只能在镇上暂时安置她,然后去公社打个电话回学校让人过来接。 外语系男同学多,又都是部队里过来的,现在老师同学都在也没什么避讳,一人轮流背会儿也就这么走了下去。 徐思远带着另外一队中医系的同学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听到有人说外语系的沈娇被蛇咬了,他停下来,跟另外几个随队的老师交代一声,留在原地等她。 “这都立冬了怎么还会有蛇呢……”队伍中有人嘀咕。 而慢悠悠跟在后面的舒邰嘴角缓缓勾起笑容,他步伐轻松,跟旁边的同学有说有笑。 夏莹瘪嘴:“好不容易发现的七叶一枝花就这么浪费了,那个沈娇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阿娉,我真替你不值。”虽然她也知道是于老师开口要的,但就是觉得不舒服。 那个沈娇看起来太傲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之前在汇演台上还嘴甜得很,现在看来全都是装的。 “没事啦。”苏娉反而温声安抚她:“药材本来就是给人用的呀,给谁用都一样。”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嘛,长了张嘴巴不知道道谢,昨晚那两个外语系的男同学还帮我们提了一路行李呢,她就说句话怎么了。” “不过说来也怪,都立冬了怎么还会有蛇,难怪是蛇也知道她这人比较讨厌?” 听她嘀嘀咕咕碎碎念,苏娉失笑:“可能是出来寻找冬眠的食物恰巧让她碰上了吧。” “这样吗,好像也只这个原因才解释得通了。”夏莹没再想这件事,又叽叽喳喳和苏娉说上午听到的八卦。 苏娉笑容温和,时不时点头附和。 于原还特意放缓脚步跟她说了一下刚才的事:“苏同学,药材是你挖的,老师擅作主张这件事很不对,我跟你道个歉,到了下一个地方我再给你找一株。” “不用啦。”苏娉见他十分诚恳,不好意思道:“药尽其用是应该的,作为中医系的学生,我们应该帮助其他系的同学。” “你真是这么想的?”于原有些讶异,没想到小姑娘心思这么开阔。 “是,不敢欺骗老师。” “好。”于原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上笑容越发深刻,“不愧是我们中医系的同学,给我们系争光了,老师相信你未来成就一定不可限量。” 苏娉只是垂眸而笑。 下午四点多,沈霄风尘仆仆从边境回来,先是去司令部报告这次的战况以及伤亡情况,在汇报完毕后,回了军部。 屁股刚挨着凳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警卫员汇报:“军长,您父母昨天来探亲了。” “知道了。”沈霄按了按疲倦的眉心,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缓过神来,他拿起电话,给东城军区陆军野战团部拨了个号:“我找沈元白。” “参谋长,您的电话,北城军区的。” “好。” 身穿军装的男人大步从沙盘前走来,接过电话,嗓音清冽温和:“我是沈元白。” 第39章 “是我。”沈霄声音沉稳:“你爷爷奶奶昨天来军区了,应该是看到寄回去的信,有他们在,你妈妈和青雪不会有机会和沈娇接触。” 林漪快回来了,她虽然常年没有和公婆住在一起,但最是孝顺。 沈霄不忍心对她说重话,沈元白作为儿子也不能讲什么,她性子软,对沈娇这么多年的疼爱是真的,舍不得也是事实。 至于沈青雪,投入了那么多感情,一时断不清。 老太太说一不二,又最看重血缘,由她来搅和最好不过。 沈元白安静听着,过了一会儿,他问:“户口什么时候迁走。” “二十五号,学校放假。这段时间我在出任务没空,苏家跟徐思远联系过了,到时候一起去派出所。” “好。” “还有一件事。”沈霄语气平静:“陈家那小子月底要调去东城军区。” 听说是和他家老爷子博弈的结果,老爷子让他留在北城或者去西城,他要去守岛。 最后闹到不可开交,陈安国出面,劝老爹和儿子折了个中—— 东城军区。 老爷子想着东城军区上战场的机会也很多,便答应了。 他和陈焰爷孙俩人想要保家卫国的思想是一样的,但是他觉得保家卫国一定要真刀真枪上战场去厮杀,去血拼,用功勋章来证明。 而陈焰觉得在哪都是为国家做贡献,守岛也没有低人一等。 难免又是一阵刀光剑影。 沈元白听完颇为讶异,唇角笑容浅淡:“知道了,爸。” 他来东城军区也不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为放心。 毕竟妹妹在北城。 …… 下午六点,沈霄刚跨进客厅劈头盖脸就是一阵骂,老太太左手叉腰右手挥舞着锅铲,中气十足—— “沈霄你良心被狗吃了啊?!自家的孩子不要把别人家的当宝!脑子被驴被给踢了?” 沈霄脚步一顿,看了眼挨着沙发边边不敢吭声的爷孙俩,心下了然。 小儿子肯定是挨骂了,至于老爷子,应该是被殃及池鱼。 谁让这一家老小都姓沈,在老太太眼里就是打老爷子这儿出了问题,才会下梁不正。 “妈,”他解开军装外套的扣子,打开挨着墙的柜门,拿出木衣架把军装挂好:“您去楼上看了吗?” “嗯?”老太太弄不懂他什么意思。 “我没有不要自己的亲生女儿,楼上沈娇以前住的那间房已经腾干净了,行李也给她送去了学校传达室。” 老太太面色微霁:“那我孙女回来住哪?住她那间不得堵心么。” “您孙女住元白那间。”沈霄没说和苏家商量的结果是阿软愿意回来住就住,不愿意依旧留在苏家。 “那元白呢?” “住青雪那儿。”他又随手把柜门关上,只穿一件衬衫,去桌边提起暖壶倒水喝。 沈青雪傻眼了,下意识问:“那我呢?您要把我赶出家门?” “怎么会,你是我儿子。”沈霄喝了口热水,不咸不淡瞥了眼他:“你不是舍不得沈娇吗,住她那间房吧,摆设都没换过,睹物思人就没那么伤感了。” 他和大儿子从一开始就是坚定要让沈娇离开沈家,林漪骂他和元白是因为常年不在家和沈娇感情不深,虽然确实也有这一方面原因。 “爸,我不是……” 看这父子俩扯上了,老太太也懒得再听,只要儿子没犯糊涂就行,她继续回厨房炒菜。 “你不是什么?”沈霄重重放下搪瓷杯,桌板都跟着震了一下,他厉声道:“你看看自己最近成什么样子了!在部队训练也敢走神,回了家魂不守舍,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还有半点军人的样子吗?!” 沈青雪顿时脸色涨红,羞愧难当,想说的话卡在喉咙。 “青雪,”沈霄说:“你和娇娇相处了十七年,把她当亲妹妹,爸爸都知道,将近二十年,养只猫狗都会有感情。” “可你想过没有,当初受罪的是你真正的亲妹妹,你这么多年的愧疚补偿宠爱都用错了对象,享福的不该是她。”在妻子面前温言抚慰的男人,面对儿子却毫不留情。 “有些话我不能当你妈妈的面说,怕她承受不住,你过了年就十八了,大院里比你大一岁的那个陈家小子还有苏家的小儿子都已经当了好几年兵。” “你不再是小孩子了,儿子。” “军人应该果敢,最忌犹豫不决。” 留下这句话,沈霄去了厨房。 见小孙子垂头不语,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裤腿上,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爷爷知道,你这段时间心里肯定很难受,听说是你先发现这件事告诉元白来查证的?” 沈青雪无声点头。 “这不做的挺对嘛,你看看,你心里最在意的其实还是亲妹妹,不然当初就会按下这件事不吱声了。” 老爷子收回手,抠着脚丫子:“孙啊,你这孩子就是情感太细腻了,像你妈,爱瞎想。动不动就哭鼻子,这一点可不好啊。” “爷爷跟你说,这世上羁绊最深的是什么,血缘是不是?你看你哥是不是有什么事都会护着你,你也是哥哥,怎么就不护着妹妹呢。” “想明白没?”老爷子叹了口气,要给孙子擦眼泪。 沈青雪侧头躲开,瓮声瓮气:“我知道了爷爷。” “那间房您和奶奶去住吧,我睡书房。” “……” 苏娉她们下午就到了镇上,把沈娇放在招待所,外语系的带队老师给学校打了电话,让他们来接人。 留了个女老师在这看着,队伍又继续前进。 这一晚她们依旧借宿在沿途的生产队,烧火做饭都是外语系的同学包揽了。 外语系军人比较多,系里的女同学几乎是轻装前进,手里都不用提东西,所以除了累没什么大碍。 男同学就更不用说了,在部队徒步拉练家常便饭,压根不算什么。 别的系想来帮忙也心有余力不足,崴的崴脚,扭的扭伤,树枝划伤、擦伤摔伤,各种大小毛病层出不穷。 中医系忙得不可开交,于原以及其他的老师带着同学们上蹿下跳,到处都是草药味儿。 夏莹在捣药汁,她扭头跟苏娉说:“我怎么觉得于老师还挺高兴?” 苏娉认真观察了一阵:“是很高兴,都是现成的病例,能给我们系的同学练手,还能考验大家的应急能力。” “考验……”夏莹脑子里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她惊呼:“阿娉,月底那个考核不会从现在就开始了吧?!” “我就说,拉练怎么会让这么多老师陪同,一个队伍随行二十八名老师,他们是不是随时随地都在观察我们的表现和反应?” “应该是的。”苏娉打开行李袋,把这一路上挖的药材都拿了出来,特别是化瘀止痛的:“这次拉练除了磨练同学们的意志,还和月底的考核有关。” 夏莹嘴巴张了半天,快能塞下一个鸡蛋了,最后咬牙切齿挤出四个字—— “老奸巨猾!” 在极端疲惫下更能看出一个人的秉性,学校考核不仅仅只是能力,还有人品。 不过她想不通:“不就一个交流学习的听课机会吗?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这得什么课啊,听了就能茅塞顿开啦?不能吧。 “不知道哎。”苏娉也不太清楚,“我们先去给别的系同学包扎伤口吧。” “好嘞。” 她们在生产队休整一晚,第三天继续绕着北城走。 一直到十一月二十二号,才回到学校。 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有受不了这个苦装病的,也有临阵脱逃要回家的,甚至有起哄闹事怂恿同学们不继续拉练的。 这些都被随行的老师一一拿笔记下,他们刚进校区,循着广播的声音在操场集合时,老师们手里的本子也纷纷递给了副校长温如许。 站在主席台上,身穿青布长衫温文儒雅的银发老人翻看着手里的小本子,随后又把目光落到操场上东倒西歪神情疲惫满身泥污的同学们身上。 这些同学有年长的,也有年幼的,他脸上温润的笑容不变,合上本子。 “同学们,辛苦了。”他嗓音轻缓:“欢迎回到北城大学。” “学校给大家准备了热饭热菜,从现在开始放假一天,同学们可以分批去食堂吃,吃完了好好休息,养养精神。” 同学们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队伍中传来阵阵欢呼。 “还有一件事。”温如许笑道:“请接下来念到名字的这些同学出列。” 同学们摸不着头脑,被点到名字的也照做。 看着操场前站着的一百三十二人,温如许遗憾道:“你们吃完饭,洗个澡,收拾东西,回原籍吧。” 全场静寂无声,似是不敢相信从这位温润如玉的老校长嘴里说出的话。 回原籍……这不是强制退学吗? 很快,寂静被打破,操场上一片哗然。 去食堂的路上,同学们都无精打采,蔫头耷脑。 一是因为累,二是北城大学校规过于严苛。 他们心有戚戚。 “阿娉。”夏莹却没有陷入这份沉默,她自问没有违反任何一条校规,中医系的同学们也没有一个被退回原籍的,所以语气很轻松:“你猜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谁呀?”苏娉顺着她的话,问道。 “沈娇。” “这不稀奇呀,”苏娉笑了下:“她肯定比我们先回来。” “不是,我看到她跟一个男同学往花坛那边去了。”夏莹神秘兮兮道。 苏娉无奈,眉眼疲倦:“你要去看呀?我不想去,我想回宿舍。” 第40章 花坛边上,有同学从这过去,看到舒邰,笑着打招呼:“在这请教沈同学问题吗?” “是啊,”舒邰笑容清朗,一双黑眸像是被水洗涤过,清澈见底:“沈同学在外语系是出了名的勤奋好学,有些语法我不太明白,想问问她。” 路过的同学也没说什么,向学习好的同学请教问题很常见,只是沈娇最近好像不太搭理人,他可能要碰钉子了。 不过这俩人不是一个班的,也不知道舒邰怎么会想到向沈娇请教。 大家都赶着去吃饭,也没空多问。 等这边几乎没什么人了,沈娇才冷着脸开口:“你刚才说上次野外拉练是你扔的蛇咬我?” 她想不通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真做了还说出来,不怕她去老师那儿揭发吗? 学校校规很严苛,犯了错误就可能被退学,更别说这种故意伤害同学的。 要是被退了学就会回原籍,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在学校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不能理解。 “对,是我扔的。”舒邰坦然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啊沈娇。” “为什么?”沈娇表面镇定,实际拳头已经攥紧,眼底几欲喷火。 她也是这两天才想通,野外拉练和月底的考核有关,而她因为受伤错过去东城大学听课的机会。 “为什么?你不应该问你自己吗姐姐?”舒邰唇角笑容恶劣:“你要是在沈家待一辈子或者老老实实跟着徐思远过,我也懒得找你麻烦。” 称呼一出,沈娇就知道他是谁了。 “因为你,妈妈和大姨进了监狱,她可真是爱你啊。” “以前为了你把别人家的孩子换了,现在为了你的户口又跟我爸闹翻。” 舒经业差点就进去了,最后是舒老爷子一个人扛了下来,他爸也被工厂停职接受审查。 而他因为是在这件事发生以前进的学校,受影响不大。 除了放假回去被人嘲之外。 沈娇算是弄明白他要干嘛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怪自己,所以要报复。 …… 半个小时后,沈娇伤没好,她一瘸一拐去食堂吃饭。 想到刚才舒邰说的“这只是开始”,心里憋屈又愤怒。 本来想去找老师说,转念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有证据,也没有目击证人,说了舒邰也不会承认的。 再者她也不想让学校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亲妈进了监狱。 端着铝饭盒过来,食堂里已经没有空位,见苏蕊一个人坐在角落,她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苏蕊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你看什么?!”被她怪异的眼神刺激到,沈娇再也忍不住。 在她眼里苏蕊就是班上最不起眼的那个,平时也不怎么作声,存在感很弱。 “看你啊。”苏蕊抬头,看到她满脸怒容,忍不住讥笑:“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是文艺汇演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主持人吧沈娇。” “你的一切都是偷来的,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沈娇脸一阵青一阵白,还没说话,就听她又开口:“对了,忘了恭喜你,虽然失去了哥哥,但又有了弟弟嘛。” 苏蕊笑得很开心:“你的大学生活肯定会很精彩吧,沈同学。” 沈娇瞳孔骤然一缩。 她和舒邰在花坛那儿的针锋相对都被苏蕊听到了?! 很快到了十一月二十五,学校放假的日子。 照例四天假,然后回校考核专业能力。 苏策早早就骑着自行车来学校外面等,沈家人也出现在校门口,等徐思远和沈娇出来,处理户口的事。 “妹妹!这儿这儿~”看到熟悉的纤弱身影,苏策坐在自行车上咧着嘴挥手。 “哥哥。”苏娉弯眸回应。 她只提了一个行李袋,看起来也没多重,苏策接过来放在前面的横杠上面,等她坐上后座,用力一蹬开始往军区那边骑。 期间苏娉对上沈霄和沈青雪的眼神,也只是侧头看别的地方,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看到儿子有些怅然的神情,沈霄语气平稳—— “难受?” 沈青雪犹豫片刻,还是坦诚点头。 他捂着心口,神色痛苦:“这里闷得慌。” 沈霄又看了眼远去的自行车上的背影,他说:“先把这件事处理好吧,别再让你妹妹失望了。” 因为早就去公安局那边说明了情况,相关的资料也带齐了,户口的事办得很顺利。 沈娇的户口从沈家迁了出去,跟徐思远的落在一起,成了她以往最看不起的农村户口。 没有城里的供应粮,以后只能紧巴巴地吃着徐思远那一份。 “……爸爸。”强装镇定的沈娇在沈霄转身要走得那一刻终于绷不住,捂脸痛哭。 沈霄回身,看着她脆弱无助的样子,叹了口气:“娇娇,这才是你原本应该过的生活,以后好好跟着你爸爸学习,希望沈家这些年在你身上的教养没有白费。” 公安局盖了章,沈娇已经正式改名为徐娇。 她以往只觉得大哥绝情,爸妈还有二哥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可二哥现在直接侧开脸不看她,爸爸也不要她了。 妈妈更是宁愿去偏远的地方汇演,也要躲着她。 沈家是真的不会再要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崩溃大哭。 沈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他摇摇头,跟徐思远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小儿子出了公安局。 远在东城军区的沈元白收到弟弟发来的电报,回了三个字—— 已知悉。 容岚本以为女儿经过这次野外拉练身体会亏虚很多,给她准备了很多温补的药材,还在灶上给她煲了汤,就等着她回来喝了。 看到精神头不错的女儿,再一把脉,她傻眼了。 “囡囡。”容岚不敢置信:“你是吃了什么药吗?怎么身体状况比以前还要好一些。” 虽然看起来瘦了,但她是真的在好转,这让容岚又惊又喜。 “没有。”苏娉摇头,温声道:“妈妈,我以前可能是真的缺少锻炼,这次拉练虽然累,但是我觉得状况很好。” 不是体力方面,而是精神状态。 容岚见她是真的状态不错,若有所思:“以前可能是我们太小心,怕你吹了风怕你晒了太阳,也怕你磕着碰着,这样反而对你不好。” “妈妈。”苏娉上前揽着她的胳膊,顺势靠在她肩上:“您都是为我好,我知道,如果不是您以前的小心呵护,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可能连学都上不了呀。” 她小时候身体是真的差,容岚和容老爷子还有她的小姨为此操碎了心。 从小到大,她最熟悉的就是中药味,从一开始哭闹不肯喝,到现在面不改色喝下一大碗。 容岚看着别提多心疼了。 现在得知女儿身体好转,自然喜不自胜。 母女俩说了一阵悄悄话,最后还是苏策去厨房看到灶上的陶瓷罐子里的汤快烧干了,容岚才匆匆起身。 苏家晚上吃了一顿久违的团圆饭,一家人其乐融融聊天,得知沈家的举动后,苏娉没有吭声。 见女儿垂眸不语,容岚又扯开话题:“听说你们月底有个考核,要去东城大学交流学习?” 苏娉轻轻点头:“每个系三个名额。” “东城大学有个叫张轻舟的教授,现在应该是系主任吧。”容岚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女儿碗里:“他父亲是东城药学院院长,和你外公是至交好友。” 苏娉沉默片刻,哑然失笑。 “怎么了?”容岚不解。 “小叔叔给我写过信,张老师是他的高中同学,说我去了东城大学,有疑惑不解的地方可以找他讨教。”小姑娘柔声解释道。 “这个闷瓜竟然还会给你写信。”苏定邦有些郁闷:“也没说给他哥哥写一封问问好。” 不过得知弟弟对女儿这么照拂,他还是很开心的。 苏诚在科研所工作,研究国防重器。他虽然性子沉默,但是读书的时候有不少同学,后来大部分都成了各行业的栋梁之材,他们一直保持书信联系。 不过确实没想到,他会为了侄女动用这些关系。 苏定邦突然觉得弟弟也不是那么瓜了。 “你小叔叔确实有心了。”容岚笑道:“他啊,多半是想让张轻舟收你做学生,这个张轻舟……” 说到一半,她叹了口气,在儿女们好奇的目光中,继续道:“他很有天赋,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可是张老爷子是守旧派的中医,而张轻舟在研究中西医的临床结合。” “老爷子对此大发雷霆,说他数典忘祖,父子俩的关系很差。” “按照辈份还有你外公和张家的关系,你称呼老爷子一声张爷爷毫不为过,张轻舟你也能喊他一声叔叔。” “不过有一点妈妈要提醒你,张轻舟是走中西医结合的道路,和传统中医背道而驰,在东城大学也被很多人视作异端。” “当他的学生你要再三考虑清楚,自己以后是要走你外公那样传统的中医路子,还是另外开阔一番新天地。” “而且这条全新的道路,会十分艰难。” 见女儿陷入沉思,她也不着急,由她自己考虑清楚。 这是她的人生大方向,作为父母,只有支持和引导以及鼓励,就算以后她在这条路上摔的很惨,也没关系,家人会一直在她身侧,把她扶起来。 苏定邦和妻子对视一眼,了解她的想法后,相视一笑。 想的都一样。 “妈妈。”苏娉漆黑的眸底异常坚定,她一字一句:“我想试试这条鲜少有人走的路。” 第41章 苏娉吃完饭去楼上休息了会儿,醒了又把斗柜里的药材分类整理好,最后拿着笔记本去找妈妈拾遗补缺。 晚上,七点半。 容岚坐在沙发上看女儿的笔记,看到一些理论,忍不住点头:“你们这个徐老师有点真材实料。” “他是小叔叔的大学舍友,”苏娉挨着妈妈坐下,手里捧着一杯参茶在喝:“也是沈娇的爸爸。” “徐娇。”容岚一边翻笔记一边纠正她,指尖还夹着一根钢笔,看到有疏漏或者不正确的地方就标注出来。 “嗯,”苏娉轻声笑:“徐娇。” “有件事妈妈要跟你说一下,”容岚没有抬头:“你陈爷爷不是回来了吗,两家也该正式见一面了,最近手头事多,你又去了学校,这件事就一直压了下来。” “月底阿焰要调去东城军区了,正好把事情定个章程下来,你的身世妈妈也跟慕烟阿姨说了,她不在意这些。” 最初容岚同意这门婚事,很大的原因就是陈家家风正,她跟慕烟交好,苏定邦和陈安国是过命的兄弟。 女儿以往身体状况,不是很好,陈家却没有丝毫介意。 换了别人家,容岚不敢放心把女儿嫁过去。 苏娉只是温声道:“好。” 容岚把笔记全部过了一遍,已经是八点半了,她把本子还给女儿:“中西医结合的路子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妈妈就不会再劝,你外公他当了一辈子的中医,也认识一些想走这条路的人。” “很多人的失败不是来自于医学,而是周围的议论,以及同行的不看好和奚落。” “囡囡,既然你认准了,就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不要在乎周围的声音。” “我知道,妈妈。”苏娉弯眸笑,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他们不是我,看不清我心里的道路,虽然这条路未知崎岖,但我会一直走到天光大亮。” “好。”容岚难掩欣慰:“我们囡囡长大了,妈妈等你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 苏娉回到房间,开了灯,先点燃安神香,又坐到桌前把妈妈标注过的笔记重新看一遍。 有道白影从树枝跳上窗台,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神情专注望着本子上的字迹。 有爸爸妈妈在身后,她一点也不害怕去挑战未知的风险。 回学校的前一天,苏陈两家终于见面商议婚事。 这件事苏家知会过沈霄,他虽然对陈家那小子的性格看不上,但是苏家全心全意为了女儿好,陈家也是没话挑,所以也就没有异议。 苏定邦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的时候,沈霄难得有些犹豫。 女儿现在不愿意认他们,他怕贸然出现会让她不开心。 苏定邦却说:“终生大事自然要父母在场,这件事我跟囡囡说,你只管去就是了。” 所以,林漪还没回,沈霄一个人去的苏家。 这天,容岚亲手下厨,苏娉在旁边打下手,等饭菜上桌,苏陈两家所有人以及沈霄都坐在桌前。 沈霄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自己女儿,眉眼之间和大儿子沈元白九分相似,甚至连性格都很像。 面对他的打量,苏娉不偏不倚坦坦荡荡,目光清澈纯净。 苏定邦发现女儿在学校这两个月,相比以前的内敛更加开朗一些了。他心里甚至有些后悔,因为女儿身体的原因,早早就没让她读书。 如果不把她拘在家里,她会有很多朋友,也许性格早就该是这样。 陈焰坐在长桌最下方,一段时间没见,他像是又高了些,少年漆黑的眉眼沉静深邃,因为是家常聚会,所以穿的便装。 已经入冬,他还是穿的单衣,肩膀宽阔,腰身劲窄。 看到苏娉过来,抬眸看了一眼,略微颔首打招呼。 苏娉抿唇,在他对面坐下。 苏定邦主动给陈老爷子倒酒:“陈叔,您风采不减当年啊,还是这么精神矍铄。”他开始打开话匣子。 “老了老了。”陈老爷子看了下桌尾的孙子,叹了口气:“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年活头。” 虽然身边时常有保健医跟随,但是老爷子年轻时受过的伤太多,落下了病根,现在也只能慢慢调养,维持原状。 陈焰冷冷瞥了眼老爷子,绷直的身子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 老爷子又看向苏娉,神情缓和下来:“我第一次见她,才这么大。” 他双手比了比,笑道:“感觉比我的手掌大不了多少,好像才几个月吧。” “两个多月。”在和慕烟聊天的容岚笑着回应:“您记性真好,囡囡,叫陈爷爷了吗?” “陈爷爷。”小姑娘嗓音娇软,却又不是那种浸在蜜罐子里的甜腻,听起来像是清风过境,让人舒适。 “好。”陈老爷子笑容更深,从口袋摸出一个木盒,打开:“这是你陈奶奶留下来的镯子,可惜她没福气,看不到孙媳妇进门。” 和苏家订亲的事最早也是陈奶奶先提出来的,她觉得儿媳妇和容岚关系好,儿子又和苏定邦交情匪浅,不如订个儿女亲事。 那个时候苏娉才两个月大,苏家人的人品她信得过,教出来的女儿必定不会差到哪去。 知根知底又关系好,可不是最合适不过了嘛。 后来苏家人去了南城没多久,陈奶奶就病逝了,老爷子心里一直记挂妻子,也希望能在自己过世前,看到这门婚事完成。 可不知道阿焰这小子怎么回事,好像是天生反骨,这也让老爷子十分闹心。 木盒里是一只通体温润的羊脂玉镯子,和慕烟手上的是一对。 陈奶奶想得好,一只留给儿媳,一只亲手交给孙媳,只是没能等到那天。 苏家人知道这个镯子代表着什么,也没推辞,容岚笑着问女儿:“喜欢吗?” “很喜欢,”苏娉柔声道:“谢谢陈爷爷。” “好孩子。” 见她自己情愿,容岚既松了口气,又怅然若失。 女儿长大了。 苏定邦心里也是百感交集,那个趴在他背上甜甜地喊爸爸的小姑娘已经成了大姑娘,喝药不会耍赖也不会哭闹,能沉着地面对所有的事。 至于苏策和苏驭,压根没有觉得有什么。 等妹妹读完大学最少也得两年,也有可能是两年半或者三年,这段时间她都在学校,就算以后和陈焰结婚了也依旧住在军属大院。 不就几步路的事嘛。 慕烟紧紧握着容岚的手,微微叹道:“咱们这关系我也不跟你说什么煽情的话了,我一直把阿软当自家人看待,以后她嫁过来我敢保证,不会让这孩子受半点委屈。” “阿焰好像不太情愿。”容岚依旧为这事担心。 “他那是较劲,”慕烟最了解他:“要是真的不上心,会大老远跑去北城大学看文艺汇演?他自己看不清楚而已。” 听陈老爷子和苏定邦在商议婚期,一直没出声的沈霄忽然开口:“阿软刚入学,她年纪还小,婚期可以推后几年,等她毕了业,孩子们心性定了再来商量也不迟。” 容岚听完也觉得有道理,看了眼一直没出声的陈焰,她迟疑片刻,说:“是啊,孩子们还小,咱们三家先把这事说清楚,婚期以后再定。” “陈叔叔,您看行吗?” 陈老爷子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阿焰!”陈安国低喝一声。 陈焰刚要开口,就听小姑娘嗓音柔柔道:“陈爷爷,陈叔叔,慕阿姨。” “谢谢你们多年来的厚爱,我知道你们待我就像待自己的晚辈一样。” “可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的。”她唇角略弯,表情温和:“有件事不知道妈妈提过没有。” “我从小身体差,喝了很多中药,体质不易有孕。” “关于婚事,还希望您们能再仔细斟酌。陈家哥哥是个很优秀的军人,他的未来前程似锦,我也不希望因为自己,断送他以后的美好良缘。” 她垂眸看了眼桌上质地温润通透的玉镯,无声笑了笑,把盒子推了回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刚刚还笑意吟吟的小姑娘突然说出这番话,容岚本来想要说什么,被苏定邦轻轻碰撞了一下膝盖。 她又止住话头,只是担忧地看向女儿。 不易有孕是真的,但是囡囡身体在好转,南城她外公那边的药源源不断送过来,只需要调养两年也能恢复的七七八八。 没跟慕烟说是因为她心里有把握,并不是刻意隐瞒。 慕烟乍一听这话就愣了,过了会儿,她结结巴巴开口:“不……不是,阿软,我们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但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违反婚约,我们家不是非得有孙子孙女绵延后代。” “你陈爷爷陈叔叔还有阿焰从入伍的那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等阿势大了也会入伍当兵。” “哪怕陈家一个人都没有了,也是我们能接受的。孩子,这门婚事只要你情愿,陈家以后就是你的家。” 陈老爷子和陈安国不好开口,这些话只能由她来说。 而沈霄望向女儿时眼底的心疼显而易见。 从小就喝药。 这孩子到底受了多少苦。 陈焰也没想到,这些话是从温温软软的小姑娘口里说出来的,他神色复杂。 第42章 “慕烟,我们多年的交情,自然知道陈家的家风,也知道你们会对阿软好。” 容岚看向蹙眉不语的少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可孩子不愿意,现在也不是封建社会了,咱们不能勉强。” “一切还要听他们自己的意思,你说对不对?” “……是这么个理。”慕烟愣了一下,凝眸看坐在下首的儿子:“阿焰,你真的不愿意和阿软结婚吗。” “你要想清楚,以后要是后悔可就没用了。” “后悔也是他自找的。”陈老爷子冷哼道。 陈焰冷冷觑他,掷地有声—— “我不会后悔。” 今天的饭没有人有胃口吃,除了苏策苏驭俩兄弟。 虽然现在和陈焰是兄弟,但就他这三番四次看不上跟妹妹的婚事,足以让哥俩不满。 兄弟算什么,他们又不跟兄弟过一辈子,妹妹才是他们的心尖宝。 吃完饭,几人辗转到茶几边上喝茶,兄弟俩收拾桌子,苏娉去厨房泡茶。 苏驭打水洗碗,见妹妹默不作声放着茶叶,他安慰道:“软软,别难过,哥哥连队里有很多好兄弟,等哪天你放假,我让他们来家里,任你挑。” 苏娉本来是在想刚才的事情,被他一打岔,轻轻摇头:“哥哥,我不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往年在南城,陈家寄来的照片都是看了又看。”苏策清理灶台,他说:“阿软,我们营也有很多好小伙,咱又不是非陈焰不可。” “我们家阿软又漂亮又善良又温柔,以后还会是一名好医生……对了,”苏策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以后会来部队当军医吗?” 苏娉软眸一怔,她还真没想过这件事。 “你好好考虑考虑,在哪儿当医生都不如部队,”苏策清洗抹布,反身看着她笑:“因为哥哥们都在部队,谁敢跟你大声嚷嚷,哥就削他。” “对!削他。”苏驭做了一个揍人的手势。 苏娉被这番话逗笑,心头的郁气散了一些,她认真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虽然才刚入学,但毕业也不过就两三年的事了,时间眨眼飞逝。 去部队,像外公妈妈还有小姨一样,当一名军医也很好。 接过苏娉端来的茶,慕烟心中百感交集。 阿软虽然不是她看着长大的,但是这十七年来她眼睁睁见照片上的小女孩长成大姑娘,对她的情感自然是与旁人不同。 “可惜不能喝到你进门敬的茶了。”她叹气。 方才苏定邦已经和老爷子商定了,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他女儿也不是那种要上赶着嫁人的。 老爷子思及亡妻的念想,还想再周旋一下,提议两年后如果两人再反对就不再勉强。 苏定邦不同意,沈霄也坚决反对。 刚才陈焰的话完全触及到他的逆鳞,看到女儿垂眸不语的样子,他心底的怒意压制不住,但又没立场说什么。 男人额角青筋暴跳,隐忍克制坐在沙发上,像一尊煞神。 陈安国频频侧目,觉得如果大儿子再说话,这姓沈的可能会直接暴起。 苏娉安静乖巧坐在容岚旁边,神色温和。 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以示安抚,女人笑道:“虽然没缘分当亲家,但我们还是朋友嘛,两家的情谊不会断。” 慕烟只是讪笑,她怎么听不出来这是客套话。 阿软是苏家的宝贝,阿焰对这门婚事从头到尾十分抵触,怕是早已让苏家恼火了,只是碍于两家的交情,没有表现出来。 陈家其实毫不在意苏娉能不能生育,在她眼里,阿软就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配阿焰绰绰有余,性格又温顺。 和陈焰的桀骜不驯截然相反,阿软的温柔足以让人沉溺。如果两个人相处久了,儿子一定会一头栽进温柔乡,难以自拔。 可惜了。 儿子一定会后悔的。 苏定邦和陈安国喝了不少酒,老哥俩并肩战斗过无数次,本以为能成为儿女亲家,可现在只能惋叹。 最后,离开苏家的时候,慕烟十分笃定地对大儿子说:“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大步走出院子。 陈焰站在院门口,本想回头看,又怕对上她清棱棱的目光。 手里的香囊炙热滚烫,他紧紧攥着,几乎要灼穿掌心。 苏娉在客厅门口,陪着他站了会儿,等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低声笑了一下。 有些许无奈。 她转身进屋。 沈霄是最后离开的,他也喝了不少酒。 之前见他拿起酒杯,陈安国颇为讶异。 平时要在部队执行任务,他们很少饮酒,只有休假的时候才小酌两杯,浅尝辄止。 而沈霄向来是滴酒不沾的。 不管是谁劝酒,也别想见他碰酒杯。 今天可真是开了眼。 在女儿要和自己错身而过的时候,沈霄哑着嗓子,开口:“阿软。” 苏娉停下脚步,目光柔软温和。 苏定邦酒喝的有点多,容岚扶他去睡觉了,苏策苏驭闲不住,洗完碗把地拖了去找大院里今天休假的兄弟们打篮球。 他们很希望陈焰也在,把球砸他脸上就当手滑。 “……之前一直没有来得及和你单独聊聊。”沈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女儿,心疼愧疚各种情绪交杂。 苏娉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瞳仁乌黑,唇色是淡淡的樱粉,身形依旧纤弱,比上次在学校见到时的惊慌失措更多了两分生气。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青雪第一次见到她就怀疑是自己的妹妹,元白也是尚未查证就一眼笃定。 沈霄对上她温软的黑眸,心里就跟针扎一样,心疼得不行。 她跟她大哥太像了,从眉眼到神情,温温和和干干净净,毫无攻击性。 可心性却最为坚定。 “以前的事爸爸知道你不愿意听,我也不会再提。”他斟酌许久,小心翼翼道:“以后可不可以也给爸爸一个机会,需要什么跟我们说,爸爸一定竭尽全力。” 苏娉抬眸看他。 眼前的男人目光坚毅沉稳,一身精钢铁骨。 却在面对小女儿时,如覆薄冰。 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爸爸妈妈说过,当初的事沈家也是毫不知情,他们以为徐娇是她,所以才百般呵护。 看到他板正的身影因为跟她说话略微弯着,苏娉心里释然,她点头,轻声道:“好。” 沈霄似是不敢相信,看到女儿脸上清浅的笑意,才知道自己没听错。 她开始试着接纳自己了。 虽然没有叫爸爸,但他还是十分开心,望向她的时候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舍不得挪开目光。 就像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阿软,阿软……”高大的男人有些无措:“爸爸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中药书籍吗?爸爸托人去搜集,爸爸最近有些忙,等空下来了就去给你买,你哥哥给你买的是小皮鞋?爸爸到时候也去百货大楼给你挑。” 苏娉只是轻轻摇头:“一双就够了。” “好,好,爸爸选别的。”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元白在接触过妹妹后,态度坚决要把徐娇的户口迁出去。 看到她纯净的眸子,就会发现,那错误的一切对她是多大的伤害,见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心疼,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他想,等阿漪回来该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晚上,她收拾行李,明天又要去学校了。 把妈妈给她修正标注过的笔记小心放好,又拉开书桌抽屉看看还有什么遗漏。 眸光在接触到最下面的相片集时,她犹豫片刻,指尖刚触上,又松开。 拿过桌上的字帖盖在上面,又把抽屉推了进去。 “囡囡。”容岚在外面扣门:“妈妈给你炖了黄芪红枣汤,可以进来吗?” “可以呀。”苏娉收敛情绪,赶紧过去开门,手握着门把,身子半掩在门口,她吸吸鼻子:“好香呀妈妈。” “是妈妈好香还是汤好香?” “妈妈好香,妈妈炖的汤也好香。”小姑娘眉眼弯弯,笑容真挚。 “你呀。”容岚嗔她一眼,放下汤盏:“你爸爸哥哥们要是有你一半会说话,每天也不会挨这么多骂了。” 苏娉唇角小梨涡若隐若现,“我会好好教哥哥们的。” “你这孩子,”容岚手指轻轻点了点她额头,揶揄:“果然在学校待久了就是不一样,谁的玩笑都敢开了。” 苏娉坐在桌前,用瓷勺搅动着汤,散出热气:“因为我知道妈妈会一直纵容我呀。” “是,”容岚愣了片刻,失笑:“只要我的囡囡开心,开谁的玩笑都可以。” 小姑娘湿漉漉的眸子透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小口小口喝着汤。 “洗完澡了?”见她发梢湿哒哒的,容岚拿起旁边的毛巾,走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擦着头发:“妈妈不是说过晚上洗头发一定要先擦干吗?湿头发睡觉会偏头痛。” “知道啦。”苏娉不好意思吐舌:“好烫诶妈妈。” “就知道转移话题。”容岚没办法,还是顺着她的话说:“吹吹再喝,以后妈妈没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学校的伙食还好吗?” “很好呀,就是比妈妈做的差了些。” “你呀,”说到这,容岚有些惆怅:“妈妈这厨艺还不如你呢,你们学校的伙食到底是有多差。” “可妈妈是一位优秀的军人,是一名十分出色的军医,外公跟我说过,您天赋过人,以后要继承他的衣钵。” “就你外公那个破钵子,还是算了。”容岚忍不住道:“他啊,就是不上不下卡在中间,你外公为人温和,没有不破不立的决心,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南城当个军医院院长了。” 平时她对父亲还是很敬重的,但是到了医学领域,没有什么父女。 父女俩很多理念有分歧,而苏娉反而很喜欢把他们的矛盾点归纳到笔记里,这一点经常被外婆调侃,说她是小机灵鬼。 “囡囡,妈妈要再提醒你一句,”容岚郑重道:“你从小接触的都是我和你外公还有小姨给你灌输的理念,而张轻舟是另外一种体系,你如果真的决定要跟他走那条路,会很痛苦。” “你所有的原有体系都要打碎重建,以初学者的角度重新来甚是自己对医学的看法。” “在这过程中,你可能会对自己以及老师产生质疑,心态会受影响,然后信念崩塌。” 没有坚如磐石的决心,很容易动摇。 她最忧心的就是这件事,家里都是走传统中医路子的,她们没有经验,不能给女儿有效的建议。 苏娉喝碗汤,瓷勺“叮啷”落回盏中,她抬眸,眼底带着浅笑:“妈妈,您放心。” “我永远不会怀疑自己对医学的决心。” 容岚哑然,旋即噗嗤笑出声,随手把湿毛巾挂在椅背上,用手指顺着她乌黑柔软的长发—— “你这自负的性子随了谁呀?小小年纪,口气不小。” “像外公呀,”苏娉眼也不眨,张口就来:“外公每次跟您吵架,都说自己的理念不可能出错。” “好的没学,这个倒是学到了。”容岚见她头发干的差不多了,在床边坐下:“以后要是你的理念和别人出了分歧,你会怎么办?” “我会用实践证明,我是对的。” “如果错了呢?”她又问。 “那就坦然认错呀,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虚心请教,修正错误,以防再犯。”她语气和春风一样和缓,脸上笑意明晃晃。 “软软,”容岚看了她许久,说:“你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的。” 她又补了一句:“不像你外公,老顽固。” 苏娉不敢接话。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苏娉本来想问问妈妈,关于军医的事,但是容岚忽然提起陈焰—— “这孩子其实挺好的,就是性格……不过现在是新社会,娃娃亲当年是在你们还小的时候订下的,现在你们长大了,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不管以后是不是阿焰,妈妈都希望你能过得好,那个人也能待你如珠如宝。” “我知道的,妈妈。”苏娉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头倚在妈妈身上。 闻着安心的中药味道,她有些困倦。 容岚就这么坐着,手轻轻抚着她后背。 等女儿睡着了,掀开被子扶着她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被角掖严实。 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手指轻轻将她脸颊发丝勾到耳后,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啊。” 第43章 十一月三十号,考核的名单下来了。 中医系去东城大学的三个名额分别是: 苏娉、林从南、夏莹。 药理系:徐香君、秦桑、赵弦歌。 外语系:杜黎、何忠、舒邰。 苏蕊最近经常泡在图书馆,和徐娇一人占据一个角落。 她放假也没敢回去,一直在学校住宿舍。 舅舅舅妈现在都被公安抓走了,她要是回去妈妈肯定会劈头盖脸一顿骂,甚至不会再让她来学校读书。 二叔那里也容不下她,只能窝在学校,等过一阵再说。 徐娇生活也不太顺心,刚在图书馆坐下,不仅要面对苏蕊的冷嘲热讽,一口一个小偷听得她脸一阵红一阵白,书桌抽屉里还经常有各种虫子。 听着她状况频出的尖叫声,同学们凑过来一看,又是一条毛毛虫。 后来她跟徐思远说了这件事,徐思远只要没课就会过来陪她看书,这一幕也落在舒邰眼里。 他差点忘了,他的好姐姐还有个当老师的爹呢。 十二月一号。 在学校系主任的带领下,苏娉她们坐了一天火车,在晚上九点多到达东城大学。 学校已经准备好招待的宿舍,苏娉夏莹以及徐香君还有赵弦歌住一个宿舍,林从南秦桑舒邰住一个宿舍。 杜黎和何忠是之前野外拉练,跟苏娉她们隔块墙也住在王姐家的那两个军人,这一路上对苏娉和夏莹多有关照,他俩住同一个宿舍。 “阿娉。”夏莹刷着牙,含糊不清道:“那个徐香君好像是药理系很厉害的学生,经常有人拿她跟你做比较。” 苏娉有些好笑:“比什么呀?都不是同一个系的。” “相貌,综合能力嘛。”她看了眼外边在聊天的两个女孩,悄声道:“徐香君爷奶父母都是工人,学校里好多喜欢她的。” “她很优秀呀,”苏娉温声道:“我听老师们提过她。” “可我觉得你比她更优秀欸,”夏莹挤眉弄眼:“因为你是我朋友!” 苏娉哑然失笑。 等她们洗漱完,整理好行李的徐香君主动过来打招呼:“苏同学你好,我是药理系的新生,徐香君。” “你好,”小姑娘弯眸笑:“我是中医系的苏娉。” “我是夏莹。” “你们好,我是赵弦歌。” 几个小姑娘很快就熟络起来,她们都是医学,只是不同系,中医主攻临床,药理则是研究药物对人体的影响,交流起来都受益颇多。 聊到十点多,她们才意识到天色不早,该睡了。 也是因为这一番交谈,关系又拉近了许多。 第二天,她们六点多起床,不用跟着东城大学的学生们一起出早操,可以直接去食堂吃饭。 “可惜交流听课只有半个月,”夏莹遗憾道:“不然我们就可以一直不用出操了。” “是哎。”苏娉喝着小米粥,赞同道:“我也不想出早操。” 于原叼着玉米面馒头,捧着铝饭盒在她们对面坐下,含糊不清道:“憋……憋做梦了,能来就不错了,我还想在这当老师呢。” 苏娉和夏莹听清他说的话,笑得见牙不见眼。 东城大学的老师大多是在科研单位挂名或者从科研单位退下来的,剩下的都是各领域杰出的人才。 这所学校的校长和副校长都是由部队里的将军担任,党委书记是另一个师的政委。 东城大学的教授和北城大学的不同,都是上面钦点的,背景和政治素养无可指摘。 而上午,她们在中医系教室听课的时候,又真切感受到了东城大学和北城大学的差距。 苏娉也终于见到了小叔叔信里的这位高中同学。 让她意外的是,张轻舟反而先认出了她。 下课后,他走到教室最后排,打量她许久,笑眯眯道:“苏娉?” “张老师,”没想到他一眼认出自己,苏娉受宠若惊:“是我。” “别紧张。”张轻舟笑着安抚:“在学校可以叫我张老师,私下里喊张叔叔就好。”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先是你小叔叔写了信给我,让我多加照拂你,后来我家老爷子又交待,说有个朋友的外孙女要来东城大学。”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容岚的女儿。” 张家老爷子和容如是乃多年至交好友,两个人又都是传统派中医,一个是东城药学院院长,一个是南城军医院院长。 志同道合,交情匪浅。 张轻舟自然也认识容如是老爷子的女儿容岚,幼时也见过她,不过后来倒是很少接触。 苏娉轻轻点头:“是的。” “跟我来吧,下节是一个讨厌鬼的课,听不听都不碍事。” 张轻舟主动带她翘课,苏娉犹豫片刻,看了眼夏莹,还是跟着走了。 她相信小叔叔看人的眼光。 “不问我是谁的课?你有机会来东城大学听课,翘课可不是一件好事。”张轻舟饶有兴趣。 老爷子在电报里说这个老友的外孙女最为乖巧懂事,现在看来可不是这样。 苏娉弯眸笑:“是您让我翘课的呀,张老师,我只是听您的话。” 张轻舟看她良久,摇头:“真不愧是岚岚的女儿,走吧。” 小姑娘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穿过走廊下了楼梯,拐了几道才到他的办公室。 她其实也是头一次见张轻舟这样的老师,主动带学生翘课,而且性格很随意,不像徐老师总是面无表情。 “进来吧。”张轻舟推门,走到桌前拿了个倒扣的搪瓷杯,提起暖壶倒了杯热水。 见她安静站在门口,漆黑的眸子四处打量墙上的挂图,他笑着把搪瓷杯递过去:“我以为你会好奇为什么我会有一个单独的办公室。” 苏娉知道像他这种能直言别人是讨厌鬼的人不爱听弯弯绕绕,实话实说:“您在中医系研究中西医结合,应该有不少人反对。” 张轻舟赞赏点头:“你妈告诉你的?继续说。” “医学理念不同,大部分的老师都不想和您在同一个办公室。”她温声道。 “对。”张轻舟拉开椅子坐下,抬手示意她坐对面:“他们就是固执己念的老顽固,工作上的争执还要带到私人情绪上来,幼稚。” 苏娉想到刚才他说的那句“讨厌鬼的课”,不禁陷入沉默。 张轻舟被小姑娘的反应逗笑:“想说什么就直说,我算是你的长辈,不至于跟你置气。” “我只是想问您,为什么会想到研究中西医结合。”她坐在椅子上,捧着搪瓷杯问。 “中西医各有千秋,取长补短结合起来,两条腿走路不是更好吗?”张轻舟往后靠,双手交叉搁在腿上:“学中医的看不上西医,学西医的也瞧不起中医,我们这种卡在中间试图找到平衡点的被两方人马鄙夷。” “有人觉得西医效果快,中医副作用小,西医治标中医治本。也有人觉得西医适合治疗,中医适合调理。” “总要有人去试试的,要么功成名就要么遗臭万年。”张轻舟满脸无所谓:“我愿意当那个身先士卒的人。” 功成名就他不稀罕,遗臭万年也不在意。 如果事实证明这条路可行,将会挽救更多的人。 学医不就是为了治病吗。 苏娉算是知道为什么妈妈说,他在学校被许多老师视为异端,因为他的想法太激进了。 很多人接受不了这样的冲击。 张轻舟知道苏诚给他写信的原因,就是希望他能当侄女的老师,甚至可以说是导师。 但他没有开口,而是等小姑娘自己想清楚,要不要跟他一起走这条充满荆棘的路。 他没催,自己又起身倒了杯水,喝了半杯,慢悠悠道:“我这儿有这些年自己琢磨出来的理论,你拿回去看看。” 随手拿过一沓资料扔她面前的桌上,他说:“看完了如果觉得接受不了或者异想天开,我劝你以后不要再想着这条路。” “它不适合你。” 苏娉喝完热开水,把搪瓷杯放好,抱着资料跟张轻舟道了个谢,“我明天给您答复。” 张轻舟只是懒洋洋窝在椅子里朝她摆摆手。 “阿娉。”夏莹回了宿舍,见她坐在床边看资料,也凑过去:“这是什么呀?” 她随意扫了一眼,嘟囔道:“中西医临床防治研究?” 念完,她瞪大眼睛:“中西医结合?!阿娉,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西医诊断,中医辩证……”夏莹喃喃自语:“这不行吧。” 苏娉从她的反应中明白张轻舟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同时窥见以后要是走这条路,到底会有多艰难崎岖。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做辩解。 路在脚下,也在心里,不在别人的口中。 下午没课,跟于原说了一声她想去军区探亲,很快就应允了。 苏娉拎着装着围巾的纸袋,穿着羊绒大衣,提前找学校的人问了路,去往东城军区。 “同志,”军区门口岗哨伸手示意:“止步。” 苏娉现在离岗哨还有十米的地方,寒风一阵一阵吹过,她鼻尖通红,温和道:“同志你好,我是沈元白的家属,我叫苏娉,过来探亲。” 岗哨点头:“稍等。” 他示意另外的人盯住她,去传达室拨打电话查证。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神色比之前和缓:“苏娉同志,沈参谋长很快就到,麻烦你等一下。” “好的,我不着急,谢谢你。” 岗哨略微颔首,又持枪回归哨位。 没多久,军区内大步走来一个身高腿长,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 岗哨立正敬礼:“参谋长。” 沈元白停下脚步,抬手回礼。 随后,他看到站在不远处身穿白色羊绒大衣的小姑娘,眼底的意外和欣喜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用身体挡住肆虐的寒风。 男人略微垂眸,眉眼温柔带笑:“阿软是来看哥哥的吗?” 第44章 “……我来东城大学交流听课,”苏娉鼻尖红红的,和男人如出一辙的眼睛黑而亮:“有样东西想给你。” 双手提着纸袋,递到他眼前,面对他含笑的眸子,她心里有些紧张。 “是什么?” “回礼。”她轻声道。 瞥见她身上的羊绒大衣和脚上的小羊皮皮鞋,沈元白顿时明白过来。 他笑着接过纸袋,温声问:“哥哥现在可以看吗?” “嗯。”苏娉眼睫颤动,原本还有些不自在,此刻也都被他眼底的温柔融化。 沈元白从纸袋里拿出一条灰色围巾,看了许久,骨节分明的手指重新将它叠好,珍而重之地放进去:“我很喜欢,谢谢阿软。” 苏娉唇角愉悦上扬。 沈元白抬手看了眼腕表,“下午没有课吗?” 小姑娘摇头,“我跟老师请过假了。” “好。”沈元白拎着纸袋站在她右侧,“哥哥还有点事要处理,大概两个钟头,可以等我一会儿吗?” 见她犹豫,他柔声道:“别担心,晚饭在食堂吃,到时候我送你回东城大学。” “好。”苏娉还是应了,跟着他走进军区大门。 岗哨又抬手敬礼,发现沈参谋的笑容比刚才更浓烈几分。 苏娉是在军区长大的,也知道军区内不能乱走,到处有军事禁区。 她紧跟沈元白的步伐,眸色还是忍不住好奇打量周围的环境。 好像每个军区都一样,白色的石灰外墙,低矮整齐的营区。 沈元白不动声色放缓了脚步,将就她的速度,见她观察周围,笑着问:“在东城大学可以待多久?” “……唔,”苏娉收回目光,诚实道:“半个月。” “两天后我有一天假,想在东城逛逛吗?” 她想了一下,两天后好像是东城大学的休息日,老师也不讲课:“好呀。” 兄妹俩并肩走在军区里,有列队过去的士兵看到沈元白回停下来敬礼,男人也回以军礼。 沈元白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宿舍,推开门,里面摆设简单—— 一张行军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木柜。 苏娉跟在他身后进了门,男人放下纸袋,走到窗前把厚重的墨绿色窗帘拉开,光线争先恐后涌了进来,满室亮堂。 拿起暖壶倒了杯水在搪瓷杯里,他递给小姑娘,嗓音清润:“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苏娉接过来,捧着搪瓷杯站在书桌旁边,看着书桌上厚厚一沓记事本,她挪开目光,落在旁边一张全家福上。 相片上的男人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脸部线条瘦削流畅,手里抱着一个大概三岁的孩子,旁边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人。 “这是小舅舅和小舅妈,还有他们的儿子。”沈元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从桌面拿起相片,方便她看得更清楚一些:“小舅舅现在也在东城,外婆家在东城下面的小县城,他回来探亲。” “噢。”苏娉对此没有什么要说的,她对沈家和林家的了解并不深,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小男孩很可爱。 “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她指尖触着温热的搪瓷杯,在杯沿轻轻吹气,慢悠悠喝了一口:“我在这等你,不用管我。” “好。”沈元白想了一下,又弯腰蹲下来,打开书桌下面的抽屉,拿出几本医学书籍。 “没来得及寄回去你就过来了,正好一并交给你。” 苏娉放下搪瓷杯,接过书,看清封面上的字:“化学实验新本草?” 她有些讶异,忍不住翻开看。 密密麻麻的都是外国字,明显是一本东洋汉方医药。 “另外一本是译文。”他笑着提醒。 苏娉又把下面那本抽到上面,缓缓翻开,清隽字迹跃入眼帘。 只看了两行她就被深深吸引了,沈元白看了眼时间,也不催,只是安静地站在她旁边。他脸上常年带笑,眼尾始终是上扬的。 看了大概五分钟,苏娉眼底亮晶晶的,爱不释手:“这是你翻译的吗?” “是。”他微笑颔首。 苏娉颇为惊奇,“你还会东洋文呀,那其他的文字能看懂吗?” “都会一点。”他桃花眼微敛,谦虚温和。 “……太厉害啦。”苏娉看他从容的表情就知道,绝对不可能只是会一点。 更让她讶异的是刚才翻看的译本,内容很详尽,各种医学名词他都没有弄错。 显然是费了功夫。 她心里熨贴,看着眼前高大清瘦的男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沈元白看出她眼底的想法,摇头笑:“哥哥不需要你绞尽脑汁来道谢,也不需要任何回馈,你能来就是给我的最大礼物。” “我要去团部了,你如果困了可以在床上睡一会,柜子里有干净的被单可以换。” “知道啦,你去忙吧!” “我不会乱跑,我就在这等你。”她眉眼弯弯,语气不由带了几分娇软。 沈元白眉眼微怔,随即低笑出声:“好。” 门被轻轻带关,男人军靴声渐远。 近来天气有些冷,苏娉在外面等了许久,现在后知后觉感到僵冷。 刚在椅子上坐下,她又起身,抱着书去了床边。 枕头垫在身后,拉过被子盖住腿,温暖才逐渐从脚底攀升。 她翻开译本,逐字逐句认真细看。 沈元白是真的用了心思,在一些特有名词的旁边仔细做了标注,可能是怕她看不懂。 一个从未接触过医学的人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苏娉心底暖洋洋的。 沈元白又回了团部,有人问他:“有家属过来探亲啊?好好陪家人啊,你也歇一阵吧。” 沈元白所有的长假都在两个月前用完了,一直到年底都只有半天半天零零散散的假。 两天后那一天假也是需要和人交接拼起来的。 “不妨事,我妹妹很乖。”想起来小姑娘温顺的样子,他忍不住弯唇。 “咱妹妹来啦?那更得好好陪陪她了,北城过来的?赶紧回去吧!团长那儿我来说。” “别说了,我又不聋。”站在沙盘前排兵布阵的团长摆摆手:“去吧去吧,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接近年底了,部队任务也没那么重,谁家军属来了都是直接安排去家属院,让人回去陪陪。 军人们在岗坚守了这么久,也该松一口气,见见家人,后方安稳心才安定,更好的为国效力。 沈元白想了一下,朝团长和刚才说话的政委敬了个礼,转身往军营外走。 政委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乐了:“我还以为沈参谋会坚决拒绝呢,看来是位很重要的家属。” “他啊,好几年没休假了,前两个月批了半个月假也没在家里待多久,别看他平时沉稳,说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嘛。”话音刚落,团长猛一拍桌,“老赵啊,快过来,你看看这是不是敌军破绽?” 沈元白经过食堂的时候,脚步停顿,又退回去进了后厨。 炊事班班长见他要炭火还觉得挺稀奇,给他弄了个烂木盆,往里垫了点灰:“团部冷啊?团长不是说抖两下就精神了用不着烧炭火吗?” “是我自己要用的。”沈元白见他拿着工兵铲在炉灶里铲了红灰和炭火,语气温和道:“这些木炭麻烦你记一下账,从我津贴里扣。” “嗨,参谋长你这说的啥话啊,你好不容易开口一次,再说这玩意又不值钱,你不要它都自己在炉子里灭了成灰了,放心,这些都不在炊事班账务上的。” 炊事班长说的是实话,炊事班做饭用的木柴,都是部队里战士们从后山砍的。 当兵的有力气,砍了还给你锯好送来,整整齐齐垒在炊事班外面院子里,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加练而已。 “参谋长,你真要谢的话就谢陆长风吧,”炊事班长玩笑道:“就数他砍树最勤。” 兵王嘛,做什么都比别人更狠。 沈元白笑着点头。 炊事班长顺手在里面扔了两个红薯,“我估摸着这火煨半个小时也就熟了,”他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根小棍子插木盆旁边的灰里:“要是没感觉什么火了就扒拉两下,我都给你捂里面了。” “好,麻烦你了。” “客气客气,这有啥的。”团长都经常跑这来扒拉炉子里的烤红薯顺生黄瓜吃呢。 东城军区空地多,炊事班自己种了不少,随便吃。 听到门外有动静,苏娉立马从床上下去开门。 很快和门外提着木盆的男人对上。 她侧身让路,“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团长批假了,”沈元白把炉子放到床边,回头看向还站在门边的小姑娘:“困不困?要睡会儿吗,现在还早。” 才三点多,离食堂开饭还有两个半小时。 “好。”苏娉关上房门,在他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惦记着被窝里的温暖,不好意思地又爬上了床。 沈元白摘下军帽,拉开椅子坐下。 怕她尴尬,他背对着她,拿起钢笔翻开记事本。 有寒风顺着窗户缝隙悄悄爬上来,沈元白浑然未觉,脊背挺直,笔尖唰唰。 和苏娉翻书的声音节奏一致,听起来倒是很和谐。 写完明天上午军事会议大致内容,他合上记事本,锁在抽屉里。 揉了揉眉心,眸光落在桌上的纸袋上,男人眉眼温润,眼底染上笑意。 见身后没有动静了,他回身,胳膊搭在椅背上,侧眸看。 小姑娘已经睡着了,书籍摊开落在身侧,呼吸清浅。 他轻声笑了下。 第45章 苏娉醒来的时候闻到一阵香甜的味道,她揉揉眼睛,稍微起身。 沈元白坐在炭火旁边,红薯上的灰被他拍的干干净净,修长白皙的手指剥着红薯皮,露出里面焦黄的内瓤。 她看了一会儿,男人才抬头,笑着把红薯递过去:“睡的还好吗?” 小姑娘点点头,他手握着的是下面半截没剥皮的,上面剥了皮的红薯瓤流着糖汁。 “我怕弄到床上。”她想吃,但是不好意思接。 屋内的摆设虽然简单但是干净,哪怕是屋外溜进来的寒风,透过屋内也都是清爽的。 看得出来他平时作风朴素简洁。 “没关系。”他笑意从眸底开始扩散,手里的烤红薯到了小姑娘手里。 因为有炭火盆,屋子里很暖和。 手里的烤红薯香甜诱人,面对他轻柔的笑,她忍不住咬了一口。 清甜香润,一路暖到心底。 “好吃。”她不由自主喟叹。 沈元白无声而笑。他手里拿着细木棍,拨弄着炭火,触碰到另一个红薯,稍微用劲,红薯圆碌碌滚到旁边的灰里。 苏娉脑袋抵着坚硬的床板,腿上盖着墨绿色的棉被,右手翻阅翻译过的文本,左手拿着红薯细嚼慢咽。 屋内只有纸页翻动的簌簌声,沈元白看了一会儿,眸光柔和,安静地陪着她。 到了五点半,兄妹俩一起去陆军食堂。 沈元白是东城军区七一五野战集团军第七兵团参谋长,性格清润,为人温和,来食堂吃饭的战士们都主动跟他打招呼—— “参谋长,这是?”脸上是善意的笑。 “是啊,看着眼生,是来探亲的家属吗?” “我妹妹。”沈元白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带着苏娉找了个位置坐,“等我一下。” 苏娉点头,面对各种好奇的打量也坦然自若。 有人忍不住探头:“沈妹妹,你可是第一个来探沈参谋亲的家属。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还是学生。”苏娉温声道:“在北城大学读书。” “是工农兵大学生吧!特意来东城大学探亲的?你跟参谋长得可真像,特别是眼睛,一看就是兄妹。” 苏娉笑着颔首。 战士们都下了任务,食堂里人越来越多,逐渐没了位置。 门外又来了一个营,他们身上挂彩,缠着浸了血的纱布,脚步沉重。 本来坐下的战士们看到他们自动起身让座,端着铝饭盒随便找个地方或站或蹲。 苏娉还没回神,一道高大的阴影压下来,男人长腿一跨,坐在她对面,放下饭盒。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男人脸上的油彩混合着血迹泥土,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没有注意到她。 他身上的军装到处是口子,像是被军刀划烂的,胳膊上的伤口也只是草草包扎。 苏娉软眸微怔。 沈元白打完饭回来,看到他有些讶异。 “刚下战场?” “嗯。”男人随意应了一声,放下筷子,从他饭盒里摸了个馒头,含糊不清道:“饿死了,还有没?再去弄俩来。” 沈元白干脆把自己的饭盒给他,另外一个给妹妹,他温声解释:“这是陆长风,陆营长。” “这鬼样子也就你还能认出我了。”陆长风五官全部被油彩血痕掩盖,脸部线条硬朗凌厉,只露出一双漆黑如鹰隼的眼。 边说边抬眸,看到对面有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他略微挑眉。 饿狠了,刚才以为对面是战友,也没太注意。 “吓到你了?”和沈元白温润的嗓音不同,因为长时间未进水粮,他声音微微沙哑,身上带着刚厮杀完的凶戾。 苏娉这才回神,轻轻摇头。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阿软,你坐外面。” 她没有拒绝,动作利落。 “你对象啊?”看着他们的举动,陆长风难得提起兴趣,目光在俩人脸上梭巡:“还挺有夫妻相。” “谢谢。”沈元白笑了一下:“我和我妹妹长得是比较像。” 苏娉耳尖通红,小口吃着馒头没有说话,也不敢抬头看对面的男人,煞气太重了。 “哦,妹妹啊。”陆长风大失所望,又拿了个馒头,把他的饭盒推回去。 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男人叼着馒头,低头胡乱扯了一下。 “怎么不把伤口处理好再过来?”沈元白起身要去叫军医。 “别忙活了。”陆长风拽住他的胳膊,努努嘴,示意他看:“都在那儿呢。” 沈元白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跟去战场的军医满身血迹,军装破破烂烂。坐在桌前一手一个馒头,大口往嘴里塞。 “干粮吃完了,在深山老林到处打游击,也不敢生火做饭,这几个还算身体素质好的,剩下几个军医抬回来躺营房里了,现在还没醒。” 陆长风嚼着馒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看不清表情,但苏娉能察觉到他现在十分疲惫,已经是强弩之末。 沈元白见她没怎么吃,以为是闻不惯血腥味:“要换个地方吗?” 苏娉摇头,细嚼慢咽吃着馒头。 她只敢在男人没抬眼时悄悄看一下,过了一会儿又侧眸看另外一边东倒西歪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军医和战士们。 有人手里拿着只咬了一口的馒头,还有筷子落在地上浑然未觉打着呼噜的。 他们太累了。 苏娉收回视线,垂眸不语吃着饭。 半天没吭声的男人见沈元白没怎么动筷,脑袋抵在椅背上,略微仰头:“我记得你之前在战场弹尽粮绝的时候在敌军尸体上翻吃的,吃完就坐在尸体上睡着了。” “我以前还觉得你们这些参谋不太行,特别是你,看起来弱不经风,也就玩玩笔杆子。” “后来发现你挺行。” “睡在旁边尸体上的是政委。”沈元白柔声道:“不行的是人,而不是职衔。” “哦。”陆长风耷拉着眼皮子,脑袋一歪,彻底睡着了。 炊事班的班长来看了好几次,确认他没事后才走开。 还等着陆营长给他劈柴呢。 这一人能顶仨,蛮牛似的,用不完的劲。 吃完饭,沈元白去把饭盒洗了,看了眼腕表—— 七点过五分。 他瞥了眼长腿岔开,仰面睡在椅子上的高大男人,让旁边的小战士把人弄回去,带着妹妹离开食堂。 苏娉从看到陆长风的时候就一直没怎么说话,沈元白见她沉默不语,笑着问:“在想什么?” “你……也要上战场吗?”小姑娘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担心。 沈元白对上她雾霭朦胧的眸子,微微颔首:“是。” 苏娉点了点头,又陷入寂静。 过了会儿,她问:“野战军的军医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吗?” 沈元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你想进部队当军医?” “有这个想法,”她迟疑片刻,“我身体不是很好,不知道符不符合要求。” “想做什么就试试。”沈元白笑容清朗,唇角缓缓上扬:“不过现在先完成好学业。” “我们阿软的职业,以后不管进不进部队,都能治病救人,哥哥以你为荣。” 苏娉看着他,心底一片柔软。 沈元白把她送回东城大学,没有进校门。 苏娉咬唇,哥哥两个字在嘴边,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留下一句:“两天后见。” “好。”男人眼底的温柔浩瀚无边,仿佛能看透一切却又完全包容,他弯眸:“两天后我来接你。” 他站在校门口,目送妹妹的身影缓缓消失,才转身离开。 夏莹刚从食堂出来,就看到好友捧着书本过来,小跑过去,挽着她的胳膊:“你去哪儿啦阿娉。” “探亲呀,”苏娉眉眼柔和,指尖触着书本,心里安稳踏实:“你要回宿舍吗?” “我先不回,去看一下东城大学的图书馆是什么样的。”说着,她还不忘调侃:“在这应该看不到徐娇和苏蕊了吧。” 苏娉无奈轻笑:“是哎。” 第二天,午休时间,她又去了张轻舟办公室。 “张老师。”她叩门。 “进。”张轻舟头也没抬,手里在看一份资料。 苏娉坐在他对面,安静等着。 “这是关于针刺麻醉的研究。”他看完,直接扔她面前,自己起身去倒水。 苏娉过来本来就是一种答案,他不必再问。 目前看来,他们是走在相同的路上。 她指尖翻着纸页,一行一行细细看下来,在看到针刺镇痛时稍微停顿,又继续翻阅。 一杯水放在她手边,张轻舟端着搪瓷杯,翘着二郎腿看别的资料,随口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当了我的学生,还留在北城大学?” 她微愣,听出别的意思:“您是说我可以换学校吗?” “你不知道?”这回换张轻舟惊讶了,他慢悠悠喝着水:“你们这批过来交流听课的本来就是北城大学输送过来品学兼优的学生,东城大学是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被挑中的学生可以直接把学籍转过来。” “你是中医系的,我找于原签个字就能把你要过来。” 苏娉确实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之前就觉得这次交流听课可能没这么简单,不然学校不会大费周章,连野外拉练都用来筛选人品。 “想好没?”张轻舟说:“要不要当我的学生?” “要!”她毫不犹豫。 “行,”张轻舟从抽屉找出她的学籍资料,签下自己的名字:“我去找于原,你把资料看完,等下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第46章 苏娉学籍转的很顺利,于原不仅签了字,还给她评了全优,她的学籍资料重新归档到东城大学。 从过来交流听课,到成为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学生,她只用了两天。 而其他人,例如夏莹徐香君她们,还在学校老师的考察名单中,暂时没有老师提出接收。 这天,她来食堂吃饭。 “阿娉!”得知苏娉转到东城大学,夏莹惊讶过后,打心底里为她高兴:“你真的太厉害啦!我这昨天在图书馆跟几个同学混熟了,才知道原来东城大学这么厉害!” 苏娉抿唇笑了笑,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问—— “苏同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来东城大学不只是交流听课,所以才故意讨好张老师,让他接收你?” 问话的男孩看起来很单纯,他比苏娉小一岁,眼底澄净,看不出丝毫挑事的样子,看起来仅是好奇。 夏莹皱眉:“你这什么意思?” “只是想问问,”男孩立马认错:“如果有什么不该问的我道歉。不过来东城大学的有这么多人,只有苏同学成天往张老师办公室跑而且还被选中,难免让人多想,毕竟中医系优秀的不止苏同学。” “夏同学和林同学也很优秀。” 北城大学过来的学生都坐在相邻的位置,他们这边说话徐香君赵弦歌她们都能听到。 外语系的杜黎开口:“苏同学在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就连不假辞色的徐老师都多番夸赞,这么优秀被选中也不稀奇吧。” “是啊,”何忠嚼着咸菜帮子,含糊不清道:“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徐香君她们一直没有说话,视线却时不时落在这边。 夏莹还想再开口,就听好友轻缓道—— “舒同学觉得我的名额是通过讨好老师得来的,可以去校领导处告发我,或者自己也去讨好外语系的老师,试试能不能被选中。” “你刚才的话未经查证张口就来,不仅是污蔑张老师的师德,更是质疑东城大学的公正,舒同学,我希望你能向我和张老师道歉。” 她嗓音柔柔,像一阵清风,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说出来的话却让舒邰脸色骤变。 徐香君不仅对她刮目相看,苏娉在她眼里一向是娇娇软软的性子,说话总是带笑,和谁都好声好气的,非常好相处。 没想到这次却十分强硬。 夏莹暗自向她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苏娉轻轻摇头。 她不希望有人往张老师身上抹黑,现在毁掉一位老师的声誉太容易了,特别是像张老师这种本来在学校就是异类的众矢之的。 如果有人捕风捉影,北城大学扫走廊的李教授以及在传达室的中医系老师,就是前车之鉴。 他会被打上“有问题”的标签,每天的行为举止都在被观察。 而她,也会被退回原籍。 “对……对不起,”舒邰拳头紧攥,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强压着心里的不快弯腰道歉:“苏同学,我不应该在不明真相的时候随便说话,我真心向你和张老师道歉。”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这种无中生有的错误,”苏娉弯眸笑:“我接受你的道歉,舒同学。” 赵弦歌见舒邰脸色青红交加,不由多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和夏莹聊天吃饭的苏娉。 没想到她平时看起来温柔娇软,说话却这么不留情面。 原来不是个好欺负的啊。 这边的情况都落在角落吃饭的学校老师眼里,张轻舟刚来食堂,一屁股在钱老师身边坐下。 “耳朵竖这么尖干嘛?”他随口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猫搁这儿蹲耗子呢。” “是发现了那么几只耗子。”钱老师满脸福相,笑呵呵道:“有的学生啊,不想着怎么多学点知识,就知道盯着别人胡扯胡闹,以后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嗯?”张轻舟啃着麦麸馍馍,腮帮子鼓鼓囊囊:“耗子在哪儿呢?我看看。” “喏,斜对面,你学生那儿。” 循声看过去,张轻舟见小姑娘说说笑笑,没什么大碍,收回目光:“那几个北城大学的因为我收了她当学生闹起来了?” “嗯,有个外语系的,另外几个药理系的在看热闹。”钱老师喝着粥,发出吸溜吸溜的响声:“你那个学生收的不错,是个知道怎么找软肋捅刀子的。” “中医系的嘛。”张轻舟掰开馍馍,夹了点咸菜,语气悠哉:“当我的学生,不知道怎么捅刀子就会被别人捅成筛子。”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小姑娘会这么干脆利落。 所以表情也颇为得意,像是在说:看,我眼光不错吧。 钱老师笑眯眯:“你啊,收敛点吧,在学校树敌无数也就算了,还能把自家老爷子也弄成敌方头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对他走中西医结合路子反对声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药学院院长张秀成,也就是他爹。 每次看到他就是横眉冷眼怒骂—— “逆子!” “数典忘祖!!” “医道叛徒!!!” “随便怎么说,”张轻舟美滋滋吃着馍馍就咸菜,还喝了口热乎乎的白菜汤:“不是一条道上的,话不投机,我也不在意。” 说实话,不管他是不是异类,反正钱老师是挺佩服他这滚刀肉的心态。 苏娉没有受舒邰什么影响,学校里也没有任何流言。不过几所大学过来的听课学生的言行举止都被暗处的老师记录在案,只是他们自己不知情。 她每天除了去中医系上课,就是找张轻舟研究各种中西结合临床的可行性资料,午休时间陪夏莹一起去图书馆,晚上还要看哥哥翻译的新本草汉方医学。 一边看还要一边做笔记,这本汉方医学包含了针灸按摩两种传统中医手段,同时主张用草药主要治疗病症。 夏莹本身就是学传统中医的,看到她的笔记后忍不住问她借书看,然后俩人互相交流自己的看法。 苏娉会把自己的观点以及夏莹的观点记录下来,第二天和张轻舟讨论。 “终于抄完了。”夏莹打着哈欠,把她的笔记合上,还回去:“阿娉我去洗漱了,你也早点睡。” “好。”苏娉放下笔,揉揉手腕,也开始收拾桌面。 赵弦歌和徐香君是好朋友,两人也同为药理系的学生,她们这两天有尝试问过带队来的于原,东城大学对于来交流听课的学生,有没有招收名额限定。 于原一摸脑袋,茫然道:“啥,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反正这事也没人再问了。 很快到了东城大学全体师生休假的时间,他们一个月休六天,月初两天,月中两天,月末两天。 来东城大学交流听课的学生自然也跟着休。 于原把学生们召到一起:“这是批假的条子,好不容易来了趟东城,大家可以敞开玩,劳逸结合嘛。” 北城干燥,东城因为临海,气候湿润。 现在是冬季,风一吹,寒入骨髓。所以还没真有几个人有闲情逸致出去玩。 在苏娉被中医系接收后,他们白天积极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下了课泡图书馆,晚上也开始挑灯夜战。 只希望自己也能留在东城大学。 对于这个结果于原早有预料,不管他们出不出去,反正他是要出去的。 进不了东城大学当老师,还不能在东城逛逛么。 下次再来就得明年了。 而苏娉已经在宿舍换好衣服,围上自己织的浅色围巾,弯腰穿皮鞋—— “莹莹,我出去啦,译本和笔记在抽屉里,需要的话你自己拿呀。”围巾的流苏因为弓着身子垂在地上,穿好鞋子后她直起身来,抖了抖围巾上沾的灰。 “知道知道。”夏莹忍不住问:“你是有什么亲人在东城啊?” “……”苏娉乌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怔然,随即,她柔声道:“我哥哥。” …… 她从校门口出来的时候,正好于原也跟传达室的人唠完嗑,俩人在门口碰上了。 “苏同学?”于原笑着问:“要出去?” “是,老师您也要出去吗?” “想出去转转,吹吹海风。”于原对她笑容比旁人要真诚:“你很不错啊,好好留在东城大学深造,也给咱们北城大学长长脸。” “我会的,谢谢您。” 苏娉跟他说了几句话,转眸就看到不远处树下的颀长身影。 男人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白衬衫,裤子和鞋跟大衣同色,见她出来了,笑着抬手打招呼。 衣袖下滑,露出半截清瘦的腕骨和银色钢表。 她眉眼一喜,小步跑了过去。 “阿软,”沈元白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袋子:“刚出炉的糖炒栗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啊,”苏娉赶紧接过,掌心除了栗子的温度,还有他身上余温,犹豫片刻,她说:“我喜欢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哥哥两个字到了嘴边明明呼之欲出了,却又不好意思喊出来。 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眼,小姑娘有些懊恼。 “喜欢就好。”沈元白站在风吹来的那侧,高大身形挡住寒意,温声询问旁边剥板栗的妹妹:“有想去的地方吗?还是由我来安排。” “我对东城不熟,你安排吧。”剥好的板栗捻在指尖,她轻声道:“可以伸一下手吗?” 沈元白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笑着照做,手心朝上。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带有薄茧,隐隐能看到皮肤下交错的经络。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垂眸。 一颗黄澄澄圆滚滚的栗子安静地躺在手心里,小姑娘仰头看着他,隐隐期待道:“你也尝尝呀。” “好。”沈元白笑声清浅,眼尾上扬,心情明显不错:“谢谢阿软。” 第47章 分享完一袋糖炒栗子,也到了沈元白选的地点—— 新华书店。 苏娉有些诧异,偏头看向旁边的哥哥。 她确实没想到他会带自己来新华书店。 可能是因为靠近东城大学,这两天又是放假,新华书店人不少,营业员也很忙,搬着梯子到处找书。 书店里人多,又烧了炭火盆,很多人或坐或蹲靠着书架阅读,没有发出声音。 苏娉自幼畏寒,在外面冻了一阵进来了就不太想出去了。 “同志,”穿着军便装的营业员趴在木梯上,手在书架翻找,嘴也没停:“要什么书?借阅可以在书店看,看完了想买给你换一本新的。” “你好,金匮折衷有吗?”她想了一下,报出书名。 “有啊,你是东城中医系的学生吧,因为你们我们还特意去省新华书店进书,黄帝内经、伤寒论这儿都有。” 她眼底有欣喜,语气不由雀跃:“那麻烦您帮我拿一下这三本!” 在北城的时候她也跟大哥二哥去过新华书店,但是中医类的书籍很少,这几种更是没有。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儿找到。 “行,我找找。唉,今天你们东城大学放假吧,都过来看书,我有点忙不过来,你等一下。” “好。”小姑娘语气柔和:“不着急。” 她目光扫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发现种类很多,从历史到地理人文,应有尽有。 “你想在书店看吗?”沈元白眉眼温和,笑着问她。 “好呀。”苏娉求之不得。 阅读室人满为患,她不想去挤,转而看上了一处靠近炉火的风水宝地,见不断有人开门进来,赶紧拉着他跑过去。 沈元白敛眸,看到手腕上妹妹葱白的手指,无声笑了笑。 愿意靠近是好事,说明她在逐渐向他敞开心扉。 她四处张望,找来一个马扎,不好意思道:“只有一个,你坐吧。” “好,你先去找书,”沈元白说:“我在这等你。” “好啦。”苏娉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 男人坐在马扎上,朝她含笑点头。 小姑娘眉眼间的笑更深了,去找营业员,手帮他扶着楼梯,仰着头问:“你好同志,我是刚才要金匮折衷的,请问找到了吗?” “这儿这儿,”营业员下了两步,踩在木楼梯的杠上,略微弯腰把书递给她:“是在店内看吗?要爱护书本哦。” “是,我知道,谢谢您。” 苏娉抱着书过来,沈元白正好从马扎上起身,见她来了笑问:“找到了?” “是诶。运气很好,没有等多久。”她眉眼弯弯,像一轮新月。 “你不坐了吗?” “我去找本书,你先坐。” “哦好。”苏娉心思都在手里的书上了,也没怎么在意。 黄帝内经和伤寒论她都看过,现在算是温习,金匮折衷是老师推荐的。 她看得入神,连沈元白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男人手里没有拿书,而是去找图书管理员要了两杯热水。 放了一杯在她马扎旁边,站在旁边看了片刻,他顺势坐在木地板上,脊背抵着书架。 沈元白长腿一支,右腿伸直,左腿弯曲。他随手在旁边的书架抽了本书,左手握着搪瓷杯搭在膝盖上,书搁在右腿上,手指缓缓翻动书页。 兄妹俩都没有说话,随着纸页的哗哗声,时间也过去大半,苏娉才如梦初醒,从书本中抬头。 合上书,她下意识侧头。 男人神情专注,仿佛在看什么绝世孤本,沉浸其中。 她忍不住凑近一看,看清后不禁愣神。 还以为他会看军事政治之类书籍,没想到是连环画。 沉默片刻,她还是开口:“……好看吗?” “嗯,好看。”沈元白见她怔愣,喉间溢出清朗笑意,将书合上,反手放回书架:“饿不饿?” “几点啦?”她还是觉得很惊奇,他不像是那种会看连环画的人,如果是苏策或者苏驭她反而觉得很正常。 “十一点半,”他看了眼腕表,扶着旁边的书架,缓缓起身:“我们去吃饭。” 苏娉没有异议,三本书都结了账,营业员用牛皮纸包好,给开了条子,把书给他们。 沈元白提着,推开门让她先出去,自己随后跟上。 中午寒意渐深,特别是从温暖的书店出来,这种感觉更明显,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苏娉感觉有什么落在睫毛上,眨眨眼,有清润的凉意。 沈元白走在她旁边,空中有洁白的鹅毛一片片飘落在浅灰色的围巾上,他温声道:“下雪了,阿软。” “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吃火锅?” …… 本来是要去国营饭店的,苏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军区门口。 书重新到了她手里,沈元白拎着在国营菜店买的肉和豆腐,还有粉条和青菜。 在岗哨复杂的神色中,兄妹俩又进了军区大门。 沈元白没有犹豫,带着她直接往食堂去。 炊事班的班长见他拎着这么多东西,愣了一下:“参谋长,给兄弟们加餐?” “不是,”他把菜放在案板上,“给我妹妹加餐。” “案板可以借用一下吗?” “行,”炊事班长回神,把案板上没切完的土豆腾开:“午饭我们都做好了,不碍事,你随便用。” 沈元白笑着点点头,问厨房门口的小姑娘:“阿软,冷不冷?过来烤火。” 炊事班长见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往最近的灶里添了根柴,捞了条板凳过来:“对对对,沈妹妹,快过来烤火,我这刚做完饭,灶里火旺着呢。” “对了,参谋长,你这是要弄什么啊?” “火锅。”沈元白先把青菜洗干净,从他这借了两个搪瓷盘:“等下还你。” “这不就生份了吗?随便使。” 听着他们随意的聊天寒暄,苏娉在炊事班战士们殷切的善意中,坐到了灶前烤火。 她搓了搓手,感觉全身都暖起来了。 炊事班长拿出自己珍藏的白糖,忍痛放了一大勺,又往搪瓷杯里兑热水,笑容真切:“沈妹妹,喝这个。” “谢谢班长。” 见她跟着战士们的称呼,炊事班长不好意思地摆手:“不谢不谢。” 沈元白抬眼看了一瞬,弯了弯唇角,拿着刀切肉。 炊事班长往灶里扔了两个土豆,拍了拍手上的灰:“参谋长,要我帮忙吗?这我最拿手了。” “不用,”他嗓音轻缓,说话不疾不徐,让人如沐春风:“赵班长,麻烦你帮我烧一个炭火炉子,从……” “不用从你津贴里扣,”炊事班长抢白道:“真不用。” “陆营长回来这两天,我外面的墙边都堆满了柴,你尽管用。” “是不是还要个铜锅,你等会我去杂物间找找。” 沈元白笑笑,真诚道:“谢谢。” “谢谁啊?他还是我?”高大的男人叼着馒头,站在水龙头旁边洗饭盒,猛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都谢。”沈元白蹙眉,打量片刻:“伤好了?” “没,刚结痂。”陆长风倚着灶台看他切肉,口里嚼着馒头,眸光瞥了下一声不吭烤火的女孩,收敛了些:“你们兄妹俩除了长得像,其它哪儿都不像,你能言善道多了。” “长得像就行了。”沈元白说。 苏娉喝完白糖水,把搪瓷杯放回灶台上,不经意抬眸,正好对上从外走进来的少年。 他一身军装,手里拿着饭盒,脚步微顿。 明显注意到了她。 苏娉抿唇,笑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陈焰看了她许久,点点头,洗完饭盒大步往外走。 陆长风察觉到她的异样,偏头问沈元白:“熟人啊?怎么没见你跟他打招呼。” 沈元白点头,“一个军属大院长大的,你认识?” “北城军区来的,硬茬子。”陆长风咽下馒头,有些干,他接过炊事班长递来的水,一口气喝完:“谢了老赵。” 沈元白“嗯”了一声,他笑:“北城军区出来的人,骨头都硬。” 吃完火锅,苏娉整个下午都在沈元白的宿舍,他搜集到了几本汉方医药,还没来得及翻译。 兄妹俩一个翻译,一个看书,倒也算和谐。 晚上是在食堂吃的,陆长风和陈焰都没有出现,他们出紧急任务了。 吃完饭,沈元白送她回学校。 外面积雪已深,深一脚浅一脚,她呼出一口寒气。 到了校门口,挥手跟他告别,捧着书进了校门。 沈元白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垂眸思衬片刻,转身消失在雪色中。 两天假很快就结束,苏娉最近无暇顾及其它,因为她终于开始明白,自己正在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别人都觉得我父亲是药学院院长,我理所当然精通中医,但是他们忽视了,我也研习了十年的西医。” 张轻舟难得郑重,“中西医结合,在他们眼里就是中医学两年,西医学两年,病了找中医看诊完又找西医开药。” “这种偏见是十分严重的错误,苏娉。既然坚定中西医结合,不仅要精通中医,还要对西医深入涉猎。” “你需要对传统中医和现代医学都了解透彻,而不是略懂皮毛就来说要走中西医结合的路子。” “是中西医结合,而不是凑合。” 第48章 因为老师的话,苏娉每天除了早上中医系的课,还经常去西医系蹭课。 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八天,除了她以外,夏莹和林以南都被中医系接收,药理系的徐香君和赵弦歌也如愿留了下来。 外语系的杜黎和何忠本来就是军人,政治素质过硬,这次被选中也在意料之中。 唯有秦桑和舒邰,一直没有老师出面。 舒邰心里急的不行,但脸上还是要假装淡定,直到半个月期满,秦桑也被接收了他,他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彻底坐不住了。 主动找到于原询问:“于老师,同学们都被东城大学选中了,请问是我哪方面不合格吗?” 这次来交流听课的本来就是学校选中的,要输送给东城大学的学生,在北城大学就经过考察,来了东城大学每天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于原喝着茶,脸上没有一贯的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看向他:“舒同学,你真的不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儿吗?” 舒邰接触到他平静的眼神,心里一咯噔,但还是嘴硬:“我不清楚,请您直说。” “首先是苏娉同学的事,因为她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你未经查证公然在食堂质疑同学和学校老师的人品。”于原见他不说话,继续道:“其次,徐娇同学是怎么被蛇咬伤的,你有话要说吗?” 那件事并没有目击证人,但是苏蕊听到了他和徐娇的谈话。 徐娇的异常引起了徐思远的注意,再三追问下她才说出实情,徐思远亲自找到苏蕊确认。 苏蕊本来是想瞒下来的,可那一瞬间猝然想起二叔眼底的失望,沉默片刻把听到的都说出来了。 这件事徐思远上报给校方,学校那边写信过来,让于原把舒邰带回来。 不需要和东城大学说,单凭他之前在食堂说的那些话,学校就不可能收他。 学生们的言行举止都在学校的考察之中,无意中说出的话就能代表这个人的作风人品,学校看不上这样的人。 舒邰脸色青白,面如死灰。 没有一句辩解。 于原离开东城大学的时候,中医系的几个学生过来送他,他笑呵呵从行李袋里摸出几本书,分给他们:“老师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们,这是咱们中医系几位老师整理出来的医案,给你们做个参考。” “每个人的病状轻重都不一样,你们注意药量加减,千万别照搬不误。” “知道了,老师。”几个人异口同声。 于原重新拉上行李袋的拉链,笑呵呵看着三人:“你们呢,都挺不错。苏同学有天份,敢想敢做,也有分寸,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夏同学勤奋,林同学踏实。” 他这句话一出,偏爱谁显然易见,不过夏莹和林以南都承认苏娉的优秀。 “你们都是我们中医系的好苗子,有四个字老师送给你们——” “仁、和、精、诚。” “同学们,自己悟吧,老师就送你们到这儿了。” 他提着行李袋背向他们而行,往后摆手,朗声道:“切记,中医一途,没有捷径,不可急功近利。唯有博览众家之长,融会贯通才能得心应手,立于不败之地!” 苏娉有一瞬间恍然,随即明悟。 她神思清明,抱着书,弯腰鞠躬,谢老师教导之恩。 于原带着舒邰消失在校门口,中医系的三个同学在原地目送,驻足许久才回神。 “阿娉。”夏莹说:“我想去图书馆。 林以南比她们大几岁,他也不太方便总是跟两个女同学相处,“你们聊,我回去看病案。” 苏娉点头,跟夏莹一起去了图书馆。 学校的图书馆很大,比她和哥哥去的新华书店起码大了四倍,学生们没有发出声响,伏案看书。 图书管理员也坐在桌后,手里捧着一本药理书,看得津津有味。 这里学习的氛围很浓,只要翻开书,就不自觉沉浸进去,不知不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见苏娉和夏莹坐在一桌吃饭,张轻舟端着铝饭盒过来。 “老师。”苏娉主动喊。 “张老师。”夏莹有些局促。 她跟苏娉没有分外一个班,不过也有上张轻舟的课。 张轻舟学生很多,所以学生和学生之间也有区别。 例如苏娉,不仅是后辈,还是徒弟。 而夏莹,只是听他授课的学生。 张轻舟随意点头,问苏娉:“月中的两天假有空吗?陪我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这次研讨会在东城举行,中西两界的佼佼者都会过来,而负责举办研讨会的正是张秀成。 他家老爷子。 国家现在也有意促进中西医合作,旨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可中医西医都互相有门户之见。 每次的研讨会除了讨论病例外,就是互相较劲,最后不欢而散。 张轻舟这种就是众矢之的,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就会受到两派抨击,干脆懒得说话。 在他们讨论病例和用药的时候,咬着笔杆子一一记下,看他们撸袖子要开骂了就脚底抹油,开溜! “有的。”苏娉稍微一怔,点头。 从她答应的这刻起,箭靶子从一个变成了两,她自己还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 张轻舟眼底笑意更甚,好徒儿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得到回复,他又端着铝饭盒去别的吃饭去了。 夏莹早就知道张老师收好友为徒,她咬着红薯,语气有些苦恼:“阿娉,真不是我挑拨你们师徒关系,张老师在学校的名声你也清楚,跟他走太近不是好事,而且我不赞成你走中西医结合的路子。” “中医就是中医,西医就是西医,古不古洋不洋的算什么?不伦不类嘛!” 夏莹就是坚定不移走传统中医的道路,苏娉也不跟她争辩,笑着说:“每个人要走的路不一样呀莹莹,我想试试。” “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了。算了算了。”她无力道。 阿娉就是长得娇软,性子温软,实际犟得很,决定了的事不会松口。 太有主意了。 她叹了口气,把碗里不多的肉沫往她饭盒里扒拉:“你这条破路走起来太难太累了,好好补补吧,回头我给你弄点滋补的中药,好好补补脑子。” 苏娉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挡住饭盒:“够了够了,你自己吃吧。这是骂我呀?” “唉,唉,唉。”夏莹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叹气。 来东城大学半个多月了,她也明白了异类两个词的重量。 除了夏莹林以南还有杜黎张忠,其他人几乎不怎么跟她说话,遇到了也目不斜视避开。 就连同一个宿舍的徐香君和赵弦歌也比较少言。 张轻舟也知道这些事,他无所谓地抖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翻阅苏娉给他的病案。 这是于原回北城大学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 “有的路上鲜花盛开,有的路荆棘丛生,这很正常嘛,等你中西医都手到擒来,能随心所欲结合施展的时候,他们又会一窝蜂涌上来,把你奉为圭臬。”他看东西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苏娉有时候都怀疑他有没有看清字。 听完老师的话,她弯唇,温和笑道:“我终于体会到,‘张轻舟学生’这个名头的威力了。” “哎哎哎,这才哪到哪儿,在学校,你是同学,他们也得收敛几分,不敢太过分。”他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等……等到了研讨会,你就会知道什么叫被人围攻唾骂,拳头如雨下。” 他可没少经历这事,带头喷口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老眼昏花神志不清的爹。 苏娉有些紧张:“还……还打架啊。” “别学我。”张轻舟无奈道,不就打喷嚏结巴了一下嘛,这小鬼。 “骂着骂着就打起来了,习惯就好。怕了?”他笑容恶劣。 “我不怕。”苏娉弯眸,言笑晏晏:“有老师您先身士卒,我躲在后面就好。” “……”张轻舟的笑凝滞在脸上,他有些怀疑老爹在信里写的乖巧后辈,到底是说谁? …… 很快到了学术研讨会这天,张轻舟带着她去药学院。 外面停了辆车,他随意一扫,也没在意。 苏娉第一次来这种在业内能扛鼎的泰山级前辈交流会,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张轻舟回头看她一眼,看出小姑娘藏在温软笑意下的不安,他还是有些心软:“放心,我爹也就是你张爷爷,看在和容叔叔的交情上,也不会喷你的。” 苏娉摇头。 她不是担心挨骂,只是这种行业顶级交流会,自己就是微不足道的新人,有些紧张。 药学院占地面积跟东城大学完全不能比,不过是中式建筑,看起来颇为老旧。 进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红墙上一行烫金大字—— 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 她认出来这是道德经里面一段话。 张轻舟随口说:“这个啊,就是提醒药学院的学生,不要以为能治几个病,掌握了几个药方,就不思进取志得意满,觉得自己能出去行医了。” “什么都按照既往的病案药方来,当药性一改,病情骤变,就会手足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经典要反复研读,日复一日钻研背后的中医之道,别以为学了点皮毛小术就能登堂入室,不然终其一生也只能止步于此,当个靠蒙靠撞靠运气的小郎中。” 苏娉若有所思,她跟着张轻舟总能学到不少东西,心也安宁沉稳不浮不燥。 中医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来。 “说得头头是道,你又到了哪步?”洪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身着黑布衫的张老爷子拄拐而来:“中医还没学通透,就跑去学西医,折腾了两年竟然大言不惭要倡导中西医结合。” “你跟这种会点小术就沾沾自喜,自以为能开创新学派的小郎中有什么区别?!” 张轻舟扭头,混不吝笑:“是是是,您说得对。” 苏娉也从他的语气中意识到来人的身份,她看着眼前龙行虎步的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是阿软吧?”张秀成也认出了她,毕竟还是他写信让自家逆子多关照老友的外孙女的,他瞬间变换情绪,和方才严苛的老古董不同,笑容和煦:“我和你外公是至交,你可以叫我一声张爷爷。” 苏娉回过神来,温声问好:“张爷爷。” “好,容如是早就跟我夸过很多次了,他有个聪慧的女儿,还有个青出于蓝的外孙女。”说到这,他痛心疾首:“张爷爷对不起你外公啊,把你往火坑里推,当这么个混账的学生。” “张爷爷,”苏娉看着他,认真道:“张老师很好。” 张轻舟依旧笑吟吟的,仿佛谈论的不是他。 “唉,不说这个,你跟爷爷过来吧。”张秀成叹了口气,拄着拐杖,带着苏娉去药学院门口接待过来交流学习的同行。 “周院长,感谢你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过来参加研讨会。” “每年的学术研讨会都能让我受益匪浅,张院长您严重了,有您压阵,我们才能放心过来。”周院长看向他旁边容貌出众的小姑娘,一时想不起这是张家哪位小辈,但能站在他身边的绝对很亲近,所以笑着询问:“这是?” “是我孙女,苏娉。”张院长本意就是让她多和行业内的人认识接触,方便以后交流学习:“阿软,这是西北中医院的周院长。” 小姑娘恭恭敬敬,态度谦卑:“周院长好。” “你好,小同志。”听到是张老爷子的孙女,周院长态度亲和:“也是学医的?在哪所医院就职?” “想挖人?”又有人过来:“张院长的孙女肯定也是一名出色的中医,我们东南中医院最近也缺医生啊。” “许院长,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嘛。” 张轻舟在旁边啧了一声,这群老头医术不知道怎么样,人情世故肯定是精通的,他家老爷子笑起来的褶皱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我家这小孙女还在读书呢,东城大学中医系。”张老爷子开怀大笑:“进去说吧,还有几个没来,剩下的都在大厅里喝茶了。” 他提点一句:“卫生部的焦部长也过来了。” 几人脸上的玩笑稍收,郑重点头。 苏娉见这些院长医生都和老爷子并肩进去,她落后一步,跟上张轻舟的步伐。 张轻舟稍微诧异:“小鬼,跟着你张爷爷可没人敢骂你。” 她轻轻摇头,笑容清浅:“跟着你,张爷爷也不会骂我。” 张轻舟拧眉:“苏诚那个闷葫芦怎么会有你这么机灵的侄女?你妈妈也没这么能言善道啊。” 苏娉想起前不久在部队食堂那位陆营长说的话,她眉眼柔和:“随我哥哥。” 张轻舟哼笑,背着手往前走:“那就跟紧了。” 大厅里很多人,有年过花甲的,也有不惑之年的,像苏娉这种年轻面孔的人不多,除了她,还有一个格外出众。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粗布长衫,气质温润内敛,站在一位老前辈旁边,双手奉茶。 苏娉不由多看了一眼。 “那是尤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京墨。”没人给张轻舟上茶,他自己随手在桌上摸了一盅,润了润嗓子:“跟你一样,天赋流,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幸好这小子跟我差辈了,不然你张爷爷能天天念叨。他啊,凭一己之力把同龄人压得抬不起头。” “他根据伤寒论的杂病部分编撰出了一本要略方,我那儿有一本,回头给你。” 苏娉点头,因为这一出,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传统中医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她心里有些跃跃欲试。 这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有足够的理论知识,这是得益于从小外公教导,以及妈妈的提点,因为自身体弱多病,对药材药性比常人更加敏锐。 张轻舟又说:“实践不用担心,每两个月中医系就要去农村义务出诊,由老师带队。有我在旁边,你放心施展,让我也看看你的本事。” 苏娉迟疑片刻,郑重道:“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张轻舟喝完茶,把空盏放在桌上。 “不要觉得跟人比是一件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天赋有高有低,医术也有高低,能找到对手是一件幸事,从对手身上更能看清自己的缺点和短板。” 张轻舟就她这么一个学生,虽然张老爷子把儿子贬的一文不值,但他在业内的名声很高。 当然,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也很多,大多是同行。 对于苏娉,他自然是悉心教导。 能收到一个对医学满怀赤忱且天赋异禀的学生,对老师来说何尝不是人生幸事。 这边时不时的打量也让京墨察觉,他眸光清润,淡笑颔首。 苏娉回礼。 “今天讨论的第一例是急腹症。”张老爷子挥手,有人把病案拿上来,人手一份。 正楷清秀端正,众人拿着病案,细细看下去。 张轻舟的身份有资格坐,他也拿到了一份,看完了随手递给站在旁边的小姑娘。 她垂眸细看—— 一位脸色苍白的病人来到诊所,说自己腹痛难忍,并且伴有高热呕吐心悸,医生诊断是急腹症,现让你来开药。 这种病例老先生只是随意一看,已经有了腹案,端起茶盏慢悠悠吹气。 焦部长也看完了,他笑着说:“急腹症是常见的病,在场的诸位有中医也有西医,请问你们会如何诊疗?” 作为西医的沐林不假思索:“查明病因后对症治疗,根据轻重或用阿奇霉素和氨苄西林,开刀做手术也可以。” 西医们纷纷点头,中医则是不屑一顾:“动不动就开刀,大病开刀小病也开刀,病灶的产生是由于内外失衡,只要平衡阴阳,就能消除病灶。” “是啊,动不动就开刀,这不是破坏脏腑损害气血嘛。” “正气内存,邪不可干。”有中医晃脑。 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张轻舟从兜里摸出纸笔,放在腿上慢悠悠把他们争论的都记下来。 “那你说,换了你们中医怎么治疗?!” “在我看来,急腹症病因是腑气不通,气血瘀滞化热。”这人说到一半,问一边的尤老先生:“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尤老先生点头,认可他的说法。 张轻舟看到他身后的年轻人,来了兴趣,问自己的学生:“小鬼,你现在得知病机了,让你来对症下药,你会怎么做?” 与此同时,尤老先生也问了弟子同样的问题。 “泄下通腑、清热解毒、理气活血。” “泄下通腑,清热解毒,活血理气。” 小姑娘温柔的嗓音和年轻人清润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场的中医都纷纷侧目。 苏娉也稍微扬眉,对上少年温润如玉的容颜,她颔首致意。 “张院长,这位是谁的弟子?”年纪轻轻,真让人讶异。 京墨他们认识,这小姑娘面生得很。 看到中医年轻一代人才辈出,他们心中也欢喜。 “这是张院长的孙女。”周院长说到这,见她站在张轻舟身后,恍然:“是张主任的女儿?” 张轻舟除了是张秀成的儿子,也是东城大学中医系副主任。 东城大学的地位比药学院高,他这个副主任身份也不低。 众所周知,张轻舟倡导中西医结合,和他爹反目不成,现在又要和女儿成仇了? 也没听说他成亲了啊。 周院长纳闷。 “不是,”张老爷子汗颜,“就他这德行,哪能有女儿,媳妇都娶不着。阿软是我老友的外孙女,你们也认识那老家伙。” “嗯?哪位?” “南城军医院院长,容如是。” “哦,容院长的外孙女?”南城过来的老先生听到这话,看向小姑娘的目光和蔼可亲。 都是一个地方活动的,平时难免打交道,更何况同为中医,也会经常交流辩证。 而且容如是医术了得,在南城声望颇高。 喝着茶的焦部长也暗自点头。 面对众多的打量,苏娉从容不迫,在张老爷子的介绍下,笑着一一打招呼。 京墨看着她,眼底笑容清浅,俯身在老师耳边说了句话。尤老先生安静听着,过了会儿,他也朝小姑娘看过去。 先不论别的,在场众人大多是行业内翘楚和泰山级的前辈,她能有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就已经不同寻常了。 第49章 “中医西医都说了自己的看法,张主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这主张中西结合的是对于急腹症是怎么个看法?” “急腹症有很多种,例如阑尾炎、急性胆道感染、胆石症,单靠中医无法轻易鉴别。”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经惹怒了张秀成为首的中医。 “逆子!孽障!”张老爷子心里几欲吐血。 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玩意! 见他们对张轻舟怒目相视,有人笑眯眯道:“张主任说的没错嘛,这些具体病症还得我们西医来。” “瞧瞧,说的什么鬼话。”有中医嗤道。 苏娉总算见识了,这群老先生骂起人来也不含糊。 “西医虽然能明确诊断,但是在治疗手段方面过于偏激,哪儿不行割哪儿,哪有这么多地方给你割?”张轻舟偏开头,不看他家老爷子。 他这话一出,把两方都彻底得罪了。 苏娉站在他身后都能感觉如实质的刀子,一刀刀往这边凌迟。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近乎咬牙切齿。 见他轻松惬意,还拿了块糍米糕,在场的中西医恨不得把他绑起来打一顿。 中西医结合不行,中西医混合打可以。 “西医诊断,中医治疗。”张轻舟掸了掸裤腿上的渣子,侧头看身后的学生:“小鬼,你说是不是?” 苏娉唇边笑意温和,她点头,“老师说得对。” “……”原本看好这个中医苗子的老先生们,纷纷不敢置信。 端着茶盏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什么?老师? 这孩子是这异端的学生?! 南城的老先生们痛心疾首:“你这孩子……唉。”容院长要是知道会气疯吧。 之前友善的目光渐渐变冷漠,苏娉垂眸,心里多少有些无法适从。 老师一直经历的就是这些吗? “别怕。”张轻舟懒散带笑的声音在她旁边慢悠悠响起:“前方若是荆棘丛生,老师就披荆斩棘为你蹚出来一条通天大道。” “要是老师先一步倒下,你就替我,用事实狠狠扇他们一个巴掌,再告诉他们——” “我张轻舟,从未错过!” “……是,”光亮冲破阴霾,苏娉眼底燃起火苗,她笑容明朗:“学生都听您的。” 在场的众人都觉得这师徒俩疯了,不可理喻。 京墨眉间稍有讶异,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笑意浅淡。 张轻舟吃完米糕,缓缓起身:“还什么中医大家西医能手,就这点肚量。小鬼,我们走。” “跟鼠目寸光的人待久了,视线也会变得狭隘。” “我们要大步往前走,千万别把路越走越窄,记住了没。” “记住了,老师。” 苏娉走之前犹记得跟张老爷子还有南城来的老先生们打招呼,神色如常,依旧恭敬。这么一对比,他们不由脸红。 张轻舟背影洒脱,苏娉紧随其后,步履不停。 许久没有出声的焦部长忽然开口:“方才张主任提出的‘西医诊断,中医治疗’,诸位觉得可有可行之处?” 出了药学院,张轻舟停下脚步,转身问她:“刚才有什么收获吗?” 苏娉递出一张纸,他接过一看,笑了。 中西医对于急腹症的辩论,她一字不漏记下。 “下次骂人的话别记了,浪费笔墨。”他把纸还回去塞她手里。 “可是不学这些,以后被骂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口。”她故作苦恼。 张轻舟斜睨她:“行了,这话千万别跟你张爷爷说,不然挨打的又是我,怪我带坏你。” 苏娉眼底染上星星点点的笑。 “唉,我真后悔答应苏诚,本来就寸步难行,现在又多了你这么个小鬼。”虽然这么说,但他脸上的高兴显然易见。 “走吧,跟我回去。” “去哪儿?” “你张爷爷家,吃饭。” …… 研讨会结束,张秀成回家吃饭,结果又看到了自家逆子那张脸。 “爹,回来啦?”他招手:“快来,给您留了饭。” 张老爷子心梗犯了,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瓷瓶,颤巍巍倒了两颗保心丸出来。 苏娉接到老师的眼神示意,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张秀成脸色和缓,接过搪瓷杯,咽下药。 “阿软,你别跟着他胡闹。”老爷子语重心长:“你知道这孽障走的是一条什么路吗?别人都说他中不成西不就,所以才借助这么个噱头博名声。” “中西医结合,现在还能扛住压力说出这句话的人寥寥无几。你是东城大学的学生,又家学渊源,以后何愁没有好出路。” “张爷爷,”苏娉神色认真:“您真觉得中西医结合只是一句空谈吗?今天老师说的话您真的不认同吗?还是因为不能接受所以不敢尝试。” 张老爷子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出声, 她后退一步,深深鞠躬:“对不起,我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跟您说话。我知道您爱护我,把我当晚辈,所以不希望我走一条希望渺茫又十分艰辛的路。” “不管是传统中医现代西医还是中西医结合,都是为了治病救人,我不害怕走这条路,我只怕自己的初衷不纯粹。” “老师他只是一个热衷医学的人,希望能有更有效的治疗方法,并不像别人口中那样,为了追名逐利。” “请您相信我们。”她躬着身子,久久未起。 本来在吃饭的张轻舟,也放下碗筷,盯着那抹娇弱的身影,凝眸不语。 能有这样的学生,这辈子值了。 张老爷子神色复杂,过了半晌,他叹气:“吃饭吧。” 饭菜是张老夫人做的,她从厨房里端了份当归乌鸡汤出来,先给苏娉盛了一碗—— “一转眼阿软就长这么大了,前些年我去南城探望你外婆,你才这么高。” 她伸手比了比。 苏娉也记得她,弯眸笑,甜甜道:“张奶奶,您还是原先的样子。” “老了。”张老夫人笑容无奈:“岁月不饶人啊。” 苏娉笑着给她也添了碗乌鸡汤。 “我记得你小时候因为身体的原因不怎么出门,现在性格看起来可开朗多了。”她捧着乌鸡汤,用勺子慢慢搅着。 “是。现在调养的差不多了,外公时常给我寄药。” “你是先天亏损,一定要常补。”张老爷子听着她们说话,叹了口气:“现在来了东城,就经常来家里,让你张奶奶做点好的补补,药材都是现成的,等下回去带几支参,平时放根须须泡水。” “对,把这儿当自己家。”张老夫人笑容亲和:“阿软,我和你张爷爷跟你外公外婆是多年的交情,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你不用拘束。” “好,谢谢张爷爷,谢谢奶奶。”小姑娘眼尾上扬,好看的桃花眼盈满笑意。 被忽视的张轻舟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只希望爹妈千万别把眼神分给他,不然总没好事。 苏娉吃饱喝足,还带走一堆温补的药材。 张轻舟送她到门口:“自己回去,认识路吧?” 苏娉点头,看着两手提着的药材,眼底带着狡黠:“当您的学生,不亏。”她嗓音软软,带着小姑娘的娇气。 “幸好我只收了你这么个学生,”张轻舟惆怅望天:“不然家底都要被搬空。” …… 沈元白最近没有假期,东城气温一降再降,他之前在国营裁缝店给妹妹订了一件夹棉风衣,但是没空去取。 陆长风立了功,从营长升为副团,上面强制让他休三天假。 把凭据给他,沈元白温声道:“钱和票已经付过了,你把单子给营业员就好。” “不是,”陆长风看着手里的布店凭据,“是你妹妹又不是我妹妹。不然我给你顶上,你自己去?” 沈元白笑得温柔:“年底团部的作战计划和边防部署,你来吗?” “……” 陆长风眉眼一敛,立正,敬礼:“报告参谋长,保证完成任务。” “麻烦再帮我买一份糖炒栗子和雪花酥带过去,阿软爱吃。” “……”陆长风神色诚恳:“你帮我跟团长说一声,我不想休假,我想打仗。” 沈元白充耳未闻,将钱票放他手里,言笑晏晏:“谢谢。” 陆长风把钱票还有凭据随便往兜里一揣,大步往前走,摆摆手。 他去裁缝铺取了衣服,又买了糖炒栗子和雪花酥,心想小姑娘就是娇气。 本来打算直接把东西放在学校传达室就走,没想到她正好这时回来,手里还提着药包。 看到身形高大、军装挺拔的男人,她微怔片刻,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妥,笑意盈盈:“陆营长,你好。” 男人颔首,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扫过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扬眉:“生病了?” “不是,长辈给的补品。”她诚实道。 陆长风“哦”了一声,没有多问:“你哥没空,让我给你送点东西。” 见她已经提不下了,他侧头看旁边的传达室:“我给你放那儿?你待会过来取。” 本来想给她送进去的,还是算了,要是有点什么流言出来,对人家小姑娘名声不好。 “好。”苏娉没想到哥哥会让人给她带东西,心里有些期待:“谢谢你陆营长。” 陆长风随意“嗯”了一声,把东西放好,从传达室出来:“他最近有点忙,一直到年底都没假,有什么话让我带吗?” 第50章 苏娉在心里算了下时间,还有两个月过年,学校提前半个月放假。 她想了一下,迟疑道:“……他说年底有假,麻烦你帮我说一声,我等他一起回家过年。” “行。”陆长风见她鼻尖冻得通红,说:“我回去了,好好学习啊沈妹妹。” “……好,谢谢陆营长。” 陆长风往来时的路,背对着她大步走,向后摆摆手。 目送他走远,苏娉先回宿舍放药包,又去传达室把男人送来的东西拎回去。 放假这两天夏莹除了泡图书馆就是窝宿舍,见她回来了立马从床上蹿下去—— “阿娉!你这买的啥啊?好香好香诶。” 苏娉笑着把手里的油纸袋递给她:“糖炒栗子,还有雪花酥,我哥哥买的,你吃吗?” “吃!你哥哥可真好,他是在哪做什么的呀?”夏莹拿了颗糖炒栗子,有些烫手,两只手换着扔来扔去不停吹气。 “军人。”苏娉眉眼弯弯,把纸袋放在床上,从里面拿出一件叠好的湖水蓝长风衣。 夏莹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抓住思绪,脱口而出:“我可能见过他!” “嗯?”这回换苏娉惊讶了。 “在学校大礼堂,就是那次你和徐娇主持文艺汇演,你哥哥来礼堂问你去哪了,有没有人来找过你。”她像只小松鼠一样用牙齿咬开板栗壳:“长得很好看,特别是眼睛,跟你一模一样,温柔缱绻。” 苏娉愣了一下,想起之前的事,很久没说话。 “阿娉?”她抬手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 “嗯,是他。” “这也是你哥哥买的啊?”夏莹见她手里拿着衣服,本来想摸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刚摸完糖炒栗子:“看起来挺厚的唉,我还没穿过这种衣服呢。” 苏娉眉眼柔软,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去给他准备点什么,明天还有一天假。 徐香君和赵弦歌做什么事都形影不离,俩人一起从药理实验室回来,闻到糖炒栗子的香味也没说什么。 她们没开口,苏娉也没有主动问,和夏莹一边看书一边吃。 宿舍住四个人,还算宽敞,每张床前都有一个书桌。 徐香君抬眼看了下安静翻书的女孩,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来。 晚上,鹅毛般的大雪断断续续,第二天一早起来外面就是白茫茫一片。 苏娉站在窗前,哈了口寒气出来,玻璃一片朦胧。 抬手在上面划了划,留下一道白痕,她看了许久,才去洗漱。 在食堂吃完早餐,她去了一趟裁缝铺子,又往之前沈元白带她去的新华书店走。 苏娉在他上次坐下的位置弯腰,葱白指尖掠过书脊,抽出一本连环画,翻了翻,又失望地放回去。 继续找。 过来看书的人很多,找书只能看运气,直到半个小时后,在相邻的书架终于找到那本,她欣喜异常。 “同志。”她嗓音轻柔,眼底带笑:“我想要一套这样的连环画。” “哎行。”营业员扫了眼封面,“等一下哈,我去找找。” “不着急。”后知后觉发现腰有些痛,她扶着腰靠着书架,垂眸看着手里的连环画又忍不住失笑摇头。 不知道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在北城怎么样了,她不在家,他们应该都是在部队食堂吃。 好想回家呀。 营业员捧着一堆书过来,“这一套总共十二本,你都要?” “是。”她笑着点头。 “行,跟我来柜台,给你开个条子。” 付完钱开完条子,营业员用牛皮纸把书包好给她:“外面雪大,要不在这看会儿书再走?” 苏娉闻言,透过窗户往外看,大雪如棉絮一样簌簌而下,她弯唇:“好,谢谢你啊,同志。” 营业员摇摇头,又去给别人找书了。 她提着牛皮纸包着的一沓书,找了个小马扎坐在火炉旁边,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随手从旁边抽出一本连环画。 恰巧是她放回去、之前哥哥看的那本。 软眸稍怔,她回神,无声而笑。 翻开封面,认真看下去。 “这是新来的助教,”张轻舟带了个人进教室,介绍道:“他在中医方面颇有研究,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他。” 苏娉猝然抬眸,对上一双温柔清润的眼,在这一瞬间她立马意识到这位新的助教是谁。 “同学们好,我叫京墨。”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年轻人略微弯腰,嗓音淡淡。 他周身气质温润,但是和沈元白那种浑然天成的不同,苏娉能感觉到他眼底的清冷和疏离。 “老师好。”同学们异口同声。 在对上苏娉打量的目光时,他略微颔首,眉眼如常。 翻开课本,跃入眼帘的就是一味中药—— 京墨,味辛。 中药珍品,止血甚捷。 下了课,张轻舟招手,让苏娉跟他去办公室。 有人悄声议论:“亲传弟子就是不一样,张老师这是要给她开小灶了吧?” “不清楚,别的老师我还会羡慕,张老师就算了吧。”另外一个人整理笔记:“他虽然是中医系副主任,但是和程主任可不是一般的针锋相对。” 这种架势他们看看就好,真要当了张老师的学生,学校里没几个人敢跟你走得太近。 苏娉不就是个例子么?班上跟她说过话的人寥寥无几。 张轻舟走在前面,京墨和苏娉并肩,跟在他身后。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你……怎么会来东城大学当助教?” “师父说我应该过来磨下心性,”京墨只和她见过一面,但对她记忆尤深:“只是没想到会分到这个班。” 苏娉点点头,觉得他心性已经够好的了。这样的人还得磨练,那她得沉下心打磨到什么时候? 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不觉走到办公室门口。 因为失神,脑袋直接砸在张轻舟后背上。 张轻舟“嘶”了一声,不满:“在想什么呢?谋杀亲师?” 他昨天被老爷子用拐杖抽了一顿,现在后背火燎一样。 京墨不动声色收回挡住她撞上去的手,没来得及。 不过见她因为撞到了额头,眼尾泛红,还是多看了两眼。 “……对不起老师,”苏娉轻轻揉着额头:“我下次注意。” 张轻舟叹了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吧。” 他办公室不大,但是位置好,僻静。 外面的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枝桠光秃秃的。 张轻舟泡茶的时候不由往窗外多看了一眼,他说:“以前我听闻尤老先生妙手回春,刚学医的时候脱发厉害,就想着去看看。” 苏娉下意识看了眼他发端,黑发还算茂密。 京墨想到什么,唇边笑意清浅,没有插话。 他自幼跟师父学医,平时师父看诊他也在旁边,这件事自然还记得。 “然后呢?”倒是苏娉,好奇地问。 “我见他头发少得可怜,转身就走了。”张轻舟给俩人端了热茶,“他连自己的秃头都治不好,我哪敢让他给我看脱发。” 苏娉捧着搪瓷杯,哑然失笑。 确实像老师的作风。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扬,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笑声清朗。 京墨跟着笑了一下。 “说起来你们也能算师兄妹了吧。”张轻舟给自己泡了杯参茶,拉开椅子坐下,在心里掰扯一阵:“还真是师兄妹。” 苏娉迟疑:“……不应该您跟他才是师兄弟吗?张爷爷和尤老先生一辈的。” “谁告诉你这么算的?”张轻舟斜眼:“你张爷爷又不是我的老师,我跟老尤的师父学过一阵。” 京墨笑着补充:“后来因为转投西医,被逐出师门了。” 张轻舟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不自在:“你师爷连这个也说?” 老爷子今年一百零一岁,依旧健步如飞,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每天都要喝两大碗红薯粥或者苞米茬子粥。 他也不算老爷子的正式弟子,就是跟着学过一阵,老爷子看中他的天赋,本来打算收为关门弟子的。 谁知道这是个不学无术的败类。 竟然半道跑去学西医,把老爷子气得够呛。 “师父说的。”京墨没有隐瞒。 “一把年纪了,嘴跟村头老娘们一样碎。”张轻舟直接翻了个白眼。 苏娉:“……”她默默低头喝茶。 “这是小鬼整理出来的东洋汉方医药,”张轻舟从抽屉里翻出一沓笔记,扔给坐在旁边喝茶的京墨:“中医这方面你们应该有很多事可以探讨,研究的方向也大致重合。” “我是建议你们联手,把收集的汉方医药整理出来,看能不能运用在临床上。” 京墨敛去眼底的笑意,认真翻阅笔记。 每一处都仔细做了标记,他看东西的速度很快,苏娉还在想关于临床的事,他就已经看了一半。 她目前跟京墨最大的差距就是实际应用,京墨已经可以独立看诊了,而她就像徐老师说的,只有理论知识。 好在下个月就能跟老师一起去农村出诊,有老师在旁拾遗补缺,她心里稍微安稳一些。 没多久,他合上笔记,看向出神的小姑娘:“师妹,你愿意跟我合作吗?” 苏娉下意识看向张轻舟,他翘着二郎腿,略微颔首。 “好,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要麻烦师兄指点。” “师妹客气了。” 有张轻舟和尤老先生这层关系在,两人的关系没之前那么疏远。 出了办公室,京墨对苏娉说:“平日里没来东城大学的时候,我在城南妙仁堂医馆坐诊,师妹要是有空可以过来。” “好。”苏娉暗自记下,这对她是很好的学习机会,可以看坐诊大夫是怎么看病开药的,也能更多的接触病人。 再看看自己的能力,和他相差多少。 看到京墨和苏娉并肩而行,言笑晏晏,有人杵了杵夏莹的胳膊:“你是不是和隔壁班的苏娉玩得好啊,张老师也教我们班,你也很优秀,怎么没说给你开个小灶?” “我听说这个助教很厉害,是东城那位有名的尤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他师爷简老爷子更是中医学的泰斗级人物。” “张老师明明也教我们班,怎么偏偏要把助教弄去隔壁班呢?”这人感慨道:“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学生苏娉啊。” 学生两个字她特意加重语气。 毕竟张老师的授课学生和授业学生,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夏莹看了她许久,在她不自在别过头的时候,哼笑道:“你有这么多不满可以去张老师面前说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这人顿时哑了火。 夏莹哪能看不穿她这点小心思,不就是挑拨离间吗?她是从农村举荐到北城大学读书的,以前在村里没少看伯母婶娘们明争暗斗耍心眼子。 这点手段还真不算什么。 再说了,阿娉多好啊,有什么笔记都会给她抄,不懂还会耐心讲解,她的好姐妹这么温柔,自己才不会傻乎乎的去嫉妒疏远她。 就是没想到东城大学也会有这样的学生,还以为学习环境多清朗呢。 很快又过了一个月,到了中医系每两个月一次的下乡出诊。 中医系的程主任带一个队,张副主任带一个队,分别下乡。 每个队随行的有二十五名老师。 他们带足了药材,要去各大生产队,帮村民们义务看诊。 从大巴转到县城,又坐牛车到了镇上,最后徒步,去生产队。 苏娉自从野外拉练后,身体素质就好了许多,在东城大学她每天都跟着出早操,体力虽然比同学们差了一些,但也不会走一段路就心悸喘不上气了。 中医系的同学们穿的是绿色的军便服,挎着药箱和水壶,还有一个军绿色的斜挎包装着书。 夏莹跟苏娉都是由张老师带队的,她俩走在一起。 京墨是助教,不算东城大学的人,一个星期来学校两次就算多的了,平时也要坐诊,所以没有跟过来。 “这天可真冷啊。”夏莹耳朵都快冻得没知觉了,她缩着脖子,双手揣在兜里,在雪地里一踩一个深坑。 苏娉外套里面穿了两件毛衣,她也像只鹌鹑,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似水眉眼:“快过年了,气温降得厉害,你带老姜了吗?” “带了带了,药箱里呢,这可是驱寒的好东西,我怎么能忘。” 夏莹叹气:“我怎么觉得这次比野外拉练还苦。” “野外拉练是秋天,气候好,于老师又是个脾气性格好的人,十几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苏娉温声道。 她也想念于原了,带她们抄近道,叉鱼、挖药材、摘野果,虽然个个疲惫不堪,但也没有觉得有多苦。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你年底回北城还可以去学校探望一下他,东城大学比北城大学提前一个星期放假。我就不行了,我得回老家。” 她老家远得很,现在去北城也不方便,没在那边读书,还得找学校开介绍信。 苏娉点头:“我会去的。” “好了,打起精神来。”张轻舟拍拍肩上的雪,“还有十里路就到附近的生产队了,别一个个蔫了吧唧的,知道的晓得你们是来坐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过来看诊。” “好——”又是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 之前坐牛车就已经把骨头颠散了,现在又冷又饿又困。 他们原本是两个大队,后来又各自分成十个小队,分别跟那二十五个老师走了。 张轻舟带的这队只有八个人。 “醒醒神!”见他们蔫头耷脑,他大声喝道:“困了是不是?背背伤寒杂病论就不困了。” “苏娉,来起个头!” 小姑娘揉揉通红的鼻子,嗓音温软清澈:“伤寒一日,太阳受之。脉若静者……” 同学们精神一振,跟着大声背诵:“脉若静者,为不传。” “颇欲吐,若烦躁,脉数急者……” 张轻舟其实也有些扛不住了,他从兜里摸出一瓶百草油,倒了点在指尖,往人中那儿抹了点。 瓶底还剩一点,他特意落后两步,悄悄把百草油塞苏娉手里。 苏娉愣了一下,弯眸笑。 生产队的大队长早就收到公社的通知,东城大学中医系的老师要过来坐诊。 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棉袄,揣着手在村口转来转去。 等了大半个小时,打了个喷嚏,就听旁边的党支书说:“来了来了。” 放眼看过去,稀稀拉拉几个人,背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往这边走。 快到生产队的时候,张轻舟提醒他们:“你们看病要把病症全部记下来,药方先给我看过才能开药,自己多长点心,稍用错药就是天大的事。” “听明白没?!” “听明白了!”看到前方的村子,他们也回了血,精神抖擞。 现在别的都不指望了,有口热水喝,能睡上一觉,就已经是人间美事。 “张老师,”生产队的大队长认识他,张轻舟以前也带过学生来:“辛苦你们了!快快快咱们回屋说,卫生所那里有几间屋子都腾出来了,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麻烦你了大队长。”张轻舟招手,让身后的学生都跟上,“快一点。” 他走在最后,问苏娉:“小鬼,没哪里不舒服吧?”这个后辈打小身体就不好,家里老爷子和老太太再三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她,不然就仔细这身皮。 第51章 苏娉摇头,“没有,谢谢老师关心。”就是有点冷。 她脸色向来苍白,看起来没什么血色,张轻舟还是有些担心,“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说,我备了药。” “好。” 大队长是个健谈的,和学生们一路聊了起来,也差不多把他们的底子摸清了。 天南海北的都有。 大队长心疼这群学生天寒地冻的还要出来帮生产队的社员们看病,到了卫生所安置好他们,让自己媳妇熬了满满一锅姜汤送过来。 每个人灌了一大碗姜汤暖暖身子,回了屋子倒头就睡。 卫生所原先是村部的老房子,占地不小,村里的赤脚医生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张轻舟,自己回家睡了。 还有四个房间,正好两人一间。 夏莹毫无疑问跟着苏娉。 生产队安排十分妥当,每个屋子都烧了炭火,苏娉也睡得十分酣畅。 浅眠的习惯被劳累治好了。 等他们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大队送了饭菜过来。 学生老师的伙食住宿都是学校拨钱给公社,公社下发到生产队,不用生产队垫钱。 张轻舟坐在卫生所看诊的屋子里,中间是一个地炉,上面挂着一个水壶。 柴火旺盛,水“咕嘟咕嘟”顶着盖,冒着白色热气。 生产队的大队长徒手把水壶提起来,灌到暖壶里,又在卫生所后面的小厨房水缸里加了水,重新把水壶挂回炉子上。 “张老师,你们自己做饭能行吗?要不还是我们每天把饭菜做好送过来吧。” 不是他看不起这群学生以及张老师,而是怕他们太累了。 现在天气严寒,正是感冒多发季节,生产队每天感冒发烧的人可不少,还有一些别的症状的。 赤脚医生从天亮转到天黑也看不了几个人。 幸好现在不用出工,不然真是耽误事。 “能行。”张轻舟往炉子里扔了个土豆,见苏娉出来了,又扔了一个:“就是今晚的伙食又麻烦你们了。” “不碍事。”大队长也看到苏娉了,他又搬了个小板凳过来:“闺女,你坐这儿烤会儿火。” 苏娉看了眼老师,在他旁边坐下,对大队长道谢:“谢谢您。” “谢啥谢啊,我得谢谢你们,过来帮社员们看病。”大队长又去给她倒水。 苏娉刚睡醒,吃了饭过来。眼神还有些朦胧,像是笼了一层烟雾。 张轻舟往炉子里加了根柴:“紧张吗?”他问的是明天坐诊的事。 “还好。”她接过大队长递来的搪瓷杯,又道了声谢:“有您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张轻舟的徒弟,确实没必要紧张。”男人侧身靠着旁边的土墙,语气张狂。 火焰在墙上跳动,他说:“你就按照平时学的来,我看过你整理的笔记,对各种病例都有记载,想必是归功于容叔叔和你妈妈吧。” 苏娉点头:“小时候辨认药材,外公见我对中医感兴趣,会把他在医院里一些经典病例和用药告诉我,还有一些疑难杂症,我就顺手记下来了。” 到了北城,容岚也会跟她说这些。 进了北城大学,她放假回去会把课堂笔记给妈妈看,她会亲手标注修正。 “你基础扎实,只是欠缺实践。” 大队长等水开,又给他们灌了一壶才离开。 其他人吃完饭又回屋睡回笼觉了,外面白雪皑皑,寒气森森。 苏娉坐在火堆旁边,剥着土豆,跟老师说上次关于急腹症,西医诊断中医治疗的事。 “像是骨折这些也能做到中西医结合。”她若有所思。 指尖被土豆烫了一下,她迅速收回。 过了一会儿,又试探地开始剥皮。 “对,你可以按照这个方向去研究。当然了,不能应用到临床上的都是空谈。”张轻舟打了个哈欠,他拨了拨火,起身:“早点睡,明天见真章。” 苏娉微微点头,等他走了,一个人坐在炉火前发呆。 搪瓷杯里的水温温热热,从掌心一路暖到心里,她在思索明天该做的事。 炉子里的柴火彻底燃尽,苏娉也慢悠悠起身。 翌日,得知东城大学的老师过来坐诊,村民们吃完早饭就过来了。 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支了张桌子,给人看诊。 村民们对他还是颇为信任的。 张轻舟桌前排着长队,学生们这边门可罗雀。 有人干脆去给老师打下手。 他们也能理解,自己平时去医馆,第一件事就是看大夫年纪,头发白不白。 像是尤老先生和张老爷子那样的,就可以闭眼伸手。 完全放心。 不然面白无须,谁搭理你。 苏娉坐在桌前,虽然没有人找她看诊,但是她也没闲着,把去赤脚医生和张老师那儿问诊的病人情况记录下来,还有老师开的药。 夏莹凑过来,“阿娉,你这写的什么啊?” 仔细一看,她惊了,随即叹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啊。”一心就期待给人看诊。 “小姑娘。”有个老妇人看两边都排满长队,而学生们因为没病人去老师旁边听课帮着抓药,只有她在这儿端端正正坐着,犹豫片刻,在她面前坐下:“我有点头疼发热,而且流清鼻涕水,能麻烦你帮我看看吗?” “好。”苏娉点头,温和道:“您伸手,我切个脉。” 老妇人依言照做,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感冒捂两天发身汗就好了,这次怎么捂都没用,手脚冰凉,而且还头晕犯困。” 苏娉耐心听着。 脉象不浮反沉,她又握了下老妇人的手,果然冰凉,没有温热。 她心里已经有数,“您这是少阴伤寒,我开服药,您吃两剂就会痊愈。” 这是故意说给张轻舟听的,第一个接诊的病人,她也没有十足把握,需要老师肯定。 张轻舟听到她的话,看了眼昏昏欲睡的老妇人,微微点头。 老妇人像是忽然惊醒,“小姑娘,什么药,你开吧。”反正她什么都不懂,只会听医生的。 苏娉见老师点头,松了口气:“附子十二克,炙甘草十克,干姜十克。” “共吃两剂,附子有毒性,您千万记得要用文火慢煎一个小时,降低毒性。” “好,谢谢你啊小姑娘。” 苏娉抿唇一笑,看到老师赞赏地对她点头,打开药箱配药。 其他村民见她头头是道,想了一下,东城大学出来的学生能差到哪去?再说了人家老师还在这坐镇呢,于是很快,她桌前又多了一堆人。 苏娉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给他们把脉。 夏莹抄完刚才的笔记,赶紧过来帮她配药。 看诊一直从上午八点持续到中午十二点,会做饭的学生去厨房,剩下的休息一阵。 张轻舟从自己的私藏里,拔了根人参须须扔在搪瓷杯里,拿起暖壶泡了杯参茶,给苏娉:“不错啊小鬼。” “谢谢老师。”苏娉毫不客气,对着杯沿吹了吹,小口小口把参茶喝完。 “你今天这些诊断都没错,用药剂量也对。”张轻舟倚着桌边,看着她:“等回了学校,放假的时候你就去妙仁堂跟诊。” “好。”苏娉犹豫了一下,点头应了。 昨天来的老妇人提着家里自留地种的青菜过来了,她看到苏娉,赶紧过去:“小姑娘,我按照你说的吃了两剂药,第一剂吃完精神头好了也没再犯困,今天早上又吃了一剂,现在手脚热热的,你摸摸!” 苏娉哭笑不得,摸她手的时候顺带把脉,果然,四逆汤回了少阴之阳气。 “您已经痊愈不用再喝药了,不过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保暖,冬季容易感寒。” 老妇人连连点头:“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她硬要把菜塞给苏娉,小姑娘没办法,只能求助张轻舟。 最后还是张轻舟说大队长送了很多菜过来,他们不能收村民的东西,不然回了学校要受处分,老妇人这才作罢。 跟苏娉又千恩万谢,出了卫生所的门,老妇人见人就说:“坐在门口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小姑娘,医术可不得了,以前感冒就算吃了丸子,我们这些老东西也得拖个十天半个月才好,昨天她给开了药,煎了两服喝完就好了。” “真有这么厉害?婶子,您头不疼啦?” “不疼了不疼了,你们要看就去她那儿看,这就是灵丹妙药啊!” 在生产队看诊的这些天苏娉很少有休息的时候,因为有老妇人的竭力推荐,她也是忙个不停。 张轻舟倒是开心,学生分担了自己的压力,他乐得轻松。 苏娉把这些天看到的病症都记下来,然后写上老师以及赤脚医生还有自己开的药方。 同学们也被她带动,试着看诊,因为苏娉的年纪和本事,村民们也没有小瞧他们,学生们都收获匪浅。 十天后,张轻舟宣布义务出诊结束。 这些天吃饭都是有一口没一口,来了人就得看诊,今天终于能吃口饱饭,同学们都一脸满足。 以前从来没发现,快乐这么简单。 大队长对他们再三感谢,张轻舟摇摇头说:“这不算什么。” 同学们收拾好行李,把屋子打扫干净,在雪停这天,跟着老师踏上回学校的路。 现在是十二月底,腊月初八。 他们晚上赶到学校,喝了暖呼呼的腊八粥,安心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苏娉把这些天的心得汇总,去了张轻舟办公室。 因为他们去了乡下,月底假没休,一月初前两天,他们开始休假。 1974年,一月一号。 农历腊月初九。 苏娉提着连环画,去裁缝店取了之前没空来拿的一件黑色长风衣,又买了份糖炒栗子,去了东城军区。 通报核实身份后,她顺利进了军区。 一个战士带她走过军属大院,到了野战军的宿舍。 “同志,沈参谋长让你在这等他。” “好。”苏娉点头:“谢谢你。” 战士敬了个礼,转身往岗哨那边走。 她在门口等了五分钟,身穿军装的男人大步走来,眉眼间蕴藏风雪,看到她时冰雪消融,露出温柔暖意—— “阿软。”他笑着站在她面前。 “……”苏娉仰头看他,过了一会儿,说:“我还有一个星期放假,你要跟我一起回北城军区吗?” “嗯,”他伸手,拂去她发梢的雪,温声道:“我五天后开始休假,为期半个月。” 苏娉唇角不自觉上扬,想到什么,她抬手:“我给你带了礼物,要看看吗?” “好,”男人摸出钥匙开门,侧身道:“你先进去,我去食堂提个炭火炉子过来。” 苏娉没有拒绝。 等她进去后,肩膀抵着门框的男人稍微缓神片刻,才转身离开。 门缝被延开,寒风阵阵。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眼屋内摆设,还是和之前一样,简洁朴素。 坐在床边,她晃着脚,等他回来。 沈元白没有让她久等,进来的时候把门关上,炭火炉子放在床边,去开了点窗缝。 怕她冷,又拉上半边窗帘,寒风带动窗帘晃荡。 拉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纸袋上,他笑:“给哥哥带了糖炒栗子?” “是呀。”小姑娘眉眼生动,眸光潋滟:“还有哦。” 沈元白看向她时眼底带着宠溺,弯眸:“好,哥哥看看。” 拿过纸袋放在膝盖上,看到里面的衣服,他稍微挑眉。 “这是?” “跟你送我的那件同款,就是颜色不同。”苏娉解释道。 沈元白眼底笑意浓郁,他拿出衣服,反复看:“谢谢阿软,我很喜欢。” “还有呢!”苏娉把牛皮纸包着的东西也递给他,微抬下巴,示意道:“你拆开看看。” 沈元白照做,拆开后看到封面,他微怔片刻,低笑出声。 男人笑声清浅悦耳,如玉击磐。 “我家阿软有心了,哥哥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爱不释手,垂眸认真翻阅。 苏娉也很开心,她捞过一边的油纸袋,准备剥板栗。 炉火温暖,糖炒栗子香甜。 刚剥开壳,鼻尖忽然萦绕淡淡的血腥味。 她脸上笑意收敛,黑如点漆的眸子一瞬不眨看向男人。 第52章 沈元白疑惑:“怎么了?阿软。” “你受伤了?!”是肯定的语气。 男人怔了一下,对上她温软的黑眸,小姑娘眼底关心急切,隐隐有丝害怕。 “不怕,哥哥没事。”他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只是子弹擦伤,军医已经处理过了。” “我看看。”她语气坚决,不肯妥协半分。 沈元白看她许久,点点头,手指开始解军装扣子。 外面的军装外套看不出痕迹,一旦脱下,肩膀衬衣上染着的血迹份外刺眼。 她唇角绷直,看着他的肩,一言不发。 男人起身把军装挂在衣架上,顺着她的目光垂眸看了眼肩膀,无奈笑:“应该是崩开了。” 见他若无其事在椅子上坐下,苏娉忍不住了,走到他旁边,手指在要触上衬衣时,犹豫不决。 见男人依旧笑意盈盈,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痛。她泄了气:“你们团部卫生所在哪儿?” “军医正在给刚下战场的战士们处理伤口,我晚点……” “哥哥。”她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隐隐还有哭腔。 “……”沈元白上扬的桃花眼凝滞片刻,仿若不敢置信。 过了许久,他站起来取军装,穿上:“不哭,我们去卫生所。” 团部卫生所忙得焦头烂额,前方战事吃紧,下来一批又顶上一批,送来的伤兵就没断过。 沈元白在旁边温声解释:“留守的军医不多,大部分都上了战场,我是轻伤,已经处理过了,不碍事。” 苏娉抿唇,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的战场。她过来的时候,他应该刚好从卫生所处理完伤口回来,所以眉眼间才有寒凉风霜。 卫生所里能站住的几乎没有几个人,不是躺在担架上就是靠在椅子上,军装已经看不出颜色,血迹斑斑。 “参谋长。”军医匆匆打了个招呼就继续给伤兵处理伤口。 沈元白颔首,拉着她站到一边,柔声道:“别担心,我只是被流弹击中。” 军医听到这话,下意识转头看他,沈元白摇摇头。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又拿了纱布给伤兵止血。 苏娉担忧地仰头看他,沈元白抬手拂了下她发端,轻笑:“哥哥不骗你。” 她咬着唇,点头。 见卫生所里哀嚎一片,她鼓起勇气,去问军医:“你好同志,我是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学生,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轻松许多,她对眼前的情况做不到视而不见。 转头看了眼身后高大的男人,沈元白微笑颔首。 “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军医眼前一亮,直接把她推到药架前,给了张方子:“现在最怕的就是发炎感染,小同志,你帮我抓药煎药,然后分发下去可以吗?” “可以。”苏娉重重点头,看了沈元白一眼,按照药方开始抓药。 男人面对她时笑意不减,等她转过头过,脸上的笑停顿片刻,找了个地方坐下。 肩膀钻心的痛。 脊背抵着身后的墙,他长出一口浊气。 战场上。 陈焰胸口中弹,被眼疾手快的陆长风拖到一边,躲在掩体后面。 刚才的地方又多了个弹壳。 “这里就我们俩,没军医。”陆长风检查他的伤口:“你小子命大,再往下一寸老子也没办法。” 说完,他握着匕首,看了眼陈焰,随手从旁边的尸体上扯了块破布塞他嘴里:“咬着!” 挖出子弹,陈焰额角和脖子上的青筋毕露,发间汗如雨下。 他愣是没有吭一声。 “有种。”陆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再忍忍。” 从子弹里弄出火药倒在他伤口上,男人又从兜里摸出火柴,点燃。 这是万不得已才用的法子,止血防感染。 听到枪声渐退,陆长风又摸出盒烟,倒了根出来,扯掉陈焰嘴里的破布,塞了根烟,帮他点燃。 随后,他也浑身脱力,躺在旁边,嘴里叼着根烟,仰头看天。 缓缓吐出口白雾,他指尖衔着烟,疲倦道:“沈元白说的没错,你们北城军区出来的都是硬骨头。” 陈焰咬着烟,没有出声。 …… “让让,有伤员!” 下午三点多,大部队回营,军医们也跟了回来。 苏娉留在团部卫生所帮忙,沈元白缓了一阵,交待军医看顾一下妹妹,回了团部。 这次的军事行动他要做战后复盘,汇总交去司令部。 “沈妹妹?”陆长风看到药架前那道熟悉的身影,又确认了一遍。 “……陆营长。”苏娉抬眸,看到他也颇为讶异,特别是他身上全部破烂不堪,袖口还在往下淌血。 “真是你啊。”陆长风扫了眼旁边或坐或躺的伤员,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来看你哥的?” 苏娉点头:“卫生所忙不过来,我是中医系的,就想帮点忙。” “挺好。”他下意识又要摸烟,对上小姑娘湿漉漉的眸子,鬼使神差放下手。 而苏娉,看到了刚推进手术室的人,她眸色微怔。 陆长风跟着看了眼,是那硬茬子。 “放心,没伤到要害。” 见她脸上有些担心,他挑眉:“青梅竹马?” 跟沈元白一个大院长大的,那跟这个小姑娘也应该是一起长大的。 苏娉摇摇头,“陆营长,你赶紧去处理伤口吧。” 陆长风“嗯”了一声,看着她去煎药。 休假这两天苏娉都在军区卫生所帮忙,晚上七点多才回学校。 团部的人跟她基本上也打了个照面,得知她是参谋长的妹妹更是直接当成自己人。 二号下午,沈元白带她在食堂吃完饭,一看时间,六点十五。 外面天色渐沉,他盖上铝饭盒,看着妹妹说:“我送你回去。” 苏娉点头,吃饭的速度不自觉快了一些。 沈元白轻笑:“不着急。” …… “参谋长。”经过岗哨的时候,哨兵立正敬礼,沈元白停下脚步,回以军礼。 他没穿常服,是笔挺的军装,但是周身没有凌人的杀气和压迫感,温润无声。 “买票的事交给我,你把行李收拾好,我到时候过去接你。” “好。”苏娉侧眸,看他肩头:“你还疼吗?” “不疼。”沈元白眼也不眨,笑意吟吟道:“已经好了。” 苏娉眼睫颤动,她从伤兵的口中知道他肩膀上中了弹,他却只说是流弹擦伤。 哥哥不想她担心,她就装不知道吧。 兄妹俩一路无话,到了东城大学门口。 京墨恰好从校内出来,看到她身边高大清隽的男人,挪开视线,望向她:“师妹。” “师兄。”苏娉讶异:“今天中医系不上课,你怎么会来学校?” “师爷让我给你送样东西。”他把木盒递过去。 苏娉脑子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里的师爷是谁。 没有接木盒,她试探道:“可是简老爷子不是把老师逐出师门了吗?”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京墨对沈元白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师爷说他和张主任以及他和你,各论各的。” “他只认你这个徒孙。” “……”苏娉茫然,没想到还有这种认法。 沈元白听完也忍俊不禁,笑容清朗。 不过对于眼前月白色长衫的少年,还是多打量了两眼。 很快到了放假的时候。 夏莹把东西收拾好,迫不及待:“大半年了!我终于要回去啦!北城好,东城也不错,可我老家才是最好的。” “阿娉,等我回去了给你寄地瓜干,又香又甜,放在火上烤一下特别好吃!” 苏娉忍不住弯眸,揶揄道:“等你寄到北城假期就已经结束了。” “对哦。”夏莹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就半个月的假。” “你跟谁一起回去啊?你出过远门吗?”苏娉这娇弱弱的样子,让她不禁多问一句。 之前拉练有于老师带队,后来看诊有张老师跟着,她实在有些不放心让苏娉一个人回北城。 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不太懂这些的,夏莹每次一看她含烟笼雾的桃花眼,保护感就油然而生。 “跟我哥哥。”苏娉柔声道:“不用担心,他比我们提前两天放假,待会儿会过来接我。” “好。”夏莹放下心来,又打开行李袋翻了一遍,确认要带的都带上了这才重新拉上拉链。 “你呢莹莹,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我,”平时大大咧咧的夏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跟外语系的何忠一起回去,他老家跟我一个县城。” 见她局促不安揪着衣摆,苏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失笑:“别拽啦,再拽衣服都拽坏了。” “何同学挺好的呀,他是军人出身,以后也要回到部队的。上次舒邰在食堂对我发难,他还出声帮我说话。” 苏娉对于何忠还有杜黎的感官都不错。 夏莹有些扭捏:“哎呀,反正就是顺路啦,他说他力气大,可以帮我提东西。” “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嘛!” “对,”苏娉眼底笑意愈深:“不用白不用。” 夏莹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想到什么,她问:“对了阿娉,你那个安神的香囊还有吗?我妈睡眠一直不太好,我把你给我的那个香囊寄回去了,她说有用,就是后来有一次被我三岁的弟弟扔到水里了。” “对了,你不会怪我把你送的东西寄回去吧好阿娉。”她抱着苏娉的胳膊一直晃。 “不会呀,”苏娉柔声道:“香囊我这里还有很多,多给你几个吧,替我向阿姨问声好。” “谢谢你阿娉,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苏娉笑容温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夏莹立马松开手,乖巧站在旁边,等她取香囊。 没一会儿,夏莹也出了宿舍,挥手跟她告别:“半个月后见哦阿娉。” “好。”苏娉应道。 昨天下午课程结束,赵弦歌和徐香君晚上就去了火车站,现在夏莹也走了,宿舍里只有她。 沈元白前天就放假了,还给她送了糕点来,商定今天下午去火车站,正好明天上午就能到北城。 她脸上笑容明朗,把笔记本和张老师给的资料都收进行李袋。 现在还早,她想着待会去张家跟张爷爷张奶奶打个招呼。 目光落在抽屉里的木盒上,她恍然想起师兄给她的东西一直没有打开过。 上次去办公室跟老师说,他也只是随口道:“给你就收着。” 之前一直在看病案,忘了打开,现在拿在手里忽觉沉甸甸的。 坐在书桌前,把木盒放在桌上,她打开。 里面是一块黑色的固体,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低头,闻了闻。 黑眸中带有明显的惊诧。 龙涎香,行气活血,性味归经。 味甘、酸、涩性温。 主治神昏、胸闷、心腹疼痛。 以前外公得到过一小块,都给她制了安神香。 没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师爷竟然会送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看着眼前的木盒,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带着去问问老师吧,她不太敢收。 到了张家,她不用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张老夫人在厨房听到响动,让儿子去接一下:“别杵这儿了,机灵点。” 张轻舟不紧不慢,摸了个酥糖塞嘴里:“一定是那个小鬼来了,都说了她可以直接进来,都轻车熟路了,还用接什么。” “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话?!”张老夫人横眉竖眼。 “知道了老娘。” 守着瓦罐煎药的张老爷子在旁悠悠道:“你看他这样,谁见了不想抽一顿?” “你还说,每次研讨会就是你带头党同伐异,儿子不愿意走老路想开辟新路怎么了?提倡中西医结合的也不止他一个人,你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就逮着他一个人骂。”越说张老夫人越不满。 “妇人之见!”张老爷子摇着蒲扇,沉声道:“中医就是中医,西医就是西医,不伦不类搞什么中西医结合,这不是瞎胡闹吗?” 张老夫人看他一眼,冷冷道:“老顽固。” “小鬼?”张轻舟笑出声:“我就知道是你。你奶奶还让我出来接,有什么好接的,你回张家比我都勤快。” “老师,”苏娉有些不好意思:“我下午要去火车站了,给张奶奶带了份杏花酥,还给她和张爷爷各织了件毛衣,来跟你们告个别。” “跟我告别给他们带东西,没我的份?”张轻舟觉得这小鬼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尊师重道懂不懂?你尊哪儿去了。” “杏花酥不是您喜欢吃的吗?老师。”她笑意盈盈,丝毫不惧他忽变的脸色。 张轻舟轻咳一声,摸摸鼻子:“算你还有良心。”他喜欢吃糕点,但是票早就用完了。 老头那点票早就被他偷了来,也没有了。 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他随口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赶上午饭,你奶奶在炸肉丸呢,” “闻到香味了。”她吸吸鼻子,“对了老师,上次师爷让师兄给我带的木盒你还记得吗?” “嗯。”张轻舟拎着东西走在前面,带她去堂屋。 张家是四进的老院子,中间有个天井,厢房很多。 虽然张家才三口人,但平时张老爷子的学生们也会过来拜访,家里也不算冷清。 “师爷给我送了一块龙涎香。”她打开盒子,递到他眼前:“很大。” 张轻舟被她认真的语气逗笑了,见她还踮着脚,稍微弯了点腰垂眸看:“还行吧,这玩意对我们来说珍贵,老头家多得很,他给你就收着,不然白白让他占了师爷的名头去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苏娉凝眸片刻,她忽然说:“老师。” “嗯?” “我终于知道您为什么被逐出师门了。” “小鬼!”张轻舟脑筋转得快,她话一出,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张老夫人得知她来了特意多煲了盅红枣当归汤,里面还放了两鸡蛋。 见张轻舟也拿碗要盛,她用筷子拍开他的手:“你吃豆芽。” “……看看,什么世道啊。”张轻舟手背上浮现两条红痕,他摇头叹气。 苏娉抿唇而笑,眼底亮晶晶的,像是落了星星。 “假期要回南城吗?替我向你外公外婆带好。”张老夫人真心把她当后辈疼,有什么好的恨不得都给她。 “还不确定,要问过爸爸妈妈才知道。”她握着勺子,搅动当归汤,凉了一些后小口喝着。 “你爸才刚调到北城来,可能走不开。”张老爷子也吃着豆芽,他说:“我前些时候给你外公去了封信,跟他说了你跟着你叔叔这个不孝子误入歧途的事。” 在信里他再三忏悔,并且向容如是承诺,一定照顾好他外孙女,挨骂的事都让张轻舟顶上。 结果昨天收到容如是的回信—— 已知原委,阿软走的路,比我们当初更为艰难,作为长辈,我自当全力支持。 托你照顾,吾孙当如你孙。 张老爷子昨晚就有些辗转难眠,老友这意思是支持中西医结合? 苏娉闻言,放下勺子,认真道:“张爷爷,外公一直知道我要走的路,他不会过多干涉的。您也不必忧心他会因为这件事责怪老师。” 第53章 从张家出来,手里又多了一堆补品,说是让她带给容岚的。 苏娉回了学校,把补品也装进行李袋,鼓鼓囊囊。 隐隐觉得小腹有些温热,也没有多想,她以为是喝了当归汤的原因。 睡了半个小时午觉,外面有人敲门。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窗户玻璃上透出男人的影子,沈元白站在窗前,眉眼温柔。 她赶紧起床,披了件衣服开门。 “哥哥。” “嗯。”沈元白手里拿了个油纸袋,“给你带了糖炒栗子。” 她侧身:“你要进来吗?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 男人瞥了下里面,摇头:“不用了,临时有件事,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苏娉接过油纸袋,摸了颗板栗放在嘴里咬,她点头:“你说。” “小舅舅知道你在东城,今早发电报过来,问你要不要回外婆家看看,过完年他就要去西北驻守,以后恐怕难有机会见面。” 林江本来是想直接来学校看她的,但是又怕惊扰到外甥女,只能先给外甥发电报,询问她的意见。 要是不行,只能以后再想办法。 苏娉依稀记得林家好像是在东城,沉默会儿,她问:“哥哥,外婆家对你好吗?” “外婆对我很好,外公也对我很好。”沈元白温声道:“他们也会对阿软很好的。” 苏娉迟疑:“去外婆家要多久?” 沈元白看了眼腕表:“在学校外面坐车,傍晚七点能到。” 那起码要住一晚。 她有些犹豫。 沈元白没有说话,去不去都是她的决定,他无权干涉。 也不希望妹妹是因为他才不情愿地开口答应。 过了一会儿,苏娉点头:“我去,只住一晚可以吗?明天下午回来去火车站。我想回家了。” “好。” 明天下午还要回来,班车是直接到校门口的,她没有把行李带过去,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两件衣服。 因为有些冷,她穿的是最早沈元白送的那件白色羊绒大衣,里面穿了件同色的毛衣,裤子也是针织同色的。 对着镜子看了一下,发现这样太素淡了,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她想了一下,又拿了块暗红色的围巾戴上。 沈元白回了趟军区给小舅舅发电报,然后在校门口等她。 看到对方的着装,兄妹俩如出一辙的眼里同时溢出浅笑。 男人穿了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白衬衫,黑裤黑皮鞋。 围的是她亲手织的浅灰色围巾。 相视一笑,沈元白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阿软今天很漂亮。” “哥哥也很好看呀。”她笑眯眯回应。 沈元白摇头失笑。 客车没让他们等多久就来了,打票的时候沈元白付了钱,让妹妹坐在靠车窗的里侧。 东城和北城风景差距挺大,北城一到冬天就光秃秃的,难得见绿叶,东城还有那么一两抹绿意。 客车上工人比较多,都是回家过年的,把一年攒下来的糖票都买了水果糖,打算回去哄家里的孩子。 还有拎着麦乳精和糕点的,苏娉偏头,凑过去问哥哥:“我们要不要买点什么呀?” 她只带了一些适合老人家温补的药材。 “我买了。”沈元白笑:“在行李袋里,你不用担心这些。” “好。”苏娉这才放心,身子稍微坐直了些。 因为路程远,路上听着各种交谈声也觉得有些无聊,她拿出一本泛黄的线装本,开始看医案。 这本医案是今天张爷爷送给她的,据说是他行医多年接诊过的病案。 就连张轻舟都嘟囔了好几次,说老爷子偏心眼,藏着掖着自己亲儿子都不给。 张老爷子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挖苦他的机会:“你一个中医叛徒有什么资格看我的医案?我这里面可没有什么中西医结合。” 张轻舟哑口无言。 外面白茫茫一片,客车因为不停的上下客,行驶的速度有些慢。 苏娉认真看着医案,把熟悉的病例和脑海里的一一印证,自己先给出诊断开出药方,然后再看张老爷子的。 很多病例外公都给她说过,相同的病症下,外公和张爷爷的药剂用量几乎一样,只是酌情加减。 她牢记于心,又继续翻阅。 沈元白没有打扰她,而是把她送的那套连环画拿出来,津津有味看着。 后面有个妇女看这年轻人挺俊,本来想问问在哪工作有没有对象,见他一直盯着连环画看,摇摇头。 这又不是什么正经书,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行驶到一半的时候,苏娉有些犯困,她揉揉眼角,看了眼车窗外面。 “几点了呀哥哥?” “五点三十二。”沈元白问她:“饿吗?” 苏娉摇头,收起医案,脑袋靠在他右肩:“哥哥,我想睡会儿。” “好。”沈元白继续看书,过了一阵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长手一伸,从脚边的行李袋里拿出一件黑色的加棉长风衣,抖开盖在她身上。 忽觉温暖,睡梦中的小姑娘眉心舒展。 林家。 因为靠海,这里都是石头建造的房子,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 林洪看了眼时间,他问弟弟:“应该快到了吧?” 林江点头:“差不多了,我去村口等着。” 林老爷子坐不住了,他抽着旱烟,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林老太太本来也是想去的,但是快到饭点了,她想着给外孙女弄点好吃的,也就止住了心思。 海边潮湿阴冷,林江身强力壮又是当兵的,没觉得有什么,林老爷子一边抽烟一边抖。 “这天……这天可真冷啊。” 林江看他一眼:“您还是回去等吧,我在这就行,别等下他们来了您病了。” 林老爷子缩了缩脖子:“那你看着点,元白也好些年没回来了,就怕他不认识路,再过半个小时还没看到人就要往镇上那边去找找了。” “好,我知道,您放心。” 六点五十八分,在林江按耐不住的时候,远处终于走来两道人影。 他快步迎过去:“元白!” 沈元白脚步微顿,看清他后侧头和旁边的小姑娘说了句什么。 “小舅舅。”到了近前,沈元白笑着打招呼。 苏娉对上林江期待的眼神,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小舅舅。” “好!好孩子。”和照片上冷硬的形象不同,脱下军装的林江眉眼平和,他接过外甥手里的行李,带他们回家。 苏娉第一次来这种渔村,她有些好奇,四处张望。 林江跟她说:“这里条件不太好,没通电,生产队的工分也不值钱。唯一的一桩好事就是可以自己出海,虽然不允许售卖,自给自足还是能填饱肚子的。” 私人不能去集贸市场摆摊,除非是生产队统一卖。 “冬季海鲜也有不少,你们外婆已经在家做了,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 林家外孙女被人恶意换了的事他们也没瞒,村里人都知道。 看到林家老二领了两个年轻人回来,有村民认出一个是林家大外孙,还有一个看着眼生,但是和林家那个外孙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亲兄妹。 “那就是林家的亲外孙女吧?也不知道之前那个哪去了。” “行了别说了,人家过来了。” 苏娉也听到了她们的议论,眸色淡淡看着前面没有说话。 林家大舅和大舅妈都在家,大舅妈在厨房烧火,小舅妈也带着孩子在厨房帮忙。 看到他们来了,林老太太放下锅铲,握着外孙女的手就不肯松。 “是我们家的孩子,这一看就是林家的外孙女啊。”她老泪纵横。 得知当年的真相后,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每天就盼望着能见外孙女一面。 给北城军区去过几次电报,沈家的回信都是外孙女目前不在北城,而且暂时不太能接受他们。 老太太更是心如刀绞。 握着外孙女的手骂了好多次“那户换孩子的人家黑了心肝,天老爷迟早要把她们收走”这才算完。 小舅妈用他们从西北那边带来的蔗糖给小姑娘泡了水:“阿软,暖暖身子。” 苏娉茫然无措,有些不太能适应这样的热情,下意识寻找哥哥。 沈元白见状,接过搪瓷杯:“谢谢小舅妈,阿软坐了一下午的车,还没缓过来。” “对,对,坐了一下午的车累了吧?”老太太松开外孙女的手,招呼儿子们:“去把碗筷都端出来,咱们开饭。” 餐桌上很丰盛。 香煎带鱼、白灼虾、还有煮开口的青贝。 怕外孙女吃不惯这里的菜,还特意割了肉买了蛋,煮了个肉丸汤炖了个虾米蒸蛋。 煤油灯的影子在石头墙上摇晃,因为坐车时间太久,她胃口有些不佳,没有吃多少。 林老太太在衣服上搓了搓手,面对外孙女清凌凌的目光,也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道:“是不是不合口味?你喜欢吃什么菜外婆明天去镇上集贸市场买。” 苏娉摇头:“很好吃,我很喜欢。” 沈元白看出她眼底的疲惫,温声道:“外公外婆,妹妹应该是困了,让她好好休息下吧。” “哎,好,好。老大媳妇,你带阿软去楼上,让她好好睡一觉,补补精神。” “行,外甥女儿,你跟我来。”大舅妈是个爽朗的性子,笑起来格外真诚。 苏娉看了哥哥一眼,跟长辈们打完招呼,跟着上了楼。 林家的房子离海还有一段距离,是两层的。 楼下比较潮湿,林老太太特意把外孙女的房间安排在二楼,怕她冷褥子都垫了两层,还特意抱了床厚棉被给她盖。 “待会儿我给你提个炭火炉子上来,”大舅妈把窗户关上:“要是冷你就跟我说,我给你再抱一床棉被。” “谢谢大舅妈。”小姑娘嗓音温和,带着淡淡倦意。 大舅妈没再打扰她,轻声关门出去。 楼下,一直没出声的林老爷子抽着旱烟问大外孙:“之前那个,你们怎么处理?” 这些事女儿也没详细写信告诉他们,只知道大概。 “她户口已经迁出去了,随她亲生父亲姓。”沈元白剥着虾,不紧不慢道。 林老爷子点头:“是该这么做,听说你爷奶也去了北城,还没见到孙女?” 沈元白摇头:“阿软那段时间在北城大学,没多久就来东城大学交流听课,后来直接留在这边了。” “你爷奶是明事理的人,他们应该不会做让孩子伤心的事。” “爷爷奶奶今年留在北城过年。”沈元白把虾放在小表弟碗里,温声道。 林老太太顿时明白过来:“亲家这是想见孙女一面啊。” 沈元白微微颔首。 吃完饭,林家大舅妈和小舅妈收拾桌子,大舅和小舅一个擦桌子一个拖地。 林老太太抱着熟睡的小孙子去屋子里,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才出来。 过了会儿,她从厨房里端来两碗姜汤:“海边寒气重,你跟妹妹一人喝一碗驱驱寒,这个给她送上去。” “好。”沈元白没有犹豫,仰头喝完,把碗放回厨房。 大舅妈从炉子里铲出炭火放到木桶里,“元白,你把这个带上去放到阿软的房间。就在你以前睡的那间屋子旁边。” “好,麻烦您了大舅妈。” “你这孩子,阿软也是我的外甥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沈元白笑着点头。 他左肩不太能用力,所以左手端着姜汤,右手提着炭火炉子,缓步上楼。 “阿软。”他在门外轻声喊。 苏娉本来就没睡,陌生的环境她有些睡不着,小腹隐隐有些不舒服。 把手里攥着的香囊塞到枕头底下,她起身应道:“来了。” 打开门,沈元白站在门口,笑着问她:“哥哥可以进来吗?” 苏娉点头,让开身子。 沈元白随手把炭火炉子放在屋子中间,姜汤放在桌上:“外婆让我端来的,她说别放冷了,要趁热喝。” “……好。” 见她神色有些萎靡,他拉过椅子,示意她坐下:“是不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还是哪里不舒服。” 苏娉顺势坐下,围着温暖的炉子,手里捧着姜汤。 “哥哥……” 对上男人温柔的眉眼,她有些难以启齿,欲言又止。 第54章 “嗯?”沈元白眼尾上扬,无声询问。 她咬咬嘴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小腹隐隐作痛,手不自觉捂着。 “……哥哥,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沈元白起初是以为她刚吃海鲜不习惯,闹肚子,见她耳朵憋得通红,忽然想到什么,他也有些无措。 兄妹俩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互相看着对方,沈元白清咳一声,“你先去床上躺着,等我一下。” “……好。” 苏娉见他关门离开,也不知道这一下是多久,她没坐去床上,而是蹲在炭火炉子边上。 听到脚步声,大舅妈抬头问:“元白,你怎么下来了?是要喝水吗?” “不是,”沈元白难得有一丝困窘,他不好意思道:“大舅妈,可能得麻烦您去看看妹妹。” “阿软怎么了?”大舅妈放下手上的活计。 “她肚子有些不舒服……” “啊?”原本还想着怎么就不舒服了,是不是因为海鲜寒凉受不了,但是在看到外甥囧然的神情时,忽然福至心灵。 她笑容爽朗:“明白了,我去看看她。你坐了一下午车也累了吧?先回房休息吧,阿软那里交给我。” “好,麻烦您了。” “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大舅妈去厨房,把老二他们从西北带回来蔗糖拿出来,放了一小块在搪瓷杯里,又切了点姜丝,加热水,端去楼上。 沈元白经过妹妹房间的时候脚步停顿片刻,怕她见到自己会不好意思,于是轻轻叩门—— “阿软。” 蹲在炭火炉子旁边的小姑娘头埋在臂弯里,听到喊声她茫然抬头,应了一下。 “阿软。”这回是大舅妈的声音,她起身去开门。 大舅妈右手拿着搪瓷杯,左手卷着一个布带,站在门口对她说:“你哥哥有点累先去睡了,我给你送点东西来。” 苏娉也看到了月事带,白皙如凝脂的脸颊染上绯意。 “……谢谢大舅妈。” “没事儿,这都是正常的事嘛,用不着不好意思。”她把月事带递过去:“这都是新的,原本是准备给你表妹的,她这都十三了还没来。” 说到这,大舅妈有些发愁。 “表妹在家吗?明天我给她把把脉吧。”苏娉接过东西,柔声道。 晚上吃饭的时候好像没看到这位小表妹,只有小舅家的表弟。 不过十三没来也正常,每个人体质不一样。 “她和她弟弟在镇上读书,她外公是工人,在那边读小学。” 那应该是见不到了,苏娉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然后收拾东西去火车站。 又聊了几句,大舅妈见她脸色不好,叮嘱她把红糖水喝完,自己下了楼。 苏娉坐在炉火前,先喝哥哥端来的姜汤,又把红糖姜茶都喝完,然后捏着月事带,去旁边的卫生间。 晚上她睡不着,外面海浪声此起彼伏,因为看海,晚上比白天还要冷。 炭火炉子也差不多要燃完了,她蜷缩成一团,把被子全部裹在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熬到了天边亮起第一缕晨光。 她站在窗前,看着太阳缓缓从海平面升起,眉眼间带着欣喜和惊讶。 昨天下雪,本以为今天也同样,没想到竟然是个好天气。 看了一会儿,她去洗漱。 而楼下的大舅和小舅已经赶海回来了。 大舅妈知道她吃不了寒凉的,特意把小麦粉找出烙饼,还煮了一碗红糖鸡蛋水给她当早餐。 林老太太熬着煤油灯通宵没睡,她做了一双布鞋,拿出来递给外孙女:“外婆手艺不太好,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这种布鞋穿起来舒服又透气,只来得及给你做一双了。” 苏娉不忍心拒绝老人家的心意,她坐在椅子上,接过布鞋,弯腰把自己脚上的白色小羊皮皮鞋脱了,换上布鞋。 “很合脚。”她站起来,走了两步:“我很喜欢,谢谢外婆。” “哎,合脚就好。”老太太看着她脸上温软的笑,又偷偷躲着抹眼泪去了。 一上午林家人都没有出去,围在炉火边上聊天,他们知道下午阿软就要回去,想着能多待会儿是会儿。 “阿软,外婆知道没有资格跟你说,让你认下沈家,苏家把你养到这么大,把我们阿软养得很好。” “可能你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前几个月赶到北城军区,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他们上了年纪,以后也难得再来了。” “如果可以,外婆希望你回去能见见他们,哪怕是不认也没事,全了他们这桩心愿。” 林老太太说着又哭了起来,她本来觉得自家女儿命好,在部队被选去文工团,还嫁给了同为军人的沈霄。 女婿对她异常疼爱,生活和和美美。 大外孙元白自幼乖巧懂事,女儿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这日子眼瞅着多好过啊,哪知道有那丧天良的把自家孩子给换了。 她光是听着心肝儿就生疼。 苏娉垂眸看着炉火,林家人也没有催她,小舅妈轻声道:“阿软,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勉强,一切都看你自己心意来,没关系的。” 过了半晌,她看了眼旁边笑容温润的哥哥,点头:“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表弟一直在抓身上,小舅妈掀开他的衣服一看,都是大片大片的疹子。 “一到冬天就起风单子,”小舅妈怕他把皮肤抓破,只好用手指轻轻刮着,心疼道:“待会儿我带他去赤脚医生那里去看看,能不能拿点擦的药。” 她心里也知道没什么用,就是看儿子痒的直哭,实在不忍心。 “我去就行了,外面虽然出太阳了还是冷,你们娘俩在家等着。”小舅拿过饭碗和调羹,喂小表弟吃饭。 林老太太和大舅妈对这种事没辙,只能干急眼。 这孩子从去年开始,到了冬天就开始长风单子,在西北军区的时候,在部队医院看了都没办法。 老太太也去镇卫生院和县医院问了,都只能开一点擦的药,冰冰凉凉的,能缓解一下。 每次长这个,小孙子就闹得不行,一直到睡觉的时候才能安稳一会儿。 苏娉恰好坐在她旁边,侧头看了一下,确实是风单子。 想起上次汉方医药里面的民间方子,她犹豫片刻,问:“小舅妈,家里有酸麻杆根和苦菜根吗?配一点瘦肉炖汤,让小表弟试试。” 见小舅妈愣神,沈元白解释道:“阿软在东城大学中医系读书,是中医系副主任的学生。” 小舅妈咬牙点头:“好,我试试。谢谢你了阿软。” 酸麻杆她小时候经常吃,苦菜也不是什么有副作用的东西,就算吃了没用也没事。 万一有用呢? 看到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都要碎了。 吃完饭,她就去楼上收拾衣裳,要回学校了。 林老太太早就准备好了干货,鱼干紫菜干虾,还有鱿鱼干和墨鱼干。 “元白,这有两份,一份是让你妹妹带去苏家的,还有一份你带回去,替我向你爷奶问好。” “您放心,我会的。”沈元白把干货都收进行李袋,笑着点头。 一直没吭声的大舅舅忽然问:“元白,阿软那桩娃娃亲是怎么回事啊?” 沈元白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斟酌片刻,说:“苏叔叔和陈军长是战友,两家关系很好,当初是陈家老爷子主动去苏家提亲定的婚事。” “那个陈军长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你爸在信里说阿软身体不太好,要是个不懂知冷知热的莽夫,那这门亲事我看不太行。”林老太太追问道。 “挺不错的年轻人。”沈元白笑着说:“就是性子比较野,还需要磨练。” 听到性子野,老太太急了:“这可不行啊,这种男人凡事只顾自己,都不顾家,你们当兵的本来就长年在外出任务,就像你爸,你们小时候见过他几回?” “要不然他是打心眼里疼你妈,我都后悔把女儿嫁给他。” “是啊元白,别看我去西北随军,你小舅也是常年不见人影,就我跟你表弟住在军属大院。”小舅妈也开口。 倒是大舅妈有别的看法:“只要对阿软好,性格野一点也没事,太老实的看起来木讷,就像你大舅,不讨喜。” 沈元白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温声道:“这桩婚事已经取消了。” “啊?”这回换老太太傻眼了:“不会是觉得我们家阿软身体不好,要退婚吧?” 在农村这种可不罕见,找对象第一要求不是长得好看,而是身体健硕能干活,这种一看就好生养。 她外孙女看起来是有些弱不经风。 林老太太不由担忧:“阿软的身体调养的怎么样了?你爸说因为青雪耽误了她出生,在你妈肚子里憋了很久,要不带她去县医院检查检查?” “您别忧心了,阿软的外公和妈妈都是军医,一直在给她配药调养身体。” “我是担心她以后怀孩子不容易。”林老太太叹气,也没觉得在外孙面前说这个有什么不妥:“你妈以前身子就比较弱,怀你的时候就遭了大罪。” “不生孩子也没事,”沈元白说:“她不一定要嫁人,家里也养得起。” 妹妹现在一心投身医学,看样子也没考虑过这件事。 林老太太哑然,理解不了孙子的想法。 在她们眼里多子多福才是好,现在哪家没有三个五个?要劳力下地要赚工分,不然怎么养家糊口。 “妈,”小舅妈忍不住笑了:“他们这些孩子都不用下地了,他们的孩子更不至于挣工分,您呐,就别操闲心了。” 林老太太摇摇头,她也就是这么一说,孩子们想法跟她不一样也不会勉强。 想到外孙女遭的这些罪,她忽然觉得不嫁人也没什么。 家里宠着养着,也当弥补这些年的遗憾。 苏娉从楼上下来,跟长辈们告别,小舅舅在队上借了个牛车,把她们送到镇上搭车。 “我驻守的部队山上有虫草,到时候我挖了寄到东城大学,你接收一下。” 他看到外甥女这么单薄,也觉得这孩子吃了不少苦。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谢谢小舅舅,小表弟后续的情况您可以写信给我,如果这个方子没用,我再问问老师。” “好。”林江把他们送到等车的地方,叮嘱外甥:“元白,照顾好妹妹,我过两天要回西北就不去北城看你爸妈了,帮我带个好。” “我知道的,您放心。” 把外甥外甥女送上客车,林江在原地驻足片刻,看着客车带着黑烟滚滚而去,这才重新赶着牛车回家。 苏娉回到学校是下午五点四十三,她收拾好东西,沈元白就在宿舍外等。 东城火车站离学校没多远,走路过去二十分钟。 进了站沈元白取了票,带她上了火车。 上次跟于老师他们过来是坐硬座,没想到回去能有卧铺。 沈元白自己习惯坐硬座,因为妹妹在这才买的硬卧,他把行李放好,对她说:“你睡会儿,我去餐车买饭。” 苏娉乖巧点头,躺在卧铺上,盖好被子。 她偏头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树影,心里在默数回家的里程。 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了。 火车上人很多,因为接近年关,工人大批回家,走廊过道上都堆满了东西,还有人就坐在行李上。 寸步难行。 陆长风好不容易挤到餐车,觉得走这一遭太不容易了,得再加个盒饭才行。 “沈元白?”瞥到熟悉的身影,他扬眉。 “陆副团长。”沈元白看到他也忍不住惊叹,眉眼弯弯:“真巧。” “你不是前两天就放假了吗,今天才回?”他随口问道,眼神瞥向旁边。 餐车售货员会意,把铝饭盒打开给他看:“你好同志,我们这有清炒土豆丝,尖椒炒蛋红烧肉和羊肉炒圆菜,你要哪个?” “来三份。”陆长风从兜里摸钱,“一个红烧肉一个尖椒炒蛋,你吃什么?”他问旁边的男人。 “我自己付钱就好。”沈元白笑着说:“同志,和他同样的菜,两份。” “行。”售货员直接把铝饭盒给他们:“尖椒鸡蛋一毛钱五,红烧肉两毛。吃完了记得把饭盒还回来。” 火车上吃饭不用票,餐车生意也好。 听旁边的交谈就知道,有石油工人还有二棉厂的工人,平时工资最少都有二十来块,不差这点钱。 陆长风也没抢着付,见没位置了,他手里两个铝饭盒叠着放,打开上面那个饭盒盖,边走边吃:“你怎么也吃两份了,平时在食堂都忍着?” “我妹妹也在,给她带一份。”沈元白温声道。 “哦。”想起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他觉得挺有意思:“上次在卫生所我见过她,你带去的吧?在那帮忙。” “嗯。” “小姑娘看着不像是个胆大的,见到那么血腥的场面也没吓哭,蹲在角落里煎药。”他又笑了一下,“跟你挺像的。” 沈元白柔声道:“陆副团长,不要以貌取人。” “是,参谋长。” 陆长风扒拉着饭,含糊不清道:“这手艺还没老赵一半好。” 他现在和沈元白是同级,俩人私底下关系好,说话也没个正形。 沈元白置之一笑,“你回老家?” “是啊,老爷子催着呢,几年没回去了也该去看看。” 沈元白颔首,“我记得你是在西北军区大院长大的。” “嗯啊,西北的狼要归家了。”陆长风下了战场就随意懒散,眉眼间也没了那股锋利的狠劲,他耸肩道。 沈元白无声笑了笑,跟他告别,错身去了卧铺车厢。 在火车上遇到战友不稀奇,年底了除了留守团部的以及行动不便的伤员,都分批放了假。 “阿软。”他站在床边,轻声喊:“吃点饭再睡。”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分,火车在北城站停靠。 苏娉在学校给家里发了电报,苏定邦和容岚脱不开身就没过来,苏策苏驭已经放假了,哥俩五点多就来火车站蹲点。 等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看到妹妹的身影。 “阿软!”苏策几乎要跳起来,他晃着手臂:“这儿呢。”不过在看到她身后出来的人,笑意停顿,撇撇嘴。 早知道就申请调去东城军区了,还能陪陪妹妹,让沈元白捡了个大便宜。 苏驭比较实在,已经过去帮忙提东西了。 “二哥。”苏娉看到他时,眼眶一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从来没有跟家人分别过这么久,明明十一月才来的,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可就像过了十年半载。 苏驭轻松拎着东西,笑呵呵道:“咋啦妹妹,想我了?” “别哭嘛,哥哥也想你。” 苏娉重重点头,挂着泪珠的黑睫颤了颤,水雾雾的眸子里盈满笑意。 苏策见沈元白手里的行李袋眼熟,随意跟沈元白打了声招呼,他问:“阿软,这也是你的?” “……是。” “谢了啊,”苏策接过,看向妹妹:“你说你,也就去东城两个月,怎么瘦了这么多?” “妈妈说后天带我们回南城,你这样被外公外婆看到了不得心疼死啊。” 苏驭在旁边拆台:“是他心疼,昨天还把所有的肉票割了肉,买了排骨。说要等你回来炖汤补补。” “就你话多!呆头鹅。” 苏娉抿唇而笑。 兄妹仨有说有笑,沈元白被忽视也依旧笑容温和,对上妹妹歉意的眼神,他略微摇头。 回了军属大院,苏娉直接被俩哥哥带回家。 沈元白亲眼看到苏家对妹妹的好,他轻声笑了一下。 幸好,幸好。 中午容岚迫不及待赶回来,看到消瘦了一圈的女儿,嘴里嘟嘟囔囔:“我的好囡囡,怎么瘦成这样了,妈妈心都疼死了。” “是不是成天跟着张轻舟奔波挨骂?” 苏娉伸手抱住她,趴在妈妈怀里撒娇:“没有啦,您放心,老师对我很好,有骂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扛了。” “那就好。”容岚伸手拍着她的后背:“你外公前段时间给我写了信,说你外婆想见你,问我们能不能回去。” “你小姨父今年也从西边调到南城了,表哥他们都回来了,都挂念着你呢,妈妈就想请个假,带你回去看看。” 第55章 “好呀,我也想见外公外婆了。”苏娉甜甜笑道:“妈妈,二哥说买了排骨,我想吃糖醋小排。” “我去做。”看到沙发上的行李,就知道兄妹仨从火车站回来一直在这聊天,手背蹭了蹭女儿的脸,她说:“火车上没睡好吧?去楼上睡,房间每天都给你打扫了,等你睡醒了妈妈就做好饭了,爸爸也回来了。” “知道啦。闻着熟悉的中药味道,小姑娘满足喟叹:“妈妈,我真的好爱你呀。” “妈妈也爱你。”容岚屈指刮了下她秀气的鼻子:“我家囡囡回来,空气都变甜了,你那两个呆头笨嘴的哥哥,说不出一句可心的话。” 说完,她还瞪了一眼捧着搪瓷杯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哥俩。 下了任务就跟抽了骨头一样,懒得不行。 哪像她的乖囡,在家什么都帮着她做,贴心小棉袄就是不一样。 苏娉又在妈妈怀里蹭了蹭,温软的眸子满是笑意。 提着行李袋回房间,推开门,还是熟悉的摆设。 她放下行李袋,把东西都分门别类拿出来,放好。 哥哥们知道她怕冷,屋子里提前烧了煤炉子,窗户开了一条缝。 苏娉盘腿坐在斗柜前的木地板上,拉开抽屉,清点药材。 她要多做一点安神的香囊,给外公外婆带过去。 虽然外公是军医院的院长,但特别喜欢她做的这些小玩意,或许应该用苏策的话来说。 是特别喜欢她。 有寒风吹过,带动窗帘,她没有分神,整理好药材后,找出布料针线开始缝制香囊。 “软软回来了?”苏定邦刚进客厅,扭头到处看:“怎么没看到我家囡囡?” “楼上休息呢爸,”苏策腆着脸:“您发了肉票和糖票吧?反正也不用,给我吧。” “给你干嘛?”苏定邦哼道:“部队食堂填不满你的胃?我的票都是留给你妹妹的,回头你们哥俩去国营商店多买点糖果瓜子花生,快过年了,摆在家里也喜庆,你妹妹爱吃。” 兄弟俩对视一眼,苏驭小心翼翼道:“我们今年在外婆家过年,您不知道吗?” 苏定邦傻眼了,“你妈说的?” “是啊,后天动身,下午我们去部队开条子。” “……”苏定邦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还真没假可放,司令部下了调职命令,他从团长升到旅长,一堆事要处理。 他脱下军装外套,脚步沉重去了厨房。 问问媳妇是不是真打算留他一个人在家,大过年的还得吃食堂。 苏娉没有午睡,香囊缝起来不用多久,又给爸妈哥哥们都做了一份,想到那双温柔眼睛,她又多做了一个。 “阿软?”苏策站在楼梯口,胳膊搭在扶手上,仰头喊:“下来吃饭了!” “来啦。”小姑娘应声,把香囊针线都收好,去了楼下。 容岚厨艺谈不上很好,但是都是她爱吃的菜。 糖醋小排、粉蒸肉、香煎冬瓜,还炖了当归汤。 苏娉又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先盛了汤。 苏定邦看着儿女们,感慨:“我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这两个月,女儿不在家简直是度日如年,臭小子们下了任务回来依旧是各玩各的,他们老夫老妻没有女儿的陪伴,一个蹲书房,一个磨药粉。 容岚在旁边悠悠道:“再过几年,家里就热闹了。阿策娶个媳妇儿,阿驭娶个媳妇儿,你俩再多生几个孩子。” “那阿软呢?”苏策忍不住问。 “阿软不着急,”苏定邦咬着排骨,说:“她还小,过完年才十八,多在身边留两年。” “你们能跟妹妹比吗?”容岚又给女儿盛了碗汤,“囡囡还在读书,你俩已经在部队了,年纪也不小了,成天就想着跟大院那帮小子打球,怎么不念着找个对象?” 苏驭忍不住说:“妈,我跟妹妹一样大!” “可你在部队已经几年了,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托政委帮他介绍对象了。” 苏定邦一听火烧到自己身上,肺差点咳出来。 苏娉笑眯眯听着妈妈翻爸爸的老底,还十分孝顺的给他递了碗汤:“您润润肺。” 苏定邦苦着脸,眼神求救—— 闺女,别看热闹了!救救你爸吧。 这顿饭笑笑闹闹也就过去了,而沈家却是一片冷清。 餐桌上,谁都没说话,沈元白慢条斯理动着筷子。 “元白,”林漪看了眼公公婆婆,“妹妹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眼带希冀。 “是。”男人点头,温声道:“阿软跟我一起。” “你们回了外婆家?”林漪有些紧张,她放下筷子,看向大儿子:“那阿软是不是愿意认我们了?” 沈元白没有出声。 见妻子满脸失望,沈霄安慰道:“阿漪,孩子接受需要一个过程,慢慢来,不要心急。” 林漪咬着唇角,没了吃饭的心思。 老太太见她这样就头疼,“儿媳妇啊,你要是真的想孩子,怎么不去苏家看看她?就在一个大院,哪怕孩子不肯认你,你去苏家走动走动也行啊。” 这个儿媳妇哪儿都好,就是性子软,耳根子软。 在表演台上和台下完全是两个人,她都觉得是儿子太宠她了,才造成她这绵绵软软的性格。 “这孩子吃了苦,受了大罪,你们做父母的也不说想着怎么对孩子好一点,知道人苏家怎么做的吗?” “我昨天一大早去供销社,就看到苏家那小子在割肉,听他跟售货员聊天,是妹妹要回来了。” “也不怪孩子不愿意回来,苏家这才是真真切切把她搁在心上的。儿媳妇儿,之前那个孩子还跟你有见过面吗?” 自从林漪汇演回来,老太太一直严防死守,她知道那个孩子还在北城大学读书,怕林漪心软。 儿媳妇跟之前那个这么多年母女情分她能理解,可人家又不是没有爹妈,你自己的亲女儿遭了什么罪不清楚吗?又不缺这么个孩子。 沈家这十几年在她身上费的心思是实打实的,不管怎么算,都是她们亏欠沈家。 “……有,”林漪面对他们的目光,犹豫片刻,还是坦诚道:“娇娇她说想我了,想见爸爸和哥哥们。” “我拒绝了。”她觉得头有些疼,“我跟娇娇说,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也不是她的妈妈。” 她对徐娇的感情很复杂,这么多年的相处,疼惜。恨也恨不起来,可看到她就会想起当年在产房,隐隐约约听到医生说的话—— “孩子浑身发青,可能活不了了。” 享福的是徐娇,受罪的是她亲女儿。 她心如刀割。 沈元白安静听着她们的话,过了会儿,他放下筷子:“爷爷奶奶,爸,妈,我吃饱了。” 沈霄点头。 沈青雪见大哥去了楼上,他也放下碗筷:“我不吃了。” 快步跟了上去。 在沈元白即将关门的时候,他伸手撑住。 “哥,我们谈谈。” 沈元白看他许久,点头,柔声道:“进来吧。” 沈青雪坐在床边,搓搓脸,看着坐在书桌前的清瘦身影,犹豫片刻,他开口:“大哥。” 男人握着钢笔,侧身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我想申请调去东城军区。” …… 一九七四年,一月十三号。 农历腊月二十一。 下了火车,熟悉的湿润空气让苏娉有些恍然。 原来已经半年了呀。 容岚带儿女回了家。 容如是住在军医院旁边,这是国家分配的,像他这种级别都是两层小院。 容老夫人得知外孙女要回来,提前张罗好饭菜,红烧排骨、咸鱼茄子煲、酸菜鱼这些应有尽有。 在厨房洗了把手,容岚讶异:“妈,我不是记错日子了吧,今天过年吗?” “你这孩子,”容老夫人嗔她一眼:“阿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得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养的孩子,比去北城的时候还瘦了一些。” “那您得写信问张姨了,阿软在东城经常去张家吃饭。” “你呀,也就在我这耍耍嘴皮子。”容老夫人失笑:“把饭菜端出去吧,你看那爷孙俩,凑一起就是闷头研究医案。” “那可是张叔叔几十年来行医的医案。”容岚把倒扣在盘子上保温的碗拿开:“我爸以前问他借都不肯,现在送给了阿软,可不得好好看看么。” 要不是太久没见过妈妈,她都想进去一起看了。 书房里。 “阿软,你说要走中西医结合的路子,对于你中医的水平,外公没有疑问,可以独立出诊了。可是西医呢?” 容如是看到外孙女窘迫的神情,倒了杯热茶给她:“你现在还是中医思维,我刚才说了几个病症,你给出的全部是中医的诊断。”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西医的用药了解不深?” 苏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在东城大学,经常去西医系蹭课,但是基础知识还是薄弱。 偶尔被老师点到名,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中医诊断方法,老师只是劝她还是回中医系听课比较好。 也是担心她学的太杂了,最后不伦不类。 “中医治疗方法大多为针灸、服药、按摩,”容如是笑着说:“西医的方法在我们看来就只是治标。” “输液,手术,吃西药。虽然效果比中医要立竿见影,但是长久以往依旧只是空中阁楼,根基不稳。当然,这只是我们老一辈的看法。” “你们年轻人思想先进,敢于创新,要取长补短走中西医结合,外公虽然不太赞同,但也不反对。” “也许真的就能被你们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不过阿软,要走中西医结合,一定要像你的老师张轻舟那样,对于中西医都能信手拈来熟记于心。”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两门医学。” “外公,”苏娉郑重道:“我一定会像学习中医这样来学西医的。” “好,”容如是神情温和,慢慢啜饮:“外公相信你能做到。” “说起你的老师,他这孩子向来有自己的想法,又有天赋。当年跟简老学中医,后来又缠着留洋回来的许邈学西医,这两位的医术在中西医都是拔尖的,名声响亮。” 苏娉捧着搪瓷杯,安静地听外公说。 “轻舟是个好老师,就是性子太张扬了,这一点跟你刚好能互补。你们师徒俩,这一路,怕是会很难啊孩子。” “我知道的。”她笑容明朗:“外公,我不后悔。” 吃完饭,容岚要带她和哥哥们去小姨家。 南城军区。 岗哨检查过容岚以及苏策苏驭的证件,抬手放行。 苏娉算是在这里长大的,对军区很熟,跟着妈妈轻车熟路往军属大院那边走。 容岚挽着女儿的手,笑着说:“你小姨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你姨父回来,不然她都想调到那边去当军医了。” 小姑娘眉眼弯弯:“我好多年没见到表哥和姨父了,以前他们回来会给我带很多大白兔奶糖和饼干,都是铁盒装的。” “你个小馋猫,等下问问他们带了没有。”容岚点点她的鼻尖。 被忽视的兄弟俩慢悠悠走着,回这就跟回家一样,熟稔的很。 刚到军属大院门口,就见岗哨敬礼,里面出来个身穿军装的高大男人。 他眉眼间积压着严寒风雪,孤绝料峭。 只是淡淡一眼,男人收回视线。 大步往军属大院外走去。 等他背影消失在眼前,苏娉才回神。 苏策纳闷:“这不是陆军军属院吗?” 怎么会有空军? 第56章 容岚收回目光,想了半天没想起谁家有这么一个孩子。 “可能是这半年从哪换防过来的吧。”所以才会没见过。 苏策也没多想。 这太正常了,如果是军属院长大的,那八九不离十会去当兵,空军海军陆军。 当兵光荣啊! 苏驭缩缩脖子:“本来就冷,他往这儿一过更冷了。” 容岚白他一眼。 容如是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容岚,小女儿容檀,嫁的都是军人。 容檀的丈夫高轩这些年一直在西城军区驻扎,年底接了调令换防过来,正好和妻子团圆。 “姐。”容檀看到她们来了,满脸带笑揽着容岚的胳膊进屋子,眼底欣喜显而易见:“半年没见终于回来了。” “你也不说来北城看看我。”容岚到处望了一眼:“妹夫呢?” “刚换防事多,去旅部了。我们阿软怎么好像还瘦了?”她上下打量苏娉,心疼道。 “姨父和哥哥给你带了奶糖和奶酥,等下多吃点。” “谢谢小姨。”苏娉温声道。 容檀点头,虽然知道了她的身世,但依旧待她如故,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苏策和苏驭也不客气,直接去沙发那儿找吃的,高朔听到有动静,知道他们来了,把奶糖和奶酥都提出来。 “阿软,你这个子好像又窜了窜嘛。”他比划了一下:“都到哥哥肩膀了。” 他个子高,也壮硕,站在小姑娘旁边对比十分明显。 苏娉抿唇笑:“我每天吃很多补品的哎哥哥。” 高朔摸了摸她的头,叹气:“什么时候我们阿软不用吃补品就好了。” 容檀自然也听到兄妹俩的对话,她问姐姐:“阿软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比之前好多了,她们学校每天要出操,再加上张轻舟经常带她去中药基地干活,现在多走几步路也不喘了。” “东城有个妙仁堂你知道吗?阿软放假的时候还会去医馆帮忙。” 容岚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她上次去农村义务出诊,已经可以独立看诊了。” “我们家阿软真棒。”容檀也讶异外甥女成长的速度,“难怪爸爸总说她是我们家最有天赋的。”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用药,苏娉对中药材十分敏锐,并且展现出浓厚的兴趣。 “不过她要走中西医结合的路子?”容檀颇有几分不赞同:“中医和西医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中西医结合?怎么结合?” 在她看来,两种医学的框架完全不一样。 作为传统中医,她并不会贬低西医,但是如果说让两者相融,形成第三种医学,她觉得是天方夜谭。 “这你就得跟你外甥女好好聊聊了。”容岚招手:“囡囡,过来,小姨有话想跟你说。” 被三个哥哥围在中间的苏娉嘴里咬着奶糖,从沙发上起身:“来啦。” 苏策收回腿,让她过去,小声提醒:“小姨有点凶,你注意点别挨骂。” 小姑娘眉眼弯弯:“知道啦哥哥。” 这一声哥哥简直甜到心里去了,他偏头对旁边的弟弟说:“要是知道读书能让她性格开朗些,就早点让她去学校。” 以前因为她的身体,苏家人总怕她在学校磕着碰着,那个年纪的孩子都调皮,他们不敢赌。 这两年她身体稍好一些才敢试试。 苏驭随意点头:“现在也不晚。” 苏策见弟弟老神在在盯着电视的样子,嗤笑:“呆头鹅。” “小姨。”苏娉在她们旁边坐下。 “软软,你对中西医结合到底是怎么想的?听说你师从张轻舟,张家和我们家也算是世交,但是这个张轻舟……”容檀有些一言难尽:“他在中医学上有天赋,就是没用在正道上。” “他早些年跟简老学中医,在业内也算是名声鹊起,青年才俊。可没过几年,他又跑去学西医,如果他踏踏实实走中医的路早就去了卫生部,可现在只能在东城大学当个副系主任。” “中西医结合,听起来唬人,可中不中洋不洋的,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不认可。” “你年纪还小,小姨不希望你一时冲动,行差踏错。”容檀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把这个外甥女当亲女儿疼,容家都是小子,身体一个比一个好,只有阿软从小体弱多病,看起来就惹人怜惜。 她希望外甥女走的路是一片坦途,而不是困难重重。 苏娉自然明白小姨的心意,见妈妈喝着茶没开口,她认真道:“小姨,现在的路是我想走的路,不是一时冲动。中西医结合就是取长补短,譬如西医诊断使用的仪器比中医更能直观看出病灶,而中医治疗更加温和治本。” “与其说中西医结合,不如说是中西医配合。” 她嗓音轻柔,不急不缓:“中医之道、西医之术,是我和老师目前在研究的。” 容檀眼也不眨看着她,气氛陷入僵持。 过了许久,她忽然扑哧乐了。 “我们阿软长大了。” “那小姨就祝你,早日找到自己心中的医道之术。” “谢谢小姨。”小姑娘笑容真挚灿烂,眼睛弯成月牙儿。 容岚把她们的话收入耳底,喝完最后一口茶:“行了,聊到这也差不多了吧,该去做饭了。” 容檀有些头疼:“我这才刚搬进来,还没开过火呢,一起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高轩说他等下去把爸妈接过来。” “……买菜了吧?”容岚无奈道:“再不行就干脆吃食堂吧。” “买了,在厨房。” “算你还靠点谱。”容岚脱下外套,卷起袖子起身:“囡囡,你在这烤火,等外婆过来跟她说一声,让她来掌勺做硬菜。” “好~” 容檀也要去帮忙,看了眼外甥女,她眼底有疼惜也有欣慰,“小姨托朋友寄了几本关于西医用药的书过来,在楼上书房,你自己去看。” “有煤火炉子。”看到外甥女单薄纤瘦的身影,她补充道。 “谢谢小姨。”苏娉心里长纾一口气,同时又有一股暖流滋润心田。 虽然小姨说不赞同她走中西医结合的路,但还会因为她西医知识薄弱而给她准备书。 小姨对她的爱一直在行动上。 容岚嘴上跟丈夫讲要在南城过年,实际上待了两天就说要回去,容如是把给孙女准备的药丸带上,容老夫人给外孙女做了几身衣裳,满满塞了一袋。 高轩把她们送到火车站,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外甥女。 苏娉接过,看着上面的名字,疑惑不解。 “这是我的朋友,在医药研究所工作。”他解释道:“你要是有需要可以给他写信询问。” 苏娉展开纸条,上面是研究所的地址,和一个名字—— 王览。 “谢谢小姨父。”她小心把纸条叠起来,收进行李袋侧方口袋。 高轩颔首,把她们送上火车,跟容岚还有两个外甥打完招呼,又下车站在月台,目送火车缓缓驶动。 苏娉从南城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她手里有外公整理的医案,还有小姨给的中医书籍。 容岚喊她吃饭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书,坐在桌前。 看两眼,吃一口。 夫妻俩对视一眼,苏定邦有些担心:“这孩子怎么好像走火入魔了?” 容岚皱眉,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女儿问—— “妈妈,您觉得中医治病的原理是什么?” 她没想到女儿突然来这么一句,顿了顿,调整自己的态度,沉吟片刻,以同行交流的方式回答:“围绕人体,以自然之力纠正身体的偏性。” 苏娉点头,不待她说话,容岚反问:“妈妈也考考你,养生是养什么?” “养生气,养生机。” “……”苏定邦听着母女俩旁若无人你问我答,满脸无奈,瞥到旁边埋头吃饭的兄弟俩,他轻咳一声。 哥俩立马坐正身子。 “什么叫围点打援?”他问。 “……”苏策一言难尽看着他:“爸,您自己在家待两天,这里退化了?”他点点自己的脑袋。 “臭小子!” 苏驭视若无睹,继续捧着碗吃饭。 离过年还有两天,容岚带着女儿去副食品店买瓜子花生,又一家人把攒的布票都给扯了布,每个人做了一身新衣裳。 “我们去供销社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她停下自行车,对旁边的女儿说。 苏娉恍恍惚惚点头,到了供销社门口才想起自己有什么事忘记了。 没有回北城大学看于老师。 跟着妈妈进了供销社,她有些懊恼。 也不知道于老师是在学校还是回去过年了,怎么自己偏偏把这件事忘了。 见女儿半天没吱声,跟售货员说话的容岚侧头:“怎么了囡囡?心不在焉的。” “妈妈,”她不好意思道:“待会儿您先回去好不好呀,我有点事要去学校。” 容岚瞟了眼货柜前围的人,点头:“行啊,去探望以前的同学还是老师?同学应该回去过年了吧,那就是老师?” 她对供销社的售货员说:“同志,麻烦你给我两斤绿豆糕。” “好,稍等。” 临近过年,供销社人满为患,大家攒了一年的糖票糕点票都派上用场了。 二两粮票一盒的饼干销量也好。 出了供销社,容岚把绿豆糕给女儿:“这个你带去学校。” 苏娉接过,软声道:“谢谢妈妈~” 见女儿往县城那边走,她无奈道:“骑自行车啊傻囡囡!” 等女儿踩着自行车走远了,她喃喃自语:“这孩子不会真的看书看傻了吧,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骑自行车到北城大学用不了多久,她在校门口下车,推着往传达室那边走,叩门:“老师你好,请问中医系的于老师回去过年了吗?” 门从里面被推开,对上熟悉的面孔,她愣了一下,茫然道:“……于老师?” 于原“啊”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搪瓷杯,笑眯眯道:“回来过年了?来来来进来,别看这屋子小,可暖和着呢。” 苏娉哑然,呆愣愣拎着绿豆糕进去,直到坐上小马扎,手里被塞了一杯热茶才回神。 “……您没有回去过年吗,怎么会在传达室?许教授呢?” 按照以前莹莹说的,被观察的老师才会过来劳动,难道于老师犯什么错了? “别多想啊。老许回家过年,我帮他顶班。”于原见她黑眸里带有茫然,就知道这小姑娘想岔了,还是没变,一眼就能看到底,能轻易看出她在想什么。 苏娉这才放心下来,把绿豆糕递过去:“这是给您的,莹莹说让我回来一定要记得看您。” 她赧然道:“我刚回来就去了南城探亲,忘了这件事了。” “没事没事,这不是也见着了吗?”于原笑呵呵接过绿豆糕,拆开油纸包:“这个配茶正好,有心了苏同学。” 苏娉摇摇头,手里捧着温热的搪瓷杯,目光盯着眼前的炭火炉子。 “你之前是徐思远班上的吧?”于原咬着绿豆糕,轻飘飘道:“前段时间他女儿被人举报了,说是□□,他也被盯上了。” 苏娉微怔:“那徐老师?” “回老家了。”于原摇头:“他这么清高的性子,每天言行举止都被观察哪里受得了,让他来传达室看大门或者像李教授那样扫走廊不跟要他的命一样吗。” “他女儿是那个外语系的同学,叫徐……徐娇吧,”于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被学校退学了,老徐要带她回老家,她原本不肯回去,后来不知道怎么松了口。” “那徐老师回去会有什么影响吗?”苏娉对于徐娇的消息一直没有怎么在意,听到这件事也只是恍神片刻。 唯一惋惜的是徐老师,他是个很不错的老师,为人正派。 “学校最近在查这件事,看结果吧。如果不符实会发电报给他们生产队,他嘛,在镇上或者县城当老师还是可以的,就是可能没人敢要,被女儿连累了。” 举报徐娇的是从东城大学回来被退学的那个舒邰,也是外语系的,于原估摸着是因为老徐女儿的吃穿用度,所以被盯上了。 老徐每个月的钱票几乎都给了她,他对女儿的学习抓的紧,这方面倒是没怎么管。 “如果查证情况不符实,学校会帮徐娇把学籍恢复,然后从北城大学转到她们户籍地所在的地方。” 回北城大学是别想了。 …… 苏娉踩着自行车回去,寒风呼啸,她恍然回神。 到了家,容岚拉着她进屋烤火,给她搓手:“看老师怎么去了这么久?冻坏了吧?你们老师在不在学校?” “在。”原本想跟妈妈说徐娇的事,看到妈妈心疼的眼神,她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不在意徐娇。 不管沈家要她还是要徐娇,她有爸爸妈妈有哥哥,早就满足了,无所谓这些。 于是,她笑了一下,依偎在妈妈肩上:“晚上我来做您最喜欢吃的蒜苗炒肉好不好呀?” “好。”容岚滚烫的手掌把女儿的手捂热,“不过得留点,别全部炒完,过年还得吃呢,你那俩哥哥有多少就能吃多少。” 苏娉弯眸笑,“知道啦。” 晚上,刚点燃安神香,就听到院门口有声音,她放好香,推开窗户。 恰好对上那双温柔平静的眼睛。 沈元白朝她微笑颔首,苏策倚在门框跟他说了几句话,男人给了他什么,才离开。 片刻后,就听到有脚步声响起。 苏策敲门,“妹妹?” 苏娉过来开门。 见她神色清明,他诧异:“还没睡啊?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刚才沈元白来过,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苏娉垂眸,看着他手里的红封,微怔。 “他说要回军区了,不能等你一起,让我跟你道个歉,那个什么沈青雪要调去东城军区,等你回东城可以跟他一道。” 说到这,苏策嘴里嘟囔:“要不是我过完年假期就结束了,我就亲自送你去东城,哪用得着别人。” 妹妹一个人去,他也不放心,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是他给你的压岁钱。” 把红封递给妹妹,他手攀着门叶:“早点睡啊,明天要准备打扫过年了。”说着,又关上门。 苏娉手里拿着红封,走到窗前,看着空旷无人的院外,关上窗。 坐在书桌前,刚想拆开红封,发现上面还有字迹—— 无岁不逢春。 字如其人,温润清隽。 她把装着压岁钱的红封压在枕头下,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跟哥哥们一起打扫卫生。 虽然大多是她站在旁边看哥哥们有没有把玻璃擦干净。 容岚在厨房炸鱼丸和肉丸,满室飘香。 慕烟端着一碗红糖糍粑,在院门口徘徊许久,终究还是推门进去。 近来容岚很忙,她们也没什么机会里面,再者因为儿女亲事,慕烟觉得对好友有愧。 可她跟容岚确实是多年交情,真的不往来了,她心里接受不了。 “慕姨?”还是苏驭先发现她,笑嘻嘻打招呼:“您来找我妈吗?她在厨房呢。这是带了什么好吃的啊?”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扔掉抹布,凑过去看:“哇,糍粑!” 苏驭除了喜欢看电视就是吃东西,糍粑这种糯叽叽的再好吃不过了。 “洗手没。”突然出现的容岚直接拍过去,“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脏死了,赶紧去洗,洗完再吃。” “知道知道。”苏驭赶紧去厨房。 容岚对儿子嫌弃的表情还没收起来,就对上好友复杂的目光。 慕烟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还以为我们两家就要断了往来了。” “不至于。”容岚接过她手里的糍粑:“儿女的事和咱们的友情无关。你来的正好,帮我尝尝丸子的咸淡,我之前调的好像没什么味。” “好。”慕烟心里的惆怅散去,见小姑娘温温软软朝她笑,她叹了口气:“阿焰这小子,太没福气了。” “儿女自有儿女福。别操心这么多了,孩子都大了,现在又是新社会,都有自己的想法。” “你看我家这个,还要走什么中西医结合的路,短时间之内也不会考虑婚事了。”容岚一手端着碗,拉着她去厨房:“我啊也不管这么多了,她开心就好。” 以前女儿虽然性格温和,但总是一副病容,看着就让人揪心。 现在她气色好起来了,容岚觉得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 她跟着张轻舟不仅要学中医,还要学西医,一有空闲就是整理资料研究病案,放了假还要去妙仁堂。 真要谈对象,也没空见面。 慕烟听完心思却活泛起来,她是真喜欢阿软这孩子,两家关系又亲近,知根知底。 短时间内不谈对象,说明阿焰也有机会?这孩子就死拧,有他后悔的时候。 容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知道她的想法,多半也不会答应。 作罢就是作罢了,过去的事已经翻篇。 很快到了除夕这天,苏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桌子上摆满了瓜子花生和糖果。 有自己买的水果糖,也有苏娉自己做的瓜子酥,还有南城姨父表哥带回来的奶糖奶酥。 苏策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里,见旁边的弟弟都快钻电视里去了,他撇嘴:“这有什么好看的啊,晚上部队礼堂放电影,你们去不去?” 见没人回答他,又喊了一声:“妹妹?看书看傻啦?” 苏娉这才从医案中抬眼,一脸认真:“哥哥,你知道什么是围点打援吗?” “噗——”苏定邦端着茶,刚喝一口没忍住,全喷了。 他踢了踢儿子的腿,“让开点,占这么大位置干嘛?” 苏策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靠在沙发上,叹气:“那个张叔叔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好好的乖巧的妹妹,都被他带坏了。” 苏定邦笑呵呵:“不知道啊,儿子。你知道什么叫围点打援吗?” “……” 吃完团圆饭,苏娉收到了四个大红封,里面有钱有票。 去楼上放好,又下来陪爸妈一起守岁。 苏策实在在家待不住了,哀求道:“呆头鹅,妹妹,我们去看电影吧!” 呆头鹅摆摆手,表示拒绝。 他只好把目光投向妹妹:“软软,阿软……” “……”苏娉叹了口气,把手里外公给的医案放到一边,“好,我去加件衣服。” 苏策心满意足,抓起茶几上的奶糖瓜子就往兜里塞,见他妈眼神跟刀子一样,他解释:“我这是带给妹妹吃的。” 容岚懒得搭理他。 外面风很大,礼堂还在营区那边,兄妹俩出了军属院,走了十来分钟才到。 苏娉鼻尖通红,她忍不住揉了揉。 “冷?”苏策说着就把自己外套脱给她披着,不等她拒绝:“礼堂没风,哥扛冻。” 苏策穿的是她以前织的青色毛衣,针脚细密,还是加厚的,拉着她去占位置。 军区有好几个礼堂,除夕必定放电影,还有文工团的人表演节目。 他们来的算早,还有人在家吃团圆饭,来晚了就只能自己带马扎或者站着看了。 文工团的人在挂幕布,苏娉看到站在最中间的人,眸色平静。 “哎呀,这不是苏妹妹嘛!”赵途摸黑挤过来,嘴里还念叨:“怎么还不开灯,这么晚了。” 他话音刚落,礼堂橘色的灯光倾泻而下,照亮每一个角落。 “同志们,放映还需要十分钟,大家先找到位置坐下。”林漪轻柔的声音在礼堂回荡:“很快就开始,不要着急。” 一屁股在苏策旁边坐下,赵途侧身看苏娉:“还记得哥哥吗?去你家蹭饭的那个,你哥是真损啊,你去东城了我们还不知道,他骗我们说带我们去你家吃饭,我跟卫吉帮他扫了一个月的院门口。” 苏娉抿唇笑:“记得的。” “这小子真不是人。”卫吉也骂骂咧咧过来。 “苏妹妹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哥打球怎么也不带你?” 他在兜里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压岁钱了。 看着小姑娘清凌凌的眸子,他干笑:“明天哥哥给你补上压岁钱。” “她明天去东城。”苏策斜眼:“行了别到处摸了,兜底都要被你掏穿了。” “我这儿有。”赵途嘿嘿一笑,把红封扔小姑娘腿上:“我昨天就看到苏妹妹跟容姨去买菜了,早有预料你肯定会带她来看电影。” “瞧瞧,神机妙算嘛这不是。” “对,没让你当参谋真是可惜了。”卫吉无语:“你干嘛不提醒我一声,我也好给咱妹妹准备一下啊。” 他们往年也会给大院里的妹妹们发压岁红封,都是一起长大的,每家来往也频繁,兄弟的妹妹那不就是自己的妹妹吗。 这次想着待会儿回去再准备,没成想会在这遇上苏妹妹。 “参谋我可不稀得当,我要当就当参谋长。”赵途手搭苏策肩膀上:“老话咋说的来着?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苏策用肩膀别开他的手:“你去那边放,走远点。” 苏娉看着腿上的红封,扯了扯哥哥的衣角。 “给你就收着。”苏策随意道:“都想当你哥了,一个红封也是要给的,不然不是白喊了。” 反正他待会儿也得给赵途的妹妹包红封。 苏娉犹豫了一下,把红封收进身上披着的外套口袋。 电影开始放映了,亮着的灯泡也都熄灭,原本吵吵嚷嚷的礼堂顿时安静下来,都盯着荧幕。 陈焰本来不想来,陈势非要拉着他一起,也就跟着来了。 每年过年放的电影就那么几部,他都看过很多回,烂熟于心。 没有座位,他就站在最后,倚着墙,双手环胸看着前面。 陈势趴在前面那人的椅背上,看得入迷。 哼笑一声,余光随意一瞥,看到苏策和他旁边的小姑娘,他唇边笑容慢慢收敛,没有看大屏幕,而是一直望着那道身影。 苏娉看过的电影不多,她觉得很新奇,神色专注。 苏策从裤兜里摸出瓜子,一边磕一边问:“吃不吃?壳塞我衣兜里就行。” 苏娉摇头,在他衣兜里摸了一下,剥了颗大白兔奶糖塞在嘴里。 赵途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瓜子,在苏策凉飕飕的目光中,笑呵呵和卫吉分。 嗑瓜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电影也逐渐结束。 灯光又重新亮起,然后就是文工团的表演。 唱革命歌曲,快板,舞蹈,应有尽有。 林漪现在已经不用表演了,她在台边看着就好。 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也在礼堂,是刚才沈青雪说妹妹在这,气喘吁吁跑回去,把他们喊过来的。 站在礼堂入口,沈青雪喘匀气:“爷爷奶奶,这样过去会吓到她,就在这看一眼吧。” 沈老太太压抑住心里的激动,颤抖的手扶着椅背,但她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小姑娘恬静的侧脸。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站在她旁边,拍拍她后背以示安抚。 陈焰自然也注意到这边,他和沈青雪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视线触及,点头打了个招呼也就挪开目光。 看完表演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苏策把裤腿上的瓜子壳捡起来塞裤兜里,又扶着妹妹起身:“腿麻了没?” “没有。”苏娉摇摇头,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他:“哥哥,我们回去吧。” “行,也该回去了,晚上越来越冷,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又骂我。”苏策穿上外套,扣好扣子:“赵途和卫吉这俩早就坐不住了,估计是去玩二踢脚了。” “你要去吗?” “我不去,我带你回家啊。”苏策揉揉她乌黑的发梢:“哥哥怎么可能撇下你。” 苏娉抿唇笑了,笑容清浅,跟着他往门口那儿走。 经过门口的时候,有位老人家没站稳,她下意识扶了一下:“您没事吧?” 沈老太太看着她和大孙子一样温柔的眼睛,不自觉泪湿眼眶:“……没事。” “那就好。”苏娉松了一口气,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瞥到沈青雪去搀扶那位老人家,她心下恍然,已然有了猜测。 在苏策疑惑的目光中,她返身回去,把衣兜里准备好但是还没给爸爸妈妈的两个安神香囊放到老人家手里—— “奶奶,您要保重身体。” 她温声道,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对着愣神的沈老太太笑了一下,她转身跟着哥哥离开。 “我的孙女啊。”沈老太太抹了把眼泪,将香囊视若珍宝看了又看,另外一个给了老头子,她蹒跚往外走。 本来风风火火中气十足的小老太太,此刻背影落寞。 沈老爷子握紧香囊,叹了口气,拔腿跟上。 沈青雪心里百感交杂,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陈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嗓音沙哑,语气艰难道。 “昨天。” 沈青雪点头,“什么时候去军区?” “半个月后吧。”他身上的伤没好,也算是回来养伤的:“你要调去东城军区?” “嗯,申请已经批了,明天走。”男孩搓搓脸,笑道:“想离我妹妹近一点,以前没保护好她,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弥补。” 陈焰陷入沉默,过了半晌,他说:“挺好的。” 回去路上,苏策问:“刚才那老人家好像是沈青雪爷爷奶奶?” 他大大咧咧,完全忘了妹妹的身世。 苏娉轻笑点头:“应该是。” “哦,我就说,看起来还和沈青雪有点像。” 她想了一下,沈青雪长得貌似像哥哥更多,除了眼睛。 他是五官像。 回了家,苏娉去洗热水澡,容岚帮她把头发擦干,没让她继续守岁了,催她去睡觉。 女儿明天要回东城,容岚把自己做的阿胶枣装在玻璃罐子里密封,装在行李袋里。 “还有那个奶糖奶酥也给囡囡带上,她爱吃。”苏定邦听了媳妇儿的吩咐,去厨房给女儿泡姜茶驱寒。 “知道了。” 阿策这小子,知道外面冷还带着妹妹出去。 容岚又念叨了几句大儿子。 把妹妹送回来他又跑出去了,说是不用留门。 这群小子疯惯了,大院里到处是兄弟,随便找个人家里对付一晚也没事。 孩子大了容岚也懒得管。 第二天早上吃的是馄饨,放了从东城林家带回来的虾皮,很鲜美。 “到了东城要照顾好自己,爸爸妈妈不在身边要注意身体,药丸还是得按时吃。”容岚叮嘱道。 “知道啦妈妈。”苏娉小口小口吃着馄饨,眯眼满足笑:“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容岚算了一下,她下次有长假得三四个月后了:“过段时间妈妈到时候看有没有假,我过去东城看你。” “好呀。” 苏定邦也扒拉指头,最后叹气:“我半年内没假。” 苏驭笑嘿嘿:“我有。要是你们去不了,我自己去看妹妹。” 苏策昨晚疯了一夜,现在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他抬手:“我也有,跟你一起去。” “赶紧吃,吃完了送妹妹去火车站。”容岚催促道。 又是大包小袋,担心女儿下了火车拿不动,容岚还特意给张轻舟发了电报。 行李袋里也有给张伯父张伯母的东西,正好让他捎回去。 直到把女儿送到卧铺车厢放好行李,容岚才放心下车,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下午六点多差不多能到,记得别坐过站了,你张叔叔会来车站接。” “好,知道啦。”苏娉乖巧点头。 跟月台站着的哥哥们挥手告别,她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车站,心里有些不舍。 沈青雪拎着行李过来,找到在她下面的床铺,见她要爬上去,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阿软,你睡下面吧。” 苏娉看到他,稍微愣神。 听清他的话后,她轻轻摇头,伸手抓着床沿,脱下鞋子慢慢爬了上去。 第57章 火车车厢里煤味很重,早上起得太早,苏娉有些困倦,缓缓打了个哈欠。 下铺的沈青雪听到她翻身的声响,神经一绷,忍不住支起耳朵。 难得离妹妹这么近,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想接近,又小心翼翼。 虽然很困但是睡不着,苏娉攥紧手里的安神香囊,脑子里装着的医案不停翻动。 终于,过了半小时,在一片嘈杂声中,她缓缓合上眼。 北城在视线里倒退,沈青雪坐在床边,盯着窗外。 大哥在东城军区,妹妹在东城大学,现在他也调到东城军区去,兄妹仨人都能在同一个城市。 他能有更多的机会跟妹妹相处。 到了中午,苏娉闻到各种饭香味,她睁开眼盯着头顶的车厢,缓了会儿神,想去买份饭。 “阿软。”沈青雪从过道中挤来,手里有两个铝饭盒,放在卧铺旁边的小餐板上:“我买了红烧茄子和榨菜肉丝饭,你想吃哪个?” “阿软?”打开饭盒,他从行李袋里摸出两双筷子,抬头见小姑娘坐在床边,漆黑的眸子带着些许怔忪,又喊了一声。 妹妹这是没睡醒? 他一手一个饭盒,她没回答,就一直举着不动。 苏娉回过神来,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饭盒,眨眨眼,轻声道:“我想吃红烧茄子。” “诶,好。”沈青雪赶忙把饭盒和筷子给她:“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娉点头。 沈青雪吃着饭,时不时抬头看看妹妹。 她吃饭不快,一口下去细嚼慢咽,他吃了半盒她才两口。 饭盒还要还回去,他就坐在下铺等着,也不催。 对面床铺有大人在哄着怀里的小孩,小男孩胖乎乎的,虎头虎脑,挥舞着小手眯着眼咧嘴笑。 他看了几眼,又收回目光。 等苏娉吃完,他立马拿着饭盒去洗漱,还带着搪瓷杯,接了杯热水回来。 “阿软,喝点水吗?” 苏娉坐在上铺,垂眸看他许久,点头,接过搪瓷杯捧着,缓缓吹气。 沈青雪坐在床边,倚着车壁,侧着身子仰头看她。 对上他的视线,她忽然出声—— “你是因为我,才来东城的吗?” 沈青雪愣了一下,面对这双澄澈见底的眸子,没法说谎,他点头:“是。” 苏娉没有说话,慢慢喝完杯中的水,把搪瓷杯还给他,然后又躺下继续睡觉。 男孩大掌接过,感觉杯底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拿开一看,是一个带着中药味道的香囊。 傍晚六点五十分到达东城站,现在天冷,五点多天边就没什么光亮了,张轻舟双手揣棉衣兜里,在原地跺脚。 这天可真冷。 看到从北城来的列车缓缓停下,他赶忙把手抽出来,快步往火车那边去。 走了一段距离,想到待会儿那小鬼看到他这样子,肯定会揶揄,于是又清咳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着。 “老师。”是她清甜娇软的嗓音。 沈青雪把她的行李都提下来,见她走向前面的男人,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小鬼,回去一趟给老师带了什么好吃的没有?”张轻舟瞥向她身后的人,挑眉询问。 “您好。”沈青雪看出妹妹对他的尊重,主动打招呼。 “啊,你好。” 苏娉笑了下:“带了呀,妈妈还让我给张爷爷张奶奶带了东西。” “行,跟我回去吧。”张轻舟问沈青雪:“你呢,跟我们一起?” “嗯,”男孩看了眼妹妹,“我把她送到就走。” “不用送了,行李给我吧。”张轻舟伸手去接,哟了声:“你这是把家里药碾子带来了?怎么这么重。” 苏娉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多带了几本书,还有我外公的医案。” 光是容老爷子的医案就有好几本,厚厚一沓。 张轻舟这回不嫌重了:“下回多带点。” 沈青雪见他们要走,犹豫开口:“阿软。” 苏娉转身看他。 “我要去军区了。” 她点头。 “我以后可以来学校看你吗?”他保证道:“不会打扰你学习的,我问过大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再来。” 苏娉抬头看他,弯眸道:“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你可以在传达室等我。” “好!”沈青雪简直要高兴疯了,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来东城,这种感觉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妹妹愿意来跟他接触,真的太好了。 哪怕这些年没有相处,但是看到就忍不住想要亲近。 同时也痛恨自己,之前因为徐娇,而产生逃避心理。 就算妹妹不愿意认他,他也无话可说。 张轻舟拎着行李带她回家,“刚才那个是你哥?看起来有点傻,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 关于苏家和沈家的事他完全不知情,还以为是容岚生的那俩小子。 “都不是。” “哦,”他也不是什么事都爱问的,“后天开学,今晚你就住家里,明天我陪你去妙仁堂。” “好,都听您的。”苏娉点头,欣然同意。 她现在就是需要多实践,妙仁堂的弟子年纪跟她差不多,都是单独看诊。 有老师在旁边,她也可以放心施展。 回了张家,张老夫人已经热好羹汤在家等着她,回到家就是热乎乎一碗汤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 吃完饭,张老夫人带她去休息:“厢房已经整理出来了,床褥都铺好了,阿软,你要是觉得冷,就自己在柜子里多抱一床被子。” 她提着煤炉子,走在前面,侧身跟后面的小姑娘说话。 苏娉乖巧点头,跟着她进了房间。 开了灯,放下炉子,把窗户延了条缝,张老夫人又跟她问了几句关于容岚的事,这才关门出去。 苏娉坐在床边,想了一下,打开行李袋,把医案拿出来看。 她在想外公说的话,她想中西医结合,但是遇到病症总是用中医的手段,是不是她潜意识里就更偏向中医? 不对,不对。 靠在床头,她翻开医案。 浮躁的感觉逐渐下沉,她安静翻着书页。 外面又悄然下起了雪,透过窗户能看到飘落的影子。 她点燃一盘沉香,宁心静神继续翻阅。 这晚她下半夜才睡,第二天六点多就醒来了。 吃早饭的时候,张轻舟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也没有说什么。 这小鬼性子软,脑筋轴,肯勤下功夫。 作为老师自然是十分满意这样的学生,可成了长辈,就有点心疼了。 比如张老夫人,就一直嘘寒问暖:“是不是换了地方睡不惯?你平时喜欢些什么器物,我到时候添置一些,你放了假就往家里来,多住几天就能住的惯了。” 东城大学一个月六天假,月初月中月末各两天,她想着也不能总让孩子窝在宿舍学习。 这孩子身子虚,好不容易来了东城,得帮她调理调理好好补补才行。 家里什么药材都有,不差这点功夫。 “没有,奶奶您不用担心,是昨晚看书看入神了,没有反应过来时辰。”苏娉腼腆道:“我下次不会了。” “你这孩子就是太用功了,以前你张叔叔就没这么自觉,背书都得用棍子站在旁边撵。”她毫无负担把儿子的老底都给揭了。 张轻舟猛地咳了两声,“妈,我现在都为人师表了,您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什么为人师表,家里只有叔叔跟侄女,没有老师和学生。” “行吧,您说什么是什么。大侄女,吃完没,妙仁堂已经开始坐诊了。” “你要去妙仁堂?”张老爷子神色复杂:“你就不怕被赶出来?” 妙仁堂是尤老先生开的,对于张轻舟这个师弟…… 他压根不认,而且把他当做叛出师门的异端。 “去啊,我感冒了,找他看诊,总不能把我轰出来吧?哪有大夫这样对待病人的。”说完,他朝旁边打了个喷嚏。 张老爷子一看就知道是真的着凉了。 “你就惹事吧。”他摆摆手:“去吧,我给你准备好跌打损伤的药。” 自己是中医,爹也是中医,一个感冒他要大费周章跑到城南去看。 这不是送上门挨打吗?果然是皮痒欠揍。 张老爷子甚至都想摸拐杖了,与其让别人打不如自己亲手来。 苏娉弯眸看着他们斗嘴,见老师起身,也放下碗筷跟着站起来:“张奶奶您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好,外面下雪,加件衣裳,别穿太单薄了。” “知道啦。” 师徒俩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留下大大小小的脚印,张轻舟说两句话就打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这里到城南要走四十分钟,你走得动吗?” “我可以的。”她点头道:“上次北城大学野外拉练,我们跟着老师绕着北城走了一圈。” “嗬,”张轻舟侧目:“行,不愧是我的学生。跟你说啊小鬼,体能一定要加强,这样身体才不会太虚。” 师徒俩一边走一边说,张轻舟还问了她这些天在家有什么感悟,西医基础知识学的怎么样了。 “老师,”苏娉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听说您之前和一位留洋回来的西医学医术。” “你妈说的?”他颔首:“是有这么回事,那个人姓许,叫许邈。” 张轻舟脸上笑意收敛:“在东城的西医里,他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就是骨子里带了点洋人的毛病,自视过高,看不起中医。” “我在他那学了两年,感觉差不多了就跑路了。” 苏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静听着。 张轻舟又恢复了懒散随意的样子,“虽然我倡导中西医结合,但我是中医出身,自然要维护中医的名声。” 他不爱听有人什么中医会逐渐消亡成为西医的附庸,他确实希望中西医能互相取长补短,你诊我治,但不希望西医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凌驾于中医之上。 “老师,”苏娉忽然开口:“您有没有想过,自己开堂坐诊,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来治病?” “开堂怕是不够,”张轻舟叹气:“小鬼,西医诊断全面是因为它的仪器精确,这玩意把你老师我拆了卖了都买不起一个螺丝钉。” “你呢,争气点,以后做出名堂来争取国家的支持,开一个中西医结合的医院,自己培养人才。” 他知道这是遥遥无期,却也忍不住遐想。 苏娉抿唇不语。 他们脚程慢,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妙仁堂。 近来因为天气严寒,感冒的人不在少数,妙仁堂内人满为患。 苏娉一眼就看到被人围在中间的京墨,另外一边尤老先生也在坐诊。 “本来中医年龄的误解是很大的,抵不住这小子出色,治好不少疑难杂症,在城南也算出名。” 带着她进去,张轻舟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纸笔递给她—— “你观察病人症状,再把京墨辩证记录在案,看看他开的什么药方,我去找老尤把个脉拿点药。” “……您小心点。”她忍不住提醒。 “知道。”张轻舟不甚在意。 半个钟后,他摸摸鼻子,从医馆里出来。 苏娉憋着笑:“我们回去吧,老师。” “谁说我要回去?”张轻舟斜眼看她:“去医院。” “您要看西医?”苏娉讶异。 “是啊,”张轻舟又打了个喷嚏:“你也去看看,西医诊治的流程是什么样的。” 对上她怀疑的目光,他“哎”了一声:“我在医院有熟人,你放心去好了。” “您哪位熟人?” “……许邈的儿子,医院外科大夫。”张轻舟有些心虚:“也就四五年没联系而已。” “……” 等到了医院,苏娉看出来确实是多年没联系了。 医院墙上医生名单里,有个叫许无的外科主任,就是他口里的外科大夫。 有护士带他们去主任办公室,许无正在看一个骨折病人的片子,见有人来了,说:“请进。” “许主任,这位同志说是您的朋友。” 许无放下手里的病历,推了推眼镜,看清来人后他恍然失笑:“原来是你。” 张轻舟也不觉得生分,自己往那一坐:“四五年没见过面了吧?你看起来变化不大。” “你也是原来的样子。”许无看了眼他身后的人:“这是?” “我学生。”张轻舟翘着二郎腿:“想了解关于西医治疗的流程和手段,我带她来你这看看。” “这样啊,学中医的?” 见张轻舟点头,他说:“我刚好有个胳膊脱臼的病人,你要跟我去看看吗?” 苏娉看了眼老师,见他笑眯眯的,她温声道:“好。” 张轻舟有点感冒,他自己去看诊了,苏娉跟着许无到外科诊室。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坐在那嗷嗷叫,见许无来了,呲牙咧嘴:“医生,我这手不需要手术吧?” “轻微脱臼,不用。”许无抓着小伙子的胳膊一摸一捏一扯,听到“嘎吱”一声。 “好了,复位了。”他笑着说。 “啊?”小伙子也愣了:“这不是中医的手段吗?你们西医也会这个?” “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没有发生骨折都是手法复位,”许无挤了点消毒液洗手:“你就当成是正骨吧。” 小伙子似懂非懂,他甩甩膀子:“哎呀,还真好了,地里还有活等着我干呢,谢谢你啊医生。” 许无摇头而笑。 苏娉沉默片刻,也开口:“许主任,您觉得中西医有共通点吗。” “这个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许无擦干手,笑道:“例如感冒,中医讲究固本扶元,辩证医治。西医会想增加人体免疫力,” “要说共通点,那就是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为了治病救人。” “我还要去下一个病房,跟我一起吗?”他笑问道。 “好。”苏娉摸出纸笔,跟在他身后。 在外科转了一上午,苏娉才想到要去找老师。 问了一下内科在哪,她慢慢找过去。 “你脉虚,是气血不足,平时是不是头晕嗜睡四肢无力?可以吃一点归脾丸。”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娉停住脚步。 她往里一看,张轻舟手背上插着针管,翘着二郎腿,在给护士把脉,旁边还有很多年轻医生围着他。 “我看看舌苔,舌尖属心肺,你舌尖发红,应该是心火旺盛,最近有没有心烦失眠,盗汗的情况?” “有,”小护士一脸激动:“都被你说准了同志,我在医院开了药,吃了两个星期还是没用。” “哦,你去中药房抓点木通、生地黄、生甘草梢,主治心经火热清心养阴利水通淋。” 苏娉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许无在她身后,看着里面的情况,笑了一下:“他以前跟我说要试试中西医结合的路,西医诊断,中医辨证施治。” “我其实心里是支持的,不过我觉得他更适合中医。” 苏娉没有出声,一直到离开医院该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张轻舟晃了晃手背,针眼明显:“老师为了你这个小鬼可是付出良多。” 苏娉默了片刻,看着他,认真道:“我觉得您其实是想来砸场子的。” “哪有,怎么会。”张轻舟矢口否认:“就是带你过来认认门,许无这个人脾气性格很好,知道你是我的学生,以后过来观诊就方便多了。” 苏娉点头,过了片刻,她问:“老师,您有没有想过,在医院申请一个中西医结合诊治科室?” 这比自己开医院要现实的多。 “嗯?”张轻舟愣了一下:“这要有卫生部的同意。” 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吸了吸鼻子,“你容我想想。” 苏娉在大年初三这天回了学校,夏莹比她先一天回来。 “阿娉,来尝尝这个炒豌豆,又酥又脆。”她拿出一个水果罐头的罐子,塞苏娉手里。 “这是我妈亲手炒的,她知道我在学校经常抄你的笔记,让我感谢一下你。” “这没什么的呀。”苏娉眉眼弯弯道:“我也要谢谢你经常照顾我。” “哎呀,互相照顾嘛。”她在苏娉床边坐下,有些纠结地抠着床沿:“这次回去有不少人来我家给我介绍对象,我妈也让我去相看一下。” 她是工农兵大学生,说出去倍儿有面子,以后回了原籍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中医系应该是分配到县医院。 这么好的条件,心动的人不少。 “你去相看了吗?”苏娉拧了一下罐头盖子,没拧开。 夏莹接过,随手一拧,而后递给她:“没有,我说不着急,我这学中医都得学好几年。” “有些人一听两三年后才能结婚,直接没信了。” “啊?为什么呀。”苏娉好看的桃花眼里带着疑惑不解。 她目前也是没有这些打算的,只想着先把书读完。 “农村里结婚早,我堂妹们比我小两岁,孩子都能走路了,好姑娘哪儿都有,谁愿意眼巴巴等你啊。” 再说现在村里很多娶媳妇就是为了抱孙子增加劳动力,等你这么久,以后嫁不嫁还说不准呢。 “原来是这样呀。”苏娉恍然,见她有些走神,笑着问:“那你不愿意去相看是为什么呀?” “就是不想。”夏莹叹了口气:“这次我不是跟何忠一起回去的吗?他给我提行李,还给我买盒饭,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她性格直来直去,对于好友也不藏着掖着:“我问了他,没有对象,但我又不好直接跟他说想处对象。” “万一人家只是因为跟我是同学或者同乡所以才这么照顾呢。”她有些郁闷:“我不想自找没趣。” 对于这些事苏娉没有经验,也给不了有效建议:“这我也帮不了你啦。” “我知道。”夏莹扑在她怀里,闻着浅淡的苦栀子味道,叹气:“你说我以后要不干脆去他部队当军医算了,这样就能让部队领导给牵线。” “这也太麻烦了,还不如我直接去找他说清楚呢。”她瘪嘴。 苏娉咬着豌豆,轻轻拍她后背。 很快,又过了半个月,苏娉最近经常蹲在中药材基地里,种草药,除草,样样都干。 和北城大学一样,东城大学对学生们的体能很重视,每年开学部队里都会派人过来,教学生们以备战为内容的军事体育课。 不仅有基础体能训练,还有打靶之类的军事项目。 而苏娉见到的教官也算是熟人。 她站在队伍里,看着前方身穿军装,眉眼锋利的男人。 见她出神,夏莹看出端倪,轻轻碰了下她胳膊,压低声音:“阿娉,你认识这位教官?” “嗯。”苏娉温声道:“见过两次。” “你们怎么会见……”她还没说完,被教官凌厉的眼风一扫,立刻站直身子目视前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陆长风一眼就认出了她旁边的小姑娘,顿时有些头疼。 这自家兄弟的妹妹,训狠了回营估计会有架打。 沈元白看起来斯斯文文,下起手来可不含糊,招招奔着人命去的。 “今天的任务,”他又看了眼小姑娘:“男同学河床,女同学清理河堤。” 东城大学外面有条河,前段时间下雨,河道被淤泥碎石堵塞。 河堤倒是要轻松些,把枯枝碎叶清理干净就行了。 同学们齐声应是,纷纷动起来。 中医系男同学多,女同学只占五分之一。 男同学们活泼好动,撸起裤管,拿着畚箕和钩索扁担就跑出校门。 苏娉跟夏莹也跟了上去。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虽然还是有点冷,但看起来挺暖和。 男同学们不怕冻,喊着口号就跟下饺子一样直接往河里跳。 “真猛啊。”夏莹瞠目结舌:“我以前冬天在河里洗衣服,回去手都冻红了。” 河水一看就冰凉刺骨,苏娉把河边的树枝捡到畚箕里,下意识看另向一边的男人。 陆长风脱了军装,挂在旁边的树梢上,只穿一件单衬衣和军裤,拎着铲子就下了河。 “阿娉?”夏莹凑过来:“你怎么认识陆教官的啊?”刚才她就想问了。 “他跟我哥哥是战友。”苏娉柔声道。 “啊?啊!”夏莹想起上次在北城大学礼堂见到的那个身穿军装气质温润的男人,又看看河里那个浑身上下透着凶悍再加不好惹三个字的人,她干笑:“那还真是巧了哈。” 中医系人多,男同学们平时也要去药材基地挖土薅草,有的是劲,还有陆长风带动,河道清理的很多。 有同学担着满是淤泥的畚箕从她们身边过去:“夏同学,苏同学,让让让让。” 苏娉拉着夏莹站到一边让到,又抬手把她衣服上挨到的泥土蹭掉。 “阿娉,”看着她柔和白皙的侧脸,夏莹感慨道:“你跟你哥哥真的好像啊。” 都是一样的温柔。 如果不是看上何忠了,她一定要问好友哥哥有没有对象。 苏娉轻轻抿唇,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陆长风回眸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对上她怔然的视线,他下巴一抬,略微颔首。 “哇!教官快看,有鱼!今天中午食堂能加餐了!” 有人惊呼。 同学们又手忙脚乱开始抓鱼。 陆长风瞥了一眼,从腰间抽出匕首,扎了下去。 中午除了土豆红薯南瓜这些必备菜品,中医系的餐桌上还有红烧鱼和糖醋鱼。 清理河道都累狠了,一个个跟泥人似的,河里的水也浑浊,洗不干净。 苏娉喝着鱼汤,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夏莹连喝两大碗,又盛了一碗饭倒进去,拌着吃:“这个鱼汤太鲜美了,还是咱们中医系的同学能耐,你看别的系只能眼馋。” 苏娉笑着点头。 “在我们老家有种吃法,就是冬天煮鱼的时候多放点汤,因为冷嘛,搁一会儿就结冻了,可好吃了。” “要不咱们等下装一碗,放宿舍晚上再吃?” “好呀。”苏娉把碗里为数不多的肉片给她:“你上午费了大力气,多吃点。” 夏莹见她瘦瘦弱弱的,自己揽了重一点的活计,把捡来的枯枝担到学校操场,等晒干了做柴烧。 “不用不用,我碗里有,你才应该多补点。”她把肉又夹回去,不经意间看到她脖子上有长长的红痕,惊道:“这是怎么了?出血了?” “嗯?” 苏娉还没反应过来,坐在旁边不远处的男同学们听到这边的声音,对岔着腿大快朵颐的陆长风说:“陆教官,好像有同学受伤了!” 陆长风放下筷子,看了眼那边,起身过去。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阿娉受伤了,”夏莹让开身子,让他更能看清楚些:“应该是树枝刮伤的。” “我看看。” 高大的身影猛然弯腰,强大的压迫感骤然袭来,苏娉身体微僵,不敢乱动。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他浑身是血,也可能是眼神太冷漠凶戾,她对他总是有一些害怕的情绪,只有哥哥在才会消减。 “是刮伤了,你们系老师在哪?去找来处理一下伤口。”陆长风看出她的不自在,直起身来往旁边站了一步。 “我去喊张老师!”夏莹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冲出食堂。 张轻舟来的很快,他手里拎着药箱,看到苏娉脖子上的伤痕,皱眉:“划了这么长,自己没察觉?” 因为她皮肤白皙,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苏娉是真的没察觉,弯了一上午腰人都已经累麻了胳膊痛的都有些抬不起来,她下意识要去摸伤口,被陆长风一把抓住手腕。 “别碰,会发炎。” 隔着厚厚的外套还是能感觉到男人掌心灼热触感,陆长风松开手,她也下意识缩回手。 “你一个学医的,怎么痛觉这么迟钝。”张轻舟嘴里一边念叨一边给她上药:“不能沾水啊。” 夏莹看着她脖子上缠的一圈纱布别提多心疼了,“阿娉……”早知道她就多注意点。 苏娉笑着朝她摇头,“没事,我不痛的。” 陆长风看到她苍白脆弱的样子,心里就两个字—— 完了。 沈元白今天下午休假,他肯定会过来。 陆长风揉了揉眉心,看着小姑娘脖子上缠着的厚厚纱布,无声叹了口气。 夏莹以为他是担心苏娉,开口劝慰:“陆教官,张老师医术很好的,他上的药也不会留疤,你不用自责。” 在她看来今天任务是陆教官下达的,她以为陆长风在内疚。 苏娉听到这话,忍不住抬眸看了眼他。 陆长风点点头,心不在焉“嗯”了声。 下午依旧是清理河堤,沈元白过来的时候,不用进学校就能看到他们。 “阿软。” 苏娉直起身来,看到他时眼底有明显的惊讶:“哥哥。” 沈元白走近,眼底温柔的笑在看到她脖子上缠着的纱布微微凝滞。 “上午不小心被树枝刮伤的。”小姑娘下意识想去摸脖子,恍然记起自己手脏脏的,又放下:“不用担心啦,很小的一条口子,因为伤在脖子上只能这样包扎。” “是吗?”沈元白笑了下,不置可否。 看到她在捡树枝,他说:“我帮你。” “……好。”苏娉呆呆点头。 陆长风担着畚箕过来,看到他,下意识要转身。 “陆副团长。”沈元白嗓音温柔,“你走错方向了。” 陆长风摸了摸鼻子,走到他身边,扔下畚箕。 “我说看着挺像你的,还真是你啊。”他看到沈元白笑容不变的脸,突然有些不自在:“兄弟,对不住啊。你都知道了吧。” 沈元白唇角笑意温和,他问:“知道什么?” “这伤。”陆长风揽着他的肩膀走到一边:“我一时没注意,咱妹妹就划着了。要打架回去打?” 沈元白看他许久,点点头:“好。” “……” 陆长风叹了口气:“我还要清理河道,你们兄妹俩聊吧。” 苏娉看到他下了河,小心翼翼望着一言不发的男人:“哥哥,这跟陆营长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着的,如果不是莹莹发现我都不知道。” 沈元白伸手,想碰碰她脖间的纱布,又怕弄疼她,收手:“好,哥哥不怪陆副团长。” 他应该自己来中医系当教官的。 苏娉点头,想到什么,她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哥哥。” “嗯?” “我有东西要给你,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下午休假,明天出任务。今天都有空,晚点回去。” “那你待会儿等等我,今天没课,清理完河道河堤我就放假了。” “好。”他笑着点头。 夏莹看到这边有个穿军装的男人在清理树枝,还以为是哪个教官,她也没在意。 “阿娉,你伤口还疼吗?”把畚箕放下,她轻声问。 “不疼啦,上完药凉凉的。”苏娉把枯枝都放进空畚箕里。 “那就好,差不多快要完事了,累死我了。”她捶着腰,不经意抬眸。 瞥见男人熟悉的脸,夏莹睁大眼睛:“阿娉!这是你哥哥?就是上次在学校大礼堂那个!” “是呀。”苏娉笑着说:“你还记得他呀。” “怎么不记得,你哥哥这长相也算是独一份了吧。”夏莹笑嘻嘻道。 沈元白也认出了她,微笑颔首。 清理完最后一担淤泥,陆长风示意同学们解散,然后脚步沉重往沈元白这边走来。 第58章 “沈参谋长。”陆长风搓搓后颈:“我请你跟咱妹妹吃个饭?” “国营饭店,菜随你挑。” 沈元白看向妹妹,温声询问:“晚上可以出去吃吗?” “可以可以!”夏莹率先答道:“我们中午把鱼都吃完了,晚上食堂也没什么菜,累了一天了阿娉你快和哥哥出去吃顿好的吧!你看看自己这小身板,今天又划了这么长一条口子,得好好补补才行。” 苏娉察觉不对劲,刚想制止,结果没来得及,莹莹语速太快了。 乌黑的眸子看了眼哥哥,她小声解释:“真的没多长。” 沈元白眼底带笑:“嗯,我信你。” 陆长风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教官,没有盯紧学生,多多少少有点责任。 再者沈元白跟他是战友,战友的妹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伤了,他真觉得不好交代。 见沈元白笑容清浅,他却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加提紧了心。 有一种东西,叫做秋后算账。 夏莹本来想自己拿中午留的鱼冻对付一下得了,苏娉非要她也一起去。 今天清理河堤,几乎都是她把树枝挑回学校操场的。 自己弯腰捡下树枝都觉得累的不行,她更不用说了。 于是夏莹十分欢喜地跑回宿舍,把中午的鱼冻拿来,抱着搪瓷缸子跟他们一起出了校门。 走在路上,虽然还有点残阳影子,但仍挡不住寒风瑟瑟,苏娉不自觉吸了吸鼻子。 沈元白往前走了半步,挡在她侧前方。 往新华书店那边去就有一家国营饭店,现在也没什么人,服务员坐在炭火炉子前面打瞌睡。 “同志。”陆长风大步进来,“麻烦点个菜。” “哎,”服务员被惊醒,“好。”她起身,指了指墙上的黑板,“都在那儿了,你们看一下。” 陆长风他们找了个地方坐,看着黑板上为数不多的菜谱,问沈元白:“吃点什么?” “阿软,你和你的同学一起点吧,我们吃什么都可以。”沈元白倒了杯热茶,递给对面的妹妹。 苏娉喝了口茶,手脚开始暖起来,她笑着问旁边的女孩:“莹莹你想吃什么呀?” “我瞅瞅。”夏莹瞄了一眼,咋舌:“一个猪肉酸菜粉就要一毛八?!小鸡炖蘑菇一毛五,咋这么贵。” 她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父母给的生活费也不多,一个学期就十块钱,和一些粮票。 还要买书本文具,粮票在学校用完也就啥也不剩了,还得幸亏东城大学有补贴,而且有很多专业书籍她是直接抄阿娉的,也不花钱。 对于这一个菜将近两毛钱,她是真嫌贵。 四个人一顿下来起码也得两三块,没看到黑板上馒头都要五分钱一个嘛,而且还得出粮票。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吃食堂吧。”夏莹连喝茶的心思都没有了,赶紧放下茶杯,生怕喝口水服务员都要收几分钱。 苏娉其实也没来过国营饭店,她以前都是在部队大院吃食堂,她看了眼好友,温声劝慰:“没事的,我有钱和票。” 她没算过自己身上有多少钱,从小到大爸妈哥哥们还有外公外婆小姨姨父经常给零用钱,自己还有一笔丰厚的压岁钱。 这次过年的压岁钱就有将近六百块,光是沈元白一个人就给了两百,爸爸妈妈都是五十,哥哥们二十。 外公外婆一百,小姨和姨父一百,表哥五十。 因为不常见,给的红封都比较大。 还有赵途给的五块钱。 只是沈元白的比较出乎意料,苏娉在部队长大,知道像他这种负责制定作战计划协助军事主官指挥作战的团参谋长月工资大概在一百七左右,还有一些津贴。 他这次出手就是一个多月的工资,苏娉觉得有些大,不好意思收,但是看到红封上他写的那句话,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因为她身体不好,所以他希望她岁岁平安,年年逢春。 “不用你出,”陆长风瞥了眼黑板,说:“我请客,我涨工资了。” 当营长的时候工资七十九,加上津贴大概每个月一百,现在和沈元白差不多。 苏娉这才想起哥哥对他的称呼好像不是陆营长,而她一直喊他陆营长。 “抱歉,陆副团长。”她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没事,想吃什么就点吧。” 苏娉看了眼哥哥,沈元白微笑颔首,她“唔”了一声,“同志你好,麻烦要一个炒鸡蛋、一个风干羊肉干白菜。莹莹你想吃什么呀?” 见她都点了,夏莹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咧嘴:“我想吃小鸡炖蘑菇。” “好,再要个小鸡炖蘑菇和素炒土豆丝,四份米饭。” 陆长风看了眼桌上茶杯大点的碗,纠正:“七份米饭,我一个人要吃四碗。” 夏莹惊了:“那我也要加一碗!你饭量这么大吗,部队里也能这么吃?” 陆长风点头:“饭管饱,里面会掺红薯土豆,饱腹。” 苏娉看向哥哥,“你在部队吃得多吗?” “还好。”沈元白轻笑摇头。 “他们文职食量都不大。”陆长风喝了口水,对服务员说:“麻烦快一点,都饿了。” “好,马上。”服务员赶紧进了厨房。 饭店里就他们,坐在外面还能听到厨房里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 “说起来还要多亏陆副团长,”沈元白眉眼含笑:“前年军演,带兵把友军的坦克炸坏了,全团节衣缩食吃了一年的红薯窝头。” “什么友军?在军演场上那是敌军。”陆长风端起青花瓷茶杯喝了口水,随意道:“后来我不是去他们团抵债了吗,隔三差五就去帮着练新兵。” “其实是自己团里没有油水,去友军食堂打饭。”沈元白笑着拆穿他。 苏娉难得见哥哥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她忍不住弯眸而笑。 夏莹也听得十分入神,没想到军营里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事。 陆长风跟他有一遭没一遭的扯着,眉眼间也没有之前那股锋利的劲,就像身边的人一样平常随和。 热腾腾的饭菜上的很快,这个碗还真是小茶碗,夏莹十分庆幸自己点了两碗,拿起筷子就直接吃起来。 太饿了,挑树枝都不知道挑了多少担,如果不是从小就做农活,早就累趴下了。 苏娉看到炒鸡蛋里面有葱,挑到旁边的空碗里,沈元白也是同样的动作。 发现对方的举动后,兄妹俩纷纷一愣,随后相视一笑,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眸光潋滟。 陆长风觉得挺稀奇的:“你们兄妹俩挑嘴的毛病都一样啊。”就是一个姓沈一个姓苏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他不在意,也就没开口问。 人家爱姓什么姓什么。 夏莹带了鱼冻过来,她问服务员要了个勺子,舀了两勺到苏娉碗里:“你尝尝,可好吃了。” 苏娉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的鱼冻,她点头,用筷子沾了一点试试味道。 “怎么样?”见她慢慢品尝,夏莹满脸期待。 “很好吃呀。”苏娉笑眯眯道:“抿一下就在嘴里化开了。” “是吧!我就说好吃!苏哥哥你跟教官要不要也来一点?”她热情推销自己的心头好。 陆长风看了一眼:“谢谢,不用。” 沈元白也笑着摇头。 可能是有两个胃口好的人在旁边,苏娉不自觉吃了很多菜,肚子隐隐有点饱胀,她放下筷子。 沈元白起身要去付账,陆长风伸手拽住他的手腕,“我来。” 说完也不等他开口,自己去了柜台。 希望能花钱消灾。 苏娉问哥哥:“我们要不要把钱给陆副团长呀?” “不用。”沈元白笑道:“没事的。” 吃完饭已经是差不多七点,天边阴阴暗暗的,沈元白把妹妹送回学校,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 苏娉跑回宿舍楼,捂着因为步伐过快而狂跳的心脏缓了一会儿,找出安神香囊,跑了下去。 “哥哥。”她双手递上,眼底亮晶晶的。 沈元白笑意温润,他接过来,闻到一股清淡的异香:“这是?” “用沉香磨成粉混合调制的的安神香囊。”她笑盈盈道:“每过三个月我给你换一个,时间久了就没有药效了。” “好,”沈元白笑容愈发深刻,漆黑的眉眼隐在夜色中,依然能感受到他眉目间快要溢出来的温柔:“谢谢阿软。” 苏娉眼睛弯成月牙儿,跟他挥手。 走在回军区的路上,陆长风能闻到他手里香囊散发出的沉香味道,见他眉眼温和,随口道:“有妹妹就是好啊。” “嗯。”沈元白笑着说:“或许也不是妹妹好,而是阿软好。” “行行行,你家阿软好。”陆长风拍拍军装上的泥土,见沈元白心情颇好,他试探道:“这事就翻篇了吧兄弟?” 沈元白侧头,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下。 陆长风觉得有点不对劲,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他清润的嗓音—— “明天早上,训练场见。” “……” 又过了半个月,苏娉最近很充实,平时要上中医系的课,还经常要去西医系听课。 这不,刚下课她就抱着书本往西医系那边去。 不在同一栋楼,两个系平时上课时间也不是一样的,中医系大多时间都不在教室。 所以她们刚下课,正好西医系就上课了。 教室里很多空位,她看了一眼,找了个后排角落靠墙的位置坐下。 西医系的主任见过她很多次了,也知道她是张轻舟的学生,这师徒俩都是主张中西医结合的,对于她来蹭课,他并没有说什么。 见她又来了,系主任直接点名:“最角落的那位同学,回答一下,破伤风患者治疗的原则是什么?” 所有同学都往后面角落看来,苏娉没想到会点到自己,她合上笔记,站起来。 “老师您好。清除毒素来源、中和毒素,控制以及解除痉挛。” “嗯,很好。”系主任多看了她一眼,“坐下吧。看来最角落学习不认真的说法已经不攻自破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 下课了,苏娉在整理笔记,有同学走过来:“我认识你,中医系的苏同学。” 说话的这个女生短发圆脸,眼睛大而灵动,看起来非常可爱。 她语气和善,笑眯眯看着苏娉。 “你好。”苏娉诧异片刻,也弯眸跟她打招呼。 因为她是张轻舟的学生,所以在学校并不是那么有人缘,主动凑上来跟她说话的人屈指可数。 就连中医系的同学都只是在完成小组作业必须跟她合作的时候,才会有交集。 “我叫韩惜若,听说你是中医系张副主任的学生,我对中西医结合很感兴趣,我们可以聊聊吗?”她眼底澄澈,看不出恶意。 “我还有节中医课,”苏娉想了一下:“中午在食堂谈,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我在食堂等你哦苏同学。” 苏娉笑着点点,抱着书本出去。 吃午饭的时候,夏莹自然是跟苏娉凑到一起。她端着饭盒过来,神秘兮兮道:“阿娉,你猜我饭盒里有什么?” “嗯?什么呀?”苏娉顺着她的话问下去,笑容温和。 “好东西哟。” “你看——”她手指抓着饭盒盖子,缓缓揭开。 苏娉凑过去一瞧,惊讶了:“鸡腿呀?” 食堂里好像没有这个菜哎。 “对,就是鸡腿。”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夏莹美滋滋道:“我上午课间来接热水,见食堂那个阿姨忙不过来嘛,就帮着去削土豆,刚刚又帮她打饭,她就给了我两个鸡腿。” “虽然做好事是不应该图回报的,但我就是开心呀。”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卤鸡腿到好朋友碗里:“这个给你,我们一起享受我的劳动成果。” “这怎么好意思呀?”苏娉下意识要拒绝:“这是你应得的,我什么都没做。” “可你是我朋友哎,我有两个肯定要分你一个呀,你上次还带我出去吃饭了呢!” 苏娉推脱不了,她温软笑道:“谢谢莹莹。” “不客气不客气。”夏莹咬了口鸡腿,美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除了跟你们吃的那个小鸡炖蘑菇,我上次吃鸡肉还是八岁那年。” 苏娉小口咬着鸡腿,安静听她说。 “那个时候我婶婶生孩子,奶奶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炖的那个汤别提多香了。” 说到这,她忍不住回味道:“那个汤上面飘着一层黄黄的油花,我用手指偷偷沾了点吃,真的太香了。” “当时奶奶来盛汤送给婶婶,看到我踮着脚在灶台边,还把我骂了一顿。” “后来呢?”苏娉好奇道。 “后来你肯定想不到哈哈,”夏莹得意道:“我妈听到我在哭,直接骂骂咧咧来厨房,当着我奶奶的面,给我装了满满一碗鸡汤,里面还有肉呢。” “这个老母鸡是我妈养的,平时下的蛋给我爸吃用来补身子。早就分家了,我奶喜欢贴补叔婶家,听我妈说,以前她生我的时候没少受磋磨,奶奶知道我是个女儿,连饭都不做,还把我爸攒了两个月的蛋全部拿去叔婶家,给我堂哥吃。” “太过分了!”苏娉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长辈,她奶奶虽然重男轻女,但是回去也没在吃食上克扣过她,就是喜欢一直念叨。 骂她是病秧子,说爸妈不应该在她身上耗费这么多精力。 和沈家的这件事爸爸应该写信回去了,不知道奶奶知道了会不会大发雷霆,妈妈说最近几年如果要回去,让爸爸一个人回去,或者带着哥哥们。 “没事,反正以后我妈也不打算养她,我妈说等她老了走不动了,要么去叔婶家,要么让我爸伺候她,我妈和我都不会管。”夏莹鼓着腮帮子,囫囵不清道。 苏娉算是知道,她这性子随谁了,应该是像她妈妈一样干脆洒脱。 刚吃了两口饭,就有人端着饭盒过来—— “苏同学,我可以坐这儿吗?” 是韩惜若。 苏娉看了眼夏莹,点头:“你随意就好。” “谢谢你们。”韩惜若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活泼灵动。 她在两个女孩对面坐下,看了眼她们的餐盒,咦了一声:“食堂好像没有鸡腿呀?在哪个打餐点?我去看看。” 说着,她就要起身。 夏莹也没多想:“别去了,没有了,这是食堂阿姨给我的。” “哦,这样呀。”韩惜若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脸上又恢复单纯。 “苏同学,还记得之前我们的约定吗?在食堂,聊中西医结合的事。”她笑着问夏莹:“同学,你也是张副主任的学生吗?” “啊。”夏莹扒拉了一口饭:“张老师经常在我们班上课。” 韩惜若懂了,在张轻舟名下,被他当成徒弟培养的,只有苏娉一个人。 她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和苏娉聊了几句关于中西医结合的看法,有朋友在喊她,对苏娉歉意一笑:“不好意思苏同学,我朋友叫我过去,应该是快上课了,和你聊天受益匪浅,希望有时间我们还能再深入聊一下。” “你不会介意吧?” 苏娉摇头,“没关系,可以的。” “好,那下次聊哦,再见啦。” 等她走了,夏莹手背抹去嘴角的油,从苏娉碗里把她不要的葱花挑走。 “阿娉。”她忽然开口。 “怎么啦?” “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怪,”夏莹拧眉:“但是又说不上来,可能是她太热情了?” “不知道哎。”苏娉纳闷:“我也是今天上午在西医系上课碰见她的,她找我说中西医结合的事。” 她以前并不认识这个韩惜若,也没怎么听过她的名字。 蹭课都是这个教室蹭一下那个教室蹭一下,不管去哪个教室她都坐在最后面角落里,跟班上的同学也不熟。 也没人会主动找她搭话。 “不说这个啦。”夏莹收起饭盒:“还有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我们去宿舍睡会儿?” 见苏娉犹豫,她直接上手:“回去嘛,下午还要去药材基地做苦力,不好好养精蓄锐怎么经得起老师们的千锤百炼啊。” “好啦好啦,我自己走。”苏娉盖上饭盒,无奈道。 经过学校操场的时候夏莹扯了扯她的袖子,悄声道:“你看,何忠!”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何忠和杜黎刚好是从食堂出来,正要穿过操场回外语系宿舍。 何忠也看到了她们,抬手打招呼:“苏同学,夏同学。” 他跟杜黎说了句什么,两人同时走过来。 “明明就在一个学校,怎么感觉好久没见到过你们了。”杜黎看到她们,不由纳闷。 “可能因为最近药材基地比较忙,我们很少正常时间下课,下课了也没出来。”苏娉柔声道:“外语系的食堂和中医系没在同一个地方,自然很少碰见。” “原来是这样。”杜黎恍然大悟,他偏头看一边的夏莹:“夏同学是太累了吗?怎么都不说话,一点也不像以前活泼的性子了。” 他语气调侃。 因为之前野外拉练的经历,四个人成为了好朋友,说话也比较随意。 “刚吃饱,有点困。”夏莹瞄了眼高大的何忠,“那个,阿娉她哥哥是在东城军区当兵,你们以前是在哪儿?” “我们?”何忠挠了挠脑袋:“我们是西南军区过来的。”本来是在北城大学,又忽然来了东城大学。 他自己都有点懵。 “这样啊,”夏莹点头:“那离这儿还挺远。” “组织下了任务,不管多远都要过来嘛。”杜黎笑呵呵道:“我们要回宿舍了,下次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去外语系找我们。” “好。” 等他们走了,夏莹才呼出一口长气,拍着胸口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最近隔着老远看到何忠就觉得大气也不敢出,呼吸像是停滞了。” “我自己也把过脉,没事啊。”她郁闷。 苏娉弯眸笑,狡黠道:“要不要我给你切个脉呀?” “行呀,你学的比我多,又比我有经验,有什么问题肯定知道。”她直接伸手。 苏娉装模作样搭上她脉搏,过了两分钟,她摇头晃脑:“不得了不得了,同学你这是相思病吧。” “哎呀!”夏莹反应过来,追着她打:“臭阿娉,你说的都是什么嘛!” 苏娉跟她笑闹着回了宿舍。 就这样到了三月底,春暖花开。 这个月最后两天假期,苏娉又要去妙仁堂跟诊了。 张轻舟不想跟尤老先生吵架,也就没来,还叮嘱她:“那老头柜台下面有一盒上好的普洱茶饼,你悄摸给我掰一点回来。” 在她要拒绝的时候,张轻舟又说:“你张爷爷爱喝。” 苏娉:“……张爷爷不喜欢喝普洱,他喜欢大红袍。” “你爹还是我爹?你能我有懂他?”张轻舟摆出老师的架子:“就算你张爷爷不喝,你张叔叔喝啊。” “您想喝我可以买,我们不能偷东西。”她乌黑的眼底满是认真。 张轻舟真是服了这个小鬼,挥手:“行行行,我不喝了,买的哪有偷的香,你赶紧去别在我面前晃悠,头晕。” “您头晕可能是因为气血不足大脑失养,”苏娉柔声道:“要不然我给您开个补气益血的方子?或者针灸两次。” “……赶紧去妙仁堂!”张轻舟十分后悔,真不应该答应苏诚。 小姑娘笑吟吟的带着纸笔走了。 今天来妙仁堂看病的不多,尤老先生都没出来,外面是京墨和他的师兄在接诊。 之前苏娉看到的和她同龄的医馆弟子,是尤老先生师兄弟们的弟子,放在这历练。 有些在京墨的指点监督下,能接诊了,剩下的在医馆做些打杂的事,比如磨药煎药。 妙仁堂开的药可以带走回去煎,也可以直接在这儿煎好喝了再回去。 “师妹。”看到她,坐在桌前的京墨颔首打招呼。 “师兄。”苏娉见他在写医案,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因为略微俯身,在纸上留下阴影。 她又赶紧侧开。 “不碍事。”京墨将写好的医案给她:“这是最近接诊的疑难杂症,你看看。” 苏娉接过来,慢慢翻着。 “大夫,我最近喉咙有点痛,太阳穴也直突突,麻烦你帮我看看是咋回事。”有人进来,直接坐下。 “好,麻烦伸下手。”京墨收回落她身上的视线,开始诊脉。 苏娉不想打扰他,自己到窗边坐下,旁边的弟子正在用药碾子磨药。 “师姐。”他是尤老先生师弟新收的徒弟。 真要算起来张轻舟还是他师叔,不过简老爷子不认,只认苏娉这个徒孙。 小姑娘微微笑了一下,俩人又各做各的事。 妙仁堂里,到处弥漫着中草药的味道,还有京墨清冷如冬月涓流的嗓音,让师弟们按照方子抓药。 旁边药碾子的声音不绝于耳,苏娉心却完全静了下来。 医案上最新记录的是关于风湿病,病人骨节酸痛,不能屈伸,而京墨开出的是一个偏方—— 枫球子煮蛋。 这个方子她在哥哥翻译的那本东洋汉方医药上看到过,可以缓解风湿。 枫球子本来就具有祛除风湿、活血通络的功效,这个方子值得一用。 上次老师让他们合作研究汉方医药,不知道他手里有没有一些古方,苏娉近来太忙也没来得及问。 这些方子她们都要研究验证可以使用后,才能开出来。 “师妹。”京墨端了杯热茶走到她面前,“你要自己试试坐诊吗?” 苏娉放下医案,接过热茶:“谢谢师兄。这样可以吗?” “可以,现在人不多。你把脉辩证,我在旁边看着。”他说。 喝了口茶,她才发觉杯子里是黄芪,补气益血的。 她又多喝了两口,跟着起身:“好,那就麻烦师兄帮我坐镇。” 京墨笑着点头,一向笑意不达眼底的人笑容多了几分真切。 不多时,她面前就坐下一个病人。 “大夫。”这人看到她还是个小姑娘,沉默片刻:“能换一个人帮我看病吗?” 这个病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但对于中医的年龄却颇为看重。 不过中医看年纪辨本事的事比比皆是,她也不恼怒,更没有露怯。 苏娉没有出声,而是观察他的脸色。 面色萎黄,形体消瘦。 “我可以看看你的舌苔吗?”她不答反问。 这个年轻人下意识照做。 舌边红,舌苔白腻,郁热内伏。 她在医案上写下这行字后,笑着说:“同志,你是不是经常头痛发热而且口苦,并且时不时鼻衄?” “对对对,我最近经常发烧,头非常痛,大夫,你说的鼻衄是什么啊?” “鼻出血。”京墨在旁边解释道。 “哦哦,那对了。每次鼻子出过血就没那么头痛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帮你切个脉可以吗?” 苏娉始终笑盈盈的,年轻人看到她这样轻松的表情,觉得自己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行。” 他从一两分信任到现在已经有了七八分了,就看个舌苔就能看出他头疼发热流鼻血,这大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苏娉让他把胳膊垫在脉枕上,手指搭上去,她神色专注。 京墨坐在一侧,眼底笑意很淡,始终看着她这边。 “少阳枢机不利,气郁化热,动犯营血。” “我给你开个药方,吃七剂就能痊愈,你看要开药吗?还是换个大夫给你看?” “你开药吧。”年轻人也不质疑了:“我这实在头疼的不行了,刚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大夫。” 苏娉摇摇头,不急不缓道:“生地30克、白芍二十克、水牛角十五克、柴胡十五克、丹皮……” 她每念一样,医馆的弟子就打开抽屉,用戥子称药,然后倒到芦苇纸上。 京墨眉眼柔和下来,拿过她面前的纸笔,开始记录药方。 等病人提着药离开后,他把医案还给她:“师妹可以单独看诊了。” 苏娉忍不住弯起嘴角:“谢谢师兄在旁边帮我镇心。” 京墨笑了下,说:“我前段时间收集到了几本汉方医药,你们学校有外语系,正好想找你帮忙拿去翻译一下。” “没问题呀。”她迟疑片刻:“不过外语系的同学对于中药知识可能不太能理解,翻译出来的东西或许会有很大偏差。” 这也是京墨无奈的地方。 他自幼跟着师父学医,对于外文一窍不通,如果去找人翻译,很大可能会遇到她说的这种情况。 中医很多东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见他不说话,苏娉忽然想到一个人:“上次那本东洋汉方医药是我哥哥翻译的,或许这次可以找他帮忙,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 “没关系,你问问吧,不行我再想办法。”京墨起身去内室找汉方医药:“稍等。” “好。” 没过多久,京墨回来了,手里有两本牛皮纸外皮的书籍:“就是这个。” 苏娉拿过来,翻了几页:“我也一个字都看不懂,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学一下外语了?” 以后用到的地方应该会很多,不仅是翻译汉方医药,还有学西医也能用到。 “可以尝试一下。”京墨微微颔首。 现在没有要看诊的病人了,京墨跟她聊了一阵就去分拣药材。 眼看着快到饭点,她不想在医馆给人添麻烦,想着下午还有空,跟医馆里的师兄弟们打了声招呼,收好医案,抱着书去了东城军区。 岗哨给团部打了电话,沈元白出来接她。 “哥哥。”她怀里抱着书,站在军区门口笑着喊。 沈元白眉眼温柔,没问她怎么过来了,只是说:“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好。”她笑容更深。 跟着他走了一段距离,到了团部食堂。 赵班长都眼熟她了,“小同志,又来看哥哥啦?你来得可真巧,我们团军演赢了友军,今天加餐呢!” “那我今天有口福啦?”她眉眼弯弯。 “可不是嘛,说到这,还得感谢我们陆副团长,这次没有把人家坦克给轰了,不然全团又得喝西北风咯~” 这话一出,食堂来吃饭的战士们笑声爽朗,附和道:“别提了,前年把我们赵班长气得呀,锅铲都差点扔了。” 炊事班自己有地,红薯白菜土豆都有种,还养了猪。 前年那场军演虽然赢了,炊事班的猪也没了。 “哈哈,我们赵班长还坐在友军团部食堂门口骂了半个月的娘。” 老底都被人掀出来,赵班长直接遁了。 陆长风刚进食堂就听到各种热闹的讨论声,随便听了一耳朵,都是说前年军演,去年啃白菜梆子的事。 想不明白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翻的,他随意瞥了眼聊得最欢的几个人,记下脸,他收回目光,往厨房那边走。 “我给你多加点肉。”赵班长握着大勺,份量满满地往饭盒里倒:“小同志啊,你放心,沈参谋长津贴高,你就可劲吃。” 陆长风把铝饭盒扔旁边:“我津贴也高,给我也按照这个标准来。” 赵班长哼笑:“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几十头猪都搞没了。” “那我不是也给你劈了两年柴?还记着呢,心眼够小啊。” 两人插科打诨,看到旁边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和笑容温润的沈元白,陆长风身上的痞气收敛,他看向小姑娘白净如玉的脖颈—— “没事了?” “嗯?”苏娉怔了片刻,意识到他在问什么,点头:“没事了。” 第59章 赵班长也听说他去东城大学当教官的事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哎呀,你说怎么好端端的,让人家小姑娘受伤了呢,还是团里兄弟的妹妹,这不也是咱妹妹啊。” “你这哥当的可差点意思啊,”他继续拱火道:“如果是我去东城大学,铁定不会让沈妹妹受伤。” 陆长风见他把大勺里的肉都抖落到小姑娘饭盒里,剩下的土豆哐当倒自己盒里,无语:“这都两年了,还记恨被隔壁团牵走的那几十头猪?让你去东城大学教学生颠勺养猪么。” “是七十八头,还有两头怀了猪崽。”赵班长纠正道。 “颠勺怎么了,以后指不定还能来部队掌勺,掌管全军区的口粮,也差不到哪儿去啊。” “行,”看着饭盒里为数不多的肉渣,陆长风气笑了,摆摆手:“下次你去东城大学,老子批准了。” 沈元白打完菜,端着饭盒和妹妹一起在厨房里的小桌子上吃饭。 听着陆长风和赵班长你来我往,苏娉好奇:“哥哥,陆副团长平时就是这样的吗?”怎么和第一次见面的凶煞模样不同。 吵架耍无赖和稀泥,样样都会。 “是,”沈元白轻笑:“不太像个好人。” “哎,都是兄弟,不带背后说人的啊。”陆长风拍拍他的肩,放下饭盒,大长腿一跨,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忍不住又看了眼小姑娘光滑如初的脖颈,没留疤。 见他来了,苏娉抿唇,低头吃饭。 陆长风好像知道小姑娘有些怕自己,本来想逗逗她,但是人家亲哥坐在这里,上次那架打得也挺凶,左侧肋骨隐隐作痛,还是算了。 “隔壁团那个新来的排长跟你什么关系?”他嚼着土豆块,问旁边的沈元白。 “青雪吗?”男人笑着说:“是我弟弟。” “难怪,我就说你们长得有点像。”陆长风点点头。 隔壁团部食堂。 和第七兵团的兴高采烈不同,他们喝稀粥吃咸菜,一大锅粥一勺下去捞不起两粒米。 这是团长亲自下达的命令,全团上下记住这次失败,演戏如同实战,如果对方不是友军,而是在战场上,现在喝的就不是稀粥,而是弟兄们洒的酒。 他和政委也一同在团部食堂喝清粥,没有人吱声。 气氛压抑。 等团长喝完粥冷着脸走了,才有人出声—— “前年那个姓陆的就把我们坦克轰了,今年又给我们团部端了,这口气迟早得出。下次两团对抗演练,我就跟他过过招。” “行了别吹了,两年前他才是个连长,你是营长,去年他打了胜仗升了营长,你还是营长,年底又当了副团,你依旧还是个营长。” “那小子打仗就跟不要命一样,人家还会兵法,你会个啥?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他知道迂回作战,你就会抱着枪狂突突。” 这人不说话了。 “沈排长,”另外有人开口问:“你们北城军区有这样的人吗?陆长风是我们军区公认的兵王。” 沈青雪想起自己的兄弟,他点头:“有,去年调来了第七兵团。” “第七兵团?那不是陆长风在的团吗?他叫什么?” “陈焰。” …… 苏娉吃完饭,和沈元白说了翻译汉方医药的事,男人笑着颔首:“别担心,交给我。” 她唇角弯了弯,抱着书跟他往宿舍走,问:“会不会占用你的时间呀哥哥?” “不会,”沈元白跟路过的战士们打招呼,拿出钥匙开门:“我中午和晚上都有时间,你要的急吗?” “你慢慢来就好,不着急。”苏娉进了屋子,把书放在书桌上,笑眯眯道:“谢谢哥哥呀。” “应该的。”沈元白脱下军装外套挂在柜子里,现在是初春,不是很冷,苏娉穿了件白色针织长裙,外面是浅灰色大衣。 他弯腰,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盒饼干和巧克力,打开盖子后递给她:“下午不用回学校吗?晚上要不要也在这吃饭?” 自从妹妹经常过来,他就开始准备一些饼干糖果放在抽屉里,怕她有时候会饿。 苏娉坐在床边,原本撑着被褥的手接过他递来的饼干盒,放在膝上,又吃起了巧克力,她开心道:“好呀。” 沈元白低笑了下,“冷就拉被子盖,要喝水跟我说,我先看看你这两本书。” 他坐在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开封面上的牛皮纸。 纸页翻动的声音缓缓,门外有战士们经过时说笑的声音,他却不受影响。 背影清隽挺拔。 苏娉用手接着饼干渣,刚吃完饭吃不下太多,吃了半块巧克力一块饼干后就把巧克力装到饼干盒里一起收起来。 “哥哥,医案在书下面,你帮我拿一下。” 沈元白从汉方医药下抽出医案,反手递给她。 兄妹俩十分默契,一个看医案,一个看汉方医药。 和东洋汉方医药不同,这本西方汉方医药反而更容易看懂,沈元白只是翻了前面两页,便拿过纸笔开始翻译。 钢笔笔尖掠过纸张,留下淡淡墨香。 苏娉脱了鞋子上床,靠在床头,双腿微微屈起,拉过被子盖住。 医案放在膝盖上,她慢慢翻着。 沈青雪听说妹妹来军区了,没有午休,径直找过来。 “哥——”是叩门声。 沈元白看了眼窗外,露出半个身穿军装的侧影,他放下钢笔,起身去开门。 苏娉也听到他的声音,黑睫微颤,继续看医案。 “哥,”沈青雪站在门口:“我听说妹妹来了,她在这吗?” “在,”沈元白回身望了眼床上安静看医案的小姑娘,温声道:“进来吧。” 又是门关上的声音。 房间本来就不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一条椅子就占了四分之三的位置,还有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在这,更显逼仄。 苏娉占了房间里最大的地方,这里只有一条椅子,沈青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时不时看看妹妹,有些无措。 沈元白看出他的窘迫,他拿过第一本汉方医药和纸笔,出言缓解:“你高中学了外语吧,阿软有两本书需要翻译,书桌上还有一本,你先翻译,我后续再修正。” 说完,他坐在床边,继续翻译剩下的内容。 沈青雪长出了口气,他点头:“行。” 拉开刚才哥哥坐的椅子,自己找来纸笔,这支钢笔没墨了,又换了个墨囊。 苏娉始终没有出声,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 比起沈青雪坐在床边,她更希望是哥哥。 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跟沈青雪见过的次数不多,也算不上熟悉,而自己心里已经下意识依赖信任哥哥,不会觉得紧张。 屋子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医案翻到底,苏娉又重头看过,到了午休时间,门外没有脚步声,四处静悄悄的。 身穿军衬衣的男人背对着她,能看到他清瘦脊背上,脊柱的棘突。 沈青雪外语学的不错,知道这是妹妹要的东西,更是上心。 有些不确定的专用词汇他就标出来,留给哥哥攻克。 “哥哥,”苏娉忽然出声:“我想喝水。”饼干吃完了口渴,她实在忍不住了。 沈元白还没回应,沈青雪猛地站起来:“我给你倒。” 看着他去门口的矮柜边,把倒扣的搪瓷杯反过来,又提起暖壶,苏娉愣了半晌。 沈元白轻笑出声,略微侧身,看着妹妹。 “阿软,”他嗓音缓缓:“你知道哥哥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苏娉茫然,摇头。 “去年八月份,我收到青雪的信,说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跟我很像。”男人眼底蕴着舒朗笑意:“他对你的身世起了疑心,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查证。” 苏娉想了一下,和沈青雪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大哥带他们回家吃饭,在厨房他就一直看着自己。 她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向军区请了半个月假,回到北城,让他带我去见见你。” “你当时在二楼窗口,看到你的第一眼,哥哥就知道为什么青雪会怀疑。” “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你肯定是我们的妹妹。” “并不是因为你眼睛和我像,而是一种感觉,血脉相通的感觉。” 沈元白顿了顿,见她沉默不语,柔声道:“青雪这么久一直没敢出现,你大概会以为他是舍不得娇娇。” “也许会有一些这方面的原因,但从他毫不犹豫寄信给我,取舍就已经很明显了。” “他逃避并不是想在你和徐娇中间做选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沈青雪背对着他们,握着搪瓷杯的手微颤,唇角紧绷,一动不动。 “青雪觉得当年是因为他,你的身体才会这么差,你这些年受的苦,有一部分来源于他。” “还有就是,作为哥哥的羞愧。” 沈元白坦然道:“在我查明真相的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作为哥哥,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是最大的失责。” “我们于心有愧。” 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发现徐娇不是自己的妹妹,反而把原该属于阿软的一切,给了别人。 他表面上看着若无其事,内心实则十分怄火,从北城回来,就上了战场。 这些情绪都需要自我消化。 沈青雪跟徐娇相处最多,也是一起从育红班读到高中,徐娇要是生病他总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致使妹妹体弱。 从而对她更多关照疼爱,什么好的都想给她。 对徐娇付出的情感使他有些不舍,这些错付也同时折磨着他。 所以无颜面对妹妹。 可在年底妹妹回军区时,他觉得自己不能逃避下去了,要把这些年原本属于妹妹的都加倍还给她。 沈青雪仰头盯着天花板许久,叹了口气,端着搪瓷杯走到床边。 “阿软,我不奢求你现在就能接受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以前没有陪伴你成长,现在不想再缺席。” 他本来是个跳脱的性子,因为这件事,半年来沉默寡言,在训练场上把自己往死里练,回了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每次回想自己以前对娇娇的好,都觉得对不起妹妹。 来了东城军区,起码能在毕业之前,在妹妹需要的时候能出现在她身边。 原本是希望这两三年慢慢改善跟妹妹的关系,没想到哥哥今天会摊开来说,他有些害怕接下来妹妹的态度。 苏娉低着头,手指抠着医案的边角。 过了许久,她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这件事你们也不知情。” “这些年我在苏家过得很好,爸爸妈妈哥哥外公外婆都很爱我,我没有受过委屈。” “只是小时候吃的药太苦了,每天吃完饭就能看到桌上放着当时比我脸还大的药碗里装着乌黑的汤汁,怎么逃也逃不过。” “我试着偷偷把药倒掉,躲过了两次,妈妈发现了没有骂我,只是抱着我哭,哭完了又去守着炉火帮我熬药。” “后来我知道我不喝药可能就永远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沈元白一言不发,安静听着。 妹妹愿意说起过往,说明在他们面前彻底敞开心扉,可他宁愿她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些。 沈青雪心都揪成一团,眼眶里滚烫的泪大颗砸下来,落在地板上。 妹妹说出来时语气十分平静,可他此刻像是万箭穿心,感同身受。 心被撕扯的生疼。 他后悔了,他这半年不应该逃避,应该第一时间跑到她面前,告诉她—— 我是哥哥,哥哥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很爱很爱爸爸妈妈和哥哥,去年北城大学文艺汇演,有人告诉我,我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我是被父母遗弃在医院门口的弃婴。” 小姑娘眸底被水浸润,她吸了吸鼻子:“在我觉得天塌了的时候,你出现了。” “你告诉我,你是哥哥,你说的话让我觉得你是真的在意我。” 沈元白眼尾泛红,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青筋暴起。 “后来爸爸带我回了家,妈妈告诉我真相,我不是被丢弃的,我的亲生父母也在同一个大院。” “他们把别人当成我养了十七年,我不嫉妒,也不怨恨,他们都不知情,我不怪。我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我也不想回沈家,跟她抢。” 这个她指的是谁,沈元白和沈青雪心里都清楚。 苏娉不止一次,看到林漪和徐娇,徐娇缠着林漪撒娇的样子历历在目,林漪满脸宠溺。 就像妈妈对她一样。 她不认为这么多年的感情,会让亲生母亲舍弃这么多年的母女之情,甚至觉得就这样也很好。 她只要爸爸妈妈和哥哥们就好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温柔坚定的站在我这边,哥哥。”苏娉忽然笑了下,语气中不知是不敢置信抑或庆幸。 沈元白心口被她的笑重击,闷得不行。 她越是这么说,沈青雪的心里就越是难受。 兄妹仨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牛皮纸封面的汉方医药摊开在墨绿色的床单上,片刻后,沈元白抬手。 略带薄茧的指腹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看着她莹润的水眸,沈元白一字一句,郑重道:“哥哥不会再让阿软受半分委屈。” 沈青雪在心里说了一声——我也是。 下午一点半,沈元白去了团部,沈青雪也要去训练场。 他下了任务,晚上来第七兵团食堂陪妹妹吃饭。 房门紧闭,两个高大的男人不在,狭小的屋子却又显得空旷,苏娉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里,放肆地哭了一场。 从今往后,她就有四个很好很好的哥哥了。 迟早有一天,她也会成长起来,来保护他们。 眼泪洇湿医案,字迹墨色被晕开。 她又哭着重新眷写,因为哭得太累,耗费心神,抄完后侧身抱着被子睡着了。 这次她睡了个安稳的好觉,一直到沈元白从团部回来还没醒。 弯腰拾起床边的汉方医药,他轻轻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借着窗外的光,继续翻译。 苏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背对着窗,手执钢笔,笔锋不停。 手掌撑着身侧,她慢慢坐了起来,脑袋抵着硬邦邦的床头。 目光落在他身上,她悄悄弯起嘴角。 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陷下去,若隐若现。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沈元白停下笔,侧身,手肘撑在椅背上,笑着看她:“饿了吗?” 苏娉重重点头,可怜兮兮道:“我想吃巧克力,哥哥。” “不吃巧克力了,”对于妹妹的撒娇,男人眼底笑意深刻,起身走到床边,拿过她的大衣:“我们去食堂吃饭。” 苏娉乖巧穿上,手抓着哥哥的手臂借力起身,又穿好鞋子:“晚上还会有肉吃吗?” “会的,”沈元白眉目清隽温柔:“多亏陆副团长。” 因为大胜友军,团长今天嘴角就没下来过,大手一挥让食堂加餐一天,犒劳战士们。 天边已经暗沉,宿舍过道上隔不远就有一盏萤火虫似的小灯,光线不强。 苏娉走在哥哥身侧,男人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娇小的影子,步伐不急不缓,将就她的脚步。 到了食堂,因为是一拨一拨来吃的,苏娉醒得晚,他们正好是最后一波。 陆长风下了任务过来吃饭,刚摸到饭盒,被赵班长念得耳朵起茧,不耐烦地扔下饭盒,拎起斧头,在食堂院子里劈柴。 苏娉跨进门口的时候,恰好见他手起斧落,粗大的木头被他从中劈开。 掀起眼皮看了眼门口,陆长风眉梢微挑,用斧头指着一地的柴棍:“参谋长你管不管了,我堂堂一个副团长,一口饭不给吃就算了,还让我劈柴。” “老赵,沈参谋长来了,能开饭了吧?” 赵班长捧着饭盒从厨房里出来,斜倚在食堂门口,往嘴里扒拉饭:“吃呗,又没拿枪指着你脑袋不让进门。” 陆长风扔下斧头,松了松筋骨,大步走到沈元白面前,揽着他肩膀:“听听,这是应该跟副团长说话的语气吗,这得好好整顿整顿啊参谋长。” “内务找政委。”沈元白笑着拿开他的手:“我无权过问。” “哎,算了。”陆长风又长吁短叹:“看在老赵这么多年为团服务,还是不告诉政委了。” “赵德发同志,你往我饭盒里多抖两块肉,今天这事就翻篇了。” 赵班长一言难尽看着他:“陆长风,你在西北饿疯了才跑来东城当兵的吧?!” 从食堂里吃完出去的战士们听到这话哈哈大笑,附和道:“狗走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就为了咱食堂这一口肉哇。” 苏娉眼底的笑怎么藏也藏不住,她偏头看向哥哥旁边高大的男人,陆长风嘴角笑容随性疏朗,毫不在意战友们的调侃。 见她看过来,只是略微挑眉,又继续和沈元白说话。 沈青雪在食堂里等他们,看到有三个人,审视的目光落在陆长风身上。 从旁人的称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让他们第八兵团吃了一天清粥咸菜的陆长风。 他眸光不善,在他们要落座的时候,起身对妹妹说:“阿软,你坐里面,我去打饭。” 苏娉犹豫片刻,挨着墙坐。 沈元白坐在她对面,旁边空着。 陆长风看了眼她旁边的空位,“啧”了声,拉开椅子,大长腿伸展,挨着沈元白坐。 在她斜对面。 陆长风还在跟沈元白告状,赵班长直接把饭盒拿过来,砸他面前:“嘴这么碎,烦都被你烦死。看在你劈了这么多柴的份上,给你加个荷包蛋。” 这回男人愣了,垂眸一看,嗬,还真有个黄澄澄的煎蛋。 他侧头看着赵班长,一脸语重心长:“老赵啊,都是团里的兄弟,不能厚此薄彼搞优待啊,要不给我兄弟和妹妹也来一个?” 赵班长呵呵一声,“爱吃不吃,不吃我吃。”说着就要去端饭盒。 陆长风眼疾手快抢了回来,“别,没有就没有嘛,咱沈参谋长也不缺这一口鸡蛋。” 赵班长懒得跟他说话,直接走了。 沈青雪给妹妹和哥哥打了饭,又去拿自己的。 晚上是蒸红薯块、麦麸馍馍、蒜苗炒肉、还有个榨菜丝和米饭。 陆长风拿起筷子,把碗里的煎蛋夹到沈元白饭盒里,在他询问的目光中,说:“我也不好意思搞特殊,你吃吧,每天用这么多脑子,好好补补。” 沈元白微笑看着他。 “当然,你要是怕受处分也可以给妹妹,这团长可管不着啊。”陆长风用筷子戳了个麦麸馍馍,含糊不清道。 沈元白探究地看他片刻,把饭盒里的煎蛋夹给妹妹。 “阿软,你吃。” 苏娉软眸中带有一些不好意思,看着哥哥夹来的煎蛋,她拿起筷子,把红薯下面露出边角的煎蛋夹出来,弯眸笑:“我这里有。” 沈元白反应过来,摇头低声笑。 陆长风气笑了,把嗓子眼的馍馍咽下去,无语道:“这个赵德发……” “真行。” 沈青雪拿着饭盒回来,眼尖地看到妹妹饭盒里的煎蛋,他愣了一下:“我记得赵班长没加煎蛋啊。” 又瞥了眼对面若无其事啃着红薯的男人,他蹙眉,而后坐下。 这人什么意思?公然对妹妹示好? 不会是喜欢妹妹吧! 意识到这一点,他“啪”地放下筷子,盯着陆长风看。 男人大大方方任他打量,在他沉不住气的时候,添了把火:“刚来东城军区,你们食堂今天清汤寡水不适应吗?忍忍,习惯就好。” 因为妹妹,沈青雪的心结今天已经解开,这半年来眉眼间的郁气尽散,暴脾气又起来了:“你什么意思吗?别以为赢了一次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胜败……” “胜败是兵家常事。”陆长风懒洋洋补充,“你可能不知道,去年和前年的军演,也是我们第七兵团赢。” 沈青雪看了眼哥哥,见他颔首,忽然泄了气,颓然坐下。 “哥哥。”小姑娘嗓音娇软,轻声道:“这个煎蛋给你。” 两面金黄的煎蛋又辗转到了沈青雪饭盒里,在他要推辞的时候,苏娉温声道:“我这还有。” 沈青雪一看,果然,她饭盒里还有一个鸡蛋。 应该是赵班长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摸压底下的,因为这份量比别的足,他知道沈青雪肯定会把这个端给妹妹。 夹起妹妹给的鸡蛋,他咬了一口,看着陆长风,挑衅道:“是挺香。” 陆长风也不介意,好脾气的回了句:“能不香吗?半墙柴换来的。” 沈青雪忽然觉得鸡蛋更加好吃了。 苏娉吃饭比较慢,都是一锅出的菜,里面有葱,她慢条斯理把葱挑出来。 旁边的沈青雪也是这样。 陆长风看了眼沈元白,果然,他也在挑葱。 男人份外无语:“葱也是青菜,怎么不能吃了,还补维生素……了吧?”他不确定地看了眼苏娉。 随后又无所谓道:“管它补什么,你们要是不爱吃就搁我碗里行吗?我不挑。” 苏娉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西北,应该有葱吃吧?” “……” 陆长风看她许久,忽然乐了。 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啊,之前还怕他,现在都敢堂而皇之开玩笑了。 是不是觉得有两个哥哥在旁边有底气? 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男人哼笑一声,继续吃饭。 因为苏娉明天没课,两天假,沈元白留她在家属院休息。 “我还不困。”苏娉问哥哥:“我想看看你翻译的药方,可以吗?” “当然,”沈元白又带他回了宿舍,推开门:“我去食堂打壶热水来,等下你在这洗漱完,困了我送你去家属院。” 苏娉连连点头:“好。” 等他走了,苏娉走到书桌前,把他翻译的笔记本拿起来看,里面药方有一部分和东洋汉方医药里记载的重合,不过剂量不同。 同一种病,在不同的人身上,剂量用药都不同,这种她能理解。 慢慢翻阅,她愈发入神。 沈青雪还没去睡,在操场找了个地方坐下,摸出烟,点燃。 指间猩红明灭不定,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仰头看着漆黑无光的天幕。 沈元白提着暖壶过来时,就看到他倚坐在单杠边上,缓缓抽烟。 他站在黑暗中,看了一会儿,抬脚离开。 苏娉听到脚步声渐近的声音,就知道他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在众多脚步声中分辨出哥哥的军靴声,他脚步声永远不紧不慢,不会急促。 “阿软。”他在门外站定,嗓音温润。 “来啦。”苏娉起身开门。 半个小时后是熄灯时间,在这半小时里,沈元白又翻译了两页,苏娉看着这些药方,在脑海中找出张爷爷以及外公医案中对应的病症用药剂量。 都有细微的差别。 届时,这些汉方她都要根据病人实际情况反复调整确认才能应用。 在熄灯前五分钟,沈元白合上书本,笑着对她说:“我送你去家属院。” “好。”苏娉把医案放在这儿,她跟着哥哥出了宿舍。 沈元白把她送到房间,从柜子里拿出被褥铺好,弯腰把褶皱都扯平。 又随即抱出被子,全程不用妹妹帮忙。 苏娉就在旁边看着,同时也赞叹部队对任何细节都一丝不苟的态度。 因为离得近,她还能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沉香味。 是她送给哥哥的香囊,没想到他竟然随身携带。 小姑娘更开心了。 “好了,”沈元白直起身,笑着对她说:“除了盖的这床被子,还有一床在床尾,你如果觉得冷就盖两床。” “知道啦。”小姑娘眉眼弯弯,“谢谢哥哥。” 沈元白抬手,把她鬓角的发丝勾到耳后,轻笑:“不客气,做个好梦。” 苏娉这晚睡得十分安稳,在睡梦中,连嘴角都是愉悦上扬的。 第二天早上,她在团部食堂吃了早饭,去了医院。 上次跟许无说好了,有空就可以过去跟诊。 都是观察学习的好机会,她不会错过。 外科的医生早就认识这个小姑娘了,纷纷笑着跟她打招呼:“又来找许主任啦?” “是呀,”她也笑眯眯回应:“又要打扰你们啦。” “不会不会。” 苏娉本来要去许无办公室,走廊上一群穿白大褂的人有序走开,为首的许无正在跟旁边的人介绍最近外科新进的医疗仪器。 瞥见她,许无略微颔首,又继续跟身边的人说话。 他身边的人笑着点头,而后说:“许主任,稍等一下,我跟那位小同志打个招呼。” 许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说的是苏娉。 “好,部长。您请便。” 焦部长径直往苏娉那边走去,停下脚步,笑吟吟说:“又见面了,小同志。” 苏娉回过神来,她弯眸:“您好。” “上次在研讨会,我们见过,还记得吗?”焦部长笑着提醒。 “记得,您是东城卫生部的部长。” “记性不错小同志。”焦部长语气和煦:“张主任是你的老师吧?他主张中西医结合,对于你们上次说的东西,我很感兴趣,想深入了解一下,你等下有空吗?” 苏娉心中稍微愣神,她压抑住心底的狂喜,尽量表现的镇定一些:“有空,您先忙,我在这等您。” “好。”焦部长赞赏地点头,对身后的许无说:“许主任,带我去看看你们新进的仪器。” “您跟我来。”许无掩去眼底的讶异,从两人的谈话中就能推测出来,焦部长和苏娉是在研讨会上认识的,而他对中西医结合很感兴趣。 上次研讨会他有手术没有去,虽然好奇苏娉她们说了什么,但只能暂时压在心底,等下再问。 焦部长对苏娉轻轻点头,跟着许无去了外科手术室。 之前跟苏娉打招呼的医生远远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讶异:“这位小同志还认识焦部长啊?” 苏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本来想去门诊部看一下的,但因为跟焦部长说好了在这等他,怕他待会儿来了见不到人,只好继续守着。 看了看旁边,她找了个地方坐下。 回想刚才焦部长的话,她脑海里隐隐有一个想法浮现。 如果跟焦部长说想在医院设立一个中西医结合科室,他会同意吗? 她沉下心来想了片刻,又摇头。 没有实际治愈病例摆在眼前,别说焦部长,换了她也不可能会同意这样的事。 设立新的科室不仅是一句话,还需要层层审核。 没有实际治疗成果,这些都是妄想,再多的话都是空谈。 她神色颇为苦恼,方才的欣喜消失不见。 设立新科室的话肯定是不能说了,这也会让焦部长觉得她不切实际, 那待会儿说些什么呢?她脑筋急转。 想到之前和老师对于急腹症以及骨折的中西医结合治疗课题研究,她心里有了腹案。 焦部长在外科手术室看了一圈,没有让她久等,对许无等人摆摆手:“许主任,你们忙,不用管我。” 许无看了眼苏娉,点头,带着医生们去了病房查房。 “小同志,”焦部长走到她面前,态度和蔼:“我们去外面聊,怎么样?” “好。”苏娉赶紧起身,手里抱着医案记录本,落后他半步。 第60章 如今是一九七四年三月三十一号,农历三月初八,正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节。 阳光温暖,春风和煦,焦部长不疾不徐走在医院外面的小道上,苏娉紧随其后。 “小同志,我想知道你们关于‘西医诊断、中医治疗’有什么合理依据吗?” “焦部长,”苏娉沉吟片刻,想了一下认真道:“有些疾病西医的诊断结果更清晰明了,可治疗起来却比较棘手,效果也不太理想,就像中医前辈们说的治标不治本。” 焦部长微笑颔首,鼓励她继续说。 “我有段时间迷茫过,作为传统中医出身,我跟随老师主张中西医结合,那我如今是中医还是西医?直到我外公一句话点醒我。” “他说我还是传统的中医思维,遇到病症先想着用中医的辩证手段。我才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误区,我依然是中医,只是希望能和西医学取长补短融会贯通,在诊断疾病时参考西医的诊断结果。” “这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深入了解病症,对症下药,不耽误治疗时机。” “简而言之就是中医西医互相配合,提高临床疗效,这是我目前的想法。”她腼腆地笑了下:“我是去年十一月才来北城大学的,接触中西医结合的理念也才四个月,所以有些说法可能不太对,如果有错误的地方也恳请您纠正。” “对于中西医结合,我的老师张轻舟研究更深入,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希望您能和他聊一下这方面的想法。” 焦部长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说:“关于上次研讨会急腹症病例,中西医结合能提高疗效吗?” 苏娉微怔,察觉到某方面的意思,当时和老师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早就在她脑海里过了无数遍,此刻说起来也是胸有成竹一气呵成。 小姑娘语气温和缓慢,焦部长时而眉心紧皱,又时而舒展。 过了许久,他说:“我回去开个会商讨一下,在市医院试点实行临时中西医结合门诊科可行性,如果有成效,可以考虑开设新诊室。” 苏娉呆愣愣地看着他,焦部长失笑:“小同志,要努力啊,我看好你们这群年轻的后辈。” 反应过来的苏娉郑重向他鞠了一躬:“谢谢您。” 焦部长和声提醒:“切记,不管是中医西医还是中西医结合,一切的前提都是以病人为本。” 中午她是跟着许无在医院食堂吃的,询问过后,他点头:“张副主任对于中西医的研究很深,如果这次试点通过,他就可以来市医院验证自己的观点。” 张轻舟本来就是一位出色的中医以及西医,不管是中医药还是西医药他都可以教给苏娉,让她来医院跟诊是希望她能更直观的了解巩固西医知识。 苏娉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许主任,如果试点通过,我们可能没有这么多人手来医院看诊。” 张轻舟要上课,她要上学,每个月六天假还是分散的,而且单凭她们师生二人恐怕不够。 许无闻言,轻声笑了:“近些年研究中西医结合的人不止你们师徒,张副主任在中西医结合的领域也颇有话语权,只要他开口,愿意来医院坐诊的人不会少。” 虽然是新的学科,但是他们本来就是行业内优秀的医生,来坐诊绰绰有余,对于他们的能力也可以很放心。 苏娉恍然大悟,“谢谢您,许主任。” “不用谢。”许无微不可察叹气:“以前我爸爸说张轻舟的天赋更甚于我的时候我没有嫉妒过,现在看到他收了位好学生,我却有些眼热了。” 如果苏娉只是跟张轻舟学中医,他可以收她跟自己学西医,可惜,张轻舟中西医俱佳,信手拈来。 而且通过上午的跟诊,他发现苏娉在西医理论知识上突飞猛进,只是缺乏临床。 每一次见她都会有新的惊喜,以前爸爸说有的人天生就是要治病救人的,他还不置可否。 当你遇到这样的人时,就会发现,原来真是如此。 “苏娉,你以后在医学一途大有可为,祝愿你能永远保持初心。”他笑着说。 “我会的,谢谢您的教导与帮助。”许无带她给病人看诊的时候会放缓语速,把一些专业用词说清楚,就是为了她能了解的更清楚,她都记在心里。 何其有幸,她遇到的都是对医学份外赤忱的人。 她也正沿着先辈的脚步,走在这一条路上。 下午两点,许无休息,由其他人轮值。 苏娉整理好医案,出了医院大门。 走出一段距离,她仰头看—— 燕子低旋,枯树抽枝,春暖花开。 唇角笑意愉悦,她回了军区,想把哥哥翻译的那一部分汉方医药看一下,晚上回学校。 明天课间再跟老师说临时试点的事。 在家属院睡了个午觉,先是把今天记录的医案看了一遍,又开始整合前几天张老师教的知识点。 军区内除了家属院和食堂,不能随意走动,她在等哥哥下任务。 沈元白因为团部作战计划有争议,稍晚一些,沈青雪下了任务迫不及待就过来了。 “阿软。”他敲门。 苏娉合上笔记本,去开门:“来啦。” 沈青雪浑身都是汗,军装都湿透了,在看到她的瞬间眼神亮晶晶的。 “饿不饿?要不先跟我去食堂?” “我想等哥哥一起。”她侧身,让他进来。 “行。” 柜子里有日用品,是沈元白拿过来的,她找了条干毛巾:“要不要擦擦?” “好。”沈青雪没有拒绝,拉了条椅子坐下,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话匣子:“因为大哥他们兵团的原因,我们团今天加练了,给我累的不行。” 他才高中毕业不久,入伍不到半年,去年因为在战场上立了个功升了排长,但不管是体力还是别的,和沈元白陆长风以及陈焰他们差远了。 他兄弟陈焰十四岁入伍,今年十九,平时性格桀骜不驯,一身反骨,上了战场也毫不逊色。 沈青雪觉得自己在东城军区恐怕要脱一层皮。 苏娉安静听他说着,给他倒了杯水。 嗓子确实有些沙哑,他接过搪瓷杯仰头猛灌下去,喝完还不过瘾:“妹妹,再来一杯。” “好。”苏娉依言照做。 现在六点十五分,见他喝了两杯水,她问:“哥哥,你要不要先去洗澡,然后跟我们一起吃饭?” “不了,待会吃完饭送你回学校,我还要夜训。”现在洗完澡,没一会儿又是一身汗。 等于白洗。 苏娉抿唇笑:“好。” 直到七点,沈元白才从团部出来,他抬手揉揉眉心,温润的脸上稍带疲倦。 “沈参谋长。”一路走来,旁边过去的人跟他打招呼。 “嗯。”他笑着应。 苏娉跟沈青雪在团部等他,陆长风早就吃完了,又被赵班长抓壮丁在院子里劈柴。 “团部食堂每天消耗很大的,你们明天能不能去后山训练?砍点柴回来。”赵班长在旁边帮着拾柴,垒到墙角。 “如果明天早上全团加餐的话,我给你把一个月需要的柴都砍回来。”陆长风随口道。 “两个月,一人加俩红薯。”军区空地多,炊事班都是自己种菜养猪,因为这边沿海,可以经常去生产队买点鱼虾。 或者有海边训练,也能让战士们自己捕鱼回来。 不过每个月最多也就那么一回。 所以赵班长经常撺掇他们休假的时候去海边,多捡点东西回来给全团加餐。 “成交。”男人爽快道。 沈元白刚踏进来就听到他们在磨嘴皮子,轻笑一声,往里面走。 沈青雪看到他站起来挥手:“哥,这儿!给你打好饭了。” 视线越过他,落在他身后浑身像是水里面捞出来的少年身上,他愣了一下。 “阿焰。” 陈焰黑沉的眸子像是浸了墨汁,抬眼看他片刻,略微点头。 他去厨房那边取饭盒。 “这是加练了吧。”沈青雪又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拼。” “坐下,”沈元白温声提醒:“现在是七点十五,还要送阿软回学校。” “哦哦。”沈青雪收回视线,坐下吃饭。 陈焰打完饭,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因为太累,靠在椅背上缓了很久。 从苏娉的视角正好能看到他凌厉的下颚线,正要挪开目光,猝不及防对上他漆黑湿润的眉眼。 她抿唇,笑着微微颔首,随后别开脸和哥哥说话。 陈焰觑她许久,攥着香囊的手收紧。 吃完饭,沈青雪把三个人的饭盒一起收了去洗,沈元白虽然一直在笑,但苏娉看出他眼底的疲惫。 “哥哥。” “嗯?”沈元白好整以暇。 “晚上二哥送我回去就好,你回宿舍休息吧。” 随后,她又追问:“你晚上是不是熬夜帮我翻译汉方医药了?如果是这样的我今天就把书带走。”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他正常休息,他每天军务冗杂已经很累了。 “没有,”沈元白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笑了笑:“不是因为这个。” “真的吗?”她狐疑道,“那你今晚好好休息,等休假再来学校看我,今天不用送我回去了。” “好。” 对于妹妹关心自己,他自然是坦然接受。 心里也一片熨贴。 得知哥哥晚上不去送妹妹,沈青雪没有说什么,他虽然平时有些大大咧咧,但也看出哥哥有些累。 “等我翻译好那本书,就给大哥修正一下,到时候一起给你。”他说。 算了一下,妹妹下次放假是八天后,也差不多了。 “行呀,我不着急啦。”苏娉实话实说:“这两本书是我师兄搜集到的,想找我帮忙请外语系的同学翻译,不过因为专业知识不同,有些可能翻译不太准确,所以我就想到了麻烦哥哥。” 上次沈元白给他翻译的东洋汉方医药,她给老师看过,没有误差。 用词十分精准。 越是跟哥哥接触,她就越是佩服,仿佛这世上没有他不会的,也没有他做不到的。 “是上次在校门口,我送你回去碰见的那位吗?”沈元白嗓音温润。 苏娉回想了一下:“是,师兄是我们中医系的助教,他那天来给我送东西。” 沈元白笑着点头,沈青雪不放过任何一个试图接近妹妹的异性,他不动声色问:“是跟你差不多大的年纪吗?这么年轻就能去东城大学当助教啊。” “不是,应该跟大哥差不多大吧。” 沈青雪算了一下,跟大哥差不多,那就是比他和妹妹大三岁。 “他是东城中医界泰斗简老爷子的徒孙,我的张老师张轻舟以前跟简老爷子学过中医。”苏娉以为哥哥是好奇他年纪轻轻就能当助教,所以解释道。 “京墨师兄很出色,是我们这一辈的佼佼者。” 行了,现在连名字都知道了。 沈青雪不自觉扫了眼坐在角落里,一口饭都没动的好兄弟。 以前苏家和陈家有婚约,得知妹妹的身世后,他对这门婚事其实是赞同的。 阿焰跟他一起长大,什么人他再了解不过,值得托付。 不过爸爸和大哥对他印象不是很好。 没想到后来没多久,这门婚事就退了。 兄妹仨人经过陈焰旁边时,少年喉咙不自觉发紧,垂眸看着桌面。 等他们声音渐远,才侧头,只看到门口裙角掠过的残影。 “要回去了?”陆长风随意看了一眼,弯腰捡了个锯好的圆木,竖着劈。 “嗯。”苏娉走在两个哥哥中间,安全感十足,面对他也不露怯。 陆长风看着她这狐假虎威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行,下个月月中你们那个军事体育训练也是我带队,去修防空洞,到时候见吧沈妹妹。” 虽然知道她姓苏,还是下意识跟着赵班长这样叫了。 苏娉这回真的愣了,仰头问旁边的哥哥:“我们还要去修防空洞吗?” “是的,这个月训练强度比较低,只是修整河堤,下个月会逐渐加强,到了五月就是打实靶了。”沈元白解释道:“东城大学的校长和副校长都是由部队将军担任,党委书记是三五七师政委,所以每个月都要从部队拨人去学校,加强训练学生们的体质。” 这种训练强度对于外语系的大部分学生来说不痛不痒,他们很多是接到原部队命令到学校学习外语,用以备战的。 苏娉瘪嘴:“哥哥,你会来吗?” “我争取。”上次只是修整河堤,她都能受伤,沈元白不放心把她交给陆长风,“要看到时候有没有军事任务。”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其实我体力也挺不错的。” 沈青雪看了眼她这小身板,忍住笑。 沈元白虽然不送她回学校,但也陪同到军区门口。 沈青雪和苏娉跟他打完招呼,兄妹俩并肩往东城大学那边去。 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消失在道路尽头。 沈元白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才转身。 现在和妹妹相处已经游刃有余,不会小心翼翼了,可能是因为双胞胎之间本来就会下意识亲近,兄妹俩有说有笑。 “我和大哥月底有两天假,到时候带你去海边玩,还能赶海呢。” 他去海边训练过一次,各种贝类捡了不少,被赵班长一锅炖下面条了。 鲜得不行不行的。 “好呀,外婆家也是在海边,不过我又没去赶海。”就是跟沈元白回去的那一次,她刚起床,大舅舅他们就赶海回来了。 “我很少回去,正好月底咱们回趟外婆家,一起看看他们。”沈青雪挠挠下巴:“小舅舅应该去西北了,他许久没休过假,这次休了个长假,以后应该很少回来。” “也不知道西北什么样,以后有机会咱们过去看看。” 现在出行需要部队盖章,苏娉要学校那边同意,不过办起来也不麻烦,只是他们假期都是零零散散的一两天,来回都不够。 苏娉想到了陆副团长,她迟疑片刻,没有说话。 送她到了学校门口,沈青雪跟她挥手:“好好学习,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哥给你买好送来。” “知道啦。”苏娉眼睛弯成月牙儿:“你也照顾好自己呀哥哥。” 这一声哥哥都快把沈青雪甜晕了,他站在门口一个劲傻笑。 门口传达室的大爷打着哈欠,扫他一眼摇摇头,趴在桌上继续睡觉。 夏莹见她回来了,拉着她进了卫生间。 “怎么啦?”苏娉手里的医案还没来得及放下,她茫然道。 “那个韩惜若你还记得吗?就上次食堂找你的那个。” “记得呀,西医系的同学,短发大眼睛。”苏娉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怎么了呀莹莹。” “我不是经常在图书馆看书,跟一群小姐妹混熟了嘛,她们之间就有跟韩惜若一个班的。” “张老师跟许邈许先生学过西医你知道吧?”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苏娉“啊”了声,软眸呆萌:“知道哎,老师提过。” 就是市医院外科主任许无的父亲。 “韩惜若应该是看上了许老先生的名头,去年想拜在张老师门下,说要跟他一起研究中西医结合。” “……”苏娉哑然片刻:“后来呢?” “张老师说她心术不正,拒收。”夏莹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所以她接近你的原因很可能是想从你这里入手。” “不对呀,”苏娉想了一下:“以老师的脾气,拒绝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从我这边入手也不可能。” 她理解莹莹的意思,许老先生在西医界十分有名,于张轻舟也算是老师,韩惜若要是拜入张老师的门下,就成了老先生的徒弟。 她毕了业就可以借势,顺利去大医院就职。 没有人会怀疑许老先生徒孙的能力。 就像张轻舟主张中西医结合被骂成狗,但是没人质疑他的医术,如果他不走这条路,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会对他亲睐有加。 因为他两位老师,本身就受无数人推崇。 “那就不清楚了。”夏莹以前在村里干活的时候,大婶大娘都喜欢东嗑西唠,她也喜欢听八卦,所以直觉也比较敏锐。 过了会儿,她猛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苏娉被她清脆的巴掌声吓一跳,心疼地看着她的腿。 “她应该是想先看看你好不好说话,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借你的笔记,而且张老师带你去医院跟诊的事也不是秘密了,你的医案对于我们来说可是宝贝。” “我可以给你看呀,”苏娉毫不犹豫道:“你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夏莹拉着她的胳膊:“答应我,别借给她,她肯定是想看张老师私底下给你教了什么好东西,然后抄你的医案,以后对外也可以说是她跟张老师的学生交情匪浅。” 越听越乱,苏娉哭笑不得:“好,不借,只给你看。可我在这行没有成就,跟我交情匪浅也没用呀。” “而且不正是因为我是张老师的学生,中医系的同学们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吗?” “是噢。”夏莹眨眨眼,“那就只有一种原因了,笔记和医案。” “你一定,不可以借给她!” “好。”本来和她就不熟,苏娉也没有犹豫。 很多都是她自己总结或者跟老师再三讨论的,都是她的心血,也不是谁来借都会给,她没有这么傻。 除了莹莹和师兄。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苏娉去了张轻舟办公室。 “来的正好,”张轻舟给了她一套银针:“这是我找人特地给你打造的,你到时候找个人试试趁不趁手。” 苏娉展开一看,一共八根长针十五根短针,她上手捻针,针尖泛着冷光。 “老师。”她认真道:“您最近有觉得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张轻舟一本正经:“除了学生不太顺心,其它没有。要扎扎你自己。” 苏娉扑哧笑了,收起针,笑意盈盈道:“我昨天在市医院见到卫生部的焦部长了。” “哦,他啊,不稀奇。”张轻舟摸出一把放在书本上,慢悠悠嗑着:“没多久又有医学研讨会,他应该会出席。” “啊?上次过去也才没多久吧。” “闲的呗,你张爷爷揽的活,还是在药学院举办,不过这次北城和南城都会有人来,说不定你外公也会过来。” “什么时候举办呀?” “两个月后,还早,提前提醒一下你,做好挨骂的准备。”他吐出瓜子皮,喝口水润润嗓子。 当他的学生,除了要有天赋,心脏也得强大。 还有就是脸皮要厚,就算知道过去是挨骂的,也要带着纸笔奔过去。 毕竟这群讨厌鬼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也不会藏着掖着,光明正大听他们的经验,然后偷偷记录下来。 这就是张轻舟每次顶着骂去研讨会的原因。 中医也有门户之分,他觉得自己也算是集百家之长了。 他的学生看起来性格温软,其实脸皮跟他一样厚。 反正这样挺好的,人嘛,就当块滚刀肉,别人再气也拿你没办法。 “那还早,”苏娉说:“您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碰到焦部长?” “市医院新进了一批医药器械,他应该是闻讯赶过去的。”张轻舟见她一脸不敢置信,乐了:“在你眼里,你老师就是个睁眼瞎?” “实话跟你说,东城这些医院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知道,特别是疑难杂症,我都是直接跟学校请假跑过去,哪怕扣工资也没关系。” “反正你张爷爷的工资也够我吃了。”他还颇为自得。 “……”苏娉心想这也是您棍棒挨得多的原因。 “焦部长跟你说话了?”见她这欲言又止的神色,张轻舟转移话题。 “是,他对中西医结合很感兴趣,说想在市医院成立一个临时试点。回去开会讨论,通过后会通知我。” “这是好事啊,”张轻舟忽然弯腰,从抽屉里找东西:“你等等。” 苏娉点头,自己去泡了杯茶,把桌上的银针收好。 找谁试呢?自己肯定不行,怕疼。 莹莹也不行。 大哥?算了吧,看到那双温柔的眼睛,她下不去手。 二哥?好像可以,得问问他愿不愿意试,针灸还可以疏通经络。 张轻舟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一份名单,满满两页纸,正反面都有。 他手里拿着钢笔,在上面勾勾画画:“这上面的人都是以前说要研究中西医结合的,有些变成了中不中洋不洋,有些半途而废,有些受不了唾沫,重新当回中医或者西医。” 把剩下的一部分推到她面前:“这是当初中西医结合研究学会,剩下来的人。” 苏娉垂眸细看,数了一下。 包括张轻舟的名字在内,还有九人。 加上她正好十个。 “现在还能联系上吗?”她艰难开口。 “要一户一户去找了,这个交给我,你好好完成布置的作业,照顾好基地里我种的中草药就行。” 苏娉点头:“辛苦您了。” 张轻舟看她一眼,觉得这小鬼今天突然有良心了。 因为之前医案写完了,苏娉又重新换了一个笔记本,把在张老师办公室看到的新记载的病例写上去。 这都是张老师在假期东奔西顾,医馆医院观摩看来的。 上面有医生开的药方,他自己在旁边还写了一份。 相差无几,不过有些药他剂量下的比较重。 在她看的时候,张轻舟还不忘提醒她:“有些病就要下猛药,不要畏手畏脚。” “我的医案对你来说只是参考,同样的病症,在不同的人身上,因为季节气候地域原因,用药都会有区别,这些要你自己辩证。”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苏娉把写了半页的医案也带上。 夏莹按例坐在她对面,忽然来了一句:“我觉得何忠对我有意思。” 苏娉一口饭卡在嗓子眼,咳个不停。 “哎呀怎么了嘛。”夏莹赶紧放下筷子给她顺气:“怎么吃个饭还能噎着。” 苏娉摆摆手,示意自己来就好。 缓了一阵,她委屈巴巴看着好友:“莹莹,我想喝汤。” “我去打!”夏莹咋咋呼呼起身,没一会儿又风风火火端着碗白菜汤回来了。 小口小口喝完,总算顺下去了,苏娉心有余悸,干脆搁下筷子跟她说话:“是何同学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自己察觉到的。”夏莹有些脸热:“我们回宿舍不是跟他不顺道吗?但每次我从食堂出去或者图书馆出去,总能看到他就站在外面。” “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天天卡着我的点。” “这样呀。”苏娉正好坐在窗边,她略微起身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还真看到何忠站在树边,时不时看向食堂门口。 “那些事人家没有明说,也不好问呀。”苏娉替她苦恼。 “我这心每天都跟猫爪挠似的,”夏莹胳膊支着桌面,捧着脸看着她:“阿娉,你是最好的朋友,你得帮我。” “我?”苏娉桃花眼微怔,“我怎么帮呀?” “我妈说了,凡事只能男人主动,不然就落了下风,要不你帮我试探试探他?你待会比我先出去,打个招呼,问问他在那干嘛。” 这不是什么难事,苏娉点头:“好,我问问。” “你最好啦。”夏莹直接俯身给她一个熊抱,然后嘴里还不忘嘟囔:“你怎么这么瘦?我感觉压下就要断了。” 苏娉只是笑笑。 看着桌上的空碗,夏莹说:“这是问阿姨借的,你还喝不喝?喝我再给你打一碗,不喝就还回去。” “不喝了,”苏娉笑眯眯道:“我抓紧吃完饭,免得某个人心里直痒痒。” “嘿嘿,阿娉懂我。” 她们俩在这笑闹,韩惜若看到了,端着饭盒过来—— “苏同学,我可以坐这儿吗?” 夏莹听到她的声音,对好友使了个眼色。 苏娉眨眼,表示接收到了。 “可以呀,”她眉眼弯弯:“随便坐吧。” “谢谢你们。”韩惜若不好意思道:“我来晚了。食堂里只有你们中医系的同学,我又只认识你们,所以……” “没关系的。”夏莹笑呵呵道:“这食堂也不是我们中医系开的,下次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不用不好意思。” 韩惜若眼底笑意略微凝滞,随即点头:“好,谢谢你们呀。” 苏娉刚才噎着,喝了碗白菜汤现在缓过劲来了,她慢条斯理吃饭。 见她细嚼慢咽,和旁边吃相豪迈的夏莹不同,韩惜若好奇道:“苏同学,你家是做什么的呀?” 苏娉笑着看她:“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就是觉得你不像农家的孩子。” “我就是呀,”苏娉眉眼温和,柔声道:“我外婆家是东城渔村的。” “这样吗?”韩惜若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你家也是医药世家或者和张老师有什么渊源。张老师不像是个会轻易收徒弟的人。” 夏莹立马止住往嘴里扒饭的手,不动声色对旁边的好友使了个眼神——来了。 苏娉被她的小表情逗笑,弯眸:“可能因为志同道合吧,老师知道我和他一样,坚定不移往同样的方向走。” 韩惜若澄澈的眼底看不出杂质,“原来是这样呀。” 瞥到她手边的笔记本,“这是张老师平时教给你的东西吗?我也对中西医结合很感兴趣,就是自己摸索有些困难。” 苏娉笑容明朗温和:“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过。” 在韩惜若又要开口的时候,她忽然以一种谦虚交流的态度问:“在你看来,什么是中西医结合呀,韩同学。” “……”这一句话把她问懵了。 她怎么知道什么是中西医结合,她又没学过中医。 “哈哈哈笑死我了。”出了食堂,夏莹不顾形象直接趴在苏娉肩头:“阿娉,你刚才看到她那眼睛没?睁得溜圆,完全傻眼了。” 苏娉也忍不住弯起唇角,在瞥到树下的身影时,她悄悄碰了下好友的胳膊提醒。 夏莹还在一个劲傻笑,她上次就觉得这个韩同学不对劲,几番打探后隐隐察觉她的目的,没想到阿娉今天会直接让她落荒而逃。 而且语气一直很温和,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莹莹。”见何忠望过来,苏娉又清咳一声。 “怎么……”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清亮的一声—— “苏同学,夏同学。” “……”夏莹一拍脑袋,太高兴了,忘了这事了。 求助的目光望向好友,苏娉轻轻摇头,示意无事。 “何同学。”她笑着打招呼,“你是在这等谁吗?” “是呀,”何忠看向她旁边懊恼的女孩,咧嘴笑:“我在等夏同学,我有话想想跟她说。” “啊?”夏莹愣了。 苏娉反应过来:“那我先回宿舍,你们聊。” “不用,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何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向一脸茫然的夏莹:“就是那个,夏同学,你很可爱,我喜欢你好久了,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处个对象?” 说完,他立马补了句:“你放心!我会和学校打报告的。” 苏娉没忍住笑了。 “……那个,”夏莹反应过来,先看了看好友,又看看他,迟疑道:“学校不是部队,谈对象应该不用打报告吧。” 第61章 回到宿舍,夏莹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稀里糊涂,她隔两分钟就问一句:“阿娉,刚才我们是碰到何忠了吧?不是我的幻觉吧?” “是。”苏娉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不是幻觉。” “阿娉,何忠说要跟我处对象?” “是呀。”她轻甩一下钢笔的墨水,笑眯眯道:“恭喜莹莹同学,有对象啦。” “嘿嘿。”夏莹傻笑一阵,忽然从床边倾身趴在她后背上,环住她纤细的腰身:“阿娉呀,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好福气,能有你这么好的朋友,还处了个部队里的对象。” 她是农村的,以后毕业也是按“从哪来到哪去”的政策分配工作,可能是镇卫生所,也可能是县医院,市医院不敢想。 因为苏娉毫不藏私,把笔记都给她抄不说,还把课堂上的知识点都给她讲透,现在夏莹在中医系也是老师们口中勤奋聪明的好学生。 如果她在学校学习取得优异成绩,老师在档案上评优,也不是没机会奢望一下市医院。 至于何忠,以前她妈对她的指望就是在村里找个能踏实过日子的就好了,隔壁邻居家姐姐找了个工人,她妈虽然羡慕,但也没有说什么。 没想到她现在竟然能有个当兵的对象!而且何忠踏实勤快人又好。 事业爱情指日可待,她心里美滋滋的,觉得什么都满足了。 “我也很开心,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呀。”苏娉任由她贴在自己身后,温声笑道。 这段时间夏莹和何忠甜甜蜜蜜,俩人谈恋爱的事也没藏着掖着,何忠每天早上都会在宿舍楼下等她一起去吃早饭。 徐香君和赵弦歌都看在眼里,问整理床铺地苏娉:“苏同学,我记得之前你和夏同学经常一起去食堂,现在她谈恋爱了就把你抛下了呀?” 苏娉叠好被子,回眸疑惑看她:“为什么是抛下?莹莹和谁一起吃饭是她的选择,有对象和对象一起很正常呀。” “那你呢,打算什么时候谈对象?”徐香君状似随意道:“我记得经常有人来学校找你,是你对象吗?”她撞见过两次,都是不同的人。 苏娉好奇道:“徐同学,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个人问题呀?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徐香君哑口无言。 这段时间下来,她们也知道苏娉只是长得软,性子可一点也不软,跟张老师一样。 见好友吃瘪,赵弦歌忍不住道:“苏同学,我们也是关心你,没有别的意思。” “谢谢你们的关心,”苏娉弯眸:“我要去吃饭了,你们要一起吗?” “……不了,你去吧。” “好。” 等她从宿舍出去,徐香君皱眉:“这位苏同学作风有些问题,假期经常有男同志送她到学校,而且还和中医系那个助教私底下走得很近。” “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别管了,又不是一个系的。”赵弦歌其实是有点怵她这种性子的,看起来娇娇软软,可张老师的学生能软到哪去,眼神温柔,句句带刀。 她们药理系的老师说过学校最不好惹的就是张轻舟,他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笑嘻嘻的,其实疯得很。 两人也一起去吃饭,到了宿舍楼下穿过操场往食堂那边去,看到前面不远的苏娉,徐香君忽然说了一句:“谁能想到那样娇软可人的同学,背地里行为这么不检点呢。” 从她旁边经过的韩惜若脚步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往食堂那边走。 上次她和苏娉在食堂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徐香君也不例外。 赵弦歌皱眉:“你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学校到处都有老师,你就不怕被听到受处分?” “这是事实,又不是我凭空捏造的。”徐香君本来对苏娉没有什么恶意,不是同一个系的,只是室友而已。 她是看不惯苏娉的作风,放假出去经常有男人送回来,而且不是同一个,说明不是对象。 这不就是人品有问题吗? “好了好了。”赵弦歌拉着她往食堂走:“吃饭吧,不说这个了。” 过了两天,苏娉去西医系上课,发现原本不认识的同学们时不时朝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她有些不解,不过也没有多想。 很快就到了军事体育课,全校师生分批前往不同的防空洞。 中医系带队的依旧是陆长风。 上一次回去在训练场被沈元白关照过,这次看到苏娉,他觉得肋骨又有些作痛。 中医系的学生们不仅带上了扁担和箩筐,还背着医药箱,以防万一。 要在防空洞内挖土搬石头,过程中难免有人受伤。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外语系和化学系的同学。 每次有体能训练,其它系的同学就很爱跟医学系的同学们组队,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能治病就是好医。 通过两道厚重的防空洞门,进入一个黑咕隆咚、距离地面约有五米的防空洞。 陆长风走在最前面,看了眼苏娉,对他们说:“跟紧我。” “是,教官。”整齐划一的声音在防空洞内响起。 学校的校服是军便服,他们穿起来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苏娉有点怕黑,下意识往夏莹那边靠了靠,察觉到她的害怕,夏莹抓紧她的手,“别怕。” 苏娉轻轻“嗯”了声,跟着她走。 往前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微弱灯光了,每隔十米就有个小灯泡,昏黄黯淡的光,却让同学们松了口气。 进来之前看到有部队在防空洞旁边驻扎,苏娉猜测应该有军人在里面挖洞,果然,又往里走了几十米,她们听到说话的声音和响动。 “陆副团长。”有人敬礼。 陆长风回了个板正的军礼,看了眼身后的同学们:“都是学生,注意点。” “明白。” “都跟我过来!”这个战士嗓音洪亮:“男同学担石头,女同学两人一个箩筐,把土运出去。” “是。”同学们各自行动起来。 苏娉自然是跟夏莹一组。 箩筐两边都有竹把手,她们用铲子把土装进去,然后抬。 费了半天劲,脸都憋红了,也没能离地面半分。 陆长风走过来,扔了两对纱线手套给她们:“太满了,你们抬不动,下一筐装一半。” “扁担给我。”他对苏娉说。 小姑娘凝滞片刻才反应过来,四处看了下,在土墙旁边找到扁担递给他:“……陆副团长。” “嗯。”男人又拿起铲子,往另外一个箩筐装了满满一筐土,而后略微蹲下,肩膀顶上扁担,站起来。 他这两个箩筐外面都套了方便挑的竹篓,扁担“吱呀”一声,男人稳稳当当挑着往洞口那边走。 苏娉看了一会儿,又回神,垂眸看了眼被磨得发红的掌心,她戴上手套。 这么一会儿工夫,夏莹就已经在何忠那边走了一圈,同学们都知道他俩在处对象,都是和善的笑意。 “阿娉。”夏莹又跑回来,俯身在苏娉耳边悄声道:“我刚才听到那边有人在议论,说你行为不检点,又招惹上了教官。” 苏娉本来握着铲子在铲土,听到这么莫名其妙一句话:“我行为不检点?” “是,”夏莹皱眉:“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传的,说经常有不同的男人送你到校门口,而且还有人看到咱们系的助教在校门口等你,还给你送东西。” “……”苏娉眨眨眼,京墨师兄? 是简老爷子送她龙涎香那次吗。 不同的男人……她哭笑不得:“我假期经常去军区玩,送我回校的是我的哥哥。” “你不是就一个哥哥吗,就那个笑起来温温柔柔的。” “四个。”苏娉叹气:“有两个在东城军区。” 没想到被同学们看到,就成了她作风不好,行为不检点。 说话的时候动作也没停,装了半箩筐土,她忽然想到什么:“前一段时间,有一次你先跟何同学去食堂吃早饭了,我在宿舍。” “徐同学问我,怎么还不谈对象,还说经常有人来学校找我。” 夏莹跟她一起抬着箩筐走,“所以这话指不定是徐香君传出去的?” “我不清楚。”苏娉摇头道:“没关系,随便她们怎么说,反正平时也不来往。” 她在学校里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和她关系比较好的只有夏莹,另外就是外语系的杜黎跟何忠。 每天下了课都在张轻舟办公室,她也没有在意这些。 除了家人朋友以及志同道合的老师同行,其他人都是过路人。 “太过分了!随意在背后编排人。”夏莹气呼呼道:“等回了学校我要找老师报告这件事。” 苏娉笑着抚平她的火气:“好啦,回了学校再说。” 在防空洞忙了一上午,同学们都累瘫了,有因为太黑摔倒崴脚的,也有磕到石头划伤的,幸好这里有医学系的同学,很快就处理好了。 中午是炊事班拎着大桶过来送饭,本以为下午就能回学校了,结果被告知晚上住在部队搭建的帐篷里。 同学们唉声叹气,认命了。 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白天不冷,晚上寒意深深。 一个帐篷能住十五个人,挤在一起也不算冷,不过苏娉睡不着。 她悄声爬起来,往帐篷外走。 月上树梢,夜色沉沉。 在外守夜的陆长风听到动静,眉眼冷厉。 回头看到她单薄的身影时,敛起锋芒。 “沈妹妹。”他往火堆添了根柴:“怎么还不睡?白天不累?” 不管是中医系还是外语系的同学,因为白天累得不行,倒在行军床上就睡。 所以苏娉出来也没人察觉。 “很累。”她找了个离他有点远的地方坐下,诚恳道。 “那就是睡不着了。”见火光映在她昳丽的容颜上,陆长风收回目光,“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你哥交代过了。” 苏娉摇头,拢了拢身上的军便服外套,抱腿坐在火堆旁,脑袋枕在臂弯,温暖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陆长风也没吭声,倚着身后的树干,下意识从兜里摸烟,瞥见她恬静乖巧的侧脸,又把烟盒推了回去,随手从旁边摘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嚼着。 “好吃吗?”本以为睡着的小姑娘忽然开口。 “还行。”男人懒洋洋道。 苏娉“哦”了声,又不出声了。 耳边一片寂静,背后就是深林。 有蚊子飞过来,他随意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蚊子在她身边飞来飞去,就是不叮咬,他都啧啧称奇。 吐出嚼碎的树叶,舌尖一片苦涩,比刚才要精神了些。 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他摊开掌心,无语道:“这鬼地方的蚊子比鸟还大。” 后半夜更深露重,陆长风喊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把她送到帐篷门口。 今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也听了一耳朵,打算到时候回了团部跟沈元白说说。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今天是不是委屈到了,他也不好意思直接问,还得让她亲哥来解决。 在这里挖了两天防空洞,把学生们完全累瘫,陆长风带队回了东城大学。 学校知道同学们都没劲了,给她们放了一天假缓缓。 这一天,再勤快的同学们都没有去图书馆,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在宿舍睡到天昏地暗。 陆长风回了军区,他还有训练任务。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喊了解散,正打算去食堂,远远就见有人走过来。 沈元白这人很好辨认,清隽颀长的身影,周身气质温润,步伐不急不缓。 他从没见过沈元白失态的时候,哪怕是在战场上,也永远从容镇静。 “陆副团长。”男人停住脚步,笑眯眯喊了声。 “没受伤,你放心。”陆长风不用他问,“人已经送回学校了,就是手可能磨破点皮。” 沈元白点头:“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陆长风想了一下,说:“是这样,她们学校的同学传了点闲话,说她作风不太好。” 把听到的话没加任何修饰复述了一遍,他看着沈元白:“我觉得你还是要去学校走一趟,这事得澄清,对小姑娘名声不好。” “好,”笑容温润的男人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一直睡到傍晚六点多,苏娉才揉揉眼睛醒过来,她坐在床头缓了半天,掀开被子下床。 徐香君和赵弦歌还在睡,夏莹不知道去哪了,她去卫生间上完厕所,用毛巾擦了下脸。 刚出卫生间,就听到开门声。 夏莹见她醒了,开心道:“阿娉,你知道晚上有什么菜吃吗?” “什么呀?”苏娉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顺着她的话问。 “榨菜肉丝,香煎土豆,还有红烧鸡腿!” 她看了看另外两个床铺,走到书桌前放下饭盒,打开,压低了声音:“食堂阿姨知道我累,悄摸加了俩。” 苏娉被香味诱惑,她看着饭盒,挪不开目光:“莹莹,你就是食堂阿姨的亲女儿。” “那是,我经常吃完饭帮她收拾饭盒,课间间隙还会去帮她削土豆,她可喜欢我了。”夏莹尾巴都要翘上天。 “那你为什么不把鸡腿留给何同学,要分给我呀?”苏娉笑着看她:“何同学也很累,你们不增进一下感情,一起吃饭?” “因为在我心里你最重要呀。”夏莹毫不犹豫,扯了条椅子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拿起筷子递给她:“何忠就算知道也会理解的。” “好吧。”苏娉弯眸:“那我就不客气啦。” 第二天,同学们休息了一天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上课。 苏娉算了一下还有三天就到月中的假了,不知道那两本书哥哥们翻译好没有,她到时候过去看看。 前天在防空洞那边,她发现战士们把帐篷让给了学生们,自己睡外面野地,深山老林蚊虫多,他们又经常出任务。 心里在思衬要不要给战士们做点驱蚊驱虫的药包送过去,也许能用得上。 不过这事要先问过哥哥,他觉得可以再行动。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三三俩俩出了教室。 程主任合上课本,走到苏娉面前,语气听不出喜怒:“苏同学,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苏娉回神,她起身:“好的,程老师。” 走廊上中医系的同学们见她跟在程主任身后,而且主任的脸有些阴沉,不由想到张副主任和程主任不对付,这不是要拿他的学生撒气吧? 隔壁班的夏莹也看到了,她赶紧跑去找张老师。 系主任都有单独的办公室,和张轻舟的偏僻清静不同,这里左右都有其它系主任。 程主任没关门,先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而后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苏同学,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她诚实道。 程主任放下搪瓷杯,把教材上那几封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苏娉愣了一下,慢慢拆开信封。 映入眼帘的就是举报信三个大字。 她逐字逐句看完,而后又把信纸收入信封,看下一封。 程主任也不着急,端起搪瓷杯慢悠悠喝着茶。 苏娉虽然是张轻舟的学生,但在学校也是他的学生,她天资聪颖,成绩优异,理论和实践在中医系都远超其他同学。 程主任私心里对她是很满意的。 至于和张轻舟的过节,那是大人的事,跟学生无关。 “程老师。”苏娉把信封重新放到桌上,清透的眼底全然坦荡:“信上说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我出身军人家庭,作风经得起考验。学校如果需要调查,我全力配合。” 程主任抬头看她许久,而后点头:“我知道。” 苏娉恍然,疑惑地望向他。 “在举报信送到我桌上之前,你的哥哥就已经来学校找过我了。” “他跟我说明,每次接送你的都是他和你的二哥,并且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程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两本书以及两个笔记本,正色道:“你是我们中医系出色的学生,在休假期间还不忘收集研究汉方医药,还让你哥哥帮忙翻译。” 苏娉怔了片刻,她呆愣愣点头,忽然有点不明白程主任的意思了。 “这件事你放心交给我们校领导,我叫你来是希望你配合,装作被我训斥过的样子。” 程主任眼神落在那几封举报信上,“等校方查明,如果只是偏听偏信,记个处分就算了。要是刻意污蔑同校同学,以此来逼迫校方作出决定让你退学,那么校领导绝不会容许学校有这样心思不正的同学存在。” 东城大学本来就是向国家各个行业提供人才,有科研所,也有国营工厂甚至政府单位,对学生们的人品要求十分严格。 他跟张轻舟不对付是事实,这只是单纯的学术理念不同,同为东城大学的老师,对彼此的人品还是很信任。 对于刻意造谣污蔑同学的人,学校绝对不会姑息。 苏娉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被他训斥自己肯定会失落,写匿名举报信的就会以为有效果,并且更进一步。 学校是想看看,这人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单纯的只是怀疑她的人品作风。 “我知道了,程老师。”她收起桌上的外文汉方医药和笔记本,诚恳道:“谢谢您。” “你是中医系的好苗子,”程主任脸上的阴沉散去,笑着看她:“就是在针灸这方面还需勤练。” “好,我会的。” 苏娉抱着书,低头出了程主任办公室,一脸失魂落魄。 看到这一幕的同学心想肯定是因为什么事被程主任训斥了,并且不约而同想到之前的流言。 被夏莹喊来的张轻舟急哄哄跑来,见她一脸黯然,皱眉:“那个讨厌鬼骂你了?” 苏娉抿唇,没有说话。 “嘿,这个秃头老东西。”张轻舟撸起袖子就往他办公室冲:“别委屈,老师给你找回面子。” 苏娉瞥了眼看热闹的同学们,不确定这里面有没有写举报信的人,她也没拦。 以老师的脾气,知道自己的学生被骂了肯定会去要说法,这样才真实。 于是,她咬咬唇,转身看了眼程老师办公室,失魂落魄往教室走。 夏莹都不敢出声,只能悄悄跟在她身后,眼神担忧。 被系主任训了,这肯定处分是跑不了,而且肯定会全校通报批评。 “啪——”猛地一声,办公室门被踹上。 隔绝外面四处张望打量的视线。 张轻舟睨了眼捧着搪瓷杯喝着热茶的程主任,怒气冲冲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开口就是—— “给我也来一杯。” 于是,两人面对面喝着茶。 程主任看他:“不是来给你学生找场子的?” “本来是,”张轻舟翘着二郎腿,“刚才看到那小鬼,我就知道你俩搁这打什么坏主意呢。” “怎么说?” “她这性子,”张轻舟吹了吹杯沿,悠悠道:“不是个会受委屈的人。” 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学生,不会做出什么品行不端的事,也相信对面这个老东西,不可能公报私仇。 “到底怎么回事?” 程主任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把桌上的信封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我还以为什么事,”张轻舟看完,胡乱把信纸往里一塞,又扔回去:“就这个也能扯上作风不端正?那我不得天天被举报。” 程主任呵笑一声,“你以为自己没被举报吗?”他弯腰找了一阵,拿出厚厚一摞的信封扔桌上。 “说你给人开后门收徒的有,还有受贿也有。品行不端在你身上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你这什么话?”张轻舟斜眼:“我收个学生碍着谁了?这么眼红。不会是你嫉妒我收了个好学生所以写的举报信吧?” “不至于,”程主任慢悠悠喝了口茶,满足喟叹:“你不配。” 张轻舟拆开信纸,看了几封,他“咦”了声。 “老东西,你看看这封信的笔迹,和这封是不是一样?”他抽出之前举报苏娉的那封,打开,两封都摆到桌上。 程主任放下搪瓷杯,拿起信纸对比,眼神逐渐凝重:“没错,是一个人。” “那麻烦您,程主任。”张轻舟笑眯眯道:“把这两封信送到上面的校领导手里吧。” …… 一整天的课苏娉都心不在焉,同学们都看在眼里,直到吃完晚饭回了宿舍,夏莹才忍不住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啊阿娉。” 见徐香君和赵弦歌也在,她敛眸:“有人写匿名信到程老师那里举报我。” 夏莹立马明白过来:“因为张老师和程主任不对付,所以故意把信交到程主任那里?” 她急切道:“程主任没有骂你吧?我刚进学校就听说过他们关系不好三天两头就吵架,成天针锋相对。” 徐香君视线似有若无落在这边。 而赵弦歌却看着徐香君。 她怀疑是好友写的匿名举报信,她有些反感这样的做法。 如果苏同学真的作风有问题,你大可以直接去找老师反映查证,而不是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特别是故意把举报信送到苏娉老师的对头手里。 她不敢和这样的人深交了。 徐香君全部注意力都在苏娉身上,没有发现好友复杂的目光。 苏娉叹了口气,“没事的莹莹,我有点累想睡会儿,笔记在桌上你自己找吧。” 说着,她去了卫生间洗漱完换了衣服就回床躺下了。 翻了个身面朝墙,她扯过被子盖上。 夏莹看着她的背影,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以示安抚。 嘴里还不停嘟囔:“也不知道谁这么爱造谣,要是让我知道了我也去举报她。” 苏娉背对着她,无声弯了下唇角。 过了两天,在放假前夕。 事情转折出乎意料,校会上校领导不仅没有点名批评苏娉,而且还夸她有实践精神敢想敢做。 因为卫生部已经批准,在市医院设立中西医结合的临时试点。 由她和她的老师张轻舟负责。 对此,同学们也是一脸错愕和哗然。 一个才来东城大学半年的学生,竟然已经能到市医院设立新科室了,哪怕只是临时的。 这一笔绝对会写在她的毕业档案上。 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和她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特别是和她从北城大学一起转来的林以南。 同样是中医系,同样是学校品学兼优的学生,起点一样,可短短几个月就被落后这么远。 和他的自我怀疑不同,夏莹把视线投到身边的好友身上,用嘴型说了一句:“阿娉最厉害啦。” 苏娉笑靥如花,朝她眨眨眼。 想象之中的批评通报甚至退学并没有出现,韩惜若茫然看着主席台上的校领导,又把目光投向旁边的程主任。 苏娉作风不端正是有目共睹的事,她并不是无的放矢,难道程主任因为她是中医系的学生,怕丢面子,所以训了一顿就放过她了? 她想不通。 “接下来,是关于恶意匿名举报中医系副主任张轻舟、以及中医系同学苏娉的事件查证结果。” 主席台上的校领导神情严肃,“经核实查证,四处散播苏娉同学品行不端的同学是药理系的徐香君,多次匿名举报质疑中医系副主任张轻舟师德不正的同学是西医系的韩惜若。” “在此,校方为苏娉同学以及张副主任澄清,信内举报的事不实,大部分为没有凭空捏造的诬陷。” “针对以上两件事,对这两位同学做出如下处罚——” “药理系的徐香君同学虽多次亲眼所见,却并未查实苏娉同学与和她接触的校外同志的关系,且多次散播不实谣言,记一次大过,并入档案。” “西医系的同学情况严重恶劣,属于心存不满蓄意报复,即日起开除学籍,退回原籍。并且通报户籍所在的生产大队和公社。” 徐香君全身发颤,只感觉同学们投来的目光如针尖一样扎在身上,而韩惜若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现场有医学系的师生,所以井然有序并没有慌乱,而是让两个女同学把她送去学校卫生所。 等把人扶走后,校领导看着下方的学生们,语重心长:“东城大学是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材的地方,你们的心应该是一片火热赤诚,而不是阴暗污浊。好好读书,为了自身的未来,也为了祖国的将来。” 校会散场后,也到了放假时间。 夏莹跟着苏娉回了宿舍,兴奋地直搓手:“还是校领导明察秋毫啊,阿娉,你都不知道我之前有多担心,要是你真记了大过,在档案上来这么一笔,以后只能去乡下做个赤脚医生了。” 苏娉好笑地转头看她:“对不起啦好莹莹,让你担心了,我的错。” “我待会要去军区找我哥哥,下次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行,一定要记得啊。”夏莹立马被带跑偏。 “好。”苏娉去收拾书桌上的东西,把书本笔记医案整理好,放进斜挎包里:“你假期怎么安排?” “跟何忠一起去看电影啊。”夏莹笑嘻嘻道:“我们去公园玩,看完电影就在附近逛逛。” 东城公园每天都有放映员放电影,还有动物看,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真好。”苏娉叹气:“我还得练习针灸,虽然对人体经络穴位很熟悉,可是老师和程主任都说我缺乏实践。” 她把张轻舟送的银针也拿出来,收到斜挎包里。 这次去军区找哥哥,一是问驱虫药包的事,二是练手。 学校实在没人让她下手,张老师早就声明,让他教医学可以,拿他当小白鼠不行。 而且他也有正事要做,卫生部同意试点,他要去联系名单上那些人。 莹莹嘛……她最不见得女孩子哭了,莹莹这么好还是算了。 哥哥早就被她排除在外,只剩下二哥能让她慢慢施展。 她对自己的针灸手法有把握,人体穴位全部精通,就是自己怕疼,不然干脆扎自己了。 夏莹听到她说要实践早就缩到一边去了,眼神望着窗外,飘忽不定。 苏娉见状没忍住笑了。 她打算明天去妙仁堂,把翻译好的汉方医药给京墨师兄。 上次跟哥哥们说过,这是师兄托她帮忙找人翻译的,沈元白知道她在和京墨合作研究汉方医药,资料都是共享,并不避着她,所以多抄了一遍,免得她再抄。 “莹莹。”苏娉去卫生间换上长裙,外面加了件长针织开衫,“我去军区了,你跟何同学玩得开心哦。” “知道知道。”夏莹生怕她留在宿舍研究怎么给人扎针,“你赶紧去吧,不用记挂我。” 等她把笔记上的内容吃透,也得找人练习针灸了,唯一的选项只有……何同学。 沈青雪知道她今天放假,下了任务就过来接,苏娉已经走到半道上了。 “阿软。”他抬手打招呼:“这儿。” “哥哥。”苏娉笑容温软,弯眸喊道。 “我还想着去你学校接呢,还是晚了一点。”被妹妹柔柔的嗓音甜到,他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忍不住挠了挠头。 现在是傍晚六点过五分,他下了任务直接跑过来,军装也没来得及换,外套搭在手臂上,被汗湿的军衬衣黏在身上。 苏娉跟着他的脚步往军区走,状似无意问道:“哥哥。” “嗯?怎么了?”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或者经脉不通畅呀。”她眉眼温软,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第62章 “没有,”接过她手里的挎包,沈青雪吹嘘道:“这个完全没有,最近训练是有点累,不过你哥吃苦耐劳身强体健,没有半点不适。” 其实他们团最近在加练,但他不好意思在妹妹面前说自己不行。 “这样呀,”苏娉略微有些遗憾:“那真的太可惜了,我会针灸和按摩,还想帮你疏通一下筋骨呢。” 沈青雪听到这儿,忽然说:“我肩膀好像有点痛,不知道是不是经络堵塞,瘀住了。” “那等下我帮你针灸一下?疏通疏通。”小姑娘眉眼弯弯,看向他时眼底隐隐带着担心。 “好。”沈青雪一口应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看,妹妹现在都会关心他了,不愧是双胞胎啊。 会心疼哥哥。 临近六点半,现在天黑没这么早,外面还有光线。 沈青雪给妹妹买了份糖炒栗子,本来还想买个烤红薯,想到待会儿就要去食堂吃饭,还是算了。 赵班长现在不仅跟沈妹妹熟,对这个沈参谋长的弟弟也是熟络得很。 “来啦?”看到他们,他笑呵呵打招呼。 团部的人都吃完走了,只有他们姗姗来迟,好在他知道沈妹妹今天学校开始放假,留了饭菜。 “赵班长。”苏娉笑眯眯回应:“又来麻烦您了。” “客气啥,反正是吃沈参谋长的津贴。”赵班长大手一挥,豪爽道。 “看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吃你的。”坐在木桩上的陆长风单手撑着斧头,脚尖踢了下圆木,往院门口的方向滚。 正好停在刚进来的沈元白脚边。 “陆副团长。”他微笑颔首。 陆长风随意抬了抬手,就当作打过招呼了。 “哥哥。”苏娉眉眼弯弯:“我有事想跟你说。” “好。” 食堂里基本上只有他们三兄妹,炊事班的同志在厨房洗洗涮涮,制定第二天的食谱。 剩余的人去训练场了,炊事班的体能可不比其他人差。 沈青雪把饭盒端来,就听苏娉说:“卫生部同意我们在市医院成立中西医结合科的临时试点了。” “真厉害。”沈元白眉眼温柔疏朗:“我们阿软会是一名优秀的医生的。” “对,妹妹今天还跟我说要帮我针灸按摩呢。”沈青雪放下饭盒,先给妹妹打开,把筷子递过去:“我还从来没试过针灸。” “针灸可以调整阴阳、扶正祛邪,”苏娉面不改色道:“二哥,你值得一试。” “吃完饭就试试,随便你怎么试。”沈青雪爽快道。 见他这么好说话,苏娉忽然有点心虚,刚从他身上别开目光就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沈元白笑着看她,仿佛洞察一切。 “需要我也试试吗?” “……不用啦,”苏娉赶忙低下头吃饭,轻声道:“我给你按摩按摩就好,不用针灸。” 清透的笑在男人脸上浮现,笑声浅浅从喉间溢出来:“好。” 沈青雪虽然疑惑为什么自己要针灸,大哥只要按摩,但也没好意思问出来。 可能是大哥算是文职,没怎么训练,所以不需要这样? 吃完饭,兄弟俩送她回家属院。 推开门,拉亮电灯,橘黄色的灯光倾泻下来。 这间屋子比沈元白的还要大一些,一张桌子四条椅子,一个衣柜一张床。 提了一下暖壶,发现是空的,沈青雪说:“我去食堂加热水。” “好。”苏娉让开道,给他过去。 沈元白随手拉了条椅子,刚要坐下,就听妹妹说:“哥哥,要不要我给你推拿一下呀?可以行气活血、理筋结散哦。” 看到她眼底亮闪闪的星光,他没有拒绝,温声道:“好。” 见她一直仰头看着自己,沈元白犹豫片刻,笑问:“要脱衣服吗?” 苏娉点头,“要擦药酒。” 她工具带的很齐全,药酒银针艾条,一样不差。 沈元白解开军装外套扣子,挂在旁边椅背上,只剩白色军衬衣。 他微笑询问,苏娉眨眨眼,他无声笑了,缓缓解开纽扣。 沈青雪正好这个时候回来,他关上门,把暖壶放到桌上,用搪瓷杯倒了杯热水放旁边凉着。 “是要推拿吗?”他拉开椅子坐下,见妹妹手里拿着药酒,哥哥在解衬衫就知道了。 部队里的军医大多会这一手,推拿一下感觉全身经络都通了,份外轻松。 “对呀,二哥别急,我给哥哥推拿完就轮到你了。” “我不急,”沈青雪挠挠头:“我是针灸和推拿一起来吗?还是只针灸?”他是更想推拿的。 部队里有女军医,推拿手法比男同志温柔,没那么粗暴,男军医恨不得把你身上的皮都揪下来。 “像你这种经常训练出任务的还是针灸一下比较好,针刺加艾灸。”苏娉笑眯眯道。 “行,都听你的。”沈青雪背后是哥哥的军装,他转身把军装拿开,叠好放到旁边椅子上。 沈元白平时不怎么出任务,都在团部制定军事作战计划,所以肤色白皙。 他也会去训练场,壁垒分明的薄肌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娉的目光却落在他肩上,沉默片刻,才说道:“哥哥。” “嗯?”沈元白笑着看她。 “你不是说只是流弹擦伤吗?”她葱白的指尖虚空指着他肩头:“这是贯穿伤。” 沈青雪也皱眉:“哥,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看伤口不是近期。 “年底,”沈元白单膝抵着床板,缓缓趴在床上,笑意清朗:“我的错,骗了我们阿软。” “你回北城过年的时候?”沈青雪有些恍然,他喃喃道:“难怪,那个时候你左手好像就有点不自然。” 说到这,他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异常。 苏娉一言不发,坐在床边,往掌心倒着药酒,而后动作轻柔往他手臂和后背擦。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她竟然没有发觉,而且哥哥还陪她一起去了外婆家,后来又一起回北城。 作为中医系的学生,这么久的相处她都没有发现异常,信了他只是流弹擦伤。 自己的观察力竟然迟钝到这种地步了吗?还是因为他是哥哥,所以觉得他无比强大,无所不能。 见她一直不说话,沈元白也没有出声,在她温热的手掌覆上后背时,才轻轻笑了一下,闭上眼睛。 沈青雪把椅子拉近,坐在床边,挨着哥哥和妹妹,见他阖上眸子,知道他很累,也没有开口打扰。 苏娉手法轻柔,把老师教的揉捏按压都试了一遍,在她想问哥哥有没有觉得经络通畅一些,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床边的双胞胎兄妹俩面面相觑,苏娉握住哥哥清瘦的腕骨,对旁边的男孩挑眉示意。 一个眼神,沈青雪心领神会,解开哥哥手上银色的钢表,在手里把玩。 沉甸甸的腕表落在掌心,沈青雪说:“他这人看起来温温柔柔好说话,其实什么事都压在心里,你想问什么都问不出,累了也不会说。” 苏娉轻轻捏着他的胳膊,点头道:“大哥外柔内刚,很少泄露情绪。” 沈青雪叹气:“他从小就这样,也就比我大三岁,可他说的话让我觉得比爸爸更有信服力。” 而且他不管多疼,永远不会说出声,沈青雪觉得哥哥特别能隐忍。 就像当时关于妹妹的事,他心里难受,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查找证据,安抚他们的情绪,把一切安排妥当。 “我一直觉得哥哥是个温柔强大清醒理智的人,就算哪天天塌了他也不会塌。” 苏娉越听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推拿完,她拉过旁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眼神在二哥身上示意。 沈青雪看她刚才在哥哥身上有些生疏的手法,也反应过来了,叹着气开始脱衣服。 这是打算把哥哥们当小白鼠,难怪在食堂,大哥问她,需不需要他也试试? 他是知道妹妹想要拿他们练手。 苏娉见他在解军装,从挎包里拿出艾条和火柴,还有一个布包。 她把布包放在桌上展开,温馨昏黄的灯光下,长短不一的针尖泛着幽幽冷光。 沈青雪看了眼在床上睡着的哥哥,忽然有些羡慕他,只要推拿就行了。 人体穴位在脑海里浮现,苏娉食指和拇指捻着针炳,中指抵住他手臂上的皮肤,平直针刺。 沈青雪都准备好呲牙咧嘴了,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他觉得有些神奇:“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就是有点酸麻胀痛。” “是呀,这是穴位起效,说明得气了。”苏娉又捻起第二根针。 她手法轻柔,进针迅速,嗓音缓缓道:“如果你觉得很痛,可能是这个区域肌肉损伤比较严重,实在忍不住就跟我说。” 沈青雪趴在椅背上,闷声道:“好。”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都有些昏昏欲睡。 苏娉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施针,以至于到后来两个哥哥都睡着了,只有她还在捻着银针。 外面月色沉沉,她又把二哥后背和手臂上的银针全部收起来,本来想喊醒他的,看了一会儿又于心不忍,拿过旁边的军装外套,披在他身上。 她轻轻开门,去外面洗了手,而后进来。 缓缓把椅子拿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拿出笔记和钢笔,记下今天推拿的手法和针灸穴位。 笔尖唰唰作响,在寂静的夜色中份外清晰。 沈元白睁开眼睛,短暂的惘然后恢复清明,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身上药酒味和沉香味混杂,他伸手拿过一旁的衬衣穿上,慢慢扣上纽扣。 “哥哥?”苏娉听到动静,回头。 沈元白唇边笑意温柔,朝她轻轻点头。 抬手,戴上腕表。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他站起来,拍拍在椅背上睡得发沉的弟弟:“青雪,回去睡。” 沈青雪迷迷茫茫直起身子,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才想起来自己在家属院,妹妹刚才在给他针灸。 不知道是不是艾草的味道,他很快就睡着了。 穿上衬衣和军装外套,戴上帽子,他打了个哈欠:“阿软,我们回去了,你早点睡,明天早上要是起不来我给你把饭送来。” “好,你们回去休息吧。”苏娉停下笔,看着他们:“明天继续?” “行。”沈青雪摆摆手,走路都有点晃荡,显然是没睡醒。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好睡,就觉得四肢五骸都得到了舒缓,像泡在温泉里一样。 舒坦。 沈元白笑着点头,温声道:“你也早点休息。” 可能是因为刚才睡了一阵,温柔潋滟的桃花眼份外有神。 “知道啦。”苏娉送他们到家属院门口,见他们消失在操场上,才折返回来。 合上笔记本,她把药酒和银针收好,艾条也放进木盒。 划燃火柴,她点燃安神香,上床睡觉。 第二天,沈青雪把早饭送了过来,她吃完把饭盒还回食堂,带着两本汉方医药和译本,出了军区去了妙仁堂。 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她也不着急,抱着书缓步走在街上,经过供销社的时候还想着到时候回学校给老师带一包杏仁酥。 妙仁堂在城南,走过去需要一段时间,她就边走边看,附近有什么没去过的地方就记下来,等妈妈和哥哥们过来看她,带他们一起出来逛逛。 还没到妙仁堂,就见外面围了一圈人,还隐约有哀嚎声。 “怎么回事呀?”她挤过去看。 “这不,吃了妙仁堂的中药,说是回去煎了两服,现在肚子痛得满地打滚。” 旁边有看热闹的人回应道。 苏娉看了下这人的样子,不似装的,豆大的汗从脑门往下掉。 她不动声色:“怎么确定是因为吃了妙仁堂的药才这样?我听家里老人说妙仁堂是东城最好的医馆这才过来看病,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吧。” “这不,大家都有点不信嘛小同志。”有个六十多岁的大婶拉着她到一边,瞥了眼地上打滚的人,小声道:“我们家一直在妙仁堂看病,不管是老大夫还是小大夫开的药都是药到病除,从来没说出过什么问题。” “这个人啊我也认识,我们村上有名的无赖。”大婶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地上打滚呼痛的人听见:“我就觉得他多半是装的,来讹钱了。” “不会吧婶子。”有人只听到了后半句,“现在谁敢讹钱啊,就不怕被公安带走?” “指不定就糊弄过去了呢,我听说他儿子最近要娶媳妇,可能就是缺一笔彩礼钱了。”大婶松开抓着苏娉的手,又凑到前面看热闹去了。 “怎么回事?”医馆里有人出来,见有人躺在地上哭嚎,先是愣了一下,又立马喊人把他抬了进去。 看热闹的都是过来看诊的,他们也跟着进去了。 苏娉跟在人群里,一直在观察病人的症状,凝眉不语。 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反而像是药物起了反应。 中药有十八反和十九畏,有些药物不能合用,否则会产生强烈的毒副作用,这位患者的症状看起来像是药物中毒。 医馆配错药?这也不可能啊。 一般是坐诊大夫开了方子,由学徒抓药,旁边还有一个药师核对一遍。 她不动声色凑了过去。 “这症状像是药物中毒。”有大夫过来看了一眼,对旁边的师弟说:“我给他切个脉看是怎么回事,你去叫师兄过来。” “可师兄和师伯还有师爷在里屋商议研讨会的事……” “去叫来!” 见他神色凝重,学徒不敢怠慢,赶紧去喊人了。 在他坐下切脉的时候,旁边的声音骤然消失,虽然看热闹,但他们也知道不能打扰大夫诊脉。 “师兄。”学徒在外叩门:“外面来了一个病人,说是吃了我们医馆开的药,现在肚子疼痛在地上打滚,吴师兄请您去看看。” 京墨望了眼神色自若喝茶的师爷,以及不为所动的师父,他嗓音清冷:“知道了。” “师爷,师父。”他起身道:“我去看看。” “去吧。”简老爷子随意摆手:“如果真是中药出了问题,你这个妙仁堂也不用开了,免得为祸人间。”这话是对尤老爷子说的。 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百岁老人,尤老先生给他老人家添了杯茶:“您放心,妙仁堂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 他对自己的徒弟是十分有自信的,至于师兄弟们塞过来的学徒,都是从磨药做起,在考核通过之前不能单独坐诊,就连抓药都有师兄在旁边看着。 “大夫,您说他这是怎么回事?”见他收回诊脉的手,立马有人七嘴八舌问道。 “药物相克中毒。”大夫皱眉:“你确定这药是在我们医馆抓的?小九,把医案取来。” 躺在榻上的患者抱着肚子,蜷缩成虾米,浑身发抖,颤巍巍道:“肯定……肯定是你们医馆抓的,我叫赵自立。” 叫小九的那个学徒抱着厚厚的一本医案过来,吴大夫拿过医案,搭在胳膊上直接翻阅。 找到赵自立的名字,他眉头依旧没有松。 医案上面记载,两天前,赵自立因为风湿头痛来医馆就诊,大夫给他开了乌头、白芍、麻黄等药,让他回去煎服。 这个药方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是用来治疗寒湿头痛的。 怎么会有药物中毒的现象? “给我看看。”身穿月白色粗布长袍的年轻人站在他旁边,伸手道。 吴大夫把医案递给他,“师弟,这个药方是三师兄开的,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怎么会把人吃成这样?!”门口进来一个泼辣女人,见丈夫躺在榻上要死不活直哼哼,趴在他身上就放声大哭:“我都说了风寒都是老毛病了,有什么好治的,非要跑过来浪费钱,还说这个什么妙仁堂是城南最好的医馆。” “儿子就快娶媳妇儿了,你现在就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是好啊你。” 之前跟苏娉说话的那个婶子下意识往后推,这一家人特别是这个老娘们,难缠得很。 京墨不为所动,翻看医案后,问榻上的人:“喝完药的药渣子还在吗?” “在,”塌上的人颤巍巍从兜里掏出用芦苇纸抱着的药渣:“怕你们……你们抵赖,我特意带过来了。” 京墨淡淡睨了他一眼,接过药渣,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打开芦苇纸。 凑到鼻尖嗅了嗅,他神色如常,“你确定这是从妙仁堂带回去的药?” “不能还有哪儿?总不能我们自己给自己开药吧?”女人狠狠瞪他:“这么大的医馆敢做不敢认?那我们只能报公安让公安过来查了。” 随后,她又拍打着榻上的男人:“你看看,什么狗屁好医馆,乱开药还推卸责任,你这个倒霉催的,头痛忍一忍不就没这些屁事了。” 躲到一边的婶子见她这样,不由对自己刚才的想法产生怀疑,难道真是医馆开错药了?不然她咋敢说报公安?合着不是装的?! 跟她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妙仁堂开错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医馆里顿时一片喧嚷嘈杂,就连坐在那儿看诊的病人都纷纷起身,不敢再让大夫看。 “大夫,这你们得给个说法吧?” “是啊大夫,我们祖祖孙孙都在你们医馆看病,我们私心里是信任你们的,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这……” 京墨神色淡然,苏娉悄然上前,从背后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师兄,能给我看看药渣吗?” 这才发现她混在人群中,不过京墨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把药渣递给了她。 苏娉接过来,先是仔细辨认,又低头闻了闻,原本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 “这药不是妙仁堂开的。”京墨嗓音淡淡,垂眸看着榻上的人。 “这不可能!”女人直接怒骂:“你们这群黑心肝的,有病例有药方和药渣,现在说不是你们开的了?天呐,大家听听,这就是你们一直信赖的医馆。” “今天他敢这么堂而皇之明目张明的推卸责任,明天你们的药方出了问题他们也会不认!” 这话一出,来看病的患者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最后有人说:“报公安!让公安来查证。” 不管什么事只要公安来了一查就清楚了。 “对!报公安,我去附近派出所。”说完这人直接往外跑。 对于他们的举动,京墨并没有阻止。 “师弟。”吴大夫急得很,刚要说什么,手里就被塞了一包药渣。 他下意识看向小姑娘。 “吴师兄,”苏娉眼神示意道:“你闻闻。” 吴大夫想到什么,他伸手捻了捻药渣,凑到鼻子下面闻了一阵,有些恍然。 原来是这样。 不一会儿,两名公安跟在刚才那人身后进来了,国字脸的公安虎目一瞪:“怎么回事?医馆给病人开错药了?” 这是刚才报警的人的说法。 “京墨大夫,”公安看着榻上抱着肚子疼得打滚的人,“他是在你们医馆看的诊吗?” “是。”京墨没有否认,坦然道。 “那他这是药物中毒?” “是。” 他这爽快承认的语气,让周围的人都愣了。 女人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公安同志,他刚才可还不承认这药是他们医馆开的呢。” 公安目光如炬:“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在妙仁堂看过诊,也开过药,”京墨不急不缓,嗓音清冽:“不过这剂药,并不是出自妙仁堂。” 吴大夫也把手里的药渣递过去,又拿过医案:“公安同志,我们开的是治寒湿头痛的药,里面有乌头白芍和麻黄。” “这剂药里是半夏、天麻、白术、赤茯苓等药材,不是我们妙仁堂开的方子。而且行医之人都知道,半夏和乌头不可同时服用。” “这剂方子是治风湿痰饮的,如果大家不信,可以另外找中医查验药方。” “这什么意思啊?”旁边的人傻眼了:“不是同一剂药?” “应该是这位患者在不同的医馆,开了两服药治疗风寒,每个医馆的诊断配药不同,妙仁堂开出乌头,而另一个医馆开了与乌头相食有毒副作用的半夏。” 苏娉柔声解释道:“这位患者想快点痊愈,所以同时煎服两服药,而且应该吃了不止两剂。” 原本捂着肚子哀嚎的男人听到这话哼唧都不敢了,就默默忍着痛缩成一团,女人见状就知道被小姑娘说准了,对他又掐又打:“你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还躺着干嘛?!赶紧跟我回去!” “公安同志对不住啊,我们不知道两种药同食会产生毒副作用。”她咬牙切齿道歉。 这个懒鬼无赖,儿子都要娶媳妇儿了,眼看着缺钱,他还一开就是两副药。 而且还瞒着家里! 公安有些无语,警告了一番,又回去了。 见女人拎着男人的耳朵要走,京墨开口道:“如果你们还信得过妙仁堂,我给他开一服止痛的药,不收费。” “信得过信得过,”女人立马换上笑脸:“哎呀,难怪都说妙仁堂好,真是医者仁心啊,谢谢您啊大夫。” 京墨没有说什么,看了苏娉一眼,清冷的眼底染上一缕笑意,对她微微颔首。 原本惊慌失措来看诊的病人们反应过来,讪讪道:“我就说嘛,妙仁堂怎么可能开错药,我们家一直在这看诊。” “是啊,妙仁堂可是城南最厉害的医馆。” “还是妙仁堂的大夫心善,明明是那人自己吃错了药中了毒,赖到妙仁堂身上,大夫不仅不怪。还给他免费开了药。” 他们又重新去就诊。 对于这一幕,京墨视若罔闻,在学徒拿来的纸笔上开了方子,对旁边的苏娉说:“师爷过来了,师妹要见见吗?” 苏娉拧眉听着刚才那一切,心里有些沉重。 她点头:“好。” 而内堂的简老爷子和尤老先生自然也知道了这一切,尤老先生说:“京墨这孩子遇事冷静沉着,而且应对得当,一句免费开药,让妙仁堂在来看诊得病人们心里又加深了好感。” 简老爷子点头:“京墨是你的关门弟子,自然是学到了你全部的本事,青出于蓝。” “小师弟的那个徒弟也来了,”尤老先生说:“师弟一直是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我是没料到他会收徒,而且我这个师侄极具天赋,不比京墨差。” “什么师弟,我可从来没认过他。”老爷子中气十足:“他这个人眼高于顶,能入他眼的能是什么凡物?” “是,您不认小师弟,却认了他的徒弟。”尤老先生自斟自饮,“听说您还让京墨给她送了一块龙涎香?” “不是什么稀奇玩意,给她玩玩。”简老爷子随意道:“中西医临时试点卫生部批准了,接下来就看他们师徒俩的能耐能走到多远。” 成功了青史留名,失败了查无此人。 失败的人太多了,他不看好,也不打击。 “师兄。”苏娉跟着男人身侧,把手里的汉方医药递过去:“我哥哥已经帮我把这两本翻译好了,我今天过来是想把这送还给你。” 京墨接过来,翻了两眼:“替我谢谢你哥哥。” “他帮我多抄了一份译本,”苏娉不好意思道:“没有提前问过你。” “无事,你哥哥想的很周到,关于汉方医药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研究。”京墨说:“我还在请人帮忙搜集汉方医药,我们流落在外的经方有很多,搜集起来也很困难。” 苏娉也知道这个,她微微叹气,也没有别的办法。 “师爷,师父。”到了内堂外,京墨站定,抬手叩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洪亮的声音。 苏娉踏进内堂时其实是有些紧张的,简老爷子名义上不仅是她的师爷,还是东城中医的领头人物。 对于他老人家,苏娉是发自内心崇敬。 “师爷,师父。”京墨介绍道:“这位就是师叔的徒弟,苏娉师妹。” 尤老先生和京墨在外面以及张轻舟面前,从来不会喊师弟师叔,但是在简老爷子面前,他们规规矩矩。 哪怕老爷子嘴上说不承认这个徒弟。 可张轻舟确确实实是跟他学医的最后一个徒弟,也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哪怕后来因为他去学西医而痛心疾首。 “师爷,师伯。”苏娉恭恭敬敬打招呼,眉眼温顺。 尤老先生她在研讨会见过,来妙仁堂跟诊也见过几次,不算陌生。 至于简老爷子,确实是第一次见。 “好,坐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尤老先生说。 苏娉看了眼喝着茶的简老爷子,点头坐下。 “小徒孙,”简老爷子终于开口:“我们都是传统中医,只有你和你老师是走中西医结合,我想知道,你对中医和西医的看法。” 苏娉不敢怠慢,她认真想了一下,才回答道:“中医重在一个‘养’字,而西医则是一个‘快’。虽然我和老师是倡导中西医结合取长补短,可我们并没有脱离中医的路子,只是借助西医的辅助,以便更快速的查明病情进行诊治。” 简老爷子笑着颔首,过了一会儿,他看着两个徒孙:“你们年轻的这一代,是要扛起重任了。” 京墨笑容清浅。 苏娉松了口气,认真道:“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好。”从她进门的时候,简老爷子就在观察她,先天不足气血亏虚,好在有人用中药材给她温补,现在也趋于稳定。 “等下回去,带两服药回去。” 苏娉被留在妙仁堂吃完中饭,又在师兄们的鼓励下单独看诊两个小时,她看诊的医案自己抄了一份,还有一份妙仁堂留底。 等她走了,医案被送到尤老先生面前。 “这孩子着实是有天赋,她去年八月底进了北城大学中医系,十一月到东城大学交流学习,并且留了下来,拜入小师弟门下。” 尤老先生把医案放到师父面前,“京墨在中医系当助教,听他说这孩子下课期间在小师弟办公室跟他研究中西医结合案例,其余时间还会去西医系听课,并且假期会去市医院跟诊。” 简老爷子看着她今天诊断的医案,点头:“下次研讨会快开始了吧?” “还有半个月时间。”尤老先生察觉到什么,诧异道:“您要出席?” “嗯,这孩子和轻舟刚开始在市医院试点,研讨会肯定有人给他们施压,我去撑撑场子。” 中西医结合反对的人非常多,张轻舟这些年没少挨骂,各种冷嘲热讽受了不少。 尤老先生心想以前小师弟被骂成筛子您没说出场,现在却要去研讨会,明显是给这位小师侄撑腰的。 不过转念一想,追根究底,师父还是给小师弟去撑场的,认可这位小师侄也是因为师弟,只是他老人家好面子,当年说了狠话现在不好意思收回。 “我陪您一起去。”尤老先生说。 回了军区,苏娉把医案整理完,就在草拟关于中西医结合科室的章程,等回了学校就要交给老师过目。 “也不知道老师联系的怎么样了。”苏娉想到那份名单上仅剩无几的人,她无奈叹气道。 第63章 把在妙仁堂的医案都整理好,苏娉又拿出哥哥翻译的汉方医药。 第一次那本东洋汉方医药她看过两三次,和新翻译的这两本有一些经方是一样的,只是在药剂用量上有细微区别。 可能是个人情况不同,用量也因人而异。 又全部过了一遍,她总结归纳相同的经方,推出对应的病症,合上笔记本。 她没有手表,不知道现在几点,看外面的太阳应该是下午四点多。 哥哥们是六点下任务,食堂五点半陆续开饭,现在还早,她想去新华书店看看有没有医学类专业书籍。 出了家属院往军区大门走,碰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陆副团长?”她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有些不确定道。 “嗯。”陆长风拍了拍旁边小战士的肩膀,回头看她:“去哪?” “新华书店,你也要出去吗?” “我下午休假,政委让人带话,给他找两本书。”陆长风穿的是军装,没有换便服,身形高大挺拔,眼风随意一扫,压迫感十足。 哪怕他有意收敛,还是不自觉流露出来。 两个哥哥不在身边,苏娉下意识和他保持一米开外的距离。 看到小姑娘的举动,他眉梢微挑,忍不住起了逗弄心思:“我也去新华书店,一起呗。” “……这不太好吧。”苏娉义正言辞:“我怕影响到你的名声。” 陆长风微抬下巴,示意她看看现在两人隔的距离:“就现在这样,纠察在都挑不出错处。” 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苏娉发现他说的确实是对的,两人中间隔得很开,能站三四个人。 于是,他们继续保持这个距离往大门口走。 岗哨看到陆长风,立正敬礼:“陆副团长。” 陆长风回礼,大步出了军区。 苏娉走在他左侧,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将就她的步伐,男人速度缓了下来。 看到街边的裁缝店、粮站、副食品店国营商店,她忽然开口:“陆副团长,西北是什么样子的呀?” “荒原、雪地、戈壁、大漠狂沙。”陆长风随口道。 苏娉想象了一下,发现很多场景自己想象不出来。 “老赵有句话说得对,西北比东城贫瘠,那里荒凉苦寒,没有人烟。” 苏娉沉默片刻,她问:“你从小到大能吃饱饭吗?” “我小时候?”陆长风想了一下,“我在军区长大,常吃的是面和馕,不像东城和北城,面和大米混着吃。” 军区长大应该是饿不着,苏娉也没有多问。 外面人不多,稀稀拉拉的,有军嫂拿着脸盆来国营菜店买豆腐的,也有东城大学的学生出来东奔西逛的。 大学生们穿的也时髦,不像她在北城常见的黑白蓝灰绿,而是各种款式的碎花长裙,梳着两个油光水滑的辫子,脸上笑容洋溢。 陆长风看了旁边的小姑娘一眼,好像除了在学校穿军便装,其余时候她都是白色连衣裙,外面一件大衣或者针织衫,乌黑的长发用发带绑在脑后。 不经意垂眸时还能扫到她耳尖上那一抹红色朱砂小痣。 苏娉心里想着跟他保持距离,毕竟这个陆副团长身上的气场有些骇人,哪怕他随意散漫笑吟吟的,也让她觉得很紧张。 但是因为周边不断有人过身,她只能让道,让着让着就靠近了还浑然不觉。 陆长风注意到这一点,他稍微往前走了半步,两人又空出距离。 新华书店不远,苏娉算得上是店内常客了,她还跟营业员打过招呼,有关于医学书籍就帮她留着。 东城的新华书店是她见过的种类最齐全的书店,据店长说他联系了好几个地方的印刷厂,自己开车去拉货的。 “苏同志。”见她来了,营业员笑眯眯地从柜台下拿出两本书:“新到的哦,你们中医系是不是放假了?今天来买书的人不少,我提前给你留了下来,剩下的都卖完了。” 现在很多书店种类受限,有些书籍不允许上架售卖,至于东城的新华书店为什么能例外营业员也说不清楚。 “谢谢你呀同志,”苏娉接过书,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钱票,付了账。 “我想在店内看会儿书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阅读室人满了没座位。”东城大学一放假,书店就人满为患,买书的不多,看书的不少,“我给你搬条椅子?” “好呀。”她一点也不介意在哪儿看,现在还早,想着看一个小时的书再回军区吃饭,晚上继续拿哥哥们练手。 椅子都没有了,营业员把店长的躺椅搬了出来放在窗边:“这里光线好,你到这儿来。” 苏娉看到躺椅,先是愕然,随后一笑:“谢谢你同志。” 陆长风从进门那刻就直奔书架,见营业员忙不过来也没喊人帮忙,自己在书架慢慢找着。 反正休假,晚一点回去也没关系,赶不上食堂的餐也不怕,赵德发会在锅里给他热饭。 他随手抽了本书,瞥了眼到处是人的角落和过道,倚着书架就开始翻了起来。 这是一本连环画,也就是小人书。 沈元白平时看着正儿八经的,其实就喜欢看些这样的杂书,收藏了很多。 还有一套十几本吧,他当宝贝一样收着,锁在抽屉里。 因为两个人平级,一个团参谋长,一个副团长,宿舍都挨着,闲着没事的时候他就过去找沈元白唠唠嗑,翻翻他的小人书。 看着是挺有味,等他翻完这一本,十分钟也过去了。 又把书放了回去,他手指掠过书脊,打算先把政委交待的任务完成。 眸光随意一扫,落在窗边躺在摇椅上,手捧书籍认真观看的小姑娘身上,他瞧了一阵,觉得沈家人长得是挺好看。 以前还想着如果沈元白是个女的,自己一定向政委打报告,让他给解决一下终生大事。 现在看到了和沈元白长相以及气质十分相似的,他眼底有些复杂。 苏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他探究的目光。 中西医结合临时科室马上要成立,月底两天假她就没空来军区和妙仁堂了,要去帮忙。 这也是检验她和老师的研究成果的时候。 关于急腹症和骨折以及其他病症,她都有证明中西医结合比中医或者西医治疗效更好的理论,而且关于骨折她和老师想出一个新的复位手法。 还有一年就要毕业,她对去部队当军医的念头越来越淡,部队的军医经验十分丰富,比起当军医,或许偶尔联合交流一下,交换一下,效果会更好。 徐香君在校会上被当众点名,哭了一天,现在还窝在宿舍不肯出来。 赵弦歌不太想跟她相处,就来新华书店逛逛,有没有药学之类的书籍她完全不在意,就想来安静地避一避。 在看到窗边的苏娉时她也有稍许失神,想了一下还是没去打扰,往另一边的书架走了。 找到政委要的书,手里又拿了几本连环画,陆长风随意找了个墙角和书架夹角的地方坐下,长腿伸展,书摊开放在腿上,脊背抵着书架。 看了眼墙上的时间,也才五点过三分。 他动了一下,右腿屈起,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看书。 书店里的时间仿佛特别缓慢,来往的人跟营业员说要找书的声音也特别小,怕打扰到看书的人。 耳边能听到的只有书页的哗哗声,墨香满室。 发带什么时候散落的都浑然不觉,苏娉已经养成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在摸出钢笔想写笔记的时候,她才恍然。 自己有些行为跟老师越来越像了。 书本垫着薄纸,写完后她等墨水干透,小心翼翼折起纸张,连带钢笔收回衣兜。 这才往外看了一眼,窗外夕阳西下,天边有道绯色的云彩。 她看了一会儿,慢悠悠起身,准备回军区了。 “沈妹妹。”陆长风弯腰拾起掉在摇椅上,又被窗外的徐徐清风吹落在地的绿色发带,“你东西掉了。” 苏娉猝然回眸,看到映在他脸上的夕阳余晖,稍微愣神片刻,目光又下移,落在他指尖随风飘扬的发带上。 莫名有些脸热,她仓促抓过发带,“谢谢。” 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陆长风有些纳闷:“就这么怕我?沈元白比我可怕多了,她怎么不怕?”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军区,沈青雪在家属院门口等她。 “妹妹,你去书店了?”看到她手里的书,他就明白了。 “是呀,”苏娉心里的慌乱稍微平歇:“哥哥,我晚上想在房间吃饭,可以吗?” “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沈青雪右手提着灌满水的暖壶,忍不住笑:“我跟大哥说了,让他打好饭直接来这里。” 苏娉也弯眸,从衣兜里摸出钥匙,打开门进去。 天边只剩一抹残阳,沈元白端着三个饭盒过来,看了眼院子里等着的弟弟,示意他过来接一下。 很快,三兄妹都坐在桌前,苏娉一边吃饭一边看书,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 明天上午她打算去趟张家,老师假期不在学校,她想看看他联系到了多少人,如果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就一起帮忙。 见她连吃饭都在翻书,沈青雪有些心疼:“阿软,你在学校也是这样吗?” “啊?”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书本上,苏娉眉眼弯弯:“是呀,课堂上要学的东西很多,下了课要去老师办公室研究中西医,或者去西医系听课,只有吃饭的时候能腾出时间看看书。” 至于晚上回宿舍,不是在整理医案就是归纳笔记,很少有空闲。 熄灯时间到就没办法,必须得睡了。 “你们学医也太辛苦了。”沈青雪把自己饭盒里的肉都夹给她:“好好补补,哥津贴管够,随便吃。” 苏娉看着盒里的肉,求助的目光看向大哥。 沈元白朝她温声一笑,也将自己饭盒里的肉丝都夹出来,放到她饭盒里。 苏娉忍不住轻哼一声,略微带着些不满:“好不容易有点肉,你们训练这么辛苦,都给我吃算怎么回事呀?!” “谁让你最瘦,看起来弱不经风的。”沈青雪吃着青菜,含糊不清道:“等哥哥哪天休假带你去国营饭店搓一顿,什么羊肉啊猪肉啊鱼肉啊随便吃。” 爸妈哥哥都是军人,他的工资和津贴也不用养家,都是自己留着,手里的粮票能带妹妹吃很多顿好的。 这小脸太消瘦了,他看着都心疼。 苏娉笑容温软:“好呀,我等哥哥休假。” 沈青雪咧嘴笑:“行,到时候我去学校接你。” 沈元白听着兄妹俩的对话,笑着说:“看你们什么时候假期能对上,我们一起回趟外婆家。” 快到麦收季节了,按理来说东城大学是得放假半个月。 苏娉有些迟疑:“我可能没时间,要在市医院忙中西医结合科试点的事。”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要让所有人看到,中西医结合是十分有效的,如果成功,新科室的试点必定会通过,到时候就会在各大医院开辟新科室。 像她和老师一样,倡导中西医结合的同行们就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挥光和热。 不过她现在还没想那么长远,就希望能把眼下做好,让卫生部看到这样是可行的。 “没关系,”沈青雪随意道:“你就放心大胆去做你要做的事,哥哥们永远都在你身边。” 沈元白微笑着颔首。 苏娉心中大为感动,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表达:“那待会儿哥哥你去食堂还了饭盒,我给你针灸。” “……行。”沈青雪吃饱饭,盖上饭盒,身体砸在后面的椅背上,状态明显有些沉重。 苏娉装作没看见,合上书,专心吃饭。 吃完饭,沈青雪把三个人都饭盒都拿上,去食堂。 沈元白没有离开,坐在桌前,手肘随意搭在桌边。 今天是先给沈青雪针灸,等他脱完衣服,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苏娉指尖捻着长针,针尖没入皮肤。 沈元白看着弟弟背上的青色月牙胎记,他温声道:“东城市医院妇产科有位叫许知意的医生,当初是她给你们接生的。” 苏娉黑睫微颤,安静听着,没有出声。 “这位许医生告诉我,当初接生的龙凤胎背后都有一道青色的月牙胎记。” “……”苏娉沉默片刻,她说:“我后脊有一道胎记,不过因为药物调养已经淡了一些。” 那道青色的月牙胎记在小姑娘雪白如凝脂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看起来有些丑,容岚就给她煎了药淡化,这么多年效果不是很明显,就是颜色没有之前青了。 沈元白笑着点头,他看向弟弟的后背,那道弯月似的胎记浮现眼前。 “是好看的。”他说。 苏娉弯了下唇角,继续给二哥施针。 昨天推拿完后,浑身确实松快很多,沈元白知道她要擦药酒,怕弄脏她的床单,拿衬衣垫在身下,趴在床上任由她施展。 因为随身佩戴她给的香囊,他身上有浅淡的沉香味。 “哥哥,”苏娉一边揉捏,一边说:“听说你们经常去山林里出任务,我要是制作一些防蚊虫的药包送到团部来,这样是可以的吗?” “可以的。”沈元白温声道:“难得阿软有心,药材的钱我来出。” 苏娉知道他说的话不会收回,他看起来温柔,实则也是执拗说一不二的人,所以她没有反对。 家里都是军人,苏娉对军人向来崇敬,能有机会尽绵薄之力她很开心。 沈青雪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们家阿软真的特别好啊。” 作为军人,更能清楚感知这一片心意的珍贵。 “不过全团上下也有两三千个药包了吧,你能做得过来吗?”他自然是心疼妹妹的。 “这件事需要老师帮忙。”苏娉力道不轻不重,按压着沈元白的穴位,她柔声道。 沈青雪虽然好奇她要怎么做,但也没有多问,只是说:“如果真的做不出来就算了,我们皮糙肉厚的,蚊虫叮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娉却莫名想起驻扎在防空洞外时,围绕着陆副团长一直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 她点头:“我知道啦。” 翌日,苏娉收好自己的东西,托食堂的赵班长跟哥哥说一声,就离开军区往张家走。 途中还不忘在国营商店买了两斤杏花糕。 提着东西,踏进张家大门。 张老爷子在药学院,张老夫人也回了娘家,只有张轻舟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脸上盖着张报纸,慢悠悠地晃着。 苏娉看了他一眼,在旁边的石桌上坐下,拆开杏花糕上的草绳。 糕点的香甜疯狂往鼻子里钻,张轻舟骤然起身,报纸掉落在地—— “小鬼,拿两块过来。” 除了医学,他没有别的兴趣爱好,唯一的嗜好就是甜点,喜欢各种甜到发腻的糕点。 苏娉托着掌心油纸包,笑着递过去,见他咬了一口才说:“老师,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张轻舟想吐出来,又舍不得,最后噎着了,干咳个不停。 小姑娘嫩葱似的指尖握着茶杯,递过去,好心提醒道:“您慢点吃。” 斜睨她一眼,张轻舟接过茶杯,缓缓喝了几口,把嗓子眼的糕点咽下去。 “说吧,有什么要为难我的。” “您还记得上次我们去防空洞吗,那里挨着深山老林,蚊虫特别多,战士们被叮的浑身都是毒包,我就想能不能以学校的名义向军区送一批驱蚊虫的药包。” 山上最毒的不是蚊子,而是各种虫,有些甚至是致命的。 “药材和缝制药包的布料由我和哥哥购买,只需要您发动中医系的同学磨药粉缝制药包就好。” 张轻舟看她一眼,又倒了杯茶,喝完伸手把青花瓷茶杯放在石桌上:“这是好事儿啊,药材用不着你出,学校的药材基地不是摆设。至于布料嘛,我家里还有不少以前的旧窗帘料子,学校应该也换下来不少,到时候我去我校务室问问。” “好,就知道老师您肯定有办法。”她笑容真诚,捧着油纸包的手又往他面前递。 张轻舟哼笑,拿了块杏花糕:“名单上的人我联系好了,有一个人已经病逝,他儿子在东城大学西医系上学,也是想走中西医结合,除了你和他,剩下的人已经出发去市医院了。” 他整理的关于急腹症和骨折以及高血压的研究资料都给了他们一份,这些年他们也没有荒废,有些自己开了个小诊所,也有在县医院或者医馆上班的,医术是肯定没生疏。 “西医系的那位同学叫什么名字呀?”苏娉好奇道,说不定还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过课,如果是被老师点名过的她应该会有点印象。 “洛屿。” …… 两天假期很快就结束,中医系的同学们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先是去药材基地挖药材,清理完晒干又要磨成粉,等待的期间也没闲着,裁剪学校的旧窗帘,缝制成可随身携带的小药包。 从大早上忙起,到下午除了吃饭,还是没歇片刻,夏莹忍不住道:“阿娉,你说程主任和张老师在想什么,怎么突然让我们做这么多药包?” “你看看我这粗糙的手,像是能拿针缝药包的手吗?”因为她以前在家应该干农活,指腹有茧子,指关节也比较大。 苏娉有些心虚:“可能是学校要锻炼我们的动手能力吧,磨药材制作药包,都算是实践课。” 夏莹叹了口气:“行吧。” 中医系的同学们都坐在走廊上,有人踩着药碾子,手上缝药包的动作比较慢,针脚也稀松。 苏娉一针一线,神情专注。 程主任捧着搪瓷杯来巡视,随便看了一个同学缝制的药包,他沉声道:“都仔细着点,看看这都缝的什么东西?药粉还能从药包里掉出来,如果让你们给病人缝针也是这么随意?” “不管做什么事,认真是首要的,端正你们的态度,好好缝。”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都是要以中医系的名义送去部队的,好不容易能为战士们做点事,你们都上点心,别给咱们中医系丢脸。行不行?” “行!”听到是要送去部队的,大家伙来了精神。 那可得好好缝啊。 就见夏莹都没抱怨了。 有人突然想到什么,提议道:“要不我们在药包上绣上自己的学号吧,药包要三个月才能失效,以后几个月里如果咱们还像之前一样去挖防空洞,说不定还能碰到收到咱们药包的战士呢。”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这句话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很多人都开始往药包上绣数字,反正也简单。 夏莹兴致颇高:“我也好奇会是谁能收到我绣的药包哎,何忠都没收过我送的东西呢。” 见她在药包上绣了个二十三,苏娉抿唇笑:“你们假期在公园玩得怎么样呀?开心吗?” “还行,就那样,他给我买了串冰糖葫芦。”夏莹苦恼道:“就是这人有点呆,好几次在没人的地方,我指尖都碰到他的手了,他居然给躲开了。” “可能是因为军人比较注重在外面的形象?”苏娉不确定道, “不知道,反正我们村里谈对象可比这城里开放多了。”村里谈了就知道肯定是要结婚的,在没人的时候牵牵手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可何忠连装害羞的机会都不给她。 对于这些事情,苏娉给不了建议,只能默默在药包上绣了个十七。 中医系的同学们知道这是给部队的,都铆足了劲,白天缝药包磨药材,晚上在宿舍里装药材,不知疲倦。 两天后,三千多个药包送到了七一五野战集团军第七兵团。 “这是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同学们夜以继日赶制出来的驱虫药包,他们知道大家保家卫国付出的艰辛,希望同志们不要辜负人民的期待。”政委一抬手,各营连把药包分发下去。 沈元白在团部,他没来训练场。 陆长风见政委硬往他手里塞一个,挑眉:“我这皮糙肉厚的,野狼咬我一口都要磕掉半颗牙,用不着这个吧。” 他看着掌心里的药包,语气随意道。 “给你就拿着。” 都这么说了,男人也不好拒绝,药包有股奇异的草木香,他凑近鼻尖闻了闻。 “闻出里面有什么了吗?”政委问。 陆长风一脸坦诚:“没有。” 政委气笑了,摆摆手往另一边去了。 “药包上有数字,是编号吗?”忽然有战士开口。 “咦?我这个也有。” “俺这儿也有咧!” “在部队里说普通话!”是连长不满的声音。 “好嘛好嘛,晓得咧。” 陆长风翻过药包一看,上面确实有个数字—— 十七。 懒得究查这是什么意思,随手把药包塞进兜里,他眉眼一正:“东西都拿到了就收起来,放好。” “开始训练!” “是。” 日复一日的学习是枯燥乏味的,对于苏娉来说却不是这样。 因为到了月底,学校两天假期开始,她跟着老师去了市医院。 她学习的东西派上了用场。 名单上的八人已经在医院门口等他们,张轻舟介绍他们互相认识,其实就是在说给苏娉听。 因为她在学校的这一段时间,中西医结合科已经步入正轨,开始接诊病人了。 而像她一样,第一次来的还有西医系的洛屿。 “苏学姐。”苏娉经常在西医系听课,洛屿自然是认识她。 她看着眼前笑起来脸上酒窝深陷的男孩,脑海里对他没什么印象,她温和道:“你好,洛同学。” 洛屿只是害羞地笑了笑。 跟着张轻舟进了医院,另外几个人在介绍这段时间接诊的病人,苏娉安静听着,在听到对于骨折患者使用的是新研究的复位治疗后,忍不住出声询问效果。 “效果很好,而且比中医和西医以往的骨折患者痊愈时间快了三天。” 听到这,她眉心舒展。 经过妇产科的时候,想到哥哥说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科室外面的医生名单。 许知意-主任。 赫然排在首位。 驻足片刻,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您。” 因为是临时试点的科室,就没有分太细,不像其它科室一样有内外科之分。 苏娉先去换了身白大褂,消过毒后进了科室坐诊。 “其实咱们科室是最清闲的,”有位男同志笑着说:“大家看病要么去左边中医要么右边西医,偶尔有在门口停留的,也就是辨认一下科室名字,然后转身就走。” 科室医案上有名有姓的患者,也就五个。 骨折的那个是第一个患者。 虽然大家事后都觉得是他疼痛难忍,看到离自己最近的科室直接就进来了。 苏娉坐在靠窗的诊台,看了眼门口,又看看窗外。 虽然心里预料到了,但还是有些失落。 洛屿在她身后的诊台坐着,见没人干脆拿起笔记开始学习,不骄不躁。 中西医结合科挺热闹的,都是几个医生说话的声音,西医过来查房的外科医生经过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的热闹,忍不住说:“这是过来唠闲嗑的。” “你管他们呢,又不用医院出工资,都是自愿免费试点的。”旁边有医生翻看病历:“咱们科室前两天新收治一个骨折病人,转到中医那边去了。” “怎么回事?”许无皱眉问。 “他说中医更有效,我刚才看到他了,应该是手法复位,用夹板固定住伤处。”他继续说:“中医治疗一般就是活血化瘀接骨续筋嘛。” “听到咱这要解剖复位,不愿意。” “我记得前一阵中西医结合科也收治了一位骨折病人,他们是怎么治疗的?” “闭合性手术复位,小夹板固定。” “效果呢?”许无拿过病历,看之前那位转去中医的病人情况。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人叹了口气:“但是比咱们和中医的愈合期要短,而且患者恢复的很好。” 在场的外科医生皆是沉默。 “有好的就要学习,不要固步自封。”许无把病历还给他,“我去中西医结合科看看。” 看着他又掉头进了那个临时试点的科室,有人说:“那位张轻舟同志是咱们主任的老熟人。” “也是中医那边的老熟人吧。”旁边有些笑道:“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副主任,药学院院长张秀成老爷子的儿子,还有那位简老先生,算是他的授业恩师。” “难道不是你们西医的熟人吗?”中医科有人出来,慢悠悠道:“如果我没记错,许老先生也是他的授业恩师。” “这小子就是走狗屎运,什么好老师都被他给碰着了,偏偏还要瞎折腾。” “你怎么知道人家折腾不出个名堂来?”西医这边一个医生笑呵呵道:“要是试点通过了,证明他们的治疗效果十分有效,卫生部肯定会在各大医院推行,每个医院都会多出一个新科室。” “而被记住名字的,就是这个临时试点里面的几个人。” “我看还早着呢,半个月了才收治五个患者。” “张副主任。”许无推门进来,笑容清朗。 “许主任。”张轻舟翘着二郎腿,也懒得起身:“茶自己倒,想坐什么地方随便坐。” “好。”许无还真给自己倒了杯茶,四处看了看,最后在他面前坐下。 “说吧,有什么事?别拐弯抹角,我们这儿忙着呢。”张轻舟随手翻着学生的作业,语气闲适。 另外几个人没有他这么厚脸皮,清咳一声别过脸,继续写研究材料。 “前段时间你们收治了一名骨折病人,我想知道具体的治疗过程。”许无喝了口热茶,开门见山。 “这儿。”张轻舟随手翻了翻,最后在垫作业本的下面找到医案,给他:“随便看,我们中西医结合科不像你们那么小气,医案都当什么绝世珍宝锁在柜子里不给人看。” 许无只是笑了笑,“我们这是保护病人隐私。” “我的病人就没隐私?你说这话要是被他听见,另外一只手又得骨折了。” “这种病案在医院内部都是允许调阅的,你们不就是把我们中西医结合科当外人吗?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医案本来就是用来研究的,都像他说的这样,那就真的无话可说。 听着老师和许主任打机锋,苏娉心里暗暗记下这些话,指不定研讨会上能用上。 后面的洛屿轻声道:“张老师好厉害。”他像苏娉一样,经常去中医系蹭课,不过苏娉在课堂上聚精会神写笔记,压根没有注意过他。 “老师确实很厉害。”苏娉闻言,笑着说:“他一个人就能舌战群儒。” 张轻舟的战斗力她在上次研讨会领教过一次,先是随便你们怎么骂,我记我的笔记,把你们说的疑难杂症和治疗方法都记下来,然后准备开溜。 如果开溜不成,就无差别攻击,把在场所有人得罪完了,挥挥衣袖趾高气昂往外走。 想听的东西也听完了,气也出了,身心顺畅,背后你们爱怎么骂怎么骂,反正我听不到。 许无翻看着寥寥无几的医案,忍不住摇头笑:“你这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 第64章 东城某山区,因为与邻国仅一山之隔,军区每天都要派出部队过来巡逻。 今天正好是七一五野战集团军下属的第七兵团执勤。 刚下过雨,山上湿滑陡峭,茂密的树枝像撑开的大伞,笼罩整片森林。 陆长风带头走在前面,解放鞋在松润泥土上留下深深印记。 在这深山老林里,没有人发出声音,战士们都绷紧了神经。 往常来巡逻,各种毒虫悄然偷袭,防不胜防,还有潜伏在暗处的野兽,伺机而动。 有时候被叮了都没发觉,过一阵越走腿越痛,撸起裤管一看,好嘛,都是密密麻麻被叮咬过的痕迹。 今天走了半个小时,没有人中招,军医们也觉得奇怪。 “是不是药包起作用了?”忽然有人说道。 战士们这才恍然,“是吧,应该是东城大学中医系送来的药包管用了,不然咋没虫来?” “什么药包?”旁边背着医药箱的军医纳闷:“东城大学送来的?给我看看。” 他们咋就没收到啊。 “是啊,中医系送来的,你们是军医,自己能想办法,谁会给你们送啊。”这人说着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药包摸出来给他。 军医接过来一看,外面是一个缝制谈不上精巧的粗布袋子,不过缝得挺严实。 他低头嗅了嗅,“雷公藤、侧柏叶,确实是驱虫的,应该还有不少药材。” “是吧,看看人家学生们,多有思想觉悟,还会给我们做药包,你们以前怎么就没想到缝点这个东西。” “我们给你缝缝胳膊腿就不错了,这个东西做起来麻烦不说,药材需求量也大,部队卫生所哪来的这个经费?” “那人家东城大学……” “东城大学有自己的药材基地,他们占地那么大,中医系又有这么多学生,人手足够,用不着去买药材。”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我看咱们什么时候得感谢一下中医系的学生们吧,这真的是做了大好事了。” 山上的虫子太毒了,有的咬一口腿就肿了起来高烧不止的,每次边境巡逻他们都是再三小心,也难免被叮。 轻症还能忍一忍,重了是真的糟心。 “副团长,”有人在后面喊:“咱们团部不是经常放电影嘛,把中医系的同学们喊过来一起看啊。” 在外面巡逻大家都很随意,没有那么正式打报告。 陆长风随手把荆棘拨开,绕在树枝上,“你那点小心思都写脸上了,是让同学们来看电影还是想看同学们?” “哈哈不愧是咱们副团长,啥都知道,这小子就是想找对象了。”旁边有人嘲笑道。 “行,你不想,到时候你别往跟前凑。” “我不去就不去,我老家有对象了。”这人嘴硬道。 团里的战士们年纪都不大,和东城大学的同学们相仿,有这种心思也正常。 陆长风也没回绝,“这事儿跟我说没用啊,去找政委。” “你去找政委!”战士们异口同声道。 男人乐了,他手撑着树干,粗糙的树皮磨砺着掌心,回望他们:“你们是我儿子啊?还得管你们谈对象娶亲。” 战士们笑成一团。 有人起哄:“副团长,你这都二十二了吧,在我老家这个年纪都三个娃的爹了。” “我记得你小子二十一了吧?两个孩子的爹了吗?”陆长风哼笑道:“光棍一个还好意思在老子面前扯这个,丢你老家的脸。”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军医也咧着嘴,刚想把药包还回去,看到上面有数字,他讶异:“这什么啊?” “不知道,编号吧。”旁边的小战士解释道:“也不是每个药包都有,我们比对了,最小的数字是一,最大的数字两百八十七。” “咱们团两千三百多个人,只有这两百多个药包有编号,其余的上面啥也没有。” 这是由于中医系的同学们实在太累了,把自己的学号绣到一个药包上就算是意思意思了。 后面的军医听到了也对这个药包感兴趣,瞥了眼旁边的人:“陈营长,我能看看你的药包吗?” 主要是想研究研究里面有什么药材,回头看看能不能跟部队申请一块地,反正军区后面也挨着山林,空地很多,种点药材也好。 至于挖土拔草这些,可以给战士们当平时训练的任务嘛。 陈焰略微颔首,从兜里摸出香囊,还没递过去立马反应过来,又收回去,指尖勾出另外一个药包。 刚才一刹那军医已经看清了,他接过药包,闻了一下,笑着说:“你那个也是防蚊虫的吧,跟这个药包味道差不多。” “是。”陈焰言简意赅。 “上面绣的一见喜挺好看,是你对象送的?”军医搓了搓药包,让味道更好的散发出来,细心甄别药材。 陈焰黑眸里带着些许不敢置信,他沉默片刻,又问了一遍:“什么是一见喜?” “就是穿心莲啊。” 这一瞬间,他仿佛觉得心被击穿。眼底有错愕,有后悔,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原来,从一开始,她对自己就是认同的。 如今她在东城,是否还有重来的机会? 苏娉月底这两天在中西医结合科几乎没看到什么病人,总共五位患者,四位伤愈,只有骨折的那位时不时来检查。 这天,他刚进门槛,就被十双眼睛齐唰唰盯着。 他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看看门上的牌子—— “请问,这是中西医结合科吗?” “是是是,”之前给他就诊的医生都带着棉纱口罩,所以认不出来,“快进来,我看看能不能拆夹板了。” “好,谢谢医生。”屁股刚挨着椅子坐下,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有些无法适从。 “还得过两天再来,伤口倒是愈合的差不多了,最近半年这只手不要提重物。”医生给他检查完,头也没抬在医案上记下一笔。 唯一的病患都走了,科室又陷入安静。 原本一个人在做题的洛屿有个关于中医的知识点不会,他轻声开口:“学姐,可以帮我看看这道题吗?” 苏娉依然不会拒绝,告诉他答案的同时还把为什么要这么配药解释了一遍。 张轻舟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是得意的。 师徒俩在这里坐着也无聊,他刚起身,打算去中医科逛一圈,然后再去西医科逛一圈。 当然,如果他们愿意友好交流互相进步把医案拿出来一起印证一下就更好了。 他刚走出科室,苏娉也跟了出去。 师徒俩仿佛商量好了,一个去中医科,一个去西医科。 苏娉在西医科跟诊过一段时日,和科室的医生也比较熟,再加上她性格好人缘好,去西医科拿到医案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下午五点,夕阳西下,师徒俩在医院外面集合。 “怎么样了?”张轻舟问苏娉。 “一部分抄下来了。”苏娉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他:“医案太多,抄不完。您在中医科拿到了医案吗?” “没有。”张轻舟接过笔记本,逐页翻看:“被围攻了半小时,他们科室病患多,忙不过来,熄了火。” “我找了个地方坐,把他们接诊的病人情况和辩证以及药方都记了下来。” “……还是您有办法。”苏娉由衷敬佩道。 换了是她,目前的功力还没有这么深,挨了骂还跟没事人一样。 “都是一些常见的病症,用药也是大同小异,没什么参考价值。”张轻舟合上笔记本,对她说:“本以为科室刚成立会很忙,是我们太乐观了,正好,趁这个空隙研究下一个方向。” “明天不用来医院了,回去好好整理一下之前的研究方案,看哪些适用于临床。” 再好的方案,不能用于临床治疗,都是白搭。 五月初,东城大学。 程主任在下课时说:“第七兵团的政委邀请中医系的同学们明天去军区看电影,大家到时注意秩序,由张副主任带队,不要随意在军区内走动,给部队添乱,都明白了吗?” “明白!”同学们异口同声,兴致高涨。 能看电影不说,还能在军区看电影!这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呀,跟别的系同学们说起来都能炫耀很久呢。 这天晚上,同学们都在宿舍讨论明天去军区看电影的事,夏莹也不例外。 “阿娉,你说咱们明天是穿军便服还是常服?我觉得军便服最好看了,要不我们一起穿军便服吧!” “应该是要统一着装穿军便服的。”苏娉对于看电影的事不是太热衷,半个月后就要举办医学研讨会了,她收到外公的信,届时他和小姨也会从南城过来。 “可惜只有咱们系能去,不然我就跟何忠一起了。”夏莹惋惜道。 这次看电影的原因应该是药包。 缝制其实没用多长时间,主要是挖药材清理晾晒以及磨药材。 不过想到能帮到战士们,她们心里都美滋滋的。 学了大半年的医,终于能派上用场。 “你们下次放假可以自己去看电影呀,两个人更好,跟班上的同学在一起还会拘束些。”苏娉笑道。 “也是哦。” 她们两个在说话,徐香君躺在床上睡觉,她消沉了好一阵还没缓过来,赵弦歌本来都打算疏远她了,见她这样又有些不忍。 每天去班级和食堂还是同行。 夏莹本来就不怎么跟她们两个说话,因为散播谣言的事对她更加反感,连带着赵弦歌也不讲话。 反正不是同一个系的,她朋友多得很,不缺这俩。 所以,如果苏娉和夏莹不说话,宿舍里一般很安静。 翌日,白天的课还是照常上,同学们在学校吃完饭就集队去军区。 别的系看着只有羡慕的份,同时也问老师:“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去部队看电影呀?” 老师也说不清,含糊半天就剩一句—— “好好学习。” “……” 陆长风早就收到政委的命令,在军区门口等。 见他们来了,抬手让岗哨放行,然后对张轻舟说:“跟紧我。” “好。”张轻舟点头,又吩咐各班的班长带好队。 苏娉来过东城军区很多次,所以没觉得有什么,其他同学很稀奇,东张西望。 “阿娉,你哥哥是不是在这个军区呀?”夏莹压低了声音问。 “是呀,就是第七兵团的。”苏娉看了眼最前面身形挺拔高大的男人,弯眸笑:“待会儿你就能见到他啦。” “算了算了,我现在有何忠了。”夏莹挽着她的胳膊:“你哥哥有对象了吗?我怀疑兵团这次不仅是让我们来看电影这么简单。” “怎么说?”苏娉好奇道。 “你看那些战士,时不时往我们这边看。”夏莹的直觉是在村里被各种八卦锻炼出来的,十分敏锐。 “咱们系的同学有本来就是军人的,也有像我一样从农村出来的,还有工人或者工人军属子女。年纪都不算小,也到了适婚年龄。” “部队里女兵不多,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狼多肉少。”夏莹悄咪咪道:“你看最前面那个带头的,四个口袋的那个,长得真不错。” 苏娉默了片刻:“我们快点走吧,要掉队了。”她们确实已经到了队伍最后面。 今天是在第七兵团的操场看电影,操场特别大,容纳两三千人不成问题。 放映人员是文工团的同志,早早就支好了幕布在这调试。 战士们也很贴心,还在操场上放了三百个马扎方便同学们坐。 最先登场的是政委—— “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同学们,你们好。我是第七兵团的政委余明,谢谢你们心系我们的战士们,连夜缝制驱虫药包,对我们战士巡防有非常大的帮助。” 在放映员调试的时候,政委一直在说话,他声音和缓,不疾不徐,引人入胜,甚至还说到了他当初求学时的故事。 同学们很快被吸引。 “副团长,”有人郁闷:“中医系怎么这么多男同志啊。” 陆长风随意勾起嘴角:“那不然?你也不看看部队卫生所有几个女军医。” 医学系的女同学少的主要原因还是家庭因素,符合招生条件的家庭大多只会把儿子送来上学,至于其它的家庭,就更不会让女儿来了。 “我还想着有合适的姑娘让政委牵线去问问人家女同学的意思呢。”旁边一个小战士抓耳挠腮道。 “你今年十六?”陆长风觑他一眼:“毛还没长齐就想着找对象了,有这心思多放在训练上,过两年再想这个。” “那郑解放呢?”小战士梗着脖子,憋红了脸:“我这没对象还不能找啦?那他老家有对象还在这凑热闹呢。” 陆长风平时就是个很随和的人,现在下了任务战士们语气也没有什么顾忌,因为知道副团长不会在意。 晚上过来的战士都是存着相看的心思的,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有喜欢的姑娘就跟政委打报告,问过人家小姑娘的意思,如果同意继续接触就继续,不同意就算了。 所以,在听到他这句话时,陆长风霎时间冷下脸,大步朝小战士指的方向走过去。 郑解放勾着兄弟的脖子,跟他说:“我觉得第一排最后面那个小姑娘长得挺不错,相貌好,性格看起来也温顺。” 陆长风不动声色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对上小姑娘温润的目光。 他扬眉,朝她略微颔首。 “郑解放。”他语气不咸不淡。 “到!”郑解放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脊背发凉。 “挺厉害啊,老家有对象还敢来这相看,还好意思腆着脸对人家女同学评头论足。”陆长风笑容里隐隐压着戾气:“你他妈再往那看一眼,信不信老子一脚踹死你?!” 知道他这是要动真格的,郑解放怂了,连忙解释:“副团长,我那是吹牛,我老家没对象,思想也没有长歪。” “真的,我敢写保证书!不信您可以给我老家生产队发电报问问。” 面对这猛烈的压迫感,郑解放赶紧都招待了。 “你这至于吗?”旁边的小战士无语道:“大家伙都是光棍,副团长都单着呢,又不是你一个人没对象,不吹会死啊?你看人副团长,有藏着掖着吗?”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郑解放苦着脸:“副团长,我马上回去写检讨,三千字。” “呵。”陆长风冷笑,后槽牙紧咬:“六千,少一个字老子让你加训十天。” 刚才还在想,部队怎么让这么个思想有问题的货进来了,现在他都懒得说。 “怎么回事?”政委见电影开始放映了,也就结束演讲,下了台。 “你问他。”陆长风锋利的眸光扫了眼蔫头耷脑的郑解放,“差一点,他就把自己开除军籍了。” 余政委听完他自己的复述,也没好气道:“下次别吹这种牛,作为一名战士,思想方面有问题是很严重的事,你老家有没有对象我会发电报过去查实,按陆副团长的话,六千字检讨,一个字不能少。” “现在就给我回去。” “是。”郑解放立正敬礼,赶紧开溜。 下次打死他也不敢再吹这种牛了! “这不瞎胡闹嘛。”余政委也是十分无语,他看向旁边高大的男人:“你也该找个对象了,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有合适的我去给你问问。” “我没这心思。”陆长风看了眼安静看电影的小姑娘,收回目光:“我的事您怎么这么上心?” “一个团从团长副团长参谋长到底下的营长连长排长班长以及战士,九成都是没对象的,你说我能不上心吗?” “团长有媳妇孩子,你跟沈参谋长呢?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生大事,后方安稳才能更好的为国家做贡献。” “那您应该去催沈参谋长,这是他没发挥好带头作用。”陆长风随口道。 “要是催他有用,我还至于来催你嘛。”余政委懒得跟他多费唇舌:“你晚上也没事,就拿个马扎蹲旁边陪同学们一起看看电影。” “看了八百遍的老片子了,我不看,谁愿意找对象谁找,我要回去睡觉。”陆长风转身就要走。 “陆长风同志。”余政委忽然沉声道。 “到!”陆长风停住脚步,身形笔直板正,停在原地。 “我命令你,去看电影。” “……是。”陆长风转身,齐步往中医系的同学们那边去。 看到他不情不愿的背影,余政委忍不住乐了。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正好碰上沈元白。 “余政委。”男人眉眼温润,笑着打招呼。 “沈参谋长。”余政委见他过来,心下了然:“来相看对象的?” “不是,”沈元白弯眸:“来找我妹妹,她是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学生。” “哦?”听到这话,余政委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是哪位?” “第一排最后那个。” 余政委仔细打量,发现确实和他有些像,特别是周身气质。 “这次中医系的同学们给兵团送了一批药包,因为你在团部没拿到,数量也没这么多,正好让沈同学也给你做一个。” 沈元白微笑颔首。 “我先回去了,这里交给你。”余政委没有见人就拉媒的习惯,沈参谋长的性格看起来温和,实际上是不太喜欢这些事的。 “好,”男人温声道:“您放心。” 苏娉一眼就看到了黑暗中哥哥缓缓而来的身影,她坐不住了,对旁边的夏莹说:“莹莹,你自己看,我哥哥来了。” “去吧去吧。”夏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在礼堂见面,对这个温柔的男人记忆深刻,以至于上次在国营饭店吃饭,她都一直盯着沈元白看。 没有别的心思,就是单纯的欣赏美好的事物,而且阿娉和她哥哥的眼睛真的特别像,都是眼尾浅浅上扬,笑起来似醉非醉。 特别好看。 “哥哥。”苏娉甜甜喊了一声。 “嗯。”沈元白眉眼含笑看着她:“青雪加训,刚下任务,他说等下过来找你。” “好,”苏娉仰头看他:“那你要陪我看电影吗?” “可以。”沈元白眼底笑意氤氲:“难得能陪你看一场电影。” 苏娉眉开眼笑,“那你跟我来。”说完,就拉着他的手往她们班那边走。 她的举动引来不少同学侧目,上次学校里传的谣言还言犹在耳,学校对于造谣诬陷者的处罚也历历在目。 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她们不敢乱说。 只是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苏娉和她旁边笑容温和的军人。 “阿娉。”看到他们过来,夏莹故意大声道:“你哥哥也来陪你看电影啊?正好这里还有个马扎。” 她顺手把前面没人坐的马扎递过去。 原本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同学默默收回打量,原来是哥哥啊,难怪眼睛看起来这么像。 没想到苏同学的哥哥竟然是东城军区的军人。 有人小声开口:“之前就是这位同志经常来学校接送她。” 大家伙了然。 校方查证的没有错,那些传苏同志作风差的话都是谣言,人家哥哥来接送一下怎么了?这也能瞎编排。 韩惜若已经退学,她们的鄙夷落在四处散播谣言身负处分的徐香君身上。 这是因为舍友太出色所以嫉妒吗? “谢谢莹莹。”苏娉松开哥哥的手,自己先坐下,又拍拍旁边的马扎示意。 沈元白笑声清朗,他顺从坐下。 被迫来看电影的的陆长风见他来了,随手捞了个马扎过来,坐在他旁边:“沈参谋长,你也来找对象?” “也?”沈元白捕捉到他的用场,笑着看他:“陆副团长是来做什么的。” “别多想,政委让我盯着,散场了再把人送出去。”陆长风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后面。 沈元白侧身后望,中医系同学们坐的后面乌泱泱一片战士,他们也不开口说话,怕打扰同学们看电视。 时不时看向女同学们,又很快腼腆地收回目光。 沈元白笑了笑:“是这样啊。” “是啊。”陆长风长腿随意敞开,手搭在膝盖上,“我要是找对象肯定是找你这样的,别人我懒得相看。” 对此,沈元白只是笑笑。 听到这话,苏娉忍不住又看了眼哥哥,他相貌自然是非常好的,身形颀长清隽,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 “哥哥。” “嗯?”沈元白眸光从幕布上挪开,落在她身上,微微上扬的眼尾无声询问。 “你会喜欢像陆副团长这样的对象吗?”她憋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夏莹心想姐妹还得是你啊。陆副团长看起来比较凶,而苏哥哥很温柔,她却觉得苏哥哥比陆副团长更不能招惹。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下意识的感觉。 沈元白闻言,侧头认真打量陆长风许久,而后缓声道:“不会。” “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沈参谋长。”陆长风耸肩道。 男人轻笑着摇头。 “真不打算相看个对象?过了这茬以后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抓点紧啊沈元白同志。”陆长风语气松松散散。 沈元白礼貌道:“谢谢,你自己看吧。” 他从军装外套里摸出两颗糖,递给旁边的妹妹。 苏娉拿到大白兔奶糖,眼睛弯成月牙儿,分了一颗给好友:“莹莹。” 夏莹受宠若惊:“谢谢阿娉,谢谢苏哥哥。” 她很少吃糖果,大白兔奶糖贵着呢,两三毛一斤还要糖票。 沈元白只是微微点头。 陆长风没跟他客气,“谢谢沈参谋长。”伸手等了半天,也没有糖果落在掌心,他叹了口气:“我还是抽烟吧。” 沈青雪过了半个小时才来,见这么多人围着同学们看电影,他问了一句,才明白过来是为了找对象。 “第七兵团就没个有对象的?”他搬了条马扎在大哥后面坐下,纳闷道。 “有啊,我们团长。”陆长风从兜里摸出烟盒,总手指抵住晃了一根出来,咬在嘴里,衔着,没点。 “……”沈青雪彻底无话可说。 他看向哥哥,“如果谢家姐姐还在北城军区的话……” 说到这,他戛然而止。 小心翼翼地观察哥哥的神色。 沈元白依旧是那副温和清浅的模样,仿佛他刚才说的和自己无关。 “北城军区。”陆长风忍不住挑眉:“跟沈参谋长同一个军区长大的?” “青梅竹马啊。” 苏娉也有些好奇,但是哥哥笑容温润,看着幕布,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至于沈青雪,因为说漏嘴,心里懊恼得很,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夏莹也把他们的话尽收耳底,轻轻杵了一下好友的胳膊。 苏娉知道她有话要跟自己说,略微朝她这边倾身。 “阿娉,”夏莹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边:“你哥哥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哦。”夏莹也没有追问,她又瞟了眼手臂随意搭在沈元白肩上的陆长风:“你哥哥可能是因为青梅竹马所以没心思谈对象,那陆副团长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你哥?” “咳——”苏娉被她这猛然来袭的话吓得呛了几声,白皙的脸颊顿时染上绯色。 好在是夜里,看不太清楚,只有幕布映在脸上的微弱光芒。 夏莹连忙帮她顺气:“哎呀我开玩笑的,你这嘴里吃着糖呢,小心点。” 她们的动静也吸引了三个男人的目光,沈青雪下意识伸手轻拍妹妹后背,沈元白眼神担忧。 陆长风侧身,看着她。 “……我没事。”缓过劲来,苏娉抬手微摆:“哥哥,我想喝水。” 沈青雪立马起身:“我去。” 随后又想到什么,“我好像没打水,哥,你宿舍有水吗?” 沈元白摇头。 “那我去食堂接点水。” “老赵锁了门,在那看电影呢。”陆长风下巴微抬,示意他看旁边。 果然,赵班长蹲在第一排另一侧,双手撑着脸,目不转睛看着幕布。 苏娉刚想说算了,不用麻烦,就见陆长风慢悠悠撑着腿,从马扎上起来:“坐了这么久腿都麻了,我走动走动,沈参谋长你在这盯着,这是政委交代的任务。” “我去找老赵拿把钥匙。” 沈元白笑着点头,还不忘说:“青雪,你陪阿软一起去食堂喝水。” 陆长风脚步稍微一顿,随后大步往赵班长那边走。 苏娉嗓子确实有些不舒服,她跟着二哥往食堂那边走。 “赵德发,食堂大门钥匙给我。” 赵班长正专注着呢,哪听到他在说什么。 “赵德发!”陆长风在他旁边蹲下来,伸手:“钥匙。” 赵班长这回听见了,他扭头,斜眼道:“现在是是八点半,已经过了打水的时间。” “以前八点半怎么能打?”陆长风不耐烦道:“快点,钥匙,沈参谋长家那个妹妹呛着了,要喝水。” “哐当——”一串厚重的钥匙砸在他掌心:“我那个柜子里还有点白糖,你给她放一点。” “……真行。”陆长风气笑了,撑着他的肩膀起身,往食堂那边去。 陈焰没有过来看电影,知道是中医系的人来了也没有过来,而是在操场另一侧台阶上坐着。 “妹妹,你刚才怎么呛着了?现在没事了吧?”是沈青雪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 “……我没事。”苏娉嗓音温温软软,隐约带着点笑意:“就是吃糖的时候不小心呛了一下。” 经过这边时,她余光不经意扫过,对上他漆黑的眉眼。 “阿焰?”沈青雪明显也带着讶异。 陈焰双手撑在身侧,仰头看她一阵,从台阶上起身,走到她面前:“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两分钟,可以吗?” 沈青雪拧眉,看向妹妹。 苏娉看他一会,点头:“好。” 沈青雪走到前面不远处去等妹妹,这个距离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能够看到她。 “阿软。”陈焰犹豫片刻,还是喊出了这个称呼。 苏娉恍然,尤记得上次他这么叫她,还是在北城军区,她家。 她从楼下下来,正好听到妈妈跟他说,想让她去北城大学读书。 “对不起。”他喉结滚动,看她许久,从军装外套口袋里摸出香囊:“这是去年在北城,你送给我的。” 苏娉垂眸,看着他手心里小巧的香囊,和上面绣的绿叶穿心莲,她抿唇。 “军医跟我说,这个也叫一见喜,你当初……”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 苏娉却明白过来他未尽的意思,敛眸片刻,笑着抬头,“是的,我当时对你有好感。” “从小到大,逢年过节都会收到慕姨从北城寄来的礼物和照片,是你们的全家福。” “妈妈跟我说,我和陈家哥哥有娃娃亲,是当初陈爷爷亲自来家里订的。”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军人,后来哥哥们也入伍当兵,我对军人天生就有好感,而且我确实,是有点喜欢你的。”她坦诚道。 相片里的陈焰少年意气,眉眼极好。 妈妈会读慕姨寄过来的信,说他平时的作为,有时候她感觉,其实离他并不远,一直在互相陪伴成长。 她真的有动过心。 “那现在?”这三个字,他出口十分艰难。 “这个香囊的效用只有三个月。”苏娉温声道:“过了时间,已经不适合再带在身上了。” 第65章 陈焰心尖一颤,看着这个曾经软软地叫他陈家哥哥的小姑娘,许久说不出话。 苏娉视线越过他,落在前面等待的二哥身上,眉眼始终温和:“你不满陈爷爷想掌控你,跟他老人家置气,我能理解,所以我不怪你。” “祝你以后平安如意。” 说完,她笑着对少年微微颔首,往哥哥那边走。 “都说清楚了?”沈青雪心里其实挺复杂的,他跟陈焰一起长大,了解他的品行,对于这件事是觉得比较可惜的。 不过爸爸和哥哥都不认可,而且他这兄弟自己之前又心不甘情不愿的,那就无话可说了。 谁让你自己作。 苏娉点头,兄妹俩一起往团部食堂那儿走。 陈焰掌心攥着香囊,手背青筋毕露,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抬脚离开。 陆长风在黑暗里等了一会儿,见他彻底走了才拎着钥匙往食堂那去。 要知道是这么个场面,他刚才就跟赵德发多唠唠了,也不至于无意听了人家的墙角。 食堂真就锁了门,沈青雪和苏娉在门口等了几分钟,陆长风才姗姗来迟。 “我去上个厕所。”刚才在操场等的时候就有点憋不住了,沈青雪来第七兵团的食堂吃过几次饭,也知道哪里有什么。 苏娉看了他一眼,自己去厨房找水喝。 刚把倒扣的搪瓷杯拿起来,一道阴影从头顶上压过,男人随手提起暖壶,打开木塞,问她:“加水?” 苏娉鼻尖萦绕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她愣了一下,点头。 “有点烫。”陆长风一边倒一边提醒:“你慢点喝,烫着了你哥也要算我头上。” 她有些哭笑不得,因为独处对他生出的惧意也淡了几分:“我哥哥不会这样的。” 陆长风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想跟她揭穿她哥的真面目,在对上她温软漆黑的瞳眼时,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是,我瞎说的。” 在人家妹妹面前说坏话,还是算了吧。 沈青雪过来的时候见他们俩一人拿这个搪瓷杯在喝水,看了一眼,自己也拿了个杯倒水喝。 喝完水,各自把搪瓷杯洗干净,放回去。 沈青雪走在最前面,苏娉在中间,陆长风不急不缓在后面关灯锁门。 苏娉踩着哥哥的影子往前走,陆长风手里抓着钥匙,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小姑娘这模样挺可爱的。 回到操场,苏娉找到之前的位置坐下,沈元白没有在旁边,沈青雪顺势挨着她坐。 四处看了一眼,她问好友:“莹莹,你知道我哥哥去哪了吗?” “刚才有个同志过来喊他,说团部临时有急事让他过去。”夏莹转头,轻声道:“苏哥哥让我给你带句话,月底放假,他带你回外婆家玩。” 苏娉怔了一下,笑着点头。 夏莹又专心看电影,虽然何忠没来,但她可以看了告诉他呀。 苏娉看了一会儿,手臂轻轻碰了下旁边的二哥:“哥哥,你月底有假吗?” “有,两天。”沈青雪本来有点打瞌睡,现在精神了:“大哥也有两天,他说我们一起回趟外婆家。” “好。”她又沉默半晌,想起他之前说的事:“那个谢家姐姐是谁呀?” “大院里谢叔叔的女儿,是北城军区军属院长得最好看的姐姐,”因为是妹妹问,沈青雪一股脑说了:“谢家姐姐比大哥小两岁,只比咱们大一岁,但是遇事特别冷静。” 他唏嘘道:“在你来北城军区之前,谢叔叔被扣上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和谢婶婶一起发往西北农场改造,她大哥谢回舟和哥哥是好兄弟,在谢叔叔出事以前就被派到孤岛驻守,虽然逃过一劫,以后可能很难下来了。” “谢叔叔和谢婶婶出事后,谢家姐姐立刻带着弟弟谢千帆回了老家,怕连累我们,断了和大院所有人的书信往来。” 沈青雪搓搓脸:“谢家姐姐真的很好,以前大院里的婶婶们都说她和大哥很配,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他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很渺茫的,除非谢叔叔能平反。 “这位谢家姐姐,叫什么名字呀?”苏娉听了也很佩服她的果断。 听起来就是一个聪明冷静的女子。 “谢子衿。” …… 看电影到十点半,终于散场。 张轻舟组织学生们回校。 在今晚,有不少女同学和部队里的战士们聊过天,了解他们平时的日常生活,基本上就是训练巡防作战。 战士们再三对她们缝制的药包表示感谢。 男同学们也跟战士们聊得很开心,甚至还询问来部队当军医有什么条件,他们希望毕业后能为国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阿娉,我看你全程都没有跟男同志聊过天哦,除了那个陆副团长,他还亲自带你去食堂喝水呢。”夏莹在她旁边揶揄,挤眉弄眼:“之前清理河堤和挖防空洞他也对你很是注意。” “刚才我二哥也在呀。”苏娉温声道:“陆副团长是我哥哥的战友,应该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对我多有照拂。”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夏莹神秘兮兮,故意吊她胃口。 “什么呀?”苏娉恍然未觉,顺着她的话说。 “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娉摇头失笑。 医院里没什么用得上她的地方,十天后就是医学研讨会,苏娉每天在学校除了课堂,就是往老师办公室跑。 师徒两人对坐,手里都拿着钢笔,在写研究方向,时不时讨论一句,偶尔也有争执。 张轻舟经常被她轻飘飘的语气气到,跳脚怒骂小鬼。 苏娉永远是不紧不慢的温柔嗓音,让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憋屈得很。 明天就是研讨会,这次主场不在药学院,而是张秀成以自己的名义,邀请各省市的同行过来互相交流经验。 提前半个月就发了请柬,外市的大部分都在昨天到达东城,有些人住在招待所,中医的同行大多是安置在药学院。 容如是和张秀成是多年好友,两人又是志同道合的传统派中医,自然住在张家。 这个时间点也卡的很好,正好是东城大学中旬假期,苏娉知道外公过来了,直接收拾了两件衣服和笔记跟着老师回了张家。 在那住上一两晚是难以避免的。 “阿软,快来厨房帮我忙。”张老夫人见她来了开心得很,连忙招手道。 苏娉还没来得及去书房跟张爷爷还有外公打招呼,就被她拉着手腕去了厨房。 张轻舟吃着杏仁酥,朝她耸肩,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 苏娉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他帮忙把行李提到厢房。 张轻舟拍拍手心的酥渣,嘴上说着小鬼就是麻烦,动作却是不慢,提溜着她的行李袋去了右边厢房。 没有进门,就给她放在门口,待会儿她过来自己提进去就行。 本来想直接回房休息的,但是想到容叔叔也在,他还是叹了口气,去了书房。 “你这个逆子还知道回来?”正在和容如是探讨各自这些年的心得时,就见那个不讨喜的儿子推门进来,张秀成没好气道。 “给您把阿软送回来。”张轻舟自己拉了把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容叔叔,好久没见,您还是这么年轻,跟我爸坐一块看起来都差辈了。” 容如是笑声清和:“好久不见,轻舟。” “那是因为你岚岚妹妹她们省心,你容叔没有个像你这样的倒霉儿子,心情自然畅快,头发都没有几根白的。”张秀成在好友面前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儿子留。 “那我现在就给容叔当儿子,以后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么个孩子。”张轻舟从善如流,对笑容温和的容如是喊了一声:“爸。” 张秀成直接气笑了,扔下毛笔,对好友说:“你看看这块滚刀肉,还说担心他明天会被围攻,谁敢围攻他?去年年底那次研讨会他多潇洒啊,骂完人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我们这一群心胸狭窄眼界不宽的人面面相觑。” 容如是把自己写好的的东西放到一边,挂好毛笔,笑着说:“轻舟这孩子性子要强,他要走的道路不易,性格太过绵软反而不好。” “好好的通天大道他不走,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张老爷子懒得再说他:“还在这杵着干嘛?去把你侄女叫来,我们有话要对她说。” “好的,张伯伯。”张轻舟扶着桌沿慢悠悠起身,对看热闹的容如是说:“爸,您稍等,我去喊我外甥女。” 容如是这回彻底绷不住了,等他一走,笑容爽朗回荡在书房。 “你看看这小子,给根杆子就往上爬,四十来岁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是没个正形。”张秀成越说越不满,反而把自己给气着了。 “孩子们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这一生把自己的路走好就行了,他们不是来延续我们的思想的。”容如是劝道:“卫生部同意他们在市医院开设临时试点,就是一个好的开端,等研讨会结束,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我不去。”张秀成哼了一声,一口回绝:“开张半个月,收了五个病人,白白占了医院一个地方,浪费资源。” “你没关注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容如是笑容和煦。 “……”张老爷子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一阵,他找补道:“我学生在中医科,他无意间提起的。” “嗯。”容如是笑着点头:“是,无意的。” 苏娉在厨房里帮忙洗菜,张老夫人正在剥虾仁。 “你外公跟你张爷爷口味一样,最爱吃芹菜虾仁,他俩能做朋友也是十分有缘分的。” “我听外婆说过,当年她和您就是在集贸市场买菜认识的。”苏娉笑眯眯道。 “是,你外婆这个人最是温婉不过了,会做衣裳会绣花,我箱底还有一件她做的旗袍呢,现在也不适合穿了。” 张老夫人惋惜道。 苏娉只是温声笑,仔细地洗着手里的绿叶菜。 “阿软,你今年有十八了吧?” 她忽然问这么一句。 “是,”苏娉愣了一下,但还是诚恳回答:“七月份满十八。” “这个年纪也可以谈对象了,”张老夫人叹了口气:“可别像你叔叔一样,快四十岁还没着落。” 张轻舟比容岚小几岁,和苏诚差不多大。 如果阿软不是自己臭小子的徒弟她还不担心,就是害怕他带坏了阿软,师徒俩以后都是孤家寡人。 那她就真的对不住老姐妹了。 想了一下,苏娉说:“我小叔叔也没有结婚,他和老师是高中同学。” “什么人就爱和什么人凑到一起。”张老夫人有些心累:“有时候我都在想,他不结婚也行,到时候去孤儿院抱养一个孩子也好,不过他这性子多半是不同意的。” 她和张老爷子其实不孤单,张秀成学生很多,时常来家里探望,和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了。 就是担心儿子老了怎么办,不过想想他这张嘴,就算流落街头多半也是不会受欺负的。 七老八十了还得拄着拐杖追着你骂。 “老师的心思都在医学上,”苏娉柔声道:“您就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也只能这样了,谁也管不了他。”张老夫人倒油炒菜:“里面烟大有些呛,阿软你去书房陪你外公和张爷爷说会儿话,聊聊你们在医院开展中西医结合的成就。” “好。”苏娉把洗好的蔬菜放在小竹篮里沥水,她看了眼确实没有需要自己的帮忙的地方,先把碗筷都拿到堂屋里去。 路过天井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下,屋檐上有丝丝细雨落下来,快步进了屋子摆好碗筷,她站在院子里看了会儿雨滴,脑海里想的是这一阵应该有风湿骨病的病人去医院看诊。 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两三个月了,容如是看到外孙女很开心,写信终究不如当面,他询问了她学业上的事,又看了外孙女拿来的医案笔记。 “你们中西医结合科上次收治的骨折病人,愈合期比中医科和西医科短?” 他有些惊奇,又仔细把医案看了一遍。 “是。”苏娉温声道:“外公,这种中西医结合模式是可行的,应该推广。” “西医的闭合性手术复位加中医的小夹板固定。”容如是把手里的医案递给旁边的好友:“你也看看。” 张老爷子刚想说我早就知道了,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来,不然这样显得他好像很关心那个逆子一样。 “……我看看。”他清清嗓子。 容如是也没有拆穿他。 “这种成功只是个例,没有参考性。”看完医案,他来了这么一句。 一种新的治疗方法是需要大量临床验证的,可中西医结合科收治的五个病人,除了一个是骨折,其余都是常见的头疼脑热。 这种方法的成功,说是碰巧,也没办法解释。 苏娉心里也知道,但是确实无解,因为中西医结合科是个新科室,大家已经习惯了要么中医要么西医,在他们眼里这个新科室就是骗钱的。 让你中医看一下,然后西医看一下,收两分钱。 这算哪门子的中西医结合嘛。 “行了别聊了,赶紧吃饭。”张老夫人过来喊人:“怎么没看到轻舟?” “他方才不是去叫阿软过来了吗?”张老爷子不满道。 “没有啊。”张老夫人也纳闷:“我跟阿软都没见过他。” “躲清闲去了吧。”张老爷子无语,早就知道儿子的德行:“他是怕我们念叨阿软,干脆没让她过来。” 这小子还挺会护徒弟的。 张轻舟确实没去喊苏娉,在他看来跟他爸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你跟一个对中西医结合有偏见的传统老中医说再多都没有意义,不如多睡会儿。 清静清静。 “轻舟这孩子心细。”容如是夸道:“是个做医学的好料子。” 在他看来,当医生就是要心细沉着冷静,张轻舟虽然看起来跳脱,实际是很靠得住的。 如果不是他比岚岚小,当年容家应该会跟张家议亲。 至于容檀,她跟张轻舟的脾气比较相似,两人不合适。 “他也就这点像我了。”张老爷子隐隐有些得意。 “别,我像容叔叔。”张轻舟被张老夫人从被窝里拎起来,睡眼蒙胧,一屁股在他爹旁边坐下。 容如是也笑着点头:“是,随我。” 张老爷子冷哼一声,看向没说话的小姑娘:“那阿软随我。” “行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张老夫人给他盛饭:“明天研讨会是在家里办招待?” 张老爷子点头,“你不用在家做饭,我跟他们说了,统一在药学院食堂吃了饭过来。”他也心疼老妻难做饭菜。 张老夫人忍不住笑了,把饭碗放在他面前,笑着对苏娉说:“你张爷爷这点好了,知道心疼人。” 苏娉弯眸笑。 “以后我们阿软也要找个知冷知热的才好。”张老夫人在她旁边坐下,给她夹了一块煎得金黄焦而不腻的五花肉:“小时候受了这么多罪,得找个会心疼人的。” 苏娉柔声笑了笑,“好。” 晚上,她在厢房看笔记,顺便做好明天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准备。 门外有影子晃荡,落在窗上。 那人在门口站定。 “小鬼。”张轻舟隔着门,喊了一声。 “老师。”苏娉坐在桌前,应了一句。 看着屋檐下连绵的细雨,听着雨声,张轻舟干脆盘腿坐在走廊下,看着雨水点滴落下,晕染开来。 “其实我是有后悔过的。”他忽然开口。 苏娉手里握着钢笔,笔尖一顿,安静听着他说。 “我也算是师从简老爷子,背靠这位中医界的泰斗,学了不少他的本事,不管去哪都能成为座上宾。” 张轻舟手肘抵着膝盖,手支着下巴,看着溅开的雨水,继续道:“后来又去跟着许老先生学西医,不管我是去中医抑或西医,都能有一番好前程。” “可我当时年少轻狂,觉得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行一起研究中西医结合。” “我们都是中医西医兼通的,想综合两个学科的优点,摒弃缺点,开展新的学科。” 从五十年代就有人倡议中西医结合,到现在七十年代,虽然有成功的案例,但是鲜少见,也没有大力推广这种模式。 “这些年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坚定地走中医或者西医的路子,或许现在也成了某个医院的院长,或者更高。” “但是扪心自问,我要的真的是这些东西吗?” “我的初心只是治病救人。” “我研究中西医结合的缘由是希望能有更有效的方法治病救人。” “你呢,还年轻,咱们这个中西医结合试点刚开始,也没有什么患者。”张轻舟说:“可能会觉得挫败和沮丧,学了这么多东西,派不上用场,原本想大施拳脚,可现在希望落空。” “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来的,我懂这些心路历程。”张轻舟慢悠悠道:“说实话,我是很高兴能有你这么个徒弟的,可能因为你是我侄女,心里对你更多了一份对晚辈的纵容。” “阿软,如果你最后选择退缩,我也不会怪你。” “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娉听了一阵,轻笑出声:“老师,您是担心我因为这件事大失所望一蹶不振对中西医结合再无兴趣?” “我的初心和您一样,并不是为了名利,也不是拿这件事做噱头。” “您不用担心我的心理素质。”她敛眸看着笔记本上娟秀的字体,眉眼弯弯:“因为我是张轻舟的学生呀。” 听完她的话,张轻舟保持看雨的姿势五分钟没动,而后捏了捏发麻的腿,慢悠悠起身:“下次记得给我带别的糕点,杏仁酥杏花酥都吃腻了。” “好。”隔着门窗,里面传来这么一句。 张轻舟揉揉鼻子,背着手神情轻松往自己的房间那边走。 别问,问就是开心。 这小鬼收的可真值。 第二天,上午九点开始,张家陆续有人进来。 好在院子够大,不然还真坐不下。 很多人苏娉都认识,是上次研讨会来过的,他们看到苏娉神色还稍好一些,见着张轻舟直接鼻孔朝天,目不斜视从他旁边过去。 张轻舟纳闷:“他们知道这是在我的地盘上吗?这么嚣张?” “一边去。”张老爷子用拐杖把他别到旁边:“你回房间睡觉也行,别在这碍眼,正好也少挨点骂。” “不怕,我继承了您的优良传统,脸皮厚,不怕骂。” 见那些人都有弟子给奉茶,张轻舟招招手,示意苏娉过来。 苏娉眉眼温顺,取过旁边的茶盏,恭敬递到他面前:“老师,您喝茶。” 张轻舟没想到她这么上道,颇有几分受宠若惊,接过茶盏的手略微有些发抖:“你在里面给我下了什么东西吗?早上我看到你进家里药房了。” 苏娉弯唇:“您喝一口就知道啦。” “……”张轻舟把茶盏又放回旁边,见他爸坐在那儿,顺手拿起,递过去:“您润润嗓子?” 张老爷子斜睨他一眼,抬手别开:“给我安分点,当个哑巴也行。” 看到师父的举动,立马有弟子来给他奉茶。 张老爷子接过,喝了一口,随手放在旁边。 “感谢诸位同行不远万里来参加今日的医学研讨会,今天我们的主要目的是,交流探讨怎么针对疑难杂症,制定有效治疗方案。” 苏娉和张轻舟同时拿起纸笔,严阵以待。 容如是看到孙女这正经的模样,忍不住低声笑了。 张家这孩子,把他乖巧的孙女都带成什么样了啊。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张老爷子身上,张秀成清咳一声,无颜面对老友,就当没看见。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天我们还是来说说风湿病和关节炎,诸位可以说出自己的诊疗方法,大家交流印证,以求改进。” “中医会根据患者情况辨证施治,常见的方剂无非是活血化瘀、止痛行气,或者针刺艾灸。”有人说道。 “西医对症使用消炎止痛类药物,如果因为风湿引发关节炎,可以尝试手术。” 中医一听到手术就直摇头,又是一阵激烈辩论。 “中药起效慢,西药副作用强。”张轻舟丝毫不介意拱火,哪怕是引火上身也无所谓,“风湿病除了关节肿痛还有其他病症,不如西药治疗加中药调理,也能用中药减轻西药的副作用。” 他一开口,矛头全部对准了他,各种刁钻的问题层出不穷,张轻舟眼神示意徒弟,赶紧记下。 有时候他们师徒俩埋头研究不一定能把问题想得这么全面,还得靠这些前辈们拾遗补漏,哪怕他们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发挥的作用。 但张轻舟是由衷感谢他们的。 这里讨论的很激烈,有人随意一扫,看到门口步伐稳妥的老人家,立马站起来身来,恭敬地迎上去:“简老先生,您老怎么来了?” “来凑凑热闹。”简老先生身旁跟着他的徒弟尤老爷子以及徒孙京墨,“秀成,老头子不请自来,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您说的哪里话?”张老爷子立马起身让座,坐在他下手的张轻舟也屁股一挪,干脆站着。 师徒俩站在容老爷子和张老爷子身后,大眼瞪小眼。 简老先生坐在首位,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纷纷向他问好。 张轻舟忽然凑近苏娉那边,低声道:“真要论起辈分,我跟你张爷爷同辈,你跟我同辈。” 虽然他说得乱,但苏娉听明白了。 按照医学上的辈分,他是简老先生的徒弟,和尤老爷子同辈,尤老爷子又和张老爷子同辈,所以作为他的徒弟,简老先生的徒孙,苏娉和‘张叔叔’同辈。 绕来绕去,她忍不住笑了。 张轻舟也觉得乐不可支,看着他爸。 一不小心就当了自己的长辈。 张老爷子耳聪目明,哪能听不见身后两人在嘀咕什么,他扭头,沉声道:“你给我消停点!” 因为简老先生的到来,中医的同行对张轻舟的态度稍微和缓了些,谁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啊,张轻舟刚负责市医院中西医结合科室的试点,老先生就来了研讨会。 早知道他近十年没有出现过在这种场合了,所以目的不言而喻。 来撑台子的。 在场的都是人精,没有傻子。 不过大家并不在意这些,反而各种请教简老先生关于医学上的问题。 面对这种泰斗级别的人物,不好好解惑就是浪费机会。 “还是老师有市场。”张轻舟最后从牙缝里蹦出这么一句。 “您以后也会这么有市场的。”苏娉安慰他。 许无特意跟人调了班,就是为了来研讨会。 天南海北的同行都过来了,是切磋交流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对于这种场面张轻舟和苏娉求之不得,师徒俩站在后面,左手掌心捧着笔记本,右手拿着钢笔,手上动作就没停过。 张轻舟写了几行字,钢笔断墨了,他随手一甩,有一条墨汁溅落前面张老爷子藏青色的布衫上,他沉默片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阿娉。”容老爷子忽然转身,问身后的外孙女:“你整理的汉方医药方便给外公看一下吗?” “在厢房。”苏娉俯身,轻声问:“我现在去给您拿?” “过会儿吧。”容如是温声道:“不着急。” “好。”苏娉缓缓直起身来,刚抬眸,恰好撞进一双清冷的眼睛。 京墨眼底冷意稍褪,对她颔首示意。 苏娉轻轻点头,心想等下可以把自己这些天关于汉方医药的想法跟师兄说一下。 不知道是原文保存不当还是其他原因,翻译过来的很多药方里面有缺失,她根据用药推算出症状补全了一部分,师兄应该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正好等下让外公看一下。 各种询问接踵而至,简老先生有问必答,也算是提携后辈。 到了尾声,他忽然扔下一个惊雷:“听说市医院有个中西医结合科,我的风湿病也是老毛病了,正好去看看。” 早知道他在东城传统中医的眼里已经是登峰造极的存在,突然撂下这么一句,让人好半天回不过神。 这是……给他的徒弟搭梯子? 早知道简老先生在东城的地位可是不同寻常,老一辈的谁不知道这位简大夫,他治的疑难杂症不在少数,造福不少人。 如果他去中西医结合科室治病,肯定会吸引所有人目光,如果治好了,中西医结合科的口碑就上来了。 能给简老先生治病,还愁没有患者上门求诊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为一个扫地出门的徒弟做到这种地步,毕竟已经是一百出头的高龄了。 张轻舟敢不敢接还是一个未知呢。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要是放出消息,肯定会有不少关注。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张轻舟身上,他自己也很久没回过神来,看着首位悠然喝茶的老人,莫名觉得有些鼻酸。 当年,得知他要去学西医,简老先生愤然把他赶出师门,并且放话再也不见,就当没收过这么个徒弟。 张轻舟年轻时也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什么,根本不计较后果。 所以提着行李就大步出门,从此和师父再无联系。 他又跟着留洋回来的许邈学西医,可能是因为有共同之处,也可能是因为他天资异禀,学习的速度很快,许邈都觉得他是不世出的天才。 然而,这个徒弟没让他得意多久,学成之后天才想另立门户,又一条有人走过但是鲜少成功的路子。 对比,简老先生和许邈都是不理解。 明明给他铺好了通天大道,只要他走,必定是行业内标杆人物。 可他没有。 有时候简老先生都想问问他,你后悔吗? 但他知道,这个死心眼的徒弟,哪怕曾经后悔过,也只是一霎那的想法,他会继续带着他的理想抱负,独自前行。 苏娉看向老师,眉眼温软,没有说话。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张轻舟郑重道:“这位患者,我们中西医结合科接了。”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哪怕曾经嘲笑他不自量力哗众取宠的人,都不由赞他一句好胆。 简老先生的身份摆在这不说,更重要的是他老人家的年龄,诊治,你敢诊,可敢治? 如果是学中医温和用药调养,那关注此事的人都会嗤之以鼻,还谈什么中西医结合。 这就是一场豪赌,赢了,中西医结合正式迈入大众眼前,东城的民众也会因为简老先生的名头争先恐后来治病。 如果输了,那就身败名裂,不仅中西医结合科保不住,张轻舟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 张老爷子眉毛都快拧成结,他看向身后的儿子,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是该骂他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夸一句够胆。 最后,只是生硬地挤出一句:“你确定?” 张轻舟不答反问:“如果一位病人需要您的诊治,您会因为他的身份年龄踌躇犹豫吗?” 第66章 这场医学研讨会在中午十二点结束,张秀成不动声色看了眼儿子,而后挂上笑脸:“大家都饿了吧?我们去药学院吃食堂,再一起聊聊。” “好。”众人纷纷应声。 先起身的是简老先生,经过张轻舟的身边他略微停顿片刻,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在尤老爷子和京墨的陪同下离开。 很快,厅堂里只剩张轻舟苏娉以及许无三个人。 “给简老先生治风湿病,”许无四平八稳坐在那儿,笑着说:“你真是……” “胆大包天。” 张轻舟捧起茶盏,跷起脚慢悠悠喝着,“他老人家都不怕,我怕什么。” 主要是风湿病是常见的病症,就算他治不好,也不会加深病症,不会对老师的身体造成损害。 “到时候我去中西医结合科观摩,你不介意吧?”许无又问。 “介意啊,怎么不介意。”张轻舟觉得这人脸皮是真厚,“我看你们科室的医案不行,你来我们科室学习就可以?” “医案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许无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旁边的小姑娘。 “到时候再说吧,会诊是下个月月中,还有一个月,谁知道这期间老头会不会反悔。” 许无清笑:“好。” 等他离开,厅堂里只剩张轻舟和苏娉,他问学生:“在家吃还是回学校?” 苏娉想再跟外公说说话,“我在家吃,您回学校吧。” 等张爷爷回来,他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行,你也早点回学校。”这个家张轻舟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他想着去学校吃个饭,然后带上以前整理的关于风湿病的资料,去市医院找中西医结合科的另外几个人商讨一下。 老头都把梯子递到他眼前了,爬不上就是自己没本事,以后也真的无颜面对他老人家。 张轻舟脚步没有往日的轻快,苏娉看了一阵,等他衣角消失在门口,才收回目光。 老师最近应该是很少有闲暇时间了。 虽然这师徒俩嘴上都没有跟对方服软,但她看出,师爷和老师都是互相记挂着对方。 无声勾了下唇角,她去后院厨房帮张奶奶做饭。 中午就她们俩个人,本来可以随便吃一些的,但张老夫人还给她煲了个花胶鸡汤。 吃完饭,苏娉陪着张奶奶做了会儿刺绣,等下午张爷爷和外公回来,又陪着他们聊了一阵。 张秀成回来的时候跟老友念叨了一路,现在还在说:“那个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以为揽下这件事,别人会说他有胆量吗?都是在背后看笑话的。” “他都说了,把老先生当成病人看待。”容如是接过外孙女端来的茶水,抿了一口:“这也是老先生对他的考校,看看他这么多年,研究中西医结合到底有没有长进。” “老先生是他的老师,哪怕他最后用的药毫无效益,也不会责怪他。” 苏娉听在耳里,她看着外公,眉眼弯弯。 她能顺利走上这条路,后面也有外公的支持。 哪怕他不认同,但只有外孙女有需要,他都会帮忙。 师爷对老师的心大概也是如此吧。 “希望他手上是有几分真功夫在。”张老爷子长叹道:“我最怕的不是他跟我们走不同的路,而是他夸夸其谈,却是个误人的庸医。” 容如是笑着摇头:“有简老先生和许先生的培养,轻舟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张秀成蹙紧的眉头稍松,他嘴硬:“希望如此。” 苏娉又在张家歇了一晚,而后回了学校。 这段时间张轻舟下了课就往办公室钻,午饭都是苏娉从食堂打好送过去,桌上地上到处是纸张。 “老师。”苏娉端着饭盒,叩门。 “进。”张轻舟嘴里咬着铅笔,手里有两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他往后面的椅背上一躺,侧头看她:“上次研讨会中西医都说过怎么治疗风湿骨病,这个其实很难根治。” “像你师爷这么大的年纪只能慢慢调养,风湿病病因是人体正虚营卫失调,老头是风湿性关节炎。”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简老先生从来不给自己开药,每次风湿病犯了都是徒弟给他开药针灸。 “不过还是得给他诊断过再谈治疗。”张轻舟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整理资料的时候随口问:“中午吃什么?” 没想到他话题跳跃的这么快,苏娉有些哭笑不得:“海带鱼丸汤,还有炒苋菜和肉丝粥。” “挺好,放这儿吧。”他确实有些饿了,刚摸到饭盒,打开就开始狼吞虎咽,反正他向来不怎么注意形象。 苏娉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她柔声道:“老师,我把外公和张爷爷关于治疗风湿病的医案都单独整理了出来,还有许主任他们科室针对风湿性关节炎的手术案例。” 张轻舟捧着饭盒,含糊不清夸赞道:“不愧是我的学生,心思通透。” 他这个学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办事非常妥当,不用多说什么。 十分省心。 苏娉笑了一下,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逐字逐句看着手里的资料。 老师是真的费了心思,连汉方医药里面关于各类风湿病的经方都被他找了出来,而且用铅笔在旁边标注根据简老先生的身体情况,药量的增减。 她眉眼恬静,看了一会儿,拿起钢笔在下面又标注自己的开方剂量。 和张轻舟的也差了一些。 每个中医用药习惯不一样,十个医生十个方。 她写下来也是给老师当个参考。 就这样又过了一阵,到了月底。 和哥哥们约定好的,回外婆家的日期。 她在宿舍收拾行李,夏莹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我还没去过海边,要是我可以一起去就好了。”她趴在桌子上,叹气道:“好想和何忠一起出去玩啊。” 现在天气很暖和,穿一件薄衫就可以了,再过半个月就能穿短袖。 她真的很想去海边玩水。 耐不住她的碎碎念,苏娉想了一下,说:“我哥哥等下会来接我,我问问他能不能带上你们。” 外婆家是两层的石头房,空房间也挺多,如果可以去的话,走的时候她再给外婆留点粮票和钱。 因为那个生产队不是很富裕,这么多人过去她担心会吃掉外婆家不多的口粮。 “好诶!”夏莹一扫颓废,高兴地直往她身上扑。 苏娉一个不防,被她扑倒在床上。 “阿娉,你好香好软啊。”夏莹嘿嘿笑:“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苏娉脸色爆红,“不……起来,我喘不上气了。” 夏莹惋惜轻叹,“我要是个男同志就好了。”说到这个,她想起什么:“西医系那个洛屿今天来食堂吃饭的时候还问我你怎么没来。” “我说你给张老师送饭去了。” 最近张轻舟和苏娉在研究中西医两个学科关于风湿病的案例,张轻舟还拉下脸面亲自去找西医系的老师。 虽然没少被嘲讽,但他脸皮厚,不在意这些。 “洛屿是我们中西医结合科的医生,平时会跟我讨论一些医学上的问题。”苏娉抚着胸口缓了缓,才起身继续收拾东西。 两条长裙,一件针织外套,而后就是药丸安神香医案笔记本钢笔。 “你真的好棒呀阿娉。”夏莹坐在床边,看她收拾东西,忍不住喟叹道:“我们还在学进阶知识,你就已经能单独看诊了。” 学校每个月还是会组织下乡看诊,苏娉最近没有去,这个看诊的目的本来就是锻炼学生的独立能力,由带队老师在旁边看着。 只有实践才能更快的进步。 苏娉已经具备一个成熟医生该有能力了,可以自由选择去不去。 因为市医院中医科和西医科她都可以去观摩,而且平时张轻舟也给她布置了不少作业,有些时候她会去药材基地挖草药自制药丸。 大多是补气益血提神醒脑强身健体的,她现在随身带了不少,而且制成的蜜丸张轻舟挺喜欢,揣兜里当糖豆吃。 师徒俩诡异的和谐。 “用不了多久你也可以的呀。”苏娉温声道:“再过半年学校就会分批让你们去医院跟诊,慢慢的就能自己看诊了。” “我们下放也只能去镇卫生所或者县医院,市医院厉害的医生多,跟着他们能学到的不比学校少。” 苏娉又安慰了几句,夏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徐香君最近除了睡觉的时候回宿舍,其余时间不是教室食堂就是图书馆,隐隐有些躲避的意思。 苏娉也没太在意,毕竟除了是室友,也没有其它交集了。 赵弦歌把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虽然不是一个系,可苏娉的成长速度刺激到了她。 本来是同时来东城大学的,可现在却被甩下一大截,望尘莫及。 关于中西医结合科要帮简老先生治病的事在东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同行都在关注。 这件事如果成了,张轻舟必定声名鹊起,而作为中西医结合科的医生以及张轻舟的徒弟,苏娉前途一片坦荡。 徐香君偶尔会跟她说,苏娉是运气好,才遇上张轻舟这么一个好老师。 可她忘了学校的学生是怎么对张轻舟避之不及的,也忘了张轻舟在碰到苏娉之前,从未收过徒弟。 韩惜若就是因为被他拒绝,才嫉妒上苏娉的。 赵弦歌虽然也有些高傲,但从来不会否认她人的优秀,而且她觉得自己未必就做不到。 把东西拣好,是上午八点多。 沈元白和沈青雪在旁边等,另外还有只骨骼清晰的手搭在沈元白肩上。 “我们回外婆家,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沈青雪终于忍不住。 “西北都是风沙,”陆长风语气随意,“没见识过大海,想去看看。” “你们训练不是去过海边吗?”男孩忍无可忍:“哥,你说他是不是居心不良?” “你哥都有青梅竹马了我还能怎么不良?”陆长风掀起眼皮看他:“上次去海边我还是营长,这回不一样,心境不同了。” “……” 沈元白笑了:“陆副团长,你现在的思想觉悟较比之前提高了吗?” “没有,所以需要沈参谋长的帮助。”陆长风跟他磨了阵嘴皮子,最后干脆坦白:“我是为了躲老余。” 沈元白示意他继续说。 挠了挠后颈,陆长风烦躁道:“就上次,不是组织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同学来看电影吗?老余帮着拉了几段媒,都成了。” 这些女同学有的是农村的,也有原本是工人,被厂里举荐来学校的,还有军属子女,成份都非常好,跟军人很适配。 他们互相看上眼,现在已经在处对象了。 老余一见这架势就想他也谈一个。 陆长风是家中幼子,上面两个哥哥都在部队,最大的侄子都八岁了。 他父亲是西北军区的政委,余明曾经是他手下的兵。 对于他的婚姻大事,自然格外上心,不然陆长风在他这里这么久,连个对象都没谈过,他总觉得对不起老首长。 如果不是家里没有女儿,他都想把陆长风拉家里去。 这不,陆长风刚休假,他心思就活泛起来了,部队里文工团的或者后勤部都有不少女同志。 陆长风人品正,家世清白,长得高大俊朗,有不少女同志愿意跟他相看。 刚跟文工团和团长以及后勤部的部长说好,结果陆长风溜了。 余明如今就蹲在他宿舍外面守着,陆家在东城没有亲戚,他就不信还能不回来了。 听完他说的话,沈元白啼笑皆非:“就因为这件事,你要跟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有钱票,不白吃住。”陆长风揽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刚才打粮站过的时候,我就跟人说好了,要一百斤的米,钱票都给了,等下直接扛走就行。” 他饭量比沈元白大多了,去人家家里吃,还真担心会把人家家底吃垮。 生产队什么情况他也知道,每个人每年固定口粮就那么点,剩下的都要用工分换。 沈青雪耳尖,哪怕他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得见:“你是真能吃啊,我们回去两天,你买一百斤的米?” “算上沈参谋长和沈妹妹的份啊,”陆长风嘴角上扬:“毕竟都是我们第七兵团的,我这个副团长该把同志们的口粮出了。” “我妹妹什么时候成你们第七兵团的了?” “那她为什么不给其它兵团送药包?” “你怎么知道是她提议送的药包?”沈青雪下意识问。 陆长风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个药包我在沈参谋长和陈营长身上见过类似的,上次去挖防空洞,山上都是蚊子,她回去没多久中医系就送来药包了。” “除了是她想的,还能是谁?” “你诈我。”沈青雪肯定道。 如果他不说,陆长风还只是怀疑,不能确定。 “也不算,毕竟沈妹妹和我们第七兵团交情深,她亲哥在这,又经常去食堂吃饭,还有那位……” 说到这,他止住话头。 因为小姑娘从校园里面出来了。 “哥哥,二哥。”苏娉笑眯眯打招呼,在看到沈元白旁边的男人时,明显怔了一下:“陆副团长。” 沈元白点头,笑着说:“长风也休假,跟我们一起去外婆家。” 陆长风和他是好兄弟,这点事并不算什么。 “那我可以带上莹莹吗?”苏娉眉眼弯弯,看着哥哥,软声道:“莹莹说她没见过海,想带着何同学一起去。” 沈青雪啧了一声,看了眼陆长风,意味深长道:“没见过海啊,当然可以啊。” “真的吗?”苏娉眼底亮晶晶的,听到能和好友一起去自然是十分欣喜:“那我去喊她啦?” 沈元白微笑颔首:“好。” 她没有耽搁,回宿舍楼告诉夏莹,等她收拾好行李后,两人一起下楼。 “我去找何忠。”夏莹嘿嘿笑道:“很快的,等我两分钟。” 说完,把自己的行李忘苏娉手里一塞,风一样的往外语系那边跑没影了。 苏娉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 很快,三人一起出现在校门口。 夏莹见过沈元白沈青雪还有陆长风几次,不算生疏,至于何忠,因为同为军人,共同话题更多,很快就聊开了。 经过粮站的时候,陆长风还真进去扛了袋米出来,他人高腿长又有力气,一袋米稳稳当当落在肩头毫不费劲。 何忠也是个实心眼的,以为去林家要自带粮食,进去买了五十斤米。 他右肩扛着米,身上还背着斜挎包,左手拎着夏莹的行李袋。 于是,这俩人一边走一边扛着米和沈元白沈青雪说话,夏莹挽着苏娉的手在后面慢悠悠走着。 “阿娉。”夏莹压低了声音,没让前面的人听见:“我觉得陆副团长挺好的呀,上次看电影我打听了一下,他没有对象,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苏哥哥跟他是好兄弟,又是一个部队的,让他拉拉线嘛。” 苏娉听完这话,眼底的笑满得都快溢出来:“你是说让我哥哥给我说媒?” 夏莹看了眼前面提着苏娉行李的清隽身影,也觉得有些不妥:“算了,你还是自力更生吧。” 像苏哥哥这样的人,完全不敢想象他说媒是什么样子。 本来校门口有车,因为陆长风要拿粮食,所以只能到另一个地方坐车。 等了一会儿,客车就轰隆隆来了。 车顶有块大雨布,大件一点的行李都放在上面,苏娉跟在哥哥身后上了车,和夏莹坐在一起。 沈元白买了六张票,车上空位很多,坐的也比较宽松。 打开车窗,外面清新的空气透进来,苏娉眉眼舒展开来,靠在夏莹的肩上:“我想睡会儿,莹莹。” “睡吧。”夏莹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到了我叫你。” “好诶。” 从这到林家也要三四个小时,陆长风挨着沈元白坐,两条长腿怎么放都觉得憋屈,伸展不开。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从随身的行李袋里拿出一本连环画,不紧不慢看着。 他身姿笔挺清正,眉眼间只有温和,看不出浮躁。 陆长风侧头看了眼窗外,而后在好兄弟的行李袋里又摸出一本连环画,左手肘撑在车窗边,右手翻阅。 沈青雪和何忠相见恨晚,两人聊的十分开心。 夏莹听着前面快乐的交谈声,瘪瘪嘴。 何同学在她面前可没有这么多话。 窗外风景变换,熟悉的街景慢慢从眼前掠过,路也开始崎岖不平。 客车一边晃一边往前走。 苏娉本来想多睡一会儿,早上起得太早了,很困。 车身摇摇晃晃,甩的她头晕,干脆起来,看着车窗外面。 她记性不错,年底和哥哥来过一次,也记得路了。 夏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会儿,惊奇地“咦”了声:“天空怎么越来越蓝啦?” “那边就是海岸线。”苏娉抬头看,湛蓝的天空纯净透彻,像是一面玻璃。 “你外婆家临海吗?” “对,在二楼就能看到大海,我们可以去海边玩。”苏娉笑着说:“不过我也没有去过。” 上次去是临近年关,海边阴冷潮湿,她身上又来月事了,一直窝在房间里烤火。 想到这个,苏娉悚然一惊,算了下日子,她最近也差不多要来了。 好在她带了月事带,就是希望能缓两天来,让她在海边玩玩水。 因为这件事,她有些愁眉不展。 夏莹心心念念都是大虾螃蟹贝壳,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 中午十二点十三分,她们到达镇上,碰到隔壁生产队的牛车一并把他们拉回去了。 “你们啊,过来的正好,生产队出海捕鱼,现在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可以去码头看看热闹。” 撂下这么一句话,赶车的把他们放在村口,赶着牛车继续往前面走。 “我们要去码头看看吗?!”夏莹挽着苏娉的胳膊:“是不是有很多鱼虾?咱们去买一点,我来这里都没带东西,空手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呀,我给外公外婆带了舒筋活络的药油,还有一些滋补的药材,你是陪我来玩的,不用买什么啦。”苏娉柔声道:“外婆人很好的,不会在意这些。” 陆长风听她们说要去码头玩,问旁边沈元白:“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把东西放了,你带她们过去?” “这样也行,我认识路,我带你们回去。”沈青雪抢先道。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沈青雪从哥哥手里接过行李袋,带着陆长风和何忠先回去,顺便跟外婆打个招呼,要多煮点饭。 “我们走吧。”沈元白笑着对妹妹说。 “哥哥,你知道码头在哪吗?”苏娉有些担心:“别带错路了。” “知道。”沈元白眉眼温和,“不会再把你弄丢的。” 听着他这有点奇怪的话,夏莹扯了扯好友的裙摆,“你什么时候迷过路吗?” 苏娉也愣了一下,她弯眸,缓声道:“小时候。” “啊?怎么会迷路啊?后来你家里人找到你了吗?”夏莹下意识问。 问完才觉得自己有点傻,都站在眼前了,肯定是找到了啊。 “嗯。”苏娉长抒一口气,眉眼似水:“找到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沈元白温柔的眸子里盈满笑意。 他在前面带路,码头其实就在生产队的村尾,这里是两个生产队一起修建的码头,远远就能看到有船帆过来。 苏娉盯着越来越近的船只,也看傻了眼。 她见过河上的船,比这个小太多太多了,眼前这些船就像是庞然大物,但是在海面上却又微小如尘。 “阿娉,如果我们也能出海一次就好了。” “生产队每个月出海的次数都是固定的,”沈元白看着远处,温和道:“最近一个星期不会再出海了。” “这样啊。”她有些惋惜。 坐船多好玩呀,更别说是这种大船了。 苏娉站在码头旁边的礁石上,抓着旁边哥哥的手臂,乌黑的发丝被风吹起。 她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忽然说:“哥哥。” “嗯?”沈元白笑着看她。 “我觉得你就像海诶,永远沉静包容。” 沈元白微怔,他眸底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那阿软和青雪可以当海面汹涌的潮水,在哥哥的庇护下,可以翻涌也可以沉寂,任何姿态都随意。” 苏娉踮脚仰头看着他,和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眸光潋滟。 “哥哥真好。”她由衷道。 沈元白抬手,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渔船靠岸,在岸边等候的生产队社员们主动上前卸货,趁着新鲜要由生产队统一拉到集市上去买。 “怎么这次中午才回来?”大队长问船员。 “在海上碰到风浪,触到礁石了。” 别的渔船在早上或者上午就全部回来了了,就他们慢了这么多。 “人没事就好。”大队长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好。”船员也疲惫不已,不仅要对抗风浪,还要全神贯注开船,实在是太费精力了。 夏莹赶紧过去,“你好同志,我想买点海货可以吗?” “行啊,”生产队大队长看她一眼,“等卸完货,随便挑。” 她看得抓心挠肝,干脆去帮忙。 沈元白也去帮忙搬泡沫箱子了,他没穿军装,是常服,不过因为长得和林漪有几分相似,大队长迟疑道:“你是……林家的孩子?” “是。”沈元白笑着点头。 “难怪,我就说看着眼熟。”大队长嘴里叼着烟,给他也发一根:“你是林家大外孙还是小外孙?” 沈元白没有接烟,他伸手笑道:“手有些脏,您留着自己抽,是大的。” 大队长见他继续搬箱子,收回烟,别在耳朵上:“我记得你们哥俩都在部队吧,听你外公说就在东城。” “是,东城军区。” 问到这,大队长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不然就是思想觉悟有问题。 部队里的事哪能一直问。 沈青雪他们来的也不慢,陆长风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见小姑娘也要去搬箱子,他倏地笑了。 “我来。”他略微抬手,示意她到旁边去,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这要是扭到腰了你哥都能往我身上扣。” 话出口,才想到沈元白就在旁边,他现在也不是带队的教官。 随意笑了笑,他轻松地抱起一个箱子,对有些呆愣的小姑娘说:“站远一些,别弄脏你的裙子。” 苏娉看了他一会儿,才依言退到码头旁边的木栏杆那儿。 陆长风又来回一趟,来搬新的,看到她乖巧站在那儿,笑着对她点头:“真乖。” 生产队人多,再加上有他们的帮忙,很快把船上的东西卸了下来。 夏莹看着有些黢黑的泡沫箱里活蹦乱跳的大虾和她没见过的很多软软触角的东西,问大队长:“现在可以买了吗?我想要十斤虾和十斤螃蟹。” “要粮票还是肉票呀?” “都不用。”大队长笑呵呵地走到陆长风面前,递了根烟过去:“这么一点虾不用算钱,就当工钱了。” 陆长风也没跟他客气,咬着烟从兜里摸了盒火柴出来,又拿出自己的烟,手指抵了一下,示意大队长拿。 大队长拿了根烟,刚想放到嘴里,一瞥是大前门,顿时舍不得了。 于是把耳朵上的烟取下来,大前门别耳后,借着陆长风的火点燃,吐了口白烟出来。 “真不用呀?”夏莹不确定地问了一次,“会不会违反纪律?” “你这个小同志纪律性还蛮强的嘛。”大队长笑了:“让你们拿回去就拿回去,用不着客气。” 沈元白笑了一下,温声道:“我们都是部队里的,不能这样拿东西,您如果不收钱我们就不要了。” 夏莹闻言,手指戳了下活蹦乱跳的虾,起身站在何忠旁边:“对,不能白拿。” 大队长拿他们没辙,收了钱摆摆手:“行了行了,我拿个网兜给你们装。” “不用!”沈青雪跑到后面,提了两个木桶过来,咧嘴笑:“我从家里带了。” “行。”大队长这会真乐了,示意旁边的会计拿秤给他们称。 提东西的活落在陆长风身上,他一手拎一个桶子,也没觉得吃力,跟在沈元白身后往林家走。 夏莹还想在海边多待一会儿,她还没踩水呢。 苏娉拉着她回家:“下午来,先回去吃饭,到时候我带你去海滩。” “你知道海滩在哪呀?”夏莹不信:“你不是没有来过海边吗?” “我外婆家前面不远就是沙滩呀,真的,不骗你。”苏娉耐心解释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去二楼看看,能看到海边的情况。” “那我听你的。”夏莹搂着她的胳膊,“什么时候你也能跟我去我的老家玩呀,我想带你吃麻辣兔头。” 苏娉微囧:“很辣吗?我可能吃得不了太辣。” “我忘了,你在南城长大的。”夏莹吐了吐舌头,“没关系的啦,我在旁边给你放杯水,你把辣椒涮涮。” “其实我吃着是真的不辣,还有香辣萝卜丁,可好吃了。” “东城食堂都是味道比较淡的,要不是我妈从老家寄来的咸菜,我早就扛不住了。” 苏娉笑吟吟地听着她说,不知不觉走到了林家。 林太太看到外孙们回来了,跟大儿媳在厨房高高兴兴做饭。 林洪刚才匆匆随便吃了点东西,被喊去生产队了。 至于林江和他媳妇儿,带着孩子回了西北。 林家大舅妈的父亲是工人,一双儿女在镇上读书,现在户口都是随妈,林家大舅妈是工人子女,户口在镇上。 林江一家在西北军区,她和男人在家照顾公婆,她能吃到供应粮,平时也不用下地干活。 “外婆,大舅妈。”苏娉带着夏莹来厨房喝水,顺便介绍:“这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她叫夏莹。” “外婆好,大舅妈好。”夏莹打完招呼,喝了水就自来熟的凑过去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林老太太在炒菜,她握着锅铲,和蔼道:“不用,你们去外面玩儿吧,啊。喜欢吃白灼虾还是香辣虾?你们年轻人口味要重一点,喜欢吃那种就说,外婆给你们做。” “香辣虾!”夏莹眼睛都亮了:“谢谢外婆,外婆最好啦!不过阿娉可能吃不了太辣的。” “没事。”听她惦记外孙女,老太太心里更是舒服:“外婆做两种,你们都能吃到。” “好。”夏莹又倒了杯水,她对苏娉说:“我去找何忠,你陪外婆说说话?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苏娉点头:“你去吧。” 等她走了,大舅妈才笑眯眯开口:“我们家阿软真厉害,你小舅妈前段时间发电报回来了,你表弟不是长了风单子吗?按照你给的方子吃了半个月,好了。” “有用就好。”苏娉温声道:“我就怕起不到作用,看着小表弟难受,我心里也不好过。” “你这孩子,像你妈,心慈。”林老太太叹气道。 见她不说话,大舅妈转移话题:“阿软,跟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是谁啊?” “哪个?”苏娉下意识反问,“何同学吗?” 大舅妈知道何忠,他过来放米的时候就自我介绍了,“不是那个,另外一个,长得俊的那个。” “啊?”苏娉喝了口水,柔声道:“他是哥哥的战友,一个兵团的。” 第67章 “我看这个小伙子还不错,”林老太太和大舅妈对视一眼,有了别的心思:“他有对象吗?家里是做什么的?” 阿软之前的娃娃亲已经退婚了,外孙女年纪也到了能找对象的时候,过两年在东城大学毕完业也有二十来岁。 也差不多可以谈婚论嫁了。 苏娉听出外婆的言外之意,握着搪瓷杯的手指发紧,窘道:“我不知道呀。”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大舅妈知道小姑娘脸皮薄,给了婆婆一个眼神:“娘,咱们快点做饭吧,孩子们估计饿慌了。” “是是是。”林老太太一听这话,揭开旁边的小锅看米饭蒸熟没有:“软软,你去外面陪朋友玩玩,很快就好。” 苏娉乖巧点头,喝完水往外面去了。 院子里没看到人,她抬头,就看到男人倚在楼上石围栏处,指间夹着烟,笑着跟哥哥们在说话,不知道是谈到什么趣事,男人胸腔愉悦震动,乐不可支。 一截烟灰从楼上掉下来,她下意识退后半步。 听到响动,和兄弟聊天的男人垂眸看,对上她漆黑温软的眉眼,他眉梢微挑,抬手把烟递到嘴边咬着。 “阿娉!”夏莹在二楼阳台喊:“上来呀!快来看海,我都看不到边,太大啦。” “所以叫大海嘛。”沈青雪在旁边附和。 何忠看着对象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样子,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心里也很开心。 “来了。” 陆长风侧过身,靠着石栏杆,背对着她。 她又看了一眼,才往楼上走。 “快到年中了,又要忙起来了。”沈青雪叹气道。 部队到了年中,除了边关战事,还要面对各种加练对抗演习,北城军区是这样,东城军区也是这样。 在小姑娘推开门过来时,陆长风手里的烟刚好掐灭,他神情舒坦,眉眼倦懒。 “我就喜欢跟你们第八兵团对抗,不用担心输。” “成天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沈青雪鄙夷道:“我在部队碰见你八次,有九次听到你在吹牛。” 何忠挠头:“还有一次哪来的?” “还有一次在梦里。”沈青雪无语道:“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嘴欠的。” “哥,你说是吧?” 沈元白弯唇:“陆副团长只是不太务实而已。” “听听,读书人骂人就是不一样。”陆长风啧了声,“小沈同志,跟沈参谋长好好学学,喜怒不形于色,你还差远了。” “所以我是排长他是参谋长。”沈青雪自豪道:“你就没有当参谋长的哥哥吧,我哥厉害我高兴。” “嗯。”陆长风瞥了眼和夏莹靠在一起看海的小姑娘,随口道:“我大哥是村头挑粪的,二哥是村尾养猪的。” “家里就出了我这么一个光宗耀祖的好苗子,全家都指着我吃饭。” “行了别嘴硬了,”沈青雪嫌弃道:“谁不知道你前两年演习把第八兵团的坦克搞坏了,工资津贴扣完都不够赔,你们炊事班班长养的几十头猪都被我们团牵走了,全团咬牙切齿啃了两年白菜帮子。” “还什么全家人指着你吃饭,别看现在风光,副团长,我看是兜里没有两个子,老婆本都拿不出来吧。” “要不你给我介绍个对象,你看我拿不拿得出来。”陆长风按按眉心,语气懒懒散散:“算了,你们哥俩自己都打着光棍呢,我就不为难你们了。” 沈元白听着他们耍嘴皮子,看着远处静谧的海,没有出声。 夏莹右手边是苏娉,左手边是何忠,她脸上笑容洋溢,听着另一边几人的谈话,心情特别舒畅。 她觉得最好的日子莫过于此了,有好朋友有对象,自己的未来又明朗可期。 苏娉想起在厨房时外婆她们的谈话,轻声问好友:“莹莹,你跟何同学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呀?” 夏莹每次在跟她提起何同学时都有这个想法,他们是同一个县城的,何同学又是军人,她自己以后想去当军医,她都把未来规划好了。 现在谈了对象几乎很少有分离的,大多数都会结婚。 为了避免被旁人听到,苏娉嗓音清软,夏莹觉得耳朵热乎乎痒痒的。 她抬手摸了摸耳朵,悄咪咪看了眼加入男人们谈话局的何忠,拉着好友往另一边角落走了走—— “这得看他呀,唉,这种事我也不好意思主动问。我给我妈写信告诉她我有对象了,同一个县城又是军人,我妈都快乐癫了,问我啥时候把人带回去过过眼,到时候两家一起坐下来议亲定个日子。” “可是何忠吧,他就好像没想到这件事,我妈说了,女孩子不要先开口,像是上赶着。” “不过我觉得他只是有点木头脑袋,要是不点就想不起这茬,到时候我看有没有机会能暗示暗示他。” 夏莹比苏娉大一岁,今年十九,在农村按虚岁就二十了,平日里也有很多到家里说亲的。 虽然不至于着急,但是碰到喜欢她就想早点结婚。 等读完书毕了业,何忠回原部队她就申请入伍去当军医,两个人都在一个地方。 虽然镇卫生院或者县医院的条件待遇可能比部队里好一些,又离家近,但她就是想跟何忠在一块儿。 苏娉本来是没有谈恋爱的心思,可听了还是忍不住羡慕。 不过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像莹莹这么幸福,她要走的路艰难崎岖,以后研究起来也很少能照顾家里,而且…… 因为从小喝了很多寒凉的药,再加上是药三分毒,妈妈跟她说过会不易有孕,只能在这两年用温补的药材尽量把身体调养回来。 之前和陈家有婚约时,苏家就没有隐瞒过这件事,陈家人并不介意,并且十分心疼她。 这也是容岚觉得她嫁去陈家很好的原因,慕姨和妈妈是好姐妹,陈叔叔和爸爸是战友,陈爷爷因为陈奶奶生前喜欢她,又对她偏爱。 不易有孕很多人家都会介意,陈家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就看轻她,也没有觉得她不够好配不上儿子。 这让容岚对陈家好感非常深。 苏娉心态变了许多,认识老师后,她觉得也许不一定要谈恋爱结婚,把毕生精力花在医学临床研究上也很好。 她想就算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知道了也都会支持的。 见她沉默不语,夏莹以为她是为自己担心,揽着她的胳膊轻轻摇晃,头靠在她肩头:“好阿娉,认识你真好。” “我也觉得。” “嗯?”夏莹惊呆了,不可置信看着她,对上她含着盈盈秋水的眸子,叹道:“我的乖阿娉跟着张老师学坏了。” 以前在北城大学时阿娉多乖巧啊,笑起来腼腆含羞,逗一下就脸红。 可现在!完全!就像翻版的张老师! “不是呀,”苏娉温声笑:“我是想说,我也觉得,认识你真好。” “那你不一口气说完!坏阿娉,你就想逗我是吧?”夏莹伸手去挠她腰间:“我最近新学了一个按摩手法,给你试试。” 苏娉笑着躲开,见她穷追不舍,躲到哥哥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我才不要,你给何同学试。” “试什么?”何忠没听到她们之前的话,疑惑问道。 “……没,”在他面前,夏莹有些收敛,呐呐道:“就是开玩笑。” 何忠看她许久,见她耳尖有些红,也有点不好意思:“是要试针灸那些吗?我皮厚,你随便扎,我都可以的,不怕疼。” 苏娉难得见好友这么羞囧,眼底的笑满得快要溢出来,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好。”夏莹搓搓耳朵,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是心跳的特别快。 苏娉眉眼弯弯,刚要开口揶揄两句,侧目就对上哥哥旁边高大男人的视线。 从她的视角能看到男人凌厉的下颚线,还有凸出的喉结。 陆长风跟人聊天时恣意懒散,但你要是不小心跟他对上,那双黑沉的眸子锋利如刀,让人心悸。 苏娉下意识拽紧哥哥的衬衣,把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嘴里,严严实实地藏在哥哥身后。 看到小姑娘受惊的样子,陆长风身上的气势收敛了几分,继续跟沈元白说话。 听到哥哥温润的嗓音,苏娉才想起来哥哥在这,她不怕。 于是脚又往外小小挪了一寸,带着些许试探,看向男人。 陆长风十分敏锐,他略微侧眸,在看到她似水的眉眼时,忍不住低声笑。 狐假虎威也不敢再大胆点啊。 小姑娘。 他确实是不太喜欢招惹沈元白的,这人看起来温温柔柔,下手最狠,招招致命。 不怕横的,就怕这种看起来斯斯文文温文尔雅的人。 黑着呢。 “阿软。”沈元白听到楼下的喊声,笑着说:“下去吃饭了。” “好诶。”松开哥哥的衬衣,她如释重负,赶紧拉着夏莹先下了楼。 中午吃的是他们在码头买来虾和螃蟹,其实桶子下面生产队大队长还扔了两条鱿鱼垫底,不过她们没有发现。 还是林老太太把虾倒出来的时候才看到的。 香辣虾、白灼虾,配上大舅妈调的酱汁。 还有清蒸螃蟹,和拍黄瓜以及时令蔬菜和红烧茄子,这顿饭都吃得心满意足。 陆长风的食量确实对得住他扛来的这袋米,苏娉吃完半碗已经有些饱了,外婆家是那种斗碗,能装很多饭。 为了不浪费粮食,她歇了一会儿,又拿起筷子慢慢吃。 而陆长风吃了两大碗,又去盛饭。 她都看呆了。 何忠在给夏莹剥蟹腿,夏莹吃得美滋滋,还不忘朝好友挤眉弄眼。 苏娉被她逗笑,无奈摇摇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从她眼前掠过,沈元白拿了个白灼虾,剥好,放到她碗里。 对上哥哥眼底清润的笑意,苏娉霎时间明白过来,哥哥以为她是羡慕莹莹有人剥虾剥蟹。 她眨眨眼,心里涓涓暖流涌过,也拿了一只白灼虾,剥干净壳,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沈元白明显怔了一下,旋即笑开。 苏娉特别喜欢看哥哥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笑意先是从眼底氤氲开来,而后逐渐扩散,让她想到了春暖花开。 沈青雪也不甘示弱,给妹妹剥了几只虾,然后眼巴巴看着她。 苏娉笑了一下,也给他剥了一只。 林老太太看到外孙们和和煦煦,心里也舒坦。 沈元白把剥好的虾放在她碗里,温声道:“外婆,您也吃,辛苦您了。” “诶,没事没事。”林老太太眼眶有些湿润,对旁边的大儿媳说:“这辈子能有这么多孝顺的孙辈,我也值了。” 大舅妈笑着点头,而后对沈元白说:“你顾自己就好,不用管我们。” “好。”沈元白微笑颔首。 陆长风本来是去掉虾头直接往嘴里塞的,见他们都剥着吃,也试了一下,然后纳闷:“也没什么不同的味道嘛。” “虾壳可以吃,”苏娉软声道:“补钙。” “哦?”陆长风看她一眼:“那就听我们沈妹妹的。” “你就是懒得剥。”沈青雪毫不留情拆穿他,“你们西北平日里到底吃些什么,怎么每次都像饿狼扑食一样。” 陆长风嗤笑一声,继续吃饭,懒得搭理他。 “跟西北没关系。”沈元白嗓音温柔清冽:“战场上经常出现粮食短缺的情况。” “那你也没有像他这样啊。”沈青雪嘟囔。 “因为我没有打过他那么多的仗,也鲜少有饿到晕厥的时候。” 沈元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明白了战场的残酷。 何忠感同身受,他看了眼陆长风,决定再去盛碗饭。 苏娉看向男人时,眼底带着些许探究。 “真没什么。”陆长风放下筷子,把嘴里的饭咽下去:“都是这么过来的。” 林老太太最听不得这些话了,她女儿是文工团的,女婿也是军人,再加上小儿子在西北荒漠驻守。 听到陆长风的话忍不住眼眶一酸,见他碗空了,赶紧起身拿着碗去装饭,嘴里念叨着:“好孩子,多吃点。” “长这么高本来就应该多吃点饭,青雪你别乱说话。” “您别给我盛了,”见林老太太一直拿着木勺往斗碗里压饭,陆长风忍不住笑出声:“我是能吃,但我也不是猪啊。” 沈青雪本来冷着脸还想再说他几句的,听到这话没绷住,破功了。 这人真就厚脸皮,喜欢吹牛说大话,拿自己开涮也毫不含糊。 看起来就像个无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过说实话,跟他相处很舒服,也不会拿腔作势,就像是寻常朋友聊天,你说我我回嘴骂你,过过嘴瘾。 苏娉也忍不住笑了,她耐着性子把碗里的饭都吃完,等他们都放下碗筷后,和大舅妈一起收拾桌子。 “我有点困,沈参谋长,你房间在哪?我去躺躺,外头太阳有点大,晚一点再去海边洗个澡。”陆长风拿过墙角的扫帚,把地上的残渣扫到撮箕里。 “我带你去。”沈元白笑了一下,“何同志,你跟青雪同一个房间挤一下可以吗?” “好。”何忠没意见,把椅子都归位,收到桌下:“我打地铺都行,这个天气睡地上凉快。” “青雪?”沈元白又笑着问弟弟。 “我没问题,正好跟何同志聊聊他以前的事。”沈青雪就是爱听故事。 沈元白点头,眉眼温和,看向妹妹。 “我跟莹莹一起睡,”不等他开口询问,苏娉笑眯眯道:“我也要和莹莹好好聊聊。” “行。”夏莹一口应下。 住宿的事解决了,吃饱喝足他们都去楼上小憩。 陆长风跟在沈元白身后,进了屋子。 这里的窗户都不是很大,小小一扇,隐约能看到远处碧蓝的海水。 沈元白穿的是白衬衣黑长裤,陆长风是军衬和陆军常服裤子。 在他面前不用拘谨,一个团的战友,谁还没一个河里洗过澡,大多坦诚相见过,再说了,都是大老爷们,不用讲究这么多。 随手解开衬衫纽扣扔椅子上,只穿一件工字背心,男人往后一倒,重重砸在床板上。 “我睡会儿,你要是嫌弃就打个地铺,别吵醒我。”他提前预防。 “睡吧。”沈元白拉了条椅子坐在小窗边上,从行李袋里拿出连环画,不紧不慢翻看起来。 陆长风进入睡眠特别快,有时候执行任务,中途可能只有几分钟的休整时间,他都能瞬间入睡,然后准时醒来。 他睡觉也不打鼾,不过因为他在熟人面前话特别多,超过两分钟没说话肯定就是睡着了。 沈元白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是真的,只是因为被政委催相亲,才会躲来这儿的吗。 他在想最近几次,陆长风看到妹妹时有没有异常。 隔壁房间。 夏莹在床上翻滚,就差尖叫了—— “阿娉,你听到没,他说随便我怎么扎!” 苏娉刚想夸这美好的爱情,就听她又说:“我正愁找不到人练针灸了,你都不知道,我们班上的人都是互扎,有些人手艺不过关,一针下去手臂半天都没有知觉。” 苏娉:“……这么可怕?” “是啊,你是拿谁练针?” 她没有说谎,坦诚道:“本来是想在张老师或者你身上施针的,后来想到我二哥在这,他身强力壮,应该能扛得住。” 后面半段话就有开玩笑的意思,她有扎实的基础理论知识,对人体穴位也烂熟于心,只是缺乏实践。 夏莹惊叹:“你是真敢想啊,拿张老师练针?虽然他每个星期都会给我们上课,看起来也总是笑嘻嘻的,但我觉得他是不太好相处的人。” 毕竟他威名在外,中医系哪个老师没被他狂骂过?什么逆耳忠言劝他回归正途的话他都不听,不舒心就直接反唇相讥。 她挺怕这种的。 “张老师性格很好的。”苏娉替老师解释:“他只是不太会说话。” 夏莹摇头:“反正我是挺怵他的,比程主任冷脸时可怕多了。” “对了,为什么你扎针不扎苏哥哥?” “我大哥吗?”苏娉不好意思道:“都说我跟他像,我挺怕疼的,他应该也是吧。” 夏莹顿时哑口无言。 前些时候她知道沈青雪和好友是双胞胎的时候还觉得不可能,两个相貌性格南辕北辙,阿娉更像苏哥哥。 一样温温柔柔,做事不急不缓,从容淡定。 沈青雪好像比较毛躁,跟妹妹相似之处不多。 俩人凑在一起,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夏莹说得比较多的就是何同学。 苏娉觉得她是真的很喜欢何同学。 她安静听着,心里替好朋友高兴。 睡了一阵,到了下午两点多。 陆长风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脊背抵在床头,问窗前看书的人:“去游泳吗?” 他是来过海边的,东城临海,部队也偶尔回来海边拉练,训练完兄弟们下饺子一样在海里游游泳洗个澡,然后拎着衣服唱着军歌回营。 “走吧。”沈元白合上书,随手放在旁边的桌上:“我问问阿软去不去。” “行。”陆长风随意应道。 因为刚睡醒,一向锋利的眉眼难得柔和下来,他打了个哈欠,长臂捞过椅子上军衬穿上。 胡乱系上扣子,衣领微微敞开。 想到有女同志在,他又把最上面的风纪扣扣上,而后穿鞋下楼。 “阿软。”沈元白站在门口,叩门两下:“我们去海边,你要去吗?” “去呀。”苏娉迷迷糊糊醒来,轻轻推了下睡得正香的好友,“哥哥,我们马上下来。” “好。”沈元白转身下楼,正好和从房间里出来的陆长风碰上。 本来就不宽敞的过道,因为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顿显逼仄。 等听到动静的沈青雪和何忠一出来,行嘛,挤一起了。 陆长风干脆侧身,右肩抵着墙,让他们先下去。 没有让他们等多久,苏娉和夏莹重新绑了一下头发就下来了。 去年在东城军区是夏莹还是齐耳短发,现在也过肩了,她扎了两个麻花辫,扎头发的布条是裁缝店裁布剩余的碎花布头子。 配上碎花布衬衫,看起来也是清丽可人,还带着几分灵动俏皮。 苏娉依旧是一身白色长裙,乌黑顺滑的长发随手用蓝色缎带束在脑后,一双清凌凌的眉眼隐隐带笑,似是蕴了一汪盈盈春水。 陆长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后对沈元白说:“是挺像你。” 沈元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眼底笑意疏淡。 听到这句话的沈青雪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你上次说找对象就要找我哥这样的,所以你是盯上了我妹妹?” 男人也愣了一下,“没有吧,你可以瞧不上我这个人,但不能质疑我的人品。” 给兄弟妹妹当了几次教官,让人受伤不说,还对人家妹妹动了歪心思。 这让团里的弟兄们知道不得唾弃他。 主要是他对沈妹妹好像确实没有动过这个心思。过了半晌,他又说:“应该没有。” “那就行。”沈青雪加重语气:“记住你现在的话。” “记住有什么用?”陆长风下意识和他拌嘴:“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人是会变的,小同志。” 沈青雪哼了一声,懒得跟他多说。 一行人说说走走就到了海滩上,这里离林家没多远,就两百多米。 沈青雪也不顾忌,见到了水就撒欢,脱了衬衣穿着背心就往水里奔。 何忠心思还是在对象那儿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莹莹跟苏同学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像是发现了什么,起身趴在石头上到处找。 隐约能看到她们脸上的欢喜,看了一阵见她们没有危险,他也放下心来,脱了鞋子下海。 海水凉沁,只是在没过脚踝的浅水区走了一圈,都觉得份外舒服。 陆长风侧头瞥见那边的纤瘦的影子,本来打算去洗个澡,现在也只能收敛起来,卷起裤脚在沙子上踩了一阵。 “老沈!”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半跪在原地,招手:“你看这个坑里,还有东西在动。” 沈元白原本浮现的那丝疑虑暂时被压下,陆长风这人的性格让人捉摸不定,有时候沉稳得可怕,有时候又跳脱捉摸不定,现在又像是十几岁的少年。 他想起刚遇到陆长风的时候,都还是恣意放肆的年纪。 “来了。”像是看到几年前的战友,他温润的眉眼带着浅浅笑意。 “这玩意什么啊,丑不拉几的。”陆长风直接用手挖了个沙坑,把笔直还带壳的东西扯了出来。 “蛏子。” “能吃吗?你出来怎么不拎个桶。”陆长风随手扔沙子上:“我再找点,待会儿一起带回去。” “能吃。”沈元白见他还在刨坑,“不用桶了。” 一眨眼的功夫,蛏子已经钻回沙子里。 “嗯?”陆长风抬头,“怎么了。” 随意一看,旁边已经空空如也,他有些无语:“跑得比赵德发还快。” 沈元白没有说什么,慢条斯理卷起衬衣袖子,捡起被涨潮冲上来的猫眼螺和蛤蜊。 “老沈。”又是陆长风的声音,这回有些一言难尽,“这玩意……” 沈元白回头,也愣了片刻,而后说:“象拔蚌。” “你们东城的东西长得还真是奇形怪状。”陆长风啧了一声,“这玩意虽然我不认识吧,不过一看就是壮阳的。” “我给团长带回去。” “……” 沈青雪也过来了,他看了一眼,清咳道:“你们兵团政委不是很关心你吗?要不给他也捎一个。” 他都能想象到陆长风被指着鼻子骂的场景了。 “你也挺关心我的。”陆长风抬眼睨他,语气和煦:“要不然这个给你?都是一个军区的兄弟,不用跟我讲客气。” “好好补补。” “你留着自己补吧,我不需要。” 陆长风哼笑:“老子更用不着。” 平时兄弟们聊天尺度也大,互相开腔,闹一阵也就过去了。 沈青雪也不怵,“谁知道你什么样,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龙精虎猛,实际上……” 话还没说完,瞥见结伴往这走过来的妹妹和夏同志,他立马收声。 陆长风也察觉到了,他随意看了一眼后面,小姑娘裙角随风飘动,能看到一截白皙清瘦的脚腕。 他眉眼微沉,收回目光,又把象拔蚌埋回沙里。 洗澡是没洗,海水也不适合洗澡,他们就在海边找海货,挨着礁石的水坑里还有鱿鱼和螃蟹。 沈青雪在用小石头凿礁石上的生蚝,他扯着嗓子对陆长风说:“这个适合你,来弄点回去?” “别以为老子不认识,”陆长风光脚踩在礁石上,蹲下来伸手拨了一个:“这玩意你们第八兵团食堂常备,吃了一样的虚。” 说完,他抬手,生蚝“哐当”一声砸进海里。 沈青雪憋了半天,“你们兵团才吃!” “是,”陆长风笑容明朗:“你哥也吃。” 对上哥哥温和的眸子,沈青雪顿时无声。 懒得跟他唠,陆长风觉得还不如去扒拉沙坑来得有趣。 他抬腿往苏娉那边走。 夏莹喜欢踩水玩,手拽着裤脚,在海边来来回回:“真的很舒服!沙子细细的特别绵软。阿娉你要不要来玩呀?” 苏娉应了一声:“好呀。” 刚起身,小腹隐隐作痛,她脑海里就一个念头。 完了。 “莹莹。”她喊了一声。 夏莹早就跑远了,踩着浅滩海水去了何忠那边,压根没听到她的声音。 苏娉在心里哀嚎一声,忍不住长叹。 她在行李袋带了东西,今天之前也没什么特殊反应,以为就来海滩一会儿应该没事,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下意识转头想看看身后裙子上有没有沾到,正好这时候没什么人,她快点回去把衣裳换了就好。 陆长风看到小姑娘的举动还有些奇怪,待他瞥见白色裙子后面的痕迹时,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对上小姑娘惊慌失措的水眸,他敛眸,毫不犹豫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结果就看到沈青雪和何忠他们过来了。 苏娉紧咬唇瓣,原本淡粉色的唇变得有些嫣红,她反手遮着裙子,往后退。 “妹妹!你快看我抓到了什么?好大的螃蟹,还是蓝色的!” 沈青雪人未到声先至。 “阿娉,我们也找到了鱿鱼哦,还会吐墨汁呢!”夏莹跟在何忠旁边,笑嘻嘻道。 苏娉退无可退,看到他们愈发近的身影,她心里有些绝望。 陆长风没有犹豫,脱下自己的军衬,转身,大步走到她身边。 粗砺宽大的手掌拿着衬衣,看了她一眼,系在她腰间。 对上她泛红的眼眶,看到她睫毛上要坠不坠的泪珠,他叹了口气,抓着袖子在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上绑了个结—— “怎么就不看着脚下,这下跌水坑里了吧,你这裙子薄薄的都弄湿了,你哥知道又该怪我没看好你。” 沈青雪原本要拽开他的手,“做什么”三个字卡在嗓子眼没有说出来,听完他的话,紧张道:“阿软你摔哪儿了?哥哥看看。” 苏娉怔愣地仰头看着他,男人眼眸黑如点漆,看不出情绪。 对他的害怕都忘记了,就这样看了他许久,才对焦急的沈青雪说:“……二哥,我没事,就是沙子把裙子弄脏了。” “没事就好。”沈青雪长出一口气,看了眼旁边的男人,无语道:“你这坑挖的到处都是,也没见抓到什么。” “嗯啊,我不行。”陆长风随意应道。 他往后退开,看了眼小姑娘:“裙子湿了就回去换吧,女孩子不要沾了湿气。” 夏莹挽着苏娉的手,见她眼眶红红以为是摔痛了:“没事没事,我陪你回去换。” “好。”苏娉抿唇,跟着她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离,下意识回头看。 男人又蹲下来坐在沙坑旁边,把旁边的沙捧着扔在坑里,懒洋洋道:“我把它填了行吧,保证下次绝对不摔到你们的宝贝妹妹。” 沈青雪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语气不善:“我看着你填,不然就告诉我哥。” 陆长风看了他许久,又望了眼往这边走的沈元白,锋利的眉眼危险眯起:“小沈同志,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副团长,和你哥平级。” “而你,应该叫我一声首长。” 沈青雪看他半天,憋屈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是,首长!” 陆长风乐了,招呼另一边的何忠过来:“我命令你们,把这里的坑都填了,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沈参谋长,你掐着表。” 沈参谋长并没有理会他。 “阿软呢?” “妹妹刚才跌沙坑里了,就是他挖的那些坑。到处打洞,跟只老鼠一样。” 沈青雪一边扒拉沙子填坑,一边忿忿不平道。 “允许你说话了?”陆长风尴尬地搓搓鼻子,拉着沈元白的手腕让他坐下:“兄弟,这回真不赖我。” “就赖他!”沈青雪闷声道。 被陆长风睇了一眼,又别过头。 “是这样吗?”沈元白看他许久,才说:“我回去一趟。” “不用,小姑娘哪有这么娇弱,正好让她回去带个桶过来。”陆长风回头看了眼,努嘴:“你看,快走到家了。放心,没伤着。” 第68章 见外甥女回来了,大舅妈笑着问:“不多玩会儿啊?” 小腹隐隐作痛,苏娉有些不好意思:“裙子弄湿了,我回来换一身。” 夏莹在旁边说:“一眨眼的功夫没看到你就跌沙坑里去了,你平时不像这么冒失的人啊。” 她狐疑地看向好友。 大舅妈仔细打量外甥女窘迫的脸色,在看到她腰上围的军衬时,眉眼微动。 两个外甥穿的都是常服,那位小何同志也是平时的衣裳,只有陆同志穿了军衬。 再配上小姑娘这娇艳欲滴的耳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舅妈,我先去换衣服。”苏娉有些尴尬,她赶紧上了二楼。 夏莹没有跟过去,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纳闷:“我在楼梯口等你啊。” “……好。” 苏娉回了房间,把门关上,去行李袋找出一条新的裙子和月事带,而后去了旁边的卫生间。 换好又把裙子洗了,她拧干水,看了眼旁边的军衬,以及上面沾染的一点浅痕,脸有些热。 把搪瓷盆里的水倒了,又重新用瓢在旁边小桶里舀了半盆水,拿过衬衣浸在盆里,指尖慢慢揉搓。 洗完后,她拿着裙子和衬衣走到外面阳台上去晾晒。 下午日头没那么猛烈,把裙子直接挂在绳索上,又抖了抖衬衣的水。 晾完后她有些累,扶着石栏杆站了一会儿,目光不经意飘远,落在海滩上。 沈青雪在追着陆长风打闹,何忠老老实实坐在那扒拉沙子,沈元白似有所感,侧身回眸。 看到阳台上那抹白色的身影,他温声笑了笑。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苏娉知道哥哥肯定是在笑。 于是,她也弯了弯唇角。 “阿娉。”夏莹端着红糖水上来,她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你那个来了呀?大舅妈让我端来的。” 苏娉道了声谢,她捧着搪瓷杯,轻声道:“刚才在海边才发现。” “那你……”看着她旁边飘荡的白裙和军衬,夏莹瞪大眼睛:“你没有摔倒,陆副团长发现了所以才那么说?” 对上她震惊的眸子,苏娉指尖触着温热的杯壁,她缓缓地点头。 “我的天。”夏莹又说了一声:“我的天!” “没想到陆副团长这种硬汉竟然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阿娉,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好感?” “在学校,清理河堤那次他就时不时望着你。后来修防空洞,他给了两双手套,我看了下,只有我们有。” “前段时间去军区看电影,他还坐你旁边,带你去食堂喝水。” “他当时是坐在我哥哥旁边,”苏娉温声解释道:“带我去喝水的时候我二哥也在。” “他对我多加照顾是因为和我哥哥是战友。”她轻柔道:“我二哥说过,战友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他是把我当妹妹。” “是吗?”夏莹不信:“部队里他那么多战友,每个妹妹都管?” “我觉得他对你是有不同的,至于是不是因为苏哥哥,这事暂时还不清楚,也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了。” 苏娉摇头笑了笑,喝完红糖水,说:“我们去海边吧,哥哥还在那里等。” “你要不回房休息一下?我就跟他们说你困了。” “中午才睡了午觉呀,我哥哥不会信的。”苏娉左手拿着搪瓷杯,右手揽着她的胳膊:“好啦,我们下去吧,没事的。” “我行李袋里还有补气益血的药丸,止痛的也有,待会儿吃一颗就好。” “真的吗?这么好的东西能不能给我几颗?会不会有副作用呀?能经常吃吗?”同为中医系的同学,夏莹立马被转移注意力,对这种药丸很好奇。 “可以呀,张老师经常当糖豆吃。”苏娉柔声道:“不过他那种里面含的中药材成份很低,更像是零食。” “我刚把药材药性学明白,你就已经能独立看诊制作药丸了。”夏莹叹气,“你应该是我们系第一个通过学校行医资格测试的吧,虽然系里很多同学因为张老师不敢跟你搭话,其实他们背后都说你特别聪明很有天赋。” “天生就是当医生的料。” “没有人天生就是该做什么的,我从小就接触医药知识,侥幸走在同学们前面。而你去年才被大队举荐到北城大学接触医学,现在基础知识扎实,等毕了业你就会是一位很好的——” “军医。”苏娉笑意吟吟道。 “坏阿娉!”看出她眼底的揶揄,夏莹难得有几分羞涩:“何忠毕了业要回原部队,我到时候肯定也会跟去的。” “以后可能很少能见到你了。” 她心里清楚,苏娉要走的路跟她的不一样,虽然阿娉这条路看起来艰险,但是有张老师为她铺路,再加上她的实力,未来肯定大有成就。 “没关系,可以写信呀。”苏娉好看的眉眼盈满笑,“不管在哪儿,你跟何同学结婚我肯定去。”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姐妹说说笑笑,去楼下拎了两个桶子,又往海边去。 苏娉喝了红糖水,又吃了颗自己做的蜜丸,现在已经好受很多了。 拖延一阵,已经接近傍晚,一轮夕阳逐渐沉入海边,消失在海平线。 潮起潮落,海边又被冲上很多海货。 下了工,有村民拎着桶过来捡,还有小孩在踩着沙子玩水。 见她们来了,何忠接过对象手里的桶:“重不重,提了这么远手疼吗?” 夏莹一脸娇羞:“……还好啦。” 苏娉要笑不笑,憋得辛苦。 每次只要有何同学在,她都能看到和平时不一样的莹莹。 沈元白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对旁边的弟弟说:“很快又要涨潮了,收拾完就回去。” “好嘞。”对于那两个腻腻乎乎的人,沈青雪简直没眼看,他问旁边陆长风:“谈了对象就会这样?脑子都不带了?夏同学拎个桶走两步就手疼,他上午扛了五十斤米走了这么远也没啥事啊。” “哦,”不等陆长风回答,他又说:“我忘了。首长,你也没谈过对象,不清楚这些。” “你清楚。”陆长风嫌弃道:“人家对象俩在这谈情说爱,你在旁边挑三拣四,是不是嫉妒?看到成双的生蚝都要踢掉一个。” “你放屁!”去年刚毕业时的沈青雪还是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在部队练了快一年,现在什么话都能自然而然说出口。 “我跟你们第八兵团的团长和政委也认识,到时候我去说一下,小沈同志春心萌动想谈对象了,后勤部武装部有不少好看的女同志嘛。” “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能不能看上你。” 陆长风蹲下来,把生蚝蛏子还有猫眼螺扇贝一股脑扔进桶里,哐当哐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意料之中的反驳并没有出现,他疑惑抬头,就见沈青雪支支吾吾,“……也,也行。” 漆黑的眸子看他许久,男人噗嗤乐了。 “行,也不用你们团长政委了,我回去就找老余,给你牵牵线。”他爽快道。 本来还觉得看他挺不顺眼,现在再多看看好像也没有那么刺眼了。 沈青雪心里有些别扭。 陆长风才没有关注他变幻不停的表情,在海边捡的海货堆在一起,他慢悠悠捡着反手往旁边扔。 余光忽然瞥见一截裙角,他眉骨抬了抬,对上小姑娘乌黑的瞳仁。 “陆副团长。”苏娉面对他时下意识有些紧张,小声道:“谢谢你。” “衬衣我洗了,可能晚上才会干。” “哦,不着急。”陆长风又继续捡生蚝,因为只穿一件白色背心,他手臂流畅的线条绷紧,身体略微前倾,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常年的日晒雨淋,男人麦色的皮肤跟旁边那截白皙细腻的脚腕呈鲜明对比。 因为背心被海水打湿,隐约能看到他曲线分明的坚硬身躯以及紧实的腹肌。 苏娉脸颊热得不行,刚挪开脚步去哥哥那边,身后就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低笑。 耳尖的红色小痣愈发鲜艳,她赶紧走开,深怕再接触到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 提着满满两大桶的海鲜迎着夕阳回了家。 男人们在外面院子里清理海货,生蚝清洗起来也要费时间,陆长风没有多说什么,把活揽了。 沈元白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撬壳。 何忠和夏莹在一起剥虾挑虾线,这些是林洪被叫去做事,队上分的。 沈青雪也没闲着,在厨房里找了把斧头出来,把墙角没劈的柴给劈了。 家里就外公和大舅两个壮劳力,平时还要去生产队上工,也没什么空劈柴,他们明天下午就要回军区了,能多帮着做一点就多做一点。 家里难得这么热闹,林老太太和大舅妈都很高兴,把小儿子回来时买的面粉都给揉了蒸包子,虾仁蟹肉各种海鲜调馅料。 厨房烟囱冒出白烟,阵阵飘香。 外面院子里劈柴声和男孩们的说笑声不绝于耳,林老太太揭开锅子,下了米,对大儿媳感慨:“人老了,就喜欢这份热闹。” 大舅妈往灶里添柴,她笑着说:“您三个外孙都在东城,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阿软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心疼,身子太单薄了,可惜回来待不久,不然我得去割点肉炖汤给她好好补补。” “您手里的肉票不是要留着中秋吃的吗?”大舅妈笑容满脸:“现在外孙女回来了,舍得啦?” “瞧你这话说的,咱家平时一个月也能吃上一两回肉吧,队上谁家有咱们家这样,再好也不过是捡点小虾小鱼。” 而且赶海捡的海鲜也舍不得吃,还得晒干留着过年过节,或者走人家送礼。 “是是是,多亏小姑子和小叔子在部队,时常寄点钱票回来。” “你和你男人在家替那两个尽孝,也不比他们差。”林老太太看了眼竹蒸笼:“我现在就是忧心这几个外孙的婚事,元白我倒是不操心,这孩子自己有主意。” “青雪虽然进了部队当了兵,有时候还是孩子心性,幸好有他哥看着,就是不知道啥时候开窍找媳妇。” “至于阿软,这孩子是不是因为之前那桩婚事伤了心?我看得出来她心思细腻敏感,就怕走不出来。” “不会吧,”大舅妈闻到一股焦香味,知道饭起了锅巴,赶紧把柴火退了,只留下一点炭火慢慢闷着饭:“我瞧着这孩子是个通透的,再说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年轻人对于包办婚姻还是比较抵触的。” 林老太太还要说什么,见外孙女进来喝水,戛然而止。 苏娉在门口也听到了一些,她神色如常,温和笑道:“外婆,大舅妈。” “诶。”大舅妈笑着让她过来坐下,“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好受多了。”苏娉倒了杯水,乖巧走到炉子边上。 “给你煨了个鸡蛋。”大舅妈用夹钳扒拉炉灰,“家里下蛋的鸡不多,只能紧着你一个人吃了。” 苏娉看着地上沾了炭灰的鸡蛋,眼底染了笑:“谢谢大舅妈。” “阿软哪儿不舒服?”林老太太用搪瓷盆把锅里的饭铲起来,问道。 瞥见外孙女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懂了:“之前阿江从西北回来不是带了红糖吗?老大媳妇你找出来给软软泡个红糖水,加点驱寒的老姜。” “你这孩子,身子不舒服还去海边。”林老太太絮絮叨叨:“海水凉沁沁的,风又潮湿……” 她念了好半天,苏娉都认真听着。 大舅妈看她这温顺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外甥女着实可爱,她自己就是医生哪能不知道这些,可看在长辈的面子上还是十分有耐心。 “终于弄完了。”夏莹把最后一只虾往盆子里一扔,她动了动肩膀:“太酸了。” “我给你揉揉?”何忠问。 “不用不用,我找阿娉就好。” 陆长风端着处理好的生蚝起身,问劈柴的沈青雪:“这么多够你吃吗?” 沈青雪看了一眼,哼笑:“就你这体虚的样子,十盆都不够补。” 沈元白去洗手,没有参与这两个人的战争。 天边逐渐黑沉,夏莹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她忽然感慨:“住在海边真的很好啊,又能玩又有海鲜吃,天空也好看。” 何忠有些紧张,甚至结巴起来:“我……我老家不靠海,要不然我以后申请带你驻守海岛?” “你老家不就是我老家?一个地方的我还不知道不靠……”说到这,夏莹猛然反应过来,紧紧盯着他:“以后?” “是。”何忠神色一正,认真道:“今年年底,学校放假,我就去你家提亲。” “……” 惊喜来得太突然,夏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我们还在上学。” “我会向部队和学校打申请报告,只要你愿意,我们先结婚,毕了业再考虑生孩子的事。” “你要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我可以再等等。” 旁边劈柴的沈青雪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决定这段时间控制自己,对陆长风态度好一些。 找对象还要指望他。 “青雪!”大舅妈在厨房喊:“别劈柴了,去把桌子支起来,咱们吃饭。” “好。”沈青雪扯着嗓子应了一声:“马上来。” 他收好斧头,去堂屋搬桌子。 外面升起月亮,光特别大,在院子里吃饭也很凉快,海风幽幽。 这个靠海的生产队不是很富裕,原本和隔壁生产队商量利用风力水力搞个发电站,可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谈拢,再加上最近也忙,就搁置了。 到了晚上,外面有月光看得见,里面到处乌漆麻黑。 煤油灯老太太不太舍得用,除了农忙双抢的时候,都是让家里人早点睡,别浪费煤油。 陆长风提着椅子过来,放在院子里。 沈元白和何忠去帮着端菜,夏莹也没闲着,她拉着苏娉到一边,嘴巴不停,激动地跟她说:“何忠说年底要去我家提亲!” 苏娉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自己刚离开一会儿,他们就有这么大进展。不过她由衷为好友开心:“祝福你们呀。” “谢谢阿娉嘿嘿,那你年底要不要去我们那儿玩?何忠还邀请了苏哥哥和陆副团长。” “这么快就办婚礼吗?”苏娉有些没反应过来:“我还以为你们是先订亲。” “哎呀早结婚早好嘛,不然夜长梦多,像何忠这么好的男人我想早点把他带回家!” “那就这么说定啦?!年底你和苏哥哥他们一起来我家,我给你做麻辣兔头吃。” 苏娉哑然失笑,不知道她怎么就惦记着这个。 “好。” 吃饭时,桌子都有些坐不下,还是挤着坐。 苏娉左边是沈元白,右边沈青雪。 沈元白旁边是陆长风,而后何忠、夏莹、大舅妈、大舅舅,外公外婆。 等长辈们动了筷子,沈青雪再也按耐不住,拿了个大包子往嘴里塞。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陆长风每次在食堂都猛吃那么多,劈完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特别累。 见他狼吞虎咽,林老太太担心外孙噎着,不停说:“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沈青雪嘴里含糊不清应着,见陆长风慢悠悠咬着锅巴,他眼珠子一转,夹了个生蚝过去—— “首长,好好补补。” 陆长风挑眉,“行啊。” 说完,他毫不犹豫把碗里的生蚝吃了。 味道嘛,没什么味,清蒸的。 至于有没有用就不清楚了,这玩意他以前也没吃过。 沈青雪还想再调侃几句,沈元白温声道:“好好吃饭。” 男孩顿时噤声。 趁着夜色的掩护,何忠和夏莹你侬我侬,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剥蟹。 看得林老太太都忍不住唠叨:“青雪啊,你也不小了,该抓点紧找个对象了。” “别跟你小舅舅一样,岁数太大了才想着成亲,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也不能耽误自己的终生大事啊。” “成了亲有了媳妇孩子,上了战场也有个挂念不是。” 林老爷子也附和:“虽然外公没有当过兵打过仗,可自打和你外婆成亲后,每天干活也有劲,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老头子。”林老太太嗔他一眼:“说什么呢。” 林老爷子挠挠脑袋,嘿嘿笑:“说实话。” “小陆同志啊,”林老太太看向吃着东西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又瞄了眼外孙女:“你谈对象了吗?” 沈元白听到这话,就知道外婆什么意思了,他不动声色瞥了眼旁边安静吃饭的妹妹。 “没有。”陆长风脸上没有和沈青雪他们打闹时的懒散随意,他笑着说:“我们兵团除了团长和政委,没几个有对象的。” “你们政委怎么也不多上点心呢!”知道他和大外孙是一个兵团的,林老太太忽然觉得自家大外孙是被耽误了。 这话陆长风没办法接,政委想上心也没用啊,一个两个都没心思。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啊?”林老太太又换上和煦的笑脸。 “也是部队的。” “家里几兄弟?” “三个,我最小。” “上面两个哥哥结婚了吗?” “结了。”陆长风隐隐听出点别的意思,不过他还是顺着回答。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啊?我看你跟元白差不多大吧?”林老太太又往他碗里拿了个大包子,笑容和蔼可亲。 “不着急。”陆长风说:“再过几年吧。” 反正家里也不指着他传宗接代。 “那你找对象什么标准?”老太太又问。 陆长风还真想了一下,“温柔,善良,好看。” 在老太太嘴角上扬想说这不就是我外孙女的时候,男人又来了一句:“像您大外孙这样的就行。” 老太太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大外孙看起来温温柔柔,其实性子最硬,做事果断决绝,外孙女不一定是这样的。 在她看来,阿软性格较为绵软。 她在心里叹息,忽然觉得没了兴致:“多吃点饭吧,锅里还有。” 不知道老太太怎么一下子变了语气,沈青雪也有些纳闷。 吃完饭,帮着一起收拾好,各自去洗澡。 陆长风没带衣服,从沈元白那里找了套衣服就去卫生间。 他洗澡速度很快,没两分钟就从卫生间出来,还把自己的衣服裤子洗了,拎着湿漉漉的衣服,大步去外面阳台。 在看到阳台上随风飘荡的裙角时,他侧头避开,到另一边把背心和裤子晾了。 说是晾,其实搭在晾衣绳上就行,也不用担心被风吹跑,掉也是掉在院子里。 刚搭好裤子,他后退半步,倚在石栏杆上。 一阵风吹过,已经干透的裙子被风吹起,他随手一捞,抓住裙角。 裙子质感轻柔,而且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味,他略微一顿,抬手把裙子搭上去。 心里有些烦躁,想从裤兜摸烟,才发现落在卫生间里了。 苏娉正在洗漱,就听到外面有道低沉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方才裙子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陆长风语气有些躁郁:“老沈,我烟掉在里面了。帮我找一下,算兄弟求你。” “我快死了,真的。” 借着窗外的月光,小姑娘眸光一瞥,旁边石台上是有包大前门和火柴。 她洗干净脸,刚要开门,就听另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 “什么?” “嗯?”陆长风循着声音转身,阳台门没关,有微弱的光线进来,他拧眉:“你不是去洗澡了吗?” “阿软要洗漱,我让她先去。”沈元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门叶紧闭,里面有轻微水声。 “她还在里面。” “……”陆长风心里烦躁更甚,他胡乱点头,“我去阳台等。” 他需要吹吹风冷静一下。 自己多半是受了沈青雪那臭小子的影响,见不得人家谈对象,所以脑子里也开始胡思乱想。 “吱呀——” 门从里面被推开,苏娉拿着毛巾出来:“陆副团长,你的烟在里面。” 对上她湿润的眉眼,陆长风脚步稍顿,“嗯”了一声,又看了沈元白一眼,去卫生间里找烟了。 烟盒就在显眼的地方,他随手拿过,倒了根出来,衔在嘴里,手指推开火柴盒,拿了根出来,划燃。 火焰在眼底跳跃,他甩了甩火柴棍。 吐了口烟才觉得心里平静了些,刚要踏步出去,就看到地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他弯腰捡起,是药包。 翻过来一看,窗外光线映在上面,绣着十七。 应该是洗澡的时候从裤袋里掉出来的,他把烟盒揣回兜里,握着药包往阳台那边走。 见他出来了,沈元白淡淡瞥了他一眼,拿着衣服去了卫生间。 苏娉踮着脚把湿毛巾挂在晾衣绳上,刚要转身回去,猝不及防撞到男人硬实的胸膛上。 刚洗澡,他身上是清香的皂荚味,因为身高差距,头顶上阴影笼罩下来,压迫感强烈。 她心尖发紧,赶紧后退。 “……抱歉。” 烟灰落了一截下来,手里的药包也掉了,陆长风咬着烟,随意道:“没事。” 趁着夜色,苏娉看清了他捡起来的东西,迟疑片刻,才轻声问:“这是中医系送给兵团的药包吗?” “嗯。”陆长风把药包递给她:“你要?还挺有用的。” 苏娉下意识接过来,手指摸到,就知道是她绣的学号。 怎么就这么巧?她心里有些乱,把药包还回去:“我还有,谢谢。” 说完,慌不择路回了房间。 很快,陆长风听到门“哐当”关上的声音。 他有些纳闷,自己也没惹小姑娘吧? 随手把药包揣回另一个裤兜,他双手支着石栏杆,嘴里叼着烟。 远处的海深沉静谧,跟夜色一样沉默,又像是流动的墨汁。 吹了阵海风,心底的躁动逐渐平复。 “阿娉?”夏莹是最早洗完澡的,她下午玩疯了,太累了,趴在床上就睡。 听到有动静,迷迷糊糊喊了一声。 “是我。”苏娉坐在床边,透过小窗看着外面皎洁的月光,抬手按了按眉心。 “……你早点睡。”嘟囔完这句话,夏莹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觉。 苏娉被她逗笑,刚才复杂的情绪消弭无踪,独自坐了会儿,掀开被子躺下。 这边昼夜温差大,白天艳阳高照,晚上要盖棉被。 陆长风在外面待了半小时才进屋,沈元白已经洗完澡了,坐在椅子上趁着月色看书。 “老沈。”陆长风脊背抵着床板,一条腿踩着地板,一条腿搭在床上,手里转动着火柴盒:“我睡不着。” “要不你跟我说说你那青梅竹马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沈元白敛眸,温声道:“睡不着可以出去跑圈,晚上凉快,洗完澡也不会出汗。” “你这么说就是把我当外人了啊。” “你不是吗?”沈元白轻笑了下。 “行。”陆长风叹气:“那我不管你了,我先睡了。” 说完,他扯过被子往旁边一扔,直接躺下了。 沈元白修长的手指继续翻书,漆黑的眉眼比夜色更加深沉。 第二天一早,林老太太就喊他们下来喝海鲜粥。 休息了一晚,苏娉精神好了很多,她正要盛粥,大舅妈端过来一碗红糖鸡蛋汤。 “海鲜是寒凉的,你吃这个。”她笑眯眯道。 “谢谢大舅妈。”苏娉弯眸,接过瓷碗。 沈青雪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妹妹和自己吃的不同以为是大舅妈心疼她,所以也没多想。 何忠顾着和夏莹说话,也没注意这边。 陆长风恍若未闻,慢悠悠搅着海鲜粥。 而沈元白有了年底陪她回来的经验,看到妹妹小口小口喝着红糖水,眼底明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昨天…… 他不咸不淡看了眼陆长风。 “下个月学校又要上军事体育课了。”夏莹忽然叹气道:“跟平时跑跑操比起来,简直比生产队干活还累。” “如果外语系和中医系能分到同一个地方,你就去找我,我帮你干活,我可以干两份。”何忠知道她喜欢吃虾,把自己碗里的虾仁都给她。 夏莹心里甜蜜蜜的,觉得哪怕到时候苦一点累一点也值了,反正有他嘛。 “陆副团长,下个月我们是要做什么啊?还是修防空洞?” “打靶吧。”陆长风随意道:“每个月训练的内容都不同,你们也只是强身健体,用不着跟部队一样。” “那下个月中医系还是你带队?”夏莹又问。 苏娉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应该?”陆长风侧头问旁边的人,“沈参谋长,还是我吗?老赵惦记很久了,要不让他去?” 他眼底一片真诚,看不出别的什么。 陆长风确实被赵德发念叨烦了,炊事班不做饭的时候也是要跟着训练的,赵德发以前背着大锅过雪地,后面的锅挡子弹,前面还能抱着枪一路突突过去。 那个时候是真的不要命,他枪法也还行,教东城大学的学生绰绰有余。 “不用。”沈元白收回打量的目光,缓声道:“我去中医系。” “啊?!”这回别说夏莹了,苏娉也有些惊讶。 陆长风品出点什么意味,他感觉他兄弟好像有点防着他,不动声色看了眼沈妹妹,他点头:“行啊。” 沈青雪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他疯狂点头,囫囵不清道:“对!就……就该这样。” 他早就觉得陆长风居心不良,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眼神太凶了,看谁都带着刀子。 苏娉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她说不上来。 看了眼慢条斯理喝粥的哥哥,又看看懒散随意和二哥斗嘴的男人,她有些疑惑。 吃完早饭就没什么事做了,海边昨天玩够了不想去,夏莹和何忠腻在一起,说要去生产队转转,看看这里和他们那儿有什么区别。 林老爷子和林家大舅舅去生产队上工,林老太太也去割草喂猪。 知道外甥女绣活好,还会做衣裳,大舅妈喊上苏娉一起回房。 “年前我们攒了点布票扯了块布,想给你表妹和表弟做身衣裳,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样式的。” 大舅妈拉着她到缝纫机面前坐下:“阿软,我看你身上这条裙子就很好看,比我们以前穿的布拉吉收身,能不能教舅妈做呀?” “可以呀。”苏娉拿过布料,笑着问:“您知道表妹的尺寸吗?” “知道知道。”大舅妈拿来一个本子,上面用铅笔写着数字:“我上次去镇上看她们,想着要做衣服,就给量了一下。” “好。”苏娉看了眼尺寸,弯眸笑道:“那我来做,您看着,我尽量慢一点。” “行。”大舅妈对这个心灵手巧的外甥女是愈发喜欢了。 陆长风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到墙边昨天沈青雪放的斧头,走过去拎起来,在手里掂了掂:“木头不多了,你去锯一点,我来劈。” 这话是对沈青雪同志说的。 对此,小沈同志没有异议:“成,你先把地上的劈了,然后垒到墙边。” “知道了,这不我拿手活吗。”陆长风随意点了点头,他在兵团食堂可没少干这事。 沈元白把昨天多余的虾晒在石桌上的竹箕里,显然也想起了平时赵班长对他颐指气使的模样。 忍不住摇头失笑。 第69章 下午两点多,苏娉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学校。 林老太太和大舅妈给她准备了很多干虾和干鱿鱼,甚至还有鲍鱼干。 “外婆,大舅妈。”苏娉看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有些呆愣:“我们学校不可以自己做饭的呀。” “我知道。”林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往里塞东西,“你老师家里不也在东城吗?你不是说放假经常去他家吃饭嘛,把这些带过去。” “虽然你们两家关系好,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你在东城也多亏张家照顾,这些你二哥都跟我说了。” “谢谢外婆。”对于外婆和大舅妈的周到,心里她十分感激。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谢。”大舅妈笑着睨她:“生份了啊,这样算的话我还得谢谢你帮表妹做的裙子呢。” 苏娉眉眼弯弯,也不再客气了。 陆长风把院子里的柴都劈完了,他去楼上收衣服。 身上穿的是沈元白的,也懒得换了,到时候给他洗吧洗吧还回去。 随手扯过晾衣绳上的裤子和背心,看到随风飘荡的军衬衣,他下意识往旁边看。 小姑娘的裙子已经收走了,昨天棉布柔软的触感还残存在指尖,他抵了抵后槽牙,决定回去就申请去前线。 还好下个月沈元白亲自去给中医系上军事体育课,不然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青雪经常在他耳边念叨别惦记他妹妹,自己一把年纪反而起了逆反心理。 想不通。 想不通。 外公和大舅舅去生产队上工了,外婆和大舅妈把他们送到村口,特意跟去农业部买化肥的村民打了声招呼,用牛车带上他们。 三点,他们到了镇上,等了二十几分钟,客车就轰隆隆过来了。 车上人还是不多,苏娉看夏莹和何同学一直在说悄悄话,干脆坐到大哥旁边。 夏莹看了她一眼,脸上明晃晃几个大字—— 谢谢阿娉! 苏娉哑然失笑。 沈元白稍微收腿,让她坐到窗边。 陆长风过来没带行李,他看了看沈青雪旁边的空位,对上他挑衅的眼神,哼笑一声,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 车上这么多位置,随便坐哪,正好养养神,想想回去怎么应对老余。 瞥了眼另一边的沈青雪,他忽然有了主意。 客车行驶的时候摇摇晃晃,这边的路都是泥巴路,现在天晴还好,硬一点,到了下雨那真是能颠到吐。 旁边是哥哥,苏娉头有些疼,顺势靠着他的肩膀,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缓解。 沈元白随身带着的香囊是她亲手做的,里面有沉香这些中药材,她鼻尖一动,闻到熟悉的味道稍微好受了些。 沈元白垂眸看她,眉眼间一片温和清润。 陆长风抱着手臂往后一躺,因为太高,脑袋后面是悬空的,他也不在乎,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就平稳起来。 车再晃都他都安然不动。 夏莹和何忠就坐在沈青雪后面,听了一阵这俩人的窃窃私语,他揉揉耳朵,起身找了个靠前的座位。 太肉麻了,没想到表面看起来木讷的何同志也有这样的一面。 受不了,真受不了。 因为身体本来就有些不舒服,苏娉抬手捂着小腹,秀气的柳眉微拧。 沈元白注意到她的神色,从脚边的行李袋里拿出一件衬衣,盖在她腿上。 他只带了两身衣服,身上一件白衬衫,还有一件在前面呼呼大睡的男人那里。 这件军衬是昨天苏娉洗的那件。 陆长风身形高大,军衬盖在腿上,还往两边垂落许多,完全笼罩她的长裙。 她稍微愣神,耳朵有些发热,但还是把衣服往上面拉了拉,遮住小腹,伸手压住。 靠在哥哥身上,她也有点打瞌睡了。 “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沈元白抬手看了眼腕表,缓声道:“哥哥在,安心睡。” “……嗯。”苏娉含糊不清应了一声,眼皮子发沉,渐渐陷入浅眠。 后排没有人,夏莹也大胆地靠在何忠身上睡着了,沈青雪脑袋也一点一点。 车厢里很安静,沈元白看着前面,一向含笑的桃花眼沉静下来,漆黑幽深。 “老沈。”阖眸养神的陆长风忽然出声:“我记得你去年年初去了一趟西南。” 当时刚下战场,部队给了他们两天假。 沈元白负了伤,伤口处理到一半,警卫员拿过来一封信,说是北城寄给他的。 看完信,一向温和的男人陷入死寂,没等伤口处理完就去开了条子,离开军区。 当时陆长风以为他家出什么事了,后来才意识到不对。 沈元白家里是北城的,可他的外出条上写的是西南地区。 从东城到西南来回就要两天时间,他不知道沈元白要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急事。 他家在西北,挨着西南,如果真要有什么也能帮上忙。 可两天后沈元白从西南回来,问他什么也不说,沉寂了几天,又恢复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嗯。”沈元白敛眸,过了片刻,他笑了:“你还记得。” “是啊,你当时看起来挺不对劲的,难得我们沈参谋长也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男人双手枕在脑后,侧头看他。 “我也是人。”沈元白低笑,隐隐带着自嘲:“也有难以自控的时候。” “我就见过那么一次。”陆长风敏锐道:“是不是和你那个青梅竹马有关?” 沈元白眉眼淡淡,不置可否。 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陆长风止住话头。 从青梅竹马可以推出俩人是一起在北城军区长大的,至于他那个青梅是怎么到了西南,原因其实很好猜。 家属换防,或者自身工作调动。 还有一种可能,家里出了变故。 陆长风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我们是战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说,西南那边我比你熟。” 沈元白“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将近七点,客车在东城大学外面停下。 苏娉睡眼朦胧,她看了眼天边微弱的光线,声线娇软慵懒:“哥哥,到了吗?” “到了。”沈元白先起身,接过她递来的军衬,随手塞进行李袋,交给前面的陆长风。 陆长风捞过行李袋,先一步下了车,知道兄妹俩还有话要说,在学校前面的路边等他们。 夏莹和何忠先回了学校,沈青雪跟哥哥一起,把妹妹送到校门口,说了几句话,他走到陆长风旁边。 “首长。”喊出这个称呼时他还有些别扭。 “嗯?”陆长风掀起眼皮睇他,“有屁快放。” “介绍对象的事……” 原来是这件事。 陆长风啧了声,“回去就跟我们政委说。” “你别为了报复我,故意给我安排一些有的没的。”沈青雪还是有些不信他。 “我像是那样的人吗?”陆长风神色一正,一本正经道:“沈青雪同志,你这个想法很有问题啊,咱们部队的女同志哪一个不是家庭成分好思想素质过硬的?” “那行,你看着办吧。”沈青雪放心了。 陆长风抬手,搭在他肩膀上:“我发现你这个小同志对我很有偏见啊,眼红我跟你哥哥关系好?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黏着哥哥呢。” “你放屁!”沈青雪脱口而出:“我是怕你对我妹妹有心思。” “哦。”听他亲口承认,揽着他肩膀的手稍微用力,陆长风低眉顺眼,逗他:“就算我对你妹有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吧?男未婚女未嫁的。你不仅黏哥哥,还黏妹妹啊。” “反正我不同意,我妹妹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沈青雪不满道:“我才不会让妹妹跟你回西北吃沙子。” 陆长风微怔,回头看了眼校门口穿着白色棉麻长裙的娇软小姑娘,因为在车上颠簸,她脑后蓝色的发带滑落,乌黑的长发半扎。 只是一个侧脸,就能知晓她容貌出色。 “确实。”看了许久,他点头,松开揽着男孩肩膀的手。 “这么漂亮的姑娘就该娇养着。” 沈青雪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也没多问,见哥哥过来了,问他:“回军区吗?” “嗯。”沈元白从陆长风手里接过行李袋,“走吧。” 苏娉从外婆家回来后,除了上课时间,其余时候都在张轻舟办公室。 西医系的课她也没有去旁听了,全部心思都用在半个月后的风湿性关节炎治疗上。 这件事不管是对于中西医结合科还是她,都极其重要。 于公于私,都该制定万无一失的方案。 师爷年纪大了,手术已经被老师排除在外。 现在制定的方案就是借助西医科的仪器给师爷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然后针灸治疗,辅以汤药。 “你那些师伯们都说针灸对老头的作用不太大了,加上汤药也只能短时间镇定止痛。” 简老先生年纪大了,他们不敢用猛药,怕他承受不住。 苏娉知道,这次不仅是对中西医结合科的考验,也是对老师的考验。 他除了下乡带队时坐诊,其余时间就在东城大学课堂或者研究室,这么多年,当初的天才之名已经逐渐淡去。 大家对他的印象只有简老先生和许先生的学生,不知道他现在的实力到底怎么样。 中西医结合科没有人去看诊,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对医生实力的不自信。 毕竟除了同行分中西医,来看病的患者才不会管你到底是什么医,只看你的名声怎么样,能治病就是好医。 中西医结合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陌生的科室,里面的医生也是没见过的医生,甚至还有两个是学生。 在他们眼里就是骗钱的。 “中医药剂效果不太理想,那加以西药辅治呢?”苏娉忽然道:“消炎止痛的西药,根据中医辩证,采用类似风湿骨痛丸的中药。风湿性关节炎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出效果的,而且很难根治,只能慢慢调理。” “中医治疗风湿病一般是清痹活络扶正,同时用针灸治疗,活经通络,缓解症状治疗并发症。” 张轻舟抓过旁边的纸笔,“再服用药丸温养,控制病情发展,逐渐恢复关节功能。” 苏娉眉眼弯弯:“是呀。”她又有说:“就是中药和西药的配伍必须仔细,不然会达到反作用。” 张轻舟对于中药和西药的了解可谓颇深,他点头:“这个交给我,还有半个月,你准备一下,到时候跟我一起诊断。” “……同时给师爷看诊?”苏娉有些不敢置信。 她还没有听过两个医生同时看诊的,平时也几乎遇不到。 一病二看也算是行业内的大忌,老师性子向来随意,想一出是一出,可师爷是传统派的。 知道她在忧虑什么,张轻舟把手里写下的治疗方案放到她面前:“你师爷不会拒绝的,他也想为你铺路。” “那块龙涎香,就代表他对你的重视。” 给简老先生看诊,并且后续出了效果。这一笔在档案记上,不等毕业,各大医院都要争相抢她。 而且还有一桩好处,就是在未毕业之前已经可以拿着学校的批的条子去各大医院市医院。 这也是张轻舟一直在盘算的。 “你天赋出众,需要快速积累更多临床案例。” 张轻舟又拿了张纸,“我没有给你师爷诊过脉,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温热型风寒型抑或痰湿淤血型病症,只能先提前开了方子。” “至于西药,这个要多加小心。” 中药西药是可以同时服用的,只是间隔时间和配药要把握好。 苏娉认真看着桌上老师笔记潦草的治疗方案,心里也有了腹稿。 最近苏娉几乎不停的在翻阅各种关于风湿性关节炎的医案和书籍资料,月初的两天假她没有闲着,跑了学校图书馆以及新华书店,甚至还拿着学校开的证明去了附近几个县医院借阅他们关于风湿性关节炎的病案。 很快,到了月中,约定好的接诊时间。 简老先生在行内是泰斗级的人物,中医们自然是不可错过,一大早就在市医院门口等着。 张老爷子虽然嘴上说着儿子不行,但还是拄着拐杖躲在人群里。 很快,尤老爷子和京墨一左一右扶着简老先生过来,进了医院门口,径直去中西医结合科。 闻讯而来的中医们也纷纷跟在身后。 推开门,看到张轻舟身边的小姑娘,京墨略微颔首。 让他颇为惊讶的是,最近师妹并没有来妙仁堂找他询问师爷的具体症状,要知道他的师父尤老爷子是经常给师爷看诊的,对于他的身体状况也十分了解。 对此,他颇为不解。 对上师妹清澈含笑的眼睛,他打算等下直接问。 “这位病人。”这是时隔多年后,张轻舟第一次和简老先生面对面说话:“请坐。” 简老先生看他片刻,缓缓坐下。 张轻舟照例询问了他一些症状,老先生沉稳道:“肢体关节酸痛,痛无定处。遇寒加重,得热病减。” 张轻舟:“……这是典型的风湿寒型关节炎。” 简老爷子淡淡点头,伸手搭在脉枕上。 张轻舟有些无奈,老头这就是存着考校他的心思,同时他也有些恍惚。 好像回到了当年跟他学医的时候。 手指搭上去,脉弦缓。 他忽然起身,对身边的学生说:“阿软,你来。” 对此,门口原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中医们一片哗然。 这是把简老先生当什么了?教徒弟的工具?! 正在他们怒不可遏时,简老先生不紧不慢:“徒孙,你来给师爷把把脉,再跟我说说用中医的办法该怎么治疗。” 原本嘈杂的人群又安静下来。 对啊,虽然简老先生是来看诊的,可人家不仅是病患关系,还是同一师门的。 关起来门论都是自家人。 老先生的说法也无可厚非。 苏娉没有犹豫,顺势坐在方才老师坐过的地方。 “师爷,麻烦您张嘴,我看下舌苔。”她嗓音犹如徐徐春风,没有半分紧张。 简老先生暗自点头,这孩子心性极好,面对压力也从容不迫,是个当医生的料。 他依言照做,脸上没有显露别的情绪。 舌质淡,舌苔白腻。 苏娉又给他把脉,随后柔声道:“像这种风湿寒型的关节炎,应该是要祛风散寒、利湿通络。” 简老先生旁边的尤老爷子赞赏点头,“我们平时就是按照这样的治法,开了寄生、白芍、川芎等药,不过你师爷的症状开始扩散,汤药越来越没有用了。” “平时有用热敷以及艾炙吗?”苏娉起身,让开位置给老师。 “有。”这次回答的是京墨,他嗓音清冷如霜:“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暂时缓解一下也是好的。”简老先生随意道,他看向自己的关门弟子,也是不被自己承认的徒弟:“你呢,换你怎么治。” 张轻舟给他开了张方子,等他过目后,说:“您跟我去内室,我帮您针灸。” 简老爷子看到上面的西药,他没有说什么,在众目睽睽下把药方给旁边的徒弟,跟着张轻舟去了里间。 “师妹。”京墨看向苏娉:“我有话想问你。” 苏娉稍微愣神,不过还是点头:“好,你跟我来。” 针灸需要一段时间,她带着京墨去了外面走廊。 门口的中医们自动分开两天道让她过,同时也在讨论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开药方。 走了一段距离,这边没什么人,她停下脚步,笑吟吟看着他:“师兄,你有什么问题想知道?” “这段时间你没有来妙仁堂。”一身月白色长衫的年轻人临窗而立。 “我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去妙仁堂学习。”苏娉坦诚道:“除了上课时间,我都在和老师商讨治疗方案。” “我是说,你没有来妙仁堂问我关于师爷的病症。”京墨看着她,平静的眸底带着疑惑。 “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呀,这是师爷对我们的考验,作为一名医生,以及他的徒弟和徒孙,如果连病症都看不出来还需要问别人,那还是尽早歇了学医的心思。” 京墨看了她半天,点头。 “你们打算怎么治疗师爷的风湿病?” “中药为主,西药辅佐,同时施针疏通经络。” 苏娉轻声道:“风湿性关节炎是慢性病,我和老师选用的药材配伍都是较为温和尽量减少毒性的,可能短时间内很难达到预期效果。” 京墨听着她把药材配方念了一遍,思衬片刻,点头:“这些药没有问题。” 大部分和他们平时给师爷用的药是相符的。 中医科的听到这边的动静,没有坐诊的医生也跑过来观摩学习,看热闹倒也不至于。 张轻舟虽然名声不好,但是他是有真材实料的。 而许无听到他在治疗中加了西药的时候,颇为讶异。 见苏娉和京墨从走廊尽头过来,他对小姑娘说:“跟我来一下。” 他刚才不在这,想问清楚张轻舟的诊断过程以及开的治疗方案。 苏娉看了眼师兄,温声道:“好。” 直到简老先生从医院出去,围在中西医结合科的人才算是散去。 西医科的人目睹了这一场热闹,低声嘀咕:“要是最后老先生为了徒弟徒孙,非说治疗有效果怎么办?” “在你眼里,老先生就是这样的人?”等苏娉出去了,许无看着桌上的方子,笑了下:“中医相信简老先生就跟你们相信我父亲一样。” “换做你,会怀疑我父亲为了我的前程,故意说违心的话吗?” 简老先生和许先生分别是东城中西医行内的顶级人物,他们说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十分信服。 除了如今的地位,也有是因为以前累积起来的口碑。 同行内没有人会质疑他们。 “我懂了。”刚才说话的人诚恳道:“以后绝对不乱说话了。” 许无点头,“去查房吧,上次中西医结合科那个治骨折的法子不错,今天收治的有骨折病人吗?可以试一试。” “用中西医结合科的法子?”那人傻眼,过了好半天才回神:“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他们用中药就可以?”许无把桌上的纸夹进医案里,“不是只有中西医结合科才能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作为医生,我们要采取的方案是对病人最有效副作用最好痊愈期最快的。” “中西医结合科也不是每个病都要中西混合,别被科室名称框住了,一切以病人为主,知道吗?” “知道了,主任。”那人郑重道:“我去给那位骨折病人检查情况。” “去吧。” 有简老先生的带动,有病人试探地往中西医结合科走,也不是什么大病,几乎都是感冒胳膊酸痛崴到脚之类的小毛病。 没办法,现在对他们还是不放心,能在医院坐诊这点小毛病肯定没问题,大病就不行了。 而且挂号后,发现中西医结合科竟然是免费看诊,只收药费,来的人逐渐增多。 洛屿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有患者问诊,苏娉也趁机看诊。 张轻舟躲了个懒,跑去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许无。 “许主任,”他笑眯眯打招呼:“你也来放水啊。” 穿着白大褂的许无双手插在兜里,他轻笑:“不是,我来看诊的。” “你也会开玩笑了,真稀罕。”张轻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叫我学生过去干嘛?偷师?” “嗯,问一下你们关于风湿病的诊疗方案。”许无也没有藏着掖着:“我打算邀请中医一起来一场交流会,地点在我家。” “时间?”张轻舟挑眉:“你这有点中西医结合的味道了啊。” “月底。”许无没有否认:“我一直对中医不抱偏见,只是暂时找不到融合点。” “那你要是这么想就白搭。”张轻舟肩膀抵着墙,挠了挠下巴:“中西医本来就是不同的学科体系,关于病症治疗可能会有共通点,但你说要合二为一,那就是痴人说梦。” “我学生说过,中西医结合难,中西医配合易。不是我看不起西医,你们过于依赖仪器,有些药虽然见效快但是副作用大,这些是需要改进的,当然也有业务水平高的,比如你许主任嘛。” “你是怕我反悔,不让你去交流会才补上后面这句吗?”许无笑着问。 被看穿,张轻舟也不恼:“对,可以这么说吧。” “其实你本质还是个中医,对西医抱有门户之见。”许无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一直都是中医,”张轻舟蹙眉,“你不会以为我主张中西医结合就变成中不中西不西的半吊子大夫了吧,我从始至终都是中医,以前学西医也是为了全面了解两个医学的不同之处,为以后中西医结合打基础。” “真正抱有门户之见的是你,泾渭分明之前先想想,与其争论中西医,自己先是一个医生。” 许无看他喋喋不休,忽然笑了:“你那个学生跟你很像。” 张轻舟难得沉默片刻,他说:“从一开始她就是耀眼的明珠而不是璞玉,以后她的成就只会让我们难望项背。” 在她还没有开始坐诊,学习的就是中西医结合,中医知识很娴熟,后来又在市医院许无这儿跟诊。 可以说中西医对她来说都是信手拈来,因为一开始就没有界定中医西医,她会毫不抱偏见的把两种学科的长处汇集,收为己用。 许无也不否认他的说法,只是惋惜:“你提前被简老先生收了,而她又先被你发现。” 他叹了口气:“月底带她来我家吧,我父亲想见见你们。” “简老头送给她的是一块龙涎香。”张轻舟比划了下尺寸,提醒道:“老许应该也攒了不少宝贝吧,咱西医可不能输给中医啊。” “行了,别煽风点火了。”许无失笑:“大家都等着下个月医生给简老先生的诊疗结果,如果你的治疗方法没用,你们这个临时科室会被取消,你就继续回东城大学教书吧。” “还用你说。”张轻舟摆摆手:“站门口这么久憋坏了吧,你肾挺好啊,本来还想给你开点药补补看来是不用,不过憋尿是个坏习惯,千万要改,不然以后看诊犯我手里,嘿嘿。” “医德还是要有的。”许无笑着提醒,“就算以后你得了不治之症找我看诊,我也不会公报私仇。” “行,我尽量不给你这个机会。” 张轻舟跟他耍完嘴皮子,最后确定一次:“月底是指三十号?你别故意说错时间诓我。” “是,三十号。”许无越过他,往卫生间走:“我还没有你这么无耻。” 对着他的背影唾骂两句,张轻舟揉了揉下巴,寻思到时候怎么面对许先生。 苏娉没有等他,先回了学校。 慢悠悠在操场上走着,面前忽然多了道影子。 “阿娉,诊治完了?”见她一脸轻松,夏莹拉着她到树荫后面,“我跟你说件事,你绝对不会相信。” “嗯?你说。”苏娉柔声道。 “咱们宿舍那个药理系的赵弦歌,跟杜黎在一起了!”夏莹迫不及待一股脑说了出来:“我听何忠说的,他们不是好兄弟吗?杜黎谈了对象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了,何忠不是那种话多的,我今天看到杜黎和赵弦歌一起吃饭,觉得奇怪他才告诉我。” “……”苏娉有些恍然,突然有种整个宿舍都在谈对象的感觉。 “赵同学人挺不错的,跟杜同学也适配。” “嗨呀,赵弦歌以前每天不是和徐香君一起去食堂吗?最近这几天我还经常听到她俩吵架,正纳闷呢,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她们吵架?我怎么不知道。”苏娉茫然。 “你最近都快钻进医案里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哪还关心这个。” 夏莹瞥了眼不远处经过的徐香君,说:“她之前造谣生事被学校处分了,除了赵弦歌没人愿意接近她,现在赵弦歌也不陪她了,估计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苏娉对于这种事不是很感兴趣。 徐香君虽然说是目睹经常有人接送她怀疑她生活作风有问题才四处散播谣言的,可是她们是同一个宿舍的舍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真的怀疑大可以直接询问,而不是背后捅刀子,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败坏她的名声。 她总觉得徐香君当时是对她抱有恶意的,至于原因,懒得深究。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对于徐香君现在的状况,她并不同情,也不想奚落。 见她兴致缺缺,夏莹也没有多说,而是拉着她去图书馆。 每月中旬,按例是军区派人过来上军事体育课。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苏娉没想到哥哥真的会过来。 “怎么换教官啦?”有中医系的同学窃窃私语,“这个教官看起来好温柔呀,这次是不是会轻松一点?” “同学们好。”男人嗓音清润,眉眼温和:“我是这个月带队的教官,沈元白。” “教官好。”是整齐划一的声音。 沈元白微笑颔首,不动声色看了眼妹妹:“今天的训练任务是打靶,请同学们五分钟内到训练场集合。” 学校有专门的军事体育训练基地,就在药材基地旁边,一块很大的开阔地。 单杠双杠靶子都有,还有大大小小的沙袋和圆木桩。 “阿娉。”夏莹看到眼前的场景,眼睛都亮了:“是枪?!” 现在军人外出是可以佩枪的,不过何忠在学校,枪交回原部队了,她也没机会近距离看一眼。 没想到今天还能有机会摸到枪。 “十个人一组,按序打靶。”沈元白拿起一支步枪,拉动枪机,柔声道:“这是五五式小口径步枪TOZ-8,产自西北兵工厂,单发无弹仓。” 他嗓音不急不缓,一边向同学们介绍手里的枪,一边放慢动作,让他们都能看清步骤。 “向后拉动枪机,击针被阻铁挂住,进入待发状态。” “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声闷响震荡耳膜。 “正中靶心!”有同学惊呼道。 “太厉害了。”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教官,枪法竟然这么好,而且还是五十米开外射击。 沈元白笑着放下枪,“第一队,出列试枪。” 同学们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苏娉忍不住紧盯着前面修长清瘦的背影,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阿娉,你哥哥真的好厉害啊!”夏莹忍不住在她耳边感慨。 笑意从眼底扩散,苏娉与有荣焉:“是呀,我哥哥最厉害啦。” 轮到她们这一队试枪,有姿势不对的沈元白会纠正,而到了苏娉旁边,他停下脚步。 感受到她的紧绷,他忽然抬手,托住她的胳膊:“阿软,看着前面,呼吸放缓。” “别紧张,哥哥在。” 苏娉屏住呼吸,按照他的方法盯着前面的靶子。 “开枪。”耳边是哥哥温柔有力的声音。 她扣动扳机,子弹弹射而出,风声呼啸。 “七环。”有人报靶。 “真厉害。”旁边传来男人肯定的笑声:“阿软别怕,再试试。” 手腕被震得有些疼,听到哥哥的鼓励,苏娉没有犹豫,又重新开始瞄准。 “砰——” “七环。” 第70章 月底,许家。 许邈对中西医门户之见并不深,他当初是国家培养公费留洋的,最早接触的也是中医,后来出了国因为国家需要才转投西医。 对于这段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那时候许邈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平头小子,没有谁会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这段往事他对许无都没有说,却在见到苏娉后,单独在书房见她,把曾经的事缓缓道来。 许邈是一位很温和的老人,和他相处苏娉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有些熟悉,在他身上看到了哥哥的影子。 可能温柔强大的人是有许多共通处的。 “听许无说,你那边的师爷送了一块龙涎香当见面礼。”许邈虽然两鬓霜白,但眼底始终清澈,没有丝毫混浊:“我没有什么珍藏的好东西,只有跟了我多年的两样东西。” “这是我刚到西洋时,我的老师送给我的一本现代医学研究,”许邈从抽屉里珍而重之拿出一本收藏已久的书。 这本书是略硬的牛皮纸外壳,经过多年翻阅摩挲,粗糙的纸壳已经变得光滑。 她轻轻翻开,泛黄的纸页一看就是有了年头的,里面除了西洋文,还有褪色的钢笔字标记。 每一段下面都有译文,是许邈当年亲手写的。 要学西医对于西洋文需要有深刻认知,苏娉最近已经在老师的监督下恶补,夏莹还把何忠从入学到现在的笔记全部给她拿来了。 让苏娉哭笑不得的是,何忠重点标记的都是“停止前进”“举起手来”“放下枪”“部队番号”这类的外文。 不过在得知部队派他们来东城大学学习外语就是为了备战喊话以及反渗透作战,她瞬间肃然起敬。 “这本是我行医多年的医案。”许邈把另外一沓厚厚的牛皮笔记本递过去,温和道:“这份迟来的见面礼,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苏娉看着眼前笑容和煦的老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迟疑片刻最后只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您。” 来东城大学这大半年,她周围的人都在鼓励着她前进,苏娉心存感激,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当一名好医生。 许邈在小姑娘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他笑了笑,眸光悠远,越过她,看向窗外。 外面大厅是许无的主场,他邀请了不少行业内杰出的中医以及西医,提出病症各抒己见,交流意见。 张轻舟窝在角落里喝咖啡,手里的笔就没停过。 许先生留过洋,家里常备咖啡豆,咖啡可以刺激中枢神经提神醒脑,他又是行业内德高望重的医生,所以并没有人把资本主义做派的帽子往他头上扣。 “张副主任。”许无偏不让他躲清静,“你们中西医结合科对于骨折有新的治疗方式,可以和大家一起分享经验吗?” “可以啊,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用不着藏着掖着,有人早就听了墙角学去了不是吗。”张轻舟慢悠悠合上笔记本,说:“许主任。” 虽然中间有波澜,但因为简老先生对他的态度,这次在场的中医很默契的没有喷他,西医…… 也没有。 现在就在人家曾经的老师家里坐着,他们还没有这么不识趣。 从许无邀请他过来就知道,在许邈心里,张轻舟依旧是他的学生。 如果张轻舟知道他们此刻心里的想法,多半会嗤之以鼻。 别说老不老师学不学生的了,在他家开研讨会,在他爹的带头围攻下,一群人怒骂他。 许家比张家阔气,直接在家准备了午饭。 吃完饭,张轻舟别别扭扭跟许先生打了个招呼,而后带着学生一溜烟出了许家大门。 原本满脸不自在的张轻舟到了外面,里面换上平时那副“无所谓”“随便吧”的表情,胳膊下面夹着笔记本,问苏娉:“老头给你什么好东西了?” “书和医案。”苏娉没有隐瞒的意思,把随身的棉布袋里装着的书拿出来,给他看。 张轻舟随便翻了几页,“是他的字迹。老头倒是舍得,这本现代医学的年纪比许无还大,他爱护的很好,天天翻的书上面的折痕还没许无脸上褶子多。” 苏娉眼睛弯成月牙儿,一边听他嘀咕一边往学校走。 很快就到了七月中旬。 今天是简老先生来市医院复诊的日子,当初来的那些中医又跟了过来,眼巴巴在中西医结合科门口看着。 “你们发现没有,老先生走路时腿脚没有那么僵硬了。” 都是中医,观察力自然敏锐,很快发现了变化。 以前简老先生走路左小腿有些使不上力,他们估测大概是因为风湿性关节炎导致小腿肿胀行动不便。 “中西医结合吗……”有人动了心思,暗自嘀咕。 张轻舟给老师把完脉复查完,又给他开了药,这回是交给苏娉来针灸的。 很快,中西医结合治疗风湿病十分有效的事情就传了出去,人家老中医简老先生都过来看诊且亲口说有效,自然要去试试。 被风湿病折磨的人可不少,有些医生本身就患有风湿性关节炎或者风湿类疾病。 中西医结合科室外面人满为患,而卫生部的批文也同时下来,允许在市医院设立新的科室。 苏娉已经得到学校盖章,可以自主选择医院实习,她现在很少回学校,大部分都在医院里。 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难得有丝空闲在医院食堂吃冷饭,穿着白大褂的张轻舟“哐当”把饭盒扔桌上,走到她对面坐下。 屁股刚挨着板凳,脑袋往后面的墙上砸,头一歪睡着了。 苏娉看他许久,而后忍不住失笑。 冷饭有些噎嗓子,好在现在是盛夏,冷饭冷菜反而更好吃。 随便吃了两口,她有些没胃口,放下筷子盖上饭盒,单手撑头,手肘抵在桌上,揉揉眉心。 最近是真的是累,学到的东西也是真的多,老师在中西医领域皆是造诣颇深,她也会跟着进手术室。 张轻舟每场手术都带着她,让她在一次次实践中快速成长。 有之前那位骨折的年轻人大力宣传以及简老先生这块活招牌,骨折手术和关节炎手术在科室内最多。 洛屿也是极为出色的医生,学校批准他在校外实习,只是目前不能独立行医。 他最近也是马不停蹄,跟着科室里其他人进出手术室,见到苏娉也只是勉强抬抬手,就当打过招呼了。 “张副主任。”有人走到桌子旁边,弯腰在桌面轻扣两下:“咱们之前只是临时试点,没有分太细。” “现在是不是该分立中西医结合外科和内科了?” 张轻舟被他忽然出声吓了一跳,整个人弹了一下,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到他时,没好气道:“孔城,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吗?” “我刚才的话你听到没?”孔城没有搭理他的抱怨:“咱们要申请多分配一些愿意走中西医结合的医生过来,而且要分科室了。” “分科室,你说的简单。”张轻舟搓了把脸,醒醒神:“咱们现在的仪器都是蹭隔壁西医科的,要不你打报告上去申请经费,从国外引进医疗器械?” 孔城顿时无言。 过了半晌,他说:“总这样也不是事,你关系广认识的人多,要不想想办法凑凑钱?” 张轻舟认识不少人,但是大部分都是骂他的。 他叹气:“这个我再想想办法吧,你们也要给医院和卫生部那边写申请看能不能拨点款。” 末了,看了眼打瞌睡的学生,还补了一句:“我们在市医院待不了多久,就是临时过来看诊的,中西医结合科以后还得你们支撑。” “……也只能这样了。” 孔城心里也清楚,张轻舟之所以争取在市医院设点,是因为这里病人多,能有大量的病例给苏娉实践,等她毕了业以后,恐怕俩人都不一定会留在东城了。 张轻舟不可能一辈子屈居在东城大学当个副主任,他要么去更大的医院,比如首都那边,要么去医学研究所或者卫生部。 市医院对他来说,只是给学生设立的起点。 等他走了,看了眼坐在对面单手撑头打盹的苏娉,张轻舟按按额角,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子,倒了几颗蜜丸在掌心,一股脑往嘴里塞。 入口甘甜的蜜丸在嘴里慢慢融化,张轻舟精神好了一些,他打开饭盒,把里面硬得像米一样的饭都吃了。 七月底,苏娉开始独立做手术。 一开始是骨折之类的,后来逐渐接触大手术。 卫生部的拨款下来了,是焦部长亲笔签的字,有不少病患在中西医结合科室就诊后,反馈良好,东城大大小小的医院都在争相效仿这种模式。 中西医领域兼优的人才不多,他们折中想了个办法,在难以确定治疗方案的时候,就把中医和西医召集到一起,来个联合会诊。 科室里的几位医生开始培养新人,这些都是有基础在的,每天在老师们身边跟诊,有手术也进去学习。 压力缓解,苏娉也不得不回学校了。 因为年中,学校要统一考核,成绩不合格的会在档案上记下,毕业后会根据档案分配到原籍大大小小的医院卫生院就职。 “阿娉!”考完试的夏莹全身虚脱,到了宿舍直接往床上一躺,两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作为中医系的学生,每个月大大小小的考试不计其数,就连去药材基地都要面对随时而来的提问。 苏娉最近忙得跟陀螺一样不见人,她也好过不到哪去。 “莹莹,喝水吗?”苏娉见她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提起暖壶准备倒水。 她最近也很累,有些手术一开始就是三五个小时,这还算短的。 张轻舟一开始还会在旁边看着给她把关,到了后来确认她完全可以独立手术的时候,直接放手,溜回家躺着了。 “喝。”夏莹眨眨眼,艰难道:“我在药材基地挖了大半个月的中药了,手抬不起来,你能喂我吗?” “……”苏娉端起搪瓷杯,自己慢吞吞一口接一口,等她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用另外一个杯子装了半杯水端过去。 夏莹扶着床边起来,脑袋抵着床板,斜坐着:“我已经能预料中医系这次的成绩了,你第一,林以南第二,我第三。” 苏娉把搪瓷杯递给她,“你真的非常棒。” “我也觉得。”夏莹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毫不客气道:“我是谁啊,我可是勤奋的夏莹。” 苏娉摇头失笑:“何同学呢?最近你这么忙,忽视他了吧。” “他也忙。”夏莹瞥了眼对面空荡荡的床铺,轻声说:“杜黎和赵弦歌要结婚了。” “……?”苏娉满脸不敢置信:“不会吧。” 他俩这才谈了多久,而且赵弦歌她们药理系两年半才毕业。 “真的。这个学期不是还有一个星期就要结束了吗,有一个半月的假,我听何忠说杜黎已经向部队提交了结婚申请,政审过了已经批了。” “放了假他们就会回去领证。” 苏娉还有些恍然,没想到赵弦歌动作竟然会这么快。 “徐香君要搬宿舍了。”夏莹咕嘟咕嘟把搪瓷杯里的水喝完:“楼下有个宿舍,那个同学被开除退回原籍了,昨天她就跟老师申请换宿舍。” “应该待会儿就会来把东西全部搬走。” “因为赵弦歌?”苏娉本来想问是不是因为她们,不过之前闹出那样的事徐香君都没搬,偏偏传出赵弦歌要结婚了才搬,原因不言而喻。 “多半是,赵弦歌现在跟她关系比较疏远了,两个人床铺挨着都不说话。”夏莹叹气:“她俩以前形影不离,谁能想到会这样。” 苏娉觉得这是必然的,因为徐香君造谣受了处分,同学们都不怎么跟她说话,只有赵弦歌一直陪着她。 现在赵弦歌有了对象精力被分走,按照徐香君那敏感的性子肯定有得闹。 不管怎么闹,到最后结果都是赵弦歌跟她情份淡了。 “不说这些了。”苏娉问她:“你放假要回老家吗?” “是呀,我家里还等着我回去一起搞双抢呢,挣点工分,下学期的口粮就有了。”夏莹提起这个来了劲,“何忠说跟我一起回去,先把亲事订了。” “真好。”苏娉由衷为她高兴。 忽然又想到宿舍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对象,突然有些怅然。 不过没事,她有看不完的医学资料,学无止境,没时间想这些东西。 容岚掐着日子算着女儿要放假了,正好她凑了下假期,带着两个儿子去东城等着闺女一起回来。 她没有直接去学校,而是提着罐头糕点先去拜访张老爷子和张老夫人。 “张伯父,张伯母。”容岚打完招呼后,让两个儿子喊人。 “张爷爷,张奶奶。”兄弟俩异口同声。 “好,好孩子。”张老爷子对好友的孙子越看越满意,想起自家儿子越来越闹心。 如果臭小子早点成亲,现在他孙子也得有这么大了。 一阵寒暄后,容岚提出想去看看女儿。 “阿软如今在市医院实习,我陪你一起去。”张老夫人只知道苏娉在实习,不知道她早就已经开始做手术,张轻舟每天从医院回来就往屋子里钻,怎么都喊不醒。 “好,麻烦您了伯母。”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张老夫人看着她,觉得有些惋惜。 如果当初张家和容家定下婚事就好了。 岚岚是个好孩子,家里也是搞医学的,两家门当户对。 长辈们关系好,也不用担心别的问题。 张老夫人带着容岚以及苏家两兄弟往市医院那边走,同时还跟他们介绍这边的情况。 “这是国营菜场,那边粮店裁缝铺,还有百货大楼。”说到这,张老夫人忍不住笑了:“我之前说带阿软去百货大楼挑挑裙子,女孩子就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嘛。” “你猜后来怎么着?阿软在裁缝店扯了块布,跟我回了张家,用缝纫机给我裁了条棉布裙子出来。” “那样式,大街上也没见过。” “她打小就喜欢弄这些,我妈把自己的拿手绝活都教给她了。”提到女儿,容岚也愉悦地弯起唇角:“囡囡学东西很快,脑子灵活,像我。” 旁边的苏策和弟弟对视一眼,不敢吱声。 “是,像你。”张老夫人很给面子。 走着走着也就到了市医院,容岚知道女儿在中西医结合科实习,她以为女儿这个年纪的实习生无人问津,就去挂号,想给女儿一点鼓励和惊喜。 “你好同志,请问你确定是要中西医结合科的苏医生接诊吗?”护士有些为难。 “是,有什么问题吗?”容岚有些不解:“她现在不在医院?” “在是在的。”护士拿过挂号预约表,说给她听:“苏医生上午两台手术,下午一台,她的面诊预约已经排到后天下午五点。” “请问您确定要苏医生帮您看诊吗?” “……”容岚有些不敢置信,她默了片刻,“同志,请问这位苏医生全名叫什么?”还想确认一遍,怕认错。 “苏娉。”护士把苏娉的资料给她看,笑着说:“苏医生是我们医院新科室炙手可热的医生,她和张医生每个星期只来四天,周日要回学校考试,还有两天是去别的医院交流经验。” “我的妹妹。”苏策忽然感慨:“真他妈厉害啊。” 容岚恍恍惚惚,最后跟着张老夫人找了个地方坐下,忍不住问:“伯母,轻舟都教了她什么?” 怎么这孩子进步这么神速。 “我也不知道。”张老夫人汗颜道:“我只是来医院给阿软送过几回汤,对于这方面的事我不太关注。” 如果苏娉在这里,肯定会告诉妈妈,自从当了张老师的学生,她在学校时,不仅要上中医系的课,还要去西医系蹭课。 其余闲暇时间不是跟老师在办公室研究收集来的汉方医药就是各种病例病案。 每个月不多的假期老师会带她去参加各种研讨会,然后师徒俩带着纸笔坐在角落里一边吃东西一边把听到的记下来。 刚到东城大学是还要去药材基地打理中草药,现在有了学校的实习章,她可以不去学校听课,每个月按时回去考试就行了。 实习只是因为她没毕业,只能盖这样的章,学校早就考核过她的实力,发放了资格证书,允许单独看诊。 所以她虽然现在在市医院挂的是实习生的名字,但已经在主刀各种手术。 此时是上午,她正好在手术室。 问了护士中西医结合科在哪,容岚一脸复杂往手术室那边走过去。 看到旁边焦急等待的家属,她忽然有些恍惚。 女儿好像一眨眼就长大了,不再需要谁的庇护。 张老夫人陪着她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下,轻缓道:“阿软这孩子的性子像你,做什么事都有决心。” 容岚点点头,她叹气:“就是最近这半年我抽不开身,没能来看她。总担心她在这边照顾不好自己,幸亏有您在。” “我把阿软当成自己的亲孙女疼,轻舟虽然嘴上不说,但也是把她当亲侄女,岚岚啊,你就放心吧。只要阿软在东城,我们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张老夫人把这半年来跟苏娉相处时的趣事说给她听,“这孩子看起来软软的,经常把她叔叔气到跳脚,我难得看到轻舟有吃瘪的时候。” “这是他故意纵着,想养养囡囡活泼大胆的性子。”容岚心里有些愧疚:“在她去北城大学读书前,每天都是在家,寸步不离,性子也比较内敛。” “上次年底她回去,我就发现这孩子性格开朗很多,想来都是轻舟的功劳。” 苏策没有听她们说话,一心盯着手术室。 他早就想过来了,可是和苏驭假期对不上,好不容易对上了,他妈说也想过来,结果两个人等了她很久。 苏策早就想干脆你来你的我来我的,他爸不放心让他妈一个人出来,哥俩只能妥协。 所以才拖到现在才来。 “医生,怎么样?!”见手术室门上的灯灭了,家属第一时间冲上去。 苏娉眉眼间流露疲惫,她摘下脸上的棉纱口罩:“已经通过手术把断骨复位了,最近半年只能静养。” “待会儿给你开几剂中药回去煎服,饭后服用。你记得去药方取药。” “好,谢谢医生。” 病人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去病房,家属立马跟了过去。 “囡囡。” 听到熟悉的声音,揉着眉心的苏娉蓦然抬手,看着不远处椅子上的熟悉面孔,她忍不住跑了过去—— “妈妈。” 本来想抱她,可是因为身上穿着手术服,苏娉停住脚步,眼底亮晶晶的:“您怎么来了呀?” “听说你马上要放假了,来接你回家。”容岚看到女儿瘦了这么多,心疼的要命。 苏娉点头,看到旁边围过来的两个哥哥,她弯眸,“大哥,二哥。” “软软。”苏策也发现了妹妹瘦了一圈:“你平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跟上次过年时看到的样子差了太多。 好不容易养一点肉,现在都掉没了。 “医院有些忙。”苏娉刚要说什么,就听有人喊:“苏医生!上面下了紧急通知,让你们科室出两个人,跟其他科室整合一起去军区集合,前往边防支援!” 苏娉匆匆应了声:“好。” 她来不及和张奶奶打招呼,只留下一句“妈妈,我到时候来张家找您”然后快步回了科室。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医院的紧急命令必须服从。 她加快步伐,先去换了衣服,而后去科室找到洛屿,和其它科室碰面,一起前往东城军区。 容岚站在原地,目送女儿快步离去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学姐,怎么回事?”洛屿还是一头雾水。 “应该是前线伤员较多,军医人手不够捉襟见肘。”苏娉身上背着药箱,带着常见的消炎止血药,“科室其他人不是在手术台上就是在会诊,只有我们有时间,你要是不愿意就提前说……” “我愿意。”洛屿斩钉截铁:“我学医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会去。” 苏娉脚步一顿,看着眼前的娃娃脸少年,她眉眼温和:“好,我们一起去。”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军区坐上解放牌卡车,前往边防地带。 这边泥泞崎岖,道路坑坑洼洼,卡车车厢一直摇摇晃晃。 苏娉抬手抓住旁边罩着篷布的铁杆,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很久没见到哥哥了,上次也听陆副团长说过一次,到了年中各种战事频发。 现在就是担心哥哥会不会出什么事,在她眼里哥哥虽然枪法好,可到底只是个指挥官,上了战场要面临各种突然状况,她怕哥哥会受伤。 而此时临时设立的边防指挥所内,沈元白只穿一件军衬,缠着绷带的右肩慢慢沁血。 “再有二十五分钟援军就会到,我们还剩多少人?”他眉眼渐沉看着地形图,不复往日温和笑容。 “整个团都拉过来了,半数重伤员退了下来,前线还有不足三分之一的战士在冲锋,带队的是陆副团长。” “现在我军伤亡惨重,急需各种医疗物资。” 不只是他们这个团缺军医,这次战线拉得很长,军区出了驻守的几乎都倾巢而出,压在边防线。 帐篷被掀开,高大的身影从外而进,浑身浴血。 陆长风眉眼锋利,身上带着狠戾,没有平时那股吊儿郎当的劲。 眼风随意一扫,带着致命的压迫感,让人下意识低头,不敢触其锋芒。 拉了条椅子坐下,他嗓音喑哑,对在地图上标点的男人说:“打退了,还有半个小时敌军就会反扑。” “够了。”沈元白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援军就到。” 短时间内能赶来就证明在附近,稍微一想就知道了,“第八兵团?” 沈元白颔首,在地形图上画了个圈。 “半小时后,我们主动进攻,打掉敌人指挥部。” 车上的医生只觉得五脏翻涌,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苏娉趴在车尾板,脸色惨白如纸。 “学姐。”洛屿稍微好一点,他把随身携带的水壶递了过去,“漱漱口。” 苏娉没有拒绝,接过来把口腔里的味道漱干净,靠着身后军绿色的车棚大口喘气。 一直行驶了将近三个小时才能隐约看到大大小小的帐篷,以及最中间的临时指挥所。 “帐篷里都是伤兵不能耽误,同志们麻烦你们跟我来。”开车的小战士停好车跳下来,带着他们往前走。 陆陆续续有军用卡车过来,来自东城各大医院的医生都汇集在一起,车上装着医药物资。 苏娉虽然难受,但没有犹豫,紧跟在小战士身后。 刚进帐篷,血腥味很浓,有人痛苦呜咽。 苏娉站在帐篷门口看了一下,对洛屿说:“学弟,你当我的副手可以吗?” “学姐,你放心指挥,我都听你的。”洛屿正色道。 从各大医院来的医生都井然有序分散开来,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他们现在的责任就是治病救人。 手术刀消毒,剜出烂肉取弹,在这期间虽然隐有不适,但苏娉都忍住了,聚精会神处理伤口。 她和洛屿的配合十分默契,洛屿最近跟她在手术室学习,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她需要什么。 绷带不够用,苏娉咬牙:“我去车上取,你在这按着伤口。” “好。”洛屿赶紧照做。 出了帐篷,苏娉觉得头有些晕,萦绕在鼻尖的血气怎么散也散不掉,她绕到卡车,拉下尾板,抓着车框爬了上去。 陆长风是来清点伤兵人数的,刚从帐篷里出来就瞥见卡车后厢里有道熟悉身影,他眉眼微敛,大步走了过去。 抱着医药箱的苏娉抓着车上栏杆,头有些眩晕,心口闷痛。在她摇摇欲坠差点栽下来的时候时候,男人长臂一伸,有力的胳膊稳稳托着她下来。 双脚踩到实地苏娉才回神,“谢谢”两个字刚到嘴边,看到眼前的人时,又咽了回去。 温软的水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怔愣,陆长风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血迹,往后退了两步,蹙眉:“又吓到你了?” 苏娉呆愣地看着他,许久才回神,像是在辨认。 随后,她摇头:“……没有。” “嗯。”陆长风没问她怎么在这,应该是接到医院命令过来的,看到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担心,他说:“你哥在指挥部,没什么大事。” “……好。”苏娉抬头看着他,“你身上这些伤,要处理一下吗?” “不用,”陆长风说:“我还要去巡查,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找个地方休息,不要强撑。” “……好。” 看到他高大坚毅的身影逐渐远去,苏娉收回目光,抱着药箱回了帐篷。 直到天黑,才将将喘上一口气。 第七兵团和第八兵团汇合,联手击溃敌军,沈青雪得知妹妹也来了边防,心揪成一团,刚下战场就一个营帐一个营帐找了过来。 苏娉蹲在一个伤兵旁边给他包扎胳膊,洛屿的动作几乎已经成了下意识,这么长时间撑下来全靠意志力。 “阿软。”沈青雪站在营帐旁边,看到那道纤瘦的身影,眼底带着心疼。 在苏娉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的时候,他大步走过去,抹了把脸上的血痕,单膝蹲下:“阿软,我是二哥。” “哥哥。”苏娉认出他,看到他这狼狈的模样,眼泪夺眶而出,隐隐带着颤抖:“……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后背火辣辣的痛,沈青雪眼也不眨,还咧着嘴笑:“没想到我们兄妹仨人还会有并肩作战的时候啊。” 苏娉紧紧盯着他,唇角咬得发白:“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之前在卡车上拿纱布她忽然眩晕,后来心口抽痛,她总觉得是哥哥出了什么事。 “没有。”沈青雪怕她担心:“你累不累?我带你去指挥部那边喝口水。” “你让我检查一下你身上……” “我真的没事,相信哥哥。”她还没说完,就被沈青雪打断:“大哥受伤了。” 见苏娉背着医药箱跌跌撞撞往指挥部那边跑,沈青雪浑身的劲卸下来,身体往一旁倒,还是洛屿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兄弟。”沈青雪紧咬牙根,豆大的汗从鬓间滑落,砸在裤腿上:“麻烦你,帮我包扎一下。” “我看看!”洛屿看到他这模样就知道伤得不轻,赶紧把他扶到一边,解开他分不清颜色的军装。 里面的军衬已经和皮肉粘在一起了,看到他后背一道长长的刀伤时,洛屿心惊肉跳。 “同志,你刚才怎么不告诉学姐?” “我怕吓到她。” “要先把衣服脱下来。”洛屿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后背,有些不忍:“会很痛,你能忍得了吗同志?” 他手指有些颤,打开医药箱。 沈青雪抓过自己的军装外套咬在嘴里,额角青筋暴跳:“没事,你来吧。” 第71章 苏娉来到指挥所,由哨兵通报后才能进去。 见到妹妹时,沈元白并不觉得意外,陆长风已经提前告诉他了。 不过在看到她衣服上沾染的血迹以及满脸憔悴疲惫,眼底还是忍不住带着疼惜。 “哥哥。”看到坐在地图前,右边军衬被血浸透的男人,苏娉大脑一片空白。 在医院她主刀过大大小小的手术,以为自己面对一切病情都能做到从容不迫。 先前在军帐也能强忍不适处理伤口,可现在只觉得浑身血液往头顶上涌,心口发凉。 “阿软。”男人拿过一边的军装外套披在身上,遮住半身暗红,他笑着起身:“害怕吗?” 苏娉眼眶发红,蓄势待发的泪水要坠不坠挂在睫毛上,和男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水光盈盈。 她摇头,提着药箱上前,“你坐着。” 能从微颤的声线听出不安的情绪。 沈元白温声笑了笑,重新坐下:“好。” 医药箱“哐当”放在临时搭起的桌上,苏娉站在他身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平复呼吸,而后才稳住心神,拿开他身上的外套。 军衬已经被染成暗色,显然不是刚受伤的。 她转到沈元白面前,缓缓蹲下,看着他含笑的双眼,手指碰上他军衬,缓缓解开纽扣。 脱下衬衣,她看着狰狞的伤口,唇角紧抿。 这是近距离搏斗的刀伤,因为军医短缺,只来得及用布条包扎。 她拿出镊子和手术刀消毒,轻声道:“烂肉要剜掉。” “好。”沈元白嗓音清润,笑道:“都听你的。” 苏娉忽然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以打倒他,现在这样还能笑着开出玩笑。 唇角绷直,仔细专注清创缝合,在这过程中她没有看哥哥,不忍心。 沈元白始终没有吭声,哪怕白皙颈间青筋紧绷,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缝合好,她从药箱内取出抗生素注射剂,以防伤口发炎感染。 收好工具,她合上药箱,长舒一口气。 “疼吗,哥哥。” 沈元白摇头,取过一边的外套,他说:“陆副团长也受伤了,还有陈营长。” 这一仗算是惨胜,第七兵团为大部队抵挡了敌人多次进攻拖延时间,让大部队得以围剿敌军主力。 等第八兵团赶过来时,看到的有三分之二都是伤兵。 就连团部指挥官沈元白和陆长风都交替去了战场。 足见兵力捉襟见肘。 两团平时在军区互相不服输,上了战场也毫不含糊,在沈元白的统筹指挥下,凭借彪悍的战斗力以及过硬的军事素质反攻敌军驻地指挥部。 与大部队配合默契。 战事结束,炊事班就地生火做饭,今天暂不拔营,先处理伤兵伤势。 苏娉出了指挥部,虽然心里惦记哥哥,但作为医生,她有自己的任务。 进入下一个军帐,陆长风和陈焰都在,前者光着膀子坐在那抽烟,身上伤痕交错,洛屿正在帮他消毒清创。 这次是近距离作战,很少用枪。 陆长风看到她,抬手掐了嘴边的烟,在指尖辗转。 苏娉望了他一眼,眸光微滞,随后去陈焰那边,蹲下。 他伤在腰腹,因为没有陆长风严重,洛屿选择随后处理。 见她从药箱拿出碘酒纱布以及手术刀,陈焰喉结滚动,目光紧锁她昳丽容颜。 苏娉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认真处理伤口,指尖触到他腰间时,低声一句:“忍一下。” 陈焰眉眼暗沉,各种情绪翻涌,后悔懊恼交杂,他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苏娉给他包扎好后,要起身时,才听他沙哑道:“阿软。” 苏娉动作一顿,漆黑的眸子淡淡看着他。 “阿势给我写信,说小乖想你了。” “它经常往你家窗台跑,找不到你。” 我也找不到你。 “还有一个星期,我会回北城。”她嗓音平缓:“我会去看慕姨和小乖的。” “你恨我吗?”陈焰见她眉眼淡淡,心里蓦然一痛。 “我以为上次在军区说清楚了,我不恨你,只是对于你的做法不舒服。” “你反抗陈爷爷的时候并没有顾及我的感受,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苏娉扶着旁边的行军床起身,“我还要去看别的伤员。” 陈焰没说话,看着她离开营帐。 而坐在行军床一角的男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想到之前在军区操场听到的话,他觉得有些烦躁。 又不知道躁意来源,最终归于敌人太可恨,自己身上这伤怕是又得养上一阵了。 各大医院来了不少人,直到晚上八点多将近九点,才能歇一口气。 “来喝点热汤,沈妹妹。”赵班长拿了个搪瓷杯,给她装了碗野菜汤:“部队的卡车光顾着把你们拉过来了,咱们这打了几天,口粮也没了,将就吃点垫垫肚子,明天一早就回军区,到时候我给你做鲜面条。” 看了看周围,他压低了声音:“加俩鸡蛋。” 苏娉本来心情还有些沉重不安,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笑了,接过热乎乎的野菜汤,说:“谢谢您,赵班长。” “自家妹子,客气啥。”赵班长豪气一挥手:“待会儿喝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打。” “得了吧。”陆长风捧着瘪了的搪瓷杯,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还野菜汤,两根野菜一锅汤,汤比水还清。” 看他浑身缠着绷带,赵班长暂时忍他:“多给你几碗自己在肚子里浓缩一下行了吧?” 陆长风乐了:“行。” 没过多久,洛屿也过来了,他坐在苏娉旁边,看着对面悠哉悠哉喝着野菜汤的男人,再想想行军床上趴着的那个,觉得这部队里的男人不愧是钢筋铁骨的汉子,一个比一个耐得疼。 这山上晚上挺冷,火堆生的再旺苏娉仍有些扛不住。 沈元白大步而来,把外套盖在她身上,在她一侧坐下。 背上被温暖笼罩,苏娉下意识抬头:“哥哥。” 沈元白笑着点头。 “参谋长。”赵班长立马送来暖心野菜汤:“您赶紧喝,有人就惦记着这一口呢。” 说这话时还瞄了眼陆长风。 沈元白温声笑道:“好。” “哥哥,二哥呢?”苏娉目光在周围搜寻多时,始终没看到他。 “有些累,在军帐休息。”沈元白知道弟弟的心思,他之前也是一样,怕吓到妹妹。 只是没想到阿软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稳重。 苏娉还是觉得不妥,“我去看看他。” 沈元白没有动作,任由她起身去找。 等她走了,陆长风才说:“你不是怕小姑娘知道了心疼吗?” “她很勇敢,能承受得住。”沈元白说:“瞒不住的。” 她是医生,明天会随队回军区,而且给沈青雪处理伤口的是洛屿。 陆长风听懂他的意思,“哦”了声。 “那姓陈的硬茬子是你未来妹夫?” 沈元白左手端着搪瓷杯,本来盯着火堆在看,听到他这句话,眉眼微抬,不动声色问:“怎么?” “没事,就是随口一问。”陆长风喝了口野菜汤,从喉咙暖到胃:“我再去盛点,你要吗?” “不用。”沈元白见他起身,笑着说:“他不是。” 陆长风斜睨他一眼,大步去了赵班长那儿。 晚上苏娉也不能好好休息,因为要随时巡查伤员伤势,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今天这一趟下来,洛屿人都虚脱了,往日里笑起来脸颊有深深的酒窝,今天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已经呆滞了。 做什么都是下意识的动作,跟在苏娉后面巡查也是。 脚步沉重,走一步都觉得耗尽所有力气。 看着前面步履不停的学姐,他实在想不通,看起来这么娇娇柔柔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有耐力。 就算她以后选择来部队当军医也毫不逊色那些野战医院的。 深夜的营地一片寂静,偶尔有蝉声鸣叫,苏娉才恍然想起,已然盛夏。 她前段时间已经在忙碌中不知不觉过了十八岁生日,因为抽不开身,许久没有回东城大学了,传达室的信件估计也有厚厚一沓。 从北城寄来的,以及南城寄来的,应该都有。 巡查完,她说:“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学弟,我来值岗。” 洛屿想了一下,没有跟她客气:“那我下半夜来替你。” “好。”苏娉没有拒绝。 凉风习习,她拢了拢身上宽大的军装,往火堆那边走。 远远就看到有道身影坐在那,往火堆里扔木柴。 看到她,男人虽然讶异,但也没说什么。 苏娉犹豫片刻,看到其它几个将熄未熄的火堆,还是选择坐到他对面。 “陆副团长,你不去休息吗?”她率先开口。 火光映在他硬朗的五官上,男人下颚线干脆利落,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戾。 只稍片刻,又恢复平时懒散的样子,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陆长风随口道:“我守夜。” 团里都是伤员,轻伤重伤,稍微好一点的经过几场硬仗也疲倦不堪,他就干脆来值岗了。 “你的伤,好像很严重。”今天洛屿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只是随意一瞥,就知道伤的不轻。 “我们西北来的都是石头做的,砍一刀就留个浅印。”陆长风跟她开起玩笑:“能伤到我们的只有吃菜不吃葱。” 不知道他怎么提起这茬,苏娉愣了一下,而后笑声清浅。 今天累积的郁气全部消散在晚风里。 “看过你二哥了?”陆长风问。 “嗯。”苏娉敛眸,看着跳跃的火焰:“他伤得很重,回军区后要转去军医院。” “那你呢。” “嗯?”苏娉不解。 “以后打算去哪?市医院,军医院?” “还不知道。”苏娉摇头:“我还有一年才毕业。” 她大概是要和老师去更高的地方,推广中西医结合的益处。 这段时间,中西医结合科的病案已经可以向人证明,中西医结合值得研究,在治疗效果方面不比中医和西医差。 陆长风点头,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没有再开口说话。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男人时不时往火堆里扔根柴。 今天她去卡车上拿药箱,以及给陈焰包扎时的认真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陆长风突然说:“沈妹妹。” “啊?”苏娉抬头,疑惑看他。 “我伤口崩了。”陆长风一本正经道。 苏娉被他淡然的语气吓了一跳,赶紧起身绕到他旁边,示意他把外套脱了。 怕弄到伤口,他军衬没有扣纽扣,只是敞着,胸膛腰腹缠满了纱布。 借助火光细看,点点血痕从纱布里浸染出来,他确实没有说谎。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药箱。”留下这么一句话,苏娉往营帐那边跑。 等她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陆长风揉了揉额角。 其实没觉得痛,这点伤也能忍,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想到她给陈焰包扎伤口的画面时,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过了半晌,他嗤笑一声,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苏娉取来药箱,“你身上的纱布要全部拆了重新上药,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你不嫌麻烦。”陆长风干脆利索脱了外套和衬衣,现在是在战区,他是病人她是医生,也不怕影响她名声。 “这是我的职责。”苏娉剪开纱布,一圈一圈解下来:“就像保家卫国是你的职责一样。” “我们都要服从自己的身份。” 陆长风久久未语,在她葱白指尖触到肌肤时,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热衷谈对象了。 再刚硬的身躯,被这么一碰,也都会化为绕指柔。 他眸底晦暗不明,看着小姑娘眉眼细致,轻柔地给自己上药,一种强烈的念头忽然涌上心间。 陆长风看她许久,鬼使神差开口:“沈妹妹。” “嗯?”苏娉动作没停,随意应了一句。 “你想去西北吗?” ……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兵团合二为一,拔营回军区。 支援的医生也坐上来时的卡车,回军区休整。 对于陆长风昨晚的话,苏娉来不及深思,就趴在车尾板上吐的昏天暗地,因为昨天没怎么进食,吐出来的也只有野菜汤。 洛屿见她这样,眼底的担心显而易见:“你没事吧学姐?” 苏娉抓着车尾板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她摇摇头,往回坐,靠在身后的车棚上,闭眼缓神。 一路颠簸,终于在十点前回到军区。 沈元白和陆长风受了伤也得先去司令部报告部队作战以及伤亡情况,苏娉和洛屿被安排去家属院休息。 到了中午,她刚到食堂,就迎来热烈的掌声,余政委找到她,笑着说:“苏娉同志,很感谢你奔赴战场为我们部队的同志包扎,军医说伤口处理的非常好,这件事我们会通报东城大学和市医院的。”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苏娉眉眼间疲倦浓烈,她强打精神:“不仅是我一个人,东城所有的医院都派出了医生去前线支援,还有和我同一个大学的洛屿同学。” “你放心,我们已经根据名单向各大医院和学校写了表扬信,我代替部队全体同志感谢你们。”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见余政委这么郑重,苏娉受宠若惊道:“战士们在前线保家卫国,能为国家出一份力是我们的荣幸。” “苏同学的思想觉悟很高啊。”余政委赞赏道。 “今天我让食堂加餐,先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苏娉点头,跟在他身后。 食堂确实加了餐,榨菜肉丝粥,拳头大小的馒头,还有土豆炖排骨和米饭。 “沈妹妹。”赵班长端着面出来,放到苏娉面前,笑呵呵道:“这是我答应你的鲜面条,现擀的,趁热吃,吃完锅里还有。” 苏娉看着眼前的宽面条,她拿起筷子:“谢谢赵班长。” 赵德发挥手:“赶紧吃吧,冷了就没韧劲了。” 余明知道赵班长答应给她做面条的事,见她慢吞吞吃着,笑问:“沈参谋长是你亲哥哥?” 苏娉点头,温声道:“是的。” 家世清白,思想觉悟高,长得也好看,余明想起陆长风还没对象,忽然问道:“苏同学,你有对象吗?” 沈参谋长平时这么忙,应该没空关注妹妹的个人问题。 别说妹妹了,他自己的个人问题都还没解决。 “没有。”苏娉不知道政委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 “我们第七兵团的副团长陆长风你应该也认识?他也没有对象,组织上安排你们见个面,你看行吗?”余政委语气和煦,并没有丝毫逼迫的意思。 在他看来两个年轻人都是出色的好同志,如果有缘分能凑到一起,也算是一段好姻缘。 苏娉差点被面条的汤汁呛到,她赶紧放下筷子,面色囧红:“政委,这不合适吧。” “看你的意思,如果愿意接触我就安排你们见个面相处一下,不愿意也没关系。” “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远大志向,不急在一时结婚,我觉得挺好。” 见他说的诚恳,确实是真心话,苏娉放下来:“政委,我目前的心思都在医学上,所以很抱歉,只能辜负您的美意了。” “不妨事。” 看她确实没有谈对象的意思,余明虽然有些惋惜,但是尊重她的意见。 等他走了,苏娉松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刚要继续吃面,忽然想起昨晚男人说的那句话。 好看的柳眉微蹙,她有些摸不准陆长风的意思。 随口一问?还是因为上次和他们一起去外婆家玩,所以出于礼貌邀请? 按了按眉心,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是太累了,甩掉乱七八糟的情绪和想法,她吃了口面。 赵班长果然没有食言,在面底卧了两个金灿灿的鸡蛋,一口下去油滋滋,这个煎蛋确实下了血本。 苏娉吃完饭,没有等到哥哥,就先回学校了。 她马上就要放假,回北城之前再来看一下哥哥吧。 许久没来学校,先去传达室取了信,她拿着厚厚一沓的信回了宿舍,一封封拆开看完。 不出所料,有爸爸妈妈哥哥们从北城寄来的信,是提前写的,祝她生日快乐,说到时候会来接她回家。 还有南城外公外婆以及小姨寄过来的,外公寄了药丸过来,并且询问她身体情况,小姨问她假期要不要回去玩。 苏娉看完信,拿出信纸认真回复,等字迹风干,收入信封。 最后一封是小叔叔的,苏诚问她张轻舟待她怎么样,并且说自己即将放假,问她回不回老家。 关于她不是苏家亲生孩子的这件事老家已经知晓,老太太发电报让儿子回去一趟,跟她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回,她就亲自来部队了。 对此,苏定邦也是毫无办法,这次他没有跟妻儿过来接女儿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老家。 苏诚在信里是建议她不要回去,老太太终究不会对自己的亲儿子下狠手,这件事就交给他们。 苏娉对此十分感激,同时心里也有些茫然。 临近放假要面临各种考试,夏莹现在天天泡图书馆,疯狂汲取书本上的知识,并且还把何忠拉到一起,共同学习。 她没怎么回宿舍,也不知道苏娉回来了,不然肯定是抱着一通诉苦。 想到夏莹古灵精怪的性格,苏娉弯眸一笑,收好信件装进布口袋里,准备去邮局寄信,然后去一趟张家。 妈妈和哥哥们还在那等她。 她在宿舍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把哥哥的军装外套也洗了晾在卫生间窗口,随即拿起布袋,出了校门。 要先寄信给小叔叔和外公小姨,然后在国营商店买点妈妈爱吃的板栗酥带过去。 晚上大概是要在张家吃饭的,她还买了两斤带排骨的肉,这样的排骨肉不受青睐,即便来晚了也还有很多。 本来想买块水豆腐,但因为没带碗,只能作罢。 到了张家,她敛去脸上的疲惫,换上笑容,大步进去。 “囡囡回来啦?”容岚的心一直提着呢,要知道去前线支援可是很危险的,她作为军医自然清楚这些。 看到女儿回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妈妈。”苏娉看到她,刚才强撑的伪装完全维持不下去了,她站在原地,眼尾泛红。 “回家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张老夫人知道母女俩有话要说,她接过苏娉手里的板栗酥和肉,往厨房那边去:“我得提前准备做饭了,今天早点吃饭,让阿软好好去休息,养养神。” 等她走了,苏娉再也绷不住,扑进妈妈怀里。 容岚没在的时候还没察觉,可一旦看到妈妈,依赖就从眼里跑了出来,不由自主想抱紧妈妈。 闻到妈妈身上的中药味道,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懈下来。 容岚没有说话,但是心疼的要命,她抱着女儿,手掌轻轻拍她后背。 哪能不知道她的艰辛?先不说中西医结合,单是这么短时间就能通过学校的审核自己单独看诊做手术,就知道她到底在这短短半年里有多努力刻苦。 苏策和苏驭最见不得妹妹这幅模样了,兄弟俩转过头,倚着墙壁,叹了口气。 妹妹不在身边,他们想保护她都鞭长莫及,每天最担心的就是她这温温软软的性子要是受了委屈可怎么办才好。 现在看到她这憔悴的模样,真是后悔让她一个人留在东城。 “阿驭,”苏策下定决心:“我们俩必须有一个调来东城。” 苏驭也是这么想的,妹妹还有一年才毕业,东城军区又靠近边关,上战场的机会多,也能磨练自己。 “我回去就向上面打申请。” 苏策点头,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吃过晚饭,容岚和苏娉睡一个屋子,苏娉窝在妈妈怀里,缓缓道来这半年以来发生的事。 在听说她们宿舍的同学都有对象时,容岚揉揉她的脑袋,笑着问:“囡囡,你想谈恋爱吗?” 苏娉想了想,摇头:“我有点羡慕,但是实在太忙,不管和谁处对象都会没时间见面。” “也许你该找个在部队的。”容岚俯下身,亲了亲她发梢,“你们俩都忙,谁也不会记恨谁。” 苏娉眨眨眼,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 容岚看到女儿懵懂的眼神,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她之前是希望女儿嫁进陈家的,陈家跟苏家关系好,肯定不会亏待她。 可陈焰那孩子性子倔,不管他当时对阿软是否有情谊,可他这种不管不顾冲动的性子不适合女儿。 她家阿软也是娇养长大的,心思细腻,受了委屈只会憋在心里,这样长久以往迟早离心。 本来还有更好的选择,就是让女儿嫁给阿策或者阿驭,反正没有血缘关系,也不用担心囡囡未来的婆家会为难她。 可这几个孩子真的就只有兄妹情,没有别的心思,一颗心澄透的她都不好意思提出来。 只能作罢。 苏娉现如今一颗心全在医学上,也分不出别的精力,对于感情的事本来就有些懵懂,容岚也没有说她到了年纪就该找个对象,所以这件事又被搁置下来。 在张家这两天苏娉什么都没做,就是陪着妈妈和张奶奶聊聊天,还有跟她们去百货大楼逛。 “囡囡。”容岚看中了一条绿色碎花长裙,招手让女儿过来:“现在是夏天了,你在医院整天穿着白大褂一点也漂亮。” 不等她说话,容岚抢先道:“妈妈知道你自己会做裙子,到你现在不是没空吗?以前的裙子也都穿过,买条新的好不好?就当妈妈给你补的生日礼物。” “如果你不要,妈妈会很伤心的。”她朝旁边的两个儿子使眼色。 “对,哥哥也想给阿软买双鞋子,如果阿软不要,哥哥也会很伤心的。”苏策笑眯眯道。 “那我就给阿软买条发带吧,二哥最近穷哈哈的,软软不要嫌弃。”苏驭的津贴被他爹抠走了,苏定邦的身家都在容岚手里。 因为她跟老太太不对付,苏定邦也不好意思跟她说要给老太太买点补品,只好从儿子那里抠。 在他眼里,作为儿子必须孝敬长辈,儿媳就没这个必要了,特别是他娘还经常挑自家媳妇儿的刺。 既然合不来,就不要硬凑到一起。 苏驭是他的儿子,跟他一起孝敬爷爷奶奶也是理所应当,所以这钱他也不打算还。 “这个镯子不错。”张老夫人看到带着铃铛的银镯,拿起来看了又看,她对拿着连衣裙在女儿身上比划的容岚说:“岚岚,你看这个怎么样?” 容岚提着裙子过来,还不忘拉着女儿的胳膊。 “好看啊,不过是不是小孩子戴的?囡囡小时候我和她爸就给她买了一对,跟这个差不多?” “同志你好,这个是平安镯,有两种款式,这个是成人款的。”营业员满脸笑容,把另外一个银镯递到她面前:“这对镯子寓意好,最适合给子女佩戴了。” 听到这话,容岚毫不犹豫:“我就要这对。” “好的。”营业员笑意更深,结完帐后,她帮苏娉把镯子戴上,同时还不忘夸:“同志,你这手可真好看。” 苏娉看着手上一对带着银铃铛的精巧镯子,忍不住摇头失笑,心底暖洋洋的。 “谢谢妈妈。” 不过在坐诊的时候多半还是要取下来的。 容岚就是喜欢女儿漂漂亮亮的,虽然囡囡本来就是绝色容姿,但因为许久不见,她就想把好东西都买给女儿。 最后出百货大楼的时候,母子三人身上的钱票都用完了,张老夫人也是花的精光。 越买到最后越是收不了手,看到什么都想买,觉得适合阿软。 苏娉也给她们每人都买了东西,结果就是五个人都身无分文。 但是手里都有各种牛皮纸袋子。 站在百货大楼门口,她们互相对视,噗嗤笑了。 “虽然钱票花完了,但我觉得很值。”容岚说:“看到我家囡囡笑得这么开心,我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 她毫不掩饰对女儿的宠爱。 张老夫人笑着点头:“如果我要是有这么一个乖巧漂亮的闺女,我也要这么惯着她。可惜没这个福气,轻舟也是个不争气的,孙女也没能让我抱一个。” 说到最后,她深深叹气。 容岚劝慰几句:“轻舟的心思不在这些事上,如果哪天他完成了要做的事自然会娶妻生子。”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张老夫人摇头:“我是不奢望了,反正有阿软在,她也是我的孙女。” “是。”容岚笑道:“您呀,就尽情的把她当孙女。” 苏娉在旁边听着她们说话,嘴角始终弯弯的,没有下来过。 月底最后一天假,苏娉回了学校,用纸袋收好哥哥的外套,准备送去军区。 明天就要考试,然后就是放假了。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她都不都在东城市医院看诊,要回北城以及南城。 容老爷子想带她去一个交流会,让她跟大家具体讲述一下有关中西医结合的可行性。 东城许多医院已经设立了中西医结合科,苏娉没有藏私,把自己整理的医案全都印了几份给他们送去。 也因为这件事,苏娉和几大医院的关系都不错,算是结下了善缘。 东城中西医结合科室有声有色,其它地区自然不愿意落于人后。 原本不被接受的中西医结合,也逐渐因为它的医疗效果被大众接纳。 原本对中西医结合嗤之以鼻的医生们也在实践探索,当初不屑是因为没有大量可行案例,觉得是有人拿这个博名声哗众取宠。 现在看出大有成效,自然愿意尝试。 作为医生,他们最看重的还是最终效果。 只要对病人有益,他们愿意放下偏见。 只是中西医兼优的人才少之又少,很多医院都是采取中医西医联手会诊商讨治疗方案的模式。 本来还在纠结以后去哪的张轻舟看她这架势,忽然明白过来。 自己这学生以后多半会从临床转到研究方面,虽然还会看诊,但是重心会偏移,她不会固定坐诊。 张轻舟已经着手在联系研究所的老朋友们了,希望能在这条道路上给学生添一份力。 苏娉提着纸袋,在大门等岗哨通报确认后,才进了军区。 她没有去家属院,径直往营区宿舍走。 哥哥还在团部,她就安安静静在门口等。 陆长风因为受伤被强制休假,闲着没事干就去食堂想劈劈柴,结果被赵班长轰了出来。 “别,到时候你伤口崩了团长怪我,政委怪我,参谋长也怪我,我一个做饭的可担不起这责,等你好了再过来。” 陆长风反唇相讥:“等我好了谁到你这来当伙夫?多大脸啊你,老子上前线冲锋去。” 赵班长没搭理他,往他手里塞了两个鸡蛋:“好好补补。”然后扭头就往厨房备菜去了。 看着手里的蛋,陆长风觉得赵德发跟沈青雪应该挺有共同语言,这个蛋和生蚝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哼笑一声,随手在墙边磕了下,他剥开,一整个塞嘴里。 剩下的那个打算留给沈元白。 慢悠悠往宿舍走,不经意瞥见前面那道婀娜身影。 小姑娘一身绿色碎花长裙,眉眼如画,腰间那根细细的系带收紧,盈盈腰肢不堪一握。 他停住脚步。 第72章 “陆副团长。”苏娉看到他,愣了一下,主动打招呼。 小姑娘眉眼温软,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乌黑长发用绿色碎花布带束在脑后。 明眸皓齿,份外好看。 陆长风许久才回神,他略微颔首,瞥到手里剩下的那个鸡蛋,心想去你妈的沈元白,反正有病号饭,兄弟今天对不住你了。 “沈妹妹。”他把鸡蛋递过去:“这是赵德发让我给你的。” 苏娉软眸里带有些许疑惑,赵班长怎么知道她过来了? 但还是乖乖地接过鸡蛋,对他说:“谢谢陆副团长,麻烦你替我谢谢赵班长。” 她伸手的时候,腕上镂空雕花的银镯铃铛碰撞,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行。”陆长风下意识看了眼她皓白如玉的手腕,片刻后收回目光。 心想赵德发你又欠老子个人情。 苏娉站在沈元白宿舍门口,见他一直站在那没动,“陆副团长,你要吃吗?” 白嫩的掌心里安静躺着一颗水煮蛋,她嗓音轻柔,笑着看他。 “你在恢复期,要多补充些营养的。” “你吃吧,赵德发给你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陆长风想的是这么瘦弱的一个小女孩,怎么就有力气能在边防军营背着医药箱到处走那么久呢。 原本以为小姑娘只是南方娇嫩的花蕊,没想到比起大多数人来毫不逊色。 苏娉见他陷入沉默,也没有再坚持,收回手,打算等下给哥哥。 她来的时候岗哨是有打电话给团部确认的,沈元白知道妹妹过来了,因为有军务要处理耽搁了一阵,过来时就见陆长风像个石柱一样倚着墙。 “陆副团长。”男人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温声道:“伤好了吗。” “差不多。”陆长风随意看他一眼:“你怎么样?” 见妹妹眼也不眨看着自己,沈元白轻笑:“差不多。” “……”陆长风摸摸鼻子。 “司令部给了你半个月的假,好好休息。”沈元白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对妹妹说:“阿软,进来。” 他拿出钥匙开门,带小姑娘进了宿舍。 苏娉乖巧跟在他身后,后脚刚踏进去,就把手里的鸡蛋给了他:“哥哥,你吃这个。” 倚在外墙刚准备进隔壁宿舍的陆长风无语片刻,抬手按了按额角,心想兄弟这会扯平了,没哪对不住你了。 沈元白接过鸡蛋,拉开椅子坐下,在桌角磕开蛋壳。 “要回北城?”他笑着问。 苏娉坐在床边,她点头:“妈妈和哥哥们来接我回家了,可能还要去一趟南城。” 沈元白微笑颔首,慢悠悠剥着蛋壳,他说:“你外语学的很好,我前段时间买到一本西洋汉方医药,只来得及翻译到一半,剩下的你带回去。” 他把鸡蛋剥开,蛋白给她。 苏娉略微诧异:“哥哥?” “青雪吃鸡蛋不爱吃蛋黄,在外婆家,你喝红糖鸡蛋水的时候,吃到蛋黄时总是皱着眉头。” 沈元白低笑:“我喜欢吃蛋黄,不爱吃蛋白。” 听到这,苏娉讶异于哥哥的细心,她接过蛋白,小口吃着。 “你的伤怎么样了?”吃完,喝着哥哥递来的水,她轻声问。 “已经没事了。”沈元白活动了下右肩,笑着说:“只是皮外伤,军医说你缝合的很好,清创到位,没有发炎。” “那就好。二哥呢?”沈青雪被送到军医院,不是那种军民合用的医院,而是部队野战医院,她没有权限去探望。 “青雪也没事,他立了功,升任连长的调令已经下来,他让我转告你,不用担心。”沈元白单手握着搪瓷杯,眉眼清润:“等他从医院出来,请我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苏娉笑着点头,“好。” “对了哥哥,我把你的外套带过来了。”她略微侧身,从牛皮纸袋拿出他的军装外套:“已经洗过了。” “还有这个,安神助眠的香囊。”她拿出两个精致的药囊:“和之前的成份一样,里面是沉香,还有一个你帮我带给二哥。” 三个月一换,之前的早就失了药效,但她最近在医院连轴转,再加上学校以及老师的考核。顾不上这么多。 这两天闲下来了才有时间给他绣香囊。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沈元白转身,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锦盒。 苏娉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哥哥要给自己什么。 打开盒子,男人笑道:“十八号是你和青雪的生日,这是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临时受命去了边防战区,没来得及陪你过生日。” “希望阿软不要怪哥哥。” 苏娉接过锦盒,垂眸一看,盒子里是一支银白色的女士腕表,旁边还有支尺寸稍大的。 应该是哥哥买给二哥的。 “谢谢哥哥,我很喜欢。”苏娉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开心,她拿出腕表,伸手:“可以帮我戴一下吗?” 沈元白自然是应允:“好。” 他解开腕表扣,指尖微凉,敛眸认真戴在她左手腕上,而后扣好。 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一下银镯,调整镯子和手表的位置。 苏娉抬手,又把银镯和手表晃到一起,沈元白只是看着她笑。 “哥哥。”她忽然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小姑娘眼底带着狡黠。 听着清脆的银铃声,沈元白顺着她的话问:“是什么?” “是哥哥对我的爱呀。”她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笑声清朗。 沈元白略微怔愣,他哑然失笑。而后抬手,屈指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 “是。” 苏娉没有在他宿舍待多久,这次要回去一个多月,得知她九月上旬才回东城,沈元白问她需不需要他回去接。 小姑娘摇头,说大哥会送她过来。 本来苏驭是想申请调到东城军区来的,后来苏策觉得他有些呆,怕照顾不好妹妹,干脆就自己来了。 容岚对此十分满意,大儿子嘴皮子利索,在南城军区和北城军区时,这个炫妹狂魔就把囡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要是来了东城军区,正好可以看看部队里有没有合适的男孩。 她特意叮嘱过了,一定要仔细观察合适人选的人品,确定可以再制造机会让妹妹和人多接触接触。 都来东城军区了,他们兄妹感情这么好,肯定会来探亲吧。 苏策还有个优点,不管一开始看顺眼看不顺眼的,到最后都能给处成兄弟。 有苏策把关,总比让女儿独自在东城放心。 对于陈焰这孩子,容岚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说他喜欢囡囡吧,在两家见面时因为和老爷子的矛盾,不顾囡囡的感受退了婚。 说他不喜欢,当初囡囡在东城军区家属院时,他又经常和阿策来家里玩,而且目光时有时无落在囡囡身上。 后来囡囡到了东城读大学,他也调了过来。 虽然说是老爷子不让他去守海岛,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可军区这么多,西北西南南城东南哪儿去不得? 非得要来东城吗? 心思昭然若揭。 作为长辈,因为两家的亲近,她觉得陈家适合女儿,可作为母亲,她觉得这孩子性子执拗,而且傲气太重,最重要的是不顾及女儿的感受。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因为身体原因,囡囡常年独自在家,心思要比旁人敏感细腻,她适合的是那种直来直往的性子,而不是心口不一。 所以对于陈焰,她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学校放了假,夏莹兴冲冲收拾好东西跟苏娉打了声招呼就和何忠一起回老家了,对于何忠要去家里提亲的事,她期待许久,这些天心里就跟猫挠似的,恨不得赶紧飞回家。 赵弦歌也离开了宿舍,只剩苏娉在整理要带回去的医案和医学书籍资料。 哥哥给的那本翻译了一半的汉方医药她要在家翻译完整,等回了东城再去妙仁堂给师兄。 她最近有了一些感悟,在查阅以往的资料以及汉方医药,想编写一本关于伤寒论与现代医学的结合研究。 这件事张轻舟也知道,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鼓励她力求上进再接再厉,背后骂骂咧咧说自己到底收了个什么妖孽。 这才刚十八啊,京墨当年都没她这么来势汹汹。 现在是一九七四年,八月五号。 农历六月十八。 苏娉和妈妈以及哥哥们踏上回北城的火车。 正是三伏天的中伏,火车车厢里就跟蒸炉一样,容岚从包里拿出几颗清热解毒的药丸分给儿女们吃了。 苏娉因为之前太过劳累,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每天睡得天昏地暗,上了火车沾上卧铺就犯困,像是要把缺的觉补回来。 容岚心里盘算着回了家得给她用黄芪红枣炖汤好好补补。 晚上七点多,哐哧哐哧的火车终于在北城停靠,容岚收拾好行李,到女儿卧铺旁边,轻轻用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囡囡。” “囡囡,到家了,回去睡。”容岚柔声道。 苏娉懵懵懂懂睁开眼,她下意识看了眼窗外,能看到站台旁边橘色灯光下,北城站三个大字。 已经有半年没有回来了,她揉揉眼睛,穿上鞋子跟在妈妈身后。 苏策和苏驭提着行李一前一后把她们护在中间,母子四人往前面挪动,等着下车。 “同志。”前面的人忽然不走了,有人大声道:“别愣着啊,我赶着回家吃晚饭呢。” 前面那个男人还是不动。 孟原现在胸闷得慌,因为小腹的疼痛,他弯腰捂着腹部,能听到后面一阵一阵不满的催促,但他动不了了,视线也是一片模糊。 “同志,你再不走我要找乘警了啊。”后面的人不满道:“怎么回事啊堵着路。” 刚要伸手,前面的人就直愣愣倒了下去,“砰”地砸在车厢地板上,发出闷响。 那人吓傻了,听到四面八方的指责,他百口莫辩:“真不是我推的,我都没动他。” “怎么不是你?”有人听到动静,凑上来看:“我都看到你猛地抬手推过去了,乘警同志!这里出事了!” 车厢一片混乱,孟原趴在车厢地板上大腿不停抽搐,嘴里吐出的白沫还带血。 有经验的人看了,大叫:“这是抽羊癫疯了!快掰开他的嘴,别让他咬着舌头。” 趁现在嘴巴还没紧闭,旁边的人动作迅速,从媳妇儿包里扯过一团松散的毛线球就往他嘴里塞。 乘警也赶了过来,蹲在地上:“同志,同志,能听见我说话吗?这不行,都没反应了,附近也没有医院啊。” “麻烦让让。”容岚听到嘈杂声,从儿子身后挤了过去,在众人不满的眼神里,她拿出证件,给乘警看:“我是北城军区军医院的医生,让我来看看。” 原本还带着些愤怒的乘客听到这话瞬间没声了,而后又七嘴八舌:“军医同志,他这是抽羊癫疯了,你快想想办法!” 乘警看了眼她的证件,松了口气,扶着旁边的座椅起身,让开道给她:“麻烦你了同志。” “帮我个忙。”容岚对旁边的乘客说:“把他翻上来,面朝上保证呼吸。” 乘客们心里都担心得不行,没人抱怨,纷纷上前搭把手。 等把人扶起来面朝上躺着,容岚解开他的衣领和裤带,在众人想要按压他抽搐的肢体时抬手制止。 苏娉也赶紧过来,在地上的男人不停呕吐出脏物时,用他的衣角帮他擦掉。 过了大概八分钟,地上的人停止抽搐,逐渐从失神中醒来。 “同志。”乘警赶紧围了上去,把他扶坐起来:“你没事吧?” 孟原缓了好久,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他知道自己刚才是癫痫犯了,后来的事有些模糊。 “……没事。”他肢体酸痛无比,强撑着起身,拿开嘴里的毛线团:“刚才好像有人把我从地上翻起来?” “是,刚才有位北城军区的军医同志和……”乘警边说说回头,看到身后已经没人了,话音戛然而止。 往前搜寻,找到提着军绿色行李袋的男人前面那截白色裙角,他说:“就是那两位女同志救了你!” 孟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一道纤细的背影下了站。 “同志。”乘警把他扶到座位上休息:“我们已经联系了乘务室,很快就有医院的人来接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孟原摇头,缓了片刻,他扶着座椅起身,跟在乘警后面下了火车去站内休息室等。 他是南城医药协会的副会长,这次来北城参加医学交流会,并且去北城医院带一份他们刚研制出来的高血压新药回南城医药研究所。 只是没想到会在火车上突发旧疾。 “同志。”孟原忽然问旁边的乘警:“请问你知道那位军医和另外一位女同志叫什么吗?我想写信交给军区感谢她们。” “那位军医同志叫容岚,我刚才查过她的证件了,另外那个女同志应该是她的女儿,叫什么就不知道了。” 孟原颔首,从包里拿出带着药香味的帕子擦了下嘴角,“谢谢你,同志。” “应该的。” “妈,刚才那人怎么突然抽抽了。”苏驭挠头,“这就是羊癫疯?” 部队里也有人抽过,但他没怎么见过。 “可能是以前脑部受过外伤。”容岚随口说:“刚才我们的做法记住了没?下次碰到这样的就按照我和你妹妹的方法做,千万不要去强行按住病人。” “知道了。”兄弟俩异口同声。 到了北城军区,容岚以及苏策苏驭出示自己的证件,苏娉把自己学校开的证明给哨兵看过后才予以放行。 “终于回家了。”走在回军属院的路上,苏策喟叹道:“还是北城的空气干爽,不像东城,湿热。” “回去煲点梨子水润润喉,不然晚上睡觉干得疼。”容岚跟儿子说完,发现女儿一直没出声,忍不住扭头看:“囡囡?” 还有些没睡醒的苏娉轻轻打了个哈欠,应了一声:“妈妈,我在。” 尾音慵懒,像只小猫。 容岚被她逗笑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车上睡了那么久还没睡醒啊。” 苏娉叹气,委屈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睡着脑子里就有各种医案和研究资料,做梦都在考试。” 在火车上她还梦到张轻舟跟她说,我就不应该收你这个学生,太笨了。 当即就给委屈醒了,随后因为太困,翻了身又睡着了。 听到女儿撒娇,容岚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每天太累了,这段时间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医案和书我都给你收了,别总盯着看。” “医学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要透支自己的身体。” “你已经很棒了,囡囡。” 刚才在火车上,看到女儿给人擦呕吐物,她就知道女儿一定会是个好医生。 “知道啦!”苏娉揽着妈妈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上,往家里走。 苏策看到妹妹这昏昏欲睡的样,对旁边的弟弟说:“学个医这么费脑子?” 不等苏驭说话,他又庆幸:“幸好你没有脑子,不用继承外公和妈妈的衣钵,不然每天电视都没时间看。” 苏驭:“……” 回了家,苏娉先回房拿衣服洗了个澡,等她擦着头发出来,茶几上已经有一碗黑乎乎的中药在等她了。 脚步微顿,她苦着脸:“妈妈。” 容岚从厨房里出来,“你去东城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喝中药吧?都是你外公制的药丸,那个药效没有这个好。” 说着,她走到橱柜前面,打开柜门,拿出一罐糖果:“妈妈给你准备了水果糖,喝完药再吃两颗。” 语气就跟哄小孩似的。 苏娉叹了口气,用毛巾搓着头发走到沙发旁边坐下,趴在沙发扶手上,认命道:“冷了再喝好不好呀,天太热啦,我喝不下呀妈妈。” “不行,你自己也是医生,不要任性。”容岚把糖果罐放到药碗旁边:“乖囡,妈妈先去洗澡,待会儿出来没看到你喝完,妈妈明天就不给你做爱吃的咸鱼茄子煲了。” 许久没有吃到妈妈做的菜,苏娉自然是想的,她秀眉紧蹙,委屈道:“我现在喝就是嘛。” 见她端起药碗,容岚这才放心去楼上。 刚洗完澡的苏驭过来看电视,见她头发湿哒哒地往下淌水,自然而然地拿过掉在沙发上的干毛巾,给她擦着发梢。 苏娉喝完药,苦得睁不开眼,她伸手:“哥哥!” 端着搪瓷杯过来的苏策把水递给她漱口,然后打开糖果罐,放到她面前。 嘴里含着糖果才稍微缓神,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比以前还要娇气了。 可能是因为很久没喝过中药,已经忘了以前这种常喝的苦涩味道。 现在只是一小碗都觉得难以下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东城被惯的,哥哥们对她极好,每次回张家,张爷爷都会拿出自己珍藏的药材让张奶奶给她煲汤补身子。 老师也很好,他所有的糕点票都花在甜食上面,虽然舍不得,但每次还会给她留一份。 “阿软。”苏驭突然问:“你在东城见到妹……陈焰了吗?” 被苏策瞪了一下他才改口。 去年在北城军区,兄弟俩每晚打篮球,揽着陈焰的肩膀一口一个妹夫,陈焰没少放水。 苏策和苏驭喝了不少打球赢的汽水。 现在妹夫也被喊没了。 “嗯。”苏娉把剥了颗水果糖,反手递到苏驭嘴边,等他吃完,把糖纸卷起来放在茶几上,自己又拿了颗吃:“他跟哥哥在一个兵团。” 苏策知道她说的哥哥是谁,也没觉得吃醋,毕竟人家在东城对妹妹也十分上心。 而且让他最有好感的是,当初他知道妹妹是沈家的,没有逼她回去,也没有让她改姓,而是让她继续留在苏家。 知道妹妹可能不太想听陈焰的事,他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我不是跟赵途卫吉他们混熟了嘛,他们跟我说,以前大院里有个特别好看的姑娘,谢师长家的闺女。” “叫什么来着……”他偏头问弟弟。 “谢子衿。”苏驭慢条斯理擦着妹妹的头发,一边看电视一边随口回道。 “对,就是这个姑娘。”苏策也摸了颗糖,“她长得好看,在大院里人缘也好,基本上没有对她看不顺眼的。” “后来她家出了点事,她带着弟弟回了老家,大院里的人都联系不上她了,寄去的信都被退了回来。” “只有沈元白的,”苏策咬着糖果:“没退也没回。” 对于这位谢家姐姐,苏娉听沈青雪说过,只知道是个特别好看性格特别干脆的姑娘。 “那她是喜欢哥哥吗?” “这么显然易见的事,肯定的。”苏策看穿她的心思,笑着说:“赵途他们那儿有大院子弟的合照,说是前几年的,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好。”苏娉对这位谢家姐姐的好奇心到了极点,她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只比她大一岁,性格却这么果断决绝。 一个女孩子,父母因为某些原因被下放,带着弟弟回老家想必也会遭到各种冷眼,生活十分艰辛。 而她为了不拖累曾经的朋友,没有求助反而主动断了书信往来,这在苏娉看来是极为难得的。 “你们兄妹几个别聊太晚了,早点回房睡觉啊。”容岚洗完澡,她打算回房。 作为医生,她的作息十分规律,雷打不动。 “知道啦。”苏娉应了一声。 等妈妈进了屋子,她才小声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他只有半个月的假,再过几天肯定要回来了。”苏策随口道:“不用管他,他可是奶奶嘴里最有出息的儿子,回去不说大鱼大肉吧,竹笋炒肉肯定不会有的。” 老太太这么急着把他召回去无非就是问苏娉的事怎么解决,之前她还嘲笑大儿媳的哥哥帮别人养儿子,结果她儿子也帮别人养了闺女,而且还瞒着家里,对此,她非常恼火。 虽然没有对儿子动辄打骂,但也没有好脸色。 苏诚最近也休假回来了,因为他没有娶妻生子,哪怕是在研究所工作,也没能得到老太太的青睐。 苏定邦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天上明朗的星星,兀自叹气。 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开口就是:“苏娉不是我们苏家的种,不能再吃我们苏家的饭。” 并且还十分嫌弃道:“以前我就觉得这孩子眉眼生得太好,和蕊蕊站一起不像我们苏家人,看起来还以为是走了种了,谁知道压根就不是这个种。” 苏定邦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住,老娘年纪大了,他也不敢大声跟她说话,怕激着老太太。老爹是个胆小的,一听媳妇声音拔高,就躲去屋子里了。 “老二,听到我说的话没,不能让她在苏家。” “娘!”听了一阵,苏定邦忍无可忍:“囡囡是我们一手养大的,她也没在老家住过几天,您这边不认没事,以后我们不带她回来就行了,让我们不养她,不可能。” “她就是我苏定邦的女儿,我愿意拿我的津贴养着她,这些事您不用操心。” 在老太太叉着腰又要发作的时候,苏定邦揉揉脑袋:“娘,您不想认也行,她外公外婆那边不可能不认,您为什么就非要让她离开我们身边呢?” “为了面子。”苏诚端着搪瓷杯,从厨房里走来,迎着月色坐在哥哥旁边,清瘦的影子落在院子里。 “你们兄弟俩这是要诚心气死我?!”老太太不满道。 “我们哪敢?”苏定邦搓搓脸:“就是觉得您也忒不讲理了些,孙女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再过两年都能出嫁了,到时候她也不会常往家里来。” “我每每想到这事就揪心的不行,您呢偏倒好,我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您说赶走就要赶走,我这个当爹的心里窝气啊。” “实在不行您把我也赶走吧,我把存的钱票都留给您,然后带着我闺女一起卷铺盖滚蛋。” “您要是因为这事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我也没心思去部队了,这个旅长也不当了,退了军籍,我带着闺女去街上要饭去。” “你……你……”苏老太太被儿子这一番话惊到了,指着他半天说不出声。 苏诚淡淡看了他一眼,“侄女我养,你去要饭。” 苏老太太被这兄弟俩气了个倒仰,怒声喊道:“老头子!你听听你这俩儿子说的什么话?这是在逼我啊!” 二儿子明知道她最得意的就是他这个儿子,偏偏要拿这个要挟她。 苏老爷子急忙踩着鞋子从里屋出来,他跑到老伴旁边,抬手给她顺气:“咱要不就别闹了吧,真让老二退了伍,你以后在村口王二婶子她们面前怎么直得起腰?” 王二婶子跟她可谓是多年的老对头了,一个村出嫁的,从丈夫就开始攀比起。 苏老太太因为儿子孙子都在部队,腰杆子硬的很,在她面前也很得意。 要真来这么一遭,她可受不住。 “可……”苏老太太想说什么,看到石磨旁边那两个儿子,拉着老头子到旁边:“可她前些日子还笑话我这是帮别人养孩子。” “这孩子是姓苏不?是叫你一声奶不?”苏老爷子劝慰:“孙女现在能耐了,在东城大学读书,还是个医生,再过两年就出嫁了,到时候孙婿不得来咱家走动啊?” 见她动摇,老爷子趁热打铁:“你想想就她亲生父母以及咱家老二他们的条件,再加上孙女本身又是个国家培养的医学人才,找的对象能差?” “孩子们都大了,你就等着享福吧,别听别人撺掇。” “老二这臭脾气你也知道,真要逼急了他明天就敢退伍回家种地。” “是去街上讨饭。”苏定邦趁机插话:“从镇上一直讨到村口,我还要特意去王二婶家门口蹲着。” “你这没脸没皮的闹心玩意儿。”苏老太太狠狠剜了他一眼:“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有你这个……” 她浑身气得发抖,最后一跺脚往屋里走了。 苏老爷子回头看了眼二儿子和小儿子,又赶紧跟了进去。 徐秀关上窗户,她忿忿道:“老太太就这么点能耐?凭什么我哥哥嫂嫂关了局子,那个病秧子还能好好的在苏家待着?!” 她可没忘去年中秋,老二他们回来那天,哥嫂也大老远过来借钱给侄子娶媳妇,可老太太怎么说的? 养别人的种还养得这么起兴,以后老了侄子可不一定养他们。 当时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老太太一直看重老二媳妇,虽然对容岚也不满,但因为她是军医,家世好,对她另眼相待。 而且还处处拿容家和她家做对比,话里话外就是看不起她徐家。 徐秀早就忍了很久了,偏偏男人是个没用的,虽然是个工人,但是回了家屁也不敢放一个,就像他老子那个窝囊废,都怕老太太。 “妈。”苏蕊迟疑片刻,想起二叔以前跟她说的话,还是开口:“堂妹也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舅舅舅妈。” “你还有脸说?!”徐秀反手就是一巴掌,在堪堪落在她脸上时,还是停住了。 现在最有出息的就是这个女儿,在北城大学外语系上学,一年后毕业就能分配工作,到时候儿子还得指望她。 忍了又忍,徐秀说:“你舅舅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这也是他自作自受。你在学校谈了对象没?我听说你们外语系很多当兵的。” 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女也不如容岚的儿女,听老爷子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那个病秧子以后肯定会谈个好对象。 爹妈哥哥都在部队,什么对象最好? 肯定是军人。 要是她女儿以后也嫁给了军人,她出去讲话也硬气,再也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忍气吞声,以后说不定还能把儿子也送部队去。 苏蕊哪能不知道她妈的想法,但她再也受不了她凡事只顾着弟弟,为什么二叔二婶就不会偏心堂哥,苛待堂妹? 哪怕她以后在学校谈了对象,她也不会跟她妈说,而是申请随军。 哪怕是农场也行,军属是可以去找革委会安排工作的。 “我知道了,妈妈。”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在没有成功的时候她不会说出来。 母女俩各怀心思,外面的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要是去讨饭了,你真能照顾你侄女?” “她用不着我照顾。”苏诚喝了口水,嗓音淡漠:“你女儿比你想象的厉害,她在东城已经是市医院中西医结合科有名的主治医生了,而且经常跟张轻舟去各大医院交流学习。” “不愧是我苏定邦的女儿。”他猛一拍大腿,咧嘴:“真是像我,年纪轻轻就出人头地。” 苏诚刚想说幸好没像你,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你什么时候回军区?” “后天。”苏定邦叹气:“明天去镇上买点米面回来,再割点肉给老太太补补,我在家这几天她都气瘦了。” “我跟你一起去军区。” “嗯?”苏定邦不解:“你去军区干嘛?” “我是军工研究所的。”苏诚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们部队的武器也是我们研造的,这次装备新武器,我要去检验成果。” 第73章 八月七号,晴,万里无云。 苏娉这几天在家把觉补足了,明眸皓齿,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这一年她变化太大,和以前病殃殃的样子相差甚远。 容岚看了也不由心情舒朗。 只要女儿健健康康,她就别无所求了。 吃完午饭,容岚在凉棚下和女儿一起挑拣药材。 “你爸回老家也十来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想到老太太三番两次发电报过来,她就烦得很。 话里话外都是不能再让苏娉留在苏家,你要是说舍不得,人家沈家在知道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以后,养了这么多年都舍得让她走,怎么你就不行。 容岚直接回电报—— 沈家以前那个所谓的女儿是别人偷换的,我的不是。 “应该快回来了吧。”苏娉算了下日子,“爸爸还有三天假,会和我们一起回南城吗?” “他就喜欢在老家待着,不喜欢回你外公家。”容岚哼道:“哪个女婿喜欢回丈母娘家里啊。囡囡,你以后嫁了人要是男人不愿意回来,你就发个电报给妈妈,让哥哥们去接你回家。” “他不回咱们得回,不然妈妈多惦记你。” 苏娉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口有道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就乐意回我老丈人家,这不是一直没假吗?爸爸的乖囡回来啦?快看看谁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容岚眼底先是带着欣喜,随后又撇嘴,继续分拣草药。 男人的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爸爸。”苏娉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她起身迎了过去:“谁来了……”在看清他身后的人时,略带惊诧:“小叔叔?” 苏诚略微点头,而后朝容岚打招呼:“二嫂。” 容岚也没想到他会来,对于这个小叔子她观感还是比较好的,不过在知道是由他推荐张轻舟给女儿当老师,心情有一瞬间复杂。 当时的张轻舟虽然能力大,但是名声很臭,这大半年也不知道师徒俩怎么熬过来的。 但终究还是让囡囡走上了她想走的路。 容岚收敛神色,笑着说:“小弟,一路辛苦了,去客厅喝杯茶吧。” 苏诚看了眼侄女,提着行李袋跟了进去。 “爸爸。”苏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奶奶……” “放心,有爸爸在,奶奶那边都解决了。”苏定邦信誓旦旦道:“以后你奶奶不会再提这件事。” “啊?”苏娉有些意外,奶奶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她认定了什么就一定要做成。 默了片刻,她问:“爸爸,您是怎么说服奶奶的呀?” 苏定邦面对女儿黑白分明的软眸,眼也不眨道:“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嘛,你奶奶一听,哎说得对,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说完,他自己都有些不信,挠挠脸:“爸爸坐车有点累,先去休息了。” 不等苏娉反应过来,苏定邦提溜着行李袋,直接往客厅走,不一会儿就听到上楼的脚步声。 莫名带点心虚的意味。 在女儿眼里他得是一位讲道理的慈父,而不是撒泼打滚的无赖。 得知爸爸和小叔叔没有吃午饭,苏娉去厨房做了两碗鸡蛋打卤面,苏策闻到香味找过来,半倚着灶台:“给哥哥也来一碗。” 苏娉笑着点头:“好呀。” 容岚从外面进来,把茶壶里凉着的菊花茶倒出来,喝了一口:“囡囡,别搭理你哥,中午两碗饭还没填饱肚子里啊?跟个消食虫一样,胃口怎么这么大。” “这还好啦,陆副团长一顿能吃三四碗。”苏娉下意识脱口而出。 “陆副团长?”容岚纳闷:“谁啊?” 不管是南城军区还是北城军区,都没听过这么一个人。 “东城军区的。”苏娉给哥哥也做了一碗打卤面,特地多加了卤,他喜欢重口味的。 容岚“嗯”了一声,也没有多问。 女儿经常去东城军区她也知道,而且每个月军区会派教官来学校进行军事体育训练,锻炼学生们的体能。 她也没当回事。 苏策倒是留了心,在他眼里妹妹最好最漂亮,时刻都提防着别人对她有心思。 不过下个月他就要陪妹妹一起去东城,然后到军区报道,正好探探情况。 苏娉不知道哥哥的心思,让他把打卤面端出去给爸爸和小叔叔,洗刷完锅铲就去楼上了。 外公说要带她去交流会,她也需要准备一些关于中西医结合科最近的医案材料,正好可以在南城推广一下。 东城的医院已经兴起新的科室,其他地区虽然蠢蠢欲动,但是没有实地考察过,还是不放心。 苏娉打算届时邀请感兴趣的同行来东城市医院中西医结合观诊,而且她此行另有目的。 中西医兼优的人才短缺,她想去南城看看有没有志同道合的人,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她心里有些想法,只是觉得以目前的起步阶段很难付诸行动。 与其到处寻找挖掘人才,不如由老师开堂讲课培养人才。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老师都是最合适的,他师承简老先生和许先生,对于中西医两个学科研究十分深入。 到处找人填补中西医结合科室的空缺,也只是暂时之计。 回了房间,她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把从东城带来的资料快速过了一遍,而后整理自己在市医院坐诊时的医案。 到了下午五点才整理完,合上笔记本,想到哥哥给她的汉方医药,又找出来翻阅。 粗略看了一遍,虽然哥哥说只翻译了一半,但实际上有三分之二了,剩下的她慢慢浏览,而后开始下笔。 苏诚跟苏定邦坐在一块,一个懒得说话,一个不知道说什么,只有他们中间的苏驭在从容自若看电视。 难得一家人整整齐齐放了个假,苏定邦想跟媳妇儿回趟老丈人家,至于弟弟…… “老三啊。”他轻咳一声:“是这样的,我们明天要去南城,你一个人在家可能得自己弄下饭。” “柴米油盐都有,还有面粉和鸡蛋,集贸市场就在军区出去没多远,附近的生产队都在那卖菜,挺新鲜的。” “我吃食堂。”苏诚随口道。 “……”苏定邦这才想起来,自己弟弟是做什么的。 他干笑一声:“挺好,挺好。” 跟闷瓜说话果然心累,三棍子打不出两个屁。 哥俩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容岚在厨房喊端菜解救了他。 “老太太怎么说的?”他前脚刚踏进来,容岚随后就问。 “能怎么说,这事翻篇了。”苏定邦看了一眼,红烧茄子水蒸蛋,还有醋溜白菜,都是他爱吃的。 果然媳妇还是最爱他。 “真的?”容岚太了解老太太了,她那不依不挠的性子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你给老太太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不重要,”苏定邦自然不会在媳妇面前说那些泼皮无赖的话,他端起菜碗:“这事还是得我爹的功劳,他劝了老太太几句,说囡囡过两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她嫁个军人,给老太太涨面子。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孙女不是。” 容岚听完嗤笑一声:“她这人就是争强好胜要面子,爹算是找到她软肋了。” “不过这事我觉得有点奇怪啊,她这次可闹了挺久,隔三差五就是一封电报,你大哥家那个没在中间出力吧?” 苏定邦想了好半天才知道她说的谁:“大嫂?那我就不清楚了,这几天回去没怎么看到她,大哥在厂里没回来,她也没怎么出来晃。” “这是在心里憋着什么坏呢,之前总在老太太面前装温顺小媳妇,现在她哥被抓了,记恨上咱家了。” 容岚不满道:“那姓徐家里没一个好货色,你那个侄女都随了她妈。” 苏定邦不敢多说什么怕惹媳妇生气,赶紧端着菜碗去客厅了。 吃饭的时候苏定邦一直在询问女儿在东城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苏娉都一一回答了。 “张爷爷张奶奶对我很好,我经常过去吃饭,还胖了不少。”她笑眯眯道。 “张伯父张伯母和爸妈关系好,”容岚在旁边解释道:“囡囡的老师就是张家的。” “东城张家……”苏定邦觉得有些耳熟,然后问:“以前差点和容家成了亲家那个张家?” 听他语气不善,苏诚难得有了一丝兴趣。 “他跟小弟差不多大,还是同学,以前两家是想结亲,把小妹说给他的。”容岚面不改色道。 这回苏定邦没事了,又继续笑呵呵问女儿在医院实习怎么样。 吃完饭,苏娉跟哥哥们一起收拾碗筷,苏策洗碗苏驭拖地,她擦桌子。 爸爸和小叔叔去了书房说事,妈妈出去遛弯找慕姨聊天去了。 擦完桌子她去洗漱,而后上楼。 虽然是中伏,晚上开了窗还是很凉快,她打开台灯坐在桌前,想把剩下的翻译完再去洗澡。 树叶随风动,枝影绰绰。 一只奶白色的小猫轻盈跳上树梢,踩在窗台上。 苏娉听到动静,下意识抬眸。 “喵~”小乖看到她,爪子扒着窗台,想靠近又不敢。 忽然想到在边防战区时他的话。 小乖想你了。 凝眸片刻,起身去窗边,对上小乖幽暗的宝蓝色眸子,她抬手,蹭了蹭它的耳朵。 试探得到回应,它高兴地用毛茸茸的脑袋一直往她掌心拱。 负伤休假的少年站在苏家院外的墙边,透过树叶间隙仰头看她。 翌日清晨,苏家人收拾好东西,大包小包往火车站走。 北城到东城都得下午七点才能到,回南城更远,火车走走停停,有些站点停靠时间长,凌晨两点多才到南城。 小姨父一直在站内等,看到他们这风尘仆仆筋疲力尽的样子,二话没说开车把人接回军区。 表哥最近出任务,只有小姨在家。 容檀早就给她们安排好了房间,带着她们洗漱一下就赶紧让姐姐姐夫还有外甥外甥女去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苏娉才懵懵懂懂下楼。 而此时容老爷子和容老夫人也过来了。 “阿软。”容老夫人听到动静,笑着看她:“外婆给你煲了银耳莲子羹,快下来。” “外公,外婆。”看到只有他们在客厅,她打了个哈欠:“爸爸妈妈还有小姨呢?” “他们啊,去百货大楼了,你爸爸说没带什么东西过来孝顺岳父,非要去看看。” “吃的家里都有,他们就是喜欢折腾。”容老夫人笑容和蔼道。 苏娉笑着摇摇头,“孝敬您和外公是应该的呀,我也没带什么哎。”她微囧。 “你过来我和你外公就最是开心了。” 苏娉陪着外公说了一阵话,去洗漱完才来喝银耳羹。 见外孙小口小口喝着,容老夫人满眼都是她,笑着说:“我家阿软吃东西就是斯文,不像你那两个哥哥。” 苏娉乖巧地笑:“我在外婆身边长大的呀,自然是像外婆。” “对,像我。”容老夫人抬手把她脸颊的碎发捋到耳后。 容老爷子一直听着妻子和外孙说话,眼底笑意温和,等她吃完了才缓缓开口:“明天是南城医学交流研讨会,外公想带你一起去。” “好呀。”苏娉眼睛弯成月牙儿:“我已经把需要的资料都准备好了,外公,您是和我一起还是分开进去?” 看到她眼底的狡黠,容老爷子摇头,无奈道:“外公可从来没有反对过你研究中西医结合,也不会不承认你是我容如是的外孙。” “外公年纪大了,他们也不敢骂了。” “好了老头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早几个月你说自己的外孙女在走中西医结合的路子还会有人在背后骂你,现在可不会了。” 东城各大医院中西医结合搞得如火如荼,其它地区虽然在观望,但肯定也是心动的。 苏娉抿嘴,眉眼间蕴藏的笑意满得快要溢了出来。 此时,她不知道的是,上次在边防战区她包扎的伤兵,回了军区后被送到野战医院,而现在正是恢复期。 比军医们预料的早了好几天,而且她处理的伤口没有一处感染发炎。 当时环境并不好,能用到的医药用品也有限,能做到这种程度让他们不由侧目。 苏定邦在老家待太久,假期快结束了,在南城呆了一天就买了票回北城。 小姨都笑着揶揄说他就是过来点个卯,在岳父岳母面前过过眼。 苏策和苏驭闲不住,他们本来就是军人,可以去营区训练场,并且以友好交流的方式和南城军区的军人们练了几场。 苏娉已经和外公到了举办交流会的医药协会外面,让她比较意外的是这里来的人并不多。 在外公的介绍下才知道这些都是南城各大医院医馆的主要人物。 有一个人让她觉得很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看了几眼觉得这样不礼貌,又别开目光,跟在外公身后和这些行业内的前辈打招呼。 “容院长,这位就是你的外孙女?小姑娘在东城的事我们都听说过了,能不能跟大家讲讲你研究出来的关于中西医结合的优点和弊端?” 说话的是本地中药学院院长,他这番话也是在考校苏娉。 苏娉沉吟片刻,轻笑道:“口说无凭,各位前辈也难以取信,不然这样——” “我这里有三份医案,关于骨折、急腹症、高血压的中医西医治疗方案,还有一份是中西医结合的方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继续往下说。” 中药学院的院长看到小姑娘面对这么多前辈依旧不骄不躁从容淡定,他点头:“好,你说我们听。” 得到他的首肯,苏娉笑着继续。 而孟原从她出现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身影有些熟悉,不等他细想,很快就被小姑娘说的关于高血压的医案吸引住了。 医药协会最近在和北城医院合作研究关于治疗高血压的药,第一批研制出来的毫无效果,第二批目前已经送往研究所去了。 有人偏头,低声对容老爷子说:“容院长,你这个外孙女可不得了,青出于蓝啊。” 容如是只是温声笑:“这次带她过来,不仅是听听中西医结合到底如何,也想让她跟你们这些前辈认认脸。” “我这个外孙女还年轻,有许多需要前辈们解惑的地方,还希望诸位能不吝赐教。” “不谈你我的交情,就说她这么好的苗子,我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有事尽管来找就是。”这人打包票。 “好。” 在医学一途,哪怕是派系不同,各有门户之见,但是在能给病人更好的治疗方面,大家都是一致的。 他们可以为一剂药一个方子中西医不同疗法争得面红耳赤,但从始至终只是为了能更好的治病救人。 东城,军区。 野战医院的副院长得知当初给战士们手术包扎的是野战集团军第七兵团参谋长的妹妹,直接找到团部来。 “沈参谋长,我们希望能和小沈同志见一面。”副院长直接了当道。 如果军医学到这些急救手法,在战场上能挽救不少战友的性命。 “秦副院长,阿软学校放假,回了北城,要下个月才能返校。”沈元白温声道。 副院长略微蹙眉,而后起身:“那就麻烦你,等小沈同志回来了电话通知一下我们,我会来接她去野战医院。” 沈元白笑着颔首。 刚要走,秦副院长又转身回来:“小沈同志是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她毕业之后有什么想法?”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沈元白摇头:“这件事她没有和我说过。” 秦副院长的意思昭然若揭,希望她能进野战医院。 听完沈元白的话,秦副院长略微思索,他点头:“我知道了。” 他要去东城大学走一趟。 东城大学本来就是为国家培养各行业人才的地方,学校的校长和副校长都是由将军直接挂名。 像小沈同志这样优异的学生,在还没毕业的时候学校就会根据她的档案想好怎么分配。 不出所料的话,会有很多地方想抢人。 市医院自然不用说,再比如军医院和战地医院。 哪怕是不能让她来野战医院,秦副院长也希望她能把那套急救手法教给军医们。 苏娉并不知道东城发生了什么,她把几份医案讲完,厅堂内陷入短暂的寂静,而后互相讨论开来。 像是骨折,中西医结合科近段时间收治了不少,有大量案例能证明不是偶然,确实是因为新的诊疗方法能提前痊愈。 骨折的恢复期是很长的,而这种手术外加小夹板的方法,直接缩短了一周左右。 再研究一下也许还能精进。 苏娉没想到在场的中西医直接根据医案来了一次联合会诊,依靠多年行医经验综合成最佳方案,她听了赶紧拿纸笔记下来,生怕错过。 医药协会的人看了,忍不住笑出声,善意揶揄道:“不愧是张轻舟的学生,这行事做派别无二致。” 之前对她和善是因为她是容如是的外孙女,是他们的同行,且在东城因为中西医结合小有名气。 此刻是因为她刚才给出的医案以及跟前辈们对谈依旧从容淡定的研讨,他们没有倚老卖老,而是把她当成同辈交流。 苏娉今天受益匪浅,笔记本都已经写完大半,随身携带的墨囊用掉三根。 交流会终于结束,医药协会备了饭菜,拢共也没有几桌人,负担不大。 吃饱喝足,有人先行离开,苏娉也要跟着外公回去的时候,就听有人问:“容院长,请问您认识一位叫容岚的军医吗?” 孟原根据容这个姓氏联想到上次在火车站救他的那位军医,而方才他问了和容院长相熟的同行,容如是有两个女儿,都是军医,一个叫容岚一个叫容檀。 “是我大女儿。”容如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疑惑地看着他,等待解释。 而他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也让苏娉想起前些时日,火车停靠在北城站时,车上那个突发癫痫的病人。 细看之下,苏娉有些恍然。 没想到会这么巧,还能再遇到。 “是这样的,”孟原缓缓道来:“上个星期我去北城医院拿合作研制的高血压药,要带回来送去研究所。在火车上旧疾发作,是您女儿和外孙救了我。” 已经确认容岚的身份,苏娉自然不用多说了。 难怪一开始就觉得身形有些熟悉,原来是在火车上,乘警同志指的那个背影。 “这样吗。”容如是嗓音温和:“都是应该的,不用放在心上。” “容岚同志也在南城吗?”孟原笑着说:“您治病救人数不胜数,自然觉得应该,可我是真真切切承了情。”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后天登门拜访,亲自感谢容岚同志。” 容如是想了一下,点头:“好。” “还有一件事。”孟原看向苏娉:“我对你说的关于高血压的中西医结合治疗很感兴趣,我可以去东城市医院中西医结合科室观诊几天吗?” 他还有个目的,想邀请这位小同志加入南城医药协会。 张轻舟的名字他早就听过,先后拜师东城两位中西医泰斗级前辈,后来毅然决然研究中西医结合,去年又忽然收了个徒弟。 师徒俩埋头研究大半载,找到了以前志同道合的同行,得到卫生部的同意在市医院进行临时试点,因为效果非常好,卫生部正式批准设立新科室。 虽然不在一个地方,但是消息是共通的,对于东城中西医结合的成绩他们也有所耳闻。 对于人才,自然是要全力争取,拉着一起做研究。 而且拉了苏娉就等于拉了张轻舟,这师徒俩背后还有两座大山给他们坐镇,怎么算都是好事。 “可以呀。”这也是苏娉此行的目的:“不知道南城在研究中西医结合的同行多不多,如果有,可以麻烦您给介绍一下吗?” 看到小姑娘笑意盈盈的眼睛,孟原点头:“可以。” 正好让一起对中西医结合感兴趣的医生去东城市医院中西医结合科室学点东西,以后再回来用到南城的医院。 只要有成效,卫生部会批准设立新科室的。 此行大家都满意,苏娉回去跟妈妈还有小姨探讨了一下今天在交流会听到前辈们说的疑难杂症,对于妈妈和小姨的诊疗方法也记录在案。 容岚笑着调侃:“自从她去了东城大学读书,每天写的笔记都有一摞这么厚了。” 说着,她还伸手比了比。 容檀赞赏道:“学医就是要勤,阿软小时候基础打得好,不偷懒,跟着爸爸把中药材的种类药性都学了个遍,记在脑子里。” “有天赋又努力,她啊,就是学医的苗子。” “可不是嘛。”容岚点头,“妈妈教她绣活,她倒好,现在全用来绣药包。这次来南城之前还连夜绣了好几个,说要给外公外婆小姨姨父表哥。” 这话听得容檀心里熨贴,“我们阿软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在南城住了半个月,苏娉每天跟着外公去军医院看诊,她有学校开的行医证明,还有东城市医院的盖章,去军民两用的医院是畅通无阻的。 她除了看诊还会找军医们请教战场上常受的伤有哪些,以及每年送过来的战士们得的最多的病是哪种。 各种刀伤枪伤都了解个遍,就连各种刀口形状她都烂熟于心,在笔记本上写下清创缝合的注意事项以及手法,这才心满意足。 除了战场受伤,最多的还是蚊虫咬伤,以及野蜂蛰伤,药包的缝制有些麻烦,且用药量极大,而且后面每三个月还要换一次。 她在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很快到了八月底,在南城住了将近一个月,她和妈妈回了北城。 哥哥们部队有事提前回去了,妈妈许久没休过假,假期自然长一些。 回了家,爸爸在旅部,小叔叔最近也不见踪影,听说是保密任务,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现。妈妈也去了部队医院,只剩她在家。 在这期间,慕烟过来看过她一次,看到温软可人的小姑娘,每次总是忍不住在心里唏嘘,如果两家没有退婚该多好。 陈焰半个月前就回了东城军区,对于他回来和离开的消息,苏娉也是通过慕姨才知道。 事到如今,她并不是很上心。 到了九月中旬,苏策的调令也下来了,容岚又在给女儿收拾行李。 这次拿了两个大行李袋,“反正有你哥哥在,用不着你沾手。”她是这么对微微呆滞的女儿说的。 苏娉看着妈妈不断往行李袋里塞东西,知道她对自己的不舍,同时也心疼哥哥的手。 各种补品带了不少,还有分装好的中药包,容岚特意叮嘱她每到放假就带着药包去张家煎药。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连声应好。 妈妈对她的爱总是沉甸甸的。 在踏出军属大院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前面等她。 容岚看了一眼,“妈妈就不送你了,医院里还有事,等有空我们就去东城看你。” “……好。”苏娉温声应道。 拉着女儿的手又说了一阵话,容岚依依不舍:“在东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阿策,看好妹妹。” “您放心,有我在,阿软绝对白白胖胖。”苏策身上背着包,手里还提着两个,他保证道。 “去吧。”容岚又看了眼前面那个高大的男人,把时间留给他。 “阿软。”沈霄见她过来,大步上前:“爸爸昨天晚上才从边城回来,上午在司令部,现在才有空闲。” “你会怪我这么久没来看你吗?” 战场上铁骨铮铮的汉子,面对女儿时也不禁柔声细语。 苏娉摇头,她知道他常年在外,所以心里并没有责怪。 他有他的职责,她能理解。 “我在边城给你带了个玉佩。”沈霄从军装上衣口袋拿出一个用棉布帕子包着的东西,缓缓打开:“就是有点丑。” 帕子上是一块圆形玉佩,用红绳系着。 看到有些不太圆润的形状,苏娉忍不住笑了:“爸爸,这是你亲手磨的吗?” “是。”沈霄难得有几分窘迫:“边城盛产玉石,我在驻地捡了很多石头,挑了块成色最好的,做了两块玉佩。” 还有一块不用问,是给林漪的。 苏策看了一眼,也开玩笑道:“沈伯伯,您这手艺还有些欠缺啊。” “是差点火候。”沈霄也禁不住笑了,粗粝的指腹捻起红绳,他看向女儿:“爸爸可以给你戴上吗?” 苏娉眉眼温和:“好。” 沈霄亲手给她戴上玉佩,看了许久,他说:“以后爸爸每次回来都给阿软带东西。” 苏娉想了一下:“可我从来没有送过东西给您,您有什么喜欢的吗?” 沈霄怔愣片刻,看着女儿温软的眸子,失笑:“阿软送的我都喜欢。” “好。”苏娉弯眸:“我下次回来再送给您。” “好。” 沈霄一路送他们到车站,见他们上了火车,在原地驻足。 苏娉笑着跟他挥手,等火车开始行驶,林漪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阿霄,女儿……阿软上车了吗?” 沈霄抬手帮妻子顺气,他点头,心疼道:“上车了,和阿策一起去的,你放心。” 林漪紧紧盯着长长的车厢,等彻底消失在眼前,因为跑了太远身子有些瘫软。 “我又没有见到她。” “文工团这两个月都在各地汇演,不怪你,下次还有机会。”沈霄安慰道。 林漪紧咬嘴唇,点头。 去东城晚上七点左右就能到,苏娉在车上睡了一阵,苏策时不时给她洗个水果递来,一会儿是梨一会儿是桃,她有些纳闷。 “哥哥,妈妈给我们带了水果吗?” “是啊,都塞我袋子里了。”苏策咬着苹果,含糊不清道:“还是南城的荔枝好吃,就是比较麻烦,还要剥壳。” 他上个月回外公家,每天吃的荔枝都有十几斤,跟苏驭两个人蹲在电视机前面,嘴巴没停过。 最后流鼻血上火了,嗓子也说不出话。 哥俩喝了几天中药才好,好了又继续吃荔枝,容岚怒骂这俩不长记性,就该吃点苦头。 苏娉拿了个桃子,慢慢地咬着,时不时应一声。 傍晚到达东城,是张轻舟来接的他们。 苏策可不像上次送苏娉过来的沈青雪,知道两家关系好一口一个小叔叔,跟着张轻舟就回了张家。 上次来接妹妹,哥俩和妈妈都是住在张家,也不生分。 张轻舟随意应了一声,看向小姑娘:“小鬼,你还知道回来啊,这半个月天天有人来市医院找你,把我烦得不行。” “嗯?”苏娉不解:“谁呀?” “南城那边来的,什么医药协会的,还有乱七八糟医馆的。”张轻舟面无表情:“以前在药学院开研讨会他们也来过,就差对着我的脸吐口水了。” “骂我搞歪门邪道的也是他们,这回腆着脸来了。” 苏娉哑然失笑:“他们是来观诊的呀。” “我看他们需要就诊。”张轻舟烦躁道:“还有那个医药协会的,在招待所住了一阵了,非要等着你回来。” “另外是野战医院的。”说到这,张轻舟神色微敛:“这个你得去,先去野战医院,其他人多晾会儿没事。” 第74章 苏娉听完,疑惑道:“野战医院?我们之前和野战医院没有过交集呀。” “你们上次在边防战区急救,后续伤员都送往野战医院了。”张轻舟说:“副院长对你施展的战场急救很看重,一般来说最多的就是骨折固定和止血……” 他还没说完,旁边有自行车过去,车铃叮当响,又随口一说:“给你买了辆自行车,到时候你骑车过去。” 苏娉也被带歪:“是您出的钱?我等下拿工业券和钱给您。” “我这有。”苏策说着就把行李袋放下,要掏兜。 张轻舟乜他一眼:“不用,你们张爷爷出的,回头给我多买几包桂花糖就行。” 苏娉忍不住笑了,“那我下次给张爷爷买点别的。” 张秀成把她当孙女看待,如果硬要给钱票他反而不开心,只有挑点他喜欢但又不贵的买,当成小辈对长辈的孝顺,才行得通。 “你自己看着办吧。”张轻舟也没在意这些,现在天黑得晚,七八点钟外面还是亮堂的。 “好。”小姑娘嗓音温温软软,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娇俏。 他带着苏娉和苏策穿街走巷,抄近道回张家。 知道这俩孩子多半没在火车上吃饭,张老夫人煮了两碗鸡蛋面在家等。 吃完面,苏策去洗漱,苏娉和张轻舟被张老爷子叫去书房说话了。 最近这半个月以来,找他打听阿软的可不少,还问他是不是打算等她毕业后招来药学院工作。 张老爷子倒是想,可自家出了个逆子,叔侄俩铁了心要研究中西医结合,现在已经开始起步了,他自然不会插手。 这边灯亮了半宿,张轻舟坐在书桌前,单手撑着头哈欠连天,苏娉和张老爷子一直在探讨关于她在南城医学交流会的笔记,神情专注。 张老爷子说出自己的看法,以及对症治疗方案,苏娉手里拿着钢笔,把谈话都记录在案。 看到她这一丝不苟的样子,老爷子忍不住笑了,瞥了眼耷脑袋一点一点的儿子,他说:“你小叔叔从小就喜欢跟去研讨会,那个时候七八岁,拿着铅笔和草纸就蹲在角落里,别人说什么他记什么。” 苏娉笑着点头,继续听他说。 “后来他开始研究中西医结合,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有些不看好他,言辞颇为激烈。” “他就拿着纸笔,把人家交流时那些疑难杂症的讨论,还有别人嘲讽和骂他的话通通记下来。” 想到这,张老爷子也不由笑出声:“他那个笔记,很厚。” 他比划了一下:“起码有三分之二是不好听的。” 张轻舟脑袋没撑住,磕了一下,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道:“那三分之二有一半是您的功劳。” 苏娉噗嗤笑出声,眼尾上扬,像高悬天边的下弦月。 “睡着了还偷听。”张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你装睡?” “是啊,就想听听您怎么编排我。”张轻舟揉揉脸:“几点了?” 老头子真能唠。 “凌晨三点半。”苏娉抬手,看了眼腕表。 随着动作,她手上镂空的银镯上挂着的铃铛碰撞,张轻舟彻底清醒。 “大半夜不睡觉会阴虚阳亢从而阴虚内热,影响阴阳平衡。”他慢悠悠起身:“一屋子医生,明知道应该适应天地四时变化,偏偏还要逆天而行。” “我遭不住了,不跟你们这些老同志小同志熬了,我回房睡觉了。” 他往门口走,摆手道:“早点睡啊小鬼,明天早上吃饭别喊我,补觉。” 苏娉看着他出了书房,无奈笑了。 “阿软,你也回去睡吧。”张老爷子也捶捶腿,摸着拐杖起身:“你现在的水平不比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差了,有很多单位想招揽你,要考虑清楚。” “你想走的到底是哪条路。” 他拄着拐杖出了屋子,苏娉指尖搭在笔记本上,陷入沉思。 在火车上睡了一天,也不怎么困,回了房间把张爷爷跟她说的东西整合一下,才洗漱睡觉。 次日八点,起床吃了早饭,问清野战医院的位置,她骑着院子里的自行车在街道上轻盈穿梭。 四十分钟后,到达城北的野战医院。 “同志。”停好二八大杠,她拿着学校的证件给哨兵:“我来找秦副院长。” 哨兵检查完她的证件,说:“同志,请等一下。” 苏娉点头,等他去打电话确认。 片刻后,哨兵交还证件,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一二七野战医院背靠东城山脉,占地面积大,拥有三百个床位。 苏娉在医院里走了一阵,发现来来往往的都是军人,医生的白大褂下面也是笔挺的军装。 想到什么,她去接诊处询问:“同志你好,请问七一五野战集团军第八兵团的沈青雪同志还在医院吗?” “沈青雪同志在三二零病房。”翻阅一阵,那位女同志说。 “好的,谢谢你。” 苏娉到了三楼,找到三二零病房,她抬手叩门。 “进。”是查房的军医。 苏娉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进去。 本来在和军医谈论出院事宜的沈青雪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一眼,看清是她后,倏然坐了起来。 “阿软。”他有些欣喜,又有些心虚。 上次在边防营帐,妹妹问他有没有受伤,他说没有,后来没到军区直接被送往野战医院,就再也没见过妹妹。 这期间大哥来看过他几次,说妹妹放假回家了。 他想着等妹妹回来也差不多可以出院,没成想她竟然找了过来。 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同志你好。”查房的军医把病历挂了回去,“请问你是?” “是我的妹妹。”不等她开口,沈青雪抢先道,讨好地对她笑。 “原来是家属。”军属和善笑了笑:“今天可以办理出院了,回去还是要注意饮食,尽量清淡,半个月内不建议回军营参加训练。” “好,谢谢你,同志。”苏娉温声应道。 军医笑了笑,把空间留给兄妹俩。 门关后,苏娉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二哥,没有说话。 她本以为他受的伤不重,应该早就出院了,只是试探性的问一句,没想到他还在医院。 “阿软。”沈青雪最怕沉默,他一骨碌起身,掀开被子:“我真没事,就是军医说要多躺会儿好好养养。” “我看看。”苏娉嗓音柔和,像是羽毛。 “不用……”接触到妹妹漆黑的眸子,他把话咽了回去,开始解病服纽扣。 同时换了个策略,可怜兮兮道:“你不知道,我真的好痛,一个人在医院,你和大哥都没来看我。” “我好伤心啊。”他开始卖惨,企图让妹妹心软。 苏娉绕到病床旁边,手指勾着他将脱未脱的衣服,往下一拉。 男孩后背有一道很长的狰狞的伤口,斜着从左肩肩胛骨贯穿到右腰侧。 虽然已经愈合,但是足以窥见当时已经深可见骨。 她心口闷痛,像是有什么缓缓崩碎,指尖发颤,紧紧盯着他的伤口没有说话。 因为是背对着的,沈青雪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见她半晌没有吱声就觉得有些不妙。 正要插科打诨逗她开心,一滴滚烫灼热的泪落在他伤口,一路烧到他心上。 笑意僵在脸上,原本要说的话都卡在喉间,他心尖发颤,也是在这一刻,他知道了什么叫血脉相通, 一滴泪,她的难受痛苦他全都感同身受,心像是在火山油锅里滚了一遭,疼到说不出话。 兄妹俩一个蹲坐在床边,一个站在他身后,陷入长久的寂静。 窗外风过,树叶簌簌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整理好情绪,略带鼻音道:“我等你一起回去。” 沈青雪松了口气,心里依旧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酸酸涨涨浮沉不定。 缓缓扣上纽扣,他叹气道:“是不是又吓到我们阿软了?” 苏娉摇头,转过身面对窗户:“我不害怕,就是不想你受伤。” 哪怕现在看不到她的神色,沈青雪都能想象到她眼尾泛红眼眶蓄泪的模样,心里后悔自己骗了她,又懊恼让她担心。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哥去年年底中了弹却没有告诉她,看到她难过真的心都要碎了,像是被什么反复碾压,难受极了。 可是这样的事他没法做出保证。 苏娉也明白他作为军人的荣耀和使命,没有再多说什么让他内疚,仰头看着窗外天边的云,她说:“我觉得你很厉害,哥哥。” “你是英雄。” 沈青雪呆呆愣在那里,等她出了病房很久,才傻傻咧开嘴笑。 笑声开心肆意,又带着少年人的清朗张扬。 苏娉还要去找秦副院长,跟他说了待会陪他一起办出院手续,让他在病房等着。 岗哨早就打电话给秦副院长确认她的身份,秦究自然也知道她来了。 但他有个手术,也是前线刚送下来的。 苏娉听到军医的话,轻声道谢,安静在走廊尽头靠窗的地方等着。 阳光透过窗,映在白墙上,折射在地板。 她站在光影里,眉眼温柔平和,敛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穿堂风过,带起她白色裙角,涟漪浅浅。 陆长风过来时就看到这样的画面,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下意识停住脚步。 两分钟后,他继续去病房探望战友。 秦副院长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了,他浑身是血,看到走廊尽头的影子,先去换了衣服,才过来打招呼。 “苏同学。”从学校调了档案,才知道这位小同志跟沈参谋长不是一个姓。 “秦副院长。”苏娉自然猜出了他的身份,笑着颔首。 “跟我来。”秦究大步往楼上走。 苏娉没有犹豫,紧随其后。 副院长办公室在五楼,旁边是中医部的针灸科室。 一路上,秦究跟擦肩而过的军医打招呼,推开门,先一步迈进办公室。 “随便坐,不要拘束。”他去倒了杯水,把军绿色搪瓷杯递给眉眼清澈的小姑娘。 苏娉温声道谢,“秦副院长,我听老师说了,您找我过来是想了解关于我对战场急救的心得。” “是。”秦究赞赏点头,他是军人,就喜欢这么直来直去:“目前在战场上最大的问题就是止血,上次从边防战区送来的伤兵没有因为失血过多出事的,我问了跟你们一起去边防支援的医生。” “他们说是一位叫苏娉的同志教的止血手法。” 苏娉笑了一下,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战场上致死率最高的是颅脑出血、躯干四肢出血,以及内脏出血。” “这是我和老师研究出来的急救止血方法,其中有指压止血。” “以及使用止血带加压包扎。” 见秦副院长接过笔记本,慢慢翻页,她嗓音轻缓:“除了出血,还应该重视的是如何搬运伤员,以免造成二次损伤。” “战场上最常见的是骨折,如果将现在常用的担架换成固定担架,可以避免加重伤势,减少伤口感染几率。” 秦副院长一边看笔记,一边听她说,神色严肃。 看完后,问她:“苏同学,你毕业后有什么想法?” 苏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思衬片刻,她说:“应该会和我的老师一起从事医学临床应用方面的研究。” 她给出的这份笔记就是和张轻舟研究出来的一部分。 “看出来了。”秦究点头,“这份笔记我可以摘抄一份吗?” 里面关于战场急救的各种常见状况有很多,而且这些都是她上次在边防战区经过验证是十分可行的。 他想把这份笔记分发下去,人手一本。 “当然可以,您随便用。”家里都是军人,苏娉也希望能为国家尽一份力,越是研究医学,她越是了解为什么老师当初要放弃通天大道不走,顶着骂名也要研究新学科。 到了一定的程度,肩负的责任也越重,张轻舟已经不在意到底是学校副主任还是主任亦或曾经错失的卫生部职位,他只想找出更加有效的方法,来治病救人。 老师平时吊儿郎当嬉笑怒骂,但他一颗赤忱之心日月可鉴。 秦究了解她的想法后,对她更是赞赏,同时也对她暂时没有来军医院的打算惋惜。 “这样可以吗?”他想了一下,说:“市医院的中西医结合科已经步入正轨,有你的老师坐镇也不用担心。” “除了东城军区,其它地区部队每天上前线的战士不少,你也知道,战场急救不到位会造成更多伤亡,作为一名医生,我想恳请你培养出一批擅长急救的军医,分派到各大野战医院。” 苏娉还没说话,他又继续道:“这件事我已经和你们学校的校长请示过了,你们的校长和副校长都是部队里的首长,他们对于这件事也是十分在意。” “如果你愿意,剩下的学年你可以在部队实习,这些都一并记入学校档案。” 苏娉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原本的打算就是去各大医院交流学习,并没有想过部队。 不过部队明显更适合,军医们经验丰富,她跟着能学到不少。 稍作思量,她便同意了。 犹豫并不是别的原因,只是担心自己能否胜任。 进了部队所有事都是任务,她想出色的完成。 见她点头,秦副院长脸上笑意更深:“苏同学,你的档案明天我亲自去学校调,在实习期间移交部队,等你毕业时再归还学校。” “好,谢谢秦副院长。” 笔记本暂且留在这,苏娉走出办公室,去三楼找哥哥办理出院手续。 推开门,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陆副团长?”手搭在门把手上,她眸底带着些许怔愣。 “沈妹妹。”陆长风看她一眼,随口道:“我过来看战友,顺便替你哥看看他弟。” “麻烦你替我谢谢我哥。”沈青雪已经换上了军装,他把床铺整理好,被子叠成整齐的豆腐块:“下次让我哥亲自来。” 察觉到妹妹淡淡的目光,他赶紧改口:“没有下次。” 陆长风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大老爷们竟然怕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小同志。”他抬手拍了拍弯腰整理被褥的男孩肩膀:“你这以后要是娶了媳妇怎么得了。” “我现在又没有对象,”沈青雪呲牙:“担心这个干嘛。” “有些首长啊,嘴里说着关心战友的终生大事,会帮忙解决个人问题,结果几个月过去还没信。” 听完他的话,陆长风乐了:“你这小同志怎么睁眼说瞎话呢,我当时不是说跟政委讲一声,让他去拉拉线?这线拉不动你怪我?” “不怪你,那我应该怪谁?”沈青雪斜睨他。 “政委啊。”陆长风言之凿凿:“我们团这么多光棍他有责任,你们团那么多光棍,也赖他。” 本来想说都不是一个团的,赖他干嘛,转瞬明白他的意思,沈青雪无奈道:“行了行了,到时候我去找我们团政委行了吧。” 陆长风悠悠笑出声,随手拎起他放在椅子上的行李袋:“走呗,照顾伤员。” 苏娉听着这俩人插科打诨,原本因为二哥受伤难过的情绪好受了些,她拿着病历去办了出院手续,三个人同时出了医院。 “阿软,你要跟我们去军区吗?”沈青雪见她去自行车那边,问道。 本来是想去的,但是以后机会很多,苏娉摇头:“我去趟招待所,你们回去吧。” 还有南城来的那位医药协会的副会长她没去见,见了这位其余的人就按照老师的意思晾晾吧。 他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作为学生自然不能给他掉链子。 去完招待所她要回趟张家,然后拿着翻译好的西洋汉方医药去妙仁堂。 关于伤寒论与现代医学短时间内她没时间写,只能让师兄多整理些汉方医药的资料,现代医学的资料她有很多,从成为张轻舟的学生,每天下课在他办公室不知道要写多少页纸。 外面骄阳正好,现在没有三伏天那么闷热,月底就是中秋节了,等开学考完试,再去陪张爷爷张奶奶过完中秋节,她就要和战士们一起去前线了。 这件事也需要写信告诉爸爸妈妈还有外公外婆,她想家人一定会支持她的。 “行,”沈青雪还不知道她在副院长办公室做的决定,“过几天我休假,请你和大哥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再陪你去百货大楼逛逛,挑点东西,生日都没有来得及送你礼物。” “好。”苏娉笑着点头,又跟他旁边的陆长风颔首示意,而后踩着自行车往远处驶去。 看着她随风飘荡的裙角以及纤细背影,沈青雪咂吧嘴:“要么说是双胞胎呢,我妹妹就是像我,一样的好看。” “你?”陆长风上下扫他一眼,嗤笑:“像你哥还差不多。” 说完,把行李袋往他怀里一抛:“我还有事,自己回去。” “莫名其妙。”沈青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独自回了军区。 等沈元白中午到食堂吃饭时,他提了一嘴在野战医院看到妹妹了。 秦副院长之前提过这件事,沈元白心里有数,也没有说什么。 “还有那个陆长风,他说你让他去看我,嘴里说着照顾伤员帮我提行李,出了医院门口就跑了。”沈青雪无语道:“他怎么奇奇怪怪的?打仗伤到脑子了?” “……” 沈元白放下筷子,眉目间的笑意微微收敛,语气平淡:“我没有让他去看你。” 沈青雪先是愣神,而后反应过来:“他不是想看我?” 是想见阿软?! …… 苏娉去了招待所,得知孟原去了市医院,她又骑车往市医院那儿走。 中西医结合科室再也不是之前冷冷清清的模样,这段时间诊治好的病人都是最好的招牌。 按照医院的标准,设立了中西医结合外科和中西医结合内科,张轻舟最近没怎么来医院,除了洛屿他们八个人,还有从其他科室调来学习的医生。 “学姐。”洛屿看到她,和旁边的医生说了几句话,穿着白大褂走了过来。 “好久没见到你来医院了。”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回北城住了一段时间。”苏娉好奇道:“你假期没有回家吗?” “回家也是闲着,在这还能学到不少东西。”洛屿知道他这个学姐除了有天赋,还勤奋努力,再加上是东城两位中西医老先生的徒孙,她能接触到的资源比他多。 自然要更加刻苦,才能尽量不要落后太多。 苏娉只是点点头,“南城那位医药协会的副会长你看到了吗?” “往西医科室去了。”有医生推着病床去手术室,洛屿侧身让了让:“那位孟会长在这等了你半个月,还说等你回来让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他。” 苏娉刚要点头,就看到有医生急匆匆推着病床冲进中西医结合外科手术室:“患者大出血!需要尽快采血备血!” 洛屿立马动了起来,苏娉没有犹豫,跑去换了手术服,戴上口罩走进手术室:“监测患者心率血压。” “是。”早就配合默契的团队开始协作。 她检查患者出血处,按压出血部位,用弹力绷带止血。 “苏医生,出血处止不住。”患者不止一处受伤。 苏娉嗓音沉稳平静,伸手:“止血带,建立静脉通路,准备吊瓶补液。” 中西医结合科的仪器是张轻舟以及其他成员腆着脸求爷爷告奶奶,到处筹集来的,张轻舟就差把亲爹给卖了。 进了一批国外最先进的仪器。 “血止住了。”洛屿松了口气,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滑落,他却无暇顾及。 这边手术室灯刚灭,在外等候的孟原以及东城医药协会的人瞬间起身。 医生把病床推了出来,转去其它病房。 孟原看到走在最后的苏娉,唯一露在外面湿漉漉的眸子黑亮的吓人,像是一泓清泉。 “这就是苏医生。”他对旁边的人说。 苏娉脸色有些苍白,她略微颔首,“孟副会长,麻烦您等我片刻。” “不着急。”孟原理解地点头。 半个月都等了,还差这一会儿么。 苏娉回了休息室,脱了手术服用消毒液反复洗手,又打开柜子换上自己的衣服。 在卫生间缓了片刻,她出去倒了杯温水,喝了半杯脸色略微恢复血色。 全部喝完,她洗干净搪瓷杯,倒扣在托盘里,往外面走廊去。 “孟副会长。”苏娉笑意盈盈,跟他们打招呼:“不好意思,久等了。” 孟原略显诧异,刚才一脸平静的她和现在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可相差甚远,有些惊叹她的情绪掌控力,他点头:“苏医生,这是东城医药协会的副会长,我们想和你还有张副主任聊聊关于高血压的治疗以及用药的事。” “好。”苏娉略微思索片刻:“老师现在在家,麻烦几位跟我一起过去?” “可以。”孟原爽快道:“我们原本也打算去拜访张院长。” 苏娉笑着点头,带他们往外走。 洛屿换上干净的白大褂,出来时正好看到她从容地走在一群人旁边,言笑晏晏交谈。 他看了许久,暗自叹了口气,又拿着病历去查房。 和学姐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难以企及。 今天张老爷子恰好在家,抓着回家躲懒的张轻舟磨药,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斗嘴,张老夫人忍不住笑出声。 “阿软这么久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在外面有没有吃饭。” “她这么大的人了,饿不着自己。”张轻舟脚蹬着药碾子,拿了根甘草咬着,慢慢嚼:“不是在厨房里留了饭吗。” 如果不是后面那半句,张老夫人还真以为这小子没心没肝,侄女也不记挂。 “张爷爷,老师。”苏娉带着一行人进来,笑眯眯道:“张奶奶。” 张轻舟偏头看了一眼,挑眉:“怎么还把人带回来了?” 张老夫人瞪他一眼,“好好招待客人,我去泡茶。” 张老爷子对此倒是不怎么意外,他拄着拐杖起身,“诸位来书房商谈吧。” 孟原他们笑着点头跟了进去。 片刻后,见苏娉偷偷溜出来,张轻舟喊:“小鬼。” “嗯?”苏娉凑过去,眉眼带笑:“老师,要我帮忙吗?” “不是。”张轻舟努努嘴:“帮我去厨房拿包杏花酥出来,顺便把锅里的饭吃了。” 苏娉有些好笑,“知道啦。” 张老夫人正在泡茶,见她来了厨房,把锅里的饭菜拿出来:“没吃午饭吧?怎么脸色有些不好?” “待会儿奶奶给你煲个红枣当归汤。” “谢谢奶奶。”苏娉笑容甜甜,“您煲的当归汤最好喝。” 张老夫人笑着嗔她一眼,“昨天刚回来就到处奔波,也要适当休息一下,虽然现在身体调养好了,还是得注意一点,不要过度劳累。” “我知道啦。”苏娉盛了碗饭,乖巧道:“我都听您的。” “你就是跟你小叔叔一样,嘴上说得好听。”张老夫人早就看穿这叔侄俩,她端着茶水去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苏娉吃完饭,把碗洗了,她问张老夫人:“奶奶,老师的杏花酥放在哪呀?” “他哪有什么杏花酥,早上就吃完了。哪个甜点能在他手里多待片刻?” 苏娉恍然,随即笑着摇头。 “阿软。”张老爷子在书房喊:“你进来一下。” “来了。” 苏娉还不忘叫上张轻舟:“老师,张爷爷刚才叫您。” “我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没聋。”张轻舟吐出甘草,哼笑:“你能把你的老师当成个正常人吗?” “好啦。”苏娉弯眸笑,伸出两根手指:“一包杏仁糖一包桂花糖,我有事要跟您还有张爷爷说。” “嗯?”张轻舟眉梢一扬,起身,朝书房里边喊边走:“爹啊,喊我干嘛?” 苏娉笑得见牙不见眼,张老夫人对这叔侄俩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摇头笑。 她把和老师研究的关于高血压的诊治以及药物都一一讲解出来,孟原时不时点头,时不时摇头。 “没有在临床应用过的药物,我们需要送去研究机构检验。”东城医药协会的人说。 苏娉表示理解,她点头:“这是自然。” 她和老师研究的药方可以制成中药丸,就像之前她做的那些蜜丸一样,除了给张轻舟当甜食零嘴的之外,剩下的就是药用价值比较高的。 就高血压和其它病症聊了许久,苏娉看了眼腕表。 四点多了。 如果他们五点前没走,今天就不去妙仁堂了。 孟原和东城医药协会的人和张老爷子又聊了一阵,最后对苏娉发出邀请—— “苏医生,我们想请你和张副主任加入医药协会。” 张轻舟当即摆手:“我拒绝。” 他可知道医药协会屁事多,经常要出差,忙这忙那,跟头驴似的到处跑。 他没这闲工夫,只想一边吃糕点一边做研究。 他的学生想去国药研究所,他自然要准备充足。 “苏医生,你呢?”孟原看向苏娉。 于公于私,他都希望苏娉能加入医药协会。 像她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自然要及早笼络。 每个地方的医药协会都是有竞争的,人才越多竞争力越大,资源倾斜越大。 “谢谢孟副会长的好意,我暂时不考虑这些。”苏娉笑着说:“在剩下的一年学年里,我都要去部队实习,没有时间顾及其它。” 张老爷子对这件事颇为意外:“阿软,你要去部队?” “是,”苏娉点头,温声道:“要跟随作战部队奔赴前线,所以无暇分心。” 张轻舟略微蹙眉,随后舒展,他随手拿起旁边的茶盏,慢悠悠喝着:“战地急救的事?” 随便一想就猜到了。 “是的。” 孟原和东城医药协会的人对视一眼,他们再怎么样还不至于和部队抢人,“既然是这样,等你毕了业再考虑我们说的事。” 还有一年,不算久。 苏娉笑着应了,然后和张老爷子一起送他们出去。 站在大门口,张老爷子说:“阿软,这件事跟你外公说了吗?” “还没来得及,上午去野战医院才决定的。” “写信太慢了,先发封电报吧。”张老爷子说:“你明天开学,要回学校考试,这件事我和你外公说。” 孩子在他这,自然是要照顾好,有什么事也要跟老友说明。 “那就麻烦您明天去药学院帮我发封电报,我待会儿要去妙仁堂一趟,正好写封信投到邮筒。” “好。”张秀成想了又想,还是有些担心:“你身子骨弱,去前线会不会吃不消?” “秦副院长只是让我去教一些战场急救知识,不会有事的。”苏娉扶着他进去:“您别担心,我长大了呀,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还是不放心。你大哥今天去了部队报道,这事你也得跟他知会一声。” 苏策一大早就往军区去了,短时间内是不能出来。 “待会儿我去趟妙仁堂,晚上在军区食堂吃饭,到时再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苏娉柔声道。 第75章 五点半的时候,苏娉骑自行车到妙仁堂。 天色将晚,来看诊的人不多,学徒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碾药。 看到她来了,还抬头喊:“师姐。” 他们是尤老爷子的师弟们新收的徒弟,一概扔在妙仁堂锻炼。 苏娉笑着打招呼,“京墨师兄在医馆吗?” “在内堂,你去吧。” “好。” 苏娉径直穿过药堂,往内堂走。 京墨在后院松土,这里种了一些草药苗子,他每天细心打理,十分在意。 “师兄。”苏娉看了一会儿,还是笑着开口。 京墨缓缓直起身来,放下手里的药锄,原本似天边寒月一样孤冷的眉眼,听到她的声音稍显溶解。 他转身,略微颔首:“师妹。” 苏娉看着他去打水洗手,把翻译好的汉方医药笔记本拿出来,走过去说:“这是我哥哥收集到的汉方医药,全部译好了,你看看?” 京墨拿过一方帕子擦干手,他点头,接过笔记本翻看。 苏娉侧头打量院子里种的草药,药地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师妹,你很久没有来妙仁堂坐诊了。”京墨嗓音一贯清冷。 “前段时间学校放假回了趟家,昨天刚过来。”苏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后可能也很少能来医馆了。” 京墨翻页的动作微顿,视线缓缓从笔记本挪到她脸上,无声询问。 “我要去部队实习啦,”苏娉眼角眉梢隐隐藏着开心,“为期一年,期间想退出随时可以打报告申请。” “你不会退出的。”京墨粗略看了一下笔记本,他说:“之前的汉方医药我综合整理了一份,有一些缺失地做了补充。” “你要看吗?” 苏娉抬手看了眼时间,她摇头:“我还要去趟军区,把这件事告诉我哥哥。” 京墨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有片刻讶异,随即颔首,眼底染上浅淡的笑意。 “好。” 出了妙仁堂,经过国营商店买了两包糕点,到达军区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四十分,正好和沈青雪他们一起吃饭。 沈青雪刚出院,又有院方给所属兵团的签字,半个月内是不要想归队训练了。 沈元白要晚一点才过来,他先带着妹妹在食堂等。 苏策和他们不是一个兵团,知道她来了直接找过来,一起在第七兵团的食堂吃饭。 赵班长得意地跟旁边的小战士说:“看到没有,还是咱们食堂的饭菜吸引人,隔壁炊事班的哪有咱这手艺。” 小战士只是一个劲点头。 “你要来部队实习?”沈青雪愣了一下,看着妹妹似水的温软眉眼,小心翼翼组织自己的措辞:“前线很危险,哥哥没有说女孩子不能上战场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身体弱,体能可能跟不上。” “会很辛苦,还可能会受伤。” “我都知道。”苏娉笑着说:“我做好准备了。” 沈青雪见她态度坚决,知道是和哥哥一样,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上脾气最硬,下了的决定就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他兀自叹了口气,只能等大哥来了再说。 苏策对于妹妹的决定一向是支持的:“吃完饭我给家里去封电报,不过军医要随作战部队去交战区,而且条件艰苦,阿软,哥哥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军医不像是她们上次临时收到医院调令那样,等战争快结束才去战场,而是要时刻紧跟部队。 虽然很担心,但是不想干涉她的决定。 “我已经和野战医院的秦副院长说好了,不能更改。”苏娉摇头:“等完成开学考核,我的档案就要暂时调到部队存档。” 苏策听完揉揉额角,他点头,没有再说话。 沈元白没有让他们久等,和陆长风并肩从外进来。 两个男人都穿着挺括军装,身高腿长。 一个眉眼温柔,眼底蕴着清浅笑意。 另外一个脸部线条硬朗,眉眼锋利,随意扫过来时眼底压着凶戾。 但是在跟旁边的人说话时浑身气势收敛,漫不经心道:“我可没有跟你弟说是你让我去看他的,我当时探望咱们团的战友,就顺道替你去看看小沈同志。” “咱俩一个团的兄弟,你妹妹就是我妹妹,你弟弟就是我弟弟,这不理所应当?” “这样啊,”沈元白温声笑:“我替青雪谢谢陆副团长。” “客气了不是。”陆长风随意摆手:“咱俩谁跟谁。” “哥!”沈青雪看到沈元白来了赶紧站起来,他防备地看了眼陆长风,皮笑肉不笑揽着他的肩膀往厨房那边走:“陆副团长,我们去打饭。” 陆长风眉梢微扬,朝苏娉略微颔首打了个招呼,侧头:“行啊,带着我去老赵能多给你个蛋吗?” “蛋不知道能不能多给,饭肯定可以。” 苏娉觉得二哥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她把自己要在部队实习的事告诉哥哥,沈元白不太意外,他笑着说:“我已经和野战医院申请了,把你调到第七兵团实习。” “秦副院长已经批准。” 苏策跟沈元白交集不多,只是在大院里一直听兄弟们说他行事沉稳,今天第一次明确意识到这一点。 在自己还在担心妹妹的安危时,他就已经提前把一切规划好了。 部队的兄弟们是非常讲义气的,一个兵团的战友都是过命的交情,真就是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上次陆长风去东城大学中医系军事体育课任教,苏娉脖子被树枝划了一条口子,回来被战友们嘲笑了几个月。 就连炊事班的狗见了他都呲牙。 太丢脸了。 苏娉如果去哥哥所在的部队,出任务时战士们多多少少会关照一些。 女军医在体力上就不如男军医,兵团每次出任务不一定是打仗,有时是去巡防。 山林陡峭,哪怕以前她在药材基地锻炼过,也不一定吃得消。 苏娉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哥哥向来是温柔细致的。 陆长风和沈青雪端来几个饭盒,听到他们说苏娉来部队实习的事,他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个小姑娘经常打破他的认知。 “放心。”他随口道:“沈参谋长的妹妹就是兵团的妹妹,我们不会让她有事的。” 沈青雪发出嗤笑。 陆长风镇定自若,打开饭盒,腿往后推了下椅子,坐下。 仿佛听不懂他的意思。 哥哥们吃饭前,把饭盒里为数不多的肉都夹到苏娉饭盒里, 看到他们的动作,刚拿起筷子的陆长风,低头看着自己饭盒上星星点点的肉沫,犹豫问:“我这……” “自己吃!”沈青雪和苏策异口同声道。 “……”陆长风瞅了眼他们,又侧头瞥了眼恍若未闻温声和小姑娘说话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苏娉偶然抬头,看到他一脸无奈的神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有人在叫—— “陆副团长。” “干嘛?”陆长风下意识回头,看到余政委正要打招呼,问问他给沈青雪牵的线怎么样了。 结果就对上一张坚毅肃穆的脸。 愣了片刻,他起身:“大哥。” 沈青雪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身军装气势庄严的男人,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是说你大哥是村口挑大粪的吗?” 陆长风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要说这人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余政委旁边的男人听到这句话,眸光微寒,审视地看向陆长风。 “这是西南军区四一五陆军集团军陆军长。”余政委轻咳一声,带着男人过来,对在场的人说。 沈元白以及沈青雪还有苏策都起身立正敬礼,苏娉也跟着站起来。 陆云霆回以军礼。 “不用拘束,”余政委笑道:“陆军长这次是过来探亲的,长风,你跟陆军长好好聊聊。” 陆长风揉揉鼻子,随意一瞥,见小姑娘放下筷子望着这边,知道是他们在不好意思继续吃饭了。 “哥,我们去宿舍说?” 什么探亲,无非就是老爷子想你了,惦记着你还没成亲,什么时候把个人问题解决了这几句话。 陆云霆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个眉眼温软的小姑娘身上,眼底多了一分深思。 陆长风见他不动,刚要说话,就听陆云霆沉声道:“跟上。” 他大步往食堂外走,背影冷硬。 陆长风偏头看余政委:“怎么把他带来了?下次就说我出任务了。” 余政委笑呵呵点头,心想下次还继续带你面前。 我催不动,总有人催得动。 陆长风跟沈元白打了个招呼:“你回宿舍把我饭盒捎上,钥匙在你门框上面。” 说完,就跟了上去。 等他走了,沈青雪傻眼:“什么人啊这是,钥匙藏别人门上?” 苏策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感兴趣:“他为什么说自己大哥是村口挑大粪的?他和他大哥不像是从村里去参军的,应该是军区长大的。” 沈青雪看了眼没说话的妹妹,哼笑:“嘴欠呗,他西北军区的。” “跟他哥年龄相差还挺大。”苏策随意道。 “陆副团长是家里最小的,上面两个哥哥都在军区,他父亲是西北军区政委。”余政委从食堂拿了个馒头出来,“一家人都是功勋卓著。” “陆军长的长子年纪和他差不了几岁,家里很忧心他的婚事。” 说到这,余政委下意识看了眼安静吃饭的苏娉,“苏同学,你还没有对象吧?” 不等苏娉回答,沈青雪笑眯眯截开话题:“政委,上次陆副团长说你帮我去武装部和后勤部问有没有想找对象的女同志,问的怎么样?” 余政委明悟他的意思,做政委的本来心思就通透,自然也就没提这件事了,顺着他的话说:“武装部有位女同志,年纪跟你差不多,眉清目秀的,你要是同意明天就安排你们相看。” “行啊。”沈青雪一口答应:“我都听组织安排。” 吃完饭,苏策还有夜训,沈青雪跟着余政委出去了,沈元白送她回张家。 “阿软,”沈元白推着自行车,笑着问:“你为什么会同意来部队实习?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不会考虑当军医了。” 苏娉有一段时间是想毕业后来部队的,没多久因为中西医结合的事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和老师研究过不少关于战场急救的课题,秦副院长觉得可以应用到实战当中,希望我能来部队帮他培养一批擅长急救的军医。” 苏娉弯眸道:“作为一名医生,我义不容辞。” 作为妹妹,在看到哥哥身上的伤时,她希望战士们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战场急救得当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沈元白眉眼温润,看向她时眼底带着愉悦的笑意。 到了开学这天,苏娉回了宿舍,跟她带了一份糕点给许久不见的夏莹。 夏莹从家里带来很多东西—— 酸豆角、剁辣椒、霉豆腐、还有一些南瓜干和地瓜干。 她毫不吝啬分给好友,一屁股坐在床边,吃着杏花糕含糊不清道:“我和何忠定亲啦,见过他家长辈了。” “他爸爸已经不在了,家里还有个弟弟妹妹,都在读书,他爸之前是国营厂的工人,现在他妈顶了班,家里条件还算不错。” 何忠是军人,何妈妈倒是有把自己的岗位给夏莹的意思,知道她毕业也要参军当军医后,和他们商量工位以后留给小女儿,小儿子以后让他去入伍,她手里的钱均分给大儿子和小儿子。 夏莹自然是不会要她的钱,也没觉得她这样分配有什么不妥,倒是夏妈妈觉得亲家通情达理做什么都有商有量以后肯定是个好婆婆。 苏娉听完好友的碎碎念,打心眼里替她开心:“那年底我就能去喝你们的喜酒啦?” “是呀。”夏莹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趴在她身上,闻着她身上浅浅的药材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找对象呀?以后我也要去参加你的婚礼。” “不着急。”苏娉把自己要去部队实习的事跟她说了,柔声道:“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找了。” 哪知道夏莹听完眼前一亮,把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激动道:“这不是更好吗?部队里这么多兵哥哥,一年的时间总能遇到让你动心的。” 她就喜欢当兵的,也不完全是因为现在军人地位高,而是觉得那股阳刚之气特别让人有安全感。 每次何忠在身边,她都特别安心。 苏娉没想这么多:“我是想跟军医们学习他们的经验,以后对于这种战伤研究也有帮助。” “哎呀你不要光顾着学习嘛,”夏莹看了眼对面空荡荡的铺位,跟她咬耳朵:“我听何忠说这次假期赵弦歌已经和杜黎去公社领证了,放假前杜黎就向部队提交了结婚申请。” “这么快?”苏娉已经不止一次表达自己的惊讶了,她真的觉得赵弦歌进展太快了,一眨眼的时间就把谈对象结婚都完成了。 “不快,谈对象是板上钉钉的要结婚,他俩谈了也有几个月了,你每天都在医院,不然就是埋头研究,哪注意过这个。” 苏娉想想也是,自己一直觉得时间不够用,而且后来回学校的时间都比较少,除了考试,一直在医院实习。 她叹了口气,苦恼道:“可是找对象也很难的呀。” 听到莹莹跟她说和何忠的相处,她会心动,当即觉得找个对象也挺好的。 可是过了这段时间投身医学,她就恨不得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临床或者研究上。 然后理解了老师为什么三四十岁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顾不上,真的顾不上。 这样也是对另一半的不负责。 所以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了。 “别费心想了,我觉得陆副团长就不错。”夏莹跟她分析:“他和你哥哥是好兄弟,作为军人人品肯定过硬,性格苏哥哥应该也十分了解,而且相貌英俊配得上你。” “你们俩一个军人,一个医生,能用在对方身上的时间都不多,因为自身的职业,也能理解对方的难处,以后聚少离多也不会抱怨对方。” “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何忠毕业以后就要回原部队。我要去入伍当军医不一定能分到他们部队,但我们可以互相理解呀。” “要是一方很忙一方很闲,那才是真的麻烦。都忙的话偶尔侥幸见一面都觉得很甜蜜。” 苏娉虽然不太能理解她说的甜蜜,但听着觉得很有意思。 “我再考虑一下吧,先把该做的事做好。” 苏娉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给她:“这些是我这段时间对于中药材的研究,里面有病案佐证。” “谢谢阿娉!”夏莹一骨碌从她身上起来,“明天考试我怎么着也得拿个中医系第二名吧,不然多给你丢脸呐。” 苏娉只是笑着点头:“好,你一定可以的。” …… 考完试,程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你的档案已经被部队接收,这个是单独给你开的证明。” 他拿出一份文件给她:“上面有学校和第七兵团联合盖的章,凭借这个可以自由出入军区。” 苏娉接过文件,打开看了一眼,随后仔细叠好收起来:“谢谢程主任。” “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看到这么出色的学生,程主任在同学们面前一向严肃的脸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苏同学,你不仅证明了你的能力,同时也给学校争了光,学校以你为荣。” 苏娉愣了一下,她认真道:“作为东城大学的学生,我也以学校为荣,并且谨记校训,为国奉献。” 程主任脸上的笑越发深刻:“好,你回宿舍收拾一下东西,兵团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他们明天要去巡防,苏同学,你的第一个任务到了。” 苏娉郑重点头。 回了宿舍,夏莹知道她要走,依依不舍:“你还会回来吗?我是不是很久都不能见到你了?” “考试的时候我会回来呀。”苏娉眉眼弯弯:“部队也有假,我会来看你的。” 夏莹抱着她的腰不撒手,瘪嘴:“那我在学校等你来看我。” 她人缘好,有很多朋友,但最好的朋友只有苏娉。 阿娉从来不藏私,耐心又温柔,而且抱起来娇软香甜,她太喜欢这个好朋友了。 “知道啦,我会来的。” 苏娉只捡了笔记本和两身常服以及随身物品,在部队要穿军装,哪怕是实习的也要遵照部队军规。 在她收拾好东西要离开宿舍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赵弦歌忽然上前拦住她。 在夏莹不满的眼神里,她对怔愣的苏娉弯腰道歉:“苏同学,对不起,以前我听了空穴来风的话在背后说过你的不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在宿舍一直都是寡言的,自从徐香君搬走后,没有和她们说过话,每次听到苏娉和夏莹的欢声笑语想融进去,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今天终于鼓足勇气,为之前的言行道歉。 同时也觉得很愧疚,在以前有人恶意中伤她的时候,因为有些嫉妒她的出色,没有开口帮忙。 苏娉听完她的诚心道歉,轻笑出声:“好呀。” 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赵弦歌保持僵硬的动作凝滞很久,看着眼前眉眼温和的同学,忽然释然。 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么久的内心挣扎有些可笑。 虽然她和苏娉不是一个系,但是不提在医学一途的天赋,她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如苏娉。 没有她坦荡,也没有她宽容。 夏莹和赵弦歌送苏娉到校门口,互相道别后,看着她骑车远去,赵弦歌有些失落。 “我有些后悔,因为某些原因,没有早点和你们做朋友。” “现在也不晚。”夏莹挽着她的胳膊,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说:“我知道以前徐香君说阿娉坏话的时候你有开口制止,而且你和徐香君也不是一路人。” “阿娉认可了你,我们从今往后是朋友。” “……” “好。” 赵弦歌心底的阴郁和这几个月以来的阴霾终于散去,她和夏莹说说笑笑一起去图书馆。 苏娉来到第七兵团报道,先是去军需处领了日常生活物资,而后回到宿舍。 她的宿舍不像哥哥们一样在营区,而是挨着部队卫生所,是两层的白色小楼。 她住在二楼最右边那间。 “苏同志,这是钥匙。”卫生所的女军医笑着说:“虽然是实习,但你在部队期间每个月会有工资以及津贴,在食堂吃饭会从津贴里面扣。” “刚开始适应起来可能有些难,别担心,我们会帮助你。” “谢谢你,姜医生。”苏娉稍微安心了些。 虽然表面镇定,其实还是有些不安和无措的,部队的管理和外面不一样,而且明天就要出任务。 女军医笑着点头:“好好休息,傍晚六点就可以去食堂吃饭,不过这段期间战士们下任务的比较多,你如果害怕,可以错开时间提早去。” 在她眼里,眼前这个娇软的小姑娘虽然是在医学方面是初露锋芒的佼佼者,但是和兵团里那些下了任务汗臭熏天的糙汉子还是格格不入。 她也怕吓到小姑娘。 “好。”苏娉温声应道。 女军医又嘱咐几句注意事项,比如平时不出任务可以来卫生所帮忙,以及军区禁地不能乱闯,晚上几点钟就要熄灯不能出宿舍。 苏娉一一暗自记下。 等她走了,苏娉拿出钥匙开门,打量屋内陈设。 一张单人行军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简洁干净。 这是秦副院长安排的,苏娉是来实习,而且算是来教学的,还算不上部队的人。 所以没有把她和其余女军医安排在一个宿舍,有军事保密的考量,也有给她安静的环境让她单独研究的打算。 不管如何,苏娉对眼前的一切很满意,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还有个单独的卫生间。 这下更开心了。 拧了一下水龙头,然后用部队统一发的军绿色搪瓷盆接水,从行李袋里拿了块棉布浸湿,把床头和窗沿以及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 桌上有一个暖壶,一个军绿色的搪瓷杯。 她打算吃晚饭的时候再去食堂打水。 窗户全部打开透气,从这边望出去,只能看到空旷操场,这也是去食堂的必经之路。 她站在窗前看了片刻,觉得窗台真的大,不放东西有些可惜了,而且外面没有树木也缺乏绿色。 正好跟去明天去山林巡防,可以挖一点草药带回来种上,放在窗台。 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忙碌起来,把柜子里的床单被褥抱出来铺好。 想到哥哥宿舍叠的豆腐块,她试了一下,还是作罢。 太难了,累手。 揉了揉手腕,重新把被子铺平,她弯腰从行李袋里拿过笔记本,坐在床上。 手里拿着钢笔,备注明天去山上要挖的药材。 土茯苓、苍术、何首乌。 至于能不能在窗台上种活,她没把握,活不了正好晒干入药。 到了晚上,她六点去食堂吃饭。 赵班长看到她很开心:“沈妹妹,明天你就跟着我们炊事班,有些不好分辨的野菜蘑菇你帮我们看一下有没有毒。” “行呀。”苏娉弯眸道。 赵班长看到小姑娘这乖巧的模样欢喜的不行:“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和陆长风一样,让你受伤的。” 苏娉哑然失笑:“那件事不怪陆副团长,是我自己不小心。” 赵班长摆摆手:“没事,就怪他。” 苏娉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团部有事要忙,沈青雪陪妹妹吃完饭,又把她的暖壶灌好水,帮着拎回卫生所那边。 “阿软,你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就跟我们说,我们想办法汇报解决。” “好。”苏娉走在他旁边,目光落在旁边卫生所:“平时送来的伤员多吗?” “要看时候,最近第七兵团没有出任务,这个卫生所接诊的都是些训练受伤的。” “是不是骨折居多?”她又问。 “对。”沈青雪随口道:“训练嘛,虽然点到即止但是有时候没注意分寸,骨折脱臼最常见,还有一些外伤。” 苏娉点头表示明白了。 送她到宿舍楼下,沈青雪欲言又止。 “哥哥,你想说什么呀?”苏娉眉眼弯弯,笑着看他。 “我就是担心你。”沈青雪叹了口气,坦诚道:“山林里除了野兽还有各种荆棘灌从,野兽我倒是不担心,就是路太难走了。” “明天我跟着赵班长走,没事的啦。”苏娉说:“我也不能永远待在课堂医院手术室或者学校研究室呀。”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沈青雪叹了口气,想到明天是陆长风带队,更加放不下心。 晚上,她先是把骨折的笔记找了出来,整理成册,准备明天交给卫生所的军医。 之前给秦副院长关于战场急救的笔记现在还没有还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拓印发下来了。 想了一下,她又按照记忆写了一份,和骨折以及外伤处理的放在一起。 这些不是传统中医或者西医治疗骨折的方法,而是中西医结合科医案上的,比传统治疗效果更快。 写完这些,灯恰好熄了。 她坐在黑暗里,眨眨眼,下意识抬手想看看现在几点。 眼前一片漆黑,手腕停滞在半空,只有晃荡的银铃声。 她有些懊恼。 过了片刻,靠着椅背,手指抵着唇边,她倏然笑出声。 好像每次只要投入到医学研究里面,对周围的感知就弱了,脑子也短时间内转不过来。 她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同时也长叹一口气,融在沉沉夜色中。 十月初。 第七兵团和第六兵团换防巡逻。 因为山林茂密,边防线长,部队短时间内不能巡防完,所以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山洞,以便部队驻扎。 山上蚊虫鼠蚁特别多,苏娉背着药箱,手里的木棍随便一拨,嫩绿的叶片下面就是密密麻麻的蚁群。 山上的蚊子不停嗡嗡叫,因为中医系前段时间又给做了新的药包送过去,战士们倒也没怎么避躲,井然有序地往前走。 赵班长背着一个铁锅,手里拄着棍子,时不时扒拉草丛看看没有菌子捡。 苏娉就跟在他身后,好几次因为他忽然而来的弯腰或者侧身的动作,锅底差点蹭到脸。 在赵班长再次弯腰找他的宝贝菌子的时候,陆长风看不过眼了,他大步折返回来,用木棍敲了敲大铁锅。 赵班长一脸茫然回头。 “赵德发,你要么把这玩意背前面,要么让她走前面,自己选。”陆长风不耐道。 “啊?”赵班长转过身,锅底堪堪擦着男人的胸膛过去,“怎么了?我不是走前面给沈妹妹趟路吗?锅子背前面怎么走?” “行了行了,”陆长风看了小姑娘一眼:“你跟我走吧,现在没有伤员,不用你随队跟着。” 他们巡逻是几个营分散开的,除了留守团部的军医,其他人都跟着小队走了。 苏娉是跟着陆长风这一队。 她看了眼前面的大黑锅底,想了一下,说:“赵班长,您有事就喊我。” “行。”赵德发叮嘱道:“你小心点走,有些看着没事,一抬脚就是刺窟。” “好。”苏娉跟着陆长风往前面走。 陆长风向来是走在队伍前面的,他在山林里穿梭自如,也不会迷路,而且还会把长荆条拨开绕到树枝上面,避免伤到后面的人。 苏娉发现他这人其实是很细心的,跟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截然不同。 山路陡峭,昨晚下过雨有些湿滑。 赵德发倒是开心,捡了不少蘑菇。 苏娉只能把棍子扔了,抓住旁边的树干或者草丛借力往上走。 陆长风身高腿长,走在前面看起来毫不费力,他回头看一眼,见小姑娘白皙的脸上微微红润出了层薄汗,他伸手:“医药箱给我。” 苏娉抬头,正好撞进他漆黑眸底。 犹豫片刻,还是解下医药箱给他。 “这么重?”陆长风掂了掂:“难怪你走不动。” 他单手拎着,对身后的小姑娘说:“下次跟紧我,我给你提。” 这次巡防要半个月,她这背一会就要脱力了。 苏娉抿唇,没有逞强:“谢谢陆副团长。” 她在想趁这个机会锻炼一下,免得以后上了战场连医药箱都背不动,更别说还要救治搬抬伤员了。 山林被高大的树枝笼罩,密不透风,天空乌黑阴沉,隐隐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陆长风下令:“在附近的山洞休整驻扎。” 和其余小队不用汇合,他们会自己扎营。 “是。”战士们听令,纷纷拨开附近掩盖洞口的草丛,有序进入。 等他们进了山洞,雷声轰隆,雨点打在树叶上,哗哗作响。 陆长风从兜里摸出盒火柴,划燃,点燃旁边墙上的煤油灯。 原本漆黑的山洞变得亮堂起来,苏娉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山洞里面干燥,墙壁有些杂草,地上垫着草皮和稻草,一看就是经常有部队过来巡防扎营。 一个山洞可以容纳十余人,赵班长他们也在。 赵德发把锅子放下来,坐在草皮上,随便抓了把干稻草,开始擦蘑菇上的泥土。 “坐吧。”陆长风对安安静静没出声的小姑娘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雨,今晚要在这扎营。” 第76章 苏娉找了个靠着洞壁的地方坐下,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抬手看了眼时间。 下午四点半。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雷电交加,赵班长嘴里一直在念叨:“今晚怕是做不了饭咯,没有干柴没有水,只能吃点饼子馍馍。” 每个战士身上除了枪,还背着水壶和干粮,行军背包里有雨衣绳索和匕首。 外面下雨,柴是湿的,山上的水也被泥土污染浑浊,不能用来做饭。 陆长风忽然倾身,高大的身形笼罩下来,挡住煤油灯的光影。 面前一片漆黑,苏娉长睫颤动,手指不自觉抠着地上的碎石。 看了她一眼,他随手把医药箱放在苏娉的腿边,用来隔开她和旁边的人,避免接触。 小姑娘脸皮薄,这里都是大老爷们,她会不自在。 看到他的动作,苏娉明白过来他的用意,唇角紧抿。 男人半蹲下来,从行军背包里拿出雨衣穿上,又摸出匕首握在掌心,对赵班长说:“我出去一趟。” 赵德发随意应了一声,捧着层层树叶包着的蘑菇,凑过去问苏娉:“沈妹妹,这里哪些是能吃的?” 苏娉拨开叶子,蘑菇根部的泥土已经被他擦干净,各种颜色的都有。 她耐心教赵班长辨别,“毒蘑菇菌柄上常有菌环,颜色鲜艳黏滑……” 赵德发把她分拣出来的毒蘑菇看了又看,认真记下来,然后用脚碾碎。 “山上还有很多野果,明天巡逻的时候你给看看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他挠挠头,笑着说。 “好呀。”苏娉眉眼弯弯。 墙角还有上一个部队巡防留下来的木柴,不多。 他见小姑娘穿的有点单薄,拿来搭在山洞中间,抓了把干稻草打开煤油灯罩子,点燃放在柴禾中间。 洞口有草丛遮挡,只有细微的风声,干柴烧得很快,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沈妹妹,你往中间坐一点,烤烤火。”现在是深秋,山里寒气重。 山洞比外面温度要高,她乍一来没察觉,待会儿随着夜深,就会觉得越来越冷。 “好,谢谢赵班长。”她顺从地往前挪了挪,还不忘带着医药箱。 赵德发看到她这乖巧的模样忍不住乐了。 “沈妹妹,”她不是部队里的,也不算军医,大家叫的都比较随便:“之前你们中医系送的那些药包上为什么有些有编号有些没有?” 他们纳闷很久了,有些人拿到有数字的药包,有些没有:“是里面的药材不同吗?” “不是。”苏娉轻声解释道:“是我们的学号。中医系总共两百八十七个同学,每个同学在第一个药包上绣上学号,剩下的因为时间紧张就没有继续了。” “原来是这样,幸亏有你们送的药包,不然每次来山林巡防袖口裤腿里面都爬满了虫子。”说话的那个战士笑眯眯问:“沈妹妹,你的学号是多少呀?我到时候问问在谁手里。” 苏娉一时没有转过来,下意识道:“十七。” 说完才觉得后悔。 因为她早就知道在谁手里了。 “十七?”在山洞里的几个战士七嘴八舌,然后有人惊奇说:“我记得陆副团长兜里那个就是十七。” 后续更换的药包数量不够,他就没要新的,还是随身携带之前的那个。 问他为什么,不是失效了吗。 他说图个心理作用。 “什么兜里?”陆长风嘴里咬着匕首,从山洞外进来,他随手一扔,湿柴棍子掉了一地,还有一些沾满泥土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到处滚。 “就你那个药包,是沈妹妹亲手绣的。”赵班长惋惜道:“怎么也没落到个好人手里。” 他随手摸了根棍子,拨弄滚到脚边的东西,好半天才认出来:“野山药啊?” “嗯。”陆长风拿下匕首,反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收进行军背包:“你洗一下放火边烤了。” 秋天山上有很多野山药,叶子是黄的很好辨认,这个吃起来也容易饱腹。 “行,我好像还带了红薯和土豆。” 赵班长说着就要找自己的包,嘀咕半天我包呢,苏娉小声提醒:“您没带包,背的锅。” 赵班长猛一拍脑袋,“啪”一声响。 “看我这记性,小榆,把你包拿过来。” 一个行军包抛了过来,他稳稳当当接住,打开拿出红薯土豆,全部扔柴火堆里。 陆长风在洞口用接了点雨水洗手,坐到苏娉旁边,从衣兜里摸出个药包,问她:“这是你绣的?” 上面十七这两个数字针脚细密娟秀,看起来就和别的不同。 男人漆黑的眉眼带着润意,药包放在干稻草上,又随手把雨衣挂到旁边的柴火棍子上,拿出匕首把刚捡回来的湿柴树皮剥下来。 他虎口卡着匕首刀把,碗口粗的树枝被他慢慢从中劈开,一分为二。 森林里都是参天大树,树枝都快抵得上小树的树干。 因为刚下雨不久,树枝表皮是湿的,里面还是干的,劈开容易燃烧。 苏娉看得入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绣得挺好。”陆长风笑声低沉,他把劈好的树枝列在墙边,让火烘烤。 小姑娘没有再说话,听着他劈柴的声音以及赵班长他们的闲谈,有些昏昏欲睡。 她略微前倾,双臂抱膝,头埋在臂弯,眼皮子发沉,视线里跳跃的火光朦胧。 忽然觉得有温热包裹,她再也撑不住,睡着了。 陆长风收回手,自己只穿一件单薄的军衬,继续劈柴。 赵班长把这一切都收入眼底,他“啧”了声:“陆副团长还真是关心同志们啊。” “有屁放屁。”陆长风扔了根棍子在烧得正旺的柴火架上,带着湿气的木柴冒出白烟。 “我妹妹要是来部队你会这么上心吗?”赵班长把火堆里的红薯和土豆翻面,烤另一边。 野山药的味道已经出来了,很香。 “会啊。”陆长风漫不经心道:“那我肯定得一视同仁。” 赵德发刚有些感动,心想好兄弟,鸡蛋没白给你吃。 又转念一想,他瞬间垮下脸:“我没有妹妹!你他娘的又不是不知道。” 陆长风笑声清朗,胸腔微颤,他耸肩道:“那就没办法了。” 赵班长气得半天没搭理他,过了好半晌,又气呼呼地丢过去一个烤山药。 “明天继续挖。” “是,赵班长。”他笑着揶揄。 苏娉没睡多久,刚才是太困了忍不住,现在脚底有痛意传来,针扎似的痛。 “醒了?”陆长风把剥好的山药递过去:“垫垫肚子。” 她没好意思脱鞋看是怎么回事,接过热乎乎的山药:“谢谢陆副团长。” “嗯。”陆长风看了她一眼,她吃东西慢条斯理细嚼慢咽,跟她哥哥如出一辙。 这兄妹俩无论是相貌性格还是心性,都太像了。 他之前说如果沈元白是女的,就要跟他谈对象这话是开玩笑的,沈元白的这人太会掌控人的情绪了,在战场上也极会把握敌人心理,循循善诱让他们按照他的预设一步一步往圈套里钻。 作为战友,他很可靠,作为敌人,他很可怕。 作为对象……陆长风觉得自己吃不消这种性格的。 沈妹妹性子和他一样,果决自信沉稳,但是有一点,就是很纯真。 可能是从小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她对任何人都很坦诚。 沈元白那双缱绻的桃花眼深不可测,而她是清澈见底,纯净无瑕。 陆长风此刻忽然觉得,自己恐怕很难抵抗她。 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些怔然。 小姑娘好像很怕他,如果知道他的心思恐怕会被吓到。 看着苏娉小口小口吃着山药,他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外面雨势渐大,没有停歇的意思。 天色也逐渐暗沉,被茂密枝桠遮挡的森林一片漆黑,虫鸣鸟叫早已消失,只有无尽的寂静。 赵班长和其他战士们爬了一天山早就累了,要么躺着要么背靠背低垂着头,睡着了。 只有陆长风和苏娉还坐在火堆前面,一个往里添柴,一个手里捧着温热的山药,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对无言。 为了方便劈柴,陆长风袖口卷了上去,露出半截骨线清晰的手腕,男人手臂上青筋交错,看起来极富爆发力。 他虎口处还有劈柴时被匕首划的口子,往柴火堆扔柴的时候,苏娉恰好抬眸,看到。 “陆副团长,”她嗓音轻柔,视线落在他手上:“需要处理一下吗?这样会发炎。” 陆长风本来想说不用,见她有些纠结,像是想处理,又因为害怕不太想靠他太近,他略微挑眉,笑着说:“好啊。” “麻烦你了,苏医生。”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沈妹妹以外的称呼,有时候苏娉都会怀疑他到底知不道自己的名字。 原来他早就知道,但也没有因为为什么哥哥姓沈妹妹姓苏而开口询问。 打开医药箱,苏娉拿出碘伏给他消毒,又洒上药粉,缠纱布时不可避免要抓着他的手。 有些犹豫。 陆长风不想为难她,正要开口说自己来的时候,粗砺的大掌被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抓住。她左手半握着他的手指,右手拿着纱布围着虎口缠绕。 男人眸色不明,低头看着她的动作。 片刻后,她松手:“好了。” 陆长风“嗯”了声,心潮难平。 “谢了,苏医生。”他嗓音有些喑哑。 苏娉以为他是太久没喝水,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 陆长风看到她葱白的指尖握着军绿色的水壶,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作为医生,她确实已经做到不在意性别了。 没有犹豫,他接过水壶,拧开,递还给她:“你喝吧,省着点,如果明天还下雨很难找到干净的水源。” 男人手骨指节搭在水壶上,如竹节的手指看起来就带着勃发的野蛮,她没说什么,拿回水壶,喝了一小口,又拧紧瓶盖。 见她有些不自在,陆长风略微蹙眉,眼底带着些许无奈。 小姑娘真就这么怕他? 抬手往火堆里扔了两根柴,他略微后退,坐在干稻草上,脊背抵着洞壁,闭目养神。 见男人半天没有动静,苏娉小心翼翼看了他几眼,然后才轻轻打开医药箱,拿出一根针用酒精消毒。 脱了鞋,她垂眸,认真挑着脚底的水泡。 一向笑眯眯的眼睛湿漉漉的,唇角抿成直线。 显然是在隐忍痛楚。 身后,陆长风掀起眼皮,看到小姑娘躬着身的动作,视线触及她半截清瘦的脚腕。 此刻担心的倒不是回去会挨她哥收拾,而是在想接下来的半个月她该怎么度过。 小姑娘太娇嫩了,但她并不弱,跟着走了一天也没有掉队,这样坚韧的心性不管做什么都会大有成就。 也难怪是东城大学中医系建校以来唯一一个学了半个学期就获得学校批准拥有行医资格的学生。 就是难免又要跟着他们受罪了。 陆长风看了片刻,又闭上眼睛。 苏娉把水泡挑破,擦上药膏缠上纱布,把银针收回去,穿上解放鞋。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坐了太久有些发麻的腿,走了两步除了行动有些缓慢,没有很明显的痛感,她松了口气。 走到洞口,透过草丛的间隙,她看着漆黑荒凉的夜色,点点滴滴清润的雨落在心上。 半夜。 她睡了一觉醒来,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打呼声,有些睡不着了。 拢了拢身上的军装外套,她下意识看向药箱旁边,靠着洞壁双手环胸坐在那安安静静睡觉的男人。 他只穿一件军衬,火光映在脸上,有半边被阴影覆盖。 火…… 苏娉愣了一下,都睡着了,火还没灭? 看着烧得正旺的火堆,和源源不断涌来的暖意,她下意识看向陆长风。 看了一阵,她脱下身上披着的军装外套,脚步轻缓走过去,略微蹲下,盖在他身上。 与此同时,男人倏地睁眼,眸底寒光乍现。 看到是她,有些懊恼,下意识问:“又吓到你了?” 苏娉摇头,默不作声坐在他旁边。 陆长风身上盖着军装外套,仅是这一会儿,就沾染了她身上浅淡的中药味道。 他偏头,看向旁边安静乖巧的小姑娘,略显讶异。 不怕了?没睡醒吗。 过了一阵,他问:“饿吗?” 苏娉本来想摇头的,但确实有一点,她点头。 男人忍不住笑了,火堆很旺,知道她不冷,把军装外套穿上,单手撑着干稻草起身,走到赵班长旁边,把他身边用树叶包着的蘑菇拿了过来。 苏娉无声看着他的动作,乌黑的瞳仁里带着些许好奇。 陆长风又单手提过扣在一边的锅子,架在火堆上。 摸过匕首,他长腿一伸,坐下。 打开树叶包着的蘑菇,都已经被赵班长擦干净了,他瞥了眼熟睡的赵德发,心想大不了我以后少吃两个鸡蛋。 匕首在他手里游刃有余,把蘑菇切成薄片,他放在锅里慢慢烘烤。 清新的蘑菇香味很快就透了出来,他一片一片放进去。 没有筷子不好翻面,正要去削两根棍子,就听小姑娘温软道:“我带了镊子。” “……” 陆长风神色复杂,坐了回去,看着她给镊子消毒,然后夹着锅子里的蘑菇翻面。 赵班长鼻子很灵,闻到香味就一骨碌爬起来。 看到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火堆前面,上面还有口锅子,就知道他又在偷摸弄吃的。 悄悄起身,绕到他身后,弯下腰正要开口,脖颈发凉,泛着幽幽寒光的刀刃抵在他颈侧。 “是我。”赵班长不敢轻举妄动,吞了下口水。 陆长风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听到他的声音,收回匕首,问:“有什么调料吗?来撒一点。” 赵班长看着锅里被烘干的蘑菇片,敢怒不敢言,闷不吭声去翻找炊事班小战士包里的辣椒粉了。 用匕首刀尖戳了块蘑菇塞嘴里,脆脆的,他对旁边的小姑娘说:“可以吃了。” “等我撒点调料。”赵班长挤了过来,挨着他坐下:“虽然这蘑菇挺鲜的不用调料也好吃,但是我不做点什么就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谁让自己是炊事班的呢,这样才有经手的感觉。 随意撒了点辣椒粉和花椒粉,他伸手捻了一块:“是挺好吃。” 苏娉用镊子夹着吃了四五块,觉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手,擦干净镊子消毒收好,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困意来袭又躺下来挨着干燥的洞壁缓缓入睡。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原本穿在男人身上的外套又盖在了她的身上。 默了片刻,她侧头看周围,山洞里已经没人了,可能是为了让她安心,陆长风的行军包还在她医药箱旁边。 “这雨再不停还真就只能啃干饼子了。”外面传来赵班长洪亮的声音。 听他这语气应该是停雨了,苏娉把军装外套叠好,放在旁边的行军包上。 重新扎好头发,带上军帽,她走了出去。 她穿的是军便服和解放鞋,和战士们的军装看起来差不多。 “沈妹妹!这儿。”赵班长在外支着锅,锅里是热气腾腾的蘑菇粥:“你饭盒带了没有?拿过来我先给你盛。” 下过雨的树林格外清新,到处都是泥土的芬香。 “带了。”她又回山洞里,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饭盒,看到里面有筷子,她默了片刻,脚步沉重走出了山洞。 “你要是想洗漱就去前面那个草丛那里,有条小涧,”赵班长拿过她的饭盒:“我给你打好放这儿,你待会过来吃就行了,正好冷冷没那么烫。” 苏娉点头道谢,她顺着赵班长指的地方往小涧那里走,没一会儿就到了。 涧水不大,只有一步宽,而且很浅,大概没过脚踝。 水质很清澈,能看到下面的石头和躲在石头缝里小虾米,她掬了捧水洗脸,而后又漱口。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折返回去拿水壶,把水灌满。 喝了一口,山泉水很甜,余光不经意扫过对面流水下来的陡峭石岩上,看到有株铁皮石斛,她放下水壶,走了过去。 这种草药一般是长在半阴湿的岩壁上,平时很少能碰着。 伸手试了下旁边突出的岩石承力度,她刚要踩上岩石,就被一个结实的臂弯抱了下来。 下意识回头,对上男人硬朗的侧脸。 “这块石头是松的。”陆长风示意她看刚才踩的地方。 她顺着望过去,果然石块已经倾斜,有土掉落。 “要什么?”陆长风卷起袖子,随意问道。 “那株草药。”苏娉抬手,指着岩壁上的开着黄绿色花瓣的植物,解释道:“这是铁皮石斛,茎可以入药,补阴清热。” 陆长风抬头看了一眼,略微颔首,下巴微抬:“你去旁边站着,等下有碎石落下来。” 她依言照做。 陆长风被她这乖巧的模样取悦到了,抬手攀上石岩,动作干脆利落,很快就到了铁皮石斛生长的地方。 苏娉有些紧张,提醒他小心一点,见他把石斛采摘带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把绿色的草本植物递给她,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老赵让你赶紧去喝粥,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以跟我说。” 苏娉看着手里的铁皮石斛,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往扎营的地走。 在边防一般是轮流巡防半个月,有时候是第七兵团和第八兵团交叉巡防。 不过这次只有第七兵团在,前两天战士们还没出现过什么问题,后面就陆续有因为泥土松软湿滑崴脚骨折的。 越往里面走越难走,唯一被蹚出来的一条路是笔直的通天大道,往上面走极其困难。 陆长风走在最前面,他背后背着行军包,因为挎着医药箱没地方放枪,本来斜挎的枪被他横插在行军包和后背中间。 苏娉没忘记他说的话,一直跟在他身后,哪怕是路陡峭到不行也咬着牙跟紧他。 男人回头看,朝她伸手。 苏娉愣了一会儿,右手抓着他的手,然后向后面的人伸出左手。 陆长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左臂攀着前面的树枝,借力带着队伍往前走。 这条笔直陡峭没有坡度的路耗费了将近五个小时,走完才发现在地图上的标注不过七八百米。 苏娉也是这时才更深刻体会到军人的不易,他们平时除了要上战场,还要严守边防线,想到想不到的事都要做。 而第七兵团的战士们也重新认识了这位沈参谋长的妹妹,本来想着关照战友的妹妹,结果回想这一路上,好像自己被小姑娘关照的居多。 哪怕是休息的时候她也背着医药箱到处看有没有伤员,还要给之前受伤的战士换药。 到了最里面这一层,药包的作用已经不大了,苏娉也真切感受到以前陆长风带她们挖防空洞,在旁边扎营时说的蚊子比鸟大。 虽然有些夸张,但是成群结队嗡嗡个不停的野蚊子不仅毒性大攻击性也大,还有树上到处挂网的毒蜘蛛。 他们是两支小队汇合了,但是也有只有五个军医,被咬伤的战士们不少,处理起来也有些手忙脚乱。 苏娉觉得自己回去要重新研究一个新的课题,关于野外急救。 这次巡防完有两天假,她需要去张家找老师,尽快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陆长风大多时候帮她拎着医药箱,偶尔部队休整看地图的时候,她就提着药箱到处去询问伤员了。 原本以为小姑娘体力不太好撑不过来,没想到她硬是咬着牙撑到了换防这天。 陆长风带队回团部的时候,发现一件事。 她和团里的同志们相处的更融洽了,有些踮着脚拄着拐杖还不停问她想找什么对象。 “我在咱们军区每个团都认识人,苏医生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能给你找着。” “你那叫什么认识人,不就是从这个这个团混不下去调到另一个团嘛。”有人哄然大笑道。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没看陆副团长那脸沉的,像是要吃人。”赵班长背着锅,慢悠悠道。 原本说笑的人顿时噤声,苏娉也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他。 陆长风本来还想说他们几句,看到一个个在山里上蹿下跳这么久都瘦了一圈狼狈的不行,摆摆手没说什么,示意继续前进。 到了团部可谓是看到了家,换了防该休息的休息该送卫生所的送卫生所。 沈元白看到妹妹消瘦的脸以及明显变尖的下巴,眼底带着心疼。 “我送你回宿舍。”他接过陆长风手里的医药箱,又解下妹妹身后的行军包,对她说。 苏娉点头,乖巧跟在哥哥身后。 陆长风去团部汇报这次巡防的情况,并把重新绘制的有其它小道的地图交了上去。 上了二楼,推开卫生所的宿舍门,沈元白把行李包和医药箱都放在桌上,他拿过旁边的暖壶说:“我去食堂打热水。” 苏娉有半个月没好好洗过澡了,有时候只是擦一下,那样恶劣的环境压根顾不上这些。 看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拉开椅子坐下,觉得特别累。 浑身的劲都卸了下来,之前紧绷的神经断裂,现在就是觉得疲惫和痛如潮水般涌来。 等沈元白提着热水回到她宿舍的时候,小姑娘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 她脸上和脖颈处都蹭了黑色的不知道是灰还是什么,沈元白轻轻放下暖壶,去卫生间端来接了半盆水的搪瓷盆,提起暖壶拿开木塞,倒了些水掺进去。 重新放好暖壶,他伸手探了下水温,拿过椅背上的干毛巾,缓缓浸湿,慢慢拧干。 温热的毛巾轻柔地将她脸上的黑灰擦掉,苏娉下意识皱眉,嘴里嘟囔两句不知道在说什么。 洗干净毛巾,把乌黑的水倒在卫生间,沈元白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清瘦的脸庞,无声叹了口气。 这天晚上,苏娉睡了半个月以来最好的一觉。 在森林里,最开始有山洞,后面就不是时常有了,不下雨还好,用雨衣在草上铺一下留两个守夜的也就睡了,下雨就只能砍树枝搭营地。 有时候睡着了,雨水顺着树叶缝隙滴下来,但是因为太累了实在没办法睁眼,也就只能任由它去。 不过也是因为有亲身实践,她知道野外急救应该在哪些方面着手,而且也发现经过妈妈和外公各种药材不断的温养,自己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好了。 这次能在森林里撑这么多天,除了身体的好转,咬牙坚持以及在医院实习时连轴转锻炼出来的体能以外,还有陆副团长的帮助。 大多时候是他背着医药箱拉着她往前走的。 而且这么多天,他一直在打头阵,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身上有些划伤,一双眸子依旧精神奕奕。 由此可以看出他体力着实强悍。 睡到第二天中午,她洗漱完去食堂吃饭。 本来已经做好赵班长在休息的打算,没想到他在厨房奋力挥舞着锅铲,看起来精力充沛。 转头一看,除了送去卫生所的,其余人大多在食堂吃饭,这恢复能力不由让她咋舌。 他们休息了一天继续训练出任务,苏娉由于并不是部队的人,团部给她放了五天假。 “沈妹妹!”赵班长依旧是这么叫她:“你在山上挖的那些草药我都给你拿回来了,放在墙角,你看看是要拿回去还是我给你炖了?” 苏娉听完有些汗颜,她柔声道:“谢谢赵班长,我还是拿回去吧。” “哎,那你吃完饭再走啊。”赵班长朝她招手,挤眉弄眼道:“给你做了病号饭。” 苏娉愣了一下,想到自己身上那并不深的一些口子,有些好笑。 “谢谢赵班长。” 所谓的病号饭就是榨菜肉丝粥,再多加一个荷包蛋。 苏娉没有在食堂吃,而是捧着赵班长给的碗,坐在灶台前面,一边烤火一边吃。 秋末要入冬了,最近越来越冷。 她用勺子慢悠悠搅着肉丝粥,喝了一口下去,从喉咙一路暖到胃,然后弥漫道四肢百骸。 想到什么,忽然问:“赵班长,陆副团长他们呢?” “休假,闲不住,去山上砍树去了。”赵班长没说这是上次吃了蘑菇的补偿,他笑呵呵道:“这次咱们跑太远了,不方便扛树回来,他们平时去后山训练,回来每个人都会扛两根树。” “哐当——”院子里传来树砸在地上的声音。 “这不,回来了。” 陆长风拍拍肩上的灰,他大步走进来,头也没抬:“老赵啊,不行我眼前直打转,看不清路了,需要两个鸡蛋补补。” “鸡蛋没有。”赵班长随口说:“红薯管够。” “这就没意思了啊,你院子里养那么多鸡,光吃食不下蛋,不如我帮你宰了给兄弟们加加餐。” 他没看到坐在灶台后面的小姑娘,随手摸了个生红薯就在嘴里啃,开玩笑道。 “我看你也不像没睡醒的样子啊,怎么净说梦话。” 陆长风哼笑,看了眼旁边的大铁锅,他说:“这什么?肉丝粥?给我来一份。” “这是病号饭。”赵班长上下打量他:“你哪受伤了?” 男人一本正经,认真答道:“脑子。” 赵班长嗤了一声,“德行。” 随手捞了个铝饭盒,嫌弃地在病号饭那里舀了两勺榨菜肉丝粥进去:“你腿伤着了吧?” “嗯?”接过铝饭盒,陆长风愣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果然还是德发最关心我。” “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又不是瞎子。”他刚才注意了,陆长风进来的时候右腿明显更沉一些。 “这次砍柴弄的?”他问。 “如果我说是,你会觉得心里愧疚,给我加两个蛋吗?”陆长风喝着粥问他。 “那不能,我这个人极其讲原则,别以为你是副团长我就会给你开后门。” 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给他煎了个荷包蛋。 陆长风看着饭盒里多出来的蛋,感动道:“德发,如果你是女同志,我一定……” “算了,下不去手。”他耸肩。 赵德发已经知道这人什么习性了,上了战场和下了战场判若两人,嘴欠的不行。 也就沈参谋长能压制他几分。 “赵班长。”俩人正互损的起劲,灶台后的小姑娘慢悠悠举起手里的碗:“我吃完了,在哪洗?” 听到清脆的银铃声,陆长风脸上散漫的笑稍微收敛,偏头看过去。 小姑娘坐在马扎上,眉眼温润似水,笑着看向他们。 “没事,你放那,一会让陆副团长搭着一起洗了。”赵班长随口道。 陆长风看了眼她,意味深长:“行啊。” “算了,还是我来洗吧。”赵班长笑眯眯道:“毕竟你脑子伤了,干不了这些事。” “脑子伤了又不是手伤。”陆长风收回目光,喝完最后一口粥,上前一步,伸手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瓷碗。 苏娉愣了一下,跟他道了声谢。 坐在灶前,她拿起夹钳往灶里添了根柴。 “你这腿要不让沈妹妹给看看吧,她是医生,也免得你去卫生所跑一趟了。”赵班长把锅里的菜盛出来,装在军绿色的搪瓷盆里。 “别,”陆长风一口回绝:“那里不太方便。” 第77章 “哪里不方便?”赵班长往大铁锅里放了瓢水,洗刷锅铲,随口问道。 话刚出口,意识到什么,他视线下移,目光变得微妙:“你这……你……” 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伤到那儿了呢? 以后咋办啊?! “看哪呢你。”陆长风把洗干净的饭盒和瓷碗一起放到灶台上,无语道:“能盼我点好吗?” 剩下的话刚要开口,瞥见灶台后面一截白皙的脖颈,他顺势收住。 赵班长“啧”了声,“那你说不太方便。既然不是要紧的地方,让沈妹妹给你看看伤怎么了?大老爷们磨磨叽叽的。” “你到底伤哪了啊?” 陆长风随手指了一下。 “得,那是不能看。”赵班长揶揄道,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思:“要是让沈参谋长知道,明天我又得给你做病号饭。” 苏娉听到他们的话,隐隐约约有猜测,耳尖泛红,握着夹钳的手收紧。 “行了啊,人家小姑娘在这呢。”陆长风岔开话题:“柴我不帮你劈了, 第八兵团那个小沈同志不是经常过来咱们这吃饭吗?你朝他招呼。” 赵班长一言难尽看着他,有时候觉得他好像对沈妹妹比较不同,可能是有点心思在的。 可听到这话又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哪个木头疙瘩会在没娶到媳妇之前把舅子给得罪了的? 所以他照顾沈妹妹估计多半就是看在沈参谋长的面子上。 理清楚这件事,赵班长把涮锅水倒潲桶里用来喂猪,“那不行,说了你劈就得你劈,换了别人木头纹路都不一样了,没那么好烧。” “行,你就逮着我一个人使劲薅吧,赵扒皮。” …… 苏娉出食堂的时候把从山上挖的草药带回去了,天南星、夏枯草、四叶星,各种都有。 她还没忘问赵班长要一把小锄头和几个破烂废弃的搪瓷杯。 回了宿舍,先把草药放在走廊上,进了屋子打开窗户,拎着被赵班长用绳子穿成串的搪瓷杯去卫生间。 她蹲在水龙头下面,用棉布耐心擦洗每一个沾满泥灰的搪瓷杯。 原本灰蒙蒙看不清楚颜色的杯子露出军绿色,全部洗干净后她又全部擦干,然后去宿舍后面的空地挖泥土。 “苏医生?”有卫生所的过去,看到纤细的身影蹲在那,试探地喊了一声。 “柳医生?”苏娉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后她笑着打招呼。 “还真是你啊。”柳青黛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见她把泥土碾碎装进搪瓷杯里,好奇道:“你是要种点花花草草吗?” “不是,在山里挖了几株草药,想试试能不能种活。”她温声解释道。 柳青黛若有所思:“这样啊,不过这些土质可能有点问题。其实这块空地我们本来也想用来种点草药的,但是从山上移植来的野生草药过两天就蔫了。” 现在人工种植中药材的地方并不多,每种药材对土壤阳光空气湿度的要求都极为严苛,东城大学的药材基地就是其一。 这还是一众老师以及学生精心呵护下的成果。 苏娉用手捻了下土壤,“这是砂壤土,种药材应该是可以的。我试试吧,不行也没关系。” 柳青黛又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两人也差不多互相了解对方是怎么来部队的。 “你真的很厉害,进了东城大学,还是系排名第一。”柳青黛忍不住惊叹:“我在地方医院的时候,想考东城大学,没考上。” 像她这种没有院方推荐的只能自己考,难度很大,每年直接考进来的不多。 东城大学接收的是各大学校推荐过来的品学兼优的学生,在原本的院校就是尖子生。 苏娉没有跟她说自己只读了半年就出来实习的事,只是笑了笑说:“能来部队说明你也很优秀呀。” “这倒是哈哈。”柳青黛跟她年纪差不多,只比她大两岁,熟络之后聊起来也更亲切了,还主动说要帮她把搪瓷杯拿回宿舍。 没有婉拒她的好意,苏娉笑着应了。 回了宿舍把草药都栽进搪瓷杯里,并排放在窗台上。 “我就住在你楼下,你没事的时候可以来找我玩。”柳青黛笑眯眯道:“咱们卫生所女军医可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聊得来的,我可不能放过。” “好。”小姑娘眼睛弯成月牙儿,顺手送了她一株五味子和石菖蒲。 下午她在宿舍休息,五点多的时候沈青雪找过来:“阿软。” 听到喊声,她从书桌前起身,透过窗户往下看,换了便服的男孩笑得灿烂,一个劲朝她招手。 苏娉合上笔记本,拿上布袋挎包和钥匙就出了门。 哥哥早就跟她说过了,要出去吃饭。 “我们阿软真漂亮。”看到从楼梯口下来的小姑娘,沈青雪由衷夸赞道。 她皮肤白,瞳仁乌黑,好看的桃花眼眸光潋滟,长发束在脑后。 已经是秋末,苏娉穿了条白色长袖连衣裙,外面套了件杏色针织长衫,脚上是去年沈元白给她买的白色羊皮小鞋。 翠绿的玉佩吊坠落在脖颈间,愈发衬得她温柔美丽。 小跑过来时手上镂空雕花的银镯晃荡,银铃清脆作响,悦耳动听。 “像哥哥呀。”她眼尾微微上扬,唇边带笑。 “诶,像大哥,我知道的。”沈青雪叹气道:“按理来说我应该跟你长得像才对啊。” 苏娉但笑不语,跟着他往操场那边走。 “大哥还有二十分钟过来,他让我们在军区门口等。”沈青雪说:“你们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国营饭店,咱们去那吃。” 他说的是友好饭店,不仅挨着学校,还靠近钢铁厂和棉纺厂,平时生意也不错。 工人们工资不算低,有时候下了班几个工友约一约,一人出点钱票吃顿饭,平均下来并不多,还能增进感情。 “好。”苏娉没有意见,去哪吃她都可以。 沈青雪问她在巡防的时候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到危险,苏娉都一一回答,兄妹俩并肩穿过操场,遇到巡逻的列队会停下脚步,然后继续往前。 他们并没有在军区门口等多久,远远就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走过来,两个男人差不多高。 陆长风的胳膊搭在旁边的肩膀上,嘴里说—— “感谢什么啊,照顾咱妹妹这不是应该的吗,下次再出任务你就放心把妹妹交给我。” 沈元白轻笑一声,没有答话。 “他怎么来了。”沈青雪嘴里嘟囔,明显是不太待见另一个男人。 也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妹妹长得太好看了,他怕陆长风起别的心思。 也不是说他不适合做对象,就是他心里还是多多少少偏向陈焰的,最近这段时间阿焰一直在外出任务,好久没在食堂碰见他了。 苏策那个炫妹狂魔,到了东城军区用了几天就跟他们团的人混熟了,张口就是—— “我有个妹妹。” “我妹妹长得别提多好看了。” “她做饭比国营饭店的厨师还好吃,又会扎针,对对对,她是医生。” “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厉害吧!” “有没有对象?没有。长得那真的倾国倾城,像我。” 所有的话题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戛然而止。 苏策长得不丑,是很周正的长相,看起来也算是一个清秀的小伙,不过战友们把他这张脸往他妹妹身上联想。 算了。 好不好看先不提,就他之前的话谁信呐。平时下了任务坐在一起唠嗑,一个比一个能吹。 有的光棍二三十年,非要梗着脖子说自己老家有媳妇,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被一起参军的发小揭穿也不恼火,继续笑嘻嘻扯淡。 到最后苏策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老实的。 “阿软。”沈元白到了近前,笑着看她:“想去哪里吃饭?” “二哥说去友好饭店。”苏娉柔声道。 “嗯,好。”把证件交给岗哨,一行人出了军区。 苏娉走在最中间,旁边是沈元白和沈青雪,陆长风走在沈元白旁边。 兄妹仨一直在聊,陆长风也没有被忽视的尴尬,目光散漫四处看看,有盛产山楂的生产队在卖冰糖葫芦,他大步过去,买了四串。 “老沈。”他嘴里咬着山楂,抬手递了一下。 沈元白接过剩余的三串山楂,分给弟弟妹妹。 苏娉咬了一口,眉心被酸得拧了一下,陆长风余光注意到这边,唇角缓缓勾起。 看来这小姑娘不太爱吃酸的呐。 走到友好饭店没用多久,山楂也正好吃完。 苏娉如释重负,把吃完的竹签给哥哥一并处理了。 她向来不愿意浪费,任何东西只要吃了一口,哪怕再难吃也会皱着眉口咽下去。 “你好同志,四位是吗?”服务员笑着迎了过来。 国营饭店的厨师和服务员都有证,而且是个十分吃香的行业,家里的姑娘要是在国营饭店当服务员,那上门说亲的都踏破门槛了。 工资福利好,地位也挺高,一般都会嫁个工人家庭。 有些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很热情,总是笑脸相迎,也有的爱答不理,随手一指墙上的菜单就懒得管你了。 友好饭店的服务员和名字一样,十分友好。 “是。”沈青雪找了个靠墙的宽敞位置,现在六点多,外面还有光亮,他们也不急着回去,可以慢慢吃。 上了热茶,拿过来四份碗筷和茶杯,服务员把菜单放在桌子上:“同志你们看看想吃什么。” 苏娉和沈青雪穿的便装,沈元白和陆长风直接从团部过来的,没来得及换。 这两个穿军装的同志长得都十分好看,服务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哥,你点。”沈青雪把菜单推了过去。 沈元白没有推辞,他看了一下,说:“蒜苗炒鸡蛋,香煎五花肉,虾仁蒸蛋,一个炒青菜。” “再来一份瑶柱排骨汤。” “谢谢你,同志。”他把菜单合上,笑着递回去。 四个人,四个菜一个汤。 这边的菜份量都不大,男人们又是刚下任务,胃口好,能吃完。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接过菜单,去了后厨。 大堂里人不少,起码有五六桌,有男有女。 听他们聊天就知道是国营厂里的,有的超标完成任务是车间主任带着出来搓一顿,也有小年轻自己出来打牙祭的。 “先喝口茶。”沈青雪给妹妹倒了杯水,“这饭店上菜还挺快的,应该不用等多久。 苏娉点头,捧着茶杯小口喝着。 沈元白也提起茶壶,笑着对旁边视线不知道落到哪去的男人说:“陆副团长,喝茶。” “嗯。”陆长风随意应了声,收回目光。 上菜确实像沈青雪说的那样,很快,没等多久就陆续把菜上齐了。 沈青雪这回主要是想给妹妹好好补补,拿起瓷碗就要给她盛排骨汤,结果太满了,端过去的时候倒了不少出来。 香浓的汤在桌上蔓延,沈青雪怕烫着妹妹,赶紧起身跟她换了个位置:“阿软,你坐这儿。” 苏娉乖巧点头,从大哥对面坐到了陆长风对面。 沈青雪问服务员要了块毛巾,把汤擦干,他面前的桌面还是有点湿,不是妹妹坐,不怕弄脏她的衣服,也不讲究这么多,他一屁股坐下来。 本来想嘲笑他这么大了还毛手毛脚的男人,看到对面的人换成了娇软的小姑娘,顿时没声了。 心想小沈同志人真好。 沈元白重新用自己的碗给妹妹舀了汤,伸手拿过另外那只装满汤碗边有点油的瓷碗,放到自己面前。 他们吃饭的时候随意聊天,出了部队比较自在,涉及军事的一概不提,只说些寻常的事。 苏娉也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原来他们下了任务吃了晚饭,还会在操场锻炼,单杠双杠互相比赛,还有乒乓球和篮球。 “苏医生,”陆长风咬着焦香的五花肉,问她:“你每天晚上几点睡的?不出来给你哥哥们加加油吗。” 沈青雪虽然不想他跟妹妹说话,但是也忍不住附和:“今天晚上我们打乒乓球,你也一起来玩吧,总闷在宿舍里不好。” 他是担心妹妹在部队里没有认识的人,会闷坏。 如果知道她平时也是这样,就不会这么说了。 苏娉摇头,“我这次的野外急救笔记还没整理出来,明天要跟老师研究一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可以更快更好的对野外作战巡防进行救护。” 听到这,沈元白说:“兵团半个月后要去南城和那边的军区联合作战,阿软,你的战场急救要派上用场了。” 她进部队没多久,这次去巡防也是野战医院的意思,想让她先提前适应一下。 “随时准备着。”苏娉俏皮道。 沈元白哑然失笑。 陆长风一直在不经意看她爱吃什么,目前能确定的就是这仨兄妹不吃葱,酸的也不爱吃,别看沈元白之前吃糖葫芦眼也不眨,他这人情绪不轻易外露,再难吃都能笑着咽下去。 所以兄妹几人的口味应该是差不多的,他可以尝试从沈元白这边入手,提前了解她的喜好。 脚突然被什么踢了一下,他随意低眸,看到桌下小姑娘弯着腰捡筷子,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 苏娉若有所察,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眼底。 愣了一下,她抿唇,微微颔首。 经过前一阵子巡防的事,她对陆副团长没有那么怕了,通过他和赵班长的谈话,觉得他也和旁人没什么不同,是一个爱闹的大男孩。 陆长风对上小姑娘黑如点漆的眼睛,略微挑眉,随后低声提醒:“你的发带松了。” 她束发用的时候绸带,头发本来就顺滑,用这个经常绑不住。 在桌下的小姑娘下意识反手去摸脑后,身子不自觉直了一点。 陆长风下意识伸手,“啪”地一声,苏娉头顶磕进他掌心,顶到桌板。 和沈元白说话的男孩声音戛然而止,他立马低头:“阿软,怎么了?撞到了?” 刚才那响动可够大的,一听就是撞的不轻。 陆长风已经收了手,继续夹菜吃。 苏娉愣了一下,她从桌底钻了出来,摇摇头:“我没事。” 沈青雪揉了揉她的脑袋,手指拨开她头发看有没有磕出包,确认没有后才放下心来。 沈元白看了眼旁边从容淡定的男人,若有所思。 吃完饭,沈青雪结账,四菜一汤用了两斤粮票和一块九毛五,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 现在肉是七毛钱一斤,他自己觉得还是挺划算。 一向话多的陆长风今天难得少言,回去的路上沈青雪想到什么,他问:“你受伤了?” “嗯啊。”陆长风偏头看他:“干嘛,慰问我?” “那倒不是,伤哪了?”沈青雪上下打量:“看不出来啊。” “……”陆长风啧了声,“小伤,已经好了。” “真要有事就说出来,别强撑。”沈青雪坏笑:“卫生所有那个针灸,多扎几针说不定就好了。” 他是被妹妹练手练多了,也希望陆长风去吃吃苦头。 “不用。”陆长风随口道:“我皮糙肉厚,自愈能力强。” 本来没打算开口的苏娉听他不愿意去卫生所,想到这也是自己职责,于是开口:“陆副团长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沈青雪本来想出声,想想还是算了。 妹妹是医生,总不能让她不看病救人吧。 沈元白也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观察陆长风。 “啊?”男人明显愣了一下,眼底带着些许不敢置信。 之前在食堂的时候她应该听到他和赵德发说的话了吧,应该也有猜测才对,作为医生这方面应该很敏感。 略微垂眸,看着她认真清澈的眼,他心里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我伤的地方不太方便女同志检查。” “我是医生。”苏娉仰头看他:“而且还是在你们团卫生所实习的医生。” “你如果因为自尊问题不愿意让男军医看,同时又因为性别问题不愿意让女军医检查,作为熟人,我可以替你治疗,而且肯定是保密的。” 越听越不对,沈青雪忍不住开口:“你他妈到底伤哪了啊?尊严都整出来了?!” “大腿根啊,之前被岩石撞了一下。”陆长风也一脸纳闷,他这伤真不严重,过几天就自己好了,以前也这样。 “……”沈青雪松了一口气,“我他妈以为你命……”说到一半,在哥哥不经意扫过来的目光中,又瞬间止住。 就是这位置也确实有点尴尬。 陆长风是真觉得没什么,他最近不出任务,所以想着让它自己养养懒得去看军医,哪知道在小姑娘眼里就成了怕伤自尊了。 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男人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虽然知道医生对这个不怎么看重,人人平等。但他这个自尊还是挺强的,别人伤不到他。 苏娉清楚他伤在哪后也松了口气,真让她面对也是有些踌躇的,之前手术也没做过这种。 “有外伤吗?没有的话针灸就好就好了,不用吃药。” “没有。”一点淤青算外伤吗?不算吧。 “你跟我回宿舍,我帮你针灸,不用去卫生所。”小姑娘说。 说话之间就到了军区门口,沈元白还要回去草拟半个月后的联合作战行动章程,跟妹妹说了几句话,看了沈青雪一眼,就往团部那边走了。 沈青雪接收到哥哥发布的任务,亦步亦趋跟着妹妹,经过操场的时候一时不防被战友拉了过去。 “来打球啊青雪。” “不了,我还有……”那人没给他机会,直接拽走。 沈青雪回头看了眼走在妹妹旁边的男人,他几次想溜,都被战友架得死死的,很快那两道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沈青雪已经麻了。 现在是七点半,已经天黑。 到了宿舍楼下,苏娉让他跟着自己。 漆黑的楼道看不清路,她扶着扶手慢慢上去。 只能听到脚步声和清浅的呼吸声。 陆长风走在她身后,忽然开口:“苏医生。” “嗯?”听到他的声音,原本紧紧攥着扶手的小姑娘心下稍安。 “你单独带我过来,不怕被人看到背后说闲话?”他一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就是怕影响到她,然后在档案上记下一笔。 “这栋宿舍楼是女军医住的。”苏娉小声道:“卫生所有两个女军医,住在楼下。” “二楼只有我在住。”她的意思是没人会发现这件事,而且被发现了也不怕。 她是医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并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而且部队里也不像外面那样,会随便议论别人。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陆长风随意点头:“这样啊。” 他始终落后两个台阶走在小姑娘身后,宽实的身体像是一堵墙,如果她不小心踩空随时能接住。 苏娉从来没觉得从一楼到二楼的台阶这么长,在黑暗中人的感官会放大,她能清晰听见紧随其后的脚步声以及沉稳的呼吸声。 抓着栏杆的手略微发紧,她咬着唇往前走。 终究,前面是平地,还能看到不远处操场上篮球架旁边微弱的灯光。 她松了口气。 从布包里摸出钥匙,对准锁芯好几次还是没能打开。 她身后的男人也不急,倚着走廊目光悠远看着操场那边跑动的身影。 “咔哒——”钥匙转动,门开了。 苏娉站在墙边,摸到开关,开了灯。 灯光倾斜下来,她把钥匙放到桌上,布包放到床边,对门口的男人说:“陆副团长,进来吧。” 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在灯光倾泻下来的时候还是缓解了许多。 陆长风颔首,长腿一抬,进了屋子。 他没有关门。 秋末凉风习习,呼啦啦往屋子里吹。 苏娉没有多想,越过他身边,把门关上。 陆长风看着她的动作不由无奈苦笑,果然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不知道男人要防着点。 在她要去碰暖壶倒水的时候,他先一步轻松提起,倒了两杯水在搪瓷杯里。 苏娉愣了一下,对他说:“谢谢。” 陆长风放下暖壶,把木塞塞了回去,拿起另外那杯,喝了口水想压压心底的躁意,因为是热水,结果适得其反。 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小姑娘说:“我去拿药箱,你等一下。” 男人点头,看着她打开衣柜门,蹲下来从最底下找出一个医药箱。 他右手端着军绿色的搪瓷杯,左手撑着椅背,淡淡垂眸看着她的动作。 “沈妹妹。”他又叫回这个称呼。 “嗯?”苏娉从药箱里拿出药酒和银针,疑惑地转头。 “下次不要随便把人带到自己住的地方,特别是男人,还有门不能关,尽量不要跟异性独处。” 听着他的话,苏娉没一会儿就反应过来,她弯眸道:“我知道呀,接诊的事我不会在医院医馆或者卫生所以外的地方解决的。” 陆长风眉梢微挑,心头一动。 “你是哥哥的朋友,哥哥信任你,我也相信你的人品。”苏娉解开裹着银针的布包,笑着说:“我不是小孩子,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知道。”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记住的。” 陆长风见她心里都明白,也就没再多说,不过因为她刚才的话,眼底还是不由染上零星笑意。 但是没持续多久,因为他听到小姑娘温软的声音—— “陆副团长,麻烦把裤子脱一下,我看看受伤的地方,方便施针。” “……”陆长风喉结上下滚动,他说:“其实真没什么,我觉得明天就能好。” “但是今天还没好。”像是明白他的尴尬,苏娉轻声笑:“前些时日在森林里,受伤的战士们大多数是我包扎医治的,他们也没有害羞呀。” 作为医生,人体构造图她十分清楚,拿起银针的时候就不会心存杂念。 陆长风想说那不一样,众目睽睽和两人独处能一样吗,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去卫生所让军医给随便扭扭完事。 他叹了口气,手指搭上皮带扣,刚要解的时候沈青雪气喘吁吁跑来了。 直接推门:“阿软!” “哥哥。”听到声音,苏娉很意外,陆长风却不自觉松了口气。 只有他和小姑娘在,总会觉得像是欺负了她似的,这倒霉催的沈青雪终于来了。 “大晚上的关门干什么?”沈青雪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把气喘匀,斜睨旁边高大的男人。 眼底明明白白都是——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陆长风也懒得辩解,手指按下皮带扣,解开后抽出皮带,随手挂在椅背。 刚要脱裤子的时候发现小姑娘在看着自己,他动作略微停顿,随后若无其事继续。 只剩一条平角裤,他抬脚踹沈青雪,下巴一抬:“你坐那去。” 他指的是床边。 屋子里一共四条椅子,有三条都被苏娉用来堆东西。 沈青雪骂骂咧咧起身,等坐到床边才明白懒洋洋靠着椅子的男人什么意思,他脸色稍微和缓。 苏娉蹲下来,葱白指尖轻轻从他右腿膝盖往上按:“如果疼你就说。” 陆长风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大腿肌肉很紧实,修长的腿上没有丝毫赘肉,看着像是随时蓄势待发的野豹,爆发力极强。 苏娉凝神,手指缓缓上移。 沈青雪略微倾身,一直紧紧盯着。 在她手还要往上的时候,男人抬手抓住她白皙手腕,止住她的动作:“就这。” 苏娉点头,收手时银铃碰撞,叮当作响。 本来躁动的心听到这声音,又瞬间平息。 苏娉拿出药酒倒了一点在掌心,揉匀:“先给你擦药酒祛瘀,然后施针。” “你随意。”男人没有异议。 温热的掌心在紧绷的大腿上轻轻擦药,苏娉垂眸,耐心细致。 陆长风只要一低头,鼻尖就是她身上浅浅的中药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是龙涎香的味道。 他喉间发紧,挪开目光,往后仰头,抵着椅背。 克制地不去看她。 苏娉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沈青雪也只是紧盯着妹妹的动作。 从布包上取下一根长针捻在指尖,她下针迅速,在陆长风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二针已经扎下去了。 倒是没有什么痛感,也可能是因为他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无暇顾及。 过了半小时,苏娉把扎在他腿上的银针一一收起,对他说:“走一下试试?” 男人起身,走了两步,扬眉:“确实比之前好了一些。” “针刺可以疏通经络,再施三次针你的腿就没事了。”苏娉卷好布包,把药酒和布包一起收到药箱里。 “我妹妹这医术可是东城大学中医系最出色的。”沈青雪骄傲道:“你这点小伤,手到擒来。” “二哥。”苏娉被他夸得有些脸热。 “是,”陆长风系好皮带,笑了笑:“确实挺好。” 两人没有过多逗留,沈青雪看似揽着男人的肩膀,实则暗暗用力,把人带了出去。 陆长风看穿他的心思,轻嗤一声没有说什么。 沈青雪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和门缝里溢出来的暖光,他压低了声音:“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对我妹动了心思?” “是啊。”陆长风坦然承认。 “你……”沈青雪没想到他真的爽快,有些卡壳。 “你这不应该考虑考虑再说吗?” “有什么需要考虑的?这是事实。”到了楼梯口,察觉沈青雪松开手,他慢悠悠下楼梯:“我没什么好辩驳的。” “你跟阿软说了这事吗?”沈青雪拧眉问。 “没有。”陆长风隐在黑暗里,嗓音沉沉:“她目前应该是没有这个想法。” 沈青雪松了口气,“对,她现在还是学生,还没毕业呢,年纪也小,我们家里也希望她晚点再谈对象。” 陆长风没出声。 因为没有灯,沈青雪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这事你跟我哥说了吗?” “没。”陆长风摸了摸鼻子:“他应该知道了吧。” “……”沈青雪想了一下他哥最近的反应,好像还真是。 对比他知道和陈焰有婚约的是自己亲妹妹的时候,他忽然有些绝望。 他觉得大哥应该是不会反对的,毕竟是最亲近的兄弟,平时训练吃喝拉撒都在一块,是什么人也了解,由此会更放心。 “那你怎么打算的。”他艰难的问出这句话。 真要让他说不愿意陆长风和妹妹谈对象也没有,就是经过阿焰的事后要慎重考虑,不能再让妹妹伤心。 陆长风和哥哥同岁,比妹妹大三岁,家里是西北的,跟北城以及南城有些远,他觉得最不稳定的因素就是换防调动。 他才二十出头已经是副团了,凭他的本事肯定会往上走,但是后续不一定是在东城,调到哪也不知道。 这么多军区,他要是调动,再加上妹妹这个职业,两个人聚少离多,或者总有一方要妥协。 以陆长风的性子,他不觉得他会是那个妥协的人。 沈青雪是半点也不希望妹妹受委屈。 如果早就可以预料到结果,这样的对象不谈也罢。 “先跟你哥打个报告,”陆长风脚步声停顿,“我要开始追他妹妹了,不管是训练场还是哪,我都可以不还手。” 第78章 沈青雪听完他的话,想了一下,试探道:“政委不是想给你介绍对象吗,你怎么不找政委帮忙牵牵线。” 阿软如今也在第七兵团,有组织上的介入事情会更好办一些。 “我看上的姑娘自己会追,用不着别人帮忙。” 陆长风继续往前走,虽然一片漆黑,看不清前面的路,他步伐依旧稳妥:“我也不想她承受压力。” 小姑娘脸皮薄,政委这么一说或许会为难。 “噢。”沈青雪态度明显和缓,他扶着楼梯扶手,缓步而下,“虽然我有时候看不惯你,不过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陆长风哼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苏娉把医药箱收好,整理好这次森林巡防时战士们遇到的突发情况,打算明天去找老师。 第二天,她吃完早饭就出了军区,直接往张家去。 她来得正好,张轻舟刚要出门,师徒在门口遇见。 “找我?”张轻舟挑眉问。 苏娉点头,顺势把手里的笔记本交给他:“我前段时间随部队去深山巡防,之前制作的药包进了深林作用不大,战士们很多被蚂蚁和毒虫咬伤的。” “关于毒虫的样子我画了下来,您辨认一下,我想是不是可以研究一下野外急救?” “关于虫蚁咬伤以及骨折或者食物中毒各种情况,这次巡防所有出现的症状我都记在上面。” 张轻舟翻看了一下,他说:“边走边说。” 苏娉跟在他旁边,和他说了几种出现最多的症状。 她想编写一份野外急救手册,这样下次战士们在没有随行军医的情况下,也能自己及时自救。 “小鬼。”张轻舟听完她的话,问:“你说的这些需要一些时间,最好的解决方法还是要给巡防的战士单人配备基础的野外急救医疗用品。” “例如消毒水、碘伏、棉花、绷带、止血药粉。” 苏娉弯眸笑,奉承道:“还是老师想得最周到,见微知著,不愧是医学界的天之骄子。” 张轻舟“啧”了一声,虽然脸上带着嫌弃,但眼底满满当当都是笑。 明显是十分受用的。 师徒俩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市医院外面,张轻舟说:“今天是我在中西医结合科最后一台手术。” 苏娉有些讶异:“您不继续在市医院看诊了吗?” “你都跑去部队了,我还留在这干什么?中西医结合科现在不缺人手。” 张轻舟把笔记本还给她:“现在中西医结合步上正轨,我也不是贪图名利的人,比起带团队,我更适合一个人去做研究。” “你还有一年毕业,我在东城大学再教一年书,就转去研究所。” 苏娉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愣愣看着老师。 她想去研究所老师是知道的,她和老师亦师亦友,都是一条路上志同道合的人。 难得的是师徒同频,追求的东西也一样。 对医学的热爱,以及从未变更的初衷。 东城大学以前单独开辟一间教室给张轻舟当研究室,里面有他许多医学实验资料,在苏娉去部队的时候他着手整理了一份,给医学研究所寄过去。 算是敲门砖。 他先给学生探探路,看看前路如何。 进了中西医结合科,苏娉也去换了手术服,她笑着说:“我给您当助手。” 张轻舟没有拒绝。 这台手术持续到下午两点半,在手术室站了五个多小时,苏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可能是上次野外巡防,把体能提了上来。 洛屿也在手术室,他发现不管是张副主任主刀还是苏学姐主刀,这两人都是异常沉稳。 面对任何状况都能从容不迫,手术刀从来没有抖过,仿佛没有什么能惊动他们。 师徒俩在手术台上冷静镇定的模样如出一辙,他不禁有些恍然。 手术室门推开,病人被送进观察病房,又是家属对主刀医生千恩万谢。 苏娉见老师十分无奈的样子,悄悄溜走了。 洛屿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缓了一阵,他也回了休息室。 十分钟后,两人在食堂相遇。 苏娉打的是青菜粥,她用勺子慢悠悠舀着,小口小口喝着。 “学姐。”洛屿坐在她对面,笑着问:“在部队还适应吗?” “还好呀。”苏娉问他:“你最近有回西医系上课吗?” “没有,学校给我开了实习的条子,随便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洛屿见她喝青菜粥也这么香,顿时觉得自己的炒饭太干了。 放下筷子,他说:“等毕业你有什么打算?留在部队当军医吗?” 南城医药协会邀请她入会的事医院里的人都知道,换成谁都会毫不犹豫答应,在档案上写上这一笔,以后医学道路上会平坦许多。 “应该不会。”苏娉坦诚道:“我和老师要研究中成药,以后应用在临床上。” “去研究所?”洛屿一下就明白过来。 “是,”苏娉眉眼弯弯,眼底带着愉悦:“我和老师的性子都比较沉,适合做研究,也许可以稍微为医学领域做点贡献。” 洛屿心里微怔,又重新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吃着炒饭。 他一直想追赶学姐的脚步,这一刻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差距。 在他刚在中西医结合领域崭露头角的时候,学姐已经转投别的领域了。 而且以她和张老师的实力天赋以及耐心,他相信不管她去做什么,都会成功。 这是之前通过一例例手术以及诊治对她累积起来的信任。 “学姐。”犹豫片刻,他开口:“如果我以后想去做研究,你可以带上我吗?” 苏娉早就有组织自己研究团队的想法,不过尚不成熟,而且去研究所还会先历练几年。 所以,她笑眯眯道:“好呀,我等你。” 她笑容明朗,容貌昳丽,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扬,眼尾映着浅浅红晕。 洛屿看愣了,过了许久,少年脸颊多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一言为定。” 张轻舟和中西医结合科室的医生都打了招呼,说自己以后不会来了。苏娉如今在部队有更多实践的机会,野外救护、战场急救,她在吸收更多的经验,不停磨砺自己。 中西医结合科室除洛屿外,有七个医生是最早和张轻舟认识,一起要走中西医结合路子的。 对于张轻舟,也十分不舍。 “说不定以后你们应用到临床的药品还是我们研发的。”张轻舟换下白大褂,穿上常服,随意摆手道:“会有再合作的机会。” 他没去食堂吃饭,喊上喝完粥的苏娉,“我们去国营商店。” 苏娉只消一想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笑着说:“我有五斤糕点票。” “那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张轻舟把一本厚厚的东西塞给她:“中西医结合科最近接诊的医案。” 师徒俩愉快达成交易,没过半小时,张轻舟手里提着杏花酥和红豆糕回了家。 师徒俩在书房又根据她记下的野外常见突发症状,商讨了救治方法以及用药,有些有争辩的药材,苏娉还把看好戏的张老爷子拉入战局。 最后商定,由药学院出药材,张轻舟出方子,苏娉出人工,先尝试做几瓶止血的中药丸,交给卫生所的军医,以便下次巡防使用。 如果效果明显,就把方子交给军医们。 笔记本上的内容讨论了一下午,苏娉在张家吃完晚饭才回军区。 抱着笔记本和医案,以及张爷爷给的人参,她走到宿舍楼下。 每到晚上她就不会下楼了,因为楼道漆黑,有些害怕。 鼓足勇气,刚要抬脚踏上台阶,楼道忽然亮了起来。 高大的男人站在第三级台阶上,松开握着灯泡的手,听到动静,回头看。 “沈妹妹?”他扬眉。 苏娉愣了一下,看了眼墙上的灯泡,又看看他手里另外一个:“陆副团长,你这是?” “这里太黑了,晚上没灯,不方便。”陆长风长腿一跨,往前走了几步,又上了一个台阶:“我问过后勤部的,他们说以前二楼没住人,灯泡坏了就没来换。” 苏娉呆愣愣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到二楼走廊。 男人长臂伸展,不用踮脚就轻易把楼道旁边的灯泡装上,走廊顿时有橘色灯光倾斜下来,落在他身上。 陆长风笑了一下:“线路还没有老化,省事了。”他抬手拍了拍肩膀上落的灰,转身看着眉眼怔忪的小姑娘。 “针灸还有几次?”他问。 “三次。”苏娉回神,对上他懒散带笑的眼,下意识道。 “好,以后我中午吃完饭就过来,不用等到晚上了。”他肩膀抵着墙,垂眸看她。 苏娉哑然,想起他昨晚说的话,不要轻易带人回住的地方,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了。 白天她不会这么紧张。 “那今天晚上再做一次针灸吧,”她抱紧医案,柔声道:“这样就只剩两次了。” 陆长风按了按额角,压住眼底莫名的情绪:“你哥今晚可不会过来。” “我知道。”苏娉往宿舍门口走,摸出钥匙,对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陆长风:“……”听出她后面略带玩笑的语气,他悠然失笑。 和昨天一样,脱了长裤等她取针。 陆长风右手手臂搭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植物,来了兴趣:“这是什么花?” “不是花,是草药。”苏娉说:“杜仲和四叶参。” 陆长风随意点了点下巴,漫不经心问:“那你喜欢什么花?” “郁金香。”苏娉没有多想,手里捻着银针,缓缓而下。 随着她的动作,温热的呼吸在腿侧,银针扎进皮肉的痛楚被痒痒的触感覆盖,陆长风眸色暗了几分。 如今是十月中旬,很快就到下旬了。 十一月是郁金香的花期。 施完针后,苏娉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陆长风喝完并没有逗留,跟她说了声早点睡,就回了营区。 在门口停步,他敲开沈元白的宿舍。 沈元白看到是他,并没有多意外,侧身道:“进来吧。” 男人点头,大步进去。 窗前有盏台灯开着,陆长风随意看了一眼,是半个月后的作战计划。 他是副团长,不用避讳,沈元白去给他倒了杯水。 陆长风坐在椅背上,拿着搪瓷杯喝了一口,觉得没有刚才在小姑娘那儿的水甜。 “老沈。”他组织一下措辞,说:“你妹妹长得很好看对吧?” 沈元白安静地看着他。 “也很出色对吧?”他继续道。 沈元白依旧没有出声。 “像她这样的姑娘有人追很正常是吧?”陆长风摩挲着军绿色搪瓷杯杯壁,不好意思道:“多我一个追求者你不介意吧?” 他话音落下,宿舍里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沈元白一向温柔的眉眼看不出情绪,神色淡淡。 过了许久,他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陆副团长。” 陆长风立马起身,放下搪瓷杯,立正敬礼:“报告沈参谋长,我可以为自己接下来所有的言行负责。” “我,陆长风,向沈参谋长申请获得追求苏娉同志的资格,请求参谋长同志批准。” 沈元白眸色不明,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男人漆黑的眼底满是认真,看不出丝毫迟疑和犹豫。 “这是你和阿软的事。”沈元白说:“我不插手,也没资格插手。” “关于阿软为什么不和我同姓,我想你应该好奇过。” 陆长风放下手,拉开椅子坐下,抬头看着他。 虽然没有说话,显然也是想知道的。 沈元白走到床边,他思衬片刻:“这件事的原委我暂且不能告诉你,等你获得阿软的认可,她愿意跟你说,时间到了你就会知道。” “我只想跟你说一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到她。” “我永远不会伤害她。”陆长风承诺道:“哪怕她最后不愿意跟我处对象,我也绝不会让她难过。” “我以我作为军人的革命生涯起誓。” …… 休假的这几天苏娉没有闲着,拿到药学院送来的药材以及老师给的方子,她开始炮制药丸。 做好的药丸都收进小瓷瓶里,准备明天去卫生所交给军医,下次去巡防可以试试功效。 这两天在食堂经常碰到陆副团长,而且直接过来和她还有二哥一桌。 沈青雪知道这人打什么主意,他也不好提醒妹妹,这种事只能她自己发觉。 苏娉是有些害怕陆长风的,所以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每次受到关照还以为是哥哥叮嘱过他。 “沈妹妹。”赵班长给她端了饭盒过来,示意她等下抄底看看。 苏娉心领神会,笑着道谢。 陆长风难得的没有开口和赵班长互相调侃,坐在沈青雪旁边安静吃饭。 她疑惑地抬眸看了眼过于安静的男人,又看看不吱声的二哥,只好继续吃饭。 最后一天假,她去了卫生所送药丸,然后想着吃完饭妙仁堂走一趟。 想去抓点中药磨药粉。 “我送你去。”陆长风有假,他看向小姑娘:“我也去妙仁堂有点事。” 苏娉有些不解:“陆副团长,你是要去看病吗?部队里有军医,我也可以帮你看的。” 除了腿伤,他好像也没什么地方需要看的。 “他去看看脑子。”沈青雪从陆长风碗里夹了块鱼,慢悠悠道。 想到以后地位的对调,陆长风对于他狼口夺食的行为视若无睹,睁眼说瞎话:“我腰有点痛,听说妙仁堂推拿有一手。” 苏娉想说自己也可以推拿,但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 推拿要脱衣服,势必要躺在床上,她觉得还是算了。 妙仁堂挺好。 于是,她应道:“好。” 吃完饭,沈青雪回去午休,她背着布包,和陆长风一道出了军区。 因为是假期,男人没有穿军装,一件白衬衫一条黑长裤,腰身劲窄。 苏娉觉得有些眼熟,她小声问:“这是我哥哥的衣服吗?” 陆长风愣了一下,没想到小姑娘的关注点在这里,他低笑:“是,你哥的。” “噢。”她又没说话了。 妙仁堂在城南,走过去大概四十分钟,挺远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陆副团长,你的腿走这么远可以吗?” “有苏医生在旁边应该是没问题的。”陆长风随意道。 他眉眼间的锋芒内敛,带着散漫的倦感。 始终和小姑娘保持两寸距离。 秋天的风一阵一阵刮,枫叶落了满地。 苏娉走在他旁边,看着男人挺拔的身影,忽然有些恍然。 以前看到他就有点害怕,只有哥哥们在场才好一些,怎么现在单独相处也没什么恐惧感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回外婆家,在海边,她来月事那次,他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帮她遮掩,还是巡防时偏心的照顾? 她有些想不明白了。 一路无言,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陆长风是在想小姑娘喜欢什么,该怎么追人。 这种事他不太擅长,也没有可以请教的人。 团里除了团长和政委,随手一抓就是个光棍,他也没辙。 不过根据他研究这么多年的兵法看来,做什么都要步步为营投其所好。 步步为营就算了,小姑娘是个单纯的性子,他也想诚心诚意追她。 投其所好? 她好什么一目了然。 无非是跟医学有关的。 两人各怀心思,到妙仁堂的路也就不算远了。 “师妹?”看到她,京墨眉眼间的冷意稍褪,看到她旁边的男人,略微凝滞。 然后颔首打招呼。 “师兄。”苏娉笑着说:“我今天休假,想问问你对上次那本汉方医药有什么感悟。” “有一点,师爷也在,去内堂说。”京墨说。 苏娉点头,她看向旁边的男人:“陆副团长,你要去推拿的话找其他的师兄就可以,那边是接诊的。” 她指了个方向。 陆长风看了眼京墨,“好。” 苏娉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但是也说不上来,没有多想,跟着京墨去了内堂。 给他接诊的尤老爷子的徒弟,也是京墨的师兄。 他自然知道小师弟对师妹的心思。 于是给陆长风推拿时,不由打听:“同志,你跟我小师妹是怎么认识的?” “她哥哥是我兄弟。”陆长风没有说自己军人的身份,言简意赅道。 师兄现在开始担心小师弟了,这是近水楼台啊,哥哥的好兄弟,这天然的条件太好了。 小师妹几个哥哥在军区他也知道,而且他们兄妹感情很好,这位同志一下子就占了极大的优势。 “同志。”师兄反应过来:“你也是军区的?” 陆长风虽然没想主动提,但也没隐瞒:“对。” 师兄给他推拿的力度重了几分。 完了完了,先不说军人的地位很吃香,就说同在东城军区,师妹每天和他朝昔相对,就算现在没有心思,以后也难免生出别的情愫。 陆长风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了这么多,他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妙仁堂这推拿确实不错,以后小姑娘要是过来他可以跟着常来。 苏娉没有在妙仁堂待多久,和师爷讨论后很多不通的地方茅塞顿开,她神清气爽。 笔记又添了几页,她按照方子抓了药,去推拿室外面等陆长风。 没一会儿陆长风一边系衬衫纽扣一边出来,身上还有淡淡的药酒味道。 因为是趴着推拿的,药包从裤兜里掉了出来,他捡起来握在手里,刚要收好,就听小姑娘说—— “这个药包已经失效了,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重新给你缝制一个。” 陆长风蓦然想起沈元白和沈青雪的药包,和他的不一样,还有陈焰。 默了片刻,他问:“可以绣点什么花花草草吗?看起来挺好看的。” “行呀。”苏娉没觉得这有什么,随意道:“你喜欢什么?” 陆长风想了一下,自己还真没什么喜欢的。 “郁金香吧。”是她喜欢的。 苏娉略微诧异,显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喜欢郁金香,不过很快又应道:“好呀。” 陆长风接过她手里的草药包,“我来提。” 苏娉没有跟他抢,摊开手,掌心已经被草绳勒出淡淡的红痕。 陆长风余光扫到,只是再一次感叹小姑娘的娇嫩,同时在想半个月去战场,要怎么样才能顾及到她。 她不知道男人想得这么长远,和师们打了招呼,跟在他身后出了妙仁堂。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外面没有太阳。 阴沉沉的天,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陆长风也注意到这一点,眸光瞥见旁边有百货大楼,侧头对她说:“进去躲躲。” 苏娉没有犹豫,跟了过去。 两人才刚进大门,倾盆大雨立马泼了下来。 外面街道上原本不慌不忙的人立马跑了起来,纷纷找地方避雨。 有穿碎花衬衫的年轻姑娘,也有穿蓝色工服和工友出来买东西的工人。 “同志,麻烦往里站站。”门口人越来越多,有人挤道。 苏娉下意识被逼后退半步,没有站稳,撞进一个温热宽阔的胸膛,脑袋磕到男人的下巴。 她忍不住拧眉,就一个感觉,硬。 男人浑身都硬,她抬手揉了揉后脑勺。 陆长风鼻尖萦绕女孩发梢淡淡的中药味,像是何首乌,她身体娇娇软软,让他禁不住浑身一僵。 “不好意思。”她从男人身前挪了挪,站在旁边。 “没事。”陆长风垂眸看了眼她,小姑娘眼睛水盈盈的,眼尾泛红,刚才应该是被撞疼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电交加。 门口已经站不下人了,苏娉问他:“要不我们去楼上文具区看看吧,我正好想买几个笔记本。” 陆长风没有异议,他沉默着跟在小姑娘身后。 苏娉发现他在巡防时是锋锐的、凌厉的,在部队食堂是放松的、自在的,在她面前好像话没有那么多。 不过这也让她松了口气,真要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下雨,躲雨的人没事就喜欢到处逛,也没有购买的意思。 售货员就坐在前台,也没有上前推销,偶尔有人问就回一声。 这个百货大楼有五层,一楼是生活用品、二楼文具玩具、三楼自行车黑白电视机缝纫机、四楼服装、五楼珠宝首饰和手表。 三楼到五楼大多是要工业券和侨汇票的,苏娉今天身上没带,只有普通的钱票。 她就在文具区到处看看,挑了几个笔记本,在看到钢笔时,给哥哥们各自挑了一支。 见她拿着三只钢笔,陆长风就知道是要送给谁。 他见过苏策,和沈元白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是小姑娘是随他姓。 想了一下,他问:“沈妹妹。” “嗯?” “你有几个哥哥。”他想知道自己未来会有多少个大舅子。 赵德发跟他说过,想要娶媳妇进门,就一定要先跟舅子打好关系。 舅子这一关过了,父母那一关也好过。 “四个呀。”苏娉没有多想,她挑了一支铅笔和橡皮擦。 “……”陆长风忍不住扶额。 “你家是三兄弟吗?”苏娉以为他是想要聊家常,随口说:“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在家是最小的。” 大哥村口拉粪的,二哥村尾养猪的。 “是,三兄弟。”陆长风说:“我最小,大的那个你前段时间见过,他四十了,我大侄子比我小两岁。” 苏娉算了一下,“今年十九?”比她还大一岁。 沈元白他们之前说的都是虚岁,算起来是二十二,实际上只有二十一。 “是。”陆长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爸也差不多是我哥这个年纪有了我。” 苏娉点头:“那你二哥应该也有三十多啦?” 陆长风不知道为什么,挺喜欢她问自己家的事,好像这样就证明她愿意了解自己。 他没有隐瞒,“三十八。” 算了一下三兄弟的年龄差,苏娉忍不住咋舌。 “你和沈青雪是双胞胎?”男人随手拿了个线装本看。 “是呀,不像吗?”苏娉看到最上面那个比较大的本子,觉得很适合用来做医案,她想在下次随军作战的时候把它带去。 踮脚够了够,指尖离最上面的架子还有一段距离。 男人高大的身影从后面笼罩下来,随意抬手就拿到本子,敛眸问她:“这个?” 苏娉点头,“对,谢谢陆副团长。” 陆长风拿了两本下来递给她,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不怎么像,你和沈参谋长比较像。” 其实两人的长相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只有一双眼睛,一样的温柔缱绻。 好看的桃花眼不管看什么都含情脉脉。 “很多人都这么说。”苏娉弯眸道。 陆长风忍不住轻笑出声,眸光瞥见她右耳耳尖那点朱砂痣,目光流连。 “你有什么要买的吗?”苏娉见手里的东西够多了,问他。 陆长风左手提着草药包,右手撑着木架,他随意扫了一眼,摇头。 “那边有图书。”苏娉指着靠窗的地方,“停雨还要一阵,我们过去坐会儿吧。” “好。” 比起新华书店的藏书,这里就只有一些连环画,应该是给小朋友准备的。 苏娉看了一眼没有椅子,在角落找了一圈,看到有包书的牛皮纸,她找来铺开。 应该是包了好几沓,所以牛皮纸很大,展开差不多有一米,因为售货员拆的时候没怎么管,有很多地方撕裂了。 垫在窗边,她坐下,从旁边书架抽了本连环画,然后抬头问靠着书架的男人:“陆副团长,你坐吗?” 陆长风摇摇头,劲拔的脊背抵着书架,右腿伸直,左腿微屈,偏头看着窗外。 另外那些躲雨的人没有来文具区,大多是在三楼服装区和四楼自行车电视机那儿逛。 不买还不能看看吗。 来看自然要看点贵的东西。 苏娉安安静静坐在窗前,靠着身后的墙,连环画放在腿上,慢慢翻着。 男人就站在她旁边,只要低头就能看到她在看什么。 两个人同看一本书,苏娉毫无察觉,指尖翻着书页。 外面雷声轰隆,她丝毫没受影响,也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 陆长风早就知道小姑娘的内心和外表截然相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沈元白认识久了,他看到小姑娘总会觉得这兄妹俩有很多共通点。 例如外表,又比如心性。 都是温柔的容貌下,有颗坚定的心。 陆长风每和苏娉多接触一次,就会多被吸引一次。 小姑娘的性格完完全全掌控住了他的喜好。 陆长风看着她柔和的眉眼,神色也不自觉缓了几分。 苏娉一旦认真看什么,很少被外界影响,她翻完这本连环画时才意识到什么,抬头。 恰好对上他深邃眸底。 愣了片刻,她下意识把手里的连环画举起来,问他:“陆副团长,你要看吗?” 陆长风略微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连环画放回书架,然后重新抽了一本给她。 苏娉没想到他的动作,拿过连环画的时候还怔了一下。 翻了两页,她看手表,五点钟了。 “陆副团长,”她没有打开连环画,“等雨小一点我们买把伞回去吧。” 陆长风目光在周围巡梭,“好。”应该是一楼日用品区有伞。 现在雨势没有渐缓的意思,苏娉又继续看连环画,她打算待会给哥哥买几本回去。 他最近很忙,很久没有出来过了,以前的连环画应该都看腻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选了几本连环画,拿着之前选的笔记本和钢笔去结账。 陆长风本来是是想付账的,手刚碰到兜,想到自己现在这身份不合适,只会让小姑娘觉得无措。 他又收回手,看着苏娉笑眯眯和售货员说话,然后提过两个纸袋。 两人又去了一楼,门口的人少了许多,应该是等不及,买了伞。 “你好同志,”苏娉温声问一楼的售货员:“请问还有伞吗?” “有。”售货员问:“要几把?” “两把。”她看了眼旁边高大的男人。 售货员去找了一阵,然后回来:“不好意思同志,只有一把伞了,要不你跟你对象挤挤吧?” 苏娉看着她手里的油纸伞,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我们不是对象。”陆长风看了小姑娘一眼,“就只有一把了吗?有没有雨衣?” “没有,雨衣比雨伞便宜,被刚才国营钢铁厂的同志买走不少。” 陆长风点头,对小姑娘说:“买这把吧,你先回军区,我晚点回来。” 他是打算等小姑娘走了然后淋雨回去的,这点雨真不算什么。 不说出来是尊重她的职业,医生应该看不惯这些会导致生病的行为。 “一起回去吧。”苏娉付完钱,对他说:“雨这么大,没有人会看我们的,也没有人会说闲话。” “你腿还有伤,不适合淋雨,如果进了湿气,我之前的针灸就前功尽弃了。” 没想到被她看穿,男人稍微挑眉,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最后,只是笑着说一句:“好。” 两人站在门口,男人左手拎着草药包,右手握着伞柄,抬手撑伞。 苏娉站在他右边,两人一起往外走。 油纸伞没有多大,陆长风不动声色把伞往她那边倾斜,脚步放缓,和她一起走在雨中。 裙角被风吹起涟漪,拂过男人膝边。 第79章 回了军区,陆长风送她到宿舍楼下,本来想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是把草药包递给她。 “回去换身衣服。” 虽然有伞遮挡住,裙摆难免被泥水溅湿。 苏娉接过草药包,点头:“好,你也记得换衣服,沾染湿气对身体不好。” 目光落在他身上,虽然是男人撑伞,但他左边已经全部湿透,黏在身上。 结实的臂膀和左腹分明的肌理清晰可见,她霎时红了脸,别开目光不敢再看。 “这几本连环画可以麻烦你交给我哥哥吗?”想到什么,她硬着头皮把手里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过去。 “行啊。”陆长风见她害羞,忍不住想逗弄一下,又怕小姑娘恼羞成怒,干脆算了。 苏娉上楼,先把中药包放好,然后打开衣柜拿了条裙子,去卫生间换。 出来的时候因为洗了脸,眼睛湿漉漉的。 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她站在窗前,指尖拂过草药嫩绿的叶子,有些出神。 现在是六点三十五分,因为下雨天灰蒙蒙的,光线很弱。 有点饿,但是因为没有伞,不方便去食堂吃饭。 叹了口气,她拿出之前从张家带来的工具,坐在桌前,开始捣药。 耳边只有窗外滴答的雨声,偶尔有几声雷鸣。 没过多久,又有上楼梯的脚步声。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要起身去看看,就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上前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男人,她讶异:“陆副团长?”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去食堂吃饭,赵德发让我给你带的。”陆长风把手里的铝饭盒递给她,还有一双筷子:“吃完我送回去。” 油纸伞被他收起,放在走廊边上,褶皱的伞面往下淌水。 苏娉接过饭盒,见他还是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站在门外,侧身道:“进来吧。” “我脚上是湿的,会弄脏屋子。”他从操场上过来,脚底有泥沙。 “没关系,已经被我踩脏了。”她笑着说。 陆长风往里一看,确实是有湿脚印的,也没有再拒绝,跟着她进了屋子。 苏娉腾了把椅子出来让他坐下,自己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打开桌上的饭盒盖,问他:“你吃饭了吗?” “吃了。”男人目光落在地上的捣药罐里,问她:“还要继续?” 苏娉吃着菜心,点头:“待会儿我来就好。” 陆长风手里已经拿着木臼在捣药了。 “没事。”他说。 看了一会儿,她也没再说什么。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总有些不自在,她想快点吃,但是习惯了细嚼慢咽,快不起来。 陆长风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知道小姑娘有些害怕自己,一直盯着捣药罐,没有去看她。 他躬身的时候脊背紧绷,像张蓄势待发的弓,看起来野蛮又凶悍。 苏娉挪开目光,继续吃饭。 两人谁都没有出声,只有捣药和雨声。 不想耽误他回去换衣服的时间,苏娉还是尽量快些吃,在她有些噎的时候,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倒了杯水过来。 “……谢谢。”她接过搪瓷杯,吹冷一些,小口喝着。 “半个月后要去南城,作战地点在东城和南城交界,有点冷,多带几件衣服。” 他们一向是军衬外面加军装外套,她可以往里面加毛衣。 想到就快要立冬了,苏娉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 吃完饭,她拿着饭盒去卫生间清洗干净才交给他,“谢谢你,陆副团长,麻烦你过来送一趟。” “不碍事。”陆长风看了眼捣药罐,接过饭盒,单手扶着膝盖起身:“明天早上是玉米海鲜粥,老赵让我提醒你,记得去吃饭。” “好。”苏娉有些恍然。 假期有时候睡过头了就没有去食堂,原来赵班长都记着啊。 陆长风没有再留,拿着饭盒出了宿舍门,很快就听到由近及远的下楼声。 她去关门,看到走廊边上的油纸伞,愣了一下,着急喊道:“陆副团长?” 外面下这么大雨,他没拿伞? 视线下意识往走廊外看过去,男人已经走出宿舍楼,雨中的背影坚毅挺拔,他拎着饭盒往食堂那边去。 他身高腿长步伐大,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里。 垂眸看了眼廊边倚着栏杆而放的雨伞,忽然明白过来他除了送饭,也是过来送伞的。 “你这拿着饭盒去哪了?”赵班长拿了个马扎,坐在食堂门口端着大碗吃饭。 这人之前半身湿透来了食堂,一开口就是:“德发,给我打个饭。” 赵班长看他这样还以为是饿狠了,随便调侃两句就盛好饭菜给他,筷子刚递过去人就没影了。 “给沈参谋长送饭。”陆长风眼也不眨:“他不是在团部加班加点为国为民为部队嘛,没时间过来吃饭。” “是吗?”赵班长目光变得奇怪。 “你说你去给沈参谋长送饭?”他又问了一句。 “是啊,我堂堂副团长,骗你一个区区赵德发?”他把手里的饭盒递过去,“再给我打个饭,饿得不行,有病号饭吗?” “瞧你这点出息。”赵班长骂了一句,然后偏头往里看:“你说你是给沈参谋长送饭是吧?那你瞅瞅,那人是谁。”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沈元白和沈青雪坐在一起吃饭,男人眉目温润,听着弟弟说话,偶尔颔首。 “……”陆长风面不改色:“他不在,给余政委吃了。” 赵班长半信半疑,他喝完最后一口汤:“行吧,给你打饭。” 走到一半,他又扭头:“你不是自己吃了,没吃饱又要一份吧?” 陆长风无语:“不管打几份还不是从老子津贴里扣?吃你老婆本了?” “噢,这倒也是。”赵班长慢悠悠道:“毕竟你吃得多,我难免多问一句。” 赵班长又用刚才的饭盒给他打了一份,陆长风拿过放在灶台边上的牛皮纸包,端着饭盒往沈元白那儿走, “哐当——” 纸包砸在桌上。 拉开椅子,男人长腿一跨坐在沈元白旁边,没话找话:“吃饭呢?” “没,”沈青雪嚼着土豆,含糊不清道:“训练。” 陆长风好笑地往后一躺,抵着椅背:“小同志火气挺大啊,秋天不是过去了吗,怎么还这么燥热。” “你跟我妹妹出去了?”他没好气又补充了一句:“单独?” “嗯啊。”陆长风单手打开饭盒,左手把纸包往沈元白那边推:“小姑娘给你带的东西,说她哥喜欢。” 一直没说话的沈元白放下筷子,慢条斯理拆开牛皮纸包装,看到里面几本崭新的连环画,眼角眉梢浸润笑意。 自从那次和妹妹一起去新华书店看书的时候拿了本连环画,她就接连送过几次给他。 “我没有?”沈青雪有些失落。 “有吧,她应该是想自己给你,我跟你哥宿舍挨得近,顺手就能给他。” 沈青雪听完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不对劲。” “嗯?”陆长风吃了口菜心,挺嫩的。 “你竟然没有趁机挤兑我。”这才是他认识的人。 “你看不出来吗?”陆长风咽下菜心,看着他,语气诚恳道:“我在讨好你。” “……” 沈青雪呆滞地看向哥哥,然后吐出一句:“难怪赵班长说他脑子有病。” 沈元白轻笑一声,他重新用牛皮纸把书封好,对此不发表意见。 陆长风要追妹妹,他不同意也不反对,这件事归根究底全看妹妹的选择。 他以前并没有参与过妹妹的成长,对于这种事也不会出手干涉,对于妹妹做的选择都会无条件支持。 和他兄弟多年,陆长风心里也门儿清,沈元白虽然不插手,但只是因为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如果以后俩人真成了,估计得被他温柔地喊去训练场过过招。 …… 假期很快就过去,苏娉最近在卫生所帮忙,她是过来实习的,所以任务并不是很重。 只是帮着看看诊包扎一下,她还忙里偷闲,把药丸做好了,交给军医。 军医检验过,给失血过多的战士们吃了一颗发现效果很好,立马宝一样的收着,打算留给出去巡防和上战场的兄弟。 “这是药方。”在他支支吾吾找到苏娉的时候,小姑娘主动把药方拿出来,笑着说:“我自己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能提供的只有两瓶药丸,药材也不太够。” “……苏医生,”军医捏着药方看着她,神色复杂:“如果你拿着这个方子交给医药协会或者和卫生所提条件,比如说加入医药协会和毕业后直接转进部队,我们也会答应你的。” 这个方子太重要了,战场上最怕的就是失血过多不能及时救治,从前线送下来就错失了时机。 苏娉哑然,显然军医并不知道医药协会早就想邀请她加入的事,她也没打算说:“我毕业后应该是不会留在部队的。” “为什么?”军医蹙眉:“有军籍对你来说是好事,可以留在部队卫生所或者调去野战医院,津贴高,找对象也方便。” 他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让她走一条最好的路。 这个苏同志有能力,而且思想觉悟高,这样的人才他希望能吸纳进部队。 “我有自己想做的事。”苏娉笑着说。 这样的理由军医无法反驳,半晌,他叹了口气:“我看过你写的战场急救笔记,野战医院让你过来实习也是希望我们能跟你学习这个。” “苏同志,不管你最后是不是留在部队,作为一名医生,我要谢谢你。” 苏娉笑着摇头。 又过了几天,张轻舟把之前跟她那份关于野外急救的笔记重新整理了一遍,亲自送来军区。 “同志,我找第七兵团的苏娉。”他背着手,对哨兵说。 岗哨打电话去卫生所确认,没多久,苏娉过来接他进去。 “老师。”苏娉把自己最近跟军医们学到的东西给他看,最多的还是关于外伤的处理救治:“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张轻舟翻了几页她的笔记,把另外一个本子递过去:“跟你张爷爷吵了一架,不让我在家吃饭,来你这蹭个饭。” “好呀,正好带您尝一下食堂的饭菜。” 临近中午,苏娉带他往团部食堂走,师徒俩都是一边走一边看笔记。 原本苏娉记录的关于野外急救最常见的情况下面都有钢笔字重新标注,除了她娟秀的字体自己张轻舟狂放的笔锋,还另外有毛笔字添注。 “沈妹妹。”赵班长见她来了,麻溜地拿出铝饭盒,看到她旁边的男人时,愣了一下:“这是?” 不像咱们团的人啊。 “我的老师。”苏娉笑眯眯道:“赵班长,麻烦您打两份饭。” 她虽然是实习,但目前挂在野战医院名下,也有工资和津贴发,只是比部队里的军医少了三分之一。 对比她并不是很介意,能有津贴本来就是意料之外的事。 “苏医生。”柳青黛也过来吃饭,看到她立马过来了:“明天我们放一天假,要不去城里转转?马上又要出任务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张轻舟先跟赵班长打了声招呼,听到她这话,问学生:“小鬼,又要跑哪去?注意安全。” “知道,不远,挨着南城。” 苏娉接过饭盒,对旁边的女孩说:“好呀。” 她几乎每次出去都是跟哥哥们,很久没回学校了,之前玩得近的女同学就是莹莹,现在在部队每天除了卫生所就是宿舍和食堂,虽然自己一个人看医案也不错,但有个同龄人说说话会更好。 而且她跟柳青黛很聊得来,都是有丰富实践经验的医生,可以互相学习。 等她们端着饭盒去找桌子坐下,陆长风也从门外进来了。 “老赵,饭。”他言简意赅。 现在十月底,已经过了霜降,男人还是只穿一件单薄军衬,军装外套解开挂在手臂上。 “你小心被纠察抓着。”赵班长提醒他一句,拿过饭盒给他打饭,还不忘用大勺压了几下。 “出了食堂我就穿上。”陆长风随意道,眸光不经意看向远方。 “那个人谁啊?怎么好像没见过。” “沈妹妹的老师。”赵班长把饭盒给他:“你最近怎么回事,以前别人都吃完了你才来,现在倒是挺早。” “这不是饿嘛,”陆长风捧着饭盒站在他旁边吃,不经意饭:“老赵啊,你知道团长是怎么追到嫂子的吗?” “啊?”赵德发愣了一下:“他不是组织安排相看的吗?”要不是组织,第七兵团从团长开始就得打光棍。 说到这,他忍不住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咱兵团跟个和尚庙一样,起码一半没媳妇儿。” “是啊,从参谋长到厨子,都一个样。”陆长风调侃道:“老赵啊,你们这思想觉悟有问题啊,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军人多好找对象,怎么就这么多光棍。 “要我说这事就得怪政委,他要是跟工人妇女同志多搞几个联谊会,每年让文工团的同志多来表演几次,咱也不至于这样。” 平时家里来信催着回去相看对象,也因为没空给推了,假期少。 “什么事怪我?”余政委咬着个馍馍从后面出来。 赵班长和陆长风对视一眼,陆长风啧了声,“老赵说您不厚道,自己娶了媳妇不管兄弟。” “……”余政委想了一下:“要不这政委你来当吧?” 赵班长立马尿遁,避之不及。 等他扔下锅铲走了,余政委问陆长风:“你打算什么时候找对象?你二哥说过段时间他也要过来看看你。” “马上。”陆长风吃完最后一口饭,拜托他:“下次他们再给您发电报,您就说我调去别的兵团了不知道,让他们不要来了。” “马上是多久?”余政委自动忽视他后面的话:“有打算了?” “嗯。”陆长风也没藏着掖着,余政委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至于辈分实在不好论就不论了。 反正进了部队都是兄弟。 “武装部的?还是后勤部?”余政委想了一下:“还是作战部队的?” “都不是。”陆长风下巴一抬:“搁那坐着呢。” 余政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怔愣道:“沈参谋长的妹妹?” “是她。” “你小子。”余政委明显是没想到,过了好半天摇头失笑:“这位小同志确实不错,哥哥都是军人,自己也是医生,思想面貌端正,上次我本来也动了心思要给你们拉线相看,小沈同志不太愿意。” 而且他看苏同学也没有这个心思。 “沈青雪?”陆长风挠挠后颈:“您有什么讨好大舅子的法子吗?” 余政委想起自家媳妇总念叨娘家弟弟没娶亲,“给他找个对象。” “我哪认识什么女同志。”陆长风头疼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我是往我媳妇娘家送东西。”余政委吃完馍馍,又去盛清粥:“你自己动动脑筋吧。” 陆长风一脸若有所思。 小姑娘那不能送东西,她目前还没看明白自己的心思,怕吓到她。 那就往沈元白和沈青雪那儿送? 还有个在别的兵团,刚调过来就上了前线,目前也没怎么露面,先备着以后再给。 不过送什么啊?他难得陷入沉默。 苏娉和张轻舟吃饭的时候已经习惯性的讨论医学上的病例,柳青黛听了一阵,她才觉得眼前这吊儿郎当的人不简单。 试探性地开口说了几句自己的意见,张轻舟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苏娉也含笑看着她。 柳青黛本来就是一名出色的军医,受到鼓励自然是侃侃而谈,把自己刚才对这个病例的看法和了解以及用药都说了出来。 “不错。”张轻舟夸了一句:“挺好的。” 比起小鬼虽然差了挺多,这个年纪没有老师带能有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放在东城大学中医系也能在前十以内。 柳青黛彻底放开,和他们一起探讨。 最后得知张轻舟的名字时,她喃喃道:“好耳熟,是那位简老先生的徒弟吗?” 在东城,同行对于张轻舟的名字并不陌生。 比较深刻的是三个印象—— 简老先生的学生。 许先生的学生。 被驱逐出师门。 见老师没说话,苏娉点头。 “张医生。”柳青黛忽然正色道:“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 张轻舟一边吃饭一边示意她说。 “您能不能收我做徒弟?”柳青黛不好意思道:“刚才听您跟苏医生的谈话就知道您的能力超出我很远,我想……” “是挺冒昧的。”张轻舟打断她,“我没有精力带第二个徒弟,你本身也不差,自己多锻炼锻炼平时多看看医书,以后未必不会超过我。” 苏娉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吃饭。 老师的选择她也无权干涉,不管收不收徒弟她都觉得挺好。 柳青黛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这是明晃晃的拒绝,于是也不自找没趣:“好的,谢谢您。” 这顿饭开始很热切,后来很沉默。 苏娉本以为第二天柳青黛不会找她去逛街了,没想到早上七点多她就在敲门—— “苏医生?” 苏娉揉了揉眼睛,去卫生间快速洗漱换衣,然后开门:“柳医生。” “我们去逛街吧,”仿佛昨天的事没有发生,她笑着说:“我都有一两年没有做过新衣裳了,在部队都是穿军装或者军便服,布票攒在手里也没花出去。” “好呀。”看到她眼底真挚的笑,苏娉没有拒绝,“麻烦你等我一下,我也取点钱票放身上。” 她想给哥哥们做一身常服。 柳青黛点头,站在门口看着她的动作。 苏娉打开衣柜,拿了件长风衣外套穿上,风衣比裙角短一点。 她有拿出一个自己缝制的布包,找出钱票放在包里。 在她打开衣柜的时候柳青黛就把视线挪开了,看向窗台。 她种的中草药长势都不错,在这初冬,还难得的有这么盎然的绿意。 “我们走吧。”苏娉提着布包出来,笑着对她说。 “好。”柳青黛收回目光,率先走在前面下楼。 苏娉锁门,把钥匙放进布包里。 走了一段距离,柳青黛说:“苏医生,昨天我突发奇想说要拜张医生为师是我欠考虑,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是觉得张轻舟只有这么一个徒弟,精力都在她身上,苏医生大概心里也是不想再多来一个。 没想到苏娉只是摇头:“你想拜老师为师是认可他的实力,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老师拒绝也有他的考量,你不要多想,也不用放在心上。” 小姑娘温声解释道:“虽然我们现在临床应用,但老师已经在着手准备转研究了,所以他确实没有精力再来教导一个学生。” 学校里那些学生不同,一天授一节课就好。 像苏娉这样的学生,他就得做好一辈子为她答疑解惑,而且像他的老师简老先生一样,随时准备为学生托底。 再加上俩人特殊的关系,作为这小鬼的长辈,他是随时准备为她冲锋陷阵的,不然张老爷子的拐杖随时会落下来。 听完她的解释,柳青黛心底最后一丝怅然也消失,她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怪我没有考虑周全,希望你和张医生不要介意。” “不会的。”苏娉给她肯定的答复。 这件事说清楚,柳青黛跟她的关系又近了几分,出了军区大门,她问道:“东城你都逛过吗?对这熟不熟悉?” “没怎么去过。”苏娉柔声道:“最多的就是新华书店和百货大楼。” “我也爱逛这两个地方!”柳青黛挽着她的手:“不过今天我们要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嗯?”苏娉不解。 不过到了地方很快就明白过来。 裁缝铺。 “我想做一件你身上这种风衣,可以吗?”她怕苏娉会觉得穿同样的衣服不好,先问过她。 “可以呀。”苏娉笑道:“这件衣服是我哥哥在百货大楼买的,应该还有同款,衣服是没写名字的,谁都可以穿。” “这小同志身材好,穿什么都显腰。”营业员抱了两匹新布过来:“这是新进的加厚的料子,就两匹,你们看看有没有想要的,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都提前置办年货,到时候想买也买不着了。” 苏娉听完这话有些恍然,竟然这么快又要过年了吗?对,现在是十一月初,农历九月末。 “两个月还早着呢。”柳青黛找了一匹和苏娉身上风衣相近的料子,不过是青色:“我想要她身上这样的款式能做出来吗?” 老裁缝拿着尺子正好经过,他勾下老花镜看了一眼:“能,一个星期后过来拿。” “一个星期后可能不行,我先放在这儿,等有空再来取您看行吗?”马上就要去前线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付了钱给了布票开了条子,随便什么时候来拿都可以。” “好,那就麻烦您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苏娉也在挑选布料。 现在是初冬,要做外套,她摸了一块还算硬挺的布料,问营业员:“你好同志,请问这是什么料子?” 营业员见她明眸皓齿而且穿得也好,脸上笑容不减:“这是咔叽布,又经脏又耐磨。” 苏娉点头,“我想做四件外套,就简单的长风衣就好,可以吗?” “四件?”柳青黛在老裁缝那儿量好尺寸,好奇地走过来:“苏医生,你要这么多干嘛?四件要很多布票的。” “没关系。”苏娉是想给哥哥们人手一件,苏驭不在这,直接寄回北城。 “同志,我这还有尼龙的料子,你看还要不要做几件衬衣?”营业员猜想应该是一家的布票都攒在这位小同志手里,所以卖力推销:“尼龙布做出来的衬衣很顺滑,特别好穿。” “有棉布吗?”苏娉对尼龙的不是很感兴趣,她喜欢透气的布料,如果不是自己太忙,就买一匹布回张家自己做衣裳了。 “有,有碎花布和纯色的。”营业员抱了几匹布放在柜台:“你看看要哪一种?” “纯色的就好,帮我做四件衬衣。”苏娉以前给苏策和苏驭裁过衣,他们当兵的体型不会太大变动。 哥哥沈元白比大哥苏策早高一些,也要清瘦一些,尺寸也能推测出来,沈青雪和二哥好像差不多,就是高一点。 把尺寸报给老裁缝,给了布票和钱,她们签了条子就可以了。 走出裁缝铺,柳青黛哀叹道:“辛辛苦苦攒了两年的布票全部用完了。” 她是打算今年过年回家的,自然要穿好看一点。 虽然军便服更能让人喜爱。 “苏医生,你怎么有这么多票啊?”她不解道。 刚才她那一沓,营业员都看傻了眼。 “一家人攒的呀。”她笑眯眯道。 四个哥哥身上都不留布票,全部给了她让她做新衣裳,还有爸爸妈妈外公外婆,老师学校发的的布票也没要,把她的糕点票都收走了。 见她掰着嫩葱似的指头算,柳青黛叹了口气。 果然苏医生是有家底的。 她们又去逛了百货大楼,柳青黛很喜欢她手上的银镯想买同款,并不是因为攀比,只是觉得她身上的东西好看,问过苏医生可以之后,才想买一样的。 不过在柜台并没有找到。 “你是在这个百货大楼买的吗?”柳青黛都麻木了,五层的百货大楼逛了好几圈,腿酸胀的不行。 最近都在军区没出任务,体能下降了。 “是呀,我妈妈给我买的。”苏娉问了一下柜台的售货员:“同志,我手上这样的银镯没有了吗?” 售货员看到这镂空雕花的银手镯也觉得新奇,她摇头:“不好意思同志,我是前一阵新来的,这段时间没有见过这种镯子。” “好的,谢谢你。” 柳青黛听到他们的回答,摆手:“没事,苏医生,我们不找了。” 苏娉笑声和缓,点头:“好。” 上前线之前,一般会放一天假,陆长风今天就拉着沈元白出来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虽然我不能明目张胆送给沈妹妹,送你也是一样。” 两人走到百货大楼第四层,放自行车电视机的地方。 沈元白明白他的用意:“讨好我?” “是,你可以挑贵的买。”陆长风一本正经道:“等我跟沈妹妹成了,再当陪嫁陪过来。” 沈元白不禁莞尔笑,他说:“你这样是讨好不了我的。” “是吗?” 陆长风揽着他的肩膀往楼上走:“这种大件军区也放不了,我们去看看珠宝首饰。” “沈妹妹身上挺多这种的,我也不会选,你帮我提前选好,我到时候送给她。”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看到苏娉手腕上的手镯手表还有脖子上的翡翠玉佩,他以为小姑娘很喜欢珠宝首饰。 但是自己的眼光确实不太行,只好拉着和沈妹妹最像的人过来。 讨好未来大舅子只是顺带的。 沈元白跟着他往楼上走,没有出声拒绝。 陆长风随意道:“还过两天就要去南城那边了,到时候你也去吧?你肯定是在指挥所坐镇,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咱妹。” 苏娉和柳青黛还没下楼就听到熟悉的声音,柳青黛愣了一下:“好像是陆副团长?” 苏娉也听出来了,她们停住脚步。 “阿软。”看到妹妹在这,沈元白眼底笑容扩散。 “沈妹妹。”陆长风止住话头,看了眼她旁边的人,颔首打招呼:“柳医生。” 卫生所就那么几个女同志,很难不认识。平时弟兄们经常念叨,一会儿秦医生一会儿柳医生的。 可惜这俩都有对象。 “哥哥。”见到沈元白,苏娉明显意外,她以为哥哥最近很忙。 “你们来这干嘛呀?” “帮他未来媳妇儿挑首饰。”陆长风率先道:“沈参谋长平时忙得很,先买好,有备无患。” 苏娉是不信的,她看向哥哥,眼神询问。 沈元白笑着说:“陆副团长家里催得急,想结婚。” 柳青黛惊呼道:“不是吧?” 苏娉下意识看向高大的男人,恰好撞进他含笑的眼底。 赶紧收回目光。 “怎么,不行?”陆长风虽然是问柳青黛,但视线一直紧锁小姑娘:“你结婚申请到时候还得我批,慎言啊柳同志。” 柳青黛立马换了一副神色:“我是说像陆副团长这么英俊的男人终于要找对象了,太高兴了。有合适的人选吗,不然我给你介绍一个?” 陆长风在军区里可一直是香饽饽,盯上他的人不少,可因为他在战场上凶名在外,还是决定把目光转投另外一位。 沈参谋长。 沈元白长相性格都是非常出众的,而且还是这么年轻的军官,又温柔,肯定会体贴人。 “给我介绍?”陆长风来了兴趣:“谁啊?你们卫生所的?” 柳青黛想了一下卫生所有哪几个人,下意识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小姑娘:“苏医生,你好像还没有对象吧?你觉得陆副团长怎么样?” 为了她的结婚申请,她倾情推荐:“陆副团长年少有为,相貌俊朗,又和沈参谋长是兄弟,知根知底。” “有参谋长看着,他一定不敢对你不好。” “柳医生,不要开玩笑了。”苏娉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对上高大的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白皙的脸瞬间红透。 第80章 柳青黛见陆副团长没出声,心里也猜到了一些。 以他的性子,要是没这个心思在你开口的时候就打住了,压根不会让你有说完的机会。 估计是在观察苏医生的反应。 苏娉脸热的不行,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摆。 见状,柳青黛没有继续调侃她,人家哥哥在这呢,适可而止还是懂的。 “我要回卫生所了,要不你们接着逛?” 苏娉看了眼哥哥,又看看他旁边的男人,犹豫片刻,摇头说:“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她跟沈元白说了一声,揽着柳青黛的胳膊匆匆下楼,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看着她仓促的背影,陆长风略微挑眉。 “走吧,”沈元白温声道:“陆副团长。” 很快到了开拔前线的时间。 苏娉穿的是军便服,身上背着医药箱,坐在军卡后面。 从东城军区到和南城交界的战区要将近七个小时。 这一路崎岖不平,苏娉提前吃了药丸,抱着药箱坐在最里面闭目养神。 卫生所的人没有坐在一起,都是分散在各大军卡里,随时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是六点半在团部食堂吃完晚饭开拔的,现在六点四十五,刚驶出军区没多远。 近来雨水多,外面雨声没停过,噼里啪啦打在军绿色的雨布上。 抱着枪的战士看到面容恬静的小姑娘,心下叹气。 这也就是沈参谋长,要是自己有这么娇滴滴的妹妹肯定是舍不得让她跟着上战场的。 对于苏娉,刚开始他们是抱着照顾战友妹妹的心思,后来去边防巡防,这小姑娘处理伤口剜烂肉眼也不眨,别人家的女孩子怕虫,她全部捉了收在自己编的藤篓里说完晒干入药。 而且诊治时也没有小姑娘的扭捏劲,反而是他们不好意思了。 这样的女同志很对他们的胃口,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就是不知道她有对象没? 苏娉比较浅眠,车轮撞到石头颠一下她就醒来了,茫然睁眼看着车厢内,战士们抱着枪靠着车棚,呼吸声渐沉。 后面也被雨布遮蔽,她看不见外面。 想看下几点钟,抬手也是一片漆黑。 手指无意识抠着医药箱的边沿,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之前整理的战场急救。 车辆一直在蜿蜒道路上疾驶,她的心也逐渐沉寂下来。 这晚睡睡醒醒,将近凌晨两点才到达战区。 带队的是陆长风和沈元白,团长和政委在军区团部坐镇。 陆长风跳下车,先去清点人数,然后下令就地扎营,先搭建指挥所,架好通讯设备。 沈元白去了三军联合指挥所了解战况。 苏娉从车上下来时,打量四周,现在是处在高山上,空气中有淡淡的湿咸味,翻过山应该就是海。 这里是南城与东城交界的边防线,对面就是东洋国。 战士们从军卡上取出扎营装备,抡锤打桩,苏娉也帮着去扯一下军绿色的篷布。 现在农历十月初,可能是靠近海边,上弦月格外明亮,这边没有下雨,战士们的动作也很快。 “我来。”陆长风从她手里拿过篷布,下巴微抬:“你去那边站着。” 苏娉回头看了眼身后高大的男人,她抿唇,松手往一边的树下走。 “苏医生。”柳青黛跑过来,扶着膝盖喘气:“参谋长让我们搭建临时卫生所,前线有伤兵紧急处理过后就往这送。” “我去帮忙!”苏娉没有犹豫,跟着她往另一边走。 陆长风侧眸看了一眼,拿过旁边的绳索固定帐篷和木桩,对战士们说:“加快速度,在三点钟之前完成扎营,休息四个小时准备投入战斗。” “是!” 近来敌袭频繁,因为海岸线和边防线长,东南军区兵力被敌军分散,分身乏术,故而向海陆空三军求援。 虽然夜深,这边却并未平静。 安营扎寨后,战士们从军卡上拿来折叠后体积轻便的行军床,打开放在卫生所。 因为部队军资有限,行军床并不多,他们自己是从行军包里拿块雨布垫在草上,又解开身上绑着的绿军被,躺下就睡着了。 苏娉她们几个女军医和几个女同志在一个军帐,累了一个晚上再浅眠也倒头就睡。 炊事班起得最早,五点就开始支锅做饭。 军卡返回军区继续运送兵力过来支援,前面一批运走,后面的徒步,等这批运到就可以去半道上接下一批,节约时间。 苏娉他们作为先头部队,要提前过来扎营,倒是省去长途跋涉了。 “野菜蘑菇汤。”赵班长吆喝道:“大冷天,从头暖到脚。” 苏娉拿着自带的搪瓷杯过去,伸手让他给打了一勺。 喝着鲜美的蘑菇汤,她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 “赵班长,您什么时候去山里捡的蘑菇?” “凌晨三点多,你们睡着了我们捡蘑菇捡柴搭灶,就是为了你们醒来能有口热乎的汤喝。”赵德发憨憨笑道:“那边还贴了饼子,香着嘞,你待会去拿一个啊。” “……好。” 看到她沉默不语,赵班长哪能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心里一片熨贴:“我们昨晚在车上睡了很久,你们搭帐篷的时候我们在休息,不困,精神足着呢。” 作为后勤部队,必须要保障战士们的伙食。 “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在这吹牛呢。”散漫的声音由远及近,陆长风啃着馕从后面过来,搪瓷杯递过去:“加满。” “行,加满。”赵班长难得没有和他斗嘴,从底下捞了干货,叮嘱道:“你打仗的时候注意安全,我食堂院子里还有很多的柴等着你劈。” “你就使劲逮着我一个人薅吧。”陆长风摇头,含糊不清道:“再来点。” 蘑菇汤已经喝完。 赵班长又给了他一勺,问旁边的小姑娘:“你还要吗沈妹妹?汤管够。” “一锅汤两根野菜三个蘑菇,你能从年头炖到年尾。”男人嗤笑道。 “要不是前两年你把友军的坦克弄坏了,我那七十几头猪……” 听他又要念叨这件事,陆长风双手合十:“行了行了,我错了行了吧赵班长,您大人有大量,忘了这件事吧。” 看着他指尖勾着的搪瓷杯要掉不掉的,苏娉下意识往后站一点。 “沈妹妹。”赵班长注意到她的动作,左手叉腰右手握着大勺搅着汤:“你这是第一次上战场吧,怕不怕?” “有一点,”苏娉坦诚道:“我怕自己听到枪炮声会腿软。” 陆长风惊讶于她的直言不讳,笑着打量她许久:“你哥在指挥所,无暇顾及你,让我多加照看。” “我在前线冲锋,难免也有顾不到的时候,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打起仗来就不会回头看了。 “我知道。”苏娉点头:“你注意安全,陆副团长。” “嗯,好。” 八点十五分,战斗打响,敌人开始进攻,第七兵团全团出击,一鼓作气压上去。 东南军区的战士们从两翼包抄,敌军开始节节败退。 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越来越多,苏娉看了一眼,军医们已经及时处理过,骨折的战士也是用固定担架抬下来的,没有加重伤势。 伤势较轻的包扎完又继续定上前线,重的只能尽快安排手术。 在战场上没有手术室的条件,但是时间拖不起,只能有什么条件做什么事。 大多是中弹的伤兵,在这个时候做不到完全无菌,军医想的只有减少死亡率,争取时间送到后方野战医院。 苏娉戴着棉纱口罩,眸色沉着,纤白如嫩葱的手稳稳地握着手术刀,没有心思去想其它的。 指挥所内,沈元白站在边防图前,在看敌人的军事布防。 “顾连长,”他手里的铅笔在地图上标点:“歼击机有足够的火力对敌军指挥所实施覆盖吗?” “这是敌空军指挥所。”眉眼清冷的男人抬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我们进行地面攻击,敌军将携弹飞往东南军区。” “空军的任务是拦截敌轰炸机,夺取制空权。” 意思是并不会对地面部队进行支援。 沈元白神色微凝,开始思考新的作战计划。 如果火力覆盖做不到,就只能想办法分散敌军兵力,拉长战线。 前线送下来的伤员越来越多,人手不够,苏娉需要去帮忙。 外面战火纷飞,硝烟四起,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她愣了一下,听到远处痛苦的哀嚎,甩开杂念,加快脚步。 从医药箱拿出消毒水和棉球,给伤口撒药粉止血,用绷带紧紧缠着,她朝后面的军医喊道:“担架!送回临时卫生所。” 前线的陆长风隐在战壕里,从身上取出最后一发弹夹换上。 忽然从另一边抛来两个弹夹。 他偏头。 军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陈焰眸色幽暗,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趴回去,对点狙击。 刚才的弹夹是他从旁边尸体上卸下来的。 他最近在外执行任务,没有回东城军区,直接被调来支援东南军区。 陆长风没有多说什么,换好弹夹后侧身抬手射击,只留下一句:“掩护我。” 流弹从耳边擦过,陈焰抱着狙击枪一个翻滚,到了陆长风刚才的位置,替他解决前方的敌人。 两人配合默契,陆长风打掉敌军的机枪手,又往另一边去。 一直从早上八点到傍晚六点多,枪炮声渐退,才稍微有喘息的机会。 战士们疲惫地靠在树干上,抱着枪就睡着了,连赵班长连声的喊开饭就来不及听。 苏娉背着医药箱给他们处理伤口,消毒上药,因为长时间的肌肉劳累,她手略微有些颤抖,但脸上依旧温柔:“忍一忍,没事的。” 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没有犹豫,走到近前,半蹲。 原本阖眸的少年蓦然睁开眼,漆黑的眉眼半隐在黑暗中。 月光只在他脸上留下淡淡光影。 看到她,向来无波的眼底泛起涟漪。 哑声道:“阿软。” 苏娉打开医药箱的手略微停顿,她拿出碘伏,用镊子夹着棉花替他清理手背上的伤口。 一向倨傲的少年低着头,安静地看着她。 她动作很轻柔,清浅温热的呼吸落在手背上,伤口有些痒。 他眼也不眨,一直盯着她看,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又咽了回去。 陆长风倚着树干,嘴里叼着烟,看着这边。 有人扔了盒火柴过来,他笑了一下。手指抵着火柴盒推开,划燃,手掌拢着火。 甩灭火柴棍,火柴盒扔回去,他微抬下巴:“谢了兄弟。” 嘴里吐出青灰色的烟雾,男人略微侧身,肩膀顶着树干。 苏娉给他包扎好,看着少年熟悉的眉眼,扶着膝盖缓缓起身。 “好好活着。”她说。 陈焰收回伸在半空中缠着绷带的手,看着她纤弱的身影背着沉重的医药箱往前面去。 “别看了。”陆长风大步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来根烟?” 陈焰瞥了他一眼,接过烟,在他那儿点燃。 少年脑袋靠着后面,吐出一口薄雾后,眉眼间的恣意顿显。 仿佛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意气风发,战场上的沉着镇定不过是伪装。 “你喜欢她?”他问。 “是啊。”陆长风指尖夹着烟,笑眯眯道:“很难不喜欢。” 反复咀嚼他这句话的意思,陈焰也低声笑了,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是啊。” 很难不喜欢。 如果他当初也可以这么坦荡,或许早就不是现在的场面。 “我也喜欢她,”陈焰勾起唇角,不知道在笑谁:“很久了。” “她值得。”陆长风叼着烟,随手在旁边拽了根草,在指尖绕了又绕:“如果我早点认识她,应该也喜欢她挺久了。” “你不怕最后赢的是我?”陈焰又问。 “那是她的选择,怕不怕都没办法。” 脊背抵着坚硬粗糙的树皮,陆长风随手把草环套在指间,随意道:“如果她最后选择了你,说明是我不够好,我甘拜下风。” 陈焰陷入沉默,抬头看着天边清冷的残月。 “你呢,也别把目光局限在我身上。”陆长风懒洋洋道:“她身边出色的人可不少,别只来我这放狠话。” 陈焰神色淡淡,回眸看他。 男人眉眼锋利,五官硬朗,下颚线利落分明。 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散漫的神态压不住戾气。 抽完这支烟,陆长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他随口道:“有件事也许你心里也清楚。” “苏娉,不像是个会回头看的人。” 陈焰看着他大步往指挥所而去的背影,眉头紧蹙。 最近三天一直在持续战斗,战士们休息不到一两个小时又要轮换上战场,伤员越来越多,指挥部已经在往北城求援。 苏娉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有一个战士出现奇怪的情况,明明眼部和脑部没有外伤,可他就是说自己看不见了,不管怎么试,都没用。 在战事持续到第八天的时候,又有战士出现幻觉,陷入极度的痛苦,也有红着眼抱着枪咬牙切齿要往前线冲的。 “有五名战士听到枪炮声就会惊颤,肌肉发紧,不敢拿枪。” 听着军医说的情况,苏娉想到之前在外籍医药书上看到的一个词—— 炮弹休克。 对于这种情况,被定性为战争精神病。 因为在极端的环境,长时间承受炮火枪声以及缺粮少食的情况,眼睁睁看着战友在面前倒下又无能为力。 所以会造成战场应激创伤。 面对这种情况,必须快速处理,让战士们意识到这种情况只是短暂的不适。 苏娉没有拖延,把自己的想法和军医们说了,让他们尽量平和地和战士们沟通,告诉他们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 军医们尝试用这种方法对出现这种情况的战士们进行治疗,有一部分很快就恢复,又重返战场。 而那个说自己失明的战士情况却加重,开始出现癔病,只能暂时把他留在卫生所,到时再送去野战医院治疗。 到了第十天,晚上。 白沙岛的海军摸黑登陆,楚岱抬手,示意队伍悄然前进。 而在凌晨三点半,原本安静的夜晚枪声打响,指挥所又灯火通明,偷袭完就撤的海军又登上借来的渔船,消失在寂静海面。 第十五天,北城军区和西南军区的支援已到,沈元白手下的兵力不再捉襟见肘,作战计划开始更改。 战场上,我方战士火力猛烈,大开大合,直接对敌方形成压制,开始火力延伸。 空中,歼击机对敌轰炸机展开炮火攻击,顾灿阳下令从南城军区调来强击机,协同地面部队作战。 胶着了半个月的形式终于开始松动,敌军不再坚不可摧。 战斗接近尾声,伤员陆续送往野战医院。 苏娉身上的军便服已经看不出颜色,血和泥土都有,临时卫生所内,所有伤员转移,她们也要收拾往后撤。 战斗结束,军帐开始拆除,军卡一辆接一辆过来。 伤了手的男人脖子上挂着绷带,他对旁边的沈元白说:“这仗打得太窝囊了。” 这块硬骨头啃了十五天,如果不是海军和空军协同作战以及各大军区持续而来的支援,现在恐怕还在耗着。 沈元白看着眼前的地图许久没有说话,他给东南军区司令部打了个电话,汇报完战场情况后,说:“近期敌方还会有人动作。” 陆长风蹙眉,他大步走到边防地图前,把这次的作战地点都标记出来,然后陷入沉思。 过了半天,他咬牙切齿:“原来不止一个国家的部队参战。” 他就说怎么敌人越打越多,源源不断的兵力和物资输送过来。 最后撤退时他心里是憋着气的,坐在卡车上,他说:“我要向司令部申请,下次继续调过来作战。” 沈元白知道他心里的烦闷,眉眼平和看着前面的路,放在膝上的作战报告一直没有下笔。 回到军区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五号了。 军区给第七兵团的战士们轮流休一天假,苏娉依旧是五天。 她没有休息,把这次战场上战士们出现的情况记录下来,然后带着笔记本去了张家。 “你张叔叔不在。”张老夫人看到她这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阿软,你最近去哪了?” 前几天张轻舟去部队找过她,可团部说她出任务去了。 “执行任务。”苏娉没有多说,她揉揉眉心:“张奶奶,我在家等老师回来。” “好,好。”张老夫人让她先去厢房休息,自己去老头子的书房揪了几根参须给她泡水:“阿软,你喝完再睡。” 苏娉没有拒绝张奶奶的好意,捧着杯子喝完参茶,换了身衣服挨着床沉沉睡去。 张老夫人看着心疼得紧,她从旁边的五斗柜里找出安神香点燃,放在床边。 看着她越发尖瘦的下巴,深深叹了口气。 这孩子,一点也没记着自己是个姑娘,跟那臭小子一样。 这叔侄俩也不知道是不是走火入魔,成天就钻医学里面了。 替她掖了掖被角,张老夫人拿来医药箱,坐在床边替她处理手上的细微伤口。 动作轻柔。 张轻舟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小鬼来找他了,刚走到厢房,抬手扣门没动静,他放下手。 张老夫人端着黄芪红枣汤过来,“阿软睡着了,她太累了,你别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张轻舟知道这家伙去了前线,心里一直担惊受怕,现在得知她没事已经放下心来。 只说了一句:“好。” 苏娉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好像已经很久没睡过觉了,全身都酸痛到不行。 醒来的时候是傍晚六点多,红枣黄芪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后张老夫人直接给她放小火上慢慢温着。 她起身,穿上鞋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趁着屋内灯光抬手看腕表。 她是上午十点多过来的,现在竟然是晚上六点三十五了。 午饭没吃也没觉得饿,她去换了衣服,加了件外套,坐在书桌前,开始看自己这次的笔记本。 “小鬼。”张轻舟在外面敲门,他已经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了。 “进。”她头也没抬,钢笔在纸上唰唰写着。 “醒了也不出来吃饭,你张奶奶特意给你炖了个汤,还有鸡腿和红烧肉。” 他端着托盘过来,放在桌上:“先吃。” 苏娉停下笔,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仰头道:“老师,这次在战场上,战士们出现了心理问题。” 这些平时并没有在东城大学的课本上出现过,苏娉喜欢买医书,张家也有一屋子的藏书,都是她偶然看到的。 “我看看。”张轻舟随手拉开椅子坐下,他拿过笔记本,一目十行看下来,看完了眉心紧蹙,又复而看上去。 “这是战场应激创伤。”他肯定道:“战争持续过长、战场条件恶劣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处理的很好。” “这个笔记我要拿去研究所,你最近在家好好休息,先不要回军区。” 苏娉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您是觉得我也出现了问题?” “嗯,”张轻舟斜眼:“人是铁饭是钢,连饭都不吃了怎么会没问题。” 苏娉摇头失笑,端过汤碗,用勺子慢慢搅动散掉热气,然后才递到自己嘴边。 “这次的情况你详细跟我说说。”张轻舟翻看她的笔记,看到有出现无外伤失明的,他眉心紧锁。 苏娉收敛笑意,一五一十把自己这次看到的都告诉他,“有几位战士出现幻觉,战争已经结束还要抱着枪往前冲,说前面有很多敌人。” 张轻舟听完她说的,合上笔记本:“我现在出去一趟,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他起身,又嘱咐:“别乱跑,这几天把精气神养回来,损耗太大了。你底子本来就不好,再劳累身体就会垮。” “作为医生,你需要有健康的身体,才能去救治更多的人。” “我知道。”苏娉缓缓点头:“都听您的。” 张轻舟这才放心,拿着笔记本走出厢房,还不忘给她关上门。 苏娉喝完汤,又慢悠悠吃着饭菜。 鸡腿是清蒸的,不油腻,她能吃得下。 张老夫人时不时过来看她一眼,还把张老爷子拉了过来。 看着他拿着脉枕,苏娉哑然失笑,把手腕上的银镯和腕表摘掉,顺从地伸手过去让他老人家诊脉。 晚上八点多,她洗漱完,钻进被窝,手里拿着之前的医案翻阅。 看到中间夹着的纸条,她稍微愣神,拿出来仔细看。 上面是一串地址和一个名字。 王览。 她回想了一阵,好像是年底去外公家,小姨父送她们到火车站时,给她的条子。 说这位是他的朋友,好像是在医药研究所工作。 又看了眼上面的地址,小心地把纸条收好,她想了一下,拿出笔记本开始写信。 她记得之前看过的外医书籍上记载的关于这个应激创伤,好像是有药物镇静治疗的。 把情况写清楚,又根据记忆附上外文医书写的医药名称,她落款,把信折起来,打算明天去趟邮局。 关了灯,拉过被子盖上,她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第二天,她恢复精神,七点半起床帮着张奶奶做早饭,吃饭的时候没看到张轻舟,她问:“要去叫老师起床吗?” “不用管他,一晚上没回来。”张老夫人往她碗里夹了个大虾,“多吃点,好好补补,快过年了还瘦了这么一大圈,叫你妈妈看见不定心疼成什么样。” 苏娉乖巧点头,把她夹过来的菜都吃完,老夫人这才满意。 “我给你开了个方子,家里都有药,等下我要去药学院,没空煎药,你要是出去的话就让你张奶奶看着火。”张老爷子喝着粥道。 “好,我想去趟邮局,再去一下新华书店。” 想看看还有没有那样的书籍。 “那我来煎,你中午记得回来把药喝了。”张老夫人叮嘱道。 “知道啦。”苏娉眉眼弯弯:“谢谢张奶奶,您最好了。” 张老夫人嗔她:“要真觉得我好就多吃两碗饭,这样说明我厨艺也好。” 苏娉赶忙求饶,捂着肚子苦恼道:“太好吃了,已经吃撑了,再也吃不下了。” 张老夫人这才放过她。 张轻舟之前给她买了自行车,留在院子里,苏娉吃完饭跟张奶奶打了声招呼,就要推出院门口。 张老爷子拄着拐杖慢悠悠跟在后面:“阿软啊,把我送到药学院去。” 苏娉“啊”了一声,回头看他,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要坐后面吗?” “是啊,走路太费劲了。” 苏娉陷入沉默,看了他一阵,才轻声说:“我还没载过人。” “没事,家里都是医生,摔坏了有药。”张老爷子毫不介意,跨出院门就横坐在后座,拐杖放在腿上。 苏娉无奈地笑了一声,“那好吧,您千万坐稳。” 她都不相信自己。 “放心大胆的骑,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扛摔。” 苏娉这回没有犹豫,蹬着脚踏就往前走。 布包挂在自行车把手上,随着她的动作不停晃动。 她心里有些紧张,比第一次上手术台还害怕。 后面这位怡然自得的老人不仅是她的长辈,也是药学院的院长,要真摔出个好歹来,她就百死莫赎了。 平时骑的还算快,今天就是慢慢地踩,张老爷子在背后催:“我拄个拐都比你这快。” 苏娉心里委屈,她想您还不如拄个拐。 终究还是加快了速度,踩着自行车带着他穿街过巷。 张轻舟昨天去许家了,老先生是留洋回来的,对于这种病症应该比他们了解的更多。 许先生确实也不负所望,给他找出了一本一九三九年的书,翻阅了几页,跟苏娉笔记上的东西很多能对上。 他昨晚没吃饭,今早也没吃,胳膊下夹着书和笔记本,顺便在供销社买了一包桃花酥。 一边走一边吃,还没走几步,就看到熟悉的两道身影和他擦肩而过。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苏娉本来想跟他打声招呼的,到时怕一停下来两个人就摔了,所以头也不敢回,就往药学院那边走。 只剩张轻舟一个人留在原地凌乱,他从来没见过老头骑自行车或者坐自行车。 张老爷子永远是一身长衫一双布鞋,拄着拐杖慢吞吞走着。 今天这样,还真是少见。 只恨自己没有买个照相机在家里,不然就给他拍照留念,顺便多洗几张,搁药学院放着。 略微有些惋惜,他咬着桃花酥,不紧不慢往家里走。 药学院比邮局远,但是苏娉不敢停,她只能一直往前骑,生怕停下来待会再骑车载他老人家就没勇气了。 路过的行人也奇怪地看着这一幕,小姑娘奋力踩着自行车,一个老头拿着拐杖斜坐在后面,脸上还带着笑意。 而且这个老头,在东城还挺有名,因为他经常会义诊,分文不取。 “张院长,”有人试探性地打招呼:“您这是?” “我孙女送我去药学院。”他笑呵呵回应:“你这腿好些了吧?平时多泡泡脚,疏通经络,把体内的寒气泡出来,一定要微微出点汗。” “好些……”不等他回完,自行车已经消失在巷子口了。 问话的这人有些愕然,呆愣愣地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 认识张老爷子的人太多,他遇到打招呼的都会回应,苏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他送到药学院。 看到那白墙青瓦的建筑时,总算松了口气,在门口把他放下。 “张爷爷,您没颠着吧?”她有些心悸。 “没有,这坐车还是比走路快很多嘛。”张老爷子慢悠悠下来,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着她,笑眯眯道:“阿软啊,你明天还在家吧,再送我来?” 苏娉汗颜,看到他期待的眼神,终究不忍拒绝:“好,明天您叫我。” 张老爷子点头,跟来讲课的老师打了招呼,一起往药学院里走。 苏娉刚要蹬车,就听到里面传来他高兴的声音:“对,我孙女,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学生,现在在部队实习呢。” “别提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了,哪能跟我孙女比。” 她默了片刻,摇头失笑,踩着自行车,拧了一下把手,往之前来的方向折返。 在邮局买了邮票投了信,她又去学校前面的新华书店。 因为是月底,正好赶上东城大学的两天假,她在新华书店看到了熟人。 “莹莹?” 夏莹正踮着脚跟坐在楼梯上的营业员说要找什么书,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然后惊喜道:“阿娉!我都好久没看你了。” 她跑过去,往苏娉怀里冲,委屈道:“你还说部队休假来学校看我,一次也没有来。” 苏娉被她撞得往后退了几步,她不好意思道:“我错啦,下次一定先来学校看你。” “你说的哦。”夏莹拉着她的手,往书架那边走:“你怎么好像又瘦了。”腕骨有些硌人。 “最近比较累。”苏娉四处看了看:“何同学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呀?” “在学校呢。”夏莹在她耳边悄声道:“杜黎跟赵弦歌吵架了,赵弦歌最近一直闷在宿舍不出来,杜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去找她。” 苏娉听她说着学校的事,在书架前停下脚步。 第81章 苏娉抬手勾出一本书,看清封面是基础医学后,又放了回去。 “他们这才结婚多久呀,我现在就有点担心以后我跟何忠会不会也这样了。”这才是夏莹苦恼的。 赵弦歌最近跟她关系还算不错,平时有什么也会说,这次也不知道到底闹什么矛盾,下了课就回宿舍,也不跟杜黎见面。 何忠去问杜黎,他也不吱声。 “总会有一些小摩擦的。”苏娉目光在书架上巡视,她转开话题,问夏莹:“你们最近有没有下乡义诊呀?” “没有老师带队。”夏莹叹气:“张老师一周只来学校上三天课,那个助教,就是妙仁堂的京墨,很久没来过学校了。” 张轻舟的离职在办,学校压着希望他能缓一缓,或者每个月抽空来学校上几天课。 苏娉有五天假,她思衬片刻,说:“你向学校申请去生产队义诊吧,我陪同。” “真的吗?那太好啦。”夏莹也深刻认识到实践的重要性,她嘿嘿一笑:“我回去就向学校打报告,不过你可能也得去跟程主任说一声。” “我等下跟你一起回学校。”苏娉实在找不到有用的医学书,她去问营业员,得到的回答也是没有。 在意料之中,也没有太过失望。 正好待会儿去学校图书馆找找。 “我问问何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夏莹书也没买了,挽着她的胳膊兴冲冲道。 “月底只有两天假,就算今天下午去,那明天下午他也得回来呀。”苏娉柔声道:“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他可以请两天假的啦,没事。”夏莹跟她一起往书店外走:“我和他好久没有独处过了。” 她跟何忠订了婚,约定年底结婚,就怕何忠看到杜黎的状态受影响。 这些事苏娉不好发表意见,只是笑笑。 到了学校门口,她出示东城大学的证件,顺利进了校门。 夏莹对她说:“你先去图书馆,我找何忠,等我们收拾好东西一起去程主任办公室。” “好呀。”苏娉没有意见。 图书馆和宿舍在相反的方向,苏娉虽然很久没有回学校了,但也轻车熟路找到地方。 凭借学校的证件可以自由借阅,不同分类的书籍都有专门的区域划分。 药理、医学、外语、化学、农业,各种都有。 她走到医学书架前面,视线扫过一排排的书,想找关于心理学的书。 记得之前那本外籍医学书说关于战场应激的情况是出于精神方面的原因。 她手指缓缓划过书脊,旁边有人开口—— “苏同学。” 下意识回头,看到旁边的人,她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林同学。” 林以南经常来学校图书馆,他也很少和人交流,大多时间是独处。 看到许久没见的苏娉,他眼底神色复杂。 能从北城大学选到东城大学,而且还留了下来,没人会觉得自己不是天之骄子。 可是同一起跑线,短短时间内,有人已经走到了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终点。 苏娉可能不知道,她是中医系很多人的目标,当然也有会有异样的声音,说她是因为跟了个好老师。 张轻舟背后有张老爷子,有简老先生,有许先生。 所以她才能去妙仁堂跟诊,去市医院实习。 但是在林以南他们这些跟她同一批进来的人看来,她是真的天赋高到让人觉得恐怖。 不管别人怎么酸,她的实力摆在那,中医系大部分同学还在辨认药材学诊脉学针灸的时候,她在妙仁堂看诊,在市医院中西医结合科主刀。 再次看到苏娉,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来找书吗?”苏娉笑着问。 “……对。”见她黑如点漆的眸子一片澄净,林以南释然。 知道差距就奋力追赶,哪怕一辈子都达不到她这种高度,有她在前面当标杆,也能有动力一直往前走。 “找什么呀?我那里有很多的书,如果需要可以借给你。”苏娉踮脚看架子上面的书,没有看到想要的又移动脚步。 “经方。”林以南问她:“你要什么?” “心理类的书籍,外文的。”国内这方面的书并不多,只能看有没有外籍书。 这种书很难找,现在管的严,有些书根本看不到,新华书店本来种类就够齐全的了,书店找不到别的地方也是够呛。 至于学校,因为要满足各专业的需求,所以会有一些外籍书,而且是经过上面严格审批的。 有时候能在学校找到不错的外籍医学书,但也得看运气。 苏娉看了一阵,觉得自己还不如寄希望于老师,或者自己想办法搜集。 “心理学?”林以南摇头:“这些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帮不到你了。” “没关系。”苏娉眉眼弯弯,说:“我那里是有几本经方,到时候我让莹莹带给你。” “谢谢你,苏同学。”林以南先是讶异她真的给,中医系的同学虽然说是同学,但也处在竞争状况。 档案评优的名额以及每年的实习名额就那么多,转念一想,她已经不在意这么多了,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有些尴尬。 苏娉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找不到,也没有借阅其它的的书,打算去宿舍楼等莹莹。 见她出了图书馆,有人过来问林以南:“那不是苏娉吗?你们说什么呢。”平时也没见过这两人有交集啊,最多算是一个学校来的。 “没什么,”林以南神色淡淡:“就是认清自己的内心了。” 他为之前因为张老师,而不敢靠近她感到惭愧。 畏手畏脚,难有所成。 那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又转身去了另一个书架。 苏娉也从宿舍里收拾了几件衣服,还有几个新的笔记本当医案。 然后一起往程主任办公室走。 学生有假期,老师也有,不过系主任是一直在学校的。 见到她,程主任也明显的愣了一下。 “老师,这是我的下乡义诊申请。”夏莹赶紧把自己写的申请书递过去。 “三天?”程主任看了一眼,手里的钢笔迟迟没有签字:“夏同学,你没有拿到学校批准的行医资格,不能单独下乡出诊。” 这也是之前为什么中医系和西医系下乡都需要带队老师的原因。 他们诊治开药,都有老师在旁边把关,不至于出差错。 “我想跟夏同学一起去,”苏娉递上自己的申请书,“您看可以吗?” 对于这个中医系最出色的学生,这个让他在其它系主任面前涨了不少面子的学生,程主任语气和缓下来:“苏同学,你的学籍暂且转到部队了,需要野战医院或者所在兵团的签字才能批准。” 现在他做不了主。 苏娉明白过来,她轻声道谢:“好,我去团部找首长签字。” 程主任点头,听到夏莹是跟她一起去,放心下来,抬手在她的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夏同学,你行医的医案需要完整记录,交由班上的老师核对。” “我记住了,谢谢老师。” 夏莹见他批准了,面上一喜,赶紧拿过申请书。 程主任又问了几句苏娉在部队适不适应,有没有需要学校帮忙的地方,学校有专门的档案室,存放建校以来中医系自己西医系老师以及学生出诊的所有医案。 她如果需要,可以给批条去档案室调阅。 夏莹听到这话不由傻眼,态度这么和缓的程主任还真是少见,他常年沉着一张脸,跟张副主任打对台。 在她们看来,张老师和程主任不对付,他对苏娉的态度应该也不会太好才是。 今天真是出乎意料,大开眼界。 苏娉笑着道谢:“有需要我会回来麻烦您的。” 程主任摆手,示意没什么,同时也是下逐客令,意思是没事就走吧。 她们很有眼色,自然不会多留。 夏莹也不想多留。 系主任哎,她是很怕的。 办公室唯唯诺诺的夏莹出来后又恢复神采,她羡慕道:“果然老师们也喜欢厉害的学生。” 连平时铁面冷脸的系主任也不能免俗。 苏娉笑着摇摇头:“你跟何同学说好了吗。” “说啦,他去外语系主任办公室请假了。” 他们平时的学习任务并不重,何忠也很少去图书馆学习。 跟中医系比起来,夏莹别提多眼馋了。 “我要回趟军区。”苏娉提着整理好的行李袋,对她说:“你在学校食堂吃了饭就直接在校外坐车,我到时候也搭那班,我们在车上汇合。” “好呀。”夏莹没有意见,把她送到校门口,然后去看何忠收拾的怎么样。 苏娉是骑着自行车出来的,她又往军区那边骑,没用多久就到了。 先去放好自行车,又回宿舍拿了医药箱,装了些常用的药材。 本来还有些紧张,从来没去过团部,但是半道上在操场碰到一个熟人。 “陆副团长。” 看着男人受伤的手臂,她视线凝结。 “沈妹妹。”陆长风见她往团部走:“找你哥有事?我带你去。” “本来是要找他的。”苏娉从行李袋里找出申请书,递给他:“你能帮我在这个上面签个字吗?” 陆长风单手接过,因为右手受伤了,只能左手手指把折好的纸页伸展。 看清上面的字迹,他颔首:“这是好事。” 苏娉看着他半天没动作,忍不住问:“可以签字吗?” “可以啊。”陆长风看她呆愣愣的样子,有些好笑:“有笔吗?” 她这才意识到男人为什么一直没动,微囧:“有的。”又弯腰从脚边的行李袋里找到钢笔,打开笔帽,递过去。 男人轻笑,无奈道:“可能需要你帮下忙。” 苏娉看了眼他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的右手,拿过纸张,放在自己掌心,递到他面前。 随着她的动作,银铃碰撞,响声清脆。 陆长风看了她半晌,笑声低沉悦耳,握着钢笔在纸上签字。 笔尖落在她掌心,一笔一划连成他的名字。 苏娉愣了许久,忍不住抬头看他。 男人垂眸看着纸张,眼角眉梢噙着笑,回峰收笔。 “好了。”他说。 苏娉心尖有些酥麻,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供血不足,等下要吃一颗补血的药丸才好。 “想好去哪个生产队了吗?”他状似不经意问,顺手把钢笔还回去。 苏娉叠好申请书,又把钢笔盖上,她摇头:“还没有。” “我知道一个生产队,不远。”他想了一下,“三天是吧?我有病假,可以陪你一起。” “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去生产队,你哥也不会放心。” “我是和莹莹一起去的,还有何同学。”她解释道。 “何同学不是本地人吧,对东城也不熟,你们三个自己找生产队行吗?”陆长风笑着说:“我们经常在东城到处拉练,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熟。”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听到他的话,苏娉有些动摇。 在她印象中陆副团长还是极为靠谱的。 “不会。”陆长风求之不得,他说:“我去拣两件衣服,再跟你哥打声招呼,你先去食堂吃饭?” “好。”苏娉提着行李袋,看了他一眼,才转身往相反的地方走。 陆长风看着小姑娘纤细却坚定的背影,兀自笑了下,回宿舍拿一套换洗的常服,以及钱票。 赵班长看到苏娉别提多亲切了,一起上过战场的就是不一样,感情都升华了。 之前把她当妹妹看,现在纯粹就是战友。 “有病号饭,我给你打一份。”他热情道。 不等苏娉回应,直接拿饭盒。 “这不好吧。”苏娉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受伤呀。” “不碍事,陆副团长那份分一点给你就够吃了。”赵班长毫不在意,“他饭量大,多点少点也发现不了。” 苏娉最后只能笑纳,吃了一份肉丝饭,里面还有一个荷包蛋。 吃完饭,陆长风也过来了,捧着饭盒直接在厨房吃。 “不是两个蛋吗?”他郁闷道:“你看我都这样了,还偷工减料?” 赵班长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他胳膊上,笑眯眯道:“吃蛋补蛋,你又不需要,多一个少一个不碍事。” “歪理。”陆长风哼笑,他左手拿着筷子,高大的身影弯下来,低头就着灶台上的饭盒:“德发啊,你这样我很伤心啊。” “你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量,我也很伤心。”赵班长麻溜地跟他耍嘴皮子。 两个人你来我往,陆长风吃完饭,提着看起来就轻的行李袋往外走。 “你去哪?”赵班长在后面问。 “回老家,东城的稀粥喂不饱西北的狼,回去啃馍馍。”陆长风随意道。 “……德行。”赵班长噗嗤一笑,继续盛饭。 苏娉他们走出军区,到国营菜店前面才等到客车,陆长风先让她上去,自己跟在后面。 “阿娉!这儿。”夏莹朝她招手,看到她身后的人,怔了一下:“陆副团长?” 陆长风微微点头,接过苏娉的行李放在上面置物架。 他身高腿长,放个东西轻而易举。 医药箱随手放在座位前。 夏莹把何忠推开,对他说:“你跟陆副团长坐,我想和阿娉说说话。” 何忠叹了口气,顺从起身。 夏莹往他的位置挪了一下,让苏娉坐在她刚刚那儿,靠窗的地方。 “委屈你了,兄弟。”陆长风拍拍他的肩膀。 何忠只是摇头。 都是男人,这位陆副团长三番两次跟她们出来,心思昭然若揭。 “他怎么也来了呀?”夏莹悄悄跟好友咬耳朵。 “陆副团长对东城很熟,带我们去生产队。”苏娉温声解释道。 “噢。”夏莹想了一下,迟疑道:“客车到生产队村口会停的呀,我们随便选一个去就好了。” 苏娉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她觉得自己最近脑子确实不够用,可能是战场上太累了,还没缓过来。 “你没想到,陆副团长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吧。”夏莹瞄了眼隔壁座说话的两个男人,“我怎么觉得他另有所图呢?” 苏娉打了个哈欠,没听清她碎碎念什么,眼底蒙上水雾,靠在她肩头上:“我起得太早了,想睡会儿,待会他说在那下车你再叫我好不好?” “好,你睡吧。”夏莹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段路还算平缓,苏娉没多久就睡着了。 陆长风和何忠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见她睡着了,把身上的黑色呢子外套脱了,递给何忠。 何忠会意,又交给隔着过道的对象。 夏莹手里拿着还带着男人体温的外套,这么明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啧”了声,抖开外套给好友盖上。 就是不知道阿娉有没有感觉到陆副团长的心意。 看着旁边只穿白色衬衣的男人,何忠问他:“我们去哪?” “进步生产队。”陆长风偏头看了眼外面的景色,说:“还有三个半小时。” 这个生产队算是近的了。 何忠点头,没有再说话。 要聊的刚才都聊完了。 客车走走停停,看到有人挥手就要停下来载客,这个打票员比较奇特,上车不收钱,等下车的时候才来门口等着。 司机看到拿着很多行李的乘客,还要下车帮着搬行李,踩着客车旁边的铁梯子爬去客车顶,掀开雨布把行李放上去。 直到四点半,他们才到进步生产队村口。 呢子外套已经被陆长风收到行李袋里,他不冷,懒得穿。 苏娉睡眼朦胧,她的行李袋是陆长风提着,还背着她的医药箱。 夏莹也不用自己拿东西,她挽着好友的胳膊,带她往村里走。 两边地里有劳作的人,看到有陌生人进来,有人去喊大队长。 进步生产队的大队长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嘴里叼着旱烟。 他们属于脱产干部,不用上工也有工分。 “同志,你们找谁?”他仔细辨认,看着也不像谁家的亲戚啊。 而且看他们的穿着,队里也没谁家有这么阔气的亲戚。 “您是生产队的大队长吗?”苏娉已经醒了神,她笑着道:“我们是东城大学的学生,过来看诊的。” 夏莹立马拿出自己的申请书批条给他看,苏娉也把签着身后男人名字的纸张递过去。 大队长还是识几个大字的,公社经常派干部过来,晚上会在大队部开课堂,愿意来的就去学,作为大队长他自然要起到带头作用。 看到东城大学和部队的批条,大队长面上神色松快,把申请书还给她们:“原来是来帮社员们看诊的同志,东城大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老师带学生过来看诊,你们可算是做了大好事了。” 他赶紧带着她们往卫生所那边走,“我们这空房多,你们先住下来休息一宿,明天再看诊。” 苏娉没有拒绝,几个人跟在大队长后面往卫生所走。 一路上有人看到大队长领着不认识的人,笑着问:“大队长,你家亲戚啊?” “我这磕碜样,家里亲戚变种了?”大队长不耐烦抬手:“赶紧去拉你的氨水,别在这磨磨蹭蹭,每天多赚几个工分,家里多口粮食。” 那人诶了声,又推着氨水车往地里走。 “这人啊,是我们村有名的懒汉。”大队长怕他们觉得自己盛气凌人,解释道:“昨天家里断了粮,这才想起来上工,家里叮当响,耗子去了都摇头,也没哪家闺女看上他。” 队上每个人一年有四百五十斤的基础口粮,剩下的就是多劳多得了,按工分分粮食。 这是勤快的,也有因为人口多粮食富裕的,一家多生几个,就多了几份口粮。 “这个懒汉啥也不占。” 大队长带他们到卫生所,直接推门:“我们大队赤脚医生陪他媳妇回娘家了,得几天工夫才能回来。” “这里有两间空屋,你们两人一间挤挤成不?”到处都没锁,木门吱呀一声就推开了,门上到处挂着蜘蛛网。 大队长挥了挥手把蜘蛛网打掉,“太久没住人了,还得打扫一下,我待会喊几个人过来搞搞。” “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来就好。”苏娉看了眼,院子里扫把撮箕都有,她弯眸道:“谢谢大队长。” “对呀,我们动手能力很强的,自己扫扫就行。”夏莹探身进去,看了看屋内:“就是床上没有被子,我们也没带,您能不能给我们抱两床被子过来。” “成,”大队长手里拿着旱烟,在门框上敲了敲:“你们先扫着,我回去给你们拿。” 他儿子在城里国营厂上班,女儿当年出嫁的时候婆家也送了两床被子过来,所以有富余的。 要是换了队上其他人家里,孩子多的自家都不够被子盖,更别说匀出来了。 “麻烦您了。” 大队长摆摆手,往门口走。 陆长风先把行李和医药箱放在院子里石桌上,低头咬着衬衫袖子往上扯,看到旁边有压水井,找了个桶打水。 何忠刚才也没开口,和别人打交道不是他的长项,见旁边的男人动起来了,也拿过扫把,先去屋子里把蜘蛛网都打了。 陆长风提着桶子,对她们说:“你们在外面缓缓,里面灰尘大。”然后大步进了屋子,放下木桶,用手洒水,方便等下扫地。 不知道他从哪找出一块抹布,剩下的水用来擦床沿和桌椅板凳。 里面两个男人配合默契,因为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动作迅速,很快打扫完一间屋子。 夏莹咋舌,她说:“陆副团长还挺不错的,粗中有细。”而且伤了一只手也不影响他的发挥。 苏娉打开石桌上的医药箱,“他的伤等下要换药。” “这个只能你来了。”夏莹揶揄道:“陆副团长应该也希望是你来。” “嗯?”苏娉刚要问她什么意思,大队长的媳妇就抱着两床被子进来了,看起来不算厚。 “同志,你们看这个行吗?”她尴尬道:“棉花要票,攒起来不容易,这两床是我闺女前几年出嫁那边来的彩礼,都是打的薄被。” “可以呀。”夏莹过去帮忙接:“这个样式真好看。” “那就好。”大队长媳妇松了口气,生怕怠慢这些东城来的学生,人家可是来帮忙给队上的人看诊的。 “卫生所有厨房,基本的调料都有,是队上赤脚大夫的。”她又说:“待会我给你们拿点米面油还有菜过来,你们会自己做饭吗?” “会的。”夏莹在家也没少做饭,她一口应下:“这个我们自己来就好,不耽误你们上工。” “那行,你们有什么需要就说,我想办法和你们弄来。”她也只是客气一下。 夏莹是个人精,哪能听不出来,笑着把人送出卫生所,一口一个麻烦您了。 等她折返回来,对苏娉说:“到时候我们把粮票和票给她结了吧?” “好,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有厨房里调料的消耗。”苏娉看了眼腕表,现在是五点。 男人们在收拾另外一个房间,她提着医药箱和行李袋去打扫好的那个屋子:“我们先去厨房烧点开水等下喝,再备点热水洗澡。” “欸,行。”夏莹行动力强,“我去看看有没有柴火。” 幸好赤脚大夫回去之前劈了不少柴在灶边垒着,她们直接取用就好。 这些苏娉都一一记下,走之前要折算给他的。 现在天气冷,坐在火边稍暖,夏莹问她:“阿娉,你在部队卫生所学到了什么吗?” 说着,就要掏笔记本。 “关于急救方面的比较多,最多的症状是外伤骨折。”苏娉没有藏着掖着,一边往灶里添柴火一边告诉她。 在她往锅里添水的时候,大队长媳妇也拿着米面油过来了,还有一些土豆青菜豆角,都用菜篮子提着。 “这些你们先吃着,不够再说。”她放在厨房灶台上。 “好,”苏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粮票和钱,在她几番推脱下硬塞过去:“现在谁也不容易,我们来也不好让您家饿肚子。” “虽然话是这么说,”大队长媳妇看着手里五斤东城地区粮票,还有两块钱,她不敢接:“这也太多了吧。” “借用您家的被子,本来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些您放心收着。”苏娉笑着说:“这几天如果有事可能还得麻烦您。” 她是打算趁闲暇时间去山上挖草药的,战场上战士们出现的情况让她揪心,暂时没有解决的方法就只能尽量在这里多帮助一些村民。 带过来的药材有限,只能去山上自己找。 山是集体的,她得先跟大队长这边打好招呼。 “好,”大队长媳妇喜笑颜开,也不再推让,揣回兜里:“那我就谢谢你们了,同志。” 这个总是眉眼弯弯的姑娘从一开始打照面就知道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会这么周到。 那个头发过肩的姑娘性格也好,嘴甜会来事,果然读过大学的就是不一样。 等她出了院子,把大门关上,夏莹说:“阿娉,我等下把钱票给你。” 刚才那些都是苏娉出的。 苏娉本来是不打算要的,见她坚持也没再说什么。 陆长风他们打扫完已经是一身汗,得知苏娉出了钱票,两个男人都是拿总额给她。 苏娉看着手里十斤粮票和四块钱,哭笑不得。夏莹过来塞钱她直接说:“你家何同学给了。” 退钱男人们都不收,她只好说:“这些剩余的留作下次义诊的伙食费吧,放我这暂存,行吗?” 这回没人有意见了,陆长风得知还有下次,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晚上是夏莹烧火,苏娉做饭,何忠打扫院子,陆长风闲不住,把角落里的柴都给劈了,垒在院子里。 “何同学。”陆长风就着苏娉给的称呼叫他。 何忠拿着扫把往他那边走:“首长同志,怎么了?” “是这样,想问你件事。”陆长风放下斧头,左手揽着他肩膀:“你那个……” 他难得有些不自在,清咳一声,在何忠疑惑地目光中继续道:“你这个是怎么追到夏同学的啊?” “教教我,当兄弟求你。” 何忠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厨房里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了然,坦诚道:“我就是直接说我喜欢她很久了,能不能当我对象。” “……”陆长风拧眉:“就这样?” “就这样。”说完,他还不解反问:“不然还要怎么样?” 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 多简单。 陆长风叹了口气:“当我没求过你,成吗?” 何忠一脸茫然的来,一脸茫然的走。 晚上六点半,饭菜上桌。 香煎土豆片、豆角焖面、清炒小白菜。 还有一锅米饭。 大队长媳妇给的份量很多,够她们吃三天了,有陆长风这个伤员在,苏娉按照赵班长的标准给他做了病号饭。 “这么丰盛!”夏莹拿着碗筷过来,惊叹道:“没有肉还能这么香,阿娉,你这手艺不得了哇。” 苏娉抿唇笑,坦诚道:“是放的油多,所以香。” 这个油是大队长媳妇送来的,队上还种了油菜,自己有榨油坊,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定量的油。 大队长媳妇给她的已经是十天量的油了。 她本身吃得清淡,但是莹莹何同学和陆副团长他们口味偏重一些。 “确实有点奢侈。”夏莹想起她家前几年:“那个时候我家煮菜都不放油的,随便炒一下或者水煮就能吃。” 苏娉从记事以来就很少缺衣短食,不过油的用量确实还是要克制的。 两个女孩说话期间,陆长风和何忠已经洗了手,大步过来。 苏娉拿过碗筷递给旁边男人,见他行动不便还给盛了饭。 “我们阿娉好贴心啊。”夏莹看穿男人的心思,却不知道好友想法,所以小心试探道。 “他手伤了。”苏娉解释道:“我也可以给你盛饭的呀。” “我来。”何忠接过夏莹手里的碗,他站在灶台前,拿着锅铲,回头问:“莹莹,要压紧吗?” 夏莹:“……” 苏娉扑哧笑了。 陆长风看着灶台前那个还在等回答的人,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无语。 这也能找到对象? “……不用压!”夏莹虽然脸皮厚,但被这么一问还是忍不住恼羞成怒:“我吃不了那么多。” “可你……”何忠还要再说,看到她不善的眼神反应过来,“可你太瘦了,我想你多吃一点。” “多吃一点吧。”苏娉也在旁边附和:“坐了这么久的车我也饿急了,还有很多粮票,不够再买。” 夏莹叹了口气,勉为其难道:“好吧。” 何忠这才端着碗过来。 不怪他要压,这碗特别小,按照成年男人的饭量,两口就扒拉完了。 陆长风吃得挺憋屈,苏娉见状去碗柜里给他拿了个菜碗,装了满满一碗豆角焖面,放到他前面。 男人抬头看她,意识到这是给自己的,唇边的笑意怎么止都止不住。 怎么会有这么贴心的姑娘啊。 “看着我干什么呀?”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给了不少粮票,放心吃。” 陆长风哑然失笑,拿过面碗,因为手受伤了,换了手拿筷子不熟练,吃得并不快。 夏莹是真的吃撑了,还一个劲夸:“阿娉,你这厨艺怎么练的欸?医术好厨艺好绣工好,还有你不会的吗?以后谁娶了你真是积了大德了。” 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大口吃面的男人。 第82章 陆长风眉梢微挑,笑了笑,没说什么。 苏娉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她碗里夹了块土豆片:“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夏莹知道好友这是脸皮薄要堵她的嘴,笑闹着吃完这顿饭。 饭是苏娉做的,夏莹就没让她洗碗了,陆长风伤了手干不了这事,最后就剩何忠陪她一起在厨房。 这俩腻腻歪歪,苏娉擦完桌子也不好继续留在这碍眼,赶紧回了房。 把被褥铺好,床板上只有薄薄一床单被,她抖了抖盖的被子。 另外一床被子也在这边,她抱着往隔壁房间走。 陆长风正站在床边单手解纽扣,听到有声响下意识转身。 男人衬衫敞开,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结实紧绷。 苏娉猝然撞到这一幕,耳尖的朱砂痣红得鲜艳,几欲滴血。 她立马侧过身子,不看他。 “陆副团长。”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说:“你们的被子麻烦拿一下。” 陆长风被她的反应逗笑,他上前两步,距离她半丈远:“扎针的时候不害羞,现在不敢看了?” 苏娉没有被他激到,脸颊染上浅浅的绯色,她温声道:“平时看和受伤看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受伤时狰狞可怖你都不害怕,现在害怕了?”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把纽扣重新系上。 “……你是要去洗澡吗?锅里有热水,洗完澡我帮你换药。”苏娉转移话题:“越到晚上越冷。” “嗯,等下去。”陆长风也没有继续调侃,他看向小姑娘手里抱着的被子,太薄了。 “我们身板硬实不怕冷,你们盖两床吧。” 这是实话,行军的时候不管天气多恶劣,靠着树什么都不用盖就能睡着,她们小姑娘身体弱,再冻出个好歹来。 苏娉想要再说什么,都被男人挡了回去,最后只好抱着被子又往隔壁屋子走,还不忘留下一句—— “我待会儿来给你换药。” 陆长风微微点头,等她走了出去,走到床边坐下。 进步生产队算是周围条件稍好的生产队了,因为山上树木和竹子多,和隔壁几个生产队一起办了个造纸厂,也是这边最早拉上电线的。 屋子里微弱的橘黄色灯光映在男人脸上,他单腿微曲,靠着床头,想了一下还是晚点洗吧。 卫生所没有单独洗澡的地方,要洗只有院子里。 他现在要是去洗被那小姑娘撞见了又得害臊一阵,还不如等何忠他们洗完碗,那位夏同学去跟她聊天的时候,趁机再洗。 苏娉看了眼屋子里的摆设,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张床,没有椅子。 她放下被子,想着待会儿跟莹莹说,看要不要把被子给他们拿过去。 从行李袋里拿出笔记本,她开始翻找以前看到的关于战场应激创伤的笔记。 自从来了东城,她用完的笔记本非常多,也是因为老师有随手记东西的习惯,她看到关于医学类的都会记下来。 有研讨会上前辈们关于病例论证的交流,也有医学书籍上摘抄的知识,还有从家里几位从医长辈那里得到感悟。 本来以为那个笔记本可能没带来,翻找了半天竟然找到了,她满脸欣喜。 坐在床边,笔记本放在腿上,她打开看。 关于这篇战场应激的记载是1973年西洋那边一个研究精神方面的专家提出来的,在她印象里是抄的书上的,其实应该是许先生给她的医案上的。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到他老人家手里的,但苏娉也不由得感慨,许先生虽然上了年纪,但心思依旧在医学上。 里面写清楚了关于战场应激的诱因,就是没有防治,而老先生也只在写了一行字。 论精神医学的重要性…… 后面只剩一个墨点,明显是没写完。 她看得入神,心里忽然有个想法。 慌忙翻身从行李袋里摸出钢笔,她趴在床边,把笔记本放在床上,笔尖摩擦纸页—— 如何建立军事应激损伤的防护体系? 写到这,她忽然停笔,秀气的眉毛紧拧,显然也是想不出后面的解决方法。 叹了口气,她收好钢笔,看着这行字发呆。 “阿娉?”夏莹推门进来:“何忠说他去找陆副团长聊天,让我们先洗澡,热水可以完全用完,他们不要。” 苏娉揉揉眉心,应声道:“好。” 她们没有在院子里洗,而是拿自己带的毛巾在厨房擦澡,用的水不多,给两个男人留了一些。 在学校锻炼出来的,洗澡很快不磨蹭,几分钟洗完擦了把脸,苏娉去倒水,夏莹则是喊何忠他们洗澡。 等她们回了房间,陆长风和何忠才出来。 苏娉问过夏莹后,把点燃的安神香放在床下,又从随身的小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 “阿娉,你好像经常吃这些,是身体不太好吗?”夏莹擦着头发坐到她旁边。 “嗯,身体比较弱。”苏娉不想多说,她吃完药,接过毛巾帮好友擦头发:“你和何同学还有两个月就要结婚了吧?” “放了假回去就结婚。”现在是农历十月十七,东城大学一般是过年前半个月放假。 算起来确实也没多久了。 “其实我有点害怕。”夏莹小声道:“你看赵弦歌和杜黎,这才结婚多久就闹矛盾,还是在一个学校,每天都能见着面。” “要是毕业后我入伍申请通过,但是没有分配到何忠所在的部队怎么办?他忙我也忙,之前我跟你说咱们这样的职业适合找军人,忙起来谁也顾不上谁,谁也怨不了谁,可以互相理解。”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我现在就想每天都能看到他,真要几个月见不到那我不得憋死。” 苏娉听着她发牢骚,指尖轻柔擦着她的发梢,没有说话。 “阿娉,我上次回去不是订亲吗,我妈看到他就说这么精神的小伙子,真不错,说我运气好有福气,能嫁给军人。” “我妈还悄悄拉着我说要早点生个孩子,可我们这样的职业哪有时间呀。” 夏莹叹气道:“要是真去了部队当军医,经常要跟着去前线,哪能说要孩子就要孩子,后续的事情怎么办。” 听她说到孩子,苏娉动作微顿,眼底黯淡片刻,又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呀?”她轻声问。 “我就希望校园时光能长一点,这段时间可以好好恋爱,只顾自己。”夏莹用手背擦了下脖子上的水珠:“阿娉,你说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们本来就是国家培养的人,是要为国家医疗行业做贡献的。 “没有呀,”苏娉笑着说:“我没觉得。” 夏莹的头发已经微干,她没有再擦,把毛巾挂在桌边。 “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唉。”夏莹反正也睡不着,瞥到旁边的笔记本,“好久没有抄过你的笔记啦,我可以看看吗?” 苏娉随手把笔记本递给她,听到院子外面淅淅沥沥的水声,本来想拎着医药箱去给男人换药,又生生止住了念头。 院子里,里面屋子窗口透出淡淡的灯光,陆长风只穿一条平角裤,站在压水井旁边,手里拿着搪瓷盆,装着井水就往身上倒。 压井水冬暖夏凉,不算冷。 何忠已经洗完了,在往身上套衣服。 想到什么,他问:“陆副团长,你老家是西北的吗?” “是啊,”陆长风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想去?” “不是,西北好像比较缺水。”他诚恳说出自己的想法。 “嗯,经常旱。”陆长风结实的肌肉上湿淋淋地往下淌水,他随手扯过之前的衬衫,胡乱擦了几下。 “那跟东城差挺大的。”像苏同学这样的小姑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陆长风点头,衬衫丢搪瓷盆里,打了点水浸湿,搅和了两遍单手拧干挂旁边的竹竿上。 他自然也听出了何忠的言外之意,这一点也想过。 以后不一定会调回西北,而且家里又不缺他一个儿子。 真要能和小姑娘结婚,她想留在哪他就留在哪,她想回北城,自己就申请调去北城。 不想委屈了她。 何忠在他面前也有些紧张,聊了几句就回了屋子了。 夏莹听得出他的脚步声,对苏娉说:“你等下是不是要给陆副团长上药呀?我去隔壁屋和何忠说说话,把这留给你们。” 院子里另外一道脚步声也渐远,苏娉点头:“别聊太晚,明天还要看诊。”她也不好意思和陆副团长单独相处太久。 “知道啦。”夏莹以手为梳顺了顺头发,开门往隔壁屋走。 陆长风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他洗干净搪瓷盆收回厨房,又从犄角旮旯找出来一个冬天放炭火的木桶,提着到炉边坐下。 高大的男人坐在小板凳上有些憋屈,他只能敞开腿,拿着夹钳又往炉子里生火。 等几根大木头完全烧燃后,成了红红的炭火。 他夹起来放到木桶里,又往上面垫了一层炉灰,防止炭火灭得太快。 片刻后,苏娉听到了敲门声。 隔音不好,隐隐约约能听见隔壁屋子里夏莹和何忠的谈话声,所以只有…… 她起身去开门,果不其然对上男人深邃的眉眼。 “沈妹妹。”陆长风左手拎着木桶,问她:“这个放哪?” 苏娉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侧身让开:“放床边吧。” 男人点头,越过她往里走。 他脖子上的绷带已经取下来了,只有右手臂上还缠着纱布,因为纱布太厚,袖子是不方便卷上去的。 苏娉思考了一下,要给他换药只能让他脱衣服,这是正当的事,她也没有之前的害羞,取过旁边的医药箱,让他坐下。 陆长风放下木桶,看了一下,屋子里没有凳子。 他抬手掀开被褥一角,坐在床边的木板上。 苏娉心里微叹,这人是真的粗中有细,看起来是个混不吝的人,实际上想得很周到。 “衣服脱了。”她说。 陆长风掀眸,对上她干净透彻的眼睛,点头,慢条斯理解着纽扣。 苏娉这次没有回避,垂眸看着他,还好心问:“需要我帮忙吗?” “……”陆长风差点以为自己在她眼里已经瘸了。 他下巴微抬,颔首:“行,你来。” 末了,还不忘礼貌的补上一句:“谢谢苏医生。” 苏娉略微弯腰,低头时发丝擦过男人的鼻尖,她认真一颗一颗解着纽扣。 鼻尖是她身上淡淡的中药味,苦栀子。 陆长风没有说话,喉结下意识滚了滚。 有炭火炉子,屋子里并不冷,甚至他还觉得有些热。 可能是因为她温热的呼吸不经意落在胸膛,陆长风有些抵挡不住。 在他要说自己来的时候,最后一颗纽扣终于被解开,陆长风如释重负。 苏娉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疑惑地看了眼他微微汗湿的肌肤,问了一句:“陆副团长,你平时容易出虚汗吗?” “……没有。”陆长风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打仗的时候都没这么折磨人。 苏娉点头,没有多问,拿出医药箱里的小剪刀,把他手臂上的纱布剪开,一层一层绕了下来。 他手臂上是近战被匕首划伤的,有三四处伤口,三处比较浅,有一处深可见骨。 指尖抖出药粉,看到他湿润的头发,下意识问了一句:“疼吗?” “不疼。”陆长风扯了下嘴角,“就是有点痒。” “要结痂了,平时注意不要碰水。”她低着头,用干净的纱布重新给他包扎:“也不能提重物不能使劲。” “以后能使吗?” “只要你好好养伤,遵医嘱,能的。”苏娉笑着回道。 陆长风点头,在苏娉的帮助下重新穿好衣服。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她想应该是莹莹在和何同学聊以后的事情。 夏莹有个好处就是直率,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在心里憋不了多久就要问清楚,不然难受的不行。 陆长风听了一阵,他见小姑娘沉默无言,单手撑着膝盖起身,又把之前掀上去的被褥放下来。 “我去厨房里喝口水。” 这是找借口离开,怕她不自在。 苏娉点点头,送他到门口,目送他高大的背影往厨房那边去,才折返回房间。 指尖碰着笔记本,却怎么也不想打开。 没过多久,夏莹过来了,她说:“我和何忠谈好啦,就算之后我没有去部队当军医也可以,他有假就来看我。” “而且他说要孩子的事不急嘿嘿,”女孩美滋滋道:“他说等我做好准备再谈这个。” 见她高兴苏娉也开心,“说清楚就好啦。”其实莹莹要的也不是时刻能看到何同学,只是想要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苏娉有些羡慕,但也茫然。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样的对象,好像这些事已经离她很远了,现在脑海里只有两件事。 明天的义诊,以及怎么解决战场应激的问题。 熄了灯睡在床上,因为被子并不宽,夏莹睡觉不老实喜欢翻身,干脆就是一个人一个被窝。 听到隔壁屋没有动静,夏莹忍不住问:“他们是不是睡了呀?” “不知道哎。”苏娉盯着头顶上那一片漆黑,温声道。 “他们会不会冷呀,褥子都没要,直接睡在木板上。” 苏娉还是那道平缓的声音:“不清楚诶。” “阿娉,”夏莹忽然问:“这个炭火炉子是陆副团长送来的吧。” “……是。”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她翻身,裹着被子面朝苏娉:“他跟我还有何忠都不熟。也不是学医的,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来这儿?” “为什么?”苏娉下意识反问。 “为了你啊。”夏莹恨铁不成钢道:“你别听什么只是照顾战友的妹妹,他那么多战友,东城军区家属院也不是没住人,为什么偏偏只对你上心?” “总不能因为跟你哥关系好,所以把你当亲妹妹看待吧?” “苏哥哥是你亲哥哥,也没见他亦步亦趋跟着你呀。” “……”苏娉陷入沉默。 夏莹没有紧迫她,又重新躺下:“其实我觉得陆副团长这人很不错,虽然家里兄弟多了点。” 上次去苏娉外婆家,他就说了自己家三兄弟,大哥村口挑大粪的,二哥村尾养猪的。 “就是他们家会不会逮着唯一有出息的小儿子薅啊,什么结了婚每个月要给几十块钱给父母?陆副团长的工资加津贴应该有一百多吧?” “要是哥哥们没娶亲,说不定还要给拿钱给哥哥们出彩礼,以后家里会不会全部指望他了?” 苏娉听着她越来越发散的思维,哭笑不得,但也没出声打断,想知道她到底能说出些什么。 “不行不行,越说越觉得不行。”夏莹说:“虽然何忠家里也有弟妹,但是他妈妈在国营厂上班,每个月有二十八块钱的工资,而且明确说了弟妹以后不用我们出钱出力。” “陆副团长这还不如何忠呢。”夏莹闷声道。 在她眼里,阿娉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有有能力,就应该配个非常好的对象。 苏娉憋笑憋得辛苦,想了一下还是不把陆长风家里的情况说出来了,不然莹莹又得说半天,然后睡不着。 再念叨天都要亮了。 夏莹嘀嘀咕咕了一阵,然后睡着了。 现在是深夜,夜晚寂静,稍微有点声音都清晰无比。 隔壁屋子里两个男人毫无睡意,一个是听自己对象的声音睡不着,一个是被她这么一分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太行。 “陆副团长?”何忠问:“睡了吗。” “没。”陆长风挠挠下巴:“你这未来媳妇挺能想啊。” “她把苏同学当最好的朋友,所以难免要多为她考虑。”何忠憨笑道:“希望您不要介意。” “嗯,我知道,你这对象挺好的。”陆长风想了一下,自己两个哥哥孩子都快有他这么大了,侄子们的彩礼钱也用不着他出,所以夏莹分析的这些情况完全不存在。 不等何忠再说话,他心安理得单手枕头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外套。 “陆副团长?”听到旁边没有动静了,何忠喊了一声。 隔壁屋子也安安静静,他再也撑不住,闭上眼睛。 翌日一早,苏娉起来做早饭。 看诊的事不用着急,生产队的社员们要上工,只有中午和晚上才有空过来看诊。 夏莹还没醒,她刚想自己烧火,厨房门就被推开。 男人手里拿着搪瓷杯,看到她也明显讶异:“不多睡一会儿?” 苏娉略微摇头:“昨晚睡得挺好的,睡够了。” “你们昨晚睡得怎么样?冷吗?要是冷今晚把被子拿过去盖。” 还有两晚,也挺难熬的。 “不冷。”陆长风去倒了杯水,倚着灶台问她:“早上吃什么?” “下点米煮点粥行吗?不然就吃汤面。”只能在大队长媳妇送来的食材上面想办法,别的也没有。 “我都行。”陆长风喝完水,走到灶台前坐下,“我给你烧火。” 苏娉看着他的举动,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昨晚莹莹说的话。 为什么要跟我们来这儿? 为什么偏偏只对你上心? 她脑海里像是有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看到他把火柴放到膝盖间,慢悠悠划燃,不由叹了口气。 这些事她确实没有考虑过,而且他也没有明确说出自己的想法。 默不作声揭开锅盖,她放了两瓢水,等待烧开煮面。 厨房里只有他们俩,早上能听到隔壁院子的公鸡打鸣,一声接一声。 灶里的火燃起来,陆长风往里扔了两根柴禾,略微往后靠,脊背抵着坚硬的土墙。 他漫不经心抬眸,看到她认真地在切土豆丁准备炒臊子,视线顺理成章落在她身上。 苏娉一直没有说话,只有刀和砧板的碰撞声。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白色的长裙,里面加了件毛衣,外面还套了件黑色的风衣。 冷色调的衣服在她身上也显得柔和,跟她温和的气质融为一体。 陆长风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小姑娘的。 大概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出乎他意料,又或者是一开始,他就对她难以抵抗。 没想到以后随口说的喜欢沈元白这样性格的一句话,竟然会成真。 就觉得挺奇妙的, 这兄妹俩,一个在战场上征服他这个人,还有一个,完全踩在他心上。 陆长风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夏莹她们进来才挪开目光。 吃早饭的时候,大队长得知媳妇收了这么多钱票,又让她送了点粮菜过来,苏娉顺势提出自己想去后山挖药材。 “可是可以,”大队长媳妇迟疑道:“外面那圈林子的树木都被造纸厂砍得差不多了,中草药估计也没什么。” “往里面的话有些危险,我们这后面山上有野兽,有些还溜下山去地里拱食,我们做了陷阱。” “要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在,他也经常去山上挖草药,知道避开陷阱,你们这有点危险啊。” 村里忙着种地,分不出人手送他们去。 她自己虽然不用上工,但是不知道那些陷阱地具体位置,也只能提醒一下。 “我们会多注意的。”夏莹在卫生所找了挖草药的小铲子,她背后背着背篓,轻快道:“您放心吧。” 大队长媳妇也不好多加阻拦,又说了几句千万注意,给她们指了后山的位置,然后回了家。 山上有条小道,明显是经常有人走的,外面一圈树林确实不怎么密,而且因为经常在这砍伐树木,走来走去,没有什么草药。 两个女孩走在前面,陆长风和何忠跟在后面。 他们都是军人,进了未知的地方不自觉就呈戒备状态,一直在观察周围环境,注意风吹草动。 “阿娉,你说这山上会不会有黄精呀?这个太难得了,我想带一点回去过年给我爸妈还有何忠的妈妈。” “要仔细找找,我也不确定有没有。”苏娉踩着草丛,伸手攀着树枝往上走。 她脚下一滑,陆长风上前一步,左手稳稳托住,往上一送。 “没事吧?”他看了一下她刚才打滑的地方,是踩到蘑菇了。 “没事。”苏娉摇头,之前跟着他们去巡防,采药的时候也摔过,只是他不在没看到。 陆长风“嗯”了一声,“我走前面,你跟着我。” 夏莹看到他们的互动,自觉落后一步,和何忠一起。 他俩是对象,这里没有别人,何忠也不避讳,接过她背上的竹娄背着,然后牵着她的手:“莹莹,我拉着你。” “好。”被宽大温热手掌握住,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 苏娉看到她发由内心的开心,也不禁跟着弯了弯唇角。 男人似有所感,回头看她一眼。 看到他漆黑的眸子,苏娉柔声问:“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陆长风瞥了眼身后那腻腻歪歪的人,抬手折了根略粗的树枝,递给她:“你抓住。” 苏娉愣了一下,温软的眼底有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谈不上是什么。 就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好像一直是在被照顾的。 男人也不催促,就静静看着她。 苏娉伸手,银铃碰撞,响声清脆。 削葱似的白嫩指尖抓着粗糙的树枝,陆长风眸色一暗,跨步往前走。 有他在前面拉着,她没怎么需要费劲,还能抽出空闲看看周围树边草丛有没有什么草药。 他们俩走得快一些,夏莹和何忠在后面捡蘑菇,两个人一直在说话。 苏娉也没有想打扰他们,干脆跟着陆长风往前面走了,有他在也没有想着会害怕野兽。 走到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是一个山坡下面,男人停住脚步:“你看看这里有没有。” 他认识的草药不多,还是这么多年野外受伤积累出来的。 苏娉身上斜挎着小竹篓,她蹲下来伸手拨开草丛,细心找着。 有看到草药就用小铲子轻轻挖出根部。 陆长风看了一圈,旁边有个小石头,他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靠着身后的树木,他眸色平静,视线始终追随小姑娘。 她做事的时候很认真,耳后的发丝被风一吹,落在脸颊,更显娇弱,我见犹怜。 苏娉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株海金沙身上。 挖出根部后,她神色一松,刚起起身头有些晕眩。 这是因为气血不足造成的,老毛病了。 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脚下忽然踩空,她惊呼一声。 陆长风疾步过去,没来得及抓住,眼睁睁看着她掉进捕兽坑里。 “苏娉?”他半蹲在坑口,左手拨开旁边的杂草,眼底难得带着几分急躁。 “……我没事。”苏娉缓缓爬起来,腿很痛,又重新跌坐在地。 她仰头往上看,心里估算这个坑应该有三米多。 陆长风也看到了她:“能动吗?有没有受伤?” 他目光落在旁边的树干上,想去找几根藤蔓过来,但又时刻关注着等她的回答。 “可能是脚崴了一下,我试试能不能起身。”她手掌撑着身侧,想要站起来,但是因为疼痛又只能坐了回去。 “我不行。”痛苦的呜咽从唇齿咽了回去,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才发现腿钻心的痛,可能是骨折了。 陆长风找了几根长藤蔓缠在树上,本来是想拉她上来。 听到她呼痛声,找准落点,豪不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让我看看。”他没有起身,保持蹲着的姿势,拉过苏娉的脚腕。 小姑娘脚踝清瘦,他一掌握着还有盈余。 皱了皱眉,他轻轻按了一下:“痛吗?” 苏娉点头,眼尾泛红,眼眶湿润眸底盈着一汪水。 陆长风站起身来,扯过垂落下来的藤蔓试试承受力度,他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看着他宽阔的肩背,苏娉犹豫片刻,没有多说,纤瘦的手臂攀了上去。 “抱紧我。”男人沉声道。 苏娉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 陆长风右手每动一下,胳膊都好像要断了一样,但他没有吭声,脚蹬着坑壁,双臂用劲,往上爬。 用了十来分钟才慢慢到了上面,苏娉从他身上下来,看着他渗血的胳膊,脑袋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刚才你可以让我自己上来的。” 陆长风打横抱着她,放到石头上,躬身掸去她裙摆的泥土,他说:“我没想那么多。” 在战场上一向冷静的人也难得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苏娉抿着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他蹲在身前帮自己揉着脚腕,忽然开口,嗓音很轻:“陆副团长,你来这是为了什么?” 陆长风抬头,看着她,似是在思索她这么问的原因。 看到她含泪的眸,心底完全被融化,软成一滩水,眼底的疼惜快几乎要溢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坦诚道:“你。” …… 夏莹看到陆长风背着好友,赶紧跑了过来,连背篓都顾不上了,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这个样子了?! 何忠也跟了上去,他视线落在陆长风渗血的手臂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们这是掉在陷阱里了?” 陆长风点头,言简意赅:“下山。” 夏莹自然是顾不上再挖草药了,一边问苏娉伤到了哪里痛不痛,一边接过她身上斜挎着的竹娄,赶紧往山下跑。 回到卫生所,陆长风把她放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夏莹先是用湿毛巾给她冷敷,然后对陆长风说:“陆副团长,我房间里有医药箱,麻烦你帮我拿过来。” 陆长风没有犹豫,去了她们屋子。 何忠也赶紧去厨房倒了杯水过来,递给苏娉:“苏同学,喝口水。”眼神担忧地看着她的腿。 “你们怎么会掉陷阱里去了?我们都没听到动静,怎么出来的?” 苏娉接过水,额头上的冷汗一直往下掉,疼得不行。 “我采药的时候没注意,一脚踩空了掉下去,是陆副团长把我背了上来。” “背?”何忠讶异。 苏娉把始末说清楚,何忠哑然, 这不像平时的陆副团长,好像慌了神。 陆长风拿着医药箱过来,他打开放在夏莹旁边。 夏莹拿出药酒,在掌心揉了揉,心疼道:“阿娉,你忍一忍,我要把淤血给你揉开,然后还要复位。” 苏娉捧着搪瓷杯的手指泛白,虽然经常给人推拿施针,但是其实自己很怕痛。 她别过脸,指尖微颤:“没关系,你来吧。” 夏莹看到她明明疼得不行还要强忍着的委屈模样,有些下不去手。 把她的裙角略微往上掀开,药酒倒在掌心搓热,温热的手掌覆了上去。 夏莹以前在家也干农活,力道很大,揉的时候虽然刻意收了力度,但苏娉额角的大汗还是收不住一直往下掉。 陆长风看到她这样,唇角绷成直线,一言不发。 何忠看着他的手臂,自己也会处理一些外伤,他说:“陆副团长,我先帮你把纱布换了吧?你这样伤口容易感染的。” 苏娉也抬头看他,眸光落在浸了血的纱布上,眼底带着担忧。 “好。”陆长风没有动,对上她的视线:“等一下。” 第83章 白皙纤细的脚腕瞬间红肿了起来,触目惊心。 夏莹手劲收敛,给她按摩顺筋揉搓:“阿娉,你这个需要针灸才行。” 苏娉眼眶蓄泪,眼尾泛红,可怜兮兮道:“我自己来可以吗?” 本来还担心她这伤怎么办的夏莹,扑哧一声笑了。 “可以呀,就是你可能不太方便动。” “髌骨也骨折了。” 因为突然间急促地暴力着地,她的膝盖也受到损伤。 陆长风看着她裸露在外如凝脂的肌肤,想要去碰又克制住了,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眨看着她的小腿。 何忠站在夏莹旁边,视线自然而然挪开。 苏娉略微弯腰前倾,自己伸手摸了一下,睫毛的泪要掉不掉:“对位良好,无移位。” “石膏托外固定两周制动。” 听到她自己诊疗,何忠摸了下鼻子,要笑不笑,问对象:“苏同学说的对吗?” “肯定对呀,她可是我们中医系最厉害的。”夏莹拉着他的手起身:“卫生所应该有石膏粉,我去找找。” 苏娉水眸温软,梨花带雨:“好,谢谢莹莹。” 夏莹偏头看了眼陆长风,“陆副团长,麻烦你照看一下,何忠你跟我去找。” 说完,不等对象反应直接拉着他走了。 “可是陆副团长的伤……” “他不痛,他能忍。”夏莹头也不回,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两人说清楚,正好看看对方的伤互相心疼。 院子里只剩两个人,陆长风单膝蹲下,他右臂还没结痂的伤口崩开,纱布浸透。 苏娉的腿搭在旁边的石凳上,她脚上穿的是绣着郁金香的布鞋,比风衣略长的裙角垂落在一侧。 从医药箱里取出碘伏和棉球,男人单手捏着镊子,夹着棉球沾了碘伏,示意道:“伸手。” 苏娉顺从照做。 因为穿了外套,手臂并没有受伤,只有手背和掌心被枯枝和碎石划了几道浅浅的口子。 陆长风动作不重,耐心地涂擦,看着她这浑身是伤,无奈又好笑:“回去你哥又得收拾我。” 而且还有个沈青雪,自从他知道自己对他妹妹有想法,胆子也越来越大,偏偏陆长风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去。 得罪不起。 苏娉垂眸看着他的动作,轻声道:“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陆长风给她处理好手上的伤,又换了棉球擦腿伤。 “你的胳膊,如果不是因为我能早点恢复。” “晚几天也没事,正好回去多吃几天病号饭。”陆长风把她膝盖上的长裙放下来,盖住小腿:“你还想留在这看诊吗?” 苏娉秀气的鼻尖红通通的,她忍着痛点头:“不能白来一趟。” 陆长风发现这小姑娘的脾气确实挺犟,看了她一阵,他起身:“我去拿块毛巾给你擦擦脸。” 苏娉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之前在山上说的话,想问什么又止于唇边。 夏莹还要调制石膏,且得费一番功夫,何忠被她拉着不让走。 陆长风从厨房拿来一个搪瓷盆,放在压水井出水口下面,又拿起瓢倒了一半引水,单手压水。 院子里只有哗啦啦的水声,过了片刻,男人拿着拧得半干的毛巾到她旁边,递给她。 苏娉接过,道了声谢,慢慢地擦着脸和脖子。 “这里还有。”男人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啊?”苏娉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看着他。 陆长风略微俯身,屈指蹭了蹭她的鼻尖,温热粗糙的指腹缓缓而过。 “可以了。” 苏娉后耳根染上一层浅淡的薄粉,男人的指尖炙热滚烫,她觉得鼻子有些痒,又不好意思伸手去碰。 等陆长风把洗脸水倒了,脸盆收回去,毛巾挂到竹竿上后,她才柔声开口:“你的伤我帮你处理一下。” 陆长风脚步微顿,而后点头:“好。” 没地方坐,他从厨房里拿了个小板凳,挨着她。 医药箱被他放在石桌上,苏娉抬手就能够到。 拿出小剪刀,先把外面的绷带剪开,然后慢慢拆着纱布。 有些血液凝固,跟纱布黏在了一起。 “会有点疼。” 她嗓音软软,配上泛着红的眼尾,陆长风忽然有种想把她欺负哭的感觉,但最后只是说:“我能忍。” 他的伤口需要重新消毒消炎,苏娉右手握着瓷瓶,左手抓着他的手腕,均匀地往他胳膊上抖药粉。 陆长风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低眸看着她抓着自己手腕的纤细手指。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男人坐的小板凳虽然比她矮了一截,但依旧比她高了一个头。 这是个细致活,苏娉没有分心,认真地处理他的伤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开口:“你在山上问我的话什么意思?” “嗯?”苏娉茫然抬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陆长风直勾勾看着她,一字一句:“你问我为什么来这里。” 他眉眼里压着与生俱来的野性,血液就像大西北荒漠上暴晒的沙尘一样滚烫,不管对待什么事永远直白坦荡不加掩饰。 话已经说出来了,他想要一个痛快。 是否赋予他继续追逐的资格。 苏娉手上的动作凝滞,随后继续给他缠纱布:“莹莹跟我说,你对我很上心。” 男人下巴微抬,示意她继续说。 “可能是我感觉迟钝,我总觉得是因为哥哥的原因,你对我多有照拂,从东城大学军事体育课,到后来边防巡防,还有前些时日在战场上。” “之前我还不太确定的,直到刚才,你从坑边跳了下来。” 看着他漆黑的瞳孔,苏娉慢条斯理,像是在分析:“如果只是为了照顾战友的妹妹,你应该会理智地把藤蔓扔下来,让我抓住拉我上来对吧。” “可你毫不犹豫跳了下来,在那一刻,我觉得你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陆副团长了。” 陆长风哑然,过了一阵,他笑问:“你认识的我是什么样的?” “西北粗犷的风。”苏娉想了一下,用了这个来形容,“奔放又细腻,平时看起来比较散漫,面对事情的时候是个十分周全和理智的人。” “你是想说我刚才没有理智?”陆长风现在回想刚才自己的举动,他煞有其事点头:“好像是挺没理智的。” 苏娉用绷带给他手臂上绑了个结,她轻声问:“那你为什么会没有理智呢?” 陆长风眼也不眨看着她,话已经挑明白,他也不藏着掖着:“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理由?” “还能有什么理由?这么明显了看不出来吗?”他无奈道:“苏娉,我喜欢你啊。” “愿意站在那挨你四个哥哥揍的喜欢。” 趴在院子外面听墙角的夏莹瞠目结舌,她扭头问何忠:“你们当兵的说喜欢都这么……强悍?” 何忠挠挠头:“我不是这样的。” 夏莹对此不发表意见,继续支楞着耳朵,等好友的回答。 苏娉明显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说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他的长相是极具攻击性的,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下颚线凌厉硬朗。 笑的时候懒懒散散,就跟狗一样,谁都能招他逗他,但遇到了正经事,又凶悍得像草原上的头狼。 刚见他第一面,是来东城军区探亲,和哥哥一起去食堂吃饭。 男人刚下战场,浑身是血,身上的煞气毫不收敛。 因为这个初始印象,她一直很怕他。 只有哥哥在才会觉得稍微安心,但还是不敢和他对视。 后来见面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有了更多的机会接触,他在哥哥面前插科打诨,和赵班长经常斗嘴。 她又觉得好像没那么害怕了,他也是个寻常人。 陆长风没有催她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半晌,苏娉敛眸问:“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政委来……” 她没说完,陆长风却明白她的意思。 现在都在同一个兵团,虽然她是来实习的,到底也算是自己同志,而且部队组织帮忙解决个人问题拉线相看也很正常。 同不同意是你们的事,政委就负责带个话。 “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觉得有压力。”他左手搭在膝盖上,坦诚道:“组织上发话和我自己追是两个概念。” 她是个脸皮薄的人,如果政委找到她,陆长风担心她不好意思拒绝,事后自己心里又难受。 苏娉听完他的解释,缓缓把医药箱的盖子拉下来,扣好。 “谢谢你能为我考虑。”她静静看着他的眉眼:“如果我说,不行呢?” 陆长风“啊”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的揉揉鼻子:“那就看你愿不愿意让我继续追了,拒绝是你的权利,不过你要是明确表示现在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那我肯定不会继续。” “不过以后在同一个兵团,见面的机会还很多,你如果不想看到我,恐怕有些难度。” “我可以放弃追求你,但我跟你哥的兄弟情断不了。” “……”听他一脸理所当然,夏莹捂着肚子都快笑抽了。 我可以不跟你好,但不能影响我跟你哥做兄弟。 这陆副团长到底是什么逻辑? 何忠也有些傻眼,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陆副团长长得挺好职位挺高,但这么多年也没个对象了。 他嘴太损,太气人。 一般人跟他说不拢。 苏娉原本因为疼痛而泛红蓄泪的眸子,清凌凌地看着他,眼底神色复杂。 陆长风见她不说话,不由坐直了身子,像是等待将军宣判的士兵。 “我还以为他真这么洒脱。”夏莹眼尖,看到细节,小声道:“他左手都快把裤腿攥烂了。” 何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如此。 “你别压着我的肩膀呀。”因为他的动作,夏莹身上像是多了一座大山,下意识往前一步,脚尖踢到门边的锄头。 锄头应声倒下,砸在门槛上。 “……” 对上院子里看来的两道目光,夏莹讪讪地收回脚,而后做贼心虚地干咳一声:“我是想来问问阿娉,要不先把石膏打了?” 苏娉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看了眼旁边满脸无奈的男人,她点头说:“好。” 夏莹赶紧去端石膏了,何忠觉得陆副团长估计想动手了,不然也不会看到他就笑得一脸阴鸷。 “我去帮忙。”他是木讷,不是傻。 “你晚上还要换一次药。”苏娉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我帮你换。” 陆长风眼底带着些许错愕,像是感觉到什么,他一言不发看着苏娉。 小姑娘额角的汗没那么多了,最痛的还是脚踝扭伤,有夏莹给她按摩涂药,现在已经缓解了许多。 对上她清明的眼神,他沉默片刻,方才道:“现在要回房间躺着吗?” 苏娉扯了下嘴角,她摇头:“我等莹莹过来。” 可能是因为吓到了,她现在有点头痛,想回房拿点药丸吃。 陆长风看了她一会儿,直接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不碰你。” 苏娉没有动,他就保持原姿势。 院子里风大,她在这容易着凉。 最后,苏娉妥协,俯身趴在他厚实宽阔的肩背上。 陆长风确实没有碰她,左手扶着膝盖缓缓起身,右手垂落在身侧。 任由苏娉挂在他身上。 他还不忘说:“不想答应也没关系,背一下伤患还是不用避嫌的,都是一个兵团的战友。” 苏娉没有出声。 膝盖顶开门叶,陆长风把她背到床边,而后缓缓蹲下,让她能坐上去。 夏莹这次来得挺快,没给两人多少独处的时间,“腿稍微弯曲一点。”她对好友说。 苏娉依言照做,等她帮自己打石膏固定伤处。 打石膏是为了限制活动,让膝盖能更快的恢复,得两周后才能拆。 她看着莹莹的动作,现在才发现一件很麻烦的事。 自己只有五天假,按理说哪怕后续没有上战场的任务,到时候还是要去卫生所实习的,现在这样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的假条我来批。”陆长风倚着墙边,垂眸睨她:“你想想到时候是回军区还是张家,我送你。” 他是希望小姑娘能回张家的,不是怕沈元白看到妹妹的样子对他动手,而是觉得军区没有人照顾她。 伤了腿,行动非常不便。 “到时候再说。”苏娉按了按泛酸的眼窝,“我有点困了。” 听到她的话,两个男人自觉退下,只有夏莹留在这给她处理伤处。 “阿娉。”她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门口,起身去把门关上,然后又回来,悄声问:“陆副团长是不是跟你说明白心意了?” 苏娉点头,神色间颇为苦恼。 “你对他感觉怎么样?”夏莹追问。 “……还好吧。”苏娉有些愣神,真要说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做什么事都妥帖,会为她考虑。 “你要是觉得还不错,可以慢慢考察他呀。”夏莹把石膏固定好,用湿毛巾擦擦手,坐在她旁边:“我跟陆副团长接触不多,不过我发现一件事。” “嗯?”苏娉从行李袋侧边摸出瓷瓶,倒了两颗黑色的蜜丸在掌心,疑惑地看着她。 “我每次看到他,都是有你在的时候,说明他在你身边出现的频率很高,而且——”她故作神秘,想让好友追问。 “而且什么?”苏娉顺着她的意思,好笑问道。 “而且我每次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视线都落在你身上。” “只要你在,何同学的眼神也黏在你……”话还没说完,对上夏莹揶揄的目光,苏娉失了神。 “何忠喜欢我,所以才会一直看着我。” “陆副团长喜欢你,所以总是望向你。” “他的喜欢早就有迹可循了。” 夏莹觉得在现在这个年代,喜欢这两个字有点太奢侈了。 如果她没来读大学,留在老家,可能就是媒婆上门,说亲嫁人。 可能那个人一面都没见过,给个几十块钱彩礼家里就欢喜得不得了。 这种事太多了,在部队也尤其常见,可能组织安排见下面,有些不管看没看对眼,觉得对方条件不错就答应,然后结婚。 她有幸遇到喜欢的人,而且何忠也大大方方的说喜欢她,她觉得自己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阿娉可能家庭条件也挺好,但她沉迷医学,如果到了年龄家里人安排对象或者所在的医院研究所领导安排相亲,说不定最后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松动。 而且像陆副团长这种条件好的真的不多见,这种是香饽饽,给他介绍相亲的真不会少。 夏莹给她分析完:“我是觉得陆副团长人不错,长得不错,各方面条件都挺好,你可以好好想一下,当然这个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咱们家庭环境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她知道这房间不太隔音,声音一直不大,但还是谨慎地凑到苏娉耳边说:“我喜欢何忠是真的,但也有一部分因为他的军人,嫁给他我以后再怎么样日子也不会差,回了老家腰杆子也能挺直。” 这一点她从来没有跟苏娉隐瞒过,以前没有和何忠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跟她说,想找个军人。 苏娉听着她的话,唇角微抿。 “阿娉,”夏莹说:“我觉得你是有点喜欢陆副团长的。” “除了你哥哥,我见过的在你身边出现的最多的就是陆副团长,你好像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沾了泥土的外套已经脱了下来,垂眸看着裙角发呆。 裙上还有淡黄色的泥印,又让她想起在山上,他抱着她坐到石头上,弯腰帮她拂掉裙子上沾染的泥土。 真的没有心动过吗? 在她睡觉之前,夏莹扶着她去卫生间换了一套衣服。 她行李是在东城大学宿舍整理的,只带了两条裙子和两件大衣,现在换了一件另外一条还得洗。 “我帮你洗,你这手也沾不了水。”夏莹又把她扶回床上:“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喊你,现在也才十一点,村里的人没这么早下工。” 知道她想去看诊,夏莹叮嘱道:“没有我在,你不要私自下床,如果骨折的地方移位了你知道后果的。” 苏娉乖巧点头:“我都听夏医生的。” “行。”夏莹笑眯眯道:“乖,我去给你把衣服洗了哈。” 苏娉躺下,扯过被子盖好,朝她摆手。 夏莹出了房间,关上房门,拿着她换下来带着泥土的外套和裙子去压水井旁边。 先用水把泥土冲了一遍,然后才浸到桶子里,去找皂粉。 “莹莹。”何忠端来一杯温开水:“你忙了这么久,喝口水。” 夏莹手上滑溜溜的,她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水,然后满足喟叹:“还是何同学贴心啊。” 何忠被她这么一说,更加不好意思了。 “陆副团长呢?”她随意看了眼四周。 “出去了,没说做什么。” 陆长风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袖子放下来也看不出胳膊有伤。 外套脱了挂在竹竿上,到时候还得想办法洗了。 全部都是泥土。 大队长拿着旱烟往田地里走,认出他,问:“同志,你这是要去哪?” “这附近有供销社吗?”陆长风笑着问:“想去买点东西。” “有,你往村口那边一直往前走,有个交叉道,供销社就在那儿。”当初选址的时候也是特意选在几个生产队中间的,免得队上扯皮。 “好,谢谢你。” 这边靠海,刮的风就跟刀子一样,直往脸上扑,陆长风步伐沉稳,脊背挺拔,往大队长指的方向走。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看到一个小木屋,外面挂着供销社的牌子。 他推开门,一股暖意涌来。 售货员坐在炭火炉子前面烤地瓜,见有人来了赶紧起身:“同志,要买点什么?” “还有排骨吗?”他四处看了一眼。 “有,肉啊是最抢手的,特别是肥肉,瘦肉也有人要,就是排骨没人买,多着呢。” 她一边说,一边问:“要多少啊?有票吗?” “都给我拿着吧,那块瘦肉我也要了。”陆长风在部队就没用过钱票,家里也不缺他这三瓜两枣的,一直就搁那放着,有多少也没数过。 这次是因为跟她出来,把家底都带上了。 看着他数着厚厚一沓的票,售货员先是傻眼,然后用棕叶把骨头和肉给他绑上了,算清账收了肉票和钱。 陆长风又买了两份糕点,买了斤水果糖,又拿了包烟。 他来的时候没带篮子,这么多也不好拿,问售货员借了个竹篮子,说待会儿送过来。 售货员也没有拒绝,利索地把东西都给他装进去,“晚点送来也成,你是在进步生产队?要是没空来,放在大队部我去取也行。” “好。”陆长风笑着答应。 提着竹篮回了卫生所,在外面劈柴的何忠看到他手里这么多东西,赶紧放下斧头过去接。 这人有时候也挺灵活的嘛。 “你不进去帮着烧火?”陆长风随口问。 厨房里炊烟从烟囱里飘出来,又很快散掉,一看就是夏莹在炒菜。 “我劈点柴,不然晚上没柴用。”何忠提着菜篮子往厨房走:“你怎么买这么多骨头。” “吃哪补哪。”陆长风拿了包糕点出来,还有烟。 “另外那包你跟夏同学吃,吃完把菜篮子还供销社去,就在村口往前分叉路那儿。” “行。”何忠没多想,一口答应。 见他进了厨房,陆长风随手把糕点放石桌上,单手拆开烟盒,抖了根烟出来,衔在嘴里。 他从裤兜摸出已经瘪了的火柴盒,扔在石桌上,去厨房借了个火。 他很有眼力劲,没有在厨房打扰那小两口,而是坐在之前小姑娘坐过的石凳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偏头看了眼她的房间。 夏莹炖了个土豆排骨汤,瘦肉留着晚上给她蒸着吃。 这肉陆副团长买给谁的她心里有数,炒菜的时候只放了一点。 “你们先吃,我给阿娉送过去。”她用瓷碗盛了碗汤。 “我去。”陆长风看了眼何忠:“你俩一起吃。” 夏莹求之不得,只希望他们感情能快速升温,赶紧把瓷碗和勺子递了过去,顺便提醒:“阿娉手受伤了,可能不太方便拿勺子。” 陆长风奇怪地看了眼她,之前小姑娘可还是说要自己针灸的。 “我知道了。”他随意颔首,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位夏同学什么心思。 只能说小姑娘交了个好朋友,人挺不错。 “苏同学的手背只是擦伤……”何忠还要说话,被夏莹笑眯眯塞了个土豆。 “好不好吃呀?” 何忠鬼使神差点头。 夏莹噗哧笑了,给他盛了碗汤:“你也喝一点。” “你喝,”何忠咬着土豆,把汤碗放到她面前,含糊不清道:“你累了这么久,好好补补。” “一起喝,陆副团长买了很多排骨,锅里还有。” “沈妹妹。”陆长风站在门口喊。 他手里拿着瓷碗,没办法敲门。 “进,门没关严实。”苏娉的声音带着浅淡的倦意,刚才睡了一下又醒来了。 陆长风抬脚碰了一下门,木门“吱呀”打开,他进去又关上。 现在天冷,也没开窗,关了门屋里就没有什么光了。 他放下瓷碗,开了灯。 苏娉坐在床边,一直看着男人的举动。 “夏同学炖的排骨汤。”他把桌子往床边挪了一点,让她能够着:“自己能喝吗?” “能的。”苏娉点头,抬手拿过勺子,缓缓搅动着。 白色的热气从碗里飘出来,她喝了一口热汤,胃里不舒服的感觉缓解,四肢百骸都开始暖了起来。 “是你买的排骨?”她之前躺在床上,发现院子里只有莹莹和何同学说话的声音,没有他的动静。 “嗯。”陆长风看了眼她的手背,细小的伤口很多,已经开始凝血结痂了。 “谢谢你,肉票我等下给你。” 她这话一出,空气顿时凝固。 陆长风看她许久,扯了下嘴角:“不用,我自己也要喝的。” 苏娉低着头,慢慢喝着汤,没有说话。 又陷入寂静。 陆长风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他左手支在桌上,长腿伸展,就这么望着她。 “你吃饭了吗?”苏娉喝了小半碗,终于开口。 她是想跟陆长风说点什么,但是现在还在组织语言,想着晚点一次性说清楚。 “吃了。” “噢。” 苏娉没有再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这事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知道,”陆长风点头:“我不着急。” 苏娉放下勺子,手上的银镯铃铛碰撞,她抬头看着陆长风,忽然问了一句:“你跟我哥哥说过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陆长风点头:“跟你二哥也说了。” “我哥哥怎么说的?” “沈元白吗?他没说赞同,也没反对,你二哥反应比较强烈。” 陆长风凝眸看她:“我跟他说过,我想带你回西北。” 苏娉愣了一下,拧眉:“陆副团长,暂且不说我会不会跟你处对象,就算答应了以后结了婚,我大概也是不会留在西北的。”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我并不会在部队待多久,我的工作性质也充满着不确定性,不会长时间在一个地方。” 她如今虽然在东城,但只是因为没毕业,一旦毕了业肯定会去研究所,为了方便去各地医院交流学习,可能会选择加入医药协会,而且还会在别的农村下乡看诊。 “你以后也许会调防去别的地方,或者回西北,这些我都没有办法承诺可以跟你一起。” “我不能随军。” 她把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这也是之前莹莹一直跟她说的,关于她和何同学的问题。 医生和军人都有自己职责,长时间见不到面,陆长风的级别在这,家属可以随军,可她的职业,除非去他所在的团当军医,不然只能隔一段时间见一面。 “你就算和我结婚,也会跟没结毫无区别。” 现在谈对象都是要结婚的,做了决定就要承担后果。 而且她并不只有这个原因。 陆长风听着她的话,黑沉的眸子一瞬不眨看着她。 苏娉性格向来是温软的,可被他这么一看也忍不住来了一些火气:“陆副团长,如果只是一时兴起您最好就此打住。” “苏娉。”陆长风直勾勾望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眼底,看穿她的心:“你说的这些,没有一句是不喜欢我。” “你只是在担忧以后。” “你在害怕什么?”他问:“怕我因为你不愿意去西北就放弃?还是怕长时间不见面爱意会消磨。” “这些问题都可以克服,你要答案我可以给你答案,我只问你一句,跟不跟我处对象?” 苏娉失语,不可置信看着他:“你之前不是只想要一个追求机会吗?” “那是不确定你喜欢不喜欢我。”陆长风略微前倾,强烈的压迫感笼罩她:“你刚才的问题都是说在一起以后,显然你是认真考虑过这些的。” “你有什么顾虑全部可以说出来,交给我来解决。” “你动心了。”他笃定道:“你否认不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防空洞跟你聊天那次?还是在海边把衬衣给你那次?亦或者陪你去妙仁堂在百货大楼躲雨那次?还是其它?” 苏娉听他平静发问,眼底带着一丝慌乱。 他竟然已经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过这么多次,而且还有长时间的独处。 她发现陆长风早就开始渗透进自己的生活,并不是才开始喜欢就说要追求她,而是早就做足了准备。 陆长风往后退了一些,没有再紧逼。 他靠在椅背上,一向锋利的眉眼温和平静,淡淡地睇她。 苏娉内心挣扎许久,她看着男人的眼睛,缓缓道:“可能你不知道,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一直是用药材温养着长大,这么多年身体里早就积累了很多毒素。” 陆长风依旧保持沉默。 “外公和妈妈给我诊过脉,”她艰难道:“我很难有孩子,哪怕是精心调养,也不能确定以后到底如何。” “你好好想清楚,这样还要跟我处对象吗?” 说完这句话,她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别开脸看向窗外。 说不在意这件事肯定是假的,妈妈跟她说过,精心调养几年应该能恢复。 可她当了医生,自己知道有多难。 是药三分毒,她从小到大喝过的中药太多太多,各种寒凉的药材不计其数。 她不相信会有男人不在意这件事。 以前和陈家的娃娃亲,她提过这个,慕姨说没关系,可她觉得只是因为两家关系好,慕姨心疼她。 陆长风不一样,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家长辈应该对他寄予厚望,能接受这件事吗? 听完她的话,一直没有言语的陆长风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我的父亲是西北军区的政委,我大哥二哥还有我都是军人,接受过党的教育,在你眼里我们的思想觉悟就这么低吗?” “我喜欢你,所以才想跟你处对象,跟你结婚,带你回西北见长辈,不是说你必须给我们家传宗接代。” “你想留在哪里我可以陪你留在哪里。” “你不用跟着我的步伐,”他说:“我跟着你就好。” “你要是实在不相信,我入赘你们苏……沈家?”陆长风有些分不清她家怎么姓的。 第84章 苏娉听完他的话久久无言,心里的震撼以及他带来的冲击久久不能平复。 陆长风就坐在旁边,也不着急催她。 屋子里一片寂静,能听到院子外面夏莹和何忠的说话声,夏莹在压水井打水洗碗,何忠抢过搪瓷盆,然后是一阵娇俏的笑声。 她终于把视线落在男人身上。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无声地等她的回答。 “我需要好好想想。”苏娉看着他的眼睛,坦诚道:“如果决定和你在一起,以后因为各种原因走不下去,对我们彼此的名声都有损害。” 她从来不是因为一时感动三言两语就冲昏头脑的人,她顾及的方面很多,除了两人的职业外,还有现在这个环境带来的压力。 谈了对象最后没能结婚,对于两人都有影响。 苏娉虽然表面看起来温和,但她和沈元白性格一样,冷静理智,有自己的想法。 “好。”陆长风知道她的顾虑,也没有要求她像自己一样孤注一掷,性格不同,能理解。 他可以给她时间好好考虑,想清楚是否愿意把余生交托到自己手里。 “晚上我过来换药,”男人起身,垂眸看她:“把汤喝完。” “……嗯。” 等他出了房门,没过多久,夏莹探头探脑进来。 “阿娉,吃完了吗?我把碗拿去给何忠洗了。” 看了眼桌上没怎么动的土豆排骨汤,她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我手艺不太好啊?我也觉得没你做的好吃。” 她家不经常吃肉,排骨也不常见,都是逢年过节才舍得把肉票去用完,而且还是要提着走亲戚的。 素菜她比较拿手,荤菜就不太擅长,也做不出苏娉那么多花样。 “不是,”怕她误会,苏娉轻声解释道:“很好喝,我在想别的事。” “跟陆副团长有关?”夏莹嗅觉十分敏锐,看着她耳根可疑的红色:“你们在屋子里这么久,说了什么?” 苏娉没有瞒她,把刚才的话跟她说了。 “我的天!天老爷啊。”夏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是,陆副团长疯了吧?我从来没听过哪个男人主动说要入赘的话。” “更何况他还是个前途无量的军官!哪怕他大哥二哥挑大粪,也不影响他的身份地位啊。” “阿娉,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你给他下蛊了。”夏莹肯定道。 就她们老家那个穷疙瘩,生产队也有很多年轻小伙没娶媳妇,要是碰上家里没有儿子的城里姑娘家招郎也是不会去的。 谁不想正正经经娶媳妇,跑去倒插门啊?! 按照农村的说话,这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谁家出了个这样的人,那一大家子在外人面前都会抬不起头来。 “我听说西北的男人都比较强势,要脸面,陆副团长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娉也觉得陆长风是失了心智,可他当时的神情不似作伪,甚至连改姓的事情都想好了。 “把自己赔进去,把下半辈子的脸面赔进去,就为了给你一份安全感。”夏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她敢说同样的事情放在何忠身上他绝对接受不了的。 他能主动说出结婚后晚几年要孩子已经是他家比较开明,他妈妈性格也和善。 “阿娉。”夏莹担忧地看向她的小腹:“你是真的伤了身子吗?我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 “小时候寒凉的药喝多了。”苏娉低头看着腕间的镂空雕花银镯,她心里乱糟糟的。 现在脑海里只有他那句:我喜欢你,想带你回西北见长辈。 “张老师是很厉害的医生,他有给你把过脉吗?” “没有。”她摇头道:“张爷爷给我诊过,说好好调养以后会恢复的。” 妈妈说需要几年的时间,来了东城大学以后,因为身体好转,她很少喝中药了,只吃外公给她定时寄来滋补身体的药丸。 “没事的,你一定能调养好的。”夏莹安慰道:“你认识这么多厉害的医生,有张老师和简老先生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就是陆副团长……你想好怎么办了吗?”她看得出来,好友是动了心,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意。 苏娉指尖碰着铃铛,她摇头:“让我再想想。” 督促她喝完排骨汤后,夏莹没有再打扰她,拿着碗筷退了出去。 她心里是羡慕的,这样炙热滚烫明目张胆的喜欢,太难得了。 出了屋子,走到压水井旁边,她弯腰把空碗放到搪瓷盆里让何忠洗:“待会儿应该会有人来卫生所,我去前面看着。” 卫生所在院子旁边,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单间。 “好,等下我去厨房给你铲点炭火过去。” 夏莹听完这话,心里甜丝丝的,对阿娉的羡慕也少了一些。 个人有个人的际遇,何忠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因为右腿不方便动,苏娉只能平躺着,目不转睛盯着顶上的房梁看。 木梁上是青瓦,卫生所的条件已经算好的,起码不是茅草顶。 她略微失神,一直在想陆长风之前说的话。 男人的进攻凶猛迅速,她必须给一个明确的回应。 带着这样的心情一直到了傍晚六点多,陆长风来给她送饭。 夏莹煮了米饭,特意给她蒸了肉饼汤,还有一份红烧小排。 苏娉握着勺子,默不作声喝着汤。 陆长风看了一阵,下意识从兜里摸出烟盒,烟嘴刚抵到指尖,又被他毫不留情地塞了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忽然低笑出声。 苏娉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 “我是在想,我们看起来还挺相配的。”他唇角笑意荡漾:“我伤了右手,你伤了右腿,很和谐啊。” “……”苏娉无言以对。 她并不想要这种和谐。 外头夜色渐深,何忠和夏莹关着门在厨房说话,炉火烧得旺盛。 忽然有推门声,两人齐刷刷回头,就见男人拿着铲子,铲了满满一下炭火大步走了。 看着立马偃旗息鼓的炉火,何忠无奈往里添了两根柴火。 “陆副团长和苏同学能说清楚吗?” “能吧。”夏莹本来想问问,如果她家没有儿子,他愿意入赘吗? 但想想何必要做这种假设,想一些莫须有的事来让自己堵心。 “咱俩只能在厨房多待会儿了。”她搓搓手掌,“他们应该还要谈挺久。” 陆长风把带着炉灰的炭火倒在屋子中间,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黄豆,如数扔灰里。 又拿着铲子出了门,立在墙角,顺便拣了根树枝进来。 关了门,他也没坐,就蹲在炭火旁边,握着树枝扒拉炉灰。 苏娉小口喝着肉饼汤,不动声色看着他的动作。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屋子里氛围很融洽,暖洋洋的。 过了一阵,她说:“我吃完了。” 男人扔掉树枝,起身:“我去洗碗。” 苏娉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制止。 见陆长风去而复返,夏莹正疑惑他又要做什么,结果就看到他打了瓢水在洗碗。 因为肉汤有油,滑腻腻的,他从炉子里舀了点草木灰,单手搓着碗。 夏莹和何忠面面相觑,收回视线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瓷碗放到碗柜倒扣沥水,陆长风经过灶台的时候,伸手拍了拍何忠的肩膀:“兄弟,谢了。” 这是在说给他和苏娉留空间的事。 “……”何忠好半天反应过来,看着肩膀上那块湿泞的手印,陷入沉思。 “笃笃——”这回陆长风没有直接进去。 苏娉愣了一下,不等说话,就听男人放缓了声音,“苏医生,我来换药。” 这是在提醒她。 苏娉哭笑不得,“进来吧,陆副团长。” 后面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陆长风脚步依然稳重,但身体紧绷,看得出来是有些紧张的。 他先把炉灰里的黄豆扒拉了出来,让它们在旁边凉着。 他动作很慢,像是在给她组织语言的时间。 也给自己平静的间隙。 做完这些,他郑重其事地拉开椅子,在苏娉平静的目光下,解开纽扣的手微僵。 因为纱布和绷带太厚,紧紧贴着衣袖,苏娉还礼貌性地帮他拽了一下袖子。 陆长风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无比煎熬,就等着她手里审判的大刀落下。 苏娉抬手指了一下桌子前面的药箱:“麻烦帮我拿近一点,谢谢。” 陆长风长臂一伸,将医药箱推了过去。 她从容打开,拿出药粉纱布绷带,下巴微抬,温声道:“坐近一些。” 虽然还是这副温和的神情,但陆长风总觉得隐约带了点颐指气使的感觉,琢磨出味,他往前凑了一点。 这次,面对他块垒分明的腹肌,苏娉没有脸红,也没有眼神闪躲,镇定自若地替他换药。 他侧坐着,右手挨着床边,方便她动作。 苏娉做事时很认真,因为低着头,可以看到她微颤的黑长睫毛在眼底投下阴翳。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胳膊上,痒痒的,还有几缕头发蹭着手臂。 陆长风眸光紧紧锁住她,没有分神半刻。 苏娉的手法很轻柔,也可能是因为他注意力没在自己的伤口上,所以药粉倒下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痛。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外面也没有任何声音,呼吸清晰可闻。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收起纱布和绷带,说:“好了。” 陆长风“嗯”了一声,没有动,直勾勾地看着她。 苏娉从医药箱里取出装着银针的布包,展开摊在桌上。 她葱白指尖捻着泛着幽幽寒意的长针,秀气的柳眉纠结地拧了片刻,复而舒展,但迟迟没有动作。 陆长风挑眉,戏谑地看着小姑娘时而迟疑时而坚定但下一刻又变幻的神色。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怕疼。 似有所感,苏娉抬头看他,见他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的样子,心里气结。 手里的银针毫不犹豫扎进穴位。 “佩服。”陆长风悠悠道。 苏娉:“……”跟这样的人处对象会经常肝气郁结吧?她觉得自己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 见她表情淡淡地继续扎针,陆长风也不再说话激她,穿上衬衫,把炭火边上的崩开了口子的黄豆都捡起来。 苏娉看了他一眼,漠然收针。 “消消气。”陆长风笑着把搓掉灰尘的黄豆放在桌上,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他握住小姑娘的脚腕,轻柔的放在自己腿上。 白皙的小脚和黑裤呈明显对比,陆长风左手力道不轻不重按着她略微肿胀的脚背,问她:“聊聊?” 苏娉靠着床头,看着他的动作,过了片刻,她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语气不急不缓:“防空洞那次?还是海边给我衬衣帮我遮掩那次?亦或者陪我去妙仁堂经过百货大楼陪我躲雨那次?” 陆长风没想到小姑娘把他之前说的话又还给了他,明显是要找回场子。 他笑声清浅无奈,“每一次。” “出现在你身边的每一次,都在喜欢你。” 也就是说,从他有意识地靠近她开始,就已经动了心。 苏娉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男人是典型的丹凤眼,眼形细长内勾外翘,笑起来时眼尾上扬,但眉眼间总是带着一股压不住的野性和凶悍。 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可怕,让人不敢直视。 陆长风大大方方让她看,手上动作没停,调侃道:“随便看,家里基因还不错,虽然没有你哥那么好看,但也还是略有几分姿色在的。” “……” 苏娉忍了又忍,她说:“勉勉强强。” “那我这勉勉强强的长相,能入得了你的眼吗?”话题越来越跑偏,他漫不经心问。 陆长风是那种很凌厉的长相,他五官轮廓分明,下颌线流畅硬朗,鼻梁高挺唇瓣很薄。 听到他的话,苏娉又开始认真打量起来,看得更细致了。 “还行吧。”她说:“勉勉强强能当我对象。” 陆长风哼笑一声,勾起唇角刚要说什么,手上动作凝滞,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眨看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还行吧。”苏娉复述一遍。 “下一句。”男人眼底像是被撒了一把星星,亮的吓人。 “勉勉强强……”在他作势要倾身过来时,苏娉别开眼,没看他压迫性十足的目光,轻声道:“能当我对象。” 陆长风恨不得现在就回团部拉着沈元白的拳头往自己身上揍。 心潮激荡难平,他冷静下来,说:“你挑个日子,我向上面打结婚报告,请假带你回家见我爸妈,拿户口去改姓。” “……我爸妈不是很缺儿子。”苏娉温声道:“你还是继续姓陆吧。” 陆长风略微往身后的椅背靠,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惋惜道:“那你哥只能从我哥变成大舅子了。” 苏娉好气又好笑。 既然答应了,她觉得应该把自己的家庭情况都说给他听,她嗓音轻柔缓和,把往事一桩一件道来。 陆长风安静听着,没有出声,手指不紧不慢捏着她的脚踝。 “就是这样的,有一点复杂。”苏娉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始终平静。 她没有跟他说自己小时候一天要吃多少药,只是再次告知自己身体并不是很好,子嗣方面有些艰难。 “你还可以反悔,出了这间屋子,当什么也没说过,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陆长风过了很久才出声,他叹了口气。 “阿软,你用不着这么贴心的。” 苏娉怔怔愣愣地看着他。 男人不急不缓道:“我要的只是你一个答案,你说喜欢我,这就够了。” “剩下的不重要,有什么都放心大胆的交给我,我来解决。” “两个岳父家的考验我来承受,大舅子们的拳头我来挨,我爸妈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是那种会干涉子女决定的人。” “你如果觉得实在不行,给我开张证明,对外就说我打仗留下了隐患,那里不行,生不了孩子是我的原因。” “陆长风!”苏娉脸上染了绯红,恼羞成怒:“你收敛一点行不行?” “行,都听我对象的。”陆长风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你考虑一下,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名份。” 听着他混不吝的话,苏娉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有很多面,战场上雷厉风行凶戾果断,在战友面前插科打诨像个无赖,有时候又笑得像个小孩眉眼干净。 “还有两个多月过年。”苏娉按了按眉心,无奈道:“我带你回去见见我爸妈。” 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先知会家里的,而且有沈元白在这,结婚申请到时候说不定还要经过他的手往上递。 “好。”陆长风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看着眼前耳朵泛红的小姑娘,唇边的笑意怎么止都止不住。 苏娉咬着黄豆,嘴角轻轻上扬。 这才刚确定关系,他舍不得走,粗砺的指腹蹭着她的脚踝,两人在说以后的规划。 “我跟你说的那些不是气话,毕业后我不会留在部队,也很少能有时间来看你。” “如果指望我相夫教子贤良淑德,我是做不到的。” 陆长风听着她的话,有些好笑道:“我知道,苏医生。” “你要这样想,我们不是互相妥协,而是互相成就。” “想做什么就去做,天塌下来了我给你扛着。”他还是没忍住,伸手蹭了蹭她微红的鼻尖:“放心大胆的去走你的医学道路,我永远在你身后。” 苏娉本来是不想哭的,听完他的话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滚,她忽然理解为什么莹莹提起何同学时眼底总是带着光了。 “不哭啊,”男人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看着她泛红的眼尾,他叹气:“这才第一天谈对象呢,就让你哭了,感觉自己挺不是个人的。” 苏娉哭得更凶了:“你的手刚刚摸过我的脚!” 陆长风笑得不行,他“诶”了一声:“谈对象了就是不一样了啊,这么娇气。上次巡防你刚给人剜了烂肉就接赵德发给的饼子吃,也没见你洗手啊。” “那不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这么矫情了,明明之前什么都可以克制得住的:“要讲卫……” 话还没说完,眼角忽然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男人蜻蜓点水地亲了她一下,又若无其事坐回去,“行了吧,我都不嫌弃你,你干嘛嫌弃自己。” 他脖颈发烫,身上温度高得吓人,还在强装镇定。 苏娉呆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喃喃道:“你这算耍流氓吗?陆副团长。” “小同志,你在跟我告状吗?”陆长风搓了搓后颈,他清咳一声:“情之所起的事怎么能算耍流氓。” 苏娉说不过他,这人嘴太欠太能说了。 “你帮我叫一下莹莹。” “嗯?要承认我的身份了?”陆长风看着她笑。 “不是,”苏娉一本正经道:“我想去厕所。” “……叫我啊。”陆长风从椅子上下来,蹲在床边:“这不是有个随时听候你差遣的对象吗?使劲用。” “我说我要去厕所!”苏娉手指抵开他的后背,“你不合适。” “我送到你门口。”陆长风说:“然后再帮你叫夏同学。” 这回苏娉默认了,俯身趴在他背上。 陆长风很小心的避开她的伤腿,手臂也没有捞起她的腿弯,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 “按理说你这么多哥哥,也亏不了你的口粮吧,怎么这么轻啊?”他纳闷。 苏娉没有说话,只是攀着他的脖子,脑袋贴着他的侧颈。 刚走出门口,陆长风又说:“阿软。” “嗯?” “我那个药包过期了你知道吧。”他提醒。 “噢,我给你重新做一个。” “我觉得你哥那种就挺不错,”他状似无意道:“还绣着花啊草啊。”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好。”苏娉无奈道:“你喜欢什么花?” “我都可以。” 陆长风背着她到厕所门口,这是旱厕,就是几块木板搭起来的小屋子,里面就是放了几根竹子。 夏莹听到动静,来扶着她进去,陆长风知道她害羞,走了十来米,倚在石桌旁边等。 看天色大概是八点多了。 外面的风沁凉,陆长风摸了一下后脖颈,热度经久不散。 他蓦然笑了笑。 夏莹扶着苏娉回房,在踏进房门的时候,苏娉下意识回望一眼,正好对上男人清透的目光。 他就站在夜色中,含笑看她。 苏娉停顿片刻,心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开来。 就是觉得很不一样。 这种感觉和爸爸妈妈,哥哥们给的关心完全不同。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心里觉得很踏实。 夏莹自己洗漱完,又去给她打水擦脸,把毛巾拧干递给她,嘿嘿笑道:“阿娉,你和陆副团长是不是有情况?” “你俩谈得怎么样?” “我们在一起了。”苏娉在擦到眼角的时候,略微停滞,她说这话时眼尾是上扬的。 “哇!我就知道。”夏莹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她惊叹道:“谁能抵挡得住一个愿意为自己入赘的男人呢。” “……”苏娉哑然失笑。 夏莹赶紧去倒了水,关了灯一骨碌爬进被窝:“陆副团长还跟你说什么了呀?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结婚?那咱们一定得错开!不然我们回老家结婚的时候你和陆副团长就不能去了,你们结婚我们也不能来。” “没说什么,”苏娉才不会把他那些混账话说出来:“就是年底要先回去见过我家长辈,再看到时候要不要去他家。” “西北?”夏莹听到这,忍不住挠了下下巴:“他老家哪个生产队的,你到时候会不会不适应?我听说那边风沙大,常年干旱,也没什么吃的。” “是啊,但是西北有荒漠,有雪原,有戈壁。”苏娉笑道:“其实也挺好的。” “你呀,这是因为陆副团长的家在那儿,所以喜欢上了西北。”夏莹忍不住逗她:“之前还举棋不定呢,现在满心眼都是他。” 苏娉愣了一下,莞尔道:“可能是他给我下了蛊。” 第二天一早,陆长风单手拎着斧头在外面院子劈柴,何忠蹲在水井旁边洗衣服。 总共来三天,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 “陆副团长,你和苏同学发展的怎么样了?”看他心情颇为不错,何忠随口问道。 “还行,”陆长风矜持道:“刚步入你和夏同学这种关系。” “啊?”何忠反应过来:“你们处对象了?” “嗯。”手起斧落,圆木从中间裂开,他想到一件事:“你之前去夏同学家里带的什么?” “烟和酒,还有肉,红糖,一块布。”何忠坦诚道。 听完他的话,陆长风单手支着斧头,在想这些够不够。 他手里票很多,钱也很多,各种工业券军用粮票还有布票副食品票。 上次跟沈元白去百货大楼买东西,用了一些侨汇券,剩下还有不少。 去见未来老丈人必须慎重一点,等回了军区他得去问问团长和政委,以往初次登门拜访带的都是什么。 还得旁敲侧击,问问他兄弟,家里人有没有什么喜好和避讳。 昨晚两人聊了挺久,陆长风本来是想随她调动的,但是因为她也行踪不定,就让他听从组织安排,没有接到命令调防就别轻举妄动。 假期的时候她会来军区,或者他去找她。 陆长风这种级别结了婚已经可以申请在军属院分房子,苏娉毕业以后也会有住房分配。 “如果是结婚给彩礼,最好有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这些。”何忠又清了一遍衣服:“我已经提前定好了,等我跟莹莹结婚就把这些送到她家里去。” “你要是有侨汇券,买电视机更好。” 陆长风知道苏家和沈家都是住在军属大院的,这些部队里都有配备,“我再想想,谢了啊兄弟。” 劈完柴,夏莹才起来去厨房做饭。 何忠正好洗完衣服去帮她烧火。 陆长风看了眼她们住的屋子,去杂物间找了把削刀,往山上去了。 正好碰到上工的的村民,他笑着打招呼。 有人问:“同志,你们这个坐诊今天中午还搞不搞啊?我老娘风湿疼得厉害,要是还搞我待会儿下了工就带她老人家过去。” 昨天中午只有夏莹坐诊,因为村民们要上工,午休的时间也不长,看病也没看几个。 陆长风知道小姑娘今天要坐诊,他点头:“搞啊,晚上下了工也可以过来。” “那成,我们晚点来。” 夏莹端肉丝粥给苏娉吃的时候,看了眼院子里,陆长风不在。 “也不知道陆副团长哪去了,是不是又去供销社了。”她把粥放到桌边:“托你的福,我跟何忠这两天都大口吃上了肉。” 而且还是瘦肉。 她喜欢吃瘦肉,但是以前在家的时候她妈只买肥肉,因为要用来炼油。 “不知道,我也没看到他。”苏娉握着瓷勺慢慢搅着,她喝了一口,笑盈盈道:“还是莹莹煮的粥好喝,这两天辛苦你了。” “哪儿的话,咱俩谁跟谁。”夏莹满不在乎道:“我让何忠去找找陆副团长,这都吃饭了,待会儿我跟何忠去山上挖草药,得跟陆副团长说一声,让他好好在家照顾你。” 看到她促狭的笑,苏娉不由脸热:“你之前不是抄了那个中草药药性的笔记吗?可以把这个给他们,让他们去找呀。” “别,我还是跟何忠一起去吧。” “陆副团长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你们好好巩固一下感情,我也要和何忠多单独相处一会儿。” 她狡黠道:“在学校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好不容易能自由相处,我可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好啦,知道了。”苏娉知道她的小心思:“你跟何同学注意一点,山上有陷阱,别掉下去了。” “行,那就预祝这半天时间里你跟陆副团长的感情突飞猛进,最好回去的时候就能打结婚报告了。” 苏娉笑得无奈:“那应该是不太行的。” 夏莹跟她说了会儿话,因为起得太早,她又回床上睡了会儿,眯了二十分钟起床,收拾她吃完的碗筷去厨房。 之前还没看到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院子里,陆长风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刨子,在给从山上砍来的两根略粗的树枝刨皮。 “陆副团长,你是要做拐杖吗?”她看了一会儿,看出门道。 “嗯。”陆长风头也没抬,仔细打磨还有细刺的树枝。 屋子里,苏娉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往窗口看。 窗户不是透明的,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石桌那边有道身影,看这个身量就知道是他的。 “要不先吃饭?你这个还得费一番功夫,我让何忠来帮你。” “不用,我不饿。”陆长风站起来,看了一眼她:“夏同学,帮个忙。” 夏莹过去,疑惑地看着他。 陆长风拿着拐杖在她旁边比了比,大概到手肘的位置,他点点头:“差不多,她比你高一点。” 说完,留下一句:“谢了。”又继续回去做木工。 夏莹笑得呲牙咧嘴,阿娉这是捡到了什么宝哟。 何忠提着竹篓拿着小铲子过来,他见对象笑得有些憨,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莹莹,我们现在去吗?” “对,”夏莹跟着何忠往院子外走,她还不忘回头叮嘱道:“陆副团长,我家阿娉就交给你了啊,她右腿千万千万要注意。” “去吧,”陆长风随意摆手,也没看他们。 夏莹出去的时候给把院门关了。 他一只手做,动作有些慢,打磨的时候特别专心,坐在石凳上,低着头,脖颈后面棘突明显。 苏娉就看着他的侧影,抿唇笑了下。 用了两个小时,他才全部做好,在外面敲门:“我对象在吗?” “不在。”苏娉嗓音清润温和。 “沈妹妹在吗?” “不在。” “苏医生?” “不在。” “阿软?” “……” 男人肩膀抵着门,手里拿着拐杖,低笑道:“真是太可惜了,本来某位小同志可以自己拄拐出来走动走动坐诊了。” “进。”苏娉说。 陆长风推门进去,看到她,眉梢上挑,笑容肆意:“请问这位是?” “苏娉。”小姑娘自我介绍道:“东城大学的学生,你可以叫我苏同学。” 完美避开他上面的称呼。 陆长风忍不住笑出声,走到她面前:“行,苏同学。” “来试试这副拐杖。” 他还不忘用纱布在上面厚厚缠了几层。 苏娉被他扶起来,手拿过桌边的拐杖,试了一下,虽然行动缓慢,但起码能走了。 “谢谢你,陆同志。”她扬起笑容。 “客气客气。”陆长风去倒了杯水,坐在桌边看她慢慢走:“刚才有村民问我,中午有没有人坐诊。” “你跟他们说了吗?” “说了。”陆长风见她要过门槛,放下搪瓷杯跟了过去:“夏同学和何同学去山上采药了,你现在是我的病人。” “那麻烦陆医生带我去卫生所,我要看看能用的药有多少。”这个天气大多是伤寒,需要一祛风驱寒的中药材。 比如附子、丁香、荜茇。 “行。”陆长风走在她前面,时不时转身看她。 男人单手打开院门,让她先过:“你慢一点。” 第85章 卫生所条件比较简陋,用来放药材的木柜是赤脚医生自己锯树打的,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 陆长风拉了条椅子到桌边,扶着她坐下。 苏娉看了下周围,示意陆长风帮她把医药箱拿过来。 陆长风又折返去她房间一趟,拎着医药箱过来,还有昨天买了没拆的一个糕点包子。 “这是桂花糕?”她嗅了嗅,问道。 “是吧。”陆长风也不知道,随手指了两种,供销社售货员就用油纸帮他包起来了。 他拆开油纸包,递给她:“你喜欢吃甜食,这个应该挺甜。”闻着就腻得慌。 “你怎么知道?”苏娉下意识反问,随即想到很多场合他都在,大概是看出她的口味来了。 没想到陆长风却说:“我问了你哥,他喜欢吃甜的,就想着你们兄妹俩应该差不多。” 苏娉:“……”无言以对。 “你也吃。”她递了一块到他眼前。 陆长风左手拿着油纸包,他看了看受伤的右手,略微低头,张嘴咬下桂花糕。 温热的唇瓣擦过指尖,苏娉立马松手,耳根爆红。 “你下次注意一些。”她不自然道:“特别是在外面。” “嗯?”陆长风还有些纳闷她怎么就突然红了脸,见她把手指藏在身后,恍然大悟。 “行,都听你的。”这小姑娘脸皮怎么这么薄。 之前没在一起就想逗她,看她脸红看她委屈,现在在一起了反而不敢逗,喜欢她脸红又怕她委屈。 陆长风长长叹了口气,说:“这日子过得也太慢了。”怎么还得有两个多月才过年呢。 现在是十二月初,农历十月二十日。 苏娉听出他的意思,默不作声吃着桂花糕,权当没听见。 她坐在椅子上,对倚着桌边神色倦懒的男人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陆长风颔首:“只要不违反纪律,不泯灭人性我都能做。” “……”她认真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二哥对你印象不太好吗?” “嗯?为什么。”这件事陆长风也很费解,总不能是因为沈青雪一开始就知道他觊觎自己的妹妹吧。 “因为你这张嘴。”苏娉诚恳道:“陆副团长,你以后也许可以向政委的方向发展。” 陆长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倒是不恼,好笑道:“我记得刚开始你是很怕我的。” 现在怎么还能堂而皇之调侃他了。 这转变,啧,真够快的。 “你说可以来我家入赘,”苏娉眼睛笑成月牙儿:“忽然就觉得你没有那么可怕了。” “?”陆长风这回没想明白了。 后来问了何忠才知道,因为上门女婿大多是要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他那恐怖的气场在小姑娘这突然就降了一大截。 “说吧,要我做什么。”他随手在裤腿上擦擦糕点渣子,看到小姑娘吃完,没地方擦手,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衣服上蹭了蹭。 苏娉:“……你帮我把药柜抽屉都拉开,上面的标签读给我听,再看看里面的药还有没有。” 没有的就想办法补上,山上挖不到就让他们去一趟镇上药房,抓点药回来。 现在农村看病基本上都可以报销的,开支都是生产队上报到公社,有时候公社也比较困难,拨不下钱款,就是赤脚医生自己想办法去山上挖药。 现在的人都很纯粹,这些赤脚医生有的把自己的积蓄都贴补了进去。 她手里有部队发的工资和津贴,虽然是按照实习标准发的,但也能买不少药材。 陆长风走到药柜前面,他逐一拉开—— “茯苓,还有一半。” “车前草,一小把。” “乌头,没有。” “毛姜、白蔻,有半抽屉。” 苏娉从医药箱里拿出纸笔,把这些都记下来,等男人念完了她也写了半张纸,然后补充了一些常用的药材。 “这些是需要去药房购置的,等莹莹回来,你帮我把这张纸交给何同学。” “我行李袋侧边有钱票,帮我都给他。” “你倒是信任我。”陆长风哑然失笑,现在连行李袋都让翻了,果然关系不一样待遇不一样。 “我这里有钱,我交给何忠让他和夏同学一起去。” “去镇上来回要三个小时,正好可以在那里吃午饭,他们应该是很乐意的。” 夏莹现在很珍惜和何忠相处的每一分钟,回了学校就没这么自在,而且她要努力学习朝优秀学生的名额冲刺了。 只有一直稳居系前三,毕业后档案上才有好看的评语,这些都是她以后往上走的资本。 听完他的话,苏娉也没有反驳。 只说了一句:“好。” 夏莹他们一个小时后才从山上回来,没敢往深处走,只在边缘转了转。 收获也不少,药篓子也装满了,回到院子她把草药倒出来洗干净,然后铺开放到竹箕里晾干。 “缺这么多?”拿到苏娉给的单子后,她没有犹豫:“我跟何忠两个人去就好,不过来回挺久,我们下午才能回来了。” “没关系呀,你们在镇上国营饭店吃饭嘛,陆长风拿钱和票去了。” 夏莹敏锐捕捉到她的称呼,似笑非笑:“陆长风?阿娉,你这改口的很快噢。” 之前还一口一个陆副团长,听着就疏远。 苏娉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眼底都是坦荡:“总不能一直那样叫他呀,太不亲近了。” “是是是,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也是管对象叫何忠的,比起同学同志,她觉得叫名字更显亲昵。 陆长风拿来钱票,何忠说:“我这也有,不能只让你们出,我和莹莹也出一份。” 他是在职军人,即便在学校读书,每个月的工资还是有的,因为没有去前线,津贴里的各种补贴就少了一些,但也不算低。 “行,兄弟,够爷们。”男人拍拍他的肩膀,勾着他的脖子到另一边说话:“不过你们这年底就要结婚了,多攒点钱票给人姑娘置办点彩礼,家里也好好捯饬一下,买药这钱我们出就行。” 何忠见他坚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是觉得苏同学和陆副团长挺配的。 苏同学对莹莹从来不藏私,各种笔记问她就会借,陆副团长也从来没有那种上级首长的傲气在,没有架子,相处起来很舒服。 夏莹又问了苏娉有没有要带的东西,苏娉想了一下,没什么想要的,就摇摇头:“你看看有没有鱼卖吧,有就买一条晚上做鱼汤,没有就算了。” “行。”夏莹说:“我先回房换身衣服,裤脚上都是泥土,中午你们得自己想办法做饭,早上没剩。” 在她看来,这是非常好的独处机会,就是阿娉伤了腿,做饭不太方便。 “放心啦,我们自己可以的。”苏娉笑着朝她摆手:“你们先去大队问问有没有去农机站买化肥的牛车,有就可以不用走路。” “知道知道。”夏莹看了眼她,叮嘱在角落里跟何忠说话的男人:“陆副团长,阿娉就交给你照顾了,切记切记,注意她的右腿。” “嗯。”陆长风跟何忠说了句什么,随意应了声:“行。”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阴天,外面有风无雨。 何忠抖了抖竹篓里的泥土,背着空篓子,带对象一起去镇上。 卫生所又只剩他们两个人,苏娉看了眼盯着木架的男人,问他:“你在想什么?” “你购买的药材种类太多,这里放不完。”陆长风随口道:“要再打一个架子放旁边。” “你会吗?”苏娉有些诧异,又有些好奇。 “什么都会一点。”陆长风解释道:“部队很多东西都缺,后山有树林你知道吧?我们去拉练回来每个人都会扛根树。” “团部食堂和家属院的桌椅板凳都是我们自己做的,你没发现有些椅子腿高低不平吗?” “手艺也参差不齐。” 苏娉呆愣愣盯着他看了许久,陆长风没有听到回应,转头看。 对上她清润的目光,忍不住笑了:“觉得你对象很厉害?” “嗯。”她坦诚道:“有一点。” “就一点啊?”陆长风去杂物间找来木尺,比对原来的药柜量了下尺寸:“这么大的做起来要费很大功夫,我这手伤了,最多只能做半个这么大。” 他右手胳膊还有虎口那儿被纱布缠的十分厚实,肘关节都是直直的。 先不说痛不痛,反正是不太好动。 “半个够了。”苏娉眸光柔和。 到了十一点的时候,陆长风把柜子的尺寸还有抽屉大小都记在纸上,他问小姑娘:“我去做饭?你在这还是跟我一起。” 苏娉有些担忧:“你会做吗?” 陆长风思考了一下:“我看老赵做过很多次,我会烤地瓜,行吗?” “……”她叹了口气:“一起吧。” 陆长风又扶她起来,跟她一起去厨房。 苏娉拄着拐杖,速度很慢,就是一步一步慢慢地挪。 男人也不着急,跟在她后面,时不时搭几句话。 推开厨房门,陆长风扶了她一把,男人的胳膊结实有力,苏娉觉得自己想摔都摔不了。 所剩的食材不多,只有几个土豆一个南瓜一个冬瓜,苏娉想着两个人也吃不多,问他:“中午熬个南瓜粥就算了?” “我都行,还有点肉,我剁了蒸给你吃。”他揭开锅盖,从锅里的木盆里拿了块肉出来,又放到搪瓷盆里去压水井那边打水。 苏娉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走,男人没让她等多久,又端着搪瓷盆进来了,放在案板旁边。 他拎起角落的南瓜,目测了一下,扭头对身后的女孩说:“我不太好动手。” “我来。”苏娉略微侧身,示意他把南瓜放在案板上。 陆长风会意,还顺手把刀递给她。 两个人一个伤了手,一个伤了腿,陆长风见她把拐杖放到一边,单脚站在案板前,右腿略微悬空,他走到她右边,高大的身影给她倚靠。 有他的支撑,苏娉稳当许多,握着刀的手略微凝滞,随即又很快动作起来。 南瓜皮很硬,她削起来毫不费力,而且十分齐整美观。 南瓜被她切成小块,之前洗好的瘦肉也被她剁碎,加了姜末和盐,放到瓷碗里。 厨房里陶罐,陆长风拿去洗干净,南瓜块放进去,加了把米和半罐水,放到小灶上让它慢慢熬。 大灶里也生了火,肉末汤在锅里慢慢蒸着。 苏娉灶前的坐在椅子上,陆长风拿了个小板凳放她旁边。 两个人守着灶火,男人还往炉子里扔了个土豆。 厨房里隐隐有南瓜的清香和肉沫的香味,苏娉吸了吸鼻子。 “饿了?”他往灶里添了根柴,又起身拎着开水壶去压水井那儿灌水。 没一会儿,他回来,高大的身影微倾,把开水壶挂在炉子上。 “不怎么饿。”苏娉见他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你不去加件外套吗?” “没干。”陆长风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蜷缩,知道小姑娘单独面对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想了一下,掌心朝上,朝她伸手。 苏娉不思其解。 “要不要感受一下我的体温?”他笑着说:“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上了战场没办法,要想活命只能拼命,可能那副样子吓到你了。” 苏娉看着男人的掌心,他手上纹路清晰,一条条交错的线就像是山川河流,带着蓬勃的生机。 犹豫片刻,她缓缓抬手,试探地碰了一下他的手指。 灼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她缩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逃脱,就被男人合掌裹住。 微怔片刻,就听男人带着笑说:“我们阿软真的很软啊。” 苏娉脸上一片滚烫,她只能看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尽量不去看他。 陆长风指腹有着枪茧,和小姑娘柔嫩的手呈鲜明对比。 他就这么一直握住她的手,也不去管炉子里还有没有柴火,直到苏娉闻到一股焦香味,才小声提醒他:“土豆好了。” 他才恋恋不舍松开手。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热衷找对象了,温柔乡,陷进去了就舍不得出来。 拿起夹钳,他把炉灰里的土豆扒拉出来,夹到腿边,等稍微冷却一些,才拿起来。 一抛一接拍掉灰尘,放在腿上,单手慢悠悠剥着皮。 见他这样,苏娉忍不住弯眸,笑容清浅。 “我这伤多久能拆纱布啊苏医生。”陆长风看着自己裹比她腿上石膏还厚的手,忍不住叹气。 “半个月吧。”苏娉看着他的动作,嗓音极轻,“本来已经开始结痂了,可是因为我又要耽误一阵。” “哎打住。”陆长风见她神色黯然,有些愧疚,忍不住道:“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自己自愿的,不怪你。” 苏娉无声点头,垂眸看着他的右手。 陆长风把土豆剥了一半,递给她,转移话题:“去年年初,我跟你哥去前线,不是东城这边,是挨着西南。” “当时大部队打散了,老赵也不知道去了哪,我跟你哥在山里到处窜,有两天没吃东西。” “后来有个放牛的小家伙,给了我们一个土豆,我当时已经在想烤着吃了,你哥不准生火,用匕首把它切成片,分了吃。” 陆长风笑着说:“我当时就在想,回去了一定要让老赵给我烤它十个八个土豆,我当饭吃。” “后来呢?”苏娉没有说什么土豆最好不要生吃的话,比起活命,什么都不重要。 “赵德发抠门,只给我烤了两个。”陆长风摇头笑,无奈道:“我分了一个给你哥。” 苏娉有些想笑,她咬着香糯的土豆,对他说:“现在可以多吃一点,我帮你烤。” “不用。”他意有所指:“我想尝尝你手里的。” “……”默了片刻,还是把土豆递过去。 没想到小姑娘会真给,他笑声愉悦:“开玩笑的,你吃吧。” 苏娉又收回手,吃了两口,把土豆放到旁边。 待会儿还要喝粥,晚点吃。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苏娉跟他说医学领域的事情,在得知之前战场上发生的异常情况的专业名词叫战场应激后,他问:“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只有一点点头绪。”苏娉说:“要等回去以后和老师商量才能给出方案。” “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来。” “我知道的。” 男人火候觉得差不多了,先把肉末汤端出来:“有点烫,冷会儿再喝。” 苏娉点头:“不着急,我不饿。” 刚才那半个土豆已经让她有六分饱了。 揭开陶罐盖子,他拿起汤勺舀了两勺南瓜粥出来,南瓜软烂和米粒融在一起。 用勺子搅了搅,他端着走到她旁边,坐下,面朝她:“我拿着,你喝。” 厨房里没有桌子,也不方便放,现在天气有些冷,陆长风想让她在这多烤烤火。 苏娉看了他一眼,纤细的手指握着瓷勺慢慢搅动,舀起一勺,递到唇边吹了吹,然后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送到他嘴边。 “……”陆长风觉得自己要死了。 这小姑娘,哪害怕他啊。 他愣了会儿,然后张嘴,喝了这一勺粥。 这一碗本来是给苏娉的,结果她一口都没喝,全喂给男人了。 在厨房喝完南瓜粥和肉末汤,苏娉抬手一看,是十二点十三分,她拿过灶边的拐杖:“我去卫生所看诊,你可以把碗洗了吗?” “行。”陆长风起身:“我先送你过去。” 小姑娘没拒绝,跟着他往厨房外走。 过了几分钟,陆长风又回来了,先把两个人的碗洗了,然后提起烧开的水灌进暖壶,灶里的柴火用炉灰熄灭。 还剩一些炭火,他找来房间里那个木桶,全部铲进去。 目光落在灶洞前面只剩半个的土豆,他摸过来,剥了皮,两口吃完了。 中午苏娉在帮村民们看诊,桌下有炭火也不冷,她神情温柔,耐心细致地回答每一个来看诊的问题。 陆长风在门口看了一眼,确定她没什么事之后,提着削刀去了山上。 赵老三是村里有名的懒汉,知道他们是来村里义诊的,就打了主意。 大队长说是东城大学的学生,那他要是装病找她们看了诊,然后在卫生所门前打滚说浑身难受不舒服,这群学生总会赔几块钱吧。 一群小年轻,哪知道什么人心险恶,被他一吓肯定就慌了神。 不给?那就去你们学校闹,看你是要学籍还是给钱消灾。 “赵老三。”在他打算盘的时候,旁边一个婶子皱眉看他:“你平时也没做事,你爹妈家好不容易存了点东西都被你吃光了,就你这样还用来看诊?你哪儿不舒服啊。” “就是,赵老三你别占位置,不就是听说义务看诊不收费,过来占便宜的嘛,赶紧走开,我们等下还要去上工。” “欸你们这说的什么话啊,要不是不舒服我能来凑这个热闹?我前两天拉氨水闪了腰,过来拿两副药吃吃不行啊?又不是你家开的卫生所,这是公家的!” “行行行,我懒得给你扯,你要是没病还吃药,小心把命给吃没了。”那人翻了个白眼。 什么闪了腰,刚才可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都是一个村的,他也没有多说,反正大夫能诊断出来。 来看病的确实风寒居多,还有老湿腿腰酸背痛的,都是常见的症状。 苏娉给他们开了药,然后温声道:“下一位。” “诶是我。”赵老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在看到她的容貌是,眼前一亮。 这十里八乡的生产队可从来没出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啊。 苏娉略微觉得有些不舒服,她不动声色问:“这位同志,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腰!”赵老三想到待会儿她柔嫩的手指在自己身上触碰,心猿意马道:“大夫,我腰疼。” 苏娉起身,隔着衣服在他腰侧按了一下:“这里吗?” “不是,再往下一点。” “这里?” “对对对,这一片都痛,大夫,你有对象吗?” “赵老三!”他身后的婶子听到这话,忍不住了:“人家是东城大学的学生,你要是嘴贱小心人家报公安告你一个流氓罪。” “唉这不是随口一问嘛。”赵老三缩了缩脖子。 苏娉垂眸看了他说的患处,这位同志在转身跟后面的婶子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出哪里痛。 她略微思索,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在桌前坐下:“同志,麻烦伸手,我给你把个脉。” 这种好事他自然是愿意的,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巴不得她的手在自己手腕上多搭一会儿,于是动作利落,袖子一撸,横着胳膊。 苏娉淡淡看了他一眼,手指搭上脉搏。 并没有什么不妥。 “大夫,我是不是到处是病啊,我每天都觉得头晕发胀,只有躺在床上才好受一点,一做事就全身痛……” “要不你多给我开几副药吧。” “你这就是懒的。”身后有人鄙夷道:“每天不做事还这么多毛病。” 赵老三笑容凝滞在脸上,不满道:“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我到底怎么回事!” 苏娉从旁边的医药箱里拿出一个布包,在桌上缓缓展开:“同志,你这个病况已经十分严重药石无医了,吃药不起作用,只能扎针。” 她捻起一根长针,在指尖转动:“从头顶的百会穴、通天穴、上星穴扎三根银针,又在脚底的太白穴和涌泉穴扎两根银针,没入一寸。” “一天扎三次,两天就能好。” 针尖泛着幽幽冷意,赵老三听到要从头顶扎针,还是一寸,他顿时打了个寒颤。 隔壁生产队的王二麻子就是在头顶扎了一针成了傻子,现在每天还在玩泥灰呢。 他浑身冒冷汗,对上对面小姑娘笑靥如花的脸,他连连摆手:“我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我先回去躺躺看能不能好,实在不行再来找你看病。” 说要,赶紧起身一溜烟跑了。 他要真被扎傻了就麻烦了。 不就几块钱嘛,不要了还不行吗。 看到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在场的村民发出哄笑:“大夫,你别搭理这人,他啊,名堂多着呢,成天就在想怎么打鬼主意,懒得不行。” 苏娉笑着颔首,她收起银针:“下一位。” 看诊持续到下午两点,他们要去上工了。 本来就不多的药材更是直接少了大半,苏娉拄着拐杖,把药柜抽屉推了进去。 陆长风在山上来来往往好几次,背了十来根长短不一的树棍回来,何忠拎着鱼刚进院子就看到他坐在树上拿着刨子刨皮。 “陆副团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把鱼放进旁边的水缸养着,加了点清水进去。 “做个药柜,那个装不下,你们买了多少?” “一大背篼,我刚放卫生所了,莹莹和苏同学在整理药材。” 陆长风点头,他下巴微抬:“帮我把那边那个木尺拿过来一下。” “就在石桌上。” 何忠照做,他拿过去的时候,陆长风从兜里摸了包烟出来,分了根给他。 平时也是抽烟的,他没拒绝,拿出火柴划燃给陆长风点了火,然后自己也点燃。 两个男人在院子里吞云吐雾,陆长风左手夹着烟,目光在丈量树木的尺寸。 “你们三天假,明天下午回学校?” 听出他的意思,何忠点头:“是。你和苏同学要多留两天吗?” “我们这都是伤员,”陆长风示意他看自己的胳膊:“回了部队也是闲着,我假期长,她的情况去大队部发个电报回去就行了。” 何忠心想你就是想跟苏同学多待一会儿,谁不知道她哥哥跟你在一个部队,回去别说单独相处了,估计见个面都要挨两拳。 他跟沈元白还有沈青雪都接触过,第一个不好说,但第二个肯定会动手。 之前去苏同学外婆家,小沈同志就有点防着陆副团长了。 “挺好的。”他只能憨笑。 陆长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累了吧?回去歇着。” “没事,我帮你,两个人做起来更快。”特别是还要钉钉子,他这手也不方便。 何忠向来是个勤快的,他也不躲懒,去杂物间找了锤子和钉子就过来帮忙。 他愿意搭把手陆长风乐见其成,不然这玩意还真得弄上两天。 苏娉在跟夏莹说那个赵老三的事,夏莹听完,问:“是不是我们和大队长过来卫生所的时候,见到的那个拉氨水的?” “对,是他。” “我当时就觉得他不像个好人,贼眉鼠眼的。”夏莹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估计是看我们年纪小,想从我们这捞好处。” 这种人心眼多,但是胆子小,被苏娉一吓就没招了。 “不知道,反正你明天坐诊要是碰到他,就注意一点。”苏娉摇头道。 “好,我记住了。”夏莹按照药柜抽屉上的标签,把药材补充进去,疑惑道:“怎么没看到陆副团长,他没陪你吗?” “说是要做一个小的药柜,应该在院子里。” 夏莹仔细一听,确实有声响传过来。 “陆副团长这动手能力真是没得说。”他只要说了这话,就会立马去做:“不像那些只会放空炮的。” 苏娉被她的话逗笑:“何同学也很好呀,你去哪都跟着,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还好啦。”夏莹不好意思道:“之前不是去镇上嘛,他说回了学校给我买块东风牌的手表,给我看看时间。” “真好。”苏娉由衷道:“何同学这人一看就是踏实稳重会疼人的。” “是。”夏莹想到什么,她小声道:“赵弦歌和杜黎结婚的时候,给的彩礼好像是三转一响,还有一个银戒指。” 这都是何忠告诉她的,看得出来杜黎对赵弦歌也是很重视。 这些事何忠没有瞒着她,也不怕她到时候拿赵弦歌的彩礼做对比,因为他到时候给的只会多不会少。 “挺好的呀,三转一响已经很隆重了。” “是,我们村里娶媳妇,有个十块钱两斤肉一包糖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幸好我当初被大队选中来了学校,不然也碰不着何忠。” 嫁给何忠起码不用下地干活,她也有自己的事业,等毕了业要么主动报名参军去考军医,要么等学校分配。 反正不管哪样都不会差,学校给分配完工作单位应该也会分房,怎么样都比在村里强。 “也不知道赵弦歌和杜黎到底在闹什么。”想到回了学校在宿舍里又要看到她颓丧的样子,夏莹叹了口气。 她就喜欢有活力有朝气的,这种长时间伤春悲秋的实在影响情绪。 算了,到时候还是多去图书馆待着吧。 她和苏娉说学校里的事:“徐香君你还记得吧?药理系那个,她是工人子女。” “记得。”苏娉握着钢笔,她放回去一味中药就在纸上划掉。 “她之前因为造谣生事被学校处分了,药理系的以后本来是板上钉钉进药学研究所的,她估计够呛。” 苏娉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因为她就是那个被徐香君造谣的人,如果当时成功了,被开除学籍的就是她,这辈子估计也很难有机会继续学医。 所以她并不同情徐香君。 去不了药学研究所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东城大学出来的总是会被高看一眼。 “我听说她之前也想找个外语系的对象,不过外语系的人都不怎么搭理她。” 外语系很多是部队里派过去学习的军人,徐香君之前的事是全校通报处理的,瞒不住。 军人作风本来就正派,对于这样的行为他们很不喜欢,也怕被这样的人沾上。 苏娉就安安静静听着她说,时不时点头附和一句。 很快到了晚上,他们都在厨房。 何忠在切菜,夏莹炒菜,苏娉和陆长风坐在炉边,帮着烧火。 “这个鱼汤是放开水还是冷水?”夏莹从灶前探头问苏娉。 “开水呀,这样汤会更浓稠。”苏娉笑眯眯道:“炖汤之前要先把鱼煎一下。” “收到!”夏莹开始倒油,她今天去镇上还买了一点油,反正她和何忠身上的油票都用完了。 炖好出锅的时候,看到何忠往锅里扔了一把葱花,陆长风眉梢微挑刚要说话,见来不及也就算了。 “晚上就只有一个鱼汤咯。”夏莹盛出锅:“我待会儿下点面加进去,味道应该也挺不错。” 她特意多倒了一些开水炖汤,现在还有半锅没有盛出来。 鱼不要票,这边沿海,鱼虾很多,所以她选的时候直接要了一条五斤的鱼,足够炖一锅汤了。 “开饭啦,我们在厨房吃?” 外面冷,回房间好像也有点不方便,现在这里有炉火,围着火吃再好不过。 “就在这吃吧。”苏娉点头:“我已经馋得不行了,太香了。” 听到这话,夏莹眉开眼笑:“那我先帮你盛一碗。” “好,谢谢莹莹。” 奶白的鱼汤递过来,她刚要接过,就被男人抢了先。 “陆副团长,你还要喝两碗啊?”夏莹看着他的动作,傻眼道。 何忠已经给他盛了一碗了,就放在灶边。 “不行?”陆长风哼笑,“何同学,筷子递一下,谢谢。” 何忠下意识把筷子给他。 “谢了,兄弟。” 苏娉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他,侧脸乖巧恬静。 陆长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 他站起来,瓷碗放在灶台上,握着筷子把里面的葱花都挑到另一个碗里。 第86章 夏莹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阿娉几乎不吃葱。 “不好意思,我要是知道就不放葱了。”何忠也反应过来。 他是木讷,但不傻,看这情况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陆副团长不挑食,什么都吃,剩下的只有苏同学。 “没事。”苏娉显然也刚从男人身上回神,她温软的眸底笑意明朗。 陆长风慢悠悠地挑,过了大概五分钟,才把鱼汤递给她:“烫,慢点喝。” 夏莹看着这一幕,不由揶揄地看了眼好友,她说:“我们阿娉的脸应该比汤还烫吧。” 苏娉没有说话,但耳后确实有淡淡的绯色,她捧着鱼汤,从掌心暖到心底。 陆长风重新在她身边坐下,他单手端着碗,喝汤的时候有窸窣的声音。 她默了片刻,侧头看他。 被小姑娘瞄了一眼,他立马收敛。 在家的时候陆政委也是管着他的,陆政委以前是国立中央大学的学生,温文尔雅,在饭桌上是极为斯文的。 陆长风和两个哥哥在家里比较克制,但是回了部队没办法,只讲究快点吃把肚子填饱,别的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一碗鱼汤两口见底,他又伸手让何忠帮忙盛了一碗。 何忠和夏莹端着碗站在灶台前吃,夏莹喜欢啃鱼骨头,他问了下陆长风和苏娉,然后把鱼架都给了对象。 见她吃得香,他心里也开心。 陆长风喝了两碗汤,又装了第三碗,小姑娘那一碗才喝一半,他看了一阵,发现她是小口啜饮。 以前看沈元白慢条斯理吃饭总是有些看不惯,现在看小姑娘这样只觉得可爱。 看了她好半天,她也没抬头看看自己,他想了一下,喝了口汤。 果然,听到声音,苏娉又扭头看他,好看的柳眉微拧,男人笑着把嘴里的汤咽下去。 她刚转过头,陆长风又故技重施。 反复几次后,苏娉无奈,她说:“你扶我一下,我去外面吃。” “我错了。”陆长风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讨饶道。 他们俩在灶台后的一举一动都被另外一对收入眼底,何忠呐呐道:“真没想到,陆副团长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夏莹也感慨:“爱情的力量。” 再铁血的男人都会变成绕指柔。 他们几人说说笑笑,半锅汤喝完,面也吃完了。 苏娉吃的不多,陆长风和何忠两人饭量大,面对他们来说不如吃饭扎实,吃到最后也就是八分饱。 夏莹以前在家要干农活,多吃点才有力气干活,不然一会儿肚子就空了,不过家里没什么吃的,煮个饭不可能全部是米饭,还要掺上一大半红薯。 青黄不接的时候别说红薯饭了,一锅米粥只看见水,就这样也能吃上大半锅。 涮锅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明天下午我们就要回去了,你们这做饭方便吗?阿娉这腿两个星期不能有大动作怕移位,她去做点什么都要有人照顾。” 比如去厕所,还有洗澡。 洗澡是别想了,腿沾不了水,还得有人帮她烧水打水。 “我不是人?”陆长风往炉子里扔了两根木棍,待会她们去睡觉的时候有足够的炭火,起码前半夜是不冷了。 夏莹听到这话,顿时牙酸,她扶着苏娉回房,小声道:“阿娉,我跟你说点事。” 苏娉一脸茫然被她扶着走,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男人一眼。 陆长风朝她挑眉,笑容张扬肆意。 她默默收回目光,唇角不自觉上翘。 回了屋子,扶着她在床边坐下,夏莹又转身去关房门。 “阿娉。”她正色道:“明天晚上我就没在这陪你了。” 苏娉笑着看她:“没关系,不用担心我。宿舍我书桌抽屉里还有两本笔记,是留给你的。” “里面记载的是之前我和老师在交流会听前辈们关于疑难杂症的辩证治疗方法,应该对你去实习有帮助。” 现在中医系获得实习资格的只有两个人,苏娉和林以南,整个医学系加上西医系的洛屿也只有三个。 已经是第二个学期了,按理来说读完最后一年就可以毕业,如果这最后一年还没有获得学校的实习资格,档案评优就轮不到你。 夏莹自然知道这些笔记的重要性,她盯着苏娉看了好半天,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在学校人缘挺好的,挺能吃得开,朋友很多,但是最好的只有苏娉。 不是因为苏娉总是把笔记给她抄给她细心讲解课堂上的知识,而是一种感觉。 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苏娉投入在学习上的精力很多,对于学校其它的杂事没怎么上过心,所以看起来就比较与世无争。 跟她相处起来很轻松,能感觉到她的真诚,和她做朋友很舒服。 见她半天没有吭声,苏娉也只是仰头笑着看她,没有催促。 “阿娉。”夏莹收回思绪,在她旁边坐下。 “陆副团长这个人我接触的时间短,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品性,不过能和苏哥哥关系好应该人品差不到哪去,不然苏哥哥也不会容许他三番两次出现在你面前。” “就是你们才刚处对象,马上又要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了。”夏莹尽量说得委婉:“我看陆副团长应该也是个挺强势的人,如果他逼你做什么,你千万不要答应。” “嗯?”苏娉没有听懂她的暗示:“什么呀?” “哎呀,就是那种事。”夏莹隐晦了半天说不清,干脆趴到她耳边。 “就是这样。” “……”苏娉脸上滚烫,一双水眸里带着怔愣和茫然。 “……他不会的。” “不管会不会,先跟你说一下有个准备。”夏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不放心好友,只能全部说清楚。 “现在虽然是新社会,但是没到结婚那天就这样,对女孩子的影响比较大,所以你一定要注意。” 苏娉有些害羞,但也知道莹莹是为了她好,她点头:“我记住了。” 夏莹抱着她的胳膊,“阿娉,看到陆副团长对你这么好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看到何同学对你好我也开心呀。”苏娉握着她的手,温声笑道:“因为我的腿耽误了不少事,明天中午你来看诊,我在旁边坐着。” “好。”夏莹心里有些紧张,她闻着好友身上的特殊香味,说:“我现在有种要接受老师检查的感觉。” “你之前去坐诊,张老师会在旁边坐镇吗?” “除了下乡义诊那两次,其它时间没有。”苏娉诚恳道:“我在妙仁堂看诊是师兄陪着我,在市医院西医科室跟诊的时候是许主任在场。” 夏莹一直觉得自己不管是天赋还是努力都不如她,听到这也只是叹气:“你这配置,大多数人都望尘莫及。” 苏娉只是笑了笑,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你知道吗,学校有人在背后说,如果当初她们没有因为害怕被老师们排挤,而去拜张老师为师的话,可能现在有这样成就的就是她们。” “我当时就问她们,那位韩同学以前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她也算挺出色的吧,可是张老师有收她吗?” 苏娉安静听着她说,过了一会儿,摇头道:“学校的老师并不会因为你是谁的学生就排挤你,他们的分歧是学术上的,不针对个人。” 能来东城大学任教,都经过层层筛选,从师德品行到能力都是经得起考验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误解。 “张老师是位好老师,我上他的课总是特别通透,就是他比较……”夏莹绞尽脑汁,说了一个词:“不拘一格。” 苏娉忍不住笑了。 张轻舟这人比较跳脱,从性格到思维,他有自己一套行事方法,性格恣意洒脱。 以前可以不顾中医同行的唾骂去学西医,后来又顶着两个学派的骂名去搞什么中西医结合。 别人说他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他也毫不在意,中西医结合刚步上正轨,他把这十来年所有的研究资料都交给科室的人,让他们去培养人才,自己又转投研究所。 他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需要任何虚名。 真正纯粹的人。 苏娉一直在他身上不断学到新的东西,除了医术除了骂人的词,还有老师沉稳的心性以及始终忠于本心,不被外物侵扰。 两人聊了一会儿,夏莹说:“我去厨房给你打盆热水来洗脸。” “好。”苏娉想到还要给自己扎针,又苦着脸叹了口气。 陆长风的伤口昨天换了药,要隔三五天,他今晚不会过来。 想到之前给他换药时看到的结实肌肉,她在想以后要是拿他研究新针法应该……挺不错的吧? 男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他跟何忠在厨房里聊了很多,大多是在询问他当时去夏莹家之前做了什么准备,要是碰到她家的亲戚是不是该人手一个红封。 还有去她家需不需要表现的勤快一点。 陆长风已经在心里盘算自己去苏家先劈个柴,其余的到时候再看着办。 至于沈家,他有些头疼。 这关系拿捏的得有分寸。 但是沈元白是他好兄弟。 就挺麻烦的。 夏莹进来打水的时候他们还在说,看到她也只是稍微一眼就挪开视线。 她心里万千感慨,没想到陆副团长考虑的这么周全,显然是真的上了心。 这天晚上,苏娉睡得很安稳,因为她的腿不方便动,她挨着墙睡在里侧,夏莹在外侧。 大概是凌晨三点多,听到外面有响动。 陆长风率先起身,锐利如鹰的眸底划过一丝冷意,他掀开身上的呢子外套,悄声下了床。 何忠在部队也养成了戒备的习惯,男人刚走到门口他就跟了上去。 慢慢地把门条缝,一点一点推开,避免木门发出响声惊动外面。 不用多说,两个男人出了房门,一左一右分开,消失在夜色中。 赵老三是想过来偷点东西,他打探过了,有个屋子是两个女学生住的。 今天下午回去他越想越不得劲,哪个医生会这么扎针的,明显就是吓唬他。 就当是来拿点赔偿了。 这种事他平时也没少做,自觉得心应手,一群小年轻也发现不了。 手里的刀片从门缝滑进去,慢慢拨开门闩。 在听到落闩的细微响声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嘴巴就被人从后面捂住,手上的刀片已经被夺走,双手像是被铁钳禁锢,动弹不得。 何忠捂着他的嘴巴,反绑他的双手。 陆长风看了眼刀片,哼笑一声,三寸长的刀片在他指间断成两截。 随手往地上一扔,又怕她们出来不小心踩到,弯腰捡起来,揣在裤兜里。 他单手拎着赵老三的后衣领,像拎死狗一样把他拎出院子,何忠全程默契配合。 “唔……呜呜……”赵老三双脚在地上乱蹬,不停挣扎,他无意间踢到压水井旁边的桶子。 “哐当——”是木桶撞到压水井上的响声,然后应声倒地。 陆长风抬脚抵住了滚动的木桶,他冷冷觑了眼挣扎的男人,又看了眼屋子,确认没有吵醒她后,手上的劲更大,直接把他提起来往外走。 他身材高大,比赵老三高出一大截,提着他不费吹灰之力。 出了院子,何忠才压低了声音问:“陆副团长,把他弄去哪儿?先打一顿?” 赵老三听到副团长三个字就慌了神,要知道他们这最大的就是民兵营长,那比团长还不知道低了多少。 民兵营长李铁牛平时在生产队就没人敢惹,他们身上都是带枪的,有什么事闹到他那小事也变成大事了。 “去生产队大队部吧。”陆长风不咸不淡瞥了赵老三一眼:“绑在外面的柱子上,明天早上让村里人看看他这德行。” 赵老三松了一口气,总比去李铁牛那里好。 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样的天气在外冻一宿,那不得得病吗? 虽然不是特别冷,但他这小身板扛不住啊! 至于被村里人看见,他倒是没当回事。 平时也没少被人嘲笑挤兑,压根不算啥。 陆长风还真把他拎到了大队部,何忠一松手,他直接摔在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下午赵老三故意去卫生所找事,当时他不在,要是知道他还想占小姑娘便宜,手都给他砍了。 “同志,同志。”赵老三知道自己跑不了,干脆坐在地上不动,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家鸡丢了,我就过来找一下,你们这是干啥啊!” “你挺厉害啊,还翻墙找。”陆长风嗤笑。 “……不是,”赵老三弱弱辩驳:“我钻狗洞进来的。” “我家鸡说不定也是从狗洞里钻进去的。” 何忠直接一脚:“找鸡就找鸡,你撬门干嘛?” 这话说出来谁信?把他们当傻子耍呢。 “同志,你们是部队里的吧?不能打人啊,这是违反纪律的。”虽然害怕,赵老三还是缩着脖子说。 “他是东城大学的学生。”陆长风在他面前蹲下来:“他打你了吗?我怎么没看见。” “我就看见你偷东西了,你们村的治保主任是谁?” 赵老三顿时不吭声了。 卫生所院子里,苏娉之前听到响动就已经懵懵懂懂醒了过来,她略微起身靠着床头,看着窗户。 没一会儿,一道身影从窗前闪过,她听到隔壁房间门有轻微响动。 而后又是一道身影,比之前的看起来高一些,经过窗前的时候,他脚步停顿,似有所感。 苏娉隔着窗户也知道是谁,她眼底还有些许睡意,没有完全清醒,就这样一直看着窗户。 陆长风在窗前站定,过了两分钟才抬脚离开。 第二天夏莹起来洗漱,看到压水井旁边的泥土有乱七八糟的脚印,好像还是被拖行的,她傻眼。 扭头问在洗脸的何忠:“怎么回事啊?” 何忠也没瞒她,简单把昨天的事说了一下。 昨天审讯赵老三,他确实只是来偷东西的,没有动别的歪心思。 夏莹没想到那个赵老三竟然这么胆大,同时有些后怕:“要是只有我和阿娉在……” 何忠斩钉截铁:“以后你每次出来义诊,我都请假陪你一起。” 夏莹胡乱点头,她打了半盆水,去屋子里把这件事跟苏娉说了一下。 苏娉有些恍然,昨晚还以为是做梦,原来窗前的真的是他。 “阿娉。”夏莹跟她说:“今天晚上就你一个人住在这了,一定要叮嘱陆副团长,让他多留心一点。” 赵老三昨晚被他们拎到了大队长家,挨了一通骂灰溜溜的回去,今天还不知道会再做什么。 苏娉点头,轻声道:“好,我会跟他说的。” 中午她们坐诊,两个男人把做好的药柜放到原来的大药柜旁边,根据她们的指示分类把从药房买的草药装了进去。 陆长风手里拿着一个破瓷碗,里面是浓稠的墨水,他放到地上,用毛笔沾了沾。 他记性好,刚才放进去的药是什么都记得,握着毛笔在木抽屉上写下药名。 坐在椅子上的苏娉目光紧随他的动作,男人的字清秀端正,和上次在她申请书上狂放不羁的签名完全不同。 陆长风解释道:“这样容易看清一些。” 苏娉朝他笑了笑,点头算是认同。 何忠只认识日常的字,有些药名太复杂,他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 “川……川……” “川楝。”夏莹笑眯眯道:“这味中药是治疗肝郁化火的,对吧阿娉?” “是。”苏娉温声应道。 卫生所里一片和谐,赵老三在门外徘徊了三四次,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推门进去了。 看到他,夏莹顿时沉下脸:“你来干嘛?” 何忠也走到她身后,目光紧锁着他的身影。 赵老三回忆起昨天那窝心一脚,现在还钻心地痛,他苦着脸:“大队长让我来跟你们道歉,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大队长跟他说了,以后再做这些摸鸡偷狗的勾当,连氨水都不让他拉,就等着饿死在家算了。 夏莹压根不信他,这人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和好人,说的话跟放屁一样,当真就是傻子。 “同志。”他看向陆长风:“我向党和人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陆长风偏头看苏娉,“苏医生,你觉得党和人民能原谅他吗?” 苏娉只是笑笑,从医药箱里拿出布包,看到那长短不一的银针,赵老三头皮发麻。 “你昨晚受了伤吧?需要我帮你看看吗?”她嗓音轻轻柔柔,像是一团棉花。 “不……不用,我没受伤。”赵老三连连后退:“他们压根没有动手,我已经道完歉了啊,回头麻烦你们跟大队长说一声,我还要去地里干活,先走了。” 说完,他逃也似的一溜烟跑没影。 看着他仓皇失措的背影,夏莹忍不住笑出声,何忠被她感染,也咧着嘴。 苏娉笑着收起银针,她转头问夏莹:“你们是下午回去吗?” “下午两点半,生产队有牛车去镇上。”从镇上到学校也就两三个小时,正好回去赶上食堂的晚饭。 “有人来了。”苏娉点头,她看向门外:“准备接诊了,夏医生。” 夏莹走的时候把苏娉整理的医案还有她自己接诊的医案都带走了,这次义诊她受益匪浅,深刻认识到实践和纸上谈兵的差距。 难怪阿娉进步神速,她之前跟陀螺一样,不是跟着张老师跑义诊就是去妙仁堂和市医院实习,成天面对各种病人,更深刻的了解这些病例。 苏娉腿不方便,也没送他们,陆长风送他们到村口。 “陆副团长,”夏莹再三嘱咐:“麻烦你照顾一下阿娉,洗脸打水可能都得需要你来。” “好。”陆长风朝他们挥手:“放心回吧。” 等他们坐上牛车,离开视线,他才收回目光,没有先回院子,而是去供销社买东西。 肉正好也吃完了,要买一点,这里的鸡蛋只收不卖,五分钱一个收到城里去,给那边的国营商店。 陆长风想了一下,自己去村民家买鸡蛋。 他回来的时候是三点多,卫生所已经没有人过来看诊了,苏娉在思考之前关于战场应激心理方面的治疗以及防护的想法是否可行。 这些她刚接触,心里没底,需要大量的资料来佐证,然后交给野战医院。 她的学籍挂在野战医院,目前也算是野战医院手下的人,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就是想到跟秦副院长报告。 见她坐在桌前写东西,陆长风也没打扰她,回了厨房,打开从供销社买的红糖。 抖了一点在搪瓷杯里,想到她爱吃甜的,又抖了一点,觉得还是有点少,又抖了一下。 然后提起暖壶冲泡,找了根筷子过来搅动。 他端着搪瓷杯出了院子,去隔壁卫生所的屋子。 苏娉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特别认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很难被打扰。 陆长风弯腰,放下搪瓷杯:“有草案了?” 看到上面战场应激几个大字,就知道她在做什么。 “只是一个构想。”苏娉放下笔,揉揉手腕:“要回去和老师确定一下。” 以她对老师的了解,这段时间里他肯定搜集了不少相关资料。 老师人脉广,肯定比她有办法。 陆长风拉过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下巴微抬示意她先把红糖水喝了,然后握着她清瘦的手腕,放在桌面上,力道不轻不重给她捏着。 苏娉左手在他手指下面,只能右手拿搪瓷杯,她端着搪瓷杯,小口小口喝着。 红糖水已经被男人用筷子搅了很久散热,现在入口正好是温的, 她喝了两口,看陆长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把搪瓷杯递过去:“你也喝点,补补血。” 他胳膊上那几刀流了不少血,有一道深的口子是肯定会留疤的。 “这玩意算了吧。”陆长风难得有不爱的,“你喝就行。” 苏娉静静地看他许久,没有回应。 在他觉得不自然的时候,她才开口:“你是不是尝过,知道甜得过分所以才不喝?” 陆长风手上动作微顿,看到她含笑的眼,清咳一声:“没尝过,不过确实放的有点多。” 苏娉哑然失笑。 “真不能喝?”他狐疑道:“我给你重新泡一杯。” “不用了,挺好的。”她慢悠悠喝着:“虽然很甜,但是甜到心底去了。” 陆长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虽然处对象才两天,但他发现两个人的处境完全掉了个个。 之前是她害怕他,现在反过来,他怕她皱眉怕她受委屈。 说不出什么感受,就是她随意一个动作就能牵动自己的思绪。 陆长风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沈元白不找对象了,情绪一直被牵着走,面对喜欢的人,再冷静也得失控。 晚上他在苏娉的指导下蒸鸡蛋。 “鸡蛋液先搅匀,水按量来放。”她耐心道:“你用鸡蛋壳来装水,手里拿的是半个鸡蛋壳对吗?碗里如果是一个鸡蛋,你就用这半个蛋壳装三次水兑进去,现在是两个鸡蛋,就兑六次水。” “这样?”陆长风按照她的指示加了水,又用筷子搅动。 “对的,加点盐,别太多。” 男人又照做。 他手不方便,要拿什么都是她递过去,苏娉站着有些不稳,半个身子倚在他的身上,男人稳稳当当托住她。 锅里加了水在烧,他把瓷碗放进去,上面又扣了个完,盖上锅盖。 苏娉突然问他:“你以后不介意做家务吗?” “嗯?”陆长风扶着她在灶前坐下:“这有什么可介意的,你想让我做我就做。” 他就喜欢听小姑娘说以后这两个字,听起来就知道可以和她很长远。 “这样啊。”苏娉坐在灶前,她拿过旁边的夹钳递给他。 陆长风顺势接过,往灶里添柴火:“不过可能没什么机会,我在部队吃食堂,你以后去了研究所也是吃食堂,我呢要是努力点,到了一定的级别有警卫员照顾,至于你嘛——” “我怎么?”苏娉好笑道:“我们到了一定的层次也是由研究所配备专人照顾的。” 只要足够出众,为了能有个安心研究的环境氛围,研究所都会把这些琐事解决妥当。 “那我们一起努努力。”陆长风放下夹钳,下意识从兜里摸烟,意识到她在旁边,又推回去。 两人一起说东说西,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很快,到了八点多。 “我给你打水洗脸。”男人起身,提着开水壶,倒了一半的热水在搪瓷盆里,掺了一些冷水,还是觉得滚烫,他又分了些到木桶里, 待会儿泡脚。 苏娉看着他的动作,安安静静没有出声。 他去外面竹竿上把两人的毛巾取来,先把她的毛巾放进去浸湿,然后把水挤干,递给她。 苏娉接过,从脸擦到脖子,然后又交给他。 想到什么,陆长风问:“你要擦澡吗?” “……”苏娉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不是,我不看。”怕她想太多,他解释道:“我给你把水兑好放灶边,你要是擦澡的话我就去帮你拿衣服过来。” 他这话还不如不说! 苏娉瞪了他一眼,本来想说不擦的,但确实有些不舒服。 右脚膝盖那里打了石膏,脚腕又扭伤擦了药油,黏糊糊的。 见她没有回答,他笑了:“我先去把你的行李袋提过来。” “行吗?” 苏娉只好点头,等他走了,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要是莹莹在这就好了。 陆长风动作很快,直接把整个行李袋都拎了过来,给她放在灶边的小板凳上,然后自己先去洗了把脸,洗完脸的水倒在桶子里,重新去换了水加在搪瓷盆里。 拿了条椅子,搪瓷盆放在上面,方便她用。 见一切都差不多了,陆长风走到门口:“我在外面等,你洗好了就喊我。” “……好。”想到只有一门之隔,苏娉耳后根有些热。 陆长风关上门,他回头看了眼门板,然后顺势坐在门槛上。 从兜里摸出烟盒,在裤腿上抖了一下,掉出来半根烟,他指尖捻着拿出来,叼在嘴边。 又去摸火柴盒,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点燃,风一吹又灭了。 他不厌其烦地划着火柴盒。 夜晚寂静,苏娉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她默了片刻,手指解开外套,挂在旁边的椅背上。 裙子是连衣裙,脱的时候要站起来把裙子弄上去,扶着灶边她缓缓起身,脱裙子的时候能听到外面火柴滋滋的声响。 重新坐回椅子上,虽然炉子里生了火,不冷,但她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陆长风吐了口烟雾,略微仰头,脑袋抵着门板。 他看着漆黑的夜色,听着里面因为拧毛巾,水滴在脸盆里的响声,凌厉的喉结上下滚动。 她每次动作,手上的铃铛都会碰撞作响,在这无声的夜里格外撩人。 太煎熬了。 晚上没有什么虫鸣鸟叫,这么冷的天蚂蚁都趴窝了,他咬着烟,抬手按了按泛酸的眼窝。 “我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传出温软的声音。 “……”他没有回答。 “陆副团长?”苏娉不确定他还在不在外面。 见没人回答,她又喊了一声:“陆长风?” “在。”脚下已经有三四个烟头,躁动终于平复,他起身,“我进来了?” “进来吧。” 苏娉穿的是一条白色的长裙,她好像这种颜色的裙子最多,因为身材纤弱,看起来楚楚可怜。 大手捞过旁边的针织长衫盖在她身上:“我先去倒水,待会儿送你回房。” 苏娉乖巧点头,湿漉漉的黑眸一瞬不眨看着他。 陆长风被她看得又起了火,烦躁地挠了挠后颈。 他把水倒在外面压水井那儿,又打了点水洗了个脸,平静了半晌,才拿着搪瓷盆回去。 苏娉看着他把炉子里的炭火全部铲到炭火桶里,问他:“你要不要拿床被子过去盖?晚上有点冷。” 夏莹回去了,空出来一床被子,她想着把自己盖的给他。 “关心我啊?苏医生。”陆长风坐在小板凳上,看她一眼,点头:“这是个好习惯,继续保持。” “不是,”苏娉嘴硬,“只是作为医生,不想你感冒然后传染给我。” “我身体十分硬朗,这么多年就没感冒过。”陆长风把铲子放了回去,他起身:“我先把这个拿过去,你晚上多盖一床被子。” 他去了睡觉的屋子,没一会儿又过来了。 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 苏娉没有犹豫,趴在他背上,双手揽着他的脖子。 陆长风步伐很稳,他推开门,把她放到床边,又折返回厨房,拿着她的行李袋,把厨房门关好。 苏娉打开桌上的医药箱,从里面取出银针,但是半天没有动静。 陆长风进来的时候就见她一脸纠结在发呆,看着觉得有些好笑。 行李袋随手放在床尾,他拉了条椅子坐在她旁边,问:“要不要帮忙?” “……我自己来就好。”苏娉毫不犹豫捻起一根银针,略微倾身,扎在脚上的穴位。 她的脚踝和脚背已经没有那么肿了,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 第87章 苏娉给自己扎针的时候,眼底一片朦胧,眼尾泛红。 陆长风看了一会儿,他喊:“阿软。” “嗯?”她下意识抬头,好看的桃花眼像是蕴了一池春水。 男人心头一动,没忍住笑了,看起来还有点无奈:“这么怕痛啊。” 她收了针,睫毛上的泪要掉不掉:“一点点。” 陆长风笑声肆意,没想到小姑娘还挺要面子的,被她瞪了一眼,他收敛了些,正色道:“女孩子怕痛没什么的,很正常。” 苏娉把布包收回医药箱,刚要说什么,男人握着她的脚腕,放在自己腿上。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坐在床上,两人面对面。 手上力道轻缓,他眉眼低垂,视线落在她清瘦的脚踝上,说:“真想快点把你娶回家。” 苏娉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问:“西北风光好吗?” “还不错。”陆长风穿的是黑色的长裤,女孩白皙的小脚搁在他大腿上,对比鲜明。 他伸手比了比,发现她的脚还没有自己的手掌长,顿时知道为什么女孩子这么娇气了。 “你去了风光会更好。” 床边的炭火盆一直在散发热量,苏娉靠着床头,脚搭在他腿上,看向他的目光温柔而缱绻。 两人随意谈话—— “西北有什么呀?” “雪山、大漠、荒原。” “还有狂野的风。”陆长风看向她,笑着说:“你如果不多吃点饭,很容易被刮跑。” “西北的人食量都像你这么大吗?”苏娉苦恼道:“以后如果不吃食堂,在家做饭,应该很费功夫吧。” 陆长风见她无意识提到以后,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来做饭,你指导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苏娉才发现他按摩的手法很舒服,靠着床头有些昏昏欲睡。 外面夜色渐浓,村子里的狗吠声顿歇,这个时辰大多数人都睡着了。 陆长风轻轻地把她的腿移到床上,又拉过旁边的被子给她盖上。 手指捻了一下,这被子确实够薄的,还没有部队里发的厚。 又把另外一床扯过来,叠在一起。 他重新坐下,捡起旁边的小树枝,拨开炭火盆上面一层熄灭的火。 苏娉靠着床头睡着了,呼吸声浅浅,男人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食量就那么小,下巴尖尖细细的,脸还没有他巴掌大,小巧的琼鼻和淡粉的唇瓣,长得确实非常好看。 他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 能毫无防备的在他面前睡着,说明她现在心里已经开始对他信任了。 陆长风忍不住想伸手戳戳她的小脸,又觉得太娇嫩了,怕弄疼她。 苏娉睡了二十分钟就懵懵懂懂醒了,她侧头对上男人的脸,打了个哈欠:“你还不回去睡觉吗?” “等你醒来。”陆长风示意她看看自己的睡姿:“靠着床头睡不舒服,还容易着凉,你睡好了我就出去。” “噢。”苏娉双手撑着身侧,慢慢滑下来,躺在床上。 一双纯良无害的桃花眼懵懂看他:“可以了吗?” “嗯。”陆长风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在苏娉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男人俯身,亲了下她的鼻尖。 “做个好梦。” 门被关上,温热残存,她下意识抬手,指尖触上刚才他吻过的地方,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呆愣愣地看着漆黑的房梁。 他出去的时候已经把灯关了,现在屋子里一片黑暗。 本来还睡意朦胧,现在完全睡不着了。 苏娉咬咬唇角,埋头躲进被子里。 这个人怎么总是没有预先知会就亲她呀! 心里又羞又恼,但是转念想到他要是先说“我要亲你了”,她又觉得更加燥热难挡。 脑海里思绪不停翻涌,眼皮子却越来越沉,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窗户外面已经透进来浅淡的阳光,看得出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她侧头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醒了神,扶着床边慢悠悠起身,然后拿过桌边的拐杖。 慢慢地往前面走,她也不着急,跟只蜗牛似的。 单手打开门,看到男人正在外面晾衣服。 陆长风手里拿着平角短裤,听到声响下意识回头看。 苏娉跟他打了声招呼:“早呀。” “……早。”男人不动声色把手里的短裤搭上竹竿。 她看了一眼另外那些已经被风吹干的衣服,不解道:“你昨晚不是把衣裤都洗了吗?”怎么还有。 “掉地上了,重新洗洗。”陆长风面不改色道。 “噢。”她没有再深究:“早上吃什么呀?煮面吗?” “排骨粥。”陆长风过去扶她:“我起床的时候煮了粥,排骨先焯水,然后一把米,半锅水,加姜丝一起煮。” “这样行吗?” 苏娉点头:“可以呀,煮好了再加点盐,味道会更好。” “都听你的。”陆长风带着她往厨房那边走:“今天还要坐诊?” “嗯,喝完粥我先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然后再去卫生所配一点伤寒的药分装好。” “好。”陆长风让她在灶前坐下,自己去拿碗盛粥,苏娉乖巧坐在那等着,也没有作声。 粥已经熬得软烂,清香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陆长风把粥放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冷会儿再喝。” 苏娉哑然失笑,“知道啦。”她又不是小孩子,还不至于这么馋。 虽然排骨粥看起来确实很诱人。 在生产队待完最后两天,大队长亲自赶车送他们去镇上搭客车,嘴上还说:“两位同志,幸好有你们啊,不然这感冒能撩倒不少人。” 也不知道苏娉是怎么做到的,原本的赤脚医生开药吃了也得十来天才能好,她的药两副下去就见效。 “下次你们学校要是还有什么活动就来我们生产队,我们热烈欢迎,表扬信已经发电报到你们学校了。” 苏娉侧头看旁边高大的男人,她笑着说:“好。” 早上到镇上坐车,还没到十一点就回了军区,陆长风再三询问:“真的不回张家养伤?” 她这腿拆石膏还得一个多星期,去张家起码她老师在,家里这么多医生也有人照料。 “我要回宿舍拿点东西。”苏娉柔声道:“去东南战场之前,我在裁缝店给哥哥们做了两身衣服,还没来得及去取。” “我去拿。”陆长风接过岗哨递来的证件,本来想背着她往里走,小姑娘不情愿,只好慢吞吞跟在她身后。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她笑眯眯问。 “这话说的。”男人叹气:“为大舅子们服务,理所应当。” 苏娉乐不可支。 陆长风的假期还没结束,他有的是时间跟小姑娘磨嘴皮子。 本来还想着回了军区,带她出去逛逛东城,自己也就是伤了手又不是腿残了。 好嘛,现在她腿伤了。 男人身上背着医药箱,左手拎着她的行李袋,背上还背了个自己装衣服的背包。 把她送到卫生所的宿舍楼,他先上楼开门,把东西都放好,然后回到楼梯口,弯腰,示意她上来。 苏娉没有犹豫,抱住男人的脖颈。 他的后背宽阔结实,趴在上面能感觉到安心踏实。 柳青黛正好是回宿舍拿点东西去卫生所,结果就看到这一幕。 她啧了声,心想陆副团长别说是批她的结婚申请了,估计苏医生的结婚申请还得他批。 要是他和苏医生的结婚申请都经过沈参谋长的手,那就更有意思了。 陆长风还不知道有人在等着看自己的好戏,他把小姑娘放到床边,然后去桌前,拎起暖壶想倒杯水给她喝。 “空的。”苏娉轻声道:“去生产队之前我就把壶里的水都喝了。” 男人点头,“我去食堂打水,你在这等我。” “好。” 见他大步往外走,苏娉看着他的背影,等消失在走廊后才收回目光。 看向窗外,在山上挖的草药长得还不错,窗台上绿意盎然,就是茎叶好像没有山上长得大。 她撑着拐杖,慢慢起身,去卫生间打水给草药浇水。 “舍得回来了啊。”赵班长看到他,嫌弃道:“你这一脸春风得意的,又打什么主意呢。” “我能打什么主意?”他把暖壶递过去:“加满,德发。” 赵班长正要走开,就听男人说:“我命令你啊。” “……”他又折返回来,恨恨地夺掉暖壶,气呼呼地去打水。 过了一会儿,他提着暖壶过来:“你跟沈妹妹出去了吧?” “嗯?怎么说?” “她这几天都没有过来吃饭,而且我听到沈参谋长和沈妹妹另外一个哥哥提过这件事。” “沈青雪啊。”陆长风随口问。 “不是啊,跟沈妹妹一个姓那个,隔壁兵团的苏营长嘛。” “……”陆长风忽然就有点心虚:“他说什么了??” “你都把人家妹妹带跑了他还能说什么???”赵班长反问道,“不就是那些什么要活剐了你之类的话嘛。” “提醒你一句,中午吃饭的时候小心一点,那天那位苏营长差点把我桌子拍烂了。” “……” 中午的时候,苏娉想见哥哥们,所以来了食堂,陆长风本来是要给她送到宿舍,被她制止了。 她是医生,自己有分寸,只要腿不移位就行。 总不能一直在宿舍里待着,下午她还想自己回张家。 沈青雪在跟陆长风说话,见她拄着拐杖慢悠悠过来,脸色铁青:“你把人带出去就成这样了?” 陆长风也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责任,他拉开椅子让小姑娘坐下:“操场还是训练场,你挑个地。” “你还挑衅我?要跟我过招是吧?行,训练场,也别吃饭了,现在就去。”沈青雪气得不行,他一直就看不惯这人,现在更加不顺眼。 “没这意思。”男人摆手:“要打要骂随你,我不还手。” “你想……”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沈青雪拧着眉,不敢置信:“你说什么?不还手。” “嗯。”陆长风点头,肯定道:“我就站那让你打。” “你有病吧。”沈青雪直接骂道:“你摔到脑子了?” 陆长风去给苏娉打饭,然后揭开饭盒把筷子递给她,赵德发特意给她煮了一个水煮蛋。 男人在她对面坐下,左手握着鸡蛋在桌角磕了两下,没有回应他的话。 剥开的水煮蛋白嫩光滑,他放到小姑娘饭盒里,动作十分娴熟,而且苏娉也一直没有说什么。 沈青雪嗅出点别的味道,人也没工夫骂了,饭也没心思吃了,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 有些恍然,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阿软。” “嗯?怎么了哥哥。”苏娉侧头看他。 “你们俩……”沈青雪话音艰难:“处对象了?” 俩人这动作明显的,他哪怕装瞎都不行。 “是呀。”苏娉不好意思道:“本来想等大哥过来一起告诉你们的,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听到这话,沈青雪如遭雷击,他看着陆长风好半天没吭声。 现在处对象基本上就是默认会结婚的,除非中间出现什么重大变故,但这种情况十分少见。 所以,他看不惯的人,最后,还是成了他妹夫??? 沈青雪看着他,嘴角抽动,好半天说不出话。 这是妹妹的选择,他无权干涉,再加上某些原因,这件事他和大哥其实都不适合发言。 苏娉以为他是突然听到这件事,没反应过来,又温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妹妹说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下意识看了眼角落里的兄弟。 前段时间陈焰跟他说,后悔自己以前说的话,希望能重新追求妹妹。 他跟陈焰一起长大,心里还是比较偏向他的,而且陈家和苏家关系好,跟妹妹在一起最合适不过。 但这件事最终还要看妹妹的意思,他做不了主,所以跟陈焰说让他自己争取。 没想到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完全失去机会了。 陆长风这动作可真够快的。 在他失神的时候,沈元白端着饭盒过来,坐在苏娉旁边。 “阿软。”他眉眼平和,看到妹妹的腿受伤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严重吗?” 虽然语气和缓,但是多年兄弟,陆长风知道这笔账他已经记下了。 “没事,过几天就可以拆了。”苏娉笑着问他:“哥哥,老师有没有来军区找过我?” 沈元白点头:“他让你回来,去趟张家。” 苏娉一听这话就知道老师肯定有什么发现了,她看了眼对面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道:“哥哥,我跟陆副团长……” “我知道。”沈元白意义不明看了眼男人,轻笑道:“这件事哥哥尊重你的决定,先吃饭,等下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陆长风去生产队之前跟他说了一声,他早有预感,刚才看到两人的互动,心里也有数了。 对于陆长风,他没有像沈青雪那样的敌视,也没有因为是自己的兄弟所以放心把妹妹交给他,而是把选择权交给她自己。 现在他们在一起了,作为哥哥,无论如何该拿出态度,该说的话他要和陆长风说清楚。 苏娉知道哥哥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而且哥哥这么温柔,她也不担心他会对陆长风怎么样,所以并没有什么担心。 吃完水煮蛋,因为有些噎,她很久没有拿筷子。 陆长风本来在接受沈青雪的审问,他看了眼小姑娘,又起身去厨房打汤了。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沈青雪蹙眉,问妹妹:“阿软,你是真的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是呀。”苏娉点头,轻声道:“他挺好的。” 有她这句话,沈青雪不好再说什么。 苏策还不知道妹妹回来了,所以没来这个食堂吃饭,沈青雪想如果他知道了,估计陆长风真的要挨揍。 妹妹是在苏家长大的,苏家两兄弟十分护着她,现在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兔子被狼叼走了,心里还不定怎么恼火。 无关陆长风人好不好,单纯是自己家的宝贝突然被人偷走,心里那种感觉,非常不好受。 赵班长也注意到那边了,他打了碗白菜汤给他,朝那边努努嘴:“沈参谋长没说怎么收拾你?” 陆长风见他幸灾乐祸,嗤笑:“再怎么收拾我也有对象了,你就背地里羡慕吧。” 赵班长顿时骂骂咧咧:“我明天就跟政委说,让他给兄弟们介绍对象。” 陆长风摆摆手,懒得搭理他。 回到桌前,把汤递给小姑娘,他开始问别的事:“上次那一仗实在窝囊,东南军区有什么指示吗?” 沈元白看他片刻,摇头:“目前没有命令下达,应该是停战了。” “停战?”陆长风陷入沉思:“这不正常啊。” 说到正事,沈青雪搁下对他的偏见,开始谈自己的想法。 他入伍才一年多,虽然立了功升到了连长,但是在沈元白和陆长风面前还是十分稚嫩的。 陆长风也挺有耐心,听他说些没屁用的话,然后挑眉看向沈元白。 心想都是哥俩,怎么差距这么大,沈元白在十八岁的时候可没有他现在这么天真。 军事方面的事苏娉不懂,也没有认真听他们在说什么,而是在思考自己收集的那些资料能起到什么作用,关于在部队设立心理医疗站的想法是否可行。 吃完饭,陆长风收了他们的饭盒去洗,沈青雪看他单手拿着四个叠在一起的饭盒去厨房,嘴角微动,最后也没说什么。 “阿软。”现在只有他们兄妹三人,沈青雪也没有顾忌,他问:“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陆长风的家世他也了解了一些,他是在西北军区长大的,以前在西北军区入伍,后来才调来东城军区。 他父亲是军区政委,大哥是军长,二哥是驻守边城的师长。 光是大哥就跟他爸平级了,最厉害的还是他家老爷子,军区政委,这可是正大军区级别的首长。 按照他的年龄,手底下还不知道带出过多少个军长。 两家的差距着实有些大。 去年年底,苏家那位叔叔,也就是苏定邦才从团长升到旅长,而陆长风才二十一虚岁二十二,已经是副团了。 他这个年纪大有可为,再加上他骁勇善战功勋无数,以后肯定还会往更高的地方走。 苏娉知道哥哥的担忧,陆家的情况,陆长风都跟她说过,她笑着点头:“我想好了。” 她做出的决定,从来没有后悔过。 见状,沈青雪没有再多说什么,偏头看了眼笑容温和没有出声的哥哥,他心下稍安。 对于这件事,哥哥心里肯定是有数的。 苏娉没有等陆长风过来,只是让哥哥们跟他说一声,然后自己拄着拐杖出了厨房。 沈元白知道她要回张家,担心她的腿,但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从来知道分寸,不会去干涉妹妹的决定。 现在是午休,他看了眼腕表,对沈青雪说:“你先回去休息。” 沈青雪依言起身,“我要不要去送一下妹妹?” “不用,她是医生,自己有把握。” “好。”沈青雪看了眼角落里起身的瘦削少年,叹了口气:“那我先回兵团了。” 下午还有训练,关于这事他要去跟苏策说一声。 沈元白看穿他的心思,略微颔首,没有制止。 陆长风洗完饭盒出来已经半个小时后了,因为单手很慢,还被赵班长抓住机会嘲笑了很久。 “都走了?”陆长风随手在裤腿上擦擦水,拉开椅子坐在温润的男人旁边。 “嗯。”沈元白笑着看他:“关于阿软的事,去训练场说?” “……行。”陆长风知道该来的跑不掉,他干脆利落地起身:“走吧,哥。” 算起来他比沈元白还要大两天,沈元白是十二月十七,他是十二月十五。 之前因为大这两天经常口头占沈元白的便宜,没想到现在都得老老实实还回去。 这人厚脸皮的程度沈元白早就见识过,对于他能屈能伸的态度也不意外,只是温声道:“走吧。” 苏娉拄着拐杖出了军区,她在街上慢慢走,面对好奇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局促。 身上挎了个布包,经过国营商店的时候她停下步伐,看着那几个台阶发愁。 想给老师带包糕点,但是看样子有些麻烦。 想了一下,她觉得老师也未必非要吃这个,于是转身往前走。 军区离张家也不算太远,只不过她伤了腿,走路比较慢,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才敲开大门。 因为她腿上的石膏被长裙盖住了,受伤的脚踝也消了肿,穿着绣着郁金香的布鞋,所以看不出什么。 但见她拄着拐杖,张老夫人还是吓了一大跳。 “阿软,你这是怎么了?”她立马扶着苏娉进了堂屋。 “去乡下义诊,上山采药的时候掉在捕兽陷阱里了。”苏娉没有隐瞒,和盘托出。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张老夫人扶着她坐下,“出去义诊怎么不叫上你张叔叔?他去山上采药从来不会掉进陷阱里,还会自己做陷阱抓野兔子。” 苏娉默了片刻,心想自己要向老师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老师有事要忙,我不是一个人去的,和东城大学的同学还有……陆副团长。” 张老夫人是个人精,听到她后面的停顿,就知道不同寻常:“陆副团长?” “是之前来东城大学教军事课的教官。”苏娉也没有想瞒她。 “阿软,你跟奶奶说说,和这位陆副团长是怎么回事?”她听出言外意义,干脆追问道。 跟同学下乡义诊无可厚非,儿子是东城大学的老师,所以她知道学校确实经常有义诊的活动。 但是一个只是教军事课的教官跟她们一起去,这就很不可思议了。 “我们……”苏娉跟哥哥说的时候还好,可能因为平时很亲近又是同龄人,所以不觉得害羞,这个年纪处对象很正常。 可是面对长辈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坦诚道:“我们处对象了。” 张老夫人先是一惊,随后一喜。 之前北城军区的事,容岚告诉过她,所以她也担心退婚的事会对阿软造成影响,而且自家还有个臭小子一心投身医学,不想成亲。 就怕阿软也跟那臭小子一样,一点也不想着结婚。 她是老思想,觉得人还是得成家,以后互相有个照顾,毕竟爸妈陪不了你一辈子,哥哥们再好以后也会各自成家,难免有顾不上你的时候。 而且因为自己的婚姻顺遂,所以觉得结婚是件天大的好事。 张老爷子以前也有很多人给他说媒,那个时代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可是他只娶了她一个,而且承诺只有她。 这么多年他也做到了,对她一直是十分贴心。 “阿软,”张老夫人在苏娉旁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问:“这位陆副团长是什么样的人?” “为人正直,品性好,外粗内细。”苏娉想了一下,说:“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军人。” 张老夫人相信她看人的眼光,苏娉虽然年纪小,但是为人稳重,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等哪天你带他回来,让我们看看。” “好。”苏娉心里的紧张稍微松弛了些。 “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妈妈吧?这封信寄回去,她也会很开心的。”张老夫人笑眯眯道。 “我会的。” 苏娉心里最在意的就是家人对这件事的看法,她知道爸爸妈妈肯定会支持她,但心里还是有丝说不出来的感受,也可能是羞涩。 张轻舟最近在为战场应激的事奔波,他是认识不少人,但都得一个一个去跑,其中还包括很多和他在学术上有分歧的。 虽然关系不太好,但是面对正事,冷嘲热讽几句后还是施以援手。 这么多人的力量是庞大的,各种搜集出来的资料一沓一沓的拿回来,他脚刚踏进院子,直接回了厢房。 苏娉听到响动,估摸着是他回来了,和张老夫人说了两句话就拄着拐杖往他那边走。 张老夫人看到她一蹦一跳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回房间拿了钱票去国营菜店和附近的集贸市场逛逛。 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得买点骨头回来炖汤给她好好补补。 至于回军区,先不着急,在家好好养养伤。 这才刚谈恋爱,不要总腻在一起,也要适当的保持距离。 苏娉不知道张老夫人的想法,她到了张轻舟放门口,敲门:“老师。” “进来,门没关。”张轻舟随口道。 她轻而易举推开了门,一瘸一拐拄着拐杖进去。 张轻舟埋头案前,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你说的那个关于心理治疗方面的资料我搜集了一些,战场应激有短暂也有长期的。” “在战场上,通过心理疏导可以有效的缓解消弭这种负面情绪,而造成战场应激创伤的原因有很多种。” “这是我整理的关于战场应激的诱发因素——” 他转头,要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学生。 看到她拄着拐杖站在旁边,张轻舟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跟人打架了?” 不怪他这么想,苏娉从战场回来还好好的呢,还能蹬着自行车送老爷子去药学院讲课。 “……”苏娉耐心解释:“去山上采药,掉陷阱里了。” 张轻舟先是不敢置信,随后毫不掩饰大笑出声:“看你这走路的姿势,髌骨骨折吧?脚踝应该也有扭伤,是后仰着掉下去的?那手掌该有擦伤。” 苏娉叹了口气,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她说:“您这幸灾乐祸太明显了。” “嗯?”张轻舟顿时收了笑:“现在可以吗?” “……” “行了,你这打了石膏吧,待会我看看。家里还有药油,待会跟你张爷爷说一声,让他拿一瓶给你。” 张轻舟随手把笔记本放桌边,方便她拿:“以前你张爷爷打了我之后,你张奶奶给我擦了药油,有个一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我针灸过,应该不用擦药油了。” 张轻舟有些错愕,他手臂搭在椅背上,转身问她:“你自己给自己施针啊?” “是呀。”苏娉忍不住呲牙咧嘴:“原来扎针也是会痛的。” 而且有酸酸麻麻的感觉。 “不愧是我张轻舟的学生。”他叹为观止:“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对自己下手。” 苏娉没错过他眼底的促狭,无语片刻,不再理会他的调笑,拿过笔记本开始翻看。 张轻舟的字跟他的人一样狂,陆长风虽然也狂,但是他的字金戈铁马笔锋明显,至于老师的,要不是她长时间看他的医案笔记,根本不会认为这是字。 就像乱七八糟的横线竖线和斜线组成的东西。 难以分辨。 入目第一行,关于战场应激的主要诱因分析—— 陌生的作战环境、死亡威胁。 她逐字逐句看下去,然后说:“这里面有一些我在许先生的笔记里面看到过。” 许先生把自己的医案和笔记本交给了她,苏娉反复研究过很多遍,其中的内容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在国外留洋多年,见识的比我们多。”张轻舟随意道:“早期的战争就已经发现这些情况了,当时并没有引起重视。” 苏娉点头,她继续往下看。 张轻舟也在整理手边的资料,有些有用有些没用,但是你不看就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 下午五点半,张老爷子从药学院下班回家。 “阿软回来了?”闻到厨房炖汤的香味,他心里大概就猜到了是什么原因。 “下午回来的。”张老夫人看了眼火候,用夹钳减了炭火,小火慢慢炖:“这孩子腿受伤了,你等下给她看看。” “好。”张老爷子洗了手,嗅了一下:“这是骨头汤吧?骨折了?” “是,我看着不是很严重,应该没有移位。”虽然不是医生,但家里有两个,平时来家里采访的学生也会跟张老爷子聊医学上的事,张老夫人也知道一些。 “那就好。炒点蔬菜给她吃,明天买个鱼,炖个鱼汤,我问问奶站能不能订奶,给她补补钙。”张老爷子坐在灶前,帮她烧火。 “行,最近集贸市场卖鱼的也多,又不要票,我每天多买几条回来。”炖汤红烧香煎,都行。 “我发工资了,还是放在柜子抽屉里,你记得去收。”张老爷子作为药学院的院长,每个月工资也不少,但全部上交。 家里是张老夫人管钱,张轻舟打小就见他爹把钱放柜子抽屉里,长大了也有样学样,自己的工资也放进去。 不过会把张老爷子的糕点票拿走。 “就放那儿吧,也没谁会拿。”张老夫人笑容和蔼。 “看完了吗?”张轻舟瞄了眼手边堆积如山的书籍资料:“看完了帮我一起整理,这玩意弄起来真费劲。” “好。”苏娉合上笔记本,又抬手去拿书。 “关于战场应激的防护你怎么想的?”张轻舟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 “目前只有建立心理医疗防护站的想法。”苏娉犹豫了会儿,说:“老师,我们目前对于战场精神医学的研究并不深,其中还涉及心理学。” 第88章 “研究不深就深入研究。”张轻舟把手里翻过的书搁旁边:“有什么路是一开始就被人走出来给你踩的?” “今晚先把这些资料看完整理一下,有用的拿出来,没用的丢一边。你这是伤了腿不是伤了脑子,这点小事能做吧?” “能。”苏娉也认真起来:“我脑子一定不比您转得慢。” “嘁。”张轻舟懒懒睨她一眼:“比比呗那就。” “比什么比?赶紧出来吃饭。”张老夫人在门口喊:“你们叔侄俩凑一堆天塌地陷都不管了,好在阿软不像某个不孝子孙,对象也不谈婚也不结,成天就抱着本破医书。” 张轻舟听他妈骂了一通,咂摸出味道来,他问旁边的人:“谈对象了?” “嗯。”苏娉点头:“前两天的事。” “噢。”他倒也没多意外,毕竟跑到部队去了,周围都是异性,很正常。 “谁啊?我认识吗?”也就是随口这么问,没指望有个答案。 “认识。”苏娉笑着说。 “嗯?”张轻舟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微顿,他神色略有诧异,仿佛听错了,再问一遍:“我认识?” “就是之前来我们中医系带队军事体育课的教官——” “陆长风。” “……”张轻舟想了一下,一张轮廓清晰的脸跃然眼前,让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双鹰隼般的眸子。 “这位陆教官,看起来挺凶啊。”好半天,他才说出这么一句。 苏娉忍不住扑哧笑了,她煞有其事点头:“是挺凶的,我都不敢大声跟他说话。”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张轻舟稍微一想也就想通了,就她这外柔内刚的性格,能真正怕谁啊。 “来了没?别让我一直催。”张老夫人听到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来了来了。”张轻舟抱了一沓厚厚的书籍,对她说:“给你放房间。” “好。”苏娉没有拒绝,伤了腿白天也做不了什么,晚上再不找点事做真就闲不住了。 吃饭的时候,张老爷子知道她谈对象了,简单问了几句男方家的情况,“离过年还早,什么时候有空先把他带到家里让我跟你张奶奶来看看。” 他们经过不少大风大浪,阅人无数,只稍微接触看言行举止就大概能摸清那个人的秉性。 “好,回去我跟他说一声。” 这两天苏娉都没有回军区,转眼到了十二月十二号,农历十月二十九。 后天就到了冬月。 距离过年只剩两个月。 虽然苏娉的学籍已经转到了野战医院,但还是按照东城大学的假期表来休假,腊月半她就可以不用留在部队了。 还有一个半月工作时间,按照她腿恢复的情况,过个四五天就能回军区。 这几天是张轻舟给她施针,苏娉在看他下针的时候,又多学了两种手法。 张轻舟都不由笑骂:“你是属贼的吧。” 她记性好,看一遍就印在脑海,到了自己练习的时候,就按照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来。 张老爷子看到他们师徒斗嘴,还浑水摸鱼:“阿软,要不要来张爷爷的药学院工作?你不是想做研究吗,我单独给你开辟一间研究室。” “那您是低估您孙女的野心了。”张轻舟收了针,闲闲道:“她啊,以后是要进东城研究所自己带团队的,至于把团队带去哪就不知道了。” “老师,”苏娉有些无奈:“八字还没一撇呢。” 张老夫人在旁边扼腕:“阿软刚来东城的时候多乖巧温柔啊,现在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臭小子了。” “是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张老爷子悠哉悠哉喝茶:“阿软,我说的你再考虑一下,药学院的科研资金还是很充足的。” 药学院和医药协会有合作,每年会研制新药,为医疗行业做出了重大贡献,卫生部拨的款项也多。 “好。”苏娉顺着他的话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张老爷子听完心里顿时舒坦了,虽然明知道结果是拒绝,但她说话就是比自家臭小子中听,也让人生不起火气。 这段时间苏娉确实整理出来了一些东西,关注点还是落在心理卫生方面。 她膝盖上的石膏已经拆了,原本扭伤的脚踝在老师的治疗下已经恢复无碍。 现在是一九七四年,十二月十四号。 冬月初一。 明天是陆长风的生日,大后天是哥哥的。 苏娉除了要去图书馆找一下心理方面的书籍,还想去百货大楼看看,有没有适合送给他们的东西。 她腿虽然好得差不多了,走路还是要注意,不能过于剧烈,所以脚步比较平缓。 苏娉先去邮局给爸爸妈妈还有外公外婆寄了信,然后才去图书馆。 现在是月中,但没到学校放假的时候,图书馆里人不多,甚至可以说冷清。 跟图书管理员说了想要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后,她随便在架子上抽了本书,去阅读室翻看。 新华书店比较豪气,屋子里烧了煤火,窗户略微延开一条缝。 她坐在靠窗的地方,既可以避免窗外吹来的寒风,又能彻底被暖意包围。 是个极佳的位置。 她看的是一本杂记,在有关西北的篇幅上指尖流连许久,才缓缓翻开下一页。 “同志,只有一本个人心理学,你看行吗?”管理员拿着一本积了灰的书跑过来,不好意思道:“书店里没有心理学的书籍,这本是拿来垫桌角的。” 至于怎么来的他也说不清,回头得问问老板。 苏娉接过粗略看了一下,这是一本西洋书,管理员识得外语,所以能轻易辨认。 “可以的,麻烦您了。”苏娉笑容温善,语气和缓。 “不客气,应该的。”管理员跟她也算熟,苏娉来过很多回,能在书店当管理员本身也是热爱看书的人,算是以职谋便了。 所以对于喜欢看书的人,他还是十分愿意交好的。 苏娉恶补了一段时间外语,所以对于这种西洋书籍完全能看懂。 翻了两页,这本书大概是讲心理学主要是以病理学为依据,她随意看了一会儿,合上书,去百货大楼。 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不过走的时候还是把自己看的那本书和这本个人心理学结完帐,等营业员包好一并带走了。 还没到百货大楼她就开始苦恼。 陆长风和哥哥的礼物不太好送,他们都是团部指挥官,手上常年戴着手表,所以送手表行不通,已经有了。 送衣服……前几天才让陆长风帮忙去裁缝店取衣服给哥哥们送过去,现在去裁缝店做衣服也来不及。 送东西真的是一件很苦恼的事,她进了百货大楼转了半天,什么都没有看中,最后只能提着书回张家。 “这么快?”张轻舟懒洋洋躺在院子里,脚边都是成摞的书。 张老爷子他没指望,一个传统中医的书房怎么可能有心理学方面的书籍,简老先生他也没做打算,反而是重新去了趟许家。 恰好碰上许无在家,作为一名杰出的西医科室主任,他在这方面认识的人多,给熟人发了电报,让他在家等消息。 “新华书店没有这类的书。”苏娉拆开包书的牛皮纸,把那本个人心理的书放到他腿上:“这是垫桌脚的。” “……”张轻舟哑然,他跟许先生学了那么久的西医,自然也认识洋文,骨节分明的手随意翻了几页,他叹了口气:“难怪是垫桌脚的。” 苏娉禁不住乐了。 她跟老师打了声招呼,回了自己的房间。 上次陆长风提醒了她,他的药包已经过了药效期,这次正好给他重新缝一个。 至于哥哥……也给他换个药包吧。 这里针线都有,装针线的是个木盒,里面有张老夫人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子。 她找了块灰色的布和青色的布,穿针引线开始缝制。 屋子里没有炭火,苏娉就掀开被子坐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腿,靠着床头,一针一线格外认真。 他上次说有点花花草草很好看,苏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花草适合他,最后绣上自己最喜欢的郁金香。 这个药包就缝了一上午,精细程度很高,药粉也是去药房拿的药材亲自磨的。 下午是绣送给哥哥的药包,绣的是湘妃竹。 里面还是放的安神的药材,搁了沉香。 到了四点多,她收了针线,跟张老夫人打了声招呼,要回部队了。 腿已经没事,可以继续去卫生所实习。 张老夫人给她装了点补品带上:“你自己在宿舍放个炭火炉子,拿个小瓷罐慢慢熬。” 苏娉刚想说不用,就听她小声道:“这是你张爷爷开的药,祛寒的。” 苏娉垂眸思量片刻,还是接过:“张奶奶,谢谢您。” “哎,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 张轻舟知道她要走,把自己整理的资料给她:“回去也别闲着。” “知道。”苏娉无奈道:“您要回研究所了吧?” 她在张家这段时间,张轻舟天天都在,也没见他去研究所工作。 “还得过两天。”张轻舟摆摆手:“等许无那边有了消息,我再把收集的资料给你送过去,安心在部队待着吧。” “好,那我走了。” “赶紧走赶紧走。”她在这几天,张老夫人没少拿她做对比催儿子找对象,张轻舟已经烦躁的不行,就等她回了部队自己也赶紧开溜。 苏娉没有骑自行车,拎着布包慢悠悠走路去军区,路过供销社的时候还买了一份糖炒栗子和杏花糕。 进军区大门,岗哨接过她的证件核对身份后才放行。 苏娉拎着东西,先回自己宿舍。 现在才五点多,还早,食堂一般六点陆续开饭。 柳青黛这两天轮休,见她窗户上的草药长得不错,把院子前面的空地给开了,想看能不能种活药材。 “苏医生。”看到她,柳青黛笑着挥手打招呼:“好几天没看到你啦。” “腿受了伤,回家住几天。”苏娉本来想上楼,她已经打了招呼就不好直接上去,于是过去跟她聊天。 “你是要种点什么吗?” “对呀,看能不能种点药材。”柳青黛抬头,眼神示意她往上看:“你窗台那些长得很不错哎。” “都没怎么打理。”苏娉微囧:“茎叶看起来比挖回来时瘦了一圈。” 这是之前边境巡防的时候挖的,后来没多久就去了东南前线,然后又下乡义诊,回家养伤,确实没有怎么打理。 “已经很不错了。”柳青黛继续挖土,想到什么,她问:“你和陆副团长……是不是……嗯?” 她上次可看见了,陆副团长背她去宿舍。 “是呀。”苏娉坦诚道:“我在和他处对象。” 柳青黛就喜欢她这样大大方方不扭捏的性子,笑眯眯道:“那看来你们的好事是将近咯。” “还早。”苏娉又跟她聊了几句,然后回宿舍整理东西。 从张家提来的行李袋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书籍,然后是张奶奶给她做的新衣服。 平时在部队都是穿军便服,张老夫人给她做了两身在宿舍穿的长衣长裤,还有一件夹棉的外套。 她把衣服叠好收到衣柜里,而后又把书籍以及老师整理的资料放到书桌上。 看了眼房间布局,她推着书桌到靠近窗户的角落,两面挨着墙,书籍可以靠着墙竖着放。 这样不占位置,又好取用。 买的糖炒栗子和糕点她没有动,留着等下和哥哥们一起吃。 在宿舍看了会儿书,老师整理的资料没来得及看,留着晚上看。 将近六点的时候,柳青黛在下面喊她一起去食堂,苏娉应声道:“来了。” 一阵下楼的脚步声后,两人并肩而行去食堂。 “最近卫生所是真忙,从野战医院转来的有不少。” “我明天就过去帮忙。”苏娉说。 “那最好啦,说起来你是第一个来部队卫生所实习的医生,如果不是秦院长透露,我们都不知道战场急救的手册是你编写的。” “你才多大啊,十八有吧?怎么就这么厉害呢。”柳青黛不由感慨,想起自己在这么大的时候,才刚进镇医院,主任还明里暗里看不起她。 苏娉只是抿唇笑:“能用得上就好。” “何止用得上,简直起了大作用了。”柳青黛跟顺路去卫生所的同志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说:“战场最怕的就是各种大出血和骨折加重造成的不可逆伤害,你这个手册把风险降低了不少。” 苏娉安静听着她说,时不时附和一句:“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研究出来的,还有我的老师。” 柳青黛知道她的老师是谁,她是东城本地人,对于张轻舟的名字如雷贯耳。 没想到她会这么谦虚不争功,柳青黛跟她的关系又无意间拉近了几分。 陆长风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纱布拆了,他穿着长袖也看不出疤痕。 刚从团部过来就看到小姑娘和旁边的人说说笑笑,他略微看了一会儿,然后大步过去。 “柳医生。”他率先打招呼,看到茫然转头的她,笑着喊了句:“苏医生。” “陆副团长。”柳青黛一副我懂你意思的样子:“我去看看今天吃什么菜,苏医生,你们聊。” 说完,不等她回应就往厨房那边走了。 “别看了。”陆长风略微低头,睇她:“腿好了?” “嗯,可以走动了。”苏娉也看向他的胳膊:“你的手……” “拆纱布了,军医说不沾水不拿重东西让伤口裂开就行。”陆长风示意她跟自己走:“你哥马上就过来了,我们先去打饭。” “好。”苏娉没有异议,跟着他走:“明天是你的生日吧?” “嗯?你怎么知道。”陆长风有些纳闷。 “上次你自己说的,比我大哥大两天。”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陆长风拿了三个铝饭盒,去打饭:“其实就是普通生日,没什么特殊意义。” 过生日在他家也不流行,最多就是他妈煮碗长寿面,加两个荷包蛋。 比较让他开心的是,他的那碗面总是要比哥哥们的大一些,能吃饱。 苏娉“噢”了一声,没有说自己有东西要给他,陆长风也没往这方面想。 打好饭,他端着找了个桌子坐下,“你先吃,我等你哥。” 苏娉打开饭盒盖的手停顿片刻,真诚道:“你和我大哥的感情真好。” 所以大哥应该不会就这件事反对什么吧。 “……是挺好的。” 陆长风以前吃饭可从来不管沈元白,自从前段时间和他妹妹处对象之后,一个桌子吃饭,沈元白不动筷子他都不敢吃。 没办法,谁让你心虚,谁让你喜欢人家妹妹。 讨好大舅子呗。 沈元白没让他们多等,苏娉吃了两口他就和沈青雪一起来了。 面对陆长风这张讨厌的笑脸,沈青雪忍了又忍,眸光挪到妹妹身上先是惊讶,然后缓和下来。 “阿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脚没事了吧?” “刚回,没事了,谢谢二哥关心。”她眉眼弯弯道。 沈青雪没有客气,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 “陆副团长。”他语气比较敷衍。 陆长风颔首,把自己那份饭推到他面前,拉开身旁的椅子让沈元白坐。 他又重新起身去厨房打了份饭。 自从陆长风和沈参谋长妹妹处对象的事被公开,陆长风提前讨好大舅子们的行为被战友们尽收眼底。 笑得最厉害的还是赵班长。 他一边打饭一边揶揄:“你也有今天啊。” 陆长风叹气:“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有今天。” “既拥有貌美如花的对象,还附送四个兄弟。” “家族兴旺指日可待啊。” 看他那一脸痛苦但又嘚瑟的样子,赵德发笑也不是骂也不是,权当他在逞强。 多给他打了勺醋溜白菜,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委屈的日子还在后头,你就慢慢受着吧。” 陆长风斜眼:“我很开心,你就嫉妒吧。” 重新回到桌前,他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然后听到沈青雪说:“这土豆片怎么还放了葱。” “我吃。”陆长风拿过他的饭盒,把葱都挑出来,然后又推回去:“我爱吃青菜。” 他的筷子是干净的,还没用过,又把沈元白和苏娉饭盒里的葱都挑了出来,这才算完事。 见他动作娴熟,苏娉稍微有些怔愣,好看的桃花眼定定地望着他。 陆长风笑着问她:“我脸上有东西?” “牙齿上有葱。”沈青雪面无表情道:“我们还坐在这儿呢,收敛点。” 男人一脸无辜:“我怎么了吗?” 苏娉看了不禁汗颜。 “阿软。”沈元白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封折叠的信,温声道:“这是你的信。” 因为这段时间她不在军区,所以直接交到了他手里。 苏娉回神,接过信封,她看清上面的署名—— 王览。 意识到这是前段时间寄出去的回信,她匆匆吃完饭,跟哥哥们打了声招呼,回宿舍拆阅,并且准备回信。 坐在书桌前,她小心地拆开信封。 苏娉同学,你好。 已收到来信,你说的精神类镇定药物是存在的,尚在试验阶段。战场应激损伤的情况相关研究所去年已经开始研究,相关资料已经通过邮局投寄给你,请注意查收。 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回信。 王览。 这封信比较简短,看得出是匆忙写下的,苏娉又重新看了一遍,她放下信,按了按眉心。 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她从衣柜里找出衣服,准备洗澡。 晚上还要看老师整理的笔记,关于精神卫生方面的研究需要更多的资料来佐证。 叹了口气,觉得最近好像是有些累。 在张家的时候就是没日没夜看资料,她和老师的分别整理了很多,有用的很少,整理出来还要一起探讨,老师的朋友送来新的书籍又要重新整理。 洗完澡,她看了一会儿笔记,实在是扛不住,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陆长风提着暖壶回军营宿舍,经过这儿的时候忍不住停住脚步。 二楼窗口的灯是熄灭的,他驻足看了一阵才离开。 苏娉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最后还是起床,重新开灯,坐在桌前。 翌日。 她六点多起床洗漱,然后去食堂吃早饭。 腿脚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吃完早饭她想去卫生所帮忙。 “沈妹妹,早啊。”赵班长看到她,脸上面容真诚:“想吃点什么?馍馍还是面条?” “面条,谢谢赵班长。” “嗨,客气啥。”自从和小姑娘一起上过战场,团里的战士跟她关系都不错。 “今天是陆长风那小子的生日你知道吧?”赵德发状似无意道。 虽然平时经常和他斗嘴,但心里还是有这么个兄弟的,不然也不会特意提醒她。 “我知道的。”苏娉也明白他什么意思,笑着说:“他昨天就跟我说了,在家都有长寿面吃,还会加两个蛋。” “嘿,这是刻意点我?”赵德发手里握着大勺,揭开锅盖:“面还有,蛋就算了,不然我给他整两个土豆放进去?” “他以前有一次特别想吃土豆,我就给了俩,念叨了我大半年抠搜。” 苏娉差不多想起来是哪次了,她弯眸笑。 “你难道不抠搜?”高大的身影从背后压过来,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 “团部这么多人,我不抠伙食哪里来,前面和第八兵团军演,你倒好,把人家的坦克给轰了。” “我那可怜的七十六头猪啊。” 见他又要翻旧账,陆长风求饶:“你不抠,我的错。” 赵班长哼了一声,虽然嘴上那么说,但手上动作不慢,给他煮了两个荷包蛋加在面上。 “要不还是说老赵会心疼人。”陆长风笑着把自己面上的荷包蛋夹到小姑娘饭盒里,“谢了啊兄弟。” 赵德发早就算到他有这么一遭,摆摆手,问:“行了,别扯淡了。你今年有假吧?” “有,打了这么多场仗,凑个十天半个月还是可以的。怎么了?要结婚了请我去喝喜酒?” 苏娉端着饭盒,把荷包蛋又给他夹了回去:“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荷包蛋,蛋黄很噎。” 这是找借口让他吃。 陆长风看了她一眼,用筷子把荷包蛋分开,蛋白给她。 苏娉看到饭盒里两个鸡蛋的蛋白,她笑了一下,无奈地去灶前小板凳那儿坐着吃。 “我的喜酒得看政委那边给不给力。”赵班长瞄了眼小姑娘,“你不得带沈妹妹回家见见长辈啊,小姑娘心思比较敏感,你得表现对她十分重视才有安全感。” “你懂的挺多。”陆长风吸溜着面条,他半倚着灶台,回头看了眼自己对象:“先去她家。” “真行。”赵德发感叹道:“沈参谋被你忽悠蒙蔽了?” “这怎么可能。”陆长风下意识反驳道:“他是被我真诚的打动了。” “……走远点。” 吃完早饭,陆长风把俩人的饭盒洗了,知道她要去卫生所,顺路一起去团部。 俩人处对象已经人尽皆知,压根不用瞒,大大方方走在路上,时不时有人投来友善的目光。 “我有东西要给你。”苏娉侧头看了他一眼,摸出一个药包递给他。 “生日礼物啊?”陆长风笑着接过来,“是驱虫的吗?” “不是,安神的。” 男人握着药包,仔细打量,上面绣的是郁金香,她最喜欢的花。 眉眼舒展开来,他揶揄道:“我对象真体贴。” 苏娉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绣的,你不会觉得女气吧?” 像他这种粗糙的硬汉用这种药包,总有一种违和感。 “不会,我很喜欢。”陆长风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惋惜道:“没地方挂,只能收兜里了。” 苏娉莫名觉得有些脸热,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距离,陆长风把她送到卫生所。 “阿软。”他喊。 “嗯?”苏娉回头,看向身后穿着军装,眉目俊朗的男人。 “其实今年最好的生日礼物我已经提前收到了。”他意味深长道。 苏娉刚想要问是什么,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恍然明白过来,耳根霎时飘红。 很快到了腊月十五,苏娉开始休假。 陆长风和沈元白还要两天,她提前去张家陪陪张老夫人和张老爷子。 等他们放假,就要一起回北城了。 “这次见长辈,是不是也要去南城?”张老夫人问。 “是,外公写了信过来,让我们一起去南城拜年。”苏娉笑着说:“之前部队一直没空,他说这次放了假,先来张家拜访。” 临近年底,部队要开展军事部署,忙的地方很多,她在军区都很少能跟陆长风碰到面。 有时候他很晚才从团部出来,经过操场时,会在卫生所的宿舍楼下站一会儿,抬头看着二楼爬满绿植的窗台,好像这样就能缓解疲惫。 “那感情好,我先去备点菜。”张老夫人有些高兴,“现在副食品店好多买瓜子花生的,每年也就过年这段时间定量供应,阿软,你跟我一起去?” “好呀。”苏娉笑眯眯道:“您还要买什么,我都陪您一起。” “看看,要不说还是姑娘贴心。”张老夫人指桑骂槐:“生个儿子就跟没生一样,什么都不管,每天就窝在房间里看书。” 近来张轻舟对战场应激方面有了新的想法,师徒俩除了吃饭睡觉的时候几乎都凑在一起聊这个,苏娉还写了个草案出来。 张轻舟对此很重视,如果这事能成,等她毕了业就可以直接去研究所上班,而且不是实习的身份。 这就相当于一个投名状。 听到张老夫人的话,张轻舟摆手道:“那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去年我已经被我爹给了容伯伯当儿子。” “瞧瞧,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想当容如是的儿子他还不想要你呢。” “张奶奶。”苏娉收到老师的眼神,及时上前去安抚她:“我们去副食品店看看吧,家里是不是还要买一些糕点和糖果放在这儿?” 虽然张轻舟没娶亲,但是家里每年都很热闹,张老爷子的徒弟都会携家眷来家里拜年。 所以每到年底,也是张老夫人最看不惯张轻舟的时候。 人家都子孙绕膝了,她还是只有这么个不孝子,家里冷冷清清的。 阿软年底回去过年,家里更加安静了。 “行,还得给你置办身新衣裳,回去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张老夫人扭头,没好气问儿子:“你的布票呢?” “橱柜抽屉里。”张轻舟说:“现在做衣服也来不及了,她过两天就回去,还不如带她去百货大楼买两身。” 张老夫人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问:“你的钱呢?” 张轻舟工资高,不仅研究所那边有,学校每个月也会给他发,虽然只是以前当系副主任的一半。 加起来也有个七十来块钱了。 “也在抽屉里。”张轻舟叹了口气,认命起身:“我陪你们一起去。”总要有个拎东西的不是,他不主动点就得被动挨抽然后再去了。 张老夫人面色微霁,跟他们一起往院子外走。 两天后,陆长风和沈元白终于开始休假,他拉着沈元白去百货大楼和国营商店到处转,头一次去见她的长辈,心里多少有些没谱。 “买烟和酒?”陆长风没有犹豫,都买的是最贵的。 除了这些,还买了一些补品糖果以及糕点,终于登上张家的门。 苏娉看他提这么多东西,吓了一跳:“你这是把国营商店都搬来了呀?” 麦乳精水果罐头各种都有,也不知道他怎么拿过来的。 “给了二十块钱让你哥帮我提到门口。”陆长风俯身,悄声在她耳边道。 一听就知道是哪个哥。 苏策。 刚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苏策完全不能接受,毕竟苏娉是他看着长大的,真有种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被拱了的感觉。 后来在陆长风各种糖衣炮弹下,他动摇了。 不怪他这么容易松动,他和苏驭的工资津贴经常被他爸“借用”,背着他妈悄摸给了奶奶。 他爸就那句话:“你奶奶对你妈也不怎么好,所以你妈没有义务孝敬你奶奶,但你们是苏家的孙子,奶奶也把你们当心肝,这是你们该做的。” 反正钱就是这么没了的,至于苏定邦有没有私吞就不知道了。 陆长风出手是真大方,各种票往他手里塞,而且一口一个大哥,经常带他去国营饭店下馆子。 第七兵团副团长陆长风的威名他可听过很多次,没想到陆长风会因为妹妹在他面前这么谦卑,苏策难免有点飘。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不知不觉就被他这么拿下了,等回过神来后悔也没用了。 苏娉有些无奈又好笑:“进去吧,张奶奶在厨房做饭,不过这么多东西得来回提几趟吧?” “你不用管,我来就好。”陆长风说:“外面冷,你先进去。” 不等她说话,张老夫人从厨房听到动静就往外走,她也想看看阿软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个陆副团长长什么样子,能迷住小姑娘。 第89章 “张奶奶,这是陆长风。”苏娉跟张老夫人介绍道。 她心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有点害羞,又有点期待。 “张奶奶您好,”陆长风顺着她的话喊人,手里的东西也不知道往哪儿放,第一次见长辈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我是阿软的对象。” 张老夫人笑着点头,脸上也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你好,阿软跟我提过你很多回,先去堂屋吧。” “阿软,你带长风去,很快就吃饭了。” “好。”苏娉倒是不担心张奶奶会看不上他,也没多想,帮着陆长风一起把东西提进去。 陆长风在门口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搬完,苏策抱着一箱酒从百货大楼过来。 “侨汇专柜的酒都快被你搬空了。”他吐槽一句。 买了十二瓶茅台,七块钱一瓶,陆长风手里攒的侨汇券用了不少。 他手里的钱票好几年没动过,现在还挺富裕。 茅台酒是稀缺紧俏商品,普通人家一年都不见得能攒到票买一瓶,他倒好,一次买这么多。 陆长风接过他手里的酒,“加十块钱辛苦费。” “过两天你要去我家吧?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兄弟。”苏策拍着胸脯保证。 “……”陆长风嗤笑一声,摇摇头。 两人并肩进了堂屋,苏策自来熟地去书房跟张老爷子打招呼,张家和容家是世交,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张轻舟从厢房那边过来,看到门边都是东西,弯腰瞅了下—— 水果罐头、麦乳精、大白兔奶糖、茅台酒、中华烟……应有尽有。 他撇了下嘴,这小子确实舍得下本钱。 找到自己爱吃的糕点后,原本绷直的唇角弯了弯,不管爹妈对这小子的观感怎么样,反正他是觉得不错。 “老师,你们聊,我去厨房帮着 端菜。”苏娉跟张轻舟打了声招呼,抬脚往厨房那边走。 陆长风本来要去帮忙,被张轻舟叫住了。 “陆副团长。”他找了条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拆开油纸包:“我们也不算生疏,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你什么时候把主意打到那小鬼身上的?” 他认识陆长风,比苏娉更久。 以前的学校的军事体育陆长风也来过,不止是带中西医,药理系化学系都有。 所以哪怕两人不熟悉,但也不陌生。 陆长风笑了一下,他先去倒了杯茶水,而后走到张轻舟面前,和以往印象中的凌厉桀骜不同,他眉眼平和:“我跟您慢慢说,张叔叔。” 张轻舟接茶杯的时候手无意识抖了一下,没好气道:“说吧。” …… 厨房里,苏娉本来想端菜,被张老夫人制止了:“这菜刚出锅太烫了,待会让你张叔叔来端,他皮糙肉厚的不怕。” 苏娉又收回手,站在旁边陪她聊天。 见小姑娘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张老夫人哪能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这孩子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正。”张老夫人在切饼丝,知道他是西北人,特意问了以前西北那边的朋友,平时喜欢吃什么。 “长得正,眼神也正,身材更是板正。” “我看着是很不错,你爸妈应该也会喜欢这样的孩子。” 苏定邦和容岚都是军人,天生就对当兵的有好感,再加上陆长风这身高相貌气场,她觉得是十拿九稳的事。 “你呀,眼光也好。”张老夫人开始炒饼丝,她又夸了一句小姑娘。 苏娉笑得眉眼弯弯:“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张老夫人嗔她:“人家姑娘带对象回家都是娇羞无比的,怎么到了你这就不同啦?还是跟你张叔叔待太久了,你们叔侄俩脸皮一个赛一个的厚。” 现在都熟稔了,完全把她当自家人,说起话来也比较随意。 苏娉刚开始来东城时,虽然两家关系好,但张老夫人对她还是比较克制的。 苏娉只是一个劲的撒娇,她眉眼温温软软,说起话来更是娇气。 张老夫人听得骨头都酥了。 这样的姑娘哪个男人扛得住哟。 吃饭的时候,张老爷子照例询问一些陆长风家里的事,哪怕苏娉提前跟他们说了,还是要走个流程,而且问的更详细。 许久没有饮过酒的老爷子难得举杯,和陆长风张轻舟还有苏策一起说说笑笑。 陆长风这人特别容易融入集体,两杯酒下肚他就聊开了,面对各种问答也谈吐有方。 苏娉侧头看他一眼,男人左手搭在椅背上,右手握着酒杯,笑起来时凤眼眼尾上扬,像是钩月。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陆长风放下酒杯,很自然地用自己面前干净的碗,给她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 期间还在和张轻舟他们说话,丝毫没受影响。 苏娉看着眼前的汤,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这些细节都落在张老夫人眼里。 在她看来,阿软这孩子小时候受了不少苦,就需要有个细心会疼人的照顾她,能顾及到她的情绪。 现在看来这小伙子确实是个体贴的,并不像有些男人在外面拉不开面子,反而颐指气使。 张老爷子问了一些西北的人文地理,还问了他以后的规划,陆长风坦诚道:“我原来打算以后随她调动的,阿软说她毕业后可能会频繁换地方,所以我在原地等她。” 这些都是两个人早就商量过的,见家长意味着什么心里都有数,就是让长辈过过眼,然后把亲事定下来。 苏娉还没有想好是毕业后结婚还是订亲后,这件事她要问妈妈的意见。 陆长风酒量好,西北人都很能喝酒,面对张轻舟和苏策故意灌酒,他也装作不知道,一杯一杯就往肚子里喝。 苏娉在旁边看得眉心紧蹙,男人在桌下用腿轻轻碰了她一下,示意安心。 温热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透过来,苏娉耳后根有些红。 男人没有收腿的意思,一直挨着她,她也没动,就这么让他抵着。 陆长风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深,苏策恍恍惚惚觉得这酒他好像被灌得很开心。 他们这几个男人,喝酒的时候就顾着吃菜了,饭没动。 陆长风是个心思细腻的,一看桌上有老家的菜,心里大致明白过来张家对他的态度。 这是认可的。 三瓶倒完,倒了一桌,陆长风也不好显得自己比他们酒量好,干脆也往桌上一倒,给足他们面子。 “不能喝还逞强。”张老夫人看着这靠在椅背和趴在桌上的几个男人,有些头疼:“阿软,先别管他们,我们把菜收了。” “好。”苏娉看了男人一眼,乖巧地起身,跟张老夫人一起收拾碗筷。 洗完碗筷再来的时候堂屋里只有陆长风一个人,张老爷子被张老夫人扶回房间,而张轻舟跟苏策是自己迷迷糊糊回厢房的。 张老夫人把陆长风留在这儿,明显是想让她处理。 苏娉略微弯腰,低头看着趴在饭桌上,双眸紧闭的男人。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眉峰也柔和,没有清醒时那股压迫劲儿。 “陆长风?”她伸出一根青葱似的手指,戳了戳他硬实的胳膊。 男人没有动。 “陆长风?”她又喊了声。 陆长风依旧安静地趴在那儿。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扶男人。 陆长风身形高大,她费了半天劲才让他站起来,见他的身子往自己这边倒,心想完了。 可男人只是虚虚靠在她身上,并没有多少重量。 苏娉突然就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装醉,好像还是有意识的。 她也没做声,不动声色地扶着男人往外面走,往她住的厢房那边去。 下台阶的时候,陆长风略微掀开眼缝,垂眸就能看到她温柔侧脸。 有男人的配合,比想象中的轻松,苏娉把他放到床上,男人斜躺着,右脚踩在地上,左腿略微弯曲凌空搭在床边,没脱鞋子。 苏娉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抬手拍拍他的胳膊:“陆长风?” 男人依旧没有回应。 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针灸可以醒酒,我在你身上试试?” “你醉了应该也不知道痛吧。” 男人还是没有作声,也没有任何动静。 苏娉看了他半晌,去把书桌上的医药箱拿来,“啪嗒”一声打开,慢悠悠拿出布包。 她坐在床边,布包展开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指尖微动,缓缓捻起一根银针。 “醒酒可以扎关冲穴和百会穴。”她语气和缓,侧身看他,见他岿然不动,笑了一下,左手拉起他的右手。 “关冲穴在无名指末节指侧……”她握着男人温热手掌,放在自己腿上,又去捉他的无名指。 陆长风常年摸枪,指腹有一层薄茧,和她娇嫩的手指接触,粗粝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 她眨了眨眼,握着男人的手指,银针就要扎下去。 忽然有道懒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男人似惊似叹:“你好无情啊,苏医生。” 苏娉看到他眼底一片清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就明白这男人确实是装醉。 手上的银针堪堪停在他手指半寸的地方,眼看着就要扎下去,她及时收住。 “你好无聊啊,陆副团长。”她学他的话,不紧不慢收起银针。 握着他手指的手刚要松开,就被男人反握在掌心,陆长风稍微用力,把她拉下来一点,带着酒香的唇角在她鼻尖轻啄。 “你……” 苏娉刚要挣扎,就听男人委屈道—— “我没吃葱,” 在她愣神的时候,他抬手抽掉她手里的银针放到桌上,紧扣她纤细的腰肢往自己身上按:“让我闻闻。” “醒醒酒。” “……” 苏娉眼尾嫣红,好看的桃花眼眼尾上勾,水盈盈的软眸含情脉脉。 男人宽厚的大掌掐着她的腰身,闻着她脖颈间浅浅的幽香。 “好像不是苦栀子?”他懒懒抬眸,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底。 “不是。”苏娉眼睛似是笼罩烟雨水雾,她轻声道:“龙涎香。” 陆长风低低笑了一声,亲了亲她的锁骨。 苏娉趴在他身上,脑袋埋进他颈窝,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哪天回去?” “明天下午。” “带上咱那三个哥?” “嗯。”小姑娘声音闷闷的。 陆长风手指缠绕着她乌黑的长发,忽然叹了一口气—— “好想跟你结婚啊,阿软。” 隔天下午三点多,张轻舟送他们到东城火车站。 等苏娉上了车,还不忘把一沓厚厚的资料交给她:“大半个月的假期,别懈怠。” 他瞥了放行李的男人一眼,悠悠道:“别沉迷男色。” 苏娉一张脸都快红成虾子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报以浅笑。 沈元白和沈青雪提前在车上等他们,都是买的卧铺票,放点东西什么的都很宽敞。 见他们这大袋小袋,沈青雪忍不住开口嘲道:“这是把家底都搬去北城?” “没有,”陆长风把行李袋塞床底下,认真回道:“家底在西北,这才哪到哪。” 沈青雪“嘁”了声。 苏娉在下铺,她对面就是沈元白。 男人在看连环画,看到她来了,随手拿一本递过去。 苏娉下意识接过,翻了翻,这一本好像不是她买的。 “我在百货大楼买的。”沈元白温声道:“给你买了一双鞋子。” 她脚上那双羊皮小鞋已经是去年买的了,苏娉很喜欢,除了穿绣鞋,这双也是常穿的。 “谢谢哥哥。”苏娉眼底的欣喜满得快要溢出来。 “大哥还给你买了一条杏色的格子冬裙,我给你买了件白色的羊绒外套。”沈青雪得意道:“陆副团长,你给我们阿软买了什么?” 陆长风看了他一眼,本来要爬去上铺,又跳了下来。 他弯腰从床底下抽出行李袋,拉开里侧拉链,拿出厚厚的一沓钱票,交给苏娉。 “我眼光不太好,怕自己选不中你喜欢的,你拿着钱票让大哥二哥陪你去百货大楼,想买什么都可以。” 他侧身看沈青雪:“你也尽管买,我出。” “二哥。”这两个字拉长话音,别有一番滋味。 “……”沈青雪无言以对。 工资高了不起啊,津贴多了不起啊。 他求助地看向旁边的哥哥。 沈元白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连环画上,他嗓音温柔清浅,笑着点头:“劳烦陆副团长破费。” “客气,哥哥。”陆长风接的十分自然。 这一路上难得热闹,苏娉听着他们几个人你来我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晚上的火车也不怎么安静,时不时能听到乘务员的脚步声还有小朋友的哭闹,有时候火车靠站的刹车声悠远绵长,闹得她翻了个身。 好在这几个没有打呼噜的,不然更是睡不着了。 闻着火车车厢里的煤烟味,她眼皮子发沉。 虽然味道大,但确实暖和。 没过一会儿又重新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陆长风去餐车买饭,沈元白已经洗漱完毕,见她迷迷糊糊坐在那儿,笑着递过去一杯温水。 搪瓷杯是带在行李袋里面的,也大概也是他们的行军习惯了。 苏娉接过,手指触到温热的杯壁,她打了个哈欠,然后捧着搪瓷杯缓缓喝了两小口水。 陆长风正好从餐车回来,手里有五个铝饭盒,他分给他们:“都是一样的,没葱,放心吃。” 沈青雪头一回觉得好像有这么个妹夫也不赖,但是下一刻看到他坐在妹妹旁边,又变了脸色,收回这个想法。 苏娉先去洗漱,然后才来吃饭。 到北城是上午九点半,苏驭早就收到了电报,过来接他们。 “哥,妹妹。”他跟苏策打了声招呼,本来想帮妹妹提行李,看到她空空如也的手,顿了一下,又转头跟苏策说话:“吃早饭了吗?妈让你们赶紧回家吃。” “吃了。”苏策努努嘴:“跟着陆副团长,还是挺周到的。” 苏驭自然也收到了妹妹的信,知道她找了个对象,他不是那种喜欢挑刺的,妹妹喜欢的他就喜欢。 本来一开口就要喊妹夫,想到去年已经喊走一个了,立马闭嘴,换了个称呼:“哥,你好,我是阿软的二哥。” “……”苏策忍不住扶额。 这到底是什么称呼。 陆长风确实比他们大,这几个人里他是最大的,其次沈元白,然后就是苏策。 至于苏娉苏驭还有沈青雪,他们都是同一天出生的,真要算起来的话,沈青雪比苏娉大,苏娉又比苏驭大。 只是这么多年喊惯了,也不会再来改这个口了。 正在苏娉好奇,陆长风会怎么回的时候,就听男人从善如流喊了声:“二哥。” “……”她总觉得自己高估了陆副团长。 回军区的路上,苏驭问了苏策这一年在东城军区怎么样,适不适应,在考虑要不要也转过去。 陆长风一想到即将有四个大舅子和自己在同一个军区,顿时有种被包围的感觉。 “你还是在北城待着吧,爸妈身边总要留一个人,我和阿软都在东城,家里就靠你照顾了。”苏策想到什么,他苦恼道:“今年我们是不是要回老家啊?” 苏家的老家就在北城下面一个小县城,回去要不了多久。 他不抗拒回去,爷爷奶奶对他和哥哥还是十分好的,在奶奶眼里,他爸有出息,他和哥哥也有出息,能让她在村里和别人吹牛的时候挺直腰杆。 但是奶奶一向不喜欢阿软,除了她是个女孩,还因为她从小身体就不好,病殃殃的。 现在更麻烦,阿软不是苏家的孩子,老太太之前还闹过一阵,要不是他爸以毒攻毒,还消停不下来。 现在阿软带了个对象回来,于情于理是应该带回老家给长辈看看的,毕竟老太太那边也没说不认这个孙女,再怎么样都是儿子养大的。 苏策就愁这一点,老太太要是在阿软带对象回去后发难,也不知道陆长风会怎么看这件事。 他心里没底。 “要回吧,去年没回去,奶奶就已经很不满了。” 苏驭还收到过奶奶发来的电报,说他们不孝,自家的孙子逢年过节竟然不想着回家看看她。 去年年底,他们没有回老家,容岚带着他们兄妹仨人去了南城,正好那个时候小姨父调回来。 今年肯定也是要去南城的,阿软头一次带对象回来,肯定要带去给外公外婆小姨他们看看。 苏娉大概也猜到哥哥们的为难之处了,她问旁边的男人:“你愿意跟我们回奶奶家吗?” “当然。”陆长风看到苏策他们一脸惆怅,大概也猜到了一些,无非是小姑娘在老家那儿不讨喜,他自然是要陪着一起过去的,免得她受了委屈。 每次看到她眼尾泛红他就觉得难受。 不过也分情况,如果是她在外受了委屈,那就是心里难受,要是别的原因,因他而起的话,那就是……难受。 沈元白也听明白了,只是苏家的事他不好插手,真要说起来,陆长风倒是比他更方便。 含着笑喊了声:“陆副团长。” 陆长风下意识转头,看到他带笑的眉眼,这么久的战友,哪能不懂? 男人唇角弯了弯,说:“放心,我知道,有分寸。” 沈元白略微颔首,又继续听他们说话。 军区,苏家。 容岚在家准备好饭菜,一看时间才十点。 她今天特意穿了身新衣服,显得隆重一些,还让苏定邦也换上平时舍不得穿压箱底的新军装。 “你说孩子们怎么还没到?”她看了眼时间,有些着急:“是不是晚点了?也不知道阿驭接到他们了没有。” 也有许久没见女儿了,容岚心里想得很,特别是前一阵收到张伯母的来信,说囡囡腿受伤了。 她揪心得很,但是部队里很忙抽不开身,也就没能过去,只能托张伯母对女儿多加照料。 “别着急,火车晚点是常有的事。”苏定邦气定神闲在沙发上看报纸:“这么大的孩子了,用不着咱们操心。” 虽然话是这么说,容岚还是不停在门口张望。 慕烟买了年货回家,从他们这边经过,见她时不时踮着脚远眺,好笑道:“岚岚,你在盼什么呢?阿软要回来了?” 算了一下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间,能让好友这么上心的也就只有这个女儿了。 对于儿子,容岚还是很放心的。 “是啊,这孩子之前发了电报,说今天和哥哥们一起回来。”容岚想了一下,也没瞒她:“还说在军区处了个对象,要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慕烟稍微一愣,觉得手里的东西实在太重了,勒手得很。 “阿软带了个对象回来?”这事她没听阿焰说过,这孩子今年发电报,说去前线执行任务,不回来。 她之前还奇怪来着,儿子一向是会回来过年的,没想到今年竟然不回,现在终于知道原因了。 多半是因为阿软处了对象,回到军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心里接受不了。 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早就说了,这孩子以后肯定会后悔,他偏偏要逞一时之气跟他爷爷斗气,如今这样的局面也怪不了别人。 以前他几次三番说退婚,阿软这孩子都忍着他让着他,也就是这孩子性子好,跟陈家有情分在,换了别人早就受不了了。 现在他就是自找的! 慕烟一边责怪,一边心疼。 看到她变幻的神色,容岚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儿女缘分是她们自己的事,有缘则聚,我们做大人的也只能在旁边看着,插不了手。” 慕烟勉强地笑了笑:“是这么个理,等阿软到家了我再过来看看那孩子。” 再怎么说两家关系都很好,儿子自己做的事,他就自己承担后果难受去吧。 “好,到时候我让阿软带着她对象去你家。”容岚笑着说:“怎么算你跟老陈都是她长辈。” 慕烟胡乱点了点头,说要回家给小儿子做饭,脚步匆匆离开了。 苏定邦在客厅里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唏嘘道:“阿焰那孩子我是真的很喜欢,年纪轻轻的就投身行伍报效国家,这孩子也有本事,比阿驭大一岁,已经是营长了。” “老陈是我过命的兄弟,要是把阿软交给陈家,我也放心,咱们跟陈家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什么时候想女儿了就过去看看,两家人还能经常在一起吃饭。” 这嫁出去跟没嫁区别也不大。 “听你这意思,是不满意你女儿这个对象了?”容岚倚着门框,反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苏定邦赶紧撇清:“囡囡的眼光我是相信的,张伯母不也发了电报来说这孩子很好嘛,她老人家过了眼肯定是没错的。” “就是太远了。”苏定邦放下报纸,叹气道:“本来女儿离开我们去东城就不太放心,她还有三个哥哥在那边呢。现在倒好,直接找了个西北的,总不能又让阿策往那边调吧。” 作为父亲,他忧心的比旁人多。 西北那边气候不好,风沙大,条件也不如北城和南城,囡囡身体不好,也可以说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能吃这种苦。 别的不说,长此以往,她的身体也熬不住。 苏娉给爸妈的信大部分是一样的,但因为各种原因,给妈妈写的信更加详细一些。 容岚对此倒不是很担心,她扭头往外看,没有看到儿女的身影,又回头跟男人说话—— “囡囡给我写了信,这个孩子跟她说,可以来咱们家入赘。” “上门女婿?”苏定邦下意识脱口而出,他眉毛紧拧:“不会吧,囡囡给我写的信,说他和沈家那孩子一个兵团,而且还是副团长。” “先不说他副不副团长了,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农村男人,也不可能倒插门。” 当年容岚家的条件就比他家好,认识容岚的时候他也就是一个连长,而她是军医,父亲又是南城军医院的院长。 家世背景清白得很,怎么说都是他高攀了。 可哪怕是这样,他也没想过要去入赘。 而且容家就两个女儿,如果他入赘,岳父岳母肯定是欢喜的。 “你自己不愿意就别扯上别人。”容岚白了他一眼:“这说明什么?这孩子愿意为咱们家软软付出很多,而且他家世背景比我们家不知道高了多少。” “陈家老爷子厉害吧?可到了那孩子父亲面前还是要叫首长。” “这样的孩子秉性肯定端正,不说别的,单凭他愿意为了给囡囡安全感,让她安心,而说出入赘这句话,我就喜欢他。” “再说吧,还没见到人呢。”苏定邦摆手道:“我待会儿就把他叫去书房,试探他那句愿意入赘到底是真还是假。” 他就怕有人诓骗女儿,苏家有两个儿子,再怎么也不会招郎,如果那个年轻人是提前预算到这一点而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女儿跟他也不合适。 “你想什么?!”容岚走过去,手指差点在他脑门上戳一个洞:“人家是军人!都是经过党组织考验过的,我知道你在关于囡囡的事上小心谨慎,但别太过火了啊。” “我错了,夫人。”苏定邦直接认怂:“我下次一定注意言辞。” 容岚哼了一声,没有再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又状似不经意问:“年底要回老家吧?” 现在是腊月十七,距离过年还有十多天。 在她看来要么提前回去,要么从南城回来再去。 让她跟老太太相处,实在是糟心。 婆媳俩互相看不惯。 更别说还有个绵里藏针的大嫂。 “肯定要回的。”苏定邦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你不想去吗?那我带着儿子回去?你跟囡囡在家。” “如果能这样倒是好了。”容岚无奈道:“阿软再怎么说名义上还是老太太的孙女,上次你去老家,老爷子也帮她说了话,这关系终究是没断。” “现在孙女带了对象回来,你不带回去给老爷子老太太看看,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 苏定邦一想,还真是这样,他顿时也有些头疼。 “老太太不待见咱闺女,要是她对象知道了,会怎么想?” “正好如你的意,考验考验他。”容岚不经意瞄了眼外面,然后弹起来似的站直了身子:“回来了。” 苏定邦听到动静,立马起身,脸上挂上喜色。 太久没见女儿了,他也想啊。 媳妇起码休假的时候还过去看过,他是年头到年尾,就这么几天假。 完全顾不上闺女。 走了几步,想到她带了对象回来,又扯了扯军装上的褶皱,然后清咳一声,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威严端正的模样。 容岚见他装模作样,只是嗤笑一声,也没拆穿他,快步上前去迎女儿。 “囡囡!”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娉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她最依赖的人就是妈妈,最信任的人也是妈妈。 容岚给了她太多无微不至的爱,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许久才分开。 “怎么又瘦了?”容岚心疼道:“每次见你都要瘦一大圈,听说腿还受伤了?阿策,怎么回事?” 看到女儿,她的眼里就顾不上别的。 这可是她小心翼翼养大的孩子,从软软的一点点大带到这么大,苏娉小时候身体太差了,很多次都以为养不活,愣是被她用无数中药材吊回一条命。 每次熬夜都是守着炉火熬,付出的心血太多太多了。 “这您就得问她对象了。”苏策立马把这个危险的话题抛给陆长风。 容岚这才把目光转到女儿旁边高高大大的男人身上,他手里除了提了行李,还有买的礼品。 仔细一看,两个儿子还有沈家两个孩子手里都提满了东西。 刚才他们耽搁这么久没回来,就是陪陆长风去百货大楼买第一次来女方家拜访长辈的礼物去了。 这还只是来苏家的,到时候去沈家,陆长风准备再去一趟百货大楼。 看到他们手里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容岚心里十分满意,起码代表他对女儿是十分重视的。 再一看这年轻人的长相,容岚更满意了。 他们家除了阿软,就没出过这么好看的孩子,苏策和苏驭都像他爸,勉强算个清秀。 “阿姨您好,我是陆长风,和大哥在同一个军区服役,是阿软的对象。”陆长风笑容明朗,礼貌问好。 从他一开口,容岚就知道这年轻人不简单。 他没有先说自己是囡囡对象,而是先提跟大儿子一个部队,来拉近他和苏策的关系,让她心生好感,然后才抛出重点。 看了眼傻笑喊妈的大儿子,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军区也防不住了。 头脑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 “来就来怎么还带怎么多东西,让你破费了,小陆。”容岚心里有了打算,她挽着女儿的胳膊,率先进去:“火车上没吃什么吧?饭菜都备好了,快进来吃饭。” “元白,青雪,你们也一起来。” 沈青雪刚想说不用,沈元白就点头笑道:“打扰您了,容姨。” 这算是陆长风第一次正式拜访,作为哥哥自然要在场。 容岚笑着摇头,对里面喊:“苏定邦,你女儿回来了,别背着手了,赶紧把碗筷拿出来。” 抄着手在客厅故作深沉踱步的苏定邦听到这话,差点没绷住,最后只能认命地“诶”了声。 从这个细节陆长风就看出了苏家的家庭地位排行,他唇边笑意不变。 第90章 每个军区家属大院的布置都差不多,北城军区地域空旷,房子多地多,团级以上的军官都能分到一栋院子。 陆长风随意打量,很快又收回视线。 饭菜已经上桌,因为天气冷,上面还用碟子倒扣盖住热气。 屋子里烧了煤球,暖洋洋的,窗户延开一条缝透气。 “随意坐吧。”容岚去把灶上温着的汤端出来:“老苏,你不是想喝酒吗?” “嗯。”苏定邦故作矜持,他放下碗筷,率先拉开椅子坐下:“阿驭,去把我珍藏的那瓶老酒拿来。” 苏驭愣了一下,“哪瓶?” “傻啊,”苏策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不就是咱奶奶在咱爸参军的时候酿的那瓶酒吗?” 陆长风心想这还真是老酒,能用这瓶酒来招待他,对于未来老丈人的态度,心里大致有数了。 “别愣着了,手里的东西放下,都吃饭吧。”苏定邦发话道。 纷纷在四方桌落座,苏定邦坐在主位,旁边空着的是容岚的位置。 苏娉坐在他左手边,陆长风在她旁边。 苏策在他右手边,拿了瓶酒来的苏驭坐在哥哥旁边。 沈元白挨着陆长风,沈青雪挨着沈元白,他隔壁就是苏驭。 “囡囡,帮妈妈拿块毛巾垫一下桌子。”容岚端着陶瓷锅出来,喊女儿。 苏娉拿来一块毛巾,对折两下,放在桌上。 容岚放下陶瓷锅,揭开盖子,是香浓的山药排骨汤。 见未来老丈人开瓶倒酒,陆长风知道今天这顿饭大概是吃不成了,多半还得装醉。 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 “小陆是吧?”苏定邦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你的情况囡囡都跟我们说了,你是西北人?” “是。”陆长风虽然面上镇定,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去张家拜访与直面养大她的父母感觉还是不一样。 见他脊背挺直,苏定邦心中暗笑。 谁年轻时还没经历过这一遭?他刚去南城拜访岳父岳母的时候,比他还不同。 当时特意穿着崭新的军装,提着烟酒茶叶就上门了,不过没有陆长风这么大阵仗。 他那个时候还是个连长,津贴不高,而且攒不下什么票。 都是跟兄弟们凑凑,后来他们结婚的时候才还清。 其中出钱票最多的就是陈安国。 想到陈家,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陈家那小子他是看好的,谁知道会来这么一遭。 “西北人都挺能喝酒吧,陪我喝几盅。” 苏定邦抬手给他倒酒,陆长风连忙站起来,“我来就好。” 苏定邦也没有跟他抢,把倒酒的活交给他。 桌上的男人都喝了酒,就连平时滴酒不沾的沈元白也没有避免。 看着大哥唇角温润的笑,沈青雪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他知道大哥心里在想什么,妹妹刚找回来一年多,还没相处多久,就被人拱走了。 不过这人是他身边的兄弟,沈青雪心里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让俩人接触的。 毕竟一开始,他和爸爸就不同意和陈家的婚事,对陈焰的印象也不太好。 陆长风喝酒的时候还要应对苏定邦时不时的发问,而且角度之刁钻,让他有些讶异。 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而且特别坦诚,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 容岚坐在苏定邦旁边,不停地给女儿夹着菜,让她多吃一点。 仔细听爸爸和旁边男人谈话的小姑娘好半天才回神。 “囡囡?”容岚哪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心里有些感慨她长大了,又有些惆怅。 “谢谢妈妈。”苏娉反应过来。 容岚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酒过半巡,苏定邦直接让女儿跟陆长风换了个位置,现在是陆长风坐在他左手边,苏娉挨着沈元白。 “哥哥。”苏娉看向旁边,眸光清润的男人。 沈元白含笑点头,拿过她的碗,帮她盛了一碗山药排骨汤。 “哥哥。”苏娉握着筷子戳着山药,颇有几分不好意思道:“你觉得他怎么样呀?” 她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 “还好。”沈元白中肯道:“没什么大的缺陷。” 他这话没有刻意放轻嗓音,和苏定邦喝得天昏地暗的男人闻言挑眉,站起来给他倒了杯酒—— “大哥,多喝点。” 沈元白虚虚握着酒杯,浅笑颔首,杯中酒满得快要溢出来也丝毫没有不悦。 眼见陆长风又和爸爸继续喝酒,她悄悄扯了扯男人的衣摆。 他今天穿的是白衬衫黑色呢子衣黑长裤,抬手举杯敬酒时露出一截清晰的腕骨和银色的手表。 和大哥白皙的肤色不同,他是健康的麦色,看起来就极具力量感。 陆长风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神示意她安心。 苏定邦只有三分醉,他故意提起男人说过入赘的事:“囡囡是我们家最受宠的孩子,她从小体弱多病,离开家我们都不放心,去上学她哥哥都要去东城照看着。” 虽然没有照看住。 陆长风指尖触碰着酒杯,等他的下文。 果然,苏定邦继续道:“让她嫁那么远我们也是不放心,听囡囡在信里说,你愿意入赘?” 陆长风神色认真:“是,您要是不介意,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我爸,我是您儿子。” “什么时候方便去公安局迁户口都行,我可以即刻改姓苏。” “噗……”苏策虽然知道这人很无耻,但没想到可以这么不要脸。 苏定邦终于笑了,他说:“姓苏好啊,从今天开始我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了。” 苏驭总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哪儿奇怪。 容岚在旁边眼神示意他差不多就够了,苏定邦权当没看见,话锋一转:“这件事你自己做得了主吗?你父母能不能同意?” “没问题的,”陆长风笑着给他添酒:“只要您觉得可以,我随时能过来。” “……当个上门女婿还能这么开心的,他是第一个。”沈青雪在下首嘟囔道。 沈元白淡淡看了眼他,温和的唇角带着浅薄的笑。 陆长风笑容不变,依旧陪着未来老丈人喝酒。 不管老丈人是有心试探还是真有这个想法,他都能接住招。 他跟小姑娘说的话没有半句做伪,确实是愿意为了她入赘,只求她安心。 苏定邦盯着他看了许久,这么多年他自认也是识人无数了,看到他诚恳的眼神,意识到他说的确实都是心里话。 “囡囡跟你说了她的身体情况?”这回是容岚在问。 苏娉眸底有丝不易察觉的黯淡一闪而过,她抿着唇看着碗里的山药。 倏忽,桌下有什么碰了她一下,很轻。 她略微垂眸,看到是男人的腿挨着她的膝盖。 陆长风笑着说:“我都知道。”他知道时的第一反应是心疼,而后则是欣赏。 欣赏她的坦荡。 他已经这么喜欢她了,哪怕她把这件事瞒下来,陆长风也觉得情有可原。 可她没有。 “你有跟家里说过这件事吗?” 陆长风摇头:“我给家里写了信,附了一张检查报告,说是我自己的原因。” 这份报告和脉案还是张轻舟给他做的。 容岚哑口无言,彻底无话可说了。 她还能说什么。 年纪轻轻就这么周到,这样的孩子太少见了。 上一个让她这么惊叹的还是沈家的大儿子。 容岚和丈夫对视一眼,把女儿交给他自己也能放下心来,苏定邦说:“哪天两家见一面,找个好日子,先把亲事订下来。” 按照他的想法是自己抽空去一趟西北,陆长风父亲的年纪和军衔在那,怎么说都是作为晚辈的去拜见。 陆长风放下酒杯,眉眼干净清澈:“我已经和父母商量好了,这次我有半个月假期,先来您这拜访,您同意的话我再带阿软回趟西北,而后我爸妈和哥哥陪我们一起过来提亲。” 苏定邦看了他很久,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所有的一切他好像都安排妥当了,完全顾及到女方这边的长辈,也没有因为自家权势高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反而十分谦卑。 他挑不出刺,无话可说。 这顿饭苏定邦是百感交集,最后是被容岚扶回屋子的。 苏策和苏驭只是象征性的喝一点,坐了这么久的火车也累了,吃完饭桌子也没拣,就去楼上休息。 沈元白也慢条斯理起身,看了眼在吃菜的男人,跟苏娉说:“哥哥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好。”苏娉起身,送他跟沈青雪到院门口。 陆长风漫不经心靠着椅背,没了苏定邦和容岚在场时那份正经。 吃了块山药,粉粉糯糯的。 目光不经意扫过外面,能看到院门口,沈元白略微低头跟小姑娘在说些什么,小姑娘明显很开心。 他笑了笑,喝了口汤。 苏娉进来时,顺手把客厅门关上。 她又走到男人旁边坐下,单手支头看他吃饭。 陆长风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他不仅吃了两碗饭,还喝了两碗汤,最后端着碗,胳膊搭在椅背上,侧身看着小姑娘。 “我这么好看?”他扬眉。 “略有几分姿色。”苏娉用他以前的话回敬他。 “啧,够了。”陆长风又喝了口汤,含糊不清道:“男人不能太好看,否则容易遭人惦记,你又不能经常在身边守着我,很危险啊苏医生。” 苏娉听他这胡言乱语,乐不可支。 “欸,以后只能靠你自觉了,陆副团长。” “有你哥在,我也不敢乱来啊。”陆长风跟她跑火车,喝完汤他起身收碗。 见小姑娘要帮忙,他制止道:“我来就好,第一次来让我在未来岳父岳母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苏娉也就没动了,她撑着下巴看着男人的动作,而后问:“那我去你家,也要这样吗?” “不用。”陆长风笑:“去我家,你就让我在你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苏娉忍不住笑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陆长风忍不住想凑过去亲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不能给老丈人丈母娘轻浮的印象。 苏娉就坐在桌前,看着他收碗筷,收饭菜,然后拿着抹布过来清理桌子。 陆长风先扫了地才去厨房洗碗,这期间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脸上始终带着笑。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就是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得满满涨涨,很开心。 桌子下面放着煤火炉子,好像没什么温度了,她弯下腰看了一眼,要换煤球了。 刚把煤火炉子提出来,她想到什么,喊了一声:“陆长风。” “嗯?”男人应声,从厨房里出来,他手上还有水渍,“怎么了?” “煤球要换了,”苏娉指着煤火炉子:“你会换吗?” 陆长风看了眼煤火炉子,又看看她,笑了:“会啊。”这小姑娘心思太明显了,不就是想指使他嘛。 “煤球在院子外面,靠着墙边。”苏娉见他提起煤火炉子,笑眯眯跟在他身后:“要不要我拿夹钳呀?” “去吧。”陆长风叹了口气:“毕竟我也不好直接用手换。” 苏娉笑出声,她又转去厨房拿夹钳过来,陆长风在客厅门口等她。 外面寒风肆意,北城的冬天虽然不似东城寒冷,但也挺冻人。 东城是海风沁骨的湿冷,北城是干冷。 风跟刀子似的往脸上刮。 陆长风让她站在里侧,自己放在外面,握着夹钳把燃完的煤球换出来,最上面那块煤留作底,压在最下面。 苏娉看着他加了两块新的煤球进去,笑着揶揄道:“奢侈啊陆副团长。” “这不是你怕冷嘛,”陆长风无所谓道:“如果是我一个人,抖一抖一个冬天也就过去了。” 苏娉永远不知道这人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各种意想不到的话他都能说出来。 见她不说话,他又低笑道:“放心,以后跟了我不会让你冻着,不就是煤球嘛,随便烧。” “你男人有一双能挣军功的手,工资津贴都给你用。” 苏娉呆愣愣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陆长风打破了她所有的认知,他的傲气仅限于战场上,在她面前永远是随性平和。 晚上,容岚安排他跟苏策睡。 苏家楼下两间房,一个书房,还有就是容岚和苏定邦的卧室。 楼上有三个房间,兄妹三人一人一间。 洗漱完也才七点半,陆长风先去小姑娘房间陪她说说话。 “跟我大哥睡不是挺好的吗?”苏娉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怕他半夜起来偷偷抹我脖子。”陆长风坐在地板上,脊背靠着衣柜,叹气道。 屋子里放了煤火炉子,很暖和,木地板也被容岚擦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男人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手腕搭在膝盖上,仰头看她:“如果明天早上没看到我,你会大义灭亲吗?” “不会。”苏娉正在写笔记,张轻舟给她的资料实在太冗杂了,一条一条整理起来很麻烦。 “行,我知道了。”陆长风又叹气,脚伸过去抵着椅子:“苏医生,你的思想还得重塑啊,完全不过关。” 苏娉笑了笑,就当没听见。 “明天去沈家?”男人又问。 “应该是吧。”苏娉神色平静,她握着钢笔,笔尖唰唰:“我哥喜欢什么你不是知道吗?” “连环画。”陆长风屈指刮了刮脑袋:“那明天还得去趟新华书店。” 苏娉没说话,反正这种事他向来处理的很妥当。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陆长风难得有些打瞌睡,他现在靠着衣柜,闻着旁边五斗橱里散发的药材香味,昏昏欲睡。 苏娉侧眸看了他一眼,男人阖上眼眸,头颈笔直地倚着衣柜,昏黄的灯光从头顶投下来,落在他脸上。 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也被柔和了几分。 苏娉收回目光,继续翻动老师给的资料,写笔记。 别说陆长风不想跟苏策一起睡,苏策也不愿意跟他睡啊。 本来是想跟弟弟挤挤,结果他爸不乐意,说要他看看陆长风睡觉有没有什么恶习,打呼磨牙齿说梦话或者别的。 苏策心想这不是大多数正常男人都有的吗,怎么老苏同志现在招个上门女婿要求改严苛了起来。 吐槽归吐槽,关于妹妹终生大事的事他还是很谨慎的,顺便再看看陆长风会不会睡着了发梦魇闭着眼睛打人。 这种他在部队里也见过,梦里上了战场,手舞足蹈喊打喊杀的,就陆长风这长相,确实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在屋子里等了半天,还没见陆长风来,怕他跑去妹妹房间留宿,一溜烟就往隔壁房间走。 门没关严实,他刚抬手敲了一下就自动开了。 听到动静,苏娉转头:“哥哥?” “啊。”苏策问她:“我可以进来吗?” 小姑娘笑着点头。 自从她长大了,苏策和苏驭就没有随便进过她房间,即便她在也会出声询问。 苏策抬脚进来,四处看了看:“陆长风呢?我看着他往这边来了啊。” “在你腿旁边。”苏娉温声道。 “……”他低头一看,还真是。 男人就这么靠着衣柜睡着了,一双大长腿随意伸着,他刚才要是再往前走一步估计就被绊倒了。 “喂。”他蹲下来,拍拍男人的肩膀:“干嘛呢,回房睡。” 陆长风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他揉了揉脖子:“我能在这打地铺吗?睡着挺舒服的。” “行啊。”苏策说:“要么阿软睡我的房间,我睡床,你打地铺,要么我们俩打地铺在这陪着阿软,你自己选。” 陆长风:“……”他无奈起身:“哥,我们回去睡。” 苏娉看他这唉声叹气的模样,眼底笑意比月光还皎洁,陆长风知道她在幸灾乐祸,经过她身边时,摆动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胳膊。 苏娉仰头看着他,男人似笑非笑:“早点睡啊,苏医生。” “……”苏娉无言以对。 沈家。 林漪和沈霄坐在客厅里,听小儿子说今天女儿带着对象回家的事,还有苏定邦和他的对话全部详细的说了出来。 从小儿子复述的话能听出来,苏定邦确实时对女儿十分上心,事无巨细全部顾虑到了。 再听到陆长风愿意来苏家当上门女婿的时候,林漪有些傻眼。 在她看来,男人都是极为要面子的,这种话压根不可能说出口。 而且还是上门女婿这样的事,完全是天方夜谭。 她向来是以丈夫为天,哪怕丈夫疼她爱她,她确信,如果林家当初不同意,沈霄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她陷入了沉默。 “那小子真是这么说的?”沈霄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看向儿子。 “是啊。” “爸,妈,苏叔叔让阿软明天带着他来家里拜访,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虽然看不惯陆长风,但他人品确实没得说,沈青雪也忍不住为他说话:“我调去东城军区这一年经常跟他接触,也差不多了解一点。” 瞥见端着搪瓷杯慢悠悠喝水,毫不在意他们谈话的男人,沈青雪立马拉上他:“陆长风是哥哥的战友,跟他一个兵团,哥哥是参谋长,他是副团长。” “哥哥亲自过眼的人你们还不放心吗?” 沈霄听到这话,确实松了口气。 他们对女儿多有亏欠,这么多年没有察觉到以前养的不是亲生女儿,认亲之后也没有对她多有照拂。 在结婚对象这方面,他是格外在意的。 有陈家那小子的事在前面,他总是有些担心。 这段时间他也有观察身边兄弟家的儿子,都是同一个部队的,兄弟是什么人他也清楚,女儿嫁过去肯定不会受委屈,和苏定邦的初心一样。 只是没想到被儿子抢了先。 这件事如果说没有大儿子的放纵,他是万万不信的。 他在军区,还能看不住这点小事吗?他甚至怀疑一开始就是儿子故意让两个人接近。 毕竟没有他,女儿也不会认识陆长风。 大儿子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失察的事发生。 在他打量大儿子的时候,沈元白感觉到他的视线,喝了口水,放下搪瓷杯,看过来。 “爸,妈,我先回房。” 面对他温润的笑,林漪只有点头:“青雪,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午还陪妈妈去买了年货,早点休息吧。” “诶,好。”沈青雪看着上了楼梯的哥哥,快步追了上去。 “哥。”他有些纳闷:“爸爸看你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沈元白脚步一顿,看着眼前长相和妈妈六分相似的弟弟,终于知道他遗传了谁。 “没什么。”他笑声清朗:“可能是太久没见了。” “哦。”沈青雪点头,等哥哥回了房间,他琢磨出味来。 爸爸是不是也和他的猜想一样,觉得这件事有哥哥的手笔? 他想不清楚,也就没想了。 就算有哥哥在其中推波助澜,就陆长风这性子,如果不是看对了眼,他压根也不会搭理。 第七兵团的政委给他介绍了那么多女兵,他不也一个都没去看吗?全部找借口躲开了,滑不溜秋的,像条泥鳅似的。 这天晚上,陆长风睡的十分不踏实。 他本来不是挑床的人,哪怕是冰天雪地,困了也能沾地就睡。 就是不知道苏策什么毛病,一会儿翻身,一会儿起身。 他跟苏策一人睡一头,脑袋旁边就是他的臭脚丫子,陆长风不是个讲究的人,如果真的困了把脚蹬他脸上也能睡得着。 可偏偏这人就是不安分,动来动去,因为关了灯,屋子里一片漆黑。 就这天气,外面也没有月亮,啥光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耳边有点痒,好像是什么温热的东西,一巴掌呼过去,正好拍苏策脸上。 “啪——”格外清脆。 很快,灯又被打开,两个人对坐,大眼瞪小眼。 陆长风打着哈欠,捞过床头柜上的腕表,他一看时间,有些无语:“凌晨三点半,你什么毛病啊?” 苏策是想凑过来听他有没有说梦话,谁知道这人压根就没有睡着,还冤遭挨了一巴掌。 他心里别提多愤慨了:“你刚才是睡着了打人?” “……”陆长风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和左脸的红印,突然想起来这是老余口中说的万万不能得罪的大舅子。 他清咳一声:“没,我以为有什么猫爬我身上了,跟你一个臭脚大汉谁能睡着啊。” “你故意的。”苏策肯定道。 “冤枉啊,”陆长风搓了搓脸,醒醒神,他半坐着靠着身后的床头板:“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故意打你。” “我哪敢啊。” 苏策狐疑地看着他,然后干脆掀了被子,起身去倒水。 “给我也倒一杯。”身后传来男人慵懒的嗓音。 苏策咬牙切齿,心想没睡醒吧你。 “十块。” 他倒了一杯过去,等男人喝完,殷勤道:“够吗?还要再来一杯吗。” “行吗?”陆长风问他。 “五块。” “……呵,”男人把搪瓷杯放在床头柜,嗤笑:“你不去做资本家真是可惜了。” “别随便往人身上扣帽子啊。”苏策拿过他那个搪瓷杯,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陆长风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看着他。 “你是营长,一个月不说别的,加上津贴七八十总有吧,怎么还这么缺钱?” 见苏策又倒了杯水,没有回应的意思,他恍然大悟:“养对象了?” “我倒是想。”苏策没好气道:“给我爸了。”他也不知道这男人怎么这么能唠。 陆长风指尖勾着手表把玩,他好奇道:“全部交给阿姨了?” “没有。”苏策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正好过两天就要回老家,先给他打个预防针:“我妈跟我奶奶关系不是很融洽,我爸的津贴都在我妈手里,他偷偷寄钱回去也不好让我妈知道,就问我们兄弟俩要。”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声,过几天我们去老家,你别买太多东西,老太太对阿软不是很喜欢。”他这已经是说得很委婉了,毕竟议论长辈的是非也不太好。 只不过陆长风跟阿软是板上钉钉的事,迟早都得告诉他。 其实老太太何止是不喜欢苏娉,本来就回去不了几次,她还冷嘲热讽骂孙女是病秧子,哪怕儿子儿媳都在也不顾忌。 这就是容岚跟老太太争端的开始,老太太以前不知道孙女不是亲生的,就把问题都推到容岚身上,说自己儿子身强力壮生龙活虎,这女儿一看就是随了她。 还说是她生了这么病秧子,掏光了她儿子的钱用来买药材,所以苏定邦每个月才寄那么十来块钱回来。 老太太日子不难过,大儿子在镇上国营厂,二儿子当兵,小儿子军工研究所搞科研。 大儿媳虽然在她面前装温顺,但是把大儿子的钱牢牢扣在掌心,说男人比不上两个小叔子有本事,每个月就赚那么点钱,儿女读书要花用。 二儿子的钱养了女儿,每个月药材花销极大,那个时候一个月四十块钱的津贴,只能寄回来五块十块。 小儿子更绝情,因为老太太不喜欢他,嫌他沉闷,他窝在研究所,除了逢年过节托人寄点钱,其他时间压根不理不睬。 老太太也拿他没辙,寄去的信件像是石沉大海,发的电报也没有回响。 说来说去能指望的也就是大儿子。 苏定邦去年年底回去,熬不住老娘的拗哭,给了她二十块钱,还去镇上买了米面油。 这些都是一家人的开销,大哥很少在家,大嫂和侄子都是跟老太太一起吃,老太太最看重孙子,有什么好的自然是紧着小孙子苏朗。 “你就差不多买点东西,面子上过得去得了。”苏策喝完水,在床边坐下,揉揉脸:“两斤肉一斤白糖一斤水果糖,再从家里带瓶酒给老爷子,差不离。” 他这次过来拜访,酒是买了不少,随便拎一瓶去就是。 陆长风沉默许久,认真问:“这样像话吗?” 他总觉得这是落小姑娘的面子。 苏策挠挠后颈:“反正你就看着办吧,心里有数就行,其实奶奶对我跟呆头鹅还挺好的,毕竟我们是男孙,又在部队当兵,她老人家出去遛弯都能用这个跟人唠上半天。” 陆长风这职位可比她大孙子高多了,而且家世比苏家更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现在老太太是不知道信,如果知道了那真的,不得了。 村里跟她有过节的不少,老太太这人以前过惯了苦日子,被人嘲讽过很多年,后来他爸入伍当了兵才逐渐好转。 要是让老太太知道这孙女婿的家世,那可真的是,一天啥事都不做,就围着村子转悠逢人就说了。 对于他奶奶这行为,他确实心里有些不舒服,老太太以前就对他的宝贝妹妹不好,后来知道阿软不是苏家的孩子,更是三番两次写信过来,说必须让她离开苏家,不然就来军区。 因为这事,他妈差点就跟老太太老死不相往来了,去年过年都没回去,直接带着他们兄妹回了南城。 还是他爸回老家跟奶奶耍无赖把这事翻篇的。 反正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奶奶再怎么样也是长辈,作为晚辈他不好说得太过分,只能提醒一下陆长风。 “知道了。”陆长风掀开被子,抖了抖,又盖在身上:“你先跟我说说老家还有什么人,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大伯,大伯母,表妹表弟。”苏策坐在另一头,打着哈欠:“我爷奶就不用说了,还有我小叔叔。” “他平时在军工研究所,过年是会回去的,对了他和张叔叔是大学同学。” “……”陆长风心想这还真能扯。 “其余就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苏策实在是困了,嗓音都带着倦懒:“以前大伯母的哥哥和嫂子经常逢年过节就上门来打秋风。” “现在不打了?”陆长风随口问。 “哪能啊,去牢里蹲着了。” “……”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陆长风也差不多把苏家的情况摸清了,老太太对小姑娘不喜欢,老爷子怕媳妇,所以只能中立。 比较麻烦的是大伯母,是个绵里藏针的笑面虎,而且还因为小姑娘的事,把她哥哥弄进局子里了。 至于那个表妹,以前和小姑娘在北城大学读书,现在依旧在北城大学外语系,表弟还小,暂时没什么。 陆长风在意的反而不是这些跟小姑娘关系不怎么样的亲戚,而是那位小叔叔。 他在东城的时候就听小姑娘时不时提起他,这位小叔叔经常和她保持书信往来,在小姑娘心里是很重要的长辈。 所以他回老家之后,肯定是要获得小叔叔的认可。 但是听苏策那么一说,这位小叔叔脾气古怪特立独行,连老娘都能气的够呛,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 也是,张轻舟的朋友能有几个正常人。 夜已深,再聊下去就该天亮了,陆长风闭上眼睛没有再回应,苏策说着说着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苏策洗漱完下楼,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劈柴的声音。 第91章 苏策看了眼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这才六点吧?只有微弱的光亮。 他大步走出去,男人抡着斧头,脚边是一堆锯好的圆木,手起斧落,粗大的木头被他从中劈开。 陆长风比划了一下,觉得灶洞可能塞不进去,又劈了一下。 一个圆木被他劈成四块,苏策倚着石桌看了会儿,问:“怎么不劈小一点?” “大块经烧。”男人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丝毫看不出只睡了两个小时。 苏策打了个哈欠,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他揉揉眼睛,面朝陆长风,背倚着石桌:“你这大早上的就劈柴,整个大院都知道苏家来了个勤快女婿。” 不知道是被哪个字眼取悦,男人越劈越有劲:“过几天我就要和阿软回西北了,多劈一点垒在墙边,你们一直到过年都不用再劈柴。” “真行。”苏策挑起大拇指。 俩人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容岚和苏娉也陆续起身去洗漱。 容岚去厨房做饭的时候,还看了眼院子里聊得欢的两个人,大儿子在捡柴禾,准女婿在劈柴。 对于陆长风,她是越看越满意。 家里本来就囡囡一个人长得好看,现在又多了一个,自然是赏心悦目。 再加上他性格好嘴甜踏实,又勤劳能干,还事事顾及到女方体面,她真的挑不出错。 心情好,脸上的笑容也明朗,早上准备焖个豆角面再弄个酱香骨。 西北人胃瓷实,早饭自然也要吃得扎实。 苏娉磨磨蹭蹭下楼,她手里还拿着一本资料书在看。 “好不容易回家也不休息一下。”跟在她身后的苏驭嘟囔:“学个医比在家瘦了起码二十斤。” “哪有这么夸张呀。”苏娉好笑道:“哥哥,我以前在你眼里是不是很胖?” “怎么会。”苏驭下意识反驳,她四肢一向纤细,从来就没胖过,特别是以前身体情况最差的时候,手腕瘦得好像一碰就会折断。 对上妹妹笑意盈盈的眼,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苏驭挠了挠头。 兄妹俩一个在客厅看电视等吃饭,一个放下资料书,去厨房帮忙。 苏定邦起得最晚,中午喝了酒晚上也喝了酒,他属于见酒撒欢的人,那瓶老娘酿的老酒早就喝完了,还开了几瓶茅台。 这玩意他也就去战友家吃饭的时候蹭过几回,自己一直没舍得买。 又要钱又要票的,媳妇是军医,也不允许他经常喝酒。 外面的风寒凉又清爽,他背着手站在客厅门口,看着俩小子在那干活,不由暗自点头。 以前他去媳妇家登门拜访,也是看到什么就做什么,眼里一定要有活。 谁会不喜欢勤快的女婿呢。 吃完早饭,陆长风喊上苏策一起去百货大楼买东西,苏娉本来是不想去的,被男人硬喊了去。 他就是觉得沈元白这人难对付,买个连环画不一定能打发得了他,小姑娘和他最像,喜欢的东西可能也有几分相似。 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他稍微透露这些东西是小姑娘亲自挑选的,沈元白绝对不会拒收。 苏娉略微一想就明白男人的心思,她忍不住好笑地摇摇头。 这人有时候其实挺幼稚的。 每个地方的百货大楼都差不多,这里的百货大楼也离军区没多远,几个人说说走走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礼物挺好挑的,容岚在他们来之前就把话挑明白了,不用考虑两边父母送礼轻重的问题,一样就好。 换了别人,自己养大的孩子,带了个对象回来,去另一家上门拜访的时候也拿和自己同样的东西可能心里会不舒服。 毕竟付出的心血不同。 但苏家人向来不计较这些,他们只要女儿过得舒心就好。 烟酒茶叶是必备的,陆长风兜里的侨汇券用得差不多了,至于去苏家老家,肯定不可能有这个标准。 “围巾?”看苏娉拿了两块围巾,陆长风略微挑眉,他瞥见旁边到处转悠的苏策,说:“多拿两条吧。” 大舅子多就是这样,买点什么就怕不平衡,虽然他们不说,但他自己心里得有数。 苏娉不知道他的想法,听到他的话也没问,另外拿了两条不同款式的。 陆长风跟在她旁边,目光时不时看向周围,还有什么可以买的。 小姑娘把四条围巾挂他胳膊上,想了想,在他旁边轻声道:“等回了东城,我给你织一条。” 最近实在是没什么空。 “嗯?”陆长风看到有衣服卖,刚想带她过去挑两身,听到她的话,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那我得天天戴着在你哥他们面前走。” 苏娉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眼底有几分无奈。 二楼是都卖服装的,陆长风拉着小姑娘去看中的衣服旁边,拿起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在她身上比划。 “同志,小姑娘都爱穿颜色鲜艳的,你怎么就给你对象挑个老沉的色儿呢。” 陆长风问苏娉:“你觉得这个颜色老气吗?”他是真的在询问她的爱好,毕竟衣服是她穿,肯定得按照她的眼光来。 苏娉笑着摇摇头,她的衣服都是白色黑色或者绿色的军便服,偶尔有几件颜色鲜艳的都是哥哥送的。 “同志,我对象长得白净,这种颜色更衬她。”陆长风把手里的呢子衣又挂了回去:“有小号一点的吗?这件太宽松了。” 小姑娘的腰身太细,他每次握住不过盈盈一掌。 “有,但是款式不同。”营业员又拿来一件新样式的衣服:“这些都是我们北城服装厂的新款,优先供给百货大楼的,你要去别的地方还买不到这么好样子的呢。” 陆长风点头笑:“是比东城的看起来要亮眼一点。” 营业员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同志这么好说话,脸上的笑容更真诚。 在百货大楼买了等下要去沈家拜访的东西,又给苏策苏驭一人买了条围巾,还给小姑娘买了身衣服。 苏娉没忘给爸妈也买一套,她非要自己给钱票,不让陆长风出。 等从新华书店出来,陆长风哼笑一声,抽了一张十块的拿给苏策当辛苦费,把身上剩余的钱票都给了她。 苏娉愣是不接,最后男人直接塞她兜里:“我的就是你的,别客气啊。” 听他这吊儿郎当的散漫语气,苏娉叹了口气。 这人除了在战场上看得出来是个当兵的,其余时候都不太像。 她说:“那我先帮你收着,有需要你就随时取用。” 自己不是很缺钱票,爸妈哥哥都是经常给钱票给她,苏策在东城军区发的工资给了他爸,票给了妹妹。 美其名曰是提前攒嫁妆,让她自己收着。 反正她钱票是挺多的,自己也没上过心去数。 要是让苏老太太知道了又得折腾个不停。 骂儿子不是东西,儿媳教坏孙子们,把钱票给了一个不带把的,而且这个不带把的还不是正正经经苏家人。 “行。”陆长风不以为意。 苏策得了十块钱,美滋滋收进兜里,拎着东西往回走。 他这几天在这个冤大头身上赚到的辛苦费已经快有一个月的工资了,也没做什么事,就是跑跑腿拎拎东西。 他以为自己赚大发了,陆长风也乐见其成,毕竟几十块钱就能让大舅子倒戈相向认可自己,这可太划得来了。 偏偏苏策自己还没想到这一点上来。 不过男人见他得了十块钱嘴角咧到耳后根笑成大傻子,忍不住问:“叔叔想要从你这拿钱寄回去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就这一天的接触,苏定邦给他的印象也不算那种老实憨厚愚孝的人,不可能把儿子的工资津贴全部拿给老娘。 苏策呆滞片刻,僵硬地转头:“你是说、我爸,把我的钱私吞了?” “我可没说。”陆长风手里也提满了东西,他放慢脚步跟在小姑娘身侧,老神在在:“这是你自己的猜想,跟我没关系。” “……”苏策一脸悲愤:“为啥啊?我妈每个月不是会拿钱给他吗?” 陆长风识相的不搭话,他一个还没入赘的不知道准不准的女婿,不敢参与这种家庭内斗,怕被取消入选资格。 苏策嘴里骂骂咧咧:“我爸他怎么就套我一个人的?合着一家当兵,穷就穷我一个?” 苏娉听完这话,扑哧乐了。 “那不一定啊,”陆长风清咳一声:“指不定是穷你们俩。” “……”苏策脚步更快了,“你们走快点,别拖拖拉拉的,我有话要问呆头鹅。” 后续怎么样陆长风不清楚,因为他们没进苏家院子,直接去了沈家。 这回别说陆长风了,苏娉也很紧张。 林漪在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有时候也想像跟爸爸哥哥那样去平静地跟她说话,可是每次总是忍不住想到在药店门口碰见的那一幕。 徐娇挽着她的手臂,亲昵地撒娇,而她一脸宠溺。 血缘重要吗?应该是重要的,可有时候也不那么重要。 就像妈妈和爸爸,待她如己出养了这么多年,完全不在意她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吃穿用度从来没有缺过,甚至比对哥哥们还要好。 妈妈心疼她身体状况,又说她是女儿,要娇养,哥哥们是男孩子,以后要去当兵上战场,不能太放纵。 妈妈养了她十八年,感情深厚,那沈家的……呢?养了徐娇这么多年,疼爱都是真的,有可能这么收放自如吗。 她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见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而且会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有哥哥在,他也在。 陆长风不知道小姑娘心里这么纠结,他就是单纯的毛头小子见老丈人丈母娘那种局促,昨天在苏家也是一样。 和别人不同的是,大多数人只用经历一回,而他这是一天经历一回。 想说点什么缓解自己的不安,到了嘴边就成了:“苏医生,要不你给我扎一针吧。” “?” 苏娉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抿着唇不知道待会该怎么称呼她,可乍一听男人这么说,她含烟陇雾的眸底只剩茫然。 反应过来,只剩一句轻笑:“原来陆副团长也会害怕啊。” 沈家院子在后面两栋,得知他们上午要过来,厨房里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 提前收到孙子电报的沈老太太直接带着老头从千里之外坐火车过来,说今年就在这过年。 沈霄自然知道他妈想的什么,无非是想见见孙女,上次见已经是一年前,也就在军区大礼堂看电影匆匆碰过一面。 这回得知孙女要带对象回来,更是起劲,不管怎么说都要过来。 今天在厨房掌勺的就是她,沈老爷子在灶前烧火。 林漪在旁边帮着切菜,沈老太太不咸不淡看她一眼:“你今天早上收的是谁的信?” 女人神色慌张,差点切到手。 “你不说我也知道,徐娇是吧?我再次提醒你,她不是我们沈家的孩子,如果不是她,现在阿软也不会跟我们隔这么远。” “娘……”林漪张张嘴,想要说话,又被老太太堵了回去。 她在舞台上沉着冷静游刃有余,可是生活中却是多愁善感,需要倚靠丈夫。 老太太最见不得她这副支支吾吾容易掉泪的样子,烦人得很。 “别的事我不管,你们爱偷偷联系就联系,不要堂而皇之地摆到明面上来,让阿软那孩子伤了心。”这么多年的亲情不可能说断就断,她在老家养条看门狗都有感情,对于林漪偷偷贴补徐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知道了。”林漪垂眸看着案板:“娇娇现在跟她爸爸在老家读书,等她读完书我就不会再管。” 老太太皱了下眉头:“有件事我得再跟你说下,当初的事虽然是徐娇她妈和她大姨那两个丧尽天良的人做的,可为的是谁?是徐娇!如果不是她,我家阿软会被换走?” “你跟徐娇有感情我理解,但是家里的东西,你要是敢拿过去,别怪我让阿霄跟你离婚。” “至于你自己那点工资,你爱怎么用怎么用,阿软回家这么久,你给过她点什么?自己的孩子不惦记记挂别人的孩子。” 老太太握着锅铲,冷笑道:“去年我见你那样还以为是醒悟了,现在看来还是不清醒。” “你是不是觉得我孙女现在过得好,这么多人疼她,所以不用管。而徐娇孤零零的只有她爸,动了恻隐之心?” 林漪没说话,但老太太知道她就是这个想法。 万千宠爱的亲生女儿跟无人问津回了边远老家的那个一对比,她自然觉得徐娇过得惨。 “你要真这么仁慈,跟阿霄往组织上写申请打离婚报告,去跟徐思远结婚啊。” 沈老太太不顾老爷子疯狂使眼色,嗤笑道:“嫁给徐思远,你还是她妈,这不就理所当然的能管她了?爱怎么心疼怎么心疼。” “娘,”林漪急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前段时间娇娇写信来说她在老家过得很不好,别人都骂她是野种……” “你知道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吗?”老太太不耐烦地打断她:“徐娇在这读完了高中,又送去北城大学,阿软因为身体不好,小时候就经常缺课,学校的同学还经常欺负她骂她是病秧子。” “徐娇在学校和同伴玩得开心的时候,我孙女在家吃药不敢去上学。” “那么大点的孩子,天天拘在家里,你设身处地为她想过吗?”这些都是去年容岚告诉她的,听到这些事,她心揪得不行。 “你就是个浆糊脑子,看到女儿时说什么一定会弥补她对她好,转头看到更惨的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过段时间见着女儿又想起这遭了。” “说话跟放屁一样……”老太太还想继续说,听到外面有动静,止住话头,对脑袋缩到衣领里男人说:“愣着干嘛?火烧大一点,这锅都没热气了。” 沈老爷子生怕挨骂,这么多年他都小心翼翼躲开了,可不能栽在今天。 “欸,好嘞。”他赶忙往灶里添柴火,瞥见站在灶前不知所措的儿媳,他叹了口气:“阿漪,外面是阿软他们来了吧,你赶紧出去招呼。” 有他这句话,林漪如蒙大赦,抿唇颔首快步出了厨房。 “走那么快干嘛?背后有人撵她?”老太太是个利索人,对于她这种当断不断磨磨叽叽的最是看不惯。 “好了好了,你不是还要蒸排骨嘛,咱们特意从老家带来的米粉,都是自己亲手磨的,米粉蒸排骨,一听就香。”沈老爷子笑眯眯转移话题:“这可是你的拿手好菜啊,我们爷孙都爱吃。” 沈老太太面色微霁,“你去包里把咱们带的干荷叶找出来,垫在竹蒸笼里这才更香。” “成。”沈老爷子放下夹钳,搓搓手,起身的时候斗胆说了一句:“儿子儿媳都四十多岁了,咱们也不好当场下他们面子不是?待会在孩子们面前别提这些事。” “还用你说?”沈老太太瞪他,“赶紧去,再晚点蒸不熟了。” “哎,好。” 客厅里。 苏娉和沈霄打过招呼,看到林漪端着果盘出来,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家,她接触最少的就是林漪,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让她喊妈妈也有些叫不出口。 陆长风倒是从善如流地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茶几上:“叔叔,阿姨,我是陆长风,阿软的对象。” “小陆你好。”沈霄一向冷硬的脸上也扯出一抹笑,关于陆长风的家世背景还有性格,小儿子早就在信里说得清清楚楚了。 “坐吧。” 陆长风依言坐下,察觉到旁边小姑娘心不在焉,他轻笑道:“阿软,大哥不是说有事要跟你谈吗?” “嗯?”苏娉看向他,随后会意,问:“爸爸,哥哥在楼上吗?” “在,你直接去就好。”沈霄一直在观察陆长风,也清楚他说这句话的原因。 好一个心思剔透的年轻人。 苏娉松了口气,她朝一边的林漪点点头,平日里不急不缓的脚步也加快了些。 林漪在听到女儿叫爸爸,却没有喊她的时候,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察觉到旁边的丈夫安抚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扯起嘴角,勉强露出笑意:“你们聊,我去泡茶。” 沈霄颔首,看着她去了厨房,而后才收回目光。 “我们家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沈霄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他直言直语:“阿软没有在我们身边长大,按理说我们是没有资格对她的选择说三道四。” “她愿意带你回来我们很开心,作为父亲,哪怕她已经认可你,我还是要对你进行考察。” “即便我的意见无济于事,但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我明白的。”陆长风坐的笔直,他笑着对男人说:“我愿意接受您的考察。” 苏娉上了楼,站在拐角处,把这些话都收入耳底。 她手扶着木栏杆,往下瞥了一眼,然后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敲了敲。 不确定是谁的房间,但是二楼只有两个哥哥在住。 “请进。”里面传来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 苏娉眼底染上笑意,刚才的紧张散去许多。 “哥哥,是我。”她推门进去。 听到她的声音,坐在书桌前的男人放下钢笔,侧过身来,笑容温和:“刚过来的?” “是,”苏娉看到有椅子,她拉了一下,而后坐下:“和陆长风一起。” 沈元白点点头:“爷爷奶奶也过来了,在厨房,他们想看看你。” “应该是我去看望他们的。”想到去年年底在大礼堂碰到的和蔼老人,苏娉弯眸道:“奶奶好像很喜欢我。” 沈元白忍不住笑了,他笑起来像是潺潺的溪水,清润柔和。 “奶奶是很喜欢你。” 兄妹俩相视一笑,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里都是同样的潋滟生姿。 见他在写东西,苏娉好奇问:“是什么呀?军事方面的吗?”因为家里人都是军人,所以她没有看到纸张就凑过去的习惯,就怕看到不应该看到的。 “给小舅舅写信。”沈元白大大方方给她看:“他在西北偏远地区服役,也属于西北军区。” “你跟长风回西北,可以去见见他。” “好。”苏娉没有犹豫,她说:“我会去看望小舅舅和小舅妈的。” 对于小表弟,她也记忆尤深。 林江结婚晚,所以小表弟年纪跟她差很多,但是小朋友长得白白嫩嫩的很可爱,一点也不像是在大西北受风沙侵蚀过的。 沈元白含笑点头,他把钢笔递给妹妹,“你有什么想加的话,可以写上去。” 苏娉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手背搭在书桌上压着信纸,想了一下,她写上两段问候的话,然后言明自己会过去拜访。 动笔的时候,手腕的银铃碰撞,叮当作响。 “好了。”她把钢笔归还给哥哥,随意扫了一眼,发现这是那次和陆长风去新华书店,经过百货大楼进去躲雨,给哥哥们买的钢笔。 哥哥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让她觉得温暖。 沈元白等墨迹干透,将信纸收入信封,眉眼温润:“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妈妈说,我们要回一趟老家。”苏娉如实道。 虽然容岚不喜欢老太太,但是还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除非她和阿软明确撇清关系。 上次被苏定邦那么一搅和,再加上苏老爷子的枕边风,老太太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就她那精明能算的性子,容岚隔着几十里都能听到她的算盘珠子响。 无非就是孩子养这么大了,马上要说亲了,到时候肯定要去看望她,往回提东西。 老太太这人抠抠搜搜,就连过路的鸟都要拔两根毛下来,更别提这个花了她儿子这么多钱养大的孙女。 对于苏家的事,沈元白知道的并不多,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点头说:“山路崎岖,天气又冷,记得多带两件厚衣服。” “知道啦。”一直到吃饭的时候,苏娉才跟着哥哥一起下去,沈青雪早就被喊去帮忙了。 至于沈元白,从来不在被叫的名单里。 分别落座,最后一道压轴菜上齐,终于开饭。 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坐在主位,看着细瘦伶仃的孙女,老太太心里别提多心疼了。 “阿软,你过来,坐奶奶这儿来。”她朝小姑娘招手。 她旁边的沈霄站起来,把椅子往旁边挪了一下,空出一个位置,让给女儿。 苏娉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和对面笑容温和的哥哥,她平复心中的紧张,站起身来。 在她要拿椅子的时候,一双青筋明显的手先她一步轻轻松松拎起椅子,往老太太那边走。 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他放下椅子,又回到原位。 苏娉接触到他明朗坦荡的眼神,心下稍安,坐到奶奶身边。 “阿软。”沈老太太本来觉得自己能言善语,这么多年在村里也唠遍天下无敌手,可是当孙女真真切切坐到自己身边时,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能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这是你爷爷做的煎酿三宝,听说你是在南城长大的,应该不太能吃辣椒,这个是我们特意选的不辣的菜椒。” “这个是奶奶蒸的米粉排骨,米粉是你爷爷亲手磨的,今年下来的新米,炒熟了碾碎,可香了,你尝尝好不好吃?” 苏娉没有拒绝她老人家的好意,在她殷切的目光中,夹起排骨,咬了一口。 她细嚼慢咽,而后眉眼弯弯道:“好吃,我喜欢吃这道菜。” 沈老太太悬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她又跟孙女说桌上哪道菜咸,哪道菜甜。 见孙女乖巧点头,她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自家的孩子看着就是不同,不像那个徐娇,以前儿子儿媳带她回老家,还捏着鼻子嫌弃院子里的鸡屎,对她做的菜也是挑三拣四。 好在没见过几面,不然真得被她气死。 当时就在想,自家元白青雪都没这毛病,是不是林漪把孩子惯的太骄纵了,但林漪虽然性格软,教养孩子方面还是无可挑剔。 反正死活想不通,现在明了了,原来是错种了。 这边和和睦睦其乐融融,陆长风夹在沈老爷子和大舅子中间,心里苦不堪言。 沈元白不似昨天在苏家的沉默,问了他几句话,要不是陆长风跟他相处这么多年,还真会一头扎进陷阱。 饭桌上最为沉默的就是林漪,她在暗中打量陆长风的言行,这个年轻人相貌没得挑,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不飘忽,沈老爷子问话的时候,他会放下筷子仔细聆听。 看得出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她融入不进这样的氛围,但是心里还是希望能为女儿做点什么。 这顿饭吃得很慢,直到下午两点,沈青雪才帮着妈妈收桌子。 沈老太太一直拉着孙女的手在说悄悄话,还偷偷从兜里塞了什么东西给她,神神秘秘的。 眼尖的沈霄猝然失笑,没想到向来呛人的老太太也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 这是怕孙子们看到了心里不平衡?那她想多了。 沈元白从来不计较这些,他不在意。 至于沈青雪,因为觉得是自己的原因造成妹妹身体不好,而且这十几年还把愧疚弥补错人,他对苏娉是有求必应,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出了沈家院子,陆长风好奇问:“奶奶给了你什么?” 苏娉也不知道,她从兜里摸出来,是用一块红布包着的。 她慢慢打开,是一对银戒指,而且成色很新,一看就是最近打制的。 看捶打的痕迹,很有可能是奶奶或者爷爷自己用银子做的。 陆长风看到这一对戒指,也有些愣神,随后笑道:“奶奶这是提前送新婚礼物?” 见他笑得痞里痞气,苏娉又仔细把红布包好收起来,认真道:“奶奶说,等婚礼办成再把这个给你,如果这次没成,我就留着不要拿出来。” 沈老太太也是被陈家那件事搞怕了,要是孙女再换一个,她也找不到银子来打戒指了。 这个还是她和老头子以前结婚时置办的银饰,融成银条再捶打的。 陆长风好气又好笑,他脸上笑容收敛,难得认真:“这个戒指,只有可能戴在我的手上。” 苏娉仰头看着他:“我也希望如此。” 男人心弦一动,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指腹忍不住蹭了蹭她唇角。 粗粝的薄茧从唇边而过,苏娉眼底像是蕴了一池春水。 从沈家回来,苏娉去楼上休息,苏策凑过来问陆长风,沈家人有没有为难他,特别是沈元白。 “为难我干嘛?”陆长风一脸莫名其妙:“要是我妹妹以后找了个像我这么优秀的男人,作为哥哥我得烧八辈子高香。” “你可拉倒吧。”苏策骂了一句,随后问:“你还有个妹妹?” “没有。”陆长风耸肩。 “……” 他是真看不惯这张嘴。 过了一会儿,他咬牙切齿道:“我问了呆头鹅,他的钱也被我爸用同样的借口骗走了。” “……”陆长风眼观鼻鼻观心:“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啊。” 苏策十分无语。 吃完晚饭,容岚发了话,晚上把行李收拾一下,明天早点去老家。 不然到了那儿又是七八点,现在天黑得早,摸黑走山路可不容易。 陆长风就那么一个行李袋,随便往哪拎都成,他也不用整理。 就坐在床边看着苏策转来转去。 “你回去长住?随便捡身衣服带件外套不就行了吗?”男人倚着床头板,语气闲闲道。 “山里冷,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烧了炭火炉子也是格外冷,我奶奶家那床被子,也就比你毛衣厚那么一点。” “?”陆长风愣了一下,随即起身:“你还有厚棉袄吗?给我两件。” 苏策放肆嘲笑他,但是很快就想到自己被亲爹坑走的工资。 “你也别太难过。”陆长风见状,安慰他一句,随手将棉袄叠整齐:“这钱瞒不过阿姨,多半上缴了。” 苏定邦可能悄摸藏了一点,但是不多。 “那更惨。”苏策叹气:“在我爸那儿我还能连哄带骗弄回来,到我妈手里那就是打水漂了。” 陆长风把行李袋扔一边,又重新坐回床头,他挠挠后颈:“你缺钱?” “那倒不是缺,就是自己的钱没了伤心。”苏策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行李袋,实在塞不下了,就往他袋子里塞。 “西北什么样啊?” “你想去?”陆长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话题,“你要是去顺带捎上你。” “也不算特别想去吧。”苏策说:“就是想看看你哥是怎么在村口挑大粪的。” 陆长风轻嗤一声:“洗洗睡吧。” 苏策难得扳回一局,原本堵在胸口的闷气烟消云散,他去外面卫生间洗漱。 很快,掀被子上床。 陆长风一脸生无可恋:“你能不能去跟呆二哥挤挤?”这臭脚丫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往他脸上怼。 “呆头鹅睡相不好。”苏策舒舒服服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别唠了,明天我奶奶有得跟你唠。” “……” 第92章 第二天一早,五点四十三分,陆长风又在那劈柴。 容岚已经醒来了,在厨房煮面条,再和点面做点饼在路上吃。 从这儿到老家车程也就三四个小时,但是老家那山路崎岖的,爬两步肚子就空了。 太费劲了。 苏定邦哈欠连天坐在灶前烧火,他搓搓脑袋,闷声闷气道:“岚岚,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勤得过头了?” 他当年去老丈人家可没这么能折腾,一大早就在那舞。 “是你以前太懒了。”容岚凉凉地觑他一眼:“第一天帮我爸收药材碾药材, 第二天九点还没醒。” “这不怪我啊。”苏定邦给自己找补:“房间里一股中药味,是不是点了安神香?” 容岚白他一眼,懒得再搭话。 早饭是吃汤面和酥油饼,陆长风从到这儿来就没掩饰过自己的食量,他的碗是最大的海碗。 “真能吃啊。”苏策每次跟他吃饭,都忍不住感慨。 部队里训练量大,所以能吃的很多,以前他觉得自己的饭量算是首屈一指的了,现在跟陆长风这么一比,还真是略逊一筹。 他吃两碗,陆长风吃三碗。 这三个人凑一堆,一锅面几乎都进了他们的肚子,苏定邦看得是直叹气:“我年轻的时候也能这么吃,不过那个时候家里没粮食,只能去山上掏点野果。” 当时都缺吃的,老家后面那片大山都快被薅光了,有些野果也不管酸不酸涩不涩,往肚子里填了就是自己的。 “你们幸好是进了部队,不然谁家孩子能这么吃啊。” 农村都是按人头分口粮,其余的就得看工分了,城里倒是有供应粮,一个成年人一个月也就二十八斤,除非你工种不同,是重劳力,粮本上才能多分一点。 苏策一边“嗯嗯”应声,一边吃面,心里不以为意。 我每个月的工资都被你骗走了,多吃两碗面怎么了。 陆长风是不管这些,锅里有富余的他就多吃一些,没有就少吃一点。 苏娉始终细嚼慢咽,咬饼的时候也是小口小口,跟旁边的陆长风对比十分强烈。 容岚看着这容貌相当性格却南辕北辙的两个孩子,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就怕以后在一起过日子这饮食习惯处不来。 口味倒是没什么,部队里都是大锅饭,炊事班天南海北的都有,口味杂。 一个厨房炒出来的菜,这锅咸那锅可能就是甜的。 当兵的酸甜苦辣咸都能吃。 苏娉察觉到妈妈的目光,她疑惑望过去。 小姑娘圆眼杏腮,巴掌大的脸白皙精致,因为不解,桃花眼有些许茫然。 容岚冲她轻轻摇头,收敛神色:“没事,吃吧。” 吃完早饭是七点过十分,一家人浩浩荡荡拎着行李去军区外坐客车了。 除了昨天随身携带交给苏娉的钱,陆长风行李袋里还有一些,他上了车打票,把一家六口的钱全部付了。 细节见人品,容岚心里暗自点头。 到目前为止,这孩子的言行举止没有让她有丝毫不满的地方在。 容岚跟苏定邦一起坐,苏策挨着呆头鹅弟弟,打完票的陆长风长腿一跨,自然而然就往小姑娘旁边走。 苏策“哎”了一声,眼见他屁股坐下来,刚要起身跟他换个位置,手里就多了十块钱。 陆长风稳稳当当坐在小姑娘旁边,斜眼问:“怎么了哥哥。” 坐在他们身后的苏策把钱揣回兜里:“没事,就是问你们要不要把车窗关上,这大冷天别冻着我妹妹。” 陆长风转头一看,挨着车窗坐的小姑娘发丝被风吹起,他抬手,稍微用力,车窗严丝合缝被拉上。 苏娉垂眸,男人横着的胳膊就在眼前,他穿的是黑色的长风衣,因为动作,衣袖往上走,露出半截衬衣袖口。 男人结实的腕骨上戴着一块银色的表,看起来跟沈元白的有些像。 她好奇问:“你跟哥哥的手表是一起买的吗?” “团部统一买的,”陆长风见她盯着自己的腕表,收回手,摘下来给她:“反正我跟你哥的工资是同时扣的。” 团部作战指挥官人手一块。 苏娉点点头,手表沉甸甸的压在掌心,没有想象中冰冷的金属触感,而是男人温热的体温。 她敛眸看了一阵,然后说:“伸手。” 陆长风略微挑眉,伸出右手。 手表搭在他腕骨上,她捏着表带,仔细将手表扣好。 指尖不经意触到他温热的肌肤,陆长风揶揄地望着她。 眼底明明白白四个大字—— 占我便宜? 苏娉无语,缩回手,转头看着窗外,嘴角却是上扬的。 “欸,”陆长风略微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阿软,偷着笑什么?想碰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啊。” “我就在这里,你随便摸。”说着,还把手伸出去。 因为是附在耳边低声的呢喃,身后的苏策只能看到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在外面注意点啊。”苏策不满道:“我这个当哥的还坐在这儿呢。” 苏驭应声:“还有我。” 陆长风瞥见小姑娘殷红的耳尖,他笑了笑,慢悠悠转身。 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苏策道:“多少钱都不好使!” “我只要二十。”苏驭摸着脑袋嘿嘿笑。 “你个呆头鹅!!!”苏策直接一个爆栗过去。 陆长风笑声愉悦,趴在座椅背上看兄弟相残。 狭长的凤眼里盛满笑意。 因为容岚晕车,苏定邦和她坐在前面,低声商量道:“媳妇儿啊,咱们得去粮站换点粮食回去吧。” “你自己看着办。”容岚随意道:“这种事你不是做得轻车熟路了吗?还问我干嘛。” 苏定邦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今天是一九七五年,二月一号。 农历腊月二十一。 苏老太太接到儿子从军区发来的电报,知道他们要回来,提前在家备菜。 虽然想到苏娉那个病秧子心里还是不舒服,但听说她带了个对象回来,总得提点什么东西来吧。 眼瞅着就是年关,到时候亲戚过来拜年,摆在那儿,别提多有面了。 哪个亲戚不说她家过得好?大儿子是国营厂工人,二儿子部队当大官,小儿子在研究所。 两个孙子也能耐,都当了兵,孙女都上了工农兵大学,小孙子今年刚读完五年级,翻年就是小升初。 只不过别人以为她手头宽裕,经常有亲戚过来借钱借票打秋风,实则大儿子的钱被大儿媳卡住了,二儿子除了每个月寄的十五块钱也没有多的,除非他回来偷偷给塞一点。 小儿子也是逢年过节回来一趟给三瓜两枣,问他钱哪去了,说做科研没那么高的工资,老太太不信。 她觉得小儿子看起来沉默寡言,实则心眼最多,跟她也不亲。 老太太这些年攒了不少钱,一直没用,她过惯了苦日子习惯了抠搜,打算以后给孙子们娶孙媳妇用。 瞄了眼默不作声坐在灶台前的徐秀,她握着锅铲,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 “老伴儿。”苏老爷子手里提着肉回来,放在案板上:“老二他们一家子要回来了,你把这些肉都煮了。” 今天村里分猪肉,按人头各分半斤,苏家只分到两斤。 除了他跟老太太还有徐秀苏朗母子俩,其余人没在队上出工,没份。 “腌一下挂厨房上面熏着不行?”老太太剜他一眼:“有多少吃多少,留不到天明。” “现在什么时候,这么能嚯嚯了,你是忘了以前大半年吃不上肉的时候?” 她抢过案板上的猪肉,把肥肉都剔下来炼油。 苏老爷子向来耳根子软,怕媳妇,这是老毛病了。 别人家媳妇都是嫁进来就老老实实听婆婆的话,苏老太太偏不,她刚嫁到苏家,就直接把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婆婆给打了。 是真的动手。 他永远忘不了新婚第一天,老娘让儿媳妇等全家人吃完饭再吃,还让她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挑水,把家里人的衣服都给洗了。 苏家人挺多,他有五六个兄弟。 老太太可不惯着这毛病,第二天直接抱着衣服都扔臭水沟里,然后跟急眼的婆婆干上架了。 后来两根棍子都打在他身上,一个怪他娶了这么个悍妇,一个怪他有这么个缺德的娘。 苏老爷子这辈子唯二两个不敢招惹的,除了老娘就是媳妇。 媳妇嫁过来没两个月就提着刀逼他分家,他屁都不敢放一个,立马跟老娘说了。 老娘也怕这夜叉,如释重负让他们分出去了。 也是因为这,和兄弟们关系都不咸不淡,而且分家的时候碗筷都争个没休,撕破了脸,很少往来。 倒是后来家里几个孩子都出息了,这几个兄弟又过来走动。 苏老太太自然是爱搭不理,没个好脸色。 苏老爷子就是个老好人,但也得看媳妇的脸色,只要她一个眼神,乖乖跟着走。 徐秀见公公耷拉着脑袋,帮婆婆洗菜磨刀,她心里十分鄙夷。 苏定邦去粮站买了一百斤大米,陆长风他们在副食品店买了些糕点和瓜子花生还有糖果。 瓜子花生平时很难买,只有过年才会限量销售。 买了五瓶水果罐头,两瓶麦乳精,再去割了五斤肥肥的五花肉,加上从家里带来的红糖和两瓶茅台酒,也就差不多了。 这些东西和拿去苏家和沈家的相比不值一提,但苏策连声“啧”道:“我奶奶要是看见这么些东西,得把你当亲孙子。” 陆长风扛着百来斤的米步伐依旧稳当,丝毫不喘气:“别,有你这么个孙子就行了。” “欸,你怎么说话呢。”苏策觉得他语气不对,又说不上来。 陆长风哂笑一声,“哥,看路。” 别的地方起码还依山傍水,这里除了山还是山。 他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看,小姑娘手里没提任何东西,走起来还是有些喘气。 最近这几个月,她在部队锻炼的挺多,山路能走,但是很费劲。 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他等小姑娘走到自己前面,才继续往前走。 苏策手里拎着水果罐头和肉,见他刚才半天没挪窝,嘲笑道:“走不动了?” “嗯啊。”男人笑眯眯问:“你帮我扛会儿吗?哥哥。” “你闭嘴啊!”苏策赶紧跑到前面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苏蕊被老太太打发到村口等着,她心里十分忐忑。 自从那件事之后,二婶对她特别看不顺眼,怎么也不再让她到家里来,她只能住宿舍。 想起去年二叔的话,她也觉得是自己做错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堂妹。 手指绞着新布袄衣摆,她有些局促不安。 衣服是徐秀去镇上扯布给她做的,每年年底队上按人头发六市尺的布,小孩是四市尺。 因为知道容岚要回来,徐秀不愿意让女儿输给她女儿。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苏蕊看到远处有人走来,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迎了上去。 “二叔。”她怯生生打招呼:“二婶。” “啊,蕊蕊啊。”苏定邦笑着点头:“你爸回来了吗?” 容岚只是随便应了一句,就问女儿累不累,待会吃完饭休息一阵养养精神。 苏娉一一应好。 看着她们温馨的场面,苏蕊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二叔在问什么,她摇头:“我爸下午回来。” “噢,你三叔也还没到家吧?” 苏诚前两天破天荒给他发了电报,说过几天会回家,他琢磨着估计是因为女儿的事。 囡囡和他经常有书信往来,多半是提到了会带陆长风回来。 “还没有。”苏蕊忍不住悄悄看了眼堂妹,依旧是白皙的脸,却没有那么病态了,看起来就知道最近过得很好。 和自己的布袄不同,她穿着白色针织衫和黑色的裤子,外面是黑色呢子衣,只是随意往那一站,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苏娉身后是扛着一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的男人,和她穿的差不多,白衬衫黑裤黑色呢子衣,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鞋。 他在跟苏策还有苏驭说话,眉眼散漫,随意看过来时眼底多了丝凌厉。 在看到苏蕊后,又很快挪开目光,继续跟大舅子唠嗑。 苏蕊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从小到大,只要和堂妹站在一起,所有的目光只会落在她身上,自己永远只能看着她被夸。 最近一年在北城军区,她也想找个外语系的男同志,当兵的多,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人来主动接触她。 知道她也是工人子女后,倒是有父母是工人的跟她搭过话,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这次回来,徐秀也一直催,让她在学校找个好人家,可哪有这么容易。 苏娉跟妈妈说完话,看到她后,愣了一下,唇边笑意浅淡,“堂姐。” 跟以前亲切的喊她姐姐不同。 苏蕊应了一声,带着他们往家走。 苏策跟这个堂妹不亲,把去年她在学校里做的事跟陆长风简短说了一下—— “本来我们和沈家商量好,一起把她的身世告诉阿软,可我这个堂妹,估计是从她舅舅舅妈那听来的信,跑去跟阿软说她不是我爸妈的孩子,她是没人要被捡回来的。” 说到这,苏策依旧忿忿不平:“当天晚上阿软就崩溃了,后来我们把她带回家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 “你看到她离远一点,阿软嘴上不说,心里会不开心。” 作为哥哥,他是见不得自己护着长大的妹妹受一点委屈,在他心里苏蕊和妹妹完全不能做比较。 “谢了。”陆长风看了眼前面神色如常的小姑娘:“回去给你五块钱。” 苏策咧嘴:“你这个兄弟我苏某交定了。” “那帮兄弟扛一段?”陆长风哼笑道。 他顿时不吱声了。 苏老太太也有一年没见儿子,心里记挂,但是想到他之前说要去讨饭的事,还是窝气。 为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威胁自己亲娘。 不管老爷子怎么在耳边念叨,她就是不出厨房,最后实在烦了:“你爱去你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苏老爷子立马噤声,去了外面。 “爹。”苏定邦看到他,疑惑道:“我娘呢?” 在厨房炒菜的苏老太太听到儿子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心里稍微舒服了些,但是听到容岚和苏娉跟老头打招呼,又拉下脸来。 苏老爷子指了指厨房,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看向陌生的高大男人:“这是……阿软的对象?” “是。”苏定邦对身后的人说:“往厨房走,米缸在杂物间。” 陆长风笑着跟苏老爷子打了声招呼,然后往未来老丈人指的方向走,苏策也跟了进去。 “奶奶。”陆长风看到这个瘦弱的老太太就知道是谁了,不等老太太开口,他又问:“这袋米放哪儿?” 本来不欲开口的苏老太太看到这么大一袋米,绷不住了:“跟我来。” 只留下原本要给他带路的苏策在后面发呆。 刚才我爸不是说放杂物间的米缸里吗? 挠挠头,刚要走,就看到灶台后面的徐秀。 他下意识喊了声:“大伯母。” “啊,是阿策回来了啊。”徐秀笑容满面站起来:“现在有十二点了吧?走了这么远的山路累不累,我去拿碗筷准备吃饭。” 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半丝虚伪,就像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辈。 苏策知道她这人心眼多,也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所以只是随便跟她说了几句话,就去找妹妹了。 陆长风不用帮忙,一袋米从肩上卸了下来,他手臂略微发力,抱着米袋挨着米缸边沿往里倒。 原本见了底的大米缸瞬间被填满。 老太太脸上的笑努力压也压不住,最后干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来。 长得是挺好,就是看起来凶了点。 陆长风是标准的丹凤眼,眼角狭长上翘,加上他身上这气势,看起来就不好招惹。 陆长风装作不知道老太太的打量:“外面还有东西,我去提过来。” 他就是来给小姑娘撑场子的,让老太太知道苏娉并不缺人疼。 至于买的这些东西,确实没费什么心思,也没花什么钱,这一趟肯定是得来。 毕竟是老丈人亲妈,阿软心里估计也不想爸爸为难。 只是以后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看着杂物间越来越多的东西,麦乳精罐头红糖糕点还有肉,老太太对他印象还不错。 她也经常跟大孙女说,以后嫁人了要想着娘家兄弟,照顾一下阿朗。 全然忘了徐秀她哥哥过来借钱的时候,自己那副蛮横不讲理要让徐秀跟儿子离婚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苏娉挨着妈妈和陆长风坐,陆长风旁边是苏策和苏驭,苏定邦在陪老爷子喝酒。 “这啥台?”苏老爷子没听清。 “茅台。”苏定邦给他斟酒:“爹啊,这是您孙女婿孝敬您的,尝尝是不是比自家酿的地瓜烧好喝。” “这个多少钱一瓶?”苏老太太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苏娉没想到她竟然会当着陆长风的面这么直白,唇角绷直,一向温和的眸子也变得寡淡。 陆长风坐在她右手边,从桌下捉住她的手腕,然后伸直手掌,手指与她相扣。 他在小姑娘掌心挠了挠,示意没事。 “七块钱。”容岚笑着说:“娘,这一瓶酒就抵得上您儿子每个月寄回来的钱的一半了。” 苏定邦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苏老爷子也默默喝着酒,不吱声。 婆媳斗法,容易殃及无辜。 苏老太太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心下不满:“老二媳妇,你们夫妻俩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有两百吧?我儿子是旅长,每个月给他娘寄点生活费你都要管?” 她越想越气,儿子每个月一百多的工资肯定有,就给她寄十五块钱,像肥皂票煤油票副食品票那些都没有。 都被老二媳妇这个铁夹子卡住了。 “娘,我们这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你也不止定邦这一个儿子,怎么就光惦记着他的工资?” “小弟就不说了,他还没有成家。大哥在国营厂上班,儿女双全,老婆孩子都在这,不能大嫂把他的工资都卡着,爹娘孩子都让我们来养吧。” 这话直接把看好戏的徐秀也扯了进来。 徐秀心里记恨容岚,要不是她捡回来这么个孩子,自家哥哥也不会现在还被关在牢里。 什么故意遗弃蓄意谋杀伙同他人盗窃婴儿的罪名安了一大堆,短时间内是别想出来了。 而他那个过继来的养子,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 养别人的孩子,这就是下场,她倒要看看容岚这个女儿以后对她有多好,花了这么多钱和精力才把这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的丫头养大,以后能回报给她多少? 徐秀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还是那副温顺的做派:“弟妹,下午淳哥和小弟就回来了,你要是心里有什么怒气和不满就跟她们去说,我自问没有占过你们一分便宜。” “你们在外面鲜少回来,爹娘都是我在家照顾,你要是非得把钱算清楚,那就等他们回来一起说吧。” “行啊。”容岚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她表面的伪装直入心底:“咱们家好像还没分家吧,我们常年在外早点把家分了也好,该给的钱票和责任都划分清楚定个数,他们三兄弟以后也不会扯皮。” “我不同意。”不等徐秀回答,苏老太太抢先道:“只要我还在,我儿子就别想跟我分家。” “弟妹,你也听到了,娘她不愿意。”徐秀夹了块被老太太切得薄如蝉翼的五花肉到儿子碗里,心里暗骂这老家伙确实是抠。 她们三个人唇枪舌战,苏家的男人们早已习惯,全然当做没听见,低头吃着饭。 苏娉和陆长风也没有出声,安安静静的。 苏蕊不小心碰掉筷子,弯腰去捡,就看到桌下俩人堂而皇之紧握着的手。 看了一会儿,她捡起筷子扶着椅子起身,重新坐好。 目光落在对面,男人扣着堂妹的手搁在腿上,右手握着筷子,从碗里挑肉给她吃。 苏蕊收回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件事争论完了,徐秀看向陆长风。 “阿软,这是你对象,不给大伯母介绍一下?” “大伯母。”苏娉漆黑的眸子淡淡看着她:“这是我对象,陆长风。” “大伯母您好。”陆长风礼貌性地点点头,桌下的左手捏了捏小姑娘手背。 “好,年轻人看起来就是朝气蓬勃,家里做什么啊?”徐秀笑容可掬:“我们家阿软之前那门亲事可不算差,那个小伙子当兵的,他爸是军长。” 容岚算是听出她什么意思了,故意在陆长风面前说这些话,哪个男人知道自己对象以前跟别人订过亲,而且对方家世又好,心里会没有芥蒂呢?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家里人都在部队。”陆长风笑了下,他哪能看不出这点小心思,如果他条件比陈焰差,想必这位大伯母还会明里暗里嘲讽小姑娘。 苏老太太听到这话,她这才想起来问这个便宜孙女婿:“你家哪里的?” “他西北的。”苏策看不过眼了,反正他是长孙,也不怕老太太拿自己怎么着:“奶奶,他西北军区长大的,他爸是军区政委,他俩哥。” 村口挑大粪的和村尾喂猪的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赶紧甩甩脑袋:“大哥是军长,二哥是师长。” “他是我们军区副团长。” “除了他自己职衔比我爸低,他家其他人都是我爸见到了要喊报告的首长。” 怕自己亲爹不扎心,他又多加了一句:“我爸四十了,去年才从团长升到旅长,陆长风才二十一,就他这架势说不定过两年就升团长了。” 看到他爸面色不善,苏策丝毫不惧,自己工资被骗总要出口气吧。 徐秀不敢置信,不可能,容岚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她这个病秧子女儿哪个家世好的能瞧得上?! 苏蕊也神色复杂看着面色从容的堂妹。 苏老太太在心里掰扯算了一阵,然后喜笑颜开:“长风啊,别听你大伯母胡说,她就是空白长了张嘴,每天正事不做光会胡咧咧了。” “来,吃肉,待会奶奶带你去村里走动走动,见见咱们家的亲戚。” 老太太这翻脸比翻书还快,陆长风却从善如流,“好,都听您的。” 苏娉不知道旁边的男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她也没说话,右手依旧被男人紧攥在掌心。 手指动了动,男人看她还没吃饭,也就顺势松开了。 这顿饭从刚开始的压抑到后面其乐融融,究其原因只是老太太情绪的转变。 吃完饭,徐秀收拾碗筷,苏老太太拉着陆长风问东问西,这些都是她日后在老姐妹们面前显摆的谈资,特别是村口的王二婶子。 她的老对头。 容岚哪能不知道老太太的小算盘,在她眼里老太太就是个眼皮子浅喜欢显摆的老太婆,没搭理男人,她直接带着女儿回房睡觉。 她也差不多知道陆长风的想法,来这一趟算是认识了,碍于长辈情面他可以给足面子,以后多半是不会再带阿软来的。 反正人也见过了,到时候有的是借口推脱,什么部队忙,阿软工作忙,都抽不出空,各种理由都有。 苏娉回屋子的时候经过男人旁边,她看到陆长风笑着跟奶奶说话,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策是完全没顾老太太,把她以前骂阿软的话都给抖落出来了,什么病秧子、药罐子,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老太太现在欢喜有这么个好孙女婿,到处显摆,等以后他们一走,再也不来的时候就会知道什么叫空欢喜一场。 什么礼物什么彩礼都跟她无关,人家再也不会踏足来这儿了,老太太现在去跟人炫耀,以后就会成为笑柄。 陆长风只是顺水推舟,这一切都是老太太自己的决定。 她迫不及待:“长风啊,奶奶带你熟悉一下村子?阿软小时候也来过几回,经常跟她堂姐往外跑。” “好。”陆长风起身,他站在老太太旁边高出一大截,往旁边走了两步,拉开距离,笑着说:“我也挺想去看看的。” 苏老太太带着他在村子里转悠,看到人就说:“这是我孙女婿,阿软的对象,这回来就是订亲的。” “是是是,孩子有出息,年纪轻轻就是副团长了,还是家里培养得好,家风正。”老太太笑成一朵菊花:“他爸啊是军区政委,就是除了司令员最大的官你知道吧?哥哥也不得了,军长哟。” 陆长风始终保持笑容,逢人就顺着老太太的要他喊的称呼跟人打招呼。 苏老太太没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特意绕到了村头。 “哎呀,王大嫂,晾衣服呢?” 王二婶子看她一眼:“有屁放。” “就是带着我孙女婿路过,看到你在就跟你打个招呼。” “孙女婿?”王二婶子把衣服挂竹竿上,扯直:“哪个孙女婿?” “我家阿软的对象。”苏老太太得意道:“他们一家都在部队,你孙子年纪也不小了,成天在生产队游手好闲也不是个事,要不去部队锻炼锻炼?” 王二婶子闻言,噗嗤笑出声:“你可真有意思,你不是不认阿软吗?去年不是还要去你儿子部队闹?没去成?怎么一下子就认孙女婿了?” 说完,不等她回应,又捂着嘴笑:“我知道了,这是阿软找了个好对象,舍不得把她赶出家门了。” “还有,我孙子天天在生产队上工,劳动最光荣没听过?没有我们在地里刨食供给城里,再大的官都没饭吃。” “赶紧走赶紧走,别挡着我晒衣服的太阳。” 陆长风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位王二婶子是老太太的对头了,两人这嘴半斤八两。 他脸上挂着散漫的笑,跟着嘴里骂骂咧咧说阴天有个屁的太阳是不是瞎了眼的老太太继续往前走。 直到四点多才回家。 苏策舒舒服服坐在炭火炉子旁边烤火,陆长风买的瓜子花生都被他拿出来吃。 提了这么久,一口不吃不是便宜了别人吗? 苏老太太回了房,跟苏老爷子唾骂王二婶子。 隔着门板都能听到。 陆长风拉开椅子,坐在苏策对面,从他手里抓了把瓜子嗑。 “我昨晚说了吧,我奶奶和你有得唠。”苏策幸灾乐祸道:“我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现在应该都听到信了,你瞅着吧,待会儿肯定这个堂屋就坐满人了。” 陆长风翘着二郎腿,毫不在意道:“唠呗,也就唠这一次了。” 老太太不是让她儿子把小姑娘赶走吗,等订了亲,再过大半年小姑娘就要毕业了,到时候结婚申请一打,户口一迁,就真如了你老太太的愿了。 反正这个老家,他是不会踏足再来。 不喜欢他家小姑娘的人,没必要讨好。 苏策反应过来,他眨眨眼,“啊”了一声。 “你故意跟我奶奶去村里转悠的?” “别人都知道了她有这么个出息的孙女婿,家世背景又好,现在说不定正羡慕嫉妒着呢。” “以后逢年过节你要是来我家拜年,但是不跟我们回老家,大家伙现在对老太太的羡慕就变成了嘲笑?” “你可真够狠的啊。” 第93章 苏娉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看了眼手表,四点三十二分。 老太太在院子里泡黄豆,准备明天一早磨豆子。 虽然不待见她,但因为陆长风的原因,也没有摆冷脸,只是听到她走动时腕间碰撞的银铃声,觉得烦躁。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似的戴银镯子。 “奶奶。”苏娉温声喊道,然后缓缓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老太太目瞪口呆,就这样?喊一声就走? “奶奶。”是苏驭的声音,他打着哈欠从里屋出来,好久没这么饱睡过了,乍然一睡还挺舒服,精神饱满。 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阿驭啊。”看到孙子,她面色微霁:“饿不饿?先去厨房吃点麦麸馍馍垫吧垫吧,等我把黄豆挑完就做饭。” “不饿,刚吃完没多久呢。我大伯和小叔还没回来?” 他在压水井那里洗了把冷水脸,老太太见样心疼得不行:“外面的水多凉啊,厨房里有热水,下次洗脸不用冷水了啊。” “你们现在是年轻,身体好,就图方便,等老了就知道病痛了。” 絮叨完,才应道:“还没回呢,也不知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你大伯以前下午两点就能到家。” “行。”苏驭随手扯了块竹竿上洞最多的毛巾,一看就是他爷爷的。 擦了擦脸和后颈,没再问他大伯和小叔的事了,多半是火车晚点,大伯在车站等人。 “我哥呢?”四处看了看也没人影,陆长风也不在。 “俩人去后山砍了细竹,缠了根棉线提着桶子出去了,说是要去钓鱼,你去村口找找。” “那行,我就不帮您了哈。”苏驭洗了下毛巾拧干挂回竹竿上,他去找妹妹一起看那俩有没有钓到鱼。 “别玩太久,五点半回来吃饭。”老太太心里舒服得很,还是孙子好,起码有这个帮忙的心。 那两个孙女,做事的时候就没见影,还有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 别人家的儿媳妇这个时候已经在洗洗涮涮了,房梁上的蜘蛛网也没人打,墙上也到处是灰。 一个个懒得不行。 越想她脸越黑。 苏娉在厨房喝水,见哥哥来了顺手倒了杯递过去。 “开水,慢点喝。”她还不忘提醒道。 苏驭点点头,握着掉了绿漆的搪瓷杯把手,朝杯沿吹气。 这些搪瓷杯都是他们拿回来的,平时有人过来串门,老太太就爱用这个来泡茶。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隔壁传来响动—— “你看看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同样是工农兵大学生,她找了个军官,你呢?连个当兵的都没捞着。”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处处让我在容岚面前低一头。” 兄妹俩对视一眼,默契的选择保持安静。 隔了一堵墙,徐秀也没有刻意收敛,因为容岚她们住的屋子在厨房另一边。 “我们费尽心思送你去上学,别人家的女孩哪有这个待遇?到你这个年纪早就嫁人了,谁还让家里养着?” “还有半年毕业,你要么自己在部队里找个好男人嫁了,要么回来家里给你安排。” 女儿这点心思哪能瞒过徐秀的眼睛,她知道苏蕊早就在打主意要找个家世好的脱离家庭,如果真能找到她倒是乐见其成。 不管怎么样,彩礼钱少不了,而且她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因为容岚母女,她哥嫂现在还在蹲大牢,这对母女倒是越过越畅快。 凭什么?! “让您在二婶婶面前低一头的是我吗?”意外的是苏蕊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在她面前装听话,“在我眼里,二婶比您好不止一星半点,起码她不会只顾着儿子,还想用女儿来帮扶贴补儿子。” “你……”徐秀愣了一下,没想到一向沉默乖巧的女儿会敢这样顶撞她,下意识就要抬手抽过去。 “您打吧,不管怎么打,我都不可能像您一样,把家底掏了给舅舅。” 苏驭挠挠脑袋,他低声对旁边的妹妹说:“堂姐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看起来也很听大伯母的话,没想到今天态度会这么强硬。” “她在北城大学这一年多的学不是白上的。”苏娉不想再听,拉着哥哥的衣袖出了厨房。 至于最后徐秀有没有打苏蕊,她不想知道,也不在意。 见兄妹俩往院子外走,老太太撇撇嘴,又继续把坏了的豆子挑拣出来。 苏驭带着妹妹往村口走,王二婶子家旁边有条河,以前村落是围着这条河建的。 有村民看到苏驭,认出他来,笑容亲切打招呼:“回来过年啊?” “是。”苏驭咧着嘴笑:“赵大爷您越来越年轻了。” “……”村民默了片刻:“我是你二堂叔。” 苏娉眼底的笑流露出来,苏驭赶紧道歉拉着她走人。 苏家在村里亲戚多,但是不怎么亲近,他又很少回来,压根没见过几回。 走了好远,他尴尬道:“阿软,这事别跟妈妈说,帮哥哥保密。” “……好。”苏娉眉眼弯弯,笑着应道。 走到王二婶子家门口,就能看到蹲在河堤上的俩男人,他们手里都拿着翠绿的细竹杆,偏着脑袋不知道在说什么。 苏驭快步跑了过去,他也喜欢钓鱼,就是这竹竿不知道能不能钓到。 苏娉正要跟着去,就见院子里有人走了出来。 “这是阿软吧?”王二婶子仔细打量,眯眼笑:“你打小就比你堂姐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现在还是这么漂亮。” 苏娉记得她,奶奶最大的对头,从出嫁前就互相看不顺眼,后来嫁到一个村更是攀比。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王二奶奶。” “诶。”王二婶子问她:“要不进来坐坐?虽然比不上你们那儿,茶水还是管够的,还有自家晒的地瓜干。” “不用了。”苏娉礼貌婉拒:“我哥哥在前面钓鱼,奶奶让我叫他们回家吃饭。”这句话是瞎说的。 “那行,我就不留你了。” 王二婶子心里啧了声,要不说那个老太太蠢呢,孙女都这么大了,不是苏家的又怎么,反正不住在家里不用她养,以后嫁人了不得经常提着东西过来的走动? 现在人家找了个家境好有能力的对象,又眼巴巴地凑上来,以前她是怎么骂苏娉的村里人都知道,人家小姑娘心里哪能毫无芥蒂。 她等着看那个老太太的热闹。 陆长风见小姑娘过来,他从旁边拿了条蚯蚓,挂在自己做的鱼钩上,又甩了下去。 苏驭也没闲着,手里拿着根树枝,在湿润的泥土旁边挖蚯蚓。 “有钓到鱼吗?”苏娉弯腰,凑到木桶边瞧。 看到里面有一条拇指大小的鱼在游,她哑然失笑:“这是谁钓的呀?” “我。”苏策毫不犹豫道:“这天气冷,不好钓鱼,蹲了大半个小时就钓到这么一条。” 说完,还睨了眼旁边的男人:“有些人还说自己是钓鱼高手,蚯蚓都被吃完了,也没见钓上来一条。” “嗯,你能耐。”陆长风瞥了眼桶子里那都快看不见的鱼,他哼笑道:“反正这么磕碜的我是不会钓。” 听俩人又斗起嘴来,苏娉揉了揉耳朵,在他们旁边找了个石块坐下。 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手里时不时动一下的鱼竿。 苏驭挖了四五条蚯蚓,扯了两张树叶包住,往他们脚边一扔:“不够再说。” “呆头鹅今天很有眼色嘛。”苏策夸了他一句,“比某人强多了。” 陆某人不搭理他,换了只手握鱼竿,右手从兜里摸出一把炒豆子,递给旁边的小姑娘。 “哪来的呀?”苏娉伸出手,掌心摊开。 “奶奶给的。”陆长风慢悠悠倒在她掌心,因为太多了,她只能两只手并拢接着。 苏策嗤笑一声,这声奶奶倒是叫得顺口。 分了一半给二哥,苏娉看了眼男人,又望向村口。 小叔叔今天回来,现在已经五点十三分了,还没见到他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姑娘在身边,陆长风一改之前的懒散模样,认真钓起鱼来。 第一尾有手指长短,后面还有再大一些的。 如果是热天还有人来捞鱼,冷天没人往这儿凑,除非馋嘴的小孩。 队上养了鱼塘,年底了会按照人头分鱼,最近队上有些忙,在准备年底决算。 每家每户按人头分完粮就是按工分来计算,有的人多但是工分少的,还欠了队上的粮,要平账。 苏老爷子下午就是带着二儿子去生产队算这个去了,顺便把分的鱼拎回来。 不一会儿功夫,桶子里多了很多小鱼,苏策探头探脑:“我只弄了一条磕碜的,你弄了一堆。” 他已经认不出哪条是自己钓的了, 陆长风懒得搭理他,时不时跟旁边的小姑娘说句话。 “哎那是不是大伯和小叔啊?”苏策眼尖,看到熟悉的人立马把鱼竿塞苏驭手里,自己快步上前帮着拎东西。 陆长风怔愣片刻,问自己对象:“哪个是小叔叔?” “高高瘦瘦穿黑色中山装的那个。”小姑娘也看过去,嗓音温软。 许久没见过小叔叔了,他和从前相比还是没什么变化,始终是沉默的存在。 男人点头,随手把鱼竿塞苏驭手里,拍拍他的肩膀:“呆二哥,劳驾帮个忙。” 随后,苏驭左右手分别拿着鱼竿,看着他们俩去帮忙拿行李,有些懵了。 苏娉见桶子里鱼也差不多够,对他说:“二哥,我们回去吧,现在应该要开饭了。” 再晚点老太太又要骂人。 “诶,行。”苏驭随手把两根鱼竿扔河边草丛里,提着桶子跟着她往回走。 一向少言的苏诚看到侄女话多了几句,目光落在提着行李的高大身影上,带着几分审视。 陆长风的情况,苏娉都在信里跟他简短的说了几句,知道他是部队里的,初始印象终究还是要好上几分。 “大伯,小叔,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奶奶都等着急了。”苏策问。 “你小叔火车晚点,我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他。”苏淳像苏老爷子,是个老实憨厚的人,虽然大部分都听媳妇的,但是对兄弟的感情很真挚。 他们不喜欢道貌岸然的大伯母,但是对大伯还是很有好感,再怎么说也是苏家人嘛。 和苏策自己猜的差不多,一行人说说走走回了苏家,老太太正好从厨房端菜出来。 看到他们,先是一愣,然后欣喜道:“阿朗,你爸回来了,快去大队部叫爷爷和叔叔回来吃饭!” 苏朗在院子里四处转悠,不知道在找什么,听到奶奶的话也只是胡乱应了一声,磨蹭了一阵,才慢悠悠往外走。 看到小侄子这副模样,苏诚微不可察皱了下眉。 都是苏家的孩子,二哥家的做事就比大哥家的要利索一些,这明显是在家被惯坏了。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兄弟的孩子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是苏娉这样的,他还能管管,二哥二嫂都是真心为了孩子的以后考虑,很明事理。 心里将大哥二哥的孩子一对比,苏诚更加寡言了。 先去洗了手,把自己的行李从陆长风手里拿过来,礼貌道谢后,他回了房间。 没过多久,又出来到堂屋等着开饭。 不知道是苏朗太慢还是苏老爷子他们在大队部耽搁了,直到六点二十几才回来。 老太太骂骂咧咧从他手里接过鱼:“早就知道儿子今天回来还这么拖拖拉拉。” 苏老爷子不敢吱声,老太太说什么他也不回应,等她消气了才去厨房洗手,又倒了杯水喝。 一家人难得聚齐,老太太本来还想说两句,也忍住了。 苏淳先给爹娘盛了饭,才给自己装。 陆长风扛来的一百斤大米老太太已经划算好怎么用了,哪怕是今天这种全家团圆的场面,也不舍得全部吃细粮,都是混着粗粮煮。 苏朗用木饭勺拨开红薯,只装白米饭。 对于他的行为,老太太和徐秀都不说话。 陆长风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把红薯往自己碗里盛。 “给我一点。”一只白皙的手握着碗伸过来,女孩柔声道:“红薯吃了也挺好的。” 她是担心陆长风一个人吃这么多不易消化,胃会不舒服。 “行,”陆长风眼底笑意愈深,他夹了两块红薯到小姑娘碗里就作罢:“先吃完这些。” 要是在自己家,他是不舍得让小姑娘吃粗粮的,白米细面随便她吃。 如果是在陆家,自己那几个侄子做出这样的行为,他肯定会教导。 现在是在苏家,这位小表弟的长辈都在,也轮不到他开口。 现在不纠正,以后总会有人来帮你纠正,只是到时候多少要吃点苦头了。 随便去哪个地方都是吃集体饭,谁能容许你这样? 苏娉见他不说话,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慢条斯理咬着红薯块。 老太太在问大儿子年底发了什么,有没有工业券,然后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道:“你王二婶子她儿子给买了一台新的缝纫机,我看了那样式还不错,蜜蜂牌的。” “家里要是有这么一台,我缝补衣裳做点布鞋也方便,还能去扯点布来给你们做身衣裳。” 说到这,她不满道:“别人的媳妇儿都是心疼男人,你们的倒好,自己穿新衣服,男人永远是这么一件旧袄子。” 苏定邦刚想说自己有新衣服,阿软昨天给自己在百货大楼买了,只是他舍不得穿打算过年再拿出来。 不过转念又想,要是老太太知道肯定又要骂孙女不孝顺,从来没给她买过衣服,干脆不说了。 容岚扯了下嘴角:“娘,每年的布票这么紧张,能做一身就不错了,明年再给您儿子做。” “我不用。”苏定邦连忙摆手:“我在部队里都是穿军装,用不上。” 这婆媳俩干仗可千万别扯上他。 徐秀完全当没听见,她把攒的布票给女儿做了件袄,还用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棉花票,连儿子都没有。 谁知道她今天竟然敢对自己说那样的话,她肺子都快气炸了,怕被容岚看笑话,只能表面上装镇定。 目光落在对面挨着那病秧子坐的男人身上,她双眸微眯。 按照哥嫂的说法,这病秧子打娘胎来身体就不行,后来又被他们扔到垃圾桶。 小时候就靠着中药续命,现在这气色也好不到哪去。 身子虚,就很难生孩子。 她这个对象知道这件事吗?肯定不知道吧,容岚好不容易攀上这样的高枝,绝对会三缄其口。 可要是陆长风知道了呢?哪个男人会不想要有孩子。 既然自家这个丫头不争气,不能让她出一口恶气,那她就把容岚家这桩也毁了。 陆长风下意识抬眸,眼底的冷芒一闪而过,瞥见是她,只是礼貌性地颔了颔首。 老太太从三个儿子这儿得到准信,会给她凑钱票买一架缝纫机,脸上的乌云散去,坐在她旁边的苏老爷子身子都没那么抖了。 他们在这吃饭,得知苏家几个儿子都回来了,亲戚们络绎不绝过来串门。 看到她们还带着小孩过来,老太太顿时垮下脸。 这不就是知道她孙女对象提着东西上门来了,想来蹭一点吗? 老太太好面子,虽然肉疼,但还是去自己的房间,打开箱柜,抓了把水果糖。 看了一眼,好像有点多,又放回去几颗。 来了三个小孩,给六颗糖就行了,已经算是最客气的。 现在糖又贵又不好买,只有从城里回来过年的才舍得买那么半斤一斤。 “弟妹啊。”二大娘开口:“我听说你家儿子孙子都回去了,孙女还带了对象上门,就想过来看一看,你不会嫌我们烦吧?” “哪能呢。”苏老太太把糖果塞小孩手里,皮笑肉不笑:“不过你家孙女要是带了对象回来,我肯定不会厚着脸皮凑过去看。” 当年分家闹得多大啊,都撕破脸了,锅碗瓢盆都靠抢,后来还是她婆婆说平分。 一家七兄弟,苏老爷子排第三,八个碗怎么呢? 他们是宁愿砸碎了,也不愿意让谁占半分便宜。 当年她婆婆那叫一个哭天抢地,说生了一堆冤孽,哪怕把碗留给她也行啊。 老太太倒是乐得轻松,撕破脸了好啊,免得总是沾着你想占便宜。 苏家这么一堆人,七个兄弟,就出了苏定邦这么个没心眼的。 其他人都精明得很,眼睫毛拔一根下来都是空的。 二大娘只是尴尬地笑笑。 谁让人家现在后辈出息了呢,这么多在部队当兵的,七个兄弟就数她过得最好。 生了三个儿子,三个都是吃公粮的。 苏策撞了一下陆长风的胳膊,眯眼笑:“好戏开始了。” 陆长风含糊不清应了一声,筷子不停往碗里扒拉,就没停过。 徐秀看到他这几百年没吃过东西样子,忍不住怀疑,他说的这些家庭情况是不是真的。 苏娉侧头跟妈妈在说话,容岚问:“在部队里有喝我给你寄过去的草药吗?” “有。”苏娉叹了口气,回忆起那苦苦的味道,小脸皱成一团:“妈妈,您和外公炮制药材的手法是不是不同呀?我怎么觉着您开的药更苦一些。” “良药苦口。”容岚抬手把她脸颊的发丝捋到而后,瞥了眼那边围着炭火炉子坐,叽叽喳喳说个没停的苏家亲戚们,眼底的不耐显而易见。 这群人无利不起早,为了什么显然易见。 要么是借钱,要么是借票,或者想从他们这里走门路,把孙子塞进部队的。 她叮嘱女儿:“待会儿你跟长风收拾桌子去厨房,在他们走之前不要出来。” “好。”苏娉乖巧应道。 见准女婿还在吃,容岚也没催促,轻声问女儿:“你们哪天去西北?” 现在是腊月二十一,苏娉只有半个多月的假期,一般正月初二就要回东城了。 陆长风也差不多。 “可能得过两天。”苏娉柔声道:“今晚肯定只能在这歇着了,明天下午我们去县里坐火车,先去莹莹家。” 夏莹家是西城的,去西北要经过那儿,也不用特意绕路。 女儿在信里说过这个朋友很多次,容岚也知道她的存在:“你带着长风一起去?” “是呀,莹莹之前跟我说啦,她和何同学年底结婚,让我和他一起去。” “好朋友结婚是大事,到时候妈妈给你准备一个红封,你记得给人家。” “我自己有钱……” “这是我作为长辈单独给的,你能有知心朋友妈妈很开心,也很感谢她在东城大学对你的照顾。”囡囡从小就不怎么出门,身体太差了,读书也是去几天没去几天,交不到什么朋友。 后来去了南城,更是宁愿闷在家里跟外婆做刺绣,和外公学医药。 所以女儿能去交朋友她真的很欣慰,而且软软的性格和读大学前相比,真的开朗太多太多了。 这一点是要感谢张轻舟,她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东城一趟,跟他好好道个谢。 “那我先替莹莹谢谢妈妈。”苏娉唇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容岚屈指蹭了蹭她秀气的鼻尖,见陆长风吃完在和大儿子一起收碗,她又问女儿:“长风说了带你回去几天吗?你们俩抓紧点,到时候我们还得去外公家一趟。” 容老爷子和容老夫人知道外孙女谈了对象,也开心得很,之前还说要来北城,被容岚劝住了。 怎么都得是晚辈去拜访长辈,哪有让长辈大费周章老远跑来的? “他说到那住一晚,就带着他父母和哥哥们一起过来议亲。”苏娉不好意思道:“我觉得他这阵仗有点大了。” 陆家人多,陆长风的哥哥都比他大上不少,侄子侄女们也有好几个。 “这说明他重视你。”容岚当时对于他说要带着家里人一起过来提亲时感到十分震惊。 不管是按照年龄还是别的,都该是她们上门才对,而且现在和他们一起去西北正好不用绕来绕去。 可陆长风说,他早就跟他爸通过信了,陆老爷子说提亲的事应该男方长辈到女方家里来才显诚意。 容岚当即就感觉陆家人真不错,是通情达理讲礼数的,他们现在对女儿越重视,她就越是放心。 “我知道的。”苏娉抿唇,明显有些害羞:“妈妈,我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容岚握着她的手,温声劝慰道:“长风是个好孩子,他会护着你,你放心。” 陆长风和苏策已经去厨房洗碗了,苏驭在擦桌子,听到妈妈和妹妹的话,他轻声道:“昨天在家他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西北。” “嗯?”容岚有些讶异:“他怎么想到问你这个。” “他说妹妹去全然陌生的地方可能会紧张,或者害怕,所以有熟悉的人在身边会好一些。” “大哥早就跟他说了要去了。” 容岚没想到他连这一点都考虑好了,看了女儿半晌,忽然笑了。 她拍拍女儿的手背,舒心道:“我就知道我们家阿软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苏娉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受,陆长风给她的感觉很特别,只要他在,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全部交给他。 而你,只要跟着他就好。 徐秀在陆长风去厨房的时候就悄无声息跟了过去,容岚和女儿聊得开心也就没察觉。 苏蕊没有在意这些,马上就要开学了,开学必定要考试,她必须要拿到优秀的成绩,这样半年后毕业才能分配去更好的地方。 至于苏淳,作为苏家长子,肯定是要去跟长辈们打招呼再聊聊天的,他不善言辞,别人说他就嘿嘿点头。 苏定邦看不过去,拉了把椅子坐旁边,嘴里说个没停。 苏诚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只觉得嘈杂,早就回了屋子补眠。 这群亲戚倒是会来事,总是提起苏淳和苏定邦小时候怎么怎么样,勾起他们的回忆。 根在这儿,他们肯定觉得老家好,又全部是小时候的记忆,哪怕不那么美好,之前和亲戚们的隔阂也削弱了许多。 容岚听着只觉得好笑,她给了男人一个眼色,让他管住自己的嘴巴,然后带着女儿回房。 苏娉正好也有医学上的事要请教妈妈,母女俩点着煤油灯窝在房间里,苏策还给他们送来了一个炭火炉子,别提多舒服了。 容岚看着眼前乖巧可爱的女儿,她可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听那群乱七八糟的亲戚掰扯。 有老太太在,她们应该也占不到便宜。 徐秀见苏策走了,立马闪身进厨房,看着高大的男人弯着腰在洗碗,她出声道:“长风,大伯母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陆长风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点头笑:“您说。” 之前就不怀好意看他半天了,他倒是好奇,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是这样的,阿软的身体状况她爸妈可能没跟你说过。”徐秀红了眼眶:“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差,别人三四岁了都能到处跑了,她只能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等她妈妈喂药。” “我也心疼这孩子,不过我更怕你掉进这个火坑,她这身体时好时差的,不说别的,起码生孩子就难了。” “大伯母就跟你接触半天,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不想你被蒙骗。” “你也别怪她家瞒着你,阿软小时候还订过一桩娃娃亲,后来因为陈家知道她身体不好,就退了婚。” “我弟妹她最心疼阿软了,也希望她以后能找个好人家,这是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所以呢?”听她絮絮叨叨这么多,陆长风眼底的笑意渐冷:“大伯母,您是想说什么?” 面对他锋利如刀的眼神,徐秀下意识后退一步,反应过来脸上有些难堪。 但依旧挂上温和的笑:“长风,我不是再背后挑拨离间你跟阿软的感情,也不是故意说她爸妈的坏话,只是提醒你一声,要慎重考虑。” 迎着男人冷戾的眸光,她壮着胆子道:“要是你家里知道阿软不能生育,恐怕也不能让她进门吧。” “你是家里的幼子,你父母肯定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徐秀这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角度来看的,她就一个儿子,而且自家也不是什么部队里的大首长,可哪怕是这样,如果以后阿朗说要娶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她绝对是不会肯的。 所以推己及人,觉得陆家肯定也是这样,陆长风不过是一时被那病秧子的美貌迷了心窍,毕竟部队平时能看到几个姑娘? 他又年纪轻轻的,难免会一时被蒙蔽了眼睛。 自己跟他把利害关系说清楚,她就不信这桩婚事还能成。 陆长风仗着自己高大的身形,居高临下冷冷睨她:“大伯母,您跟我说这些,阿软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样?” 徐秀想到容岚那直爽的炮仗性格,她蹙眉:“长风,大伯母真是为了你好才提醒你这些,阿软这样的身体就是火坑,你会被她拖累的。” “嗤——” 陆长风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这么无耻,他都完全比不过。 “不劳大伯母费心了。”他哼笑道:“只要是她,哪怕前面是火坑,我也跳了。” “您呢,有闲心管我们的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儿女。” “多谢您这么无私大爱提醒我。” “没有下次。” 陆长风说完,把盆子里的洗碗水倒了,碗筷放好,然后洗了下手,大步从她旁边离开。 只剩下满脸僵硬的徐秀。 陆长风的言语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明明从下午看来,他是个礼貌克制的人,老太太带他东走西逛也依旧好脾气有耐心。 还以为是个脾气性格好的,没想到竟然是个这样的人。 想到他刚才那凶狠的样子,徐秀下意识抬手捂了下胸口。 容岚以为这是个什么好女婿吗?这明明是披着羊皮的狼,就她女儿那温顺柔弱的样子,迟早被吃得渣也不剩。 以后有她们后悔的时候。 徐秀心里这口闷气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她在厨房站了半天,才愤愤回房。 堂屋里还是一片热闹,苏策听他们这东扯西扯的有些头晕,叫陆长风来了,拉着他往另一边走,然后推开房门。 “哐当——”猛然合上。 因为是在后面,跟堂屋隔了一间,所以很安静。 苏策如释重负,他倒在床上:“太磨人了,我劝你最好别去凑热闹,不然就会跟你说要走什么后门把她家的阿猫阿狗都送去部队当兵。” 陆长风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他没有回应苏策的话,而是说:“刚才大伯母找我了。” “找你干嘛?!”苏策又“噌”地坐了起来,他狐疑道:“跟你说我妈坏话?” “差不离。”陆长风随手拿过旁边的搪瓷杯,里面的水已经冷了,他灌了几口下去:“还有别的事。” “啥?” “就是她说,她娘家有个什么侄女,要说给你做媳妇,让我来探探你口风。” “你饶了我吧。”苏策双手合十,跪在床上:“要是我妈知道能活剐了我。” 陆长风乐不可支。 “不对!”苏策反应过来:“她娘家哪有什么侄女?!”唯一的哥哥都坐牢去了,家里就一个儿子,还是抱养的。 “你又蒙我!”他往后坐,伸直了腿,忿忿不平道。 第94章 笑闹过后,陆长风把徐秀在厨房跟他说的话告诉苏策。 “她就是巴不得你跟我妹妹闹掰!”苏策无语道:“打小我们就知道,她跟我妈不对付,我妈是军医,家庭条件又比她好,我奶奶有点势利眼,看不上她。” 徐秀是个心眼小的,再加上老太太长时间的鄙夷和瞧不起,对容岚更是不顺眼。 容岚家世好,自己有本事,两个儿子都有出息,年纪轻轻就去当兵了,一家人都在部队服役。 现在就连那个病秧子女儿都成了大学生,找了个好男人。 “那你是怎么想的?”虽然苏策嘴里嫌弃他,但是妹妹喜欢啊。而且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发现他这性格挺好的,正好和妹妹相衬。 “我能怎么想?我想你赶紧去把这事告诉奶奶啊。”陆长风放下搪瓷杯,悠悠道:“这么好的孙女婿差点被人吓跑了,她还怎么去跟人吹牛?” 苏策去说是再合适不过的,给妹妹出气,理所当然,还能让徐秀在小辈面前丢脸,彻底撕下这块伪善的皮,还有就是作为苏家大孙子,老太太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徐秀反口也没招。 “那我现在就去。”苏策坐不住了,刚下床走到门口他又退了回来:“对了,这事儿要告诉我妈吗?” “说一声吧。”陆长风长腿一支,从椅子上起来:“我去看看阿软在干嘛。” “行。” 现在已经是七点,外面没什么光了,那群亲戚还没走,他们也都没有洗漱。 苏策先去告诉容岚,让她有个准备,然后气冲冲地往堂屋走,老太太还在唾沫横飞跟这群妯娌显摆。 “奶奶!” 老太太被他中气十足的嗓音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咋了?” “我有话跟您说。”苏策瞄了眼,大伯母不在堂屋,估计又是躲房间去了。 “待会儿再说。”老太太没太在意,继续跟妯娌们说自家的孩子多有本事。 “我家阿淳定邦还有阿诚这三兄弟,打小就不用我操心什么,那个时候还没有生产队,他爹出去做长工,我在家织布……” “奶奶。”苏策又喊了声,正色道:“我真有要紧的事和您说,和长风有关系。” 妯娌们早就不想听她说,脸都笑僵了,二大娘开口:“弟妹,孩子有事找你你先去忙,长风是阿软带回来的对象吧?可别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们这几个妯娌明争暗斗好多年了,苏家这些兄弟还是有点看重血缘关系,虽然以前互相计较了些,但到底是亲兄弟。 早几年一大爷被人打了,这几个兄弟空前团结抱团去出了这口恶气,虽然后来又互不联系。 不过妯娌间就不讲究这些了,而且见不得谁家比自己过得好,偏偏苏老太太这么打眼。 二大娘现在心里想,最好是出事了才好,要么这个野种的对象是骗子,要么这桩婚事出了问题。 对于苏娉,她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到底不是苏家的种,苏定邦宁愿养这么个别人的孩子,还送去读大学当医生,也不可能想办法给自家的堂弟侄子在部队安排个工作,哪怕是去食堂打杂也好啊。 所以说什么亲戚,压根靠不住。 “行,你们先喝口茶。”苏老太太止住话头,跟着苏策往外走。 二大娘看了眼搪瓷杯里飘着的两根茶叶梗,嘴角抽搐。 儿子每个月都给钱还这么抠搜,除了她这个三弟妹,还真没几个人做得出来。 嘴又毒,心又黑。 “阿策,你要跟奶说啥?”外头这叫一个冷,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苏老太太把压水井旁边泡着的黄豆提到屋檐下,用一个簸箕盖住。 “之前长风不是去厨房洗碗了嘛……” 他还没说完,老太太打着哆嗦:“是,这孩子勤快,有眼力劲。要不屋子里去说?” 她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的棉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补丁摞补丁,几个儿子要给她买新衣服都被骂了,最后往里添了点棉花。 “不是,奶,这事咱不好当别人的面说。”苏策咬牙切齿道:“长风去厨房洗碗,大伯母跟了进去,还跟他说一些有的没的,让他好好想想要不要放弃这桩婚事算了。” “啥?!”原本抱着胳膊跺脚取暖的老太太一听这话,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徐秀人呢?我今天非得好好训她一顿,长本事了啊!” 最近对徐秀的不满一直在堆积,想着大儿子回来了,她也就忍下来了。 自家那个木头儿子,啥话都听老婆的,徐秀也精,被婆婆对付了,就欺负男人。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靠这一手拿捏婆婆,现在倒好,她的大儿媳也这样来拿捏她。 自从去年中秋徐秀她哥过来借钱,老太太就动了让大儿子跟她离婚的心思,这个无底洞可填不得,一家人有手有脚就靠着打妹夫的秋风过活。 后来徐大哥被公安抓走了,老太太这心思更浓,可徐秀跑去男人面前哭,说自己没娘家人了,以后只有他和儿女了,苏淳又是哄了一宿。 老太太这话卡在喉咙里,最后没出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怎么说徐秀确实也给她生了个孙子,除了把钱捏在手里,别的时候都在她面前低眉顺眼,比起二儿媳那个气死人的性子好上可不止一星半点。 老二老三没在家,也是老大家的在照顾。 这么一想,也不是多大的事。 可今天她竟然敢去陆长风面前嚼舌根? 老太太越想越气,手里抄着立在墙角的扫把冷着脸就往徐秀屋子里走。 要知道今天她嘚瑟了一下午,逢人就说自家孙女的对象家庭多么的好,未来亲家是部队里的大官,一家子都是首长,比她家定邦职位还高咧。 村里这些人见过最大的官除了大队长就是党支部书记,还有治保主任和民兵连长。 就她未来亲家这职位,出行那不得军车坐着警卫员跟着啊,多威风。 作为他儿媳妇的奶奶也算是他的长辈了,到时候结婚摆酒,不得来村里接他们去? 这是能吹一辈子的事,以后在王二婶子面前那腰杆子更直了,没见过大首长吧?我家忒多。 可现在徐秀竟然敢破坏这桩婚事?牛皮都吹出去了,那不是要打她脸吗?! 也顾不上乱七八糟的亲戚还在这,她气势汹汹用扫把拍着房门:“姓徐的?你安的什么心?就这么见不得你侄女好?是不是又打什么主意想让你女儿替上去?” 老太太眼里只有孙子,孙女什么的在她这里都是外人,以后都要嫁出去,姓苏和没姓苏一个样。 她右手握着扫把,左手叉腰,横眉怒骂:“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长相,就你女儿那样能跟阿软比?谁眼瞎了会选她。” 徐秀本来在装睡,一听这话忍不了了,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容岚母女,一个永远压她一头,还有一个让自己哥哥被抓了。 她掀了被子就起身,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开门跟老太太杠上。 一向在外面装温婉的大儿媳露出真面目,老太太手里的扫把也没停过,心里的怒气喷涌而出。 苏策慢吞吞往她们这边走,最后在还有两米的地方停下,双手抱臂倚着墙看热闹。 容岚来的时候她们打得正烈,她有些讶异这徐秀竟然没忍了,当了一辈子的王八竟然也敢反抗一回。 “妈,再等会儿。”苏策见她们这架势有点大,拉住容岚:“下手太狠了容易误伤。” 容岚冷笑:“你去让那些叔婶奶奶都过来看热闹。” “嗯?”苏策也没问为什么,拔腿往堂屋走。 这边热闹得很,另外一边很安静。 苏娉坐在煤油灯前面,伏首写笔记。 陆长风拉了条椅子坐在她旁边,单手撑头看着,这些专业名词他都看不懂,但是知道小姑娘在做什么。 她在分析整理好的关于战场应激的资料,列出解决这个问题的设想方案。 这对以后在战场上也大有用处,陆长风看向她的目光柔软温和。 苏娉认真起来不受影响,等她写完一页,才跟陆长风说话—— “你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就是希望能闹得更大一点?” “是啊。”陆长风坦诚道:“奶奶对你不好,大伯母更是暗中使绊子,你来这里也不开心吧。” “一次性把这件事解决了,让亲戚们知道我们的态度,以后不来也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苏娉放下钢笔,侧头看他。 男人下颚硬朗,暗黄的煤油灯柔和了他身上凌厉的锋芒,在眼底留下淡淡阴翳。 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次回去后,突然不来往,肯定会有人背后说她的闲话,毕竟是奶奶家。 虽然隔着远听不着,但是她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总要回来,听着也会堵心。 这次借徐秀的事,可以直接撕开这岌岌可危的假象,有亲戚在,看到老太太和徐秀动手,自然也知道起始原因。 苏娉再伤心欲绝一哭诉,以后再也不来也顺理成章。 婚事都差点给人搅黄了,她不来别人也说不着什么。 别说只是一个大伯母,就算是亲娘,把这么好的一个高嫁的机会弄丢了,也得反目成仇。 看到她眼底的赞赏和笑意,陆长风有些愧疚:“就是她们以后可能会拿你的身体说闲话。” 这个点子有利有弊,他不是很想伤害到小姑娘的名声,但目前只能这样做,不然以后突然断绝往来会受人诟病。 小姑娘如果要进研究所,以后还是要审查的,人品也是很关键的一点。 他需要提前做考虑。 “没事的呀。”苏娉摘下手上的银镯和手表,待会要去洗脸,这个戴着有些麻烦,“我的身体怎么样她们都知道的,奶奶经常骂我病秧子,我小时候跟爸爸妈妈住在北城军区。” “因为离得近,也来过几趟,那时候身体太差,看起来不太好,她们也一直觉得我的身子大概是不行了。” 这么孱弱的身体,看起来就不像是能生孩子的,要是怀孕了,恐怕连大人也保不住。 陆长风眉头皱紧又松开,他看着小姑娘没有说话。 进来的时候跟容岚把徐秀跟他说的话都无一遗漏说了,没有避着苏娉。 他怕小姑娘多想:“我以前跟你讲的还记得吗?” 苏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我家里人思想觉悟都挺高的,也没有干涉子女决定的想法。” 他拿起桌上的银镯子,看了眼上面镂空的雕花,然后轻轻晃了晃。 男人的笑声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他说:“有没有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在一起。” 苏娉正要感动,就听他继续道:“明天我们去西城,参加完婚礼就回西北。” “张叔叔给开的诊断结果我随着带着,到时候去了我家,你不用说话,我把这个给他们看就行。” 他让张轻舟给他开了一张自己身体出了问题的诊方,除了张轻舟的签名,还有他那些同行朋友的签字。 上面的字歪七扭八龙飞凤舞,他也看不清写得是什么原因,反正到时候把这个往他娘面前一拍就行。 以后要是结了婚,几年没生孩子,也怪不到儿媳妇身上,这是你儿子不行啊娘。 苏娉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她才哑然失笑,骂了一句:“无赖!” “是,我无赖。”陆长风指尖勾着银镯,时上时下,直直地看着她:“我还能当个流氓,你信吗?” “……”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还有容岚的厉声呵斥,时机到了。 苏娉合上笔记本,起身道:“走吧,无赖。” 陆长风乐了,他慢悠悠跟在小姑娘身后,还没忘把煤油灯也提着。 这寒冬腊月的,生产队也不上工,这些亲戚现在闲的没事,就搁这儿看热闹。 苏策在旁边把起因说了一遍,这群亲戚直咂舌。 怪不得老太太这一副早吃人的架势,早些年村里有个婶子,她姑娘谈了个成绩对象,是工人,接的父亲的班,好像是个钳工。 一个月三十块钱,粮本上每个月还有几十斤粮食吃,这条件够好的了吧。 因为同村跟她玩得好的眼红,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这姑娘跟她对象搞黄了。 这姑娘她妈直接搬着椅子坐在她家门口,天天骂,那个玩得好的家里还有哥哥有弟弟,被这么一搅和,也没人敢上门说亲。 两家现在还在扯皮呢。 这还只是一个城里的工人,就已经闹成这样了,苏家这病殃殃的丫头谈的可是个军官啊。 他一家子都是军人,就那个级别的每个月的津贴都已经高得不得了了,更别说工资。 也不怪容岚刚才甩了徐秀一巴掌,这亲事要是毁了,搁谁都要怄死。 老太太也没下多重的手,她留了力气,只想给徐秀一个教训。 毕竟现在老大还在家,而且以后老二老三走了,不还得徐秀照顾家吗。 容岚自然看出来她在放水,只是坐表面功夫,所以手下没留情,真就是抡圆了膀子给的一巴掌。 徐秀脸上五个手指印红的不行,她眼泪都被打出来了,半天没回过神。 苏娉和陆长风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呆若木鸡站在那里。 苏淳本来去烧水洗脸了,一听到这边的动静又赶紧过来,还没看明白这场景,苏定邦先冲了出来。 “岚岚,媳妇。”他凑上去,拉着容岚的手:“我娘和大嫂又合起伙来欺负你了?我看看打哪里了,你这手怎么肿起来了?” “到时候还要去部队医院,你的手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苏老太太听了儿子的话,血压升高,太阳穴突突的跳。 这个冤孽,虽然时不时偷偷给她塞点钱,但都是三瓜两枣数额很小,而且还因为他媳妇和女儿经常顶撞老娘,上次回来还说要去讨饭。 她气得差点撅过去。 苏老爷子赶紧过来扶住,刚刚他躲在亲戚们后面一直不敢出来,就怕那扫把往他身上招呼。 这家里最不好惹的三个女人凑一堆,苏家所有男人加起来都没辙。 容岚抽出手,不让苏定邦碰她,冷眼道:“你们苏家已经烂到根子里了,见不得我女儿好,连她谈个对象都要打歪主意。” 苏定邦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就看到女儿红着眼站在他身后,而陆长风紧跟在侧,神色有些冷然。 “你们吵架了?”他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一直在堂屋里忆往昔,看到女儿哭了,心里很慌。 苏娉抽抽噎噎:“爸爸,大伯母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我身体不好也没碍着她什么。” “去年在北城大学,堂姐就奔着要我的命去,现在大伯母又要毁我的婚事。” “我本来满心欢喜带着长风回家给爷爷奶奶过过眼,可现在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不等别人说话,一滴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落下,划过脸颊。 “从小到大,我都知道奶奶和大伯母不喜欢我,骂我病秧子药罐子,我都没关系,你们是长辈。” 她吸了吸鼻子:“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对象,你们就这样巴不得拆散我们,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这么恨我?” 苏老太太傻眼了,她握着扫把,有些懵:“我没……”她是不喜欢这个孙女,应该说哪个孙女她都不喜欢。 但是苏蕊不像苏娉,打小就花了那么多钱买药材,都快把她儿子家底掏空了。 这副病殃殃的模样,实在看着烦。 反倒是苏蕊,小时候就能跟着下地干活,她没去读书之前,家里的衣服都是她洗,猪也是她割草喂,比苏娉顺眼多了。 徐秀捂着脸没说话,只是目光阴冷地看着容岚。 “既然你们不喜欢我,以后我不会再来了,”苏娉抬手抹去眼泪,“爸妈,我还有事要跟长风解释,明天上午我们就下山。” 苏老太太一听这话慌了:“阿软,奶奶可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年轻人吵架有什么话说开就好,长风,你可别信你大伯母的话,她讲话不过脑子的。” “弟妹。”二大娘心思一转,反正从苏老太太这里占不到便宜,也不能让她太得意,苏娉要是不认她了,以后她也不能再拿这个孙女婿嘚瑟,想到她刚才那样,还有下午满村炫耀,就巴不得立马让她丢脸。 “你啊,确实做得太过了。”二大娘叹了口气,“我还记得这孩子第一次跟你家老二和儿媳妇回来的时候才两岁,你趁老二跟他媳妇去城里买米,就一个劲的骂她赔钱货病胚子。” “孩子才多大点啊,知道什么。” “以前的事我们这些亲戚都看在眼里,村里人也都知道,现在孙女大了按理来说你也该收敛点吧,去年年底还去大部队开介绍信,说要去部队找你儿子,让他把这个野种送走,还要问她亲生父母家问养育费。” 这些话苏老太太都不能反驳,她当时被得罪过的人嘲笑,说费她儿子尽心思养大的孩子竟然是别人家的,她亲爹娘条件更好,以后嫁出去了也不会再顾着这边。 当时就气得老太太头脑不清楚,什么话都往外说。 村里人都能作证,二大娘说的话不假。 “是啊嫂子,你这确实有点过分了,阿软这孩子以前身体不好都要跟着爸妈过来看你,你哪怕再不喜欢这孩子,看在她孝顺的份上,也不能这么搅和她的婚事吧。” 这个五大娘直接颠倒黑白,明明老太太是来收拾徐秀的,结果被她一句话打成了同伙。 苏家这些妯娌就是这样,看不得你好,总是憋着心思找机会要踩你一脚。 苏娉听到这些话,心口绞痛起来,她捂着胸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直往下掉。 站在那里默默无声地哭,眼尾鼻尖通红,浑身发颤,一句话也没说。 看到女儿这样,苏定邦心都碎了。 “二婶,您别说了。”他看了眼老娘和徐秀:“从现在开始,我和我娘,跟我和我女儿都各论各的。” “娘,既然您这么瞧不得囡囡,为了您老人家的身体着想,以后囡囡再也不会回老家。”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娘还是他娘,女儿也还是女儿,但是他娘跟他女儿再无关系。 反正老太太不喜欢孙女,更别提这个孙女还不是亲生的。 老太太被他这一顿话说傻眼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苏娉已经和陆长风进了屋子。 应该是要去解释什么。 亲戚们看到满意的结果,纷纷跟苏老爷子打了声招呼,就要回去了。 苏家这几个男人,苏老爷子胆小怕事,苏老大过分老实,苏家那个小的不管事。 外面这么大动静,他直接在房里躲清静,不出来。 也就苏定邦好一点,起码在他娘前面还敢耍泼皮。 趁容岚不注意,徐秀又要动手,被苏淳拉住。 后面发生什么样的事陆长风就不知道了,他坐在桌子旁边,给小姑娘剥瓜子。 这些瓜子花生都是他们从副食品店买来的,给别人吃不如自己吃了。 苏策和苏驭也溜了进来,分别坐下。 “你可真行,借题发挥。”苏策嗑着瓜子,斜眼看他:“你这看起来是个莽夫,没想到脑瓜子也挺灵活。” 经过这么一遭,以后妹妹就可以名正言顺不来老家了,不管谁都挑不出她的错处,毕竟是她爸亲自发话的。 “跟她哥学的。”陆长风把剥好的瓜子仁倒在小姑娘白嫩的掌心:“我那个大舅子看起来清风朗月温润无害,其实心黑着呢,就你们这俩捆一块,还不够他试刀的。” 沈元白指挥作战的时候也不全是阳谋,还有各种出其不意的诡道。 陆长风反正是不爱跟这么个人作对,防不住他的冷刀。 “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苏娉温声道。 陆长风叹了口气,“前年我们跟友军军演,你哥是指挥官,友军也一直觉得沈元白不是这样的人,后来演习结束回了营区就骂娘。” “……”苏驭想了一下,“我也觉得沈家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挺好的,还给我带了礼物。” 这次回来,沈元白给苏策苏驭一人送了块表,和沈青雪苏娉他们的是同款。 “行,我是。”陆长风自暴自弃:“我黑心肝,我温柔刀,专挑软肋捅。” 苏娉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了。 男人这幅模样和刚才冷脸的样子完全不同,刚才真的太吓人了。 他是狭长的丹凤眼,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冷漠,而且因为个人气质,又很凶。 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个认识很久的平常人,亲和力很强。 一个人能有完全不同的两面,苏娉也时常觉得诧异。 “好看吗?”见她一直盯着自己,陆长风笑眯眯道:“等你跟我回了西北,就会发现你自己的眼光有多么好了,我是我家最好看的。” 苏策听不下去:“你一个男人能不能不要把好看挂在嘴边?” “是,不用挂在嘴边。”陆长风反手指了一下自己:“都在脸上。” “我真他妈服了你。”苏策气馁摆手:“你这牛吹的,真像我奶奶的亲孙子。” “那可不敢当,这孙子还是你当吧。”陆长风又剥了点瓜子,见小姑娘还没吃完就塞自己嘴里:“我去小叔叔那里打个招呼。” 这一趟是肯定要去的,苏诚多半也在等他。 “好。”苏娉看着他出了屋子,问哥哥:“你们今晚怎么睡?” 她是不可能去跟苏蕊一起睡了,虽然刚才的事情她没掺和,但两人的关系早就不像以前。 这里房间拢共就这么些,只能找分配好,然后挤着睡。 “你跟妈睡,我和呆头鹅还有长风挤挤,爸去小叔叔那儿。” 苏娉有些愣神,这分配,爸爸估计睡不着。 “一张床能睡得下三个人吗?” “祠堂边用几条板凳拼一拼也差不多了。”苏策搓着花生皮,放到妹妹面前:“陆长风让我们也跟着去西北,这事他跟你说了吗?” “没有。”苏娉摇头:“他没提过。” “欸他这人心思挺细的,跟性格完全不同,这次让我们去西北一是我们在旁边你不会那么害怕,二呢,是让我们去他家看看,这样以后也能放心。”苏策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眼时间,这么一闹已经接近九点了。 在村里这个时间早就做梦了,特别是这天寒地冻的。 苏娉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把掌心的瓜子仁一颗一颗缓缓吃掉。 不知道陆长风和苏诚说了些什么,直到差不多十一点,苏定邦去睡觉的时候才从屋子里出来。 老太太那边也是闹得累了,洗漱完都歇了,苏淳再疼媳妇,也因为今天的事生气。 作为大伯娘,去搅和侄女的婚事,他觉得很不应该。 之前亲戚们走的时候还在嘀咕,老太太嗓门大,质问徐秀那些话她们都听见了。 说她是存了搅黄侄女的婚事,把女儿说给陆长风的心思。 “阿秀。”苏淳叹了口气,他坐在床边,双手搓着脑袋:“做人不能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 徐秀直接甩了个枕头过去,她掀开被子躺下,侧身对着墙:“今晚你自己找地方睡。” 苏淳手里拿着布枕头,他看了媳妇许久,脚步缓慢,打开门,然后关上。 容岚这晚抱着女儿,跟她说了很久的话,有关于她以后的规划,也有提和陆长风的事。 教了她一些夫妻相处之道,说到最后,她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些都是你外婆交给我的。” “自从嫁给你爸,我才发现夫妻相处没有那么多名堂,他爱你自然会让着你,你爱他,也会敬着他。” 苏娉似懂非懂,窝在妈妈怀里,闻着她身上的药香,听她说话。 这样的机会以后很难再有,女儿已经长大,现在有自己的学业,而且很快就要订亲。 等她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事业,也不会再是现在小姑娘的心性。 容岚现在要把一些事提早教给她,还有去男方家,该怎么应对长辈。 说到这,她又叹气:“这个其实妈妈没资格说,我跟你奶奶的关系你也看到了,遇到不讲理的人,再多的经验也派不上用场。” “可能我也不是个好儿媳吧。” 苏娉抱着妈妈的腰,从她怀里仰头看她:“妈妈。” “嗯?” “虽然您的婆媳关系不是那么融洽,但亲子关系很好呀。”她柔声道:“我和哥哥们最爱妈妈,还有爸爸,也爱妈妈。” “您是好妈妈,也是好妻子。” 容岚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妈妈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呀?” “后悔带你来老家,在你小时候,我就不应该带你回来,让你爸爸和哥哥们来就好了。” “在妈妈没注意到的地方,就让我们囡囡受了这么多委屈。” “听到她们说的这些话,妈妈心都碎了。” 苏娉埋头在她怀里,闷声道:“我都不记得了。” 容岚眼角湿润,喉咙有些哑,她唱着小时候哄女儿睡觉的童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第二天一大早,苏娉她们没有吃早饭,就下了山。 只跟小叔叔打了声打呼。 到了县城,苏策要往火车站那边走,陆长风拉住他:“急什么,还没到点。” “先去国营饭店吃个饭。” 火车站旁边一般都有国营饭店,还会有国营大厂。 苏驭笑呵呵点头:“对,先吃饭,饿了一晚上肚子都空了。” “呆头鹅。”苏策没好气道:“除了吃你还会做啥?” “打仗。”苏驭不假思索。 陆长风乐了。 苏策摇头叹息。 国营饭店早上没什么人来吃,国营厂的工人食堂有饭,他们出来聚餐一般都是晚上。 里面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而且不是一桌的,看样子是刚下火车出差回来。 陆长风问了小姑娘要吃什么,去点了几份肉丝面,然后又拿了一盘馒头和一盘油条过来。 他嘴里叼着油条,跨腿坐下,问苏策:“会骑马吗?” “我又不是骑兵营的。”军区现在还保留有一支骑兵部队,不过人很少,都是精锐。 他是觉得自己多半选不上,而且也不擅长那种作战方式。 “那真是可惜了。”陆长风说:“西北有草原有荒漠,可以骑马也能骑骆驼。” “这天气,草都枯了吧?草原也变成荒原了。”苏策咬着馒头。 “那也不影响骑马呀。”苏驭在旁边接话,问陆长风:“我能骑吗?” “能啊,西北军区旁边就有一片草场,我小时候就在草地里打滚长大的。” “难怪,现在成了滚刀肉。”苏策吐槽。 陆长风笑着对旁边的小姑娘说:“看出来没,你哥嫉妒我。” 苏娉摇头:“没看出来。” 苏策哈哈大笑:“看到没,我妹子还是向着她哥的。” 陆长风轻嗤一声,“德行。” 他们吃完面是八点多,男人去结账,苏策他们在外面等。 最近苏策的钱包厚了起来,陆长风表面上是给辛苦费,实际是讨好,他都知道。 不过他心甘情愿被收买。 毕竟这人出手确实很阔绰,都说爱屋及乌,从这一点他也能察觉到陆长风对妹妹花了心思。 第95章 陆长风结完帐出来,又去旁边的副食品店买了两盒饼干,一个荔枝罐头,两包糕点。 苏娉看他买这么多东西,问:“这是给莹莹的吗?” “不是。”男人让大舅子搭把手拿一点,他还要提行李袋,拿不了这么多。 “给你在火车上吃。” “……” 苏娉呆愣愣地跟着他们进了站,好半晌才回神。 这个男人啊。 跟他出来真是什么都不用管。 陆长风去买了票,四个人总共二十二块八毛。 夏莹老家靠近西南,他们坐车去其实绕了一圈,相当于最后到西北还要绕个弯。 苏策找到卧铺车厢,放下行李,有些无语:“这就是你说的顺路?” “都是坐车,天南海北有哪不顺路?”陆长风随意道。 见他们两个又你来我来说个不停,苏娉默默找到卧铺位置坐下,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笔记本。 苏驭从行李袋里摸出一盒军棋,问他们:“下棋吗?” “来啊。” 这是三层卧铺的车厢,他们的票正好是下面两层的,上面还有两个人。 苏娉是最下面的卧铺,陆长风坐在她旁边,因为有些热,随手解了大衣盖在小姑娘腿上。 苏策和苏驭坐在对面,开始摆棋。 二打一。 火车“吭哧吭哧”往西南方向开,火车里一片热闹,有出去汇演的文工团在打快板,还有各种交头接耳的交谈声。 因为临近年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今天腊月二十二,明天腊月二十三,是北方小年。 有不相识的邻座在问家里置办了什么年货,今年手头剩的票可以买什么。 苏娉安安静静坐在男人身后,看了眼腿上的黑色呢子大衣,她指尖不经意碰了一下。 随后又收回手,唇角弯了弯。 沈家。 林漪在大儿子门口徘徊半天,然后才抬手敲门。 “元白,你在吗?” “在。”门从里面打开,沈元白只穿一件白色的衬衣,衣摆整齐地扎进黑长裤。 看到她,男人笑容温润:“妈,您有事找我?” “我想跟你说说娇娇还有阿软的事。”她心里乱得很,这些天老太太因为她和徐娇的通信,一直在明里暗里骂她分不清远近亲疏,没给她好脸色看。 “好。”沈元白侧身:“您进来说。” 屋子里烧了煤火炉子,窗户开了一条缝,外面的树枝随风摇晃,窗帘被微微掀动。 林漪看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简洁清爽,被子整整齐齐叠在床头,床单平整地没有一丝褶皱。 “您坐。”沈元白拉开椅子,让她坐下,然后走到桌前拿起暖壶倒了杯水过来。 林漪捧着温热的搪瓷杯,看着眼前笑意清润的大儿子,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在家里,和她相处最久的是娇娇和青雪,男人长时间在前线部队,大儿子很早就入了伍,去了别的军区。 以前因为青雪和娇娇还小,她有四年没去文工团跟演,等他们到了读育红班的年纪她才继续工作。 真要算起来陪伴他的时间也并不长,那个时候心思都花在龙凤胎身上。 不知不觉他就长大了,也很少能有和他谈心的机会。 直到现在,林漪还是觉得大儿子未免太过绝情。 如果不是他当初态度强硬,要把娇娇的户口迁走,她还不知道儿子温和内敛的外表下,是这样的铁血手腕。 “元白。”她还是忍不住问:“就算你大了离开家去东城军区当兵,小时候也是跟弟弟妹妹在一起的,我记得你也很护着娇娇,为什么现在好像一丝感情都没有?” 林漪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就,心痛的要死,她不知道亲生女儿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再后来,就是考虑两个女儿该如何相处。 可惜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元白就已经把娇娇的户口迁了出去,并且丈夫也是支持他的,连犹豫不决的小儿子也没有出声为娇娇说话。 看出她在想什么,沈元白眼底笑意不缓,他坐在林漪对面,神色始终温和。 “您觉得阿软可以和娇娇安然无事相处吗?” 林漪张张嘴,刚要说话,又听儿子轻笑道:“在您的角度,不过是多了一个女儿,甚至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的事。” “……我不是这么想的。” 沈元白置若罔闻,他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可您从来没站在阿软的角度想过。” “这么多年,她受的苦难是因谁而起?她一碗接一碗喝着中药心绞痛整晚睡不着觉的时候,害她身体不好的人在享受着她父母哥哥的疼爱。” “您对娇娇的疼爱就是往她心口插的一柄利剑。” “我知道,您心里怨我。不应该让娇娇离开,甚至觉得她已经这么大了,现在读大学,在身边养两年就能嫁人。” “是啊,她已经这么大了。”沈元白眉眼干净温和:“不知不觉,她就享受了本不该属于她的十七年的人生。” “……元白。”林漪不是个擅长和人争辩的人,听到儿子的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握着搪瓷杯的手指泛白。 “您什么都想得很好,唯独忽略了一件事。”沈元白继续道—— “您看娇娇,是用这么多年的亲情去看,觉得她也是您的女儿,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能割舍。” “而阿软,每次看到娇娇,目睹您对她的维护和疼爱,就能窥见这十七年,她的东西是如何被人偷走的。” “她的妈妈,不仅没有想着把她的爸爸妈妈以及哥哥还给她,而是想让另外一个偷走她人生害得她身体落败的人,来分享她原本该有的一切。” 他眼底的笑渐冷:“作为军人,我绝不能对错不分颠倒是非。作为哥哥,我不允许再有任何人来伤害我的妹妹。” “您觉得我绝情,我认为您更无情。” 他一字一句,缓缓道:“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可以不要,自己的儿子可以不信。” “不是……不是这样……”林漪双眼蓄泪:“我没有不要阿软,也没有不信你,只是娇娇她陪了我十七年啊,十七年。” 她放下搪瓷杯,捂着眼,眼泪从指缝中溢出来,放声痛哭。 “这些年你们父子常年在外,我病了痛了只有娇娇和青雪在身边,青雪是个男孩,放了学回来就和大院的伙伴们去玩,只有娇娇能察觉到我的难受,细心照顾我。” 她断断续续抽噎:“你们和娇娇不亲,妈妈能理解,可是我做不到。” 徐娇虽然性格娇嗔,但是自小就很懂事,两三岁的时候会站在小凳子上看着她做饭,再大一些越发黏她,还说会永远爱妈妈。 每次想到这些话,再看到娇娇寄来的信,她就辗转难眠。 沈元白别开脸,没有看母亲痛哭的模样,只是问了一句:“您知道当初,娇娇得知自己不是沈家女儿时,是什么反应吗?” 他查叶家姐妹的时候没有隐瞒身份,刻意透出消息,就是为了引起叶家姐妹的慌乱,引导她们去找徐娇。 这是他给徐娇的机会。 在沈家这么多年,接受的教育也是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可她的反应实在是让沈元白失望。 如果说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害怕,不想失去原有的一切,情有可原,可面对他的询问,第一反应竟然是隐瞒。 这和她这么多年接受的教育理念相悖。 在沈元白看来,人就是在不断的选择下呈现自己的本性,而徐娇最终败给了私心。 听完他的话,林漪红肿的眼睛空洞无神,她看着大儿子的脸,想说什么又卡在嗓子眼,酸酸涨涨的。 “也许您该想想,为什么就连爸爸这一次都没有站在您这边。” “我们已经遗失过妹妹一次,您还要再一次抛弃她吗?” “您要是继续偏向娇娇,就会永远失去阿软。” …… 火车上,苏娉犯着困,躺在床上睡觉。 卧铺很窄,她很瘦,不过还是侧着睡,前面的男人依旧坐在那下军棋。 随手把旁边印着北城棉纺厂的薄被拉过来,盖在她身上,陆长风拆开饼干盒,递给在苏策旁边当军师的呆二哥。 苏驭捧着饼干盒,只顾着往嘴里塞,没有给他哥出谋划策了。 这种军棋也被称为陆战棋,下棋就相当于军事推演,苏策聚精会神和陆长风在棋盘上厮杀。 玩了两盘,陆长风忽然问他:“带了搪瓷杯吗?” 苏策侧身,从身后的行李袋里摸出杯子递给他。 见他起身去餐车那边,苏驭含糊不清在他的位置坐下,嘴里还嚼着饼干:“我跟你下。” 陆长风去上了个厕所,然后接了杯热水,他端着搪瓷杯往回走。 车厢里人不多,现在能有钱坐火车的大部分都是国营厂的工人,而且出行是有单位介绍信的。 虽然到了年底,火车上也并不拥挤,轻轻松松就回到原先的位置。 他喝了口水,问另外两个:“要不要?” “我。”苏驭被饼干噎了一下,满嘴饼干渣子:“给我。” 陆长风递给他,嫌弃道:“记得把杯沿擦擦。” “都大老爷们,活这么精细干嘛?”苏策从呆头鹅弟弟那里抢过搪瓷杯,看到上面湿哒哒的饼干碎渣,他沉默片刻,然后又递回去。 “要不你还是擦擦吧,我有点下不去嘴。” 陆长风嗤笑一声,见苏驭占了自己的位置,干脆在他旁边坐下。 等苏策喝完水,他接过来一看,空了。 只好又起身去打热水。 “这人看着挺凶,脾气还挺好的。”苏策嘟囔了一句,继续和弟弟下棋。 陆长风打完水回来,拿过之前买的荔枝罐头泡在水里,然后拆了包糕点,爬上第二层卧铺。 上面那两个人在聊天,他听了几句,插话:“你们也是西北的?” “是啊,”说话的俩人愣了一下,随后欣喜道:“同志,你也是啊?” “啊,对。”陆长风略微起身,举着胳膊把油纸包往上递:“吃点。” “那多不好意思。”俩人推辞一番,最后一人拿了一块。 “你们西北的,去西城干嘛?”这列车的终点站是西南,何忠老家还不到西南,到时候陆长风他们要提前下车。 “我们是工程局的,去那边的厂采购材料。”有个高高瘦瘦的人说:“在南边呆惯了,乍一回北方还怪冷的。” “可不,”另一个人搭话:“现在这季节,外面哪能站人啊,生产队都不上工了,都在炕上猫冬呢。” 陆长风腮帮子鼓鼓的,笑着应了一句:“是啊。” “同志,你这是去哪儿?咱西北跟这也不顺道,要绕路啊,得老大一个圈呢。” “跟媳妇儿走走亲戚,”陆长风面不改色道:“我那几个舅子啊,闹腾得很,非要我们夫妻俩过去,说今年一起过个热闹年。” 下铺的苏驭听到这话,愣愣问:“哥,他还有几个舅子啊?” 苏策没好气:“你怎么不问他有几个媳妇?” 反应过来,他无语。 不对啊,这不要脸的哪来的媳妇儿。 苏娉醒来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半,陆长风已经买了盒饭过来。 打开饭盒递给她,又拿起旁边换了几遍水温着的罐头,拧开盖。 每个人的菜都是不一样的,苏娉刚拿起筷子,就见他们每个人分了一点自己的菜给自己。 她有些好笑,心里又暖暖的。 同时也把自己饭盒里的小炒肉丝分给他们。 九点钟坐的火车,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才到夏莹说的站。 夏莹脑袋都缩在大棉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她旁边的男人穿的没她这么厚,但是身姿挺拔,一看就是当兵的。 “怎么还没到呀。”夏莹跺脚,把手揣兜里取暖。 “快了吧。”何忠见她冷,有些懊恼,先前自己一个人来接就好了。 何忠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夏莹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撒娇道:“我好久没见阿娉啦,想跟你一起来嘛。” “太冷了。”何忠叹气道:“应该带个水壶给你暖手的。” “没事啦。”夏莹刚要说什么,忽然惊喜道:“那是不是他们?” 还不等何忠细看,她就开开心心地飞扑了过去:“阿娉!” 苏娉看到她,眼角眉梢都被笑意浸染:“莹莹。” 一段时间不见,她的头发又长了些,已经到了肩膀下面,编成两个粗黑的麻花辫。 可能是人逢喜事,气质看起来就不同,还带着一些平时鲜少出现在她脸上的娇羞。 陆长风和何忠打招呼,都是熟人了,也不拘束,倒是苏策和苏驭跟他不认识,只听过名字。 “外面冷,回家说。”何忠带着他们往外走,还不忘喊身后的女孩:“莹莹。” “来啦。”夏莹挽着好友的胳膊,跟她絮絮叨叨说回来这几天的事。 无非就是下彩礼,见家长,还有商议结婚摆几桌酒。 “他妈妈给了我五百块钱,说是给我压箱底的。”夏莹悄声道:“这事何忠不知道,也没跟他弟妹说。” 何忠有个弟弟有个妹妹,年纪还小,在读初中。 苏娉笑着说:“那阿姨对你很好呀,这是相中了你。” “是诶嘿嘿。”夏莹脸上的笑怎么掩都掩盖不住,“她说这五百块钱是何忠这些年寄回去的,她都攒着给他娶媳妇。” “现在他有了结婚对象,这些就交到我手里啦。” 何妈妈一看就是个淳厚朴实的人,没有说把大儿子的钱分给弟弟妹妹,也没有捏在手里。 这笔钱她要是不提,何忠肯定也不会说的。 苏娉想到她,又想到妈妈和奶奶的婆媳关系,有些沉默。 “阿娉。”夏莹看了眼前面几个男人,轻声问:“陆副团长这次是要带你回家吗?” “是呀,参加完你的婚礼我们就要去西北了。”苏娉想到这,有些苦恼:“我还没想好给他家里人送什么东西。” “药包啊!”夏莹提醒她:“你做的药包功效那么好,平时都找不到地方买呢,我自己也做过药包送给何忠妈妈,但是效果明显不如你以前送给我的。” 苏娉愣了一下:“这会不会太随意了?” “怎么会,人家看重的就是这份心意。”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火车站门口走,在何忠和苏家两兄弟聊天的时候,陆长风已经去火车站旁边的国营商店买好东西了。 何忠家在县城,家里地方也不大,是他妈厂里分的房子,一间屋隔了三间房出来。 何妈妈带着妹妹睡,何忠和弟弟一人一间,其它都是公共的。 苏娉他们人多,带去那里肯定不合适,而且她是以夏莹朋友身份来的,要住也是住夏家。 夏莹带着她们搭了个队上的牛车回去,这么多人挤在一堆,倒也不是很冷。 苏娉被陆长风和苏策他们圈在中间,都是身材高大的男人,风吹不着她半根头发丝。 “妹儿,今天是小年,你不割点肉回家包饺子?”赶车的大叔问夏莹。 这夏家姑娘找了个城里的对象,而且还是军人,准婆婆是工人,这条件可够好的呦。 他们明天就要结婚了,最近村里唠嗑都在谈这件事。 这姑娘打小就跟个假小子似的,没想到竟然找了这么好一对象。 “家里都准备好啦,小红姐她们也要回来了吧叔。”夏莹跟他唠。 “下午到,她们厂里今天才放假。” 他们说的是西城本地的话,苏娉只能隐约听懂一点。 何忠在不熟的人面前不是很会说话,所以并没有插话,等他们到了夏家沟生产大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夏妈妈知道女儿去接她的朋友们去了,早就在家切好了菜准备做饭,从县城回到这儿得很久,赶牛车的叔还是带着他们抄近道回来的,都用了两个小时。 现在这个天气,菜刚出锅就冷了,只能等他们回来在炒菜。 “妈。”老远就听到夏莹嘹亮的嗓门声:“我朋友他们来了,饭好了没?” “快了,就炒两个菜。”夏妈妈急忙往灶里添火,揭开锅盖炒菜:“你泡杯热茶给他们暖暖身子,很快就开饭!” “行。”夏莹闻言,把他们带到堂屋去,拉开椅子:“随便坐,何忠,你去屋子里拿点吃的来。” “好。”何忠转身就要往屋子里走,被苏策拉住:“不用兄弟,我们带了吃的。” 陆长风买的饼干还没吃完呢,还有糕点。 “那你们先烤火。”夏莹让苏娉坐下,掀开盖在竹篓上的小被子,知道她多半没见过这个,解释道:“这个下面放的是炭火盆子,上面放床小被子就罩住了热气,你可以把脚放竹篓上,然后盖着被子烤火。” 苏娉顺着她指的看了看,然后汗颜道:“我脚不冷。” 西城比北城还是要暖和一点点,这里过去就是西南,都已经靠着南边了,比西北可好多了。 习惯了北城的冷,再来这儿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夏莹做事很麻利,拉着何忠去给他们泡了茶端过来,然后陪着她坐在这儿烤火等吃饭。 “阿娉,你跟陆副团长什么时候结婚呀?”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她以为这次见家长就是去谈结婚事宜的,不然怎么会带上两个哥哥。 “还早。”苏娉捧着搪瓷杯,下意识看了眼旁边和哥哥聊天的男人。 他们已经在聊去了西北玩什么,滑雪跑马都说遍了,最后只剩—— “在家烤红薯吧。” 这么冷的天,西北都冻上了,马出去都得打滑。 现在这温度,真没几人在外面瞎晃悠。 “怎么也得烤点肉啊,”苏策喝了口热茶,喟叹道:“西北羊多吧?” “沙子更多,你吃吗?”陆长风反问。 夏莹跟好友聊着最近在家听到的一些八卦,无非是左邻右舍传出的各种闲话,听起来消磨时间再好不过。 夏莹有个弟弟,刚读初一,长得瘦瘦小小的,和她很像,看到了陆长风他们怯生生喊哥哥。 陆长风“诶“了一声,把那盒没拆过的饼干给他。 小男孩先是看了姐姐一眼,见她点了头才接。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夏家并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迹象。 夏莹跟何忠确实是挺配的,一个军人,一个准医生,而且两人家的长辈都通情达理。 吃饭时候,夏妈妈很热情地往苏娉碗里夹菜:“阿娉是吧?我家莹莹在信里都提过你很多回了,说她幸亏有你的帮助才能稳住成绩,我家我孩子脑子有点笨,但她打小有一个优点。” “就是勤快。” “她从小就不会偷懒,有什么事一喊就做,眼里有活。”这也是刻意说给何忠听的。 谁家不想要一个勤快的儿媳妇啊。 “妈!”夏莹无奈道:“您说这个干嘛。” “好好好,说别的。”夏妈妈连连应声,“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以前有说法结婚前几天不能和新郎官见面,你啊,每天就迫不及待跟小何黏在一起。” “亲家已经跟我把所有的事都商量好了,明天我们就摆五桌,自家几个亲戚长辈,还有村里和咱家关系比较好的,就差不多了。” “你们觉得怎么样?” “行呀,都听您的。”夏莹笑眯眯道。 提起自己的婚事,她脸上全然没有害羞,只有期待。 “女大不中留啊。”夏爸爸慢悠悠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和何忠他们一起喝酒,陆长风面前的酒杯刚喝完就满了。 “这是自家酿的地瓜烧,度数不高,不醉人。” 夏妈妈也问了苏娉一些问题,得知她是去见男方家长的时候,笑着说:“看来不用多久,莹莹就要去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苏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吃完饭,何忠跟他小舅子去收拾碗筷,桌子捡完后,夏妈妈拿出之前揉好的面,准备擀面皮包饺子。 苏娉洗完手过来帮忙,陆长风他们坐在烤火的竹篓那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可能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直接起身,朝她走来,在她旁边停下,看着夏妈妈切面剂子。 “你会包吗?”他问苏娉。 苏娉是会的,以前在家实在无趣,除了看医书做刺绣,就是研究菜式。 她做饭在苏家是公认的好吃。 但她摇头,“不太会。” 陆长风笑了:“不就是包个饺子吗?我教你。” 说完,他也去洗手,擦干后才过来。 听他这轻轻松松的语气,苏娉真以为他会,毕竟是北方人,应该多多少少会做点面食。 陆长风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拿起一块饺子皮,用筷子夹了点调好的馅放在饺子皮上。 在她拭目以待他下一步怎么做的时候,男人略微侧身,堂而皇之从夏妈妈那儿学艺。 没多久,他觉得自己看懂了,手指捏着面皮合拢。 苏娉看着他最终做的这个饺子团,陷入深思。 “你……吃过饺子吗?”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 正常的饺子哪能包成这模样。 “不像?”陆长风看着掌心里白白胖胖的饺子,纳闷道:“不会吧,我刚才跟阿姨学的,部队食堂吃的也差不多是这样啊。” 要是赵德发在这里一定会大声嚷嚷:“差远了好吗?!”他可从来没包过这么丑的饺子! 部队炊事班的厨子都是考过证的,而不是随便拉个人说你今天打仗明天就能去炒菜。 苏策也凑过来,忍不住嘲笑道:“你这哪叫饺子啊?就是个白面疙瘩。” 这些白面还是何忠买了送过来的,现在看起来好像是被糟蹋了。 “你去跟他们下棋吧。”苏娉抬手把他拦到一边,“我来就好。” 陆长风也没有跟她争,但也没离开,就站在她旁边看她是怎么包饺子的。 小姑娘手法娴熟,包出来的是柳叶饺,看起来很好看。 陆长风一直没动,就在旁边这么守着,直到饺子都包好了下到沸腾的热水锅里,他才说话—— “我觉得现在我会包了。” 苏娉没想到他在旁边站了这么久,就为了这样一句话,顿时哭笑不得。 吃完饺子是两点多,夏家人让他们去房间里休息,晚上的饭可能得晚点吃,所以不用着急起床,可以多睡会儿。 农村结婚也没有别的什么讲究,就是贴红喜字,弄一些印了一点红的馒头,就差不多了。 苏娉睡的是夏莹的房间,本来还不是很困,结果一进来,闻到她屋子里馥郁的药材香味,眼皮子发沉。 脱了外套,问过莹莹不用换衣服,她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上。 火车上虽然睡了挺久,但是睡不安稳,时不时就有人走动,她浅眠,容易被吵醒。 可能是闻到药材的味道,这一觉睡得是真踏实,直到六点多才醒。 外面院子里一片热闹,好像是夏家的亲戚过来送什么东西,在外面寒暄一阵,又去了堂屋。 “笃笃——”是敲门声。 苏娉起身去打开门,看到陆长风提着炭火炉子站在外面,她侧身让他进来。 陆长风随意看了眼屋子里的摆设,他放下炭火炉子,拉开椅子坐下,伸手烤火。 苏娉坐回床边,也伸出手取暖,两个人谁都没有出声。 这屋子隔音不是很好,加上夏家的亲戚邻舍陆陆续续的过来,外面热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真好。”陆长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嗯?”苏娉疑惑地看着他。 “我有点羡慕何同学了。”男人轻叹道:“他媳妇儿娶回家了,我连亲都没定,还得带着对象来参加他的婚礼。” 小姑娘哑然失笑:“你很想结婚吗?”她看着男人的眼睛,不愿错过他脸上每一丝表情。 “还好吧。”陆长风握住她的手,温热的大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他低笑道:“反正是你了。” 屋子里的暖意很浓,苏娉心底也是一片熨贴,她任由男人握住自己的手把玩,带着浅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仔细描摹男人这略有几分姿色的眉眼。 陆长风见她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心头一动:“是不是突然觉得特别喜欢我?” “不是。”苏娉笑着说:“是一直都很喜欢你。” 男人本来以为她是要说什么损他的话,这小姑娘跟张轻舟待久了,又经常去各大医学交流会学习骂人的经验。 她看起来温温柔柔,一出口有时候也是能噎死人的。 陆长风看了她许久,忽然笑了。 “我现在可能比何忠还要开心。” 苏娉脑子绕了一下,才听懂这句话。 何忠因为马上要娶心爱的姑娘,所以很开心。 而他得到了爱人的肯定,此刻十分欣悦。 苏娉的心被他的温柔填满,她笑着问男人:“伯父伯母喜欢什么?有什么忌讳吗?” “我想准备点礼物,不然空着手上门总归是不好的。” 药包的话来不及了,她也没有带药材之类的东西,更别说缝制布包也要很久。 明天参加完莹莹的婚礼,他们就要去西北,没有时间。 “这个不用你操心。”男人握着她的手,一起烤火,语气闲闲道:“下了火车就是百货大楼,到时候交给我就行。” 他爸妈都不是重视这些虚礼的人,买点平时能用到的东西就可以。 “你去我家,是你买东西,我去你家,也是你买东西。”苏娉面色微窘:“这样好像是我在占你便宜一样,其实我有很多钱票的。” 怕他不相信,苏娉还补了一句:“真的!” “嗯,真的。”男人漫不经心道:“我不介意你占我的便宜,我的钱迟早都得到你那儿,你不过是提前使用自己的钱。” “这样算起来的话,就是我花了你的钱。” 陆长风含笑睇她:“这么一算,好像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苏娉哑口无言,最后只说了一句:“你这算盘打的,以后要不还是别碰了吧。” “行,听你的。”陆长风略微起身,把椅子挪了一下,挨着床边,在她身边。 “好想立刻带你回西北啊,苏医生。”男人感慨道:“有些等不及了。” 等不及赶紧带她见父母,把她订下来,以后就从对象变成了未婚夫妻。 “为什么呀?”苏娉下意识问。 “有一种革命友谊即将升华的感觉。”男人悠悠道。 苏娉听了,哭笑不得。 他嘴里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话,她不知道他平时脑袋里是不是也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你们还在里面腻歪什么呢?”苏策抬手敲门:“喊吃饭了,别让人家等。” “来了。”陆长风随口应了一句,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起身,突然来了一句:“要是明天结婚的人是我跟你就好了。” 苏娉被他这一句话弄得措手不及,她呆愣愣的跟着男人出了屋子,小声问:“你是不是看到何同学要结婚了,心里不平衡了?” 陆长风回眸看她,狭长的眼眸带着一丝好笑,又有一丝无奈。 “去吃饭吧。” 晚上洗漱完,苏娉跟夏莹一起睡觉,陆长风知道她体寒,容易手脚冰凉,不知道从哪找了个盐水坛子,灌了热水,让她塞被窝里。 “阿娉。”夏莹抱着她,脑袋挨着她胳膊,蹭了蹭:“我现在好紧张啊,我觉得有点像做梦一样。” 第96章 苏娉抬手,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这不是你期待已久的事吗?” “恭喜你得偿所愿呀,莹莹。” 这一晚,夏莹睡得格外安稳,早上五点多被喊醒也没有觉得睡不够,很困。 夏妈妈用红绳给她编了头发,两根粗黑的麻花辫黑顺柔亮,苏娉用雪花膏给她擦完脸,再用黛条给她描眉。 夏莹也是学中医的,一下子就闻出味儿了:“阿娉,这是青黛磨粉做的?” 青黛,性味微寒,可清热解毒,凉血定惊。 “是。”苏娉眉眼温柔似水,她略微俯身,细心替她轻描眉尾:“我做了一盒,给你带了一份,等下给你。” “好哎。”夏莹没想到她会这么多,自己从来没想过用青黛来做这些,可能是平时也很少关注自己的脸。 夏妈妈看到她们关系这么好,脸上的笑容灿烂热烈:“阿娉啊,阿姨要谢谢你不远千里来这儿送莹莹出嫁,以后你们各自成了家也要经常往来才是,等你结婚,莹莹也必须去。” “是是是,我肯定去。”穿着一身绿色军便服的夏莹眉眼爽朗,她和苏娉这种看起来就娇软温和的姑娘不同,身上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英气。 苏娉经常觉得,她就像是晨初的朝阳,永远朝气蓬勃。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外面热热闹闹的,不多时响起一阵清脆的鞭炮声,何忠来接亲了。 他今天穿着绿军装,胸口带着一朵大红花,脑袋上是一顶五角星的帽子。 平时在生人面前少言寡语的男人笑容满面,给大家散烟。 在夏妈妈的殷殷叮嘱下,夏家弟弟去姐姐屋子里背着她出来,交给何忠。 “爸,妈。”何忠不太会说话,激动的脖子都红了,他抬手向夏爸爸夏妈妈敬礼,正色道:“我一定会照顾好莹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好,好孩子。”夏爸爸夏妈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封交给他:“妈希望你们小两口以后好好的,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夏妈妈说完这句话,背过身偷偷抹泪。 她的女儿从小就勤劳能干,人家男娃能做的事她毫不逊色,性格也犟,吃了不少苦。 终于能看到她嫁给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夏妈妈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原本强忍着泪意的夏莹看到妈妈背过身偷偷抹泪,实在是忍不住了,她跑过去抱住妈妈:“您跟爸爸还有弟弟在家一定要好好的!我和何忠有空就回来看您。” 这大喜的日子,夏妈妈不想女儿哭,抬起袖角擦了擦她的眼泪:“你今天这么漂亮,可不能当个小花猫啊,还说有空回来看我们,过两天别忘了回门就行。” “我……嗝……不会……嗝……”夏莹因为哭狠了,一边哭一边打嗝,苏娉见状无奈又好笑。 总不能在她大婚之日给她扎一针吧。 看到这个场景,所有人都在开心,只有陆长风有些发愁。 夏莹这出嫁她家里人都哭成这样依依不舍,弟弟还跟在身后抽抽噎噎。 那苏医生呢? 苏家两兄弟手里抓着喜糖在笑嘻嘻分给村里的孩子们,察觉到他的打量,苏策下意识回头。 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陆长风清咳一声,别开脸。 这里两个呆瓜,北城还有俩,他们可不是十来岁的小孩,不会在妹妹出嫁的时候哭哭唧唧,只会想把他打得嗷嗷叫。 何忠带着夏莹拜别父母,让新婚妻子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车带着她回家。 夏家摆了五桌酒,何家也摆了两桌,除了自家两个人,就是大杂院里的几个邻居。 自从丈夫去世,何母和亲戚们几乎没什么往来。 苏娉陆长风他们自然是跟了过去,在何家吃完喜宴就要去西北了,直接在县里坐车。 何家这边也还算热闹,大杂院里跟何忠一起长大的都在笑闹,还有人用线吊了个苹果,让新婚夫妇咬。 何忠有些不好意思,反而是夏莹率先踮脚咬了一口。 “好!”起哄声越来越大:“老何,下嘴啊!” 夏莹也笑眯眯地看着何忠。 从脖子红到耳后根的男人犹豫半天,还是张嘴咬下。 两个人共咬一个苹果,有人故意使坏,晃荡了一下棉线。 夏莹的嘴碰到了何忠的下巴,嬉闹声越来越大,何母也笑着看他们玩闹。 女孩一张脸瞬间通红,何忠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撞疼你了吗?莹莹。” “哎呀,没有。”夏莹难得有些害羞,她脸上燥意难挡,跑去跟苏娉说话。 见陆长风在原地半天没动,脸上明显还带着一丝艳羡,苏策哼笑:“到你喜欢的环节了陆副团长。” “开饭了。” 这喜宴在这边算是高规格的,有鱼有肉,何母在厂里每个月工资养家绰绰有余,对大儿子办婚事也毫不含糊。 陆长风跟何忠他们坐一桌,因为要喝酒,还有抽烟的,苏娉跟二哥还有何忠的弟弟妹妹还有夏莹坐一桌。 “阿娉,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以后不管我们在天南海北,都不能忘了每个月给对方写信。”夏莹给她倒了杯橘子汽水,“愿我们的友谊历久弥坚。” “好。”苏娉跟她碰杯:“友谊长存。” 酒足饭饱,何忠和夏莹又亲自送他们到火车站,还给他们装了一麻袋土特产。 “这是我妈自己做的地瓜干,还有一些自留地里拔的青菜。”夏莹让何忠帮着送上火车,她挽着苏娉的胳膊,跟她一起进车厢:“西北那边太冷了,冬天也没有青菜吃,你带点过去。” “莹莹。”苏娉反手抱住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叹道:“你太好啦。” 夏莹觉得是好友在照顾自己,而苏娉觉得却觉得是她关照更多。 从北城大学到东城大学,夏莹一直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别的同学因为老师们和张轻舟的分歧,所以不敢和她走得太近,只有夏莹还是依旧不变。 在她沉心于课题研究忘了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夏莹会帮她打好饭送来,没让她饿过一顿。 苏娉因为身体原因,小时候没什么朋友,在夏莹这里她知道了友情的珍贵。 “你也很好呀。”夏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啦,反正没多久我们又可以在东城见面了,到时候让何忠请你和陆副团长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我们再好好聊聊。” “好。” 现在是腊月二十四,苏娉在大年初二就要回东城。 算起来也确实没多久又要再见面了。 “兄弟,新婚快乐啊。”陆长风从兜里摸出烟盒,递了根给何忠。 “谢谢首长。”何忠接过烟。 陆长风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见他一直看着前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夏莹见丈夫看着自己,害羞一笑,跟苏娉耳语几句,跑过去站在何忠身边,对旁边的几个男人说:“火车快开了吧,我们东城再见。” 说完,还朝陆长风使了个眼色:“要努力哦,陆副团长。” 最开始她是很害怕陆长风的,后来看到他在阿娉身边随性散漫的一面,了解他的真实性格,也就没什么紧张的感觉了。 “得嘞。”陆长风自己没有抽烟,把烟盒又塞回兜里:“我争取不落后你们太远。” 苏策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杵这儿了,人高马大的挡道,别人怎么过身?” 说着,把他按到卧铺坐下,手掌逐渐加力:“你这亲还没订呢,想这么多?来来来,下棋。” “行,都听你的,哥哥。”陆长风随意道。 苏策顿时被他恶寒得不行。 何忠跟夏莹下了火车,在站台上跟他们挥手。 火车缓缓滚动,吭哧吭哧响个不停,煤炭的烟味从火车头飘出来。 苏娉趴在车窗上,等好友的身影彻底倒退,完全看不见后,才坐回铺上。 陆长风见小姑娘有些惆怅,他好笑道:“舍不得她?” “不是。”苏娉叹气:“我们到西北应该不用多久吧?大晚上的国营商店也关门了,百货大楼更不用说,买不到东西呀。” 原来是在想这事。 陆长风走了一步棋,对她说:“这列火车是从西城开到西北的,西北地域辽阔,每一个站都隔得很远,加上现在天气不好,火车轨道要时不时检修,会长时间在其它站点停靠。” “等我们到了西北终点站,起码得是上午九点多了。到时候再去百货大楼。” 小姑娘惦记他家里人,他也很高兴。 苏娉似懂非懂,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她这可爱的乖巧模样,陆长风心里跟猫爪挠似的,喉结上下滚了一遭,克制自己收回目光。 再等大半年,就可以娶她回家了。 忍忍吧。 趁他分神,苏策端了他一个阵地,嗤笑道:“我这大炮都架你门口了,还不跑。” “跑不了了。”陆长风懒得再下,他往后一躺:“我困了,你跟呆二哥下。” 呆二哥乐意至极,不然总没有他动手的时候。 如陆长风所说,他们是下午三点多上火车的,现在已经五点半,火车还在慢吞吞的哐哧哐哧,而且经常在站点停靠。 他们带的东西很足,有夏莹塞的喜糖,有瓜子花生,还有何母做的南瓜酥,夏妈妈也给她们带了很多地瓜干。 苏驭最喜欢的就是吃东西看电视,跟哥哥下棋嘴巴也没停过,水果糖在嘴里嚼的嘎嘣作响。 睡到七点多,停靠的站点送了餐食上来,陆长风去餐车打饭,苏策也跟过去打热水。 今天车厢里人比前天多了起来,小朋友也不少,因为到了饭点,哭闹声很响亮。 小孩子嘛,饿了就会想要吃东西,只是最本能的反应,也没人会觉得烦,周围的乘客还会逗逗他。 大部分乘客都是自己带了干粮,苞米馍馍饼子烤红薯,有家里富裕的就带了两个煮鸡蛋。 现在天气冷,饼子都硬得下不了嘴,他们就拿着杯子去前面打点热水,泡一泡再吃。 能在餐车买饭的大多数是工人或者休假回家的军人,其他人都舍不得出这块儿八毛的。 现在割斤肉也就七毛钱咧。 餐车的饭还是划算,价钱和国营饭店差不多,有些菜还要更便宜一些,而且不要饭票。 陆长风想了下自己这胃口,还有小姑娘那单薄的身子,没有犹豫,多要了几份菜。 这里的餐食和别的火车不同,饭菜分开装,可以买两份米饭一个菜,也可以一个米饭一个菜,反正都有两个饭盒,随便你怎么扒拉。 量大价格实惠,陆长风毫不犹豫要了四个米饭一个炒饼丝还有三个肉菜,再加上一个土豆丝。 “同志。”餐车的售餐员提醒他:“这个份量很扎实的,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吗?不能浪费粮食的。” “我们四个人。”陆长风解释道:“我饭量大。” 售餐员一听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这么多饭盒,陆长风分了两次才拿回去,卧铺票一般没什么人买,本来六个人的铺位就他们四个。 苏策帮着接过来,放在小桌板上,一边拆一边念:“你中午不是吃了很多吗?还没吃饱啊。” 何母可是舍得用料,老大一盆的红烧肉和鱼,还有辣椒炒肉和各种家常小菜。 他寻摸着何阿姨跟何忠的肉票都用得差不多了。 “这不是怕你饿?”陆长风见小姑娘还在睡,俯身用手指蹭了蹭她的鼻尖:“苏医生?” 小姑娘皱了皱眉眼,偏头没有搭理他。 陆长风乐了,他在她旁边坐下来,语气闲闲:“阿软,你怎么跟只小猫似的。” 不怪他非要叫醒苏娉,这天气,饭菜没一下就凉了,得赶紧吃。 苏娉被他烦得不行,最后掀开被子起身瞪了他一眼,然后去了火车上的卫生间。 陆长风有些纳闷:“她平时有起床气吗?没有吧?看着不像啊。” 苏策提醒他:“你刚才坐下来的时候压到她头发了。” “?”陆长风回想了下,“没有吧。” 苏驭看着这么多菜,已经等不及了,他端起饭盒夹了一块排骨,含糊不清道:“……好吃,香。” “这是羊肉?”苏策吃了一口,吃出不对劲。 “是啊,有点儿膻。”陆长风倒是没怎么在意,慢悠悠吃着:“还没到西北,这处理的有点不太好,等到了西北,我们在家烤羊肉吃。” “你不是让我们吃沙子?”苏策斜眼。 “哪敢啊。” 等小姑娘过来了,陆长风起身,让她坐在里侧挨着窗户。 现在还在西城,离西北且有一段距离,更别说终点站了。 外面黑茫茫一片,陆长风问她:“冷吗?” “还好。”苏娉重新束了头发,她穿的是哥哥以前买的羊绒大衣,很厚实,里面还加了毛衣。 车厢里不是那么冷,卧铺挨着车头,里面烧煤块散发的热气一窝蜂地涌了出来,盈满车厢。 到处都是煤烟味儿,不过苏娉挨着窗边,烟从过道走,她反倒是没闻到多少。 在她们吃饭的时候,火车已经重新开动了,多余的餐食已经送回停靠的站点,留给火车站工作的同志吃。 她吃了点炒饼丝,味道确实很不错,而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干,反而是被炒软了,吸收了汤汁。 苏策想到什么,问妹妹:“之前好像听沈青雪说,还有个什么舅舅在西北部队里?” “是小舅舅。”苏娉温声道:“调动到了西北荒原驻守。” 林江带着媳妇孩子随军,在西北驻扎很多年了。 “那你们这次要过去看看吧?怎么说也是长辈。”林家是东城的,苏策虽然没去过,但是听妹妹说过,林家人对她都很好。 而苏驭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个徐思远是不是西北人?” 苏娉很久没有听到徐老师的名字了,她愣了一下,点头:“徐老师是西北农场的。”这是大哥查到的资料,至于在哪个农场她并不清楚。 徐娇的生母就是因为下乡去农场垦荒,所以才认识了农户的儿子徐思远,两个人相爱结婚,后来叶家知道了不同意这门婚事,想办法给她弄了病退回城的条子。 “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吧,都在荒原。”苏驭嘀咕道。 苏娉没有出声。 火车的行驶速度快了起来,很少在站点停靠,一直到了凌晨两点,才被困在半道。 突然的刹车让车厢里的人瞌睡都清醒了,火车擦着轨道发出刺耳的声音。 陆长风第一时间低头看下铺小姑娘的情况,她睁着朦胧的睡眼,神色有些茫然。 广播里响起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乘客们,我们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铁道部的同志收到通知正在过来的路上,大家不要惊慌。” 陆长风抬手看了眼表,两点过五分。 他掀起窗帘往外看,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西北下大暴雪了。 怕苏娉刚才被吓到,他下去,坐在她铺边。 苏策也醒了,靠着车厢坐在那看他们,见妹妹没什么事这才放心。 苏驭打着呼噜,压根没有要醒的意思,全车厢就他一个人睡的欢。 “是怎么回事?”苏娉轻声问旁边的男人。 “应该是铁轨被冻住了,没事的。”陆长风安抚她:“要喝点热水吗?” 第97章 “好。”苏娉点头,缓缓打了个哈欠。 本来睡着的小朋友因为火车急刹,醒了过来,哭闹不停。 大半夜的,家长只能忍着睡意轻声哄着。 他们都是相信乘务员同志的,而且很多人本来是西北的,对这边的情况也熟。 只要下大雪,铁路线就得停。 陆长风穿过两个车厢,打了半杯热水,自己先喝完,喉咙里的不适少了些。 又把搪瓷杯清洗一遍,然后重新接了杯热水。 车厢里煤烟味到处乱窜,前面的硬座因为隔了几个车厢,反而好一点。 等他回去的时候,发现苏策睡的那个下铺多了个小孩,他自己爬第三层去了。 “同志。”穿着蓝色布袄的女人知道他们是一起的,不好意思笑道:“我抱着孩子在硬座不方便,乘务同志说有空位,让我在这儿来。” 陆长风看了眼这个孩子已经有七八岁了,抱着睡觉确实难受。 他坐到小姑娘旁边,把水递给她,对女人说:“您客气了。” 他们只占了四张卧铺票,空余的位置谁坐他们都管不着。 苏娉捧着热水,喝了两口,然后放到旁边的桌板上,轻声道:“这位嫂子是过来随军的,她丈夫在西北军区。” “嗯?”陆长风闻言,略微挑眉。 这样的天气还过来随军,应该是想和丈夫过个团圆年,很有可能是好几年没回过家的军人。 他眼底有着敬意。 男人的右手随意撑在被子上,苏娉有些无聊,扣他腕上的手表。 陆长风见她玩得开心,略微侧身,斜坐在床边,慢条斯理把手腕上的钢表解开,而后指尖勾着递给她。 “同志,这是你对象?”女人刚才跟苏娉聊了几句,现在火车停着也睡不着,干脆又继续搭话。 “是呀。”苏娉抬眸看着她,笑道:“他是西北人,我跟他回西北。” 陆长风听到这话,眼底笑意更深,他偏头,就撞进小姑娘含笑的眸底。 两人对视,苏娉抿唇,清凌凌的眼睛一瞬不眨望着他。 手里还拿着男人的腕表,温热留在指尖。 “那感情好,你们郎才女貌,很般配。”女人继续跟苏娉说话:“我还没去过西北呢,这次也是孩子实在太想爸爸了,忍不住过来打一转。” “我也没有来过西北。”苏娉弯眸:“这是第一回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陆长风也没有去上铺睡。 苏娉见他右手胳膊撑着床,左手揣在大衣兜里,斜倚着身后靠着窗的车厢,不动声色掀开被子,盖住他的手。 陆长风眉眼微动,在被子里找到她的手,握住,慢慢摊开她的掌心,和她十指相扣。 可能是因为前面烧煤,苏娉忽然觉得有点热。 又过了一个小时,火车还停在原地,乘务员也在车厢内走动,想安抚大家的情绪。 不过大部分人都睡着了,小朋友也哭累了,趴在大人身上。 外面茫茫雪色连绵不绝,雪地里有几棵枯树,枝桠随风摇荡,嘎吱作响。 苏娉也有些昏昏欲睡,和她聊天的女人已经带着孩子睡着了。 对象和哥哥们都在,她心里很安稳,轻轻打了个哈欠,躺下来略微侧身,手依旧被男人握住。 隐约能听到外面的交谈声和铲子的声音,应该是铁道工人在铲冰。 列车长打开车门,下去查看情况,这些到时候全部要记录在案交给铁路部门存档的。 “老李,是不是铁轨结冰了?”他身上裹着军绿色的大棉袄,头上带着皮帽子,围巾围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都是老熟人,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 被称作老李的男人点头:“道岔结冰了,外面厚的用铲子凿一下,火烤一阵就行。” 在这的有三个铁路工人,都穿得很厚实,不穿厚点不行,这西北的风跟人一样烈性,刮在脸上生疼。 “那行,我在这等着,你们搞好了再上去。”列车长跺跺脚,得,半截脚脖子踩在雪里了。 “看这样子还有得下啊。”他叹气道。 半个小时后才收工,老李收了工具,对列车长说:“明天上午下得更大,你们到了终点怕是返不了程了。” “没事,正好在站点招待所歇两天再回来。” 按照老李说的情况来看,他这列车是这两天最后一列开往西北的火车,至于过几天能不能回程,还真不好说。 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要是暴雪一直下,只能困在那了。 列车长不是西北人,西城的,还指着回去跟媳妇孩子一起吃年夜饭呢。 又叹了口气,他动作僵硬地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全部给老李:“你们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得走回去。” 老李他们是走路来的,这天气除了两条腿,别的都不好使,好在这不远的地方就有生产队,待会儿不用回去了,直接借宿就行。 “客气。”老李接过烟,也没拆,拿出来就是抽冰碴子了。 互相祝一声平安,列车长和维修的铁路工人道别,看着他们的拿着铁铲背着工具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列车长拍了拍衣服上的雪,又上了火车。 道岔的积雪清理干净,火车“呜呜”继续行驶。 睡梦中的人下意识往窗外一看,见是外面的树在倒退,心里安定下来,这才重新睡。 陆长风也困倦地合上眼。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乘务员的脚步声,都是刻意放缓过的。 凌晨五点半,忽然听到哭闹声,陆长风下意识朝声源望去。 睡在隔壁下铺的小孩开始哭闹,捂着肚子疼打滚喊疼。 乘务员听到动静立马过来,“同志,小朋友这是这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也不知道啊!”女人一脸着急,她想伸手去抱孩子,小男孩一直左翻右滚,身体弯曲像只虾米。 她又不敢动孩子,都快哭出来了:“刚才还好好的在这睡觉,没有什么异常。” 听她说话应该是读过几年书的,不像是农村下地干活的妇女,孩子身上也干净整洁没有补丁。 “我看看。”苏娉掀开被子,从男人身后起来,她温声道:“我是医生。” 虽然还没有毕业,但是她有学校盖章的行医资格,而且有着丰富的实习经验,是可以看诊的。 乘务员连忙退开,让她来看。 苏策和苏驭在上铺,扒着床边往下看,帮不上忙也有些干着急。 陆长风眉心紧锁,他接完热水来这的时候,小朋友已经睡着了,所以看不出之前身体是不是有不适。 他把目光投向铺前蹲着的小姑娘。 苏娉手朝小男孩捂着的地方按压,嗓音轻缓柔和:“是这里痛吗?” 小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好痛……” 苏娉眉眼平和,手指上移,在摸到左上腹肋弓时,她动作一顿。 “医生同志。”女人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小米这是怎么了?” “嫂子,孩子这里之前有硬包吗?”她侧头问。 “没有!”女人肯定道:“他身体怎么样我最清楚,孩子以前肯定没有长包,他也没有磕到碰到过啊。” 苏娉怕她不信,拉过她的手,按在刚才的地方:“这里摸到了吗?在皮下游离。” 女人碰了一下,她惊慌失措道:“真的有,可是我们出门的时候小米还好好的,要是碰到了肯定会哭,我也没听他吭过声。” “同志,你别着急。”乘务员问苏娉:“医生同志,这个你能处理吗?需不需要我们在下一站停靠?” 苏娉仔细观察小男孩的症状,给他切了个脉,没有什么问题。 “可能是太久没有进食喝水诱发的,不是什么大事。” “是,是。”女人连忙点头,看着孩子这么痛,她却无能为力,心里更痛:“我们带了饼子,小米咬了一口说自己不饿,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 苏娉了然,应该是太硬了咬不动。 她抬头看向上铺,“哥哥,莹莹给的糖还有吗?” “有。”苏驭立马翻行李袋,从一堆糖纸里找出仅剩的两颗水果糖,往下面一扔。 陆长风随手接住,把糖果交给苏娉。 女人心疼地看着捂着肚子嚎哭的孩子,心里像是被什么生生撕扯着。 “同志,麻烦你用热水把糖果化一下。”糖果交给乘务员,苏娉温声安抚女人:“嫂子,你放心,没事的,下次一定要让孩子吃点东西,哪怕是喝点水都是好的。” 火车车厢里环境比较闷,加上小男孩一直没有吃饭喝水,他们之前在前面车厢,还没什么感觉,到了卧铺闻了这么久的煤烟味,加上干燥,一下子诱发了。 “好,我记住了,妹子,谢谢你。”女人脑子里还是有点乱,别人说什么都只能应着。 “水来了。”乘务员把杯子给女人,看向小男孩时也带着担忧。 女人赶忙接过水,在苏娉的帮助下扶着小男孩坐起来,慢慢地把糖水喂给他喝。 喝完糖水,小男孩逐渐安静下来,苏娉问他肚子还痛不痛,小男孩摇头。 乘务员也松了口气。 女人对苏娉千恩万谢,还让小男孩也谢谢她,听着小朋友稚嫩的声音,苏娉微囧,摆摆手,有些招架不住。 小男孩闹了这么一阵也累了,在母亲的安抚下又闭上眼睛。 乘务员去给苏娉倒了杯热水过来,轻声道:“医生同志,多亏你了,请问你在哪个医院工作?我们想给你写封表扬信。” 苏娉接过水杯,道了声谢,她慢慢喝完,才摇头道:“只是举手之劳,我也没有做什么,不用麻烦你们了,谢谢你的好意,同志。” 要是有封铁路部门的表扬信,在医院里是会评优的,而且对于升主任这种有帮助,开会时还会单独受到表扬。 乘务员有些讶异她竟然拒绝,但是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医生的身份。 车上乘客都有介绍信,上面有地址名字,你说假话被查,是会直接找到介绍单位或者生产大队,当面对质的。 一般不会有人拿这个开玩笑,而且刚才看她沉着的神情和切脉手法,就知道肯定是真的。 苏娉把水杯递还回去,陆长风抬手,拍掉她衣摆后面在地上沾到的灰尘。 苏驭见没事,又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这里靠近车头,暖和,适合睡觉。 苏策眼皮子也有点睁不开了,现在差不多六点的样子,还能再多睡会儿。 乘务员回了前面车厢,她纳闷道:“那位医生有些奇怪,怎么会连表扬信都不要呢?是不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还是想做好事不留名。”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竟然还有人伸手往外推的。 旁边的同事摇头:“谁知道呢,可能是经常做这种事,已经习惯了,所以不需要表扬。” 乘务员点头,叹道:“医生这个职业真的很伟大,我以前的梦想也是当医生,可惜最后来铁路部门顶了班。” 乘务长从她们身边过,闻言笑道:“那位同志的介绍信你们没看吗?” “啊?”乘务员和旁边的同事对视一眼,“没有,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们检查介绍信是分批查的,她跟同事查的是不同座次的。 “她的介绍信,是东城野战医院开的。” “啊!”乘务员恍然:“原来是军医啊。” 早上七点二十五分,暴风雨初歇,车窗外天地同色,银装素裹。 西北的辽阔映入眼帘,连绵不绝的雪山蜿蜒起伏。 苏娉坐在铺边,看着车窗外,叹道:“原来这就是西北啊。” 她的目光就没有从车窗前挪开过。 陆长风昨晚没怎么睡,现在爬到上铺去睡了,如果他知道小姑娘见到雪山会这么惊叹,一定会强忍睡意陪她一起看。 这可比睡觉快乐多了。 火车行驶的速度比晚上快,这一路经过雪山、荒原、戈壁,缓缓驶向终点站。 上午停靠的站点并不多,对面床铺的女人早就带着孩子下了火车,临走前还不忘跟他们打声招呼。 十二点整,到了终点站,火车稳稳当当停下,陆长风也起身下床去提行李。 见苏驭还在睡,他抬手拍了一下:“到了,呆二哥。” 苏驭睡眼惺忪,揉揉眼睛起床:“这么快啊。” 苏策被他气笑了,“你要是没坐够就再坐回去,我们下车了。” 左手提着行李袋,右手拽住麻袋的一角,招呼着妹妹一起走。 陆长风见他这么费劲,直接把自己的行李袋给他:“拿着。” 说完,手抓着麻袋,稍微用力,就轻轻松松甩了起来,扛在肩膀上。 苏策叹为观止:“陆长风同志,你真对得起自己吃的这些饭啊。” “客气客气。”男人随口道:“反正你是白吃了。” 苏娉跟苏驭走在后面,听着两人斗嘴。 出了火车站,还没来得及去百货大楼买东西,就见外面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 陆云霆从车上下来,看到扛着麻袋的弟弟,沉默片刻,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小姑娘身上。 他记得这个女同志,在第七兵团食堂见过。 当时就跟小弟坐在一桌。 “哥,”陆长风率先打招呼,还不忘介绍:“这是我对象,苏娉,信里跟你说过。” “这个是我大哥,这是我二哥。”他很自然地把麻布袋扔车上,“还有俩在北城军区。” “大哥。”苏娉这是第二次见他,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除了因为他是陆长风的家人,这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正式见面。还有就是他们兄弟俩的气场完全不同,眼前的男人沉稳严肃,加上年龄差距大,她有些拘谨。 苏策和苏驭也跟着喊了一声哥,这陆家兄弟的年龄差得太大了,跟他爸差不多。 身穿军装的男人审视的眸光扫过陆长风,略微颔首,“上车,爸爸让我来接你们。” 陆长风先让苏娉上了车,自己随后跟上。 知道小姑娘有些不自然, 这边积雪没有火车经过的路段那么深,来时已经有车辙印,警卫员车技很稳,带着他们回西北军区。 陆云霆坐在前面,周身气质威严。 和跳脱的陆长风天差地别。 苏策小声在弟弟耳边嘀咕:“这陆家长子和幼子的差异也太大了吧,你看咱哥俩,除了一个聪明一个傻,也没别的不同啊。” 苏驭挠挠脑袋:“可是我没觉得大哥你哪里傻啊。” “……” 苏娉本来还是有些局促的,但是男人堂而皇之伸手,抓着她的手紧紧扣住,放在自己腿上。 宣告的意味不言而喻,也示意小姑娘安心。 他大哥就是这么张脸,看着挺唬人的,平时也不太会笑。 陆云霆从后视镜看到小弟的动作,知道他是在明目张胆占人小姑娘便宜。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他目视前方,身形挺拔如松。 这一路苏娉除了懊恼没有提前买好礼物,就是在想待会和他的家人见面该怎么应对。 从陆家让长子过来接他们,就明白过来陆家的态度,对于她是十分看重且认可的。 陆云霆是西南军区陆军部队的军长,而且年长他们许多,显然陆家很是上心,而且也做足了姿态。 第98章 苏娉侧头看向凝结寒霜的车窗玻璃,眸光悠远。 外面又簌簌飘起了雪花,枝桠快被积雪压断。 手依然被男人宽大厚实的温热掌心包裹住,她没有抽出来。 “嘎吱——”轮胎在结冰的路段打滑,车身斜着漂移,苏娉身体不稳,往男人那边倒,狠狠砸在他身上。 陆长风穿的衣服不厚,一件衬衣一件毛衣,外面是黑色毛呢外套。 撞到他肩膀上,苏娉眼睛里顿时泛起泪花。 疼。 看到她磕红的额头,陆长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很久才用指腹轻轻蹭了一下。 “有药吗?” 苏娉摇头,把眼泪憋了回去:“没事,是红了吗?一会儿就会消。” 苏策坐在后面,抓着前面的椅背探头看:“你这肩膀是石头做的吧,没啥大事,回去用鸡蛋滚一下就行。” 陆长风有些自责,人就在旁边都没看好。 苏娉捏了捏他掌心,示意自己没事。 男人心头一暖。 透过车窗看外面的路况,他问:“路面是不是结冰了?” “是。” “报告首长,要加装防滑链。”警卫员控制住方向盘,熄火下车。 陆云霆点头,他打开车门,对后面的弟弟说:“下来帮忙。” 陆长风和苏家两兄弟都去一起装防滑链,苏娉也下车,看一看西北的雪。 刚踩到实地,朔风凛冽,袭面而来。 放眼望去,西北的冬天是灰色的,漫山遍野的雪铺到天际,杂草被大雪踏平压垮,树枝摇摇欲坠。 寒风彻骨,呵气成霜。 见她下来了,陆长风也没有让她去车上,而是脱了自己的大衣,给她披上:“站到那边,挡风。” 他下巴微抬,示意小姑娘再往前一点。 苏娉乖巧地往前走了两步,经过寒风的洗礼,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像雪山般纯净,见男人穿得单薄,她想把身上温暖的外套还回去。 陆长风已经蹲在轮胎前在和苏策一起装防滑链。 指尖触到质感微硬的呢子衣,她心下微叹。 “你们这雪下得也太大了,北城虽然也下雪,不至于有半腿深,还冻住啊。”手碰到防滑链,苏策冻得打了个寒颤。 这天气就适合窝在家里烤火。 “地域不同。”陆长风手指熟练将防滑链交叉扣住:“这还不算大暴雪,真要下的话,起码得来年春天冰雪才能消融。” 闻言,苏策打了个寒颤,嘴里嘀咕:“要不你还是入赘吧,以后我们哥俩养你们。” 陆长风厚脸皮道:“好啊,谢谢大哥。” 站在车门边的陆云霆将他们的对话完整收入耳中,听到小弟这么无耻,再看向苏娉时,心里有丝说不上来的愧疚。 因为年龄差距,小弟跟他的大儿子只相差两岁,所以从小就对小弟有些放任,没想到会长成这样想吃软饭的性子。 陆长风还不知道自己在大哥眼里已经堕落成这样了,他跟苏策装完防滑链,又去苏驭那边看,帮着弄完后带着小姑娘回了车上。 男人指骨清晰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他仿佛毫无察觉,坐回原位,关上车门。 苏娉把大衣还给他,盖在他肩上。 只是这么一小会儿,衣服上已经沾了龙涎香的味道。 陆长风挑了下眉,笑着看她,慢悠悠把外套穿上。 苏娉被他看得脸热,别开目光。 过了一会儿,男人觉得有细腻的温热触感覆在手背上,他垂眸看,看到她在帮自己捂手,低笑出声。 男人粗糙的大掌被冻得通红,青筋隆结的手背上,小姑娘白净纤细的手指略微弯曲,像是想用暖意将他包围,可惜两人手的尺寸实在让她有些为难。 陆长风脑袋略微往后一靠,唇角缓缓勾起。 从火车站到军区的路越来越难走,好在警卫员熟悉路况,况且部队里的人开车技术不用担心,他放心睡了。 十二点火车到站,用了三个小时,他们才抵达军区。 西北军区大门口的执勤的哨兵检查过车上所有人的证件后才放行,理论上来说苏娉现在也属于部队里的同志。 她的学籍挂在东城野战医院,而且目前在第七兵团卫生所实习。 在车上还没觉得有什么,下了车,跟着陆长风走在去军属大院的路上,苏娉又开始紧张。 但因为职业关系,她再慌张,情绪也不会显露出来。 陆长风察觉到她手指无意识拽着衣摆,原本在和苏策说话的他不动声色停滞片刻,等小姑娘脚步跟上来了,才并肩一起走。 高大的身影挡了不少风,他左手拎着行李袋,夏妈妈给的那一麻袋被警卫员扛在身上。 有他在旁边,还有两个哥哥,苏娉稍微定神。 “哥,二哥回来了吗?”陆长风问。 “嗯,为你的事请了十天假。”陆云霆带着他们往家属院最里面走,陆家男人都是身高腿长身材匀称,而且因为是军人,身姿挺拔,头颈笔直。 陆长风将就着小姑娘的步伐,不紧不慢往前走:“那几个小的也回来了?” 陆家三兄弟,大哥陆云霆今年四十,二哥陆雨忱三十八,最小的陆长风前两个月刚过二十一岁生日,虚岁二十二。 陆家大哥有两个儿子,陆家二哥一儿一女。 “这么大的事他们应该回来。”到了最里面的一栋白色小楼,大门是敞开的,陆云霆脚步一顿:“到了。” 是对苏娉以及苏家兄弟说的。 听到外面的动静,以陆政委为首的陆家人缓步而出,苏娉下意识看过去。 陆政委和大儿子的沉稳刚毅以及小儿子的肆意随性不同,他两鬓已经微白,神色温和,即便身穿军装,周身气质依旧儒雅温润。 自从进了东城军区,苏娉才知道,原来政委不止是做思想政治工作,还可以拿枪上战场。 能文能武。 不等他们开口,有道俏皮的女孩声音从后面响起,陆曦惊喜道:“未来婶婶好漂亮呀!” 说话女孩大概十四五岁,眉眼灵动,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你这小泼猴,也不怕吓到人。”方秋水拉住女儿,往身后扯,不好意思道:“阿软,我是二嫂,小家伙有些跳脱,你别害怕。” 原本紧张的情绪消弭,苏娉含笑摇头:“没关系。” 陆夫人挤开儿子,亲热地挽着小姑娘的手臂:“这一路来辛苦了吧?我听长风说你是在南城长大的,我们这边气候不如南城,到了年底天寒地冻的,是不是不太习惯?” 苏娉跟着她往里走,虽然还是有点拘谨,但她心里松了口气,笑着说:“还好,南城的冬天也很冷。” “爸。”见小姑娘和他妈聊得欢,陆长风跟旁边的陆政委说话:“您觉得我的眼光怎么样?不比您差吧?” 陆政委笑容和蔼:“你眼光很好,小姑娘稍差一点。” 陆长风点头:“我也觉得我妈当年的眼光比您略输一筹,我记得徐叔叔当年也中意她。” 家里还有老照片,陆政委当年的战友都高大俊朗一表人才,其中有一位叔叔曾经倾慕他妈妈。 陆政委笑容不变:“这次回来是让我去北城提亲?” “爸,我觉得妈当年幸亏选了您。”陆长风顺势改口:“我饿了,能先吃饭吗?” 饭菜早就备好温在锅里,陆大嫂和二嫂招呼小孩一起去帮忙端菜。 见警卫员背了个麻袋进来,陆云忱问弟弟:“这是什么?” “青菜,南瓜,冬瓜,地瓜干。”陆长风解开扎着袋口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阿软的朋友结婚,我们先去了一趟西城,这是她妈妈让我们带过来的。” 西北确实缺菜,现在这天气地里不管是菜还是杂草都活不了,部队食堂的菜是靠火车运输到站点,然后开车去接的。 “拿去厨房吧,够吃几天了。”陆雨忱性格和弟弟有些像,虽然年纪差异大,但是不妨碍天生的亲近。 苏策和苏驭也帮忙把南瓜冬瓜拎进去,苏娉本来想去帮忙,被陆夫人叫住:“家里男人多,你安心坐着就好。” 陆家大嫂明以寒和二嫂方秋水都是西北人,不过大嫂的长相更加立体,身材也高挑,了解后才知道是老家交界处的。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孩子,南方的水土果然更养人一些。”经过长途颠簸,丝毫没有折损她的美貌,小姑娘明眸皓齿,笑起来眉眼弯弯,有着南方人的娇柔软糯。 陆夫人比她的外婆年纪要小一些,和她沟通起来没有任何隔阂,两个人就像是许久没见的朋友,轻声细语聊着,气氛很融洽。 屋子里是烧了炭火的,西北实在太冷,没有炭火炉子扛不住,等饭菜都上桌,一家人开始吃饭。 苏娉被安排在陆夫人旁边,陆长风反而被挤去跟大侄子一起坐。 陆诩今年十九,已经入伍三年,以前缺兵力的时候入伍没有年龄限制,后来必须十六才能写申请。 “你是调到了西南军区?”陆长风和侄子很少通信,别说侄子,哥哥们也都不怎么联系。 很怕他们带来家里的亲切问候。 不过现在倒是不怕了。 “嗯。”陆诩性格较冷:“去年五月份的调令。” 陆长风见陆政委动了筷子,小姑娘也在他妈的热情攻势下吃上了饭,这才下筷:“在你爸眼皮子底下,没被催相亲?” “我才十九。”陆诩帮他盛了碗饭,提醒道。 “我十九的时候,你奶奶觉得我怎么着也得有两个娃了。”陆长风接过饭碗,这才注意到饭桌上的菜不是西北这边的菜系。 而是北城和南城那边的。 苏策和苏驭也没被冷落,陆云霆有两个儿子,一个喜静一个喜动,小儿子陆灼今年十七,刚入伍一年,在南城军区空军集团军做场务兵。 苏策还真不知道场务兵是干嘛的,等他问完,少年笑眯眯道:“就是修跑道这些保障飞行通畅的事,我们连队被称为睡在跑道上的连队。” “那你们以后有机会开军机吗?”苏驭好奇道。 “要训练选拔,飞行员的挑选很严苛,空降兵要松一点。”陆灼没有隐瞒,他们问什么就说什么。 “那你想不想开战斗机?”苏策往嘴里扒拉饭,他们在军营里呆惯了,管你天南海北的饭菜,都能吃得喷香,更何况这菜好像挺合他口味的。 “那当然想啊。”陆灼毫不犹豫道:“哪个男人不想开歼击机?” “现在整个南城军区有资格开歼-6的不超过三个人,都是同一个精锐连的。” “那够厉害啊。”空军集团军虽然组建的时间晚了点,但是人也不少,没想到条件这么严苛。 “我现在每天都在加练,等什么时候开始备选,我就去申请。”虽然是场务兵,但他们的训练都抓得很紧。 “我就想去顾连长那个连队,哪怕是从空降兵做起也行。” “空降兵也不错。”苏策随口道:“反正都是天上的雄鹰。” 作为军人的后代,他们从来没想过走捷径走后门,并且一心报效祖国。 陆政委是大军区政委,级别很高,没取消军衔前是少将。 他参加过的大小战役有百余场,指挥过的更是不计其数,战友很多,部下也很多。 陆家人从来没有动过依靠老爷子关系的想法,都是自己真刀真枪厮杀上去的,除了还在读书的陆曦,和陆灼同岁的陆渐鸿也进了部队。 “南城空军集团军的那个顾连长?”陆长风想起上次去东南交战区支援的时候,在临时指挥所见过的那个眉眼凛冽的男人。 “顾灿阳吗?” “是,小叔叔,你认识他?”这会轮到陆灼讶异了,他一脸崇拜道:“顾连长是我们空军集团军最优秀的飞行员,他的飞行战绩很多发达国家的王牌飞行员都比不上。” 王牌飞行员是以击落敌机的架数来算的,顾灿阳从进了空军集团军到现在,都是空军部队的神话。 也是他追逐的目标。 “这位顾连长什么样?”苏策随意问道。 都是闲聊,拉扯着就出话题,也不会冷场。 “很高,目测一八九,我们的战机是沿用隔壁的,外国飞行员都很高大。不过很清瘦,他性格太冷了。” 陆灼找了个样板,望向陆诩—— “你看我哥,他是单纯的不想说话,看起来性格就有点冷淡,顾连长是由内而外的冷,咱大西北的雪山都寒不过他。” 而苏娉听到这话,下意识想到去年年底,和妈妈去南城军区小姨家时,在家属院外见到的那个身穿空军军装的男人。 他眉眼间蕴藏风雪,只是稍微一眼就让人难以忘却。 苏策和苏驭也同时想到那道孤寒料峭的身影,异口同声道:“我们可能见过。” 有的人只要你一形容,哪怕不认识,立马都能对上号。 “嗯?”陆灼愣了一下,想到什么:“哦,小叔叔说过,你们是在南城军区长大的。” 见过也不稀奇。 苏驭咬着红烧排骨:“我们是在军属大院看到他的,这次我们还得回去一趟。应该能再见着。” “我跟你们一起,先去北城,然后回南城。”陆灼听完,更开心了。 他跟苏策苏驭很聊得来,不像大哥,不爱搭理他,也不像小叔叔,总是呛他。 至于渐鸿……算了吧,说不到一起。 陆渐鸿是坦克兵,两人兵种都不一样。 苏娉还在为自己没带礼物懊恼时,陆夫人已经说到了提亲的事—— “阿软,长风写信告诉过我们,你是愿意跟他结婚的,现在伯母想再确定一次。” “你真的想和他结婚吗?长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性格也有些……”陆夫人斟酌许久,说了两个字:“反复。” 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苏娉见过他很多面,在战场上凶戾狠绝,在战友们面前肆意随性,还有在她朋友面前的随和。 而很多时候,陆长风对她都是温柔细致的,虽然也会耍赖看起来有些小朋友心性。 也是认识陆长风后,她才知道原来有人的性格可以肆意变换收放自如,而且每一面都是当下最真实的他。 都让她很喜欢。 陆长风听到他妈的话,漆黑的眸子看向小姑娘,等待她的回答。 虽然心里早就有答案,但是听了能让自己开心的话,有机会为什么不多听几遍? “是的,我愿意。”苏娉面对这样直白的回答也有些脸红,但她言辞恳切坚定:“我想和他结婚。” 坐在陆云霆旁边的大嫂听到这话,忽然回忆起她年轻时,丈夫第一次登家门,跟阿爹彻夜长谈。 后来结婚,一向刚毅的他跪在阿爹面前,保证一定会善待自己。 唇角泛起浅笑,她往丈夫碗里夹了块羊肉,平时爽朗的脸上也难得带了点羞怯。 陆云霆默不作声把妻子夹的菜吃完。 陆二嫂只是笑着拧了下男人的大腿,表示心里的不满。 陆雨忱面上镇定,怕在儿女侄子们面前丢脸,其实脖子上已经疼的暴起青筋了。 “好。”陆夫人和陆政委说:“孩子们时间紧,我们挑个日子,去苏家下聘订亲。” “后天去北城,”陆政委笑道:“让孩子们缓口气。”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陆长风觉得时机差不多,他清咳一声—— “爸,妈,我有件事要告诉您二老。” 眼见着男人退开椅子起身,往这边走来,苏娉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男人下一刻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神色悲痛地放到陆政委面前:“这是我的诊断结果,您看看吧。” 第99章 陆政委看着桌上对折的纸,他放下筷子,缓缓打开。 陆夫人听到诊断结果愣了一下,她略微偏头,和陆政委一起看。 这是医生常用的药笺,上面字迹龙飞凤舞,大部分难以辨认。 苏娉见他真的拿出这张老师写的诊断书,脸都快埋饭碗里了,默不作声吃着饭。 苏策是知道有这么回事的,这是上次在东城,陆长风第一次去张家拜访,找张叔叔写的东西。 他还以为男人开玩笑,毕竟谁会把这件事拿出去说啊。 “什么诊断结果?”苏驭趴在他耳边,小声问:“妹夫有病?” “吃你的饭!”苏策可没忘上回的事:“管住嘴,等订了亲再喊。” 已经喊没一个了,这回且得注意点。 “哦。”苏驭有些委屈,又默默往嘴里扒拉饭。 陆政委见过最多的就是各种报告资料,他逐字逐句看下去,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 看完后,他问小儿子:“这份诊断是医院开的吗?” 跟他爸说话,陆长风打起十二分心思,陆政委十句话八个陷阱,还有两个诱饵,他不能大意。 说谎肯定瞒不过,不如坦诚:“不是,这是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副主任给我诊的脉,东城那位简老先生您应该也听过,他是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陆政委看着结尾张轻舟三个字,点头:“简老先生最早也在部队帮战士们看过伤,那是三十年前了。” 简老先生这样的人物,大部分人都认识。 “复哥,长风这个诊断结果上面写的什么?”陆夫人听到诊断两个字心里就一个咯噔,再加上儿子的表情不是很好。 她有些心慌。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在她这也是没有例外,生陆长风的时候已经四十了,又跟两个哥哥相差这么多,甚至只比大孙子大两岁,她是打心眼里疼小儿子。 “没什么,”陆政委风轻云淡道:“只是打仗伤到了,要经常针灸。” 陆长风以为张轻舟会给自己写严重点,没想到只是这个。 他错怪张轻舟了,还以为他这秉性,会直接把自己的命根子写没了。 “伤到哪了?”陆雨忱拉着弟弟看,疑惑道:“胳膊腿都在啊。” 苏策跟旁边的呆头鹅嘀咕:“他是伤到了脑子。”不过心里还是感动的,能为妹妹做到这个地步。 陆夫人抢过诊断书一看,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头绪,想到什么,她递给一直在减少存在感的小姑娘看:“阿软,你是医生,能看得懂吧?” 苏娉被迫接过,对上男人的眼神,她心下暗叹,看完后,说:“伯母,您放心,他只是之前打仗伤到了胳膊,针灸疏通经络后就没什么大事了。” 陆长风眉梢微挑,晦暗不明的眸光落在小姑娘身上。 陆政委也多看了她一眼。 “那应该没事。”陆雨忱松开手,“关节没问题,还能握筷子。” 他活得也糙,觉得能跑能跳能吃,这人就没什么毛病。 陆夫人放下心来,她叹气道:“你们兄弟的性格一个比一个硬,当初我想留一个在家里不参军,你们也不同意。” “只希望你们以后多留点心,子弹不长眼,老大老二你们家里有媳妇孩子,自己要有数,还有长风,不再是孤家寡人了,你要为阿软打算。”她刚才生怕儿子是什么大病,如果是这样,订亲的事就要再议,不能拖累人家姑娘。 陆云霆和陆雨忱都应了,陆长风正要说什么时,就听小姑娘温声道:“伯母,长风他很坦诚,没有什么瞒着我和我家里人,我想我也应该对您坦白。” 陆长风察觉到她要说什么,眼底有些复杂,但也没有打断她的话。 他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并且永远不可能放弃她。 陆夫人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还是点头,语气和煦:“阿软,你说。” 苏娉脸上的笑没有之前那么明朗,她轻声道:“我小时候先天不足,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身体一直不太好。” 陆家人看着她,放下筷子,没有任何人出声。 “因为常年吃药,体内寒气堆积,还有一些残留的药材毒素。” 她抿着唇角:“所以可能不太容易怀孕。” 陆夫人听完愣了一下,在小姑娘忐忑不安时,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孩子,你遭罪了,你小时候的经历长风在信里跟我们说了一点,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放在心上。” “生孩子并不是什么必须的事情,你们两个人能走到一起,说明对彼此都有了解,并且能接受对方的一切。”陆夫人轻轻拍着她手背,和缓道:“我一直都担心,长风这孩子不懂怎么照顾人,怕你们在一起会委屈了你。” 她知道小姑娘心思都比较细腻,她家这个男孩从小到大都是很跳脱,陆夫人很怕他不会心疼人。 特别是眼前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在家里备受宠爱的,而且不管是南城还是北城,都比西北富饶,更何况陆长风还是个军人。 三天两头出任务,受伤是常事,她怕这么娇软的小姑娘扛不住。 以前她刚和陆复结婚,那个时候很乱,陆复常年不在家,生完老二后,有一次足足五年,她才再次见到男人。 作为军属,要承受的更加多。 岂料苏娉只是摇头,抬头看向男人:“在东城,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他做的很好,我反而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陆长风没想到会听到小姑娘这么说,原本无奈的眸子里染了笑意,他重新坐回陆诩旁边。 “也只有你才能发现他的好了。”陆夫人叹了口气:“吃饭吧,过两天我们一起去北城,和你爸妈商议一下亲事,先定下来。” 陆家向来是尊重小辈的意愿,他们有权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这也是陆政委一向的主张。 苏娉的年纪跟她们的孩子一样大,陆家大嫂和二嫂听完小姑娘的话只有心疼,没有别的想法。 吃完饭,陆家人安排苏家兄弟和苏娉去楼上休息,西北地域辽阔,这边的军属院面积也大。 这栋楼有三层,完全够住了。 苏策和苏驭兄弟俩安排在一间屋子,是陆灼送他们上去的。 而苏娉的房间挨着陆长风以前在家住的地方。 陆长风把她送上楼,推开房门,小姑娘刚走进去,男人大步跟了上去。 他转身,把小姑娘圈在门板和身前的间隙。 因为男人很高,他垂眸睨她:“不是说这件事交给我?怕我名声受损吗?苏医生。” 张轻舟在药笺上写的是他在战场上受了伤,所以暂时不行了。 还是给他留了点余地。 毕竟苏娉的身体在调养,可能什么时候就调养好了,要是到时候结了婚怀上了,这不是会被质疑他的医术吗? 苏娉被男人浑厚炙热的气息包围,她仰头看他,抬手碰了下他的脸:“我知道你爱护我,为我着想,所以更不忍心欺骗你的家人。” “作为军人,他们应该也不能接受欺骗,作为你的家人,她们有知情权。” 她说的是陆政委和大哥二哥,以及陆夫人和嫂子们。 陆长风任由她冰冷的指尖落在自己脸侧,他凤眼上扬,“那你呢?” “嗯?”苏娉不解。 “刚才你说出实情的时候,心里好受吗?” 苏娉默了片刻,她诚实地摇头。 本来就不是很愿意提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更别说这次是在他家人面前自揭伤疤。 不是难堪,只是有些害怕。 陆长风低头,温热的唇落在她发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道,男人浅吻了一下,然后说:“阿软,我离不开你了。” 门被关上,苏娉坐在床边,下意识抬头碰了一下发梢,而后浅浅弯起唇角。 屋子里已经被陆家人提前烧了炭火,吃完饭是四点多,苏娉确实有些困了,她掀开被子,闻着被套上清冽的皂荚味,眼皮子发沉。 陆长风下楼,正好碰上鬼鬼祟祟的小侄女。 他停住脚步,不用动,自然而然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叔叔。”陆曦背过手,笑嘻嘻喊。 “有事?”这是三楼,她的房间在二楼。 “我想去陪小婶婶说说话呀,你们都是男孩子,肯定有很多不方便说的,我跟她年纪相仿,我还可以跟她说说西北这边的事。” 被她的称呼取悦,男人说:“你五岁还尿床十岁跟赵家小子吵架半夜爬屋顶把他家烟囱堵了这些事就不用说了,她太困了应该不想听。” “保持安静,脚步放轻,让她好好休息。” “这次去北城带上你。”见她失落,男人悠悠补了一句。 “小叔叔你最好了!”陆曦触到男人微凉的眼神,她立马闭嘴:“我不说了,安静。” 陆长风哼笑一声,侧身让开:“她真的睡了,别去敲门。” “知道啦!”陆曦就是特别好奇,就像前面赵家哥哥带了个对象回来,她也眼巴巴跑去看,更别说是未来小婶婶了。 陆长风看了她一眼,大概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就没管。 刚下楼,就看到陆政委捧着搪瓷杯喝茶,笑着对他说:“长风,来趟书房。” “……好。”陆长风这辈子说谎唯独瞒不过两个人。 他爸,沈元白。 这两人在某些地方特别相像,陆长风有段时间仔细思考了一下,可能是洞察人心以及忽悠人的能力。 作为政委,做思想工作是陆政委的老本行,而沈元白这人如果想达到什么目的,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轻易蛊惑人心。 他总能看透你内心深处。 所以陆长风有时候是挺怵沈元白的,他觉得什么都瞒不过他,比如有时候八天没洗澡或者借了他的常服没洗就还回去了。 挠挠后颈,陆长风跟在陆政委身后,进了书房。 “坐。”陆政委神色如常,还问他:“喝茶吗?” 原本有些散漫的男人顿时坐直,先礼后兵来了。 他摇头:“不渴。” 陆政委笑容温和,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只是为他的儒雅更加添彩。 “我们来说说这封诊断书的事。” 陆长风双腿略微敞开,手撑着腿,平静地看着他:“这确实是简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写的。” “我没有说不是。”陆政委放下搪瓷杯,手按着诊断书,推到他面前:“我认识简老先生,他老人家收了关门弟子的事我也知情。” 在简老先生这样的百岁老人面前,他也只是个后辈。 “我想问的是,这份诊断有几分真实性?”他的眸光始终稳缓平和,说话时语调不快,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 “爸。”陆长风略微一想,“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陆政委的部下分遍各地,更何况苏娉在东城也算出名,所以知道她的事并不难。 也没有否认,陆政委点头:“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法来维护她。” “我记得您以前,为了妈妈也是肯做任何事。”陆长风手指捻着笺纸,他笑道:“比起我的名声,我更不愿意让旁人说她。” 陆政委看了他许久,还是起身,去拿起暖壶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家里一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这次我很意外。” 他意外的是,苏娉会为了小儿子的名声,自揭隐痛。 “我也很意外,更多的是心疼。”陆长风喝了口水,他略微往后靠,一切说开了也就没有之前那么紧绷:“您应该懂这种感觉吧?” 陆政委只是笑了笑,他坐在书桌前,略微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老旧的盒子。 没有打开,他交给小儿子。 “这是以前,我自己砍的树。”陆政委说:“小时候家门口有棵小叶紫檀,到了我十五岁,你爷爷去世,我砍了树,留了一截,剩下的卖了当盘缠去参军。” “遇到你妈妈,我做了第一副手串。”他抬手,腕间的紫檀手串温润有泽,“第二副在你妈妈手上。” “你两个哥哥结婚,我又磨了四串,剩下的也就只能做两串了。” 陆长风打开盒子,看到里面一大一小两串紫黑色的檀木手串,心里有些触动。 陆政委见他敛目不语,语气温和,神情温润道:“后天我们全家一起去北城订下婚事。” 第100章 陆长风从书房出来,拿着木盒子刚要上楼,想到什么又转身去厨房。 “爸把手串给你了?”大嫂看到他手里熟悉的盒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结婚的时候也收到过这个。 “是。”男人走到橱柜面前,边打开边问:“家里还有鸡蛋吗?” “早就给你煮好了。”大嫂看到小姑娘额头上的红印,问了下丈夫,就知道她在车上磕了一下。 拿出两个水煮蛋给他:“你送上去吧,晚上咱们晚点吃饭,你大哥托人买了头羊,我们烤羊肉吃。” “行。”陆长风暼了一眼,看到地上确实有处理过的羊,他伸手接过鸡蛋:“大嫂,麻烦你们了。” “你啊,好好对人家小姑娘就好。”明以寒挥挥手,让他上楼去。 她是西北人,靠近边界的,五官深邃立体,性格也直爽。 可以说陆长风是她看着长大的,潜意识里都已经把他当成自己儿子来养了。 “那肯定的。”陆长风左手握着鸡蛋,随意挥了挥手,男人腿长,一会儿就消失在楼梯转角了。 明以寒看着很是欣慰。 到了三楼,轻轻一推门就开,陆曦之前应该是在门口站了会儿,见她没醒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多半是去跟大院的朋友们炫耀,她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小婶婶。 男人大步走到床前,她还在睡觉,侧躺着朝外,手臂略微弯曲搭在枕头上。 陆长风把木盒放到旁边床头柜,手里的鸡蛋有点烫,他握在手里等了一会儿,才在床边坐下。 可能是坐车太累了,一向浅眠的小姑娘此刻睡得十分安稳,因为屋子里的炭火炉子,她脸上有些热,白皙的侧脸有淡淡粉色。 陆长风看了一阵,放了个鸡蛋在柜子上,还有一个握在掌心,在她额头轻轻滚动着。 睡梦中的苏娉察觉到有什么贴上额头,但因为实在太困了,眼睛睁不开,只是细微嘤咛一声,舒展的眉心松开,又继续睡觉。 陆长风俯身,左手撑在她背后,右手拿着鸡蛋,动作轻柔缓和在她额头上慢慢蹭着,看到她这娇娇软软的样子,忍不住低笑。 视线一直紧紧跟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西北空旷,能听到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屋子里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啪啪”声。 等她额头的红印消退一些,男人才直起身来,把鸡蛋剥开,塞嘴里,一口气吃完。 拿过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他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小叶紫檀手串。 经过年岁的浸润,原先橘红色的木质已经变成紫黑色,温润有泽。 捉过小姑娘的手腕,看到她左手腕间的镂空银镯和手表,又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最后手串戴在了她右手间,和雪白细腻的肌肤相得益彰。 男人的手掌温热干燥,手腕上是和她一样的手串,手指和她紧扣。 陆长风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养神。 到了傍晚六点多,将近七点。 陆家人围在客厅,炭火炉子上架着铁丝网,羊肉已经被切成大块,腌制好的用木枝穿着,放在铁丝网上烤得滋滋冒油。 陆灼和陆渐鸿从小到大不知道烤过多少次,已经轻车熟路。 苏策和苏驭看着他们烤串,观察了一会儿已经知道该如何下手,也有模有样。 陆诩在楼上书房,跟爸爸一起下军棋,陆雨忱抱着胳膊在旁边看,时不时给侄子提点两句。 “小叔叔和小婶婶怎么还没下来呀?”陆曦双手捧着脸,坐在小马扎上望着楼梯口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有动静。 “关心这么多干嘛?”方秋水戳了戳她后脑勺:“你大伯母在厨房切配菜,待会儿吃火锅,你去帮忙。” “吃火锅?”陆曦听到这个坐不住了,她噌地一下站起来:“我现在就去!” 见她风风火火往厨房跑,方秋水摇头:“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苏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床边睡着了的男人,手还被他扣住,她试着抽了一下,男人力道野蛮,纹丝不动。 只好作罢。 她窝在被子里,仰头看着靠着床头阖眸睡觉的人,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凌厉凸起的喉结,还有硬朗的下颚线。 往他那边挪了挪,脑袋靠着他的腰侧,苏娉又打起了哈欠。 这回是半个小时后才醒的,苏驭在外面敲门,喊吃饭。 陆长风睡够了,他掀眸看旁边挨着自己的小姑娘,眼底映出笑意,弯腰亲了下她的鼻尖。 刚要起身,就对上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 两个人同时一愣,随后,男人笑得坦荡:“醒了?” “……嗯。”苏娉借着他的力道起身,装作不知道刚才的事:“几点了?” 男人抬手,看了眼腕表:“七点三十二。” “睡了这么久。”苏娉揉了揉脖颈:“好像特别好睡,我现在还有点想继续睡。” “可能……”他欲言又止。 苏娉疑惑看他,等他后文。 “这就是家的诱惑吧。”男人一本正经道。 “……”嗔了他一眼,苏娉动了动右手,示意道:“我要去卫生间。” 刚才还没注意,现在随着动作才发现,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串木珠,还有淡淡的萦香。 “这是?” 陆长风握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下,故作思索道:“你就当是祖传的定情信物吧。” 看到男人手腕上也有一串,她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贵重了?” “不会。”陆长风叹了口气:“如果能传到咱们第十八代后辈那里,才能算是祖传。” “……”苏娉瞪了他一眼,听到男人不可抑制的肆意笑声,忿忿收回手,按着他的肩膀起身,去了外面卫生间。 陆长风倚着床头,摘下腕间的手串,在指尖辗转把玩,想到过几天就要和她订亲,眼底细碎的笑比星星还亮。 苏娉去卫生间重新梳洗,再出来回房时发现男人坐在床头,剥鸡蛋。 男人手指指节修长,带着蓬勃的力量,但是此刻剥壳时小心翼翼,怕把蛋白剥坏。 见她来了,他掰开,蛋白给她。 苏娉吃完蛋白,剩下的蛋黄他吃了,拍拍手上的碎渣,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小叔叔!小婶婶~”是陆曦俏皮的声音,“晚上吃火锅和烤肉哦。” 苏娉被她喊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纠正,但是过两天就订亲,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了。 陆长风堂而皇之拉着她下楼,围坐在炭火炉子旁边,因为人多,她的腿紧挨着男人的大腿。 “阿软,你吃这个!”苏驭拿着一个烤好的馍馍,用刀子切开,把烤好的羊肉串夹在馍馍里,一撸,抽出木枝。 焦香四溢的羊肉味道没有被馍馍掩盖,一个劲往鼻子里钻。 陆长风也拿了个烤馍:“这是西北最常见的吃法,不过一年也吃不上几回。” “托我们阿软的福。”男人这句话带了点揶揄笑意。 接触到陆家人善意的目光,苏娉膝盖轻轻撞了一下他的大腿,示意他说话收敛一点。 除了铁丝架上烤着的肉串和馍馍,炉子上还温着酒。 大嫂把铜锅端出来,放在另外一个炭火炉子上,示意小儿子去拿碗筷。 陆曦也来来回回把配菜拿出来,有豆皮、冬瓜、冻豆腐、还有红薯粉和青菜。 青菜跟冬瓜都是夏妈妈那一麻袋里面的,西北的冬天想要吃上这么一口绿叶菜太难得了。 陆夫人还和陆政委在房间里商议订亲的事,他们这么多人到时候得住部队招待所。 “爸,妈。”陆雨忱在外面叩门:“吃饭了。” “好。”陆夫人应声,她对陆政委说:“先订亲,阿软还有半年毕业,我们提前准备好彩礼。” “苏家愿意把女儿交给长风,我们也不能过于失礼。”她的意思是彩礼要丰厚一点。 陆政委点头,他起身,揽着妻子的肩膀往外走,温和道:“都听你的。” 苏策和苏驭都是第一次这么大口吃肉,以前妹妹在家的时候,几乎顿顿都能看见肉腥,苏家四个在部队的,每个月也有不少票。 但是这么大一块痛快吃的时候还是少。 这个羊肉没有在火车上吃的那么腥,反而有点甜味。 苏娉几乎不用自己夹菜,大嫂和二嫂都很热情,“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像我们曦曦,她骨架大,身上的肉也结实。” “妈!”陆曦脸瞬间涨红:“我们班上的同学骨架都大啊,您可不能只说我。” 方秋水失笑:“是,妈妈不是故意的,我们西北的姑娘个子高挑,骨架大一点没关系。” 陆家人围着火锅,一边吃一边说话,苏娉时不时回答几句,可能是怕小姑娘拘谨,她们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一个劲的跟她说话。 反而是自己家里人说一些平时的趣事以及亲戚间的事,侧面让苏娉更加了解陆家。 苏策见陆长风一个劲的吃,他纳闷:“你们家也不缺吃的,怎么到了食堂跟小时候没吃过饱饭一样?” “饿啊。”陆长风坦然道:“我胃口好。” “看出来了。” 天气冷,也不着急做什么,火锅可以慢慢吃,陆灼还拿了几个地瓜放到炉子上烘着,等他们吃完火锅,地瓜已经被烤得焦黄流蜜了。 陆曦似乎很喜欢苏娉,总是想凑过去跟她说话,奈何中间一道高大的身影,像堵墙似的拦在那儿。 “小叔叔。”陆曦无奈瘪嘴:“你能让一让吗?” 陆长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落在小姑娘身上,淡定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陆曦走迂回路线,她搬着小马扎绕到另一边,问苏策:“叔叔,我能跟你换个位置吗?” 苏策是挨着妹妹坐的。 “可以啊。”苏策乐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叔叔,有种很新奇的感觉,当陆长风的大舅子辈分都跟着上涨了。 往旁边挪了挪,挨着呆头鹅坐,他给小女孩腾了地方。 陆曦开心地把马扎放在空出来的间隙那儿,她伸手拿了个红薯,剥好递给苏娉,好奇问道—— “小婶婶,你是怎么跟我小叔叔认识的啊?” “我去军区探亲,在食堂碰到他的。”苏娉接过红薯,因为实在吃不下了暂时搁到一边,她温声解释道:“我哥哥和你小叔叔是同一个部队的。” “原来是这样。”小姑娘了然,因为离苏娉很近,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这个味道好特别呀。” “是龙涎香,我师爷送的见面礼。” 苏娉有些歉意道:“因为来得匆忙,没有给你准备礼物,不好意思啊曦曦。” “没事的呀,我们家不讲究这些。”陆曦毫不在意道,而后又说:“我跟几个玩伴说了,我过几天要去北城玩,他们都很羡慕我。” “小婶婶,北城是什么样子?”她还没有出过西北,从小到大就是在草原上野,或者和小伙伴去沙漠里骑骆驼。 “北城气候有点像西北,”苏娉耐心讲解:“不过冬天没有西北这么寒冷,而且也没有雪山高原。” “那好像也没有意思的。”她嘴里嘟囔两句,随后意识到苏娉还在旁边,怕她误会,立马道:“当然小婶婶你在的话就会有意思起来了。” 苏娉发现一件事,陆家的孩子都能言善道,除了不怎么说话的陆诩。 一直聊到九点多,苏娉吃饱喝足才去三楼洗漱。 陆长风因为喝了点酒,身上带着些许酒气,他坐在床头看小姑娘从行李袋里拿衣服出来。 “穿那条白色的裙子吧。”男人神色清朗,他说,“屋子里不冷。” 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看她穿裙子。 苏娉本来是拿了一套棉麻长衣裤的,听到他的话,又把衣裤放回去,然后换了一条长裙。 作为交换条件,她看向男人:“我很久没有练习针灸了。” “……不是吧?”男人先是一愣,而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表情有些奇怪,要笑不笑的,还带了些许无奈:“你跟我回来还随身携带带这个?” 苏娉从行李袋里取出布包和艾条放在桌上,认真道:“老师不是给你下了诊断吗?需要疏通经络活血化瘀。” “行,我给你练手。”见她提这件事,陆长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毕竟张轻舟在药笺上写的那些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只是没想到小姑娘会在饭桌上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得到满意的答复,苏娉安心去洗澡。 西北缺水,很多地方都是提前把水储存起来,军区是战士们到处找水才接的管子,水流很小。 苏娉看着桶子里半个小时才小半桶的水,她叹了口气,蹲下来,手指攀着桶边,继续等。 目光自然下移,落在手腕上。 左手戴着妈妈送的镯子,和哥哥送的手表,右手的银镯和左手的是一对,也是妈妈送的。 腕间多了串深色的木珠,怕被打湿,她摘下手串和手表,最后把银镯也褪下来,放在一旁的洗漱台上。 半桶水也够用了,更何况还是这么缺水的地方,她先是洗了个头发,然后再洗澡。 等她出来时,已经是十点多。 夜深。 因为白天睡得多,晚上也不怎么困。 她回到房间,就看到陆长风单手撑头倚在床边,看起来百无聊赖的样子。 听到动静,男人抬眸,看到她一身白裙,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男人炙热直白的目光反倒是让她不好意思了。 “现在扎针吗?”苏娉说:“我头发还是湿的,你困不困?” “不困。”陆长风捞过一边的干毛巾,示意她坐过来。 苏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到他前面。 男人低眸,干燥的毛巾温柔地轻揉她发梢,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苏娉戴上银镯和手表,目光触及到手串时,她下意识想到男人腕间的,耳后根有些发热。 给她擦完头发,在她拿出布包,准备点艾条的时候,陆长风问:“要不要看看我房间?” 苏娉愣了一下,收回艾条,笑道:“好呀。” 又拿着东西跟男人一起去了隔壁房间。 陆长风开了灯,屋子里的陈设跃然眼前。 一张床,两个床头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柜,旁边还有一个斗柜。 男人让她坐在床上,自己先去提了个炭火炉子进来,然后才关门。 室内一片温暖,两人对坐,陆长风看着她清凌凌的眼睛,忽然笑了。 苏娉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跟着勾起唇角。 白色的裙摆被男人的膝盖压在身下,陆长风盘腿坐床边,想到什么,他弯腰伸手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叠证件。 都放在床上。 苏娉好奇地拿起来,看到上面士兵证三个字,缓缓打开。 这是他刚入伍时的证件,没有照片,只有名字年龄还有所属部队番号。 “你十四岁入伍的?”苏娉看完,把证件放到一边,又去拿别的。 “嗯,跟你哥差不多。”陆长风看她翻阅功劳证,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是从列兵慢慢打上来的。” “没有谁天生就是将军。”苏娉温声道:“我想做医生,也要先从学生开始。” 第101章 听完她的比喻,陆长风忍不住乐了。 “是,慢慢来。” 苏娉没有做声,看完的证件就放到一边,又继续看别的。 陆长风饶有兴致盯着她的脸看,苏医生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很少被外界打扰。 她好像有自己的一方世界,可以彻底沉浸其中。 趁她看这些的时候,陆长风从衣柜里找出以前的衣服,去卫生间快速的洗了个澡。 等他回来时,苏娉正好看完最后一本,她把各种证件本子都整齐地摞在一起,放在床上。 陆长风用毛巾擦了擦后颈的水珠,走到床边坐下,准备好给小姑娘练手了。 苏娉含笑看着他,示意他自己动手。 陆长风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他解开衬衫纽扣,脱了挂在椅背上,然后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床上,闷声道:“来吧。” 苏娉被他的一脸认命的神情逗笑,她拿了根艾条,问:“有火柴吗?” “裤兜里。”男人脑袋蒙在枕头里,他一副随你吧我反正懒得动了的散漫样。 他抽烟,身上常备着火柴。 苏娉摊手,去摸他右边裤兜,手指碰到硬硬的纸盒,拿出来。 上面五个大字—— 国防牌香烟。 她有些无语:“你这样不会觉得有点硌吗?” 陆长风抬了抬手臂,没有说话。 苏娉又去摸他左边裤袋,找了半天,郁闷道:“没有呀。” “应该是落在卫生间了,只拿了烟。”之前还没什么的陆长风,现在确实觉得有点硌得慌,但他又不好意思翻身,虽然对象是个医生。 “嗯。”苏娉从床上下去,声音渐远:“我去找找。” 陆长风叹了口气,心想真是自己找罪受,明知道跟她单独待一起是自虐。 苏娉推开卫生间的门,在洗漱台上找到火柴盒,忽然想到之前在东城,和哥哥还有他去外婆家那次。 偏偏就是那么巧,她绣的药包,到了他手里。 弯了弯唇角,她出了卫生间。 听到脚步声,陆长风以为她要进来了,结果就听到侄女在和她说话。 因为门没关,所以听得很清晰。 “小婶婶,你和我小叔叔……住一间屋子?”陆曦探头看了眼里面床上趴着的陆长风。 “不是,”苏娉温声道:“他的胳膊之前受过伤,需要针灸,我正好带了银针。” “那你们忙。”陆曦准备开溜,走之前还不忘问:“我想带你去我的朋友家坐坐,可以吗小婶婶?” 她那几个朋友,非说她吹牛,哪里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把她这位小婶婶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苏娉略微思衬,还是应了:“好。” “那我明天早上来找你!早点睡呀小婶婶~”陆曦“噔噔噔”跑下楼梯,苏娉追上去刚想说慢一点,垂眸一看人已经没影了。 她松开扶手,摇头失笑。 回了屋子,陆长风说:“你要是不想去可以不用搭理她,这小孩就是爱吹牛爱嘚瑟。” “没关系的,我正好在家属院里走走,看和北城有什么区别。”她点燃艾条,开始艾炙。 “你可以跟我一起逛逛。”陆长风清咳一声:“我带你认识一下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兄弟。” 苏娉看着他背上的伤疤,“哦”了声。 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语气寻常:“有些同志就是爱吹牛,爱嘚瑟。” 陆长风闷笑:“行吧,被你发现了。” 她展开布包,指尖捻着银针,缓势下针:“我和曦曦约定好了,晚点再跟你一起去。” “行,没什么不行的。”陆长风打了个哈欠:“你看着试吧,我先睡一觉,你要是有什么事就扎醒我。” “……” 苏娉在这待到十一点多才走,男人已经睡着了,看到他后背那道贯穿伤,她眸色微凝,而后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仔细给银针消毒,收好,又把剩下的艾条全部带上。 在床边坐了一阵,她伸手摸了一下男人的头发。 坚硬的、扎手的,短茬。 可他内心是柔软的。 抬手看了眼腕表,她把炭火炉子提到挨着床边这里,又看了男人一眼,才起身往门口走。 关上门,她回了房间。 这一晚,外面风雪交加,苏策苏驭他们都睡得很熟,苏娉看了一遍笔记查缺补漏,把银针和艾条全部收进行李袋。 她熄了灯,上床睡觉。 西北格外好眠,一觉睡到八九点,外面仿佛才刚天亮,天边总是灰蒙蒙的。 陆长风洗漱完,给她送早饭上来,顺便提了个新的炭火炉子,把旧的换下去。 “请进。”是刚醒的懵懂声。 男人用手肘带开门,见小姑娘侧躺在床上看他,忍不住笑问:“昨晚几点睡的?” “十二点多。”苏娉打了个哈欠,一双温软的桃花眼寒烟胧雾,“你什么时候醒的?” “七点多,一觉起来神清气爽。”有种全身经脉都被疏通了的畅快感,特别舒服。 陆长风把肉丝粥放在桌边,还有一颗水煮蛋。 屋子里的炭火炉子早就熄了,正好换上新的,他把旧的提下去。 苏娉打了个哈欠的功夫,男人又上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调羹。 拉了条椅子坐下,他问:“打算什么时候起?你要是想多睡会儿也行,喝了粥再睡,中午我把饭送上来。” 苏娉有些汗颜:“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大嫂她们都在厨房忙。” “没什么不好的,你现在还没嫁进来,不用操心这么多。”陆长风伸手烤火:“没有人会说你。” “放心睡。” 苏娉还是起来了。 先去洗漱,然后坐回桌前,原本束着的头发已经散在身后,她从行李袋里拿出黛条,因为这里没有镜子,她想去卫生间。 被男人一把拉住。 苏娉茫然地看向他,因为刚睡醒,眼睛像是盈了一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 “这是你上次给夏莹的那个?”他看向她手里黑色的黛条,寸长左右? “是呀。”她嗓音软软:“你要吗?” 就这一句话,陆长风就能确定她没睡醒,好笑道:“我一大男人要这个干嘛?” 稍微用力,带着她坐到腿上,虎口略微卡着她的下巴,让她面朝自己。 接过她手里的黛条,他说:“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给你画。” 苏娉茫然点头,看起来呆呆的。 陆长风哼笑一声,仔细勾勒她的眉形。 这玩意他是不会用,但是每次在地图上标点他画的圈都特别圆,基本的手感还是能拿捏住的,不至于歪歪扭扭。 苏娉乖巧地坐在他腿上,任由男人捯饬。 陆长风先给她描眉尾,小姑娘是细长的柳叶眉,他也不好画重了,只能慢慢地一点一点添色。 现在有足够的时候相处,以后不太好说。 她在军区的时候还好,不出任务时起码能经常见面,等她九月份毕了业,陆长风估摸着自己怕是病了都难见到她。 职业就是这么个职业,一个保家卫国,一个救死扶伤,都要互相理解。 “长风。”苏娉逐渐醒神,她坐在男人怀里,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如果我们结了婚,以后应该是聚少离多的。” 陆长风没想到小姑娘忽然来这么一句,他“嗯”了声:“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那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她小心翼翼试探道。 “没有,”陆长风懂她的意思:“我不需要你为我放弃什么,我知道你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手下动作轻缓,像是怕弄疼她,哪怕黛条永远不可能伤到她。 “我们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累了就一起靠一靠。”男人笑道。 苏娉后腰被男人的左手圈在怀里,他右手拿着黛条细心替她描眉。 仔细琢磨他的话,小姑娘忍不住叹道:“陆副团长的思想觉悟真是高。” “经过陆政委熏陶,怎么可能差。”男人看了一下,还不错,又开始给她另外一边描眉:“早就跟你说了,我们家的人思想觉悟都很高。” 对于这一点,苏娉是认同的。 原来身体差可能难以怀孕的事,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但是觉得这种事不应该隐瞒,说出的时候有如释重负也有提心吊胆。 怎么可能不在意喜欢的人家里的看法。 可能陆夫人和大嫂二嫂的反应彻底让她宽心,苏娉能看出来,她们是真的心疼自己。 “你们家的人都很好。”苏娉说:“我很喜欢。” 陆长风手一滑,不小心在她眉尾那延了条线出来。 粗粝的指腹轻轻刮过,苏娉有些颤栗。 男人无奈道:“你这样我很容易分心啊,苏医生。” 苏娉顺势倚在他怀里,笑声清朗,上翘的眼尾带着愉悦的弧度。 给她画完眉,男人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已经染了一点黑色,他再三询问:“这个你画脸上,真的不会有毒吗?” 对于质疑自己专业的人,苏娉直接礼貌地请他出去。 因为明天就要回北城,苏策和苏驭抓紧时间在这边逛。 苏策从小就人缘好,不管熟不熟,搭两句话就能聊到一起,跟他不对付的混久了也能处成好兄弟。 陆灼特别喜欢跟他们一起,还不忘叫上陆渐鸿,四个人在院子里铲雪堆了一个大雪人,苏娉就站在二楼阳台上看。 “小婶婶?”陆曦从楼上下来,因为跑得急,小脸红扑扑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十分澄澈:“我们去赵叔叔家玩好不好呀?” 苏娉想到什么:“是半夜堵烟囱的……” “是呀。”陆曦不好意思道:“我现在长大啦,不会做这种祸及家人的事,我跟赵叙打架,输了也不会跟哥哥们告状的。” 更不会再偷偷去做这种事。 苏娉哑然,她摇头笑:“我回去加件衣服。” “好。”陆曦推着她往房间走:“你穿的太单薄啦,在西北就应该厚厚的大棉袄才抗冻,不过我们家的人皮都挺厚的,耐冻。” 苏娉想了一下,陆长风好像是不怎么怕冷。 去加了一件毛衣,外面穿的是哥哥买的羊绒大衣。 这件衣服用料特别厚实暖和,她后来去百货大楼都没有找到这件同款,而且别的衣服明显薄了一些。 不知道哥哥怎么买的,他挑的东西都特别好用,那双白色的小羊皮鞋子她已经穿了一年半了,特别合脚,从来不会磨脚,也没有损伤。 想着回了北城再去问哥哥在哪儿买的,她想多买一件换着穿。 见女儿挽着小姑娘的手下楼,方秋水问:“去哪儿疯?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小婶婶身体底子差,要是受寒了小心你小叔叔收拾你。” “才不会!”陆曦说:“我们就在赵叔叔家玩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昨天得了她的准信,陆曦今天一大早就跟朋友们通了气,她要带小婶婶过来,让他们看看自己是不是吹牛。 现在大院的小伙伴都在赵家等着呢。 “阿软,你要是不想去,可以不要由着她胡闹。这孩子就是脸皮厚,像她小叔叔。”方秋水就怕小姑娘脸皮薄,抹不开面子才答应她的。 毕竟自家女儿有多磨人她也清楚。 “二嫂,是我自己想在家属院走一走,曦曦是陪我看的。”苏娉说话时嗓音永远不疾不徐,清柔如风。 “好,那你们早点回来,用不了多久就吃午饭了。”方秋水叮嘱了她们几句,去找大嫂说话。 不是一个年龄的人,也怕小姑娘不自在。 让她多跟曦曦一起接触也好,年纪差的不是太多,提前熟悉。 苏娉被兴冲冲的陆曦带着出了军属大院,陆长风刚从书房出来,找了一圈,对象没影了。 “你妹呢?”他问院子里乐此不彼堆雪人的苏策,忍不住蹙眉,不解道:“北城也是下雪的吧?” “没这么大。”苏策随口道:“跟你小侄女出去了,打雪仗吗?” 不等陆长风回应,一个硕大的雪球迎面而来,说没有点私人情绪都不信。 陆长风侧身避开,他弯着腰,从地上混了个更大的雪球,轻易抱起,不紧不慢往苏策那儿走。 苏策也不躲避,扬眉看他怎么整。 陆长风到他面前,抬手,把雪球砸到了旁边陆灼后背上,然后飞快地跑开。 “小叔叔?!” 陆灼扭头,满脸不敢置信。 冰凉的雪渣顺着衣领进了脖子,冷得他浑身一颤。 第102章 苏策看着被砸了一身的陆灼,他默不作声团了个雪球,悄声靠近苏驭。 还没等下手,就被蹲在那儿的男孩砸了个满脸。 苏驭回头,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我还以为是长风。” 苏策:“……”我信你个鬼。 苏娉被拉来赵家,提前知道信的赵夫人准备好瓜子花生还有酥糖,摆在茶几上。 “陆政委家那个小儿子的对象真有这么好看?”听女儿在那和朋友复述之前陆曦说过的话,她纳罕。 “不知道呀,”赵明珠摆手道:“这都是曦曦说的,我还没见过这位苏姐姐呢。” 赵家三兄妹,她上面两个哥哥,大哥已经娶亲,二哥和陆曦是同学,但因为二哥上学晚,其实她和曦曦是同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赵家几兄妹上学都比较晚。 陆曦开年就读高二了,她还只是初二。 “我再去厨房切点苹果,你舅舅托人从南方运过来的,我们办招待也要客气些。”赵夫人说着又往厨房去了。 赵家和陆家关系很好,陆家小儿子带了对象回来,现在要来她家,自然也得像样些。 本来是留着过年吃的一兜子苹果,赵夫人挑了最红的五个,两刀下去切四块。 外面的小伙伴越来越多,都是过来看陆家小叔叔对象的,大院里哪家关系好的哥哥或者姐姐带了对象回来,她们都会凑过去看。 苏娉和陆曦来到赵家,看到沙发上还有餐桌前都是人,屋子中间还有年轻稚嫩的小朋友在围着炭火炉子烤地瓜干吃,她有些懵。 赵明珠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而后惊叹道:“曦曦,原来你小婶婶真的这么美啊。” 她也以为是陆曦吹牛来着,而且任谁看自家人都觉得好。 苏娉骨架小,但是不矮,她在东城大学时就比大多数女同学要高,大概是沈家的基因好。 沈霄和林漪都是身形高挑的人,林漪身材尤其出色,四肢纤细瘦长,头肩比例也好。 沈元白和沈青雪都比苏策和苏驭高,哪怕他们不是北城人,但一点也不比北方的男同志逊色。 苏娉被她们炙热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措,但还是温声细语打了个招呼。 陆曦拉着她挤在赵明珠旁边坐下,下巴一抬:“我就说了,我小婶婶不是一般的好看,现在眼见为实了吧?” “小婶婶,”赵明珠跟着陆曦的称呼喊:“听说你在南城长大的,南城是什么样呀?” 她从来没出过西北,对外面的世界也很好奇,甚至在想等毕业后去南方入伍。 军属大院的小孩很多参军的,陆军最多,海军其次,空军最难,也最少。 每次看到哥哥姐姐们穿绿军装她都非常羡慕,所以除了寒冬,她每天都在穿军便服。 “南城多雨,气候湿润。”苏娉柔声道:“树木花草比西北多,但是地域没有这么辽阔,也看不到雪山草原。” “我好想去南城看看呀!听说还有海,比我们这里的格尔湖还大。”赵明珠凑近苏娉,一个劲往她手里塞糖果:“小婶婶,以后我去南城可以找你玩吗?” 苏娉刚想说自己不一定会在南城,看到她殷切的目光,还是缓缓点头。 “你提前给我写信,我带你在南城走走。” 对于陆家这位娇软漂亮又好说话的小婶婶,赵明珠很是喜欢,把自己的好朋友都介绍给她认识。 赵夫人从厨房出来时,见她们围着苏娉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忍不住叹气。 这群小皮猴,太闹腾了。 赵叙他们也不好总是盯着陆家小婶婶看,听到外面在喊打雪仗,从桌上抓了两个橘子跑了出去,加入战局。 陆家大嫂过来的时候,差点被雪球砸中,看到扔得最欢的小叔子,她陷入沉思。 这一点也不像个快要成家的人 “小叔叔!”有男孩扔了个雪球过来,砸陆长风胳膊上:“我以后一定要像你一样,娶个南方的温柔媳妇儿。” 陆长风嗤笑:“小屁孩娶什么媳妇?先想着把作业写完再说吧。”他回敬一个雪团。 男人劲大,雪球砸到身上也痛,跟石头打了似的。 “我以后一定娶个南方姑娘,你不信走着瞧!”赵叙气呼呼道,眼神还瞟了眼从自家院子里出来的女孩。 陆长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自家小侄女,他哼笑一声。 小屁孩的心思昭然若揭。 “那祝你得偿所愿啊。”他随口道。 陆曦跑得飞快,在打雪仗的人群里穿梭,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那么多雪球从她头顶脸侧胳膊肘那儿过去,愣是没有被沾到一点。 “跑那么快干嘛呢?”见她从身边过,差点撞上旁边的陆灼,男人随手捞了一把。 “小婶婶让我去她房间取针灸包。”陆曦想从他大掌下挣脱,奋力扑腾:“哎呀小叔叔你松开我呀,小婶婶等下该着急了。” 陆长风闻言松开手,等她跑没影了才回味过来。 行,狐假虎威。 不知道小姑娘要针灸包干嘛,拍拍手上的雪,他打算去赵家看看。 苏策跟苏驭正玩得不亦乐乎,见他要走直接往他后背招呼了一下,“去哪儿啊?” “找你妹。”陆长风任由雪球打在背上,随意抬了抬手,头也没回:“你自己玩。” 苏策收回目光,也不打雪仗了,去滚雪球堆雪人。 东城不下雪,再过几天就要归队,到时候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肆意挥霍时间。 到了赵家,陆长风轻车熟路去了客厅,出乎意料的是,围着她的并不是一群小姑娘,而是院子里的婶婶们。 陆曦拿来针灸包,苏娉从里面取出银针和艾条,给说是月子病胳膊疼的婶婶艾炙下针。 随手在旁边摸了个苹果,陆长风倚在桌边,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小姑娘。 面对各种询问,她始终耐心细致,眉眼温柔。 慢悠悠咬着苹果,他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好像是要轻松许多了。”有个来凑热闹,看看陆家未来小媳妇的婶子动了动胳膊,“以前坐月子的时候抱孩子落下了病根,经常胳膊酸痛抬不起来,刚才艾熏的时候我就觉得暖洋洋的,很舒服。” “那我也来试试。”赵夫人不好意思道:“阿软,你大嫂和我是好朋友,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苏娉摇头:“您随便称呼。” “好,我一到阴雨天就腿脚胀痛,有时候痛的下不了地,军医说我这是湿气重,你看有办法缓解吗?” “我先帮您切个脉。”苏娉温声道。 她收银针的时候,对上另一边男人似笑非笑的眼,弯了弯眸,坦坦荡荡地看向他。 陆长风又啃了口苹果,用口型对她说:真厉害。 小姑娘笑容更甚。 这次临时看诊直到中午十二点才堪堪结束,陆家二嫂已经做好了饭菜,叫他们回去吃。 坐在饭桌前,陆政委温声道:“风雪渐缓,明天上午我们启程去北城。” 陆云霆和陆雨忱没有什么意见,这次是全家出动,等订下婚事之后,他直接从北城回西南军区。 “爸,妈,你们和大哥二哥先去北城。”陆长风看了眼小姑娘,出声道:“我们要去一趟边防站。” 林家小舅舅在荒原边防驻守,这次苏娉过来也存了要过去探望的意思。 之前沈元白和苏娉说好,已经给林江寄过信,说了大概日期,现在估计在那眼巴巴的盼着。 吃完午饭,苏娉去楼上休息。 陆曦闻到她身上的香囊味道,很是喜欢,中午也依旧缠着她:“小婶婶,等你回了北城,能不能帮我也做一个呀?” “能不能让你小婶婶安静睡个午觉?”陆长风坐在床边,斜睨她。 “那你不是也没走嘛。”陆曦瘪嘴。 “我跟你能一样?”男人哼笑道:“有点自知之明吧。” “小婶婶!”女孩委屈道:“你看小叔叔,他在家经常欺负我跟我哥。” 苏娉看向旁边笑容散漫的男人,柔声道:“你回房休息吧,我和曦曦说会儿话。” 陆曦听到她的话,得意地朝小叔叔扬起下巴,跑到她身边坐下,紧紧挨着她。 “行,”陆长风叹气:“我去找呆二哥。” 陆曦不知道从哪翻来了一堆布头,她交给苏娉:“小婶婶,你看哪些好看,你挑几块可以做头绳。” “你还会做头绳呀?”苏娉知道她说的头绳是把布条缝起来,里面缠一截伸缩带。 这种头绳是很好看,百货大楼里也有卖,价格也不算便宜。 但她几乎不用,都是用发带束着,因为容易滑下来,所以会编发把发带和头发一起缠住,拢在脑后。 这样看诊的时候就不会遮挡视线。 “我会的可多啦,我还会编漂亮的小辫儿呢。”陆曦看向她的头发:“小婶婶,你这样的编起来最好看。” 又黑又长还柔顺,发量也多。 她摸摸自己有些干枯发黄的头发,叹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头发摸起来总是毛毛糙糙的。” 苏娉摸了摸她的头发,沉吟片刻,道:“平时可以用党参、熟地、何首乌和当归这些药材泡水喝,也可以多吃点黑芝麻和核桃仁。” 说完,怕她记不住,还用纸笔写下来递给她,然后坐在她旁边,手指轻轻贴着她的发梢按摩:“你也可以去找军医抓几副养肾补血的药。” 她这次过来除了银针和艾条,什么都没带,所以没办法给她开药。 “我知道啦。”陆曦看着上面娟秀工整的字体,笑眯眯道:“谢谢小婶婶。” 小婶婶的手好软按摩起来好舒服呀! 苏娉还是忍不住被她这个称呼闹了个红脸。 晚上,煮的是米饭,菜都是西北特有的,还有很大一根的烤羊排。 苏策都有点想找个西北的媳妇儿了,但在得知也不是谁家都能这样吃的时候,顿时打消念头。 没有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太远了,以后陪媳妇儿回娘家不方便。 陆家能这样大口吃肉,完全是因为他们来了,而且一家人几乎都在部队,所以钱票很够。 大嫂和二嫂平时都是在家,她们没有工作,以前还要照顾孩子,现在孩子大了不用管,每天就是东家串串西家走走就行。 苏娉最开始还担心陆家的媳妇都需要顾家,后来得知是她们自己不想去工作,觉得儿女都大了,自己也该松快松快,所以才会这么悠闲。 心里的大石这才放下。 她是很难时时跟着陆长风,或者以后侥幸有了孩子一直陪伴孩子长大。 苏娉的重心在于工作,她是先热爱医学后来才喜欢上陆长风,所以让她为了男人放弃工作很不现实,并且她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中间做抉择。 好在陆长风也并不需要她来选择。 陆家这四个小辈苏娉已经熟悉了,大哥的儿子陆诩和陆灼,性格相反,一个稳重一个跳脱。 二哥的儿子陆渐鸿较为单纯,有些腼腆,小女儿陆曦则是古灵精怪,有她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 看得出来,陆家是任由孩子自由生长。 吃完饭,苏策和苏驭帮着把饭菜都收了,桌子擦干净,又把地扫了。 在陆家这些事都是小辈做,只有做饭是大嫂二嫂一起,有时候陆夫人也会亲自下厨。 没有别的原因,陆家男人做饭都比较难以入口,浪费粮食。 陆长风在沙发上看电视,九寸的黑白电视放着电影映山红,男人左手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手背抵着下巴,看得入神。 苏娉端着搪瓷杯在他旁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跟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她忽然记起来小姨父在医药研究所的朋友——王览同志,上次说给她寄了一些关于战场应激方面的研究资料。 现在大概是已经到军区传达室了,哥哥们都在北城,也不能发电报让他们帮忙收一下。 不过既然在军区,那应该也没事。 现在是腊月二十六,还有几天她就要回军区,如果时间上来不及的话只能再请几天假,陆长风和哥哥的假期比她多两天。 第103章 见她坐在身边,陆长风抓了把瓜子,慢悠悠剥着,目光一直落在电视屏幕上。 苏驭最爱看电视,他也挤过来凑一堆。 陆曦想挨着小婶婶坐,可是她旁边都有人了,求助的目光只好落在小叔叔身上。 “小……” 话还没说出口,男人随意道:“乖,站一边去,别挡着小叔叔看电视。” “……”陆曦忿忿不平地从搪瓷盘里抓了把瓜子,坐在茶几旁边的小马扎上。 洗完碗的陆灼也找了个地方坐下,陆渐鸿紧随其后。 陆诩不喜欢这种热闹,他去了楼上。 陆老夫人坐在饭桌前,看着围着沙发的那群小辈,笑眯眯地跟两个儿媳聊天。 “每次过年家里就要热闹一些,今天晚上我们炸点撒子带在火车上吃。” 明天去北城,从西北开往北城的火车因为风雪天气,路况总会受影响,她们要带足干粮。 “好,都听您的。” 外面有人敲门,“陆婶婶——” “来了。”陆夫人亲自去开门,看到赵家媳妇还有张家媳妇提着菜篮子过来,她愣了一下:“你们这是?” “听曦曦说你们明天去北城,我们来送点东西。” “快进来吧。”外面寒风呼啸,陆夫人侧身让开:“屋子里说。” 赵家婶婶和张家婶婶“诶”了声,又提着东西进去。 这边家家户户冬天都买煤炭,生产队的农户则是烧炕。 进了屋子浑身就暖和起来了。 “这是我们自己烙的饼,还有一些核桃大枣,本来想蒸点肉包子,这个天气也不适应带。” 赵婶婶笑着说:“阿软给我针灸一下,这腿走路都利索了不少,到时候我也去附近的医馆找个老中医再针灸几次。” 以前就是贴膏药和吃中药,没有用到针灸的法子,而且这个年纪的人,谁身上没点病痛? 也就陆家的媳妇享福,冬天不用沾冷水洗衣裳洗碗,都是家里的男人干了。 “你这老毛病早就该去看看了。”旁边的张婶婶笑着说:“你要是早点去看,指不定我还跟你一起,早就治好了。” “那你也没吭声啊。” 听她们两人互相逗趣,陆夫人招呼她们坐下。 楼下放了三个炭火炉子,饭桌这里一个,沙发那边一个,还有屋子中间一个。 除了窗户透了点缝,屋子里被热气萦绕。 赵婶婶看了眼坐在陆家小儿子旁边看电视的小姑娘,轻声道:“这孩子真不错,看着就讨喜。” 苏娉有一双笑眼,桃花眼的眼尾即便是不笑。也始终是上翘的,看着就让人心生亲近。 “是,阿软是很好。”陆夫人笑着点头:“我们家长风从小是个性子跳的人,有时候稳重有时候吊儿郎当,能找到阿软这样的姑娘,是他的福气。” “长风也不错,年纪轻轻的就立了这么多战功。婶儿啊,要我说,你们家三个儿子都出色。”赵婶婶接过陆大嫂递来的热茶,笑着夸:“娶的儿媳也是个顶个的好。” “我们家以寒和秋水确实好,这么多年没和我红过脸,男人在外,家里多亏她们照顾。” 别人家的妯娌还会拌拌嘴,家里这两个处得跟亲姊妹一样。 这边聊得火热,你来我往互夸互赞,顺便聊聊大院里的事。 陆长风拉过小姑娘的手,把剥好的瓜子仁倒进她掌心。 做这些的时候他始终默不作声,又盯着电视看。 苏娉看着手里的瓜子仁,又看看男人搭在他自己腿上的手,有些疑惑。 随后,她想到什么,轻轻碰了下他胳膊。 男人转眸看她。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小声问。 “嗯?”陆长风刚想说自己为什么要生气,随后,他想到什么,故作冷淡的“嗯”了声。 苏娉悄悄拉过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把瓜子仁又重新倒回他手里。 “哄我?”男人眉眼微掀。 “是呀。”她诚实道:“下午在房间里我不应该只顾着曦曦,没注意你。” “这样啊。”男人垂眸看着手里的瓜子仁:“我剥的,给我赔罪。” “苏医生,你家以前是做会计的吗?” 苏娉被他逗笑,手指碰了碰他右手腕的小叶紫檀,“虽然是借花献佛,但我真心的。” “对不起,”她食指勾了勾男人的手指:“我错了,我下次不会再忽略你。” 陆长风略微往后靠,垂眸睨她许久:“我记住了啊。” “好。”苏娉哑然失笑,两人的腿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看电视到八点钟,张家婶婶和赵家婶婶都回去了,陆夫人笑着跟苏娉说:“她们都想你晚点回去,觉得你医术很好。”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些简单的日常诊疗手段,这些部队里的军医们更加炉火纯青。” 陆夫人和蔼地点头:“你啊,就是谦虚,这是个很好的优点,长风永远就学不会。” “您说话能别带上我吗?”陆长风有些无语又好笑:“我就不能有点缺点?” “该睡觉了。”陆夫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对苏娉说:“早点睡,明天我们一起坐火车。” 只不过苏娉她们要提前下站。 已经商量好了,苏策和苏驭带陆家人回北城军区,苏娉跟陆长风去探望舅舅舅妈。 “好。” 陆家人都回房休息,苏娉和陆长风也一前一后上了楼。 男人腿长步伐大,但他硬生生克制住了,慢悠悠跟在小姑娘身后,落后她两个台阶。 橘色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高大的身影从背后笼罩着她。 苏娉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上楼。 从一楼到三楼,足足走了五分钟,小姑娘故意放缓脚步。 “踩我就这么开心?”男人倏地问了一句。 小姑娘悄悄笑弯了眉眼。 两个人的房间是挨着的,陆长风站在她门口,见她手搭上把手,但是半天没动,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倚在门框上看着她。 苏娉侧眸看他:“你要针灸吗?” “……好。”陆长风甘愿当小白鼠。 第二天,一大早。 陆家人全部收拾好东西,陆灼甚至还背了一床行军被。 对上小叔叔莫名的表情,他解释道:“火车上的被子太薄了。” 男人看了眼他这小身板,拍拍他肩膀:“小同志,还要增强锻炼啊。” “别贫了。”二嫂在旁边说:“看看东西都带好了没有,还有你们的军官证,别到时候军区大门都进不了。” “带了带了。” 苏娉还是来时的行李袋,陆长风给她提着,上了火车,两人的铺位也是挨着的,一上一下。 陆长风让她睡在下面卧铺,方便走动一些。 火车启动,外面的风景缓缓倒退,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悄悄从天边冒了出来。 但是这点阳光,对大西北的冰雪消融没有丝毫促进作用,用陆长风的话来说就是—— “也就心里觉得暖和。” 因为太早就起来,苏娉又在火车上睡了一阵,这里到边防站的站点只有几十公里,没用多久就到了。 “照顾好我妹妹啊。”苏策见他提行李,叮嘱道。 “放心。”陆长风随口应道:“照顾好我爸妈。” “妥!” 苏娉跟陆政委还有陆夫人打了个招呼,又和大嫂和二嫂还有小侄女说了一声,两人一起出站。 之前来西北的时候,没来得及去百货大楼,现在这火车站旁边只有一个供销社和一个招待所,陆长风和她一起进去买点东西。 现在临近过年,肉很抢手,肥肥的五花肉是没有了,只剩下一点没人要的瘦肉和骨头。 苏娉把这些都包圆,又买了一些桂花糕和饼干糖果,还不忘给小舅妈挑上一盒雪花膏。 西北风刮得脸生疼,气候又干燥,脸上容易起皮皲裂。 陆长风买了几包烟,又要了火柴,苏娉想着边防站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平时来买东西应该也不方便,干脆又买了酱油和烟这些生活必备用品。 摸了根烟出来在嘴边叼着,陆长风看着这满满当当用网兜子装着的东西,心想家里是得有个女人,比男人细心多了。 给了钱票,陆长风拎着东西,带她往边防站走。 苏娉提的都是较轻的,像是糕点糖果这些,至于瓜子花生,在这买不到,要去副食品店限量购买。 这边的雪没有军区那边深,有些已经开始融化,能看到枯黄的干草。 陆长风在前面蹚路,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男人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逆风走在她前面。 苏娉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眸光忍不住柔和下来。 边防站离这有点距离,大概是走了一个半小时才能隐约看到平矮的房屋,外面有战士持枪站岗。 见到有人过来,立马端枪警戒:“站在那,别动!” 陆长风停住脚步:“同志,我们是过来探亲的。”他弯腰,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兜里掏出证件,“这是我的军官证。” 哨兵依旧用枪对着他,偏头示意另外一个战友去查验。 另外那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眼睛的战士上前,拿过他手里的证件翻阅,又对照他的脸,朝身后的战士点点头,又抬手对他敬礼—— “陆副团长。” 陆长风立正回礼,他收回战士递来的军官证,又提起地上的东西,看了眼旁边被风吹的有些懵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往前半步替她挡住。 “同志,我们是来找林江同志的,麻烦通报一声。” “好,请稍等。”战士离开没多久,他回来,看向另一边的小姑娘:“请问是苏娉,苏同志吗?” “是我。”苏娉觉得浑身都冻僵了,她一双眼睛像是被水洗过,干净透彻:“林江同志是我小舅舅,我过来探亲。” “请跟我来。”战士点头,带他们进了边防站。 这里条件简陋,营房也不大,常年驻扎一个营的兵力,林江是营长。 他有很多次调动的机会,但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离开边防,在这扎根了十五年。 得知外甥女来了,他让妻子准备好饭菜,自己又去附近生产队买了点红薯和瓜干酒。 苏娉被带到家属院时,看到这里甚至可以说是艰苦的环境后,沉默了。 “表姐!”小表弟一路小跑过来,他又长大了不少,伸手就能碰到她的腰。 苏娉连忙把手里的糖果拿出来抓了一把给他,问:“妈妈呢?” “妈妈在做饭饭。”小表弟也不怕生,平时都是在各位叔叔们的怀抱里长大的,他眼睛黑溜溜的,格外有神。 “带表姐去找妈妈好不好?”苏娉轻声哄道。 “好!”小表弟手里攥着糖果,晃晃悠悠地在前面带路。 陆长风看到她跟小朋友的互动,能看出来她很喜欢小孩子。 男人眸色暗了暗,抬腿跟在她身后。 “阿软。”小舅妈正坐在灶前烧火,见她来了惊喜地起身,迎过来:“一转眼又是一年没见了,你又长大了些。” 她说的是小姑娘的眉眼和气质。 “小舅妈。”苏娉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旁边的男人,柔声道:“这是我对象,陆长风,他家里是西北的,这次我跟他回来,正好带他见见你跟小舅舅。” “好,你们先坐。”小舅妈又去找了个小马扎放在灶前,让他们坐着烤火:“还有个土豆焖面,很快就能吃饭。” 冬天耐存放的就是土豆和红薯,还有南瓜冬瓜,每次食堂的车去火车站,都是拉一大车回来。 还有个吃得最多的,萝卜。 “好,您先忙。”苏娉刚想去拿夹钳,就被男人率先拿走,陆长风往灶里添了柴火,对她说:“你烤烤火。” 苏娉的手已经冻得麻木了,僵硬的手指没有知觉,伸手在灶边烤了很久,从开始有点刺痛,到慢慢恢复暖意。 小表弟有糖果吃,也不闹着要妈妈。 小舅舅比林漪小了七八岁,他结婚也要晚一点,小表弟的年龄和沈元白他们差很大,比大舅舅的女儿都小很多。 陆长风见他自己也能玩得很好,忍不住笑了。 不哭不闹的小朋友谁不喜欢? 林江穿着厚厚的军大衣,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的菜篮子里装了很多地瓜和土豆,还有一瓶酒。 生产队时常会卖一点土豆和红薯这些粗粮给部队,因为这边地域宽阔,他们以前种了不少,冬天之前挖了存在地窖。 “阿软来了?”林江看到他们,率先打招呼:“这是长风吧?元白在信里都说了。” 他提着篮子,走到灶边往灶里扔了三个红薯:“这大西北的天就是冷,不如东城。” 陆长风他没有见过,但是知道后来元白还带着他们回去过一次。 “小舅舅。”陆长风喊道。 “好。”林江摘了毛线手套,放到桌子上,抱起小儿子:“阿软,你这回是来西北见家长的?” “是,”苏娉坦诚道:“腊月二十五中午到的,今天和伯父伯母一起坐的火车,他们先回北城了。” “这样挺好,你订婚舅舅去不了,但是结婚舅舅肯定来。” 听他们舅甥俩说话,小舅妈本来动了劝他调离边防的心思,但见他逗着怀里的儿子,也就算了。 她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对这片土地有感情了舍不得,算了算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都行。 吃饭的时候,炉子上还用小壶温着瓜干酒。 林江提起壶,给陆长风倒酒:“以前我刚来西北的时候,不知道这里的人这么会喝酒,还出过几回洋相。” 陆长风安静听他说,想要主动给他倒酒也插不上手。 “后来在这待了几年,酒量也越来越好了,平时换岗没有任务的时候,兄弟们也会聚在一起喝几杯暖暖身子,不过还是喝不过西北兵。” 男人听完,忍不住笑了。 可能是这里比较养人,赐予西北辽阔的土地,赐给西北人辽阔的胸襟,也给了他们海纳百川的酒量。 林江和他碰了下杯:“你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我们俩好好喝个畅快。” 现在是腊月二十七,他们就算是坐车回去也得腊月二十八了。 苏娉算了下日子确实很赶,不过她请假很容易,因为毕竟只是去部队实习的,兵团的参谋长和副团长都在身边,批假也方便。 俗话说喝酒看人,林江是想把陆长风灌醉,看他醉后有没有什么不良习惯。 陆长风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拒绝,和他一杯接一杯。 小舅妈抱着小表弟在喂饭,想到什么,她对目光落在对象身上的小姑娘说:“阿软,你还记得徐娇吗?” 苏娉愣了一下,从男人身上收回视线,看向小舅妈。 她点头,轻声道:“记得的。” “她亲爸徐思远就是这边草场农户的儿子,去年年底带着她回了这儿。” 小舅妈说:“之前说是徐娇被北城大学处分了,所以徐思远带她回了老家,好像还影响到了徐思远。” “前不久他们生产队大队部接到学校的电报,说是查清了,徐思远没有问题,还给了一份学校的公文。” “现在徐思远在镇上教书,徐娇也在镇上当外语老师。” 第104章 “挺好的。”苏娉垂眼看着碗里的面条,她笑了下:“小舅妈,您手艺真好。” 这就是不愿意再提这件事的意思了。 小舅妈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来。 “你喜欢吃明天再焖面,到时候炒点肉做码子。” “长风,你们来还得自己带菜,我们这真是过意不去。” 陆长风看了眼明显比刚才更沉默的小姑娘,喝完杯中的酒,他笑了下:“应该的。” 这顿饭苏娉没怎么说话,小舅妈也没再说关于徐娇的事。 其实那孩子她见过几次,大姑姐林漪带她回过东城,不过是很小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林漪从文工团暂退,在家照顾孩子,所以有空闲。 后来徐娇大一些,林漪送她去育红班,自己则是回了文工团。 那时候对于徐娇的印象,就是比两个哥哥相貌差一些,林漪和沈霄长得都很好看。 因为不常见,大了反而记不太清了。 对于故意换孩子的事,她有些唏嘘。 徐娇的结局早就可以预见,作为军人家庭,沈家眼里揉不下沙子。 她没觉得元白的做法不对,只是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出现隔阂。 不过隔了这么远,自己也管不着,这也算他们的家事。 “崽崽,多吃点长高高。”她没再想这些事,把目光挪到怀里的儿子身上。 苏娉吃了一小碗就吃不下了,她跟小舅妈打了个招呼,先去休息。 这里的家属院常年没人住,空房也算多。 条件太寒苦了,没有愿意来随军的。 林江早就收到过沈元白寄的信,也看到了她写的话,所以早就让妻子把房间收拾出来。 推开门,苏娉坐在床沿边上发呆。 没多久,小舅妈送来了一个炭火盆子。 “被子是两床套在一起的,这样厚实些,你先好好睡会儿,过两个小时我来给你加炭火。” “谢谢小舅妈。”苏娉看着她拨弄着炭火。轻声道。 “傻孩子,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因为常年在这么干燥的地方,小舅妈的手粗糙的厉害,还有很多开裂的地方。 苏娉想着等回了东城,自己做点护手的药膏,到时候寄过来。 听到门又“吱呀”关上,她靠在床头,揉了揉额角。 在听到徐老师的消息时,她有过要去拜访的念头,徐老师在北城大学对她很好,而且是位很公正的老师,一心只有医学。 很纯粹。 但是因为徐娇的缘故,她有些不太想去。 见面了不止会尴尬,也会有些难耐。 不如不见。 陆长风又开始装醉,林江把他送回房,盯了一阵,见他已经睡着了,并且确认没有什么醉酒后的不良嗜好,这才起身离开。 等他前脚刚走,男人后脚就出了房间,去了隔壁屋子。 小舅妈出去时带关了门,苏娉也没有再来把门栓上,男人抬手叩了下门,立马自己开了。 陆长风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小姑娘就斜坐在床沿看着他。 外面寒风涌进来,他往前一步,进了屋子,关上门。 苏娉默默看着他。 男人走到她旁边,蹲在炭火炉子旁边,伸手烤火,“小舅舅挺能喝的。” 这是来自西北人的认可。 苏娉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怔愣片刻,点头:“他在西北也有十多年,应该是练出来了。” 陆长风“嗯”了一声,他蹲在床边,搓着手仰头看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苏娉见他两条大长腿憋屈的卡在床和桌子的缝隙中,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 男人会意,起身在她旁边坐下。 两个人紧紧挨着,苏娉感受到他的气息,忽然有些忍不住,她扑进男人温热的怀里,额头磕到他冷硬的下巴。 “我一点也不想听她的名字,也不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其实我心眼挺小的。”她双手紧紧抱着男人的腰,脑袋埋在他宽阔的胸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有点难过。” 陆长风任由她抱着,好半天才伸手,圈住她:“我知道。” 他能理解她,从小到大受了这么苦遭了这么多罪,但因为有爸爸妈妈哥哥们的疼爱所以能熬过来。 上次跟她回苏家老家,苏策跟他说了去年她在北城大学时,苏蕊找到她说,她是被捡来的,是别人遗弃的。 他立马就能感受到,小姑娘当时的痛苦。 至于沈家,如果不是有沈元白,她根本不可能去认他们。 只能说沈元白这个人看得太远,先不论血缘的事,如果沈家做出要两头都占的姿态,这个亲女儿肯定不会再去沈家。 她从小长大的环境很好,并不缺爱,也不会觉得亲生父母的条件好所以要回去。 如果沈家表露出要把徐娇留在家里,她一定会毫不犹豫退开,她只会要苏家的爸爸妈妈。 而沈元白正是知道这一点,也看穿林漪的犹豫不决,所以才会果断地把徐娇的户口迁走。 她当时已经十七,并且在北城大学读书,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活不下来。 沈元白之所以这么决绝还有一个原因,他给过徐娇机会,她没有抓住。 在陆长风和苏娉在一起后,他没有隐瞒这些事,全部跟陆长风说了。 最后只留下一句话—— “如果是阿软,她一定不会骗我。” 徐娇因为害怕失去原有的爱,所以想瞒下来继续占有不属于她的东西,而同样的事,如果换在苏娉身上,沈元白相信她即便有犹豫,也会坦诚相待。 男人把他的话又如数告诉小姑娘,苏娉在他怀里沉默许久,才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哥哥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是。”陆长风低头,亲了亲她发梢,叹气道:“他很信任你。” 苏娉趴在他怀里,听到这句话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其实有时候,她是觉得,自己在沈家人心里肯定是不如徐娇的,十七年的感情和一个半路被找回来的女儿,这种情感不可替代。 对于沈爸爸和二哥,她会这么想,至于沈家妈妈,更加不用多说。 可是大哥从来没有给过她这种感觉,大哥一直在用他的疼爱悄无声息滋润着她,去百货大楼看到好看的衣服和裙子第一时间想着给她买,会为她搜集医药书籍给她翻译汉方医药,会为她做很多事。 哥哥的关心是有迹可循的,他的态度一直很鲜明,只有她才是自己的妹妹。 即便是去年才见面,大哥给她的感觉就和苏家的哥哥们一样,好像就是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 陆长风知道她心里难受,还有点纠结,所以直接问:“你在害怕什么?” 苏娉愣了一下,她从他怀里仰头,一双朦胧带着水雾的乌瞳呆呆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说:“奶奶跟我说了,沈家……妈妈,还在经常跟徐娇通信。” 怕他多想,她又赶紧补道:“我知道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割舍,我也没有说这样不好的意思,更没有希望她干干脆脆把那段关系斩断。” “就是,这一年多,她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信,我收到的都是爸爸的问候和关心。” 苏娉不知道怎么说,到最后完全没了声音。 陆长风知道她的意思,这是觉得沈家那位丈母娘心里。心里只有徐娇,而没有她。 “要是她不关心我们阿软,我们以后也不去关心她了。”男人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柔声哄道:“你不缺这点关心,咱们不稀罕。” 苏娉破涕为笑,在他怀里点头,过了许久,又轻声说:“我应该没有和你说过徐老师,在我去东城大学之前,我在北城大学中医系上了,徐老师很维护我,当时他还允许我去药材基地。” 在得知她和徐娇的身世后,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为难过她,反而让她不要多想。 “你想去看看他?”陆长风听明白她的意思。 徐思远在镇上教书,他们去火车站多半也是要经过那儿的。 苏娉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不想见到徐娇?”男人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大手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 “也有办法,我们买点东西,等徐思远回来,让小舅舅替你送过去。” 徐思远就是这边生产队的人,现在学校放了假,他没有回来,应该是学校安排了宿舍住。 但是过年的时候,他总归是要回家的。 “……这样也行。”苏娉想了一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她在男人怀里,闷声道:“我还想留一封信给他。” “好。”陆长风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从行李袋里找出本子和钢笔给她:“你想写什么就写吧。” 今天是一九七五年,二月七号,农历腊月二十七。 苏娉落下第一个字,刚开始还有些踌躇,后来越来越通畅。 她汇报了自己这一年在东城的近况,以及目前在做的事情,并且说了以后的规划和打算。 在最后,她留言祝老师安好,落下姓名和日期。 写完两张纸,等墨迹干透。 因为没有带信封,只能折起来,明天小舅舅送他们去火车站的时候,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再把这封信交给他,托他带给徐老师。 做完这些,苏娉心里舒畅多了。 因为徐娇,她总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老师,现在已经释然。 见她眉眼间的郁气散了几分,陆长风弯腰,帮她脱了鞋子,扯过旁边的被子盖住她的腿。 “上午走了这么久,也累了吧,你睡一会儿,晚上我再叫你。” 屋子里有炭火炉子,很好睡,有时候吃饭还不愿意起来。 苏娉乖巧躺下,她手指捏着被子,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眨看着他。 “那你呢?” “我在这陪你。”陆长风没有动,他说:“你放心睡,醒了我还在。” 苏娉看着他撑在被子上面的手,犹豫片刻,握了上去。 男人的手宽厚干燥,在碰上去的瞬间,顿时安心。 因为两人手掌尺寸差异大,她只是抓着男人的手指,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陆长风也没有出声,就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喝了酒,他身上有醇香的味道,看着逐渐入睡的小姑娘,他思绪有些沉。 右手被她握住,不方便动,他左手从裤兜里慢慢摸出烟,手指抵着烟盒,慢慢敲出一根。 烟盒掉在被子上,他指尖夹着烟,递到嘴边叼着。 没有去拿火柴,略微弯腰拿起炭火炉子旁边的小夹钳,夹起一块红炭,点燃香烟。 他偏过头,朝另外一边,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屋子里很寂静,隐约能听到外面又开始下雪,好像还有雪籽的声音。 明天再不走,就要被困在西北。 半支烟抽完,他困意消散了一些,还有半截烟叼在嘴边。 他垂着眼皮,看向睡颜恬静的小姑娘。 没什么好说的,就遥遥感谢一下沈元白吧。 北城军区。 提前收到电报,陆家人大概是腊月二十八到北城,容岚和苏定邦在家打扫卫生。 “也不知道阿策和阿驭买了什么东西去陆家,”容岚擦着桌子,头也没抬:“长风来咱们家可是快把百货大楼搬空了。” 她之前叮嘱过苏策,他和弟弟去陆家,要记得买点礼物带过去。 “孩子都这么大了,该有的礼数都懂,他不会忘的,你放心吧。”苏定邦在拖地,表面镇定,心里还是紧张得不行。 他现在虽然是旅长,但这个未来女婿的两个哥哥,二哥是师长,大哥是军长,更何况还有个大军区政委。 陆政委的名字,他从刚当兵的时候就听过,这是一位儒将,是开国功臣。 他怎么也没想到,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现在会成为他的亲家。 不管是按年纪来说还是按军衔,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可偏偏陆家有个老来子,偏巧就成了他女儿的对象。 容岚见他握着扫把的手都有点抖,疑惑道:“冷?明天在家里多添几个炭火炉子。”怎么着也不能冻着陆家人。 “好,我等下出去买点煤炭。” “嗯,我去置办菜,这个天气可以多买点豆腐,就放在外面院子里冻着,到时候弄个一锅炖。”冬天这样吃最暖活。 西北怎么样也沾个北,口味差的也应该不会太远,西北菜她之前特意请教了军区的嫂子,陆长风来的时候,她做过。 明天又要再露一手才行,这样才显得出来重视。 “听说陆家人全部过来,咱们家房间不多,你看怎么安排?”容岚问。 “陆政委这个级别的军区会安排住招待所,”这就像是领导过来视察一样,“只能全部安排到招待所了。” 从电报里的人数来看,不管怎么住都住不下。 楼下有两间屋子,楼上三间,苏家两兄弟会跟着一起回来,再加上苏娉马上也要回家了。 真的就是住不开。 陆长风还能让他去跟苏策或者苏驭挤挤,其他人真不好开口。 陆政委夫妇,他两个儿子两个儿媳,还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肯定还有个警卫员。 这就是十一个人了。 别说床不够住,打地铺都得来客厅。 “那你先去安排好,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知道。” 苏家这边的动静也落在大院里其他嫂子们眼里,慕烟在家长吁短叹,也不敢踏足去苏家。 陈势抱着小乖,在旁边问:“妈,阿软姐姐不会再来我们家,给我当嫂嫂了吗?” 去年苏家刚搬来,苏娉还没有去读书的时候,他经常去苏家蹭饭,苏娉很温柔做饭也很好吃,还经常送解暑的汤给过来。 他很喜欢她。 “阿软姐姐有自己喜欢的人了。”慕烟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发,“等哪天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 “阿软姐姐不喜欢哥哥吗?” 慕烟哑然。 陈老爷子近来住在干休所,很少来家里,因为这件事他对孙子彻底失望,眼不见为净。 公公性格很强势,阿焰从小到大就被他严格要求,几乎是按照执行军令的的程度来的。 第一次反抗,后果追悔莫及。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大儿子,原本和兄弟们说说笑笑喜欢打篮球的那个大男孩现在沉默寡言,发电报过去都是通知在出任务。 叹了口气,慕烟有些疲惫。 好像都没错,又好像什么都错了。 沈家,沈老太太和沈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前面是炭火炉子,手里还抱着一罐核桃。 沈老爷子手里拿着个小锤子,老伴吃完他就又去罐子里拿个核桃,在茶几上敲碎。 最近她都没有做过饭菜,都是林漪在厨房忙。 沈元白也没在家,以前去医院查资料,欠了人情。 现在老院长的儿子回来了,他登门拜访,感谢老院长上次的帮忙。 至于沈青雪,他在东城待了一年,很久没有见过大院里的兄弟们,已经挨家挨户去蹭吃的了。 “别晃了。”见林漪在电视机前走来走去,老太太不满道:“你今天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 林漪停住脚步,在沙发上坐下,她抿唇:“妈,岚岚跟我说,陆家人要过来商议订亲的事。” “已经坐上火车了。” 她跟容岚关系很好,也经常来往,今天苏家的动静她也看在眼里。 “来就来呗,你操什么心?”老太太接过老爷子递来的开了口的核桃,轻易剥开,“又不是徐娇订亲,你这么上心干嘛。” 老爷子咳了一声,示意她少说两句。 这段时间老太太没少呛林漪,儿媳给徐娇寄信寄钱票她都管不着,也不想管。 人家有这个感情基础在,林漪用的也是自己的工资,她无话可说。 可林漪对阿软鲜少上心,老太太一提,她就委屈地说不知道该怎么去关心她。 老太太直接骂:“你关心徐娇倒是很会,到了自己亲女儿这里就抓瞎了,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林漪只能默默挨骂。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关心阿软,看到阿软和岚岚亲近,她也无从下手。 “妈……”林漪张了张嘴,最后问:“我们要不要在家准备点什么?” “准备什么?年货?不是买了吗。” 林漪看着还剩半罐子的核桃,她沉默片刻:“陆家人应该会过来吧。” “你做什么美梦呢。”老太太随手把核桃壳扔桌上,“养大阿软的是苏家,不是你,人家凭什么要过来。” “不是我说你,你有点当妈的样子吗?成天就知道在男人面前哭,我要是阿霄,我宁愿在外面打仗都不回来。” 偏偏自家儿子是个情种,一头扎在林漪身上,看不得她受委屈。 只有在阿软这件事上立场坚定一点,别的事都是容着林漪。 林漪低头不语,老太太看她这样就来气:“你上次去元白房里跟他说什么了?这几天还冷着自己的儿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就因为元白从小不黏你,又早早去参了军,你就不把他当自己儿子了?” “我没有!”林漪心里积攒的委屈全部倾泻而出,她摸了下眼角:“妈,您能不要总是逼我吗?我也在试着去靠近阿软,可是她不缺人对她好。” 老太太原本还不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现在有些明悟,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带着点震惊和不敢置信—— “你在嫉妒容岚?” 她这是看阿软黏着妈妈,跟妈妈亲近,对她反而客气有加礼貌疏离,所以生了这样的想法? 老太太见她没说话,知道这是默认。 “我今天真是开了眼,你有什么资格去嫉妒人家容岚?她给你照顾女儿,把濒死的阿软一口药一口药喂到这么大的时候你在哪?你在疼爱徐娇!” “你嫉妒容岚?”老太太真觉得她不可理喻:“你做了什么?你为阿软做过半点事吗!如果不是元白,你以为阿软会认她爸,认青雪,认我们这两个老东西吗?!” “别以为你男人是军长,你自己是文工团长,人家就抢着要当你女儿。” “你看到阿软跟容岚亲近,就心生不满,那你想过,自己对徐娇好,阿软心里怎么想吗?” 沈老爷子伸手递核桃过来,被老太太挥手拦开,气得都吃不下了。 “你但凡对阿软用点心思,我也不至于会这么看不起你。” 老太太气得胸口发闷,她发话:“等元白和青雪他们回来,叫上阿霄,我们一家人把话都说清楚,免得那点小心思总在心底藏着掖着。” 林漪睫毛颤了颤,没有作声。 沈元白回来已经是五点多,回到家,见他们都坐在沙发上,停顿片刻,慢条斯理解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爷爷,奶奶,爸,妈。”男人的眼睛始终带着笑意。 “元白,你过来。”老太太示意他来自己身边坐。 沈元白没有犹豫,跨步过去。 沈青雪下午玩得很开心,他哼着小曲儿进了客厅,看到这寂静无声的一幕,以为自己眼花了。 退后一步,又定睛看了眼,最后疑惑道:“奶奶?” “过来。”老太太面无表情。 沈青雪挠了挠脑袋,死活也想不起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时候还说用鞭炮从人家窗户扔进去,现在大了他也没这个想法了啊。 但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挨着老爷子坐下,试图从他那里套出点信息。 老爷子眼观鼻鼻观心,一直没有说话。 沈青雪心里有些忐忑,最后目光落在他哥身上。 沈元白温柔地朝他笑了笑。 “……”更没底了。 “人都齐了,那就直接说。”老太太发话道。 “关于阿软和徐娇,不说清楚总归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 “阿霄,说说你的想法。” 直接把矛头指向大儿子。 沈霄本来在喝茶,听到他娘来这么一句,放下搪瓷杯。 “我没什么好说的,叶家姐妹已经入狱,这些年沈家花费在徐娇身上的精力够多了,别说亏欠,我不追究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林漪没有出声。 “元白,你呢?”老太太满意点头,目光一转。 “我认同爸爸的话。”沈元白含笑点头。 “青雪?”知道他和徐娇感情深厚,老太太见林漪也望着他,提醒一句:“我一个农村里种地的老太太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作为军人,如果在这种大事上含糊不清,就是思想觉悟不过关。” “这种风气不能滋长,要是人人都这样,看上了别人家的好日子,就偷偷把自己的孩子换过去,那不是乱了套了?” 老太太说话跟连珠炮似的:“等你以后娶了个媳妇,给你生了个孩子,过了十七年,发现你的孩子不是亲生的,而你的亲儿子被你这个养子的父母亲手弄死,你怎么想?” “你还要继续养着这个孩子?你亲儿子就该死?” “那不可能!”沈青雪手掌握拳,手背青筋毕露,猛地锤了一下桌子,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我不可能来当这个冤大头!” 沈霄意味不明看了眼他。 “嗯,思想暂时看来还没出问题。”老太太慢悠悠道:“不过青雪,你自己的儿子被抱错就不能容忍,怎么妹妹抱错了,你之前在犹豫呢。” “徐娇今年过完年就是十九了,这个年纪离了你们会死吗?她已经读完了高中,哪怕大学没读了,回去在村里当个老师不也能养活自己吗。” 见林漪要说话,老太太抬手制止:“打住,你是心疼她是吧?这原本就是她该过的生活啊,要不是被她妈换了,还不一定能读完高中。” “偷来的就是偷来的,阿软因为她遭了多少罪你们心里也清楚,我不反对你们私下里偷偷接济她,但是她没资格来和我的阿软比。” 老太太看着林漪,语气平淡—— “徐娇那个亲妈还知道为了女儿谋好生活,你呢?给了阿软什么?” “一副孱弱的身体。” “仅此而已。” 字字诛心。 老太太见林漪有些喘不上气,她哼了一声:“等我走了再晕,看了我血压高。” 说完,她抱着桌子上那半罐子核桃去了楼上,老爷子立马拿着锤子跟上。 脚步声逐渐消失。 老太太现在住的是沈元白原来的房间,是腾出来留给苏娉的,沈元白搬到了沈青雪的房间里而沈青雪住的是徐娇以前的屋子。 沈霄说一不二,里面的摆设丝毫未动。 沈青雪最初是迟疑过,可这一年在东城跟妹妹长时间接触,满心眼只有她,几乎很少想起徐娇。 老爷子坐在床边给老伴敲核桃,他小心翼翼看了眼老伴:“会不会太过火了?” “她这拖泥带水的性格,就该下一剂猛药。” 老太太悠悠道:“元白有很多种方法让她想通,为什么在阿软这件事上非要态度强硬?” “这是让她做选择,逼她看清事实。” “这世上哪有两头都占的事,要是她再跟徐娇黏糊不清,阿软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家住一次。” “她现在要订亲了,等毕了业嫁出去,我们想再见到她就更难。” 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希望她能想清吧,别到了老了才后悔,因为外人来跟儿女离心。” 她不是介意儿媳跟徐娇来往,只是希望儿媳能把孙女放在第一位,要弥补就好好弥补,拿出姿态来。 楼下,林漪最终还是没有晕。 沈元白给她递了杯水。 林漪捧着搪瓷杯,一直没有吭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沈元白轻笑道:“阿软和长风晚一天回来,应该是去看小舅舅了。” 听到这话,林漪抬头,看向大儿子。 “都说外甥肖舅,阿软和舅舅好像是有些像,到底是血脉亲人。”他不紧不慢道:“西北孤寒,舅舅驻守的地方在边防站,条件艰苦,不知道阿软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林漪眼底动容,就听大儿子继续道:“小表弟去年年底身上长了风单子,是阿软开的药方治好的。” “阿软天生聪慧,只是可惜……”男人清浅叹了口气,无奈道:“被身体拖累了。” “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您。” “阿软很难有孕。” 林漪被他这一句彻底弄傻了,她之前是听过这个说法,可是容岚是军医,阿软的外公和小姨都是医生,一直在给她调理身体。 她以为应该也差不多了。 “那……长风,知道吗?”她话音有些艰难,指甲紧紧扣进掌心。 沈霄看到妻子的状态,瞬间懂了儿子的打算。 先是态度强硬,彻底击溃她,然后再引导她来关心女儿。 他没有作声,只是拿起搪瓷杯,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不动声色看着。 “他知道。”沈元白轻笑:“阿软因为这件事,始终不安,长风最初的打算是入赘。” 林漪动了动嘴角,眼底的不敢置信满得都快溢了出来。 “阿软在部队也时常要煎药喝,这些都是长风亲自来的。”沈元白皱了下眉:“按理说只是先天不足,不应该会这么严重才对。” “阿软在兵团卫生所实习的这半年,她每天都要随身携带药丸,时常会心绞痛。” “听容姨说,现在是已经是调理过最好的状态了。”他无奈道:“也不知道阿软以前到底有多难受,阿软五六岁的时候应该还没去南城吧。” 沈元白看向沈青雪,眸光平静:“你和妹妹是双胞胎,又同在一个军区,她痛的彻夜难眠的时候,你有感应到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经常胸口发闷,去看军医查不出原因。” 沈青雪下意识抬头,捂着胸口。 林漪也想起来,小儿子经常会说自己难受,但是哪里难受又说不上来,去看军医也说没问题,当时还以为是孩子调皮喜欢闹。 “妈,”沈元白疑惑道:“您以前也经常无缘无故难受,我们都不在家,是娇娇陪着您。” “难道是母子连心吗?阿软痛,您也感同身受。” 一句话,把徐娇以前照顾林漪的温情彻底打碎。 为什么会突然生病难受?因为感受到了亲女儿的痛。 这一切是因为谁? 因为徐娇的生母,让她们母女分离。 林漪心里对于徐娇的惦念,在这一刻被完全击垮。 沈霄眸色晦暗不明。 只能说大儿子太会抓时机了。 在老娘刚骂完她不关心亲女儿,只在意别人的孩子,沈元白就立马递上梯子。 不是您不关心阿软,是您自己没发现。 他用感同身受的亲情羁绊,把林漪的心重新绑到阿软身上。 不知不觉间,大儿子已经变得这么可怕,三言两语就能让妻子这一年多对他们因为不过问她,强硬把徐娇的户口迁出去而筑成的心防击碎。 林漪听完他的话,久久未语。 这一年多以来,她总觉得自己是被家人孤立了,可现在发现,是啊,母子连心。 儿子女儿都是她生的,是她的血脉,是她和最爱的人的孩子。 想到这,她痛哭出声,倒在男人怀里捂脸呜咽。 她的委屈,她对女儿的愧疚,全部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沈霄轻拍着妻子的后背,无声安慰。 目光却落在大儿子身上。 接触到父亲意味深长的复杂眼神,沈元白只是弯眸笑了笑。 第105章 苏娉醒来的时候是傍晚七点,屋子里一片乌漆麻黑,只有床边炭火盆子里有隐隐火光。 她动了一下,察觉到有滚烫包裹着自己的手。 试探地喊了一声:“陆长风?” 没人应。 “陆长风?”又喊了一句。 “嗯?”陆长风打着哈欠,他嗓子有些喑哑:“我在。” 听出不对劲,苏娉挣扎着起身,往声音来源凑。 额头磕到男人下巴,被他身上的炙烫吓了一跳,她连忙伸手去摸他的脸。 掌心触及到的都是灼热。 “长风,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有点晕,有点困。”因为在身边的是她,刚才男人没有第一时间醒过来。 “你发烧了。”苏娉叹了口气,扶着他的胳膊慢慢起身,蹭到床沿穿鞋,借着炭火盆子的火光,摸着墙去开灯。 “啪嗒——” 浅浅的昏黄灯光倾泻下来,边防站用的是发电机,因为电压不稳,灯光时不时闪烁一下。 苏娉找到椅子上的行李袋,拉开拉链,她拿出针灸包,朝床边走。 男人倦懒睇她,有些萎靡。 她很少看到他这幅样子,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哪怕是负伤时,那双漆黑的眸子总是清朗锋利。 而且陆长风体格好,很少感冒生病。 打开针灸包,她指尖捻着银针,分别在男人大椎、风池、合谷、外关几个穴位下针。 陆长风只是任由她,一副全身心信任,而且把性命依托给她的神情。 苏娉看了心疼又好笑:“施个针退烧而已,不用这么……郑重其事。” 男人笑了笑,喉咙有点痒,他咳了几声。 苏娉有些无奈,这次出来什么药材都没有带,之前随身携带的补气血之类的蜜丸也全部吃完了。 坐在床边,她探了下男人的额头,热意减退不少。 陆长风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忽然笑了,说:“苏医生,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苏娉颔首。 “我感冒的事别告诉你哥。”他又补了一句:“哪个哥都不行。” 之前在东城这么多年也没个头疼脑热的,现在回了自己家,反而中招了。 这要是让苏策他们知道了,不得被嘲笑死。 “原来我们陆副团长这么要面子。”苏娉点头,把银针依次收起:“我是可以答应你的,但是明天就回去了,你确定能瞒得住吗?” 他这症状太明显了,一看就知道是风寒感冒。 陆长风没出声了,他叹了口气,见小姑娘和自己挨得太近,往后坐了一点。 苏娉一脸复杂看着他,就因为这个就要疏远她? 知道她误会了,男人揉了揉眉心,解释道:“我怕传染给你,我身体强壮,感冒对我来说没什么。你身子太虚了,要是染上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而且就西北这天气,立马就给你加重。 苏娉哑然,过了片刻,她说:“我可以给自己扎针的。” “……”陆长风睨她,许久无言。 “阿软。”舅妈在门外喊。 苏娉收好针灸包,看了男人一眼,起身去开门。 小舅妈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是饭菜:“外面太冷了,你别出来,就在屋里吃饭。” 边说她边往里走,看到陆长风也在,稍微讶异了一下。 “小舅妈。”陆长风喊人。 男人声音低沉嘶哑,像是被沙砾磨过。 之前还好好的,这一下怎么成这样了? “他感冒了。”苏娉帮着把饭菜端到桌上,无奈道:“可能是下了火车站冷风吹的。” 陆长风一直挡在她前侧,吹了不少冷风,而且这男人仗着身体好也没当回事。 “感冒了?”小舅妈看过去,果然见他神色有些倦怠,嘴里骂道:“都怪你舅舅那个混账,还拉着长风喝了这么多酒。” “小舅妈。”苏娉赶紧止住话头:“边防站有军医吗?我去卫生所拿点药。” “有,不过天这么黑了,我去拿吧,你帮我看一下孩子。” 苏娉对这里不熟,她去可能都找不到地方。 “好。” 没多久,小舅妈把小表弟抱来了。 小家伙三岁多,翻年四岁。 小舅舅结婚晚,最开始小舅妈没来随军,也是前几年才有孩子的。 因为她一来就给了糖果,小表弟很喜欢这个表姐,爬上床就往她身上蹭。 却突然被男人拎住了后背,提过来:“干嘛呢。” 因为感冒,他说话声音低沉发闷,嗓子始终有些不舒服。 小表弟被男人提在半空中,双手双脚扑腾着,陆长风看着觉得有趣,问苏娉:“像不像在水里扑腾的鸭子?” 他说话始终是侧着的,没有对着小表弟和苏娉,而且有意把小家伙提远一点。 苏娉嗔他:“能不能安安静静休息会儿?有没有哪里难受?” “能。”男人把小朋友放到被子上,脱了他的鞋子,让他自己随便怎么爬:“就是头有点晕。” 之前她睡着的时候,陆长风还以为自己酒量减退了,喝这么几口酒就开始发晕。 原来是感冒。 好像两个说出来都挺丢人。 小表弟自己在被子上爬来爬去,苏娉往盆子里加了点炭火,看到旁边有舅妈拿来的红薯,扔了两个小的进去烤。 这样容易熟。 “吃饭吧。”她给男人盛了碗饭,给他夹了点肉和冬瓜。 陆长风接过来,闻到饭菜的香味,他开始扒饭,食欲丝毫没有减少。 他是觉得自己能吃饭基本上就没有大事。 苏娉看了会儿,也放下心来。 她也开始吃饭,小表弟就是眼巴巴地看着,问他吃不吃只是摇头:“我吃啦。” 小家伙像舅舅,五官清晰明朗,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清澈干净。 小孩子的不谙世事是大人怎么也做不到的。 苏娉掀开被子,让他坐进去,自己捧着碗在床边吃。 陆长风想给她夹菜也没法子,自己感冒了,不能传染她。 苏娉吃饭不快,陆长风看着总是觉得稀奇,这小姑娘和沈元白真要说就是眼睛像,都是一双勾人含情的桃花眼,但是你总能在他们兄妹俩身上发现很多共同点。 有时候他都在想是不是报应,以前看不起沈元白,后来改观了,也心服口服,结果人家摇身一变,成大舅子了。 而且还是那种在她心里很重要的大舅子。 看了她一会儿,男人叹气,收回目光。 小表弟懵懂地仰头看他,稚嫩地喊了声:“姐夫。” “嗯?”陆长风愣了许久,似是没有听清:“什么?” “姐夫~”小表弟攀着他结实的臂膀,慢悠悠从被子里爬了起来,站在他眼前,略微歪头看他。 苏娉也愣住了,随后想到应该是小舅妈教他这么喊的,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有些有趣。 男人好半天才回神,放下碗筷,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正色道:“真是我们的好同志,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 小表弟顺势往他怀里倒,“抱抱!” 陆长风不敢跟他靠这么近,问旁边吃饭的小姑娘:“风寒感冒会传染吗?” “会,只是传染性不强。”苏娉吃完最后一口饭,从他怀里接过小表弟:“我们一起玩好不好呀?” 小朋友还小,抵抗力也弱。 小表弟乖巧点头,从男人怀里到了她腿上。 暖色灯光下,她侧脸温柔,轻声细语和小表弟说话,长睫在眼睑下投了阴翳。 陆长风默不作声看着,眸色也逐渐缓和下来,唇角有了清浅的弧度。 苏娉抱着小表弟温声哄着,跟他说故事,小朋友认真听着,有不懂的就奶声奶气发问。 男人摸了下自己的后颈,从之前的滚烫到现在恢复正常,也没用多久。 苏医生这一手银针确实厉害。 又打了个哈欠,还是很困倦,他脑袋抵着床板,略微仰头掀眸看着他们。 苏娉发现男人半天没有动静,以为他又睡着了,刚侧眼看过去,就看到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颚线。 视线上移,他眸色沉着平静,风雪不侵。 平静地看着她。 苏娉心头微动,看到怀里有些昏昏欲睡的小表弟,直白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小孩子?” “还行。”男人说:“他不怎么闹腾。” 看出她眼底的犹豫,他笑了笑,坦诚道:“主要还是他叫了我一声姐夫。” “给我那未来四位大舅子当了这么久的弟弟,难得还能往上挪一挪,说实话,我很感动。” 苏娉忍不住笑着摇头,心里那点惆怅消散,她说:“如果你想结婚生子的话,我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做不了贤妻,很可能也当不了良母。 “人生有很多选择,”陆长风拉了下被子,盖在小家伙的肚子上,看着他一晃一晃的小脚丫子,说:“除了选择,还有种东西叫宿命。” “你是我的归宿,我认命。” 可能因为他感冒了,说话少了点平时的漫不经心,听起来是少有的正经语气。 苏娉看他许久,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谁都没有再出声,屋子里气氛却很宁静,她的心里也很平静。 陆长风的选择就是她,哪怕遇到再多的问题,也没变过,以后也不会再变。 外面风雪渐缓,男人说:“我们明天上午回北城。” 如果没有延误太久,差不多晚上十点左右就能到北城火车站。 “好。”苏娉算了一下:“明天腊月二十八后天除夕,我们可能要在南城过年了。” 苏娉随父母去南城后,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她身体不好,容如是是军医院院长,在他身边容岚放心。 而且那个时候她和苏定邦确实不太顾得上孩子。 当时苏策和苏驭也还小,但是两个男孩子再怎么说也不太细心,照顾不好妹妹。 苏娉以前身体很差,吹下风都会感冒很久,还是得在容如是身边照看着。 这次陆家人去苏家商定亲事,多半也要去趟南城见容如是夫妻。 “阿软。”小舅妈从外面进来,她手里拿着三个分装好的药丸,“这是军医配的药,说是现在吃一次,晚点再吃一次,明天吃完早饭吃最后一次,就好得差不多了。” “谢谢小舅妈。” 小舅妈把药丸子放在桌上,她弯腰接过小表弟:“这孩子看来是很喜欢你们,他虽然不认生,但是平时只跟我还有他爸睡,过年回去你外婆要带他睡都不肯。” 苏娉只是弯眸笑:“他很乖的。” 小舅妈嘟囔了几句,说儿子平时有多调皮,没再打扰他们,抱着孩子出去了,并且提醒苏娉,厨房里有热水可以洗脸。 苏娉点头:“我等下把碗筷一起带过去再洗。” “好,厨房里还有炭,晚上冷,要时不时添,你多提点过来。” “知道啦,您去休息吧。” 小舅妈住的地方跟他们这儿隔了一段距离,这一块除了他们也就没有军人家属在住了。 等小舅妈抱着小表弟出去了,苏娉起身去关门,不让寒风跑进来。 她先去倒了杯温水,然后打开一个装着丸子的纸包,递给陆长风。 男人接过,把药丸子都倒进嘴里,然后灌了半杯水。 “我去厨房打点水过来给你擦脸,”苏娉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经差不多八点了:“洗完脸你回去睡觉,好好休息一晚。” 虽然想跟她待在一起,但陆长风还是顺从点头:“都听你的。” 在明天他们回到军区之前,两家应该已经把婚事敲定了。 很快,他们的身份就会发生变化,从对象变成未婚夫妻,再过大半年,就能结婚。 越是和她待在一起,越是迫不及待。 不全是生理使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和她在一起有一种心在归途的宁静感。 苏娉拿过他手里的搪瓷杯,放到一边,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已经不发热了。 “等我一会儿。”她说。 “嗯。”男人下巴微点,又疲倦地往后靠。 苏娉收拾碗筷,推开门,顺着家属院的墙,往厨房那边走。 外面白雪皑皑,就像是夜里指路的标识,她脚步缓慢往前走。 厨房的灯没关,是特意为她留的。 推门进去,看到炉子里还有火星,上面挂着一个开水壶。 放下碗筷,找了个搪瓷杯,她拿了块抹布,包住发烫的水壶把,提起来倒水。 兑了点冷水,四处看了看,小舅妈已经把其它的碗洗完了。 她从炉子里舀了点草木灰清洗碗沿,只有她和陆长风两个人的碗,洗起来很快。 洗完放好,又把水倒了,她去打水洗脸。 自己先洗完,然后换了水,拿去给陆长风洗脸。 等他洗完,又折返回厨房放脸盆,带了点炭过去。 陆长风已经从床上坐起,穿好了鞋子。 等她进来后,往炭火炉子里加了点炭块,把她之前扔在炉子里那两个红薯夹起来。 拍了拍灰,他慢慢剥开。 红薯皮有些焦,和在东城吃的蜜薯不同,这个是白心的。 他知道小姑娘吃不完这么多,递过去的时候说:“剩下的给我。” 刚吃完饭没多久,苏娉不饿,但确实没吃过这种红薯,还是尝了一下。 粉粉糯糯的,很香甜。 咬了两口,又拿给陆长风。 他胃口确实好,来者不拒,吃完她吃剩下的又把另外一个也吃了,然后拍拍手上的灰,起身道:“我回去睡了,就在隔壁,你有事就喊我,我能听到。” “好。”苏娉把药丸给他带上:“待会儿记得再吃一次,我知道你不怕冷,但被子一定要盖好。” “行,我知道。”陆长风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要不你再给我扎几针吧?” “嗯?”苏娉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他额头:“又发烧了?还是头疼?” “都不是,就是有点舍不得走。” “……”苏娉无奈又好笑:“陆副团长可不像是一个黏人的人。” “那是以前。”陆长风本来想亲亲她额头,忍住了,最后只是抬手屈指蹭了蹭她鼻尖:“早点睡。” “嗯,你也是。” 等陆长风出了屋子,听到隔壁的推门声,她才关门。 回到床上,掀开被子,男人坐过的地方一片炙热,残存他的体温。 苏娉坐在他刚才坐的地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开始犯困。 这么寒冷的天就是适合睡觉。 她躺下来,拉过被子闭上眼睛,没有想别的事,眼皮子一沉,直接进入梦乡。 晚上这里没有再继续下雪,按照这样的趋势铁线肯定暂时是通畅的。 苏娉早上六点多醒来,刚到厨房准备洗漱,就看到精神奕奕的男人坐在灶前烧火,他腿上还坐着小表弟。 苏娉愣了一下,看他这样子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果然身体素质好,感冒了也比旁人好得快一些。 她打水刷牙洗脸,这个天气水都像结了冰,含在嘴里舌尖打颤。 还好兑了点热水。 小舅妈在蒸面条,另外煮了饭,他们吃什么都可以。 因为他们等下就要去火车站了,小舅妈还准备了东西让他们在车上吃。 苏娉洗完脸,小舅妈在煮饭空隙,轻声对她说:“长风好像挺喜欢小孩的。” 苏娉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她看向灶台前逗着小表弟的的男人,温声道:是挺喜欢的。” 吃完饭,林江送他们去火车站坐车。 食堂的车要去火车站接食材,正好一并把他们捎过去。 得知陆长风感冒了,林江心里有些内疚,昨天还灌了他这么多酒。 可是在看到他生龙活虎爬上车的时候,他沉默了。 这西北人体格是要好一些。 要在家带孩子,小舅妈没来送他们,临别前小表弟也依依不舍拽着陆长风的衣角不让他走。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表姐夫。 陆长风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招小孩子稀罕。 把他们送上了火车,林江不知道在和陆长风说什么,过了大概五分钟才下去。 依旧是买的卧铺票,这种天气再加上路程,硬座太遭罪了。 等他坐到对面卧铺,苏娉好奇道:“小舅舅和你说了什么?” “让我好好对你。”陆长风随口道:“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苏娉“噢”了一声,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恢复的差不多了。”陆长风从行李袋里拿出一个搪瓷杯,他起身去前面餐车那儿打水。 等他回来,把搪瓷杯递给小姑娘:“喝口水暖暖身子,今天的火车应该不会延误太久。” 昨晚都没有下雪,外面的积雪消融了不少,苏娉捧着温热的搪瓷杯往外看,能看到漫山遍野随风摇晃的杂草。 西北开始解冻了。 这一路顺利到达北城站,比预计的时间还早了一个小时。 林江在他们出发后发了电报,晚上八点多,沈元白亲自来接他们,在火车站等。 “哥哥!”苏娉本来有些蔫蔫的,下了火车在看到不远处那道清朗身影时,顿时来了精神。 听到她的惊呼声,沈元白抬头望去,眉眼温柔。 在触及到妹妹和她身边的男人时,他笑着颔首,朝他们走过去。 “阿软。”沈元白见她有些疲惫,“先回家。” 北城虽然没有西北那么寒冷,到底是北方,出了火车站冷风袭人。 沈元白是开车来的,男人拉开车门,苏娉钻进车里,直到车门关上才稍微回暖。 陆长风本来想和她一起坐后面的,但是沈元白在这就还是假模假样保持点距离吧,反正很快就订亲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苏娉无声打了个哈欠,她看了眼腕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三分。 因为手腕的摆动,银铃碰撞作响,她瞌睡稍微醒了几分。 沈元白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兄妹俩没开口,陆长风摸了摸鼻子,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起头,最后就问了一句:“我爸妈去你家了吗?” “嗯,今天下午过来的。” 陆政委和陆夫人是住在招待所,中午在苏家吃的饭,下午就去了趟沈家。 陆家大哥二哥还有两个儿媳也过去了,小辈们留在苏家。 陆长风点点头,靠在椅背上,他按了按眉心。 估计是感冒没好透,长途车坐下来竟然有些疲倦。 第106章 回到军区,哨兵检查证件放行。 陆长风和苏娉率先从车上下来,沈元白让他们不用等,直接回去。 陆长风提着行李和苏娉回了苏家。 自从知道苏家两兄弟去陆家没有买任何东西的时候,容岚就差把他们扫地出门了,越看越觉得这俩傻子像他们爹。 现在是晚上十点过五分。 陆政委和陆夫人还有陆家大哥二哥以及两位嫂子都在招待所,苏策和苏驭被妈妈骂惨了,跑到大院里的兄弟家睡觉,家里空了两间房出来。 正好腾给陆诩陆灼还有陆渐鸿。 至于陆曦,她说要等小婶婶回来,跟她一起睡。 “囡囡!”容岚和苏定邦开着电视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女儿回来。 “西北那么冷,你没有感冒吧?”拉着女儿的手进了客厅,容岚上下打量道。 “没有。”苏娉摇头,她瞥向身后的男人,有些无奈:“他感冒了。” “啊?”容岚愣了一下,她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高大的准女婿,半天没回过神。 自家体弱的女儿没事,他回了趟老家反而生病了? 坐在沙发上的苏定邦闻言神色也有些复杂。 这个未来女婿别是个花架子吧,身体这么虚。 陆长风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打了声招呼就把东西提去楼上,然后又下来。 容岚给他们泡了红糖姜茶暖身子,递了杯过去,然后笑着说:“长风,这一路辛苦你照顾阿软了。” “应该的,阿姨。”陆长风捧着姜茶,跨腿在沙发一侧坐下。 “长风啊,听囡囡说你感冒了,我给你把个脉你看可以吗?” 陆长风看向苏娉,眉梢微挑,心里虽然疑惑自己这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吗?但还是顺从地伸手。 苏定邦本来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见要把脉,他略微坐起来,还不忘给媳妇使了眼色—— 看看这小子有没有什么隐疾,一次性摸清楚。 容岚微不可察颔首,这也是她的想法。 苏娉端着红糖姜水,挨着妈妈坐,目光在男人身上流转一圈,又落回电视上。 “囡囡,”苏定邦问:“你小舅舅是在边防站值守吧?” “是。”苏娉点头。 “那边天气恶劣,你舅妈愿意随军也真是十分理解他了。”这话是容岚说的。 苏娉笑了笑:“小舅妈也想过劝小舅舅调离边防站,小舅舅心里舍不得,她也就没提了。” 小舅妈因为小舅舅的职责做了退让,如果不是这样,一家人就不能在一起。 说不上这样是好还是不好,苏娉自己想过,如果陆长风以后要去边防或者戍岛,她自己大概率是不会跟着去的。 并且她去了研究所也是研究临床方面的应用,以后大致也是要去各大医院交流学习,不能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 唯一好的就是她和陆长风可以互相理解,并且约定好有假期就去探望对方。 容岚理解女儿的难处,她是军医,苏定邦是军人,两个人平时都忙,以前刚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见不了几次,而且那个时候苏定邦级别还很低。 只是比女儿稍好的是,再怎么样都在部队,有一个人调动另外一个也可以申请。 但说到底,还是她迁就苏定邦换防调动的。 之前在南城,她父母妹妹都在,离得近也有个照应,时不时还能回趟家,现在只能过年去一趟。 苏定邦再怎么爱她,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还是在,不可能为了她来低头。 所以在陆长风说出可以入赘的时候,她就已经愿意把女儿交给他了。 男人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补细不洪。 尺脉有力,沉取不绝。 表明他肾气不绝,血液充足。 容岚满意地收回手,朝丈夫略微颔首,然后和蔼道:“长风,你的感冒已经没什么大碍,我给你煎服药,吃完就睡,明早起来就好了。” “谢谢阿姨。”陆长风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未来丈母娘已经给他的身体做了一次大致的估察。 容岚起身,对女儿说:“囡囡,你去书房旁边的柜子里取点荆芥过来。” “好。”苏娉喝完最后一口姜茶,起身去书房。 容岚去了厨房,要重新烧炭火煎药。 客厅里只剩陆长风和苏定邦,之前有苏娉在,男人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单独相处反而有些不自在。 也不是紧张,就是说不上来的感觉,脊背下意识绷直,也没有在苏策他们面前随意的样子。 因为火车延误,陆家人是今天上午才到的北城,虽然没有透露消息,但军区的领导还是知道了知道了,亲自去火车站接的。 陆政委现在是西北军区大军区政委,如无意外明年会往上升,再加上他的老资历,以前的部下不少。 要是平时,苏定邦这样的级别确实连见他一面都难,现在竟然成了儿女亲家。 “我们和你爸爸见过面了,”苏定邦清咳一声,说出这几个字没有老首长来的顺畅,反而有些别扭。 “中午我们已经订下亲事,下午他们去了趟沈家,沈家人没有异议。” “阿软是九月底毕业,你们的婚期暂定于十月一号,如果有变动,到时候再更改。” “你有什么意见吗?小陆。” 小陆完全不敢有意见,并且嘴角快飞上天。 “这些事长辈们决定就好,我们都听您的。” 他和苏娉早就商量过了,肯定是要等她毕业才结婚的,这半年时间正好再好好相处一下,所以俩人都没有任何想法。 “嗯。”苏定邦手碰了下桌上的搪瓷杯,发现没什么重量,是空的,又随手放回去。 陆长风立马起身,拿过搪瓷杯去给他泡茶。 看着他利索的背影,苏定邦很满意。 在眼力劲儿这方面,挑不出他任何毛病。 脾气性格也不错,也没有在囡囡面前冷过脸。 容岚接过女儿拿来的荆芥桔梗这些药材,开始煎药,她手里拿着把小蒲扇,慢悠悠地扇着炉火。 “囡囡,妈妈今天跟陆家人接触下来,发现他们家里人都很不错,婆媳和睦,兄弟妯娌间也没有什么龃龉。” “以后你嫁过去,应当是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本来她还以为陆家人不知道女儿的身体情况,她今天一提,陆夫人却和善道:“这是他们小两口的事,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就好,我们做长辈的不会来干涉。” 容岚就知道,陆家人确实是好到骨子里了。 陆家这家世背景,再加上陆长风的军官身份,他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 陆长风是真的很喜欢她家囡囡。 苏娉安静听着,眉眼柔和:“您放心,他们家的人都和他一样好。” 容岚忍不住笑了,看着女儿昳丽的容貌,她叹气:“我们家囡囡一转眼就成大姑娘了,还有半年就要出嫁。” “虽然你两个哥哥还没娶亲,但妈妈从来没担心过他们,只有你,妈妈时常记挂着。” “怕你遇不到喜欢的人,怕你像你老师一样沉迷医学孤孤单单,又怕你嫁出去了过得不好,或者嫁出去了就不怎么回来看我和你爸爸。” “不会的。”苏娉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永远是妈妈的囡囡,不管以后有没有嫁人,都会时常过来看您和爸爸。” “爸爸妈妈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那长风呢?”容岚用扇子点了点她脑袋,揶揄道:“最爱爸爸妈妈,那你的未婚夫婿怎么办啊。” “这不一样呀。”苏娉弯眸道:“他也会和我一起来爱爸爸妈妈的。” 容岚本来还想笑她,但很快发现确实是这样。 陆长风可以为了她入赘,也可以为了她讨好家里人,甚至还任由两个大舅子胡闹。 看到现在,那孩子着实无可挑剔。 “你也要好好对长风和他的家人。”容岚抬手,把女儿因为坐车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你们现在订了婚,已经是未婚夫妻了,要彼此照应。” “感情不是靠单方面的付出,你也不要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爱,要有回应。”容岚虽然在婆媳方面没有什么见解,但是在感情方面还是有些经验:“以后你们俩难免会吵架,遇到问题要想着怎么去解决,而不是责怪对方。” “听明白妈妈说的话了吗囡囡?” 苏娉乖巧点头:“我知道的,遇到事情我一定跟他好好说,不会胡闹。” “妈妈信你。”容岚笑道:“我们家软软是个好孩子,一看就不是个会胡闹的人,长风能遇到你也是很有福气。” “那有这么夸自己家女儿的呀。”苏娉蹭着她的肩膀,不好意思道:“妈妈,我们明天去外公家吗?” 明天腊月二十九,如果早一点她是可以在初二赶回东城军区的。 “心急什么?着急带他去见外公外婆?”容岚调侃道:“也对哦,你外公外婆看着你长这么大,是该带着对象去看看他们。” 说到这,容岚又忍不住骂道:“你那两个哥哥年纪也不小了,阿策只比长风小一岁,怎么长风去哪儿都妥妥帖帖,他们去陆家连个东西都不提,这不是下妹妹面子吗?” “幸好陆家人不是心思窄的。” 现在女方去男方家里一般是不提东西,但是容岚打小就教了儿女要讲礼,陆长风来苏家去沈家都是客客气气,甚至去张家拜访礼数都很周到。 容岚本来不担心两个儿子的,现在却觉得他们这样以后怕是很难娶媳妇,毕竟去老丈人家里,人家是要看你的行动的。 听她嘘声叹气,苏娉忍不住笑出声。 “你啊。”容岚瞪她一眼:“怎么自己也不注意点,长风说他买就真让他买啊?哪有跟着对象回他家,还让对象自己出钱买东西送长辈的。” 苏娉虚心听着,一个劲说“我知道错了”。 见她态度好,容岚也就没再提。 陆长风喝完药,他去洗漱完,和小姑娘一起上了楼。 陆诩单独睡苏策的房间,陆灼和陆渐鸿睡在苏驭的屋子,他们也不愿意跟少语的大哥睡。 陆长风倒是不嫌弃大侄子,叔侄俩正好一间屋子。 一个说一个听,倒也算和谐。 推开门,见陆曦坐在书桌前看书,苏娉笑着问:“还不困吗?曦曦。” “我想等你一起。”陆曦摇头道:“我白天睡了很久,现在不困。” 苏娉在火车上也睡了很久,她也没有什么睡意,干脆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拉开斗柜,分类取出药材和一些晒干的花瓣。 屋子里有炭火炉子,很暖和,坐在地板上也不冷。 陆曦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问:“小婶婶,你在做什么呀?” “香囊,”苏娉柔声道:“你喜欢什么味道?” 第107章 “芍药!”陆曦毫不犹豫道。 她放下手里的连环画,也不坐椅子了,腿一伸,直接一屁股挪到地上:“小婶婶,你能教教我怎么缝制香囊吗?” “想送给谁呀?”苏娉眼底有浅浅笑意:“是明珠还是赵叙?” “哎呀!肯定是明珠啦。”陆曦有些脸红,应该是炭火映照的:“如果有空,我再顺便多缝一个给赵叙。” “噢。”苏娉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拿出布条和针线,让她选布:“那我们就顺带着给他多缝一个吧。” 她先拿出要装入香囊的药材,磨成粉,然后开始教陆曦缝制药包。 陆曦很少做这些,她喜欢骑马喜欢打猎,喜欢和小姐妹们一起疯玩,都是些动作大的事情。 现在安安静静坐在这缝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小婶婶,她神情认真,针线穿梭行云流水,缝制的香囊针脚细密,大概是十多分钟,就缝好了一个。 以前在东城大学给部队里送药包,因为还要去药材基地采摘炮制药材,所以耗时比较久,现在药材都是现成的,速度很快。 “要不然我们分工吧!”陆曦觉得自己绣的药包实在是不太好看,干脆道:“小婶婶你针线活好,你来缝制,我装药粉。” 到时候跟明珠她们就说是通力合作的。 “好呀。”苏娉没有拒绝,她提醒道:“不要直接用手取药粉。” “我知道啦!” 她们把陆家人还有苏家人的香囊都绣完了,已经是凌晨四点多。 苏娉揉了揉僵硬的手腕,收起针线,看了眼时间,咂舌:“曦曦,你快去洗漱睡觉吧,还能睡三个小时。” 七点要起床,吃完早餐一家人一起去南城。 “好,我把这些收一下。”陆曦找了个竹编篮子,将地上的药包全都捡了起来,装着芍药的那个自己收好。 苏娉看着只是轻轻笑了笑,而后扶着斗柜慢慢起身。 因为睡得晚,一夜睡到大天亮才醒。 七点过五,容岚在外面敲门:“囡囡,曦曦。” “起床吃饭了。” “来啦,妈妈。”苏娉应了一声,嗓音带着刚醒的倦懒,她掀开被子起身,抬手碰了碰旁边的女孩:“曦曦,吃饭了。” 陆曦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苏娉喊了她好几次,才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婶婶,几点了?” 哈欠没停过。 “七点十分。”苏娉去洗漱,提醒她:“卫生间是冷水,待会儿来厨房洗漱。” “好。”陆曦搓搓脸,唉声叹气起身。 这个天气多适合睡觉啊,为什么要起床? 苏娉下了楼,就看到男人抱着柴禾进来,她忍不住笑出声。 可能因为太晚睡,睡太沉了,所以没听见劈柴声。 陆长风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实则眼底满是笑意。 见他这神采奕奕的样子,就知道感冒已经好了。 苏娉现在才惊觉,已经从对象变成了未婚夫妻。 还是有些无所适从,她抿唇,跟着男人去了厨房。 见他们一起进来,容岚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给女儿倒水洗脸,“曦曦呢?” 苏娉往脸盆里兑了点冷水调温,她指尖探了探:“刚醒,应该很快就下来了。” “八点钟我们要去南城。”容岚又重新把水壶挂上去:“长风,你爸爸恐怕去不了,北城军区的司令和他有事要商谈。” 陆云霆因为西南军区发来的急令,昨晚连夜回了西南。 今天去南城的就是陆夫人和陆雨忱,还有陆灼和陆曦,其他人留在北城军区。 没有必要去太多人,有陆夫人这个长辈在就好。 陆长风点头:“我知道。” 陆政委平时也忙,没想到来了北城也难以避免,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对于军人来说,军务高于一切。 吃完饭,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火车。 到达南城是傍晚七点多,今晚住容老爷子那儿。 容老夫人早就备好饭菜,南城的冬天虽然也冷,但是比起北城可是好太多了,不会手从兜里拿出来就觉得冻僵了。 陆夫人和容老夫人年岁相仿,很有共同话题,她们聊得很开心。 “亲家,孩子们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感谢你把阿软养得这么好,有能力、明事理。” “亲家你说哪儿的话,阿软确实不错,长风也很好,年轻有为,这个年纪的军官可不多见。” 容岚听着她们你夸我捧,时不时出声附和两句,反正夸的是她女儿女婿。 陆雨忱在书房陪容老爷子下棋,陆长风在旁边看着,也不出声。 陆灼坐在炭火炉子边上烤火吃东西,瓜子花生管够,都是容老爷子的学生送来的。 苏娉泡了几杯茶,用托盘端过来,陆长风很自然地拿过搪瓷杯分别递给容老爷子和他二哥。 至于陆灼,没人管。 这回苏策和苏驭没跟过来,苏策被他兄弟叫去玩了,苏驭提前归队。 容老爷子和陆雨忱下的很尽兴,不过也没忽略了外孙女:“阿软,你什么时候去东城?” “大年初二。”今天腊月二十九,明天除夕。 过完年,去小姨家拜年,正好直接回东城。 “替我向你张爷爷张奶奶问个好。” “好,我会记住的。”苏娉本来想出去,男人伸腿,正好挡住她。 苏娉回眸看,陆长风拉了条椅子放在自己旁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眼底明晃晃写着两个字—— “陪我。” 她无奈又好笑,最后只能退后一步,在他旁边坐下。 面前就是炭火炉子,陆灼递了把瓜子给她:“小婶婶,你去南城军区吗?我带你去空军食堂吃饭,说不定还能见到顾连长。” 陆灼也要归队了,他直接去南城军区,不会再回西北。 “当着你小叔叔的面能别这么明目张胆吗?”陆长风抬腿蹬了下他椅子腿,无语道:“顾灿阳是吃空勤灶,跟你们又不在一个食堂。” “他去空勤灶要经过我们食堂啊。”陆灼理所当然道:“只要早点去就能看到他。” “小叔叔,你不会是嫉妒人家顾连长长得比你好看吧?” “……”陆长风彻底服了他:“我一个大男人,去嫉妒另外一个男人长得好看。” “你是不是这儿有问题。”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苏娉乐得听叔侄俩斗嘴,陆雨忱已经司空见惯,镇定从容陪容老爷子下棋。 一直到了九点,他们才各自去休息。 陆曦没有和苏娉睡,她非要睡书房里的小床,说喜欢这种药香味。 容家的书房除了线装医药书籍,就是各种药材。 像是沉香、麝香这些都有,放在抽屉里收好,并没有溢出什么味道。 陆曦说的药香味是书房里点的安神香,这些都是苏娉自己调制的,因为容老爷子上了年纪,睡眠不多,所以才寄来给他用。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外婆家开始忙碌起来。 因为要吃年夜饭,容老夫人早早就开始准备,厨房里炸丸子炸藕,忙得不亦乐乎。 陆长风他们也没有闲着,劈柴的劈柴,扫院子的扫院子,墙上的蜘蛛网都被打扫干净。 陆曦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她做事也很起劲。 容老夫人在炸东西,陆夫人也露了一手,她做了面食,包了饺子。 晚上的年夜饭很丰盛,有南方菜北方菜,还有西北的特色。 长辈们给小辈们包了红封,人人都有份,三十八岁的陆雨忱也没被漏下。 苏娉收到的红封很多,就连陆长风也给了她一个。 今年是过得很新奇的一个年,有陆长风在,而且两人的关系十分紧密。 外面到处都在放烟花爆竹,特别是小鞭炮,一阵又一阵的响。 苏娉在二楼,看着陆曦和陆灼他们玩。 “不下去一起玩?”陆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茶。 小姑娘摇头:“我不太会玩这些。” 对于鞭炮她是有些害怕的,怕自己扔的不及时。 男人略微点头,把搪瓷杯递给她,说:“等我一下。” 苏娉虽然好奇,但也没问,捧着搪瓷杯乖巧倚着栏杆等他。 陆长风去楼下拿了一把小爆竹,他走到小姑娘旁边,从兜里摸出火柴递给她:“你来点,我扔。” 苏娉讶异,但是见楼下院子里的陆曦玩得很开心,犹豫片刻,她还是接过火柴,开始尝试。 男人捻着爆竹,示意她动手。 苏娉把搪瓷杯放到旁边的窗台上,她缓缓推出火柴盒,划燃。 一瞬间跃然而起的火苗照亮男人的脸,他眉眼沉静,下颚线硬朗,狭长的凤眼含笑看着她。 苏娉有些愣神,仰头盯着他看了一阵,手里的火柴被风吹灭。 正要再划火柴的时候,唇上忽然有温热的触感,男人身上的味道清冽干净,她许久没有回神。 寒风从身边而过,楼下是欢快的笑闹声,在苏娉愣神时,男人的大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身,揽着她往自己身上贴。 猝不及防撞上男人坚硬的胸膛,陆长风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第108章 周边的风声和楼下的笑闹声忽然变得小了起来,苏娉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没有推开男人,只是被动承受,因为身高差异,陆长风搂着她的腰略微往上提,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小婶婶!” 听到陆曦的喊声,苏娉猛然回神,她伸手抵住男人,示意他停住。 陆长风略有遗憾地松开手,他转身,黑沉凌厉的眸子不咸不淡扫过楼下仰头看上来的侄女。 因为是背对着站在栏杆前,陆曦刚才只能看到小叔叔的背影,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接触到他冷寂的眼神,陆曦心头一跳。 怎么了这是?小叔叔不是挺喜欢她这么称呼小婶婶的吗? 苏娉整理好思绪,她上前一步,探头看向楼下:“曦曦,怎么了?” “没事啦,小婶婶你要不要下来玩呀?”想不通小叔叔刚才怎么会一脸不爽,她朝苏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不来。”陆长风看了眼旁边的小姑娘,他下巴微抬:“我们在楼上玩。” 苏娉又重新划燃了火柴,点燃引线。 看到滋滋冒出火星,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陆长风看到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好笑,心头的不快散去,他不紧不慢,手里的爆竹往楼下扔。 小爆竹在距离陆曦一米多的地方炸开,有一点碎爆竹皮溅到了女孩身上。 现在穿的衣服厚,她感觉不到疼痛,而且还仰头呲牙咧嘴朝楼上笑。 “还玩吗?”陆长风没有去看侄女这傻样,转头问身后的小姑娘。 苏娉觉得很有意思,而且是男人扔,她相信他,所以又点了点头。 陆曦不明白为什么爆竹围着自己周围炸了一圈,而陆灼他们什么都没沾到,最后气呼呼的仰头喊:“小叔叔!你下来。” “行。”陆长风哼笑,他牵过小姑娘的手,宽厚的掌心温暖干燥,很有安全感。 苏娉亦步亦趋跟着他下了楼,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长辈们看到他们,也只是会心一笑。 院子里,陆灼在玩大一点的二踢脚,陆曦也心痒痒,小爆竹扔在石桌上,要去玩那种大的。 见苏娉看着他们,陆长风问:“想试试那种?” 苏娉摇头:“我不敢点。”这种引线很短,她觉得刚划燃火柴可能就炸了。 听她坦然承认害怕,陆长风笑了。 “那就不玩。”他拉着小姑娘的手,坐在石桌前看着他们玩,始终没有松手。 耳边的风也变得温柔,苏娉悄悄弯起了唇角。 …… 第二天一大早,在家吃完饭,他们去南城军区。 时隔一年,再次来到军区,苏娉有些恍然。 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跟他们一起来的是陆灼和陆曦,等吃完晚饭,陆灼就要归队了,他非要带着苏娉和妹妹去空军食堂吃。 陆长风实在有些无语:“中午饭还没吃呢就惦记晚上那餐了,空军食堂和陆军食堂差不了多少,伙食标准高的只有空勤灶。” 空勤灶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得是飞行员或者空降兵的家属,而且伙食费要从飞行员津贴里扣。 “小婶婶吃了这么久陆军食堂,换换口味也好啊,空军食堂的菜和陆军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而且南城靠海,这里海鲜多。 东城虽然也临海,但是军区和海边隔得比较远,不像南城军区,自己就有两个军事码头。 “我也想试试空军食堂。”苏娉柔声道:“从小到大吃的都是陆军食堂,想看看有什么不同。” 陆长风叹气:“其实真没什么不同。” 他在空军食堂蹭过饭,是三军联合军演之后,空勤灶也吃过,菜的样式比较多,而且很清淡。 总的来说,他还是喜欢口味重一点的。 说着说着,就到了军属大院。 苏娉不由自主想到去年在大院门口看到的那个穿空军军装的冷峻男人。 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在特定的场景会下意识联想到这个人。 印象太深刻了。 “阿软。”小姨父正好从食堂回来,他手里还拎着一个铝饭盒,是给容檀带的早饭。 看到他们,眼底明显也有诧异。 是听说外甥女要过来,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容檀是军医,今天刚休假,家里还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 “小姨父。”苏娉眉眼弯弯:“小姨在家吗?” “在。”小姨父看了她身边的男人一眼,颔首:“她休两天假,你表哥在执行任务,要元宵后才有假期了。” 苏娉虽然有些惋惜见不到表哥,但两人时常有通信,以后总能带着男人和他见一面,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陆灼在和妹妹介绍南城军区,小姨父听到后,问:“你是在南城军区服役?” “是,”陆灼笑眯眯道:“在空军集团军。” 小姨父点头,带着他们往家里走。 容檀到现在还没醒,她本来是打算上午去爸妈家拜年,然后中午在那吃饭,再看看阿软他们过来没有。 听到客厅里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又继续翻身睡了。 最近部队医院很忙,她连轴转了许久,好不容易歇两天,全身都懈怠了下来。 “小姨。” 小姨父不敢敲门,让苏娉去喊。 听到外甥女的声音,容檀茫然睁眼,门外又传来小姑娘温软的声音:“小姨,您醒了吗?” “诶,醒了。”确认是外甥女后,容檀立马起身,她手忙脚乱打开衣柜换衣服,然后才开门。 小姑娘眉眼含笑看着她:“小姨。” 容檀有些尴尬,但是很快被见到她的欣喜所掩盖:“乖软软,等小姨一下,我先去洗漱。” “很快。” “不着急,您慢慢来。” 陆长风和小姨父在聊一些军事理论,两人思维都很敏捷,陆灼在旁边完全接不上话。 而且这种指挥上的事跟他的专业也不对口。 空军场务兵虽然平时也训练,但是大多时候就是修跑道、捡石子、驱赶场区鸟、准备助航灯光。 不管盛夏酷暑还是寒冬腊月,都必须保障跑道通畅无阻。 但这依然磨不灭陆灼心里对于飞行员的执着和热情,他觉得自己只要勤奋训练,早晚也能开上战斗机。 哪怕那个时候已经从歼-6变成了歼-8。 哪个空军没有成为战斗飞行员捍卫祖国领空的梦想呢? 容檀洗漱完,小姨父把铝饭盒推过去,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阿软,待会儿你跟小姨一起去集贸市场买点菜好不好?” 南城军区外面有和集贸市场,平时是附近的生产队在卖蔬菜海鲜,海鲜是不要票的,卖的也不贵。 “好呀。”苏娉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您先吃饭,不着急。” 容檀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外甥女带未婚夫回来了她没有提前准备。 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打量和丈夫说话的男人,陆长风坐的板板正正,眉目清朗,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谈吐也清晰,说明思维很缜密。 容檀心里是极为满意的,家里就阿软这么一个女孩儿,自然是要多上点心。 吃完饭,她跟男人说了一声,“我和阿软还有曦曦出去买菜,家里你照看着。” “好。”小姨父点头:“钱票我都放在橱柜抽屉里,靠右那个。” “知道。” 夫妻俩平时都是吃食堂,用到钱票的地方真不多,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会动一回。 陆长风偏头看了眼小姑娘,笑着朝她扬了扬眉。 苏娉抿唇,眼底也有笑意。 今晚大概是在小姨家住,来的时候已经和外公外婆还有陆伯母说好了,明天下午他们会直接回东城。 陆长风该归队了,她也有事要找老师商讨。 容檀拿了钱票,又挎了个菜篮子,带着她们出了院子。 苏娉对这边是熟的,在南城也住了十多年,虽然在外公外婆家比较多,但也经常会回军区和爸爸妈妈团聚。 陆曦是第一次来南城,看到家属大院外面两侧郁郁葱葱的绿色树木时,不由再次感叹:“在西北冬天是看不到绿色的。” 只有雪地里灰色的的枯枝和荒原里枯黄的杂草。 苏娉深以为然。 在西北,所有生命力都好像被冬天冰封。 “南城一年四季都是这样。” 容檀也很喜欢这个活泼的小女孩,自家外甥女性子是比较温吞的,以前生病的时候更是沉默少言,现在倒是鲜活生动了许多,看着也有小姑娘的朝气了。 “我以后一定会来南城当兵!”她笃定道。 陆政委从来没有刻意引导过小辈,一切都凭他们自己的想法来,但是陆家人各个都想当兵。 父辈报效国家,他们也不能落后。 “好,期待在南城军区见到你。”容檀笑道。 陆曦本来是打算以后再找小婶婶带她来南城玩,没想到提前实现了,她很开心,看到路边竟然还有不知名的野花,更开心了。 她喜欢南城! 到了集贸市场,来买菜的军嫂很多,现在是春节,大家伙都想办得热热闹闹。 容檀和苏娉在买菜,陆曦却被别的吸引了视线,她轻轻拉了下旁边人的胳膊,小声道:“小婶婶,那是不是双胞胎呀?好可爱诶!” 第109章 苏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对粉雕玉琢的小朋友,分别被一个总是笑意盈盈的女人和她旁边一脸阴郁的男孩抱在怀里。 女人逗弄着怀里的孩子,侧头跟旁边的男孩在说什么。 原本阴鸷的男孩收敛眸色,安静点头。 雪白的小团子攀着他的脖子,在男孩下巴上留下黏糊糊的口水印。 苏娉联想到男孩刚才的神色,有些提心吊胆担心他手里的小朋友,结果就见他手臂稍微用力,把小朋友往上抱了一下。 小团子又“吧嗒”一口,亲在他右脸。 今天南城出了久违的太阳,两个小朋友穿的是同款的红色厚毛线外套,戴着虎头帽,穿的也是虎头鞋,看起来十分喜庆。 察觉到这边的目光,抱着小娃娃的女人侧头看来,看到她,一双大大的杏眼笑成弯月牙儿。 因为隔得近,苏娉能听到她对旁边的男孩说话—— “阿绥,我们买两斤虾好不好呀~” “小婶婶!”陆曦的目光被各种各样的海鱼和螃蟹吸引,“我想吃那个可以吗?” “这是冬蟹。”容檀挑了五六只,给生产队的人过秤:“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苏娉又被陆曦拉着挑了海鱼和猫眼螺,等她抬眸时,那对双胞胎已经没看见了。 陆曦看到很多新奇的东西,一直在问:“小婶婶,这个是什么?” “蛤蜊。” “这个是什么呀?” “蛏子。”苏娉温声道。 “小婶婶。”陆曦忽然跳转话题,神秘道:“你有没有发现,刚才那个男孩,他的眼睛看起来很像一个人。” “嗯?”苏娉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笑着说:“你小叔叔?” “是呀。”陆曦接过摊主递来的海鲜,要给钱票时被容檀拦住,她嘿嘿一笑也就没跟长辈抢了。 “不过我小叔叔的眼神虽然看起来凶,但是会觉得很有正气,那个弟弟好像比较阴沉。” 陆长风的眼睛和刚才那个男孩的是同样的眼型,都是狭长的丹凤眼,只是两人气质天差地别。 看那个小男孩和女人相处挺好的,怎么会是这样的性格?难道是天性如此吗? 陆曦甩了甩头,没有多想,随口说了一句:“来这儿买菜的都是军区的军嫂吧,说不定还能再碰到呢。” 苏娉只是无声笑了下,没有回答。 容檀带着她们买完菜,又去供销社买了点肉,因为来得晚,只有排骨了。 现在最抢手的还是五花肉,肥肉可以炼油,瘦肉其次,军人家属们攒了很久的肉票等过年,有小孩喜欢吃瘦肉也会舍得买。 排骨这种骨头多肉少的虽然便宜,但还是不怎么受青睐。 手里钱票足,容檀一下要了五斤,准备回去做糖醋排骨。 她买菜还是下意识考虑外甥女喜欢吃什么,最后才想起还有个西北来的小姑娘。 问了一下,陆曦只对螃蟹猫眼螺这些海鲜感兴趣,容檀笑了笑,心里已经有了方案。 西北口味比南城稍重,她就爆炒,然后再做点卷饼。 带着两个小姑娘回了军区,容檀让外甥女陪着她一起在厨房处理食材。 说是帮忙,其实是想问她。 第一句话—— “你有给长风把过脉吗?” 苏娉哑然失笑,不愧是当医生的。 “笑什么呀,你这孩子,跟你说正经的。”容岚走到厨房门口,看了眼客厅和丈夫说话的年轻人,她退后一步关上门:“有什么情况先摸清楚,像他们这些军人,身上难免有点伤伤痛痛。” “你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小姨希望你能找个身体好的,不然你还得照顾他。” “我知道您的意思。”苏娉手里拿着软毛刷在刷螃蟹,弯眸道:“妈妈给他把过脉。” “什么脉象?” “尺脉沉取有力,从容和缓。”苏娉不由耳热。 “脉象有根?”容檀忽然笑出声:“肾气不绝,挺好。” 都是学医的,人体图再清楚不过,说到这些也很自然,只是眼角眉梢还是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揶揄。 苏娉清咳一声,低头继续刷螃蟹,就当没看见。 小姨父最近要出任务,所以没有拿酒出来,他是个很自制的人,除非长假,有好友来才会小酌几杯。 中午饭菜很丰盛,陆灼在南城也有一年,早就习惯了各种海鲜,但是陆曦很稀奇,什么都爱吃。 还是苏娉小声提醒道:“海鲜寒凉,不要吃太多。” 最后是容檀去厨房给她切了点姜蒜汁当蘸料。 饭桌上,容檀问了些陆长风的家庭情况,虽然信里都有看到过,但是人在近前,可以更详细问问。 问完,她满意点头。 兄弟年龄相差太大其实挺好的,陆长风在兄弟嫂子们面前就是个孩子,也不会很多麻烦事。 苏娉知道小姨是为她考虑,所以一直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听着她问,陆长风答。 饭桌下,男人的腿贴着她,隔着布料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一部分是因为炭火炉子,还有就是体温。 哪怕是已经退烧,陆长风的体温依旧比她高。 她抬头,侧眸看他。 男人侧脸线条流畅,下颚线瘦削硬朗,带着迫人的凌厉。 察觉到灼热的视线,陆长风略微偏头,又看了眼陆灼面前的糖醋排骨:“夹不到?” 苏娉正要摇头,就见男人抬手,长臂一伸,把她面前放了葱的清蒸鲈鱼和陆灼面前的糖醋排骨换了个位置。 “小叔叔。”陆灼筷子停滞在半空中,有些傻眼。 “多吃鱼。”男人随意道:“补脑。” 苏娉忍不住弯唇笑。 容檀和小姨父对视一眼,心里暗自点头。 不管怎么样,这个年轻人起码把外甥女的口味记住了。 她喜欢吃糖醋排骨,不喜欢吃葱。 吃完饭,苏娉有事要跟容檀请教,她还想去一趟南城医药协会。 是关于战场应激方面的,医药协会对于这些应该有研究,他们资料也更齐全。 南城医药协会的副会长孟原之前特意去招揽她,被她婉拒了。 不过作为医药方面的同行,这点小忙孟原还是会帮的,毕竟他们也算是有点交情。 那次在火车上,是容岚和苏娉救了他,对于这件事他一直感怀于心。 好不容易来趟南城,苏娉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研究出治疗战场应激的方法,于各个军区都大有裨益。 这也是作为医生应该有的职业态度。 毕竟她现在也是在部队实习,亲眼见证了军人是怎么保家卫国的。 小姨父下午有事,没有陪他们,陆灼说家属院有位长辈在,非要拉着小叔叔小婶婶一起去拜访。 陆长风见他兴冲冲地就要去,有些无语道:“你好歹也提瓶酒拿条烟吧。” 陆灼想了一下,“供销社有酒卖吗?” “怎么没有。”陆长风走到未婚妻旁边,他说:“你小婶婶要去趟医药协会,我陪她去,你们俩消停会儿,等我们去百货大楼买点东西回来再去。” 陆灼点头:“行,那我带曦曦去海边走走?” “嗯,别去军事码头。” 陆曦再怎么说也不是部队里的,还是要注意点。 “知道,你和小婶婶快去快回。” 陆长风哼笑:“小屁孩,还管起长辈来了。” 苏娉扯了扯他的袖子:“一点半了,我们先去医药协会。” “好。”陆长风没有再和侄子斗嘴,并肩走在小姑娘旁边,出了军属大院。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没有冬季的严寒,风也温柔。 阳光不再是只能看到光影,却感受不到温度的那种。 苏娉晒了会儿太阳,浑身都暖了。 陆长风脚步很慢,将就她的步伐。 他稍微往靠近她一些,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错。 男人似是发现什么新奇事,时而止住脚步,时而凑近她,又忽然往旁边一点。 苏娉看了一会儿也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伸脚踩了下他的影子。 男人半天没动。 等她走了一段距离,发现他还没跟上,又退回去。 纳闷:“你怎么了?” “苏医生。”陆长风痛苦道:“我受伤了。” 顺着男人的视线往下,看到他的影子,苏娉无语,又踩了一下。 两人玩玩闹闹走了一个半小时,到了南城医药协会外面,现在已经是三点钟。 医药协会过年也有人值守,苏娉他们登记完,顺利进去。 孟原早就说过,他住在医药协会分的单位房,时刻都在。 有人带路,很快就在实验室找到他。 孟原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拿着透明试管。 带路的人要喊他,苏娉柔声制止:“同志,我们在这等就好。” “好。” 孟原在做实验,苏娉站在门口看,陆长风也没有出声。 他挺佩服这种能沉下心耐得住枯燥的人。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孟原才摘掉棉纱口罩,视线不经意扫过门口,落在小姑娘身上,他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走过去。 “苏医生。” “孟副会长。”苏娉笑着打招呼。 “这位是?”孟原看向她旁边高大的男人。 “我未婚夫,陆长风。”小姑娘嗓音温软,直接把男人的心都融化了。 唇角弧度上扬,陆长风点头:“孟副会长。” 孟原跟他寒暄几句,男人身上的特质实在太明显,一看就是当兵的。 “苏医生,又来拜访容院长?” “是,带他过来见见家长。”苏娉坦诚道:“恐怕还有件事需要麻烦您帮个忙。” “你尽管说,大家都是为医疗行业服务的,更何况你救过我。”孟原带着他们往外走,随后转身关门,上锁。 “这边来,去办公室。” 苏娉略微颔首,侧头看了眼男人,俩人一起跟在他身后。 进了办公室,孟原先去洗手,然后才给他们倒水。 “你说,我能帮一定不会推辞。”孟原笑着说:“就算帮不了,也会想办法帮。” 苏娉接过搪瓷杯,道了声谢,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双手捧着搪瓷杯搁在腿上,她温声道:“去年我去部队实习这件事您应该知道。” “是,”孟原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抖了一下,递给陆长风。 “因为这件事,你拒绝我的邀请,来医药协会任职。” 男人倾身接过,在指尖捻着。 苏娉无奈笑道:“我还是个学生,还有半年才毕业。” 孟原收起烟盒,他无所谓道:“只是像在野战医院一样,先挂个职而已。你毕业后会留在野战医院吗?” “不会。”苏娉果断道:“我已经往医药研究所投递了申请。” 孟原叹道:“你跟你老师一样,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如果说你们的方向是临床实践,可现在又开始转医药研究,我记得你是中医系的学生,这些内容该是药理学的才对。” “您或许忘了,虽然我是中医系的学生,但同时也在研究现代西方医学。”苏娉不急不缓:“我对什么感兴趣,就会往哪里去。” 她和张轻舟的性格非常相似,都是随性恣意的人,但要是对什么上了心,就会格外认真。 你要是说他们图名利吧,中西医结合科室步入正轨,这师徒俩就撤了。 让人摸不着头脑。 大概就是真正的对医学感兴趣,以攻克医学难关为爱好。 孟原轻声笑:“在我知道你是张轻舟的学生时,我有些不能理解。”因为她看起来实在太过乖巧,与离经叛道的张轻舟实在看起来不像是会有交集。 “后来才发现,有些狂在浮于表外,有些狂隐于骨血。” 苏娉就是后者。 她对什么都从容不迫胸有成竹,不仅是因为家学渊源师承名门,也因为个人的天赋。 孟原想提醒一句,还是要敛去浮躁,但是对上她清澈见底的眼睛,瞬间收声。 最后只是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苏娉的诉求很简单,只是想查阅医药协会这些年收集的关于战场应激的资料。 “这个简单,但是这方面的资料很少。”孟原见她喝了半杯水,又看看她旁边指尖掐着烟没点燃的男人,从桌后起身:“医药协会最初得知这种病状时,就开始搜集资料,国内几乎没有,东洋和西洋的医学杂志上记载的倒是比较多。” 第110章 “最早提出战场应激这个理念的是国外一位心理医生。”孟原带着他们去资料室,苦笑道:“国内在这方面的缺口很大,甚至可以说暂未涉及。” 苏娉秀气的眉毛轻蹙,“我知道,这也是我苦恼的地方。” 如果在部队成立心理预防医疗站,关于这方面的医生必不可少,可卫生所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培训心理方面的医生还需要摸索,当然,这些都需要上报由上面决定。 “这就是资料室。”孟原打开门,让他们进去:“你和你老师还真是什么难就研究什么。” 苏娉无声笑了笑,对他道谢,和陆长风一起进去。 “这两个架子是关于心理方面的资料,”孟原抽出一本看了眼,“战场应激的资料在那边。” 资料室也是他常来的地方,这些都烂熟于心。 有他的帮忙,苏娉省了不少功夫,翻阅了几页,她不好意思道:“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拓印一份?” “不用这么麻烦。”孟原把剩下的资料都找出来给她:“过段时间我要去东城,到时你看完给我就好。” 拓印也需要时间,见她刚才看了几次腕表,就知道应该时间比较赶。 “好。”苏娉感激道:“那我们东城见。” “可以的。”孟原补了一句:“如果你以后有加入医药协会的打算,请优先考虑我们。” 苏娉年纪轻轻就被野战医院招揽已经是承认她的能力了,而且她背后有两尊大佛坐镇,简老先生和许先生都是行业里数一数二的老前辈。 而且他们两位徒子徒孙无数,苏娉作为被他们承认的徒孙,以后也会得到这些师伯师叔师兄弟们的照拂。 像这些医学世家很注重关系,都有门户之分,极其护短。 都在医学行业,总有求到人家头上的时候,这时候人脉的重要就凸显出来了。 因为张轻舟两次叛出师门,受到冷待。 苏娉自己恐怕还不知道,她有这么多同门师伯师叔师兄弟。 陆长风一直在听他们交谈,在看到小姑娘在自己的领域自信从容游刃有余的时候,眼底也有笑意荡漾。 她就应该在自己热爱的领域,肆意快活。 得知他们是要去南城军区,孟原收住脚步:“正好我要去军区旁边的药材铺子采购药材,送你们一程。” 苏娉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四点,她眉眼弯弯:“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孟原说:“你们去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去拿钥匙。” “好。” 厚重的资料都在陆长风手里,苏娉拿了一本在翻看,走了一段距离,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会不会觉得陪我来这儿很无聊?” “不会。”陆长风步伐轻松:“我还挺喜欢的。” “嗯?”苏娉纳闷:“我们陆副团长不像是坐得住的人。” 他好像就是那种闲不下来的,每天都得找点事做做。 “不是说陪你看医书,听你说谢谢。”陆长风笑着解释道:“就是单纯喜欢陪你。” 苏娉嗔了他一眼,让他在外面收敛一点。 男人笑声清朗,胸腔愉悦震颤。 孟原没多久就来了,还开了辆车,他抬手摇下车窗,对他们说:“上来。” 陆长风看了眼小姑娘,拉开车门让她先进去。 随后又把资料放在座椅下面,自己再上。 得知他们要去趟百货大楼,孟原先把他们送到那儿,在外面等着他们买东西。 陆长风身上没有烟了,除了送礼的整烟,自己买了两包国防牌香烟,抛了包给孟原。 “太客气了。”孟原接过香烟,笑着说。 陆长风摆摆手,“应该的。” 街道上人很多,骑自行车的也有几个,车速很慢,清风在耳边掠过。 苏娉略微仰头,看着天边湛蓝的云彩。 这是她生活十多年的地方,虽然现在有些陌生,但更多的还是熟悉。 药材铺子比军区近,但孟原还是把他们送到军区外,停好车,他对苏娉说:“苏医生,有需要随时发电报或者写信。” “好,有需要我会再来麻烦您的。”苏娉弯眸道。 下了车,见男人要拿资料,她就提东西。 孟原笑着颔首,跟陆长风打过招呼,调转车头往药材铺子那边去。 等他走了,陆长风才说:“医药协会应该有专门收购药材的渠道。” 苏娉点头,“孟副会长是找借口送我们回来。” 俩人相视一笑,慢悠悠往军区走,除了掏证件的时候有些不方便,其余还算顺畅。 回到小姨家是四点五十分,陆灼在和陆曦下军棋。 见她提了这么多东西,旁边的男人还抱了一沓资料,容檀忍不住调侃道:“这是去医药协会搬家了?” 苏娉放下手里的东西,不好意思道:“本来是想拓印的,孟副会长让我直接拿回来,他到时候去东城再带走。” “这个孟副会长是个人精,欠了他人情不说,有来有往接触深了,以后开口说点什么也方便。”容檀拿了本资料看:“心理学?” “是呀,战场应激本来就是在心理学范畴内,只不过这方面我涉猎不深。”苏娉叹了口气:“回了东城,我又要恶补了。” “你打小记性就好,难不倒你的。”容檀激励外甥女。 苏娉只是揉揉额角。 “你们晚上在家吃还是吃食堂?” 陆灼已经嚷了一下午,要带他们去空军食堂吃晚饭。 “去食堂吧,您不用忙活了。”苏娉喝了口水,问:“小姨父还没回来吗?” “没有,正好我待会儿要去趟卫生所,管不了你们了,你们吃完回来自己去楼上睡觉,床都铺好了,阿软,你知道是哪个房间吧?” “知道。”小姨家就一个表哥,楼上三间房,除了表哥的房间,其余两间能算是客房。 “那行,小姨出去了,长风,你们自己招待自己啊。” 要出客厅时,她还不忘回头说:“瓜子花生在厨房斗柜里,还有糖果。” “知道啦!”苏娉无奈又暖心:“您快去忙吧。” 小姨出了军属大院,苏娉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没睡午觉,她有些疲惫。 陆长风站在她旁边,看侄子侄女下军棋,看了一会儿明白陆灼和苏策以及苏驭的差距,他也懒得再看。 苏家那两个大舅子早早就入伍了,在军事方面的敏锐度极其高,陆灼短时间内是追不上的。 至于陆曦,完全是凭直觉乱下,菜鸡互啄,陆灼还是更胜一筹。 男人坐到苏娉旁边,见她揉太阳穴,问她:“头痛?” “也不是,就是有点发胀。”可能是刚才吹了点冷风。 虽然温和,到底是冬季。 陆长风点头,他伸手,替她揉着额角。 男人按摩的力度不算大,很舒服。 苏娉哼唧一声,趴在沙发前的椅背上,有些昏昏欲睡。 坐在椅子上的陆曦回头看一眼,沉默了。 “小叔叔。” “嗯?”男人听到她的声音,有些不耐。 “你现在这样,好像中了邪。”陆曦认真道。 “……” 等他们下完军棋,苏娉也睡着了,在陆灼要开口喊她的时候,男人抬手看了眼腕表:“六点再去,让你小婶婶睡半个小时。” 陆灼又重新坐下。 晚一点去也行,说不定能碰上顾连长。 脑海里突然有点灵光一闪而过,想到什么,他有些激动:“小叔叔,你是不是认识顾连长?” “见过,不熟。”东南交战区临时指挥部见过,他跟沈元白两人站在一起,那强烈的反差,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那你能不能去套个近乎,到空勤灶蹭饭?”只要有人带进去,不是家属也行。 陆长风冷淡地睨他:“顾灿阳是这么热心肠的好人?” “……算了。”陆灼希望破灭,又重新瘫坐回沙发。 拍了拍他的肩膀,陆长风说:“努力啊小同志,凭自己的本事进空勤灶,以后也带你小叔叔小婶婶进去吃一顿。” “我尽力。”陆灼像是漏了气的气球,趴在沙发扶手上,“我也睡会儿,到时间了喊我。” 后半句是对陆曦说的。 陆曦嘴里念念有词,还在研究军棋。 陆长风叹了口气,这傻孩子。 二十分钟后,苏娉悠悠转醒,她身上盖着的是男人的风衣。 “陆长风?”她四处看了下,没见到他。 陆灼和陆曦都趴在旁边沙发前睡觉,呼吸声匀称。 她抓着男人的风衣,起身去找。 厨房里和卫生间没有,他应该也没有去楼上。 刚踏出客厅,就见男人倚在墙边抽烟。 听到动静,他偏头,嘴里缓缓吐出青灰色的薄雾。 看到是她,略微挑眉,脸上有不加掩饰的痞气。 苏娉已经见识过这人的多面性了,知道他其实就是个十分好相处的大狗狗。 都不用顺毛摸,熟人只要跟他说话都能欢快接茬。 “长风。”她喊道。 男人随手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按灭,垂眸看她。 “我饿了。”她嗓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陆长风捕捉到了。 他抬手,虎口的薄茧蹭着她娇嫩的下巴,没怎么用劲地捏着她的脸,想了一下,认真问:“你嫌弃我吗?” 苏娉被迫仰头,看着他,眼底带着些许疑惑。 “不。” “哦,那就好办了。”陆长风俯身,淡淡的烟草味笼罩在四周,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瓣。 “先尝尝我的味道,充充饥。” 空军集团军的普通食堂和陆军部队差不离,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菜。 不过比起东城来说,还是要丰富一些。 毕竟自己就有军事码头,又靠海,除了收购生产队的海鲜,还能自己出海捕鱼。 陆长风看着这菜反正是挺喜欢,而且他觉得如果赵德发同志在这,可能不会舍得这么用料。 德发同志的精打细算在整个军区都是出了名的。 见小叔叔给小婶婶剥虾剥蟹,陆曦瘪嘴看向陆灼:“哥哥。” “嗯?”陆灼看了眼对面的俩人,“没事,我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剥。” 陆曦:“?” 陆灼想看顾灿阳有没有从这边过去,特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了很久还是没见到人影。 苏娉柔声道:“上次我和哥哥来小姨家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空军军官应该是他,他从家属院出来的,可能今天也在家属院吃饭吧。” 她只是这么随口一说,陆灼想了一下:“可能就是这样。” 不管了,反正都在空军集团军,总有见面的机会。 陆长风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对顾灿阳那么热络,直到把苏娉角色转换成野战军的战斗英雄,他就能理解了。 吃完饭是六点三十二分,陆灼想起来要去拜访长辈,挠头:“现在会不会有点晚了?” “现在正好。”陆长风把自己和小姑娘的饭盒收了,起身去洗:“吃完饭,不用在那蹭饭,坐一下打个招呼就能走。” 陆灼一想,哎?还真是这样。 正好拜访完回来就洗漱睡觉。 等他们把饭盒洗干净放回厨房,苏娉跟着他们又往家属院走,最后忍不住问:“你们说的长辈是哪一位?” 她在南城军区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后来换防过来的,应该也听过名字。 “楚家爷爷,楚渊。” 陆灼去年刚来军区的时候是特意去拜访过这位爷爷的老战友的,他们那一辈以前都是一起打仗,而且楚爷爷比爷爷还小几岁。 当时听说楚家小叔叔已经结婚了,不过去了白沙岛驻守,所以没有见到叔叔婶婶。 苏娉仔细回想,她温吞道:“军区的司令员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是他老人家。”陆灼辈分小,在爷爷的老朋友们面前当孙子当惯了。 苏娉哑然,没想到陆家和楚家还有这份渊源。 楚家的院子在最后面,走了很久才到,站在院子外面就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而且可以看到门上都贴了春联。 推开栅栏门进去,陆灼直接喊:“楚爷爷。” 他平时很少来楚家,一是部队也挺忙,二是为了避嫌。 陆家从来不靠关系,所以在这方面也很注意,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楚渊怀里抱着小孙子,正在看电视,听到外面洪亮的喊声,他问旁边的好友:“老东西,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秦舟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他眉眼温润,气质儒雅:“也许是吧。” 楚渊无语,抱着小孙子起身:“乖年年,跟阿爷一起去看看,是谁来了。” 年年在他怀里扑腾,嘴里还吐出一个小泡泡,“啾~啾~” “舅舅在楼上,不是舅舅。”楚渊随口道:“你二舅舅在北城建设兵团,他没空回来。” 小年年吮着手指,似是有些不解。 “楚爷爷,”陆灼提着东西跨步进了客厅,他笑眯眯道:“我来给您拜年啦。” “阿灼。”楚渊看了一阵,认出他来,“今年没有回西北?” “刚从西北过来,这是我小叔叔,这是我小婶婶。”他介绍身后的人:“这是我堂妹,我们一起来给您拜年。” “楚叔。”陆长风这也是第一次见楚渊,但是在他爸口里听过很多回。 楚司令这一生可谓是传奇,由衷让人敬佩。 “长风?”楚渊虽然没见过他,但也知道老友有个小儿子,当年还写过信嘲笑过他,没想到这小子长这么大了。 “是我。” “楚叔叔。”苏娉跟着喊。 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小朋友,她有些惊奇。 这不是上午在集贸市场看到的双胞胎吗?两个小团子长得一模一样,她记忆尤深。 同时也感慨缘份的奇妙。 显然,陆曦也是认出来了,她明显也有些怔愣。 “这是我未婚妻,苏娉。”陆长风下意识看向他怀里的小团子。 “好,都进来。”楚渊抱着年年转身回到沙发那儿,他朝楼上喊:“卿卿,来客人了。” 顾卿卿在楼上看男人给大儿子换尿布,听到喊声,她说:“我下去看看。” 楚岱把大儿子翻了个面:“放心,团团交给我。” 在岛上,他就经常给儿子换尿布泡奶粉,甚至比自家媳妇儿还熟练。 顾卿卿亲了口儿子的小脸蛋,又在男人脸颊蹭了一下,捞起一边的外套,边穿边下楼。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就知道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秦舟和陆政委也熟识,对于他的后辈自然也是和煦,放下书,他温声问:“长风,你父亲身体还好吗?” 当年那批人,身上都是千疮百孔的,没少遭罪。 “劳您记挂,我爸爸一切都好。” 陆曦轻轻碰了下旁边人的胳膊,缓声道:“小婶婶,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啊,这个小娃娃真的好可爱,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 “他是弟弟。”不等苏娉应答,一只手横空出现,放下一个装着瓜子花生和糖果的搪瓷盘。 女人笑眯眯道:“你们好,又见面了。” 听到这话,聊天的男人们同时抬头,楚渊问儿媳:“卿卿,你们见过?” “上午我和阿绥带团团年年去集贸市场,碰巧遇见了。”顾卿卿又去厨房泡茶水:“阿爹,您那罐新茶放在哪儿呀?” 第111章 “是阿绥收的吧?下午你褚叔叔过来,他去泡的茶。”楚渊跟陆长风说着话,把怀里的小家伙放到沙发上,让他自己扶着沙发靠背。 团团年年抓周的时候就能自己站起来了,现在虽然害怕走路,但是自己玩会儿还是不成问题。 软软的小团子就在胳膊旁边站着,陆长风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奶香味,和长辈说话时,目光也不自觉偏向他。 苏娉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眸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绥?”顾卿卿站在楼梯口,朝上面喊:“你下来帮阿姐找一下茶叶。” 真要算起来,顾卿卿只比苏娉大一岁,她嗓音还带着娇憨,能看出来,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 很快,就能听到脚步声逐渐接近,苏娉下意识抬头看,是上午那个男孩。 他身后的男人不紧不慢,缓步而下。 对上那张冷若寒霜的脸,她愣了好半天,才回神。 陆长风也看到了顾灿阳,隔空对视,他随意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怎么着也算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男人淡漠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略微颔首。 “在这儿呀?怎么放这么高。”厨房里顾卿卿的声音清晰传来:“我踮着脚都看不到。” “我下次注意。”男孩问她还要什么,一并拿下来。 小年年站了也有五六分钟,扶着沙发靠背的小手一松,跌在旁边男人宽阔的怀抱里。 他不仅没有哭,还咧着嘴朝陆长风笑。 软软的小家伙在怀里,陆长风看着他粉雕玉琢的脸,也忍不住笑了。 很快,一只冷白的骨节清晰的手横过来,拎起小家伙的衣服,小年年在半空中晃荡,没多久,趴在眉眼冷峻的男人怀里。 “啾啾啾~”小年年挥舞着小手,小屁屁不停扭动:“啾啾!” 顾灿阳看了眼陆长风,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拿过茶几上装着水的奶瓶,指尖探了下温度,才塞到小外甥嘴里。 陆长风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虽然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但好像有点活人的气息了。 楚渊看了眼小孙子,对陆长风说:“我跟你爸年纪差不多,他大的孙子都有十九了,我家这两个才刚满周岁。” 团团年年是冬月出生的,现在也才一岁零一个月。 他结婚早,但是夫人生楚岱的时间晚,以前南征北战少有团聚的时候。 后来夫人难产去世,他也只有楚岱这一个儿子。 “阿爹,这个可不能这么去比呀。”顾卿卿端了茶过来,递了杯给陆长风,笑眯眯道:“结婚生子或早或晚,每个人的时间点都不相同。” “嗯,是这么个理。”楚渊喝了口茶,问陆长风:“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可能去不了,但还是要记住日子备好礼物。 毕竟是老友的儿子,他和陆复交情匪浅。 “要等阿软大学毕业。”陆长风捧着茶,对顾卿卿道了声谢。 顾卿卿听到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小姑娘还在上大学,坐在哥哥旁边,好奇问道:“你是读的什么专业呀?我之前是想去读工农兵大学的,但是抽不开身。” 这是实话,她和楚岱结婚没多久就发现怀孕了,她小时候也不怎么爱读书,所以对念书的兴趣也是一阵一阵的。 有时候想去,但是很快又打消念头。 她如果去,申请是可以通过的。 她阿爹是生产队大队长,哥哥们都在部队,男人也是军人,作为家属政审很快就能下来,而且推荐信也很容易就能解决。 但是现在有两个小团子,这个念头也就搁置了下来。 在岛上,白天阿绥要上学,楚岱要出任务修洞库,她也没空来想这个。 “中医学。”苏娉温声道。 她对顾卿卿很有好感,可能是第一次见面时被她的笑容感染打动。 “哇,好厉害啊。”顾卿卿由衷道:“我一直觉得会医术的人特别聪明,要记的东西很多。” 苏娉只是弯眸笑笑。 见她的目光似有若无落在小年年身上,顾卿卿直接从哥哥怀里把小家伙接过来,问她:“你要抱抱他吗?” 苏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想到她的性格这么干脆利落,她不好意思道:“可以吗?” 对上这双黑葡萄似的清澈的大眼睛,她是有些蠢蠢欲动的。 这个小朋友比她见过的孩子长得都要好看,皮肤雪白雪白的,笑起来和顾卿卿有些像,但是五官又不怎么像她。 “可以呀,没什么不可以的。”顾卿卿直接把小儿子交给她:“这个小的比较调皮,也不怕生。” 抱着软乎乎的小家伙,苏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奇妙。 以前觉得没有孩子也可以,陆长风也说了,他们不是非要孩子不可。 可现在她觉得,有个孩子也很不错,如果能像他就更好。 而且之前看他的样子,好像也很喜欢小朋友。 顾卿卿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笑眯眯道:“等你结婚给我发个电报,我到时候去参加你的婚礼。” 刚才听阿爹和那个男人聊天就知道两家的关系了,她和楚岱结婚虽然陆家人没有来,但应该是带了贺礼的。 “好。”苏娉握着小团团柔嫩的小手,心都要被他的笑融化了。 陆曦刚才去了卫生间,回来就见小婶婶手里抱着个小朋友,是上午见的双胞胎。 她凑过去轻轻碰了碰小家伙的手,不敢用力,怕弄疼他。 见她们这么小心翼翼,顾卿卿只是摇头而笑,也没管儿子了,偏头和旁边的哥哥说话。 只有面对妹妹时,这个清隽冷淡的男人才会稍微有点情绪波动,苏娉的注意力在怀里的小朋友身上,陆曦低声和她说着话—— “这爹妈得多好看才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啊。”妈见过了,就差爹了。 苏娉忍不住笑道:“你问问卿卿呀。” 陆曦是个莽的,西北长大性格直爽,而且楚家和陆家关系好,算起来她还要叫顾卿卿一声婶婶。 于是,她开口问:“卿卿阿婶,阿岱叔叔在家吗?” 陆灼在吃糖果,听到她的话忍不住扶额,自家这个堂妹就是胆子大。 “在,”和顾灿阳说话的女人转过头,又朝楼上喊:“楚岱!抱着团团下来喝点水。” “来了。”是男人清冽的嗓音。 不多时,楚岱抱着手里拿了个拨浪鼓的大儿子下楼,年年听到声音,从苏娉怀里挣扎,伸手要让阿爹抱。 顾卿卿看苏娉有些招架不住,从她怀里抱过小儿子,扔给旁边的哥哥。 原本还哼哼唧唧的小娃娃到了舅舅这儿顿时老实了,乖巧地拱着屁股趴在他肩头,小脚丫子踩在男人腿上。 楚岱挨着大舅子坐下,长臂一伸,拿过另外一个奶瓶,塞大儿子嘴里。 “这是你陆伯伯的小儿子,长风。这是阿灼和曦曦。”楚渊自从有了孙子,心态十分平和:“这是长风的未婚妻,苏娉。” 楚岱和楚渊的父子关系很一般,但是不涉及根本问题的场合不会驳他面子,顺势跟他们问好。 而陆曦看到眼前这个剑眉星目的俊朗男人,她半天没回过神来。 本来以为那个冷漠的男人已经够好看的了,没想到还有一个。 果然,这样的基因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小朋友。 她脑海里现在就是一句话—— 南城的水土就是养人啊。 以后要来南城读书的心思更甚了,而且还在心里盘算怎么把明珠和赵叙忽悠过来。 不过如果赵叙他们不来,她一个人也有点不太想来。 余光见小婶婶一直盯着那两个双胞胎看,她想到小婶婶身体不好,可能不会有宝宝的事,忽然沉默了。 陆长风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气氛,因为秦舟拿了个棋盘出来,和他对弈。 秦舟之前在外交部任职,已经退下来一段时间了,但身上的儒雅气质愈发深刻。 “十年前我和你父亲下过棋,在西北。”秦老温声道:“他的为人和棋风一样,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陆长风执黑,是秦舟作为长辈让他先行。 “最后谁赢了?”他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在他印象中,陆政委就像秦伯伯说的一样,滴水不漏,很难找到破绽。 “平局。”秦老看着他落子,眉眼温和。 陆长风和他父亲的棋路不同,一个稳扎稳打逐步蚕食,一个大开大合攻城掠地。 从棋风可以窥见性格人品,陆长风虽然喜欢奇袭,但是并没有阴险的招数,足见他本性如此。 秦老眼底的笑容愈发明显,他对旁边观棋的楚渊说:“陆政委的后辈确实不差。” 楚渊“嗯”了声,看了眼自家和他差不多同岁的儿子,悠悠道:“真是没得比啊。” 楚岱懒得搭理他,免得吓到两个孩子。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打着哈欠的陆灼他们才从楚家离开,回小姨家。 这一路上,苏娉有些沉默。 陆曦早就睁不开眼了,几乎是挨着堂哥走的,两人哈欠连天,压根没有功夫管别的。 陆长风早就察觉,在楚家她虽然和顾卿卿说说笑笑,但是明显有些走神。 “阿软。”他难得叫她小名,以往大多是调侃地喊苏医生或者沈妹妹。 “嗯?”苏娉好半天才茫然抬头看他。 男人的眼睛清亮透彻,带着洞察人心的敏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苏娉下意识否认:“就是有点困了。” “是吗?”陆长风回头看了眼后面两个睡眼蒙眬的侄子侄女,他意味深长道:“可能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苏娉仿佛被他看穿,心里有丝淡淡的无措和慌张,想拒绝,最后也只是点头。 小姨和小姨父早就休息了,他们明天还要出任务,要养养神。 家里留了门,一推就开。 苏娉率先进去,男人不紧不慢跟在后面,陆灼和陆曦打着哈欠上了楼。 因为陆曦是和苏娉睡,所以俩人的谈话只能在客厅。 小姨大概是怕她们冷,客厅里留了两个炭火炉子,是给他们带去楼上的。 陆长风先提了一个去苏娉她们睡的房间,还有一个留在客厅,等谈完了再拿上去。 他给小姑娘倒了杯热水,坐在她对面,水递过去,看着她的眼睛:“你刚才在楚家,想了些什么?” “没什么。”苏娉下意识否认,她指尖刚碰到温热的搪瓷杯,男人忽然收回手,把搪瓷杯放到茶几上。 在她愣神的时候,手又被一双大掌握住,合拢捂着。 “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我们是未婚夫妻,距离夫妻只差两个字以及半年的时间。” 陆长风语气随意,没有紧迫的意思:“你是不是看到我好像挺喜欢那两个小孩,所以在懊恼。” 苏娉下意识要说不,但最后没有说出来。 她确实有些懊恼过早跟他订下婚事。 怕耽误他。 看穿她的想法,陆长风幽幽叹气:“我一直看着那个小娃娃,是觉得他眉眼间有点顾灿阳的影子。” “就觉得挺稀罕的。” “外甥肖舅嘛,你和沈元白的眼睛也有点像小舅舅。” 苏娉和沈元白的桃花眼是随了他们外婆,林江也有点像他妈。 苏娉没想到他的关注点竟然这么奇特,好半天没说话。 以为她不信,陆长风慢慢地捏着她的掌心,“要不然我还是入赘吧,苏家也不在意多一口人吃饭,沈元白津贴也挺高的,以后我就名正言顺叫他哥,在食堂吃他的津贴了。” 苏娉:“……” 知道男人是故意这么说,她还是没绷住笑了。 听到清浅的笑声,陆长风松了一口气,他起身,从她对面的椅子挪到小姑娘旁边,扣住她的细腰将人搂在自己怀里。 “有没有孩子都不紧要,我只希望把我们这一生过好,和你顺顺遂遂走完接下来的年岁。” 苏娉靠在他胸膛,听着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她有些动容。 陆长风不止一次,明确的告诉她,他在意的只是她,也只有她。 每当她情绪出现波动的时候,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并且解决,不会任由情绪发酵过夜。 “长风,”苏娉叹了口气:“其实我挺喜欢小朋友的。” 陆长风只是捏捏她的脸。 她还在吃药调理,身子亏虚的厉害在慢慢补,以前因为生病,吃过的药很多,目前的情况确实也很难要孩子。 “没关系。”陆长风说:“我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 苏娉靠在他怀里,忽然就有点不想上楼去睡了。 两个人在客厅聊着这段时间走亲戚的事,还有聊回东城以后的打算。 苏娉还能在部队里待半年,等她关于战场应激的研究成果出来,并且证实有效,毕了业就会直接被研究所那边接收。 好在她目前的打算还是东城研究所,不然陆长风觉得婚后恐怕得一年见不到两次面。 真要忙起来,苏娉比他更没有时间。 他好歹也是个副团,每个月都有几天假,她们搞研究的就是两眼一抹黑,不知今时是何日。 这么一想,陆长风忽然有点同情自己。 听他想这么长远,苏娉顿时无言。 “陆副团长,我觉得你该休息了。”发散思维太强。 不过婚后长时间见不到面是事实,没有孩子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都忙起来孩子谁来管?东城可以考虑的只有张家,张奶奶肯定也愿意帮她带,但是毕竟这么大年纪了,孩子又磨人。 西北的话,陆伯母年龄和张奶奶差不了多少,而且那边太远,要是想看孩子也是件麻烦事。 东城,她爸妈都在部队,完全顾不上。 这么算下来,有没有孩子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她心头的愁绪冲淡了些。 与其想着以后的事,不如先走好脚下的路。 把自己该做的做完,也算是尽绵薄之力。 她已经想好,回去就把这些资料先搬去张家,她初二晚上是能到东城的,和老师好好商量一下,能不能迅速拟定一个有效的方案。 陆长风比她晚两天放假,所以可以在张家陪她,到时候一起去部队。 见她的思绪完全被工作占有,陆长风幽幽叹了口气。 大概是凌晨十二点多,他们洗漱完上楼休息。 因为一切都说开,陆长风再次给她吃了定心丸,苏娉躺在床上心绪很平和。 “……小婶婶。”陆曦嘴里嘟囔着靠过来:“你好香啊。” 明显是在说梦话。 苏娉忍不住弯眸笑,她略微起身,替女孩掖好因为翻身而带动的被角。 第二天一早,因为容檀他们要忙,苏娉也没有多留,陆灼把陆曦送回容家,到时候和陆夫人一起回西北。 苏娉和陆长风八点钟就到了火车站,他们要回东城了。 行李袋里鼓鼓囊囊的都是资料,衣服反倒没有几件,苏娉这次除了带男人过来走亲戚认脸,还有两大收获。 一是在医药协会借到了资料,二是认识了顾卿卿。 昨晚他们从楚家出来,顾卿卿再三叮嘱可以时常保持联络,有需要帮忙的也可以跟她说。 苏娉对此很感激,也交到了除夏莹之外的新朋友。 坐上火车,傍晚六点半就到了东城。 第112章 在火车上左一觉右一觉,苏娉精神饱满。 出了火车站,在不远处的百货大楼买了东西,她跟男人一起回了张家。 正好赶上开饭,张轻舟又拿了两副碗筷过来。斜眼道:“小鬼,挺会卡时间的啊。” 苏娉只是笑眯眯地掂了掂手里油纸包着的糕点。 张轻舟顿时换了脸色,替她拉开椅子:“好侄女,坐,我去厨房端菜。” 陆长风已经习惯他这变脸速度,先把行李袋提去厢房,然后才过来。 他没有挨着小姑娘坐,先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过了一阵才端着菜出来。 苏娉甚至觉得自己都做不到他这么勤快,而且自己在他家好像也没有帮忙做什么。 每次刚要去收碗筷,都被大嫂按住了,说这些有小辈做。 张老夫人本来已经收尾,见他们回来了,又多蒸了个虾仁鸡蛋羹。 “阿软,跟我说说你们这趟西北之行感觉怎么样。”张老夫人这是想知道陆家人对她的态度。 陆长风听到了,但是并没有插话,而是和张轻舟还有张老爷子在聊别的。 苏娉也没有隐瞒,把始末都详细说了,最后老夫人只说了一句—— “什么样的人就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你和长风的家教性格都很好,这也是你们互相吸引的一部分原因。” 苏娉若有所思点头。 陆长风的性格确实很让她喜欢,没有骄矜也没有盛气凌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又聊了一些关于她外公外婆身体怎么样的话,吃完饭,苏娉帮着收碗筷,陆长风去厨房洗碗。 张老夫人也没有打扰这小两口,把空间留给他们,并且还提醒过半个小时要熬药。 苏娉在张家,药方都是张老爷子亲自开的,张轻舟也会过眼。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个逆子的实力确实不比他差。 到底是师承简老先生,名师出……勉强还算可以的徒弟。 陆长风用草木灰洗着碗,苏娉坐在炉子前烤火。 “苏医生。”他懒洋洋喊了一句。 苏娉抬头,目光落在灶台后面高大的男人身上,略微扬眉,示意他继续说。 “就是觉得跟你订了婚,亲戚都多了不少。”陆家亲戚不多,就自家几个兄弟,陆政委自身也是独子。 在以前那个崇尚多子多福的年代,他的爷爷对奶奶说:“秀芝,我们要一个孩子便好,儿多母苦。” 以前都是稳婆接生,他的爷爷奶奶成婚时还是旧王朝,女人都是刚及笄就嫁了人,年纪还不大就怀了孩子,医疗条件也不好。 爷爷家境富裕,不愁吃穿,也不纳妾。 他心疼奶奶,这辈子言行合一,确实只要了一个孩子。 从小到大,别人还有什么堂兄弟表兄弟,他就是自家两个老哥哥,还有几个大侄子。 所以更爱和大院里的兄弟们一起闹腾。 苏娉算了一下,点头:“是挺多的。” 容家的亲戚其实不算多,只是外公外婆这边,小姨和小姨父,以及表哥。 其余的是沈家那边的,这次沈家的亲戚也只去了小舅舅那里,北城军区沈家就没必要算了,都在一个地方。 林家她以前和哥哥带着陆长风还有莹莹何同学回去过,暂且可以当提前见过家长了。 粗略一想没多少,算起来确实有点多。 不说别的,光是老丈人丈母娘就是直接成双成对的,而且还有四个大舅子。 小姑娘还有个表哥没有露面。 这感觉还真是突然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陆长风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再次同情自己。 以后要接受两个家庭的考察。 等他洗完碗,苏娉和他说了一声,让他把行李袋的资料提去张轻舟那儿,她要把老师这段时间整理的东西拿回房。 就这样做了交换,苏娉之前在军区给张轻舟发了电报,医药研究所的王览给她寄了资料,让他帮忙去军区传达室领一下。 就这么短短一两天的时间,张轻舟已经全部看完,并且分类整理好了。 陆长风坐在书桌旁边,撑着下巴看小姑娘翻阅资料,苏娉左手翻着书页,右手握着钢笔在笔记本上写字。 不得不说,她和张轻舟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对医学的热爱与认真,很是吸引他。 “战场应激的刺激源我之前和你说过,”苏娉头也没抬,“陌生的作战环境、恶劣的天气条件、目睹战友惨死的心理打击……这些都是诱因。” “我和老师现在研究的就是关于如何针对这些做出切实可行的防控措施。” 苏娉现在没有把他当未婚夫,而是当成上级首长,汇报工作—— “第一点,平时向战士们讲解,关于心理应激障碍的基础知识,成立心理医疗站,在战时及时对战士们进行心理疏导,实施心理救治。” “心理医疗站在平时要教会战士们,如何预防战场应激的发生,并且在发生后如何尽快走出来,这一点需要在训练中加强战友协作。” “第二点,在战时如果发生战场应激,如何自我调节,并且在当下的环境中保持有效的作战技能,开展应激耐受训练。” 苏娉口齿清晰,有条不紊逐字逐句讲解,陆长风收回散漫的姿态,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眨看着小姑娘,听她说话。 作为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有用没用一听就知道,以前他们不知道那种情况叫做战场应激障碍,只以为是吓到了出现幻觉。 苏娉看着写满的纸页,她又翻了新的篇章,继续跟男人说。 她嗓音平缓有力,陆长风眉头微拧,而后又舒展开来。 “这份报告,除了上交到野战医院,我还需要再多抄一份交给上级首长。” 男人听完她的方案,问:“还有笔吗?” “嗯,有。”苏娉拉开书桌抽屉,递过去一支钢笔,又拿了个笔记本给他写:“目前最难的还是成立心理医疗站。” 人员从何而来,对这个情况深入了解的军医太少。 陆长风接过纸笔,他点头道:“这个需要由上级拍板做决定。” 真要是觉得可行,下定决心搞,人员并不是问题,东拼西凑总能凑几个。 他觉得小姑娘大概是要从卫生所到心理医疗站去了。 既然是她提出的方案,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如何实施,而且她这段时间对心理学的研究也算深入。 陆长风不由感慨,他们这师徒俩还真是…… 想做什么就会去主动学习一门新的学科,而且短时间内掌握的炉火纯青。 除了勤奋,还有天赋在里面。 二者缺一不可。 苏娉写完整整三页,陆长风按照她之前说的,凭记忆写了一页,剩下的苏娉没有开口,直接把笔记本给他照着抄。 揉了揉酸胀的手腕,苏娉略微侧眸,看他的字。 男人字如其人,金钩铁划,自成风骨,从收敛的锋芒中能看出他骨子里的傲。 反观她的字,娟秀的小楷工整美观,笔锋温润。 这两种摆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反差,也足以窥见二人性格。 陆长风写字速度很快,他这一份是要交给团长政委往上递的,平时各种申请报告看多了,再丑的字首长们也都能认出来,丝毫不用担心。 窗外一片寂静,东城不下雪,不像西北,半夜还会有雪籽飘零。 只是时不时一阵风刮过,树枝摇晃不停。 直至九点多,这边才算弄完,陆长风收了钢笔,他拉过小姑娘的手腕,将小叶紫檀手串和银镯往上拨了一下,替她揉着。 男人力道不轻不重,苏娉舒服地眯起眼睛,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这个笔记待会要拿去给老师看看是否还有补充的,但就目前这份看来,她从南城医药协会拿到的资料恐怕研究所早就有了,而且更齐全。 多亏老师过年也没闲着,这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明天苏娉就要去卫生所,陆长风还有两天假没休完,想到这,她忽然有些羡慕他。 过年其实也没去那儿玩,几乎都在火车上,就算是走亲戚她也没忘看资料。 这个假期过份充实,导致她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 她还欠男人一条亲手织的围巾呢。 “阿软。”张老夫人在外面敲门:“药煎好了,你先喝了。” 知道她有正事要忙,火候是张老爷子亲自盯着,好了立马让老夫人送过来。 这个天气得趁热喝。 苏娉苦着脸,叹了口气:“来啦,张奶奶。” 张老夫人看到门口的小姑娘一筹莫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良药苦口,你小时候喝了那么多,现在还怕苦啊?” 她还以为小姑娘早就习惯了。 “很久没喝了。”苏娉接过药盏,坦诚道:“休假的这半个多月几乎没碰过。” “你张爷爷说了,这个得经常喝,慢慢调养过来。”张老夫人提醒她:“有点烫。” “我慢慢喝,喝完了自己送去厨房。”苏娉看了眼天色:“您先回房休息吧,每次我过来都要让您劳心费神。” “你这孩子,我早就把你当自己孙女了。” 张老夫人见陆长风还在看笔记,对他说:“长风,你也早点休息,年轻人要注意身体,特别是你们这些军人,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好,我马上回房。”陆长风笑着朝她老人家颔首,应道。 张老夫人又叮嘱苏娉几句,最后悄声在她耳边道:“阿软,你们还没成婚,不要和他同床。” 苏娉耳后根爆红,她嗫嚅着点头。 等她走了,小姑娘端着药盏,用胳膊带关房门,但是在转身对上坐在桌前继续看笔记的男人时,不由多想。 单独和他待在一起,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些紧张,也有些害羞。 陆长风略微靠着椅背,手里拿着笔记本,在看后面的。 他就顾着抄,没注意内容。 苏娉端着药盏,走到书桌前,男人随手把桌面清了一下,让她有地方放。 她抿唇,坐下。 揭开药盏盖子,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扑面而来,看着漆黑的汤药,她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陆长风长腿一收,他稍微坐直,看了眼乌漆麻黑的药。 “这是调养身体的?” “嗯。”苏娉指尖碰了下药盏,瞬间收回。 还很烫,得放会儿。 “你一直都在喝这个吗?”之前在部队卫生所宿舍,他帮小姑娘熬过药,但是味道跟这个好像不太一样。 “换着喝,药方不同。”苏娉揉了揉眉心,不自觉带了些委屈:“我小时候喝的药比这个苦多了。” 陆长风顿时无言,他看着药盏,忽然伸手端过,在小姑娘惊讶的目光中,他略微低头,喝了一口。 是结结实实的一大口。 男人很快皱起了眉头,想到她说的小时候喝的药比这个苦多了,心被揪成一团,很不是滋味。 小姑娘又怕痛又怕苦,真不知道她以前怎么熬过来的。 苏娉好一阵才回神,她哭笑不得从男人手里拿下药盏,放回桌上。 看到他复杂的表情,揶揄道:“心疼我呀?” “嗯,”男人说:“心疼你。” 本来是和他开玩笑的,没想到他真的认真答了,苏娉顿时有些忍不住,眼眶发酸。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听到他说出来,就好像有什么酸酸涨涨的东西堵在胸口,一直在往外冲。 苏娉半天没没吭声,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盈盈水眸胧着薄雾。 陆长风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无声安慰。 苏娉伸手,抱住他劲窄的腰身,把头埋进他胸膛,蹭了蹭。 谁也没有说话,但是苏娉就是觉得很好。 现在这样很好,他也很好。 抱了大概有五分钟,苏娉从他怀里退出来,自己主动端起药盏,慢慢地喝着。 虽然有皱眉,但还是喝完了。 她放下药盏,正要起身去厨房时,被男人拉住手腕。 “我去。” 陆长风不知道从哪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拿起药盏:“压压苦味。” 苏娉看着手里的奶糖,好奇道:“哪来的呀?” 她们好像没有买过这个。 “应该是在楚家,小家伙塞我兜里的。”陆长风也是刚才摸烟的时候才发现。 第113章 苏娉想起扶着沙发,倒在他怀里那个小团子,点了点头。 “早点睡。”陆长风深深看了她一眼,“不要想一些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有什么及时跟我说。” “……好。” 等他出去,听到门“吱呀”关上的声音,苏娉心里的惆怅被抚平。 整理好自己根据老师归纳的资料以及早先思路写出来的笔记,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把笔记送去张轻舟屋子里。 张轻舟在看她从南城带回来的资料,见她来了只是稍微抬了下眼:“这些都没用。” 和研究所寄来的资料重合度太高。 苏娉点头,把笔记放在桌上:“这是我根据您整理的资料列出的方案,您看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如果可以用,明天我去趟野战医院,把这个交上去。” “嗯,我等下看。”张轻舟按了按酸胀的额角,问她:“小鬼,婚期定了?” “暂且定在十月一号,到时如果有变动再更改日子。” 她和陆长风肯定是要请假提前为婚事做准备的,可如果部队有急召,也只能搁置。 张轻舟算了一下,还有大半年,够来给她准备嫁妆了。 师徒俩又聊了一会儿关于研究所的事,苏娉才出厢房。 外面天幕漆黑,她驻足仰头看了片刻,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她要回军区,陆长风跟着提前回去了,把她送到宿舍,知道她要去野战医院,他没跟着一起去。 张轻舟昨晚连夜把方案修改了一遍,添了很多细节,他一大早重抄了笔记,要送去团部。 两人各忙各的,倒也算和谐。 苏娉在野战医院待了一上午,目前还没有明确的回复,她先回军区卫生所等结果。 把窗户推开透气,窗台上的草药长势还不错,虽然半个月没浇水,但是东城时常下雨。 她在窗户前站了一阵,然后才去卫生间打水,擦洗桌椅板凳。 东城的天气还是不如南城,天空灰蒙蒙的,也不适合晾被子。 “苏医生。”门外有声音,是柳青黛。 “新年快乐,请进。”苏娉去卫生间洗干净手,把行李袋里妈妈放的的水果糖和饼干拿出来。 “不用这么客气,我就是听到楼上有动静,上来看一下。”柳青黛见她一回来就打扫卫生,忍不住笑:“陆副团长没来帮你?” 这栋楼就住她们两个,之前陆长风过来帮苏医生煎药,她都知道。 “他有事忙。”苏娉找了半天没有盘子放糖果,只好放桌上。 她示意柳青黛随便坐,又去泡了杯茶,想到心理医疗站的事,递茶过去问:“柳医生,你有学过心理学吗?” “没有。”柳青黛捧着军绿色的搪瓷杯,摇头道:“别说心理学了,我最开始只会基础的医理知识,是后来去了医院慢慢磨出来,才调到军区的。” 苏娉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和她聊起了其它的事。 就像陆长风说的,不要过分忧心,上面总会想办法解决的。 “你和陆副团长订婚了?”听到这个消息,柳青黛简直比她本人还要激动。 苏娉不好意思道:“是呀,这次假期回去就是见家长的。” “什么时候结婚?!”柳青黛想到什么,她起身:“陆副团长最近心情很好吧?我回去写结婚申请。” “十月一号。”苏娉见她火急火燎要走,无奈又好笑地拉着她坐下:“不着急的,他又跑不了。” 柳青黛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杯子,她讪讪放下,重新坐下来:“不怪我心急,我跟我对象也谈了快两年的恋爱了,家里也催。” “而且我们恋爱这么久,感觉是时候深入发展了。” 苏娉开始还没听懂她什么意思,但是在看到她不停挤眉弄眼后,忽然就懂了。 可能是她身边的人都过于含蓄,突然有个这么大胆奔放的,导致过了许久才回神。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很正常,不用害羞。”柳青黛见她耳朵都红了,无所谓道:“咱们是医生,什么没见过?” “各种生理知识更是倒背如流,我都想好了,以后有了孩子,一定会把基础的知识都交给他们。” “让他们正确了解认识生理需求。” 苏娉默了片刻,点头,柔声道:“这样是很好的。” 她小时候,妈妈也跟她讲过基本的生理知识,不过仅限于自己的身体。 像柳青黛说的就是……两个人深入交流了。 “苏医生,你有给陆副团长检查过吗?”柳青黛把她当自己人,毫不避讳道:“我刚跟我对象处对象的时候,就摸了他的脉,不过当兵的嘛,身强体壮都差不到哪去。” “我看陆副团长还不错,看起来就挺猛的。”她指的是陆长风的身材。 宽肩窄腰长腿,而且他这人身上就有一股凶猛的劲儿。 “……”苏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笑一笑。 柳青黛在这坐到十二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出时间,她说:“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好。”苏娉求之不得,把脸盆里的抹布清洗干净,挂在外面走廊扶手上。 她想着待会儿吃了饭还得回来把衣服都洗了。 柳青黛和苏娉并排走,一路上碰到兵团的战士,都会互相打招呼。 穿过操场,到了食堂。 赵班长有半个月没见到她了,看到她先是亲切问候,然后给打了满满当当一盒饭,最后问:“咱兵王呢?我这柴都堆在院子里没人劈。” 苏娉微囧:“他去团部了。” “有正事啊?那不着急。”赵班长又问她旁边的柳青黛:“柳医生,之前让你帮我弄的风湿膏怎么样了?这天气差一点浑身就不舒坦。” 柳青黛拿了饭盒,等他打菜:“下午给你送过来,赵班长帮我多打点青菜。” “行。”赵班长乐了,也就女同志爱吃青菜。 “过年在家大鱼大肉吃多了。”柳青黛解释道:“我对象过年提了不少东西去我家,顿顿吃。” 她对象也是部队里的,攒了将近一年的肉票,他自己家情况有点复杂,钱票都是自己留着,正好过年去未来老丈人家表心意。 “得得得,知道你俩有对象,去角落那边吃,别让我见着。”赵班长挥挥手,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柳青黛哈哈大笑,喊上苏娉一起去赵班长指的那个墙角吃饭。 沈元白还没有从北城回来,他和陆长风一起休的假,算下日期都是后天才归队。 第七兵团的战士苏娉基本上都认识,打过招呼后,她揭开饭盒盖子。 麻婆豆腐、清炒大白菜、红薯饭、还有一个土豆炒肉。 虽然只有两三块肉,但看起来很有食欲。 “赵班长炒菜的手艺还是没得说。”柳青黛吃着饭,含糊不清道:“我之前被调去别的兵团帮忙,他们的食堂虽然和我们是一样的食材,但是味道就是不一样。” “当然,也可能是我吃惯了赵班长做的饭。” 炊事班十几个人,负责兵团两三千号人的伙食,厨子都是天南海北过来的,味道有偏差很正常。 赵班长的应该是他自己改良过,有点偏东城的口味,但是又很适合大众。 “赵班长手艺是很不错。”苏娉点头认同道。 她这次也在南城食堂吃过饭,虽然那边菜色更丰富,但确实,还是第七兵团食堂的饭菜更合她口味。 肯定就是像柳医生说的,吃惯了。 有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从身边过去,坐在她们后面隔了两桌的位置。 “哎苏医生,那位也是北城过来的,你认识吗?”柳青黛转头看了一眼,轻声问。 苏娉下意识看过去,看到熟悉的眉眼时,她沉默片刻,点头。 “我是过年前两天才休假回去的,陈营长正好从战场上下来,浑身是伤。”柳青黛说:“听说他今年有假,不知道为什么没回去。” 换了别人,好不容易休个假,肯定是心心念念要回趟家的。 “我也不清楚。”苏娉收回目光,慢慢地嚼咽:“可能是不想回去吧。” “也许是吧。”除了这个原因,柳青黛也想不出别的:“之前跟我玩得好的一个女同志,想接触一下他,□□干脆脆的拒了。” “这个陈营长性格太沉了。” 年轻,长得好,有能力,很招女同志的喜欢。但是托上级领导去牵红线问能不能坐下来相看,得到的答复都是不去。 没有什么一心报效祖国暂时没有这个打算的说法,就是说不去。 就因为这样,已经没有女同志想跟他接触了。 部队里优秀的军人很多,不是非他不可。 苏娉有些头疼。 陈焰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性格张扬意气风发,经常呼朋唤友和大院里的兄弟打球。 可他后来来了东城,以前就一去不复返。 苏娉也是前段时间从沈青雪那里得知,他早先并不是狙击手,直到来了东城才成为一名狙击手,性格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也是他自己的决定,别人没资格说三道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苏娉能猜到一点,但又不觉得完全是这样。 他可能确实是有些后悔,但是仅仅因为她就变成这样,苏娉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魅力。 有可能是战场上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他沉默寡言。 作为实习军医,他如果去卫生所寻求帮助,她肯定义不容辞,但平时的话,自己还是不会主动凑上去的。 一是他没有开口,二是她现在有未婚夫,两人之前到底订过娃娃亲,走太近了她怕陆长风心里不好受。 柳青黛在说关于陈焰的事时,她没有出声附和,只是安静吃着饭。 大概是察觉到她并不想聊这个话题,柳青黛又换了别的。 吃完饭,俩人一起去洗了饭盒,柳青黛还要去卫生所,苏娉回去午休。 今天是一九七五年,二月十三号。 大年初三。 她明天再去卫生所帮忙。 换了衣服躺在床上,她算了一下日子,九月二十三号是东城大学的毕业礼,确实只有半年时间了。 眼皮子有些发沉,她陷入睡眠。 睡之前还在想,下午一定要把衣服洗完晾在外面,然后买点东西去妙仁堂看看师兄师伯他们。 至于许家,只能有空再去。 睡到两点半,她起床洗了衣服,然后锁门出了军区。 自行车在张家,没有骑过来,只能慢慢走路去妙仁堂。 期间路过供销社,她买了一些糕点和水果罐头。 妙仁堂在城南,她到的时候是将近四点,以前经常在碾药的师兄弟们不在,坐诊的只有京墨一个人。 因为忌讳过年看医,所以妙仁堂这几天都没有病人,京墨手里拿着一卷医书,安静地坐在窗边。 苏娉驻足看了一会儿,才出声打扰:“师兄。” 听到女孩温和的声音,眉眼清冷的年轻人抬眸,视线落在她身上,眼底的疏离稍微退散一些。 “师妹。”他放下医书,起身过来。 苏娉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笑眯眯看着他:“师伯和师弟们都回去过年了吗?” “嗯。”京墨让她随意坐,去泡了杯参茶过来:“你要见师父?” “没有,就是想着过来拜个年。”按理说简老先生那里她是要去一趟的,但是太远了,明天又要去卫生所,来不及。 京墨颔首,在她对面坐下:“师爷知道你会来,让我带句话——” “有心便好,不用多虑。” 苏娉愣了一下,才呆愣愣的点头。 简老先生已经一百多岁的高龄,但是身体依旧很好,看什么都通透,心胸也宽阔。 不过她想,师爷最希望的应该是老师去看他。 毕竟是关门弟子,付出的心血和期盼都是极高的。 老师如今和简老先生以及许老先生的关系都算和缓,只是因为帮她,过年都耽误在家,翻阅整理资料了。 见她失神,京墨也没有言语,只是点了一盘宁神香,而后在小炉子上烧水,泡茶。 他动作不急不缓,神色始终如常。 听到开水咕嘟的声音,苏娉回神,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这位师兄给她的感觉和卿卿的哥哥,也就是那位空军军官很像。 不过一个是性格疏离,另一个人是从内而外的冷淡。 起码她看过师兄在师门长辈们面前笑。 两人对坐,苏娉捧着参茶喝了两口,胃里暖洋洋的,她问:“师兄关于汉方医药的整合进度怎么样了?” “还在搜集,目前的可以重编发行。”京墨斟了杯茶,他嗓音清淡:“编著上会署上我们两人的名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娉以为他误会了,弯眸道:“我的重心这段时间不在这个上面,都是师兄你一个人整理的,我不敢抢功。” “之前的翻译是你帮忙的。”京墨只是落下这么一句。 苏娉叹了口气,心想那可能得把大哥的名字署上去更合适。 京墨没有就这件事和她多说,把这段时间,她没看过的病案拿给她。 她接过来,翻了几页,疑难杂症并不多,冬季感冒常发,发烧咳嗽最多。 看完后,参茶也喝完了,她把医案还了回去,抬手看了眼时间,跟他道别。 京墨自然注意到,她手上除了银镯和手表,多了一串木珠。 但是也没有多问,而是送她到门口,最后递了一包参片给她。 “平时多用参泡水,吃完了再来拿。” 苏娉怔了一下,接过,眉眼弯弯:“谢谢师兄。” 京墨只是淡淡颔首。 走了一段距离,她回头。 身穿月白色布衫的年轻人,负手而立站在门口,目光平静清润。 对上他的视线,苏娉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回到军区先去食堂吃完饭,然后去卫生所走了一圈,最后才回宿舍。 因为男人换了灯泡,楼梯间再也不是黑幽幽的,她脚步轻缓,手里提着芦苇纸包着的参片,拾阶而上。 听到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倚在护栏上的陆长风拿下嘴里的烟,左手撑着栏杆,右手指尖的烟簌簌往下掉烟灰。 苏娉到了二楼走廊,就看到男人背靠着栏杆,抬眸看她。 他脑袋旁边是她的呢子衣,随风飘荡。 苏娉默了片刻,才上前。 看到面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陆长风垂眸,眼也不眨,两人对视。 耳边是清浅的风声,呢子衣垂下来的腰带擦过他脸侧。 苏娉仰头看他,忽然踮脚,亲了他一下。 很轻的吻,像是一时情动。 指尖的烟还剩一半,男人掐灭,他半天没说话,像是在回味。 过了大概两分钟,他略微弯腰,笑着看她—— “再亲一下?” “……” 操场上时不时有巡逻的列兵过去,还有从食堂打水去营房的战士。 苏娉眨眨眼,看向门口,说:“先进来。” 她从衣兜里摸出钥匙,慢吞吞地打开门。 陆长风手里拿着半截熄灭的香烟,目光始终追随着小姑娘。 他发现一件事,这兄妹俩很少有着急的时候,难怪一个是参谋长,一个是医生。 都是情绪稳定的人。 “咔哒——”门锁打开。 苏娉想到一件事,她问:“陆副团长。” “嗯?”男人漫不经心应。 “为什么你的钥匙,要放在我哥宿舍门上。” “顺手,随身带着不方便。”陆长风没想到她是问这个,还以为小姑娘在想昨天说的孩子之类的事。 他坦诚道:“我每次出去都要经过你哥宿舍,就在我屋子隔壁,锁了门一抬手,正好放他门上。” 按照他的性格,本来都是懒得锁门的,但是有些文件难免会带回宿舍,所以必须锁门。 苏娉“噢”了一声,侧身让他进来。 门只开了一半,因为她站在旁边,男人过去的时候得挨着她过,身体难免蹭到。 陆长风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苏医生确实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小白兔,这一点他清楚知道。 “你晚上还来我这里,不会被说作风有问题吗?”她随口一问。 “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都提倡自由恋爱,风气也没有这么严苛。”陆长风自己找了条椅子坐下,手臂挂在椅背上,“也没谁这么闲的无聊且没有眼色。” 今天没去食堂打水,暖壶是空的,她提了放在地上,打算待会儿去食堂一趟。 “也是哦。”她认同道。 陆长风见桌上有包东西,挑眉:“是药?”昨晚喝的那口汤碗真是印象深刻。 他不怕苦,但也觉得挺难喝。 “参片。”苏娉拆开包装,又从床边衣柜抽屉里拿出两张芦苇纸,从这一包里分了两份出来。 “你平时用来泡水喝,另外一份给我哥哥。” 沈青雪和苏策的到时候她自己去给。 沈元白应该明天就会来,陆长风住他旁边,只是顺手的事。 “行。”陆长风看着她的动作,没有拒绝。 这是什么?是关心,是爱。 见她重新包好芦苇纸,他想到什么,蓦然开口:“你要不要给我诊个脉?” 苏娉茫然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提前了解我的身体状况。”陆长风挠了挠后颈:“今天下午,柳医生找我递了结婚申请,还说她对象之前主动找她把脉,让我也找你看看。” “有什么问题就及时纠正。” “……”苏娉一听就知道他是被柳医生忽悠了,她对象并不是主动给她看的。 多半是中午跟她聊的时候,就记下了这件事,想着顺水推舟帮她一把。 现在满脑子都是她说的,陆副团长应该挺猛,苏娉有些脸热。 “不用了,过年我妈妈不是帮你把过脉吗?”她故作镇定道:“你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 “哦。”陆长风慢悠悠卷起袖子,“你要不要再确认一次?” “……” 苏娉下意识抬头看他,对上男人揶揄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你故意的!”她笃定道。 陆长风看着手腕上的钢表和木珠手串,笑意盎然:“被你看出来了。” 未来丈母娘提出给他把脉的时候,他就知道是个什么路数了,作为母亲,为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考虑,这很正常,他能理解。 “不过我身上确实是有点伤,你也知道,而且挺丑的。”陆长风没有遮遮掩掩:“看起来也挺吓人。” “嗯。”苏娉从角落找出炭火炉子,她自己买了木炭,用来取暖和熬药。 陆长风知道她要煎药了,从兜里摸出火柴,又找了张不要的废旧报纸,裁成四块。 拿了一块叠起来,骨节硬朗的手指捻着火柴一划,点燃报纸,放在木炭下面。 等炭火燃了起来,他手里拿着报纸扇风,等火星扩大。 苏娉洗干净陶瓷罐子,放了草药加了水拿过来,放在炭火炉子上。 “我知道。”她随意道:“我不嫌弃你。” 陆长风倏然笑出声。 “那我谢谢你啊,苏医生。” 两个人坐在炭火炉子前面,苏娉在写关于在妙仁堂看的病案的笔记,陆长风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扇着风,就这么看着她。 小姑娘越长越明艳,一双桃花眼流转时潋滟生波,眸底清澈朗净。 她无疑是十分好看的。 陆长风早期被她吸引并不是相貌,只是性格,她永远不急不缓,镇定从容。 后来发现她眼睛很漂亮,跟沈元白挺像。 出于对兄弟的尊重,他并没有一开始就直接莽,后来被小姑娘越来越吸引,就只能对不住兄弟了。 他想过,自己要是有妹妹,他不介意让沈元白当妹夫。 出于这个想法,对于沈元白的愧疚也逐渐减少变淡。 陆长风一直盯着她看,苏娉也没有半分不自在,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眉眼认真。 陆长风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安静地看着。 守了一个半小时,药煎好了,他去拿了个碗过来,倒出来凉着。 全程苏娉都没有分给他一个余光,直至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完。 钢笔的墨囊已经空了,她又拿出墨汁,重新吸墨。 陆长风把炭火炉子往她那边挪了点,提起暖壶,“我去趟食堂。” 苏娉点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距离回到东城已经过了半个月,苏娉白天在卫生所帮忙,晚上除了看以前的笔记,就是煎药。 喝完药大早就睡了,每天精神饱满。 苏策看到她都说:“好像比过年时胖了一点。” 她是那种很难胖的,因为身体太虚了,没什么营养。 苏娉心里隐隐有猜测,应该是药起作用了。 她给自己诊过脉,身体确实在好转。 不过这种药长时间吃不行,张爷爷跟她说过,半个月换一次药。 下午有空,正好回一趟张家拿药材。 野战医院的回复还没下来,应该是还在商议这件事,成立心理医疗站也不算小事,商讨多久都正常。 她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己做完该做的,就不要再多想。 回了张家,她陪着张老夫人绣了会儿刺绣,又跟张老爷子交流医学上的事,然后才骑上自行车从张家出去。 张轻舟在研究所,平时很少回来。 她在部队时不时会接到他的电报,都是督促她别偷懒的。 苏娉每次看到那简短的几个字,都有些哭笑不得。 骑着自行车穿街过巷,现在能骑自行车的人很少,普通人家攒一年,也攒不出工业券来买。 因为她穿着军便服,路过的人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到了军区,拿出证件刚要进去,就听传达室的同志说:“苏医生,有你的邮递。” 苏娉停住动作,抬脚打下自行车脚踏,然后才去传达室。 “有一封信和一个纸箱。”传达室的同志问她:“拿得动吗?” “没问题。”苏娉抱着箱子试了一下,不是很重。 她跟传达室的同志道了谢,抱着纸箱放到自行车后座,慢悠悠推着走。 回到宿舍,把东西搬上去,然后坐在窗边,看了眼爬在窗台上缠绕的绿叶,拆开信封。 阿软,你好—— 很抱歉,直到现在才给你写信,有许多的话见面时反而难以宣之于口,这样反倒是要轻松些。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复犹豫,才决定给你来信,表达我心中真实想法…… 苏娉逐行逐句看完,她脸上表情平淡,没有什么起伏。 落款是林漪,信件的内容是为她之前的犹疑道歉,还有一些关心的话语。 全程没有提过徐娇。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来信,苏娉又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信息,这才把信纸重新叠好,收入信封。 随手放在桌上,看到腿边的纸箱,她默然片刻,还是拆开。 包装的很严实,她缓缓打开,里面有三个纸袋。 先拿出第一个,是一条白色的针织长裙,上面还有百货大楼的标识。 摸着柔软的毛料,她叹了口气,放回去。 第二个是件外套,骆色长风衣,腰部有收腰的系带。 款式和之前哥哥给她买的那件淡蓝色风衣差不多。 放到旁边的床上,她又打开第三个纸袋。 里面是一双骆色的小皮鞋,皮质不硬。 目测了一下,是她的尺码。 应该是问过哥哥的。 盯着这些东西看了几分钟,她揉揉太阳穴,起身把这些都收回衣柜。 小皮鞋放在最下面,针织长裙和风衣外套用衣架挂好。 …… 又过了半个月。 上面的通知下来了,批准成立心理医疗站,并且由苏娉带队。 她在部队最后半年的实习时间,都会待在医疗站。 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从别的地方调来,他们将会一起工作。 在医疗站的这段时间,接诊过不少之前在战场受过应激创伤的战士,同时也对有其他心理问题的战士进行疏导。 每天的病案都记录在册,包括谈话。 一份两册,留底,以及交一份去野战医院。 让苏娉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她的对面会坐着陈焰。 俩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苏娉眸光温和平静,等他率先破冰。 陈焰脸上明显带着疲惫,在东城军区这段时间,他去战场远比在军区久。 经历的事太多,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到最后,也只是问一句和自身状态不相关的话—— “他对你好吗?”嗓音沙哑,明显缺水。 苏娉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看到他长出青茬的下巴,以及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她只是轻轻点头。 “很好。” 陈焰沉默许久,接过搪瓷杯,向她道了声谢。 最先接诊陈焰的并不是她,而是医疗站一位男军医。 可是不管怎么样,陈焰并不愿意开口,只好交给她来解决。 苏娉没有问他战场上的事,而是随意聊聊,比如是否习惯东城的口味与天气。 陈焰对她不设防,这些无关紧要的都说了。 由浅入深,苏娉说:“我印象中,第一次对你的照片有记忆是七岁的时候。” 当时她已经从北城去了南城,但是每年都能收到慕姨寄来的全家福。 当时还没有陈势,他站在陈叔和慕姨中间,最前面是陈老爷子和陈老夫人。 陈焰安静听着她说。 “你那个时候看起来不像一般的小朋友,总给我一种心气高的感觉,眼神也格外透亮。” “后来每年都能看到你的变化,其实相貌上变化不多,就是气质,越来越张扬肆意,很自信。” 她缓声道:“直到前年,我回了北城军区,你和相片上的并无二致,更加鲜活明朗。” “可现在,你好像消沉了许多。” “一点也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陈家哥哥。” 陈焰沉默良久,才说:“……我也有看到你的相片。” 两家人自从苏定邦换防,从北城离开,都有互寄全家福的习惯。 他也是看着小姑娘的照片,陪她一起长大的。 只是少年时心气太高,天天接受新时代概念的灌输,受不了这种由家里一手决定的娃娃亲,而且爷爷过于强势。 他生了逆反心理。 “对不起。”陈焰哑着嗓子:“是我的错。” “我能理解你。”苏娉叹气:“这件事我们去年在操场上已经说清楚了,现在再提也没有意思。” “过去的事已经翻篇。” “我们两家关系很好,作为你的妹妹,我很关心你现在的心理状态。” 听到她说妹妹,陈焰早就麻木的心忍不住一颤,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确实是长大了。 “这段时间你的状态好像很不好,过年你也没有回家。” 她温声道:“在这个军区,能勉强算得上是你家人的人,只有我。” “你可以和我说说吗?哥哥。” 陈焰指尖碰着滚烫的搪瓷杯壁,却没有察觉任何痛楚,他没有开口。 苏娉也没有催,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淡声道:“去年,带我成为狙击手的是一位老兵。” 苏娉目光平和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 陆长风是来医疗站给她送午饭的,听到交谈声,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过了一阵,挠了挠后颈,觉得这样有种偷听人说话的感觉,不太好,他又提着铝饭盒,退到一边角落,找了条椅子坐下。 “陆副团长。”有人笑着打招呼:“又来给苏医生送饭?” 第114章 “是啊。”陆长风笑着问:“还没去食堂吃饭?” “现在去。” 苏娉在心理诊疗室,听他把去年来东城军区后发生的事缓缓道来。 “去年年中,我们去边防线执行任务。”陈焰嗓音很沉,是那种低到谷底的沉,有种难以窥见天光的麻木。 “敌军在制高点埋伏狙击手,对我们进行围点打援。” “带我的老兵叫冯昭,五八年入伍,是兵团最优秀的狙击手。” 苏娉安静听着他说,虽然面上依旧温和,但心已经不受控制揪成一团。 她跟着上过战场,知道围点打援的残酷。 狙击手先打伤一人作为诱饵,在敌方战友支援时进行狙杀。 这种情况下,战友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就会前仆后继扑上去,而被击中的战士常常会选择自杀,不希望战友白送性命。 敌方狙击手察觉到被击倒战士的意图,子弹击穿他的手臂,让他丧失自杀能力。 而己方战士听到战友的哀嚎让自己开枪,也下不去这个手。 作为己方狙击手,眼看着敌方狙击手伤害战友却找不到敌方狙击手位置,冯昭咬牙对陈焰下了命令。 “我当诱饵,推算出敌军狙击手位置,你来狙击。” 陈焰服从了命令,在子弹击出的同时,他的战友,他的师父,轰然倒下。 听完这些,苏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战场应激障碍的触发有一点就是目睹朝夕相处的战友的死亡。 陈焰在心理诊疗室坐了四十五分钟,他从诊疗室出来时,瞥见角落里手指搭在铝饭盒上的陆长风。 两个男人目光相触,都是坦然的略微颔首,陈焰没有片刻停留,大步走出医疗站。 苏娉把陈焰的情况记录在案,要时常对他进行心理疏导。 陈焰内心是极为强大的,他并没有因为应激障碍不能摸枪,不能上战场,也没有出现幻觉。 只是出现了另外一个极端,总想去战场替战友报仇。 这也是极为让苏娉头疼的一件事。 放下钢笔,她合上笔记本,盖上笔盖,动作很缓慢,显然是在想解决问题。 陆长风走到门口,抬手轻叩。 听到声响,她下意识抬眸,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心头微松。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陆长风进来,抬手把饭盒放在桌上,筷子递过去,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德发说中午没看到你去食堂,非要我送过来。” 苏娉打开饭盒,看到黄澄澄的煎蛋和脆嫩的菜心,她也笑着回:“是赵德发还是陆德发?” 陆长风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都有,都有。” 他去帮小姑娘打饭的时候,赵班长确实关心地问了一句:“沈妹妹最近是不是很忙啊?中午很少过来,晚上也没怎么看到她。” 有时是沈元白去医疗站送饭,偶尔是沈青雪和苏策,他们下了任务来食堂,一问苏娉有没有过来吃饭,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就会先去送饭。 苏娉在医疗站不仅吃到了第七兵团的饭,也吃到了第八兵团的饭。 准确来说,医疗站不属于任何兵团,直接归军区管辖,有战场应激障碍的战士都会送过来。 她吃饭的动作很慢,细嚼慢咽,不像他,一盒饭三两口解决。 想到刚才的事,她还是觉得应该跟他说一声:“陈焰刚才来医疗站了。” 陆长风没想到小姑娘会主动提这个,诧异地看着她,然后点头:“我看到他了。” 苏娉也没想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最近这段时间他应该会经常来医疗站,他的情况只跟我说了,所以会由我来接诊。” “嗯,这是你的职责。”陆长风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相反小姑娘愿意跟他解释,心里隐隐还是有点高兴的。 在没处对象的时候,对于她和陈焰以前的事,他也知道一些,在一起之后,苏娉也全然坦诚。 陆长风本来就不是一个会乱想猜忌的人,也有出于对于她的信任。 所以这件事,他并不是很在意。 苏娉吃了两口,蛋黄没吃,留在旁边。 不管是水煮蛋还是煎蛋,她都觉得蛋黄太噎了,不是很爱吃。 如果哥哥在旁边,她会提前把蛋黄分出来给哥哥,他在的时候也会把蛋黄夹到他碗里。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只能小口小口就着水或者汤慢慢吃完。 陆长风就在桌子对面看着她吃,男人穿着笔挺的军装,眉眼间没有平时的懒散,狭长的凤眼锋芒尽露。 凌厉突起的喉结就像是冰冷的刀尖,带着禁欲的疏淡。 他这个人有太多面,正经起来太正经,不正经起来也痞里痞气,有时候甚至像个小孩跟人拌嘴,争个高低。 苏娉说不上来自己喜欢他哪一面,大概是每一面都喜欢。 有一件事陆长风想了下,还是跟她说:“还记得过完年,我们年初二到东城,年初三回部队吗?” 苏娉点头,咬着菜心:“怎么了?” “咱哥,按理来说跟我一样,年初四或者年初五归队,他确实也没有延迟。” “不过他年初二就已经离开北城,去了西南。” 这件事也是今天和沈青雪无意间提起才知道,沈青雪和他们不是一个兵团的,对于他哥的归队时间并不明确。 而陆长风和苏娉早先都以为沈元白是年初四才从北城过来,年初五到军区。 “西南?”苏娉明悟:“也就是说哥哥初二坐火车,初三晚上到西南,初四又重新在西南坐车到东城。” 这中间几乎没有停歇。 “差不多是这样,”陆长风提醒她:“之前你二哥说过,那位谢家的姑娘,在西南。” 谢家因为被打为右倾机会主义,谢师长和谢夫人去了农场改造,谢家大哥驻守边远海岛,谢子衿带着弟弟回了老家。 如果谢家老家的人还不错,姐弟俩倒是还能过下去,如果谢家捧高踩低,这姐弟俩的日子可见一斑。 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带着幼弟,去了乡下只有被欺负的份。 从谢子衿为了不牵连与自家交好的叔婶朋友毅然决然断了联系这一点来看,她性格刚烈,受了委屈定是难以下咽的。 但是一个二十岁的姑娘,还带着一个弟弟,没有父母的庇佑,在鲜少踏足的陌生老家,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陆长风估计,沈元白多半是放心不下的。 他能想到的苏娉也能想到,从苏家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她就知道,这位谢家姐姐处境恐怕也不会太好,特别还是一个待嫁的年龄。 见她放下筷子,眉心紧皱,陆长风拿过她搁置的筷子,夹起蛋黄塞到嘴里,含糊不清道:“别担心,大哥在西南军区,我给他发了电报,让他帮忙注意一下。” 陆老大还是很靠谱的,陆家人脉广,看顾一个人也不用亲自去。 “主要是我们和谢家没有交集,不好出面,而且也不好没跟你哥打招呼就擅自行动,所以只能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才能出面。” 平时粮食短缺或者别的,就帮不上忙了。 “而且我觉得,你哥应该也是做了安排的。”陆长风说。 沈元白这个人看起来笑眯眯的,很温和,实则城府很深,像他们这种能统筹全局制定作战计划的参谋长,一般都是运筹帷幄的人物。 他们能想到的,沈元白只会更早筹划。 沈家应该是有些人脉在,还有沈元白自身也有不少战友在各地,看顾一个人这点小事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苏娉放下心来,“那就好。” 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谢家姐姐很好奇,同时也佩服她的干脆果断,在那么危急的时刻,还能顾及昔日好友。 这种清醒冷静她很欣赏。 因为牵及到大哥,更是感兴趣。 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和这位谢家姐姐见一面。 时间这么一天天过去,苏娉因为编写过现场急救的手册以及提出如何治疗缓解战场应激障碍并且投入实际应用,野战医院的首长对她很是青睐。 眼看着她的实习期就快结束,秦副院长却有些不舍得放人了。 南城医药协会的孟原也很会找时间点,一直没有来问她要当初的资料,而是在她毕业前一个月才来东城。 再次向她抛出橄榄枝。 “我不要求你来医药协会任职,只想你挂个名,在医药协会有所需要的时候,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就好。” 在她关于治疗预防战场应激障碍的方案提出并且实施,且证实确实有用的时候,很多机构单位都有了招揽她的心思。 心理医疗站的模式也在各大军区实行,原先医疗站里那一批人也被分散到各地,几乎每一个月就要换一批人。 苏娉笑着把资料递过去,“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协会的事务,等结束军区的实习,我会去东城研究所报道。” 张轻舟已经开辟了一间单独的实验室,就等她过去了。 师徒俩的默契是旁人难以比拟的,摸透了对方的脾气秉性,都是能沉下心做研究的人。 不止东城有研究所,南城、北城、西城、东南、西北、西南,到处都有医药研究所。 但是苏娉只会去老师在的地方,张轻舟之前从东城大学辞职去研究所也是提前为她探路。 中西医结合他们其实只是开了个头,证实可行,并没有深入,这些只能交给剩下有这个志向的同行。 师徒俩都很清醒,要做什么有明确规划,不会为图名利大包大揽,会及时而退。 张轻舟时常以这个学生为傲,她这个年纪能想得这么通透实为难得,而且师徒俩前进的目标一致,再加上两家的关系,还有他照顾后辈侄女的心思。 俩人都互相信任,关系牢不可破。 像那种稍有成就就撇开师父的人实则不少,张轻舟清楚知道,自己的学生不是这样的人。 苏娉会嘲笑他,会暗讽他,会偷偷跟张老夫人告状,会在张老爷子生气的时候添一把火挑动老爷子揍儿子,但绝对不会背刺他。 她交去野战医院的关于战场急救以及战场应激障碍的笔记,后面都带有他的名字。 哪怕他明确说过不需要,她依旧坚持。 虽然确实不在意这个,但是张轻舟心里就是舒坦。 有些人是想着借势,拿师父的名声做什么,她是做什么都要把师父带上,提高老师的名声。 每次看到她,张轻舟都会觉得,自己在简老先生以及许老先生面前挺不是人的。 “这也不妨碍什么。”孟原退了一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你考虑考虑,我们医药协会也不需要你来上班,不耽误你的时间。” “你要走的路其实和医药协会是重合的,”孟原坦诚道:“我们不仅看中你的能力,也看中了你背后的师承人脉。” “我们都是想为医疗行业做点什么,你没有私心,我们也没有,只是彼此交流合作。” “我会好好考虑的。”苏娉笑着点头:“如果确定,我会去一趟南城,或者给您寄信发电报。” “好。”孟原也知道不能一直纠缠,只会惹人生厌,他很有分寸。 最后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觉得南城医药协会太远,不方便,东城医药协会也可以。” 苏娉略显讶异,医药协会之间是有合作以及竞争的,现在研究资金有限,除了上面拨款,就是协会的人自己自掏腰包。 医药协会争抢人才也是为了能多点研究资金拨款,没想到孟原竟然会愿意让她加入东城医药协会。 这确实是苏娉没有预料到的,只能说现在的人都是极为纯粹,一心只为了医疗做贡献。 她本来对孟原的感官就很好,现在好感度更是加深。 “好。”她起身:“我送您。” 孟原是直接来军区的,住在招待所,他现在要离开,苏娉送他出了军区。 她今天休假,送走孟原后,回了趟东城大学拿东西。 还有不少笔记在宿舍,她要趁空闲的时候都整理出来,放到张家,等去了研究所再带过去。 现在是八月中旬,天气依旧燥热。 苏娉穿了条豆沙绿的短袖长裙,踩着自行车往东城大学走。 她有学校的证明,再加上门卫认识她,一路畅通无阻。 宿舍里没有人,她的铺位干净整洁,桌面也一尘不染,应该是夏莹每天都有帮她收拾。 坐在椅子上,拉开抽屉,她把书籍和笔记都整理出来,没有看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么多。 看着堆在书桌上满满当当的书,她默了片刻,去衣柜里找了个行李袋,才勉强塞完。 夏莹刚在食堂吃完午饭回来,听到响动还以为是赵弦歌。 “你中午不睡觉,到处弄什么?”她随口问道。 现在她和赵弦歌关系不错,说话也不用太拘束。 “莹莹。”苏娉笑着喊了一句。 “嗯?”夏莹原本打着哈欠要去自己铺位,听到她的声音,探头往她那个铺位看。 苏娉在书桌下翻找着东西,只露出半个脑袋。 “阿娉!”夏莹立马变了语气,惊喜不已,同时又忍不住抱怨:“年前都说了回了东城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结果半年才见一次面。” “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呀。”苏娉一脸无辜道:“不是你忙就是我忙,或者我们一起忙。” 真要说起来,两个男人都没她们这么忙,陆长风不出任务的时候训练完是有时间去医疗站陪她的。 至于何忠,他可以说是最闲的,等毕了业直接回原部队。 “那你今天是放假?”见她在收拾东西,夏莹一起帮忙整理:“我下午没事,你要把东西拿去哪儿?你一个人肯定拿不了,我们一起拿过去,晚上一起吃个饭。” “你最近有空吗?”苏娉狐疑道:“下个月就要毕业了,到时候还有场考试,不用提前准备?” “十拿九稳的事了,我现在每次考试成绩都不错。”夏莹在没有和苏娉见面的这段时间,真是勤学苦练,何忠能见到她的时间都不多。 她已经拿到了实习资格,接下来这一个多月会去找医院实习,毕业评优应该也跑不了。 “那就好,我就怕你因为我耽误事。” “不至于。”夏莹见她的东西装不下,去衣柜把自己的行李袋拿过来,“我现在就想能去市医院实习,然后表现的好点,写个申请去部队当军医。” 就凭她现在已经拿到了东城大学批准的实习资格,这件事其实已经有七八分把握了,如果毕业能评优更好。 她是传统中医,苏娉想了一下,说:“我给你写封推荐信吧,但是不一定有用。” 她之前在市医院坐诊,医院的人几乎都认识,也算有点交情。 中医科和西医科的医生经常来中西医结合科晃悠,算是互相交流学习经验吧。 “那感情好。”夏莹没想到还能这样,她眼睛都亮了:“阿娉,你真的太好太好了。” 对于朋友,她一向真心真意,从来不藏私,也没有怕你过得好。 苏娉只是笑了笑,问她:“晚上就我们两个吃?还是叫上何同学和陆副团长。” “你们都未婚夫妻了,还叫陆副团长啊?”夏莹啧了声:“叫上他们两个吧,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何忠在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是和陆长风聊得来。 或者说陆长风跟谁都聊得来。 “那你和何同学结婚了,你们怎么称呼对方的?”苏娉好奇道。 之前他们处对象的时候,莹莹好像一直是叫何同学的名字。 “亲爱的啊,现在都流行这样叫。”夏莹挠挠头,“最开始我们在大街上挎个胳膊都觉得像做贼一样,总觉得现在哪有这么开放。” “后来过完年从老家过来,在火车上看到有搂腰的爱侣,才知道原来是我们太封闭了。” 苏娉哑然,其实她也看到过,不过现在还是有些羞于在人前做这样的事。 “不过我每次这样喊何忠,他耳朵都有点红,而且不让我在人前叫。”夏莹恼怒道:“他们当兵的就是太注意形象了!” 苏娉听着她碎碎念,心里很安宁。 不仅整理了书籍笔记,还把衣柜里夏天的衣服都整理了出来,在部队都是穿军便服,等她毕了业结束实习,就还是得穿自己的衣服。 也可以穿军便服,但是穿太久了,想换换花样。 “对了,你和陆副团长什么时候结婚?” “十月一号。” 苏娉叠好衣服,放进夏莹给的行李袋,心里想着待会儿得记得让她带回来。 “那很快了啊,也只有一个多月了。”夏莹震惊道:“总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 “有时候我觉得才刚来东城,一眨眼在东城也有一年半多了。” 她记得是七三年十一月跟着于老师来东城大学的,没想到留在这待了快两年了。 “你后来还有去学校看于老师吗?”她思维跳跃的很快。 “看过一次,前年。”苏娉微囧道:“去年年底没有时间,到处跑,就没去学校。” 夏莹表示理解,她年底订婚,带着陆副团长到处走亲戚认脸,年初二就回东城了,可以想象时间有多紧。 收拾完东西,一人提一个行李袋,到操场的时候,夏莹把行李袋放花坛边上,对她说:“我去找下何忠,让他下午下了课直接去国营饭店等我们。” 之前说请她和陆副团长吃饭,一直没有提上日程,今天得解决完这件事才行。 苏娉应好,心里盘算着等毕业请莹莹和何同学吃顿饭,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也不多了。 何同学的原部队在西南军区,距离东城是挺远的,除非她和陆长风结了婚,去西南军区探亲,找陆大哥,不然以后大概是不会去的。 提到西南,又不由自主想起那位谢家姐姐。 大哥的事他不说,一般没有人会过问,这是他的私事,苏娉虽然有些好奇,但也不会主动提起。 在原地等了大概八分钟,夏莹才气喘吁吁跑过来,因为天气太热,她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 苏娉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手帕,替她擦汗。 夏莹眨了眨眼,随后扑哧笑了。 苏娉有些不解,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就是觉得你太温柔,我要是陆副团长,会高兴疯。”捡到宝了嘛这是。 苏娉有些无奈又好笑,把帕子收起来:“好啦,我也羡慕何同学啊,有你在身边,天天都会很开心。” “这倒是。”夏莹一点也不谦虚:“跟我在一起,他每天笑容都多了不少。” 苏娉很喜欢她自信开朗的样子,不由想起陆家那位小侄女。 不过陆曦更多了一丝少女的灵动和娇俏。 行李袋也不用提,放在自行车后座就行,不过两个行李袋叠在一起,得夏莹扶着。 于是一人在前面推着车,一人在后面扶着行李袋,一边说笑一边往张家走。 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小朋友蹲在墙角玩石子和弹珠,见她们过来也只是好奇地抬头一看,然后又继续和小伙伴玩。 经过国营商店的时候,苏娉停下自行车,进去买了两根白糖冰棍,递给夏莹一根。 俩人蹲在屋檐下,看着前面的自行车,慢悠悠吃着冰棍。 天气火辣辣,吃两口就融化了不少,夏莹加快动作。 见好友依旧不紧不慢,她叹气:“你这温吞的性格还真是,一直没变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苏娉之前在手术室主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慌乱过,哪怕遇到大出血依旧镇定从容解决问题,不会给其余医生带来慌张的情绪。 张轻舟带她做手术的时候,就说过,她天生适合当医生。 情绪调节能力很好。 苏娉吃完棒冰,去供销社洗了手,然后继续推车,她说:“没办法呀,性格是最难改的。” 夏莹点头:“确实是这样。” 想到还有一个月,她们就毕业,到时候能跟何忠去西南军区住军属大院,她就忍不住开心。 “赵弦歌也会和杜黎一起去西南军区吗?”苏娉问道。 “不知道欸。”夏莹耸肩:“我没问她,她和杜黎经常吵架,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而且看样子,大多是赵弦歌挑的头。 她估摸着是因为当初彩礼的事,没有让赵弦歌家里满意,她家里经常写信过来问钱。 这夫妻俩吵架,赵弦歌娘家应该出了不少力。 这也是根据赵弦歌之前跟她抱怨娘家猜的,具体是不是就不晓得了。 “反正我是觉得她挺傻的,有日子不好好过。”夏莹说:“一心想要找个部队里的,找了又不好好珍惜。” 她也懒得说这个了,毕竟是别人的事。 劝也劝过,作为朋友,也不能太越界,免得反而招人烦。 “阿娉,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说一下。” “你说。”苏娉温声应道。 “就是你结婚是十月一号嘛,我们九月二十三毕业,如果何忠提早回部队,我的入伍申请也通过了,我恐怕得赶去部队报道。” 这种日子是不能挪也不可能请假的,如果真的这样她多半参加不了好友的婚宴。 “没事呀,”苏娉在部队也有将近一年了,她表示理解:“我们还说不好会不会在十月一号办婚宴。” 如果陆长风临时有任务,或者她到时已经去了研究所,而且手头上的研究任务不能中断,也只能挪日子。 “那好,反正到时候我们保持联系。”她是衷心希望能见证最好的朋友步入婚姻,幸福美满的。 苏娉于她,除了是朋友,还是贵人。 “好。”苏娉弯眸笑:“时常联系。” 之前也有担心过,会不会各自结婚后,就忽略了友情的现在看来是不会的。 张家离东城大学不远,张轻舟在研究所,张老爷子去了药学院,张老夫人回老家乡下避暑了。 她从布袋里找出钥匙,打开大门。 夏莹知道这是张老师家的时候,砸吧嘴:“虽然知道张老师他爸是药学院的院长,但是没想到他家房子这么大。”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白墙青瓦,据说是张家的祖业。 苏娉把锁挂在旁边,取了钥匙,推开门:“是呀,我也没想到。” 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想到两家竟然会有这样的关系,也是有小叔叔的牵线,她才会认识这位张老师。 没想到反而是张轻舟率先认出了她。 “还在门口,我就闻到了白芍和桔梗的味道。”夏莹吸了吸鼻子,她提着行李袋跟在苏娉身后。 自行车只能先放这儿,有行李袋不方便推上去。 “是张爷爷种的。”苏娉也拎了个行李袋,带她去自己住的厢房。 院子里有很多种中草药,夏枯球、白芍、板蓝根,这都是张老爷子的宝贝。 之前被张老夫人薅了一片地种菜,他也没说什么,就是心里疼得厉害。 夏莹跟着她去了厢房,放下行李袋,看着她把书籍笔记放好,问她:“衣服你是放在这还是带去军区?” 苏娉肯定是得回趟军区,通知陆长风一起出来吃饭的。 “放这儿吧,在军区穿裙子不方便。”她夏天最多的衣服就是裙子,今年妈妈也给她寄了两条过来,还没穿过。 “那行,”夏莹看了眼屋子:“你说张老师家条件这么好,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娶媳妇儿,都快四十了吧。” “差不多。”张轻舟比她妈妈小几岁,苏娉随口道:“老师的心思都在医学上,除非能碰上个和他在医学理念上有交集碰撞的,不然恐怕很难了。” 而且她看老师这意思,目前没打算。 研究所的女同志也不算少,就是没有让他动心的。 每次提到这个话题,张轻舟都是一笔带过:“人不是一定要结婚,你张爷爷张奶奶现在已经有孙女了,不用非得来逼我给他们生孙子吧。” 苏娉想说自己又不是亲生的,张爷爷和张奶奶肯定更希望是他的孩子,但见他这随意的模样,知道他确实没心思,就没提过了。 不然张轻舟会一直在她耳边念:“我的工资马上就都要给你当嫁妆了,我兜里空空,拿什么来娶媳妇?” 苏娉跟他说不用帮她准备嫁妆,他还急眼。 行吧,彻底没话说了。 其实他就是不想找对象。 苏娉心里隐隐有猜测,他是自由惯了,怕被管着,而且性格有时候比较怪异,所以担心别人后期会接受不了。 张老夫人也猜到了这一层,索性由他去。 “张老师其实人挺好的,不过我觉得他这样的性格不适合成家。” 夏莹诚恳道:“我觉得他的心思都在医学上,不会太顾家。” 苏娉忽然被扎了一刀,整理好东西,带着夏莹去厨房喝水。 过了一阵,她无辜扭头,看着好友:“莹莹,我以后估计也是不太会顾家的。” 夏莹猛地一拍脑袋,然后懊恼道:“忘了,我们这职业,和张老师一样,顾不了家。” 夏妈妈倒是和她说过,如果她和何忠有了孩子,可以帮她们带,何妈妈也有这样的打算。 她的岗位可以交给女儿,自己去帮着带孙子或者孙女,给这小两口解决后顾之忧。 苏娉听完夏莹的话,心里是有些羡慕的。 倒了杯水递过去,随后她问:“你和何同学打算什么要孩子呀?” “顺其自然嘛,不过目前我们做了避孕。”夏莹本来就是学医的,结完婚更加开放,没有避讳这些:“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太适合要孩子。” 她还没毕业,要是刚去部队也需要适应,还是觉得等稳定一两年要最好。 何忠不急,什么都听她的,也没有意见。 “你跟陆副团长最好也晚点要孩子。”夏莹并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真心道:“你马上也要换新环境了,研究所那些药剂闻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苏娉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去,她和陆长风还没结婚,没想这么长远。 “……好。” 喝完水,又带着夏莹在院子里看了会儿草药,她锁了门,载着夏莹去图书馆,一起在图书馆看书。 图书馆的环境是真不错,夏天打风扇,冬天有炭火炉子。 忘我地看了两个多小时书,时间到了五点半。 苏娉把书还回去,让夏莹去国营饭店等一下。 走之前还不忘给沈元白挑一套连环画。 傍晚六点半,陆长风踩着自行车,载着苏娉来到了距离东城大学不远的国营饭店。 也有半年没有见何忠和夏莹了,上次见还是他们的婚礼。 陆长风锁好车,看了眼门口等着他们的人,笑着打了声打呼。 然后对旁边的小姑娘说:“我怎么感觉他们俩结完婚气色都好了不少?” 苏娉之前没太注意,现在再看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夏莹脸色红润,眼睛也水汪汪的,而且看起来好像是胖了一些。 “哦,”男人又说了一句:“我懂了,婚姻的滋润。” 苏娉假装没听到他的话,去跟夏莹聊天。 暗示这么明显,哪能不懂他的意思。 陆长风好像是很期待结婚,结婚申请早就写好了,之前他还说:“我最近都在加练,到时候应该能多扛几拳。” 第115章 夏莹大概是看出他的意图,悄声和好友说:“我怎么感觉陆副团长很羡慕何忠啊。” 苏娉眉眼带笑,跟着她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用管他。” 再羡慕也只有一个多月了。 想到这,她心里难得有些紧张,算是体会到夏莹去年的感觉。 陆长风也和何忠在聊天,俩人在外面抽了根烟才进来,分别坐在苏娉和夏莹旁边。 这是个方桌,一端挨着窗户,能看到外面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现在时兴的布料好好看欸!除了格子布还有碎花布,她们都穿裙子呢。”夏莹目不转睛看着外面的女孩们。 她们年纪也不大,二十来岁,应该是国营厂里坐办公室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 “你喜欢吗?”何忠虽然看起来有点木讷,但是脑子不笨,更何况他在夏莹面前一直是反应极快的:“吃完饭我们去百货大楼买裙子?” “买裙子多贵呀,”夏莹见他意会到自己的想法,嘿嘿笑道:“我们去裁缝铺子,买块布,选好样式过几天来拿就好啦。” “行,都听你的。”何忠还不知道,陆长风正在观摩他们的相处方式。 其实这俩跟他还有小姑娘挺像的,一个人军人,一个是医生,只不过夏莹是明确要去何同学的部队当军医。 而他只能和小姑娘分居两地。 虽然同在东城,但平时也难以见一面。 只能趁现在还同在一个军区,多看看心上人。 “阿娉,你要一起去看看吗?”夏莹让何忠去点菜,和苏娉相处这么久,也知道他们的口味。 “不了吧。”苏娉看了眼时间,“量衣服也要挺久的。” “你现在医疗站也没什么要忙的呀,要准备的只有毕业考试。” 在她们还在背各种中医临床知识的时候,苏娉已经在独立看诊了,考试对她来说就是信手拈来。 夏莹磨着她:“去嘛去嘛,你眼光好,帮我挑挑布料。” “陆副团长,现在是盛夏,你也该给阿娉买两条新裙子了吧?她这身材穿什么都好看,你看着不觉得赏心悦目吗?” “嗯,有道理。”陆长风一本正经附和道:“去,我们也订做几条。” 他是打算结婚的时候请一段时间假的,小姑娘九月二十三毕业,结束在部队的实习期,研究所的接收程序也要一段时间,没有这么快。 这段时间天气好,正好带着她回老家玩,看湖看沙漠,在草原骑马。 苏娉想了一下,自己确实也有许久没有做过新裙子了,她最后还是应了。 以前都是自己买布料,自己做款式,自己裁。 结了婚一定要买架缝纫机在家,也可以给他做衣服。 陆长风的衣服是真的少,他平时就是穿军衬,或者训练服和作战服,偶尔跟她出来,都是从哥哥那里顺衣服。 在她还在深思的时候,饭菜已经上桌了,何忠还点了个酸菜鱼。 他率先给夏莹盛了碗鱼汤,见他们没动筷,不好意思道:“你们吃啊,都这么熟了,不用客气。” 陆长风慢悠悠拿过碗,给小姑娘装了半碗饭,然后拿过筷子,夹了鱼肉到自己碗里,把鱼刺挑出来才给她。 苏娉本来还有些耳热的,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好像有些过于亲密了,但是见何忠也是一个劲地给莹莹夹菜,便没有说什么。 “这个酸菜鱼汤真的好好喝啊,太开胃了。”夏莹推荐道:“阿娉,你也尝尝。” 苏娉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舀了一勺到旁边的汤碗里,喝了一口,然后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男人。 陆长风略微挑眉,见她把汤碗递过来,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然后也沉默了。 这是什么千年老酸菜。 他不挑食,酸甜苦辣都能吃,但这个确实太酸了。 何忠夹鱼肉吃的时候,也刻意避开酸菜,显然他也觉得是不太能入口的。 苏娉见夏莹吃得欢,心下的疑惑稍微压下,继续吃饭。 只是鱼汤再也没有碰过了。 她不吃葱,夏莹知道这一点,何忠和他们吃过好几顿饭也清楚,所以没有任何一个菜是带葱的。 因为东城靠海,有鱼虾吃,这边口味淡,一般人蒜蓉粉丝虾或者白灼虾。 但是夏莹她们那儿重辣,所以何忠点的是香辣虾。 陆长风知道小姑娘不太能吃辣,但是喜欢吃虾,倒了点水在汤碗里,夹了个虾涮了涮,然后才放到她碗里。 夏莹没有错过这一幕,她朝好友揶揄地眨了眨眼。 还没结婚就这么如胶似漆,结了婚怎么得了。 陆副团长给她的初始印象是比较凶悍的那种,五官分明眼神凌厉,没想到再刚硬的男人碰到喜欢的姑娘也会变成绕指柔。 不过她也不羡慕,她家何忠也非常好。 吃饭的时候她们聊点医学上的时,夏莹很快要去实习了,她有些忐忑,问苏娉有什么要注意的。 陆长风跟何忠随便聊聊,聊点以前的著名战役,也挺开心的。 桌下两人的腿贴在一起,因为男人身上滚烫,苏娉觉得有些热,往旁边挪了挪。 男人又立马挨过来。 苏娉无奈,只能由他。 吃完饭,何忠去结账,她们在门口等了一阵,然后一起去附近的裁缝铺子。 现在已经七点多了,晚风习习,但是天还没有黑透。 街道上很凉爽,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有杂草随风摇曳。 苏娉避开草,走在男人旁边。 陆长风有一点烟瘾,以前跟着各种老烟枪蹲在战壕沟沟里,抽得很凶。 现在在她面前,很少抽烟。 偶尔也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苏娉也不会说他。 虽然她是医生,但她并不会去干涉他的事,抽烟对身体不好她也知道,他已经很努力在减少抽烟的频率,她也不想去逼他。 可能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她现在觉得开心就好,不想为难他。 陆长风也问过,为什么不制止他抽烟,她要是说了,自己肯定会听的。 苏娉当时只是说—— “我的身体不一定会比抽烟的你更好,我们也说不好谁先走,我不想干涉你的快乐。” 陆长风听完这句话,他沉默着抽完一盒烟,然后开始控制自己吸烟的次数。 比如这次,他下意识去摸烟盒,但是指尖触到的时候又缩了回来,双手背在身后,放缓脚步和小姑娘一起慢慢往前走。 何忠以为他是没有烟了,“我这有。”说着,他要摸兜。 “不用。”陆长风轻咳一声:“嗓子有点疼。” 何忠:“……”那刚才你在饭店外面还抽烟。 “让阿娉给你看看呀。”夏莹往苏娉那边走,挽着她的手臂:“家里有医生不用,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嗯,会的。”陆长风看了眼小姑娘,话音隐约带了点笑。 苏娉只是弯了弯眸,她轻声和夏莹说等下要裁什么样式的裙子,自己还想做一身宽松点的衣裤。 至于哥哥们和他的,到时候买布回去做吧,做同款的就好。 等她去了研究所,那边会分宿舍,张轻舟现在就很少回家,都是住宿舍。 免得被张老夫人念叨。 听他说宿舍还挺大的,因为考虑到了研究人员年纪都不小,有家室,所以都是两室一厅带厨房和卫生间。 研究所人不多,地多,这么分配很宽裕,厨房和卫生间犯不着公用。 她甚至已经在提前规划,到时候添置什么进去。 结了婚,陆长风也可以申请分配房子,不用再住营区,不过他觉得小姑娘多半是很少会来他这儿的。 但是房子还是得申请,毕竟有媳妇了。 主要是他也怕结了婚继续住沈元白旁边,他什么时候看自己不顺眼也察觉不了,时不时摆你一道,消受不起。 到了裁缝铺子,苏娉和夏莹去挑布料,陆长风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在他看来能穿就行。 当然,只是针对他自己,小姑娘在问他布料好不好看的时候,他还是会给出自己的意见。 因为她周身气质温柔,所以比较适合浅色的布料,反而是夏莹热情开朗,鲜艳的颜色也压得住。 有苏娉在,何忠也被夏莹忽略,两个女孩在研究衣服料子和花样,顺便问营业员,边角料能不能给她留着做发绳。 苏娉没忘自己心里的疑虑,不经意搭上夏莹的手腕,碰了一会儿,又收回手。 等她们选完料子,两个男人各自拿布票和钱付账。 苏娉趁机拉着夏莹出去。 外面的风凉快,夏莹忍不住舒服地喟叹:“其实还是东城好,冬天没那么冷,夏天有海风也凉快。” “是呀。”苏娉看着她自在的神色,叹了口气,直白道:“莹莹,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身体有什么异样?” “嗯?”夏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话,想了一下,她说:“没有吧,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那你……月事正常吗?” “最近压力大,好几个月都没来了,去年因为考试我也有两三个月没来。”夏莹无所谓道:“到时候考完试开副中药调理一下就行。” “……”苏娉沉默片刻,说:“还有别的变化吗?” “胸大了一点算吗?”夏莹笑吟吟调侃道:“等你结婚了也会这样的~” 她本来就很热情奔放,现在结了婚,在好友面前更是肆意。 苏娉无奈扶额,她提醒:“你给自己把个脉。” “嗯?考我呀?”夏莹没有多想,伸出手,手指搭上手腕,随口道:“脉象流利,如珠走盘……” 说到这,她眼睛瞪得溜圆。 “滑脉?!”惊慌失措道。 苏娉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不是她口味突然变化这么大,自己也不会注意这些。 “你摸下自己的尺脉,是不是强劲有力。” 夏莹麻木地按照她说的做,确实是这样。 有的孕妇因为体弱,脉摸起来比较沉,但夏莹明显是气血很足的。 所以她…… “我怀孕了?”还是有些恍惚,反应过来欲哭无泪:“我还没有毕业呀。” 按照脉象来看,她起码怀孕两个月余了。 苏娉也有些头疼,因为实习期是比较忙的,要做的杂事很多,她怕莹莹到时候会吃不消。 “怎么办?”夏莹自问自答:“我先跟何忠说一声,实习照样去,我的身体素质不差,应该没问题。” 这些情况都要如实上报给学校的,学生结婚怀孕很常见,因为来上工农兵大学的各种年龄段都有,最小的也有十六。 还有一些是结了婚被厂里或者单位推荐过来的。 “是应该先告诉何同学。”苏娉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到时候直接去一趟市医院,跟中医科的熟人说一声,麻烦她到时候关照一下你。” “呜呜谢谢你阿娉。”夏莹下意识覆上自己的小腹,她想了半天也没想通:“我跟他每次都做了措施啊。” 苏娉不太好意思跟她讨论这个,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 刚结完账的何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和旁边的陆长风说:“陆副团长,等你们有空,一定要来西南军区。” “好,”陆长风笑着说:“会的。” 跟何忠聊天就知道他是个很务实的人,这样的人很好相处,也不会想着怎么拉关系占便宜。 只能说夏同学的眼光也很不错。 见他们来了,夏莹觉得怎么着也得让何忠承受一下自己刚才受到的惊吓,于是,她突然说—— “何忠。” “啊?” “我怀孕了。” “啊?!” 陆长风本来是有点惊讶的,之前喝到鱼汤他也没往这边想,就是觉得这口味够奇特的。 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没憋住,笑出声。 男人清朗的笑声融在晚风里,因为那边比较严肃,苏娉伸手轻轻拧了他一下。 陆长风略微弯腰,在她耳边说:“刚才没吃饱吗?” 苏娉面不改色,加重力道。 这人嘴真的很欠。 何忠茫然不已,过了两分钟,他对着夏莹傻笑,下意识伸手去碰她的肚子,但因为怕自己力道太大,只是轻轻蹭了蹭。 本来嘲笑他的陆长风,突然觉得有点羡慕。 何忠进度一直比他快,他和小姑娘还没处对象的时候,这俩人就订婚了,他们处对象,这俩结婚,现在娃都有了。 可以啊何同学。 苏娉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羡慕,抿着唇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莹看到何忠这么欢喜,原本焦虑的情绪也缓解下来。 “你还笑这么开心,我的实习怎么办?” “不去了。”何忠说:“太辛苦了,现在天气这么热,你不一定能吃得消。” 夏莹本来冷下来的脸色听到他后面半句话略微和缓,起码何忠担心的是她的身体,第一反应并不是肚子里的孩子。 “申请已经下来了,实习对我毕业评优有好处。”她坚持道:“我身体怎么样自己清楚,而且我是去医院实习,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就能解决。” 她是什么性格何忠最清楚,有主见,倔,一根筋。 认定的事就跟你犟,不可能松口。 叹了口气,何忠挠挠脑袋:“都听你的。” 近期她就要去实习,到时候可以选择住医院宿舍或者学校宿舍,他希望她能住医院宿舍,免得这么奔劳。 这些只能回去慢慢说。 因为他们是夫妻,学校给分了单独的宿舍,有时候为了学习夏莹会继续去之前的宿舍住,今天也是这样才发现苏娉回来了。 夏莹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好了,你到时候不要再说别的,还有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家里,等我实习完再说。” 实习完也过了三个月了,到时候也稳定了下来。 “好。” 何忠急着回去,应该是还有很多话要说,苏娉很有眼色,她主动跟夏莹说要注意身体,到时候去市医院问了有明确答复就去找她。 夏莹感激好友的用心,又聊了几句,才跟着何忠回学校。 隐隐还能听见夏莹的抱怨,类似于“都怪你”这样的话。 陆长风推着自行车,跟在小姑娘身后,往军区那边走。 两人的影子交错重叠,苏娉走进小巷,男人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没有打扰她的思绪。 这边是大杂院,安置的都是钢铁厂的工人,隔着墙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但很快又平息。 苏娉走了一段距离,没听到自行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她下意识回头。 陆长风坐在自行车座上,指尖绕着火柴盒,而后推出火柴盒,拿了根划燃。 “呲啦——”火光映在他脸上,因为有风,男人用手挡着。 他就这么坐在那儿,抬头看她,显然是等她过来。 巷子里幽幽静静的,没什么人走动。 苏娉敛眸,朝他走过去。 男人先发制人:“羡慕了?” 苏娉哑然,她本来是在想他多半是有些羡慕何同学的。 “没有。”她坦诚道。 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而且也没有这个规划。 虽然身体在好转,但她的重心还是在医学上,没考虑过这件事。 哪怕是结婚了,前两年也会仔细防护。 “噢。”男人仰头看她,“那你怎么好像有点不开心。” “没有。” “没有吗?”陆长风手里的火柴快熄灭了,他又摸出一根续上,仔细看她脸上的表情。听到巷口传来脚步声,他点头:“我们回去谈。” 苏娉心里在想事,也没有拒绝。 回了军区,陆长风跟着她到了宿舍。 二楼很凉快,走廊上的风到处窜,也就没关门。 陆长风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见小姑娘去收衣服,大长腿稍微让了一下。 苏娉把白天晾的衣服都取下来,放到床上,一件一件叠好,收进衣柜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陆长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身形偏瘦,穿着连衣裙,一弯腰就能看到棘突的脊椎骨。 等苏娉打开衣柜,把衣服放进去收好,再倒了杯水过来时,他直接伸手把人拉怀里,让她坐在腿上。 面对面,他笑着说:“好好聊聊?” 距离上次谈心过去了挺久,小姑娘又是个性格比较敏感的,有些事他得反复跟她保证。 而且可能是婚期将近,她心里应该是有点慌的。 毕竟陆长风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都有点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慌乱谈不上,反正有点很奇怪的感觉,她肯定更加会这样了。 苏娉坐在他怀里,随手将搪瓷杯放在一边靠窗的桌上。 “你说。” 陆长风的手没有扶着她的腰身,整个人懒懒靠着身后的椅背,略微后仰睨她:“你想要小孩吗?” 他们之间,一直是她在问,他想不想要。 苏娉愣了一下,不过也没有隐瞒:“有一点。” 她从小在爸妈哥哥们的爱里长大,爸妈很爱她,她也很爱爸妈,家庭环境和睦,所以觉得有小朋友是一件很好的事。 “这样啊。”陆长风有些苦恼,如果她说不想要倒还好了,反正自己要不要无所谓,她要是想要,就得为难她自己。 “你最近有给自己诊过脉吗?”她天天喝药,都是温补的,亏损的身体应该会补回来一些。 “嗯。”苏娉没告诉他,几乎是天天给自己号脉。 身体确实在逐渐好转,但是容不容易受孕她并不清楚。 陆长风看着她有些颓然的眼神,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有点不想要小朋友的。” “为什么?”苏娉抬眸:“年底在楚家,你很喜欢小团团,之前去小舅舅那里,你也很亲近小表弟。” “因为我想和你待久一点。”陆长风揉了揉鼻子,风一吹有点想打喷嚏,他继续道:“咱俩结婚以后本来就难有时间见面,要是有了小家伙,你也顾不上我。” 而且,他并不希望苏娉还挺着肚子做研究。 苏娉哑然,过了一会,她忽然趴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锁骨。 “就算我能怀孕,短时间内也不会考虑要孩子的。” 一是长时间待在研究室并不合适,二是她目前没有决心,为了孩子暂时放弃工作。 妈妈有她自己的事,部队医院也很忙。 张奶奶上了年纪,她不忍心让她老人家操劳。 所以等有了孩子,她的工作可能只好暂时搁置,然后把孩子带到读育红班,才能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 “理解,所以咱俩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来调理身子,这两年不需要忧虑这些。”陆长风见她做的有点不舒服,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和火柴,扔到旁边的桌上。 他揉了揉小姑娘柔软的发丝,“那你之前在想什么?” 苏娉听到这,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羡慕莹莹有了小宝宝啊?” 男人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那不然?” 她无语凝噎,“我只是在想,我们这样的行业,怀孕太麻烦了。” 莹莹还没毕业就怀孕,实习期熬过去,进了部队卫生所,平时也要跟着出任务的。 考虑到她的情况,卫生所很有可能不批准,但是起码还有七八个月,她行动都不太方便。 生完孩子还要坐月子,这么一拖又是一两个月,如果舍不得孩子说不定还会搁置自己要做的事。 听她碎碎念,陆长风有些好笑:“那怎么办?怀都怀了,这事只能她和何同学去着急了。” 苏娉趴在他身上,叹了口气,闷声道:“我就是忍不住多想。” 这段时间什么都想得多。 陆长风觉得她现在这状态吧,大概是看到条狗都会多愁善感的。 但又不敢直接说出来。 让她哀愁着吧,温香软玉在怀挺舒服的。 很快到了毕业的日子。 苏娉的学籍重新从野战医院迁出,回到学校。 秦副院长知道她铁了心要去搞研究,也没有挽留,只是说:“随时欢迎你回来。” 苏娉在部队待的这一年其实最是顺心,什么都不用多想,战士们最为纯粹,有时候陆长风他们忙,还会有战士帮忙送饭过来。 陈焰目前的状态还算平稳,依旧是少言寡语,很多人说他最爱的大概就是他的狙击枪了。 部队首长帮他做了几回媒,陈焰都是一口回绝,陈家也没有人催他,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搁置下来。 离开部队前,苏娉跟他见了一次面。 不在心理诊疗室,只是在操场。 陈焰坐在单杠旁边,见她来了,只是微微颔首。 今天他休息,穿的常服,黑裤白背心,衬衫敞着,没有扣。 苏娉站在旁边,刚想和他说话,他脱了衬衣,随手叠了一下,倾身放在距离半米的位置。 她愣了许久,想起在北城军属大院,看他们打球,他也是这样做的。 陈焰只有在她面前神色才放松一点,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如今内敛寡言的男人,她瞬间觉得有些鼻酸。 在他旁边坐下,余光瞥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心和指腹都有厚重老茧。 看了片刻,她收回目光。 “我要回学校了。” 陈焰似是没有听见,过了半天,才点头:“好。” 俩人隔的并不远,苏娉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压抑的沉寂。 沉默片刻,她换了个话题,“听赵班长说,政委给你介绍了好几个部队的女同志。” “嗯,我没去看。”陈焰看着前方,抓了把沙子在掌心,又缓缓松开:“你来劝我?” “不是呀。”苏娉略微弯膝,双手抱着腿,“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插手的。” 陈焰默然。 耳边风声依旧,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说:“这辈子我都不会结婚了。” 做了一件终生后悔的事,以后也不想拖累别人。 苏娉惊讶转头,看向他:“慕姨那里……” “我跟她说过。”陈焰久违地笑了下,想起退婚那天,他妈跟他说你一定会后悔的,觉得确实是报应。 苏娉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对陈焰动过心,从小两家互寄照片,哪怕不在同一个地方,也是互相看着对方长大。 后来来了军区,对他的感觉也很好,每次跟哥哥们去篮球场,他会不自觉的照顾她。 她心里也知道,他是为了气陈爷爷才说那些话,可当时自己确确实实是难过的,而且也在夜里辗转难眠,自己这样的身体对他是不是负担。 她不会问,文艺汇演那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也不会问后来窗台上的鞋子是不是他放回来的。 他很好,可惜错过就是错过,俩人之间隔的太多。 陆长风和他不同,不会让她去猜,也不会让她难过,任何情绪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爱就是爱,炽热坦诚。 他的喜欢看得见摸得着,而且踩在她心坎上。 只要一个眼神,她的情感需求他都了然,这种感觉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而陈焰的喜欢太晦涩了。 陈焰大概现在也明白过来,所以没有再去争取,也知道他和陆长风的差距在哪。 “听青雪说,你十月初就要结婚了。”他笑了下:“祝你新婚快乐。” 苏娉没有多留,走之前还去了趟医疗站,把陈焰的病案移交给下一个接诊他的医生。 “这真是一件有挑战的事。”军医看到档案上的名字,叹气道:“最开始接诊他的就是我,团部强制命令他来的。” “但他什么都不说,就坐在那儿,眼睛跟枪口一样,黑漆漆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 军医下意识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要不这样吧苏医生,我尝试一下。如果他病情反复,我们又束手无策,我就麻烦沈参谋长或者陆副团长给你带信,可以吗?” “好,”苏娉犹豫片刻,应下道:“麻烦你了。” 她回宿舍捡了衣服,现在楼下已经空了,柳青黛结婚申请通过后,她对象申请了单独的房子,现在住在军属院。 所以只能去卫生所跟她告别。 从卫生所回来,又去了趟食堂。 赵班长知道她要走,非让她吃完饭:“平时有空就多回来看看,来探探亲嘛。” 大勺一挥,满满当当:“你和陆副团长的婚礼要在咱兵团办吧?怎么说我们也是你娘家人。” “你就当他是个入赘的,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要是他欺负你,招呼一声,我让他饿着肚子跟你道歉。” 苏娉本来还有点感动,听到最后一句彻底绷不住,笑着说:“好,谢谢赵班长。” “不谢不谢。”赵班长把饭盒递给她,神秘兮兮道:“最近陆副团长没啥空啊,你们快结婚了,他下了任务也走不开,被你几个哥哥轮流留在训练场,说是比试。” “……”苏娉终于想明白了这几天他没怎么往自己面前凑的原因,大概是需要正骨扎针贴膏药的。 来吃饭的战士也纷纷跟她打了招呼,苏娉没有去找桌子,就坐在灶前吃。 她发现自己的菜跟大锅菜不一样,后知后觉明白,这是赵班长知道她要走,自掏腰包开的小灶。 以后陆长风说赵班长抠门的时候,她想自己一定不要再沉默,要帮他正名。 吃完饭,这会彻底要走了,她跟赵班长打了招呼,拎着行李袋,出了食堂门口。 回头看,院子里屋檐下垒着整整齐齐的柴,第一次见陆长风时,给她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看到他会紧张害怕。 好在当时有哥哥在身边。 后来愈发接触,才知道这人有很多面,平时真的很好相处,而且越是相处越能明白他的优点和长处。 看了一阵,她收回目光,大步出了院子。 今天直接回学校,跟哥哥们早就打过招呼,反正想见是随时可以见的。 前两天研究所的聘用通知已经下来了,等她毕业后,要等那边把学籍接收,流程需要半个月。 因为学校也要开始放假。 这段时间她可以好好休息一阵,想去哪目前还没有定,如果有出行意向得提前找学校开证明,她现在还没去研究所,只能由学校来。 本来还以为结婚日期会延误的,但是陆长风提交的结婚申请已经批了下来,他九月三十开始休假,一直到十月十号才归队。 大概也是因为这半年,他几乎没有休过假,所以特批的。 苏娉甚至怀疑,他早就谋划好了,为的就是这一刻。 回到宿舍,现在只有她住在这。 赵弦歌和杜黎申请了单独的宿舍,夏莹也跟何忠住在一起。 夏莹知道明天毕业,她肯定会回来,所以这两天一直会往宿舍这边走。 三个月还不是很显怀,走起路来轻轻松松,倒是把何忠紧张得不行。 “你慢点,莹莹。”上楼梯的时候,何忠一直在身后护着她。 “这有什么的。”夏莹无所谓道:“我妈说,她以前快生我的时候赶上双抢,还得担毛谷子。” “一百多斤的湿毛谷从田里担去晒谷坪,我这跟她比起来算什么?” 何忠心想媳妇儿这也不应该去比啊,但是话到嘴边只剩下了“嗯”“对”。 “阿娉!”宿舍门没关,看到里面整理东西的身影,夏莹开心道:“我就知道你这两天肯定会回来。” “莹莹。”苏娉看她气色不错,也放心下来,和她身后的人打招呼:“何同学。” 第116章 何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苏同学,陆副团长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他要出任务。”苏娉看向夏莹的肚子:“最近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啦,孕早期那些嗜睡呕吐都没有出现,”夏莹清咳一声,压低声音,不让何忠听见:“就是有点尿频。” “这是正常现象。”都是学医的,也不用多说,苏娉给她把了个脉,确认她身体很好后,一起去学校礼堂。 每个系毕业的就一百多人,由于各种原因,比如考试成绩不合格,要多学习半年。 礼堂还有很多位置没有坐满,老师们就把那些没毕业的学生拉过来凑数,让他们展望一下以后,好好学习。 张轻舟还在学校挂个职,有空就回来上一两节课,许久没有露面的他,因为苏娉毕业,坐在老师那席。 苏娉被夏莹拉着在中间那排坐下,何忠去了外语系区域,没有和她们在一起。 “多亏有你,我在医院实习经常受到同科室还有中西医结合科的同志的照顾。”夏莹在她耳边低语,手下意识护着肚子。 苏娉只是笑着摇头,“医院的同志们都很好。” 俩人在台下聊,学校的副校长在台上发言。 “在这里,我要点名赞扬一位同学。”副校长目光温和,嗓音沉稳有力:“中医系的苏娉同志。” “作为一名学生,她眼界宽阔,抱负远大,来东城大学就读半年,就去部队实习。” 因为东城大学的办学目的,就是为了给国家培养人才,所以学校的校长和副校长都是由部队的高级将领担任。 对于苏娉,他是非常喜爱的。 “苏娉同学和中医系的副主任张轻舟同志在这一年期间,编写战地急救手册,提出心理医疗站的构想,为部队的战士提供心理疏导以及心理医疗保障。” 这一点也是最让副校长另眼相看的,以前打仗不知道这么多门道,什么战场应激障碍,压根顾不上这些。 上了战场就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活下来就是胜利。 心理医疗站的模式已经遍及各大军区,除了基本的心理疏导以及治疗患有应激障碍的战士,还有各种增进战士们默契的小游戏,促进战友情。 苏娉大概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已经上了各大军医院的名单,南城军医院的院长是她外公,南城军区想要通过这层关系,让她去军医院任职。 但是容如是尊重外孙女的想法,只是代为转达意思。 苏娉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家庭氛围中,她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家里的人只会毫不犹豫支持她。 “阿娉,”夏莹轻轻碰了下她胳膊,揶揄道:“说你呢。”作为中医系最优秀的学生,哪怕她只在学校半年,老师和同学们都对她的名字颇为熟悉。 和张轻舟不对付的程主任也对她极为赞赏。 苏娉抿唇笑,看着台上军装笔挺周身温润的副校长,她不由想到了哥哥。 对这位副校长的职位大概也有猜想。 “下面我们有请中医系的苏娉同学,来台上发表自己的毕业感言。” 随着副校长这句话落下,一片连绵不绝的响声响起,纷纷看向中医系这边。 苏娉从容不迫站起来,步伐平缓往台上走,经过教师席位时,看了眼老师。 张轻舟随意抬了抬下巴,脸上一副“这种小场面习惯就好”的架势。 她忍不住笑了下。 对老师来说这确实是小架势,在医学研讨会面对各位医学巨擘,他都能面色坦然与之对骂,以一敌数十,毫不落下风。 脸皮之厚,非常人能及。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讲台上后面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两句话—— 不畏艰难,学有所成。 为国为民,奉献一生。 而讲台上,副校长眸光温润看着她,眼底带着欣赏和傲然。 来学校的每个同学家世背景,学校都有备案。 苏娉是军人子女,父母哥哥都在部队,政治素养可见一斑。 军人一心为国,军人子女也想着报效国家,同为军人,他与有荣焉。 上了台,苏娉先是对副校长略微低头鞠躬,而后才站在讲台前,垂眸看了眼桌上蒙着红布的话筒,她抬头,目光直视前方。 “各位同学、老师、同志们好,我是中医系七三级的学生,苏娉。” “很荣幸能在毕业之际站在台上发言,”她语调和缓,不紧不慢,吐字清晰:“在这里,我想感谢北城大学与东城大学,让我有机会学习医学。” 听到她提到北城大学,台下的老师们纷纷点头,这位同学是个不忘本的。 “同时也要感谢在我学医路上,在学习上给予我帮助的徐思远老师、于原老师,还有我的恩师,中医系副主任,张轻舟。” 苏娉看着台下一脸无所谓但明显带着笑意的老师,她弯眸道:“张老师是我学医路上的引航灯,有他在,我永远不会偏离航道,能保持初心,始终纯粹地热爱着医学。” “他是我的引路人,也是我在医学上最默契的伙伴。” 张轻舟本来还漫不经心听着,面对旁边同事的羡慕的目光,嘴角毫不抑制飞上天。 但是听到她后面的话,略微坐直身子,朝台上看去。 小姑娘不再是刚来东城的青涩,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将近两年。 初次见面,张轻舟就看穿她温柔外表下,骨子里对于医学的执拗和疯狂。 他们是一类人,所以走到了同一条路上。 并且他笃信,哪怕苏娉没有来东城,他们最后也会殊途同归。 苏娉坦然直视他的目光,笑容明朗。 “在座的同学都是祖国初升的旭日,在学校的辛苦栽培下,我们迟早会成长为能肩挑家国重任的中流砥柱。” “祝愿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她退后一步,浅笑鞠躬。 在副校长抬手鼓掌后,寂静无声的台下才反应过来,掌声雷鸣,响彻礼堂。 苏娉笑起来唇边有若隐若现的梨涡旋儿,她再次向副校长以及教师席鞠躬后,才回到座位。 夏莹也是在她落座时才回神,然后衷心道:“阿娉,你说得太好了。” 苏娉眼睛弯成月牙儿,低声和她说话。 毕业典礼结束后,苏娉跟夏莹告别,提着拣好的行李,跟着张轻舟一起出校门。 张轻舟接过行李袋,脸上的得意怎么压都压不住,有相熟的人过去,还会主动搭话。 以往都是相互讥讽,这次学校的老师们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忍他一次。 毕竟这个学生确实没得挑。 走出校门,张轻舟略有遗憾道:“一段时间不见,怎么都跟小绵羊一样了。” 苏娉选择不出声。 她在学校认识的人不多,大多是东城一起过来的,但是除了夏莹,几乎都没有联系。 徐香君和赵弦歌的近况她也没问过莹莹,终究是不熟,也不是很感兴趣。 “学姐。”清朗的少年声音从远及近。 看清来人后,她笑着点头:“洛同学。” 洛屿虽然是西医系的,但是对中医药结合很感兴趣,也是最早成立临时中西医结合科室和他们一起的成员。 “张副主任。”都是熟人,他一笑,脸上两个酒窝清晰浮现。 张轻舟随意点了下头,对苏娉说:“我在前面等你。” 这日头可够晒的,九月底了还是火辣辣的。 他提着行李袋去了学校前面的大榕树下,蹲在树荫下,心里在盘算着自己兜里还有几张糕点票。 有段时间没吃甜的,嘴里淡淡的没味道。 苏娉问洛屿:“你现在还在市医院实习吗?” “是啊。”洛屿叹气道:“我还要半年才能毕业。” “学姐,你是要去研究所工作吗?” “嗯,对。”苏娉看了眼树下百无聊赖的老师,“大概是十月中旬去研究所报道。” “真好。”洛屿手心不自觉收紧,他心跳有些快,还是问出那个不敢问的问题:“我听夏同学说,你要结婚了。” 他要市医院实习,自然能碰上在中医科实习的夏莹,而且因为苏娉的话,对她也多有关照。 “是呀,十月一号。”苏娉算了下日子,“还有七天。” 洛屿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直想努力追上她的脚步,可是始终望尘莫及。 眨了眨眼,他压住心里的失落与酸胀,笑着问:“是在东城举办婚礼吗?那我应该有时间参加。” “还没商定好。”陆长风九月三十号开始休假,到时候确定双方都有时间后,给长辈们发电报,商议这件事。 本来是打算十月一号回南城领证的,她的户口是跟着容岚,不过她猜想,大概是会在南城容家办一次婚礼,然后和他回西北。 北城那边应该是不会的,苏定邦在南城驻扎许多年,很多老兄弟都在这边。 “这样呀。”洛屿心下微叹,但还是露出笑脸:“要是在东城举办婚礼,记得给我捎个信啊学姐。” “假期我都在市医院的。” “好。”苏娉应下。 又聊了几句,她和洛屿告别,去找张轻舟。 师徒俩并肩而行,在经过供销社的时候,张轻舟去买了一份糕点,还给她带了一根红豆棒冰,以及橘子汽水。 苏娉左手握着玻璃汽水瓶,右手拿着红豆棒冰,咬了一口,嘴里冰渣融化,粒粒分明的红豆在舌尖碾压。 忽然想起了前年刚到北城军区时,哥哥们打球带上她,总能喝到橘子味的汽水。 张轻舟拎着行李袋和糕点纸包,他不紧不慢道:“你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喝药的次数可以减缓,寒凉的也能适当吃一点。” “其实呢,你张爷爷和张奶奶总是管着你,让你这也别吃那也别吃,我是反对的。” “先不管身体原因,情绪不好也是会得病的,你学过心理学也知道吧。” “喜欢吃什么就吃,自己心里有个分寸就行,做人嘛,也就活个百来岁,别为难自己。” 他说的头头是道,苏娉乖巧倾听。 实际心里也知道,他是不满张老夫人管着他吃甜食。 一路走走停停,经过裁缝铺子的时候,苏娉还去把自己订做的裙子和衣服取了。 怕夏莹的没拿,特意问了一下,说是在改尺寸。 默了片刻,想到莹莹已经怀孕三个月,她估摸着恐怕得改大一点才行,不然时常要改。 “你们小姑娘家家就是喜欢买衣服,”张轻舟算了一下自己攒的布票,“回头跟你张奶奶一起,去百货大楼买几身好看点的,再看看要不要买床单被褥。” “这些妈妈都有准备的呀,”苏娉眉眼弯弯:“您的票留着娶媳妇儿用吧。” “这不是暂时用不上,先便宜你个小鬼了。”张轻舟故作无奈,叹了口气:“没事,等什么时候我结婚,你再还我就行。” 反正她下个月就要入职了,工资票证都有。 “行吧,那我就不客气啦。” “你什么时候讲过客气。”张轻舟没好气道。 随即,他又说:“下次你跟陆长风说,来家里不要提烟酒茶叶,多买几包点心就行,糖水罐头也可以。” 烟酒茶叶都便宜了老头,他是什么都没捞着,还因为这小两口经常挨骂。 “好,我会跟他说的。”苏娉一口应下。 回了张家,苏娉发现自己这回是彻彻底底要休假了,不用一边休假一边查资料,刚开始还有点不适应,但是就这么玩了两天,浑身都松懈下来,别提多舒坦。 她这段时间和张老夫人一起在厨房做饭,大多数是她下厨。 张老爷子天天给她把脉,药也从乌漆麻黑的汤碗变成了蜜丸。 在军区的时候,起码每天晚上还能见他一面,现在已经有三天没有见过了。 从二十三号毕业到现在二十六号,三十号他才休假 陆长风这几天出任务,不在军区,她也没有去军区探亲,安心陪着张老夫人做做绣活,或者一起去百货大楼逛逛。 结婚要筹备的东西压根不用她操心,容老夫人早就给她来了信,一切都不用管,开开心心等着出嫁就行。 张老夫人这边帮她筹备着也是怕要在军区办个婚礼,毕竟她跟兵团的战士们也熟了,就像赵德发说的,可以把他们当娘家人。 但是苏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算了,太麻烦他们了,等过段时间再去单独看望赵班长。 到了九月二十八这天,傍晚的时候院子里凉快,凉棚下挂了盏昏黄的小灯,张老爷子在侍弄他的草药,张老夫人在拔那一小块菜地里的草。 苏娉和张轻舟难得悠闲,在凉棚下围棋。 “您不用住在研究所吗?”张轻舟最近都是骑着自行车来回,没有在研究所住宿舍。 “研究来研究去,我就算是头驴也得歇两天吧。”张轻舟在研究所没回来的时候,晚上也窝在实验室。 苏娉大概了解他的性格,嘴角上扬:“您不是头驴也可以歇的。” 张轻舟哼笑一声,悠悠落子:“你妈来信了,让我们后天去南城。” 后天九月三十号,大后天就是商定的婚期。 沈青雪来见过她一次,说陆长风那边的时间没有问题,她可以先去南城,他们十月一号一定赶到。 “行呀,我晚点收拾好行李。”她和陆灼一直保持联络,知道她要来南城举办婚礼,这个做侄子的别提多高兴了。 陆灼告诉她,南城军区也开设了心理医疗站,而且第一批人就是从东城军区过来的。 她想着到时候如果有机会,可以去南城军区看看。 比较开心的是,又能见到卿卿了。 “逆子。”张老爷子头也没抬,在那喊:“去把我那个装驱虫药水的壶拿过来,在厨房窗台上。” 他自己做了驱虫水保护他的宝贝草药,效果很好,张老夫人也用来洒在葱上。 张轻舟胡乱应了两声,一直没动,等鞋底从脸边擦过去时才慢悠悠起身。 苏娉看着眼前的棋局,略微扬眉。 釜底抽薪了。 晚上,她随便拣了两件衣服,剩下的空间都是塞医学笔记。 以前的笔记要时常翻出来看,张轻舟又给了她几本医药书,虽然没说什么,但俩人心照不宣。 不仅要背下来,还要烂熟于心,随时能拿出来用。 收拾完这些,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钢笔,有些发呆。 就好像一眨眼就到了十月。 时间太快了,她有些猝不及防。 也有些没有准备好。 叹了口气,看着白纸上笔尖洇出的墨渍,她合上笔记本,又收好钢笔。 九月三十,早上。 吃完早饭,张家人提着打包好的行李袋,登上火车。 准备的床单被褥都留在家里,苏娉住的那间厢房已经重新布置过了。 张轻舟哈欠连天,趴在卧铺上,眼皮子都快睁不开。 张老爷子从兜里摸出一个醒脑的药包,扔在他旁边。 苏娉看着老师想睡又睡不着的样子,别过脸,选择视而不见。 张老夫人去打了杯热水过来,捧在手里慢悠悠喝着,对于这一幕早就习惯。 爷俩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张轻舟也经常搞这种小动作。 火车“吭哧吭哧”往南城开,张老夫人没有睡觉,她坐在苏娉对面的铺位上,轻声问:“阿软,沈家人也会来吗?” 苏娉点头:“会吧。” 起码哥哥们是一定会来的。 林漪自从上次刚过完年给她来过一次信,后面还寄过两次东西,她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礼貌疏离。 张老夫人也大致知道沈家的情况,她提了一句便转移话题,问她以后的规划。 小姑娘身体是调养的差不多了,能不能怀孕目前也给不了确切说法,她问张老爷子,是说应该没问题。 当时她就骂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夫,一个准确的回答都没有。 庸医! 张老爷子也很委屈,这种事谁能打包票啊。 苏娉说:“目前不考虑这个呀,我和陆长风说好了,等过两年再谈这件事。” 张老夫人下意识觉得长风这孩子只是为了阿软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这么说的,像他那样家世好的,不可能不想要孩子。 但是想到平常接触他时的印象,又觉得他可能确实不在意这些。 一路说着说着就到了中午,吃完饭,睡了会儿,因为火车没有长时间停靠在各个站点,今天算是到了个大早。 五点半就到了南城。 因为提早得知好友会过来,容老夫人亲自来火车站接的人。 两位老人见了面都是热泪盈眶,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不肯松开。 “外婆。”苏娉看到面色和蔼的容老夫人,吸了吸鼻子。 她是长时间在外婆家长大的,对外公外婆的感情不一般,特别亲近依赖他们。 “软软。”容老夫人笑着看她:“我们家乖乖长大了,今天先去你小姨家,你爸爸妈妈明天早上才能到。” 容老爷子还在军医院,容檀知道外甥女要来,早早就备好了菜,非让她们一起过去。 苏娉点头:“我也好久没见过小姨了。”都有大半年了。 她和小姨平时联系的不多,每次也就过年能见到,或者医学上有什么不解的写信询问。 不过今年容檀倒是给她去过两封信,问的都是心理医疗站的事,显然对这个很重视。 容老夫人和张老夫人在叙旧,张轻舟跟苏娉聊天,就剩张老爷子没人理。 “我去军医院等老容。”他撂下这句话,脱离队伍,自己往军医院方向去。 “别管他。”张老夫人看了一眼,又继续跟容老夫人说自己在东城的事,还聊起了这次给苏娉置办的嫁妆。 “东西拿去西北太麻烦,孩子们都在东城,到时候放到火车上带过去。”容老夫人说:“阿软去研究所会分配房子,放到她那儿也行。” 因为结婚申请下来了,陆长风分配的院子也到了,东城地广,家属楼多,他是分了个小二层的院子。 家属大院总共有四个区域,基本上就是苏娉她们在北城那样划分的,有一个大院最低都是团长级别的。 陆长风分的不是这个,在另一侧。 “那我到时候也把东西放到她宿舍去。” 张老夫人在和老友说自己置办了什么,听她这么多花样,连脸盆桶子锅碗瓢盆都没有漏,容老夫人感慨:“阿软在东城幸亏有你照顾。” “应该的。”张老夫人不以为意:“我早就把阿软当自己的孙女了。” 苏娉和张轻舟走在后面,在进军区的时候全部要出能证明身份的证件,因为她们之间没有军人,只能等容檀出来接。 好在容檀并没有让她们等多久。 现在是傍晚,凉风习习很舒爽,走在熟悉的军区内,苏娉心里莫名安宁。 “你小姨父和表哥都在家。”容檀跟张轻舟打了个招呼,然后挽着外甥女的胳膊,问:“长风什么时候过来?” “应该是今天晚上的火车。”苏娉也不太肯定,“二哥说他们明天肯定会到。” “那就好,你外公这段时间写了不少请柬,已经发出去了,明天肯定给你办的热热闹闹的。” “小姨,”苏娉侧眸看她,眼底的亲昵溢于言表:“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是家里唯一的姑娘,我们当长辈的不得多上点心啊。”容檀说到这,有些苦恼:“你两个哥哥和表哥还没着落呢,真是丢脸,连妹妹都比不上。” 其实在知道苏娉身世时,容檀是动过让自家儿子娶外甥女的念头。 主要是知道外甥女身体孱弱,嫁到自家肯定不会吃苦,可后来她还是犹豫了。 她就高朔这么一个孩子,说不想抱孙子是假的,如果阿软愿意嫁可以,不愿意也算是一件好事。 知道这么想不对,但确实,为人母总要为孩子考虑。 好在后来自己也想通了,阿软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嫁给她儿子,她自家还有两个哥哥呢。 容岚这么疼女儿,要是女儿嫁给哥哥,她肯定是乐意的。 但是这兄妹仨,没有血缘关系硬处得跟亲兄妹一样,谁都没有这个心思,这就没办法了。 一路说说笑笑回到院子,碗筷已经摆好,饭菜上桌。 容老夫人说:“我们先吃,那两个老的不会饿着自己,军医院有食堂。” 估计老兄弟俩现在正乐呵呢,没有老妻管着,难得自在。 “对,吃吧。”张老夫人也坐下,她拿起筷子,对小辈们说:“阿檀,辛苦你做这么好的一桌饭菜。阿软,坐了一天车快吃吧。” 几人纷纷落座,高朔还去拿了饮料出来。 苏娉想了一下,去年过年好像还没这么热闹。 小姨父部队有任务,表哥也在出任务。 要不然说容老夫人最了解丈夫,本来要回家但是得知老友过来的容如是,止住脚步,让学生去食堂打了两份饭菜。 他带着张老爷子回到办公室,倒了杯茶给他:“没有酒,将就喝一点水。” “我这有。”张老爷子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他把酒瓶放在办公桌上,得意道:“早就算好了,本来想请你去国营饭店搓一顿,不过在你这吃也好。” “我看看军医院的食堂和药学院的食堂差多少。” 容老爷子温声笑了笑,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打开窗户,能看到天边绚丽的晚霞,晚风吹过树梢带动窗帘。 容老爷子和张老爷子对坐,刚才去食堂帮他打饭的学生已经四十多岁了,是军医院的外科主任。 “老师。”他放下饭菜,把筷子递过去。 “这是东城药学院的院长,张秀成。”容如是介绍道。 “张院长好。” “你好。”张老爷子拿起筷子,看了一眼菜,问他:“这不是特意开的小灶吧?” 他都怀疑老友为了撑面子自掏腰包了。 “不是,平时就是这个水准。” 张老爷子挥挥手:“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跟你老师好好商讨一下医学上的难题。” 外科主任点头,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带关。 容如是找了一圈,没有小杯子,只好拿来两个搪瓷杯,一人一个。 张老爷子看到这容量,忍不住笑了,他打开酒瓶,一人倒了一口,然后放到一边。 “酒慢慢喝,话慢慢说。” 容如是笑着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张老爷子一开口,就是:“阿软要结婚了,容家布置的怎么样?” 想起他刚才和学生说的探讨医学难题,容如是哑然失笑,“差不多了,该采办的已经办好。” “你们到时候去不去西北?”张老爷子端起搪瓷杯,仰头,轻抿一口。 这么大的杯子喝酒,他皱了下眉头,也没再说什么。 “不去。”容老爷子夹着菜,慢条斯理吃着:“你想去?” “太远了,药学院离开我不行。”张老爷子脸不红心不跳道:“当然,你要去的话,我跟学校的老师们说说,让他们再坚持坚持。” “……”容如是一脸复杂地看着好友,许久才说:“往年这个时候,药学院已经放假了。” “咳,咳。”张老爷子放下搪瓷杯,去拿酒瓶看:“这酒度数多高啊?我好像有点晕乎,要醉了。” 军区。 吃完饭,长辈们在说明天的事,来的人应该不少。 陆政委和陆夫人在西北等着他们,所以不会过来,倒是陆大哥和陆二哥不会缺席,两位嫂嫂肯定也会过来。 苏娉想到古灵精怪的陆曦,忍不住莞尔。 “阿软,你要不要去心理医疗站看看?”容檀怕她无聊,说:“阿朔,你带妹妹去。” 苏娉确实有这个想法,她还不忘叫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糕点的张轻舟。 刚吃完饭,他竟然还能塞下这么多杏仁酥,苏娉也是极为佩服的。 张轻舟本来不太想来,嘴里一直说个没停,高朔忍不住挠头:“张叔叔,您要不要喝水?” 苏娉“扑哧”笑出声。 看到眼前高高大大一身腱子肉的小伙子,张轻舟冷静地闭嘴。 心理医疗站离卫生所有段距离,现在是六点多,能看到窗户透出来的灯。 夏天要七八点才能天黑,现在天边是有光线的,他们走的也清闲。 “苏医生?”显然是有人认出她来,惊喜道:“你怎么来南城了?是来视察的吗?” 建立心理医疗站是她提出来的,最初的负责人也是她,不怪这个军医这么想。 “不是,”苏娉不好意思道:“我过来探亲,想看看这边的医疗站办的怎么样,方便参观吗?” “这样啊,”军医一副了然的模样,“方便方便,进来。” 见桌上还有铝饭盒,她这回更不好意思了:“是不是打扰到你吃饭?” “没有,已经吃完了。”军医手忙脚乱把铝饭盒往旁边一塞,干笑道:“过一会儿我再送去食堂。” 张轻舟打量这里的环境,很幽静。木地板,白墙,看起来很清爽,不会给心里造成负担。 这个军医所在的诊疗室放了不少档案,因为这是在部队,他们也不方便动。 苏娉现在也没在部队实习,关于军人同志的个人资料更是不能碰,所以只是询问之前制定的方案在这开展的怎么样,是否有不足之处。 和军医交流了许久,外面有人叩门。 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女军医,短发,脸上笑容爽朗。 只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 这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有的人面善,很容易让来问诊的战士卸下心防。 “请进。”和苏娉聊天的军医止住话头,看向门外。 “冯军医,这是野战军团部刚送来的档案。”短发军医把牛皮纸袋放在他办公桌上,看到几个陌生的人以为是部队来看诊的,笑容和煦。 “好,麻烦你了。”等她走了,冯军医没有打开牛皮纸袋,只是随手放在旁边。 苏娉随意一瞥,看到牛皮纸袋上的名字—— 顾青烈。 她略微失神。 “苏医生?”见她半天没说话,冯军医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苏娉摇头,笑着说:“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她只是想到卿卿跟她说的,二哥就叫顾青烈。 送到这里的资料都是出现过战场应激创伤的军人,难道卿卿的二哥心理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可她记得年底卿卿说,她二哥在北城建设兵团,档案不应该出现在这才对。 是重名吗? 她压下心里的疑问,和冯军医打了声招呼,又叫上在外面转悠的表哥已经坐在椅子上哈欠连天的老师,一起回了军属大院。 张轻舟是真的做完什么就彻底不管了,性格着实洒脱,苏娉自问目前还达不到这样的心态。 回到军属大院也才七点半,苏娉本来想去楚家旁敲侧击问一下的,又觉得半夜登门太冒昧,想着明天她应该会来参加婚礼,把这件事搁置在心里。 容老夫人和张老夫人还在聊,说如果陆长风明天上午到不了南城,推迟一天办婚礼也行。 苏娉听了一会儿,她去洗漱,而后回二楼睡觉。 在火车上没怎么睡,都是和张奶奶在聊天,所以八点半的时候,沾着床她就睡了。 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感觉床边有人,她睁眼。 可能是怕吓到她,陆长风从进来就开了灯,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趴在椅背睡着了。 第117章 苏娉能看到男人宽阔的肩背,伏身的弧度像是山峦。 她缓了片刻,才意识到是他来了。 双手撑着身侧,慢慢起身,她从床头柜拿过手表。 现在是凌晨四点三十分。 靠着床头,她侧眸看向趴在椅背上的男人。 他穿的是白色短袖衬衫,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紧实,衣摆扎进黑色长裤,皮带紧束,勾勒出劲窄腰身。 十月初,天气微凉。 她从旁边拽过薄毯,起身,动作轻柔盖在他后背。 陆长风没睡沉,感觉到背后的异样,狭长的眼睁开,漆黑冷然。 随即记起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揉揉脖子,偏头看向身后安静不语的小姑娘。 “阿软。”他眉间笑意疏朗。 苏娉坐在床边,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凌晨两点多。”陆长风打了个哈欠,他说:“大哥和表哥一个屋子,剩下那俩住部队招待所。” 他说的大哥是苏策,他们四个人一起从东城军区赶过来的。 这是小姨家,苏策自然是跟表哥一起睡,都是表兄弟。 楼上就三间房,陆长风不太想跟张轻舟挤,本来想过来看她睡得安不安稳,自己去沙发上将就一晚。 反正他哪儿都能睡,打个地铺也睡得香。 结果就在椅子上坐一下,眼睛就睁不开了。 他和沈元白是上午从边防回的军区,在团部汇报完战场情况后,把自己洗干净,捡了两件衣服,然后拿上之前买的首饰,又等沈青雪和苏策,下午一起坐火车过来。 火车上也没怎么睡,可能是国庆国营工厂都放假,还有一批回城的知青,只有站票。 下了战场到现在,也就刚才那两个小时眯了会儿。 听完他的话,苏娉眼底是明晃晃的心疼,“你到床上睡吧,我睡够了。” “没事,缓过来了。”陆长风也没有直起身子,就这么披着毯子趴在椅背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 “看到你,我睡不着了。” 苏娉无奈地笑了下,她说:“那我还挺内疚的。” 陆长风笑声清浅,喉结上下滚动,下巴抵在手背上,留下一片红印。 苏娉重新倚着床头,借着橘色的灯光仔细打量他。 男人眉毛漆黑似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含笑看着她,挺鼻薄唇,五官硬朗,下颚线利落分明。 他无疑是俊朗好看的。 面对她的目光,男人坦荡,大大方方任由她看,嘴里还说:“现在还是未婚夫妻,多看两眼,过了明天就不是这种感觉了。” “嗯?”苏娉顺着他的话问:“过了明天会是什么感觉?” 陆长风想了一下,“彻底占有,说不定多看几眼你就腻了。” 苏娉也忍不住勾起唇角:“不会的,我们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会太长。” 陆长风想到这,不由耷眉拉眼。 他叹气道:“是啊,毕竟苏医生那么忙,以后只能我去研究所找你。” 她没什么空,反倒是陆长风看起来更空闲。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跟入赘也没什么区别。 “外婆说,彩礼已经送到北城了。”苏娉好奇道:“有什么呀?” 水盈盈的桃花眼里满是疑惑。 陆长风略微起身,换了只胳膊垫脑袋,左手压在脸下,右手挂在椅背,修长的手指垂在半空。 “哪有姑娘问未婚夫婿,送了什么彩礼的。”他好笑道:“羞不羞啊你。” 苏娉一脸坦然,任由他揶揄调侃,“我就是想知道呀。” “三转一响肯定有,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吧。”像是虫草雪莲藏红花这些,他也只是大概知道一些,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彩礼都是由家里置办的。 “妈妈肯定会将缝纫机送来东城,”苏娉肯定道:“到时候等我空闲了,可以给你做两身衣服。” “行。”陆长风乐了:“还没嫁过来就这么记挂你男人,不送来也没关系,我给你买。” “不过我们苏医生的手是要救死扶伤的,给我缝衣裳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苏娉一本正经道:“没关系,毕竟陆副团长拿枪的手以后也是要洗衣做饭的。” “这么快就分工好了?”男人稍一扬眉,想了一下,他点头:“我是没问题,不过吃食堂更稳妥。” 对于自己的手艺,他很有自知之明。 烤个苞米烤个地瓜还是可以,做别的就有点拿不上台面了。 “家里有医生,不用担心。”苏娉正色道:“放心大胆的做,我来托底。” 陆长风愣了一下,不可抑制地笑出声,他“哎”了一声,说:“要是在战场上你跟我说这句话,咱俩就是生死兄弟。” 苏娉也弯眸,她靠着床头,本来心里还有些紧张以及对未知的恐惧,现在全然缓解。 跟陆长风这样的人共度余生,没什么好害怕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回,气氛轻松。 苏娉全身的毛孔都舒缓下来,和他一起把下半年的计划全部定下来了。 谁也没提孩子的事,陆长风确实不怎么在意,苏娉除了担心身体不太行之外,还有因为工作忙,暂且不会把孩子列入计划。 “沈青雪跟我说,沈家二老用香樟木打了两个箱子给你当嫁妆。”陆长风挠了挠下巴,“他们这次应该是不会过来了。” 主要是因为年纪大了,路途遥远,过来不方便。 林家的长辈也不方便过来,开始以为他们在东城办婚事,没想到会来南城。 沈霄和林漪昨晚已经过来了,住在部队招待所,天亮应该会来高家。 苏娉点点头,有机会她是要去沈家老家看望两位老人的。 林家长辈不来也没关系,平时在东城也有机会见面,至于苏家老家长辈,她是没想过。 因为上次那件事,算是彻底断了关系,苏老太太也没有再给大儿子写信说什么,大概是心虚。 得知以前容岚让她看一下孩子,她在背后骂只有几岁大的孙女,这件事让婆媳关系完全破裂。 容岚向来护犊子,特别是自己呵护着长大的宝贝女儿,平时都不舍得对她大声说话。 哪知道那个老太太还背着她骂她女儿骂的这么难听,而且当时她是和男人一起去镇上买米面才会把孩子让她看着。 越想越气。 “不知道小叔叔会不会来。”苏娉叹了口气。 苏家那边,大伯人好,但是有个那样的大伯母,而且他很听妻子的话。 徐秀可以说是恨透了她,不可能松口的。 至于堂姐,现在的关系就是不咸不淡,互不干扰,肯定不会过来。 只剩下小叔叔。 小叔叔对她很好,以前徐老师和张老师这边,都是他打的招呼,而且叔侄俩时常写信。 就是军工研究所寄信不方便,收信也要经过层层审核,时常是要延迟很久才能收到。 陆长风和这位苏家小叔叔交集不多,只是有次陪她回老家,跟他单独谈了两个小时。 虽然说这样的话有些大不敬,但是不得不说,苏家三兄弟,脑袋最好使的还是这位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小叔叔。 而且他说话直来直往,一针见血,深谋远虑。 面对他的时候,陆长风没有懈怠,也没有隐瞒,坦诚说出自己所有关于她的打算。 这才算勉强过关。 两人又聊了一阵,苏娉有些困,她躺下来准备睡一小会儿。 并且提醒陆长风:“六点钟你叫我。” 现在已经五点二十二了。 “行。”陆长风反手扯过身上的毯子,盖在她身上:“睡吧。” 带着他体温的薄毯份外催眠,苏娉眼皮子发沉,很快就睡着了。 陆长风单手托着下巴,看她片刻,又扭头望着外面天边从黑夜中漏出的一丝光线。 苏娉醒来的时候是六点半,男人从楼下端了早餐上来。 没有责问男人为什么没有早点叫醒她,因为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好,少睡一会儿可能就没有这么饱满。 在她喝小米粥的时候,容岚站在门外,抬手轻叩:“囡囡,妈妈可以进来吗?” “可以。”苏娉温声应道。 容岚推门进来,她身后还跟着林漪。 “容姨,林姨。”陆长风笑着喊人。 “长风。”容岚点头,她看向女儿:“小懒猫,今天结婚也不早点起来,等喝碗粥你……”她不知道该怎么在女儿面前称呼林漪,停顿片刻,说:“给你化个妆,然后你和长风先去公社把结婚证办了。” 现在化妆品一般都是文工团在用,外面也没有卖的。 林漪带的工具很齐全,看向女儿时心里也有些忐忑。 苏娉只是乖巧点头:“好。” 她心里兀自松了口气。 容岚和她聊了一些寻常的事,然后又提到陆家送来的彩礼,感慨道:“幸亏你们兄妹几个人平时都不在家,不然都快堆不下了。” 沈家为女儿准备的嫁妆也一并放在容家,反正就是几乎没有空地。 “你们回东城之前妈妈会把嫁妆送到张家去,等研究所的宿舍分配下来,再从张家搬过去。” 张家也给她准备了嫁妆,张老爷子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人参都拿出来了。 这孩子以前身体亏损的太厉害,现在调养回来了,但是以后生孩子还不知道会怎么着,先把人参给她备好,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张轻舟准备的什么他没说,神神秘秘的,但是见他一脸肉疼的样子,应该是花了不少钱票。 苏娉听着妈妈说这些,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别担心,”见女儿有些出神,容岚轻轻揉了揉她脑袋:“你的房间永远给你留着,摆设妈妈也不会动,你和长风有时间就经常回来,或者妈妈休假就去看你。” 旁边的林漪听到这话,本来也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留在唇边,咽了回去。 苏娉放下勺子,抱着她的腰,依偎在她怀里,撒娇道:“我知道妈妈最爱我啦。” 容岚无奈地戳她额头:“长风还在这呢,也不怕让他看笑话。” 陆长风见小姑娘的眸光过来,收敛脸上的笑,一脸正色道:“我把碗拿下去。” 母女俩肯定还有很多悄悄话要说,他就不在这杵着了。 容岚觉得这未来女婿真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很多话不用你说出来,他都能提前察觉。 阿软和他在一起最合适不过,他能看透她所有的情绪,包容体谅理解她。 这对自幼心思敏感的女儿来说,是最好的关怀。 “吱呀——”门被关上。 等他走了,容岚看向手足无措的林漪,神色和缓:“坐呀,都是自家人,你看阿软适合什么样的妆容?我总觉得你们文工团的舞台妆太厚重了。” “……清淡一点就好。”林漪看向女儿:“阿软五官好看,稍微描一下眉眼就很漂亮。” “那来吧,时候也不早了,待会儿我们还得回容家张罗喜宴。” 目前是定的二十五桌,院子里十五桌,客厅里十桌。 幸好容老爷子级别够高,分的院子也宽敞,不然还真摆不下。 “好。”林漪拿出包里的东西,她站在女儿面前,看着她和自己略有几分相似的轮廓,忽然就凝滞了。 苏娉也没有催她,纤细卷翘的睫毛微颤,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过了一阵,林漪捏着眉笔,略微弓身,神情专注替女儿描眉。 刚才看到女儿和容岚撒娇的时候,她在想,那次在药材铺子外面,她看到娇娇向自己撒娇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当时不知道身世也就算了,可后来知道了,脑海里不停回想这一幕,她会如何接受。 自己的妈妈,对别人千娇百宠。 林漪心里很难受。 上次听完大儿子的话,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一宿。 和娇娇到底相处了这么多年,真让她断也不可能彻底断干净,看到她受苦还是会心疼。 但是以后肯定也不可能当成女儿来看,只能当成一个普通后辈,在她需要的时候伸一把手,也算不辜负这么多年的母女情份。 至于阿软,她知道,恐怕很难消除隔阂。 只能慢慢来,让女儿知道,她是在意她的。 苏娉心里并没有想太多的事,她要嫁人了,和林漪也几乎不会有时间相处。 这件事林漪没有错,但是她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 哥哥在得知真相后,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给足她偏爱,并且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不管怎么样,他只会选择她。 或者说,他压根不用做选择。 这也是她永远爱哥哥的原因。 虽然和二哥是双胞胎,但是沈青雪在她心里的地位,永远永远也越不过哥哥。 她不是什么大无私的人,她心里也是会有自己的一些计较,对于林漪,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从二哥嘴里得知她为了徐娇,冷待大哥的时候,她陷入了沉默。 大哥心疼她,她也心疼大哥。 所以,苏娉觉得自己心底应该是对她有一些不满在的。 有可能自己现在年纪还小吧,以后可能会想通,也可能想不通,但是目前她确实喊不出口那个称呼。 喊出来了也不代表怎样,她心底最依赖的永远是爸爸妈妈,容岚的地位无可取代,受了委屈她想的也是妈妈。 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容岚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底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有些欣慰的。 她的囡囡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她就怕女儿性格太娇软,容易受别人影响,从而忽视自己的感受。 至于林漪,她愿不愿意认,自己都不在意。 沈元白他们吃完早饭就去容家帮忙了,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林漪给苏娉化妆的时候,容岚和女儿说了一些到时候去陆家注意的事。 本来嫁妆她们是要送去陆家的,但是考虑到女儿以后住在东城,和陆老夫人商议后,还是觉得免去麻烦,直接放在东城就好。 这回女儿女婿回西北办婚事,她们也是要去的,不过只能待两天。 苏定邦部队有任务,他不能在外久留,容岚现在在部队医院也担任要职,需要尽早回去。 “上次你那两个傻哥哥,空手去陆家,真是……”容岚想到这件事,又把哥俩拉出来骂了一顿,这才继续和女儿说。 顾卿卿吃完早饭,就牵着两个小家伙过来了,昨晚就听到这边的动静,对于苏娉要在南城办婚事她觉得很惊喜。 团团年年已经一岁零九个月,两个小团子不知道阿娘要带他们去哪儿,但还是乖乖的跟着她。 和容檀打过招呼,她往楼上走。 楼下的容檀看了一阵,和张老夫人说:“也不知道陆家怎么会和楚家拉上关系。” 楚司令就一个儿子,而且以前长久在外驻扎,从建设兵团到白沙岛,大院里除了早先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很少有人能和他扯上。 高轩是前两年换防回来的,对于楚家了解并不深。 容檀是军医,以前住在宿舍,也不住军属大院,对于楚家也只是略有耳闻。 “阿软。”顾卿卿在门外喊,“我来看你梳妆啦。” 门没有关严实,有一条缝,小团团趴在门缝上撅着屁股往里面看。 被顾卿卿一把拎起来,提到身后,她蹲下来,捏捏儿子白皙的小脸蛋,认真道:“不可以没经过同意就偷偷看女孩子噢。” 小团团眨眨眼,“吱……吱道啦!” 顾卿卿忍不住笑出声,在儿子的小脸上“吧唧”一口。 小团团捂着脸,疑惑地看她半晌,然后把自己另一边脸也凑了过去。 年年学着哥哥的动作,问阿娘要亲亲。 平时在家,阿爹和二舅舅没少亲他们呢,可是大舅舅和小舅舅还有阿娘很少欸! 顾卿卿没有厚此薄彼,分别给了他们一个清脆的啵啵。 容岚听到动静来开门,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笑着说:“真可爱,奶奶给你们拿糖吃。” 林漪已经给苏娉化完妆,在帮她编发。 小姑娘明眸皓齿眉眼精致,笑起来时又极尽温柔。 “卿卿。”她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啦。” “是呀,”顾卿卿算了下日子,“有八个多月了。” 现在是十月一号,农历八月二十六。 上次见面还是过年。 “团团和年年又长大不少。”过年那阵还是她家几个男人轮流抱的,现在走路也很稳了。 “这俩小子太调皮了,像他们舅舅。”顾卿卿叹气道:“我二哥小时候也是这么闹腾。” 好在现在家里人多,男人们下了任务回来就会带他们。 提到她二哥,苏娉想起昨天压在心里的一件事,她不动声色道:“过年那阵没有见到你二哥,他如今还在北城吗?” “没有,上半年调到南城军区来了,在野战部队。”这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顾卿卿也没有隐瞒。 苏娉怔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昨天心理医疗站的那份档案多半就是她二哥的。 不管顾青烈的心理状况怎么样,她也不好多问,一是涉及到部队,她目前已经不在部队实习了,怎么样都是个外人。 二则是不知道卿卿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不知道,那顾青烈应该是怕她担心,刻意压下来的。 顾卿卿不知道她在想些,说:“不好意思啊阿软,我二哥应该不会来参加你的婚礼,楚岱他们几个都要出任务。” “没关系的,你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苏娉回神,摇头道。 两个小家伙兜里揣着满满当当的糖果,奶声奶气和容岚说:“谢谢~奶~奶~” 因为牙齿还没有长齐,说话有些漏风。 顾卿卿又逮着儿子们嘲笑了一阵,她才继续和苏娉说话。 容岚特别喜欢这两个乖巧的小宝宝,他们共同坐在一条椅子上,小手搭在桌沿,剥开糖纸舔了舔,小表情特别可爱。 也不用顾卿卿顾着他们,哥俩自己就能玩,小短腿在桌下晃悠,脚上的银镯铃铛响个不停。 林漪给女儿编完头发,也没有打扰她们两个人说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收拾东西。 看到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小朋友,她忍不住问:“这是双胞胎吗?” “是呀。”顾卿卿听到她的话,脸上笑容明朗:“这两个小家伙长得一模一样,乍一看是分不出来的。” “我大哥和二哥也是双胞胎,不过相貌天差地别,大哥比较好看。” 说到最后,她还不忘补了一句:“我像大哥。” “那是挺好看的。”林漪说话一直温声细气,她笑容真挚道:“阿软和她二哥是龙凤胎,兄妹俩一点也不像,她也是像大哥。” 顾卿卿莫名有些心虚,她看向苏娉:“大哥这次有过来吗?我到时候看看他和你有几分相似。” “过来了。”苏娉忍不住笑道:“我和哥哥的相似程度大概和你们兄妹差不多。” 顾卿卿反应过来,她咂舌:“那也不怎么像呀。” 苏娉这回直接笑出声。 卿卿的大哥她是见过几面的,和卿卿确实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至于她二哥,倒是没有见过。 “阿软,长风还在楼下等你,你们先去打结婚证,别忘了拿着结婚证还可以去买两斤糖。” 平时买糖除了票,还有限量供应,结婚的时候凭借结婚证是可以无票购买的。 不过也是有限额。 “知道啦。”苏娉心里有些紧张,她看向一边的顾卿卿:“等我回来咱们再聊。” “好。”顾卿卿见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裙,笑眯眯道:“今天这么漂亮,一定要去照相馆照个相啊。” 苏娉愣了一下,如果不是她提醒,自己大概不会想到这件事的,她点点头:“会的。” 她出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个红色的布包。 顾卿卿见容岚和林漪很喜欢自己家这两个小家伙,她带着孩子多坐了一会儿。 苏娉本来平复的心情,在看到楼梯口一身军装的陆长风时,又忍不住紊乱。 陆长风军装笔挺,就这么板正地站在楼梯口,笑着等她下来。 苏娉呼吸都轻了几分,她收敛心神,缓步朝男人走去。 “张叔叔说,我穿军装看起来要正经一些。”陆长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待会儿咱们去照相馆照个相,以后翻出来看的时候稍微像样些。” “……好。”苏娉看着他头上顶着五角红星的帽子,柔声道:“看起来是很英俊。” 陆长风稍微讶异地看着她,难得小姑娘今天没有损他,反应过来,他乐不可支—— “早就跟你说过,你男人也有稍微有那么几分姿色在的。” 苏娉选择性闭嘴。 有的人就是容易得寸进尺,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走在军区外面,陆长风今天很开心,平日看不顺眼的东西今天都觉得格外美好。 苏娉问他看不顺眼什么,他认真想了一下,说没有。 他还真就没什么看不顺眼的,就连陈焰和京墨也没觉得讨厌。 沈青雪管这种叫做没心没肺。 军区这边比较偏,去了附近的公社,拿出部队开的证明以及户口,等公社的同志盖了戳,给他们分发完喜糖和烟后,苏娉才恍然走出公社。 陆长风拿着这一张纸看了又看,他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起来,说:“等回了东城,把这个裱起来挂在我们房间。” 我们房间这四个字蓦然击中苏娉的心,她耳后根泛起红晕。 陆长风看着她红了的脸,忍不住逗弄道:“媳妇儿,你脸红什么啊?”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苏娉顿时羞涩不已,恼羞成怒道:“陆副团长,穿着军装,请注意形象。” “行。”陆长风煞有其事的点头,他走在小姑娘旁边,慢悠悠道:“晚上脱了军装,我们再好好聊聊。” “陆长风!” “诶。”男人话音带笑,“听说有的地方开始叫什么老公了,苏医生,叫一声来听听?” 苏娉绷着脸:“老公。” “……?”陆长风本来还想跟她再掰扯掰扯,骤然听到这么一句,差点呛住。 男人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明显是被吓住了。 苏娉眼底有一丝快意闪过,她笑着问他:“不满意吗?老公。” “哎,”陆长风叹气:“唉。” 苏娉脸上的笑愈发深刻,她跟着男人的脚步往照相馆走。 “待会儿经过国营商店,别忘了买两斤糖。”她提醒道。 “好。” 进了照相馆,在拍照的同志举起相机的时候,苏娉拉过男人的手,他还没回神,手上好像多了一个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触感。 垂眸看,中指上套了一个银戒,是上次沈老太太给她的。 想到老太太说要结婚才能给他,陆长风好气又好笑:“苏医生,你还真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显然无奈极了。 苏娉无辜地眨眼:“什么?” 不等男人答话,举着相机的同志催:“同志!看镜头!” 陆长风和苏娉下意识抬眸。 女人脸上挂着浅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男人挨着她,像是大树,给她倚靠。 陆长风在极短的时间内,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咔嚓——” 闪光灯晃眼,照相的同志问:“要不要多来几张?”这么养眼的小两口,多照几张留作纪念也很好嘛。 “来,”陆长风伸手,揽着旁边小姑娘纤细的腰身,他说:“还有多少胶卷,麻烦都帮我照完。” 照相馆的同志乐了:“行。” 苏娉忍不住悄悄掐了他胳膊一下。 陆长风呲牙咧嘴,略微俯身,在她耳边说:“完了,我又受伤了。” “……” 幼稚。 拍完照,照相馆的同志让他们半个月后来取照片,太多了,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冲洗完。 “可以邮寄吗?”陆长风给了他一把糖果和一根烟,笑着说:“我们是来长辈这边办婚礼的,过几天就要回去,不太方便来取。” “可以,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啊。”照相馆的同志看着手里扎扎实实的一把糖,就没见过这么大方的。 拿回去,媳妇肯定只会给孩子们一人两粒,剩下的收起来。 “你留个地址,洗好了我去邮局投寄。” 陆长风颔首,在纸上写上东城军区的地址,留下自己的名字,付完钱,他和照相馆的同志道了声谢,和小姑娘并肩走出去。 现在是八点五十分,他们去国营商店买了两斤糖果,直接回容家。 因为还早,来参加婚宴的人还没有出动,院子里只有几个大舅子在忙。 “哟,这谁啊。”沈青雪哼了一声,斜眼道:“哦,是我们陆副团长啊。” “客气客气。”陆长风凑上去,两斤糖果都塞给他:“哥,您以后叫我小陆就好。” “……”苏策端着搪瓷杯在喝茶,差点喷出来。 一言难尽道:“娶个媳妇别把自己搞得没个人样,行吗,弟。” “他什么时候有个人样?”苏驭在摆碗筷,他摇头晃脑:“当然,如果给我两斤糖,我立马收回这句话。” “呆头鹅。”苏策鄙夷道:“糖衣炮弹就能把你收买啦?” “那你还不是被他的金钱腐蚀了。”苏驭小声嘀咕道。 这兄弟俩起内讧,某个始作俑者站在旁边一脸事不关己,下意识摸向指间的银戒。 “哥,”他看向沈元白:“以后上了战场,你就往我身后站,我肯定不会躲。” 沈元白笑容温润,“我在指挥所,不劳陆副团长费心。” 听到他的称呼,陆长风心里开始警惕,想向小姑娘求救,才发现她早就进了屋子。 顾卿卿也过来了,她手里抱一个,腿上还趴一个。 等沈绥过来把腿上那个拎走,才算喘了口气。 “回来啦?”看到苏娉,她眼前一亮:“结婚证都办好了吗?” “好了。”苏娉在她旁边坐下,接过她从桌上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还去照了相片。” “是应该经常去照。”顾卿卿看了眼门外和大舅子们说话的男人,“我家楚岱小时候还拍了照片,你家这位应该也有,等你们回了西北,别忘了问他。” 苏娉愣了一下,笑着点头:“好,我会的。” 陆长风小时候什么样的,她只听嫂嫂们提起过,据说特别能闹腾。 小团团在阿娘怀里扑腾,挣扎着要下来:“黏黏!阿娘~黏黏~啾啾!” “要年年和舅舅啊?自己去找。”顾卿卿把他放下来,拍了下他小屁股:“慢点走,别摔着了。” “吱道!” 苏娉看得津津有味,她说:“小团团真乖。” “还行吧。”顾卿卿叹了口气:“反正晚上不用我带。” 狗蛋在这,两个小家伙晚上都不怎么跟她睡,一个去找阿绥,一个去找狗蛋,都喜欢黏着舅舅。 要是狗剩在就更加,都闹着要跟他睡,说啾啾香。 顾卿卿闻了又闻,也没觉得她哥哪里香。 倒是狗蛋是挺臭的,都是以前带来的习惯,建设兵团挨着沙漠,缺水,十天半个月洗一次澡很正常。 来了南城,如果她不催,狗蛋也就蒙混过关。 偏偏这俩小家伙不嫌弃,挨着他睡得很香。 楚岱乐见其成,也不说什么。 苏娉看着小团团抱着沈绥的腿,一个劲的撒娇求抱抱,她忍不住弯唇。 上午十点半,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陆续落座,苏娉看到了老熟人。 医药协会的副会长,孟原。 笑着朝她点头示意。 第118章 苏娉回以一笑。 按照婚俗,她和陆长风胸前都戴了两朵大红花,在婚宴开始前各自去招待来宾。 来参加的大多是容老爷子的熟人,都是医疗行业的,正好借这次机会互相认识一下。 而且有很多和她都有过一面之缘,在去年的南城医学研讨会上。 “容院长,你这个外孙女可不得了啊。”有人夸赞道:“战场急救的册子我们军医院办公室都放着呢。” “后浪不容小觑。” “是啊,心理医疗站我们也略有了解,目前国内对于心理健康这个方向的空缺还是很大。” 之前关注的只有吃饱穿暖,身体没有疾病,很少注意到这方面的问题。 容如是笑着和老友们寒暄,“阿软年纪尚小,以后有需要诸位帮扶一把的时候,还希望伸以援手。” 苏娉到底资历尚浅,这些前辈们在医学上的经验以及知识储备远远高于她,她以后在研究所工作,难免会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这是应当的,且不说是你老容的外孙女,作为医学界耀眼的后辈,我们也会尽一份力。” 好的医学苗子就是传承,因为她中西医都学,以前是挨骂,现在出了成果反而成为益处。 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看她都格外顺眼。 陆长风在和他亲哥说话。 陆云霆和陆雨忱看着这个比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小弟终于成家,心里欣慰不已。 陆家两个嫂嫂围着苏娉,嘴里说着喜庆的话。 陆曦没有过来,她在西北帮忙布置。 到了吉时,新人给父母长辈敬茶,改口,收红封。 向容老爷子和容老夫人敬茶后,换了位置。 陆长风像是在心里演练了千百次,十分顺畅自然脱口而出:“爸,妈。” 苏定邦手一抖,看他这么高兴,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敷衍地应了一下。 只有容岚越看他越欢喜,“诶”了一声,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封给他:“以后和阿软好好过日子,你们夫妻俩要互相扶持,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跟对方置气。” 陆长风看到她眼眶含着的泪,原本散漫的笑意收敛,他认真道:“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阿软的。” 苏娉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跪在男人旁边,仰头看着妈妈,她鼻子一酸。 “乖囡囡。”容岚伸手,把红封给女儿后,指尖轻轻贴了下她眼角:“今天真漂亮,不哭。” “妈妈永远爱你。” 最后这句话很轻,苏娉和耳尖的陆长风都听见了。 苏娉动了动嘴角,她喃喃道:“我也永远爱妈妈。” 给长辈们敬完茶,陆长风去敬酒,他让苏娉去吃饭,一切交给他。 苏娉知道他的酒量,看了他一眼,坐到哥哥们旁边。 陆长风端着酒杯,在桌与桌的缝隙中穿梭,因为在座的医生较多,平时要工作,鲜少喝酒。 这次也只是热闹一下,没有为难他。 最让人头疼的反而是小姑娘那桌。 张轻舟坐在上首,然后是沈元白、苏策、沈青雪、苏驭、高朔。 沈青雪已经好整以暇,手搭在旁边苏驭的椅背上,侧身等着他。 “……” 陆长风见他这样,再看看桌上那十来瓶酒,他有些头疼。 苏娉坐在沈元白和张轻舟中间,她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夹着菜,手上的银镯铃铛碰撞,叮当作响。 男人们之间的事,她不出声,不参与,不偏帮。 这边喝得热火朝天,另一边容老爷子和张老爷子在陪老友们吃饭,聊医学上的事。 容岚和林漪一桌,顾卿卿也坐在这。 苏定邦和沈霄到处敬酒,有一小半是苏定邦以前在南城军区交好的战友。 都是部队上的人,沈霄和他们相处起来也自在。 林漪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刚才阿软,叫她妈妈了? 陆灼从另一桌挪过来,挨着他小叔叔坐,起哄道:“多喝两瓶!” “是啊,一桌子酒,不喝可惜了。”张轻舟随手把酒瓶往前推。 陆长风闻言,倒酒的手微顿,偏头看他,笑容和蔼可亲:“好侄儿,十八了啊,快十九了吧,过两年也能娶媳妇儿了。” 陆灼想到什么,他立马换了语气:“小叔叔,您胃不好,少喝点。” 苏驭笑声很大,他咧嘴道:“没事,这里一屋子医生,哪痛医哪。” 陆长风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位呆二哥是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苏娉看着他们喝酒,吃了小半碗饭,因为有点噎,想去找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碗汤。 她顺着看过去,眉眼弯弯:“谢谢哥哥。” 沈元白笑容温润,他略微摇头,含笑看着她喝汤。 苏娉吃完饭,去楼上休息。 楼下依旧是笑谈声不停。 她坐在床边,有些恍然。 过了会儿,垂眸看着手上的银戒,眉眼弯成月牙儿。 晚上没有中午这么热闹,只有自家人吃饭。 吃完饭,他们要直接去西北。 难得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容老夫人感慨道:“家里热热闹闹的,真好。” 张老夫人坐在她旁边,笑道:“幸好这两年阿软在东城,我们家也没那么冷清了。” “还是要人丁兴旺。” 陆长风时不时出声应和长辈们的话,手里动作没停,在给小姑娘剥虾。 南城靠海,新鲜的鱼虾管够,等回了北城,能吃的也就是鱼干虾干。 苏娉是很爱吃虾的,在东城也没少吃。 看到女婿的动作,容岚十分满意。 苏定邦也很上道,一边和老丈人说话,一边给媳妇剥虾。 现在容老夫人也很满意。 吃完饭,苏娉去楼上收拾东西,顺便再换一身衣服。 容岚推门进来,看到女儿窈窕的背影,她心里的不舍溢于言表。 “阿软。” 苏娉听到妈妈的声音,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走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腰,脑袋搭在她肩膀上。 “都嫁人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啊。”容岚这次没有用手指戳她,只是摸着她的脑袋,说:“你会不会怪妈妈,今天让你喊林漪?” 苏娉摇头。 “好孩子。”容岚叹了口气:“以后来往也不多了,就当全了母女缘分吧,你以后在东城,或许还会和长风回西北,除了过年,也很难再见到她了。” 而且还不知道女儿过年会不会有时间回来。 研究所有多忙她也清楚,闲一下,忙一阵,这样看来反倒是陆长风时间更加自由。 “我知道的。”苏娉闷声道:“其实我心里不怪她,我知道她也没什么错。” 容岚知道女儿很难和林漪亲近起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叮嘱道:“这次妈妈陪你们去西北,只能待两天。” “以后的路妈妈不能陪你了,但是只要你需要,爸爸妈妈一直在。” 苏娉点头,她吸了吸鼻子,“妈妈,谢谢您。” 谢谢您,这么爱我。 “你永远是妈妈的囡囡,妈妈最心疼的宝贝。”容岚想到第一次见她,小小的,被一条军绿色的毯子抱着,在医院外面垃圾桶里。 那么虚弱的她,微弱的哭声大概是最后的求救。 如果她那天,没有在医院生孩子,或许她的囡囡就没有了。 一个看起来就养不活的婴儿,还是个女儿,路过的人再多,都不会多看一眼。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这就是老天送给她的孩子。 她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 生怕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会熬不下去。 幸好,她的囡囡捱过来了。 女儿漂亮聪慧,落落大方,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崭露头角。 现在她遇到了爱的人,这个年轻人人品很好,对她很好。 容岚觉得,老天欠她家囡囡的,都在慢慢还给她。 她的囡囡从现在开始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姑娘。 母女俩都红了眼眶,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相拥。 在苏定邦来敲门的时候,她们才依依不舍分开,苏娉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一起下楼,容岚和父母道别,抱了抱妹妹,又叮嘱外甥有空来北城,然后才叫上女儿女婿和儿子,出了容家院子。 林漪和沈霄以及沈家兄弟都是要去西北的,张老夫人和张老爷子留在容家,张轻舟和医药协会的副会长约好了,明天去他那看看。 到了火车站,陆灼把他们送上火车,然后在站台送别。 他没有长假,只能留在军区。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火车缓缓驶动,在茫茫夜色中向西北而行。 陆长风没有睡,他就坐在小姑娘铺边,握着她的手,脊背抵着后面的车厢,看着她睡觉。 这节卧铺车厢六个铺位,沈家两兄弟,苏家两兄弟,然后是苏娉和陆长风。 苏娉的铺位在第一层,沈元白在她对面。 随着火车的蜿蜒,到了差不多十点钟,累了一天的苏策他们都睡着了。 灌陆长风酒,他们也喝了不少,现在身上还有酒味。 苏娉同样睡得很安心。 只有陆长风和沈元白没有睡。 “不困?”陆长风率先开口道。 沈元白看了他一瞬,然后摇头,从旁边的行李袋里,拿出连环画。 车厢上面只有微弱的灯光,他就这样安安静静靠着背后的铁皮,连环画放在屈起的腿上,指尖慢慢翻着。 “我一直很好奇,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看这个。” 陆长风没听到回答,自顾自道:“后来好像明白了。” “阿软送我的药包上,绣着郁金香,要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肯定会不理解。” “但我自己开心,因为是重要的人送的。” “你喜欢看连环画,和西南那位姑娘有关?” 都是战友,提这些不用太避讳。 以前在军营,还只是个普通的小兵的时候,都是住大通铺,这时候总会有人带头聊起喜欢的姑娘。 陆长风听过很多人说自己以前没当兵的时候,在老家遇到的姑娘,什么大眼睛乌黑的麻花辫,红红的脸蛋,经常听到。 至于沈元白,确实没听他提过。 现在都是一家人了,又是漫漫长夜,就当随便聊聊。 本来以为他不会搭理,结果听到对铺的男人“嗯”了一声。 陆长风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再看过去,坐在那看连环画的沈元白眉眼温柔缱绻,目光在同一页面停留太久,迟迟没有翻动。 就知道,肯定是想起了那位姑娘。 他“啧”了一声,指尖摩挲着新婚妻子手上的银戒指。 “那你怎么打算的?”那位谢家姑娘的家底早就被沈青雪抖了出来,就他那嘴巴,藏不住事。 谢子衿以前是北城军区谢师长的女儿,上面有个哥哥,在孤岛驻守,下面一个弟弟。 因为某些原因,谢师长和夫人被发放农场,谢家这位姑娘果断带着弟弟回了老家。 陆长风推测她只是想暂且有个安身之处,庇护之类的应该没有考虑过。 不然沈元白也不会每年都去一趟,除了看她,应该是担心她的处境。 至于背后做了什么他也不清楚,但能从这位谢家姑娘的行事风格推断出她的性格,肯定是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事。 而沈元白向来有分寸,不会逾矩。 所以很可能只是托人照看,有情况及时通知他,平时不会插手。 苏娉翻了个身,陆长风的目光被她吸引,没有再想大舅子的事。 沈元白是谁啊,用不着他操心。 而且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直接调去军部了。 陆长风估摸了一下,自己暂时升不了他这么快。 车厢内脚步声断断续续,沈元白没有被影响,他翻看连环画,看完最后一页,又收起来。 第二天将近中午十二点,到了西北。 现在天气好,不像之前铁轨还结冰,就是在站点停靠的时间还是有些长。 陆家早就备好了饭菜,等他们吃完饭后,安排他们休息。 陆家的酒宴备在晚上,现在全部准备就绪了。 陆长风拉着小姑娘回了他的房间,等苏娉从行李拿出衣服换上,他坐在床边,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这边带。 他抱着新婚妻子往后倒,苏娉惊呼一声,压在他身上。 男人右手枕头,左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身,斜躺在床边,脚依旧还踩在地上。 他的胸膛炙热滚烫,苏娉脸贴在他胸口,能听到清晰的跳动。 她的手垂在男人身侧,抬眸看他,只能看到他凌厉的下颚线。 陆长风忽然喊:“媳妇儿。” 苏娉好半天才缓过神,是在叫她,红着脸“嗯”了声。 “你知道什么是圆满吗?” “就是现在。” 陆长风喉间溢出清朗的笑,他说:“我满足了。” 苏娉愣了一下,她缓缓抬手,攀上男人的肩膀,闭上眼,安安心心在他怀里睡了一觉。 苏策他们没有休息,现在天气好,陆曦嚷嚷着要带他们去草场跑马。 苏策一听这好玩啊,上次来冰天雪地的,今天在火车上就能看到翠绿的草原和冰蓝的湖泊。 他早就心动不已。 陆曦跟妈妈说了一声,带着苏策和沈青雪去了军区旁边的草场,撒了欢似的跑马。 苏策虽然不是骑兵营的,但是多看两眼就敢上马,很快也有模有样。 陆长风睡到两点,就被楼下的动静闹醒了,他揉揉眉心。 都是熟悉的声音,应该是军区里的婶婶嫂子们。 苏娉依旧趴在他身上睡,呼吸安稳绵长。 垂眸看了眼,他忍不住笑了,然后做了一直想做,但是没有做过的事。 他戳了戳她的脸颊。 和他粗糙的指腹比起来,小姑娘的皮肤娇嫩,吹弹可破。 他有时候都不敢摸她的脸,怕自己的手划伤她。 似是不过瘾,又蹭了蹭她略带红晕的眼尾。 可能是不小心擦到眉毛,指尖有一抹黑色,他不自在地清咳一声,悄悄往自己黑色的裤子上蹭。 苏娉早就醒了,她向来浅眠,在楼下传来说话声时,就睁开了眼。 看到男人有要醒来的迹象,才又闭上眼睛,想知道他会做什么。 只是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眉间的青黛蹭了。 陆长风每次都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轻微的动了一下。 陆长风手掌握拳,心想她应该是不会发现的吧。 “几点了?”嗓音带着午睡后的慵懒沙哑。 “啊,”陆长风抬手,看了眼腕表:“两点过八分。” 苏娉“噢”了一声,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被男人搭在她腰间的手掌按住。 “怎么了?”她不解。 “腿麻了。”陆长风说:“你让我缓缓。” 她乖巧地趴回去,两人紧贴着,炙热的呼吸在脖颈间,男人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嗓子不舒服?喝酒喝多了吗。”苏娉柔声问。 “没,有点痒。”刚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鼻间充斥着她身上的幽香,就很难受。 “我去给你倒杯水。”苏娉又要起身。 被她的膝盖蹭了一下,陆长风叹了口气,松开手任由她去。 顺手扯过旁边军绿色的薄被盖在身上。 他房间明显是收拾过的,窗户和墙上都贴了红喜字,就连暖壶上也贴了。 苏娉提起暖壶,倒了半杯水,走到床边。 “你冷吗?”现在是十月初,天气还是很暖和的。 “有一点。”陆长风缓缓坐起来,面不改色接过搪瓷杯。 他腿已经没有那么麻了,只不过是换了种难受的感觉。 苏娉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因为容岚上楼叫她下去,陪长辈们一起聊聊天。 等她走了,陆长风掀开薄被,自己垂眸看了一眼,随手把搪瓷杯放到一边床头柜,起身走到衣柜前面。 拉开柜门,找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他去卫生间洗澡。 晚上,觥筹交错。 陆政委从军多年,战友下属无数,他没有大肆铺张,请的只是较近的老朋友。 苏娉跟着陆长风喊了很多叔伯,而且这些叔伯的孙子都比她年纪大,因为男人是老来子,辈分高,她跟着沾了光。 陆长风怕她饿肚子,开席的时候就把她带到沈元白那里,让他们看着她吃饭。 大院里和陆长风一起长大的兄弟们想来闹一下这位小嫂子,只是敬酒,没有别的意思。 西北能喝酒的姑娘很多,陆曦就是个两瓶酒下肚依旧活蹦乱跳的。 苏娉没喝过酒,她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妹妹是医生,要时刻保持清醒。”旁边的男人嗓音温润,像是泉水击石,他接过她面前的酒杯,一双桃花眼笑意潋滟:“作为哥哥,我替她喝,可以吗?” “……可以。”虽然差不多年纪,但是他们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好招惹。 哪怕他的笑容温柔和缓。 陆长风是真的喝了很多酒,这些叔伯很多是已经退伍的,西北人骨子里的豪气从一碗碗酒里也能体现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最后只能尿遁。 改口收了不少红封,而且十分丰厚。 没有人为难这个南方的娇软小姑娘,赵明珠她们想帮着挡酒,但是自沈元白替她喝酒以后,就没有上前的,所以她们现在期盼的就是闹洞房。 容岚和陆夫人聊了一阵,转而和陆家大嫂二嫂聊天,可能因为年纪相仿,聊起来也尽兴。 苏定邦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和大军区的政委做亲家,现在在场的,除了那几个小子,就他职衔最低。 陆政委看穿他的拘谨,温和笑道:“亲家,你只当是寻常家宴就好。” 面对这一群首长,苏定邦觉得自己是真的很难当是普通家宴。 楼下的热闹还在继续,苏娉吃完回了房间,房门关上。 她盘腿坐在床上,手边都是红封。 拆开第一个看,一百斤全国通用粮票,一千五百块钱。 这么大的手笔,应该是陆家大哥给的。 第二个,两百块钱。 谁给的不太清楚,上面也没有写名字。 陆长风酒量再好,回了老家和都很海量的兄弟长辈们喝了一圈,已经有了七分醉意。 因为陆政委在,他们不敢闹得太过火,也就没有继续灌。 也不能再继续灌。 今天可是他的新婚夜,要真把人灌醉了,明天陆长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挨家挨户敲门,喊他们比划比划。 这种事他真就做得出来。 陆长风的房间在三楼,听到楼梯间传来脚步声,苏娉就知道,应该是他来了。 站在门外,男人有些迟疑。 他有些不敢推门,明明这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屋子,但是隔着木门,总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期待、心慌,什么都有。 苏娉知道他在门外,也没有出声,继续整理红封。 拆开的红封整齐放在一边,钱票都有厚厚一摞。 男人想了许久,终于抬手,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阿软。”他目光落在坐在红色大喜被单的小姑娘身上,原本躁动的心,在看到她温和眉眼时,纷纷平息。 “来啦?”苏娉好像一点也不紧张,还扬起笑脸招呼着他过来:“你看,好多钱票诶,这些到时候我们要不要交给妈妈或者大嫂保管?” 陆家现在是陆大嫂持家,家里吃穿用度都由她管。 “不用。”看到她娇俏的容颜,男人喉结滚动,走到她旁边,坐下,说:“你收着就好。” “真的呀?可是太多了,我们也用不完呀。” “到时候爸妈还有哥哥们都拿一点。”陆长风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沈元白他们给的肯定不会少。 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肯定是想给点压箱底的钱。 “好。”苏娉把拆好的红封放到一边,钱票整理好,她略微倾身,打开旁边的床头柜抽屉,放进去,头也没抬道:“我先放这儿,到时候你需要再取。” 男人随意“嗯”了一声。 刚要说什么,外面拍门声不绝于耳—— “小叔叔!小婶婶~你们在干嘛啊,一起来玩啊。” 陆曦已经准备好了苹果,就等俩人来咬了。 来闹洞房的都是她的小姐妹,没有男的,毕竟知道陆长风是什么人,大喜的日子还是别为难兄弟了。 听到她的声音,陆长风顿显头疼。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格外闹腾,和赵家那个小姑娘凑一起,就差把天翻了。 “小叔叔?你别不回答我,我知道你听见了,快开门,不然我就推啦。” “小婶婶!”陆曦装模作样推了一下,又喊苏娉。 陆长风对放好钱票的女人说:“别搭理她。” 苏娉弯眸,“好。” 小姑娘这么乖,他忍不住抬手蹭了蹭她鼻尖,然后说:“今天我们新婚夜。” “嗯?” “你知道要做什么吧?”他怕小姑娘没有准备,先问,如果实在不行,就再缓缓。 “嗯。”苏娉不好意思地别开脸:“我们上了生理卫生课的。” 学医的,什么不知道。 “你都知道啊。”陆长风忍不住笑了,他装模作样地解衬衫扣子,吓唬她:“那你怕不怕?” “不怕。”苏娉坦诚道:“我带了银针,如果你不太行的话,还可以给你针灸。” “?” “……” 陆长风脸上难得有错愕之色,他反应过来,痛心疾首道:“媳妇儿,你平时跟张轻舟都学了些什么?” 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一开口就是要给他治男科。 “什么都学呀,”苏娉不好意思道:“你要是需要我帮你割那个也是可以的。” 说完,还补了一句:“不用不好意思,这是正常现象。” 她学的杂,在学校学的,在医院实习学的,自己看书自学的,很多。 现在就是用医生的口吻来跟他说话,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 面对她坦荡的眼神,陆长风觉得是自己龌龊了。 门外的叫喊声还在继续,陆曦就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因为门页够厚,就她那小巴掌拍烂了也进不来,他也不担心。 目不转睛盯着小姑娘看了一阵,他脸上笑容收敛,没什么表情,开始解皮带—— “行,麻烦苏医生帮我看看,有什么需要您操刀的地方。” “尽管动手。” 见他动真格的,苏娉拉过一边的薄被,裹着自己,缩成一团:“我开玩笑的。” “是吗?我没开玩笑。”男人扯出皮带,挂在旁边的椅背上。 他侧身,单腿压着床单,左脚踩在地板上,手掌撑在她身侧,俯身看着她。 “来,仔细看看我。” 苏娉全身的细胞被他这一句话点燃,轰然炸开。 耳垂鲜艳欲滴。 陆长风看到她耳尖的朱砂痣,伸手捻了捻。 苏娉不敢动弹,一双美目似是胧了水雾,她怯生生道:“是你先问我知不道要做什么,我才顺着说的。” “嗯。”男人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冷硬,眉眼漆黑,狭长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陆副团长……” 察觉到男人手下力度,耳尖有点痛,她换了个称呼:“长风。” 陆长风看到红印,知道弄疼她了,眼底掠过一抹懊恼和愧疚,就是想逗逗她。 他松了劲,没什么表情的脸对着她,也没应。 “老公。”她可怜兮兮道:“我错了。” 听到这个称呼,陆长风心尖一颤,他不动声色:“哪错了?” “我不该在结婚的时候还带银针过来。” 面对男人渐深的眸色,她立马道:“也不应该说你不行,要给你针灸。” 狭长的眸子微眯,男人神色危险。 “我错了,”苏娉干脆利落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不应该拿你……来开玩笑的。” 陆曦喊得嗓子都哑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咬了一口苹果,看向旁边的好友,纳闷道:“明珠,你说我小叔叔小婶婶在里面吗?” “在吧,我好像听到有声音。”赵明珠示意她趴在门板上,“你看看能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笑你傻。” 陆曦听到最后一句哪里还能忍,立马附耳在门板上,正要仔细听呢,就被陆二嫂拎到旁边。 “你小叔叔好不容易娶个媳妇,你别在这捣乱。” 见妈妈面色不善,她下意识甩锅:“不是我,是明珠……”扭头一看,行,这里就剩她和她妈了。 赵明珠早就消失无影,还能隐约听到脚步声,应该是到了二楼。 “……”赵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人!赵叙是这样,明珠也是这样! 陆曦忿忿不平地想。 “明珠怎么了?”陆二嫂皮笑肉不笑:“赶紧给我回屋待着,要么去楼下玩,再来三楼我打断你的腿。” “妈妈。”陆曦装可怜撒娇,陆二嫂不为所动,拎着她衣领后背下楼。 听到门外没了声音,陆长风收回目光,看向躲在被子里,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的小姑娘。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悄悄躺下了。 陆长风哼笑,原本解开两颗纽扣的衬衫继续往下,露出瘦削的锁骨和壁垒分明的腹肌。 他看着小姑娘,问:“还要不要给我看了?” “不……”苏娉果断摇头,心里已经有些害怕:“明天是不是要早点起来呀?你累了一天了,喝了那么多酒也有点醉吧,我给你煮个醒酒茶,喝完早点睡。” “早点起来干嘛?”男人看着她的眼睛,把衬衣脱了,挂在椅背上,大腿敞开,手撑着膝盖。 “家里早饭不用你做,也不用拜见长辈,更不用回门。” “着什么急啊阿软。”他扯了扯嘴角,“家里有医生不用,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吗?你帮我看看。” “看看满不满意,不满意随你下针。” 苏娉彻底不敢说话了,她拉过被子,蒙住头。 陆长风看不到她,心里暗笑,想着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还拿这个开玩笑。 他站起身来,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搪瓷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浑身都是酒味,也怕熏着她。 苏娉躲在被子里,只能听到衣柜门打开的声音,是木门摩擦的“吱呀”声。 很快,又听到房门被打开,然后关上。 男人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透气,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这样说的。 不过这些她确实都会,只是没有试验过。 她略微起身,靠着床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现在还是能听到楼下的声音,长辈们还在交谈,隐隐约约还有陆曦的声音。 好像是在责怪什么,然后就是另一道讨好的哄声。 她抬手,覆上胸口。 心脏狂跳,显然是被刚才的陆长风吓到了。 其实也不算吓到,就是很少见他这幅模样。 他平时都是懒懒散散的样子,一般说话都带笑,鲜少有这么冷然的一面。 他五官硬朗,不笑的时候挺吓人的,苏娉刚才确实被他唬到。 拿过旁边被男人喝过的搪瓷杯,她指尖触着冰冷的杯壁,稍微回神。 喝了口凉水压下心里的躁意,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他。 装睡? 放下搪瓷杯,她又躺下,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拉过被子,又躲了起来。 陆长风洗澡很快,本来还有三分醉意,现在彻底清醒了。 水珠从他鬓角落下,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划过眉眼,落在睫毛上。 随手扯过毛巾擦了把脸,又洗完拧干挂好。 他穿着黑色长裤和白色背心,手里拿着烟盒和火柴,往房间走。 “咔哒——”门被关上。 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第119章 苏娉大气也不敢出,躲在被子里,眼前一片漆黑,手指紧攥着被面。 因为看不见,听觉反而更灵敏,她能听到男人脚步停在床边,而后拉开椅子,坐下。 紧接着是一阵窸窣声,洗完澡手是湿的,火柴盒侧面那一条擦纸有些润,划了半天,才划燃。 他在抽烟。 陆长风平时很少在她面前抽烟,有时候待在一起一天也不会摸烟盒。 半天没动静,她悄悄掀起一条缝看。 正好对上男人漆黑的眉眼,淡青色的烟雾萦绕,指尖猩红跳动,好整以暇望着她。 苏娉心头一梗,又立马缩回被窝里,像一只鹌鹑。 陆长风有些想笑,但是脸上依旧是那副漠然的样子,他一只手挂在椅背上,怀抱敞开,叼着烟就这么看着床上那一团。 过了大概两分钟,他问:“不闷吗?” 苏娉这才慢吞吞露出一双眼睛,诚实道:“有一点。” 不等男人说话,她立马起身,“我也去洗个澡。” 陆长风没有拦她。 苏娉在卫生间,洗完澡,做了一阵心理建设,才磨磨蹭蹭往屋子里走。 陆长风已经抽完烟,可能是为了散味,把窗户打开了。 外面的风灌进来,窗帘不停晃悠。 她手握着门把,站在门口,停顿片刻还是进去。 “怕了?”他声线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 “没有。”苏娉没有洗头发,只是换了条白色棉麻裙子,见男人懒懒散散坐在那,犹豫了一会儿,主动走过去,坐在他腿上。 陆长风讶异她的举动,但还是不动声色,等着下文。 苏娉抱着他劲瘦的腰身,闻着他身上浅淡的烟草味,倚靠在他怀里。 他的怀抱宽阔温暖,每次她都觉得份外安心。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呼吸交缠,下巴传来湿漉漉的触感,而后慢慢往上。 陆长风岿然不动,任由她动作,但左手还是揽着她的细腰。 温软的唇带着她独有的馨香,陆长风眸色渐沉。 察觉到男人的反应,坐的不太舒服,她想退,被他紧紧箍住。 “行不行啊。”陆长风低头,凑近她,看着她清晰可数的眼睫,轻笑道:“苏医生,要给我针灸吗?” 苏娉被他炙热的气息笼罩,桃花眼眸光潋滟,像是蕴了一层水雾。 看到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陆长风躁意更甚,扣着她腰身的大掌稍微用力,将她整个人往自己面前送。 额头磕到男人硬邦邦的下巴,她可怜兮兮地说:“痛。” “这就痛了?”陆长风睨着她,欠揍道:“你不行啊,苏医生。” 苏娉忍不住掐了他腰侧一把。 男人冷峻的脸早就破功,揽着她笑个不停,喉结上下滚动,问:“今天数钱开心吗?” “还好。”苏娉认真道:“其实我也有不少存款。” “嗯,真厉害。”陆长风知道她硌得难受,托起她,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和腿间隔段距离。 见她脸红,他调侃道:“苏医生应该学过,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用害羞。” 苏娉嘴里嘟囔:“可我是第一次感受呀。” 男人听完眼底笑意愈发深刻,忽然抱着她起身。 他的臂膀结实有力,单手稳稳当当托住她,把她放在床边。 在苏娉还没回神的时候,男人弯腰,捉住她纤细的脚踝,把布鞋脱下来,放到一边。 下意识垂眸看他的动作,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经意瞥过某处,她红了脸。 陆长风恍若未觉,把她的腿放到床上,扯过一边的薄被给她盖上。 “陆副团长。”苏娉得寸进尺道:“有点冷。” 窗外的风呼啦啦地刮,男人看她一眼,起身,走到窗户前,伸手把窗户关上。 又恢复寂静,风声被隔绝在外。 之前脑袋里想的都是她,还没发现房间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张梳妆台,就挨着窗帘,在墙角。 看着梳妆台上摇曳的红烛,他去门口把灯关了。 屋子里顿时暗下来,只有梳妆台那边的白墙上有昏黄色的光影映照。 因为光线的变化,看向男人缓步而来的高大身影,苏娉又开始有些不安,手指绞着红色床单。 陆长风站在床边,看着她,掀开被子斜倚在床头坐下。 见她神色有些局促,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不再逗她:“你要是怕,就先睡觉。” “我自己缓缓。” 说完,又扯过被子盖住腰腹以下。 苏娉窝在被子里,脑袋垫在红色的枕头上,她侧过身看他。 只能看到男人的胳膊,再往上是棱角分明的侧脸。 陆长风正打算阖眸冷静一下,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在被子下缓缓抬起,攀上他的胳膊。 他垂眸,对上她水盈盈的眼睛。 “你很难受吗?”她轻声问。 “……” 碰到的时候,她忍不住哼唧一声。 男人无奈又好笑,她因为紧张,指尖力度有些大。 “痛的是我,我还没哼,你这就恶人先告状了。” 苏娉没应,她眼尾泛红。 过了一会儿,陆长风神情懒散恣意,他问:“苏医生,您觉得我这儿需要动刀子吗?” “……”苏娉掌心发烫,瞪了他一眼。 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翘,没有任何杀伤力,反而看得人心神荡漾。 陆长风喉间发紧,他慢条斯理解下腕间的手表,在放到床头柜之前还看了一眼。 十一点三十二。 “够了。”他低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嗓音喑哑—— “夜深了,该睡了。” …… 二楼三楼的房间都住了人,男人动作隐忍克制,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粗糙的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温柔地将她微润的发丝勾到耳后。 烛光随着起伏明灭不定,他看不太真切她的神情,俯身吻了吻她温热的唇瓣,堵住嘤咛。 直到天将亮未亮才停歇。 揽住她的腰身,他稍微用力,两人调转位置。 苏娉安静地趴在他怀里睡着了,显然是筋疲力尽。 一直以为他的姑娘柔柔弱弱,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控,又有些讶异她的承受能力。 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肢,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男人脸上带着餍足后的倦懒。 苏娉醒来的时候是十点,她朦朦胧胧睁眼,旁边的男人在拨弄她手上的银铃铛。 “叮铃~” 又是碰撞的脆响。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笑着问:“醒了?” “嗯。”她有气无力,嗓子好像干涸了许久,沙哑又痛。 “陆长风,我想喝水。” 面对她的颐指气使,男人老老实实从床上下来,去给她倒水。 因为是开水,还用两个搪瓷杯反复兑冷。 端着搪瓷杯,赤脚踩在木地板上,男人把水端去床边,略微蹲下,把水递到她唇边。 “慢点喝。” 苏娉半起身,就着他的手,慢慢地喝了口温热的水。 喉咙一动就痛,她委屈地看着男人,眼眶噙泪:“嗓子疼。” 陆长风没忍住笑了,“你昨晚叫那么久怎么可能不——” 说到一半,对上她不善的目光,又换了语气,“怪我,我禽兽不如。” 苏娉轻哼一声,又喝了口水。 陆长风蹲在床边,也没有怨言,就这么举着搪瓷杯给她喝。 苏娉忽然想到什么,“小叔叔没有参加我们的婚礼,莹莹也没有来。” 苏诚研究所有任务,走不开身,在南城时就发了电报给她。 还有王览,也发来贺词。 “何同学一毕业就带着夏同学去了西南军区,小叔叔那里,等以后回北城,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陆长风见她摇头,把搪瓷杯放在旁边床头柜上。 他只穿了一条平角短裤,腹背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看起来极具爆发力。 又走到衣柜,他打开柜门,随口问她:“要不要洗澡?我给你拿衣服。” 苏娉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怎么办,我一点也不想动。” “我帮你洗?”男人想也没想:“你不用动。” 末了,还补充一句:“跟昨晚一样就行。” “……”原本白皙的脸又瞬间红了个遍,她恼怒道:“你好烦呀。” 男人笑声清浅,手指刚碰到一条月白色的长裙,想到什么,又错开,毫不犹豫拿了条暗红色的。 现在红色的布料并不好买,不知道陆夫人从哪买了几匹布,给他们做了两套红色喜被,剩下的给小姑娘做了一身裙子。 按照陆夫人的话就是,她平时穿的太素了,这种更衬她眉眼。 陆长风不以为意。 他觉得小姑娘穿什么都好看,素色温柔淡雅,也挺符合她气质。 在他过来,要抱自己去卫生间洗澡的时候,苏娉往后退了退,警惕道:“现在几点了?” “十点多。”陆长风随意看了一眼,“这个时间点他们都在楼下。” 苏娉没想到这么晚了,她嗔怪道:“都是你,哪有新婚第一天就睡懒觉的媳妇儿啊。” “这不就有了?”陆长风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脸,没怎么用力,见她快要哭出来,立马松手。 “没事,真没事。我家没这么多规矩。” 苏娉刚平缓一些,又听他说:“大婚之夜,能理解的,都是过来人。” 第120章 听完他的话,苏娉欲哭无泪,最后只能在他腰间重重拧了一把。 男人吃痛,呲牙咧嘴。 最后妥协,还是抱着他的脖子,窝在他怀里去了卫生间。 真的浑身没有力气。 陆长风帮她洗澡的时候,看到白皙皮肤上的痕迹,心疼又怜惜。 他自我检讨:“我有罪,我不是人。” “我错了,媳妇儿。” 苏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赌气,没有搭理他。 这人太凶了。 “老婆。” “阿软。” 陆长风低声哄道:“下次我收敛点。明天爸妈和哥哥们就回去了,要不然我们出去玩?” “去哪儿?”果然,她被转移注意力。 “草原,大漠,雪山,都带你去。”男人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我休假到十号,今天才三号。” “还有足够的时间来陪你。” …… 回了房间,陆长风用干毛巾帮她擦干头发,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描眉。 她穿的是陆夫人在裁缝铺子里订做的那条红色长裙,腰间的系带绑了个漂亮的结扣,盈盈腰身不堪一握。 男人坐在椅背上,长腿支着,目不转睛看她。 他妈说的没错,红色很衬她。 小姑娘皮肤白皙水嫩,所有的色彩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他安安静静等着她描眉画目,心中一动,想到什么,又起身去柜子里提出行李袋。 听到身后哐当响,她也没在意,继续做自己的事。 之前在东城,陆长风带上大舅子沈元白去百货大楼给她挑首饰,这两天也没顾得上给她。 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就什么都买了一些,黄金项链、手串、耳环,还有戒指。 玉镯也有,他也分不清是什么玉,反正看着觉得好看,就买了。 男人放了一堆东西在梳妆台上,她眉眼微抬,无声询问。 “打开看看。”他下巴一点,示意道。 苏娉逐一打开,看到这么多黄金白银和玉饰,她笑弯了眼。 “你看我手上。”她抬起芊芊玉手,示意他看:“妈妈买的银镯,哥哥送的腕表,你给我的手串。” “再看看我脖子上。” 陆长风循着话音看过去。 她白皙的颈间有根红线,悬着一枚玉佩。 “这是爸爸亲手给我磨的。” 他的小妻子略带无奈道:“我哪儿还有地方戴呀。” “换着戴。”陆长风看到她生动的表情,失笑道:“要不然收着吧,放这儿或者带回东城都行。” 他们以后回西北的次数怕是也不会太多,太远了,来回都需要长假。 夫妻俩偏偏都是忙人。 “好吧,那麻烦陆副团长帮我收一下。” “现在叫的这么生疏,昨晚不知道是谁左一句老公右一句老公……”虽然这么说,陆长风还是又把这一堆首饰抱回了衣柜前,全部扔抽屉里。 以后看到还是会继续给她买的。 苏娉假装没听到他的话。 洗完澡磨蹭了一会儿下楼竟然已经是十二点多了,陆家人已经做好午饭,也没去楼上催。 陆曦想要悄悄溜上去,被她妈妈拧了几回耳朵,老实了,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依旧心不在焉的。 视线一瞥,去年过年,她看到的是小婶婶苏家的哥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沈家的哥哥。 沈青雪已经长得很好看了,他像林漪,五官立体,脸不大。 但是坐在他哥哥旁边还是稍显逊色。 沈元白第一眼会让人忽略他出色的长相,直接被周身温润的气质吸引,而且他的眉眼过于温柔。 一旦对上,会不自觉产生好感。 这种感觉和小婶婶很像,明明她和她的哥哥相貌并没有明显的相似,但是这双温柔眼,真是一模一样。 听到楼梯上传来的动静,原本和容岚聊天的陆大嫂也下意识看过去。 先看到一截红色的裙角,然后是她身后的黑色长裤。 小两口一前一后,缓缓下楼。 见这么多双眼睛齐唰唰地看着自己,苏娉有些窘迫,她脚步微顿,后背撞进男人怀里。 “怎么了?”陆长风还没察觉到不对,他往下看去,十分自然且坦荡:“早啊,中午吃什么?” 对比他的厚脸皮,苏娉耳后根已经红了一片,因为她面对嫂嫂们善意的目光时,总是不由自主想起昨晚…… 容岚笑着看她:“我们家囡囡有点贪睡。” 旁边的陆大嫂了然道:“长风平时也挺懒的。” 经常五点起床去团部食堂劈柴,六点开始去营区训练的陆长风只能当做没听见。 陆政委和苏定邦以及沈霄还有两个儿子在书房谈事情,苏策昨天就结识了大院的兄弟,到处串门去了。 苏驭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沈青雪也聚精会神,沈元白眸光掠过下楼的两人,略微颔首。 苏娉对哥哥展颜一笑。 陆长风很想告诉他媳妇儿,这位大舅子在背后对她男人下了多少毒手,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但是看到他媳妇儿笑容这么温和真挚,就知道这位大舅子地位之高,不是一个区区陆长风可以撼动的。 叹了口气,他带着小姑娘坐到餐桌前。 陆渐鸿去书房喊长辈们吃饭,陆家人逐渐入座。 陆曦硬要挤在苏娉旁边,看着她身上的红裙子,赞道:“小婶婶,你好美啊。” “你也很漂亮,曦曦。”苏娉诚恳道。 陆家人基因好,陆曦还遗传了她妈妈的浓眉大眼,灵动俏皮。 不像陆长风,是这种狭长的丹凤眼,配上他凌厉硬朗的长相,不笑起来就有点凶。 被小婶婶夸了,陆曦很得意,扭头对妈妈说:“您看,就您觉得我不好看。” “你这皮猴,看看这被太阳晒的,坐你小婶婶旁边就好像白雪和碳。” “哪有这么夸张!”陆曦忍不住对比一下,然后沉默了。 “二嫂说得对,你这长相,在我们陆家都是垫底的存在。”陆长风给他媳妇儿装了碗花生排骨汤,放到她面前,随口道:“曦曦,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小婶婶就是客套一下。” “小婶婶!你听,我小叔叔不认同你刚才的话。”叔侄俩相爱相杀惯了,她挑拨离间道:“这才新婚第一天,就敢这样,以后还得了啊?” 苏娉似笑非笑看了眼男人。 陆长风握着筷子,挑了块瘦肉到她碗里,一本正经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陆家家风优良,一向是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刚才你的夸赞客套的有些过份了,这小家伙还没嫁人呢,我得提醒提醒她,别沉迷于幻想。” 叔侄俩你来我往唇枪舌战,苏娉笑了一下,没有搭话。 吃完饭,依旧是陆家的小辈收桌子洗碗。 陆曦嚷嚷着要带小婶婶去草场看看,现在正值金秋尾巴,林层尽染,秋肥马壮。 西北大地范围太辽阔了,西北军区驻扎的是西北最边界的地方,这边风景也壮阔。 沈元白他们没有跟来,苏策中午在新认识的兄弟家蹭饭,苏驭和沈青雪骑马颠的屁股痛,在家缓缓。 只有陆曦,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就爱在草场疯跑。 她牵来的是一匹棕色的骏马,配有马鞍。 “小婶婶,你让我小叔叔牵马带你走呀。”她知道苏娉大概是不敢骑快马的,挑眉揶揄道。 见她利落翻身上马背,陆长风轻嗤一声。 转头问身后的小姑娘,“敢不敢骑马?” 苏娉没有骑过马,看着几乎有她肩膀这么高的马背,她摇头。 “我腿有点软。” 陆长风刚想调侃几句,想到昨晚的不克制,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没事,我带你骑。”他抱着她的腰身,臂膀稍微用力,就将她抱到马背上,随后自己也翻身而上。 男人握着缰绳,对怀里的妻子说:“我们不跟那个小家伙去疯,带你慢慢逛逛。” 苏娉点头,温声道:“好。” 长腿夹着马腹,稍微用力,骏马跑了起来。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男人炙热的气息。 苏娉本来想问不是慢慢走吗?见他超过陆曦后控制缰绳,速度慢了下来,她沉默片刻,无奈一笑。 好胜心啊。 大概是担心她害怕,男人单手持缰,左手揽着她的腰身,时刻提醒她,他在身后。 沿着草场慢悠悠走,在马背上视野也变得开阔。 金秋十月,远处的树叶染上绯色,再远眺,能看到高耸起伏的雪山。 “这就是我长大的地方。”陆长风低头,下巴蹭着她发梢,说:“以前有想过,带着喜欢的人回来到处逛逛,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陆夫人和嫂嫂们一直觉得他没想到成家,其实也不是。 他以前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大概是遇不到喜欢的姑娘,而且他们团又是有名的光棍团,除了团长和政委,找不出几个有媳妇的。 现在也是这样,除了他,从参谋长下去,几乎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晚点再找对象其实也行,说不定到时候他就稳定在某一个军区,不会调防什么的。 像他爸,不也是四十来岁才有了他吗。 认识小姑娘以后,所有的规划都被打乱。 他现在也不太稳定,毫不谦虚的说,功劳不少,随时可能往上调职,有可能就不在东城军区了。 至于当爹这种事,大部分男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吧,不过在得知她身体可能不太适合的时候,他也没多想。 没孩子就没孩子吧,起码他有老婆。 而且对于她,他只有爱和心疼。 只要她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苏娉能感受到他温热滚烫的体温,她笑道:“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早就结婚。” 陆长风掐着她的腰:“你以前那个娃娃亲没有谈婚论嫁?” “陈焰呀,”苏娉弯眸笑:“你不是认识他吗。” 男人哼笑:“我懒得跟他套近乎。” “你这是翻旧账啊,陆副团长。”苏娉倚靠在他怀里,迎面吹着清爽的风,神情舒适:“以前是有说过的,两家希望我毕业后再成婚。” “后来没多久就退婚了。” “看样子你还挺惋惜的。”男人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握着缰绳的手稍微用力,马的速度又逐渐快了起来。 苏娉能看到远处稀稀落落的房屋以及湛蓝的湖泊,红叶和蓝天的倒影落在湖里,她不禁被吸引。 陆长风顺着她的目光,带着她往那边去。 过了许久,她才说:“我没有惋惜,也没有后悔。” 陆长风“嗯”了声,他说:“我也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男人。” 在苏娉刚要说话时,就听他说:“以后咱俩要是有了孩子,就让他认陈焰做干爹。” “……”苏娉心想您可真够大度的。 刚吃完午饭,正好遛遛弯,也不着急回去。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陆曦可能也知道要做一个有眼色的小孩,所以悄无声息调转马头往别的地方跑了。 对此,陆长风很满意,甚至在想等她放假可以接她去东城玩玩。 这里有个小村子,被重重山脉隔阻,离军区也有点距离。 陆长风解释道:“这个生产队人不多,平时去镇上也麻烦,军区食堂的采购车有时看到了会捎他们过去。” 他们现在是在村子后面的马场,能看到低矮的屋脊。 小姑娘点头,表示懂了。 “这个湖泊的水可以饮用吗?”苏娉目光落在远处。 “不能喝,不是淡水湖。”男人说,“这里的水主要靠纯净的雪山融化入河。” “要去看看吗?”他扬眉。 “好呀。” 听到她的答复,男人调转方向,往雪山那边去。 苏娉不是第一次见雪山,上次订亲来他家见家长,也看到过。 高耸的山峰被皑皑白雪覆盖,看起来就异常严寒。 雪山下面有一条小河,陆长风把马栓在旁边的树上,抱她下来。 “能走吗?”他目光促狭。 “……你走你的!不用管我。”她有些恼羞成怒。 男人轻声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十指与她紧扣,往河边走。 见她要去碰河水,他提醒道:“很冷。” “我试试嘛。”苏娉挣脱他的手,顺着河边蹲下来,双手并拢掬了一捧清澈的雪水。 确实很寒冷,有点刺骨。 见她玩得很开心,男人也没有制止,他找了个石头坐下,问她:“喜欢西北吗?” “嗯。”苏娉毫不犹豫道:“喜欢。” “诶。”陆长风说:“那就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至少在东城你还没这么会撒娇,现在来了西北,倒是次数多了。” “有吗?”苏娉回眸,唇边有浅浅的梨涡:“可能是因为身份不同了呀。” “还有这个说法?” “以前是对象或者未婚夫妻,现在是夫妻。” “对象可能半路走散,未婚夫妻也随时可能退婚,现在我们结婚啦,我可以全身心的依赖你。”她漆黑的瞳孔就像雪山一样干净透彻,“还是说你不喜欢我这样?” “没有,我还挺吃这一套的。”男人坦诚道:“就是觉得……” “嗯?” “你好像过了昨晚才这么会撒娇的。” “……” “我们今晚要不再试试?” “不要。”她果断拒绝,“我腿疼。” 男人眸底染上笑意,他略有遗憾道:“那我再忍忍。” “……”苏娉瞪他一眼,别开脸,看远处的雪山。 到了下午五点,才磨磨蹭蹭回了军区。 容岚见女儿神色轻松,对于刚结婚没什么不适应的,她才松了口气。 陆长风没闲下来,被喊去劈柴。 容岚顺势拉着苏娉去楼上聊天,明天她就要回去了,有些话想跟她好好说说。 她住在二楼,房间布置简单整洁。 苏娉坐在床边,笑着看妈妈。 “你呀。”容岚被她这么盯着看,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昨晚跟长风圆房了?” “……嗯。”虽然害羞,但她还是点头。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容岚从行李袋里,拿出两个纸盒给她:“你现在身体调理的差不多了,如果暂时没有打算要孩子,就要注意避孕。” 容岚知道女儿脸皮薄,也没有把纸盒打开,“具体的方法上面都有,你回头自己跟长风好好研究。” 她和女儿向来是当知心朋友处的,对于囡囡这两年的打算她也知道。 刚去研究所,怀孕肯定不怎么方便工作,而且她身体刚刚恢复,这么着急也不太好。 苏娉刚摸到盒子,听完妈妈后面的话,顿时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她有些羞涩,缩回手:“我知道的,妈妈。” 容岚欣慰地摸摸她的头发,在她旁边坐下。 “我看长风是个好孩子,凡事都顾及到你,陆家家风也开明。你们睡到这么晚才起床,她们也没说什么。” “不过年轻人虽然精力充沛,但还是要克制。”容岚委婉道:“你自己也是医生,得时不时提醒一下长风,在这种事上不能顺着男人来。” 陆长风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她和苏定邦刚结婚的时候,还没他们年纪大,自然知道其中滋味。 但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女儿身体弱,这种事还是得有点节制。 而且太频繁了确实伤肾气。 “……我都记住了。”苏娉耳垂发烫,赶紧转移话题:“妈妈,哥哥们也要和您一起回去吗?” “是,我和你爸还有二哥回北城,你大哥就几天假,要回东城归队。” 沈元白他们也要一起回去的,陆长风这个假期完全是属于婚假了。 “我有点舍不得您。”苏娉抱住她,撒娇道:“我今年应该没有什么假了,只有过年才能回来,您要是有假能不能来东城看我呀。” “行,”容岚屈指蹭了蹭她鼻尖:“妈妈有假就过去看你,你爸爸要是有假也会时不时过去的。” 苏定邦昨晚念叨了一宿,他的宝贝女儿就这么嫁出去了,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从牙牙学语的小家伙长成大姑娘。 以前她小时候,每天捧着比脸还大的中药碗喝药。 一岁多还好,那个时候说话也断断续续的,直接灌药就行了,再大一点,到了两岁多,一听到喝药就跑。 小家伙很聪明,闻到厨房飘来的药味儿,立马躲起来,苏定邦只能发动儿子们到处找妹妹。 苏娉那个时候喝药还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容岚每天为了哄她喝药也是煞费苦心,有时候她实在不喝,只能摁着她的手和腿,捏着鼻子喂。 苏策就是那个经常摁腿的,他也心疼妹妹,后来兄妹俩商量好了,在妈妈面前乖乖听话,说他盯着妹妹喝药。 等妈妈一走,他咕嘟咕嘟把药喝了,然后抹点药渍到妹妹嘴边。 后来被容岚发现了,提着苏策就是一顿打。 小姑娘看着哥哥挨打,眼泪汪汪,奶声奶气说自己乖,会好好喝药,妈妈不要再打哥哥了。 那个时候苏娉三岁。 她现在可能不记得了,但苏定邦和容岚都记得。 他们做父母的,也看不了孩子哭,特别是那么小的孩子,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就这么抱着你的腿,委屈地说:“药药好苦。” 容岚觉得自己的心更苦。 但是没办法,不喝药她的囡囡就没了,只能狠下心肠逼着她喝。 再后来母女俩一起抱着哭,苏定邦也红了眼眶。 现在再回忆起这些,容岚还是心疼地,因为女儿的身体,她倾注了很多心血,也更加偏爱她。 好在家里是两个皮小子,神经粗,没想过这么多,而且看到妹妹喝药他们也心疼,看到妹妹哭更心疼。 所以一家人把疼爱,都给了她。 现在女儿出嫁了,还嫁这么远,虽然以后不会经常来西北住,但是婆家总归在这儿。 容岚现在就开始担心,以后老了见不到女儿怎么办,这么山高路远的。 苏娉趴在她怀里,闻着妈妈身上的药香味,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如果您和爸爸没有空,以后我和长风会经常回北城的。” “好。”容岚顿时湿了眼眶:“妈妈等着你回来。” 这天晚上,苏定邦也单独找女婿谈了话。 陆长风并没有因为娶到人家的女儿就松懈下来,态度依旧恭敬端正。 聊完回房,已经是九点多。 第121章 “跟爸爸说什么啦?”听到他推门进房的动静,蹲在蹲在衣柜前从行李袋里拿东西的小姑娘头也没抬。 “随便说了些事。”陆长风反手关上门,给自己倒了杯水。 刚要坐下,就听到敲门声。 他和小姑娘对视一眼,端着搪瓷杯去开门。 对上男人温柔的眉眼,陆长风浑身紧绷,“哥。” 沈元白颔首:“我找阿软。” 陆长风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经是九点三十八分。 “明天早上回东城,八点的火车。”沈元白温声道。 他部队里还有任务,明天和沈青雪一起回去。 陆长风侧身让他进来,把手里的搪瓷杯递给他:“你们聊,我去找二哥。” 沈元白点头。 苏娉也从衣柜前起身,拉开椅子让哥哥坐。 陆长风出去的时候把门半关,摸了摸脖颈,也没去找沈青雪和呆二哥,自己去了外面阳台。 “哥哥,你明天就要回东城了吗?” 苏娉在他旁边坐下,笔记本放在桌上。 “嗯,”沈元白笑着看她:“假期结束了,回去等你们回来。” “好呀。”苏娉看着哥哥,她问:“我听长风说,你年底可能会有调动,会离开东城军区吗?” “还不确定。”沈元白把手里的搪瓷杯放到桌上,动作很轻,没有发出声响:“如果有调动,我会告诉你的。” “好。” 兄妹俩在屋子里聊了些什么,陆长风不知道,但是他听到了楼下阳台的声音—— “妈,您说娇娇在西北?” “在你小舅舅那边。” 林漪犹疑道:“这次我们回去要途经你小舅舅那边,许久没见你舅舅舅妈了,我跟你爸爸说好,要去看一下他们。” 沈青雪要回东城军区,时间不够,不会去。 “您想去看看娇娇?”沈青雪也有将近两年没见过她了,其实心里也是有些想的,不过他还是摇头:“阿软知道了会失望的。” “没有。”林漪叹气:“你哥哥上次说得对,如果我们偏向娇娇,就会让真正受苦的阿软寒心。” “我就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 楼上的陆长风趴在护栏上,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楼下阳台的声音消失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直起身,往楼下走。 这回是真的找沈青雪。 沈青雪和沈元白住一个房间,正好有一个在楼上,方便他们谈话。 对于陆长风来找自己,沈青雪有点讶异。 “谈谈?”陆长风手里还拎了瓶酒。 沈青雪沉默片刻,知道他有话要说,退后一步让他进来。 陆长风把酒放在桌上,看了眼,直接拿来两个搪瓷杯开始倒酒。 沈青雪看着他的动作,提醒道:“我明天要回东城。” “在车上睡一觉,又不用你做什么。”男人把搪瓷杯推过去,“到了东城酒也醒了。” 他无言以对。 陆长风把酒都倒了,一人半搪瓷杯。 他漫不经心道:“你要去看你以前那个妹妹?” 沈青雪顿时明白他为什么大半夜来找自己喝酒,应该是听到他和妈妈说的话了。 知道他和哥哥关系好,怕他向哥哥和妹妹告状,急忙撇清:“我没有,我真的是回东城。” 陆长风才不管这么多,他的目的只是通过这个呆瓜向那位丈母娘传话—— “这次你们来西北,是为了我和阿软的婚事,你们都能来,阿软很开心。” 男人喝了口酒,自顾自道:“如果你们中途去见那个,徐娇是吧?”他不太确定叫什么名字,但是也不影响什么:“阿软以后就会想,你们这次过来是真的只是为了她结婚的事吗。” “还是打着这个旗号来看徐娇的?” 沈青雪后背发凉,他再三保证:“我真的没有这个想法。”上次他哥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他虽然有一点想见她,但是看到妹妹时,这种想法完全烟消云散。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妹妹这些年因为娇娇受的苦,也会想起自己的补偿用错了对象。 “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我要跟你提前说好。” 陆长风眸色渐冷,一改往日好相处的模样:“阿软嘴上不说,我知道她心里是在意的,我也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件事。” “我知道,每提一次,她就会难过很久,她是个心思敏感细腻的人。” “这一年她在部队实习,每天的药大多是我在宿舍煎的,那药有多苦多难喝我也知道。”陆长风说:“如果你,还跟那边有牵扯,我可能会少一个大舅子。” 沈青雪怔愣地看着他。 陆长风没有管这么多,说完他就出了房门,还不忘把酒喝了。 沈青雪自己坐在房间里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去敲他爸妈的房门。 陆长风去楼上时,沈元白正好下来,两人在狭窄的楼梯间相遇。 都是身高腿长的人,陆长风稍微往旁边侧身,让他先过去。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经过他旁边的时候,只说了一句—— “照顾好我妹妹。” 回了屋子,陆长风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小姑娘在衣柜前走来走去。 她想把柜子最上面那层的被套拿下来,换了。 因为柜子是直接打到天花板那儿的,她身高方面差点意思,只能扭头求助男人:“长风。” 陆长风算是明白过来,有事就喊长风老公,没事陆长风陆副团长。 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手撑着膝盖的男人无奈,只能起身去衣柜前。 承受不住她的眼神攻势。 男人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伸手,轻轻松松把被子拿了下来。 “你们西北的人高大,柜子也高大。”苏娉接过被套的时候,还忍不住嘀咕一句。 陆长风听完直接乐了。 被套经过他们昨晚的摧残是应该换一下,陆长风也没闲着,把床单扯下来放到一边椅子上,又把她手里的床单拿来换上。 换被套的时候就让她一起帮忙,掖着被角抖擞几下。 苏娉看着他,问:“你和二哥说什么了?怎么一身酒味儿?” “没什么,就是问他要不要带点西北的特产回去,这边酒不是多么。”陆长风面不改色道:“陪着他尝了两口,他说不要,太烈了。” “他平时要出任务,不能喝酒的。”苏娉提醒他:“你归队后也少喝。” “行,我媳妇儿的管教我肯定听。”陆长风把被子里的被芯抖平,“你还洗澡吗?不洗澡换身衣服,早点睡,明天我们去火车站送送爸妈。” 容岚和苏定邦他们都是要回去的,作为女婿,他肯定得去送。 楼下现在也热闹,陆家嫂嫂们准备了一些这边的特产,肉干烤馕之类的,要给他们带到火车上吃。 “不洗了,我换身衣服吧。”苏娉见他半趴在床上,把被子捋平整,知道这是部队里带来的习惯,看了一会儿,她从衣柜里拿了套棉麻长袖衣裤去卫生间洗漱。 刷完牙洗完脸,换了衣服,她想到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洗,找了个桶加了点皂粉泡着,又去拿换下来的被套。 晚上风大,洗了晾阳台明天早上就干了。 “洗漱完了?”男人见她进来,随口道:“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苏娉本来抱着被套,听到他的话又放下:“你洗吧,等你洗完澡我一并把衣服洗了。” 陆长风拧眉看她许久,在苏娉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的时候,就听他笑道:“谁家媳妇儿有我家媳妇儿这么好啊,刚嫁进来就知道体谅老公。” “不过你男人有手有脚,这点事还是能做的。”他手里拿着背心和长裤,又转身捞起椅子上的被套被单:“西北昼夜温差大,晚上水凉,你先睡,我来洗。” 苏娉看着面前男人带笑的凤眼,忍不住踮脚,亲了他一下。 陆长风笑声清朗,等温热的唇瓣离开,他“诶”了声,意犹未尽道:“真甜啊。” 亲了一嘴酒味儿的苏娉哼了一声,到床边坐下,她也没睡,拿过桌上的笔记本放到腿上翻看。 见男人还没走,她眼尾上翘:“还不去洗澡?你看看几点了呀。” “现在去。”陆长风把门关上,他转身去了隔壁卫生间。 陆曦睡不着摸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卫生间亮着灯,门没关。 陆家人洗澡都会关门,因为家里有女眷,没有坏习惯。 她想如果是小婶婶的话,肯定更加会把门关好。 所以应该不是洗澡,可以过去。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小婶婶?” 没人应,又叫了一声:“小叔叔?” “别叔了,去给我拿几个衣架刮挂阳台晾衣杆上去。”男人散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陆曦愣了一下,不确定道:“什么?” “衣架。”陆长风手里拿着拧干的衣服,到了卫生间门口,睨着她:“年纪也不大啊,怎么就耳背了。” 陆曦难得没有回嘴,因为她看到了小叔叔手里,属于女人的贴身内衣。 她张张嘴,半天没说话,震惊地看着他。 “怎么了?”陆长风纳闷:“我脸上有王八?” “……”我看你像个王八,陆曦心想。 虽然陆家男人在老婆面前没地位,但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她怜悯地看他一眼,“行,我去拿衣架,要几个?” “多拿几个。”说完,他叮嘱道:“拿上来挂阳台上就去睡觉,别去闹你小婶婶,不然我找二嫂拎你下去。” 现在这么晚了,这个又是话多的,她要是进了屋子,今晚真的不用睡了。 “知道啦。”陆曦撇嘴:“我还是更喜欢小婶婶,不像你,凶巴巴的。” 说完,朝他做了个鬼脸,“噔噔噔”跑下楼。 木楼梯被她踩得震天响。 在一楼给容岚她们准备粉干肉干鱼干这些的方秋水一听声响,就知道是她女儿。 想也没想就朝楼上喊:“陆曦你安份一点!吵到家里人睡觉了。” 果然,这一嗓下去,动静骤然消失。 陆长风把自己和妻子的衣服都洗了,还有床单被套,苏娉过来的时候他正在清最后一遍。 “不是说了别跑……”他似有所感,抬头对上小姑娘清凌凌的眼睛,解释道:“我以为是曦曦又来闹腾了。” 苏娉笔记看了一半才想到,自己的贴身衣物都没洗,全部和裙子放在一起。 她站在门口,看到男人动作熟练的把他自己的内裤洗完拧干,然后放到旁边的桶子里。 紧接着又拿起她的……开始过水。 巴掌大的内裤在他手里揉成一团,她看着不都禁耳热。 “我自己来吧。”她呐呐道。 “不用,最后一遍了。”陆长风弓着身子,因为只穿宽大的背心,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肌肉紧绷,隐隐能看到他结实的腰腹。 男人后背线条流畅,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她忍不住想起纵情恣意的昨晚,霎时红了脸:“那我先回房。” “嗯。”陆长风拧完最后一件衣服,他拎着桶子,“去床上等我。” “……”苏娉落荒而逃。 陆长风不知道她怎么一下子就跑没影了,关门声也格外急促。 推开阳台的门,放下桶子,拿过晾衣杆上的衣架,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笑出声。 弯腰拿起她的裙子,勾在衣架上,抖了抖,抬手挂上晾衣杆。 心里也在反思,是不是昨晚弄的太狠了,给她吓到了。 晾完衣服,他下意识往兜里摸烟,手指抵到烟盒,想起方才尝到的甜味,顿时觉得香烟索然无味。 桶子放回卫生间,又洗了下手,他回了房间。 苏娉已经躺下,背对着他,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他也没太在意,本来就没想做什么,只不过看小姑娘这样会忍不住起逗弄的心思。 以前是对象,他还会收敛一些,现在倒是毫无顾忌。 熄了灯,掀开被子上床,他也慢慢躺下。 右手揽住她的腰身,稍微用力,把人往怀里带,苏娉的脑袋枕在他左胳膊上。 因为一片漆黑,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睁着眼睛,陆长风低声呢喃:“阿软。” 听着男人略沉的嗓音,苏娉心尖一颤,她不敢有动作。 “媳妇儿。”陆长风低头,凑近她颈窝,闻了闻:“你好香啊。” 苏娉被他呼吸的热气撩拨,脖子有点痒,她忍不住哼唧一声。 “装睡啊。”男人的吻覆上来,过后,他叹了口气:“别害怕,不会动你的。” 看到她身上昨晚留下的痕迹,他也心疼。 苏娉“嗯”了一声,乖巧窝在男人怀里,外面风声朔朔,屋内一片安宁。 大概是他的怀里太安心,她睡得很沉稳,陆长风搂着她腰身的手松了松,怕她碰到睡不舒服。 这一觉他倒是睡得不怎么自在,温香软玉在怀,到处难受。 直到后半夜才将将睡着。 苏娉不知道他几点睡的,一到六点就被男人亲醒:“起床吃饭了苏医生,我们还要去火车站。” 苏娉懵懵懂懂睁开眼,又被男人抱去卫生间洗漱。 他们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是七点二十分,陆曦打着哈欠趴在沙发上,睡眼朦胧。 陆渐鸿帮着从厨房里端菜出来,今天早上竟然还有热腾腾的饺子,而且是用容岚带来的紫菜和虾皮做的汤底。 有三碗特意没放葱花。 落座时,林漪看到兄妹仨都是端的没葱花的那碗,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昨晚和小儿子聊了一阵,她大概也知道女婿的态度,本来也只是想去看看小弟的,现在更加不会再去沾染徐娇了。 上次,在大儿子和她说完那番话后,她给徐娇写了信,寄了足够她用两年的钱票,并且说明以后大概是很少会给她回信了。 前段时间,她又收到徐娇的信,说是谈了个对象。 是个工人,家世都不错,父母也都是国营厂的,人也稳重上进,而且是家中独子。 话末的意思是希望她和爸爸能过去看一下。 这次林漪犹豫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个,徐娇在的地方就是她弟弟那边,过去也是顺道的事,而且养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有感情在的。 婚嫁大事,她也想过去看一眼,看到她过得好,自己也就放心了。 沈青雪听完这些话,沉默一阵,才问:“她的亲生母亲,为了她换掉我们沈家的孩子,让她过了这么多年幸福美满的生活,现在又因为这件事坐牢。” “她如果是个重感情的,谈了对象不应该去见见她亲妈吗?” 他有留意过,这么多年,徐娇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亲妈,哪怕当年她和徐思远还在北城,也没有去见过一眼。 倒是徐思远,大概是对叶惜还有感情在,单独见过她几面。 陆长风昨天说的话点醒了他,这次他们是来参加妹妹婚礼的,如果中途去了徐娇那儿,以后被妹妹知道,这件事就是她心中一根刺。 爸爸妈妈到底是来参加她的婚宴,还是为了看徐娇,所以才来西北的呢。 沈青雪在刚出生时失去过妹妹一次,不敢再失去第二次。 他对徐娇有亲情在,但是和阿软一母同胞,又是双生子,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妹妹在他心里的地位无人能替。 现在再让他选择,他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的妹妹。 徐娇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也会施以援手,仅仅是因为以前的情份,但也仅限于此了。 苏娉不知道这些事,她低声和妈妈说着话,容岚在叮嘱一些她平时要注意的。 苏定邦时不时附和两句,沈霄也偶尔会开口。 吃完饭,食堂有采购车去火车站拉食材,陆长风和苏娉也一并跟了过去。 到了站,陆长风去买票,只留下他们两家人在。 苏定邦从口袋里摸出一捆钱票,交给女儿:“这些是爸爸这些年给你攒的压箱底的钱,平时别舍不得吃用,爸爸妈妈最见不得亏着你,有什么喜欢的就买。” “爸爸妈妈的工资津贴都给你用。” 苏驭越听越不对劲,他沉思片刻,认真道:“爸,这钱都是你从我这儿拿的吧?” 还说什么给爷爷奶奶。 苏定邦干咳一声,权当没听见。 苏策也有些无语:“您可真行,拿着儿子的钱说是自己辛辛苦苦攒的,您那点工资都在妈妈那里,这都是我和呆头鹅的钱。” 慈父倒是他当了。 他和苏驭手头这点钱都是陆长风这个妹夫为了讨好他们给的。 “……胡说什么。”苏定邦给他们使眼色,沈家人还在这儿呢,别下他面子。 沈霄也从口袋里拿出一卷钱票,对女儿说:“阿软,爸爸这些没给过你什么,也没养过你,爸爸对你和苏家都很愧疚。” “以后有什么事给爸爸写信,不管在哪,只要受了委屈,爸爸会放下所有的事,立刻过来。” 他没有找陆长风说过什么,他知道该说的苏定邦都会说。 陆长风如果是个好男人,好丈夫,这些话不管他们说不说都会自觉去做,如果不是,说再多也没有用。 苏娉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两扎钱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眶已经有些泛红。 她接受的爱从来都是大方热烈的,爸爸妈妈哥哥,还有他,都是这样。 没有什么隐忍含蓄,大概他们是想以此告诉她,她是真真切切被爱的,她这一生都在被爱意包围。 沈元白没有拿什么给她,只是站在她旁边,含笑望着她,身形修长挺拔。 苏娉知道,温柔的哥哥永远会是她的依靠,永远会在她身边。 见她鼻尖有点红,苏策屈指蹭了蹭:“大姑娘了,不能动不动哭鼻子了,不然哥哥们要难受了。” 苏驭也说:“是啊,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二哥在北城等你们回来,你不是爱吃糖炒栗子吗,我到时候买好多放在家里。” 说完,他看向苏定邦,一字一句:“我的钱不会再交给爸爸了。” 苏定邦背着手,双眼望天。 沈青雪反正是在东城军区,等她们回去经常能见到,也没有什么离别的忧愁。 偏头看向大步走来的妹夫,他问妈妈:“要上火车了,您有什么话要对妹妹说吗?” 林漪看着眼前容貌昳丽的女儿,她动了动嘴角,最后轻声说了句:“对不起,阿软。” 有当初没有保护好女儿的愧疚,也有对于自己摇摆不定的自责。 苏娉看着她,眉眼微敛,轻轻摇头。 陆长风送他们上火车,容岚又留在站台和女儿说了一会儿话:“回了东城,记得去张爷爷家把东西拿去宿舍,到时候让你张叔叔帮忙送一下。” “你和长风的工作都是不太稳定,随时可能调动,还是要有自己的房子才好,不然这些东西以后搬来搬去也麻烦。” 现在的房子都是单位分配,不能私人买卖,也不好给女儿置办一套房子。 她们家住的房子都是分配的,每次苏定邦一调动,就是浩浩荡荡搬家,累得够呛。 苏娉抱住她:“我知道啦妈妈,我一年之内应该不会有调动的。” 容岚拍了拍女儿的后背:“研究所经常有外出交流的任务,你和长风以后怕是一个月也难见几面,记住妈妈说的话——” “有问题就两个人一起去解决问题,不要把过错推到对方身上,不要因为他宠你就去伤害他。” “妈妈知道,我的囡囡最好最善良最会疼人,以后你们夫妻俩好好过日子,爸爸妈妈都会很开心的。” 苏娉用力点了点头,趴在她肩上,轻声道:“我都听您的。” “乖囡囡。”容岚最后亲了亲她额头,就像小时候那样,温柔怜爱。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回去了,你和长风回了东城,记得时常给我们来信,还有你们拍的结婚照也给我们寄一份。” “好。” 等她上了车,陆长风也下来了,揽着她的肩膀,站在月台上,朝车窗招手。 沈元白靠窗而坐,看到妹妹强忍着不舍,露出一个灿烂笑容,他也弯起唇角,眸光温柔缱绻。 等长长的车厢彻底从视线里消失,苏娉才趴在男人怀里哭了一场。 陆长风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抽抽噎噎,他知道小姑娘这也不是难过,刚才估计被煽情到了,但是又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哭。 宽大的手掌轻拍她后背,他下巴抵着小姑娘的额头。 目睹一切的火车站的同志,大概也猜到这是远嫁来西北的姑娘。 他不由想到自己的媳妇儿,也有许多年没有回过娘家了。 想着今年年底一定得带她和孩子们回去一趟。 哭够了,她从男人怀里起身,看着他被眼泪洇湿的衣襟,吸了吸鼻子:“回去我帮你洗。” “洗什么?”男人明知故问:“洗澡啊?” “你可真会想。”陆长风啧了声,“不过我不介意,你想给我洗也行。” “谁让你是我媳妇儿呢。” 见他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样子,苏娉气呼呼地别过头,率先往出口走。 陆长风见她情绪缓解,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过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眼火车消失的方向。 只希望那位丈母娘不要让阿软再失望。 回了陆家,陆长风不由分说带着她去楼上补觉:“下午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122章 陆家人都开始忙碌起来,陆诩和陆渐鸿都去了部队,陆家大哥二哥也回了军区。 陆家两个嫂嫂都没有去随军,有时候会去见一下丈夫,大多时候陪着陆夫人在家。 三个女人玩玩扑克或者一起打毛衣,反正也不会无聊。 现在家里已经空了,陆夫人她们去大院的婶子们家聊天,陆政委在司令部,陆曦在家待不住,早就跑小姐妹家玩了。 苏娉窝在男人怀里睡了会儿,醒来是十一点多,陆曦从食堂打了饭过来。 “笃笃——” “小婶婶?小叔叔!”她在门外喊。 苏娉推了推还在睡觉的男人:“去开门。” 陆长风恨恨地用鼻尖蹭了她额头一下,这才不情不愿起身,捞过旁边的手表一看,又扔了回去。 “嘎吱——”门被打开。 “小叔叔~”陆曦拎着饭盒,踮着脚探头探脑往里看:“我小婶婶呢?” “睡觉。”陆长风看着才到自己胸口的小侄女,挑眉:“这是去谁家蹭饭了?” “哪有,给你们打的午饭,我妈她们不回来吃,中午不做饭,跟你们说一声。” “进来吧。”正好陆长风也有事要跟她说。 苏娉已经起身了,她穿的是棉麻睡衣,坐在床边拿过床头柜的腕表手串这些戴上。 陆曦目不转睛看了一会儿,小婶婶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的,她挺愿意看。 苏娉戴上银镯,又戴了腕表和手串,本来就纤细的手腕被这些饰品衬得骨瘦如柴。 陆曦把饭盒放桌上,打开,看看自己的胳膊,又看看她的,认真道:“小婶婶,你得多吃点饭呀。” “别把家里的粮食都让我小叔叔吃了。” 苏娉有些好笑:“嗯,听你的,我多吃一点。” 陆长风这次倒是没有反驳侄女的话,点头道:“是太瘦了,以后好好养养。” 以前就觉得这姑娘看起来风一吹就倒,这胳膊腿他都不敢用力。 陆曦拎了两个饭盒,正好一人一个也不用分,就是米饭上面一点青菜和土豆烧肉。 苏娉下意识把肥肉夹到男人碗里,问她:“你吃了吗?” “吃啦,我吃完了才回来的。”陆曦也不客气,自己拉了条椅子坐在他们中间,看他们吃饭。 “我跟你小婶婶下午出去。”陆长风随口道:“要是待会儿家里没人,你就帮我带个话,如果你奶奶回来了,我就亲自说。” “出去?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到时候直接回东城了,不过来了。” “啊?” 和陆曦一样惊讶的还有苏娉,她呆愣愣地看着男人,之前也没有说呀。 “你们才刚回来,”陆曦瘪嘴:“这么快就要走啊。” “是啊,舍不得啊?”陆长风嚼着土豆块,他说:“今年肯定不回来了,明年看看有没有空。” 陆曦揽着小婶婶的胳膊撒娇:“带上我嘛,我还有好几天才开学,现在有的是时间。” 苏娉刚要开口,就被男人抢先道:“不行,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下次再接你去东城玩。” 她还要再说什么,接触到小叔叔警告的眼神,也只能戛然而止。 “不去就不去。”她哼了一声,“以后我去哪也不带你。” “行,”陆长风吃完最后一口饭,说:“那我先谢谢你。” 陆曦气得牙根直痒痒。 但最后下楼还是把他们的饭盒带下去洗了还给食堂。 “你怎么总是欺负她。”苏娉不满道:“我家里的长辈从来不会欺负我。” 像是小姨小姨父都对她很好,苏家大伯人也不错,只是大伯母差了一些。 小叔叔也待她非常好。 “她就这性子,越是惯着她越闹腾。”男人把床单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然后去衣柜那儿拿来行李袋,开始拣衣服:“不用管她。” “行吧。”他们叔侄有自己的相处方式,苏娉也不插手了,有时候她和老师也是这样的。 “我们要去哪儿?直接回东城吗?” “不是,我有个战友,负伤退伍了,他家也在西北,带你去看看。”陆长风手里拿着她的裙子,问:“这个带回去还是留在这儿?” “留在这儿吧,东城还有不少衣服。” 现在换了季,这些也不怎么能穿了。 男人点头,继续收拾东西。 苏娉想到什么,她问:“你有小时候的相片吗?” “不知道还有没有,估计被陆曦扔哪个角落去了。”陆长风想了一下:“你要看?那我去找找。” “她小时候比现在还闹腾,家里的相册经常翻着玩,多半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有些东西你突然去找,还真没那么容易找到。 “不用了。”苏娉觉得这个工程过于浩大,“以后有空再回来找吧。” “行,其实我小时候没什么好看的,和现在差不多。”陆长风回忆了一下:“现在可能还比较顺眼一点。” 小时候那拽样,用他二哥的话来说就是:“看到了就想踹两脚。” 整个大院都被他嚯嚯过,谁能想到温文尔雅的陆政委有个这样的混账儿子。 踢球砸玻璃、堵烟囱、揭瓦漏雨,这些事他都干过,因为小时候经常跟着军区里的年轻战士一起玩,还跑马什么的,非常调皮。 苏娉听完他的话,再看看他现在这总是笑吟吟的模样,确实想象不出来冷着一张脸鼻孔朝天的小陆长风是什么样子。 “其实你现在有时候也挺欠揍的。”她诚恳道。 男人只是哼笑一声。 他们下楼的时候家里没人,陆曦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见他拎着两个行李袋直接往门外走,苏娉心里有些不安:“要不要等爸妈回来跟他们说一声。” “不用,有陆曦带句话就行了,家里的人都是来去匆匆,习惯了。”陆长风说:“现在食堂没有车去火车站,我们得自己走一段路,你能行吗?” “……我没事。”面对他促狭的打量,她红着脸:“已经过了一天了,能走。” “行,”男人下巴微抬,“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陆长风要去的战友家比林江那里还远一点,大概是傍晚五点多到的,也坐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火车。 秋天的西北没有冬天的荒凉,到处金黄一片,看起来就格外漂亮。 苏娉这一路上都侧头看着车窗外欣赏景色,他们买的是硬座,陆长风坐在她旁边,哈欠连天。 到了目的地后,男人提着行李,示意道:“跟紧我。” 她点点头,挽着男人的胳膊。 在生产队接到从军区发来的电报,盛仞在火车站门口翘首以盼。 直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才挥手:“长风,这儿!” 陆长风看到他也露出笑脸,对旁边的妻子说:“就是他,盛仞。以前和我一起在东城军区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大哥也认识他。” 苏娉乖巧地跟在男人身边,等到了近前,互相打招呼。 “你都没有跟我说你结婚了,不然我肯定是要去的。”盛仞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三年没见了。” “这不回去之前想着来看看你吗,我们在南城扯的证,太远了,就没叫你。”陆长风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苏娉会意:“不好意思盛大哥,我在南城长大,所以在那办的婚事,没有回西北办。” “没事没事,反正我准备好了份子钱。”盛仞挥挥手,毫不在意道:“长风,弟妹,咱们边走边说,你嫂子在家做饭,回去就能吃了。” 说着,他还要接过陆长风手里的行李袋,陆长风也没有推脱,给了他一个。 “谢了啊兄弟。” “客气,咱俩谁跟谁。” 走了一段距离,苏娉才发现,他右脚有点跛。 应该就是战场上受的伤。 知道苏娉是沈元白的妹妹后,盛仞和她说话的语气明显亲切了一些,战友的媳妇是战友的媳妇,但是战友的妹妹是大家伙的妹妹。 “刚来西北是不是不太习惯?这边风沙大,特别是我这边,挨着大漠,每天时不时卷来一阵尘沙。” “南城是个好地方,水土养人,我们这儿就太粗糙了些。” “还好,西北很辽阔,也很壮丽。”苏娉看了眼旁边高大的男人,温声道:“我很喜欢。” 陆长风眉梢微挑,含笑睇她。 火车站离盛仞家得有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距离,他是赶着牛车来的,速度快了不少。 苏娉坐在后面的板车上,听陆长风和他聊天。 将近六点时,到了盛家。 陆长风扶着她下牛车,盛仞平时如果看到了会说一声娇气,但这是战友的妹妹和媳妇,感觉又不同了。 赵云霞在屋子里翘首以盼许久,听到动静赶紧从厨房出来,“盛哥,人接回来了吗?” 嗓音嘹亮,一听就精气神十足。 “回来了。”盛仞对这夫妻俩说:“我先把牛还到大队上去,你们进屋吃饭,不用等我。” 陆长风拿下板车上的行李袋,随口应道:“行,早点回来。” “知道。” 赵云霞是盛仞的媳妇儿,比他小一岁,是以前老家给他定下的娃娃亲。 她做事干脆利索,跟苏娉打过招呼后,带着他们到厨房,“饿了吧?先吃饭,不用等盛哥。” “谢谢嫂子。”苏娉随便看了一眼,这里没有通电,只有一盏煤油灯在晃悠。 眼前的房子是土砖胚,茅草屋,灶也是自己砌的土灶。 灶边整齐垒着劈好的柴,看起来干净整洁。 陆长风刚才跟着盛仞的大儿子去屋子里放了行李袋,才往厨房这边来。 见小姑娘眉眼带笑和赵云霞聊天,陆长风随手拉了条椅子坐下,腿挨着她。 苏娉神色未变,继续和赵云霞说话。 第123章 盛仞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八岁,小女儿三岁。 听到他们在厨房说话,小女儿手扒着门框,探头探脑看。 这时,懂事的大儿子就会轻声哄着妹妹,说要她去堂屋玩。 “在这干啥?”从生产队回来的男人一手拎一个,把他们提起来:“是不是你妈没给你们吃饭。” 小女儿在半空中扑腾,嘴里高兴地喊着:“爸爸!饭饭~” 赵云霞看到不由头疼,怕他们误会自己不给儿女饭吃:“我是想着等客人吃完了,再喂她。”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长大的,家里来了客人让客人先吃,客人吃完了小孩才能上桌。 “我们家没这么多名堂,”盛仞把儿子放椅子上,抱着小女儿坐下:“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夹,叔叔婶婶都是自己人,他们不会介意的。” 陆长风很自然地拿了个红薯放到旁边的小家伙碗里,刚才就是他带着自己把行李放去房间的。 小男孩怯生生说了声谢谢。 赵云霞笑了一下,继续跟苏娉说话,家长里短的,东聊西扯。 “来,长风,喝这个酒。”盛仞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这是我自己泡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陆长风也没客气,已经是打算在这住两天再回东城,明天不用坐车也不用做什么,可以喝酒。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反正以前没喝过。 “这是用什么泡的?”没咂摸出味,他又喝了一口。 “锁阳、巴戟天、补骨脂、菟丝子。”盛仞自己也喝了几口,他神秘兮兮道:“这可是好东西。” 赵云霞脸上飘上红霞,听完丈夫的话,她小声对苏娉道:“这是补血益精、补肾壮阳的,男人喝了好。锁阳是我们这的一味中药,到时候你们回去带一点走,用来泡白酒。” 从听到配方,苏娉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了,现在又听她这么一解释,她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陆长风耳尖,听到她们的话,桌下的腿稍微一动,碰了碰她。 “……”男人现在即便没看她,苏娉也知道他眼底应该是带着调侃和揶揄的。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吃完。 赵云霞见男人们一边喝酒一边忆往昔,她许久没有见过盛哥有这么开心放松的时候了。 三年前,他负伤退伍,回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闷不吭声,后来虽然说话了,但人也比以前消沉了许多。 这两年虽然慢慢调整了过来,但赵云霞知道,他还是不开心。 而昨天他去生产队接到电报的时候,眉眼间流露的高兴是她这两年鲜少看到的,她希望这对夫妇能在这多住两天,他也能多高兴一阵。 他和陆长风喝酒时,整个人的状态是放松的。 而且神色是鲜明的。 赵云霞从他怀里抱过睡着的小女儿,没有打扰他们喝酒,喊上苏娉一起去里屋。 苏娉看了男人一眼,起身跟着赵云霞一起走。 大概是习惯了,赵云霞抹黑也能准确认识路,还不忘提醒苏娉:“妹子,扶着墙不会摔。” “嫂子您顾着自己就好,我没事的。”苏娉温声道。 她抬手触上粗粝的土墙,跟着赵云霞的脚步慢慢往前走。 “我们生产队条件不好,靠近大漠,没水又没电,生产队办了个中草药加工厂,买了发电机,队上每家每户都拉了个灯泡。” 因为载电有限,每家每户只能安一个灯泡,盛仞就让队上的人把灯泡安在她们屋子,这样晚上小孩起夜的时候也方便。 “你和长风今晚就睡我们那个屋子,有个灯泡,就是电量不稳会时不时闪动。”赵云霞带着她去,跟着来的大儿子提前摸进房把灯开了。 进了屋子,苏娉一眼就把整个屋子的摆设尽收眼底。 一个炕、一张桌子、两条椅子、一个柜子、一个木箱,箱子上有两床薄被。 其余就没什么了。 “条件简陋应该比不得你们那儿,”赵云霞脸上也没有丝毫窘迫,这里家家户户都一样,“你看看能不能习惯睡炕,你们南方应该不是这种。” 看到她怀里沉睡的小女孩,苏娉柔声道:“嫂子,这个炕你们睡吧。” 见赵云霞正要开口,她解释道:“我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来打扰你们本来已经就很麻烦您了,带着孩子住这间房要方便一点,我和长风晚上不用灯也可以,我们不起夜。” 这明显是把最好的房间留给他们,而且说不定这是最大的一间房。 赵云霞劝了半天,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把怀里的女儿放到炕上,盖好被子。 大概是被触动,又或者好不容易碰到个知心人,忍不住打开话匣子,把这几年的苦闷都倒了出来—— “妹子,如果不是盛哥受伤退伍了,我们家现在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他从小就老实本分,家里五兄弟,他最小。” “三年前他退伍回来,兄弟伙提出分家单过,他啥也没捞着,也啥也没抢,就带着我们单独分了出来,自己在村里分的地基上砌了这个屋子。” 地基不大,又加上只有盛仞一个人做事,就只有两间房一个堂屋一间厨房,还另外搭了个旱厕。 现在和婆家亲戚也没什么来往,因为公婆前几年都去世了,剩下的那些兄弟妯娌都是只想占便宜的。 她嫁给盛仞也有十年,他很少回家探亲,都在部队,后来有了大儿子才算有个伴。 盛仞一年最多回来一次,他还在部队的时候,每两个月会寄一次钱,最早的时候钱都被婆婆以家里的吃穿用度为理由拿去了,还说她不下地干活,儿子的津贴都被她嚯嚯完。 可她男人的工资,追根究底都落到了兄弟们手里去,婆婆心太偏了,看着她好欺负。 以前订下娃娃亲是因为公公和她爸关系好,两家又知根知底,后来她家出了点变故,成份不太好,盛家就想要退亲。 可她爸死活不愿意,把这事闹大了,盛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婆婆直到临终前还嘟囔着是她影响了盛哥的升迁。 好在盛仞一直没有在她面前提过这件事。 “看到你和长风的相处,我就知道他是爱你的。”赵云霞比苏娉大了有差不多十来岁,她眼角笑起来有细细的皱纹,应该是太过操劳。 “盛哥和我是娃娃亲,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和我成亲。”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叹气道:“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只是为了承诺和责任。” “不过没关系,他心里有孩子们就行,我也不奢求更多了。” 苏娉听她的言谈,忍不住问:“嫂子,你应该也读过不少书吧?” “是,我爸是私塾先生。”赵云霞飞快擦掉眼角的泪,“以前教学生也是要收点钱的,我爸被人偷偷报上去了,后来就挨□□。” 苏娉大致了解了,她点头:“原来是这样。” “我也觉得我拖累了盛哥。”女人失落道:“不过现在已经这样了,他也只能将就和我过了。” 苏娉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安慰地握住她的手。 待了一会儿,赵云霞翻箱倒柜找出蜡烛,她叮嘱大儿子看顾好妹妹,别让她从炕上滚下来了。 她握着点燃的蜡烛,又带着苏娉去了另外一间今天刚收拾出来的屋子。 这间屋子平时就是放杂物的,今天也只是简单的清扫一下,墙角依旧有各种农具。 炕也只有那间屋的一半大,上面只有一层褥子和一床薄被。 赵云霞走到一张小桌前,滴了几滴蜡油到桌上,然后把蜡烛立稳。 她见苏娉没说话,不好意思道:“要不你们还是去那间屋子里睡吧,我们就在这挤挤挺好,正好还没睡过这间屋子咧。” “不用,嫂子。”苏娉弯眸笑道:“这里挺好的呀,我们睡得惯的。” “那就好,那就好。”赵云霞摸了把褥子:“晚上凉,我再去给你们垫一层。” 见她又要回屋子里抱被子,苏娉拉住她:“嫂子,我们不冷的,这床被子够了。” 之前木箱上两床薄被应该是想留在那个房间给她和陆长风盖的,要是拿来放这儿,他们那里就没有盖被了。 盛家小女儿身上盖的只是床小的摇篮被。 见她再三推辞,赵云霞只得作罢。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给你打点洗脸水来,你早点睡,我去厨房看看他们喝完酒没有。”说完,不等苏娉反应,她风风火火出了屋子。 看得出来,这位嫂子是个心直口快的,有什么事在心里搁不住,都写脸上了。 而且待人善良真诚。 想到她刚才说盛家大哥不喜欢她时的落寞和黯然,苏娉长长叹了口气。 她走到床边坐下,手撑着垫了褥子依旧坚硬的炕,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响动,她以为是赵云霞过来了,刚要起身就听到男人的声音:“是我。” 又重新坐了回去。 陆长风身上的酒味不算浓,可能是因为之前赵嫂子的话,她总是不经意往那方面想。 陆长风把脸盆放桌上,卷起衬衣袖子,浸湿毛巾,然后拧干递给她:“洗把脸?” 苏娉点头,接过毛巾仔细擦了脸和脖子,还有耳后。 男人垂眸看着她,等她洗完了,自己也洗了个脸。 他端着搪瓷盆出去,她听到院子里有泼水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渐远。 没多久,他又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了个装满热水的搪瓷杯。 “吱呀——”木门被关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男人大步走到床边坐下,借着烛光看了看屋内。 “嫂子本来是安排我们睡主屋的,”苏娉解释道:“我看他们家人多,而且带着小朋友换来换去不方便,所以说我们睡这儿就好。” 陆长风颔首,他倒是随便睡哪儿,让他在外面院子里打地铺都行。 就是怕小姑娘不习惯。 知道他的想法,苏娉摇头:“只要你在,我都可以。” 陆长风忍不住低笑,坐在她旁边,伸手揽着她的腰往怀里送,亲了亲她额头:“还是我们家阿软温柔可人。” 苏娉伸手推了推他硬邦邦的胸膛,“一身酒味儿,别挨我。”其实脸上已经有些害羞了。 陆长风“啧”了一声,倾身捞过一边的行李袋,打开拉链:“我换身衣服行了吧。” 他也没有避讳,当着她的面就利落地脱了衣裤,苏娉瞠目结舌,避之不及看了个满眼。 “你脱了外衣外裤就行啊!”她有些抓狂。 “这不是怕某人说我腌入味了。”陆长风斜睨她,抖了抖平角短裤,慢悠悠穿上。 苏娉又羞又恼,别开脸不去看他,刚才的景象还在脑海里不停出现。 不知羞! 陆长风只穿了平角内裤和背心,掀开薄被,他躺下,见小姑娘依旧不看他,讨饶道:“我错了媳妇儿,下次一定,不在你面前□□。”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娉见他一直提,忍不住去掐他腰侧。 这男人浑身太硬了,只有腰间的软肉好下手。 陆长风被拧没觉得疼,就是有点痒。 陪她玩闹了一会儿,摘下手腕上的钢表和木串,他拉着小姑娘往自己身上压。 苏娉下意识伸手,趴在他身上,手肘撑在他胸口。 陆长风吹了蜡烛,拉过旁边的薄被盖在她身上,温热的手掌覆在她后背。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炕太硬了,褥子也没多大用,他直接让她睡在自己身上。 “……还好。”苏娉嘟囔道:“其实你也软不到哪去。”都是硬邦邦的腹肌。 男人听了这话笑容放荡,“哎呀”一声。 “你要这么说的话,又有地方要硬了。” “……”苏娉安安静静伏在他身上,当没听见。 那个酒喝完除了全身暖洋洋的也没什么别的感受,陆长风觉得大概是他本来就很行,补无可补。 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问:“明天想不想去骑骆驼?” 苏娉犹豫片刻,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说:“我听嫂子讲这边有个中药材加工厂,想过去看看。” 这个生产队接近大漠,但也隔了一段距离,另一边是山。 村里人住的太散了,山上也不好引水下来,他们现在每天还要去山上小溪边自己挑水回来。 山上药材很丰富,而且这边的沙地还盛产锁阳和肉苁蓉。 苏娉就是想看看这边还有没有稀有的药材,买一点带回去。 “行,出来还惦记这个。”陆长风狠狠的掐了把她的细腰,忍不住叹气:“我真是服了你了,苏医生。” 苏娉趴在他怀里,睫毛微颤,唇角弯了弯。 这一晚迷迷糊糊就趴在他怀里睡着了,苏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因为外面还没有天亮,她在男人怀里蹭了蹭。 刚要继续睡,感受到什么,她身体微僵。 “陆长风?”她轻声喊。 男人没应。 苏娉从被子里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他确实没醒。 叹了口气,她稍微往旁边挪了挪,抵着不太舒服。 她稍微一动,男人在睡梦中似有所感,紧紧扣住不让动。 “……” 苏娉是睁着眼睛数着时间到六点的,她知道陆长风这个时间点肯定会醒。 有时候他五点就醒了,不过昨晚喝了不少酒,肯定会多睡会儿。 陆长风打了个哈欠,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他下意识垂眸去看怀里的小姑娘。 因为天还没亮,也看不清她醒没醒。 男人抱着她,稍微侧身,慢慢把她放到旁边。 被子全部盖在她身上,他就腰间搭了一点。 他不怎么怕冷,单手支头看了会儿,俯身亲了亲妻子的额头,又搂着她继续睡。 现在天亮得晚,要八点多,抹黑起床也没用,不如跟着媳妇儿多眯会儿。 苏娉本来没睡,他的手在腰间一拍一拍,反而把她哄睡了。 再醒来是八点半,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还有小朋友的跑跳声。 “去别的地方玩,别吵醒叔叔婶婶了。”赵云霞在厨房揉面,听到儿子带着女儿在外面闹腾,让他们去院子外面。 陆长风问旁边的小姑娘,“你说嫂子是不是以为我昨晚喝了酒,龙精虎猛,然后,嗯?” “……你说话能不能收敛一些。”苏娉气恼地掐他下巴,看到上面又长出青色的胡茬,指腹忍不住摸了摸。 有点扎手。 陆长风随便她怎么玩,好心情地看着她:“在自己媳妇儿面前收敛什么?嗯?老婆。” 苏娉没好气地嗔他一眼。 没有任何杀伤力,反而让男人瞬间起了反应。 “……你是真行啊。”陆长风落下这么一句,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想,昨晚就想,但这到底是在别人家里,还是克制点。 本来想在这多待几天的,看来后天就得回东城。 苏娉大概也猜出他的想法,脸压在他胳膊上,偷着笑。 “现在多得意会儿,回了东城别在我面前哭。”陆长风听到厨房里叮叮咚咚的声音,他问:“以后咱俩不吃食堂的时候谁做饭?” 也是无聊,所以才东想西想,随口说说。 “你吧。”苏娉眨眨眼:“毕竟陆副团长动手能力这么强,颠锅肯定是一把好手。” “那倒是。”陆长风颇以为然:“你男人什么都没有,就有一身力气。” “你最清楚了,是吧。” 苏娉本来想拉过被子蒙住他的眼睛,结果忘了自己也在旁边,两人躲在被子里,大眼瞪小眼。 而且还看不清对方。 陆长风笑声愉悦:“忍不住了?不然我们待会儿就回东城。” “反正我都可以的。” “……” “长风,妹子,起床吃面了。”赵云霞在门外喊:“再晚点面都坨了。” “来了嫂子。”苏娉掀开被子,从男人身上过去,“别赖床了,去洗漱。” “嗯,你先去。”陆长风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上的房梁,随口道:“我现在这样羞于见人。” “哪样?”苏娉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他,男人腰腹下面没盖,她一眼就看到。 “你这确实要好好缓缓。”她面不改色扯过被子,把他全身都盖住:“以后少喝点那种酒。” “我不喝也这样。”陆长风哼笑:“你平时没察觉?” “谁会时时看你!”苏娉从行李袋里找出衣服,又把被子拉上点,蒙住他的眼睛:“别乱动。” 陆长风知道她要换衣服,笑了一下,也没有把被子扯开。 第124章 苏娉换好衣服,看了一眼,他依旧没动,任由被子蒙着眼睛。 她也没做声,往外面走。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陆长风就知道她出去了,拿开被子,手撑着炕坐起来。 垂眸看了眼腿间,他有些无奈,脑袋抵着身后的土墙,思绪放空,尽量不去想她。 “妹子,洗脸水我给你打好了。”赵云霞抱着小女儿,对苏娉说:“就在厨房外面的洗脸架上。” “好,麻烦您了嫂子。”苏娉不好意思道:“我们刚来就睡懒觉。” “没事,新婚夫妻嘛。”赵云霞一副我懂的样子,再加上昨晚陆长风喝了那些酒,那肯定干柴烈火啊。 觉着这个南城的姑娘脸皮薄,也没有继续揶揄她,只是招呼着她洗漱完去吃面。 要不说盛仞高兴呢,一大早就去供销社割了肉回来,让她炒面码子。 “盛大哥呢?”苏娉洗完脸,把毛巾拧干挂院子里的竹竿上,她看了一圈,只有赵嫂子和小女儿在家。 “去山上挑水了。”赵云霞说:“小军也跟着去了。” 盛军虽然才八岁,每天一大早就跟着他爸去山上挑水,自己拎着一个小桶子,颠颠地跟在他爸身后。 有的是劲儿。 “小哥哥!”盛小妹听到哥哥的名字,从妈妈怀里挣扎着要下来。 “不去不去,哥哥很快就回来了。”赵云霞哄道:“我们去吃香喷喷的面条好不好?还有你爱吃的肉肉哦。” 听到肉肉,盛小妹犹豫片刻,她又坚定摇头:“等哥哥。” 苏娉看着觉得很有意思,她小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 见她眉眼含笑,目光一直落在女儿身上,赵云霞让她去厨房端面吃,还问:“妹子,你和长风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你们刚结婚,过个一年要比较好。” “新婚夫妻,先甜甜蜜蜜过一段时间,要是有了孩子,就没这么自在了。” 苏娉本来以为她是催生的,没想到会说出后面这样的话,她想赵嫂子的父亲应该是位很开明的夫子,所以把女儿教得这么好。 “再看看吧,”苏娉笑着说:“我和他工作都比较忙,没时间看顾孩子。” “嗯?”赵云霞显然没想到她还有工作,不禁问道:“妹子,你是做什么的?” “医生。” 进了厨房,赵云霞示意她随便端,苏娉选了一碗小的。 看她这身板就知道食量不大,所以赵云霞也没有勉强她吃多的。 真没想到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还是医生,她禁不住感叹道:“医生好啊,吃国家饭。长风又是部队的军官,你们小两口以后好过日子了。” 而且他们的孩子还可以读部队的子弟小学,以后大了能去工农兵大学。 赵云霞想到男人已经退伍,神色复杂。 要是盛哥的腿没受伤,她现在大概也带着孩子随军了。 苏娉心里也挺不是滋味,昨晚她问了陆长风,盛大哥的腿是因为中弹发炎,错过最好的急救时间,后来送到野战医院,取出子弹后,腿也受了影响。 盛仞心态受了影响,他自己申请退伍。 现在就算是让她来看,腿也不可能治好了。 赵云霞换了个话题,和她聊起自家这两个小的平时有多闹腾。 说到一双儿女时,她眼底带着亮晶晶的笑意:“小军现在读二年级,过两年小妹也能去读书了,到时候我就在生产队找个活干,去挣点工分。” 去中药材加工厂帮忙也行。 现在她在家带孩子,以前还想让大儿子带着小女儿在家,盛仞不肯,说不缺这点工分。 虽然他是关心儿女,但赵云霞心里依旧美滋滋的,毕竟是她生的。 陆长风从屋子里出来,看到竹竿上飘荡的毛巾,随手一扯,去洗脸。 盛仞正好挑水回来,盛军跟在他身后。 “山上挑水?”男人擦着脸,随口问。 “是啊,小军还捉了几只螃蟹。”盛仞挑着水,走路有点慢,一瘸一拐的。 陆长风坦然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腿伤了就刻意避开目光,也没有因为这一点就去接他肩上的担子。 盛仞这人也有自己的傲气,你就把他当个正常人来看就行,不然他会生气,觉得伤了自尊。 “叔叔。”盛军脆生生喊道:“你喜欢吃螃蟹吗?”他把手里的桶子递给男人看。 陆长风弯腰看,这螃蟹还挺大的,他笑着说:“喜欢,你爸烤螃蟹的手艺不错,待会儿让他烤了。” “好!” 又过了一阵,盛仞已经在往厨房的水缸里倒水,盛军还站在他面前,有些扭捏。 “怎么了?”陆长风蹲下来,与他平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叔叔。” “嗯?” “我以后也要去当兵!”小男孩信誓旦旦道。 “好。”陆长风拍拍他的肩膀:“有志向,等你十六岁来部队找我。” “一言为定。”盛军伸出手指。 男人忍不住笑了下,他伸手,大手与小手勾指约定:“八年后,军区见。” “我一定会去的。” “我记住你说的话了,男子汉,要说话算数。”陆长风漆黑的眸子看着他,“现在组织交给你一个任务。” “啊?” “照顾好妈妈妹妹,有能帮到爸爸的地方就搭一把手,和你爸一起成为这个家的脊梁。” “好好长大。” “是!”盛军听完,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 陆长风满意点头,“去吧,小同志。去吃面。” 苏娉吃完,见男人还没进来,给他端了一碗出去。 见他蹲在屋檐下,半天没有动静,她忍不住开口:“在想什么?” 陆长风这才回神,他侧身抬眸看她,看到她手里端着汤面,立马起身接过:“这么烫,怎么端出来了。” “你在这半天没回神,刚才和小军说了什么,这么入神。” 陆长风端着面碗,又蹲下,筷子拌匀码子:“小军刚才和我说,他长大了想去当兵。” “这是好事啊。”苏娉也学着他的动作,蹲下来,夸赞道:“小小年纪就知道长大以后要保家卫国了。” “嗯。”陆长风有些心不在焉,“我以前觉得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就算有了孩子,男孩女孩都好。” “现在呢?”苏娉顺着他的话问,想听听他怎么说。 “以后我们还是得要一个儿子。”男人嗦着面,头也没抬。 “你这是重男轻女呀。”苏娉笑他。 “不是,真不是。”陆长风说:“以后我要是有点什么意外,家里总有个男子汉能护着你。” “胡说。”小姑娘瞪他:“能不能说点好的。” “我就是预防一下。”陆长风无奈道:“毕竟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跟我结婚,这个风险只能担着。” “……”苏娉沉默了许久,陆长风要岔开话题,聊点轻松的,就听她说:“我还有爸爸,有哥哥们。” “哥哥们以后也要成家,总有护不到你的时候。”父母也终究会老去。 陆长风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这么伤感,他把吃完的面碗放到旁边,伸手去碰她的指尖。 叹了口气,他说:“我尽量注意点,留着命,成为你一辈子的倚靠。” 苏娉嗓子眼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她看了男人许久,甩开他的手,拿过他脚边的面碗,起身往厨房那边走。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恶狠狠道:“你要是没了,我就嫁给陈焰,你到时候别哭。” 看她故意装凶,陆长风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点点头:“行。” 在小姑娘难得要发火的时候,他慢悠悠说:“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苏娉眼眶一热,伪装散去,她忍着泪,去了厨房。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陆长风直接坐在台阶上,按了按眉心。 吃完面,苏娉主动要洗碗,被赵云霞赶了出去。 “医生的手是治病救人的,不是用来洗碗的。”在她心里,就连镇上卫生院的医生都很厉害,更别说苏娉这种大学出来的医生了。 “你帮我看一下小妹,待会儿我带你去中药材加工厂看看。” “好。”苏娉伸手,对抱着赵云霞腿的盛小妹说:“婶婶带你出去玩可以吗?” 盛小妹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她,对上她温柔的笑脸,试探地把小手搭上去。 掌心的触感很奇妙,苏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牵着盛小妹往外走,不由想起陆长风刚才的话。 虽然不想听,但这是每一个军人家属都要提前做好准备的,她也不能避免。 真要说起来,她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这件事,从小就是在军人家庭长大的,爸爸妈妈哥哥都负过伤,妈妈以前也是要跟去战场的卫生员。 可现在突然听到陆长风这样说,她心里酸酸涩涩,而且更多的是害怕。 她已经习惯了爸妈哥哥每次都能平安归来,安然无恙,很久没有考虑过这些事。 “婶婶?”盛小妹的声音奶声奶气:“你怎么了呀?” 小孩子心思最敏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状态不对。 “没事。”苏娉收敛心神,笑着说:“婶婶在想,叔叔这次有没有往行李袋里塞糖果。” 她们结婚有不少喜糖,陆长风有时候喜欢到处塞一点,也不知道这次拣行李带了没有。 下午她去药材加工厂那边看看,到时候再去供销社给小朋友买一些糕点之类的零嘴。 “糖果?”盛小妹忍不住流口水,“找找呀,婶婶!” “好,找一找。”苏娉牵着她往屋子里走,院子里没看到男人,多半是找盛仞去了。 在行李袋侧面果然找到了一把糖果,她全部放盛小妹兜里,柔声道:“我们给哥哥也分一点好不好?” “好!”盛小妹一口应下,说:“我最喜欢哥哥啦。” 村里有些小孩不愿意跟她玩,还经常用石子扔她,说她是丑八怪,她爸是瘸子。 哥哥总会立马出现,把他们打跑。 不过这些她没有告诉漂亮婶婶,哥哥说了,要保密,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会很伤心。 苏娉只是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好孩子。” 陪盛小妹玩了一阵,见她头发有些乱,应该是赵嫂子着急给他们做早饭,没有来得及梳头。 抱着盛小妹坐在炕上,她弯腰,轻声问:“婶婶想给你梳一下头发,可以吗?” “可以呀。”盛小妹剥开糖纸,舔了一口,甜丝丝的。 她眼睛笑成月牙儿:“编小辫儿~” “好。”苏娉忍不住跟着笑,说:“给小妹编小辫。” 陆长风陪盛仞在屋后面锯木头,后面有快很大的空地,他手里拿着锯子,单脚踩在树上,问他:“要一样长还是随意?” “部队里出来的,能随意?”盛仞在旁边劈柴,“这不是你的拿手绝活吗?” 砍树、扛树、锯树、劈柴,垒柴。 以前他在部队就经常看到陆长风做这些。 那个时候他还是营长,现在已经升了副团。 “我拿手绝活多的很,就这点小事,不足挂齿。”陆长风得意道:“捉鱼摸虾兵团里有几个人能比得过我?” “赵德发每次去山上巡防还不是得低眉顺眼求我去叉鱼,好给战友们加餐吗?” 盛仞忍不住笑出声:“是他低眉顺眼求你?还是念叨那七十六头猪,念得你烦了没办法。” “都有。”陆长风手上动作没停,锯出来的木头就跟尺子量过似的,一样长短。 他扔到盛仞脚边,说:“其实我这人,优点还挺多的。” “呵。”盛仞摇头,“如果脸皮厚也算的话。” “那是不少。” 陆长风在这半天,他心中的郁气纾解不少,赵云霞来给他们送水喝,见男人面带笑意和旁边锯树的人聊天,她心里也舒慰。 苏娉给盛小妹用彩色头绳编了许多小辫子,小女孩头发过肩,编起来也好看。 这些彩色头绳都是陆曦用碎布条子做的,各种花样的碎布都有,百货大楼还还专门收购服装厂的碎布头子做头花,卖得还挺贵。 陆曦的手很巧,她会做的东西很多,还会自己缝制小兔子玩偶,往里塞棉花。 也亏得家里有棉花票,布票也够用。 她也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虽然平时挨骂多,但是家里非常宠她。 “好了。”苏娉调整一下小辫,把她从炕上抱下来:“婶婶这里没有镜子,你去问问妈妈好不好看。” 盛小妹摸摸自己满头的小辫儿,她露出一口糯米牙:“婶婶编的,肯定好看!” 苏娉忍不住揉揉她的小脸蛋。 “自己去玩吧。” “好~”盛小妹从屋子里跑出去,在院子里喊了几声妈妈,又喊哥哥,没人应她。 哥哥肯定是出去和小壮他们玩了,而且是带着螃蟹去炫耀的。 她听到屋后面有说话声,应该是爸爸妈妈在那儿,也没有犹豫,迈着小短腿就往外面走。 时不时舔一口糖果,还不忘摸摸兜,看有没有掉。 赵云霞正弯着腰把男人劈好的柴捡到篓子里,要提回去,就见女儿屁颠屁颠跑过来,笑容灿烂—— “妈妈!你看我好不好看呀!” 她跑到妈妈腿边,撅着屁股把小脑袋凑过去。 弯着腰的赵云霞一抬头,差点撞上她的脑袋,无奈退后,“怎么跑这儿来了?妈妈看看。” 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小辫儿上,讶异道:“这是婶婶给你编的?” “是呀,好看吧?” “好看。”见女儿这么臭美,她重重点头:“你婶婶手真巧。” “爸爸!”小女孩又跑到盛仞旁边,“你看我好不好看呀?” “好看。”盛仞毫不犹豫道:“像你爸我。” “哇——”盛小妹直接坐地上哭,抽抽噎噎:“我是让你看小辫儿呀爸爸。” 陆长风见战友窘迫且束手无策的样子,不厚道的笑出声:“看把你女儿吓的,就你这寒碜样,哪个姑娘家家愿意像你。” “不哭了。”盛仞放下斧头,抱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盛小妹,拍掉她屁股后面的灰尘,安慰道:“你不像爸爸,像妈妈。” 最后还不忘带上一句:“这小辫真好看。” 盛小妹这才打着嗝止住哭声。 赵云霞心里暖洋洋的,柔和的目光落在丈夫和女儿身上,提着竹篓去院子里垒柴。 陆长风看了个热闹,盛仞这样的硬汉哄女儿当真是有意思。 见他兴致盎然,盛仞说:“等你以后有了女儿就知道,有多磨人。” “没事,我女儿不管像我还是像我媳妇儿都好看,随便怎么磨人,我看着都欢喜。”陆长风随口道。 “哇——”盛小妹又哭出声来。 看着笑容放肆的陆长风,盛仞真心祝愿:“希望你以后被你女儿磨死。” 陆长风耸耸肩,不以为意。 最后还是盛仞哄了许久,答应女儿明天带着她和哥哥一起去山上捉螃蟹,这事才算完。 苏娉吃午饭的时候,听赵云霞把这件事说出来,忍不住碰了一下男人的胳膊:“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逗小孩子?” “不怪我啊,”陆长风撇清关系:“是她爸自己说像他,他长得寒碜是事实吧?” 苏娉无言以对。 盛仞不是那种长得丑的,五官端正,只是看起来有些粗犷。 不过女儿要是像他确实会有点不太理想。 好在盛小妹是像赵嫂子。 “下次别招小朋友哭。”苏娉把碗里的葱夹给他:“这样不好。” “嗯,听你的,都听你的。”陆长风态度十分敷衍,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他估计就忘了这句话。 赵云霞看着他们夫妻俩的互动有些羡慕,她好奇道:“妹子,你是不吃葱吗?” “是,我不太喜欢吃这个味道。”苏娉不好意思道:“让您见笑了。” 现在有口吃的就行,她觉得像自己的这么麻烦的大概也不多。 “她哥哥也不吃葱。”盛仞夹了一块肉到媳妇碗里,不自在道:“以前在部队食堂,都是长风把他碗里的葱挑出来。” “是啊,所以好人有好报嘛。”陆长风吃饱了,放下筷子,胳膊搭在旁边妻子身后的椅背上,神情散漫:“你看,宝贝妹妹都给我了。” 苏娉在桌下碰了一下他的腿,男人侧头睨她。 赵云霞看着碗里的肉,她也忍不住笑了。 “还没找到媳妇,提前就找到大舅子了。” 陆长风听完,还真是这样。 “他以前和沈参谋长关系可不太好。”盛仞毫不留情拆穿:“他还嫌沈参谋长太斯文,看不起人家。” 苏娉淡淡瞥了男人一眼,放下筷子。 “没有啊,少在我媳妇面前挑拨离间,我和我大舅子的关系好得很。”陆长风矢口否认:“别乱说。”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顿饭吃得是刀光剑影,苏娉见盛小妹没在这儿,问:“嫂子,小妹是不是跑出去了?” “没事,应该是去找她哥哥了。”赵云霞扒拉完碗里的饭,起身收拾桌子,她说:“不用管,小孩子就是爱跑爱闹。” 苏娉点头,帮着拣碗筷。 吃完饭,也没有午休,她想去镇上买点东西。 陆长风肯定是跟着自家媳妇走的,和盛仞待在一起多没意思,看又不好看,伤害眼睛。 “买点米面和油,我看这两天的吃食都是他们都牙缝里挤出来的。”苏娉对男人说:“我身上有很多票,咱们来的时候也没提什么东西,正好给嫂子家添置点必需品。” “你看着办就行。”陆长风知道,媳妇儿这是因为盛仞是退伍军人,而且和赵云霞聊得来,又喜欢两个小孩子才这么上心。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这两天吃的米面大概他们平时是舍不得吃的,盛仞还特意去供销社割了肉。 “盛小妹长得挺漂亮的,你别在小姑娘面前说这些,听到了会很伤心的。” “她爸自己说长得像他,女儿哭成这样,盛仞更伤心。”陆长风见妻子神色不善,立马改口:“我保证,下次,三缄其口。” 就看看热闹。 “好,你自己说的。”苏娉跟着他往村口走,没一会儿,就听到有哭声。 好像有点熟悉。 她愣了一下,问旁边的男人:“是不是小妹在哭?” 第125章 “去看看。”男人嗓音微沉,大步往前走。 苏娉赶紧跟了过去。 就在村口,一群小孩子围着盛军,还有另外一个小胖子打:“就是你们抢了我的糖。” “我没有!”盛军倔强道。 听到妹妹的哭声,他还喊:“小妹!你快回去。” “我不……呜呜,糖是婶婶给我的,不是……不是哥哥抢的。” “你们在干什么?!”陆长风眉眼微冷,他不笑的时候凤眼凌厉,看起来就怵人。 听到压着怒意的声音,小孩子们扭头看,见到是个高大凶悍的大人,赶紧收手。 “快跑!”带头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小孩,看起来十岁左右。 “叔叔。”盛小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他们抢我的糖,哥哥帮我要回来,他们说是哥哥抢他们的。” “糖是婶婶给我的呜呜。” 苏娉赶紧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这边的土地和南城北城都不一样,有一层厚厚的沙子,她身上都是灰。 “不哭,婶婶再带你去买,叔叔会处理这件事的。”她柔声安抚道:“小妹乖。” 陆长风拎住那个带头的小孩衣领,任由他怎么挣脱依旧不松手。 “还愣着干嘛?”他看向趴在地上的两个男孩:“这谁家的?带我去。” 盛军心里很羞愧,他早上才信誓旦旦和叔叔说要去当兵,下午就被人打了,而且还没保护好妹妹的糖。 “你年纪还小,很正常。”陆长风看穿他在想什么,“这小孩碰到我不也是没有还手之力吗?不要想太多。” “这个叔叔说的对。”盛军旁边的小胖子一骨碌爬起来,还不忘把盛军也扶起来:“老大,咱们去他家告状去!” 有大人撑腰,他底气也足。 听到小胖子对他的称呼,陆长风揶揄地看着脸色涨红的盛军。 年纪不大,还当老大。 有点意思。 “他爸也是个无赖,不会管的。”盛军刚吐出一口浊气,浑身都痛。 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拳打脚踢,什么招数都使上。 “你们大队部在哪?”陆长风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爸管不了总有人能管,遇到事多想想,不要一条路走不通就撞死。” 见哥哥嘴角有血,盛小妹从苏娉怀里挣扎着下来,跑到哥哥面前,扯他衣摆。 “哥哥,呜呜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去要糖糖的。” “哥哥痛痛。” “哥哥不痛,是小妹的咱就不能给别人抢了去。”盛军咬牙切齿看着被男人拎在手里男孩:“大队部在前面,叔叔,你跟我来。” 刚才还蔫头耷脑的,现在倒是神气了,陆长风看向身后的小姑娘:“我去解决一下这件事,你把小妹带回去,跟她妈说清楚来龙去脉。” 盛仞要是废到这种地步,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了,那就别他妈当兄弟了。 丢人。 “好,你待会带他去卫生院处理一下。”苏娉观察了一下,他应该是皮外伤,不碍事。 “知道。” 从盛军手里接过盛小妹,她安慰道:“哥哥没事的,我们回去换身衣服好不好?都沾了灰,看起来不漂亮了。” 见哥哥和小壮还有叔叔往大队部走,盛小妹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她瘪嘴,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婶婶,他们好坏,经常欺负我和哥哥。” 苏娉耐心询问:“为什么不和爸爸妈妈说呀?你爸爸以前是军人,很厉害的,你看叔叔也是军人,他们见到叔叔就吓跑了。” “哥哥说爸爸妈妈知道会担心,还会很伤心。” 三岁多的小孩口齿能有这么伶俐,她想平时赵嫂子没少费工夫,明显就是很爱他们的。 “可你们受了欺负不说,爸爸妈妈会更伤心呀小妹。”苏娉停住脚步,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你看哥哥受了欺负,要是他不告诉你,你会怎么样?” “心疼哥哥。”盛小妹毫不犹豫道。 苏娉叹了口气,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那爸爸妈妈知道你们被欺负,会不会更伤心呢?我们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让大人来撑腰,好不好?” “好!” 苏娉笑了笑,她从肩上挎着的布袋里拿出一方手帕,细心地擦掉她的眼泪和鼻涕,动作轻缓温柔。 “我们回家。” “好~”可能是说通了,盛小妹破涕为笑:“婶婶,你的手帕好香啊。” 苏娉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忽然变脸的小家伙,无奈又好笑。 要不怎么说小孩属狗脸的,说翻就翻。 “小妹要是喜欢,婶婶回去把这块手帕洗干净送给你好不好?” 盛小妹有些犹豫:“可这是婶婶的。”妈妈会说的。 “婶婶送给你就是你的。”苏娉起身,牵着她往家里走:“小妹要记住,以后遇到事要跟爸爸妈妈说,他们永远会站在你这一边,是你的依靠。” 其实两个小家伙越是有事自己扛,盛仞就会越觉得自己没用,只有让他被需要,才会彻底从消沉中走出来。 盛小妹似懂非懂,跟着漂亮婶婶往家里走。 走了一段距离,她仰头:“婶婶。” “嗯?怎么了呀。”苏娉眉眼温柔,浅笑看着她。 “我好喜欢你噢!”说完这话,盛小妹也有点脸红,她期待地看着漂亮婶婶。 “我也喜欢小妹。” 苏娉给出回应,盛小妹完全忘了刚才的惊吓。 回到盛家院子,赵云霞在挨着墙垒柴,听到动静下意识回头,看到她霎时露出一个笑脸:“妹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中药材加工厂吗?是不是迷路了?” “不是。”苏娉牵着盛小妹走到她身边:“嫂子,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 …… 苏娉把刚才看到的情形都告诉了她,还有小妹以前受欺负的事。 原本带着笑脸的赵云霞顿时失声痛哭,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 “怎么这么傻啊小妹,爸爸妈妈再没用还是能护住你和哥哥的,为什么要瞒着家里?” “哥哥经常看到妈妈哭。”盛小妹不懂这些,只知道有什么说什么,把哥哥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他说我们不能让妈妈更伤心。” 赵云霞想到这三年来男人一蹶不振的样子,哭得更厉害了。 婆家的妯娌奚落她,娘家那边以前总是一口一个妹夫的哥哥姐姐知道盛仞因伤退伍,都翻了脸。 最开始盛仞每天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足足过了半个月才开始做事,但是什么话都不说。 她受了委屈也不能跟男人说,他心里已经够苦了,一个当兵的不能上战场,她知道他有多难受。 从屋后担着柴禾过来的盛仞安静地站在院门口,像是一尊雕像。 听着妻女的哭声,他心如刀割,默不作声放下勾索扁担,往大队部那边走。 脚步有些颠簸,但是背影很高大。 大概是下午三点多,盛军被爸爸背着,从卫生所回来。 他记忆中这是第一次爸爸主动背他,趴在爸爸宽阔的后背上,忍不住咧着嘴笑。 “你儿子被打傻了。”陆长风走在他们旁边,嗤笑道:“被人打了还这么开心,腿都骨折了还没发觉。” 盛仞刚要说什么,就听男人悠悠开口:“哦,我知道,像你嘛。” “皮实,扛揍。” 盛仞忍无可忍:“你这嘴什么时候能改改?” “那不行,”陆长风说:“我就是这样的人,想什么说什么,不像某些人,心里装着老婆孩子还不说。” “锯嘴葫芦嘛这不是。” 盛仞又闷不吭声,深一脚浅一脚背着儿子往家里走。 他背上的盛军两眼亮晶晶的,像是撒了两把小星星。 “爸爸,你心里真的有我和妹妹还有妈妈吗?”他直截了当问出声。 经过陆长风一番教育,他知道有什么要马上和家里说出来,不清楚的就问,别再受了欺负还要妹妹和自己一起忍着。 “……嗯。”对上战友似笑非笑的眼神,盛仞本来不想说,但还是应了。 “爸爸太好了!我和妹妹还有妈妈心里也永远有你,永远爱你!”盛军就差抖起来了,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又呲牙咧嘴。 陆长风毫不犹豫地嘲笑他:“就你这小身板还当兵呢,跟着你爸先去锯几年树吧。” “为什么要锯树?”盛军不解道。 “你陆叔叔就是靠锯树才当上兵王的。”盛仞说:“好好跟他学习,以后长大了去部队食堂劈柴。” “……”陆长风哼笑:“你就是嫉妒我和赵德发关系好,经常给我开小灶。” “是,我嫉妒你军演把兄弟团队的坦克炸了,把赵德发精心喂养的七十六头猪赔了出去,天天啃着白菜梆子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你好,”陆长风冷笑:“赵德发以前从山上抓下来养的鱼是谁烤了的?最后黑锅谁背的?” “让你背了?”盛仞冷嗤。 “是啊,没让我背。你他妈直接指着沈元白,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是他,那个时候就我看他不顺眼,我前脚刚进团部拿报告,后脚出来多了五千字检讨。” 盛仞背上的盛军已经完全傻眼了,原来这就是部队生活吗?真的很丰富多彩啊! 想去参军的心思更加强烈了。 第126章 “那谁让咱俩关系好。”盛仞难得有些心虚,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有些泛红:“政委以为是你让我这么说的,怪我?” “你是真行。”陆长风无语:“我说怎么这次我们来又是煮面又是割肉,这是欠我和沈元白的直接补偿给他妹妹,我媳妇儿?” “你没吃?”盛仞回呛。 盛军伏在他爸背上,难得听爸爸说了这么多话,而且情绪起伏这么大。 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怕沉默寡言的爸爸了。 爸爸说了,心里有他们! 听到院子外传来的吵闹声,哭肿了眼的赵云霞立马起身,“是不是盛哥和长风在吵架?” 苏娉也跟着起来,放下搪瓷杯,“……应该不会吧。” 她真的不太确定,陆长风这人跟条狗都能吵起来。 听到外面激烈的声音,她心想坏了。 这怎么没跟打人的家长吵起来,跟小军的爸爸吵起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赵云霞是个急性子,她跑出去,“盛哥……” 看到男人背着儿子,旁边的人也满脸笑意,她愣了一会儿,才呐呐道:“怎么回事啊。” “没事。”盛仞看了她一眼,眸色有些复杂:“进屋说吧。” 回到堂屋,赵云霞着急看儿子伤势,不停嘘寒问暖满脸心疼。 盛仞看到妻子慌张的神色,出声道:“他没事,腿有点错位骨折,赤脚大夫已经给他正骨了,养十天半个月就好。” “呼——”赵云霞长舒一口气,随后找儿子算账:“你多大的人啊就敢替父母做决定?有什么事不跟家里说,还要妹妹一起瞒着我们。” “盛军,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小男孩低着头,“我不应该不告诉爸爸妈妈被欺负了,而且我也没有保护好妹妹。” 赵云霞冷下脸:“你最大的错就是不信任父母,我再怎么哭心理承受能力也不能连你们都不如,如果不是这次你陆叔叔他们刚好要出去,我们还一直蒙在鼓里。” 难怪这孩子以前总是大夏天的穿长袖,这是为了遮伤呢,而且有时候他脸上挂彩回来了,只是说因为什么和人起了争执打架。 赵云霞觉得小孩子,吵吵闹闹是常事,特别是男孩子,难免会推搡,也没有注意。 哪知道这是长期被人围着打。 盛小妹被爸爸抱在怀里,看着妈妈指尖点着哥哥的脑袋,而且哥哥还不敢说话的样子,有些心疼。 “妈妈,哥哥受伤了,疼,不打他!” 听到妹妹这句话,盛军“哇”地一下哭出声,嗓音洪亮,还把旁边的苏娉吓了一跳。 陆长风站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后背,以示安抚。 这小孩脑瓜子比他爸灵,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什么文职。 这边搞定了,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陆长风又和苏娉出了院子,往镇上那边走。 现在快四点了,这边天黑的晚,这个季节起码要八点多才能完全没有光线。 夫妻俩慢悠悠走着,也不着急。 他们来的时候注意看了,这里离镇上大概是六公里,走路也就一个半小时,慢一点的话最多两个小时。 而且还能抄近道。 陆长风对这边不熟,怕把小姑娘带迷路了被她笑话,老老实实走大路。 “这件事你是怎么处理的?”她忍不住问。 “刚把人拎大队部去,盛仞就来了。”陆长风笑眯眯道:“毕竟是他的儿子,我也不好插手,就看着他们扯皮。” 主要他是现役军人,不好动手。 那个小孩他爸确实是个无赖,左一句我不管又一句不清楚,好在盛仞跟他杠上了。 他是退伍军人,又在战场上负伤,有这层身份,大队部比较倾向于他。 “盛仞动了手,那个无赖吓得尿裤子了,让他儿子给盛军道了歉,又还了糖果赔了医药费,这事就这么了了。” 那个无赖的孩子挺怕他爸的,今天看到他爸在盛仞面前这怂样,以后应该不会再敢欺负盛家兄妹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看盛军他们没人撑腰,就肆意欺负。 “那些跑了的孩子呢?”苏娉提醒道:“他们也动了手。” “大队长带着那个领头的孩子亲自找上门去了,说晚一点让他们家里去盛家赔礼认错。” 苏娉听完,心里舒畅很多。 夫妻俩一边说话,一边看这里的风景,看着草原上成群结队的羊,苏娉忍不住感慨:“如果以后你退了伍,我退了休,我们就回西北来养老。” “行,”陆长风替她算,“今年你十九吧?满了十九就给你算二十。” “那我就是二十三。” “咱爸现在六十了,还没退休。” “所以还有四十多年。” “……”苏娉握住他掰着手指的指头,一脸认真道:“别算了,我们还是暂时不要想这件事吧。” “太早了。” 陆长风看着她挫败的脸色,笑声清朗,他“欸”了声,“其实以后在南城或者北城抑或东城养老都行。” “你呢,就把我当个上门女婿,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喜欢哪儿,我就在哪儿。” “不用跟我客气。” 苏娉哑然失笑,眉眼温和平缓,嘴角忍不住上扬。 到了这儿的粮店已经是差不多六点钟,还没进门,就能看到几个黑色铁皮做的椭圆形大漏斗。 今天来粮店的人不多,戴着白色帽子身穿白大褂的售货员合力抬着大米和面粉分别倒到柜台后面的木柜里。 木柜外面也有一层铁皮,连着漏斗。 面粉柜台和大米柜台中间有一杆秤,方便称量。 因为面粉刚倒下去,屋子里到处漂着白灰,售货员没有被帽子遮住的头发丝全部被染白。 “同志,要大米还是要白面?有粮本吗?” 如果是按照粮本来买粮食,里面还有粗粮。 “用粮票。”陆长风说:“大米一百斤,白面五十斤。” “行嘞,你给了钱票,拿个袋子去铁斗那里接着。”听他是西北口音,售货员笑容更深。 “好。” 售货员拿来一个铁撮箕,装了一点米倒到秤盘上,有了数记下来,稍微倾斜一点,直接进了铁皮漏斗。 “准备好撑开袋子啊。” 就这样反复几次,把米面都称了,售货员又用绳子把袋口扎紧。 “你们能拿回去吗?”他看向旁边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疑心道。 “能,麻烦您搭把手。”陆长风略微蹲下,售货员意会,立马把米袋子帮着扛到他肩上。 另一袋面粉被陆长风的左胳膊圈住,夹在手臂下。 售货员咂舌,用西北话嘟囔了一句:“我们西北的男人就是猛,有膀子力气。” 陆长风扭头望向小姑娘,说:“你走我前面,不然看不到你。” 苏娉也好半天才回神,一百斤的大米,五十斤的白面,他扛着毫不费力。 呆愣愣地点头,她出了粮店,见男人还没来,又停住脚步,回头看。 陆长风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他下巴微抬:“供销社在前面,你不是要去买东西吗?” “啊,哦。”苏娉担忧地看着他:“你能拿回去吗?” “能,不重。”陆长风笑着说:“这点重量还是能拿得起的,放心往前走。” 苏娉放不下心,走两步停两步,时不时问他要不要歇会儿。 “真不用。”陆长风说:“我们快点回去,不然又等我们吃饭。” 闻言,苏娉加快了脚步,她去供销社买了糕点、五斤肉、又打了点酱油买了点糖果。 实在拿不下了,售货员说:“要不我给你拿篮子吧,反正你这酱油瓶到时候也要来还的。” 酱油瓶抵押了两分钱,来还的时候退款。 苏娉赶紧道谢,提着竹篮是要轻松许多,最后还要了两包盐。 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来粮站送粮回来的牛车,见他们大袋小袋的,送粮的人停车询问。 平时生产队的人也有亲戚走动,看到了就带一下,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到时候去这户人家还会给你泡茶水特意感谢。 得知他们是去隔壁生产队,本来就是要经过那儿的,干脆直接把他们送进村。 最后苏娉非给他塞了一把糖果,那人推脱不过,笑盈盈走了。 能让陆长风少扛那么远的路程,苏娉对送粮的同志也十分感激。 回到盛家院子也才七点,正好飘起炊烟。 “叔叔!婶婶~”自己坐在门槛上玩的盛小妹见他们回来了,开心地跑过去。 苏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提着篮子带着她往厨房那边走:“婶婶给你买了糖,你和哥哥一起吃好不好呀?” “好!谢谢婶婶。”小家伙笑弯了眼,又转而对扛着米袋的男人说:“谢谢叔叔~” “不谢。”陆长风随口问:“你爸呢?” “爸爸在烧火,妈妈炒菜。” 陆长风“啧”了声,他对旁边的妻子说:“终于醒悟了,还不算晚。” 苏娉听完觉得有点搞笑,“你在感情方面很有经验啊。” “可不,爸妈还有哥哥嫂嫂们以前都有过各种问题,我呢就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痛定思痛,坚决不让我媳妇儿也受那些委屈。” “陆副团长觉悟很高呀。” “应该的。”陆长风谦虚道。 苏娉忍不住弯眸笑,提着篮子进了厨房。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正在炒菜的赵云霞看到他们这肩扛手提的,赶忙让男人起身:“快给长风搭把手。” “你们不是去中药材加工厂吗?” “没找到位置,就干脆去镇上逛了逛。”苏娉把竹篮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拿出来,放到案板上:“嫂子,到时候得麻烦你把这个篮子和酱油瓶子一起还去供销社才行。” “行,你们来玩还让你们破费,我们招待不周,家里也没有什么……” “嫂子,”苏娉温声打断她:“你们招待的很好,我们在这吃得好住得好,心情也很舒畅。” “我们空手来本来就很不好意思了,长风他饭量大,你就当我们自己带粮食来麻烦你和盛大哥。” “怎么能这么说啊!”赵云霞心下感叹难怪盛哥看到他们来这么开心,这对夫妻是真的无话可说。 好相处,又不占便宜,真诚坦荡。 陆长风和盛仞在厨房后面的小杂物间放米和面,这是后来隔出来放东西的。 面粉倒进缸子里,盛仞还拽着袋子抖了抖,扑了陆长风一脸。 “咳……你能不能等我走了再抖,故意的吧你。” “那可真不是。”盛仞学着他的语气:“正常人看到倒面粉都知道走开点,你一个侦察兵出身的,还傻站在这里。” “……” 陆长风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抬手拍掉脸上的面粉,往外走。 听到他骂骂咧咧,怕赵云霞误会,苏娉解释道:“长风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您别放在心上。” “没事,也就他来了我家盛哥才像个活人,有了点生气。”赵云霞拿过一边缺了口的菜碗,把菜盛出来。说:“男人之间的相处就这样,没我们这么斯文。” 苏娉点头笑,“我来端菜。”她上前帮忙。 “小心烫啊,有汤。” “好。” 本来三个菜就够了,见他们割了肉回来,赵云霞又用大葱炒了个肉,然后叫儿女吃饭。 这顿饭大概是她近几年吃的最舒心的一次,今天下午,一家人把所有的话都说开了。 盛仞说他明天去找生产队的大队长,平时不下地就做点木工活计。 明年小女儿就能去上学了,到时候赵云霞会去药材加工厂上班。 日子在越过越好,一家人也没有隔阂,吃饭时说说笑笑。 盛小妹是个活泼的性子,古灵精怪的,苏娉在她身上看到了陆曦的影子。 陆长风见她盯着盛小妹一直看,俯身在她耳边问:“想要?” 苏娉收回目光,摇头:“没有,我怕女儿长得像你。” 赵云霞把他们夫妻俩的话尽收耳底,露出笑意。 小夫妻就是甜蜜。 盛仞看着兄弟错愕的神情,心里别提多舒爽了。 不愧是沈参谋长的妹妹,以前不是沈参谋长的对手,现在又被他妹妹收拾。 第127章 “像我怎么了?”陆长风不解:“你还担心女儿长得太好看了吗?” 苏娉无语,“盛大哥和嫂子都在,收敛点行吗?” “没事,我都习惯了。”盛仞给媳妇夹了块肉,说:“他一天不挨揍浑身不得劲。” 陆长风靠着椅子,笑得张扬肆意:“咱俩谁揍谁啊。” 盛仞直接不搭理他了。 苏娉大概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应该是担心战友的状况,想亲自过来看看。 盛仞心里也清楚,所以他又拿来了一瓶锁阳泡的酒。 “……”陆长风叹气,这真是,有点难以消受。 主要他也不需要这个。 苏娉第一次见他喝酒喝得这么痛苦,眼底漾出笑意。 “婶婶,你和叔叔是成亲了吗?”盛小妹懵懂问道。 “是啊。”苏娉笑着问:“怎么啦?” 陆长风也撩起眼皮,想看看这个小家伙能说出些什么。 “那为什么爸爸和妈妈成亲有了我和哥哥,你和陆叔叔成亲没有小弟弟小妹妹啊?” “小妹!”赵云霞无奈道:“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 “因为时间不够呀。”苏娉朝赵嫂子莞尔一笑,示意没关系。 她耐心解释道:“你爸爸和妈妈成亲有十年了吧,哥哥今年八岁,也就是说是成亲两年才有的哥哥。” “我和陆叔叔才刚成亲,小弟弟小妹妹还没想好要不要选我们呢。” 盛小妹似懂非懂:“哥哥是选了两年才选到爸爸妈妈吗?” “……呃,嗯。”苏娉眨眨眼,对上男人“看你还能怎么编”的神情,她点头:“是呀,你哥哥考察了两年,喜欢爸爸妈妈,所以才选择和你们做家人。” “那我比哥哥选的更久呀?”盛小妹放下勺子,掰着手指头算,怎么算也算不清,她苦着脸:“爸爸妈妈对不起,小妹不是故意要选这么久的。” 、 赵云霞嘴角抽动:“……没事,妈妈原谅你了。” 盛小妹又眼巴巴地看向爸爸,盛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不愧是沈参谋长的妹妹啊,两个人都是大忽悠,偏偏被忽悠的人还深信不疑。 “爸爸也原谅小妹,吃饭吧。” 今天得洗澡了,苏娉和赵嫂子说了一声,赵嫂子让她到厨房里洗。 旱厕有点臭,怕她受不了。 苏娉看着这里的环境,其实比在山林巡防的时候要好,她也很快适应。 厨房是泥土地,一沾水就会成泥泞,难以下脚。 苏娉只是简单的擦洗了一下,明天下午就要回东城了,到时候再好好洗洗。 她洗完澡,陆长风还和盛大哥在堂屋喝酒聊天,没有她们在,两个男人反而聊得更多。 赵嫂子拉着她在屋子里织毛衣,“已经冷起来了,我想给小军和小妹都织一件毛衣。” 盛仞退伍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挣工分。 每年分到的布票一个人六尺,去做衣服还得有钱才行。 小军和小妹用不了多少布料,每年就是给他们兄妹俩做件新衣裳。 她和盛仞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 苏娉看着在炕上爬来爬去的盛小妹,提醒道:“小心摔跤。” “不会~”盛小妹踩在炕上,叉腰得意道:“我很厉害的,还会爬树呢。” “真的呀?”苏娉诧异,真心道:“小妹真厉害,不过以后还是大一点再爬,因为树上有毛毛虫,容易伤到你。” 赵云霞知道她是怕小妹太小了爬树摔下来,忍不住笑道:“她吹牛的,还爬树呢,昨晚从炕上爬下去上厕所,还摔哭了。” 这苏娉倒是没听见,可能是在男人怀里睡得太香了。 “坏妈妈。”盛小妹撅嘴:“下次不能再告诉婶婶我的秘密了哦。” “好。”赵云霞许久没看到儿子,问她:“哥哥呢,他那腿不能到处蹦。” “在堂屋听爸爸还有陆叔叔说话,哥哥说这是他们男人之间的话题。” “哪儿学来的词。”女人噗嗤乐了,她手上动作没停,针脚细密,过了一会儿,她说:“来比比袖子有没有短。” 有新衣服,盛小妹当然非常开心,立马凑过去,“长了呀妈妈。” “嗯,是长了点。”赵云霞说:“不拆了,到时候穿卷点袖子,明年还能穿。” 毛线也是不能穿的旧毛衣上拆下来的,她手巧,会的花样也多,苏娉看着也不禁入了迷。 “阿软。”陆长风在门外喊:“回房睡觉了。” 苏娉这才惊觉已经很晚,看了眼腕表,她起身:“嫂子,你们早点休息,我先过去了。” “好,堂屋里那盏煤油灯应该空下来了,你拿去房间用。” 她家平时用蜡烛比较多,煤油要票,也就是苏娉他们过来才拿出来。 “好呀。” 苏娉出了屋子,男人站在夜色里等她,无奈笑道:“你再不出来我今晚只能和盛仞挤挤了。” “我不介意的。”她拉着男人的袖子去堂屋:“你们吃完,桌子收拾了吗?” “收拾好了,煤油灯我已经提屋子里去了,明天我们去中药材加工厂看看,然后下午就回去。” 陆长风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衣袖,慢悠悠道:“结个婚,见完这个见那个,我想和你单独待几天。” “好呀。”苏娉点头道:“我也想在你身上练练针法,好久没有看诊,我都生疏了。” “……你就这心思?”陆长风痛心疾首:“我们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 “别人都那啥那啥,你就想着给我擦药油。” “嗯,不行吗?”苏娉一脸正经道:“作为军人,你不应该为人民服务吗?” “行。”陆长风摇头叹息:“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哪敢不从。” “扎吧。” 苏娉从拽着他的衣袖变成挽住他胳膊:“我尽量轻点。” “行,都行。”陆长风一副无所谓了随便你的模样,“作为丈夫,为妻子服务也是应该的。” “作为一名医生的家属,我要时刻谨记,该为医学献身的时候要毫不犹豫。” “别乱扯啦,不早了,赶紧回去睡吧。”苏娉轻声笑道:“你要不要洗澡?” “不洗。”陆长风叹气:“回了东城再洗吧,这里不方便。” 苏娉深以为然。 回了屋子,刚打开门,外面风吹进来,煤油灯晃动不停,男人反手关上房门。 苏娉洗完澡穿了件灰色的针织外套,她脱下来放在一边,掀开被子躺进去。 陆长风随即过来,他哈了口气,问:“酒味儿明显吗?” “我都不敢呼吸了。”她正色道:“不然我们一人睡一头吧,你去床尾。” “那不行,我都为医学献身了,你也得忍耐忍耐。”陆长风坐下来,脊背抵着墙壁,垂眸看她:“乖,回了东城我就不碰酒了。” 盛仞心里压了太多事,今晚跟他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说了出来,盛军后来被他支开了。 陆长风以后可能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位老战友好兄弟,今晚两人都喝了个痛快。 “我没有不让你不喝酒,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苏娉想到妈妈说的话,有什么话及时说清,免得造成误会:“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闻这股味道。” 有点冲鼻子。 男人猛然起身,下床。 苏娉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弄懵了,以为他是生气了,张张嘴,想喊住他,陆长风已经出了门。 房门紧闭。 说生气又不像,门关的声音很轻,苏娉有些不得其解。 过了大概五分钟,男人又大步进来,关了房门,他俯身,唇角蹭了一下她鼻尖:“还有味儿吗?我可能是喝上头了,自己闻不出来。” 苏娉忽然有点想哭,她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没有。” 男人正要起身,发现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好笑道:“怎么了?” “你刚才去刷牙了?” “嗯,刷完用盐漱的口,幸好咱们今天买了盐,不然盛仞得心疼死。” 他们家用的盐不是供销社买的,是生产队自己弄的粗盐,也是按定量发。 苏娉用鼻尖蹭了蹭他下巴,“你真的很好。” “啊?”陆长风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她在指什么,低笑了声:“这不应该的吗。” “我觉得你这样也很好,有什么不喜欢的直接说出来,我是个比较粗糙的男人,有时候很多事顾及不到。” “你提出来,我就会去做。” 苏娉紧紧抱着他的腰,脑袋埋在他宽阔温热的胸膛,“嗯”了声。 陆长风怕压到她,双手撑在她身侧,任由她抱着自己。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静得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心跳。 察觉到什么,苏娉抬头看她。 陆长风清咳一声,他辩解道:“我敢发誓,这绝对不是那什么锁阳酒起的药效。” “……”苏娉脸有些热,松开环着他腰身的手,推了推他:“你换身衣服,酒味太重了。” “行。”男人低头,吻了下她眉梢:“你要不要用被子蒙着眼?” “不用……吧。”苏娉有些心虚:“你只是换一下外衣外裤而已,我那不一样。” “噢。”陆长风从床上起来,伸手拿过行李袋,打开拉链:“这样。” 苏娉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侧身看着他:“再说以前给你针灸的时候不是都看过了吗?你害什么羞。” “我害羞。”男人点头:“你这倒打一耙的功力起码有五百年修为。” 他也不避讳,大大喇喇地解开衬衣扣子,露出壁垒分明的紧实腹肌。 苏娉手指攥紧被子,水盈盈的大眼睛一瞬不眨看着他。 男人哼笑一声,当着她的面又抽出皮带。 “还看?” “不是。”苏娉委屈巴巴:“老公,我想去厕所。”她肚子有些不舒服。 “……”陆长风看了她许久,认命地重新穿上衬衣:“走吧。” 裤子有些松垮地挂在腰间,衬衫纽扣也是只随便系了两粒。 男人蹲在旱厕外面,指尖夹着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黑暗中,只有一个猩红的烟头明灭不定。 第128章 寒风朔朔,吹的他衬衣猎猎作响。 “陆长风?”苏娉在里面喊。 “嗯,在呢。”陆长风回头看了一眼,从旱厕里透出来一点光影。 “你别把盛家这盏宝贝煤油灯掉厕所里了,不然明天盛仞要跟我拼命。” “……我知道。”苏娉放下心来,她有点怕黑,特别是陌生的环境的。 “你在干嘛?”过了一阵,她又问。 “你闻闻。”陆长风抽了口烟。 苏娉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然后就听男人抱歉道:“我忘了你在哪,还是别闻了。” “……陆长风!”苏娉用针织衫袖子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你今晚别跟我睡。” “那我跟谁睡?盛仞要陪他老婆孩子。”蹲着有点累,手摸索了一下,他记得旁边哪里应该有个台阶。 碰到后,他挪过去,一屁股坐下。 两条长腿岔开,夹着香烟的手垂在腿间,他叹气:“我就想跟我老婆睡,有错吗。” “……” 苏娉真的明白了,为什么以前二哥看他不顺眼。 这能怪沈青雪吗?只怪陆长风嘴太欠。 过了大概十分钟,旱厕里传来动静,他略微侧头。 苏娉推开门,冷着脸,提着煤油灯出来。 她径直往屋子里去,没有等他的意思。 陆长风也不在意,扔了早就灭了的烟头,拍拍屁股上的灰,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啪——”房门猛然被关上。 男人伸手,挡住。 他跨进门槛,又转身关门。 苏娉重新脱了灰色毛衣,缩回被子里。 陆长风本来是想坐在床边的,想到自己一屁股灰,又从行李袋里拿出另外一条干净的裤子。 “阿软。” 没人应。 “沈妹妹?” “……”苏娉直接转过去,背对他。 陆长风挠了挠后颈,他又脱了衬衣,然后解开裤子,说:“我要换衣服了。” 苏娉直接扯过被子蒙住眼睛。 “……?”陆长风被她这动作打的猝不及防,过了许久,蓦然笑出声。 他换了衣裤,刚要掀开被子上床,想了一下,又绕到床尾,躺了上去。 也没盖被子。 这床被子太小了,两个人稍微隔一点或者翻个身就盖不住。 他反正身体结实,也不怕冷,就怕她会感冒。 陆长风单手枕着头,看着房梁上煤油灯昏黄的灯影。 他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几点,感觉到身上好像多了点重量,像是被子。 然后有人往怀里挤。 煤油灯已经灭了,他睡眼惺忪,喊了声:“媳妇儿?” “嗯。”苏娉闷声应道:“我有点冷。” 陆长风闻言,大手扣住她的腰身往怀里揽,另一条胳膊垫在她脖子后面:“睡吧。” 苏娉趴在他怀里,心也彻底安定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外面风声肆意,屋内一片温情。 过了一会儿,陆长风和苏娉同时醒来。 陆长风气笑了,“这大半夜的。” 隔壁屋子的响动十分明显,但应该还是刻意压制了些。 怪只怪夜太寂静,怪只怪酒喝太多。 陆长风亲了下怀里人的额头,因为她侧躺着,左手捂住她右耳,低声道:“别管他们,继续睡。” 苏娉“嗯”了声,嗓音慵懒倦怠,她重新在男人怀里蹭了蹭,因为被他的手捂着耳朵,确实听不到什么了。 陆长风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两个孩子都在屋子里,怎么就能……是吧。 好在怀里的人呼吸很快平稳下来,他一定,一定,一定,要把盛仞给的那些什么锁阳肉苁蓉,都转手送给赵德发。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停了,陆长风松了口气。 这个屋子的结构就是—— 偏房——主屋——堂屋——厨房。 旱厕是另外搭的棚子,在偏房后面。 陆长风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的堂屋都在中间,盛仞家的在旁边。 后来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是他自己砌的,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叹了口气,他压下心底的躁动,脑子里只有回东城三个大字。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终于睡着了。 苏娉昨晚睡得断断续续,一醒来发现是在男人的怀里,她悄悄往下面滑,想从他怀里挣脱,睡到另一头。 陆长风直接摁住她,哑声道:“再睡会儿,我不笑你。” “就当是我半夜把你抱过来的。” 苏娉这回没动了。 安安静静老老实实趴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冒出青茬的下巴。 摸了一下,比上次更扎手。 她又用指腹蹭了蹭,然后戳他鼻尖。 陆长风没动,显然是困极了。 到了九点多,赵云霞在外面喊吃饭。 苏娉戳了戳他的脸:“起床了,懒汉。” 陆长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看着她盈着笑意的桃花眼,叹气道:“起吧。” 俩人一起起床洗漱,苏娉见他精神好像不怎么好,问他:“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快天亮的时候。”陆长风头疼道:“要不你给我扎一针吧,我还想再睡会儿。” “……” 坐在堂屋吃饭的时候,陆长风手里拿着馍馍,咬了一口,然后问盛仞:“你几点起的?” “六点半。”盛仞面不改色:“我还去挑了水回来。” “六点半。”陆长风点头:“天亮了吗?你怎么看见路的。” “……” 赵云霞在桌下踩了男人一脚,转移话题道:“妹子,你不是说今天要去中药材加工厂看看吗?离我们大队部没多远,是跟另外一个生产队合办的。” “吃完饭方便去吗?”苏娉对这个中药材加工厂很感兴趣。 “可以啊,待会儿小军带着妹妹在家,我跟你婶婶出去一趟。” “长风,你去吗?” “我不去,谢谢嫂子,麻烦你照看一下阿软。”陆长风一边咬馍馍一边犯困,神色不明看了眼盛仞。 他吃完馍馍,起身,对小姑娘说:“我去睡会儿,你回来叫醒我。” “好。”苏娉点头。 吃完早饭,赵云霞和苏娉一起收拾桌子,洗了碗,然后带着她往药材加工厂走。 “药材加工厂工作的人都是我们这两个生产队的,规模也不大。” 赵云霞早就存了要去工作的心思,自然都摸清了。 “加工厂的药材都是往哪里送?” “县城的药房铺子。”赵云霞带着她拐了个弯:“这边。” 苏娉跟着她走,想了一下,问:“这儿是不是药材挺多的,药材铺子收购的完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平时都是生产队的大队长在管。”女人摇头道:“不过我听大队长媳妇说,厂房里还有很多炮制好的药材没有卖出去,听说是人家不收。” 苏娉若有所思。 心里有一个想法,但是需要去药材加工厂看过才能知道行不行得通。 想知道这个加工厂怎么样,就看他们是怎么炮制药材的就行了。 药材加工厂还真没有多远,虽说是两个生产队共有的,但明显距离这里更近。 大概是在谈的时候,这个生产队的大队长更胜一筹。 推开门进去,就能闻到浓浓的药香味。 赵云霞对她说:“你等一下,我去找生产队大队长。”想说说明年来进厂工作的事。 “好,嫂子你不用管我。”苏娉笑道。 “那行,你随便逛,没事的,没人会说你。” 苏娉点头,等赵云霞走了,她慢悠悠地在厂房里转悠。 确实不大,可能就两亩地的样子,地上扑了彩条布,有刚从山上挖回来的何首乌。 看到旁边有人在炮制何首乌,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炮制中药材一般是为了降低药材的毒性或者副作用,有些药材自带毒性,就像她以前开的麻黄,就要煎一下。 还有就是除去不能药用的杂质,或者是为了便于贮藏制剂。 炮制药材的方法有很多种—— 水飞、蒸煮、炒、淬、水制法。 像何首乌一般就是洗干净除去杂质,切厚片晒干。 苏娉看了一会儿,见他要到切片的工序了。 她好整以暇望着。 炮制的师傅没有用铁器,而是用竹片来切。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看来这个加工厂应该是有懂行的人在的,何首乌最忌铁器,所以师傅选择用竹片来切厚片。 又在加工厂随便走了几圈,心里大致有数了。 这里还有锁阳和肉苁蓉,都是很珍贵的中药材,虽然陆长风很嫌弃它们。 “你明年把孩子送去上学了再来看看。”大队长也知道她家的情况,昨天孩子们打架就是他解决的。 本来说昨晚让那些孩子家的大人带着孩子去她家道歉,他昨晚临时有事,就说今天下午统一带他们去。 有他在,也闹不起什么事。 “说句实话,厂里效益也不好,你们来做事最多图个轻松,也没什么工分。”大队长坦诚道:“城里的药房铺子收购的量不大,那些医院有自己的进货渠道,咱们这些小打小闹的干不过人家国营大厂。” 赵云霞点头,她知道这就是没戏的意思了,她也没打算纠缠,反正这里没活干还有地里,总能挣口饭吃。 “那位同志是谁?”大队长见厂里有个不认识的人,他问:“你带来的?” “她男人是我男人的战友,前天过来的,去东城在我这歇两天。”赵云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男人您应该也见过,昨天有人打我儿子,还是他把人抓住的。” “是他啊。”大队长立马就想起来那个长相硬朗的英俊男人,他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妹子。”赵云霞喊道:“回去吗?” “来了。”苏娉本来在和一位师傅说话,听到她的声音,和师傅笑着说了句什么,然后才过来。 “这是生产队的大队长。”赵云霞介绍道:“这就是我男人战友的媳妇儿,苏娉。” “大队长您好。”苏娉没有拖泥带水,直截了当道:“我想跟您谈一桩生意。” “嗯?”大队长纳闷,心想你个小丫头有什么生意和我谈。 “要买药材?”也就只有这件事了,不然刚才不会在那看这么久。 “是。” “哦,你看上什么,随便拿。”大队长说:“待会儿去会计那里结下账就行。” “妹子,你要什么?”赵云霞忍不住道:“不用买,家里都有,缺什么让你盛大哥去山上挖也行。” 苏娉知道他们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她微笑道:“我是想跟加工厂建立长久的供货关系。” 她看向一脸不信的大队长,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这是我在东城大学的毕业证明。” “这是我以前在市医院以及东城军区实习工作时,开的证明。”她把这些东西都递过去:“上面有学校和医院还有部队的盖章,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大队部发电报亲自查询。” 大队长没见过这些,他没有因为她的话就被唬住:“同志,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不着急,您慢慢来。”苏娉笑眯眯道。 她笑起来眉眼温柔,亲和力十足。 大队长点点头,拿着这些证件快步走了。 赵云霞还有点懵,反应过来,她问苏娉:“妹子,你这是要做啥啊?” “嫂子,我认识一些可以收购大量药材的医馆,如果能谈成,对我们双方都是一件好事。”苏娉心里有自己的打算。 她自然不会白费功夫,而且她查验了这些药材的品质,非常好,比起妙仁堂百子柜里的毫不逊色。 如果双方都觉得合适,这桩生意不是不可以谈。 要是确定的话,她得尽早回东城了。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大队长才一脸复杂的回来,他把证件还给苏娉:“苏同志,你跟我来。” 换了个地方谈,是大队部。 苏娉叹了口气,早知道自己就跟过去了。 赵云霞还是云里雾里的,她懵懵懂懂跟着走。 到了大部队,不仅有本队的大队长,隔壁队的大队长也在。 “是你啊,同志。”隔壁队的大队长稀奇道。 “你们认识?”大队长给他们泡茶。 周队长点头:“昨天我去粮站交粮,正好碰到她和她男人,就捎了一段路。” 苏娉也没想到会是大队长亲自去送粮。 “原来是您。”她点头笑。 周队长笑声爽朗:“昨天你们给的那把糖果太实在了,我小孙子看到了乐得不行,我老伴还收了一半呢。” “你来跟我谈生意,谈什么生意?” “是这样的,”她嗓音轻缓,不疾不徐:“我是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学生,也认识不少中药馆,如果您愿意把药材销往外地的话,我们可以让医馆去开条子,得到批准,再来收购这里的药材。” 药材也不是能随意买卖的,再加上这是队上的集体经济,做什么都要有证明有批条。 “你真能做主?”周队长和本队的冯队长对视一眼,他们异口同声道:“能要多少?!” 加工厂最不缺的就是药材,除了已经炮制好的,还能去山上去沙地挖。 “有多少要多少。”苏娉笑眯眯道:“不过我需要带一些药材回去给他们看看。” “这不是问题。”冯队长大手一挥,发电报得到军区学校还有医院的肯定回复,确定了她的身份,他现在很信赖她, “我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药材。” 苏娉点头,“我下午就回东城,等我去问过医馆,到时候会给您发电报,如果可以你们再商谈具体运输事宜。” “你们?”周队长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你们不是一起的,那你这么帮我们牵桥搭线是为了什么?” 第129章 “我不要钱。我希望能在你们达成合作后,加工厂能余出一份,为东城医药研究所提供药材。” 苏娉嗓音轻柔,她捧着搪瓷杯,笑着看向他们:“两位大队长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不同意也没有关系,我依旧会为加工厂联系医馆。” “为什么?”冯队长有些想不通,“你图什么啊同志。” “我是医生,你们的药材很好,仅此而已。”苏娉说。 赵云霞呆呆愣愣的看着她,这两天的相处她一直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娇弱,没想到她还会有这么……怎么说呢,大概就是自信从容的样子。 “我答应了。”周队长放下搪瓷杯,他说:“就凭你一句我们的药材好,我同意。” “能入药的才叫药材,堆在加工厂的只是杂草树根。” 冯队长听完,也点头认同:“我们的药材与其烂在厂里,还不如让它发挥该有的价值,不就是给研究所提供一份嘛,你们能用多少?” 他苦笑道:“我们丢掉的更多,收着收着全部没有了药用价值。” 苏娉起身,朝他们鞠躬:“谢谢两位大队长。” “哎同志你别这样,咱们互帮互助嘛,我们也替两个生产队的社员们谢谢你。” 这事要是能成,以后药材就不愁卖不出去了,这就是多了一项集体收入。 到了年终决算,生产队的分值就能提高,比如以前一个工一毛五,现在可以一毛八,两毛。 这件事皆大欢喜,苏娉也拿到了加工厂的药材,和两位大队长告别后,她和赵云霞一起回盛家。 “……妹子。”赵云霞这才反应过来:“你要拉线,买加工厂的药材?” “是呀,嫂子。谢谢你带我来加工厂,不然我可能还不会想到这个办法。” “是我要谢谢你。”赵云霞还真没想到她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她激动道:“就算我明年进不了加工厂,我们去生产队上工也能提高分值,能多赚不少哩。” “这事还没定下来,”苏娉温声道:“就算定下来也没这么快,可能得十天半个月,有很多手续要走。” “不着急,不着急。”赵云霞心里别提多乐呵了,这夫妻俩真是福星,来了她家不过两天,男人的心结解开了,家庭关系也更和睦了,现在甚至还能帮生产队把药材卖出去。 苏娉笑了笑,步伐轻松回了盛家。 她们走后,两个大队长依旧坐在大队部,冯队长发了根烟给周队长。 “老周,你说这事能成吗?” “不知道。”周队长没要他的,自己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试试呗,反正咱也不损失什么。” “是这么个理。”冯队长还是有些坐不住,“我去找会计,让他去统计一下我们厂里各种药材还有多少。” “行,我跟你一起去。” 陆长风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知道是她,也没睁开眼睛。 其实刚才睡醒了,但是不想起。 “陆副团长。”她弯下腰,轻轻拍他的脸:“要给你来一针吗?” “不用。”男人抓抓脖颈,他慢条斯理坐起身:“去了这么久?” 这都到吃中饭的点了。 “聊了点事。”她笑眯眯道:“还给你带回来一点东西。” 她把装在布袋里的药材拿出来,一一放到被子上,认真介绍道:“这是锁阳,这是肉苁蓉……” “这是盛仞给我泡酒的药。”陆长风一脸复杂地看着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你跑去加工厂,就为了给我买这个?” 知道他想岔了,苏娉煞有其事点头:“嫂子告诉我,这个泡酒最好了,你以后要经常喝。” “……”陆长风浑身瘫软,又躺回床上,生无可恋道:“不是,你觉得我不行?” “没有呀,就是提前预防一下嘛,而且是补肾助阳的,男人平时多喝点,对身体好呀。” “……” 陆长风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我以后不喝酒了,真的,我保证。” 想了想,又补充道:“岳父和大舅子们找我喝酒不算。” 苏娉心底暗笑,她点头道:“好,我记住你说的了。起来吧,收拾收拾,我们回东城。” “这么早?不是傍晚吗。”按照现在的天气和路程,傍晚出发,明天中午正好能到。 “早一点去晚一点到。”苏娉不跟他开玩笑了:“我还有正事要做。” 本来还懒得起的男人听到这话,二话没说,就起身:“我去上厕所,回来收拾。” “好,我去厨房看看嫂子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夫妻俩分头行动,五分钟后,苏娉在厨房里帮赵云霞洗菜,陆长风在屋子里给她叠裙子。 然后把床铺收拾整洁。 终于,可以回东城了。 不用再和盛仞一起喝那个什么补阳的酒。 陆长风一改早上的颓废,他把行李袋拉链拉好,然后提着放到桌上,大步出了房间。 知道他们吃完饭就要走,盛仞扔了把斧头给他:“来劈个柴?兵王。” 陆长风嗤笑一声,“来呗。” 两个男人又往后院走。 赵云霞听到了他们的话,对坐在灶前烧火的苏娉说:“盛哥舍不得你们走。” 他和陆长风虽然话语相呛,正是因为熟悉,交情过硬,才会这样。 苏娉往灶里添柴,她柔声道:“我看得出来,在长风心里,盛大哥也是很重要的兄弟。” 不然就不会特意来这一趟。 而且应该是想带她来看看的。 “他们战友是真的好,以前还有人寄过钱票过来,没有留名字。” 苏娉笑着说:“战友就是生死兄弟,自然是不同一般的。” “唉,对比一下,盛哥那几个亲兄弟真是……”赵嫂子摇摇头,握着锅铲翻动菜,她说:“盛哥也是被他的亲兄弟们伤透了心。” 苏娉没有搭话,这种事她不会开腔参与,听着就好。 吃饭的时候,盛小妹明显很黏她,一口一个漂亮婶婶。 苏娉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家伙,大大的眼睛不染尘埃,天真无邪。 “漂亮婶婶,你和叔叔以后还会来吗?” “会的。”苏娉见她往自己身上爬,放下筷子抱起她:“小妹要乖乖吃饭,以后长成漂亮的大姑娘。” “像漂亮婶婶这样吗?”盛小妹坐在她腿上,歪头问。 “是,”陆长风眉梢带笑:“像你漂亮婶婶一样漂亮。” “那太好啦!”盛小妹雀跃道:“妈妈,我要吃很多很多的饭饭,我要快快长大!” “好。”赵云霞从苏娉怀里接过女儿:“妹子,你先吃饭,不用管她。” 苏娉点头,她朝盛小妹温柔一笑,又重新拿起筷子。 “陆叔叔。”盛军小声提醒:“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嗯,你别食言就行。”陆长风漫不经心夹着菜,在嘴里塞:“跟你说过的,好好记住。” “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 “我都记得的。”盛军坚定道:“我一定会做到。” “好。” 盛仞听着他们的话,没有问是什么约定。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秘密。 而且他对陆长风十分信任。 这顿饭吃得很慢,盛仞饭还没吃完,忽然起身。 陆长风条件反射:“我不喝酒,要坐车。” 盛仞神色复杂,“我去厨房里端汤。” 赵云霞还炖了一个大骨汤,这是他去供销社买的。 “……去吧。”陆长风心里叹了口气,他对上小姑娘似笑非笑的眼神,想到她包里的锁阳,又有些头疼。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在厕所外面吹风感冒了。 应该不会吧,要真是这样,那就是丢人丢到家了。 很快,盛仞端了大骨汤过来,他给媳妇盛了一碗,又给苏娉盛了一碗:“妹子。” 苏娉察觉到他称呼的变化,刚开始是因为陆长风叫她弟妹,现在因为哥哥叫她妹子。 “谢谢盛大哥。”苏娉笑着接过。 “我呢?”陆长风伸出手,等着他:“谢谢盛大哥。” 被他恶寒的不行,盛仞一脸嫌弃递了一碗过去。 赵云霞眼尖地发现,那是肉最多的几块骨头。 盛军和盛小妹都喝了两大碗汤,苏娉喝了一碗就饱了,赵云霞还想给她盛,苏娉苦笑道:“我真的吃不下了嫂子,你今天做的菜太多了。” “这才几个菜,你们都没怎么动筷子。”赵云霞抱着女儿喂饭:“你们来这两天,我们都没好好招待,家里也没有什么菜,还得你们自己买米买面。” “应该的,都是小事。”苏娉见盛小妹吃饭的时候,总是张开嘴,然后啊呜咬下去。 她饶有兴致地看了许久,真心道:“小妹长大了一定会是个可爱的漂亮姑娘。” “谢谢漂亮婶婶!”盛小妹最爱听别人说她可爱了。 苏娉轻笑点头。 吃完饭,也该告别。 盛仞硬是塞了个红封给苏娉,“你们婚宴,我们没去,这是应该要给的。” “收着吧。”陆长风见小姑娘推脱,说:“没事,拿着。” 苏娉对上他微挑的眉梢,明白过来,于是接过红封,然后道谢。 盛军和盛小妹舍不得他们走,但也没办法,只能让他们有空过来玩。 盛仞借了牛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兄弟俩又寒暄了一会儿,苏娉买好票过来,上了火车。 等到了卧铺车厢,火车缓缓驶动,夫妻俩挥手跟站台上的盛仞告别。 等彻底看不见他的时候,苏娉问:“你为什么要让我收下红封?” “枕头下面留了钱。”男人言简意赅,笑着看她:“你不是猜到了吗,不然也不会让我收拾东西。” 第130章 苏娉忍不住笑了,她笑起来犹如冬日暖阳,轻易就能融化他的心。 “这个给你。”她把红封塞到男人手里。 陆长风也没说什么,接过红封拆开看,里面是零零散散的钱,数了一下,正好九十九。 寓意好,心意重。 车厢里各种喧嚷声不绝于耳,他透过车窗玻璃,看向外面倒退的草场,湖泊,羊群。 忍不住想起曾经那个傲骨铮铮的汉子,虽然这两天他尽力在自己面前释然,但陆长风知道,他还是觉得遗憾。 苏娉没有打扰他想事情,自己靠坐在车厢,从布包里拿出加工厂师傅给的药材清单,又摸出笔记本,重新抄了两份。 加工厂的药材妙仁堂肯定是吃不下的,再加上药学院也有剩余。 她想自己可能要去拜见一下师爷了,正好这次新婚是个很好的机会,带陆长风见见他老人家。 简老先生自己有医馆,目前是他的儿孙在坐诊,而且他的徒弟有很多。 都不用刻意去找关系,只要带着药材去他老人家那里,看到品质这么好的中药材,肯定会心动。 药材的销量不是问题,就剩下开证明等批条下来。还有,她要和老师说一下加工厂每个月定时向研究所提供药材的事。 这件事需要上报等批准,她目前还没有去研究所任职,只能由老师来办。 火车“哐哧哐哧”由西向东,外面的景色缓缓消退,天边的残阳也逐渐被夜幕吞噬。 晚上吃的烤馕夹肉,苏娉还是头一次知道火车上也可以不卖饭。 陆长风吃得很香,看得出来他是很喜欢家乡的味道。 在火车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十点多,差不多十一点就到了东城站。 陆长风还有几天假,正好陪她回张家。 因为他们都不在家,张老爷子又在药学院,张老夫人懒得做饭,准备用早上的剩饭煮个青菜粥。 “张奶奶。”苏娉推开大院的木门,和男人穿过院子去了堂屋。 “阿软?”厨房里的张老夫人听到声音,赶紧出来:“是你回来了吗?” 苏娉和陆长风把行李袋放在堂屋,连声应道:“是我。老师在家吗?” “我还以为你们要在西北多待一段时日。”张老夫人见他们风尘仆仆,去泡了两杯参茶来:“是找你叔叔有事?” “对,我和长风去了一趟他战友老家,那边有个中药材加工厂,我带了一点药材回来想让老师看看。” 张老夫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说:“不用找你张叔叔,晚上你张爷爷回来就能把这件事解决。” 一个生产队的加工厂能有多少药材? 张老爷子是药学院的院长,门生无数,有在医院工作的,也有开中医馆的,这点药材还是不在话下。 苏娉哑然失笑,她没有隐瞒,把两个生产队合伙办加工厂以及厂里炮制好的药材数量大致说了一下。 一个小医馆需要的药材量不大,这么多短时间内还真不能把他的门生都联系好。 “你是想走你师爷那边的路子?”她家这个逆子别的没有,就是有两个好师父,也就这点能拿得出手的。 “是,我打算明天带长风去拜访师爷。”苏娉捧着参茶慢慢啜饮,今天如果张轻舟不回来,她还得去趟研究所。 “这些事你们自己去聊,你张叔叔晚上应该会回来,你申请批下来了,分了宿舍,他这两天在把你的嫁妆搬过去。” 张老夫人看向和她打完招呼就没说话的陆长风,她问:“长风,你什么时候回部队?” “九号。”陆长风算了下日子,也没几天了。 “你们夫妻俩都不是闲职,嫁妆再搬一趟就差不多了,明天可以去研究所住,单独处处。”正是新婚小夫妻,如胶似漆的时候。 不是她赶人,而是觉得他们刚结婚,很快又要各忙各的,以后很难有这么长的时间待在一起。 像是张轻舟,一年能回来的次数就不多,等苏娉过去了这叔侄俩肯定又是一心只顾着医学上这点事。 苏娉心里都清楚,也很是感激。 喝完参茶,和张老夫人打过招呼后,陆长风先把行李袋提去厢房,让她们单独说会儿话。 “阿软,”果然,等他走了之后,张老夫人开始问:“你们这几天相处的怎么样?” 因为是在南城和西北都办了婚事,所以没有回门这些普遍的流程。 苏娉想了一下:“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陆长风除了更肆无忌惮一些,别的地方都没变。 “这就好。”张老夫人说:“最怕就是婚前婚后变了个人。” 张老夫人又和她聊了一阵,才想起来他们肯定还没吃午饭,又赶忙去厨房煮饭。 苏娉给她打下手。 陆长风直接去她的房间,推开门,就能看到床上的喜被,还有窗户上贴着的喜字。 张家对小姑娘是真的上了心。 把行李袋放好,他从兜里摸出装着钱的红封,随手压在枕下。 吃完饭,苏娉午睡了一会儿,她也没有闲着,拿出药材清单和加工厂带回来的样本,打算去妙仁堂。 张家有辆自行车,陆长风载着她往城南去,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 妙仁堂来看诊的病人不少,因为天气转凉,很多人感冒,大人还能忍忍,小孩扛不住。 拨动车铃,自行车在门口缓缓停下。 “师姐?”在门口捣药的年轻小伙看到她,眼前一亮:“你来的正好,坐诊的看不过来,来搭把手。” 他是尤老爷子师弟收的弟子,在妙仁堂跟诊,目前达不到坐诊的水平,就是来打打杂,然后看师兄们是怎么看病的。 “好。”苏娉看了眼前面高大的男人,对他说:“你去内堂坐着等我。” “我带他去。”年轻小伙自告奋勇。 陆长风之前来过,他也认识,知道是师姐的对象,听说师姐前几天结婚了,应该就是和他。 只是可惜师姐没有在东城办婚礼,不然来的人肯定很多,很热闹,说不定还能直接来一场医学交流会,他也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陆长风看了眼小姑娘,“不着急,你慢慢来,我等你。”今天的病人很多,短时间内应该是忙不过来的。 “好。”对于他的体贴,苏娉忍不住弯眸道:“晚上回去给你按摩。” “那感情好。”陆长风悠悠道:“如果可以不用针灸的话。” 苏娉蓦然失笑。 跟着捣药的年轻小伙去了内堂,陆长风随口问:“你们那个京墨师兄呢?” “他出去看诊了。”见他不算是外人,小伙也没有瞒着他:“我师伯一位故人病了。” 他师伯就是尤老爷子。 陆长风也没有继续问,点点头,跟着他往内堂走。 坐诊的是之前熟悉的周师兄,见她来了也松了口气。 从下午两点一直到五点,坐诊的三位大夫就没停过。苏娉之前在这跟诊,很多人都见过她,所以不会觉得她年轻没什么本事。 直到五点半,才算收了个尾。 周大夫揉了揉发僵的脖子,他问苏娉:“师妹,辛苦你了。今天怎么想到要过来了?” 不怪他问,苏娉得有好几个月没有来过妙仁堂。 面色微窘,苏娉从布袋里拿出药材,放到他桌上:“师兄,麻烦您先帮我看看这些中药材怎么样。” “嗯,好。”周大夫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他手指拨了拨:“肉苁蓉啊,这可是好东西。还有何首乌?炮制的也很规范。” “药材品质不错,比我们药房的没得差。” “师兄,”苏娉犹豫片刻,开口问:“咱们药房的药材的药材是从哪进的?” “国营药材厂。师妹你也知道,师爷他老人家声望高,徒子徒孙也多,东城大大小小的医馆起码有一半是我们自己人开的。”周大夫说:“我们量大,都是统一从国营厂进药材,他们的品质我们也信得过。” 苏娉点头,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师兄,既然您觉得这个药材不错,那我们有没有可能更换进货渠道?” “这是我在西北一个中药材加工厂带回来的,他们那边盛产中草药,有很多珍贵的药材。而且我看了他们的炮制手法,很熟练。” “这个加工厂是两个生产队合伙一起开的,平时会供给县城的药材铺子。” 周大夫懂她的意思:“药材铺子能接收的量有限,所以加工厂堆积了很多卖不出去的药材?” “是。”苏娉坦然道:“我这次就是个他们谈了合作,价钱上他们会优惠一些,而且品质会严格把关。” “我答应帮他们也是有条件的,如果合作达成,他们每个月要留一份药材免费供给研究所。” 周大夫没想到小师妹这么实诚,他沉吟片刻,说:“这个医馆是师父的,目前是京墨负责,你要是有这个打算,得找他。” “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你去师爷那里走一趟,让他老人家把师伯师叔们都叫去,商量一下更换进货渠道的事。” 以他对师爷的了解,只要药材品质好,这件事希望很大。 师爷心里对师叔很是偏爱,对小师妹也十分赞赏,就凭这一点,师妹开口,师爷很难不答应。 第131章 “好,谢谢师兄。”苏娉心里有了主意,如果是这样,张爷爷的药学院可以从加工厂进药材,也可以不进。 师爷的徒子徒孙们开的医馆很多,加工厂只是目前堆积的量大,分出完库存,以后能不能供应这么多还不知道。 明天去师爷家走一趟,如果他老人家答应的话,还需要给生产队发电报,确认以后每个月可以供给的量。 现在将近六点,周大夫留他们在这吃饭,陆长风去厨房帮忙烧火。 苏娉要进去,被周大夫推到门外:“你帮师兄去前堂盯着有没有来看诊的病人,这里交给我们。” “……好。”苏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去了前厅。 等她走了,周大夫熟练的洗菜切菜,热油下锅。 蒜末的香味扩散,陆长风下意识揉了揉鼻子。 周大夫瞥见他的动作,笑着问:“能吃蒜吧?” “西北人,喜欢吃。”陆长风往灶里添了柴,笑着答。 “那挺好,大蒜可以行气消滞,健脾开胃,多吃点有好处。”周大夫翻炒着蛏子,他说:“以前我觉得像小师妹这种有天赋的医生,就该配一个能和她在医学上足以匹敌的人。” 陆长风听出他的意思,也没恼:“京墨大夫吗?” “你都知道啊。”周大夫稀奇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之前还经常送小师妹来医馆。”胸襟可真算开阔的。 “这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陆长风没想到他炒菜也这么香,吸了吸鼻子,有点饿:“她想做什么和谁见面是她的事,京墨是她的师兄,我也不可能拦着不让见吧。” “她这么优秀,被人青睐很正常,我现在能拦住一个京墨,以后还能把她身边的人都清扫干净?” “这种事她能处理好,用不着我。” 陆长风叹气道:“师兄啊,能开饭了吗?饿了。” 没想到他话题转变这么迅速,周大夫被他刚才的话搞愣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然后无奈道:“第一个菜还没出锅,你急什么。” 陆长风笑了一下,认命地往灶里添柴火。 现在天气冷,六点多天就开始变暗。 苏娉在看师弟碾药,时不时搭两句话。 “师兄回来了!”师弟看向远处,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背着药箱,踏着月色归来。 苏娉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不经意笑了。 “师兄。” 京墨看到她,清冷的眸底划过一丝诧异,踏上台阶,点头:“师妹。” “我听周师兄说你去给师伯的老友看病了,怎么样?严重吗。” “老年人常见的风湿性关节炎,他明天会去市医院的中西医结合科就诊。”京墨坦然承认自己这一方面确实不如她和张轻舟。 去年简老先生就是去市医院的中西医结合科室治疗类似的疾病,也是那时,中西医结合开始声名鹊起。 “吃饭了吃饭了。”周大夫从后院过来,朝外面喊:“师妹,开饭喽!” “咦,京墨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好赶上。” 苏娉看了眼京墨,笑得眉眼弯弯。 “方才。”京墨放下药箱,身上的疏离也浅淡几分。 “行,先吃饭。” 一行人去了后面堂屋,陆长风在摆碗筷。 京墨看到他时,眼底有种说不明的情绪,很快被掩去。 吃饭的时候苏娉挨着陆长风坐,旁边的京墨,然后是周师兄和师弟们。 按熟悉程度,她和京墨确实比较熟,两人还根据整理的汉方医药补充了缺失的部分,出版了《汉方医药新编》,目前还有就伤寒杂病论和金匮要略的共同学习和探讨。 虽然苏娉才刚毕业,但医学行业很多人都听过她。 除了和京墨共同署名的书,还和张轻舟一同编撰关于桡骨远端骨折的中西医结合治疗发表在报刊。 关于战场急救以及战场应激创伤的防护与治疗,目前都收录在野战医院以及卫生部,准备整理出书。 以后她和京墨要接触的时间还很多,陆长风心里也有数,但真的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之类的。 他对她有足够的信任,对她的职业十分尊重,对她的选择非常支持。 夫妻俩过日子嘛,他们虽然才刚开始,以后难免也会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但陆长风觉得,自己是肯定能做好一个好丈夫的。 这顿饭异常和谐,医馆的师兄弟们和陆长风聊了许久,深入接触过后,也觉得这人虽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比较凶,但是真的很好相处。 苏娉也把自己的打算和京墨说了,京墨颔首:“既然是你看中的药材,我没什么好质疑的,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师爷家,共同商量更换供货厂家的事。” 这位小师妹的为人秉性他再清楚不过,不会占便宜,没有私心,在医学方面十分仔细严谨。 要说她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以次充好,京墨是不会信的。 陆长风听了他的话,略微挑眉。 “谢谢师兄。”苏娉喜笑颜开:“也谢谢周师兄,菜很美味。” 周大夫含糊不清道:“……哪里的话,师妹你爱吃经常过来。” 苏娉之前也在这吃过饭,但不是他下的厨,都是轮流来的。 因为师伯师叔们医馆多,带出来的徒弟有出师的会去自己开堂坐诊,新开设的医馆需要师兄们去压压阵,周大夫和京墨他们经常会去搭把手。 简老先生的徒弟们关系都很和睦,只是出了张轻舟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 以前他老人家打算把自己的医馆留给这个最疼爱的关门弟子,结果他好好的中医不干,跑去学西医。 这也把老先生气的够呛。 师兄们对这个跳脱的师弟很是头疼,名义上虽然不算是简老先生的徒弟了,但其实老人家心里就没放下过他。 哪个当师父的不以出色的徒弟为傲? 老先生刚把他赶出师门时,师兄们还真以为他是对张轻舟彻底失望了,直到苏娉的出现,来了一出认徒孙的戏码。 师父的偏爱虽然让师兄们有些羡慕,但也仅限于此,毕竟师兄弟们都是互相帮扶,没有什么利益纠葛。 但苏娉显露出来的天赋,让师兄们对这个不靠谱的师弟很是嫉妒。 苏娉这一辈中,最杰出的就是尤老爷子的徒弟,京墨。 他以一己之力,压得同辈的师兄弟们抬不起头。 现在又冒出个苏娉。 只能说小师弟命好,有个泰山级别的师父给他托底,自己的天赋也是极为妖孽,又来了个横扫同辈的徒弟。 周大夫只是随便一想,都替其他的师伯师叔们觉得憋屈。 好在他师父尤老爷子有个徒弟京墨,不至于太难看。 吃完饭,京墨送他们到门口。 陆长风坐在自行车座上,等着自家媳妇和她师兄说完话。 过了五分钟,苏娉才坐到后座,单手抱着他的腰,和师兄们挥手。 “坐稳了。”陆长风长腿一蹬,自行车走了一段距离,绕过街角,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京墨在原地许久未动,看着门口那道身穿月白色布衫的清隽身影,周大夫叹了口气,也没喊他。 本来多般配的人啊,门当户对的,同一个师爷,在医学上也有共同话题。 但自己这个师弟太内敛了,该说的话不早说出口。 只怪他幼时的经历,影响了性格。 陆长风视力好,有点月色就能看清路,车骑得稳稳当当。 苏娉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后背。 “怎么了?累了?”男人笑问。 “不是,就是觉得我们这个假期好像也过得很忙,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 “明天处理完中药材加工厂的事,我们就搬去研究所的宿舍。”陆长风一本正经道:“我已经做好入赘的打算了。” 苏娉轻拧了一下他腰间,“那以后有了小朋友跟我姓吗?” 陆长风比较讶异她主动提这件事,心里也有了数,大概是身体调理的差不多了。 不过要孩子确实还早。 “都行。”他随口道:“我也可以和你姓。” “……”苏娉嗔了一句,笑骂他没个正经。 到了张家,陆长风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提起车杠,等她进了院门后,才跨上台阶。 车停放在院子里,他又折返回去关院门。 “阿软?”听到动静,张老夫人披着外套,从里屋出来:“你张叔叔回来了,在书房等你。” “好,”苏娉应了一声:“外面冷,您先回房,我马上过去。” “你张爷爷也在,待会儿说完话了去厨房把炭火炉子上热着的汤盛出来,你和长风喝完再睡。” “知道啦。” 苏娉去厨房里洗了下手,揭开小炉子上的陶瓷罐盖子,喷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看到黄澄澄的鸡汤,她吸了吸鼻子,另一边提起水壶倒洗脸水的男人说:“你要不要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刚吃完饭,喝不下。”陆长风头也没抬:“医馆的饭菜太实在了,下次我还陪你去。” “好呀,”苏娉拿过碗,分别盛了两碗:“我先给张爷爷还有老师端过去,你晚点喝完再睡。” “行。”陆长风看了眼腕表,也就刚刚八点,西北那边才天黑不久,在那里待了几天也做不到早睡。 “我来端吧,太烫了。” 苏娉退开,等他来拿。 到了九点,她还没回房,陆长风有点无聊,把手上的木珠串摘下来勾在指尖晃荡。 书房内灯火通明,苏娉和张老爷子以及张轻舟聊完加工厂的事,不知不觉聊到关于中药临床应用的事。 到最后,还是张轻舟汤喝多了憋不住要去厕所,开口止住话题,避免三个人聊到天亮。 “你带回来的药材很不错,药学院可以采用。”张老爷子和蔼道:“肉苁蓉被称为沙漠人参,这个加工厂炮制肉苁蓉是用清水浸泡润透,纵切成片晒干。” “还有一种是黑豆制苁蓉,但其实酒苁蓉效用更好。” 苏娉听着有些走神,想到陆长风前两天在盛大哥家里喝的锁阳苁蓉酒,憋笑憋得辛苦。 “不过药学院用不了这么多药材,阿软,你找过逆子师父那边的人了吗?” 逆子已经溜去厕所,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下午去了趟妙仁堂,和师兄说过这件事,明天再去师爷家。”苏娉如实道:“按照师兄的说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好,这件事找你师爷确实最合适不过了。” 苏娉回了厢房,陆长风已经换了睡衣,坐在床边等她。 本来男人都是一条平角内裤,裸着上身就能睡,现在天气凉,苏娉不让这样。 给他端来一碗鸡汤,苏娉坐在床边,看着他喝。 陆长风喝了两口,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由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苏娉笑眯眯摇头。 “……”陆长风又喝了一口,试探道:“锁阳煲鸡汤?” “没放。”她忍不住笑出声:“你喝了这么多锁阳泡的酒,喝不出味道来吗?” “被盛仞搞怕了。” “锁阳挺好的呀,补肾阳益精血,以前我还在研究如何用锁阳和肉苁蓉制成药丸。” “……”泡酒还不够,还要制药丸。 “这玩意有什么用啊?”他忍不住问道。 “固精。”苏娉眨眨眼,“要不要给你做一点呀?” “谢谢,不用。”他喝完鸡汤,往床上一躺:“早点睡,不然明天起不来。” 知道他在转移话题,苏娉也不拆穿,收了碗去厨房,然后才回来。 陆长风抱着她睡,和她耳鬓厮磨一阵,最后问她:“你看我需要吃那什么丸吗?” 苏娉往后挪了挪,想逃离他的怀抱,被男人的大手紧紧箍住。 “……不用,”苏娉屈服道:“你很好。” “呵。”男人嗤笑,大掌禁锢着她:“我看你挺言不由衷的,要不咱们试试吧。” “我要是不行,再来吃你那乱七八糟的药丸。” “不要!”苏娉抵着他的胸膛:“明天上午要去师爷家,下午还要去研究所给冯队长他们发电报,你不要折腾。” “行,明晚去了研究所住再折腾。”陆长风搂着她的纤腰,叹了口气:“别退了,让我抱抱。” 两人紧紧贴着,本来只有他一个人不舒服,现在抵得她也不舒服。 不知道几点,才缓缓入睡。 两人相拥而眠,第二天五点半,陆长风睁开眼睛。 又是忙碌的一天。 去百货大楼买了些礼品,又踩着自行车带她去简家。 到了门口就看到长身玉立的京墨,安静地站在那儿,目光清透,眼底带着疏淡。 生产队大队部。 周队长和冯队长从昨晚就眼巴巴地守在这,直接打的地铺,生怕错过任何消息。 “你说这事能成吗?”周队长抹了把脸,有些发愁:“我还是觉得有点悬。” 主要是苏娉年龄太小,他不太放心。 “大不了就空欢喜一场,对咱们又没什么损失。”冯队长倒是看得开:“正好清静了一宿,不然家里婆娘在耳边叨唠个不停。” “这倒也是。”周队长深以为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在外面是大队长,回去了照样写检讨。 大队会计推门进来,不小心绊到什么,摔个了狗吃屎,他“哎呦”一声,扶着腰。 “你眼睛长头顶啊,脚下有路不看鼻孔朝天,难怪有社员说你伍会计做事不脚踏实地。”周队长率先开腔,用烟杆敲了敲他的屁股:“滚一边去,压着冯队长了。” 被训的会计一脸茫然地起身,然后对冯队长连声道歉。 “别欺负老实人。”冯队长替伍会计说话:“也就他能忍你。” “嘿,不识好人心,我就该让他多压压你。” 周队长一骨碌从地上起身,坐到发报机旁边,嘴里不停念叨:“咋就这么久呢。” 第132章 简家,简老先生的两个孙子在看陆长风时,眼底都带着审视,在望向苏娉的时候又变成和煦。 陆长风第一次接触这种医药世家,知道简家有专门的两间屋子用来摆放药材后,他沉默了。 简老先生之前在东城卫生部挂职,现在年纪大了,他推掉了所有职务,每天就是在家逗逗小辈。 简家已经五世同堂,如果不知道简老先生的年龄,还会以为他只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实则已经一百出头了。 跨世纪的老古董。 “师爷。”看到他老人家背着手进来了,苏娉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问好。 “是阿软啊,”简老先生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讲礼,视线落在她旁边的男人身上,看了一会儿,笑着问:“不给师爷介绍一下吗?” “他是我丈夫,陆长风。”苏娉难得有些紧张:“目前在东城军区服役。” “师爷您好。”陆长风主动上前扶着他坐下:“这次没有在东城办婚礼,错过了请您老人家帮我们主婚的机会,也没有接您到南城去,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先表达对他的尊敬,然后再把表示他老人家的地位极为重要,最后将问题归到自己身上。 从他的谈吐就能看出他的心性,简老先生识人无数,知道他大概是从小就被教导。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简老先生在主位坐下来,语气和寻常人家询问后辈的口吻一样,亲切朴素。 “父亲是当兵的。”陆长风想到张轻舟给他开的诊断报告,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您可能认识我爸。” “嗯?”接过大孙子双手递来的茶盏,简老先生颇为好奇:“你父亲是谁?” “陆复。”陆长风重新回到苏娉旁边坐下。 小姑娘没有打断他们的话,而是和另一边的师兄低声说着话。 “西北军区的陆将军?”简老先生看着他的脸,点头:“难怪,是有点像。” 他比陆复大上四十多岁,二三十年前见过,那时陆复也才而立之年。 陆复给他的印象很深刻,温文尔雅,善于谋略,又能提枪上马。 是有名的儒将。 因为有陆复这层关系在,简老先生看他更是顺眼,再加上陆长风这人心思剔透,很快就博得老先生的认可。 等他们聊的差不多,苏娉才开口说关于中药材加工厂的事。 简老先生的大孙子听完,他看向爷爷:“既然阿软开口了,作为长辈我们也应该帮一帮。” 他的年纪都已经比苏定邦还大了,但是因为张轻舟是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使得他和苏娉同辈。 六十岁了还得喊将将四十的张轻舟师叔。 苏娉在这边的辈份也算高的,简家这位长孙的徒弟都已经带出了他们的徒弟。 “去把你的师伯和师叔们都叫来。”简老先生也是个极其护短偏向自己人的人,徒孙有求,肯定会出手帮忙。 “……好。”简家长孙想到自己最大的师伯已经七十多岁,他只能多叫几个人去请他们过来。 简老先生的老伴去世多年,家里是由大儿媳操持。 见家里要来这么多人,干脆吩咐下去,让儿媳孙媳都帮着弄饭,中午正好一起聚聚。 来的师伯师叔们都带上了自己看重的徒弟,都是准备把医馆交到他们手里的。 听苏娉把这件事一说,他们的反应也是一口答应。 “国营药材厂那边我去说,关于合同的签订以及运输让我这大徒弟去跑就行。” 一位大概五十岁的师伯说道。 既然苏娉开了口,药材的质量肯定不用多说,要知道药材决定药效,如果药材不行就是砸医馆以及简老先生的口碑。 简家这边的门徒向来齐心,绝对不会坑害自己人。 对老先生看重的徒孙苏娉,他们也十分放心。 张轻舟那人虽然性格差了点,想法多了点,为人比较没有章法,但是他在医药方面确实很有良心。 他的徒弟肯定也不用多说了。 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就能定下来,苏娉一一向各位师伯们表示感谢,最后还不忘特意谢谢师爷他老人家。 吃饭的时候,简老先生状似无意问:“你师父怎么不来?家里做了点红枣糕,你带点回去。” “他去了研究所,向上级反映加工厂供给药材的事,要等着开批条。”苏娉柔声解释道。 “老师昨天还说许久没有过来见您了,担心您的腿会不舒服,月底他会来一趟,替您针灸。” 简老先生脸上的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家里都是大夫,也不是非得他不可,一年就见着他两回。你可不能像他一样,有空就回来看看,去了研究所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像他说的,全部都是大夫,有什么医学上的难题聚在一起开个研讨会,集思广益,比一个人闷在实验室强。 “好,我会常来的。” 吃完午饭,给师伯留了个地址,和师爷以及长辈们告别,陆长风送苏娉去了研究所,然后又回张家拿行李袋。 今早已经和张老爷子以及张老夫人打好招呼了,张老夫人就是希望他们小两口能单独多待会儿,自然是巴不得他们立马去研究所住。 但还是叮嘱:“每个月有空就和阿软回来吃顿饭。”没有她在家,都要冷清许多。 “好,我们会的。”陆长风笑着应道。 苏娉想着既然得到了准确的答复,就应该先告知周队长他们,让他们提前做好打算,去公社打申请要批条。 出示自己的证件,进了研究所,张轻舟带着她去发电报。 听到响声,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周队长一个激灵,抬脚踹了下刚啃完馍在地上睡午觉的人—— “老冯!电报。” 天知道他们得到回复后,心里有多高兴,赶紧给苏娉回了个电报,然后对视一眼,纷纷道:“让社员们去山上挖草药!” 这件事终于处理完了,苏娉如释重负,张轻舟带她出了通信室,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给她:“你住的是研究所的家属楼,在研究所东南方向,那边有一排枫树。” “往左边数第二栋后面的那个院子就是。” 研究所人不多,二十来个,当初建的时候都是按照两层小院来建的,现在一人分一栋还绰绰有余。 不过张轻舟没有去家属楼,他就住在实验室旁边,有时候大半夜想到什么,还会起身去隔壁屋子。 研究所的人都见怪不怪,毕竟他们也是这样的。 能进研究所的都是层层甄选的人才,苏娉如果不是因为战地急救手册和战场应激障碍的治疗加上野战医院的举荐,就凭她刚毕业这一点,就不可能进来。 她也是医药研究所最年轻的研究人员。 陆长风不能随意进出,得到时候她亲自带着去登记为家属才可以。 所以他取完行李过来的时候,被研究所门口的岗哨拦住,打电话让人去找苏娉过来接。 看到男人大包小袋站在门口,苏娉忍不住想笑,眉眼弯弯的,笑容清朗。 “搭把手啊媳妇啊。”陆长风无奈道:“实在拿不完了。” 看着地上这堆东西,苏娉傻眼:“你怎么拿过来的呀?” “我也不知道。”陆长风耸肩:“拿来的时候没感觉,一放下就拿不完了。” 要么一口气直接提到宿舍去,要是中间歇了一下,后续就不太行。 苏娉提了两个袋子,说:“还得再来一趟才拿得完。” “嗯,”陆长风看了一眼:“待会儿我来就好。” 夫妻俩把东西提到宿舍去,苏娉因为之前进来过,到处都转了一圈,所以轻车熟路。 陆长风打量一圈,他叹气:“现在我真的有种入赘的感觉,都说上门女婿容易受气,苏医生,麻烦您手下留情。” 听着高高大大的男人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话,苏娉实在没忍住,笑声清浅:“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平时对你很不好。” “还行,勉勉强强。”陆长风把刚才搁地上的行李袋提起来,问她:“我们睡哪儿?楼上还是楼下。” “我想住楼上。”苏娉说:“楼下腾出一间房放书。” “行,您吩咐,我来收拾。”陆长风动作干脆利落,他把行李袋都提楼上去,开始整理屋子。 之前张轻舟把东西都挪过来了,但是都堆在客厅,没有整理。 苏娉也开始忙起来,要先把这些都摆放好,然后去买点要添置的东西。 虽然大部分时间肯定是吃食堂,但米面油这些都得备着放到厨房,免得他来了,有时候太晚,想吃碗面都不行。 夫妻俩各忙各的,大件都是陆长风来,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劲,缝纫机都不用她帮忙,自己一个人抬二楼了。 还有就是沈老太太给她打的陪嫁,两个樟木箱子,里面还有两床新棉被,被套上绣着鸳鸯。 本来该是百子图的,但因为以前听到她的身体状况,怕惹她伤心,就换了样式。 现在棉花票挺难得的,老太太哪来的票就不太清楚了。 陆家陪嫁的彩礼都在,电视机,小冰箱,洗衣机。 冰箱大概就是两个九寸的电视叠起来这么大,电视机和手摇洗衣机是国营厂生产的,冰箱是侨汇专柜买的。 非常难买,而且要有特定的票。 其他零零散散的东西很多,像是被子这些压根不用他们自己买,苏家、张家、沈家给的陪嫁都有。 要不是容岚说了放不下,南城那边还要过来一批。 苏家给的陪嫁大多是实用的,小到锅碗瓢盆,大到床、柜子、桌椅板凳这些都有。 楼上两个房间,楼下两个房间,正好把卧室原本的单人床挪到别的屋子,陆长风手里拿着锤子,在拼床架子。 这个床有两米,够大,随便怎么滚也不容易掉下去。 整理完这些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夫妻俩躺在客厅的布沙发上,谁也没有说话。 陆长风一个下午不知道搬了多少东西,拼装归置,真觉得比打仗还累。 苏娉把地扫了,楼上的木地板拖了,并且提醒陆长风,以后不要穿鞋上楼。 她实在没工夫打扫。 陆长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最后说:“以后打扫的活都我来干,作为上门女婿,也不能吃白食。” 苏娉笑着应了。 俩人在沙发上躺了一阵,她抬手,铃铛脆响,看了眼腕表—— 七点二十三。 “饿不饿?”她偏头,问脑袋挨着她,但是脚朝另一头的陆长风。 “有点,食堂还有饭吗?我去打。” “应该有吧,你拿两个碗去,不要食堂的铝饭盒,不然等下还要送回去。” “成,我媳妇儿就是会想。”陆长风侧头,亲了一下她脸颊,然后手撑着沙发,利落起身往厨房走,拿了两个海碗,去食堂。 等他出去了,苏娉闭上眼睛,因为太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陆长风回来的时候,见她睡得很香,也没忍心打扰,去厨房拿了个碟子,扣在海碗上,自己端起另外一个开始动筷。 他就坐在沙发边上,时不时看一眼她。 再过两天就要归队,等下次见面又要一两个星期。 以前没娶媳妇儿没觉得有什么,兵团里也有比他年纪大的,孩子也不小了。 说全团没几个娶亲的不过是开玩笑,不过和陆长风关系好的,确实没有几个有老婆。 沈元白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现在娶了媳妇儿,满心眼都是她,时刻惦记着她,反正就是那种突然被什么拉扯住。 感觉挺好的。 吃完饭,他去厨房洗了碗,又在楼下房间的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过来,给她盖上。 苏娉大概是察觉到什么,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陆长风正在把多余的被子卷起来,沙发没那么宽,免得掉到地上。 对上她懵懂的眼神,他愣了一下:“吵醒你了?” 苏娉摇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忽然起身,伸手抱住他的腰。 “怎么了?做噩梦了?”陆长风低笑,温热干燥的大掌覆在她后背:“这么黏人啊,不就是去打个饭嘛。” “现在还能时时刻刻见,以后就难熬了,小姑娘。” 苏娉也不吭声,就这么紧紧抱着他。 陆长风也没再说话,下巴抵着她的发梢,俩人相互依偎。 “……我就是刚才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在,觉得很好。”苏娉趴在他怀里,闷声道。 陆长风怔了一会儿,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抚着她后背的手稍微用力,把她往怀里摁。 过了一会儿,他叹气道:“我要是现在改行学医,多久能进研究所啊。” 苏娉还真的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她想了两分钟,说:“大概需要四十年吧。” “……”陆长风气笑了。 “你从研究所退休,我就进来了?” “应该是的。”苏娉也忍不住笑:“你会不会觉得我的工作很麻烦,别的嫂子都可以随军,和丈夫一起住家属院。” “不觉得麻烦,”陆长风闻着她身上的龙涎香味道,低声道:“你也没有嫌我没时间陪你,我们半斤八两。” “嗯……”苏娉认真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的。” “没关系,我们夫妻俩,一个救死扶伤,一个保家卫国,”陆长风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救死扶伤之余想想你男人,我保家卫国的时候也会记挂着你。” “我们互相支撑,一起奉献。”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