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靠美食洗白日常 作者:溪溪大人 文案: 【被误以为欲情故纵的沙雕甜妹VS她在撩我.稳住.少年将军】 一朝穿越,美食博主江苒成了人嫌狗厌的相府假千金。 面对真千金复仇算计,世家子排挤,心上人厌恶,亲友们唾弃。手握美食系统的江苒:问题不大。 喝奶茶吗? 吃蛋糕吗? 喜欢清蒸还是爆炒? 宅斗哪有干饭香!为了完成任务重回现代,江苒离家出走开办食肆,在现代美食和佐料的加持之下,她所创建的「苒苒百味」很快馋哭了整个京都—— 人人都毫不意外真香了。 只有陆荣,那位曾拒婚过原主的少年将军,时常在军营中告诫同僚:“做人应有志气,不可为口舌之欲折腰!” 夜里翻墙:苒苒,有饭吗? 陆荣年少承候,风光恣意;唯一憾事,家中小妹病后厌食,体弱多病。直到这年出席相府寿宴,陆小妹突然迷上江苒做的甜点。 收到超高好感值后,为刷任务的江苒一门心思扑在陆小妹身上,变着花样儿投喂她。 京中小报: ——震惊!相府假千金被心上人陆荣拒婚之后,竟改用美食贿赂陆家小妹,不要脸。 ——震惊!豪门厨娘为追陆荣再下血本,竟试图以美食征服陆家军将。 西城军营,将士们吃得满嘴油流:“沾了将军的光哇!若非江姑娘对您情根深种,咱们哪能尝到这等美味……” 闻言,陆荣面上矜傲,心中名为爱情的小火苗却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后来,单方面陷入热恋的陆荣发现江苒在给他送饭的同时,也给其他男子送饭,数目太多,一时间统计不过来…… #关于我投喂陆小妹而所有人都以为我在攻略她哥# 1、架空,美食和剧情37开(女主中期会有攻略配角任务)不是主打事业的文,主要是谈恋爱。 2、1v1he,双洁。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穿越时空美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苒┃配角:陆荣┃其它: 一句话简介:矜傲少将军的真香之路。 立意:心怀善意,自强不息。 第1章 夏日炎炎,日头正毒,宁阳相府后花园的长亭湖畔围满了人。 姜老太太疾言厉色:“苒丫头,今日当着宾客们的面,你给我老实交代,雪楠是不是你踹下水的?” 以为自己身处梦境的江苒:“是啊,这不明知故问吗?我踹人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不信你问问在场的各位。”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听听这是什么话?简直丧心病狂!” “明目张胆的害人性命,非但没有悔过之心,态度竟还这般恶劣,她就不怕被姜家扫地出门?” “嚣张如斯,恶毒如斯!” 听着周遭的指指点点,江苒云里雾里,她清楚的记得自己被车撞了,结果再有意识时,发现自己竟然在水里扑腾—— 然后江苒松了口气,如此突兀的场景转换,准是做梦没跑了。现在她的梦境进行到上岸之后被一群人围观指责,还有个凶巴巴的祖母在兴师问罪。 江苒心说这得是角色扮演吧?问题不大,彼时的她还真没往穿越那方面想。 循着脑子里自动get的记忆,江苒大致梳理了一下情况: 就是在这梦里自己不叫江苒,而是姜苒。姜苒乃是当朝相爷姜御之的掌上明珠,从小金尊玉贵,万千宠爱。不过很遗憾,是个假货。 姜苒的真实身份,其实只是个卑微家生子。由于相府后院一些腌臜往事,她自出生时就被下人偷梁换柱、直接跟真千金俩抱错了。 至于真正的相府千金,也是本次落水事件的受害者,名叫姜雪楠。 阴差阳错之下,这些年本该为奴为婢的姜苒占了姜雪楠的名与份,十几年来风光无限;而本该风光无限的姜雪楠却是极尽卑微,代替姜苒在自家府里做了十几年的丫鬟。 半年前东窗事发,两人终于各归其位。 这之后,姜苒还能继续呆在宁阳相府享受小姐殊荣,完全是姜家念在多年情分给她面子。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虽然是个假货,但毕竟被姜家养了这么多年,早就养出感情了,又哪里当真舍得将她扫地出门? 不过以往不会,现在却非常危险。 由于这些年被娇纵惯了,姜苒早就养成了跋扈性子,她为人嚣张,不懂收敛锋芒。知道自己是个假货后非但没有夹着尾巴做人,反而处处容不下真千金,处处刁难真千金。 就好比今日,姜家祖母姜尤氏六十大寿,府上宾客云集。姜苒却只因跟姜雪楠发生口角,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人踹下长亭湖泊。且她此番还因用力过猛,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如此行事,可不就是丧心病狂么? 这也是眼下江苒为何会被一众宾客围观指责的原因。 理清这些信息只花了短短几秒时间,江苒尚在琢磨自己要怎么造作才会符合姜苒这个人设。就听老太太痛心疾首:“苒丫头,姜家待你不薄,没曾想你竟如此不识好歹!来人啊——” “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明查!” 姜尤氏话未说完,就被江苒旁边一小丫鬟给打断了。 小丫鬟扑通一声跪下来:“我家姑娘不是故意要踹姜……二小姐的!都是因为二小姐故意戳人痛处,提我家姑娘被定英侯府拒婚一事,我家姑娘才会气急动手!总之,老夫人,求您开恩!” 小丫鬟名叫阿肆,这一通下来虽是好心,却也把姜苒的面子给摁在地上摩擦了一通。且她说完之后,现场宾客们很快骚动起来。 原来很简单,因为拒婚过姜苒的当事人就在现场。 江苒心道:丢的是姜苒的脸,管我江苒什么事? 况且做梦罢了,当然是怎么爽就怎么来。于是江苒拉起地上的小丫鬟:“咱不求人啊,踹了就是踹了,不找借口,我倒要看看她一个老太婆能把我怎么样!” 此言一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阿肆瞠目结舌。 姜雪楠原本是倔强地红着眼,这会儿直接是不可思议地红着眼了。 江苒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打算继续将“恶毒假千金”这个角色扮演下去。 叭叭道:“我丫鬟说的不错啊,本小姐穿得漂漂亮亮去会心上人,她姜雪楠凭什么半道拦我?还出言不逊羞辱人,下次再敢这样我还——” “闭嘴!”是个男人的声音。 与此同时,姜老太太手中的拐杖当即就朝江苒的面门砸了过来。 江苒笑眯眯:梦里挨打不会疼的,最好一棍子戳醒好了。 这时叫她闭嘴的男子迅速闪身上前,动作快准狠地截住了朝她飞来的拐杖。 男子身高八尺,面容冷峻,将拐杖还给老太太时陪笑道:“祖母消消气,今日是您老人家寿辰首宴,何须为这丫头片子动气?” 甫一看到这张脸,江苒脑子里自动补全资料:这人是我哥,相府世子姜赫。 印象中这人很凶,但其实很疼自己。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就听姜赫咬牙切齿地补充说:“祖母不如待宴事结束之后,再好好收拾她也不迟!” 江苒立即往前凑:“不用不用,现在收拾也——”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姜赫转身就是一声厉喝。由于江苒在往老太太跟前凑,眼下直接被转身的姜赫给撞得跌在了地上。 啪叽。疼。 有那么一瞬间,江苒下意识有点慌。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自己没在做梦?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其实,一切都太真实了不是吗。头顶的阳光,湖水的温度,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的感觉,周遭各式各样的鲜活面孔…… 包括眼下的痛感,都是实打实的。 这时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验证了江苒的猜想。 ——宿,宿……主您好,抱……歉有点……卡。 ——终于连上了!宿主您好,《穿越者美食契约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果真穿了。 ——是的,因宿主您车祸后成了植物人,现灵魂穿越至架空朝代‘大彦’,原身姜苒已溺水身亡,宿主将代替她活下去。 消化完这句话,江苒强迫自己冷静。 眼下两件事: 一是自己没死,只是成了植物人,那就意味着还有机会从现实世界中醒过来,不慌。 二是自己现在虽然还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在这陌生的古代……社死了。 ——宿主若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可与本系统签订美食契约,只要完成相应美食任务—— 江苒:晚点再说!我想静静。 接下来,江苒心绪有些混乱,只隐约听见周围宾客们的各种谴责、奚落、嘲讽。而姜赫则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姜家祖母给堪堪哄住。 姜尤氏看出来“姜苒”这只死猪不怕滚水烫,非但没有悔过之心,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顶撞于她。再这样僵持下去,最后无论如何收场,都是人看了笑话。 越是高门大户,越是在意颜面。 于是姜尤氏听了姜赫的劝说,打算寿宴之后再好好给江苒算账。临走时道:“赫儿可别忘了,雪楠才是你的亲妹妹。” 姜赫不置可否。 老太太被丫鬟婆子们搀着离开后,一众宾客心知没有看头,就也陆续散了。 姜雪楠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轻飘飘地揭过去。姜家人为何永远偏爱这个假货?在几位世家小姐的簇拥之下,姜雪楠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但是出于某些原因,她还是伸手将地上的江苒扶了起来。 “雪楠只是顾及姜家颜面,才会劝说三妹妹莫要再去纠缠你那心上人,不想竟会得罪了三妹妹。都是雪楠的错,还望妹妹以后莫要再拿性命开玩笑,今日之事,雪楠不会放在心——” “对不起二姐!” 姜雪楠:? 还在场的几位世家小姐直接被江苒这变脸的速度给震惊了,江苒自己也很尴尬,与姜雪楠两两相望。 现实世界里,曾有博文如此描述:女生与女生之间晦涩的敌意,只需一个眼神即可明了,无论对方伪装得多么完美。 在与姜雪楠短暂的对视中,江苒便从对方那双漂亮却湿漉漉的眸子里,感受到一股阴冷粘湿的恨。 心道这波仇恨肯定是拉穿地心了,还一来就得罪了姜家祖母,没救了…… 面上江苒还是稳得一批,尽量补救:“二姐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吧,外面风大!你别着凉了啊。” 姜雪楠:“……”姜苒失心疯了?倒是继续作妖啊!最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被所有人唾弃才好。 事已至此,姜雪楠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面上却还要维持着高门贵女应有的端庄:“多谢三妹妹关心,你也快起来吧,地上凉。” 这诡异的一幕,直接给吃瓜的小姐们整无语了。 姜雪楠心道姜家人偏爱假货,不愿给她公道,那她今后就自己为自己讨回公道; 过往受过的那些委屈、折辱,她都要从姜苒身上加倍讨回来。要她这卑贱的家生子,一点点的,在宁阳相府彻底失去立足之地。 事已至此,姜雪楠心知再作逗留也无意义,便同几位世家小姐离开了。临走时,她颇为灰心地看了姜赫一眼,姜赫却没看她。 而是正劈头盖脸地数落江苒:“姜苒,你可是好样的!” “祖母的寿宴也敢胡闹,怎么没把你淹死算了!行事如此不分场合,我看你这大小姐是当腻了,想做回家生子是不是?” 江苒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心里还在努力消化自己穿越一事。 对于“姜苒”先前的肆无忌惮、冲撞长辈、口出狂言,姜赫已然气过一轮。但瞥见少女手腕处被他撞倒在地时留下的红痕,还是叹了口气。 摆手道:“滚回去把衣裳换了。” 江苒如蒙大赦,抬脚就走。 姜赫又道:“站住,滚回来。” 江苒:这位兄长好暴躁…… “干嘛呢?” 姜赫黑着脸瞪她,也不知想到些什么,讥讽道:“今日不是想去会你那心上人?”他用下巴指了指长亭湖畔:“是不是该滚去跟心上人道个谢?” 江苒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那位身材高挑、靠在廊柱下冷眼看戏的少年,可不就是先前将自己从水里捞出来的美男子么? 江苒还记得先前被他带出水面后,初初看到那张脸时被惊艳得心神眩晕的感觉。 不过由于继承了原主记忆,现在美男子身上多了属性和标签,还有了名字—— 陆荣。 第2章 之前有多放飞自我,眼下就有多尴尬,江苒有点迈不开脚。 因为陆荣就是那位拒婚过原主的当事人。 还是今日真假千金“落水事件”的导火索。 记忆中这人年少承候,战功赫赫,乃大彦朝现今最有前途、最为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不仅被京中淑女们前赴后继,同样也是原主垂涎三尺的心上人。 不过由于原主人嫌狗厌,三番五次在世家宴上色.诱陆荣,死缠烂打,因此陆荣对原主一向“敬而远之”。 此次落水他能出手相救,大抵是人命关天,以及看在姜赫的面子上。 见少女原地迟迟未动,姜赫:“脚黏住了?” 江苒抬眸打量他,心道自己人生地不熟,原主这位兄长虽然看似很凶,但关键时候却是“护犊子”的,无论如何,他都最有可能成为自己今后的庇佑。 于是江苒脸蛋儿一垮:“哥,我错了,你别凶我……” “你也知道自己错了,若非陆潇白及时搭救,今日你这小命就交代在这了。”潇白是陆荣的字。 两姐妹落水时,姜赫跟陆荣刚好途经后花园,两人第一时间跳下湖泊,一人捞了一个。 江苒心中叹道:你妹其实已经交代了。 不过从某种意义来说,陆荣确实救了自己。谁让她“掐着点”穿过来呢?反正已经社死过了,说声谢谢又算什么,江苒坚强勇敢地迈开了步子。 不远处,陆荣背靠着长亭围栏,手肘随意搭在阑干杆上。他身材颀长,一如新竹拔节。眉宇间隐带锐气,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傲气与锋芒。 江苒在他三步之外停下:“嗐,心上……陆侯爷,多谢您今日出手相救,您的恩情江苒铭记在心,日后一定好好报答。” 陆荣在等姜赫,所以才一直没走。他人高,这会儿垂眸睨了江苒一眼,讥诮道:“无论是谁在下都会出手相救,姜姑娘无须记恩,报答就更不必了,最好直接忘掉。” 这人说话时嗓音冷冰冰的,神情落拓不羁。 江苒隐隐感受到对方的嫌恶和抗拒,无奈摊手:“好吧……反正我也记性不好。” 陆荣抬脚就要走人,又或者只是单纯想离她远点儿。 然而下一秒,江苒却不受控制地一头扎进他怀里。 陆荣:又来这套是吧? 江苒昏倒了。高热,大概还有一些其他原因,这便是她穿来之后糟糕的第一天。再醒来,已是两天之后。 “三姑娘,世子爷说了,今晚老夫人的寿辰尾宴,您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说话的人是姜赫身边的小厮,在得知她高热已退身体无恙的第一时间,就过来传话了。 江苒哦了一声,摊在软椅上死鱼望天。 旁边的嬷嬷语重心长:“三姑娘还是听话去吧,今晚您表现乖巧些,指不定老夫人一个心软,她就原谅您了……” 阿肆:“是啊是啊!三姑娘不是早就预备在宴上献舞祝寿么?看看这霓裳舞衣多漂亮,奴婢现在就伺候您上身试试?” 跟脑子里的系统沟通完毕,江苒慢吞吞坐起身:“不用了阿肆,你去帮我备点儿鸡蛋、牛乳、面粉……” ? 大家不理解,但大家不敢问。三姑娘最近明显喜怒无常,落水当日还嚣张得似要蹿天,眼下又突然诡异地温软起来,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江苒却是在暗自斟酌她目前的处境:由于原主作妖的黑历史太多,自己刚穿来时又以为做梦,放飞自我,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难搞啊。 在这偌大的宁阳相府,相爷姜御之政务繁忙,少问家事。正牌夫人病逝多年,剩下的姨娘存在感低,目前相府一把手无疑是姜家祖母姜尤氏。 江苒却是一来就给老太太得罪了! 这大概也是姜赫非让她出席晚宴的原因,江苒并不抗拒,只不过原主计划献舞祝寿,她却只会现代广播体操。 虽说赶鸭子上架,但人也最好做自己擅长的事。既是祝寿,献个蛋糕它不香吗?刚好系统说了,只要她在这个世界发展美食,并以美食积累够50w食客好感值,就可送她回去原来的世界。 听上去挺玄乎,却是江苒回家唯一的希望。 现实世界里,江苒父母健在家庭和睦。只要一想到亲人可能正为她的车祸肝肠寸断,爸妈守在病床前伤心欲绝……真的,光是想想江苒就觉心口难受得要命。 因此她当即就与系统系统签下了契约。也不知那好感值究竟怎么个算法,刚好拿蛋糕来试水了。 对于这古代有钱人过生日过三天,江苒叹服,不过也还好她穿的是古代豪门,让备的食材基本都没有问题。 碧桐院小厨房。 看着江苒熟练地打鸡蛋,倒腾着将蛋清和蛋黄分开,又在瓷盆里倒入面粉、红薯粉、清水、认真搅拌……阿肆的目光逐渐诡异。 这是在干什么呢? 看出来小姑娘的困惑,江苒逗她:“知道那日我在水中挣扎时,看到什么了吗?” 阿肆习惯了从前一口一个“本小姐”的暴躁主子,江苒自醒来后说话却是温温柔柔的,让人感到非常不适应。 “姑娘看到什么了?” “一本神奇的食谱。” “真的假的?那食谱现在何处?” “在我心中啊,它无处不在。” 人在濒死时产幻,现代医学上也是说得过去的,江苒面不改色地忽悠阿肆。 原主过往一个千金大小姐,别说会做吃的了,估计连食材都分不清。如今她顶着这张的皮囊重操旧业,熟悉原主的人感到诡异也在情理之中。 但江苒必须ooc了,再按原主那套性子继续下去,迟早得把自己作死。 这个世界没有烤箱,没有电饭煲,烘烤蛋糕就只能用一些现有的东西代替。比如炉子、蒸笼之类,想来效果不会太好。但巳时之后,碧桐院内还是飘出阵阵香气。 阿肆好奇之余,已经和门外偷窥的丫鬟婆子们一样,快馋哭了。江苒用调羹沾了一点奶油给她:“尝尝看。” 阿肆试探着舔了一下,顿时两眼放光。 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70】 嗯?比预期的高多了。想来50w好感值问题不大,说不定半年不到就能回家,江苒瞬间整个人心神舒坦。 此时已近傍晚,阿肆提醒江苒更衣。 江苒想起事到如今,她还不知“自己”长什么样子,就颇为忐忑地来到一面铜镜前。 十六岁这样的年纪,现实世界里,还是个背着书包在校园里出入的高中生。而铜镜里的少女却已然长身玉立。皮肤白皙,鼻梁秀挺,还生了一双撩人的桃花眼。 颜控江苒表示很满意。 收拾好后,江苒提着食盒,迎着傍晚的夕阳径直朝相府前庭去了。 宁阳相府地处京都城东,依山傍湖而建,亭台楼榭,高墙深院,翘角飞檐,十分气派。 江苒一路观花赏水,在途经一道房廊时,一个没留神,险些撞倒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娃娃,赶紧伸手将人扶住。 小娃娃是个女孩子,约摸五六岁,扎着丸子头,一身灿灿锦衣,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她脸蛋儿苍白,人也有些恹恹的,仿佛营养不良。 “怎么不去跟他们玩儿。”江苒扒拉小家伙的丸子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假山后一群嬉闹的孩童。 小娃娃抬眸看她,很是腼腆地叫了一声姐姐。 江苒被这奶声奶气的童音萌化了,猜她可能是哪位宾客带来赴宴的孩子,顺手将之前在系统那抽来的巧克力糖球给了她:“喏,姐姐请你吃糖。” 小娃娃迟疑片刻,伸手接下了。 这时一位小厮模样的青年不知从哪冒出,直奔小娃娃而来:“晚宴就要开始了,主子爷正找您呢,小小姐快跟我回去。” 瞧见江苒时,那小厮微愣一下,行了颔首礼,领着小娃娃从另一条廊道离开了。 相府前庭,高朋满座。 一面巨大的墨色水池倒映着初升的圆月和璀璨灯火,排排红纱灯笼错落有致。宾客们席于水池两侧,在场上寒暄说笑。 这时天还未黑,江苒甫一入场,只觉谁都眼熟,却谁也不认识。带着他人记忆的感觉着实很怪异。 不过来都来了,目光扫到姜雪楠身旁的空位时,江苒挑了下眉,领着阿肆直接坐过去了。 “二姐,那天的事是我不对,咱俩和好吧。” 姜雪楠:? 不止姜雪楠,阿肆也瞠目结舌。 她以为自家主子过来,定是要“问候”姜雪楠那贱人几句,没想到她张口就是一句和好。 姜雪楠愣了一瞬,神色很快恢复如常。虽然心中有种被嘲弄戏耍的感觉,面上还是莞尔笑道:“三妹妹最近这性子实在跳脱。” “嗐,从前是我不懂事嘛,最近幡然醒悟,以后想跟二姐好好相——” 话未说完,脑子里忽然响起一道突兀强音【当前食客好感值+1000】 江苒:! 同一时间,宴上跑进来一个小女娃娃,哒哒哒穿过廊道,绕过人群,直奔江苒斜对面的席位而去。却在临近时噗嗤一下摔了个狗吃屎,手中滚出一颗什么东西,咚地一声掉水池里去了。 江苒猜,那玩意儿可能是她之前送出去的巧克力糖球。 果然,小女娃娃愣了不到三秒,哇地一声哭了,转头就扑进席前一男子怀中。 而那周身玄色、英姿飒飒的少年,可不就是前日才见过面的陆荣么? 陆霜霜哭得肝肠寸断,边哭边回头望水池,抽哒哒地说:“哥,甜……没了……呜呜呜……” 旁人不知发生何事,只当小娃娃摔得疼了,离得近的宾客都围过去一通瞎哄。陆荣却在听到小妹口中那含糊不清的“甜”字时,有一瞬的怔然,瞳中闪过一抹细碎的光。 “霜霜不哭,怎么了,好好跟哥说。” 于是小娃娃就把一位姐姐给她糖果的事情说了。 这时宴上已有礼乐奏响。 陆荣的视线扫过水池里正在融化的事物,唇角动了动:“给你糖果的那位姐姐,霜霜可认识?” 事实上,陆霜霜并不认识“姜苒”。 准确的说是听过这么个人,但从前未曾见过。 这时陆荣的随侍萧晋、也就是先前带走陆霜霜的小厮,附在陆荣耳边说了一句话。 陆荣眉梢微挑,似乎不大相信,但也没说什么。 陆霜霜还很遗憾地念叨着:“想带给哥哥尝的,可是掉了,掉了……” 眼见小妹又快哭了,陆荣轻声哄着。一手执起白玉调羹,在席前的玉碟里舀了一只肉丸,送到陆霜霜嘴边。 小娃娃摇头回避。 陆荣道:“霜霜乖,尝尝看。” 陆霜霜跨着脸蛋儿咬了一口,委屈巴巴地咽下去后,如实道:“哥,这个没有味道,和家里的一样,不好吃……” 陆荣手上一滞,瞳中那点细碎的光倏然熄灭。 第3章 他还以为,小妹的味觉回来了。 三年前陆霜霜生过一场大病,病后落下厌食怪症。为让小家伙肯吃东西,定英侯府折腾过许多法子,但都没什么效果。 东西吃得少,营养自然跟不上,因此陆霜霜看起来比同龄人瘦小许多,还一直体弱多病。 这事成了陆荣心中一大憾事。 这几年他没少派人去打探民间偏方,甚至想着将来亲自去寻那传说中的奇门医术。 而就在刚才,小妹说甜。 陆荣盯着水池里已经糊掉的“糖果”,默了片刻,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江苒身上。 此时此刻的江苒,正在一边品尝古代美食,一边观看寿台上的人表演节目。 相府到底是豪门,席前菜品不乏山珍海味,且道道名字典雅,摆盘精美。但要江苒说实话,这些菜其实可以做得更好吃。 大抵还是古代的佐料没有现实世界丰富。 这让江苒对今后的美食任务感到很有信心,不知待会老太太尝了她的蛋糕,是否也会有惊天动地的好感值? 思及此,江苒侧过脸,想看一眼先前那只小女娃娃,总觉得她会是自己未来的潜在大客户。 不想目光与陆荣撞个正着。 那一瞬间,江苒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审视,带着摄人的压迫感,仿佛一不小心透过门窗与班主任对上了视线。 且“班主任”旁边还坐着个姜赫,正用一种“给我安分点的”目光隔空警告着她。 江苒赶紧移开目光。 这时又一轮节目开始了。上台的是位面容俊朗的华袍少年:“在下沛安伯府胥邕,祝宁阳相府姜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手持长剑,说完就开始表演。 江苒来了兴致。毕竟比起歌舞声乐,剑术表演确实要稀奇得多,现实世界里几乎难得一见。 然后没多久,江苒就听到一阵阴阳怪气:“瞧她那眼神儿,活像没见过男子似的。” “盯着人看算什么?更出格的事情人家都做过。那沛安伯府的胥公子风华正茂,指不定这次寿宴之后,她就又要移情别恋。” “听说她在跟陆侯爷表白之前,还曾勾搭过芮临小郡王,这种朝秦暮楚的货色,难怪人家陆候爷瞧不上她。” 阿肆听得气死了,正要发作,江苒拉下了她:“不用理会苍蝇。” 阿肆明白了江苒什么意思,但还是不甘心地道:“姑娘,你今日不舞,可是便宜某些贱人了!” 阿肆口中的贱人,指的是太尉家的嫡女夏青禾,背后的“苍蝇”之一。是原主的情敌,也是今夜本要与原主在舞艺上一决高下的对手。 要江苒说吧,小学鸡战斗,没什么意思。 她毕竟不是原主本人,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好阿肆,以后别用贱人这个词了,怪不好听的。” 阿肆默了。 都说人在生死关头走一遭,性情会发生变化。看来是真的,她家小姐现今就是个显明的例子。 没过多久,新一轮唱词响起,江苒身后的夏青禾缓缓走向寿台。她身段玲珑,舞姿流畅,步履辗转间有如一只展翼的蝴蝶,广袖飘飘,翩跹动人。 台下惊叹声不绝于耳,年轻人们很快起哄。 夏青禾的视线几次掠过台下的陆荣,玄衣少年只是坐在那里,周身气质便令周遭一切相形见绌。 可他全程心不在焉,注意力几乎全在小妹身上,这让夏青禾心中隐隐不快。 舞毕后,迎着掌声,夏青禾朝着满座宾客盈盈一拜,最后目光落在江苒身上,眸子里尽是讥诮和挑衅。 但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的情敌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坐在这里的江苒,不过一个顶着原身皮囊的假想敌。 出于礼貌,江苒回了她一个笑容。 知道该轮上自己了,江苒从案几下捧出早就备好的食盒。 姜雪楠不知她抱了个什么玩意儿,随口道:“听闻三妹妹要献的舞蹈也名“旋凛”,可是与夏姑娘方才跳的一样?” 此言一出,年轻人所在的席间很快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有世家公子调笑道:“旋凛一舞由西境传入中原,习其精髓者少之又少,没想到姜三小姐竟然也会?” “先才夏姑娘一舞倾人城,可是让在场的诸位开了眼界,姜三小姐可得努力些,莫要落得个东施效颦才好。” 江苒不知原主在场的话,会如何回应这些声音。视而不见?怼回去?还是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比夏氏女差? 江苒想像不出,于是站起来扫了一圈嘲讽她的纨绔,笑眯眯道:“本小姐会的多了去了,今后有的是机会让诸位大开眼界。” “不过今日的舞呀,你们没眼福,本小姐不给跳!”少女傲娇地拍拍怀中食盒,转头就朝筵席上首去了。 姜尤氏眼见江苒朝自己走来,想起前日落水事件,心中颇为不快。但现场宾客如云,她到底也不好给这江苒甩脸子,只觉看见她就糟心。 江苒态度端正地奉上食盒:“祖母,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这是什么?” 江苒没有卖关子,放下食盒后,直接伸手去揭盖子。老太太却是条件反射地身体后仰,仿佛生怕里面蹦出个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然而墨玉般的盒盖开启之后,里面躺着的,赫然一只粉嘟嘟的寿桃。 寿桃个头很大,周身呈奶白色,奶白之上又似覆着一层淡淡的粉,被烛光一照,整个散发着晶莹水润的光泽。 连寿桃尾部的两片叶子,也都是娇艳欲滴的模样。 不过看是好看,还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姜尤氏却不知这东西是作何用?可是拿来吃的? 这时江苒用金属勺子拨了一小块桃尖儿,置于干净的瓷碗里,递给姜尤氏。 “亲爱的祖母,这是孙女特地为您准备的糕点,请您品尝。” 这声“亲爱的祖母”,叫得老太太一身鸡皮疙瘩。 见人不接,江苒又道:“孙女祝祖母天天开心,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这祝寿词说得当真没什么内涵,都是大白话,却莫名让人感到情真意切,仿佛说出这些话的人,心里当真这是这般想的,有种近乎朴实的真诚。 姜尤氏从前哪里见过这般乖巧懂事的“姜苒”? 心想她这是知道自己前两日犯了错,上赶着来讨巧卖乖了。 不过姜尤氏并不打算轻易原谅她,甚至琢磨着今夜之后要如何处罚“姜苒”,如何让她好好长个记性,免得日后还要鸡飞狗跳。 于是接过瓷碗后,老太太沉声道:“你这丫头片子,平日里少生事端,我老婆子就烧高香了!” 江苒点头如捣蒜:“嗯嗯,祖母您快吃一口吧。” 姜赫是和陆荣坐在一起的,离上首的席位稍远。见江苒只是献了品相独特的寿桃,不是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当即放下心来。 这时陆荣却是啧了一声:“看不出来啊,令妹还会做糕点。” 这语气不温不火,姜赫一听就知陆荣是在故意揶揄。 “潇白兄抬举了,她要会做糕点,我就能绣花,指不定从哪买来的。” “不过算她识相,知道讨好长辈了。” 然而姜赫话音刚落,发现上首的老太太神色大变。 见此异状,江苒面上乖巧含蓄,心里的小尾巴却一下子就翘上天了。 一来她对自己的手艺绝对自信,二来吃她东西的是“古人”,心里难免会有种微妙的征服欲,就等着人尝过之后赶紧夸她。 不过江苒搁这儿美滋滋,晚宴上的宾客们却看得心惊肉跳。 中毒了? 姜家三姑娘当众谋害祖母? 不至于吧,快住脑。 直到老太太眉宇舒展,主动开始品尝第二口,众人松了口气。 香浓细滑的奶油入口即化,口感酥松绵软,甜而不腻。对于姜尤氏来说,这是绝对新奇的味觉体验。 老太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形容。 她这辈子吃过的糕点不计其数,皇宫里御厨的手艺也品过不少,但是没有任何一种糕点,让她尝出过今夜这般甜美的滋味儿来。 遂当即吩咐身旁的大丫鬟,将“寿桃”分成多份,派发下去,想让宴上的宾客尽量都能尝到一份。 然而寿桃虽大,宾客却多,最终分食到的大多是离老太太较近的长辈。 离得稍远些的年轻人一脸茫然,心想不就是个寿桃么,真那么好吃?还值得老太太亲自派人分食? 尝过“寿桃”的宾客无一不是面露惊异之色,当即就有人问起江苒,这口味别致的糕点是为何名,出自哪家食肆,来自哪位名厨之手。 大家的反应都在江苒的预料之中,这是多么成功的起步啊。 可是江苒不高兴。 因为就在老太太在吃第二口蛋糕时,她收到了一条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4500】 一开始江苒以为系统抽了。 但她接下来听到的,除了少数几条不到50的好感值,其余的——全是负数!!! 第4章 难道是自己做蛋糕时放错了什么料? 还是说古代食材跟现实世界的口味区别很大? 可大家分明都吃得很开心啊。 觥筹交错间,话题已经渐渐三句不离“寿桃”,宾客们对其赞不绝口,连老太太都难得地夸了两句。 江苒却垮着脸蛋儿半晌无语。 谁也不知她正在跟脑子里的系统“天人交战”。 ——宿主稍安勿躁,美食契约系统竭诚为您服务。食客好感值与食客本身对宿主的情感息息相关,好感值为负,代表食客对宿主本身就没有好感。 ——检测到其中一位食客好感值-5000,品尝蛋糕后-4500,宿主的成绩已经十分优秀,请再接再厉。 ——郑重提示,宿主因投喂到身怀“厌恶值”的食客,解锁一项附加任务:请以美食消除原主在本世界积累的厌恶值。 ——个体厌恶值与总好感值不可相互抵消,具体数据,具体目标对象,积累够5w好感值后可解锁查阅权限。 也就是说,如果要回家,除了那50w好感值任务,江苒还得攻略投喂讨厌她的人,并以美食消除他们的“厌恶值”才行。 这是什么世纪大坑? 江苒不服,在线抗议,什么狗屁契约?这分明是“霸王条款”。 江苒生气了,但是碍于身份和场合,她不能发作。 如此这般,少女不耐烦拧眉、烦躁地绞弄腰间衣带时的模样,透过宴上的人潮杯盏和灯火,分毫不差地落进了陆荣眼底。 陆荣之所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姜苒,无他。 仅仅是因为就在刚才,被某位宾客投喂了一口“寿桃”的陆霜霜,再次激动地告诉他:“哥,甜,这个好好吃。” 一次可谓巧合,那么两次呢? 这其中究竟是何原因? 这时杵在老太太身旁的江苒突然收到新的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2000】 “……” 搁着坐过山车呢? 上一秒还如坠无底洞,转眼又仿佛撞上“摇钱树”。如此石破天惊的好感数据,不知是在座的哪一位? “苒丫头,你陈家伯父问你话,怎的这样没礼貌!” 江苒回过神,只见隔壁桌一姓陈的老大爷正慈祥地看着她,问她糕点哪里买的,厨子可在京中,说想给家中孙子买些回去。 听人这样问江苒很高兴,她在这个世界要做美食任务,今后必然得“摇身一变”,所以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特长,腼腆道:“这位陈伯父,糕点不是买来的,是我自己做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没有人比姜家人更了解“姜苒”,因此最先面露尴尬之色的,是姜老太太本人。 然后是相爷姜御之。 相府世子姜赫。 最后连姜雪楠也微微红了脸…… 大家本以为姜三小姐今日转了性子,没曾想,她还是那个她。 为了邀功希宠,吹牛都不带草稿的。 殿内年长些的宾客倒无人质疑,对着相爷姜御之说的都是些恭维之词,什么令爱孝心难得,什么三姑娘如此心灵手巧…… 而殿外的席下则全然不同。 夏青禾最先嗤道:“别人喜欢那寿桃的口味,她便说那是她自己做的,也不嫌脸臊!” “无论那寿桃出自何处,终归是人家做小辈的心意,咱们这些外人还是少说两句吧。” “看不惯她那不要脸的德行罢了。” 听了这些话,阿肆气得眼眶都红了,但她到底只是个丫鬟,还不敢放肆到正面怼客人。 于是当江苒回到席位时,正好听见小姑娘在费力地跟人解释:“寿桃当真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 她还把江苒忽悠她的那套说辞搬上了台面,什么水中幻像,神奇的食谱之类。 然后年轻人们笑得更大声了。 连姜赫都忍不住咳了一声:“阿肆,别胡说。” 陆荣也听到了阿肆的说辞。 少年神色漠然无波,右手指节却在席案前轻而有规律的敲击着,似在等一个答案。 阿肆委屈极了:“世子爷,连您也不相信奴婢吗?可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呀!” 姜赫垂眸抚额,稍稍别开了脸。 一位华袍男子调笑阿肆:“不如请你家三姑娘现做一份?她要真会做糕点,我把头给拧下来!” 周围哄声一片。 说话的这名男子,正是先前在寿台上表演过剑术的沛安伯府二公子,胥邕。 江苒听到这话后心念微转,拨开人群,直接走到人面前:“这位兄台当真不信?” 老实说,别人相信与否对江苒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她也没必要非得证明给谁看。 但她现在肩负美食任务,不想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胥邕没想到“姜苒”会这么直接,给他问上了,诚实道:“不信。” 江苒猜在场人中除了阿肆和姜赫,大概十有八九都不喜欢原主。至于该不该归于“消除厌恶值”的目标对象,得让人家尝一口她做的食物才能得到数据。 江苒打算拿这人试水:“敢跟我打赌吗?” 此言一出,宴上的年轻人又是哄声一片。 胥邕被起哄得有些脸热:“赌什么?” “如果我做出同样口味的寿桃,算你输,做不出来的话,算我输。” 周围都是人在看着,胥邕这会儿碍于面子,还真不好意思退缩说不赌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有何畏惧? 人人皆知宁阳相府的姜三小姐风评极差,说她当街殴打奴仆大家可能会相信,但要说她会做糕点、还是令人赞不绝口的那种,鬼才信。 那是只有温柔贤惠的小娘子才会的东西。 于是胥邕底气十足地往坑里跳了:“赌注为何?” “赢家提。” “可。” 江苒垂眸一笑,再抬眼时,瞳中隐有促狭。那种从眼底深处透露出来的自信和从容,莫名让胥邕有些心虚。 这时夏青禾补充道:“既然要赌,总得有个见证人吧。胥公子年少不识人心险恶,莫要到时候被人戏耍了才好。” 这句话等于是在公开质疑江苒人品有问题,竟也挺多人跟着附和,江苒毫无压力,表示这样正好。 既是见证,那么既要见证“亲手做出寿桃”这件事,也得见证寿桃的口味。 胥邕请了一位有幸分食到寿桃的男子来做口味见证,是位名叫“齐二”的兄台。 而“做法见证人”则由江苒自己挑选,为了不被当猴子围观,江苒十分低调地只点了两人:一是“情敌”夏青禾,二是姜雪楠。 这俩都不喜欢原主,刚好能做“厌恶值”目标对象测试。 姜赫揉了揉太阳穴,额头青筋直跳。 眼见几人就要离席约赌,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且晚宴后本就是娱乐时间,大家想怎么玩都可以。 可他十分清楚“姜苒”几斤几两,没那个本事却要打肿脸充胖子,简直是自取其辱。 这一刻,姜赫突然有些释怀了,就他妹妹这德行,陆荣当初不拒婚才是怪了。 江苒感受到如有实质的嫌弃,路过姜赫时笑嘻嘻:“哥,你也去凑个热闹?” 姜赫:“自己滚。” 江苒二话不说走人了。 没走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磁性的声音:“等等。” 第5章 那声音乍听慵懒随意,但若有人仔细分辨,便会察觉到一丝淡淡的别扭。 见出声之人竟是陆荣,众人颇感意外,连着周围一片都安静了一瞬。 在京都,乃至整个大彦,像陆荣这般年少成名、地位显赫之人少之又少;许多与他同龄的男子,成日还只知观花斗酒、蜂蝶随香;是以鲜明的对比,在陆荣与世家纨绔之间横了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且陆荣这人性子桀骜冷淡,不喜结交朋友,常令有心攀附之人望而却步。 就这样一个人,实在不像是个爱凑热闹的。 果然,众人只见陆荣起身之后,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小妹闹腾,陪她瞧个热闹。” 陆霜霜:? 江苒却是粲然一笑,大大方方对上陆荣的视线:“好啊,欢迎你来。” 寿台上的琵琶乐声还在继续,但晚宴进行到这时,宾客们大都已经酒足饭饱。接下来就是朝堂人士围绕着相爷姜御之的座谈会,以及年轻小辈们游湖赏月的娱乐时间。 不少人朝胥邕嚷道:“等你的好消息啊。” 夏夜的凉风不疾不徐,拂过廊道花木,发出簌簌声响。 陆荣牵着陆霜霜走在几人身后。夏青禾不动声色地放慢速度,几次想要搭讪,却被少年周身冰冷肃穆的气势给生生劝退了。 此时此刻,陆荣心中只一件事:验证小妹的味觉,是因为食物还是因为人,是否当真如他猜想的那般怪异。 虽然清楚,最后很可能是看了个笑话,连姜赫都说那糕点准是买来的了。 但内心深处,陆荣又莫名的、隐隐的有着一丝期待。因为他总觉得,“姜苒”和记忆中不大一样。就拿前日落水来说,少女表现得确如传闻那般飞扬跋扈,嚣张恶毒。 却是流于表面,让人总觉哪里似有违和。 陆荣自小在军中磨砺,受过极为严苛的训练,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敏锐觉知,令他凡事洞若观火,能轻易察觉到一个人状态上极其细微的变化。 从前他与姜苒并无太多交集,并且几次都不大愉快,对她也谈不上熟悉。 可陆荣就是觉得,她与一年前,在言行举止、气质、甚至说话的语气上,已然大不相同。 陆霜霜被陆荣牵着走,一路乖巧安静,途中忽然仰着小脑袋瓜,很是神秘地问了他一个问题:“哥,她就是叫做姜苒的姐姐吗?” 小娃娃虽然年纪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一年前也曾听京中人说,宁阳相府有个名叫姜苒的女子,非常喜欢他哥,想要给她当嫂嫂呢…… 陆荣不知小妹心思,捏她脸蛋儿道:“不错,她是叫姜苒。” 陆霜霜得了答案,点点头,幼小的心灵在糖果糕点和嫂嫂之间来回辗转徘徊,试图琢磨着让这两者之间形成某种联系。 她居然也能尝出味道呢,真是神奇。 来到碧桐院后,江苒直接将几位看客带进了厨房,还让下人搬了小板凳来,看样子是要玩儿真的。 见厨房里有折腾过的痕迹,又见江苒熟练地系上襜衣,夏青禾眉头一皱:“你不会真会做吃的吧?” 姜雪楠:“三妹妹从前不进厨房的。” 江苒没说什么,直接用行动答复了她们。 下午做寿桃时用过的鸡蛋、牛乳、面粉等食材,都还有剩,且是已经打发好的,只是不多了,勉强还能做个碗大的小蛋糕。 于是江苒让厨房里的婆子生了火,直接用炉子蒸烤起来,自己则开始重新制作奶油。 在分离的蛋清里加入牛乳和白糖后,想起午后为了打发奶油整条胳膊都还酸,江苒就想到一个比较偷懒的办法,让阿肆去找了带有木塞的干净竹筒来。 将和着糖乳的蛋液倒入竹筒后,盖上木塞,就可以开始摇动了,这也是一种快速打发方式,比筷子的效率要高很多。 时值夏夜,虽有微风,但也闷热。 在现实世界习惯了空调西瓜的江苒,没一会儿额间就起了一层薄汗,脸颊也红扑扑的。 几位看客虽然没看懂江苒在狂摇个什么劲儿,但都明显感觉到她挺累的,不时左手换右手。 胥邕轻咳了一声:“姜三小姐,可需要帮忙?” “别添乱,看着就行。” 胥邕:…… 途中因为实在太热,江苒让阿肆给了她一根发带,在头上简单系了个丸子。虽然乱糟糟,却凉快不少。 看到这里,胥邕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 若非他在筵席上出言挑衅,想必姜苒不会与他约赌,眼下该是与世家子弟们游湖赏月、谈笑吃茶,而不是在厨房里折腾自己。 少女收起墨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项,光洁柔嫩的肌肤宛如美玉,看得胥邕眼神发直。 在这过程中,江苒还不自觉地撸起了襦裙的袖子。 陆荣和胥邕几乎同时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出去了,候在院中等待。 只有齐二还一边慢悠悠地摇扇子,一边眼巴巴地守着看着。 姜雪楠十分诧异,她并不记得姜苒会做吃的。 从前她还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时,对姜苒的印象就是能跑能跳也能打,但豪门闺秀修习的厨艺、声乐、女红、琴棋书画,她是一样不会。 成天只知勾三搭四,今日看上富家公子,明日瞧上寒门书生。 而如今为何突然就会了这些技艺?莫非她私下里偷偷研习过? 夏青禾倒没有姜雪楠想的那么多,只觉姜苒这不要脸的花孔雀真是够了,逮着着机会就要在陆荣面前风骚一下,又是挽头发又是露胳膊的,没眼看。 于是夏青禾翻了个白眼就出去了。 没意识到有何不妥的江苒:真他娘的热,改天得想办法穿上短袖。 约赌的小蛋糕做好之后,已过亥时,院外几人竟都在认认真真等她完工。 江苒随意在边角料上抹了一坨奶油,让口味见证人齐二品尝。 工具人齐二咽下去后,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899】 好吧,又是一个对原主好感为负的家伙。 “怎样?是这个味道吧?” 齐二瞪大了眼睛,朝在场的几人疯狂点头。 得了这么个反应,夏青禾和胥邕不可置信,同时还有点跃跃欲试,江苒却在这时候收起了小蛋糕。 如果陆荣和他家小妹没跟来的话,江苒会毫不犹豫用小蛋糕测试这俩看戏的,但陆小妹在就不一样了。 切下半块用来测试姜雪楠的,江苒将剩下的半块全都给了陆霜霜。“小家伙,送你吃。” 少女蹲下身来,捏了捏陆小妹的脸,神情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从前盛气凌人的大小姐架子。 陆荣眉宇微敛,移开了目光。 在场几人都知道,一年前妖艳贱货“姜三小姐”是如何大胆向陆荣告白、又如何惨遭拒绝的。 眼下她却跟没事人似的,还好意思舔着脸巴结人家小妹。 望着递来自己面前的小蛋糕,陆霜霜高兴坏了,小鹿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但她自小腼腆,看了她哥一眼,并未收到“不可以”的讯息后,才有些羞怯地接过玉蝶捧在手里。 “谢谢姐姐。”小娃娃声音软糯糯的。 “不客气啊。”江苒贴心地给她拿了个小勺子。 然后系统就疯了似的:【当前食客好感值+2000,+2500,+3000……】 得了,就是这位小朋友了。 她果然没猜错,晚宴时那惊天动地的好感值,铁定是就这位小妹仔。 确定这点后,江苒不禁流露出了大灰狼看小白兔似的饥渴眼神,唇角翘得老高了。 而陆荣的眉宇却不怎么舒展。 从小妹的反应来看,她一定又尝到甜味了。 陆荣一面打心底里感到高兴,一面又有些警惕,这种现象实在玄妙,让人无从琢磨,打算回去尽快联系医师。 事情进展到这里,胥邕虽然没能尝到蛋糕的滋味,但口味见证人都点头了,大家也亲眼看到了江苒的制作过程。 他颇为讪讪地认输:“是在下愚昧了,这场赌局胥某输得心服口服,不知姜三小姐要的赌注为何?” 很简单,成为我的vip食客。 但江苒目前还在测试阶段,不想操之过急,打算玩个新鲜的:“你当真愿赌服输?” 不知为何,看着少女隐隐狡黠的目光,胥邕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已经骑虎难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啊,赌注很简单,请你真诚地用十个成语夸赞我。” 此言一出,院中几人都有些一言难尽。 陆荣再次颇为嫌恶地移开了目光,似乎已经不想再逗留下去。 胥邕刚要说好,却听江苒补充道:“眼下宾客们不是在游湖赏月么,既然要夸,就得去人最多的地方夸。态度要诚恳,声音要洪亮,夸完后告诉大家,你已被本小姐的厨艺彻底征服。” 夏青禾震撼不已,不懂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姜苒,你……你……你真是够了!你不要脸!” 齐二慢悠悠接话:“本公子倒是觉着公平得很,不是愿赌服输么?” 于是这夜,宁阳相府,长亭湖畔。在皎皎月色和璀璨灯火的背景板中,在无数世家公子和世家女眷们的瞩目之下。 胥邕只身一人立于湖畔一艘小舟之上,红着耳根羞耻地喊出第一句: “姜三小姐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四周发出轰然大笑。 江苒也在笑。 胥邕喊了一轮之后,声音顿时洪亮了不少:“姜三小姐你冰雪聪明、风姿绰绝、艳冠群芳。” 江苒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由于大家都尽情投入到这场游戏当中,许多人暂时忘记了她是个万人嫌。 于是这一刻,人群中的江苒被无数双眼睛瞩目,所有人都面带笑容看着她,仿佛众星捧月。 这样一幕,看得姜雪楠不禁揪紧了身下衣襟,心上说不出的滋味。 由于陆霜霜十分捧场,陆荣也围观了全过程。 只是他背靠在较远的廊道之下,眉梢微挑,仿佛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姜赫最初只觉江苒胡闹,结果人胥邕喊了两轮之后,他也巴巴掌跟着拍起来了。 在这种氛围之下,胥邕不知自己怎么了,喊着喊着,竟有种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心爱的女孩告白的错觉,又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宣誓。 于是他面颊越来越红。 露出了少年慕艾般的神色。 “姜三小姐你风情万种,活色生香;妖娆多姿,千娇百媚。” 十个成语已经够了。江苒一直在期待有没有新鲜点儿的,结果胥邕尽赶着美貌夸了。 正当江苒想说可以了,行了,别夸了。 胥邕热血沸腾地喊出最后一句:“我,胥某,今夜已彻底被姜三小姐的厨艺征服。”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江苒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心道将来有机会了得好好请他吃饭,来个真正意义上的“厨艺征服”。 . 第6章 子夜之后,府上宾客散尽。江苒叫住姜雪楠,将约赌时留下来的半块蛋糕交给她:“二姐,这是给你留的。” 现实世界里,江苒其实要比姜雪楠大几岁,虽然原主的身体同样只有十六,但她看姜雪楠还是颇有种“这小姑娘真可怜”的感觉。 因为只要稍稍换位思考一下,自己的家人疼了一个冒牌货多年,而自己归位后甚至还要被骑在头上,可不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姜雪楠多半是在隐忍,江苒无论如何也不想有一条看似温顺的毒蛇,在暗处蛰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她一口。 “原来是单独留给我的,多谢三妹妹。” 姜雪楠神色晦暗不明,吩咐丫鬟收下了。然后主仆俩离开后没走多远,姜雪楠睨了一眼那盛着蛋糕的玉蝶:“找个地方扔了吧。” 典莲察觉到姜雪楠眼眶有些发红,试探着说:“姑娘可有发觉,她这回落水之后像是变了个人?” 姜雪楠不置可否。 典莲又道:“不过老夫人发过话了,落水之事就算世子爷不向着您,她老人家也一定会还您公道,您才是相爷的亲骨肉、姜家名正言顺的主子啊,绝没有白受的委屈。姑娘放心吧,假货永远都是假货,蹦跶不了多久的。” 姜雪楠水眸里满是讥诮,目光看向并不具体的远方。 姜赫,与她有着血脉亲缘的兄长,为何不向着自己?还不是因为姜苒。 若非姜苒抢了她的身份,她也不会在做丫鬟且毫不知情的那些年,妄想着爬上世子姜赫的床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在这过程中,她曾被姜苒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姜雪楠永远无法忘记自己跪在地上时,盛气凌人的姜苒是如何捏着她的下巴对她说:“哪来的野鸡,就你这种货色也想勾搭上我哥,你配?” 那些屈辱又晦涩的过往,原本都是可以忍受的。偏偏老天爷要跟她开玩笑,原来她才是那只本该高贵耀眼的真凤凰。 可笑,她才是真凤凰啊。 是姜苒的存在造就了一切,是姜苒将她置于不知如何自处的境地。这样一个人,以为一声二姐,一块小小的糕点就能讨好她吗? 姜雪楠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姜苒,她要姜苒付出代价,为她荆棘丛生的过往献祭。 人都走完后,碧桐院内彻底静谧下来,江苒搬了把椅子在院内的梧桐树下纳凉。 还好她这院子里备有冰鉴,不然真的要被热成狗。 一闲下来,江苒顿感百无聊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视,没有书本,现实世界里平平无奇的娱乐方式,这里统统没有。 于是她开始问候系统:你凭什么给我解锁什么附加任务?你让我用美食消除厌恶值,我怎么知道原主在这世界拉过多少仇恨得罪过多少人?这业务没法进展了! 而且她好半天也没收到食客负数提醒,也不知道姜雪楠吃了蛋糕没有。 ——美食契约系统竭诚为您服务,宿主不愿意可以直接违约,系统不送你回家就是了。 江苒:我——你个——。 ——检测到宿主语言优美,已屏蔽。 江苒意外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除了相信并依附系统,在回家这事上,她没有任何别的希望。 谈判失败,江苒换了个法子,想炸一下这狗逼系统:“我说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任务啊?你上边儿老大是谁?如果我要跟你解除契约你会怎样?” 此言一出,系统默了许久。 ——不可以解除契约。 “之前不是挺厉害,还让我违约?” 江苒猜系统绝对有所顾忌,为了互利共赢江苒不会真的拒绝契约,只道:“有没有什么额外奖励机制?光就给我怼附加任务我很难办好吧。” 拉锯许久,系统终于初次服软。 告知江苒积累够5w好感值后,除了给她解锁“厌恶值”目标对象的姓名以及厌恶值指数,还给她解锁目标对象的情绪和心声。 这也算是传说中的金手指了。 江苒满意后让系统清算数据,一天时间而已,已经积累了好感值将近小1w,大都是那小妹仔贡献的。 江苒自此惦记上陆小妹了,那小家伙给她冲够5w应该都要不了多久。 支走阿肆后,江苒十分惬意地在系统里兑换了冰淇淋、冰镇果汁、以及一碗香喷喷的麻辣拌,不为别的,单纯犒劳下自己。 完了还向系统提了个更无理的要求:“你那有没有小说漫画什么的,给奖励一本呗?” 古代实在太无聊了啊。 次日清晨,定英候府。 陆霜霜坐在饭桌前发呆,望着案前朝食里的牛乳、鸡蛋、各类花粥,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似乎尝到甜头,从此就再也忍受不了淡而无味。 “还惦记昨晚那什么甜甜的糕点呢。”陆母将剥了壳的鸡蛋丢进小娃娃碗里,催她快些吃。 昨晚陆霜霜从宁阳相府回来的路上,先是在马车上非要她哥品尝江苒赠送的小蛋糕,陆荣见她喜爱得紧,没舍得跟她分食。 回家后小娃娃又兴高采烈把这个消息嚷嚷了遍。 候府的当家主母陆谢氏年不到四十,本是风韵犹存的美人,但三年前陆荣的父亲靖安候病逝、加上那段时间陆霜霜落下厌食怪症,陆谢氏整个心力交瘁,生生熬成了半老徐娘。 甫一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陆谢氏是打心眼里高兴。 不过在陆荣说了细节之后,陆谢氏便也忧心忡忡了。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也迫切地想要搞清楚状况。 故而一大早,萧晋就被陆荣谴进宫里去请御医了。 陆霜霜年纪小,却格外体贴人,艰难地咽下鸡蛋后:“没有的阿娘,霜霜没有惦记甜甜的糕点。” 小家伙这样说,可把陆荣和陆谢氏心疼坏了。 陆荣心里是最难受的。 三年前小妹病中时,他若留在京中多问医路,说不定陆霜霜不至于落下这般怪症。可那时老侯爷才走不久,整个陆家四面楚歌,不少人虎视眈眈盯着侯府。 为了家族前途,彼时尚未及冠的陆荣主动向入朝请缨,率军前去东洲平定困扰天子已久的东境之乱。 那一战陆家军势如破竹。 陆荣虽然年少,但凭着自小熟读兵书、以及随父历征的经验,他行军睿智果决,不出三月便击溃叛军,砍下了敌首头颅。 这场漂亮的仗,让三年前的陆荣一战成名,深得天子信任青睐。承候之后,他也成了京中“年少有为,前途无可限量”的新贵标杆。 这之后,陆家的危机是解除了,可当陆荣举旗凯旋后,却发现自己没能顾及到家中小妹,以至于留下了不可挽回的遗憾。 提到甜甜的糕点,自然也就提到了做糕点的人。陆谢氏一面给陆霜霜喂鸡蛋,一面将话题扯到了陆荣身上。 “话说那姜家姑娘,可还像从前那般缠着你?” 陆荣几口喝了粥,放下筷子后干脆地道:“没有。” 陆谢氏点点头,琢磨片刻后道:“没有也好,听闻那姑娘性情顽劣目无尊长,还水性杨花,这样的人是断断不能入咱们定英候府的,况且她如今的身份,与我陆家也不再门当户对……” “对了荣儿,如今你父亲孝期已过,年前西南战事后,圣人又准了你半年假期,你该趁这时间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前段时间我去程国公府走访,他家孙子辈的嫡女程湘玉,那姿色可——” “行了阿娘。” 陆荣打断陆谢氏:“若非彼此恩爱两情相悦,孤身一人又何妨。” 此言一出,陆谢氏默了。 因为她与老侯爷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两人当时各自心有所属,虽然大半辈子相敬如宾,却是同床异梦。 陆荣年幼时不是没有见过陆谢氏与陌生男子私下幽会,也曾在军中撞见过父亲宠幸野女人。 夫妻俩自以外在孩子面前掩饰得很好,仿佛举案齐眉,但那时候的陆荣不是不受伤的。 如今再回首,陆荣早没了年幼时那般强大的心理冲击,也不会再躲起来偷偷哭泣。但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默默发过的誓: 将来长大了,只喝最烈的酒,只上最爱的女人。 而非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回家。 这时萧晋带着御医回来了,陆荣和陆谢氏止了话题。御医是宫里的医官,姓李,三年前陆霜霜落下的厌食怪症就是他给判定的,因此陆荣才会让人再请他来。 半盏茶的功夫后,李医官给了和从前一样的答案,陆霜霜的味觉并未恢复。 可她却能尝出来自姜苒手中食物的味道。 事已至此,陆荣心中颇多疑窦,想来又觉不合常理。在无法很快明确结果的事情上,陆荣从不执着纠缠,打算暂时放下顾虑,一切顺其自然。 饭后没多久,陆霜霜就缠上了他:“哥,我们去找姜赫哥哥玩儿吗?” 梧桐树下,陆荣懒懒靠着一把躺椅,长腿随意交叠搭在石桌上:“你又馋了吧。” “没有的。” 陆荣轻笑一声,指节虚挡着树叶间落下来的阳光,眯眼道:“你姜赫哥哥这会在宫中陪太子读书,你去了也见不到他。” 陆霜霜:“哎……” 小小年纪竟是学会叹气了,陆荣收起长腿坐起身,随手招来正在练剑的萧晋:“中午你带她去宁阳相府。” “是将军,不过小小姐去相府是为何事?” 陆荣想了想:“蹭饭。” 主子并未具体明说是要找谁蹭饭,但陆霜霜“糖果事件”时萧晋也在场,虽然云里雾里,但找姜苒大概率不会有错。 于是萧晋很快就带着陆霜霜出发了。 萧晋擅武,头脑也不错,把小妹交给他陆荣很放心。 但陆荣和萧晋都不知道,此时的宁阳相府,以及“姜苒”,正在进行着另一场风波。 第7章 大清早的,江苒懒觉还没睡饱,就被阿肆摇醒了,说是老太太要她饭后走一趟。 如今三日寿宴已过,准是要找她算账了。 江苒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一圈。 待她用完朝食,去到姜尤氏的主院时,姜雪楠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了,正祖母长祖母短地跟老太太聊天。 见她到了,姜尤氏开门见山:“苒丫头,前几日落水一事,你目无尊长,跋扈恣睢,如今可有话说!” 江苒揉了揉眼睛:“孙女无话可说。” “你这是什么态度?!” 江苒稍稍放软语气:“祖母,错在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 她认错认得太干脆,反倒显得没有诚意。越是这样,姜尤氏就越觉得她需要教育。 老太太缓缓从榻上起身:“以往你任性胡闹也就罢了,姜家总是纵着你,宠着你,你却越发不知收敛,这次还险些闹出人命,我老婆子要是再不对你加以管束,指不定哪天你就要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江苒点头:“嗯嗯,您说得对。” 说起落水事件,无非是姜雪楠吃准了原主性子,故意使了激将法戳人痛处,致使原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欺压正主”。 而姜雪楠的用意江苒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她要原主声名狼藉。 可江苒是个局外人,许多事情她能理解,也能看破,却也无法更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今后约束自己,不像原主那般行事罢了。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好,既然你知错认错,那便跪下来与你姐姐道个歉,若她愿意原谅你,此事就算过去了。” 江苒一心想着赶快回去睡个回笼觉,这下瞌睡全没了。 “下跪?不现实吧。” 不料身旁的阿肆又一次扑通一声跪下了:“求老夫人开恩!若非二小姐身边那贱蹄子事先出言不逊,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以后再也不敢了!” 江苒:“……” 阿肆原意是想替自家主子打抱不平,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还是认错比较保险。 周围的下人们顿时发出吃吃笑声。 见状,姜雪楠红着眼眶弱弱道请求:“还是算了吧,祖母,事情已经过去了,雪楠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你是我姜家名正言顺的千金贵女,怎能被一个丫头片子欺负了去!” 江苒扶起阿肆:“跪是不可能跪的,祖母不如换个方式,或是等父亲和哥哥下朝了再说?” 姜尤氏面色一沉:“你是觉得我老婆子如今管不动你了?我告诉你,今日你要么给雪楠下跪道歉,要么就滚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老太太言辞激厉,堂内鸦雀无声,婢女婆子们噤若寒蝉。内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儿。曾经的主子在昔日卑微的丫鬟面前下跪,光是想想就很带感。 至于后面半句话,江苒也听懂了。原主的亲妈生前是厨房里打杂的低等婢女,那便是她该回的地方。 江苒道:“祖母,孙女两个都不选,若您非要一个结果才能消气,不如请您将孙女逐出相府吧,我本非姜家血脉,也实在不想给您添堵。” 此言一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姜雪楠意外地眯了眯眼,似在琢磨江苒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心。 江苒想的很简单,她手握美食系统,堪称bug人士,到哪里没口饭吃,何必要搁这儿受气呢? 不过她还没气,姜尤氏倒是气得不轻,直接捂着胸口从榻上站起来了:“好啊苒丫头!你可是在威胁我老婆子?这不肖子孙!来人……” 江苒还没反应过来,两位嬷嬷突然朝她围了过来:“三姑娘,您再不下跪,奴婢们可就不客气了!” 不是自请被逐了吗,怎么还要下跪?!女儿膝下有黄金,江苒才不要跪。谁知嬷嬷们摁她不动,竟是直接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疼得江苒险些飚出眼泪来。 阿肆在旁边吱哇乱叫,江苒深吸一口气,突然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其中一位嬷嬷踹了个四脚朝天,这得感谢原主本身会点三脚猫功夫。 “反了,反了!”姜尤氏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似乎就要喘不过气。 江苒顿时迟疑了,她虽是穿来的,但要直接给老太婆气出什么问题……罢了。江苒挣脱嬷嬷冲了过去:“祖母我错了,您别生气,我哪来的回哪去成不,我去厨房里打杂行不行?” 少女端起案几上的凉茶:“来来消消气,喝口水……” 姜尤氏咳嗽一阵,终于顺过气后,送了江苒一个字:“滚。”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刘嬷嬷:“三姑娘可以退下了。” 江苒着实没有料到,以姜尤氏对原主的嫌恶程度,她请求被逐出相府,老太太应该成全她才是,何必彼此糟心呢? 事已至此,为了息事宁人,江苒只得在“下跪道歉”和“做回家生子”里暂时选一个。 于是当萧晋带着陆霜霜前来拜访宁阳相府、并找到江苒人时,江苒正在东厨的大膳房里打杂。 而且老太太都气成那样了,竟还派了刘嬷嬷和几个丫鬟前来监工。 刘嬷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指着檐下的杂物说:“三姑娘请吧。早间所有的盘子碗筷,午膳备用的菜品,都要一一洗干净了。” 相府上下都知道“姜三小姐”不好惹。但依照老太太的吩咐,就是要让“姜苒”当着下人的面做尽卑微差事,要让她难堪,并永远记住这次教训,从此安分守己。 江苒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是干。 一面洗盘子,一边琢磨着自己离开相府的话可以去哪儿混。 与其在这里做个人嫌狗厌的假千金,随时面临着被处罚、或终有一天被扫地出门,江苒更愿意自己掌握主动权。 而且相府人人都不喜欢她,她要在这刷好感值也没什么效率。 “苒姐姐……” “陆小妹?”江苒只惊讶了一瞬,就猜到陆霜霜到来的原因,这小娃娃竟然还先惦记上她了。 江苒并不知晓陆霜霜味觉丧失之事,以为她就单纯馋了。打杂跟投喂客户,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于是江苒起身,将手上水渍随意抹了两把,指了刘嬷嬷身后的几个丫鬟过来:“今天中午这里的伙食是什么?” 基于原主记忆,相府各院是有专用小厨房的。若非宴请宾客或是其他重要节日,东厨大膳房平时并不怎么使用。 不过每日相府下人的伙食却是统一在这里做的,简单说就是大锅饭。 一丫鬟回道:“三姑娘,今日是糙米饭和大白菜。” “行,你们几个接着洗碗,顺便把大白菜清洗出来。今日大家的伙食由我来做。” 众人:? 几位丫鬟看向刘嬷嬷,刘嬷嬷道:“三姑娘,您这才洗了几只盘子就累了?这就开始使唤人了?” “祖母又没规定我必须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嬷嬷何必呢?待会嬷嬷尝了我做的饭菜,保证你欲罢不能。” 从小看着“姜苒”长大的刘嬷嬷:你要会做饭我把头给拧下来。 嘴上道:“三姑娘最好安分些,否则今后这里就是您的家了,您自个儿斟酌。” 说完后退到一边冷漠看戏。 江苒让值班的庖厨打开储藏室,里边食材丰富,让人眼花缭乱。问题是,她不能给下人们做山珍海味,否则老太太可能还要教育她。 使用少量不打紧的食材,应该问题不大。 打定主意后,江苒让厨房管事给她备了适量的豌豆,胡萝卜,红薯,红葱,香蕈,以及烟熏腊肉等。 另备了一份冷藏虾仁,黄瓜,娃娃菜,准备做给自己、以及陆霜霜和老太太吃。 江苒虽在“受罚”阶段,但到底是主子,管事和庖厨见她要折腾的东西不多,就都由着她。 心想今日的午食怕是没法下口了。 江苒以意念唤醒美食系统:给我兑换鸡精、辣椒油、淀粉、柠檬汁。但是这里人多,不可以让大家看见哦。 ——宿主请放心,食材可直接作用到菜品。 江苒放心了,甩开膀子准备给大家露一手。 她先吩咐庖厨将腊肉切成颗粒,和豌豆胡萝卜等食材混在一起装盘,自己则开始倒腾佐料。 锅烧热后,江苒先将适量猪油下锅,待油温合适了,依次放入姜蒜、茱萸、红葱、香叶。 滋啦翻炒的间隙,锅中爆出阵阵香味,随后江苒把食材全部倒入锅中。 腊肉焖饭,其实很简单——将半熟的米饭倒入锅中,覆于炒香的食材之上,小火焖香就差不多了。 在场的众人并未见过这样的做法,因此姜苒还在炒料时,整个东厨就已经坐不住了。 烧火的婆子频频抬头,管事和值班的庖厨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江苒,惊讶她手上娴熟的动作。 随后洗碗的、打杂的,包括冷艳高贵的刘嬷嬷,都忍不住频频往厨屋里探头。 原因无他,太香了。 第8章 腊肉焖饭需要一点时间,这期间江苒做了另外几道菜。都是很适合夏天吃,既营养丰富,又清爽可口的那种。 由于打杂的人手足够,江苒只需要亲自炒菜、外加调味就行了。 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半个时辰后,时近正午,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一群丫鬟婆子围在东厨院内的绿荫下疯狂扒饭。 “太好吃了!” “我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米饭,不需要菜就能干两碗!” 腊肉焖饭油而不腻,香气四溢,肉粒嚼劲十足的同时还带着淡淡的烟熏气息,丝丝浸入米香里,混杂着豌豆胡萝卜咸酥软糯的口感,真真让人欲罢不能。 刘嬷嬷:“真香!” 难不成三姑娘从前并非游手好闲,而是偷偷研习过厨艺? 这可太有天赋了。 东厨管事:“大家别光顾着吃啊,按份例给各院的下人房也送去,再给我来一碗,不要撒葱花。” 系统不时播报着食客数据,由于原主不招人喜欢,就大多还是负数,只不过负得不算太凶。 这边江苒和陆霜霜坐在一棵老槐树下。落着斑点阳光的石桌上摆了大盘的翡翠虾仁、醋溜娃娃菜、米酒蒸南瓜、解暑绿豆汤。 都是江苒在等腊肉焖饭期间做的,正散发着腾腾热气。 陆霜霜早就迫不及待了,不过还是等江苒给她夹了一筷子娃娃菜后,她才斯斯文文地开始吃。 江苒也饿了,喝了口汤仰头道:“站着干嘛?坐下吃啊,不是给你摆了碗筷。” 此言一出,萧晋耳根有些泛红,一本正经地说:“多谢姜姑娘,不必了。” 今日他的主要任务是负责陆霜霜的个人安全,还有他实在不习惯如此平易近人的江苒,甚至怀疑从前认识的“姜三小姐”是假的…… 醋溜娃娃菜里,江苒加了柠檬汁和小米辣,以及少量冰糖。 入口酸辣爽脆,娇嫩多汁。 陆霜霜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嘴里的酸味和辣味刺激着她的味蕾,令小家伙不由得眯了眯眼,流下一行泪水来。 江苒:“……” 以为人被辣哭了,刚要问询,陆小妹却:“呜呜呜,好好吃啊呜呜呜……” 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3000】 萧晋被陆霜霜的状态给震惊到了。 加上满院的下人们狼吞虎咽,萧晋实在好奇这些饭菜究竟有多好吃。只是碍于身份,他不好意思与江苒和陆小妹同坐。 这时候陆霜霜抬头,眼泪汪汪地道:“阿晋……你坐下吃嘛,苒姐姐都邀请你啦。” 萧晋摸摸鼻子,依旧不大好意思。 江苒直接拽人衣摆,拉着人坐下来了。 然后没多久,萧晋也开始疯狂扒饭。 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50】 江苒挑了下眉,意识到这人的数据回馈值可能才是比较正常的。 因为记忆中萧晋与原主没有负面交集,也没有正面的。大概就是对她既没有好感、也谈不上厌恶的那种。 午饭后,陆霜霜整个儿餍足得不行,打着饱嗝儿在太阳下摸肚皮。 先才若非江苒阻止,她估计还要吃,江苒觉得她似乎比正常的小朋友更馋,一吃就停不下来。 而对于陆霜霜来说,江苒太特别了,她年纪小不会往怪异处想,只觉得如果拥有江苒的话,就会拥有越来越多的好吃的。 她还对江苒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忍不住想要往人怀里蹭:“苒姐姐,你可不可以……” “嗯?” 小家伙似乎有点害羞:“可不可以……” 江苒忽然咯咯笑出声:“你蹭得我好痒啊哈哈哈姐姐知道你想干嘛,想打包带走是不是。” 现实版字面意思的“吃不了兜着走”。 一大一小欢声笑语,画面十分和谐。 面容精致可爱又性情温软的小女孩,是个人都会喜欢得不行,况且陆霜霜给了江苒绝对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江苒想不喜欢她都难。 于是这日午后,陆霜霜最终带了两个食盒回家,里面分别装着翡翠虾仁和醋溜娃娃菜。 江苒专门给重新做的。 陆霜霜开心得飞起,迫不及待想带回侯府给她阿娘和她哥尝一口。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东厨的下人们经过中午一道“腊肉焖饭”之后,对江苒态度都不自觉微妙了许多。 甚至有婢女私底下小声逼逼:“其实三姑娘不摆架子的时候,人还挺好相处的嘛。” “是啊是啊,我感觉我都没以前那么讨厌她了。” “她做的米饭好好吃啊,我给老太太院里人送去时,都没人相信那是三姑娘做的呢!” “要是老太太真不原谅三姑娘,那以后咱们是不是天天都能吃上腊肉焖饭?” “嘘,你可小点儿声……” 不仅如此,连刘嬷嬷也没有再明确监工、守着江苒要她打杂了。厨房里的丫鬟婆子该洗碗的洗碗,该打扫的打扫。 江苒就懒猫儿似的偷偷溜回碧桐院睡午觉去了。 这之后,除了老太太原封不动的【食客好感值-4500】,系统再没有其他动静。 江苒意识到,姜雪楠可能压根就没吃。 昨夜的蛋糕没有,今日中午让人送去的饭菜也没有。 这女孩子……还挺难攻略。 不过没关系,等她解锁金手指就好办了。 于是江苒安心睡了,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时分,睡到姜赫都回府了。 姜赫回来后就听下人们在议论江苒,为了验证消息,他就亲自来找江苒了。 江苒的答复还是“水中幻像+神奇的食谱”,姜赫当然不信,但他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人随着年岁增长,在经历一些事情后有所感悟,从而性情发生改变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江苒叉腰故作生气:“而且我可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你非但不关心我,还跑来质问我!” 姜赫险些就被说服了,半信半疑地道:“既如此,去给我露一手看看。” 江苒:“你等着。” 在碧桐院小厨房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江苒端了一杯没有珍珠的奶茶出来。 高温煮过的牛乳加炒香的糖茶,这是最简单便捷的露一手了,也很符合“神奇的食谱”。 “给,奶茶,我自己取的名字。” 姜赫接过瓷盏,瞥见盏中一片乳白,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随即眸色一凛,将瓷盏拿远些看了看,又喝了一口。 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52】 江苒忍着没笑,问他:“味道如何?” 姜赫一口干了,将瓷盏递回去:“一般。” 啧,口是心非。江苒又给他倒了一杯,姜赫三两下喝完了。 江苒盘腿坐在椅子上:“哥,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姜赫抬眸看她:“说。” “我想开一家食肆,但是我没有钱。” 原主确实要啥有啥,但无论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是日常开销,都是宁阳相府的。 江苒迟早要离开这里,不大愿意张口问老太太要钱,想着跟原主的兄长先借一笔,等她赚了双倍还回去都没事。 然而她还未提到借钱,姜赫就拉了脸:“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像什么话,相府是养不起你还是少你一口吃了?你又要折腾什么?” 江苒也脸了跨:“女子怎么了?抛头露面怎么了?我过去抛的脸也不少啊,又不是做什么坏事,哥你也太古板了!而且现在我与姜……二姐,都这样了,呆在家里很碍眼!今日祖母还罚我去厨房打杂了,要我今后做回家生子,你忍心吗?” “出去开食肆,总比在家里做个下人有尊严吧!” 听前面姜赫就要吼人,越往后听却越是沉默。 他很清楚“姜苒”本性坏不到哪里去,无非顽劣跋扈,但比起心思深沉手段阴暗之人,他这妹妹断断是玩不过的。 大半年来,她在姜雪楠那里吃过的哑巴亏一定不少。 姜赫心有恻隐,但想想后还是道:“不行,此事不允,父亲那里你也别想。” 江苒:艹,一种植物。 顶着别人的身份过日子真的很不自由啊! 姜赫就要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明日你不用再去东厨,祖母那里我去说,你那奶茶味道还将就,没事给祖母弄两杯去,嘴巴甜些。” 江苒:“……” 定英侯府。 萧晋靠在庭院的梧桐树下,一手拿着把蒲扇给陆霜霜扇风,一手给她慢悠悠地推着秋千架子。 夜幕时分,直到侯府亮起灯火,陆荣才终于从西城军营中回来。 “哥。” 陆霜霜直接冲过去抱他。 “盔甲脏。” 陆荣轻轻将膝下小妹推开,心中已然猜到她如此开心的原因了。刚想问两句,只见秋千架旁的石案上摆了个手提食盒,旁边甚至放了碗筷。 那是陆霜霜想他哥回来,能第一时间尝到而准备的。 小娃娃将他拉过去,指着食盒道:“哥,苒姐姐让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回来。” 萧晋:“……”没有的事。 陆荣眉锋一挑:“给我带的?” “嗯!”陆霜霜点头:“是苒姐姐给你的。” 陆荣嗤了一声,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 情理之中。 老实说,陆霜霜这两日的反应,早就勾起了陆荣的好奇心。 不过左右食物罢了,他平时在吃食方面并不挑剔。山珍海味能吃,粗茶淡饭能吃。战事条件艰苦时,糙馍白面饼、放了十几天的冷馒头、甚至树皮草根也都能充饥。 陆荣一掀衣摆坐下来,伸手揭开食盒。 第9章 借着府邸灯火,陆荣看见一盘小白菜,并不多么特别。 但架不住陆霜霜的热情催促。 陆荣拿起筷子夹了一撮,十分干脆地塞进嘴里。 与此同时,宁阳相府碧桐院,趴在躺椅上看话本子的江苒收到新的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1w,+60】 江苒:? 咋还又负又正的呢?系统报完也懵了一下。 姜雪楠是不是?! ——好感值达到5w后可解锁查阅权限,当前累计好感值1.6w。 江苒直接不理系统了,继续看话本。 这边陆荣神色没什么变化,呷了一口凉茶,评价道:“味道不错。” 随即起身,准备回屋换身便衣。 可他起身后没走两步,忽觉头晕目眩,视线模糊。 再能看清事物后,陆荣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奇异之地,仿佛是遍布荆棘的幽暗密林,又隐隐有灯火闪耀,诡异而光怪陆离。 不仅如此,近在咫尺处还有一只纯白色的小兔子,以及一头凶神恶煞的大黑狼。 眼见黑狼张开血喷大口,就要咬死兔子,陆荣条件反射地一脚踹飞了黑狼。那黑狼滚了一圈,猝然腾起,转而朝他恶狠狠扑来,尖锐的爪牙就要撕碎血肉。 陆荣身形一闪,轻松躲过黑狼的扑袭,手臂格挡的同时,右手一拳砸在黑狼头部,瞬息之间将这凶猛野兽扑倒在地,扼其咽喉。 少年的手臂苍劲有力,黑狼一时间没有挣开,旁边的小兔子吓得吱哇乱叫。 就在陆荣准备再来一拳时,忽然看清自己扑倒在地的不是黑狼,而是萧晋。 吱哇乱叫的陆霜霜已经吓哭了。 陆荣:“……” 萧晋抱头声音艰涩:“将军您这是?” “许久未切磋,你退步了。” 陆荣心中大为惊骇,但面上稳得一批,收起膝盖后一把将萧晋从地上拉起,若无其事地拍人肩膀:“以后多练练,才能更好地保护小妹。” 萧晋手足无措一脸懵逼:“是,将军。” 方才他见陆荣走了两步,神色不对劲,以为主子身体不适,就赶紧上前查看,小小姐也凑了过去。 谁知陆荣上来就是一脚,直接给他踹出老远。萧晋从地上爬起后,还未来得及张口,陆荣就又是一拳砸下来。 还好他常年习武,体格强壮健硕,换个人少说也得躺上半个月。 “别哭别怕,哥试他身手呢,闹着玩的。”陆荣笑着招呼小妹过来,对萧晋道:“去上点药。” 萧晋依旧言退下,转身后碰了下脸,火辣辣的,将军下手可真狠啊。 这边陆霜霜擦了泪花儿:“哥,你打痛阿晋了。” “哥错了,下次改。”陆荣将小娃娃揽过来,问她中午吃了些什么好吃的。 “嗯……很多呢。” 陆霜霜突然就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状态切换自如:“苒姐姐做了好多好吃的,你刚刚吃的这个叫醋溜娃娃菜,中午我和阿晋都吃过,还给阿娘亲带了虾,阿娘有夸苒姐姐厨艺好呢……” “醋溜娃娃菜。” 陆荣唇角动了动,摩挲着这道菜名,缄默片刻后再次跟小妹确认:“当真是姜苒让你带给哥的?” 陆霜霜被问得有些心虚,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撒谎。她以前听京中人说过相府的姜苒喜欢她哥,就自然也听说过她哥不喜欢姜苒。 于是小娃娃就撒了慌。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哥尝了如此酸辣爽口的美味后,一定会和她一样非常喜欢苒姐姐。 那苒姐姐将来就有机会成为自己的嫂嫂,住在自己家里,那她就天天都能吃上好吃的了。 光是想一下就好激动呢! 但她哥哪里知道这些小心思。 陆荣心中闪过许多念头,他这人不光身手迅捷,头脑反应也快。先前发现误伤萧晋的那一刻,便已瞬间意识到自己产幻一事。 他首先联想到的是食物有问题。 从小妹的答复中,陆荣得到两个讯息: 同样的食物,小妹和萧晋都吃过,没有问题;家中阿娘吃过其他菜品,也没有问题。 那么,要么是自己身体有问题,要么是姜苒单独备给他的这道菜有问题。 下药么? 药物致幻的案例陆荣见过不少,可用意何在? 少年眯了眯眼,黑瞳里闪过利刃般的锋芒,又隐隐带着一丝狡黠。他索性拿起筷子继续尝试,他倒要看看那女人是何方神圣,想要对他作何企图。 见陆荣施施然吃着,陆霜霜在一旁眼巴巴望着,本以为会被投喂,结果愣是一口也没指望到。 陆霜霜:哥哥贪吃鬼,一口都舍不得给她喂,哼! 干完整盘醋溜娃娃菜,陆荣好整以暇地收起食盒。心想这回无论看到什么,他不作回应便是。 但等了许久,陆荣什么也没有等到。 接下来的几天,陆霜霜照旧每日去宁阳相府蹭饭。 对于这件事,陆谢氏没有阻止,她吃过女儿带回来的翡翠虾仁,口感确实美味得不似寻常。 虽然,在陆霜霜“只有吃姜家姑娘做的食物才能品出味道”的这件事上,陆谢氏百思不得其解,但女儿由从前的厌食少食,变成如今这般时时惦记着吃饭的小馋猫儿,甚至性子都活泼了些,陆谢氏心里别提有多宽慰了。 陆荣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隐隐还挺支持。 但小娃娃每天去人家府上蹭吃蹭喝,总是不妥的,给钱又显得怪异。于是陆谢氏次日给了陆霜霜一只华美的手镯,让她送给“姜苒”,算回馈的谢礼。 江苒当然没好意思要,小家伙能给她冲业绩她已经谢天谢地了。 然后忍着没笑问了萧晋一句:“哥们儿,你是侠客吗?” 带着斗笠面纱的萧晋十分委屈,没吱声。 陆霜霜善解人意地给江苒解释:“阿晋昨晚和我哥切磋呢,脸被打肿了,他不好意思见人,就遮起来啦。” 江苒:…… 萧晋:…… 陆霜霜每日照常“吃不了兜着走”,带了不同的美味饭菜回去给她娘吃,江苒也额外收获到一些好感值。 陆荣最近在替皇帝训练一批死士,偶尔也带带新兵,因此大多数时间都在西城营地,每日午后出门,傍晚归来。 与之前一样,他每日忙完回到家中,都会被陆霜霜食盒伺候,然后他再次经历了非常奇妙的幻像体验。 吃粉蒸排骨时,产幻。 吃鱼香肉丝时,产幻。 吃花椒桂鱼时,产幻。 每次产幻的时间长短,以及看到的幻像内容都不尽相同。 起初,陆荣很想直接找上江苒问个明白,问她在饭菜里动了什么手脚,这次又想如何引起他的注意。 他虽然不曾有过男女感情经历,但他有颗七窍玲珑心,也见多了京中女子在他面前时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恋慕和仰望,因此陆荣十分清楚姜苒对他存的什么心思。 以往是简单粗暴地勾引,如今倒是委婉起来了。 出于少年人某种微妙又矜傲的心理,陆荣不屑一问。 直到医师诊断后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侯爷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任何中毒迹象,体内亦没有任何致幻药物。” “但您好像有轻微的食物过敏,您最近有感到身体哪里不适吗?” 陆荣:…… 在清楚“幻像”是可以自我把控的,只要不做回应就不会误伤他人的情况下,陆荣没了之前的心理负担。 与此同时,他的心境也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是以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内心深处隐隐滋生出来的期待。 然后第四个傍晚,陆荣回府之后,发现陆霜霜没有给他准备任何“惊喜”。 “哥,苒姐姐让我以后别去相府找她了。” 少年解戎装领口的手微微一滞,声音漠然无波:“为何?” “苒姐姐说她很快就要离开相府,不会呆在姜家了,我以后去哪里找她呀?” 陆荣默了片刻,随手将解下来的盔甲丢给萧晋。 庭中灯火葳蕤,少年的脸部轮廓被勾勒得明晰而冷硬。 萧晋很会察言观色,陆荣没有说话,他便见机解释道:“将军,姜三小姐最近似乎在受罚。” “我与小小姐每日前去拜访,她都被府中下人监视着……在膳房里辛苦地打杂。” 江苒其实并没有萧晋说的那么委屈。 最近几日她每天中午都承包了东厨的大锅饭,也照常派人给姜尤氏和姜雪楠送去精致饭菜,外加招待两位前来蹭饭的食客。 虽然有点累,但来自下人们的‘食客好感值’不再为负,老太太回馈的数据也有所变动,外加陆霜霜这个大客户,她其实一点都不带亏的。 为了从现实世界的病床上早日醒来,付出这点劳动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因为这日发生的一件事,江苒再次下定决心,她要离开相府。 原因是姜雪楠被医师确诊了食物中毒,她院中人全体指控江苒,说江苒心思歹毒居心叵测,想要害死真千金。 姜尤氏护犊子心切,加上原主黑历史太多,老太太就真听进去了,不带脑子想想逻辑便将矛头对准江苒。 江苒是真的心累。 这一地的鸡零狗碎与她何干? 于是直接冲进姜赫书房,想要赌上一把:“随你信不信,事情不是我做的,解释再多有什么用?” “哥,之前提过的开办食肆,如果你真不打算帮我的话,今晚我就自己离家出走,我净身出户!我流落街头!” 少女态度决绝,语气里却尽是委屈。 姜赫头疼不已。 相爷姜御之最近被皇帝派遣出使邻国,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他自己又是当朝太子的伴读,每日在宫中也有许多事情要忙,根本没多少心思顾及后宅这些琐事。 自从半年前姜雪楠认祖归宗、自己多了个妹妹之后,家中就时常不得安宁。由于清楚姜家亏欠姜雪楠,姜赫不好插手两姐妹之间的龃龉,而老太太又格外垂怜姜雪楠,总说她命苦。 思忖许久,姜赫觉得依照目前的形势,“姜苒”待在府上确实容易横生是非。 于是妥协道:“你要出去开食肆也可,钱不是问题,至于铺子,城中有的都租出去了。西郊倒是有一套铺子和宅院,明日让徐叔带你过去看,不喜欢就重新再找。” 江苒心中乐开了花儿,突然还挺羡慕原主有个这样好的兄长,不仅愿意出钱,连地儿都能给她安排好,简直不要太给力。 “真的很谢谢你,哥,等我以后赚到钱了,一定加倍还你,还要加倍对你好!” 姜赫俯首观摩案前字画,面无表地转移了话题:“西郊离家远,出门在外可没人护着你,要是看上那地方了,自己多带几个下人过去。” 江苒点点头,眼眶突然有些湿。 她穿来这里不过十几天,却深觉度日如年。 每晚做梦都会梦见医院的冷白灯光,昏暗的走廊,病床前父母憔悴的眼脸。而自己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睁开眼睛,好不容易携着一身冷汗醒来,却每次都只见雕花窗棂、灿灿帷帐。 江苒想家了,想爸爸妈妈,想外公外婆,想现实世界的亲朋好友们。 在这偌大的宁阳相府,没有人真心喜欢自己,举目四望,尽是是非与危机。只有姜赫能让她感受到善意、感受到一点被亲人关爱的滋味。 情绪上来了,江苒就没有忍住,吸了吸泛酸的鼻头,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姜赫。 姜赫八尺男儿,肩宽腿长,浑身散发着“哥很冷酷”的桀骜气息。甫一被妹妹抱住,整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他也没有将人推开,僵硬地拍了拍江苒的后背:“哪儿学来的油滑伎俩,都大姑娘了,也不嫌害臊。” 江苒松开他,抹了下眼睛:“你不油滑,你清高,你了不起!” 然后有点恼羞地、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在离开相府之前,她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去给姜雪楠敲个警钟。 第10章 无论是出于个人感情、还是自己以后需要消除对方的“厌恶值”,有些话必须要当面说清楚。 首先,有两件事江苒可以笃定: 第一她没有给任何人下毒。 第二她确定姜雪楠从未吃过她的食物。 最近每天傍晚或是天黑之后,江苒总会收到一条食客好感值“既负又正”的系统提示。 起初她怀疑那人就是姜雪楠。 但在姜雪楠发生“中毒事件”后,江苒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若这天中午送去的饭菜姜雪楠当真吃了,那自己应该收到同款提示才对,但是期间并没有。 这证明姜雪楠从未动过她的吃食,包括那天晚上的蛋糕。 而“既负又正”的,江苒已经隐隐猜到那位食客最有可能是谁,暂且不提。 来到姜雪楠所在的别院后,江苒直奔人闺阁去了。 途中几个丫鬟想拦她,没能拦住。 江苒绕过屏风,撩开帘子,也不管屋内丫鬟多么惊诧,直接一屁股坐姜雪楠床边。 姜雪楠面色苍白,嘴唇上也没有血色,整个躺在床上十分憔悴,气质上堪比病中“林黛玉”。 看来医师所说的“上吐下泻”是真的,她没装,直接给来真的。 江苒觉得这人太傻了。 为了报复他人使“苦肉计”折磨自己,何必呢? “二姐让丫鬟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典莲一下子拦在床前,恶狠狠地道:“请你现在立刻马上出去,有什么话上老夫人那里说去!先是害我家姑娘中毒,现在又来挑衅滋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本小姐安的什么心,轮得上你来指控?至于你家姑娘为何中毒,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江苒的灵魂是个成年人,遇事时心性比小姑娘要镇定许多,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被栽赃嫁祸、被冤枉、还被一个下人指着大吼大叫。 江苒轻飘飘道了三个字:“滚出去。” 典莲上一秒还气势汹汹,下一秒却不知为何,被江苒的眼神给震慑住了。 在姜雪楠并未出声的情况下,小姑娘迟疑片刻,依言滚出去了。 江苒开门见山:“恨一个人很辛苦。而为了报复所恨之人,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是为愚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姜雪楠说话的语气不再像从前那般客客气气,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冰冷沁凉。 江苒道:“毒是你自己给自己下的。” “你贼喊捉贼,让婢女去祖母那里告状,说害你中毒的人是我,你想让我被姜家扫地出门是不是。” “你仗着姜家对你的歉疚,利用祖母对你的垂怜和偏爱,多次想要搞我。我这人风评不好,所以大家每次都选择相信你,站在你这边。” “但事情总是不了了之,包括上次的咱俩落水,每次都没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你不甘心,所以你又策划了中毒事件,又搁这儿演上了是吧。” “反正每次你都是受害者,而我十恶不赦。” 江苒说的这些话,没有哪一句带着疑问,句句都是陈述,句句都十分笃定。 房间里燃着淡淡的果味熏香,几缕斜阳透过窗棂泼地而入。在那耀眼的光柱之下,能看到空气中浮游着细小的尘埃。 姜雪楠看着江苒,久久未能开口说话,瞳中的惊骇显而易见。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糅杂了震惊、骇然、怨愤、灰败…… 因为太过难以置信,姜雪楠似要从江苒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她不懂,从前那不可一世又恶毒无脑的花孔雀,何时存了这般细腻的心思?所以一直以来,自己才是那个被看得一清二楚的小丑么? 原来“姜苒”一直在陪她演戏么,就等着哪天闲来无事,将她那卑微可耻的伎俩一一捅破,再将她的自尊心按在地上摩擦碾碎?! 姜雪楠突然有如置身梦境,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但这份茫然和无措感的背后,更多的是一种抽丝剥茧的、比从前更加汹涌澎湃的恨意。 这份恨烧得她几乎失去理智:“是又怎样!” 只见姜雪楠“垂死病中惊坐起”,口中发出来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字字泣血,字字珠玑: “姜苒,这条路本来该是你的。” “你才是那个身份卑贱的家生子,那个活该被欺辱被踩在脚下的一滩烂泥。可是十几年来,你金尊玉贵,千娇万宠。” “你所拥有的一切美好、千金殊荣、荣华富贵,不过是占了我姜雪楠的份儿。” “这些年你跋扈乖张,在京都里横着走路,借的是我父亲的势,享的是我家里的权。” “而对于曾经代替你为奴为婢的我,你扪心自问,对我可曾有过半分怜悯和善意?你一向目中无人,对下人动辄打骂——” 说到这里,姜雪楠忽然撩开自己亵衣的袖口。 肌肤水嫩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几道疤痕,一道挨着一道,纹路狰狞,触目惊心。 “看清楚了吗。” 姜雪楠双目猩红:“这只是其中一处,后背和肩上也有。” “这些,都是曾经你手中的鞭子留下来的。” 放下袖口,姜雪楠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所以姜苒,你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在我面前兴师问罪?” “你说的不错,毒是我自己下的,我就是要诬赖你,那又怎样?反正大家谁也拿不出证据来,我就是要借着人心,让所有人都唾弃你,要你终有一天从我家里彻底滚——唔——” 话未说完,姜雪楠突然梗住了。 就在前一秒,江苒飞快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糖球。 两人面面相觑,江苒问她:“甜吗?” 老实说,江苒并未料到今天这趟,会炸出姜雪楠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来。虽然句句都在控诉她,但江苒这个局外人听着也格外难受。 为姜雪楠感到难受,也为自己感到难受。 那些事情都是原主做的,原主人却不在了,就算还在,世事又哪能分出绝对的对与错,人人都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姜雪楠泪流满面地包着一颗糖,嘴上含糊不清地说:“你给我喂了什么。” 本来想直接吐掉,动了下舌头发觉挺甜。 系统:【当前食客好感值-5w】 江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淡定,负5w而已,问题不大。 然后缓缓吐了一口长气:“给你喂的毒药,我要先下手为强,毒死你这个坏心机!” 姜雪楠大受震撼,立即吐掉口中巧克力糖球,眼神狰狞得像只午夜怨鬼。 下一秒江苒嘿嘿一笑:“骗你的,只是普通颗糖果而已,没毒。” 要不是虚弱得没力气,江苒豪不怀疑姜雪楠会一蹦三尺高,当场就扑过来将她活活掐死。 床上的病人儿恼羞成怒,被气得脸颊通红,一下子倒在床上大口喘气,死鱼望天。 江苒收了个尾:“你以后别整这些伎俩了,我也不记仇,以后大家和平共处,团结友爱行不行。”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姜雪楠定是已经将她剜死了千万次。 俗话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江苒清楚站着说话不腰的人特别可恨,但事已至此,她还是给姜雪楠猛灌了一把鸡汤:“再说了,你恨我也没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能让时间倒退回去吗?” “既然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和改变,那我们只能向前看。” “或许你可以试着放下,忘掉那些不开心的往事,一个人内心充满怨恨是不会快乐的,不信你可以——” 话未说完,姜雪楠似是再也忍受不了了,哑着嗓子发出无声的咆哮:“滚……” 江苒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巧克力,放人枕头边上。 “如你所愿,明天我就要离家出走了,以后你想看我还看不到呢!我要出去开家食肆,欢迎你以后来照顾我的生意。” 言罢,江苒慢吞吞离开了。 一个人内心深处遭受过严重的精神创伤,或是存在着挥之不去的阴影,那么心中必然充斥着各种负面能量。 江苒知道姜雪楠心中的不甘和怨恨,绝非几句鸡汤就能开解。必然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愿意自愈的意志,才能真正脱胎换骨。 但江苒必须来开这个头。 要不那-5w的厌恶值根本没法搞啊。 次日清晨,江苒在姜赫那里得了一些现银和房契地契。 她也不好意思问这些钱到底是多少,能干些什么事。江苒不大清楚这个世界的货币价值,对古代正常物价也没有概念,就打算先收了再说。 将钱财房契都带回碧桐院后,江苒叫阿肆带上一个食盒,去和管家汇合,准备出发了。 今日她要去姜赫所说的西郊踩点,去看看她哥给安排的铺子、宅院都怎么样,以及那边的整体环境如何。 在这之前,江苒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办,上了马车后对管家说:“徐叔,请先载我去一趟定英侯府。” 第11章 江苒要去给陆小妹送吃的。 离开相府开办食肆,多少需要花点时间,这期间江苒也想着要刷任务冲业绩。 因此昨日从姜雪楠那里回去之后,江苒在碧桐院的小厨房里烤了一批小饼干。 有薄脆的、夹心的、蔬菜味的、水果味的。既营养丰富,又易于保存。 除了陆霜霜的这一份,江苒也给姜赫、老太太、姜雪楠各自备了一份。 在相府里闷了将近大半月,今日还是江苒穿来后第一次出门溜达,心情相当愉悦。 马车辘辘前行,江苒撩开车帘,入眼是八街九陌,人潮如织。 京都的青石大道宽阔极了,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宝马香车和商旅游人穿行其中,不时有孩童嬉闹而过,混杂着商贩的吆喝声,宛如一副热闹生动的画卷。 江苒趴在窗口东张西望,宛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路都是兴奋的。 到达定英候府,只用了大约半个时辰。侯府也在城东,同样地处较为幽静的地段。 江苒抱着食盒下了马车,直奔府邸门口。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襦裙,因为天气太热,还收起了头发,让阿肆帮她梳了个简单的兔子头,看着既干净清爽,又俏皮可爱。 定英侯府门口的护卫远远就看见了江苒,一时间几乎移不开眼睛。 原主的五官属于娇俏明媚的那一挂,稍稍上点妆,就有种俏里带着性感的撩人气息。 而且身材特别好,前凸后翘,小蛮腰,要不也不会被京中人称“风流渣女、妖艳贱货”,毕竟这两词儿都是需要颜值的。 江苒将食盒递给其中一位哥们儿:“你好,请帮我把这个转交给——” 跟陆小妹相处过好几天,江苒突然发现自己从未问过人家全名叫什么。 而在她犹豫的间隙,身后不远处正信步走来两位年轻人。 护卫甲和护卫乙都看到了江苒背后的人,本想开口职业性地招呼一声“侯爷。” 但被少年以指抵唇的动作制止了。 江苒原地卡了两秒,十分干脆地道:“请你帮我把这东西转交给你们家小小姐,里面都是吃的。” 护卫甲接过后,江苒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然后差点“砰”地一下撞人胸膛上。 虽然并没有真的撞上,但被吓了一跳是真的,江苒险些蹦出一句国粹来。 倒退三步,江苒看清了眼前这道高挑的身影——陆荣。 陆荣旁边还跟了个年轻人,面相斯文儒雅,风度翩翩,也是个齐头正脸的帅哥,但跟陆荣比还是差了些。 江苒抬手“嗨”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就要走人。 这时身侧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慵懒:“姜姑娘大老远的跑来,不进去坐坐?” “不了不了,还有事情要忙。” “姜姑娘?” 旁边的帅哥表现出极高的兴致:“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姜苒。” 江苒看他:“是我,兄台有何贵干?” 段呈槐“噗嗤”一声笑了,上下打量江苒,评价道:“你……跟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朝陆荣挑了下眉后,段呈槐拍拍人肩膀,抬脚进了府邸。 这时只听两护卫小声逼逼:“原来她就是那个对咱们家侯爷情根深种,死缠烂打,非咱们家侯爷不嫁姜三小姐?” 江苒:…… “应该是了,要不干嘛大老远跑来给侯爷送饭,还不好意思承认,说是送给小小姐的……” 江苒跟陆荣相对而立,俩人都听到护卫说了些什么。 夏日晌午的阳光十分耀眼,陆荣背着光,负手而立,整个人气势凛然,英姿飒飒。 就那么站着,没说话,也没走。 江苒意识到有件事情她还是得开口说明一下,要不然肯定得被人误会。 “陆侯爷别听他俩胡说,其实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真的,相信我。我只是因为喜欢你家小妹,她也喜欢我做的食物……就这样子,希望你不要误会。” 陆荣的面容落在阴影里,睫羽颤了颤,语气不温不火地回道:“正好我也不喜欢姜姑娘,谈何误会?” 此言一出,江苒先前那话就显得自作多情了,仿佛在强行加戏似的。 说一点都不尴尬那是假的。 江苒抓抓脑袋:“没有就好,反正我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缠着你,不过我跟你家小妹很投缘,所以今后大家可能还会经常见面……” 江苒想表达的是:我以后要投喂你妹,但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做这件事。 但她也没法提任务啊好感值啊什么的。 陆荣不知悟了些什么,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与江苒对视:“既然不喜欢,就不该想着再见面。” 陆荣只是稍微靠近了些,江苒却不自觉提了一口气。 原因很简单——面前的少年眉宇深邃,鼻梁英挺,往下是色泽健康而性感的唇,再往下,是弧度完美、硬朗明晰的下颌线条…… 女娲是真会捏,这脸谁看谁不迷糊? 世人都说男子好美色,其实女人又何尝不是?赏心悦目的美男子谁不喜欢? 江苒敢打赌,原主从前那般执着,绝对是想睡人家陆荣。 江苒也是颜控,还手控腰控长腿控,眼前人哪哪都符合,照着她的心动点在长似的。 但帅也没用,江苒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早晚要回家,就不动那些旖旎心思了。 笑笑道:“行,我以后会尽量避开你。” 少女错开他的目光,轻飘飘一绕,仿佛一阵自由洒脱的风,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陆荣垂眸,唇角隐有讥诮,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说:不喜欢你了。 护卫甲看穿一切:“女人还真是口是心非啊,我家的那位也是这样。” 护卫乙很有经验:“我阿姐曾说过,一个女人在千方百计也得不到一个男人的情况下,通常会改变策略,比如玩一玩欲擒故纵,或是先拿下这个男人身边的亲属好友。这时候如果男人心智不够坚定,就会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护卫甲:“有道理,有道理。” 见陆荣就要进府,护卫甲赶紧将手中食盒递上去:“侯爷,刚才那位姑娘让转交给……小小姐的。” 陆荣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肃穆,伸手接过:“值班期间不准闲聊。” 护卫甲和护卫乙纷纷闭紧嘴巴。 陆荣刚踏进门槛,听墙角的段呈槐就冒出来了:“啧啧啧……事情反转了啊!” “看来你还是魅力不够,人姑娘这是变心了啊,搞不好还移情别恋了。” 段呈槐是刑部侍郎的独子,曾经也是陆荣在京都的同窗,不过这人无心于朝堂之上追名逐利,如今只做了个教书的先生。 偶尔还喜欢卖弄文墨,抄起笔杆子写写诗词、话本子、京都时报什么的。 陆荣最近也是听闻他得闲,才将人请来府上叙旧,顺便给陆霜霜上上启蒙课。 不过段呈槐这人除了面对学生时一本正经,尽职尽责,其他时间都很狗。 陆荣头也不回:“干你该干的事去,少管闲事。” 段呈槐好容易追上陆荣,将手搭人肩膀上:“潇白兄倒也不必灰心,你家门口那俩说得挺有道理,搞不好其实你还有机会,女人嘛,嗐——” “潇白”是陆荣的字。 陆荣脚下生风,此时也啧了一声,信誓旦旦地道了一句:“陆某从未对她产生任何兴趣。” “行行行,你没兴趣。” 段呈槐自言自语:“我看那姑娘就很不错,整个儿活色生香的,要是今后被人追走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陆谢氏知道今日陆荣的朋友要来府上,已经备吩咐厨子备好了丰盛的美酒佳肴。 饭桌上,陆霜霜惊喜地打开食盒,里面是油纸包着的各式小饼干,闻着香喷喷的。 “哥,你怎么不请苒姐姐来我们家里坐坐呀!” 段呈槐又“噗嗤”一声笑了:“你哥请了,人家没赏脸。” 陆荣:“吃你的饭。” 段呈槐却被陆霜霜的小饼干吸引了,丝毫不客气地拿走一块。 薄脆上附有芝麻和瓜子仁,也不知怎么做出来的,一口咬下去,口感酥脆,甘甜,还有淡淡的乳香,让人欲罢不能,回味无穷。 然后段呈槐一顿猛夸“姜苒”,用尽了各种矫揉造作的词汇,期间又不动声色地扒拉走好几块小饼干。 陆霜霜现在已经是江苒的头号小迷妹了,有了共同话题,自然很快跟段呈槐打成一片。 陆谢氏吃的是一块夹心饼干,看着饼干上像个娃娃笑脸一样的图案,心中对“姜苒”是越来越好奇。心想这姑娘如此心灵手巧,当真的是传说中那个顽劣跋扈的假千金么? 只有陆荣,不仅一口没吃,连看都没看一眼。 午饭后陆荣照常准备去西城军营,因为陆霜霜不出门,陆荣就将萧晋也带上了。 江苒乘坐车辇行驶在前往京都西郊的路上,西郊也被人称西城,距城中大约三十里地。马车速度缓慢,走官道的话可能要傍晚才能到。 管家徐叔提议抄近路,走“樾水”马道,江苒压根不识路,没意见。 午饭时看到徐叔和随行的两个侍卫吃的是干粮,江苒把随身带着的小饼干给他们分了些,收获100+好感值后,美滋滋地跟阿肆在车厢里打瞌睡。 不过马车颠簸,江苒睡得不怎么香。 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叔忽然“吁~”地一声急急勒马。 四周很安静,江苒心中莫名滋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待她撩开车厢前面的那道帘子,只见前方大约五十米处,赫然立着几道黑影。 第12章 仔细一看,那几道黑影其实是五个人,个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 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的脸上全都蒙着面巾,正手持长刀,一步步朝着马车逼近。 徐叔第一时间调转马头,不想后方已经被其中两人堵住。 徐叔抹了把汗,颤巍巍地道:“是老身罪过,三姑娘,咱们怕是遇上山匪拦道了。” 徐叔身为相府管家,经常会外出办事,并非第一次走这条马道,从未听说过这条路上有山贼或土匪作乱。 而且天子脚下,就算有也该被官兵剿灭了才是。 随着人影和凛凛刀光的逼近,马儿发出阵阵惊慌嘶鸣,阿肆在车厢里拽着江苒的袖子,整个儿都在发抖。 随行的两名侍卫已然拔剑,作势挡护在车架前。可侍卫只有两人,当真能敌过五人吗? 而这五个人究竟是山贼、土匪、还是刺客杀手? 武力值又都在什么水平? 江苒从小生长在红旗之下,被太平盛世的法治社会所熏陶,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看到那几人鬼魅般的身影,以及手中长刀在烈阳下反射出的肃杀冷光,江苒胸口突突直跳。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一行几人被抹了脖子、血溅山野的画面。 江苒疯狂呼叫系统,系统竟懒洋洋地问她需要什么食材。 江苒脑子里空白了一瞬。 事已至此,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江苒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从车厢里钻出来,立于车架之上。 少女清了清因恐惧而干涩的喉咙,迅速举起一只手来:“几位好汉,有话好说。” 世人做事,无非谋财取利,只要不是仇杀,就都有得商量。 威胁?还是求和? 江苒迅速做出决定:“本姑娘家住宁阳相府,爹爹是当朝宰相,若是图钱财,开个价即可,多少都能奉上。” 少女声线平和,态度也端得十分诚恳。 其实腿都是抖的。 其中一位黑衣人道:“杀了你,你这一车的钱财不就都归咱们了!” 江苒道:“不瞒各位,本姑娘今日没带钱,真的。不过你们要多少,回头我一定派人尽数奉上。” 没带钱是真的。 不过老实说,江苒也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正常人回去之后,必定是带着官兵将这些人一锅端了。 于是江苒补充道:“你们若是杀了我,凭我爹和我哥的势力,这天下不会再有诸位的傍身之所。本姑娘堂堂相府千金,你们在动我之前最好考虑清楚后果,多想想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 “你说你是相府千金,我他妈还是皇帝他老子!” 说话的人提刀就要冲过来,被另一黑衣人拉住了。 见人交头接耳,似是所动摇,江苒仿佛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然而还未等她再做交涉,几道黑影忽然齐刷刷冲向马车。 侍卫阿捷和阿川当即持剑格挡,双方打了起来,阿捷喝道:“三小姐快逃!” 这时候徐叔也顾不得刀光剑影了,提起鞭子就要策马狂奔。 其中一位身材较为清瘦的黑影人,却在这时候飞身一闪,直接提刀斩断了马腿。 马儿惨叫发出嘶鸣,那一瞬间,江苒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轿辇顷刻间失去控制,被倒地的马匹带得侧翻,砸出老远一段距离。 兵器碰撞的声音中,混杂着江苒和阿肆的尖叫。 此时此刻,江苒根本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也来不及检查哪里受伤,拉着阿肆从轿辇中迅速爬出来。 只见徐叔滚落在路边的灌木丛里,那几个杀手暂时没管他,还在跟阿捷和阿川周旋。 江苒拉着阿肆就往反方向跑。 记忆中原主是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可惜江苒哪里会耍什么鞭子,也根本没带鞭子,好在原主的身体不算娇弱,跑起来还是很给力的。 但是没跑多远,江苒感觉到背后传来凛凛杀气,也是依照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江苒一个侧身狠狠甩开了阿肆的手。 寒芒四溢的长刀刚好斩在两人中间。 江苒连倒抽一口冷气的机会都没有,黑衣人便再次提刀斩向她。 江苒一边逃跑,一边凭着本能躲刀,随着自己这具身体的闪转腾挪,渐渐地,阿肆的哭喊声离她越来越远。 黑衣人依旧穷追不舍。 江苒忽然意识到,这波人可能并非图财,至少追她的这位不是。 如果身后的黑衣人只是想追上她、掳走她,就不会几次直接甩刀。若非江苒闪避及时,恐怕早已被现场腰斩了。 这人当真冲着她的命来的。 江苒真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 在拼命狂奔外加躲刀的同时,江苒也朝身后扔了不少东西,比如用来砸人的果子、鸡蛋、甚至香蕉皮,虽然用处不大。 黑衣人大概也是追得太认真,都没察觉这些凭空出现的东西有多不对劲。 山野路上的灌木丛和荆棘特别多,这期间,江苒已经不知被划伤多少次,连身下的裙摆都被划得破烂不堪。 “你不是后现代高科技人工智能吗?宿主现在有生命危险你不管的?!” “有没有空间位移什么的,人命关天你不做点什么吗?!” 任凭江苒在脑子里如何咆哮,系统不为所动,并甩给她一句话。 ——我只是个美食系统而已,开其他特殊技能是要消耗巨大能量的。 ——若宿主真到了必死无疑的境地,又再说了。 江苒气死了!!! 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拿来生气。 四肢火辣辣地疼,胸口也像是灌了铅,宛如学生时代校园长跑八百米,江苒真的觉得快不行了,跑不动了。 然后很快,江苒发现自己已经穷途末路。 她不知什么时候跑偏了,竟跑到了一处断崖之上。 这下彻底无路可走。 黑衣人明显也意识到这一点,居然刻意放慢了速度。 仿佛一只残忍邪恶的猫,知道猎物逃不掉了,却不马上杀死猎物。而是要让其饱受惊吓,意志崩溃,最后才来致命一击。 江苒回头直面黑衣人。 少女大口大口喘气,手臂、脖子、腿上,依稀可见荆棘划破时留下的血污,头发也乱糟糟的。 她看上去像只绝望的幼兽,黑瞳里盛满泪花,又倔强地强忍着不要落下。 知道自己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江苒其实并不怕死。但她怕疼,也有着人类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和不可自抑的求生意志。 “追得这么凶,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江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试图拖延时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追杀我?” “你想要什么?钱财?美人?权力?这些我都能给你。” “我还有糖,你吃糖吗?” 江苒抖着手从背后变出一把糖果,都是临时跟系统兑的,她也没办法直接掏出一盘菜来,因为太诡异了。 由于精神过于紧张,江苒并未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么幼稚,多么滑稽。江苒脑袋瓜飞速运转,觉得自己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面对真正的死亡威胁,一切投机取巧的伎俩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黑衣人一步一步朝她逼近,似乎很乐意欣赏到猎物在临死之际徒劳无功的顽抗和挣扎。 不过看到少女手中摊开的糖果时,黑衣人还是怔然了一瞬。 这短暂的间隙,江苒又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却在下一秒听到对方无情的嘲讽。 “拿糖果哄人,大小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钱和权来摆平。” “不如拿你的命如何。” 江苒已经被逼退到了断崖边缘,在黑衣人面巾的包裹之下,江苒只能看到一双充满杀戮、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 随着黑衣人缓缓举刀的动作,江苒的心几乎快要停止跳动。 刹那间,似有风过。 “扑哧”一声,伴随着江苒条件反射的尖叫,只见黑衣人持刀的手臂,被一把隔空飞来的匕首生生贯穿。 黑衣人吃痛,手中长刀落地,鲜血溅了江苒一身。 江苒猛地抬眸,只见不远处,迎着烈阳和山风,一位打马的白甲少年正朝着断崖飞驰而来。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江苒险些哇地一声哭出来,失控地大声喊道:“陆荣!陆荣救我!” 这时也顾不得任何尴尬微妙了,少女抬脚就要朝他奔去。 可就在这时,受伤的黑衣人忽然原地暴起,仿佛怀着一腔如有实质的恨,哪怕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直接用身体猛地一下撞飞了江苒。 而江苒身后是悬崖。 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死定了…… 陆荣最近每日去西城营地,走的就是这条“樾水”马道,因为近。 先才他和萧晋在途中撞见形容狼狈的阿肆时,不是不惊讶的。 尚未问清发生何事,阿肆便哭喊着指了个方向:“我家姑娘正被人追杀,求陆候——” 阿肆话未说完,陆荣便调转马头追过去了。 但当他看到一身月白的少女、在被剧烈撞击之下直直坠入悬崖时,还是觉得自己晚了一步。 她毕竟……是姜赫的妹妹。 陆荣自己也是有妹妹的人。 那一瞬间,陆荣直接从驰骋的马背上腾空越下,几乎连滚带爬扑向了崖边。 但还是没来得及,没能抓住江苒。 第13章 萧晋很快带着阿肆策马追来现场,期间受伤的黑衣人不动声色地撤隐了。 断崖之下,一眼望去是波涛滚滚而深不见底的墨色江水,名曰樾水。 此时此刻的江苒,并未直接坠入江中。 而是死死抱住了崖壁上一块凸起的大石,下半身悬在空中。 这也得感谢原主这具身体敏锐的反应能力。 可江苒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这块凸起的石头看上去并不坚固,她怕自己稍微动一下就会承受不住。 就算断崖下是江水,但超过一定的高度,摔下去也会粉身碎骨。 这一点陆荣也清楚。 由于手臂怎么也无法够到江苒所在的距离,少年迅速观察四周环境,随即眸色一凛,发现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利用的东西。 陆荣神色微变,视线一下子撞上江苒。 少女巴巴地望着他,瞳中有泪花闪烁,眼底写着显而易见的求救讯息,却又好似堆叠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绝望。 看到这样的目光,陆荣有短短一瞬间没由来的心痛,并不具体,也寻不着任何原因。 江苒的唇几度开合,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她没有求救,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拿生命来为她涉险。 毕竟连身为人工智能的系统都会权衡利弊。 现实世界里,如果遭遇到类似的情况,江苒觉得除了父母,大概无人能真正做到舍身相救,就算想救,也不一定具备那个能力。 就好比眼下,如有果条绳子就好了,但偏偏就是没有。 崖壁上除了她扒住的这块石头,四周光秃秃的,没有可以让人攀附的树木枝干,也没有生命力坚韧的杂草,什么也没有,根本无从下脚。 在这短暂犹豫的间隙,江苒隐隐听到被她扒住的凸石发出了极其细微的碎裂声,自己的手也被尖锐的边缘磨出了血。 有那么一刻,江苒突然想松手了。 不知这具身体死后她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 又或者那狗逼见她必死无疑会不会突然给她开个逆天金手指。 万般心念一转而过,这时江苒忽听上方传来陆荣沉静而坚毅的声音。 “阿晋,剑拿来。给你一天时间善后。” 说完这句话,少年纵身一跃。 下坠到江苒身边时,陆荣动作快准狠,一把揽过少女腰身,将人带进自己怀里,一起朝着断崖下极速坠落。 “抓紧了。” 为了缓冲抵达樾水江面时的冲击力,陆荣一手揽带着江苒,一手持剑,剑端在崖壁上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少女抱着他的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双手死死拽住陆荣身上的白甲。 反应过来陆荣在干什么后,先前积累的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稍稍淡了一些。 很久以后江苒才懂,这叫安全感。 下坠途中,遇到可以立足的凸石时,陆荣身手迅捷地钉剑入崖壁,驻留一瞬,再次飞身越下。 这是江苒从未有过的体验,肾上腺素极度飙升,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如此反复两次,二人一起坠入江水之中。 遍布荆棘碎石的断崖之上,阿肆趴在地上,望着深渊之下嚎啕大哭。 萧晋也神色凝重,不过还是宽慰道:“不必担心,我家将军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后带着阿肆迅速离开现场。 萧晋抵达管家徐叔那里时,阿捷和阿川都身负重伤。 黑衣人中一个重伤身亡,另外三个被萧晋当场擒获。随后萧晋给西城营地发了信号,召来了大批军士。 一部分护送管家和阿肆返城,顺便告知相府江苒出事。另有几人将三个黑衣人捆绑押送,准备带去军中审讯。 剩下的一批,包括陆荣的副将周靖等人,都留下来一起勘测断崖地形了,准备下江营救他们家将军。 陆荣之前告知萧晋的所谓善后,指的正是这件事。 现实世界里度过的二十几年,江苒生长在小康家庭里,衣食无忧,平安喜乐。除了将她变成植物人的那场车祸,未曾经历过其他挫折,更没经历过今日这般惊心动魄。 原来死里逃生是这样的滋味。 又一次置身水中,和她刚穿来时一样,揽着她的腰身往上游的人还是陆荣。 只不过那日平静的湖泊,与这次的江水完全没有可比性。 江苒不大会游泳,但会水下闭气,也知道人在水中胡乱扑腾的话反而会沉得更快。 所以她没有挣扎,只是一直死命抓着陆荣。 樾水江面看着还算平缓,实际上水下流速很急。两人勉强浮出水面后,陆荣迅速带着江苒朝就近的崖壁上靠。 攀附着崖壁就不容易被冲走,也能稍稍缓口气。 对岸是一片小森林,届时上岸后随便找个地方等待萧晋的营救即可。 望着面前绿得发黑滚滚江水,江苒惊魂未定。 陆荣也在出神。 若水下流速平缓,游到对岸自然没有问题。 可两人都能明显感觉到,水下流速湍急,这种情况下人的行动会遭到强大的阻力。 “好像,没法直接游过去……” 甫一张口,江苒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 就很没有面子。 不仅如此,她身上也在隐隐颤抖。不知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这江水太冷。 江苒强迫自己镇定些。 陆荣接话道:“不错,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不用害怕。” “我没害怕。我是冷的。” “嗯。” “所以办法是?” “顺流而下吧。”陆荣提醒她:“深呼吸,放轻松,别乱动。” 话音刚落,江苒的身体被微微一带,两人就真的……字面意义上的顺流而下了。 陆荣观察过,对岸森林的地形走势从左往右,呈缓缓下坡的弧度,而右方一直往前,不远处的江畔上,有被江水没过一截的树木枝干。 两人顺水而下时,几次被水流卷过头顶,复又再次浮出水面。陆荣尽量带着江苒往对岸的方向靠,最后借着江边树木和灌木丛攀附上岸。 终于踩到坚实的地面,江苒脚下轻飘飘的。 仿佛经历了一场险恶的梦,醒了之后很久都缓不过来。 两人浑身湿透,个顶个的狼狈。 少年和少女,当然没法做脱掉衣服直接拧干之类的事情。 此时已近傍晚,要不了多久天就会黑了。 萧晋不知多久才会带人前来接应,原地等待显然也不是办法。 这时江苒发现密林深处似有袅袅炊烟,提议穿过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有的话也能暂时歇歇脚。 陆荣刚好也有此意。 不过两人还是先回到了此前坠落的地点。 为给萧晋留下线索,陆荣脱掉身上白甲,撕下一片里衣,又伸手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将里衣划为条状,准备用作记号。 如果待会没有寻到人家,既可以沿着原路返回,也可以避免迷失方向。 这一番动作,少年的袖口被撩起,露出腕上肌肤,白而紧实的肌理,能隐隐看到手臂上凸起的青筋脉络。 想起这双手曾两次揽过自己的腰,江苒莫名有些脸热,赶紧移开了目光。 之前在水中时还不觉得,此时脱离险境,再回想起两人相拥的姿势,竟有些心猿意马。 经此一遭,陆荣的形象在江苒心中一下子高大了许多。 若非他愿意伸出援助之手,自己估计已经被摔死、或者被淹死了。 经过这一下午的险象环生,江苒思绪很乱,一时间不知该先捋清哪件事情。 重新披上白甲期间,陆荣有察觉到江苒在看他。 但当他抬眸时,少女又飞快错开了他的目光。 进入密林之前,江苒回望之前那片断崖,不敢相信自己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江苒很想开口说谢谢,又觉得言语分量太轻。 心想以后一定得好好回报陆荣。 可是她除了厨艺、美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于是暗暗决定,以后对陆霜霜那位小朋友要以真心相待,而非只是惦记着刷任务。 密林比想象中小,穿过去后入眼便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能看清里面的鹅卵石和游鱼。 “是谁要杀你——” “你会抓鱼吗——” 两人同时开口,显然各怀心事,并且不在一个频道。 江苒抓抓头发:“我不知道,也许……是从前得罪过的什么人吧?毕竟普通山贼土匪的话,肯定不会想着一定要弄死我,而是应该劫财劫色才对啊。” 小溪上有一座桥,两人一起过桥,不约而同往远处一户人家走去。 陆荣也感觉到之前断崖上的黑衣人,明显是冲着要人命的。不过那时候情况紧急,他没来得及将人拿下。 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事情。 只不过两人一路无话,他随口一提罢了。 她倒是比想象中镇静,没哭没闹。 陆荣觉得时间也没过去多久,“姜苒”的变化却是肉眼可见的,令人微觉恍惚。 记忆中姜赫的妹妹,刁钻跋扈,傲慢无礼,仿佛一株扎人又惹人嫌的苍耳。 陆荣道:“你得罪过的人,确实不少。” 隐隐听出对方的话里似乎意有所指,江苒状似随口来了一句:“哦,那有得罪过你吗?” 陆荣在一棵老树下系完最后一根绳结,懒懒答复了一句:“不重要。” 江苒没再接话了,放眼眺望四周,有竹林、田地,似乎是个隐蔽的小村庄,却仅仅只见三两户人家。 “你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江苒稍稍以手拢嘴,充作扩音喇叭。 陆荣却注意到她掌心已近干涸的血迹。 出来的是位小少年,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生得颇为俊俏,只是左眼之下赫然一道胎记,宛如美玉中掺了一块不可忽视的瑕疵。 许是很少有陌生人进入这个村庄,甫一见到衣着华丽却浑身湿透的陆荣和江苒,小少年表现得十分警惕。 这时屋里出来一位老妇人,作势将小少年护在身后。 江苒解释了她跟陆荣为何会来到这里,说是只想稍作驻留,吃口饭,最多借宿一晚,并提出会给予钱财回报。 老妇人听后,这才放松警惕,笑着打开院门招呼江苒进去:“你俩是小夫妻吧,看着还真是般——” 江苒:“不是。” 陆荣:“不是。” 两人再一次异口同声。 那妇人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面上闪过尴尬之色:“我这地方寒酸简陋,不比城中那些高门大户,还望小娘子和公子哥莫要嫌弃。” 第14章 这户挨着竹林的人家,是非常普通的平民老百姓,家中只有婆孙两个人。 老妇人将陆荣和江苒带到西面一间屋子,给两人找来了干净衣物。 江苒倒是能穿老妇人的衣裳,陆荣却穿不了小少年的,最终只能在院子里拾掇了一堆柴火,进行人工“脱水”。 老妇人见江苒的襦裙上有被水浸染过的血迹,手臂和掌心上也有伤口,哎哟了一声:“我这家中没有纱布和药水,小娘子怕是只能自个儿用干净的布巾包一包了。” “不碍事的,都是小伤口,自己会好的,” 虽然下午在山道上遇刺,一路奔逃,辛酸又狼狈,但前有陆荣舍身相救,后有陌生妇人出言关心。 江苒心里没有之前那么委屈了。 在这陌生的异世界,虽然遭遇到许多困境,但也遇见了温情。 江苒现在身上没有钱财,思忖片刻后道:“今晚我为婆婆做顿饭可好?” 听她这样说,老妇人面色颇为讪讪:“不满小娘子,我老婆子孤身一人带着孙子,平日里只能勉强糊口,家中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吃食,今晚怕是没有像样的饭菜能招待你们。” “婆婆哪里的话,谁不是粗茶淡饭养大的,家中可有面条吗?” 老妇人点点头。 院子里的火堆幽幽燃烧着,偶尔噼啪一声蹦出火星来。陆荣听到少女的这句话,不禁抬眸看了她一眼。 江苒面上带着笑,视线刚好朝他望过来:“陆荣,我们去抓鱼好不好。” 复又看向老妇人:“我跟他来的路上,见附近的小溪里有游鱼。眼下我两手空空,暂时没有什么能报答婆婆,就让我今晚为你们做顿饭吧。” 老妇人同意了。 小少年听闻要去抓鱼,也跟着一起。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穿透密林,在溪边的草地上泼下束束光影,偶有蝉鸣和蛙声一片。 江苒自己不会抓鱼,那玩意儿太滑溜了,哪能逮得住? 但她就觉得陆荣肯定会抓。 萧晋给陆荣的剑,在坠江之后杳无踪影,大概已经沉入江底,想到这茬儿,江苒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陆荣身上只有一把匕首,随手在溪边的丛林里找了截树枝,将末端削尖,用来叉鱼。 溪水冰凉,清澈见底。 江苒装模作样地在小溪中踩水玩儿,见草地上的小少年一直盯着她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垂眸,默了片刻,腼腆地道:“不记得了,婆婆叫我平安。” 少女点点头,这句话信息量不小,江苒猜他跟老妇人可能跟并非亲婆孙,但也没有多问。 出于礼貌,江苒也说了自己的名字,还说自己是城里一家食肆的老板娘。 陆荣刚抓到第二条鱼,闻言抬眸,不解地看了江苒一眼。 江苒也看他,粲然一笑:“现在还不是,但将来很快就是了。” 陆荣再次专心抓鱼。 平安默了一阵,有些羞赧地道:“姐姐,这附近有一种草药,可以敷你腿上的伤。” 江苒穿的是老妇人的粗布麻衣,下水时挽起了裤腿,想来伤口被平安看见了。 江苒刚想说不用了,她自己一向耐造,并不是很娇气的那类女孩子。这时只见陆荣从盔甲里层掏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她:“没进水,还能用,自己敷一敷。” 江苒哦了一声,捏着小瓷瓶对平安道:“现在有伤药啦,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平安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天擦黑时,三人带着一篮子鱼原路返回,平安在附近的田地里扒了一些小菜。 老妇人家的小院并非泥墙砖瓦,而是以木筑就,简单说就是几间小木屋,用篱笆围成了一个院落。 虽然简陋,但江苒有种自己在度假、住上了民宿一样的感觉。 陆荣好歹也是金尊玉贵的侯爷,江苒以为他不会杀鱼,结果人熟练着呢。 手起刀落,刮鳞去肚,直接将匕首当菜刀用,举手投足间动作流畅,赏心悦目。 江苒在一旁看着,简单粗暴地夸了一句:“你真厉害,又会抓鱼又会杀鱼,真棒!” 陆荣抬眼看她,仿佛一言难尽:“你夸人的技术很烂。” 话是这样说,少年的嘴角却微微翘了一下。 江苒继续拍救命恩人的马屁:“你笑起来也特别好看!” 陆荣立马不笑了,唇角抿成一条线,专心杀鱼。 在院中的篱笆边缘掐了几株青葱后,江苒进了灶房。老妇人家的猪油罐子快见底了,好在他们自己种地,姜葱小菜之类的都能自给自足。 江苒要做的是鲫鱼汤面,耗不了多少佐料。 所谓“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老妇人配合江苒烧了一锅白开水,虽然好奇,但也没问什么。备好佐料和葱姜后,陆荣端着清理干净的鲫鱼进来了,由于个子太高,进门时险些撞到房梁。 江苒挑了三只大小均匀的鱼出来,剩下的两只留在篮子里。 陆荣没有出去,就抱着手臂搁灶台前看着。 江苒知道他心里好奇,毕竟陆霜霜之前每天都带了她做的饭菜回去,猜陆荣八成是尝过她的手艺的。 但看也没用,她可是手握美食系统的bug女人。 ——料酒去腥已作用到菜品。 平安在灶台后生火,锅中猪油在高温下迅速化开。收到系统提示后,江苒下入姜片,猪油混合姜片很快散发出香味。 这时候只要依次将三条鲫鱼放入锅中,轻微翻转,炸至鱼身两面金黄微焦就好了。 由于这里没有过滤勺,江苒只将鲫鱼从中间捣为两截,不敢捣得太碎,怕待会吃的时候会卡着人。 白开水倒入锅中后,鱼肉的鲜味被彻底激发,登时散发出勾人的香气。 少女在灶台前辗转,举手投足间温和从容,仿佛十分享受这样的过程。 陆荣眯了眯眼,想着将来有机会了,他一定要对江苒做个试探。 这时平安道:“姐姐,好香啊!” “现在夸还太早啦,待会你就知道了。” 再揭锅盖时,锅中的鱼汤已经呈浓稠的奶白色,热气散开,整个灶房满屋飘香。 江苒撒了点盐,又让系统放了适量鸡精,然后将鱼汤依次盛入煮好的面条里。 “喏,鲫鱼汤面做好啦!” 老妇人早就咽过一轮口水:“小娘子真能干,我老婆子从来不知鱼汤能煮得这样香!” 平安也快忍不住了,想要伸手端面,江苒让他等一下。 还没撒葱花呢。 葱花也很关键,非但去腥,还能让鱼汤的滋味更加鲜美。而且奶白的鱼汤面上撒过青葱后,卖相瞬间就漂亮多了,堪称“色香味俱全”。 “好啦可以吃了,但是小心一点,汤里可能有鱼刺没捞干净,千万注意别卡着了。” 婆孙俩满心期待地接过面碗,端着时立马就吸溜了一口。 老妇人:“好鲜好香啊!这鱼汤可真好喝,怎的我老婆子从前就没做出这样的滋味来!” “姐姐可是厨娘呢!” “难怪,原来是厨娘哟,咱婆孙俩今晚可真有口福哇!” 吸饱了汤汁的面条色泽鲜亮,呲溜起来软糯顺滑,人的舌头仿佛都要开花了,平安再次感叹道:“婆婆,这真是我吃过的最香的鱼汤面了!” 被夸的江苒整个儿美滋滋,心里成就感爆棚,大概所有做饭的人被夸厨艺好都会很开心。 系统还播报了两轮好感值,一个66,一个68。 待婆孙俩端着面碗去了院中后,江苒才把最大的那碗鲫鱼汤面递给陆荣。 少女朝他微微鞠躬,粲然一笑:“谢谢你今天非常英勇帅气地救了我,辛苦你啦!这是犒劳侯爷的面条,请侯爷尽情享用。” “叫我陆荣就好。” 不知为何,明明还是从前那个人,陆荣却总有一种第一次认识江苒的感觉,特别是那日相府寿宴之后。 面前的少女温柔、甜美、娇俏、说话也软绵绵的。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心中暗暗夸起了“姜苒”,用的还都是些美好的字词,陆荣有一瞬的讶然,赶紧打住不想了。 接过粗糙的面碗后,少年的心情颇为复杂。 原因很简单,因为之前几次的“过敏产幻”事件。 今晚陆荣亲眼见证了江苒做鱼汤面的全部过程,少女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般、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在食物中下药什么的。 如今流落山野,他也没有理由拒绝一碗面,更架不住这充斥着整个小院的食物鲜香。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陆荣今日本就消耗了大量体力,肚子早就饿了,于是伸手接下,动作颇为矜雅喝了一口汤。 江苒一直在等这一刻,果然,系统播报【当前食客好感值-1w,+100】 好家伙,虽然早就料想到了,但此时此刻,江苒还是有种终于破案了的感觉。 原来之前的每日傍晚,这家伙都在吃她带给陆霜霜的饭菜呢。 不过这没头没脑的-1w给江苒整自闭了。 救命恩人对自己好感为负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少年神色无波无澜,举手投足间自是一派凛然矜傲,舌头却再一次为之倾倒。 和从前每一次一样,陆荣在心里偷偷给这碗鲫鱼汤面点赞。 江苒期待地问他:“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陆荣:“还行。” “什么叫还行,就不能诚实地夸我两句?我之前都夸你了。” 礼尚往来啊年轻人。 不知哪里戳到了陆荣的笑点,他极为轻快地笑了一声,学着江苒之前那样,简单粗暴地夸了一句:“姜姑娘真厉害,厨艺真棒。” 江苒:…… 对于江苒厨艺这件事,陆荣心中早就疑窦丛生,只不过如今不再像之前那般惊讶。 然后他果真又一次经历了幻像体验。 且这次的幻像令他极为震撼、羞耻不已。 夏夜的风吹动着竹林,发出簌簌声响,抬眼可见皎皎月色,繁星满天。 院中房檐下摆着一张陈旧的木桌,四人排排坐。 在其他三人眼中,此时此刻的陆荣正在专心干饭。 但在陆荣自己眼中,看到的却是一副极为旖旎的画面。 第15章 画面中先是色泽艳丽的红毯大道,大道两侧宾客如云,场面蔚为壮观,还能听见礼炮轰鸣,锣鼓喧天。 一位凤冠霞帔、头罩绯纱的新娘出现在红毯尽头,她身材娇美玲珑,摇曳生姿,留下了极为绝色的背影。 这时画面一转,入眼是一间华丽的新房。房间里红绸四散,各处都精心布置过,既温馨又喜庆。新娘姿态懒懒地坐在床前,时而捏肩时而捶腿,显得有些不耐。 紧接着,一位身材高挑的新郎缓缓走到床前,驻足片刻,伸手揭下了新娘的头纱。 头纱之下,赫然一张娇俏明媚的脸。 与江苒一模一样。 看到这里,陆荣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突然很想知道新郎是谁。 只见床前的新娘羞赧一笑,一下子扑入新郎怀中,娇滴滴又脆生生地抱怨道:“累死了,嫁衣好重啊,要夫君亲亲抱抱揉揉。” 新郎身材高挑挺拔,姿仪伟岸,虽然只露了个背影,但光看背影就莫名让人觉得,他整个人已经情难自禁。 只见新郎伸手托着新娘的脑袋,指节在她耳根轻轻摩挲,而后微一俯身,吻上了新娘的唇。 接着新郎撕开身下少女的绯色嫁衣,唇一路往下,缠绵悱恻。 红烛轻曳,整个房间缱绻又旖旎。 途中,在看清新郎面容的那一刻,陆荣一颗心猝然狂跳起来,脸刷地一下红了,连耳根和脖子都泛起阵阵酥热、起了红潮。 幻境中与江苒共度良宵的新郎,竟是他自己。 …… 小院内除了虫鸣蛙叫,只有大家吃面的声音。甫一听到陆荣急促的咳嗽,江苒以为他被鱼刺卡了。 刚要伸手拍下人背,不料手被对方飞快地挡开了。 不知是否错觉,江苒感觉陆荣的手很烫。 天色早已经彻底黑了,房檐下只有一盏暗淡的烛火,江苒看不清陆荣的表情,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此刻的他神色异常,面红耳赤。 “你怎么啦?” 陆荣庆幸天已经黑了,声音低哑:“我没事。” 老妇人插话:“年轻人别不好意思,鱼刺卡了喉咙这事可大可小——” “吃太急呛了一下,真没事。” 少年三两下飞快地喝了鱼汤,转身进灶房洗碗去了。 江苒:…… 碰一下背而已,整得跟触电似的,男女授受不亲吗?可是下午抱都抱了呢,虽然那时候情况紧急、情非得已。 想来救命恩人确实很讨厌自己。 用过鲫鱼汤面之后,时间不算晚,若按现实世界的标准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江苒借着房间里的烛火给自己的伤口上药,手臂上,腿上,都是些被荆棘划拉的小伤,有的已经开始凝痂了。 身上还有多处淤青,最严重的地方是左肩,估计是马车侧翻的时候留下的。 因为晚上要给大家做饭,江苒之前就没管右手掌心的口子,这时才用干净的布缠了几圈,算是包扎了。 由于下午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氛围,江苒并不觉得如何,这会入夜,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都疼。 这一疼,江苒开始想念柔软大床,想念老爸老妈,想得鼻子都发酸了。 次日清晨,天刚微亮,小院四周传来阵阵嘈杂。 萧晋这人动作快,效率高,已经根据陆荣留下的线索,带着大批军士找来了。 这座小村子位置隐蔽,几乎与世隔绝,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村民都十分震惊。 江苒收拾好自己从房间里出来时,院外围着大批军士,另有稀稀拉拉的村民在远处张望。 陆荣已经姿容整洁,正与萧晋说话。 江苒注意到他神色和眉宇间隐有疲态,似乎昨夜睡得不好。 老妇人家只有两间卧房,平日婆孙俩一人一间。昨晚情况特殊,江苒便与老妇人同睡一间,陆荣则与平安一间。 江苒不知道的是,陆荣昨晚压根就没进屋睡,而是在小院里的木桌上,趴了一夜。 院中火堆早已燃尽,灰烬中一点余温也未留。 老妇人见到院外阵仗,颇为拘谨地站在江苒身后,嘴里说的话有那么点奉承的意思:“昨日一见小娘子和公子哥,就看出二人气度不凡,想来定是非富即贵。果然哟,那公子哥莫非是位军爷,老婆子刚才听到有人叫他将军。” 看出老妇人眼中隐晦的期待,江苒莞尔道:“婆婆等一下。” 江苒径直走向萧晋,途中跟陆荣打了招呼,陆荣只冷冰冰地“嗯”了一声。 江苒没在意,对萧晋说:“之前天天来相府蹭饭,是不是该付饭钱啦?” 陆荣清楚江苒要钱做什么,但他整个置身事外似的,从头到尾没看江苒一眼,甚至在她走过来时,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萧晋反应过来:“姜三小姐需要多少?” 江苒小声:“暂时用用,你看着给就是。” 于是萧晋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 江苒转手将这些钱财交给老妇人:“感谢婆婆昨晚的收留,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听她说的是“我们”,陆荣的神情有些不自在,脑海中陡然浮现昨晚幻像中的画面。 这时篱笆外刚好传来士兵们插科打诨的声音:“果然是位姿色出挑的美人儿哇!难怪咱们家将军会为她跳崖。” 显然,这些人已经从萧晋那里打听了事件经过,并自动脑补了他们自己所理解的。 “嗐,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有将士压着嗓子道:“你们中有人认识那位姑娘么,可是哪位官家小姐?” 副将周靖已经打量过江苒一番:“有点眼熟,倒是很像宁阳相府的千金小姐,被咱们将军拒婚过的那位……” “哈,还有这种事?来来说说看。” 这边的军士们聊得热火朝天,院中陆荣的表情越来越别扭,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这一啧,将士们不懂几个意思,但声音自觉放小了。 这边老妇人望着江苒手中的金叶子,银元宝,险些惊掉了眼珠子。她大半辈子见过的钱财,无非是些铜板儿、顶多碎银子。 老妇人两眼放精光,心想这回赚大发了,但她也懂得做人最忌讳的就是贪心,最终只遗憾地挑了一块最小的碎银子。 不过就这小小一块,也足够婆孙俩大半年的开销了。随后又是道谢,又是拉着江苒说各种好听的话。 江苒知道老妇人不好意思,便将一块银元宝给了平安。 平安倚在堂屋门口,幽幽的黑瞳一直盯着江苒看,待江苒准备跟大部队离开时,小少年轻轻拽她袖子:“姐姐的食肆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这还真把江苒问到了,她不知这里离她哥的西郊铺子有多远,只道:“西城,听说过吗?” 听到西城两字时,陆荣的视线微不可察地掠过江苒。 原来她昨日要去的地方是西城,难怪会走“樾水”马道。所以是打算在西城开食肆么?想来生意会很不错。 道别之后,一行人出发了。 萧晋来时是从断崖下来的,备了船只、绳子、折腾好一番功夫才带着大批人渡江上岸,上岸后根据陆荣留下的记号,一路沿着密林跋涉许久,才找到这处隐蔽的村子。 回去时倒不用那般折腾了。 老妇人说这里距离西城其实不远,有路可以直接出去,只不过山路崎岖,不大好走。 众人抵达西城时,已近午时。 江苒初到西城,孑然一身。管家和阿肆不在,她身上没有舆图,没有房契地契和钱财,只能暂时跟着陆荣混了。 陆荣第一时间派人回侯府报平安,顺便告知相府江苒已经平安无事,随后才在营中换了衣裳,稍作休整。 两个时辰之后,姜赫风尘仆仆地赶到西城,一道前来的还有阿肆。 姜赫先是跟陆荣交涉,随后问江苒事发细节,几人一起坐在营帐中,神色都颇为沉肃。 萧晋道:“杀手共有五人,一死一逃,剩下三人经过轮番审问,口风一致。” “几人之间相识不久,互不熟悉,都是临时组织起来的,本意图财,并不打算要人性命。” “不过事发后几人意见不一,有的惦记着马车上的财物,有的听闻姜三小姐自报家门后,生了退缩之意。据说还有一位,在姜三小姐逃跑时,直接追人去了,大概是想将人掳走,以索取更多钱财。” “不过这人没有找到,想是逃了。” 江苒自顾回忆当时的事发经过,微微出神:“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他不是想要掳走我,而是想直接杀了我,他似乎……恨我。” 江苒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勉强用了“恨”,只是那人蒙面,她没能看到长相。 依照萧晋的说辞,江苒猜想,对她穷追不舍的那位,很可能是在她自报家门后才起的杀心。但江苒更偏向于,那人从一开始就是奔她来的,只不过另外四位并不知情、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劫财罢了。 江苒记得后来在断崖时,那人唤她“大小姐”。 这声“大小姐”究竟是因她自称相府千金,还是那人本就认识她? 无论如何,现在的问题是:有人想杀她。 第16章 听了江苒的分析,姜赫面色很沉。 “既然如此,跟我回去,开办食肆的事情就别想了,免得哪天横死街头。” 这话可太难听了,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几人都知道“姜苒”会点三脚猫功夫,但她到底身为女子,下回再遇上类似的状况,谁知会怎样? 可不是每次都能绝处逢生。 对此,陆荣和萧晋不置可否。 阿肆在一旁劝她:“三姑娘,这回您就听世子爷的吧。” 小姑娘看上去已经对那日的事情有了阴影,江苒却认为这并非是个好办法,治标不治本。 且她真不想再回去了,家中有个暗搓搓算计她的姜雪楠,还有个随时准备找她麻烦的姜老太太,江苒疲于应付,所谓鸡毛蒜皮最磨人心。 她喜欢自由自在的。 “回去又能如何,永远躲在家中不出门么?” “既然那人是冲着我来的,我当然得想办法将人找出来,弄清楚前因后果,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否则人在哪里都不安全。” “你现在倒是有脑子了。” 江苒说的这些道理,姜赫又怎会考虑不到,却是劈头盖脸地数落她:“从前在外得罪人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哪天失了势遭人报复。” 他这话意有所指,江苒道:“别老拿从前说事好吗?人是会改变的,我是假千金又怎样,失势又怎样,这一切是我自己造成的吗?” 还不是因为原主从小就被抱错,养成个人嫌狗厌的跋扈性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如今仇人逮着机会找来,承受这些的却是江苒。 若非陆荣刚好路过,江苒根本没有能力在那种境况下逃出生天。 她到现在身上还哪哪都疼,本来心里就委屈得紧,姜赫一数落她,她便也来气了:“这事儿你别管,我自己会解决。” 姜赫:“凭你,你怎么解决?” “少瞧不起人了,我自有办法。” 少女脸颊气鼓鼓的,浑身都写着不服气。 但顶嘴后不过三秒,也不知想到什么,只见江苒一下子放软了态度,甚至挤了点儿虚伪的笑容出来,翻脸堪比翻书快。 “哥……你明日让人把借我的钱财给我送来吧,我放碧桐院主屋在呢。” “还有你西城这边的宅院和铺子我还没看过,你得带我去啊。” “这次多亏陆荣救了我,人情什么的你先帮我还一下,请他吃吃饭送送礼什么的?钱你先垫着,我以后赚了给你。” “对了还有,我今天跟萧晋借钱了,一共花了一块碎银子,一只银元宝,你帮还一下。” 一口气说完这些后,少女笑眯眯看着姜赫,仿佛在看行走的提款机,眼睛都快弯成月牙儿了。 陆荣还是第一次见江苒表现出这般缺钱的样子…… 萧晋赶忙道:“不用不用,反正钱也不是我的,是将军的。” 江苒心道:你家将军的钱就不用还了吗?哥们儿这是什么逻辑? 报答救命恩人这种事,当然不能只让她哥用钱财敷衍,江苒十分真诚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陆荣,我请你吃一个月免费的午餐好不好?” 想来,陆荣不会拒绝的吧。 虽有有个令人迷惑的-1w,但其实他每次吃她做的食物,都有好感值的不是吗。 少女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案前,眼中盛满期待。 姜赫听自家妹妹直呼陆荣名字,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一圈。猜两人经过这次的事件,关系定是亲近了不少。 却听陆荣道:“多谢姜姑娘美意,不必了。” 他声线平和,嗓音里却透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淡。 见陆荣拒绝得如此干脆,江苒莫名觉得,在小村子时那个与她说说笑笑的少年不见了,两人仿佛再一次形同陌路。 江苒不禁有些感慨,也许人只有在特定的环境里,比如穷途末路、共患难、不得不互相取暖的时候,才会有片刻的温情吧。 江苒被拒绝,也不强求。 他不吃,陆霜霜可爱吃的很呢!哥哥的恩情报答在小妹身上,一样一样的。 关于杀手的问题,江苒心中也已经有了主意。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打算先去看看期待已久的铺子。 毕竟食肆她得开,生活得继续过。 “对了,那三名黑衣人,最迟明晚,我想亲自去见见他们。”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江苒不太懂军营里的规矩,提前打声招呼总是好的。 萧晋先是看了陆荣一眼,陆荣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萧晋这才道:“姜三小姐想去见他们,随时可以去,如何处置全凭你。” 如此,江苒放下心来,跟姜赫一道离开了。 所谓西城,位于京都西郊,一半是朝廷专门划分出来的驻军用地,这边除了营地,还有面积辽阔的山野林区,供士兵们平日操练。 另一半则是城镇,虽然面积小,远不如京都市区巍峨繁华,但由于地处三城交界处,附近又住着许多百姓,因此还算热闹。 离开军营后大约走了两里地,就到了崇华路,也就是姜赫的铺子所在的这条长街。 崇华路街道宽敞,道路两旁绿树成荫,随处可见酒肆、食肆、茶坊、客栈、各类店铺、摊档。 街头传来孩童们的嬉闹,偶尔能听到货郎走街串巷的叫卖声。 不过眼下时近黄昏,天边有乌云翻滚,狂风刮得街头的店招猎猎翻飞,似有暴雨将至,因此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姜赫名下的这套铺子,是个临街的双开间,其中一间租出去了,剩下的这间面积大约三十来平,不算大,但有两层。 最让江苒惊喜的是,姜赫之前所说的宅院,刚好就跟这套铺子连在一起,中间隔着极为开阔的天井,格局与四合院无异。 江苒进去之后,只觉这露天的院子,整块地拿来种菜都不在话下。 以后在这陌生的异世界,她也总算有个自己的家了,不用再搁相府里折腾受气。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突然就有了豪宅,铺子,地;今后的工作地点就在自家门口,没老板,没人管,自由自在,光是想想就很爽。 更爽的是,姜赫来的时候已经预算到抵达西城的时间会比较晚,打算在此暂住一晚,就带了几个下人,提前将这里打扫干净了,还给兄妹俩备好了饭菜。 她现在只管入住就行,等明日资金到位,就可以开始着手置办家具、筹备食肆了。 江苒感动得一塌糊涂,边走边嗷:“哥你真好啊!哥你怎么能这么贴心,呜,妹妹爱你!” 江赫刚把带来的下人和护卫安排妥当,甫一进屋,便听江苒搁这儿“告白”。 “油嘴滑舌。” 姜赫一掀衣摆坐下来:“身为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少不了闲言碎语,今后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江苒:小意思,no care。 “为你自己安全着想,少招惹是非。” 我看起来很不安分吗?江苒反问:“要是我不招惹别人,别人非招惹我呢?” 姜赫默了默:“这离军营近,以后真遇上事了,去找陆荣。” 江苒:“……” 姜赫:“吃饭。” 不过说起吃饭,姜赫刚拿起筷子后,突然抬眸看她。 江苒一看他那眼神就悟了:“哥想吃什么?妹妹给你露一手?” “算了。” 姜赫开始扒饭:“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江苒微一怔然,原来姜赫是看到她手上缠着纱布,才说算了。 因为挂念她的安危,姜赫大老远从相府风尘仆仆地赶来西城,还安排了一切身后事,江苒内心深处不是不动容的。 现实世界里,江苒没有兄弟姐妹,从未体验过有哥哥是什么感觉,但因为原主的关系,现在她体验到了。 于是江苒还是亲自做了一道家常菜,专门用来犒劳姜赫。 入夜时,西城果然下了暴雨,江苒在二楼的廊道前看雨,顺便跟系统交涉。 系统最终答应江苒:今后必要的时候,给她开一次保命金手指。 条件是,江苒必须得每天回馈给系统至少5000+的好感值。 江苒:陆小妹救命。 次日一大早,姜赫离开了。给她留了三个护卫,两个打杂的婆子,以及阿肆。 离开时,江苒递给姜赫两个油纸包,里面是她才刚做好的两个蔬菜芝麻饭团。 “大的这个是给你的,小的这个,哥你要是方便的话,帮我带给陆小妹吧。” 姜赫抬眸,神色复杂。 “什么时候跟陆小妹好上的?” 犹豫片刻,姜赫又道:“陆霜霜那孩子患有厌食之症,尝不出味道来,你拿这讨好她也没用。” 他大概还不知道前段时间陆小妹天天来相府蹭饭的事情。 “与其讨好一个小娃娃,不如态度真诚些,直接在陆荣身上下功夫。” 江苒:……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都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姜赫就打马走人了。 不过从姜赫的话中,江苒得知到三个讯息。 第一:陆小妹全名叫做陆霜霜。 第二:陆霜霜从前患有厌食之症,不知如今算不算是已经好了? 第三:姜赫也认为她在讨好陆霜霜,因为喜欢陆荣。 …… 姜赫办事效率极高,下午管家徐叔果然给江苒送钱财过来了,还带她带了房契,衣物,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江苒拿到钱后没有犹豫,第一时间赶去西城军营,打算跟那三名杀手先礼后兵,做个交易。 第17章 在去军营之前,江苒给阿肆安排了任务,让她带着姜赫留下来的两个婆子,去附近帮忙采购日常需要用到的佐料,以及可以存放的食材。 又让两名护卫去挑选桌椅餐具,大致考察下周围的市场价格。 剩下的一名护卫陪同在江苒身边,主要负责她的个人安全。 两人抵达西城军营时,时值晌午,营地里的士兵们正在进行体能训练。 这种糙汉聚集地,抬头是粗犷面孔,低头是咸腥汗味,平日所见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大男人。 甫一见到活色生香的少女,门口驻守的士兵眼睛都直了,手持□□拦截江苒时,声音都不自觉柔了些:“来者何人。” 如今的江苒,不想再用姜三小姐、相府千金这样的名号自称了,犹豫了一下,笑着说:“我是陆将军的朋友,昨天来过这里的。” 少女踮着脚朝营地里望了一圈,没能找到陆荣和萧晋的身影,倒是望见不少曾在小村子接应过她的年轻将士。 于是江苒朝那边挥了挥手。 副将周靖正在训练新兵,远远瞥见江苒时,赶紧招呼大伙儿停下:“兄弟们,衣服穿上,手脚麻利些,咱们营中有姑娘来访了。” 时值盛夏,日头又毒,士兵们平日训练时大都赤着胳膊上身,以免汗水打湿衣裳,落得一身臭。 汉子们听说有姑娘来访,顿时都觉稀奇,两眼放光。一面利索地擦汗穿衣,一面朝营地门口的方向张望。 周靖整了整身上的军甲,笑着走向江苒,老远就开口打招呼:“姜姑娘来见那仨土匪的吧,您的事儿俺听说过了,来来,里边请。” 守卫见状纷纷放下武器。 周靖是个中年男子,身材健壮魁梧,小麦色肌肤,脸上蓄着络腮胡子,看上去颇为粗犷。 跟江苒这种细皮嫩肉、身量纤纤的少女站在一起,顿时形成了格外鲜明的视觉对比 听对方称呼她为“姜姑娘”,江苒抬眼看他:“你认识我呀?” 周靖嘿嘿笑了两声:“这不,从前时常跟在将军左右,在京中听说过您俩的事儿。” 江苒:“……” 一个人出名无非两种状态,要么盛名远播,要么臭名远扬。于是江苒略微尴尬地笑了一下,抬脚进了营地。 远远的,一群糙汉子边扎马步边朝江苒这边望过来。 “这世间还是女儿最迷人啊,你们看看她那腰肢儿,啧,摸上去肯定极——” “你个癞□□就别肖想天鹅肉了,那可是将军前两日在樾水救下来的姑娘,小心话传到将军耳中,你小子准吃不了兜着走!” 那青年赶紧闭嘴,讪讪抓头:“原来,原来如此啊……” 这时有人道:“我听周副将说,这姑娘可是宁阳相府的千金小姐,金贵着呢!不过据说她一年前被咱们家将军拒过婚。” “那又如何,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将军能为她英勇坠崖,指不定今后咱们就得尊她一声将军夫人……” “听说她被拒婚后一直死缠烂打,从未放弃……怎的我就遇不上这样情真意切的姑娘!” “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也能跟将军比?” 这边一群汉子盯着江苒看,嘴上聊得热火朝天。 江苒则直接跟周靖去了营地牢房,途中忍不住问了一句:“陆荣没在营里吗?” 周靖道:“将军一般得午后才会来营中视察,他这半年属假,行踪不一定,有时几日不来,有时一来好几日,偶尔会在营中过夜。如何,姜姑娘还有没想问的,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江苒:……“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问而已。” 这时三人已经来到一处营房,周靖推开门,带头朝前方的暗巷走去,没一会儿,三人来到一间牢房前。 牢里关着三个男人,皆是一身黑衣,只不过脸上蒙面的面巾早不见了,个个鼻青脸肿,蜷缩在角落里排排坐。 见到江苒时,三人都颇为惊讶,面面相觑。 如今已成阶下囚的他们,再没有之前在山道拦截江苒时的嚣张气焰。 其中一人颤巍巍地开口:“原来,原来你当真是宰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啊……” 三人那日以为江苒只是壮胆胡诌,没想到后来撞上了军爷,被抓来一通拷问,才知当真摊上事儿了。 之后他们就被关起来,晾着,饿着,偶尔给口馊饭吃。 另一人有气无力往前爬了爬:“大小姐,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咱们吧……” 据萧晋审问后的说辞,这三名黑衣人当日的意图在于劫财,那么江苒今日的意图也很简单。 她想拿钱财收买这三人,将他们放出去,让他们想办法跟那位“头儿”搭上线,最后将人带给她。 于是江苒道:“这两天,本小姐已经派人查清了你们的底细,包括你们家住何处,家中有几口人。” “你们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可想过下场?” 三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通常来说,山贼土匪落败时,通常会被送去官府发落,下场要么死,要么蹲监狱,要么被发配边疆。 而且这回他们撞上的是军爷、相府千金,无论面对哪一方,都有如蝼蚁面对巨象,轻松就能被对方碾压至死。 江苒其实可以就拿这方面来威胁他们,但比起威胁打压,江苒觉得恩威并济更得人心,她需要的是他们衷心为她办事。 于是话锋一转:“不过吧,本小姐也清楚你们不过一时贪财,被利欲蒙了心,最终没有伤人性命……” 听到这里,三人登时眸色一亮,仿佛看到生的曙光。 江苒道:“眼下有一个补救的机会,就看你们要不要争取。” 三人一下子从角落起身,匍匐到江苒跟前:“如何补救?小的们万死不辞!” “很简单,本小姐想见你们的“头儿”,你们若是有办法将人捆回来交给我,事成之后,本小姐非但不会送你们去官府,还会给你们钱财作为嘉奖。” 周靖和护卫站在江苒身后不远处,闻言都感到有些震惊。 仿佛亲眼见识到从前的草包美人突然间长了脑子,还一套一套的。 特别是周靖。 昨晚陆荣在离开军营之前,其实交代过周靖一件事,让他想办法利用牢里这三人,找出背后那个想要人命的“头儿”。 还说今日江苒会来牢里见他们,让周靖先看看姑娘打算如何处置,如有不妥,便按他的计划安排行事。 在周靖看来,眼下姜姑娘的想法,和他家将军的打算简直如出一辙。 只不过姜姑娘要的是“带回来”,而他家将军要的则更简单直接…… 这时只听少女道:“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们也最好考虑清楚有没有那个能力,想好了给我答复,最多半个时辰,我会再来。” 其实哪要半个时辰,江苒觉得此时此刻,无论她提什么要求,那三人都会答应。不过比起钱财,他们现在或许更想吃上一口饭。 江苒打算待会儿让他们先尝个小小的甜头,再将人放走。 顺便趁着陆荣不在军营里,江苒现在非常想做一件事。 军营人多,她来都来了,自然想刷上一笔好感值再走。 最主要是,她不确定姜赫是否会把早上的蔬菜芝麻饭团带给陆霜霜,如果他最终没给带去的话,那她昨晚与系统交易时所答应的每日5000+,便无法顺利实现了。 至少今日不行,因为现在食肆还在筹备阶段,她也只能打打军营的主意了,刚好这里人多,还能替她攒攒口碑。 于是江苒告诉周靖,说自己想在营里吃个午饭,又说自己挑食,吃不惯大锅饭,问能不能自己动手做一份。 漂亮姑娘温声请求,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盯着他,周靖哪里忍心拒绝? 何况对方的身份他也拒绝不起。 于是这日晌午,江苒顺利混进了营地伙房。 庖厨是位年迈的大叔,正在为将士们准备中午的大锅饭,周靖简单交代几句后,大叔点点头让江苒进去。 西城军营处在天子脚下,不比边关苦寒,所以伙食不算很差,每隔几日就能开上荤。 不过据说今日还不到开荤的日子,所以还是粥配麻饼、外加大酱和腌菜。 江苒在伙房里逛了一圈,心想做道什么菜好呢? 她当然不需要做多少量,只需一两盘就够,最好每人刚刚能来上一口,尝到味道、勾勾人就行。 于是江苒挑选了胡萝卜、青红椒、木耳、以及一块猪肉。 期间瞥见角落里挂着玉麦,江苒突然就萌生了另一想法,召来护卫道:“你能不能去附近的街市走一趟,帮我买个可以密封食物的罐子之类的东西,材质上最好轻盈些便于携带,再买些油纸回来。” 护卫点头,江苒从荷包里给了他一点碎银子。 眼下江苒准备做的是鱼香肉丝,至于为何选择这道菜,是因为它香。 先将几样菜品清洗干净,切丝备用。 再将瘦肉也切成均匀的丝状,放入干净瓷碗里。根据肉丝的量,估摸着加入适量盐、生抽、料酒、蛋清、淀粉,搅拌均匀,然后腌制个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当然了,没有的佐料江苒依旧让系统直接作用到菜品了。 接下来就是调鱼香肉丝需要用到的酱汁了。 佐料除了同样的生抽、淀粉之外,还需要加入适量醋、耗油、糖、淀粉,以及少量清水。 大叔在一旁看着,心想碗中分明没加几样东西,怎的转眼就调出了那般浓稠的酱汁来? 这时烧火的婆子已经将锅烧热了。 江苒熟稔地在锅中倒入油,油温微滚时,将腌制得色泽鲜亮的肉丝放入锅中,迅速翻炒。 三两下之后,伙房里顿时香味四溢。 裹足了淀粉的肉丝鲜嫩细滑,只需在热油中稍微翻炒几下,待肉丝变色就行了,然后捞起来备用。 大叔以为她这就完了,闻着是香,但还是忍不住道:“小姑娘,你这肉丝还没熟透吧,吃了当心闹肚子。” 江苒粲然一笑:“还没好呢!” 于是另起锅,热油,看准时机放入事先备好的姜、葱、蒜茉、茱萸,几个翻炒,整个伙房内顿时爆香。 这会也差不多到了士兵们中场休息、该准备吃午饭的时间了。 这个时候,士兵们通常会在伙房附近扎堆。 于是突然闻到这阵令人嗅觉极为震撼的香味时,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一窝蜂往伙房里凑。 心想伙房的刘大叔今日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怎的闻着这般馋人。 这时江苒在爆香的锅中,让系统作用了一勺豆瓣酱,随后将备好的青红椒、黑木耳、胡萝卜丝,一齐倒入锅中。 色泽鲜亮的蔬菜清洗时沾有少量水渍,甫一下入滚热的油锅中,顿时爆发出滋啦啦的响声。江苒抄着锅铲迅速翻炒,顺手将先才捞起备用的肉丝倒了进去。 待肉丝与菜丝翻炒混合,江苒在锅中淋上调好的酱汁,就着婆子的火烧得正旺,迅速翻炒起来。 肉丝粉嫩,淋上酱汁后很快变为深红色,与色泽鲜亮的菜丝几经交融,爆发出浓浓的鱼香味儿,勾得烧火的婆子直咽口水。 锅中肉丝吸收了酱汁里的淀粉,既鲜嫩又滑糯,香飘四溢,惹得人光是闻着就口齿生津。 江苒迎着这股香,迅速起锅装盘。 围在伙房外的一群士兵们个个宛如油滑的水蛇,脑袋瓜直往伙房里伸。 大叔观望了全程,在闻到那奇异的食物香味时,早就被江苒这“小姑娘”惊呆了,十分好奇她那两盘看上去就很勾人的菜式,尝起来究竟是何滋味。 但大叔心里清楚,姑娘定是城里来的贵人,不仅吃得精致,做得也精致。 虽然眼馋,但他知道那菜是断断轮不上自个儿的,于是该干嘛干嘛去了。 江苒早就注意到了伙房外的骚动,破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感,在心里翘着小尾巴偷乐呢! 于是少女装模作样地端着其中一盘鱼香肉丝,慢吞吞走出伙房,在众人的瞩目下来到周靖面前。 “哎呀,没把控好量,一不小心多炒了一盘呢。” 第18章 江苒之前要求自己做饭时,周靖已经很震惊了。 闻到这阵令人口水直咽的香味时,更觉不可思议。 这会儿姑娘端着一盘菜在他面前晃,菜刚出锅,色泽鲜亮,还冒着腾腾热气。盘中有青、红、橙、黑几种颜色,在油和酱汁的融合下,整盘菜散发着晶莹滋润的光泽,光是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 周靖比江苒高,因此那盘菜氤氲出的腾腾热气、香味,径直往他鼻孔里钻。 这谁受得了? 姑娘边晃边说:“我一个人吃不完呢,哎!” “可是营里这么多人,我也不知该分给谁吃,不如送给周副将你吃吧,毕竟你是这里的老大。” 老大是不能吃独食的,周靖一定会给士兵们……哪怕一人一根丝儿,也得分匀了。 周靖哪里知道江苒的这些心思,只听姑娘说要把这盘菜送给他吃,顿时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江苒也不管这群汉子对着一盘诱人的菜会怎样,自顾回伙房去了。 然后没多久,系统就开始播报食客好感值,江苒偷偷在角落里看着,果然…… 烈日树荫下,周靖被士兵们团团围住。他手里拿着江苒之前给他的一双筷子,抹了下嘴,意犹未尽地大声说道:“一人只能尝一口啊,多一口都不行啊!” 大伙儿早就被勾得口水直流,第一个士兵接过后,夹了一小撮,故意紧着肉丝儿夹。 甫一入口,只觉嘴里酸酸甜甜,还有点辣,肉丝儿口感滑糯细嫩,味蕾顿时炸开了花儿。 这第一个士兵还算比较听话,当真只尝了一小口,看他脸上露出的“卧槽这他妈也太好吃了”的神情,第二个士兵已经迫不及待。 看着这一幕,江苒莫名想起小时候、几个小伙伴围在一起分食一根辣条时的心情。 其实她特别能理解这些士兵的心情,古代人嘛,并不是不会做美食,而是许多后现代拥有的各种佐料、他们这里没有罢了。 一道菜最关键的是什么?佐料也。 且这些人常年吃着干硬的麻饼、仅有咸味的腌菜,就算沾上荤腥,也不过是些单调的咸味。 甫一吃到这糅杂了酸、甜、辣、咸等各种味道的鱼香味儿,哪里受得了。 紧接着,第二个士兵的一小口,变成了第三个士兵的一大口,接着后面的人,两口,三口…… 周靖根本拉不住。 汉子们馋得跟饿死鬼似的,还没轮上第十人,一盘鱼香肉丝就没了,连盘底儿的油汁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江苒累积收获到食客好感值580。 心想还是投喂陆霜霜最得劲儿啊。 后边排着列子但没有吃到的士兵们,又是好奇又是愤怒,哥儿兄弟些开始“互殴”。当然了,这些大男人不可能真为了一盘菜打起来,他们最终选择将“矛头”转向江苒。 江苒:嗐,本身厨艺就很棒,还有美食系统加持,真是想不受欢迎都难啊…… 于是这日周靖也没招架住,破例请求江苒再做几盘鱼香肉丝,经费算他的,算是请兄弟们开荤了。 于是将士们这日和着粥和麻饼,每人都吃上了一口鱼香肉丝,个个把江苒夸上了天。 可是仅仅一口又哪能解馋?直把人勾得心痒难耐。 这也是江苒最初的目的,现在目的达到了,少女便开始自我推销:“哥哥们如果今后还想吃上这样的美味,可以到我的食肆来照顾生意哦。” 这声“哥哥们”喊得一群汉子骨头都酥了,立马有人问:“大小姐原来还开食肆哇?在何处?招牌是何名?” “大家叫我江姑娘就好,食肆现还在筹备,招牌名暂时没想好,不过地点就在崇华路那条街上,很好找的。” “好的姜姑娘!大概什么时候开张哇?哥哥们迫不及待想照顾你生意!” “不急不急,大概一两天之后。” 周靖:“届时俺一定来!” 陆荣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晚来了一个时辰,自己营中的士兵们就都被江苒“征服”了,个顶个的逮着江苒夸。 此时的江苒刚吃完午饭,护卫买东西也回来了,她便收拾着准备搞个爆米花。 爆米花做法简单、成本低、耗时短、易分食。 无论是让人转交给陆荣,最终带给陆霜霜吃,还是待会儿给士兵们解个馋,都很划算。 先将两根玉麦取下,剥粒,备用。 然后江苒让伙房的婆子帮忙生火。 中午的鱼香肉丝婆子也见识了,只可惜她是一口也没尝到。本来江苒不给任何人分食的话,婆子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营中那些兵蛋子个个都尝了鲜,就她没有份,婆子便对江苒有些不满。 因此垮着脸生火,还故意整了一屋子的烟,呛得江苒直咳嗽。 江苒并未意识到烧火的婆子故意的,就一边被熏得流眼泪,一边专心熬糖汁儿。 先在锅中加入黄油,再放入适量的糖,两者混合之后,熬至糖汁泛黄粘稠时,就可以把玉麦粒倒进去了。 然后就是反复翻炒,让每一粒玉麦都被糖汁儿包裹。 “阿婆,火稍微大些哦,谢啦。” 烧火的婆子睨了江苒一眼,依言添柴加火。 待有一两粒玉麦开始爆开时,江苒便将锅盖盖上。 不过玉麦爆炸时发出的噼啪响声,还是将烧火的婆子吓了一大跳,老婆子一下子跳起来,竟是直接跑出去了。 庖厨大叔不在,这下伙房里只剩江苒一个人,江苒刚想看看火怎么样,因为爆米花爆开后其实就可以收火了,否则容易焦,而且锅盖又非透明,江苒只能凭声音判断爆了多少。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一下子拽住了她,将她整个身体带远了些。 不知为何,当江苒看清那人是谁后,身体被碰到的地方,瞬间涌上一阵酥麻之感,仿佛过电似的。 “陆荣啊,你等一下,焦了。” 少女挣开他,抹了一把被熏得直流的眼泪,冲到灶台后将柴火取出,糊了一手的灰。 很显然,陆荣刚才应该是听到锅中噼里啪啦的响声,以为危险,顺手拉了她一把。 江苒却没时间解释,取掉柴火后赶紧揭开锅盖翻炒了几下,锅中的玉麦差不多都爆开了。 爆开的爆米花在充足的黄油和焦糖的裹挟之下,色泽金黄,锅中冒出的热气里散发着一股诱人的甜香。 陆荣盯着锅中神奇的爆米花,拧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甚至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做出来的。 江苒厨艺了得也就罢了,为何还会这般奇异、几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江苒:“你先出去吧,这里好熏。” 少女说话语气自然,神色落落大方,甚至都没看他,陆荣却还在暗自为那日鲫鱼汤面引发的幻像感到别扭。 他听闻士兵们集体夸赞江苒后,凭着直觉找来伙房,她果然在这里。 然后陆荣就一时间不知该问她为何给士兵们做饭吃,还是问他是否处理了山匪的事情,还是问点其他什么? 不知不觉中,陆荣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讨厌“姜苒”了。 也在不知不觉中,陆荣不知从前那个飞扬跋扈的假千金,怎就变成了今日这般甜美温柔的小娘子。 陆荣没有出去,杵在原地问他:“做的什么?” 少年的声音低沉悦耳,非常有磁性,听在江苒耳朵里,竟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少女一边将爆米花铲起来,慢条斯理地装进一只罐子里,一边道:“这个叫爆米花,很好吃的,用玉麦做的,你什么时候来的营地呀?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陆荣懒懒靠在一旁的柱子边,答复道:“刚来,没什么事。” “哦,我找你有事呢。”江苒将部分爆米花装罐后,用油纸封口,又用丝线缠了几圈,算是简单的密封了。 爆米花吃的就是一个酥脆爽口,若长时间透气就会软化掉,那就不好吃了。 江苒收拾好后,将罐子抱着递给陆荣,笑嘻嘻道:“呐,给你家小妹的,你帮我带给她吧。” 陆荣抬眸看她,目色灼灼地问了江苒一个问题:“你为何对小妹这般热情?” 午后的阳光透过伙房的明瓦,丝丝落在少年身上,江苒被他直视的目光看得莫名有些脸热。 陆荣真的太好看了,周身气质清冷桀骜,五官完美到无可挑剔,尤其是他那英挺的鼻梁,性感的唇,分分钟让颜狗江苒感到有沦陷的危险。 于是盯着人边看边道:“嗯……小朋友嘛,她喜欢吃,我就给她做啊。” “不要回报的么?”你可是很缺钱啊。 后一句陆荣没说。 江苒道:“不需要的,小朋友也吃不了多少嘛,而是食材用的都是你这儿的,我也不亏啊。况且我听我哥说,陆小妹从前有厌食之症,不过她那么喜欢吃我做的东西,想来已经好了吧?” 她不亏,而且血赚好吗!陆霜霜的好感值跟bug似的。 陆荣看着少女小花猫似的脸,又是灰灰又是油,突然就有种想要伸手去抚冲动。意识到这一点后,陆荣有些烦躁的拧了下眉。 江苒都没察觉到自己似乎格外关注陆荣,见他拧眉,就下意识问了一句:“你不高兴吗?” “不是,没有。”少年伸手接过装有爆米花的罐子:“小妹的厌食之症……算是好了。”他晃了晃手中罐子,微微翘起一边唇角:“这个,谢谢你。” 看着陆荣笑,江苒也就不自觉跟着笑了。 心想他笑得真好看啊。 陆荣垂眸抚了抚罐子,心想,她可能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自己吧。 喜欢到为了他,不仅性情大变,变得温柔体贴,还时时想着他家中小妹。 陆荣突然觉得,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今后她还跟自己表白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彼时的陆荣万万没想到,今后的自己会舔着脸倒追江苒,并且情敌遍地走,一只手根本数不过来。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江苒将爆米花交给陆荣后,就拿了个装菜用的筲箕,将爆米花装成两份,准备一份给陆荣和士兵们吃,一份拿去馋那三个土匪。 第19章 两人一起出了伙房,路过门外烧火的婆子时,江苒抓了一把爆米花给她。 那婆子先是蹑手蹑脚的,见江苒当真给她吃的,脸上登时堆满了笑容,伸出双手做了个捧的姿势:“这……这多不好意思哇,多谢姑娘。” “阿婆不客气。” 少女笑笑后径直朝营房去了。 陆荣走在江苒身后,面上是一贯的冰冷肃然,心中却诡异地冒出了一丝想法:她好乖啊,好有礼貌。 这想法甫一冒出来,陆荣自己都惊了,赶紧压下去不想。为了抑制这诡异的心情,少年赶紧伸手捏了一粒爆米花塞进嘴里,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时他甚至忘了自己吃江苒的食物会产幻。 爆米花闻着甜香,吃在嘴里时甜而不腻,口感甜甜的,脆脆的,酥酥的,让人吃了头粒还想二粒,一吃就停不下来。 陆荣向来不喜零嘴,可这回也破例地多吃了几粒,心想难怪家中小妹喜欢江苒,她在厨艺方面,当真是很有天赋。 与此同时,陆荣心中的疑云也越来越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猜想,让他很想找个机会试探验证。 前提是,得跟江苒再熟络一些。 没一会儿,两人来到牢房。三名土匪正在角落里扎堆扒饭,表情一个赛一个的痛苦,仿佛吃在嘴里的不是饭,而是猪饲料。 江苒猜那饭食要么味道极差、要么就是馊了。 陆荣站在江苒三步之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其实眼前又一次出现了幻像,并且这次持续的时间较短。 他看到了三头猪,正在牢房里吭嗤吭嗤地拱槽。 见到他和江苒时,三头猪立即摇着腚围了过来:“大小姐,小的们考虑好了!考虑得清清楚楚,求您高抬贵手,让咱们将功折罪吧!” 另一猪也口吐人言:“请大小姐给咱们机会!这次出去以后,除了为大小姐办事,咱们绝对不会再为非作歹……” 江苒点点头,跟陆荣说了自己的打算,请他暂时放人离开。 陆荣的目光落在三头猪身上,视线有如冷锐的利刃,唇角动了动:“想活命的话,别耍花样。” 他语气淡淡的,仿佛再平常不过,却令三头猪顿时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江苒还是第一次听陆荣用如有实质的警告威胁人,觉得颇为新鲜。 现实世界里,陆荣这样的年纪,顶多是个英俊帅气的大学生。 可因为环境和所处世界不同,身为武侯世家之子、从小在战场上磨砺过的陆荣,周身仿佛自带了某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练达,举手投足间又自是一副睥睨之态。 这样的气质,难怪原主会为他心折。 察觉到少女正盯着自己看,陆荣不大自在地别开了脸。 这时看守牢门的士兵已经解了锁链,放三名土匪出来。 江苒递上爆米花:“吃了再走!” 三土匪受宠若惊:“……” 陆荣原本伸向爆米花的手滞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放下了。 经过这日在军营里的辗转,江苒共计收获到食客好感值3200+。 离开时江苒邀请士兵们:“我的食肆很快就会开张啦,欢迎大家有空来坐坐啊。” 士兵们一面暗自垂涎着陆荣筲箕里的爆米花,一面道:“好嘞姜姑娘!” “姜姑娘再来啊!” “姜姑娘慢走!” 回去之后,江苒本想在崇华路周边转转,顺便看看同行业的酒馆、食肆,卖的吃食都是些什么价位。 这时却远远见着自家铺子门前围了一堆人。 江苒赶紧上前去查看情况,原来是有人正在跟阿肆吵嘴。原因是阿肆采购的桌椅之类的大件,因未来得及搬进铺子里,挡着隔壁店面了。 好巧不巧,昨日因为太晚,江苒都没注意到,隔壁店铺竟也是一家食肆,铺子正好是他哥租出去的那间。 那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膀大腰圆,指着阿肆叫唤道:“东西全搁这儿门口,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挡在这不中不正,客人还怎么进来吃饭?” 完了觉得不够,又逼逼了几句:“女子不在家中待嫁、相夫教子,出来做什么生意?排场还整挺大,知道这年头生意多难做吗!” 阿肆气得险些摔了手中的碗具:“我们做生意干你什么事?不就挡了一下,待会搬走就好了!你凶什么凶?” 围观的人大都是刚好路过的,看一两眼就走了,但其中也有同一条街的其他店主。 一位中年妇女奚落道:“我说邓老板,你这食肆平时生意也不咋的,这不早过了昼食时间,哪来的客人?怪人家小姑娘做什么,说话也腻刻薄了……” 邓老板这家店自开张以来,起初生意还是挺火爆的,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渐渐地就淡了下来。 如今入了夏,天气炎热,食客更少了。邓老板本想着干脆关门,可租金和成本都已交付出去,而且食肆也开了好些年了,他关门后又能做何营生?可是不关门吧,整日看着这食肆苟延残喘,当真十分糟心,不知哪天就再也撑不下去。 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今日忽见隔壁在筹备新店,听说也要开食肆,顿时就一股子莫名的怨火,想要发泄一番。 方才奚落他的是附近一家灯笼铺的老板娘,明显是过来瞧热闹的,邓老板把脸一横:“你个残花败柳,老寡妇,少管闲事!” 一上来就被“人身攻击”,大娘气得跳脚,张口啐道:“我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寡妇怎么了?老娘可是凭本事养活自己!” 邓老板不想跟她争,遂又将矛头对准阿肆:“你们店家是谁,叫人出来,赶紧将东西给我挪走!” 这时江苒拨开人群,来到最前面:“店家是我,大叔挺暴躁啊,大夏天的当心上火。” “三姑娘可算回来了。”阿肆和婆子们赶紧来到江苒身边。 邓老板甫一见到江苒,整个愣了一下,眼珠子咕噜儿转,心想这小娘们长得可真漂亮。 看江苒的打扮和气质,邓老板猜她可能是个比较有钱的小寡妇。 在他心里,一般情况下,女人只有死了丈夫才会出来市井抛头露面。 之前见着隔壁那架势,邓老板心里大致猜到了对方来头不小,但他向来瞧不起女人,心中又多有怨气。于是见着铺子里只有两婆子和一个小丫鬟时,就上赶着找茬儿去了。 眼下气氛到了,他想打住也觉得臊脸。 于是色厉内荏地继续囔道:“原来店主竟是个小娘们啊,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学人家开食肆?吃得了苦吗?请的有厨子吗?这花拳绣腿的,还不如改改嫁伺候男人……” 江苒听得十分火大,尤其是最后一句,她都没嫁人改哪门子嫁?! 江苒最讨厌为了点小事斤斤计较的男人,更讨厌满嘴瞧不起女人的男人,这人之前还当街叫一位大娘“老寡妇”,简直浑身上下都在踩江苒的雷区。 于是江苒先是吩咐护卫,将东西挪进他们自己的铺子里,随后走到邓老板跟前:“没人教过大叔做人要懂礼貌吗?” “本姑娘是女子,是年轻,细皮嫩肉,花拳绣腿,但干你什么事?”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干嘛不先照照自己?脑满肠肥,油光满面,污言秽语,看着就晦气!” “本姑娘开不开食肆,轮得上你来指手画脚?” “还请厨子,本姑娘就是世上最好的厨子。” “不妨告诉这位大叔,本姑娘厨艺一绝,碾压你问题不大!你会的本姑娘会,你不会的,本姑娘还会。凭什么不能开食肆?!” 这一通怼完之后,江苒舒坦了。 周围哄声四起,停下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灯笼铺的老板娘叉着腰哈哈大笑:“小姑娘说得好哇哈哈哈!” 在围观路人们的哄笑声中,邓老板顿时面红耳赤,一下急了:“你个小娘们休要狂妄,我邓有才可是西城最有名的厨子!老子风光的时候,你他娘的还没出生呢!” “敢在我面前放这种话,不知天高地厚地厚!” “还有,别以为你带着几个下人,我邓有才就会怕你。” 他十分轻蔑地拿鼻孔看江苒,边指着店铺边道:“知道我这铺子的东家是谁么?那可是与我邓有才称兄道弟的大人物,出去打听打听,怕说出来吓死你!搁这儿跟我撒野呢……” 江苒本来还挺生气的,听到这里时,突然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阿肆就要开口“打人脸”,被江苒拉下了。 少女无所谓地笑笑:“咱俩就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东西我已经让人搬走,这事就算完了!今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说话最好客气些。” 若是平常,邓有才估计也会就此算了。 但今日可是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一个大男人,先是被小姑娘叫嚣厨艺,又被路人们围观起哄,眼下还被对方“教育”了几句,觉得颜面尽失,必须得想办法找回场子! 于是道:“算了?哪能就这么算了!” “小娘们先才不是挺狂妄呢吗,说什么我会的你会,我不会的你也会。今天我邓有才就让你长个教训,免得日后还敢口出狂言!” 江苒挑眉,顿时来了兴致:“好啊好啊,刚好父老乡亲们都看着呢,邓老板打算如何让本姑娘长个教训?” 第20章 “不是说自己厨艺一绝?碾压我邓有才问题不大?那咱就比试比试,真功夫可不是拿嘴皮子说的!” 吃瓜群众纷纷起哄,灯笼铺的老板娘大声囔道:“小娘子不怕,跟他比,咱们支持你!” 但也有不少人觉得江苒大言不惭。“年轻人还是不该太自负啊,邓老板虽然如今生意不行,但人手艺还是在的。” “是啊,从前邓老板好歹在宫里做过厨子,要我说啊,姜还得老的辣。” “管他谁输谁赢哇,咱不就瞧个热闹,我先回铺子,好了隔街吼一声啊。” “得嘞。” 于是这日午后,江苒认认真真跟人切磋了一番。 这让她联想到现实世界里的直播打榜,两两pk,围观的人越多,“广告效益”就越好。 何乐而不为? 邓有才起初让江苒自己选择,说要么两人同做一道菜式,让街坊路人品鉴,看谁做的更好吃;要么让江苒自己露一手,证实下所谓的“你会我也会,你不会我还会”。 “怎样,自己选吧,优先权给你了,可别说我大老爷们欺负你一小娘们儿。” 江苒已经懒得计较他一口一个娘们儿了,这种人就该狠狠被打脸才解气。她好歹也是个穿越人士,当然不能被这糟心大叔给比下去。 于是哦了一声:“我都可以啊。” 这时邓有才取下墙上的菜牌子。 江苒接过后看了一圈。首先,上面拢共不超过十道菜。其次,这个世界的字类似于繁体,江苒不确定自己认得对不对。 万一念错了菜名,那可太丢人了。 于是将菜牌丢回去:“不如就选同样的食材,自由发挥吧,你店里眼下备有什么菜?” 时值炎炎夏季,城中食肆大都不敢备太多肉食,若销不出去就很容易坏掉。因此邓有才店里除了冰在凉水里的半块鸡、一些猪肉,就没有其他什么了,蔬菜倒是不少。 江苒想着比试而已,不需要整得太复杂,随便搞个素菜吃吃就行,于是看上了茄子。 这里的人管茄子叫做昆仑瓜,具体有哪些吃法江苒不大清楚,但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见少女摸索一番,就挑了几根昆仑瓜。邓有才鼻孔里哼了一声,也挑了同样的。 “食材邓老板报个价就行,我让丫鬟一分不少付给你。” 邓有才皮笑肉不笑地说:“区区几文钱,小娘们儿可别寒碜人。” 江苒懒得搭理他了,请店里打杂的小二帮忙生了火,说是先烧半锅白开水。 随后开始清洗茄子,去头去蒂,切为两节。待水烧开后,江苒直接把茄子放锅里蒸。 趁着蒸茄子的这几分钟,江苒在厨房里搜罗了姜、葱、蒜、茱萸、芹菜等。分别切成均匀的碎末,放置于小瓷碗中。 随后加入适量香醋、酱油、盐、糖、芝麻,顺便让系统作用了一点鸡精、耗油、花椒油。将这些佐料融合在一起,搅拌均匀备用。 这期间,许是围观的看客太多,店里竟来了想要用餐的食客。 食客是位中年男子,听街坊们说邓老板正和一小娘子比试厨艺,觉得新鲜极了。自顾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点菜。 这期间不时有人往堂子里凑,还有人下注,赌邓有才跟新来的的小娘子谁会赢。 茄子蒸好后,江苒将它用筷子夹出来,晾在盘子里备用。 邓有才的眼珠儿不时瞟过来,没看懂江苒打算如何磋磨这昆仑瓜。 照理说厨子之间是有微妙的避讳的,比如谨防他人偷师学艺之类,但江苒大大方方,邓有才便也不好意思遮遮掩掩。 江苒看了他的工序,虽然不知他要做的菜式是为何名,但与“茄盒”类似。 大致就是将茄子切片、包上肉沫、裹上淀粉和蛋液,放锅里炸,之后捞出再进行一道翻炒上料。 江苒看出他刀功极为熟练,颠起锅来游刃有余。 这时自己锅中的油热了,江苒收回目光,用木勺捞出热油,淋在备好的佐料碗里。 甫一淋上去,碗中发出一阵滋啦碎响,与此同时,厨房内顿时爆出阵阵浓香。 那香味飘出去,既有些呛人又十分诱人,看客们频频探头。 这时江苒将凉透的茄子撕成条状,慢条斯理地摆放盘中,随后均匀地淋上被热油爆香的料汁儿,撒上少许葱花。 如此,一盘简单的凉拌茄子就算完工了。 而邓有才的工序才刚进行到一半。 见率先出来的人是江苒,看客们啪啪鼓掌,也有一些人无动于衷,抱着手臂拭目以待。 “不急,大家等等邓老板。”江苒自顾找了个位置坐下,将凉拌茄子随手放在桌子中央。 只见乳白色的盘子里,被撕成条状的昆仑瓜看上去绵而柔软、色泽鲜亮,根根没入料汁儿里,其上还覆着红、白、绿等各种颜色的佐料碎末,卖相十分漂亮。 有人囔道:“待会品鉴时加我一个啊!” “我也排个号。” 没多久,邓有才出来了。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茄盒”,堂子里顿时香味四溢。 为了相对公平,江苒提议在场的看客们一人只能尝一口,支持的人数多为胜、少为输,邓有才没有异议。 坐在堂子里的那位食客等了半天,早就等不及了:“老邓啊,碰巧撞上了,我也来做个鉴客如何?” 门口的人纷纷围过来。 中年男子先是夹了一块“茄盒”赛进嘴里,咬了一口,只觉掺了肉沫的昆仑瓜表面酥脆,肉里香软,咸度适中,十分可口。 “好吃……”中年男子朝邓有才竖起大拇指,不吝夸赞道:“邓老板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厨子!” 闻言,江苒心道,莫非这次还真撞上了个高段位同行? 这时,男子的目光转向江苒那盘凉拌茄子,用筷子扒了扒,随意夹了一撮塞进嘴里。 凉拌茄子的料汁被热油泼过之后,香味被激发到极致,此时早已入味。 男子吃下去后二话不说,又来了一筷子。 茄条入口软滑,吃进嘴里时凉凉的,微一咀嚼,能感觉到口腔里有汁液迸溅。 酸、辣、麻和淡淡的蒜香融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舌头打卷儿。由于天气炎热,男子只觉这昆仑瓜麻辣爽口、鲜香四溢,吃下去连喉咙都是清爽的,整个儿神清气爽、欲罢不能。 眼见他还要吃第三口,看客们急了:“诶诶够了啊,咱们还排着队呐!” 这名男子虽未对江苒的凉拌茄子做任何评价,但他的举动无疑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但勾起了看客们的好奇心,还无意中狠狠打击了邓有才。 江苒撑着下颌闲闲听系统播报【当前食客好感值+69】 男子道:“这菜多少钱,我买了行不行?” 此言一出,邓有才顿时有些绷不住了,面色一阵青青白交替,变幻莫测。 “不行哦。”江苒嘿嘿笑道:“这道菜是拿来比试的,还有看客们等着品鉴呢,这位大哥要吃的话过两天再来吧,我店就在隔壁。” 这时只见邓有才挤进人堆儿,肥硕的脸上勉强堆着笑,抹了把额上的汗水:“老周啊,吃都吃了,你得评价看看。” 被称老周的男子显然与邓有才相熟,于是面色颇为尴尬:“这……邓老板的厨艺当然是没得说!不过……不过这小姑娘也不赖哈,哈哈,好吃,都好吃……” 老周的态度模棱两可,却让邓有才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开始有些自我怀疑,难道自己几十年的厨艺,当真比不过一小娘们儿? 接下来是看客们的“品鉴”时间。 结果无一例外,大家都在夸邓有才厨艺不错的同时,纷纷对江苒赞不绝口。 “太好吃啦!” “这酸爽,我一个人能干两盘!要是有米饭就更好啦!” “你抢什么?说好的一人一口!” “哎哟我的妈,小娘子你这菜式叫什么?大娘我从不知这昆仑瓜还能做得这般爽口!” 江苒美滋滋数着食客好感值,稍稍腼腆地说:“这个叫凉拌昆仑瓜。” “那俺回去也凉拌一份试试,这大热天的,吃着太爽啦!” 眼见盘中就要见底,邓有才终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扒开人群,自己拿了双筷子,夹起最后一撮凉拌茄子塞进嘴里。 长街上嗡囔嘈杂,偶有夹带着热气的风吹过店招,他站在堂子中央,久久没有说话。 江苒:“邓老板,好吃吗?” 看客们哈哈起哄,各种调侃之词满天飞,甚至有人囔道“这教训如何”。 邓有才面红耳赤,胸口微微起伏,额上直冒冷汗,半晌才讪讪地开口:“小娘……子,厨艺确实了得!” 不久前还嚣张恶煞的邓有才,此时面如土色,仿佛落败的公鸡,浑身毛都顺了。甚至之前一口一个小娘们儿,眼下也变成了弱弱恭谦的“小娘子”。 江苒舒服了。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占了系统佐料的便宜,于是打人脸后见好就收,并未在言语上为难邓有才。 这之后没多久,崇华路便传开了实时热门话题:新来的江氏小厨娘,人美厨艺绝,以一道凉拌昆仑瓜,顺利碾压西城「邓记风味」邓有才。 这件事为江苒的食肆开张打下了人气基础,也是江苒之前以厨艺挑衅邓有才的最终目的。 当日傍晚,在院中忙碌的护卫、婆子、以及阿肆,纷纷把江苒夸了一遍。为了满足大家的食欲和好奇心,也为感谢几人的奔波,江苒做了同样的菜式犒劳他们。 饭后江苒让护卫帮忙,在庭院一棵树下搭了秋千架子,随后懒懒趴在上面看起了话本子。 话本是系统提供的狗血穿越小说「霸道侯爷爱上我之恋爱三十六计」,里面油腻的台词笑得江苒直捶秋千。 楼上的护卫:“三小姐最近变化太大了。” “真令人恍惚,我快不记得她从前的德性了。” “她做的饭真好吃!” “要不咱们跟世子爷请示请示,以后做三姑娘的长期护卫?” “好主意。” 没多久,江苒收到两条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3100】 【当前食客好感值-1w,+82】 好吧,准是陆家兄妹没错了。 江苒让系统清算最近的好感值,得到汇总数据: 食客好感值累计:3.8w。 消除厌恶值任务目标进度:1%。 江苒抬眸望天,这个世界的月亮和现实里没什么区别,可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完成任务回家呢? 要不以后每天给陆霜霜做点儿零嘴小吃、让陆荣带回去? 那岂不是得天天往军营跑? 还是整个“送餐小哥”? 不知阿捷阿川的伤势怎么样了?老太太的气消了没?姜雪楠还和最初一样讨厌自己吗?她离家出走后她的厌恶值可有下降一些? 在这无数繁杂纷乱的思绪中,江苒渐渐困了,裙摆在秋千架子上慢悠悠晃着。 与此同时,远在京都城东的定英侯府。 梧桐树下,陆霜霜小嘴嘎嘣嘎嘣嚼着酥脆爽口的爆米花,趔趄在秋千上陆荣的腿边。 见他哥对着一罐爆米花出神,嘴角微微翘起。 陆霜霜奶声奶气:“哥……苒姐姐到底在哪里呀?我好想她,你带我去见她嘛……” 少年的舌尖正拨弄着一粒爆米花,懒懒卷了两下,淡声道:“她在西城。” 听闻食肆很快就要开张了,他要不要送她一份礼物? 毕竟她近来总是不求回报地投喂小妹,又不惜放下身段讨好他军中将士。 陆荣脑海中不自觉闪过少女窈窕的身影,阳光下灿烂的笑,伙房里被他拉住时身体微微的颤栗,江水中死死抱住他腰身的手,要他夸赞时调皮的神情…… 陆霜霜:“哥你脸怎么红了?” 第21章 由于心心念念着食肆开张的事情,次日清晨,江苒老早就醒了。 昨日阿肆和两个婆子、三名护卫,已经采购好需要用到的桌椅厨具、锅碗瓢盆、以及便于移动的炉子。 又将楼上楼下彻底打扫过一番,挂上了崭新的红纱灯笼。 今日的任务便是请人在铺子里打造柜台柜面、隔板、以及后厨需要用到的至少两尊灶台。 姜赫这铺子的墙面由瓦灰色砖石砌就而成,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石地板,楼梯木质,二楼窗棂雕花精美。几乎无需任何装潢,看上去便也气派极了。 由于不需要交付租金、用来打杂的婆子和护卫又都是姜赫的人,领的是姜赫的月钱。 这一番下来,江苒笼统花了不到五十两银子。 比起别人开办食肆所要付出的成本和压力,江苒简直就像是白捡了家店。 离开相府之后,虽遇险境,但江苒眼下算是真正远离了是非,自由自在。身边还有护卫保护着,有丫鬟照顾饮食起居。 多好的日子啊。 江苒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想着得尽快做出一番成绩。为了报答兄长,也为了自己能早点回家。 午饭后工匠们还在继续,江苒把三名护卫跟两名婆子叫到一起。 “眼下食肆就快开张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几人从前都是相府世子院中的家奴,都曾经见过“姜三小姐”的恶劣事迹,对她是既厌恶又惧怕,态度无非是惹不起就躲远些。 因此才被姜赫派遣来时,几人心中还颇为不满。 然而短短两日相处下来,大家发现如今的三姑娘待人温和客气,哪还有从前那股恶主架子? 两名婆子一位姓林,一位姓赵。 赵婶到现在还惦记着昨晚的凉拌茄子,笑笑道:“三姑娘需要老奴们做些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江苒道:“食肆开张后,每日得有人采购食材、烧火、打杂、跑堂迎客,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需要人手帮忙。” 几人都是临时被她哥叫来的,江苒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他们做这做那。 “我的意思是,你们如果愿意留下来,我便不从外面请人,工钱会按市价每月按时结与你们。如果不愿——” 话未说完,几人竟是异口同声:“愿意愿意!” 他们在哪都是“打工人”,眼下三姑娘不仅人变得好相处了,还做得一手让人欲罢不能的好菜,他们哪里舍得走? 人手问题解决了,便是招牌和菜谱、以及菜品价格之类的问题。 由于原主从小锦衣玉食,从未于钱财计较,因此记忆中原主对于物价的概念是相当模糊的。 江苒一个后世人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关于菜品价位,最后是由江苒报了某道菜品所需食材后,几人根据食材成本、以及他们平时了解的市价来定的。 比如昨晚的大家吃的凉拌茄子。 成本包含佐料在内,大概五文钱左右,卖的话十五到二十文之间,说来都可。 叫阿肆拿来一堆木纹牌子后,江苒状似随意地道:“谁来写下菜牌。” 众人:“……” 江苒从未想过,她在古代会面临如此尴尬的“文盲局面”。 护卫和婆子们显然目不识丁,阿肆倒是认得一些字,也会算账,但要写就难了。 几人都齐刷刷看着江苒,心想:这里不是只有三姑娘你会读书写字? 江苒:“……” 原主过去确实有读书。 但她若认真读了,江苒也不至于现在凭着记忆……竟是拿不准一些字究竟怎么念怎么写。 于是,又一笔银子花出去了。 用来置办了黑底金字的「苒苒百味」,这名字是江苒早就想好了的。 同时,江苒还偷偷买了些这个世界的本子读物、家常菜谱、百科全书什么的。 并不是想要了解什么,而是想根据一定的经验早点学会这个世界的文字。 古代的繁体可推简体,那么江苒也可根据简体推繁体,然后记住常用字的笔画,多练练自然就会认会写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苒苒百味」于次日正式开张。 最近两日江苒观察过,崇华路这条街算是处于西城中心。 每日进城出城的百姓、上京的工人、贩卖杂货的商贩、赶去军营报道的士兵、送孩子去学堂的家长、都挺多…… 总而言之,虽为郊区,人流量却还不错。 一轮鞭炮声响过之后,不少路人驻足打量店招,围过来的人里面,还有不少前日围观过“厨艺比试”的街头店家。 今日算是试营业,江苒准备来个开业大酬宾。提前给食客们备好了两份试吃品: 米酒小丸子,烧麦。 小丸子足足熬有两大锅,烧麦也备了好几笼,分别用木桶和竹席置于食肆门口。 因是免费试吃,江苒刻意将烧麦做得小了些,个头仅有汤圆那么大,基本一口就没了。 “今日本店开业,所有人都可进店免费品尝试吃!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哇!” 老实说,众人见这家新店装潢华丽,心中下意识冒出的第一念头就是——肯定贵。 但由于门口的小娘子长得好看,人又热情,还说可以免费试吃,路人们便一窝蜂凑过来了,心想不吃白不吃。 “客官们试吃之后,若觉口味满意,可进店里点吃正式的菜品哦!” 众人瞅了眼墙上挂着的菜牌子,只有三道菜:红烧凉粉、番茄炒蛋、柠檬手撕鸡。 识字的人中有人纳闷:柠檬什么东西?番茄又是什么玩意儿?凉粉还可以红烧? 现实世界里,江苒虽是美食博主,但平时主要就是录录节目、给网友们展示下美食制作过程,偶尔出席一些活动,开开直播什么的。 总之都是不慌不忙。 但她开店却是头一回,还是在古代,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江苒举手示意:“请大家依次排好队啊!不许插队,插队的人取消试吃资格。” 有人啧道:“多大个铺子?架子还挺大!” 嘴上这样说,人却依言老实排队去了。但也有的人压根儿不屑凑这个热闹,直接掉头就走。 留下来的人中,排在最前头的是个小男娃,约摸七八岁,正眼馋地盯着竹席上冒着热气的小烧麦。 江苒拿油纸包了一个递给他,又用小瓷碗给舀了一勺米酒小丸子。 小孩对食物有着天生的热情,因此早就迫不及待。 只见男娃咬下去后,嚼了两下,顿时瞪大了眼睛,整个儿都愣住了。 不仅小男娃,许多人都是类似的反应。 由于这烧麦做得太小,有的人甚至在嘴里嚼细了都舍不得吞咽下去。 烧麦的滋味江苒也是非常喜爱的,从前在家中就时常做给自己吃。 其实就是一种以烫面为皮、糯米为主馅儿的面食小吃。 因为时间比较赶,江苒没有放太多食材,除了佐料之外,仅添了搀有五香粉的肉沫和香菇碎。 糯米本身就香而软糯,融入猪肉的肉香和香菇的滑糯后,再被薄而柔韧的面皮包裹,那滋味别提多诱人了。 入口咸香绵软、油而不腻,轻易就能刺激人的味蕾。 若说凉菜的口感是让人感到神清气爽,那么烧麦的滋味便是让人感到喉咙温暖、被填满、丝丝咸香滑入胃里的绝对满足。 古代发酵技术不好,因此人们常吃的混沌、饺子等,面皮都是死的,既没有弹性,又不够柔韧。 甫一吃到如此美味的烧麦,小男娃哪里受得了? 不止小男娃,后边试吃过男女老少,无一不为这美妙的滋味感到心折。 不过江苒的规则是:每人只能试吃一个,再想吃就得花钱买了。七文钱一个,个头比试吃要大些。 这时有人囔道:“肉包子也不过五六文钱,你这什么“烧麦”又小又素,吃几个都不一定能吃饱,凭什么要卖七文钱?!” “大家怕吃不饱的话,可以配着米酒小丸子一起吃呀!” 这道理就好比后世的包子配稀饭、油条配豆浆。 “米酒小丸子四文钱一碗,不过今日开业酬宾,只给大家算三文!” “后边的客人不要挤啊,一个一个来。” “不错,给钱的烧麦更大只!两只管饱。” 到这里,虽然排队试吃的人越来越多,但吃过之后的人却都面露难色。 西城大多是些平民老百姓,不比京中人出手阔绰,正常情况下他们在外一顿管饱的朝食,顶多花个六七文钱,并且大都是些来不及在家煮粥、需要早早出门的工人或商贩。 大家都觉得价格贵了,犹豫之后,「苒苒百味」前一下子就少了许多人。 见状,林婶跟赵婶两个婆子互视一眼,想着这价格确实有些高? 不过她俩婆子面色忧虑,身为老板的江苒却是整个儿喜笑颜开,似乎并不在意走掉多少客人。 因为经过几轮试吃,系统的好感值蹭蹭上涨,播报声片刻也没停过。 并且也有不少人愿意留下来掏钱。 人生苦短,只要不是穷得揭不开锅,谁不想一尝人间美味,好好满足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这时只听身侧一人道:“小娘子果真是个天才啊!这玩儿也太好喝了!再给我来一碗。” 江苒抬头一看,可不就是前日那灯笼铺老板娘么? 见她来捧场,江苒很高兴。 再说这米酒小丸子,是由醪糟和小汤圆熬制而成,食材都是江苒昨晚连夜赶出来的。 里面加了冰糖、枸杞、淀粉,熬得既软糯又香甜。 因为水量适中,又勾芡过,喝起来没有普通的粥那么清汤寡水,但也丝毫不觉黏腻,滋味别提多销魂了。 这时长街尽头远远驶来一辆宝马香车,在经过「苒苒百味」时,香车里的主人见着铺子前排满了人,心下好奇,当即令小厮勒了马。 车厢里传来妇人的声音:“去瞧瞧,看卖的什么吃食。” 小厮排了好一会儿队才总算试吃上,激动地冲回车架:“夫人、这、这、这铺子……太好吃了!” 小厮平素是个挺稳重的人,眼下激动得语无伦次,车厢里的妇人撩开帘子望了眼招牌,缓缓道:“去买些来罢,带回去给老爷和孩子们吃。” 于是江苒这日收到了第一份“外带”订单。 第22章 “这个叫烧麦的,请小娘子帮我来三十个。” 来人是位衣着体面的年轻小厮,方才还在阿肆手里试吃过。 阿肆见这人去而复返,还开口就要了个“大单”儿,内心十分雀跃,将人请进堂子后道:“客官请稍候,我家店主正在做呢,马上就能好!” 那小厮抬眸看了阿肆一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阿肆赶紧冲进后厨将“订单”之事告知江苒。虽在意料之中,但江苒听后还是有些小小的激动,毕竟这是「苒苒百味」开张后的第一份外卖订单,证明口味确实非常讨喜。 食材都是提前备好了的,只需要将糯米肉馅儿包进面皮里,蒸个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好。 因此江苒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捧着已经用油纸包好的三十个烧麦。 那小厮甫一见到江苒,整个儿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人了。 江苒温声嘱咐他:“回去后冷了话,记得放锅里蒸一蒸啊,要吃热的口感才最好!” 面前的少女温柔娇俏,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无比陌生。毕竟他记忆中的那位,与眼前这位气质上全然不同。 小厮一面偷瞄着江苒,一面快速数了二百一十文钱。 接过沉甸甸的铜板儿后,江苒道:“小哥以后再来啊!” 被江苒笑盈盈地目送,小厮有些招架不住,忙不迭回了路边的马车里。 江苒也注意到停在长街对面那辆豪华的车架了,心想果然还是有钱人给力。 小厮上车后将油纸包交给妇人,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奴瞧着那食肆的店主,怎么好像是,是……” 见家奴抓着脑门儿,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妇人道:“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妇人早就被油纸包散发的香味吸引了,此时用帕子擦了擦手,捻了一只烧麦拿在手里端详,心想这点心模样倒是稀奇。 然后试着咬了一口。 小厮接话道:“那店主仿佛是咱们隔壁府的那位……假千金。” 妇人整个沉浸在烧麦美妙的滋味里,反应过来小厮说了什么后,摇摇头道:“不可能,定是你看错了,她怎可能做得出如此美味的点心来。” 这样一说,小厮也觉得自己大概认错人了。 这时妇人突然想起之前看了眼那食肆的招牌,名叫「苒苒百味」,又想起她家中女儿夏青禾最近老是囔囔,说许久不曾见过姜家的那位花孔雀了。 心道,莫非当真是“姜苒”? 妇人不禁撩开了车厢帘子,可惜这时候马车早已驶离崇华路,只得作罢。 回去太尉府后,妇人将买来的“点心”分与全家老小一起吃,而后果真所有人都对其滋味赞不绝口。 尤其是夏青禾,当即就吵着问食肆开在哪里,显然是已经馋上了。妇人便将路过西郊时的见闻大致说了一遍,还提了一嘴食肆的招牌名、以及家奴说过的话。 “什么?店主长得像姜苒?!“夏青禾诧异之余,拧眉琢磨道:“西郊,西城,那不是……” 说到这儿,夏青禾突然闭嘴了,脸颊还有些微微泛红。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她早就听说了,陆荣自不久前从南部班师回朝后,便时常驻于西城皇家营地,据说是在替圣人训练一批死士,以及招募新兵什么的。 难道那不要脸的花孔雀……竟是追着陆荣去了? 还追到了西城? 果然,人至贱则无敌。夏青禾当即就决定,过两天亲自去西城走一趟,她倒要看看那花孔雀最近在搞什么把戏。 纯属好奇而已!绝对不是因为嘴馋…… 西城崇华路,「苒苒百味」。 江苒从清晨一直忙到晌午,试吃品早就一干二净,备来售卖的烧麦也全都销空了。 累计收获到食客好感值3800+,还算可观,但铜板儿加起来却不足二两银子。中途休息期间,江苒心想钱财这玩意儿可真是在哪都难赚。 林婶却道:“三姑娘,够多了!若是放在寻常人家,紧着扣着些,二两银子都够半年的嚼用了。” 况且这还仅仅是上午的收入。若午时再来食客,凭三姑娘的本事,何止二两? 江苒惊了。 这才大概有了点概念。心中顿时成就感爆棚。 但由于试吃品已被“洗劫一空”,食客也不可能顿顿上馆子。因此中午些的时候,门口竟一时间无人问津。 江苒倒也不急,慢条斯理给自己店里人准备午饭,不放过任何刷好感值的机会。 而且没客人的话,想办法吸引嘛。 香味什么的,最勾人了。 然后在江苒做番茄炒蛋期间,门口果然来了一大一小两位食客。 “客官里边请!” 阿肆从柜台后起身前去迎接,却在看清来人是谁后,险些惊掉了下巴。 “陆……陆候爷,怎么是您?” 西城并不大,随口就能打听到最近哪儿有食肆开张。陆荣今日带着小妹前来碰运气,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这里,时间也刚巧碰对了。 今日正好是「苒苒百味」开张的第一天。 “三姑娘,您快出来看谁来了!” 阿肆边给陆荣倒茶,边冲身后的隔间喊道。 江苒也喊:“谁呀?” “您自个儿出来瞧吧,保准您见了高兴!” 这句话的意味儿太明显了。 不过率先因好奇而出来瞧个究竟的,是林婶和两名护卫。 诚然,大家都认识京都赫赫有名的陆候爷,身为相府家奴,他们都知来人非但是世子爷的好友,还是三姑娘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不过陆荣却不认识他们。 迎着几人热切的目光,陆荣神色清冷如常,带着陆霜霜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阿肆喊话的时候,番茄炒蛋已经出锅,江苒以为有食客上门,装盘后赶紧就出来了。 却意料之外地见到了陆荣。 今日的他未着戎装甲胄,而是穿了一身便衣,月白色的锦袍华服,腰系银丝玉带,衬得身材清瘦挺拔。领口和袖口之上,隐隐可见精致华丽的暗纹镶边。 他整个人坐在那里,姿容矜贵,周身气势冷傲孤清,却又说不出的英气逼人。 两人目光相接时,都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只不过陆荣是唇角微动,而江苒却是毫不掩饰的笑靥如花,连眼睛都快完成了月牙。 陆霜霜来了,就等于“摇钱树”来了,她当然开心得不得了。 “欢迎你啊陆荣,想吃点什么吗?” 少女眸中的喜悦都快溢出来了,陆荣见状眉梢微挑,心想他来了,她果真很开心。 于是颇为矜持地道:“都可以,你随便做做就行。” 陆霜霜许久不曾见到江苒,直接从她哥身边哒哒哒跑过去抱人大腿:“苒姐姐……” 江苒手上还拿着锅铲,另一只手稳稳接住了小娃娃,又轻微推开她道:“襜衣脏。” “苒姐姐,我想吃好吃的!饿饿,饭饭。”小娃娃仰着脑袋看她,两只眼睛亮闪闪的。 江苒哈哈笑道:“看看你,馋坏了吧!” 蹲下来捏了捏小娃娃的脸蛋儿后,江苒瞥见陆荣的视线落在墙上的菜牌上,起身道:“今日才开张,所以暂时只备了三道菜,你比较喜欢哪个?” 陆荣抬眸看她,目光在她脸上肆意逡巡。 “柠檬是何物?” 不知是否错觉,江苒总觉得陆荣的眼神当中,带着点审视意味儿,仿佛想要看穿些什么。 “一种佐料罢了,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江苒答起来一点儿也不心虚,完了还朝人挑眉:“敢问这位客官,不知哪道菜名勾起了您的食欲?” 见她一脸调皮样儿,陆荣也忍不住勾了下唇:“厨娘若不嫌麻烦的话,就三道都来吧。” 他本就是冲着照顾“姜苒”生意来的,刚好小妹也馋了许久。 江苒粲然一笑:“好啊,客官请稍等。” 见着两人仿佛在眉来眼去,阿肆十分困惑。怀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怎么感觉三姑娘和陆候爷之间的气氛…… 好像有那么一丢丢暧昧? 小姑娘百思不得其解,盲猜应是上次的坠崖事件,导致两人关系熟络了许多。 厨房里,番茄炒蛋的分量做得多,可以直接分一盘出来,于是江苒开始着手红烧凉粉和柠檬手撕鸡。 “赵婶,直接烧火吧,我马上就好。” 将新鲜的凉粉切成均匀的小方块不费时间,姜葱蒜等佐料也都是提前备好的,所以可以直接起锅烧油。 待油温合适后,下入姜片、葱段、蒜粒、山椒、茱萸,翻炒爆香。 为了让红烧凉粉更加味美,期间江苒让系统作用了一勺老干妈,少许耗油。 翻炒期间,锅中爆出的香味勾得旁边几人直咽口水。 忙了一上午,想来大家都饿了,江苒见护卫们杵在一旁无事事,便让他们先去后院用饭,把几盘番茄炒蛋都带上,留一盘就好。又招呼赵婶和林婶,让她们忙完了也去后院一起吃。 护卫头子高孟依言领着人去了,心想这差事当得……吃香的喝辣的,多不好意思啊! 然后开始疯狂干饭。 这边江苒爆香了佐料后,在锅中倒入凉水,下入凉粉。以适量白糖提鲜,再作用少量生抽上色,花椒油提味儿,随后翻炒。 出锅前加入适量葱花,勾芡,大火收汁。 一盘红烧凉粉就做好了。 江苒让阿肆先将番茄炒蛋、红烧凉粉端出去,别让人等久了,自己则开始倒腾柠檬手撕鸡。 鸡腿肉是提前煮好了的,此时泡在冷水里已经凉透了。江苒捞出后将其撕成均匀的条状,再泼入之前用热油爆香过的佐料,均匀搅拌。 当然了,柠檬汁依旧让系统直接作用到菜品了。 做好这第三道菜后,江苒亲自端出去了,却见陆荣和陆霜霜都还没动筷子。 “趁热吃呀,凉了会影响口味的,我去给你们打米饭。” 再回来时,陆荣头也不抬地道了一句:“姜姑娘,坐下一起吃。” 这句话陆荣已经在心中琢磨了许久,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十分随意,语气听起来十分慵懒而又漫不经心。 一点也不显得刻意。 陆霜霜拉她袖口:“苒姐姐,一起吃嘛,我和我哥都在等你呢!” 江苒怔然了一瞬,倒也不客气,转身去拿了双筷子,就着陆荣对面坐下了。 无论是出于个人感情,还是出于美食任务的某些私心,江苒内心深处其实都是愿意跟陆家兄妹亲近的。原因说来也简单,陆霜霜可爱讨人喜,陆荣救过她的命。 三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第23章 陆霜霜和陆荣坐在一起,江苒则坐在兄妹俩人的对面。 桌上一共摆了三道菜,道道色泽亮丽,鲜香扑鼻。 夏日午后的微风些许潮热,甫一从食肆后院穿堂而过,裹挟着食物的香味儿弥散开来,半条街的人都能隐隐闻到。 人的嗅觉其实和听觉一样,都具备超强的记忆能力。 用现实世界的话来说,就好比一个人在某段时间惯用一种香水,后来又不用了。时隔多年后突然再次闻到,便会有种穿透时光、一瞬回到了当年的错觉。 于陆荣来说,今日「苒苒百味」的香气就很特别,让人一记就是好多年。 不过眼下最为迫切的当然还是陆霜霜了。 小娃娃率先用勺子挖了一块儿红烧凉粉,嘟着小嘴儿吹了吹,十分珍惜地塞进嘴里。 被浓稠的佐料汁液包裹后的红烧凉粉,入口麻辣鲜香,软糯弹滑。 江苒提醒小娃娃:慢点吃,小心烫。” 这些天除了小饼干和爆米花,陆霜霜每天在侯府里吃的饭菜,依旧和从前一样味同嚼蜡。 甫一再次尝到有滋有味儿的饭食,小娃娃当即落下两行眼泪:“呜呜太好吃了……” 上回在相府东厨吃醋溜娃娃菜时,陆霜霜也哭了,那时候江苒只当自己厨艺一绝,轻易便能征服古人。 如今知道陆霜霜曾经丧失味觉,再看她被“好吃到哭”,心中便是另一番滋味了。 有感慨,也有些许怜悯和心疼。 人的七情六欲里,排在欲之首的便是食欲,江苒完全无法想象尝不出味道会是什么感觉。 系统依旧播报了惊天动地的好感值,数据堪比上午所有食客的总合。江苒心中雀跃,嘴角便也止不住地扬了起来。 期间甫一抬眸,发现陆荣正好在看她。 江苒睫羽轻颤:“好吃吗?” 陆荣朝她颔首。 见他多次尝试番茄炒蛋,并且吃相相当斯文,江苒笑笑道:“想要尝试一下新的吃法吗?” 陆荣尚未答复,只见对面的少女突然微微起身,一下子朝他凑了过来。 那一瞬间,陆荣的心跳得陡然加快。 却见少女只是拿走了他面前的饭碗,随后用干净调羹舀了几勺番茄炒蛋的汤汁儿加在里面。 “拌一下再吃,保证你会喜欢。”少女将调羹递给他:“用这个吃吧。” 陆荣犹豫一瞬,伸手接下了。 在他印象里,只有小孩儿吃饭才用调羹。但江苒这般热情,他就依了便是。 番茄本身色泽红润、营养丰富,只需要油盐和鸡精就能激发出最好的滋味来。汤汁儿浓稠鲜艳,丝丝浸入米粒中,酸酸甜甜,口感温和,既暖心又暖胃。 对于番茄汁拌饭,江苒反正是欲罢不能的,就也下意识地期待陆荣的反应。 然而少年吃进嘴里,神色并无任何变化,仿佛再美味的食物,于他来说也没有太大区别。 江苒不知道的是,陆荣虽然面上无波无澜,舌尖却已然向她臣服。 并且从此以后,偷偷爱上了番茄汁拌饭。 在观察陆荣表情的时候,江苒偶尔会觉得,他的黑瞳里没有焦距,仿佛在出神,又仿佛看向了并不具体的远方。 她哪里知道,产幻时的陆荣,眼中的世界有多五彩缤纷。 不过三人这顿午饭,并没有顺利吃到结束。 因为才刚开吃没一会儿,食肆门口便来好几波客人,全是被诱人的香味儿给生生勾来的。 除了附近的店家们不时端着饭碗在「苒苒百味」门口溜达,对街二楼的茶坊里,偶尔还有人推开窗户大声嚷道:“炒的什么香死人了,小娘子快给我也来上一份!” 于是江苒不得不去忙了。 这期间,陆荣的幻觉并未持续多久。 兄妹俩很快吃饱餍足,陆荣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纹盒子,小小的,拿在手里把着玩儿。 少年的指节根根分明,与盒子的深色形成了非常明艳的视觉对比。指腹摩挲其上繁复的凹凸纹理时,仿佛在摩挲什么令人心烦意乱的事物。 把玩儿了许久,才将盒子递给陆霜霜,嗓音低低地道:“这个……是你要送给姜苒的礼物,等她忙完了,你去交给她。” 小娃娃接过小盒子,捏着看了又看:“上次阿娘也让我给苒姐姐带礼物,她没有要的呀。” 意思是说江苒不会收礼物。 陆荣默了默:“她不要,你就哭一哭。” 陆霜霜:? 少年轻咳一声,补充道:“你不是小馋猫儿吗,你送她礼物,她以后就会给你做更多好吃的。” 陆霜霜瞬间就被说服了:“好。” 陆荣又道:“记住哥说的话,不管她问什么,这礼物都是你送的。” 小娃娃:“哦……” 原来哥哥是不好意思自己给苒姐姐送礼物吗?以为她年纪小就看不出来呀! 想起要付饭钱,陆荣复又掏出两枚金叶子:“这个也给她,是你吃掉的饭钱。” 陆霜霜没有钱财概念,接过后乖巧点头。 未时左右,食肆里的客人才终于彻底走完,两名婆子在厨房里洗碗,护卫们则开始打扫堂中卫生。 江苒有些疲倦地取下襜衣,在后院的井中取了一只冰好的寒瓜,切块装盘,准备拿去堂子里招呼陆家兄妹。 不过当她出来时,堂子里只有陆霜霜在玩儿菜牌子,并未看到陆荣的身影。 阿肆道:“三姑娘,陆侯爷说他去趟军营,晚点会来接人。” 江苒哦了一声,让她过来吃寒瓜。 这里的寒瓜就是西瓜,被冰凉的井水透过之后,跟冰镇西瓜没什么区别。炎炎夏日吃上一口,既甘甜又解渴,别提多爽了。 陆霜霜吃得肚皮儿都快撑了,还是舍不得放下,江苒只能强行制止。 小娃娃这才停下,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从身上的小荷包里掏出两枚金叶子,一只木纹盒子。 “苒姐姐,这是饭钱和礼物。” 江苒正在啃瓜,看到木纹盒子时觉得模样还挺稀奇,看到金叶子时就相当无语了。 一面感慨侯府小小姐真有钱,一面挑眉道:“你哥让给的?” 陆霜霜想起她哥的嘱咐,诚实地道:“嗯!钱是他给你的,礼物也是他给你的!” 江苒拿起那两枚金叶子,看了看,随后放入小娃娃的荷包里。 她大概能猜到陆荣什么心思,无非是觉得陆小妹吃了这么久的“免费午餐”,不给点钱心中过意不去。这也正常,但金叶子太多了,无功不受禄,江苒要不起。 且她也不是白投喂的,更多的是为了食客好感值。 至于礼物,江苒记得还在相府时,陆小妹就送过她一次手镯,说是家中娘亲的感谢馈礼。 那次江苒没要。 不过人情世故讲求个礼尚往来,她若次次都不要,也不大说得过去,于是拿起了桌上的木纹盒子。 心想究竟什么样的礼物,这般小巧精致,倒让人有些好奇了。 打开之后,盒子里面躺着的,竟是一枚小小的绯色指环。 那一瞬间,江苒心上莫名划过一丝异样的知觉。 酥酥的,仿佛一只小蚂蚁轻轻爬过。 毕竟,指环这种东西,在现实世界里,有些非常特殊的含义。 陆荣为何送她这样一件礼物呢? 江苒拿起指环,看不出什么材质,有点像玉石,但比玉石更加轻薄剔透,漂亮得几乎可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老实说,江苒很喜欢这个礼物。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不好意思试戴,也不好意思查看大小合不合适。 于是盖上盒子,在收下和退还之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递还给陆霜霜:“替我谢谢你哥,这东西看上去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陆霜霜:“……” “其实……其实这个礼物不是我哥送的,是我自己要送给苒姐姐的……” 说着说着,小娃娃竟是开始哭了起来:“苒姐姐……你收下嘛,收下了给我做好吃的……” 江苒:…… 听陆霜霜这样说,江苒没有多想,只觉方才那微妙的心理状态一下子消失无踪。 于是江苒愉快了收下了这枚指环。 下午没什么事做,江苒带着小娃娃在后院纳凉,让系统清算数据。 好感值竟是一下冲到了4.4w,离解锁金手指几乎一步之遥。 江苒异常兴奋。 不过经过今日的试营业,江苒也发现一些规律:食客在吃不同的菜品时,分别都会催生好感值,但只有第一次数据最高,后边会逐次减弱。 这就跟人的情感阈值一样。 这种情况下若要快速出效率,最好就是每隔几天更换不同的菜品、亦或是每天捕获新的食客。 而对于陆霜霜这个bug食客,江苒不想过于急功近利,打算顺其自然就行。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每隔几天更换一次不同菜品的话,难道要每次都请人重写菜牌子吗? 江苒觉得是时候该练练字了。 于是让阿肆出去采购笔墨纸砚,顺便江苒请人帮忙订做了一口比较特殊的锅。 第24章 昨日开张试营业相当圆满,为了能尽快冲够5w好感值,次日清晨江苒依旧早早起床开工。 昨日傍晚送走陆霜霜后,江苒又赶做了一批糯米香菇肉馅儿,打算今日还和试营业一样,上午售卖烧麦和米酒小丸子,中午售卖三道菜品。 结果这日上午排队试吃的人多,数量上甚至远超昨日,但最后愿意掏钱购买的人却很少。 果然大都是冲着试吃品来的。 江苒本身更专注于食客好感值,赚钱都是次要的,因此并不觉得亏。 只不过香喷喷的烧麦没法售卖出去,就这样搁置了怪可惜的。夏季不比冬日,稍微放久些就会变味儿。 若是降价售卖或免费赠送,定会令其他店家不满。昨日江苒就隐隐听到风声,崇华路仅有的三家食肆的店主,都对江苒的“免费试吃”意见很大。 其实哪里是试吃的问题,根本原因还是她的到来分走了其他人的“蛋糕”,毕竟西城就这么点儿大。 于是江苒心念一转,叫来高孟,让他留下店里人要吃的份儿,把剩下的烧麦全部打包送去军营。 说起军营,至今除了陆荣之外,说好来照顾她生意的“哥哥们”都还没有动静。不过也可能是他们并不确定食肆的具体开张时间。 那江苒便主动让人去送个信号好了,毕竟基数那么大的好感值,不赚白不赚。 然后中午时分,果见周靖带着几名将士前来照顾生意,加上其他零星的上门食客,「苒苒百味」顿时热闹起来,连二楼都坐上了人。 结果就是江苒一个人压根儿忙不过来。 打杂的人虽然不少,但主厨的却只有江苒一人,为了保证口味,她也不便让婆子护卫们帮忙,心想要是有个懂行的副厨就好了。 而与「苒苒百味」只有一墙之隔的邓记,邓有才拿着把蒲扇坐在食肆门口,听着隔壁堂子不时传来催菜声,而自己店里却无人问津,只觉浑身毛焦火燎。 心道崇华路这条街的食肆,以后怕是生意更难做了。 邓有才那日厨艺比试输了,心里不是没有怨气的,他在心里估摸着些主意,思前想后又觉臊脸,只得暂且作罢。 「苒苒」二楼,以周靖为首的士兵们倒是没有催菜,但面上都隐有焦灼之色,大家先才风卷残云干完了一大盘麻辣手撕鸡,这会正等着下一道菜。 周靖估摸着时间,心里也有些着急。 他今日之所以来此,一来是当真被那烧麦和前几日的鱼香肉丝给馋狠了;二来是清楚陆荣日常视察营地的时间,基本晚于午时;于是抱着侥幸心理,在未告假的情况下私自带着几个兵头子前来解馋。 哪知姜姑娘这食肆生意太好,每等一道菜都得等上许久。 这时崇华路的长街尽头,两匹高头大马正缓缓驶向「苒苒百味」,并行的马匹身后坠着华丽的车架,车厢里的帘子被人撩开,一个丸子头伸了出来。 正是陆霜霜。 昨日傍晚陆荣好容易把小妹哄回去了,今日他整装出门时,小娃娃愣是撒泼打滚也要跟来西城。 要带着陆小妹来,陆荣就不便打马,只能像昨日一样乘坐马车。准备还是将小妹放江苒这里,下营后再来接她。 兄妹俩下车后,只见食肆比昨日更加火爆。因一楼坐满了正在用餐的食客,阿肆便请陆荣上了二楼,后又风风火火地跑去告诉江苒。 江苒忙得脚不沾地,听闻陆小妹又来了,心知今日的目标值稳了。 楼上的周靖等人翘着二郎腿抓心挠肝,心想这菜再不来的话他们就得走了。 这时只听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汉子们齐刷刷拿起筷子,准备再次一顿猛干,干完就走。谁知包厢半开的门外,赫然经过一道高挑的玄色身影。 那身影从包厢门口经过,驻足一瞬,又退了回来。 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周靖一下子站起来:“将……将军……怎么是您?” 兵头子们也顾不得惦记美食了,齐刷刷起身。 “属下们这就回营!” 仿佛上班摸鱼碰巧被老板抓包,以周靖为首的兵头子们灰溜溜的准备跑路。 谁知陆荣却是不温不火地道了一句:“来都来了,吃完再走。” 周靖脚下一顿,不敢抬头看陆荣的表情。虽然那人面上带着笑,但他心下还是颇为忐忑。 大彦朝近年来并无重大战事,但陆家军曾在南部驻军时,身为统帅的陆荣治军严苛,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队伍从未有过一丝散漫,类似于聚众吃酒、聚众赌博、私自离营等违反军规纪律的事情,更是一桩没有。 眼下陆家军还留守南疆,陆荣被召回京时就只带了副将周靖,周靖却是第一次违反了军纪。 原因更是……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除周靖以外,其他兵头子见陆荣面上带笑,以为事情就算过去了,纷纷热络地请陆荣进去一道用饭。 陆荣便当真抬脚进去了。 周靖将事情的龙去脉坦诚交代,期间有兵头子拍马屁道:“说来还是沾了陆将军的光哇,若非姜姑娘对您情根深种,咱们哪能尝到这等人间美味……” “是啊是啊,话说今日那名叫‘烧麦’的点心,滋味儿可销魂了,姜姑娘人也腻好,不仅免费不收钱,还派人亲自送来咱们营里的!” “想来姜姑娘——” 话未说完,众人只见江苒面色尴尬地杵在包厢门口。 其实上菜这种事,本来是交给高孟和另外两名护卫的。江苒这会儿之所以上来二楼,是因为高孟先才说楼上的军爷们似乎等不及了,店里又确实很忙。江苒心知周靖是冲着照顾她生意来的,就想着上来跟人道个歉,让人久等了不好意思。 哪知一来就听到了如此劲爆的话题。 也是出于心急想要解释,江苒脱口就道:“大家误会了……真的,我对你们家将军没那个意思。” “免费送吃的不过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少女一下子卡住了,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 陆荣就坐在靠窗棂的位置,从江苒出现在门口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此时此刻,似乎也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可江苒却没法跟人解释系统和好感值,就算说了,大家能听懂吗?搞不好会以为她脑子有问题。 楼下嗡嚷嘈杂,灼灼烈阳透过雕窗,在包厢里落下斑斑光影。 见少女神色无措,有将士打圆场道:“姜姑娘别不好意思,爱就大胆说出来,咱们大彦朝民风开放,没什么好——” “诶不是不是!真,不是这样的……” 江苒无意识绞着襜衣带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才能解释清楚,急得脸都红了。 落在众人眼里,可不就是那情窦初开的少女、暗恋情郎,却被人当众道破了心思,于是羞得红了脸…… 这时只听陆荣道:“这些人嘴碎惯了,姜姑娘无需理会。” 少年嗓音平缓,沉而富有磁性,淡淡的,仿佛夏日午后轻飘飘的风。 江苒侧首看他,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瞳。那双眼睛看着她,明明没笑,江苒却仿佛觉察到一丝微微漾起的笑意。仿佛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一下子在包厢里弥散开来。 江苒能感觉到陆荣是在替她解围。并且后知后觉的,感觉自己表现得太过了。 陆荣本人都没有误会,她何必在儿语无伦次地解释,真是……好丢人啊,蠢死了。 江苒很快平复自己:“下一道菜很快就来,大家请慢用。” 包厢内再次归于平静。 从前姜苒无论如何丑态百出,陆荣都心如止水,甚至颇为嫌恶,也不会顾及她的颜面。 可刚刚看到少女面红耳赤、似乎羞赧得开不了口,陆荣却是下意识地想要替她解围。 至于将士们的说辞,陆荣向来心思剔透,那些话听来属实牵强。免费的点心,完全可以是为了吸引食客主动消费,将士们私自出营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江苒若当真只是为了图财图利,凭她的厨艺和背景,大可以将食肆开在城中繁华之地,更应该收下昨日那两枚金叶子。 可她都没有。 偏偏选了西城,离城最远,却离他最近的地方。自从相府寿宴之后,她对小妹无微不至,对自己温柔从善,对军中将士也十分热情。 图什么? 若非因为爱慕,陆荣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来。 如此,她方才未说出口的那些话,那句“因为”之后的羞赧和无措,陆荣都懂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穿她的心意,却不忍让她难堪。 不过话说回来,吃饭事小,违反军纪事大。 待汉子们吃饱后,陆荣告诫在座的各位:“做人应有志气,不可为口舌之欲折腰。” 试想作为军人,若连最基本的口腹之欲都无法克服,甚至为此犯下军纪,那么这支军队也就没有必要存在。 少年起身,给大家汇了个总:“回营后军律处置,下不为例。” 又是直到午后未时,江苒才终于忙完。 系统告知食客好感值累积5.6w,已成功解锁金手指。 ——恭喜宿主已解锁厌恶值目标攻略对象,包括但不限于目标对象的姓名,家庭背景,厌恶值指数。 ——宿主可查阅目标对象的情绪和心声,以便早日完成攻略。 ——名单如下。 第25章 系统报完之后,江苒脑海中自动飘过一串名单。 这是她努力多日得来的回报,要说一点都不期待那是假的,江苒开始用意识逐个翻阅。 排行在最首、也是厌恶值指数最高的,意料之中,果真是姜雪楠。 她离开相府也好些天了,这姑娘的厌恶值指数竟是岿然不动,分豪未减。 真,白瞎了她留的小饼干。 江苒继续往下翻阅。排在第二的,是位名叫贾四隅的男子,后边跟着粗略的背景介绍。江苒大致看了一遍,顿觉心里拔凉拔凉的。原主果真在不经意间造下不少孽、拉过不少仇恨。 基于一种直觉,江苒认为这位名叫贾四隅的哥们儿,很可能就是“樾水”马道上追杀她的那名黑衣人。甚至猜想那起事件,大概率与姜雪楠也脱不了干系。 毕竟依照名单来看,就这俩人指数最高,想必都对她恨之入骨。 想到这里,江苒心下烦躁不已,也不知被她放走那三名土匪如今进展如何了。 现实世界里,江苒并非睚眦必报之人,但她素来也有自己的原则,遵循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锤爆他的狗头”。 榜一榜二,显然都曾侵犯到江苒的底线。 可是…… 由于原主的关系,包括系统发布的狗屁任务,江苒不得不以德报怨,甚至今后还得治愈他们。 真,光是想想就很憋屈。 所谓的解锁金手指,本质不过是从一个小坑迈进另一个大坑,坑坑磨人。 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系统哇哇哄道: ——宿主别灰心,打起精神来! ——从今以后,您在投喂目标对象的半个时辰之内,可自由觉察目标值对象的情绪变化,还可以听到他们内心的吐槽声音。 “就这?没别的了?” 系统不吭声了。 江苒抓抓脑门儿,继续往下翻,排名第三的:芮临小郡王。 芮临?好熟悉的名字。江苒忍不住在原主记忆里搜了一通,顿时悟了。 用现实世界的话来说,这芮临小郡王就相当于是原主的“前男友”,曾经感情好的时候,彼此也算甜甜蜜蜜过,除了没一起睡觉,其他小情侣该干的事情他俩都干过了。 然而狗血的是,原主这恋爱谈着谈着,嘿……她变心了!一朝移情别恋,肖想上了京中高岭之花——陆荣,这之后,芮临小郡王惨遭无情抛弃。 江苒:这特么是情债啊,要怎么破? 彼时的江苒并不知道,这位芮临小郡王已在回京途中,要不了两天就会从她这「苒苒百味」门口经过。 再往下,还有两名被原主勾搭过的倒霉蛋儿,结局与芮临小郡王类似,江苒懒得看了。 直到陆荣的名字甫一撞进江苒眼中,江苒才不自觉停了下来。 老实说,江苒能够感觉得到,陆荣已经不讨厌她了,至少没有刚穿来时对她那么抗拒。 每次吃她做的东西,陆荣也会有不同的好感值,可是时至今日,那-1w的厌恶值同样分豪未消。 江苒只觉头都大了,完全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再往后的江苒也不想看了,因为后边的数据相对偏低,包括但不限于姜尤氏、夏青禾等等。 属于跟原主没有实质性过节、可能就是单纯讨她的那种,攻略起来怎么都比前边儿那几位要容易得多。 合上名单手册,江苒摊在秋千上死鱼望天。 “这日子可真难混啊……” 陆霜霜在看江苒的漫画本子,听她抱怨好奇地问道:“苒姐姐,什么日子难混呀?” 江苒重新坐端正,边练字边道:“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江苒骨子里虽有咸鱼属性,但她心性坚韧,并不惧怕困难,已经开始在心里给自己制定新的攻略计划了。 “我有一个主意。” ——宿主请说。 “如果一道菜品并非我亲手所做,但菜品所用的佐料出自我这里,食客吃后能否催生好感值?” ——原则上是可以的,但仅对普通食客有效。 江苒眼睛一亮,寻思着自己今后大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从此把任务重心放在厌恶值消除上。 ——您的鸳鸯锅到了。 江苒:这你都知道??? 果然,堂外很快传来阿肆的声音,说是请人打造的“鸳鸯锅”已经送货上门,速度还挺快。 那今夜就先来个火锅吧! 没什么烦恼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有的话就两顿!身为美食博主,再苦再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舌头。 于是这日午后,江苒带着陆霜霜和高孟,去采购了一通食材。 什么牛百叶、猪下水、各类肉食、鱼类、叫不出名儿的各种蔬菜,江苒统统都采购了一些。 高孟好奇:“三姑娘不是说每日只备三道菜?” 这已经远远超过三道了,并且每种的量又很少。 江苒:“这是今晚吃的。” 高孟双目一亮,更好奇了:“咱们一晚上吃不了这么多吧?” “晚上你就知道了。” 回去食肆后,天边很快掠过两道惊雷,乌云翻滚的间隙,盛夏的暴雨说来就来。 崇华路的摊档铺子都忙着收拾东西,路人们匆匆赶着回家,也有人见暴雨一时停不下来,寻着街边的店肆避雨。 只有江苒反其道而行之,让高孟和婆子们在「苒苒百味」门口的大树下,搭了个简易的“伞蓬”,又让他们将炉子搬出去,放入碳火备用。 之后江苒干了一件事,熬制火锅底料。 如果说普通的家常菜能香死人,那么熬制火锅底料的香味儿,就能把人香得死去活来。 陆霜霜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江苒屁股后面转儿,恨不能一头扎进锅里。 西城不比京中繁华之地,没有夜市。一到晚上,街头除了酒馆、客栈等,其余大多是要关门的。这时时近傍晚,又下了暴雨,路上行人渐少,许多店家都准备关门下工了。 然而就在这时,整条街忽然飘起了勾人的异香。 这种香味,让人光是闻着就走不动路。 故而当萧晋架着马车前来接陆霜霜时,就被这香味馋得咽了好几轮口水。 陆荣也闻到了这阵诱人香气,面上却是无动于衷。他常年带兵、身居高位,早就练就并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少年撩起衣摆,一手撑伞,长腿一跨下了马车。 江苒无意间侧眸,刚好看到雨中撑伞的少年信步而来,那一幕有如缱绻梦境,令人恍然了一瞬。 不过因为中午时包厢里发生过的事情,江苒和陆荣甫一见面,彼此都十分默契地错开了对方的目光。 江苒:有什么难为情的?!况且误会都说开了,一个弟弟而已,正面看他! 陆荣:她在害羞,我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小娃娃照旧扑进她哥怀里蹭了蹭,陆荣却是很快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江苒忙碌的身影上。 少年迟疑片刻,喉结动了动,想说一句“多谢姜姑娘帮忙照看小妹”,这时陆霜霜便提前开口了。 “哥,我不想跟你回去……” 陆荣:“为何?” “苒姐姐今晚吃火锅,我也想吃……哥你想不想吃?” 火锅?一定又是她自己起的名字。 陆荣敛眉,默而不语。 萧晋看出一丝苗头,抱着把剑幽幽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樾水马道恐怕不好走,官道太耗时,将军,今夜还回城东么?” 陆荣:“回。” 他这句“回”说得不容置喙,语气里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陆霜霜转而去抱江苒大腿,可怜巴巴地请求她:“苒姐姐,我想留下来,我要吃火锅……” 江苒是个聪明人,哪能听不出萧晋什么意思。且陆霜霜不想走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是她今夜计划的重要一环…… 江苒想知道陆荣的厌恶值为何丝毫不减,想与他“熟络熟络”,顺便拿所谓的金手指试试水。在一众厌恶值目标对象里,陆荣如今离她最近,江苒理所当然地准备挑陆荣最先下手。 况且还有好感值可以赚,怎么都不亏。 于是少女抬眸看向陆荣,努力给自己洗脑‘这就是个弟弟而已,年纪比你还小,拿出姐姐该有的架子来,别扭扭捏捏’。 “留下来吃晚饭吧,陆侯爷。” “叫我陆荣就好。” 两人各怀心思,江苒索性直奔主题:“这么大的雨,樾水马道肯定泥洼了,官道又耗时……陆潇白,不如你就在我这儿留宿一晚怎么样?后院宽敞,房间也多,你就当住客栈就行。” 此言一出,食肆里所有人都惊了。 萧晋最近还寻思着姜三小姐与从前相比,整个人都温柔含蓄了许多,如今看来,温柔是温柔了,含蓄尚且有待考究…… 阿肆和婆子们眉来眼去,心想三姑娘是真勇啊。 江苒心里苦,为了任务,她已经顾不得什么脸皮面子了,况且面子不能送她回家。 于是少女等着陆荣的答复,手上状似随意地把玩儿着一只汤勺。 陆荣第一次听江苒叫他陆潇白,心上说不出的滋味儿,仿佛有什么东西微不可察地破开了。 陆荣抬脚往前走了两步。 少年肩宽腿长,浑身自带摄人气息。 江苒不由得提了口气,再抬眸时,只见陆荣的黑瞳正一错不错盯着她,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里,有着江苒从未见过的光泽。 仿佛刺人,又说不出的撩人。 从前江苒只觉“眼里有光”这种形容词,挺矫情的,一个人的眼睛只要健康,那肯定有光的呀。 但是此时此刻,陆荣眼中的光,似乎夹带着某种侵略性的情|欲,又因克制而显得晦涩。 现实世界里,江苒没有恋爱经验,但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 不知是否因为自己顶着原主这具美丽的皮囊,陆荣这是在用眼神撩拨自己吗? 身为女孩子,江苒还是有点害羞的。 可恶!都怪他生得太好看了。 江苒的思绪到处乱飞,只见少年停在她三步之外,一字一句地道:“你我既非夫妻,也非恋人,姜姑娘如此要求陆某在此留宿,不怕招来闲言碎语?” 江苒松了口气:“其实……只要你不误会,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 这一刻,陆荣的睫羽颤了颤。 “如果在下误会了,也介意,你待如何?” 以阿肆为首的一干人等,已经渐渐听不懂陆荣和江苒在说什么,该干嘛干嘛去了。 比起八卦,他们更期待今夜的闻所未闻的火锅。 江苒心跳漏了一拍,强行稳住,笑笑道:“嗐,从前不过说过吗?其实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只是拿你当朋友,你也是的,对吗?” 堂外雨声急促,打在青石大道上,打在树叶砖瓦上,发出清脆的齐鸣。 陆荣神色微变,垂眸,似有一声叹息在两人之间转瞬即逝。 少年再抬眸时,唇上隐有讥诮,嗤了一声:“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那种仿佛嘲讽又不屑的表情,江苒上一次在陆荣脸上看到,还是在宁阳相府长亭湖畔的那天。 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桀骜。 陆荣不懂,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姜苒”为何还要装作不懂? 要让他先开口么?向她示爱?不可能的。 陆荣眯了眯眼,明知“姜苒”不过在玩欲情故纵,可再一次听她说已经不喜欢自己了,只觉心口仿佛堵了什么东西,令人心烦意乱。 嘴上说早就不喜欢他了,却要他留下来。 眼神中分明写满羞赧的爱慕,却说拿他当朋友? 朋友? 陆荣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懂女人。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今夜这样好的机会,他便试着一解困扰自己已久的疑窦,关于江苒性情大变这件事。 于是陆荣让萧晋撑伞,去崇华路采购了上好的青梅酿,准备拿来“伺候”江苒。 而江苒也提前让系统备好了冰镇啤酒,作用在食肆的酒坛子里,准备拿来“伺候”陆荣。 第26章 暴雨洗净了空气中的尘埃,也将夏日的炎热和窒闷一扫而空。 待到天擦黑时,雨变小了,崇华路亮起零星灯火。 这时候江苒的火锅底料也熬好了。 清红两种,倒入崭新的青铜锅里,颜色煞是好看。 清汤锅底倒是简单,适量清水,加入姜、葱段、蒜瓣等基础佐料。再将洗净切好的菌菇下入锅中,小火熬制,加入盐和鸡精,待菌菇汤散发出本身的鲜味儿就好了。 为了让汤汁更加甘美,江苒途中还加了适量红枣、枸杞、番茄,这三种食材混入之后,被熬软的番茄汁液缓缓晕开,将白花花的汤汁染上一层淡淡的橙粉色。 这下不仅闻着更加鲜香诱人,看着也漂亮极了。 红汤锅底的用料则稍微复杂,需要兑换的佐料也更多,但正是佐料到位了,它的香味才能更加令人垂涎三尺。 锅中牛油化开后,加入姜葱蒜,爆香,捞出残渣。 这之后放入混合香料,以及事先备好的茱萸、三种辣椒、泡椒、泡姜、豆瓣豆豉、姜末、花椒、冰糖、醪糟…… 这一系列佐料兑换下来,花了江苒近700的食客好感值。不过所谓小投资,大回报。待会儿都是要成倍赚回来的。 这样的锅底,说句不好听的,放只臭鞋垫进去都是香的。 翻炒期间,味道起初有些呛人,不过后来就变成单纯的折磨人和诱人了。 赵婶和林婶已经切好了各类菜品,阿肆和高孟依照江苒的吩咐,将这些装盘的菜品统统摆在门口的桌案上。 虽然不知这些菜都是生的,究竟怎么吃,但经过这几日的种种,大家都对江苒表示无条件的信任。 这时食肆门口渐渐围了些人,有过路的,有附近的店家,也有从附近酒馆客栈被吸引出来的客人。 “你们老板娘在厨房里鼓捣什么呢?香死人啦!” “这是要售卖夕食么,多少钱一份?!” “来来来,大家往后站些啊,依次排好队!” 其中一名男子是附近酒肆的年轻少爷,名叫沈仁英,前两日在「苒苒百味」买过烧麦,知道这家店主的规矩,竟是开始组织着大家排队了。 陆荣起身信步到食肆门口:“抱歉诸位,今晚食肆不营业,大家请回吧。” “哎哟哟,这位公子爷可真是俊呐,怎的前两日没见着你咧?” 陆荣甫一出现,人群起了阵阵骚动,这条街的女店主大多是些半老徐娘,最喜欢年轻又英俊的小哥哥了。 一位风骚的女郎往前走了几步,手里拿着把蒲扇,掩唇道:“啧……这位小哥,你谁呀?怎么你说不营业就不营业?这家店的老板好像不是你吧?” 陆荣不置可否。 那女郎又道:“小女子名叫择芳,是这附近客栈的老板娘。”说着仰头轻笑一声:“小哥哥今夜来住店么?” 众人:“大家快来看啊,择芳又在卖骚了。” 陆荣眉宇轻拧,微微垂下了眼睫。 只这一眼,少年黑瞳里渗出的森冷寒意,便令那女郎顿时脚下一滞,不敢再往前半步。 这时江苒刚好用湿毛巾端着青铜锅出来:“大家让让啊,别挡在这里,小心烫着。” 锅子里冒着腾腾热气,要真被烫一下可是要人命的,择芳赶紧给江苒让路。 这时众人也顾不得围观择芳撩拨英俊公子了,纷纷围着江苒放置鸳鸯锅的炉子。 “江娘子这是做的什么?” “怎么卖的哇?闻着好馋人呐!” 江苒起身:“抱歉啊各位,今晚「苒苒百味」不营业。” “什么?真不营业!那你这锅东西是做来干什么的?” 少女周身被夜色下的红纱灯笼泼上丝丝暖意,笑盈盈答复道:“……犒劳自己人的。” 她语音温柔,一句“自己人”,落在陆荣耳中,竟有些心猿意马。 这时有人抱怨道:“原来是犒劳自己人呐?那小娘子何不关着门煮!” 只给闻,不给吃,这可太不厚道了。 “关着门也关不住香味儿的呀。” 江苒“奸计”得逞,心里美滋滋的:“这个呢,叫做火锅。虽然今晚「苒苒百味」不营业,但过段时间,店里会售卖同样的佐料,到时候大家只需购买佐料,可以自己在家中煮着吃。” 老实说,江苒不是没有考虑过售卖火锅。 但火锅需要投入的精力太多了,古代没有天然气,光是炉子的安放就是很大的问题,而且需要采购的食材也非常繁琐。 江苒更愿意选择售卖火锅底料,实在不行,售卖火锅麻辣烫也要省事许多。这也是她“甩手掌柜”计划中的小小一环。 “可你这东西是怎么个吃法,我看你这锅里也没煮什么哇?” 这时江苒顺手拿起一双筷子,在桌上的盘子里夹了一片牛百叶,放入红汤里煮了十来秒后,抬手夹出,又将其放入瓷碗中沾了些佐料。 “这样吧,让大家围观许久也挺不好意思,这第一口牛百叶,要是有人愿意的话,可来试吃一下尝个鲜儿。” 众人顿时微微骚动。 排在队伍最前头的沈仁英道:“江姑娘,我来我来!” 只要有人尝过一口,记住了滋味儿,顺便勾起其他人的好奇心,就算成功打了一波广告。 至于是谁来尝,都无所谓。因此当沈仁英举手自荐后,江苒顺手便将沾了油碟佐料的牛百叶递到人面前。 甫一近在咫尺的筷子,以及筷子上冒着热气和香气的食物,沈仁英愣了一下。 江姑娘这是……要直接喂他么? 意识到这点后,沈仁英顿时有些脸热,红着耳根往前凑了一步,就要缓缓张嘴。 江苒确实打算直接喂人嘴里,因为牛百叶很薄,筷子递来递去的话,搞不好就掉地上了。江苒也不想为此浪费一只油碟,想着随便喂谁一口之后,把筷子换了就是。 然而就在沈仁英的唇快到触到筷子时,江苒面前忽然多了一道玄色身影。 下一秒,她手中的筷子……没了。 抬眸一看,竟是到了陆荣手中。 少年指节修长,拿捏筷子的姿势相当散漫,但末端那片牛百叶偏偏就是没掉。 沈仁英见到嘴的食物不见了,面前的小娘子被一道高挑的玄色身影挡住,愣了一下,面红耳赤,也不好意思惦记着“被人喂”了。 陆荣的语气有些漠然,再次冷冷重复道:“食肆今晚不营业,各位请回。” 江苒瞄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存心搞破坏呢! 这之后陆荣面不改色地召来陆霜霜,将牛百叶喂给了自家小妹。 「苒苒百味」门口的人潮散去后,江苒招呼高孟去后院搬了几只凳子来,让大家坐下一起吃。 不过江苒还是忘了一件事,这个世界的人对于阶层和尊卑,是刻在骨子里的。 加上阿肆和护卫婆子等人,虽说都认识陆荣,却好像都有点怕他,抱着某种微妙的仰视和敬畏,大家根本不敢离陆荣太近。包括萧晋在内,都只是端着各自的碗,要么站在,要么坐在堂子里吃。 而真正在炉火前享受晚餐的,只有江苒,陆荣,陆霜霜三人。 夜雨淅淅沥沥,整条街充斥着火锅的香味儿。 在收到陆霜霜和店里人的一大波好感值后,江苒开始将注意力全都放在陆荣身上。 系统播报【当前食客好感值-1w,+100】 嗯,好感值比从前每一次都高! 可是…… 江苒以意念唤醒系统:你不是说投喂厌恶值目标对象的半个时辰之内,能看到对方的情绪和心声? ——不错,情绪就是目标对象身上的光晕,宿主注意仔细观察就能发现。 ——如果对方身上的光晕是绿色,代表他内心平和宁静,红色则代表愤怒,粉色代表心动…… 心声呢? ——心声则仅限于目标对象的吐槽声。 系统还是给举了例子。 ——比如目标对象嘴上说您漂亮,但其实觉得您很丑,并且在心里吐槽了的话,宿主您就能实时听见。 江苒:…… 陆荣会是那种暗搓搓在心里吐槽别人的人么? 看着不像…… 这时江苒忽然就听到了两句话: 【她为何一直看着我。】 【果真爱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这声音低而磁性,嗓音淡淡的,甚至是温柔的,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自己耳边低语。 江苒和陆荣也相处了这么久,自然认得他的声音。 可对面的少年分明在专心吃东西!!! 江苒一下子剧烈咳嗽起来,被这诡异的“吐槽”以及吐槽内容给刺激到了…… “苒姐姐怎么呛着啦?”小娃娃关切地问她。 陆荣也撩起眼皮,却是没有说话,只将炉子旁的一杯白水递给她。 江苒愣了半天都没伸手去接。 见状,萧晋和阿肆同时将青梅酿和冰镇啤酒奉上,摆在了炉火旁的小几上。 江苒:…… 陆荣:…… “你想喝酒?” “你想喝酒?”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江苒已经平复了自己,坦诚道:“给你备的。” 这时耳边又是一声吐槽:【她想做什么?】 同一时间,只见陆荣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巧了,在下也打算请姜姑娘小酌两杯,既如此,一起如何?” 在这灯火黯淡的雨夜,吃着火锅,喝点小酒,本是件惬意之事。 但不知为何,江苒却在与陆荣目光交汇时,察觉到了彼此眼中互相暗藏的套路。 江苒给陆荣备酒,是想让他放松下来,以便待会儿自己能顺利套些话,搞清楚厌恶值岿然不动的背后原因。 而陆荣给她备酒,是想做什么? 江苒深知酒精的奇妙之处,它能让人放下防备,放大情绪和感官,刺激人的倾诉欲和分享欲,可以很好的促进人“熟络”关系。 甚至到了一定的量,搞不好还能听到“酒后真言”。 所以陆荣给她备酒,应该也不是单纯想与她喝酒那么简单。 不过呢,基于半个时辰以内,江苒能听陆荣的心声,因此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江苒都不带怕的。 于是少女若无其事地笑笑道:“好啊。 第27章 在江苒用瓷碗给陆荣倒冰镇啤酒的同时,陆荣也给江苒斟了一杯青梅酿。 “哥,我也想喝……” “小孩子不许喝酒。” 陆荣躬身坐在炉火前,炉火幽幽燃烧,在他面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线条。 崇华路的夜色静默而幽深,借着食肆门口的八角灯笼,江苒果真看到陆荣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是绿色的。 这代表他心境平和。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这种现象还是有些超出人的认知范畴,因此江苒看得些许出神。 直到陆荣再一次抬眸,用一种探究又略带戏谑的目光看她。 江苒回过神,若无其事地将手中装有啤酒的瓷碗递过去:“自己酿的酒,解暑消疲,尝尝看?” 少年伸手接过,闻到一股淡淡的、十分陌生的酒香味儿,瓷碗中被酒没过的地方,起了一层细小的泡沫。 “你还会酿酒。” 这句话只是淡淡的陈述,但听在人耳中,却仿佛说话的人并不相信自己。 江苒轻咳一声,大大方方道:“这有什么难?我会的可多了好吧!” 陆荣似是轻笑一声,没有接话。直接拿起瓷碗喝了一口。 少年喉结上下滚动,只觉这酒入口微涩、有点苦,却是格外的清透爽口,涩过之后又有淡淡的回甘在舌尖散开。 江苒:“怎么样,喜欢吗?” “还行。” “只是还行?” 系统的好感值可是骗不了人的!江苒觉得陆荣这人有时跟她哥一样,明明心里喜欢,嘴上却不承认,一开口就老傲娇了。 “不然呢,要我夸你?” 江苒:……我谢谢你。 这时陆荣放下筷子,身体稍稍往后靠了些:“该你了,姜姑娘。” 他指的是桌上那杯青梅酿。 江苒其实并不喜欢青梅酿,准确的说是不喜欢所有以“白酒”为底的酒类,因为不会品,觉得既灼喉又灼胃,闻着也怪难受。 但为了给陆荣面子,江苒还是捏着鼻子一口闷了。 “不喜欢么?” 江苒诚实点头:“喝不惯。” 陆荣慢条斯理:“姜姑娘从前酒量不错,怎会突然就喝不惯了?” 少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那种令人感觉极具压迫的审视又来了。 江苒放下酒具,支着下颚笑了笑,尽量使得自己看起来从容且具有底气:“人都是会改变的嘛,随着时间的推移,口味发生变化不是很正常?” “的确如此。”陆荣继续给她斟酒。 少年袖口撩起来时,能看到手腕紧实的肌理,他皮肤白,与玄色衣袖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 江苒看得有些心猿意马,刚要移开目光,却听少年一字一句道:“不过可否请姜姑娘告诉陆某,一个人在经历落水之后,除了口味发生变化,为何连性情也变了?” 此言一出,江苒心口突突直跳。 陆荣却是老神在在,一饮碗中啤酒,看上去颇为酣畅。 继续道:“举个例子,常人钻营多年才能突破的技艺,姜姑娘为何转眼就能信手拈来?突然就会烧得一手好菜,酿得一手好酒?” “甚至,连平时说话的语气、周身气质、举手投足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陆某从未听过柠檬是为何物,更不知这世上还有今夜……火锅,这样的吃法。” “包括姜姑娘为在下备的,啤酒?” 陆荣不知这世上是否真有“借尸还魂”一说,亦或人在经历过生死之后,性情会彻底发生改变。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江苒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比如陆霜霜只有吃她做的食物才能尝出味道。 比如自己的曾经的幻像事件。 诸此如类。 许多许多的细节…… 陆荣早就怀疑江苒了。 阿肆和萧晋等人,原本都在一边吃火锅,一边小声地插科打诨。甫一听陆荣问出的这些问题,大家都有些发懵。 就拿阿肆来说,她是最能感受到“姜苒”变化有多大的那个人,但小姑娘却从未下细去想过为什么。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伞蓬”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苒放下酒具,抬眸与陆荣四目相对。 原来面前这个人,给她备酒是因为想试探她…… 原来他一直都心如明镜,只是从未说出来…… 不知为何,江苒突然就有种鼻头酸酸的感觉,眼眶也有些发涩。就好像自己一直独自背负着的某个秘密,轻易就被另一个人看穿了。 又好像自己走在一条漆黑漫长的孤路,突然有个人问她,可以一起走吗。 万般心念一转而过,江苒忍住鼻尖的涩意,嘿嘿笑了两声。 “想知道答案?” “我倒是可以坦白,但是陆荣,建议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少女说这两句话时,面上在笑,眼眶却隐隐泛红。 陆荣看在眼里,心上划过一丝异样,他并不确定自己会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于是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自顾喝着酒。 直到萧晋跟陆荣打招呼,带陆霜霜回了西城营地;直到阿肆和高孟等人收拾好堂中卫生,回了食肆后院。 江苒这才开口:“其实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我是从——来的——” “……” 说到“别的世界”和“穿越”这两关键词时,不知为何,江苒发不出声音来。 意识到这点之后,系统的警告也随之响起: ——检测到宿主破坏穿越者契约规则,已将关键词屏蔽。 江苒:!!! 陆荣端坐于夜色中,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正等着江苒说下去。 江苒索性换了个说辞:“我不是——的人。” ——已屏蔽“这里”。 江苒生气:“什么狗屁规则!!!” 这句话倒是很顺畅就蹦出来了。 意识到冒了脏话,江苒一惊,有些微囧地捂了下嘴,脸颊浮上淡淡红晕。 少女抬眸去看对面那人,只见少年眉梢挑得老高了,瞳中的促狭显而易见。 江苒支支吾吾半天,泄气了:“对不起,我说不出来……” 陆荣虽未接话,面上的表情却已经替他问了为什么。 江苒憋了一会儿,心念一转:“有办法了,你跟我进来。” 少女直接起身,提着裙摆往堂子里走,途中身形有些恍,陆荣觉得……她的酒量似乎变差了。 从前出席世家宴时,陆荣曾见识过姜苒喝倒一众纨绔,还能有精力来骚扰他,勾引他。 也不知想到些什么,陆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从炉火前起身,迈开长腿进了食肆。 这时江苒已经从后院拿了笔墨纸砚出来。 心想既然不能说出来,写总可以吧? 于是很快,陆荣便见江苒画了许多鬼画符。 【这字……真是丑得别具一格。】 听到少年内心诚实的吐槽,江苒笔下一滞,顿时委屈得不行。 想着今后得找个机会怼回去。 眼下的情况是,无论江苒怎么写,只要写到一些关键词,笔下就会不受控制,变成她自己都不认识的鬼画符。 江苒没辙了,索性揉碎所有鬼画符。最终重新摊开一张纸,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江苒。 虽然字迹的每一笔都落在陆荣意想不到的地方,但少年还是瞳孔骤缩,怔然住了。 第28章 江苒解释道:“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法跟你直接说清楚,但是陆荣……这才是我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我已经不是原来姜苒。” “关于你的疑问,这是我唯一能给出的答案。” 听到这里,少年神色微变。江苒却没给他过多的反应时间。 “陆荣,现在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你为什么那么讨厌——” “原主”两个字被系统给屏蔽了。 江苒只得改口:“陆荣,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只要知道原因,消除厌恶值就会容易很多。 然而酒过三巡,少女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丝丝沙哑和慵懒。再抬眸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水雾朦胧,似乎有些醉了。 陆荣不知江苒为何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他其实…… 早就不讨厌她了。 且“江苒”这个名字,短时间内给陆荣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冲击。虽然并不具体,但陆荣大致明白江苒给他传达了什么样的讯息。 对于“姜苒”性情大变一事,陆荣心中早就有过各种猜想。但是单纯的猜想、跟被当事人用这样的方式亲自证实,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心理素质再强的人,遇上超出认知范畴的事,内心多少也会感到茫然和震惊;以至于此时此刻,陆荣身上的光晕由原本的绿色,变成了多种颜色互相纠合。 江苒猜,他现在心里肯定很乱。 试想现实世界里,身边的朋友突然暗示,说他/她的身体里住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灵魂,能不惊悚么? 饶是如此,陆荣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变化。 仿佛这个男人永远心如止水,不会为任何事物所干扰。 他不笑的时候,由于神色过于淡漠,会让人觉得他有些凉薄倨傲,让人难以亲近。 青梅酿混着啤酒喝,后颈儿挺大的,江苒支着下巴,眼神渐渐迷离,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荣看,等待他的答复。 却见陆荣坐下来,背靠着身后朦眬夜色,用一种颇为奇异的目光凝视她。 “说说你吧,江苒。” 一句“江苒”,而非“姜姑娘”。 江苒便知,陆荣什么都明白了。 他完全懂得她传达了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彼此之间似乎打破了一点微妙的界限。 “我吗?哪方面呢?” “都可以。你说,我都能听。” 江苒在这个异世界没有朋友,突然有人问起真正关于她的事,内心深处不是不动容的,似乎憋了许久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达到了某种临界口。 于是少女重新喝下一口酒,喃喃道:“陆荣,我想家了……” 门外的雨已经停了,偶有凉风灌进来,吹得檐下的八角灯笼摇摇晃晃。 “我原来的——很幸福,——和——都很爱我,我自己也算是个挺受欢迎的人吧,朋友蛮多的,不像现在,好像大家都不大喜欢我,都很讨厌我……” “我原来生活的——什么都有,空调,电脑,手机,网络,书本……” “不像——什么都没有,真没意思啊……” “——除了兄长,——没有人真心待我。” “——总是逼着我做许多事情,我们还签了——,无法完成的话,我就永远不能——” 少女懒懒地伏在桌案上,左手枕着半边脸,右手在酒具上轻轻摩挲。 由于说话时总被系统屏蔽一些关键词,江苒说得断断续续,陆荣也听得断断续续,想她定是喝醉了。 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她似乎不开心。 那双桃花眼里渐渐湿润,渐渐盛满泪水。默了一会儿,少女转过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陆荣。” “你为什么讨厌我?” 又是这个问题,陆荣默了一瞬,身体微微前倾:“我不讨厌你。” “骗我的吧……” “没有骗你,是真的……信我。” 许是酒意,少女脸颊红扑扑的,突然笑了一下,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此言一出,陆荣的心口猝然狂跳起来。 少女语音喃喃,又迷迷糊糊地继续道了一句:“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就不会有——” 这句话如果听完整,是“如果你喜欢我的话,系统就不会有厌恶值”。但由于系统屏蔽了关键词,听在陆荣耳中,就完全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少年心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 眼前人虽已不是从前那个“姜苒”,但她依旧恋慕着他。比起曾经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眼前的少女似乎爱得更加委婉,更加隐晦,也更加小心翼翼。 陆荣曾经一度被京中贵女们前赴后继,故而也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江苒是钟情于他的。 否则何至于给他备酒,就只为了问这样一个傻傻的问题。 而不同以往的是,陆荣并不抗拒面前这个江苒,甚至……不知不觉间,已在心中为她树立禁区。 少年喉结上下滚动,只觉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 默了片刻,陆荣没有正面回答江苒的问题,而是道:“你醉了,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闻言,江苒不死心,慢吞吞坐直了身体:“不行……陆潇白,今天晚上……你必须要给我一个答案!” 少女说话时已经有些不大连贯,作势要把自己面前的酒推给他喝,陆荣伸手一截,正正触上了江苒的手腕。 肌肤相触,少女手腕微烫。 有那么一瞬间,陆荣似乎被烫着了,却没有收回手。而是站起身,握住少女的手腕轻轻一拽,将她也带着站了起来。 “我们来日方长,等你酒醒的时候,好不好?” 这样重要的事情,陆荣不想在江苒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完成。 江苒确实已经有些迷糊了,走路不太稳,脚下轻飘飘的。只依稀记得今夜的目的,是要问出厌恶值背后真正的原因。 被少年拽着手臂、带着往后院走时,两人走得很慢,小心翼翼,途中江苒懒洋洋抬眸,隐隐在陆荣身上看到一圈淡淡的粉色光晕。 “粉色哦……据说是心……动——” 话未说完,江苒脚下忽然踩到院中一块鹅卵石,由于身体失去平衡,少女非常短暂又急促地“啊”了一声。 陆荣眼疾手快,一把勾住了江苒的腰肢,用力往自己的方向带。 然而雨后的院面极滑,陆荣后退的一瞬,脚下长靴竟是踩到一处凹起的小水坑,两人一起往下跌。 陆荣倒在湿漉漉的草面上,江苒则直接砸在陆荣身体上。 少年当即以手撑地,迅速半坐起来,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江苒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怕她身体不稳歪倒下去。 不过由于两人姿势一上一下,陆荣这一起身,江苒就变成了坐在他的大腿上,且少女不胜酒力,上半身软软栽进他怀里,浑身没骨头似的。 ……姿势非常糟糕。 若叫后院其他人看见了,定会觉得他们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勾当。 陆荣呼吸一滞,只觉浑身都是僵硬的,也不敢肆意乱动。因为此时趴在他身上的少女,身体软乎乎的,很香,带着酒后微微的热韵,紧紧贴靠着他…… 陆荣从来不知道,女孩子连呼吸都是香的。 两具身体彼此接触到的地方,一股异样的酥麻之感迅速涌遍全身,从头皮到脚尖儿,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一瞬炸得苏醒了。 不知不觉间,陆荣耳根潮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他的理智。 然而,江苒却是因醉酒陷入了天旋地转,以为自己窝在床上呢,嘴里嘟囔着:“好热啊……” 似乎还想翻个身。 陆荣咬牙,深深吸了口气,握在少女腰肢上的手轻轻掐了一下:“江苒,起来。” “唔……好痒……” 少女在他身上迷迷糊糊笑了两声。 陆荣:“……” 少年一边轻喘,一边将她的肩膀推了一下。 江苒被推开后,又是重心不稳,整个上半身就要惯性往后倒,陆荣又赶紧一把将她拉住。 院中大树下的红纱灯笼影影绰绰,淡淡的橙光泼在江苒的发丝上,鼻梁上,嘴唇上…… 陆荣单手扶着她的肩,少女几度失衡,身子不是往后倒,就是往他怀里蹭,那双色泽粉嫩而水润的唇瓣,跟个小妖精似的一次又一次往陆荣跟前凑。 少年喉结滚动,艰涩地咽了口唾沫,竭力稳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再次磨牙道:“江苒,起来。” 少女闭眼歪着脑袋,无动于衷。 陆荣彻底没辙了,胸口微微起伏,声音沙而暗哑,面红耳赤地谴责说:“这才是你的目的吧,江苒,你这不知羞的女——” 话未说完,后院二楼的走廊上忽然响起脚步声。 陆荣脑子空白了一瞬,也顾不得江苒起不起来了,自己率先起身,犹豫片刻,将地上的少女打横抱起。 阿肆作为江苒的贴身丫鬟,每日晚上得伺候主子躺下了才能睡,但今夜有些晚,她候在房间等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中途突然惊醒,才想着出来看看。 起初望到院中有一团匍匐的白影时,阿肆心想这么晚了三姑娘呆在树下做什么呢? 火锅已经吃完了吗? 酒喝完了吗? 由于光线暗淡,阿肆并没有看到一身玄衣的高挑身影。 因此小姑娘下楼走到庭院中时,甫一见到陆荣抱着江苒,还惊了一下。 随后小姑娘脸也红了,三姑娘……被她的心上人抱在怀里呢。 阿肆结结巴巴:“陆……陆侯爷,您的房间奴婢已经收拾好了,请你——” “江苒的房间在哪儿?”少年声音暗哑,目光闪烁不定。 阿肆并未察觉异样,只在心里惊叹道:三姑娘效率可真高啊,今夜就要一起睡觉了吗? 于是道:“在二楼呢,陆侯爷请跟奴婢来。” 阿肆在前面带路,陆荣抱着江苒跟上去。 少年肩宽腿长,走得很稳,怀中的少女却不安分,时不时挠他一下,还想翻个身。 陆荣压抑着想要咬她两口的冲动,尽量平复自己,放缓呼吸。 江苒的房间在二楼的廊道尽头,房中幽幽燃着一盏烛火,偶有微风透过窗棂,吹得雪白的轻纱帐子轻摇慢曳。 陆荣脚下一滞,没有再深入,将少女转交给阿肆之后,沉声道:“她方才摔了一跤,身上有泥污,记得给她洗洗。” 又道:“杀手的事情已经有消息了,人已关在军营牢里,明日记得转告她。” 阿肆连连点头。 少年的视线最后一次落在江苒身上,默了片刻,就要离开。却在转身后突然瞄到了博古架上的一样事物,那是一本书,封面写着「霸道侯爷爱上我之恋爱三十六计」。 所以她一天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鬼使神差的,陆荣顺走了江苒的话本子。 见人离开,阿肆连忙追上去:“陆荣爷不要留下过夜么?” 小姑娘还记得傍晚时江苒说要留人过夜的事情。 陆荣脚下一滞,嗓音略微有些别扭,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句:“未成婚之前,不可坏了她的名节。” 夜已经很深了。 下楼之后,少年整了整布满泥污的衣袍,随后将食肆门口的炉子、锅具、案几等杂物,统统搬进堂子里。 顺手带上食肆的门扇后,陆荣这才离开。 「苒苒百味」距离西城营地不过两里左右,陆荣却在夜色中走了很久。心上仿佛有万千只蚂蚁爬过,脚下也似踩在轻飘飘的棉花里。 直到抵达军营,少年耳根的潮红也没能褪散下去。 第29章 次日清晨,宿醉的江苒睡到大晌午才醒。 「苒苒百味」只有她一个厨子,上午的营业时间已然耽搁了,江苒就想着干脆中午再开门。 “统子,帮我清算下陆荣的数据。” 泡在浴桶里时,江苒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想来想去,自己似乎并未从陆荣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只记得大家一起吃火锅,陆荣问了她一些问题,自己自暴了身份,期间被系统各种屏蔽关键词。以及听见了陆荣内心的吐槽声音,看到了他身上胡乱跳跃的情绪光晕等等…… 后边应该还有什么,但江苒记不起来了。 明明是想灌醉陆荣套话,结果却把自己先撂翻了,江苒心道失策,酒精这玩意儿果真不靠谱,容易放飞自我。 并且后知后觉的,江苒觉得陆荣这人虽然年少,却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否则何至于问出那些话来。 江苒猜他可能很早就开始怀疑自己了。 她没用“水中幻像”那套说辞忽悠陆荣,就是直觉他不好忽悠,索性坦白了;而陆荣竟也在系统屏蔽关键词的情况下,凭着她写下的名字,便懂了她传达的意思。 昨晚坦白之前,江苒其实还挺忐忑的,一怕陆荣听不懂,二怕他听懂之后也觉荒谬,只当她胡说八道。 但是,都没有。 在这异世界,有那么一个人,凭着言行举止和厨艺,看出了背后的自己,并且得知了自己的秘密。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挺微妙的,江苒不知该如何形容。 思绪跳跃间,系统答复【目标对象陆荣的数据:厌恶值-1w,好感值累积860】 …… 所以昨晚做的都是无用功吗? “他这什么情况?” 江苒有点迷茫。就拿不久前相府寿宴那次来说,姜尤氏起初对她的厌恶值为-5000,吃了蛋糕后数据变为-4500。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消除厌恶值”。 可陆荣什么情况?数据非但是分开算的,且厌恶值还一动不动,稳如王八。 江苒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搞。 【个别情况特殊的厌恶值目标对象,系统无法检测到具体原因,请宿主自行挖掘哦。】 “要你何用啊?”少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系统:…… “最后一个问题,假设我在攻略目标对象时,不小心又得罪了目标对象,导致对方更加讨厌我了,这种情况下厌恶值会不会不降反升?” 江苒在琢磨着今后的攻略界限,隐隐预感到将来的日子多少会有点坎坷。 【请宿主放心!厌恶值只会下降,最多不动,但不会出现上升的情况。】 江苒哦了一声,趴在浴桶边缘陷入沉思。果真自己的回家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 叹了口气,江苒召来阿肆更衣,准备开启今天的打工人日常。 昨夜一场暴雨,天气已经明显转凉了。阿肆给江苒备了新的衣裳。钴色的高腰襦裙,质地柔软,外罩月色小开衫,穿在身上怪好看的。 期间小姑娘突然羞答答地说:“三姑娘最近跟陆侯爷进展可快呢……” 在阿肆的印象里,从前陆侯爷根本不会搭理三姑娘,甚至连话都吝啬说一句。最近却是一反常态,让人叹为观止。 听到这样一句话,江苒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这时小姑娘已经替她系好了腰带,边整理袖口边道:“三姑娘果真喝多了,这就不记事了吗?昨晚您可是被陆侯爷抱回房间的呢!至于中途发生过什么,奴婢没能守着您,不清楚啊。” ……!!! “对了,陆侯爷还让奴婢转告您,说杀手已经找到了,眼下人就关在军营的牢房里……” “知道了。”少女稳了稳心神,但没稳住,只觉脸颊迅速灼烧了起来。 江苒惊觉自己听了阿肆的话后,第一时间并非是震惊、懊恼、亦或是去回想昨晚究竟发生过什么。反而第一时间,不自觉地脑补了陆荣抱她时会是什么样子。 是公主抱吗? 在他怀里会是什么感觉? 是否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他的手那样漂亮又充满力量…… 想着想着,江苒竟觉得身体有些发软,并且诡异地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对于陆荣,似乎有着某种微妙又难以言说的欲望…… 仿佛当头棒喝,江苒被这个念头惊到了。直到阿肆开口唤她,少女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主仆俩一起下楼,江苒强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并且在心里虔诚地默念了三遍: 当务之急是认认真真刷任务。 当务之急是认认真真刷任务。工,重号,桃花小记,带你去看书。 当务之急是认认真真刷任务…… 昨日傍晚熬制的红汤底料还有剩,已经凝结成块;江苒想着中午干脆就卖火锅麻辣烫好了,刚好店里的菜品都还充足。 于是在食肆门口挂上了菜单,顺道写了个招募的牌子。 招募内容:本食肆诚聘两名副厨,性别不限,年龄不限。要求勤劳务实,品行端正,服从管理,工钱面议。 这时高孟搓着手凑到江苒跟前:“三小姐,这东西怎么处理?” 高孟原是姜赫身边的带刀护卫,如今俨然是个跑堂伙计了,适应能力非常强。 他口中的东西,指的是昨晚吃剩下的火锅,眼神中的渴望显而易见,一看就知还忘不了昨晚那麻辣鲜香的销魂滋味儿。 江苒笑了笑,让他将锅中残余捞出,说还可以再煮一顿,又让他们自己把炉子搬到门外去煮。 “三姑娘呢?” 江苒摇摇头,昨晚喝多了,现在只想喝点温和的清粥,于是江苒给自己熬了碗红糖鸡蛋醪糟儿。 顺便找来食盒,当场煮了一份火锅麻辣烫。 煮的时候江苒让阿肆在旁边看着,可把小姑娘馋坏了。江苒告诉她煮一份火锅麻辣烫需要放多少菜品,如何搭配,多长时间可以捞出。 小姑娘认认真真听着记着,途中还是忍不住问:“三姑娘为何突然教奴婢这个?” 江苒头也不太抬:“好阿肆,我以后可能会……可能会比较忙吧,说不定会经常都不在店里,所以才让你挂那招工的牌子啊。” 老实说,江苒还想招个管事的掌柜。阿肆虽然认得几个字,也会算账,但都很基础,能力十分有限。小姑娘招呼客人跑腿打杂都没问题,但要真正管理一家食肆,是需要花些心思和精力的。 江苒这两天就觉得挺累。 这管事的掌柜,关系到店里的钱财和账务,招个陌生人江苒肯定是不放心的,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有谁靠谱。 原主压根儿就没有靠谱的朋友,就算有也不可能来这儿给她打工。 就挺愁人的,江苒索性先不想了。 “我有事要去一趟西城军营,中午有食客来了,你就照着我教你的法子便是。” 阿肆顿时慌了,这是要她待会儿顶上吗?! 见小姑娘十分紧张,江苒宽慰道:“不用怕,你只需要煮熟就可以了,要是有客人口味重,你就让人自己加点儿盐就行。人多的话也没事,让大家依次排好队,有高孟在,没人敢造次的。” “三姑娘……”阿肆微微仰着头,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少女看。 江苒盖好了食盒的盖子,抬眸:“怎么啦?你这什么眼神儿。” 江苒感觉小姑娘看她的目光,仿佛是小迷妹在看自己的爱豆,扑闪扑闪亮晶晶的。 阿肆自己却是十分感慨,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如今的“姜苒”,仿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脱胎换骨,成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人。 既温柔有耐心,又没有大小姐架子,待她像待小妹妹似的,让人觉得安心又可靠。 小姑娘想夸夸自家小姐,但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什么骚话来,最后只道:“……奴婢记住了!” 江苒噗嗤笑了一声,提着食盒出去了。 她现在已有金手指,迫不及待想要去会会那名追杀她的黑衣人,同时也很好奇对方是谁。 只要吃了她的东西,凭着对方内心的吐槽以及半个时辰之内的情绪光晕,江苒相信很快就能得知背后的线索和真相。 这时候食肆门口已经围了好些客人,高孟正在介绍说今日售卖的菜品名叫“火锅麻辣烫”,荤素搭配,二十二文钱一份,米饭免费管饱。 这是江苒先前告诉他的。 让他把炉子搬出去煮也是为了勾引食客。 不过高孟说完之后,围过来的客人顿时少了一大半。 那些一步三回头走掉的客人,大都衣着简朴,一看就知是寻常老百姓,二十二文钱一顿午饭,对他们来说也许并不便宜。 江苒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跟爸妈上街时,也会馋街边零嘴,也会闻到好吃的东西就走不动路。 但那几年由于奶奶瘫痪做手术,家中花了许多钱,日子过得挺拮据,江苒心里想吃,嘴上却不好意思跟爸妈开口,怕他们为难…… 因此这会儿看到街边有小孩儿馋得口水直流,却没有上前来,也舍不得离开,江苒心里就挺不是滋味儿。 但她也不好当着其他食客的面,直接给人免费送吃的,想着还是以后想想其他法子吧。 杀手已经被捕,代表着危险暂时解除,江苒没再带着高孟保护自己。给店里人打了招呼后,便自己提着食盒出发了。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才走没多久,「苒苒食肆」就光临了好几位千金贵女,都是专程从城里奔着她“姜三小姐”来的,整得阿肆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眼下的江苒,只身一人走在去往西城营地的道路上,远处的青山不再苍翠欲滴,想来盛夏已过,再有几场雨,便该是秋天了。 想到昨夜陆荣并未在她那儿留宿,江苒猜想那么晚了,陆荣也不可能赶回城东,应该是在营地过的夜。 那么待会儿可能会碰面吧? 该死,明明是要去见杀手,却不知为何,脑海中总是飘过陆荣的身影…… …… 江苒强迫自己不许再想陆荣了,只许认认真真想杀手! 想想如何应付杀手、以及杀手可能存在的超高厌恶值,而自己又该如何攻略、如何以美食治愈对方…… 想着想着,江苒脑海中有画面了: 杀手: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苒:不不不,我是来治愈你的。 看看,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怕不是有那个大病。 第30章 西城营地。 周靖就挺纳闷儿的,陆将军自从被圣人派遣暂驻西城之后,仅在营地留过一次夜,毕竟这里条件太糙。 而昨晚将军非但在此留宿了,还带着自家小妹和随侍萧晋。这也不算太奇怪,毕竟昨晚西城下了暴雨,想来马车不好走。 但奇就奇在…… 这位素来行踪不定、从不干涉周靖如何练兵的少年将军,自今日一大早开始,便仪容整洁、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且他不去监视皇家死士们的野外训练,不去现场指导排布,反而就守在营地里,找个了比较显眼的位置,坐那儿监视新兵蛋子…… 士兵们表示:压力很大,真的。 好在这位将军并非往日那般肃穆冷酷,虽然他面上没有任何笑意,却隐隐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作为陆荣的贴身随侍,萧晋也挺纳闷儿的。今日的将军,看上去仿佛刚打了不得了的胜仗、又仿佛平白走路捡了钱,眉宇间的愉悦气息……那是藏也藏不住。 陆小妹上午在营地里玩儿泥巴,浑身弄得脏兮兮的,陆荣也不管一下,就坐那儿出神。 中途小娃娃说要去找苒姐姐,陆荣也只道了一句:“别急,她会来的。” 一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陆荣就有些心神恍惚。 大概午时,她果真来了。 由于上回混了个脸熟,营地门口的守卫们没再拦截江苒,反而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姜姑娘来啦,是来找陆将军的吧?” 少女只是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直接进了营地。 远远的,江苒就看到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那身影微微躬着身,侧对着营地门口,坐在一尊高大的连排木架上,长腿随意支着,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玩弄着一支箭矢。 一看便知是陆荣。 江苒稳了稳心神,直接朝人走过去了。 然而没走几步,那群正在布阵切磋的士兵们就已注意到她,一群糙汉子顿时骚动了起来。 陆荣也似有所察觉,侧首朝江苒这边看了过来,随即翘起一边嘴角,笑了一下。 不知是否午间的艳阳太过耀眼,有那么一瞬间,江苒被那一笑惊艳到了。 随后陆荣从木架上起身,足尖一点跃了下来,动作轻快流畅、举手投足都是落拓不羁的少年气息。 然后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目光凝视着着远处正朝他走来的少女,原地未动,似乎就等着她自己走过去。 江苒确实准备在去见杀手之前,先跟陆荣打个招呼,毕竟他是这军营里的主人。 遥遥相望的间隙,副将周靖和一众士兵们看看自家将军,又看看江苒,目光在两人之间辗转游移,个个都笑得十分暧昧。 他们中的好几个兵头子,上回都在「苒苒百味」的包厢里吃过饭,见识过少女被戳穿心思之后,在陆荣面前表现出来的羞赧模样。 因此当江苒走得稍近时,见她手中提着食盒,有个胆大些的士兵嘿嘿笑道:“姜姑娘这是给陆将军送饭来的吧?” 江苒:…… “个小兔崽子,人姑娘当然是给将军送饭来着,难不成还是给你送的?!”周靖当即就拍了那人一脑瓜子。 一群糙汉子顿时笑开了:“还是将军有口福哇!” 江苒:……不,不是的。至少这回真的不是。 食盒里的火锅麻辣烫,是要备给杀手吃的,用来搭配金手指探寻真相来着。 然而随着士兵们的调侃,陆荣的目光……已经不自觉落在了江苒的食盒上。 少年身材高挑,垂眸看向江苒时,瞳中隐隐有光在闪烁,他说:“辛苦了,送的什么?” 声音低沉悦耳,还微微往前走了两步。 江苒:……!!! 由于感受到陆荣神色中的愉悦和期待,江苒的解释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眼下这么多士兵们都在看着呢,江苒有些无措。但她知道某些情况下,男人是非常需要面子的。 退一万步,她自己也不忍心让陆荣难堪。 于是迟疑片刻,江苒有些难为情地道:“陆荣,跟我来一下好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言罢后,少女转身朝着不远处的营房去了。 陆荣在原地驻足片刻,不知想到些什么,面颊隐隐有些绯红,随即抬脚跟了上去。 她要和他说什么? 继续昨晚的话题么? 如果她再问“那你喜欢我吗”,自己应该如何答复? 是直接承认喜欢她……还是等她先告白? 接受告白之后,是否就该挑个吉利的日子去宁阳相府提亲? 少年和少女一前一后,各怀心事。两人都有着惊人之姿,放在一起看,仿佛一道亮丽的风景。 身后传来士兵们的不可思议的逼逼声:“我他妈,我……将军刚才是不是脸红了?!是不是!有没有?” “俺早就说了,将军今日这状态一看就有问题!这不……恋爱的酸臭味,熏死俺了!” “所以这姜三小姐跟咱们家将军……” 周靖叹了口气:“年轻真好啊。不像俺,俺已经好多年没感受过这种……这种……” 由于没文化,周靖没有种出下文来。 · 距离士兵们稍远的树荫下,江苒停下脚步,回头时正正对上陆荣的视线。 四目相撞时,两人的目光都有些闪烁,似乎不敢直视对方。 江苒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表现得自然大方一些:“陆荣,关于杀手的事情阿肆已经转告我了,我现在想先去见见那人。” 陆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点了点头,眉梢微挑,似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江苒被看得有点害羞,抓抓脑袋,解释道:“食盒里的饭菜,是要带给杀手吃的,因为我想……这个说来话长……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没用饭的话,待会儿要不要我做给你吃?” 陆荣:“……” 所以,原来,她并不是来给自己送饭的? 少年的目光再次落向食盒时,表情微微凝滞了一下。 但还是颇有风度地点点头:“知道了,然后呢?” 江苒:“然后?然后……我先去了啊。” 陆荣:??? 少女抬脚就要离开,这时陆霜霜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萧晋。 “苒姐姐终于来啦,饿饿,饭饭……” 江苒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喝多了之后,答应过今日要给兄妹俩送饭?否则兄妹俩怎么都……? 事已至此,江苒蹲下来揉揉陆霜霜:“都还没吃饭是吧?那这样,苒姐姐先给你们做吃的,完了再去见——” “江苒。”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苒回头。 只见陆荣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神色晦暗不明,嘴上不温不火地道:“牢里那个杂碎,想要你的命,你却给他送吃的?” 少年似乎已不似先前那般愉悦,语气里隐隐带着讥讽。 江苒连忙道:“这个事情……它是有原因的,但我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法给你解释清楚。” 少年嗤了一声:“江姑娘无需解释,毕竟,想给谁送吃的,是你的自由。”完了补充道:“阿晋,带江姑娘去牢里见人。” “是将军。” 江苒:男人啊……还真是善变。 上一秒还在笑呢,下一秒就变脸了。 江苒没有逗留,直接跟着萧晋去了营地牢房。 陆荣滞于原处,只觉一整个上午的心乱如麻,都在这一刻恢复了平静;他本以为,她来之后,他们之间至少应该将昨夜那个未完成的话题进行下去。 想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上次江苒放走三名土匪时,由于顾及到自身安危,便让他们抓到“头儿”后,还是直接将人弄来军营里。 见面之前,江苒让萧晋帮忙,先把食物送去,盯着杀手吃下去。萧晋心中纳闷儿,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那杀手从昨晚开始就没进过食,眼下饥肠辘辘,饿得头晕眼花。见有人送来食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二话不说先吃为敬, 这期间,江苒收到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4.1w】 好家伙,果然是榜二。 江苒缓缓走到暗巷尽头,还是原来那间关过三名土匪的牢房,隔着金属栅门,只见一名身材瘦削的黑衣男子正在角落里狼吞虎咽。 似乎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男子吃完后意犹未尽。甫一抬眸,却见门口站着一位身量纤纤的少女。 刹那间,男子瞳中闪过惊诧之色,似乎不敢相信江苒还活着,并且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 见人如此讶异,江苒猜这位“头儿”目前为止,可能还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以及为何被“兄弟们”绑来这样一个地方。 于是少女挑了下眉:“贾四隅?” 话音刚落,对方果然猛地抬眸,目光看向江苒,黑瞳里闪过有如鹰隼般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 但由于吃过江苒的食物,江苒很快便听到了一句吐槽: 【她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江苒笑了一下:“认识姜雪楠吗?”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但江苒又听到了第二句吐槽【雪楠……难道事情败露了?】 原来,果真又跟姜雪楠有关系啊。江苒不禁有些感慨,说不出是生气还是难受,同时也觉得系统这金手指是真好用。 看到贾四隅周身环绕着代表“怨恨”的墨色光晕,江苒慢条斯理地说:“难得见面,展开聊聊吧。” 由于萧晋就守在身后,且贾四隅脚上套着铁锁,江苒并不担心他会突然暴起,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 于是在看守牢门的护卫那里搬了个小凳子,懒洋洋坐在了贾四隅对面的两米之外。 第31章 没了当日蒙面的布巾,贾四隅整张脸暴露在江苒面前。 这人脸颊瘦削,五官端正,眉上有疤痕,瞳中戾气很重…… 江苒本以为那日追着她跑了老远的杀手,怎么说也该是个凶神恶煞的成年男子;不曾想,竟是个看上去年龄还挺小的少年人,虽然个头挺高的,但约摸也就十六七岁,面上还隐隐带着尚未脱落的青涩之气。 这样的年纪,现实世界里,很可能还是个动不动就在学校跟人约架、扬言要杀你全家的中二少年。 但这样的年纪,通常也是最有勇气、最能豁出去,且完全不会考虑后果的年纪。 江苒一面打量着他,一面循着原主的记忆在脑子里回想,最后得出结论: 这张脸似曾相识,却也真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被少女直勾勾地盯着看,背靠着墙壁的贾四隅目色警惕,心下不自觉吐槽了一句:【她想干什么?】 江苒面无表情地支着下颌:“说吧,樾水马道那天,为什么追杀我?是谁指使你的?” 此言一出,贾四隅身上的情绪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墨色转为了耀眼的猩红。 哼了一声,冷笑道:“事已至此,大小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苒:“……” 这台词果真是通用的么? 江苒能够感觉得到,贾四隅应该是认识且熟悉她的,或者说是熟悉原主。但原主记忆里却对他没有印象,对贾四隅这个名字也很陌生。 于是江苒故意懒洋洋地说:“你想死的话,本小姐随时都能成全你,不仅如此,还能拉个姜雪楠给你垫背哦。” 这句话说完之后,贾四隅果然神色微变,默了片刻,咬牙道:“姜苒……凭你现在的身份,想动雪楠小姐?怕不是痴人说梦!像你这种心肠歹毒目中无人的假——” “闭嘴!” 江苒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萧晋三两步上前,抬腿就是一脚,正正踹在贾四隅的下颌上。 贾四隅当即就是一口血沫喷了出来。 “别别别,哥们儿冷静冷静冷静……” 萧晋出手,无非是觉得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身为阶下囚,竟还敢冒犯“姜三小姐”。 且这人不久前还害得他家将军坠江涉险,萧晋昨晚就想锤爆他的狗头。 江苒自然理解萧晋的心情,心下也十分感动。但由于系统那狗屁攻略任务,江苒眼下不得不阻止萧晋。 然而贾四隅并不领情,反而骂得更难听了。 “……” 江苒全程默默听着,无动于衷。 待对方骂得口干舌燥,似乎再也骂不出什么新鲜字眼了,江苒才堪堪打断道:“这位贾四隅,你能不能先告诉本小姐,你到底谁啊?” 贾四隅:……? 萧晋:? 短暂的沉默之后,江苒听到一句略带困惑的吐槽声【莫非,她只是碰巧知道我的名字,却并不记得我是谁?】 “不错,我只知道你的名字。” 【卧槽,这贱女人该不是会读心术?!】 “是的,我会读心术。” 一旁的萧晋听得满脸问号,贾四隅则直接沉默了…… 整个牢房里一时间静默无声。 由于过于震惊,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贾四隅没有再开口说话。 江苒也没能再听见一句吐槽。 这样下去显然不是办法。于是江苒将小板凳稍微往前挪了挪,态度和蔼可亲:“这位年轻帅气英俊潇洒的弟弟,我想你一定认识我的对不对? 贾四隅眉头抽了一下:“……” “事已至此,能不能请你展开说说,咱俩到底有什么过节?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导致你恨不得想要弄死我?” 贾四隅面色扭曲:“……” “乖乖的,放心大胆说吧,我向你保证,这里没人会动你一根寒毛。” 少女说话时面上在笑,仿佛威胁,又仿佛是甜甜的诱哄。贾四隅注视着面前这张美丽的少女脸庞,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 记忆中的“姜苒”,不是这样的…… 与此同时,江苒发觉对方身上疯狂跳跃的猩红光晕,没有之前那般激烈了。仿佛凶猛的野兽,微微收起了张扬的爪牙。 贾四隅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刚要开口,却被一道清咧磁性的声音打断了。 “江姑娘,何必如此。” “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 少女循声回头,只见陆荣正负手立于牢房的栅门之外,神色冷冰冰的,面上仿佛镀了一层冬日寒霜。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江苒立即起身,朝他走了几步,隔着铁栅笑了笑:“陆荣你来啦,是不是饿了?要不要我先给你做饭吃,完了再来审问?” 陆荣没有看她,神色依旧淡淡的,不置可否,只是抬脚绕过栅门进了牢里。 先才不久,陆荣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对江苒给杀手送饭这件事,心有不悦; 不过当少女离开之后,陆荣又隐隐觉得,她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罢了。 角落里,贾四隅甫一见到陆荣,眯了眯眼,神色顿时警惕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抢掠截杀,胆子倒是不小。” 说完这句话后,陆荣在贾四隅面前半蹲下来,活动了一下右手指节:“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帮你说。” 陆荣面上仿佛在笑,黑瞳里却满是肃杀之意。 江苒预感不好,赶紧过去拽人手臂:“别生气好吗……陆荣……你相信我,我能自己处理好这件事情。” 陆荣顿了一下,垂眸,视线落在自己臂弯处、江苒拽着他的那双纤纤玉手之上。 随即移开目光,神色有些别扭地说了一句:“小妹饿了,江姑娘审问人的效率太低。” 江苒:…… 事已至此,少女转向贾四隅:“再不开口的话,我就不拦着他了?” 这个“他”,指的正是陆荣,仿佛赤|裸裸的威胁。 贾四隅先前嘴上说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却并非当真不怕死,更多的因为心中对“姜苒”恨得真切,又以为事情彻底败露,才会嘴硬。 而对于陆荣,贾四隅曾在断崖上匆匆一瞥,并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 但在方才短暂的对视中,贾四隅能感受到陆荣眼中近乎平静的杀戮之意,那是只有双手沾染过无数鲜血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森凛气息。 于是他心下犹疑片刻,用一种阴冷的目光直勾勾看向江苒:“没有人指使,大小姐,是我自己想要你的命!” “哦?原来如此吗。” 凭着先前的吐槽,江苒心知贾四隅跟姜雪楠绝对脱不了干系。 但又隐隐觉得,厌恶值能排在榜二,绝非仅仅是因为被姜雪楠收买、亦或是这人喜欢姜雪楠、从而导致仇恨她那么简单。 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果然,贾四隅目色黯然了一瞬,瞳中却似有烈焰燃烧:“大小姐,记得狗儿么?” 这声“大小姐”,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苒:? “你九岁那年,老爷捡回来的乞丐。”贾四隅说着惨笑一声:“成日跟在大小姐您屁股后面转的小杂鱼,被您当马骑的那个。” 听他这样说,循着原主的记忆,江苒终于大概想起这人是谁了。 原主九岁那年,相爷姜御之确实带过一个小乞丐回家,说是那孩子在街头与狗夺食,看着怪可怜的,便将人领了回来,豢养为相府仆童,并取名“狗儿”。 本来挺好一件事,但那时年仅九岁的姜苒,已经被姜家娇惯得无法无天。她不喜欢新来的仆童,嫌弃他相貌丑陋,是个街边乞丐,还成日一副没见过世面又畏畏缩缩的模样。 于是姜苒便经常欺负他,让他学狗叫,给其他家生子当马骑,诸此如类。 其实这些事,对于年幼的贾四隅来说算不了什么,他从小无父无母,仅与家中姥姥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艰难清苦,经常食不果腹。能被人好心捡回去给口饭吃,对贾四隅来说已是幸运。 那年家乡闹饥荒,同年又遭遇瘟疫,贾四隅原本是同姥姥一起、跟着村民们一起举家搬迁,奔着遥远而富庶的京都来的。 却不想中途与姥姥走散。 同样年仅九岁的贾四隅,当年还是个半大的孩童,初到繁华京都,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乡野小子的卑微和怯弱;为了找寻姥姥,他在京中辗转了一段日子,饿了就去翻食街头饭馆的残羹冷炙、泔水、亦或是馊饭…… 直到某天姜御之顺手将他捡了回去。 贾四隅很珍惜,并不觉得做个卑贱的仆童有何不可。 然而大约半年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贾四隅在京中一座破庙里偶遇了走散的姥姥,小男娃既喜悦又伤心。喜悦的是与家人重逢,伤心的是姥姥为了寻他,花光了本就不多的钱财,并且身染重病,眼看就快不行了。 贾四隅身无分文,那天他匆匆跑回宁阳相府,想求老爷或是姜老太太施舍一点钱财,好让他能请个大夫去救姥姥的命。 可是那天很不巧,刚好府上的大人都不在。贾四隅便只能去求那位和他年岁相仿的、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姜苒。 然而姜苒本就不喜他,结局可想而知。 骄傲的大小姐被仆人们簇拥着,小小年纪便趾高气扬,并不听他如何解释,还像个小大人似的奚落他,说什么给你吃给你穿的、你却惦记上我家钱财云云。 年幼的贾四隅走投无路,情急之下,便趁着家仆不备、偷偷拿走了姜苒房中一串珊瑚珠子。 第32章 九岁的贾四隅对珊瑚珠子没有概念,但也直觉那东西价值不菲,攥在掌心时整个手都是抖的。 一心想着有了钱财,姥姥就有救了,根本无暇顾及偷窃的后果。他年纪小,跑了许多医馆,折腾了好些时间,才终于请到愿意随他前往破庙的蹩脚大夫。 然而当小男娃火急火燎赶到现场时,躺在草席上的躯体已然冰凉了。 非但如此,他无意间暴露出来的珊瑚珠子,也被破庙附近的流浪汉给合伙扒了去,还被揍得鼻青脸肿。 贾四隅永远也忘不了当年的悲愤和绝望。 他跪坐在草席上,望着已经咽了气的姥姥,心知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已离他而去。一时间彷徨、无助、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 年幼的他痛恨自己来晚了,没能救回姥姥,也恨自己无能为力,面对一群流浪汉,毫无还手之力。 似乎从那时候开始,贾四隅便恨上了这个世界。 由于没有地方可去,哭过之后,小男娃最终还是心怀忐忑、浑浑噩噩地回了宁阳相府。 他心中还有最后一个卑微的愿望,想等老爷回府之后,求他帮忙葬了自己的姥姥。 然而遗憾的是,当年的“狗儿”并未等到老爷姜御之,便已被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命人驱出了相府。 这之后,贾四隅成了真正的,再无归途之人。再一次过上了有如蝼蚁般的生活。 …… 听完这些说辞之后,江苒一时间有些恍惚,消化不过来,同时心里还有点难受。 她虽然不是原主,却因继承了原主记忆,隐隐能感受到原主当年的愤怒和遗憾。 怎么说呢,大概由于每个人立场不同,江苒脑海中关于这件事情的始末,并非如贾四隅所说的那般。 原主只记得,那位名叫狗儿的仆童,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偷她房里的东西,偷的还是她“母亲”生前留给她的、她最喜爱最珍视的生辰礼物。 没让人将那野小子活活打死,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并且没过多久,原主就已淡忘了“狗儿”这号人,因为不重要。 不过当年的小姜苒,还是因为失了那串珊瑚珠子,背地里伤伤心心哭过好几回。毕竟那是她想念母亲时为数不多的精神寄属。 而眼下,若贾四隅说的都是真的…… 老实说,江苒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恨与被恨之人,当年所在意和顾念的事情,原本就是互不相干。 这完全属于是……由于原主性情方面的原因,不经意间造成的对于他人的间接伤害,根本没法用简单的对或错来划分个是非曲直。 如果原主尚且在世的话,她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江苒依旧想象不出来。 这或许便是所谓的“凡事必有代价”。她在原主死后穿过来,占用了人家的身体,如今就不得不面对原主留下来的烂摊子。 此时此刻,昏暗的牢房里静默无声。少女拧眉站在陆荣身侧,微微垂着脑袋,没有开口说话。 让旁人看来,仿佛她在为当年的事情感到歉疚。 事实上,江苒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却听身旁的陆荣啧了一声,语气漠然地反问贾四隅:“所以,这便是你蓄意杀人的理由?” 角落里的贾四隅没有说话,神色木然,像是还未从久远的往事之中醒过神来。 陆荣则抱着手臂懒懒踱步,似是觉得可笑,嗤了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 “姜家好心收留你,你却妄图他人对你的命运负责?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你有什么资格恨上江苒?恨她不曾施舍钱财,还是恨她将你扫地出门?别忘了,你原本只是个街头乞儿。” “身为仆童,手脚不净,被逐是为天经地义。还是你觉得,这世上独你一人心有苦衷?” “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旁人,甚至心怀怨恨,伺机报复,实在可悲可笑。” 听到这里时,贾四隅缓缓抬眸,黑瞳里再次爬满猩红血丝,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他似乎想要辩驳,却因不善言辞,几度张口,也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又或者,内心深处,连他自己也理不清楚,自己这些年究竟恨了些什么。 究竟是恨当年的大小姐没能伸出援助之手,恨她将自己驱回更糟糕的境地;还是恨这世间命运不公,恨有的人天生就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而自己却像阴沟里的臭虫,活该被人当狗作马肆意践踏? 甚至穷途末路时,卑微地匍匐在地磕破了头,也求不来对方一丝怜悯。 …… 眼下的贾四隅恨得咬牙切齿,却不知该如何辩驳,从何说起,只余一身色泽混乱的情绪光晕,在他周身胡乱跳动。 江苒没有同他说话,因为内心深处想说而不能说的,都已经被陆荣一字一句道了出来。 江苒不是笨蛋,能听出来陆荣这是在维护自己,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仿佛是感动,又仿佛是其他什么东西。 江苒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心情,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眼下不大愿意、也不好意思当着陆荣的面,对贾四隅施展“攻略”计划。 这时系统突然报了一句【目标攻略对象贾四隅,当前厌恶值下降1000。】 江苒:!!! 少女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 虽然不知是哪里触到了贾四隅的“点”,让他的厌恶值突然就降了些。 但这终归是江苒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成功地“消除厌恶值”,虽然只是小小一笔。 江苒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没有表现出任何雀跃的情绪,尽量语气平和地道:“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贾四隅没有搭理她。 陆荣却是垂眸侧首,不解地诘问:“江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正常情况下,送去官府。不正常的情况下,会有人直接解决了他。 可少女却是面色犹疑,颇为歉疚地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想试试……补偿他……” 此言一出,贾四隅眸色一滞。 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阴郁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江苒身上。 而陆荣,则是面色越来越难看了。 江苒有种强烈的预感,为了回家,为了完成系统交付的任务,将来她很可能会做出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会比原主看上去更加“有病”。 因为江苒有私心。 她隐隐觉得自己“攻略”贾四隅的话,陆荣会不高兴。但她也不可能为了顾及陆荣的心情,便全然放弃自己回家的希望。 两头都想顾,于是江苒打算……做个精分的“坏女人”吧。 少女一面在贾四隅面前表露出愧疚自责的表情,一面踮起脚尖,在陆荣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伸手揽过他的肩颈,微微往自己身前一带—— 随即侧首,贴在他耳边缓缓低语道:“骗他的,我只是想将他关在牢里,慢慢折磨,这样才有趣……” 少女吐字时,呼吸微热。因为离得极近,陆荣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甚至能隔着薄薄的纱衣,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温度。 心,再一次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甚至因为错愕和慌乱,陆荣一时间都没能理解江苒话里什么意思,唯一的念头:她果真……不会放过任何撩拨他的机会。 撩拨完了,又不负责任…… 感受到陆荣浑身僵硬,耳根和面颊都有些泛红,江苒轻轻放开他:“饿了吗,我煮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 这突如其来的、仿佛鸳鸯交耳的画面,惊得萧晋面色爆红,一时间不知该立刻出去,还是转身面对墙壁,只余手足无措。 心想这姜三小姐……小妖精似的,将军能顶得住吗…… 听着少女的温声软语,迎着她笑盈盈的目光,陆荣先前心口的窒闷和不悦,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过因为江苒先才在他耳边说过的话,陆荣还是神色复杂、用一种颇为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看着看着,心乱如麻,便就什么也理不清了。 索性暂且搁置不想。 少年唇角微动,手还下意识轻揽着少女的腰。嘴上道:“想吃……番茄汁拌饭。” “好啊,那我们先出去吧。” 江苒放开陆荣,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贾四隅凉嗖嗖的吐槽声【狗男女,不知羞耻。】 江苒顿时脚下一滞,突然回头对萧晋说:“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别给他吃饭成吗?”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贾四隅。 萧晋云里雾里地嗯了一声:“成。” 于是江苒笑盈盈地出了营地牢房,边走边在心里狂怼“你才是狗男女,你全家都是狗男女!” 不许人给贾四隅吃饭,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最后那句狗男女,惹江苒生气了。 二是江苒觉得,饿他两顿,再给送吃的,攻略效果更佳。 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时值正午,三人出来牢房之后,营地的士兵们正在扎堆儿用饭。 见江苒直接朝着伙房去了,汉子们个个两眼放光,手上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而对于江苒来说,陆荣想吃什么,她都是愿意给他做的,还想顺便给陆霜霜弄点好吃的。 却不想这途中,西城营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33章 在江苒做番茄炒蛋期间,伙房外以周靖为首的兵头子们蠢蠢欲动。但由于这次陆荣在场,大家都没敢往前凑。 江苒寻思着待会儿陆荣吃了番茄汁拌饭,便又能听见他内心的吐槽声了,心下隐隐期待。 却不想在这途中,军营里很快来了一队人马,结驷连骑,排场颇大。 为首的是一位白面宦官,手持拂尘,下马后直接宣读圣旨,最后一句是“请陆侯爷即刻进宫面圣”。 江苒隔得老远,见着营地里齐刷刷跪了一片,心下有些紧张。 陆荣回来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只交代萧晋照顾好陆霜霜,然后连饭也没来及吃、便随着宦官一道进宫去了。 临走时在江苒面临稍作驻留:“别担心,江姑娘,等我回来。” 少年说话时嘴角是噙着笑的,仿佛即将离家的情郎在向恋人告别,惹得江苒一阵脸红心跳。 她有表现出担心的样子吗? 没有吧! 于是这日午后,江苒做的丰盛的饭菜,就都被萧晋、陆霜霜,以及周靖等人给分着吃了。 江苒惦记着「苒苒百味」的营业状况,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不知道阿肆那小姑娘应付得怎么样。便也没再逗留,揣着一大波好感值匆匆回去了。 不过离开之前,她还是又去牢里打了一圈儿,顺带告诉贾四隅:“弟弟,明天中午姐姐给你送吃的好不好?” 原主跟贾四隅其实年岁相仿,江苒之所以自称姐姐,无非是代入了自我,对他过往的经历颇为感慨。 然而角落里的少年,不久前才被“姜苒”的言行震惊过一轮,眼下这姐姐弟弟什么的,直接给他整不会了。 “怎么,大小姐打算毒死我?” 贾四隅眼下已然平静了许多,但黑瞳依旧堆满恨意,仿佛恨不得生啖她的血肉。 江苒站得远远的,倚在墙边问了一句:“弟弟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此言一出,贾四隅抬眸,盯着江苒看时目光明恻恻的。 江苒笑着补充:“只要你说出来,姐姐一定尽量满足你。” 少女说话时态度端正,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诚恳。 贾四隅却是缄默不语,只直勾勾盯着她看,仿佛在找寻当年他所憎恨的那个影子。 她…… 很美。 比他想像中成长得还要美丽。 光是看着,就能激发出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可惜这样一副美好的皮囊之下,有的却是一颗冷硬而又毒如蛇蝎般的心。 在贾四隅的预想里,“刺杀姜苒”一事败露之后,自己必定必死无疑。毕竟凭着大小姐这些年在京中的恶毒名声,以及刻在骨子里的暴戾性情,必定会将他扒皮抽筋,让他生不如死。 这也是那日断崖之上,贾四隅为何会在挨了陆荣的匕首之后,依旧拼尽全力一扑、将江苒撞下悬崖的原因。 这同样也是他和姜雪楠的约定。 想到姜雪楠,贾四隅心中柔软了几分。 再看“姜苒”时,瞳中已无一丝波澜。 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几分邪气,有些玩味儿地舔了舔唇:“当真么?大小姐。” “弟弟要你的命,给么?” 江苒:“……” 江苒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角一抽,有点想笑,心想这羞耻的中二台词也是没谁了。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将来哪天贾四隅的厌恶值降了下来,至少对她不再有杀心之后,便放他自由,顺便给他营生的活计,让他不至于颠沛流离。 但听到这句话后,江苒心知急不来,贾四隅的答案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于是少女笑了一下:“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吧。” 听到这样一句话,贾四隅眯了眯眼,不懂大小姐什么意思,却见她从背后掏出一只小瓷瓶。 “右手的伤口还没好吧,很痛是不是。这是我跟人要来的伤药,你自己弄着敷一敷。”江苒说着蹲下身来,将小瓷瓶放在地上轻轻一滚,刚好滚到贾四隅的脚边。 江苒不敢直接交给他,也不敢离得太近,毕竟这人是个危险分子,心里还老惦记要她的命。 之前跟萧晋一起来的时候,江苒就注意到贾四隅手臂上的伤了,被脏兮兮的布料包裹的手腕之下,血糊糊的一片。 正是陆荣当日飞来的匕首刺中的位置。 他的双脚被锁链套着,但好在手是自由的,自己给自己上药应该没问题。少女想了想,又从背后掏出几粒巧克力糖球丢给他:“饿了吃这个,补充能量的。” 完了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贾四隅靠坐在墙边上,垂眸,瞥了一眼地上的几颗巧克力糖球。虽然不知那是什么玩意儿,但心下还是惨笑了一声。 果然,在她面前,他永远像条被施舍的狗。 哪怕如今的“姜苒”跟他记忆中已然天差地别,可她还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而他永远卑微如尘。 陆荣已有许久未曾进宫面圣。圣人突然召见,想来是有要紧之事。 于是他也未回定英侯府更换衣裳,便直接随高公公入了圣人的承銮殿。 当今圣人正值不惑之年,自登基以来,推行仁政,励精图治,将大彦朝治理得仅仅有条。除了三年前的东境之乱,四野边关无战事,可谓国泰民安。 这样的君主,对待臣下自是谦和有礼。 故而陆荣才一进殿,上首之人便放下手中折子,起身前来迎接。 “臣下参见陛下。” “将军请起。” 圣人负手上前,面上微微带了笑意:“将军近日来在西城可还顺利?” 陆荣抬眸直面圣人,语气不卑不亢:“回禀陛下,营中一切安好,不知陛下此番急召所为何事?” 少年心中清楚,眼前的帝王看似仁和亲善,实则心思深沉,野心勃勃。否则也不会在如今的太平盛世下,将他从南疆召回,意图筹谋北境之事。 这半年的假期,便是陆荣临行前的恩泽。 陆荣在想,圣人是否要提前施行计划。此番召他若当真是为深入北境之事,那便意味着,陆荣很快就得离开京都了。 他虽自小随父亲在军中磨砺,但内心深处,其实是并不留恋战场的。比起建功立业,陆荣更爱孑然一身,自由自在。 然而陆家除他以外再无男儿,承袭了老将军的爵位,便意味着承沐皇恩,肩负责任,没有退路可言。 只是这次带兵启程,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返京都。身为大彦朝的大将军,为圣人开疆扩土,圣人自当庇护陆家,使得侯府上下没有后顾无忧。 可从前了无牵挂的陆荣,如今心下却有了一处隐秘的家园,一丝丝尚在萌芽的羁绊,那是他势在必得的温柔之乡。 因此少年心中颇为忐忑,就怕圣人旨意一下,他便再没有时间了。 却听圣人缓缓道:“将军可有顾虑?” 这些年来,陆荣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却不想,还是被圣人看出端倪。只道:“臣下没有顾虑,陛下但说无妨。” “前两日,朝中收到斥候秘报,邻国有大批奸细潜入我大彦京郊……” 陆荣不自觉松了口气。 圣人继续道:“此事朕已交予太子负责,然太子年少,缺乏历练,朕意属你私下辅佐他查探此事,将军意下如何?” 陆荣是陆老将军一手□□出来的,再加上三年前的东境之乱,前有小郡王、后有太尉之子、甚至前朝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曾请缨。但结果都一样,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偏偏就陆荣率军前往之后,势如破竹,不足三月便一举剿灭贼寇。 且于朝堂之上,陆荣从不好大喜功,不站朋党,行事极有分寸,圣人自是对他刮目相看,颇为青睐。 因此才会想到让他辅佐太子办事。 陆荣与圣人分析了一番情况,应承下来。 然而离开前,圣人突然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将军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宁钊那孩子最近时常在朕面前念叨你,没事的话,多去郡主府走动走动。” 陆荣没说什么,微微颔首,离开了。 宁钊郡主是已故尧亲王的女儿,从前的亲王府也在城东,因此宁钊郡主从小便与陆荣相识。与他放在一起,道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但陆荣从前心无青梅,如今自是不做竹马。 想到这里,陆荣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营地牢房时的那一幕,面颊上竟有余热升起。 不知现下……她可还在营中。 江苒当然不在营中。 陆荣离开后没过多久,江苒便在见了贾四隅之后,返回了崇华路。 时值未时之间。 意外的,江苒看到「苒苒百味」附近停了好几辆豪华的马车,随行的还有不少衣着体面的小厮、丫鬟、奴仆。 一看便知是城里来的高门大户。 京都西郊虽然离城稍远,但也不是没有达官贵人。但一次性来了好几位千金贵女,并且都扎堆候在一家食肆门口,却是头一遭。 街头不少人都在远远围观,对人群中那些锦衣华服、被仆人们簇拥着女子们颇为好奇。 江苒隐约觉得那几道身影都很眼熟。 食肆门口,阿肆面红耳赤,却也不敢无礼:“我家三姑娘当真不在,几位小姐还是请回吧!” 此时此刻,阿肆身后的两名婆子、护卫、包括高孟在内,都是一副低头垂首的模样。 因为这些千金贵女中,有一位是他们头上的主子——姜雪楠。 就算没有姜雪楠,随便拧一个出来,他们也都是万万开罪不起的。 这时一位女郎上前两步,言语间颇为嚣张,与从前的“姜苒”如出一辙。 “劝你识相些,把那花孔雀给本小姐叫出来!” 有人接话道:“我就说了,哪能这般巧了不是?咱们一来,她就刚好不在,店里的吃食也刚好卖完……啧,怕不是躲起来不敢见人吧!” “嗐哟,人家如今都流落市井了,你们还是嘴下留情吧,花孔雀也是有自尊心的嘛……” 几位世家小姐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笑作一团儿。 江苒很想无奈摊手,能怎么办?正面上呗。 第34章 “哟,这是组队来的吧?挡门口干嘛呢?想吃东西就进去坐啊,别害羞嘛……” 几位世家小姐调笑得正欢,转眼就见江苒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女手上抱着个食盒,一副懒洋洋又笑眯眯的模样。 说好的没脸见人呢? 说好的恼羞成怒呢? 这跟她们想的不一样啊。 夏青禾本来已经在心里备好了一大堆台词,关于如何奚落花孔雀姜苒,嘲她从前不可一世、如今却流落市井抛头露面,寻思着如何打击她的自尊心,让她难堪,给她添堵…… 结果人一上来就一副人畜无害又笑眯眯的样子,夏青禾看得眉头直皱,话到嘴边却是拐了弯儿:“你这店里人什么态度?本小姐大老远地跑……从这儿路过!想来吃口饭,你这丫鬟居然赶人?生意还做不做了?” 不久前的相府寿宴,江苒和胥邕打赌时,夏青禾是亲眼见证了全部过程的,因此对于江苒开食肆这件事情,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虽然那日她没能尝到蛋糕的滋味儿,但后来她母亲无意中带回去的烧麦,却是给夏青禾馋得不行。 阿肆赶紧解释道:“三姑娘,不是奴婢要赶人,确实是中午的菜品全都售卖完了!” 江苒嗯了一声。 不知夏青禾是如何得知「苒苒百味」开在西城的,但这几位冤家来都来了,江苒自是不会放过刷任务的机会,于是大大方方招呼她们进店。 为首的夏青禾道:“看在你态度热情的份上,本小姐今日就给你个面子!” 江苒哦了一声,在几人身后瞧见了姜雪楠。 姜雪楠如今已是人人皆知的、宁阳相府名正言顺的千金贵女,她的相貌本身也十分出挑。但不知为何,跟夏青禾这些世家小姐们放在一起时,姜雪楠却是最不起眼、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 目标攻略对象亲自找上门来,江苒自然乐得见她,于是赶紧将食盒丢给阿肆,笑嘻嘻挽人手臂:“好久不见啊二姐姐,有没有想我?” 见她一副热情又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把姜雪楠给恶心坏了。但为了保持高门淑女的闺秀风范,姜雪楠还是任由江苒将她带进了食肆里。 “大家想吃什么,尽管报菜名吧,现做!” 夏青禾翻了个白眼,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里把着玩儿:“你自己看着办呗。” …… 由于「苒苒百味」的菜品已然销光,临时采购需要花点时间,江苒便在隔壁邓有才那里借点儿食材。 自从上次比试厨艺之后,邓有才没再跟江苒说过半句话,这几天眼睁睁看着隔壁的小娘子生意火爆,心里别提多糟心了。 不过江苒来借食材,邓有才倒也没有怠慢,直接将店里的芋艿、马铃薯、豆腐、菘等等,全给她了。 心里琢磨着「苒苒百味」今日门口挂的那招募的牌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耻于开口。 要么整垮江苒、要么加入江苒,否则以后他这「邓记风味」的生意是没法做了,包括崇华路现有的另外两家食肆,也都陷入了生存危机。 邓有才暗自在心里琢磨许久,始终没能下定决心。 “谢了啊,邓师傅!回头跟你算价钱。” 江苒借到的食材后大大方方跟人道谢,邓有才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 回到自家食肆后,江苒甫一进店,便听几位大小姐在轮番奚落她,其中一人道:“厨子肯定不是花孔雀吧?她要会做饭,我把头给拧下来!” 江苒从她身旁经过时:“厨子是我,说话算话啊,待会记得拧头。” “……” 又一人小声道:“看来这市井生活确实磨人,花孔雀跟从前比起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江苒脑袋一伸:“你要是喜欢从前的我,我也可以态度恶劣一点儿。” “……” 几位世家小姐的表情个顶个的精彩。 大家今日原本都是被夏青禾怂恿来的,准备来欣赏一番假千金被姜家扫地出门之后的落魄生活。 结果…… 她们几位老熟人来是来了,看到的“姜苒”却是一点儿也不落魄,非但脸皮更厚了,似乎小日子过得还挺惬意。 江苒整理了店内食材,寻思着做道芋儿鸡作为主菜,刚好她自己也馋了。 于是招呼两名婆子过来打杂生火。 先将芋艿去皮,洗净,放入滚油中,炸至表皮微微起皱,捞出备用。这个步骤是为了待会的芋儿不会昏汤。 之后当锅中油温再次滚热时,放入切块备好的鸡肉,直接生爆,爆至鸡肉表皮微卷儿,捞出。 另起锅烧油,至油温滚烫,下入老姜、大蒜、大量茱萸,爆香。这之后,江苒让系统作用了泡姜、泡椒、豆瓣酱,香份,料酒,冰糖。 大火翻炒。 佐料过油,爆发出的阵阵浓郁鲜香,登时在厨房里四散开来。最后一料是火锅底料,入锅后翻炒至化开即可。 到这里时,堂中几位大小姐个个面露惊异之色,有的甚至已经偷偷咽了一轮口水。 这时将生爆过的鸡肉全部放入锅中,翻炒至鸡肉和佐料互相融合。后加入适量清水、适量盐、鸡精,盖上锅盖,中途估摸着时间放入芋儿,然后用火持续葳着就可以了。 由于古代没有高压锅,葳的时间就得稍稍延长。 这期间,江苒又赶做了另外几道菜,比如红烧豆腐、酸辣土豆丝、凉拌胡瓜等等。 食肆堂子里,夏青禾的手指不停在桌案上敲击着,一轮又一轮,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 姜雪楠则在想着,自己今日来都来了,怕是也没法再像从前那般,不肯吃江苒做的饭菜。 老实说,还在宁阳相府时,姜雪楠就曾被江苒送来的饭菜给狠狠诱惑过。她能一直忍着不吃,完全是凭着对江苒的一腔恨意。 恨一个人,有时会连带着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抗拒的。 直到阿肆终于端出来一锅热气腾腾的芋儿鸡—— 揭开盖子后,整个食肆里登时香飘四溢。 芋儿鸡被锅子里鲜香的红油浸染,红油之上撒着少许青翠的葱花,光是看着就十分诱人。 几位大小姐从官道乘架马车来到西郊,时间本就晚于午时,早就饿过一轮了。 于是怀着忐忑又复杂的心情,夏青禾最先动了筷子。 其实阿肆给大家报菜名时,夏青禾就已是很震惊了。芋儿鸡这道菜她从前不是没有吃过,但家中厨子做的,与江苒做的,味道简直天差地别。 芋儿经过滚油炸过,又在锅中炖了多时,鸡肉的肉香和佐料早已深入其中,被汤汁和红油包裹之后,甫一入口,鲜得几乎要掉了舌头。 芋儿滑腻软糯,鸡肉嫩而不柴,和着既烫且辣的味蕾知觉,直教人欲罢不能。 见夏青禾一脸陶醉,另外几位世家小姐也早就忍不住了,纷纷拿起筷子开干。 姜雪楠起初还在犹豫,盯着那锅芋儿鸡看了许久。或许是因为人多,大家都在吃,又或许是当真没能受住香味儿的诱惑,最终她还是把心一横,跟着大家一起开干。 这期间,系统开始断断续续播报数据: 【当前食客好感值-970】 【当前食客好感值+2】 【当前食客好感值-660】 意料之中,都是些比较容易搞定的小数据。 直到系统最后播报的【当前目标攻略对象姜雪楠,厌恶值下降0.1】 江苒:……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期间又有不少客人在食肆门口驻足张望,不过由于「苒苒百味」也开张好些天了,西城本地人都知道这家店的饭菜滋味一绝,但价格却并不便宜。再加上门口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便没有食客再上门。 倒是那群候着自家主子的小厮和丫鬟,个个馋得口水直流,光是闻着就受不了了,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生生忍住。 江苒继续做接下来的几道菜。 与此同时,一队豪华的车架正缓缓驶入西郊城门,进城出城的百姓们见着如此华丽的驷马并驾,以及随行在车辇四周容色冷酷的侍卫们,纷纷远离避让。 途经崇华路时,车厢里的主人闻到诱人的食物香气,当即命人勒了马。 午后的阳光透过长街两侧的树荫,在青石大道上落下斑斑光影。 车帘半掀,车厢内探出半张侧脸来,这张脸五官深邃,秾丽俊美,漂亮得几乎雌雄难辨。 瞥见「苒苒百味」这个崭新的招牌、以及食肆门口候着的大批丫鬟小肆时,男子一抖衣袍下了马车。 他此番履皇命重返京都,一路舟车劳顿,没什么胃口,直到方才闻到那阵诱人的饭菜香味儿,才突然想起要吃点东西。 家奴和侍卫们原地等候,男子下车后径直朝「苒苒百味」去了,然而甫一进去,便瞧见了熟人。 阿肆见到男子时,也是明显愣了一下。 夏青禾嘴里含着鲜香软糯的芋儿,含糊不清地咦了一声:“薛芮临?” 男子脚下一顿,显然也注意到了食肆里的世家小姐们,顿时哟了一声:“巧了,美人儿们都在呢!夏青禾,你居然能忍受在这种寒碜地儿吃饭,长进了啊。” 夏青禾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倒是其他几位小姐都纷纷起身见了礼:“见过小郡王。” 随后开始疯狂眼神交流。 “免礼!”男子应了一身,颇为风骚地往柜台上一靠,指着桌子上的芋儿鸡道:“她们吃的那什么,给小爷我也来一份儿!” 话音刚落,男子转过脸看到阿肆,登时愣了一下。 阿肆赶紧道:“奴……奴婢见过芮临小郡王。” 薛芮临愣过之后,啧了一声:“冤家路窄啊,某人该不会也在吧,哈?!” 他嘴角翘起,笑得几分痞气,与那张妖艳绝色的脸有些违和,且瞳色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黯色。 这时江苒刚好做好了最后一道红烧豆腐,端着盘子出来时边走边跟阿肆道:“你跟林婶和高孟他们,先去后院用饭吧,这里我来招呼,帮我递双筷子……” 少女放下盘子后转过身来,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靠在柜台上的男子。 四目相撞。 江苒顿时认出了这人是谁。 心想攻略对象们今日是约好了么?咋还扎堆上门了呢。 面前容色俊美的年轻男子,薛芮临,可不就是被原主无情抛弃的“前男友”么。 第35章 薛芮临背靠着柜台,微微眯起了眼,视线落在江苒面容上,贪婪而又肆无忌惮地逡巡……从头到脚,一点点打量着她。 少女不施粉黛,身上围着只有下人才会穿的襜衣,头上也未见任何簪髻珠钗。 薛芮临心中不禁划过一丝念头:她很落魄。 虽然不知自己离开京都一年多来,旧情人都遭遇了些什么。但凭着「苒苒百味」这个店招,以及进店后的所见所闻,薛芮临当即就猜到、这家食肆很可能就是“姜苒”开的。 如今的她,似乎整个气质都变了,竟然还会下厨,这对薛芮临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新鲜。 高高在上金枝玉叶,一朝沦落市井,可谓从云端跌入泥地。能亲眼见识到这样的“姜苒”,薛芮临心中别提有多痛快了。 随即调笑道:“这幅样子,啧……本王差点没认出来!” 世家小姐们一面斯斯文文地用饭,假装自己根本没在听。一面疯狂竖起耳朵,暗搓搓地等待下文。 相府千金姜苒和小郡王薛芮临之间,过往那些风流韵事,世家子弟们大都有所耳闻。有的甚至还亲眼撞见过他俩私下幽会,在酒馆玩闹,在雨中依偎,花前月下,搂搂抱抱…… 曾经一度也是京中佳话,只不过郎有情、妾无意,爱到一半就夭折。 江苒中规中矩地施了一礼:“见过小郡王。” 薛芮临没有接话。 只是靠在柜台前怔然了片刻,随即将手中的金丝折扇潇洒一合,身体微微前倾,就要用扇子直挑江苒下巴。 江苒侧身一闪,凭着身体的本能躲过去了,皱眉看他:“干嘛呢?” 调戏你啊。 薛芮临神色如常地收回折扇,唇角勾起,重复了一遍之前对阿肆说过的话:“小娘子,她们吃的那什么,给本王也来上一份儿。” 迎着对方肆无忌惮的目光,江苒莞尔:“那是芋儿鸡,但店里现在没有鸡肉和芋艿了,你要真想吃的话,自己跟她们说说,大家给你腾个地儿?” 原主记忆里,薛芮临虽是天潢贵胄的郡王,但他这人其实没什么架子,属于富贵闲散的纨绔一类,素来也很能跟世家儿女打成一片。 却见他兴味阑珊地笑了一下:“想来本王来得不巧,既然没有食材,那便算了!” 他作势要走,江苒却叫住他:“要不要吃点儿其他的,厨房里还有白菘,我去给你做好吗?” 薛芮临脚下一滞,回头,一双多情的挑花眼微微上挑,不知想到些什么,眸子里隐隐闪过一丝狡黠:“成,那本王就给你个面子。” 笑死,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江苒心下腹诽,人却是当即就开工去了。 又一个攻略目标对象亲自送上门来,当然不能轻易放他走,要走也得吃了东西再走。 再从厨房里出来时,江苒手里端了一盘剁椒白菘,红白相间,色泽鲜艳,卖相十分诱人。 放下之后,还颇为体贴地给人打了香喷喷的白米饭。 这期间,薛芮临跟几位世家小姐们插科打诨,长腿懒懒伸在食肆过道里,二郎腿翘得老高。 这人静态的时候,绝对能堪得上一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从他进店时门口那群小丫鬟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偏偏这人长了张嘴,油嘴滑舌,还生了一副懒散骨头。 “饭菜好了,小郡王请慢用。” 薛芮临停止插科打诨,抬眸看向江苒,眸子里闪过戏谑的光泽:“小娘子动作挺快啊。” “叫我江苒就行。” 少女递上筷子,笑盈盈道:“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姜苒”的左眼之下,生着一点小小的朱砂痣,不笑的时候看着性感,笑得时候看着娇俏。这样的笑容,曾经一度让薛芮临的心认认真真折醉过。 他的视线一路往下,停在江苒的纤腰之上,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许多旖旎往事。 可从前妩媚勾人的妖艳贱货,如今在他面前却是一本正经,丝毫没有半点风情。薛芮临心下不禁有些窒闷,连带着脸上的笑意也一寸寸消褪下去。 索性懒懒开口,叫住了江苒。 江苒回头看他:“怎么了吗?” 四目相接时,薛芮临眉梢微挑,笑得有些痞气:“本王突然想起自己不爱吃白菘。” 顿了顿:“抱歉啊,小娘子,你白忙一场了。” 此言一出,众人只见薛芮临突然笑了一下,随即当着江苒的面,端起桌上那盘剁椒白菘,干脆利落地倒进了桌下的渣斗里。 香喷喷的饭菜,一口没吃,直接连盘子一起倒掉,仿佛也算践踏了江苒的心。 虽然这只是薛芮临单方面的想法。 …… 江苒深深吸了口气,尚未开口,却见夏青禾一拍桌子:薛芮临你是不是有病?!” 几位世家小姐手上的筷子顿时慢了下来,心下都隐隐有些紧张。心想夏青禾她是真敢啊! 与此同时,江苒还听到一声【呵呵】,来自姜雪楠内心的吐槽声音。 夏青禾继续道:“你不爱吃你早说啊,干嘛倒掉?!好歹花孔……姜苒亲自给你做的,你发什么神经?” 夏青禾是当朝太尉之女,身份与姜雪楠不相上下,且她打小就认识薛芮临,因此怼起他来毫不客气。 对于夏青禾的举动,江苒并没有多么惊讶。原主记忆里,她虽然是个“情敌”,但向来行事光明磊落,无非就是性子跋扈些,某些方面,倒是跟原主有些相似。 察觉到江苒的目光,夏青禾一下子就有些别扭,心想自己干嘛帮花孔雀说话?她今天不就是来看她笑话的吗!于是憋嘴道:“看我干什么?还不过来吃饭?那种人就不要理他了!饿死活该。” 被夏青禾胡乱一通怼,薛芮临面上丝毫不见愠色,反而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兴奋和愉悦,看上去仿佛心情不错。 能“折辱”到江苒,他当然心情不错。 江苒应了夏青禾一声,随后回头直面薛芮临:“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人饿着肚子吃不起饭,粮食是给你这样糟蹋的吗?浪费可耻懂不懂,郡王!” 见少女颇为痛心地谴责自己,薛芮临笑得更加肆意张扬了,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 “大小姐沦落市井吃了不少苦吧,竟然懂得了粮食可贵?难得难得。” 江苒面无表情:“剁椒白菘三十文一份,盘子五十文,给钱吧。” 薛芮临:“……” “先欠着,下次付。” 夏青禾:“不要脸!” 江苒:“可以是可以,不过算利息的。” 少女边说边接襜衣,这人不识好歹,那她就先不伺候了,她可是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薛芮临已然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句:“本王最不差的就是钱,回头加倍补给你!” 长街绿荫之下,一众奴仆们远远看着薛芮临从「苒苒百味」出来,面上带着笑,心道小郡王这饭是吃开心了。 却不想薛芮临走进马车时,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消失殆尽,甚至面色沉得有些吓人。 且他上了马车后即刻吩咐道:“把那家食肆对面的茶坊给本王买下来!” 怎么吃个饭突然就想买茶坊了?小厮心里纳闷儿,但小厮不敢问。 「苒苒百味」,几位世家小姐第一次跟江苒坐在一起吃饭,发现她果真不似从前。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待人温和,没有架子,说话含蓄了许多,还很有礼貌,说食肆以后会开发许多有趣的小吃,叫她们今后空了常来坐坐。 老实说,大家都很不适应。 然而……吃人嘴短,几位小姐们面面相觑,都不大好意思再奚落江苒了。 个别还在心里偷偷给江苒的厨艺点赞,毕竟这是她们这辈子吃过最有滋味儿的饭菜,甚至开始琢磨着下次什么时候再来,来的时候要带哪些人…… 夏青禾盯着对面墙上的菜牌子,撩了撩头发:“……下个月,太尉府有宴事,大家到时候收了拜贴,记得准时来参加啊。” “嗯,这事儿夏小姐前两天不是说过了?” 夏青禾咳了一声:“怕大家忘记罢了!花……姜苒,你要是也想来参加的话,我给我母亲说说,到时候让你做太尉府的主厨,价钱至少抵你这食肆一个月的收入,开不开心?” 嗐,真是好傲娇的妹子啊。 江苒支着下巴,笑眯眯道:“花孔雀挺好听的,你要喜欢的话,以后就这么叫我就是了。 夏青禾:“……” 江苒看出夏青禾已然被她的厨艺折服,还想请她去太尉府做宴。这对于一个美食博主、亦或是一个厨娘来说,是一种绝对的认可,同样也是非常值得开心又充满成就感的事情。 不过江苒并不确定到时候有没有空,毕竟现在她店里缺人,还有攻略任务要做。于是只问了夏青禾具体时间,说到时候不管能不能到,都会提前书信告知她。 夏青禾没想到自己这么主动,花孔雀竟然不给面子!还说要考虑考虑?脱口道:“来不来随便你,你做的芋儿鸡难吃死了!” 江苒:…… 小姐们:…… 送走夏青禾等人后,江苒坐在桌子前拽住了姜雪楠的袖口。 “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姜雪楠如今看江苒时的眼神,嘲讽和轻蔑比起从前更甚了。江苒隐隐觉得,她是乐意见着自己这幅“为了生计劳苦奔波”的打工人状态的。 这世上最畅快的事情之一,亲眼看着自己所恨之人过得不好,活得不如自己。 于是江苒故意委屈巴巴:“二姐,这段时间我好累啊,我想你了。” 为了攻略任务,江苒几乎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和脸面,在一个一心想要她死的人面前,眼巴巴地讨好卖乖:“二姐好不容易来一趟西城,留下来住几天嘛,哥这院子大着呢,我一个人住着怪孤单的。” 姜雪楠:…… 【哪儿来的脸呢,还撒上娇了,恶心。】 江苒内心顿时受到一万点暴击…… 不过面上还是堪堪维持住笑脸:“好不好?让典莲回去跟祖母和哥哥说一声就是了,你留下来嘛,我给你做好吃的!” 【想毒死我呢?】 少女坐在板凳上拽姜雪楠的手:“二姐,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多可怜,来西城的那天,还在路上遇上山匪了呢,差点就丢了小命……” 江苒一边抱怨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姜雪楠的表情,竖起耳朵等着听她吐槽。 却是什么也没听到,只隐隐看到姜雪楠身上的情绪光晕有些微微波动。 随后姜雪楠迟疑道:“好。那我就留下来陪三妹妹几天。” 江苒心下嗤了一声,舒坦了。并且暗自在心里做好了“迎战”姜雪楠的准备,她那么想她死,肯定会做些什么吧? 只要能消除她心中的厌恶值,不管有多冒险,江苒都想试一试。 今日午后的芋儿,加上中午阿肆帮忙售卖的火锅麻辣烫,「苒苒百味」赚了足足七两多的银子。外加一大波好感值,以及留下了姜雪楠,江苒心满意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算充实饱满。 不过想到薛芮临之前的言行举动,江苒还是有些不舒服,一想到今后自己要攻略那么个人…… 她宁愿攻略十个陆荣。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江苒现在才觉得,陆荣是真不错啊。虽然他的厌恶值一直没消,这意味着他内心深处可能还是讨厌自己。 但陆荣却从未有过轻浮、无礼的言辞举动,待人有时会有些冷漠,却很有礼貌,也从来不会故意挖苦人。并且就算讨厌原主,讨厌自己,他依旧很有君子之风,还会在危险时刻出手相救…… 一不小心就想到了陆荣,还在心里将人夸了人一通,江苒突然就有点害羞,赶紧打住不想了。 安顿好姜雪楠,江苒去了隔壁「邓记风味」,还食材的钱,顺便提议让邓有才加盟「苒苒百味」,让他考虑考虑。 晚上投喂一轮姜雪楠,江苒再次收到了【厌恶值下降0.1】,虽然但是,总比原地不动要好。 江苒琢磨着跟姜雪楠好好发展一下“姐妹情谊”,想着她也是女孩子,还是那种青春期少女那种,不知她喜不喜欢看话本呢? 然后江苒发现,她上次跟系统要来的、转化为繁体、拿来训练自己文字能力的话本子…… 不见了。 远在京都东郊的陆荣,下午已经跟太子对接过查探敌国奸细一事。萧晋带着陆霜霜返回侯府,陆荣便知江苒回去了,就没有再回营地。 这会儿在家中用了夕食,他也未像往常一样陪小妹在梧桐树下纳凉,而是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关上门,端坐在案前认认真真看书…… 准确的说。 是认认真真看话本儿。 陆荣自小聪慧,读起书来一目十行。但翻开「霸道侯爷爱上我之恋爱三十六计」后,却是读得很慢,并且第一页,就直接给陆荣看脸热了。 第36章 之所以看得脸热,是因为话本里的内容,以及里面的男角色所说的话,都比较…… 陆荣也不知如何形容,只隐隐觉得有些羞耻。 就比如: “该死,你是我的女人!” “他虎躯一震,床塌了……” “我还从没尝试过被人拒绝的滋味!很好,女人,你已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听着,我允许你喜欢我!除了白头偕老,我们别无选择!” “女人,你这是在玩儿火。” …… 陆荣不过才翻了几页,就已经耻于卒读。心道,莫非江苒喜欢话本里这种类型的男子? 夜风微漾,四下无人,书案前烛火轻曳。 一阵静默之后,鬼使神差的,陆荣喉结动了动:“听着,我允许你喜——” 虽然只是以口型默念,但陆荣还是没能念出完整的句子来,并且念到一半年,就觉面颊隐隐灼烧。 少年“嘶”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然而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陆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话本,动作流畅地将其塞进一叠文书下面。 随即默了片刻,若无其事:“进来。” 来人是陆谢氏,手里端着解暑的酸梅汤。 “荣儿最近天天往营地跑,可是军务繁忙?” 陆谢氏清楚陆荣的假期和行程,从前他是隔三差五才去西城,如今却是天天往西城跑。加上小女儿陆霜霜的一些说辞,陆谢氏隐隐猜到了原因。 “今日你昙州的外祖母来信,听闻你告假半年,说想来咱们府上住一段日子。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上京不易,荣儿到时候可得抽些时间多陪陪你外祖母。” 陆荣接过酸梅汤:“知道了,阿娘。” “你外祖母胃口不好。” 陆荣:? 陆谢氏笑得隐晦,摆摆手让随行的丫鬟退了下去:“你的事娘都听说了。” 陆荣:?? “虽然她品行不正,风评极差,如今还是个讨人嫌的假千金。” 陆谢氏语重心长:“但那姑娘烧得一手顶好的饭菜,咱们家霜霜现下又这般依赖她。看在她对你用情至深的份上……荣儿若也有意,娘不是不能退一步,实在不行做个妾也行。刚好你外祖母要来家中小住,你看要不要抽个时间,请人姑娘来咱们府里坐坐。” 陆谢氏之所以猜到陆荣对“姜苒”也有意思,是因为陆霜霜最近透露了陆荣赠送指环一事。 少年神色如常,放下酸梅汤,一本正经地说:“阿娘如何得知江姑娘对儿子用情至——” 话未说完,陆谢氏便掩唇笑了:“娘是过来人,还不懂那少女心思么?她从前不是老纠缠着你,如今又……” 话到这里,陆谢氏突然转身离开了,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京都话本时报,娘看过了。” 陆荣:…… 见少年神色不大自在,陆谢氏了然道:“荣儿自己看看,娘先出去了。” 儿子大了,需要个人空间,陆谢氏深谙此理。 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蓝底黑字,封面上写着「京都话本时报」,没有年限。 待书房的门被重新关上,陆荣往后一靠,手肘懒懒搭在椅背上。 …… 最终,少年一面讥诮自己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一面捻起册子拿在手里把着玩儿。然后一不小心,真的只是一不小心,就打开了。 京都话本时报是分了类别的: 有朝堂政策公告; 有民间趣闻杂谈; 有人物传奇纪事。 陆荣记得自己就曾上过京都「人物传奇纪事」,且撰写之人夸大其词,给他的成长经历编排得颇为曲折离奇,还杜撰过许多言不符实的个人纪事。 而陆谢氏给他的这本,类别是「京都八卦佚事」。 册子看上去挺新的,似乎是相关人士特地整理出来的汇总,不像以往大街上人手一张看了就扔的那种。 首页目录: 【重磅!豪门千金姜苒与小郡王薛芮临陷入热恋——】 “……” 挺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陆荣远在南疆,回京后对此事略耳闻,但与他无关,并不在意。 至于如今…… 陆荣掠过那两个名字,就当没看见。 【那些年,相府世子姜赫与少将军陆荣不得不说的学院往事。】 【震惊!太子殿下薛杳川拒绝纳妃,疑似不近女色!不近女色的表现具体如下,快来看看你占了几条——】 【今日速递!相府千金姜苒对凯旋归京的少将军陆荣一见钟情!】 【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小郡王薛芮临恋情无疾而终,疑似渣女姜苒移情别恋……】 【天道好轮回!渣女姜苒为爱英勇告白,色.诱京中高岭之花陆荣,惨遭无情拒绝!】 …… 由于册子掺杂了许多其他世家儿女的纪事,陆荣下意识只挑了关于“姜苒”的看。 最后几条的日期都是最近不久的: 【惊险万分!豪门相府真假千金双双落水,背后真相到底如何?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震惊!相府假千金姜苒被心上人陆荣拒婚之后,性情大变,竟开始改用美食贿赂陆家小妹,不要脸——】 【可耻!西城厨娘为追陆荣再下血本,竟试图以美食征服陆家军将——】 …… 合上小册子,陆荣枕着手臂靠在背椅上,闭上眼睛,姿态慵懒而放松。 然后在这万籁俱寂的初秋夜晚里,也不知想到些什么,少年忽然勾唇笑了一下。 心道:没有妾,如果一定要有,只能是妻子。 西城「苒苒百味」。 江苒找死也没找到房间里的话本子,明明就放博古架上,怎么就不见了呢? 无法,江苒只得跟系统重新要,系统被她烦的不行,最终随机给了一本「禁忌之恋」,光看书名就很刺激。 于是江苒便把这新得来的话本子,献宝似的转赠给了姜雪楠:“二姐,我这儿没什么打发时间的,这是我最近在书肆里淘来的话本子,你要无聊了就随便看看,阿肆已经在给你收拾房间了。” 院中灯火葳蕤,姜雪楠坐在离秋千架子不远的藤椅上,面前摆了案几,木榻,琉璃灯盏…… 江苒甫一凑过来,笑嘻嘻地给她递书,姜雪楠略有诧异,不过还是伸手接下了,随即抬眸打量江苒。 因为命运的阴差阳错,姜雪楠自小做惯了奴婢,最是深谙察言观色、洞察人心。饶是如此,此时此刻,她也无法在江苒的笑容里看出丝毫破绽。 江苒笑起来的时候,眸子里仿佛落了满天星辰。姜雪楠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她好像真的改变了,真的喜欢自己,真的有把自己当做姐姐…… 这些烦扰的心绪,不过短短一瞬。 姜雪楠却不允自己生出这样的念头。 她恨得骨头都是疼的,才不要因为这贱人的三言两语就动容。 于是只淡淡嗯了一声。 姜雪楠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仿佛心底挤压了多年的厚重心事无以言说。即便吃了江苒做的东西,姜雪楠也很少在心里吐槽。 江苒便不知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于是也不缠着她了,江苒很快去厨房里煮了奶茶,切了些凉瓜,让阿肆给姜雪楠送去。 随后开始琢磨「苒苒百味」今后开发些什么小吃比较合适,最好是价格便宜,人人都能吃得起的。这样不仅能收获到更多的食客好感值,也能让穷人家的小孩儿解解馋。 想了一会儿,江苒觉得类似于薯条、薯片、辣条、酥饼、肉脯这些零嘴就很不错。 于是记录下需要用到的食材和坛坛罐罐,交予阿肆,让她空了去置办。 忙完这些后,江苒照常去后院练字,由于今日夏青禾的到来,让江苒想起了一个人——胥邕。 那位弟弟上次跟她打赌输了,她恶整了人家一番,心里还挺过意不去。如今开了食肆,便想着请胥邕来西城吃个饭。 于是江苒提笔写信,准备让人带去沛安伯府。 这期间,江苒无意中听到一声【好好喝。】 虽然接下来又是非常侮辱人的系统播报,但江苒还是觉得非常开心。 刚想跟姜雪楠搭讪几句,江苒复又听到【贱人,竟然给我看这种……】 似是难以启齿,江雪楠只吐槽到一半,就没声了。江苒以后她会继续沉默下去,结果姜雪楠突然抬眸看她,声音还是温柔又凉嗖嗖的:“三妹妹为何给我看这样的书?” 江苒屁股下面的秋千一顿,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了吗?二姐姐不喜欢?” 姜雪楠面颊绯红,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看书,并且看得十分投入。 ? 该不是有颜色的吧? 江苒有点慌:统子,「禁忌之恋」讲的什么? ——回宿主,禁忌之恋,伪骨科,哥哥跟妹妹谈恋爱那种。 尺度? ——脖子以上。 江苒松了口气。心道脖子以上,应该没问题啊。所以姜雪楠脸红什么?还看得那么认真? 江苒猜不出来,索性不想,继续练字。 然后没多久,耳边又传来了弱弱的吐槽声: 【他们,竟然能在一起……】 【而我与姜赫,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吧。】 【一想到兄长今后会娶别的女人回家……】 ??? 江苒直接瞳孔地震。 由于过于震惊,少女笔下的字迹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尾巴,未写完的信直接废了。 姜雪楠…… 该不会真心喜欢姜赫的吧?!原主记忆里,姜雪楠不是因为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才会在做丫鬟的时候试图爬床姜赫的吗? 难道,难道…… 可是这俩有血缘啊。这已经不是伪骨科了,这是真骨科啊!!! 但是…… 不能吧,不可以。 江苒心乱如麻,无意间得知了这样不得了的秘密,天大的秘密,完全没有心思再练字了。 而离她不远的藤椅上,姜雪楠还在看话本,面颊红扑扑的。 江苒虽然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但她能感觉得出来,姜雪楠那种神情和状态,绝对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才会有的样子。 但…… 江苒突然有种可耻的罪恶感,她就不该给姜雪楠乱看什么话本子,要是误入歧途就不好了。 毕竟她才十六岁啊。 现实世界的,十六岁不就妥妥的青春期少女吗! 于是江苒轻咳一声,试探着问了一句:“二姐,哥最近在干什么?” 第37章 此言一出,姜雪楠抬眸,似是还未从话本中缓过神来,神色有些迷惘。 江苒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姜雪楠被看得不大自在:“还能干什么?自是每日都有正事要忙。” “那你这次来西城看我,哥知道吗?” 姜雪楠默了默:“不知。” 江苒哦了一声,由于意外得知了姜雪楠内心深处的秘密,江苒现在有点好奇,如今的她对于姜赫抱的是怎样一种心态。 毕竟姜雪楠对原主的恨意,大概就是从她爬床姜赫失败、被原主殴打、外加言语折辱的时候开始的。 “二姐,当年关于你跟哥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对你恶语相向,更不该动手伤害你。” “如今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二姐能试着原谅我吗?最近我常常反思自己,从前我确实招人恨,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我不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二姐,那件事情,我想认认真真跟你道个歉。” “对不起。” “我是真心实意跟你道歉的,也真心想要补偿你,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二姐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而且我以后不会再回宁阳相府了,我的意思是,那是属于你的地方,以后永远都是。” 夜凉如水,风声渐歇,两人四目相对。 姜雪楠片刻的怔然之后,睫羽轻轻颤了一下。 江苒继续维持着眼中含泪,神色愧疚的模样。 但她表面道歉,实则更多的是想让姜雪楠想起当年她与姜赫之间的事情。 这些话无非带来两种结果: 要么姜雪见她态度诚恳,当真试着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让她能攻略得更加顺利。 要么姜雪楠认为她是在故意刺激她,揭她伤疤,将她的痛处搬上明面。 退一万步,被追杀、坠崖坠江都经历过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江苒静静等待对方答复。 【做什么都愿意?死愿意吗。】 江苒:。 【竟然有一天,能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补偿?说得多轻巧啊。】 姜雪楠无意识喝了口案几上的奶茶,神色淡漠,嗓音沁凉:“三妹妹何必再说这些……” 江苒越挫越勇,自动忽略掉姜雪楠的心声:“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有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 世人恨人,无非是恨对方给自己带来过生理或心理上的创伤。但要是往深处说,比这份创伤更诛心的,是对方的不以为然,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如此一来,就显得好像是受害者自己脆弱、心胸狭隘、不堪一击。 江苒不知姜雪楠能不能get到她的点,只听她轻飘飘地说:“我原不原谅三妹妹,并不重要。” 【死也不会原谅。】 慢慢来,好事多磨。 江苒深呼吸,心道姜雪楠若是那种性子火辣、直接跟人正面刚的类型就好了,她实在不擅长应付心思九曲回肠的姑娘。 这时姜雪楠又道:“至于当年那件事,或许我该谢谢你。” 她唇角翘起,神色带着点讥讽:“否则不就是一桩更大的丑闻了吗。” 江苒:…… 当年若姜雪楠真的爬床成功,就等于是亲兄妹滚了床单,确实会是丑闻一桩,搞不好还会轰动整个京都。 看来先前关于话本子,姜雪楠的确只是内心吐槽罢了,她并不会真的误入歧途。 江苒得到这个讯息后,话锋一转:“谁说原不原谅不重要?我就觉得很重要!获得二姐的喜欢是我今后最大的人生目标!” 【她又要作什么妖?】 “我喜欢二姐!也想要二姐喜欢我!真心的!” 【我不听。】 江苒:…… 道歉道了,该说的话也说了。江苒只能盼着今后多多投喂姜雪楠,多多用爱和温暖治愈她这个心结深沉的小姑娘。 次日清晨,隔壁食肆的邓有才一大早候在堂子里,江苒给了他两个建议。 要么加盟「苒苒百味」,改招牌,以后店里的菜品都按江苒的计划出,佐料也得用江苒的。 要么让他直接将食肆退租,然后给「苒苒百味」做厨子,每月付他月钱外加提成。 邓有才左思右想,出于某些私心,最终选择给江苒打工。并以书信告知铺子的东家,准备后续的退租事宜。 有了邓有才的加入,江苒整个人就轻松多了,每日只需计划售卖哪些菜品、外加提前备好需要用到的佐料就行。 她也不怕邓有才打什么主意,因为手艺能学,系统的佐料和食材却不是人人都有。 多余出来的时间,江苒打算用来制作零嘴小吃,外加攻略目标对象。 晌午时候,江苒做了份儿红烧肉,用食盒打包,准备带去西城营地投喂贾四隅;为了微妙地暗示一下姜雪楠,也望她能听懂自己的暗示,江苒故意挑起话题: “我来西城那天撞上的杀手,现在已经抓到了!二姐猜猜是谁?” 姜雪楠今日被江苒热情地安排了坐镇柜台,主要负责帮江苒收钱。此时眸色一滞:“三妹妹说笑了,我与你未曾一道,如何能猜到那杀手是谁?” “我已经审问过了,那人全都招了!” 姜雪楠拨弄珠算的指节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莫非是我认识的人?” “咱俩都认识呢。” 江苒背靠着柜台,懒洋洋地说:“二姐还记得相府以前有个名叫“狗儿”的仆童么?就是他要杀我,想来是我从前得罪过他吧,那家伙可记恨我了!待会儿我还要再去审问他,二姐要不要同我一起?” 江雪楠的目光掠过柜台上的食盒,她不知道贾四隅究竟有没有出卖自己,看江苒的态度,应该是没有。 她当年不过随手一点小小的恩惠,那贾四隅竟是一直铭记在心,对她感恩戴德。刚好这人也对姜苒心怀恨意,同时还对她存着不该有的非分之想,姜雪楠自然乐得利用他。 且贾四隅承诺过,无论事情成败与否,都永远不会让她受到牵连。 姜雪楠稍稍放了心,但她不明白,江苒审问就审问,为何还要给一个落网的杀手送饭呢? 想要收买人心吗? 用意何在? 姜雪楠想不通,于是开始思索贾四隅该不该继续存在下去。嘴上道:“不记得什么狗儿了,三妹妹自己去吧。” “行,那我去了。厨房里有寒瓜冰奶茶,二姐记得喝啊。” 刚走两步,江苒又突然回过头来,卖乖似的趴在柜台上,笑眯眯地说:“那奶茶是只给你一个人的,其他人想喝都没有呢!二姐开不开心?” 旁边的阿肆、高孟、两名婆子,神色个顶个的精彩。 倒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奶茶喝。 而是因为江苒如今对于姜雪楠的态度…… 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姜雪楠显然也不大适应,心头思绪万千,但面上分豪不显。 跟阿肆等人打过招呼后,江苒没再逗留,提着食盒出发了。却在走到食肆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江苒察觉,有人在看她—— 那是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目光,既冰冷,又有些诡异的灼热,仿佛锐利的热铁刀刃,如有实质地落在江苒身上。 江苒下意识抬头,果然,隔着一条街,「苒苒百味」对面的茶坊二楼,窗户正中间的位置,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修长,青袍玉冠,容颜俊美。躬着上半身,双手懒散地搭在窗檐上。 可不就是薛芮临么? 他逆着光,发现江苒也在看他时,当即吹了声口哨。 远远看着,不像是什么身份尊贵的郡王,倒像个街头流氓。 不过这人是目标攻略对象,江苒自然不会怠慢了他。于是隔着街头的风声和人潮,少女微微偏头,朝着他笑了一下。 同时还以口型道了声:郡王好呀。 薛芮临瞳色一滞,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随即回头跟人说了什么,然后很快就有小厮下楼,直奔江苒而来:“小娘子,我家郡王请你上去坐坐。” “现在恐怕不行哦,我还有点事。” “郡王说了,做生意客人最大。他让小的转告小娘子,莫要不识好歹!” 小厮说话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说完就走。 江苒却是叫住他,尽量忽略掉那句“不识好歹”,语气平和地道:“帮我问问你家郡王想吃什么!” 小厮当即传话去了。 光坐坐有什么用?得把任务刷起来。 江苒抬眸,再次与薛芮临对视。心道都是攻略对象嘛,无所谓先来后到,满足他一下也无妨。 于是折回堂子里,坐等答复。 那传话的小厮很快返回,报了好长一串菜名,最后道:“郡王说了,每道菜都得是小娘子亲手做的,并且要小娘子亲自送上去!” 江苒缓缓深呼吸:“好的,请他准备好饭钱。” “郡王让小的转告小娘子,钱不是问题,他的钱多得能砸死您。” 江苒:。 这不明显来找茬儿的吗?连阿肆都隐隐感觉出来了。 但由于大家都知道“姜苒”跟小郡王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因此都不大好意思插嘴,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只有邓有才略显慌张,催促江苒道:“江娘子快去吧,这人咱们可得罪不起。” 第38章 要伺候小郡王这尊目标对象,江苒便没法亲自去营地牢房给贾四隅送饭了,遂将食盒交给高孟,让他代为跑腿。 姜雪楠暗自在心里打那食盒的主意,奈何高孟走得急,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下手。 江苒记下了小厮报的那些菜名,折回厨房里准备开工。 花钱请厨子,就是想让自己轻松点儿,因此江苒只负责调备佐料,掌勺之事都给了邓有才。 然后邓有才诡异地发现,用了江苒提供的佐料、并且依照着她的步骤和工序,自己竟然也能做出与从前滋味大不同的菜式来。 意识到这点之后,邓有才心中大喜,顿时萌生了些许不该有的想法。 他毕竟是个中年男子,自认走过的桥比江苒走过的路多,吃过的盐比江苒吃过的米多。想要搞点事情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过邓有才万万没想到,几天后自己那铺子东家的到来,会令他所有的想法都化为泡影。 眼下,他脸上堆着笑,边做事边跟江苒熟络:“听江娘子的口音,是京都本地人吧?” “江娘子这样年轻,厨艺却这般了得,不知师承何处,家中祖上可也是开饭馆的?” 「苒苒百味」开张好些天了,但江苒给人的感觉却颇为神秘。崇华路的其他店家们不是没有打听过江苒是哪里人、年芳几何、家住何处、是否婚配。 但她店里人对此闭口不提,街坊邻里便只能靠猜。猜江苒许是城中大户人家出来的,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被丫鬟称作三姑娘。 但出来做生意,又是丫鬟又是婆子的,有这样的家世条件,又何故要出来市井抛头露面呢? 邓有才显然也有类似的困惑。 江苒备好佐料后就开始咸鱼了,随口道:“不错,我是京都本地人。” “至于厨艺嘛,没有师父教,家中也不是开饭馆的,全靠天赋吧。” 从某种角度来说,江苒说的都是实话。但这话听在邓有才耳中,却是隐隐脸疼。 “对了邓师傅,你那铺子退了后,我打算把「苒苒百味」扩过去,你那些锅碗瓢盆什么的也都打包算个总账,挪来给我用吧!” 邓有才:“……” 该不是被小娘们儿下套了吧?看看这主意打的。 第一道红烧狮子头起锅之后,江苒尝了一口,是她熟悉的味道。于是将其放入托盘,拿了筷子,直接去了对街的「茗渊楼」。 此时时值晌午,茶肆一楼的客人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位商人在堂中小坐。 “今日白虎门的守将怎么回事,进城的百姓依次盘察,可是城中出了什么乱子?” “这太平盛世的能出什么乱子,小二来壶碧落……” 江苒从客人们身旁经过,跟跑堂的伙计打过招呼之后,直接被领着上了二楼。 茗渊楼的二楼,与「苒苒百味」的二楼两两相对,站窗边儿都能隔空喊话的那种。 此时堂中除了值班的伙计,以及先前那名传话的小厮,就只有薛芮临一人独坐窗前。 一位姿色颇为出挑的妙龄女子正抱着琵琶,在他面前嘤嘤弹唱,轻拢慢捻,余音软软。 薛芮临一手支额,一手把玩儿着一只茶盏,看上去慵懒散漫。 见江苒来了,他随意丢下茶盏,背靠着椅子抱起双臂,视线直直落向江苒。 江苒的目光掠过那位手持琵琶的美人儿,心道这家茶肆之前明明挺正经的,虽然眼下也并没有不正经,但总感觉哪里气氛不一样了。 少女径直朝薛芮临走去,途中下意识看了眼桌下,果真摆着渣斗,顿时心中有数。但表面上江苒还是笑眯眯道:“亲自做的,亲自送的,如何?小郡王。” “很好,很乖。” 薛芮临嗓音很淡,莫名有些轻佻。 江苒直奔主题:“是不是该把昨天的饭钱付了?” 薛芮临:……“你很缺钱?” “这是缺不缺钱的问题吗?” 薛芮临啧了一声,不耐烦地召来小厮。小厮二话不说掏出钱袋,恭恭敬敬递给自家主子。 薛芮临将那钱袋抛了两下,似笑非笑看向江苒:“包月啊。” 江苒眉梢一挑:“还有这种好事?” 目标对象自愿花钱被投喂,这多省事啊!少女即刻放下托盘:“客官您的菜,客官请慢用!”言罢后作势要去接那钱袋,薛芮临却是手腕一抬。 江苒接了个空:“耍我呢?” “很明显啊!”薛芮临笑得很贱,扣了吧唧地收回钱袋:“月结。” 江苒心道问题不大,只要他肯吃自己做的东西,怎么都不亏。 红烧狮子头色泽鲜亮,裹挟着浓稠的汁液,腾腾热气弥散开来,勾得人还未动筷便已口齿生津。 薛芮临却是用筷子扒了两下,俨然嫌弃:“本王不爱吃这个。” 言罢后,他长腿一伸,踢了下脚边的渣斗,再一次当着江苒的面,将整盘红烧狮子头全部倒掉。 并且这次他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目光一直注视着江苒,唇角翘起,似乎很享受这样糟蹋饭菜的过程。 “啧,小娘子又白忙活了,可怜啊。” 有那么一瞬间,江苒也很想像夏青禾那样,脱口就是一句“薛芮临你是不是有病!”但江苒没有。并且通过薛芮临的眼神、言行举动,江苒隐隐察觉到他什么心态。 原主的记忆里,“自己”曾经与薛芮临相爱时轰轰烈烈,不爱了也是真的,说变心就变心,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那时候的小郡王还是个纯情少年,估计受伤不轻,否则也不会一气之下离开京都,去了遥远的封地,时隔一年多才回来。 且他还是堂堂郡王,少年人的自尊心和面子,就像女人的美貌一样不容侵犯,他会恨上劈腿的“姜苒”,实在情有可原。 而这种糟蹋饭菜、近乎小学生一样的幼稚举动,无非是拿她撒气罢了。想通这点后,江苒并不生气,但心疼饭菜却是真的,于是好言相哄:“薛芮临,你能不能别这么造?” “花钱买开心罢了,你管得着吗?” 江苒顿时心下翻了个白眼。 面上态度却很好:“没关系,小郡王开心就好,我再去给你做下一道菜来。” 堂中琵琶乐声莺莺呖呖。 少女在他面前蹲下身,也不顾渣斗里有多污脏,竟是直接伸手将那盘子拾了出来。 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窗外微风拂过,楼下传来并不具体的嗡囔嘈杂。薛芮临有一瞬的怔然,目光落在江苒纤瘦的背影上。 她为什么不生气? 记忆中的妖艳贱货,性子张扬跋扈,脾气一点就着,也就偎在他怀里时才有片刻乖巧。 如今的她出落得越发美丽,眼中干净澄澈,仿佛坠满星辰。却是再不见往日锋芒,温顺得令他感到陌生。 薛芮临以为一年多了,自己早就放下一切。且这一年多来,他整日沉迷于声色犬马,酒池肉林,几乎玩腻了各种女人,什么样的货色他没见过,区区一个姜苒又算什么。 然而昨日无意间再见“姜苒”,薛芮临本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可那些不断翻涌的情绪,让他意识到年少时的情伤,可能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退下去,反而历久弥新,越发令人感到痛彻心骨。 昨日回府之后,薛芮临第一时间让下人找来京都话本时报,翻阅了自己空缺的一年。 看到关于宁阳相府真假千金一事,薛芮临有些恍惚。脑补“姜苒”是被姜家扫地出门,才会沦落市井,以至于曾经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如今都能伸进渣斗了。 她那么傲娇,如何撑过来的?光是心理那关就很难过吧!又是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会变成今日这样,被岁月磨平棱角…… 想到这里,薛芮临突然嗤嗤笑了一声,拿扇子狠狠敲了下自己脑门儿。可笑,可笑,他应该感到畅快才是! 他巴不得“姜苒”烂在泥地里。 不远处抱着琵琶的女子还在温声软语、糯糯轻唱,她不明白,小郡王为何会笑得眼眶发红。 江苒做事讲求效率,因此很快就返回来了,这次端的是花椒桂鱼。 薛芮临二话不说就倒了。 江苒又去端了麻皮猪乳。 薛芮临继续倒。 直到第五次,江苒终于再也忍不了了,心想薛芮临再敢糟蹋美食,她就连盘子带菜扣他脸上! 反正厌恶值不会增长,大不了原地不动。因此江苒打算这回直接端一盘凉菜过去,免得扣人脸上时给他烫伤毁容,那又太过了。 江苒脾气还算好,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底线,要不是为了消除厌恶值,她真的会分分钟锤爆薛芮临狗头。 少女气冲冲返回食肆,却不想走得太快,直直在「苒苒百味」门口撞上了一面墙……不,是撞进了一个虚虚的怀抱。 那怀抱坚实硬挺,周身都是好闻的气息,让人止不住心尖儿一颤。 “江姑娘,低头走路是很危险的。” 这声音清咧磁性,低低的,隐隐带着一丝调笑意味儿。 江苒甫一抬眸,果真看到了陆荣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少年嘴角噙笑,正垂眸注视着她。 陆荣今日穿了一身皎皎华袍,长发高束,干脆利落,英姿飒爽。阳光透过绿荫在他脸上落下耀眼的光,衬得他越发恣意张扬,多看一眼都怕心折。 江苒本来还在生气,气得脸颊都是红扑扑的,眼下看到这张脸,下意识就有点委屈:“陆荣……” 少女声音软软的,仿佛撒娇。 陆荣不自觉就想要伸手去抚她的脸,手到一半却是打了个圈儿,改为轻抚少女肩膀:“我回来了,谁欺负的你?” 江苒:“……” “也没有,只是遇到一个比较难缠的客人,你一个人吗,小妹呢?” “她去里面找你了。” “那你——” 江苒话未说完,身侧突然传来一声不轻不缓的咳嗽。 也就是这声咳嗽,将她和陆荣之间隐隐暧昧的氛围一下冲散了许多。江苒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离陆荣好近,近得仿佛被他拥在怀里。 于是心口一跳,赶紧后退两步,拉开一段距离来。 这一退,江苒就发现陆荣身旁站了个男子,刚刚那声咳嗽,似乎就是他嘴里发出来的。 这名男子身材清瘦,姿仪挺拔,由于脸上带着兽纹面具,看不出具体年龄,且他衣着极为普通……江苒猜想可能是陆荣的侍卫?跟班儿? 却又不太像。 因为这人面具下的双眼,矜傲犀利,隐隐给人一种高贵冷艳的神秘气息。 陆荣没有主动介绍这人是谁,江苒便也没问。只迅速平复自己的脸红心跳,招来阿肆请陆荣入座。 这会儿时近正午,吃饭最重要。嗯! 不过她自己现在却没空吃饭,因为等下还要继续往返「茗渊楼」。 江苒还就不信了,今日没法让薛芮临那个混球张嘴吃饭?! 第39章 崇华街的路人熙来攘往,偶有马车辘辘穿行。 江苒撞进一名男子怀里,两人一个仰头、一个垂首,彼此状似亲昵的模样,全都被茶肆二楼的薛芮临尽收眼底。 由于居高临下,薛芮临看不清那男人是谁。 但终归……是她现今的情郎吧。 看来妖艳贱货哪怕沦落市井,也依旧死性不改啊,亏他有那么一瞬间,还对她起了一丝不该有的怜悯。 薛芮临面上划过嘲讽,当即就召来小厮,让人给送上一坛美酒。随后打断正在嘤嘤吟唱的妙龄女子:“美人儿,过来。” 「苒苒百味」。 姜雪楠也看到了恬不知耻的江苒平白走路也能撞进陆荣怀里,而陆荣非但不闪不避,竟还稳稳接住了她,随后俯身低语,状似安抚。 这让姜雪楠心中震惊不已。 她清楚地记得,那位素来孤高冷傲、目下无尘的少年将军,从前明明是非常嫌恶江苒的,不仅当众拒绝过江苒的表白,还一直对她避如蛇蝎…… 可眼下这一幕。 为何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切就都莫名其妙地背道而驰了? 为什么? 江苒又凭什么? 一个人嫌狗厌的浪荡渣女,从前顶着她的身份搭上小郡王也就算了,如今人人皆知她不过是身份卑贱的家生子,却为何还会被她迷惑?! 姜雪楠越想,心下越是气结。 而陆荣踏进食肆后,一眼就扫到了柜台后的姜雪楠。 少年眼神冰冷锐利,仿佛蕴满霜雪的刀刃,令人不敢直视。 出于礼貌,姜雪楠朝他施了一礼:“陆候爷。” 陆荣微微颔首,面上没什么表情,径直掠过了她。仿佛她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相府千金,而只是个毫不起眼的路人。 陆荣对她的态度,与先前对江苒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判若两人。 这样巨大的落差、被人忽视的感觉,令姜雪楠再一次感受到骨子里的卑微,仿佛一下回到了很久以前。 陆荣今日前来西城,并未去军营视察。 根据斥候提供的线索秘报,邻国奸细潜入大彦京郊,其主力人马的活动范围直指西城。因此西城一带的客栈、酒楼、赌馆、茶坊、食肆,甚至寻常百姓的居所,都将纳入排查范围。 不过事到如今,所谓的奸细暂未有所行动,无人知晓他们潜入京郊意欲为何。 因此陆荣主张静观其变,私下派人查探走访即可,以免打草惊蛇,横生事端。 安排好详细事宜后,陆荣这才得空前来「苒苒百味」。 同时心下惦记着陆谢氏交代他的事情,思索着要怎么对江苒开口,才显得不那么刻意。 阿肆恭恭敬敬将陆荣带上了二楼最好的雅间,之后跑前跑后端茶倒水。 陆荣先将小妹抱到椅子上,安顿坐下。 旁边的面具男子自言自语:“这里的饭菜闻着很香,本……我很期待。” 陆荣刚要接话,却见面具男子兀自走到窗前:“我好像看到表哥了,他果然已经回京。” 陆荣顺着面具男子的视线望过去,正正与美人在怀的薛芮临对上了眼。 那一瞬间,两人皆是瞳色一滞,眯了眯眼。 二人算是无意间打了照面,却并未隔空喊话,反而十分默契地、双双错开了视线。 陆荣和薛芮临,年岁相仿。 一人是大彦朝声名显赫的少年将军,一人是的地位尊贵的皇亲国戚;两人自是相识的,且都对彼此的过往事迹有所耳闻,只不过从前无甚交集罢了。 “殿下可要前去叙旧?”没有外人在场时,陆荣还是用了敬称。 而这位戴着兽纹面具的男子,正是大彦朝当今的太子殿下,薛杳川。 扮演平民的薛杳川:“表哥在玩女人,不宜前去打扰。” 陆荣抬手拉开椅子:“殿下请坐。” 薛杳川端正落座:“大家都有女人,或许我也该接受父皇安排的女人,可我很叛逆。” 薛杳川并不认识江苒,但先前楼下那一幕,他已经自动把江苒归位陆荣的女人了。 大彦朝现今民风开放,近年来越发盛行自由情爱,世家儿女们在外幽会情人实属常事;不过最后能真正走到一起,被家族接受认可的,往往还是那些门当户对的。 陆荣看到薛芮临的那一瞬间,下意识想起江苒先前所谓的“难缠的客人”。 少年眉宇轻拧,对于太子说的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太子薛杳川是被“娇养”大的,堪比温室花朵,这也是圣人为何会说太子年少缺乏历练。 薛杳川难得出宫一趟,故而此番虽然表面上一本正经,内心却是隐隐亢奋。 “将军,本……我今夜要去青楼一掷千金,你安排一下。” 太子殿下行事清奇,陆荣并无讶异。但还是道:“殿下,正事要紧。” 薛杳川:“听闻青楼那种地方龙蛇混杂,想来对探查情报很有帮助。” 陆荣:“……” 理是这个理,但不合适,因此陆荣没有接话。 薛杳川天潢贵胄,却是自小在帝后的严苛管束、以及无数条条框框的规则之下长大。 他年仅十六的人生,最羡慕的就是纵性和叛逆。 史书上的太子皇子,都曾有过青楼一掷千金的风流韵事。就他堂堂大彦朝太子殿下,都这么大了,还没见过青楼长什么样子。 别的太子都有的,薛杳川也要有!出宫不易,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陆荣坚持:“不可以,殿下。你还小。” 薛杳川抓狂。 这时高孟敲开雅间的门,送来了今日食肆的菜品,以及一系列美酒小吃。 然后没多久,薛杳川:“这天底下竟有能做出如此美味饭菜的厨子!”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厨子,就应该呆在宫里天天给我做饭吃。” 陆荣:…… 陆霜霜并不认识薛杳川,也不知道他是太子。但小娃娃隐隐听懂了他那话什么意思,于是奶声奶气地说:“你不要和我抢,苒姐姐是我的,她将来要在我家给我做饭。” 年少的太子大快朵颐,头也不抬:“你真可爱,苒姐姐是谁?” 楼下厨房里。 江苒没有装盘薛芮临点的宫保鸡丁,而是现做了一份麻辣三丝,加了几倍量的盐。 今日的目标已经不是消除厌恶值了,而是至少得让薛芮临吃上一口,得到数据就行。 而且陆荣来了,江苒有点想和他……不是,她只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些想念陆霜霜那个小家伙了,对!因此江苒迫不及待想要搞定薛芮临,好早点收工。 茗渊楼。 江苒甫一上了二楼,就见薛芮临美人在怀,腻腻歪歪。但她也顾不上避讳什么了,径直走了过去。 薛芮临似乎心情很好,因为江苒看上去气呼呼的。她越生气,他就越高兴。 并且因为撞上了陆荣,薛芮临想玩儿点刺激的。 当初“姜苒”移情别恋,别的就是陆荣。 一年多前,薛芮临在看到那条【天道好轮回!渣女姜苒为爱英勇告白,色.诱京中高岭之花陆荣,惨遭无情拒绝!】的头条时,并没有觉得多么畅快。 反而那种“自己割舍不下的东西,在别人那里一文不值”,那种自尊被碾碎,面子被摁在地上摩擦的感觉,至今还让薛芮临难以释怀。 不过先前楼下那一幕,以及近期的【可耻!西城厨娘为追陆荣再下血本,竟试图以美食征服陆家军将——】 薛芮临猜“姜苒”大概率已经得手了。 或者说比起一年前至少有进展了。 性子变了,撩拨男人的把戏倒是越发炉火纯青。 薛芮临磨了磨牙,笑得几分邪气。 就在江苒气势汹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脱口就要问他是不是还要糟蹋饭菜时,薛芮临自己率先开口了。 “本王不糟蹋饭菜了!” 他忽然一把将怀里的女人推了出去:“饿了,想认真吃个饭。” 琵琶女郎原本窝在薛芮临怀中温声软语,眼下突然被推了出去,推得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跌倒外地,江苒赶紧伸手将人扶了一把。 “卧……你就是这样对待女人的?!” 江苒差点儿就要爆粗口。 薛芮临却是背靠着窗棂,满不在乎地嗤道:“本王如何对待女人,你不是最清楚?” 江苒默念了三遍: 刷任务要紧! 刷任务要紧! 刷任务要紧! 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挤了一个十分虚伪的笑容来:“客官,您的菜来了,请您慢用。” 江苒这回连托盘都没拿,直接左手拿了双筷子,右手端菜,因为右手用起来比较方便,扣他脸上也更加顺手。 结果这混球突然转性,说他不糟蹋饭菜了。 江苒并非多事的性子,索性依了他,将筷子和盘子递到他面前。 薛芮临抬眼看她,没接。而是掏出了之前小厮拿来的钱袋,态度诚恳地放在桌上,推到江苒面前。 “都伺候到这一步了,喂一下没问题吧。” 江苒:? “月结先付了,如何?” 薛芮临心下隐隐疑惑,自己如此几番折腾,江苒为何还能耐着性子伺候他?甚至眼下分明已经生气了,还是在努力保持微笑。 就图个饭钱?至于么。 见江苒不动,薛芮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喂就算了,本王懒得吃。” 江苒:屈辱如斯。 思量片刻,少女彻彻底底放弃了,尊严?没用的东西!不值钱的东西!毫无用处的东西! 江苒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拿起筷子夹了一撮色泽鲜艳的麻辣三丝,微微俯下身:“来,这位小朋友,张嘴……阿。” 少女俯身的时候,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薛芮临的眸子,渐渐染上一丝奇异的色泽,当真乖巧地张开了嘴。 咸,咸到极致,但莫名令人感到兴奋。 原来,这就是她耐心伺候自己的目的?小妖精,玩儿这种幼稚把戏。 薛芮临咬牙切齿地嚼了两口,又若无其事地吞咽下去,舔了下唇。 与此同时,江苒收到系统提示【当前目标对象薛芮临,厌恶值下降300,当前待消除的厌恶值共计3.7w】 薛芮临:“继续。” 江苒得到数据的目的已经达到,当即就无情地放下了麻辣三丝:“这么大的人了,自己——” 话未说完,猝不及防地。 薛芮临突然伸手一拽,拽得江苒整个身体朝前匍匐,同时另一手揽上少女腰肢,勾着用力往自己身前一带。 江苒没有防备,因此整个人一下就跌进了薛芮临怀里,下巴刚好磕在他肩头;由于重心不稳,江苒条件反射地,左手撑着他的胸膛,右上勾揽上他的肩背。 这姿势,仿佛恋人之间肆意玩闹,然后一不小心就来了个亲密相拥。 就在这时,薛芮临突然侧首,鼻尖和唇擦过江苒的耳根而过,嗤嗤笑了一声。 随即他反手朝后,轻轻一拨,推开了原本被他闭合的窗户。 窗门大开,正正与「苒苒百味」二楼的雅间两两相对。 第40章 江苒第一反应是挣扎着起身,然而勾在她腰上的手腕再次用力,江苒便在起到一半时,重新跌回了薛芮临怀中。 此时面前的窗扉忽然大开。 猝不及防的,隔着宽阔的街道,江苒的视线不偏不倚地与陆荣撞在一起。 四下嘈杂,风声渐歇。 有那么一瞬间,江苒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滞涩。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惊惶和狼狈。 两两相望,江苒看不清陆荣的表情,只知他也在看着自己。 一秒。 两秒。 三秒。 少年忽然转过脸,不再看她。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轻轻碎开了一道裂缝,悄无声息的。 耳边传来薛芮临的声音:“如何,他的表情是不是很精彩?” 江苒回过神来,再次用力挣扎着起身,然而薛芮临却跟疯了似的,怎么也不放开她,还十分畅快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江苒的眼眶不知何时泛了点红,上半身却被迫匍匐在薛芮临怀里,下巴磕在他的肩头,姿势格外香艳。 挣扎无果,少女警告道:“再不放手的话,我要打你了。” 薛芮临肆无忌惮:“打是情骂是爱,你随意来。” 江苒现在脑子有点乱,她的身体在挣扎,嘴上在说话,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对面的少年。 陆荣是侧对着窗口坐着的,靠着背椅,手肘搭在椅子两侧。此时此刻,他没有吃东西,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微垂首。 江苒再次警告:“你知道我的膝盖顶在哪里,不想废了的话,现在立刻马上,松手……” 这个威胁确实有用,薛芮临咬牙,当真放开了她。 且他面上不自觉浮现了淡淡绯色,因为少女的膝盖,确实在挣扎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对上了他下半身的命脉。 江苒又气又委屈,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哪个男人敢这样轻薄她!于是脱身之后,江苒当即就甩了筷子,一巴掌扇在薛芮临脸上。 但,没有成功。 因为薛芮临突然从椅子上起身,一下截住了她的手腕。与此同时,他反手一拉身后的铜环,啪地一声,两扇窗扉重重合上。 不知为何,江苒下意识松了口气。 因为窗扉隔绝视线,陆荣就不会看到她这副狼狈屈辱的样子了。方才薛芮临的话,江苒已经大致猜到了他在搞什么把戏。 原主记忆里,“自己”抛弃薛芮临、转而恋上陆荣一事,京中的世家儿女们人尽皆知。 所以薛芮临要故意做出这样的事…… 他或许是想在陆荣的眼皮子底下,找回曾经失去的尊严;又或许是想让陆荣看清“姜苒”是个朝秦暮楚、与旧情人纠缠不清的浪荡渣女;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报复她、折辱她。 短时间内,江苒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 她其实更倾向于这些原因都有,因为某些时候,人的感情是很复杂多面的。 就比如,她匍匐在薛芮临怀中时、刚好就被陆荣看见了。 对于这样一件事,江苒的心情就很复杂。 她下意识的,不想让陆荣误会自己…… 可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没能将自己的手腕,从薛芮临的禁锢之中挣脱出来。 “急了?慌了?生气了?” “啧,眼眶都红了,该不是要哭了吧?” 薛芮临抓着江苒的手,一字一句道:“听说陆潇白压根儿就看不上你,你倒是追得热烈,到现在都还在追,真令人感动啊!” “你猜猜看,陆潇白发现你与本王旧情复燃,他还会不会对你这种女人抱有任何期待?” 薛芮临眸色灼烈,拽着她的手腕越来越用力。 江苒生气的同时,突然就有点害怕。 因为薛芮临看她时的眼神,实在是…… 江苒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想马上挣脱这个男人,离开这里。 但薛芮临就是不放手。 江苒觉得自己仿佛惹上了变态一样,而堂子里值班的小二、薛芮临的小厮、包括先前被江苒好心扶了一把的琵琶女郎。 都在冷眼旁观。 没有任何人帮她说话。 江苒挣脱不了,急得眼眶通红,开始胡乱地拳打脚踢,这会儿也顾不了什么攻略任务了。 边踢边不服气地囔道:“我就是喜欢陆荣怎么了?我就是要追他!哪怕他这辈子都看不上我我也追!鬼才要跟你旧情复燃!你这混球你放开——” 话未说完,薛芮临突然将她的手扯到自己胸口:“感受一下,疼吗?” 江苒怔住了。 因为薛芮临抓着她的手,抚上他自己的心口时,眼眶一下湿了。 薛芮临也是桃花眼,此时眼尾通红,有种诡异的脆弱感。仿佛他才是那个被人轻薄被人欺负的受害者。 江苒不合时宜地心道,你可千万别哭啊,你是男人你要坚强。 薛芮临红着眼眶继续问她:“疼吗?” 江苒停止挣扎,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默了两秒,尽量态度平和地道:“薛芮临,其实我……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姜苒……” 江苒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 这期间,「茗渊楼」的木质楼梯,似有急促而厚重的脚步声传来。 江苒语无伦次:“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根本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我是另外——” 系统发出刺耳的屏蔽警报。 与此同时,薛芮临抬眼看向江苒身后,随即手臂一勾,用力揽少女入怀。 陆荣脚下一滞,身形顿时僵在二楼堂口。 窗外风声又起,吹得茶肆的旗招猎猎作响。 原来,看她偎在别的男人怀中,会是这样鲜活的滋味儿。 嫉妒、愤怒、受伤。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黑瞳有如淬毒的蛇目。 值班的伙计被这突然冲上来的客人吓了一跳,见人周身气势凛冽,眉宇阴鸷。有些怵然地搓了搓手:“这,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这里已经被人包下了……” 江苒先前由于看到薛芮临受伤的神情,心下不忍,便没再疯狂挣扎,想等他静下来后,慢慢跟他把事情说清楚。 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原来那个姜苒,而是另外一个人。 然而此刻听到身后动静,江苒下意识回头,薛芮临竟也一下松开她了。 猝不及防地,江苒再一次与陆荣四目相撞。 少年身材高挑,只身一人杵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似在喘气,目色里却尽是嘲讽。 见她回过头,陆荣漠然凝视她,片刻之后,忽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路过,打扰了,继续吧。” 随即少年转身下楼,背影竟是带着一丝隐隐的狼狈,仿佛落荒而逃。 真的,江苒险些就要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心里好慌,并且脚步比思维快,下意识就追了出去。 “陆荣,你听我解释……” 少年几次深呼吸,心口还是隐隐作痛。 知道江苒追出来了,陆荣心说停下吧,脚步却不听使唤,甚至无意识迈得更快更急了。 自己何时成了这般心胸狭隘而没有风度的男人?陆荣有些气闷,甚至不知自己是在气江苒,还是气他自己。 先前在雅间的时候,对面茶肆的窗扉忽然大开,那一幕着实灼伤了陆荣的心神。 他开始怀疑江苒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究竟是真实假。她说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可她如今先是莫名奇妙给贾四隅送饭,嘴上姐姐弟弟叫得亲热,后又与薛芮临纠缠,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这样的行为,本质上与从前的姜苒有何区别? 她究竟当真衷情于自己,还是说她同时也衷情于其他很多男人? 身为女子,如何可以做到如此这般? 陆荣向来矜傲自持,他不屑对这样的女人动心。 幼年时陆谢氏带给他的阴影,至今尚未彻底消退。他恨母亲不忠,表面与父亲举案齐眉,背地里却与陌生男人暗通款曲;更恨父亲嘴上关爱母亲,却在军营中宠幸各路军妓、甚至时常到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故而陆荣内心深处,一直都格外嫌恶那种多情而不专情、甚至践踏多只船的男人女人。 既然江苒也是这样的人。 他可以就此打住,收心。 他可以自己舔舐伤口。 可当对面的窗户被薛芮临重新合上,而自己什么也看不到时。陆荣才发现,他做不到。 他下意识想要克制自己,可脑海中不断涌现江苒正与薛芮临缠绵悱恻的画面。 陆荣忍得心口滞涩,忍得手臂颤抖。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少年心动最是情难自抑,情愫之火只要稍一触动,便会疯狂蔓延生长,以至呈燎原之势。 在陆霜霜和薛杳川没心没肺地享用美食、大快朵颐时,陆荣终是火急火燎地冲出食肆,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茗渊二楼。 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自己可能会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之后,又是否能够坦然接受。 崇华街熙熙攘攘,人声喧闹。 姜雪楠靠在柜台前喝奶茶,一脸茫然地看着陆荣先前从食肆里风风火火地冲出去,眼下又面色阴沉、风风火火地冲回来,身后还追了个吱哇乱叫的江苒。 心道:嘿嘿,翻车了吧。 江苒这个浪荡渣女,果真死性不改,要追陆荣不好好追,非得半道去勾搭薛芮临那个旧情人。 被抓包了吧?活该。 第41章 薛芮临的目的达到了。 不仅刺激到了妖艳贱货,同样也刺激到了陆潇白。 很成功,不是么? 可当少女义无反顾追出去,完全将他置于无物丢下时,薛芮临垂下眼睫,笑了一下。 他独自回到原来的位置,一抖衣袍坐下来。背靠着椅子默了片刻,还是缓缓伸手,将那盘咸得令人嘴里发苦的麻辣三丝,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尽数倒进渣斗里。 随即翘起二郎腿:“福酉。”他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钱袋:“送去她店里,顺便给本王顺几道菜上来。” 薛芮临直觉江苒不会再伺候他了。 至少今天不会。 江苒在追陆荣,但没追上,没追上就算了,还在冲进「苒苒百味」时听到了姜雪楠的吐槽声。 【渣女江苒,吃着锅里看着碗,活该翻船。】 【还挺押韵的,奶茶好好喝,想念兄长……】 【那个沸腾鱼好香啊,我也想吃,可恶,都怪江苒那个贱人,把我留下来,却把我当下人用……】 【还想让我原谅她?做梦。】 江苒委屈死了。 自己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从前在现实世界里,为了发展美食事业,她日日奔波录制节目,偶尔直播到深夜……都没有现在这么委屈过。 她一定是穿越人士里活得最憋屈的那个了! “陆荣你等等我……” 「苒苒百味」一楼人满为患,外面还有食客在排队。少年却在人流中穿梭自如,他双腿笔直修长,迈得飞快,背影孤傲凛然。 听她在后面喊,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江苒心里更慌了:“陆荣,陆潇白,我有话要对你说……” 终于,上楼的时候,陆荣担心她在后面追得太快,会不小心被楼梯绊倒,于是下意识放慢了速度。 江苒逮着机会,赶紧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边喘气便道:“陆荣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我了真的……” 隔着衣袖,感受到少女掌心传来的温度,陆荣脚下略微一顿,总算肯回头看她一眼。 江苒刚要开口。 高孟:“来咯……三姑娘让让?楼上客人催菜呢!” “……” 「苒苒百味」的楼梯不是很宽敞,而高孟端的是热气腾腾的水煮肉片。陆荣条件反射拉了江苒一把,让她贴靠着墙壁,以免不小心烫伤。 高孟从两人身前穿过,回头补了一句:“对了三姑娘,您让小的给那军营牢房的贾四隅送饭,小的已经送到了!” 此言一出,江苒下意识抬眼看陆荣。 果然,少年稍稍缓和的面色,瞬间再次阴沉下去,眉宇如染霜雪,当即就抽回被她拽住的手臂,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江苒赶紧追上去,仿佛粘人的小尾巴。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陆荣,生怕他误会自己!且先前陆荣走掉时,自己又为什么会那么心慌,那么难受…… 到达二楼,右拐,穿过一条廊道就是之前的雅间。知道身后的少女还在追,陆荣心乱如麻,深深吸了口气,才终是脚下一滞,停了下来。 江苒心绪不宁,尚在脑海中一遍遍诘问自己。因此没注意到陆荣已经停下,砰地一声就撞上去了。 少年肩背很硬,仿佛一堵韧实的墙,疼得江苒唔了一声,赶紧捂着鼻子退开两步。 “江姑娘要解释什么。” 陆荣忽然转过身来,面色阴沉沉的:“解释你与小郡王再续前缘?” “还是解释你见异思迁?” “连杀手都不放过,这得是有多耐不住寂寞?” 他嗓音沁凉,周身气势冰冷摄人。每说一句,就朝她逼近一步,无论眼神还是言语,都在无情地讥讽着她。 江苒后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索性正面迎上陆荣的目光。 他很高,令她不得不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初秋的阳光温暖明媚,透过长街树荫,在廊道尽头的墙面上落下绰绰光影。 两人距离很近。 是那种只要少年微微俯身、少女轻轻垫脚,就能一不小心亲吻上对方的距离。 然而此时此刻,两人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只是无声对峙着。 在这昏暗的廊道里,彼此间的呼吸、对方身上气息,咫尺可闻。隐隐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无声息地、不受控制地疯狂滋长。 陆荣胸口微微起伏,江苒的心脏怦怦直跳。 短暂的静默之后:“陆荣,我可以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跟薛芮临没有什么,没有再续前缘,也没有重修旧好,你所看到的,都是因为他在故意整我……” “至于贾四隅。”江苒顿了顿:“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但是陆荣……你相信我,我对他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少女微微仰着脑袋,说话时双唇一张一合,睫羽轻颤,眼神明净,面颊还浮着淡淡的红晕。 这样一副甜而乖巧、又仿佛在无声勾引他的模样,陆荣险些就要相信她了。 可她先前依偎在被薛芮临怀中时,分明看不出丝毫抗拒。只要想起那刺眼的一幕,想起她就在刚才不久之前,还被别的男子摸过手、揽过腰、搂搂抱抱……陆荣就觉胸口窒闷,心火难消。 至于贾四隅。陆荣想不通、猜不透,却也直觉江苒不至于,不过是他自己胡乱吃味儿罢了。 但江苒最后的那句话,却让陆荣整个人如梦初醒。 少年缄默片刻,似是想起什么可笑的事情,微一俯身,凑在江苒耳边:“差点忘了!江姑娘也曾几次说过,对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江苒:“……” “既然如此,江姑娘何须与我解释?” “何须表现出一副如此紧张的模样?” “装的?” 耳边呼吸温热,江苒的面颊不受控制地灼烧起来。 脱口道:“不是不是!怎么会,陆荣,我是真的不想让你误会我……” “理由?” 给他一个理由。一个正当的、合理的、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一刻,陆荣觉得,只要她说,只要她开口,无论是真是假,他都愿意尝试去相信她。 相信她真的对自己情根深种。 相信她这段时间所谓的“早就不喜欢你了”“我对你们家将军没那意思”,相信这些话不过是她口是心非、爱而不得之后的欲情故纵罢了。 只要她像一年前那样,说喜欢他,爱慕他,想要他。 只要她说。他都可以。他会满足她,回应她。 然而很可笑。身前的少女,沉默了。 二楼不时有食客往来,阿肆在安排客人入座,高孟在楼下催菜,邓有才连连吆喝,连打杂的婆子也忙得飞起。 四周嗡囔嘈杂,和着街头的喧闹和初秋的风声,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廊道里静默的两人裹挟其中。 江苒确实沉默了。 如今的她身体只有十六岁,但灵魂却并非是个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少女。 扪心自问,作为女孩子,不想让一个男人误会自己,理由是什么? 现实世界里,她虽然没有正经恋爱过,但在信息发达、书本小说信手拈来的时代,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 况且自己的心,不会欺骗自己。 她好像…… 喜欢上陆荣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表面投喂陆霜霜,其实内心深处,何尝没有期待过陆荣?想要时常见到他,下意识亲近他,与他分享心事,幻像被他公主抱的样子,偷偷拿他和其他男子对比…… 或许是因为陆荣的皮囊太过完美,而自己刚好是个颜狗?又或许是他曾经两次救过自己,还是唯一看穿她不似从前的那个人? 似乎,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她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他,并且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意识到这点之后,江苒有些呼吸不顺。 自己不是这里的人。 怎么可以对陆荣动心呢? 现实世界里,爸妈一定还在等她从病床上醒来,期盼有一天她能睁开眼睛。 退一万步,就算陆荣也刚好喜欢自己,两人彼此爱上对方,走到一起。 将来呢? 将来某一天,当她完成系统交付的所有任务,可以回家了。那时候的自己,如何能割舍得下?又如何忍心陆荣失去自己? 似乎,是个死局呢。 于是江苒垂下眸子:“我不知道。” 话一出口,少女眼眶就湿了,飞快地别开了脸。 廊道尽头的光影不时跳动,那是被风吹得轻轻摇摆的树荫,外面是大好晴天,甚至再过不久,七夕节就快到了。 江苒却突然觉得,她失恋了。 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陆荣撑着墙面的手,也在这一刻颓然滑下。 “好,很好。”他说。 然后轻轻的、仿佛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江苒,我们以后别交集了。” 仿佛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在心口扎了一下。 陆荣转身,一步步朝着廊道尽头走去。 他的背影逆着光,看上去,竟是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萧索,让人觉得他很难过。 江苒飞快抹了下眼泪,出声叫住他:“陆荣。” 第42章 听她在身后唤他的名字。 少年身形一滞,再次驻足,却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回头。 江苒早就是个成年人了,不可以任性妄为,不可以不顾后果,需要考虑到的东西也更多。 于是她说:“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理由是什么。” “但也许,将来我会知道……” 这是江苒坦白身份之后, 第一次对陆荣说谎。事实上,她并非不知道,而是不可以。 不可以告诉陆荣自己是因为喜欢上他,才会怕他误会,才会急着想要解释…… 他们之间隔着看不见、摸不着,却也永远无法跨越的时间和空间,将来是注定要分离的。 理智告诉江苒,趁着这份感情尚在萌芽阶段,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自己适当控制,就一定不会沦陷下去,且她也不能自私地拉陆荣下水。 少女吸了吸泛酸的鼻子,以最快的速度平复自己。 然后语气轻快地补充说:“陆荣,我们不可以不交集哦。” “我们应该继续交集。” 她想过了,如果陆荣当真从今往后再不理她,那她还怎么攻略他呢?还怎么顺利投喂小妹? 她得做任务啊。 人活在这世上,不是只有爱情,还有刷不完的食客好感值,消不完的目标厌恶值。毕竟这是江苒回家唯一的希望。 所以她不能难过。 她要加油,她要坚强、勇敢、奥利给! 廊道里再次陷入静默。 周围一切声音都仿佛来自遥远之外,江苒独自站在原来的位置,等待陆荣给她答复。 陆荣听不到江苒的心声,自然无法体会她内心深处矛盾的心情,也无法得知就在刚才、江苒单方面掐断了自己对他生出的少女情愫。 陆荣只是觉得很可笑。 她不给答案,不清不楚,却也不放过他。 甚至还能若无其事说出“我们应该继续交集”这种话,她凭什么如此肆无忌惮,而自己却连说不的余地都没有? 老实说,之前看到江苒与薛芮临“缠绵”开始,陆荣便不再相信她从前说过的话。 她当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还是仅仅酒后胡言乱语、故意戏耍他罢了? 或许她从前也是如此这般,将男人玩弄于鼓掌,才会得来那‘京都风流渣女‘的称号。 想到这里,少年心中的气闷越发难捱,仿佛有一团无形的郁火在灼灼燃烧。 他无法接受,自己竟会对这样的女子心动,甚至轻易就被她扰乱心绪,这不是一件好事。 陆荣的胸膛微微起伏,他不喜脱离掌控之外的局面,更恨自己曾经一度、险些被她撩拨得难以自持。 然而最终,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少年还是转身折了回去。 江苒所在的位置光线黯淡,她还保持着背靠墙面的姿势。 那种含羞带怯、且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眼神中不自觉带着点儿仰慕的神色,怎么看都仿佛是在赤|裸裸地勾引他。 陆荣气得牙痒痒,恨不能当场就对江苒做些什么。 可当他靠近之后,看着少女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水雾朦胧,却又因他的折返而亮了起来。 陆荣突然就有些……不忍心开口凶她。 然而心上怒火难消,最终,少年自嘲般嗤了一声,有些无可奈何、又咬牙切齿地对江苒发出了灵魂拷问。 “女人,你究竟想玩儿什——” “哥……” 陆荣也是一时气极,才会失了理智,竟是一不小心、下意识念出了「霸道侯爷之恋爱三十六计」里的某句台词。 他记得原话应该是“女人,你这是在玩儿火。” 陆荣自己改了一下,改成了“女人,你究竟想玩儿什么”。 他确实不懂,江苒这欲拒还迎的态度,究竟是想玩儿什么。 然而这羞耻的台词尚未念完,陆霜霜就突然打开了雅间的门,小娃娃身后还站了个好奇心旺盛的薛杳川。 生气的陆荣:“……” 懵逼的江苒:“……” “哥……你和苒姐姐在做什么呀?我们都快吃饱啦!” 薛杳川:“看这气氛,他们似乎即将接吻。” 江苒:“没有!” 陆荣:“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皆是面颊绯红。 薛杳川哦了一声:“没有就算了,晚上去青楼的事情,将军安排了吗?” 此言一出,现场气氛稍稍凝滞了一瞬。 “你要去青楼?!”江苒大受震撼。 此时此刻,陆荣已然恢复冷静,头脑也清醒多了。 甫一撞进江苒那仿佛痛心疾首的眸子里,少年眉梢一挑,突然就起了点儿戏谑的心思。 总不能他一个人气闷啊。 事到如今,陆荣已经完全猜不透江苒什么心思,但他总觉得,她不可能对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或许女子爱到深处反而会羞于表达? 可爱到深处又怎会去勾搭其他男子? 但她也给自己解释了不是吗? 所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陆荣从来不知一个江苒,竟会带给他如此诸多的困惑,扰得人心烦意乱。 从前带兵打仗、应付朝堂也没有这般费脑子。 于是带着些许微妙的心情,陆荣边往雅间走边道:“不错,我要去青楼,江姑娘有意见?” “你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 事实上,江苒自己就很想去,她穿来古代这么久,一直忙于系统任务,还从没给自己放松一下,去古代的娱乐场所潇洒潇洒呢! 嘴上道:“不像话!那是污秽之地,是不学好的男人才会去的地方……” 陆荣:“哦。” 少女继续跟在他屁股后面碎碎念:“你可是京中高岭之花,世家女儿们心中的偶像啊,你是不可攀折的不能去那种地方胡来你知不知道?你得顾及自己的清白啊……” 少女话语里的一些词汇,陆荣听不太懂,但并不妨碍他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心口的烦躁和气闷,竟都莫名奇妙消散了些,这是陆荣从未有过的体验。难以言喻,无从琢磨。 于是少年在雅间坐下之后,懒懒往背后一靠,抬眼诘问她:“江姑娘,你是我的谁?” “陆某去什么样的地方,你管得着?” “……” 陆荣说话的时候,唇角翘起,又恢复从前一贯的落拓不羁,只不过神色里依旧带着讥讽。 江苒坐在椅子上,一时间无言以对。 是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陆荣突然就变坏了呢! 亏她从前还在心里偷偷夸他…… 江苒并未注意到,此时此刻,陆荣的眼眶里还有着尚未消散的余红。 少女无意识扒拉着自己的衣带,委屈巴巴:“我什么也不是,自然管不着你,那你想去哪里就去吧,你是绝对自由的。” 言罢后,江苒叹息一声,起身往外走。 陆荣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薛杳川突然开口挽留:“女人,你就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厨子?” “兄台有何贵干?”江苒靠在门边,一边扒拉着陆霜霜的丸子头,一边从头到脚打量薛杳川。 “你是将军的女人吗?” …… 雅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片刻之后,江苒:“不是。” “那好!今晚请姑娘与我一道前去青楼,务必备上你亲手做的饭菜!” 若能在一掷千金之时,美酒当前,佳肴伴身,亦不啻为一件风雅之事。薛杳川边说边从袖中掏出金元宝:“这是饭钱不用找,多余的是打赏你的,你的厨艺很不错,我很欣赏你!” 本太子要提拔你做皇家首席御厨!!! 这句话薛杳川当然没说,因为他现在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贫穷老百姓,万万不可暴露身份。 江苒不是笨蛋,当即就猜眼前这位面具男子,要么身份不凡、要么非富即贵,所以她要不要矜持一下?拒绝吗?可那是金子耶,收下的话她就可以给姜赫还钱了,而且这人这么有诚意…… “谢谢客官打赏!请问去青楼我可以带人吗?” 陆荣踢了下旁边的椅子,嗓音冰冷:“女子逛青楼,成何体统!” “将军无需多虑,她卖……卖吃食不卖身,问题不大。” 陆荣:“那也不行。” 太子果真年少荒唐,自己想去青楼也就罢了,竟然还怂恿江苒?偏偏这两人,一个他无权管、也管不了;另一个—— “陆侯爷,你是我的谁?本姑娘去什么样的地方,你管得着?” “……” 原封不动的话,竟是一字不漏还给了他。 “好,很好。”陆荣直接给气笑了。 两个他都管不了,能怎么办? 除了保驾护航,他还能怎么办? 而对于江苒来说,面具男抛来的青楼邀请,她是愿意的。 原因有三。 第一,陆荣要去逛青楼,江苒就下意识也想去,她倒要看看他想干嘛,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呢? 第二,虽然很双标,但江苒其实对青楼还蛮好奇的。现实世界的书本影视、文学诗词,对青楼褒贬不一。 但那种自古引无数文人骚客流连之地,充满神秘色彩的古代娱乐场所,对于一个穿越人士来说,的确具备强大的吸引力。 第三,青楼那种地方人流量大,处处皆是商机,不去白不去。 第43章 「苒苒百味」客人散尽之后,阿肆喜滋滋递来一只钱袋:“三姑娘,这是小郡王派人送来的,说是什么包月的饭钱!” 少女抱着膝盖坐在后院的藤椅上,此时此刻,思绪仍沉浸在中午发生的事情中,一遍遍回想着陆荣说过的话,一遍遍整理着自己烦忧的心绪。 以至于眼下看到金银钱财,都不大高兴得起来。 江苒知道薛芮临已经吃过她店里的食物,因为先前不久她还收到过系统提示。 而“包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薛芮临接下来还会不停找她麻烦。可这人是目标攻略对象,江苒除了做好心理准备,别无选择。 “三姑娘不开心吗?” 阿肆明显感觉到自家小姐的情绪有些低靡,离开相府这么久,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于是小姑娘尽量逮着让人开心的事情说:“三姑娘,咱们最近赚了好多钱呀!都足够抵食肆开张以来所有的花销了。” “这下就算不回姜家,今后也不用为钱财发愁,奴婢以前从来不知,三姑娘您这么厉害,这么能干,这么的……” 小姑娘词穷了。 看出她已经在竭尽所能地哄自己开心,江苒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接过钱袋后笑笑道:“是啊,赚了好多钱呢!” 不愁温饱,不愁吃穿,有自己的事业,自由自在。在穿越人士里面,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俗话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既然一心惦记着美食任务,惦记着早些回家,就不该对这个世界的人横生妄念。 道理都懂。 但到底是第一次对男子心动,第一次体会到紧张一个人、在意一个人的感觉…… 彼时的江苒坚持认为,一个人只要足够理智清醒,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克制的。 也正因为下定了这样的决心,江苒才会情绪低落,为自己不能萌芽的爱情感到悲哀。 甚至以后,她也不能在陆荣面前表现出任何破绽,得和从前一样,抱着“接近他不过是为了刷任务”的心态,其他什么心思都不能有。 真。憋屈。 由于情绪找不到宣泄口,江苒最后只能逮着系统出气:“什么破系统烂系统智障系统狗屁任务垃圾任务——哔——” …… 罢了罢了,江苒迅速调整心态。 “报下好感值数据汇总。” ——当前食客好感值累积16.9w,目标进度33%,请宿主再接再厉。 “报下目标对象陆荣的数据。” 【目标对象陆荣,厌恶值-1w,好感值累计2200。】 虽然之前在雅间已经听过一轮播报,但江苒还是有些发愁。 最近这两天,连姜雪楠的数据都开始龟速下降了,为何只陆荣的厌恶值始终岿然不动?这背后究竟什么原因? ——建议宿主持续投喂。个别目标对象可能短时间内数据没有变化,但说不定某天突然就大降了呢,这是循序渐进的积累过程哦。 一人一统无声交流着。 这时藤椅边的案几上突然多了一杯奶茶。 江苒回头,发现来人竟是姜雪楠。 “看在三妹妹特意为雪楠煮奶茶的份儿上,这最后一杯就留给你吧。” 江苒挑了下眉,下意识认为这是姜雪楠经过最近两日的相处,对她的态度有了些微改观。 意识到这点后,江苒心下颇为感慨,当即就端过那奶茶喝了一口:“二姐别走嘛,过来坐啊。” 少女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笑眯眯地发出邀请。 “谢谢二姐惦记着我,别不好意思,咱们不就应该这样相处吗,多好的是不是?” 姜雪楠依言坐下了,却没有接话。 江苒并未察觉她神色不对劲,以为小姑娘这是面浅犯别扭呢。不过姜雪楠能给自己留奶茶,江苒是发自内心感到开心。 “对了二姐,晚上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儿?” “去哪儿玩?” “不清楚,大概是青楼。” 姜雪楠这才抬眸,神色复杂地看着江苒,目光不时掠过江苒正在喝的那杯奶茶。 江苒姿态懒懒地靠着藤椅,补充道:“其实青楼吧,也没有世人想像中那么糟糕,咱俩今夜女扮男装,就当是去放松放松,喝喝酒,看看表演什么的?” 记忆中,原主就曾有过女扮男装逛青楼的经历,只不过已经很模糊了。 姜雪楠默了片刻:“不去……” “哎呀去嘛去嘛~” “晚点陆荣和他的朋友会来接我们。” 此言一出,姜雪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男女相约一起逛青楼,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江苒想的倒是简单,姜雪楠成日端着一副千金贵女的架子,说话轻言细语,举止文雅矜持,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累…… 记忆中,这姑娘做丫鬟时或许都比现在过得快乐,有时候人的外在身份,一些看似耀眼的光环,往往更像是束缚本性的无形枷锁。 江苒的目标是攻略她,治愈她,当然希望她能敞开心扉,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 神秘的面具男子只是给钱下单,并未告知江苒想要吃什么。 于是江苒自由发挥,准备做道麻辣拌、东坡肉、粉蒸排骨、鸽子菌汤、外加冰粉儿。 虽然那人出手阔绰,但也不能再多了,否则食盒都不够装的。 期间江苒炸了些薯条、薯片、爆了爆米花,让阿肆摆放在食肆门口。说是有过路的小孩儿可以免费吃,大人则看情况来。衣着体面的正常收钱,穿得寒酸的则可适当赠予。 阿肆非常开心地接下了这份工作,自个儿也偷偷吃了个爽,还以为自家主子不知道。结果江苒听了一下午的好感值播报,烦得直接让系统给小姑娘屏蔽了。 江苒未曾想过,自己这不经意的举动,没持续多少天,就给她攒了个“人美心善”的好人口碑;令她日后不仅收获四方赞誉、甚至还成功登上了‘京都少年最想求取之佳人’榜榜首。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时近傍晚,陆荣与薛杳川一道返回食肆。 江苒的其他几道菜已经做好了,只剩最后一道东坡肉。 东坡肉选取了最精良的五花肉。 为了更好地上色、以及口感更佳,半个时辰之前,江苒在热锅中给五花肉炙了皮,随后放入姜蒜和料酒,在清水中小火慢煮。 此时火候已然成熟,筷子轻轻一扎就能轻松透肉。江苒将其捞出晾了片刻,随后切成了整整齐齐、可可爱爱的小方块儿。 东坡肉的佐料需要两道工序。 一是熬制糖色。 在热锅中放入冰糖和少许清水,翻搅至两者融合化开。之后加入适量黄酒,熬煮至糖色变为浓稠的深褐色,就可以起锅备用了。 门口的阿肆见陆荣返回食肆,犹如丫鬟见了准姑爷,十分热情地邀人入座,端茶倒水。 陆荣的眉宇却不怎么舒展。 下午他和薛杳川走访了西城一带。 派出去的探子效率很高,上缴了白虎门最近的入城人员名册,以及在当地官府备案过的异国商旅信息。所有非京中本地人士,都被纳入了重点排查范围。 这一番下来,身份存疑者很快浮出水面,大约有将近二十来人。 给城门守将下过秘令之后,陆荣依旧建议暗中观察,伺机而动;因为此番目的并非拿人,而是要搞清这些‘奸细’潜入京郊的最终意图。 薛杳川一心惦记着美食和青楼,对这位年轻将军的决策表示强烈的赞同和无条件的言语支持。 能够锁定目标存疑者,算是非常大的进展。 然而这之后,陆荣却隐隐察觉哪里不对。 因为存疑者们似乎也在按兵不动,他们当中的人员分别扮作商人、客旅、贩夫、甚至不起眼的街头乞丐,隐于市井之中,明显也在暗中窥视着什么。 且这些人分散的位置,竟是十分诡异地、在「苒苒百味」四周形成了微妙的包围圈。 意思到这点之后,陆荣心中不由惊骇。 他考量过了,能被斥候称作“奸细”的,不大可能是冲着江苒个人去的。但仅仅作为巧合,也足够令人心惊了。 想起不久之前江苒还在断崖被人追杀,陆荣没有犹豫,当即就安排了一队暗卫,蛰伏在「苒苒百味」四周,形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势,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气息。 然而这些藏在暗处的诡谲云涌,寻常人根本无能觉察,一切都显得再平常不过。 江苒便是这寻常人之一,眼下正在心无旁骛地打工。 东坡肉第二道工序,料汁。 锅中油热后,加入姜片、葱段、八角、香叶,混合煸香。后加入清水,作用适量料酒和酱油,大火烧开备用。 最后一步,江苒撤去了青铜锅里的鸳鸯格。 在锅底铺上一层葱段,一层姜片,将切成方块儿的五花肉整整齐齐码上去,倒入熬好的糖色和料汁,盖上锅盖,放在炉子上小火慢炖。 这期间,江苒“强迫”姜雪楠换上了事先备好的男装,取走她头上所有的珠钗装饰,给人扎了干脆利落的高马尾。 本来还想画上小胡子,但由于姜雪楠本人拒绝,江苒只得作罢,然后给她配了风流公子必备的折扇。 自己也作了相似的装扮。 甫一见之,薛杳川大受震撼,叹为观止。 陆荣则是眯了眯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由于中午在廊道和雅间时、经历过的小小风波,眼下的江苒和陆荣,彼此都有些不自知的别扭。 两人视线每每撞上,都是一触即分。 半个时辰后,东坡肉经过大火收汁,发出了浓郁的淳香。 刚出锅的肉块儿色泽鲜亮,有如剔透玛瑙,其上裹覆的汁液浓稠绵密,光屁股看着就十分丝滑诱人。 江苒将其装盘,准备纳入食盒。 薛杳川正襟危坐:“我饿了,现在。” 东坡肉吃的就是个鲜儿,既然金主开口了,江苒自然乐得现场伺候:“客官请享用!” 东坡肉肉质软糯,肥而不腻,汁液浓稠。甫一入口,味蕾知觉仿佛冷水撞上热油,顿时炸开了锅。 毫不夸张地说,身为太子,薛杳川第一次觉得自己战胜不了口舌之欲,心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美味! 面具下的双眼眯了眯,陶醉得仿佛餍足的猫儿,由于自小养成的习惯,薛杳川细嚼慢咽,吃相颇为矜雅,一点一点细细咀嚼着,评价道:“皮薄肉嫩,味醇汁浓,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 除了江苒之外,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咽了一轮口水。 要不是顾及自己是大彦朝堂堂太子殿下,薛杳川很想当场给江苒从城东夸到城西,从城南夸到城北,把这辈子学过的所有赞美之词通通丢人身上!!! “将军要不要来上一口?” “不必了。”陆荣嗓音平淡,神色漠然。 薛杳川:“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表弟既已用过夕食,今夜的青楼之行,江姑娘大可不必随行。” 突然被表弟的薛杳川:? 后半句话,陆荣是看着江苒说的。 他阻止不了太子逛青楼,却仍是下意识想要阻止江苒。 少女眼下一身月白,墨色衣带束腰,身材窈窕纤瘦,面上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俏里带娇。 只可惜如此男子装扮,却也掩盖不了骨子里女儿气韵,且她那前凸后翘的身段…… 少年视线挪开,有些讥讽地道了一句:“不男不女,伤风败俗。”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神色各异常。 陆荣也是话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江苒知道女扮男装是个蠢而无效的举动,除非女子本身五官硬朗偏男相。而她之所以乔装,一方面是为了姜雪楠,一方面是为了尽可能避免被人观摩、惹来不必要的口舌是非。 她本以为陆荣会觉得不错,谁知他开口就是一句伤风败俗。 江苒隐隐觉得,自从中午廊道的对峙之后,陆荣对她整个态度都变了,连说话都刻薄了许多。 少女心下委屈,下意识反驳道:“你去逛青楼就不伤风败俗了吗?!凭什么说我?” 阿肆在柜台后瞠目结舌,心道之前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好像在吵架呢? 陆荣双唇紧抿,神色有些不耐。 片刻后,少年突然起身上楼,路过柜台时顺手拽上了江苒。 随便踢开一个包间,陆荣反手带上门。 第44章 随便踢开一个包厢,陆荣反手带上了门。 “青楼那种地方,污秽之地,这话是不是江姑娘自己说的?”少年面色微沉,声音有些气闷。 江苒背靠着门:“是……” “所以,为什么执意要去?” 由于满脑子还是先前那句伤风败俗,江苒脱口道:“凭什么你能去?我就不可以!” 此言一出,陆荣神色微一怔然。 “不怕有损名节?” “谁在乎那种东西。”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又似都想从彼此的眸子里探寻些什么。 夕阳透过窗棂,在包厢的墙面上撒下淡淡余晖。 半晌,还是江苒招架不住,率先别开了脸。嘴上无意识叭叭道:“我都管不着陆侯爷去哪玩儿,陆侯爷凭什么管我?伤风败俗就伤风败俗,反正我也不在乎……” 少女说完要走,陆荣却是手臂一伸,直接抵上了门。 随后他垂眸看她,问了一个令江苒心慌意乱的问题。 “怕我胡来是不是?”少年嗓音沉而暗哑,胸口微微起伏。 与此同时,他那修长明晰的指节,竟是忽然触上江苒的下颌,带着些许强势,迫使她抬起头来:“怕我在青楼胡来,所以才一定要跟在身边?” 陆荣心知她并不认识薛杳川,没有理由仅仅为了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打赏、就甘愿委屈自己,去那种她自己都认为污秽的地方。 “江姑娘对自己没有信心。” “还是对在下没有信心?” “去办正事罢了,你乖一点好不好?” “我向你保证,不会乱来。” 陆荣每说一句,声音就温柔一分。句句都在戳穿她的心思,句句都像在蛊惑人心。 江苒望着那双深渊般的眸子,只觉自己仿佛跌进了什么温柔绮梦,一不小心就会沉沦下去。 嘴上却是下意识反驳说:“本小姐不过自己去玩儿罢了,顺便发展一下生意,才不是因为你……总之你不要自作多情……” “是吧,那你脸红什么?”陆荣感受到指节下的肌肤越来越烫,不由得反唇相讥。 “脸红……脸红当然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碰我!”恼羞成怒之下,江苒一下拍开了陆荣的手。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少女复又条件反射抓起那只手:“疼不疼,对不起,陆荣我不是故意的,我——” 场面一度诡异又精分。 江苒也被自己下意识的举动给震惊了,说好的理智??? 于是少女飞快地扔下那只手,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下楼了。 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陆荣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自己的心跳。 今夜的目的地,西城天夜广场,距离崇华街大约十五里地,是萧晋临时着人安排的。 薛杳川没有意见,表示只要是青楼就行。 关于隐藏身份、扮演平民这件事,你要说薛杳川不走心吧,他确实穿得挺朴素的,衣服上还有补丁,脸上也一直带着遮容面具。 但你说他走心吧,这人出手阔绰,宝马香车,一路暗卫相随。 连江苒都开始怀疑,陆荣这表弟究竟何许人也? 此时车厢里坐了四个人,显得有些空。 薛杳川在吃爆米花,顺带欣赏西城街景,吹着自由的风,十分惬意。 江苒在跟姜雪楠尬聊,商量着待会儿下车后,看看夜市有没有卖面具的,有的话就去买一对儿,姜雪楠表示赞同。 陆荣则是手肘撑在车沿上,支着太阳穴,半瞌着眼,视线一直落在江苒身上。 分明喜欢他,偏要嘴硬不承认,这就是江苒? 下意识地,陆荣又暂时把江苒和“姜苒”分开了。 她分明在意自己,不放心他流连风月之地,为此,甚至不顾名节也要跟在他身边。 思及此,陆荣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胸膛里似有什么东西被一片轻柔的羽毛划过。 照理说,自己不该准许江苒同行,虽然大彦朝现今民风开放,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女子逛青楼还是显得离经叛道。 若是传出去,定然风评不好。虽然“姜三小姐”本身就风评不好,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由于清楚此番是为陪护太子,而江苒又那般执着,甚至扬言不带她的话,她就自己去。 那哪儿能呢? 左右有他护着,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打她主意。 江苒被陆荣看得浑身不自在,一路上脸颊都是红扑扑的,心神也十分恍惚。 不知是否错觉,陆荣好像已经看穿了她心思了? 一定是错觉吧! 可恨,就算是真的,她也不能。 而且陆荣他是个……会逛青楼的男人啊! 谁知他是去看表演,还是打算消费来着?想到这里,江苒瞬间就脸不红心不跳了,少女心直接碎了一地。 想着待会儿看情况吧,大不了各玩儿各的。 天夜广场,一揽芳华。 琼楼绕水池而建,青砖戴瓦红栏杆,琉璃灯盏交相辉映。还未深入,便可闻旖旎乐声,四处可见轻纱帷幕,在夜风下轻摇慢曳。 萧晋订的位置在三楼,据说是一揽芳华最好的席位,可一揽全场景致。 老板娘十分热情,亲自前来迎接陆荣。 江苒不由得心想,莫非陆荣是常客?莫非他只是表面高洁,其实背地里……早就烂透了? 应该不至于吧。 江苒心下酸了吧唧的,根本不敢继续想下去。 更令她瞠目结舌的是,穿越后第一次带着真千金姐姐相约逛青楼,竟会撞上熟人,而且这人还是…… 姜御之。 爹啊,怎么你也是个烂人哇…… 走在最前面的陆荣和他那富贵表弟,显然也有点惊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江苒庆幸她跟姜雪楠的脸上都戴着面具,要不然这种场合之下父女相见,那真的会是一场噩梦。 她记得这便宜爹前段时间被皇帝派遣出使邻国,眼下怎会突然出现在西城?想来是出差结束了。 在陆荣还未和姜御之打招呼之前,江苒迅速观察四周环境。 他们现在身处三楼长廊的拐角处,视野十分开阔,四下灯火葳蕤,人声喧杂。 左边是雕花墙垣,以及排排整齐的房间;右边是高耸的廊柱和围栏,围栏之下的华台上,有姿容出挑的青楼女正在蹁跹起舞。 为了保险起见,江苒当即就拽上姜雪楠,闪进了就近一间房间,之后暗搓搓地隔着门缝往外看。 只见陆荣拱手道:“好久不见,相爷别来无恙。” 少年神色如常,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长辈抓包时该有的状态。 倒是姜御之略显慌张,鬓角一抽,老脸一红,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 不过到底是一朝之相,姜御之很快便恢复如常,双手负于身后,老神在在地盘问:“陆贤侄怎会在此?” “执行公务罢了,相爷为何在此?” 姜御之轻咳一声,下意识看向陆荣身后,并未见到姜赫,才稍稍放松下来,拍陆荣肩膀道:“本相亦是执行公务,既然大家都是执行公务,还望贤侄权当你我不曾见过,万不可在赫儿面前提起此事。” 陆荣垂眸,默了一瞬:“相爷慢走。”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加上四周嗡嚷嘈杂,房间还时不时隐隐传来女人的啜泣喘息,江苒听不见陆荣和姜御之说了些什么。 待姜御之走远之后,江苒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发现与她相握的手格外的凉。 江苒当即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亲眼撞见老爸在夜场流连,还是那种不正经的夜场,作为女儿,似乎心理冲击确实还挺大的…… 于是宽慰姜雪楠:放心吧,咱俩不是躲了吗,而且还戴了面具,父亲没有发现我们!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古……这男人嘛,逛逛青楼很正常,我们先出去吧。” 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传来女人娇滴滴又略带惊诧的声音:“好大的胆子,是谁在我柳无暇的房间里鬼鬼祟祟?” 似乎也是之前床战太激烈,那自称柳无暇的青楼女子,直到眼下才发现自己房中有人。 江苒还算镇定,清了清嗓子:“抱歉抱歉!纯属意外才会误闯了美人儿的房间,打扰了,这就马上离开,你们继续!” 此言一出,床上的男人顿时周身一僵,忽然猛地一下、一把拉开了身前的灿灿帷帐。 江苒发誓,自己真的只是无心一瞥。 然后发现——又是一张熟人面孔! 此时此刻,那位坐在床前,一手拉着帷帐,一手尚在整理亵衣,且胸前露了大片腹肌的年轻男子,可不就是小郡王薛芮临么? 西城这地儿果真还是太小了。 又是爹又是前男友的。 也不知是否错觉,薛芮临神色有些慌张,见门口只是两名戴着面具的男子,那份慌张才堪堪消退下去。 心道莫非幻听了?妖艳贱货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青楼? 江苒赶紧推门出去。 也就在这时,陆荣刚好来到门口。 先前撞见姜御之时,他的余光便瞥见江苒跟个小兔子似的,随便找了个房间就带人蹿进去了。 陆荣知道作为子女,撞见父母在外乱来会是什么感受。因此他下意识留意了江苒的状态,发现少女并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波动,才放下心来。 温声道:“这种地方的房间最好不要乱闯。” 江苒先前听了好一阵女人的娇喘声,当然明白 陆荣这话什么意思。 但就是因为明白,反而心里一下就不舒服了。 他怎么会这么懂? 难道真的经常来这种地方? 男人果真都不是好东西!原主爹不是好东西,薛芮临不是好东西,就连陆荣也……江苒实在无法接受这件事。 午时她和陆荣还在食肆时,提出去青楼的是那 位出手阔绰的面具表弟。江苒不是没有想过,或许陆荣去逛青楼可能是因为那位表弟?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然而…… 他一开口就老懂了是怎么回事? 江苒忍着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拉着姜雪楠从陆荣身侧绕过去了,走了两步,发现食盒没带,又返回去提。 然后江苒发现,隔着半敞的雕花木门,陆荣和薛芮临对上了视线。片刻的静默之后,两人的目光同时朝江苒看来。 与此同时,陆荣身侧那位面具表弟还朝薛芮临喊了一声:“表哥。” 第45章 老实说,眼下这场面着实有点混乱。 江苒琢磨着,陆荣的表弟为什么会突然喊薛芮临表哥?薛芮临是郡王,那么郡王的表弟会是什么身份? 怪不得出手那么阔绰,怪不得车架那么豪华,江苒悟了…… 这位神秘表弟,一定也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可是这位皇亲国戚,他为什么穿得那么的普通,那么的平平无奇?故意的? 且他既是陆荣的表弟,又是薛芮临的表弟,那陆荣和薛芮临又是什么关系? 乱,太乱了,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最后江苒得出结论:与我无瓜。 于是少女自顾提了食盒,拉着姜雪楠退到一边儿。看了看陆荣,又看薛芮临,心道你俩看我干嘛?都是坏男人…… 视线撞上薛芮临的那一刻,陆荣心下闪过一个念头: 江苒执意要来青楼这件事,真的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还是她刚好与薛芮临有约? 还是一切不过巧合? 就算是巧合,也巧合得令人不爽。 彼时初涉情爱滋味的陆荣,尚且不知,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占有欲。 它会渐渐灼烧人的理智,将人一定程度地变得自私、狭隘、多疑。变得不像自己。 薛芮临看到陆荣时,便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没有幻听。眼见那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提起门边食盒,心下当即有了数。 慌么?老实说,慌是真的慌。 但事已至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还有陆潇白是不是有病,居然带妖艳贱货来这种地方? 三人各怀心事,显然没在一个频道。 姜雪楠冷眼看戏,薛杳川则第一次觉得,自己堂堂大彦朝的太子殿下,如此的没有存在感。 现场静默片刻。 江苒轻轻拉了下陆荣袖口:“我们能不能先去找个地方坐坐?我想去找老板娘给热热饭菜,你饿了吗?” 陆荣侧首看她,话却是对薛芮临说的:“江姑娘无意打扰郡王雅兴,见原了。” 少年嗓音沉静,没什么温度。 薛芮临站在门内,像个残废一样张着双臂,任由那位青楼女子柳无暇给他穿外袍:“侯爷哪儿的话,都是熟人,小事。” 言罢后,他忽地手臂一伸,竟是要去揭江苒面上的羽毛面具。 陆荣抬手一挡。 并未多么用力,薛芮临却是一个趔趄,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郡王身子有些虚啊,在下手滑,抱歉了。” 少年语气不温不火。话是对薛芮临说的,视线却一直在江苒身上,透过羽毛面具,一点一点地、意味不明地审视着她。 江苒也看陆荣,但她读不懂少年黑瞳里的情绪。 只见他懒懒上前两步,微一俯身,提过她手里的食盒,径直往前走了。 江苒便也跟了上去。 薛杳川走在最后,朝薛芮临摆了下手:“表哥,多锻炼身体啊。” 薛芮临咬牙微笑:“太……表弟,年轻轻轻的,别跟人学坏了!” 一行几人走远之后,薛芮临靠在门边上揉了揉太阳穴:“出门没看黄历。操。” “唔~刚才那位小俊哥儿,可是郡王的友人?” 柳无暇宛如柔滑的水蛇一般缠在薛芮临身上,目光却是贪婪地粘上了陆荣的背影,从肩背到腰身,再到那修长笔直的双腿…… 心道一揽芳华这种地方,竟也能撞上如此绝色的男子。不知做起来的话,跟小郡王相比,谁的滋味儿比较销魂? 哎,真是想想骨头都酥了呢。 薛芮临哪知柳无暇此刻满脑子的污秽,一把将人从身上扯开:“烦,死一边儿去。” 身处古代青楼,江苒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路心潮澎湃,东张西望。 姜雪楠大概有些局促,一直任由江苒拉着她的手,并没有挣开。从小到大,她从未与任何人与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手拉着手、感受彼此指节传来的温度,对于姜雪楠来说,是种陌生又微妙的体验,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任由江苒拉着。 几人很快被带到了传说中最好的席位。 老板娘是个中年女人,一身风尘,满面油光,眼神不时在陆荣身上流连,告知今夜一揽芳华正在竞选新一任花魁娘子。 薛杳川:“很好,我要一掷千金。” 老板娘顿时更显热情了,她在风月场辗转多年,一眼可辨达官显贵,光看这几人气质,就知是出得起价的。 待落座之后,江苒问她:“姐姐这儿有厨房的吧?” 这声“姐姐”清甜娇俏,听着还格外真诚,可把老板娘浑身上下都叫舒坦了。 听出这位戴着面具的“公子”是个女儿家,老板娘也并未见怪,嘴上热络道:“有的有的,小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 江苒把陆荣面前的食盒推给女人:“请帮我把这里面的饭菜热一下吧。”想想又道:“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好嘞!小公子随我来!” 离开之前,江苒轻轻拍了下姜雪楠的肩,示意她在这儿等着,随后起身跟上老板娘。 这时陆荣微一抬眼,隔着廊下宽阔的华台,扫了一眼四周混在人流中的暗卫:“表弟先坐着,哥去去就来。” 薛杳川:“去吧,我很独立。” 察觉到陆荣跟来自己身后,江苒揶揄道:“不去看表演吗?不怕错过了花魁竞选?” 少年懒懒抱臂,啧了一声:“花魁?不感兴趣。” “那你究竟是来青楼做什么的?” “江姑娘想必已近猜到了。”陆荣侧首看她,眼中噙了点儿笑:“眼下可放心了?” 江苒确实已经猜到了,陆荣本身就声名显赫、位高权重。可他却对那位“表弟”颇为恭敬,加上那位表弟的身份江苒也猜了七七八八。 因此,陆荣其实很可能只是个随行的陪护。 但那句“眼下可放心了”,还是让少女面具下的脸颊微微泛热:“什么放不放心的,都说了,我是来做生意的……” 两人肩并肩走着,偶尔经过人多的地方,陆荣会下意识伸手,为江苒挡开那些走路不长眼的人。嘴上却是不怎么正经:“哦,做生意,可需要在下为江姑娘一掷千金?” “……” 不知道为何,分明是很轻佻的话,从陆荣嘴里说出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 江苒有点儿羞恼,心道自己好歹灵魂比陆荣大一点呢,虽然心理年龄可能差不多,但到底是被一个弟弟给调戏了,江苒不服。于是当即调戏回去:“以陆侯爷的姿容风貌,怎么也该是本小姐为你一掷千金吧?” “嗯?此话当真?” 江苒挑了下眉:“所以陆侯爷有什么才艺吗?该不是只有姿色拿的出手吧!” 此言一出,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带着隐隐促狭,犹如清风过耳。 江苒觉得,她和陆荣之间莫名又恢复了以前那种轻松愉悦的相处状态,这让她感到格外安心。 不过陆荣还未接话,两人便已到了目的地。 厨房所在的位置,地处一揽芳华稍远的后院,里头的厨子和下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毕竟青楼的客人也是要吃饭吃酒吃茶的。 江苒的食盒里,装的是下午做好的麻辣拌、粉蒸排骨、鸽子菌汤、以及剩下的没被碰过的东坡肉。 老板娘将二人带到隔壁小厨房后,本是要直接离开的,但由于招呼杂役时逗留了片刻,一不小心闻到麻辣拌的香味,顿时脚下滞留了。 当然,这也是江苒的目的。 她之所以亲自跟来,一是怕食物可能会被不怀好意之人动什么手脚,毕竟青楼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二来她也担心青楼的人万一经不住馋,偷吃的话怎么办,偷吃倒不是重点,重点是会导致食物不干净。 所以还是亲自跟来比较放心。 江苒的套路和从前一样,准备以食物香气勾人,而她最想勾的就是青楼的老板娘。 老板娘和她的“女儿们”一样,姓柳。柳老板独自撑起一家青楼,也算是古代CEO了,有钱有事业,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却是头一次因为食物香味儿走不动路。 “这道菜名叫麻辣拌,是我自己做的,第一次来柳老板这儿玩,怕吃不惯你这里的饭菜,所以自己带了些。” 江苒介绍的同时,还用现有的餐具给人盛了一点:“柳老板不嫌弃的话,尝尝看?” 这种仿佛施舍人的举动,本身是极不礼貌的,然“小公子”轻声细语,说话又很有礼貌,柳老板便下意识接住了。 系统播报【当前食客好感值+68】 吃到江苒在系统兑换的丸子和鱼排时,柳老板都舍不得吞,含糊着说:“小公子定是一位不得了的厨子吧!这味道,这口感……”完全不知该如何夸赞了。 与大多数人一样,柳老板只觉厨子也是一门技艺,多的是外行人不懂的门道,所以并不好奇江苒用的是什么食材,又是如何做出来的,只是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江苒答复道:“我家开食肆的,就在西城离这儿不远呢。” 柳老板似乎想到什么:“莫非,是那传说中的「苒苒百味」?” 江苒挑了下眉。 “嗨哟!这段时间可是经常听人提起哟,可惜我这儿是腾不出时间,要不早来照顾小公子生意了!” “无妨,柳老板今后有空了随时来就是。”江苒十分自然地切入主题:“对了,我那食肆接下来预备售卖一批佐料,能做出柳老板方才尝的滋味儿来,若您这一揽芳华需要的话,欢迎与「苒苒百味」合作。” 由于江苒表现得主动,柳老板起初略显犹豫,她到底也是生意人,怕自己给人做了冤大头。 不过江苒返回去后,那些青楼客人们的狂热反应,直接让柳老板当场就给抛来了订单。 江苒倒不是图财,就图个量和好感值。 眼下还有鸽子菌汤和东坡肉没有热好,柳老板招呼房里的杂役帮忙照应,便先离开了。 陆荣靠在一旁的廊檐下,八角灯在他的发丝和肩头落下淡淡橙光,与窗外夜色自成一景。 “江姑娘做得一手好生意。” 由于心情愉快,江苒说话的语气都比之前更轻快了:“这是在夸我吗?好难得呀!” 陆荣抱着手臂,不由想起上回两人坠崖、在老妇人家中享用鲫鱼汤面之前,江苒要他夸赞她时的样子。眼中噙笑:“是了。夸你。” 看得出江苒很是热衷于食肆的生意,陆荣却时常有些困惑,她图什么呢? 钱财?声名?似乎都不大准确。 少女边跟陆荣说话,边从食盒里取出一只木碟,在木碟的三道格子里分别盛入适量饭菜,转身递给他:“陆荣,待会儿用饭的话可能会有挺多人围观,不如你就先在这吃上一点?” 毕竟到时候那种喧囔的环境下,要想听清目标对象内心的吐槽声音,怕就有点困难了。 江苒准备事先投喂。 陆荣哪知江苒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觉自己又一次被特殊对待了。 心口似有什么东西在一寸一寸柔软,一寸一寸灼烧,一寸一寸溃不成军。 窗外正吹着初秋微凉的夜风。 陆荣眸色很深,那种清冷中带着克制、却反而更显炙热的眸光,看得江苒心跳都险些漏了一拍。 目标对象又在用眼神勾引自己怎么办?! 稳住。不方。 陆荣接过木碟时,心跳不怎么规律,面上却是镇定自如,稳得一批:“江姑娘,礼尚往来。” 江苒还未反应过来这个礼尚往来什么意思,陆荣便已伸手摘下她的面具,之后夹起一块酥软的东坡肉,微微躬身,递来她的唇边。 喂……喂饭嘛这是? 江苒脑子空白了一瞬,却已下意识张了嘴。 两名烧火的杂役:你俩是真没把咱当外人啊! 不过青楼这种地方嘛,公开调情实属再正常不过。 东坡肉的口感肥而不腻,软糯甜香,江苒自是很满意自己的厨艺。 然后她望着陆荣的眼睛,再一次发出灵魂拷问:“陆荣,你真的不讨厌我吗?” 少年眉宇轻拧。 不久之前,江苒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在下何故讨厌江姑娘。”陆荣微一抬手,以指腹轻轻擦去江苒唇上的一点糖色:“怎么舍得讨厌……” 后面那句话很轻,轻得江苒几乎没能听见,只是被陆荣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惹红了脸。 心道:可你的厌恶值一直没消啊! 温热的指腹触上柔软的唇瓣,柔软唇瓣被指腹轻轻摩挲,皆令彼此呼吸一滞。 江苒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完了,陆荣他是不是爱上我了?怎么老勾引我呢?! 少女显得有些惊惶,转身后手忙脚乱,先装盘东坡肉,再装盘麻辣拌,粉蒸排骨应该也快好了,得带四双筷子…… 突然,一双骨节明晰的手从耳后伸了过来,动作轻柔地为她重新覆上羽毛面具:“再过几日,外祖母要来京中访亲,不知到时可否有幸邀江姑娘到家中小坐?” 嗯,你祖母要来访亲,我去做什么??? 完了,这该不会是陆荣对她发出的恋爱邀请吧?!不可以,江苒,快拒绝他…… 却听陆荣补充道:“阿娘说外祖母胃口不好,所以——” “知道了!我一定到。” 江苒赶紧和陆荣拉开一点距离,红着脸招呼那两名看戏的杂役:“可以帮忙端下菜吗?” 返回一揽芳华的路上,江苒整个儿心驰神荡,满脑子都是陆荣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天啊!一定是错觉吧,注定要分离的爱情,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男人只会影响自己拔剑的速…… 不,是男人只会影响自己刷任务的效率! 穿过几条回廊,江苒堪堪调整好心绪,却在途中撞上一群花花公子调戏女人。 起初江苒以为被调戏的是青楼女,准备直接绕道而行,直到不小心瞥见那群人脚下、已经被踩得稀巴烂的羽毛面具。 姜雪楠…… 那一刻,江苒也来不及思考她为何没有好好呆在席位。只觉大庭广众之下,竟有人敢欺负她的目标攻略对象! 江苒很生气!同时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攻略机会,适合“英雄救美”……当然了,这机会她是绝对不会留给陆荣的! 于是江苒二话不说先冲了过去。 第46章 姜雪楠遇上的是几个醉酒的纨绔。 她本来只是下楼方便一下,不想返回途中被这几人撞掉了脸上的面具。纨绔们见她眉清目秀,姿容出众,当即瞧出她是个扮了男装的女儿身。 接下来就是江苒看到的了。 他们把姜雪楠围堵在墙角,许是拉扯间拽下了她的发带,眼下姜雪楠披头散发,形容狼狈。 “小美人儿不在闺中待着,学男人逛什么青楼?遇上既是缘,陪小爷几个玩玩儿呗?” “看看这梨花带雨的,啧,不是还没欺负你?” 几个男人嘴上下流不说,还有人在姜雪楠屁股上摸了一把。 姜雪楠顿时红了眼眶。 她身边没有丫鬟,没有护卫,由于置身青楼,也不好意思囔囔自己是什么相府千金,只能挣扎求救。然一揽芳华四周喧闹,路过的人大都以为这是男人们在跟青楼女子调情呢。 若非瞥见地上碎裂的面具,江苒怕是也会直接绕过去。心道大意了,或许不该带姜雪楠来这种地方,她手无缚鸡之力,柔柔弱弱的,不像原主这具身体,好歹会点儿三脚猫功夫。 于是江苒冲过去后,抬腿就是一脚,直接给就近的一人踹翻在地。 “滚开!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你们这群不要脸的癞□□还有没有王法!” 少女气势汹汹,扒开人群后立即挡在姜雪楠面前:“二姐没事吧?别害怕,妹妹保护你!” 老实说,虽然江苒无论如何都会解救姜雪楠,但她也确实存了私心,想扭转姜雪楠对“自己”的印象,所以表现得热血又中二。 此时此刻,姜雪楠满脸的泪水,心中又怨又气又羞愤。怨江苒带她来这种鬼地方受辱,气那群狗男人竟敢对她不敬,又羞愤自己没有自保能力。 但到底江苒来了,她还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被踹翻在地的是名绯袍男子,原本在摸姜雪楠的屁股,突然被人踹了一脚,当即就爬起来指江苒道:“他妈的逛青楼也叫良家女子,我呸!你他妈又是哪来的臭婊|子,敢踹你老子?兄弟们给我——” 话未说完,那男子突然又被谁踹了一脚,这一脚可比江苒刚才的力道大多了。 绯袍男当即就被踹得飞了起来,滚出老远一段距离,砸在附近的花丛里嗷嗷鬼叫。 在场的几名男子目瞪口呆,瞬间酒都醒了一半。他们大都是西城本地的富家公子哥儿,来一揽芳华无非图个消遣,要论动手的话…… 几人暗暗打量“肇事者”陆荣。 此人龙章凤姿,身手矫捷,只是负手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的睥睨和压迫。 期间还有一群人不知从哪冒出来,个个身影鬼魅,眼带杀意,而那“肇事者”只是微一摆手,一群人便又悄无声息隐没了。 纨绔们心下大骇,面面相觑:大概,可能,不仅打不过,还绝对惹不起。 于是几位公子哥甚至没管花丛里嗷嗷鬼叫的绯袍男子,霎时作鸟兽散。 绯袍男子醉得神志不清,还在破口大骂:“他妈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敢踹老子,也不去西城打听打听,敢惹你恭家小爷,你们一个二个的摊上——”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神出鬼没的暗卫拖着扔出了一揽芳华。 短暂的混乱很快平息下来,江苒伸手用袖口给姜雪楠擦眼泪,动作很轻,完了抱了她一下:“没事了二姐,只是意外,我保证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少女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在哄小孩子。 姜雪楠手足无措,一是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尚且心有余悸,二是……她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地哄过、安慰过。 江苒变了,变得陌生,变得令她再也琢磨不透。 这还是从前那个与自己针尖对麦芒的假千金么? 因为方才的动静,四周很快围了些人。男男女女,纷纷露出或鄙视或嘲笑的神情来:“她竟然是女子啊,女子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走错地儿了吧?咱们这可没有男倌呀……” 江苒翻了个白眼:“女子逛青楼违法吗?大彦朝哪条律法规定了女子不能逛青楼?!” 少女边反驳边摘下自己的羽毛面具,动作轻柔地扣在姜雪楠脸上。又捡起地上的发带,给她随意绑了下散乱的墨发。 随即走向吃瓜群众,语气理直气壮说:“本姑娘也是女子啊!花钱找乐子怎么了?你们不服就憋着,再敢搁这儿嚼舌根,本姑娘待会儿就点你们一个二个轮番伺候!” 少女手中折扇一展,动作潇洒流畅,然后……竟还真有青楼女一下红了脸。 陆荣:“……” 不知为何,陆荣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江苒。 她时而甜美娇俏,仿佛勾人的小妖精,比如那夜醉酒后在他怀里胡乱造作;时而温柔体贴,仿佛寻常人家的贤惠小娘子,比如贴心投喂小妹的时候;时而又莫名离经叛道,比如眼下。 世人在意的规则束缚,礼义廉耻,在江苒那里好似都不重要,她厚颜无耻,也无所畏惧。 既像夏夜里暗香的茉莉,又仿佛热烈鲜活的刺玫花。 总之再也不是从前那株惹人嫌恶、且一眼便可看穿底色的苍耳。 没一会儿,少女拽她衣袖:“陆荣你发什么呆呀?我们上楼去吧。” 江苒回去原来的席位,迫不及待想要投喂姜雪楠,不知自己刚刚一番英勇表现,有没有一点作用,哪怕一丢丢呢? 于是少女坐下后,第一时间盛了碗鸽子菌汤:“二姐暖暖胃。” 系统播报:【当前目标对象姜雪楠,厌恶值下降200,当前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9w】 ???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姜雪楠原本的厌恶值共计5w,最近就算在下降,每次下降的数据也就0.1这种。 中间的3w多去哪儿了?! 一个简单的“英雄救美”,竟能消除姜雪楠十几年积累的恨?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以究竟问题出在哪…… 江苒想不通,系统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在脑海里吱哇乱叫恭喜江苒。 江苒思绪有点混乱,与此同时,只觉心上燃起了熊熊烈焰,那是她回家的希望和曙光。 江苒突然有点想哭,但生生忍住了,疯狂给姜雪楠夹菜,一口一个甜甜的二姐。 然而姜雪楠看上却是心不在焉,她似是还未从先前的事件中缓过神来,又似沉浸在自我世界里、忧虑着什么旁人无从窥探的心事。 江苒并不知道,姜雪楠下午给她喝的那杯奶茶,便是这厌恶值猛降背后的真正原因。 因为那杯奶茶,被姜雪楠投放过大量慢性毒物。 中毒之人起初不会有任何异样,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会出现各种症状,最多一年,就算神仙在世也无力回天。 江苒不知道。 所以她在短暂的困惑之后,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姜雪楠一遍遍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没有后悔药,做过的事情无法回头。 江苒给的片刻温情,怎敌她十几年来的满身霜雪。 所以就这样吧。 由于心情大好,江苒恨不得真点一批青楼女子来给她唱歌跳舞。不过她还没开始造作,那位神秘表弟倒是让她开了眼界。 薛杳川的一掷千金,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一掷千金。 他用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成功买下了一揽芳华新一任花魁娘子的初夜。然后他让那娇滴滴的花魁娘子,给他现写一篇文章,题目叫做「大彦朝太子殿下青楼纪事」。 并要求花魁写好之后投稿给京都话本时报。 先不说花魁娘子私下得知薛杳川身份后多么惊讶多么惶恐,退一万步,这玩儿她是真不敢写啊,敢写也得有才华啊…… 花魁娘子憋得眼眶通红也写不出文章来,而那神秘金主却在悠哉悠哉地享用美食,话说那美食也腻诱人了,香飘四溢,惹得附近的宾客们垂涎三尺。 柳老板见状心中大喜,很快就找江苒下了一批佐料单子。 宾客们被那食物的香味儿勾得口水直流,但也只是远远观望,总不可能跑去向着别人用饭吧。 但还真有一人大摇大摆去了,并且青楼的老板娘也没敢拦他。 薛杳川看见来人后:“表哥请坐。” 柳老板松了口气,心道还好两方是熟人,否则她是谁也得罪不起。 江苒还在在姜雪楠夹菜,甫一见薛芮临来了,脱口道:“你来做什么?” 薛芮临非常自来熟,拉了椅子流里流气地坐下:“闲来无事,来给旧情人添个赌。” 他这话算是说得极为露骨了。 陆荣没什么表情,倒是薛杳川恍然大悟,看江苒道:“原来姑娘乃大名鼎鼎的相府千金,失敬失敬。” 由于关注过京都话本时报,薛杳川也知小郡王跟相府千金有过一段。不过后来相府千金移情别恋,恋上了…… 薛杳川扫了眼身旁的陆荣,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坐远点儿,于是端着碗去监视花魁娘子写文章了。 陆荣因知自己吃江苒的食物会产幻,为了太子和江苒的绝对安全着想,他先前在小厨房时说自己不饿,眼下也还未动筷。 薛芮临却是直接拿了姜雪楠的筷子,换了另一头,毫不客气地开始干饭。 他是自那盘咸得发苦的麻辣三丝之后,让小厮重新顺了菜,才知道江苒做的饭菜有多绝。顺带脑补了妖艳贱货被姜家扫地出门后、为图生计日夜苦研厨艺然后发现自己是个天才…… 姜雪楠小声:“小郡王,那是我的筷子。” 薛芮临哦了一声:“小美人儿挺眼熟啊,介绍一下?” 后半句他是看着江苒说的。 江苒本来懒得搭理他,但听系统播报的【当前目标对象厌恶值持续下降,数据为……】 以及薛芮临内心的吐槽声:【操,真好吃。】 江苒不由得态度缓和下来:“她叫姜雪楠,宁阳相府的千金小姐,也是我二姐。” 薛芮临当即又乱七八糟吐槽了一通。 然后他目露狡黠,话锋一转,问了一个令江苒瞠目结舌的问题:“你跟陆候爷什么关系?” 第47章 这话题转移得实在突兀,一听就是故意的。 江苒和陆荣都下意识看了彼此一眼,两人目光闪烁,仿佛那恋爱中青涩又羞赧的少年少女,视线一触即分。 陆荣本想代江苒回答,但到底没有开口,他更想听听看江苒自己怎么说,心下不禁期待,同时也隐隐紧张。 江苒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我跟陆荣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多管闲事。 江苒心道你赶紧闭嘴吧。 薛芮临却是喝了口汤,不紧不慢地继续煽风点火:“什么叫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真追不上陆潇白,不如重回本王怀抱,虽然你现下是个落魄假千金,但本王不是那趋利避害之人,不嫌弃你,郡王府的王妃考虑一下?” 此言一出,陆荣神色当即冷了几分。 四周嗡嚷嘈杂,这一刻,连姜雪楠都察觉到气氛骤变。她一面心生嫉妒,想不通江苒这种人到底哪里值得小郡王惦记至今,一面倒也乐得冷眼看戏。 薛芮临明显是来找茬的,且他一番话里信息量不小,直接将在场的三人都带上了。 江苒觉得无论怎么回答,大概率都会违背自己的初衷,并且至少可能会得罪一个? 江苒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她要回家。 第二:她不可以在这个世界与陆荣发生感情纠葛。同时也最好不要太过得罪薛芮临,两人都是目标攻略对象。 “承蒙小郡王不嫌弃,可我对王妃不感兴趣呀。 “事实上,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予任何人,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对于江苒来说,第一句是在拒绝薛芮临,第二句则是打碎了自己与陆荣的所有可能性。 江苒知道自己很拧巴。 她既想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回家,又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去欺骗陆荣。给他希望、也给自己希望,然后最终落得个生生分离的结局,江苒觉得这样对双方都是残忍。 得到之后再失去、跟从未拥有过,江苒不知道哪个更遗憾。她没有经验,全凭从小到大养成的理性思维在支撑。因为喜欢上陆荣这件事,本身就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同时,江苒也不想利用薛芮临对原主的感情。 穿越至今快两个月了,江苒第一次觉得自己陷入了非常糟糕的局面。 难怪大人们常说许多事情只要牵扯上个人感情,就会变得一团糟,果然是真的。 江苒后面那话出口之后,陆荣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响声直接湮灭于四下嘈杂。 薛芮临则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让她再说一遍。 这一次,连置身事外的姜雪楠都困惑地眯了眯眼。 于是江苒再次重复:“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少女说得很认真,语气郑重,态度坚定而诚恳,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姜雪楠和薛芮临短暂的震惊之余,更多是觉得荒谬。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江苒当真存有这般怪异心思,世俗又哪里容得下她,姜家又如何真由着她一辈子不嫁人? 华台上一曲舞毕,四周哄声四起。 有夜风穿堂而过,让人直觉遍体生凉。 陆荣喉结动了动:“江姑娘此话当真?” 江苒已经做过一轮心理准备,因此看上去坦坦荡荡,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当真的,不会嫁人,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包括我?” 这三个字,陆荣说得几分艰涩。 薛芮临当即抬眸打量陆荣,姜雪楠也觉不可思议,甚至听墙角的薛杳川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陆荣是谁啊,出了名的矜傲、自持、不可翻折,曾令京中无数贵女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在江苒面前显出一丝隐隐的狼狈来。 案几下,江苒的手拽紧了裙摆:“包括你……陆荣。” “但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对吗。” 四下灯火葳蕤,桌面上的金属酒具散发着淡淡冷光。 陆荣目色深杳,凝视她片刻,突然笑了。笑得前所未有的恣意,笑得连胸膛都在微微颤抖。 但他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请江姑娘告诉陆某,这些日子以来,你何故殷勤?” 事已至此,江苒心知自己无路可退:“当然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陆荣你曾两次救过——” “好。”陆荣打断她:“那么从今以后,请江姑娘保持朋友应有的距离。” 少年执起案上一盏酒,许是喝得太急,透明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滑过上下起伏的喉结,一路往下,沾湿了领口衣襟。 陆荣眼睫轻颤,默了片刻。 再抬眸时,黑瞳里泛着一抹讥诮的色泽,那眼神灼得江苒心口生疼。他靠在椅背上,下颌微扬,面上竟出现了初见时的矜傲和落拓不羁,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不会为任何事情所干扰。 一字一句补充说:“就算以后,江姑娘再次情不自禁爱上陆某,陆某也会像一年前一样,再一次毫不犹豫拒绝你。” 原来当真只他一人在沦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陆荣的心为江苒破开了一道口子,甚至无从探寻缘由。他想她是委婉的,真诚的。于是他一直等着,等她开口,同时也维持着男儿应有的自尊和骄傲。 短短一天时间,他的情绪几度被她牵扯,大起大落。 然此时此刻,江苒笑盈盈看着他:“那样再好不过。”她说。 这一刻,陆荣瞳中仅有的那点光倏然熄灭。 江苒就此沉默了。 作为旁观者,姜雪楠看出来陆荣眼眶泛红,也察觉到挨着她坐的江苒、撑在膝盖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想不通,江苒曾经为了得到陆荣,不顾廉耻,给他下药,□□,死缠烂打,多难看的事情都做过…… 如今又为何在陆荣看似对她生出好感的情况下,扬言自己不会爱他? 姜雪楠看不懂,但她倒是第一次在江苒身上感受到一种破碎,前所未有的,悄无声息的。 这令姜雪楠心中隐隐快意。 薛芮临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垂着眼睫,一时间心绪百转千回。不过总的来说,意外收获到这样一出好戏,薛芮临也觉心下畅快极了。 他应该畅快极了。 妖艳贱货永远也追不上陆潇白,陆潇白分明动了情,却是嘴硬一拒到底,直接把话说死了。 这可不就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一举伤害俩,倒是出人意料。 且妖艳贱货……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不过一年而已,她竟从内到外,变了个彻底。 江苒表面看似沉默,实则正在脑子里应付系统。准确的说,是系统在教她做事。 系统播报完又一轮薛芮临和姜雪楠的厌恶值下跌之后,再次给江苒洗脑: ——宿主今晚的言行不符合契约规则,对任务进展百害无一利。 ——系统建议宿主顺势而为,利用目标对象们对您产生的感情,与目标对象们同时陷入热恋,以便更好更快地完成攻略。 ——真心?感情?本系统穿行于大千世界,这俩玩意儿最不值钱。 ——不错,比起单纯的投喂美食,利用感情攻心效率更高,事半功倍。 ——宿主明明一切心知肚明,实在无需庸人自扰,放下拧巴的感情,一切都会好的。初恋是什么?好吃吗? ——避免翻车的方法?建议宿主先与其中一位陷入热恋,待厌恶值下降为零,再与另一位缠缠绵绵。数据只降不升,不会反弹。细则和原因系统无权告知。 江苒伏在案几上喝酒,喝的是神秘表弟点的最好最贵的琼露,但她一点儿也不开心。 为了回家,做一次渣女又怎样?反正原主本身就是个渣女…… 可是,江苒的良知告诉自己,玩弄人的感情是可耻的。一定有别的办法,一定有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 在这样的执念中,江苒在青楼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一晚上。这期间,她曾不动声色地、尽量趁陆荣不注意的时候,把原本在小厨房备的木碟推到离他较近的位置。 他在喝酒,没吃东西喝酒最伤胃了。 陆荣却是从头到尾没动一下筷子。 初秋的子夜没有迷雾,月光如水,夜影安澜。 萧晋依照陆荣的吩咐,将微醺的江苒和姜雪楠二人安全送回去了,又着人手安顿好太子薛杳川。 “将军,您回营地还是?” “今夜太子的安全交由你负责。”留下这句话后,陆荣只身一人离开了。 夜色下,少年修长的身影几分萧索,几分寥落。 心道就这一夜,让他最后守她一次,于是陆荣去了崇华路后街的章玖台。 从他所在的位置,居高临下,能将「苒苒百味」整座院子尽收眼底,甚至能看到江苒所在的房间,烛火久久未熄灭。 此时此刻,午后被陆荣派遣的暗卫们蛰伏在崇华街各处,轮番值夜,一方面盯着驻于各处的“奸细”们,一方面遵循着一有风吹草动、务必护「苒苒百味」周全的命令。 但陆荣到底亲自来了。 看着她所在的房间从亮着烛光到彻底陷入黑暗,听着楼台四周猎猎的风声,眺望着西城万家灯火。 陆荣一夜未合眼,一遍遍碾碎自己的冲动和欲念。 直到天微微亮,崇华路传来货郎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陆荣才又只身一人回了西城营地,那是他十九年来,走过的最长一段路。 之后没多久,一位身着墨色华袍、只身打马的男子在「苒苒百味」门前勒马。随即三两步走上前,拍响了食肆的门。 第48章 听到有人大清早的拍门,阿肆前去开门,随后在院子里囔囔道:“三姑娘,世子爷来了!” 江苒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倒是睡在她隔壁的姜雪楠当即就翻身起床了。 两名婆子和三个护卫也都急急慌慌地拾掇着找事做。他们从前在相府时,每日卯时就得开始干活,如今跟着三姑娘,三姑娘爱睡懒觉,对他们要求不高,于是大家也都被养懒了些。不仅如此,嘴还养刁了。 姜赫许久没来,发现从前清冷寡淡的院落,如今已是大变了样。 后院多了藤椅藤桌,书案,秋千架子,花圃,各种绿植,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着倒是挺温馨。 阿肆恭恭敬敬将人带去厅堂。 “世……哥,你来了。” 姜赫循声回头,只见姜雪楠站在不远处的廊道下,嗯了一声,问她:“姜苒呢?” 姜雪楠眸色不变:“三妹妹还未起,雪楠去叫她?” 姜赫点点头,径直入了厅堂。 对于姜雪楠,姜赫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 昨夜江苒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噩梦连连。先是梦见自己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并不具体,在梦里急得满头大汗。 后半夜又梦见自己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本来应是高兴的,结果一睁眼就发现守在床前的爸妈容颜已老,满面沟壑。 江苒直接被生生惊醒。 第一时间发问系统:我回家以后,是回到我当初穿越的那个时间,还是我在这里度过多久,家里人就会等我多久?还是现实世界的时间走得更快? 系统没有立即答复,好半晌才说【现实世界的时间也会流逝,但会比宿主这里慢很多。】 “比如?” 系统又默了片刻【宿主在这里度过一个月,现实世界里过去一天】 江苒大大松了口气,这才又继续睡过去。 眼下还不到辰时,阿肆突然在院中囔囔着姜赫来了。 姜赫来西城是为三件事: 一是府上最近收到租户来信,说要退租他在西城的铺子,这种小事原本该是由管家徐叔处理,但因为江苒人在西城,姜赫最近又刚好属假,于是亲自来了。 二是姜家祖母最近感染风寒,卧病在床。姜赫认为江苒离家这么久,是时候该回家敬敬孝心了。且头两天得知姜雪楠被江苒留在西城,姜赫担心两姐妹私下共处会出什么乱子。 三是老太太最近跟程国公府的夫人走得极近,搞不好就是在给他这两妹妹寻摸婚事,还交代姜赫说尽快把姜雪楠带回相府。 作为「苒苒百味」如今的掌勺主厨,邓有才也刚过辰时人就到了。见着姜赫跟江苒、以及最近新来的姜雪楠坐在一张桌子上共用朝食,邓有才险些惊掉了眼珠子。 他那铺子的东家,可是当朝相爷之子啊。所以当他听到江苒喊那人“哥”时,邓有才沉默了,他彻彻底底地沉默了。 原来江苒那小娘们儿,竟是这般大有来头! 邓有才原本还想着偷师学艺、想着哪天搞点手脚,整垮「苒苒百味」…… 现下才知,惊险,太惊险了。像他这种平民百姓,在高官权贵那里,恐怕连只蚂蚁都不如。 如今再回想起江苒初来乍到那天,他跟小娘们儿吵嘴时囔囔的“知道我这铺子的东家是谁么?那可是与我邓有才称兄道弟的大人物,出去打听打听,怕说出来吓死你!搁这儿跟我撒野呢……” 脸疼。 太脸疼了。 邓有才安静如鸡,规规矩矩在厨房里做工,只觉往事不堪回首,越想越脸红,甚至脚指头都要扣出整条崇华街了。 且他心下十分忐忑,不知江苒那小娘们儿记不记仇?这么久了,该不会再为难他吧? 江苒当然不会为难邓有才,说句不好听的,她每天忙得要死,又哪里顾得上邓有才这号人。江苒只告诉他自己要离开西城几天,让邓有才代为管理食肆的琐碎事务,当然只包括厨房里的。 其他的事情江苒交给了阿肆和高孟,告诉他们不用操心太多,每天照常营业就是。 由于昨晚才刚接下一揽芳华的订单,手头其实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江苒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跟系统兑现食材、佐料、鼓捣一些瓶瓶罐罐,写好名称,分好类别。告诉邓有才哪些佐料是每道菜都能用的,哪些又是看情况用的。 然后将一揽芳华要的麻辣拌佐料入罐封好,附上使用说明交给阿肆。 “记住了,每天必须得有人去西城营地给牢里的贾四隅送饭,这事儿可以让高孟去安排。” “另外小郡王来食肆用饭的话,无论他有什么要求,大家尽量满足。” 江苒顿了顿:“如果这几天陆小妹来了……她爱吃爆米花、玉兰饼、番茄汁拌饭……” 江苒念了一长串觉得不够,又给阿肆写了一张单子,算是简易食谱:“好阿肆,你可以试试自己做,实在不会的话,邓有才是厨子,他应该也能做得出来……” “还有,如果……”江苒默了片刻:“罢了,先就这样,我尽量早些回来。” 交代好「苒苒百味」的琐事之后,江苒和姜雪楠准备随姜赫一道返回宁阳相府,刚好管家徐叔的马车也到了。 姜雪楠带了江苒送给她的话本子,偷偷藏在自己袖中,和姜赫一起在楼下等江苒,两人相顾无话。 江苒则是什么也没带,除了开张那天,陆霜霜送给她的那枚指环。 江苒其实至今都认为,指环是陆荣送的。虽然陆小妹后来有说那是她自己要送给苒姐姐的,但江苒心里其实明镜似的。 昨晚她和陆荣“决裂”了,两人从今往后最多只是朋友。 而今这枚指环,成了江苒唯一的念想,就像他们无法开始的爱情,它只能永远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不能示人。 楼下姜赫催促道:“还不下来,在房间里磨蹭什么?” 江苒没理她哥,只是望着那枚指环出神许久,然后鬼使神差的试戴了一下。 江苒戴的是左手无名指,出乎意料的……大小刚刚好。 少女顿时红了眼眶,半晌,还是将它取了下来。 她以后还得跟陆荣继续交集呢,被他看到的话,总是不好的。 江苒想着这次回去京中,得找一家银肆打造一条项链,将指环穿在项链上,戴于心口,垂于衣襟之下,就没人能看得见了。 返回城东宁阳相府,已是午后。 时隔将近两月,江苒再回到这里,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秋天到了,院中的花木不再如往日那般青翠。 相府的奴仆们见着江苒回来,都有些惊讶,毕竟当初“姜三小姐”离家离得太突然,如今回也回得太仓促,且她直奔老太太院中去了。 因初秋降温,姜尤氏最近两日不慎感染风寒,眼下正被房中的嬷嬷伺候着喝药。 甫一见着江苒,老太太讶异了一瞬,而后当即跨下脸来,语气刻薄:“你这不肖子孙,也知道回来,怎么没在外头——” “祖母,孙女想您了。” 姜尤氏话未说完,江苒就偎在了榻边。 她能感觉得到,老太太其实想念“姜苒”了,因为江苒刚进屋时,姜尤氏面上分明闪过了一丝欣喜之色,虽然转瞬即逝。 姜尤氏对姜苒的感情很复杂,她从小在她膝下长大,却是自从母亲离世之后,性子越长越歪,到最后已经掰不过来了。 老太太讨厌姜苒,无非是姜苒品行不正,性子乖戾跋扈,还尽做一些有违高门闺秀风范之事,譬如从前女扮男装逛青楼、勾搭世家子弟、被拒婚后死缠烂打、让相府丢尽颜面等等。 加上后来闹出真假千金一事,老太太心知姜家亏欠姜雪楠,因此凡事对姜雪楠多有偏爱,对姜苒则时常打压。不过老太太到底也没忍心将她扫地出门,最多也就是吓吓姜苒,罚她去做家生子,让她意识到自己拥有的一切来之不易,应当好生珍惜…… 没曾想,这不肖子孙竟是直接离家出走了! 当初江苒突然离开相府,给老太太气得几顿吃不下饭,后来若非姜赫阻止,姜尤氏定是要派人把江苒逮回来好好教训的。 如今这不肖子孙竟又不声不响回来了,也不知这两个月在外头受苦没有。 姜尤氏有心置气,嘴上不依不饶:“想我了?你这不肖子倒会油嘴滑舌诓骗人,你这些酸牙倒舌的鬼话我老婆子可不爱听!” 江苒从郑嬷嬷手里夺过药碗,献殷勤道:“祖母还生孙女的气呢?” “不气了好不好?哥说您病了,孙女担心祖母,这次专程回来看看您老人家。” 老太太神色稍有缓和,这才抬眼打量江苒。许久未见,丫头片子看着倒是温和乖巧了许多。 江苒给老太太喂药,老太太不喝。 “是不是很苦?这样吧,二姐你来喂,我去给祖母弄些蜜饯儿来。”少女转手将药碗递给旁边的姜雪楠,起身去了小厨房。 江苒走后,姜尤氏当即就问姜雪楠:“典莲说你这两日人在西城,与苒丫头在一处,可是真的?她当真在西城开了食肆?” 姜雪楠瞧出来姜尤氏别扭的关切,心下说不出的滋味,但到底一五一十跟老太太讲了。 老太太默了片刻,靠回榻上:“女儿家的在市井抛头露面,真是不成体统。”顿了顿又说:“你们两姐妹如今年纪都不小了,我老婆子这身子骨大不如前,指不定哪天就要两腿一登。是时候该给你俩挑着门当户对的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 江苒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碗糯米甜粥,碟子里放了蜜饯、以及在系统兑换的奶味儿糖果。听到这样的信息,当即就给姜尤氏表态:“祖母,孙女还小,不想这么快就嫁人!” 她没有直接说这辈子都不嫁人,是考虑到尽量不惹老太太生气。 “小,都过了及笄之年,哪里还小了?寻常女子年及十六,多已嫁作人妇,也就咱们姜家家世显赫,你俩还有得挑选。” 见江苒垂眸不语,老太太问她:“苒丫头,你可别是还在惦记着定英侯府的那位?” 江苒微一怔然,赶紧摇头。 老太太松了口气:“陆家与我姜家虽是世交,但陆荣那孩子一年前做得太绝,丝毫不予我姜家面子……罢了,你能断了那心思最好。” 然后老太太告知江苒和姜雪楠,说相府意与程国公府联姻,问她俩谁愿意嫁去程国公府,给府上的嫡长孙程夙渊做正妻。 “我与你们的姨娘们商量过了,那程夙渊年刚及冠,人品端正,一表人才,家世也与我姜家旗鼓相当,你俩无论是谁嫁过去,这门亲事都是体面的。” 江苒表态:“祖母,孙女身份卑微,不合适!” 姜尤氏听懂了江苒话里什么意思,倒是挺意外的,不过她原本的计划就是先姜雪楠、再江苒。于是转向自己的亲孙女:“雪楠,你待如何?” 江苒也看姜雪楠,如今她已知晓姜雪楠内心深处的秘密,知道她心中爱慕着姜赫,却也清楚两人没有可能。 世事多不遂人愿。 江苒心下不由叹了口气,倒也有些好奇姜雪楠会如何对待自己的终生大事。 只见姜雪楠垂眸道:“祖母,雪楠……考虑考虑。” 老太太皱了下眉,她还算了解姜雪楠,心说她应该开心才是,怎会是这般不温不火的态度? 琢磨片刻,姜尤氏语重心长地说:“再过几日就是七夕节,京中一年一度的七夕游园会,你们年轻人不是最爱凑热闹了?苒丫头,到时候你陪着你二姐一起去转转。我让程家人安排安排,让那程夙渊出来露个面。要是觉得不错,咱们姜家也好与程家早些将日子定下来。” 江苒心说,太突然了…… 虽然姜尤氏态度委婉,但大概,这也算是直接给姜雪楠安排上了吧? 第49章 七夕节距今还有好几日,但姜尤氏发话了,江苒不好拂了老太太的面子,于是打算留在相府暂住几日。 刚好她想起还有两件事。 一是陆荣的邀请,说是即将来京的外祖母胃口不好,让她到时候去定英侯府小坐;二是夏青禾不久之前,曾在「苒苒百味」邀请过江苒前去给太尉府做宴。 算算日子,都在最近。江苒想着回来一趟,刚好可以顺带把这两件事也给办了,于是差人前去太尉府给夏青禾带话,说自己能按时到场。 至于定英候府,江苒是一定要去的。 只是经过一揽芳华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江苒现今每每再想起陆荣,想起彼此不久前还在一起谈笑风生,想起他在青楼时撩拨自己,最后却红了眼眶的样子,就觉心口隐隐作痛。 那种痛并不强烈,却是持久而又绵长,怎么都无法疏解。甚至午夜梦回时,偶尔会有种想要不顾一切去到他身边的冲动。 还是等初五到了直接去吧。 接下来的几日,江苒没有放弃任何刷任务的机会,相府每日的饭食,能包揽的江苒都包揽了。姜尤氏那为数不多的厌恶值,也在江苒的殷勤里堪堪归零。 说起来,老太太还是第一个被成功消除厌恶值的目标对象,江苒心下颇为感慨。 初四这天京中下了雨,江苒闲来无事,向院中嬷嬷打听金银珠翠铺子,嬷嬷们以为三姑娘想要购置首饰珠宝,给推荐了京都最富盛名的钥明阁。 江苒本想带个丫鬟随行,然除了阿肆之外,竟觉原主从前那些丫鬟个个都很生疏。于是江苒心念一转,去了姜雪楠的院子。 姜雪楠最近的精神状态比江苒想象中还要低靡,她成日窝在那繁华堆锦的闺阁里,抱着那本「禁忌之恋」翻来覆去反复看,搞得江苒都有点好奇话本里究竟写了什么了。 “二姐出去走走吗?”江苒最近才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好像没有朋友。 经过西城短短几日的相处,姜雪楠现今对江苒的态度比从前好了许多:“改日吧,我这两日人不舒服。” 江苒心知她心里揣着事,倒也没有勉强。 “三妹妹……” 江苒脚下一顿,回头看她:“怎么了吗?” 姜雪楠凝视她片刻,欲言又止。 江苒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姜雪楠再开口,于是笑了一下,径直离开了。 基于想要出去散散心,江苒没要相府的车架随行。 京中街市熙熙攘攘,少女孤身一人撑着一把水墨伞,走在被蒙蒙烟雨裹挟的人流之中。雨声沥沥,拍在伞面上,发出绵密的细碎的声响。 不知是否七夕将至,钥明阁门庭若市。哪怕秋雨绵绵,廊下也停了好几辆宝马香车。 并且其中有一辆,在江苒经过时,似有感应似地撩起了车帘。 看着少女身着素衣,只身一人撑伞走在雨中,又缓缓进了钥明阁。薛芮临当即来了精神,一个挺身从车厢内坐起,迅速整理周身衣袍。 随即长腿一跨,下了马车。 进去阁内之后,随处可见衣着华贵、被丫鬟小厮簇拥随行的世家儿女们。江苒不想打挤,便直接找到店家道明自己的需求,交付订金,说过两日空了来取。 不过离开时,江苒看上了一只蝴蝶步摇。 那蝴蝶步摇色泽纯正清透,是极为细腻婉约的烟雨色,淡雅又温和。 江苒自己倒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但她莫名觉得这步摇很衬姜雪楠。刚好再过两日姜雪楠就要跟那程国公府的世孙“相亲”,江苒打算买下它送作礼物。 然而少女的手才刚触到蝶面,旁边就有人先她一步拿起了蝴蝶步摇:“真是不巧啊,姜三小姐,这步摇我家郡主先瞧上了,不如您去看看别的?” 江苒循声抬眸,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衣着体面、看上去却格外眼生的婢女。 不过婢女身后不远处候着的华服女子,江苒却是认识的。 基于原主记忆,江苒微微颔首:“见过宁钊郡主。”顿了顿:“喜欢您就买吧,我去看看别的。” 薛宁钊:“……” 不要争一争吗?这也太干脆了。 薛宁钊与姜苒从前无甚交集,但她对姜苒的过往事迹却是桩桩件件都十分清楚。譬如京中曾盛行一款东国流入的月锦霜华裙,姜苒是第一个穿上身的人,就见不得其他女子再穿。 若与哪家小姐撞了同款,定要奚落别人模仿她姜三小姐。 这也是姜苒人嫌狗厌的原因之一。 而薛宁钊之所以对姜苒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各路传闻。更多的是姜苒曾与她哥薛芮临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甚至后来,渣女姜苒还盯上了她的青梅竹马,陆荣。 因此薛宁钊没撞上姜苒倒好说,撞上了岂有不给她添堵的道理? 于是接下来,江苒每挑一样东西,那位婢女就会说:“不巧啊姜三小姐,这个我家郡主也看上了,您再挑挑别的?” “这件我家郡主也喜欢。” “这件我家郡主提前预定了。” …… 江苒原本对小学鸡斗法没有兴趣,但她最近本就心情不好:“行吧,我再挑挑看别的。” 于是江苒专挑那种贵的、华丽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珠翠钗饰,挑了得有几十样,随后招来店家:“这些全都被宁钊郡主瞧上了,她全要。” 店家脸都要笑烂了:“好勒!小的这就安排!” 薛芮临靠在远处的廊檐下,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妖艳贱货变了,骨子里却也没变,永远都不带吃亏的。 薛宁钊气得跺脚脚,她不是买不起,她把整个钥明阁盘下来都不是问题!关键她明明想捉弄姜苒的,最后却被姜苒反将一军。 这也就算了,她哥薛芮临居然还真付了帐,完了抢走她当真看上的那只蝴蝶步摇,转身追着姜苒去了。 婢女:“郡主乖,郡主不气,要怪就怪咱家郡王胳膊往外拐……” 江苒并不是今日非买不可,她后面还会再来一趟,到时再给姜雪楠挑选礼物也不迟,于是直接走人了。 然而没走几步,手中的水墨伞忽然被人轻轻夺过,绵绵雨丝却也并未打在她身上。 江苒抬眸,只见薛芮临十分自然地撑着伞,俨然与她在雨中并肩而行。 少女脚下一顿:“怎么是——” “缘分妙不可言!” 薛芮临也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从妹妹那里抢来的蝴蝶步摇:“不是喜欢吗?送你了。” 薛芮临唇角带笑,笑得依旧痞气十足。却因与身后的烟雨和瑟瑟秋风融为一体,让人感受到一种不甚和谐的温柔。 江苒尚在脑海中琢磨系统曾经的提议,犹豫着要不要收下的时候。恍然间,在这熙熙攘攘的街流中,她听到了一声极为熟悉的“苒姐姐”。 那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江苒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有陆霜霜在的地方,就意味着可能会见到陆荣。 江苒不明白,为何自己每次撞上薛芮临,都会顺带撞上陆荣?眼下并没有时间给她想这些。 江苒循着陆小妹的声音回头,只见自己身处的青石大道前方,一辆车架正从人流中缓缓穿行而过。 小娃娃趴在车沿上朝她挥手,笑得开心极了,似乎还在囔囔着停车。 然而陆荣却说:“别停。” 四下有风过,吹得酒家的旗帜迎风飞扬,吹得人发丝些微凌乱。 隔着细密的雨丝,隔着来往的路人和起起伏伏的伞面,江苒看到车厢内的陆荣一身玄色,墨发高束,侧脸轮廓苍白冷硬,在这雨幕中惊鸿一瞥,浑不似真人。 他好像唇角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但因离得较远,江苒看不真切。 只觉少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冰冷、沁凉、灼痛,仿佛凛冬深夜里化不开的寒霜。 雨幕让一切都变得模糊。 江苒恍然间觉得陆荣很遥远。 她想当即就冲过去解释什么,可是马车没有停。且就算停了,她又能解释什么?无非越描越黑、更显纠缠不清罢了。 少女目送那马车缓缓驶离自己的视线。 “薛芮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薛芮临当然也看到陆荣了,期间甚至有意将水墨伞抬高了些,想让对方看得清楚明白。 “什么问题?” “我要怎样做,才能在一天之内消你心中对我的怨恨?” 甫一听到这样一个问题,直接给薛芮临问懵了。 她怎么知道自己恨她? 又为何想在一天之内让他不恨她? 薛芮临云里雾里,却是干脆利落:“嫁我啊。” “除了这个。” “那没有。” 雨还在下,瑟瑟秋风扫过心房,是浸入骨髓般的冷。 “哥,为什么不停车吗?我刚刚看到苒姐姐啦!” 陆荣嗯了一声,再无多余的话。 最近几日陆荣一直驻留西城,期间派人给圣人禀明了探查进度,由于大彦与邻国素来太平,两相无事,因此圣人的意思和陆荣一样,有人盯着就好。 但由于明日便是外祖母抵京之日,陆荣遂将西城琐事统统交付了萧晋。 江苒离开西城的第一天,陆荣就在暗卫首领那得了消息。心道她不在也好,免了自己提心吊胆,时时惦记她的安危。 想到这里,少年嗤了一声,瞳中闪过嘲讽、以及没由来的阴鸷。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嫁予任何人。却转眼就与别的男人在雨中缠绵,共撑一伞。 拿他当什么? 肆意愚弄的玩物? 陆荣从未想过,自己初初情动,那些不为人知的渴望,那些想要交付的一腔热血,那些曾在深夜里疯狂滋生过的情|欲和妄念…… 会在未经出口之前,就被江苒再三磋磨,再三愚弄。 那么,他也玩她的话,她会哭吗? 第50章 对于薛芮临的态度和想法,江苒觉得有必要和他促膝长谈一下。否则剩下的厌恶值,真不知光靠投喂美食得要何年何月才能清零。 于是这日午后,江苒请薛芮临喝了个下午茶。 为了避免撞见熟人,江苒选了一家并不怎么起眼的临湖茶肆,茶肆环境清雅幽静。远可观被烟雨笼罩的繁华街市,近可见被雨珠拍打而漾开波纹的湖面。 临窗的位置,两人相对而坐。 江苒开门见山:“敞开聊聊?” “聊什么?” 先前雨中时,江苒那句“怎样才能消除你心中对我的怨恨”,令薛芮临整个心绪烦躁。他并不觉得自己表现得有多明显,妖艳贱货是如何看出他恨她的? 那些被埋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被时光湮灭的不甘和怨恨,恍然间将薛芮临一下拉回了年少时。 由于江苒主动提议一起坐坐,薛芮临心绪烦躁的同时,还不由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来:或许妖艳贱货也对自己余情未了? 薛芮临心乱如麻,面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边吊儿郎当地把玩折扇,一边讥讽道:“想跟本王旧情复燃?江苒,你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言罢后,果然,对面的少女当即愣了一下。随即面露苦恼之色,似乎不知该怎么办了,又似在想着如何措辞,如何求得他的原谅。 这让薛芮临更加笃定江苒对他心有愧疚。 江苒确实挺苦恼的,眼下正在脑子里跟系统对线。 ——本系统可以不屏蔽关键词,但宿主您要明白,这个世界的人不懂什么叫做穿越,更不懂什么是攻略,什么是刷任务。 江苒琢磨片刻后,答复薛芮临:“我从未想过与你旧情复燃。” 少女身体微微前倾,态度诚恳:“薛芮临,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茗渊楼时跟你说过,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 “你可以这样理解,坐在你面前这个人,身体里住着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类似于……”江苒顿了顿,比划道:“借尸还魂听说过吧,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从前与你爱过的那个姜苒,她不是我,她已经不在了,所以你——” “你怎么了?” 薛芮临半眯着眼,期间稍稍坐直了身体,目色困惑地扯起嘴角:“受刺激了?病了?” 江苒:…… ——我就说了吧,不会有人相信宿主的!就算目标对象听懂您的意思,宿主接下来打算如何给他们解释系统、美食任务、厌恶值?他们又如何能理解? ——听系统一句劝,与其纠缠这些没用的,宿主不如现在、立刻、马上,与目标对象陷入热恋!顺便送上一个爱的么么哒,搞不好进度条直接拉满哦! …… 有那么一瞬间,江苒不是不挣扎的,她好像快要动摇了。无论是出于想要早点回家,还是单纯想要搞定薛芮临、以便早日和他划清界限。 可转念一想,自己顶的是原主的皮囊,利用的薛芮临对原主的感情,要做的却是再一次欺骗他,完了再一次抽身走人…… 江苒做不到。 一个人若是没了原则和底线,那和丢失灵魂有什么区别? 江苒不是姜苒。 她有自己的自尊、骄傲、风骨,哪怕一文不值,一无是处,但那也是她从小在爸妈那里得来的、宝贵的、支撑着她内在力量的东西。 于是江苒缓缓呼出一口气,喝了口茶,默了一会儿,准备换个切入点。 “薛芮临。”江苒摩挲着茶盏,理清思路后,对上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至今忘不了我?” 此言一出,薛芮临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少女声音软绵绵的,温柔极了。听在薛芮临耳中,却仿佛一把温柔的刀子,在一刀一刀的,缓缓剜剥着他的心。 她说:“你还对我余情未了是不是?” “因为余情未了,所以因爱生恨。因为因爱生恨,所以蓄意接近我……我不知道你心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你确实想要报复我,对吗?”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打在青砖黛瓦之上,顺着檐角淌下,丝丝缕缕,宛若人心深处理不清的万千思绪。 江苒的这番分析,得感谢她这些年看的狗血小说足够多。 窗外风过,窸窸簌簌,两人视线纠缠在一起。 仿佛被人一语中的,戳到了心底最隐晦的痛处,薛芮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堪堪爬满血丝。 他看着江苒,一直看着。 目光却仿佛渐渐穿透对面的少女,越过漫长深杳时光,落在了不为人知的遥远暗处。 那里有他年少的热血和赤诚,有他爱过的人,受过的伤。 这一刻,薛芮临眼中甚至出现了一丝如有实质痛楚和寂寥。过了许久,他才突然笑了一下,望着窗外雨幕,仿佛自言自语:“你有什么值得本王念念不忘。” “因爱生恨?”他嗤了一声,再转回脸时,看江苒的目光已然带上戏谑:“爱是什么?你来教我?” 江苒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掏出一把葵花子,微微起身放在了薛芮临的茶盏边儿。 她自己带头嗑了一粒,放下后缓缓道:“我不爱你,如何能教你什么是爱?” 薛芮临眸光微闪。 江苒继续道:“我为自己曾经对你的背叛感到愧疚和抱歉,薛芮临,是我对不起你。” “无论你接不接受我的道歉,我都没法回到过去与你再爱一次,但我也想告诉你,十四岁情窦初开的姜苒,爱你的时候一心一意,也曾交付过绝对的热情和真心,这点我相信你一定比任何人清楚,你切身体会的。” “十四岁的姜苒,永远爱着十七岁的薛芮临,让他们停在那里好不好?” “至于如今的你和我……” “我们不再是从前的你和我。”江苒一字一句补充说:“薛芮临,放弃姜苒吧。往前走好吗,会有人比她更值得。” “会有人比她更爱你。” 说到这里,江苒莫名想起现实世界里,自己曾经不知在哪读过一段话,大概意思就是:少年啊,你忘不掉并非曾经的爱人,而是爱情本身;你丢掉的并非爱情本身,而是再也找不回的一腔热忱和赤诚。 江苒不知道的是,她今日这些看似轻飘飘的话,正一点一点侵蚀着薛芮临的心,并且当真让后来的他,随着时间的流逝,释怀了年少时受过的所有痛楚和情伤。 江苒更倾向于,薛芮临无法释怀的并非仅仅是姜苒的背叛,而是年少时憧憬的所有美好,在一夜之间全然消失殆尽的那种无能为力。爱人的突然变心,严重可能会导致一个人世界观碎裂,从此无法再相信任何人,无法再交付真心,甚至失去爱人的能力。 这是精神上的创伤。 就像彼时的薛芮临,得不到,忘不了,不甘心。 可江苒说,十四岁的姜苒和十七岁的薛芮临会永远停在那里。 他们不被打扰,不被分离,仿佛在那段逝去的时光里成为一种永恒。 薛芮临从未听过如此新奇的说辞。 在这阴雨绵绵的初秋季节里,他的心悄无声息地破开一道裂缝,似有阳光照进来,与过往的黑暗对峙,两种不同的力量互相打了一架,酣畅淋漓。 仿佛受伤的小孩被心爱之人温柔抚慰,薛芮临渐渐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和宁静。 于是他收起折扇,敛了吊儿郎当的态度,也暂时搁置下心上万千愁绪。只一心一意、认认真真地打量江苒,打量这个曾经与他爱过一场的少女。从头到尾,一点点,一寸寸,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吞噬殆尽。 一年而已,她身上再没有往日气息。 薛芮临贪婪地寻找着,寻找着曾经那个姜苒的影子,那个成日只知惹他生气、到处给他闯祸的千金大小姐…… 再也回不来了。 一如江苒说的,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薛芮临凝视着对面的少女,看她喝着茶、嗑着葵花子、支着脑袋隔窗听雨,只觉自己心爱的女孩已然在时光中彻底消失。 眼下坐在这里的,是被岁月洗尽铅华、成长得更加诱人的“姜苒”。否则她嘴里说出的那些话,如何会像那勾魂摄魄的温软妖言,蛊惑人心呢? 薛芮临看了江苒许久,叹息一声:“怎么办,我好像更爱你了。” 江苒的瓜子当即落了一地。 开导目标对象开导了个寂寞? 少女当场翻了个白眼:“别爱我,没结果!” 呆了一下午,陪了一下午,江苒觉得是时候该回宁阳相府了。为了测验一下口头劝说的最终效益,江苒把在系统那里兑换的瓜子,眼下已被她剥成的瓜子仁,分了一丢丢递给薛芮临:“吃一下。” 薛芮临轻笑一声,耳根微微泛红,却是恬不知耻地张嘴等着她喂。 江苒麻木了。 于是掰开人手,将瓜子仁放人掌心,头也不回地结账走人了。 然后没多久,江苒就听到了系统提示【当前被投喂的目标对象薛芮临,厌恶值呈缓慢持续下降趋势,由于一直在降,一直未停,系统待其停止后再做数据回馈。】 江苒大大呼出一口气,今日也算没有白忙一场了,不由得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些。 她不知道的是,这日傍晚撑伞回家的她,身后一直跟着一辆豪华的车架。车轮辘辘,不紧不慢,不声不响。 一直将她送回宁阳相府,车内的主人才重新跷起二郎腿,将一把懒散骨头重新靠回软榻,望着这京中烟雨堪堪出神。 明日便是初五,还没入夜,江苒就开始焦虑了。 古代人,去朋友家里探访,应该也是要带礼物的吧?金银珠宝?衣物首饰?好像都太俗气。 思来想去,江苒还是决定送吃的最好。既不显浮夸谄媚,又不显廉价敷衍,且老少皆宜,也不怕落下了谁。 于是江苒连夜赶做了一批牛乳燕麦酥,做好后切成整齐可爱的小方块,分个儿用油纸包好,整整齐齐码入食盒,这才安心回房里睡觉。 然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江苒还是睡不着,然后爬起来满屋子翻找原主的漂亮衣裳…… 与此同时,城东定英候府,陆荣也睡不着觉。 午后他携小妹归家,陆谢氏问过他:“明日你外祖母晌午抵京,那姜家三姑娘你请了没有?” 陆荣干脆利落:“没有。” 陆谢氏虽未从小看着陆荣长大,但作为母亲,无疑最能体察儿女情绪变化。陆荣虽然面上并无任何异常,但陆谢氏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 他这儿子,怕是出什么问题了,应该还是心理方面的。 陆谢氏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多问什么。 眼下已近子夜,京中灯火依旧璀璨。陆荣身着雪白的亵衣,独自一人在廊下听雨。 明日,江苒会来么? 如果来了,陆荣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待她,他会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当真付以愚弄,让她也尝尝那希望落空、大起大落的滋味? 而如果她没来。 少年睫羽微颤,只觉稍微想下去就已无法忍受。 她一定得要来,否则…… 第51章 次日雨停了,是个暖阳天。 昨晚挑来选去,原主那些衣裳要么款式过于浮夸,要么色调过于艳丽。江苒最后挑了一套简单的齐腰襦裙,周身只绯白两种颜色。 交领、袖口、束腰为纯正的绯,而上身为雪色。襦裙质地柔软,裙身暗纹浮动,裙摆则以绯白两色拼接而成。 站在铜镜前,江苒打量镜中人,只觉眼下这身既简单清爽又不乏少女该有的活力。 江苒刚穿来时时值炎炎夏日,因此常着冷色系居多,要么就是极简单素净的月色、茶色、杏色。如今甫一穿上这张扬耀眼的绯,又被其上纯白的雪色蕴盖,整个儿活色生香,更显娇俏明艳了。 连一旁的丫鬟嬷嬷们都止不住发出惊叹。 “三姑娘这身打扮真好看啊。” “穿得这样漂亮,活像要去见情郎似的……” 听到这样的话,江苒似梦初觉。 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下意识在意今日的衣着打扮,明明不过是冲着陆荣的邀请、顺带去刷任务罢了,心下却是隐隐紧张。 是因为会见到陆荣的家人吗? 少女嘴上道:“不许胡说啊,去见朋友而已。” 马车抵达定英侯府,尚在巳时。 江苒之所以来得较早,是想着尽一个厨娘的本分,尽早跟陆荣确定中午要做哪些菜,家中人是否有什么忌口,什么偏好。以及那位外祖母胃口不好,具体是怎么个不好法。 定英侯府的匾额黑底金字,肃穆恢宏,其上行云流水的字迹在秋日的暖阳下熠熠生辉。 少女放下车帘,坐在车厢里稍稍稳了会儿心神,觉得状态和心态都没有任何问题了,这才带着同行的丫鬟阿音一道下了马车。 城东一带并非闹市,多为朝中显贵的御赐官邸,因此和宁阳相府一样,定英侯府周遭的环境也颇为清雅,远远可见成片的园林,红墙碧瓦,飞檐翘角。 几名仆妇默默在门前扫洒。 上回曾与江苒有过一面之缘的护卫甲和护卫乙,老远就在互捅肘子:“那是不是姜三小姐?” “是她,是她,她怎么又来了。” “许久未见,真是越来越……” 护卫乙垂下了眼,心道不愧是京都出了名的妖艳贱货,那身段、那腰肢儿、那如花似玉的面容,真真美艳不可方物,直教人羞于直视。 江苒上前后大大方方道:“麻烦通报一声,相府江苒来访。” 护卫甲微一颔首,当即就红着脸转身通报去了,然后入府后没走几步,便见前庭大道的尽头,陆谢氏和陆候爷正缓缓朝着府邸门口信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众丫鬟奴仆。 于是护卫甲退回来告知江苒:“候爷和老夫人正要出来迎客,请姜三小姐稍候。” 江苒哦了一声,领着阿音退在一旁等待。 这期间,远处的青石大道上缓缓驶来几辆车架,刚好就停靠在相府马车之后。随后只见车上率先下来一众丫鬟小厮,随后是一位面容俊俏的少年郎,紧接着是两名光鲜亮丽锦罗玉衣的妙龄女子。最后被众人搀扶着步下马车的,是一位衣着雍容华贵、却已然两鬓斑白的老妇人。 江苒心道,该不会就是陆荣的外祖母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软糯糯的童音:“苒姐姐……” 在陆谢氏诧异的目光下,陆霜霜当即就朝门口的江苒奔了过去。 江苒见小娃娃朝自己扑来,便将食盒递给阿音,稳稳接住了她。随即少女抬眸,看向从侯府出来的一大波人。 虽然除陆荣之外江苒谁也不认识,但基于礼貌,她还是微微颔首,对着所有人都面带微笑。 最后视线落回陆荣身上。 少年墨发漆瞳,周身玄色,宽袍大袖。此时正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神色寡漠地睨视着她。 阳光直直倾泻,致使他不得不微微半眯着眼。 他没有上前打招呼,也没有要前来迎她的意思,只是唇角微动,似在与身旁的妇人交谈着什么。 江苒心道:别这样晾着我呀! 无果,江苒只得自己给自己缓解尴尬,于是她捧过阿音手中的食盒,自己走上前去,跟陆荣身旁那位气质温雅的中年妇人打招呼:“问夫人安好,我是相府江苒,应陆荣的邀请前来拜访贵府。” 少女言罢,奉上精心包装过的木纹食盒:“一点儿薄礼,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江苒是凭着陆谢氏的相貌和气质,直接猜到她是陆家兄妹的母亲的。 陆谢氏也是初见江苒,在刚才听自家小女儿扑过去喊的那声苒姐姐时,陆谢氏便已知晓江苒身份。因此才会打趣陆荣,说他没邀请人姑娘的话,姑娘又怎会亲自登门? 眼下姑娘主动前来打招呼。 陆谢氏不动声色地打量江苒,只觉此女气质极佳,言语间谦恭有礼,一颦一笑都颇具高门闺秀风范。且她姿容绝色,道一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陆谢氏面上分豪未显,心下却当即就对江苒生了些好感。她实在难以想象,如此乖巧可人的漂亮姑娘,怎会是那传闻中恶毒跋扈、暴戾恣睢的假千金? 妇人莞尔一笑,刚要吩咐老管家收下江苒的赠礼,便见母家人已经到了。于是陆谢氏没来得及招呼江苒,便已径直掠过她,前去迎那风尘仆仆的年迈老母亲、以及娘家几年未见的表侄儿和表侄女们。 如此,江苒捧着食盒的双手,就那么晾在了半空中。 这时只听陆荣冷冰冰地吩咐侍女:“带江姑娘入府。”言罢后也随陆谢氏去了。 今日前来府邸门口迎客的丫鬟嬷嬷们,都是侯府里较为体面的下人,她们大都从未见过江苒,却在听了江苒自报家门后,纷纷露出各式各样的表情来。 谁人不知姜三小姐从前对她们家侯爷死缠烂打?且如今人人皆知姜苒的真实身份,不过一个卑贱家生子,生来便是奴仆命,光就这点来说,甚至不如她们这些拿着月俸的人来得体面。且据说大概两月前,这位假千金已被姜家逐出相府,所谓落魄凤凰不如鸡,地位和从前相比早就云泥之别。 如此这般,她竟还有脸穿得花枝招展的跑来侯府献殷勤,还说自己是应了侯爷的邀请? 她也配。 谁不知她们家侯爷对这妖艳贱货避如蛇蝎? 因此见着陆谢氏根本就没搭理江苒,且陆荣的态度也极为冷淡,侍女们便都不自觉傲慢起来,摆起了架子。 其中一位面上带着笑,声音斯文细软,说出来的话却是阴阳怪气:“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呢?要不要奴婢备来轿辇抬您入府呀,千金小姐?” 这位侍女名叫颜苏,从前伺候过陆荣,后被陆荣遣去伺候谢氏了。她姿容出挑,识得几个字,又跟侯府的老管家沾点儿亲故,因此在下人中很是得意,甚至也对陆荣动过不该有的心思。 此番她故意奚落江苒,是觉一个身份卑贱的家生子,连她都不如,凭什么有脸觊觎侯爷? 颜苏话一出口,在场的丫鬟们也都嗤嗤笑了起来,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喁喁私语。说江苒带的赠礼看着寒碜,说她打扮得再好看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她恬不知耻,事到如今还敢痴心妄想…… 她们声音其实很小,但言语间漏出来的只字片语,还是让江苒不禁蹙了下眉。 与此同时,陆荣脚下一滞,面上当即闪过一丝愠色。原本要去迎接外祖母,却在半道突然折了回去。 他不想让江苒难堪。 亦或是说,他根本无法忍受有人如此羞辱嚼说江苒。 理智上,江苒告诉自己犯不着跟这些小丫鬟计较。情感上,却也多少有点委屈。今日她之所以前来定英侯府,明明是被陆荣邀请来做客的,结果陆荣本人不搭理她也就算了,眼下还被他家的丫鬟们组团奚落…… 真是的,好气啊。 然而这种场合,江苒也只得勉强一笑置之:“说完了吗?完了请带路吧。” 话音刚落,却觉身旁似有风过。 陆荣折回少女身旁后,拿起她手中的食盒丢给老管家,随后一眼睨过去,所有人霎时噤若寒蝉。 之后少年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轻抚少女肩膀,声音依旧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先去见过外祖母,待会儿随我一起入府。” 江苒:? 一众丫鬟:!!! 江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觉周身忽然一阵酥麻。因为陆荣温热的掌心,正隔着薄薄的衣料,从她的肩侧一路往下,滑过手肘,越过手腕,最后停在她的掌心。 随即在一众丫鬟们碎裂的目光下,少年牵起她的手,径直朝不远处的陆谢氏去了。 江苒下意识挣了一下,陆荣没有放开她,反而握得更紧了。 那种指节肌肤相触,掌心交握,一温一凉,能感受到彼此体温的知觉,令江苒的心跳陡然加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陆荣的手看着漂亮,指节修长,骨节明晰,实则掌心颇为糙粝,似有薄薄的细茧,微微干燥,温热。江苒只觉心口酥酥麻麻的。 而对于陆荣来说,他的手拿过粗粝重剑、持过寒凉枪戟,捏碎过敌人咽喉,却从未握过女子的手。 少年感受着掌心包裹的柔软,只觉周身血液都在极速窜流。轻了怕握不住她,重了怕弄疼她,只能凭着本能,握得别扭又生硬。 近日来心中压抑的情愫,那些不为人知的欲念,似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陆霜霜亲眼见着她哥牵了苒姐姐的手,年幼的心受到极大震撼,还羞答答地捂了一下眼睛。 小娃娃觉得自己很快就有嫂嫂了,她会拥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永远都吃不完的小饼干、爆米花、糖球丸、桂花酥…… 阿音一脸懵逼,对她来说,三姑娘仅仅是离家出走两月左右,可三姑娘不仅性情大变,甚至与从前爱而不得的心上人发展到了当众牵手的地步? 所以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颜苏更是瞠目结舌,整个人直接原地傻眼了,候爷牵着的,可是他曾经一度嫌恶至极、甚至当众拒婚过的女子啊…… 丫鬟们面面相觑,心下都不由惶恐起来。从今往后,任谁借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再不敢妄议江苒半个字了。 第52章 见着陆荣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姜家姑娘如此亲密,陆谢氏心下颇为讶异。讶异之余,更多的还有心酸和感慨。 她这儿子,总算愿意与女子交往了。 近年来陆荣拒绝过不少高门贵女,过往每每提起终身大事,他要么回避,要么敷衍。外人只道是陆荣孤高冷傲,目下无尘。 只有作为母亲的陆谢氏清楚,她这儿子对婚姻的抗拒和排斥,多半是受了她与老侯爷年轻时彼此不忠、互相背叛的影响。也正因如此,陆谢氏心有愧疚,虽然时常把终身大事挂在嘴上,却从不敢自作主张硬给陆荣安排什么。 眼下这一幕,也算消了陆谢氏近年来的心结。 并且她单方面地认为,侯府的喜事应该不远了。姜家姑娘虽是个假千金,名声也不好,但只要陆荣喜欢,她这做母亲的也断断不会为难姑娘。 而陆荣之所以突然牵了江苒的手…… 不过是想替她解围罢了,至少陆荣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但其实只消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警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女。偏偏陆荣选择了一种最微妙、最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方式,用自身的态度和行动维护了江苒。 江苒云里雾里,完全不知自己处于什么状况。听着陆荣给外祖母问好时,出于晚辈应有的礼貌,便也跟着问了声好。 那老妇人被陆谢氏搀扶着,先是打量着几年未见、如今已然出落得英姿飒飒的年轻外孙,感叹道:“长大了,长高了……” 随后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这孩子是?” “江苒。” 老妇人当然不是单纯问江苒的名字,陆荣却是答得干脆利落,并未作任何多余的解释,只道:“外祖母舟车劳顿,请随母亲一道入府休整吧。” 跟随在老妇人身后的两名妙龄女子,是陆谢氏母家的表侄女,姓谢。 谢家姐妹起先见到陆荣时,当即就都看得红了脸,眸子里的惊艳和仰慕都快溢出来了,眼下经过陆荣身旁,个顶个的面颊绯红,羞赧地唤着表哥。 陆荣风度翩翩:“请。” 待客人入府之后,陆荣叫住陆谢氏:“阿娘招呼着,我带她去水榭园林。”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江苒。陆谢氏心下了然,目光在少女身上驻留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秋日晌午的阳光温暖明媚。这之后,陆荣带着江苒朝右拐进一条绿荫小道,然后没走几步,两人的手倏地一下松开了。 准确地说,是陆荣突然松开了江苒的手。 他牵得突然,松得也突然。没有问她愿不愿意。 江苒不由得想到现实世界里,一些年轻人因不堪家中长辈催婚,故而让朋友扮作恋人,假意在长辈面前做出一些亲密举动。 这样的念头甫一冒出,江苒莫名有点儿不舒服。 且先前迎接外祖母时,陆荣面上分明是带着笑的。眼下只剩两人了,他复又态度冷淡起来,和之前在府邸门口不搭理她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少年自顾往前走着,把她落在三步之外,不与她说话,也没有任何一句解释。 因为被他握了手,感受过少年掌的温度,江苒到现在都还脸红心跳,无法平复自己,却是转眼又被冷落……平日心多大的一个人,这会儿竟也委屈上了。 情绪一上来,江苒甚至忘了今日来这儿的目的,忘了是来侯府做宴顺带刷任务的,下意识小跑几步追了上去:“陆荣你什么意思?” 被江苒拽了衣袖,陆荣脚下一顿,胸口微微起伏。她今日能来,甚至为他有意妆容了自己,陆荣早先在府邸门口时,便已是见之心折。 目光掠过江苒漂亮的睫羽,翘挺的鼻,水润的唇…… 陆荣喉结动了动。 可只要想起江苒曾在一揽芳华说过的话,想起昨日还撞见她与薛芮临在雨中缠绵,想起这些日子被她再三磋磨再三愚弄…… 陆荣到嘴的解释转了个弯儿,变成了一句冷冰冰的:“没什么意思。” 且他还故意抽回了被少女拽住的袖口。 这个动作,直接让江苒愣了一下。 “陆荣,你不欢迎我的吗?” 既然如此,为何要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呢?又为何如此善变,一会儿牵她的手,一会儿又好似很嫌恶她。江苒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陆荣了,被他一番态度扰得心烦意乱。 却听少年嗤了一声:“这就生气了?” 他抬脚要走,江苒复又拉住他:“你这态度我不能生气吗?我可是你亲自邀请来的客人啊!” “哦。” 这一声哦,险些给江苒直接整破防了…… 其实只要她稍稍冷静,便能察觉到,陆荣正在因一些并不具体的原因故意和她置气。但有时候越是在意一个人,就越是会失去判断能力,甚至轻易就会被对方影响了心绪。 因此江苒脱口道:“刚才为什么突然牵我手?” 话一出口,才觉自己的语气委屈得仿佛被人轻薄过小媳妇儿。江苒也不知自己干嘛非得在意这个,只是下意识就问了,而且早就想问了。 “一时兴起罢了。”少年勾唇:“重要吗?” “你——” “我?” 江苒被噎了一下,一时间没能控制住情绪:“什么叫一时兴起?一时兴起就可以随便牵女孩子的手吗!牵了之后又翻脸不认人,还说什么不重要,为什么不重要?你得给我一个解释,怎么可以——” “解释?” 陆荣笑了:“江姑娘可曾给过陆某解释?” 此言一出,江苒一下怔然了。 四下风起,偶有树叶被吹得簌簌落下。 少年长腿一垮,轻飘飘越过了她,复又回头补充道:“时而亲近,时而疏离,想撩拨就撩拨,想收手就收手,无需解释,无需负责,好玩儿就是了……” “说起来,这也是跟江姑娘学的。” 言罢,少年继续往前走。 江苒滞于原处,只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一下。 万般心念一转而过,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陆荣为何会如此反常,态度如此阴晴不定…… 江苒不傻,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陆荣开始,就已经察觉陆荣对她也有那么点儿意思。 自己如此轻易就被扰乱心绪,觉得困惑、委屈、不舒服…… 那么陆荣呢?是否也曾因为自己不清不楚的态度,被折磨得心绪不宁,疲惫不堪?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江苒从前,无论是出于所谓的攻略、还是仅仅潜意识里的私心,她是撩拨过陆荣的,而且不止一次。 可当陆荣问她要一个理由,她却没能给他。一面拒绝他,一面为了任务继续亲近他,与那欲擒故纵的渣女有何区别? 江苒突然有点难过,她觉得自己可能坚持不了什么原则和底线了。如果原则和底线在某些情况下本身就是一种伤害,那么坚持的意义何在? 如今她又该如何处理自己与陆荣的关系? 江苒不知道。 她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陆荣。就那么站在那里,半晌,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陆潇白,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 甫一听到如此娇嗔的一句话,陆荣心下有一瞬错愕,连自己还在与江苒置气一事都给忘了。 少年回头看她,两人隔了大约三米远的距离,在这秋风瑟瑟的园林小道里两两相望。 “生气了……” 陆荣的唇摩挲这三个字,眉梢微挑,对上江苒那双微愠的眸子时,似笑非笑地啧了一声:“有多气,需要哄吗?” 第53章 一句“需要哄吗”,让江苒刷地一下红了脸。 明明是暧昧至极的话,从陆荣嘴里说出来,却是带了嘲讽和讥诮。 理智上,江苒知道陆荣这是在“回敬”她。情感上,江苒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豁达,那么坚韧。 为了今日来侯府做宴,她昨晚焦虑得睡不着觉。甚至因为知道要见陆荣的长辈,她还刻意挑选了一身漂亮体面的衣裳。却不想今日一来,先是在府邸门口被陆荣漠然相待,后又被丫鬟们冷嘲热讽。 期间他突然折回来牵她手时,江苒心中小鹿乱撞,明知不可也依旧在沉沦…… 却不想原来他当真是在做戏,一时兴起罢了。 不过是被牵了一下手,何必那么在意,非得问出一个原因来…… 江苒发现,自己在陆荣面前,好像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真实情绪。 由于既恼又羞,江苒当即就一个人气冲冲地往前走了,发誓今日再也不想和陆荣多说一句话! 然而许是走得太急,在与陆荣擦身而过时,江苒突然一个趔趄硬生生扑进了陆荣怀里—— …… 真的,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会在这样尴尬的时候扭到脚!!! 江苒疼得嘶了一声,又因为本身就情绪不稳,眼眶一下就湿了。 昨日京中绵绵秋雨,下到深夜才停。今日虽是暖阳天,脚下的青石小道却尚有积水,江苒是在踩到积泥时滑了一下的同时,不小心扭到了脚的。 自尊心作祟,少女立即从陆荣怀里起身,下意识要挣开他接住自己时扶在腰上的手,急急往后退。 陆荣先前说的那些话,让江苒惊觉自己在他眼里原来一直都是那“欲情故纵”的渣女,他对自己的印象已经很差了,江苒不想要一切变得更差。 然这些念头尚未在脑海中过完,江苒只觉身体忽然腾空。 她被陆荣…… 公主抱了。 那一瞬间,头顶的阳光令人眩晕,一切都似看不太真切,四下风声渐斜,周遭仿佛遥远而荒诞的梦境。 江苒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或许是因为心绪过于混乱,或许是因为扭到脚真的很疼,又或许,仅仅是因为被自己喜欢的男子抱在怀里…… 这么久以来压抑的情绪突然溃不成军。 江苒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少女的眼泪温热滚烫,落在陆荣颈间的那一刻,少年呼吸一滞,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被什么东西灼碎了,连抱着她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那一刻,陆荣十九年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手足无措。他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哭了,是因为扭伤脚疼的,还是因为自己太混账,当真惹她伤心了…… 其实方才在感受到少女既恼又羞的那一刻,陆荣已经后悔了。 离开一揽芳华的那晚,他在西城章玖台吹了一夜的冷风,用整整一夜的时间碾碎自己对江苒生出的所有期待,她既无意,他便休。陆荣以为一切可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直到返回城东的那天,在街头撞见她与薛芮临雨共撑一伞,陆荣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她与别的男子有任何牵扯。他会嫉妒,会怨愤,甚至生出可耻的报复心来。 陆荣从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自诩性情坚毅,绝非为儿女私情风月所困之人。 江苒却只用了短短两月时间,便让他明白,原来这世上的贪嗔痴望,他是一样也没落下。 江苒边掉眼泪边挣扎:“陆荣你放我下来……” 哪怕情绪破防,江苒也惦记着自己眼下身处定英侯府,她今日是来做宴的,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完全混乱了。 彼时的江苒尚未理清自己情绪失控的根本原因。 说来其实很简单,一个一心想要回家的人,动情了。就做什么都变得拧巴起来,束手束脚,爱不敢说,知道自己给不了,内心深处又想要,无法将理智和感情彻底分开,因而伤人又自伤。 那些原则、底线、在意的、顾及的,在真实存在的感情面前,通通都变成了理不清的一团糟。 却听陆荣冷冰冰道了一句:“江姑娘,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一瞬间,江苒一下停止了挣扎。 或许是因为陆荣的态度过于冷漠,又或许是他不过说了扎心的实话,江苒突然安静了下来。 陆荣脚下很快。 不过转眼的功夫,两人已经不在原来的绿荫小道,而是穿过不知多少道回廊,进了一座视野开阔的院子。 一路上的丫鬟奴仆们,见着侯爷怀里抱着陌生女子,个个瞠目结舌,险些惊掉了下巴。 在听有侍女说那是宁阳相府的姜三小姐,侯府上下更是炸开了锅,没一会儿这事就传到了陆谢氏耳中。 陆谢氏原以为陆荣带江苒去水榭园林,是要去园林的东厨膳房。毕竟侯府近日备足了山珍海味、各类食材肉蔬,就等着姜家姑娘来做宴的时候不会缺东少西。 心道陆荣那孩子,怎会突然将姑娘抱回自己院中? 这…… 进展是不是有些快了。 陆谢氏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心道应该不至于,召来大丫鬟吩咐道:“去侯爷院中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江苒一路很安静,虽然依旧呆在陆荣怀里,却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那些所有挣扎的、混乱的、铺天盖地的心绪,忽然就在短短的时间里从烈焰变成了灰烬。 今日之所以情绪失控,与其说是因为陆荣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倒不如说是因为她自己。 一个人面对一件事,不同的选择会导致不同的结果,以及相应的连锁反应,这个道理江苒自是清楚明白的。 所以,陆荣不过“礼尚往来”罢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都是跟江姑娘学的。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委屈?当真以为他会哄她吗? 江苒突然不想攻略陆荣了。 至少今天不想,明天不想,后天也不想。 她需要花一点时间,足够她调整好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想清楚自己的目的。 而非陷入今日这般混乱,像个笑话一样。 此时此刻,江苒被陆荣放在房间的软榻上,她觉得脚已经不疼了,只余一脸迷惘。 看着陆荣蹲下身褪掉她的足靴,脱掉她的亵袜,然后将她的脚握在掌心里检查。江苒没有拒绝,只是随意由着他。 好像应该脸红心跳的,但是这一次,江苒没有。 少年垂着眼睫,小心翼翼:“疼吗?” “不重要吧。” 陆荣手上一滞,当即抬眸看她,却是撞进一双些许茫然的眼睛。 用茫然来形容或许不大准确…… 没有多么黯然,但与先前那口口声声喊着“陆潇白,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时的娇嗔对比,少女的眼神已然失去神采。 有那么一瞬间,陆荣心下没由来地涌上一丝慌乱,面上却还堪堪稳住了,喉结动了动:“敷一下就不疼了。” “嗯……” 哭了一场而已,变了个人吗? 陆荣敛眉,召来院中的嬷嬷,吩咐人去准备毛巾和凉水。 院中除那位嬷嬷以外,再没有其他下人,因而四周很安静。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扉,缕缕倾泻进房中,落在少女白皙的脚腕上,也落在少年俊美的侧脸上。 院中偶有飞鸟从檐角掠过,呼吸间隐隐能闻到淡淡的熏香。 江苒却一直在出神。 陆荣凝视她片刻,默了默,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突然唤了一声:“苒苒。” 这一声苒苒,让江苒愣了一下,脱口道:“叫我江姑娘就好。” 这一回,换陆荣怔然了。 所以,他们之间,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明明彼此知晓对方的心意,却要礼尚往来?互相伤害?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少年默了许久,忽然有些艰涩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江苒睫羽微颤,声音很轻,答得也很快:“没关系陆荣,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窗外有风过,陆荣任由少女缩回了脚。察觉到她的抗拒,陆荣只得暂时拿起榻上的软帛盖在她腿上。 这一刻,陆荣突然觉得,她生气也挺好的。 无论是从前在「苒苒百味」时,她追着他要给他解释,亦或是像先前那样,追着他问他要一个解释…… 江苒太安静了。 安静得陆荣无法适应。 于是片刻的心理挣扎后,少年微一俯身,突然轻轻地将她揽入怀里。 那一瞬间,江苒感受到了陆荣强烈的心跳,以及耳边传来的沉而磁性的声音:“牵你的手……是因为想要给府上的下人一个警告,从此以后她们便再不敢对你无礼,以及,想让外祖母知道你的存在……” “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意为之。” “那些不该说的混账话,是因为……无法忍受被你撩拨,却得不到一个答案,等不到你的告白。以及……无法忍受你与别的男子亲密,搂搂抱抱,共撑一伞。是我心胸狭隘,没有风度。” 少年嗓音些许艰涩:“苒苒,这样的解释可以么?” 第54章 少年的怀抱温柔、克制、小心翼翼。 四下静默,江苒有片刻的恍惚,她尚且沉浸在自己迷惘的思绪里。感受着陆荣的体温,强烈的心跳,仿佛置身梦境,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此时此刻,她被少年拥在怀里,听着他一字一句、嗓音艰涩、却仿佛在向她委婉告白一样的解释…… 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忽然破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并不具体的东西,在一点点侵入着她,占据着她。 若说从前只是猜想,只是凭感觉,那么现在,江苒终于能确定了——陆荣也喜欢自己。 然而除了欢喜,想哭,想要拥有他。对于江苒来说,更多的却是无措。 从小到大,她从未面临过如此艰难的选择。现实世界里,生活中许多事情都可以很简单,比如喜欢的事情就做,不喜欢的就不做。想交的朋友就交,不喜欢的就断绝来往。 没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没有什么必须要返回或抵达的世界,没有契约,更没有还未开始就能一眼望见结局的爱情。 所以江苒无措。 没有爸妈在身边,没有人教她该如何面对如今这种局面,该如何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没有人能与她分享烦忧的心事,开解她的顾虑和忧惧…… 耳边呼吸温热:“苒苒,你别不说话……” 少年声音暗哑,带着些微颤抖,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回答我好吗。” 江姑娘到苒苒的转变。 从陆荣嘴里唤出来,就像那初春的冰雪就该融化,而冬日的尽头本是春天一样,过渡得十分自然。 江苒却不大适应。 虽然置身少年怀中的自己,好像就快要融化掉了,但尚且残存的理智告诉江苒,未能做出决定之前,不可以。 因此少女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却也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声音轻飘飘的:“陆荣……” “我在。” “从未拥有,和最终失去,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个?” 陆荣答复得很快:“两个都不选。” “一定要选呢?” “既拥有,便不能失去。” 她终于愿意开口同他说话,陆荣下意识松了口气:“苒苒究竟有何心结?” 否则何至于问出这样一番话来。 窗外的秋风携着不知名的花香气息,丝丝没入房间里。 这是陆荣的房间,四下清雅,干净整洁。若能稍稍装扮一下,多些绿植,趣玩儿,毛绒绒的软枕……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清冷了。 少女眼眶微微发涩,没有回答陆荣的问题,而是继续问他:“那家人和爱人,只能选一个的话,你会选谁?” 陆荣怔然了一下,依旧答复得很快:“皆是所爱,不可缺——” 少年尚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江苒赶紧从陆荣怀中退出,有种突然从梦境被拉回现实的错觉。 来人是先前去备凉水和棉布的嬷嬷,以及陆谢氏房中的大丫鬟,还有闻风而来的陆霜霜。 小娃娃从门扉探出小脑袋瓜儿,偷偷瞄了一眼,缩回去,然后又偷偷瞄一眼…… 陆荣的院中没有闲杂人等,因此房门未关。老实说,嬷嬷和大丫鬟撞见侯爷拥着榻上少女的那一幕,当即就想赶紧退离。 因为房间中画面实在旖旎。 两人面颊绯红,少女白皙的玉足微陷于深色的榻帛之上,铺开的裙摆与侯爷的衣袍纠缠在一起,视觉上有种触目惊心的……香艳色|情。 只不过两位当事人似乎浑然不觉。 嬷嬷很有眼力见儿,放下棉布和凉水后打了声招呼就退下了,闲事少管绝不围观,这也是她能在侯爷院中当差的原因。 倒是陆谢氏房里的大丫鬟嘘寒问暖:“老夫人让奴婢过来看看您和姜三小姐……” 陆谢氏其实是想让大丫鬟来看看两人有没有那什么…… 以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为何侯爷会抱着姑娘走了一路,但大丫鬟觉得眼下这场合,实在不知该从何问起,而且两人好像没什么事? 于是委婉道:“老夫人请姜三小姐去前庭吃茶。” 江苒点点头,陆荣嗯了一声:“退下吧。” 随即少年起身,将那棉布打湿,朝着门口的小脑袋瓜儿道:“想进就进来。” 陆霜霜这才羞答答跑去江苒跟前,江苒眼下已然平复,还挺不好意思的,且看到陆小妹时,她才想起自己今日是来干嘛的…… 画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属实惭愧。 “先别起来……” 见她要起身,陆荣拿着打湿的棉布回到榻前,又一次蹲下身来:“先凉敷一会儿。” 江苒先前被陆荣公主抱了一路,又在房间里近距离聊了会儿天,眼下已经清醒冷静了,但觉得这会儿再拒绝的话,属于矫情了。 于是任由着陆荣给她凉敷。 少女面上镇定,心下却是恍然又羞赧。但因之前思绪混乱到某种极限,眼下反而平静了些。 老实说,脚真的已经不疼了。江苒不是那么娇气的人,且并非扭伤,只是崴了一下,也没有红肿,但陆荣坚持,她便…… 从了吧。 能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少年屈身在自己面前,温柔呵护,小心翼翼,对于江苒来说是绝对新奇的体验,她压抑了这么些天,纠结了这么些天,不舍得抗拒这片刻温情。 至于系统,任务,选择,其他攻略对象…… 令人痛苦的事情,今天不想了,明天再想吧。 “苒姐姐怎么会突然扭到脚呀?” “嗯……就不小心扭到了,没——” “是你哥不好。”陆荣的指节隔着冰凉的棉布,覆在江苒的脚踝上,轻轻摩挲:“以后不会了。” 少年的目光过于灼热,江苒有些招架不住,转而去捏小娃娃的脸:“苒姐姐带的燕麦牛乳酥喜不喜欢?” “喜欢!!!”陆小妹趴在江苒跟前,突然委屈上了:“但是阿娘不让我吃了。” 江苒见识过小娃娃从前吃东西,一吃就停不下来,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不能一次吃太多,会坏肚子的……” “怎么会呢,吃完了苒姐姐再给你做……” “看你乖不乖咯,苒姐姐考虑考虑……” “嗯,以后也会有的……” 廊下的阳光没入院中,尘埃轻弥。榻上的少女和榻下的小娃娃轻声笑语,喃喃腻腻。 陆荣觉得,世上没有比此刻更好的光景。 握过她的手,揽过她的腰,被她的眼泪灼痛过心房。陆荣才懂世人常道的美人乡、英雄冢。 尚未食髓,却已甘之如饴。 少年心还热,血未冷,他想要江苒。 要他心爱的女孩从今往后常伴身侧,予他情予他欲,予他午夜梦回一腔痴妄。 彼时的陆荣并不知道,这条路有多艰难,有多伤,他只知道过往于情爱、风月、姻缘视如敝屣的他,不知何时已然开始渴望为人夫君、忠于一妻的滋味。 少年生平最厌不忠不城、三心二意的女子,却最后还是折在了看似三心二意的江苒手中。 话说扭到脚,冷敷是为了消肿。 江苒的脚根本没肿,痛感也早就过了,觉得差不多了,终是没好意思再在陆荣的房中逗留。 她到底来了一趟定英侯府,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就算不为了好感值,单纯给陆家人做顿好吃的饭菜,江苒也是愿意的。 因此穿上亵袜,套上足靴后,江苒要求开启打工人日常。 陆荣拧不过,只得依了她。 虽然不愿承认,但陆荣现在,已然不敢再违背江苒的任何意愿,也不敢再对她冷嘲热讽,与她置气。不敢,不愿,也不舍。 否则她要再哭了,他当真是束手无策。 万一哄不好,怎么办…… 所谓的“外祖母胃口不好”,其实都是陆谢氏故意说来诓陆荣的,否则她那矜傲的儿子,怕是找不出借口邀人姑娘来府上小坐。 因此当江苒问起那位外祖母平日的饮食习惯,陆荣招来陆小妹:“霜霜,你去问问。” 水榭园林的东厨膳厅,陆霜霜委屈巴巴:“哥你怎么不自己去呀,又使唤我呢。” 倒是也可以使唤下人去问询,但陆荣并未,而是将小娃娃拉到一旁,蹲下身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悄悄话,陆小妹当即就去跑腿了。 回来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道外祖母喜绵软,不宜太过腥辣云云。 且小娃娃返回园林东厨后,还带了两位如花似玉的表姐回来。这平日里仅有庖厨和婆子值班的侯府膳房,突然一下就热闹起来。 由于府上已有庖厨也在做宴,江苒便打算随便做几道给大家尝尝鲜就好。那位外祖母喜绵软,倒也不是什么特殊喜好,而是稍微上了年龄的老人本就牙口不好,只吃得动一些较为软糯些的食物。 江苒在膳厅里里筛选了一轮食材,选定了猪蹄、金瓜、红薯、番茄、麻虾,以及红枣、枸杞、姜葱蒜等辅料。 与此同时,从未进过厨房的陆侯爷,眼下被他那两位娇滴滴的谢家表妹缠上了。 江苒准备做黄焖猪蹄、蜜汁金瓜、拔丝红薯、番茄虾滑团,一共四道菜,都是口感偏软糯,不沾辛辣的。 江苒清洗金瓜时。 谢家二妹说:“书中有言‘君子远庖厨’,表哥何故置身厨房呢,怕是不妥?” 陆荣拿过江苒手中的金瓜,边清洗边道:“君子远庖厨,意寓君子当有仁慈之心,而非男儿不可入厨房。” 谢家二妹陷入沉默,羞愧得当场就红了脸。 江苒对着一只未宰的猪蹄不知该如何下手时。 谢家三妹说:“久闻京中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今日终得机会随祖母入京,不知表哥可愿陪妹妹们游玩赏乐一番?” 陆荣挑了一把寒光凛凛的菜刀,挽起玄袍衣袖,手起刀落:“抱歉,表哥今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 别说值班的庖厨和打杂的婆子了,连江苒都惊呆了。陆荣来厨中观摩倒还勉强说得过去,但他一金尊玉贵的侯府家主,这会儿竟是直接上手了…… 庖厨和婆子:侯爷事务繁忙,是忙着宰猪蹄吗? 谢家二妹先前被噎,拆台道:“听姨母说表哥属假半年,尚余两月得闲时间,今日不空,明日可有闲?” 谢家三妹:“七夕将至,听闻京中游园会极富盛名,表哥可愿携妹妹们见识一番?” 陆荣啧了一声:“表哥与佳人有约,时约年限时久,七夕更不得闲,让妹妹们失望了。 少年挽袖之后露出来的手臂肌理紧实,苍劲有力,且他虽然动作不很熟稔,却是干脆利落,赏心悦目。 “陆荣,你好能干啊。”江苒在一旁夸上了,还笑眯眯地扫了一眼在旁边围观的表妹们。 少年手上一滞,耳根微微泛红,继续宰猪蹄,温声道:“苒苒过奖了,幼时在军中做过这些事,没什么!” 谢家二妹三妹异口同声:“请问这位姐妹是……?” 江苒莞尔:“一个临时打杂的。” 陆荣很快宰好了猪蹄,又将案上的渣什干脆利落地倒入渣斗,清洗菜板,一气呵成。 “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谢家表妹们:“表哥随妹妹们去前庭吃茶吧,何必在这儿与一个打杂之人周旋,祖母她老人家想你了。” 陆荣清洗了手上的油渍:“她不是打杂的。”顿了顿,片刻迟疑后,最终还是道:“未来记得叫表嫂。” 在场的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江苒手中的番茄便已啪地一下掉在案上。 又赶紧捡起来继续清洗,嗯,清洗完了之后需要用开水烫一下,去皮,然后掏空番茄的心脏,然后,嗯,加入虾泥填满…… 江苒心口怦怦直跳。 怎么办,陆荣他突然,他这么的,这么的…… 她还没有准备好! 还没有做出决定,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脸好烫啊,不行了,要镇定…… 于是这日晌午,江苒云里雾里地、心思飘飘然地在定英侯府做完了黄焖猪蹄、蜜汁金瓜、拔丝红薯、番茄虾滑团。 与其他庖厨做的菜一起被端去侯府大厅。 然后在饭桌上被谢家表妹无情吐槽:“蜜汁金瓜不是甜的吗?怎么这还咸上了呢?” “这黄焖猪蹄淡而无味,虽然口感软糯,但好像差点感觉啊……” 陆谢氏也有点懵,她熟悉自家府上庖厨的手艺,那么另外几道菜,便应是姜家姑娘做的。 但她也曾尝过江苒的手艺,毕竟以前陆霜霜每次去相府蹭饭都会带回家一些,后来陆荣偶尔也会从西城带着饭菜回府,据说都姜家姑娘亲手做的。 但今日这几道菜…… 谢家表妹还在吐槽,但因陆荣先前那声“表嫂”,两姐妹还是给了江苒些面子,没有在长辈面前直接拆台。 江苒羞愧欲死,都怪陆荣!在她做饭的时候一会儿撩,一会儿撩,撩得还很有感觉,撩得江苒根本没法专心做菜…… 所以才会没把准料,真是的,下回起锅后一定得先尝尝! 江苒心里七上八下,但表面上还是堪堪稳住了,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便听陆荣给陆谢氏解惑道: “实在惭愧,孩儿手痒,帮江姑娘倒忙了。” 江苒:……事情就是这样的,没错! 陆谢氏甫一听陆荣自称孩儿,眼眶险些湿了。这些年陆荣因她年轻时做的那些荒唐事,一直和她这母亲不怎么亲近。 然而眼下,陆谢氏虽不知陆荣今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但她看得出来,她这儿子今日是当真开心,发自内心的欢喜。 以至于眼角眉梢都是朗朗少年气,如沐春风,一派少年恣意。 …… 江苒经历了曲折忐忑的一天,晚上陆荣送她回的宁阳相府,但是陆荣他不坐马车,他要走路。 然后后来,在繁华的街市,在皎皎月色之下…… 江苒羞于回想,虽然最终并没有,但也够她一整晚都睡不着觉了。 这该死的恋爱的滋味!好折磨人呢! 江苒红扑扑地回到宁阳相府后,碧桐院的丫鬟第一时间为她呈上一封手书:“三姑娘可算回来了,小郡王今日在相府等了您一天,这是他离开时留给您的书信。” 江苒:……薛芮临你就不要凑热闹了好吗! 能不能一个一个来。 第55章 薛芮临留下的书信,严格来说算不上书信。因为没有信帛,只一张宣纸而已,隐隐能见其上风干的水墨。 字迹行云流水,隐隐透着一丝嚣张狂野,内容也十分简单粗暴:七夕夜,本王在游园会等你。 目标对象主动邀约,本来是件好事,应该高兴的,但江苒的第一反应却是,千万不要和陆荣撞在一起就行…… 现实世界里,江苒学生时代,每每窝在被窝里看古早狗血小说的时候,不是没有幻想过玛丽苏和修罗场,譬如自己同时被两个甚至多个男人同时喜欢…… 虽然很羞耻,但光是想想就很刺激。 然而现实是,当真面临上类似的状况,对于没心没肺的人来说或许问题不大,但对于骨子里有道德观念和情感约束的人来说,无疑是场灾难。 江苒有时都怀疑自己拿的究竟是不是正儿八经的美食剧本。 “他当真在相府等了一天?” 昨日分开时,江苒记得自己并未和薛芮临有约,他也没说过今日要来找她。 “是呢三姑娘。” 丫鬟替她宽衣,招呼嬷嬷备沐浴事宜,又蹲在地上为她褪去足靴:“小郡王原是来找世子爷的,两人在庭中弈棋,本来午后就要走人,但听闻您去了定英侯府,他又不走了,若非傍晚王府的管事找上门来道有急事,指不定小郡王还要继续在相府逗留……” “要奴婢说啊,小郡王找世子爷下棋该是幌子,分明是冲着三姑娘来的,否则何至于转悠到咱们碧桐院来,还给您留了书信。” 小丫鬟本是原主院中人,自然清楚原主曾经与薛芮临之间的关系。又因着“姜苒”性情大变,如今待人亲和而没有架子,小丫鬟这才话多了些。 “听闻小郡王近日刚从封地回京不久,这么快就来走访咱们宁阳相府,想是忘不了姑娘……” …… 看样子,原主的丫鬟们似乎对薛芮临印象不错。 说的都是好听话。 江苒默默听着,脑海中不由闪过一些零碎的念头,想来想去只觉心烦意乱,索性收拾着泡澡去了。 铺着软垫的浴房里,浴池之上水气氤氲,灿灿帷帐环绕四周,琉璃灯盏明明灭灭。穿来这么久,江苒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洗澡,因此只让丫鬟候在了屏风之外。 少女褪去亵衣,散了墨发,将身体缓缓没入水中,靠在浴池边缘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脑海中,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思绪,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无形巨网,将人裹挟其中。 到最后,网的最深处,竟全都是陆荣的身影,陆荣的气息,陆荣的温度…… 江苒觉得自己好似恋爱了。 但又不完全是。 今日在侯府经历的小小风波,让她和陆荣之间的关系已然越过了朋友界限,变得微妙起来。她自己虽未表态,却是先在他怀中委屈得掉了眼泪,后又因他的宽慰而心生喜悦。 江苒从来不知一个人的心情可以在短时间内如此大起大落。而陆荣,他艰涩的道歉,颤声的解释,口中那温柔而又蛊惑人心的“苒苒”,以及后来无意识的亲近和撩拨…… 历历在目,鲜活又生动。 江苒不傻,陆荣喜欢她,而且已然向她委婉表明了心意。 一切都偏离轨迹了。 今日的情绪失控完全在江苒的意料之外,让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清醒克制。听闻世间唯有爱和咳嗽无法掩饰,江苒自认为还不到爱,却已然伪装不了。 眼下似乎已经无路可退,是她的软弱和情不自禁,给了陆荣入侵她心房的机会。 一切都脱离掌控了。 那么,当真要与陆荣爱一场,再生生分离吗? 他说既拥有便不能失去,爱人和家人缺一不可。 自己又何尝不是?前者她尚可做出选择,后者却是没有任何余地。 江苒不知现实世界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有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伤害?比如缺胳膊少腿?毁容什么的?亦或是留下什么永久性创伤?江苒不知道。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爸妈这些日子一定很煎熬,他们在等她…… 所以无论如何,江苒都得回家。 坚定这个信念之后,白日里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和悸动,在这静谧的秋日夜晚里,一点一点堪堪冷却下来。 江苒以意念唤醒美食系统,想知道任务进展到哪一步了,而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多少时间。 系统先是报了一轮数据汇总。 ——当前累积食客好感值共计25w,目标进度50%,请宿主再接再厉! 附加任务: ——目标攻略对象姜雪楠,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9w,目标进度62%。 ——目标攻略对象贾四隅,待消除厌恶值共计3w,目标进度26%。 ——目标攻略对象薛芮临,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w,目标进度73%。 ——目标攻略对象陆荣,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w,目标进度0%。 …… 关于累积食客好感值,「苒苒百味」每日都在营业,江苒觉得问题不大,且目前进度已然过半,倒也没什么难度,大可以放下心来。 关于附加任务。 姜雪楠的数据江苒在一揽芳华时已经震惊过了,因此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至于贾四隅,一个有着童年阴影又颠沛流离的弟弟,多多补偿他,多多对他好,应该问题也不大。 倒是薛芮临的厌恶值断崖式消减,让江苒还挺意外的,早知道灌鸡汤那么有用,她昨日就该灌得再猛些。 想来再有几次来往,就能搞定薛芮临了吧? 至于陆荣。 今日侯府午宴时,江苒便已经听过一轮数据播报,她确定陆荣已经不讨厌她了,甚至已是彼此喜欢,彼此倾慕…… 那么,问题出在哪? 直到泡完澡后摊回床上躺尸,江苒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不出在自己身上,也不出在陆荣身上。 ……系统? 这念头甫一冒出,江苒有些小小的心惊。 由于穿越这么玄幻的事件都已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江苒还真从未怀疑过系统会有什么问题。 如今回头想想,系统除了发布任务,收获她的数据回馈,同时也提供各类现代食材,以及攻略金手指…… 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了。 江苒曾经不是没有问过系统,想知道它与宿主签订契约,究竟图的是什么,系统每每只道无权告知。 江苒只得换个切入点。 “统子,你那金手指连目标对象的情绪和心声都能感应,为什么检测不到厌恶值背后的原因?” ——亲爱的宿主,系统不是万能的。 果然,又是这样的答案。 少女默了片刻:“那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哪天我和陆荣在一起了,做到了所谓的攻心,会不会他的厌恶值还是无法消除?” ——恭喜宿主终于开窍!每一位目标对象的厌恶值都是可以彻底消零的,不存在无法消除现象,区别只是时间问题,望宿主再接再厉。 江苒麻木了,已经懒得再奚落它一无是处! “最后一个问题,按照你所说的相对时间,现实世界截止目前为止,其实只过了不到三天,你保证?” ——保证。 “能不能让我看看我爸妈现在怎么样了?” ——宿主不要得寸进尺,系统不是万能的,系统只是个弱小的一无是处的美食系统! 意念交谈至此结束。 入睡之前,江苒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既然自己已经不可控制地喜欢上陆荣,同时也必须得攻略陆荣,那么为了不再像从前那般“欲情故纵、欲拒还迎、不清不楚、彼此伤害”。 江苒决定予陆荣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前提是,为了尽可能避免恋人之间不必要的吃醋和误会,在这之前,江苒决定先把薛芮临、贾四隅、以及另外几个不起眼的男性目标对象搞定。 那之后,她便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敞开心扉,忠贞专一,彻彻底底去拥抱陆荣,拥抱这段注定分离的爱情。 至于自己从前考虑过的,对陆荣是否公平,对彼此又是否残忍,江苒已经无暇顾及了。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熊掌与鱼不可兼得,否则只会陷入自我混乱。 江苒唯一能选择的,是在这条无法与人分享的孤路上,凭着仅有的理智和经验,做出一个相对折中、相对最好走的路来走。 七月初七。 江苒决定赴薛芮临的邀约。 刚好她答应过姜家祖母,要在这日陪同姜雪楠在七夕游园会上与程国公府的程夙渊“相亲”。 这两天江苒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为了尽快攻略薛芮临,江苒给他备了七夕礼物,以及在系统兑换了便于携带的糖果零嘴,以便实时测试厌恶值数据的下降趋势。 同时江苒还预想过可能会发生什么,譬如薛芮临会不会突然恶搞她之类?届时如果陆荣在场的话如何应对,不在场的话又如何应对。 活有两幅面孔。 其实江苒并不确定,陆荣是否会出现在七夕游园会上。 原主记忆里,陆荣冷傲孤清,是很少凑热闹的那一类人。 但江苒自己却记得,在侯府园林的东厨时,为了敷衍谢家表妹,陆荣曾说过“七夕与佳人有约”。 虽然很可耻,但江苒其实有暗搓搓地期待过,以为自己便是少年口中的“佳人”。 结果初六这天,江苒并未等来任何消息。没有可疑的书信,陆荣也未来相府找她。 一丢丢失望,以及一丢丢庆幸吧。 因为陆荣不在的话,届时江苒在游园会攻略起“前男友”也会比较放得开。 与此同时,江苒这初六这天抽时间去了一趟钥明阁,除了给姜雪楠带了一只新的步摇作为礼物,江苒也拿到了自己之前定制的项链。 少女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怀着羞赧的心情,将那枚绯色指环作为项饰,偷偷佩在了自己心口。 仿佛佩上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一切就绪。 眼下已近亥时,江苒在碧桐院投喂完一轮丫鬟奴仆,自己也用了晚饭,便去饭后消食,顺带找姜雪楠去了。 这两天她一直在忙,也不知姜雪楠心情好些没有,明日便是七夕节,江苒准备将新买的步摇带去送给她,顺便商量下明日的具体行程。 然而意料之外的,江苒撞见了自己终生难忘的一幕。 第56章 姜雪楠的院子名叫扶雅居,四周竹林环绕,假山池鱼,流水潺潺。 此时此刻扶雅居内明灯高悬,灯火葳蕤,与平日似乎并无区别。但江苒却注意到,平素里至少会有三五个丫鬟嬷嬷一起值班的院子,眼下竟是空无一人。 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竹林被夜风拂过时发出的簌簌声响。 江苒心下不由狐疑,但也没有多想,揣着新买的步摇直奔姜雪楠闺阁去了。在经过一条朱红廊道时,江苒注意到成排的厢房中有一间屋子的灯火格外黯淡些,且窗扉半敞,其上影影绰绰。 经过这间屋子时,江苒随意一瞥,刚好瞥见姜雪楠就在里面,于是当即绕了回去,从尽头的外间进入。 穿过两道清冷的隔间,江苒一声“二姐”就要出口,却是突然在一道山水屏风前止了脚步。 姜赫…… 怎么会在姜雪楠这里? 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从江苒这个角度看过去,房间里的画面稍稍有点诡异。 这间屋子不是待客的厅堂,也不是睡觉的寝卧,更像是书房之类。可房间里除了屏风、软榻、一张摆了美酒佳肴的墨色桌案,外加两把椅子,再无其他。 江苒的第一反应是兄妹俩在一起吃饭。 然而姜赫却是伏在桌案上的,一只手臂枕着脸,姿势仿佛是趴在桌案上睡觉。从江苒的角度,只能隐隐看到姜赫陷在光影里、轮廓深邃的侧脸。 更诡异的是,姜雪楠也以同样的姿势伏在桌案上,与姜赫的位置正面相对。 桌上的佳肴似乎一口未动,只有姜雪楠在自顾喝着酒。 江苒一时间不知这是什么状况,便没再往前走了,但是出于某些原因,她也没有马上离开。 原主记忆里,姜赫与姜雪楠之间的关系,怎么说呢…… 姜雪楠还是老太太院中丫鬟时,由于身份地位上的绝对悬殊,平日里她与姜赫几乎是没有见面机会的。唯有姜赫偶尔去老太太院中请安时,两人才能勉强打个照面。 但金尊玉贵的相府世子爷,与一个下人丫鬟,自然是没有交集的。 姜雪楠归位以后,两人一下成了血缘羁绊的兄妹关系。但不知是否因为曾经的爬床事件、亦或是姜雪楠曾经给姜赫留下过什么不好的印象,姜赫几乎从来不会主动关心姜雪楠。 比起姜雪楠,倒是原主跟姜赫更像是真正的兄妹,关系也要亲密得多。这也是为何江苒会对姜赫出现在姜雪楠房中一事,感到些微惊讶。 江苒没有听人墙根的爱好,但架不住这一幕实在诡异又令人好奇,而且作为目标攻略对象,眼下的姜雪楠正在痛诉衷肠…… 又因为知道姜雪楠内心深处的秘密,江苒在离开和留下之间左右摇摆,十分犹豫。 且不知为何,江苒起先进来的时候大大咧咧,是有脚步声的,姜雪楠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房间里来了个人。 因为姜雪楠喝醉了。 房中燃着淡淡的檀木熏香,烛火轻曳。窗外夜风拂过时,跳动的竹影在窗棂上忽明忽灭。 伏在桌案上的姜雪楠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在喃喃自语:“世子爷,十四岁那年,雪楠使手段设计于您,并非只是为了攀附荣华富贵,妄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雪楠只是喜欢您,七岁就喜欢……” “一直一直,都好喜欢……” 小的时候,姜雪楠的母亲,准确的说应该是姜苒的生母,对她不好,言语刻薄,动辄打骂。 后来归位了,成了身份尊贵的相府千金,姜雪楠才突然明白过来,那些年折磨自己身心的,关于“这世上为何会有做娘亲的不爱自己女儿”这件事,原来只是个笑话罢了,因为那人本身就不是自己的母亲。 而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呢?是那位把原本该给她的宠爱全都给了姜苒、且已然早早病逝的相府夫人。 年幼时的自己,有娘娘不疼,还是个“父不祥”的家生子,不知受了多少白眼。 姜雪楠还记得七岁那年的冬天,她不小心打翻了姜尤氏的烛台,火烧到榻上,险些引燃整个后院,好在被其他年长的嬷嬷们及时扑灭了。 这之后她被姜尤氏斥责,而因她受到牵连的娘亲则狠狠教训了她一顿。 年幼的姜雪楠不停地道歉,不停地求饶,却并未换来娘亲的心软。那位娘亲将她打了一顿之后,让她去姜尤氏的院中罚跪,说是给老夫人赔罪,并保证以后不再犯错。 那年的冬天真冷啊。雪扑簌簌的落下来,打在睫毛上都睁不开眼睛,姜雪楠没有哭,只是觉得膝盖很冷,就快没有知觉了一样。 她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会在那冰天雪地里粉身碎骨。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多了一道影子,头上被谁撑了一把伞。 那是刚好来姜尤氏院中请安的世子爷,姜赫。 十岁的世子爷穿着一身玄色锦袍,撑了一把色泽明亮的雪伞,对她说:“冷,起来。” 世子爷皮肤很白,眸色清澈明净,仿佛与这满世界的雪色融为一体。那是他第一次与她说话。 简单,明了,干脆,甚至有些冷漠。 姜雪楠却不敢起来,因为冷声音都在发抖,结结巴巴:“娘,亲说要……跪满两个时辰……才可以。” 十岁的姜赫拧了下眉:“你娘说了不算,听我的。” 姜雪楠怯弱地点点头,试图起身,然跪得太久的膝盖早就僵硬了,根本没法站起身来。 世子爷没有扶她,只随口召来院中的丫鬟:“祖母房中有地龙,把她抬进去换身衣裳。” …… 于十岁的姜赫来说,不过是看一个小丫头在雪中罚跪,怪可怜的,于是施以举手之劳罢了。 于姜雪楠来说,却是晦暗荆棘里透进来的唯一光亮。从未被爱过的人,突如其来的温柔最为致命。 年幼的心如果一直都在受伤,伤痕累累便会成为一种习惯,一种麻木。但若有一天突然被人抚摸了伤口,那么结痂就会烂开,渴望被人温柔舔舐。 就如“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光。” 从此以后,姜雪楠对生活有了崭新的期待,年幼的她时常会数着日子,算着世子爷多久会再来老太太院中请安。 后来再大些,时光碾碎童真,少女情窦初开,那份微妙的期待自然而然转为了女子对男子的倾心和恋慕。 十四岁那年,世子爷年十七,文武双全,已然成长为了令京中淑女们见之仰慕的风流少年。 姜雪楠望尘莫及,知道自己一辈子也触不上他,世子爷是天间明月,不可翻折。 然那时候的姜尤氏,已然开始为世子爷踅摸终身大事,想在京中闺秀里挑选出最出色、资质最好的孙媳妇儿。好在世子爷一心衷于前途和学业,暂于儿女之事无甚兴致。 但姜尤氏没有死心,而是退了一步,踅摸着先给世子爷纳妾,让他早些通晓男女房中之事。 这个妾,姜尤氏决定就在自家相府的丫鬟中挑选即可,要求不高,人品端正心底善良,姿色出挑就可以了。于是相貌出众、且平日里温顺乖巧又贴心的姜雪楠,得偿所愿,成功赢得了姜尤氏的青睐,预备被送去姜赫的院中做妾。 十四岁的姜雪楠,觉得自己不幸的人生,终于遇上了一件绝对幸运之事。 然而她的幸运和期许,满腔欢喜,却抵不过相府千金姜苒的一句“不配”。 所有希望于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姜雪楠不甘心,但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只是一个丫鬟,一个出身卑贱的家生子。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一句话便能左右她的人生,也是自那时起,姜雪楠突然懂得了权力、财富、地位是多么的重要。 于是在不甘和怨恨之下,姜雪楠做了一件蠢事——爬床。 但是没有成功,事情败落之后,等待她的是大小姐姜苒的殴打和折辱,她说:“哪里来的野鸡,就你这种货色也妄想勾搭上我哥,你配?” …… 姜雪楠内心几番辗转,觉得姜苒说的或许不错,像她这样生来就命贱的家生子,的确不配肖想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可是,命运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一夜之间,她成了身份尊贵的相府千金,真的千金。从泥地升入云端,仿佛是她那屈辱人生突来的跳板…… 与此同时,这全新的身份,却也意味着她此生与姜赫再无可能。 不仅如此,甚至连偷偷肖想的资格也没有了。 她这一生从未被人温柔以待,哪怕自己归位以后,姜家人也并未待她有多好。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姜御之作为父亲,更多的只是一个称谓罢了。姜赫则因爬床一事早就对她心存芥蒂,加上血缘兄妹这层关系,他们之间有如隔了一方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祖母姜尤氏待她倒还算好,但姜雪楠其实比谁都清楚,那份好里面更多的是补偿,怜悯,而真正的宠爱从来都在姜苒那里。 姜尤氏看似嫌恶姜苒,实则内心深处还是当块肉疼着,否则她也不至于归位大半年来,用尽各种手段也扳不倒一个人嫌狗厌的假千金。 毕竟,她所空缺的十几年,姜苒才是姜家捧在掌心里看着长大的孩子,日日承欢膝下。而自己,仿佛是那错入瑰园的杂草,从来都不知如何自处。 说来可笑,倒是两个多月前自己设计的那出落水事件之后,“姜苒”性情大变,待她还算多了几分诡异的、让人无从琢磨的真心。 说真心或许过于夸张了,不过是她的心太过荒芜,一点点温暖都显得奢侈而难能可贵。 江苒会问她开不开心,会甜甜地叫她“二姐”,她甚至分不出她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她会送她话本子,给她做好吃的,给她一个人煮奶茶喝,会在自己身处青楼被臭男人欺负时,挺身而出替她解围,轻轻拥抱她安慰她,牵她的手,说要保护她…… 姜雪楠知道,这些事情在平常人眼中其实再寻常不过,根本无足轻重。可是在她这儿,却都能堪堪称得上一句“好”,如此可悲,又可笑。 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给江苒下毒,等她那如花似玉的三妹妹死掉以后,或许自己在午夜梦回时,便至少能畅快一些。 眼下,她的人生似乎就要重新开始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会依照姜尤氏的安排,风风光光地嫁进程国公府。她曾经所求的体面、权力、荣华富贵…… 都在路上。 可是姜雪楠一点儿也不开心。 她现在已是相府千金,已然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殊荣。可得到之后,反而更加无法忍受自己曾经屈辱的过往,无法忍受命运对她三番五次的捉弄。她的心结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加深重了,所谓精神折磨最是熬人,日日不得安眠。 在这短暂又糟糕的人生里,唯有一个姜赫。 唯有姜赫还住在姜雪楠年幼时的心房里,于那满世界的纯白、明艳的雪伞之下,从未褪色。 所以,姜雪楠又一次使手段设计姜赫了。 她在他的酒里下了药,当然不是什么可耻的脏药,也不是毒药,仅仅是让他浑身无力,无法动弹罢了—— 姜雪楠这辈子,一直都很怯弱,除了派贾四隅刺杀江苒、给江苒的奶茶里下毒,她还从未做过其他什么疯狂的事情。 但今夜她要做。 在她嫁入程国公府、开启崭新的人生之前,她想与自己过往晦暗的人生道别,同时,也与她倾心仰视了多年的姜赫道别。 他那么高傲,那么金贵,那么冷酷无情,从来都不屑多看她一眼。那她偏要在他干干净净的人生里,留下绝对耻辱的一笔。在酒精的作用之下,姜雪楠似乎越来越兴奋。 江苒送给她的话本里,写着她以往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人生,书中人称之为“边缘恋歌”,里面的兄长和妹妹,正经历着她的可望不可及…… 在这静谧安宁的秋日夜晚里,姜赫清醒却无法动弹,姜雪打算让他好好感受一次自己压抑多年的痴妄。 于是在屏风后江苒的瞠目结舌之下,在姜赫愕然心惊之下,姜雪楠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姜赫面前。 此时此刻,姜赫已然听完了姜雪楠的心声,由于过于震惊、荒唐、姜赫的眼眶里堪堪爬满血丝。 他伏在桌案上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少女绯红着脸,唇离他越来越近。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盛满水雾,以及充斥着一丝秾丽而又绝望的疯狂。姜赫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姜雪楠,这是他的亲生妹妹,与他有着血缘羁绊。 姜赫起不了身,声音冷厉又狼狈:“姜雪楠,你敢!” 少女停在他咫尺之间,笑了一下:“哥哥,我敢。” 第57章 言罢后,姜雪身体微一前倾。 …… 屏风后的江苒直接原地炸裂!!! 怎么办,怎么办…… 她以为自己的处境已经够乱了,眼下撞见的…… 江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她当真是姜家女儿,她可能直接就冲过去了。 可是,可是……她哥为什么没有反抗??? 听着屏风后逐渐紊乱而急促的呼吸,以及姜赫嘴里溢出来的,好似痛苦,又好似愤怒的呻|吟,江苒心乱如麻。 那短短一刹那,江苒心上闪过许多念头。如果自己现在冲出去的话,姜赫和姜雪楠会怎样?扶雅居的下人被遣散一空,证明姜雪楠肯定不想被人撞见这种事情。 而她哥……江苒其实隐隐感觉到姜赫哪里不对,且不说原主记忆里里姜赫是怎样的形象,单就自己跟姜赫接触的这些日子,也知这位兄长虽然人冷话不多,却是素来行事稳重体面,绝非乱来之人…… 也正因如此,江苒不知自己冲出去撞破这种场面的话,姜赫会如何自处?他会不会觉得羞愤欲死颜面扫地??? 江苒把不准她哥眼下究竟什么状况,急得宛如热锅蚂蚁,她长这么大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之事,心道姜雪楠不是知道那是“丑事”的吗,怎么还要来这么一出,虽然但是,不可以啊!!! 莫非,是那话本子误导了她…… 就在江苒准备豁出去的时候,屏风后忽然传来姜雪楠脆生生的轻笑声:“哥哥唇好软。” 江苒:…… 与此同时,江苒在姜雪楠从姜赫身前退开之时,发现她嘴角挂了一丝红艳艳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满脸的泪水,却是在笑,一直笑着。神色里带了畅快,又隐隐糅杂了一丝诡异的决绝气息。 半晌,她声音轻飘飘的:“y效很快就会过去了,哥哥。” 难怪姜赫没有反抗,原来如此。江苒心下五味陈杂,混乱不堪,简直不敢想象她哥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姜雪楠摇摇晃晃回去原来的位置,缓缓用双臂环抱着自己,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先前燃烧的疯狂气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尽数熄灭。 江苒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真怕姜雪楠会做出什么错事来。 江苒未曾经验过姜雪楠的人生,不知她与姜赫之间是否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世上太多事情无法简单地分出黑白对错,江苒连自己的事情都尚未彻底理清,实在是疲于掺和。 她想着干脆直接悄无声息地走人算了,但又有点担心姜赫。想着离开后派个下人来“打断”眼下这局面,又觉不妥,万一下人嘴巴不严反而坏事。 但若直接不管的话,万一姜雪楠…… 无法,不想撞也撞见了。江苒只得悄悄从屏风退到隔间,默默等待着。等待姜赫恢复之后离开抚雅居,她再找个机会偷偷离开。 四周很安静,江苒靠在墙边叹了口气,姜雪楠的声音隐隐从隔间传来。 她声音很空,仿佛突然就失去了生命力。 “为什么雪楠的人生会是这样。” “为什么想要的从来得不到,得到的面目全非,好像一切都是错的,身份,母亲,喜欢的人,命运……” 眼泪干涸之后,姜雪楠有些木然地看向姜赫:“让哥哥恶心了,是雪楠的错。” “但雪楠不后悔,死也不后悔……” 此时此刻,姜赫正猩红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 只觉今夜不该来这扶雅居,不该信了她的“想与兄长解开心结”。 他本来,早就忘记什么雪中撑伞的事情了,那些久远而无足轻重的往事,早就在岁月里全然模糊。他只依稀记得祖母院中有个资色出挑的丫鬟,曾试图爬床勾引他,但那些事他也从未放在心上。 后来她突然成了自己的妹妹,姜赫才觉当年之事实在尴尬,因此从来不愿与姜雪楠过多来往。 他对她没有感情,无论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情。但也因为清楚她是自己的妹妹,却阴差阳错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到底他们之间有着血缘羁绊,因此姜赫私下多也曾偷偷宠爱过她。 譬如女孩子喜欢的漂亮衣裳,珠宝首饰,他是一批一批的送,只不过打的都是祖母的旗号。 却不想,妹妹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姜赫喜欢光明磊落的女子,坦坦荡荡的女子。就算姜雪楠与他没有血缘,他大概,也并不会对她生出男女之情。 如姜雪楠所说,药效很快过去了。 姜赫面若霜雪,苍白又阴沉,他二话不说起身整了衣袍,擦了唇边血迹,于这满室的荒唐拂袖而去。 次日七夕节。 程国公府的人晌午就派人来相府传话了,大概就是提前告知晚上游园会“相亲”的行程安排,譬如具体什么时间,在园中哪里见面之类。 江苒在碧桐院躺尸,昨晚的步摇没有送出去,光是平复心情就花了不少时间。 眼下少女心里想着今日得陪姜雪楠“相亲”,晚上要去应薛芮临的邀约,考虑着出门之前要不要去看看姜赫,同时脑子里还时不时冒出某个人的身影来…… 事情得一件一件的处理,江苒心平气和地琢磨着,觉得自己穿来古代这么久,经过了这么些事,心理已然强大了不少。 然而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姜尤氏身边的郑嬷嬷便来碧桐院传话了,老太太要江苒即刻去相府前庭见客。 说是有人带了一纸婚书,来宁阳相府下聘了。 …… 此时此刻,相府正门巍然的高墙之外,视野开阔的青石大道上,自东朝西,停驻了数十辆浩浩荡荡的车架。以金辔白马打头,每辆车架都悬了色泽绮丽的红绸,其上拉着黄金珠宝,绫罗绸缎,玉器珍什,随行的仆从数不胜数。 此番阵仗直接引来城东一带无数人围观,连太尉家的夏青禾都出来瞧热闹了。 大家一看便知这是男儿上门提亲所携的聘礼,近日来城东有传闻相府姜家意与国公府程家联姻,却不想程家的动作来得这般快,真真是雷厉风行。 然而,次日上了京中话本时报的却是: 【震惊!七夕当日,京中高岭之花陆潇白亲自登门宰相府,意图求娶一年前曾拒婚过的相府假千金姜苒——】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京都,惊煞了无数世家儿女。高门闺秀们心碎了一地,只道从前那不可翻折的少年将军真真眼瞎,怎就看上了风流渣女。 更让人咋舌的是,没过两天,京中话本时报的最新消息更为了【震惊!现实版风水轮流转!侯府少将军陆潇白登门求亲,惨遭姜家无情拒绝——】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据说陆荣人已经候在相府前庭了。 别说江苒,就连老太太姜尤氏都措手不及,因为这事儿实在太突然了,没有任何预兆的那种。 而对于陆荣来说,却是已然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自那日江苒在侯府做宴之后,陆荣便已同陆谢氏挑明将来欲迎娶江苒为妻,且一生只她一人,同时断绝了谢家表妹的念头。如今他已是侯府家主,凡事皆由自己做主,更多的是通知陆谢氏,而非征求意见。 原本他也想过多给彼此一点时间,怕自己的热情会吓到江苒。 可他并没有多少时间了。 再有不到两月,陆荣便得履行与圣主的约定,带兵秘入北境。在这之前,他想至少先与江苒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彼此纠缠,陆荣不想两人之间再生出任何变故,甚至,他也因为一些并不具体的原因,担心江苒会再次摇摆不定。如今他人尚在京中,既已经确认过自己的心意,陆荣自是想要越快越好。 不过这个快,原本也并非七夕。陆荣原是打算七夕之后,至少出于男儿风度,他也该事先征求一下江苒的意思。然最近两日相府意与程国公府联姻的消息传遍整个城东,陆荣甚至来不及与姜赫求证姜家预备联姻的究竟是哪一位千金。 真千金还是假千金? 索性直接登门了。 七夕佳节是个不错的日子,婚书送到之后,自有两家长辈商约婚期,晚上他还能与她去一度京中游园盛会。佳人在侧,于少年来说也是难得的恣意之事。 陆荣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讲求效率。因此决意之后,便再无顾忌,甚至因由内心深处那可耻的占有欲,陆荣甚至提前携了聘礼,摆了大张旗鼓的架势。 这之后,任谁再敢觊觎江苒,他便有了身份和立场—— 未婚夫。 这日晌午依旧是秋高气爽的艳阳天,江苒来到相府前庭时,老太太正端着架子摆谱,倒是姜赫与陆荣相谈甚欢。 姜赫对于好友陆荣上门提亲一事,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为江苒感到高兴,也猜到这两人定是在西城发生了感情。 江苒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男女婚姻大事方面的习俗,但她隐隐知道,在古代一般好像得是男女双方家长已经确定两家婚事之后,才会有下聘一说。 陆荣则是“长驱直入”。 直接自己亲自登门求亲。 江苒一路忐忑,掌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胸口仿佛装了只不听话的小兔子,满脑子都是我要怎么拒绝陆荣……才不会显得那么善变而又冷酷无情? 甫一进入厅堂,只见坐在侧首的少年身着华袍,俊美如斯。少年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如沐春风,一身荣光耀眼至极,令人完全不敢逼视。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这事儿对于江苒来说,用现实世界的话来讲: 就是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跟你谈恋爱,你居然直接把民政局给我搬来了! 第58章 对于陆荣和陆谢氏亲自登门相府,意图与“姜苒”定亲一事,姜尤氏起初是震惊。 毕竟几乎整个京都人尽皆知,一年多前,相府千金姜苒要死要活闹着要嫁进定英候府,让姜赫在其中牵线搭桥,然几经波折,最终却还是被当事人陆荣一拒再拒。 姜尤氏不吃年轻人那套说辞,对她来说,男女婚姻大事,只要门当户对就可以了,什么你情我愿都是次要的。因此曾经拒婚过姜苒的陆荣,便给姜尤氏留下了心高气傲、妄自尊大、不识好歹、不中抬举、不近人情、不顾两家世交情分等等一系列糟糕的坏印象。 这之后,又由于自家那不成器的孙女死缠烂打,让姜家颜面尽失……总之,后来老太太对陆荣这位晚辈再没有什么好感就是了。 至于相府寿宴之所以给定英候府递了帖子,不过是图个体面,毕竟两家也不可能就因为小辈没能联姻而彻底断交。 因此,姜尤氏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有一份畅快和解气。 客观地讲,陆荣年少成名,乃大彦朝现今最年轻的侯爷,前途可谓无可限量;且他外表英武俊美,龙章凤姿,京中不知多少世家贵族妄图搭上这门新贵;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少年,无论家世背景,还是气度相貌,配一个已然成了假千金的姜苒都绰绰有余。 然到底姜御之位极人臣,相府亦有的是资本让他定英候高攀不起。陆荣曾经拒婚下了姜家颜面,姜尤氏寻摸着此番怎么都得掰回一局。 故而坐于厅堂上首的老太太语气不冷不热,隐隐带了嘲讽:“话说这京中人尽皆知,定英候傲骨英风,卓尔不群,瞧不上我那不成器的孙女,怎倒如今时隔一年多来,竟是突然转了性子?” 此言一出,厅堂内几乎落针可闻。 呷了口茶,老太太继续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定英候这又是下聘,又是三书六礼的,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 对于姜尤氏的态度,陆荣心下早有预料,应付得还算体面,态度也足够诚恳。 在陆谢氏与姜尤氏两位长辈周旋期间,陆荣几度表态:“晚辈与苒苒两情相悦,还望老夫人成人之美。” 这声苒苒,给姜赫都听得不由挑了下眉。 姜赫自年少时便与陆荣是为同窗,两人在京中都被扣过“不近女色”的帽子,还曾被那些卖弄笔杆子的文人写过话本。 心道陆潇白如今哪止是转了性子,分明已是迫不及待。他那妹妹总算扬眉吐气了,竟还当真搞定了这位连他面子都不卖的“高岭之花”。 姜赫难得见陆荣吃瘪,因此带着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戏。没揶揄他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陆荣也知自己心急,甚至可谓唐突。 但实在是…… 江苒曾在侯府时莫名道来的两个问题,令少年心下惶恐。 从未拥有和最终失去,以及家人和爱人,只能二选一。一定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顾虑,才会令她问出如此微妙的问题来。少女没有予他任何解释,陆荣便只能靠猜,下意识认为可能是姜家长辈不许江苒与他瓜葛?似乎不至于。 可陆荣却是当真不懂,江苒分明心里有他,却在一揽芳华时说自己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嫁予任何人。 原因?理由? 江苒不给答案,陆荣便只能自己摸索突破。 且不知为何,他越来越觉得,无法看透的江苒好似那春风里缥缈的飞花,稍不注意就会从他掌心飘走。 这种感觉令少年没由来的恐慌。 因此陆荣想要尽快验证一些自己的猜想,以便能早日披荆斩棘,为求娶心爱之人打下基础。 所以无论如何,他需要一个答案,亦或是一个明确的方向。如果问题不在任何外力因素上,那么最终,陆荣便不得不从很久以前少女那句“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来下手。不知为何,陆荣不大愿意触碰这条界限,因为他总觉得,那背后有什么东西并非他能掌控,一旦深入挖掘,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陆荣心里没底。 也正因如此,他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十足被动的境地里,任由江苒接近他,撩拨他,也任由自己一点点为她心折,却怎么也看不懂那个藏在背后的真正的她…… 姜尤氏一番架子摆够了,听着陆荣口中所谓的“两情相悦”,不由心生疑窦。 前几天她分明问过苒丫头,可是还惦记着定英侯府的那位,老太太记得“姜苒”当时是摇了头的,还扬言自己不想那么早嫁人…… 怎么到了陆荣这里,倒成了言之凿凿的两情相悦? 摆谱归摆谱,但家中小辈姻缘一事兹事体大,老太太还是拧得清的。虽然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到底宁阳相府家世显赫,权贵荣华都占极了,实在无需攀附或顺服于谁。不到万不得已,姜家的孩子也无需成为世家联姻的“牺牲品”,老太太寻思着还是得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且那不肖子孙如今是越来越乖巧讨人了,贴心得跟个小棉袄似的,老太太内心深处到底还是舍不得“姜苒”受什么委屈。 因此让郑嬷嬷去碧桐院请了江苒过来。 同时心里琢磨着,若苒丫头无意,那这门亲事拒了便是,也算出了一口气。 但若苒丫头有意……老太太便更要为难为难他定英候了,挫挫这少年人的锐气,不仅是为挽尊相府颜面,也为丫头片子将来嫁去侯府莫要矮人一截。 思虑周全了,老太太继续端着,任由陆谢氏的热脸贴她老婆子的冷屁股。 而江苒这位当事人抵达厅堂时,陆荣正在向姜尤氏表诚心。 “晚辈向您保证,将来侯府只苒苒一人,晚辈以正妻之名相聘,此生当忠贞不渝,爱她敬护她,予她一生喜乐周全。老夫人有什么条件尽可提来,晚辈自当——” 话未说完,厅堂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荣回首,正正与门口逆光而来的江苒四目交汇。 那一瞬间,周遭一切都好似刹那褪色。只余堂上少年惹眼恣意一笑,隐隐带了三分羞赧。 真真是……好不撩人啊。 江苒二十多年母胎单身,羞得当即就垂了眼睫,一边任由心口小鹿乱撞,一边焦虑得快要秃头。 事到如今,一切都如那脱了缰绳的野马,已然远远超出江苒自认的可控范围。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了陆荣朝她奔赴而来…… 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但陆荣当着众人的面道来的这番话,江苒只听得心都酥了。 没有一句“喜欢”,却字字都在告白。 但终究还是,稍稍快了一些。 江苒目前还不想一切太过失控,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也有私心和顾虑,并在来的路上已经细细思量过了。 她想按原计划一步一步来,第一搞定薛芮临,第二搞定贾四隅,完成这两位目标对象的攻略之后,再与陆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予他一心一意,以及探索他那分豪未减的厌恶值。 所以她必须……暂时拒绝陆荣。 而且江苒还没准备好,原想的是谈个恋爱罢了,陆荣竟是要跟她谈婚论嫁……如果定亲了,那之后不是得成亲,成亲之后,不是得生孩子什么的…… 江苒不敢想下去,因为目前为止,她依旧把自己当成一个外来者,一个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她迟早是要离开的…… 直接拒绝陆荣,江苒舍不得,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勇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可她也真的需要一点时间。 于是当着厅堂里两家长辈的面,江苒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孙女……听从祖母安排。” 江苒吃准了老太太会因为从前陆荣拒婚原主一事,从而此番也拒绝陆荣。江苒算是把这“锅”甩给了姜尤氏。而且这样说,既满足了自己的私心,也不至于太下陆荣的面子。无论是对于陆荣还是她自己,都是最体面的。 然而这样一番话,却教姜尤氏摸不准丫头片子什么意思了。 你说她有意吧,从前见了定英候就得垂涎三尺罔顾礼义廉耻,此番却表现得颇为平静,难不成……又移情别恋其他男子了? 作为姜家祖母,姜尤氏自知“姜苒”心性跳脱,比较那什么……花心。 可你要说她无意吧,偏偏丫头片子脸上又带了女儿家的娇羞,不似作假。 姜尤氏只觉这不肖子孙,如今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因此一番思量之后,老太太果真婉拒了陆荣:“婚姻大事非同小可,还待从长计议,今日相爷不在府中,定英候若真有诚意,改日再来吧!” 此言一出,江苒下意识去看陆荣,两人视线再次撞在一起。 少年面上不见分豪挫败,甚至还朝着她笑了一下,仿佛无声的宽慰。 江苒却是心虚极了。 与长辈们打过招呼之后,少女看似镇定,内心却逃也似的离了前庭。陆荣默然片刻,紧跟着江苒追了出去。 …… 曾经见识过姜三小姐对陆候爷死缠烂打的下人们无不叹为观止,这事儿如今是反着来了是吧?! 丫鬟小厮们窃窃私语,消息很快传出宁阳相府。 姜尤氏的话陆荣听懂了。 虽然老太太表面拒绝了这门亲事,但一句“改日再来”却是给足了机会。这意味着姜家长辈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阻碍着他和江苒。 所以家人和爱人,只能选一个,究竟何意? 抛开那些细枝末节的疑窦,陆荣想着这一趟也算势如破竹,他一举落定了三件事。 第一,姜家长辈非是阻碍。 第二,江苒那句听从祖母安排,大概,可能,约等于“我愿意”! 第三,求亲失败,但声势摆出来了。他已然昭告了京都,自己对“相府假千金姜苒”的心意。如此一来,跟京都话本里从前那些传言纠合,他与江苒之间无论是私下还是传闻中,如今都已是两情相悦。 陆荣唯一不确定的,是江苒自身的态度…… 她像那迷人又神秘的雾里花,引诱着他一步步沦陷,一步步想要深入,探索她,拥有她。 …… 定英候上门提亲一事,早在相府上下炸开了锅,因此江苒出了前庭之后,一路都不少丫鬟小厮们在各种地方喁喁私语。 “大家都瞧过了没?不愧是定英候,真是好大的排场,措手不及啊……” “是哇是哇!听说正门的聘礼都排到长街尽头了!我的天啊,咱们姜三小姐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哎呀哎呀最新消息!老夫人她……拒了拒了拒了!” “什么?怎就拒了!定英候这般令人望尘莫及的谪仙本仙……也会遭遇拒婚???事情越来越精彩了嘿嘿嘿嘿嘿!” “嗐,这有什么的!毕竟咱们姜三小姐早就今时不同往日,又美丽又温柔又亲和!还练就了一身顶级厨艺,那烧的饭菜是真真教人神魂颠倒欲罢不能啊!拒他一区区侯爷怎么了?三小姐可是相府千金呢!” “说的也是!不过三小姐到底是假千金啊,从前名声也不好,会不会……” “呔!名声不好怎么了!名声不好照样抢手,话说昨日小郡王不是也来过?我那在碧桐院当差的朋友透过口风了,说小郡王给三小姐留了书信呢……啧,这小郡王离开京都一年多了,一回京就约上了咱家三小姐,该不是想着要旧情复燃?!今日七夕节啊!难道说趁着好日子赶一块儿了?” “谁说不是呢!这小郡王和定英候,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啊,两个都生得那么完美,真不好选啊是不是……” “哈哈哈哈你不要自我代入!要是我的话,我肯定选定英候啊!从前的爱而不得到如今的屈身登门求亲……不比那些话本子精彩刺激么?!而且定英候文武双全,做得了诗打得了架,武力值拉满,小郡王没得比的……” “话说最近咱们相府也腻热闹了,据说今晚二小姐也要去游园会相亲!哎呀真是……要不咱们午后去求求徐叔跟郑嬷嬷,让今晚给咱们放个小假?” …… 下人们声音不大,江苒听不真切,但隐隐能猜到大家眼下最可能在聊什么。热衷八卦几乎不分时代,况且这个世界本就少有不耗成本就能供人娱乐消遣的东西,下人们每日生活枯燥乏味,甚至院中哪棵树多掉了几片叶子都有人数得清楚,因此八卦实属大家当差日子里最好的嚼头了。 相府前庭距离碧桐院约摸要走半炷香的时间,江苒走得不快,加上本就心不在焉,陆荣很快追上了她。 在一处视野开阔的长亭处,被少年温热的掌心从身后触到手腕,江苒略一瑟缩,已经猜到了来人最有可能是谁。 果然。 “苒苒,可是不想见我?”少年嗓音低沉磁性,仿佛那山涧清泉撞在人心上。 我不是不想见你,我是人麻了…… 少女回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镇定宠辱不惊:“陆荣……你,你怎么这么突然啊,我还没有准备好!” 见她整张脸红扑扑的,陆荣故意凑近了一点点:“嗯,准备好什么?” “你……明知故问,哼!” 话一出口,江苒惊了,她彻彻底底地震惊了。自己在陆荣这个弟弟面前,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的……这么的嗲了?! 江苒怀疑人生,所谓“精神打击”最为致命,她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埋上三天三夜,任谁叫她都不要出来见人。 秋日的阳光泼入长亭,在朱红的廊柱间落下耀眼光晕,四下偶有风起,乍破枝头摇摇欲坠的红枫。 “好了苒苒,这不是怕别人捷足先登么?” 陆荣稍稍退开了些,那双望进她双眼的黑瞳里,蕴着少年人情动后的难以自禁,又隐隐带了克制:“今日是我唐突了,苒苒,给个机会好不好?” 第59章 事到如今,逃避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有那么一瞬间,江苒甚至想直接告诉陆荣:我还有两个男性攻略目标对象没有搞定,为了不做你心里那三心二意的渣女,等我攻略完了再来跟你…… 顺便我自己也做做心理建设。 但是这番话,显然已经超出这个世界正常人的认知范畴。且陆荣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万一他当真理解了她的意思,问起她背后的源动机,届时又该怎么办? 如果陆荣知道她是因为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从最开始接近他就动机不纯,甚至利用陆小妹狂刷食客好感值…… 罢了,感觉一切只会更糟糕。 江苒思前想后:“陆荣,我觉得我们这样好像太快了,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 少年眸光微闪。 他隐隐感觉到江苒的为难和抗拒,他只是不知这份为难和抗拒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少年自诩七窍玲珑心,却也真真看不透江苒,他不想给她压力,于是道:“好,听苒苒的。” 江苒不自觉松了口气。 陆荣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少女领口,发现她白皙的颈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极细的银色链子,色泽纯净清透,漂亮至极。 “那么今夜的七夕游园会,可否有幸邀苒苒共赏?” 江苒刚松下的那口气险些没能提上来:“是这样陆荣,今晚我要陪家中二姐去程国公府的程夙渊,这件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所以……” 陪姜雪楠是真的,但江苒打算背着陆荣去应薛芮临的邀约,也是真的。 她心里清楚,其实攻略目标对象并不一定得自己亲自上,完全可以像让高孟给贾四隅送饭那样,只不过效率极低就是了。 主要还是薛芮临这个“前男友”的身份过于敏感,但好处是薛芮临目前的数据,是所有目标对象里进展最快且最接近完成的。江苒想要速战速决,以便尽快和薛芮临彻底撇清关系。 所以这个七夕夜,只能先委屈一下陆荣了。 以后补回来…… 江苒暗自琢磨着,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目色闪烁、那种隐隐不自然又带了些心虚的模样,分毫不差地被陆荣捕捉进眼底。 出于某种敏锐的觉知,陆荣心下出现了两个声音。 一个是:相信她。 一个是:陪那位真千金到游园会见客,和与他一道共度七夕,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可她却在拒绝他。 那种熟悉的,无法掌控彼此关系的感觉又一次袭向陆荣。然而事到如今,在追逐江苒这条路上,从决意登门求亲开始,陆荣已然切断了自己所有退路。 他不在乎世人看法,不在乎接下来京中“八卦佚事”可能将他置于流言蜚语的风口浪尖,但他在意江苒。 既然她有所顾虑,需要时间,他可以保持距离不让她感到压力。求亲失败可以再来,那些未问出口的话,那些困扰自己已久的疑窦,一切都可以暂缓。 时至今日陆荣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在心爱的女孩的面前,人有时会下意识无条件地向她屈服。 少年压下心中疑忌,同时也保持着男儿应有的风度:“苒苒既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那我们改日再约。” 本以为会被诘问,还好陆荣放过了她。 江苒心上说不出的滋味,似感动,又似掺杂了其他什么。 江苒知道周围定是有相府的下人们在暗中窥视,但她还是没能忍住,甚至都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出于一种本能,情不自禁上前两步,将自己整个儿扑进陆荣怀里。 他为了自己登门求亲却被姜家祖母当众拒绝,从前那么矜傲自持的一个人,虽然面上看着无事,心里一定不好受的吧。那她在这特别的日子里回赠一个拥抱…… 少女揽上他的脖子,声音又娇又软:“谢谢你……陆荣。” 廊道里,两人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贴合在一起。 陆荣仿佛那丢盔卸甲的败兵,不能自己地扣住少女腰肢。那些刚刚还因她心虚时的模样而滋生出来的怀疑和猜忌,竟通通都在这短短一刹冰消瓦解。 江苒第一次如此主动,如此肆无忌惮地向他传达爱慕和欢喜。 少年心跳如擂鼓,一时间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忘了未成婚之前应当恪守礼节。 并且内心深处,因为此时此刻少女予他的回应,陆荣已然视江苒为自己的未婚妻。 四周隐隐传来许多凌乱、又似隔得极为遥远的喧闹声,那是相府下人们因着这样一幕太过激动而仿佛冷水入热油,炸开了锅…… 甚至连紧随陆荣之后出来的姜赫都怔愣了一瞬。 作为相府世子,也作为兄长,姜赫冷厉无情:“姜苒,大庭广众之——” 不待姜赫说完,江苒便已飞快地从陆荣身上退开。 大彦朝民风开放,但还没到现实世界那种谈个恋爱就可以随便当众搂搂抱抱的地步。江苒后知后觉的脸蛋儿一阵灼烧,但她到底头脑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而面上堪堪稳住了。 少女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回见”,迅速离了现场。 接下来相府发生了什么事情,江苒不大清楚。只依稀从下人们口中得知,定英候被“拒婚”之后并未很快离开,而是与世子爷几经交涉,似在商约下次再度登门的日子。 相府高墙之外,乃至整个城东,闻风的世家儿女们对于陆荣登门求亲一事众说纷纭。 有人的关注点偏感性:譬如身为京中闺秀们望尘莫及的高岭之花,陆荣如何会看上自己曾经嫌恶至极、甚至一拒再拒的风流渣女,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又譬如时隔一年而已,两人在感情上扮演的角色已然颠倒错位,究竟是那渣女“姜苒”魅力无边,还是少将军陆荣禁不住死缠烂打?所谓烈男怕缠女? 而有人的关注点则偏理性,也更简单粗暴:那就是陆荣被姜苒拒婚了—— 此事若单独提溜出来,或许再寻常不过。但因衔接了一年多前的拒婚事件、半年前的真假千金事件,从而带给京中吃瓜群众的震撼程度可想而知,便有如那平底惊雷,很快成了王侯贵胄和世家子弟们的饭后谈资。 一朝从不可攀折的“神祇”,沦为被不入流之女拒婚的“笑话”,陆荣自己却未受分豪影响。 且这日午后从宰相府“铩羽而归”的少年,周身气势未见丝毫颓靡,反而比起从前更显恣意。 如此一来,倒教人把不准情况究竟如何了。 有人说拒婚一事板上钉钉,并无转圜余地;有人说不过是姜家故意为难定英候罢了,实属“礼尚往来”;也有人说拒婚与否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位当事人私下已然郎情妾意…… 具体如何,谁也不知。 因此见着少年满面春风地踏出相府铜门,在对街吃瓜的夏青禾第一个没忍住冲了过去。 “陆,陆侯爷,你当真给花孔雀提亲了?!” 夏青禾虽然称不上飞扬跋扈,但在京都世家小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豪横”。然而眼下,夏青禾却跟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奶包子一样,眼睛里包着一汪泪,就差哇地一声哭出来。 陆荣是与姜赫一道出来的,突然被少女拦住去路,两人皆是脚下一顿。 夏青禾的印象里,陆荣从来都是高傲清冷、目下无尘,少年周身气势冰冷肃穆,让人望而生畏,仿佛那九天皎月只敢远观不可妄揽。 然而此时此刻的陆荣,眉眼青隽,如沐春风,笑得张扬又恣意,仿佛落了凡尘谪仙,却只是为了…… “陆侯爷当真喜欢上花孔雀了?!” 夏青禾很生气,心理上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 陆荣眉梢微挑,与姜赫对视一眼,言语中三分调笑,三分恣意:“在下未婚妻姓江名苒,花孔雀是谁?” 少年并未与夏青禾多说什么,只是拍了下姜赫,道一句再会,便翻身打马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于这一地秋阳中迤逦而去。 作为城东一带的千金贵女,夏青禾其实自小就知道陆荣的存在,只不过陆荣幼时常驻军中,与这些世家儿女彼此不熟罢了。 且夏青禾与曾经的“姜苒”一样,是在陆荣一战成名、平定东境凯旋归京的那年,于一次世家宴上,对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见钟情。 夏青禾的一见钟情,钟的除了陆荣那张堪称绝色的脸,还多少带了些少女“慕强”的情愫在里面。但其实用江苒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夏青禾对于陆荣的仰慕,更像是粉丝对于爱豆—— 因而眼下的夏青禾,只觉自家房子塌了,彻彻底底的塌了。 就好像倾心喜欢了多年的顶流爱豆,突然跟一个十八线不入流一身黑历史桃色丑闻缠身的蹩脚女演员官宣了一样…… 爱豆还不跟她解释一句,直接打马走人。 夏青禾又气又委屈,转身去拽姜赫衣袖:“赫哥哥,陆潇白真给花……你家三妹提亲了?是真的嘛?!” 瞥见少女眼眶通红,好像随便戳一下都要哭了,虽然不合时宜,但姜赫眉宇微敛之后,还是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任由她拽着袖子:“小青禾,这这儿哭鼻子,他们会笑你。” 姜赫用下巴指了指长街对面的围观群众。 此时跟在姜赫旁边的管家徐叔,露出了十分惊诧的表情,因为世子爷这人平时非常的冷酷,非常的不苟言笑,这突然一下笑了,就很稀奇…… 太尉府跟宁阳相府隔街相对,那群围观群众里甚至还有不少夏家的丫鬟小厮。夏青禾当然不会在这儿哭,但她是真觉得自己很伤心:“这件事情太突然了,本小姐没有心理准备!本小姐接受不了!” 姜赫扬眉,看向远处,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陆潇白有什么好。” “是啊……陆潇白有什么好!” 夏青禾松开姜赫衣袖,朝着陆荣消失的方向不服气地叉腰:“天涯何处无芳草!今日七夕节,本小姐……” “本小姐要学花孔雀一样移情别恋,哼!” 姜赫嗯了一声,整了一下被少女拽出皱褶的袖口,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府。 傍晚辰时。 在相府丫鬟、管事嬷嬷、以及侍卫阿捷阿川的陪同下,江苒和姜雪楠一同乘坐马车,直奔京都游园盛会。 由于此番是为“相亲”,且时值七夕佳节,姜尤氏给姜赫也安排上了。道是他作为兄长,理当代家中长辈为妹妹姜雪楠把关,但更多的还是姜尤氏同样也操心姜赫的婚姻大事。 他不肯纳妾,不肯娶妻,对姨娘们的安排置若罔闻,姜尤氏心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比他们那老一辈了,个顶个的不听话,索性放任他自己出去物色。 第60章 马车辘辘前行,穿行于城东街市。 “二姐别紧张,就当是去玩儿吧,放松放松。” 见姜雪楠面色煞白,江苒拆了一粒糖果塞进她嘴里:“甜的东西可以让人心情愉悦哦。” 姜雪楠之所以面无血色,是因为知道姜赫的马车就在其后,她回想着昨夜自己在抚雅居酒后失控,以及今日姜赫自始至终未曾看她一眼。 姜雪楠心里比谁都清楚,一切都变了,不过一夜之间,一切已然面目全非。 她触犯了禁忌,连最后那点体面的亲情也没能留住。可是如果时间倒回去,姜雪楠清楚自己还是会那么做。否则她今后一生或许都会像从前那般日日夜夜惦念着,妄想着。 就好像必须得打碎些什么,自己才能决绝而不留余地的往前走。 姜雪楠任由江苒给她喂吃的,唇角动了动,是熟悉的“巧克力”的滋味。 有那么一瞬间,姜雪楠没由来的有些恍然。望着对面同样也含了糖果的江苒,以及江苒身后随着马车前行而不断变换的街景。 “三妹妹为何待雪楠这样好?” 投喂一颗糖果罢了,竟然被姜雪楠夸好,江苒还挺不好意思:“不能待二姐好吗?” 姜雪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接话,眸色忽暗忽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京都游园会位于京都东郊,占地极广,是以园林水榭和亭台楼阁为主,每逢特殊节日,譬如端午、七夕、中秋、元宵等,便会引来大批年轻人流连。 要江苒概括的话,简称古代游乐园。 其中涵盖了酒馆、客栈、茶楼、书肆、赌坊等等一系列供年轻人寻欢作乐的必备场地。还未抵达,便可见宝马香车将园林大道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四周灯火璀璨,一派繁荣。 姜雪楠正欲起身,被江苒拉住了:“二姐等一下。” 姜雪楠不知她在丫鬟的妆匣里扒了什么东西,在自己额间一阵折腾,直到候在马车外的管事嬷嬷催促,江苒才从她身前起开,随即笑眯眯递给她一面铜镜。 借着帘外漏进来的光,姜雪楠在自己眉心看到一抹色泽绮丽的赤色花钿。 “喜不喜欢?” 江苒是觉姜雪楠面色过于苍白,才想着给点了花钿。女孩子相亲嘛,打扮漂亮些总是好的。 两人一起挤在小小的铜镜前:“这颜色很衬二姐气质,好看。” 望着镜中绝色,姜雪楠也不自觉勾了下唇。 江苒啧道:“看看这笑起来多好看多漂亮是不是,你以后别老一天板着脸了,其——” 话未说完,镜中的姜雪楠不笑了。 而是还有些别扭地打断她:“三妹妹要画吗?” 然后在这狭小的车厢内,江苒任由姜雪楠给自己也描了花钿。虽然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譬如姜雪楠好像莫名就与自己亲近了不少,且这份亲近里始终带着淡淡的别扭,但比起从前,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然好了太多。 彼时的江苒并不知道这份亲近的背后,自己付出过多大代价。还以为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讨巧卖乖,以及攻略过程中为数不多的真心令姜雪楠对她的态度产生了改观。 事实上困惑的不止江苒,还有姜雪楠自己。 不知何时起,她已经无法把江苒与记忆中朝她挥舞鞭子的大小姐重叠起来;又或者,是那杯下过毒的奶茶消弭了这些年抽丝剥茧的恨,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而她不过心知江苒活不过一年,所以出于怜悯,与她逢场作戏玩玩儿姐妹情罢了? 姜雪楠不知道。 于是她默默描着花钿,听着车厢外喧闹的夜市,脑海中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卖家似乎曾经与她说过,毒物的解药生在遥远的极寒之地,是单凭她自己的能力,永远也无法抵达的远方…… 想到这里,姜雪楠莫名有些烦躁。因为她一直坚信……无论江苒死与不死,她都能将自己置身事外,不会为她感到一丝丝惋惜。 两姐妹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从车厢里出来,在相府管事嬷嬷的带领之下,江苒陪着姜雪楠穿过这灯火葳蕤的园林长街,抵达两家人私下约定好的游园茶肆。 程家人已经候在那里了。 因为有“长辈”姜赫陪同,以及在场的还有相府随行的丫鬟嬷嬷和护卫小厮,江苒觉得人已经够多了,是时候该她去办自己的正事了。 姜赫私以为江苒是与陆荣有约,才会一直有些坐立难安,瞥了她一眼,淡声道:“该干嘛干嘛去,这里用不着你。” 于是江苒带了护卫阿捷和丫鬟阿音,直奔薛芮临书信中附给她的地址“园林石舫”去了。途经夜肆时,江苒顺手买了一张用于遮容的假面。 原因很简单,七夕游园会本就是年轻人凑热闹的地方,到处都是结伴而行的世家子弟,原主也算“声名在外”,熟人不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江苒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被人认出。 石舫临湖而建,坐落于水滨之上,高三层,体积与一座大型酒楼无异,置有露台,置身其中可观游园会水榭之上的实时演出,一揽周遭繁华夜景。 江苒戴上面具之后稍稍安了心,再无暇顾及其他,一路行色匆匆起来。这期间,她并未察觉有一道深邃的目光,已然越过人群长时间驻留在她身上。 石舫一层二层人声喧杂,第三层则相对安静多了,有衣着体面的小厮候在阶前:“姜三小姐请,郡王已恭候多时。” 江苒径直上了台阶,穿过甬道后甫一步入视野开阔的露台,只觉四下灯火璀璨,夜风袭人。 薛芮临已在舫中候了一下午,由于得知江苒前日去过定英侯府,薛芮临内心深处经历过不为人知的挣扎,此时面上却佯作无谓,懒洋洋靠在阑干上朝她挑眉:“啧……还真来了,难得。” 江苒面上带笑,废话文学了一下:“约我来这儿做什么?” “七夕节,你说呢。” 薛芮临压下心上翻涌的喜悦,来到少女面前,伸手欲摘下她的假面:“这种东西不适——” 江苒别开脸,顺手接过阿音手中的食盒,若无其事又故作轻松地道:“饿了,我们先一起用晚饭吧。” 不知是否错觉,虽然隔着面具看不清表情,薛芮临却隐隐从江苒身上察觉到一丝焦虑。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面生的丫鬟和护卫,薛芮临眯了眯眼,咽下了即将要脱口的话。 江苒奔着攻略薛芮临而来,自是提前备了用以测验数据的美食,都是些比较简单的家常菜,眼下还是温热的。 露台上刚好置有铺了锦帛的石案,江苒吩咐阿音布菜,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环境,下意识问了一嘴:“这里……没人能闯进来吧?” 甫一听到这样一句话,薛芮临眸中闪过一丝奇异又隐隐狡黠的光泽:“今夜自是无人打扰我们。” 这整个一层都被薛芮临包下了。 江苒哦了一声,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午时陆荣与她说过改日再约,但江苒莫名对曾经几次的巧合有了点儿阴影。若这回再被陆荣撞见她与薛芮临“纠缠不清”,那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所谓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届时只怕没脸解释,也根本解释不清了。 眼下的江苒单就心态方面来说,与那背着现男友私会前男友的“渣女”没什么区别,忐忑又无奈。 天杀的狗屁系统狗屁任务…… 江苒暗搓搓问候了系统全家,但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与系统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系统取的是什么江苒不知道,但她的需求无非是系统送她回去现实世界。甚至江苒都不是为了自己,她在这个世界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只是,坚信父母并未因她成为植物人而放弃她,作为他们的女儿,江苒无法心安理得的留在这个世界,却让现实中的自己永远无法醒来;她负担着家人的期许,一定还伴随着高昂的医疗费用,这也是江苒一直没法任由自己耽误下去的原因。 这些日子江苒不是没有想过,若自己压根儿不在意是否还能回家,区区一个系统又能奈她如何? 然到底不过尘世俗人,七情六欲之下的生命,放不下亲情,又眷恋萌芽的爱情,最终在这陌生的世界将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 江苒只希望今夜之后,这条路能够稍微坦顺一点。 …… 老实说,三姑娘一路匆匆上了石舫,护卫阿捷和丫鬟阿音都以为她是要在这七夕佳节约见陆侯爷,却不想对方竟是小郡王。 阿捷倒还好,而阿音作为碧桐院的下人,自是清楚最近发生在江苒身上的事情。作为一个丫鬟,阿音不敢过问主子私事,只觉三姑娘虽然性子变了,但好像感情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乱。 露台宽敞开阔,舫檐下挂着排排红纱灯笼,四周璀璨灯火与那天间皎皎月色融合在一起,落在湖水中仿若一副秾丽旖旎的画卷。 江苒却是无心欣赏。 落座之后未待开口,便见薛芮临目色灼灼:“你能来赴约,本王很高兴。” 他周身不见吊儿郎当,倒是多了几分没由来的拘谨,然而嘴里说出来的话依旧石破天惊:“既然来了,要不要试试……重新开始?” 此时正值戌时,游园会的水榭之上正上演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游湖赏景的船只也开始缓缓穿行于水滨之间。 江苒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庞大的囚笼,囚笼没有形状,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默了默,少女垂眼道:“薛芮临,我今夜前来赴约,其实是想——” 话未说完,系统开始在脑子里吱哇乱叫。 ——宿主别别别!您哪怕什么也不说,先别开口拒绝!目标对象厌恶值正呈持续下降趋势! ——不出意外,当前目标对象的厌恶值今晚即可清零! 听到这样的消息,江苒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你如何确定今晚数据就能清零?” “哪儿来的信心?” ——信心来源于目标对象本身。 “什么意思?” ——薛芮临是唯一对宿主因爱生恨的目标攻略对象,这点想必宿主早已切身感受。 ——他的数据看似由厌恶值堆叠,实则源头是爱。这也是他数值下降最快、完成进度远预期的真正原因,目前只这一位目标对象可检测…… 江苒下意识道:“可我还什么都没做……” ——是的宿主。 江苒有点懵。 心道莫非…… 江苒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薛芮临这会儿厌恶值陡然下降的原因,一是因为她来了。 她来了这件事本身,对薛芮临来说就是莫大的精神宽慰。二是因为薛芮临下午时已然得知定英候陆潇白被姜家拒婚一事。 薛芮临承认自己在江苒身上看到了几乎无可逆转的变化,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的确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他不懂她嘴里曾经所谓的“不会 爱上任何人,不会嫁予任何人”,也知她应当与陆潇白有过感情纠缠。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意义特殊的七夕佳节,在陆潇白被拒婚的当日,江苒能选择赴约于他,薛芮临心理上已是旗开得胜。 作为男人那点儿微妙的占有欲,薛芮临已经认为自己赢了。 所以今夜哪怕江苒什么也不做,只是陪着他,薛芮临也能获得精神上巨大的满足。 见少女话到一半不吱声了,薛芮临单方面认为江苒是拉不下面子,在他面前害羞了。曾经久违的感觉一时上头,薛芮临情不自禁体贴起来,连声音都温柔了不少:“……本王都懂。” 与此同时,他再一次想要摘下少女的假面。 江苒侧首躲过,索性岔开话题,让他快些吃东西,又说自己给他带了七夕节礼物,这倒是真的,一本用锦帛包装过的话本子,名叫「论时间和新欢治愈一切」,嘱咐他回家以后再看。 这期间,薛芮临的厌恶值果真蹭蹭蹭下跌,系统激动得吱哇乱叫—— ——恭喜宿主,目标进度98%。 ——基于宿主超额完成任务,当前目标进度拉满后,系统将提前解锁一项契约福利。 江苒莫名心跳有些快:“具体是什么?” ——进度100%后将即时解锁,保证是宿主梦寐以求的福利,提前恭喜宿主与本系统合作愉快! …… 如果说起初江苒还能勉强维持镇定,那么眼下她是想平静也平静不了。因为系统最后那句合作愉快,让江苒莫名有种一切即将告终的错觉。 难道自己可以提前回家了吗? 江苒强迫自己镇定,不许胡思乱想。与此同时,也努力克制着内心深处随之涌来的丝丝恐慌。如果当真如她猜想那般,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这样措手不及。来的时候措手不及,走的时候也是么?江苒心绪繁乱,有种自己置身黄粱一梦的错觉。 此时此刻,她仿若那濒死之人,脑海中闪过许多久远又鲜活的画面。每一篇,每一页,竟全都有陆荣的身影…… 薛芮临就算再没心没肺,此时也察觉到江苒状态不对。这期间,恰好有小厮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薛芮临眉梢微挑,心下颇为诧异,当即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石舫右侧高耸的楼台。 随后也不知联想到什么,薛芮临盯着正在出神的江苒看了许久,眸色晦暗不明:“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江苒反应很快,眼皮都没抬一下:“今夜游园会戴面具的人很多,跟风罢了。” “是么?” 薛芮临嗤了一声:“无论如何,本王不喜欢别的男人惦记你。” 这话来得太突兀,江苒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口接下去:“那也没办法,太受欢迎有时也是一种烦恼……” 两人视线纠缠在一起,都带了微妙的探寻意味,似乎想从对方眼底看穿些什么。最终还是薛芮临笑了一下,收起折扇缓缓起身:“既然如此,本王有礼物送你。” 鉴于最后2%的任务进度,以及有护卫阿捷在场,江苒任由薛芮临拉了自己的手,一起去到夜风徐徐的露台顶端。 华袍玉冠的青年携美于月下,两人十指相扣,和着四下良辰美景,这样一幕连丫鬟阿音都看得有些醉人。 水谢之上的演出还在继续,期间有游湖的船只缓缓经过石舫,世家儿女们在其上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好不热闹恣意;这期间,江苒晃眼之下好似在船尾看到了了姜赫,又因四下灯火迷离,觉着并不真切。 眼花了吧?她哥不是正陪姜雪楠相……亲结束了吗? 未待江苒多想,头顶忽然“砰”地一声—— 绚烂焰火一瞬炸开,伴随着四下人潮惊呼,耀眼的光华霎时铺满整片墨色夜空。 与此同时,背靠着阑干的薛芮临趁着江苒仰头的一刹,轻飘飘摘了她的假面。 随即一手扣腰,一手挑起少女下颌,就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 好在江苒反应够快,感觉面具掉落的瞬间便已意识到薛芮临想要对她做些什么,少女惊惶侧脸,原地退开两步,险些一个趔趄。 薛芮临眸色一滞,脑海中已然闪过一丝清醒念头:她不愿意。 既如此,何以赴约? 薛芮临有一瞬的挫败,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懂江苒。一年前他已经被她丢下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薛芮临不知江苒与陆潇白如今究竟什么状况,但如果小厮所言是真,那么眼下的情况便是江苒在跟他欲拒还迎,而陆澜白正在暗处窥视。 而他自己在扮演什么角色? 薛芮临不知道,但他知道被心爱之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更懂得如何刺激一个男人。 于是万般心念转过之后,薛芮临再度将少女揽入怀中,倒是没再想要吻她,而是带着她的身体转了个方向。 然后在缤纷焰火再次炸开的瞬间,江苒在对岸的阁楼上望见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一袭月白,寂然萧索,在周遭喧闹的氛围之下,仿佛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 出于一种本能觉知,江苒感觉自己的头皮正在一圈圈炸开,一圈圈发麻…… 那身影是靠坐着的,姿态落拓不羁,周围分明还有其他人,男人女人都有,但江苒看不真切。 由于阁楼高于石舫,江苒只在焰火炸开的瞬间,瞧见那人肩宽腿长,周身气势冷然孤清,一腿随意支着,一腿搭在石案上,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并且和她一样,那人也带了面具。 江苒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自言自语般喃喃出声:“我好像看到陆荣了……” “不错,是他。” 回答她的是薛芮临,语气笃定,嗓音冰冷。 江苒的身体一寸寸僵硬下去。 周身血液一寸寸凝固下去。 她恍然间记起年幼时曾在哪里读过一句十分懵懂的话语:这世上任何情感博弈,都将有人付出惨烈代价。 自以为掌舵之人,往往置身于风暴中心。 江苒甚至分不出心思去想,这一次又是薛芮临故意捉弄自己,还是一切皆巧合罢了。 好像,不重要了。 少女任由自己僵在那里,隔着朦胧夜色和满世界的喧闹,与那面具下的双眼静默对峙。 直至这一刻江苒才突然明白,面具这种东西,其实什么也遮不住,因为她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陆荣。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江苒已经无暇去想。 失望、灰败、碎裂…… 江苒不知有什么形容词能够表达自己在那双黑瞳里感受到的情绪。分明什么都看不真切,却一切都如有实质。 对不起。 江苒一遍遍不受控制的默念着。不知是对陆荣说,对薛芮临说,还是对自己说。 直到系统播报【恭喜宿主完成攻略!当前目标对象厌恶值数据正在清零……】 好半晌,江苒才终于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薛芮临,我好像彻底失去他了……” “忘记我吧,我不是她……” “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打扰你……” 江苒语无伦次,从薛芮临身上退开之后,泪水夺眶而出。 陆荣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那里只有碎裂的石案,以及掉在地上无人问津的面具。 江苒有些迷惘地别开脸,正逢水滨之上的某艘游船与石舫擦身而过,江苒隐隐看到了姜赫,不止,还有夏青禾,以及一些熟悉的,叫不出名来的年轻面孔,很多很多…… 各式各样的眼神。 老实说,直到此时此刻,江苒也并不觉得狼狈。世人的眼光,从来不是她在意顾及的东西。 她只是,突然不知今后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这算不算是,欺骗和利用别人应得的报应呢? 与此同时,系统忽然播报了一长串讯息。江苒脑子里嗡嗡作响,听得不太真切。 但是在这之后,在周围无数讶然的目光下,在薛芮临急促的唤声下,江苒于这秋日微寒的夜风中,于这冰冷的露台之上,整个人直挺挺载倒下去—— 世界安静了。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还在一条接着一条,一直一直在识海里重复着。 ——恭喜宿主解锁契约福利。 ——由于宿主提前超额完成任务,本系统得到主位面能量奖励,已具备能力谴送宿主的灵魂返回现实世界,请问宿主是否要提前终止契约? 一切声音都仿佛来自遥远梦境,仅剩的那点意识尚在犹豫…… 然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江苒最后听到的是: ——主位面检测到宿主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已然丧失所有机能。 ——抱歉宿主,您回不去了。 第61章 江苒再睁眼时,周围是微微晃动的轻纱幔帐,榻边的窗外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光线较为黯淡,四下很安静。 江苒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头脑和意识才渐渐恢复清明。 游园会、石舫、露台、焰火…… 无数零碎的片段闪过脑海,最终定格在系统那句冰冷机械的——抱歉宿主,您回不去了。 思及此,江苒如梦乍醒,一下子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守在榻边的阿肆被这动静惊醒,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朝外间囔囔道:“三姑娘醒了,三姑娘醒了!快去请医师和世子爷过来……” 江苒望着面露喜色的阿肆,不由恍然了一瞬。这一幕何其熟悉,她穿来这个世界之后,第一天就因落水高热昏倒,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也是阿肆。 江苒知道小姑娘眼下该在西城「苒苒百味」才是,但她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事情。 倒是阿肆喜过之后,面上肉眼可见的露了心疼:“三姑娘这是怎么了啊……奴婢这才多久没见您,您怎么把自己折腾得……” 小姑娘没有说下去,眼眶却红了。 因为此时此刻坐在床上的少女,明显比前些日子瘦了些,她面颊苍白没有血色,眼神空空的,仿佛那森林深处迷失了方向、又没有生命力的小鹿。 三姑娘看着好可怜……阿肆不知道怎么形容。 原本她在西城帮三姑娘打理食肆,一切都好好的。结果三姑娘离开之后没几天,阿肆就在一些来往食客们的谈论中,听说了陆候爷被宁阳相府拒婚一事,连带的还有各类小道传言。 阿肆震惊之余,心道这事儿都传到西城来了,城中定然已是炸开了锅,也不知是真是假,三姑娘怎会拒婚陆候爷呢?不应该啊。 由于心里牵挂着主子,阿肆当时就想回一趟相府来着,奈何江苒走的时候将「苒苒百味」全然交付于她,阿肆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直到世子爷连夜派人到西城告知说江苒病了,小姑娘这才急慌慌丢下琐事返回相府。 姜赫之所以召回阿肆,也是亲眼看着她伺候了姜苒这么多年,对其他人不放心罢了。 这一回来,阿肆便一直守着陷入昏迷的江苒,虽然三姑娘只昏迷了不到两天便睁眼醒来了,但这两天里,京中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 譬如什么【相府假千金姜苒之所以拒婚定英候,是因意与小郡王重修旧好——】 【七夕夜相府假千金姜苒与小郡王薛芮临于月色下相拥热吻——】 【新欢不敌旧爱,京中高岭之花陆潇白一朝不慎痴心错付,被渣女江苒玩弄于鼓掌——】 …… 老实说,阿肆到现在还是不信,三姑娘那么喜欢陆侯爷,怎么可能与小郡王重修旧好呢?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被外头那些捕风捉影之人夸大其词罢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阿肆更担忧的是医师之前前诊断后留下的说辞:“姜三小姐此番昏厥,乃短时间内受了太大刺激,导致气血攻心神经衰弱,才会突然昏倒……” 所以三姑娘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 阿肆不知道。 只有江苒自己知道,自己当时确实受了不小的刺激。 一是在绚烂焰火之下与薛芮临“缠绵”时,竟又一次撞见了陆荣,就好像某种逃不开的诡异怪圈一样,怕什么来什么,次次都能被陆荣恰好撞破。说来可笑,江苒原本的初心是想着尽快搞定薛芮临,就能尽快予陆荣一个清楚明白了。 然而事实却是欲盖弥彰,反而一切都背道而驰偏离了轨迹。 江苒知道自己和陆荣之间大概率回不去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除亲情以外尤其缥缈,特别是爱情这种东西,有时候好似无坚不摧,能敌世间万难;有时又好似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消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能重伤对方。 他还会相信自己吗? 午时还口口声声说着“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晚上就背着他与薛芮临“共度七夕”。江苒甚至不敢去换位思考一下,如今的陆荣会如何看待她,自己今后又该如何面对他…… 当然了,如果仅仅只这一件事,江苒其实也不至于当场昏厥。最主要还是当时系统冒出来的那句“请问宿主是否要提前终止契约”,以及“抱歉宿主,您回不去了”。 这两句话前后间隔不到三秒钟,其中所携带的信息却有如天外惊雷劈在身上,当场便将江苒整个人彻底击倒。 穿越以来江苒所做的每件事:包括但不限于讨好自己并不喜欢的人、投喂对自己满怀恨意甚至充满杀意的人、不顾廉耻、丧失尊严、欺骗和利用心上人、在底线和原则之间反复挣扎横跳…… 把她置于如今这种局面的每一件事,背后都只有一个原因——回家的希望。虽然这份希望其实也曾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隐隐动摇过。 然而事到如今,一句回不去了,将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通通化作泡影,仿佛做了一场徒劳无功的困兽之斗,最后满盘皆输。江苒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愤怒绝望多一些,无措迷惘多一些,还是松了口气多一些。 从今往后,她再没有非做不可的事,非要违心讨好的人,没有日夜惦记着需要返回的世界,没有进退两难……什么好感值厌恶值,从此与她再无半点关系。 她自由了。 可也突然一下整个人都空了。 江苒不知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靠什么支撑着继续前行,存在于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那句“检测到宿主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已然丧失所有机能”,让江苒清醒地意识到,那场车祸已经让现实世界的自己真正走向了死亡。在人生中最好的年纪,从一个貌美如花的美食博主,变成一只小小而冰冷的骨灰盒。江苒这个名字从此成了墓碑上镌刻的花纹,以及一张没有色彩的黑白照片。 而爱她的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那在现实世界的亲人,江苒不知他们这些日子经历着怎样的伤痛……作为父母,最伤不过白发送黑发。 江苒每每都不敢深想下去,心理上完全承受不住。而且无论如何,她回不去了,就什么也改变不了。 事已至此,理智告诉江苒一切都已结束。眼下最该考虑的是今后如何面对当前这个世界,如何将自己当成“姜苒”继续走下去。道理都懂,但真正从心理上完全接受这样一件事,江苒花了整整五天时间。 这期间除了刚醒那日见过一次姜赫以及医师,其余时间江苒谁也没见。包括想来碧桐院探望她的姜雪楠,以及急得快要疯掉日日登门却被姜赫拒之门外的薛芮临。 当然这些消息也都是从阿肆那里听来的。 江苒清醒地将自己关在一隅房间里,仿佛那作茧自缚的蝉蛹,新生之前拒绝与外界产生任何联系。她甚至没有力气与脑子里尚未离开的系统交流,倒是系统从她醒来开始,就在每隔一天便与她传达一次讯息,直到她愿意给它回应为止。 它在与她道别,也仿佛过往那些被碾碎的希望在与她道别—— ——《穿越者美食契约系统》竭诚为您服务,因宿主与本系统之间的契约提前终止,即日起,之前发布的好感值任务与附加任务正式失效。 ——亲爱的宿主,系统就要离开您了,从今以后您将绝对自由。 ——鉴于宿主的努力给本系统回馈了足够能量,而本系统却无法再送宿主回家。作为补偿,本系统离开之后,将为宿主保留终生使用系统的权限。 ——其中包括,宿主今后依旧可用食客好感值兑换任何食材。至于待消除厌恶值目标对象的情绪和心声,只要宿主愿意,依旧可以通过投喂食物得到相应反馈。另外系统为宿主准备了足够多的您爱看的狗血话本,宿主可随意在系统抽取。 ——系统之前答应宿主的一次保命金手指,终生有效。不过机会只有一次,望宿主慎重使用。使用说明已附在系统空间内。 ——以上,宿主请保重。不同于以往的崭新人生,祝宿主在本世界一切顺利。 ——亲爱的宿主,后会无期。系统正在自动解绑中…… 十,九,八,七,六…… 望着窗外檐角的掠过的飞鸟,江苒知道自己从此与现实世界划开了不可逆转的距离,隔了生与死的鸿沟。 一切都已结束。 其实与从前相比,如今的情况反而更好了不是吗?无牵无挂,自由自在,非但多了一次重活的机会,手上还握着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美食系统…… 唯一需要接受和改变的,是自己本身在这个世界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定位。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她真正背上了“姜苒”所赋予她的一切,家世背景,亲人,社会关系,好的坏的,所有的…… 日晷的影子,在秋日的暖阳之下呈顺时针方向缓缓移动的,从清晨到黑夜,从黎明到黄昏,悄无声息。 直到第六个清晨,江苒终于彻底释怀一切。她不再黯然神伤,不再为现实世界的亲人和已死去的自己伤心哭泣。 她将勇敢地在这世界继续存活下去。并祈祷那边的家人平安健康,快乐长寿。 人活着,自然就有许多事情需要面临,需要解决。江苒做的第一件事,是提笔写了一封手书。 致亲爱的陆潇白—— 落款是七月十六,未婚妻苒苒。 系统离开后,这世界再没有任何人限制江苒可以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由于实在没脸亲自去见陆荣,江苒便以书信的方式,尽量用这个世界的人能懂的方式,书写了自己的身份和秘密。将自己穿越以来给陆荣造成的所有误会和困扰,以及自己做的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动机、缘由,统统付诸于笔下。 少女的字迹歪歪扭扭,写得并不好看,但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真诚而又小心翼翼。 希望陆荣看到之后,能相信她并非玩弄他的感情,从未玩弄他的感情…… 江苒想要重新开始。 她自由了,可以解释,可以补偿,也终于有了予陆荣忠诚专一的能力。 江苒喜欢陆荣,是想做他妻子的那种喜欢。 少女心怀忐忑,将这封饱含了勇气、真心和歉疚的文字诉诸,让阿肆务必亲自送去定英候府。 然而可惜的是,就好像做错事的小孩注定会受到惩罚一样,这封信最终并未到达陆荣手中。江苒握着自己心口那枚绯色指环等了好几天,没有等来任何回应,只等来了陆荣即将带兵远走北境的消息。 第62章 江苒的书信抵达定英侯府时,陆荣人在西城,因为之前不久的邻国“奸细”一事已有眉目。 “奸细们”确为殷朝宫廷派出来的,个个来头不小,但他们潜入大彦京郊却并非意图不轨,而是为了寻人。 被寻之人出现在「苒苒百味」之后,蛰伏多日的“奸细们”终于有所行动,萧晋也正好领着暗卫们将这批人一举拿下,之后火速通知陆荣。 审问地点就在「苒苒」二楼,被审问者是个面容清隽的小少年,名叫李玄琛,身份是为殷朝七皇子。 大约一年前,殷朝七皇子李玄琛被奸臣和其他皇子合谋算计,在一次归朝途中遭遇刺杀,后失踪;时隔近一年突然有了消息,其母妃当即派亲信秘入大彦京郊;之所以偷偷摸摸,是考虑到七皇子的个人安危,在接应到人之前不想引人注意,以免节外生枝。 至于这些人为何会对「苒苒百味」形成诡异的包围圈,是因李玄琛本人的一封书信所致。 信上,他告知远在殷朝的母妃,派人到大彦京都西城一家食肆寻他即可,还说食肆的老板娘名叫江苒。 这才有了后来那些误会。 说起李玄琛,看着面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左眼之下赫然一道胎记,宛如美玉中掺了一块不可忽视的瑕疵。陆荣心上说不出的滋味,记忆仿佛一下回到了与江苒初识的那段日子。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穿透密林,在溪边的草地上泼下束束光影,偶有蝉鸣和蛙声一片。少女娇俏的面容似在眼前,甜甜的笑声犹在耳边…… 却一切都不复原来的模样。 李玄琛不是别人,正是陆荣曾与江苒在樾水马道坠崖之后,于那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遇到的自称“平安”的小少年。 彼时的李玄琛因遇刺过程中头部受创失去记忆,才会在江苒问他名字时,道了一句“不记得了,婆婆叫我平安”。那时候的平安看着仿佛一位怯弱乖顺的小少年,如今记忆恢复,言谈举止和眉宇间倒真有几分矜贵的皇子气度。 对于陆荣的盘问,李玄琛十分坦诚:“婆婆所居之地过于隐蔽,不好找。” 但李玄琛记得江苒离开时,自己忍不住问了一嘴“姐姐的食肆在哪里,离这儿远吗”,当时江苒说的是西城。 然后基于西城、食肆、江苒这三个信息,“奸细们”这才将目标位置锁定在「苒苒百味」。只不过前些日子婆婆身子抱恙,李玄琛没能立即前往西城“赴约”。 听了这些说辞之后,陆荣双手抱怀,靠在椅背上打量小少年,嗓音冷冰冰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李玄琛也打量他,片刻后直言不讳:“有的,平安对江苒姐姐一见倾心,归朝之前想见姐姐一面。” “一见倾心,倾的什么?”好似听到什么极为荒唐的笑话,陆荣当即嗤了一声:“小小年纪,奉劝一句,不要被女人的表象所迷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平安所倾自是姐姐温柔美丽,善良亲和。还有那鲫鱼汤面的滋味实在让人难以忘怀。”李玄琛黑瞳幽幽深杳,反问陆荣:“阁下不也倾慕姐姐?” 陆荣眯了眯眼,并未答复这句话,而是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白虎门畅通无阻,今日之内,回你的殷朝去。” 李玄琛本是打算见过江苒之后再走,然江苒眼下不在西城,考虑到自身情况,以及母妃派来的人在大彦朝处境微妙,李玄琛只得暂且作罢。临走时,他颇为珍重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烦请阁下帮忙将此物转交给姐姐,告诉她今后若有任何需要,平安定当义不容辞。” 这枚玉佩除了李玄琛年少慕艾的一点私心,另还有感谢江苒的意思。江苒当时离开小村庄时颇为大方地给了他一只银元宝,那只银元宝后来也算救过婆婆的命。毕竟婆婆家十分拮据,若非江苒赠予的一点钱财,只怕都没钱看病。 陆荣伸手接下了,神色漠然无波。 那玉佩质地温和,做工精细,是极为浅淡的月青色,状为圆形,中间镌刻着清晰可见的“琛”字。 陆荣轻笑一声,黑瞳里划过一丝嘲讽。 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陆荣将玉佩拿在手里把着玩儿,玩儿着玩儿着,指节微一用力,价值连城的玉佩霎时碎成渣什碎片。 崩裂之后碎片棱角尖锐,划伤了少年的手,但他却似分豪未觉,反而捏得更用力了。 在他面前,给她留这种暧昧不清的信物…… 陆荣深深吸了口气,黑瞳里是前所未有的晦涩阴鸷。倾慕?从今往后,他再不会倾慕任何女人。 这些天,陆荣已然将自己逼上绝境。 两日前他正式向圣人请旨,要求提前带兵远赴北境,离开这令人耻辱又痛彻心骨的地方。 七夕当日他登门相府求亲被拒,尚且无所畏惧。是因觉得江苒的心在自己这儿,那么前路就算隔山隔海,他亦可持剑跨山海。 之后她拒绝与他共赏游园,陆荣洞若观火,当即就察觉她满脸的心虚。其实那一刻开始,陆荣的心已然咯噔了一下。 可少女竟然主动将自己送入他怀里。 她那么软,那么香。躯体传来的温度,和着满腔热血,甚至令他起了可耻的生理反应。 陆荣知道自己龌龊,毕竟他们还未成婚,那时候他依然笃定他们会走到一起。陆荣清楚自己沦陷了,所以他几乎以臣服的姿态,向江苒无条件的屈服。 她需要时间,他给。 可当他亲眼看到江苒与薛芮临在焰火下拥吻…… 少年从未觉得自己的心那么疼。 那么恨。 欺骗,玩弄,背叛,屈辱。 心爱的女孩把他作为男儿那点仅有的自尊踩在脚下。 彼时的陆荣并不知道,江苒其实根本没让薛芮临得逞。然而那一幕过于诛心,少年只觉自己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愚弄践踏。 且这一次,她甚至被别的男人染指了…… 那双唇,他曾肖想过无数次也没舍得碰。 陆荣就算再有君子之风,那一刻也觉自己险些疯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亲手碾碎薛芮临的头颅,想要冲去石舫质问江苒,逼她在他和薛芮临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来。 不可遏制的愤怒之下,陆荣甚至起过邪念,想要装作若无其事配合她,假装不曾撞见那一幕,待将来娶她回家之后,再从她身上将受过的伤一寸寸讨要回来,折磨到她哭泣求饶为止…… 然而邪念归邪念,骨子里的教养和理智却一遍遍提醒着陆荣,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是,既非夫妻也非恋人。她在七夕节当日拒绝他的邀约,借口欺骗他说是为陪家中二姐“相亲”,实则背着他与旧情人幽会—— 答案已然清楚明白。 他何故为了一个三心二意的女子,一遍遍打碎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一遍遍任由她践踏自己的尊严和真心。 游园会多的是京中世家儿女,熙来攘往的皆是熟人。在撞破江苒让她难堪、和给彼此留下最后的体面,陆荣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因此他没再像当初冲进「茗渊楼」那般,义无反顾地冲进石舫。 反正,她也看见他了。看见他之后,依旧无动于衷地偎在薛芮临怀中。以至于陆荣后来在京都话本时报上看到那句“新欢不敌旧爱”时,竟觉形容得十分贴切。 而这世上最可怕也最讽刺的,是明知那人根本不值得,内心深处却还偏偏放不下。甚至这些天妄想着等来一句解释—— 然后呢? 再一次原谅她,相信她,再一次放下防备交付真心,再一次任由她玩弄于鼓掌? 罢了。 北境苦寒冰封万里,战场上生死瞬息,足够他忘却一场春秋大梦。 一封‘致亲爱的陆潇白‘送出去后,江苒一直忐忑地等待回应。她在信中告知了陆荣,如果他能原谅自己,便也回一封手书给她。 然而两天过去了,杳无音信。 这期间姜雪楠来碧桐院找过江苒,由于契约的终止和系统的离开,江苒无需再像从前那般热情讨好于她,又因心里焦虑着陆荣没有回信,江苒几乎分不出多余的心思给姜雪楠,也没过问她七夕那晚“相亲”如何。 倒是姜雪楠主动开口关心她,倒也没问所有人都热衷的那些流言蜚语,只是问她:“三妹妹,医师怎么说?” 江苒趴在榻上抱着崭新的话本子出神,反应过来姜雪楠指的是她昏倒一事,如实道:“说是气血攻心神经衰弱……” “没有别的吗?” “没有了。” 姜雪楠默了片刻:“除此之外,三妹妹可还有感觉身体哪里不适?” “没有了。”江苒挑了下眉,坐起来比划了两下:“不已经活蹦乱跳了嘛?” 老实说,对于姜雪楠曾经与贾四隅合谋刺杀自己,导致陆荣为她涉险坠江一事,江苒心里不是不介意的,只不过从前屈于系统任务不得不讨好她罢了。 但话说回来,经过这段日子的努力姜雪楠的态度有所改观,江苒还是挺高兴的。如今她要在这个世界长期生活下去,自是希望身边人能够和平共处。索性也不与她计较:“二姐是不是馋奶茶了?” 姜雪楠喜欢喝她煮的奶茶,这点江苒早就看出来了。 姜雪楠神色划过一瞬的怔然,随即垂眸有些像是羞赧又像是别扭地说:“嗯……三妹妹给雪楠煮吗?” “要不我教你吧,今后我不空你也可以自己煮着喝。”江苒闷了好些天,早就闲不住了,也想找点事做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刚好这会儿时近傍晚,她多煮一些,姜赫回来的时候也能喝上一口热的。其实奶茶的工序说来挺简单的,需要用到的基础食材也就牛乳、糖、茶。如果想要味道更好滋味儿更美的话可以加料,譬如芋泥、珍珠、果酱等等。 鉴于这个世界食材有限,江苒只教了最初步的,姜雪楠学得还挺认真,话也比从前多了些。 最简易的奶茶煮好后,江苒估摸着时间让丫鬟给老太太和姜赫送去,然丫鬟尚未出发,姜赫人已亲自来了碧桐院,并带给江苒一个措手不及的消息—— 陆荣即将远赴北境,明日晌午于玄武门出发。 江苒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太突然了。 姜赫见她状态好了许多,不再像前几日那般魂不守舍,索性将人带到一旁开门见山:“七夕那晚你怎么回事?” 姜赫指的,自然是她与薛芮临、陆荣之间的关系。毕竟站在姜赫的角度,江苒等于是中午才跟“现男友”搂搂抱抱,晚上就跟“前男友”搂搂抱抱,而且还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为可以说是非常地令人发指。 估计是看她那晚都昏厥了,姜赫才忍了这些天也没对她发脾气。 江苒就挺不好意思的,事已至此只能勉强编一下:“哥,那事儿是我做得不对,主要是……薛芮临他一直缠着我,我就是想着跟他彻底做个了断,然后就可以好好跟陆荣……”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话也算真的。 姜赫却是气笑了:“做了断得专挑那日子?做了断得搂上抱上?你自己信吗。你让陆潇白怎么处?面子往哪儿搁?” 姜赫了解陆荣的性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而且站在男人的角度…… 这门本来可成的亲事算是彻彻底底给江苒自己搅黄了。且感情之事,一边是友人,一边是妹妹,姜赫无法站谁的立场,也不好过多干涉什么。他甚至不清楚以江苒这幅德性,是如何跟陆潇白发展到“角色颠倒”的。 江苒奶茶讨好:“哥我知道错了,真的,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江苒确实可以保证,因为从今往后她再也不需要刷什么任务,做那些违心之事了。 “向我保证有什么用?” 姜赫明显并不相信她,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不怕滚水烫的死猪。加上儿女之事到底是江苒的私事,姜赫不好多说也懒得多说:“消息透露了,你自己看着办。” 言罢后沉着脸拂袖而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道:“战场非儿戏,陆潇白这一走,何年何月是否能活着归京,谁也说不准。” 消化了姜赫带来的信息,江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前的情况:两件事。 一是陆荣没有给她回信,或许还未看信,又或许看了却并不愿意原谅她,所以没有回应。 二是陆荣即将远赴北境,江苒对古代行军打仗什么的一窍不通,但这一去得去多久?为何这么突然?何时能回来? 江苒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去见一面陆荣。毕竟好多狗血小说电视剧啊,就经常因为误会没能解开然后虐开虐去的,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严重的甚至会错失彼此。 事到如今,江苒也顾不得女孩子那点儿自尊脸面了。她实在过了太长一段时间的瞻前顾后,左右为难。这次江苒想要勇敢一点。 若陆荣当真不肯愿意她,不再喜欢她,那又……再说好了! 打定主意后,江苒当晚就偷偷溜去了定英侯府,但是很可惜,她连侯府的大门都没进到。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江苒追去了玄武大街。 第63章 七月十九,辰时三刻。 秋日的晨光才刚冒头,京都玄武大街便已是长矛丛丛,旌旗猎猎,战马成簇,铠甲铮明。 此时此刻部队尚未集结完毕,虽然只有三千骑兵,但也将玄武大街占据得水泄不通,从城楼上眺望下去黑压压的一片。 陆荣此番远赴北境是为探查关外地势,替圣人绘制舆图,也算是为大彦朝将来的开疆拓土打下基础。原本此行应当秘密低调,但与圣人商议之后,陆荣打的是返回南疆清剿南蛮的旗号,刚好陆家军都在南部,如此一来也算掩人耳目。 没人知道这只队伍的最终目的地是为北境。 陆荣曾经凯旋归京时,京都百姓们在夹道热烈相迎。此番他离京“清剿南蛮”,虽然行得仓促,但也有不少闻风的百姓们赶来城门相送,更多的还有军将们的家属。 玄武大街两侧的辅道上人头攒动,城楼上还有替圣人送军的王公朝臣,其中包括太子薛杳川,以及被圣人临时安排到场的郡王薛芮临,以表天家对此番行军的重视。 江苒昨夜未能见到陆荣,焦虑得整晚都没有睡好,他要带兵出征的消息过于突然,真真令人措手不及。由于担心错过时间,江苒一大早就急慌慌地策马从城东赶往玄武大街。 她自己当然不会骑马,但是原主会,所以江苒也算无师自通,凭着身体的本能自然就会了。 少女一袭白衣在长街上打马飞驰,远远看着仿佛一抹展翼蹁跹的雪碟,格外惹眼,城楼上的薛芮临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 江苒抵达玄武大街时,大军已然举了旌旗,正朝着城门的方向缓缓开拨前行,长街两侧的家属和百姓们纷纷挥手送别,几乎将辅道围挤得水泄不通。如此一来江苒便不得不放慢速度,由于担心马儿在人群中穿梭会不小心伤到人,江苒索性翻身下马。 “抱歉让一让……” 陆荣身为大彦朝辅国将军,江苒猜他应该行在队伍最前头,因此她一面拨开人群,一面朝着玄武门狂奔而去。期间也不知是否错觉,江苒好似隐隐听到一声清脆的“苒姐姐”,是陆霜霜的声音,但她也来不及去分辨了,因为四周过于嘈杂。 江苒不知道的是,自己刚刚经过的驻留在辅道人流中的一辆车架,正是定英候府的车架。 马车上的陆谢氏见着江苒匆匆跑过,直奔队伍最前头去了,当即脸都黑了—— 老实说,“姜苒”名声不好,被京中人称风流渣女,陆谢氏心知肚明。但由于江苒在侯府做宴时表现得与传闻中大相径庭,陆谢氏还道传言不可信。加上一贯性子冷淡的陆荣对她的喜爱几乎溢于言表。陆谢氏便退了一步,不去计较那些过往声名。 俗话说莫拿昨日眼光看待今日之人,她便权当姜家姑娘已然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甚至陆荣要登门相府求亲,陆谢氏也依了,作为过来人她其实看得出来,姜家姑娘对她儿子亦是情真意切…… 包括七夕当日被相府姜老夫人拒婚,陆谢氏都不觉有甚,因为知道老太太不过在“回敬”她定英侯府罢了。陆谢氏心道一次不成就两次三次,所谓好事多磨,只要小辈们情投意合,这桩婚事怎么都能成。 却不想…… 是她陆谢氏看错人了。 七夕夜之后的「京都话本时报」,以及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直接将“姜苒”的形象再一次打回原型,甚至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给陆谢氏气得几顿都没吃下饭。 陆谢氏观察过了,经此一遭,她那儿子面上没事人一样,实则是伤到了心里。否则嬷嬷也不会来报:“老夫人,侯爷已经两夜没合眼了,房中的灯烛整夜整夜亮着……” 嗐哟,可把陆谢氏糟心透了。 因此这会儿见着江苒,陆谢氏仿佛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心道她可别是要在这当口上搞什么幺蛾子祸害她儿子! 其实不止陆谢氏,城楼上的薛杳川、以及薛芮临的表情也很精彩。 “表哥,你不是已经搞定了姜三小姐?” 迎着城楼上的猎猎秋风,薛芮临没有说话,视线锁定在人流中穿行的一抹雪白上,神色变幻莫测。 不用想也知道,她这是追着谁去了。 辅道上的江苒跑得气喘吁吁,边追边嚷嚷:“陆潇白……你等,等一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虽然“姜苒”在京都确实声名远扬,但普通的平民百姓还是很少有人认得她。因此见着一位神色焦急的小娘子追着军队跑,百姓们下意识认为她可能是哪位军士的妻子、恋人之类,赶着来送行的。 不少人还替她让了道。 自古以来,男儿出征女子相送,所谓“美人送英雄、英雄赴沙场”,既缱绻悲壮又令人唏嘘,多为人们津津乐道,感慨不已。因此多数人对此包容度较高,加上眼下本就是送军时间,故而并未有维持秩序的官兵前来阻拦。 一般来说,送行的女人越漂亮,征战的士兵就会越勇猛。 见着江苒如此穷追不舍,当即便也有其他女子大胆地追着情郎去了,场面一度有些滑稽,却也隐隐叫人动容。毕竟人人都知道,战场上生死瞬息万变,指不定今日这些将士们是举旗凯旋,还是马革裹尸。 由于百姓们主动让道,加上行军速度缓慢,江苒很快就要追上了。 “陆潇白你等等……” 听到有女子直呼大将军名讳,将士们个顶个的神色惊诧,不由都纷纷转头看向江苒。这一看,顿时都惊艳不已,心道男儿出征有如此美人相送,怕是战死沙场也无憾了。 最先认出江苒的是副将周靖。 此番行军因是幌子,其实并不讲究仪式与开拨吉时,是走是停全凭大将军一人说了算,因此周靖简直怀疑陆荣是在假装听不见…… 他还颇为疑惑的唤了声:“将军。” 身着甲胄的少年置若罔闻,□□骏马依旧不疾不徐前进着,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背影桀桀凛然,在这秋日乍泄的晨光之下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冷寂和萧索。 直到江苒憋足最后一口气冲到大军最前头,孑然一身挡在了玄武门的正中央—— 陆荣这才堪堪勒马。 少年微一抬手,缓缓前行且绵延数里的军队齐刷刷停了下来。 眼下的江苒,仿佛那些狗血影视剧里不识大体、不分场合、肆意妄为的任性女猪脚,毕竟当街拦军队这种事情,实在太那啥了…… 但江苒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早知道陆荣这么突然就要离开京都,她前些天就不该傻傻等什么回信。 少女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气,同时也做好了可能随时会被人拖下去的心理准备,因为自己眼下这种行为也属实是“扰乱军纪”了。 但是好像没人管她?很好,江苒松了口气。 迎风招展的旌旗猎猎作响,带着令人压迫的肃杀之气。黑压压的军队最前方,为首的少年一身玄甲,周身气势肃穆冰冷。 因为逆着晨光,江苒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朝自己投来的视线漠然、空泛、不带任何感情、亦没有丝毫温度。 那短短一瞬江苒甚至不敢与他对视,心道陆荣这态度想是不打算原谅自己了……但眼下这场合显然没时间给她心理活动。 于是少女不待自己喘够气,便在夹道两侧的百姓、以及无数军将们的注目之下,径直小跑至那匹威风凛凛且带了头甲的骏马跟前。 然后红着脸低着头,非常羞耻地伸手拽了下马背上少年的甲胄衣摆:“不好意思陆荣我不是故意拦截军队的但是我有话要跟你说可不可请你下马给我一点时间?” 由于过于紧张忐忑,江苒说话都没断句…… 耳边传来百姓们的喁喁私语声,有人赞叹小娘子勇气可嘉,有人议论她不成体统,也有人因为搞不清状况而大声囔囔着这是怎么回事。 无数嗡囔嘈杂声中,江苒只听头顶传来少年冷冰冰的一句:“在下与江姑娘无话可说。” 江姑娘…… 分明不久前还叫她苒苒呢!江苒委屈吧唧。 陆荣不下马,摆明是不愿与她再作任何纠缠。情急之下,江苒索性直奔主题开门见山:“陆荣你看过手书了吗?我在信上的解释你能看懂的吧?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开,是要去打仗吗?去多久啊,什么时候回来?” …… 此言一出,靠前方的军将们顿时起了阵阵骚动。这些话一听就十分暧昧,仿佛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爱风月,实在惹人浮想联翩。不少将士当即就把江苒归为了大将军的情场红颜。 对于江苒一连串的问题,陆荣一句也未答复,而是莫名道了一句:“江姑娘,你的情郎正在城楼上送军。” 少年嗓音漠然无波,而口中的情郎指的当然是薛芮临。 “什么情郎?!”江苒没反应过来陆荣这话什么意思,也并不知薛芮临此时此刻就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她只觉莫名其妙又有些着急,于是脱口道:“你才是我的情郎啊陆荣!” 这下队伍前方彻底骚动了。 第64章 少女面颊红扑扑的,直至此刻都还在微微喘着气,分明一副娇俏又羞赧的小女儿情态,言语却是格外大胆,直击人心。 一句“你才是我的情郎啊陆荣”,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捶在当事人心口的同时,也惹得军队里的男儿们瞬时炸开了锅。 前排的将士们不由交头接耳,个个神色暧昧,却因周靖一声厉喝登时又鸦雀无声。 “不知羞耻,一派胡言。” 陆荣的神色丝毫没有缓和,反而霎时更冷了几分,嗓音凉得仿佛蕴了凛冬的冰渣子:“江姑娘,请你让开。” 江苒心道不追也追来了,不拦也拦上了,这时候让开岂不是很划不来? 少女拽着他的甲胄下摆不松手,因为情绪激动,说话时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分贝:“陆荣你别这样行不行,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忠诚专一,再不会三心二意了,不会对你说谎,也不会再与其他男子勾勾搭搭,七夕那晚你看到的其——” 这话信息量可太大了。 前排将士们的神色个顶个的变幻莫测,连周靖的表情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艳羡转为了……! 因此江苒话还没说完,便觉身体忽然一空,被陆荣拎小鸡崽儿似的拎上了马背。 身体抵上少年胸前冰冷而坚硬的盔甲,江苒不由打了个寒颤,顿时噤了声。 四周一片哗然,玄武大街的百姓们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甫一见着如此香艳的一幕,纷纷沸腾了。 陆谢氏在马车上远远观望着,气得捶胸顿足:“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大军开拨在即,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陆霜霜却是趴在车窗上笑嘻嘻地朝玄武门挥手:“哥,哥……苒姐姐……” 短暂的骚动期间,众将士只见他们的大将军忽然面色铁青地调转马头,怀中箍着个惊魂未定的美人儿,有些咬牙切齿地对周靖下令:“带兵先行。” 之后少年沉着脸打马飞驰,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玄武门的反方向驰骋而去。 周靖领命之后,带着将士们正式举旗开拨。 三千精锐仿佛一条黑压压的长龙,在百姓们的呼送声中,于巳时左右堪堪越出玄武大街。 贵人送军的城楼之上,望着少女雪色的衣裙与陆潇白的玄甲披风纠缠在一起,在马背上缱绻旖旎,呼啸而过。薛芮临只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揉捏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说好了要报复她,折辱她。 到头来,和年少时一样,薛芮临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姜苒”奔赴陆潇白,而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好像这一回,他终究还是输了。 一声轻轻的叹息之后,薛芮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累。他想起七夕那夜少女为他准备的礼物,「论时间和新欢治愈一切」。回家翻阅之后,薛芮临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江苒为何会回避他的亲吻,和那个秋雨绵绵的午后一样,她似乎只有一个目的——要他忘记她。 薛芮临想起那晚江苒说过的一些话,譬如什么“我不是她”,什么“最后一次打扰你”,听上去莫名其妙,又隐隐让人觉得好似哪里不对。 然而未待他多想,江苒便忽然昏厥倒下。 因为姜赫的到来,他甚至没有资格送她回家。 后来的许多天,薛芮临日日在相府门前逗留,却见不到“姜苒”的面。人人都以为小郡王和相府千金已然在七夕夜重修旧好,却只有薛芮临自己知道,逝去的年少时光,好像再追不回来了。 无论他多么想要回到过去,他的姜苒都从未在原地等他。 晨光之下,江苒被陆荣带着在马背上驰骋,身后的战鼓和百姓们的嘈杂声很快被甩出老远。 秋日的清晨其实是有点冷的,江苒身上衣裙轻薄,在马背上被风一吹,只觉手脚都要冰凉了。 虽然但是…… 陆荣这是愿意给自己时间解释了吗?江苒不由松了口气,刚想开口问问要去哪里,陆荣便已在四下无人的城墙一角猝然勒马。 马蹄高高扬起,江苒的身体惯性朝后倒去,被少年一把扶了腰,带着直接翻身下马。他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好像赶时间似的,隐隐还有些粗野。 江苒压根儿还没站稳,就已经被陆荣径直逼退到墙角边缘,身后退无可退。 没错,就是像小说里壁咚的那样—— 少年手肘撑靠着冰冷厚实的城墙,将她禁锢在身体和墙壁之间,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非常羞耻又诚实的说,这会儿陆荣哪怕是突然强吻自己,江苒也……也不是不可以的!没有女孩子能招架得住被喜欢的男人摁在墙上,不做点什么说得过去吗? 对得起怦怦直跳的小鹿吗? 然而事实却是,两人之间虽然姿势很暧昧,气氛却是单方面的有些剑拔弩张。 因为陆荣那双深渊般的黑瞳里,此刻浮现的是从未有过的阴鸷。他面色很沉,眸光中带着森然冷意,仿佛露了爪牙的凶兽一般,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气急败坏:“生怕没人知道你有多会玩弄男人是不是?!” 江苒:“……” 想起之前由于心急想要解释,顺便表态而说的那番话,江苒突然反应过来,确实是她考虑不周,分明是在给陆荣道歉,结果反而惹他更生气了。 用现实世界的话来说,就好像你把你男朋友绿了,然后你当着他兄弟朋友们的面给他认错道歉,说保证以后再也不绿他了…… 而你男朋友因为已经“捉奸在床”,现在压根不想再听你任何解释的那种…… 淦! 江苒试图拯救一下,然而尚未开口,便听陆荣一字一句继续道:“听好了江苒,无论你想说什么,解释什么,我已经对你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这还是陆荣第一次用“我”,江苒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记忆中,陆荣从前就算很生气,一般也会比较有风度的自称“陆某”、“在下”之类。 然而此时此刻,少年眉眼如刀,轮廓冷硬。看着她的目光又灼又痛:“你爱跟谁在一起,与谁勾搭,是忠诚专一还是三心二意,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江苒,我是男人,我也有自尊心,不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玩物,你懂吗。” “至于我要去哪里,打不打仗,何时归来,与你有何干系?你不用一副——” “怎么会没有关系?” 江苒打断他,一眨不眨望着他,声音不自觉有些委屈:“我是你的未婚妻啊……”虽然其实婚事根本还没定下来。 少年当即眸色一滞,用一副不可理喻的目光凝视着她。 而对于江苒来说,陆荣此番极力和她撇清关系的话,如果是以绝对平静或漠然的口气说出来,那么江苒可能真的会有点退缩,至少会伤心难过是一定的。 然而陆荣看上去那么生气,语气又那么不甘,大概……也许……其实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吧? 江苒试图哄他:“陆荣你是不是在吃醋啊,别生气嘛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说的这样绝情……我以后真的不会再与除你以外的任何男子有任何关系,你相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少女声音软软的,带着不加掩饰的诱哄和讨好,仿佛那传说中的妖孽一般蛊惑人心。 陆荣嗤了一声,曾经的经验已然明确告诉过他,江苒不可信。再愚蠢的人也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他绝对不能再对她心软。 好笑,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她很委屈? 明明他才是那个被她再三愚弄践踏的人,明明已经决定再不给她任何机会接近自己。可是只要一见到她,一望进她的双眼,竟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心生动摇? 察觉到这点之后,陆荣整个人都不好了,瞬间也更生气了,气自己心性不稳,气自己在她面前没有一点自制力和抵抗力…… 江苒压根儿不知道陆荣此时此刻内心多么的弯弯绕绕,只见着他原本猩红的双眼微微半眯,突然朝着她笑了一下,笑得露了一口森森白牙,看上去好像快气疯了似的,并且开始对她冷嘲热讽:“未婚妻?你算哪门子未婚妻?” “我又不喜欢你,吃醋?少自作多情了!我陆潇白就算终身不娶,也不屑做你江苒的情郎!奉劝一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真的,江苒现在有点怀疑陆荣究竟有没有看过她的手书了,否则怎么会这样呢? 而哪怕江苒再怎么努力的维持着清醒和理智,这些字字如刀的话从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 江苒深深吸了口气,她没有忘记自己今日是来解释和道歉的,所以无论陆荣说的话多么混账,她也最好不要生气。 于是少女固执地坚持道:“我不会死心的……” 此言一出,陆荣咬牙看向别处。 半晌后他转回脸,声音稍稍平静了些:“好,好,无论如何……那是你的自由。” “不过我也明确的告诉你,江苒,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算我求你了,离我远点好不好。” 江苒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少年说完转身要走,因为再待下去,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对她狠得下心。陆荣甚至有些后悔先前江苒在城门拦道时,他没让士兵直接将她带下去。 瑟瑟秋风爬上城墙。 没了少年的躯体作为阻挡,江苒突然觉得有点冷。 两人一番纠缠,与那无效沟通没什么两样,啥也没有解释清楚,反而越来越乱。陆荣的态度这般决绝,话也说得这么死。江苒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要不放过他吧,让他走吧。 可是这一分离,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姜赫说战场无情,生死瞬息…… 江苒觉得自己不能让陆荣就这么走掉。就算要走,也别带着对她的恨。 于是她又一次伸手拽住少年的手臂,索性豁出去了:“你直接说吧陆荣,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少年脚下一滞。 “要不我亲你一下行不行?” 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哄?用身体哄吧?那些狗血话本里不都是那么写的吗。虽然从未试验过,也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话一出口江苒就羞耻得满脸通红,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从某种意义来说,也算“穷途末路”。 陆荣显然被这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给震慑住了,连面上的表情都有一瞬的的碎裂。 想起七夕夜自己在阁楼上亲眼望见的那一幕,少年只觉讽刺极了。那些辗转几夜才勉强压下去的愤怒和嫉恨,又一次铺天盖地的疯涌出来—— 她的唇吻过别的男人,凭什么还能如此肆无忌惮?当他是什么。如此轻佻的话竟也能说得出口,陆荣的情绪又一次濒临失控,讥讽道:“你不——” “配”字尚未说出口,少女忽然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 双唇触上的瞬间,陆荣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 周遭一切都好像凝滞了。 一股异样的酥麻之感仿佛潮水一般从脚底陡然窜起,迅速涌遍全身,扩散至四肢百骸。经过他的小腹、掠过心口、直冲头皮…… 江苒并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滋味,全凭本能。 她只觉得陆荣的唇好软好软,呼吸间的气息特别好闻,或许这就是传说中满满的荷尔蒙气息? 分明是自己主动贴上去的,却仿佛突然被少年吸走了阳气似的,江苒觉着身体又软又虚弱,好像就快要站不稳了一样…… 且由于体温莫名极速攀升,而陆荣的盔甲又很冷,江苒隔着薄薄的纱衣贴着他的胸膛,觉得自己宛如置身于冰火两重天,感官特别磨人。 陆荣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先是浑身一僵,随即一秒不到,心跳便陡然加速,呼吸也愈渐滚烫起来,急促而紊乱不堪。 两人的唇起初只是轻轻贴在一起,江苒本能地动了动唇,并未探出舌尖,却仿佛天雷勾地火,一下把陆荣仅有的那点儿理智也全然击碎轰倒。 少年压抑的情感溃不成军。在感觉到江苒的身体不由下坠的一瞬,陆荣一把扣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托着她的后颈,生涩而又强势地反客为主—— 呼吸,心跳,喘息,难以自抑的轻吟。 两人在城墙一隅吻得天昏地暗。 周遭的空气都好似渐渐升温了起来,秋日的晨光倾泻于这暧昧的角落,丝丝缕缕。 这一吻江苒带的是少女的羞赧和情不自禁,而陆荣的情绪则更复杂。 因为目前为止,陆荣其实并未看过江苒送去侯府的手书。所以站在他个人的角度,江苒依旧是那玩弄他感情的“浪荡渣女”,而他明知她是渣女,却又一次因为她的勾引,不受控制地摒弃原则和底线,无可救药的沦陷…… 而只要一想到自己正吻着的这双唇,这样美好的滋味,曾被薛芮临尝过,陆荣就觉得自己嫉恨得快要发疯。 因此他吻得汹涌,吻得气闷,也吻得伤情不已。 就好像在进行着某种诀别似的,恨不得把少女折碎在自己怀中…… 所谓温柔乡,英雄冢;让人忘记时间,忘记立场,忘记一切理性。 以至于后来在那遥远的北境,在苦寒寡漠的凛冬深夜,在每一次午夜梦回时,陆荣依旧忘不了少女的体温。 甚至梦里,也曾在她身上可耻的驰骋过。 冰冷粗粝的城墙下,两人呼吸紊乱。 直到耳边隐隐传来的嘈杂人声,江苒才慌张地别开脸,陆荣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 少年呼吸炙热,令江苒后知后觉的面红耳赤。 那些嘈杂人声,是因城楼上的王公朝臣们,这会儿已然结束了送军仪式,正被各自的护卫小厮簇拥着下了城墙台阶—— 而这暧昧旖旎的一幕,正正被众人瞧了个正着。 第65章 最先看到这一幕的,是被护卫和宦官们前后簇拥着的太子薛杳川。 薛杳川只是淡淡瞄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径直朝着远处的金车銮驾去了。 心道表哥挺住! 倒是个别上了年纪的老臣左手砸右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小声逼逼道:“世风日下啊!我堂堂大彦朝辅国将军,竟在大军开拨之迹流连于儿女私情,如此做派真是不成体统!” “我大彦朝将士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此话言之有理!也不知是哪来的红颜祸水,无耻下流,扰我军心。” 江苒:“……” 那句“流连于儿女私情”仿佛当头棒喝,令陆荣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 无论多么不愿意承认,他确实又一次在江苒面前失了分寸。 这时又有人道:“嗐!定英候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虽说战场上英勇无双,但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啊!” “所谓少年难过情关嘛,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说的也是。” “不过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荒唐了,前阵子七夕节那事儿诸位可曾听说,那相爷府的……” …… 暧昧被冲散之后,理智让陆荣狼狈不堪。 大臣们的喁喁私语声渐渐远去,城墙一隅再次恢复静默,唯有薛芮临依旧停在不远处的台阶前,一袭华袍,衣摆猎猎。 陆荣胸口微微起伏,甫一抬眸,正正撞上薛芮临的视线。 气氛骤然冷沉。 片刻的缄默之后,少年突然有些讥诮地勾了下唇,视线还在薛芮临身上,唇却已凑近到江苒耳边,语气莫名带了一丝嘲讽和轻佻:“要不要现在过去与你那情郎解释一番?” “就说以后再也不会背着他与我陆潇白勾勾搭搭,再保证以后对他忠诚专一?” 言罢后,他还啧了一声:“你猜他信吗。” 江苒:? 顺着陆荣的视线,看到了晨光下杵在台阶前的薛芮临,江苒才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 直到此时此刻,陆荣依旧认为她是那脚踏两只船的渣女,所以才会说这些话来阴阳怪气她。 所以他究竟是不曾看过那封手书,还是看了之后也根本就不相信她?这个问题江苒之前已经问过了,可是陆荣并不与她好好说话。 江苒知道自己不是渣女,那些从前因为系统而被迫进行的情感博弈,她自己也是受害者,且那条孤独又自苦的路,从来无人能与她分担半分。 江苒压下心上委屈,再一次仰头解释道:“我不怕薛芮临看见什么,他不是我的情郎。” 我一直一直喜欢的都只有你啊。 然而后面这句话,江苒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今日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拦截军队,不顾自尊和脸面,甚至试图以亲吻取悦于他,讨好于他,可陆荣从头到尾都在冷嘲热讽。 江苒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挺玻璃心的,不经扎,多扎几下就会泄气。 而陆荣听了她的话,果真神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漠然地望着她的眼睛,目色很深很深,带着讥讽和探寻,仿佛在辨别她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江苒被这眼神刺痛。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水盈盈的,倒映着少年冷硬的轮廓和他身后橙红的朝阳。 四周是巍峨寡淡的灰色城墙,堆砌的砖石蕴着岁月洪流的痕迹,显得苍凉肃穆。 两人静默对峙着,片刻之后,陆荣的喉结上下滚动,目色里似有几分挣扎。江苒在他那仿佛引颈受戮般的目光中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心跳越来越快。 然而最终,少年却是轻飘飘的丢下一句:“江苒,我们到此为止吧。” 长风拂过甲胄,亦带起裙摆猎猎。 巳时之后的玄武大街渐渐人流如织,朝阳爬上城墙,自东方倾泻一地碎金。 少女茫然无措,只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口在痛。 到底为止…… 其实七夕那晚,江苒已经预感到自己和陆荣之间再无法回到从前,可是她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决绝。 江苒脑海中不由闪过陆荣曾在一揽芳华时说过的话“就算以后江姑娘情不自禁爱上陆某,陆某也会毫不犹豫拒绝你。” 仿佛一语成谶。 所以刚刚吻他时,他的回应又算什么? 世界重新喧嚣起来。 陆荣言罢后片刻也不曾逗留,便于这秋日的长街纵马飞驰,转眼越过巍峨耸立的玄武门。 接下来江苒度过了一个平淡而安稳的冬天。 她努力适应着真正的古代生活,把自己完完全全放在“姜苒”的位置上。 与此同时,江苒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美食事业,她重新回了西城,一心扑在「苒苒百味」上,似乎只有忙碌起来,才不会想起陆荣,甚至也能麻痹自己以忘却另一个世界。 江苒愿意勇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但她和原主不一样的地方,是她不会死缠烂打。她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可以为了喜欢的男人摒弃,但不会毫无底线的一直一直摒弃。 陆荣好像真的不喜欢她了,至少是真心实意的不愿再给她任何机会。他走得那么决绝,连一句再见也没与她说。 冷静下来后,江苒渐渐意识到自己和陆荣其实从未真正开始过,左右一场不清不楚的暧昧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江苒满脑子都是那句“我们之间再无任何可能”。江苒清楚明白,彼此喜欢的纠缠才叫做纠缠。若非如此,便成了自作多情和骚扰。 这世上许多东西都可以通过努力得到,唯独爱情不行。于是江苒碾碎那些情愫和眼泪之后,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放下陆荣,忘记陆荣。 话说七月十九那天,薛芮临在城楼下滞留了许久,目色中的痛楚令江苒无所适从。 正常情况下,江苒觉得自己其实应该给薛芮临一个解释。因为从前她也算为了系统任务,实打实利用过薛芮临,薛芮临也有意无意“回敬”过她好几次。 而链接这一切的,不过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姜苒。江苒心里十分清楚,薛芮临对她那复杂而微妙的感情,都是源于曾经的姜苒。可她偏偏就莫名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了如今的“姜苒”。 世事错综复杂,太多身不由己。要说谁对说错,谁对不起谁,还真没法说得清楚明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穿越这么久以来,江苒也算学会了一件事。 一个人可以懂得他人,理解他人,但永远不要站他人的立场,否则最后只会把自己陷入无法自处的境地。 江苒开始学着只站自己的立场,永远将自己的处境放在首位。 因此她回避了薛芮临。 无论作为江苒还是“姜苒”,她给不了薛芮临任何东西。记忆中的原主确实变了心,江苒自己也对薛芮临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与薛芮临纠缠,至于他的伤口该由谁去抚平,江苒已经无暇顾及。 因为她也有自己的伤口需要愈合。 不过也是自这一天开始,许是亲眼看到曾经的恋人与新欢在城楼下旖旎缠绵,薛芮临再也没有纠缠过江苒。 这之后京都下了一阵绵绵秋雨,天气明显可感的转凉了。 宁阳相府顺利收到了程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和婚书,当事人姜雪楠无悲无喜,没有任何即将出嫁的女儿该有的情态,反而整个人气场越来越低靡,总给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苒私以为姜雪楠是放不下姜赫,内心深处并不愿意嫁给程夙渊,但是这种事…… 江苒有时候想开导一嘴都不知如何下口,索性装作啥也不知道。 倒是姜雪楠越来越粘着她了。 江苒有时候也会有点狐疑,但更多的是觉得情理之中。 姜雪楠如今虽是金尊玉贵的相府千金,但由于曾经做过十几年的丫鬟,骨子里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的。由于内心自卑和性情敏感,她在世家小姐中总有些微妙的格格不入。 姜雪楠没有朋友。 姜家祖母到底上了年纪,作为长辈和亲人,对姜雪楠的关爱大多只是物质上的补偿。 偏偏姜雪楠属于精神贫瘠的那一类人。 姜御之就更不用说了,江苒穿来后跟这位父亲除了打招呼之外,说过的话统共不超过三句;一来没有共同话题,二来姜御之对两个女儿似乎没什么感情,只对姜赫稍微上心些。 因此对于姜雪楠来说,父亲同样也只是一个称呼。至于兄长姜赫,从始至终都对姜雪楠颇为疏离,七夕之后更是直接形同陌路。 姜雪楠除了跟江苒稍微亲近些,似乎也没有谁可以亲近。 看着两姐妹关系越来越好,那些一心想看真假千金“打起来”的人都颇觉无趣。而要江苒自己说,她对姜雪楠大概就是半真心半防备。 防备是因为姜雪楠曾经想要她的命。江苒从前由于系统任务,加上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更多的惦记着任务,敞开了说就是哪怕姜雪楠整她害她,只要能消厌恶值,江苒也心甘情愿。 然今时不同往日,江苒更理性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防备时间。 而那点儿微妙的真心,则是因为江苒如今彻底成了“姜苒”,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无论出于真心还是做做样子,与她维持好姐妹关系终归没有坏处。 因此江苒答应了姜雪楠,送她出嫁。 在这之前,江苒回了一趟西城。 分明只离开了不到一个月,江苒却觉得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食肆每一处都有曾经鲜活的回忆,然时间和经历却已然让人的心境完全不同。 门口的树荫渐黄,江苒知道它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光秃秃的枝丫。 好在「苒苒百味」比想象中发展得更好,如今日日都有京都各地的贵人前来下订单。江苒系统里的好感值多到花不完,可以兑换任何食材佐料,形成了良性循环。 而她的名声。 抛开“相府假千金”的话,十分受欢迎,但就是因为抛不开,所以江苒一度成了京中最具争议的话题人物,时常霸占着「话本时报」头条。 而她自己也越来越忙了。 一来陆霜霜离不开江苒做的美食,虽然当日陆荣离开京都时,给江苒留下了一句“我们就此为止”,直接扼杀了两人之间所有可能。但到底小娃娃与这些事没有任何干系。所以江苒还是和从前一样,陆霜霜想吃什么,她都会派人给她送去。 然后时常令陆谢氏对她“又爱又恨又尴尬”,还特别无奈,谁让自家小女儿离了姜家姑娘做的食物就吃不下饭呢? 二来不时有高门大户请江苒做宴,江苒可谓是赚的盆满钵盈。还因为太子薛杳川的关系,在初冬来临之际,江苒正式兼职了皇宫里尚食局的老大。 一度羡煞了无数世家小姐。 不过在这之前,江苒没忘了西城军营里的贾四 隅。 如今没了系统任务,江苒一度有些发愁,她不 知该如何处置贾四隅。继续关着?放出来?还是送去官府?江苒拿不定主意。 然而高孟却在她返回西城的当天告知她:“三姑娘,营地牢房的那位贾四隅已经被人处决了。” 算算时间,正是陆荣离开京都带兵出征的前两天。 第66章 对于贾四隅已被处决一事,江苒多少是有点震惊的。虽然心下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具体怎么回事。 高孟说他也不知道,只是某天照常去送饭时,发现牢里没人了,问了值班的士兵,士兵的答复是人已经被处决了,更多的细节谁也不知道。 老实说,一个追杀自己、将自己踹下悬崖,还害得陆荣曾为此涉险的杀人犯,江苒一点儿也不同情,却免不了有些唏嘘。 她穿越至今,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在这个世界,人命似乎并不多么珍贵,而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 战场上的男儿双手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 江苒不许自己去想起那个人,与此同时她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姜雪楠。 姜雪楠对此没什么反应,仿佛与她完全没有任何干系。 江苒不知道的是,姜雪楠其实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贾四隅死了,这世上就再无人知晓她曾经与他合谋刺杀江苒一事。 但是江苒活不过一年了。 姜雪楠怀揣着这个秘密,再一次陷入焦虑不安,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又或是挽回些什么。 可她不懂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明明从前她最盼着江苒死掉,盼着抢走她身份和人生的罪魁祸首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于是怀着无比矛盾的心情,姜雪楠开始偷偷派人走访京都所有的医馆和药堂,同时也试图去找寻和联络当初卖给他毒物的那批异旅人,然而一无所获。 十一月初,京都下雪了。 「苒苒百味」又招了新的副厨,阿肆已经学会了管账,将食肆打理得仅仅有条。 由于每天都有食客排队,阿肆问过江苒:“三姑娘,咱们要不要再开一家店?” 因为她们现在已经有足够多的钱财了。 少女却是摇摇头:“不用了,经营好一家就够。” 江苒没有想要暴富登顶的愿望,主要是她穿的这个身份,从最开始就没有缺过钱花。咸鱼着挺好的,江苒安于现状。 不过最主要还是她现在隔三差五就得往宫里跑,腾不出更多的精力来。 偶尔闲来无事,江苒会独自一人去崇华路后街的章玖台,站在高高的楼台之上眺望四野,可一揽整座西城。 这是江苒在大彦朝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少女身披狐裘氅衣,怀中抱着汤捂,周身暖融融的,呼出来的气息却是袅袅白雾。 眼及之处的青砖黛瓦和曾经的苍翠远山,如今已被满世界的银色覆盖,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让人觉得安和宁静。 长街的红纱灯笼在雪色下格外耀眼,人流和喧嚣日复一日充斥着街头巷尾,满满的烟火气息。 却不知为何,江苒总觉得这世界莫名有些孤寂,好似少了些什么。 江苒有点想家。 以及,北境的冬天一定很冷吧。 再过两天就是姜雪楠出嫁的日子,江苒收拾好心情返回宁阳相府。 以前在现实世界的时候,江苒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古代的婚礼。什么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如今置身其中才觉颇为震撼,姜程两家都是当朝显贵,排场自是无与伦比。 江苒提前两天就已经安排好婚宴当天的菜系,包括人手分配、佐料分配、食材分配等等,然后交给做宴的庖厨们自由发挥。 当天江苒则作为送女客,陪同着豪华秾丽的八抬大轿,将姜雪楠一路送入程国公府。 满堂宾客们纷纷赞叹着金童玉女佳偶天成,恭祝着这对新人喜缔良缘,永结同心。 换作从前,姜雪楠做梦也不敢想,自己有一天能如此风风光光地出嫁,嫁的还是两朝元老程国公的嫡长孙。曾经可望不可及的荣华富贵、地位声名,如今触手可及。 并且姜雪楠心里知道,这些普通人一生也望尘莫及的风光殊荣,原本就都是属于她的。 然而整场婚礼下来,姜雪楠却满脑子都是多年前那个在雪中为她撑伞的小少年。记忆太久远了,仿佛前世闪回的梦境一般缥缈又虚幻。 她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而午夜让所有的人声嘈杂散去之后,在那些或真心或冠冕堂皇的祝福里,姜雪楠竟只记得江苒对她说过的话。 她说:“二姐出嫁了,以后要开开心心过日子。一直往前走吧,别回头看。你会幸福美满的。” 姜雪楠没读过什么书,仅有的那点儿学识也是归位之后一点点补回来的。她知道江苒说的都是大白话,毫无水准可言。却一度让她莫名的想要落泪。 并且遗憾的是,姜雪楠既没有开开心心,也没有幸福美满。 婚后最开始一段时间里,程夙渊表面上待姜雪楠还算不错。但是时间长了姜雪楠无意中暴露出许多问题来。譬如她性子别扭、敏感多疑、爱端着架子,却没有能力处理好公婆和妯娌之间的关系,也不擅长讨好夫君程夙渊…… 仿佛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是处。 渐渐的,程夙渊对她失了兴趣,不仅在家中养了小妾,还时常在外花天酒地。妯娌们偶尔私下也会嚼舌根说:“到底是做了十几年丫鬟的人,真千金又如何,这骨子里还不是照样上不得台面。” 姜雪楠一度又恼又怨又恨,但除了一些确实阴损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其实并不擅长应付后宅那些勾心斗角。且她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将一切推给命运的捉弄,觉得老天爷待她不公。 于是姜雪楠一面偏执地对抗和捍卫着自己的尊严,一面继续怨恨江苒,甚至怨恨整个姜家。 与此同时,她又时常会怀着十分矛盾的心情去找江苒取暖。 这世上人心险恶,只有三妹妹会真心实意给她出主意,宽慰她,为她擦干眼泪。姜雪楠甚至顾不得江苒会不会看她笑话,从某种意义来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彼此之间越来越多的交集,姜雪楠俨然将江苒当作了精神上的“救命稻草”。 江苒偶尔会带姜雪楠四处去玩儿,让她放松心情,不至于将所有心思都困于后宅一隅。 姜雪楠体验了许多从未体验过的事情,譬如游玩赌坊、比赛骑马、制作美食、堆雪人、打雪仗、编造和书写话本子、在酒馆玩闹到天亮…… 渐渐地,姜雪楠整个人明朗了不少。也越来越离不开曾经恨到骨头都痛的“三妹妹”。 以至于后来“奶茶毒物”事发后,江苒眸子里的失望和疏离,令姜雪楠险些整个疯掉。 一切都挺好的。 晨昏交替,黎明追逐黄昏,日晷的影子在凛冬的冰雪里静默移动,悄无声息。 江苒一边忙于事业,一边带着姜雪楠四处玩闹。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而安稳。如今的江苒已经不会再夜夜失眠,不会再时常梦见那个人。 她一点一点根除着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一点一点忘却着少年唇上的体温。 日子一久,好像心也没那么痛了。 除了偶尔陆霜霜粘着她奶声奶气又羞答答地问:“苒姐姐什么时候才会给我做嫂嫂呀?” 江苒会有些无措。 …… 将近年关时,姜老太太又病了一场,病中嚷嚷着要喝江苒煮的糯米花粥。然后一边斥责江苒这个不肖子孙天天带着姜雪楠四处疯野,没有一点高门闺秀的风范;一面嘀咕着“怎么又瘦了些,气色都没有以前好了。” 江苒鼻子酸酸的,她想念另一个世界的外婆了,索性把姜尤氏当作外婆亲昵的蹭。 蹭得老太太心都化了。 很快就要过年了,江苒提前给西城「苒苒百味」的员工们放了假,然后带着阿肆和护卫婆子们返回相府,说今年的年夜饭她包了,全府的下人们激动得直搓手,连高贵冷艳的刘嬷嬷眼中都露出了贪婪的光。 与此同时,回城东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由于姜赫告假,江苒察觉到一丝暧昧的苗头:她哥和隔壁太尉府的夏青禾好像走得越来越近了。 说起姜赫跟夏青禾,也算实打实的青梅竹马。一个看上去冷酷无情,却会在对方面前不自觉的唤人家“小青禾”,眉眼和语气都是不自知的温柔宠溺。 一个追在后面喊赫哥哥,说我已经不喜欢陆潇白了巴拉巴拉,又说移情别恋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很愁人,气的姜赫仿佛愤怒的小白菜,不知道夏青禾那只猪什么时候才会拱他。 江苒时常会看得一脸姨母笑。 倒是姜赫偶尔会看着她欲言又止。江苒总觉得她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他终是每次都什么也没说。 江苒也忍着没问。 直到除夕前一天,江苒去了一趟尚食局,听值班的宫人们小声议论:“圣主爷今年给各自宫的行赏比往年丰厚多了,可是宫里有什么喜事?” “宫里有什么喜事咱还能不清楚?该是朝堂之事,听闻前朝又传捷报,说什么大将军连破两座城池,斩杀了北漠九窨单于,擒获一众王子将军什么的。” “大将军不是在南疆?怎会斩杀到北漠单于?” “谁知道呢!” “我那在兵部当差的表弟前些日子还说大将军身中箭伤苟延残喘,结果这才几天又传捷报,究竟孰真孰假,还待大将军归朝才知啊……” 江苒心口突突直跳,当即就冲过去问:“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消息?” 一句“身中箭伤苟延残喘”,令江苒整个人心惊肉跳。 宫人们自是都认识司膳大人江苒,却被她吓了一跳,纷纷回避道:“奴才,奴才们什么也没说……” 回府后江苒第一时间找姜赫确认。 姜赫倒也坦诚,说身重箭伤是真的,斩杀单于也是真的。 当日陆潇白出征,江苒当街拦道一事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可从江苒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状态来看,姜赫知道她并没有搞定陆潇白。 所以江苒不问,姜赫便也从来不会主动在她面前提起陆潇白。 如今看来,他这妹妹果真还是放不下。 于是姜赫安慰了一句:“若是不出意外,陆潇白归朝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届时你再看着办。” 这个消息姜赫并非于朝中得知,而是不久前来自于北境一封书信。信上没有署名,但姜赫认得那是陆荣的字迹。 从前陆荣也会行军,偶尔在南疆,偶尔在东境,有时个把月便会回京一次,最长的是留守南疆那次,长达两年才得以归京。 然而就算是友人,陆荣曾经也从未给姜赫带过书信,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江苒默了片刻,点点头。 心道不了,她只希望他能平安回来就好。 其他的江苒不敢奢望,过往那些误会,纠缠,暧昧不清,也许对于陆荣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元宵节之后京中不再飘雪。 久违的冬日暖阳穿破云层倾泻于大地,让那些覆于墙垣和枝头的积雪格外耀眼,有不知名小 草在冰雪中偷偷发出嫩芽。 江苒重新回了西城,守着她的「苒苒百味」静默度日。直到三月之后姜赫派人带来两个消息,江苒才又一次返回城东。 消息一是姜赫要与夏青禾订亲了,要江苒回去主宴。消息二是陆潇白已行在归朝途中,大约二月初九便能抵京。 第67章 初春时节,京都积雪融化,万物复苏。 寒梅凋谢之际,河岸的新柳开始抽出嫩芽,街头巷尾的孩童们肆意奔走嬉闹,手上拽着崭新的纸鸢。 江苒再见陆荣,是在二月初九当晚的庆功宴上。 大彦朝辅国将军陆潇白凯旋归京一事,比他出征时要轰动得多;自古百姓爱英雄,又一次在玄武门将迎军的夹道挤得水泄不通。 天家为此设宴,邀了满朝文武为大将军接风洗尘,王侯贵胄和稍有头脸的世家儿女们都在其中。 由于兼职了皇宫尚食局的司膳大人,江苒提前两天就被告知,此番得负责庆功宴上的酒食膳事。 觥筹交错的鎏霄台,圣人端坐于上首,面上带着温和笑意。 此番原是只要一副北境舆图,而定英候非但顺利带回了舆图,还于此行在漠北边关斩杀了虎视眈眈且骚扰关隘已久的九窨单于,清扫了其部落所有残余势力,破获城池两座,缴获兵械战马无数。 大彦朝有此骁勇猛将,圣人自是不愁将来横扫四野。 此时鎏霄台尚未开宴,江苒身着司膳大人该着的月色束腰朝服,站着鎏霄台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静待宫人告知开宴时间。 隔得远远的,手持拂尘的白面宦官步下玉石台阶,于满朝文武面前高声宣读圣旨。 应天承运,圣主谕曰: 定英候陆潇白英勇神武,以三千精骑深入北漠破城平寇,教化番邦刁蛮,扬我大彦国威;如此不世功勋,朕心甚慰;特赏黄金万两,加食邑,晋万户侯。其余军将一律论功行赏…… 除此之外,连不在场的陆谢氏也被封了诰命夫人。 圣旨宣读完后,在场的文武大臣们嫉妒有之,艳羡有之,赞叹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 定英候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表面看似前途无量,然自古以来君臣之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例子数不胜数,那些手握兵权功高震主之人,通常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过表面上,朝臣们无一不是纷纷拱手道贺。 “定英候真乃我大彦朝神将啊!” “大将军年少有为,骁勇无双,可谓当代男儿楷模……” “有定英候在,我朝自当四海□□,国泰民安。” …… 无数恭贺声中,陆荣起身迎旨,神色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谢陛下恩典。” 春寒料峭,夜风袭人。 鎏霄台宫灯葳蕤,隔着杯盏和人潮,从江苒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远远看见一抹颀长高挑的玄色背影。 那背影带着冷意,带着仆仆风尘,在白骨露野的战场上倾轧磋磨之后,似乎比从前更加坚毅更加凛然了,仿佛能抗下世间所有。 然而也不知是否错觉。 少年于这夜风中在华丽的鎏霄台前茕茕孑立,江苒莫名觉得他有点孤单。 身上的箭伤还疼吗。 如今已经好了吗? 江苒觉得自己比想象中平静,她没有心乱如麻,没有神思恍惚,也没有多么期盼他看自己一眼。 耳边传来宦官宣布开宴的声音,江苒回过神来。同以往一样,少女小心翼翼指挥着尚食局的宫人们依次斟酒布菜。 大彦朝司膳大人一职,原本是要长期负责皇宫里所有酒食膳事的。但因为江苒在被太子薛杳川“聘请”时,事先提了要求,说自己不愿意天天呆在宫里。 因此江苒只是个“兼职”的司膳大人,宫里有宴事、或是天家特意召她进宫时,江苒才会进宫。 并且每次进宫主宴,江苒需要负责替圣人试菜,以保证圣人的饮食绝对安全。 少女按时前往鎏霄台上首,在宦官和宫人们的监视下,亲自为圣人布菜试菜。 在辉煌璀璨的琉璃宫灯下,在圣主威严无双的气场之下,身着月色朝服的江苒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离得较远的世家儿女们,知道江苒已是宫中司膳大人的无不心神微妙,既唏嘘又艳羡,且他们当中也不乏一些人是正儿八经奔着吃宴来的。 毕竟如今火遍京都的「苒苒百味」每日营业时间有限,无论王侯贵胄还是平民百姓皆一视同仁,不允插队,不允包场,想酣畅淋漓的吃上一顿还真不容易。 谁能想到曾经人嫌狗厌臭名昭著的相府假千金,会有一天凭着一手厨艺得到天家青睐,并一身荣光的站在圣主爷身边呢? 寒月皎皎,在金碧辉煌的鎏霄台泼下淡淡银辉。随着琵琶乐声的奏响,四下气氛渐渐松弛下来。娉婷婀娜的舞姬们蹁跹入场,个个姿容绝色,在大将军陆荣的席前卖力扭着盈盈纤腰。 陆荣的视线却是越过一众香艳舞姬,直直落在了正给圣人布菜的少女身上。 其实先前闻到久违而熟悉的食物香气时,陆荣已经然心下有数,因此并没有多么惊讶。 陆荣也算今夜主角,与周靖等人落座于鎏霄台正中央。少年背靠着椅子,神色寂寂。 时隔半年,她好像一点未变,又好像哪里变了。 周身气质淡淡的。 仿佛被并不久远的时光冲掉了些许活力,整个人沉静了些,也清冷了些。 并且从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 今日午后玄武门人头攒动,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陆荣无悲无喜。战场上的鲜血和杀戮,漠北的衰草寒烟,足以冲散人的感性,将少年打磨的愈发冷硬无情。 即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扫过夹道那些挨挨挤挤的人群…… 没有她。 少女香软的躯体,唇上的温度,仿佛已经被时光碾碎成为泡影。只会于漠北那些荒凉而静穆的午夜,在不为人知的妄念里入他那些可耻的绮梦。 未待陆荣多想,敬酒的朝臣们已然围了过来。 京都的春夜其实挺冷的,但比起北境森寒,几乎算得上是温暖了。 几杯烈酒过喉,连体温都不由微烫了起来。 江苒试菜结束之后,规规矩矩退到一旁。少女眼观鼻,鼻观心,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被任何人或任何事扰乱心绪。 然而余光中,许是那些妖娆绝色的舞姬们穿得太少,这大冷天的也不怕冻着,惹得江苒忍不住朝鎏霄台瞄了一眼。 明明只是飞快的一眼。 却还是诡异又精准穿透人群,于那灯火人潮之中,撞上了一双缀满夜色的寂寂黑瞳。 视线一触即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灼伤彼此。 那人面上带了笑,颇为熟稔的与朝臣们推杯换盏,眉宇间却似蕴着化不开霜雪。 不过半年而已,江苒觉得陆荣的轮廓好似更加冷硬了,他周身没了曾经矜傲锐利的少年气息,愈发沉静稳敛,俨然已在短短半年时光里从少年蜕变成男人。 可是没有用饭就被人灌酒…… 会伤胃的啊。 江苒的思绪仿佛那飘忽不定的飞花,渐渐乱而繁冗起来。她强迫自己不要关注他,他们之间早就在半年前终于一句“到此为止”。 也不知过去多久,琵琶乐声渐渐温和舒缓,舞姬们鱼贯退下之后,换了新的一批上场。 与此同时,上首的圣人放下筷子,睨了江苒一眼,叹了句味道不错。随即朝着鎏霄台缓缓开口:“大将军此番深入北境,为大彦朝立下汗马功劳,除去晋爵之外,将军可还想要其他封赏,尽可与朕提来。” 皇帝这一开口,大臣们复又安静下来,纷纷望向今夜的主角。 难怪先前的圣旨只是宣读了赏金万两、加食邑晋万户侯,感情还有口头封赏等着? 还真是圣眷无双、光耀门楣啊。 一些上了年纪、特别是家中有与陆荣年龄相仿的纨绔子弟的大臣们,看陆荣的目光俨然在看“别人家的孩子”,又羡又嫉妒。 不过话说回来,带着赫赫军功凯旋归朝,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得圣人如此青睐,从某些方面来说,确是邀功请赏的最好时机。 一般只要不是无理或过分的要求,圣人定是都要准的。 对于男儿来说,驰骋疆场已属人生一大快事。至于生平何求,无非是权力、荣华、女人。 前两者,定英候算是一骑绝尘,甩了同龄世家子不知多少条街。唯一的区别倒是女人方面,其他世家子不知甩了他多少条街。 因此不少朝臣都猜着,定英候若要封赏,会不会与女人有关? 同样也联想到此节的世家小姐们,不由都纷纷竖起耳朵,还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江苒身上。 要知道,这位定英候与那宰相府的假千金可不是一般的纠缠不清啊,来来回回的,你拒婚我,我拒婚你,跟闹着玩儿似的…… 甚至京都话本时报也理不清两人之间究竟什么关系,究竟是两情相悦,还是两看相厌?是当真在玄武门相拥热吻过,还是早就分道扬镳? 这一点,连姜赫和姜雪楠都搞不清楚。 更别说京中其他世家子了。 所有人都等着陆荣开口邀赏,好奇这位目下无尘且看似无欲无求的大将军,此番会向圣人求些什么。 就连江苒……大概也是有点好奇吧。 然而只见下首玄衣猎猎的陆荣站起身来,于原地见礼颔首道:“臣下为陛下效力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邀赏。圣人庇佑陆家,已是臣下殊荣。” “除此以外,臣下别无所求。” 众人:……无趣。 其实陆荣想说的,是男儿保家卫国,自当尽心竭力。 然而这天下是圣人的,圣人需要的忠心的臣子,而非“保家卫国”之心,陆荣清楚里面的分寸,从某些方面来说,也算一种表态。 此言一出,果见上首的圣人眉宇舒展,龙颜大悦。在众臣面前将陆荣夸了一通后,圣人继续道:“将军忠心耿耿为大彦朝效力,朕甚感欣慰。” “不过你这一无所求,倒教朕心里过意不去。” “朕看将军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过了适婚年龄,若将军不嫌弃,朕将爱侄女宁钊郡主赐予你为妻,你待如何?” 此言一出,鎏霄台一片哗然。 第68章 当今圣人膝下共有五位皇子,唯独没有公主。因此薛宁钊虽为郡主,享受的待遇却和天家公主没什么区别。 圣人此番亲自赐婚,赋予的殊荣可谓当世无双。 人人皆知陆荣与宁钊郡主青梅竹马,如此一来也不啻为一段风月佳话。 众人喁喁私语间,坐在鎏霄台北面的薛宁钊当即就羞红了脸,心口扑通扑通直跳。期间忍不住看了她哥一眼,眉梢眼角都是羞赧和喜悦。 薛芮临垂着眸子笑了一下,呷了口酒,没什么表示。 薛宁钊觉着她哥最近半年好似变了个人,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沉迷于声色犬马,酒池肉林,却总有些莫名的消沉和颓靡,再也不是从前那吊儿郎当又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恭喜宁钊郡主啊!” 到底天潢贵胄,圣人只一句话,就替薛宁钊摘下了京中不可翻折的“高岭之花”。 如果说半年前定英候登门宰相府求亲一事,是让京中闺秀们心碎一地,那么此番圣人金口玉言,则是直接让所有人彻底死了心。 情窦初开的少女们,表面矜持恬静,端庄淑雅,实则内心深处谁不爱男儿风华正茂?谁不爱男儿美色当前? 世家小姐们纷纷投去艳羡的目光。 朝臣们也都等着定英候领旨谢恩,准备走过场似的再一次向今晚的主角道贺。 薛芮临懒懒靠坐着,一整晚都不曾看一眼场中的陆潇白,更没有看上首那位一身荣光的司膳大人。 陆潇白对薛宁钊没有丝毫男女之情,说是青梅竹马,实际与那陌路人并无区别。作为男人,薛芮临十分清楚,妹妹嫁进定英侯府不会幸福。 也不知想到些什么,薛芮临眼尾露了一抹嘲讽。如果陆潇白此番当真顺了圣意,那他今晚便也向皇叔请一道圣旨,要了司膳大人。 世事已经如此不堪,薛芮临不介意乱得更彻底一点。 琵琶乐声时而嘤嘤沥沥,时而如珠落玉盘,四下宫灯葳蕤,在料峭夜风下不时轻曳。 姜赫放下酒盏,目光落在上首圣人身边的妹妹身上。少女站得笔直端正,仪态上没有丝毫破绽,只是面无表情的低垂着眼睫,觉不出什么情绪来。 没有人知道江苒心里在想什么。 圣人话出口时,她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些并不具体的画面来。 总的来说,就是陆荣要成为别人的夫君了。 他的肩背从此会为宁钊郡主遮风挡雨,胸膛给她靠,手给她牵,唇给她吻…… 他的一切一切,将与自己再无关系。 江苒忽然想起那个一身白甲,迎着烈阳和山风朝她打马而来,又带着她义无反顾坠下樾江的少年,只觉得心口好疼好疼。 前所未有的疼。 不是已经放下了吗。 彼时的江苒很想离开鎏霄台,想要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将自己蜷缩起来,亦或是睡个天昏地暗。 可她如今是司膳大人,不可以失态。 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所谓君无戏言,这点常识江苒还是有的。 她一遍遍在心里给自己洗脑,男人和爱情不过锦上添花,并非生命的必需品。自己在这异世事业有成衣食无忧,实在无需自寻烦恼作茧自缚吃什么爱情的苦…… 穿越这种事情都经历过了,不能回家也扛下来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自己击倒,要勇—— 心下的台词尚未念完,江苒便听鎏霄台传来一道低沉而坚毅的声音。 少年一掀衣摆单膝跪地,微微垂着首,说出来的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他先是谢过圣人厚爱,随后一字一句道:“陛下,请恕臣下无以从命。”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拒绝天家赐婚的,定英候还是绝无仅有的头一个。朝臣们一边在心下惊叹着定英候他是真勇啊,一边在心里痛骂他不识好歹恃宠而骄。 薛芮临却是啧了一声。 上首的圣人神色微变:“为何?” 陆荣缄默片刻,语气平缓而恭谦:“陛下宠爱宁钊郡主,自是希望她此生能得良人,臣下并非良人。” 江苒微微抬起眼睫。 “臣下已有未婚妻。” 此言一出,鎏霄台再度骚动起来。薛宁钊原本面颊绯红,此时一点点褪去血色,漂亮的杏眼儿很快涌上泪花,方才那短暂的羞赧和喜悦仿佛转瞬焰火,霎时烟消云散。 而世家公子小姐们正谈论着未婚妻是谁,仿佛无形的巴掌扇在她脸上,字字句句都是嘲讽。 甚至有人当即安慰道:“郡主别难过,定英候也不是头一次拒婚女子……” 薛宁钊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和委屈,当即就恼得起身离开了鎏霄台。 远远瞥见侄女拂袖而去,圣人从上首起身,负着双手一步步下了玉石台阶,最后停在了陆荣身前。 “朕将宁钊郡主赐予将军,与将军是否有未婚妻并不冲突。” 那手持拂尘的白面宦官,用一副不识好歹的目光睥睨着陆荣。 整个鎏霄台鸦雀无声,文武大臣们噤若寒蝉,甚至放下筷子时都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圣人虽然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笑意,语气却是比先前冷了几分。 这一刻置身于天家威严,连江苒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分明置身事外,却仿佛那等待宣判死刑的囚徒,心都快出了嗓子眼。 忤逆圣谕无异于自毁前程,不少人都纳闷儿定英候平素极会拿捏分寸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在这节骨眼上梗上了。 有没有未婚妻跟皇帝赐婚有什么关系?娶了郡主之后,让那未婚妻做小不就好了? 一些人心下直摇头,一些人等着看热闹。 却听那“恃宠而骄”的大将军沉声道:“臣下许过未婚妻忠贞不渝,心里眼里再容不下任何其他女子。” “臣下心如磐石,望请陛下收回成命。” …… 这一刻,连鎏霄台的琴音都渐渐消失了。 世家小姐们无一不为陆荣嘴里的“忠贞不渝”倾心动容,世间男儿大都薄情,三妻四妾,更何况身居高位者。 因此有钱有权有颜还长情专一的男人,堪比世间珍宝,世家小姐们虽然猜不准那位“未婚妻”究竟是谁,此刻也羡慕得心尖儿都要打颤了。 姜赫听了陆荣说的这些话,不由勾了下唇。但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关注点更多的是在君臣之间的对峙上,担心陆潇白此番会惹恼圣主爷。 毕竟这天下君主,但凡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就都不是什么善茬。并且需要考量和顾及到的,也非常人能够轻易轻易忖度。 所谓圣意难揣,姜赫把不准今夜的圣主爷会更在意天家颜面,还是在意君臣“情意”,会不会怀疑陆潇白恃宠而骄,亦或是别有用心。而这场赐婚表面看似宠爱郡主,且给了陆潇白无上殊荣,实则背后必定还有权力的牵扯和制衡。 半晌,上首传来一道威凛而浑厚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鎏霄台,令江苒最先都松了口气。 “罢了,将军请起。” “将军既无意,朕自是不予勉强。”身着龙袍之人始终和颜悦色,甚至在陆荣起身时微微抬了下手。 陆荣神色没什么变化。 姜赫松了口气。只见圣人在陆荣面前缓缓踱步,随后不温不火的笑了两声,一下又把满朝文武笑得后背发凉。 只听圣人道:“能得将军如此钟情之女子,想必定是难得一见的倾城佳人,将军的未婚妻可是我大彦京中女子?婚期可定下了?” 在这短短的筵席间,江苒自以为心平气和,却是几度情绪起起伏伏。此时此刻,少女心口又一次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她想起半年前那个秋风瑟瑟的清晨,自己在玄武门“自作多情”的自称未婚妻,还企图用亲吻挽回少年的心。 却被现实狠狠甩了耳光,时至今日江苒都还记得陆荣当初那句“到此为止”有多决绝。江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随便对号入座。 时隔半年他远走北境,杳无音信。 她的未婚妻,指不定就是这半年里认识的谁…… 听闻北境的美人身材高挑,肤白貌美,眉眼深邃。江苒不由想起现实世界里曾读过的一首汉诗《李延年歌》,第一句就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四下静默无声,只有夜风徐徐拂过。不知名的鸟雀在这春夜里掠过宫墙,发出清脆的鸣叫。 所有人都在天家的威严下屏息凝神。而圣人这简单的几句话,好似还真把这位凯旋归朝的大将军给问住了。 因为少年默了许久才道:“回陛下,婚期未定。说来惭愧,臣下还未追到她。” 众人:…… 就离谱。 还没追到那叫哪门子未婚妻?用一个都没追到手的未婚妻拒绝天家赐婚,还如此大言不惭不怕死的说出来…… 太离谱了。 圣人的神色也似有一瞬碎裂,险些没能绷住。然面前这位少年将军说话时语气笃定,神色至真至诚,仿佛煞有其事。 片刻后圣人点了点头,再没有多问什么。并在宦官和宫人的簇拥之下提前离了席。 皇帝不在场,鎏霄台的满朝文武和世家儿女们终于不再拘束,也不再提心吊胆。而这场以陆荣为主场的庆功宴也算于此时正式进入了高|潮。 无论如何,定英候近年来在大彦朝爬得高,出类拔萃,风头无两。 管他拒婚不拒婚,圣人肯任着由着,不巴结他巴结谁? 因此接下来这场宫宴,都上赶着给陆荣敬酒道贺了。 不少人好奇那“未婚妻”的究竟是谁,但也不知为何,大将军对此事闭口不提。甚至被烈酒醺过之后,再被问起时,眉宇间竟有几分伤情的痛色。 由于得不到答案,年轻人们闹腾下来,给传说中的“未婚妻”杜撰了好些个版本,传得有模有样。 而陆荣心上真正的未婚妻,江苒本人。 却是一晚上都郁闷极了。 倒也不能说是郁闷,而是自从见到陆荣开始,她平复了半年的心如止水,仿佛被乍起的春风掀起了涟漪。 事到如今,江苒已经没了曾经那肆无忌惮的热烈和勇气,嚣张到敢用自己的唇去取悦他。 就仿佛那一朝被蛇咬之人,再不敢靠近井绳。 人与人之间一些情感上微妙隔阂,在经过时间冲刷之后,渐渐深邃为一道让人不敢轻易去触碰的鸿沟。 而对于陆荣来说,何尝不是一样。 他们那短暂的曾经,一直都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彼此之间似乎谁也没有真正坦诚过,他们带着怀疑,带着猜想,带着对彼此的不信任。互相靠近,互相探索。最后彼此重伤。 即便如此,他还是割舍不下。 北境的寒风没有将少年的心房吹冷,反而愈发灼烫。他口口声声在圣人面前放纵着自己压抑的情感,却在可以道出她名字的时候,模棱两可起来—— 因为并不确定对方心上有没有自己。 时隔半年,无论对于江苒还是对于陆荣来说,好像连开口问候对方一句都变得有些艰难。 还好他们之间隔得较远…… 他在人群间仿佛被众星捧月,而她结束司膳大人的职责后、一个人在鎏霄台的角落里默默吃东西。听着周围的世家子高声谈论关于“未婚妻”的各个版本,江苒觉得自己想要离开了。 “不去打招呼?”姜赫在她身旁坐下来。 分明也没说是给谁打招呼,江苒却是脱口就道:“不去了。”随后将面前一盅汤推给姜赫。 少女轻咳一声,面上带了浅浅笑意,尽量语气自然又大方的说:“哥,你帮我把这个分给那些喝多的人吧。” 姜赫眉宇微蹙:“什么东西。” 江苒用巾帕斯文地擦了下唇,头也没抬:“解酒的姜汤。” 其实先前见着陆荣被簇拥着走酒时,江苒试图在系统里兑解酒药,不过她还是想多了,虽然药也是吃的,但是系统里没有。 而且就算有,她也没有资格为他送去。 于是江苒压下心头所有酸楚,去了趟尚食局,亲自煮了一盅大份的姜汤来。陆荣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像她这种试图献殷勤的,是会被当做小三的。但是人人都有份儿,就不会显得刻意。 而且宫宴进行到这时候,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年轻人,那些没醉的人自然不会喝,应该够分了…… 姜赫仿佛觉得稀奇:“这也是司膳大人分内之事?” 被兄长直勾勾盯着看,江苒道:“对啊。” …… “哥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家吧,少喝点酒。”江苒被盯得有些心虚,想要起身逃开。 这时鎏霄台有世家子大声嚷嚷道:“司膳大人,没菜了啊!上菜上菜……” 第69章 江苒是去年初冬任职的司膳大人,后来皇宫出现一种微妙现象: 只要是她主宴的宫宴,无论是宫内的妃嫔皇子还是宫外的世家朝臣,只要是有资格参加宫宴之人,基本都不会缺席,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数还总越来越多。 江苒印象最深的是去年中秋节,皇后举办了一场赏月宴,一些高门贵太太出席时不仅带了家中小孩,有的甚至连母家亲戚都带上了。 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奔着吃宴来的。 故而汲取从前的经验,江苒此番备的菜品足够多。眼下听见有世家子嚷嚷着没尽兴,少女当即吩咐宫人:“让尚食局的御厨们再出一批菜吧。” 这些金贵的世家儿女平日饮食本就挑剔,遇上被系统食材和佐料加持过的佳肴美馔,自是都想要一饱口腹之欲,吃他个酣畅淋漓。 最主要还是年轻人们酒意正酣,圣人又不在场,索性都“豪放”了起来。 此时刚过戌时,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 江苒扫了一圈鎏霄台,最终放弃了提前离场的打算。她拿着天家的俸禄本就该尽职尽责,和以往一样走在宫宴最后,怎能因心绪不稳就想要提前离场呢? 事已至此,坦然面对吧。江苒打算今夜就在这角落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好了。 然而她的身份不仅是宫里的司膳大人,同时也是姜赫的妹妹,是世家小姐们当中的一员。 因此宫人才刚退下,江苒身边就来了一位身披氅衣、面颊红扑扑的大美人儿。 “花三妹,你怎么孤零零坐这儿?” 夏青禾显然喝了酒,说话时语气有点飘:“他们在玩儿击鼓传花,一起去热闹热闹啊!”言罢后她嘿嘿凑江苒耳边:“你该不会就是陆潇白那传说中的未婚妻吧,他们都在传,说最有可能是你,本小姐也觉——” 夏青禾话没说完,就忽然一下被姜赫拧开了。 姜赫面无表情夺了她手中的酒盏,语气十分冷酷:“不可以再喝酒了。” “手这么凉,汤捂扔哪去了?”姜赫摁着夏青禾乖乖坐下,随后用干净的汤勺舀了碗姜汤,亲自喂上了:“喝点热的暖暖胃。” “这什么东西?”夏青禾瞄了一眼色泽不明的姜汤,捏着鼻子十分抗拒:“我不要喝!” “不喝就不许去玩了。” “你……阿赫真讨厌!我不要喜欢你了!” “这话你昨天说过。” …… 虽然但是…… 突然多余的江苒如坐针毡。 少女起身端走了姜赫用来借花献佛的姜汤,溜去了隔壁空无一人席位。眼下这氛围,她哥是指望不上了。望着鎏霄台那些直至此刻都还簇拥着陆荣的世家子弟,江苒召来两名宫人。 “麻烦了,请你们把这姜汤送去大将军那一桌,就说是解酒消寒的,尽量让大将军喝下去。” 江苒顿了顿:“还有,别说是我让你们送的。” 两名宫人点点头:“记住了。” 鎏霄台上空月色皎皎,四下琴声悠扬,舞姬们还在翩翩起舞。江苒不自觉抚了下自己的双肩,觉着这初春的夜晚确实有些冻人。 少女望着席前的残羹冷炙,双眼不自觉放空起来,觉得时间好慢好慢啊,而自己与这满世界的喧嚣格格不入。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轻盈的声音:“司膳大人,春夜寒凉,请披上大氅御御寒吧。” 甫一抬眸,江苒望见一张十分陌生的女子面庞。女子手里捧着一件通体墨色的狐裘大氅,态度恭恭敬敬,是专程来给她送“温暖”的。 就很奇怪…… 江苒挑了下眉:“你是今夜鎏霄台值班的宫女吗?这氅衣是谁让你送来的?” 宫女笑得腼腆,并不作答,只是双手一直捧着大氅一定要献给她的模样。 莫非是薛杳川让送来的? 江苒最近半年跟太子关系处得不错,心道那弟弟还挺贴心,于是道了声谢谢收下了。主要鎏霄台夜风徐徐,而她一身单薄的朝服确实还挺冷的。 宫女离开后,送姜汤的宫人也刚好回来交差了:“司膳大人,汤已经送去了。” “大将军喝了吗?” “大将军一口没喝上,被世家公子们抢光了。” 江苒:“……” “那大将军看上去如何,他醉了吗?” 少女边问边抖开大氅披在身上,顿觉身子暖融融的,就是这狐裘大氅未免也太大太宽松了些。 宫人:“这……小的们看不出来。” “那大将军喝了多少,他有没有吃东西?” 宫人神色复杂的看着江苒:“不如司膳大人您亲自去瞧瞧?咱们做奴才的身份卑微,挤不进去啊。” 江苒叹了口气,心道要不算了吧? 可她自己曾经宿醉过,知道那滋味儿有多难受。这些人这么灌下去,陆荣今夜肯定要醉。 又或许,只是出于一些她自己也理不清楚的原因。总之江苒又一次返回尚食局煮了姜汤,顺带熬了点儿粥。 一路上,江苒总觉身上的大氅隐隐带着淡淡的酒气,并不浓郁,反而十分好闻,仿佛还残余着谁的体温一样。 女子的狐裘氅衣多为浅色,薛杳川送她这件明显是男儿款式,若非只是中长款,只怕披在她身上都会拖地。 江苒觉出了哪里不对,但也没管那么多,临时披一下暖和就行。 姜汤和粥煮好之后,江苒让宫人用托盘端着,自己没碰。 心里琢磨着待会一定要表现得自然一些,既然先前的姜汤被世家子们分抢着喝光了,那她待会儿只需要说一句“每人限一份”就行。 那样总该轮上陆荣了。 少女内里朝服如雪,外罩墨狐大氅,走在这金碧辉煌的鎏霄台,莫名给人一种高贵清冷的气息。 抵达鎏霄台中央时,江苒已然平复了所有情绪。少女开口时嗓音淡淡的,清甜柔和,面上带了点儿笑:“哥哥们让一让啊。” “哟,司膳大人这是亲自上菜来了?” 世家子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或许是因为江苒的气质与记忆中的“姜苒”实在区别太大,又或许是「苒苒百味」和“司膳大人”带来的光环和印象偏差,世家男儿们如今对江苒的态度早就不复从前。 他们平日里既恭谦又倾慕,这会儿因着喝了酒,眼神还都个顶个的灼热。 余光里,江苒并未扫到陆荣的身影,同时她也强迫自己不要在人群间找他,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少女不动声色的深深呼吸了一下,缓缓朝前走的同时,语气落落大方:“先前喝过姜汤的不许再——” 话未说完,不知是被谁推了一把,还是撞了一下,江苒忽然一个趔趄直直往前方栽倒。 那一瞬间,耳边有椅子摩擦玉石,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 随后本该摔个脸刹的江苒,发现自己扑进了谁的怀里。 身下人是坐着的,胸膛冷硬结实,而自己呈匍匐姿势被接住的瞬间,唇正正磕在人家喉结上…… 四下传来阵阵惊呼,江苒自己还未来得及开口道歉,便听在场不知是小厮还是宫人战战兢兢的声音:“不好意思啊司膳大人,程侍郎他喝高了,这走路一下没走稳……” 程侍郎……负心汉姐夫程夙渊?竟然在这种节骨眼上撞倒她,害她跌倒出丑,真是好气啊。 虽然刚刚并未看到陆荣的身影,但江苒知道陆荣是一定在场的,而自己如此狼狈的一幕,定是又被他亲眼瞧见了。 江苒又恼又臊。 刚要起身,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淡淡低语:“倒也不必如此心急,未婚妻。” 嗓音低哑,性感,带了丝丝凉意和讥讽。 江苒只觉脑子空白了一瞬。 这是陆荣的声音。 所以时隔半年……她竟又一次扑了陆荣吗!这回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江苒真的觉得要羞耻死了。 感受到身下薄薄的锦衣,以及少年滚烫的体温。江苒条件反射想要起身,却被他的大手隔着蓬松的氅衣,扣着腰肢,动弹不得。 这姿势和曾经薛芮临在西城「茗渊楼」恶整她时一模一样,可面对薛芮临时江苒是排斥和愤怒,而面对陆荣…… 江苒明显可感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酥软起来,满脑子都是那句“倒也不必如此心急,未婚妻。” 未婚妻??? 鎏霄台四下喧嚷嘈杂,江苒却好似突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因为一句“臣下已有未婚妻”,她心绪乱一晚上,表面看似稳住了,内心却早就乱箭攒心。 但原来他嘴里的“未婚妻”竟是自己吗?记忆中陆荣从未许过自己什么忠贞不渝,江苒怀疑可能听错了……又好似被人轻轻揉捏着心房,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痛还是愉悦。 少女微微起身,在耀眼的宫灯之下,撞进一双漆黑冷寂的眸子,仿佛被夜色泼了墨。 那里面清明,冷静,没有丝毫醉意。 望进这双静影沉璧般深邃又灼人的凤眸,江苒感觉自己的心神正在被一点点抽走。那一刻她突然明白,有的人只是看着你,你就会不自觉的沉溺失陷,再坚固的堡垒也防守不了。 江苒垂了眼睫:“不是故意扑你的,陆荣……我是被人撞倒才……大家都看见了。” “嗯,有区别吗。” 陆荣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眼底的灼热似要将她焚成灰烬。 与此同时,他旁若无人地抚上她的脸颊,指节划过肌肤,惹人战栗。随后陆荣挑起她的下颌,迫使她再一次对视上他的眼睛。 少年黑瞳里似压抑又似汹涌的情|欲,令江苒刷的一下烧红了脸,她从未被男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且那眸色深处还隐隐蕴着一丝晦涩的、江苒读不懂的情绪。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这半年来,可也这样扑过其他男人。” 话一出口,陆荣自己也怔然了。 他原本想说的是,他想她了。这半年他在战场上挥洒热血,走过北境雪窖冰天、走过边关浩荡沙海,每一个夜晚每一场梦里都在想她。 四周嗡嚷嘈杂,杯盏,人潮,琵琶乐声,糅杂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将暧昧相拥的两人罩 在其中,又似与周遭一切隔绝在外。 期间有人囔囔道:“原来大将军那说中的未婚妻果真是司膳大人啊哈哈哈哈哈……” 也不怪世家子们一猜即准,主要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少年将军近年来在京都仅有的那些流言蜚语里,唯一有过牵扯的,除“相府假千金”之外再无他人。 “走走走,换地方换地方!” 随后没一会儿,四周果真安静了些,只余两名宫人还低垂着眼站在原处。 江苒看着陆荣,睫羽轻颤。 一句“可也这样扑过其他男人”,将她整个人又一次拉回半年前,那种熟悉的被刺痛和被羞辱的感觉,令江苒手足无措。 她不明白为何时间过去这么久,陆荣还是要这般嘲她讽她。 一个人的委屈达到了某种极限,往往会化作锐利的锋刃。 四下寒风又起,江苒笑了一下,嗓音也不自觉带了嘲讽,一字一句回敬着他:“有啊,这半年以来,京中但凡稍有姿色的男子,个个都被本小姐扑过。本小姐一直都是那臭名昭著的风流渣女,大将军不是半年前就已认定,何必还要明知故问?” 这些话说完之后,江苒眼眶一下就湿了,以至于看不清陆荣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身下的胸膛渐渐起伏,而握在自己腰上的手也更加用力了。 江苒吃痛闷哼一声,索性也不再挣扎,而是带着满心的委屈和羞愤,就着少年的肩膀咬了下去。 时隔半年的重逢,才刚见面,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因为情绪得不到发泄,江苒咬得特别用力,咬到嘴里浸了丝丝血腥气息。 从头到尾,陆荣没吭一声。 他仿佛那迷失自我的困兽,分明想要从心爱之人身上得到抚慰,却又不受控制竖起满身的刺。 被烈酒浇烧着理智,陆荣在鎏霄台的寒风中搂着怀中少女,一动不动。 有种东西叫做信念崩塌,会让人不知如何自己处。陆荣发现自己年幼时一直抗拒的东西,如今已然宿命般侵蚀了他。他在父母的彼此背叛之下长大,曾一度自我厌恶,觉得脏,觉得屈辱,因而也最恨这世上不忠不洁之人。 但他却清醒又深刻的意识到,即便江苒对他不忠不洁,即便她三心二意,一次次将他玩弄于鼓掌……他甚至不敢想像她除了薛芮临之外,是否还与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然而哪怕已经如此不堪,她依旧是他心上唯一禁区。陆荣知道自己放不了手,半年前在玄武门时就已知道。 那种心情就仿佛明知飞蛾不能扑火,却甘愿在火光中粉身碎骨。 我知道你渣,可还是爱你啊。 “陆潇白,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江苒抹掉眼泪后,用力掰开他禁锢在自己腰上的手,只想马上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但由于起身时起得太急太快又太用力,江苒的后背直直撞上了宫人手中的托盘。 托盘里合盖的玉皿被撞翻时,滚烫的的姜汤一瞬洒了出来。伴随着宫人的尖叫,江苒只觉天旋地转。 原本,她会被烫伤。 然而电光火石间,和先前一脚抵上桌案带着椅子转向并稳稳接住她时一样,陆荣又一次以绝对迅捷的速度起身,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并带着她的身体转了方向。 如此一来,滚烫的姜汤尽数泼在少年身上。 玉皿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而姜汤洒在地板上,令陆荣转身时脚下一滑,倒下后后背正正抵上玉皿碎片。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江苒毫发无伤。 碎片刺破锦衣,在激烈的撞击之下扎进陆荣腰背。少年身体轻颤了一下,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只迅速以手撑地坐了起来。 “有没有哪里受伤?”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江苒也是这一刻才突然反应过来,陆荣身上的锦衣有多单薄。因为他用来御寒的墨孤大氅,此时此刻正披在她的身上。 宫人当即吓得齐刷刷跪地,抖如筛糠:“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大……大将军,您受伤了……” 因为被陆荣护在怀里,江苒倒下时是趴在他身上的。基于陆荣眼下半坐的姿势,江苒下意识抚上他的后背。 却在抚到一半时被陆荣截下了,他说:“别碰。” 江苒缩回手,宫灯之下,少女抚了满手的鲜血。 …… 四下传来各种声音,琵琶乐声还在继续,大部分年轻人喝得颠三倒四,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最先冲过来的是姜赫,以及一些听到动静且头脑清醒的世家小姐们。 望着自己指间触目惊心的血迹,江苒愣住了。 姜赫吼完宫人去传医师后,蹲下身来查看陆荣后背伤势。只是粗略一看,便知玉皿的残片扎得很深,共有好几处,鲜血正汩汩流出浸湿大片衣袍。 而受伤的当事人却在轻抚少女脸颊:“别哭,不疼。” 第70章 庆功宴上大将军陆潇白受伤一事,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只当是宫人手脚毛躁。 只有江苒自己清楚,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若非她执意去送什么姜汤,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当晚医师替陆荣处理伤口时,江苒被拒在殿外。头顶冷月缓缓移动着,月光透过乌云在四下宫墙倾泻淡淡光辉,夜影安澜。 “车架在宫门外侯着,你先回府去。” 江苒盯着脚下的台阶出神:“不了哥,让我等等吧。” 姜赫抱臂站在一旁,没再多说什么。当子夜迷雾渐起,陆荣终于从殿内出来,侯府的马车早已停在东宫门口。 江苒想要过去扶他,但陆荣前后都簇拥着宫人。 姜赫抬眼看过去:“如何?” 陆荣走路的姿势与平常无异,嗓音干脆利落:“一点小伤,死不了。” 姜赫点点头:“送你?” 陆荣:“不必。” “行。”姜赫放下抱怀的双臂,看了江苒一眼,到嘴的“跟我回去”变成了:“回府时注意安全。” 少女正解着身上的狐裘大氅,闻言嗯了一声,随后走去陆荣面前,将氅衣递还给他。 仿佛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江苒不大敢正眼看他。而她手里的大氅,确实是陆荣的。 之前在鎏霄台时,陆荣与那些世家子弟们推杯换盏,看似忙得不可开交,实则视线从未离开过江苒。隔得远远的,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她因为冷而轻抚自己的肩膀,看她与送汤的宫人说话…… 陆荣接过大氅,重新披回少女身上:“很晚了,回家吧。” 见着大将军亲自给司膳大人披衣裳,宫人们很有眼力见的退下了。今夜鎏霄台发生的事情他们大都有所耳闻,也知道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江苒望着自己面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不紧不慢给她系合氅衣,喃喃道:“陆荣,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 “没关系。”他手上动作未停,嗓音低低的:“是我不好,才刚见面就惹你生气。” 江苒别开脸,没有说话。若是从前她定是要问上一句为什么的,如今却是不想多问。 视线掠过少女白皙颈项时,陆荣扫到一条极细的银色链子,色泽清透,漂亮至极。 陆荣依稀记得,这条链子第一次出现在江苒颈间,是去年的七夕节。那天他登门相府求亲被拒,以及亲眼见她背着自己与薛芮临私下幽会。 四下宫灯轻曳,两人的影子落在玉阶上。 “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由于陆荣受伤,江苒暂时搁置了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 从她穿来这个异世界开始,陆荣先是在相府长亭湖泊捞她出水,后冒着生命危险在樾水马道带她坠崖,如今又因护她而流血受伤。 一直以来,江苒却从未真正为陆荣做过什么。 除了谢谢你和对不起,她连最初投喂陆小妹都带了目的,包括接近陆荣的初衷也是为做任务。而动情之后,她带给陆荣的更多也只是误会和伤害。 无论如何,江苒自觉是亏欠陆荣的。 东宫门口的萧晋候了许久,见自家将军和姜三小姐在一起,便也没催。 两人于夜色中静默相望,片刻后陆荣问她:“你想为我做什么?” 这下给江苒问住了。 她不是医师,也不是止痛药,能为他做什么? 默了片刻,两人间似有一声轻叹。最终还是陆荣给她出了主意:“做你擅长之事。走吧,送你回家。” 至于先前在鎏霄台时那些敏感话题,譬如“未婚妻”、是否扑过其他男人、以及江苒赌气说的那些话,两人都十分默契的只字未提。 似乎只有暂时放下过往心结,彼此间才能勉强和平共处。 时间在走,人会慢慢成长。时隔半年,陆荣知道自己放不下江苒,也清楚那些混账话什么也改变不了,反而会将心爱之人越推越远。 他总觉得,事情原本不该是这样。 以及,她的眼泪依旧能像从前一样,灼痛他的全部心神。 如果不想失去江苒,除了原谅她,陆荣别无选择。而那点作为男人的尊严和骄傲早就被她踩得粉碎,如今有与没有,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碎裂的玉片刺入后背,外加烫伤,跟战场上的刀剑枪戟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但因为看到少女眼中的心疼,陆荣竟有那么一瞬觉得受伤很值得。 毕竟整场宫宴下来,她未曾看他一眼,陆荣险些以为自己已彻底成为江苒的过去。 这场天家举办的庆功宴后,京都话本时的「八卦轶事」出了最新消息。围绕着“未婚妻”这个关键词,内容繁琐版本不一,编得有模有样。 江苒习以为常,并不在意,毕竟她在这古代也不是头一次上京都话本“头条”。只是偶尔对着陆荣时,江苒会有些不知如何定位自己。 未婚妻?他们之间并未定亲。 恋人吗?也不是。 江苒心里清楚,没有信任的两个人是无法长久走下去的,除了彼此重伤再没有别的出路。这不是江苒想要的,所有他们最多只是朋友。 就把陆荣当朋友吧。 再一次踏足定英侯府,陆谢氏态度不冷不热,倒是陆霜霜那小娃娃高兴坏了,小尾巴似的一口一个苒姐姐。 那晚陆荣所说的“做你擅长之事”,江苒除了擅长美食,能满足人的口腹之欲,还真没什么其他擅长的。 所以作为补偿,江苒打算“伺候”陆荣到他伤好为止。包括给他做好吃的,替他换药,清理伤口等等。 如今「苒苒百味」有阿肆打理,江苒很放心,除了隔几天需要进宫一趟,其他时间也算自由。 陪同江苒的依旧是丫鬟阿音,春风料峭万里无云,江苒抵达侯府时时值晌午,全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最近陆荣凯旋归京一事,不少亲友们揣着拜贴来访,有的是来寒暄叙旧的,有的是赶着来巴结道贺的。因此侯府门前好几日都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江苒本以为自己可能要等许久,结果下了马车后当即萧晋就上前接应她了,并直接将她带去见了陆荣。 春日的阳光透过满树梨花,在青石地板上落下绰绰光影,春风拂过时,能闻到满院的花木芬芳。 这样的光景与半年前的秋日全然不同,令江苒微觉恍惚。 午后的定英侯府依旧热闹,只西院格外宁静。 还是原来那座极为清雅、且下人只有一位嬷嬷的院子,还是原来那间干净整洁却略显冷清的房间。 江苒声音有些沙哑:“疼吗?” “不疼。” 陆荣答复得很快,言罢后低低唤了一声:“苒苒。” 江苒隐隐的没怎么听清,不知陆荣为何突然又开始唤她“苒苒”,不过眼下江苒的心思也不在这声“苒苒”上。她只是轻轻触上少年后背结实的肌理,觉得眼眶有些发涩。 床榻上,陆荣先前背对着她亵衣半褪时,江苒还因画面莫名香艳而羞红了脸。然而当她解下被鲜血浸染过的绷纱,看清陆荣身上伤势时,只觉一瞬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由于被玉皿碎片刺得极深,又被滚烫的姜水烫过,陆荣后背靠左一片几乎血肉模糊,视觉上极为狰狞,触目惊心。 这些伤,原本会出现在她身上。 江苒无法想象会有多疼。 若非陆荣在电光火石间替她全然受下,那么这些细碎的伤口、被烫伤的脉络、以及将来必然要留下的疤痕,都将是她要承受的。 江苒自觉并不娇气,却是个素来怕疼且很难忍受疼痛的人。现实世界里偶尔不小心磕到桌角,亦或是下厨时被热油迸溅到手背,江苒都会疼得嗷嗷鬼叫。 陆荣却似习以为常,一声不吭。 换药换绷纱这种事,本该是由侯府医师亲力亲为,但江苒想知道他究竟伤得严不严重。陆荣怕伤口吓到她,有过片刻迟疑,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眼下江苒看到了,却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上药的过程中两人都很安静。江苒动作很轻,小心翼翼。 窗外偶有凉风灌进来。陆荣并未察觉到身后少女曾偷偷抹泪,因为直至此时此刻,他的思绪还未从半年前那封被他错过的手书中缓过神来。 致亲爱的陆潇白—— 落款是七月十六,署名:未婚妻苒苒。 原来他们一直相爱,从未有过背叛。 原来她曾经在西城雨夜向他坦白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并非只是指她成长了,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而是正如她曾经写下自己真正的名字——江苒。 时光仿佛一瞬褪回去年盛夏,陆荣才刚“认识”江苒的那些岁月。 人嫌狗厌的相府假千金“姜苒”,性子渐渐变得温软娇俏,不再像从前那般对他死缠烂打,还突然会做一手令小妹吃后能尝出味道的糕点…… 一切困惑和疑窦都似拨云见日。 少女做的一些看似让人无法理解的事,譬如给一心想要她命的贾四隅送饭,与曾经针锋相对的真千金关系缓和,与旧情人薛芮临纠缠不清;说过的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话,譬如“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嫁予任何人”,包括但不限于问他从未拥有和最终失去该如何选择。 她的犹豫不决、欲情故纵、不清不楚、三心二意。 因为手书里的内容,一切都有了和想象中全然不同的答案。信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令陆荣痛彻心骨。 他发现自己那么眷恋江苒,那么想要拥有她,占据她,却从未真正懂得过她。 那条路那么孤独,她如何一人抗下。 以及,她原本是要离开这个世界。 以及,自己最初同样也是被“攻略”的一员。 陆荣心神很乱,从未有过的乱。他不知“系统”是谁,但如果那东西是个人,他定然要亲手将其碎尸万段。 最后的最后,当所有的翻江倒海尽数平复,陆荣最想做的,是抱抱江苒。 她的女孩吃了很多苦,一个人走了很长的路。 因为“系统”的不允许,她甚至曾经连想要与他坦白身份都做不到。而他却都做了什么…… 误解她,讥讽她,不信任她。 那夜回府之后,陆荣一直清醒着,直到三更天也没能睡下,时隔半年的重逢令他辗转反侧。最终陆荣去了书房,让萧晋找来最近半年的话本时报。 和从前一样,他只挑了“姜苒”的看。 【最新反转!相府假千金姜苒拒婚陆潇白后疑似反悔,竟当街拦道玄武门……据目击百姓称,两人后在城楼下相拥热吻……】 【揭秘京都话题人物:西城厨娘背后的真实身份竟是……】 【西城厨娘姜苒名下「苒苒百味」,近日来疑似给街头乞儿免费提供食物,此举究竟是人美心善,还是为商奸滑,且看京都话本时报为您分析……】 【速看!西城千金厨娘最新推出一款美食火遍整座京都,据吃过的食客称,此物名为辣条……】 【恭喜西城千金厨娘姜苒荣登本期“京都男儿最想求娶佳人榜”榜首……】 【西城富家公子求爱西城厨娘姜苒,惨遭无情拒绝……】 【礼部尚书之子求爱西城厨娘姜苒,惨遭无情拒绝……】 【探花郎求爱西城厨房姜苒,惨遭无情拒绝……】 …… 【西城千金厨娘姜苒再多全新身份,摇身一变成宫廷司膳大人……】 没人任何一条,是陆荣原本以为会看到的。他不在的日子里,她分明没有与任何男人有过半点纠缠。陆荣不由想起江苒曾在玄武门拦道时说过的话,“你看过手书了吗”。 陆荣从未收到过什么手书。 彼时出征在即的少年,满心都是被心爱之人欺骗、玩弄、背叛,因而根本无法从容冷静的面对江苒。 如今时过境迁,陆荣去找了陆谢氏。 陆谢氏倒也十分坦诚:“半年前相府一位小丫头确实替姜家姑娘送过一封书信来……” 但当时陆荣出征在即,姜家姑娘又将事情闹得那样难看,陆谢氏怕儿子年少难过情关,也因着对“姜苒”的失望,险些一气之下直接烧了那封手书。 但最终,陆谢氏还是将信留了下来。 当时京中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但她知道自家儿子还是在意姜家姑娘的,否则也不会几天几夜合不了眼。若她执意烧掉信件,将来万一哪天被陆荣知道了,终是不好的。 陆谢氏这一生唯一软肋便是一双儿女。陆荣好不容易对她态度有所缓和,陆谢氏不想母子之间再生嫌隙。 于是最终,这封手书还是到了陆荣手里。 已经因受潮而泛黄的纸页、写得并不怎么流畅的字迹,却承载了他和江苒之间所有的痛苦。 要理解上面的所有内容并不容易,陆荣花了些时间。他试着站在江苒的角度和立场,去体味她那些独自挣扎的过往。 仿佛有把陈旧而钝重的刀,在一刀一刀剜割着他的心。 …… 时间一天天过去,半月后京都下了一场春雨。 这些天江苒日日都来定英侯府,但她似乎当真只是因为“害他受伤”而出于补偿,才主动要求来“伺候”他。比起半年前,少女整个人清冷了不少。 她不会与他多说什么话,不再像当初拦道玄武门时那般急迫的想要与他解释,脸上亦不再有多少笑容。 从前那娇俏而活色生香的少女,好似在岁月中走失了。 春雨绵绵,雨声淅沥。陆荣撑着水墨伞送江苒离开,相府的马车就候在不远处的青石大道。 “陆荣,你回去吧。” 江苒望着城东一片的高墙黛瓦,望着烟雨下的青石地面漾开的圈圈涟漪,嗓音淡而平静:“伤好得差不多了,陆荣,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来找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陆荣脚下微滞,心跳忽然就快了起来,糅杂了丝丝慌乱。 这些天他一直在寻合适的机会,想着要如何与江苒开口。他的心疼、愧疚、自责,似乎都太晚了,显得微不足道。 “苒苒,我能不能带你出去散散心。” 江苒抬眸看他。 “你喜欢江南小意还是漠北风光?山川湖海?草原森林?雪山戈壁?如果你不想走得太远,我们就在京都也行,总之苒苒……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让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陆荣想要找回江苒曾经的活力和笑容,他想让她开心起来,和从前一样。 春风拂过裙摆,少年拽住她的指节微烫,江苒却是有些莫名:“陆荣,你怎么了吗?” 其实这段日子,江苒已经明显感觉到陆荣在她面前特别小心翼翼。 他那双深邃寂然的黑眸,看她时总带了热烈又灼人的情|欲,又因为克制和忍耐,显得特别的撩人和溺人。 江苒这些天不动声色回避着,怕自己会再度沦陷。 “致亲爱的陆潇白,未婚妻苒苒。”少年喉结滚动,念出手书上的开篇和落款,大手已情不自禁揽上少女腰肢。 雨丝细细密密,拍打在水墨伞上。 “苒苒,重新开始好不好。” “在这世上,没有人比陆潇白更想做苒苒的情郎,如果终身不娶,那也只会是因为娶不到苒苒。” 少年将她拥在怀里,细数那些过往:“原谅我曾经因为嫉妒失去理智,原谅我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对你的情况一无所知。” “苒苒,和我说话好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爱听,我对你的任何事情都感兴趣。” 俨然大型打脸现场,江苒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少年将她抵在城楼下时说过的类似的话:听好了江苒,无论你想说什么,解释什么,我已经对你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那时候,江苒是真的有被那些话伤到。 耳边呼吸温热,陆荣还在继续:“你与谁在一起,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是男人,但是骄傲和自尊,没有你重要。” “苒苒,我们之间有无限可能,一切还未结束,不能到此为止。” “给我机会,求你……” 一遍遍道歉,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江苒默默听着,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其实老实说,江苒从来没有怪过陆荣,也没有觉得他对不起自己。 她活得太清醒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江苒习惯深入到源头去追溯根本原因,以及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这大概也是一直以来,不动情还好,动情后就总有些自苦的原因。 她不怪陆荣是因为知道问题归根结底出在系统任务本身。她只是觉得那段路有点孤单,以及被喜欢的人误解而没有能力解释清楚,有些痛苦罢了。 如今陆荣既看了手书,江苒便觉胸口日日夜夜压着的什么东西,突然间就冰消瓦解。 一切都已过去。 江苒不想再回味那些过去了,她想说“陆荣,向前走吧,我不怪你。” 然而也不知为何,最终出口却是:“哄不好了。” 很久以后江苒才明白,她当时的心情应该称之为“有恃无恐”。以及女孩子在喜欢的男人面前,多少会有些小任性和小造作的。 最主要还是,江苒确实委屈过挺长一段时间,她得讨回来啊。也刚好让陆荣“长长记性”,免得以后还敢对她冷嘲热讽。 一句哄不好了,让陆荣无措。 老实说,对于哄女孩这件事,陆荣没有任何经验。江苒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和唯一,她教会他什么叫做贪恋、痴妄、嫉妒、占有欲;让他体验了什么是求不得、放不下;亦让他饱尝情爱带来的各种滋味。 短短十个月,他被牵动的情绪,走过的心路历程,比他过往十九年所有的路都要曲折。 但江苒没教过他怎么哄女孩子。 但…… 陆荣想起江苒曾经在玄武门时,以一吻要他的“原谅”。虽然那时的陆荣满心屈辱,被嫉恨冲昏头脑,却是在少女的“抚慰”下溃不成军。 如今陆荣已经知道,他心爱的女孩从未被薛芮临染指过。她的唇只被他吻过,她的心从来都只属于他。 陆荣心如擂鼓。 他努力平复自己,嗓音沉而暗哑:“苒苒,我能不能用你曾经的方式……” 一天哄不好,那就一个月,一年,两年。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再不会让她孤身一人。 第71章 被拥在滚烫的怀抱里,江苒在雨幕下感受着陆荣身上的体温。心跳特别快,觉得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什么曾经的方式?” “我能不能——” 吻你。 少年喉结上下滚动,然而几许挣扎,最终脱口的是:“我能不能送你回家。” 陆荣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江苒听着轻飘飘的,眼前忽然黑了一下。 那感觉转瞬即逝,还未待细细捕捉便已消失。 其实最近半年,江苒偶尔也会出现眼前一黑的现象,有点像现实世界的低血糖,伴有眩晕感和短暂的心悸。 第一次是刚入冬的时候,第二次是元宵节,这算是第三次了。但由于曾经医师诊脉后告知过江苒身体没什么问题,江苒就没在意。 料峭春风里夹带着雨丝,微微寒凉。 被陆荣的大手揽着腰肢,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江苒感觉自己的心口也在微微发烫。 以为刚刚的眩晕是招架不住少年的热情所致,江苒从他怀里退开一点:“不用了,马车就在门口,我自己可以回家的啊。” 顿了顿:“陆荣,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虽然他一直在道歉,而自己其实并不怪他。但对于江苒来说,当初那种迫切的心情确实没有了。 被误解、和不被信任的感觉并不好受,江苒甚至想过她和陆荣之间会不会永远就这样了。如今他显然已经看过她的手书,江苒一时间还有些不大适应,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来日方长吧,江苒想。 陆荣哦了一声:“那我能不能顺其自然送你回家?” …… 后来的一段日子,江苒回了西城。 她曾经用了半年时间试图忘记陆荣,陆荣也用了半年时间试图彻底放下她。最后显然是双双失败。 既然心都在彼此身上,何以蹉跎时光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 西城城外的荆桃花开了,大片大片的粉白挂满枝头,仿佛细碎冰片,被春日的艳阳一照,格外迷人。 但其实,最迷人的还是树下那一袭白衣,英姿飒飒的华服男子。 陆荣本就生得龙章凤姿,随便往那一站都是一道风景。此时此刻,他对着江苒所在的方向笑了一下,干脆利落的拔剑出鞘,先是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即身影辗转腾挪,带起衣袂蹁跹。 凛凛剑光寒芒四溢,剑风掠过四下花木时,带得枝头的春花簌簌落地,暗香袭人。 这一幕落在江苒眼里,自是非比寻常的赏心悦目。 那些驻足围观的小娘子们个个面颊绯红:“天啊!这人好俊啊!” “有谁知他可是京中人士,家中可有妻室?” “想是没有的吧!不然怎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衣着光鲜的小娘子们纷纷围观着,有人想要上前搭讪,又怕打扰这难得的“景致”。最主要还是陆荣的五官美则美矣,却是一种冷硬而带着侵略性的美,令人根本不敢随随便便就前去搭讪。 这天是上巳节,按照大彦朝民间习俗,就是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无论男儿还是小娘子,通常都会铆足了劲打扮自己,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漂亮衣裳,首饰珠钗,通通都拿出来了。 毕竟按江苒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古代的上巳节其实就是男女社交日。除了祭祀、祓禊,便是青年男女到野外踏青嬉戏并自由择偶。 行青会举办在西城城外一处青山绿水的庄子上,庄内有天然温泉,景色怡人,可赏春,可游湖,晚上还有焰火跟花灯会。 平日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贩,通常也会在这天往庄子上凑,就图人多赚个小钱。譬如卖脂粉珠钗的,卖糖人糖画儿的,卖花灯趣玩的,应有尽有。 阿肆提前几天就念上了,嘴上说着到时候想在行青会上卖卖零嘴,实际上江苒知道小姑娘是想去玩儿,于是「苒苒百味」放了天假。 这天京中最热闹的地方本该是城东游园会,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都会去城东游园。但因为去年七夕节事件,江苒对那地方有了阴影,于是没去和那些金贵的世家儿女们打挤,而是将游玩之地选在了比较低调平民化的西郊。 这里聚集的大都是西城本地人,因此大多数人认识「苒苒百味」的店主江苒,却并不认识陆荣。 就连少数见过陆荣的,也并不知道他与江苒究竟什么关系。 说是恋人吧,江姑娘手上带了碗花,西城行青会上手带腕花的女子,代表“单身可追”。老实说这事儿江苒还真不知道,原主记忆中因为并未参加过这种小庄子举办的行青会,所以也是不知道的。 江苒只看着入庄的小娘子们好些都在门口领了腕花,她便给自己和阿肆也一人领了一朵。 然后没多久就有不少西城公子哥儿上前给她打招呼,有邀她喝茶的,有邀她泛舟的,有邀她晚上一起篝火的,还有的更直接:“江姑娘的腕花可否赠我?” 江苒:? 随便抓了个人问了一下,江苒才后知后觉明白腕花的含义。 如今已经不敢随便吃醋的陆荣酸坏了:“你们当我不存在?” 公子哥儿们和颜悦色:“这位兄台也倾慕江姑娘吧?看出来了,不如大家公平竞争一下?我能为江姑娘现场赋诗一首。” “我会笛子,不知江姑娘可会跳舞,咱们来上一曲?” 江苒:“……”我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少女解下腕花,作势要扔。 陆荣截住她手腕:“那就公平竞争吧,看看花落谁家。” 随后他转向江苒:“给个面子,苒苒,我等你赠花。” 陆荣自是没有放过取悦江苒的机会,然后这才有了后面的“才艺表演”。 此时此刻,少女懒洋洋坐在茶肆花树下的藤椅上,一边闲闲品茗,一边观赏陆荣的“美色”,真真是好不惬意。 说起来,陆荣之所以选择舞剑。 一是刚好萧晋手里抱了把剑,顺手。 二是这段时间友人段呈槐、也就是陆霜霜的启蒙先生曾对他说:“陆潇白啊陆潇白,你得展示男人魅力啊!光献殷勤有什么用?” 夏青禾也给陆荣出过主意:“江苒当初喜欢你肯定是图你好看,试试美色勾引,指不定她就回心转意了!” 陆荣私以为,剑术表演,也算同时兼备了男儿魅力和美色勾引吧? 但……好像没什么用。 他的苒苒都没有那些看客们的热情。 自从陆荣背上的伤好之后,江苒结束了大半个月的“补偿伺候”,没再踏足定英侯府。倒是后来的陆荣日日登门宁阳相府,要么就是日日往西城跑。 总之江苒在哪里,陆荣就会在哪里。 今日邀江苒听戏,明日邀江苒吃茶,时而送来亲手做的纸鸢,时而送来女儿家喜欢的各种趣玩。某天话本时报里如此写道: 【……近来西城「苒苒百味」莫名出现一位神秘打杂伙计,该伙计因姿容绝色引无数食客围堵流连。据个别知情目击食客称,该伙计实乃我大彦朝半月前凯旋归京的辅国将军……】 气得薛宁钊直接手撕话本:“本郡主以后再也不要看到这种东西!” 用姜赫的话来说,京中再无什么高岭之花,只有个死缠烂打的陆潇白,天天围着江苒转。 而阿肆作为贴身丫鬟,平日里伺候着江苒端茶倒水,由于被陆候爷抢了活计,阿肆感觉自己渐渐成了不务正业的闲散丫鬟。 有次江苒实在忍不住了:“大将军不用上朝的么?” 她一个兼职的司膳大人还得经常去宫里“打卡”呢。 陆荣答得干脆:“告假追妻,圣人准了。” 然后江苒就每天被陆荣、陆霜霜、姜雪楠、萧晋等人围着转儿,偶尔夏青禾也要来凑热闹。 然后夏青禾就很感慨,她从前仰慕过的少年将军,哪是什么不可翻折的高领之花啊,分明是江苒手里的小白花。 …… 一场“剑术表演”下来,江苒没有上前赠花,倒是行青会上其他小娘子们的腕花,在陆荣脚下投了一地。 陆荣挑眉远远看着江苒。 江苒也看着他笑,但就是不过去,就拿着腕花在手里转着玩儿。 陆荣身后是大片大片热烈盛放的荆桃花,在阳光下绚烂夺目。春风扬起他的衣摆,亦吹起缕缕墨发,在江苒脑海中定格成极美的画卷。 按其他人所说,行青会的腕花代表恋慕,是赠予情郎的。 江苒都还没打算“原谅”他呢。 没办法,最终陆荣老老实实跟那些公子哥儿打挤,围着江苒,在一群“求江姑娘赠花”的声音里,目色灼灼道:“求苒苒赠花。” 于是江苒这代表“单身可追”的腕花,最后总算到了陆荣手里。 少年得了腕花,当即拿在手里抛了一下,炫耀的意味非常明显。 然后睨向那群公子哥儿,似笑非笑警告道:“还敢凑?” 暮色西沉时,天边红霞一片。 庄内有一处湖泊名曰“祈缘”,连接着远山一眼望不见尽头。此时还未入夜,陆陆续续开始有少年少女们在湖畔燃放花灯。朵朵花灯漂浮在水面上,混着四下的灯火和天间明月,美得惊心动魄。 湖上有一艘小舟,舟上置有案台软榻、美酒佳肴。 此时江苒就身处这唯一小舟之上,背靠在陆荣怀里,懒猫儿似的倚在他一边支起的腿上,欣赏这令人心神恍惚的春日夜色。 “累吗?晚上在这儿休息还是去城中玩儿?” 江苒确实稍有疲倦:“陆荣,我们就在这里吧,我喜欢这里。” 因为那封迟了半年的手书,陆荣好似觉得江苒还未从“系统任务”那一遭里彻底走出来,一直想要带她出去散散心。 那天陆荣在雨中拥她入怀,问她喜欢江南小意还是漠北风光,喜欢山川湖泊还是草原戈壁,老实说,江苒都很心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江苒自己都没发觉,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人也渐渐活泼娇俏起来,像从前一样。 她开始期待未来。 少女抚着自己垂在心口的绯色指环,那曾经心酸而不能示人的爱情,如今已不再有任何阻碍。 身后传来陆荣的轻笑:“苒苒,谢谢你的腕花。” “不客气啊。” “所以,我如今算是你的情郎了吗。” 这话几乎是贴在江苒耳边问的,明明语气很正经,问得珍重又小心翼翼,江苒却莫名被撩拨得心口酥酥的。 那种曾经在陆荣面前情不自禁就会害羞的感觉又回来了,江苒面颊红扑扑的,故意不回答他。 若非今夜后来发生的某件事,江苒本以为这样美好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第72章 少女故意不答,然而面上的娇羞已是最好答案。 “这些日子心情可有好一点?” 靠坐在陆荣怀里,被他一手勾揽着腰,一手摩挲着指节。望进那双饱含着某种热切和渴望的双眸,江苒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意义的恋爱了。 “其实我没有不开心。” 望着水中微漾的新月和偶尔飘过的花灯,听着四下并不具体的嘈杂,江苒如实道:“陆荣,我只是……偶尔有点想家。” 一场车祸,突然来到这陌生的大彦朝,本以为终有一天能回去现实世界,却在付出那么多努力和期许后功亏一篑,被告知已经“死去”。 如今虽已时过境迁,每每回想起来却还是有些伤感。 而对于陆荣来说,江苒的手书里坦白了所有事情,陆荣知道她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借尸还魂这种事过于荒诞玄妙,还有什么契约系统、好感值、厌恶值、目标攻略对象,陆荣闻所未闻。 但在字里行间,陆荣还是懂得江苒向他传达了什么意思。 “苒苒还是想回家?” “回不去了。” 虽然自私又可耻,但听江苒亲口承认她再也回不去原来那个世界,陆荣暗自松了口气。 他曾经莫名觉得江苒仿佛那握不住的飞花,出于某种无法言说的直觉,他迫切的登门相府求亲。 原来那一次,真的险些永远失去她。 陆荣心疼那场所谓的“车祸”夺去他心爱之人的生命,心疼江苒为了回家曾历经过的挣扎,但更多的,陆荣感谢“命运”的馈赠,让她留了下来。 月色下,游湖的小舟上燃着幽幽烛火。 摆渡人在另一头划动木浆,水波微漾,映着两岸人潮如织。舟内的两人第一次全然敞开心扉,向对方倾诉和交互着彼此的往事和秘密,不被任何人打扰。 陆荣向她讲说自己幼年时的经历,讲说那些从未向任何人袒露过的心绪。江苒也向他倾诉自己来到这陌生的世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挣扎和动摇。 仿佛两个灵魂之间的轻微触碰,那些曾经横亘在彼此之间无形的裂缝,开始一点一点堪堪闭合。 后来陆荣宽慰道:“苒苒,忘记原来的生活,重新开始吧。” 少年握住她的手直抵心房的位置:“你身后并非没有归途,这里是你永远的归途。” 隔着薄薄衣襟,陆荣的心跳触手可及。 江苒一整晚溺在他怀里,早就心驰神荡。听到这似宽慰又似□□裸的情话,也是禁不住动容。 收敛心绪后江苒轻叹一声,挑眉道:“那……陆荣,你要做我男朋友吗?” 陆荣“嗯”了一声,眼神微眯:“什么意思?” 舟外的景致被帷幕隔绝在外,若隐若现。舟内宽敞温暖,却只有一盏暧昧的烛火。 “嗯……” 江苒的视线不自觉掠过少年滚动的喉结,声音软软的:“大概,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陆荣也不知脑补了什么,目光越来越灼人,英俊的脸庞泛起绯红:“情郎?夫君?” 江苒轻笑一声,不答。 陆荣的唇很快如预想中那般落了下来。 少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从前未曾尝过情爱滋味便也罢了,自从对江苒动了心思、且在玄武门吻得昏天暗地之后。陆荣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江苒。 因为那句仿佛某种邀请、且明显意味深长的男朋友,陆荣知道他的苒苒已然重新为他敞开心扉。 内心深处的欢喜和激动令陆荣情难自抑。 或许是今夜的夜色实在太美,在湖中轻曳的小舟,低垂的帷幕,案台上晃动的烛火,让一切都变得旖旎起来。 …… 半晌,陆荣将头抵在江苒肩侧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 少年声音低哑:“苒苒,成亲吧。” 隔着随风轻曳的帷幕,江苒望见五彩斑斓的焰火如流星般点亮天幕,绚烂夺目,仿佛在用生命的全部热情拥抱长夜。 耳边再次传来低语:“那样的话,我就可以——” 后面的话江苒没能听清,伴随着心口一阵忽来的剧烈刺痛,时隔一个多月,那种熟悉的眩晕感又来了。 并且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世界仿佛陡然黑屏。 被告知身体里堆积毒物的时候,江苒有点懵。 春日的碧桐院花木繁茂,院中挤满了人。 替江苒诊脉和检查身体的医师,最近两日颇有踏破相府门槛之势。陆荣几乎请遍了整座京都所有医师,包括宫里派来的大小御医、医官。 大家得出的结论都是:“姜三小姐这是中毒了。” 但具体中的什么毒,何时中的毒,具体如何解,没有任何医师能给出肯定的答案;又因为此事关乎性命,无人敢随意乱用什么法子去轻易尝试解毒。 自上巳节那晚之后,江苒还未出现第五次症状,但被诊出中毒,也是够令人心惊的了。 陆荣这些天焦头烂额,相府上下也为此事忧心不已。原本这事儿是瞒着老太太和姜御之的,但由于登门的医师实在太多,根本瞒不住。 最终还是一位听闻风声,自己主动找上门的江湖郎中告知说:“按姑娘描述的症状,极有可能是南方异族人的婆娑之毒。” 是毒就有解,总比之前人人束手无策要好,众人松了口气。 陆荣也宽慰道:“苒苒别怕。” 然而老郎中却是直摇头:“姑娘恐怕时日无多了。” 此言一出,姜赫当即气得要将人轰走。 陆荣两夜没怎么休息,眼眶已然爬满血丝,但他还在尽量维持冷静:“老先生,麻烦您说得具体些。” 根据江湖郎中的描述,总结下来就是婆娑一毒属于慢性毒物,且极为阴邪;阴邪之处不在于毒发后的症状有多折磨人,而是这毒潜伏期长,前期因为症状不显根本诊不出来,后期诊出来也是无解,等于中毒之人最多一年内必死无疑。 若非手里有张底牌,江苒也被吓到了。 她曾经已经死过一次,知道生命有多脆弱和珍贵。但比起屋子里的其他人,她反而算是最冷静的那个。 按照江湖郎中所说,毒物来自南方异族人。江苒穿来这大彦朝后从未离开过京都,也没招惹过什么异族人,那么身体里的毒只可能是有谁恶意给她下的。 因为心下隐有猜想,江苒仔仔细细回想了许多从前不曾在意过的细枝末节。 姜雪楠追问道:“既然是毒,为什么不能解?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江苒抬眸看了她一眼。 姜赫道:“钱财不是问题。” 老郎中却是再一次摇头。 陆荣终是冷静不了了,当即召来萧晋告知毒物名称:“马上派人手告示悬赏,不惜一切代价,务必短时间内寻到可解此——” “年轻人啊。” 陆荣话未说完,便被老郎中打断了:“老夫年轻时走南闯北,自诩颇通医术,也有些见识,这婆娑一毒它就是无解之毒。” 陆荣深吸了口气,前所未有的恐慌令他整个神经崩到了某种极限。 一旁的姜雪楠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可她突然想起,那曾经卖给她毒物的异旅人,只说过解药生长在遥远的极寒之地。至于解药具体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姜雪楠一无所知。 而且一旦开口…… 万一事情最终暴露,姜雪楠无法想象自己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和后果。于是万般心念转过之后,姜雪楠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心道陆荣和姜赫会想办法的,再不济背后还有整个宁阳相府。 这时老郎中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也算是给了在场所有人最后一丝希望:“听闻那极寒之地,生有一味轮转之花,可解百毒。不过到底只是传说,至于这世上是否真有这般神奇的花儿,具体长什么模样,只怕是谁也不知啊。” 姜雪楠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陆荣和姜赫没有犹豫,当即安排了两批人马,一批入北境,一批南下。 凭着两家的势力和财力,外加告示天下,行重金悬赏,无论是想要弄到解药,还是试图找到更多了解“婆娑”一毒之人,似乎都是有希望的。 然这般折腾下来,显然非常的耗费精力和时间。 江苒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等到那时候。 毕竟若按老郎中所说,她很快就会症发越来越频繁,最终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没有人知道那江湖郎中所说的又是否绝对属实,然而穷途末路之际,除了选择相信也别无他法。 与此同时,也越来越多的各地医师陆续被请至宁阳相府。 城东一带都以为相府出了什么事,一时间各种传言都有。 陆荣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由于心神忧惧,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江苒看着难受极了,打算寻个机会让他安心。 江苒之所以稍显淡定,是因为她有系统留下来的一次保命金手指,但如果没有呢? 江苒完全不敢想。 出于多方面考虑,江苒没有阻止两家人此番为她寻解药奔波,看着身边人为此焦心,江苒心里不是滋味,但她也没法直接告诉大家说自己不会有事。 要给姜赫以及其他关心自己的人解释系统金手指,恐怕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譬如牵扯到她不是原主等等,且就算说了大家也未必能理解和相信。 于是江苒只将这事儿告知了陆荣。 由于不想事情更乱,江苒暂时没跟陆荣坦白下毒之人是谁。且目前为止,对于关心她的人来说,是谁下的毒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命。 系统金手指的具体用法江苒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研究过,大概就是当宿主的生命受到威胁,以意念在脑海中打开留存面板,点击启用金手指就能生效。金手指会自动根据宿主的状况做出相应的“保命”策略。 但是有一点,系统离开之前跟江苒说过,机会只有一次,用了就再没有了。 而对于陆荣来说,金手指和那传说中的轮转之花一样,前者看不见摸不着,后者亦被老郎中说得缥缈虚幻。 陆荣有生之年,从未遇上过脱离掌控之事。 “相信我好吗?” 江苒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你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这些天陆荣四下奔走,与医师们交涉情况,翻阅各类繁杂医书,安排人马赴北境寻解药,在京都以及其他城镇寻访能人异士,一得闲就亲自守着江苒。 江苒怕他身体吃不消。 陆荣却只每天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老实说,目前为止除了之前几次症发时眩晕、心悸、眼前漆黑一片,外加上巳节那晚心口有剧烈刺痛感。其他时候一切都很寻常,江苒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因此她并未像那种“身重奇毒时日无多”之人一样卧病在床,而是每天该干嘛干嘛,以绝对轻松乐观的姿态试图安抚身边人。 这期间,姜雪楠日日往碧桐院跑,嘘寒问暖。 某天陆荣和姜赫都不在时,江苒实在忍不住做了一件事。 她像从前一样在碧桐院小厨房亲自煮了奶茶,自己一杯,姜雪楠一杯。然后在脑海中重新启用了厌恶值目标对象数据检测。 是个雨后艳阳天,坐在院中藤椅上,能明显嗅到青草气息和花木芬芳。 “我快死了,二姐开心吗?” 江苒单刀直入,嗓音淡淡的,仿佛在聊天气:“是你自己坦白,还是我来替你说?” 太好猜了。 其实被告知身体里堆积毒物时,江苒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姜雪楠。 第73章 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江苒才刚穿来没多久,还在宁阳相府时,姜雪楠为了在老太太那里诬陷她,不惜在她送去的食物给自己里下毒,然后贼喊捉贼。 多熟悉的手段啊。 曾经在西城一揽芳华时,姜雪楠厌恶值陡然下跌,江苒还曾一度以为是自己打动了她。 老实说,那时候江苒也曾隐隐觉出了哪里不对劲,毕竟厌恶值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消减,背后必定有什么原因。但由于那段时间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久而久之,江苒便把当初的疑窦抛之脑后了。 也正是这点儿疑窦,让江苒想起厌恶值下滑的当天,姜雪楠曾给过她一杯奶茶。原话是“看在三妹妹特意为雪楠煮奶茶的份儿上,这最后一杯就留给你吧。” 当时江苒下意识认为姜雪楠对她的态度有所改观,还曾为此感到开心,二话不说就喝了。 如今细细想来,一切不寻常的背后,果真都是有原因的。 老郎中说婆娑一毒潜伏期长,算算时间,江苒猜,问题大概率就出在那杯奶茶上吧。 是不是那杯奶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姜雪楠内心的声音证实了江苒的猜想。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那件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彼时的姜雪楠还未懂得,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凡事皆有代价。 春日的阳光温暖明媚,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然姜雪楠周身胡乱跳动的情绪光晕,以及几句弱弱吐槽,令江苒的心一瞬凉到了极致。 果真是她,一点悬念也没有。 江苒启用了厌恶值目标数据测试,就是想看到姜雪楠的情绪,听到她内心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江苒突然觉得自己要是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的话,可能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短暂静默的对峙后,姜雪楠眸子里尽是迷惘:“三妹妹要雪楠坦白什么?” 此时此刻,碧桐院院中除了候得远远的阿肆和典莲,再没有其他任何丫鬟婆子。和上次揭穿姜雪楠诬陷自己时一样,江苒遣走了院中所有下人。 “罢了。” 江苒笑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还是我来说吧,比较节约时间。” “去年初秋,苒苒百味,去一揽芳华的那个下午,你在给我喝的那杯奶茶里下了毒,对吗?” “是的话你点一下头就行,不用太过震惊。” “现在我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死了,你也知道最近陆荣,哥哥,祖母,父亲,大家都在为此事劳心劳神,所以既然毒是你下的,或许你手里有没有解药?有的话拿出来救个急。” 江苒说话太平静了,以至于姜雪楠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望着江苒说话时不断翕张的唇,姜雪楠脑子里一片空白。 仿佛陡然间被人生生剥开了遮羞的里布,□□赤.裸裸站在人海之中无处遁形。姜雪楠面色青青白白,一双漂亮的杏眼儿里短时间内糅杂了震悚、惊惶、羞愧、不可置信。 江苒注视着她的眼睛,嗓音没什么温度:“有,还是没有?” 系统留下的保命金手指,机会只有一次,用过之后就再没有了。一辈子那么长,万一今后再遇上类似的事情,没了金手指又该怎么办?况且人总不能凡事将希望寄托于“金手指”。 在等那所谓的“轮转之花”,以及直接使用金手指之间,江苒内心不是不挣扎的。 于是她尝试了第三条路,从姜雪楠这个下毒之人这里入手。如果能拿到解药,一切再好不过。 “没有……” 在江苒如有实质的注视下,姜雪楠最终还是没能招架得住。 而这脱口的一句“没有”之后,姜雪楠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切再没有转圜余地,她的答复等于是间接承认了江苒所说的一切。 “三妹妹你听我解释!”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姜雪楠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石案上的奶茶。 盛奶茶的杯子是白玉做的盅,掉在地上时“啪”的一声,发出刺耳清脆的响声。 候得远远的典莲和阿肆听闻动静,都在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姜雪楠想要解释,想要为自己辩驳,又或许只想要求得江苒一个原谅。可眼下双方的丫鬟都过来了,心上那点仅有的理智,让姜雪楠在第一时间闭了嘴。 有生以来第一次,姜雪楠几乎是在用祈求的目光望着江苒。 一切太过突然,姜雪楠已经无暇顾及江苒是怎么知道自己给她下的毒,还说的那么准确……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姜雪楠感觉自己仿佛滔天巨浪中一艘迷失方向的小舟,即将面临全然倾覆,可是,她们之间,不也有过一段很好的时光吗…… 她早就后悔了。 姜雪楠心神混乱不堪,一时间也理不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只是在心里一遍遍祈求着,祈求着江苒不要揭发此事。 崩溃的边缘,姜雪楠内心深处一丝仅有的清醒告诉她,江苒没有证据,她没有证据…… 时间隔得太久,江苒确实拿不出任何证据。 世事就是那么现实,没有证据就是诬陷。而江苒自己也不过是因为手握系统,才能勉强摸索到事件源头。 如今的江苒早就不复原来的姜苒,京中无论世家儿女,姜家人,还是府上下人们,都对江苒颇为尊敬。 然而见着姜雪楠满脸的泪,典莲还是弱弱诘问道:“三,三小姐,您把我们家姑娘怎样了?” 春风爬上墙头,吹得院中花木簌簌作响。江苒淡淡勾了下唇,突然没由来的觉得恶心,恶心到了某种极限。 于是只轻飘飘丢了一句:“自己问你家主子吧。” 阿肆为了维护江苒,也当即就跟典莲杠上了:“你个贱蹄子会不会好好说话?!什么叫我家三姑娘把你家姑娘怎么了……” 姜雪楠眼泪夺眶而出,她隐隐感觉到,江苒应该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姜雪楠松了口气,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给江苒下毒一事,若是被府上的下人们知道了,被姜御之和老太太知道,被姜赫知道……亦或是人尽皆知…… 姜雪楠不敢想。 江苒此番确实并非兴师问罪,主要还是奔着解药来的。并且出于顾虑到姜家人,江苒确实暂时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姜雪楠给她下毒一事。 如今事情已经够乱了,江苒想着还是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好好跟姜雪楠讨要公道。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碧桐院了。” “三妹妹……” 姜雪楠拽住江苒袖口,脑海中闪过许多并不久远也并不具体的画面。 她们一起在京郊打马,穿过热烈盛放的寒梅,在雪地里点燃篝火,一起喝酒聊天,吃着香喷喷的烤肉。她们一起在覆满积雪的院子里,花了一整个下午,堆了个模样丑陋的雪人。她们一起扮作男儿,在赌坊里输光了一百多两,双双感叹手气真差。 还有曾经,江苒在一揽芳华替她教训醉酒的流氓,为她重新戴上羽毛面具,握她手和拥抱她时的感觉,她为她梳头,送她出嫁…… 同时姜雪楠也想起年少时的屈辱,想起挨鞭子时满地乱爬的滋味儿,想起江苒所拥有的美好人生,原本是属于她的…… 很多很多。 姜雪楠仿佛置身于阴暗的海藻深处,透过黑沉沉的海水,好不容易窥见一缕天光,可这缕天光,本身也来源于黑暗深处,本身便也是将她推入黑暗的罪魁祸首。 姜雪楠想说,我不后悔,也想说,原谅我吧。 然后最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冬日的尽头是春天,而有些春天的尽头注定是化不开的永夜。 江苒从藤椅上起身,一点点将姜雪楠的手从自己的腕上掰开,别开脸道:“叫我江苒吧。从今往后,我没有二姐,你也没有三妹妹。” 话音落时,碧桐院门口传来阵阵脚步声。 来人除了有些风尘仆仆的姜赫、陆荣,还有前来探望江苒的夏青禾,以及夏青禾身边跟着的几位世家小姐。 这其实不足为奇。 江苒自被诊断出身重异毒之后,碧桐院总是“热闹”的。只不过这回,陆荣和姜赫四下走访后迎来了新的契机。 或许是真懂婆娑一毒,又或许只是冲着两家发布下去的万金悬赏而来,这日竟有一批在京都做生意的异旅人,闻风前来登门相府,扬言略懂解毒之法。 然后这些异旅人中,有一位当场认出了曾在他手里购买过毒物的姜雪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需要江苒多说什么,一切都不可控的走向了真相源头。 后来江苒不知道那批异旅人最终怎么样了,只知京都从此再无异旅人。 若非姜雪楠的身份,牵扯到整个姜家、其中包括姜赫,江苒自己,以及相府和定英候府两家的关系。若非如此,江苒也不知道姜雪楠能不能平安活到后来。 陆荣或许在江苒面前,素来颇具君子之风。但一位在战场上统领三军、枪戟之下白露野的少年将军,自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曾经刺杀过江苒的贾四隅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不过,牵涉到爱人,友人,以及未来妻子的娘家,陆荣无论是明面、还是背地里,最终留了余地,没有向姜雪楠下手。 异旅人给出的答案,正如那位江湖老郎中所说,婆娑一毒本身是为无解之毒,而轮转之花是唯一希望。然而到底只是传说,他们自己贩卖毒物,却也从未寻到过解药真迹。 当初异旅人冒着触犯大彦律法的风险,将毒物卖给姜雪楠,是为图财。后来登门相府,是为图悬赏。 所以最终,这批异旅人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后来的一段日子,果真老郎中所说,江苒的症发越来越频繁,情况一次比一次差。 这世上有一种痛苦,是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忍受着病痛折磨,自己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无法替代,无法感同,只能守着,看着,祈祷着。 江苒身体里的毒,最终是系统金手指给解的。 那些派出去的将近数千人,最终并未有人寻回什么轮转之花。 身中异毒最后却奇迹般活了下来,江苒再一度成为京中热议话题。陆荣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若非那超出他认知以外的“保命金手指”,他的苒苒活不下来。 作为亲人,姜家人自是感到万幸,并未追求背后原因,只当是江苒自己所说的偶遇了什么奇人异士,机缘巧合下便解了毒。 而姜雪楠给江苒下毒一事,虽然最开始循着“家丑不可外扬”,老太太想捂住的,然而全府上下人多口杂,最终依旧是像当真“真假千金”丑闻一样,什么也没能捂住。 登上话本时报后,此事传得满城风雨。 当初姜尤氏知道事情真相后,险些直接昏厥过去:“作孽……真是作孽啊!” 相爷姜御之跟姜赫,也曾一度不知如何放置姜雪楠。那些姨娘们,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们,曾经如何骂着江苒丧心病狂,后来便也如何骂着姜雪楠丧心病狂。 对于世人来说,真相如何,两位当事人经历过什么,都不重要。大家只看自己看到的,只相信自己相信的,站在正义的一方,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而对于江苒和姜雪楠来说,她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江苒是受害者,但她也做不到要姜雪楠直接去死,背后还有整个姜家。姜雪楠作为下毒之人,有过后悔和挣扎,有过动摇和恻隐,但事实发生了,做错事的人终要付出代价。 老太太最终捶胸抹泪下了决定:“若是苒丫头无事便好,若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雪楠啊,你走吧,以后别回这个家了。” 丑事在阴影里时,或许不叫丑事,但一旦暴于阳光之下,终教千夫所指。 姜雪楠体会到了“姜苒”曾经众叛亲离、臭名昭著的滋味,分明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是程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孙媳妇儿,金尊玉贵,衣食无忧。 就算她做了错事,最终还是没有人动她分豪,但姜雪楠自己却知道,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数。 这世间从来没有她的位置。 最终在一个静谧的盛夏月夜,在江苒和陆荣成婚的当晚,在京中所有人都在祝福江苒的时候。 姜雪楠写了一封无人愿意替她送出去的信,信上没有怨恨,没有道歉,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只是写着:三妹妹出嫁了,以后要开开心心过日子。一直往前走吧,别回头看,你会幸福美满的。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江苒最终也没有看到。 万籁俱寂之时,姜雪楠从曾经陪嫁的宝匣里翻出一堆糖果来。糖果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没有吃完的巧克力糖球。由于泛潮、被虫蛀,如今早已经没法吃了。 姜雪楠拿起其中一粒,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手里看了许久许久。随后她平静地拆开金箔似的包装纸,含了在嘴里。 并于这个夜晚,以一把崭新的匕首,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74章 直到入夏时,江苒的气色总算渐渐养了回来。 系统金手指在最后关头做到了“保命”,并最终清除了江苒体内毒物。然江苒依旧在期间症发时受了许多身体上的折磨。 从最开始的心悸、眩晕、到后来的吐血、心口刺痛难忍。日夜守着床头,看着江苒一天天枯萎凋零,陆荣一度因忧惧过度而形销骨立。 后来,姜家人开始准备后事。 姜赫也曾劝说陆荣:“事已至此,多保重自己。” 因为生老病死,向来是世间最痛也最无奈之事。 然后终有一天医师无比惊诧的告知众人:“姜三小姐体内堆积的毒物已然尽数消失——” 陆荣却在终于松了口气的同时,砰地一声直挺挺倒下。 曾经萧晋返回京都时,告知北境极寒之地并未生长着什么轮转之花。而江苒使用保命金手指后,身体没有立马好转。 那段时间江苒陷入昏睡状态,陆荣日夜辗转,可以想到的、可以用上的所有办法都用尽了。 穷途末路之际,陆荣曾徒劳的再赴北境。 快马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萧晋曾一度怀疑,如此下去可能姜三小姐还未出事,将军会是先死的那个。 好在后来一切都渐渐好转起来。 昔日春花凋零,夏日的热浪悄然而至。 经此一遭,对于陆谢氏来说,江苒是什么样的人已经不再重要,后来两家人的婚事几乎顺理成章。 于某些方面来说,江苒和陆荣也算“轰轰烈烈”,两人历经那么多不清不楚的情史纠缠,最终能顺利走到一起,也叫京中吃瓜看戏的群众们颇为唏嘘。 江苒曾经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没有任何归属感,然一切尘埃落定,江苒最终在那个明知一切都是徒劳、却在徒劳中从未放弃过她的陆荣身上,找到了自己想要一生珍视的归属感。 往日或有晦暗,或曾布满荆棘,或遇到过好的不好的人和事,留下过或多或少的心结和阴影。 但人活着,总是要一直往前走的。 向着黎明和朝阳。 向着爱人和春风。 盛夏季节,城东苍翠的乔木枝繁叶茂,江苒依稀在碧桐院中盛放的茉莉暗香里,嗅到了去年初来时的气息。 那时候她心中期盼的,是早日回到爸妈身边。 如今她心中期盼的,是抚慰心爱之人眉宇霜雪。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大彦朝辅国将军陆潇白迎娶司膳大人江苒,排场之大,是以订亲当日,宴邀全城同贺;成亲当日,太子亲自入府证婚。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打头的金辔白马之上,陆荣身着绯色华袍,一身荣光,耀眼夺目。 城东宽阔的青石大道,百姓们无不驻足围观,宝马香车一度将长街围挤得水泄不通。 在这如织人流中,有一辆车架停得远远的。车帘后,即将返回封地的郡王薛芮临,终是在这满世界都在“恭喜大将军”的人潮声中,轻飘飘撩开了车帘。 “郡王在看什么?” 风起时,视线中渐渐远去的花轿之上,璀璨的红纱随风飘扬,仿佛少年人荒原中炙烈的梦境,美得如火如荼。 然一切早已远去。 春花秋月不堪折,前尘往事不可追。无论是流沙一样的时光,还是曾经的恋人。薛芮临一样也不曾握住。 一声轻轻的叹息,薛芮临放下帘子:“启程吧。” ——向着没有姜苒的世界。 礼炮轰鸣,锣鼓喧天。 画面中先是色泽瑰丽的红毯大道,大道两侧宾客如云,场面蔚为壮观,俨然与陆荣曾经在西城时看到的幻象一模一样。 黄昏吉时将至,绚烂的夕阳之下,头罩绯纱的新娘在阿肆的陪同下出现在视野尽头,少女身材娇美玲珑,摇曳生姿,举手投足皆令人心折。 有那么一瞬,陆荣甚至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实。 曾经幻象中里看不清人脸宾客们,如今个个清晰鲜活。世家小姐们纷纷为江苒送上祝福,儿郎们举杯道贺,段呈槐在百忙之中操起笔杆子奋笔疾书,字里行间少有的正经: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恭贺已跌落尘埃的京中高岭之花陆潇白,成功求娶到心上佳人。】 …… 江苒已经有三天没有见过陆荣了,她好想他。 大彦朝的习俗,成亲前三天新郎和新娘不可以见面,老太太说那样会不吉利的。江苒很听话,陆荣也很听话。 此时已入夜,侯府上下依稀还有未彻底散去的欢声笑语,江苒独自一人坐在柔软的喜床上,房间里灯火葳蕤,红烛轻曳;透过薄薄的绯纱,隐隐能看到四下红绸四散,各处都精心布置过,既温馨又喜庆。 穿越到古代,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一下子竟然做了陆荣的新娘,江苒恍惚间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可思议,却又那么的理所当然。 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有点紧张呢。 江苒以前都不知道古代人成亲是在黄昏,人们认为黄昏是吉时,一切都很新奇。江苒思绪乱飞,一会儿觉得头顶的冠有点沉,身上的霞帔有点重,同时也有点感慨,若非她醒来的那段日子陆荣日日亲自给她做饭,按照医书给她调养身体,如今都养得有点儿小胖了,否则估计都撑不起这身喜服。一会儿想着陆荣做的东西真难吃啊,以后得锻炼下他的厨艺。一会儿又开始紧张起来。 主要是坐在这布置得华丽又旖旎的房间里,等着新郎来揭头纱,江苒脑海中总会忍不住去想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夜。 不知道是真的要洞房吗?还是只是形式呢? 如果真的要洞房的话…… 更紧张了。 愿意当然是愿意,可是好害羞啊。江苒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主要是前几天姜尤氏差郑嬷嬷给她送了一册话本子,意在引导她如何初为人妻,而话本子里的内容,总之非常的不堪入目就是了。 然后就在这阵思绪乱飞中,没一会儿,江苒听到门外传来嘈杂人声。 这些嘈杂人声中夹杂着儿郎们的调笑声:“别把人灌醉了啊,潇白兄今夜还得上朝呢!” “大喜之日上什么朝,这夜黑风高的,段兄怕不是喝高了!” “段兄可没有喝高啊,主要是潇白兄今夜得做臣啊,什么臣?裙下臣……” 门外传来阵阵哄笑声。 以及又过了一小会儿,门外传来丫鬟恭恭敬敬的声音:“侯爷,这是老夫人备下的合卺酒。这是挑新娘盖头的玉如意……” 江苒面颊渐渐开始灼烧,轻微的合门声之后,江苒微微抬眸,透过薄薄的绯纱,看到朝自己款款走来的高挑身影。 “苒苒……” 许是微醺,陆荣的嗓音莫名低哑性感,绯纱被挑开之后,江苒仰头,对视上一双盛满欢喜和情潮的深邃黑瞳。 在这一室绯色里,两人红着脸喝下了合卺酒。 江苒害羞,陆荣也好不到哪里去,耳根和脖子都泛了红潮。可还是情不自禁又贪婪的凝视着他的新娘,觉得这世界前所未有的圆满喜悦。 “苒苒累吗?” 江苒想说累的啊,好想快些脱掉这身繁冗的嫁衣,摘掉头上的厚重冠冕啊,但她不好意思,因为那样好像会显得迫不及待…… 陆荣却似看穿她的心思,开始亲自动手,一点点有些生涩的为她去除负累。江苒任由陆荣的手在自己的嫁衣上“为非作歹”,心上的小鹿跳得险些把自己撞死。 期间陆荣的手突然滞了一下,停在了江苒雪白的亵衣之上,靠心口的位置。 那里赫然垂着一枚色泽清透的绯色指环。 这枚指环,是陆荣曾经在西城「苒苒百味」时,怀着无比微妙又无比悸动的心情让小妹转送给江苒的。 表面打的幌子是恭贺江苒的食肆开张,实际则饱含了少年情动。 他曾经一度以为她不喜欢,所以从来未见她戴过。 有那么一瞬间,陆荣的眼眶陡然湿了一瞬,再也无法维持什么男儿风度。心下汹涌的爱欲让他屈从于本能,于这新婚之夜,在自己妻子的身上温柔驰骋,缠绵悱恻。 他的苒苒,心上从来都只是他,一直一直都是他。陆荣以身体一寸寸交付着自己的情、自己的欲、自己的心,以及只于江苒才有的满腔热血、爱恨痴妄。 静谧的月夜,窗外的木槿花热烈盛放,暗香袭人。 月光倾泻于大地,撒下淡淡银辉。风过时,带起枝头夏花乱颤,在地上留下绰绰光影。 陆荣从未觉得,这世间如此美丽。 如果有人要问江苒初夜是什么体验。大概就是除了旖旎和缠绵悱恻之外,那就是真真实实的痛和爽。 视线里轻纱幔帐,红烛袅袅。 佛置身于奇妙的全新世界,陆荣的心跳,炙热的呼吸,滚烫的体温,嘴里的低吟,无一不让江苒神魂颠倒。 子夜的圆月穿透云层,自东往西。江苒听到自己衣裙破裂的声音,陆荣的唇一路往下。 时值夏夜,暴雨说来就来。急促的雨声拍打在青砖黛瓦之上,发出绵密的声响。 痛的时候,陆荣忍耐着,小心翼翼;爽的时候,江苒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新婚之夜,他们的灵魂和身体同时抵达对方的彼岸。 如同抵达往后余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