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他一心守寡 作者: 赤霞君 谢云氤自幼体弱多病,为保平安,长辈为他求来一桩特别婚事。 长大之后,他一心事业,奈何身边狂蜂浪蝶无数。 为躲清净,谢云氤干脆宣称丧偶。 谢云氤:别问,问就是忘不掉那个他。 当红影帝爱他成痴,送他全球限量珠宝。 谢云氤笑着婉拒,“对不起,我家那位不喜欢我戴别人送的东西。” …… 打开当场,那宝石无声碎裂,一碰就湮灭成尘。 霸道总裁命人空运珍稀玫瑰,清晨摆在他楼下拼成心形。 谢云氤闭门不出,电话里客客气气,“不好意思,玫瑰我只喜欢他送我。” ……当天晚上,水池中有看不见的手揉捏他脚踝,红色花瓣铺满水面。 顶级天王为他写歌,亲自弹唱公开告谢云。 谢云氤干脆戴上耳机,“真抱歉,比起这个,我更想听他说爱我。” ……几小时后大雨倾盆,整座城市如泣如诉,雨滴打在谢云氤身上,每一滴都带出一抹红痕。 久而久之,谢云氤的痴情身份愈发坐实了。 直到有一天,传说中的那位大佬敲开谢云氤的家门。 他俊美无比,危险又迷人,微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傅斯隐,你的婚约对象。” 谢云氤懵了,“你说你是谁???” 傅斯隐唇边笑意不改,柔声重复:“你的丈夫。” *** 他曾于深海极渊中忍受地狱炼火煎熬,即将陨落。 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反复回荡,诉说对他的爱恋,稳固他与世界的联系。 因为如此,他才得以重返人间。 现在,他理所当然过来了。 他会带走他的爱人,从此永远不分离。 第1章 【谢云氤承认已婚,但对方已经不在了,真的假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假?而且也不是他主动爆料,是醉酒后被录音啊……可怕,不知是谁泄漏出去的?】 【确实,谢云氤是被迫承认自己有婚史的,可信度很高。哇,好想知道是什么人能和谢云氤结婚啊……】 【能和谢云氤结婚的人,怕不是要有大福气,普通人承受不起?】 【这……你这么一说,谢云氤好像传说中的黑寡妇。】 【谢云氤一定是爱惨了那个人,这些年来那么多人追求他,他都不为所动,呜呜,好感人啊……】 ……屏幕上还在不断刷新着最新评论,负责按鼠标的助理董晓悄默默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偷偷用余光看了眼旁边。 网络舆论的当事人、不久前才发出自己丧偶声明的谢云氤坐在落地窗边的大沙发上,整个人闲散慵懒,几乎陷进柔软坐垫,手上横放手机,正玩得津津有味。 那模样、那状态,完全不像声明里哀伤隐忍的未亡人。 “小董?” 沙发上,随意什么姿势都像一幅画的谢云氤忽然开口:“帮我氪十个648,最近有活动。” “还有家里果酱快吃完了,你记得去超市补点。” “好的云哥!” 董晓迅速松开鼠标,去摸自己的手机。但视线还是没挪开,他熟门熟路输入账号密码,一边终于忍不住问:“云哥,您……您真的结过婚?” “您那位……”他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抵不住好奇心,“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呀?” 他跟谢云氤好几年了,一点苗头都没发现啊。谢云氤的老家他都去过多少回了,可从来没有任何迹象。 就算丧偶,对方也多少会在生活中留下些痕迹吧。 “关于这门婚事……” 谢云氤头也未抬,仍然盯着手机,同时唇角不自觉多了一抹笑意,“实际上,是在认识你们之前。” “……之前?” 董晓懵了,“那,那是多早的早恋?” “咳。” 谢云氤又笑了,“算是吧。不过那个人……” 那个结婚对象,是他编造出来的。 是应对舆论的无奈之举,此时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刻意没提对方具体是谁,不过供给大众一个过得去的借口。 毕竟…… 除非地球毁灭、宇宙爆炸,热搜上的话题,都不会挂太久。 十个648到账极快,谢云氤点开抽卡页面,利落买好道具。他今天手气尚可,方才还出了个金。斜对面的位置,董晓愈发满头雾水,谢云氤余光瞥见,微笑补全解释:“是这样的。” 他若无其事道:“他是我的初恋。” ……胡扯的设定增加了。 “我俩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算是青梅竹马。” ……乱诌的细节得完整。 “可惜我上大学之前,他就……” ……语气最好也要到位。 “我一直很想念他。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我们已经定亲,就是已婚了。但他不在了,加上我们没有真正法律意义上的关系,所以我就没有在你们面前提起过。” 谢云氤熟练十连抽,一阵足以晃花眼睛的金光之后,他又抽到一张金卡。 太棒了! 他喜上眉梢,眼眸霎那灵动无比,眉宇间尽是明媚春光。冷不丁被董晓看见,瞬间瞪圆眼珠——天啊,云哥是有多爱那个人! 这么久了,回忆当年,还能这么甜蜜地笑出来! 他顿感责任重大,用力拍打胸脯:“云哥,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谢云氤:??? 自家助理想多了吗? 算了算了,他玩游戏呢。 “叮咚……” 门铃此时响了。 董晓连忙去开门,随后亦步亦趋,跟着经纪人梁成衍一起进来。后者见到沙发上玩游戏不亦乐乎的谢云氤,立刻气不打一处来:“……谢云氤!” “你今天晚上六点有个通告你不知道吗?赶紧换衣服出门!” 他絮絮叨叨,却没得到谢云氤半点急迫。沙发上的人懒洋洋伸个懒腰,终于放下手机,站直了—— 在房间的任何角落,他都是绝对的中心点。 修长又挺拔,黑发乌眸,粲然又极富魅力。当他正面扬起笑脸,将浓密睫毛下潋滟双眸对视过来,没有人不会屏气凝神、暂时忘却呼吸。 怪不得有人戏称,即使在娱乐圈里,谢云氤的追求者也是最多的。还好他只是半只脚踏入娱乐圈,不然每天都是头版绯闻。 为此,当事人不堪其扰。 而目前为止,谢云氤假装丧偶这件事,只有梁成衍和他本人知晓。 梁成衍与他再熟稔不过,早看惯美色,见他起身,只定一定神,继续催促:“要拍摄一晚上呢,说是要去海音市那个很有名的老宅……” “海音市的老宅?!” 董晓惊呼一声,“我的天啊,那不是海音市十大鬼屋之首?据说吓疯过好几个人!节目组这回玩这么大吗?” “哪有真的鬼!”梁成衍事业心极强,听不得这种话,“再说了,这个综艺节目就叫《今夜你会不会撞见鬼》,有鬼才对,没鬼才没噱头……” “云氤啊。”他话题又转回来,“你得赶紧把你之前的热搜压下去,你知道的吧?” 他指的自然是丧偶那条。 谢云氤点头,“放心吧,我知道的。” 虽是不得已,但造假的故事到底是谎言,还是早日揭过为妙。 他按灭手机屏幕,回衣帽间找衣服。衣帽间里有整整一面墙那么大的落地镜,谢云氤穿好外出的T恤和长裤,又想了想,加上一件外套。 晚上拍摄会冷,谢云氤很怕冷。 都换好之后,他站在镜子前作出门前最后打量。 眼角眉梢似乎太愉悦了些,要调整,刚被迫想起那么多伤心往事的人,不该这么高兴。 头发微乱,不过路上还有时间打理,车上也有化妆的东西。 他凝视镜中自己,头顶灯光忽然闪烁明灭,几下后陷入黑暗。 灯坏了? 谢云氤张口要喊,不经意抬眸,却发现视野中漆黑一片,彷佛天地之间,尽是暗与死寂。 比停电时更黑、更暗,没有一丝光亮。 他伸手摸索,但指尖只有空气。骤然陷入绝对黑暗,谢云氤很不适应,下意识眨动眼睛。 太安静了。 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景象也看不到。饶是如何镇定,谢云氤心下也不由升起一丝忐忑。他试探迈出左脚,还没落下就定住。 这不对劲。 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别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三秒既过,董晓的声音自门外传入:“……云哥?你好了吗?” 灯又亮了起来。 室内整洁、明亮,一切都毫无变化。 ……发生了什么? 外面梁成衍又在催他出发,谢云氤暂时按住疑虑,随口吩咐董晓记得检查供电箱和吊灯,迈步走了出去。 *** 海音市在谢云氤如今所在的柏京市隔壁,开车两小时左右。 《今夜你会不会撞见鬼》这款综艺收视率极高。梁成衍说他费了心思,这话确实不假。谢云氤到达后,瞧见本期嘉宾竟是当红流量小生李玉与金嗓小天后孟姣。 比较而言,他不演戏也不唱歌,是里面名气最小的那位。 三个人互相自我介绍,刚寒暄完毕,主持人陶文耀带着第四位嘉宾并肩而来,极热情道:“来来来,我荣幸给大家介绍一下——虽然你们肯定认识,哈哈……没想到吧!顾影帝来咱们节目了!” 在其它二位嘉宾惊喜的目光中,顾应礼顾影帝笑容和煦,极有前辈风采,“你们好。” 同时,他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热切,看向谢云氤,伸出手来:“云氤,真巧,是不是?” 谢云氤真没想到他也会来。 他已抛出了自己丧偶、心里有人的设定,声明自己像磐石无转移一样只爱亡夫,却还是会猝不及防遭遇这场面。 不错,这位影帝顾应礼是他的追求者之一。事到如今,谢云氤只能自我安慰——声明才发出去不久,通告却早就定下,想来一时半会儿,还要虚与委蛇一些。 ……几分钟后,顾应礼果然趁还未拍摄的空隙,靠近过来,语调体贴,“云氤,你来拍这个节目,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和这个节目组的导演很熟,可以让他们多照顾照顾你。” “不用。” 幽然的月光中,谢云氤笑容淡淡似无:“我是个成年人,不用别人多照顾。” “云氤,别这么说。” 顾应礼心头掠过不悦,看他和自己保持距离,忍不住伸手,似乎想抓他的手臂。谢云氤微一挑眉,条件反射退步,下一秒,他突兀怔住。 好冷。 他精确感觉到,有人、或有什么东西自背后紧贴上来,阴寒、冰冷,揽在他的腰上。他本能欲躲,那寒彻骨髓且强有力的“手臂”却陡然收紧,让他远离顾应礼的同时阴差阳错,指尖……顿在尴尬位置。 谢云氤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预收《炮灰他太抠了》 舒尤穿成书中贪财虚伪、自私自利的炮灰受。原主为了钱与主角攻在一起,主角攻落魄时又抛弃对方,最后沦落异国他乡,死的特别惨。 穿过来的当场,舒尤拖着行李箱,正对挽留他的主角攻肆意谩骂:“你以为你还是蔺家那个大少爷吗!不!你现在就是个穷鬼!” 身后主角攻目光阴郁,拳头攥紧。 “……所以咱们俩要省着点过!我这就把用不着的东西全卖了!” 蔺明煦:??? 上辈子外号抠门龙族的舒尤,对着原主穷奢极欲的名牌包、大牌服装、克拉钻戒,露出痛心疾首的批判视线。 “这些、这些、这些……全卖了!” 只有钱能给我最大的安全感!他只要钱! 等到主角攻遇到了主角受,主动提分手,他就可以带着钱继续快乐做个单身守财奴! 然而,舒尤不知道的是,蔺明煦重生了。 天冷时,蔺明煦坦言没钱交暖气费,耐心等他自觉走人。 舒尤大喜:暖气费那么贵交什么交!咱俩躺一起,多盖两床被! 天热了,反派找上门阴阳怪气。蔺明煦假装无奈,想看他不告而别。 舒尤直接掀桌:消费主义陷阱你懂不懂!低俗!你这种被资本洗脑的人怎么会懂! 第一次使用电褥子的蔺明煦:…… 什么玩意儿,太上火了!绝不是他看着舒尤流鼻血! 后来,蔺明煦终于装不下去了。 他带舒尤去公司,暗示他已经不穷了,舒尤也没必要那么节省。 舒尤转头看到原主角受,恍然大悟:你放心,我绝不拖拉立刻走人! 蔺明煦:“……你等等,开完会咱俩去领证。” 舒尤:“为什么?主角受哪里不好吗!” 蔺明煦:“……他吃饭要点四个菜,纸巾用太多。” 舒尤:??? ……不是?不是你夸人家明艳大方不小气吗! 第2章 谢云氤非常怕冷。 他自幼体弱,长大后也不算多么健康。并非是疾病,而是某种先天的不足。此时此刻,那只冰冷的大手却贴在他的腰侧,令冷意阵阵袭来。 在难以言喻的阴冷中,谢云氤轻轻打个冷颤。 他下意识看向对面的顾应礼,然而后者一无所觉,彷佛根本没意识到他身后有“东西”。 是错觉吗? 连着手的手臂牢牢禁锢着他。 谢云氤只觉自己与一堵冰冷铁壁锁在一起,他听不清顾应礼絮絮话语,但大概也就是那些旧话题,青年唇上毫无血色,指尖像要透明。 【云氤,你往前走。】 模糊的、依稀几分熟悉的声音像幻听,自记忆深处翻涌浮现,不等他分辨清晰,顾应礼见他久久不回应,觉察几分不对,“……云氤?你怎么了?” 青年脸色煞白,肢体僵硬,他眸中彷佛没有焦距,只茫然定定看向前方,若不是细密睫毛轻轻颤动,几乎是尊玉做的雕塑。 “好冷。” 谢云氤终于喃喃说道:“我好冷。” “冷?” 二十多度的夏日夜晚,无论如何也和冷沾不上边。顾应礼诧异看了眼谢云氤多出的那件外套,踟躇片刻,“我陪你去加件衣服?你的车停在哪儿?” 他往鬼屋前的空地看了一眼,节目组还没准备好。 谢云氤还是没有动。 因为那双手缓缓向上、再向上,穿过肋下,摩挲过他的侧腹,最终以绕围他的姿态,与他亲昵接触。 ……甚至靠住他的肩膀,自后向前,将他整个人环住。 限在原地。 如同一个拥抱。 在顾应礼几分关切但一无所知的视线中,谢云氤连呼吸也冻住了,他不由自主地颤抖,彷佛皮肤、血肉、骨骼……一直到灵魂深处,都被这难以抵御的寒意浸透了。 像身处万米之下的深海。 深深的、不见天日的,无声的、死寂的。没有阳光、没有温度、没有呼吸的绝对领域,连知觉和思维也不复存在—— 一双血色的瞳无息无识凝视着他。 “谢云氤!” 顾应礼高声道:“谢云氤?!” 画面突兀破碎。 谢云氤怔怔。 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降临,传说中的宋家老宅就在不远处,沉沉压抑似黑夜中的庞然巨兽。老宅前院的空地上,节目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正架设各种设备。 场地的最中央,一丛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着,跳跃的火光带来些许人间气息——本期唯一女嘉宾,小天后孟姣心情不错,拿了几串棉花糖在烤。 香气浅淡弥漫过来,唤回谢云氤的嗅觉。 是错觉吧。 应该是错觉。 不然为什么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有单独这样的感觉? 身后的阴冷似乎消退了些。至少,暂时不见。谢云氤仔细观察顾应礼,后者确实毫无察觉,仍旧用那种不陌生的、含藏热切的目光盯着他。 “你的车停在哪儿——算了,去我那边吧?我多带了一套衣服,或者我把外套拿给你?” “不用。” 谢云氤条件反射,迅速拒绝,“现在不冷了……我去烤火。” 他思绪尚有些凌乱,坐在篝火边时也有点心不在焉。顾应礼跟着他回来,欲言又止。 李玉和孟姣就在篝火边没离开,瞧见谢云氤,俩人无意识挺直脊背。 主持人刚好走过来,“差不多到点了……咱们开始吧?” 《今夜你会不会撞见鬼》打着鬼屋探险的噱头,每期会请名人们来玩真心话和大冒险。 真心话要八卦爆料,大冒险则是进真·鬼屋。嘉宾们多是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如今却只能在被窥探隐私和受惊吓之间两相抉择,因此吸引了大批吃瓜群众。 惯例的开场白后,一轮小游戏下来氛围热烈。谢云氤渐渐淡忘方才的冷意,投入其中,而好巧不巧,第二轮刚开始,他手拿道具尚未念出台词,音乐就停下了。 ……想来也是,总要每个嘉宾都轮流参与到。 主持人拿来卡牌,在手心摊开,背面花纹对着谢云氤,“来,抽抽看。” 四张卡片一模一样,50%的几率。谢云氤略一思索,选择最左边那张。 “哎呀,是大冒险啊。” 主持人笑眯眯道:“云氤是第一次参加我们节目……先问个惯例问题,你怕不怕鬼?” “不怕。” 谢云氤镇定说道:“甚至我觉得这问题很奇怪。” 主持人:“嗯?为什么?” “因为鬼以前是人啊。” 嘉宾们都好奇看他,顶着众多目光,谢云氤从容说道:“为什么鬼做人的时候没人害怕他,做鬼了就要害怕呢?既然鬼是人变的,那在我这里,鬼和人是一样的。” 他其实觉得世界上没有鬼,但这也不妨碍他不怕鬼。 “……很有道理。” 主持人哭笑不得,“那再来抽一次,看看你的大冒险任务。” 这次卡牌足有十几张,谢云氤伸手,白皙指尖在半空从左到右划了一圈,停在最右边那张。 倒不是刻意。他细细观察,发觉主持人表情在这里最放松。 看到他抽出这张,主持人果然笑道:“好吧,你运气真好。” “这是咱们本期节目最简单的任务。” 只要进老宅的大厅,找到道具即可。 老宅的大门是敞开的,余光就能看到前院的篝火,即使真的怕鬼,也相当有安全感,所以最简单。谢云氤从善如流站起身,迈开步伐,很快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地板上有节目组进来后杂乱的脚印。谢云氤顺着脚印,很容易注意到角落里深灰色的五斗柜,五个抽屉只有两个还在,紧紧闭合着。 篝火边,顾应礼眼神不自觉随着他的背影,往大宅里看。 青年在五斗柜前站定,手电筒向前照亮,把谢云氤的影子模糊向后拉长。他米色外套在暗色里颇为醒目,像一株暗夜中也极显眼的白玫瑰,牢牢锁住顾应礼的思绪。 顾应礼不安动了动,下一秒,他忽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定住目光。 谢云氤的身后,多了一道影子。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这并不明显。但顾应礼清晰瞧见,谢云氤素色外套的右边,有一圈淡淡的黑影,几乎与房间里的黑暗融为一体。 那黑影极为高大,体态修长,比一双长腿、比例极佳的谢云氤还高得多。尽管看不清具体,只感觉像模糊的人形,但顾应礼还是觉得,即使一个背影,对方也有强烈的、不容小觑的压迫感。 简直……简直像是个人,只是动作略显僵硬。 是、是节目组搞得游戏环节吧?投影仪在哪儿?太逼真了,他都要相信了……顾应礼强压住惊惶,四下查看,但其它嘉宾都没注意那边,只是在闲聊。 只有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谢云氤身边的黑影。 ……那影子又不见了。 谢云氤已拉开抽屉。 第一个是空的;第二个里面有张照片,黑白的,照片上很多人,大概就是这次鬼屋探险的背景设定。谢云氤把手电筒灯光拉近,仔细查看那张照片。 都穿着夏天的衣物,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隐约围着成拍集体照的样子,然而个个面目模糊,看不清晰。 若这是节目组要求的道具,那也正常。毕竟不能用清晰人脸。 他重新坐回篝火边,顾应礼魂不守舍,神色怪异,紧紧盯着他,“云氤,你刚才有没有看到……” 谢云氤心中一跳,反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不,没什么。” 在喜欢的人面前,顾应礼还想保留些好印象。话到嘴边又咽下,他强打精神,说道:“节目组不会设置太难的解谜……” 他勉力聊了几句,但自己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他似乎模糊意识到,今天很不对劲。 有什么超出他掌控的事情发生了,而他一无所知。 道具拿回来了,由主持人引导,大家开始聊这栋鬼宅的传说。与刻板印象相反,看起来甜美可爱的金曲小天后孟姣居然是个恐怖电影爱好者,知道得比主持人还多。 “我提前搜过网络八卦贴。”她笑嘻嘻说道:“这片土地原来属于一个很大的家族。但出了一些事,家族败落,家族里的人也都去世了。土地辗转过了好几手,主宅也拆掉了,原地建了这栋小很多的住宅。” “可是,自从主宅拆掉之后,无论谁住进来,都会发生一些怪事。” 是恐怖故事的标准开篇没错。 “住进来的人——所有人,”孟姣刻意顿了顿,神神秘秘,“总会死的不明不白,下场凄惨。” “有正值壮年却突发恶疾的、有从来不乱跑的小孩却跑出去遭遇车祸的,还有被请来的天师、高人,一律束手无策,甚至自己本身也很快出事死掉的。” “最后,人们发现,连那些宅邸原来的旧东西,持有的人也全部出了事。” “好像这里有一位主人,不喜欢被打扰,也不喜欢有人动他的东西。” 谢云氤拿回来的照片是节目组弄的不错,但旧柜子是原来的。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也算碰了原主人的东西。 他知道这是鬼故事的套路。不过话音刚落,旁边顾应礼凑近些许,似是安慰,“……都是假的,不要担心。有些传言很凶的鬼屋,其实大多是以讹传讹。” 谢云氤唇角弯弯,眸中闪烁几下,他轻声回道:“我知道。” “但我希望有那么一丁点那样的可能。” “这样我就可以说服我自己,那些去世的人,可能还陪伴在我们身边。” ……顾应礼脸色彻底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一下错别字啥的 第3章 八月二十多度的天气,顾应礼打了个冷颤。 他只穿了一件薄衬衣,出发时让私人造型师反复确认过足够上镜,坐在篝火边还特意把自己更好看的左脸对着谢云氤——可谢云氤根本没有看,不但如此,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那位。 活人没法和死人争。 顾应礼很清楚这点。 可是在谢云氤这里,这件事还有另一层意思。 原本房间是闭锁的,谁也进不去也就罢了。可现在大家竟然得知有人曾从大门处徜徉而入,见识过房内种种美好景象……于是房间外的人愈发痴迷狂热,恨不得门窗再度打开,也让他们进去瞧瞧。 青年大半张脸袒露在灯光下,光影模糊中轮廓映照出优美弧度。顾应礼不自觉又盯着他看,连陶文曜说继续都没听到。 他得抓住机会。 今天的拍摄他是空降来的,谢云氤不知情。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时机了。 但是…… 他又忍不住犹豫不决。 谢云氤身边那个黑影到底是…… 天越来越黑,为了确保节目效果,工作人员大部分都去睡了,只留下两个守着摄像。于是周遭更显寂静,隐隐约约,能听到不远处荒地草丛中的虫鸣。 孟姣的鬼故事还在继续。 “旧家具被转卖过几手,几任主人都死于非命。” “旧衣服被仆人偷带出去,仆人的尸体没多久就出现在院子里。” “……土地的持有者,居然也没有好下场。” “后来,有人自称不信鬼神,要破解这里的封建迷信。” “他大胆走了进来,坚持要住在房子里。” 篝火边忽然变得寂静。 李玉咽了口口水,不安动了动,左右一看,发现自己是最害怕的一个。 “我有点后悔参加了,”他半开玩笑道:“接下来是不是灵异杀人事件?” “……你猜对了。” 孟姣语气幽幽又诡异低沉,周遭温度不自觉降低,“以防万一,他和我们一样,多找了几个朋友陪伴。” “他们配备了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东西。尽可能做好万全准备。” “可是进去后的当天晚上,有个人就失踪了。” 不寒而栗。 空气中弥漫开微妙悚然,李玉吓得打哆嗦,顾应礼脸色微沉,唯有“身经百战”的陶文曜尴尬轻咳一声,“这里我要再提示观众们一句啊,咱们节目是真正午夜档加传说中的□□,心脏病不能看哈!” “如果你们真的忍不住想看,”他夸张歪头指示旁边的谢云氤,“那你们就多看云氤几眼,画风即刻切换。” 所有人:……好像确实有用。 谢云氤唇角弧度有点僵,但还是一个标准的微笑,像春日里最明媚的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鬼故事带来的阴冷氛围。 嘉宾们没忍住,都笑出声来。 孟姣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我也觉得好使,我就摊开讲了——我家里有贴云氤哥的海报,每次困得不行又懒得洗脸的时候就看两眼。” 李玉不解:“有什么说法吗?” “激励我洗脸做保养啊!”孟姣振振有词道:“这么好看的人就是我变美道路上的终极目标!不努力怎么能行?” 李玉:“……行吧。” 节目回到正轨,第三轮游戏开始,游戏方式替换为旋转的酒瓶。酒瓶口晃悠悠走了几圈,停在谢云氤和顾应礼中间的位置,来回只荡开几个斜度。 在指向谢云氤时,顿住了。 “看来云氤今天要多辛苦点……”陶文耀目光下意识往远处看。节目组最大的一辆车停在那个方向,车门车窗都关着,没有人。 紧接着,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换回标准的热情笑容,“云氤,怎么样,你接受这个挑战吗?” 按照游戏规则,这轮没有选择,全是大冒险。 谢云氤从容点头,和之前一样,毫无不情愿,还很配合起身,笑着说道:“说不定这回运气好点?” 故意或者有心,镜头又给他一个特写。 这样万籁俱静的夜晚,星光在遥远天际微微发亮,模糊得近乎看不见,谢云氤却像坠落于此的星辰,没人不看他。他侧目看向大宅,一边再次抽出一张任务卡。 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找到道具。 谢云氤扫了眼内容,迈开步伐。 楼梯吱嘎作响,老房子的抗议此起彼伏。登上二楼时他脚步顿了一顿,潜意识洁癖作祟,避开二楼楼梯口地板处一大块污迹,角落里的蜘蛛网随着他的经过晃动飘荡,重新黏着回壁纸。 谢云氤举高手电筒,辨认二楼的地形。 从外面整体来看,这栋小别墅并不大,顶多占地两百多平米,一楼的大厅也说明了这点。但当谢云氤走上二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很长的走廊,两边有五六个房间。 最里面的房间…… 整栋大宅里如今只有谢云氤一个人,也唯有他的脚步声小心翼翼,节目组确实会为嘉宾们的安全考虑,但同时也尽可能想让节目精彩。 经纪人梁成衍提醒过他,节目组喜欢“吓人”。 没准像鬼屋那样,哪里有暗门会突然打开,蹦出来一个幽灵。 谨慎起见,谢云氤走得很慢。 但这里太暗了。 节目组给的那个手电筒只能照亮他面前一米距离,所以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一直跟着他。 如影随形。 谢云氤很快深入到走廊尽头,只是他刚要拉开最里面的房门,墙壁延伸的尽头,忽然冒出一声轻笑。 “嘻嘻。” 的确是一声轻笑。 很轻,但针落可闻的屋子里分外鲜明,像年纪不大的小女孩。谢云氤本能抬头,瞧见墙壁尽头有什么一闪而逝。 等等…… 谢云氤飞快挪动脚步,走到墙壁尽头,他没有看到墙缝,反而看到了另一条走廊。 他不记得自己刚才有没有看到这里。 这条走廊比另一条短许多,这次只通往一个房间,只有一扇门——也就是说,理论上,这才是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谢云氤站在小走廊的开端,手电筒来回细查。 看不出什么,也可能是节目组的套路。谢云氤这么想着,又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任何疑似摄像头的物品。 只能进去。 谢云氤思索以后是不是该让梁成衍给自己接别的通告,不要这么刺激的……他只计划一年的时间,或许答应梁成衍往娱乐圈试试不是个好主意。 可他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在这一年时间里,他不想让家人、朋友、关心他的人继续担心他,也不想去国外某个疗养胜地…… 脑海里思绪有点乱,谢云氤压了压,站在小木门前,伸手推它。 木门立刻就打开了。 然后,他看到了几个台阶。 去往阁楼的台阶。 不得不说,谢云氤确实有一丝紧张。 就像他之前说的,他不怕鬼,但眼下这个状况,节目组显然会搞点什么,特别是已经清楚告知嘉宾们部分线索之后。 阁楼里肯定有陷阱。 台阶上有不明显的脚步,也看得出节目组仔细遮掩过。谢云氤深吸一口气,踩上楼梯。 三五步之后,他站在木门前,试着用力。 “吱嘎。” 他以为会看到故事中的阁楼,但出乎意料之外,谢云氤步入一间书房。 宽敞,精致,整洁。与外面的状态截然相反。青年试着迈开脚步,踩在柔软长毛地毯上,惊讶发现连地毯上都没有任何灰尘。 像隔绝时光与一切岁月痕迹。 三面墙都是明显专业性极强的大头部书籍,剩下那面是落地窗,双层窗帘只垂着一层白纱,散落进柔和光线,中间靠右是一张宽大书桌,深色实木桌面摆放着一些办公用品,中间甚至有一本铺开的、还没看完的书。书页处静静躺着金属书签。 还是外文原版。 谢云氤仔细看了看,是德语。 彷佛主人刚刚离开,不久后就会回来。 以及…… 谢云氤侧目看向书架,发觉距离书桌最近的那排书架上,有个相框。 普通款式,简洁大方,没有任何花纹,框边是黑色的,像有某种奇特的吸引力,他被不知名的某种力量驱使着、脑海中也有个声音在催促他…… 最终,青年拿起相框,看清里面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谢云氤。 是谢云氤自己。 谢云氤惊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十六七岁的谢云氤穿着流云广袖的舞服,眼角一抹深蓝色眼影斜长入鬓,涂抹得如同深海中的人鱼王子。在舞台闪烁又幽暗的灯光中,光影变幻,定格在全身心向上祈求,恩请神明赐予的姿态。 又美又动人。 那是他第一次公开演出。 参加学校为他报名的全国大赛,但因为都是学生,所以在业界并不算非常隆重。谢云氤家里还遗憾当时没跟去拍摄,事后也只有获奖时一张新闻稿的照片。 所以,谢云氤自己都没有他这次的记录。 节目组又是从哪儿拿到的? 他又惊又喜,情不自禁端详当年的自己。相框翻转,背面右下角一个花体英文F,字迹凌厉,末尾如钩。他微一挑眉,忽然不远处咔嗒一声。 房门关上了。 第4章 屋内悄然静寂,不知何时,窗外的月也被云层挡住了。 “嘻嘻。” 出现过一次的小女孩嬉笑再度回荡在耳边。谢云氤心脏砰砰跳动,不自觉向后退步,脊背贴上的不是书架,却是冰冷粗糙的墙壁。 有东西在接近,阴冷的风打着旋徘徊在他身侧。谢云氤屏住呼吸,意识到那东西近在咫尺。 就在他面前,稍矮一些的位置,正在……试图触碰他。 带着毫无掩饰的恶意,像野兽即将吞噬猎物。 谢云氤睁大眼睛,但眼前晦暗无光,连左右也分辨不清。他无处可躲,只能尽量贴着墙壁。但忽然间,他察觉几分不对劲。 近在咫尺,那东西就在他面前。 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谢云氤反而镇定下来。 黑暗中,青年略略扬起精致下巴,抿了抿唇,忽然笑了,“小朋友,你喜欢吃糖吗?” 对面:…… 人类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努力拔高的黑色阴影张开手臂,呲牙咧嘴,想要吓唬面前的漂亮青年,结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她”顿时愣住了。 啥? “你喜欢什么糖?奶糖、水果糖还是巧克力夹心?” 谢云氤其实很喜欢小孩,他身体愈发放松,向前些许,避开墙壁上的脏污。继而从外套口袋里,真的掏出了几块糖。 低血糖常备,习惯揣兜里。 他饶有兴致打量前方,但此处光线着实太暗,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只得大概与某处“对视”,又笑了一下。 他不笑时只是单纯的好看,笑起来是极致的吸引力。 唇角只是微微的弧度,但柔和又耀目,叫人情不自禁想靠近,拥住这份儿黑暗中的光——考虑对面是小孩而自然屈膝的姿态、平直伸出的手臂,和手心里花花绿绿、看着就好吃的糖果……一切组合起来,是一副难以招架的温柔画面。 黑影呆呆看着他,半响,忽然在谢云氤的感知中消失了。 ……完完全全、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了。 谢云氤:嗯??? 他微微怔住,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察觉几分不对劲。 “小女孩”确实不在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存在。 像真正存在于此的主人苏醒过来,惊走前者——或者更糟。 纯粹的黑突兀降临、弥漫、充塞,整个房间是凝滞的暗、沉沦的夜,陷落深不见底的渊壑。 翡翠放置在黑色天鹅绒毯,钻石熠熠生辉,沉寂之中,青年是唯一的存在。如同宇宙未有之时,谢云氤再一次嵌入某个浑沌,不可自拔。 阴冷的、难以言喻的气息贴身环绕,像气味无孔不入,每一寸肌肤都被沁透了,浓重的另一部分靠近,先是一双手、然后是一双像冰凉的雪一样的手臂,自后向前环抱住他。谢云氤浑身上下都僵持住,彷佛一尊石像,被牢牢禁锢在山崖上。 呼吸。 温度。 ……和自己。 只有这三种。 只有这些还能被感知到。谢云氤的心脏灌了铅似得往下沉——这不是节目组的安排。 这太真实了。 小女孩或许还有可能,现在这个……节目组根本做不到。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谢云氤只想挣脱束缚。但与此同时,手臂愈发用力,重心不稳、身体倾斜,谢云氤难以自控向后仰倒,没有摔在坚硬地板或柔软地毯,而是坠落、坠落、再坠落—— 他完全湿透了。 无穷无尽的、冰冷的水包裹着他,浸透他的衣服、黑发如海藻蔓延,谢云氤不能自已打个寒颤,求生本能作祟,他挣扎想脱离,然而下一秒,寒彻骨髓的手臂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抓住他的胳膊…… 继续向下。 无垠深海在他面前坦然铺展。 只是空无一物。 没有书房、没有鬼宅、没有节目组;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景色……也没有自己。那双血一样鲜红的眼眸回来了,凝视着他。 谢云氤连呼吸也屏住了。 像心神被蛊惑,他与这双眼睛对视,自心口、自心底,一条钓鱼线被勾弄起来,一股脑儿涌上咽喉,钻进他的口腔,在唇和唇的缝隙中即将泄漏。 是什么? 那是什么? 他应该说什么? “谢云氤!” 模糊遥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他的名字。谢云氤悚然一惊,极力挣动双臂。 他不能。 青年极力挣扎,那双手臂措手不及,略作松弛。紧急关头,他沉心静气、腰肢一软,以柔韧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 “谢先生!” “你在二楼吗?” 声音清晰许多,谢云氤听出那好像是节目组的一个工作人员。 是来找他的? 水中没有任何着力点,他一击得离,在一片漆黑中极力向上,如一尾美人鱼灵活矫健。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稍远处,有人原地顿住,似在探索。 谢云氤确定自己还在房子里。 略重的步伐逐渐靠近。先是在木地板啪嗒啪嗒,而后是登台阶的势能,紧接着“咔哒”一声,谢云氤猛地后退,踉跄倚在坚硬墙壁。 他回来了。 但是…… 手电筒不知去向,眼前仍旧太暗。水离开了、深海不再,他指尖摸索,发觉是个工具间的小壁柜。一抬手,园艺工具轰然倒地,与他擦肩而过。 “……谢先生?” 外面的人听到响动,连续咔哒几下。门把手的锁坏了,外面有人快速说道:“谢先生?你在里面吗?” “我在!” 谢云氤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反问:“门打不开吗?” 光线从门缝处挤进来,地面都是水,连同勉强站着的青年。谢云氤浑身上下冷得像块冰。工作人员匆匆叫人过来开门,见谢云氤状态不对,面面相觑。 “我没事。” 谢云氤勉强笑了下,“东西没找到。” “啊,不要紧的。”对方笑了下,“现在不拍摄……导演说暂停休息二十分钟。” “您一直没出来,所以我进来看看。” 太好了。 谢云氤稍稍放松,借过一只手电筒,往回扫视。壁柜狭窄,只能容纳下他一个人——没有书房,没有三楼,连那几层台阶都像幻觉。 若不是体温明显不对,他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青年一言不发,大步流星走出老宅,连其它嘉宾在哪儿都没多看,他钻进自己的保姆车,把空调开到暖气最大,闭目瘫软在后座上。 温暖气流上下回旋,飞快提升温度。车内暖意融融,董晓张了张口,试探出声:“……云哥?” “你要喝点什么吗?附近有个奶茶店,我刚去看了,是24小时营业。” 董晓不知道里面情况。不过他已经当谢云氤的助理好几年了,他觉得谢云氤现在脸色不大好。 谢云氤看起来确实有些憔悴。 并非是疲累而显露的憔悴,而像是被瞬间吸走了大半色彩,却仍叫人瞩目。青年脖颈修长,全部重量都靠在椅背,长发散乱,他细密睫毛轻轻颤动,忽然睁开眼睛,低声问道:“我刚才进去多久?” “有……”董晓回想了下,“得有十分钟。” “节目组不让我进去,不过后来派道具组的人去了……云哥,你没事吧?” 如果谢云氤在里面磕了碰了发生点啥,梁成衍一定先打死董晓,再谢罪自杀。 “我没事。” 谢云氤喃喃重复这句话,眉心微蹙。暖气简直有点热了,他渐渐缓和回来,调低温度,若有所思道:“节目组的台本呢?” 《今夜你会不会撞见鬼》的节目组号称自己没有台本,但也是有的,只是比较简单。他们更追求嘉宾们的真实反应,不过嘉宾们也不愿意一无所知,因此还是互相妥协出一个结果。 董晓把台本递给他,谢云氤大致翻阅一遍。目光着重放在鬼故事背景处。董晓瞧见他定定看这一页,嘴上笑道:“我刚才也看了,怪吓人的……” “这栋老宅的鬼故事流传很多年了,不过谁也不知道真假。” “以前还有几个探险主播来过,都说真的很吓人,但也没有后续。” 没有后续? 谢云氤抓住这几个字,心头冒上一点儿疑惑。 怎么会没有后续? “额,真的没有后续。”董晓也有点糊涂,“据说那几个主播听说这栋老宅的故事,就和粉丝说自己要来。然后……” 然后他们走进大宅,准备直播。 ……就没有后续了。 这么一回想,董晓也懵了,“诶?好像还真是挺古怪的。” “不过我还记得那几个主播的名字,我找找看哈。” 他忍不住摸开手机,搜索了一会儿,惊讶发现他知道的那几个主播的账号都没了。 彻底没了——像他们从来就没出现过。 搜其它关键词,也一无所获。 “我靠。” 董晓脸色发白,“云哥,你该不会是……” 谢云氤没回答,只再看了一遍那个背景故事。 大概和孟姣讲得差不多。各种惨案、死法、吓人细节。看起来和其它任何恐怖故事也都差不多。最后结局当然是全员BE——就是有点简略。 “帮我查查这栋老宅的资料。” 谢云氤沉思片刻,吩咐董晓,“越具体越好。” “最好是查查关于原来那个家族……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特意叮嘱,“多问几家。” 董晓一一记下,这会儿车内温度又显得高了,谢云氤干脆换掉脏外套,拿起奶茶店的菜单研究,他正犹豫点桃桃多肉糖加倍还是蜜桃乌龙多倍糖,董晓忽然惊呼:“云、云哥,这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谢云氤右手手腕的内侧,不知何时出现一滴鲜艳如血的红色。 ……但那不是真的血。 是一颗红痣。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只是攻的画风有一点点那个,整体咱们还是恋爱小甜饼哈~! 作者:叫你吓唬人!读者都被吓到了! 攻:…… 第5章 谢云氤以前手腕上空空如也。 他皮肤白,祖上基因遗传也不错,身上从小到大就没有过痘印疮疤之类。这会儿忽然多出一颗红痣,来历不明,心口又高高吊起一根线。 “以前好像没有吧?” 董晓语调犹疑,可身为频繁吃住在一起的助理,他这话等于确认。他直勾勾盯着看——不知怎么的,喉结无意识动了动。 ……这颗红痣在谢云氤手腕上可太好看了。 谢云氤平时宅,肤色偏冷白皮,人又清瘦,手腕处更显骨骼均停、恰到好处。这红痣不大不小、颜色红润,皮肉衬着竟有三分艳色。 像是传说中,美人眉心的一点朱砂。 连看习惯谢云氤的董晓,都止不住心猿意马。 “云、云哥,那我出去买奶茶了!” 他不敢多看,慌忙找借口离开。谢云氤没拦他,只匆忙说道:“你问问其它嘉宾,如果他们也喝就顺便带上。” “知道!” 董晓素来懂分寸,拎着包点头跑了。谢云氤独自坐在车内,凝神仔细端详那颗红痣。 不疼,不痒,没感觉。 出发前应该还没有,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他试着揉搓几下,只把红痣弄得愈发夺目,只得暂且放弃,重新换了件外套。刚刚穿好,工作人员过来敲窗户,请谢云氤过去。 嘉宾们重新聚集在篝火边,夜越来越深,这一次除了两位摄像师,其它工作人员是都打着哈欠去睡觉了。火焰噼里啪啦舔着木炭,火光映照,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杯奶茶。 看起来更像茶话会,少了几分围炉夜话鬼故事的氛围。 陶文曜:……得让后期把奶茶外卖杯上的logo去掉。 不过不着急,挺好喝的。 他精神头还在,兴致勃勃道:“那咱们继续?” “先提醒你们啊,按照咱们的规矩,这一轮不管选中谁,一律都是真心话!” 这意思就是——准备好吧,一定要爆料,必须爆,不然这节目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他手里就多了一堆全是真心话的卡牌。 酒瓶晃晃悠悠,开始新一轮的旋转。在得知这轮必须真心话时,嘉宾们果然都紧张起来。 李玉眼睛直勾勾盯着瓶口,孟姣美甲在奶茶纸杯外掐出印痕,顾应礼的表情也有了一丝紧绷……唯有谢云氤毫无所动,咬住奶茶吸管,漫不经心想着他不喜欢纸吸管。 不能咬尖尖了,不习惯。 瓶口一圈一圈转着,晃过李玉,晃过孟姣,晃过顾应礼……速度渐渐减慢了,再次挨个轮过嘉宾们。在即将越过顾应礼、到达谢云氤时,停下了。 “顾影帝!” 陶文曜别提多兴奋了,奶茶都顾不得喝,连忙招呼镜头特写,“来来来,抽一张!” 顾应礼假意苦笑,伸手随意挑了一张卡片。 “嗯,我看看啊……”陶文曜扫了一眼,眉开眼笑,“不是很难。顾应礼先生,请对你目前喜欢的人,说出你想说的话。” “必须是真心话。” 陶文曜说完这句话,李玉还没什么反应,孟姣眼睛一亮,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谢云氤心中预感不好,但碍于镜头,只得装作不知具体,也摆出饶有兴致的状态。 然后,顾应礼果不其然看向他。 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掩饰自己心思。 谢云氤已经想躲开了。但镜头之下,他无处可躲,只得笑意温和,像看一位好朋友。 “……对我来说,对方一直是很特别的存在。” 顾应礼也是斟酌开口。 他既情不自禁想说点什么,又不想因此惹恼谢云氤。最后千万思绪堵在咽喉,化成轻言细语。 “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但印象深刻;我很希望能进一步了解他。” 他再度以贪婪的视线凝视谢云氤,目光定格在他披散在前面的一缕黑发,方才那里有点乱,但谢云氤大概以指代梳,稍微整理了一些,于是发丝懒散垂下,灯光映照中柔顺得不可思议。 “我一直觉得……” 顾应礼放缓语速,像在思考。只是无人察觉,他表情忽然有一秒古怪停顿。 像是被突兀的事物打断思绪,接下来的话甚至有些忘词。 “我……” 在顾应礼的视野中,谢云氤身边的那道黑影又出现了。 不容忽视、无可避退,像坚守宝藏不肯离开的巨龙,在顾应礼眼中,极为醒目、显眼,让他连伪装无视都做不到。 而且,似乎只有顾应礼能看到这道黑影,篝火十分明亮,但其它嘉宾都毫无反应,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身边有这样诡异的存在。 顾应礼不由自主卡了壳。 黑影不光出现,还有所动作。 分明是人的形态,在谢云氤的身侧,手臂以极占有欲的姿态环住他,另一只手——另一只手自然抬起,像抚弄一件漂亮玩具,抚过青年柔软黑发。 而后,彷佛有一双冰冷残酷的眼眸,轻描淡写、彷佛无意与顾应礼对视。 ……那一瞬间,冷彻骨髓的寒意浸透了顾应礼。 顾应礼不寒而栗。 像在冷风中吹成冰冻状态,又像是被世界上最狠毒的恶意反复刺穿。他语言中枢一片空白,脑海中只满是所有最令他胆寒和震慑的画面。 顾应礼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诡异微妙的寂静中,他张了张口,最终勉强挤出笑容。 “……我说完了。” 嘉宾们有些愣住。 陶文曜心里咯噔,连忙救场,把难题丢给剪辑师。他言笑晏晏继续主持,十分钟后,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瓶口转来转去,对准谢云氤。 众人跟着起哄,陶文曜拿出卡牌,笑眯眯说道:“来,抽一张。” 从谢云氤的角度,所有卡牌都是相同背景,完全认不出哪张是哪张。 他摆出略一犹豫的姿态,实则随意拿了一张。 第三张。 陶文曜:“哇哦。” 他乐坏了,“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 听到这个,谢云氤顿时有一秒僵硬,他迅速调整,摆出温和笑容。 “在回答问题之前,”陶文曜笑眯眯道:“请描述一下自己如今的感情现状。” 好家伙,上来就是王炸。 谢云氤抿了下唇,潋滟眸光中伤逝一闪而过。他整个人都黯淡些许,在夜色中愈发朦胧而不真切。他低低诉语,像一声叹息,落在幻梦里。 他半真半假,却无人怀疑道:“我的感情现状,大家都知道的。” “这……” 篝火边静悄悄的,没人再追问具体。陶文曜刻意收回视线,鬼使神差竟有三分懊恼。 不,做都做了,懊恼有什么用。之前看台本的时候,导演就和他商量如何暗中操控,谢云氤今天还在热搜上,正是最好的炒作对象。 年终奖金和收视率息息相关呢……何况只是正规拍摄流程,谁也说不出什么错漏来。 他不再看谢云氤,也不看任何人,熟稔招呼道:“好的,那么能说说你们的恋爱吗?” 这是卡牌上原定好的内容,倒不是他故意调整。 “嗯……” 谢云氤微一迟疑——糟糕,现编是不是不太可? “……他很高。” 默然片刻,谢云氤开始诉说。 在迷离夜色之中,像一首优美乐曲,弦上拨弄,每一丝颤动都蕴满说不出的情意。青年轮廓优美,此时别有风采,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个子很高,很挺拔。” 一旦开了个头,接下来就顺畅多了,“很好看,是我心目中最好看的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谢云氤眸中亦彷佛有光。 “我们在一起是个意外,但我从来没有后悔。” 曾经甜蜜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写在他的眉宇间,撩人心弦。 “虽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我还有点害怕。” “不过我很快发现,他是很好的人。” “如果他还在,我想我们会坐在一起吃早餐和晚餐,会在两个人都有空时出门旅行,会一起锻炼身体,会彼此陪伴,他会来看我的演出,我会更多表达我的爱意……我们会平静但幸福地生活。” 全身心投入恋爱中时会光彩动人,莫过于此。 “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 篝火熊熊正旺,小天后孟姣听得如痴如醉,一旁的李玉也忍不住代入其中,眸光闪烁。唯有顾应礼攥紧手指,惶恐消散之后,压下心头强烈的不甘心。 黑影此时又看不见了。 ……但顾应礼也听懂了。谢云氤是在回应他之前的真心话,同时也是变相的再一次的拒绝。 青年眉宇间尽是对逝去爱人的缅怀,还有绝不可能忽视的深沉爱意——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动人。 没有人不想让谢云氤爱他们。顾应礼完全可以预见,倘若节目组不剪辑、直接把这段放出去,谢云氤的粉丝量会暴增十倍。 他们会疯狂地希望,谢云氤此时口中的爱人,是自己。 顾应礼如坐针毡,就在此时,李玉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那要是遇到新的很合适的人,你会考虑向前看吗?” “我不会。” 谢云氤深吸一口气,毫不迟疑吐出坚定回答。 柔和月光映在他脸上,定格他此时的坚定果决,他面对镜头,璀璨眼眸中好似千言万语,声音又轻又柔,夜风中如泣如诉。 “在我心里,他独一无二,永远不可替代。” 话音刚落,手腕上的红痣忽然刺痛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嘎嘎嘎嘎,笑死。 谢云氤:我每天都在撩鬼【反正也没有鬼 攻:微笑.jpg】这种胆大包天的人类我还是第一次见。 第6章 这刺痛一闪而逝,几乎感觉不到。 谢云氤也没察觉,只专注诉说一个弥天大谎。 接下来不出意外,游戏环节轮到李玉与孟姣。两个人都是单身,最近也没什么新闻,于是被迫贡献一些似真似假的圈内传闻。 不算太劲爆,陶文曜挑挑眉,把话题引回背景故事。 “可惜云氤没拿到二楼的那件道具。不过不要紧,咱们今夜的讲述者孟姣会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姣眨眨眼,笑嘻嘻道:“感谢节目组给我这个机会。” “以后等我不唱歌了,我就去开个鬼故事播客,每天晚上吓唬你们。” 嘉宾们配合露出笑容,不过很快的,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孟姣是真的很会讲鬼故事。 “他们一共来了五个人。” “第一个人失踪后,其它人还互相打气,说一定要坚持下去,因为他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然而没多久,第二个人也失踪了。他们找遍了房子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这两个人。” “他们找啊,找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然后,他们发现了阁楼。” 夜色愈发深沉,将所有人代入情境。孟姣刻意拖长音掉、压低音量,于是所有人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好听清她说了什么。结果,这样更让他们沉浸在故事里。 “阁楼的门是开着的。那两个失踪的朋友,就站在阁楼的门口,一动也不动。” 李玉倒吸一口冷气,其它人屏住呼吸。 “他们尝试叫朋友的名字,朋友没有回应。” “他们忍不住去拉扯朋友的手臂,想让他们出来。” “……可是,他们刚碰到那两个人,他们的身体就掉了下来,头也滚落在地上。” “原来,他们早就已经死了。他们的颈椎已经断了,只有皮肉连着身体而已。” 在场嘉宾:…… 李玉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话。陶文曜注意观察他们的表情,惊讶发现这位当红流量是唯一投入的倾听者。 顾应礼明显魂不守舍,甚至没顾忌这是镜头前,眉心微锁,视线完全看向毫不相干的某处。 孟姣是讲述者不提,谢云氤的表现就更微妙。 他看似在仔细倾听,但全然没有入耳,只是单纯坐在这里,配合录制节目。只要稍微一观察,就能发现,他同样心不在焉,吸管在唇边半天没动。 陶文曜心道这不行。 他笑容热切几分,故意破坏氛围,“我再次提醒大家,咱们不支持封建迷信哈!这就是个综艺节目!” “哎呀!” 孟姣气得喊了一声,“我还没讲完呢!” “讲嘛讲嘛。”陶文曜笑道:“我就是怕你讲得太好了,把大家吓坏了!”说着往李玉那边看。 李玉干咳一声,讪讪笑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害怕……” 他眼珠转了转,忽然看向谢云氤,低声问他:“谢哥,你刚才进去那么长时间,是发现什么了吗?” 发现了什么? 剧组准备的道具都没找到,还耽误了很长时间。导演说休息,其实也是担心出事,所以赶紧派人进去找。 “我们还盯着屏幕看呢,一晃眼,你就不见了。” 谢云氤心中一动,不由问道:“我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嗯……”李玉回想,“走到二楼以后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画面太暗了。” 那正是谢云氤走进“书房”的时刻。 陶文曜插科打诨这么一打断,孟姣的故事有点顺不下去。她气恼哼了一声,陶文曜连忙求饶:“好好好,是我错了……”连忙转移话题道:“云氤,你刚才进去两次了,有什么感觉吗?” “挺黑的,看不太清楚。” 谢云氤微笑说道:“拐弯的时候没注意,手电筒掉了,就转向迷路了。” 这个解释也说得过去。 陶文曜追问道:“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确实没有。” 谢云氤语气淡定无比,一丝破绽都没有。他甚至无辜眨眨眼睛,微笑反问:“我应该看到什么吗?” “……咳,没有的事。” 陶文曜只得放弃在他这边找噱头,请孟姣继续,后者摆了个鬼脸,继续说道:“后来嘛,剩下的三个年轻人吓得再也不敢停留,急忙跑了出去。” “跑出去之后,他们就都发了疯,神志不清,谁碰到他们,他们就大喊大叫,掐着自己的脖子不放。” “他们的家人想尽办法,请来了一位高人。” “高人说,宅邸里的东西还在,并且就住在阁楼里,千万千万不能去打扰对方。” “他不喜欢被打扰。” “而且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原本属于那个大家族,现在则属于那个存在。” “所以,只要不进去、不碰这里的任何东西,也就相安无事。” 谢云氤在台本上看得大概也是如此,只不过没有这么详细。 再后来,无人敢入住或开发这里——宅子空下,土地闲置。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知名的鬼宅,直到如今。 “这么说,这屋子里最不能去的地方,就是阁楼?” 听完了,李玉想起自己运气好,两次都没进房子,顿时问道:“只要不进阁楼,其实也还好?” “不会。” 孟姣一口否决道:“这不是阁楼的问题,也不是你不进阁楼就不会发生什么。” 她眨眨眼睛,神秘兮兮道:“你往房子上面看,对,看二楼往上。” 李玉跟着她的话,仰起脖颈,视线拼命向上。 “看到了吗?” 孟姣指着二楼的某个位置,黑夜中,老宅只有隐约的轮廓,如同暗中匍匐的巨兽,危险又神秘。她压低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似得,低声说道:“这栋房子,根本没有阁楼。” 而二楼最深处延伸的台阶,根本不知通向何方。 谢云氤微微僵住。 无法自控,他脑海中不禁回想之前被困的壁柜——也在二楼最深处;还有那间明显与宅邸格格不入的书房,低调而典雅,分明属于另一个主人。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件事、一个事实。 和故事里的人一样,他被选中了,成为所有人中特别的那一个。 但是,那东西没有伤他。 是不能、不想、还是只是暂时不行? 故事讲完,陶文曜把话题拐回游戏。接下来两轮,谢云氤似乎转运,真心话也好,大冒险也好,都没抽到。 他目送李玉和孟姣分别进入老宅,拿回道具,再配合着完成节目环节。 一切顺利。 拍摄即将完成,陶文曜脸上也多了几分轻松,他遥遥看向场地边缘,节目组的车停在那边,导演冲他比了个手势,陶文曜心领神会,清清嗓子,“咱们今晚的大冒险呢,就要告一段落了哈……” 接下来无非是些感谢赞助商的机灵话。说完之后,嘉宾们互相致谢,同时也感谢节目组的辛苦付出。谢云氤同大家一起起身,露出礼貌笑容。 拍完了。 好似真的经过了一场大冒险,大半夜过去,已到达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董晓连忙从车上拿来薄毯,刚要递给谢云氤,有人出现在他身侧。 顾应礼快步追上,眸中复杂,“云氤,我和你说几句话,好吗?” 过了今夜,谢云氤想必更会躲着他,所以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就算…… 他隐晦看向谢云氤身侧,并没有那道黑影。 这让他心下安定几分,只定定看向谢云氤。 谢云氤想了想,默许了。 周遭无人,董晓会意在不远处望风,正巧遇到顾应礼的助理,俩人闲聊几句。更远一些的地方,节目组忙碌收拾东西,没人注意这边。 寂静之中,顾应礼开了口。 “……我知道我应该放弃。”顾应礼苦涩地说,“但是云氤,我真的不甘心。” 败给比自己优秀的对手也就罢了,可他甚至连对手是谁都没见到,这就令他更为挫败、更为气馁。 是谢云氤本身让他败退。 他仍然难以抑制对他的渴望,可谢云氤已经自己爬上了山,站得高高的——他只能仰望,只能幻想,但再也不能接近了。 顾应礼真不愿放弃。 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礼盒来,喃喃说道:“这是我原打算送你的生日礼物……是我在国外求来的,据说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 “收下它,算我最后的礼物,好吗?” 是个不大的黑色礼盒,装戒指太大,装其它太小,想来是挂饰之类的装饰品。 谢云氤只看了一眼,直接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收。” 不管顾应礼是最后一次以退为进、还是真的不再盲求,他都不会收礼。 似乎打定主意要合上所有缝隙、封闭所有通路,谢云氤坚定吐出下一句话:“对不起,我家那位不喜欢我戴别人送的东西。” “虽然他确实去世了,但我会一直当作他还在。” 顾应礼手臂顿在半空。 半响,他苦笑一声,打开那个礼盒,露出里面天鹅形状的、剔透漂亮的小挂坠。 “我在法国拍戏的时候看到它,只是觉得……” 觉得唯有谢云氤,才配得上这么优雅美丽的天鹅。 顾应礼即将触碰那份小礼物,拿在手心。下一秒,他脸色突变,彷佛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那道黑影。 那双眼睛。 都再度出现了,就在顾应礼面前,就在谢云氤身边。像漫不经心,也如雷霆万钧,那道阴冷的、彷佛能冻僵一切的目光投注在顾应礼身上,令他难以自控地陷入癫狂。 粉末。 指尖随动作惯性碰到水晶挂坠,那一瞬间,精巧挂饰忽然碎裂,在二人注目中,坍塌化作粉末。 彻底的毁灭。 顾应礼的冷汗,唰地流淌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攻:当着我的面撩我老婆,你当我是死人? 作者:那个,咱就是说,会不会,其实你也不是活人? 攻:…… 第7章 不管顾应礼还是谢云氤,都从未见过这么干脆的毁坏。 ……水晶化为粉末,连个大点的碎块都没有。在深蓝色天鹅绒衬布之上,纵然曾经栩栩如生,如今也萎靡作一只垂死的天鹅。 顾应礼的身心都冷透了。 一而再、再而三,他终于意识到,他可能真的遇到一些非认知之外的状况。 顾应礼自诩也算见过风浪,在此时此刻,他竟真的毛骨悚然,四肢百骸都涌上一股寒流,冻得指尖也动弹不得。 那究竟是什么? 谢云氤就站在他面前,披着月光。青年仍然对他极有吸引力,叫他目不转睛——然而第一次,顾应礼退缩了。 他张了张口,哑声说道:“云氤,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话到嘴边,顾应礼忽然发现,他竟然怕了。 惧意彷佛附骨,深切刻印在灵魂深处,久久不去。 他脑海空白,鬼使神差挤出笑容,言不由衷道:“云氤,保重身体。” 谢云氤虽然也讶然礼物怎么毁了,但他没察顾应礼有什么不对,见对方主动退开,暗自松了口气。 他微微一笑:“你也是。” 顾应礼怔怔离开,助理也跟着走了。董晓迈步凑过来,大大打了个哈欠,“快五点了……刚才节目组说,也可以去他们定好的酒店。” “云哥,要不咱们去酒店休息好了再回家?反正都是节目组报销。” 节目组给所有嘉宾都准备了周到的服务,谢云氤虽然想尽快回家,但确实累了一晚上,不想动弹。他坐上车就不想说话,只点了点头。 董晓吩咐司机开动,一面把车窗升高。保姆车恰好拐弯,自老宅门口晃个圈经过。 鬼使神差,董晓视线平移,掠过门牌位置。 斑驳的门牌之上,模糊的姓闪了闪,忽然变成了傅字。 董晓:??? 看错了吧? 他愣了下,揉揉眼睛,还想再看,但车已经开了出去,什么也看不见了。 *** 几天后的周六,本期《今夜你会不会遇到鬼》在网络和电视台午夜档同时播出。 电视台那边只算添头,真正关注的大头还是网络这边。晚上11点半,修仙党们个个生龙活虎,准点打开页面。 【上期吓死了,说不看了,结果今天又点了进来……嘤,管不住我的手。】 【太正常了,上期我吓得憋一夜不敢上厕所,但是这期我又来了。】 【这就叫找刺激吧。看了吓人,不看又惦记……而且,这期有谢云氤啊!】 【谢云氤是谁?】 【谢云氤你都不知道?自己去搜,保证你看完回来对本期节目万分期待。】 没等那家伙去进行网络搜索,节目已经开场,进入介绍嘉宾环节。谢云氤一出现,弹幕瞬间就爆了。 【啊啊啊啊啊美人美人美人!!!我看这个节目就是为了看谢云氤!】 【弹幕护体!我家的!我家的!不准你们看!】 【我prprprprprprprprprprprprprpr……】 只一瞬间,整个屏幕立刻被密密麻麻的弹幕占据,反复刷屏,一丁点儿都看不到其它内容。 ……总而言之,收视率反正是爆了。 冲着谢云氤的综艺首次亮相,很多粉丝慕名前来,搞到无数高清图片后心满意足,这才开始正经看节目。 然后,他们就被吓到了。 《今夜你会不会遇到鬼》作为一款灵异题材的综艺节目,特效剪辑和氛围都点到满值,抛开嘉宾元素,也非常值得灵异恐怖爱好者们的观看。 破败但神秘的大宅,流传已久的死亡事件,夜色与迷雾交织,真相和悬疑共存。 何况还有谢云氤。 每当镜头转到谢云氤,画面中出现他优美面容,即使什么也不做,偶然一瞥,弹幕瞬间就丰厚浓郁,好似一锅沸腾的汤汁。 活色生香。 底下评论感慨万千:“以前光看谢云氤在舞台上表演,以为都是灯光和化妆效果,现在看他日常和舞台竟然各有千秋。我真的跪服……” “我也,我还以为都是滤镜,结果是真的,是真的!呜呜,人怎么能这么美!这么好看!” “啥也不说了,姐妹们,我先舔为敬!” 转眼间,就到达谢云氤真心话的那一段,又谋杀了一片心扉。 【呜呜呜呜我哭死,这是什么感人爱情……】 【泪目了,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假的,毕竟有分析说这就是个公关策略。怎么那么巧刚承认已婚就立刻宣布老公都死了……很像死无对证。】 【确实,我之前也这么想,但是现在我信了!这绝对是真感情!真真的!】 【呜呜呜,氤氤不要太难过了!】 谢云氤虽不是娱乐圈明星,但近年也有一批稳定支持的粉丝,自称云粉。 此时,云粉们在屏幕上刷地不亦乐乎,气氛火热不说,连话题也跑偏开去——节目播出前半截时,还有些热衷八卦的吃瓜党提起顾应礼与谢云氤似乎有点暧昧,现在也没了。 “……目前来看,舆论这边是没事了。” B市郊外的某栋别墅里,盯着屏幕不断刷新的梁成衍总算松了一口气。 作为业内资深经纪人,梁成衍虽然不止带谢云氤一个人,但谢云氤是最需要他关注的一个。他下意识瞥了眼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谢云氤,无奈揉了揉眼角。 “接下来你休息几天吧,有合适的通告,我再通知你。” “好的。” 谢云氤正坐在沙发上扭果酱瓶,挥挥手,表示自己听到了。梁成衍起身,正巧董晓提着大包小包,用屁股顶开门进来,“云哥!你看微博热搜了吗!关于那个老宅的!” 说着,他也递过来一份资料,“还有这个,是我找人查到的。” 谢云氤接过来,捏了捏厚度,发现资料很薄,甚至只有两页纸。 董晓挠头:“能查到实处的就这些了……不过我刚才看热搜,发现网友八卦还挺多。但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需要花时间辨别。” 老宅是多年前的老黄历,能查到这些,也算董晓找的那边能力不错。 梁成衍听到这段话,顺手打开热搜,“云氤,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我看看啊……嗯???” 他顿时愣住了。 吃瓜网友不愧是吃瓜网友,有心有闲还会玩。热搜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九宫格长图片动态,极为详尽地为大家科普了老宅的前后今生。 其中,提及宅邸故事的部分有六条,图片比较短,与节目组给出的讯息差不太多,也就是各种各样的恐怖死亡复述——可接下来,就有意思了。 发布人说:【你以为这栋老宅的故事,只是一个普通的鬼故事吗?】 【节目里提到的,不过是后续罢了。】 【真正的情况是,在那个家族没有破败之前,那里面就有一个可怖的存在了。】 【当地人传说,那个家族的人通过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在鬼神那里求来了恩赐,让家族在短时间内变得极为繁盛。】 【但是,人心欲壑难填,无止境地向鬼神索求,连鬼神也会厌恶,会遭遇难以想象的反噬。】 【整个家族足足三百多人的性命、被诅咒的土地和房屋……都只是被反噬的一点小小下场。】 【……记住,不要与你不了解的存在做交易,不要轻易与那些东西打交道。】 【你以为那是命运的礼物,实际上,早就已经标好了你不能承受的价格。】 三条长图片,比之前的故事还短一些。可揭示出来的信息,却远远超出之前。发布人的这段话,如同一条引线,瞬间将全部热度引爆。 炸上天了。 三百多人的死亡,放在哪里都是天翻地覆的大事件。无数人瞬间涌入,评论唰地排开几十页,纷纷表示不可置信。 质疑的,震惊的……没过多久,就超出老宅的热度,攀上热搜榜单的第一位。 【所以,完整的故事是更恐怖的存在?有没有人知道全貌的?我就蹲这个贴不走了。】 【我是本地的,说实话这个地方以前就很盛行一些鬼鬼怪怪的传说,当地人很信这些。建国以后才好很多……】 【……我靠,断脊椎那个死法我真的后背一凉!】 【所以哪位来说说到底是啥东西啊?说得这么玄乎,我不信,能有24字核心价值观厉害吗?[狗头]】 众说纷纭。 谢云氤则翻开董晓拿回的调查资料。 薄薄的两页纸上内容不多。他一扫而过,在某些词句处停顿片刻,继续向下,很快就全部看完了。 比起网络谣言,小助理带回的这份资料显然专业的多,看得出经过一定甄别。只大概讲述了当年的围绕这栋房屋造成的无数死亡案件——可是再往下查,就没有东西了。 还有一张模糊的图片。 并不是专门的拍照,而只是谁在附近拍摄时顺带把老宅映入范围,所以看到的地方有限。 但即使是这样,也能看出,那是一座比别墅宅邸还要大得多、豪华得多的庄园。 主楼就有六层,周围还排列着其它小楼,众星拱月,环绕着大家气象。想必当年这里,一定是极荣盛的一处豪门。 而大约是如今二楼往上的位置,稍微清晰一些,能看到两扇窗户。窗帘掩着,隐隐约约,后面似乎有人。 看到此处,谢云氤如同魔怔,凝视窗帘后的虚影。 ……只是一道虚影。 像是人,又像错觉,像幻象。谢云氤怔怔出神,连梁成衍的离去也没听到。不多时,董晓出去又进来,“……云哥?云哥?” 他叫了好几声,谢云氤才回过神,眨眨眼睛,好似如梦初醒,“……怎么了?” “外面有人送来一份请柬,说是……你认识的人送来的。” 认识的人? 谢云氤接过董晓手上的纸质请柬,不太意外地发现,这颇为正式的东西相当精致。 锈色花纹点缀、精美典雅,甚至带了些许纸张本身的淡淡香气。 打开折叠纸页,里面写着一个时间、一个地址。 ……以及。 右下方,一个名字,金色字体,笔迹凌厉而优雅。 傅斯隐。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好的,攻的名字终于出来了。 傅斯隐:……真不容易。 第8章 傅斯隐。 这是个陌生名字。 谢云氤再次看了看这张请柬。 请柬上地点是本市知名的一家高档餐厅,预约一般排到半年以后。时间是明天晚上八点,谢云氤正好有空。 但是…… 谢云氤:不去。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而且,莫名其妙、上来就自称是家里人?这太古怪了。 谢云氤随意把请柬递回给董晓,顺便把吃完的桃核丢进垃圾桶,微笑说道:“明晚游戏有副本活动,我没空。” “诶?不是你家里人……” “不是。”谢云氤立刻否认,“可能就是个借口。” 董晓似懂非懂,但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似乎也不难理解。他收起请柬,回到屏幕面前,又看了一会儿八卦,忽然笑道:“离谱,网友开始往离谱的方向走了。” 他绘声绘色开始念。 “我觉得这肯定是假的,三百多人啊,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但是发布人信誓旦旦,有理有据……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别说,太吓人了。希望不是我脑补的那样。” “有可能是呢?” “哎呀,你们倒是快说啊!谜语人滚出网络冲浪!” 谢云氤此时也刷到了这条。 在大批吃瓜群众的怂恿下,终于有人弱弱道:“我就是觉得,三百多人啊,不可能一点风不露。如果真的是真的,那么最大可能,就是有一股神秘力量,把这件事掩盖了。” “而且发布人也说了,并不是同一天死的,是一年内陆陆续续死的。那操作空间就很大啊。” “再看看目前透露出来的信息,当地这里是某个豪门的老宅。那就……不是我们普通网友能涉及的领域了,对吧?” 这话一出,顿时许多人倒吸冷气。 不管神秘力量是真是假、是世俗还是非世俗,起码在这一刻,他们全都震惊了。 谢云氤抿了抿唇,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腕。 手腕上的红痣还在。 不疼不痒,对生活毫无影响。 那天拍完节目回来,他想过要不要去医院查查,又杂七杂八,想到了许多有的没的。 甚至,他也想过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向。 比如名山大川、道观寺庙,或者什么大师。只是他刚冒出这个念头,自己就先强行压下去了。 谢云氤小时候身体差,家里寻医问药未果,也找过这个方向。 只是找来找去,骗子居多,弄得家里人仰马翻,都对这种事极为厌恶。 谢云氤自己,则是对医院暂时有强烈排斥心理——短时间内,他不想再进医院。 他想了想,点开网络搜索。 【突然长了个红痣是怎么回事?】 页面跳转。 【突然长红痣,可能是好事将近,红鸾心动……】 谢云氤:??? 他点开网页,弹出四个大字。 【吉祥占卜】 谢云氤:…… 算了算了,再观察看看吧。 而且,不知为何,他心底有种模糊的感应。 ……这红痣,可能来历不一般。 *** 第二天早上,梁成衍又来了。 “数据都出来了,这期节目播放量破记录了,”人逢喜事,他脸上带光,高兴说道:“昨晚上开始,我就接了一堆电话,全都是想让你出通告的。” 有其它综艺节目,有广告邀约,居然还有个电视剧配角的客串试镜。导演亲自打电话,信誓旦旦表示,谢云氤非常符合这个角色的形象气质。 “你可以暂时不用接综艺,先缓个几天。不过广告倒是可以接一接。”梁成衍提出自己的专业建议,“这几个品牌试着挑一个?我已经看过了,合适你的发展路线。” 虽然只是短暂往娱乐圈试水,但梁成衍是有机会就会抓住的人。他不但为谢云氤规划了优秀的职业策略,还认真分析他的具体情况。 于是,他挑出三份广告邀约。 一份珠宝、一份男装、一份大品牌的新款香水。 谢云氤形象极佳,又是职业舞蹈演员。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人设方向靠,总是没错的。谢云氤一一看过去,手指点在那份香水广告上,若有所思。 “Penhaligon,这牌子有一百五十年历史。多年前被Caché集团收购……” 梁成衍配合说道:“我以前接触过他们的艺术总监,要求很高。这次也是机缘巧合,之前他们接洽过很多人都不满意,正好昨晚看到了你的综艺首秀。” “你觉得这个合适?” 谢云氤不答反问:“有香水样品吗?” “当然。” 梁成衍迅速取出三瓶香水。谢云氤打开,轻轻嗅闻,味道不错。 “这款取名暗夜白玫瑰。”梁成衍笑道:“不是女香。” 女香也无妨。这年头,口红都有男明星代言。资本只考虑利益最大化,不考虑其它。 谢云氤眯眼享受芬芳香气,“你觉得怎么样?” “从我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合适。”梁成衍直接道:“品牌很好,产品也很好。我看不出你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他口风一转,“如果你决心争取,这里面有点瓜葛。” “卞原也想拿到这个广告合约。” 卞原这个名字一出,屋内顿时寂静。 片刻,董晓怒道:“他还有脸和咱们抢?要不是这家伙……” 要不是这家伙,谢云氤也不至于谎称自己丧偶——出卖谢云氤、偷偷录音曝光给媒体的,就是他。 梁成衍耸肩,“是的,所以咱们必须拿下这个代言。” 是气话,但这个代言也是谢云氤现阶段能拿到的最好代言,这么好的馅饼掉下来,不吃掉才是傻瓜。 抛开卞原,谢云氤也有了兴趣。 梁成衍揣摩他心情,开口说道:“对了,Penhaligon的艺术总监就在本市。如果你觉得可以,今晚就能和他见个面。” “我这边得到消息,他明天上午就坐飞机回法国了。” 谢云氤点头:“可以……他在什么地方见面?” “在四季酒店,今晚有个时尚界晚宴。我有关系,可以拿到邀请函。” 距离晚上还有很长时间,不过若是晚宴,就要准备一二。梁成衍得到谢云氤的同意,迅速起身,“那我去给你找人弄造型和妆发。” 他大步流星离开。几小时后,夜幕降临,谢云氤看了眼时间,走进浴室。 晚上有宴会,这会儿可以提前泡个澡。 董晓被支走买东西,家里只有他自己。谢云氤打开热水,不多时,浴室里水雾蒸腾,他脱掉衣服,把身体沉浸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 谢云氤喜欢泡澡。 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一开始是生病,泡澡让他感觉气血活跃;而后是练舞,泡澡让他舒适松缓。久而久之,泡澡就成了谢云氤的爱好之一。 他预留了一小时,不着急。所以此刻,谢云氤悠闲将自己大半身体浸入水中。温暖的热水裹挟上来,迅速冲淡所有负面思绪。 也包括一些烦闷的东西。 水汽蒸腾,他黑发被全然打湿,湿漉漉贴在肌肤。泡了一会儿,白皙肌肤透露出几分粉嫩,与黑色愈发相互映衬。 然后,有东西在看他。 那是一种极为明显的、被窥探的感觉。说不上来在哪儿,可第六感分外警惕,像感应到危险、迅速炸毛的小蜘蛛。 谢云氤以前遭遇过一次偷拍。对方胆大包天,竟大喇喇将镜头对准他卧室的窗玻璃。那一次,谢云氤就有这种感觉。 对这方面,他很敏感。 只是…… 这次和那次,不太一样。 更捉摸不透。 屋内此时是没有人的,但谢云氤抬眼望去,却总以为门上有个黑影。 他卫生间的门和所有卫生间的门一样,做了磨砂玻璃的设计,能大概看到外面影影绰绰,但分辨不清。 此时,那磨砂的半边玻璃,全是黑的。 好似有个人,有道影子,就站在那里。 谢云氤:…… 他深吸一口气,本能把自己大半沉入水中。 想多了吧,不可能的。门窗都好好的锁着——自从上次被差点偷窥,他就谨记这一点。连白天都拉着里面的纱帘,从不展露房间内景。 或许,是因为拍摄综艺还有些余下的阴影。他得好好泡一泡,驱散脑海里那些神秘学说。 水温渐渐凉了。 谢云氤泡了一会儿,手臂撑住浴缸边沿,水珠顺着他小臂线条往下淌,滴落在灰色瓷砖面。 如同一片片飘落的深色花瓣。 他身体发软,已打算迈出浴缸。湿淋淋的身体逐渐起身,一只手去拉旁边挂着的浴衣。离开温暖水温,谢云氤打个激灵,忽然觉得室内温度有些低。 明明是夏日,倒有些深秋的意味。他加快动作,手指勾到浴衣边缘,离开水面的刹那,右脚脚踝突兀一凉。 彷佛赤着脚踩进雪地里,陷了下去。 冷意浸到骨头里。 不,更准确的说,好像……好像一瞬间,有什么降临了,笼罩了整个屋子。 自然也包括这间浴室。 屋内仍是寂静无比,夜晚的一切掩盖在深沉黑暗里。心跳与呼吸都被放大,一声一声、一下一下,谢云氤僵在原地,试图找到合理解释。 那不是错觉。 可是,浴缸里的水还在淡淡散着热气。 无声的静谧停滞在此刻,黑暗中,那个存在就在——就在——大门的位置。 在那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最为浓重。 “叮咚——” 门铃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的人,就是不敲门,不走门,神出鬼没。 傅斯隐:……所以呢? 作者:没没没,请您随意。 第9章 谢云氤披着浴衣、湿着头发走到玄关,抬手却停在半空。 一路过来的所有灯都被他打开,此时房屋里犹如白昼,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谢云氤就在灯光的照耀下,面无表情盯着自家大门。 那一声门铃之后,偏偏又没个继续。门里门外悄然寂静,夜色正黑,堪堪是个鬼故事的开头。 ……没准还是B级。 难不成,是拍综艺的时候,把鬼屋里什么东西……带回来了? 一旦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相关的思绪简直止不住。从鬼怪故事到都市传说、从灵异片场到驱邪方法,谢云氤不得不用力摇头,以甩脱某些越跑越偏的想法。 不,世界上哪有鬼。 就算有——就像他之前在节目里说的,他也不怕。 平生不做亏心事,自然无所谓半夜鬼敲门。谢云氤定了定神,拧开门把手。 门外漆黑一片。 谢云氤家境不错,自己也小有积蓄,住在本市一处高档住宅区,里面全是小别墅,环境清幽、绿化率极高。 但现在,往日里的优点,全成了烘托诡异氛围的缺点。 树影婆娑是鬼影重重、容积率小是荒无人烟,每户人家门外小花园灌木环绕,这会儿遮得谢云氤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谢云氤不害怕,但这氛围是真吓人。 很显然,门口没有人。谢云氤想起录综艺那天,家里电路似乎有些问题,不由怀疑门铃是否也出了毛病。 他正要关门,忽然瞧见门外走廊上有个黑影,只到他腰间,匍匐在地上,彷佛摸索着什么。 一边摸,一边还小声嘀咕。 “奇怪,不是这边吗?” 而后,彷佛终于觉察哪里不对,转过头,光线中露出董晓的面容,“诶?云哥你啥时候开门的?” 谢云氤再次深吸一口气,“你在干什么?” 董晓道:“我我我……我东西太多,刚才滚掉了一个桃子。” 谢云氤:…… 大润发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都没有今夜这么波折。 所以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全是人自己吓唬自己。 董晓提着袋子进来,还在念他掉的那个桃子,“我精挑细选的,是你平时喜欢的那个香山水蜜桃……可恶,下次一定要个大号塑料袋。” 他把袋子放在茶几上,随口问道:“诶?云哥,这请柬你还留着吗?” 请柬? 谢云氤在衣帽间,声音模糊不清,“你扔了吧,反正我也不去。” 董晓拿起请柬,刚要扔掉。下一秒,他忽然眼神呆滞了下,把请柬丢在沙发下。 然后,他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忙活。先把垃圾袋提到门外,又换了个新的垃圾袋。 做完这一切,他呆呆回到客厅里,忽然晃过神来:“……等等,我要干嘛来着?” 茶几上很整洁,垃圾桶也清理过——董晓挠挠头,谢云氤恰好走出来,招呼了一声:“咱们走吧?” “……哦好的!” 小助理当即起身跟上,不再多想。 时间差不多了,梁成衍已在四季酒店开好房间,服装与化妆师都在那边等。 谢云氤随便吃了点东西,上车前往酒店。 到达以后,他发现门外车水马龙,来的人还真是不少。 “……我看到邀请函才知道,消息有误。”梁成衍给他开了门,匆匆说道:“今晚不是时尚圈的晚宴,是腾安集团董事长新任职的晚宴。” 腾安集团是国内一家实力极强的综合集团。董事长新换,数得上的关系都来走动,所以很热闹。 Penhaligon的总公司与腾安集团也有些业务合作,当然会有来往。Penhaligon的艺术总监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谢云氤换好简约黑色礼服、做好简单发型,接过邀请函,冲梁成衍点点头,“我知道了。” 总归是碰运气,谁的晚宴都一样。反正,他只是来找那位艺术总监的。 为了举办这次晚宴,通往顶楼的出入口全有安保守卫,排场很大。谢云氤通过邀请函才进去,进门后,果然瞧见大屏幕上是腾安集团的logo,来来往往也多穿着商务礼服,完全是商业宴会的状态。 只不过,与一般商业宴会不同,现场有很多时尚界、娱乐圈人士。 据说,是因为腾安集团的新任董事长入股了某娱乐公司,准备往文娱界插一脚。 他大致一扫,认出许多熟悉面容。但谢云氤只想低调行事,随手倒了杯白桃果汁,往角落里走。 然而好巧不巧,前面不远处,顾应礼迎面走了过来。 谢云氤心中一动,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顾应礼。他想着如何应对,一面唇角挂上礼貌弧度。然后,顾应礼也看到了他,笑着点点头,就走了过去。 ……与他擦肩而过。 那样子,只是个普通的、点头之交的圈内人。 谢云氤讶然。 他并非那种不喜欢对方、还要钓着做备胎的茶艺大师,也不是真的对顾应礼有了心思。只是无论如何,顾应礼的态度,都太奇怪了。 变得也太快了。 按照谢云氤的经验,就算决意放弃,也不该是这么淡然的状态。就好似……好似他们之前什么都没有过,只是单纯的认识。 如同倒带。 可是,顾应礼即使是影帝,也不能在日常生活中也演得这么逼真,一点痕迹都不露。 他是真的回转到不曾对谢云氤动心的时候。 谢云氤若有所思——思不出来,放弃了。 顾应礼不继续追求他,是好事。 他饮了口杯中的桃汁,一面继续搜寻那位艺术总监。人太多了,谢云氤走着走着,又碰上认识的人。 这一次,来者不善,是个冤家。 卞原穿着墨绿西装礼服,站在一位气势很足的年轻人身侧,对方衣着华贵、外表帅气,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架势。 听旁人称呼,喊他小宣总。 “可不能喊小宣总了。”卞原两根手指捏着红酒杯的柄,笑吟吟提醒道:“今晚之后,要直接喊宣总。” 腾安集团新任董事长,便是宣家的大少爷。 宣总裁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然而那人改口宣总之后,他笑意明显浓郁许多。 谢云氤本打算绕开这位今日主角,从旁边过去。但卞原恰好转身,一眼看到了他。 “谢云氤!” 他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心虚忐忑一闪而逝,“你怎么在这里?” 今夜诸事不顺。 谢云氤暗道。 他浮起礼貌微笑,彷佛全然没有觉察卞原的语气,“我有邀请函。” 有邀请函,当然就可以来这里。 卞原顾忌公众场合,旁边还站着个宣文宾,他快步靠近,压低声音道:“你哪里弄来的邀请函?” 谢云氤目前在娱乐圈只能算踏入了半只脚,与腾安集团入股那家娱乐公司也不沾边。他来这里,确实有些不寻常。 不过,这回晚宴的人太多,寻常不寻常的,都来了许多人。谢云氤掺杂在里面,其实不显眼。 他不想与卞原多纠葛,只想找人,眼神略往旁边搜寻,想尽快脱身。但他刚刚走神,卞原就注意到了,顺着谢云氤的目光,卞原瞧见了宣文宾。 卞原顿时恼道:“好哇,你是冲着宣文宾来的?” 宣……宣什么宾? 谢云氤眨眨眼,微笑说道:“真的不是。” 他是来弄代言的。 卞原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 谢云氤道:“既然不相信,又何必要问?” 卞原:“……你!” 他气急败坏,狠狠瞪谢云氤一眼,走回去了。不知他与宣文宾说了什么,对方遥遥看过来,眸光闪烁,很是盯着谢云氤看了一会儿。 谢云氤对这样的目光熟视无睹,杯里果汁空了,他随意递给侍应生,又倒了一杯,终于在角落里,瞧见那位Penhaligon的艺术总监。 谢云氤也不拖延,径自走到他面前,自我介绍。 或许是他足够自信,或许是足够直截了当。不多时,Penhaligon的艺术总监与他初步达成意向,请他之后联系。 见Penhaligon的艺术总监告辞离开,谢云氤心头大石落下。 他最大目的已经达成,也准备回家休息。谢云氤匆匆走进电梯,想去地下停车场,一转身,顾应礼不知何时追进电梯,站在他面前,犹豫开口:“谢云氤……” “我们能不能聊一聊?” 聊什么? 谢云氤茫然,他们还有什么要聊的? 而且,顾应礼不是放弃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仔细观察对面表情,忽然发现,顾应礼的态度又变了。 若说刚才是陌生人,现在就是有点意思的陌生人。谢云氤见这种画面见得太多,以至于根本不会认错。 顾应礼如同五分钟前才动心,眉间隐隐都是悦色,眼底还有一丝藏得不深的跃跃欲试。 这…… 谢云氤实在不明白,顾应礼怎么一会儿一个样? 他沉默片刻,待得电梯打开,一边跨出电梯门,一边想找个理由拒绝。还未开口,地下停车场的所有灯光忽然悉数熄灭,眨眼间陷入漆黑一片。 “……顾应礼?”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谢云氤试探喊了一句,但没有回音。他转身摸索墙壁,身后忽然贴上一个宽厚胸膛,紧接着一只结实手臂自左向右,揽住他的腰,往左边带了带。 男人极富磁性的优雅声线像在耳边吹奏夜曲,高大身形笼住他,将他定在原地—— “不来见我却来这里……嗯?” 谢云氤:??? 等等,请问你谁???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氤:请问你谁? 傅斯隐:站在你面前的是—— 作者:等等,你真的要这样吗? 傅斯隐:…… 第10章 晚上十点,四季酒店地下停车场的所有监控画面,忽然不停地闪烁。 身处其中,谢云氤倒并不知监控的事。他只知道,身后的男人毫无正在骚扰他的自觉,手臂愈发箍紧。 谢云氤被迫抬头,与他对视。 ……撞进一双极深沉幽深的纯黑眼眸里。 这个人…… 谢云氤怔住半响,在脑海中搜了又搜,还是没有任何痕迹——可是,不应该啊。 高大挺拔、外貌这么出众、气质又这么鲜明的人,他只要见过,不会毫无印象。 那就是……没见过? 但是没见过,为什么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男人唇边含笑,鬓角眉梢俱是优雅,让人联想到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贵公子,有种与生俱来的不凡气度。然而那双黑眸过于幽暗,又彷佛不见天日的深海,暗藏无尽的未知与诡秘。 盯视久了,好似卷入海面上平静却危险的漩涡,难以克制地沉沦。 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氛围,在他身上交织融合,令他别有奇妙的魔性魅力。光是看上一眼,就再难忘记。 谢云氤亦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特别的人,连腰上的手臂都暂且忽略。他正绞尽脑汁回忆,却听对方低沉笑了下,好似刺挠在心底,“不记得我了?” 谢云氤沉默。 或许他们曾经有过交集,他确实不记得。 “我是傅斯隐。”黑暗中,他是谢云氤唯一能看清的存在,对方淡淡说道:“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面。” 小时候…… 谢云氤小时候发生过一些事,回忆也掺杂了许多不太好的感觉,很多时候,他都刻意忘记了。 很显然,若傅斯隐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也在谢云氤遗忘的行列之内。 而且,确实是他,今晚放了对方鸽子。 ……万万没想到,俩人又在这里碰到了。 谢云氤面有异色——无论如何,被他放鸽子的对象就在面前,还是很尴尬的。 他略带歉意道:“抱歉,小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没关系。” 那双幽深的、少见纯黑的眼眸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在谢云氤差点按捺不住时,方才收敛些许,仍是别有深意的语气,“至少我们还能再见。” 谢云氤沉默。 周遭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若说起来,却和那次综艺录制时,在鬼屋的状况有点像。 但也有区别。 区别就是他并非孤身一人,至少还有个同伴,还能看到彼此,能说话。 至于其它…… 谢云氤彷佛觉得,也有点冷。 他轻轻打个寒颤,本能要往傅斯隐的方向靠近,又连忙忍住。可下一秒,傅斯隐松开他,两只手臂自然垂下,回到应有的位置。 身体也分开了。 是正常的社交距离。 谢云氤自觉后退,找个新的话题,“灯是不是坏了?还是……” “没什么。” 男人定定看着他,口中说道:“或许是线路问题。” 线路问题? 五星级酒店出现这种状况,着实不应该。 他还记得电梯里还有一个顾应礼,不由问道:“你看到顾应礼了吗?” “就是……电梯里,和我一起下来的那位男士?” 不知是否错觉,他一提到顾应礼,傅斯隐的眼眸明显愈发深邃。 黑暗中,穿着修身礼服的谢云氤像在发光,他站在这里,好似一株盛开的白玫瑰,愈是夜色、愈是光彩夺目。 傅斯隐指尖交错,轻轻摩挲了下。他静默片刻,瞥了眼还在原地却怎么都没打开的电梯,淡淡说道:“电梯已经上楼了。” 上楼了? 谢云氤一怔。 想来也是,电梯运行一般都是单独电路,以保证安全。若顾应礼看到他与傅斯隐的“亲密举动”,中止谈话的想法,回去了也算正常。 就是有些突兀。 大概,以后是真的可以当陌生人了。 不过这样也好,算是彻底解决了这件事。 谢云氤对追求者们的后续向来不在意——因为倘若在意,反而会惹出新的事端。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最好从始至终,都不要给对方任何信号,不要让对方误会。 他心底松了口气,忽然发现,这位傅先生的出现,也不算坏事。 而且,经历过几次古怪状况的现在,他对这纯然的黑暗很有些犯怵。在暂时不能离开的此刻,能有个人陪同,亦是幸运。 于是,谢云氤干咳一声,“我今晚来这边,是有重要的事。” 手机也没有信号,联系不上任何人,只能被迫就这样呆着,他想了又想,决定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都行。 眼睛渐渐适应,谢云氤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回到傅斯隐身上。傅斯隐嗯了一声,回应了他。 谢云氤再道:“……我要见的人,明天就走了,所以只能今晚过来。” 一边是重要的事业,一边是完全陌生的请柬,想来都会明白该怎么选。他如此解释,这位傅先生应该懂得。 然而,傅斯隐轻笑了下,话题一转,“你今晚来见的人,就是那位顾应礼?” “……当然不是!” 方才还放心顾应礼的彻底了结,怎么肯再扯上关系。谢云氤矢口否认,犹豫片刻,委婉反问:“傅先生也是今晚腾安的客人?” 按照谢云氤的想法,他们的碰见只是巧合。 估计是他没去赴约,傅斯隐就改换行程了——而且,他怎么能知道自己在这里呢? 傅斯隐不置可否,模糊说道:“算是吧。” “……” 谢云氤简略把代言的事提了一嘴。不过,他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傅先生并不怎么信任,只大概说工作需要。 傅斯隐一面听,一面仍旧看着他。那双幽黑的眸一直落在他脸上,极为专注。 听完了,男人点点头,忽然话题再跳:“我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对。” 谢云氤条件反射,立刻随上一句:“我们挺好的。” 他这方面经历太多,就想先一步杜绝。不但如此,谢云氤迅速摆出连自己都信了的模样,暗淡光线中,漂亮青年敛目垂眸,细密睫毛形成小片扇影,明显笑容也勉强了,“虽然,他已经去世了。” 一个标准的未亡人。 那种……深爱的老公死了,自己还年轻,却始终难以忘怀,因此决意冷冷清清守着孤枕独床的未亡人。 谢云氤没试过演戏,但在此刻,他演技很绝。 傅斯隐唇边的弧度加深了。 谢云氤低着头,没有注意他的神态。傅斯隐又道:“这么说,你真的很喜欢他?” “这……” 谢云氤有点懵。 听起来,这话也没什么,不过是话题的延伸。但一来他说了不想提对方却还继续,二来傅斯隐的语气有点怪。 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可谢云氤就是感觉不对。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傅斯隐一眼。 男人仍旧是微微弯唇,好似随和又和煦,不过是在随意地聊天。可那双深邃黑眸幽幽盯着他看,一眨不眨,全部心神,都在等他的回答。 彷佛……他对谢云氤与那位“亡夫”之间的事,特别好奇。 谢云氤只得斟酌道:“是,不喜欢又怎么会在一起呢。” 都在综艺上公开这么说了,私底下当然也要保持一致。 傅斯隐哦了一声。 他似笑非笑道:“很感人。” 周围似乎更黑了,谢云氤甚至有点看不清傅斯隐的面容。只觉得那俊美非凡的轮廓大半笼罩在阴影里,令他身上那种魔魅的气质更为凸显。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像个活人,反而像黑暗中择人欲噬的魔怪。 空气也更冷了。 谢云氤稍一观察,就看出傅斯隐好像并不怎么愉快。 ……此人脾气真怪,完全捉摸不透。 他不想说话,垂头在手机上胡乱戳弄,想着电路怎么还没恢复。正对的位置,傅斯隐的眼眸渐渐转冷。原本的笑容像挂在脸上,丝毫不达眼底。 然后,男人抬起手臂,绕到谢云氤脑后,宛如抚摸,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颈椎要害—— “咚!” 像是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墙壁上。又黑又静的氛围里,这一声分外响亮。 谢云氤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去找。 与此同时,灯光突兀大亮,视线恢复。 谢云氤不免眯眼适应,差点涌出眼泪,“灯好了?” 他顿感轻松,扬起笑容,要对傅斯隐告别,但当他转头看向身侧,空无一人。 傅斯隐……已经走了? *** 几分钟后,停车场恢复安静。 距离电梯口隔了几辆车的位置,一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破旧马自达上,两个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的人长出一口气。 “拍到了拍到了。真没想到,谢云氤魅力这么大,先是影帝顾应礼送他下楼,然后又有这个神秘男人……哥,你说咱们先发给谁要钱?” “急什么,这可是大瓜,能爆热搜!咱们再跟拍几天,等拿到实质性证据了,再干活。” “哎也是……不过就是可惜了,那个男人的正脸没对着我们,太黑了。刚才是那边的灯不好使吗?还五星级酒店呢,咋设备这么差!” 听起来,这是两个狗仔。 干得好是八卦记者,干不好涉嫌敲诈勒索。 俩人喜滋滋的,纷纷觉得这次花大钱混进来,太值了。 畅想着如何发财,左边那个盯着拍到的照片,忽然咦了一声。 “这……这是什么?” 单反相机的小屏幕里,显示着他们刚才偷拍到的照片。照片里,站姿也修长优美的谢云氤对着他们,露出大半面容,表情是正与人聊天的正常神色——这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他的对面。 ……谢云氤的对面,竟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哦豁,不吓人不吓人真的不吓人…… 谢云氤:…… 第11章 夏日的夜晚,两个狗仔记者硬是憋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得到对方脸上的惊恐。左边那个喃喃说道:“是我们看错了,还是……” 后面那个字不必说出,右边那个转了转念头,找了个解释:“搞不好是角度问题。刚才我们着急偷拍,光顾着按快门,没注意也有可能。” “可要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富贵险中求,你的房贷不想还了?孩子不上学了?就算有那种东西,还有比没钱更吓人的?” 左边那个:…… 这话就很有道理。 老话也说了,有钱能让鬼推磨。可见,穷才是天下第一难,连鬼都不想要。 心思一起,什么也不能阻碍他们。 ……另一边,谢云氤已经回到了家。 梁成衍已经回去了,董晓开车把他送回,看他神色疲惫,心领神会,没停留赶紧走了。 谢云氤匆忙洗了个澡,换好睡衣,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不多时,他喝了口水,关掉台灯,闭上眼睛。 ……他睡着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卧室的门突然悄无声息打开,走进一道黑色人影。 像是极熟稔他房间的布置,合影并无停顿,径自走到他的床边,站在床头位置,看着熟睡中的他。 夜色之中,瞧不见对方面容,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个高大的男人。 良久,男人视线向下,停留在唇角一点水渍。 水渍沾染在薄红的唇,衬得面容愈发鲜活明艳。不知是否睡梦无忧,谢云氤眉宇平和,毫无防备。 是最自然、最舒心的状态。 所以,他对床边的男人一无所觉。 青年呼吸绵长平稳,睡了一会儿,屋内太热,脸颊渐渐浮起红晕。好似一瓣桃花飘落,晕染在柔嫩的肌肤上。 男人幽深的目光,便在桃花晕染的地方,再次摩挲。 很柔软。 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脆弱、娇嫩,只要轻轻扭断脖颈,就会死去。 睡梦之中,或许是有所察觉,谢云氤无意识蹬开被子,低声嘀咕一句:“……别碰我,我有老公的。” 男人:“……” 他眸光微动,指尖转而在谢云氤额前一点。 谢云氤的眼珠在眼皮下左右动了动,像是进入了某个梦境。不一会儿,他偏了偏头,头发凌乱搭在耳畔,愈发显得轮廓精致,像个漂亮的人偶娃娃。 不知梦见了什么,他翻身侧卧,却睡得更沉了。 随着侧卧的姿势,谢云氤露出了右手手腕,以及手腕上那颗红痣。 男人也看到了这颗红痣。 正如之前董晓所感觉到的,这颗红痣放在谢云氤的腕上,真的太好看了。 不光好看,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叫人恨不得捏起白皙如玉的腕,俯身细细亲吻,怎么描绘都不够。 男人却收回手指,神色漠然,只是看。 ……传闻中,与祂产生羁绊的人类,会被无意中打上标记。 但这并非什么好事,不过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开端。 “叮铃铃……” 床头柜上,谢云氤的手机此时响了。 床边的黑影顿时消失无踪,又响了几下,谢云氤才从梦中惊醒,艰难按下接听键。 眼睛都没睁开。 电话那头,宣文宾自我介绍,颇为主动道:“谢云氤吗?明天出来吃饭吧,我请你呀。” 谢云氤:…… 今晚真的太累了。 他完全不想和宣文宾有任何瓜葛。不知是不是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谢云氤张了张口,只道出一句,“没必要。” “怎么会?” 宣文宾酒意未去,志得意满道:“我是单身,你也是单身,不如认识一下?” “我有喜欢的人。” 节奏开始走向惯例。谢云氤直接道:“所以没有必要。” 宣文宾不在意道:“他不是死了吗?” ……谢云氤几乎要气笑了。 屋内没开灯,唯有窗帘缝隙中透进来一丝冷白月光,照得他眉宇间一抹冷意,四下无人,谢云氤终于低声道:“所以你觉得,他死了,你就能追到我了?” 宣文宾愣了下,呆呆反问:“难道不能吗?” 谢云氤还没回答,他回过神来,口气理所当然道:“我这么优秀,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难道不能吗?” 他是腾安集团的大公子,现在又是总裁。放哪里都是优质对象。 而且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向来只有别人倒贴,从来没有自己费过心思追人。 卞卡今天和他提起谢云氤,他只看了一眼,当即就心动了——以至于,连卞卡后来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只想着,早一点、快一点,结束晚宴的最后致辞后,也没管现在几点,立刻就找人要到了电话号码,打了过来。 然而,这话对于谢云氤只起反作用。 在宣文宾视野中,穿着修身礼服的谢云氤光彩夺目,一根头发丝都好看到了极致,牢牢吸引他所有目光。 他情不自禁还想说点什么,却听谢云氤轻飘飘问道:“我要什么你都能给我?” “是啊。” 宣文宾回答得极为干脆,心道他这么有钱,什么不能给?珠宝首饰、豪车豪宅……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帮谢云氤预约个宇航员名额。 然而,宣文宾屏气凝神,集中全部注意力,只听谢云氤道:“好啊,你先试试让我老公回来?” 宣文宾:??? 不是?这什么意思? 他一愣神,再看手机,谢云氤已经挂了。 丢开手机,谢云氤当即蒙上自家小凉被,昏头昏脑重新入睡。 方才还有点热,这会儿又有点冷。 许久,黑影重新现出身形来,身形微动,幽眸中细碎流光。 ……竟是在笑。 *** 谢云氤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早上醒来,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董晓给他送来两屉小笼包作为早餐,谢云氤吮了一口汤汁,靠在沙发上。 “云哥,梁哥让我告诉你,他给你打电话没打通,让你给他回一个。” 没打通? 谢云氤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回到卧室又出来,到处找充电的数据线。 最后,他想起来了——数据线掉在沙发下面,他昨晚太困,忘了捡就上床睡觉了。 他趴在地上,艰难伸手,在昏暗的沙发底来回摸索,碰到数据线的同时,指尖也触碰到什么东西。 嗯??? 谢云氤把两样东西都拉出来——数据线,还有一张请柬。 请柬的样式很熟悉,他翻开一看,瞧见傅斯隐三个字。 这不是那天那张…… 谢云氤拿着请柬走出去,先把手机插上电,而后递给董晓,“这东西怎么在床底下?” “啊?”董晓也愣了,“……我记得我扔了啊?” “难不成……”他喃喃自语,“难不成是我忘了扔?还是碰掉了没发现?” 董晓想了片刻,也想不出怎么回事,挠挠头道:“那我再帮你扔掉?” “……算了。”谢云氤想起昨夜认识的傅斯隐,觉得还是不要扔了。他随手把请柬收进茶几下的抽屉,口中说道:“梁哥说找我什么事了吗?” “可能是问昨晚宴会的情况。”董晓自己也叼着一个小笼包,吸溜吸溜的,差点滴到地上,“啊对了,还有你妈妈,她是早上打你电话,没打通。” 谢家父母如今都在国外工作,常年不归。因为有时差,常常大清早打电话。他们平时没什么事,也就是家人之间互相报个平安、聊聊现状。 手机可以开机了。谢云氤先在威信上给梁成衍发信息,告诉他昨晚很顺利,把Penhaligon的艺术总监与他约定的时间地点发过去。 然后,他给谢妈妈打了个日常电话。 谢云氤照例汇报一通身体健康、吃嘛嘛香,而后心念一动,随口问道:“妈,咱们家认识一个叫傅斯隐的人吗?男的,比我大不了几岁。” “傅斯隐?” 谢妈妈想了想,迟疑说道:“你等会儿,我问问你爸。” 谢爸爸在忙活做饭,好一会儿才回应,“姓傅的吗?我想想……诶,好像认识几个。” “就是咱们老家那边,以前有不少姓傅的,你记得吗?” 谢爸爸和谢妈妈都是森源市的人,只不过谢爸爸是城里的,谢妈妈是乡镇的。 他们那一带古时曾出过一位傅姓的著名大官,后辈在此繁衍至今,还有宗祠祖庙。每年清明、过年时祭祖的活动,都搞得很大。 谢云氤只有上学之前那几年在乡下姥姥家住过,就算见过傅姓人士,这么多年过去,也记不清了。 谢妈妈也想起来一点,笑着说道:“姓傅的确实有,但具体名字我是不知道的……可能是哪个街坊邻居家的孩子吧。” “不过说来也怪,后来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搬走了。” “云氤,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谢云氤道:“……没什么,就是认识了一个人,随便问问。” “是吗。”谢妈妈不以为意,忽然又道:“哎,等会儿,我想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你小的时候,你姥姥给你弄的那个结婚对象,好像也是姓傅的呢!” 谢云氤:??? 不是,还真的有这么门亲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氤:包办婚姻达咩。 作者:怜爱.jpg,孩子,已经晚了。 第12章 谢云氤与梁成衍商量丧偶谎言时,确实想起姥姥提过的一些事。 只是,一则年代久远、早就忘记细节,二则不开玩笑的说,什么包办婚姻、童婚都在法律效力之外,这种年代谁会当真。他临时编造故事,也就是为了度过公关危机罢了。 谢妈妈此时这么一提,谢云氤呆住了。 这个人没出现,他的故事就只是谎言;这个人出现了,就等于他的胡诌八扯有了真人代入,等于他已婚丧偶的故事变得更加离谱。 不不不,那个已婚对象又不知道这件事。 谢云氤下意识摸到果酱瓶,舀了一勺含在嘴里。 果酱很甜。 镇定,此人不一定就是那位傅斯隐。 ……就算是,他也死不承认。 而且,他俩估计也不会再见面——大不了,他一律拒绝对方的邀约。 谢妈妈又调笑他几句,挂断电话。 谢云氤打算给梁成衍回电话,但先看到威信有回复,他点进去一瞧,是个好友申请。 头像是个戴黑超墨镜的杜宾犬,昵称叫“小超人”。 ……不认识。 谢云氤点开申请界面,瞥见一句话。 【我,宣文宾,通过一下?】 谢云氤:…… 他二话没说,直接拉黑。 连疑似死鬼老公的傅斯隐他都不打算再联系,何况这个宣文宾? 黑名单,才是烂桃花的最好归宿。 *** 风平浪静的几天后,谢云氤前往本市一处摄影棚,拍摄Penhaligon的香水广告。 摄影棚是本地一家制片公司的,对外公开租借。谢云氤带着董晓过去,灰发蓝眸的混血小老头迎上前来,夸张张开手臂,“云!” 是业内出名的广告导演弗兰克,以前与谢云氤有过一次合作,所以认识。 “我就知道是你!索恩和我提的时候,说外貌非常完美的夏国人,名字里有个云……除了你,还能有谁担得上完美这个词?” “索恩这家伙,就应该一开始就找你!而不是找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搪塞我……” 谢云氤心中一动,倒也没有问索恩之前找了谁,让弗兰克这么不满意。 能够与谢云氤再度合作,弗兰克大喜过望、此次亲自上阵,整个团队被他指挥得团团转。 “给他最合适的妆容!不要太艳,但也不要太素。” “服装呢?怎么才这么点?我不是让你先找五十套备用?” “哦该死的,这里为什么没有更高清的镜头?要知道,高清是美人的特权!” “浴缸!浴缸好了没有?!” 浴缸已经准备好了。弗兰克踱步过来亲自检查,满意点点头。忽然灵机一动,打开今天的香水样品,倒了一小半进去。 暗夜白玫瑰颜色浅淡,入水之后很快融为一体,只有淡淡香气随蒸汽缓缓萦绕,久久不去。 谢云氤赤脚踩进去——还好,是热水。 温暖的水流立刻湿透他全部衣服,单薄衬衫部分贴在身上,部分在水中散开。香气四溢,谢云氤配合摆出姿势,一只手臂垂下,另一只微微屈起,撑住额头。 在场的人都不禁喉头一紧。 “好!非常好!” “太棒了!” 谢云氤五官雅致,算是时下热门的浓颜标准。不需要过多装扮,就已经浑然天成。 此时,水雾蒸腾,俊美青年眉目低敛,垂眸凝望,单只一个侧面,就吸引了全场目光。 他挪动手臂,又换个姿势,弗兰克越拍越High,招呼镜头特写,靠近后视线集中,瞥见他手腕上一点红。 温热的水泡得手腕愈发白皙。那一点红就像雪地的梅、山涧的桃,美得不可思议。 弗兰克一个晃神,下意识按下快门,连拍三张。 “云,我们休息一会儿……方便问一下,你手上那个是胎记吗?” 谢云氤低头瞧见那红痣,摇摇头,“不,是后来长得。” “这真美。”弗兰克赞叹道:“我是说,这颗红痣和你非常般配。” “如果可以,我想邀请你做模特,单独多拍几张,可以吗?” 弗兰克私下还是个兼职摄影师。 “当然,这只是个私人邀约,你也可以不同意。” 谢云氤答应考虑考虑。 他并不接私拍,但弗兰克摄影技术极佳,蜚声国际,能够被他邀约拍摄是一种荣幸。 湿漉漉的谢云氤快速回到更衣室,洗了个澡,披着浴衣出来,正要吹头发。忽然房门砰得一声,几个人闯了进来。 更衣室这边此时无人,只有谢云氤自己。这几人一进来,看到他径自围上,显然是冲他来的。 谢云氤镇定起身,打量了一番。 这几个人……怎么说呢,一看就是花钱被雇来闹事的。 领头的大哥看到他愣了一下,呆呆张口:“你就是谢云氤?” “是我。” 谢云氤很从容,甚至露出礼貌的微笑,“请问你是?” “我……” 大哥话只开了个头就哑巴了,旁边小弟凑过来嘀咕一句,“大哥,怎么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还是说,那家伙故意找了张丑照给我们?” “……” 大哥不知道,大哥回神了。大哥一把把小弟搡远,努力摆出丑恶嘴脸,恶狠狠说道:“谢云氤是吧!你得罪人了!” “有人派我们过来,给你个教训!” 谢云氤哦了一声,笑眯眯反问:“你们这么听他的话?” 大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谢云氤这话居然很有道理。 可是,他听话当然是因为对方给了钱,根本是两个逻辑。大哥愣了愣就反应过来,干咳一声道:“别说那些没用的!” “总之,划个道吧。你想怎么私了?” 原来,他并非只拿钱办事,而是打算两头占便宜。 谢云氤默然。 也不知道谁找的人,这么不靠谱——不过,他肯定是不会给钱的。 可是不给钱,恐怕今日不能善了。 现在只能拖延时间、虚与委蛇一下,看董晓那边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想了想,忽然幽幽叹了一声,低声说道:“看来,派你们过来的人,很讨厌你们。” 大哥:“……嗯???” 这话怎么说? 谢云氤垂眸不看他,只抬手捋了捋鬓角还湿润着的发,淡淡继续道:“几位大哥也没看网络上的传闻吧?” 大哥摇头,他不关心八卦,也不怎么上网,平时顶多看个斗音小视频,刷刷美女主播。 谢云氤心道有戏,又是一声叹气,“那么,你们也不知道,我有个去世的丈夫,对吧?” “……啥???” 大哥一行人都呆住了。 以为是简单的私仇恩怨,没想到怎么还掺了人鬼情未了? 一旦涉及这些,大哥们心里开始发毛了——这人长这么好看,脑子却有毛病吗?为什么跟他们说这个? 在大哥迷惑的目光中,谢云氤第三次叹息,低声诉诉:“虽然他去世了,但是其实……” “他一直跟在我身边,从未离开。” 大哥……大哥已经呆住了。 漂亮青年眸光黯淡,神色忧郁,浑然是一副思念爱人、以至于神思恍惚、出现幻觉的模样。 谢云氤用如泣如诉、还极为好听的悦耳声音接着道:“我知道,他也不愿意离开我,一直在我身边守护着我。” “因为,凡是来找我麻烦的人,都被他带走了。” 嘶—— 大哥没动,旁边小弟先往后退了一步。 人人脸色发白,都想到某些怪力乱神的联想。 大哥表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用力攥手心,冷冷说道:“我说过了,别说这些没……” “啪嗒。” 房间里的灯一下子灭了。 谢云氤今天被安排的这间更衣室在阴面,采光不太好,大白天也需要亮灯。灯猛然这么一灭,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几位大哥都有点慌。 领头的那位开始结巴了,“你、你这是干什么?不要以为你故意关灯了,就能吓到我们!” ……谢云氤也很惊讶。 但是,不妨碍他将计就计。 面对面的位置,俊美青年嗓音更为低沉,竟有几分暗哑难言,彷佛无尽情意都不经意流露。他唇角微微翘起,是个甜蜜的弧度,低声又道:“是我老公来了。” 然后,他终于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大哥,粲然一笑。 大哥真的被吓到了。 他两股战战,很想立刻逃跑,又纠结是不是会在小弟面前丢脸。看谢云氤诡异看向他,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哆嗦嗦问:“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谢云氤悠悠然道:“我没看你。” “我老公就在你身后。” “啪嗒。” 话音刚落,开启的房门处、这群人的背后,走进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 西装革履、优雅非凡、幽黑双眸……整体和细节都是那么的眼熟。 谢云氤呆滞了。 这这这……傅斯隐为什么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 还有,他是不是全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氤:只要我睁眼说瞎话,我就不尴尬。 作者:鬼都要被你气活了。 第13章 谢云氤惊呆了。 他只是无计可施、破罐子破摔才采用这神神叨叨的办法,主要目的是拖延时间、想等到董晓那边发觉不对过来找他。 万万没想到,灯恰好灭了,“老公”恰好来了——这下子,必须硬着头皮继续了。 希望傅斯隐是聪明人,能看出他目前状况不佳,并看在二人还算童年相识的份上,帮帮忙。 ……很显然,谢云氤选择性忘记,之前他还打算与傅斯隐老死不相往来。 傅斯隐已经完全走了进来。 无论在哪里,他给人的存在感都极为强烈。 依旧是挺括的三件套西装,款式低调,但谁都看得出价格不菲。极完美的高大身材在这里一站,竟比所有人都隐隐高了些许。一双幽暗黑眸看似浮着笑意,但稍多注意,便如被卷入海中危险深邃的漩涡,深不见底。 不必多说,不用谈及谢云氤,摸爬滚打过的领头大哥,也觉察这个男人不好惹。 他暗自提高戒备,身体也绷紧了。男人步履从容,一步一步走近,那双黑色眼眸淡淡瞥过来,一瞬间,大哥竟然觉得看不到的不是人,而是某种人类难以企及的未知存在。 那双眼睛。 竟像有一种魔性的魅力。令他控制不住自己,僵硬与之对视。 黑眸只随意看了他一眼。 他拼命想转头,身体却不由自主;他想合上眼睛,却连睫毛的细微颤动都做不到。 像沦陷入黑沉深海,无垠无边的冰冷海水漫灌上来,逐渐没顶,又自周身、自耳鼻侵入身体。骨缝裂开、血肉碾磨,彷佛没有穷尽的痛楚漫卷四肢百骸。 意识中的最后画面,是童年。 “别、别打我……” 方才还豪横要谢云氤划条道的带头大哥,突然神色惊恐,丢开手里拿着的木棍,屈身蜷缩成一团,还抱住脑袋,大声哽咽:“爸爸!别打我!” 其它人:??? 这、这怎么回事? “大哥?你咋了?大哥???” 旁边小弟连忙喊了几句,带头大哥却没有任何回应。不仅如此,他两只手紧紧捂住头脸,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如同无助的孩子。 “……走走走!” 明显地,今天这事办不成了——简直邪了门了! 几个小弟连拖带拽,慌张把人带走。隔着老远,还能听到那位带头大哥恐惧的叫嚷。彷佛不是站在光天化日、阳光之下,而是身处魑魅魍魉、择人欲噬的地狱。 谢云氤完全懵了。 他眼睁睁看着傅斯隐进来后,只和那位带头大哥对视一眼,后者就突然失了智、发了疯,不战自退。 转瞬间,一行人就走得干干净净。 最后一个带着惧怕之意出门后,又慌乱跑回来,点头哈腰,把房门给……关上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谢云氤与傅斯隐,就这么站着。 “……” 谢云氤张了张口,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不过仔细想想,或许那带头大哥……有啥童年阴影、被他一吓唬,刚好犯病了? 也、也不是不能说通哈。 “……傅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思来想去,谢云氤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路过这里。” 傅斯隐并不在意走出去的那些人,轻描淡写道:“门开着,你好像有麻烦。” “……对。” 即使不太情愿,谢云氤也得承认,傅斯隐要是不进来,他就无计可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次是真的欠下了人情。 谢云氤眨眨眼睛,快速说道:“还好那人犯病了……嗯,傅先生,您还有事要忙吗?” 听到这个问题,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微微侧身,与他面对面。 傅斯隐那双黑眸落过来,带着说不出的吸引力。谢云氤只瞧了一眼,就觉得好似要被吸进去、拔不出来。他慌忙偏头,假装去拿自己的外套。 下一秒,傅斯隐再靠近些许,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过河拆桥,嗯?” 那一声嗯极富磁性,如同钩子钩住心口。谢云氤干咳一声,急忙解释:“没有没有。” “我是怕傅先生另有要事,要是耽误了,我就更歉疚了。” “傅先生要是没事,我想请你吃个饭。” 曾经,傅先生请他吃饭,他没有去; 现在,他请傅先生吃饭,盼望傅先生也不要来。 ……就是单纯尴尬。 为什么这么巧,连着两次被傅先生见个正着? 谢云氤诚挚希望,傅先生不要问他为什么撒这种谎。 他难得露出眼巴巴的模样,等着傅斯隐的回复。后者好整以暇,将他所有细微变化都收入眼中。 黑眸略沉了沉,男人道:“可以。” “要是您忙那就……诶???” 谢云氤愣了下。 光线昏暗,他未能看清傅斯隐眼底流光。只好笑了下,“好,傅先生,那你等我忙完这边拍摄?” 傅斯隐自然答应。 谢云氤换好衣服,回到拍摄场地。 弗兰克还在调试设备,同时翻看之前拍到的素材。不知为何,屏幕暂停在某个静止画面,迟迟不动。 谢云氤走进房间,隐约瞧见那是自己半边侧脸,拍到整个上半身,因为镜头在左边,于是连同右手手腕上的红痣也纳入范围。 弗兰克就盯着那颗红痣,若有所思。 他与傅斯隐并肩进来,引起不少注意。弗兰克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先怔了一下,好奇问道:“嘿!云,这是你的朋友吗?” “是。” 谢云氤迟疑片刻,点头互相介绍,“这位是傅斯隐,傅先生。” 傅斯隐颔首,以熟练法语与弗兰克聊了几句。 谢云氤一怔,低声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法语?” 弗兰克目前的国籍是意大利,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小的时候在法国长大。 傅斯隐微微一笑,极随意说道:“他有法语口音。” 谢云氤并不精通外语,似懂非懂。 弗兰克聊了几句,还是看向谢云氤,同时指着屏幕说道:“这颗红痣真的很美,让我想起听过的一个久远传说。” “听说,海边的渔女无意中救了一个受伤的男人,男人询问渔女想要什么作为报答。渔女很高兴,相继提出要珠宝首饰、要豪宅房屋……男人都一一给予了她。” “听起来是个老套的报恩故事,对吗?可惜并不是。” “后来,渔女有了这些还觉得不够,她的家人也怂恿她索求更多。渔女想啊想,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请求男人娶她为妻。因为她觉得,这样,男人的一切,就都能和她共同分享了。” “然后,渔女的额角就多了一颗红痣。短短三个月后,她就去世了。” “葬礼上,男人出现了——原来,他并非人类,而是莫测的魔怪。” “他所谓的娶妻,就是杀掉渔女,带走渔女的灵魂。这样,渔女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 谢云氤听完这个故事,只觉得奇妙,“这个逻辑是不是不太对?” “确实。” 弗兰克耸耸肩,“但是那种东西其实不是人,不要用人的思维去想它们。它们的结婚,可不是人类的结婚。它们的认知也和人类不一样……哎,不过这只是个流传了很久的故事,我想可能只是普通的情妇故事演变出的。” 世界上哪来的鬼怪,不过是人类浪漫的幻想。 谢云氤也赞同这点,“是有这种可能。” ……亏得弗兰克和谢云氤都心大。不然弗兰克上来就说这故事,真的很友尽。 二人没再闲聊,继续工作,走到布景中心前,谢云氤余光看了傅斯隐一眼。 男人只淡定站在旁边等,饶有兴致观察摄影棚里的忙碌景象。似乎并不在意他,也没听到弗兰克的小故事。 谢云氤定了定神。 接下来的拍摄也快,谢云氤集中精神,不去想旁边还站着谁。他与弗兰克配合得不错,很多都是一次过,相当顺利。 不到半小时,剩下一点儿收尾也拍完了。谢云氤先回去洗漱换衣服,重新打理好自己。这次无人闯入更衣室,他顺利弄完走出来,瞧见傅斯隐就站在走廊上。 天色已近傍晚,昏黄斜阳映照下,男人大半身体笼在墙壁的阴影处,他眸色幽暗,瞧着竟有几分诡谲。 谢云氤下意识顿住脚步,呼吸不自觉放轻。 只是,傅斯隐却先转头看过来,一双晦暗的眸恰好对视过来。谢云氤微微一怔,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是什么时候……见过吗? 他神思恍惚,竟没注意傅斯隐走了过来。男人的脚步近乎无声无息,站在他面前后,几乎罩住他的全部。 夜色即将降临,最后一抹余晖散去,青年像一株夜幕下仍然盛开的纯白玫瑰,摇曳生姿。 他身上亦有残留的清浅香气,随体温源源不断向外弥漫,每一丝气息都好似在某根心弦上拨弄。 傅斯隐的眸,渐渐暗沉,黑如最浓的夜、最深的渊。 他指尖交叠,轻轻摩挲了下。继而抬起手,刚要动作,眼前青年忽然抬眸,露出璀璨的、仿若发光的眼眸。 “傅先生。” 谢云氤按捺不住心头涌动,情不自禁开口问道:“其实……” “你是不是在森源市见过我?” 话音刚落,傅斯隐身体微僵,眸中骤然闪过一丝流光。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氤: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傅斯隐:没有的事,别瞎说。 第14章 谢云氤其实还是没有想起小时候的事。 他出生时先天不足,体质比其他孩子更弱。多少年前,周围邻居都知道老谢家出了个药罐子宝宝,长得那么可爱,可病怏怏的,天天往医院跑。 小区看门的王大爷,只要听见一句谢爸爸说:“孩子病了。”都懒得起床,应一声任由谢爸爸自己去开大门。 一直到读小学之前,谢云氤都住在老家森源市,在医院、家两头跑。大人孩子都苦不堪言。 再后来,谢家发生了一些事,不知是巧合还是因果,谢云氤的身体竟渐渐好了。 孩子能跑能跳、活泼健康,医院更是一两年也不去——大人们都说,这是熬过去了,免疫力上升了。 于是,谢爸爸谢妈妈这才放心带他来到柏京,后来一直在柏京读书、毕业…… 方才谢云氤觉得傅斯隐的那一幕令他熟悉,仔细想来,他唯有六岁前记忆模糊不清,只可能是在那时候与傅斯隐见过。 于是,他就问了。 谢云氤心态很平常,就一个想法,既然要一起吃饭,总不能还那么排斥人家。不管怎么样,傅斯隐刚才还救了他一次呢。 找找话题,聊聊天。 浑然未觉傅斯隐的不对,他若有所思,抬眸瞧着对方,笑着说道:“那太早了,我确实不记得了。” “傅先生你应该是比我大几岁,所以印象深一些吧?” 傅斯隐垂下手臂,眸色暗沉,嗯了一声。 谢云氤又道:“不知傅先生是哪里人?现在哪儿高就?” 当谢云氤放下防备,确实想要与人拉近关系时,他的魅力是不自觉外放的。 漂亮青年言笑晏晏,极容易给人好感。他一颦一笑,都有阳光空气般的感染力,不知不觉,旁人的视线都定格在他身上。 傅斯隐淡淡道:“我是海音市的。偶尔做些投资。” 怪不得。 谢云氤暗道:对方看着就很像大佬。 大佬嘛,都是有钱有闲,财富不动也会升值、投资只为乐趣的存在。 二人一前一后走下楼,董晓惊讶看过来,谢云氤为他们简单介绍,“这是傅先生。” “这是小董,我的助理。” 董晓憨笑点点头,心里纳闷这位傅先生从哪儿冒出来。但看谢云氤神色如常,也就平常态度,“傅先生,您好。” “云哥,咱们现在回去吗?” “先不回去。” 谢云氤道:“去梁哥推荐的那家店,咱们吃过一次的那个……我请傅先生吃个饭。” 梁成衍推荐的店,都是谢云氤可以放心去的、算圈内人的地盘。这家火锅店也不例外,是圈内一位退休前辈开的,时不时有明星大腕出入。 而且店里食材新鲜、厨师手艺好,大众评分4.9,也确实适合请客。 这家名为“和春住”的高档中餐厅地处清幽的市区公园旁边,开车过去大约二十分钟。谢云氤刚要询问傅先生是否知道地址,却见傅斯隐长腿一迈,极为自然坐上他的车。 谢云氤怔了怔,也坐上去——好吧,马上就是晚高峰了,傅先生不想多开一辆车,也正常。 俩人坐在后座,董晓在前面副驾驶座。司机问了地址,打开导航。车辆启动,四个人静悄悄的,都没有说话。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夜幕降临、华灯初照,谢云氤撑着头看向窗外,光影在他脸上飞快闪烁逝去。 不经意间,他偏头看了傅斯隐一眼,只见后者也似乎在想着什么,目光看向窗外。 他那边是里边,灯光较暗,将男人全部掩在阴影之中。一时之间,谢云氤竟然觉得,这黑暗极衬他。 彷佛水孚乚交融、本就是一体。 不,只是气质独特的原因吧——谢云氤如此想到。傅斯隐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有神秘感。 二十分钟转瞬即逝,谢云氤看看时间,让司机和董晓直接下班回家,等会儿他自己叫个临时司机。董晓还有点不放心,刚要开口,忽然看到谢云氤身侧的傅斯隐。 与那双幽深黑眸一对视,不知怎么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呆呆转身走了。谢云氤则与傅斯隐一起进了餐厅,专门点了个包间。 菜上得很快,服务生退出去后,房间里,只剩下谢云氤与傅斯隐两个人。 桌上摆着好吃的,谢云氤忙了一天,确实也饿了。他拿起筷子,尝了几口,先填了填肚子,而后忽然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傅斯隐,居然一口也没有动。 “……傅先生?” 之前点菜时,他特意询问过对方,但傅斯隐却说自己并没有喜欢的食物,只是让他随意。 他差不多点了几样家常菜,又点了餐厅的特色。看傅先生并无反对,才定下菜品。 却没想到,傅斯隐却不吃。 谢云氤想了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为傅先生满上。客气说道:“傅先生,上次你请我吃饭,我没有去,是我的不对,我先向你赔礼道歉。” “这次你又帮了我的忙,我很感激你。以后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请你一定要联系我。” 说着,他还把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傅斯隐收下了那张名片。 男人修长手指举起白瓷酒杯,在唇边抿了一口,似是回应,他唇角浅浅弧度,从容开口:“没关系。” “……咳,我真不是故意的。” 酒的度数并不高,但好歹让气氛没那么尴尬。谢云氤笑道:“今天要不是你,我恐怕要挨打啦。” 他一半是故作轻松的玩笑,一半是后怕,语气也十分诚恳,不等傅斯隐回答,谢云氤先仰起脖颈,一口把酒给喝了。 酒意微熏。 他酒量一般,所以并不多喝。但皮肤却敏感,登时脸上浮起两朵红晕,宛若灿霞。青年笑吟吟的,又道:“傅先生,我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傅斯隐手中酒杯里是空的,谢云氤以为他喝了酒,心中大定,嘴上又道:“傅先生,你现在也在柏京吗?” 他这话,是想问傅斯隐是不是现在柏京长住。毕竟之前请柬是突然出现的,合理推测,傅斯隐以前可能不住这边。 傅斯隐手中把玩酒杯,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闻言微微一笑,“对,我刚从国外回来,打算以后都在柏京发展。” “柏京是个好地方。”他含笑说道:“人杰地灵,比海音好多了。” 诶? 按照各方面数据来看,海音市也算是很发达的省会城市,不至于有这样被踩的评价。可看傅斯隐,却像是对海音市很不喜欢的样子。 谢云氤没有多想,继续闲聊,聊着聊着,他得知傅斯隐比自己大六岁,国外读书多年。近年来看中夏国这个大市场,所以逐步转移重心。 说来谢云氤猜测得不错,傅斯隐与谢云氤老家森源市那边的傅家,的确是一个祖先。 “说来很有意思,森源市那边傅家每年祭祖的日子,也是庙会的日子之一。” “我小的时候,我姥姥带我去逛过庙会。” 谢云氤谈起老家,忍不住多聊几句,“当时是小孩子嘛,看什么都新奇。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傅先生,既然你先祖是森源市那边的,那你有去那边玩过吗?” “……玩过的。” 谢云氤这个问题问出来,傅先生却迟疑片刻,才回答了他。 他幽深的眼眸闪了闪,居然有几分回忆之色。像是自久远的时光长河里,艰难捞出一片飘零的花瓣。 因为实在是太小、太淡、太碎了,要想好一会儿,才能想起来具体。 而随着他回忆复苏,那双黑眸,瞧着更幽暗了。 谢云氤没有多想。 他情不自禁,又聊了好几句幼年时在森源市发生的趣事。 “森源附近有很大的国家级森林公园,还有一座海拔不低的山,以前我姥姥还带我去爬山玩……” “我爬山的时候,追着一只蝴蝶迷了路,差点走丢……” “前年陪我妈妈回老家,才又去爬了一次,发现我以前为了找路刻在树上的痕迹,居然还在。” 难得遇到与他有森源市这个交集点的“童年玩伴”,他不知不觉就说了不少。 说着说着,傅斯隐却不断为他添上酒水,同时那双幽深的黑眸静静看着他,充当完美倾听着,时不时给予回应。 像被难以自拔的漩涡吸引,待得谢云氤回过神来,他已经喝了大半瓶酒,大脑昏昏沉沉,意识模糊不清。 房间里寂静下来。 青年手肘撑在餐桌上,晃了一下身体,勉强抬起头来,花瓣似得唇吐出的全是醉意,“抱歉……我好像……” 正对面的男人全程都没有动筷,只放下白瓷酒杯,低低笑了一声。 然后,一道极富磁性的、极为诱惑的声音在谢云氤耳边响起,似情人的呢喃,又彷佛恶魔的低语。 “谢云氤。” 青年细密睫毛轻轻颤动,醉意朦胧,只以鼻音嗯了一声回应。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谢云氤脑海里飘过一个念头:他想要的很多哎,是要问哪一个? ……对面的位置,男人唇角的笑意,加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氤:我要天上的星星河里的月亮晚上的太阳,还要猫的脚步声。 傅斯隐:…… 第15章 青年此刻眼神迷离,意识浑沌,已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脸颊上绯色晕染开来,连耳畔也红透了,从月色下清冷迷人地白玫瑰,变成溪流边灼灼的桃夭,潋滟得此方天地都亮了一瞬。 想要……想要什么? 脑海中一瞬间飘过许许多多的东西。 谢云氤眨眨眼,有点看不清眼前画面,只含含糊糊说道:“我想要……” “想要……” “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那个声音说道,“只要是你想要的。” 桌子的另一侧,随着他的迟疑不定,男人眼眸渐渐转冷,视线搁置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 鲜活的、会动的…… 贪婪的、不满足的…… 与此同时,房间里温度快速降低。渐渐地,光线黯淡,彷佛与外界全然隔绝开来—— “呜!” 谢云氤睫毛颤了颤,红着脸小声道:“桃子果酱随便吃,也可以吗?” “……” 傅斯隐视线顿住了。 房间里气氛一时有点古怪。 谢云氤接着喃喃自语:“以前要保持身材,老师不让我多吃。现在也要保持身材,梁哥也不许我多吃……嘤。” 他是真的喝醉了。 喝醉了的谢云氤虽然没有耍酒疯,但很显然,会说一些平时不会说出的话。 对面的男人也发觉了这一点。 ……倒不如说,他正是故意灌醉他的。 时间又流逝了片刻,傅斯隐眸中晦暗不明,像在沉思。 终于,男人再度开口。 清晰的、像在脑海中直接响起的声音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丧偶?” “想……” 谢云氤话语已有些含混,吐字也不太清晰。但这个问题不需要过多思考,也不用犹豫。 青年张了张口,忽然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好看的眉心蹙起,怪委屈的模样。 紧接着,他陡然抬高音调道:“还不是——” “还不是因为那些烂桃花!” 嘟嘟囔囔地,青年说出长久以来的郁闷,“那些人怎么说都不听,自说自话的油腻男!普信还听不懂拒绝的混蛋!上来就像开屏孔雀一样……” “我根本就不想谈恋爱,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我……所以我想,不如丧偶好了。” “这下好了,”他眼眸忽然变得狡黠,亮晶晶的,好似小星星,“丧偶了,死鬼老公还跟着,看他们怕不怕。哼!” 这一声哼,简直像小猫爪爪的肉垫,在柔软心田上拍了一下。 “哦?” 傅斯隐听罢,却没有就此停下。他幽幽问道:“这么说……” “你并不是真的需要一个死鬼老公?” “额……” 谢云氤大脑卡了一下,忽然觉得这问题不对劲。 什么叫……什么叫不是真的需要一个死鬼老公啊? 世界上哪来的鬼——等等,就算有,他哪来的死鬼老公? 而且,这话立场好奇怪,怎么好像……好像他想要死鬼老公,死鬼老公就能来似得? 他迷迷糊糊,脑子偏偏被酒气搞成浆糊,怎么都理不清楚。半梦半醒间,谢云氤喃喃说道:“没有啊。” “我这么爱我的老公,当然希望他能回来啊。” 大概是这部分终于戳到谢云氤,他一个激灵,居然瞪圆眼睛,直勾勾盯住对面的傅斯隐。 ……这家伙,专门问这些问题,该不会和那个卞原一样,是偷着想录音,好抓他的把柄? 可是,可是这人气度不凡,又不像那种小人。 谢云氤迷惑了。 被酒精熏过的思绪,完全思索不出当下状况。他右手抬起,放在左胸口。好似宣誓一般,他一字一顿道:“我很爱我老公的,你不要瞎说。” “不准你瞎说!” “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我……我只要我的……死鬼老公!” 他一口一个死鬼老公,还挺顺口。 “……” 对面男人眼眸沉了沉,忽然抬手抵住额角——终于,他低声笑了出来。 这个笑,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见鬼。 谢云氤惊异瞪大眼睛,傻乎乎瞧着对方。可下一秒,他愈发眼眸惺忪,几乎要趴在桌子上。 青年脑袋一点一点,即将陷入睡眠。 ……在额角即将撞到桌角的那一刻,修长手里的手指平伸过来,接住了他。 温热脸颊触碰到微凉手心,登时轻颤了下。 谢云氤清醒些许,下意识抬眸看去。 “……傅先生?” 虽然醉意未消,但好歹还认得人。 他又困又累,艰难打起精神,想再撑一会儿。但很快的,他就困顿得难以自拔,控制不住自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傅斯隐起身,轻巧将他打横抱起。青年无知无识,往他怀里靠了靠。 紧接着,他们走出房间。 像超然于另一个世界,隔开所有。男人一路抱着青年向外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周遭好似被一层看不到也摸不到的薄膜分离,毫无阻碍、没有阻拦,仅仅不一会儿,傅斯隐就带着谢云氤回到谢家。 他不疾不徐,穿过长廊、走上楼梯,所有门户在他面前自动开启,无声无息为他让出通路,一直来到卧室。 傅斯隐把人放在床上,谢云氤似乎察觉到熟悉质感,咕哝了一句什么,蹭蹭枕头。 ……睡得更香甜了。 他对近在咫尺的男人毫无所觉,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 他睡熟之后,高大挺拔的男人俯身弯腰,指腹抚上他手腕红痣,微微一顿。那小片肌肤格外敏感,顷刻薄红晕染,似某种痕迹。 “三个月……” 最后,半截话语消失在房间里。 无人知晓。 *** “快点快点!还有一车赶紧卸货!” 第二天早上,谢云氤被窗外的噪音吵醒了。 并非很大的动静,但很响亮,彷佛贴着他的门弄出来的。不停地有人吵吵嚷嚷,还有人指挥着什么,像是……在搬家? 谢云氤摸着隐隐头痛的脑袋,艰难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往外走。眼睛尚未完全睁开,霍然拉开大门:“你们……” 门外确实有人。 还不少。 谢家小别墅左右道路被几辆大卡车封得严严实实、进退不得,卡车上,不断有穿着印有LOGO工装的工作人员往下搬运东西,谢云氤还没看清楚,先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什么东西?味道这么重? 等等…… 他陡然瞪大眼睛,还抬手揉了揉,怀疑自己在做梦。 自谢家门口,到肉眼所能看得到的最远的地方,全都是花。 还是红玫瑰。 热烈的、怒放的、一望无际的玫瑰花海,将他视野塞得满满当当。并且,看工作人员还在不停忙碌的样子,这远远不是全部。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花?哪来的? 见谢家大门打开,搬运的大叔之一穿梭过“花海”,小步跑过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爽朗笑道:“您是谢云氤谢先生吧?” 不等谢云氤回应,他先挠头自我回答:“应该是,小伙子这么好看,怪不得有人送这么多花。” 谢云氤:…… 不良的预感成真了。 以前也不是没人送过,所以他还不算意外。但是,这次真的太多了。 他立刻反问:“是谁送的花?” “巴伐利亚空运来的情人玫瑰,国内现在还没有。”大叔一脸的“年轻人就是会玩”,乐呵呵说道:“是一位姓宣的先生。” ……宣文宾! 谢云氤暗自磨牙,只想杀人。 加上宿醉,他表情不太好看。大叔没注意,低头找订单,想请他签收。 谢云氤被人送过很多次花,对此很有经验。在大叔忙着翻找的时候,他第一时间阻止对方:“等一下。” 这些花既然是国外空运来的,退回也很麻烦,他又没有宣文宾的电话,一时之间,居然有点难办。 但是,难办也要办。 对付宣文宾这种人,他的态度就要更决绝,坚决不能让他有任何可趁之机。 谢云氤直接问道:“这些花,你们回收吗?” “啊???” 大叔愣住了。呆了一呆才道:“太多了,回收也不好处理。” 这不是九十九朵,也不是九百九十九朵,而是足足十万朵玫瑰。 就算柏京是个大城市,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消化这么多玫瑰花,何况还是珍稀品种,价格昂贵、很少有人这么奢侈。 谢云氤想也不想道:“那这样吧,以宣文宾的名义,送到全市各大学校,就说给老师们献花……配送费我出。” 大叔:“……” 他现在一脸的“你们年轻人太会玩”。 房门关上了,谢云氤一边心痛自己损失的大笔配送费用,一边恨不得宣文宾永远别出现——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揍他。 “叮咚……” 他纠结要不要睡个回笼觉,大门的门铃响了起来。谢云氤觉得一定是宣文宾,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拉开房门—— “玫瑰花我不……傅先生???” 清晨天色未明,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外,姿态优雅,魅力非凡。那双极深的黑色眼眸含笑看着他,似深不见底、亦不可探知的海中深渊。 被这双眼睛这样一看,谢云氤当即怔住,好半天回过神来。 他刚要询问。傅斯隐却笑容加深,彷佛别有深意。 随后,他伸出手来,变魔术似得拿着一朵黑色玫瑰。 男人低沉却清晰无比道:“我想,我也应该带上这个。” 谢云氤:??? 今天花店大特价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氤:今天花店大特价吗?【转手卖掉 第16章 外面十万朵红玫瑰,显然还没送走,被傅斯隐看到了。 也不知他凑巧还是故意,从哪儿弄来这么一朵黑色玫瑰。 谢云氤只当是玩笑话,无奈笑了下,“傅先生,你怎么也跟着打趣我?” 昨夜醉酒模糊不清,但依稀记得还挺愉快,他还和傅先生聊了不少童年趣事——所以现如今,谢云氤觉得,他与傅先生起码算是朋友了。 当然,目前只是最外层的那种。 他倒是没有往那方面想:比如傅斯隐是不是对他也有那个意思。因为傅斯隐这样的人,似乎很难与他那些追求者放在一起分类。 他们不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谢云氤说不好,只是感觉。 不过等等,傅斯隐今天来做什么? 不等他问出口,傅斯隐已笑吟吟递出那朵罕见的黑玫瑰,鉴于只有这么一朵,他思忖一二,还是收下了,“谢谢,这个颜色很少见。” “也是巧合得到的。” 傅斯隐轻描淡写道:“我觉得很适合你。” 然而黑玫瑰也是玫瑰,只要是玫瑰,就沾点……那个意思。 谢云氤有点尴尬,他想,要是傅斯隐也和那些人一样,他该怎么办? 他正思索家里有没有花瓶,傅斯隐那边,态度却很寻常。 彷佛只是一次普通的朋友拜访。 纵然送了一朵稀有的黑玫瑰,他也并未流露出什么暧昧的迹象。进来后,更是直接扫视屋内,饶有兴致看他墙上挂着的演出照片。 谢云氤稍稍安心,找了半天花瓶,手机忽然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他接听后,那头传来年轻清朗的声音,“喂?花收到了吗?” ……是宣文宾! 谢云氤深吸一口气,微笑说道:“收到了,老师们都很喜欢。” 宣文宾:??? 他打错号码了吗? 电话那头,宣总忍不住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电脑屏幕。 没错啊,他也没输错数字,是这个号码。 宣文宾一头雾水,“你是收到惊喜,太高兴了吗?” “……” 怎么可能! 这根本就不是惊喜,是惊吓! 此人是那种毫无自知之明的类型——谢云氤心中断定,镇定说道:“宣先生,我已经把那些花以你的名义捐赠给了学校老师,希望你下次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哪里多余了?” 宣文宾张口就道:“而且为什么是学校老师?难道你喜欢他们?” 因为柏京市学校那么多,老师肯定能有好几万个,就能收下这十万朵玫瑰了。 但是,这个回答显然说都不必说。 谢云氤无奈道:“宣先生,我上次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 “那个啊……” 宣文宾声音拖长了,停顿片刻,忽然说道:“哎,我在你家门口呢,你开开门呗?” 谢云氤:…… 怕什么来什么。 不知怎么的,他心虚看了眼已走到走廊尽头,站姿随意却姿态优雅的傅斯隐,先把电话挂了。 然后,他定了定神,才去开门。 宣文宾果真已经到了门口。 不远处是一辆大红色的法拉利,香水味道冲鼻、发型冲天的宣文宾就站在门外,见他开门冲他挤眉弄眼,硬是将一张英俊的脸弄得乱七八糟。 “怎么样?” 他毫无自觉道:“满意你看到的吗?” 谢云氤:……………………………… 这是上个世纪都嫌土的霸总台词吧!怎么回事!腾安集团为什么这么忽视他们总裁的心理健康? 谢云氤哭笑不得,只得摆出最生硬的态度,冷冷说道:“宣先生……” “哎呀,”宣文宾打断他,“不要叫我宣先生,太客气了,叫我文宾就可以。” “……宣先生,”谢云氤当没听到这句话,继续说道:“我已经说过了吧。我不喜欢别人送花给我。” “我有喜欢的人,除了他,我不想要别人送的任何礼物。” 他冷着脸,表情严肃,特别坚如磐石、特别忠贞不渝。 “我知道,但是……” 宣文宾暗道:但是他不是死了吗? “对,他是死了。” 谢云氤平静说道:“但他没有离开我,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我。” “……” 这话听起来其实有点惊悚。 不过,宣文宾似乎并不在意,他满不在乎耸耸肩,“行吧。” “你要是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谢云氤:……完了,更想吐槽他了。 以防自己人设崩塌,他再次深呼吸平复情绪,尽可能冷静道:“宣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有啊。” 宣文宾道:“我想请你一起吃个饭,再去逛逛街,玩一玩。” 这不就是约会吗! 谢云氤尽力克制自己的冲动,冷淡说道:“我拒绝。” “我还有事,就……” “喂!” 谢云氤刚要转身,宣文宾伸手在他身前拦了一下,不怎么愉快道:“干嘛这么排斥我?” “而且……” 他顿了一顿,喉结动了动。 谢云氤并不知道,他拒绝别人的样子,也那么好看。 漂亮青年神色冷淡而梳理,眉宇间尽是明显的拒绝之意。但那其中包含的并非绝情,却恰恰是对逝去之人的万种痴念。 看在宣文宾眼里,愈发心痒难耐。 ……大概是霸总的毛病犯了,宣文宾竟然觉得,谢云氤就连拒绝他、非要为爱人守身如玉的模样,都动人不已。 让他禁不住幻想,要是自己是那个人,那个被谢云氤爱着的人…… 啊呸,他还没死呢! 他目光火热盯着对方,开口说道:“别这样,人都死了,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会不高兴。” 谢云氤默然一秒,低声淡淡道:“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让宣文宾死心。 他叹了口气,仿佛想起什么,忽然唇角弯弯,露出极甜蜜的笑容,“他送的玫瑰花,才是我最喜欢的。” 说着,他不经意侧了侧身,让宣文宾一眼就能看到客厅茶几上摆放着的黑色玫瑰。 ……好险,傅斯隐还在走廊的另一头看画,距离这边不算近,听不到声音。 “……黑玫瑰?” 宣文宾也愣了一下。 他自诩见多识广,送花送过无数次,都没见过黑色玫瑰——只听说过一次。 而且,黑玫瑰似乎花语寓意不佳,很少有人送,不如红玫瑰直白热烈,叫人看了就懂。 送花的人懂,收花的人也懂。 都懂了,就方便快捷,好办事。 宣文宾打从会追人开始,就一直用的是最方便最快捷的办法。现在,看着那朵黑色玫瑰,他忽然不确定了。 这个好啊,稀罕,少见,上档次。要不他下回也换个?比如独一无二钻石心什么的? 他正琢磨着,谢云氤的身后,忽然多出一个身影。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男人??? 宣文宾顿时恼羞成怒:“好哇,谢云氤,你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旧人,结果还不是和新人在约会?” 谢云氤:……糟糕! 他余光也瞥见傅斯隐,但就在此时,傅斯隐忽然轻柔眨了眨左眼,好似递过来一个暗号。 ……诶??? 谢云氤脑海里一片空白,有点发懵。可下一秒,他迅速反应过来,心脏砰砰直跳,面上严肃道:“宣先生,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 宣文宾怒道:“既然你可以和别的男人约会,那为什么不能和我约?” 谢云氤却冰冷道:“宣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非要这样,请你离开。” 宣文宾有点懵。 他没想到,都逮到现场成双成对出家入户了,谢云氤居然不承认? 一下子,他竟动摇起来——难不成,他俩不是那种关系? 可是他查过了,谢云氤目前是独居,大清早能出现在家里的男人,还能有什么关系? 他张了张嘴,指着谢云氤身后的傅斯隐道:“好,那你说,他是谁?” “他?” 谢云氤配合转身,看了傅斯隐一眼。后者唇角含笑,极明显的配合之意。 于是谢云氤又转回来,神色迷惑,“宣先生,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宣文宾:?????? 他哑口无言,简直说不出话来。 半响,宣文宾终于把大脑找回来了,“谢、谢云氤,大白天的,你搞笑呢?” “这么大一个人,你说没有?” 他眼珠一转,忽然越过谢云氤,伸手要抓傅斯隐,“那我倒要看看……咦???” 宣文宾扑了个空。 他明明眼睛看着自己手抓过去,手指却什么也没触碰到。不仅如此,那男人纹丝未动,并且淡淡瞧了他一眼。 幽深的黑色眼眸平静注视着他。 站在宣文宾的位置,他只觉得谢云氤的家门大大的张开着,内里黑洞洞的,似择人欲噬的凶兽张开大口,吞尽一切照进来的光影。 黑暗中,那男人漫不经心地站着,自然又放松,但不必试探,也知道这是他的领域。 门口的漂亮青年,更是属于他的珍宝——谁也不能在恶龙的守护下,抢走他的珠玉。 他下意识往下看,没看到男人的影子。 男人没有影子。 宣文宾后背发凉,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然后,在他僵硬的、完全无法动弹的当下,他眼睁睁看着对方贴近谢云氤,伸出手臂,姿态极亲昵地,自背后揽住青年细瘦的腰。 紧接着,男人唇角弯了弯,暧昧侧过脸颊。 青年毫无所觉,只是…… 唇角忽然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氤:嘴角有点凉,会不会是…… 作者:没有没有,你是不是唇膏擦多了。 第17章 似浮光掠影,一闪而逝,亦或者根本是个假象。 谢云氤一动不动,彷佛根本没有察觉有人正与他亲昵。 他神态如常,只是带着淡淡的疑惑,“宣先生?” 状况紧急,只希望傅斯隐能像上次那样瞒过去。 谢云氤心想:傅斯隐这会儿离他还有一臂距离。只要别靠那么近,倒也能糊弄一下。要是靠近了,这么大个活人,那是根本藏不住的。 不过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宣文宾整个人都僵住了。 岂止是效果不错,而是效果相当不错。他控制不住一身冷意,只觉得从后脚跟到后脑勺都凉透了。 在宣文宾挪不开的注视中,谢云氤身后的男人紧紧拥着怀里的青年,几乎要与他融为一体。 什么也不能分开他们。 ……包括自己这个“小三”。 宣文宾:……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居然还有点刺激。 但是…… 宣文宾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强迫自己回神,他一开口,自己都没注意自己结结巴巴,“谢云氤,那……那个,你……你是真的看不到?” “看不到……你身后有个人?” “……我说过了,我家里只有我自己。” 谢云氤眉心微蹙,又迟疑片刻,说道:“就算有,大概也是他吧。” 他语气陡然消沉黯然,分明是无尽的感伤。 爱人去世了,期盼他还在,自己却又见不到,两人对面却阴阳两隔……说着,谢云氤眉宇间愈发黯淡,像郁郁夜色中、风雨摧残的花蕊。 却也是很美的。 宣文宾看着他,又呆住了。 他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以往的三观都要被颠覆了。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深沉的爱吗?真的有感情能让人这样生死不渝吗? 宣大少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也没人能让他有这种感觉。从前见到的无非是灯红酒绿、繁华男女,彼此看对眼了就送个花、买个包,没感觉了就好聚好散。一时之间,他说不出话来。 表情像被九天玄雷劈中了,震得神思恍惚,脑海里一片空白。 谢云氤:……坏了,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他只想吓退对方,可不想惹麻烦。 谢云氤连忙说道:“宣先生,花我已经都处理掉了,麻烦你不要再送。” “我还有事,也请你忙你的去吧。” 宣文宾呆呆道:“啊?哦哦……行,我知道了。” 他嘴上说知道了,脚却没动,茫然目光还盯着这边。 谢云氤身后的男人还在。 大概是因为宣文宾也迟迟没有离开,男人微一挑眉,幽深的、看不清晰的黑眸凝视着他。 被那双眼睛轻飘飘一看,宣文宾登时魂不守舍,只觉得全然不由自己。 他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紧接着,谢云氤却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看到宣文宾离开了。 ……走了就好。 谢云氤目送宣文宾上了超跑,车开走了,消失在路尽头。他立刻关上门,走到沙发上,瘫软倒下。 “……谢谢你,傅先生。” 青年□□一声,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无奈道:“要不是你在……你又帮了我一次。” 傅斯隐却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 谢云氤等了几秒钟,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只见男人仍站在门口,神色晦暗不明,彷佛刚才发生的事对他来说,也颇为突然。 ……好似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先于理智,做出了这些举动。 是挺突然的。 莫名其妙配合自己、变成了自己的死鬼老公什么的。 谢云氤脸上一红,佯装无事岔开话题:“傅先生,你早上吃饭了吗?” “对了,你过来是找我有事?” 他手指飞快按开手机屏幕,给助理董晓发信息,喊他早餐多买一些。 傅斯隐转身走过来,唇角微微勾起,一切如常道:“昨晚送你回来,拉下东西,所以今天过来拿。” 原来是这样。 谢云氤没多想,又问一句,“我昨晚喝多了酒,没给你添麻烦吧?” 他记得自己酒品挺好的,喝多了并没有酒疯,也就是说几句话,就会很快入睡。 “没有。” 傅斯隐同样坐在沙发上,含笑说道:“你酒品很好。” 酒后吐真言,自然是好的。 谢云氤放心了。 傅斯隐连着救他两次于水火之间,还肯屈尊扮演他的死鬼老公,在他这里已经是朋友级别的存在。谢云氤心情极佳,特意嘱咐董晓多买两屉小笼包。 好吃的,和朋友分享一下。 信息都发完了,他放下手机,挺直脊背,认认真真看向傅斯隐,“傅先生。” 语气也很郑重。 傅斯隐抬眸与他对视。 深黑的眼眸,无论看了多少次,都请不自己被吸引。像无底的深渊、极深的漩涡。谢云氤克制自己飘飞的思绪,极正经说道:“下次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 “还有这个。” 他从茶几下方摸出自己的名片,双手捏住递过去,“我的联系方式……你有威信吗?我们也可以加一下好友。” 傅斯隐看了看他茶几上的手机,下一秒,自口袋里拿出他的,与他互换了联系方式。 谢云氤忍不住点进去看。 傅斯隐的昵称就是名字,头像……嗯,是一张大海的照片。 并不是那种网红滤镜照片下的大海,而是夜色之中、波光粼粼的海平面,无风无月,于是凝成固有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一眼难忘。 当着傅斯隐的面,他没有再点别的,只放下手机,没话找话道:“这头像挺好看的。” “哦?” 傅斯隐却反问道:“你觉得它好看?” “是啊。” 谢云氤看多了网红滤镜图,只觉得这张大海拍得与众不同、别有气质,他重新打开那张图片,好奇问道:“这是哪里拍的?是国外吗?近海拍不到这种吧?” 那照片一看就是在某处海面的中央,还是很深的那种。不然不会有这样多层次的颜色。平时人们在岸边所看见的,不过是大海最浅显的部分。 傅斯隐唇角弯了弯,“下次有机会,带你去看。” “好啊。” 谢云氤随口应下,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连忙补救似得加上一句,“要不这样,下次有机会,我先请你出去玩。” 傅斯隐帮他两次了,他还要让对方带他玩,也太单方面索取了。谢云氤从小到大受过的恩惠太多,谢爸爸谢妈妈一向教育互帮互助才是朋友,不能自己一味的享受别人给的好处。 所以,在面对那些不能给予回应的追求者时,他也是干脆什么也不接受的态度——因为在他的观念里,这样才比较好。 他想了想,最近还真的有个机会。 梁成衍和他提过一部电视剧的拍摄,不出意外,他接下来好多天都会去拍摄地。那边是个著名的名胜古迹。风景秀丽,好吃好玩的也很多。 谢云氤不由得提了一嘴。 以他对傅斯隐的了解来看,对方无疑是个大佬,不缺钱也不缺随之而来的服务。那么他想请这位新朋友吃好玩好娱乐好,就得花点心思。 这边这个名胜古迹目前不对外开放,剧组也是托了关系才能入内。谢云氤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招待。 他眼睛亮晶晶的,立刻找出相关资料,绘声绘色为傅斯隐介绍。 一边读着网络上查到的讯息,一边注意着对方的反应,期待傅斯隐的回答。 ……除了这个还算有点意思,别的他都拿不出手。 傅斯隐耐心听完他的介绍,点点头道:“可以。” “我接下来都有空。” 那就好。 谢云氤总算了却心头半件事,随口问道:“傅先生,你的东西拿了吗?” “拿到了。” 傅斯隐随意说道:“只是袖扣掉了一只,不碍事。” 谢云氤瞧他手腕,却没见有空位,以为是换了一套衣服,哦了一声。 董晓很快提着大包小包来了。小助理艰难摸出钥匙,打开门,一进门一抬眼,就看到谢云氤与傅斯隐排排坐在长沙发上,同时看过来。 董晓:……额??? 他的第一反应是:啥、啥情况? 第二反应是:诶等会儿?傅先生怎么会在云哥家里? 大清早的,难不成,是昨晚上就没走? 谢云氤瞧他一眼,就知道自家小助理脑子里在七拐八弯。他招招手,亲自把两屉小笼包放在傅斯隐那边,干咳一声,“傅先生,这是市里很有名的一家老店,你要不要尝尝看?” “……另外我得说,我特别喜欢他家这份小笼包。因为口味不是本地那种,是森源老家那边的做法。” 傅斯隐与森源傅家同出一族,那就也算半个森源市人。所以谢云氤吩咐董晓的时候,特意安排他去买的这家。 提及森源市,傅斯隐黑眸中闪烁几分细碎流光。 谢云氤只顾着把小笼包取出来,摆放好,还闻了闻香喷喷的味道。然后忍痛大方让出整整一屉,口中说道:“真的很好吃,我小的时候,就最喜欢吃这个了。” 就是现在,他也隔些日子就要买一次,怎么都不腻。 “啊对了,”谢云氤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说道:“海音市也是这个口味吧?” 海音市距离森源市不远,文化氛围都很相似,饮食口味也多有一致。 只是不知为何,听了这番话,傅斯隐垂眸没有说话,唇角的弧度也凝固了。 热气腾腾,遮挡他幽暗眼眸。 良久,男人淡淡答道:“是这个口味。” “不过,”他抬眸看向谢云氤,重新带上几分笑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谢云氤怔了下,忽然觉得…… 傅斯隐说这话时,眼眸中别有一分不寻常的淡漠。 看似回忆,却又像是提起一件极久远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孩子不爱吃饭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 傅斯隐:…… 第18章 可是,明明问的是他本人的经历,怎么会不相干呢? 谢云氤脑海中飘过这个念头,又飞快逝去,没再多想。 他随意说了声要喝水,起身走进厨房。 饮水机打开,纯净水流哗啦啦流淌。董晓趁机跟进来,悄声问道:“云哥,傅先生怎么在这里?” “他……” 谢云氤把拉东西那一茬说了,又道:“傅先生帮了我两次忙……我想邀请他一起去清河保护区玩。” 清河保护区就是谢云氤接下来那个电视剧的取景地。 董晓挠挠头,“可以啊,剧组说能带两个人,除了我还有一个名额……不过傅先生会去吗?” 谢云氤道:“他已经答应了。” 二人在厨房里闲聊,客厅里,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的傅斯隐,终于收敛了始终的笑意。 虚浮的假象散去。一瞬间,谢家采光良好、温馨明亮的客厅竟像陷入黑暗洞窟,阴影丛生,阴郁而黑暗。 男人深晦双眸看向面前瓷盘,垂下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下,盘子里的精致可口的食物瞬间化为灰烬,消散无踪。 ……像是从未存在过。 这很好。 他不需要那些多余的记忆。 “傅先生!” 谢云氤此时从厨房探脑袋问:“你喝水吗?也有茶和果汁。” 傅斯隐侧目看过去,眉宇间神色如常,答道:“水就可以。” “好的。” 谢云氤把水杯放下,顺便扫了一眼,惊讶道:“傅先生,你吃得好快。” 而且,吃得还挺干净的——连他自己经常吃,都不免滴落点儿汤汁。傅先生的碗却整洁如新,简直像刚从橱柜里拿出来。 傅斯隐微笑:“确实不错。” “……是吧。” 谢云氤听到这句话,登时把其它的抛之脑后,愉快开始分享,“东城区还有一家老字号,他们家的点心也是一绝,等以后我们也可以去吃……” “对了,你再尝尝这个?” 他简直像个孩子,骤然找到同好,就忍不住分享自己喜欢的玩具。于是很快的,傅斯隐面前又多了一盘早点。 傅斯隐:“……” 偏偏谢云氤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漂亮面容近在咫尺,万分期待他给出新的点评。 男人陷入沉默。 董晓此时走过来,递给谢云氤手机,“云哥,梁哥的电话。” 谢云氤唔了一声,起身接电话。 他走开的第一时间,傅斯隐也站起来,站在客厅的窗边。 ……动作竟然有点迅速。 几日未见,梁成衍先问谢云氤状况如何,然后告诉他一件事。 “弗兰克住院了?” 谢云氤惊讶问道:“他生了什么病?什么时候的事?” “听他们公司的人说,是家族遗传病。”梁成衍道:“不算很严重,但需要静养。他上次和你提过的拍摄,大概率要黄了。” 弗兰克上次看到他手腕上的红痣,说想请他拍私照,谢云氤答应考虑,回来后找梁成衍去协商行程。 结果,还没协商出个结果,弗兰克就病倒了。 拍私照而已,成不成都毫无影响,这无所谓。谢云氤不太在意,只说了一句,“那帮我送束花过去……嗯,你办事我放心的。” 他挂掉电话,刚要转身,视野的角落里,忽然光斑一闪,有什么“刺”了他一下。 谢家这栋房子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在一楼,光线很好。 客厅外面是小花园。半人高的灌木充当分界,分隔开私人与公共空间。也就是说,外面和里面都能相互看到,没什么遮挡。 谢云氤本能抬眸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是错觉吗? 他眨了眨眼睛,回过头来,发现傅斯隐盘子又空了,他惊讶挑眉,后者忽然看过来,轻声说道:“我该走了。” “那我送你。” 谢云氤把人送到门口,目睹他上了一辆黑色宾利。 看到这辆黑色宾利时,不知为何,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说明傅先生确实和他想的一样,是个某位比较低调的大佬。 之前几次,傅先生都出现得太巧合,估计也是最近接触某些方面,他脑海里总有根绷紧的弦,隐隐提示着什么。 傅斯隐一走,董晓摸着胸口大喘气,“云哥,这位傅先生该不会也对你……” 身为谢云氤的小助理,他见多了谢云氤的追求者,对此习惯成自然,已经见怪不见了。 “别瞎说。” 谢云氤却正色道:“傅先生没有那个意思——别忘了,我还有个死鬼老公呢。” “也是哈。” 董晓了然。冲着这丧偶的人设,谢云氤也不可能和傅先生有什么。 他利索收拾早餐垃圾,把碗筷放进厨房,忽然咦了一声。 谢云氤看过来,董晓嘿嘿笑道:“傅先生应该和你口味挺相似。” ……因为傅斯隐面前的盘子,又是空的。 谢云氤哦了一声,心道太好了。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发愁怎么招待傅先生了! *** 接下来几天,谢云氤并没有工作,一直呆在家里。 星期天的早上,他起床后无事可做,正百无聊赖玩游戏抽卡,梁成衍亲自过来,拎他去医院复诊。 “……我真不用去。” 谢云氤眼巴巴看着梁成衍,漂亮眼睛满是愁绪,叫人一看就心生不忍。然而梁成衍对他太熟悉,只稍微一顿,就狠下心肠,板着脸说道:“你已经拖了半个月了。” “可我觉得我恢复挺好的,不用再跑医院了。” 谢云氤满口振振有词:“我是正主本人,我自己最清楚自己身体状况——不去行不行?” “……不行。” 梁成衍严肃道:“你要是不去,我就打电话给你爸妈。” “……” 听见爸妈两个字,谢云氤立刻双手举起,作投降状:“我去我去我去!” 可恶的经纪人,知道他最怕爸妈担心的唠叨。 他只得爬起来,慢吞吞换好衣服、慢吞吞穿上鞋子、慢吞吞钻进车里。 ……车,走得很快。 谢云氤在车上戴好棒球帽、口罩、黑框眼镜,几乎把整个人都遮起来,才下了车,溜进医院大楼。 这是一家很专业的康复医院。 董晓与梁成衍都跟在他身后,帮他跑上跑下,谢云氤全程没说话,表情淡淡的,快速检查完毕后,走进医生办公室。 “还是老样子。” 中年女医生仔细查看他拍出的片子,盯着某个部分好一会儿,口中说道:“好消息是维持原状,坏消息也是。” 谢云氤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嗯了一声。旁边梁成衍却急切问道:“那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还是以日常保养为主。”女医生说道:“不要剧烈运动,不要受凉……但也可以做一些缓慢的热身,保持一定量的锻炼。” 谢云氤拍片的身体部位,是右腿。 准确的说,是右腿的肌腱。 他不甚在意地听完,敷衍随意地道谢,起身告别。身后梁成衍眉心紧锁,比他更像患者本人。 走出医院范围,谢云氤急匆匆上了车,方解开口罩、摘下帽子,长舒一口气。 董晓笑道:“医院里味道是有点不习惯。” ……不是不习惯。 谢云氤暗道:他是太习惯了,才不喜欢。 车往回开,梁成衍路上没说话,只有语音提示不停在响,像是在联络什么人。谢云氤其实看出来他在做什么,但没有出声。 青年抿了抿唇,眉宇间一丝怅惘,他刻意别过脸,往车窗外看。 “嗡嗡嗡……” 梁成衍手机响了。 他瞥一眼陌生号码,接听起来,“你好,请问哪位?” ……片刻,他眉心紧锁,深深拧成一个结。 他简短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对谢云氤道:“这几天,有记者跟着你,你有没有注意到?” “诶?” 谢云氤茫然,他毫无所觉,一点也没注意到什么记者。 梁成衍在手机上操作几下,放大几张图片,给他看。 谢云氤看了一眼。 照片明显是跟拍,外面和家里都有。有那天在停车场、他与顾应礼站在同一个电梯里的;也有家门口的花海式红玫瑰、宣文宾的法拉利跑车十分显眼。 还有一张角度很特别,是在谢云氤的家门口拍的。照片里,他与宣文宾面对面站着,在说什么话。 显然,一直一直跟着他。 谢云氤愈发抿紧唇。 梁成衍揉了揉额角,无奈说道:“还真是胆大包天……但是我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现在他们主要目的就是要钱——我先问问你,顾应礼和宣文宾,这都怎么回事?” “……我和他们没关系。” 谢云氤神色恹恹,低声说道:“而且这什么也没有,就是说了几句话。” 梁成衍反问:“那十万朵红玫瑰呢?” “……” 谢云氤无话可说。 找顾应礼和宣文宾澄清自然也不现实。他垂眸想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照片我再看看。” 梁成衍把手机递给他,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没想到又有狗仔盯上你……” 不过,这倒也侧面说明,谢云氤渐渐开始红了。 谢云氤却没听他说什么,而是专注查看那几张照片。 果然,照片里都少了一个人。 ……傅斯隐。 想起那个男人,谢云氤心头飘过某个念头。 他找到傅斯隐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在一阵默认铃声后,电话接通了。 他攥紧手心,故作若无其事道:“傅先生?” “我能不能……借用……嗯,请你帮个忙?” “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电话的另一边,男人回应得很快,彷佛也很好说话。 青年看着窗外,状态有点小紧张。然而,他却不知道,电话的另一头—— 在他开口要帮忙时,那双幽深的黑眸,陡然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孩子……哦不是,朋友需要帮忙怎么办!当然是答应他! 谢云氤:??? 第19章 谢云氤挂断电话,梁成衍紧张道:“怎么样?” “他帮过我两次了,这次应该也没问题。” 电话里,谢云氤暂时没提具体帮忙内容,只是和傅斯隐约好一会儿在谢家见面。 梁成衍不由问道:“但是这位傅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董晓见过他。” 谢云氤道:“就是最近认识的……是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孩子。” 按照傅斯隐的说法、谢家爸妈的印证……应该是这样没错吧?四舍五入,外加帮过他,那就是朋友了。 梁成衍这才稍稍放心,“那好,我去联系狗仔,和他们要全部照片,先拖住他们。” 几分钟后,车停在谢家门口,谢云氤下了车,瞧见路边不远处有辆黑色宾利。 显然,那是傅斯隐。 有点距离,谢云氤也看不清楚。只是他下车以后,那边傅斯隐也从后车座下来了,走到他面前。 男人气度优雅,令第一次看到他的梁成衍一怔。 这人…… 可不像寻常的童年邻家孩子。 心下盘过百种念头,都压下去,梁成衍低声叮嘱谢云氤:“你们好好商量吧。要是不行也没事,咱们就找张律师。” 张律师帮他们解决过一次类似事件——不过,那次没这次这么“板上钉钉”。 若不得已,这是最后的办法。 “我知道的。” 谢云氤应了声,冲着傅斯隐露出灿烂笑容,“傅先生!” 傅斯隐含笑看着他,那笑意虚浮着,黑眸中幽幽的,瞧不出半点喜怒。 梁成衍先去干活了,董晓也被安排做事。谢云氤打开自家门,请傅斯隐进去。 他先去厨房倒水。 还记得的,傅先生说水就行。 不过,光是水也不太可,他想了想,端了杯自己爱喝的鲜榨桃汁。 一边倒,一边还哼着歌,心情还不错。 客厅里,傅斯隐并没看他,只是垂眸。 人类总是喜欢走捷径——譬如向更强大的存在祈求恩赐。 起初是一点小小的请求,而后是进一步试探,最后变成索求无度的贪婪。 自起始之日、直到今天。 从未有过改变。 男人幽深的眼眸挪开些许,看向自己的手掌。 ……不知修长又漂亮的脖颈断掉时,声音会不会与旁人不同? 他神色漠然又冷酷,眉宇间带着隐隐的残忍。恰在此时,谢云氤端着果汁与水杯,走了出来。 “傅先生。” 青年笑吟吟的,眉宇间像铺满了明媚的阳光。他将果汁放在茶几上,也在旁边坐下,踟躇片刻,把狗仔偷拍的事说了一遍。 说着,把手机拿出来,照片在电视的大屏幕上投影打开。 照片放大了。 梁成衍正好也把剩下的全部发了过来。 狗仔那边有保留备份,所以并没拒绝他们要所有照片查看的要求。实际上,这也算是估算价格的常例。 ……不看看对方的筹码多大,怎么知道报价合理与否? 照片一张张自大屏幕掠过,每一张谢云氤都看得很仔细。看完了,他侧过头来,微微歪头一笑,“傅先生,还好,这上面没有拍到你。” 不可能拍到他的。 傅斯隐唇边笑意不改,像凝固在脸上。 谢云氤专注盯着屏幕,看完了,长舒一口气,“这样的话,应该可行。”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忽然耳根微红。 青年侧脸也精致漂亮,轮廓优美。这样稍稍倾斜、歪着脑袋的模样,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他看了傅斯隐一眼,又飞快挪开,一只手垂在身边,手指略略收紧,彷佛接下来的话很艰难,很难说出口。 傅斯隐眼眸沉了沉。 “傅先生……” 谢云氤脸颊浮起两抹红云,咬了咬牙,抬头与他对视,“那个,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房间内的温度降低了。 但谢云氤并未察觉,他很不好意思道:“能不能请你……” “请你继续当一下,我那个……那个老公?” “……” 屋内静默了一瞬。 谢云氤以为自己太小声,等了片刻就喊了一声,“傅先生?” 良久,傅斯隐道:“你说的借用,就是借用我的名义吗?” “是啊。” 谢云氤道:“毕竟这件事涉及到你……也幸好,照片里没拍到你。” “……” 傅斯隐没有说话。 谢云氤以为他不高兴,语气更委婉道:“……我想了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狗仔他们自己退步。之前两次死……咳,去世老公的名义还挺好用的,连宣文宾都被吓住了。” “所以,我想能不能……这次我也对狗仔那边这样假装一下?” 三个人的现场,只拍到两个人的照片。 谢云氤要做的,就是和上次、上上次一样,让狗仔那边自己先误会,心生怯意。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他神色正了正,郑重说道:“我是打算交傅先生这个朋友的,当然不能让朋友误会我,也不能给朋友添麻烦。” “这样吧,如果傅先生你不方便,那我还是让律师去处理。” 要“利用”傅斯隐,起码也要让他知晓——谢云氤只是很单纯这么想。 因为他们之间,毕竟还只是普通的朋友。不能随意没有分寸。 “……” 傅斯隐还在沉默。 第二次了。 意料之外的回答。 并不是简单的文字游戏、语言陷阱,而是那个人,确确实实没有想要得到什么的念头。 ……不,对方唯一的、一直以来的念头,始终是“死鬼老公”。 很难以置信。 这也是第二次……不,并不是第二次,这个人对他,当真别无所求?还是说,不过误会一场? 停顿了好一会儿,傅斯隐才道:“他们会相信吗?” 谢云氤犹豫一秒钟,实话实说:“不相信那就公开照片好了……我的‘绯闻’那么多,我也习惯了。” 虽然这么说,青年的语气仍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无奈。 他本人并不希望以这种方式上热搜。 也不喜欢。 傅斯隐不置可否,忽然淡淡说道:“这并不能算帮忙。” “算的。” 谢云氤却勾了勾唇角,笑容明媚道:“人情要有来有往,朋友要互相帮助。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在我这里,就可以算帮忙。” 他不愿意欠人情,也不想一味请托别人。给别人造成的困扰,也必须要早日解决。 这样才是长久相处之道。 何况目前为止,都是傅斯隐在帮他。他要是还不知深浅,让对方反感的话,那就太过分了。 谢云氤抿了抿唇,略感忐忑。 前两次都是巧合,这次却是自己主动提出。谢云氤拿不定主意,担心傅斯隐不同意,又担心他同意。 太……难为情了。 主动请别人担任自己死鬼老公什么的。就算是做戏,也很羞窘。 他眼巴巴盯着对方,期待尽快得到回应。傅斯隐却好久没有说话,像是沉吟。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在微妙的安静里,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幽深的眼眸看过来,如深海般深邃而晦暗。在谢云氤屏气凝神的注视中,傅斯隐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诶??? 这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谢云氤一头雾水。 他张了张口,想问清楚。可下一秒,男人径自起身,同他告别。 ……走了出去。 *** 直到前往清河自然保护区的前一天晚上,谢云氤都没得到傅斯隐的回复。 梁成衍倒是没说什么,“没事,咱们找张律师来处理……情况好的话,他们不会爆照片的。” 又不是那种内容,只是日常交往被拍到。退一万步说,宣文宾也好、顾应礼也好,与谢云氤之间都清清白白,没什么不可对大众提及的。 简单来说,就是这瓜石锤不够啊! 谢云氤恹恹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天以后,傅斯隐就“失联”了。 他反复想过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傅先生的反应也很奇怪,哪有没有回答,直接走人的。 这几天,因为狗仔事件,梁成衍也不让他出门,喊董晓干脆住在他家,连外卖和快递都是小助理去拿。 谢云氤闷得发慌,连最喜欢吃的果酱都只吃两口就放下。 无精打采。 算算时间,明天就要去清河自然保护区了。可傅斯隐忽然变成这样,那……那还去不去啊? 想了想,他干脆摸出手机,指尖在傅斯隐的联系方式上,迟迟按不下去。 他是拜托人家帮忙,还是帮那种忙,实在是……脸皮薄,不好再开口。 谢云氤犹豫再三,手机又放下了。 只是,他刚把手机放下,“嗡嗡”的震动声响起来,屏幕上显出一个陌生号码。 他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梁成衍,按下接听键。 “……你好?” “谢先生!” 电话那头,鬼哭狼嚎似得尖叫道:“求求您了!谢先生!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偷拍您!” “您大人有大量,让……让您家那位放了我们吧!” “求你了!我们这就删掉照片!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云氤:??? 他重新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确实是连起来陌生的数字,来电地址是柏京本市。 但是、但是他们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他完全听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所以…… 谢云氤:你说说这什么意思! 第20章 给谢云氤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两位狗仔。 为了房贷车贷和孩子的学费奶粉钱,他们算是豁出去了。一连几天,都鬼鬼祟祟、跟拍谢云氤。 然而…… 前几天给谢云氤的经纪人打过电话后,两个人就陷入了诡异的绝境。 吃不好、睡不好、坐立不安,惊恐万分,只希望早日解决。 至于什么偷拍、赚钱……开什么玩笑,这些东西有小命重要吗? 偷拍不干了可以改行,钱没了可以再赚,命丢了,那就真的万事皆空、什么都没了。 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能休息好了,眼下都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整个人看着也无比憔悴,甚至活脱脱瘦了一圈。 可是,谢云氤真的很难相信他们说的话,于是,他想了想,决定约他们过来见面谈。 挂断电话后,谢云氤等了没多久。 门外的门铃响了起来。他走过去开门,果然瞧见两个蓬头垢面、简直像流浪汉的男人站在外面。 ……唯一比流浪汉价值高的是,他们手里拿着单反。 看到谢云氤开门,两个人点头哈腰、诚惶诚恐,“谢先生,冒昧打扰您了……” “谢先生,您真是大好人啊……” “等一下。” 谢云氤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客气的狗仔记者。 他打断他们的“呓语”,忍着笑意、假装严肃道:“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有什么话,等谈完了再说。” “好好好……” 狗仔们毫无抗拒之意,坐在谢家客厅的沙发上,争前恐后开始诉说。 半小时后,谢云氤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们真的遇到了鬼?” 谢云氤惊讶反问:“但是,你们怎么知道……” “是真的!” 两个狗仔对视一眼,表情已经镇定些许。然而一旦回忆起当时情况,还是惊恐交加,“我们真的遇到了……遇到了您丈夫!” 大哥们看起来笔直笔直的,说出丈夫这个词的时候,不安动了动。 “他……他……他真的不是人!” 世界上哪儿来的鬼。 谢云氤心道,真的要有死鬼丈夫,那也第一时间应该来找自己吧?为什么去找他们? 不过,对于两位狗仔的话,他还是耐心听完了。 大概就是…… 这几天,他们像是陷入了无法苏醒的噩梦,梦见无尽的鬼影、恐怖的影像、他们最害怕最担心的种种事物…… 如同鬼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像心魔或传说一样的存在——他们从未想过,只是偷拍几张照片而已,却见到了前所未有的、永远也不想见到的东西。 但是,他们在梦里不光梦见自己偷拍到的全是怪物、黑影,而且还会梦见他们是被偷拍、被窥探隐私的受害者。 现在他们一看到单反就手抖,一看到照片就害怕。 别说继续当狗仔了,就是平时都恨不得找个绝对没有照片、没有镜头的地方呆着。连手机都换成最原始的那种。 简而言之,他们得了镜头PTSD。 “谢、谢先生。” 两个大哥战战兢兢,颤抖着把单反拿下来,“这里面是原片,都在这里,就这些了……您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们这就改行,再也不干狗仔了。我回老家了,呜呜呜……我想我妈……” “……” 他们的表现很真实,不像假的。 ……如果真的有这回事,那这个鬼,还挺会教训人的。 谢云氤想了想,“那这样吧,单反我暂时帮你们留着。等你们状态好了,再过来拿。” 买个单反很贵的,就这样给了他,恐怕是很大的损失。 “谢谢您……谢先生,您真是大好人啊!” 两个人留下单反,千恩万谢离开了。 走到门口,还不忘恭恭敬敬道:“谢先生,您以后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尽管吩咐……” “对对对,要是您家那位需要上香做法事,找我也行!我们老家那个庙还挺灵的!” 谢云氤哭笑不得。 狗仔们转身要走,他忽然叫住他们,貌似随意问了句,“对了,你们梦里,有见到他吗?” 这个他,他语义含糊,像一个模糊的代词。 但是,狗仔们却没多想,脱口而出道:“见过的。” “不就是……不就是您身边那位么!” “对,就那位……在您家里出现过的……一直跟在您身边!真的!” 说到这里,他们还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谄媚笑道:“您二位感情真的好……您放心,我们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谢云氤:“……” 他一言难尽,送走两位大哥。 两个单反就放在茶几上,谢云氤坐回沙发,打开储存卡,一张张查看里面的照片。 是前几天狗仔发过来的那些,全部都在。 他挨个看过,却没删除,而是找出笔记本电脑,把原片导入,重新看了一遍。 ……什么也没发现。 谢云氤手指摸到手机,犹豫片刻,拨通傅斯隐的电话。 还和几天以来一样,无人接听。 彷佛这不是什么电话号码,而是通往不知名的世界,与他的所在毫不相干。 这奇异的联想令他哑然失笑,可思来想去,确实也没有太好的解释。 谢云氤只得挂断电话,转而留言。 【傅先生……】 直接问吗?还是等机会? 最终,他发了一大段,删删改改,只剩下一句话。 一个问句。 【傅先生,狗仔队来过了……是您帮的忙吗?】 傅斯隐没有回复。 谢云氤也只好放下手机。 但是…… 心里隐隐的,已有了结论,还有点好奇。 傅斯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好厉害啊! *** 第二天早上,谢云氤收拾好行李,准备前往机场。 清河自然保护区在外省,飞机也要几小时。他提前预备好一切,梁成衍要送他,进门扫了一眼,“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董晓在旁边絮絮叨叨,“该拿的我都拿了,绝对没有错漏的!听说那边现在天气热,蚊虫多,我还特意多带了好几个驱蚊手环!” 梁成衍不放心,挨个看了一遍,见行李箱确实玲琅塞满,出门必备都有带,这才放心。 他一抬眼,瞧见谢云氤瘫在窗边小沙发上,盯着手机,始终没有抬头,顿时奇道:“怎么了?” “……嘘。” 董晓小小声道:“傅先生失联好几天,云哥有点担心。” “担心?” 梁成衍心想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位傅先生看着就不是一般人,能出什么事? ……就算有事,那个级别的事,也不是他们能触碰的。 梁成衍是圈内有名的经纪人,什么大人物都见过。偏偏那天只撞见一次,就觉得这位傅先生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 优雅非凡、贵气逼人不假,可隐隐约约的,还有种叫人不敢靠近的危险气息。 若不是谢云氤说和对方是童年玩伴,他都想把这话说出口,劝谢云氤远着点对方。 他念头一起,立刻开口笑道:“我听你们说,那位傅先生瞧着就很大佬……说不定,只是工作太忙了吧。” 沙发上,谢云氤若有所思。 董晓此时搭了句话:“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是啊。”梁成衍继续道:“他们那样的人,日理万机,电话号码都分公用私用……云氤,电视剧马上就要开机了,咱们还是多放心思在工作上。” “你又是第一次拍戏,虽说这个角色就是简单客串,但也不能马虎……” 他故意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还要说什么,门外忽然有些动静。 “叮咚……” 门铃响了。 董晓隔得近,跑去开门,顿时愣了一下,紧接着回头道:“云哥!” “傅先生来了!” 谢云氤迅速抬头—— 见过几次面、假装过几次死鬼老公的男人,站在玄关处,含笑看了过来。 那双与众不同的幽深黑眸瞧着他,与他对视。 谢云氤不禁起身,“傅先生!” 他下意识走过来,脸上全是明显的喜悦之色,“我还以为……” 等了几天没有回应,还以为对方拒绝和他一起去清河了。 若真是那样,他倒也不会多么难过,只是有点失落。 手机还抓在手里,傅斯隐余光瞥见,唇角笑意加深,“抱歉,这几天太忙了。” 忙? 不知是哪一种忙? 谢云氤心头浮起某个念头,赶紧压下去,嘴上说道:“没关系没关系……那咱们出发吧?” “我订了机票,还有一个半小时,还来得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傅斯隐跟在他身边,极自然接过他的背包,拿在自己手里。 那背包是休闲款,很大,与傅斯隐昂贵西装格格不入,傅斯隐却安然提着,毫无半分不耐。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并排坐在后面。 梁成衍不去,所以这会儿站在车窗外面,叮嘱谢云氤。 “出门要小心点……有什么事,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谢云氤这边车窗降下,有一搭没一搭听,嘴上嗯嗯几声,也不知记得多少。 在谢云氤的身后,傅斯隐侧目看向对面窗外,似乎没有关注这边。 梁成衍心念一动,压低声音,“云氤,这位傅先生我看不是普通人,你最好还是……” 话未说完,梁成衍正好一抬头,恰与里侧此时转过来的傅斯隐对上。 幽暗眼眸古井不波,平静与他对视。 那双眼睛…… 像深渊里不见底的漩涡黑洞,只万分之一秒的刹那,梁成衍瞬间一个激灵,好似瞧见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 ……他整个人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请问你真的不是因为小心眼才胡乱吓唬人吗? 傅斯隐:…… 第21章 不要妨碍他。 那是他难以想象的存在。 不要招惹。 不要提及。 不要…… 也不能。 未出口的话语,瞬间消弭无踪。 不仅如此,梁成衍脸色煞白,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梁哥?” 谢云氤见他说着说着,不动了,忍不住笑道:“我就去半个月……而且还有董晓在呢,哪能有什么事。” 至于傅斯隐,他觉得人还不错啊。 梁成衍估计只是想让他专心工作吧。 这么想着,谢云氤却没注意,他背后的位置,傅斯隐唇角笑意不改,挪开眼神。 梁成衍这才猛地找回呼吸,恢复意识。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 方才的感觉还有残余,但具体细节,却好似触发了某种保护机制,刻意忘得一干二净。 车辆发动了。 司机和董晓在前面,谢云氤与傅斯隐坐在后面。 眼看着自家经纪人身影远去,谢云氤才升起车窗,笑着对傅斯隐道:“傅先生,你以前去过清河吗?” 傅斯隐微微摇头,开口却道:“抱歉,这几天太忙了。” 所以没能接到电话、也没能回复信息——在谢云氤的耳朵里,自动转换成这个意思。 “没关系啦。” 谢云氤想得很开,“就是好多天联系不上,还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事就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漂亮青年笑眯眯的,眉宇间极为真挚。显然,他是真的这样想。 联系不联系,无所谓,人没事才是最要紧的。 傅斯隐看着他,眉心舒展,不自觉嗯了一声。 他指尖垂下,轻轻摩挲两下,目光无意识看向谢云氤。 谢云氤浑然未觉,只是心情不错,还在找话题闲聊。 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他忽然语气一转,口中问道:“傅先生。” “狗仔的事,是你帮的忙吗?” 他态度郑重,目光灼灼盯着傅斯隐,像是非要一个结果。 傅斯隐挑眉。 在青年执着求解的目光中,他微笑反问道:“你原来也打算这么做,不是吗?” “是,但是……” 谢云氤觉得这不一样。 “我撒谎,和你骗人,是两码事啊。” 他撒谎是他借傅斯隐的名义去骗人,傅斯隐忽悠却是绕开了他这个当事人。 这不光让他有一种脱离事态发展的轻微无奈,还有点说不清的气恼。 ……或者,至少傅斯隐也可以告诉他一声,再去做啊? 看来,傅先生很会擅作主张。 不知不觉,谢云氤微微咬住下唇,将薄红唇瓣咬得愈发鲜艳,他揉揉额角,没奈何道:“傅先生……” 然而,没等他说完,傅斯隐唇角笑意加深,不轻不重道:“这样正好。” “反正,我也是你的死鬼老公。” 谢云氤:??? 他惊呆了。 万万没想到,傅斯隐竟说出了这么一句调笑的话。 是……是开玩笑吧? 谢云氤难以置信,微微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傅斯隐。后者却目光坦然,与他对视。 看着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眸简直像有种特殊的吸引力,谢云氤慌忙移开视线,喃喃自语:“但是……” 他但是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连想要问对方怎么做到的,也随之忘在了脑后。 ……车到达机场时,谢云氤下车的模样好似落荒而逃。 他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二话不说跑去办登机牌。但刚迈开脚步,手臂忽然被捉住了。 谢云氤本能回头,只见傅斯隐极顺遂带他往另一边走。 那双手比他的略大一些。 源源不断的凉意传递过来,几乎中止他的思维。谢云氤微微一怔,再反应过来,已被带进VIP贵宾室。 可是,剧组没给他报销头等舱费用。 谢云氤正要开口,傅斯隐已神态寻常,坐了下来。紧接着,身穿OL女装、瞧着像是助理打扮的年轻女子快步走进来,微笑冲他致意。 “傅先生,谢先生。” 她相貌极为出众,只是肤色苍白,笑着说道:“飞机马上就好,请你们稍等一下。” 傅斯隐淡淡瞥她一眼,后者随即退了出去。 谢云氤奇道:“这是你的下属吗?” 看架势,像是秘书一类。 傅斯隐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松开他的手,反而牵在手心,放着不动。 方才走动间不觉得,这会儿坐下来了,那丝丝凉意持续存在,一直往身上钻。 谢云氤登时有点不适。 他极少与旁人这么亲近,立刻往回缩手。然而傅斯隐的大手牢牢锁住他的。也不知怎么弄的,倒也不疼,谢云氤挣了两下,都能挣脱。 青年耳根微红,有点尴尬。 好在,对于这种场景,谢云氤堪称经验丰富。 他迅速起身,顺势往回收手,口中说道:“傅先生,你吃早饭了吗?” 刚才入门的位置,似乎有个卖本地特产的。 只是,一听吃早饭这几个字,傅斯隐忽然松开他的手,微笑说道:“忽然想起来,我已经吃过了。” “……哦,那我去那边买点东西。” 谢云氤心头飘过某个念头,又觉得不太可能。他抬脚去买了东西,回来时进门瞧见傅斯隐的女下属垂着头走出来,脸色愈发青白,似乎不太舒服。 他不由停步,“你没事吧?” “我没事。” 像突然受惊,她惊讶抬眸,又迅速低头,快步向外走。 额前碎发遮住表情,只大概看到她眼下隐隐发黑。 这样大规模的运用力量,对她这种成型才几年的东西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可是。 她偷偷瞥了眼毫无所觉、走回去坐下的青年,将头更低了些。 比起被那位关注、即将命运未知的青年,她只是被吩咐去做一些小事、还能继续存在。 已是万幸。 *** 谢云氤没想到,傅斯隐当真是个大佬。 前往清河坐得是豪华私人飞机,五星级服务。到了地方,又有豪车接送,径自去了当地最好的五星级酒店。 谢云氤打小训练、外出比赛时条件不一,也很少有这种享受。当下有点儿沉溺,又强行挽着最后一根底线,没有放任自己。 但是…… 啊啊啊,好舒服啊! 青年毫无形象,滚在柔软似云朵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发丝凌乱。 距离与剧组约好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他索性脱掉外套,在大床上眯了一会儿。 只是大白天的,全无睡意——最后,谢云氤摸出了手机。 屏幕上有条信息提示,来自于梁成衍。 谢云氤点进去,先发了条“已到清河,一切安好”。而后才仔细看经纪人发了什么。 梁成衍:【到了跟我说一声……对了,你上回说和傅先生第一次见面是在那次酒会?是顾应礼也出现的那次吗?】 谢云氤回道:【对,没想到顾应礼也去了那次宴会。要不是傅先生在,我还不好脱身。】 他发过去没多久,梁成衍就回复了,似乎一直关注着这边。 【好,我知道了。你在那边一切小心,安全为上。有什么事赶紧联系我。】 梁成衍平时也总过分操心,这番倒是老话重提。谢云氤扫了一眼,随意回复了句,就放下了。 他转而看些别的新闻八卦。过了一会儿,梁成衍忽然又给他发了条信息。 谢云氤点进去看。 【你看看这个。】 下面是一段聊天记录。 聊天双方是梁成衍与一位圈内人。聊天的时间是十分钟前。 【你问顾应礼?顾应礼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推了好多片约,连没拍完的那个电影都推迟了……损失老大了,片方跟我抱怨过一次呢。】 【不清楚具体,小道消息说是顾应礼病了。】 【咳,什么病不好说。但是吧,听说是有点精神方面的问题,身体没事,可总说自己看见了鬼……哈哈哈,谁知道真假呢。】 【不过顾应礼不是出了名的入戏么?没准是新戏在体验呢。】 【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帮你问问。】 ……诸如此类。 顾应礼生病了吗? 谢云氤此时想起这个名字,竟有些恍如隔世,彷佛很遥远之前。 梁成衍那边还在给他发消息。 【云氤,我左思右想,感觉那位傅先生不是一般人……】 【要不我帮你具体查查?虽说人家可能是大佬,但你也不是以前的普通身份,既然半只脚进了娱乐圈,就要注意这些的。】 【你放心,我会找业内做得很好的机构去查,也会很小心,不会被发现的。】 【没别的意思,就是既然要长期相处,心里要有个数吧?总不能稀里糊涂的……】 【云氤,你可别忘了,之前那件事……】 之前那件事。 谢云氤退出那段聊天记录,倏尔扫到这五个字,指尖顿时一僵。 是,之前那件事,确实是他识人不清,才会…… 青年垂眸,目光仿若无意识般,定格在自己的脚踝处。 那里受过伤,现在也没好利索。 他抿了抿唇,尽量挥去脑海中多余思绪。手指快速输入,回复了梁成衍一句话。 “咚咚咚。” 信息发出去的刹那,门被敲响了。 傅斯隐低沉磁性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经纪人先生:……我容易吗我?我会不会被报复啊????啊??? 第22章 谢云氤连忙爬起来开门,手机随意丢在凌乱的床铺。 ……傅斯隐财大气粗,三个人便安排了三间套房,连董晓都待遇升级。所以这会儿,谢云氤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开了门,迎进傅斯隐,好奇问道:“傅先生?” 西装笔挺、优雅非凡的男人站在门外,微笑开口:“我可以进去吗?” 酒店走廊唯有尽头才有窗户,大部分光线昏暗,将他大半身体笼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那双幽暗的黑眸,也彷佛自深海、自深渊静谧凝视过来。 谢云氤微微一怔。 “啊……当然了。” 这是人家掏钱出的招待,自然没有堵着门的道理。 他侧身让对方进来,轻轻把门合上,转身去倒水。只是余光一瞥,瞧见手机朝上在床上,屏幕还亮着,连忙先拿在手里,退出聊天界面。 也不是别的,就是刚才还在和梁成衍谈到对方,这会儿下意识就不想被对方看到。 谢云氤没注意,这几个动作做完,傅斯隐眼底暗色更深。 青年浑然未觉,只低头在倒水,因为姿势,露出一段白皙柔嫩的肌肤。 像在发光。 于是男人的话到了唇边,却拐了个弯。他眸色暗沉,极随意说道:“听说这家酒店的空中餐厅很不错,要不要去试试?” 足有三十多层高度的露台,能够俯览这座城市的大半夜景,是本地著名的打卡圣地之一。 自然,若是从上面“飞”下来,见到的景色也一定很美。 也配得上他。 ……只是,这念头仍然虚浮着,并不真切。 好似也并不想真切。 傅斯隐垂着手指,收回目光,指尖却无意识摩挲了下。 谢云氤拿着水杯过来,“好啊。” 他笑眯眯道:“我之前也查过旅游攻略,确实很有名……我们现在就去吃吗?还是晚上再去?” 中午可以看白天风景,晚上可以看霓虹灯下的大都市,都很好玩。 虽说是来工作,不过谢云氤戏份又不多,还是想着忙完了、顺便旅个游的——否则,他也不会邀请傅斯隐一起了。 傅斯隐道:“我都可以。” “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谢云氤一开心,迅速进里屋换了衣服,整理好发型,又拿起棒球帽,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有没有遗漏。 镜子是落地大镜,擦得干干净净、纤毫毕现。他稍一躬身,上衣提起,半截细腰露在外面。 傅斯隐扫了一眼,微有怔忪,已走上前去,近在咫尺,扯出他没弄好的衬衫下摆。 微凉的指腹在腰间一触及分,谢云氤本能缩了下,转过头来,“嗯?” 疑惑间带了点儿溢出的鼻音,偏偏又隔得极近,因此面对面的、俩人正好对上。 谢云氤:…… 一旦距离这么近,傅斯隐那双与众不同的黑眸更为醒目,也更有吸引力。 像被海中漩涡所席卷入内、无法自拔,谢云氤瞪大眼睛,难以自控。 他不禁喃喃自语:“你的眼睛……” 眼睛两个字一出,傅斯隐陡然忽略前因,绷紧身体,眉宇间泄出一丝杀意。 不,他可以。 是,他不能。 混乱思绪一时定格,终究停顿下来。傅斯隐眸底漠然近乎冰雪,惯常的优雅亦不见踪影。 总算提到了么。 他的眼睛。 邪恶、妖物、诡异…… 于微妙的寂静中,青年下半句自唇角飘出来,“……好漂亮。” 漂亮? 傅斯隐瞬间一滞,竟比刚才还要僵硬。 “啊对了。” 谢云氤根本没察觉他有什么变化,大大方方露出灿烂笑颜,“傅先生,我们现在就去吧!我请你吃饭!” 总算有机会让他回报一二了。 而且,多好啊,他和傅斯隐口味相似,两个人肯定会吃得更开心! 抱着这样的念头,谢云氤漂亮眼睛简直亮晶晶的,万分期待看过来。 傅斯隐眼底冷意未散,居然瞧着有点呆板。 “……傅先生?” 谢云氤却没想那么多。 如同对待一个亲昵的朋友,他干脆上手,半引半请与他出了门,坐进电梯里,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空中餐厅。 这会儿不算饭点,又是工作日,餐厅里吃饭的客人并不多。 谢云氤得以挑选最好位置,窗边坐下的刹那,他摘掉棒球帽,看着窗外哇了一声。 确实是美景。 蓝天、白云、遥远的地平线,还有下方繁华热闹的街道,和不远不近处林立的高楼大厦。组合在一起,形成了绝妙的现代景观。 “咔嚓。” 他二话不说,先自拍、再拍景。因为不知道傅斯隐喜不喜欢拍照,特意避开他。 只是,在傅斯隐的角度,摄像头却是正对着的。谢云氤急忙切换镜头,却见对面傅斯隐忽然起身,“……我去点酒。” 餐厅有单独的小酒吧——可是,明明可以叫侍应生的。 ……大概是不喜欢被拍到吧。 谢云氤如此想,又给自己拍了几张,就放下了手机。 傅斯隐回来时,手上果然端着两杯鸡尾酒。 度数不高,更像果酒,口味甜滋滋的。谢云氤只喝了一口,立刻眼睛放光:“好喝!” 他日常喜欢果酱,顺理成章也喜欢类似口感。 然而,他喝酒的同时,傅斯隐的表情有点古怪。 曾见过一次的,那种意外自己做了什么的表情又出现了,但一闪而逝,隐藏得极快。 倒不如说,正因为并非第一次,所以也习惯得很快。 傅斯隐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侍应生走过来递上菜单,热情推荐了几道菜。 谢云氤兴致勃勃。 他点了几道特色菜,又估摸口味点了两道普通点的。一边点,一边随口问道:“傅先生,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并没有。” 傅斯隐答道:“我都可以。” 谢云氤没抬头,“那就好那就好……嗯,再给我来个白桃酿。” 侍应生匆匆离开。 窗边阳光明媚,照得谢云氤灿如春日。他不经意回眸,眼中有藏不住的狡黠。 “傅先生。” 谢云氤故意放轻语调,笑嘻嘻说道:“我点了一个汤汁蟹黄包。” ……这也是森源市特产之一。 傅斯隐脸上有点凝固。 漂亮青年言笑晏晏,还在努力说服他,“真的很好吃的!吃吃看嘛!” 他语气是对朋友的亲昵,还有一份若有若无的嗔意。只是配合谢云氤精致眉眼与动人气质,从哪个角度听起来,都有些撒娇的意味。 谢云氤对身边人习惯了,却是无意中流露——他细密睫毛颤了颤,紧盯着傅斯隐。 餐盘上来了。 ……现在找借口离开,也不太可了。 “试试看?” “我听说,这家蟹黄包是古法新做,很有创新的……” 美食、美景、美人。 温热喷香的食物已到了嘴边。男人身体微绷,逼不得已,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 谢云氤自己吸了一口汤汁,眼睛还一眨不眨看着他。 傅斯隐:…… 他喉结一动,吞了下去。 鲜美味道不光在口腔内炸开,还肆意侵占入内,温度与鲜活占据了所有感官。待得傅斯隐反应过来,他已不知不觉,吃掉了整个汤包。 味道很好。 并不是记忆里精美却腐朽、冰冷且令人厌恶的…… 傅斯隐的手,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他神色晦暗,忽然不想再拖延时间——三个月也好、空中餐厅也好,不如直接些。 只是念头刚起,男人手指却仍然纹丝不动。 “叮铃铃……” 谢云氤手机响了。 对面座位的青年瞥了一眼,赶紧擦干手指抓起手机,同时起身往外走,还眼神看向他,眨眨灵动眼眸,示意他要去打电话。 远远地,屏幕上是梁成衍三个字。 傅斯隐周围冷下去,黑眸中呼啸汹涌,好似涌动着暗夜的海。 “梁哥?怎么了?” 谢云氤虽然离开去打电话,但以傅斯隐的能力,他很轻易听到了电话内容。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青年的语气是安抚,似乎与电话那头想法并不统一。 “……我明白,但是梁哥,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而且我对自己的交友,应该有决定的权力吧。” 不一会儿,谢云氤的语调又转为坚定。 “抱歉,我不想以偏概全,也不想变成杯弓蛇影的人。” “我不会同意你去查傅先生的。” 他一字一顿,坚定说道—— “我交朋友并不为占他们便宜,何必细究他们的身份?难道他们是穷人富人、是大佬是普通人,我就区别对待么?” “至于他会不会伤害我……我想,吃一堑长一智,我总不至于一直当个笨蛋,一点长进都没有。” “梁哥,请你不要再提这事了。” “……咔嚓。” 餐厅这边,傅斯隐修长指间的深色合金筷子……断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啧啧啧,好吃吗? 傅斯隐:你指的是哪个? 作者:??? 第23章 男人随意松开手。 断掉的筷子径自掉在桌上,雪白桌布衬托中,焚烧成一片灰烬,而后灰烬也飘飞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桌布还是干净的。 ……亦无人看到这小小插曲。 谢云氤打完电话回来,看到傅斯隐已重新换了一双筷子。 他没多想,随口问道:“筷子掉地上了吗?” “是我不小心。” 傅斯隐自自然然笑道:“汤包很好吃。” “是吧是吧……” 谢云氤又露出那种安利成功的喜悦之情,乐滋滋翻开菜单,指给他看,“其实还有这个也挺好吃的……不过原材料不是当季的,现在做肯定不新鲜,我才没点。” 他眨巴眨巴眼睛,期待万分道:“等到了季节,我们再来尝尝呀?” 青年大概率不过随口一说,但奇异地,傅斯隐却觉得心上像暖了一下,不由自主点点头。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梁成衍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俩人吃完饭,往回走——巧的很,在走廊上遇到了剧组的人。 是这部剧的导演与编剧,后者还带着原著作者过来,和他喝了个下午茶。 酒店小餐厅一角,几个人围在圆桌边,啜饮冷饮、吃着点心。原著作者一见到谢云氤,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快快快,和我拍个照!”她左手捏着手机,右手捏着笔记本和笔,“我昨晚还和粉丝们吹牛,说我今天能和你合影,还能拿到亲笔签名,云氤,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谢云氤自然答应。 俩人拍照合影,好一会儿才弄完。弄完了,编剧张老师忍不住笑,“我就说,原型就是照着谢云氤写的,怎么可能角色不合适……这不,王导还和我说呢,光是看了照片,都觉得百分百符合。” 原来是这样。 谢云氤一直奇怪剧组为什么会对他发出角色邀请,现在才知道是这个原因。 “想不到吧,我也是你的粉丝呢。” 中年女编剧张老师亲切说道:“三年前你去上海公开演出,我就坐在第五排——还是朋友送的票。” “我拿到票的时候还想呢,我也没这个爱好啊。结果朋友和我说,你去看吧,看了就有了。”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现在还加入了你的那个……那个后援会!” 确实,张老师看起来不像追星那种人。 谢云氤眉眼弯弯,笑得格外好看,“张老师,我也是你的粉丝啊。” “你当编剧的《城市中心》、《海上故乡》,我都看过,很喜欢的。” 花花轿子人抬人,张老师听了这话也高兴,“……那感情好!” “不过……”她话题一转,闲聊说道:“不过最近云氤怎么没演出呢?是暂时休息吗?” “……” 谢云氤僵了一瞬,方才若无其事道:“是,最近休息。” 他唇边笑意不改,“但是,迟早会回到舞台上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青年眸中坚定,好似有光芒璀璨。 周围人都是一个愣神。 ……连站在旁边的傅斯隐,都静默了片刻。 不着痕迹地,他也觑见谢云氤那一刹那的微妙异常。 谢云氤确实外貌很出众。 但是,见过他舞台上模样的人,都会以为那更是极致中的极致。并且,这样说出这种话的时候,青年格外出众,像灿烂的光,照耀在了眼前。 张老师干咳一声,“好的很。我们之前还在说呢……云氤你这么好的舞蹈演员,要是完全放弃舞蹈,来娱乐圈就真可惜了。” 她是老派思想的人——娱乐圈不缺俊男美女,舞界却少一个谢云氤,损失可不是一比一的替换。 王导没怎么说话,此时却也点头,“可不是……不过云氤,你要是想改行当演员,务必第一个联系我。” 谢云氤:“……” 他哭笑不得。 又寒暄几句,剧组三人就要回片场,与他约好明天的时间。 谢云氤刚要转身,却见王导脚步放慢,眼神不自觉往已前行几步的傅斯隐那边瞧了瞧。 他顿时讶然,却见王导压低声音,笑眯眯问道:“云氤啊,你这位朋友……不知在哪里高就啊?” “您是说傅先生?” 谢云氤方才只介绍傅斯隐是他的朋友,并没说太多。 王导点点头,眼神颇有些奇妙意味,“是,不知我能不能要个傅先生的名片?” 他态度相当客气,又刻意请托谢云氤做中间人,是面对地位相差较大的人才会有的表现。 谢云氤心头飘过古怪,不由笑道:“那我帮您问问。” “好好好……” 听他答应,王导更为和蔼,“傅先生要是不忙,明天也可以过来看我们拍戏嘛。” “咱们剧组不保密,允许探班的。” 谢云氤心头那种古怪更深了。 剧组拍摄地主要在清河自然保护区,最近几年都不对外开放,剧组也进入名额有限。这一次,居然特意要单独请傅先生? 只是他想来想去,摸不清具体原因。 谢云氤试探问道:“王导,您的意思是……” “……咳,我没什么意思。” 王导一把年纪,居然流露出几分羞赧,“剧组一开拍,每天都是钱啊……我这也就是想多认识个人,多条路。” 当然,要是这位看着就很有钱的傅先生愿意投资剧组,那就再好不过了。 “云氤啊。”他也有点不好意思,“咱们这个圈子说来光鲜,还不都是靠钱撑起来的……哎,找个投资不容易。” “咱们这又是古装剧,想要好的服化道,那都是钱。” “当然,我对这部戏也有信心……只是想精益求精。你如果能找到投资,对方也不会亏的,也是双赢。” “你是第一次拍戏吧?要是有什么疑问不懂的,也可以找我。” 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裸了。 像创作一部电视剧这样的大规模作业,多少人心血都在其中——有时候,做工作也需要一些妥协。 王导暗示完了,也有点抹不开脸面,很快走了。实际上,像他这样的导演倒也不一定缺少投资方,只是那位傅先生给他的感觉深不可测,想来不是一般大佬,他不由得就冲动了一把。 谢云氤与他道别,一转身,不知何时,明明往前走远的傅斯隐回来了,悄无声息,就站在他身后。 幽暗黑眸瞧着他,含笑说道:“他有事找你?” ……他忽然很想知道,谢云氤是不是真的毫无所求。 前几次或许与他无关,那这次呢? 他不是正要拍这部戏里的角色吗? “嗯……” 谢云氤捋了捋头发,半开玩笑道:“也没什么。” “就是王导说,请你明天去剧组看拍戏,顺便玩一玩。” 傅斯隐哦了一声,道:“可以。” 他是打着与他游玩的名义来的,全天都很空闲,自是并无不可。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进了回去的电梯,电梯门关上了,傅斯隐忽然抬头,看了眼监控位置。 摄像头闪烁了下,陷入黑暗。 瞬间之后,又变成寻常电梯画面。 ……空电梯的画面。 谢云氤没有注意这细节,四下无人,他顿了顿,又说:“他还想认识你。” 这话他说的很平淡,彷佛是上街买了个苹果,又或者自己尝了口新出的白桃果酱。 傅斯隐微笑道:“是么。” “嗯……” 谢云氤低头看手机,一边随意说道:“还问我有没有你的名片。” “……” 傅斯隐眸中兴味更深,他又哦了一声,垂下的指尖摩挲了下。 电梯启动了。 谢云氤扫了眼聊天软件,见没人在吃饭时找他,这才抬头看了傅斯隐一眼。 后者眸中闪烁了下,笑着说道:“但是怎么办呢。” “我没有名片。” “……哦。” 这次,轮到谢云氤应声了。 青年只是点点头,“好啊,那明天我会和王导说。” 傅斯隐眸中笑意更深。 四下无人,唯有电梯上升极为轻微的响动,谢云氤没再说话,傅斯隐却忽然开口:“不问问我吗?” “嗯?” 谢云氤还在看手机,闻言抬头,迷惑反问:“问什么?” 傅斯隐道:“名片的事。” 谢云氤恍然。 “我问过了嘛,你不是说没有吗?” “没有也正常的。” 谢云氤想了想,笑着说道:“你看我也没有啊。” 傅斯隐:…… 像是这不知是否会到达但正在上升的电梯,他心里也陡然升起了什么东西。而因为这一点东西,这电梯已必然会到达了。 “叮咚。” 电梯门打开了。 监控的红灯再度闪了闪,一切如常。走廊外没有人,很空旷。谢云氤刚要踏出,傅斯隐忽然往前走了一步,顺势稍一用力,将他也带了出来。 谢云氤踩在柔软地毯上,眼前一花,发觉傅斯隐与他站在墙角处,面对面站着。 男人定定看着他。 眼眸里像有很多话。 良久,他又笑了。 “谢云氤。” 傅斯隐喊了下他的名字,那声音低低的、沉沉的,似海面下深不见底、无垠无尽的渊。 看似平静,实则潜藏着无数的危险。 “有件事,你真的不知道吗?” “……什么?” 谢云氤迷茫看着他——不知道什么? 他应该知道什么? 男人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微妙变化。青年却坦然以对,漂亮眼眸中只有化不开的坦诚,和……一点点疑惑。 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傅斯隐因此更靠近了些。 他俊美容颜放大,像近在咫尺,彷佛下一秒就要与他紧密贴合、密切融合……以至于有种几乎熔为一体的灼热感,扑面而来。 谢云氤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那个……” 他很少与人这么亲近,想提醒对方是不是太近了、太密了。可傅斯隐眉宇间毫无退开的意思。 最终,高大的男人几乎把他逼迫到怀里,薄唇勾起,阴影笼罩下来。 像情人的暧昧低语,又像魔鬼的诱惑。但他吐露出的,却是叫谢云氤瞬间面红耳赤的话语。 他说。 “你真的不知道,我们确实有婚约关系吗?” 谢云氤:…… 谢云氤:……………………???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氤:包办婚姻达咩! 作者:现在才说,好心机哦啧啧啧…… 傅斯隐:……不然呢? ===================== 明天要V了,今天说几句题外话。写这本文我鬼压床两次,噩梦好几次…… ===================== 隔壁预收《炮灰他太抠了》 舒尤穿成书中贪财虚伪、自私自利的炮灰受。原主为了钱与主角攻在一起,主角攻落魄时又抛弃对方,最后沦落异国他乡,死的特别惨。 穿过来的当场,舒尤拖着行李箱,正对挽留他的主角攻肆意谩骂:“你以为你还是蔺家那个大少爷吗!不!你现在就是个穷鬼!” 身后主角攻目光阴郁,拳头攥紧。 “……所以咱们俩要省着点过!我这就把用不着的东西全卖了!” 蔺明煦:??? 上辈子外号抠门龙族的舒尤,对着原主穷奢极欲的名牌包、大牌服装、克拉钻戒,露出痛心疾首的批判视线。 “这些、这些、这些……全卖了!” 只有钱能给我最大的安全感!他只要钱! 等到主角攻遇到了主角受,主动提分手,他就可以带着钱继续快乐做个单身守财奴! 然而,舒尤不知道的是,蔺明煦重生了。 天冷时,蔺明煦坦言没钱交暖气费,耐心等他自觉走人。 舒尤大喜:暖气费那么贵交什么交!咱俩躺一起,多盖两床被! 天热了,反派找上门阴阳怪气。蔺明煦假装无奈,想看他不告而别。 舒尤直接掀桌:消费主义陷阱你懂不懂!低俗!你这种被资本洗脑的人怎么会懂! 第一次使用电褥子的蔺明煦:…… 什么玩意儿,太上火了!绝不是他看着舒尤流鼻血! 后来,蔺明煦终于装不下去了。 他带舒尤去公司,暗示他已经不穷了,舒尤也没必要那么节省。 舒尤转头看到原主角受,恍然大悟:你放心,我绝不拖拉立刻走人! 蔺明煦:“……你等等,开完会咱俩去领证。” 舒尤:“为什么?主角受哪里不好吗!” 蔺明煦:“……他吃饭要点四个菜,纸巾用太多。” 舒尤:??? ……不是?不是你夸人家明艳大方不小气吗! 第24章 谢云氤的脸登时红了。 不仅仅是这句话。 男人此时与他隔得太近了, 若有人恰好从旁边经过,会绝对误以为这是一对缠绵的情侣,你侬我侬,近乎连体似得贴着。 ……再加上这句话。 谢云氤大脑一片空白, 倒把当下状态给暂时忘了。 “什么……婚约?” 他瞪大眼睛, 茫然回想,哪来的婚约——哦, 想起来了, 他是有个说不清楚的“死鬼老公”。 可是, 傅斯隐怎么早不提、晚不提, 偏偏现在提起来? 因为别人也未必知道这一出, 所以傅斯隐这么一说, 谢云氤并不怀疑他的真假。 只是…… 太羞耻了。 真的太羞耻了。 这会儿, 谢云氤简直觉得, 傅斯隐是不是有点蔫坏啊? 之前不说, 现在才说, 他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忍不住余光往左右瞥。 走廊上空无一人,光线不算太亮, 顶上的吊灯都开着, 照下来人影绰绰。 傅斯隐的大半面容,都笼在晦暗之中, 轮廓深邃,配上他优雅气质, 别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有那么一瞬间,连谢云氤也不得不承认,傅斯隐长得真好看。 他一双魔魅黑眸只是看过来,不言不语, 愈发显得岳峙渊渟。见谢云氤不说话,只是耳根红了,傅斯隐唇角勾勒,重新挂起笑意。 ……让他当了这么多次死鬼老公,总该收点利息。 一点心思绕在舌尖,最后多添几分盎然趣味。傅斯隐略略低头,姿态越发亲昵,“不承认,嗯?” “……” 谢云氤快像只煮熟的虾。 他又羞又气,张了张口,豁出去道:“没有不承认,但是……” 但是,也不可能承认吧? 这么离谱的事,想来也只有搞出死鬼老公谎言的他,才能遇到。 谁知道,死鬼老公都能重新“活”过来? 谢云氤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思绪,和无法言说的震惊。本能的,他退却了——像面对那些追求者。 青年咬了咬牙,结结巴巴开口:“傅、傅先生……” “能不能……” 傅斯隐好整以暇,眼眸中带着笑意,只是瞧着他。 “能不能……” 谢云氤吞吞吐吐,大脑快不宕机了,却还要拼命转动,找寻“一线生机”。 “那个……” 终于,他急切喊了出来——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这件事!” 然后,他抬头,忍着爆红的脸颊,非常诚恳道:“要不这样,我整理一下。” “我我我……我会给你个解释的!” 然后,他侧身从左边空隙,钻了出去。 ……真·钻了出去。 傅斯隐:“……” 身体柔软就是有这种好处——跑出来后,谢云氤还庆幸自己多年练舞。 傅斯隐还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 他微微挑眉,还未说话,谢云氤却立刻调转方向、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跑了。 跑了。 那背影显然有点狼狈。 傅斯隐哑然失笑。 只是…… 下一秒,他看向谢云氤离开的方向,忽然眯眸。 *** 谢云氤步伐加紧,一直拐了个弯,余光也看不到傅斯隐才放缓脚步。 脸上还有点热,他皮肤敏感,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的,只得由快步走的微风带着,慢慢地消散。 可恶。 从认识傅斯隐到现在,也这么久了。见过这么多次面,他都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现在居然…… 谢云氤思来想去,忍不住磨牙——对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吓他一跳,逗他玩呢。 真没想到,傅斯隐看着正经贵公子、优雅大佬的模样,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至于他口中的婚约…… 那么多年了,那种童年包办婚姻,谁还会在意。 想必傅斯隐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这种时候开玩笑说出来。 ……下意识的,谢云氤忽略掉一些细节,只一门心思认定这个结论。 哎,现在好尴尬。 简直是以往所有的尴尬全被翻出来、摆在眼前,再使劲儿乘以一万倍的程度。 恨不得能搭乘最近一艘宇宙飞船,赶快换个星球生活算了。 青年抬手揉了揉额角,深呼吸几次,终于平复下来。 他脚步也趋于平时的速度,踩在柔软地毯上无声无息。只是走着走着,谢云氤忽然发现,他好像找不到路了。 刚才……电梯是停在应该的楼层吗? 酒店的房间都一模一样、楼层一模一样、房门也一模一样。他左右看了看,瞧见房门左边,标识着这是14楼。 14楼。 并不是他入住的楼层。 是刚才电梯按错了? 谢云氤略一回想,却没什么印象——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那种细枝末节。 算了算了,要不走楼梯回去好了。 正好,还可以避开傅先生。 谢云氤他们的房间在18楼,是这家酒店的顶级套房之一。也就是说,他只要再往上走四层就可以。 不算多。 谢云氤转了转,往长廊尽头走。按照他多年住酒店的经验来看,电梯和楼梯要么在两边、要么在中间。就算不在一起,也会有楼层平面图来提示位置。 再怎么豪华或破旧的酒店,也都会按照这个安全标准执行,不会有错。 他一路前行,顺着一扇扇房门向某个方向走去。 ……然后,他并没有找到电梯。 也没有楼梯。 谢云氤:…… 似乎有点不对劲。 脚下依然是深色的柔软地毯,铺盖了这层楼所有地面。这使得他的脚步声近似于无,寂静的氛围中,唯有走动间衣物摩擦的轻微细响,窸窸窣窣,渐渐放大。 不,还有另一个声音。 咚咚。 咚咚。 咚咚。 谢云氤屏气凝神,却无从寻觅这声音的来源。 规律的、起伏的、极熟悉的、彷佛近在咫尺……他悚然一惊——等等,这是心跳? ……是心跳。 不知不觉,他自己的心脏也随之砰砰跳动,好似与这声音融为一体,连成一线,再绷紧了、拉扯到极致…… 谢云氤深呼吸几次,平复情绪。 不,不会的,世界上哪有那些东西。 上综艺那时他这么想,现在也还一样。 何况,他一个从未做过亏心事、顶多在死鬼老公上撒了谎的人,怎么可能担心鬼敲门之类的? ……想起死鬼老公,谢云氤就忍不住又红了脸。 随着心绪的波动,那奇异的咚咚声也随之消弭。谢云氤继续往前,又试着找了找。 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拐角、没有电梯、没有逃生楼梯。好似这条走廊是传说中的莫比乌斯环,永远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 青年终于停下脚步,仔细思索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看向周围的房门。 门边挂着房间号。左侧那个,显示是1404,右边那个,显示是1414。 怎么说呢,确实不太吉利。 一旦冒出这样的念头,一些诡异的细节全都暴露出来。不太可能按下的电梯楼层、走不出的长廊、满是不好预感的房间号码……谢云氤猛然想起什么,快步转身。 “傅先生!” 镇定,谢云氤,你不怕鬼的。 谢云氤兜兜转转、仔仔细细,又走了一圈。 ……在他喊出傅先生三个字时,走廊正中,1404与1414房门之间,一道黑影无声无息显现。 傅斯隐本来无意追上来。 连他自己也并不理解,他方才为何要那样做。 突如其来的……逗弄。 看谢云氤脸皮薄、瞬间绯红晕染,似三四月的桃花,令青年格外美不胜收。 很好看。 但是,并无必要。 不过是闲暇打发时间罢了。既然“傅斯隐”没有彻底消亡,那他也不会刻意抹杀自己的这一部分。 尽管,是曾经作为人类的、耻辱的一部分。 然而…… 1414的房间门,悄然打开。黑暗中,一双血红双眼盯住他,露出不甘又忌惮的神情。 谢云氤已走到走廊那边,看不到这里。昏暗光线下,傅斯隐垂下手,指尖略略摩挲。 下一秒,那赤红眼眸猛地一震,狰狞出极度扭曲的痛苦。 长指甲拼命刮蹭墙壁的声音、剧烈抽搐骨骼都要断裂的程度、血肉模糊再被反复碾压研磨……一时之间,虚掩着的房门内,竟如同地狱,发出各种难以想象的极恶杂音。 ……却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到外面。 好似那房门不仅仅是一扇木质的门扉,而是一道厚实的屏蔽围墙,隔绝一切。 直到归于寂静。 安静了。 “咔哒。” 房门也重新关闭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傅斯隐收回手指,漫不经心往谢云氤的方向看。 谢云氤又绕回来了。 他脸上已有了几分焦急,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如今处境,青年漂亮眉宇间略有焦虑之意,只是勉强保持着冷静。 ……他会求助吗? 傅斯隐幽暗双眸深了深。 如果他向自己求助,会怎么说? 自己要怎么做? 男人眼底多了一份未曾有过的期待,与此同时,他状似无意走进来,挑眉看向青年,“……谢云氤?” “傅先生!” 谢云氤看见他了。 青年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紧接着急切说道:“你没事吧?” “这里有古怪,你赶紧出去!” “……” 傅斯隐神色微妙,“……你叫我,是为了这个?” “对啊。” 谢云氤理直气壮道:“这里很奇怪,我怎么都走不出去,万一你也进来了,岂不是我们两个都困在里面?” 他咬了咬下唇,“完了完了,结果你还是进来了。” 说着,他看了傅斯隐一眼,似乎还很失望。 ……失望傅斯隐怎么和他一样,也进了陷阱。 傅斯隐:…… 他没想到,谢云氤喊他,不是为了求助,而是担心他的安危。 像一场春雨淅淅沥沥降临,又好似空洞洞的缺口处,有温暖柔软的东西被填了进来。 谢云氤脸上又变成懊恼,“糟糕,我不该叫你的。” “现在你也出不去了,怎么办?” 他以为,傅斯隐来找他、在听到他喊的时候才进来的。 “……没关系。” 傅斯隐轻声道:“我们会出去的。” 这个世界上,能困住他的东西,从来都不存在。 谢云氤没太听进去这句话。 在他看来,傅斯隐再怎么大佬,在这种怪力乱神、科学暂时还无法解释的事物面前,毕竟也只是个普通凡人。 说这种话,大概也只是安慰他罢了。 他一时沮丧,眼眸里的灵动都单薄几分。 青年像被深秋的霜露打了一夜,蔫蔫站在原地,苦思冥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在他对面,傅斯隐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低头,深黑眼眸注视着他。 果然是他。 是他会做的事。 遥远的记忆翻涌上来,像无垠深海中细碎的一点儿贝壳,被海浪翻卷着、推动着来到岸边。 可是这贝壳却只有一半,另一半连他本身也无从找起——它注定是破碎的。 傅斯隐默然。 “……对了!” 谢云氤却一直没放弃,他灵光一闪,忙不迭问道:“傅先生,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从……” 傅斯隐竟然哑然。 因为他进来的方式,与谢云氤的不同。 而谢云氤进来的原因,则有大半是因为他。 ……是他在电梯里,用了点小手段,却没料到这里有些特别。 意料之外,但也无妨。 傅斯隐顿了顿,微笑说道:“我去试试。” 谢云氤眼巴巴盯着他。 像只动物幼崽,眼神里又有了闪光,正等着疑似更有能力的他,找出解决办法来。 被这种眼神一看,傅斯隐居然无端端生出几分责任感。 他干咳一声,脊背挺直,步伐也愈发优雅。男人略一沉吟,走到1414房间的门口。 谢云氤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动作。 他之前就觉得这两扇门很诡异,想过要不要试着打开。但刚动了念头,傅斯隐就来了。 傅斯隐站在门前,伸出手来。 房间里的东西已经被他随意灭掉,当然没有任何风险。他修长手指微微曲起,稍稍一拧,门就打开了。 一道光自门缝中映照进来,谢云氤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外面的正常走廊。 “叮咚。” 电梯灯在闪烁,旁边房门上挂着1418的牌号。 一切正常。 谢云氤呆了呆,转头往回看。 他出来的地方,好像也是一道门,但从外表来看,这道门类似杂物间或储物室。 也就是说,他就这样出来了。 谢云氤:…… 所以他在走廊里转了那么多圈,都是在瞎紧张? 可是,那么逼真的样子…… 他拧眉思索片刻,但一无所获。还在琢磨要不要回去看看,傅斯隐此时笑道:“可能是酒店这边出过事,所以封起来了吧 。”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也有道门没关好。” 真、真的是这样吗? 谢云氤总觉得哪里古怪。 然而,他也没有太合理的解释,又仍然谢绝封建迷信。思来想去,还真的只能接受这个说法。 不经意间,傅斯隐又道:“还好,我们都没事。” 是啊,没事就好。 就当虚惊一场。 男人语气亦轻描淡写,彷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他的镇定,谢云氤似乎也被感染,能够平静看待了。 ……也因为今天发生的事也不少。 从小到大,鉴于自身经历,谢云氤就被迫学会要保护好自己的精神状态。 别人发疯是别人的事,他得定神,不能乱。 秉持着一贯思维,他恍恍惚惚,回到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 傅斯隐看似悠然跟在他身后,不知为何心里略感紧绷。 他记得,谢云氤是不信鬼也不怕鬼的。 一个人认为这世界上没有鬼,和发现世界上真的有鬼,会像接受其它爆炸级消息那样,经过一个必要的过程。 只是,傅斯隐忽然不想看到青年惊恐害怕的模样。 那样……不太衬他。 男人的眼眸暗了暗,却没有说什么。 谢云氤的房间到了,青年在门口停下,转身与他面对面。 “傅先生,今天的事……” 青年顿了顿,最终若无其事道:“也多谢你了。” 看样子,他是接受了傅斯隐的说辞,认为不过是自己走错了路,进了客人不该进的地方。 “……” 没来由的,他话音刚落,傅斯隐心头却浮现一丝焦躁。 若他真的不信这些…… 某些念头在心上打了个转,暂且压下。 男人的眼眸,愈发幽暗。 *** 第二天早上,谢云氤一行人跟随剧组的车,前往清河自然保护区。 自然保护区位于郊外,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路上无事可做,都在刷手机。 剧组安排了保姆车,谢云氤与傅斯隐坐在后面,他面上一切如常,彷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呵呵呵呵呵呵……昨天真的有发生什么吗? 当然没有啦! 所以,谢云氤很安心打开了游戏。 ……假装沉迷。 傅斯隐似乎也没有闲聊的意思。 男人的目光一直看向窗外。 只是,谢云氤玩了一会儿,出卡全蓝,被迫下线。 看来今日不宜抽卡。 他无事可做,往前看了一眼。保姆车后面空间很大,坐下来后,他对面是自家助理董晓。 董晓大概在刷网页,大拇指滑得飞快,不一会儿,觉察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 小助理:“……” 谢云氤暗自冲他眨眨眼。 董晓回以眨眼,又瞥了瞥旁边。 谢云氤眨眼眨得更厉害了。 董晓……董晓没懂,呆呆开口:“云哥,你怎么了?” 谢云氤:“……没怎么。” 他磨了磨牙,若无其事道:“你看什么呢,好玩吗?” “不好玩。” 没想到,提起这个,董晓一脸后怕道:“我和我朋友炫耀我这次住酒店高档套房呢,结果他就问我具体位置,我说了,然后……” 他眼中闪过几分惊异,“然后他就告诉我,咱们现在住的这个酒店,闹过鬼!” 谢云氤:??? 董晓这么一说,车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除了傅斯隐。 男人平静如常,但是,身侧的手指交叠了一下。 董晓继续说道:“是这样的……” 他的这位朋友是他同乡、又是同一所高中毕业,关系很不错,参加工作后也没断了联络,每年过年都会聚一次,所以不会故意骗他编故事。 因为工作缘故,对方出差频繁。有一次,正好也入住了这间酒店。 他倒没有进豪华套房——而是住在15楼,一间普通的大床房。 “……晚上十一点多吧,他在外面吃饭回来,因为喝多了,也没太注意,随便按了下电梯。” “当时周围没有人,只有他自己。电梯到了以后,他也没看,直接就走了出去。” 然而,他发现他找不到自己的房间门。 “走了一圈,都没找到。他当时就一个激灵,酒醒了。仔细一看,他进的不是15楼,是14楼。” 就差一层,很容易弄错。 董晓的那位朋友,第一反应是自己按错了按钮。下意识的,他想着退回电梯。 “结果啊,他往回走,也没找到电梯!” ……前面位置,司机也竖起了耳朵。 谢云氤更是愣神。 怎么回事,这经历和他昨天的有点像? 他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 董晓挠挠头,“后来他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怎么又走了出来。” “只不过……”他兴致勃勃,又换成神神秘秘的语气,“只不过……” 谢云氤:……忽然好想打死他。 “咳咳,只不过……”董晓瞥见他眼神,缩了缩脖子,赶快说道:“他回来之后,发现他从小到大,挂在脖子上的一块保平安的玉,碎掉了。” 碎掉了。 那是块据说是长辈在极为灵验的寺庙里求来、专门还请了大师开光的玉。 从他记事起,就一直挂在脖子上,贴身不离,从来没有摘下过。 戴玉,向来也有挡劫的意味。 经历叙述完了,车内陷入微妙的安静。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唯有后座上,傅斯隐眼眸沉了沉,不经意侧目,看向谢云氤。 谢云氤……谢云氤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青年微微蹙眉,拧得一张巴掌大的脸都皱了起来,若有所思,像只费力思考的小猫咪。 稍有点认真,也稍有点可爱。 董晓还没讲完,“所以我和他聊的时候提到这个酒店,他就赶紧把他这件事告诉我了……不过我昨晚睡得挺香的,也没出门……哎?我们要不要也找块玉戴着啊?” 谢云氤道:“这种玉也不是简单就能拿到的。” 都说玉有灵性,这样的巧合更需要一点缘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请到玉的。 ……诶?他脑子里怎么冒出这种念头? 谢云氤茫然眨眨眼,发现自己居然在想这些事。 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他以前可是从来不想、也完全不相信的。 可是,彷佛因为经历了昨天的误闯14层,他的思维好似也打开了一扇天窗,变得不由自主起来。 之前综艺节目、现在的古怪事件,谢云氤后知后觉,思绪终于往这个方向偏移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毕竟,这么多年唯物主义思想观稳固成型,不是轻易可以动摇的。 董晓似懂非懂点头,“是哦,我那个朋友也说,那次出差回去,他就立刻回老家那个寺庙,重新拜了拜,想再求个保护。但是寺庙的大师已经圆寂了。” “他家长辈告诉他,这种事不能强求,能够得到一两次保护,是机缘也是福运。让他以后多做好事多积德。” “哦对了,”董晓又道:“他还挺担心我,让我这几天在酒店千万要注意点。” 只是没想到,遭遇这些的并不是董晓。 车上又没声音了。谢云氤顿了顿,轻轻挪了挪身体,靠近傅斯隐这边,压低声音,小小声道:“傅先生?” “刚才那个故事……你觉得是真的吗?” 他靠得这么近,白皙脸颊近在毫厘,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像能一直刷到心里。 傅斯隐忍不住喉头一紧。 他不动声色,将那一点异样强压下去,自自然然反问:“怎么了?” “嗯……” 谢云氤想了想,“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细节和他的不太一样,开头和结尾倒是一致。 可他心头就是浮着一层疑惑,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傅先生。” 谢云氤没得到回答,拧了拧眉,不由问道:“你觉得,我们还会遇到吗?” 昨天的那种情况,还会遇到吗?他们也没有平安玉保护——可话说回来,若是按照鬼故事的逻辑,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出来了? 仔细想想,是傅斯隐打开了那扇门,他们才走出来。 谢云氤脑海中有什么闪了闪,却没有抓住,重新暗下去。他正努力思索,保姆车却缓缓停下,原来清河自然保护区已经到了。 他往车窗外看,果然瞧见剧组不少车都停在这边,还有工作人员正往下搬东西。 谢云氤第一次进组拍戏、客串角色,当下立刻工作第一,把其它念头全抛之脑后。 ……也因此,他没注意傅斯隐的表情。 傅斯隐轻声道:“不会的。” 那东西已被他随手灭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 但是…… 青年这样有点依赖、把他当作共度过一些事的朋友、与他探讨的模样,实在是乖得很。 叫他几乎忍不住,忍不住想让时光倒转、回到昨天,好让那东西重新存在一次。 他指尖交叠,略略摩挲,唇边多了一抹笑意。 一行人在入口处短暂停留,继续向内。 张导演今天忙得很,安排了副导演过来接他们。车前窗放上通行证,进去后在山间七拐八拐,终于到达湖边的一处空地。 这里就是今天戏份的拍摄地。 原本打算用绿幕,但张导刚好得到了进保护区拍摄的许可,为了节省特效费用,于是大手一挥,换成实景拍摄。 到时候,也算个宣传的噱头。 谢云氤初次现场观看剧组工作,看什么都新鲜。副导演姓李,按照通俗惯例,也为他大概介绍了一番。 休息区可以闲逛、拍摄区不能闲逛,化妆更衣则是在帐篷里……大致看过一圈,谢云氤刚要进帐篷试戏服,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嚣。 动静还挺大。 他不由看过去一眼,熟料迎面走过来一群人,乌压压的,还围着正中的一个,正好与他对上眼。 谢云氤:……等等。 此人有点眼熟。 或许是最近太闲散了,或许是对方打扮得不太寻常,他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认出对方。 然而,他没有认出对方,对方却认出了他。 穿着入时、戴着大牌新款墨镜的卞原走过来,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狠掐自己大腿,难以置信道:“谢云氤?” “你怎么在这里?” 谢云氤:…… 不等他说话,卞原一摘墨镜,大步流星冲过来,怒气冲冲道:“你是来和我抢角色的?” “好哇,我的猜测成真了!” “谢云氤,你你你……” 谢云氤清清嗓子,轻飘飘说道:“如果你想今天就上热搜的话,请随意。” 卞原:…… 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左顾右盼,确实瞧见好多人偷偷拿起手机,于是连忙住了口,狠狠瞪过来一眼。 谢云氤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 他是热搜专业户,才不在意这一点。 卞原气得一个趔趄,快步靠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到底来干嘛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谢云氤不答反道:“你应该是来出演男二号的,对吗?” 这部剧男二号是个剑客,在原著中,最出名的一幕是他的剑舞。 之所以这样推断,是因为卞原与他一样,是同一个舞蹈老师教出来的。 只不过…… 因为一些分歧,卞原很早就与师门分道扬镳,连老师都不再联系,转而一门心思闯入娱乐圈,迄今为止,倒也闯出了一些事业。 果然,卞原惊讶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迅速警惕起来,狐疑看向谢云氤,“你真的是……” “我是来客串那个仙人角色的。” 在卞原越想越离谱之前,谢云氤及时阻止了他的瞎想,“特邀客串,三天后就完事。” 卞原立马松了一口气,但表情还是不太友善。 “哼,那你赶紧拍完,赶紧走。” 他大摇大摆越过谢云氤,进了另一个帐篷。谢云氤深感无奈,只觉得接下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不过,他一转身,冷不丁撞进一双独特黑眸,猝不及防,他与之对视了下。 傅斯隐始终站在他身后,忽然笑着问道:“你似乎不太喜欢他?” “……对。” 谢云氤并不遮掩,也没有因为傅斯隐与自己不熟就说客套话,他直截了当道:“他是我同门师兄弟,但坑过我一次。虽然老师一直对我说很可惜他放弃舞蹈,但现在……” 但谢云氤现在,自己也在变相放弃舞蹈。 亦或者,他是在迷茫。 倘若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就算再怎么想跳舞,恐怕也无法回到舞台上。 所以参加综艺节目、听从梁成衍的建议,让工作和其它事填充日常,好让自己注意力不要放在那件事上。 ……这些,却没必要说出来。只是自己需要磨砺过去的坎儿。 谢云氤抿了抿唇,把后半句咽下了。 “怎么可能喜欢这家伙,等我找到机会……” 要不是卞原把录音曝光,他也不至于一路跑偏,现在还多了个死鬼老公。 青年气哼哼的,忽然眼珠一转,狡黠说道:“要不,我们吓唬吓唬他?” 吓唬吓唬? 怎么吓唬?像之前……那样? 傅斯隐饶有兴致,没有反对。 然而,谢云氤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吓唬……吓唬什么吓唬! 之前不知道傅斯隐是“死鬼老公”,他才撒谎撒得肆无忌惮,现在人家承认了,就站在自己面前了,他还怎么好意思。 昨夜到现在,避而不谈的那个话题终于又回来了。 好似闷头一击,谢云氤支支吾吾,难得不坦荡一次,“那个,想想还是算了……” 好在,傅斯隐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二人一起走进帐篷,谢云氤重新洗了脸,上了护肤品,而后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抹。 化妆师是个年轻姑娘,脸上的红晕就没消散过。她精雕细琢、点点刷刷大半天,一直等到群演那边催她过去,才恋恋不舍放下化妆刷。 “谢……谢老师,”化妆姑娘十分留恋道:“您招化妆师吗?我十年工作经验,常年跟剧组,很会的!” 谢云氤微笑:“暂时不需要,谢谢你。” “唉……” 化妆小妹一步三回头,走着还小声嘀咕:“那些丑人画来画去还不是丑……” 谢云氤:……咳。 他仔细对着镜子看了看,发现她手艺不错。 客串角色是仙人,所以突出飘渺与高高在上。谢云氤被这样一弄,又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他却没忍住,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 身后小沙发上,傅斯隐似笑非笑看过来,“很好看。” “哎?” 谢云氤差点忘了他还在,顿时脸上一红,努力面无表情道:“我现在就是灵化上仙了,你可以对我许愿哦。” 许愿。 傅斯隐眼眸幽暗,看似风平浪静,口中反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啊这个嘛……” 谢云氤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像在哪儿听过,有种微妙的熟悉感。他没有多想,笑嘻嘻道:“那当然不行啦。” 傅斯隐:“……” 心头的那点起伏,瞬间变成了哭笑不得。 还真是…… 他默然不语,谢云氤却笑着说道:“如果我真的是神仙……” 青年偏过头来,脸上还带着精致妆容,言笑晏晏,俏皮冲他眨了眨眼。 而后,谢云氤粲然一笑。 “我才不要他们的许愿。” 不要许愿? “……” 傅斯隐忽然笑了,唇角弧度恰到好处,亲切又不失优雅礼仪。 但是他的声音,却不知不觉变得冰冷,似沉寂深海之中,无可救赎的黑暗。 他轻轻地、极为轻描淡写地追问道:“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 第25章 傅斯隐指尖轻轻摩挲, 在等谢云氤的回答。 可是,他心头忽然飘过一个念头。 若是青年的回答让他不满意…… 他手指微微僵住,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思索下去。 与此同时, 谢云氤笑嘻嘻说道:“这个嘛。” 他眼珠转了转, 呈现出一种剔透的晶莹,看在傅斯隐眼中, 仿若海底最美丽的珠贝。 青年笑着说道:“你看过网络上那种许愿吗?” 网络……许愿? 傅斯隐万万没想到, 会听到这种话。 显然, 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些事。 谢云氤也这么觉得。 傅斯隐虽然看起来是个现代人, 但不知为何, 他与太过现代化的东西, 有一层疏离感。 好像……傅斯隐就算是个大佬, 也是那种住在古老宅邸里、与外界接触并不多、也没必要接触太多的大佬。 放西方叫吸血鬼伯爵, 放东方…… 咳咳咳, 话题偏了。 谢云氤继续说道:“就是那种……” 青年忽然正了正脸色, 惟妙惟肖模仿道:“神啊,我愿意用二十斤肥肉, 来换我录取上岸!” 傅斯隐:“……” “噗……” 角落里, 没参与他们聊天的董晓,都忍不住喷饭。 “或者这样……” 谢云氤双臂伸展、举高高, 好似对天空祈祷:“老天爷啊,让我这次考试通过吧, 我愿意三个月不点夜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董晓笑出声,赶紧捂住嘴,小跑着出去了——这种时候,还是别打扰自家老板的戏瘾突发了。 一时之间, 帐篷里就剩下谢云氤与傅斯隐两个人。 傅斯隐还是没说话。 只不过,他手臂已经舒展开来,并没有要发力的意思。 男人眼眸中,也染上了一点笑意,虽然小,却真切。他含笑看向漂亮青年,不由说道:“所以?” “所以……” 谢云氤表演完毕,刻意拉长语调,慢吞吞道:“如果我是神,会要这种交换吗?” “想象一下,每天早上活力满满起床面对一整天的工作,结果……” 结果看到二十斤肥肉、三个月的夜宵——口味还不一定喜欢,满满当当摆在面前,刺激所有感官。 那画面,可太美了。 青年毫不犹豫吐槽道:“这种供品,就算了吧。” “……” 非常有道理。 以至于太有道理了,傅斯隐哑然无言,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只是现代人的网络戏言,他们并不全都是这样的——可转念一想,就算古人,也是用上供品、塑金身的方式去寻求神明庇佑与赏赐,又有什么不同。 ……很显然,不知不觉,傅斯隐的思维也被带跑了。 “人类能给予神明的,实在是太贫瘠了。” 谢云氤感慨道:“如果我是神明的话,会觉得人类很麻烦。” 是,人类很麻烦。 “所以……” 谢云氤一锤定音道:“我才不要他们的许愿。” “我都是神了,开开心心过自己的生活,不好吗?” 可人心是贪婪的。 当知道真的有神的存在,真的能通过捷径、通过人类不可思议的办法,去获得一些很难得到、或根本不是人类应该得到的东西时…… 他们还是狂妄地心动了。 亦或者,真的如同青年所说那样。 不要许愿。 从一开始,就不要回应。 没有回应,就不会有后续,不会有发展,不会有…… 傅斯隐手指忽然绷紧。 他魔魅眼眸中,暗色更深,郁色更浓。 良久,傅斯隐低声道:“你说得不错。” “诶?” 谢云氤眨眨眼,反而惊奇了一下。 傅斯隐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难道说…… “云哥!” 他刚要说话,董晓从外面钻进来,提醒他:“导演那边问起来了……请您快点换戏服,过去看看呢。” “那好,你和他们说我马上就到。” 谢云氤事先有做功课,知道古装怎么穿。他利索套好一层又一层宽袍广袖、最外层还有薄纱罩衣,显得仙气飘飘,确实很有仙人风范。 不一会儿,他一路走到拍摄这边,大部分人……或者说大部分看到他的人,都没忍住,惊呆了。 “哇哦……” 编剧张老师也在,瞬间激动:“太好了,太合适了……当时我就说,这个角色太适合云氤你了……哎呀,不行,我得先拍几张,我女儿跟我要定妆照呢。” 她立刻摸出手机,咔咔拍了起来。其它人虽然不一定有女儿,但动作居然惊人一致,齐齐把镜头对准过来。 王导也连连点头。 “好好好,这个造型是绝对可以的……接下来,哎,云氤,你没有吊过威亚吧?” “有过几次。” 出乎意料,谢云氤笑道:“我以前在舞台上,演过飞天。” 飞天也有男的。 那也是用威亚把演员吊起在高空表演,要保持很长时间。对体力、耐力、专注力,都是不小的考验。 还好,谢云氤都一一坚持下来。 王导满意点点头,“那就好……威亚这个东西,第一次上的人,很容易被吓到。” “既然你有经验,那最好。” 他开始张罗拍摄,谢云氤暂且站在一边,听副导演为他讲解。 ……拍戏真没那么简单。 要记住摄像机和灯光的位置,要学习如何走位,不能抢戏,不能挡镜头……那种上来就天赋卓绝的演员,也必须在现场与拍摄团队进行磨合。 演技是自己的事,但演出的成片是团队的成品——这其中缺一不可。 谢云氤仔细听、认真记。不一会儿,换好戏服的卞原也在一群人前呼后拥下走了过来。 原来这场戏正好是卞原的。 谢云氤没有多想,只想多学习学习。就在此时,身后无声无息,多了一个傅斯隐。 “……傅先生?” 谢云氤怕打扰拍戏,压低声音,“你怎么过来了?” 傅斯隐微笑道:“很有趣,我过来看看。” 这样…… 傅斯隐本就是导演暗示想交好的人,来看看拍摄也无所谓。谢云氤没有多想,注意力重新转回场内。 另一边,卞原已经开始拍摄了。 他演得是男二号剑客,这一幕是剑客与人对打,潇洒出场。 剑自然是假的,动作有武术指导先示范一遍,然后拆分成一个个简单的,再让演员连贯起来。 卞原曾经是不错的舞蹈演员,做起这些来行云流水,武术指导只教了一遍,他就似模似样学会了,潇洒挽了个剑花不说,还有意无意,往谢云氤这边瞥了一眼。 有点像在显摆。 谢云氤:…… 此人心胸狭窄、沉不住气,虽然害谢云氤被迫多了个死鬼老公,但其实连对手也算不上,谢云氤一直没把那些挑衅放在心上。 此时,青年也不过勾了勾唇,仍旧心平气和。 他才不是卞原,不会这么点小伎俩就控制不住自己。 ……然后卞原更气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谢云氤明明占尽好处、博得了所有宠爱与关注,还要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 同是一个老师名下的弟子、同样多年辛辛苦苦的练舞,凭什么每次C位主舞都是谢云氤?凭什么男男女女都只关注谢云氤?只看着他? 他那么努力、那么刻苦,却得不到任何机会,最终不得不放弃舞蹈,一头扎进了娱乐圈。 进了娱乐圈,他更有名了、粉丝更多了,他以为,他已经和谢云氤不在这个赛道上,终点还会比他更好更高。 却没想到,一转眼,谢云氤居然也踏进了这个圈子。 而且,那么快、那么熟悉地,谢云氤又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 大家都夸他,看他…… 连围着他转、跟在他身边的追求者,那个男人,都一眼就能看出,比从前那些更优秀。 嗯??? 卞原忽然愣了愣神——谢云氤身边,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男人的? 之前看到谢云氤就炸,卞原居然没发现,谢云氤这次不是自己来的。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就一眼。 高大的男人静静站在谢云氤的身边,以绝对亲近的距离。他外貌极为出色,气度优雅沉着,堪比卞原见过的最尊贵的豪门公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 深黑又幽邃,带着说不出的魔性魅力。 似乎发觉卞原的视线,男人不经意瞥过来一眼,恰好与他对上。 “……卞老师?卞老师?” 卞原猛地回过神来。 他刚才……刚才怎么了? 想不起来。 什么都想不起来。 卞原呆呆怔在原地。武术指导此时退出场地,其他准备工作也做好了。王导坐在摄像屏幕前,大声喊了句:“各部门注意!” “卡!” 一声令下,所有人有条不紊开始拍摄。 场地中的卞原,也连忙投入工作。 只是,他心神不定,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注意力。 对面与他配戏的是个群众演员,对方手持长剑,迎头劈砍—— 按照刚才定好的,卞原应该以剑格挡,并一个下腰迅速反击。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长剑劈砍下来之时,卞原无力挥出长剑,紧接着脚下一软…… “啪叽。” 猛地摔了个大马趴。 脸向下的那种。 所有人:“……” 因为实景拍摄的需要,这段地面经过一些处理,此时松软又泥泞。 本来,是打算拍出剑客男二的肆意洒脱、打完了泥水不沾的。 现在…… 谢云氤:……噗。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啧啧,有的人,就是见不得老婆受委屈,是不是? 傅斯隐:…… 第26章 卞原是被三个人联手从地上拉起来的。 一起来, 他脸上泥水还在往下淌,便下意识往谢云氤的方向看了过来。 青年虽然别过脸去,没有看他,但唇角的那一丝笑意尚未消散, 无论如何也都看得分明。 ……其实在场的人都笑出了声。 但没办法, 卞原就是视谢云氤为自己的一生之敌死对头。 他咬了咬牙,灰溜溜去洗漱换衣服, 花了好久才重新走出来。 好在, 王导比较耐心, 也没说什么, 还问他有没有摔伤。 卞原努力让涨红的脸恢复原样, 摆出起手姿势。导演喊卡, 群演开动, 下一秒—— “啪叽!” 卞原又摔了。 谢云氤:对不起, 但是……噗。 他再度别过脸, 刚巧对着傅斯隐的方向, 眉眼弯弯,肩膀无声耸动, 憋得极为辛苦。 偏偏此时, 傅斯隐微微低头,极亲昵与他靠近。 男人极富磁性的男低音在耳边环绕回旋, 似管弦乐。 “高兴了?” 谢云氤:……嗯? 他眨眨眼,不太明白傅斯隐的意思。 不过, 这不妨碍他微微点头,小小声道:“还挺好玩的。” 并非他幸灾乐祸,而是……实在真的很好笑。 卞原一向自视甚高,此时污泥满身满脸, 真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不知不觉,谢云氤面对卞原时心头的那丁点阴霾也消散无踪。 青年笑得开心,眼角眉梢都是愉悦,他睫毛颤了颤,漂亮眼眸似剔透宝石,不经意与傅斯隐对视。 傅斯隐唇角笑意加深。 另一边,卞原又匆匆来尝试第三次。 王导没说话,但脸上笑容收敛了。周围人面上偷笑,心下都有点鄙夷。 ……还大明星呢,就这么点动作,都做不好? 看着旁人的脸色,卞原哪里还会不明白,他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注意谢云氤那边,屏气凝神,试图一次成功—— “啪叽。” 他第三次摔了。 这一下,围观的所有人哄堂大笑。 “噗……这卞原怎么回事?是不是肢体不协调?” “不会吧,他不是舞蹈演员出身吗?走路都能摔,那还能跳舞?” “那没准是哪里伤了?所以不协调了?然后就改行了?” “诶,你别说,你这个思路很有道理……” 卞原气得快吐血了。 王导演不耐烦了,“这样吧……卞原啊,你先歇会儿,找找感觉。先拍下一幕。” 下一幕好巧不巧,是谢云氤的客串。 卞原脸上身上都是黑乎乎一片,看起来凄凄惨惨,他没有停留,直接走掉了,背影十分狼狈。 剧组工作人员整理了下,王导叫谢云氤:“云氤啊,你过来,我给你说说戏。” 谢云氤过去了。 一旦开始工作,他的态度就极为郑重认真,甚至能感染周围的人。不知不觉,王导脊背都挺直了,肚子好似都收回去一点,“咳,就这样……你从这里,走到这里,走慢一点,要有那种仙人的架势……” “虽然你是下凡来救人的,但毕竟是仙人,出场要拉风酷炫那种……一定要气势摆足了。等会儿鼓风机……” 他淳淳教导一番,回想起谢云氤与卞原原来都是舞蹈演员,不由说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谢云氤笑道:“要不我过一遍您看看?” 王导思忖了下,点点头,“那你试试。” 主要是谢云氤第一次拍戏,王导对他的水准没概念。 谢云氤脸上表情一变,神色变为冷淡,自自然然从王导身边越过去,走了一遍。 ……他看起来确实像个仙人。 但不是那种冷漠的、毫无人情味的天人,而是心怀大爱、感念人间。青年眸光微敛,平平看向某个方向——主角的所在,语气淡然,恰到好处念出台词。 角落里,傅斯隐的目光一直追着他,如同锁在谢云氤身上似得,挥之不去。 “好好好!” 王导又惊又喜,“各部门准备!咱们争取一遍就过!” 谢云氤点头,重新回到一开始的位置,开始配合拍摄。一时间,在场的人都盯着他看。 卞原第三次整理好自己,不甘心偷摸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暗自磨牙,心里把谢云氤又恨上一层。然后,他余光瞥见角落里的傅斯隐,眼珠一转,眼眸中闪过几分疑惑。 ……几分钟后,谢云氤一遍过了几个镜头,听到导演喊卡,这才收回长剑,冲工作人员们微笑示意。 “大家辛苦了!” 王导一边张罗,一边忍不住夸奖他,满意之情溢于言表,“云氤啊,非常好,你就保持这样,哈哈哈……”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要改行当演员,务必第一个联系我。我这里有的是戏!” 谢云氤笑着谢过他,把道具剑还给剧组,轻巧走过来,“傅先生?” 傅斯隐微笑:“拍得很不错。” “客气啦。” 谢云氤第一次拍戏,还有点沉浸在氛围里,略带兴奋。他难得孩子气踮起脚尖,原地转了个圈,笑嘻嘻道:“傅先生,等晚上收工了,我们去市里吃好吃的呀?” 吃好吃的。 彷佛在他的生活里,这是顶顶重要、还很能带来快乐的一件事。 男人幽深黑眸定在他身上,许久,笑了下,“好啊。” 他从善如流,还配合反问道:“本地有什么好吃的?” “有很多啊。” 谢云氤早就做好了旅游攻略,“清河保护区外面就有一家山珍馆——我专门查过了,是特色养殖,不是那种抓来的野生。” “市里还有一家点心老字号,据说师傅手艺特别棒!” “还有……” 他零零碎碎,居然飞快说出了一串推荐。 俩人亲近站在一块,一看就至少是认识的朋友。王导说暂停休息,他们就往休息区的帐篷走,半路上,四下无人,卞原冷不丁冒出来,抱臂对着谢云氤,意有所指道:“谢云氤,这是谁啊?” 谢云氤:??? 他眨眨眼,话到唇边,又有点卡壳。 这个…… 不是难以回答卞原,而是忽然想到,他该怎么定义与傅斯隐现在的关系? 朋友?童年玩伴?还是……死鬼老公? 咳咳咳咳……最后那个,不提也罢。 谢云氤心念转了转,嘴上说道:“这是我朋友,傅先生。” “哦……” 卞原故意拉长语调,别有深意道:“朋友啊……” 他阴阳怪气道:“谢云氤,你的朋友可真多啊。” “哪里哪里。” 谢云氤对上他,驾轻就熟、轻而易举,青年毫不犹豫,微笑回应道:“和你拍戏摔倒的次数一样多。” 卞原:“……” 可恶,又被他怼到了。 每次对上谢云氤,他就总是输,总是输!就从来没赢过! 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谢云氤,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靠男人?” 嘶…… 这话一出,谢云氤先惊奇瞪大眼睛。 卞原也觉察不妙,但强行硬撑,倔强青铜道:“怎、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你那么多追求者,那么多男的围着你转,现在身边还有一个!哈,他知道你之前那些暧昧对象吗?”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渐渐理直气壮道:“还有,他知道你的死鬼老公吗?” “谢云氤,你要不要告诉他,你还有个死鬼老公啊?” 谢云氤……谢云氤有点想笑。 他没忍住,看了旁边傅斯隐一眼。 傅斯隐眸中闪过笑意。 他忽然有些期待晚上的美食。 只不过,在那之前,要排除掉一些扰人的因素。 傅斯隐默然片刻,微笑开口:“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卞原强撑着说完那些傻话,自己隐隐懊恼,感觉自己在干蠢事。 又因为在谢云氤面前,他不想示弱,却没想到,谢云氤身后的男人,居然开口了。 傅斯隐一开口,那种令他微妙的感觉更甚——倒不如说单细胞生物也有生存的本能,像一根逐渐绷紧的弦,正在不断弹跳着提醒他。 这个男人,不是他可以招惹的。 所以,卞原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深黑眼眸轻描淡写看过来,又很快挪开,彷佛他并不是什么需要关注、值得关注的存在,这潜在的含义令卞原愈发气恼,然而他鼓起勇气,看向对方时,却猛地一愣。 傅斯隐抬手,修长手指悄然搭在谢云氤的肩膀,像半把他揽在怀里,是毫无质疑的亲昵动作。而漂亮青年竟也并无反抗,只笑吟吟任由对方拉近距离。 然后,谢云氤唇角勾勒,忍俊不禁道:“卞原,确实是你搞错了。” 说着,他悄然侧过脸,在卞原看不见的角度,冲傅斯隐俏皮眨眨左眼。 谢云氤:……快,随便找个借口,赶紧把他弄走。 卞原糊涂了。 他到底搞错了什么?谢云氤和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遭无人注意这边。 傅斯隐神色莫测,面上是带着笑意的,他指尖微微用力,好似要展露什么,又在克制什么。 片刻,在卞原惊呆的视线中,他微笑开口。 “我知道‘死鬼丈夫’的事。” “我并不介意。” 卞原:??? 谢云氤:……??? 等等,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作者有话要说:傅斯隐:我能不能承认和我老婆的关系? 作者:???不能,因为你俩没去民政局领证,实质上还不合法。 傅斯隐:…… 第27章 谢云氤眼前一黑。 谣言只要一张嘴, 而辟谣绝对跑断腿——完了完了,这话传出去,他的绯闻又要增加了。 可偏偏,他还不能如何责怪傅斯隐。 因为这种当下, 他自己都想不出太好的解决办法。 就当……傅斯隐只是单纯想解围吧? 虽然, 效果可能不太好。 而在卞原的视角中,谢云氤身边的男人尊贵优雅, 以绝对宠溺的姿态护卫住怀里的人, 目光柔和, 说出的话也体贴备至。 简直气死他了! 不过等等, 既然那个男人这样说, 谢云氤又没否认…… 他视线渐渐变得复杂。 先在谢云氤这边转了转, 又看了一眼傅斯隐, 又转回谢云氤…… 最后, 他语气怅然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谢云氤:??? 他知道什么了? “你是因为我对媒体曝光了你的事, 故意做出那种声明的吧?” 在谢云氤完全状况外的境地下, 卞原自言自语、自己推测出了一套逻辑,“担心媒体顺藤摸瓜, 曝光你和这位傅先生的关系, 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搞出一个死鬼老公……” “呵呵, 谢云氤,厉害, 还是你厉害。” “等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你们就可以再公开了……” 当时录音里,谢云氤确实说自己丧偶。现在身边, 也确实多出一位傅先生。 ……这么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谢云氤:……不对,他怎么被卞原给绕了进去? “谢云氤,”卞原已经对自己脑补出的这套说法深信不疑,他自认为拿捏到谢云氤掩藏的真相,开始得瑟道:“你很会打掩护嘛。” “不过现在,呵呵,谢云氤,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谢云氤:…… 青年无可奈何,只得看向傅斯隐,目光隐隐带着控诉:看看,这是你搞出来的,你要负责。 傅斯隐低低笑了下。 两个人现在靠这么近,这笑声就在谢云氤的耳畔——他只觉得,耳朵瞬间被温热的呼吸包围了下。 谢云氤耳根有点红。 男人的那只手还放在他的肩膀,极有存在感。一开始,谢云氤的放任只是为了忽悠卞原,但现在,那手还没有离开,谢云氤的关注就有点歪。 傅斯隐……到底是什么打算? 他微一走神。另一边,傅斯隐随意看了卞原一眼。 卞原的瞳孔扩散了下,又恢复正常。 “误会而已。” 傅斯隐极随意笑了笑,貌似真诚道:“我想,你不会真的相信吧?” “我……” 卞原张了张口,脑海中一片空白。 刚才男人看向他的那一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颤栗,陡然席卷了全部身心。 好似橡皮擦直接粗暴在大脑回路中肆意通行,有什么被迅速遗忘掉,再刻印上新的烙印。 只不过,这烙印却永远都不会再消除。 卞原心神恍惚,喃喃说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转身离开。 谢云氤回过神来,已只目送他背影远去。他拧了下眉,顿觉古怪。 卞原就这样消停了? 可是…… 他可不是这么乖巧听话的人。 不知不觉,一点疑问藏在心底,暂时按捺住了。 谢云氤悄然退后一步,让肩膀上那只手离开,镇定说道:“傅先生,咱们走吧。” 不等对方回应,他已经转身迈开步子,像匆匆逃离,飞快钻进帐篷里。 身后,仍旧站在原地的男人,垂下手臂,指尖轻轻摩挲了下。 ……像是有些空。 *** 下午拍摄继续。 谢云氤的戏份并不难,导演也对他要求不高,但在发现他与这个角色极为相符、本人也非常努力时,忍不住为他多讲解不少拍摄知识,让他学到不少东西。 虽然谢云氤本人不太可能当演员。不过技多不压身,谢云氤一边听,一边认真记下。 然后就到了今天最重要的一幕戏。 水上拍摄。 这幕戏借用了保护区内的湖泊,要在湖面上吊威亚。拍出来会十分好看,但拍摄过程也十分危险。 谢云氤要在几十米的高空飘来荡去,全程只靠腰上的一根威亚吊起,还要配合做出花枝招展的武术动作。 因为难度高,武术指导本人都说会犯怵,叮嘱他务必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用替身。 “还是我自己上吧。” 谢云氤想了想,“我总共才客串几场戏,而且找替身还会耽误拍摄进度。” 替身也是人,又不是神仙——或许是他想精益求精吧?从这个角度,他也不是很想让别人代替自己。 董晓小心脏拉起来,“但是云哥……” “没事的。” 谢云氤摆摆手,“我在舞台上吊威亚也是十几米高呢,我都习惯了。” 董晓拗不过他,垂头丧气回帐篷拿东西,刚好撞上走出来的傅斯隐。 他顿了顿,没忍住上前,“傅先生,您能不能……” 傅斯隐淡淡看过来一眼。 那双黝黑魔魅的眼眸只扫了一下,董晓立刻觉得大脑放空,像走马灯飞快闪过,继而一个愣神,他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傅斯隐越过他,朝湖边过去了。 ……步伐似乎比平时略快。 另一边,谢云氤已经补妆完毕,正在听王导讲戏。 “就仙气飘飘的,从上往下,拿着剑,那种降临的感觉……然后咱们脚尖点下水,对对对,总之做好看就行。你和武术指导商量着办。” 经过一上午的工作,王导对他的工作态度很放心,大手一挥道:“云氤啊,有什么想法,你就直接和我说!” 谢云氤笑道:“我试试。应该没问题。” 他对董晓说得也不是谎话——大剧院的舞台高度最高也有二三十米,他并不恐高,确实应该没问题。 只是,威亚一吊起,高度上升,谢云氤才发现,这话说早了。 没人提醒他……上面为什么风这么大! 大概因为是室外的缘故,不算高空,但也有一些风。谢云氤一上去,就感受到气流在身体两侧来回波动,看似结实的威亚也跟着左右晃。 ……有那么一点点吓人。 再往下俯视,人和车都变小了,说什么也听不到。彷佛隔绝了全世界,唯有他自己。 他深呼吸几次,平复情绪。 拍戏、拍戏、拍戏。 谢云氤尽可能只想着自己在工作,把全部心神投入其中。 他摆好姿势,冲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工作人员开始调动操作杆,往下放威亚。 威亚缓缓下降,视野也随之缩小。碧绿透亮的湖面在眼前放大,却也加剧了掉落的风险。谢云氤下意识绷紧身体,注意镜头角度。 在即将进入镜头范围时,湖面忽然波光粼粼,吹来了一阵风。 威亚立刻晃动了。 高空之上,心神紧绷,一点点动静都会被无意中放大。 谢云氤镇定比好动作,忽然余光一瞥,瞧见广袤湖面的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像潜伏在水面下的某种生物,又像只是大团些的水草。但很快,后一个猜测被否决了——因为那东西又动了。 不是原地随水波摇曳、而是真切自水下逐步显现。一点一点,在谢云氤的视野中清晰可见。 然而…… 别的人似乎没注意到。 距离他最近的工作人员,仍然在山崖上往下放威亚,还提醒他要小心。 谢云氤咽了咽口水。 他没忍住,往岸边的人群里看了一眼。 在这个高度,他已经能稍微分辨出岸边的人了。只一眼,他一下子看到了视线中格外醒目的傅斯隐。 男人虽然只站在场地边缘,却有种鹤立鸡群的卓然气度。并且,恰在此时,他也抬头,与谢云氤对视。 ……应该是对视。 谢云氤心头莫名有些安定,而后他看到…… 傅斯隐往前走了两步。 男人本就在场地边缘湖边的位置,此时再往前走两步,已与水面只有一步之遥。 然后,他弯下腰。 修长手臂垂下,手指探入水中。 水面平静无比——只是,潜藏着的、不为人知的、人类察觉不到的层面,开始变化。 沸腾。 像难以匹敌的存在突兀降临,有一种无可抵挡的力量瞬间侵入。黑影僵直一瞬,悚然选择避退。 黑影一闪而逝,消失了。 谢云氤有点发愣。 他看错了? 不对…… 怎么可能总是看错? 又怎么可能总是遇到这种事? 他心头飘起一些念头,又因为不是时候,只得按下。工作人员此时询问道:“谢先生?您还好吗?” “……我没事!” 谢云氤仰头喊了一句,“往下放就可以了!” 拍摄还在继续。 黑影消失,谢云氤先专注工作。他兢兢业业完成动作,飘然如云,在威亚的帮助下,落在水面,随后脚尖轻轻一点,好似仙人般再度跃空,顿住不动。 台词被他咬字清晰念出,现场收音完美。周围人都忍不住盯着他看,谢云氤却像在水面做的舞台上轻巧起舞,身形灵活,再度挽了个剑花,方才停顿。 镜头定格。 “好美啊……” 旁边围观的人不由低声喃喃。 “这才到哪儿呢,”身边另一个人接过话茬,“你没见过谢云氤跳舞吧?那才叫……” 他还要说话,忽然眼前一道身影快步闪过,定睛一看,是与谢云氤一同来拍戏的人。 因为不知底细,私底下他们也有议论,说会不会是谢云氤的男朋友。 谢云氤受欢迎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所以,愈发好奇——能和谢云氤亲密出游的,哪怕只是朋友,想来也有过人之处? 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真的八卦。 王导已经喊了卡。傅斯隐也走到了威亚的预备落点处。谢云氤自高处下落,宽袍广袖,飘然若仙,刚巧奔着这边方向过来。 漂亮青年招了招手,冲他粲然一笑。 ……好似天上的白云、云间的月光,悄然降临,落在心上。 “傅先生!” 傅斯隐眸光微动,刚要动作,谢云氤翩然落地,解开威亚后走过来,压低声音,“我刚才好像见到鬼了。” 男人神色从容,极自然哦了一声,又反问道:“长什么样子?” “没看清楚。” 谢云氤被这么一问,愣了下,“不过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鬼。” “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没有鬼的啊。” 可是三番两次遇到特殊状况,他都开始不确定了。 三观显而易见开始动摇。 谢云氤同工作人员道过谢,又去问王导拍摄怎么样。王导对他大加赞赏,并且告诉他,今天他的戏份都拍完了,让他赶紧去休息。 于是谢云氤便往回走,去换衣服。 一边走,一边还对傅斯隐道:“傅先生,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 傅斯隐顿了顿,不动声色把皮球踢回去,“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些存在,你会怎么办?” “我的话……” 谢云氤往前走了几步,慢吞吞的,思索着。 半响,青年忽然转身,回眸唇角一勾,“可能不怎么办吧?” “只要他们不和我打交道,我也没必要惧怕他们。” 傅斯隐默然。 片刻,男人低声道:“若是,他们与你打交道了呢?” “嗯……” 这个问题一问,谢云氤陷入沉思。 身侧,男人的脚步不知不觉也放缓。二人站在这里,自成一方天地。 傅斯隐眼眸沉了沉。 青年久久没有回答,有些东西便在无声中拉伸、绷紧、到达极致,等一个骤然的结果。 良久,谢云氤道:“我也不知道。” 他神色中,第一次有了些许迷茫。 “以前我坚信世界上没有鬼,所以并不害怕。” “我还想过,哪怕有,也没有关系。因为我自认没做过亏心事,鬼来了也问心无愧。” “现在……” 好听的声线悠悠荡荡,辗转低沉下去,“现在,我也弄不明白了。” “若是真的有鬼。” 若是真的有鬼…… 他忽然笑了。 唇角弧度浅浅的,并非礼貌客气、也不是想起好玩有趣的事,而是极轻地、像水面略过的涟漪。 “我希望,能再见到过世的亲朋。问一问他们还有什么遗憾未了。” “然后告诉他们……” “我很想念你。” ……这一刻,谢云氤眸中彷佛有光。 傅斯隐的脚步,顿住了。 第28章 我很想念你。 ……又是不一样的答案。 傅斯隐脚下似生了根, 一动不动。他微微垂眸,没有看向任何地方。 这一刻,阳光彷佛刻意避开他,令他周身有一层晦暗不明的阴影。像与整个世界隔绝。 谢云氤不经意抬眸, 忽然拧眉, “傅先生?” 他本能觉得,此时的傅斯隐, 有些不对劲。 说不上来是什么, 但谢云氤却觉察到了。 他抿了抿唇, 忽然又笑了, 做了个鬼脸, 笑嘻嘻道:“傅先生, 别想太多嘛。” “就算真的有鬼……” “嗯……” 漂亮青年拖拖拉拉, 像一边想, 一边说, “就算真的有鬼, 我们就去寺里求个签,拜个佛。” “……” 傅斯隐静默片刻, 不由好笑反问:“不是你说, 若你是神仙,不想看到许愿吗?” “是啊是啊。” 谢云氤笑道:“所以我这就叫临时抱佛脚, 大家千万不要向我学习。” “可我毕竟只是个凡人嘛。要是我身边亲戚朋友出了事,那还是要能做点什么, 就做点什么的。” “至于把菩萨和神仙们得罪了,这……” 他苦恼皱眉,彷佛陷入偌大的困境,半响才道:“哎, 这也没办法。” “那就让他们直白告诉我,需要我怎么谢罪吧。” “……” ……神佛不必他谢罪。 傅斯隐心里,无端端浮起了这句话。 因为谢云氤并没有罪。 世上岂有无辜良善之人受罪的道理? 可是。 这世上颠倒黑白、善恶不分的事,肆意横生,漫天神佛也无能为力。 比如他。 傅斯隐神色漠然,眸中近乎冷酷。 与此同时,他升起几分漫不经心的心思。 若是真的纯白,却也没什么意思。 那样太蠢。 他思绪涣散漂移,谢云氤忽然靠近,眉心微微蹙起,好似在忧愁什么。 “傅先生……” 他慢吞吞拉长语调,彷佛有什么难以启齿,又不吐不快,“你好像……对神鬼这些事,很感兴趣?” 之前,谢云氤就很疑惑这一点。 每次和傅斯隐聊到这个话题,傅斯隐都有些异样。 不是很明显,但他偏偏察觉到了。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原因。 不如干脆问一问。 正好现在时机也挺合适。 “……” 傅斯隐沉默。 片刻,他重新挂起微笑,自自然然笑道:“是,我家人比较迷信。” “原来是这样。” 谢云氤恍然大悟——如果家里人迷信,而自己排斥的话,一定很艰难吧。 不过,下一秒,傅斯隐又轻声道:“他们已经去世了。” 一个也不剩。 谢云氤:…… 嗯好的,知道了,这个话题可以打住了。 两个人顺着湖边的草坪往前走,不知不觉,脚步都放得缓慢。 清河自然保护区的景色是真的好。 灿烂斜阳,湖光山色共沐,谢云氤也不着急去吃饭了,只换下戏服,脸上还带着些许妆容,与傅斯隐漫步。 ……连话也不必说。 这么漂亮的地方,全没经过人工的污染。山林里有鸟雀的鸣叫,近处有虫儿时不时飞起。几米之外,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谢云氤忍不住道:“这里好美。” 傅斯隐莞尔一笑,“你喜欢这里?” “对。” 谢云氤坦诚道:“我喜欢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 总之,能让他感受世间一切美好的,他都喜欢。 傅斯隐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谢云氤却伸了个懒腰,惬意深呼吸几次,喃喃说道:“我小的时候,经常去医院。只能躺在病床上。” “不能上学,不能和小伙伴们玩……每天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白色的天花板,闻到的就是消毒水的味道。” “当时我妈妈总是哄我,说长大了就好了,病好了就好了。” “所以我就想,等我长大以后,我一定要吃很多好吃的、玩很多好玩的。” “还好,这个童年的梦想,我一直还记得。” 青年歪了歪脑袋,笑吟吟道:“傅先生,你有什么童年梦想吗?” “……” 傅斯隐默然。 天真。 他几乎要笑了,但话到唇边,却没有说出口。 谢云氤仍然在看着他,眉目带着笑意,虽是闲聊的话语,却也有几分真挚。 男人心底死寂的水面,忽然荡开一圈涟漪。 “……是海。” 鬼使神差,他开了口。 “我当时……希望去看海。” 像一种感召,一种灵魂的吸引。他总是对海很感兴趣,想要进入大海。 后来他才知道,那并非感召、也不是什么吸引。 那是本体。 他的本体在海底,在等他归去。 “傅斯隐”只代表傅斯隐。 不代表“祂”。 男人眸中暗沉,却久久没有下一句。谢云氤若有所思,不免问道:“那你后来肯定看到了吧?” 都出国了,看个大海只是小菜一碟吧。 傅斯隐唇边笑意不改,眼眸却愈发深邃,他嗯了一声,似乎极随意答道:“看到了。” ……不仅仅是看到,更是回归。 彻底的回归。 只是没想到,他还有回到人间的此刻。 不知不觉,傅斯隐的视线回到谢云氤脸上,魔魅幽深的眸凝视着他,只凝视着他。 晚风温柔,吹起青年的碎发。他唇边笑意也那么柔和,目光中满是满溢着的热爱,看着这片山林、这片水色。 人间对他来说,是那么美好。 又或者说,在哪里,谢云氤怕是都能见到美好的那一面。 傅斯隐忽然清晰认知到他与其它人的不同。 他是不同的。 谢云氤,是不同的。 幽暗深海之下,有什么……忽然跳动。 *** 夜色终于降临。 谢云氤自保护区出来,回到酒店,第一时间钻进浴室里,好好洗了个澡。 温热水流带走一天疲惫,他肤色亦泡得红润,换好衣服走出来,傅斯隐却不在外面。 ……大概也是先去收拾了吧。 青年这么想着,先利落把自己弄好、戴上遮挡面貌的棒球帽——虽然这里并不算大城市,但如今他多少也是个名人,还是要以防万一。 连鞋带都系好之后,谢云氤直接去隔壁敲门。 门打开了。 并不是有人在里面的那种打开,而像是没有关好,于是虚掩着的门直接向内敞开一条缝隙。谢云氤等候片刻,没听到里面有动静。 人不在吗? 他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推门。房门立刻大大敞开,露出房间内大半模样。 谢云氤的第一印象是…… 好整洁。 屋内没有人,也没什么动静。谢云氤试探喊了一句傅先生,也无人答应。 看来确实不在。 既然不在,谢云氤就没想着进去。他重新关好门,忽然觉察出一点异样。 不……不是整洁。 更像是……没人住的状态? 酒店与私人住宅自然不同。住人与否,是很明显的。 若是连床上用品都摆得整整齐齐、床尾巾都摆在原样的话,那必然是无人入住的。 比如谢云氤自己,他房间大床上的床尾巾当天就收了起来,再没见过。 可方才匆匆一瞥,傅斯隐床上的床尾巾还在原地,好似从未收起过。 青年心头不由浮起疑惑——难不成,傅斯隐已经退房走了? 可要是退房,为什么说都不说一声? 他思来想去,手上还是重新把门关好,转过身来,忽然听到走廊外有脚步声。 谢云氤以为是傅斯隐,但刚要过去,却听得分明,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一前一后。 而后,是熟悉的、卞原的声音。 “宣少,就是这里了……剧组这次都住这边。” 宣少? 谢云氤微一怔忪,顿时哭笑不得。 他不太想与对方见面,只想避开。可听得卞原又道:“宣少,我骗您干嘛?” “谢云氤也住这里,而且,他就是和一个男人来的。” “可惜我当时忘了拍照片……” 对面的宣文宾语气不佳,闻言哼了一声,“那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见个面。” 听起来,他心情不太好。 ……其实,宣文宾自己也没搞懂自己什么想法。 那天在谢家门口的那一幕,深深惊讶了他。 他从未想过,他无往不利的金钱攻势会在谢云氤这里失败。而失败的原因,居然是对方一心只惦念逝去的爱人。 活人没办法和死人争。谢云氤又是那种并不通俗意义上的活人。在那天半是被迫退却、半是狼狈窜逃之后,宣文宾很是沮丧了几天。 失败了。 还是被鬼吓跑的。 又丢人,又丢脸,还很丢面子——宣文宾气坏了。 向来没有受过这种诡异的挫折,在那之后,他刻意忘掉那天的经历,很是假装忙碌了几天。 然后今天下午,他恰好也在这边办点事,接到了卞原的电话。 在电话里,卞原添油加醋、火上浇油,说了一大通。 宣文宾听了,脑子当时一冲…… 就冲过来了。 这会儿,他又有点后悔。 谢云氤都拒绝他拒绝得那么干脆,连死鬼老公都出来了,他干嘛还这么眼巴巴的过来呢? 就算谢云氤真的有人了,在故意骗他,那也和他没关系啊——毕竟,他骗得也不光他一个。 这么想着,宣文宾居然还有点戚戚。 可是…… 他来都来了。 至少亲眼见到了,让自己死心。 总而言之,宣文宾这会儿心情如打翻了五味瓶,别提多复杂了。 拐角处,谢云氤都听到了。 谢云氤:…… 他眼疾手快,连忙把手机调成静音。而后左右观察了一下。 ……走不掉。唯一回去的路,就是宣文宾和卞原现在的位置。 至于傅斯隐的房间,已经关上门了,他没有房卡——还是他亲手关上的。 现在要是被发现,就是两个字。 大写的尴尬。 谢云氤后悔出来了。 另一边,卞原已经开始打电话了。 只是,他刚按下播出键,就听到电话那边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一点都不带迟疑的提示。 这说明一件事。 谢云氤把卞原拉黑了。 卞原:…… 碍于宣文宾就在面前,他心里怒骂一句,没有出声,而后咬了咬牙,直接说道:“不用打了……我刚遇到剧组的人,他们说看见谢云氤回房间了。” “咱们直接去他房间找。” 宣文宾同意了。 两个人往谢云氤房间走,好巧不巧,方向正是谢云氤如今藏身的拐角。谢云氤拔腿要躲,刚走了几步,忽然撞上一堵厚实胸膛。 傅斯隐眉宇舒展,似笑非笑看着他,像是刚刚出现。 见他神色慌乱,男人低声笑道:“怎么了?” “……嘘。” 顾不得多想,谢云氤连忙推他,“快,卞原带着宣文宾过来了……” 傅斯隐哦了一声,忽然揽住他的肩膀,脚下一拐,将他带到最近的安全门外。 然而,安全出口的大门是打开的。二人即使过去,也依然能从门口见到。谢云氤心下一慌,却见傅斯隐不疾不徐,伸出手臂,把他堵在墙角。 男人高大躯体随即覆了上来,刚巧挡住他。 谢云氤:…… 他依稀觉得这姿势熟悉又哪里不对。正要说话,那两个人已经走近了。 之前提到过,傅斯隐就住在谢云氤的隔壁。 所以,卞原和宣文宾只走了几步路,就到了谢云氤的房门口。若隐若现,两边其实一转头,就都能互相看见。 谢云氤紧张动了动喉结。 不知为何,他忽然生出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彷佛自己不是在躲社交尴尬与谎言被揭穿,而是在…… 青年不想继续深思了。 他心神绷紧,时刻关注那边动静。 卞原敲门了。 卞原等了一会儿。 卞原见无人开门,又打了一遍电话。 还是拉黑状态。 于是…… 宣文宾扯了扯领带,不耐烦道:“怎么?联系不到吗?” 对着卞原,宣文宾自是没那么客气。 卞原脸黑了一下,又要敲门。就在此时,宣文宾似是烦躁,往这边走了两步。 就两步。 谢云氤二话不说,直接把头扎进傅斯隐怀里,手上也紧紧抓住他。 谢云氤:……谢邀,他豁出去了。 因此,他没能看到…… 在他这举动之后,傅斯隐唇角勾起,忽然看向宣文宾那边,与他…… 对视。 第29章 谢云氤一无所知。 他还没有过这么紧迫面对社交尴尬的时刻, 因此表现得很不熟练。鸵鸟似得埋在傅斯隐怀里,期待一个无事发生。 然而,并不是无事发生。 只是他没有见到。 宣文宾看过来的时候,傅斯隐直接与他对视了。 那双深黑魔魅的眼眸, 在任何时候都不容错认。宣文宾惊骇瞪大眼睛, 忽然意识到真相,顿时僵在原地,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难得聪明了一次。 竟从无数纷乱思绪中, 窥见那个最难以猜测到的事实。 谢云氤带去剧组的男人, 是真的。 谢云氤的“死鬼老公”, 也是真的。 他们……他们根本就是…… 同一个人。 ……或许, 他根本就不是人。 想起曾在谢家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宣文宾一个晃神, 竟趔趄后退, 冷汗涔涔, 后背都湿透了。 这简直……简直难以想象。 男人微微勾起唇角。 怀里的青年毫无所觉, 还绷紧了身体,犹如天敌来袭、躲在树洞里战战兢兢的小松鼠。 还用蓬松大尾巴挡住自己的那种。 他细碎的发些许凌乱, 整个人都被男人环住, 密密实实藏起来。傅斯隐眸光闪烁,忽然抬起右手, 轻轻搭在他的后背。 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拥抱。 宣文宾已毛骨悚然。 他不敢深思, 不敢多想。此时此刻,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消散掉,只余下大脑中巨大的震撼、悚然、空白。旁边卞原终究没能找到人,不得不陪着笑脸开口:“宣少, 他们可能是出去了……” “闭嘴!” 宣文宾猛然回过神来,毫不客气怒道:“别找了!快走!” 卞原:??? 他一头雾水,眼看着宣文宾踉踉跄跄、狼狈跑了出去。那背影居然有点像逃窜。 ……外援走了,他也只能暗骂谢云氤运气好,匆匆离开。 走廊里恢复安静。 谢云氤一直注意那边动向,此时也察觉些许。不由试探出声:“傅先生?” 傅斯隐单手环住他,漫不经心道:“别动。” 谢云氤:……还是别动吗? 他只好努力维持现状。可不知不觉,心思有点偏移。 偏移到了……正对着的男人身上。 傅斯隐身上有淡淡的气息。 不太寻常,并非普通男士香水。而像是一种久远的、他从未闻到过的奇异味道。 这么近距离闻着,他像是身处沉寂的深海、无垠的黑暗,似是越过古老岁月,追溯到最久远的时光。 ……不,这不可能。 青年定了定神,忽然觉得自己想多了。 只是气息而已,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么深? 就好像…… 好像傅斯隐不是普通人类,而像个不可知的、活了很久的某种存在。 他下意识转移注意力,微微抬头,看向傅斯隐,“傅先生……?” 那边好像真的没动静了,还是……不能动吗? 傅斯隐注意到他的举动。 青年就这样紧紧贴靠在怀里,像不知所措的幼崽,乖巧顺从等候他的指令。这一瞬间,有什么悄然膨胀,如同现状那样,充盈了他的心。 刹那即永恒。 但永恒并非刹那。 他不动声色按捺下某些思绪,唇角带出几分笑意,低声问道:“你想出去见他们?” “……不想。” 谢云氤立刻缩了缩脑袋,重新变成小鹌鹑。 随着他细微的变动,青年稍微调整姿态。此时修长脖颈露了出来,白皙肌肤覆着单薄血管与温热体温,一阵一阵传导过来。 这是人体的温度。 也是人类的温度。 与深海种的寒冷、死寂,截然不同的生机活力。 如同被蛊惑一般,傅斯隐放在他后背的那只手缓缓向上,指尖轻轻触碰到谢云氤的后颈。 那小块肌肤袒露在外,似一块洁白雪地,也像是神坛上纯白绵软的羔羊。 无助的、一无所知的……他丝毫不知道,与自己如此亲密紧贴着的,是个连人类也不是的存在。 他甚至信任祂。 将要害递到祂的手上。 这一刻,傅斯隐魔魅眼眸隐隐泛起赤红血色。他需要竭力克制——克制祂的本能。 不,还不是时候。 不应该现在带走他。 ……总归要带走的,但不是现在。 反反复复、与心底那个声音争夺,将一层层锁链枷上。男人强压下眸中猩红,松开手,微微笑道:“我们去吃东西,嗯?” “他们走了吗?” 谢云氤抬头看他,发丝微微凌乱,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澄净与他对视。 “……” 傅斯隐又有些忍不住。 他垂眸敛住翻涌眸光,指尖摩挲,终究控制不住,转而放在他的肩膀上。 谢云氤肩膀被他碰过多少次,此时也不太介意,只探出脑袋,往走廊里看。 人已经走了。 房门前是空的。 谢云氤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这么尴尬的事,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危机解除了,谢云氤才意识到,他和傅斯隐现在的状态,好像也有点不妥。 他尴尬收回手,离开对方怀抱,干咳一声:“傅先生,下次……” 下次还是别这样了吧?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傅斯隐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个人转而往楼下走,前往定好的餐厅吃饭。遇到好吃的,谢云氤登时把那些不愉快的全抛之脑后,什么也不想了。 他开开心心吃完饭,和傅斯隐一起往回走。在车上没什么话,但眉宇间分明愉悦舒展,整个人都舒服。 吃完饭回来,谢云氤白天被威亚掉了一天的腰这会儿开始酸痛,他干脆换上睡衣,直接躺倒睡觉。 夜色愈深。 青年睡得熟了。屋内安静昏暗,唯有几缕月光自窗帘缝隙投入,带来些许光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床边多出一道黑影。 寂寂无声中,男人垂眸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谢云氤睡眠一向良好,此时无知无觉,花瓣似的唇微微开合,呼吸似乎都带着香气。 在朦胧的光影中,他轮廓精致,像月下一树满载的玉兰,幽然又寂静。 ……于是男人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脸颊也是温热的。又因为睡着了,比平时还更暖一点儿。 傅斯隐的手指贴上去,冷热分明。 “好凉……” 像是被他的手冰到了,谢云氤微微拧眉,不自觉发出一声呓语。 “……” 傅斯隐收回手,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 自然是凉的。 到底并非人类。 哪怕有人类的姓名、人类的身份,但傅斯隐毕竟是已逝之人。即使现在重返人间,看似正大光明,又怎么可能与活人一模一样。 然而…… 他已无法再忍下去。 良久,黑影消失了。 *** 第二天拍摄如常。 谢云氤照例过来拍戏,认真工作。戏份拍完了,他换下戏服,和傅斯隐照例去山上逛。回来出了一身汗,刚要进帐篷拿东西,忽然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保护区里到处都是树。 高的矮的、树丛灌木,想找块空地也不太容易。 剧组定的这个拍摄场地,也是经过许可,临时清理出来的。周围还都是野生环境。 所以,帐篷外的林子里,藏个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谢云氤进帐篷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 就一下。 经历过两次偷拍,谢云氤却真的对这些细节敏感起来。他略一思索,把董晓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董晓呆了一下,赶紧走了。 谢云氤若无其事走进帐篷里,还把门帘掀开固定。而后傅斯隐跟着他走进来,看到的就是…… 青年特意靠在角落里,竖起耳朵、很是警觉的样子。 ……有点可爱。 像只看到天敌、十分警惕的小松鼠。 看见傅斯隐进来,谢云氤还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外面好像有偷拍的。” “……” 傅斯隐眸中笑意真切几分。 外面确实有人。 男人自然走到他面前,不着痕迹挡住外面视野,开口笑道:“你让董晓做什么了?” “嗯……” 谢云氤笑了下,眨眨眼睛,“我让他去问问卞原在哪儿。” 不是他多想,而是按照目前状况来看,能喊记者来偷拍的,卞原的嫌疑最大。 傅斯隐讶然。 他还以为,谢云氤自己不会发现这一点。 然而,谢云氤不但很快想到了这点,还利落开始准备——叫董晓去,不光看卞原在哪儿,还要通知导演,可能有外人混进来。 保护区虽然开放给剧组,但那是经过专门审批同意的。外人进来,往大了说,可以算违反治安条例,能报警了。 灌木丛里,有什么一闪而逝。谢云氤看得真切,下意识扯了扯傅斯隐的衣角,“傅先生,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确实有个人影,还有很像镜头的反光。 谢云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敢偷拍我……” 两次了,已经被偷拍两次了! 第一次是梁成衍帮忙解决的;第二次是傅斯隐,第三次嘛…… 谢云氤下定决心,在偷拍这件事上,这次他一定要亲自出口气。 他眼珠转了转,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凑了过来,“傅先生,要不……” “我们吓唬吓唬他们?” 但是,他又迟疑起来。“等等……” 吓唬记者只能让记者退却。 若是身后有卞原捣鬼,那只不过治标不治本。 他略一沉思,傅斯隐却看了看帐篷外的灌木,微微笑了。 男人略略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谢云氤只觉得耳畔一热,差点没有听清。但一旦听清了,他立刻瞪大眼睛,有些惊讶。 ……他说的是真的? 傅斯隐只是含笑看着他,等他的回应。 谢云氤想了想,点点头,“……好啊。” 一旦想通了、决定了,他答应得很干脆。 倒是让以为他会犹豫的傅斯隐,再度惊讶。 而彷佛看出傅斯隐的惊讶,谢云氤微微一笑。 青年眸中狡黠,显得气质中多出几分灵动,是全然与以往不同的模样。 是新的一面。 在傅斯隐深沉的目光中,谢云氤很“合理”解释道:“如果,被人欺负到头顶了,我还不反抗,那才奇怪吧?” 他不至于那么天真。 而后,像是若有所思,漂亮青年自言自语道:“不过,只要不惹我,我不会做什么的。” 不惹他。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像只弹出利爪的小猫咪。 ……一爪子下来,挠到了心口上。 第30章 灌木丛后面, 卞原弯腰驼背,弓着身体,镜头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帐篷里。 自打昨晚连夜送走宣文宾,他就越想越气。 他原本的打算不必多说, 是挑唆宣文宾过来闹腾, 再趁机把八卦记者叫来,好让谢云氤再来一出绯闻热搜。 可万万没想到, 记者那边干等了, 宣文宾突然自己走了——他的打算全落空了。 第二天过来, 眼看着剧组这边导演也夸谢云氤、编剧也夸谢云氤……工作人员都夸谢云氤, 甚至连化妆小妹, 都有意无意, 说谢云氤人好看, 工作也认真, 要是拿到更多戏份就更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听到这种话, 卞原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人一紧张, 就容易出错。于是拍摄的时候,卞原又被导演不轻不重点了几句, 下来之后, 脸都黑了。 记者还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底能不能拍到照片。人家大老远跑来, 总要有辛苦费。 卞原气得一佛升天,咬牙把钱给了。一狠心, 决定自己拍。 自己拍! 这个活其实没那么好干。 夏日本就蚊虫多发,傍晚时分的林子里,更是它们的天堂。 卞原只戴了口罩和棒球帽,此时坐立不安, 时不时挠挠这里、抓抓那里,痒得整个人都快疯了。还得趁着无人注意,鬼鬼祟祟……躲进帐篷外的树林里。 然后,他就看到谢云氤与傅斯隐一前一后进了帐篷。 他心里还腹诽了一句:这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说他们没点暧昧关系,他都不信。 卞原聚精会神,直勾勾盯着谢云氤。可谢云氤进了帐篷后,像是没什么动静……嗯?不对,他们出来了。 谢云氤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昏黄斜阳下,青年没有面朝这边,只看得到他侧面优美轮廓,简单与助理说了几句话后,他就重新进去了。 卞原当即提起全部精神。 不一会儿,他期待的画面出现了——谢云氤与傅斯隐站在了门边,刚好在镜头范围内。 他连忙按了几下快门,又继续盯着瞧。 ……另一边,谢云氤还有点紧张。 他尽可能表情自然地走到光亮处,让外面能看到里面。而后定在原地,假装……假装和傅斯隐亲近。 外面不就是想要这种照片吗?然而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看似亲昵,实际上南辕北辙。 也就是说,谢云氤想要欺骗外面的眼睛。 暂时的。 只要一会儿就好。 谢云氤微微有点走神,而在这一瞬间,傅斯隐靠近了他。 男人步伐亦是优雅的。 不疾不徐、不快不慢,像静谧森林里,悄然接近猎物的豹。 他当然不必在意外面如何,于是比谢云氤更为从容。挺拔身躯靠拢过来,极有存在感。隐隐约约的,挡住谢云氤的大半。 谢云氤没有察觉。 不但没有察觉,他还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外面。 距离帐篷最近的灌木丛的外沿,有根树枝动了动。还有时不时的虫鸣,与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 这一切,都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所以…… 等他回过神来,毫无准备地发现,傅斯隐与自己太近了。 太近了。 简直像真的在拥抱。 偏偏这种时候,他不能乱动。 ……怕被外面发现。 谢云氤强行镇定,若无其事道:“傅先生?” 傅斯隐唇角弯了弯。 像之前那样,男人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而后他微微低头,在他耳畔低声道:“怎么了?” “……没。” 谢云氤支支吾吾,又觉得这种时候,不该说这些。 傅斯隐也是在配合自己啊。 说到底,是在帮忙。 如果要他这时候离自己远点,那岂不是…… 谢云氤脑海中转过几个念头,忽然想速战速决。他抿了抿唇,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与男人对视。 魔魅幽深的黑眸一下子夺走了他全部心神。 在好似即将溺毙的沉浸中,他挣扎维持住自己的一缕理智,假装情人间的亲昵,同时刻意往对方那边……靠了靠。 ……然而下一秒,傅斯隐另一只手也动了,放在他的腰上。 谢云氤:…… 可恶,又被抢先了? 奇怪的好胜心升起来了。谢云氤僵了一僵,突兀把脑袋靠了过去。 远远看着,像靠在对方怀里。 傅斯隐:…… 他看出来了,谢云氤是故意的。 不过,这丝毫不能妨碍他。 傅斯隐眸中笑意更深,在谢云氤暗藏小得意的眼神中,男人放在他后背的那只手缓缓上升,而后…… 真的把他按在了怀里。 谢云氤:??? 说好的假装呢? 是不是有点过线了? 男人的气息再次萦绕在鼻尖与身畔,谢云氤陡然红了耳根,结结巴巴开口道:“傅、傅先生?” 青年调整角度,自他怀里抬起头来,眼巴巴的,有点求饶的意思,“外面是不是快好了?” 等等,怎么觉得这场景也有点熟悉? 好像前不久,还发生过。 而他居然一点也不排斥。 谢云氤还未来得及深思,男人低声道:“他们过来了。” 所以…… 所以还得这样保持几秒钟。 几秒钟大概就够了。 这会儿,从帐篷外面向内看,从门帘透露的角度,两个人身影交叠,状似亲密无间。 卞原一边暗骂,一边即将按下快门。可紧接着—— “快来人啊!!!” “抓小偷!!!不对!抓狗仔!有狗仔混进来了!” “哪呢哪呢!来了!” 灯光突然大亮,把林子里一切照得清清楚楚。自然而然的,卞原弓着腰、偷偷摸摸的样子,被堵了个正着。 角落里,喊人过来的董晓乐坏了。 众目睽睽之下,卞原脸色青红白黑,宛如变脸。他张了张口,顶着所有人鄙夷视线,还试图狡辩,“我……我拍几张风景照……呵呵……” 没人信他。 镜头的方向明明白白,是冲着那边帐篷。 帐篷里,谢云氤猛地松了一口气,不敢再看傅斯隐的眼睛,连忙快步走出来。 看清现场后,他“惊讶”出声:“怎么回事?” 董晓大声道:“云哥,有人偷拍你换衣服!” “什么???” 看见出来的人是谢云氤,又听到这种话,王导立刻火了,“怎么回事?怎么能出这种事!” 他大步流星走上前,一把夺走他手上的单反,翻看了几下,发觉里面还真的有谢云氤的照片。 不过,只有之前拍的几张单人照。 卞原表情一下子灰败下去。 他支支吾吾想要解释,“王导,您听我说,其实我就是……” “这算违约吧。” 王导看都不看他,冷冷说道:“我记得,演员合同里有拍摄保密,不允许透露相关内容的条款吧。” 确实有。 有的剧保密严格,就会签署相关条约。王导这回拍的这个电视剧倒没有多么保密,但因为取景地是保护区,所以单独加上了一些条款。 其中,就有这么一条。 卞原彻底呆滞了。 他没想到被抓个现场,也没想过王导直接算他违约。他脸色只剩下惨白,周围人还在小声议论。 “卞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他和谢云氤不是师兄弟吗?” “那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师兄弟就是竞争对手,而且谢云氤明天就拍完走了,当然要趁着今天赶紧偷拍。” “啧啧……好好的,干嘛亲自做这种事?这种人品传出去,圈子里谁还敢用他?” “是难了,看王导这意思,这回也不会用了。” “就看他拍戏那不认真的样子,估计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吧。” 谢云氤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有该管的人管。 王导那个性子,搞不好今晚还会在朋友圈吐槽一番。可以肯定的是,卞原以后不好混了。 谢云氤也没再做其它。 卞原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他的主观与主动,没有人强迫。 所以落得这个下场,也是自己应该承受的。 他只是站在原地,复杂看了卞原一眼。 “……我以前和他一起表演过。” 当时,卞原是主舞。 人群渐渐散去,夜色降临,周遭渐渐陷入黑暗。谢云氤换好衣服,与傅斯隐往回走。 良久,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或许是今晚的夜风有些柔和,黑暗中,他忍不住小声说道:“那个时候,他还帮我矫正过热身动作。” 练舞这种事,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要拉筋、伸腿……把自己的身体违背生长规律去变成柔软形状,再拼尽一切意志磨练出舞蹈主题。 刚柔并济,需要哪个的时就要上哪个。 而跳舞其实与武术、与运动一样,经常会受伤——热身这件事,就变得非常重要。 谢云氤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刚拜师的时候,才七八岁,身体也差,常常压着压着腿,就疼哭了。 是卞原走过来,发觉他姿势不对,才那么疼。帮他矫正过来。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一直到卞原偷录他的隐私外传,他才知道,不知不觉,师兄已经不是当年的师兄。 物是人非,教他舞蹈的那位老师,也早就去世了。 风又吹起来了,林木沙沙作响。月光倾泄下来,映照着他们。 谢云氤清楚知道,今天之后,他与师兄是彻底地分道扬镳、再不会有交集了。 他眸中闪过一丝怅惘。 不光是为卞原,也是为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和卞原一样,离开心爱的舞台,撞进根本不熟悉的娱乐圈,在灯红酒绿中迷失自己。 尽管心底有个声音在执着摇头,说自己不会那样——但这一瞬间,谢云氤仍升起几分迷茫。 傅斯隐的脚步,忽然放缓了。 夜色迷离,这条路彷佛加长了、延伸了,怎么走都走不到地方。在青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周遭的景物也有些许变化,变得…… 更暗了。 无边的寂静铺展开来,笼罩住一方天地。 谢云氤没有察觉,只是不知不觉也停下脚步。 他微微偏头,看向斜后方的位置。那里,傅斯隐早他一步顿住,敛住眸中异色。 “……傅先生?” 谢云氤不解他为何不走了。 青年清朗的声音环绕过来,似潺潺清泉。暗夜之中,格外鲜明。良久,男人踏前一步,跟上他,与他平齐。 他幽深黑眸凝视过来,有那么一个刹那,谢云氤脑海中有个画面突兀一闪。 转瞬即逝。 傅斯隐淡淡开口。 “我想知道一件事。” 像情人暧昧的低喃,也似魔鬼花言巧语的诱哄,低沉悦耳的声线回荡在耳边,将些许理智推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上,谢云氤不自觉晃了神,眼前一花,男人已近在咫尺。 “谢云氤。” 难得的,他念出他的名字,深邃目光落在青年眉宇间,像要观察什么。 “你最近没有跳舞,为什么?” 谢云氤微微一怔。 第31章 最近没有跳舞, 为什么? 这个问题,谢云氤自己都没有答案。 他张了张口,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悄然散逸在唇边, 化作风中的一声轻叹。 “我……” 其实有很多理由可以现在拿出来用。 他在养伤, 他在gap年,他暂时休假、把多年积累的假期趁此机会全用掉……诸如此类。 但是最渐渐地, 他唇角的笑容变得苦涩。 “我只是……” 只是什么? 青年沉默下去。 最终, 他勉强笑了下, “会跳舞的。” 紧接着, 他若无其事岔开话题, “今晚吃什么?上次那家还不错, 我还看了推荐, 还有好几家老字号……” “……” 傅斯隐亦默然。 谢云氤摆明了不想谈这个话题, 他自然也不必继续。 道路恢复了正常。 前面就是停车场, 传来些许声音。谢云氤上了车, 回到酒店,简单吃了点东西, 就休息了。 他进房间后不久, 董晓打着哈欠,也躺上了床。 只是…… 小助理刚上床, 虽然有点困,还但不是特别想睡觉。他摸起手机, 想找朋友聊聊天。可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灯忽然灭了。 董晓:嗯??? 他本能想打电话给前台,但下一秒,他右手还没碰到电话, 便直接垂了下去。 人也歪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一道淡淡的黑影出现在房间里。 不同于在谢云氤房间时的缓慢,黑影快速来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了他的额上。 一缕黑气钻了进去,似在他大脑里转了一圈,又出来,回到黑影身上。 而后……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灯重新亮起,董晓迷蒙着睁开眼睛。 ……以为自己不小心打了个盹,睡着了。 *** 第三天的拍摄也十分顺利。 客串完毕,王导和剧组其它人都对谢云氤十分赞赏,还嘱咐他若是以后想拍戏,一定记得先联系他们。 虽然只可能是客套话,但人都爱听对自己的肯定。谢云氤一一致谢,表示自己学到不少东西,这才登上回去的飞机,转回柏京市。 与来时倒是一样,回去的路程也由傅斯隐那边一手包办。 他坐在回去的飞机上,望着窗外飞速略掠过的蓝天白云,忽然觉得过去的三天,比一个周还要充实。 ……果然,他喜欢让自己忙碌起来。 谢云氤带着自家小助理,在经纪人接送下回到家里。他以为接下来会休息几天,但很快地,经纪人梁成衍告诉他,他会很忙。 “之前就有不少通告来接洽,还有几个广告商……你的形象不错,所以他们都很有合作意向。” “另外就是弗兰克那边的消息,香水广告通过了,代言合约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了。” 他手里一份厚厚的合同文件,递过来。 谢云氤翻看了一遍,随口问道:“律师那边呢?” “看过了。” 梁成衍办事自然是非常让人放心的,他直接说道:“我请了一直合作的那家事务所的律师看过,他们说没问题。” “代言是三年。” 三年啊…… 谢云氤想了想,还是签字了。 这份合约毕竟很不错,不管以后如何,现在都是个很好的提升自己价值的机会。 接下来还有一些琐事。 “另外就是……” 说到这里,梁成衍的语气忽然变得踟躇起来,并且,他此时隐晦调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傅斯隐。 ……也不知怎么回事。 像是外出旅行愈发拉近了距离。此时此刻,谢家房屋里的所有人,居然都不觉得傅斯隐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奇怪。 如同从始至终,这个男人都是这里的一份子。 谢云氤也没察觉哪里不对。 他下意识应了声,抬头看梁成衍,“梁哥,怎么了?” “……没事。” 梁成衍甩去心头那点疑虑,开口继续道:“这几天突然冒出几个你的黑粉,一直在网上闹得很凶。” “我在考虑是否要找律师,用名誉毁损来发个通知,警告一下。” 谢云氤道:“那你等我先看看吧。” 平常人也不能讨所有人喜欢,何况被镁光灯放大的名人们。谢云氤觉得自己有几个黑粉,也是很正常的事。 只不过,他以前倒是没见过这种人,现在还觉得有点新鲜。 “……其实也不用太放心上。” 梁成衍顿了顿,劝慰说道:“就是些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的人。稍微敲打敲打也就行了。” “他们也就会说两句,别的是不敢的。” 确实,只能网络上谩骂他人来满足自己一点点快感的人,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而已。 谢云氤心中有数,嗯了一声。 梁成衍说完这些就走了——他还有别的工作,只是过来与谢云氤沟通下最近的工作事项。 他走之后,董晓也回家去了。陪谢云氤出差这几天,他也需要好好休息。 ……一下子,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 谢云氤倒没多想,只是打开手机,熟练登陆某网络平台。 嗯……? @他的信息非常多。 谢云氤的粉丝不多不少,每天都会有不少互动。但饶是如此,他也第一次见到这副场景。 手机居然都卡了一下。 然后…… 他看到了一堆“讨论”。 看了半天,谢云氤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 其实,很简单。 事情是从昨天开始酝酿起的。 起初是剧组发了宣传,随手@了参演者谢云氤,被眼尖的粉丝们发现了。 总算又能在屏幕上看到喜欢的人,粉丝们争先恐后转发了这条动态,一面高高兴兴期待电视剧的播出。 但过了没多久,唱反调的人就出现了。 有人貌似随意问了一句:“谢云氤是谁啊?没听说过这个演员呢?” 粉丝们发现了,就开开心心回复他:“他不是演员啦,只是在这部剧里客串角色。” 原以为,这只是个小小插曲。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几小时后,有人转发了这条,并配上阴阳怪气的话语。 【这年头,什么人都能来当演员了,呵呵。】 因为谢云氤的名气仅限于小圈子,外界对他确实很陌生,并不了解。此话一出,很是引发了一些同类感慨。 什么娱乐圈是个圈,所有人都想往里钻;什么钱多速来,傻子也多;什么别管科班不科班,只要混进剧组就是胜利…… 到了晚上,这条动态居然被转了一万多,热度直线飙升,还上了热搜。 连带着谢云氤都被嘲笑一通。 粉丝们都惊呆了。 谢云氤的粉丝多是年轻女孩,她们连忙想要补救,想要解释,但为时已晚。 大批大批的路人毫不留情开了嘲讽,从娱乐圈怎么好混、到现代人见钱眼开不自量力,不多时,热度更高了。 这个时候,梁成衍已经注意到,有人在故意带节奏。 身为经纪人,他反应也很迅速。 先是压下热度,而后联系剧组那边,再找人查幕后。 最后查出来,确实有人开小号在背后挑唆。 只是,还没查到下一步,谢云氤回来了,梁成衍也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如今热搜已经下去了,事态正在平息,算是解决了大半——谢云氤点开那条动态,仔细看了看。 大部分……都是他那些粉丝。 姑娘们拼命为他解释、为了他竭力争论的样子,又可爱又让人感动。还有跑到他微博下安慰他的、私心劝他不要在意这些的。看着看着,他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青年忍不住往后靠,给沙发后站着的傅斯隐瞧屏幕上的内容,“傅先生,你看!” 他眼睛亮晶晶的,丝毫没有因为舆论风波而郁卒,反而只是忙不迭与他分享某些喜悦,“她们好可爱。” ……谢云氤根本不知道,此时他比他口中的那些粉丝们,更可爱。 他眉眼弯弯,眉宇间全是愉悦的笑意。一点碎发散在白皙额头,只显得随性不羁,伴随着笑意,在傅斯隐的视野中,他像在发光。 柔和但坚定、微弱但不容忽视……深海中见不到的光。 也是傅斯隐曾经以为,绝不会见到的光。 男人眸光闪烁,就势弯腰靠近,与他共同看一个小小的手机屏幕。 屏幕还是亮着的。 【谢云氤是最好的!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他是舞蹈演员,为什么不能客串电视剧角色?你们这样说太过分了吧!】 【笑死人了,人家是剧组的人请去客串的,你们酸也没有用,哼!】 一群女孩子七嘴八舌的,站在他这边,为他说好话。 谢云氤见他低头,很配合划拉手机屏幕,给他看上面的各种评论。看着看着,又有几条不太好的内容。 【说白了,谢云氤就是想进娱乐圈吧?又是接广告,又是拍电视剧,还不是冲着钱来的?】 【就是,粉丝再怎么洗,也挡不住你们主子想发财啊,还辩解个什么劲儿。】 与之对应的,是姑娘们勃然大怒。 【闭嘴闭嘴闭嘴,你们这些家伙太坏了。谢云氤只是暂时不跳舞,不代表他以后都不跳舞了!就不许舞蹈演员去接广告拍电视剧了?你家的规定管这么宽?】 【没错,云氤只是临时养伤,休个假而已!等他伤好了,就会回去的!】 【是的啊。都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 谢云氤眼神一凝,刚要无事发生收回手机,傅斯隐却恰好伸出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挡住了他的胳膊。 “傅先生!” 谢云氤不想被他看到那些,心里一急,快速要转身,但冷不丁的,他忘了自己现在与傅斯隐靠的很近。 一不留神,二人几乎平行的脸颊,斜侧了下。 青年柔软的唇,不经意擦了过去,蹭在脸颊处。 微微一热。 谢云氤:…… 傅斯隐:…… 那个瞬间,胸口恍惚一震,有什么蓬勃而出。 ……轰然炸开。 第32章 ……怎会如此。 谢云氤大脑一片空白, 只觉得脑门上飘过这四个大字。 青年脸上一红,佯装镇定开口:“那个……傅先生,没碰到你吧?” 该死,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傅斯隐眸中也有笑意, 唇角勾起, 轻声说道:“碰到了,会怎么样?” 会…… 谢云氤:……会什么会!不会!没有!别瞎说! 他瞬间面红耳赤, 目瞪口呆——他没听错吧?傅斯隐这说的是什么话? 碰、碰到了就等于亲上了、亲上了就等于、等于…… 思路一旦歪到这个方向, 他瞬间耳根红透, 猛地站起来, “……我去看看厨房水开没开!” ……谢云氤一溜烟地跑了。 手机倒还留在原地。 沙发边, 男人弯唇, 笑意加深。而后余光瞥见仍亮起的手机屏幕, 眸中闪烁了下。 他自然走到沙发正面, 并未靠近谢云氤那边位置。只是, 垂下的指尖冒出一缕黑气。 这黑气极淡极轻, 几乎肉眼不可见。似是不经意,倏尔钻到手机上。 ……于是屏幕又往下划拉了几下, 露出了全部的评论。 【说起来, 谢云氤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啊?谁有完整的瓜让我吃一下?】 【听说因为涉及刑事案件,一直正在调查, 还没出结果……所以网络上都很谨慎发言。】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怎么就粉个喜欢的演员,还牵扯刑事案件了?】 【安了安了,放宽心,谢云氤是受害人, 没大碍,嫌疑人也是确定的了……所以不要瞎想,相信官方,等结果就是了。】 【可是好像拖很久了?几个月了吧?】 【也没有很久,才一个多月……所以云氤只是在休息!休息而已。】 再往下,就是一些重复的安慰话语了。 傅斯隐微微拧眉。 厨房里,谢云氤总算消除了一点儿脸上的热度。 灶台处根本没有什么正在烧的热水,纯粹是他急中生智,随便想的理由。只是这会儿人都进来,空着手出去好像也哪里不对。 想了想,谢云氤倒了杯茶水。 用的是饮水机自动的热水。 ……对啊,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说烧热水? 完了完了,傅斯隐绝对知道他只是单纯想逃走。 可话说回来,他…… 他好像没觉得厌恶。 起码没那么排斥。 有些念头闪了闪,迅速被压下去了。谢云氤端着两杯热茶走出来,发觉傅斯隐已经坐下了,在远离原来的位置。 他的手机还在刚才丢下的地方,纹丝不动,屏幕已经暗了。 谢云氤越发松了口气,若无其事把热茶放在茶几上,“傅先生,你喝茶吗?” 那杯茶水在白瓷茶杯里,热气袅袅上升,男人修长手指触碰上去,感应到些许的温热。 谢云氤没话找话,又道:“是碧螺春,我爸很喜欢。” “……” 傅斯隐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确实是好茶。 ……与谢云氤给他的感觉一致,满是人间的气息。 鲜活又生动。 不过,男人只喝了一口,就放下。随即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 “啊……哦哦,好的。” 谢云氤把他送到门外,看着对方上了车,这才关好门,自己一头扎进沙发里,脸又红了。 行吧,他就当对方开玩笑了! 不要多想,对,坚决不要多想。 谢云氤定了定神,决定这几天先不要和对方联系,冷一冷再说。 ——绝不是他不好面对,也绝对不是他有点羞赧。 绝对不是。 *** 手头暂时又没了工作,谢云氤还在家休养。网络上的那点插曲,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消停。 热搜确实没再上,但谢云氤最新的一条动态下面,总有人上蹿下跳,嘲讽他为钱逐梦演艺圈云云,说的很难听。 谢云氤的粉丝们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些,一来二去,总是频繁吵架,弄得乌烟瘴气。 梁成衍劝他暂时不要动,还在查后面的人。谢云氤听了劝,干脆不上网了。 但是,处在风口浪尖,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恶意揣测为心虚不敢回应。偏偏查了好几天,毫无结果,梁成衍焦头烂额,又打电话询问谢云氤。 “……你觉得可能是谁?” “不知道。” 谢云氤刚吃了一口果酱,含含糊糊回答,“我没有得罪过谁吧?” 最大的可能其实是卞原,但梁成衍查过了。卞原自打失去了那个角色,就颓得不行,天天躲在家里喝酒,根本没心思再做什么。 去试探的人说,这人心性本就不行,这下算是废了,以后也不用管了。 “那……” 梁成衍顿了顿,试探问道:“会不会是那个人?” “……” 谢云氤微微沉默。 良久,青年轻声道:“我觉得不可能,他不是……” “没准不是他本人做的。” 梁成衍提出了一种可行的理论,“我顺便找人打听过,那个人也不是没有家人,他家里人为了他还在到处走动。” 然而法律是无情的,走动也没多大用处。所以,梁成衍想,会不会对方在绝望之际,怀恨在心,故意报复谢云氤。 “叮咚……” 谢云氤还没回话,门铃响了。 董晓放假了,谢云氤自己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个他这几天不太想见的人。 傅斯隐今日穿了一身深灰色西装,衬得愈发挺拔高大,含笑看着他。 来都来了,谢云氤也不太可能让人家吃闭门羹,他简短交代几句,挂了电话,立刻问道:“傅先生,你怎么来了?” “有件事与你有关。” 傅斯隐如此说道:“我带你过去。” 出门吗?去哪里? 谢云氤一头雾水,可傅斯隐没说去哪儿,目光转移,定格在他身上,无声催促他换衣服。 他糊里糊涂收拾好,跟着对方上了黑色宾利。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不知为何,谢云氤觉得他脸色有点青白。 ……大概是车里光线不好,他看错了吧? 现在,他也没什么心情关注旁人。 一开始,他还想盯着窗外风景,注意下傅斯隐到底带他去哪儿。可很快的,车七拐八拐,把他先绕晕了。 算了算了,他对本地不太熟悉。 安心等着吧。 反正,傅斯隐不可能把他……卖了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黑色宾利最终停在一栋看着很普通的小楼前。 明明是阳光最好的大中午,这栋小楼却看着很是阴暗。谢云氤仔细一瞧,才发现这栋楼盖得很是奇特。也不知怎么想的,门和窗户没一个朝阳的。 他跟着傅斯隐一进去,就觉得里外有温度差。大夏天犹如清凉深秋,冷飕飕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看着,就是那种会让人不自觉提心吊胆的地方。 谢云氤越发纳闷傅斯隐要做什么。 然而,男人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带着他,径自上了二楼。 二楼更阴暗了。 半密闭空间的走廊狭长阴冷,一扇扇破旧木门密闭着,谢云氤下意识放缓脚步,疑惑看向傅斯隐。 饶是如此,他目光清澈,只有淡淡的不解,却没有怀疑。 好像……完全不担心傅斯隐会对他不利。 男人魔魅的眸更暗了。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打开着。 二人走到这里才停下。谢云氤往里看了一眼。瞧见一个男人,坐在里面。 里面也很破,也不大,像是一室一厅的户型,只放了最基本的家具。 那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就垂着头,坐在一把木椅上。有人来了,他也没抬头。 傅斯隐淡淡道:“这是那个在网络上黑你的人。” 谢云氤:……诶??? 傅斯隐当真是大佬啊,梁成衍怎么都没查到的线索,一转眼,傅斯隐居然连人都找到了,还迅速上门来了? 他呆了一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直接与黑粉见面。 即使说了这种话,那个男人也还是没有抬头。谢云氤抿了抿唇,“……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 傅斯隐道:“你可以听他自己解释。” 他指尖微微动了动。 一缕常人见不到的黑气轻飘飘冒出来,飘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打了个哆嗦,还是垂着脑袋,但开始说话了。 “我……” “我就是收了钱,帮别人办事……他、他说他家里人看上一个小明星,一时心切……” “他……他家里人手段有点过激,但也不是故意的,结果事情闹大了……” “他家里人现在进去了,他越想越火大,就想稍微报复一下那个小明星,让他也损失损失……” “我就是家里穷,找不到别的工作,当了水军……” 他话语凌乱,还颠三倒四,但说了一会儿,谢云氤明白了。 ……果然与那个人有关。 一时之间,他心情很是复杂。 他以为,对方被抓了,这件事就会逐渐落幕、会消停,他也会慢慢回到正常的生活。 可是他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 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很暗。谢云氤的唇愈发抿紧,像是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脸色变得苍白。 恰在此时,修长手臂舒展过来,揽住他的肩膀,无端端传递过来一些力量。 稳住了他的心。 谢云氤深吸一口气,冷静说道:“报警吧。” 这种水军也算网络犯罪,就算不被抓,也会治安条例惩罚……总之,警察叔叔会有办法教育他们的。 只是,说了这种话,那男人还是僵僵的,没动。 自始至终,他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偶。若不是还开口坦白了那些,谢云氤几乎以为,他是个假人,是傅斯隐故意弄出来逗他玩的。 ……然而,很显然,这种事不可能有人逗着玩的。 谢云氤心头浮起几分感激。 他没看男人,只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想离开这个让他很不舒服的地方。但他刚一动作,床边的年轻人猛地抬起头来,露出布满血丝、满是惊恐交加的眼睛—— “别、别走!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谢云氤呆住了。 男人喊完之后,试图往他的方向过来,但只突兀掉在地上,四肢不正常扭动着,像是抽搐。谢云氤还未反应过来,傅斯隐揽住他的肩,强有力把他带出房间。 他眼前一闪,已回到走廊里,身后房门砰得关上,在此时此刻,竟有微妙惊悚的氛围。 “他……” 谢云氤张了张口,想问话——他怎么了?生病了吗?需要叫救护车吗? 虽然是黑他的水军,但罪不至死啊。 傅斯隐似乎看出他的心思。 “大概是害怕我们报警,想求饶罢了。” 男人只是勾了勾唇,漫不经心给出个解释:“我会处理。” 那就好。 谢云氤放心了,脚步本能跟着他往外走。 一直走到楼外,接触到灿烂阳光,身体逐渐温热起来,他才觉得,阴暗远去,缓过了一口气。 而后,他再次道谢。 “傅先生,谢谢你。” 傅斯隐却道:“你想去见他吗?” “……什么?” 谢云氤怔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他略有迟疑,拿不准自己心态如何。 最终,青年微微陷入思索,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傅斯隐已再次伸手,握住了他的。 微凉大手交错覆盖上来,力道正好,像包裹住了,给予一份安全感。 “我和你一起去。” 男人魔魅深邃的眸看着他,彷佛被蛊惑住,谢云氤先于大脑做出了回应。 他点头答应。 傅斯隐带他回到车上。谢云氤在后座上坐好,听他低沉柔和道:“睡一会儿,很快就到。” 很快……吗? 话音落地,谢云氤居然真的有些犯困。他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不多时,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了。 于是,他没能看到,车辆发动,一缕黑气钻进他的身体,同时男人轻轻将他上半身抱在怀里,抬手抚摸他柔软黑发,又略略低头,凝视熟睡中的青年。 而后,他指尖渐渐向下、再向下,顺着光洁额头、挺直鼻梁,最后来到殷红的薄唇。 摩挲。 青年一无所觉。 饱满指腹来回碾磨着柔嫩唇瓣,弄得微微红润起来。可这不过浅尝辄止,倒让男人眸中愈发幽暗。 不够。 当然不够。 但也确实不远。 他改主意了。 傅斯隐收回手指,只单手揽着青年,细细打量他手腕上的红痣。然后,他握住青年细瘦手腕,在红痣处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那颗谢云氤一直没太在意的红痣…… 愈发鲜红。 ……如血。 第33章 谢云氤醒来后, 还有点儿困惑。 明明昨晚睡的很好的,怎么会在车上又睡着了? 不过,宾利很快停下,谢云氤自然把这点小细节抛之脑后, 再度跟着傅斯隐下了车。 这一次, 前面是正常些的住宅区。 谢云氤站在楼下,却没动。 他忽然不想进去了。 见到了能如何?没见到……又能如何? 事情已经造成, 他也决意报警, 给予对方应有的惩罚。那么接下来, 似乎见面就成了没必要的事。 傅斯隐走到他身边。 谢云氤微微侧目, 斟酌开口, “傅先生, 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整, 傅斯隐忽然道:“你不想进去?” “……嗯。” 谢云氤点头承认, “我觉得, 好像不进去也可以。”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栋楼, 明知道对方就在楼里,但或许是之前见过那个水军人的下场, 他还有一种说不出瑟缩。 很吓人啊。 傅斯隐察觉到他的退缩。 男人眸中幽深, 轻声说道:“是害怕吗?” 他若无其事,彷佛询问极简单的问题, 再度重复道:“害怕见到刚才那样的?” “……” 谢云氤抿了抿唇。 良久,他低声道:“不是害怕。” “是……” “担心自己会心软。” 他并不是傻瓜。 方才那人的表现, 实在超过常识与认知——怎么可能因为怕报警,就惊悚成那个样子? 联想起之前傅斯隐对付记者所做的一些事。 恐怕,那个人也被那样对待了吧。 站在他的角度,他似乎应该感到痛快。但真的见到那人如此惊吓的模样, 他也忍不住有一丝不忍。 ……也只是一点点不忍。 毕竟,傅斯隐是在帮他。 谢云氤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出来。 “我只是……”青年顿了顿,尽可能平静道:“不想让你为难。” “……” 傅斯隐顿住了。 他一时半会儿,竟没能明白青年的意思。可转瞬间,他理解了。 男人哑然失笑。 青年似是怕他误会,飞快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你是在帮我,他们在害我,我总不能为他们心软……我相信你会处理好。” “不如,干脆我就不要管了。” 他再度看回来,眸中全是清澈的信赖。 像柔软的幼崽,偏偏主动把自己拱进凶兽的怀里,还变相撒着娇——对傅斯隐来说,这几乎是最轻柔的讨好。 而理所当然的,他被愉悦到了。 天真。 但很有效。 傅斯隐唇角笑意加深,“我不会被为难。” 他声音沉沉地,极有安定的份量,“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谢谢你。” 谢云氤又一次对他道谢,默然两秒,重新组织语言,“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希望那边早点出结果。” 跳梁小丑再怎么蹦跶,也改不掉既定的事实。虽说水军对他造成了一定困扰,但无论如何,调查结果迟早会出来。 到时候,真相大白,大家自然看得分明清楚。 谢云氤也笃定这一点,所以很理智。 像是进一步地示弱,他转了表情,笑嘻嘻说道:“不如我们出去玩吧?” “不要在意这些烦人的事了……嗯,去吃好吃的,或者去哪里逛逛?” 他开始盘算。 “城东新开了一家中餐厅,听说师傅手艺很不错……城北的游乐园我还没去过,他们最近搞联动活动,是我喜欢的一个作品……还有这几天天气好,去海边也很有意思呀?” ……所以,世上有这么多美好的事,他干嘛要去在意那些讨厌的人? 看起来,青年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傅斯隐也没有继续的理由。 他们回转车上,却哪里也没去,最终,回到了谢家。 男人跟着他,进了门。 谢云氤并无抗拒,只自己软在沙发上。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那位追求者性格偏激,被他拒绝过几次后,恼羞成怒,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 “还好,当时只是在排练,他的目标又只是我……” 在拿刀之人出现的刹那,所有人惊慌失措,连忙躲开。但同样的,这导致那家伙盯着谢云氤紧追不放。 短短的几秒钟,像几年那么漫长。反应过来后,众人试图帮忙。可碍于对方持有凶器,他们也不敢随意动作,怕更激怒了对方。 在警察来到之前,谢云氤慌不择路,跑进了道具间。 然后…… 阻拦住对方的同时,他受伤了。 还是舞者最重要的腿部跟腱。 “医生说需要休养,具体能恢复成什么样子,他也不能保证。” 青年声音淡淡的,低低的,又相对来说,很平静。 “我不想让大家担心我,也不想耽误舞团的演出。就和团长申请休假……正好,我攒了几年的年假,都没有休过。” 这也是他接了综艺通告、香水广告、和那个电视剧客串的最主要原因。 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苦闷,选择用工作来缓和情绪。 不知不觉,他已将一切和盘托出。 而且,说出所有的感觉似乎并不坏。 傅斯隐轻轻问道:“你有关注过后续吗?” “……有的。” 谢云氤想了想,“梁哥一直帮我关注着,说是在走流程了。不过调查需要时间,要……半年多才会开庭吧。” 他声线渐渐又弱了些,像是低声自语,“开庭……我不想去。” 谢云氤受伤这件事,暂时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若是开庭了,必然又是一桩新闻,尤其是这种桃色新闻,不管怎么引导舆论,大家都会忍不住想入非非,往对他不利的地方去。 他之前绯闻就很多了。 都能脑补出届时的新闻标题——“震惊,追求不成反伤人!”“可怕,慎重婉拒追求者!” 他唇抿紧了,近乎僵硬道:“……我不想上热搜。” 不想再以“绯闻”的方式上热搜。 他是舞蹈演员,不是桃色专家,更不希望大众一提起他,就是那个“被追求者伤害、被迫转行的舞蹈演员”。 傅斯隐定定看着他。 青年此时眉眼低沉,陷入低气压中。他唇角苦涩扯了扯,无意识喃喃继续。 “我只是拒绝了自己不喜欢的人。” “……他们却说,是你要求太高了,你太拿乔了,你还想要什么的,只不过得了便宜还在卖乖。” 那么多优秀的人追求,还不知足吗?果然是虚荣的人吧……诸如此类,和更难听的一些话。 “那个人家里也来舞团闹过。” “说我收了礼物,拿了钱,还想要更多……说我是……” 主动勾引。 ……谢云氤绝没有主动过。 可是没人相信他。 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受欢迎呢?搞不好是他很茶吧?很有手段吧?很会勾搭男人吧?于是谣言比真相跑得更快、流言蜚语比刀子更能伤人。 “他们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是我激怒了对方,对方才会下杀手。” 甚至说他活该,说他罪有应得,诅咒他永远也好不了。 谢云氤很怕。 当时,他连父母都瞒着,只一个人躲在家里,熬夜看运动医学、看肌肉结构、看复健资料…… 他真的害怕自己再也不能跳舞。 直到医生确定说,他有大概率能够恢复,他才稍微放心。 谢云氤窝在沙发上,手上抱着一只抱枕。 因为在自家,他稍显随意。脚上的鞋子在进门时就脱掉了,此时只穿着袜子,曲起双腿,把自己团成一球,像试图蜷缩自身、以抵御外界的小松鼠。 若是有条大尾巴,他一定第一时间包住自己。 傅斯隐无声靠近过去,在他身侧矮下。 “是右腿?” “……是。” 于是男人伸出手来,手指抚上他的脚踝。 ……脱掉他的袜子,将裤脚往上卷起。 细瘦脚踝白皙又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握在上面,极有对比感。氛围正好,谢云氤竟也没察觉有些过界。 因此,饱满微凉的指腹就这样巡过寸寸肌肤,定格在肌腱处。 很细,但有力。 这是谢云氤的小腿,给傅斯隐的第一印象。 到底是多年练舞的身体,线条流畅、优美得不可思议,好似造物主最精心的作品。锻炼得当的骨骼与肌肉亦是完美搭配……并且,生机勃勃。 年轻又富有活力。 若是不能再出现再舞台上,确实是很大的损失。 然而…… 治愈与创造是良性的领域,他却代表死与邪,是万物阴恶面的集合。 这并非他所擅长。 “……没关系啦。” 男人长久的停顿,让谢云氤误会了什么。青年勉强露出笑容,反而来安慰他,“医生说我恢复得还可以啊。估计再过两三个月,我就可以跳舞了。” 他笑着说道:“到时候,我给傅先生送几张票吧?傅先生可以去看我的演出。” “我跳舞跳得很不错的……傅先生,你以前应该没看过吧?” “看过的。” 出乎谢云氤意料之外,男人轻轻笑了下,给出了肯定得回答,“我看过你的演出。” “啊?” 谢云氤瞪大眼睛,忍不住追问,“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他已经知道,傅斯隐这么多年都在国外。那么,是他全球巡演的那次吗?还是参加几次大赛的时候?他跳得是哪个节目?演出得是哪个角色? 就在此时,傅斯隐自然松开手,让谢云氤收回小腿,表情也自如许多。凝视着青年眉宇间仍未消散的一丝忧悒,他直起身来,重新坐在沙发上。 就在谢云氤的身边,极亲密的距离。 像……伴随无间的情人与伴侣,他打破二人之间的社交距离,靠近、再靠近,而谢云氤却渐渐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发觉。 谢云氤还在等他回忆。 傅斯隐魔魅深邃的眸看着他。 “你忘了吗?” 他唇角勾起,笑容优雅道:“八年前,你第一次全国大赛。” 那次…… 谢云氤恍然大悟,可转瞬间陷入新的疑虑——等等,那次比赛? 依稀熟悉的画面翻涌上来,他不由自主开口:“傅先生,你怎么会……” 怎么看,傅斯隐都和舞蹈毫无关系。 “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了。” 在谢云氤茫然的目光中,傅斯隐神态镇定,堂而皇之说出了令他极震惊的话语。 “去看丈夫的舞蹈比赛,很正常。” “……不是吗?” 第34章 谢云氤:“……” 不知是傅斯隐太镇定, 还是这事荒唐得难以置信,他竟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半晌,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干涩的声音, “傅先生, 别开玩笑了哈哈哈……” 幽深的黑眸一眨不眨盯着他。 男人淡然道:“这不是玩笑。” 诶…… 谢云氤懵了。 不是玩笑,那是什么意思? “虽然没有法律效力, ”傅斯隐眸中有暗藏的笑意, 面上却是正经, “我们确实是已婚伴侣。” “拜过天地, 见过长辈, 走过婚礼流程的。” ……竟然还有婚礼。 听起来还是个中式。 可是, 小时候的事, 谢云氤根本就不记得了。 他不由问道:“……是哪位长辈?” 傅斯隐道:“是你的姥姥, 李燕华女士。” “啊……” 谢云氤没想到, 傅斯隐连姥姥的名字都说得出来。 那就真的不是开玩笑。 骤然听到这种事实, 即使早已有些预料,却也非常惊讶了。尤其是……还涉及这种方面。 谢云氤呆呆的张了张嘴, 说不出话来。 他像只被天降陨石砸懵的小松鼠。另一边, 傅斯隐却不肯就此罢休,男人再靠近了些许, 彻底碾过所有距离,似乎打定主意, 要把一切摊开了。 “我们确是已婚伴侣。”他重复这句话,唇角挂上几分笑意。紧接着,男人伸出手,不慌不忙, 把谢云氤的袜子拿起来,帮他重新穿上。 微凉指腹触碰到他的肌肤,令他本能瑟缩了下。但那双大手稳稳握住他的脚踝,抚平袜上的褶皱。而后,他拿过沙发上的薄毯,为他披了上去。 谢云氤觉得暖。 但还是困惑。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死鬼丈夫”;原来,傅斯隐真的就是这个人。 真相大白,他却更糊涂了。 傅斯隐为什么…… 一堆疑问堵在心口喉结,他却只会盯着傅斯隐看。后者唇角笑意愈发明显,从容开口:“所以,下次有人再追求你,你可以告诉我。” “我是你的丈夫,这些事,我来处理。” 我来处理。 这四个字放在一起,忽然产生一种玉碎山倾的崩裂感。 无论真情假意,或是一霎那的诚意,此时此刻,这份承诺忽然变得很重。 重得眼眶承受不住。 谢云氤别过头。 “……也不至于。”他喃喃说道:“现在就等着调查结果就好了。” 证据确凿,应该也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吧?那么多人,都看到那个人持械行凶。 “嗯。” 傅斯隐应了一声,仍旧坐回他身边,手臂揽过来,像一个拥抱。 这一瞬间,谢云氤需要一个拥抱。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想——没想死鬼老公,没想包办童婚,没想之后怎么办。只是单纯的,靠过去,配合这个拥抱。 有拥抱的感觉真的很好。 因为姿势变化,谢云氤声音变得闷闷的,“傅先生……” 他身上热乎乎的,暖暖的,鲜活又生动,全心信任与依赖的模样,更是动人无比。 好似空洞的、深黑的地方被填满了,变得柔和又温暖。 有春风和煦吹了进来,蓬乱的发散开,青年再次抬起头,已满是愉悦的笑意,“我没事啦。”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谢云氤早就学会了要及时调节。 然后,他就开始不好意思了。 ……糟糕,刚才和傅斯隐太近了,居然还拥抱了。而且看起来,很像自己主动靠在男人怀里。 本来算是朋友互助,可傅斯隐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就…… 也不是尴尬,可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谢云氤的脸颊微微红起来、热起来,他慌忙收回手臂,试图在沙发上端正坐好。 “傅先生……” 青年耳根还有点红,努力一本正经道:“我想和你谈谈。” 抓住机会吧,好好摊开了,讲明白了,也许就不会那么无所适从了。 男人维持着姿势,却没动,只是好整以暇反问他:“谈什么?” “谈谈……” 谢云氤顿了顿,艰难说出口,“关于我们的婚约,还有之前……嗯,死鬼老公那个事。” 不等傅斯隐开口,他急切想做开头的那个,似乎这样就能控制住什么。 谢云氤干巴巴阐述着:“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但我妈妈有和我提过这个婚事,那就肯定是存在的。” 嗯,首先肯定事实,接纳已知。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嘛。我幼儿园还有好多小朋友,哭着喊着非要和我结婚的,哈哈。” 对,打成小朋友的无知戏言,不作数的。 “所以我想……嗯,也谢谢你之前和现在,对我这么多的帮助。我……我愿意和你成为很好的朋友。” 没错!他就是想说这个! 做朋友好哇,做朋友妙得很——谢云氤偷偷看傅斯隐表情,没发觉对方任何细微变化,心里七上八下,赶忙又道:“还有之前是我这边不太妥当。” “当时急于处理公关危机,就用了些策略……咳,我不是故意拿死鬼老公扯谎的,我想,你可以理解的吧?” 他越说越没底气、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傅斯隐自始至终,都似笑非笑,那双黑眼眸幽幽瞧着他,完全看不出喜怒。 最后,彷佛给自己加点勇气。谢云氤猛地挺直脊背、提起音调,“总而言之!” “傅先生,”青年一本正经道:“你不能因为我不认识你的时候的那些事,怪我。” 有点绕口,但他艰难说了出来。 ……更可爱了。 傅斯隐魔魅眼眸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垂下的指尖摩挲几下,压抑住某些冲动。青年还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的回应。 因此,傅斯隐沉吟片刻,开口道:“不会。” “……真的吗?” 谢云氤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傅斯隐含笑说道:“我不会怪你。” 反而要感谢。 若不是谢云氤想出这种理由,他怎么会获得重返人间的锚点。 虽说这些对他来说,都并非必要。 但是,海底很深。 很黑,很暗。 傅斯隐的手掌,轻轻放在谢云氤肩膀,人体的体温便触手可及,一点点传导过来。 这是海底所没有的,是他很久没有感受到的。 并不必须,但若是得到了,却觉得……很好。 好到想带走了、独占住,永远拥有。 傅斯隐的表情,隐隐又有些冷。谢云氤刚一发觉,就转瞬消逝了,好似那不过是个错觉。男人仍然体贴又温柔地陪伴着他,同时说道:“至于上一条……” 谢云氤紧张看着他。 傅斯隐笑了下,“我明白你不想承认这桩婚约。” “但我必须告诉你,婚约暂时不能解除。” 谢云氤不解。 能有什么原因呢? 他实在想不出姥姥这么做的原因。 似乎明白他的困惑,傅斯隐淡淡道:“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身体很弱吗?” “是,但是……” 但是这和结婚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的。” 男人低低笑了下,距离很近,吐气微微蹭弄到他的后颈,谢云氤本能缩了下,忽然发现这姿势不太对。 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彷佛一对真的夫夫、情侣,并肩靠坐在柔软沙发,四肢交缠,是极为亲昵的姿态。 他悄悄又脸红了。 傅斯隐全收在眼底,只是佯装不知。 只是轻声说道:“具体的原因,说来有些迷信。” “你知道的,病急乱投医,就会用一些不那么科学的手段。” 比如古代的冲喜,和现代也仍然存在的某些东西。 “你的姥姥……当时也这么想。” 他说的简略,不过谢云氤已经大概懂了。 “那……”他不由疑惑道:“我现在身体已经好了啊。” 傅斯隐的眸暗了暗。 他一只手忽然抬起,摸了摸谢云氤的头发。 顺滑发丝流淌在指间,一闪而逝。男人低声道:“因为……” “鬼神不可轻易利用,但已经许诺过的,必须要遵守。” 原来如此。 谢云氤彷佛懂了,又彷佛出现了更多的不懂。 他张了张口,没忍住问道:“为什么是你?” 因为…… 男人微微垂眸,敛起眸中异色。此时此刻,他魔魅黑眸中仿若漩涡,极为吸引人。但他却刻意低头,没有让谢云氤看到。 “因为我们八字合适。” 最终,他说出这么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理由。 八字吗…… 谢云氤若有所思。 确实,既然是迷信的办法,自然用的也是迷信的程序。看八字、结童婚,也说得过去。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像有什么重要的部分,被他忽略掉、亦或被隐瞒了。 他抬头看向傅斯隐。 傅斯隐也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男人的指尖,又多了一缕黑气,晃晃悠悠,隐约要往谢云氤的方向去。 “傅先生……” 谢云氤微微拧眉,“我姥姥已经去世了。” 好几年了,所以他也没办法去问当事人,当时是怎么回事了。 至于他自己,他本来还想说不信鬼神、不要迷信云云,可经历过一些事情后,谢云氤好像也没法斩钉截铁的说他还是个唯物主义者。 有些事情,就是很邪门,很诡异,完全没办法解释。 谢云氤想啊想,觉得能怎么办呢?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目前为止,他虽说遇到一些不可思议的状况,但好歹也平平安安。 结果没想到,嘿,真的多了一个“死鬼老公”不说,现在还坦白了。 婚约不能解除?难道,他们就真的要做一对夫夫了吗? 这也太…… 谢云氤不免想到另外方面,情不自禁道:“傅先生,这样会影响你的。” 他很是认真说道:“我这边还好。”暂时不会恋爱、结婚,没有心动对象,甚至不想再来什么追求者了。 可傅斯隐呢?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该怎么和人家解释呀?” 谁能受得了,自家对象有个童年婚约?有个已婚对象?就算那没有法律效力、就算纯友情帮忙,也挺膈应人的。 他说得不算含糊,觉得傅斯隐应该能听懂。又看向男人,期待他说点什么。 然而…… 出乎他意料之外,傅斯隐毫无对此事的忧虑。 相反,他显得更为闲适了,整个人亦更显优雅雍容。 在谢云氤困惑的目光中,他淡淡说道:“没关系。” “我有解决的办法。” 彷佛故意调笑,他忽然挑眉,轻笑出声道:“所以,你可以安心了。” 安心? 谢云氤怔了怔,才回过神来——他怎么安心? 安心……和傅斯隐当死鬼夫夫? 作者有话要说:才发现这章发错了,发的是35章,已买的应该可以随意看,不会重复收费 第35章 这话说开了, 跟没说开一样。 与原来相比,并无改变。 只不过,谢云氤的态度,有点点调整, 是那种不自觉的变化。 他有几分生疏, 也有点下意识的亲近。因为他自己都拿不准,他现在和傅斯隐到底是什么关系。 ……有那么一秒钟, 他甚至怀疑, 傅斯隐是不是想追求自己? 可是, 对方没有明确的表示。倘若他这么想了, 岂不是自作多情? 抱着这样微妙的心态, 谢云氤只得嗯了一声, 表示自己不会过于担心。 傅斯隐的眸也染上几分笑意。 路总要一步一步走, 若逼得太急了, 会吓到。 他指尖那缕黑气消散了, 像从未出现过。男人唇边仍旧是优雅笑意, 起身给予一个安全距离,而后开口:“想出去玩吗?” “出去玩?” 谢云氤果然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饶有兴致追问道:“去哪儿玩?” “去森源。” 傅斯隐道:“你也很久没回去了吧?” 去森源吗? 谢云氤心中一动。 森源市是他的老家, 自从姥姥去世后,他的确很久都没回去看过了。 谢家爸妈又都在国外工作, 每年扫墓祭拜都委托给亲戚。算一算,有十多年了。 他心头活泛起来, 点点头:“好啊!” 青年赤脚就跑进了卧室,开始换衣服。不一会儿,又冒出个脑袋来,“那个……我们去多久?” 傅斯隐不答反问:“你最近有工作吗?” “没有哎。” 谢云氤想了想, “梁哥让我在家休息。” 其实也是手头没活。谢云氤毕竟之前是舞蹈演员,不可能刚进娱乐圈就很多资源。也因为他的打算,梁成衍心知肚明,没有安排很多通告给他。 外加出了网络那波舆论,已经完全处于停工状态了。 正好出去玩、散散心。 傅斯隐了然,微微笑道:“那就去一晚上,明天回来。” “好!” 谢云氤声音都透着高兴。 他像只小蜜蜂,嗖地飞进房间里。没多久,提着个小背包就出来了——夏天嘛,带身换洗衣服就行,实在不行,酒店也有洗衣服务,或者当地随便买一身。 傅斯隐瞧见他的愉悦。他发现了,谢云氤很喜欢出去玩。 ……是因为外面有好吃的、好看的、和好玩的吧。不知不觉,他似乎也能读懂青年的心思,知道他喜好的侧重点。 谢云氤穿戴整齐,像阳光下一株漂亮的小树,挺拔又青翠。他照例跟着傅斯隐上了车,一上去,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阿嚏!” 车内有点冷。 谢云氤以为是空调开得太低,下意识往前看了眼,却见还是上次那位司机,脸色青白,冷不丁吓了一跳。 傅斯隐按了一处按钮,把隔板升起来,口中淡淡道:“李司机身体不好,怕热。” 原来是这样。 谢云氤点点头,表明自己能理解。隔板升起来后,后面温度就变回比较正常的低温——反正是夏天嘛,不可能一点不开空调。 柏京到森源有几百公里,开车要好几个小时,所以他们选择坐飞机。大概是傅斯隐大佬属性发作,从到达机场、到坐上飞机、飞机启动、飞机落地……一路顺畅无比。 谢云氤打了个盹,就已经回到了家乡。 机场也有车来接,他迷迷糊糊跟着上车下车、上飞机下飞机、再上车……最后下车时,面前就是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这么多年过去,城市改造、拆迁,好多东西变了又变。连谢云氤都有点认不出这里。 “我记得老房子是在……幸福南街?” 谢家的老房子已经卖掉了,但镇上姥姥的房子倒是还在。并且,就在森林公园的外沿,风景好,空气也好。 谢云氤踮起脚尖,自门上挂牌后摸出钥匙,蹭了一手灰尘。 他毫无所觉,喜滋滋开了门,进入房间。 “哇……” 里面果然是……很久没住人的样子。 家具上都蒙了布,地板上一踩一个脚印,谢云氤走到窗边,还没打开窗户,先被簌簌落下的灰尘弄得狼狈。 “……阿嚏!” 他打出今天第二个喷嚏。 “算了算了,住酒店吧。” 就回来一晚,也没必要收拾——谢云氤这么想着,放弃开窗透风的打算,溜进小时住的卧室,自床头下面,摸出一个铁盒。 是那种原本装点心的盒子铁皮盒,好多人家买回去,另作他途。谢云氤则放小时候的一些小玩意儿。 东西自然都还在。 他兴致勃勃,挨个拿起来看。 “这是我三岁去医院打针,护士阿姨给我的糖,我把糖纸留下来了。” “这是姥姥给我买的玩具小人,原来我也放在这里了。” “啊啊,快看,还有这个!” 谢云氤指尖捏着一个小玩意儿,像展示什么珍贵珠宝似得,显摆给傅斯隐看。 “这东西哪来的我也忘了……听家里人说,是小时候认识的朋友送的。” “我很喜欢的。” 那是个椭圆形的小饰品,像是某种挂坠,中间是圆鼓鼓的宝石,周边有金色花边,大约三厘米长、两厘米宽,放在手上沉甸甸的。 谢云氤捏住银链的一头,晃晃悠悠,“我总觉得,这东西像是真的。” 傅斯隐看了过来。 在见到这东西的同时,他眼眸陡然暗沉下去,忽然开口说道:“这是真的。” “……啊?” 谢云氤眨眨眼,惊讶道:“那岂不是很值钱?” “……” 傅斯隐哑然失笑。 “周边是真金的吗?上面也是真的宝石?”谢云氤一下子来了兴趣,连忙递给傅斯隐,期待他眼光能看出什么。 傅斯隐把那东西放在手上,定定注视了一秒。 这一秒,不太寻常。 谢云氤陡然想到一个奇异方向,不由喃喃出声:“这东西是不是……” “是我送你的。”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傅斯隐微微笑道:“没想到,你还留着。”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想起自己刚才说很喜欢这东西,还很宝贝地收藏了这么多年,谢云氤脸上一红,若无其事转移话题,“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他小小声道:“不然,我就好好收着了。” 好歹也是宝石与黄金呐——这种时候,他想法可单纯了。 傅斯隐看出来了。 男人静默片刻,似笑非笑道:“这里面有东西。” 他伸出手指,稍一摸索椭圆形的外沿,不知哪里有个小巧机关,椭圆形向上打开,露出里面一张照片。 谢云氤以为,会是傅斯隐的照片,但没想到,是一位女士。 ……还很漂亮。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男人声音很轻,很平静。好似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事实,毫无情绪。 谢云氤心中嘀嗒一下,下意识握住他的手。 傅斯隐的手一向很凉。 他似乎体温比别人都低一些,每次谢云氤靠近都能清楚察觉这点——此时也不例外,青年温暖的体温传导过来,不多时竟有些渲染。傅斯隐唇边笑意停顿,目光凝滞在他脸上。 谢云氤抿了抿唇,“……阿姨真好看。” 的确是位美人。 即使是许久之前的老照片,清晰度不足,也能看出那种极致的风情。长发温婉,气质出众。 怪不得…… 谢云氤偷偷看一眼傅斯隐。 怪不得,傅斯隐也很好看。 就是眼睛不太像。不过说起来,这样的眼睛,其实最衬傅斯隐。 放在别人脸上,都觉得不合适。 他踟躇片刻,忍不住开口:“傅先生,这么珍贵的东西,要不……” 要不还是还回去吧? 母亲遗物、还有照片,他拿在手上,愈发发烫,又愈发沉重。 傅斯隐却淡淡道:“已经送给你了。”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没必要还回来。更何况…… 那不过是个人类。 生下他就去世的人类女性,被利用致死,与他连面都没见过,只偶然留下这挂坠。 他当时送出这东西,也只是随手。 并没有特别意义。 可是…… 谢云氤想得很深。 青年认认真真端详那张照片,重新关闭小机关,把挂坠恢复原样。 然后,他极郑重自口袋里掏出常带的湿巾,轻柔把挂坠擦拭一遍,擦得整洁干净、焕然一新,还不忘用干纸巾再度吸去多余水分。 挂坠现在金灿灿的、一圈金边衬着中间镶的宝石,灿烂又夺目,瞧着就是件艺术品。 擦完了,谢云氤把纸巾扔进垃圾桶,笑眯眯摆在手上,对傅斯隐说道:“傅先生。” 傅斯隐回以平静目光。 “谢谢你送我这件礼物。” “我会好好保存它的。” 他说得如此正经,彷佛是什么关于命运的重要礼物,傅斯隐一时啼笑皆非,微微开启的唇没说出任何话。 东西看完了,谢云氤带走了一些旧照片,打算拿到谢家那边摆上,就离开了。 时间还早,两个人顺着镇上的小路,似是漫无目的,走到了商业街。 这边已和从前大为不同。谢云氤分辨许久,才从几张新换的招牌上,找到曾经的一些印象。 他余光瞥一眼身边的男人,干咳一声,“傅先生,咱们晚上吃什么?” “要不要去吃烧烤?” 夜市、烧烤,城市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当地的烧烤也挺有特色。 傅斯隐自无不可。 于是几分钟后,谢云氤痛快吃了一顿小烧烤,又浅浅抿了杯酒。 酒量很差嘛,所以只敢喝这么一点点。 他喝过酒,有点迷糊,但还记着要做的事。青年晃了一下,站起身,冲傅斯隐笑了下,径自往旁边一家店走。 男人抬头看了眼招牌,微微一怔。 店对着街道是玻璃门,虽说没有擦得很干净,但里外一览无余,看得清清楚楚。 漂亮青年站在柜台前,掏出那挂坠,递给老板,来回交流几句,又耐心等了片刻。 并不久。 当下技术很发达,几分钟就好。 而后,他付了款,走出来,把一张清楚些的、放大的正常5寸照片,连带着白色相框,装好了,一起递过来。 “你送了我礼物。” 谢云氤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回礼。” 是回礼。 放大之后,照片上女人的相貌清晰许多。 ……她是笑着的。 傅斯隐没有接过相框。 也没有动。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34章发错了,发成了35,如果看过的话可以跳过。都购买了也不影响什么,购买点数都是一样的 第36章 怎么会有…… 这样的人。 傅斯隐眸中近乎冷酷, 视线落在那张照片,而不是青年的面容。 他不是傅斯隐,绝不会被这小伎俩打动。 他没有人类的感情,只不过偶然重返人间, 聊作漫长光阴中的一点趣味。 傅斯隐已经死了。 他不是祂。 然而为什么? 为什么胸口会有颤动?会有不知名的暖意涌上心头? 彷佛他真的有心。 彷佛那个女人, 真的作为他的母亲——像任何一个人类母亲那样,对孩子露出无私的笑容。 那是他所曾经期盼的吗?在无尽的黑暗中? 那是他所曾经渴望的吗?在深不见底的冰冷中? “……傅先生?” 他久久没有回应, 夜色之中, 那双魔魅的眸也格外深沉, 看不清喜怒。谢云氤心上一紧, 以为他不高兴。 青年试探叫了他一声, 也没得到反馈。谢云氤有点慌, 连忙要收回那张照片, “我……” 他一句话没说出口, 男人却忽然动了。伸手接过那张照片, 勾了勾唇, “谢谢你的礼物。” “这很好。” ……好吗? 可傅斯隐看着不像很好的样子。 谢云氤斟酌一二,赶紧转移话题, “我还没吃饱, 咱们回去接着吃吧?” 刚才是看时间,担心照相店会下班, 才赶紧过来的。 然而,小吃街人流量太大、烧烤摊太热闹, 待得他们回到桌边,发现店长以为他们吃完了,已经迎了新的一桌。 “啊这……” 只好放弃这边了。 谢云氤只好拉着傅斯隐逛小吃街。 很快的,各种特色小吃填满了他的注意力。 左手拿着臭豆腐、右手拿着米粉, 中间手指夹着几根冷锅串串,眼神还在瞥不远处的麻辣鸡爪。 谢云氤:……可恶,为什么不能多几条手? 然后,嘴角忽然一凉。 傅斯隐轻描淡写以指腹拭去他唇边一点油污,淡淡说道:“脏了。” 谢云氤……耳根微红,“……哦。” 他干巴巴道:“谢谢傅先生。” 做完这个举动,傅斯隐径自接手他手上那几根摇摇欲坠的串串,直接拿在手上,递过来他的唇边,一副要投喂的模样,含笑说道:“我帮你拿,嗯?” “……好。” 谢云氤呆了呆,刚升起哪里不对的微妙感觉,鼻尖便萦绕过来一阵香气,情不自禁,已经吃了一口。 这下,不答应也要答应了。 ……算了算了,友情帮忙而已嘛! 经过之前的一些,他和傅斯隐的关系,明显是更进一层。 谢云氤想:大概是从普通朋友,变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吧?可以互相安慰、聊聊天的那种。 就很好啊。 这么一想,他就完全放开心思了。 夜市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或许因为是个周末,大家都在外面游玩,夜市上也搞了几个促销活动,弄得人群挤挤挨挨,几乎走不动路。然而,只要谢云氤紧贴傅斯隐这边,就畅通无阻。 好像这个男人有什么魔力,能让人不自觉的避开他、自动辟开一条通路。 他们顺畅从小吃街这头走到那头,玩得极为尽兴。不知不觉,谢云氤顺着几个小摊,又逛到隔壁一条街。 刚才,他听说这边有很好吃的红糖糍粑。 比起那边小吃街的热闹,这边这条街明显清冷许多。行人也很少,多是匆匆而过,没什么停留。 站在街口,谢云氤摸了摸肚子,把一堆小吃先递给傅斯隐,“傅先生,你稍等我一下?” 傅斯隐笑着点点头。不知为何,他又往街道深处看了一眼。 谢云氤没注意,直接走了进去。 路边多是店铺,但此时夜深人静,都关门了——越走,越觉得冷清。 竟然有几分萧瑟意味。 谢云氤下意识放慢脚步,往前探看一眼,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坐着一个老太太。 好像是摆摊卖什么东西。走得近了,谢云氤看清楚,她不是摆摊卖东西,而是算卦。 小马扎,正前方四四方方一块布,一盏小台灯。灯光下,布上画着奇怪的图案,周围写着:卜卦、算命、起名……诸如此类。 谢云氤一向不信这些。 他已经走到老太太面前了,刚要“擦肩”而过,继续去找据说很好吃的红糖糍粑店,身侧却传来一声沙哑的干咳声,“……小哥,要算命吗?” “不算,哈哈。”谢云氤酒意尚未完全消散,扭头眉眼弯弯道:“不好意思啊,我不信这个。” “就当玩玩嘛。” 出乎预料,老太太好像也不是很在意,笑容满面道:“这东西讲究个缘分,我今天还没开张呐……要不小哥,我给你免费算一卦,就当你帮我生意,好不好?” 谢云氤听过这种说法。 算命的话,开张了就最好每天算,但又不能算很多,三卦是比较合适的。但若是一个也没有,寓意也不太好。 既然是免费的,又是帮忙…… 谢云氤犹豫了下,走了过去。 老太太飞快从身后掏出另一个小马扎来,让他坐下。距离靠近,谢云氤瞧得仔细,不由心下暗暗惊讶。 这位老太太……看着真的年纪很大了。 头发已根根银白,面上皱纹也很深,光线昏暗或许有些失真,但任谁来辨认,也只会往七八十岁考虑。 偏偏,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却没那么老。 若不是先入为主,看她腰背伛偻、老态龙钟,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个中年女人。 坐下之后,老太太和蔼问道:“今天忘了带纸笔啦,只能看相。” 谢云氤笑了下,“都可以的,您随意。” 他只当帮助老年人了,并不当回事。 老太太动作迟缓,把小台灯举起来,放在他脑袋旁边,认真端详他。 “……小哥长得真俊。” 看了半天,老太太冒出这么一句,然后笑着说道:“我都看呆了。” 谢云氤眨眨眼,“那我面相怎么样?” “面相挺好。” 老太太乐呵呵笑道:“小哥桃花运挺旺的吧?” 谢云氤:是,可惜都是些烂桃花。 “小哥事业也不错吧。” 谢云氤:是,就是最近有点小波折。 “小哥……嗯?” 老太太脸色忽然一变,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谢云氤:……那个,是不是要开始骗人了? 别怪他多想,只是这种套路还挺常见的。 一开始说免费,然后说你有问题,就可以忽悠掏钱了——谢云氤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小台灯的光线,似乎也黯淡了些。满面皱纹的老太太,拧眉盯着他,神色肃穆,“年轻人,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云氤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定了定神,仍旧笑道:“还好吧,没遇到什么事。” 他是真的觉得没遇到什么事。 之前那案件,不是正在处理吗?他相信警察叔叔。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愣了下,眉心越发拧紧,“不对,不对……年轻人,你真的没遇到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也算。” “真没有。” 谢云氤有点哭笑不得,他这个职业,只要工作,每天都能遇到陌生人,这算什么? “不对,还是不对……” 老太太喃喃自语,不多时,变成听也听不清的呓语,像极念咒。谢云氤已微感不妙,下意识起身,嘴上笑道:“大娘,我还有事,就不……” 他迈出左脚,红糖糍粑也不想买了,只想尽快离开。可下一秒,老太太猛然伸出手,“不对!不对!不对!” 她状若疯狂,不断重复念着这两个字,神情似乎癫狂。谢云氤悚然一惊,慌忙后退却有些迟。 眼看着那支枯老手腕自宽大袖口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即将抓握住他。侧面忽地探出结实手臂,猛地揽住他的身体,把他往后带了一步。 避开了。 谢云氤本能看过去,只瞧见傅斯隐俊美侧面。以及,眉宇间隐隐的怒意。 而老太太也嘎然而止。 在傅斯隐出现的刹那,谢云氤没看到的是,男人看了那老太太一眼。 那双魔魅深邃的眸似是有某种肉眼不可见的魔力,在目光触及的瞬间,老太太陡然清醒过来,随即冷汗涔涔,僵直在原地。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彷佛只剩下这句话可说,老太太自言自语、没完没了。谢云氤听在耳朵里,摇摇头。 他把老太太当成有精神不正常的人了。 “傅先生,谢谢。” 傅斯隐的手臂,还挡在他与老太太之间,似一堵厚实的铜墙铁壁,牢牢护住了他。谢云氤心里温暖,低声道谢后,又往后退了两步。 站稳了,还有点后怕。 要是傅斯隐没及时赶到,他就要当街和老年人打起来了——到时候,还真不好脱身。 小台灯掉在地上,也因此,谢云氤没能看到,老太太的眼神转为惊恐,近乎惊惧地看着他……身边的傅斯隐。 男人并不在意对面如何恐惧。 或者说,他很习惯这样的视线。 他只是微微垂眸,扫视青年周身,确认他是否毫发无伤。而后,像是并未发觉青年后退的动作,他的手臂仍然稳稳地、坚定地防护在青年身前。 ……也像一种独占。 而后,他注意到谢云氤两手空空。 环住青年的手臂,自然而然向左挪了挪,顺势捞起谢云氤一只手,十指交错,牵住了。 “我们走。” 傅斯隐声线平稳而沉静,好似晦暗街道、迷离夜色中唯一的恒久存在。谢云氤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迈开步伐,带他往街道更深处。 走到了那家红糖糍粑店。 店门是开着的,灯火通明,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男人与他入内,要了一份小吃,手指微微曲起,在他手心轻挠了下,低声唤回青年的神智,“付款。” “啊?哦哦……” 谢云氤手机扫码,付款完毕,呆愣愣又被他牵到店内的桌边,坐下。 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良久,傅斯隐道:“我想,你现在应该在店里吃东西。” 这边有人、有光,与方才截然不同。 瓦亮的人造灯光明晃晃照映下来,谢云氤渐渐回神。 ……他明白傅斯隐的意思。 傅斯隐是在关心他。 店里的氛围明显比外面街道好多了。 红糖糍粑又甜又热,暖呼呼直到心底。一边吃,谢云氤一边和傅斯隐说了刚才的事。 “要不要报警啊?” 被惊吓过后已然恢复,青年首先想到的,就是老太太这样犯病、很需要人照看。不过,傅斯隐却道:“她已经走了。” “走了?” 谢云氤如此吓了一跳,没留神老太太后续。听傅斯隐说走了,他就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那么大年纪,也怪不容易的……” 傅斯隐笑而不语。 ……怎么会那么大年纪。 那个女人,才不过三四十岁罢了。 时常接触那些东西,即使并非同类,也不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只不过,这些话,永远也不会告诉对面的青年。 看着吃着吃着、唇角又沾染些许红糖的谢云氤,傅斯隐的眸中幽暗些许。 他若无其事,似是根本无视桌角的纸巾盒,抬手再度以指腹擦拭青年唇角,哑声说道—— “……还想吃什么,我去买,好不好?” 第37章 “还想吃……” 谢云氤一不留神, 唇角又被蹭了下。 他居然有些习以为常,真的顺着傅斯隐的话想了想,却又顿住,口气犹豫道:“算了算了……今天热量绝对超标了。” 幸好, 梁成衍不知道他在这里大吃特吃, 否则就会看到他的变身大咆哮。 ……以前练舞的时候,消耗大, 就不太用顾忌吃喝。现在陡然懒散下来, 若是还吃这么多, 还真的需要注意下。 谢云氤依依不舍放下筷子, 眼神却还往碗里瞥。白瓷的盘中, 还有两块糍粑。 软糯糯的、甜甜的、热乎乎的, 口感特别好。 他眼巴巴盯着看, 像只馋兮兮的小动物。眼前一闪, 盘子里的红糖糍粑, 被切成细碎小块, 插了牙签。 傅斯隐悠然道:“可以再吃一小口。” 谢云氤:…… 没错,都吃了这么多了, 再吃一小块, 也没什么的吧?一千大卡和一千零一大卡有什么区别吗?完全没有! 所以,他再吃一小口, 也是根本没问题的。 于是…… 谢云氤吃了一小口,又一小口, 又一小口。 盘子空了。 他脸上一红,若无其事放下筷子,“要不,咱们走回去吧?” 就当消食了。 傅斯隐自无不可。 二人于是顺着原来的路线往回走。路过那条僻静街道, 谢云氤还专门往方才老太太摆摊算卦的位置看了看,没见到人。 果然是走了。 也是,她看着状态就不太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谢云氤没再多想。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然而当天晚上,谢云氤却开始做起噩梦。 梦里光怪陆离。 谢云氤梦见自己站在两扇大门前。 没有人为他介绍,但他却分明知道,这两扇门通往何方——左边那个,是一个舞台,右边是通往法庭。 ……要么伤势未愈去跳舞,要么面对开庭审理的一切。 都是他潜意识担忧的事。 谢云氤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动。身后却有双手,忽然推了他一把。 而后,他就站在既是舞台、又是法庭的地方。 众目睽睽,所有人脸上没有五官,却偏偏都睁开“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谢云氤不寒而栗。 无边无际的恐慌蔓延上来,成为犹如实质的压力。谢云氤僵在原地,上方又再度垂下几根链条,将他似提线木偶般限住。 ……跳起舞来。 “不……不要……” 昏暗的房间内,大床上的青年冷汗涔涔,手臂难以自制挣扎挥动,眼珠不断跳动,却怎么也睁不开。 梦里,谢云氤无法自控,像被某种力量操纵。 床边多出一道黑影。 傅斯隐微微皱眉,弯腰坐在床边,手心贴上他的额头。 一缕黑气自他指尖不断散逸,有部分悄然进入青年的大脑,又丝丝缕缕冒出。 这场景相当诡异。 可是,在场的“人”都没有在意。随着那些黑气的钻进又冒出,谢云氤的脸色倒是逐渐平和,慢慢地,变成了正常睡眠的状况。 倒是有一点,他手腕上的红痣,愈发鲜艳。 简直像一滴血。 傅斯隐眼眸暗了暗。 谢云氤呼吸平稳,渐渐恢复如常,是个正常熟睡的状态。但下一秒,他好似又有什么不舒服,眉心再度蹙起。 青年皱眉的模样竟有几分脆弱。 隐隐带着痛楚与忧烦,精致眉眼不复白日的活跃。傅斯隐眸光定格,忽然伸出手,指腹轻柔按在他的眉心。 像是有所感应,又或是梦见了舒缓些的内容…… 谢云氤的眉心舒展开来。 这次,是真的睡熟了。 一缕缕黑气自他身上散出,在空气中徘徊片刻,犹如乳燕投林,飞快回到了男人身上。 青年愈发放松了,甚至唇角带出极浅弧度,完全进入了深层的睡眠。 ……他看起来宁静且舒适。 光是这样看着,就好似在观赏一幅优美的画。 良久,男人俯身…… 在他眉间印下一个吻。 *** 谢云氤第二日醒来,已将昨夜的一切忘个干净。 只有零碎的片段,他也没有刻意回想,任由那些碎片在脑海中沉淀下去,不再想起。 玩得开心嘛,就不想那些不开心的内容了。 抱着这样的态度,谢云氤回到柏京市。一进家门,梁成衍的电话就来了。 谢云氤告诉他自己回来了,几分钟后,梁成衍火速赶了过来。 “两件事。” 经纪人先生坐在谢家客厅的长沙发上,喝了口柠檬水,清清嗓子,“有个通告,选秀综艺想请你去当导师,你去不去?” 按照谢云氤在舞蹈界的资历,他的确够资格当导师。但他跳得是现代舞、顶多加一点民族舞,对选秀那种劲歌热舞,却是不太熟悉。 他不由迟疑,“节目组找的我?” “对。” 梁成衍看出他的疑惑,开口解释:“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你……不过据说这个综艺不太一般,不是那种年轻新出道成团的选秀。” “……其实就是个情怀综艺。请了娱乐圈一群已出道多年的明星们,搭建了个舞台,要发掘他们的另一面。” “主要是演员和歌手……你懂了吧?个个都至少三四十岁,让他们跳劲歌热舞,也跳不动,年龄也不配套。” “所以啊,可能是要现代舞为主。” 综艺名字都起好了,叫《我有新舞艺》。 听梁成衍这么一解释,谢云氤有了点兴趣。 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是去当导师而不是被人点评,那当然可以啦。 “那等我看看合同吧。” 谢云氤这么说着,又想起什么,“你不是说有两件事?” “这个……” 难得的,梁成衍居然踟躇了下。 他看着好像并不情愿说出剩下的那件事,又不得不说。最终,在谢云氤好奇的目光中,经纪人先生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法院的通知。” 他说完这几个字,又补充道:“你可以不看……就是个通知,说下周一开庭。” “我问过张律师那边能不能不公开审理,他说可以。但这样也很难瞒过媒体。主要是嫌疑人拒不认罪,肯定会上诉。届时周期漫长,不可能隐瞒住。” “不过……”他顿了顿,几分奇异道:“原来是家属闹得最凶,最近倒是没动静了。” 当然没动静。 谢云氤知道为什么——是傅斯隐。 傅斯隐出手,让他免于在网络上先遭受那些。 想起那个男人,他悄然握住手机,忽然有种立刻联系对方的冲动。 梁成衍劝了他几句。 谢云氤笑了下,“我没事。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不是吗?” “而且,我们都和张律师说好了嘛,全权委托他来办,开庭那天我就不过去了,等结果就好。” 他是受害人,本就可以不出庭的。 这一点,哪怕嫌疑人说破天去,也是法律允许的。 只是,饶是如此,谢云氤还是有几分恹恹,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梁成衍叹了口气,离开了。 他一走,谢云氤终究还是按亮屏幕,手指在傅斯隐的号码上,迟迟没有按下。 ……不想让傅先生觉得,自己又在麻烦他。 可是,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手指在屏幕上方挪来挪去,拿起又放下,而后,大概心绪烦扰,没太注意,谢云氤的手指……碰到了。 电话迅疾拨了出去。嘟嘟两声,就接通了。 谢云氤:“……” 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傅先生?” 才分开没多久吧,刚从森源回来,才到家几个小时,就……通电话什么的,简直像他离不开对方。 电话对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是我。” 依旧是从容的语调,好似什么事也不能困扰到他。听到对方的声音,谢云氤便不自觉安定下来。 但是,他没有说开庭的事,只是笑着说道:“傅先生,你回家了吗?” “……” 傅斯隐那边顿了顿,轻声说道:“已经到家了。” “嗯。” 谢云氤道:“那就好。” 好似是与朋友极平常的寒暄。 一点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然后,谢云氤又把综艺的事说了。 有点像没话找话,但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很平静,于是也不显尴尬。说完了,谢云氤嘻嘻笑道:“傅先生,拍综艺你要去看吗?” “虽然我可能暂时还是不会跳舞,不过我可以教别人跳!而且既然是去当导师,说不定还能临时收徒,过把当老师的瘾。” 他笑嘻嘻的,浑然没有透露第二件事的意思。 傅斯隐答应了。 闲聊完毕,谢云氤随意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挂断了。 而后长出一口气。 ……还好,没有忍不住把开庭的事告诉傅斯隐。 他不想让傅斯隐以为,自己只会给他添麻烦。 手机丢在沙发上,谢云氤趿拉着拖鞋,进了浴室——这种时候,必须泡个热水澡,冷静一下。 但是…… 洗澡完出来,谢云氤披着浴袍,一边擦头发,一边回来拿手机,却瞧见客厅里多了一个人。 是傅斯隐。 男人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他。 他面容沉静,见谢云氤出来,也只是淡淡说道:“你的门没有关好。” “哦……” 有可能吧。 谢云氤不太在意,只应了一声,又有点奇怪,“傅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男人直起身,走了过来。 这样的距离,也看得出他身高腿长、极为挺拔高大,像暗夜之中无声无息上涨的潮水,盛大却悄然,隆重但沉寂,他走到谢云氤面前,垂眸看着他。 “你不会无缘无故,在这种时候给我打电话。” 傅斯隐道:“所以,我问了梁成衍。” 啊…… 谢云氤张了张口,话没说出来,眼眶却有点烫。 他强行忍住,别过脸去处理情绪,低声喃喃:“我真没事,我就是……” 一句话没能说完。因为与此同时,傅斯隐抱住了他。 男人微凉的西装外套贴合上来,却给予截然相反的暖意。结实有力的臂膀环住他,似顷刻间有了坚实依靠。谢云氤呆了呆,没有任何抗拒。 好像也不需要抗拒。 他听到傅斯隐的低沉嗓音,悦耳响在耳畔。 “我在这里。” 第38章 并非是别的安慰, 而不过一句简单的“我在这里”。 意思可以解释很多,但此时此刻,谢云氤清楚傅斯隐要表达什么。 他只是反手回抱住对方,任由男人身上清淡的气息包围住自己。 然后, 青年努力眨眨眼、再眨眨眼, 闷闷说道:“我真的没事。” 起初可能有那么一点点难过,但早就没了——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谢云氤抬起头, 释放出一个灿烂的、确实没事的笑容, “傅先生, 谢谢你。” 他好像明白了, 有人可以陪伴时, 是多么美妙的感觉。 而且, 这个人是傅斯隐。 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滋味, 但谢云氤清晰明白, 他不讨厌对方。 至于别的…… 蜻蜓振翅点水, 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缓缓又恢复平静。谢云氤收紧手臂,刻意将其它念头压了下去。 心情平复了, 俩人坐在沙发上, 谢云氤这才打开那份梁成衍送来的文件。 里面其实就是一份通知的公函,没别的。 谢云氤看了一遍, 把开庭的日期记住了,收起文件, 顺便起身倒了杯茶水,放在傅斯隐面前。 后者视线略略瞥过那份文件,开口问道:“你不打算出庭,对吗?” “嗯, 我不去。” 谢云氤笑眯眯道:“就算没有记者堵在外面,我也不打算去……让他自己表演好了,我一个字都不会听。” 法律负责让他进监狱,他只要旁观就好。 就算他撒谎、翻供、歇斯底里,他连出现都不会出现,绝对不给那家伙任何眼神。 “而且,”他想起一件事,愈发眉眼弯弯,“我那天好像有工作,还要去医院复查。” 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会去。 复查。 傅斯隐的眼眸闪了闪,忽然问道:“你试过复健吗?” “试过呀。” 谢云氤并不排斥这个话题,“不过医生说目前以静养为主,我……嗯,就懒起来了。” 本来复健应该越快越好。但谢云氤情况特殊,他也搞不懂那些专业术语,舞团那边又干脆给他放长假,他也就暂时接受了。 那么多年都没好好休息。谢云氤自己打算,先休三个月。 他轻描淡写道:“等我好了,我会像以前那样,每天都去练舞,你根本就找不到我。” 说着,青年还做了个鬼脸,显得很轻松。 傅斯隐哑然失笑。 只是,在谢云氤没注意的角度,他目光幽然,又看了一眼那份通知。 那份…… 开庭的通知。 *** 几天后的早上,谢云氤签好综艺通告的合同,带着助理董晓,驱车前往碰头会。 一个综艺的背后有无数工作人员的心血,光是初步的策划会议就不知会开多少次。谢云氤并非电视台成员,所以不必参与那些,但饶是如此,碰头的会议也不会只开一次。 这只是第一次,初步的单独沟通。 梁成衍也跟来了——因为今天的工作和他很有关系。又要确认细节、又要确认谢云氤这边的待遇、又要看电视台履行如何。 三个人整装待发,先去医院,谢云氤进了诊疗室,董晓陪同,梁成衍等在外面,不多时,谢云氤笑着出来。 “医生说恢复得挺好。” “可以尝试复健,以及……练舞啦。” 他自己也觉得不错,可能也有最近心情挺好的关系。养病嘛,心情好肯定有加成。 梁成衍眉目露出喜色,“是吗?那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嗯?” 谢云氤好奇了,“什么好消息?” “今天不是开庭嘛。”梁成衍喜形于色道:“已经判决了……刚就是张律师打电话给我的,说非常顺利。” 故意伤人判几年,对方就判了几年。 而且,令张律师奇异的是,嫌疑人居然当庭认罪悔过,表示愿意接受一切处罚,并向受害人致以诚挚歉意。 当然了,谢云氤接不接受,那是另一回事。 “也没上诉,也没撒谎……干了什么、怎么干的、什么想法,都交代得利落干净,一点也没隐瞒。” 梁成衍心头大石算是彻底放下,“还有啊,媒体也不知道,没来,外面空荡荡的……特别好。” 那确实特别好。 谢云氤也开心起来,他忽然想到什么,不由问道:“那个人的家属,去了吗?” “没呢。” 梁成衍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直接回道:“张律师说,家属没去,就去了个公诉律师。” 家属没去啊…… 不知为何,谢云氤心头飘过一个念头。 他总觉得,这事没准也和傅斯隐有关。 两件好消息一到,谢云氤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喜色。三个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到这段时间以来雾霾尽去、乌云散走,齐齐露出了笑容。 “走吧,咱们去电视台。” 梁成衍第一个回过神来,笑着说道:“这个拍完了,暂时就不给你接通告了,你想怎么着都行。” 他心里也明白,谢云氤的归宿,到底还在另一个舞台上。 半只脚进娱乐圈,就这个好处,随时可以抽身离开,回到该去的那条道路。 不必再迷茫,也不必再探寻。 豁然开朗。 谢云氤嗯了一声,忍不住道:“梁哥,这段时间,谢谢你。” “害,跟我客气什么。” 梁成衍摆摆手,“等过年你爸妈回国了,我去你家拜年的时候,总算也有个交代。” 他与谢家父母关系不错,也是凭借这一点,谢云氤才能这么自如。 谢云氤又笑了。 像如释重负,这笑容愈发灿烂。 好心情一直保持着,直到……他们进了电视台,与剧组坐下来开会。 期间,谢云氤还和傅斯隐发了条信息,告诉了他这两个好消息。 只不过,傅斯隐没回他。 傅斯隐从来都没回复过他。仔细想来,电话倒是能打通,但这种聊天用的社交软件,他似乎不太用。即使有账号,也只是放着。 嗯……也挺符合大佬人设的。不瞎聊天。 想到这一点,谢云氤不免唇角勾了勾——在他这边,男人的形象越来越鲜活了。 那就等以后见面再聊吧。 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剧组的人陆陆续续进来,围着坐下了。导演姓李,人到中年,客气寒暄过后,终于把邀请的“学员”名单定下。 梁成衍顺手翻看一遍,忽然咦了一声。 “……你们竟然能请动小天王季明昀?” “哈哈哈……” 李导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想不到吧?说实话,真的请到了,我自己都震惊了。” 歌坛小天王季明昀,近年来风头最热最火爆的歌手。号称新生代歌手中的第一人。 与他的名声同样外传的,还有他性格高傲、很难打交道的传闻。 季明昀老妈是影后、老爸是商业大亨,家中有权有势又有钱、自己又才华横溢,那叫一个谁的面子都不给。做事全靠心情、接通告全凭随机。 ……在梁成衍的消息渠道里,这位小天王十分难讨好,很不好伺候。很多合作方都事后大吐苦水。 脑海里念头转了转,梁成衍配合说起导演好话:“那确实,我要是能请到,我也得夸自己两句。” “李导,有没有什么诀窍啊?” “哪有什么诀窍啊。”李导果然更开心了,乐呵呵说道:“季明昀自己说是在家呆得也烦了,就接个通告,出来玩玩。” 实际上,这款综艺也不是谁都能上的——季明昀能想出来“玩玩”,就出来玩玩,也变相证明了他在圈内的地位。 谢云氤也听说过这位小天王。 开完会,三人往外走,梁成衍叮嘱道:“这综艺跳舞是假的,情怀是真的……主角不是导师,你懂的,意思意思就行了。” “我明白。” 谢云氤笑了笑,说了一句,“他们也不是专业舞蹈演员,我也没必要拿那个标准去要求他们不是?” “哎对,你这样想就对了。” 梁成衍边走边又冒出一句,“尤其那些不好得罪的,你知道的。” “……知道啦。” 谢云氤忍俊不禁,眉眼弯弯一乐。 电视台专门在郊外盖了一片摄影棚,用来拍摄。这会儿,距离停车场还要走一会儿。谢云氤又和梁成衍聊了几句,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立刻接通,语调都带着欢快,“傅先生?” “嗯。” 电话那头,傅斯隐低沉应了一声,“我看到你的信息了。” 原来他是会看信息的。 谢云氤唇角笑意加深,随口又道:“我在电视台呢,刚开完会……大概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就会来拍摄了。” “估计要持续很久。不过我是导师,不用住在这边。” “傅先生,你要是想去现场看,我就给你留票。要是想近距离接触幕后,也可以跟我来的……” 不光留票,还是VIP包厢座,不用和下面的观众挤在一起,还清净。至于跟随拍摄,可以用谢云氤助理的名义跟着来玩。 傅斯隐含笑又应了一声,轻声说道:“那我跟你去。” “那好呀。” 谢云氤也是想着傅斯隐不像会现场看综艺的人——所以才多提了一个选择。 说说笑笑,他已经快走到停车场了,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收起,反而愈发明媚。 然后…… 谢云氤眼睛一花,身前忽然多出一个人。 装扮入时、个子高挑的青年堵在他面前,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他。 谢云氤:……等等,这人有点眼熟? 电话还没挂断。 于是,傅斯隐清晰听到那边的对话。 ……准确来说,只有一个人在说话。 不是谢云氤,是一个陌生的男音,而对话的人,显然是谢云氤。 “你好,请问你有男朋友吗?” 第39章 男朋友。 谢云氤吓了一跳。 突然挡在面前的人和他差不多年纪, 相貌俊美,眉宇间有几分习以为常的矜傲,见谢云氤不说话,他视线挪动, 才意识到他正在打电话。 “抱歉。”他这么说着, 但口气并无太多歉意,目光还是凝视在谢云氤的脸上, 专注盯着他, 好像盯着的不是一个活人, 而是…… 一件物品? 谢云氤下意识想到这点, 不由得后退一步。 “傅先生?” 他回过神来, 慌忙和电话那头解释了下, “我等会儿再打给你吧, 这边好像有点事。” 不等傅斯隐回话, 他赶紧把电话挂断了。 动作非常迅速。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只是, 谢云氤没注意的是, 电话虽然挂断了,但是…… 人类肉眼不可见的地方, 谢云氤的身侧, 隐约多出一道黑影。 像个男人的高大身形。 “他”不动声色,眸光闪了闪, 看向谢云氤的对面。 对面的人和谢云氤还在对视。 梁成衍从后面跟上来,啊得出声:“你, 你是……” “季明昀?” 季明昀? 这个人就是季明昀? 谢云氤对娱乐圈不太熟悉,但之前在会议室里,董晓和他小声八卦过。 所以,他也有了个大概了解。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谢云氤咽了咽口水,觉得……这句话可能不一定对。 至少正确百分之六十? 谢云氤试着开口:“你好,季先生。” “嗯。” 季明昀随意应了一声,彷佛根本不在意。并且,他眼神中渐渐有几分热切,重复说道:“你有男朋友吗?” “我……” 谢云氤张了张口,赶紧说道:“没有,不过我现在不考虑这些。” “哦。”季明昀像没听到后半句话,直接问道:“那你可以当我男朋友吗?” 谢云氤:??? 长这么大,直球也见过不少,但季明昀这么诡异的还是第一个。 虽然说着这种话,可他神色分明没有暧昧的意思,反倒有一丝……狂热? 好像眼前的谢云氤不是动心或一见钟情的对象,而是一件一眼万年、必须得到的精美艺术品。 身处其中的谢云氤,只觉得此人十分古怪。 他果断摇头:“抱歉,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谢云氤说完客套话,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季明昀随即跟上,又堵在他面前,表情极为认真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 谢云氤笑了下,“我好像都不认识你吧?你不觉得,这问题本身就很奇怪吗?” “……也是。” 季明昀听了这个理由,似乎也觉得很有道理。他点点头,伸出手来,“那我自我介绍下。” “我叫季明昀,27岁,目前单身,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男朋友。” ……周遭忽然冷了好几个度数。 大夏天的,无端端刮起一阵阴风。 谢云氤没心思注意,只哭笑不得。 他只得简单与对方握手,立刻抽回来,疏离说道:“你好,我是谢云氤。” “谢云氤……” 季明昀念了两遍,“很好听的名字。” “我记住了。” “另外,能不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谢云氤很想拒绝,可是,他手机还拿在手上,方才还挂断了一通电话,好像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并且,与此同时,季明昀视线向下,直勾勾看向他手里的手机。他只能重新划开屏幕,与对方交换了电话号码。 交换完毕后,季明昀还拨通过来。 可能是不希望收到假号码。 其它人:…… 晴天白昼,梁成衍和董晓都惊呆了,再看季明昀身后跟着的助理和经纪人,也是别过头去,一脸无奈和不敢直视的模样。 梁成衍忍不住凑过去,胳膊肘搡了下,低声问道:“你们这小天王……怎么回事?” “……别问我,我管不住他。” 经纪人苦笑道:“我要是能管住他,我早就不干了。” 梁成衍:…… 没听说过这种逻辑。 见季明昀还是死死盯着谢云氤,他干咳一声,走上前去,装作催促谢云氤:“云氤,时间来不及了,你看……” “……对,时间要到了。” 谢云氤与他碰个眼神,立刻反应过来,客客气气道别。 只是,他一边走,一边仍能感觉有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 那感觉实在古怪,又无法忽略。 一直到上了车,车门关闭,视线无法再跟来,才稍微好些。 ……那道黑影也跟着上了车,就“坐”在谢云氤身边座位。 车窗也密闭着,谢云氤松了口气。 周围没有外人了,董晓长舒一口气:“好家伙……云哥,你魅力好大啊!” “我可听过圈里的八卦了,季明昀好像很少绯闻的!因为他看不上那些人,倒贴的他更不稀罕,啧啧,没想到啊……” 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做出这种惊人之举。 梁成衍思索片刻,又见谢云氤不说话,不由问道:“云氤,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 谢云氤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他不是表现的那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 梁成衍知道,谢云氤从小到大很是经历过种种类似场面,对此经验丰富,他想了想,也说道:“其实这事确实很奇怪。” “我觉得季明昀可能有别的目的。” 谢云氤魅力大他也认可,但不代表真的就有人无脑告白。怎么看,这事都有蹊跷之处。 谢云氤点头:“我也这么想。” 虽然他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到原因。 下一秒,谢云氤的手机嗡嗡震动,来电显示是季明昀的名字。 车已经发动了,谢云氤倒也不担心会再撞见。他略一迟疑,接通了。 “季先生?” 谢云氤有意先开口,力图显得更生疏些,语气也是公事公办、十分冷淡:“您有什么事吗?” 不想,电话那头直接道:“是,我有事。” 谢云氤:…… 他心下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才安稳了几天呐。上一个让他头疼的,好像还是宣文宾。 “那季先生,”谢云氤也只能回应道:“您有什么事呢?” 季明昀不答反问:“你今天来摄影棚做什么?” “来拍摄综艺节目的。” 这话一出,谢云氤自己先提醒自己:合同都签了,接下来还要拍综艺,要镇定。 所以,他并未隐瞒,很干脆告知对方:“就是过几天开拍的那个综艺,《我有新舞艺》。” “我知道了。” 谢云氤回答完毕,季明昀就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电话就挂了。 相当没头没尾、叫人摸不着头脑。 谢云氤想不出头绪,暂且放下。却先想起他挂了傅斯隐的电话。 他摸出手机,嘴上念叨:“完了完了,希望傅先生不要怪罪我。” ……却没看到,他的身边,笼罩在黑影中的男人唇角勾了勾。 像是在笑。 *** 几天后的早上,谢云氤带着董晓去综艺拍摄。 为了拍摄这款综艺,这次电视台选用手头最大的摄影棚,里面乌压压足有几百人工作。光是请来的大小演员歌手,就有二十多位。 一时星光璀璨、争奇斗艳,堪比一场颁奖典礼。 不过,谢云氤和他们暂时没有接触,而是跟着另外两位导师,又和导演组这边拍了个会。 这个会……也很无聊。 半小时后,谢云氤昏昏欲睡,强撑着表面如常,终于听到主持者说结束了,可以去外面准备拍摄。他如蒙大赦,迅速起身走出去,先找了找卫生间的位置。 走廊很狭长,他顺着指示牌一边走一边记住路线,走到拐角处,堪堪迈开脚步,忽然眼前飘近一个依稀有些熟悉的身影。 谢云氤心头一惊,认出那是季明昀,下意识想要转身。但好巧不巧,手机这时候响了。 董晓说那边集合,问他在哪儿。 谢云氤只得压低声音,说自己马上就到。趁着对面还没发现,他赶紧假装无事发生,换了条路线。 挂断董晓电话之后,手机第二次震动。谢云氤还未走出“安全”范围,以为是董晓又打了来、本能要按,忽然瞧见说来电显示上傅斯隐三个字,立刻接通了。 他没掩饰住,小小声询问:“傅先生?” 傅斯隐:“……” 青年此时弓腰躲在一根柱子后,试图等季明昀远离后再出来。乍一看,有点好笑。 ……也有点可爱。 他声音低低的、虚虚的,有溢出的轻微紧张,活像只躲避天敌的小动物。 却还是接通了这个电话。 傅斯隐心上轻轻一颤。 然后,带着明显的笑意,似是极为愉悦而舒展,男人沉沉说道:“你往后看。” 往后……看? 谢云氤一愣,不由自主侧目—— 距离他不过三五步的位置,高大挺拔、一身考究西装的傅斯隐站在那里,极随意挂断电话,唇角勾勒,是一个优雅又从容的笑。 “……傅先生!” 谢云氤又惊又喜,暂且将不远处的季明昀抛之脑后,迫不及待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啊……好熟悉的问题。 傅斯隐能来,可能是又发动了“大佬”的超能力吧。 因为之前就提起要傅斯隐过来看拍摄,谢云氤倒也不太纳闷他能站在这里——就是有点点开心。 在心情烦闷的时候,见到关系好的亲朋,总是会高兴的。 “……谢云氤!” 青年自柱子后走出来,自然而然引起了后面人的注意。季明昀眼睛一亮,脚下快步冲这个方向过来。 谢云氤听到了。 他左右为难,在季明昀看不到的地方,拼命冲傅斯隐眨眼睛。后者不知会意与否,迈开一双长腿,站定在他身侧。 随后,他强有力的手臂略一伸展,直接将青年带入怀里。 谢云氤呆了呆,本能仰头看他,刚要说话,却见傅斯隐俊美容颜放大、与他顷刻气息交融…… 干脆利落、直截了当、毫不迟疑地—— 吻上他的唇。 第40章 谢云氤:!!! 他惊呆了。 青年难以置信瞪大眼睛, 不由自主僵在原地。不远处,季明昀脚步放缓,也吃了一惊。 这个吻其实并不深入、也不长久。 不过是唇瓣的触碰,一两秒就分开。谢云氤呆滞在原地, 怎么都想不通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他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 傅斯隐的唇怎么也有点凉。 ……确实有点凉。 淡淡的凉意一触及分, 但那确凿无疑是一个吻,货真价实、不可否认。谢云氤下意识想抬手, 生生克制住, 脑海的角落里浮起另一个事实。 季明昀好像在后面。 全·看·到·了。 他耳根瞬间红透, 猛地看向傅斯隐, 后者唇角带笑, 忽然轻轻眨眨眼。 谢云氤:……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只是单纯为了更好、更直观、更方便地……拒绝季明昀? 但是, 但是抱一抱不是也可以? 为什么是亲吻呢? 怎么会就……就吻了呢? 一时之间, 谢云氤简直没法正常思考。 身后, 季明昀犹豫片刻, 还是走上前来。 “谢云氤。” 他叫了他的名字。 谢云氤连忙自傅斯隐怀中挣脱, 若无其事面对他,“季先生?你来拍摄了?” “是。” 季明昀视线在二人身上顿了顿, 徘徊回来, 重新看向谢云氤,若有所思道:“这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 谢云氤慌忙否认, “我没有男朋友,不是故意撒谎。” 看来, 季明昀自己脑补了他是在隐瞒恋情,可是事实的真相是,他根本就没有恋情。 “……” 季明昀默然片刻,忽然说道:“但是你们刚才接吻了。” 谢云氤:…… 是, 接吻了,那又怎么样! 接吻……只是接吻而已! 就算不是男朋友,也是可以……接吻的! 他瞬间化身大结巴,涨红脸说道:“我……我们就是……” 青年支支吾吾,半天都想不出合理解释,只得余光瞪向傅斯隐。 一向极敏锐的傅斯隐,偏偏此时毫无所觉,彷佛根本没有接受到他的讯号。 不仅如此,男人始终一只手揽在他的腰侧——是极亲密、极明显的动作。 ……也是充满占有欲的动作。 谢云氤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暗中推了推傅斯隐,没推动。 他看了看季明昀那边,季明昀也不动。 谢云氤:??? 谢云氤好后悔,他刚才应该直接躲开走人,而不是躲在柱子后面。 鬼鬼祟祟,果然不行。 而且,他发现现在三个人僵持着:他看傅斯隐,傅斯隐看季明昀,季明昀看他。 像个等边三角形,也像传说中的三角恋——啊呸呸呸!才不是! 再看看周围…… 董晓已经在仰头看天,假装自己是朵壁花。 这边虽然僻静,但毕竟是人来人往的走廊,不远处也一直有工作人员的种种动静。谢云氤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我们……” 他刚开了个头,腰上傅斯隐的手臂,忽然离开了。 “开个玩笑。” 男人轻描淡写道:“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这种解释显然很敷衍。 谢云氤几乎不敢看对面季明昀的表情。而在他刻意逃避的这几秒钟里,两个男人无声对视了几眼。 像是达成某种暂时的协议,季明昀忽然后退一步,耸了耸肩。 “好吧,我明白了。” 他眼底还有点遗憾,再度看向谢云氤,眼神仍然留恋,但比起之前,眼眸中那种强烈的情绪,已经淡薄了一些。 好似有什么阻碍,令他无法达成目的,于是只得退而求其次,暂且曲折。 谢云氤没懂。 但他松了口气。 季明昀转身走了,走之前,留下一句话,“我们再联系。” 这话是对谢云氤说的。 谢云氤含混应了一声,聊当社交客气。小天王背影消失在拐角,他立刻转身,却发现面对傅斯隐,他无话可说。 说什么? 质问你为什么亲我?说下次不要了?还是来一句:傅先生,你到底什么意思? 傅斯隐只是定定看着他。 深黑的眸一旦专注凝视过来,被注视的对象,便有一种悄无声息的压力——并非沉重负担,而是犹如实质的某种情感,沉甸甸坠在心头。 这一刻,谢云氤想了很多。 “傅先生,我……” 他张了张口,最终,只是道:“……我得去拍摄了。” 这里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不说别的,董晓已经拼命冲他挤眉弄眼,暗示后面有人过来。 后面确实有人过来。 工作人员是来催他的,“谢老师,那边要开始了。” 谢云氤嗯了一声,眼神复杂看一眼傅斯隐,走过去。 在他身后,男人眼眸暗了暗,没有说话,只是不疾不徐、从容跟了上去。 他气势与众不同,神态又自然,不必开口,也会被以为是哪家大佬,也毫无阻拦。 于是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走到拍摄现场。 现场已经聚满了许多人。 导师不必提前出场,先要看各位嘉宾的初次舞台。谢云氤在后台,和其它两位导师坐在一起。 因为是舞蹈类综艺,所以其它两位也都是舞蹈演员、或至少浸淫多年的专家。 一位是舞蹈演员出身、如今已任职某艺术大学的孙教授,她是四十多岁的女性,教学经验很丰富,专业是民族舞。 一位是个年轻的舞蹈演员李琰,在国内外拿过许多大奖,专业是古典舞。 加上现代舞的谢云氤,刚好一人一个类型。 这其中,谢云氤年纪最小,但成就最高——并且,他坚持不坐中间,只坐在左边位置。 等候室里,墙上的大屏幕开始播放嘉宾们的演出。 歌手们自然是唱歌,出场时会有他们的各种奖项与成就;演员们则是奖项、表演名片段等……不一会儿,轮到小天王季明昀。 季明昀出现的刹那,赢得了全场最高的欢呼声。观众席上,哪怕“专业观众”,都知道他的名气、听过他的歌。 他脖子上挂着电吉,走到场地中间,一开口,是他最出名的那首《狂热夏天》。 然而…… 谢云氤盯着屏幕,一眼看到的,是观众席边上的傅斯隐。 而彷佛心有灵犀,恰在此时,傅斯隐抬头看向镜头。 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看到自己,但那一瞬间、隔着几重空间,谢云氤恍惚与他对视。 ……好像彼此看到。 谢云氤心中重重一顿。 他心不在焉听完那首据说十年最佳金曲,听完全场如雷掌声和安可,直到周遭悄然寂静,最右边李焱诧异看过来。 “……” 表演结束了,应该是导师点评环节。谢云氤定了定神,急忙圆场,“……咳,听入迷了,才反应过来。” “哈哈哈……” 主持人配合笑道:“那看来谢老师这边一定是夸奖了?但我看李老师和孙教授都很有意向啊,是不是我们现在就要出现导师抢人的名场面了?” “要是季明昀能来,我也欢迎。”孙教授也跟着笑,“不过,还要看他自己选择嘛。” 这意思就是她也很想要季明昀了。 谁都知道,季明昀是这个综艺节目的最大噱头之一,有了他就等于有了收视率、有了特写镜头。 不说别的,已经表演完毕、和还没表演的那些人,都在盼着自己能和季明昀分到一个队伍里。 最右边的李琰虽然还未开口,但看她笑眯眯的模样,也是跃跃欲试。 于是镜头又回到舞台上尚在微微喘息的季明昀。 《狂热夏天》是一首摇滚风的情歌,季明昀今日的装扮亦相得益彰,领口打开,袒露胸口流畅线条,在幻彩灯光下极富魅力。 一滴汗水顺着淌下——这引发粉丝新的狂潮。他举手做了个手势,像瞬间定格,所有声音消失了,唯有舞台上的巨星。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声音低沉,嘴唇近乎贴在话筒上。而后,季明昀忽然扬起一抹肆意微笑,以极为肯定的语气道—— “我选择谢云氤。” 谢云氤。 导师等候区,谢云氤头皮一紧,下意识寻找傅斯隐的身影。 只是…… 以如今镜头方向,他并不能看到对方。 而在谢云氤看不到的位置、观众席的角落处,男人唇角勾了勾。 无声在笑。 *** 第一期节目录制顺利。 当天拍摄结束,谢云氤把一年的话都一天说完了,只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休息。 什么傅斯隐、什么季明昀,他都不想管了,只想立刻、马上、迅速回到家,拥抱自家大床。 然而,事态往往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季明昀可以不必搭理,傅斯隐却要说一声再走。谢云氤磨磨蹭蹭,怀揣着自己也不明白的糊涂脑袋,走到出口处,就瞧见路边大树下的男人。 已经是傍晚了,天色微暗,树影婆娑。乍一看,树荫下的男人彷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不辨彼此。 黑暗是他。 他即是黑暗。 谢云氤微微一顿,迈开脚步走过去。 “傅先生。” 他踟躇片刻,还是不太清楚自己要说什么。但与此同时,傅斯隐先开了口。 似悠然吹来的微凉夜风,又像即将降临的深沉夜幕,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许冷意,可语义分明暧昧又缠绵。 ……像他独有的风格,像深海无声的浪潮。 “谢云氤。” 他幽幽回答了他的疑问,解开了谜团的正中心,一击得中,荡开巨大波纹,久久不散。 “我是在追求你。” 第41章 在那一瞬间, 一切豁然开朗。 格外亲昵的态度、时间与精力的付出、陪伴与安慰……谢云氤自诩对被追求极为熟悉,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润物于无声的手段,他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以至于不自觉沉溺进去, 竟没看出那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实。 “傅先生……” 谢云氤再度开口, 话语显得有些无力。而后一时静默——这与其它时候不同。 他发现,他没法直截了当地拒绝傅斯隐。 关系亲密之后, 他至少不想失去朋友。亦或者, 还有别的原因。 至于别的原因是什么…… 谢云氤抿了抿唇, 尝试组织语言。正对面的位置, 傅斯隐却轻轻笑了下。 “先不必回应我。” ……为什么? 谢云氤有刹那的惊讶, 呆呆看着男人。 “我只是告诉你。” 傅斯隐唇角笑意加深, 微微倾身靠近, 在他耳边低声道:“今天, 我在吃醋。” “……” 谢云氤又呆了呆。 他真的没想到, 傅斯隐会这么坦然说出这句话。 ……青年从前接触的那些追求者, 确实各色不一。 但是,像傅斯隐这样直白的……也是极少数——不, 干脆就是第一个。 真是…… 谢云氤瞬间又有些好气又好笑。 并没有确定什么关系吧?自己也并未释放出那方面的信号, 男人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啊? 难不成,他说吃醋, 自己就会顾及到他,刻意约束吗? ……然而扪心自问, 谢云氤也确实有一些顾虑。 起码在他这里、现在这个时候,他认为自己和傅斯隐至少是朋友。 他和季明昀可不是朋友。 远近亲疏,相当明确。 他会为了考虑傅斯隐的感受,与季明昀保持距离;反过来则截然不同、绝不可能。 不管傅斯隐有没有说追求那句话, 他都会这么做。 人就是有偏心的。 谢云氤清晰意识到这一点,而后,他发觉自己更难说出拒绝的话了。 以及,他意识到…… 傅斯隐是故意亲他的。 故意在季明昀面前,表现与他亲昵。 他的脸红了。 谢云氤定了定神,努力镇定道:“傅先生,咱们先回去吧?” ……糟糕,还是选择了暂时略过这个话题吗? 没办法,从谢云氤如何对待那些追求者就可以看出,在谈恋爱方面,他一直有排斥心理。 小时候,受欢迎会开心。但当受欢迎到达一定程度、并且带来麻烦与不便时,这种开心就会变质。 就没那么开心了。 现在,谢云氤内心即使告诉自己要顺其自然,但真的遭遇恋爱时刻,他仍是本能闪避。 像只鸵鸟。 傅斯隐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才会故意……做出一些举动。 一点点稍微越界、又一点点刚好止住。 控制在范围内。 他是个好猎手,他有耐心。 谢云氤若无其事要上车,后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季明昀。他见到傅斯隐就站在旁边,但并未迟疑,而是坚定走了过来。 “谢云氤。” 停车场此时陆续还有不少人,隐隐投过来不少瞩目。谢云氤转身,硬着头皮问道:“季老师有事找我?” “是。” 季明昀也很利落,平铺直叙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个忙?” 谢云氤讶然。 ……几分钟后,三个人一起上了车,董晓被挤到后面那辆季明昀的保姆车,含恨不能近距离直击吃瓜现场。 然而,前面那辆车上并没有什么瓜。 或者还没开始。 除开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开车的司机,隔板升起,季明昀与谢云氤面对面坐着,傅斯隐则坐在谢云氤的右侧,氛围看似风平浪静,却又隐隐紧绷。 谢云氤:…… 他只觉得头痛。 为了避免某些极端情况,他主动开口:“季老师,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说就行。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帮你。” 这话一出,身侧气温似乎降低了三五度。 季明昀恍若未觉,点点头:“这个忙,你能做到,也只有你。” ……嗯,车厢内再度降温七八度。 谢云氤僵了僵,笑容不自然道:“你说说看。” 反正他给出前提了,至于能不能做到,则是他自己说了算的事。 季明昀淡淡道:“我已经半年多没有写出新歌了。” 谢云氤:……嗯? 哦……对了。 季明昀红的不光是他的歌,更是他的创作能力。他的所有歌曲,都是自己作词、作曲、弹唱……全部一手包办。 粉丝们骄傲戏言,季明昀一个人就像一支团队,只要把他关起来,给吃给喝,就能源源不断地产出。 可如今谢云氤听到了什么? 半年? 他记得,季明昀最高纪录,是一天出三首歌? 对面青年的目光明显有些惊讶,季明昀继续说道:“你没听错。” “我试过很多办法,也找人帮过忙,甚至去看过心理医生。” “他们告诉我,这是瓶颈期。很多人都会遇到。他们……给了我一些建议。” “度过了,一切顺利。” 渡不过,可能职业生涯在此停步。 对于创作俱佳、天才级的季明昀来说,确实是极大的打击。 怪不得…… 一旦用这个理由去代入,季明昀的异常行为就能说得通了。 果然,季明昀又道:“最后,他们建议我谈恋爱。” “但是……” 谢云氤奇道:“谈恋爱的话,有很多……” 他话没说完,自己就回过味来。 是啊,以季明昀的身份、地位、外貌、才华……有的是人愿意和他谈恋爱、有的是人喜欢他爱他为他狂热。 但是,季明昀喜欢他们吗?对他们动心吗? 恋爱毕竟是双向选择。 也不是说谈就能谈的——不然,世界上哪会有那么多凄楚的单身狗夜夜狼嚎。 谢云氤忍不住笑了下,“我明白了。” “可是,”他仍然坚定拒绝道:“我不可能和你谈恋爱的。” “……我知道。” 出乎意料,季明昀如此说道:“我知道,你会拒绝我。” 他看了一眼傅斯隐。 男人始终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季明昀。但在这密闭的小小车厢内,他存在感鲜明无比,谁都不可能忽略。 谢云氤假装没看到季明昀看傅斯隐,也假装没感受到二人之间诡秘微妙的气氛。 季明昀道:“所以我想了另一个办法。” “我希望,能在综艺拍摄的这段时间内,尽量帮帮我。” 谢云氤不解:“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 季明昀顿了顿,眉宇间有一分茫然。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倘若是恋爱的话,还有许多可供参考。但帮人寻找灵感这种事…… 最终,他慢慢说道:“我想,至少与你多接触。” 多接触…… 这话说得有些笼统。 ……也有点暧昧。 谢云氤不禁又看了眼傅斯隐。 后者只是微微垂眸,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然而,即使不开口,他身上那种气势亦有增无减。在谢云氤的角度,并非惧怕,而是……慎重。 他不自觉想要慎重对待傅斯隐。 季明昀略迟疑片刻,又说道:“另外,我会给予你回报。若我能做得到的,都可以。” 这倒是把谢云氤的话推了回来——可是,谢云氤并没有需要他帮助的。 恰在此时,傅斯隐开口了。 他一说话,两个人都看过去。 傅斯隐轻描淡写道:“你已经选了谢云氤做导师。” 这是一个既定事实。 也是一句提醒。提醒两个人,不管答应与否,其实他们已经在接触了。 “……” 季明昀神色不明,静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 良久,他出声这么说,又敲了敲隔板,对前面司机说道:“找个地方停车,我下去。” 谢云氤完全没明白他知道了什么。 虽然听懂了傅斯隐的话,可还是对季明昀的举动感到糊涂。 一直到司机找了个僻静街角,缓缓停下,季明昀下车、董晓上车,谢云氤都有点迷惑。 车内恢复安静。 车窗降下一条缝隙,透露进几缕夏日晚风。 谢云氤些许清醒,一转头,撞进傅斯隐幽深的黑眸。 深黑色的、好似海底的漩涡,有莫名的吸引力,不断拉扯着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陷入无垠无尽的深海,唯有黑暗、冰冷、寂静…… “云哥?云哥?” 董晓的声音冒出来,惊醒谢云氤。他似是陡然苏醒,眨了眨眼睛,略有一丝茫然。 小助理惊讶问道:“到家了,你不下去吗?” “……哦好。” 谢云氤下车了,同董晓招手告别。在他身侧,傅斯隐也跟着下来。 ……其实谢云氤现在不是很想见到傅斯隐。 他想好好整理整理思绪,冷静一下。何况今天也很累,也想好好休息。 傅斯隐只静静跟着他进了门。 彷佛十分熟稔,在谢云氤尚未觉察时,他已倒了杯温度正好的温水,递了过来。 谢云氤下意识接在手上,喝了一口。 温热的水畅快贯通,令说了一天话的喉咙舒适许多,人也恢复几分活力。谢云氤再度抬头,眉宇间多了些许舒展。 “……谢谢。” 他只得这么说。 “从明天开始,我会一直跟你去拍摄。” 傅斯隐开口,说得是完全不一致的内容。 谢云氤略感讶然,刚要发问,傅斯隐又道:“季明昀没有放弃。” 没有放弃? 没有放弃什么?放弃……男朋友? 傅斯隐的话听来别有深意,又叫谢云氤不敢相信。他稍稍拧眉,不由自主道:“……为什么?” 为什么,傅斯隐会这样想? “因为……” 男人手中的空杯,转了一下,像一秒钟内,沉吟过许多思绪,方才抬眸,定定与谢云氤对视。 他高大身影笼罩下来,像要把青年圈在自己的领域之内,牢牢包裹住。 而后,他唇角噙着笑意,低低说道:“因为是你。” “谢云氤,你令人心动。” “包括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攻势有点猛哈~ 傅斯隐:不然呢? 作者;……行,希望你老婆知道真相后不会把你轰出去。 第42章 什么……什么? 谢云氤唰地脸红了。 这话说得…… 很像担心自家男朋友被拐跑的另一半, 也像极了恋人间喁喁情话,似窗外夏日清凉的微风,瞬间吹进他心底。 谢云氤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并且很显然的,他的脸又红了。 还有点发烫。 他没想到, 傅斯隐居然很会说情话。 水杯被轻轻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那点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因为此时此刻, 傅斯隐隐隐压迫下来,将他全部笼罩在身下。 谢云氤下意识退后一步, 后背贴上沙发椅背, 双手也碰到了沙发上方。 再退就要下腰了。 只是, 他堪堪后仰, 傅斯隐已伸出手臂, 揽住稳定他的上半身, 也因此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傅先生。” 谢云氤耳根也红透了, 下意识抬手要推他, “我……想休息了。” 不管他胸口此刻涌动的是何种情感。谢云氤都不会轻易下决断。 他不是头脑一热, 就会做出什么事的人。 ……换句话说, 那么多的追求者,也不是一点儿经验都没长。 他承认他对傅斯隐有好感, 但这好感会不会继续发展、将会变成什么样, 还未可知。 所以,他无法现在给出答复。 傅斯隐也明白这一点。 男人只是唇角弯了弯, 将他扶正站好,而后另一只手抬起, 轻轻拂去谢云氤肩上一点灰尘。 ……大概是在摄影棚里蹭到的,他自己没发现。 谢云氤脸上更热了。 现在,傅斯隐才收回手臂,只这么站着。 他身高腿长, 脊背又挺拔得很,光是这样站着不动,就自有一番优雅气度。谢云氤再次好奇他的出身来历,想象是如何养成这般气场时,傅斯隐又开口了。 “明天我会准时过来。” 准时? 可他好像还没说要几点…… 谢云氤微微一怔,刚要说话,傅斯隐已转身走了。 顺便,帮他带上了门。 屋内陷入了寂静。 男人的一切远去了。 他的眼睛、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身影…… 却像是还残留在这里。 久久不散。 *** 第二天早上,傅斯隐果然来得恰到好处,刚好在谢云氤用完早餐、准备上车的时候。 他似乎已经用过早餐,只带着司机与那辆不再陌生的黑色宾利。车缓缓跟在谢云氤的保姆车后面,看样子是打定主意履行昨日的承诺。 ……谢云氤默许了。 保姆车的后座上,董晓自后车窗往后看,啧啧称奇,忍不住转过头问谢云氤,“云哥,我相信傅先生真的是个大佬了。” 谢云氤:??? 他好笑反问:“那你以前不是也相信?” “不一样啊。” 董晓振振有词道:“以前是光看着就知道,这次是真的用细节和事实来验证了。” “哦?”谢云氤问道:“怎么个细节验证?就因为他有司机和宾利?” “不是。” 董晓道:“因为这么多天了,他都很悠闲,不用工作,也不上班,也没看到处理什么事务……而且,他还有司机和宾利。” 谢云氤:……真是太有道理了。 同时有钱又有闲的人,起码也是财务自由的等级。所以,从这点来推断,完全没毛病。 就是没想到,董晓还有这种心思细腻的时刻。 他哭笑不得,自家小助理忽然挠挠头,又说:“不过嘛,也有另一种可能。” 董晓大大咧咧道:“男人嘛。” “要么真的有时间,要么愿意付出时间。这里面门道,云哥,你懂的。” 谢云氤:……不,我不懂。 像陡然被戳到心中的点,他突兀别过脸去,若无其事道:“那我就不清楚了。” 傅斯隐有没有时间,他怎么会知道呢? 对方从来也没有和他提过那些。 无事发生·谢云氤带着风淡云轻的表情,下了车,极自然踏入了摄影棚。 今天要拍摄嘉宾们的第一次选舞、以及穿插他们的日常,卖卖情怀。 舞蹈的选择是节目组划定好的,每位导师负责三到五首曲目,嘉宾们自主分组,然后来找导师。谢云氤与其它两位全程围观,不一会儿,季明昀带着三个队友过来,冲他点点头。 他是谢云氤这个组,自然选了现代舞类别,作品名叫《风筝》。原本是双人舞。 若是加上两个人,不能是单纯的演员乘以2,又因为四个嘉宾个个都不是选秀新人,而是业内有一定成绩和名气的演员歌手,所以在舞曲编排、动作分配、C位与否上,要下很一番功夫。 当然了,他们都很想要C位。不过季明昀在此,没人提这茬,而是几句话就定了季明昀的C位。 然后就是竞争最激烈、最难人人满意的环节。 动作分配。 和C位一样,大家都想要能突出自己。尤其是几个会有特写镜头的部分。但和方才一样,其它三个人说话时,都隐隐看向季明昀。 季明昀恍若未觉。 ……他看的是谢云氤。 谢云氤盯着曲谱,他就端详他的侧脸;谢云氤凝视屏幕上的动作分解,他就挪动方向随之调整视线…… 最后,当谢云氤起身,在偌大的练舞室内开始热身,季明昀虽然也跟着拉伸,但明显心不在焉,目光着魔似得,定格在青年优美轮廓。 门打开了。 众人下意识看过去,却并非工作人员,而是一个陌生男人。唯有谢云氤扭头,“傅先生?” 傅斯隐走进来。 他气度不凡,叫这几个见多识广、什么上位者都面对过的明星都在猜测他是谁。而傅斯隐只冲着谢云氤微微颔首,而后坐在一边沙发上,不动了。 ……这意思是不走了,留下来看。 谢云氤忽然有点紧张。 热身结束了,马上要开始跳舞——他原本的打算,是带着这支队伍先过一遍舞蹈动作。可不知为何,当傅斯隐幽深黑眸定定看过来,他顷刻间就有些忐忑。 是担心吗?不对,不是担心,是……羞赧。 他居然因为傅斯隐即将看到自己跳舞,而感到羞赧。 谢云氤这辈子在跳舞生涯中,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定了定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舞曲上。 然后,音乐响起来了。 ……镜中的青年,瞬间变了。 心无旁骛。 谢云氤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跳舞。 他并非状态最佳时期,也暂未调整身体到最适宜的状况。可饶是如此,当乐曲响起,壁挂电视屏幕播出示范时,青年的表现仍出类拔萃。 是神话中缪斯的女儿忒耳普西科瑞,也像迦南的巴尔马尔科德,舞蹈以全新的形式焕然自青年的身体中勃发而出,似一串永不中止的乐符,只不过以人类的肢体展现在此。 并且,他并未忘记自己的目的是教学,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拆分得明白清楚,又恰到好处跟随韵律,丝毫不差。 如同这舞的名字,风筝。 偌大的练舞室里,所有人不知不觉,视线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聚集在谢云氤的身上。 他每一个身姿变化、每一处俯身低腰、每一次转身回眸…… 角落里,傅斯隐幽深黑眸愈发深沉,似浓郁化不开的漆黑夜色降临,隐隐约约,他身上有人类看不到的黑雾缓缓散出——这一瞬间,他不似人类,而如同传说中来自地狱的魔神。 ……不,这世上没有地狱,没有天堂,只有一个深海。 无垠深海之下,一双鲜红眼眸睁开。傅斯隐的眼睛,也模糊带了些血色。 翻涌。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乐曲却嘎然而止。 谢云氤优美顿在最后一个姿势,调整呼吸,抬起头来—— 粲然一笑。 “哇!” “太棒了吧,谢老师,太厉害了……” “完了完了,我好紧张,谢老师这个等级太高了,我不可能的……” 三位嘉宾一半真实惊叹,一半配合夸赞,C位地方,季明昀一言不发,神色古怪,忽然拔腿就走。 “……季老师?” 他步履飞快,转眼间开门走了出去。谢云氤愣了下:怎么回事?季明昀怎么走了? 难不成,是他跳得有哪里不对? 他不由自主,看向在场唯一一个熟悉些的傅斯隐,却发现男人没有看自己,而是若有所思,也瞧着季明昀离开的方向。 谢云氤:…… “……大家先练会儿吧。” 他迅速说了一句,请三位嘉宾继续。房间里的摄像还在工作,嘉宾们自然回归节目,一个个卖力练习起来。另一边,谢云氤快步来到傅斯隐面前,面露迷惑:“季明昀怎么了?” 是不是……应该追出去看看? “……” 傅斯隐微微笑了。 “他会回来的。” 男人收回目光,眼底多了几分浓烈,他平静自然注视谢云氤,不经意间,瞥见他手腕的那颗红痣,又移开。 会回来的? 也是,拍节目呢。季明昀就算如何大牌,也没听说他工作有何不负责之处。圈内都说,季明昀是拒绝家族安排进娱乐圈的,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他对待事业确实也很认真。 谢云氤点点头,转身继续关注节目。这会儿,剩下的三位嘉宾正在左支右绌地练习。 但是,比起专业人士,他们几乎就是纯新手。动作不到位、力度也不够,谢云氤看了几眼,赶紧上去帮忙。 每间练舞室都搭配了一位助教老师,此时也上前协助。嘉宾们练得满头大汗,于是又休息一会儿。 然后,季明昀才回来。 他独自走出去、又独自走回来,摄影师当机立断,一路跟拍——回来时,季明昀带着吉他、和一叠纸。 休息时间,嘉宾们无事,都看着他径自走到谢云氤面前,开口说道:“我想到办法了。” 谢云氤眨眼:……啥? “跳舞。” 在青年困惑的目光中,季明昀道:“刚才我有一些灵感。出去写了半首歌,但还差半首。” “是因为你的舞。” “所以,能不能……” 他话没说完,练舞室内陡然温度降低。 傅斯隐唇角笑意不改,不知何时站在谢云氤身侧,一只手悄然放置在他的肩膀,轻轻按了按。 而后,他沉沉出声。 “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傅斯隐:呵,想让我老婆跳舞给你看?做梦吧你? 作者:其实我也想看。 傅斯隐:…… 第43章 谢云氤:…… 咳, 虽然他也想拒绝,但傅斯隐这举动…… 是又在吃醋吗? 他真的好爱吃醋——谢云氤脑海中浮现起这句话,却悄然红了下脸。 练舞室很大,这个角落里的互动虽然有人暗中窥视, 但具体说什么却无人知晓。摄像大哥有心想过来, 可刚升起念头,身体就是一僵。 紧接着, 他什么都忘了, 只呆呆站在原地。 ……那边很正常, 只是普通聊天, 没什么好拍的。 潜意识里, 他如此告诉自己。 从表面听来, 确实只是正常的聊天。 只不过, 气氛颇有些诡异、微妙, 甚至可以说……剑拔弩张。 傅斯隐那只手就放在谢云氤的肩上, 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如同宣誓着什么。而对面的季明昀,竟也一改之前的退让, 平静与之对视。 “我想听谢云氤的回答。”季明昀道:“我希望谢云氤你可以帮帮我。” “……” 谢云氤当然可以回答。 他干咳一声, 暗中扯了扯傅斯隐的衣角,同时抬头看向季明昀, 客气说道:“反正要一起拍节目嘛,肯定还有机会的。” 谢云氤没同意, 但也没直接拒绝。而是采用了取巧的回应,和上次傅斯隐的方式类似。 他没发觉自己竟用了这种方式,却下意识觉得,还挺好用。 季明昀眼眸暗了暗。 他自然看得出来, 谢云氤与傅斯隐的关系不同寻常。 无论是下意识的亲密、与明晃晃的暧昧,都说明他们已渐入佳境。 他迟了一步。 但好在,他也不是喜欢谢云氤,他只是想要突破自己的瓶颈。 旺盛通常的创作一朝被堵住,是极为痛苦的事。那种近乎折磨的感受,他不想再有——更不希望自己从此失去创作的可能。 而目前为止,他试过这么多办法,唯有谢云氤的舞,能让他重新感受到灵感。 像干涸的泉水湿润些许。或许还不够,但无疑是一根结实有力的稻草。 只是,谢云氤对他不太感冒。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谢云氤真的帮他? 季明昀顿了顿,没再说话,转身加入其它嘉宾,开始练舞。 他拿回来的吉他和那叠纸就放在沙发上,谢云氤没有看的意思,但季明昀也并未遮挡,最上面一页就是曲谱和几句歌词。 谢云氤为了避嫌,还刻意隔开两个位置。但他实力不错,余光一瞥,认出几个字。 好像是什么……舞啊、心动啊之类的? 大概是又一首情歌吧。他没再关注,只坐下看着那边嘉宾们的排练。 傅斯隐坐在他身边,恰好余光也可以看到那几句歌词。 男人淡淡扫了一眼,移开视线。 一上午的排练很快结束了。 嘉宾们都去吃大餐,谢云氤则完成本日工作,疲累回到保姆车上,一边想自己中午吃什么。 ……寂静无人的练舞室内,小茶几上,几页纸忽然掉落。 在尚未落到地板之前,在空气中…… 瞬间化作黑色灰烬。 消失得无影无踪。 *** 接下来的几天,拍摄都很顺利。 季明昀没再做多余的事,但他出现得很频繁——尤其在谢云氤也在的时候,他很多次都在谢云氤身边,在不远的地方。 他看起来像是个观察家。谢云氤尽管被人注视惯了,但季明昀的目光还是有点特别,让他也能感觉到。 ……倒也不是多讨厌、多厌恶,就是不太适应。 他安慰自己:拍完这个综艺就好了。 要是拍完这个综艺,季明昀的瓶颈期还没过,那他就推荐季明昀去看自己往期比赛视频,不必非要跟着他。 然后,与此同时,谢云氤忍不住和傅斯隐更近了。 因为傅斯隐在,季明昀就会收敛不少。 像是对男人有些忌惮,自始至终,季明昀在傅斯隐面前都是隐隐退让的姿态。 第二个星期六的晚上,第一期播出了。 谢云氤原以为自己没什么镜头,拉着董晓在自家客厅看弹幕,忽然镜头一转,屏幕上出现他的特写,弹幕里粉丝们欢呼雀跃——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画面居然也不少。 “可能是节目组想要收视率吧。”董晓挠头,“之前我听梁哥提了一句,说节目组觉得云哥你人气高,所以可能会比其它导师多加几个镜头。” 确实,比起另外两位导师,谢云氤的镜头明显多一些。不过节目组主要还是拍其它嘉宾,所以并不算过分。 谢云氤的粉丝们只想着多看他,又哪里会有意见。节目组多了观众,算是皆大欢喜。 而后,就是嘉宾们在住宿别墅区拍的一些“情怀”内容。 比如嘉宾们私下的日常生活啦、同住时的互动啦、玩游戏时给出的爆点啦……这边季明昀人气极高,自然很大部分都是拍他。 甚至专门指派了一个摄影师。 镜头里,这位小天王形象出众、人设时髦,歌迷们愈发狂热,忽然画面一转,跳到练舞室内的场景。 谢云氤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弹幕上开始嗑了。 【啊啊啊啊啊啊好久没看到云氤跳舞了!没想到在这个节目竟然可以看到!】 【好美好美好美云氤你什么时候回来跳舞呜呜呜我想看现场!】 【咦?云氤好像和小天王季明昀处的不错啊,他俩以前认识吗?】 【好像是上节目才认识的。但是小天王手里拿的那个是……新写的歌吗?是关于节目的?】 【没准是关于云氤的?你们看,小天王是看了云氤舞蹈后才跑出去的……而且就是去拿纸笔,一秒都没等就开始写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就是云氤给了他灵感啊!】 【磕了磕了,歌舞无双好般配!】 可惜另一边,季明昀的粉丝们不这么想。 【这个姓谢的导师是什么来路啊?节目组这是什么意思?吸血强捧?剪辑能不能不这么蒙太奇?】 【季明昀这么高产,随时随地写首歌不是很正常?非要碰瓷什么灵感不灵感?笑死人了。】 【搜了下,舞蹈小演员罢了,能上这种综艺当导师,很荣幸吧,赶紧抓着人气最高使劲儿蹭呗。】 大概因为季明昀名气高,所以粉丝们大多对谢云氤是贬损态度。 有些网络上肆无忌惮的,说话就更难听。 董晓也看到了,气得打开手机,搜了下,嘴里嘀咕,“这些粉丝真够讨厌的。” “云哥,咱们也不是好惹的……” 谢云氤不由道:“节目组那边怎么说?” “额,能怎么说?”董晓道:“这也不算恶意剪辑,就是原样放了出来。” 不过,他还是划拉了一会儿手机,忽然咦了一声,“季明昀这么快就发解释了?他不是很少上网吗?” 季明昀确实不怎么用这些网络账号,也很少亲自发什么。 但这次,他自己亲自写了一段解释。 变相承认了当时灵感一说。 季明昀:【谢云氤的舞跳得非常好,确实让我收获良多。或许,我可以平稳度过这次瓶颈期了。】 下面粉丝们立刻回复不少。 【啊啊啊,季老师居然瓶颈期了吗?怪不得好久没有发新歌了!】 【原来舞蹈还有这个用处!那我也要去看!】 【那些嘴臭的是黑粉假装的吧?故意挑事怕不是嫌自己不够讨人厌。】 【所以那首歌真的就是……】 【有点期待了。】 【有点期待了+1,并且有点好嗑……】 ……不一会儿,新的CP粉诞生了。 谢云氤:…… 宇宙的尽头,是嗑CP吧。 可是,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了想,给梁成衍打了个电话,请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在粉丝那边良性引导一下——不提倡、但也不强烈反对,毕竟嗑不嗑CP是个人行为,他阻止不了。 梁成衍应下了。 屏幕上的本期节目逐渐到达尾声,或许是傅斯隐局外人的身份,节目组并没有如何拍摄他,也没有让他出现在成片里。 这也并不奇怪,其它工作人员有出场的,也会用技术手段屏蔽隐藏。因为他们并非公众人物。 只是,看着看着,董晓忽然道:“云哥,怎么没看到傅先生?” “……屏蔽了吧?” 谢云氤没有多想,随口说道:“不是有那个……模糊?还是什么的?” 他不懂技术,不过类似方法很多,只有专业人士才比较了解。 董晓哦了一声,好奇说道:“但是好像也没看到有处理的地方。” 综艺拍摄的摄像都是全方面的,唯恐哪里拍不到。而剪辑过后,就算再怎么仔细,也不可能完全拍不到。 并且,那么多人都遮挡住面容、处理过后期,单纯一个傅斯隐,也没必要漏下或刻意躲开。 ……谢云氤此时也想到了这些。 他脑海中转了转念头,又放下了。因为他感觉,这并不算很重要的事。 拍到了就拍到了、没拍到就没拍到,好像……没什么影响? 于是周一早上,再次前往拍摄的摄影棚时,他把这件事,当作有趣的事,和傅斯隐说了起来。 “其实这样也正好嘛。” 谢云氤笑嘻嘻的,心想傅斯隐又不是工作人员、也不是嘉宾,没拍着还省得后期费功夫。 就是太巧了,仔细想想很有意思。 青年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笑意,也就是随口一提,说完就完了。可他话刚说完,男人眸色沉沉,陷入默然。 ……自然是拍不到他的。 与之前狗仔拍不到的原因,都是一样的。 然而,谢云氤又提起另一件事,耸肩无奈道:“……季明昀和我聊天的镜头,倒是都被拍到了。” 这也难免,季明昀可是本次综艺的“主角”,拍不到他才是怪事。 谢云氤下意识没有提网络上如今沸腾的CP粉,只笑着说道:“看来我也要离他远点。” 离他远点。 这四个字一出,傅斯隐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紧接着,他轻轻开口道:“好。” ……好? 是在回应自己那句? 谢云氤微微一怔,却是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也没有问。 ……第二天,谢云氤刚进了摄影棚,就听导演说道:“哎,季老师生病请假了,今天咱们拍点别的吧。” 谢云氤:??? 好家伙,这一下,他想靠近都靠近不了了? 第44章 ……当然, 这也就是玩笑话。 谢云氤念头转了转,就消失了——他可不会真的以为,傅斯隐能对季明昀做什么。 就是个巧合吧。 不过他昨天还看季明昀身体挺好,怎么今天突然就病了呢? 而且, 看节目组其它嘉宾询问是否要慰问, 他也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该至少、、发个信息, 表示一下同事的关心? 导演还在那边冥思苦想, 想着今天是按照流程继续拍摄呢, 还是稍微调整下。谢云氤大概听了听, 得知季明昀得的是小毛病, 没什么大碍, 休养几天就能好。 他稍微安心了。 季明昀不来, 节目也得继续。只是少了这个最大的收视率来源, 谢云氤这一队其它三位嘉宾都有点提不起劲儿。 不到下午, 三位嘉宾就找上他, 暗示要去探望季明昀。 谢云氤明白他们的心思。 这一探望,节目组必然要派出摄制组, 也必然会剪辑在成片里——他们哪里是去探望, 分明是去加戏份。 可是,这种事他又无法拒绝, 还得配合表演。 谢云氤只得任由他们去找了节目组。 因为下午不好去探病,最后定了第二天的上午。三位嘉宾争先恐后, 要做第一个播出电话告知的人。 谢云氤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他实在敬谢不敏,离得远远的。可那头说了几句,忽然把他叫过去。 “谢老师!季老师问你去不去?” “……去。” 谢云氤微笑道:“季老师生病了,我当然要去。” 镜头明晃晃的, 把他的反应全拍了下来,留作当素材。 电话那边又说了什么,最后定下来,明天上午九点钟。还是在摄影棚这边集合。 谢云氤转身回到休息室,无奈叹了口气:“傅先生……” 傅斯隐闻言抬眸,“怎么了?” “……我明天和嘉宾一起去探病。” “季明昀。” 季明昀三个字一出,谢云氤还以为傅斯隐会有不同的反应。然而,男人十分平静,只随意合上手上一本外文书,平静说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不用。” 谢云氤微微惊讶,连忙说道:“剧组的人都安排好了。听说那边医院探病还要预约,也不允许很多人去。” 那么多人都在,就是走个过场,没必要陪同。 傅斯隐点点头。 他修长手指放在书的某页,略一停顿,又道:“我明天要回趟家,不能陪你了。” “啊?” 谢云氤眨眨眼,又有些惊讶。 自从认识傅斯隐,他似乎就一直陪同在自己身侧。这还是第一次,傅斯隐说要去办什么事、去什么地方,暂时离开。 但转念一想,这样才正常吧。傅斯隐一个大活人,当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跟着他。 谢云氤理解点头:“好的,傅先生,祝你一切顺利。” 傅斯隐恩了一声。 二人没再说话,谢云氤坐到沙发上休息,傅斯隐则重新垂眸,看向手中的书。 只是…… 他余光淡淡一扫,瞥见沙发上软绵绵靠着的青年垂下手臂,手腕一滴血泪似的红痣,醒目无比。 ……竟愈发鲜艳。 彷佛随时随地、即将绽放。 *** 第二天上午,谢云氤和三位嘉宾、带着节目组一干人等,前往医院。 季明昀入住的是高级私立医院,环境清幽、服务极佳,穿着漂亮制服的护士带他们来到VIP病房,一开门,里面是个两室一厅的套间。 季明昀就在里间病床上,看着状态还不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他心里也很清楚,这群人看病是假、要加镜头是真。 若是放在之前,季明昀根本不会让这些人过来探病。但现在嘛…… 他直接看向最后一个才进来的谢云氤,含笑开口:“云氤,你也来看我?” 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注意力都集中过去。 谢云氤:…… 众目睽睽,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摆出礼貌微笑:“季老师今天感觉如何?” “挺好的。” 季明昀余光向后,并没有看到另一位,心中了然,口中说道:“你们能来看我,我觉得好多了。” “哈哈,季老师这是客气话呢。”一位嘉宾不着痕迹往镜头方向侧了侧,嘴上笑道:“季老师,我们新舞蹈都排练了一大半了,你可要早点好起来,和我们一起演出啊。” “对啊对啊。”另一位也不甘落后、见缝插针道:“季老师,你要是回来晚了,就只能让谢老师开小灶了。” 开小灶? 季明昀心中一动,面上微微一笑:“谢老师要是能开小灶,我当然求之不得。” 倘若用这种理由与谢云氤相处,即使是那个傅先生都找不出拒绝理由吧? 而且,谢云氤工作起来认真负责,也绝对会好好教他。 他心思动摇,忍不住看向谢云氤,却见后者心不在焉,非但没有像那三个嘉宾那样主动往前凑,甚至脚尖向右,完全一副很想离开的状态。 季明昀:…… 他心上浮起几分没来由的失落,不由看了眼不远处自家经纪人,同时说道:“这样吧,谢老师?要不你先等会儿走,我们商量商量‘补课’的事?” 谢云氤愣了下。 季明昀的经纪人会意起身,“哎呀,医生说季老师暂时还得静养……这样吧,等回去了,大家再好好聊,好不好?” 三位嘉宾见好就收,场面话说完,见状赶紧走了。他们一走,节目组的人也走,季明昀的经纪人也跟着退出去,还带上了门。 谢云氤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季老师,表演的事你不用着急……” “我不急。” 季明昀打断他的话,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谢老师,你坐。” 谢云氤无奈,只得慢吞吞走到椅子前,坐下了。 ……虽然坐下,他视线却没看向季明昀,而是略有些涣散,实则在想脱身理由。 季明昀只看得到他倾斜的发顶,与俊美精致的眉眼。 谢云氤确实长得非常好看。 这一点,在季明昀那天停车场遇到他、晚上回家搜索资料时,就意识到了。 如果恋爱,想必也会是赏心悦目的对象。 只可惜,他身边已经有了那个男人。 季明昀脑海中飘过有的没的,又迅速挥退,整理思绪后重新开口:“谢老师,你和那位傅先生,还没有确定关系吧?” “……” 谢云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能不能考虑下我呢?” 季明昀自心底吊起了一丝希望,尽管渺茫,却寄托了此刻的全部心神,他忍住急切,耐心说道:“你们之所以还没有确定关系,应该是还没到那个地步吧?” “谢云氤,我自认不比任何人差,要不要和我相处看看?” “……” 谢云氤微微垂眸,还是没有说话。 季明昀心底的那一丝希望越吊越高、越吊越高,彷佛即将浮出水面。 ……他故意把谢云氤留下来,算是趁人之危。但连着许多天,那位傅先生似看守宝藏的巨龙,一直都陪同在侧,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 此番生病,倒像是天赐良机。要是他这都不抓住,才是浪费。 既然谢云氤与那位傅先生至今没有定下,那就说明还有那么些许二人不成的可能——站在季明昀的角度,他向来认为再微薄、再稍纵即逝的机会也要竭力尝试,方才不会愧对自己。 然而…… 谢云氤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冷静而冷淡,极为理智又克制,轻声说道:“季先生。” 季明昀心脏一沉。 这个开头,他就明白了一半。 果然,谢云氤平静道:“我很抱歉。” “我不能答应你。” “……就像你不能随意谈恋爱那样,我对恋爱也很慎重。” “我与傅先生确实还没有确定关系,但我正在考虑。” “在没有整理好这段感情之前,我不会考虑其它。” ……是的,他正在考虑。 尽管傅斯隐没有让他考虑,也从未表出现催促——可是好感、动心、喜欢、爱……都是遮不住、挡不住、拒绝不了的。 谢云氤不是傻瓜,他知道这些美好事物的模样,他曾经见过很多次。 他只是…… 只是从小到大,追求他的人太多了、说喜欢的人太多了,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就对这件事保持相当退避的状态。 不,也不是退避。 就是……会忍不住怀疑。 似乎因为得到太轻易了,所以忍不住怀疑自己、也怀疑这个世界。 ……他们真的喜欢我吗?是不是因为我的外表?他们真的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吗?会不会只是一时的迷恋和错觉? 于是,想要自己亲身去体会。 他想要对一个人有好感,想要对一个人动心,想要对一个人喜欢,想要……爱一个人。 和任何一个渴望恋爱甜美的年轻人一样,他想要知道,那些滋味究竟如何。 只不过,他始终没有遇到,反而碰见了那位如今已经入狱服刑的追求者。 谢云氤因此还消沉过一段时间。 而就在这段时间,他遇到了傅斯隐。 谢云氤只说了这几句,但意思已经表露无遗。季明昀勉强挤出笑容,“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出乎他意料之外,谢云氤忽然又道:“你只是想突破你的瓶颈,想继续创作,对吗?” 季明昀:“……” 他默然片刻,淡淡说道:“我必须承认,这确实是原因之一。” 伴随着一声苦笑,季明昀道:“一开始,我是很想找回我的灵感。但是现在,我发现我也确实想试试恋爱了。” 谢云氤根本不知道,光是他与傅斯隐相处时流露的点滴,就已经让他粲然发光,牢牢吸引他所有目光。 让他动了念头,会情不自禁替换成自己。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 季明昀耸肩,“算了,我又不是没人要。” 他勾起个属于小天王的笑容,主动转移话题,“谢老师放心吧,我的病不重,会尽快回去排练的。” 谢云氤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快步穿过长廊,来到医院的停车场,却怎么也没找到节目组的车,只好打了个电话。 结果,节目组说以为他还会留很久,那边又着急,就先走了。 工作人员连连致歉,说马上就会派车过来接他。谢云氤无法,只能在医院的等候区等。 还好这是高档私立医院,不会有外人出入,保密性很高。谢云氤倒是不必担心会出现“震惊,谢云氤因何出现在医院”之类的热搜。 他等啊等,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人,却瞧见不远处的大树下,一群人聚集在那里,看正中间一个中年男人念念有词,不知在做些什么。 周围一圈人都神情肃穆,也不开口,只直勾勾盯着中年男人。那人脚步变换,东南西北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手上比了个手势,口中一声轻叱! 霎那间,一道黑影自地面缓缓升起,在树下形成人的模样——可是,周围人好像并不能看见,仍然在看那个男人。 恰在此时,男人微微侧目,看向谢云氤的方向。 “咦?” 第45章 谢云氤眨眨眼。 节目组的车还没来, 他也权当旁观看热闹。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而后收回目光,和人群快速说了句什么, 挥挥手, 那黑影消散掉了,周围也为之一清。 不知是不是错觉, 盛夏的那种闷热烦躁感, 都少了一些。 那些人站在原地没动, 小声议论着什么。中年男人却又看向谢云氤的方向, 并且…… 他走了过来。 谢云氤微微一怔, 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可转念一想, 他就是个小舞蹈演员, 认不认出来, 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 他就没动。 中年男人走到他面前, 目光很仔细地打量他,从头到脚, 最后定格在他手腕处。不过谢云氤今天外出穿的是长袖外套, 他也没看出什么,只是眉头愈发紧锁。 然后他开口道:“这位小哥, 请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谢云氤:??? 此人好奇怪。 他微笑摇头:“没有。” “……你确定吗?” 中年男人又盯着他,谢云氤忽然注意到, 他眼睛的瞳孔不太寻常。 好似隐隐有些蓝色的光,但不仔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 谢云氤忍不住后退。 中年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很突兀,略和缓些, 主动说道:“小哥,我不是坏人。” 他指了指大树下还未散开的人群,“我是受人之邀,过来帮客户办事的。” 说着,他递过来一张名片。 谢云氤接过名片,看到上面白纸黑字,写了几个每个都认识、但连起来糊涂的字。 【青玄宗柏京办事处】 【李其言】 谢云氤:…… 这年头,骗子都有全套流程了吗? 他哑然失笑,顺手把名片收起来,客客气气道:“好,有需要的话,我会联系您的。” 中年男人看多了这种态度,倒是接受良好。只是,他神色变幻,最后还是定格在谢云氤的手腕处。 谢云氤转身要走,他顿了顿,开口道:“小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手腕?” 手腕? 这一次,谢云氤却并非毫无所觉。 若说他手腕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好像……只有那个红痣? 很多天了,一直不疼不痒,也看不出像什么毛病,他都没有管。 他心念转了转,卷起袖口,给对方看了一眼。 只一眼。 中年男人脸色忽然变了。 他猛地伸手,抓住谢云氤的手腕,后者本能要收回,惊讶反问:“你干什么!” 李其言只得松开手,面色严峻道:“小哥,你这红痣出现多久了?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我没什么感觉。” 谢云氤现在再看此人,只觉得对方形迹可疑、非常诡异,他后悔和对方打交道了。 他再次后退,与对方拉开一个安全距离,疏离说道:“您还有别的事吗?我得走了。” 李其言见他排斥,冷静了一下,镇定说道:“年轻人,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红痣出现多久了?” “……” 他态度坚决,彷佛没有回答就不罢休。此时树下那些人议论完毕,也都往这边看过来。 谢云氤依稀觉得,里面有个人有点眼熟,但说不上来。应该不是他认识的人,而像在哪里见过。 他收敛心神,快速说道:“没几天吧,大概快一个月。” 算算时间,拍那个鬼屋综艺距离现在,确实是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 李其言听他说完,目光又有些奇异。 彷佛一个月这个时间段在他的认知中,很难以置信。 “对,就一个月。” 谢云氤有点想走了,他扫了扫停车场边缘,看到一辆疑似节目组的车,挂着电视台的LOGO。 他对中年男人礼貌点点头,迈开脚步,中年人又拦住他。 谢云氤:…… 他有点不太高兴了。 李其言道:“小哥,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张类似寺庙那种平安符的东西,神色复杂道:“不要钱,我不是骗子,这东西也不会伤害你。” “今天碰见了,就算有缘,你拿着吧。” 说完,他先一步转身,回到大树下。 谢云氤只能收下那张平安符,但还是没太在意,随手塞进外套口袋。 恰好,节目组的车也过来了。 谢云氤打开车门,钻进保姆车。司机不住和他表达歉意,生怕他为此生气。谢云氤说了句没关系,又自后面车窗看过去一眼。 那个他看着有点眼熟的人靠近中年男人,不知说了什么,李其言收回视线,摇摇头。 然后,他们就在视野中远去。 谢云氤缓缓收回视线,前面司机似乎一直注意他的动向,好奇问道:“谢先生,医院那边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吧。” 谢云氤语气不太确定,笑了一下,“我只是有点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不料,司机却道:“可能是做法事呢。” “做法事?” 谢云氤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司机耸耸肩,笑着说道:“上过本地社会新闻,所以我也知道一些。这家医院前些天出过医疗事故,私立医院嘛,来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听说医院态度倒是挺好,说配合走流程,家属有什么愿望也都尽量满足。结果他们就说,要做法事。” “您瞧瞧,越是有钱啊,其实就越信这些……嘿,毕竟有些东西,还真是说不好。” 司机絮絮叨叨的,打开了话匣子。谢云氤摸出手机,搜索新闻版面。 果不其然,看到一则上周的新闻。 他随意划拉几下屏幕,弹出一张照片,就是他刚才觉得很眼熟的那个男人。 对方确实是个大人物,经常上电视、接受各种采访等等。所以谢云氤才会觉得他很眼熟,但又不认识。 这样的人请来的…… 他心里念头转了转,继续看那则新闻。 是医疗事故,但其中不尽详细,医院这边虽然很配合家属,但坚持说是意外。相关部门都在跟进调查,再详细点的就没了。 也是,涉及到隐私,肯定不能在报导里悉数透露。 谢云氤放下手机,不由翻出那张中年男人给的平安符。 叠成三角形,黄纸红画,瞧着有一丝神秘感。只是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同。 ……也不能拆开。 谢云氤想了想,重新装进口袋里,暂时放下这件事。 不过…… 他却没注意到,平安符在他身上之后,他手腕上的红痣,就隐隐有些黯淡。 像是……被攻击些许似得。 *** 第二天早上,傅斯隐再度出现在谢家门口。 “傅先生!” 谢云氤开门看到他,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青年笑容灿烂,在夏日清晨似一道明媚阳光。高大男人站在门口,眉目平静,唇角勾起,“嗯。” 是,他回来了。 不过只离开了一天,却恍惚漫长。直到重新来到这里,才觉得…… 心上的一块空档,被填满了,留下印迹,再无从磨灭。 二人惯例上了车,开往拍摄地点。路上无话可说,谢云氤提到季明昀的生病,匆匆几句话带过,刚要说别的,忽然瞧见傅斯隐侧目看过来,一双黑眼珠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他眼眸中好似深海。 像之前那样,那双眼睛又深、又暗,似无底的海中漩涡,对上了,就会牢牢吸引住全部心神,彷佛沉沦。 谢云氤茫然与他对视,瞬间恍惚了下。 “……傅先生?” 回过神来,谢云氤耳根微红,忍不住反问:“……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他提到了季明昀,傅斯隐不高兴了? 回想起之前的“吃醋”,他干咳一声,连忙解释道:“季明昀和我聊了聊,应该不会再……” 不会再做什么了。 然而,傅斯隐却还是看着他。 他眼眸起初是幽邃的,寂暗一片,像深不见底的海沟,无光无声。可现在,他凝视谢云氤的眼眸,分明如同星空,广袤无垠,但不再死寂。 渐渐地,他眸中有笑意。 “我知道了。” 傅斯隐如此道:“我很高兴。” 高兴…… 谢云氤脸上一红,嘴上半开玩笑道:“你高兴什么?” “我高兴……” 男人微微靠近,密闭车厢内,有什么正在酝酿、流动,交织成无声亦动人的旋律。 他近在他耳畔了,悦耳的男低音沉沉说道:“我很高兴,你在意我的感受。” 因为在意,所以证明谢云氤对他并非毫无感觉。 证明谢云氤对他……亦有动心。 谢云氤心里某点被戳中了,说不出话来。 青年想别过脸,躲开对方微凉的呼吸交缠,但下一秒,口袋里有什么忽然灼热滚烫,紧接着一阵淡淡异味散去,消逝了。 谢云氤一怔,低头看了下。 今天拍摄和昨天相同,所以他穿得是外套是同一件,没有换掉。此时此刻,在口袋里的只有昨天那奇怪中年人给的名片,和那张免费赠送的平安符。 谢云氤分别查看,只见名片还在,平安符却不见了。指尖探入,只摸到一手灰烬。 ……这是烧没了? 他吓了一跳,急忙翻倒口袋,把灰烬全部倒出——还好,衣服没事。 然而…… 在看到那张烧尽了的平安符时,谢云氤身侧,傅斯隐眸中翻涌,似海上风暴正在酝酿。 紧接着,彷佛不经意般,男人轻声问道。 “……这是哪来的?” 第46章 “昨天别人给的。” 谢云氤注意力还在那堆灰烬, 随意答道:“去医院探望季明昀的时候,就遇到了。” 说着,他几句话把中年男人描述了一遍,顺手又把那张名片塞进别的兜里。 “……看着倒不像是骗子。” 确定衣服确实没事, 人也没事, 只是平安符烧了以后,谢云氤抬头笑道:“对了, 你是不是也了解一些这方面的事?能看出来什么吗?” “……” 傅斯隐默然。 他久久没有开口, 谢云氤诧异反问:“傅先生?” 此时此刻, 男人面上并无表情, 看不出喜怒, 但一双眼眸沉沉的、幽幽的, 却像蕴含了千言万语。 ……和许多谢云氤不知道的事。 一刹那, 谢云氤脑海中也转过许多念头。 平安符……好像是保平安的啊? 那平安符烧了……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寓意啊? 谢云氤思来想去, 忍不住念头漂移, 渐渐转到某些方面, 不由慎重开口:“傅先生?是不是这符有哪里不对?” 是不灵验?还是太灵验? 他一时紧张,小心翼翼看向傅斯隐, 等他的回复。 ……待得男人思绪回拢, 瞧见的,便是青年黑亮眼眸直勾勾地, 一心一意盯着他。 尚未理清心念,傅斯隐唇角已有了弧度。 “不是坏事。” 既想看到那双漂亮眼眸只专注于自己, 又不希望它流露半分的惊惶之色,最终,男人首先说出的,是安抚的话。 “只是一点小把戏罢了。” ……对他来说的小把戏。 平安符是真的, 但很可惜,他就是最大的“邪”。那么自然而然地,在稍一接触时,这点微薄的“正气”,理所当然就被冲撞磨灭掉。 “小把戏吗……” 谢云氤语气居然有点点失落——他却是误会了,以为傅斯隐的意思,是这平安符就是忽悠人的。 傅斯隐看出他的误会。 他当然不会纠正这点错误,反而巴不得谢云氤一直这么以为。 谢云氤倒干净那点灰烬,重新穿好外套,想了想又问:“那,世界上有没有那种大师啊?” “……有的。” 傅斯隐轻描淡写道:“确实也有一些,只不过比较少见。” “少见吗?”谢云氤有点困惑,“好像最近也遇到了很多古怪的事。” 酒店的怪异、拍摄外景地的湖中黑影、和一些可疑事件……他已经遇到这么多次了,要是大师很少,那普通人都该怎么办呢? 而另一方面来说,要是那天那个疯魔的老太太也算的话,那他遇到两次了。 这频率,可比过去多年多得多。 “你会遇到,是因为特别的原因。” 傅斯隐声音淡淡的,身体却又靠近他些许,似是要承诺誓言,那话语落入谢云氤的耳朵,却变重了、下沉了,一直探进心底。 “不用担心,有我在,它们不能伤害你。” 它们当然不能伤害到他。 青年已打上他的烙印,任谁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傅斯隐挪开视线,在车内残余的丁点儿灰烬处微微一顿,随即重新看向谢云氤的手腕。 手腕上,那颗红痣经过一段时间的消磨,变得黯淡许多。 于是男人眸光微敛,若有所思。 “啊,对了。” 谢云氤忽然想起细节,恰好抬起手腕,拉开袖口,把那颗红痣给傅斯隐看。 “当时那个人还问我这红痣的事。” 事实上,要是李其言不提,他几乎快忘了自己身上还长了这么个东西。 袖口卷起来,细瘦手腕白皙光洁,衬得那颗红痣愈发醒目。谢云氤自己看了眼,也觉得有点变化。 “好像小了一点?”颜色也没那么红了? 不看还好,一看,他还真有点好奇。 于是,他忍不住问傅斯隐,“傅先生,要不,你也帮我看看?” 傅斯隐喉结动了动。 男人眉目平静,抬手捏住他的手指,固定住他的手臂。 而后,微微靠近,细细地、一寸一寸地……看。 像是凝视。 他幽深的眸愈发暗沉。 随着距离的拉近,青年愈发以不设防的姿态,全身心信赖他似得,与他近乎贴在一处。 密闭的车厢内,本就空间不多。二人并肩坐着,又偏偏像是互相倚靠,乍一看去,更显亲密无间。 于是…… 当保姆车停在电视台摄影场地的停车场,董晓兴冲冲过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傅斯隐与谢云氤四目相对、手臂与手指交缠的状态。 好似自成领域、外人完全插不进去。 董晓:…… 完了,他好像不该过来开门。 而且,他好像应该在车底。 ……然而门都开了,来都来了。 董晓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云、云哥,地方已经到了。” 像突然被烫到手,谢云氤猛地缩回自己的手臂,并且微微红了脸。 怎么会…… 刚才他是魔怔了吗?主动提出看什么手腕上的红痣,还傻乎乎地呆着不动和傅斯隐对视? 啊啊啊,一定是平安符有问题! 急匆匆下车冲进拍摄场地的谢云氤,面上镇定,内心已经胡思乱想。 “谢老师来啦!” “谢老师早啊!” “谢老师今天看着怎么容光焕发,好像更好看了?是不是有什么保养的秘方啊?” 一路上,工作人员还好,嘉宾们都与他混熟了,纷纷同他热情招呼,其中一个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叫谢云氤脸更红了。 “……可能是晚上睡得好吧。” “睡眠好,皮肤好,肯定就状态好嘛。” 谢云氤眨眨眼,若无其事道:“对,我都十点钟就上床了。” 顺便玩俩手机两小时。 那位嘉宾表情一顿,转移话题,“哦对了,今天季老师回来了,一回来就进去练舞了,我看你们的节目肯定行。” 季明昀回来了? 谢云氤走到练舞室门口,脚步顿了顿,余光瞥见角落里的摄像头,还是推门进去。 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练舞室里有三个人。 一个季明昀,一个季明昀的经纪人,另一个…… 居然是昨天匆匆见过面、送他平安符的李其言。 三个人见他进来,都是一愣。 季明昀的经纪人冲季明昀打个眼色,对谢云氤笑道:“谢老师过来了?” 谢云氤客气道:“对,过来干活了。” ……气氛一时有点古怪。 季明昀却没看谢云氤,转头低声与李其言聊了几句,距离太远,谢云氤也没听清,只安静站着,但好巧不巧,下一秒,傅斯隐推门而入,瞧见练舞室内状况。 谢云氤:…… 应该……没事吧? 他和季明昀都说开了,和傅斯隐也“报备”过了,这里又是拍摄现场,到处都是摄像头…… 他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却没注意傅斯隐与季明昀不过对视一眼,紧接着目光转移,看向李其言。 李其言在谢云氤入门时就已经盯上了他。 傅斯隐进来后,他更是眉心拧紧,眼底竟然闪过一丝惊惧,彷佛进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尊来自地狱的魔神。 但终究,他神色惊疑不定,看了又看,渐渐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什么。 此时此刻,在场几个人,居然只有傅斯隐最平静。 男人不疾不徐走到谢云氤身侧,递过来一件外套,谢云氤接在手上,这才想起刚才下车太匆忙,把衣服拉下了。 “……谢谢。”谢云氤把外套穿上了,不知为何,他觉得外套是暖的。 季明昀眼眸黯淡几分。 “李先生,”他偏头不看谢云氤那边,淡淡说道:“这边您看出什么了吗?” 李其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季明昀明白了,和经纪人一起随着李其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和其它嘉宾回来了,继续练舞。 开始拍摄后,谢云氤也专注工作,没再想其它。 中午吃饭的时候,董晓凑过来八卦,“云哥,你早上和季老师在练舞室,有没有聊什么?” “我们能聊什么?” 谢云氤奇道:“你想知道什么?” “咳,”董晓挠头:“我就是听工作人员瞎聊天……他们说,今天季老师带过来的那个人,不太一般。” 不等谢云氤回答,他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确定周围没多余耳朵,才低声说道:“季明昀的助理偷偷告诉我的。” “说那是一位有名的大师,特别灵验的……他还说,季明昀这两天不是什么生病,是被什么邪门东西给冲撞了。” 谢云氤:??? 娱乐圈很多人都迷信,这点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季明昀看着就很新潮时髦当代青年,怎么也信这些? 只是,自打遭遇一些事、又认识了傅斯隐后,谢云氤也不好板上钉钉说世界上没有鬼神了。他想了想,随口问道:“他怎么知道是冲撞呢?” “说是季明昀家里给他求的一道平安符,突然就烧起来了!” 董晓彷佛亲见,活灵活现复述道:“季明昀不是家里很有背景嘛,能认识的这方面的人也都是高人……听说,那道平安符是专门请来的,和普通寺庙的那种还不一样。” “符一烧,季明昀就赶紧联系家里了,就说是有什么东西冲着他来的……季明昀的妈妈担心儿子,所以特意让他住院来了个全套体检……” 虽然不是当事人,也不是亲历者。但也不知哪来的天赋,董晓对八卦不仅热衷、还很能分析。 他絮絮叨叨还在继续,谢云氤却忽然僵住。 平安符、烧毁、冲撞。 几个关键词在他脑海中磕磕碰碰,似是要碰撞出一个真相。恰在此时,眼前笼下一道黑影,挺拔高大的傅斯隐自他身侧靠近,含笑看着他。 男人略一低身,微凉吐息浅浅交缠,徘徊不去。 他漫不经心开口:“怎么了?” 第47章 “傅先生!” 董晓平时不怎么和傅斯隐主动说话, 因为他潜意识有点怕对方,但此时氛围正好、谈性正浓,他忍不住把刚才和谢云氤聊的八卦,又说了一遍。 说完了, 他又有点心虚, 露出个略讨好的笑,“这事挺有意思的……” 是挺有意思。 傅斯隐静静听完, 目光仍旧放在谢云氤这边, 淡淡开口:“你在想这个?” “……咳。” 谢云氤瞪了一眼董晓, 压低声音, “我就是好奇。平安符真的会自己燃起来吗?” “……” 傅斯隐不置可否, 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另一边, 董晓缩了缩脑袋, 自觉起身离开。 小助理一走, 谢云氤略放开了些, 再次问道:“傅先生, 你上次说我是特殊原因才遇到那些事……到底是什么原因啊?” 他上次没细问,是因为那时候并没有真的遇到什么事, 现身边的人居然也遭遇这些怪力乱神, 他就忍不住想知道了。 傅斯隐直接答道:“八字原因。” 八字……? 这种原因,倒是挺合理。 这么说, 谢云氤小时候容易生病、长大了又看到那些,都是因为所谓的八字原因了? 可仔细一想, 中间那十几年平安无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神色疑惑,不由得又盯着傅斯隐瞧,眼眸亮晶晶的, 一副亟待解惑的模样。 傅斯隐哑然失笑。 他略一思索,终究道出部分真相。 “是因为婚约的暂时压制。” 与他的羁绊,让谢云氤身体稳定,这是其一。 但还有一层,却是意外因素,是暂时还不能让谢云氤知道的部分。 “傅斯隐”去世之后,他在人间的种种痕迹逐渐消散、即将彻底忘却之时,偏偏谢云氤对外公告,提及他的“死鬼老公”。 于是,本该随着“傅斯隐”逝去的那份羁绊,重新被联结、加固、稳定、深厚…… 直到如今。 ……变相来说,是谢云氤唤醒了“傅斯隐”。 与鬼神相处,确应慎重。 “后来……” 男人幽深眼眸闪烁了下,平静说道:“时间推移,原本的力量不足。” 谢云氤听得糊涂,不免追问:“为什么会不足?” “我……离开过。” 傅斯隐道:“距离太远,会有影响。” “另外……” 他忽然语焉不详,将后半句掩盖过去,眉宇间却带着笑意,与青年对视。 谢云氤以为他说的是出国,心道那确实距离很远,搞不好隔着半个地球——而且搞不好,是神秘东方力量,在西边鞭长莫及、不好使呢。 听傅斯隐说一半留一半,他很是急切,再次催问:“另外什么?” 漂亮青年这般催促,却全然不知又落入语言陷阱。他耐心等傅斯隐解答,傅斯隐却低沉嗓音,略带几分暗哑道:“另外……” “我们迟迟未能完婚,自然也有影响。” 谢云氤:??? 他迷惑开口:“可我们不是……已婚了吗?” 未能完婚,是什么意思? 傅斯隐道:“未能完婚,便是光有仪式,未尽实程。” “婚姻大事,天地见证。彼此你尚且年幼,自然不必履行夫妻义务。” “现在,你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 谢云氤早就成年了。 他下意识抬眸,看向男人。后者却笑吟吟地,只拉开分寸,姿态优雅坐在他的身侧,好整以暇,正在瞧他的反应。 谢云氤:…… 他耳根一红,再怎么迷糊,也听懂了傅斯隐的意思。 长大后才可以履行的夫妻义务,当然是……那个。 谢云氤佯作无事,夹了一筷子米饭,咬进嘴里,“……傅嫌僧,咬不你野次点?” 没错,这种时候,必须得转移话题,万万不能让对方借题发挥、继续深入。 ……被调戏的次数多了,他很有经验的。 他若无其事,只耳根微微红了一点。傅斯隐眸中笑意更深,忽然抬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下。 谢云氤:……诶? 他只觉得脸颊上微微一凉,那手就离开了。刚要说话,傅斯隐却先说道:“你手腕上的红痣,我可以帮你去掉。” 去掉吗? 谢云氤抬起手腕,看了一眼。 这东西不痛不痒,他一直都没当回事。可昨天遇到李其言,对方反复询问,倒像是有什么瓜葛。 想了又想,要是能去掉,那还是去掉好了。 于是谢云氤答应下来。 傅斯隐嗯了一声,说要做些准备。 只是……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眼眸沉沉。 定格在青年微笑唇角。 *** 下午拍摄也十分顺利,傍晚时分,谢云氤即将“下班回家”,在停车场看到季明昀的保姆车也往外走。 他推开一步,想等对方先过。刚顿住脚步,季明昀的保姆车却缓缓开过来,在他面前停住。 车窗降下,季明昀神色平静,对他说道:“李其言先生想见你。” 他语气平淡,像是已经放下与谢云氤之间那点插曲。只是提及李其言,谢云氤愣了下,“……为什么?” “因为平安符。” 季明昀倒是直接说道:“他告诉我,若是你询问原因,就这样转述他的原话。” 李其言的原话,就是“因为平安符”这五个字。 谢云氤心中一顿。 他不知这个平安符指的是哪一个?是季明昀那个,还是他这个?但仔细回想,季明昀又不知道暗中传出的八卦,也不知道自己知道他平安符的事。 所以,说的应该是谢云氤那张平安符。 他犹疑不定,季明昀又道:“这位李先生确是高人,一般人随意也见不到……他主动找你,想来是有些缘分。” “不过,这也看你自己。” “两方都有意,才叫缘分。只一方有意思,那叫强求。” ……这话倒隐约有点深意,好似在暗示什么。 谢云氤若有所思,季明昀却不再说话,只冲他点点头,离开了。 大概李其言告诉过他,谢云氤有他的名片。 谢云氤确实还没丢掉那张名片。 他还没换下今天的外套,所以那张名片还安静放置在口袋里。谢云氤指尖探入,触碰到那张硬底卡片,拿出来端详。 很与时俱进地……后面印着联系方式、办公地址,居然还有一个公众号的二维码。 谢云氤谨慎思索三秒钟,选择把公众号先关注,顺手点开公众号的历史记录。 他还以为这里是封建迷信大本营,可看了半天,只看到许多生活小窍门、日常忌讳、万年历提醒之类的东西,很像中老年人会关注的那种。 “云哥!” 董晓自后面跟上来,打断他的翻阅。 谢云氤收起手机,往他身后一看,没看到某个身影,不由奇道:“傅先生呢?” 他以为傅斯隐在后面。 “……我没看到他。” “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小助理嘿嘿笑道:“除了陪你,傅先生哪会做别的。”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有什么不能分开的理由。 谢云氤再度脸上一红,脚下飞快上了车,决定打电话问问。但他刚按亮手机屏幕,傅斯隐就从停车场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他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步伐不疾不徐,别有一番优雅气度。可靠得近了,谢云氤却忽然觉得,傅斯隐有些……变化。 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变化。 这段时间以来,谢云氤已很熟悉对方。可如今再看,却觉得傅斯隐好似变了个人。 不,也不是变了个人,而是他好像……更像人了。 那双深潭似得幽幽黑眸仍如同漩涡,却分明浅了许多。彷佛无底深渊化作有底的深窟,尽管还是那般深邃,却没有之前那样叫人无可奈何。 换句话说,他更有人气了。 傅斯隐走近,那感觉就更明显。连一旁的董晓,都茫然一瞬,只是没有说话。 谢云氤压不住心头疑惑,开口问道:“傅先生?” “……是我。” 傅斯隐在他面前停下,微笑解释了一句:“刚才遇到老朋友,聊了一会儿。” 老朋友?在电视台的拍摄场地? 那很巧啊。 谢云氤哦了一声,脑海中浮起一个念头:这貌似还是第一次,傅斯隐提到“朋友”。 车门是拉开着的,傅斯隐坐上来,关上车门。董晓去了前面副驾驶座。车厢密闭,车辆发动,谢云氤抿了抿唇,低声问道:“傅先生,是你关系很好的老朋友吧?” 他思来想去,傅斯隐的变化只可能是这个解释。但话音刚落,傅斯隐眸中幽幽,微微笑道:“不。” 谢云氤:…… 他后悔开口了。 是遇到了并不会高兴的“老朋友”,那就不该提起。青年干咳一声,赶忙补救:“抱歉,傅先生,我不知道……” “虽然认识了很多年,关系也很差。” 傅斯隐淡淡说道:“但毕竟是老朋友。” 说话间,他指尖几缕黑气,在谢云氤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散开,自车窗缝隙飘了出去,那黑气源源不绝,始终没有断开。——像是链接着某处。 ……所谓老朋友,是无所谓的存在。 可若要不知死活,跑出来碍事,那就是没必要的存在了。 傅斯隐收回余光,看向谢云氤。后者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心微微拧起。 他侧面轮廓亦优美精致,像一树漂亮的白玉兰,也像夜色中幽幽绽放的白玫瑰。 这样的美丽,总会有许多人欣赏,亦有许多人想要独占,还有许多人,打着保护的名义,非要来干涉一二。 可惜,他们都不会成功。 傅斯隐心中一动,忽然俯身靠近,在白皙耳畔低声笑道:“不必担心。” “在这个世界上,我在意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谢云氤不禁抬眸,与他对视。只瞧见对方黑色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那么,那一个人是谁…… 自然不言而喻。 第48章 谢云氤下车时, 脚步有点飘。 好似全世界是个大泡泡机,正源源不断吹出各色气泡。粉的、白的、蓝的……其实都是透明的,在阳光下折射成七彩。 谢云氤眉宇间全是笑意,止不住地笑。 嘿嘿。 嘿嘿。 纵然听过许多花团锦簇的告白, 但今天听到的这一句, 格外打动了他。 他喜欢。 什么也不如自己喜欢。 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谢云氤往前走了两步, 才发现前面不远是自家小别墅——傅斯隐带他回家了, 他疑惑转头, 见傅斯隐也跟着下车, 微笑说道:“我们去一趟海音市。” 他道:“今晚不回来, 有需要拿的东西, 就带上。” 海音市? 谢云氤奇道:“去那里干什么?” “你手腕上那个。” 傅斯隐提示他, “要去那里才能去掉。” 原来如此。 大概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类似的理念吧。 谢云氤没有多想, 只当成二人出去约个会——想到这个词, 他眼眸中满是愉悦笑意, 整个人都有点容光焕发。 他高高兴兴收拾了个背包,走出来发现自己的保姆车已经走了, 司机下班。傅斯隐站在他的黑色宾利边, 前面是那个见过几次的司机。 脸色有点青白的中年男人还是沉默寡言的状态,不言不语, 毫不吭声。谢云氤已经习惯了,没有在意, 上车后隔板升起来,他就坐在后面,和傅斯隐低声聊着天。 ……一个说,一个听。过得片刻, 他有点累了,靠在男人肩膀睡着了。 傅斯隐稳稳垫着他,纹丝不动,彷佛并不在行驶的车上,而简直在平地了。谢云氤从未在车上有这般好眠,醒来后神思恍惚,还以为自己在床上。 但往外一瞧,已经是陌生景色,他不经意看了一眼,瞧见上次拍综艺的那栋古宅就在前方。 天色已经黯了。老宅像之前那样,覆盖种种阴森恐怖的氛围。谢云氤想起那些传闻,脚步迟疑:“傅先生,我们需要进去吗?” “不用。” 傅斯隐道:“我们去后面。” 后面是个后院。 据说也是之前那个大家族主宅的花园。经过几次改造,花自然是没了,只有断垣残壁,杂草丛生,傅斯隐与他一前一后,走到一小块空地上。 这里像是之前有什么建筑,被拆除了一半又停下。东南方向有半边矮墙,西边则残留一段门槛。谢云氤举着手机照明,看不清晰,干脆打开手电筒,在砖石垒就的小空间里,看到几个石头上的刻字。 是繁体字,好似篆书,笔画繁复、年代久远,他不由问道:“傅先生,你知道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吗?” 傅斯隐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目光凝视某个地点,答道:“是祠堂。” 谢云氤:…… 可能是个本地封建鬼。 他走过去,顺着傅斯隐目光看去,还真看到一些东西。像是原来建筑物的中心位置,仔细一分辨,墙壁上有被长年累月烧香熏黑的痕迹。 想必,当年这里也是香火鼎盛,大家族时常供奉先祖。 夜色的冷风吹起来了,谢云氤并不觉得冷,但下意识打个哆嗦。他本能看向另一个人,却见自进入这里之后,男人眉宇间的笑意,就消失了。 ……他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彷佛刚才谢云氤以为的更有人气,不过是一时的幻觉。 那双幽黑的眸,也更幽暗了。 谢云氤不知就里,脑海中却飘过模糊念头:无论这里与傅斯隐有没有关系,男人是在触景生情。 于是心头涌上一点思绪,谢云氤无声靠近过去,悄然勾住他的手指。 傅斯隐微微一怔。 男人侧目看向青年,只见到漂亮眼睛眨了眨,花瓣似得唇笑着语道:“这里有点冷,你冷不冷?” 冷。 是很冷。 傅斯隐神色恍惚了下——怎么会不冷呢。 海底冷,祠堂也冷,供桌上只有冰冷的食物,连带着进进出出那些人,也都是冷的。 然而青年的体温是热的。 自指尖,那么一丁点儿的接触,微弱又牢固,缓缓传递过来一份温暖。 像燎原之火,于是“傅斯隐”的灵性久久不灭,犹如暗夜中的灯火、寂海中的灯塔。 纵然无边黑暗,但只要有这一丝丝光,便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尚在人间。 人间并不美好,但因为有谢云氤的存在,通过他的眼睛,能看到花是漂亮的、景是优美的、山川河流、都市风情,都自有曼妙之处。 就可以获得些许愉悦,慰藉曾处于苦寒黑暗之中的心。 于是,人间也不显得那么令人厌恶了。 傅斯隐回过神来,已牵住对方的手,像本能一般,与他十指交错,紧紧握住。 谢云氤没动。 他坦然看向傅斯隐,眸中带着笑意与关切,以及……眼底还藏着一点点的害羞。 确实只有一点点。 ……好歹也是被人追过很多次的人嘛。谢云氤自己给自己找补,有什么可害羞的?不就是谈恋爱?而且,这可是自己的“死鬼老公”啊。 牵个手而已,多么合理。 这么一想,他神色愈发自然,见傅斯隐回应过来,就晃了晃手腕,主动道:“这个怎么弄?” “闭上眼睛。” 傅斯隐牵他走到某处,恰好是原本建筑物正中间的点,低声道:“不要睁开。” 不要睁开眼睛。 放在之前,这像个鬼故事的开头,会让谢云氤心生忐忑。但此刻,话音刚落,他就迅速合上双眸,极为配合把自己交给了男人。 他很信赖他。 这种信赖,让傅斯隐唇角笑意增多几分。但接下来,连他的神色,也变得严峻。 自然生成的羁绊想要解开,可没那么容易。 这是逆向之举,因为“祂”的本质,所以会耗费更多的心神。傅斯隐专门回去一次,就是为了取回一些力量——毕竟,傅斯隐不是完全的祂。 但完全的祂想要反向接触这羁绊,也要十倍、百倍、千倍以上的付出……那是强行以力量来逆反自己。 与自己做对,当然是最难的。 ……也是最自损的。 傅斯隐平静与谢云氤面对面站着,指尖再度散出黑色雾气。 那雾气丝丝缕缕、渐渐蔓延成一朵黑云,又缓缓钻入谢云氤的身体,重点盘绕在他手腕,在那颗红痣处来回徘徊。 每一圈,红痣就淡化一点——傅斯隐的黑眸,也黯淡一点。 谢云氤浑浑噩噩,感知有些模糊不清。 像是走进一间完全封闭、没有门窗的屋子。屋子里没有灯光、也没有烛火,静悄悄也没有声音。但他却不觉得可怕,只觉察无论如何,傅斯隐都在。 所以他很安定。 手腕上逐渐发热发烫,大概是傅斯隐做了什么、起效果了。谢云氤生怕自己乱动干扰对方,就坚持绷紧身体,维持原状,一动也不动。 青年眉目平和,细密睫毛上下贴合,愈显浓密,也愈显……乖巧。 傅斯隐知道他并非乖巧性格。 但此时,他心头浮起的,是那天在清河山上,青年望向山川景致时流露的赞叹欣赏。 ……和谢云氤漂亮的侧脸。 他厌恶人间,可这一瞬间,他希望这个画面长长久久,永远存在。 傅斯隐手中的黑色雾气,更多地散出。 是从他的身体里出来的,是他力量的显化。慢慢地,谢云氤手腕上的红痣一层层淡去,最终,只有白皙手腕,恍如当初。 做完这些,傅斯隐整个人的身形更是虚无飘渺了一分。 谢云氤还闭着眼睛,并没有看到。 不过手腕上的灼热感没有了,他想也该差不多了,但傅斯隐不开口,谢云氤也就继续维持。 然后…… 静寂的夜中,有熟悉的气息悄然靠近,微凉的唇紧随着覆盖上他的,轻轻摩挲,似是试探。谢云氤心中怦然一动,情不自禁抬手抱住对方,将自己越发贴近上去。 唇舌启合。 ……他们都没有睁开眼。 *** 第二天早上,谢云氤匆匆赶回拍摄场地。傅斯隐却没跟着,说损耗了一些,需要休养。 谢云氤虽然心里放不下,但还有工作,傅斯隐又说不要紧,很快就会好,也只好回去了。 他看起来精神奕奕、容色焕发,董晓知道他昨晚没回家,小声八卦:“云哥,你昨晚……” “……咳。” 谢云氤脸上一红,镇定说道:“我和傅先生出去逛街。” ……逛街逛到夜不归宿罢了,很合理啊。 董晓:…… 其实看谢云氤和傅斯隐渐入佳境,他也为谢云氤高兴,不过心底琢磨,万一梁成衍问起来,他该怎么交代,会不会挨揍…… 正瞎聊有的没的,拍摄即将开始,季明昀走进练舞室,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不是他的助理,也不是他的经纪人。谢云氤看了一眼,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人是李其言。 李其言跟着季明昀走进来,也不做什么,只站在旁边看。因为他是季明昀带进来的,都默认他可以留下,没人说什么。 等到上午拍摄结束,谢云氤拉着董晓快速往餐厅方向走,想避开季明昀与李其言。可刚迈开脚步,季明昀没动,李其言已经快步走上来,“谢先生。” 谢云氤只得停下脚步,客气问道:“李先生有事?” “是。” 李其言也不拖沓,直入正心,“谢先生,你有危险。” “你身边那位傅先生,他不是人。” 谢云氤:??? ……这什么人啊,上来说人家老公不是人? 第49章 李其言这些天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他出身名门正派, 当然和那些野狐禅、江湖骗子不同,确有几分真才实学。 季明昀家中找到他时,他起初还不以为意,以为只是些小邪怪作祟, 一次冲撞了, 再换一枚平安符就是。 可季明昀的家人关心他,言辞恳切, 请他过去看看。李其言便去了。 去了, 就发现了不一般的地方。 ……这邪气太浓郁了。 见多识广的李其言立刻判断出:这不是一般的邪祟。 顺手接了柏京市的另一桩法事, 李其言调查过季明昀周边, 又亲自在拍摄场地看了又看, 最终, 他的视线定格在谢云氤身上。 果然是他。 那手腕上的红痣, 也真的是那个。 可惜, 那年轻人鬼迷心窍, 身上的邪气冲天, 显然与那东西关系亲密,怕是很难清醒。 他顺手送出的平安符, 可能也毫无用处。 反复思索之后, 李其言还是忍不住,想要与谢云氤沟通一二——恰好, 他到来的这天,谢云氤身边是空的。 “谢先生。” 李其言心切道:“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请你看看这个。” 他递过来一份文件夹。 谢云氤不是很想看。 他一动不动, 自然而然露出坚决的态度,也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李其言心头叹了口气,还是坚持:“谢先生, 请你看看吧。” “看一看,总没有什么,是不是?” 看看确实没什么。 而且看这样子,不看,他倒是不会罢休。 谢云氤想了想,拿在手上,翻开文件。 里面只有几页纸,很薄。第一眼,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 好像是个故事,又像是一份调查报告。 谢云氤起初没看懂,但看完第一页,他大概明白了。 李其言配合解说道:“……这是十六年前,傅家灭门案的调查报告。” “当然了,这不是官方的,官方那边并没有调查出结果。” 只能草草结案。 “是我们私下的调查。” 这份调查报告里,没有太多的官面语言,所以很容易理解。谢云氤翻到第二页,瞧见许多图片。 ……是傅家人死亡时的惨状。 他心里猛地震了一下。 傅家本家在森源市,但时过境迁,反而迁到海音市的那边更为兴旺。 这其中,固然有许多客观原因。但拨开迷雾,最为核心的真相,却是傅家人用了一些手段。 是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类似东南方向的养鬼之术,但比起那种小儿科,他们更大胆、更狂妄。 他们居然想…… 造神。 世界上其实是没有神的。 只有邪怪一类的存在,是天地有阳必有阴、有光必有影,自然而然诞生出来的。 傅家的人胆大包天,异想天开。利用种种方术、手段,借助天时、地利,再加上人和——明明是邪术,却也要人和。可这人和,就未必是世人以为的那个人和。 他们成功了。 ……可仅仅十二年后,傅家成也如此、毁也如此。 一个大家族,几百口人,就这样绝户。 谢云氤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里面内容详实,还夹杂了很多残酷的现场图片,大体还原了当时如何。 不过,一些具体细节还是不尽。比如傅家为什么那个时候没的、为什么遭到反噬……则是调查不到的隐秘,只能推断。 最后一页上,写的就是调查人员当时的推断。 “……疑似邪术反噬,未有活口……祠堂内有可疑痕迹……” “……相关人员全无,只能从外姓仆从入手,但很难……” “……附件:傅家死亡名单……” 傅家全家的名字都在上面。 谢云氤的手有些颤抖。 一股陌生浓烈的情绪翻涌上来,叫他几乎捏不住这几张纸。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看向名单。匆匆一扫,瞧见一个极为熟稔的名字。 傅斯隐。 ……是傅斯隐。 傅家这一支的长子,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孤零零在单独一列。 所以一眼就能看到。 李其言还在诉说。 “……我们调查过很久,因为傅家人都死光了,所以具体真相,却是无人知道。但傅家这位长子傅斯隐,是一定死了的。” “谢先生,我不知道他如何还有人身,还能与你真人一般交流。但他必定不是人,但凡鬼怪阴邪,是无法控制自己本能,早晚会害人的……” “就算他能忍一时,也忍不了一世。你手腕上那红痣,就是证据。” “啪!” 谢云氤突兀合上文件夹,抿了抿唇,“……我手腕上的红痣,怎么了?” 他这话十分平淡,毫无情绪。李其言仔细观察,却看不出什么来。 李其言摸不透他的心思,觉得他可能是刚受了冲击,思绪尚未整理,便说道:“那红痣是鬼怪留下的印迹。” “一般会三个月,三个月内,鬼怪就会害死被标记的人……谢先生,你……谢先生?” 他还没说完,忽然看到谢云氤神色变了。 这漂亮得不像真人、从来都客气礼貌的青年,眼神突兀有些冷。 “李先生。” 谢云氤平静道:“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李其言愣住。 谢云氤这反应,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 他以为对方难以接受,又道:“谢先生,若你不相信,我们还有其它证据……你仔细想想,自从他来到你身边,真的没有其它怪事发生吗?” “虽然我们目前还对那东西的力量不熟悉,但身为阴邪,很多都有一些奇特的能力……” “……李先生。” 谢云氤轻轻打断他的话:“我确实不相信你。” 李其言哑然。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上来就告知我这些,若是为我好,我很感激。” “但是……” 青年收敛眸光,淡淡说道:“目前为止,我看不到非要相信你的理由。” 人确实是会偏心的。 谢云氤又想到了那句话——比起旁人,他自然更相信傅斯隐,更偏心傅斯隐。 不光是因为更熟悉他、是朋友,还因为…… 还因为到现在,傅斯隐已与他有了另一层更深切、更难以分隔的关系。 何况,他也不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哪怕涉及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他也要有自己的判断。 青年眸光闪烁,客气递回那份文件,“……多谢。” 谢云氤转身离开。 *** 当天下午,谢云氤却和节目组告了假。 好在接下来两三期都是嘉宾表演为主,三位导师其实已没什么“戏份”。工作已完成大半,节目组与他合作良好,听说他有事,就很痛快答应了。 梁成衍接到他电话过来时,谢云氤一个人闷在家里,把自己裹在薄毯里,窝在沙发上。 ……像个毛绒绒的球。 经纪人先生看了大恨,“云氤,你怎么了?是不是季明昀招惹你了?我这就去找他们,什么人啊!追不上就开始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没有。” 谢云氤只露出个脑袋,恹恹道:“不是季明昀。” “不是他?” 梁成衍听董晓说,谢云氤是与季明昀带过去的什么人聊了聊,中午饭都没吃,也不拍了,也不要他跟着,就回来了。还以为是季明昀和那些烂桃花一样,追求不成在搞手段。 谢云氤这么一否认,他眼珠一转,先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追问:“那是怎么回事?” 他和谢云氤认识也好多年了,知道他工作起来认真负责,从来不会因为私事而干扰公事,一直以来相当让他放心。 结果没放心多久,谢云氤就破天荒地,丢下工作跑回家来了。 “……云氤?” 梁成衍自是站在他这边的,走过去也在沙发上坐下,干咳一声,“有什么事,你说说看?” “我没事。” 暂时没事。 谢云氤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么了。 看完那份文件、听完那些真相,他心上闪过许多情绪、脑海里也浮现许多思绪,乱糟糟像一团乱麻,叫他一时半会儿,什么也理不出来。 那种状态下,工作显然不太现实,会受影响——为了避免给别人造成麻烦,他才难得与节目组开口请假。 “……我真的没事。” 谢云氤再度重复这句话,低声道:“我明天就会回去工作的。” 他只请了半天假。 “你……” 梁成衍看出他不对劲,眉头紧锁,“如果你真的有事,接下来我们不拍也可以。那些镜头足够了。” “你不用担心违约,合同的事我会去谈。” 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他当然要以谢云氤的身心安全为主。 “……” 谢云氤闭了闭眼睛。 半响,他终于开口道:“梁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尽管说就是。” 梁成衍连问具体什么忙都没有问,直接就答应。 谢云氤感激看他一眼。 他低声说了几句,梁成衍听完愣住,“这……他们怎么了?” “你别问。” 谢云氤严肃道:“这件事,知道多了不好。” “……行吧。” 梁成衍懵着点点头,“那我这就去,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别自己一个人闷着。” 谢云氤看他关门离开。 人走后,房间里又冷清下来。 ……薄毯裹得更严实了。 那些话,还堆在心口,烦闷得很。谢云氤告诉自己不能相信,却止不住有些遗漏出来,漂浮在耳畔,环绕徘徊,久久不去。 情不自禁,谢云氤自薄毯下伸出手,抬起来自己细细地看。 手腕上如今是空的。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似……一切都是假的。 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傅斯隐说,今晚他会回来。 会去拍摄那边接他。 他当时心思太乱,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下意识的,谢云氤摸到手机,划开屏幕,看了眼时间。 已经晚上六点多了——拍摄那边,一般也就是这个点“下班”。 他微微僵住,还未思索,门外传来轻轻的、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咚。” 暮色四合、月夜即将笼罩,气氛格外沉闷而清幽。 男人低沉的声音,隔着一道单薄房门,却极为清晰,进入谢云氤的耳朵。 “……是我。” 第50章 谢云氤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情不自禁裹紧薄毯, 脚下却下意识动了,走到门前打开门。 门外站着熟悉的高大身影。男人今日也穿着极衬他的西装,姿态优雅,一双幽深黑眸看向他, 一如初见。 “……我去了拍摄组那边。” 傅斯隐见他开门, 定住不动,视线快速扫过他全身上下, 轻声说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 谢云氤尚未思索, 脱口而出道:“就是这几天一直在拍摄, 有点累。” “反正当时合同里允许休假……我就是想回来躺会儿。” 也确实有点累。 身为负责编舞和教导的导师, 每个分配给他的嘉宾他都要指导, 很多时候还要亲身上阵做示范。谢云氤已有段时间没这么大的运动量, 算是又辛苦又愉快。 上午他还跳了几个高难度动作, 一连排练了好几场, 微微气喘。 所以这么说有八成真话。 他让开门, 飞快看一眼傅斯隐又收回视线, 干咳一声,“要不要进来吃饭?我叫个外卖。” 最近他们都是一起吃午餐和晚餐的, 极为亲昵。若是突然生分, 才叫奇怪。 谢云氤也搞不懂自己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要怎么办。他让开门,傅斯隐便进来了, 还像往常一样。 不过,傅斯隐看他一眼, 微微笑道:“我来做饭。” “诶?” 谢云氤不知道他还会做饭。 他愣了愣神,就看到傅斯隐脱下外套,露出里面贴身的深色衬衣,男人解开袖扣, 挽起袖口,手臂结实有力,径自进了谢云氤的书房。 然后,谢云氤忽然想起来,他冰箱是空的。 谢云氤:…… 最近都在外面拍摄,吃电视台的工作餐,家里根本没开火,也就没喊董晓补充食材。 手里还握着手机,刚要重提外卖的事,却见傅斯隐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罐……很眼熟的东西。 是他的桃子果酱。 无论什么时候,这东西在谢云氤家里都是最不缺的。 谢云氤呆了呆,傅斯隐已走到他面前,手指利落打开瓶罐,塞了一只小勺子,一起放在他手心里,低声笑道:“去等等,我叫人送食材过来。” ……那语气,有点像哄他。 谢云氤脸上一红,却乖乖转身,坐回沙发上,在一抬头就能看见厨房的位置。 顺手舀了一口…… 嗯,果酱挺甜的。 于是,谢云氤咬着勺子,眼神略带茫然地……看着傅斯隐忙里忙外,不一会儿,还去开门拿进来几袋子食材。 东西很齐全,迅速塞满了他的大冰箱。再过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香味。 像极了家的味道。 男人擦着手走出来,一向整齐的发略带凌乱,但仍然无损他那种优雅气度。餐桌上摆了两菜一汤,色香味俱全,谢云氤摸了摸肚子,理所当然发现自己饿了。 不必对方叫,他自觉拉开椅子坐下,盯着面前的一盘菜。 ……居然还是他喜欢吃的。 谢云氤抿了抿唇。 傅斯隐擦干手,也坐下来,却道:“怎么,对我的厨艺没信心?” “……” 谢云氤垂眸,“哪有,我是怕破坏了艺术品。” 他心情愈发复杂,想了想,还是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饭菜很香,也很好吃。 谢云氤心里的那些念头,随着肚子被填饱,却好像也鼓胀起来,存在感愈发明显。吃完了,谢云氤主动帮忙收拾,将碗筷放进洗碗机,一起身恰好碰到男人。 “……小心。” 傅斯隐揽了下他的腰。 谢云氤此时穿得单薄,只有一层夏装T恤,他微一触及对方手心,只觉得十分冰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彷佛觉得,傅斯隐的体温比从前更冷。 若说之前不过比常人低温一些,现在却是冰冷了。谢云氤本能打个寒颤,避开一步。 他若无其事笑了下,“果然有点累,看来今晚要早点睡。” 青年利落收拾完厨房,走出去,下意识拿起沙发上的薄毯,又披在身上。然后,他再次抿了抿唇,窝在沙发上,看着走出来的男人。 傅斯隐眯了眯眸。 他有察觉到,今天谢云氤……不太寻常。 微妙的沉默弥漫在房间里。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傅斯隐眼眸略沉。 他不疾不徐,走到沙发边,一只手轻轻放下,极平常地放在谢云氤的肩上,低声问道:“怎么了?” “……” 谢云氤垂眸。 他心里在挣扎。 自然,李其言的话,并非对他毫无影响。 这个下午,他已经反复想过很多,思索过很多,尽可能全面去看这件事。 如果李其言说的是假的,他要怎么做? 如果李其言说的是真的。他该怎么想? 最终,他开口了。 “傅斯隐。” 谢云氤眼眸清澈,直勾勾盯着对方,口中说道:“今天有个人来找我。” “……哦?” 傅斯隐绕到正面,在他身边坐下。 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靠近后,气息萦绕过来,让谢云氤微微一顿。 “嗯,上次我和你提过的,给我平安符的那个人。” 谢云氤慢慢说道:“他给我看了一些东西。” 一些东西。 他说得含混。然而,傅斯隐已经懂了。 谢云氤已对他面对面对视,他凝视男人幽深的眸、俊美的面容,心中充盈了许许多多的情绪。 而后,他一字一顿,轻轻说道:“他说……” “叮铃铃——” 门铃响了。 谈话被迫中断,谢云氤拧了拧眉,走去开门。 门外是梁成衍,他隐隐看到傅斯隐在里面,顿时压低声音,“你俩……” “没事。” 谢云氤镇定答道:“我们就是吃了个饭。” “ 哦哦对……你还没吃饭。” 梁成衍倒有点尴尬,因为他都没想起来这码事。 为此,他对傅斯隐的排斥倒小了点。又道:“你让我打听的事……” 谢云氤僵了僵,声音更小了,“……你发我手机吧。” 这意思是用聊天软件。 梁成衍也是担心他,所以才专门又跑一趟。见谢云氤看起来无碍,傅斯隐又在,也就识趣走了。 他走之后,谢云氤心思愈发飘忽,没再说话,只盯着手机。 手机上一会儿就弹出了好几条信息。 梁成衍:【我查过了……有一些还不太确切,需要时间。】 【那两个八卦记者,我打电话问过了,他们回老家了,没再回来,也没什么消息了。】 【顾应礼还在国外,说要休养一段时间,暂时也不会回来;季明昀还在拍摄嘛,情况良好……宣文宾最近没怎么露面,很低调,我打听不到。】 【至于别的……那个老宅我还在问,但是年代太久远了,能找到的信息真的不多。】 【哦对,还有那个李其言,我在圈子里打听了下,确实有点本事,口碑也很好……你知道的,咱们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信这个,我问了好几个,都是夸奖他、喊他□□的。】 一连串的消息叮铃铃弹出来,手机嗡嗡震动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能在短短几小时内,就有条不紊、同时梳理了这么多,也是梁成衍的能耐。 更进一步的话,就得时间了,强求不来。 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 谢云氤的心渐渐沉下去。 夜色降临,屋外屋内都寂静极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灯光冷冷地照着。 谢云氤放下手机,披着的薄毯已经掉了,他却没有捡起来的意思。光着的手臂上空空荡荡,他再度看向原本红痣那个位置,定了定神。 “我手上的红痣……” 他忽然轻声问道:“还会再出现吗?” “……” 傅斯隐站到他面前。 青年垂着手腕,没有动——可男人很想动。 他很想把他拥入怀里,再也不放开。 心上似海洋的潮汐,来来回回、日升月落,一遍遍刷过沙滩,铺展过所有细密砂砾,碾磨作晶莹圆润的石。 但是,沙滩也好、月光也好、哪怕潮汐本身也好,都永远与深海不同。 是不同世界的事物。 纵然夜幕深沉,给予某些假象。可假的毕竟就是假的。 ……假面迟早会揭开。 “不会。” 良久,傅斯隐淡淡道:“不会再出现。” “那就好。” 谢云氤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他轻声又道:“看来,我还能活很久。” “……” 傅斯隐沉默。 他应该说些什么的,但此时此刻,沉默似乎才是最好的回应。但沉默并非他的态度,于是男人沉声说道:“你会活很久。” 活到人类寿命的尽头,会无病无灾、快快乐乐度过一生。 像沦为神庭下不知命运如何的凡人,傅斯隐竟升起一分他从未体会过的忐忑。 他不知道谢云氤会说什么、做什么。 ……他只能等。 谢云氤已想了又想。 最终,他重新抬头看向他。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青年眉宇间情绪全无,似一片空白,他说:“傅斯隐,我想冷静一段时间。” 第51章 房间内温度降低了。 冷静一段时间, 这是谢云氤现在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或许是他没有同“那东西”打交道的经验,或许他不过在凭借本心并无他意……又或者, 是傅斯隐的举动给了他某些错觉。这一刻, 谢云氤想到的, 也只有这些罢了。 不是完全的抗拒和恐慌逃走, 其实已经算不错的反应。 只是。 傅斯隐没有动。 “……” 男人眼眸沉沉, 盯着他看。 他面上笑容全然不见了,于是眉宇间压抑着的阴郁尽数释放, 轮廓好似有黑气隐隐散发, 却肉眼看不真切, 以为幻象。片刻,他忽然勾了勾唇。 “云氤, 别开玩笑。” 傅斯隐轻声道:“别这样。” 谢云氤低声:“……我没有开玩笑。” “……那就是气话了。” 傅斯隐浑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再度说道:“你不会死, 我们会好好地,不要担心那些。” 谢云氤摇头:“我也没有担心那些。” “你说红痣去掉了, 我就再信你一次。” 如果是假的…… 谢云氤眉宇间有消散不去的怅惘——如果是假的,那就是他再度识人不清, 悔之晚矣。 ……也只好自作自受,自己承担。 他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害人的, 说不定会很痛苦。此时此刻, 谢云氤倒有点豁出去了,他暗自想道:到了这个份上, 只希望傅斯隐下手轻点。 但要是有机会…… 有机会还是想活下去的。 谢云氤后悔没有听李其言的了。 所谓鬼迷心窍——他当时,是当真被迷惑住了。一心一意,心偏得没边。 青年不由得叹了口气。 “傅斯隐。” 他重新喊了他的名字——如果他仍然可以有这个人类名字的话, 谢云氤轻声道:“你给我些时间,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平生第一次的动心,给了非人类。仔细想来,确实有一点好笑。 然而最好笑的,是到了这种关头,图穷匕见,他竟然还要想一想、冷静冷静,而不是立刻远远躲开、急切去寻求帮助。 以前看电视剧,正道怒骂被反派迷惑的人是执迷不悟,如今,谢云氤也知道自己在糊涂。 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镇定与男人对视。青年眼眸中盈满了种种情绪,还有几分暗藏的、悄悄流露的不安。 傅斯隐僵住了。 谢云氤此时确实很不安。 纵然有莫名的笃定,但面对未知的存在,他也会怕。 他害怕傅斯隐,害怕那东西,害怕自己会死。 即使傅斯隐说不会,他也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有着人类的各种情绪。 他只是…… 一意孤行,强作冷静。 谢云氤抿唇,“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眼眸里像有水光,但并不是眼泪。 “……” 傅斯隐无话可说。 垂下的指尖摩挲了下,似是极想动一动,触碰眼前的人,又生生忍住了。最终,他低声淡淡,“好。” 于情于理,他现在都不该再靠近,应该退一步,让出空间。 “……你随时可以找我。” 傅斯隐道:“只要喊我的名字。” 谢云氤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傅斯隐转身离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云氤恍惚觉得…… 他的背影有些模糊。 *** 谢云氤只在家里待了一天,第二天还回去工作。 节目组的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请假的事,一如往常同他打招呼。谢云氤走进练舞室,一眼看到季明昀正在里面练习。 季明昀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谢云氤略有点尴尬。 才过了一夜而已,他脑海里其实还是一团乱,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办。 傅斯隐的退让令他心中多了一丝感觉——彷佛他们并不是被戳破“阴谋”的人类与未知存在,而像是寻常闹别扭的一对情侣。 ……彷佛他们说开了,就可以恢复从前,继续携手有一个未来。 这也让他的心绪变得更乱。 他确实为此感到一点点安慰,与此同时,又忍不住暗自唾弃这般自己。于是,在面对很可能知道全部实情的季明昀时,这种微妙心态达到了顶峰。 谢云氤没忍住,露出个自嘲似得笑容,“季老师,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要不是季明昀,李其言也不会找到他,他或许还什么都不知道。而说起来,要不是他,季明昀也不会住院。 还好也没出什么大事,无人因此受伤——这让他多少乱想了一些,觉得不论世上其它“东西”如何,至少傅斯隐在他这边,并没有真的害人。 ……这也是他偏心的证明之一。 因此他看着季明昀,心中歉意愈发明显。 季明昀明白他的心态。 他语气很平静,“我没什么事,倒是你,以后要小心一些。” 说完这几句,他略一迟疑,又道:“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找我。” “多少,我还认识一些这方面的人。” 他指的是李其言那种。 谢云氤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好。” 他们没再说话。一天下来,谢云氤好似一切照旧,只是身边少了个人。 正午时分,他喊董晓去拿外卖,一个人在练舞室里,不打算去餐厅。董晓去了半天没回来,谢云氤等了又等,电话也打不通。 他只得走出来找。 大概是中午休息都去吃饭了,走廊上空无一人,显得冷冷清清。谢云氤一路走一路找,却是什么人都没见到。 奇怪。 平时热闹的拍摄地,此时安静极了。谢云氤走了一整条走廊,都没遇到人,下意识停下脚步,顿在原地。 他重新拨打手机,这一次,屏幕上显示信号差,连号码也拨不出去了。 谢云氤:…… 他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放在以前,他是不怕的。但经历过这么多,谢云氤自己也重塑过三观,多少有些忐忑。 窗外仍是大中午的亮度,街道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切如常。走廊窗户是开启的,但没有声音。 是的,没有声音,这也是古怪之一。 双层隔音玻璃,在关闭的情况下确实缓解很多街道噪音,可窗户全开的情况下,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这就很不对劲。 谢云氤想了想,直接走到电梯处,脚下一拐,进了逃生通道。 通道这边都是楼梯。 楼梯上下也没有人,也没有声音。静悄悄的,好似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分外诡异。 接下来,就是试着能不能走出去。 节目组今天拍摄在七楼,除了电梯就是走楼梯。只是,不知何时,在谢云氤没注意的身后,一道黑影无声无息跟了上来。 顺着楼梯的阴影处,一直远远坠着,并且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谢云氤停在七楼的安全通道,那黑影就也停下,定格在拐角。 安全通道必须是畅通的,可谢云氤推了推安全门,果然纹丝不动。 他被困住了。 或许,他根本就没能走出房间;或许,眼前的一切都是错觉。谢云氤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手腕。 是空的。 红痣已经消除了。 他与那个人的瓜葛,也被自己亲口推远了。 ……同样都是诡异的存在,他竟然觉得,此时若是傅斯隐在,他会接纳得更心甘情愿。 虽然俩人还没……不过闹别扭呢,喊对方是不是不太好啊? 身处这么微妙的境地,谢云氤居然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喊傅斯隐来的可能。 可话说回来,他一个普通人,这种时候能怎么办? 青年站在原地不动,陷入沉思。身后,那缕黑影却更近了。 似是知道谢云氤不过是个普通人,黑影越靠越近,已静悄悄贴在他的身后。可下一秒,一道符篆突兀自空气中迅速浮现,猛地贴上黑影。 “呲!” 谢云氤闻声转身,眼前霍然一亮—— 他回来了。 ……还站在练舞室的门口,远处声音噪杂、近处四只眼睛盯着他看。 “云哥!” 董晓又惊又喜,“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对?我跟你说,幸亏我遇到了□□……他说你这是撞鬼了!怪不得我刚才怎么叫你你都不回我……” 他絮絮叨叨,后怕不已,唯恐谢云氤出什么事。 谢云氤拧眉:“……我刚才撞鬼了?” “对啊!” 董晓道:“我拿外卖回来,就看到你站在这里,怎么喊都没反应……眼神也挺古怪。” 小助理吓坏了,都不知该怎么办好。正在发愁报警还是打120,李其言刚好过来,帮了个忙。 谢云氤往周围看了看,没看到季明昀。 他心里念头打了个转,客气说道:“李先生,谢谢你。” 李其言道:“没什么,正好我也是过来找你。” 看样子,他是尚未罢休——想必还是之前那事。 “……” 谢云氤却不好回应,只得笑了下。 李其言看出他态度不太对,开口道:“谢小哥,你之前是不是也遭遇过这些东西?” “我看,这和你体质有关系。另外,你小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生病?” “……对。” 谢云氤点点头,但还是不太想和他打交道,他只好说道:“小时候生过病,但后来……慢慢就好了。” “可能小孩子免疫力差点,也正常吧。” 李其言却道:“谢小哥,要是这样下去,你恐怕还会经常遭遇这些。” 谢云氤沉默下来。 他大概也有预料,觉得除了傅斯隐,自己也不是没遭遇那些东西,恐怕根本原因是在自己身上。 这么一想,却又想起了傅斯隐。因为傅斯隐在的时候,他竟觉得安心。 可是,傅斯隐的目的是什么,他不得而知。他说的在意,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说来说去,他竟并非害怕傅斯隐,而确实不喜欢对方欺骗自己。 谢云氤看看时间,午休时间尚未结束,于是想了想,对李其言道:“李先生,我们谈谈吧。” 说罢,让董晓去找了个无人的休息室,俩人入内,麻烦小助理守在外面。 房间内没有旁人,谢云氤这才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不过,也刻意含混了一些细节。比如,他与傅斯隐的一些相处。 李其言耐心听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你小时候身体差,你长辈求到那东西面前,它出手庇护了你。” “但后来……嗯,是了,傅家那件事之后,那东西可能遭受过重创,所以暂时避退。只有些残留力量还在你身上,所以你这些年平安无事。” “不过根源还在,那些残余逐渐消退,你才会再次遭遇这些东西。” 并且,正好在这时候,“傅斯隐”回来了。 “这样看来……” 李其言沉吟片刻,“谢小哥,人鬼殊途。虽然它当年不知有何目的,出手保护了你,可它并非人类,强留在你身边,必定对你有害。” “想来现在找你,也是为了当年的目的……按照我的经验,它不会善罢甘休。” “可惜你长辈当年为你定下婚约。既然你们已经履行了仪式,那这婚事确实是经过天地认可,不可转圜的。” “事到如今,想让你彻底摆脱那东西,也只有一个办法。” 他眉宇间骤然冰冷,语气决绝道:“那就是消灭它。” 死了,自然什么婚姻关系都不存在了。 这中年男人,此时展露出几分冷酷神色,对谢云氤语重心长道:“谢小哥,那都是害人的东西,你现在可想通了?” 他想通了吗? 谢云氤眼眸闪了闪,嘴上说道:“……李先生,你让我再想一想,可以吗?” 第52章 李其言叹了口气, 似乎很失望。 谢云氤没有说话,只是在思索。 如果李其言说的是真的,那么傅斯隐非但没有害他, 反而对他有恩。 若不是他当年与他结成婚约, 想必谢云氤早就夭折, 更不可能平安长大了。 无论他有没有目的、有什么目的, 这份帮助却是抹消不掉的。 ……这么一想, 谢云氤心头又浮起几分情绪来。 他忽然很想见到傅斯隐,亲口问一问他。 问一问当年是怎么回事, 问一问他究竟为什么出手。 而长大之后的这次, 则是谢云氤主动招惹。 是他把“死鬼老公”招惹来的, 倒也怪不得别人。 他心里模糊的念头,渐渐成形, 李其言还想劝一劝他, 开口道:“谢小哥, 不是我非要管闲事,而是那东西不是人类, 纵然表面看着是好的,但其实内里想法也和人类不同。” “就拿你手腕上的红痣来说, 那是招惹了这些东西后,自动生成的……只要不去掉, 三个月内一定会疾病缠身、逐渐虚弱, 人也慢慢就没了。” “谢小哥,你……” 谢云氤安静听着, 忽然心里一动,适时问道:“李先生,这么说, 那红痣不是他故意留的?” “……确实不是故意。” 李其言见过多少类似事件,看他反应,顿时皱眉,“谢小哥,虽然不是故意,但那东西也不会去掉,反而会任由发展,让人死掉……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你年纪轻轻,好日子还长久,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你的家人吧?” “别让你的父母为你担心。” 他这话就很到位。 谢云氤自己自然不想死,更不要提连累父母了。他定了定神,却又问道:“那……这红痣能怎么去掉呢?” 这问法有点巧妙。 李其言以为他松动了,立刻说道:“我们是有办法的,这个你放心。” 说着,似是踩捧,李其言重重说道:“只要你愿意,我这就能为你去掉……不过需要一些准备,也比较费重,需要很多消耗。” “这是生者的领域,那些东西属于阴邪妖魔,要它们来做,那可算是逆天之举了……” 他有意让谢云氤坚定信心,但也必须实话实说,于是带出来不少信息。 谢云氤一一听罢,笑了下,“这样吧……既然需要准备,那我也回去休息几天,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您再联系我。” 他松口了。 李其言很满意,点头道:“好,我这边有你的联系方式。” 正好节目这边拍得也差不多,接下来都没有谢云氤的事儿了。他打算重回舞台,也权当“复健”一段时间。 俩人商量妥当,李其言离开了。 他走后,董晓走进来,低声道:“云哥……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尽管说。” 小助理虽然似懂非懂,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看这来来回回的,像是大事,就有点担心谢云氤。 谢云氤却笑了。 青年眉宇间尽舒展开来,彷佛想通了一个极有难度的难题。而人一通透,整个人也不太一样,气质更好了。 他对董晓道:“你想不想放年假?” “啊?” 董晓愣住了。 ……这不年不节的,放哪门子的年假? 他还没问出声,谢云氤已笑眯眯说道:“对,放年假。” “从明天起,你放假了!工资照发,奖金照给……” “董晓,出去玩吧!” 董晓:??? 完了完了……云哥是不是发疯了?他会不会……被梁成衍打死? *** 谢云氤在节目组的录制都完成了。 虽然还没播完,但这种综艺向来就是录播,播出时间远远晚于拍摄时间,所以很正常。节目组宣布杀青后,嘉宾们纷纷互相寒暄,有的处出感情,就赶紧约好再聚会。 ……也有处得不好的,也有一直都很冷淡的。 身为导师,谢云氤也配合嘉宾们拍摄了不少“道别”视频,好让他们事后搞些宣传。不过他毕竟只是舞蹈导师,娱乐圈内捧高踩低的,也不太受关注。 几个嘉宾过后,季明昀倒是过来了。 他是当下红人,差点被挤得水泄不通。也不知说了什么,飞快就脱了身,与谢云氤走到角落里,递过来一样东西。 “……我不能收。” 谢云氤还没有看,立刻推拒,“无功不受禄,而且……” 而且季明昀差点因为他受伤害,他就更不能收了。 “不是什么贵重礼物。” 季明昀道:“是我写得一首歌,因为灵感来自于你的舞蹈表演,所以我想在发布前送给你。这是我清唱的demo。” 这其实也很贵重了——曾经有位歌手出一百万让季明昀为她写歌,季明昀都没答应。 谢云氤还是犹豫。 “拿着吧。” 季明昀笑了下,“我马上就要公开发布这首歌……不是你担心的那些内容。” “何况就算我想写那些内容,公司也不会同意的。” 既然能公开发表,那就说明没什么。 谢云氤对季明昀多少还有点愧疚,也就收下了。 然后,当天晚上,他就在网络热搜上看到季明昀即将发布新歌,粉丝们奔走相告,说终于等到了、勿忘告乃翁云云。 谢云氤就点开歌听,一边听,一边把家里出远门的大箱子拿出来,开始收拾东西。 “……结尾的一幕,我们不会分开。” 嗯,夏□□服多带几件,厚外套也带两件吧。 “……你曾给予我重量,但情绪肆意蔓延。” 帽子要带上,出门必备的那些也要装进密封袋里。 “……送给一个人,和我的粉丝们,我爱你们。” 装好了。 谢云氤关掉歌曲播放,换好衣物,看着装好的箱子,站在客厅里,没有动。 余音袅袅,曲调很好听,放完了,还像在耳畔徘徊。 可是谢云氤的心思,已经全部飞走了,根本不在歌曲上。 越听,反而越意乱。 现在东西收拾完毕,千头万绪涌上来,他咬了咬唇,知道必须要面对了。 于是,谢云氤捏了捏空手腕,低声道出一个名字。 “傅斯隐。” 房间内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一声之后,也还是他一个人。 “……傅斯隐?” 谢云氤心脏提起来,“傅斯隐?” 他连喊三声,都没动静,只好静默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 天渐渐黑了,外面风声刮过,吹得叶子沙沙作响。 谢云氤小声道:“傅斯隐?” 身后忽然贴上一个微凉的身体,两只手臂从后面环抱住他。谢云氤本能挣扎,但没挣动。 他只好维持这样的姿势,但情不自禁地,稍稍松缓挺直的脊背,依托过去一些体重。 男人稳稳站着,好似并不介意他的倚靠。 谢云氤也没有转头,傅斯隐也没有转身,两个人就这样胸膛贴着后背,半晌,谢云氤低声:“……我想问你一件事。” 傅斯隐没有说话,等他的下一句。 谢云氤顿了顿,抬起袖口,伸出手腕,问道:“我手上的红痣,你是怎么去掉的?” 傅斯隐…… 还是没有说话。 男人的身体越发的冷,他只是沉默,谢云氤却继续说道:“……我都知道了。” “你去掉红痣,费了很大的劲儿,是不是?” “你不想让我死,是不是?” 是。 傅斯隐心中说道,他不想让谢云氤死。 ……可是他一开始,确实想要杀了他。 不过是个凡人。 当时他告诉自己,只是一个又来惊扰他的凡人。 因为有过一些羁绊,所以让海底的祂注意到,甚至唤醒了“傅斯隐”这个曾经的人类身份。 可他不是人类。 也不愿意成为人类。 身为人类时,他从未以人类身份感受到任何美妙之处。 只有利欲熏心的心、冷冰冰的周遭、当他作邪物的惊恐态度。 傅家人不过在利用他。 贪欲永无休止,直到欲壑难填,将自己也彻底毁灭。 傅斯隐便死于那个夜晚,死在傅家人的手里。 他们创造了“傅斯隐”,又杀死了“傅斯隐”,也知道害怕报应,于是用尽手段,把他镇压在海底。 却不知道,海底有“祂”在。 因而那不是死亡,反而是回归。 这些真相徘徊在他唇角,却阴差阳错,没有说出来——原本,他是打算找机会的。 但意外往往到来更快。 还好,红痣已经去掉了。 傅斯隐松开手臂,谢云氤便转身,与他面对面站着。 男人凝视他的面容。 夜色笼罩下来,屋内柔光照映着,将他漂亮的眉眼映衬得愈发灿烂,不知是不是错觉,傅斯隐似乎觉得,谢云氤眸中藏着些许心事。 谢云氤眨了眨眼睛,眼眸里闪烁过星星,星星似乎有光,那光芒飘飘荡荡,慢悠悠落在心底。 青年声音也幽幽的,“傅斯隐,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他问了这么多,对方却一个都没解答出。 谢云氤略一思索,拧眉又问:“是不是因为帮我解除那个红痣,你现在……” 出了什么问题?不能说话?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要真是那样,他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了? “……” 傅斯隐被他逗笑了。 男人幽深眸中倒映出他的眉眼,轻声说道:“我没有哑巴。” 他只是没有想到,谢云氤这么快就找了他,也只是在犹豫如何回答。 “……我想也不能哑巴。” 谢云氤唇角弯了弯,似是自言自语道:“李先生没有提到哑巴。” 白天时,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谢云氤顺便向问了很多“常识”。李其言倒也不耐其烦,一一回答了。 据说凡是强大的开了灵智的邪物,都很有重量。谢云氤不知傅斯隐是哪个级别,但根据过往来琢磨,可能很厉害。 但是…… 纵然厉害,也不免忧心。 窗外的风又吹起来了,但谢家的门窗都关得好好地,所以一丝一毫也没有影响室内。树影婆娑,与灯光交相辉映,青年便在如此寂静美妙的夜里,低声对傅斯隐说了一句话。 “傅斯隐。” 他眼底暗藏狡黠,像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 “我们私奔吧。” 第53章 私奔。 这显然是玩笑话。 可是, 意思是很明确的。 傅斯隐此时才瞧见,地上那个已经装好竖起的大箱子。 他不由莞尔,心中也有什么被充满了。 “我都打算好了。” 谢云氤兴致勃勃, 开始诉说, “我给我爸妈打电话, 说最近没事, 正好去他们那边玩。” “他们在英国。大半年没见面, 我一说就同意了。” “嗯……”谢云氤顿了顿,干咳一声, “我和他们说, 我带个朋友过去。” “不过, 走之前……” 谢云氤一字一顿,再度说道:“你得告诉我, 为了消掉我手腕上的红痣, 你到底做了什么?” “……对你的影响大不大?” 若是还得休养休养, 那他就要在海外多多停留——顺便,他还询问过几个专业访问。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 就不回国了, 在外面多待几年。 谢云氤心思转得快,傅斯隐却瞬间明了他的打算。 男人默然片刻, 轻轻说道:“不大。” 他撒了谎。 阴邪代表死,烙印下的痕迹自然也与之有关。反向而行, 则涉及生之领域。对他来说, 确实算逆天之举。 谢云氤嗯了一声,笑了下, “那就好……咱们就当出去玩玩,散散心。” “啊对了……” 他踟躇问道:“我们怎么出国?还有你那位司机,和那位助理……” 现在想来, 他们好像……都不是人吧? 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只是谢云氤当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 对着傅斯隐,他倒是亲近习惯,无所畏惧。可一想起那位脸色青白、沉默寡言的司机大叔,谢云氤脸上白了白,试探问道:“能不能……不叫他们来?” 只是不知道,傅斯隐有没有“身份”。 傅斯隐却笑了下。 “我来处理。” 他口气淡淡的,但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谢云氤想了想,就不管了。 ……或许是真,或许是假,可他总觉得,傅斯隐不会伤害自己。 他也确实没有伤害他。 从过去、到现在,非但没有如何损害他,还帮过他。 还是他的“死鬼老公”。 想到这一点,谢云氤脸上一红。 他站在原地没动,傅斯隐极自然伸过来,牵住谢云氤的。 谢云氤没躲。 十指交缠。 ……窗户上,两个人影渐渐融为一体。 不分彼此。 空气静谧下来。 谢云氤微微抬头,只看到男人俊美轮廓。那双幽深黑眸此时凝视着他,眸中倒映的只有他。 四目相对,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心情彼此清澈明了——谢云氤愉快眨眨眼睛,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他故作镇定,却忍不住靠近上去,轻轻碰了下傅斯隐的唇。后者略一挑眉,手臂随即抱住他的腰,回应以更加细密的吻。 一下,一下,又一下。 唇似蜻蜓点水,却逐步深入。 谢云氤眉宇间都是笑意。 这笑意让他愈发明媚,似白玫瑰幽幽绽放。傅斯隐心中一动,再度亲吻上去。 这一次,却是深吻。 微凉与温热交织,渐成恰到好处;高大与修长缠绵,好似天生一对。唇舌分开,谢云氤眼睛亮晶晶的,只顾着盯着看。 “……傅斯隐。” 他轻声说道:“我想知道你的身份。” 李其言那些,就算是真的,他也要听傅斯隐再说一遍。 “……” 傅斯隐眸中暗了暗。 二人半推半就,回到沙发上。只是已亲昵许多,像一对亲密情侣,紧紧靠在一起,怎么贴都不够。 夜色渐深,谢云氤便靠在他怀里,听他诉说。 “……我的确是傅斯隐。” 男人深沉声线幽幽开口道:“傅家的傅斯隐。” 傅家当年狂妄想要利用神明,也知道世界上没有神。于是打起阴邪的主意。 不知从哪里得到一本古书,用上面的办法,强行召唤世间最强的那一股力量。 而后,傅斯隐诞生了。 他的出生,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选八字正好的母体、骗她爱上傅家上一代的独子、怀孕后揭开真相、令她情绪大变……还要算好生辰时间,直接剖腹产子——连名字,都是隐。 隐,隐瞒的隐。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胎儿在未出生时就已神魂不稳、父弃母厌,生来就不容于世。 再然后…… 深海中的祂无意中被古法阵吸引,进入婴儿体内,成为了人类“傅斯隐”。 可他生来就有奇异强大的力量,傅家人也深知他的来历,自然不把他当作亲子看待。 只是压榨。 出生后单独居住,日常都与常人远远隔绝,虽然仍以人类身份长大,却在任何人眼中,都不属于人类。 ……也无人把他当作人类看待。 贪婪、畏惧、恐慌、侥幸……一层层负面情绪包裹上来,造就了傅斯隐,于无声寂寞的黑暗中,唯有书房是他愿意多停留的地方。 直到那一天,傅家人发现美梦破碎,惊恐之下,直接杀死傅斯隐,将尸体丢弃在深海。并且,还要设下最狠毒的咒法,诅咒傅斯隐这个名字、这个身份、这个人格……都永远长埋深海,永不为人所知。 这是彻底的磨灭。 只不过,他们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深海并非终结一切的归宿,而不过是一个回到起点的圆。 “你的记忆……也是这个原因。” 傅斯隐说了这些,神色平静,好似并非本人,他手指抚过谢云氤的发顶,任由柔顺发丝水过他的指间,低声说道:“因为‘傅斯隐’死了,和他有关系的你,才会忘掉那段童年回忆。” “不。” 谢云氤听了许久,忽然抬手握住他微凉手指,低声道:“傅斯隐没有死。” 他不想管什么文件死亡名单、不想在意什么童年记忆,他只固执地紧紧握住男人的手,再次确凿说道:“傅斯隐没有死。” 后半边,还有一句,低得近乎听不清楚,“我再也不提死鬼老公了。” 可是距离这么近,傅斯隐又怎么会听不到。 出乎谢云氤意料之外,男人唇角勾起,额头抵着他的,含笑说道:“要提的。” 要提? 要提什么? 面容放大,谢云氤眼前唯有那双与众不同的深邃眼眸,他愣了愣神,喃喃反问:“为什么?” 他不想提的原因也很明显,是不想再听到傅斯隐与死沾上关系——哪怕只是言语,听来也在心上重重一击。 傅斯隐眸中有笑意。 他轻声说道:“若不是你提了,我也不会在这里。” 那确实。 谢云氤耳根微红,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谎话,登时羞赧,干脆磨了磨牙,“咬”了上去,口中含糊:“那以后不许提了。” 什么死鬼不死鬼的,不吉利,不准说了,直接从字典里去掉。 傅斯隐却是笑了起来。 他从未这般开心过,从未这般欣喜过,唇角弧度极为明显,是一个真正的开怀的笑。 ……是他从前永远不可能的笑。 胸膛也跟着震颤,带得谢云氤也跟着颤动。颤动着、颤动着,他微微低头,一只手环着青年,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颈,直接亲了上去。 亲了又亲。 亲了还亲。 亲个……没完没了。 谢云氤:……唔唔唔。 随着男人的动作,他脸上发烫、耳根发烫,浑身上下好似热气腾腾,像锅里被煮熟了的小白馒头。 然后,傅斯隐亲得更厉害了。 谢云氤也烫得更厉害。 只有窗外的夜是冷的,夜风刮走几片树叶,晃晃悠悠落在地上。 过了半天,两个人的鼻尖还是对着,身体拥在一起,热乎乎的。 谢云氤忽然觉得,傅斯隐身上也不那么冷了。 他希望他活着。 “……我给你立个牌位吧?” 他心里一动,不知怎么的,冒出这个念头来,嘴上问道:“还是要立个碑?” 尸体都被扔进大海里了,可那里又黑又冷,肯定“鬼”待着都不舒服——他小时候听姥姥讲过,什么村子里谁家老人托梦,说墓里进水、要子孙清理云云…… 没准儿,傅斯隐也有类似的感觉? 他正瞎琢磨呢,傅斯隐笑道:“不需要。” 牌位石碑都是阴鬼所需,他并不是那些普通阴邪。更何况,“祂”在海里那么久,早就呆习惯了。 男人忍不住又想亲他,却见一双黑白澄澈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自己。隐隐约约的,还有几分担忧。 一刹那,傅斯隐便觉得…… 海底确实冷。 又黑。 当然没有人间好。 人间妙,因为人间有妙人。 ……两个人又呢喃说了一会儿话。 磨了半天,彼此又融洽几分。谢云氤重新想了想,不由问道:“那你回来了,我怎么还是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 难不成,这些记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其实倒也无所谓。 只是小时候的一些事。但是……谢云氤听傅斯隐的意思,好似那些回忆与他有关。 可他想来想去,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与傅斯隐见过面、有过来往。 傅斯隐道:“若是你想要,我可以为你找回那些记忆。” 只要他在,那些记忆是不会丢失的。 谢云氤顿了顿,刚要开口,忽然听到门外有声音。 “咚咚咚。” ……有人敲门。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好卡 第54章 聊了这么久, 此时已是夜间十一点。 这么晚了,怎么可能还有人上门拜访? 谢云氤转了转眼珠,看向傅斯隐。后者却彷佛并没有没听到敲门声, 只是贴近在他耳畔, 微凉呼吸喷吐。 然后, 男人轻声说道:“是李其言。” 李其言? 谢云氤以为, 他白天忽悠过去, 让李其言回去准备了呢——实际上,他那个时候就打算好了, 要提醒傅斯隐早点躲开。 他根本不想消灭傅斯隐, 李其言却反复主动来找他。谢云氤再怎么迟钝, 也知道李其言另有所图。 而且,他话语中逻辑完全不通。 李其言说谢云氤容易招惹那些东西, 是傅斯隐保护了他。要这么说, 傅斯隐对谢云氤有重大作用, 他还要杀他?何况,傅斯隐没了, 谢云氤以后怎么办?被那些东西弄死? 冲着这个,谢云氤想了又想, 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起码没有李其言说得那么简单。 所以,他才会回来就收拾东西, 嚷着要私奔。 现在看来, 私奔是正确举动……啊不,才不是私奔, 他们俩光明正大,出国旅游,顺便见家长。 谢云氤:……妨碍别人谈恋爱, 还敢大半夜上门? 他与傅斯隐眼神一对,谢云氤干咳一声,同样压低声音:“我去看看。” 说着,他要起身,想把客厅里明晃晃的大箱子藏起来。 只是谢云氤还没动,傅斯隐便按住他。 他幽幽说道:“不用。” ……不用? 谢云氤愣了下,“可是……” 他担心傅斯隐会和李其言对上。 大概是受了从小到大看过的影视剧影响,总觉得傅斯隐作为“邪魔歪道”,应该是无论如何,都需要躲着李其言这种正道的。 所谓邪不胜正,也都是这些道理。李其言面对谢云氤时,也表现得十分自信,很有大包大揽的趋势。 谢云氤总体来说,是个不喜欢和别人起冲突的人。 真有冲突,他也不怕,但平时也不会没事找事,这也是他想和傅斯隐出国的原因之一。 李其言的目的,他不清楚,所以避开。傅斯隐毕竟是“邪”,他自己偏心,但是非正邪却还能分辨。于是思来想去,才想着干脆离开。 他略有担忧看向傅斯隐,后者却忽然伸手,轻轻点了下他的眉心。 “不要担心。” 傅斯隐道:“他伤不到我。” 这世上,傅斯隐或许会死,但“祂”永远不会灭亡。 而因为有谢云氤的存在,连傅斯隐也“活”了过来。 傅斯隐轻声道:“只要你在,我就在。” “在这个世界,只要你记得我,我就存在。” 谢云氤微微一怔。 这话听起来像情人的暧昧低语,又分明夹杂着些许别的深意。不等他仔细思索,傅斯隐已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大门打开了。 屋内灯光倾泄出去,照亮门外身影——确实是李其言。 看见开门的人,李其言顿时一惊,但紧接着,他又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谢云氤这会才站起来,紧张看着他们。 傅斯隐是鬼邪,所以李其言可以肆无忌惮说消灭他,而他是人,现在是法治社会,李其言总不能张口要杀他。 想到这一点,谢云氤又往前走,坚定站在傅斯隐的身边。 他垂下的手指曲起,悄悄碰了碰傅斯隐那边。 不等李其言开口,谢云氤又先一步说道:“李先生,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谢小哥,你……” 李其言看开门的是傅斯隐,已经明白了大半,他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是何必呢?” “鬼怪根本没有人类的感情,你这样做,会害了你自己的。” 然而谢云氤笑着说道:“我明白。” “但是这种事……”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犯法吧?” 李其言:“……” 确实,法律上没说不准和鬼怪混在一起。 他到底也不是什么官方人员,说白了只是“民间组织”,谢云氤这么一说,就有点懵。 但是,李其言好歹也是老江湖了,立刻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谢小哥,你自己性命不要,但你身边的人呢?” 谢云氤道:“我相信他。” 话音刚落,傅斯隐的手指缠绕过来,与他勾在一起。 这暗中的动作无人知晓,谢云氤心有暖意,强忍着看过去的冲动,郑重说道:“李先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没了?” 李其言却只是摇头,“你这是执迷不悟。” “看似小恩小惠,但本质还是一样,只会招惹来更大的灾祸……罢了,谢小哥,你既然已经被迷惑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 说着,他手里就出现了一道符篆。 谢云氤脸色变了变,傅斯隐却转头看他一眼,唇角带有笑意。 “……别怕。” 男人勾了勾他的手指,轻声道:“睡一觉吧。” 话音落下,谢云氤只觉得眼皮沉重,身体发软。 ……他陷入了沉睡。可下一秒,谢云氤又睁开眼睛,发现李其言和傅斯隐都不见了。 门外空无一人——不,倒不如说,他已经换了个地方。 彷佛…… 一切都是一场梦。 谢云氤呆在原地。 “……傅斯隐?” 青年小声喊了一句,却没有任何回应。在这深沉的夜里,竟只有这一处光亮,让他感觉自己尚在人间。 夜风又吹起来了,树叶沙沙作响,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没有人,也没有鬼怪。 谢云氤忍不住,又喊了一遍名字。 “傅斯隐?” 仍然没有回应。 他不再喊了。 身后并不是谢家客厅,而是一条蜿蜒的乡间小路,星光漫天,像是多年前的乡下。他定了定神,顺着小路往前走。 遥远的地方灯火通明,但走了一会儿,也能依稀看到人。只是谢云氤走到近处,那些人却好似根本看不到,对他一无所觉。 并且,看他们身上装扮,好似很多年前。 谢云氤呆了呆。 这是…… 是庙会。 小时候住在姥姥家时,姥姥带他去逛的,就是这样的庙会。 他朦胧中明白了什么,却又更糊涂了。因为虽然认出这里,可他脑海中并无相关印象。 庙会是逛过的,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想不起来。 或许…… 谢云氤心中飘过某些念头,脚步没停。 确实是庙会,热闹非凡。十里八乡都前来游玩。不光是集市,还是一年一度当地某个大户的祭祖之日,所以格外喧嚣,一直到晚上也没有散去,反而随着祭祖的高氵朝愈发热火朝天。 乡亲们高举着火把、跟着前面的纸扎神像绕着镇子转圈,这自古传承下来的仪式在暗夜之中,与山林和古色古香的小镇完全融为一体,彷佛亘古以来就是如此。 仗着所有人都看不到他,谢云氤仔仔细细搜过人群。 没有,并没有熟悉的面容。 他心神恍惚,不自觉跟着人群移动。看他们转了几圈后,来到半山腰一座小庙。领头的几个念念有词,祭拜之后,又带着神像再次巡山。 然后…… 谢云氤看到“自己”。 五六岁的谢云氤,偶尔去姥姥家住,他生得漂亮,姥姥也喜欢为他打扮,买了当时很少见的仿古装扮,将小孩子穿得像个仙童。 可能与姥姥走散了,但游神的队伍这么好玩,他就跟着走啊走,也不觉得累,也不着急回家。 周围人也知道这是谁家孩子,还会逗逗他——毕竟,这么好看的小孩,一对比,自家孩子跟放牛郎似得。 “谢云氤”就奶声奶气的,和大人们时不时说几句话。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看着陌生的中年男人过来,试探了几句。 这是个人贩子。 以谢云氤长大后的认知自然可以分辨,但五岁的谢云氤年纪还小,似懂非懂,跟着人绕出去老远,又心下害怕,趁着对方没注意,溜走了。 ……走了以后,又迷了路。 不知不觉,他在山林边缘,犹豫不决。 山林此时已寂静。 虫鸣鸟叫,暗藏危险。小孩子也知道不能乱跑,始终停留在这块地界,不敢前进。 这时候,远处游神的队伍逐渐散了。 纸扎的神像被聚集在一起,点燃“升天”,象征祈请民愿、上达天听。“谢云氤”看得入迷,没注意不远处多了一道黑影。 也是个“人”。 看着并不比他大多少,极俊美的少年,面容苍白,一双幽深黑眸与众不同,好似漩涡一般。 谢云氤看了一眼就懂了——这是傅斯隐。 原来是在这么小的时候。 他情不自禁走过去。 大概因为是在记忆里,傅斯隐也看不到他。纸扎的神像烧尽成灰,他漫不经心收回目光,瞧见稻田边傻乎乎的小孩子。 “谢云氤”也才看到他,呆呆开口:“……大哥哥?” 傅斯隐深深看过来一眼,“你看得到我?” “我……” “谢云氤”才五岁,并不懂这句话背后含义,他点点头,直白答道:“看得到啊。” 傅斯隐微微一怔。 少年目光在他身上扫视,很快了然。他唇角多出弧度,似是微笑,却更像嘲讽。 四下无人,“谢云氤”下意识往他身边凑,站在面前后,再度仰起小脸,眨了眨眼睛,“大哥哥?” “你也是走丢了吗?” 第55章 ……傅斯隐怎么可能走丢。 孩童稚语, 他也不会计较,没有应声,只悠长目光, 再度看向那些燃尽了的纸扎神像。 神像已全烧完了, 只留下袅袅青烟, 在无风的夜扶摇直上, 但腾空没多久, 便消散了。 并不会上达天听——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终归只是人类的美好愿望罢了。 亦或者, 是人类的贪心。 少年眸光发冷, 在夜色中犹如湛湛刀光。身侧的孩子却忽然开口:“大哥哥, 你也喜欢看游森吗?” 游神这两个字,还是姥姥告诉他的。五岁的孩子吐字不太清晰, 带着些软糯。 “不。” 傅斯隐略一拧眉, 转身要走, 那孩子却赶紧伸手,扯住他一点衣角。 “大哥哥……” 他小脸憋红, 可怜巴巴道:“我和家里人走散了,你能不能……” 小孩子眼眸清澈, 直勾勾看着他,祈求之意溢于言表。 傅斯隐沉默。 谢云氤却以为他不乐意, 连忙又道:“我家很近的!就在镇上的幸福街……你送我回去, 我姥姥会感谢你的!”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本能又道:“我……我也会感谢你的!” 感谢他。 傅斯隐神色更冷, 但下一秒,他似是想到什么,迈开脚步。 小孩子当即跟了上去。 少年是要送他回去, 因此往镇上走。 小镇并不大,放在多年之前,就更小了。不过几条街,阡陌相通、人口也少。 谢云氤的姥姥在外面丢了孩子,早就急得到处找,刚进镇子,就听到老人家的呼唤。 小孩子听到了,立刻就要跑过去。但还没动,忽然转身,冲着傅斯隐鞠了个躬。 ……很认真的样子。 “大哥哥,”他脆生生道:“谢谢你带我回来。” 傅斯隐眉心一动。 街道的那头,已经出现姥姥的身影,似乎瞧见这边有个穿着熟悉衣服的孩子,老人家又惊又喜,正在往这边快步走。 少年压下心中念头,转身要走——又没走成。 他略略低头,已隐隐不耐,扯住他衣角的孩子却笑着又道:“大哥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帮了我,我会感谢你的。” “……” 少年默然。 他身为阴邪,只有叫人千里万里躲避的份儿,上赶着要报答的,今天还是第一遭。 ……竟有点新奇。 只是,新奇不过一瞬,他唇边溢出些许嘲讽弧度,淡淡说道:“你真想知道我是谁?” “是呀。” 小孩子点点头,认认真真道:“姥姥说,要记住那些对自己有帮助的人,以后要是有机会,就要答谢。” “你是住在镇上的吧?我明天就要回家了,但是不要紧,下周我还会过来,会来找你玩的。” 因为身体不好,他也没去幼儿园,所以周一到周五在姥姥家,周末反而回家。 镇上同龄人都要上学,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有人玩。 要是……要是大哥哥能和他一起玩,就好了。 小孩子这么说着,眼神有点闪烁。 傅斯隐唇角弧度更深,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找我玩?” 同时,他幽深眼眸凝视对方,不自觉的,有些黑气自他指尖溢出。 “因为……” 那些黑气并不为人看到。小孩子顿了顿,支吾说道:“因为大哥哥脸色很白,和我一样。” “姥姥说,我是因为生病,所以不能去上学……我……大哥哥要是和我一样,那……那就有时间和我一起玩了。” ……不过是孩子的念头。 黑气散掉了。 傅斯隐无言。 他没空陪小孩子玩闹,可念头一起,忽然轻轻说道:“对,大哥哥和你一样,不能去上学。” “不过,我还有别的原因。” 小孩子似懂非懂,不明白除了生病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也不能去上学。可他听了那句和他一样,就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忍不住追问:“那大哥哥,你怎么了?” 傅斯隐道:“因为我是神明。” 这世上没有正神,却有邪神。 贪欲招不来正神,但变相引来邪神——傅斯隐说自己是神,倒也没有错。 “谢云氤”还是不懂。 不过,这不妨碍他联想,看了一整天的游神,他差不多也明白,神是什么。 “原来大哥哥是神。” 他一本正经又点点头,“那大哥哥,以后我找你玩。现在要回家去了。” 远处姥姥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应该已经找到了附近。他心思也跟着跑了,只是还记得家里的教导,要好好感谢帮助自己的人。 他再看一眼傅斯隐,笑嘻嘻道:“大哥哥,既然你是神明,那可以许愿吧?” “……” 傅斯隐的眸光,忽然冰冷下来。 ……果然都是一样的。 只要是人类,便贪心不足、利欲熏心。 连这五六岁的孩子,也知道趁机要些好处。 他眉目冷漠,这八月末的夜晚,温度也降低了好几度。 然而…… 那眉眼漂亮的小孩子,学着白天才看到的其它人拜神的姿势,双手合在一起,正正经经打了个稽首。 “大哥哥。” 他说。 “我许愿你身体健康。” 傅斯隐一怔。 那孩子已经跳着走远了。不多时,扑到姥姥怀里,还记得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 ……很好。 *** 晨光自谢家窗外照耀进来。 沙发上,谢云氤缓缓睁开眼睛。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屋内除了他,没有别人,大门是开着的,门外也没有人。 只有远处传来有人清晨外出的动静,一如每一个寻常早上。 “……傅斯隐?” 谢云氤试探喊了一句,没有回应。 正如之前所想,好似一场梦境。 梦里他回到五岁光景,见到一场初遇。 原来,在那么早、那么久的时候,他就已经遇到傅斯隐了。 他心里又觉得甜、又感到酸,什么滋味都有,最后全化成一股冲动。 一股……想要立刻见到傅斯隐的冲动。 但是,他既不是李其言那样的高人,也不是鬼怪之流,只能耐心等。 第一天,谢云氤给父母打电话,说国内有事,暂时推迟出国游玩的时间。 谢家父母没说什么,只说有空就可以过来,不行的话,过年他们也就回来了。 第二天,谢云氤拍完的综艺节目全部播出了,他粉丝又涨了许多,新粉丝被老粉丝安利,纷纷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跳舞。 谢云氤想了想,和舞团那边联系,商量好什么时候回去。 第三天…… 傅斯隐还是没有出现,但是谢云氤不想等了。 他想了又想,想到对方和自己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按开手机,戳戳点点,发了一条动态。 一小时后,这条动态就上了热搜。 两小时后,梁成衍跑到他家里,咚咚敲门。 “谢云氤!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 谢云氤:…… 他心虚打开门,果然瞧见自家经纪人怒火冲天,手里还捏着手机:“谢云氤!你这条动态什么意思?你说,你什么时候和那个叫傅斯隐的谈恋爱了?” “谈恋爱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要突然官宣?连我这个经纪人都不告诉?谢云氤,你想什么呢?” “……梁哥。” 谢云氤手里也拿着手机呢。 屏幕还亮着,显出他那条已经转发好几万的动态。 【谢云氤:已婚,他叫傅斯隐。】 ……就这么几个字。 梁成衍气道:“你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对不起,梁哥。” 谢云氤乖乖道歉,“但我是有原因的。” “……你有什么原因?” 他态度良好,又这么解释,梁成衍很快转移重点,“我倒是不知道,你突然宣布已婚能有什么原因?” “嗯……” 谢云氤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死鬼老公的计划也不太保险,不如直接坐实已婚身份。” 他没说真话。 毕竟,不能告诉梁成衍真相,会吓到他。 “你……” 梁成衍道:“这么说,傅先生都清楚内情?” “清楚的。” 谢云氤眼珠转了转,很快找出一套说辞来,“我都告诉他了,他不介意。而且我俩挺好的,打算今年见家长了。” 梁成衍:好家伙,都见家长了…… 既然这样,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生气谢云氤先斩后奏。 谢云氤诚恳道歉,又说道:“梁哥,我打算回去跳舞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接娱乐圈这些通告了。” 他本来就是舞蹈演员,参加那些通告,只是暂时的。 梁成衍之前也知道这一点。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谢云氤送他走出门外,客客气气道:“梁哥,这段时间多谢你。” 梁成衍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忽然看到一辆有些眼熟黑色宾利,停在谢家门外的小路上。他顿了顿,神色微妙,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自己好好的就行。” 谢云氤奇怪他的态度,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一看,心中也是一定,脸上止不住露出了笑容。 梁成衍看了一眼,又摇摇头,走掉了——这种时候,他就不该留下。 黑色宾利的后车门打开,有人下了车,不疾不徐走了过来。 他步调优雅、深色西装衬得极为俊美,走得近了,一双幽深眼眸凝视过来,似海渊磅礴,无垠无尽。 谢云氤抬眸对上,粲然一笑—— “傅斯隐!”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算是完结了……大家要是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 第56章 夏去秋来, 舞团在法国表演。 一场全部跳完,众人微微喘息,鞠躬下台, 台下掌声如雷, 女记者快步挤出人群, 钻到后台, 一眼看到刚刚回来的谢云氤。 青年正在卸妆。 今日表演名为《逐日》, 主题带有抽象意味,妆容格外夸张, 助理递上卸妆棉, 谢云氤擦了两下, 旁边窜出个脑袋:“谢先生!” 看起来像个混血,中文很标准, “我是F联社的记者李宾, 能不能给我五分钟?个人采访, 可以吗?” “……可以的。” 卸妆至少要半小时,个人采访舞团并不限制。谢云氤点点头, 友好说道:“你好,我是谢云氤。” “你好你好……” 李宾迅速翻出录音笔、笔记本, 深吸一口气,拉了把凳子过来, 心中暗喜——头条稳了。 她惯例开场白先祝贺表演如此成功, 而后抛出几个套路问题,气氛活络, 见机行事,“谢先生,您的粉丝们都很关注您的个人感情生活, 能说一说吗?” “这个嘛……” 谢云氤笑了下,“这属于个人隐私。不过我很愿意和爱我的人分享我的快乐。” 快乐? 李宾敏锐接收到这个词,窥见青年眉宇间舒展开的愉悦,“这么说,您很喜欢现在的……这位?” “是。” 谢云氤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微笑着说道:“我们是情侣和爱人,喜欢才会在一起。” 不喜欢的话,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那真的太好了……谢先生,能说一说对方吗?大家都很感兴趣。”女记者自己也很有八卦想法,“上次谢先生突然官宣,是有什么原因吗?” “嗯……” 谢云氤想了想,顿住了。 突然官宣,是另有原因,却不能道出。不过,他笑笑说道:“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所以就官宣了。” “至于他本身……” 谢云氤忍不住勾起唇角,“他是能够和我一起体验人生美好的人。” “哇哦……” 女记者有点惊讶。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辞。 谢云氤喜欢人生,喜欢生活。 喜欢好吃的、好玩的。 喜欢一切让自己感受到“活着”的事物。 经历过那么多,他多了一个同伴,与他一起度过漫长岁月。 他们会一起享受美食美景、一起看风光曼妙。 那个人,恰到好处,是傅斯隐。 谢云氤又笑了。 “我很高兴是他。” 大概是阴差阳错、因缘际会,总之,是傅斯隐。甚至,他不是人。 想到这一点,谢云氤忍俊不禁道:“或许,我们的缘分不止于此。” ……采访结束了。 记者小姐姐带着更多的谜团走了,发誓要写出一篇大作来,让更多的人来探寻——她昂首挺胸走出后台,与一个高大男人擦肩而过。 嗯? 对方实在不同寻常,她不由自主扭头,职业病作祟,观察了好几眼。 是哪家幕后的赞助金主?还是来历不凡的大佬?看他长驱直入、并无阻拦的样子,又叫人浮想联翩。 然后,她看到男人径自走向后台一角,谢云氤专属的化妆室。房门虚掩,谢云氤绽出更为粲然的笑脸,主动仰起头来,与对方交换了一个吻。 原来这就是…… 他们好配。 挺拔年长的男人略略低头,与尚未卸妆完毕、宛如精灵的青年四目相对,瞬间定格,好似浪漫电影般的质感与画面。眉目深沉、眼眸深邃的高大男性优雅非凡,在看向青年时流露不容置疑的宠溺深情,紧接着,他再度垂眸,又在青年额间额外印下一个轻吻。 像是独宠珍宝。 女记者心念一动,悄悄拍下这张照片——当作珍藏,不会发出去。 因为…… 她也是青年的半个粉丝。方才坐在前台,看到他绚烂舞姿,心笙摇动、神魂荡漾。 若他能够幸福…… 那太好了。 *** 后台处,谢云氤耳根微红。 尽管在这样开放浪漫的国度,当众亲吻仍叫他有一丝羞赧。只是这里是休息室内,并无旁人,他自己也情不自禁,就默许了。 同时,他也有点好奇。 也不知傅斯隐怎么做到的。自从这次回来,除了体温还是微凉、眼眸还是异于常人之外,他生活起居、日常身份,都和“人类”一样。 他也不再24小时跟在他身边,反而发给他一串真正的电话号码。 谢云氤:…… 所以之前都是鬼糊弄他吧,是吧! 算了算了,老公不是人,能联系上就不错了。 就是…… 他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妆容一点点卸除干净,露出青年仍然漂亮惊艳的素颜,他洗完脸出来,眨眨眼睛,不等傅斯隐如何,先主动凑过去,又亲了一口。 嗯,亲脸颊不算亲——礼貌接吻,文明恋爱。 傅斯隐只是体温微凉,但其它如常,感觉也如常。他不动声色,任由温暖的唇在自己脸颊一触及分,跟着谢云氤走出去,上了车。 谢云氤道:“跳完这场,团里放假一周,我想去卡西斯海边玩。” 法国罗纳河口省的卡西斯海港,是法国五大海边旅游胜地之一,风景秀美,还有很出名的餐酒。 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齐活。 他期待看向傅斯隐,“你有空的吧?” 对他,傅斯隐当然什么时候都有空。 他们说去就去,行动力极快。下午就买好了车票。当巴士行驶在海滨道路、远远海天一色时,谢云氤没忍住,又亲了傅斯隐一口。 ……两次了。 傅斯隐含笑看过来,轻声说道:“我定了一间房。” “……” 谢云氤脸红了。 大概是性格使然,俩人迅速进入一种热恋和老夫老妻混合的状态。表现方式为在某些方面十分直率。 男人微凉的手指牵住他的,与他走进酒店、办好手续。到处都是各色情侣,他们这一对在其中毫不起眼。国外认识他的人也少,谢云氤更是有点放飞。 房间颇有异域风情,大床宽大又舒适。进去的瞬间,谢云氤……嗯,又亲了一口。 这就是第三次了。 傅斯隐略一挑眉,空着的另一只手随意关上房门,将行李箱放在角落,随即转身,自背后抱住青年。 谢云氤微微顿住:“怎么了?” 他亲的时候理所当然,现在问的也很理直气壮。 可是,傅斯隐也自认有理有据。 阳光灿烂,海风微咸,窗户是开着的,一水的温暖气息扑入。谢云氤脑中思绪徘徊,已经想好要去的餐馆,但下一秒,比常人温度更低些的大手灵活解掉他的衣扣,饱满指腹摩挲他的腰侧。 暧昧低语回荡在耳畔,整个人都被禁锢住了,“……没怎么。” 没怎么为什么突然…… 谢云氤呆了呆,只来得及转身,唇也被堵住了,唇瓣来回磋磨,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呜……” 他飞快败下阵来——很合理呀,老公不是人,他怎么抗得过非人类的肺活量? 并且很快的,这点“理智思考”也飘远了。 ……只有窗帘一直在飘动。 他的海鲜大餐、他的餐酒、他的沙滩与海浪…… 全部推迟。 作者有话要说:点到为止吧,因为很多原因也不敢多写,大家凑合看。 谢谢所有小仙女们,我们下本再见。 ……不是?不是你夸人家明艳大方不小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