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山村外一章之三)作者:凌淑芬【完结】 【出版日期】2013/06/14 【内容简介】 在遭受失去挚爱及好友欺骗的双重打击後 她封闭了自己的心,以冷漠来掩饰脆弱 不想给人机会再伤害她,於是她对所有事都无动於衷 没想到这回陪个「落尾仔」回家「塑造形象」 戏才开演,她就碰上一个不知身分来历的神秘男人 让她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原则受到严重挑战── 第一次见面时,他一脸冷冰冰的下逐客令 第二次见面他不知吃错什麽药,追着她盘问祖宗十八代 要说他是爱上了她,对她忽冷忽热只是他的把妹招数? 别闹了!她可没自恋到认为男人看她几眼就会爱上她 倒是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散发大量费洛蒙 绝对是个适合来段无负担的异国露水姻缘的完美对象…… 该死!这男人不只善於引发强烈的激情,也善於引发不安 她不想对任何人有兴趣,他却一再步步进逼 固执地用一堆私事当饵来钓她的好奇心 不懂见好就收,非得让她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而令她火大的是,她对这家伙真的开始有兴趣了…… 女主角:央妙华 男主角:马可 全世界都有村庄凌某人 一开始会写这个故事,完全是因为和一位刚回国的朋友聊天吃饭。 这位朋友也是个奇特的人──凌某人的奇人朋友很多──他从医学系毕业後,并不是做门诊治疗,而是从事医学研究工作,因此到过许多不同国家,见过许多不同的人事物。 最近他刚从西班牙回来,讲到他住了八个多月的那个美丽村庄,凌某人看着那些美丽的照片,心中就生起了要写一个跟这样的村庄有关的故事。 所以,对啦!本书男主角又是个外国人,而且故事背景就是在西班牙。书中小村庄的名字是杜撰的,但在西班牙乡村的某个角落,确实有着这样一座美丽村庄的哦! 原本,这本书和山村系列是扯不上关系的。但写着写着,我突然觉得,山村系列那群可爱的配角,和这本书的调性竟然出奇的合;既然都写了外国人的村子了,怎麽可以不把台湾的村子也加进来搅和一下? 所以,新一本的山村系列就此产生了,哇哈哈。 虽然山村配角只占其中的一部分,但每次写到这些人,凌某人也觉得像和老朋友又见了一次面一样,分外的有亲切感。 故事内容就不在前言透露太多了。因为故事本身其实很简单。 倒是,关於伤痛的这件事,心理学说人们面对伤痛有五个阶段:初期先是否认事实、接着感到愤怒,然後想讨价还价减轻痛苦的强度,之後进入抑郁期,最後才终於接受事实。(Denial, Anger, Bargaining, Depression, Acceptance) 我们常觉得智商高、见多识广的人比较容易接受事实,但现实并不总是如此的。 看过凌某人作品的读友们都知道,我不是喜欢用很严肃的笔调去写一件事(所以新读友们现在可以开始习惯一下),我比较想要着重的是一个人如何认知到他们身旁之人的可贵,所以凌某人跳过了好几个阶段,哈哈。 所以,本质上这依然是个很简单和轻松的故事,有着许多简单和轻松的可爱配角们。 欢迎读友们一起翻开书页,来分享这个关於外国乡村和台湾山村的故事吧! ◎写信给凌某人:台湾台北市信义区忠孝东路五段五○八号四楼之一 禾马文化转凌淑芬小姐收 ◎写email给凌某人:shufenlin@mail2000.com.tw 序幕 「你要我,」央妙华扬起一道细致的眉毛。「跟你回西班牙?」 坐在她对面的雅痞型男优雅地掏出一条手帕,角落还绣着他姓名的简写V. M.,轻轻点了点嘴角;他将手帕摺好,放回亚曼尼夹克的口袋,修长的手指轻轻把桌面上的咖啡杯推开,然後── 「妙妙你一定要救我!」维多抓着她的手狂呼。 央妙华受不了地把手抽回来。 「如果你不想叫我的名字『妙华』,也可以叫我央小姐。」 「妙妙,你听我说,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以一位来台湾才三年的老外来说,他的成语用得还不错。「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找你帮忙,反正你现在也是无业游民……」 「谁说我现在无业?」她眯了眯眼。 「是『自由作家』!」有求於人的家伙赶快改口。「所以你的时间最弹性。只有你有办法跟我回去三个星期……」 「敢情您看上我只是因为我时间多?」她的笑容有点恐怖。 「不是不是不是,我找你帮忙当然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可爱最美丽最骚包……」喂!「最棒的超级大美女。呜……妙妙!妙华!央妙华漂亮大小姐,你一定要救我!」 这家伙竟然很不争气地扑在小圆桌上哭了。 央妙华等了三十秒…… 慢着?他是真的在哭,不是装的呀? 她翻个白眼,叹了口气。明明是他来求她的,为什麽搞得好像她欺负他一样? 「维多.莫亚先生,请你从头到尾、详详细细说清楚好吗?」 维多抽出一张餐巾擦擦鼻子,很可怜地开始陈述。 莫亚(Moya)家族是西班牙相当知名的企业。 一百二十年前,第一代的老莫亚以农业起家,开始种植葡萄,发展属於自己的葡萄酒品牌。他们在西班牙最着名的葡萄酒产区里奥哈有一片惊人的葡萄园。 接下来的几代并不以此为满足,将触角更进一步伸向义大利、法国等地,购买当地的酒庄和葡萄园,不断拓展事业版图。 他们在美国纽约、英国伦敦、日本东京、中国上海等重要大城都有行销据点,目前俨然是最知名的欧洲酒商之一。 无论世界经济多萧条,金字塔顶层的人永远存在,对於名酒的爱好也永远有其需求,因此几波金融海啸下,莫亚家族依然屹立不摇。 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维多,虽然也是个莫亚,不过套句台湾人的说法,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落尾仔」。 现任莫亚的掌权人是维多的堂哥,也就是维多的伯伯那一系,维多的父亲是第三个儿子。不过由长子那系主持家族企业倒是跟排行无关,单纯是因为长子那家一直以来都善於经营,因此每一届由董事会投票选出来的CEO都是他们家的人。 维多自己虽然说得含含糊糊的,以央妙华的聪明才智,从字里行间也推敲出来了。 那个CEO堂哥对这个不成才的堂弟只怕是恨铁不成钢。 莫亚的家族观念很浓厚,不输东方人,堂哥并不是不照顾他,问题是维多天生是个只会吃会喝会玩的逍遥散仙,什麽正经生意丢给他,他就搞砸什麽。 最严重的就是三年前害他被贬到台湾来的那一次。 当时有一间法国的酒庄因经营不善,面临被收购的命运。CEO堂哥认为那片庄园的土质良好,值得投资,於是有意收购这座酒庄。 一切都已经谈到四平八稳了,只剩下签约而已。CEO堂哥心想,签个约能出什麽事?於是就派了维多到法国,签完合约就能走人。 事实证明,就算再不会出事的事,到了维多手上他就是有办法把它搞到出事。 在签约的前一晚,他和那个酒庄老板的儿子出去买醉狂欢,酒驾的两人差点害那儿子车祸而死。 只受轻伤的维多可怜兮兮坐在医院里,酒庄老板的儿子落到加护病房,昏迷不醒。 唯一庆幸的是:当晚开车的是那个儿子,所以维多没刑责。可是酒庄老板眼见向来安分守己的儿子竟然一个晚上就被「腐化」成这样,无比震怒,整桩生意自然报销了。 酒庄最後被廉价卖给另一家公司,维多灰头土脸地回到西班牙。 这下子CEO堂哥决定他受够了。 一个月後,他在世界上最远的角落──以西班牙的角度来看,台湾确实很远──开了一间只有三个人的分公司,美其名是「监督亚洲地区的销售业务」,把这不成才的堂弟丢了过来,眼不见为净。 如此,忽忽三年过去。 虽然在台湾,维多的薪水也不低,有人管他吃管他穿,不过这小子日日夜夜想着的,就是可以再回西班牙去。 平心而论,维多真的不是个令人讨厌的男人。他虽然是纨裤子弟,但不是那种骄傲势利、目空一切的纨裤子弟。 他天生热情、爽朗、大方,是派对中的开心果,到哪里都能迅速和人打成一片。 这样的性格明明是天生的业务人才,偏偏就是少了点心眼,人家几句话就能把他拐走。 「你就这麽肯定这次一定能咸鱼翻身?」央妙华拿起咖啡啜了一口。 「就是不确定才要你帮忙。」维多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我堂妹索菲亚要结婚了……」 「那个CEO堂哥的妹妹?」 「嗯。」维多喝一口变冷的咖啡,眉心揪了起来。「我堂妹是西班牙总公司的财务主管,所以这个婚礼会办得很盛大。我堂哥在格拉纳达附近有一座私人的农庄,婚礼会在那里举行。我们家族的人当然都会到,还有各分公司的高级主管和客户,派对在婚礼的三个星期前就开始举行……」 「三个星期前?」她咋舌插口。 「前两个星期家族中的人当然会来来去去的,就当是度假,更多宾客会在时间接近时才到。」 她从杯缘望着他。「你觉得自己在三个星期内能改变什麽?」 「三个星期足够我说服我堂哥,我已经痛改前非了!」维多慷慨激昂地道。「他本来对我来台湾不抱任何希望,可是之前上海的经销商间出现纠纷,我也都处理得很好啊!」 这倒是真的,她当时还对这小子另眼相看。 「剩下的就是他们觉得我太花心,游戏人间,不够稳重,对女人只有三分钟热度──」 「而我得说,你家人对你的印象完全正确。」 「妙妙,不要这样嘛!全世界的女人之中,只有你最了解我。」维多突然越过桌面,抓住她的手。 她赶快把手抽回来,心里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你到底想干嘛?」 「央央,妙妙,华华,」维多无比恳切地望着她。「答应我,当我的女朋友吧!」 第一章 格拉纳达位於西班牙那华达的山脚下,被三条主要的河川环绕。格拉纳达省的首府就是格拉纳达市。整个省分里有许多知名景点和古蹟,其中几片坐落在山间的「白色小镇」风景更是一绝。 「莫亚农庄」位於更偏僻的地方。维多和她租了车,一路往郊区推进,两个小时後,周围的景色已经是全然的乡下,一些具有欧洲特色的小村庄散布在绿色的山野间,美丽无比。 央妙华歪在座位上打瞌睡,直到手肘被人轻轻一碰。 「到了?」她揉揉眼睛坐起来。 「还没,快到了,大概还有十分钟吧。这里是莫亚农庄外的小村子,我先加个油,你想梳洗一下吗?」维多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 央妙华扭扭脖子,舒了口长气。 「好啊!」 她不想给他亲戚的第一印象就是一脸痴呆的样子,毕竟身旁这个呆子就是带她来「塑造形象」的。 两个人都没有拖延太久,加完油,洗完脸,又上车继续往前开。 这个地方美得不可思议。 公路是一条两线道的柏油路,而路的两侧只有一望无际的丘陵。时值夏日,绿色的牧草高长,在一片浓绿之中,几许黑色、白色的小点参杂其间,全是一群群正在吃草的羊只或牛只。 在广阔的牧野间,几株枝繁叶茂的大树聚集,而在大树群聚的附近总会有几间砖瓦小屋,四周植满花草灌木,由石头堆叠而成的围篱就是每户人家的疆界,放养的母鸡带着小鸡在院子里啄食。炊烟袅袅从烟囱升起,消失在天与地之间。 她摇下车窗,心旷神怡的深呼吸一下,让充满动物、风与自然的气息盈满她的胸臆。 「看,陪我来度假三个星期不是个坏主意吧?」维多趁机说。 这个骚包男,到乡下来度假还是一身名流装扮,脖子上一条昂贵的领巾,脚上的义大利手工皮鞋闪闪发亮,活像要去伦敦夜店而不是西班牙乡村。 「放心,我人都来了,不会临时抽腿的。」央妙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她把车窗摇上来,拿起刚才在柜台随手一抽的旅游简介看看。 「莫亚村?」她看向身旁男人。「这一个村庄是以你们的家族命名?」 「乡下人,取名就是没创意。」维多乾笑。 他困窘的模样让她觉得好笑。这小子要说有什麽优点,就是不喜欢拿自己的家世显扬。人家越知道莫亚的名头,他越尴尬。 眼前,地与天连成一气,怎样都看不出有什麽神秘碉堡可以关公主、养巨龙,他却紧张得从好几哩以前她就感受到了。 「喂,小鬼!」 「啊?」维多偏头看她一眼。 「别担心。」她说。 「什麽?」维多有些心不在焉。 她盯着他,直到他感觉到她的视线,又望回她娇艳的容颜。 「别、担、心。」她一字一字说。「我会尽量帮你的。」 维多看了她一会儿,阳光般的笑容突然绽放。 「好。」 这样就开心了?真是个没心眼的孩子!他就是这种天真的性格,让她老觉得必须帮他似的。 央妙华摇摇头,继续读她的观光手册。 事实证明,「莫亚农庄」真的不是什麽神秘巍峨,古木参天,终年云雾围绕的阴森庄园。 莫亚农庄,真的就是一间农庄。 他们的车子弯进一条产业道路,路口立有一根以花体字刻着「Moya」一字的矮石柱,就算大门了。 产业道路两侧的树木形成一条美丽的绿色隧道,树木後方依然是一望无尽的旷野。再驶几分钟,路的尽头豁然开朗,一栋历史悠久的古朴农庄赫然在望。 农庄只有两层楼高,但占地宽广,深灰色的石瓦屋顶,红砖墙面,正门的两侧是乘凉用的门廊,正门口有三阶台阶,台阶两旁是一片美丽的紫丁香花圃,庭院里另外种植着薰衣草、雏菊和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令人心旷神怡。 农舍後有一小排树林,与其後的旷野隔开。 尽管占地不小,农舍完全走朴拙的乡村路线,感觉就像附近无数间农庄中的其中一间,很难让人相信它的拥有者是富甲一方的莫亚家族,更将在此举办一场世纪婚礼。 宽大的院子里已经停了三辆车,维多将他租来的BMW停在旁边,屋内立刻有人走了出来。 「表演时间到了。」维多低声道,带着过度灿烂的笑容下车。 出来迎客的人一见就是个管家,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神情庄严,年纪约莫接近六十。 「维多少爷。」管家走下台阶,有礼地微微躬身。 「赛奇。」维多走到後车厢把行李提出来,管家想接过来,维多连忙回绝:「不用了,我自己拿就好。」 这位老管家地位不同於寻常仆役,在他堂哥家服侍将近四十年,连维多也不敢对他放肆。 管家又坚持了一下,最後维多将比较轻的行李交给他。 门内又走出了两男一女,看来是比他们先到的客人。 其中那个女人年纪和维多相仿,笑着用西班牙语对维多打声招呼,维多挥挥手招呼回去。 三个人一同望向车子里的她,央妙华知道自己该上场了。 她从後座拿起宽边草帽,纤腰一扭,曼妙地踏出车外。 所有人的目光投到她身上。一件宽袖的亚麻衬衫和米白色长裙,将她玲珑的身段包裹得飘逸出尘,她娇嫣清艳的脸庞挂着一抹轻笑,细白的肌肤散发着珍珠般的淡光,杏仁形的眼眸充满东方的神秘风情。 「欧拉。」这是西班牙语的「哈罗」之意。 那位女人後面的两个年轻男人立刻热情地走下台阶,央妙华确定她要的效果达到了。 「让我搞清楚,你要让你家族中的人相信你在台湾有一段稳定的关系?」她问。 「对,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真的已经定下来了。」 「而且你的女朋友必须『美丽得让人忘记呼吸』?」 「他们不会相信我会爱上一个恐龙女的啦!」 「然後你再说服每个人,这三年来你在台湾认真工作,洗心革面,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花花公子了?」 「只要把我调回西班牙,我保证让他们每个人刮目相看!」维多肯定地点头。 「亲爱的,如果你在台湾有一段稳定的关系,女朋友貌美如花,你又前程似锦,请问你要怎麽说服亲亲堂哥你愿意抛下一切回到西班牙?」她讥讽道。她不是故意的,但这孩子实在太天真。 「我当然会让他知道我『未来的妻子』将跟我一起回来啊!」 「未来的妻子?」她小心翼翼地重复。「那你找个西班牙女人会不会说服度比较高一点?」 「不行!等我回西班牙之後,我就会告诉他们,我美丽的未婚妻无法跟我一起回来,所以我们只好黯然分手。如果我找的是另一个西班牙人,她真的要跟我回来怎麽办?」 她翻个白眼。 算了,反正就当免费度假吧! 其中一个冲过来的热情男人叽哩咕噜对她说了一串西班牙语。 「抱歉,『欧拉』是我唯一会的西班牙文。」央妙华洁净的白牙在粉唇间一现,英文是标准的美国口音。 她绝不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但她深知自己外貌的优点,以及如何突显这些优点,所以这次还真是专门来出卖色相的。 维多,你欠我好大一笔! 那年轻帅哥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用口音浓重的英文自我介绍道:「我是帕罗。」 「嗨,帕罗。」 那个年轻女人是帕罗的姊姊艾丽塔,另一个男人则是她丈夫。 央妙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屋子。 室内整片大厅挑高,右手边是一整面窗户和通往二楼的楼梯,左手边有几扇门想必是厨房、浴室之类的空间。 「维多少爷,珍妮会带你们到二楼的套房去。」管家招来一名等待中的女仆。 时差因素,央妙华也真的有些累了。 珍妮领他们上了二楼,来到左边最後一扇门前,打了开来。 「谢谢你,珍妮。」维多将行李放下,把门关上。 央妙华站在原地看了一下。 这间套房的规格已经是台北许多小公寓的等级了。迎面是整片的落地窗,将屋後的树林尽收眼底,窗旁有一张贵妃椅,可以当单人床睡了。这个独立的起居空间约有十坪大,左手边的门通往浴室,右手边那扇门进去才真正是卧房。 她一看见房内的四柱大床,幸福的叹了口气,「啊……」 整个人直挺挺地扑上去。 「这张床够大耶!」维多笑嘻嘻的,还没说完,她捡起一颗枕头往他脸上丢过去。 「外面那张躺椅也很大。」 维多登时垮下脸。「小气!」 「墙的这头是我的地盘,墙的那头是你的,浴室是中立地带,咱们各睡各的,你别想打歪主意。」她嘿嘿冷笑。 「有人答应要扮我未婚妻耶!如果清洁女佣进来打扫,发现我们没有睡在一起,你要我怎麽解释?」他故意找麻烦。 「很简单,」央妙华笑得比他更欢,玉手搭在他胸膛上,把他往外推推推,推到起居室里,她扶着门,愉快地挥挥手。「维多少爷,请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门关上,她要补她的美容觉去了。 「莫亚庄园周围的九公顷都属於莫亚家的产业,各位贵宾欢迎四处游玩。只是後面树林目前有其他人居住,主人不希望受到打扰,所以请各位不要任意穿越树林到後面去。除此之外,任何你们看得到的设施都可以使用。」管家站在楼梯的第一阶对满厅宾客宣布完,晚宴正式开始。 等央妙华终於补足了觉,姗姗下楼,晚餐已经进行十分钟了。 维多坐在长桌的尾端,连忙向她挥挥手。她优雅地朝他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错过什麽吗?」女侍立刻为她端上浓汤和面包,她拿起汤匙,喝一口热腾腾的洋芋汤,幸福地眯起眼睛。 这张起码可以容纳二十人的餐桌,目前只坐了七个人。 看仆人们进退有度,她相信这些工作人员一定是为了应付接下来的婚礼,从主人家临时调过来的。 「噢,赛奇说庄园的地方很大,客人可以四处去逛,看到的设施都可以使用。」维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央妙华叹了口气。 「别那麽失望,重要人士不可能第一个星期就出现的。」她把他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 维多一听,沮丧地低下头。 真是个傻孩子! 「这些人真的就放下三个星期的工作不管,住下来了?」她找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维多吸了口气。「大家都来来去去的,有些人周末过来住两天,再回去上班,有些人已经请好年假,就住久一点。总之,莫亚庄园从这三个星期起开放所有的亲朋友好到访,直到三个星期後的婚宴为止。」 「目前来的都是些什麽人?你每个都认识吗?」 「有一些我不太熟,有的是我远房堂表哥,不一定。」他努力打起精神回答她的问题。 难得爱热闹的维多今晚没心情一个个去套交情,可见真的很失望主系的重要人物竟然一个都没出现。 央妙华摇摇头,任他去自怜自艾。 吃完了晚餐,她拉了条丝巾披在肩上,出门散步去。 欧洲人晚餐吃得比较晚,西班牙人一顿饭尤其吃得久,吃完已经十点多了。 以往听惯了的城市喧嚣、车声人声,完全消失。走在宁静的夜色里,四周只有唧唧的虫鸣声,与夜风的窸窣。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处在这种自然环境之下。 她不敢走远,只是绕着屋子逛逛,逛到了屋後的树林边。 白天时她从房间的窗户看过,这片树林其实不大,与其说是「树林」,不如说是一排比较厚的防风林而已,隐约看到枝影间一片石瓦屋顶。 她一时好奇,往树林穿过去。 维多自己说的,客人可以四处走。 月光极明媚,从林叶间筛落,果然几步路就穿了过去,来到另一道石墙前。 她顺着石墙走,突然看到一个开口。 「啊──」入目之处让她发出幸福的叹息。「游泳池!」 太好了!竟然有游泳池!她差点喜极而泣。 游泳是她最喜欢的运动,每天必去运动中心游个几十圈,一天不游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本来以为这三个星期没机会游泳了,没想到隔壁就有一个泳池。 「人生太幸福了。」她快乐地飘过去。 维多有说,各种设施都可以使用,想必包括这座游泳池在内。 游泳池旁是一栋石砌小屋,目前屋内黑漆漆的。她走到泳池旁的白色躺椅前,把连身洋装直接脱掉,放在椅子上,转身跃入水中。 她穿的内衣是比基尼式的,即使临时有其他客人跑过来游,也不会显得太奇怪。 央妙华愉快地游了几圈,然後翻身仰躺在水面上,对着满天星斗愉悦叹息。 不晓得这栋小屋住的是谁?八成没人住吧!因为泳池里的水道灯虽然打亮,屋子却不像有动静的样子。 她不以为意,来回游了几圈,再翻身潜进水里,在水中翻滚,犹如一条优美的人鱼。 哗啦一响,她破水而出,攀住泳池的边沿,抹掉脸上的水珠。 一双旧旧的牛皮拖鞋出现在她眼前。 她不慌不忙,往後一仰在水中灵巧地翻了一圈,再度破水而出,离泳池边缘已经三尺远。 来人很高,起码有六尺,身上洗薄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段古铜色的手臂,下身是一件洗旧的牛仔裤。 衣着光鲜的男人看起来帅气并不稀奇,但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把旧衣服穿出潇洒的味道,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做到了。 他并不特别肌肉发达,但也不瘦削。他的线条刚刚好,该偾起的地方偾起,该收束的地方收束。白衬衫虽然宽松,却掩不去底下宽得惊人的肩膀。古铜肤色从洗薄了的布料间透上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过长的深发在脑後绑个马尾,非但没有让他显得娘娘腔,反而让立体的五官在半阴半暗的光线中,显得神秘魅惑。 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似优闲,脸上却看不出喜怒哀乐。 央妙华悠然地翻个身,仰躺在水面,懒懒地拨着水。 等了一会儿,那个男人似乎终於确定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於是他先说了。 「#$&%$@……」他说的是一堆西班牙文,她听不懂,倒是他的嗓音低沉浑厚,是很男人的声音。 「抱歉,我不会说西班牙语。」她依然仰躺在水面,对着天空,好心情完全不受影响。 男人顿了一顿,改用英文。 「这里是私人产业,你擅自闯进来了。」 「可是我被告知,这附近都是莫亚家的产业,而他们的客人欢迎使用所有设施。」不是她不识相,实在是要她放弃游泳的乐趣,跟要她不吃不喝一样。 她翻个身,站在泳池中踩水。 任何人都不能不说这是一副美丽的景象。 银色的月华让她白皙的肌肤焕发光彩。她坚挺的酥胸包覆在白色的比基尼内衣下,同色系底裤在水中遮住引人遐思的部位。修长的双腿在水中懒懒踩动,犹如一只童话故事中的美人鱼闯入现实里。 男人的神情略微松动了些,只是走到她放衣服的躺椅坐下。 四目相对,空气里几乎听得到视线相交时一阵「滋──」的电流。 他深发深肤黑眸,看起来像标准的西班人,英文却是很标准的英国口音。她无法一眼判断他的路数。 「你怎麽进来的?」男人低沉地问。 她指了指旁边的树林。「如果石墙上有铁门,铁门上有锁,我就会知道这里不能进入。」 「好吧,那我现在告诉你了。」他的眼神带点嘲弄,好像想看看她对这麽明显的逐客令会有什麽反应。 好吧!那也只能这麽做了。 她耸了耸肩,优雅地游到泳池边,双手一撑上了岸。 男人的深眸一闪,知道这表示她比外表看起来更强壮。 她猫般的步伐一步步踩近,最後停在他的咫尺前。 她慢慢弯腰,身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在他的身上。她湿透的发梢开始拂上他的脸颊,如兰气息吹上他的唇间。 男人深浓的眼眸一动不动,和她的双眸胶着。 最後,她停在他面前五公分远之处。 她身上有着清新的水气,他身上有着阳刚的气息。两人呼息交融,他的眸光不由自主移向她淡粉的樱唇。 她又倾近一公分,只要任何人再往前一丝丝,他们的唇就直接相触了。 男人不情愿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屏住气息,等待她的下一步举动。 「泳池还你。」她突然抽起他身後的衣服,笑意盈盈地走开。 什麽? 就这样? 男人哭笑不得,有一种被一只淘气的猫咪耍了的感觉。 「但我没有说你不能使用。」他好整以暇地开口,想把那只狡黠的白猫钓回来。 她回眸瞥他一眼。 「你是没有。」 他的手盘到胸前,薄唇的弧度扬得更高一些。 「或许你明天晚上可以回来游泳。」 她眸中的笑意加深。 「或许我会回来。」 轻巧一闪,这只误入他地盘的猫咪消失在树林里。 第二章 她回来了。 听到一声清脆的破水声,他盯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半晌。最後,把不断涌进Line讯息的平板往桌上一放,撑起长腿走到窗前。 石砌小屋里有一房一厅一卫一厨,形成一个田字形,每个房间各自有一个对外门,可以直接进入庭院。 他的房间与客厅同对着泳池的这一侧。 和昨夜一样,泳池的水道灯,是室外唯一的人工光源。 马可喜欢夜晚,也喜欢月光,所以房内只有一盏小小的壁灯亮着,几乎透不出窗外,或许就是如此,昨晚才会让她以为屋子里没人。 必须承认,昨夜不是他状况最好的时候。 他针对莫亚村的计画受到一点阻碍,村中的长老对於他规画的远景颇有些疑虑。他又刚从巴塞隆纳飞回来──他痛恨飞行! 总总加起来,让他昨夜出现在泳池边时脾气暴躁,打定主意要把不速之客扫地出门。 但他碰到一只喜欢玩水的猫。 虽然矛盾,却十分有趣,於是他的恼怒跟着消退下去。 今夜,她显然有备而来,身上一件银灰色的连身泳衣,性感度却不比昨夜的比基尼低。 她必然是个游泳好手,灵活的肢体几乎化为水的一部分,除了女性的柔软,更多了一股力与美。 好吧,起码可以肯定这不是一个单纯来展示性感泳装的女人,她的技巧是合格的。 无论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宾客,或有其他的用意──他不是没遇过千方百计接近的女人──她的出场都极为赏心悦目。 看了半晌,他无声地推开对外门,走到她放衣服的躺椅旁坐下。 马可没有出声,可是她知道他来了,他也知道她知道他来了。 她身上有一种像猫般狡黠的特质,自我而骄傲,高兴时过来蹭你两下,不高兴时做她自己的事,对你视若无睹。 此刻她愉快地仰躺在水面上飘浮,欣赏满天夜星,好像池边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观察她,对她一点都不困扰。 他发现自己对这陌生的东方女人有些兴趣。 他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 她又游了几圈,似乎终於玩够了,翻身慢慢游近池边。同一时间,他起身走到她会触岸的地点。 央妙华两手搭在池畔,抚掉娇颜的水珠。 「需要帮忙吗?」他们都知道她不需要,他依然弯腰,以两腕的力量便将她整个人举上岸。 老天,这男人绝对不是把时间都花在坐办公桌上。央妙华想。 当他把她举得和他双眼同高,她完全感受到衬衫下的肌肉张力,和强烈的男性体热。 他慢慢将她放下地,并没有藉机贴紧她或吃豆腐。 今晚他的头发放了下来。 丝质的深栗色头发在月光中流转着动物皮毛的光泽,发尾碰触到衣领,他立体的脸孔英俊得不可思议。 他像个海盗,不是法比欧那种金发蓝眼的浪漫海盗,而是阴暗低沉版的海盗,看起来更加危险。 他一定很习惯女人在他脚边软成一摊,她想。 不过现场唯一的女人悠哉游哉地挽着湿发,走到躺椅坐下,从带来的提袋里抽出一条浴巾开始擦拭。 「嗨。」她礼貌地打个招呼。 「嗨。」男人唇角轻挑。 她把浴巾往旁边一放,舒舒服服躺下来晒月光。 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她也不觉得有必要主动聊什麽。她向来不是会对沉默感到尴尬的人。 马可兴味盎然地想,她的猫性又出来了。 独来独往,懒得理你。 「你是婚礼的客人?」他主动开口,嗓音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你不是吗?」她懒懒地问,依然闭目养神。 「不算是。」 「噢。」 她点点头,给他一个礼貌的笑容,继续回去晒她的月亮。 这个交谈结束了。马可忍着不失笑。 要逗猫,你一定要搅起牠的兴趣才行。他眼前这只显然对他的兴趣不是那麽高。 如果他是个对自己不够有自信的男人,现在的自尊心可能遍体鳞伤了。 幸好他不是。 她大概不晓得,很多人期望能坐在她现在的这个位置。因为这表示他们会交谈,而交谈的内容会牵涉到很多的钱,影响到很多的人。 「Marco。」他主动伸出手。 央妙华又睁开眼,猫眼狐疑地看看他伸出来的手,再看看他。最後,他彷佛看见她在心里耸耸肩,想:有何不可? 她伸手和他握了一握,却没有提自己的名字。 她可以不好奇他,却十足十扬起他对她的好奇。 「你呢?」 她的眼中出现狡黠的笑意,他颈背的汗毛不知怎地竖起来。 「Meow。」她终於说。 「喵?」他重复。 「嗯。」她点点头。「妙」字是这麽发音的没错。 猫叫声。为什麽他对她的名字跟猫有关一点都不意外呢?马可摇头轻笑。 「我拒绝每次见到你就喵喵叫,你有另一个名字吗?」 她唇角的笑意弯得更高。 「What。」华。 「什麽?(What?)」他一怔。 「答对了。」她点头。 「什麽什麽?(What what?)」 「一个what就够了。」她善良地纠正。 慢着。 「你的另一个名字叫『What』?」 「得分!」她为他鼓掌。 「好吧,『喵什麽』小姐,你总有一个姓吧?」马可强健的手叉在腰上,质问她。 「Young。」央妙华更想笑了。 「Young?」马可的脸庞一顿。 她点点头,一脸正经,手按在心口上,保证自己说的是实话。 最後,他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 「很高兴认识你,『年轻的喵什麽』小姐。」 她银铃般的大笑爆出来。 人家她的名字念起来真的就是Young Meow What没错嘛! 「好吧,你可以叫我Kate。」她善良地告诉他她的英文名字。 「Kate。」他重复一次。又是一个听起来跟「猫」很像的字。「你是莫亚家的朋友?」 「不算是。」她把他昨晚的答案丢给他。 老天,这男人的眼睛漂亮深邃到能把人整个吸进去。 「但你是来参加婚礼的?」他倒是很有猜的兴致。 「嗯哼。」她点点头。 「陪男朋友来的?」他的目光炯炯。 央妙华手支着下颚,先考虑一下。 不晓得他今晚是吃错什麽药,昨天冷冰冰一副要赶人的样子,今晚倒是吵人不倦。 该如何回答呢? 她不知道他的身分,直觉告诉她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应该和婚礼有关,若不是男方就是女方家的客人。 维多那小子虽然千里迢迢拉她来演戏,最後他们还是得「分手」的,她是不是现在就要开始在他的亲朋好友面前布线了? 最後,她决定:「我是陪一个男人一起来的,但是我还没决定和他是什麽关系。」 这个答案够中性了吧? 「原来如此。」他不置可否的轻嗯。 那她可以继续回去游泳了吗? 她站起来伸展一下手脚,做个柔软操,又走向池边。 「你吃过晚饭了吗?」他突然问。 「主屋八点半供应晚餐,你没去吃吗?」她当然知道他没去。 这女人有个坏习惯,总是以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马可的白牙一闪。 「我这里有一瓶莫亚农庄最好的红酒之一,感兴趣吗?」 嗯,虽然说她不是来这里交朋友的,对於游个泳还得被盘问祖宗十八代不怎麽感兴趣。不过既然出国来,就来做件大胆、狂野、开放、她平时在国内绝对不会做的事好了── 「你有没有牛肉?」她突然问。 马可明显地一怔。 「屋子里应该有。」这女人的思路让人很难跟得上。 「太好了,我们可以做红酒炖牛肉!」她弹了下手指,开开心心地道。 她正好饿了! 下一秒钟他就发现自己被一只欢欣鼓舞的嫩手拉往屋子里去了。 红酒炖牛肉? 所以除了性感的泳衣之外,她打算让他见识一下她的厨艺了? 如果不是心里有八成的肯定她不是那些费心接近他的女人,平时这个时候马可已经敬谢不敏地请她走路了。 不过这只猫不按牌理出牌的习性挑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乖乖地被她拉进去。 要找到厨房并不难,她打开电灯开关,一间典型的乡村厨房出现在她眼前。 微波炉、冰箱、烤箱等现代电器一应俱全,石砌的炉台和墙面则诉说着陈年历史。真令人好奇曾经有多少人坐在这间厨房里吃饭,过的又是怎样的人生? 她拉回怀旧之心,兴匆匆地开始翻找冰箱。 「嗯,牛肉……有了,在这里,还有什麽呢?」她半个身体钻在冰箱门里。 「需要帮忙吗?」马可拉了一张餐椅坐下来。 他只是礼貌性问问而已,他对厨艺一窍不通。 「你会做红酒炖牛肉吗?」她探出头问。 「不会。」 「那不就得了。」猫脑袋又缩回去。 半个小时後── 马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目睹一桩灾难的发生。 「你确定你会做红酒炖牛肉?」 央妙华双眸眯起,盯着灶台上的那团……东西,好像光用看的就可以把它看成一团……总之不是现在这个东西的东西。 「这是红酒。」她指了指灶台上的红酒。 「是。」莫亚农庄最上等的一瓶红酒!马可怜悯地看着那只酒瓶。 「这是牛肉。」她指着那团东西。 「是。」狄亚兹牧场最上等的一块牛肉!马可歉然地看牛肉一眼。 「这是烤箱。」她指了指器具。 幸好炉台是石砌的,刷不坏。他安慰地想。 「我看过YouTube,印象中是这样没错,」她非常肯定地点点头,「现在我们只要把泡过红酒的牛肉送进去烤就行了。」 「……YouTube?」 「你对YouTube有意见吗?」央妙华瞄他一眼。 「不,YouTube是一个非常有用的资讯管道。」他庄严地点头,把所有疑虑压下去。 「好,动手。」 她把那团东西送进烤箱里。 马可悄悄把餐椅往後挪几寸,以免发生什麽不测…… 接下来,她数度打开炉门,拿出那团东西戳一戳,再送进去烤,再拿出来戳一戳,再送进去烤,再拿出来戳一戳── 半个小时後。 他盯着她慎重端出来,放在他眼前的那团「东西」。 「……你确定你真的会做红酒炖牛肉?」 他无法不再问一次。 央妙华和他一起盯着成品。 严格说来,这团东西和半个小时进炉前已经不同──不过不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那种不同。 现在再想想,她有点不确定做红酒炖牛肉需要用到烤箱…… 她的目光和马可对上。 他的椅子已经拉离餐桌五十公分远,一脸谨慎,彷佛这团东西随时会暴起伤人。 她慨然拍拍他肩膀。 「好好享用你的宵夜,明晚再告诉我好不好吃,我得回去睡了。」她悠然往外走。 马可极慢、极慢、极慢地看着她的背影。还有这样强迫推销的吗? 「你辛苦了一整晚,起码先试吃一下。」他扬声道。 那女人头也不回地踏入月光下,反手对他做个掰掰的手势。 「我信任你的判断!」 柔软优雅的倩影滑过庭院,消失在石墙後。 这……是什麽鬼? 他戒慎恐惧地盯着那团东西,再看看整间厨房的混乱。 蓦地,低沉的笑在夜幕中扬起,和奇怪的烤肉味融成一气。 「快起床,太阳晒屁股罗!」一个磁性的嗓音在她耳畔呼唤。 一张大锅贴从被窝里伸出来,盖了他整头整脸。 「呜……」维多捧着五爪印退开。果然不该惹有起床气的人! 一把乌丝先露出来,最後是一张睡意朦胧的容颜。她迷蒙地张开眼,上下睫毛依然依依不舍,要分不分的。 下一刻,一只玉足从被窝里踹出来。 「干嘛?」被踢下床的维多跳起来大吼。 「这里是本姑娘的闺房,你进来都不敲门的?」她终於从被窝里钻出来,第二个懒腰伸得又长又久。 维多嘀嘀咕咕。「我是好心叫你起床。」 「几点了?」她惊讶地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十点。」 以前她每天早上七点半就起床,後来失业……不,是变成「自由业」之後,最晚顶多睡到九点。 所以,她昨夜突然丢下一句「要回去睡觉」不是不讲义气,是真的感受到睡神在召唤。 「好,起床!」她神清气爽地跳下床。 维多突然抽抽鼻子,「那什麽味道?」 油腻腻的……嗅嗅……咦?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央妙华抬起手臂跟着嗅嗅自己。 烤牛肉味。 恶!没办法,昨晚回来她实在太困了,几乎一进房就直接昏睡过去,连澡都没冲。 「让开让开。」她也不避讳维多的存在,直接把昨晚的棉质洋装脱掉,露出底下的泳装,进浴室梳洗。 「你身上为什麽穿着泳衣?」维多狐疑。 浴室里传出水声,他耸了耸肩,坐回床沿拿起一本床头的杂志翻看,等她出来。 半个小时後,她感觉自己又像个人了,擦着一头湿发走出来。 「你怎麽还在这里?」她拿出吹风机,就着梳妆镜开始吹整。 维多把杂志往床上一扔,兴匆匆地走到她身後。 「喂,听说我堂哥要来了。」 「离婚礼不是还有两个多星期吗?」她从镜中看他一眼,继续吹头发。 「对啊,可是听说他这个周末会先过来,确定一切都没问题,顺便和先到的客人共进晚餐。」 「所以我终於派上用场了?」她取笑他。 他马上现出小狗谄媚的笑容。「其实也不用演得太过火,就让我堂哥相信我有房有车有女友,性格稳重又成熟就行了。」 这样听起来,真正该演的是他吧…… 「好啦好啦。我肚子好饿,现在还有没有早餐吃?」 维多看一眼腕表,「厨房十一点就开始供应午餐。走吧!我们下去看看有没有提前的午餐吃。」 央妙华把他赶出门,换上一袭薰衣草色的洋装,跟他一起下楼。 这个时间餐厅用餐的人还少,除了他们,只有另外一双男女。 四个人互相点了下头,维多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除了第一晚大家一起用餐之外,接下来的这几天,餐厅的桌位都打散开来,桌上放着当天供应的菜单,让每个人享有用餐时的隐私。 一位女仆走到他们旁边,帮他们倒了热咖啡,然後礼貌地退下去。 「今天中午吃什麽?」央妙华拿起菜单看到一堆西班牙文,做个鬼脸放回去。 维多拿起菜单一看,吹了声口哨。 「红酒炖牛肉!中午就吃得这麽丰盛,真难得。」 央妙华端咖啡的手一顿,继续送往唇边去。 不一会儿,厨房的门打开,竟然是管家赛奇直接端着他们的食物走出来。 这下子不只维多,连她都受宠若惊。 「赛奇,谢谢你。」维多连忙道,对这位老臣子丝毫不敢怠慢。 「这是两位的午餐,请享用。」赛奇将盘子放在她桌前,深深看她一眼。「小姐还有任何需要吗?」 央妙华盯着眼前的餐点──雪白的瓷盘上是炖煮得软烂的红酒炖牛肉,边缘一球马铃薯泥淋牛肉汁。配菜是一碗香气浓郁的罗宋汤,一碟面包,和淋着油醋酱的蔬菜沙拉。 色彩缤纷的美食一看就令人垂涎欲滴。 最後,她抬起头,娇艳灿烂地一笑。 「我可以外带吗?」 马可进门的那刻就看到这一幕── 一张摺叠桌打开来,放在他的泳池旁,旁边坐着一个津津有味正在进食的女人。 看见他进来,她愉快地挥挥叉子,向她面前的空位示意,然後继续进攻她的食物。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面前有三个保鲜盒,最大的那盒是红酒炖牛肉,其次是罗宋汤和沙拉。 她自己的那份已经吃得差不多,昨天浪费到只剩下一半的红酒瓶被她摸了出来。 他拿起酒瓶,替她的酒杯斟满,再替自己倒了一杯。 「So,」她终於满足了,把叉子放下来,举起红酒轻啜一口。「昨晚的红酒炖牛肉好吃吗?」 他拿起餐具,叉了一口红酒炖牛肉送进口中,轻轻点头。 「嗯,不错。」 「『不错』是回答我的问题,或是指你现在吃的这一份?」 「两者都是。」他的浓眉一挑,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什麽?」她一怔。 「因为你正吃着你自己的作品。」他放下酒杯轻笑。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白天见面。 她似乎偏好素色软棉的连身裙,几次见到她都是类似的装扮,却极适合她,闲雅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娇柔美感。 而且她的长发是微鬈的,他发现。每次见到她都被水浸直了,他一直以为她是直发。 央妙华也在打量他。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旧衬衫和牛仔裤以外的衣服。 他身上穿着一袭黑西装,在艳阳下充满自信的光彩,几乎像直接从纽约时尚海报中走出来的型男模特儿,举手投足间全是魅力。 阳光与月光一样地爱这个男人,对他都很仁慈。 「真的?」央妙华惊讶地盯着盘子。 「今天早上我把它交给赛奇,显然赛奇认为从狄亚兹牧场生产的高级牛肉,搭配莫亚酒庄出产的高级红酒,出现的若是这样的一个……产物,极为有辱两个家族的名声。」 所以,他们吃的红酒炖牛肉,就是昨夜的那团东西? 她不敢相信。 随即,笑意的点点星芒跃入她眼底。 「你知道这代表什麽吗?」 「赛奇懂得制造奇蹟?」他挑了下眉。 「不是。」她摇摇手指。 「好吧,总得有人把话说出来──」马可把酒杯放下,叹息着宣判:「你昨晚并没有杀死这块牛肉。」 「看吧!我就告诉你我会做红酒炖牛肉!」她指着他的脸大喊。 银铃般的笑声和自然清音相应和。 马可只能做他脑中想到的第一件事── 他越过桌面吻住她。 第三章 来西班牙一个星期,时差调得差不多,她终於找了个机会到莫亚村里好好地走一走。 对於西班人来说,莫亚村或许只是个平凡的小村庄,但看在她这个外来者的眼中,却美得难以言喻。 小村庄里的巷弄全是石板路,只有最外围经过的公路才是柏油路。房屋大多是石砌或砖造建筑,最高顶多两、三层楼,绝大多数都是独栋小屋,充满复古的风情。 几乎每个转角都有一个小花圃小庭园,缤纷多彩的鲜花是全村最天然的点缀。 许多石屋的外墙爬了些藤蔓,即使有特别上漆的,也都是亮丽的色彩,让整个村庄犹如一小块有色宝石,坐落在蓝天与绿地之间。 央妙华戴着她的宽边草帽,悠然地走在街头。维多尽责地跟在她旁边当护花使者。 对莫亚村,他当然比她熟悉。不过不是因为他来过多少次,而是这不甘寂寞的家伙,每天晚上要是在农庄里闲着无聊,就会开车到村庄的小酒吧,和当地人喝喝小酒,聊聊天。 「妙妙,你每天晚上是跑到哪里去游泳?」维多疑惑地问。 「你连自己家的农庄哪里有游泳池都不知道?」她停在一间礼品店门口,转动放风景明信片的架子。 「莫亚农庄又不是我爸这一家的。」维多咕哝道。「我是担心你耶!如果你自己一个人乱跑,出了什麽事怎麽办?」 「放心,死不了的。」她拍拍他的脸颊往下走。 走到巷子口处,有一间小咖啡馆,门外摆了一张圆桌。正好她走累了,央妙华拉开椅子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菜单,优闲地研究有什麽午茶好喝。 维多忠实地在她对面坐下来。 「欧拉!」一位圆胖的妇人带着笑容走出来。 央妙华灿然一笑,指了指照片里的小蛋糕和红茶。老板娘热情地叽哩呱啦一阵子,维多接口和她小聊了一下。老板娘挥挥手,回店里准备他们点的东西了。 维多把一路帮她提的小笔电放在桌上。 「女王陛下,请用。」 「谢谢。」她愉悦地点点头,按下电源。 到底现在的身分是自由作家,没事还是该敬业点,写写游记什麽的。 「说真的,你到底是在哪里游泳?不会随便找个池塘什麽的吧?当心被蛇咬了!」维多依然放心不下。 这小子倒是真的担心她,她心头一软。 「去隔壁啦!」 「隔壁?」 「就是树林後面那个小石屋啊!」 「啊?隔壁现在是私人的地盘耶!赛奇有叫客人不要随便越界。」 「现在才说?」央妙华白他一眼。「是谁告诉我,所有看到的设施都能用?」 「是吗?我是这样说的吗?」维多抓抓头发,傻笑了一下。「那你过去有没有遇到谁?」 央妙华看他一眼。 「隔壁住的是谁?」 「我也不知道,赛奇没说。」他又抓抓头发。 维多有些稚气的动作真的挺可爱的,很能挑动女人的母性,难怪桃花缘那麽好,可惜央妙华对他免疫。 「噢。」她耸了耸肩,启动浏览器开始查一下附近的土产资讯。 「你也都没遇到人吗?」维多试探道。 她又耸了耸肩,这单纯的家伙自动把她的答案当成「没有」,她也懒得解释。 「咦?」她盯着Google页面:「原来这个村庄叫『莫亚村』是因为它真的是你们家的村子?」 整个莫亚村竟然是被莫亚家族买下来的! 维多尴尬地笑了一笑。「就……你也知道最近几年西班牙的经济不景气,村子里的年轻人为了养家活口,都去大城市找工作了,留下来的老人家没有力气耕作。前两年村子终於面临被拍卖的命运。」 「你们不是有个农庄在这里吗?」她问。 「那只是度假用的,并不是真的在这里有事业。」维多解释道。「是有几个财团想把村庄买下来开发啦!但是莫亚村对我们家族有很特殊的意义,当初第一代莫亚爷爷就是从村子里发迹的,我表哥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因此双方家族都决定,不能任村庄被拍卖。」 「不是堂哥吗?怎麽又冒了个表哥出来?」她被他复杂的亲戚关系搞晕了。 维多白她一眼。「表哥是妈妈那边的亲戚,堂哥是爸爸这边的亲戚,两边是姻亲!」 这小子竟然帮她上亲属称谓课耶!真受不了他。 「总之,最後我表哥找了我堂哥商量,两边家族的人合资把小村子买了下来。」维多解说完毕。 「既然如此,为什麽只叫『莫亚村』,为什麽没有你表哥家的名字?」 维多理所当然地看她一眼:「村子本名就叫『莫亚』啊!莫亚是这个地方的大姓,很多户人家都姓莫亚,好端端的为什麽要改名?」 「好吧,算我多问。」她摇头叹息。 「事实上,这次婚礼的新郎就是我表哥耶!」他愉快地道。 「……等一下,你的堂妹要嫁给你的表哥?」 「我们是莫亚一族,我表哥是狄亚兹一族;再说一次:两边是姻亲,没有血缘关系!」他重重强调。 「所以,继你父亲娶了一个狄亚兹的女人,现在是莫亚的女人要嫁给狄亚兹的男人?你们这些大财阀真是肥水不落外人。」她笑道。 「爱情是没有门户之别的。」维多扬起鼻子。 那是你才这麽想,天真的孩子!她只能叹息。 「好了好了,我要专心来写游记,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别来烦我。我们三个小时之後在这里碰头。」她挥挥手赶人。 维多对这种田园风景也不感兴趣,早就想翘头到酒吧里混时间,只是不好意思说。 「那我自己去逛我的喔!你要是想提早回去,就打手机给我。」 她挥挥手,跟赶苍蝇一样的赶走他。 这间小店位於村子的边缘,眼前望去先是柏油马路,路的另一边依然是连绵不尽的绿野丘陵。她心旷神怡地吸了口清新空气,开始打字。 她喝着咖啡,吃着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更新自己的部落格。 清澄透蓝的天,碧绿如茵的草,朴拙可爱的石屋,爬满藤蔓的墙面。 一张圆桌,一个优雅娇丽的东方女子。很难说是路的那边风景美,或是路的这边街景更美。 纯朴的农村里,路人经过会自动打招呼,更何况对象是一个清丽绝伦的美女? 她一篇网志打不到几句话,就已经被许多摘帽子向她致意的村民打断。她笑着对每个人都亲切回礼。 蓦地,左手边约三百公尺的另一个巷子口,走出三条人影。 为首的那个身影挺拔而熟悉,身後是两个乡绅装扮的老人家。 马可。 她的心一怦。 他的深发在阳光下呈滑亮的深栗色,宽阔的肩膀将深色西装绷得挺挺的,神情轻松闲雅,却充满逼人的魅力。 他在这里做什麽? 算算她好几天没遇到他了。 那个吻曾短暂的困扰过她,但对水的喜好盖过一切,她依然天天去游泳,只是这三晚他都不在。 尽管如此,每一晚去,泳池旁都有个东西。 第一晚是一块极昂贵的手工皂,香味是她最喜欢的薄荷。 手工皂旁有一柄铜制钥匙,她拿起钥匙研究了一下就明白了。 当天晚上游完泳,她直接开门进去,用他的浴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还差点在他的浴缸里睡着。 第二天晚上,是一盘布利起司和一杯红酒。 在所有起司中,她最喜欢的就是法国的布利起司搭配红酒。 第三天晚上,是一盘深若蓝宝的葡萄。 葡萄恰巧是她最喜欢的水果之一。 是巧合吗?三个晚上的东西都是她最喜欢的?但,连续三晚的巧合? 若说不是巧合,他又有可能从哪个管道知道她的喜好? 她开始感到困扰,好像私密的部分被人摸光,而她竟连这个人是什麽底细都不知道。 央妙华又不愿意打听。 如果你开始打听一个人,就表示你对这个人开始有兴趣。而她不想对任何人有兴趣! 已经有两年的时间,她漠然地看着身周的一切。如果不是那只维多实在太吵,死缠活缠黏上来,她甚至连维多都不想亲近。 看,现在报应不就来了吗?她稍微让那家伙黏上来一下,她人就跑到西班牙来了! 央妙华在心里对自己嘀咕。 对於马可,她自认不是什麽国际级名人……好吧,起码现在不是。 或者该说,即使是两年前,对一般大众来说也不算是,只有特定领域的人才会知道她。 他唯一能探听的人只有维多了,那还得假设他知道她是和维多一起来的。 如果有人向维多打听她,依维多的个性,他一定会来通风报信,顺便问两句八卦,她对这家伙的忠诚度还算是有点小信心;可是维多显然连隔壁有没有住人都不知道。 要说马可爱上她了? 别闹了!她嗤之以鼻。她对自己的外表虽然还算有自信,但没自恋到认为全世界的男人看她个几眼就会爱上她。 所以,一切终究只是巧合? 好像只能这麽想了。 钥匙和手工皂只是人家好心借她洗澡。布利起司本来就很适合搭配红酒。葡萄……拜托,莫亚家是酿酒的,送葡萄可能只是附近买葡萄方便而已。 「算了算了,我什麽都不想知道。」她咕哝两声,躲回萤幕後面。 她只是来做客三个星期,三个星期後她就离开了。央妙华对自己点点头。 突然,马可的脸庞一转,两人的视线直直地对上。 唉。躲不掉了。 「嗨。」她漾起有点假的笑容,弯弯手指算打过招呼,就低头继续打字不理他了。 几分钟後,一个黑影笼罩住她。 央妙华慢慢抬起头。 马可两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外套敞开,潇洒自信地站在她桌旁。 这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散发大量费洛蒙。 「嗨。」马可自在地在她对面坐下来。 继第一次在白天见面之後,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他小屋以外的地方碰面。 他拿起她喝了一半的咖啡喝了一口,又叉起她吃了一半的蛋糕送进口中。 「嘿!」她毫不客气地把蛋糕抢回来。 强烈的甜味让他做个怪脸。 「这是我从早上出门以来的第一口食物。」他解释道。 「街尾有一家餐馆提供还不错的海鲜炖饭。」她露出牙齿警告他。 别跟猫抢到口的食物,会被抓。 既然她好心地把咖啡让他留着,他边享用边端详她。 「你不好奇为什麽在村里遇上我?」 为什麽要好奇?「难道你会好奇为什麽在村子里遇到我吗?」 「当然。」他点头。 这不是她预料的答案,害她顿了一下。 「……我在写游记。」她只好说。 「你是作家?」 「有这个意思。」 「你出版过任何作品吗?」他放下咖啡杯,看着她的笔电。 「还没。」她的笑容警告他不要再问下去了。 「噢。」他明智地点点头,就此打住。 她低头继续打稿。 有一会儿,两人都没有交谈,她也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你今天晚上会去游泳吗?」半晌,他问。 「大概会吧。」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晚上见。」 他突然推开椅子,走回後方等着他的那两个乡绅。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三人会合後,再度弯进他们刚才一起走出来的巷子里。 所以,他到底是来村子里做什麽的? 「可恶……」她喃喃低咒。 她对这家伙真的开始好奇了! 都是他的错! 他不要一副充满秘密的样子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不就没事了吗? 她生闷气地躲回萤幕後。 五分钟之後,发现自己的灵感消失无踪。 今晚的池边没有任何礼物。 她的步伐一顿,然後耸耸肩,照旧把连身裙脱下来往旁边一丢,银白的身影跃入水中。 来回游到第三趟,泳池里多了一个人。 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他下水的动作,然而他强烈的存在感立刻知会她他的存在。 她没有停,继续游她自己的,不一会儿,一条矫健的人影游在她身旁的水道。 央妙华高中时曾经是游泳校队,包办过两届校际盃金牌,即使一般男人都不见得游得赢她。 好胜心起,她的指尖一碰触到泳池的底端,在水里轻盈地翻了个身,速度开始加快。 身旁的人一直跟她保持同样的速度,不快也不慢。 她继续加快划水的速度。有几秒钟似乎超前了,但身旁的男人发现她的意图,立时迎头赶上。 她的竞争意识被激发,脑中抛开一切,只有四肢搏动,肌肉协调,控制呼吸,全心一意地将游泳速度提高到上限。 这些年来,她的自我训练从来没搁下。任何运动都不只是靠体力,还包含技巧与练习。 当她达到技巧的颠峰时,终於甩开那个如影随形的影子。 她的手指第N度碰到泳池底端的壁面,在水底如一条优雅的人鱼翻身── 猛然撞上一堵坚硬的胸膛。 马可的低笑在水中震动到她身上,他攫住她的手一起浮出水面。 两人急促的喘息着,胸膛激烈起伏;他湿濡的俊脸就在她的咫尺之前,将她锁在池壁与他的双臂之间。 「你就是不知道何时该停止,是吧?」他喘息中带着促狭,似乎意有所指。 「我能说什麽呢?我喜欢赢。」她同样激烈地喘气着,酥胸无可避免地拂碰他的胸膛。 「太糟了,我也是。」 巧克力色的利眼对上黑色的水眸。 「不准吻我!」她警告他。 巧克力的眼眸一眯。 可恶!她後知後觉地发现,自己简直在斗牛面前扬红布。 「既然你这麽坚持的话……」他懒懒地道,低头封住她。 整座泳池几乎为这个吻的热度沸腾。 被困在深水区的这端,她的脚踩不到底,只好环住他的腰,让他支撑两人的重量。他双臂的肌肉偾起,肌肤散发灼烈的热度。 体内蛰伏许久的慾望彷佛被打开了开关,她向来就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在两秒钟的决断内,向两人之间汹涌的慾望投降。 她紧紧搂住他强壮的脖子,让他的舌毫无阻碍的侵入自己口中。 无论平时多麽彬彬有礼,他的侵略性在这个吻中表露无遗。如果他们第一次的吻只是试探,今晚的吻就是毫不客气地兵临城下。 他的气味混杂了池水的氯气和淡淡的红酒,形成一种独一无二的诱人滋味。 他的唇离开她的唇,游移到她颈间,轻啮她敏感的肌肤,在他泳裤下的坚挺直直戳向她女性的部位。 她以毫不亚於他的热情回应。 她的身体突然浮了起来,她惊喘一声,连忙抓紧他的手臂。原来马可只是把她举到岸上。 她的背心贴着泳池旁冰冷的磁砖,下一秒钟他压上来的体热让她从体内烘到体外。 少了水的阻隔,他们真正完全相贴。 男人与女人的结构是如此奇妙,坚硬对上柔软,强壮对上纤细,阳刚对上阴柔。 她的一件式泳装不好脱,他不耐地喘息,粗硬的手指拨开她腿间的布片,滑了进去。 她的腰肢拱了起来,体内汹涌爆发。他的唇将她的呼声全吞入口中。 强烈的慾望让她几乎就想任他脱掉泳裤,冲进她体内。 「嘿!」 她的腿突然夹紧他的手,制止一切骚动。 马可的额抵着她的额,激喘着。 「你不会是想在这个时候叫停吧?」他不敢置信地道。 为了强调一下所谓的「这个时候」,他抽出手指,让某物抵着她的腿间磨动一下。 「如果我说是呢?」她努力平抚气息。 他呻吟一声,挫败地埋进她的发间。 她的眼中开始出现笑意。 「别忘了,我是跟其他男人一起来的。」她提醒他。 「一个你还没决定是什麽关系的男人。」他埋在她的发中低吼。 他的记性真好。 「这并没有改变我是另一个男人的女伴的事实。」她指出。 其实维多是个藉口,她只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什麽。 只是,就是觉得不应该这麽快。 「你要我去找他决斗吗?」他抬起头,很认真地问。 她想笑的感觉更浓了。 「相信我,维多一定会输,那我就更不能跟仇人上床了。」她正经八百地道。 马可感觉到她的坚持,叹了口气。 他先站了起来,然後将她也拉起来,拿起自己的浴巾披在她肩上。夜晚的风吹在湿冷的皮肤上依然会冷。 「我们要去哪里?」央妙华发现自己被他拉着走。 「冲澡。」 她走在他的身後,口乾舌燥。 马可的泳裤早已脱掉,在泳池里载浮载沉。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赤裸,走路时肌肉流畅无比的滑动,犹如一尊希腊雕像突然实体化。 最重要的是,他惊人的、不可思议的、难以置信的……某个部位,老天,她竟然真的拒绝了这麽巨大的福利! 月光留恋地爱抚他全身。他停在门边,饶有兴味的盯着她。 「喜欢你看到的吗?」 岂止。 「臀部再多点肉会更好。」央妙华耸耸肩,踩着猫步从他身旁滑过。 啪!有人在她臀部拍了一掌。 「嘿!」她回头嗤他一下。 她从来没有这种体验──跟一个几乎不认识的男人一起洗澡,却什麽事都没发生。 当然,他们免不了手来脚去,他却很尊重她的决定,没有试图勾引她改变主意。 洗完澡,她借穿一件他的运动衫,腰间用一条领带绑起来,俨然就是一件洋装。 她挽着湿发跟在他身後进了厨房。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碟起司和苏打饼乾,为两人倒了咖啡,在她身旁坐下,桌面下的膝盖碰着她的膝盖。 「如何?」他先开口,拿起咖啡啜了一口,对她扬了扬眉。 「什麽东西如何?」她也对他扬了扬眉。 他把咖啡杯放下,往椅背一靠,两手一盘,深深地注视她。那种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半小时前还和自己激烈爱抚的女人,而像在研究某种生物。 「我发现你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她差点被咖啡呛到。 「先生,你还没有了解我到可以做出这种结论哦!」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对他摇手指。 「你明明心里有一堆问题,既想知道我为什麽住在莫亚家的产业,又想知道我为什麽会去村子里;你想知道我在做什麽,我是什麽背景。你──」他倾身向前,紧紧锁着她的目光。「想知道我。」 她开口想说点玩笑话带过去,他微眯的眼神却洞悉她的意图。 她放弃插科打诨的做法。 「我是个出国度假的女人,你是一个英俊性感的陌生人,这是异国露水姻缘构成的最基本要素,有什麽好奇怪的。」 「那你为什麽不问我任何问题?」 「……你到底想要什麽?我在不在意你,在不在意发生在我周围的一切,又关你什麽事?」 她觉得被冒犯了。好像体内某个深藏的部分在他眼前无所遁形,一步步被挖开,他却又不懂得见好就收,非得钻到她骨子里去不可。 她之於他不过就是一个异国女子罢了,他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麽? 「我只是想知道,你来找一段露水姻缘的?」 「我不是第一个出国找艳遇的女人。」她不正面回答。 「那为什麽我们两个人现在没有在做爱?」他问。 央妙华眯他一眼。 「所以搞了半天你只是没把我弄上手,慾求不满?」她不爽地道。 「不,我只是想搞清楚你要什麽。」他说的每句话,看她的每个眼神,彷佛都有另一层意思。 她叹了口气,决定试最後一次。 「我是个自由作家。」 「没错。」他站起身走到酒橱前,拿出一瓶红酒,俐落地拆封,替两人各倒一杯,回到餐桌前,依然膝盖碰着她的膝盖坐下。 「自由作家喜欢体验各种不同的生活。」 「噢。」他的表情分明不买单。 她翻个白眼。「我想走了,晚安。」 「今天你看见的那两个男人是莫亚村的村长,和村民代表。」他不理她的话,迳自说道。 「我并不想知道……」 「我和他们碰面是因为我想把村子买下来。」他依然自己说自己的。 央妙华一顿。 这倒是她没预料到的答案。 「你要买下这座村子?」问完又有些懊恼。 这并不关她的事,她完全不想涉入其中。 「西班牙的经济依然不景气,现在的价钱便宜,正好入手。」他啜着酒,从杯缘看着她。 「莫亚家当初不就是为了不让村子被财团收购,才将村子买下来的?」说完她又发现自己多嘴了。 「莫亚和狄亚兹两家。」他纠正。 「所以,两个西班牙最有钱的家族都同意把这个村子卖给你?」算了,多事就多事,谁教她好奇心被挑起来。 这个男人真是太恶劣了! 「目前为止我没有听到反对的声浪,所以,或许吧。」他放下酒杯,表情有点像正在扬一根逗猫棒的家伙。「想知道我买这座村子做什麽吗?」 她硬是忍下来。 这整件事讲不通。 莫亚和狄亚兹干嘛没事买个村子──而且根据维多的说法,是基於对村子有感情才买下来的──然後转手再把它卖掉? 其实要回答这个问题,只要把另一个问题弄懂就有答案了。 马可究竟是谁?为什麽两个家族愿意把地卖给他? 但央妙华忍住不问。 该死的!她只是一个外来者!她喜欢当外来者! 当外来者没有牵挂,不必对任何人负责,永远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所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她都可以不必亲自去嚐。 她喜欢这样,无论是在台湾,在西班牙,在美……她突兀地站起来,推开椅子。 「好吧!马可先生,祝你购物愉快,我该回去睡觉了。」 「凯特?」 她停下来,可是没有回头。 「有时,对周围的人表示一点关心并不会伤害你。你随时可以问我任何问题,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没有任何条件。」他轻柔地道。 她僵硬地走出去。 直到离开屋子,甚至走入林子里,她彷佛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这个男人不只善於引发强烈的激情,也善於引发不安,而她有点火大自己竟然让他两者都得逞了。 第四章 今天是他们抵达西班牙的第二周。 每个周末农庄都会有个正式的餐宴,上一周是晚餐派对,这个周末则是一个大型的野餐会。 星期六一早,管家赛奇便指挥仆役在庭院里搭了两个长棚,其中一顶帐篷是餐棚,另一只帐篷是餐桌区,给不想席地而坐的贵客们另一个选择。 在餐棚里,一整排的长桌摆满了各种野餐的标准食物──炸鸡、炸鱼柳、法国面包、起司、西班牙炖饭、甜点、酱料。 对於想真正享受野餐之乐的宾客,仆役们提供野餐巾,让大家任意找块草皮坐下来。 随着婚礼越来越近,宾客数量也逐渐增加。住下来的人已经有十几个,这个周末又来了一些参加宴会的,因此整个野餐大约有三十多位宾客。 其中两个是维多的父母。 央妙华扮演她完美的女朋友角色,陪着「男友」坐在野餐巾上。维多的头发技巧地梳成被风吹乱的模样,到哪里都一定要骚包到底。 央妙华只是穿着简单的米白色衣裙,淡雅得如一朵原野上的花。 「你们两个人开始交往多久了?」维多的母亲妮娜是个娴静优雅的大家闺秀,棕发棕眼的她几乎没被岁月染上多少痕迹。 维多的父亲贝纳多则相反的是个嗓门很大,满面红光,热情爱笑的西班牙男人。 维多在相貌上承袭了母亲的俊丽,个性则明显偏向父亲。 「两年。」 「半年。」 两人先後回答,互望一眼。 维多笑出一嘴白牙对他娘亲报告:「我们认识两年,开始交往是最近半年的事。」 不错,小子反应很快。 「看来台湾是个好地方,不但让我儿子成熟了,还让他掳获到一个如此美丽的东方女神。」贝纳多对儿子挤挤眼睛。 央妙华轻轻一笑,垂下眼睫,真是乖巧得说有多骗人就有多骗人。 他们的野餐地点在主屋的侧边,就是她平时走向隔壁的林子口。赛奇特地命人在树林前拉了一小道红索,示意宾客勿入。 她接过维多递给她的红酒,轻啜一口,闲聊似地开口。 「听说莫亚村有新买主了?」 三个莫亚家人面面相觑。 「没有呀!狄亚兹和莫亚家不可能把村子卖给别人的。」贝纳多和妻子交换一个讶异的视线。 「一百二十年前,老狄亚兹在附近曾拥有一片麦田,这里算是狄亚兹的起家之地,我不认为有人会想把村子卖掉。」妮娜嗓音清妙地道。 「莫亚家的第一批啤酒就是向狄亚兹买的麦子,这个小村对两家都意义非凡,我完全没听说家族里有卖掉村子的主张。」贝纳多点头附和。 「莫亚家也生产啤酒?」央妙华感兴趣地问。 「曾经。後来我们就专门生产红酒了。」维多帮忙回答。「谁跟你说村子要卖人的?」 她顿了一下,小心地放下酒杯,取了一小块起司。 「前两天我们不是进村子逛吗?我看到两、三个穿黑西装的人在一起交头接耳的,看起来不像是村子里的人;我才以为是有财团代表过来看房地产,大概是我会错意了吧!」她挥挥手,不甚在意地带过。 贝纳多笑道:「可能是村长那几个孙子回来了吧!我听说他们在巴塞隆纳发展得不错。」 「或许吧。」她微微一笑,拿起红酒轻啜。 「咦?贝纳多?你们也来了。」一对更年长的夫妇发现他们,挥挥手热情地招呼。 「那是李奥,我们当年的伴郎。我和妮娜过去和他们打声招呼。」贝纳多笑着带了妻子走过去。 维多吐了口气,一副过了一关的样子。 「真是没出息!」央妙华嫌弃他:「你神秘的堂哥何时会出现?」 「我本来以为他昨天就会到了,可是到现在都没看到他的人,难道他这个周末也不过来了吗?」维多垂头丧气地道。 「你叫你父亲去跟他说不行吗?」 维多低下头画圈圈。「问题是……我爸也觉得待在台湾对我比较好……」现在只能巴望他娘站在他这边了。 央妙华又好气又好笑。 「去求你妈啦,笨蛋!做妈的一定都舍不得儿子离开太远的。」 他一肚子闷气地瞪她。「我妈当然舍不得我,可是他们两个三年前就为了我吵过一架。我爸认为就是她把我宠坏的,才硬是让我堂哥把我调到台湾去。如果我现在又去求她,只是让他们夫妻再吵一架而已。」 「你现在知道什麽叫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吧?」央妙华叹了口气。 维多瞪她一眼,颇有点恨她落井下石的意味。 「好吧,总有一天你堂哥要出现,你的策略是什麽?」她再问。 「策略?」他一愣。 「你打算直接过去跟他说:『亲爱的堂哥,把我调回西班牙吧?』」如果这招有用,他早就回来了不是吗? 「就……希望有其他人一起帮我美言几句。他妹妹就要结婚了,他心情应该很好,这种场合最适合提出要求了。」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她张口想说些什麽,顿了顿,改变主意。 「好吧,反正需要我上场的时候再叫我。」 「你要去哪里?」 「散步!」 屋侧的树林沿着後院一整个蔓延开来,她才发觉原来树林延伸下去,面积比跟马可的小屋相隔的那几排林木大很多。 一道约两公尺高的石墙把主宅後院与密林隔开来。她沿着石墙走下去,在角落找到一个铁门。虽然栓子是扣上的,但没有锁头,她把栓子往旁一拉,打开铁门走进林子里。 这片树林真不小,她走了将近十分钟才开始听到外面路上隐约传来的车声。 她穿出林子,面前果然是一条柏油路。她研究了一下方位,发现这条小路再往右边延伸,就会和外头的大马路相接,比他们开车弯进莫亚农庄的那条路更早一个路口。 由於小路是往外斜出去,所以在大路上的两个路口约相隔五分钟车程。 往左看去,她讶然发现,这条路直接从马可的小屋前经过,原来这一面才是小屋的正门,她之前走树林过去,其实是到了小屋的後院。 「起码解释了他是怎麽出入的。」她好笑地想。 她信步往马可的小屋走过去。 蓦地,一双男女走了出来。出於直觉,她退回林子里去。 这两人五官长得太像,她猜应该有血缘关系。那一双男女说说笑笑的,後面跟着马可,三人身上都有着同样自信的精英气质,并非泛泛之辈。 央妙华距离他们大概二十公尺左右。 那个女人一头丰润灿烂的褐色鬈发,五官明艳。她突然环住马可的脖子,在他颊上热情地甜吻。马可亲热地环住她的腰,凑在她耳旁不知说了什麽,性感美女仰头大笑,马可带笑的眼眸望着她。 她的胃底泛起一股酸酸的感觉。 最後,马可松开美女,和她身旁的男人握握手,一男一女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银色宾士车,上了车绝尘而去。 马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她失去见他的兴致,转身从原路走回去。 「这快变成一种习惯了。」马可突然扬声道。 她的步伐停了下来,转过身,对他挑眉。 「什麽习惯?」 「我跟人谈事情时,你在後面偷看。」 他慢慢朝着树林走过来,过长的深发飘散在肩头,犹如浪漫性感的海盗。 「你们那副亲热样不像在谈正事的样子。」不对,这不是她该说的话。 「怎麽,吃醋了?」果然,这男人不可能错过任何机会。 她笑得又甜又腻。 「不好意思,先生,你还没有你以为的那麽受欢迎。」 「嗯……」马可搔搔下巴。 当他开始用这种拖得长长的声音,她就知道情况不太妙。他一定在盘算什麽! 「我得回去陪我的『男伴』和他父母了,再见!」她强调「男伴」两个字。 「这个野餐必然有趣到让你中途出走。」他嘲弄她。 她翻个白眼,转身走人。 「想不想打赌?」某人凉凉地问。 这个饵太诱人,她忍不住回过头。 「为什麽要打赌?」 「你说我不够受欢迎,我认为我有必要改变你的观感,用我优异的体能让你印象深刻,所以──想不想赌?」他将手盘在胸前,双头肌在短袖下偾起。 「赌什麽?」她狐疑地眯起猫眸。 「从这里到我後院的泳池,来回二十圈,谁先完成谁就赢。」他踩踩脚下的泥土地。 她想了一下。「我没有时间游二十圈,五圈好了。」 「成。」 她慢慢走出树林,来到他身旁。 「数到三起跑。」 「一,二……」 他数到二她就开跑了,一串清亮的狡笑响了起来。 「噢!」她的笑声中断。 他竟然伸脚绊她!央妙华不可思议地坐在草地上。 现在轮到他大笑。 「恶劣!」她愤慨地拨开长发大骂。「你作弊!你伸脚绊人!」 「数到二就偷跑的人不算作弊吗?」讲完这句话,矫健的人影已消失在大门内。 噢,可恶!她打赌从不输人的。 央妙华也不跑了,慢吞吞走进他的大门,弯向後院,在泳池边的躺椅上坐下。 温暖的午阳晒得她舒服地眯起眼来。 已经入池游了三趟的男人在中段的地方停下来,慢慢游到池边,抹掉古铜脸庞上的水。 「认输了?」 阳光,水珠,肌肉,白牙,这男人实在该死地性感。 「我只是在想,我们又没有说好赌注是什麽。没有赌注的赌局最无趣了,我干嘛这麽费力?」她低头弹弹手指甲。 泳池中的男人眉一挑。「有道理。你想要什麽赌注?」 「现在讲赌注有什麽用?你都已经下水,赢面占了一半,我现在跟你谈赌注不是自己找死吗?」 他深色的眸眯了一下,思忖片刻,哗啦一声从泳池中攀出来,挺立在她面前。 「好吧!从头开始,你要怎麽赌?」 她耸耸肩。「那就先游完五圈的人算赢罗!」 他的眼又眯了一下。「赌注呢?」 「就……先赢再说!」她猛然把他一推。 马可轰隆哗塌倒在躺椅里。 她飞快跳起来,一边剥衣服一边冲,还很奸恶的从泳池中段跳下去开始游第一圈。 她第一段回程时已经有个黑影追了上来。 她指尖碰到池壁,在水中翻了个身开始游第二趟。 她的脚尖蓦地被一只大掌抓住。事出突然,她吃了几口水,连忙仰头浮出水面。 雄壮的黑影罩了过来。 她的双腿被分开,夹住一个雄壮的男性瘦腰。 This is it. 被狠狠吻住的那一刻,她脑子里清清楚楚地浮现这句话。 虽然这并不在她的意料中,就在此时此刻,他们会做爱。 纠缠在两人之间长达两个星期的性感张力终於撑到极限,她的脑中几乎可以听见清楚的一声「啵」,那张细薄的保护网迸裂。 她的手揪住他後脑杓的湿发,用同样的凶猛吻他。 她的胸罩与底裤飘浮在水面上,他的黑色内裤加入它们。 她的娇躯被推上岸,他的铁躯跟着撑上岸,然後压住他。 一切和一周前的某一夜全然相似。 「等一下──」她笑着喘息。「你疯了,现在是白天,任何人走进来都会看见我们!」 他的唇在她的发际里流连。 五分钟後,他们已经在他的卧室里。 一只灼热的手从身後环住她,将她往後一拉,她彷佛抵住一堵包裹着丝绸的铁墙,一阵奇特的搏动贴住她的後臀。 「噢!」她被拦腰抱起,抛在床上。 一道古铜色的身躯加入她,覆住她的唇。他的味道、他的体热迅速侵略她的感官。 若不是他性感到不可能独身太久,他的热情会让她以为他已经禁慾很久。 她的慾望不亚於他。两只匀称的长腿主动环住他的腰,他喉间发出一阵粗哑的咕哝声,下一秒间,已经冲进她体内。 「唔……」突如其来的压力让她有些受不住,不自觉往後一缩。 「嘘。」他在她耳畔安抚地轻喃,略微撤退,然後一分一分慢慢地重新进袭,让她的身体习惯外来的入侵。 当他全部进入时,被扩展到极致的不适感只维持了一下下,她的身体开始自我调整适应他,然後全然接受他的侵袭。 慾望全面爆发。 在她放松的那一刻,他扣紧了她的臀部,开始最原始的两性之舞。 她贴着他的胸膛,他的手从背後探至她身前,懒洋洋地拨弄她的蓓蕾。 她喜欢做完爱後一起发懒的时光。 四肢交缠,什麽都不做,只是让时间安静地流逝。 「嘿。」她对另一只往下溜的毛毛手一拍。 他都不累吗?他们已经做了两次了。 低沉的笑声在她耳旁轻漾,他亲昵地咬她的耳垂。「你可以找个话题,转移我的注意力。」 她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报复性地咬一下。 「你的小镇收购计画进行得如何了?」 他对她的後脑微微一笑。「很顺利,只剩一些收尾的小细节。」 「我可以请问你买一座村庄做什麽吗?」她礼貌地问。 「莫亚村不是我唯一收购的土地,附近的几块产业也在我的购物清单上。」 「包括莫亚农庄?」她依然是礼貌的口气。 以他们俩现在的情况,她的礼貌听起来很突梯。 他笑出来。「恐怕我很难将莫亚农庄列入我的清单上──他们不会想卖。」 他们不想卖的不只农庄吧…… 「你买这麽多地做什麽?」顿了顿,她终於忍不住问。 「我打算在这里盖一些东西。」他真的是有问必答。 「噢。」 马可等了一会儿。 半晌,她没声音了,轮到他问:「就这样?」 「嗯哼。」 「你不想知道我要盖什麽?」 「没兴趣。」她耸耸肩。 背後的男人又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好听,低沉又男人味,可是她特别讨厌他的这种笑法──好像在嘲弄她某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 她忍不住一拐子往後顶过去。 「噢!」他抹着被她顶到的小腹,依然轻笑。「好吧!换话题。你想不想知道今天看见的女人是谁?」 「我今天看见的不只女人,还有男人。」她故意道。 「你这女人真是口是心非。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女人是我老婆呢?」 这次她真的转过去了,猫眸极之凌厉。 「你结婚了?」她用眼神凌迟他。 「没有。」 「真的?」猫爪已经陷进他的胸肌。 危险!他的大掌连忙扣住她的爪子。 「真的没有,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很在意我有没有结婚吗?」 「先生,让我事先声明,我对於睡另一个女人的老公没兴趣!」 马可轻笑起来。 「我目前单身。」他保证。 「恭喜你暂时找回一条命。」她的猫爪一松,突然失去了兴致,翻身坐起来。「我要回去了。」 「还早,才四点而已。」马可把她拉回来。 「四点?」天,他们真的厮磨两个小时了?「我得回去了!我不能把我的男伴和他父母丢着不管。」 「你男伴今年十二岁吗?没有你就不行?」背後的男人轻哼。 果然在一个男人的床上提另一个男人非明智之举。 「维多的爸妈今天也在,我必须陪他们吃晚饭。」她把他的手脚拍开,跳下地开始找衣服。 找了半天才想到,所有衣物都在外面的泳池旁。 「喂!我的衣服在外面。」她摇摇他的手臂撒娇。 他被看光光,总比她被看光光好。 马可叹了口气。 「在这里等着。」 他随手捞起一条长裤穿上,走向屋外。 央妙华觉得怪怪的…… 他真的不在意她正要离开他的床,去赴另一个男人的约? 或许之前是她想太多了。或许只想找一段露水姻缘的人是他…… 当然并不是说她想跟他天长地久什麽的,他们才认识两个星期而已。可是他可以做到这麽大方的样子,还是让人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把各种想法捺回去。 无所谓,不关心,不在意,不放进心里。她提醒自己。 这是她这两年来的一贯策略。 两分钟後,马可拎着她的衣物走了进来。 她的全身都是激情和男人的味道,她决定离开前先冲个澡。 马可很自然地脱掉长裤,要跟她一起进浴室。 「先生,我们已经做了两次了。」她挡在浴室门口,不让他进来。 他的眼眸万分无辜。 「我只是想洗澡而已。」 「而大野狼盯着小红帽只是在欣赏她的斗篷而已。」她假笑一下,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当她冲完澡出来,他已换上洗旧的衬衫和牛仔裤。 两个同样神清气爽的人看着彼此。 最後,她点点头,庄重地说:「那,谢谢你的招待。」 他也点点头,用同样庄重的语气说:「希望服务你还满意。」 她轻笑了起来。 淡淡的笑意漫进他的巧克力眸中。 她往门口走去,他很自然地环住她的腰,陪她一起往外走。 一直走到泳池畔的後门口,她在想要不要停下来说点道别的话什麽的。 可是,你如何跟一个半个小时前还在你体内冲撞的男人说,你要去陪另一个男人和他父母吃饭? 奇怪,她是怎麽把自己搞进这种尴尬的状况里?明明两个星期前,她的生活还非常单纯。 马可很自然地揽着她的腰,继续往林子里走。 「喂,你要去哪里?」她连忙问。 「我陪你走回去。」 这样会不会太尴尬了? 彷佛看出了她脑中的想法,他叹了口气。「我只陪你走到树林边,可以吗?」 虽然他不是万人迷,也很少有女人这麽「怕」和他在一起被人看见的。幸好他的自信心健康又充沛。 「我只是『敬业』而已。」她咕哝。 「什麽?」 「没事。」 他们一穿出薄薄的树林,正好是赛奇围了一条红索的地方。 马可站在树林边缘,双手插进口袋里望着她。 「Bye。」她挥挥手,盈盈地转身走开。 庭院里的两顶长帐篷仍在,不过已经有仆役开始收拾,留在户外野餐的人也只剩三三两两,多数人已经进屋内享受冷气和其他友人的陪伴。 不要回头!央妙华走开时告诉自己,回头就逊掉了。 她忍不住回头。 马可白牙一闪,对她挥挥手。 「可恶。」她破坏了自己完美的退场。 她没有发现自己脸上是和他一样的笑意。 「妙妙!」维多正跟几个年轻人一起聊天,一转头看到她,开开心心地想走过来。「妙妙,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正好要找……」 维多的视线晃到她身後,突然吃惊地睁大眼睛。 「伯父伯母呢?」她硬拖着他往屋子里走。 「你、你、他……」维多边走边歪头。 「走了啦!」 马可的身影静静消失在树林里。 「天哪!是马可!他是什麽时候来的,我竟然不晓得?老天!妙妙,你刚才是跟他在一起吗?你是怎麽认识他的?」维多兴奋地抓住她的手臂。 央妙华一顿。 「你认识他?」 「谁不认识他啊?」维多兴奋得脸都红了。 她感觉心跳的速度加快,娇颜不动声色。 「他是谁?」 「他是马可啊!」维多挥舞双手,大声说。「马可.狄亚兹,我表哥,他就是新郎……」 「维多!」刚才和他聊天的朋友突然扬声叫住他。 维多步伐一顿。 「可恶!妙妙,那是约瑟,我堂哥的助理,他想知道我对亚洲市场的感想,我得应付一下,晚上再去找你。」维多匆匆放开她,跑回朋友堆里。 央妙华脸上依然带着淡笑,心里却有一股冰寒的感觉。 「你结婚了?」 「真的没有,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很在意我有没有结婚吗?」 「先生,让我事先声明,我对於睡另一个女人的老公没兴趣!」 「我目前单身。」 他没说谎。他目前确实单身。 他只是没告诉她,他将在一个星期後变成别人的丈夫。 第五章 野餐会的隔天才是真正的盛宴,因为这是婚礼前的最後一个周末,新娘子最後的一个单身周末。 终於,维多渴望已久的重量级人物都将出场了。 管家赛奇技巧性地将非家族成员移往附近的美丽民宿,主屋里真正入住的都是莫亚、狄亚兹两家的人。 维多再如何小人物,终究也是个「莫亚」,於是他们的卧房没有任何变动。 昨晚陪维多和他父母吃完饭後,央妙华便回到房里,没有再出去。 隔天清晨,不想下楼用餐的她请厨房送餐来,早餐便由淋了橄榄油和撒了盐巴的法国面包、炒蛋、咖啡与牛奶解决。 她一早就把维多踢出去,然後占了他起居间的躺椅,霸占他的平板,边吃早餐边晒太阳,看她的电子书。 看累了就小眯一下,让倾泄而入的阳光将她晒得暖洋,这种生活真让人愿意过一辈子。 由於运动量低,午餐她只要求了一碗浓汤,然後继续在房间里发懒,一个白天就这样优闲地过去了。 「妙妙?妙妙!妙妙快起来了!」 打盹得正舒服,突然被人推醒,她像猫咪一样的弓背伸个懒腰,娇慵地揉揉眼睛。 「啊?几点了?」 「六点,晚宴在七点要开始了。你从昨天回房到现在都没出去?」维多伸手接住她差点滑到地上的平板。 「这里好舒服喔,出门干嘛。」她依旧是睡意浓浓。 维多把她的腿搬开,在她腾出来的空位坐下来。 「妙妙,除了新娘子,几乎每个人都到了。索菲亚还在巴塞隆纳做最後的试装,晚一点才能赶过来。」他兴奋得像个孩子。 「你见过你堂哥了?」 维多灿烂的笑颜敛了几分。「嗯。不过他身边人太多,我没有什麽机会和他细谈。」 她叹口气,双脚移到地面坐起来。 「你要去哪里?」维多连忙问。 「你不是说晚宴七点开始吗?我不是弹弹手指就能变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女朋友』。」 「噢,噢,对!我也得赶快去准备了。」维多开心地跳起来,往他自己的卫浴冲进去。 真是个没神经的孩子!一转眼就忘了要质问她某个男人的事。 以他这样天真的性子,即使回到西班牙,真的能在人事倾轧的大家族中生存下来吗? 她非常怀疑。 事实证明,赛奇完全能制造奇蹟。 如果昨天的野餐只是牛刀小试,今晚的婚前宴会就是他的倾心力作。 央妙华挽着维多的手臂,风姿款款的步下楼梯。眼前的大厅根本不再是昨天以前的那个纯朴石屋。 整座莫亚农庄布置得碧丽辉煌,古朴的石墙上装了整排的壁灯,映照着从高处垂下的挂毯,接近屋顶处有印着「莫亚」及「狄亚兹」家徽的彩带围绕全室。 莫亚家族的家徽中央是一只金色的狮子,印在红底的丝绸上。狄亚兹家似乎是某种大树,印在蓝底的丝绸上,两条丝绸边缘都有缤纷的刺绣。 壁灯,挂毯,家徽,石墙,整座农庄彷佛化身为中世纪的古堡,充满典雅的华丽感。 他们的脚下,红毯从楼梯一路延伸往门口,继续延伸到庭院,将内外空间结合为一体。院子里灯火通明,厚毯铺在地面上以利宾客行走,巨大的木质地板铺出一片舞池。 他们彷佛不是处在一处乡下,而是一间华丽的露天宴会厅。 今晚她选择一套枣红色的长礼服,长发上挽,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润泽。领口是V形剪裁,露出一点诱人的阴影,下身的长裙是两层式的,内层丝质长裙直达脚踝,外层同色系的雪纺纱从腰际细洒而下,直到膝盖左右,让她行进间同时有雪纺的轻盈与丝裙的光泽,高贵迷人。 身旁的维多一袭黑色正装,浅蓝色衬衫,金色袖扣,一身富家子弟的贵气。 他们下楼时已经七点四十五分,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人数超出她的想像,光是从楼梯走向大门口,央妙华不时陪维多停下来跟某个人寒暄,就走了十分钟。 维多一开始只是扶着她的手,到不知不觉的抓紧,最後甚至和她十指紧扣,她都可以感受到他手心的汗水。 他全身毛细孔散发出来的紧张终於让她无法再忽视。 「维多。」 「啊?」他收回不住张望的视线,讶异地望着她,好像现在才发现原来她一直走在自己身边。 她停在大厅中央,转向他。 好吧!就当她多事。这是两年来她最多事的一次。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麽一定要回西班牙不可?我是指,真正的思考过你回西班牙要做什麽,你要如何安排自己的事业和人生,而不是只是单纯因为被赶出西班牙而想回去?」 「妙妙,我是西班牙人……」维多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他的神情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是台湾人,我也曾经在别的国家生活过,而且发展得非常好……」不对,这不是她要讲的。「重点是,你在台湾才真正发挥所长,适得其所。一开始没有人看好你来台湾能做什麽,但是你将上海、台湾、东京的生意网串连了起来。你解决了上海的劳资纠纷,你发掘了日本在地品质最好的红酒厂。 「你在台湾的三年,做到了你以前在西班成长三十年都没有做过的事:你赢得信任和尊敬! 「维多,你终於不再只是一个让家族烦恼的纨裤子弟!维多.莫亚是个有能力、有才华的远东区代表,你还有什麽不满意的呢? 「所有你在远东地区累积的人脉和实力,从你离开的那一刻就只会留在那里,他们不会跟着你一起回西班牙,然後呢?你要做什麽?你要去当西班牙代表?义大利代表?还是法国代表?回总公司当总裁特助?所有这些工作都有人做了,都不需要你,若你堂哥真的把你调回西班牙,你要做什麽?」 维多呆呆望着她。 「如果你七老八十,该回家乡养老了,我会建议你放下一切回家吧,去他的什麽堂哥! 「但你今年才三十出头,在你人生的最颠峰。你有机会在异国成就一番事业。维多,你有机会成就一番事业!为什麽要放手走开,然後做一个一事无成的败家子?」 央妙华真正的看进他眼底,神情是认识他两年来前所未有的凝重。 维多的表情好像今天才认识她一样 她该说的都说完了,她也不晓得这小子能懂多少。 央妙华不等他回神,自己继续往门口走去。 「妙妙!」维多在大门前追上她。 她停下脚步,两个人站在门框下互望。 「在台湾,我真的做得不错,对不对?」维多的嗓音不是很确定,眼眸却渐渐明亮。 「每个将军都需要一个属於自己的战场,你找到了你的战场,维多。」她仰头看着他。「中文说『如鱼得水』,你游对池子了,但你却一直看不见,只想着要游到大海去。你是淡水鱼,不是海水鱼;大海虽然宽广,却不适合你,你即使勉强生存了下来,也不会快乐的。」 「可是我的父母都在西班牙……」他的脸上又出现挣扎。 「你又不是一辈子不回去了!」她真受不了他。「你就算一年回去看他们四次又怎样?你买不起机票吗?只要你把该做的事做好,谁管你是不是每个周末都要飞回西班牙看家人?」 「每个周末不可能,光单程一趟就要飞……」他连忙解释。 「噢,老天!」她挥一下双手,放弃地转头走开。 「妙妙!妙妙!」维多连忙在门口追上她,乍放的笑容彷佛能融化北极的冰。那是一种终於对自己找到信心的笑容。「我知道你的意思啦!我故意跟你闹的。」 她真想敲他脑袋。 「妙妙,你为什麽以前从不对我说这些?」维多轻声问她。 她顿了一下。「因为这是你的人生,我不想对你的人生负责,你自己才是应该负责的人。」 「所以,这是你从不主动问任何人私事的原因?因为你不想为他们的人生负责?」维多偏头看着她。 她脑中突然晃过马可的脸庞,和他固执地总是用一堆「私事」钓她的手法。 她不想对任何人好奇或负责,但这个该死的男人总是步步进逼。 而,直到现在她依然不懂,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麽。 无所谓,反正马可很快就会变成另一个女人的问题。 「好了,哲学课上到这里为止。」她转身走向庭院。 「最後一个问题。」维多举手。 她叹了口气:「什麽?」 「你说你以前在外国生活过?」 「……嗯。」 「妙妙,那你为什麽要回台湾?」他困惑地盯着他。 央妙华没有看他。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规画。」 她挽起他的手,换上仪态万千的笑容,陪他一起走下台阶。 庭院右侧有一组现场乐队,主屋内环绕的美丽乐音就是来自现场乐团的演奏。 衣履光鲜的宾客执着香槟相互寒暄,穿着制服的侍者端着各式饮料与小点心穿梭於人群中。沿着围墙四周高架的灯光将现场照耀得如白天一样明亮。 戏剧化之所以称为戏剧化,就是因为它总是发生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 突然间,他就来了。 她正从维多手中接过一杯香槟酒。 人流穿动中,他们就站在她和维多的航道上。 马可一身英挺的黑西装,过长的发用一只浅金发扣别在脑後,让他像个暂时被文明驯服的海盗。他手上拿着一只香槟酒杯,另一只手轻松地扶在一位棕发美女的腰後。 就是央妙华在他门口看见的那个女人。 香槟金的长礼服包裹着她丰满玲珑的娇躯,一头丰盈灿烂的鬈发披洒在肩後。若说央妙华像株清丽的水莲,那个女人就是一朵怒放的玫瑰。 「索菲亚?她赶上了。」维多惊呼,「妙妙,她就是我堂妹,这次婚礼的新娘子。她旁边的男人是马可,你也认识他。如果他们都来了,我堂哥一定也到了。」 马可的视线直直锁住她。 两人的神色都没有一丝波动,他没有露出任何尴尬或狼狈的表情,彷佛身边拥着未婚妻被她撞见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他们只是视线锁住对方。 「维多!」索菲亚热情开朗地张开双臂,大笑着走过来。 「小女孩,你真的长大了。」维多抱起堂妹用力转了一圈。 「你什麽时候到的?你见过我哥了吗?」索菲亚的眼眸里充满待嫁女儿心的光彩。 「我们已经来了两个星期,我还没有机会和亚伯特说到话。」 堂兄妹俩热情寒暄,各自站在身後的马可和央妙华却不动如山。 他只是盯住她,唇角勾起,她的脸色平凉如水。 维多笑着把央妙华往身旁一拉。「索菲亚,这是我的女朋友,凯特。」 「你好。」央妙华对美丽的新娘子微微一笑。 索菲亚扑过来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差点把她肺内所有空气挤光。 「我也听说维多带他的女朋友来了。天,你们是怎麽认识的?交往多久了?维多待你好吗?第一次接吻是什麽时候?我要知道一切!」索菲亚宣布,热情感染着她身旁的每个人。 最後,焦点不可避免地移到某人身上。索菲亚退後一步,挽起他的手臂介绍。 「这是马可,我的……」 变故在这一刻发生! 主宅右侧突然响起重重的一声「砰」,接着就是一声极度响亮的尖叫:「啊──」 所有宾客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现场乐队立刻停止演奏。 「罗拔多!罗拔多!」某个女人在二楼露台惊慌失措的尖叫,然後一路冲下来。 附近已经有客人围上去。 「有人掉下来了!医生!现场有医生吗?」 几位衣饰华贵的美妇吓白了脸。 央妙华火速行动。 「让开!」 她跑了两步,随即停下来,把碍事的高跟鞋踢掉,然後以更快的速度冲到现场。马可三人跟在她身後。 等他们挤到人群内时,央妙华已经蹲在跌下楼的男人身旁。 马可迅速掌握现场。 「所有人往後退开三公尺,给他们呼吸的空间!」他低沉的命令。「你,进去叫赛奇!你,叫救护车。」 两位被指到的服务生马上听令行事。 央妙华的手按向伤患的脉搏,全神贯注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狄亚兹先生!」赛奇迅速出现在现场。 「罗拔多从二楼跌了下来,立刻让人封锁二楼的现场,同时确认一下救护车何时会抵达。」马可一连串的指示。 「工作人员已经打电话给救护车了,有没有任何事是我帮得上忙的?」赛奇迅速回答。 马可在伤患的另一边蹲下。 「你需要什麽?」他简短地问。 罗拔多年约六十几岁,身材壮硕到已经算肥胖的程度。他摔下来时是背心着地,仰躺在地上,高度并不高,只有两层楼而已,可是他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妙。 他的右膝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以他的体重来看,两层楼的高度已足以令他压断一条腿。 「我需要绷带,任何长条状的木头或木板。对了,还有剪刀!」她蹲在罗拔多的右脚旁,必须先固定断肢。 「屋子里有急救箱,我马上回来。」赛奇迅速离去。 「罗拔多!罗拔多!」一个歇斯底里的中年女人从大门口冲出来,直接就想扑到地上去。 马可一个箭步拦住她,将她推进一旁的维多怀里,自己挡在伤者和央妙华前面,不让任何人干扰她工作。 「夫人,凯特在这里,她是我朋友,她很厉害。你丈夫一定会没事的!」维多拍拍罗拔多的妻子安慰。 「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抱怨头痛,刚才我们在二楼的露台欣赏风景,他突然整张脸涨红,就往後一仰直直摔下来了……」他的夫人放声痛哭。 「你是医生?」马可低沉的嗓音响起。 「似乎如此。」央妙华挑了一下唇角,眸中闪过一丝阴影。 赛奇提着一个超大型的急救箱回来,另一只手抓着两片长木板。 急救箱里几乎什麽都有,已经足以提供一个野战医院最基本的手术设施了。 周遭围观的人屏气凝神,没有人出声音。 央妙华从赛奇手中接过木板,放在罗拔多骨折的地方约略比一下,确定尺寸合适,然後从急救箱中翻出一綑弹性绷带,小心翼翼地用两片木板夹住他的断腿,然後用弹性绷带将木板固定。 「救护车还要多久会到?」马可问。 「十五分钟。」赛奇回答。他们的所在地较为偏僻,十五分钟已经算快的了。 「伊……伊嘶……多依……」罗拔多抖着左手,挣扎地想对担忧的妻子微笑。 他继续发出一串含糊的声音,即使央妙华不懂西班牙文,也知道没有人听得懂罗拔多在说什麽。 她的心头一沉。 「罗拔多?罗拔多,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她尽量用最轻柔的语气,以免惊吓到病患。 马可立刻将她的话翻译为西班牙文。 罗拔多的眼珠子吃力地转回她脸上。 「漏……漏给……巴……」他努力想挤出话却挤不出来,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他开始惊慌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 「罗拔多,没事的,别担心,看着我。」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罗拔多,你可以对我眨眨你的眼睛吗?」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但只有左眼动而已。 「罗拔多,你可以用你的右手握住我的手吗?」她把手放在他的右手上。 罗拔多的右手颤抖,额头开始冒汗,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很努力想指挥自己的右手却做不到。 情况不妙! 他的问题不在於摔下来而骨折,而是中风才会摔下来。 「罗拔多?罗拔多!」他的妻子尖叫,挣开维多的手臂,扑到丈夫身上。「你怎麽了?亲爱的?你哪里不舒服?你的手不能动吗?」 「维多!」马可及时将她捞起来,目光锐利地往维多身上射过去。 没有防备她会突然挣脱的维多头皮发麻,连忙将罗拔多的妻子接回来,退到人群边。 「女士,请你不要担心,凯特是个医生,在救护车来之前,她会给罗拔多最好的协助。」 人群中突然有另一阵骚动,一个中等身材、满头耀眼金发的男人挤了进来。 「发生了什麽事?我听说现场有意外,有人受伤了?」 央妙华心头重重一震! 怎麽可能? 她抬起头,挤进来的男人和她视线一对,两人同时僵住了。 「赛门……」 她不晓得自己叫出他的名字。那个声音听起来极端遥远,几乎不像她的。 赛门.凡罗诺,曾经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现在是她最痛恨的男人。 「凯特。」 赛门比她更快恢复镇定。 金发碧眼的他像个典型的美国邻家男孩,「肯尼」娃娃几乎是照着他的模子打出来。 她不知道赛门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他立刻在她身旁蹲下,握住罗拔多的手开始量脉搏。 她的视线转回罗拔多身上,一股强烈的怒气从她身上射往身旁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也在西班牙。」她僵硬地道。 赛门顿了一顿。「嗯。」 现在不是谈话的时机,他们两人都知道,央妙华也没有任何跟他谈的意愿。 早在两年前她选择离开美国时,就已经说完了。 「救护车随时会到。」马可低沉地提醒。 他才刚说完,尖锐的警笛声由远而近迅速在接近当中。 接下来的五分钟,乱中有序。 救护车直接开进院子里,医护人员冲了下来。央妙华迅速用英文向他们报告伤患的情况,自己的处理方式,以及到院之後第一时间必须做的检查,马可一路帮她翻译。 其中一名女性的医护人员看她一眼,用口音很浓的英文问: 「你是医生吗?」 她还没回答,赛门突然开口── 「她是全美国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 央妙华深呼吸一下。 罗拔多被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他妻子泪涟涟地跟着上车。 「接下来已经没有我的事了。」她冷漠地转身要回屋内。 「凯特!」赛门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她眯着眼回头。马可的食指点了点赛门扣住她的手,赛门缓缓松开她。 「附近有个像样的神经外科医生的医院还要开一个半小时的车,我们会错过治疗他中风的黄金第一小时,但最近一间有手术室的医院在十分钟的车程外,如果他的情况需要外科手术,你是立即可以帮助他的人,而我同时来处理他的骨折。」赛门盯着她。 「他不是我的问题!」央妙华防卫性地退後一步。 「你是个医生!」赛门的视线像刀一样戳在她身上,让她无可遁逃。「我们发过誓,不会见死不救。一日是医生,终生是医生!」 「我现在并不是……」 「Dr. Young,你的病人需要你!」赛门锐利地道。 她的背靠到一堵暖暖的热流,马可环住她的腰,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发抖。 她想大喊,多数的中风在第一时间以抗栓塞药物治疗即可,不需要外科手术。 她想说:赛门.凡罗诺,去死吧!我才不愿意再和你站在同一间手术室里。 她想说很多很多的话! 我郑重起誓,竭尽一生之力,以救人济世为宗旨。 但她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在许多年以前,在她最尊敬的师长面前,她曾庄严地诵出她的医生誓词。 Dr. Young,你的病人需要你!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一下,将所有情绪抑了下去。 她的病人需要她。 「开车载我们去医院。」她回头专制地命令。 马可深沉的巧克力眸中闪过一丝什麽,似乎是笑意,又似乎有更深的意涵。 「遵命。」 第六章 央妙华感觉自己彷佛灵魂脱体,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看着自己。 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突然间她就在一个她完全陌生又完全熟悉的环境里。 一个她两年前头也不回走开的环境。 陌生是因为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医院、这间手术室。 熟悉是因为全世界的医院手术室都相差无几。 曾经,她全部的生命就是站在这样的手术室里,拯救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类似的环境,类似的机器,类似的流程。 即使已经两年不曾踏入手术室,她的身体自动启动细胞记忆,完全不需要她的大脑主宰── 进隔菌室,换手术服,进刷手间,刷手。 前臂,手心,手臂,指缝。 她的身体犹如一部熟练的机器,完美地执行着预设的程式。 洗刷乾净,她举高双手踏入手术室,身旁的护士立刻用消毒过的布帮她擦乾双手,戴上手套。 一切准备就序,她凝在原地,有一瞬间无法移动。 手术室里,戴着头罩和口罩的每个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有不同的手术服颜色区别出每个人的身分。 在这里,穿白色制服的是护士,穿深绿制服的是主治医师──也就是她和赛门──穿浅蓝制服的是实习医生。 老天,实习医生! 距离她上次带实习医生进行脑部手术是什麽时候的事?彷佛是上辈子了…… 「凯特?」已经就定位的赛门呼唤她。 病患已经做好所有的术前准备,麻醉完毕。赛门站在手术台的右边,准备进行接骨。病患的头部固定完成,光学显微镜和内视镜等设备正等着她走过去操作,救一条生命。 「凯特?」 她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时,她神色已恢复冷静。 「OK。」她走到罗拔多的脑後,让护士帮她戴上头灯。 事实证明,莫非定律果然无所不在。 在多数中风病人第一时间只需要内科药物的机率中,罗拔多是例外的那个。 电脑断层显示他的蛛网膜下腔出血,属於出血性中风里较麻烦的一种,因为它的开刀点很深,而复发机率相当高。 罗拔多的动脉瘤已经胀到拇指大小,唯一幸运的是,它的位置在她能用血管钳夹住的地方──全世界有把握夹住那颗动脉瘤的医生不到五个,罗拔多很幸运,她是其中一个。 她抬起头迎向赛门,有一瞬间,两年的分别彷佛不存在。 所有的争执痛楚都不曾发生。 赛门的眼光略微朦胧一下,她知道他也有相同的感受。 她的眼睛转回显微镜头,冷静地伸出手。 「十号刀。」 「电钻。」 「骨锯。」 救人行动开始! 她的每个动作是如此的精准、专业,甚至已经进入了艺术的领域。 马可从没有见过这麽稳定的一双手。 看着她,他毫不怀疑赛门说的,凯特.央是全美国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 不,他相信她也是全世界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之一。 她为什麽能毫不留恋地从这项成就中走开? 他非常明白她的心纷乱无比,只是以意志力强压下去。因此她没有注意到,她现在进行手术的这间「医院」出奇的新。 每样手术器具都光亮得像刚开封一样,每一道墙壁的漆依然鲜颖亮丽,每一间诊疗室、手术室、病房都像还没人用过。 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这是一间全新的医疗机构,尚在筹备阶段,甚至尚未对外开放。 每个现场的医护人员都是精心挑选,听得懂英文的,连实习医生都是听说了主刀医师是她和赛门,迫不及待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观摩。 她现在动的这台手术,其实是这间机构的第一台刀。 他的脑子里依然看得见她在他游泳池畔的形影──慵懒,娇艳、悠哉,狡黠。 但在他眼前的她──冷静,沉默,专注,精准到近乎机器人的等级。 他发现自己嫉妒她和赛门之间的联结。 赛门认识他所不知道的那个「凯特.央」。 「她简直像个音乐家,只除了她操纵的不是乐器。」亚伯特.莫亚和他一起坐在二楼的手术观察室里,喃喃道。 马可明白他的意思。 通常这间让医护人员见习手术的地方,非院方人员不得进入,但目前机构尚未对外营业,而马可和亚伯特的身分又自然不同。 罗拔多的妻子正在家属等候区中等待,索菲亚在外头陪着她。 「妙妙很厉害吧?」维多兴奋地道。 亚伯特笑着看他一眼。「你是怎麽认识央小姐的?」 「两年前我去台湾登山,不小心滑到十几公尺深的溪谷里,左脚骨折了。当时妙妙是另一个登山队的队员,立刻垂降下来为我急救。後来他们把我送去医院,医生说我这是复杂性骨折,有可能需要截肢。我吓都吓死了!最後妙妙亲自帮我开的刀,救回我的腿。」维多灿烂的笑着。「少了一条腿,我的人生不可能再和现在一样。所以,说妙妙救了我一命也不为过。」 马可的目光依然紧盯着手术室里的玲珑身影。 「我看过远东地区的报表,维多,你去了台湾一趟,真的长大很多,令人刮目相看了。」亚伯特笑道。 「亚伯特……」维多清清喉咙。 「其他的事晚点再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很为你高兴。」亚伯特安抚道,维多点了点头,闭上嘴巴。 「马可,你呢?」亚伯特改看向好友。「你想做的事进展得如何了?」 「你现在正坐在其中,你说呢?」马可微微一笑。 「我说,你显然做得很好。」亚伯特笑着拍拍他臂膀。 马可只是向旁边举起一只手,亚伯特依然看着前面,伸手和他一拍,哥儿俩的默契尽在其中。 维多在旁边静静地坐着。 他终於明白他想要什麽。 他想要的不是回到西班牙,而是他身旁这两个男人的认可,就像他们认可彼此一样。 马可和亚伯特,各自在家族新一代中都是领袖,从小一路优异而上,在维多的眼中就像天神般的存在。 他们不只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竞争者。维多多麽希望有一天他们能用看彼此的尊敬眼光看他。 但他终於明白,无论他表现得多好,亚伯特和马可对他也不会像对彼此一样知心,因为你无法强迫一段兄弟情谊凭空掉在身上。 他们在彼此心中有特殊的地位,正如同无论妙妙多麽气赛门,赛门永远在她心中有特殊的地位,只是她自己暂时被怒气蒙蔽。 这一刻,维多释放了自己。 「该死!」 和手术室相通的对讲机突然响起赛门的低咒。 「凯特!你太冒险了──」 「该死!凯特!你太冒险了!」赛门紧盯着一旁的机器读数。 「我做得到的!」 央妙华的额角有一小滴汗,一旁的护士立刻帮她擦去。 该死的,你这个滑溜的家伙,快到我的眼前来,快到我的眼前来…… 「心房震颤!」监控仪器的护士突然大喊。 一堆机器开始发出哔哔哔的急响。 「你的路径太靠近中央神经,他随时会停止呼吸和心跳,我们必须中止手术,另外想一条合适的路径。」赛门清理着断骨附近的组织,一面喃喃低咒。 「现在停手已经来不及了。」央妙华的双眼盯着显微镜头。 「该死的!凯特,我们还有时间,你现在做的太冒险了!」 「两年不见,你越来越胆小了,赛门。」她的嗓音冷静无比。 机器突然发出「哔──」的一长声。 「他失去心跳了!」监控的护士提高嗓音。 「急救推车!」赛门喊。 一台急救推车立刻推过来。赛门双手拿起电击器,紧紧盯着央妙华。 「凯特!」 她并不移动,眼睛紧盯着显微镜头,双手持续操作机器,冷静得几乎和机器人一样。 「凯特,退後!」 「再三十秒。」她低喃道。 该死的!他的动脉瘤在哪里?快出现! 看到了! 「二十秒。」赛门继续倒数。 她控制着止血钳,渐渐向前伸。 「十秒。」赛门两手持电击器,盯着她。 咔哒! 「我夹住了!」她胜利地大喊,举高双手退後。 「Clear!」赛门大叫,电击板贴住罗拔多胸口。 砰通! 罗拔多庞大的身体剧烈一震。 哔── 哔── 每个人紧盯着心律控制仪器。 哔、哔、哔、哔…… 「心跳回复。」护士报告。 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央妙华退开一步,把头套摘下来。 他们两人再度配合得合作无间。 「干得好,央医生。」身旁的医护人员和她击掌互庆。 央妙华微微一笑,头骨闭合的动作可以交给住院医生接手。她摘掉口罩,呼了口气,往手术室门口走去。 赛门看了她背影一眼,回头继续完成他接骨的手术。 央妙华背贴着墙壁,两眼紧紧闭住。 她的心脏狂跳,肾上腺素分泌。 每次完成一桩成功的手术,那种兴奋的成就感在她的体内呼啸,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种感觉。 旁边的甬道传来脚步声,二楼观察室的人要下来了。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家属等候区走去。 她并没有去注意二楼有谁,也不在乎。 身为一位主治医师,她的工作还未结束,她必须去等候区向病患家属报告手术结果。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完全不理落在她身後的步伐。 一进到家属等候区,罗拔多的妻子眼眶红肿,焦急地从她的脸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央妙华强迫自己绽出微笑,罗拔多的妻子霎时松了口气,泪水再度溃堤而出。 坐在她身旁的索菲亚跟着呼出屏住的气息。 「罗拔多的手术非常顺利,我们将他的动脉瘤夹住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谢谢你!真的是太感谢你了!」罗拔多的妻子抓住她的手,放声痛哭。 「如果他再不更改生活习惯的话,他的情况很容易复发。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注意自己的体重和饮食……」她尽责地交代所有需要交代的细节。 罗拔多的妻子一面听,一面点头,拎着手帕不断擦眼泪。 「其他的事,凡罗诺医生会向你解释。」交代完,她对两位女士点了点头,然後头也不回地走向侧面的出口。 眼角余光,她看到赛门也出来了,一样先到病患家属面前交代断膝的部分。维多、马可和其他人的身影陆续加入他们。 她的心头冰凉,推开侧门。 门後是一条室外走廊和一个小型的中庭花园,左右两侧是病房建筑。她的步伐声在天井中回荡着。 「凯特!凯特!」赛门的脚步声从身後赶上来。 她不回头,继续大步走向走廊尾端的那扇门。 她只想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把身上的手术服剥掉! 她已经不再是这身手术服所代表的那个人。 她两年前就选择走出这个身分! 「凯特!等一下!」赛门的手掌扣住她,将她硬生生拉住。 她转过来,一拳卯向他的脸颊。 赛门硬是吃了她一拳。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埋伏我!第二次!」她气得全身发抖。 「凯特……」赛门想解释。 「闭嘴!」她用力推开他。「你恶搞了我一次还不够,竟然还想再来第二次?你怎麽敢?」 「凯特……」 「我和你没有什麽可以说的!」她凶猛地推开他,往回头的路杀过去。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走到哪里!她只知道自己想离开这些人越远越好。 维多、马可、亚伯特、索菲亚都跟上来了。维多担心地看着她。 「凯特.央!」赛门没有继续追她,只是站在原地用压抑的怒气喊道:「你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噢!她简直不敢相信! 央妙华一摊双手,回身瞪住他。 「你,看着我的未婚夫在你面前一点一滴的死去!」她指着他鼻子怒吼:「强纳森花了二十分钟才断气,你有充分的时间派一个人到手术室告诉我……不!你甚至有充分的时间由你自己亲自进来手术室告诉我,我只需要五分钟的时间走出去和我心爱的男人告别,但你做了什麽?你什麽都没做! 「你只是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死掉,然後回到我的手术室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看我动完那台刀。因为我正在替伟大的市长女儿动手术!因为这台手术是我看在你的份上插进来的!因为市长认识院长,而院长正想从你和骨科那个家伙之间选一个当主任。你不能冒险让我离开手术室,以免我毁了你的事业。 「你选择你的事业多过於我们的友谊,赛门!你剥夺了我见强纳森最後一面的权利!从那一刻起,你和我之间就没有什麽好谈了!」 「妙妙……」维多想去拉她的手。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 「干得好。」她讥刺维多道:「你想回西班牙?要我扮你的女朋友?赢回你堂哥的信任?维多,这次是你最精采的一次演出,连我都被你骗得团团转!」 维多羞愧地低下头。 「如果我告诉你了呢?」赛门安静地开口。「如果我告诉你强纳森快死了,然後你离开那间手术室,就在这五分钟之间,娜塔莉亚出现并发症,死在手术台上呢?」 央妙华僵硬地回过头。 「你不是神,凯特。在手术途中,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强纳森的情况已经无可挽回,如果娜塔莉亚也死了,你能原谅自己吗?」赛门静静地说。你能原谅我吗? 「这是我的选择,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推开维多走开。 马可微微上前一步,他未来的妻子和她哥哥站在一旁。 「你也有话要说?」她冷笑道。 马可深邃的眸凝视她,只是从口袋掏出一串车钥匙。 她夹手抢过来往外飙。 「起码,我对於和新郎上床比较没有罪恶感了。」她讥讽道。 砰!推开铁门。 「什麽?你和她上床了?」身後,索菲亚惊喘一声。 所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西班牙文叽哩咕噜纠缠成一团,但她完全不在乎。 她直直走出医院大门,跳进马可的车,回到农庄。 然後一路飞回台湾。 第七章 台湾的亚热带气候,在末春、初夏之际就已经开始转热。 然而,在林木苍郁的山区,日夜温差依然很大。早上出门穿薄长衫,中午脱到剩短袖,晚上回家如果没加件外套,包准你冷到骨子里去。 正午时分,春阳徐暖,大腹便便的陆丝和她的同事走在医院的廊道间,享受着从窗户投进来的金芒。她自己刚从餐厅里吃完午饭正要回办公室,她身旁的央妙华拿着自己的午餐──一包洋芋片──懒洋洋地扔进嘴里。 「说真的,我们这样一座小小的山区,会不会有太多医生了?」陆丝皱了皱眉。 央妙华看她一眼。「小小的山区?亲爱的学姊,中央山脉可是全台湾最长的山脉,我们的『管区』从北到南遍及全台。」 那声「学姊」让陆丝从头无言到脚。 两人平平同年,为什麽她就要当那个「姊」? 话说回来,央妙华矮了她好几届,人家叫她一声「学姊」,她还真是无话可说。 想想她真苦命。明明年纪不比人家大,在这座小山区里就有两个「学妹」,一个是以前在台湾读书时的学妹梁千絮,一个是美国的学妹央妙华,偏偏还两个都是医生。 难怪人家都说现在医师生产过剩。 不过台湾的穷乡僻壤这麽多,她们干嘛都要来跟她挤? 人家梁千絮比她先来的,她还无话可说,不过她旁边这个跟她一样一度「享誉国际的名医」又跑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干嘛? 「你的『自由作家计画』呢?」陆丝斜睨她。 「陆丝,我的手很巧。」央妙华把一片洋芋片丢进口。 「跟我炫耀什麽?」陆丝白她一眼。 央妙华长叹一声,拍拍她肩膀。「我只是发现,我的巧手似乎不适用在写作上。」 陆丝也跟着长叹一声,拍拍她肩膀。「学妹,你知道就好。」 「……你什麽意思?」 「妙妙,你的文笔很烂!」陆丝叹息。 噢,中标! 「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你知不知道我在国际医学期刊上发表过多少专业的论文?」央妙华指着她鼻子。 「你知道就好!」陆丝丝毫不给面子。「请问,谁会想看一个充满术语的爱情故事?人家爱情故事都嘛写得多唯美!『他雄壮的身材』啦、『她曼妙的玉体』啦,『他品嚐着她美丽的花瓣』啦,然後什麽露珠泉水的,充满抽象的意境。谁会想看他的海绵体在三十秒内冲进多少C.C.的血液达到勃起状态,然後进入直径约二点五公分、以平滑肌构成的女性阴道里,经过多少次的摩擦,历时几分钟,阴茎勃起到什麽程度之後精液如何释出,精子又是如何经过平滑肌管道游到子宫腔内,跟卵子完成受精程序?」 「……我才不会这样写!」她完全不承认自己脑子里就是这样想的没错。 「总之,回头是岸,我原谅你。」陆丝拍拍她。 「早知道我就不要那麽好心来帮你代班!」央妙华哼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午餐。 「拜托,是你自己硬挤上来凑热闹的。」陆丝嗤之以鼻。「哪有人在我怀孕四个星期就跑上来要帮我代班?请问你是想代多久?已经快八个月了耶!我请产假的时候,清泉村的梁医生自然会帮我代班,哪里用得着你?」 陆丝为什麽会跑到台湾中部的山区当医生,说来也是一桩奇缘。 话说她从小就是个超级天才,一路跳级读到医学院毕业。可是智力的高低不代表心智成熟度的高低,於是年纪小小的她总是在适应不属於她年龄层的同侪社交圈,带给她巨大无比的压力。就在二十六岁那年,她差点在自己工作的加州地区医院里过劳死。最後,她的恩师努特博士强迫她出国休一阵子假,陆丝才回到从小生长的台湾。 她刚回台湾不久,就被一个叫「橘庄」的村子给骗进来。 那段期间,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于载阳──一个电脑工程师兼机械维修高手,最後才知道,连于载阳自己都是被整村「诈骗集团」给骗下来的。 就这样,陆丝爱上了这个村庄和它奇特的村民。 为了取得在台湾的行医资格,堂堂美国外科权威的她先在山脚那家医院当了一阵子住院医生,考取台湾的专科资格之後,平时就在橘庄的诊所独立看诊,但每个星期会安排两天在山区医院看门诊。 而清泉村原本的医生梁千絮就在陆丝到医院当班的期间,负责山村诊所的工作,两人合作无间──直到央妙华这些「有的没的」闲杂人等冒出来。 央妙华对她狺狺露牙。 陆丝瞄她一眼。「说真的,一间小小的山区医院就挤了两个国际级名医,讲出去会把人家吓死!」 「往好的方向看,起码我替我们医院募到一台MRI。」央妙华拿着一片洋芋片指着她鼻子。 「嗯……这倒是。」陆丝不得不点头。 一个国际神经外科权威,和一个国际外科权威同时在一间中部小医院看诊的这种事,通常瞒不了太久,所以近来开始有一些人远道来这座小医院求诊。 只是小医院的经费有限,设备难免不足,於是一些比较精密的检查,病人就得到更大的城市做完之後,再把资料带上来。 最近央妙华刚替一位新加坡富商割掉一颗全世界没几个人敢开的脑部肿瘤,那位富商感激之余,大手笔捐了一台要价不菲的核磁共振造影机给医院。 所以最近央妙华在医院里人气高涨,院长每天看到她都是笑咪咪的,像在看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通常这种事都会引起同事的嫉妒,不过央妙华身旁这只真的随时要下蛋的母鸡脑袋构造和一般人不同。MRI送来的那天,陆丝比谁都兴奋。 「陆医师,央医师。」几个护士经过她们身边时打声招呼,两名年轻貌美的医师点头回礼。 「你今天下午有门诊吗?」央妙华问她。 「没有,我的门诊在早上,待会儿整理完几个病历就要回橘庄了。」陆丝对她的午餐皱眉。「你继续吃这种东西当午餐,迟早有一天会躺在我的手术台上。」 「是!妈咪!」央妙华翻个白眼。 两个人走到走廊底端,挥挥手,一左一右各自回自己的办公室。 央妙华刚在办公桌後坐下,分机就响了起来。 「央医师,刚才有一位先生打电话找你。」行政秘书甜美地道。「他说的是英文,应该是外国人。」 「是新加坡的李先生吗?」她直觉想到之前开完刀的那位新加坡富商。 「不是呢!这位先生说的口音和李先生不同。」秘书道:「我告诉他你不在,但是今天下午有门诊,他说那他下午会去门诊找你。」 大概又是闻名而来的病人。 央妙华点点头:「好,谢谢你。」 挂了电话,她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今天早上的几个病历。 太投入工作的结果,是陆丝过来敲敲她的办公室门,她一抬头,才发现两点的门诊时间快到了。 「哈罗,我要回家罗!今天晚上要到我们家吃饭吗?」陆丝问道。 他们家两岁大的儿子于且武正是最调皮可爱的年纪,通常央妙华不介意去蹭顿免费晚饭,不过今晚她想清静一下。 「不用了,谢谢。」 「你又要吃炸薯条那些垃圾食物了?」陆丝眯了眯眼。 「妈咪,我发誓我会吃得很健康的。」她举手投降。 陆丝看她两眼,挥挥手离开。 央妙华伸伸懒腰,往自己的门诊间走过去。 她从医护人员专用的走道进入诊疗间时,门诊的陈护士已经在整理挂号病人的病历了。 「央医生。」陈护士向她打招呼。 「可以开始叫号了。」她在办公桌後坐下来。 对外的候诊门有人敲了两下。 不等陈护士开口,门自行打开。 央妙华直直望进一双深巧克力色的眼眸。 「嗨。」马可.狄亚兹向她打招呼。 一堆人蹑手蹑脚地聚在转角,对着某个景象窃窃私语。 在橘庄住了几个月,央妙华已经看习惯了。通常是村子里来了陌生人,或哪家有什麽新鲜事,这堆村民就会跟在後面看热闹。 不过里面竟然有陆丝和老王牛肉面的女儿王雯玲,他们在看什麽? 「喂!」央妙华走出老王牛肉面店,跟在他们身後探头探脑。 「哇!」一堆人跳了起来,惊魂甫定地拍拍胸口。「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咕咕──」陆丝忠实的公鸡咕咕跟着一起同声谴责。 「唔?」央妙华发现他们在看谁了。「那两个人在干什麽?」 远远地,马可与小镇的灵魂人物,荣叔,一起从後山的小径走下来。两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聊什麽。 看着这两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实在很没有真实感。 荣叔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对於出现在村子里的陌生男人向来没好感,成天只想着要把人家给埋了。 而马可,一头深发紮在脑後,活像香烟广告走出来的性感模特儿。 这两个丝毫没有共同点的男人,甚至说着互相不通的语言,哪来的这麽多话好聊? 「喂,已经四天了,你搞清楚你男人来做什麽没有?」陆丝问她,一堆人的目光调回她脸上。 「他不是我男人。」她声明在先。 「切!」新婚的王雯玲不给面子。 「他是做什麽的?」陆丝好奇问。 央妙华收回给王雯玲的毒辣眼神,不甘愿地看向陆丝。 「养牛的。」 「啊?」 「咦?」 「噢?」 「唔?」 一堆人同时出声。 没法子,这种又酷又帅的男人,怎样都不像是个养牛的。 「养机器牛的。」她不情不愿地解说。「他是马可.狄亚兹,他们家族是西班牙最大的农耕机制造商。」 「听起来来头不小。」橘庄村长搔搔下巴。 岂只不小,後来她才知道,狄亚兹家族是欧洲最大的农业用机器制造集团。他们会和莫亚家如此紧密,就是因为最原始的两个创始人是好友,而莫亚走的是农耕事业,狄亚兹走的则是农耕机事业,两个家族不可免地有许多互相合作的机会,更奠定了彼此稳固的关系。 後来狄亚兹家族也开始生产工业用机器,但最有名的依然是他们不断改良的农耕机械,据说属於他们家族的开发专利就有数百项。光靠这些专利,即使他们不再需要工作都能过得十分优渥。 大概查了一下狄亚兹家的底後她就停手了,她不想再和这些人有任何瓜葛。 结果这家伙莫名其妙冒了出来。 好吧!他们确实上床过一次,那又怎样? 她没有自恋到认为像马可.狄亚兹这样的男人会天涯海角追她到台湾来。 所以,他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麽? 「喂,学妹,其实我们医院还缺一台达文西机器手臂系统耶!」陆丝眼睛一亮,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 「学姊,你真的在建议我为了医院卖身吗?」 「你知道一台『达文西』多少钱吗?全台湾也不过七台而已!」陆丝重重地道。「如果不是我肚子里揣了颗球被他看到了,就算叫我卖身都行!」 喂,这教你老公于载阳情何以堪? 「等一下,他真的很有钱是不是?如果玩过可以叫他负责的话,要我牺牲也是可以的。」王雯玲兴致勃勃自荐。 喂,这教你老公蒋宇诚情何以堪? 「人家有老婆了!」 「什麽?」 「真的?」 「哎哟!」 「瞎密?」 一堆人的眼光又转到她身上。 这次出现了点谴责的意味,央妙华觉得自己额头好像被刻上「淫妇」两字。 她翻个白眼,排开众人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陆丝压低声音叫。 央妙华不理他们。 如果不赶快把这男人打发走,只怕连她自己都无容身之地。 拖了四天,也够久了。 「荣叔。」她走近时打了声招呼。 荣叔很认真在听马可说些什麽,马可边说边用手势示范,荣叔顿时「啊」的一声恍然大悟。 重点是──马可说的是西班牙文耶! 连她都不懂西文,她就不信荣叔听得懂! 「对,对,就是这样没错!」荣叔慨然拍拍他肩膀,向来阴沉的目光竟然闪闪发亮。「年轻人,有前途!有前途!」 「De nada.(不客气。)」马可拍拍他的臂膀。 荣叔喜孜孜地回头又往後山去了。 她瞪着老人家的背。 「你跟他说了什麽?」 「钓鲑鱼的技巧。」 「山里有鲑鱼?」如果有也是樱花钩吻鲑,那是国宝好吗? 「钓鲑鱼的技巧也适用在其他河流湍急的环境里。」马可耸耸肩。 「你说的是西班牙文!」她重重指出。 「我改说英文他就听得懂吗?」马可看她一眼。 ……有道理!他讲哪国语言根本没差。 马可眼中漾起笑意。 「你看起来很好。」他说。 这不是客套话。 在西班牙的她像只慵懒的猫,在台湾的她却多了份真实的生活感。 猫受了伤,会找个角落藏起来舔伤口,你硬要把牠从窝里挖出来,牠会更害怕,因此他给她几个月的时间疗伤,现在,时间到了。 「我们走走吧。」央妙华叹了口气。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咕咕!」陆丝家的大公鸡不甘寂寞,拍拍翅膀冲过来。 「哇。」马可敬畏地评论:「这,是一只很惊人的鸡!」 「你跟来干嘛?陆丝下午不是要带你跟荣叔家的母鸡相亲吗?」央妙华对牠皱了皱眉。 「咕咕!」就是这样才要逃啊!咕咕拍拍翅膀。 这只鸡是当初荣叔要送给陆丝炖汤的。既然牠还活跳跳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可见那锅鸡汤一直没炖成。 咕咕非但没从公鸡变鸡块,反而被陆丝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养得越来越壮,从鸡脚到鸡冠高度已经直逼马可的腰。 「咕咕总是爱上错误的对象。牠喜欢候鸟,但候鸟永远不会为牠停留,老是让牠心碎,牠又不肯将就村子里的母鸡。」 马可对她挑了下眉,「嗯,这是意有所指吗?」 「拜托!」央妙华瞪了公鸡一眼。「你给我回去,少来添乱。」 「咕!」咕咕的鸡毛直竖。 「再不回去的话,」她白牙一闪,寒气森森地笑:「我一直想知道一只公鸡的脑到底有多大……」 「咕咕咕咕──」危险,快闪!还是相亲比较安全。 公鸡落荒而逃去也! 马可好笑地看着牠。 央妙华走在前面,两人慢慢往後山步道而去。牛仔裤下结实的腿肌随着他的步伐滑动,他随手捡起一段树枝,撩动路边的草丛,以免有虫蛇生物突然窜出。 山区步道虽然没有特别铺设路面,村民们长年走动,也踩得坚硬如石。他们的左手边是一排灌木丛,下面就是直落而下的山坳,右边是平缓的山坡,枝干交错的老树无止无境地生长着。 「我上网看过你的网志了。」马可走在山坳的那一侧,陪着她漫步。 「读後心得呢?」她看他一眼。 蹙起浓眉的马可想了好几分钟。 「我认为,」他终於有了结论:「你很适合当医师。」 「……」 「你有一技之长啊!」他安慰她。 「你知道你是最近第二个说我文笔很烂的人吗?」她重重说道。 马可大笑。 她喜欢他的笑声,雄浑阳刚。 可惜这家伙结婚了。 「说吧,你来找我做什麽?」她直接切入正题。 「维多要我向你问好。」马可轻松地道。 她的眼珠子转了一圈。 「显然你一直不肯接他电话,他非常沮丧。」马可指出。 她懒得搭腔。 「我知道你在生他的气。」马可再接再厉。 老天,她要是再不说点什麽,他真的会一直跟她扯维多的事! 「他一开始就应该跟我说实话!他只不过是帮赛门的忙,把我骗到西班牙而已!」 「他告诉你的不全是谎话。」马可看她一眼。「他真的很希望亚伯特将他调回西班牙──起码在那个当下是这样。」 「他只是漏提赛门的名字而已。」竟然被那小子拐,她真是闷透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了?」 「如果你是问我第一个晚上在泳池看到你,我知道你的身分吗?答案是否定的。」 「那你是什麽时候知道的?」她冷冷地道。 「赛奇为你们准备红酒炖牛肉那天。」 所以,他当天晚上就打听她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步步走进大野狼的窝里还浑然无觉。 「你们这些人是怎麽串起来的?」 马可停了下来,看着她。「赛门的母亲和我母亲是姊妹。他母亲嫁到美国,我母亲嫁到西班牙。在他十二岁那年,他的父母出意外死了。我母亲最後取得他的监护权,把他接来西班牙,所以他等於是以我弟弟的身分长大的。」 原来如此。 虽然她和赛门曾是最好的朋友,但她认识他时,他已经搬到美国,成为她的同学了。她从没有问过赛门跟他家庭背景有关的事。 来到半山腰的凉亭,她停了下来。 凉亭临着坡崖而建,是附近清泉、橘庄两村村民周末聚会泡茶之处。 登高望远,山峦从眼前一片叠向天际,郁郁葱葱,浓绿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蓝,衬着朵朵浮云的软白。 「你愿意告诉我,你们之间发生了什麽事吗?」马可走到她身旁,坐在凉亭的石栏杆上,深沉地凝视着她。 「赛门没告诉你吗?」她望着下方的幽谷。 「他说这是你的故事,应该要由你自己来说。」马可静静地道。「赛门是我唯一的弟弟,无论他和我是否来自同一个母亲。我知道他在美国有一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也知道你们後来形同绝交,但他从不肯多谈这件事。」 她没有说话,末春时分,深山上依然有些寒凉。他伸臂环住她的肩膀,灼灼的温度将她的身子煨暖。 半晌,她终於开口。 「我和赛门从念医学院就认识了。大家都知道医学院很辛苦,但只有真正读过的人才知道,那种压力简直不是人能承受的。所以每个人都必须发展出一套自己的纾压方法。有人靠吃,有人靠性,甚至有人靠药物,至於我和赛门──我们恶作剧。」 即使不愿意,想起年少轻狂的学生时期,她的嘴角依然浮现一缕笑。 「有几件我和赛门策画的恶作剧,至今在校园内都还为人津津乐道,谓为经典,包括某一次半夜我们两个人偷溜到校舍门口,把一尊几百公斤重的雕像整个倒立过来,至今无人能破解我和赛门是如何做到的。」 事实上,马可知道这件事。 赛门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时,谈起这桩恶作剧还乐不可支。当时已经出社会许久的他,对这个调皮的弟弟只能摇头苦笑。反正赛门没搞出问题来,马可也就由得他去了。 他不晓得自己会在多年之後,遇见当年跟赛门一起胡搞的那个「难友」。 「我和赛门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各自跟其他人谈过恋爱,但两个人从来不来电,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毕业後,我们到同一家医院实习,也在那里担任正式的医生。他在创伤外科,我在神经外科。不久我就认识了强纳森……」 强纳森的名字让她语气不稳了一下。 「三年前,我们工作的医院出了一桩意外。」她直接跳到正题。「医院右侧的马路发生连环车祸,超过十辆车在公路上追撞成一团,其中一部联结大卡车失控冲进我们的医院大厅。」 她仰起头吐了口气。 「当时我正在手术室替市长的女儿动手术。我有听说医院出事了,但我走不开。强纳森……那天是情人节,我必须值班,我不晓得他跑到医院来,想给我一个惊喜。」 「他在候诊大厅等你从手术室出来。」马可安静地道。 「是的。那辆联结车直接辗过他,车头撞进柜台里,现场乱成一团,死伤人数难以统计,他……」她闭了闭眼睛,把强烈的刺痛抑回去。「他被卡在联结车的後轮底下,他们花了好大的功夫都无法把他从变形的卡车底盘下拖出来……」 「赛门也在现场?」 「他冲出去帮忙救治伤患,直到某个护士认出强纳森,他立刻赶到强纳森身边……」她空茫地道:「没有人救得了强纳森。他的身体几乎被辗成两截,只是因为底盘压在他身上,压住破裂的大动脉,让他勉强吊着一口气,没有立刻死於大出血。」 强纳森花了二十分钟才断气!他记得她曾如此对赛门怒吼。 马可在脑中想像那样的场景。 「你并不怪赛门无法救他,你只是无法接受赛门没有派人去手术室叫你,出来见强纳森最後一面。」他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事实。 「他应该的……我只需要五分钟而已。我有权利见强纳森最後一面!强纳森有权利见我最後一面!」可恶!她以为自己所有的眼泪都掉完了。 马可没有做任何评论。 无论是赛门的自认为了解她,知道她无论走不走开都会责怪自己,於是选择等一切结束後才告诉她,或凯特坚持的这是她的人生,她有权利自己选择,这都轮不到他这个全然无关的旁观者来做判断。 他只是很遗憾,当她承受那样剧烈的痛苦时,没有人陪在她身旁。 「你很爱他吗?」他轻声问。 「在那个当下吗?我当然是爱他的。」央妙华闭上眼,深深的吸气,吐气。「我们之间不是全然没有问题,但,哪对男女朋友不吵架?无论我们吵得多凶,最後都会和好。 「如果你想问,我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答案是我也不知道。我们如果真的结婚了,或许我们会一路吵吵闹闹、快快乐乐到老,就像广告中那些老夫妇,每天牵着手在夕阳下散步。也或许我们三年後就离婚了。」 最心痛的就是这点,她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他们的爱情结束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所以她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强纳森是不是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混蛋,或真的是她的真命天子。 她没有机会变心,没有机会降低那份痛苦。 马可明白。 他只是很想知道,是一个什麽样的男人,能让像凯特这样的女人爱上,甚至愿意嫁给他? 他发现他嫉妒那个男人。 「凯特?」 她回眸望着他。 马可的大掌贴上她的脸颊,拇指滑过她的唇角。 「我但愿我当时在那里。」他轻声道。 她喉间发出一个声音,有如受伤的呜咽,投入他的怀里。 他低头埋入她发中,吸闻着她的芬芳。 他们的肉体曾经深深地嵌入彼此,她却不让人窥探她的心。 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他终於碰触到她的另一面。 他觉得肩膀湿湿的,他知道她在无声流泪。 「有时候我好气他……」她呜咽道。 「赛门?」 「不,强纳森……」湿润的脸颊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我知道这种心情很幼稚,可是我有时候真的好气他……他为什麽要来医院找我?我们已经说好了那天晚上要一起过,他只要依照约定的时间到事先预订好的餐厅,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他现在还会活得好好的……他为什麽没事要搞那个鬼惊喜?」 「但他去了医院。」 「结果他死了……」她吸吸鼻子。「我永远不会知道我们两个是不是会幸福快乐……」 即使这不是强纳森的错,她依然会怨怪遗憾…… 她失去的不只未婚夫,还有她最好的朋友。 她不晓得,如果赛门真的跑进手术室叫她,她是否会出来? 如果她选择出来,那女孩真的死在手术台呢? 如果她不出来,她会不会永远责怪自己? 马可明白,无论赛门当时做的是什麽决定,都注定要承担她的怒气。因为这份伤痛太强,她需要一个地方发泄。 所以她把自己从整个环境里抽离。 她不想要再做那份让她失去未婚夫的工作,於是她辞了职。 她不想再去关心身旁的人,於是她总是冷眼旁观。 她不想给任何人机会再伤害她,於是她对所有的事都无动於衷。 她的盔甲或许是无形的,却比任何有形之物更难以穿透。 直到她终於在他肩头哭出来的那一刻,马可深深地松了口气。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唯有把脓疮挤出来,痛才会越来越轻,伤才会渐渐复原。 「赛门有一封信要我带给你。」他低沉地道。 她抬起湿润的脸颊,不友善地瞪着他。 马可举起双手,表示中立。「你们之间的事是你们的事,我发誓不介入,我只是帮忙带封信而已──虽然身为他的哥哥,我会希望你原谅他。」 「哼。」 「读与不读是你的事。」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一封信,放进她手里,微微一笑。「现在你拿到信了,我的任务达成了。」 「这就是你唯一的任务:千里迢迢带一封信来给我?」她龇牙咧嘴地问。 「不只。」 所以,他总算要说来意了是吗? 她夹手把信抢过来往自己的口袋一放,不允诺看或不看。 「你老婆知道你千里迢迢跑到台湾找一个女人吗?」她忍不住再刺他一下。 说到这个,马可眯起眼睛。 「维多到底是怎麽告诉你的?」 「还能怎麽说?当然说你是新郎。」她皱起眉头。 对了,她现在是和一个人夫抱在一起呢! 她连忙退後一步远离他,马可马上将她扯回来。 「你确定他是这麽说的?他详细的用词是什麽?」 「我的听力没有那麽差,他很明确的说:你是新郎……」 慢着! 当时维多讲了一半,就被某个人叫走了。 如果他的句子还没完成呢? 她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 「亲爱的,我是新郎──的哥哥。」马可盘起手臂,善良地告诉她。 「……」 「新郎是赛门!」 老天! 赛门? 「那是赛门的婚礼?」她叫出来。 「是。」 「赛门要结婚了竟然没告诉我?」慢着。 她和赛门已经不是死党,人家干嘛跟她说? 可恶! 她还是很不爽!他……就是应该说的嘛!她别扭地想。 如果她要结婚了,她也会让那臭家伙知道的! 接着所有的事渐渐合理起来。 难怪赛门要维多把她骗到西班牙去,他希望她参加他的婚礼! 「维多曾经寄几张生活照给家人,赛门也是在意外的情况下看见相片中的女人竟然是你,才知道你们两个人认识。」马可叹道。 赛门知道如果他自己邀请她来,她一定不会来,所以维多成了唯一的选择。 央妙华的心头五味杂陈。 「所以他就从背後阴我?」她咕哝道,硬要编派人家几句。 马可真拿她没办法。 「维多知道我们兄弟跟亚伯特交好,不敢不帮这个忙,所以,严格说来,最可怜的夹心饼乾是他。」 「救完赛门现在换成救维多了,你以为你是谁?妈祖吗?」她没好气地道。 他一顿。「谁是『妈祖』?」 洋鬼子!她转了下眼珠,转身走出凉亭。 「嘿,我们还没谈完!」马可立刻跟了上来。 「我答应你我会原谅维多,可以吧?」其他的还需要时间,他最好别太试自己的运气。 「你真的以为我飞了几千哩就为了帮赛门和维多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鬼说好话?在西班牙的时候,我有事没事一直跟你提莫亚村的事,只是为了无聊把妹找话说?」 她停下来,怒气冲冲的叉着腰瞪他。 「好吧,马可.狄亚兹先生,您老人家到底来台湾做什麽?」 终於可以进入正题了! 「听过××医学研究机构吗?」他双手盘在胸前。 「废话,美国最权威的医学研究机构之一,任何学过医的人都听过它的名字。」 「很好,我需要你。」 「……我?」 「你已经知道我在收购莫亚村附近的土地。我会出现在那里不只是为了婚礼,还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他的神情很严肃。 「什麽事?」 「我们董事会打算筹办一间欧洲最好的医学中心,媲美××医学研究机构。」马可冷静地端详她。「央医生,本人谨代表『塞尔瓦医疗研究机构』,邀请你加入我们的行列。」 第八章 凯特: 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看这封信,所以我就不花太多功夫在前言上。 这死家伙!写个信给她都要讲求效率? 所有你的痛苦、伤心、愤怒我统统都知道。你想骂的话,我统统都听过了,我也都接受。不过,你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说法,所以,我现在要告诉你。 我在西班牙说受害者不只你一个,我是认真的! 你说我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对,这一点是我不好。但,如果你换成我,凯特,你会怎麽做呢? 我当时有无数次都想跑进手术室叫你,可是我跟你说了,你就有办法立刻离开吗?如果你无法离开,最後会不会更恨自己? 後来,强纳森在我手中走了,我进到手术室去,当时我也想告诉你他已经死了。可是正对着显微镜头的你如此聚精会神,偶尔会和其他人聊两句你们今晚的计画,那一瞬间,我不晓得该如何告诉你强纳森已经死了。 如果你是我,我的未婚妻在你眼前死去,你走进手术室,我正在开一个还需要四个小时才能完成的刀,期间不能有一点点的失神或疏忽,而当我稍微能放松一下时,我跟其他医师聊着我和她的美丽约会,告诉我,你会在那一刻跟我说索菲亚死去的消息吗? 我心里想的不是手术台上的人是谁,对我的事业又如何!我心里想的是你,你明白吗? 我的做法不完美,但那已经是在那个当下我所唯一能做的事。 这整件事的受害者不只你,还包括我。 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在你离开的这两年期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当你和强纳森在一起时,期间所有的快乐甜蜜,我和你一起高兴,所有的风波曲折,我陪你喝整晚的酒,一起痛骂他。 但当我谈恋爱,当我快乐甜蜜或痛苦争吵时,我的好朋友在哪里呢? 我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凯特,你应该在我的婚礼上的!你应该站在我的身边,当我的伴郎。就好像如果有一天你结婚了,我也会站在你身边当你的伴娘。这是我们两个人不必约定都一直很清楚的事实。 可是,我结婚的那一天,我最好的朋友在哪里? 我甚至没有办法邀她来参加我的婚礼,还要透过另一个人。 而真正到了结婚的那一天,她还是离开了。她没有看到我和我最爱的女人立下誓约要共度一生,她没有在旁边感动到哭个不停,她没有趁我不注意时把我的新娘拉到旁边去,威胁她如果对我不好,她会打爆她的头! 你失去了你最爱的男人。 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失去并不亚於你,凯特。 总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说完了。 索菲亚怀孕了,预产期在你拿到信的三个月之後──如果你有读的话。 等小孩出生,我希望你明白,你最好该死的人在西班牙,因为你是我孩子的教母,马可是教父。至於你们两个人之间要怎麽搞,不关我的事。 对了,你最好该死的接受马可的提议,因为他几乎把全欧洲最好的医疗权威都找来了,你上哪儿都找不到比『塞尔瓦医疗研究机构』更完美的工作环境了。 而且,我很想念你。 PS.多谢你离开之前丢下的那句「你和新郎上床」。你害我花了一整个星期,几乎说破嘴巴才让索菲亚相信我们两个是清白的。 你多欠了我一笔。 赛门 「我欠他?我欠他?这家伙竟然有脸说我欠他?」央妙华不敢相信地拍一下信纸。 噢!太可恶了! 她一个箭步跳起来往外冲。 几个村民吃完了晚饭,一起聚在村长家门口聊天,看她从村长经营的民宿走出来,打了声招呼。 「央医生,这麽晚了还要出去?」 「嗯,马上回来。」 她旋风般往旁边的一条小路冲去。 五分钟後就到达目的地──村长家的另一间民宿。 砰砰砰!她直接敲了门,没等里面应声,自己推门进去。 村长家的每间民宿都跟她那间长得差不多,一进去先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再进去就是房间。 她直接推了门进去,马可正好从浴室走出来,一头湿发颜色更深,雄壮的胸膛美好地赤裸着,牛仔裤虽然套着,却没有拉上拉链。 「你看过信了吗?」她挥着信纸,在他房里走来走去。 马可只是扬了扬眉,没有回答。 显然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那个可恶的赛门竟然说他是受害者!」她嗤之以鼻,继续杀过来杀过去。「他批评我没有参加他的婚礼,自行决定我是他孩子的教母,还威胁我一定要跟你回西班牙。噢!这家伙,两年不见竟然给我长出这副狗胆。」 马可往浴室门口一靠,继续听她发泄。 「他怪我连他要结婚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我已经两年跟他没联络了,我怎麽知道?你晓得正常人会怎麽做吗?」她一根食指控诉地指着他,马可耸耸肩,她挥舞双手继续走动。「正常人会写一封email,说『我要结婚了』,写封email会死吗?他怎麽知道他写了我就一定不会看?噢,不,他不写email,他很天才的去找一个替死鬼把我骗到西班牙去!结果去了西班牙,我知道新郎是他吗?我依然不知道!这个策略──」她停下来,用力指着他鼻子。「有、瑕、疵!」 「我同意。」他终於有机会说第一句台词。 暴怒的猫咪继续炸毛! 「他还对我说粗话!真的,在这里,你看!」她用力拍了一下信纸,根本没给他机会看,继续狂飙。「他说我欠他!我欠他!是我欠他吗?自何时开始,维多自己话都说不清楚的责任也在我身上?」 呼! 好累。她喘了口气。 「渴了?」男主人挑了下眉,变出一杯水到她眼前。 她接过来一口气喝完。「还要。」 他再倒一杯。 「所以,」马可依着刚才的姿势,继续靠回浴室门框。「你要跟我回西班牙吗?」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她看他一眼,又走了起来。 「我了解。你需要多久的时间?」 他理所当然认为她一定会去西班的态度让人着恼。 她哼了一声。 「我不晓得,或许下辈子。」 「凯特,你知道你想去西班牙的。」他诱哄道。 「哦?为什麽?」 「因为你来找我了。」马可深深凝视她。 她停下来,给他一个恶意的眼神。 「我讨厌你。」 「OK。」 「你是最糟糕的一个。」她指着他鼻子。「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却从头到尾都没跟我说一声。」 「你不会以为我会让一个陌生女人在我的後院走来走去吧?」 「所以呢?」 「所以就表示我信任你。我不会无缘无故信任一个人的。」 「照你的说法,还是我自己推理能力不好,没想出原来你背後有原因罗?」 他只是耸耸肩,露齿一笑。 可恶,这男人笑起来真好看,一口白牙好衬他古铜色的皮肤。 「也不全然如此。」马可叹了口气。「当我知道你是赛门的那个死党,我就明白自己得当心了。」 「什麽意思?」不自觉又走了起来的央妙华瞄他一眼。 「那小子是个魔鬼!相信我,如果你是在他的青春期认识他,你会想跟我一起杀了他,然後把他埋在荣叔建议的那个『不会有人发现的地点』。」马可长长叹了口气。 金发天使老好人赛门? 「才不!赛门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她不由自主地为赛门辩护。「我们班上要是谁漏抄了笔记,找他借准没错!他甚至主动提议当我们读书会的记录,你知道四个医科学生鬼画符一样的笔记整理起来需要多少时间吗?」 「也就是说,他整个成长期都是我的肉中刺,等我终於把他揍乖了之後,他就跑去美国当好人?」他挖苦道。 「……你的弟弟其实不是赛门吧?」她不相信他们在讲的是同一个人。 「小姐,你以为那个半夜跟你跑出去恶作剧的家伙是从哪里来的灵感?」 「……」 「我最後一次把酒醉闹事的他保释出来那年,他十六岁。我告诉他他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去选一个专业的学科好好的读、死命的读,读到他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为止,一个是我把他扔到乡下牧场养一辈子的牛──你以为他最後为什麽会跑去美国读医学院?去美国是因为离我比较远,读医学院是因为他更讨厌养牛;如果他又搞砸了,起码我要飞几千哩才踢得到他屁股。」 「欧卖尬!」央妙华手捂着嘴,深怕一不小心笑出来。「你的父母都不管他吗?」 「『噢,赛门,那个可怜的孩子。马可,你对他太严厉了,你知道赛门有多爱你,你会伤了他的心的。』」他模仿他母亲的口气模仿得唯妙唯肖。「你以为是谁把赛门宠坏的?」 「哈哈哈哈──」她放声大笑。 他饱受苦难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了! 谁能想得到,美国西岸最好的创伤外科医生,在他哥哥眼中也不过就是个顽劣不堪的小鬼。 下一秒中她已经倒进一个坚硬的胸膛里。 「跟我去西班牙。」他轻声道。 她的双手贴着他的胸肌,唇角笑意盈然。 「你现在想要用色诱了吗?」 他的鼻尖埋进她的发际轻努,她环住他的颈项,鼻间充盈着他沐浴过後的男性气息。她薄薄的T恤几乎像第二层皮肤,挡不住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他的鼻尖游移在她颈子与肩膀的交界,细细地啮咬,她的喉间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我想念你。」他轻吻着她的香颈。 「我们只认识两个星期而已……」 巧克力色的眸子里光彩闪动。「我不能想念一个认识两个星期的女人吗?」 「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我们两个在床上很合?」她後仰一些盯着他。 「你认为我会为了性,飞几千哩来见一个女人?」 「谁知道?男人都精虫冲脑,这是他们的天性。」 噢!她被咬了。 他吻上她的唇。 民宿的双人床没有他在西班牙的那张大床舒服,但没有人去计较。 他想念她,她,也想念他。 他把她丢在床上,自己压了上去。 她一个用力把他推倒,跨坐到他腰上。 他的眸中有着沉静的笑意,随即被专注的慾望取代。 她脱掉T恤,美丽双乳立刻跃入他眼中。马可粗糙的拇指揉捏她的蓓蕾。 她俯身轻咬他的上唇,然後含住,吸吮,他的舌尖催促她的唇开启,让他进入。 他品嚐着她的味道,也让她品嚐自己。在她薄薄的棉裤之下,一个完全遮掩不住的突起顶着她股间。 突然间,单纯的亲吻再也不够。他一个滑顺的翻转让她困在自己的身下,她双腿热切地环住他的腰,带笑的眼眸醉人。 他迅速除去两人最後的衣物,分开她的臀,重重地侵入。 即使已经有心理准备,她依然为那强烈的冲击抽了口气。 他的眼眸明亮,紧紧锁住她的眼,开始在她体内狂野驰骋。 有过两次的满足,两人浑身松软,只能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他躺在她身後,大手轻轻在她的腰际游移,感觉她肌肤细腻的触感。 「你找到哪些人了?」她舒软得不想张开眼睛。 「英国的心脏权威,詹姆士.凯尔,德国的骨科专家岗瑟.萧弗,日本的微生物专家山本亚美子……」他说的几个名字全是医学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还有美国的赛门.凡罗诺。」她甜甜地道。 「还有美国的赛门.凡罗诺,创伤外科权威。」他点头同意。 然後马可开始介绍「塞尔瓦医疗机构」的现况和设备,以及正式开放这半年来的运作情况。 听到院里竟然有许多超级尖端的器材,央妙华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让我弄懂。」她在他怀中转身。「你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成立一间世界级的医院?」 他不怕破产吗? 「塞尔瓦并不只是一间医院,它更像是一个医学研究机构。」马可帮她把垂到颊上的发丝拢到耳後。「我希望你明白,你要做的不只是门诊治疗而已,还包括主持几项重要的医学研究计画。我可以担保的是,所有和你合作的都会是最顶尖的人。」 「为什麽这些名医愿意到塞尔瓦去?」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我的投资团队提供足够的诱因。」马可耸耸肩道,「也因为他们对我们提出的远景感兴趣。」 这个世界上没有请不动的人,只是看价码而已,这个价码不见得总是钱。 只要双方的想法一拍即合,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而她完全不怀疑马可的说服力。 「那你打算出多少钱请我?」 「年薪二十五万美元,外加红利和医疗保险。」他流畅地回应。 央妙华陷入深思。 在最尖端的医学环境里,从事最先进的医学研究,跟一群名医共事,这几乎是每个医学人士的梦想。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准备好了……」她很矛盾。 「我想念你。」 「你想念你的投资。」她白他一眼。 「凯特,」他叫她的名字,她抬起头,他深深盯着她的眼睛,再说一次:「我想念你。」 「……」好吧!她也是。 很难说到底是什麽让她想念。 他身上有些特殊的东西,只是她停留的时间太短,没来得及搞清楚那些「东西」是什麽。 如果她留了下来,他们之间是不是会有更多的可能性? 「你只是来找我一个人而已?」她斜睨着他。 「事实上……」两根纤纤玉指扣在他的胸肌上,危险!他连忙把她的猫爪抓住。「好吧,陆医师也在我的名单上,但这几天下来,我明白她不可能离开,所以我放弃说服她了。」 「真的?好可怜喔!我为你好难过、好心疼啊!」 他低笑起来,抓起这女人的手指放进嘴里啃。「我只打算提供她一份工作,又没有打算对她做这个。」 「哪个?」 「这个。」 他马上翻身压到她身上。 三十分钟後,两人都气喘吁吁。她又满足又恼怒地顶他一拐子。 「你是吃了威而钢吗?」 「跟我去西班牙。」他确定呼吸顺畅後,侧起身子把玩她的发丝。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我答应陆丝要帮她代班。她再两个星期就要生了!」她挫败地道。 马可知道他成功了。 强烈的满足感甚至让他惊讶。 原来他之前是这麽的没有把握。直到这一刻,他终於可以顺畅地开始呼吸。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 「你给赛门多少薪水?」她眯了眯眼,不答反问。 「……」有陷阱。 「你也给他二十五万?」她一个俐落地跨坐到他身上,双手危险地掐在他脖子上:「那个小子的薪水绝对不能跟我一样。如果他是二十五万美金,我就要二十五万一百元!」 马可的眼睑半掩,可疑地遮住所有情绪。 「怎样?」她低吼。 「事实上……赛门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所以他先拿走二十五万一百元的薪水了。」他遗憾地说道。 这两人不愧是好朋友。 「噢──」她控诉地指住他鼻尖。「你竟然给他比我高的薪水?」 「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医生,而且他是我弟弟……」 「那我呢?我可是十分钟前才让你高潮到翻掉的女人!」 「唔,你说得有道理。」他露出为难之色。 「二十五万五百元!你敢拒绝的话,我就杀了你!你敢给赛门更高的钱,我也杀了你!你敢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替他加钱,我不但杀了你,还会叫荣叔把你埋在那个永远不会有人发现的地方!」 「既然你这麽说,」他重重地叹息。「好吧,我答应。」 「哼!」她愠怒不息地躺回去。「这不代表我答应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想一想。」 「好。」马可人贴近她,遮住她的整个世界。 「听说你要跟一个已婚男人跑了?」王雯玲正气凛然地指着她。 所有老王牛肉面的客人回头──包括一桌一家四口的游客,两桌本地人,以及另一桌「丈夫团」。 所谓的丈夫团,是指王雯玲的新婚丈夫,本地派出所副所长蒋宇诚;陆丝的老公,电脑工程师外加维修高手于载阳,梁医生的丈夫安可仰,以及非老公但临时插花的马可。 她们这一桌只坐了她、陆丝及王雯玲,梁医生在清泉村的诊所值班中。 「第一,我还没做最後的决定。第二,他还没有结婚!」央妙华翻个白眼。 「你终於要走了?」陆丝感动地拍拍她的手。「去吧,学妹!学姊祝你前程远大。」 「喂。」你这个不是不舍的表情喔! 「是你自己说他结过婚的。」王雯玲硬把话题转回来。 「我搞错了,结婚的是他弟弟赛门。」 「咕咕!」大公鸡拍拍翅膀,走进来找主人。两头看看,主人一边坐一桌,嗯……找女主人好了,女主人比较肯喂牠好料。 「赛门?你医学院的那个死党赛门?」陆丝夹一筷烫青菜,用白开水涮掉调味料,再放到地上让咕咕啄食。 「你记得他?」央妙华看她一眼。 「我相信我们全系的人到现在都记得你们两个。」陆丝笑得两只眼睛挤成一条缝。「你们後来把系主任的假发还回去了吗?」 「哈!没有。」央妙华想到学生时代的另一项「创举」,不禁得意洋洋。 陆丝翻个白眼,摇摇头。 「是他自己说他的头发全是真的,那我们藏的当然就不是他的假发了。」央妙华振振有辞地道。 马可不久就发现自己成为全店内的第二个焦点。 「她们在说什麽?」他听不懂中文。 安可仰双手一盘,深深敬佩地盯着他。 蒋宇诚英文很菜,于载阳的英文则是听力大於口语能力,不过即使两个人英文顶呱呱也深知现在不是插口的时候。 奸夫啊!好勇敢的角色。 「听说你不但结了婚,还跑来台湾带小三回去?」安可仰竖起大拇指。「勇士!早知道我就娶西班牙女人,多有器量!」 「喂,我们认识你老婆。」蒋宇诚低沉地提醒他。 「所以我们要讲小声一点。」于载阳一拳捶在马可肩上。「有你的!」 马可无言。 最後,他在座位上转身,直接空喊: 「你告诉每个人我结婚了?」 「我那时候又不晓得结婚的人不是你。」央妙华防卫道。 现场嗅到好戏气息的村民开始热烈讨论。 「喂喂,他们叽哩咕噜的在讲什麽?」 「我听他们一直在讲什麽『咩力、咩力』,是不是祝人家圣诞节快乐的那个什麽『咩力』啊?」 喂!married和merry差很远好吗? 王雯玲一拍桌子,大声宣布:「那个外国人现在变成没结婚了。」 「现在没有?那是说之前有罗?」 「夭寿,现在年轻人都嘛这样,婚结一结说离就离,哪里像我们,一结婚就是一世人的事。」 老王走过去给马可倒了杯高粱酒。 「年轻人,我跟你讲,娶了人家就好好对人家一辈子,我们做男人的要有责任!」说完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回柜台後。 问题是,他讲的是中文啊!马可听不懂…… 马可对上每个人的眼光,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 「他『一直』都没有结婚。」央妙华叹了口气,对全店的人宣布。 在这种乡下地方是没有隐私可言的。 「男未婚、女未嫁,OK的啦!」退休的邮差老陈很高兴有机会撂英文。 「不过央医生,你以後早上要回房间的时候要多穿一点,我们山上早晚比较凉。你穿那样薄薄的衣服在巷子里走会冷啦!」那天早上出来晨运正好撞破两人奸情的林伯伯说。 「……」央妙华决定装做没听见。 「喂,你啊,衣服。」林伯伯好心叮咛马可一下。「央医生,衣服穿一点点,早上会冷。你,衣服,给她穿。」 噢── 这下全店都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看来你不走也得走了。」王雯玲感慨地拍拍她肩膀。「我不想你以淫妇之名被浸猪笼。」 央妙华给她一个白眼。 马可约莫猜了个大概,白牙一闪,对林伯伯比个OK的手势。 几个男人全都是一脸「你我心知肚明」的色狼表情。 「你什麽时候离开?」陆丝把最後一口烫青菜放到桌下给她的爱鸡吃。 「再怎样也得等你生完再说吧,我是来代班的。」 「你还当真啊?」陆丝白她一眼。「我从头到尾没叫你来,我只不过在电话中跟你聊到什麽时候要生,你就自己跑来了。」 谁晓得这女人正好揣着一肚子火回台湾,巴望找地方吐火去?早知道就不提了。 「喂!你好像从头到尾迫不及待要赶人耶!」央妙华盘起手臂瞪她。 陆丝啪一声把筷子一放,指着她鼻子。 「我的老公、儿子、鸡都在这边,家在这边,朋友在这边,当然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你呢?你当你自己多心甘情愿?」 噢噢噢,吵起来了吵起来了,好看的来了!每一桌人都竖直耳朵。 「我要是不情愿我来这里干嘛?」 「谁晓得你来这里干嘛?要藏要躲要疗伤,这些年也够了,你该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你真以为你的人生值得这麽浪费吗?」 「……你自己还不是放弃在美国的大好事业回到台湾来?那个时候你可还没有老公儿子鸡!」 「咕咕。」大公鸡觉得自己一直被人提到,有必要出声致意一下。 没人理牠。 「你和我比啊?我那时候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只是自己没发现而已。如果不是努特教授强迫我休息一段时间,我现在说不准连命都没了。你呢?」陆丝夹起一筷子猪耳朵。「你天生就是个医生的命,跟我一样。不同的是,我适合做小镇医生,你不适合!你适合去大医院,大机构,做你的医学大计画。 「所有我懂的你都懂,我不懂的你也懂,你比我更适合在那种尔虞我诈、竞争激烈的机构里生存。我从小到大没学会过人际关系怎麽搞,那种地方只会扼杀我,却会让你如鱼得水,所以!」 陆丝把那口猪耳朵吃掉,筷子指着她。「所以,你给我赶快走。我明年要见到你发表什麽『央氏开脑手术』或管他啥鬼名字的论文,不然我不饶你!」 现场一片安静。 「哇,陆丝,我从不晓得原来你是一个这麽有哲……」王雯玲小声开口。 「闭嘴!」 破坏气氛的人马上闭嘴。 现场再度安静。 央妙华转头对那一端的马可嚷。 「她赶我走!」她控诉地指着陆丝鼻子。 「谢谢。」马可举起老王刚才为他倒的高粱向陆丝致意。 「不客气。」陆丝举起自己的果汁回礼。 央妙华翻个白眼。 「好啦!」走就走! 走向一个新的阶段。 走向一个新的人生。 马可巧克力色的眸中是沉静的笑意。 「等一下!」陆丝一喝。 「干嘛?」她神色不善地道。 「先把一件事交代清楚。」陆丝眯起眼睛。「当年你和赛门到底是怎麽把我们创办人的铜像倒立起来的?」 央妙华深吸了口气,尊贵地站起来。 「如果我告诉你,我就得杀了你。」她扬起一道傲慢的眉毛,莲步款摆走出面店。 马可摇头低沉地笑,跟在她身後出去。 啊啊啊──可恶啊──陆丝咬牙切齿。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破解出来的!总有一天! 第九章 一阵浓郁的咖啡香在鼻端前流连不去。 床枕间的女人抽抽鼻子,嫣红的娇颜开始现出挣扎。 要继续睡?要醒来喝咖啡?继续睡,喝咖啡…… 咖啡香越飘越近,终於,女人受不了地吁了口气,张开眼睛。 一只咖啡杯可恶地放在她鼻子前五分公处,杯柄连着一个古铜色的手腕。 「啊……」她拉高被单,捂着脸呻吟。 「漫长的一夜?」马可趴在床沿,低沉地笑。 那杯邪恶的咖啡不断散发诱人的香气。 「非常……」被单下传来一阵她奄奄一息的咕哝。「我昨天晚上七点就结束值班,可是才刚开车弯进大门口,电话就响起来。三十哩外发生四辆车追撞。其中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有严重的脑外伤,用直升机送来我们院里。我原车掉头回去,开了三个小时的刀,终於把她的脑袋保住;等我又开车回家,走到一半再度被电话叫回去,一个我成功移除了他神经母细胞瘤的病人,不知道哪根神经发作,突然觉得应该祝贺一下,硬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罐啤酒。」 她翻开被单,控诉地道:「你知道最大的问题是什麽吗?」 「他不该喝酒?」马可无法不兴味盎然。 「不,他根本不会喝酒,一罐啤酒就让他醉了。醉醺醺的他跌了一跤,你猜他撞到哪里?」 「他开刀的部位?」 「答对了,於是我又被叫回去为他紧急处理伤口,留院两个小时观察他的情况,同时确保主任会调查是哪个混蛋让他溜出病房,又是到哪里弄到的啤酒。等我终於回到家,已经凌晨四点了!」她一把抢过咖啡,牛饮一口。 「亲爱的,我恰巧知道,医院里有一间非常舒服的医师休息室,因为那是我花钱盖的。」他替她把溜到额前的发丝拨到脑後。 「亲爱的老板大人,你确实为医生准备了一间美轮美奂、堪比五星级饭店房间的休息室,唯一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哦?」他挑了下浓眉,愿闻其详。 「你忘了盖游泳池!」她把最後一口咖啡喝完,杯子塞回他手中,呻吟一声重新拉高被单盖住自己的脸。「等我终於游完泳,上床睡觉,已经快五点了。我觉得我有睡跟没睡一样。」 怎麽就这麽爱玩水呢?他叹息。 「你有没有考虑治一治你的游泳癖?」 「嗯,今天上班第一件事就去精神科挂号。」被单下的声音依然奄奄一息。「现在几点了?」 马可看了下腕表。「六点半。」 「呜……不管,我只需要十分钟梳洗,十分钟开车去医院,表示我还有十分钟可以睡……」 马可同情地把被单拉开。 她双眸紧闭,坚决睡到最後一秒为止。 怎麽会这麽可爱?他忍不住吻上她的前额,然後滑下鼻梁,在她的唇瓣流连。 「老板大人,你知道这是性骚扰吧?」她闭着眼,在他的唇下咕哝。 他微微抬起身子一些。「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个问题?」 「请说。」她睁开一只眼睛。 「这一年来,你为什麽一直避着我?」 她感到荒谬地嗤笑一声。「老板,我们就住在隔壁,你天天早上进来帮我泡咖啡。」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道。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当初他住的那间石砌小屋。马可向莫亚家租下整个农庄,他自己住在主宅。所以现在是每天晚上他会跑到她家来游泳。 从回到西班牙开始,他们就没有再做过爱,她甚至会主动避开一些太亲密的举动。 「任何有脑筋的人都知道,跟老板上床是最不聪明的。」 「我还以为多数人都希望老板可以任自己搓圆搓扁。」马可挑了下眉。 「这男人以为他自己是麻糬……」她咕哝。 「什麽?」 「没事,我要准备上班了!我今天有门诊。」她翻身跳下床,走向浴室。 「凯特?」马可在她身後叫。 「干嘛?」她回头看他一眼。 「我得回巴塞隆纳一趟,过几天才会回来。」 「噢。」跟她报告干嘛? 「凯特?」 「又怎麽了?」她摊了摊双手。 「只是给你一个公平的警告。」马可白牙一闪。「一年的时间够长了,等我回来之後,我打算开始引诱你。」 「……」 为什麽她背心的汗毛竖了起来? 「什麽情况?」 央妙华匆匆走进急诊室,听诊器往耳朵上一挂。 「两起车祸。其中一车的驾驶到院死亡,另一车的女性驾驶三十二岁,右大腿和颈椎骨折,右手臂穿刺伤,失去意识,後座的小女孩轻微脑震荡。」救护车的医疗人员迅速念出一串血压和指数。 「嗨,凯特。」正在处理女驾驶外伤的赛门百忙中抬头打声招呼。「你不是今天有门诊吗?」 「刚刚结束,就被呼叫到急诊室来,又是车祸?」央妙华开始检查受到惊吓的小女孩。 才五、六岁的小女孩哇哇大哭。「呜……妈咪!妈咪!」 「没事没事,妈妈在那边,老好医生赛门正在照顾妈咪哦!」央妙华用西语安慰着小女孩,拿起手电筒照一下她的眼睛,观察她的瞳孔反应。 赛门不得不佩服她。短短一年,她从对西班牙文一窍不通,到可以用西文进行诊疗。 现在除非是遇到口音太重,或太专门的字眼,她已经不需要翻译。 「为了以防万一,带她去做个电脑断层。」央妙华迅速做了些检查後,告诉病床旁的护士。 护士应了一声。 「来,小家伙,阿姨带你去看一个很神奇的机器……」 哭声终於随着护士离去。 央妙华呼了口气,走到母亲的病床旁,检查她骨折的颈椎。 「不妙,她的第三、第四节 颈椎有脱位的现象。」 赛门点点头。「给我一分钟,我先将她的外伤止住血,再送去照X光。」 几分钟後,两人和推病床的护士一起往电梯移动。 「另一车的人呢?有没有人通知死者家属?」央妙华问。 「我已经叫值班的住院医生去通知了。」赛门摇摇头。「又是车祸,这两天的第四起。」 「一定是蓝月的关系!」央妙华重重道。「满月就已经够糟糕了,一碰到蓝月,所有物种都荷尔蒙失调,每个人开车上街努力想杀死另一辆车上的人。」 「蓝月」是指一个月内出现的第二个满月。 赛门大笑。「央医生,这是你即将发表的最新医学论文吗?『论蓝月对动物荷尔蒙的影响性』?」 「别不相信我的话,在这个蓝月消失之前,还会有更多疯狂的人冒出来。」央妙华摇摇食指。 包括早上那个威胁要引诱她的家伙! 可恶!害她一整天都只能想着他的警告,以及他打算怎麽引诱她。 叮咚。电梯门打开,一群人推着病床进去。赛门按下「放射线科」的楼层,电梯开始往上移动。 「马可去巴塞隆纳,什麽时候回来?」赛门闲聊似的开口。 央妙华看他一眼。「他是你哥哥。你都不知道他什麽时候回来,我怎麽会知道?」 赛门耸耸肩。「我只是想,你们两个人住在一起,你应该会知道。」 她感觉两个护士和一名实习医生的眼光同时黏在她背上。 「先生,以防你没有搞清楚状况,我和令兄并没有住在一起,我们住隔壁!」她强调。 「你们两个还在拗啊?」赛门叹息。「长期性挫折对一个男人的生心理不太健康,你是一个医生,应该比谁都清楚。」 叮咚。电梯门打开,四楼到了。 央妙华差点让他们出门时病床上躺的是两个人。 「我不想跟你讨论你哥哥的性挫折!」顿了一顿,她回头瞪後头的三个跟班:「你们打算让病人在电梯里流血致死吗?」 「噢!」三个听入迷的跟班恍然回神,赶快推着病床出去。 「她不会流血致死的,我已经替她的手臂止住血了。」赛门回头安慰,不忘对护士和实习医生谆谆教诲。「我们在一个高张力的环境下工作,随时保持警觉固然重要,也要懂得适当的找机会调解自己的心情,不然很容易过劳死。」 她简直不敢相信。 「你真的拿我……你哥……本院董事会执行长的性生活当实习医师的教材?」 「他是我哥哥,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麽?」赛门斜睨她一眼。「除非你是另一造当事人?」 央妙华嘿嘿冷笑两声,不咬饵。 病床推进放射线科,该科的人员接手,两个医生背靠着墙在走廊上等。 「说真的,茹丝下个星期要办一周岁的生日派对,我和索菲亚都希望她的教父教母可以参加,马可到底什麽时候回来?」 她一拍脑门。「我说了我不知道,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你为什麽不自己打电话问他?」 赛门转身盯着她,好一会儿。 「干嘛?」 「凯特。」 「赛门。」她学他的语气。 「你还在抗拒吗?」 「抗拒什麽?」 「马可。」 「老天!我只是接受他的工作,难道全世界都认为我也接收他的床?」她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吼。 「随便你。不过别说我没警告你,我太了解我哥哥了,他虽然给你时间调适,不表示他的耐性永无止境。」赛门轻笑。 「谢了。」她露出森森白牙。 赛门看她的反应,突然灵光一闪。 「他不会真的给你最後通牒了吧?」 「……」 「哈哈哈哈──」 央妙华看着那个笑得前仰後合的家伙,阴阴的眯起眼。 「赛门.凡罗诺,你真的要我写email给我们的系主任,告诉他他的假发至今还藏在哪里吗?」 「嘿!我们已经约定好了,这个秘密要随着我们一起埋进坟墓里。」赛门指着她鼻子警告。 央妙华给他一个「那你就收敛一点」的甜笑,继续瞪着前方。 「我不懂,你到底在抗拒什麽?」赛门摇摇头。「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你和马可之间有特殊的感情。他只是在等你准备好而已。」 「我现在没心情谈恋爱也不行吗?」 赛门顿了一顿。 「你的心里还记着强纳森?」 她直视前方,不回答他。 「他已经死了,凯特,你的人生还要继续走下去。」赛门严肃地道:「爱上另一个男人,并不表示你就对不起他,他只是被你放在另一个不同的位置而已。」 「听着!我没回答,并不表示肯定或否定你的猜测,只是单纯不想回答私人问题。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决定!」她的嗓音里多了一丝强硬。 赛门听出她的固执,叹了口气。 「好吧!最後一件事。」 「怎样?」她不高兴地问。 「你觉得现在的莫亚村如何?」赛门问。 央妙华一怔。 「很好啊!」 确实很好。 曾经濒临破产的莫亚村,因为「塞尔瓦医疗机构」的存在而兴盛了起来。 一开始是因为为数众多的医疗及行政人员进驻,让邻近整个地区的房地产及商业活动开始复苏。接着求诊的病人开始出现,旅馆及民宿业也兴起。 随着这一年多以来「塞尔瓦」在国际医疗界发表的一些重要论文,让它的名声带了开来,远道求诊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乏有病癒之後,因为爱上这个地区的景致而置产长住下来的人。 如果两年前这个地方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现在的它就是一个活力充沛的年轻人。 央妙华不确定当初马可选择在此处设立「塞尔瓦」,是否包含了振兴因素,或只是单纯因为地价便宜。无论如何,他两者都收到功效。 「莫亚村曾经如一摊死水,虽然外表有优美的风景,内在却是整个停滞的,甚至濒临灭绝,但现在的莫亚村活力旺盛,你知道为什麽吗?」赛门的脚踏踏他踩的地面。「因为这里。」 「你到底想说什麽?」 「莫亚村达到一个新的机会,让它再度回复生气。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得到第二次机会。所以,当机会来敲门时,聪明的人最好把握它。」他讲完转身就走。 「……」 为什麽她越来越觉得四面楚歌? 央妙华对他的背影扮个鬼脸,闷闷地靠回墙上去等。 「马可,你赶上了!」 索菲亚笑意盈然地偏过脸,让大伯在自己的脸颊印上一吻。 马可把一个超大的生日礼物奉上──一只一百五十公分高的维尼熊,脖子上巨型的红蝴蝶结上挂着一个牌子:「生日快乐」。 「我最喜爱的教女过生日,我怎麽可能忘记?」马可笑出白亮的牙。 「你只有这个教女。」索菲亚指出。 婚姻生活极端适合索菲亚。她比生小孩之前圆润了些,却更增成熟性感的韵味。 她和赛门几乎是一结婚就怀孕了。前半年因为赛门接下「塞尔瓦医疗机构」的工作,必须搬到莫亚村来,而索菲亚是莫亚集团的高级主管,必须住在巴塞隆纳,两个人过了一阵子周末才能相见的生活。 最後索菲亚决定辞去工作,跟着丈夫一起搬到莫亚村来。如果看在女性主义者的眼里,大概要大声疾呼「女人总是为家庭牺牲事业」,但马可深知她最爱的是赛门和他们共组的家庭。对索菲亚来说,她一点都不觉得牺牲。 马可先接过布偶,一手揽着弟妹的肩走过他们漂亮的庭园。 院子里的玫瑰开得灿烂缤纷,索菲亚为了这一园玫瑰花了不少心神。 「今天天气真好,亚伯特也到了吗?」他神清气爽地吸一口空气中的花香。 「每一个人都来了!」索菲亚手肘顶他一下,强调「每一个人」。 马可微微一笑。 直接从巴塞隆纳赶回来,他连家都来不及回,身上穿的依然是手工西装和长裤。 他把铁灰色的西装外套放在车子里,白衬衫的两只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古铜色的手腕,看起来轻松自然。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疯狂的爱着他弟弟,索菲亚发誓她一定会往她大伯的身上扑过去。 「马可?」 「是的,亲爱的?」 「你知道赛门已经结婚,而且有一个女儿了吧?」索菲亚在他们踏入客厅门口前停下来,转身挡住门口,看着他。 「她是我唯一的教女,这种事很难忘记。」 「你也知道你已经三十六岁了吧?」 「索菲亚,你的表情会让我以为里面有人要埋伏我,你想警告我什麽?」 索菲亚转了下眼珠子。「『每一个人』都很关心你到底什麽时候要结婚!」 「每一个人?」他挑了下眉。 「『每一个人』代表我的公婆,你的父母,赛门的阿姨和姨丈!他们要求赛门刺探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对象、何时要结婚。赛门怕死你了,他只好去找凯特打听。想也知道,他从凯特那里什麽都没问出来,所以我只好自己出马了──我才刚嫁过来一年多,你希望我这麽快就从『最喜爱的媳妇』上退位下来吗?」 「你是他们唯一的媳妇。」他指出。 「对极了!」索菲亚对他摇食指。「如果有个妯娌分摊这份压力,我会过得比较轻松,你说不定明年就可以多一个教子,甚至生一个你自己的儿子!」 她的最後一句话让马可顿了一顿,脑中浮现一个圆滚滚、胖嘟嘟的小娃娃,有着一双和他/她母亲一样的猫眼…… 索菲亚看着他嘴角隐约的笑意,松了口气。看来这男人不是没打算啊! 「我尽力。」马可拍拍她的脸颊,悠然入内。 「……就这样?尽力?噢!」索菲亚挫败地低吼一声。 他们的家是传统的两层楼小屋,外墙爬满美丽的藤蔓;屋前虽然有个前院,但真正宽敞的是客厅後面连接的後院。 一进厅内,欢声笑语迎面而来。 赛门夫妇将落地门推到底,让室内和户外连成一片。後院一条长桌上摆满甜点和食物,他们聘来的魔术师正在娱乐一堆小朋友。 小小人和保母们在後院玩耍,大人们便三三两两散落在各个角落,手中端着盘子和食物闲聊。 这些人都是赛门的医院同事,和村子里的村民。 一串清亮如铃的笑声立刻攫住马可的注意力。 凯特坐在矮墙上,旁边是负责烤肉的赛门。 她旁边的墙上放着一盘烤肉,手中一杯可乐,赛门一边翻动烤架上的牛排,不知道跟她说了什麽,她听得乐不可支,明媚的眼水光盈然。 维多在旁边帮忙递酱料、递牛排,忙得不可开交。 「後来真的是梁医生代我的班吗?」他听到她在问维多。 「不是,後来来了一个叫『罗勃』的医生,好像也是美国回去的。」维多道。 「罗勃?那是什麽人?」她的眉心一皱。 「据说那个人是当初在美国骗陆丝一起做研究,等研究成果发表就把她一脚踢开的家伙,後来他又跑回台湾纠缠陆丝。」 「什麽?」她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于载阳让他住了几天医院?」 「老实说那家伙还满有趣的。」维多笑了起来。「不管大家怎麽整他,他从来不生气,你一定想像不到,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喜欢?」她一拍额头。「我的天!我一定要找一天回去看看那座山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你的虾子。」赛门把一尾烤熟的明虾夹到她的盘子里。 她讨厌剥虾子……维多翻个白眼,认命地帮她剥虾。她接过虾肉,开开心心地放进口中,心满意足地舔舔舌头。 粉红的舌尖让马可的心一热。 她忽然回眸,看见了他。 他发热的心开始愉悦地跳动。 「快下手,不然我很难交代!」索菲亚端着一盘巧克力蛋糕经过,对他嘶声道。 「唉。」 他走了过去。 「嗨,马可。」赛门熟练地翻转牛排,向他打声招呼。 「嗨。」他的眼光依然胶着在她身上。 维多识相地端起食物钻到别的地方去,少当电灯泡。赛门还要负责烤肉,走不了。 「你的巴塞隆纳之行如何?」她举起手中的可乐喝了一口。 「很忙。」他把她的可乐接过去,一口喝乾。 「嘿!」被抢食的白猫凶恶地嘶他一声。 他把空杯还给她,她拿起身旁的可乐再倒满。 「你吃过了吗?这块给你。」赛门把烤好的牛排切一切,装在盘里递给他。 他接过盘子,一口气连吃三大块,终於满足地吁了口气。 「你还没吃饭?」她喝一口可乐看着他。 马可摇摇头,进食的速度放慢一些。「我和狄亚兹总公司的人开了一场非常早的会,然後一路开车回来。」 「哇!」她讶异地看着他,「你一路开了八个小时回来?干嘛不搭飞机?」 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他岂不是清晨四、五点就起来开会? 赛门在旁边窃笑。 「干嘛?」央妙华看他。 「马可不喜欢坐飞机。」赛门小声地道。 他哥哥投给他一个凉凉的笑,赛门打个寒噤。 央妙华想了一想,大笑起来。 「难怪!你当初跑到美国念医学院,就是算准了他不喜欢搭飞机,比较不会去找你麻烦对不对?哈哈哈!」 赛门翻个白眼。 「嗨!你们在聊什麽?」索菲亚抱着今天的小寿星走过来。 「咯咯,咕噜咕噜。」小茹丝热情地扑向她最爱的大伯。 「嗨,小鬼头。」马可笑着将小侄女接过来。 「曼曼,咯咯咯,咕噜。」小家伙快乐地说着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婴儿语。 「亲爱的,我们要去那边照顾一下……那个东西。」索菲亚拉拉丈夫。 「啊?什麽东西?」 「那个东西!」索菲亚警告地看着他。 「可是我今天负责烤肉──」赛门一对上老婆的眼光,登时懂了。「噢噢噢,对了,就是那个……那个……东西,我马上来。」 夫妻俩狼狈为奸地跑掉。 「……」央妙华傻在原地。 「来。」马可把她的教女交给她。 「不不不!」她这一跳足足有三尺远。「我不喜欢小孩,你自己想办法。」 「噢……她好可恶。」马可低头逗弄自己的小侄女。「凯特阿姨竟然不想抱你,真是太过分了。」 金发碧眼的小茹丝就像一尊可爱的小天使,小嘴巴一扁,眼角登时挤出一颗泪花。她的教母抬头看老天爷,老天爷决定不想帮她。 「好啦。」她咕哝一声接过来。 小茹丝吸吸鼻子。 ……请问小孩子要怎麽抱啊? 她把小宝宝举得高高的,好像在抓小狗。 「我在台湾待了八个月,连陆丝的大儿子都没抱过一次。」她让他知道小茹丝有多麽幸运。 「放轻松,她只是个小孩,不会在你手上化掉的。」马可安抚道。 「你说得容易。」她小心翼翼地把小宝贝挪近,最後,终於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让茹丝坐在她的臂弯里。「这样对吗?」 「目前为止还不错。」他向她肯定。 她看看怀中的小家伙,小家伙看看她,然後张开几颗乳牙的小嘴,给她一个又甜又蜜的笑容。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小鬼还满可爱的。」她终於说。 马可看着她和怀中的孩子。 他喜欢这一幕。 「曼,咯,叽咕噜,啊。」小家伙开始婴儿语。 「你得再加强一下你的沟通技巧。」央妙华点点她的鼻子。 「咿咿呀,唔──」小茹丝突然全身不动,接着,开始出现一个使力的表情。 嗅嗅…… 「慢着,那是什麽味道?」她提高警觉问。 「什麽味道?」他靠过来闻。 「啊!」央妙华大叫一声,把小家伙举得远远的。「她大便了──」 「啊啊,咕叽呼噜。」小茹丝舒了口气,对她开开心心地吐口水泡泡。 「臭死了!给你!」她赶忙把小家伙塞进他怀里。 马可立刻跳开一步。 央妙华倒抽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他这麽不讲义气。 「是你把她弄到便出来,你负责抱她。」他举目寻找小家伙的爹娘。 「您真是有同舟共济的精神啊──」她一副心寒的表情。 马可对自己的弃船潜逃心安理得。 「赛门?赛门!茹丝需要换尿布。」 在另一头的赛门听到,正要走过来,身旁的老婆大人马上揪住他,给他警告的一眼。 他们需要练习。索菲亚用唇形无声的说。 妻管严的赛门不敢有异议。 「我们卧室里有尿片。」索菲亚和颜悦色地喊,硬是揪着老公回去继续跟他同事聊天。 这头的两人互视一眼,同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好吧,跟我来。」马可断然道,转身往他们的主卧室走。 「味道越来越重了,好恶心!」她苦着脸,把小家伙举得远远的,跟在他後面。 一进主卧,马可把房门关上,示意她把茹丝放在大床上。 「你负责替她换!」烫手山芋一旦脱离自己的手中,她马上闪往门口。 马可给她警告的一眼,让她知道如果她敢不讲义气地逃离战场,将来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这男人到底是她的老板,她受苦受难地躲到墙角去。 「把尿布找出来。」他命令道。 她四处翻找,终於在床尾的柜子里找到一盒尿布。 「给你!」她抛过去,坚决不靠近那颗臭弹一步。 马可接住,开始研究怎麽拆小茹丝的尿布。嗯,看起来是从这个贴合的地方动手…… 他试探性地拉一拉,尿布文风不动。 「呵呵呵呵呵。」小家伙愉快地在床上翻来翻去。 应该是这里没错啊!他又拉了一拉。 「等一下!」她火速翻箱倒柜,找出赛门携带型的医疗箱,抽出一柄十号刀,手伸长长地递给他。「用这个!」 马可无言地盯着那柄手术刀。 「你要我用手术刀割开她的尿布?」 「你用扯得太不安全了,如果手劲太大整个破掉爆开怎麽办?多恶心!」 「……她只是一个小孩,不是一颗炸弹,你明白吧?」 「她现在就是一颗包满便便的炸弹!」她的手术刀固执地递过去。 马可叹了口气,接过手术刀。 在惊险万分的情况下,尿布终於从两侧割开,小茹丝「呵呵」大笑一声,往旁边一滚,人布分离。 「呃啊!」央妙华捂住鼻子和嘴巴,以免吐出来。 「老天……」马可转开头深呼吸一下。 「她滚走了,那个便便印子!那个便便印子!」她指着丝质床单上臭烘烘的大便痕迹。 「乖孩子。」马可赞美他的教女。 这男人报复心真重。她在心里默默为赛门昂贵的寝具致哀。 「我们要找个东西把她擦乾净。」马可冷静地道。 她手在身後一阵乱摸,摸到第一个像布的东西马上抓起来扔给他──是女主人的丝质睡衣。 「小茹丝,过来伯伯帮你擦屁屁。」马可温柔地轻哄着,用她妈咪的睡衣帮她把小屁股上的大便擦乾净。 包尿布倒是比想像中简单,贴纸上都有指示箭头,他顺着指示把尿布套好,一一将贴纸撕掉再贴起来。 五分钟後,一个清爽乾净香喷喷的小家伙坐在她大伯强壮的手臂上。 「我们最好离开这里。」马可提议。 「好建议!」央妙华不敢再看床上那堆臭烘烘的东西一眼。 两个人逃出主卧的那一刻,同时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我绝对不要生小孩!」她宣布。 她身旁的男人看了她一眼,不予置评。 「茹丝!」某个不知道是小家伙的姑姑阿姨或表姊走过来。 「呵呵呵,咯咯,咕叽咕叽。」小家伙热情地手舞足蹈。 「嗨,马可。」 「嗨。」马可把小女孩交给她,两个人终於脱离了这个小恐怖分子。 他的注意力转到她身上。 在他的凝视下,她总感觉像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细胞,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她强迫自己定住。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他低沉地说。 「什麽事?」 「下个周末空下来。」 一定有鬼! 「为什麽?」 「我说过了,我要引诱你。如果我们两人一直没有机会见面,我要怎麽引诱你?」他理所当然地道。 「马可……」 「我有礼物给你哦!」他轻笑道。 「……什麽礼物?」好奇心暂时占了上风。 「如果你想知道,下个周末在家等我。」 可恶! 她的神情从猜疑,到挣扎,到好奇,到自我唾弃,到鼓起脸颊,到最後终於投降地瞪着他。 他饶有兴味的欣赏她的一切。 猫咪永远败在自己的好奇心底下,这招百试百灵。他愉悦地想。 「下周末,别忘记。好了,给我一个吻,我得离开了。」 「离开?你要去哪里?」她避开他压下来的脑袋,皱眉瞪着他。 「我得回巴塞隆纳去。」趁她只顾着说话没发现,他持续往前逼近,直到她被困在他和墙角之间。 「你不是才刚回来吗?」她一怔。 「明天一大早有塞尔瓦的董事会议,我一定得回去参加。」他一只手臂撑在她脸旁的墙壁上。 「那你今天为什麽不乾脆留在巴塞隆纳?」 「这是我教女的一岁生日,我答应过她我会来的。」 她错愕地看着他。 「你凌晨起来开了一个超级早的会,然後开八小时的车从巴塞隆纳回来,停留两个小时後再开八个小时的车回去,只为了参加一个一岁小鬼的生日派对?」 他微微一笑。「承诺就是承诺,我从不破坏自己的承诺。」 央妙华看了他许久。 「怎麽?」他问。 最後,她摇摇头,无法置信地笑出来。 「你是个疯子!」 「但,是个守信用的疯子。」他替她将发丝拢到耳後。 这男人……她该怎麽说他呢? 「现在,我可以得到我的吻了吗?」他贴近她的脸颊,鼻间努着她耳後敏感的肌肤。 「不,可,以。」一阵兴奋的战栗窜过她全身。 「我可能星期五晚上才有办法再回到这里哦!」他轻柔地诱哄。 央妙华坚决地摇头。「不……噢,可恶!」 她咕哝一声,投入他的怀里。 他已经离开一个星期,她想念他。 马可低笑一声,低头封住她的唇。 这男人,可以为了和一个一岁小孩的约定而开十六个小时的车来回,可以不在意自己身上有婴孩的尿臊味而恣意吻她,可以大方地向她宣示要引诱她。 而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想拒绝。 她该拿他怎麽办才好? 第十章 「我这个周末休假,除非有紧急事件,例如外星人入侵,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纳粹复兴,或一个人捧着他半颗脑袋冲进急诊室要求协助,而全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全部困在同一部电梯里,电梯只剩下一根电缆的最後一丝缆绳支撑着,随时有可能摔到地下室把全部门的医生都杀死,否则,不要呼叫我!」 秘书瞪大眼睛。 「是,央医生……」 然後她就回家了。 全医院不只她一个神经外科医生,而她已经连续一整年没有休假,央妙华认为自己有权利要求一个周末的休息。 她的车停在自己的正门,先探头看一下树林後方那座巨大的农舍。 二楼他的房间灯光是暗的,所以他还没回来吗? 偌大的主宅里只有他和一个帮佣而已,若他不在家,气氛便分外清寂。 无所谓,总之,这个周末她休假,她自己懂得安排自己的时间。 星期五晚上无风无雨地过去。 星期六她睡到十点才起床。醒来时,在床上躺了片刻,盯着天花板。 四周过分的安静。当然是有虫鸣鸟叫,但空气里没有咖啡香,屋子里也没有某人潜入的声响。 他还没回来吗?他自己说他最晚星期五晚上会到家的! 「不守信用的家伙。」她咕哝着翻开被子。 刷牙时,她盯住镜中的自己。 「我并没有特地在等他!」她的牙刷指着镜中那人的鼻子。 「我安排这个时间休假跟他的『引诱计画』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含含糊糊地咬着牙刷说。 镜中人看起来似乎不太信服的样子。 「……好吧!就算有,但我是人,人都有好奇心,有什麽不对吗?我只是想知道他说的礼物是什麽而已。」她把满口的泡沫漱掉,强调。 镜中人跟她一起深思了一下。 「你猜他会不会已经到家了,只是在故做玄虚而已?不然就是在准备什麽埋伏我的技俩?」她狐疑地眯起双眸。 非常有可能。 好,她不会咬饵的。 她绝对不会主动打电话过去,问他回来了没有! 十分钟後,她打电话到主屋去。 「马可先生还没到家,等他回来之後,你需要我请他直接过去找你吗?」厨娘兼管家轻快地道。 「不用了,谢谢。」她挂上电话。 所以,他真的还没回来? 她换上泳装,跃进泳池时心里犯嘀咕。 希望不是董事会进行得不顺利。 但,她虽然不管行政财务方面的事,可是呆子都看得出来,「塞尔瓦医疗机构」这一年来的成果有目共睹;即使所有软硬体投资不可能在一年之内全数回本,也绝对没有人能说「塞尔瓦」不是一个值得投资的标的。那些董事会的豺狼虎豹如果有脑袋的话,就不会想丢开这只酝酿中的金鸡母。 或者,除了公事之外,有其他的私事绊住他? 她脑中开始浮现他藏在巴塞隆纳的秘密家庭,元配一枚、豪华公寓一栋、2.5个小孩、1.4部房车、平均27.3年的房贷…… 该死!她会把自己搞疯! 马可.狄亚兹究竟在哪里? 星期六在混合着期待和失望的心情下过去。 晚上十二点,她最後一次看一下他房间的灯光,暗的。她终於接受今天马可不会出现的事实,恼怒地上床睡觉。 这一晚她睡得比前一晚更不安稳。 朦朦胧胧中,总觉得随时会有一道强壮的手臂把她摇醒,然後他会坐在床畔,英朗地看着她。 好不容易终於睡去,感觉才闭了下眼而已,突然有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摇醒她。 「马可?」她脑子还没醒,嘴巴已经先叫出他的名字。 「凯特,是我。」赛门坐在她的床沿。 「赛门?」她揉揉眼睛,努力想醒过来。 「凯特,发生了一点小状况,我需要你跟我一起走一趟。」赛门语气平稳地道。 「发生了什麽事?」她的神情依然惺忪。 「在距离我们三个小时车程的贝里多发生了一桩事故,我们必须立刻赶过去。」赛门依然保持平稳的口气。 「三个小时车程?是什麽样的事故?需不需要派直升机过去?他们需要我们支援吗?」她翻开被子,用力揉了揉脸孔想清醒过来。 「凯特,」赛门小心地按住她的肩膀,直到她抬头注视他的碧眸。「贝里多有一栋正在兴建中的商场发生倒塌,附近的目击证人说,驻守在工地的人以及冲进现场帮忙的人,被随後的第二次坍塌压在瓦砾堆之下。警方已经组成搜救队伍,在现场进行搜救。」 他眼中有些特殊的神情,让她从心头最底层寒了上来。 「怎麽回事?赛门,告诉我!」她不由自主地抱着自己的手臂。 「凯特,他们在路边发现一辆被压毁的汽车,」赛门轻柔地道。「车号是马可的。」 她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成冰块。 「凯特,马可不在车子里。警方研判他应该是在第一波坍塌的时候正好经过,停下来救人。」赛门握住她的双臂,紧紧地盯着她。「他……他应该是被困在第二波坍塌底下。」 凝成冰块的血液在她的体内爆炸。 眼前的一切几乎不像是真的。 四年前的画面和四年後的画面在她脑中重叠,一切熟悉得令人心痛。 刚盖好的商场只有两层楼,却占地宽广,面对马路的那一侧几乎整片塌陷;手电筒的灯光四处照射,警方及搜救人员在断垣残壁中钻来钻去,努力想从水泥隙缝中寻找生还者的迹象。 她脑中的景象,建筑物变成了加州医院,水泥块变成玻璃帷幕,扭曲的钢铁变成一辆巨大的货柜车,乱石残堆像大厅里被撞乱的等候椅,唯有属於「人」的痛楚、鲜血与死亡是相同的。 这栋商场已接近完工边缘,许多厂商已经陆续进驻,现场已经开始有值班的警卫,和留下来整理货物的柜台人员,也因此而让伤亡人数提高。 临时调来的投射灯照在废墟上,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而近不断来回载运,医疗及警用直升机在他们的头上盘旋。 「凯特,右边那一片营区需要医生。」赛门拉开嗓门压过现场的噪音,自己往左手边的乱堆冲去。 他们两人身上的白袍就是最好的身分识别。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一下,把所有情绪屏除在外。 「他的情况如何?」她跑到右边的两个搜救人员之中。 一位伤者卡在瓦砾下,他们的手伸进去勉强摸得到,却无法将他拖出来。一位搜救员不断向他喊话打气。 「他还有意识,但是声音越来越虚弱了。」搜救员看见她的医生袍,迅速报告。「他的左脚卡住,无法脱困,我怀疑他应该有某处在出血,因为他说他觉得越来越冷,但我们没有办法把他拖出来。」 央妙华看着压着伤患的水泥墙,「没有任何设备可以把这片鬼东西移开吗?」 「重机械还在陆续徵调当中。第一部 抵达的挖土机先去开挖目前生命迹象更多的另一头了。」搜救员回答。 央妙华低头喊:「嘿!你叫什麽名字?」 瓦砾下传来一个虚弱的男声。 「奥立欧……」 「奥立欧,我是凯特,我是个医生,你会没事。告诉我,你现在有没有哪个部位特别疼痛?」 「我的左脚……」 「你的手有办法移动吗?」 「没有办法……」 「好,奥立欧,你会没事的,我们马上就把你救出来!」她抬起头再看一下那片水泥墙。「这片墙并不大,你们再叫两个人过来,四个人把它抬高,我钻进去把他拖出来。他没有太多时间,我们无法等到重机具抵达。」 搜救员点点头,抬头吼了几句话。两名穿着搜救员背心的壮汉立刻跑过来。 「好,数到三,你们四个把水泥墙抬高,我进去拖他出来。」 「不行,太危险了!如果我们撑不住,你会一起被压在底下。」其中一个搜救员反对。 「没有时间了。」央妙华把头发在脑後紮成一个髻。「动手吧!」 搜救员无技可施,只好答应。 「好,你们两个抓那头,我们两个这头。」一个搜救员指挥其他三个同伴,「准备好。一,二,三!」 整片水泥墙被奋力抬高,四个人全身肌肉绷紧。 央妙华迅速钻进小小的缝隙间。 「奥立欧,和我一起加油!」央妙华两手反扣住他肩膀,吃力地往外拖。 「快一点……」搜救员满脸通红,努力挤出话来。 该死!他卡得太紧了!「再高一点。」 四个人吸了口气,奋力一喝,努力往上抬。 她感觉手下一松,连忙用力往外拖。 奥立欧的双脚一脱离水泥墙下,四个人同时松手,「砰」的一声,水泥墙重重摔回去,扬起一片灰尘。 奥立欧左脚膝盖以下血肉模糊,已经痛晕了过去。她拿起听诊器,确定他的生命迹象还算稳定,迅速拿止血带绑在他的伤口上方,预防进一步的出血。 「我们这里有活口!」搜救员对前方的一批救护人员大喊。 立刻有人匆匆推着担架走过来。 「他的左脚保不住了,送他到最近的医院截肢。」她告诉前来的护理人员,然後跟着搜救员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地方。 她不晓得自己在现场待了多久,只知道一抬头就看见天边开始发白,黎明到了。 每一具拖出来的身体,都让她心头一紧。她既怕看见熟悉的脸孔,又怕永远看不见。 马可,他在哪里? 他还在瓦砾堆下吗? 他被救出来了吗? 他已经送去医院了吗? 他,死了吗? 最後一个猜疑几乎让她强撑的武装溃堤。 她什麽都不敢想,只是机械性的不断处理一处又一处的伤口,截掉一只又一只坏死的手脚,救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宣判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她几次和赛门匆匆交会,两人都无法细聊。 赛门只在其中一次告诉她:「还没有马可的消息。」 当天色大亮,所有重机具都已调来,增援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医疗直升机之外,媒体的直升机也开始盘旋。 警方将现场拉出一个三百公尺的警戒线,将媒体和围观群众挡在外围。 八点左右,央妙华披头散发,一身血污,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义工临时搭设的休息区,某个人立刻塞给她一盘热食和一杯咖啡,她在角落跌坐下来。 她饿到甚至没食慾,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那杯咖啡。当热烫的液体流进她的胃里,她几乎呻吟出来。 砰!旁边一条人影重重地坐下来。赛门手臂撑在膝盖上,先深呼吸几下,一头灿烂的金发此刻跟她一样沾满脏污。 她把那盘炒蛋和烤面包递给他。 他接过来,手指直接大口大口地耙进嘴里。 等他吃完,她再把咖啡递给他,他接过来照样一饮而尽,然後往後一摊,疲惫地闭上眼睛。 创伤外科是他的专长,他的工作量必然比她更重。 「你有没有……」她甚至找不到力气把问句完成。 「没有。」他依然闭目养神,摇摇头。「他们还没有找到马可。」 她跟他一起躺在地上,闭上眼睛。 两道泪水从她紧闭的长睫间滑了下来。 「嘿,凯特!」赛门听见她压抑的低泣,连忙将她揽进怀里,「别这样!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马可命这麽硬,一座倒掉的商场算什麽?飞机直接坠落在他头顶上都不见得杀得死他。」 她两手捂着脸,只是无声掉泪。 「赛门……我不能再来一次了……」她哽咽道,用力地摇摇头。「我受不了再来一次了……」 「没事的,甜心,一定会没事的。」赛门抱住她轻轻摇晃。「我已经传话给每一个医护人员,只要有人看见马可就立刻通知我,我们不会等太久的。」 她继续啜泣了几分钟,终於深呼吸了一下。 「赛门?」 「嗯?」 「我正式原谅你。」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振作起来,给他一个苦笑。「你是对的。如果当时你告诉我强纳森就在大厅里等我,我一定无法在见过他之後,还若无其事的回去动手术。」 赛门揉揉她的头发,在她的头顶心亲了一下。 「很抱歉我生了你两年的气。」她反手抱抱他。 「没关系。」 有时候,你最好的朋友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只是在那个当下,你无法理解。 赛门的外套突然传来手机铃声。 「可恶!」他对着断讯的手机低咒。「这一区才刚发展起来,唯一的基地台被压在断垣残壁底下,现在手机讯号非常不稳定。」 「你和附近的医院联络过了吗?」她抹了抹红通通的鼻头问。 「我勉强拨了通电话给索菲亚,要她持续帮我联络所有接收伤患的医院,一找到马可的下落就打电话给我。」赛门嫌恶地看了无讯号的手机一眼。「该死!就算她找到马可,要联络上我也需要奇蹟。」 她心中霎时涌起一丝希望。 说不定索菲亚早就找到马可了,只是联络不上他们而已。 「刚刚那通是谁打来的?」她连忙问。 赛门看一下来电显示。「地区电视台的号码,那些记者不知道哪来的管道弄到我的手机号码。你的手机呢?」 她叹了口气。「我急着和你一起出来,手机放在家里。」 赛门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她,站了起来。 「你累的话再休息一下,他们在後面铺了几张行军床,给彻夜搜救的人使用,我得回去忙了。如果索菲亚有任何消息,你再通知我,我会在D区的现场继续搜救。」 央妙华点点头。 赛门一离开,她拿着手机上下左右四处比,努力想让手机接收到讯号。 有几次好不容易出现了一格讯号,随即消失。她挫败地低咒一声,走出帐外,继续四处移动,想找一个讯号最强的地方。 她为什麽没把她的手机带出来呢?马可很有可能已经打了电话给她,只是她没接到。 「该死,该死,讯号……给我一点讯号!」 有了,两格! 她停在原地不敢动。 「抱歉,借过!」两名搜救人员匆匆提着一个巨型电钻走过去。 她连忙让开一步。等他们经过,再站回原位。 「你在开玩笑吗?我刚刚就站在这里,一模一样的地方,刚刚明明有讯号的!」她对手机怒吼。 「……凯特?」 有一瞬间她不相信自己的听觉。 应该是她疲劳过度听错了。 她缓缓转身,在她眼前,几步远。 马可。 他一身的狼狈脏污,衬衫上都是灰黑的印子和血迹,右边的袖子卷到肘间,左边的袖子被撕掉了,左臂以一条脏兮兮的纱布包起来,吊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头发像被好几只手用力耙过,再倒上泥灰水把它浆住,巧克力眸布满疲惫的血丝。 但他真真实实地站在她眼前。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力气突然从她体内抽乾,她软软地跌坐在地上。 「凯特!」他几个大步缩短横在他们之间的距离,蹲在她身旁,唯一能动的右手迅速摸过她全身。「你没事吧?你哪里受伤了?」 「你这个混蛋──」她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马可的神情从来没有如此慌乱过。 「凯特?凯特……」他只能用一只手臂尽量将她搂在怀里,笨拙地安慰她。「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早就打电话给你了。」 她伏在他怀里,哭到全身发抖。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我知道,宝贝,对不起。」他轻吻她的发心。 「我讨厌你!」她边哭边捶他。 「好。」他微笑。 他不断吻着她的脸颊。尽管两人都又脏又臭,周围的世界半毁灭,但这一刻,他们在彼此的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终於渐渐平定。 「你的手怎麽了?」她拭了拭泪痕狼籍的脸。 「被压断了。」 「你被压断手还跑去救人?」他身上有血迹,但外表没有明显伤口,想来是救别人时沾上的。 「我十分钟前才被压断的。」他吻了吻她的脸颊。 「你该死的是怎麽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她生气地问。 「昨天半夜我开车正要赶回去,经过贝里多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後一声巨响,我回头一看,刚才经过的建筑物已经坍塌下来,有人开始尖叫。 「我立刻折返,停好车开始救人,没想到又发生了第二波坍塌。」马可疲惫地抹了抹脸。「你怎麽会跑到这里来?」 「他们找到你被压烂的车子,从车号联络上你弟弟,赛门半夜拉着我赶了过来。」大悲之後又大喜,她全身像虚脱一样。 「该死,我没有想到。」马可轻抚她的脸颊。「我以为你还在家里睡觉,不想让你担心,本来想白天回到家,洗完澡之後再去找你。」 结果,他们就在同一片事故现场,各自努力了一整夜,却不晓得对方就在咫尺远。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手断了,被赶到休息营区来,他们不晓得还要错开多久。 她怔怔地盯着他,泪水又掉了下来。 「嘿,宝贝。」马可连忙再揽住她。「我好好的没事,别哭了。」 「每一次!每一次我刚开始过新的生活,我心爱的人就会死掉,我受不了了……」 「我没有死,我很好,我就在你面前。」他吻着她安慰。 「一切都是你的错!我根本不想再爱人,不想再有认真的关系,如果你不到台湾来找我就什麽事都没有了。」她又开始捶他。 「好,好。」他安抚她。 「你偏偏要出现,谁教你出现的?我本来可以一个人过安静的生活,都是你!都是你!」她放声大哭。 他爱这个女人。马可亮亮的白牙在脏污的脸上一闪。 他爱这个又固执又矛盾,又热情又冷淡,又狡黠又纯真的女人! 「我没办法走开,我一定得抓住你。」他吻着她的眼泪。 「我恨你!」 「我爱你。」 「我还是恨你。」 「好。」他笑着轻哄她。 「我不要结婚!我们不能结婚!想跟我结婚的男人不是已经死掉,差点死掉,就是迟早会死掉!」她突然揪住他的衣领,大吼。 「……我们晚点再谈这个。」他安抚道。 「我是说真的!如果我们两个要在一起,绝对不能结婚!」 「宝贝,我们晚点再谈。」他轻拍她的娇颜。 不过某人似乎误以为他同意了……她吸吸鼻子,窝回他的颈窝去。 「……马可?」 正想过来问问有没有消息的赛门见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马可对他比个噤声的手势。 赛门步伐一顿,看着他怀中的女人,会心一笑。 我等一下再回来。他无声地说。 马可抱着她坐在一团混乱的正中央,他们身旁是匆匆来去的搜救人员,触目所及只有瓦矶残堆。 在整座塌陷的城池前,他们终於握住对方。 第十一章 清晨的阳光懒懒地攀进窗台,溜过窗帘缝隙,洒落在米白的枕褥间。 一股咖啡的香气在鼻间盘桓不去,床上的人儿双眼紧闭,开始出现挣扎的神情。 要起床?不起床? 要起床?不起床…… 可恶!咖啡的浓香赢了。她极端不情愿地张开一条缝隙。 「早安,睡美人。」如丝嗓音比咖啡诱人。 「啊……」她痛苦地呻吟一声,抓起一旁他的枕头盖在脸上。「今天是我的休假日,我可以睡很晚!你知道我昨晚几点到家吗?我恨你……」 马可低沉的轻笑。 他当然知道她多晚回来。她回来之後,他还陪她游了泳,做了一些让她今早睡得更晚的「活动」。 很快的,天气就会冷到院子里的游泳池不再适合游泳。目前这只爱玩水的猫依然每天撑着,非游到最後一刻为止。 「我知道你今天休假,不过我们待会儿有客人,你该起来准备一下了。」他看了看腕表。「他们再过……一个小时就到了。」 「你在我休假的这一天安排访客?」枕头抬高,露出一只不敢置信的眼睛。 马可无法不对她的神情发笑。「我不是也休假一天陪你吗?」 「陪你的客人!不是陪我。」她丢开枕头,恼怒地抢过他手中的马克杯,灌了一口。「我不是上个星期才陪你去巴塞隆纳参加那个什麽鬼宴会?还有上上星期跟那个法国投资者的晚餐?」 「我知道,亲爱的,你是个好女孩。」他宽容地拍拍她的脸颊。 过去一年他们都在相互调整,适应对方,於是她尽量从忙碌的医学工作中抽出时间陪他应酬,而他则因应她的时间开始学着坐飞机,缩短不必要的通勤时间。 身为一个顶尖的神经外科医生,与一个尖端医疗机构的执行长兼董事会成员,他们都努力在把对方容纳进自己的生活时程里。 央妙华暴躁地抓抓头发,下床走向浴室。 他倚着浴室的门框看她。 「今天的客人是谁?」她把牙刷塞进口中,看着镜中的他。他神清气爽得令人生气。 「你会喜欢他们的。」马可保证。 「上次跟那个法国人吃饭,你也是这麽说。」 「事实证明,你确实很喜欢皮耶。」他不无醋意地指出。 她翻个白眼,漱掉口中的泡泡开始洗脸。 梳洗完毕,终於觉得比较像个人了,他们走到厨房,厨娘已经为他们准备好早餐。 莫亚家将这间石砌小屋卖给马可,目前这里是他们的新家。 厨娘平时住在主宅里帮忙照顾房子,马可额外付了她一些钱,每天时间到了就过来帮他们料理三餐。 「说真的,今天的客人到底是谁?」她吃着烤法国面包沾橄榄油,问道。 马可正要回答,大门外响起车子驶近的声音,开始在他们的围墙外停车。 「他们提早到了。」马可拿起餐巾抹抹嘴,站了起来。「来吧,亲爱的,或许我们的客人可以跟我们一起共进早餐。」 「喂,我还来不及换衣服。」她连忙指指自己的背心和运动裤。 「他们不会介意的。」马可倾身在她的颊上一吻。「此外,你看起来美极了。」 到底是谁啊,这麽神神秘秘? 她狐疑地跟在他身後走出去。 大门外,一男一女手中各抱一个小孩,肩上背了大包小包,一起走进来。 「陆丝!于载阳!」 央妙华大笑,张开双臂向她的好朋友冲过去── 然後经过陆丝身畔,一把抱住她老公于载阳。 「哇!」于载阳受宠若惊,连忙把怀中的大儿子放下地,接住她。 「于载阳,于载阳,于载阳!你都不知道见到你我有多开心!」央妙华欢喜得热泪盈眶。 「……没关系,不用顾虑我们的存在,你们两个尽量叙旧。」陆丝站在马可身旁,乾乾地说。 马可把她怀中的小儿子接过来,「嗨,小可爱。」 于且文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着他,可爱的苹果脸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上回见面,这小家伙还在他妈咪的肚子里,转眼已经两岁大了。 「来,来,大家一起来!」央妙华拉着于载阳的手,亲亲热热地往外走。「你们的车子够大吗?应该不够!没关系,马可,你去隔壁开那辆休旅车过来。」 两个男人互相交换一眼,马可不明所以但安然以对,于载阳则非常谨慎、非常防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婆,救命!」他回头向妻子求救。 陆丝耸耸肩,也挺好奇央妙华要带他们去哪里。 看来是不能仰赖这两个女人了。 趁马可从他身旁走过,于载阳嘶声嘘他:「你女人对其他女人的老公这麽热情,你都不介意吗?」 「放心,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总归跑不掉。」马可的牙齿笑得白森森的。 于载阳翻个白眼。「以一个体内充满西班牙热情血液的男人,您彷佛太冷静了一些。」 「我是半个英国人。」马可好心地告知他。 「什麽?你是英国人?」前面的央妙华惊讶地停住。 「半个,赛门也是。我们的母亲都是英国人,你不知道吗?」 她只知道他们母亲是姊妹,一个嫁到美国,一个嫁到西班牙,但从来没想到要问她们是从哪里嫁的。 央妙华摇摇头,拖着于载阳继续往外走。 「这说明了你就算和一个人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也是充满秘密的呀!」 喂,人家我们夫妇就没有好吗?于载阳提心吊胆,被一群土匪拖上车了。 事实如陆丝心中的猜想,他们果然是来央妙华工作的地方。她这一趟来,本来也就是想参观一下这间近两年在欧洲赫赫有名的医疗研究机构。 不过他们直接杀到的地点,倒是出乎陆丝意料之外。 「不行!」放射线科的秘书死命站在一道门前护住,大有「你们想进去,除非踏我的屍体而过」的气概。 附近几个护士看他们的阵仗,先采旁观态度,不敢轻举妄动。 央妙华不爽地盘起手臂,和她对峙。 「你知道我背後的这个人是谁吗?」她拇指往肩後某个英俊潇洒帅气的执行长一指。「他是这个地方的老板。」 秘书听她要拿出老板来压人,背心挺了一挺,拿出「我是正义的一方,我不怕你」之姿。 「我们这个超级天才的老板,做了一件超级天才的事!」央妙华数落道:「Lodox全身X光造影机就已经够贵够好用了,他不要!他偏偏要骚包地去订了一台今年刚研发出来,甚至还没有全面上市,号称比Lodox更快两秒钟的又大又笨重又先进的机器──」 後面那个超级天才的老板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是被赞美了。 「然後呢?因为这台机器太尖端太先进了,只有美国总公司的技术人员会修理!如今它进我们的医院两个月,已经因为不明原因停止四次,我们还要特地从美国请那群跟你老板一样天才的技术人员飞来帮我们维修,天知道究竟还要拖多久。」央妙华指着秘书,说出对天下所有行政人员最具杀伤力的一句话:「这些,都是成本!」 成本……这,是很严重没错!秘书开始露出挣扎之色。 央妙华语气转为诱哄:「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我们今天就可以把它修好了。救世主就是──他!」 那根纤纤玉指改对准于载阳的鼻子。 事主谨慎地凑上前一步,在她旁边咬耳朵:「等一下,你要我帮你们修这麽精密的机器?」 「你看!他自己都没把握。」秘书立刻大叫。 「嗯……值得一试。」于载阳搔搔下巴。 秘书下巴掉下来。 「让他试试看嘛!没关系,你的天才老板也在场,如果出了事,责任统统他会扛啊。」央妙华轻哄道。 那个天才老板默默看她一眼。 最後,秘书终究不敌她的气势,一群人登堂入室到那台精密的扫描仪前。 于载阳轻轻抚摸它光滑闪亮的外表,爱不释手。 「那就交给你罗!我和陆丝先去把小朋友丢到托儿中心,再四处逛逛。」央妙华闪亮亮地笑,拉着他老婆走掉了。 于载阳抬头看看马可。秘书站在老板身旁,一脸绝望的神情。 「没关系,你放胆试。」马可友善地拍拍他肩膀。「这台机器『才』两百万美金,你弄坏它,你买回家。」 「……」 央妙华和陆丝把两个小孩托给幼儿中心。且武、且文两小孩反正也不怕生,马上就跟其他小朋友比手画脚玩成一团。 她领着陆丝参观他们院内的尖端设备,途中遇到几位医师,一听陆丝的名号,认出她就是在国际期刊发表过一些论文的同一个人,登时惊喜不已,又聊了好一阵子。 总算逛完又聊完,两人走得累了,央妙华带着她来到主治医生专用的休息室。 「这里是你们的『休息室』?」陆丝挢舌难下。「你们知道大部分医院的员工休息室就是一间茶水间里面摆几张桌子吧?」 塞尔瓦的高级休息室占了B1楼层一隅。虽然号称是B1,但成列的玻璃窗外是挖低的中庭花园,因此阳光与新鲜空气都透得进来。 休息室里随时有一排长桌摆着食物,一间小型的视听室可以看电影,两间高级套房让值班的医生可以轮流休息。 「这道门通往哪里?」陆丝好奇地打开角落的一扇门。 有没有天理?竟然还有游泳池! 「哪间医院的休息室会放游泳池?」陆丝质问。 央妙华看她一眼。「这座游泳池是一年前刚落成的。」 「你们的主治医生还有时间游泳?」陆丝不平地道。 央妙华又看她一眼。「有一、两个主治医生很爱游泳。」 陆丝眯起眼,盯了她一会儿。 「嘿嘿。」 「……干嘛?」 「这座游泳池不会是专门为了某个人而盖的吧?」陆丝指着她鼻子。 「……听不懂你的意思,泳池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用。」央妙华装傻地走到食物桌前,拿起一只盘子开始夹茶点。 就算这是马可送她的「礼物」好了,他要送礼的那一天可差点没命回到家。 「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游泳,以前在山上,你每天都要跑去後山的溪里游泳。」陆丝走到她旁边,拿起另一个盘子,开始夹餐点。「还一年前盖的呢!不就正好是你开始以色事人的时候吗?」 「什麽以色事人?你的国文程度真的多年如一日的烂耶!」央妙华拿一颗马卡龙丢她。 这座泳池有水温调节,冬天时她就能在这里游完泳再回去,不怕太冷没得游了。 两个女人夹好餐点,找了张窗前的空桌坐下来。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很好。」陆丝坐在她对面,喝口咖啡打量朋友。 「还过得去啦!你呢?山上的一切都还好吧?咕咕依然活跳跳吧?」她还真有些想念那些古里古怪的村民。 「咕咕年纪大了。」陆丝叹了口气。 「请问公鸡平均寿命多久?」她好奇地问。 「大概七、八年吧!」陆丝忧郁地道。「咕咕已经七岁了。去年牠心脏有点问题,我帮牠开刀装了心律调节器,现在的状况算稳定下来。」 央妙华差点被咖啡呛到。 「你帮你的公鸡装心律调节器?」她放声大笑。 「喂!牠等於是我的另一个孩子耶!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牠死於心脏病吗?」陆丝龇牙咧嘴。 「抱歉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很难想像你怎麽找到一个公鸡心脏尺寸的调节器而已。」她顺了顺气。 关於这点,陆丝就很自豪了。 「我先研究了一下人类心律调节器的构造,然後自己画了一张针对咕咕体型的设计图,请美国的厂商帮我专门开模做的。」 可以想见必然花了一大笔钱,但对天下的宠物主人来说,能救得了宠物一命比什麽都重要。 央妙华点点头。「明年我要去日本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结束之後再绕回台湾看你们。跟咕咕说,叫牠耐命一点,等我回去看牠。」 「会的,牠装了心律调节器之後,成天活蹦乱跳,又跟新鸡一样。」陆丝开心地道。「荣叔的母鸡帮牠生了几只小鸡,其中一只长得超像牠的。我把牠交给且武、且文养,等哪天咕咕走了,他们也好有个转移的目标,不至於太难过。」 央妙华知道,到时候最难过的会是她。她安慰地拍拍陆丝的手。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马可打来的。 「欧拉。」她愉悦地打招呼。 「你们在哪里?」 「员工休息室。你们呢?」 「于先生刚刚帮我们修好机器了。」她彷佛看见马可微笑的神情。「只是里面的一条电源线没有接好,所以运作到一半会断电。他把电源线重新接好,现在一切正常。」 「那就好。」她满意地点点头,对面的陆丝忽然对她做了个手势,她先停下来听陆丝说完,尽责地转述:「陆丝请你们到托儿中心去把两个小朋友接过来,他们也该吃午饭了。」 马可答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喂!」陆丝桌子下的脚踢踢她。 「干嘛?」 「你还不嫁他?」 她瞪了瞪眼。「又不是全世界的女人都想结婚。」 「马可也无所谓吗?」 「他没说他有所谓啊!」她不自在地耸耸肩。 陆丝噢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 「干嘛?」央妙华瞪着她。 「什麽干嘛?」 「你的脸就是一副还有什麽话想说的样子!」 陆丝放下咖啡杯,很认真地看着她。「我老公跟我说过一句我当时非常不服气、後来想想又觉得有道理的话。」 即使明知绝对不是好话,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什麽话?」 陆丝对她绽出和蔼可亲的笑颜。 「姑娘,以一个聪明人而言,你实在笨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央妙华倒抽一口气,指住她鼻子。 「你!」 「怎样?」 对啊,怎样? 央妙华登时气馁。 「我不晓得……陆丝,我总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很好,我不想轻易改变……」 「改变又如何?你并不是一个害怕改变的人啊!」陆丝不解地问。 「……上一个说要娶我的男人,在我们婚礼前几个月就死了。」 「然後呢?」陆丝直线式的思考,导不出重点。 「然後我稍微感觉自己对马可好像有点不同的意思……他就差点被压死了。」 陆丝着实愕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这位天才终於领悟过来央妙华的言外之意。 「我的妈!你不会以为想娶你的男人都会死於非命吧?」陆丝一拍脑袋。「你真的比我还天才耶你!难道你一辈子就不爱人不结婚了吗?可是不结婚做得到,不爱人这点,你也破功了啊!你明明就爱他。」 「你怎麽知道?」央妙华瞪着她。 「白痴都知道。」陆丝翻个白眼。「你这女人,要高薪的工作哪里没有?干嘛眼巴巴跟个外国男人跑到西班牙来?又不是说他们已经闻名已久什麽的。如果不为名、不为利,那当然就是为了情啊!」 老天!连人际关系白痴如陆丝都看得出来,央妙华觉得自己应该反省了…… 她不是不知道马可对她的好。马可想要婚姻和小孩,在这一点上比她更传统。只是,她还无法突破心结,他只能等。 她不晓得他还愿意等多久。 如果他等不下去了呢?是蛮横的抓起她直奔礼堂,或者转身而去? 她心下惶惶,没有把握。 这就是爱上一个人麻烦的地方。你无法再潇洒,所有的事都必须考虑两个人的份。 休息室的门自外推了开来,两个男人各抱一个小男孩,有说有笑,在讨论于载阳刚才完成的那个「不可能的任务」。 马可怀中抱的是老二于且文,小家伙甜蜜地捧着他的脸,叽哩咕噜讲些两岁小孩的心头大事。 他温柔耐心地听小家伙讲,即使小家伙讲的是中文,他也一副听得煞有介事的样子。 「好了,你们想吃什麽自己夹,可是不准先夹蛋糕和饼乾,一定要先吃正餐。」陆丝伸手想接过马可怀中的小家伙。 于且文和这位英俊的叔叔聊得正投机,手巴在他脖子上,硬是不肯放开,任陆丝怎麽哄都没用。 「没关系,我带他去挑食物就行了。」马可笑着道,抱着于且文,和陆丝、于载阳父子一起走到长桌前,开始替小朋友们取餐。 他真的很爱孩子。央妙华心想。 小孩也喜欢他,怪老人如荣叔买他的帐,女人就更不用说了。 央妙华第一次以崭新的眼光来看,突然发现每天晚上陪着她共枕入眠的男人,其实是个万人迷。 「嗨。」马可倾身在她颊上一吻。 央妙华定定地盯着他。 她知道马可爱她,马可在等她。 那她呢?这是一个她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吗? 马可正要去咖啡机前替自己倒杯咖啡,看见她的神情,停了下来。 「怎麽了?」他挑眉。 她依然定定看着他。 马可也不催她,只是带着有些莫名的笑,迎着她的眼神。 是! 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清清楚楚的声音在回应。 是的,如果对方是马可,她并不介意这一生和他一起度过。 他们有可能甜甜蜜蜜、白头到老,也有可能几年後两个人各聘一个离婚律师把对方生吞活剥到死──虽然她很怀疑这种情况会发生──但,重点是,她和马可拥有可能性。 这是她从强纳森那里来不及得到的,未来的可能性。 命运之所以为命运,就是因为你无法预知未来,只能且战且走。 她曾怨怼强纳森没给她共度未来的机会,如今马可就在她眼前,她却将自己囚禁在无端的恐惧里。 这是一个多麽容易让人爱上的男人。 而他一直在等她,用他无尽的耐心和包容。 她究竟在害怕什麽? 「我不要婚礼!」她突然说。 他的深眸一闪。 「那种请一堆人、又吵又闹、还要穿一身笨重婚纱的婚礼,我绝对不要!」她坚定地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找个时间到法院去注册,谁都不用通知,一天之内就搞定。」 凝视她的黑眸渐渐沁出一丝笑意。 「好。」 「我是说真的,连蜜月都不要,因为你和我都抽不出时间!明年我要去日本参加国际医学发表会,如果你也抽得出时间,我们可以顺便一起回台湾,到橘庄去度蜜月,我只想去那个地方。」她坚持。 「好。」 「对了,马可?」 「嗯?」 「我爱你。」 「我知道。」他拍了拍她的脸颊。 「……你知道一个男人用这麽理所当然回应女人的示爱,非常令人讨厌吧?」 马可微微一笑。「可是你爱我,亲爱的。」 「你什麽时候发现的?」她不爽地问。 「嗯……大约一年半以前吧!」 「哈!一年半以前我还没爱上你!」 「你当然爱上我了。」 「你凭什麽那麽肯定?」她气势汹汹地质问。 「因为你不肯跟我上床。」 「……你发现我爱上你,因为我不跟你上床?」 「嗯哼。」他点了点头。 「请解释为什麽这是我爱上你的徵兆。」 「宝贝,我们认识两个星期左右你就跟我上床了,因为那个时候你完全不在乎。当你发现你『有可能』在乎时,你逃走了。」 「我才没有逃走!」 「接着,你愿意和我回西班牙,但不再和我上床;花了我一会儿时间才想明白。」她是全世界最大的鸵鸟。 「那我再度和你上床表示我再度不爱你了!」她怒极反笑。 「不,你再度和我上床表示你终於接受事实──」马可轻抚她的脸颊,深眸中所有逗弄的笑意消失,「你爱我,凯特。」 那样醉人的一双眼眸,让她无法佯装下去。 那是两泉无止无境的爱意。 「……哼。」她的唇角终於勾起一抹不甘愿的笑意。 「我也爱你,亲爱的。」她的万人迷,倾身吻住她。「还有,我接受你的求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