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非你 作者:小岁时 简介: 【女主角度先婚后爱,男主角度暗恋成真】 桑虞年少时暗恋过一个人,曾以为再也走不出来,会一直单身,不料和重逢后,只见了寥寥几面的老同学岑野闪了婚。 他们各取所需,岑野简单粗暴,甩出两条合约:1.逢场作戏 2.绝不同居 桑虞谨记约定,人前“老公”张口就来,人后敬而远之。 可是后来,岑野赖在她房间:“不喊老公就不走。” 桑虞喊了老公他也不走…… —— 再后来,桑虞无意间看到岑野的日记本,那一页写的是: 【今天学校的天台上有你偏爱的夏风,偏爱的落日,可是你没来。 但没有关系,我应该还会喜欢你。 桑虞,毕业快乐。 愿你一生坦途,一生被爱。】 落款日期赫然是他们高中毕业那天。 桑虞对那个夏日印象深刻,她也约了一个人准备表白,同样无人赴约。 “原来,在我热烈又无声追逐一个人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也这样追逐着我。” *慢热古典舞首席×拽酷悬疑作者 —— 1.1V1,双处双初恋 2.城市架空,请勿带入现实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时代新风 轻松 先婚后爱 HE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虞,岑野 ┃ 配角:暗恋预收《撞银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公暗恋我十年。 立意:天生我材必有用 第1章 岑野 ◎人流如织,彼此静默对望。◎ 多生烟雨的南城三月,饶是过了午后,亦不见得有多少暖意,料峭春寒隐匿于一场接一场的茫茫水雾,朦胧缭绕。 正在上演古典舞剧《施夷光》的剧院内,下方的观众衣着厚实,台上扮演主角施夷光,也就是耳熟能详的西施的桑虞只着一席轻盈白纱。 她墨色的及腰长发如藻披肩,淡妆素抹,将姣好莹润,五官精致疏散的鹅蛋脸修饰得更为小巧,惹人怜惜。 一个拂袖,一个侧眸,都有西子捧心般的楚楚动人。 桑虞身段柔软纤细,神情格外痛苦悲壮,踏着凄凄旋律,哀婉演绎收尾一幕。 音律混合进了鼓乐,愈发急促紧迫,声声叩击,宛若是即将归零的倒计时。 桑虞的舞步精准踩中每一个变化的音符,逐渐爆发力量,翻倍增速,柔中带刚,直至让人眼花缭乱。 接连激烈而亢奋的旋转跳跃后,她猝然倒地。 在极盛时期,一切戛然而止。 一生跌宕,不幸沦为乱世棋子的西施终是于越国死灰复燃后,完成使命,人归故里。 亦魂归故里。 弥散的灯光早已变为冷调的惨白,台上一片寂然。 台下更是。 不少观众没有反应过来,沉浸于桑虞演绎的绝代芳华之中。 为其伤,为其悲,恍惚当真跟随她,回见了那时春秋。 此情此景,令等候在舞台一侧,准备谢幕的群舞们交头接耳,低声讨论: “桑虞姐的共情能力果然不是吹的,我要是在台下看的话,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 “这不是废话吗,桑虞姐可是咱们团无人不服的首席,被行业内多位大佬夸赞为古典舞的新生代表,外形条件,舞蹈功底,表现力,感染力,团里没人能够比得上。” “呜呜呜又美又绝的桑虞姐,不知道哪个男的能够配得上。”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我们样貌和才情双一流的沈导!” 八卦的女生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人群斜后方,光线薄弱的隐秘角落。 一位白衣灰裤,颇为温润风雅男人远离众生,孑然而立。 是她们正在热议的沈导沈亦淮。 他跳舞出身,担任这部大型舞剧的导演,主要负责舞蹈编排部分。 舞团内部无人不知,只要桑虞一登台,沈亦淮都会在那个幽静,能够近距离看清楚舞台的位置,缄默欣赏她的表演。 他定睛不转,如痴如醉的状态,用“虔诚”一词来形容,都不为过。 热闹又不失真诚的谢幕结束,人去楼空。 身披西施妆造的桑虞眼中有些茫然,懵懵跟上同事们的脚步,回到后台,换衣卸妆。 她总是这般,入戏极快,出戏极慢,半晌逡巡在角色和现实之间。 女同事小秦左手提着一杯茶饮,右手捧来一束娇花,老远就在告知:“桑虞姐,一会儿有庆功宴,别着急走哈。” 此次演出是《施夷光》剧目在南城的最后一场,接下来将要开启为期近一年的全国巡演。 每到一个地方演完,舞团都会安排聚餐。 桑虞坐在梳妆台前,面向镜子,慢慢卸去西施的妆容,回归本真。 她的身姿舒展挺直,流转的眼波再度得了清霜冷月的馈赠,有俗世不惊,无可亵渎的雅淡静和。 “好的。”桑虞颔首应下。 小秦三两步跑来身侧,把茶饮放去桌面,递上花束:“今天又有好多粉丝来等桑虞姐签名,演员通道外面都排起了长队,还有这位的花,又是头一个送到的。” 桑虞双手接过鲜花,同以往每回一样,是一大束月季。 品种是正当时节的粉月亮。 牛皮纸的包装简单大方,丝带打出一个双耳蝴蝶结,细节稍显粗糙,不像是出自技艺精巧的花艺师。 她估摸是这位送花人亲手打包的。 自然渐变,娇俏含苞的花儿上方插有张卡片,一如既往只有三个用端方正楷书写的“桑虞收”,和一个简洁的留名“C”。 “这位C到底是谁啊?男的还是女的?”小秦的好奇心堪比威力无穷的宇宙大爆发,叽叽喳喳个不停。 “从桑虞姐第一天进舞团,第一次登台演出,他就在送你最爱的月季花唉,前前后后三四年,他送了上百束了吧,回回都是神不知鬼不觉,放在犄角旮旯就走,为什么不像其他粉丝一样,当面来见见你? “我姐多宠粉丝啊,只要碰上了,签名合照随便给,他指不定还能和姐合个影。”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他或许就是这种单纯欣赏舞台上的表演,私底下不想和我有过多接触的性格。”桑虞指尖碰了碰洇染薄粉的花瓣,被小秦这么一说,难免在暗暗好奇这位送花人。 不过她好奇的不是对方姓甚名谁,性别年龄。 她只是好奇,漫漫几年里,他不曾错过过任何一次演出送花,是不是意味着,他本人不曾错过过她的任何一次演出? 桑虞近期凭借《施夷光》,在舞蹈圈名声大噪,微博粉丝涨到五六十万,追着她看演出的死忠粉不是没有。 但一直追着她,不落任何下一场的,怕是寥若晨星。 毕竟她不会长期停留在南城。 她的表演在全国各地,遍布大小城市,时常一个月要飞好几个地方。 思至此,桑虞感觉是自己多思多虑了,谁说送花就一定要和本人到场划上等于号? 她不相信有人既有闲钱又有时间,不辞艰辛地相随她一个小小舞者的脚步。 “C?是不是名字里面带了这个字母?姓陈?还是叫什么晨?”小秦脑洞大开,自顾自地念叨着。 她忽然联想到一处,哈哈笑起来:“西沉的沉也是C开头唉,该不会是西沉吧?” 西沉是桑虞喜欢的一个悬疑推理作家,当初一本成名,爆火快八年,屡次刷新巅峰状态,粉丝七百多万。 而她不过是这七百万分之一。 这位“C”是西沉的概率,比他会追逐她看表演的概率,还要小上亿万倍。 “怎么可能?”桑虞觉得小秦越猜越离谱了,由不得笑了下,暂且将花束放到一边,去拿茶饮。 “哎呀,我就随便说说。”小秦也知道不可能,小粉丝刚好在自己的领域,成了偶像的偶像,这等魔幻事件的几率好比遇上了重生的西施。 同一个人的喜好一致,桑虞偏爱品味清雅的绿茶,这一杯混合了柠檬和茉莉,口感尤为不错。 她浅抿一口,立时举目四望,问小秦:“师兄呢?他有这个吗?他应该会喜欢喝。” 她所找所唤的师兄是沈亦淮,同事们习以为常。 “去接电话了,好像是他妈妈打来的。”小秦正儿八经地回完就打趣,“我们都叫他沈导,只有你叫他师兄。” “我叫习惯了。”桑虞赧然地低垂眼帘,不可控制地烫了脸颊。 “是是是,知道你们打小就认识,一起学舞,前后脚加入舞团,是青梅竹马。” 小秦语气浮夸,“哎,我也学跳舞,也进了舞团,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像沈导那样丰神俊朗的竹马?” 桑虞眼神躲闪,却认真地想了片刻,一本正经地接话:“要不你现在转行,去研究穿越时空,看看能不能穿回小时候,找一个竹马?” “好啊,可以考虑。”小秦夸张地拍手赞同,“不过我得先去做一个开颅手术,查查我这个破烂脑子还有没有救。” 与她这种鬼灵精插科打诨,实在有趣,桑虞免不得笑出了声。 偏在这时,后方响起一道拖腔带调的男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正好遇上我们当家花旦嫣然一笑。” 桑虞和小秦同时回过头,年轻男人服饰花哨,头发.漂染成扎眼的粉金色,眸光轻浮,单手抱有一束红玫瑰。 他走近就撑去桑虞的椅背,俯身偏头看她,吊儿郎当地夸:“真是漂亮,不愧是我一眼就瞧上的人。” 桑虞的脸色霎时冷过了数九寒冬,嗖地起身离开。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人叫李高,自称看过她诠释的西施便朝思暮想,第三回 堂而皇之地找来舞团了。 她明确拒绝过,都无济于事。 “这是后台,舞团重地,请你出去。”小秦见桑虞不悦,严肃地提醒不速之客。 “你管得着吗?”李高睨她一眼,“给老子滚。” 小秦气恼,但明了他的身份特殊,没胆子以鸡蛋去碰石头,愤愤地咬紧牙关,朝一个偏角跑去。 李高才不管她,快走几步,不费吹灰之力地阻拦桑虞的去路,不依不饶,“着急忙慌去哪儿啊?花还没收呢。” 桑虞略略拧眉,细长的天鹅颈转向别处,眼神都不屑于分他半个,冷漠表示:“不必了,你拿回去吧。” “这可不行,我送来了,你就必须收。”李高行为孟浪,要去拉她的手腕,逼她接花。 桑虞余光晃见他扬起的手臂,速地后退,同时一巴掌甩向了那只手。 她使了全力,“啪”的一声脆响,无情震在李高的手背。 虽不至于造成伤势,也把他扇懵了一瞬。 “小妮子够狠的啊。”李高收回手,仔细地瞅了瞅,有泛红的趋势。 他生来娇生惯养,没被谁打过,尤其是外面的女人,不可谓不恼怒。 “我好歹是你们舞团投资商的儿子,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吧。” 李高口含威胁,明晃晃的不善,“你敢这么对我,不怕我叫我爸撤资吗?” “你去叫吧。” 忽然,不远处加入了一道稳重却富有力量的声音。 桑虞闻声识人,惊喜地望向声源处,果真是沈亦淮。 他的身后还跟有小秦,小姑娘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莫要慌,救兵来了。 桑虞确实不需要再慌,沈亦淮大步流星地迈近,用高大的身躯挡在了她身前。 仿佛尽数狂风骤雨,他都会替她阻隔,为她承担。 沈亦淮有条不紊地应付二世祖,底气十足,“我们舞团是南城的第一大团,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号,你爸选择我们舞团投资,是因为看中我们舞团的商业价值,对我们舞团的发展有足够的信心,如果你有能力说服你爸对我们舞团失去这份信任,请便。” “你这招叫什么来着?反其道而行?我已经识破了!”李高撇撇嘴,呵了一大声,“不要赌我做不通我爸的思想工作,他可就我一个宝贝儿子。” 沈亦淮沉稳有度,字字掷地有声,“你要认清现状,我们舞团不止你爸一个投资商,也不差你爸一个投资商,我们欠缺的是桑虞这样可以顶梁的舞蹈演员。 “对整个舞团而言,惹她不开怀,比惹一个投资商不开怀,后果更加严重。” 桑虞和沈亦淮不过半步之遥,她稍微昂起脑袋,盯着他挺括的背影。 室外的潇潇雨帘好似失了分寸,杂乱无序,怦然作响,引得她心如擂鼓。 桑虞记起了五岁时,被父母送进舞蹈班,她开始学得慢,老师又极为严厉暴躁,一个动作没做标准,就有惩罚。 同班其他人噤若寒蝉,独有大三岁的沈亦淮跑来身前,张开双臂护住她,壮着胆子说:“老师你罚我吧,她还小。” 李高一介莽夫,哪里说得过沈亦淮,掰扯数句,甩了他好几个眼刀,不得不丢下红玫瑰,掉头走人。 小秦很有眼力劲儿地闪开,桑虞从沈亦淮背后出来,“谢谢师兄。” “和我客气什么?”沈亦淮笑意温和。 桑虞找来一杯未开封的茶饮,递上前,“小秦说今晚有聚餐,你会去吧?” 沈亦淮神色微滞,接过了茶饮:“我不去了,你和他们好好玩。” 桑虞诧异,她的师兄不喜欢吵嚷,但团体活动,一般都会参加。 沈亦淮打开茶饮,避躲她纯粹干净的眸子,低缓解释:“我要去相亲。” 桑虞一怔,以为听岔了,反问道:“相亲?” 沈亦淮饮下一口茶,似乎不好和她开口,音色压得分外低:“我妈安排的,得去看看。” 他应该挺急,话落就要转身而去。 桑虞整个人僵住,本能地追出去两步,双耳嗡嗡的,听见自己费力推出一句话:“师兄,不能不去吗?” 沈亦淮停下脚步,侧过脸,回了她一个坚决的摇头,“有事和我打电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言罢,他复而抬步,走得比先前更加急迫。 目送熟悉的男人快步远离,桑虞愣怔在原地,根根分明的长卷眼睫轻微在颤。 相隔一定距离,难以入耳的室外雨声,约莫又凌乱了,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还是小秦来叫人,桑虞才寻回心神,和他们去餐厅。 预订的餐厅在舞团旁边,桑虞心不在焉,又在手机上刷到一个坏消息: 西沉新发微博,最近状态不佳,陷于灵感低谷,要停下来充电,大概半年都不会发布新的小说了,让读者们勿等。 糟心事无独有偶,桑虞最后一丝胃口都被消磨殆尽,没吃几口就寻了个理由离席。 六点左右,为时尚早,洗礼城池大半日的春雨不知何时停歇,独剩幽幽瑟风拂动云卷云舒。 桑虞怀抱那束大小适宜的粉月亮,慢步在缕缕行行的下班高峰。 她心绪烦闷,习惯性地垂低视线,瞅见灰暗的水泥路面有亮光斜射,她才抬起眼眸,瞟向上空。 积压多时的厚重阴云竟然破开了一条口子,镶嵌橙彩的霞光趁机迸射,于黄昏深处,抚慰蒙蒙小城。 如此日落晚霞来之不易,桑虞不禁驻足,把粉月亮搁置在旁边的花坛上,掏出手机,对准一线霞亮,一连几拍。 小片橘红的夕阳让旧楼换了新色,她的镜头徐徐下移,在万户楼宇,在人行车往。 倏尔,桑虞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同样行为的男人。 他身形颀长劲瘦,穿一件黑色冲锋衣和同色工装裤,闲适地定在浩瀚人流中央。 他面向黄昏余晖,用镜头弥补双眸的不足,永恒镌刻红尘万物的霎那芳华。 这个背影已然优越,但桑虞没多想,打算错开镜头。 他却先放下手机,偏过了头。 男人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颚折角犀利,鼻梁挺直,高起的山根分隔出极为醒目的浓眉寒眼。 是与这方悠悠江南,截然不同的凌厉深刻。 桑虞觉着略微眼熟,不由多瞧了几眼,默默搜刮记忆。 须臾,男人逆着晚霞,疏冷有距离感的目光越过一干人等,向她落来。 桑虞有种被抓包偷拍的无措,惊得瞳孔放大,忙不迭收好手机。 清风四起,乌云又散,熔金的落霞顷刻漫了天。 人流如织,彼此静默对望。 注视得久了,那张俊逸冷肃的面庞,渐渐和桑虞久远过往中的某个少年重叠。 又不能完全重叠。 少年的阴鸷与孤傲在眼前人身上变幻莫测,眼角眉梢长开了些,更有风华正茂的成熟与锋芒。 始终如一的是,叫人半面不忘。 男人瞥了眼她,又瞥了下一侧的粉月亮,很快收回眸光,像是并不认识她,提脚要走。 桑虞跨步上前,喊出一个较为生疏的名字:“岑野?” 作者有话说: 男主岑野,稳定日更 求一个预收:《和前男友在精神病院相遇了》 南倾和顾华廷分手后,一心忙工作,闲暇也曾想过,会不会有朝一日狭路相逢。 却无论如何没料到,再次遇见顾华廷,是在……精神病院。 对方压根不认识她,对她说的第一句是:“你已经盯着我看了一分钟零六秒,不要是对我一见钟情。” 第二天,南倾再去,他一脸委屈:“姐姐,我好害怕,你带我走好不好?” 再一日,他满眼阴鸷,把南倾堵到墙角:“听说你上两次来,分别和两个男人相处得挺好,我很好奇,他们都是谁?” 南倾:??? 南倾才了解到,她的前男友分裂出来了三个人格,最要命的是,彼此记忆不相通。 因此导致:她刚被两个人格吻得喘不过来气,想缓缓,第三个人格切换出来,缠住她,笃定地说:“我今天才第一次吻你。” 南倾:!!! —— 久而久之,南倾适应了顾华廷的多变,欣慰他积极接受治疗,却无意间听到主治医生对他说: “人格分裂的界定困难,真是难为你装了这么久……” 第2章 另类 ◎见到了一个人,电充满了。◎ 处于晚高峰的市区免不得喧嚣,但她天生温婉的嗓音顺着风,清楚钻入了岑野的耳。 他立时收回迈出去的长腿,转眸再望她。 金灿的一日残亮淌过他的肩头,蔓延向她。 她又清晰明媚了几分。 岑野的瞳色比寻常人更深,四目相对,显得眸光无比复杂,晦暗过了远处连绵的千里山峦。 桑虞以为他仍然没有记起自己,简单做了个介绍:“我是桑虞,你的高中同学。” 岑野目光有几不可查的闪动,略略颔首,声线清亮悦耳,像少时盛夏离不开的冰镇汽水:“好久不见。” 终于被认出,桑虞不自觉扬高了唇线:“好久不见。” 同校同窗,已是七八年前的事情,毕业以后,两人不曾见过面,加之当初算不上熟络,偶然的相遇,桑虞不清楚聊什么好。 只要不被他当成巧逢帅哥,鬼鬼祟祟偷拍的花痴路人就行。 于是简短打过招呼,桑虞便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岑野约莫也不愿和她多言,淡漠点头:“嗯。” 桑虞礼貌道完再见,抱起粉月亮,走上另一条岔路。 岑野目色沉沉地盯了两秒她离去的方向,缓慢踩上了那些无痕的脚印。 为了工作方便,桑虞自己购买的两居室就在舞团附近,步行十分钟左右。 但她今日心烦意乱,不太想回那空无旁人的房子。 之所以那样同岑野说,不过是借口。 她沿着路牙,穿梭在黄昏的明暗交线,不知不觉靠近了昔日的高中。 许是才和久违的老同学打了一个照面,又太长时间没有回来过,桑虞对这片不免怀念。 临近晚自习开课,路上不乏学生匆忙穿行,你追我赶,学校门口的小吃摊有序分散在道路两方。 桑虞晚饭没咽下去多少,这会儿被熟食的飘香诱惑,饥肠辘辘的响动尤为明显。 她随意打量,径直走去一家开了数年,读书时就比较喜欢的烤苕皮的店,要了一份包裹素馅的。 老板热情地夹起一张苕皮上烤架,桑虞挑食严重,正想提一点要求,不经意地转眸,注意力被街对面的西餐厅吸引了去。 咖色有质感的玻璃墙前,沈亦淮和一个年轻美艳的女人对面落座,举杯谈笑。 肯定是他赶着去赴的相亲局了。 瞧他浅笑畅快的样子,估计是处得不错。 桑虞秀气古典的水湾眉打起了结,胸口处的刺痛密密匝匝。 老板这时和她说:“姑娘,好了。” 桑虞才收回眼,看到递来面前,打包好的烤苕皮,稍有一愣。 “什么小料都加了吗?”她接过打包袋,禁不住发问。 “是啊,你又没说,我就一样加了点儿。”老板开店以来,一直是这样做的。 如此的话,苕皮里面会有辣椒、葱花和折耳根。 这三样,都是桑虞无法接受的。 她默了默,“再烤一份吧,辣椒、葱花和折耳根都不要。” 终归是她分神走心,忘了说禁忌,不方便退货。 “好勒。”老板乐呵地应下,能多卖出去一份是一份。 桑虞瞅着手上这份,一时犯起了难,她不会吃,但不想浪费。 她思索要不要回一趟舞团,给能够接受的同事。 一道清越的男声响在身侧,指向她手中的打包袋:“这个不吃?” 桑虞意外地掀眸,又一次见到了岑野那张过分招摇的脸。 “嗯,我不吃辣椒,葱花和折耳根。”她实话实说。 “我吃。”岑野言简意赅,拿过打包袋,顺便扫码付了款。 微信到账的音量被老板调至了顶格,桑虞听见他付的是两人份,微讶:“你把我的也付了吗?” 岑野随意地点了点下巴,走去后面的店里坐。 桑虞的那份也做好了,赶忙追进去。 岑野朝向店门,她便坐到他对面,背对店外:“多不好意思,我把钱转给你。” 岑野解开打包袋,取出烤苕皮,撩起轻薄的眼皮看她:“是老同学?” “是啊。”桑虞茫然地应声。 “那至于计较几块钱?”岑野神色淡淡,无甚温度地反问,“吃你的。” 末尾三个字强势,裹挟浓烈的不容反驳。 桑虞不是喜欢和人抬杠的性子,抿上了唇瓣。 这人还和高中一样,又拽又凶,并且自有一套行事准则,无人可以撼动。 桑虞沉吟后提出:“我下次请你吃。” 除了亲朋好友和沈亦淮,她和谁都分得一清二楚。 岑野深瞅她一眼,应下了:“行。” 这家的烤苕皮一如当年有滋有味,可是桑虞的思绪难以集中在这里,眼神时不时地想往外面瞟。 去看那家西餐厅,去看那一双人。 岑野却出声询问:“来这边做什么?” 桑虞欲要飘出去的目光即刻回到他身上,否则太失礼了:“啊,临时起意,随便转转。” 岑野不在意地“哦”了声,瞥向她一路带来的粉月亮,问:“男朋友送的?” “不是,我没有男朋友。”桑虞莫名发慌,连连摇头,“粉丝送的。” 岑野眼睫闪了闪,问题不断:“还在跳舞?” 桑虞自幼习舞,时常请假去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同班同学鲜少有人不知情。 “是的,我在南城歌舞团。”桑虞下意识地客套一句,发出邀请,“有空的话,可以来看我们演出。” 类似的话,她和不少朋友、同学说过,然而眼下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依照她对岑野浅显的了解,不认为他会是能够在剧院坐下来,欣赏两三个小时舞剧的性格。 虽然她也不清楚他具体的喜好和厌恶。 高中时,岑野就相当别具一格,不屑于和同龄人结交扎堆,几乎游离在集体之外,来去任性。 桑虞对他最深的印象,是他考得进南城数一数二的高中,却不专心上课,不是枕着手臂走神,就是望向窗外开小差。 曾被好几科老师点名批评,质问他不想学习,还来学校干什么,简直白占一个座位。 他毕业后的动向,从事哪个方面也无人知晓。 两三年一次的同学会,从来见不到他的身影。 细细想来,还怪神秘的。 哪怕当下出乎预料地坐到一张餐桌,桑虞也不打算关心,吃闭门羹,被搪塞的几率太高了。 有一部分人就是特立独行,不乐意让人过多关注。 然意想不到的,岑野淡声回复:“好。” 沉浸在读书旧忆的桑虞闻此现出讶色,对上他狭长、深暗的眼眸,瞧不出太多情绪,如碧潭清波般自然。 不清楚是不是敷衍。 关系非常浅薄的老同学,桑虞不会细问,佯装相信了,埋下脑袋吃苕皮。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十来分钟,他们吃完,出去时,街对面的西餐厅早已找不见沈亦淮和相亲对象。 桑虞面上浮来一层挥之不去的落寞,又不愿意在外面晃荡了。 谁知道会在哪个拐角,撞上令她寝食难安的一幕。 她再度和岑野道别,打车回家。 岑野双手插兜,懒散地立在街边,目送那辆出租汇入车海,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回拢目光,凉淡的眼尾划过那家西餐厅,调转脚尖,去停车位找到一辆磨砂黑的大G。 岑野坐上驾驶位,取出一瓶气泡水,仰头灌了大半,勉强压住那份苕皮带来的刺激。 他拉动安全带时,晃见右侧荷包露出了一个纸质边角。 岑野取出来细看,是一张票根。 上方主要印有一个人像,容颜清丽出尘的女人身穿一条芽绿色曲裾,素雅的发带妆点乌发,盈盈侧立。 她高举的纤细双臂柔若拂柳,手中持有一条轻纱,随风而起。 是为浣纱西施,沉鱼之貌。 旁边注明:领衔主演——桑虞。 —— 南城站的几场演出告一段落,桑虞有短暂的两天休息。 次日,她怀抱一只奶呼呼的雪龙玩偶,昏昏沉沉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收到妈妈赵秀珍的微信,要她回家吃午饭。 桑虞和厨房八字不合,平常吃舞团的食堂,休息日一般是回父母家。 她起床梳洗好,如常练习半个小时的舞蹈基本功,就赶了过去。 这是一个星期天,她的父母都放假在家。 刚进门,桑虞就想起了一件事:“妈妈,你们单位上个星期不是安排了体检吗?报告出来了吧?” 赵秀珍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找新闻看,让她爸桑家胜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出来了,你爸看过了,没有大问题。” 桑家胜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从医半生,他说没问题,桑虞就放心了。 桑家胜在厨房和在手术室一般得心应手,很快把五菜一汤做好,一家三口坐去餐桌。 桑虞认为今日一定会延续从前,舒舒服服地填饱肚子,再打包一大堆回去。 可饭过一半,赵秀珍严肃地唤:“晚晚。” 桑虞小小地讷住,晚晚是她的小名,因为她出生在傍晚和夜晚的交接线。 她妈妈精明能干,业绩突出,做到了地税局局长,在单位管人管习惯了,不苟言笑特别常见,但唤她小名,没有用过这种冷硬口吻。 “嗯,怎么了妈妈?”桑虞不由自主坐正了两分。 赵秀珍煞有介事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一个合适的男朋友了。” 桑虞惊奇,父母向来支持她跳舞,时常鼓励她,坚信她的未来在更大的舞台,这还是头一遭,提及她的终身大事。 桑家胜同样讶异,笑呵呵地说:“我们晚晚还小,不着急。” “小什么?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六了。”赵秀珍没好气地接话,“我在她这个岁数,她都满两岁了。” “时代不同了嘛,现在的年轻人,过了三十岁才结婚的都不少。”桑家胜思想开放,对唯一的女儿更是包容,“而且晚晚一心只想跳舞,要是不结婚也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赵秀珍急脾气上头,拍了筷子,“你想让女儿一直单着啊,她老了怎么办?我们哪一天不在了,她怎么办?孤苦伶仃的吗!” 眼看着恩爱有加的父母要起争执,桑虞连忙插话:“爸爸妈妈,你们别吵啊,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赵秀珍视线一转,将矛头对准她:“你有哪门子的数?你要是有数的话,能这么多年都不交男朋友?” 桑虞哑然,闷闷地咀嚼米饭。 “行了,我拜托老朋友给你物色了几个出众的男孩子,你在飞外地演出之前,抽空去见见。”赵秀珍松缓了口气。 桑虞睁大眼睛,委屈地唤:“妈妈。” 赵秀珍强硬地坚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桑虞见赵局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得不把求助的目光分给另一边的爸爸,眼巴巴望着。 桑家胜用眼神安抚她,似乎在传达:放心,包在爸爸身上。 然而他预备开口再劝,被赵秀珍一个犀利的瞪眼堵了回去。 桑家胜当即改为充当和事佬:“先吃饭,不然汤要凉了。” 目睹全过程的桑虞:“……” 行吧,在医院一呼百应,说一不二的桑院长,卸下重担回到家,也和她同等地位,在赵局长的余威下,大气不敢出。 好在桑虞饭后离开时,桑家胜悄悄来说:“晚晚,你专心准备巡演,不用为相亲烦心,也不知道你妈为什么突然在意这个,我会慢慢给她做思想工作。” “好的,谢谢爸爸。” 桑虞原本觉得去父母家是放松的,哪里想到同样不得安宁。 她回到自己的小两居,先去给浴缸放水,一边泡着舒适的泡泡浴,一边用小号刷微博。 率先弹出了特别关注的西沉的动态。 这位擅长复杂剧情,花式反转的悬疑作家的发博却简单粗暴,直接甩出一条最新小说在网站连载的链接。 桑虞惊喜地坐直了身子,反复查看,确定绝非眼花。 西沉的确开了新文。 但他昨晚不是才发了微博,说最近灵感枯竭,需要充电,写不出来吗? 果然,评论区有和桑虞一般疑惑的读者。 第一条热评有幸得到西沉的回复: 【见到了一个人,电充满了。】 作者有话说: 岑野今天的日记:她还记得我!还叫了我的名字! —— 感谢在2023-07-12 12:56:10~2023-07-13 11:1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川聿 5瓶;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新书 ◎我的荣幸。◎ 西沉在写作圈,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一门心思扑在撰写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故事上,不喜欢经营微博,和读者互动。 因此这条回复可谓是难能可贵。 不少读者涌向了评论区,八卦地跟评西沉,询问这人是谁,该不会是有情况吧! 他们再也没能等来西沉的又一次解惑,好像那条回复,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 读者们也不散场,热热闹闹地在下方讨论猜测,以及感谢那位,让他们有了新小说可以追。 桑虞就不同了,丝毫不好奇,反正西沉见到的那个人,获得灵感的那个人,又不可能是她。 她作为他的书粉,只关注他的作品。 桑虞点进了那条网站的链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说封面,一张经过处理,判断不出地点的小城日落。 右侧书名是与之匹配的:日薄西山。 桑虞不禁浮想联翩,眼前飘过昨天在街上,相逢的别样黄昏,心道还真是巧。 西沉的新文首发都比较有诚意,一连更新了两章。 开篇第一段便是: 【我一直离群索居,徘徊在过去,徘徊在与你有关的瞬间。 直至再度有幸撞入你的眼,我拼命跑来了当下,有你的当下。 那一刻,黄昏正当时,清风正当时。】 桑虞泡在雾气腾腾的浴缸里,反反复复看了这段话几遍,带着半知半惑的奇异感受,一一读下去。 她一字不落地看完更新,留连忘返,再看了两遍。 始终如一的精简犀利文风,全新尝试的叙事角度,字里行间呼应书名,有着浓郁的瑰丽落日气息,角色往来的嬉笑欢闹都是悲伤。 短短几千字,已带人跌入了书中小镇,揣测小镇青石板会蜿蜒何方。 哪怕她总是会猜错故事的发展,惊叹于西沉别出心裁的脑洞。 于桑虞来说,和这部小说见面,算是近两日寥寥可数的好消息。 她唇边挂一抹浅笑,退回西沉的微博,进入了私信。 桑虞认识西沉,追他的小说是偶然,也是必然。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放松方式,高中时期,在学业和舞蹈的双重压力下,她养成了用阅读与个人领域天壤之别的悬疑小说来解压的习惯。 以前闲暇时间少之又少,桑虞不可能去披沙拣金,看的都是爆火的热文,不管作者,精彩便好。 直到五年前,桑虞被现在的舞团相中,破格邀请她参演舞剧。 那是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型舞剧,还是主演,她极其重视,压力可想而知。 当时西沉已凭借处女作《薄纸》一炮而红,成名两年,桑虞随便在网上一搜,推荐的都是他的作品。 她自然而然地翻开了他的小说,却始料不及地读了一本又一本。 五年过去,桑虞看着西沉的书陆续出版,卖出去各种版权,改编的电视、电影爆红了两部,成为行业内炙手可热的青年作家。 但她始终默默,未曾留下评论,未曾给他发过一条私信。 一是她热衷于沉浸式阅读,二是清楚他不会回复。 桑虞大号只有几十万粉丝,有时候都回复不过来,何况西沉这种拥有几百万的。 怕是她一发送,就被淹没在了底层,压根入不了他的眼。 但此刻,桑虞鬼使神差点开了私信框,把他当成了树洞博主,敲下文字: 【新文好有意思,我好喜欢,最近的坏心情都被冲淡了。】 桑虞发完就放下了手机,泡完澡出浴室,经过茶几,给那束抱回来,插入花瓶的粉月亮换了水。 她站定在花束旁边,顺便扫了一眼手机,西沉居然奇迹般地回了私信。 简明的几个字:【我的荣幸。】 桑虞双眸一亮,刷新几遍界面,瞅了数次上方“西沉”两个字,判定不是错觉。 她眉梢顷时晕染喜色,似春水化开了浮冰,第一次给他发消息,不确定是不是自动回复。 但出乎意料地收到回应,已然是惊喜。 第二天仍旧是休假,可桑虞在家待不下去了。 她日日都需要练舞,小两居的条件有限,仅能做一些基本功和拉伸,她只得去设施齐全的舞团。 团里放假不固定,配合演出时间,每天都有剧目在排练。 午后,桑虞抵达,一路和同事们打招呼,在三楼找到一间空置的练功房,换上舞鞋,开始热身,练习西施一角的动作。 她今日把主要精力放在伊始篇章,私底下反省过自己前几场的表演,她感觉这几段还有精进的空间。 桑虞丝丝入扣地跳着,逐渐过渡到了西施和范蠡相识相知的部分。 演绎定情的,是一场双人舞。 她此时不需要搭档,心无旁骛地完成自己的部分。 然而刚进入定情篇,一个高挺的男性身影舒展长臂,从门口跳跃而来。 桑虞微有讶异,定睛瞧清楚来人是谁以后,唇角一弯,灵活轻盈地转圈迎合。 她和沈亦淮很久没有跳过缠绵的双人舞了。 沈亦淮的身份还是舞剧演员,还会登台演出的那几年,他们携手排练的白蛇和许仙广受好评。 那也是桑虞自认为在跳情感类的舞蹈,投入最深,完成得最为出色的。 两年有余不曾搭档过,师兄妹还有十足的默契,全身心地用飘逸舞姿,诠释着西施和范蠡的情动时刻。 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恍惚间,桑虞以为时空逆流回了从前,他们一起辗转在各个舞台,一起在聚光灯下,迎接天南海北的观众,接受鲜花与掌声。 但是,即将跳到西施和范蠡拥抱时,沈亦淮倏然停了下来,条件反射地撑了一下自己的腰。 桑虞旋即暂停,捕捉到他的小动作,慌忙地问:“师兄,你的腰又痛了吗?” “没有。”沈亦淮双手很快垂放在身侧,云淡风轻地回应,“我太长时间没这样跳过了,体力跟不上。” 桑虞神色黯然,低头盯地面,她明白不是那样的。 沈亦淮也是为舞蹈而生的天才,曾经一年跳上百场,包揽无数奖项,在新生代的男舞者当中,出类拔萃。 可是两年前发生了一场舞台事故,脱落的大型灯具砸伤了他的腰。 手术过后,沈亦淮无法再完成高难度动作,更支撑不了长时间的训练,被迫转去了幕后。 舞团的人都有数,那个灯具倒向的人,本来是桑虞。 是沈亦淮不计后果扑过去,替她挡了一劫。 她当时吓懵了,事后哭着骂他为什么那么傻。 沈亦淮柔和一笑,对于她没被伤到的结果尤为庆幸,“我是师兄,应该护着你。” “我听他们说你过来了,特意去买了我家楼下的茶点,你不是爱吃吗?”沈亦淮轻松地转移话题,把点心提过来,“快尝尝,还是热的。” 桑虞和他席地坐在地板上,拿起一块茶点,吃得相当勉强。 沈亦淮瞧她闷闷不乐,有些后悔。 后悔不该一听说她又来团里练习了,就开车过来。 更后悔不该在门口看见她翩然起舞,就忍不住加入。 沈亦淮打破沉默:“不好吃?” “没,好吃。”桑虞摇摇头,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她思绪乱飘,吞吞吐吐地问:“你,你那天的相亲怎么样啊?” 沈亦淮伸出去拿点心的手顿住,“还可以,女方各方面都拔尖。” 明晃的顶灯似是一盏一盏地暗灭,举目无光。 桑虞放下茶点,彻底吃不下去了,“你们会再接触吗?” 沈亦淮小声地回:“应该。” 桑虞轻咬住下唇,难为情地说:“我妈妈也在给我张罗相亲了。” 沈亦淮饱含讶色的目光定向她,迟疑两秒,说出口的是:“我们的年纪差不多了,可以去看看。” 桑虞连同牙关一并咬紧,长久直视地面的眼眸变得模糊。 沈亦淮静了须臾,以师兄的口吻提建议:“我们这一行特殊,最好提前和对方说清楚。” 桑虞微愕,他们这一行特殊吗? 特殊在哪里? 除了工作时间和地点不固定,她觉得舞者和其他行业所差无几,皆是靠本事吃饭。 “我们阿虞这么优秀,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待你,适合你的。”沈亦淮平和地送出这一段。 说到这个份上,桑虞喉咙干涩,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了,收拾好,又去练舞。 独有舞蹈,能够助她暂时抛却现实,压下杂乱。 桑虞接连不断跳了好几个小时,仿若不晓疲倦。 结束后,沈亦淮还在,上前说:“我们去吃饭吧。” 桑虞目前瞧见他就堵得慌,不知如何面对,摆手拒绝:“不用了,我回家吃。” 她拿上背包,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家冲洗后,换上干净衣衫,妈妈赵秀珍打来电话:“晚晚,你下周五晚上有空吧?我把你和男方的见面安排到那天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桑虞心焦:“妈妈,我不想去。” “昨天不是说好的吗?”赵秀珍语气霸道,不许她置喙,“必须去。” 妈妈铁了心地展现强势一面,桑虞着实头痛:“我昨天好像没答应吧。” 赵秀珍不管那么多:“必须去。” 言罢,她就挂断了电话。 桑虞拿下手机,看着显示通讯已结束的界面,无可奈何地叹息。 她再一次怀疑妈妈是不是受到了刺激,不然为何这一回如此不依不饶,且行动迅速。 桑虞只能期盼爸爸想出妙招,在一周之内,说服妈妈。 她绕去厨房,查看冰箱的存货,只有牛奶和鸡蛋。 正打算点外卖,闺蜜晏以柔发来微信:【我的虞,天大的好消息!我今天三轮面试成功了,快出来,我请你吃大餐!】 桑虞扬起笑,利落地回了个“好”。 晏以柔预订的是火锅,考虑到桑虞不沾辣椒,选了鸳鸯锅。 进入社会后,谁不是忙得晕头转向的社畜,桑虞有一阵子没见过好友,也有一阵子没更新过微博大号的动态。 她拍了一张对比显著的鸳鸯锅沸腾的照片,编辑一条:【闺蜜的无敌麻辣,我的无敌养生。】 发完她就将手机放回背包,专注于和好友的叙旧。 晏以柔说是组自己的庆祝局,却一上来就关心她近期的情况。 桑虞只说了还算愉快的舞剧演出,其他的不想多言,免得破坏了她的雀跃。 好半晌,晏以柔才聊到自己,神神秘秘地问:“阿虞,你知道我这次应聘的是哪家吗?” 桑虞摆脑袋,她只让她了解她要跳槽,至于跳去哪儿,一直有意卖关子。 “保证你会心动!”晏以柔激动地叫唤。 桑虞抿了一口店里的特色大麦茶,不解地问:“你挑选的公司,我为什么会心动?” “真的,你绝对会。”晏以柔言辞笃定,“就是那个……” 话到一半,她飘忽的眼神凝视去了一个方位,尽数言语都转为一声惊呼:“我靠,好帅。” 桑虞迷惑,搁置茶杯,侧身望向后方,一眼找准引诱她分散注意力的原因。 来往频繁的火锅店门前,走来了一老一少。 小心搀扶老奶奶的男人二十多岁,一身冷酷的墨黑,个高腿长,姿容不俗。 何止晏以柔,周边还有两桌的女生递过去了眼色,凑头议论。 诸多打量中,桑虞比旁人多了份心思。 那人她认识,前两日才见过的岑野。 南城是大还是小,真是说不清。 之前七八年没碰见过一回,一经重逢,三两天又是一面。 岑野和老奶奶在入口稍作停顿,扫视了店内一圈,很快和桑虞对上了视线。 那双深色的眼眸过于幽冷疏离,无风也能起浪的感觉。 桑虞又有被他抓包偷看的慌乱,忙不迭牵出一个浅笑,算作打招呼。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店里暖色灯光的影响,她发现岑野的眸光好像柔和了些许,回了她点头。 他们肯定也是来吃饭的,岑野扶着老奶奶去了前台,桑虞转正了上半身。 谁想会撞上晏以柔揶揄的眼。 她惊奇地问:“你和那个帅哥认识啊?” 桑虞嗯了嗯:“老同学。” “哇,这么养眼的同学呢。” 晏以柔面朝入口,探寻的目光不离开岑野,忽而问:“他们没订位子吗?不会是临时决定来的吧?” 桑虞看了回去,前台小姐姐估计说了位置已满,岑野和老奶奶又在往门口走。 晏以柔心血来潮,要当一回热心肠,敲了敲方桌桌面:“阿虞,我们这张桌子可以坐四个人,你要不要去问问你老同学,愿不愿意和我们拼桌?” 桑虞新奇:“你不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晏以柔人不如其名,和“柔”字向来不沾边,豪爽地挥挥手,“我喜欢热闹,更喜欢帅哥。” 桑虞想到岑野请她吃过的烤苕皮,起身走了过去。 她在门口拦住老少二人,礼貌地和老奶奶问了个好,再表示来意。 岑野看向老人家,询问:“奶奶愿意吗?” “愿意愿意。”奶奶慈眉善目,一瞬不瞬地瞅着桑虞,乐不可支,“我就喜欢和小姑娘吃饭。” 四下闹闹嚷嚷,通明的灯火笼罩,映亮了每一个人。 岑野转向光晕中心,最为明亮生动的桑虞,目色罕见含了零星的笑意。 “那多谢了。” 作者有话说: 求一个收藏啊 第4章 火锅 ◎走吧,我送你。◎ 有了他们的加入,原本坐在晏以柔对面的桑虞换到了她旁边,以便岑野能和奶奶相邻。 如此一来,桑虞的左手边是奶奶,正对面是岑野。 双方简单做过介绍,岑野加点了几盘菜。 晏以柔自来熟,完全没有和陌生人相处的过渡期,坐下没一会儿就大咧咧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和阿虞是高中同学,高一的时候,你们还是同桌吧?” 她和桑虞相识在婴孩时期,高中是隔壁班,但时常跑到桑虞班上聊天、邀约洗手间。 加上她对好看的男生极其敏感,费点儿时间,还能搜寻出关于岑野的片段。 这句话一响在餐桌,桑虞和岑野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眸,送出去视线。 铺洒的流转灯光像是自带放大功能,彼此神态的细枝末节,分外清晰地钻入对方的眼。 岑野坐姿随性,面色寡淡如水,眉梢微微扬起,有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懒倦,也有一股子莫可名状。 不知怎的,桑虞不太敢良久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瞳,似乎无形之间有一张弥天大网,能叫她无所适从,寸步难行。 她很快就垂下了头,去夹青菜。 锅中的汤水咕咕冒泡,岑野小心地把一盘虾滑分成两份,一半红汤一半清汤:“好像是有过那么几天。” 桑虞小口吃着青菜,她记忆没出偏差的话,他们不止做过几天同桌,高一开学后的一个月,他们都是同桌。 因为当时,班主任遵从民意,没有立即调整座位,皆是按照入学时,同学们自己挑选的位子来。 桑虞还记得报道那天,秋老虎肆意横行的九月初,用了数年的老旧教室只有几个吊扇在运作。 她由父母送达学校,到得早,教室空缺无数,特意挑选了中间靠过道,临近电风扇的座位坐。 但功率一般的风扇难敌一浪浪的酷暑,桑虞怕热,额头上爱出细密的汗,不得不找出一个笔记本,辅助扇风。 可收效甚微,依旧热得冒汗。 这时,一只冷白修长,带有几道擦伤的大手出现在她的目光中,曲指扣响了桌面。 随之而来的是清冽干净的少年音:“同学,里面有人吗?” “没有。”桑虞实诚地摇头,起身站去过道,方便他进去。 再准备坐下去时,她不经意地扫了一圈教室,空位依旧很多。 不少自己来,没有熟人的同学都会选择单独的空位,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了这一个。 不过不多时,少年就给了她答案。 他一坐下,胡乱把书包往桌肚一塞,抽出本又大又薄的书,用外侧的一只手扇风。 少年的手劲不是桑虞能够相比的,他大弧度扇动,凉风自然吹到了同桌的她。 足以更好地同炎热对抗。 得到福利的桑虞不由转过头,他之所以选择这里,应该是相中了那扇窗户。 他不停扇风的左手撑在桌面,已显棱角的面庞朝侧面偏去,冷淡的眼神穿透玻璃窗,散在风中云外,额前的碎发被随意吹起。 仿佛周遭万物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又像自有一番恣意与追逐。 空气中,似有若无一缕清爽纯粹的淡香。 闻见数次以后,桑虞才搞清楚,那是他衣衫上的洗衣液残余,是类似青柚的味道。 清新舒服,但尾调有浅淡的苦涩。 矛盾别扭,又理应如此。 如同那场极致明亮,又极致昏暗的青春里,少年身上内敛的张扬。 一个月后,班主任按照月考成绩重新排列座位,桑虞换到了前排,岑野换去了后排,他们便像绝大多数高中同学,仅是认识。 奶奶听几个年轻人聊天欢喜,左看看桑虞,又瞅瞅自家孙子,笑容可掬地问:“你们还有这种关系呢,一直在联系吗?” “不是。”桑虞和岑野近乎异口同声。 话音未落,桑虞迅速地瞟他一眼,又鬼使神差地低下了眼帘。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在难为情什么。 岑野被她这些小动作惹得弯唇,看着奶奶回:“前天在街上碰见的。” “是吗?”奶奶瞧着柔婉乖巧的桑虞,笑得合不拢嘴,“真是巧哦。” 岑野望向对坐吃完了一根青菜,扒拉着碗里小料的女生,口气轻松,隐有欣悦:“是巧。” 话题在自己身上打转,桑虞不好总是低着脑袋,她扬起脸,回了奶奶微微一笑。 奶奶抓紧机会说:“你们年轻人就要多多走动,阿野平常就爱宅在家里,连女朋友都懒得交,你们有事没事,约他出去玩啊。” 晏以柔对其中一句很有兴致:“奶奶,他长得这么好,不难找对象吧?” “难啊。”奶奶叹气,“谁也瞧不上,这不,一直单着,你们小年轻管这叫什么?” “母胎单身。”晏以柔补充。 “对,就是母胎单身。”奶奶又叹,昏黄的眼珠转向了桑虞,“不知道他要单到什么时候。” “奶奶,您就别操心了,我有数。”岑野用漏勺在清汤给她捞菜,老人家的胃受不得辣椒。 桑虞感觉这番回应好耳熟,她也是这样应付赵秀珍的。 果然啊,当代年轻人,无论性别职业,少有能逃过长辈催婚的。 岑野给奶奶捞起来了一些肉丸子,但其中夹杂了两颗虾滑。 “那是虾仁做的吧?”奶奶老当益壮,眼睛还算好使,精准地夹走了肉丸,“我吃不了虾,你们吃。” 正巧,桑虞特别喜欢吃虾,以及用虾制作的一切食物。 这又是煮在清汤里面的,在座除了她和奶奶,都不爱清汤。 她端起小料碗:“给我吧。” 岑野长臂一伸,把余下的小两颗倒进她碗中。 吃得差不多了,桑虞离席去洗手间,晏以柔还和读书时一模一样,非要跟着她去。 火锅店占地面积宽广,两人经过热火朝天的一锅锅,聊的当然是岑野。 晏以柔挽起桑虞的胳膊,“高中的时候听说他高冷,对谁都爱答不理,一顿饭吃下来,我觉着还好吧。” 桑虞赞同地颔首,今晚餐桌上的岑野,的确与固有的印象产生了些微差别,置身于寥寥烟火间,更有人情冷暖。 她猜测:“他孝顺奶奶,大概是奶奶在的原因。” 晏以柔想到不少高中的事儿,“以前我班上有个女生要追他,我听她八卦过一大堆,说在学校外面撞见他和人干架,手上脸上全是伤,还有人传他自甘堕落,和职校的流氓混子搅合在一起。” 提起岑野挂彩,桑虞还有稀薄的记忆,他们在班上见的第一面不就是吗,那只白净好看的手上,横躺几道扎眼的红痕。 他们的物理老师性子直,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讲台上高声指责:“岑野,你这种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成天只知道跟着那些不学好的职校生混,将来准没出息,去工地上搬砖都够呛。” 虽然谁都不确定他是不是和职校的学生纠缠不清,又是因为什么纠缠不清。 但谣言的可怕程度和洗脑程度就是堪比毒.品,口口相传,大家都这样认为。 “现在呢,他在哪儿上班?”晏以柔纯属好奇,“我看他和奶奶的衣服都不便宜。” “不清楚,没问过。”桑虞并不在意,无论岑野做什么,都和她扯不上干系。 聊到这儿,晏以柔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接起来:“喂,爸。” “什么?大宝吐了?怎么回事?我出门不是还好好的吗。” “行,我这就回来。” 大宝是她养了好几年的金毛,狗如其名,宝贝得紧。 晏以柔挂断电话就和桑虞说:“阿虞,我先不陪你了哈,大宝上吐下泻,我得带它上医院。” 桑虞点了点头,她也喜欢大宝,本想和她一道去看看,但岑野和奶奶还在外面,她们都走了,是不是不礼貌? 晏以柔风风火火地闪人,边跑边说:“我去把账结了,你不用管。” 她今日面试成功,桑虞不和她客气。 不过记起这茬,她还没说面试上哪家公司呢。 算了,有的是机会问。 这家以中式格调为主的火锅店哪里都好,唯一的缺陷是洗手间设计得太偏,必须从侧门绕出去,经过一个小型花园。 桑虞沿着指示找到,出来后,踩上花园的石子路,迎面撞见一个浑身散发酒气,摇摇晃晃的男人。 他咧笑猥琐,醉得口齿不清:“桑虞,你当真在这里啊,看来我的微博没白刷。” 桑虞惊得停下了脚步,借着园中的灯组仔细一瞧,又是李高。 她抵达这家店发的那条微博,确实能暴露行踪。 但那是发给粉丝看的,桑虞没料想他会顺藤摸瓜,后脚跟了过来。 店内大厅热闹,此处却暂无旁人,桑虞嫌恶地绕开一步,要快速地回归人潮。 那样才有足够的安全感。 奈何李高人高马大,抢先一步,在醉意的驱使下直接上手,从后面搂住了她。 “你干什么?放开我。”桑虞悚然惊住,一边全力挣扎,一边放声叫嚷,“有人吗,救命啊!” “我追了你这么久,连一根手指都没碰到过,这叫我怎么甘心啊?”李高含含糊糊地吐出恶心话,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纵然他被酒精浸泡,桑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依然抵抗不过,嘴巴又被他限制,喊叫都成了瓮声瓮气。 她急得要掉眼泪,体会到李高另外一只油腻的大手正在身上游走,快要推向上方。 倏然,连接大厅的通道口显现了一道颀长身影。 岑野不过是见桑虞去得太久,晏以柔又先走一步了,不放心,找过来瞅瞅。 谁知会是这一幕。 他眉心紧蹙,寒凉的眸子似是有火舌舔舐,瞬时狰狞可怖。 他箭步直冲过去,遏制住李高那只为非作歹的脏手,蛮力扯开,甩垃圾一般,将人抡去了后方的石子路。 血肉凡胎撞击地面,李高痛得哀嚎了一大声:“你他妈敢打老子!” 他蹭起来要还手,岑野走上前,扯起他的领口,一拳揍了下去。 岑野双目猩红,发了狠的,拳点密集,压根不给渣子任何反击的机会。 狭小花园,回荡的皆是李高的鬼哭狼嚎。 火锅店里的不少人耳闻动静,陆续跑来近处。 众人不明情况,试图上前拉架,“小伙子,别打了,要打出人命了。” 岑野充耳不闻,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接一根地暴起,一脚踩中李高的手,用力碾压。 疼得他脊背弓起,惨叫都弱了下去。 有人在叫保安,有人在喊报警,桑虞呆愣地站在边角,紧紧拉住不算厚实的衣衫,泪眼婆娑地凝视前方的混乱,瑟瑟发抖。 她担心打出事,害了岑野,小心翼翼走上前,声线止不住地颤:“岑,岑野,别打了。” 柔和的女声掺杂了莫大的胆怯,像故事尾端的那个句号。 即使世界还在荒唐动荡,哄乱浮沉,也应该就此打住。 为她打住。 陷于狂暴狠厉情绪中的岑野立时冷静下来,极速出击的拳头静止在半空。 他大口喘气两次,收起手,慢慢退回她的身边。 夜色无边,晚风习习,见她身穿的春季单衣凌乱,岑野解开外套,罩去她身上,“没事了,别怕。” 清冽却有安全感的嗓音融进耳膜,宽大的,尚有余温的男士外套包裹住自己,桑虞心中的惊涛骇浪徐徐平复,指尖的颤抖没那么严重了。 岑野安抚好她,问:“报警吗?” 桑虞毫不犹疑地回:“报。” 岑野打电话叫朋友来接走奶奶,他则陪同桑虞去派出所。 火锅店的洗手间里面没有监控,但进出洗手间的那一段有。 李高的骚扰恶行板上钉钉,会依法拘留,岑野则是见义勇为,正当防卫,不用承担打人的处罚。 流程走完,迈出派出所,桑虞望向前方空洞寂寥的黑夜,没来由地后怕,寒毛直竖。 她一如每次遇上闹心事,下意识地想到沈亦淮。 所有不敢和父母讲述,怕引起他们忧心的话,都可以向他倾诉。 她好想马上和他通讯,听到他的声音。 桑虞先把外套递还给身旁的岑野,说:“今天谢谢你,我改天请你吃饭,你先回去吧,我想和朋友打个电话。” 岑野眸光微晃,加深了晦涩,默了半秒,低沉回复:“你打。” 他不接外套,只着一件黑T,青色脉络自蜷成硬拳的手背蔓延,裸露在夜风中的虬结臂膀皆有盘旋。 他大步走去了前方,融入一块背光面,掏出随身携带的烟盒和打火机。 岑野不爱抽这玩意儿,盒内还是满的,不得已弹出一根,点上后深吸了一大口,险些没被呛到。 月华如霜清冷,坠落若有若无的薄纱,桑虞瞅了瞅他,隔一层缭绕烟雾,看不太真切。 她暂且拿上外套,往一边挪动两米,拨通了沈亦淮的电话。 对面迅速接起,如常温和地唤她:“喂,阿虞。” 只此一声,整夜的委屈与憋闷潮水般地涌向了桑虞,眼尾泛红。 然而她一个字还卡在嗓子眼,那边传来娇滴滴的女声:“快点哦,电影要开始了。” 桑虞惊怔,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地抓紧了男士外套,“师兄,你和谁去看电影吗?” “林小姐。”沈亦淮如实告知,“就是我妈介绍的相亲对象。” 桑虞万千憋屈都转化成了酸涩,艰难地挤出:“没事,我按错了,你们看吧。” 她果断终止了通话,木然地定在风口,任由萧瑟春风疯狂缠绕。 若是知晓他们在一块,她绝对不会联系沈亦淮。 暗色中的岑野侧面而立,时刻关注着她,在她放下手机的同时,掐灭了烟头。 他等了几分钟,判定她状态不对劲,自己身上的烟味散了大半,抬步走过去,若无其事地问:“准备上哪儿?” 桑虞讷讷地说:“回家。” 岑野扯过被她攥得牢固的外套,重新披上她的肩,“走吧,我送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4 10:48:37~2023-07-15 10:4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陳小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签名 ◎我见万人,万人非你。◎ 岑野的大G让朋友开走了,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和桑虞坐去后排。 车身匀速向前,城市的繁华街景倒带似地后退。 桑虞盯向窗外,默不作声地坐了几分钟,兀自消化这一夜的桩桩件件。 一呼一吸间,偶尔会嗅到一股清淡微涩的果香。 逐渐镇定的桑虞有意吸了吸鼻子,觉察出这约莫是青柚味。 嗅觉的记忆往往深刻持久,一下子带人跌入回忆怪圈。 彼时夏末秋初,窗前少年,共桌望过的无垠天际线。 烦恼都是热烈单纯的。 桑虞不由耷拉视线,注意到身上的男士外套。 岑野这件衣服的面料特殊,不容易沾火锅味,自然散发着洗衣液的余香。 桑虞先前深陷在杂乱的心绪中,此时才注意到。 她拿下衣服还给他,再一次表示感谢,真诚地问:“我要好好谢谢你,你看哪天有空?” 出租车关了窗户,还算暖和,岑野接下了衣服,口吻稀松平常:“哪天都有。” 桑虞微讶,他工作这么随便吗? 不过她没多想,有的是人从事自由职业。 她纠结的是自己,她假期有限,巡演在即,明天开始就会忙成陀螺,团团打转了。 “那我选一个时间。”桑虞斟酌后说。 岑野套上外套,随口回了个“嗯”,摸出手机:“加个微信。” 桑虞一怔。 岑野找出微信添加好友的二维码,眼皮轻抬:“不然你怎样感谢我?” “又指望在南城一千万常住人口中,好巧不巧,在街上撞个正着吗?” 桑虞哑口无言,是她一整晚脑子不清醒,打算请客,却连最重要的联系方式都忽略了。 她赶快拿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 岑野的网名一看就是他,拼音“cen”。 头像是一只小猫,懒洋洋地四脚朝天,躺在窗前晒太阳,脑袋瓜又扭向正面,蓝色眼瞳直视镜头。 瞧见这样的头像,桑虞不可控制地愣了一下,甚至有瞬间的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加错人了。 可一瞅网名,又和岑野对得上。 她不着痕迹地歪过头,瞥了眼身侧的男人。 他容貌冷酷而具有攻击性,时常衣着一身匹配锋芒气质的黑,生人勿近的调调,完全没想到他会用这么软萌的头像。 桑虞打小对猫猫狗狗有兴趣,读书时会抽空去喂学校里的流浪猫,自己不方便养,但在网上关注过不少宠物博主。 眼下,她忍不住点开了岑野的头像,放大细看。 是一只蓝双布偶,品相优秀,标准枫叶正开脸,皮毛蓬松柔顺,自带一圈大围脖,一看就相当好摸。 桑虞津津有味地云赏猫,上方响起男人不咸不淡的询问:“好看?” 偷偷欣赏的桑虞本能一慌,登时乱戳返回键,企图遮掩。 “嗯,好可爱。”她退回主界面,无意识地挺直脊梁,和犯了错的孩童有得一拼。 岑野晦暗不明了大半路的双眸亮了星点:“改天带你去看。” 桑虞茫然,没反应过来去看什么,手中的机器嗡嗡作响。 是晏以柔的来电。 她按下接听键,听闻对面急不可耐地嚷嚷:“阿虞,你还好吧?现在在哪里啊?我有认识的人在火锅店上班,她和我讲了后面发生的意外,把我的腿都吓软了,那个杀千刀的畜生,我好想飞过去,让他割以永治。” 晏以柔脾气暴躁,较为激动,桑虞差不多冷静了,淡然地回:“没事了,那人恶有恶报,被拘留了,我才从派出所出来,打车回家了。” “你一个人吗?我来找你。”晏以柔急问。 “不用。”桑虞实话实讲,“我和岑野一路。” 晏以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不是一个人我就放心了。” 桑虞眼尾扫过了岑野,她不提,她都没有意识到。 虽然他们学生时代的关系只比陌生人近一小步,重逢之后不过寥寥数面,但和他待在一块儿,莫名其妙地心安。 许是他身上的柚香十年如一日的青涩纯净,叫她想到年少灿烂仲夏的同时,还想到瞬息万变的复杂社会,仍有一丝纯粹执着。 “对了,我先前去结我们那桌的账时,发现岑野结过了。”晏以柔说,“说好我请的,你有他微信吧?我等会儿把钱转给你,你转给他哈。” 桑虞又看向了岑野,应下“好的”。 晏以柔越想那场意外越窝火,孜孜不倦地问候李高。 桑虞耐心地听了半段,唯恐她会骂到月落星沉,打断道:“大宝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吃坏了肚子,养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晏以柔终于换了话题,“哎呀,这一天天闹心的,给你说件开心事儿,我三面成功的是新风出版社。” 听见公司的后缀是出版社,桑虞毫不意外,晏以柔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有过三年的编辑工作经历。 但这个新风…… “这不是西沉长期合作的那个出版社吗?”桑虞言语里带有不自觉的欢喜。 旁侧闲来无事,低头划拉朋友圈的岑野稍稍掀起了眼,透过前排的后视镜,看了下她。 “是啊。”晏以柔兴奋地说,“你这个西沉的小迷妹是不是超级心动?嘿嘿,我当初看他们家出招聘公告时,就想着必须要为我的阿虞应聘上。” 新风出版社在业内数一数二,工资福利肯定不会差,桑虞为她高兴。 晏以柔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现在打入出版社内部了,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拿到西沉的签名。” 西沉为人低调神秘,出道多年,没有参加过一场活动,举办过一次签售会,外界除了清楚他的性别以外,一无所知。 读者们唯一能够拿到他亲笔签名的机会,就是新书发售。 但他的书实在是火爆,签名数量太少,时常是一经开售,两三秒就抢光了签名版。 桑虞比不上其他人的手速,买齐了九本,一次都没抢到过。 “还有西沉这种大神长什么样,我是真好奇,他的编辑应该见过吧?不知道能不能去套套近乎,让他帮忙引荐一下。”晏以柔对新工作充满了期待,“到时候我领你去见他本尊啊。” “不用勉强,他不愿意露面,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没必要打扰。”桑虞担心她因此在新单位剑走偏锋,做得极端。 晏以柔应得好:“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硬来的。” 两人东拉西扯,聊去了别处,出租车抵达熟识的小区门口,桑虞才放下了手机。 她和岑野道完再见,推门下车。 岑野却跟着下了车,喊住她:“等等。” “怎么了?”桑虞回过身,不明所以,但礼貌地候在了原地。 岑野跑向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瓶加热的牛奶,递上去说:“晚安。” 牛奶有助于睡眠,混乱半宿的桑虞确实需要。 她接过,微寒的掌心即刻转暖,“谢谢,晚安。” 短暂几个小时,有个词语的出镜率过于频繁了。 岑野直白地说:“真想谢我,就别讲‘谢谢’。” 桑虞费解地歪了下头,说谢谢是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礼节啊。 岑野:“我对这两个字过敏。” 桑虞:“……” 岑野不再逗留,掉头而去。 桑虞瞅了瞅手中的暖热,又望向他洒脱不羁的背影,樱红的唇瓣轻轻抿起,走回了小区。 点点灯盏汇成光带,亮如白昼,她看清了前方的一花一木,却看不见后方男人随着她的向前,回过了头。 岑野长身伫立在银银月色下,双手插兜,瞧见倩影没入单元楼,瞧见六楼一户人家的窗户充盈了暖光,才重新坐上出租。 他的家离这边近,只相隔两条街。 岑野下了车,穿过花木繁多的院子,推开三层小楼的大门。 吱呀一声,睡在门口的布偶猫旋即清醒,粘人地绕去他脚边,用鸡毛掸子一般的大尾巴扫他脚踝。 客厅里,一个三十来岁,戴着细边眼镜的男人陪奶奶坐在沙发上,不时宽慰老人家两句。 耳闻开门的动静,奶奶站起来,迫切地走向玄关。 “阿虞怎么样了?”一顿饭吃下来,奶奶学着晏以柔称呼。 她对于那场意外所知不多,了解的只有小姑娘遇上了歹人,“还好吧?” 岑野一手抱起布偶猫,一手去扶奶奶:“没事了,您别多想。” 戴眼镜的男人蹭起身:“你既然回来了,那我走了。” 岑野想起车上的一幕,安顿好奶奶,跟上去说:“云哥,你们出版社是不是要去一个叫晏以柔的新员工?” “我是副总编辑,又不是HR,不知道。” 云望定在玄关处,抬了抬眼镜,和他认识有九个年头了,没听他打听过女人。 “这位该不会是让你充满电的那个人吧?奶奶刚才念叨的好像不是这个名字。” “她的闺蜜。”岑野摸着怀里温顺的布偶猫,“可以的话,你照顾一二。” 依照晏以柔忍不了的直爽脾性,假如在新单位不顺心,保不准会找上桑虞吐槽,徒增她的烦恼。 云望揶揄地咦了声,不放过难得的调侃机会:“第一次啊,你西沉第一次求我啊。” 他当年大学毕业没多久,初到新风出版社,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底层实习编辑,处处被狗眼看人低的前辈打压。 他无意间在网上读到西沉的小说《薄纸》,不可自拔,生平头一回熬了通宵。 次日上班,他立马向上面推荐,争取出版。 当时社里的争议反对声有多响亮,后面西沉新书销售一骑绝尘之时,打脸就有多精彩。 数年过去,西沉的身家一翻再翻,让人望尘莫及。 云望也凭借识中他这匹千里马,有惊无险地度过实习期,一路直升上了副总编辑,连上面的总编辑和社长,都要卖他三分薄面。 几番接触,他们从工作关系日渐变成生活中的朋友,明了真实姓名和身份,但云望依旧喜欢像第一次碰面,叫他的笔名西沉。 “关照新人没问题啊。”云望答应得利索,却要物物交换,“你的更新呢?能不能搞快一点。” 作为他的编辑,云望最清楚他写作的速度,一个小时能敲出高质量的三四千字,但那是在他有灵感,乐意写的前提下。 岑野被他催习惯了,犹如东风射马耳,敷衍地回:“再说吧。” 云望拿他这种任性的家伙没辙,摇头长叹一声,换上鞋子走人了。 岑野抱着猫咪回到客厅,奶奶还在说:“我瞧阿虞眼熟,是你一直在看的那个跳舞的姑娘吧?” 岑野反驳:“奶奶,我哪有一直在看?” “是没有一直,就是跑完线下,跑线上。” 奶奶偶尔会上网,蹦出的一些词语比较时髦,“还有这只猫,这栋房子,特别是楼上的舞蹈房,啧啧。” 岑野低低笑了声,放下小猫,带老人家去洗漱,送回房间休息。 他冲洗完,拖着步子去了书房,照列率先取出日记本。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手写完一页,岑野盖好笔帽,收起日记本,等待电脑开机的一二十秒里,他目光转向了左侧的书架。 思忖片刻,岑野走去取出一本,翻开扉页,又拾起了笔。 这次,用的是左手。 —— 翌日,大好春色明艳,四处可见清新宜人的嫩绿。 桑虞脱下睡裙,直接在体服外面套外套,三下五除二地盘了个丸子头,一大早出门,途径大片茂盛的绿化带,在满园春意中,得到了安抚。 即将迈入舞团,见到沈亦淮的脚步,远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困难。 沈亦淮比她到得更早,在练功房门前堵住她,着急地说:“阿虞,昨天晚上……” 他刚说到此处,桑虞便出声拦截:“都过去了。” 昨晚的现场有围观群众录了视频,发布到网上,她早上醒来,微信消息被父母和沈亦淮挤满了。 她只回了前者。 沈亦淮神色微变,他的小师妹性子好,对他不会这般冷淡。 他唇齿张开,打算解释昨天那通电话,桑虞绕进房间,脱掉外套,穿上舞鞋,平淡地提醒:“我要训练了。” 沈亦淮噎住,没再说什么。 参与《施夷光》剧目的舞蹈演员陆续赶到,桑虞和同事们跳了整个上午。 由于在完善一个细节,接近一点钟,大家才得以休息,赶往食堂。 食堂在这栋主楼的后面,没有走廊连接,一群人先下了楼。 走过靠近舞团大门的必经之路,桑虞和小秦落于队伍尾部聊天。 保安大叔在监控画面里瞧见他们的动向,跑出来喊:“小桑,刚才有人给你送了东西。” 桑虞怀疑是父母,他们以往经过,要是太忙的话,就会把物品放在门卫处。 她和小秦说一声,走过去拿。 是一个黑色纸袋,内里超乎预料,装的是一本书。 西沉去年才出版的书。 桑虞疑惑,不管是桑家胜还是赵秀珍,都绝对不会给她留这个。 书籍没有透明塑封膜,她随手一翻,扉页居然有西沉的亲笔签名。 游云惊龙的两个字,力透纸背。 并且上面还有一排字:【我见万人,万人非你。】 是比亲签更加珍贵稀有的特别签名。 桑虞震惊,赶紧向保安打听:“叔,这是谁送来的啊?” “一个长得很俊的小伙子。”保安大叔给她指路,“才走,朝的那边。” “谢谢。”桑虞追出舞团,便望见前方走有一个高高瘦瘦,打扮休闲的男人。 果真是熟人。 桑虞向前跑了几步,喊了一声“岑野”。 他停下了匆匆脚步,偏头回望。 桑虞奔去近处,好奇地举起书:“是你给我的吧?为什么要给我啊?” 岑野视线挪去其他地方,漫不经心地回:“哦,一个朋友买多了,甩了本给我,我又不感兴趣,堆在家里占地方,昨天晚上听到你在找,帮忙解决一下。” 桑虞不可置信:“这是特签版唉,你朋友都不要吗?” 岑野肯定地说:“他有好几本。” 桑虞惊讶地“啊”了声,切切实实明白了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她抱好书,脱口想讲感谢,可转念一想,他昨晚说过的对“谢谢”过敏。 桑虞自是不信有人会对文字过敏,但他给了她签名书,便坚决不会去触他的逆鳞,改为说:“你吃饭了吗?我请你。” 岑野陪奶奶吃过,看向她反问:“下午不上班?” “要。”桑虞查看手机时钟,“我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 话落她想起一种可能性,改了口:“我是真心想请你吃饭,如果你觉得时间太紧,我不够重视的话,可以改天再约。” 岑野不假思索:“成,改天再约。” 桑虞点点脑袋,“我先走了。” “往哪儿走?”岑野问。 桑虞指了指后面:“舞团。” 岑野追问:“改天再约,你现在就不需要吃饭了?” “需要啊。”桑虞迷茫地眨眨眼。 “那还愣着干什么?”岑野说,“就在附近吃点。” 桑虞一句“我回去吃食堂”堵在喉咙,瞅了两眼怀中的书,跟上了他的脚步。 寻觅餐厅的路上,岑野扫一眼纤瘦的女生,不经意地问:“很喜欢西沉?” 桑虞小心护住书,喜不自胜:“他的每本小说我都追了,还买了实体书收藏。” 岑野余光晃着她的丸子头,薄唇有细微弧度,“那个,听你们昨天晚上讲电话,对他本人有兴趣?” 桑虞果断地摇头:“我喜欢他的书,又不是喜欢他的人。” 岑野不知不觉压平了唇线,看去别处。 猝不及防地拥有了签名书,桑虞的话多了不少:“其实我对他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象,感觉他读书的时候大概率是个学霸,至少能考上985、211那种,书里时不时会出现艰涩生僻的知识点。 “要是知道了他是谁,发现和我想的不一样,容易幻灭。” 岑野疏淡的目光投去远方,若有所思。 桑虞弯下了双眼,“我只希望他每天更新,多多更新。” 慢柔的春风吹拂面颊,明灿日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林梢,余留一地细碎的亮。 岑野踏过一个又一个光点,收回视线,落在她鬓角毛茸茸的碎发,落在她唇边的浅笑,“他会的。” 这一声尤为正式笃定,桑虞不由扬起脸,清脆的笑声如环佩叮当:“你又不是西沉,你这么肯定也没用啊。” 岑野:“……” 第6章 带你 ◎看在你的份上,破一次例。◎ 桑虞的午休时间有限,和岑野在附近吃完砂锅米线,就返回舞团。 这一日的训练力度大,结束已过了晚间八点。 跳舞是个体力活,桑虞回到小两居,梳洗完就累瘫去了床上,趴于绵软柔和的被单,纹丝动弹都不愿意。 忽而想起大半天都没关注过手机,桑虞抓起床头柜上的机器,随意划拉。 她惊喜地发觉,西沉的新书在半个小时前更新了。 还加更了一章。 桑虞雀跃地翻了个身,挪了挪,背靠上枕头,聚精会神地阅读。 她看书慢,做不到一目十行,但对于大几千字的内容,还是只花了几分钟。 她意犹未尽,用小号逛去了西沉的超话广场。 桑虞少有在这个广场打卡发言,但今天喜事连连,得到了向往已久的签名书,没忍住照了一张有特签的扉页,晒去超话。 西沉有新书在连载的缘故,超话十分活跃,立马有人点赞留言。 【啊啊啊羡慕疯了,我也想买到特签。】 【就我一个人容易满足吗?要是有一本亲签都可以了,可我就是没有啊。】 【哇,这个句子好像没看到人晒过唉。】 【加一,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西沉签这句话。】 【我超级爱这句!之前西沉在微博公布特签句子,我还去哭求过,让他加上这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加不了。】 大家都在聊签名上面的句子,桑虞把书拿过来仔细看,小声念了遍那八个行云流水的汉字:“我见万人,万人非你。” 一般来讲,出版书籍的特签句子都出自该书,这句话同样不例外。 桑虞认真地琢磨了片刻,这是其中一个配角男刑警,对女队友表达的话 西沉的小说主要是走波诡云谲,变幻多端的剧情,一向不涉及鲜明狗血的男女之情。 这位刑警和女队友的关系有些微妙,故事里,从未明确过他们对对方的感情,读者只知道他们在警校就是同学,毕业后一道进了市局,长期并肩作战,出生入死。 将要去执行一项绝密任务之前,男刑警猜想此行凶多吉少,写遗书时,有一封给了女队友,其中一句便是:我见万人,万人非你。 因为这封遗书,这句话,很多读者断定他对她是爱情。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什么都理解为爱情的话,太过狭隘,生死之交,无上默契的战友情,同样适用这句话。 桑虞从来没有深想过两人间的羁绊,爱情也好,友情也罢,都能够解释得通。 她想西沉不写明,自然有他的道理。 当初追连载时,桑虞就很喜欢这句话,但不觉得有多大特别,眼下瞧见超话里面的热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西沉确实没把这句话用作特签。 至少在她看过的大家晒出的特签版本中,没有出现过。 桑虞中午拿到签名书太欢喜,一点没多想,现在眉心微动,略有困惑。 又有人在她发的微博下面跟评:【西沉留的隐藏款吧,这才是特签中的特签,只能说博主的运气逆天了。】 桑虞眼熟这位网名叫“非晚”,头像一片空白的账号,她开始追西沉的小说时,他就在,两人有互关,偶尔私聊几句。 因为桑虞觉得他们的名字挺有缘,有个词语叫“桑榆非晚”,她的桑虞谐音桑榆。 非晚这话一出,不少网友赞同:【肯定是这样的。】 【欧皇啊!吸一吸欧气。】 桑虞认同了这个解释,抱着签名书,抿直的唇线翘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联想到给书的岑野。 她正打算退出微博,上微信再谢谢他和他的朋友,微信弹出收到一笔退款的消息。 桑虞进入细看,是昨天晏以柔让她代为转交给岑野的饭钱,二十四小时过去,他没点接收,自动退还。 不清楚他是不是没看见,桑虞又转了一次,并且注明是昨晚的火锅钱。 对方秒回两条。 cen:【我好意思让女生请客?】 cen:【没这个先例。】 桑虞觉着他这人应该完全不能接受吃女生的,中午的米线,他也是抢先付了款,还冷言冷语地拒绝她转账。 但火锅钱不同,事关晏以柔。 清汤小鱼:【这是以柔给你的,昨天那顿火锅是庆祝她面试顺利,你要是不收的话,她会想方设法叫你收,还会生气。】 担心说服力不够,桑虞再敲出一段。 清汤小鱼:【以柔的性格就是这样,你收下吧,就当破例了。】 cen:【行,看在你的份上,破一次例。】 桑虞直视手机屏幕,卷翘睫毛懵懂地扑扇两下,自觉把中间半句翻译成了:看在老同学的份上。 盯着他收下了火锅钱,桑虞转为去告知晏以柔,顺便说得到了西沉的签名书。 晏以柔偏好发语音,声音尖细:“岑野的朋友这么厉害还这么慷慨呢,但签名嘛,多多益善不是。” “我过两天就要去新风出版社报道了,还是最好奇西沉,毕竟是行业内的一大谜团。” 桑虞清楚她的不安分,提醒了几句,让她尽量收敛点。 后面数天,桑虞断断续续收到赵秀珍的消息,除了日常问候,便是关心她下个星期五的时间到底充不充裕,她好回相亲对象的话。 桑虞瞧见“相亲对象”几个字就头痛,不是选择性无视,就是搪塞说工作太忙,好几日不敢回去陪他们吃饭,否则绝对会被抓住一顿叨叨。 但她经常往返两个家,留在那边的物品不在少数,这天,她必须要过去找一些东西。 工作日的午后三四点,桑虞算准了父母各在各的单位,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一趟,取完就走。 为了万无一失,她提前给桑家胜发消息询问,然而估计他在医院忙,半晌没回。 桑虞是从舞团请假出来的,等不及了,约莫自己的策略不会出差错,进小区坐上了电梯。 她没来由地做贼心虚,跨出电梯就谨小慎微,蹑手蹑脚地走向熟悉的门牌号。 不料抵达家门口,来不及用钥匙开门,里面先一步传出了刺耳的动静。 哐的巨响,似乎是柜台倒地,还有玻璃制品的碎裂声。 这个小区修建有十个年头之久,隔音效果不能和新小区相提并论,但正常生活,不会对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桑虞吓得握住钥匙的右手都颤了下,屋里有人吗? 她不动声色地把耳朵贴上门板,狐疑里面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想不到,桑家胜在吼:“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桑虞怔住,爸爸大动肝火是比现在的家里有人,还要怪异百倍的事情。 她的印象中,桑家胜对她们母女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柔情,细致呵护,半句重话都不会出。 他这是在和谁闹脾气? 妈妈吗? 紧接着,门内渗出赵秀珍的回应,一样饱含愠怒:“给你说有什么用?给你说了癌细胞就能不用治疗,自生自灭吗?” 桑虞瞠目结舌,什么细胞? 防盗门厚实,她听错了吧。 她在外面站不下去了,势必要进屋探个究竟。 可赵秀珍又在嚷:“我还不了解你,你知道了,就等于晚晚也知道了,她下个月就要出去巡演了,你是想耽误她的工作吗?” “桑家胜,我先把话放在这里,你不准去告诉晚晚。” 桑虞欲要把钥匙送入锁孔的手再次顿住。 八成是赵秀珍的这番狠话起到了作用,桑家胜的气焰消减了下去,屋里渐渐变为了夫妻两个的低声交谈。 门外人再也听不清。 周遭顷刻寂寥,桑虞的视线和耳朵都有了模糊,几度想要插上钥匙,进去参与他们的讨论,都放弃了。 赵秀珍不愿让她知道。 霎时间,桑虞不知所措,转身跑走了。 家在十楼,她甚至忘记了电梯,直接从消防通道冲下去,憋着一口气,冲到了大街上。 徐徐归西的阳光猛烈,公路上来回疾驰的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刺激耳膜。 桑虞全然不觉,气喘吁吁,浑浑噩噩地朝前走。 她应该没听错,就是癌细胞。 妈妈为什么会用到这种可怕的词汇? 爸爸为什么会燃起那般强烈的怒火? 桑虞脑子混乱,许多曾经忽略的细节一一浮现。 半个月前,赵秀珍跟随单位进行了一年一回的体检。 上次回家,她突然提出让她去相亲,非要为她找个伴。 赵秀珍在饭桌上迫切发问,如若他们不在了,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桑虞停下了脚步,呆讷地定住,胸膛起伏更为急促,抑制不住。 不知过去了多久,后方吹来一阵劲风,一辆重型机车靠边,刹车在她的身侧。 “杵在这儿做什么?” 岑野戴着结实的黑头盔,推上去护目镜,脱口问完,才瞅见她的表情不同寻常,眼眶氤氲水雾,红了一圈。 他的双脚即刻落地,摘掉头盔,站去她面前俯身平视:“怎么了?” 桑虞别过脸,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晃了晃脑袋。 岑野双唇绷成一条直线,不再多言,找出卫生纸,递上去。 桑虞接来纸,胡乱地擦了几下,通红的双眼慢慢盯向了他的机车。 全黑色,造型夸张,很炫酷。 “去不去兜一圈?”岑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我要是心烦,都出来兜风。” 桑虞思绪乱糟糟,像被迫在风中打转的浮尘,无处可落。 停在原地,折返回家,都不是此刻想要的。 或许,她需要一场放肆。 犹豫半天,桑虞终是点下了头,哽咽地说:“但我不会骑。” 岑野:“我带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6 10:18:14~2023-07-17 11:1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川聿 3瓶;Ever、沫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答应 ◎去相亲。◎ 这辆重机车没坐过第二个人,车上只有一个头盔,岑野打量四周,幸亏附近有家摩托车店。 他去买来一个白色的女款,拿给她。 桑虞初初涉及这方面,双目又在止不住地酸胀,视线雾气蒙蒙,解了老半晌,也解不开扣子。 岑野抓过了头盔,熟练地拆解,给她戴好。 拉下护目镜时,他对上她布满红血丝的眼,后槽牙由不得咬紧。 迟疑半秒,他终是咽下了那句滚到嗓子眼的:是不是又和那个人有关? 岑野先跨上车,桑虞怯生生地坐去他后面。 除了舞蹈上的搭档,她没和哪个异性近距离地接触过,瞧着他宽阔的脊背,有点无措,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 岑野双手握住车把,在后视镜中看她,提醒:“你不想飞出去的话,就抓紧我。” 桑虞有些后悔一时脑热,不计后果地坐了上来,但似乎此时下去更不好,搞得像多嫌弃他。 她红唇紧紧抿起,护目镜遮掩下的视线飘忽不定,慎之又慎地拉住他的外套。 岑野觉察到衣服微弱的拉拽感,目光投向前方,启动了车子。 桑虞自幼被父母小心保护,全方位照顾,他们不止一次告诉她,这种只有两个轮子的车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耳提面命不要随便坐。 因此,这是她第一次体验。 岑野开得较为慢,拂在耳畔的清风,还有春日独一份的浅柔。 桑虞安安稳稳地坐了一段,觉得这应该不是他惯有的速度。 他先前将车泊在她旁边,卷起的强劲风力,远在此刻之上。 “你是不是控制速度了?”桑虞出声问,“你不用顾及我,可以开快一点。” 她既然坐到了这里,便想好好感悟一回极限飞驰。 车身刺破染上了温度的空气,风迎面往后吹,吹散了她的话音。 岑野没听清,稍微偏过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尽情地开,快一些都没事。”桑虞挺得笔直的身体朝前面倾,拔高了分贝,“我会坐好,不会飞出去的。” 岑野歪着脑袋听她讲,没注意到前方一块凸起的石头,车轮滚过去,难以避免地带动颠簸。 这辆机车的后座原本就比前座更高,桑虞霎时重心不稳,向前方的他扑去。 她戴着宽宽大大的头盔,金属质感撞上男人的脊梁,有一声闷响。 她的上半身随之贴上去,在惊惧心理的压迫下,双手条件反射地攥紧岑野的外套。 源于求生的力道不容小觑,她把他的领口往下扯了几厘米,露出一截白净修长,骨感清晰的后颈。 桑虞惊怔又赧然,松缓了他的衣衫,想要重新坐直。 岑野听清了她的话,落拓不羁地“哦”了声,旋即提速。 柔和风声顷刻变成了鹤唳,桑虞惊得又抓紧了那件衣服,牢牢贴着他,不敢乱动弹。 不然真的会往外飞。 过了五点,浩瀚的一日黄昏正在酝酿,淡色的金橙洇染遥遥天边的云层。 岑野在路口拐了个弯,驶上一条偏僻少人,景物宜人的小道。 桑虞渐渐入耳的,除开轰鸣的机车声浪,只有不绝的风。 靠在他背上,她不好意思,可这种风驰电掣的体悟又特别不错。 桑虞没听见岑野出言阻止,干脆不管不顾地抵着他后背,埋低脑袋,合上眼睛,专心致志地听风声,放空心神。 入鼻的空气清晰,有繁花有绿叶,以及他身上的淡调青柚。 岑野带她兜风大半个小时,绕了一圈,回程的半段,减缓了车速。 桑虞有所察觉,在他的身后抬起脑袋,上身往后面靠,拉开距离。 岑野看向后视镜中的她,提议:“去吃个饭?” 桑虞摇头:“不了。” 岑野又一次降低速度,缠绕彼此的春风却好像添了冷意。 “我家里有事,要回去和爸妈吃。”桑虞补充。 岑野语气微不可查地缓和:“是家里出了事?” 桑虞点点头,不愿深聊,“你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吧。” “家在前一条街的那个小区?”岑野追问。 桑虞应了“对”,岑野把机车开了过去。 在小区门口下车,桑虞取掉头盔,露出的清纯柔美脸蛋飞来了一抹桃艳红。 不知是闷的,还是羞的。 她自由顺畅地呼吸几口,把头盔递向岑野:“今天耽误你的时间了,我改天请你吃饭。” 岑野听着后半句话太熟悉了,不久前才从她这儿收到过。 一字不差,相当公式化。 不清楚她是否对谁都这样说。 “你本来就欠我一顿饭。”岑野瞅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声线偏懒。 “我记得啊,所以现在是欠两顿。”桑虞下意识地回完,更换了说辞,“如果你不想吃饭,做别的也行。” 岑野见她神态恹恹,仍是没有恢复过来,同意了:“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想到再说。” “好,你到时候联系我。”桑虞挥挥手,先进了小区。 站在单元楼底层,等电梯来时,她接到了桑家胜的电话。 “晚晚,你下午回来过吗?”桑家胜估摸是才得空,看见她中午发的微信,言语中透露些许担忧。 跑出去那么久,还在机车上体会了一把肆无忌惮,全身心松弛,桑虞调整好了状态。 她不确定赵秀珍会不会在他旁边,拿出作为舞剧演员的演技,轻松地回:“没有,我在舞团耽误了,才到楼下,您和妈妈还在单位吧?” “在什么单位?我们早回家了,快回来,等你开饭。” 幸亏她多留了一个心眼,听筒果然传出了赵秀珍的声音。 桑虞故作讶异地惊呼一声:“妈妈,您在啊?” “当然在,甭想躲着我,赶紧上来。”赵秀珍厉声道,“不需要我下楼去接你吧?” 桑虞传递出没奈何的语调:“这倒是不用。” 她搭乘电梯回到家,喊完爸爸妈妈,第一时间向沙发上的赵秀珍表示:“我好几天没回来吃爸爸做的饭菜了,您可不可以不要和我说相亲?” “不可以。”赵秀珍一口道,“时间就定在下个星期五,不能再拖了。” 桑虞想方设法地推拒:“可是我那天只有中午有时间,还只有一个小时,很短暂的。” “够了。”赵秀珍说。 “可是……” 赵秀珍摆手打断:“不要再可是了,这事就定下了,我给那人说了。” 她立即拿起手机,知会介绍人。 桑虞撇撇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嘟囔两句。 晚饭过后,桑虞钻入卧室翻箱倒柜,很快有楼上的阿姨来敲门:“秀珍,打牌去啊。” “好啊。” 换鞋出去时,赵秀珍给桑家胜使了个眼色,桑家胜心领神会地颔首,示意她放心。 卧室门没关,桑虞听见妈妈出了门,默默站了几分钟,判定她和阿姨进了电梯,走出去,找到桑家胜说:“爸爸,其实我下午回来过,在门口,没进来。” 才被赵秀珍警告过的桑家胜一惊,瞥了下防盗大门,赶忙叫她去更里面的书房说。 “你都听见了?”桑家胜和她坐到房间一角的小茶几处。 桑虞嗯了嗯,迫不及待地问:“妈妈是查出了癌症吗?” 在她的印象里,赵秀珍的身体还算健康,当然,不排除她逞强,有意隐瞒他们。 “还不确定。” 桑家胜今天上午去参加了一个医学上的研讨会,碰到了一个在四院工作的朋友。 对方说最近似乎在医院见过赵秀珍两次,他平日工作也忙,没来得及上去问候,眼下好心关怀了几句。 桑家胜对于赵秀珍去过四院一无所知,满脸茫然。 他只清楚她近期有去别的医院体检,还看过她的体检报告。 但赵秀珍当时催促他出门买菜,飞快拿回了报告。 他看得慌忙,只听她说:“专业的术语我看不懂,但我看得懂最终结果啊,就只有肠胃不好,血压偏高那几样老毛病。” 桑家胜回想起来,觉着哪里有问题,拨打了赵秀珍的号码。 他在电话里的口吻罕见地冷硬,赵秀珍应该是知道瞒不住,向单位告了假,回家和他谈。 “乳腺方便的,超声出的结果是4C,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桑家胜看向对面的女儿,告知了实情,“这个等级,恶行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九十五。” 桑虞的眼眶又红了,泪花打转。 这个概率也太高了。 “还是有可能是良性的。”桑家胜给她纸巾,“你妈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也知道,她要强了大半辈子,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拖累,你该去舞团去舞团,该去巡演去巡演,假装不知情。 “这种病或多或少和情绪有关,如果她知道你知道了,只会更难受,你放心,我会陪着她,积极地接受治疗。” 桑虞用纸巾擦掉泪痕,赞同了:“您一定要随时和我说啊。” “好。”桑家胜应下,“至于安排相亲,你妈妈忽然这么着急,也是怕自己有什么不测,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成家。” “我知道。”桑虞在外面兜了一阵子,几乎都想通了,“我会试着去看看她介绍的男生。” “晚晚,不用勉强自己。”桑家胜轻叹,“我们一直都不需要一个懂事的女儿,你自自在在地跳舞,开心便好。” 桑虞湿着眼摇摇头:“就去见一面,让她宽宽心。” 桑家胜默了须臾,松口:“去接触接触也好,要是遇到合适的,也是你们的缘分。” 夜色渐深,桑虞回到自己的小窝,洗完澡,仰躺在床上,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心烦意乱翻江倒海。 她登上微博小号,随手发了一句感慨:【世事无常啊。】 过了几分钟,有人来私信:【碰上事了?】 是那个网名为“非晚”的西沉的读者,桑虞和他聊过几次,一般都围绕西沉小说的情节。 对方主动关心,她礼貌地敲出一个字:【嗯。】 非晚喜欢用可爱表情包,发来一个小狗疑惑眨眼睛的图片,再表示:【说说呗,指不定我能有法子。】 桑虞想了想,不打算和一个素未蒙面的网友说实话,回了浮于表面的:【要去相亲了。】 过了半分钟左右,对方发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我最近也要,还就在这个星期。】 桑虞:【我比你稍微好点儿,下个星期。】 非晚:【周末啊?时间充足,估计除了吃饭,还有其他活动,做好心理准备哦。】 桑虞:【不,周五,而且我只有中午抽得出空,最多吃个饭。】 两人没聊多久,桑虞很快就说要睡觉了。 七天转瞬即逝,又一个星期五到来,桑虞上午如旧在练功房排练。 跳到中午,她才穿上外套出去。 生平头一遭相亲,桑虞完全没有特意打扮,素面朝天,扎起舞者标配的丸子头,脸上还有跳过舞的细汗,随便去洗手间冲了冲。 快要走下楼,沈亦淮找来,浅浅笑着:“阿虞,我说你去哪里了,一起去食堂吃饭。” 桑虞止住脚步,略微局促,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有约了。” 她顿了一瞬,细说:“我妈妈安排的相亲。” 沈亦淮和煦的笑容不太自然,“这样啊,你去吧。” 桑虞眼睫快速地颤动了下,喉咙发涩,轻若蚊喃地应了“嗯”,匆匆而过。 为了照顾她,赵秀珍通知的地点在舞团附近,桑虞走路过去。 有了适才和沈亦淮的对话,她心不在焉,谁知走出舞团没几米,一个男人喊住她:“桑虞。” 嗓音犹如山涧幽泉般冷冽干净,桑虞耳熟,闻声望去,果真是岑野。 他穿着随性硬朗的工装风,大步流星走近。 “你怎么在这边?”桑虞掩下那些不该存在的涟漪,移开注意力,好奇发问,“去哪儿啊?” 岑野手上转玩着手机,不答反问:“你呢?” 桑虞如实道:“前面的西班牙餐厅。” “巧了,我也是。”岑野葱白的指尖翻飞,操作了两秒钟手机。 临近中午,去餐厅十分正常,而且那家店在网上小有名气,专门赶来打卡的市民不在少数。 桑虞不疑有他,顺便再问:“你约了人吃饭吗?” “算是吧。”岑野揣好手机,闲散地目视前方,“去相亲。” 作者有话说: 岑野:套话王者。 —— 感谢在2023-07-17 10:45:59~2023-07-18 10:4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小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r、沫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相亲 ◎同命相连哦。◎ 耳闻末尾一声,桑虞稍稍表露讶色:“你也去相亲?” “怎么?”岑野听出不对劲,“你也是去相亲?” 桑虞点点下巴:“是的。” 两人聊到这里,接近了那家西班牙餐厅。 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下,极具欧式装修风格的半圆形拱门前,站立一位满头紫发,打扮时髦的漂亮女人。 她眉皱成川,一脸不耐烦,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抬头东张西望。 似是在等人。 她很快望见了桑虞和岑野,踩一双恨天高,哒哒靠近,直截了当地问:“岑野是吧?我看过你的照片,我是刘梦梦。” 岑野冷淡地接话:“嗯。” 刘梦梦双手抱臂,不悦道:“你迟到了两分钟。” “我们约的是十二点,现在才十一点五十,哪里算迟到?”岑野抬腕在电子表上看时间,莫名其妙,“你的表要是坏了,赶紧送去修。” “你作为一个男人,比我晚到了,就是迟到。”刘梦梦一口咬定。 “逻辑真清奇。”岑野呵笑,“你之前和我说过吗?” 刘梦梦抬高下颌,趾高气扬:“我现在说了,你下次记住了,就算我说约的见面时间是十二点,你也应该最迟十一半到。” 岑野脸色奇臭:“有下次再说。” 桑虞约莫这位刘小姐应该就是岑野的相亲对象,她站在两人身边,觉得尴尬,准备示意岑野一下,先去餐厅。 刘梦梦却转过头,看向桑虞,语气不善:“这位是?” 桑虞挪向一旁的脚步收了回来,刚想张口自我介绍,刘梦梦脑洞大开,扯着高亢的嗓门质问岑野:“该不会也是你的相亲对象吧?你同时和两个人相亲?够不要脸的。” 桑虞惊愕,连忙否认:“不是,我们是在路上凑巧遇见的,我也要来这家餐厅见朋友。” “你急什么?”刘梦梦一扬手,大度地说,“是也没关系,我以前也干过这种事,挑选结婚对象嘛,要多多对比,择优录取。” 桑虞:“……” 她是真的不能再掺和在他们中间了,同岑野打声招呼,说一声“你们慢慢聊”,快步进了餐厅。 她的相亲对象还没有来,但预订好了位置,先去落座等候。 岑野和刘梦梦后脚进来,挑选了附近的座位,只与桑虞相隔一桌。 一坐下来,岑野就神情懒倦,兴致乏乏地点餐。 当他放下菜单,服务员转身离去时,对面的刘梦梦便开启源源不断模式:“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我就长话短说,不绕弯子,我是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才答应来相亲的,你得感谢你爸妈,给了你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否则根本没有资格请我吃饭。” 岑野单手撑在座椅扶手上,斜斜支着额头,无语地揉了两下太阳穴。 刘梦梦自我感觉万分良好:“我这人几乎没有缺点,喜欢直来直去,为人爽快,爱好吃饭睡觉和买奢侈品,我不能接受成天洗衣做饭,闻不得一点油烟味,所以我们要是有机会结婚,你每天必须早起一到两个小时,给我把饭做好,衣服洗好,事事以我为先。 “从此以后,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伺候我的衣食住行,哄我开心,不能请保姆哦,我受不了家里有第三个人,而且那样也会显得你不够重视我。 “你还要努力去赚钱,为我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我有好几个朋友找的老公都是年收入千万,经常送她们爱马仕,我找的男人一定不能输给他们,你没问题吧?” 她音量不小,加上工作日的午餐时分,纵然是网红餐厅也算不上热闹,临近的桑虞一字不漏,听了个全。 她背对他们,颇为惊讶。 毫无相亲经验的缘故,桑虞不清楚是不是大家都如此心直口快,见面就排列一箩筐有些强人所难的要求。 要是她的相亲对象是这样的,她怕是无法接受,不会再聊。 岑野态度淡漠,却出乎意料地应得爽快:“没问题。” 刘梦梦一喜,语气更加欢快:“既然你对我这么满意的话,我家里有个情况得提前和你说,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三岁不到,我爸妈的年纪大了,养孩子的压力太大了,我们以后每个月都得帮扶。 “还有彩礼问题,我弟弟将来用钱的地方多,要读大学,要娶老婆,要买婚房,你给我的彩礼肯定要考虑他吧,一百万,不能再少了,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岑野同样好说话地应着。 刘梦梦欢呼雀跃,搬起椅子挪到他旁边:“那我恩准了你做我的男朋友啦。” 岑野的身子歪向另外一边,远离她身上浓郁到刺鼻的香水味,发出一声轻哂:“我说的没问题是我脑子没问题,不惯祖宗。” 刘梦梦的面色跨下去,目中无人:“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和我讲话。” “我已经在好好讲话了。”岑野慵懒地耷拉视线,耐心告罄,“没有在你说完以后,直接就叫你滚。” 刘梦梦怒不可遏,饭都不吃了,暴躁地踢开椅子,起身走人,还扔下一句:“你的脑子绝对有问题,被驴踢过吧。” 响动哐哐当当,骂声响彻整家店,厅内的食客都朝他们这桌探望。 有人想当然地把女方归为弱者,认为她会如此激烈,一定是男方的问题,对男方指指点点。 桑虞莫名感觉岑野有些惨。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瞧瞧他的反应,一个干瘦的男人站到了桌边,温文尔雅地问:“是桑小姐吧?” 桑虞颔首:“是。” 对方主动介绍:“我叫林郝,来和你相亲的,抱歉,路上堵车,耽误了几分钟。” “没关系。”桑虞觉着他比较有礼貌,第一印象不错,“我也是才到。” 林郝坐下后让服务员上餐,两个人边吃边聊。 “听介绍的阿姨说,你日常的工作就是跳舞?”林郝问。 桑虞小口吃着海鲜烩饭:“对,就在前面的南城歌舞团。” “挺好,你外形精致,跳舞肯定很好看。”林郝真诚地夸赞。 桑虞弯唇:“谢谢。” 愉快地聊了几句,林郝话锋一转:“但是吧,跳舞太辛苦了,还只是青春饭,你有考虑过转行吗?” 桑虞轻愣,果断地回:“没有。” “可以考虑一下,现在很多人考公务员,考事业单位。”林郝建议说,“或者你去考一个舞蹈教师,休假时间更多,将来方便照顾孩子。” 桑虞不适地蹙了蹙眉,再一次明确表示:“我很喜欢目前的工作,目前的状态,对那些都没有兴趣。” “你现在是没结婚,没生孩子,当然觉得这份工作还好,等你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就不这样认为了。”林郝言谈温和,却字字句句透出强势的判定。 桑虞放下餐勺,擦干净嘴唇,认真请教:“林先生,你认为我的工作哪里不够好?” 林郝犹豫须臾,娓娓道来:“我听说,你要登台演出,每个月都会出差,飞去各个城市,假如我们在一起了,结婚了,岂不是经常两地分居?这多影响感情,你又忙,多不适合带孩子。” 桑虞的脸上挂了一层冰霜,这人怎么这么奇葩,说几句就会扯到生养孩子,他们才开始接触啊。 “当然啊,如果你不想考公务员,当老师,可以不用去工作,我的年收入还过得去,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 林郝越说越带劲儿,“我觉得女人嘛,没必要出去抛头露面,特别是上台被人观赏指摘,在家相夫教子,安安分分地当我的贤内助,就是最好的。” 桑虞听不下去了,他已经不能用奇葩来形容了。 “林先生,请问你的年收入是多少呢?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桑虞抿了一口水,尽量好脾气地问。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从事IT行业,加上年终奖,有四十万。”林郝抬头挺胸,不自觉地泄露得意。 他坚信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有这个年收入,足以傲视绝大多数同龄人。 桑虞赞同地轻点脑袋:“是比较高。” 林郝正了正领结,飘飘然:“其实还好,就比我那些同学多一倍。” “是吗?正好,我的年收入也比你多一倍。”桑虞不常挖苦人,更不爱显摆身为舞团首席的收入,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给人的感觉都是单纯无害的。 林郝懵住,介绍人只说了女方的自身条件和家里条件都是中上。 “还不包括年终奖。”桑虞闪烁一双清凌凌的柳叶眼,佯装真心实意地提议,“要不婚后,你辞职回家当家庭主夫?” 此话一出,后方倏地响起男人的低笑。 短促,暗藏嘲讽,又似是在夸她怼得不错。 桑虞判断出笑声源自谁,微微愕然,岑野还没有离开吗? 林郝也听见了那声嘲笑,面子挂不住,羞愤地回:“这怎么行?我是男人,怎么可能放弃工作。”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不会放弃工作。”桑虞站起来,“我们三观不一致,没必要多聊,先不奉陪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另一桌的岑野起身去买单,经过林郝身侧,冷厉的眼刀扫过,“建议立即去医院,清空脑子里面的水。” 桑虞自认性子还算随和,少有和人置气,难得在短短半个小时,被一个人气得不轻。 她急步往舞团的方向走,岑野小跑追上去,漫不经心地说:“同命相连哦。” 桑虞放慢脚步,望了他一眼,的确称得上同命相连,他的相亲对象也不怎么正常。 “你为什么要来相亲?”在浅风中走了几米,桑虞调整好思绪,终于有机会问。 岑野言简意赅:“奶奶想要我找个对象。” 桑虞不由回想之前那顿火锅,奶奶确实在担忧他的个人问题。 “你呢?”岑野有答就有问。 桑虞:“我是妈妈安排的。” 岑野意外:“你爸妈在催你?” 桑虞低叹:“是啊,他们希望早日看到我成家。” 岑野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长辈都有这个爱好。” 缄默数秒,他又问:“你为什么要答应?不想来不能拒了?” 私人原因,桑虞不好多言,“突发情况,我只能答应。” 岑野侧头看她,眼前浮现她上周孑然立在街边,梨花带雨的糟糕状态。 如那天一般,她不愿说,他也不会追问到底。 路过一家烘焙店,岑野说:“我去买点东西。” 桑虞停下来,他跑进了烘焙店,买来两个小蛋糕。 “先前光顾着生气了,饭都没吃两口。”岑野递一份给她。 桑虞同样没吃多少,腹部空空。 她接过小蛋糕,“多少钱?我微信转你。” “忘了。”岑野迈动一双大长腿,快速走过烘焙店。 桑虞:“……” 她知道他又是不会收钱的意思,打算下次请客时,一并还。 桑虞走上去,仔细地瞅了瞅手中的小蛋糕,又无意间瞟到他的,一样是抹茶口味。 “我最喜欢这个味道。”桑虞想象那份清新微苦的口感,冲淡了一些相亲的烦闷。 “是吗?”岑野口气淡淡,不甚在意,“店员推荐的,说是招牌。” “啊?我去过一两次,没听店员这样说过啊。”桑虞狐疑地回头望。 岑野置若罔闻,挑起眉梢问:“你今天中午的时间很多?” “不啊。”桑虞才记起来看时间,“呀,我快迟到了,不和你说了,再见。” 她挥挥手,拎着抹茶蛋糕就跑。 晌午日悬中天,灿光热烈,林荫道光影斑驳,岑野慢悠悠地落在后方,看着她进了舞团。 这时,手机震动,跳出微信消息。 专业陪演刘梦梦:【如何?我的演技还过关吧?骗得了专业的舞剧演员吧?】 岑野驻足在不远处,打出一个“嗯”,再转账两千元。 专业陪演刘梦梦:【谢谢老板。】 专业陪演刘梦梦:【祝老板早日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岑野扬了下唇,掀起眼,望向前方即将没入主楼的轻盈身影,墨玉似的双瞳又聚起了波澜。 作者有话说: 岑野:不止会套话,还会演戏 第9章 协议 ◎我随时等着你。◎ 桑虞慌慌张张,带着抹茶蛋糕奔向练功房,尚且距离前门还剩半米,被以小秦为首的几位女同事团团围住。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桑虞别过跑乱的碎散鬓发,迷蒙地问。 小姑娘们嘻嘻一笑,争先恐后地问:“桑虞姐,这个蛋糕哪儿来的啊?” “是谁送的吗?” “是不是某个小哥哥啊?” 她们的八卦心思旺盛得如同雨后春池,浪潮层层推高,翻滚汹涌,叫人招架不住。 桑虞准备敷衍过去:“没谁。” “不是吧,好像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个子特别高,身材特别优秀的小哥哥。”小秦嬉笑着说。 听她逐个描述,和岑野完全对得上,桑虞歪起脑袋,费解地望过去。 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给她解了惑:“我们当时在公路对面,都看到了。” “桑虞姐有情况啊。” “那个小哥哥真的超级帅,和桑虞姐配一脸。” “不是,你们不要胡猜。”桑虞赶忙解释,不然她们的思路能发散到外太空,“只是一个老同学。” “是吗?就这么单纯啊?”小秦拉长尾音,不太相信的揶揄调子。 “就是这么单纯。”桑虞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掺假,但被她们用戏谑的眼神围观,薄薄的脸皮抵抗不住,浅浮上了点点桃红。 小秦眼尖:“桑虞姐怎么脸红了?” 桑虞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仓皇地回:“快进去了,今日份的功练完了吗?” 她剥开人群,逃也似地溜入练功房,自以为是避难,却对面遇上了沈亦淮。 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男人定在几米开外,站姿是舞者固有的如松挺拔,但他素来沉静的眼神却显出零星的异样。 沈亦淮浅淡划过她手里的蛋糕,像是有山坳冬雪压来。 桑虞羞赧而无措,目光不自觉落去地面,想把蛋糕往身后藏。 双方僵持一瞬,沈亦淮错开眼,仅是站在导演角度的提醒:“下午的排练要开始了,去换鞋吧。” 桑虞形容不出此刻的心情,如释重负、酸楚、淤堵等等,仿佛抛撒的零碎,各占二三。 屋内三十来号同事,多的是含了探寻的视线,万千烦杂全被她一一按捺。 桑虞轻轻咬住齿关,点头表示知道。 今日的下班时间还算正常,赶在了日落归西。 桑虞径直回家,陪爸妈吃饭。 布满清淡饮食的餐桌上,赵秀珍最关心她中午的相亲情况,满怀期待地问:“晚晚,你觉得那个男孩子如何啊?你们有共同语言吗?” 桑虞不添油加醋,也不轻描淡写,一五一十地讲述。 仔细听完,赵秀珍和桑家胜一块儿皱起了眉头。 前者说:“这种男的是不行,女人和男人不应该有任何区别,特别是自己的事业,怎么可以为了结婚生子就抛下呢?一心靠着男人养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 “介绍人也太不靠谱了,拼了命地夸对方的条件和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我还信以为真。” 从某种程度讲,赵局长算得上独立自主的女强人,听她这样说,桑虞就放心了,安然地吃了一个白灼虾。 不过赵秀珍的下一句是:“没关系,还有其他优秀的男孩子,我们改天再去见见。” 桑家胜亲手烹制的虾仁鲜美爽口,但桑虞当下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初次尝试相亲,不欢而散不说,遇上的还是人间极品,她快有心理阴影了。 可她眼睁睁看见自己答应去相亲,赵秀珍面上的笑容明显有所增加,便不忍拒绝。 饭后,桑虞找机会和桑家胜了解了赵秀珍身体的最新情况,他们预约了下个周末的穿刺活检手术,以便诊断是否为恶性肿瘤。 因此,桑虞日日提心吊胆,时常游离在状态之外,愣神发呆。 后面两天,她又在赵秀珍的安排下,会见了一个相亲对象。 这位知书达理,谦逊有度,暂时没有对她的方方面面表示任何不满。 但不知道他是有严重的口头禅,还是其他深层原因,不停提及他的妈妈。 几乎每隔两句话,就是以“我妈妈说”“我妈妈认为”“我妈妈希望”为开头。 他的话又密,桑虞听他的长篇大论听得无聊,默默地计数,他在一顿饭中,念叨了妈妈四十三次。 如若提及某个人,那人就会打喷嚏的说法当真成立,桑虞估计他妈妈打喷嚏的密集度,会达到寻医问药的地步。 饭罢,他的说辞也是类似句式:“我妈妈说了,如果我们聊得来,就约下一次,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电影行吗?” “抱歉,我最近都比较忙。”桑虞婉拒了。 回归独居的两居室,桑虞心力交瘁地躺去沙发。 缓了几分钟,她在微信上和赵秀珍汇报相亲的经过,得到一番安慰,还得到了第三个相亲对象的资料。 桑虞苦不堪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不是真的想相亲,想找男朋友,为了哄赵秀珍高兴而已。 可事实上,闷头辗转相亲局,在折磨她的同时,也让赵秀珍在一次次的希望中失望。 久而久之,应该不会利于她的病情,指不定还会加重焦虑。 桑虞翻来覆去,一个头两个大,不知如何是好。 感觉陷入了一个死局。 她禁不住联想到晏以柔,这位闺蜜别出心裁的鬼主意最多,指不定能帮助她撕裂局面。 然而电话一打过去,传出了晏以柔的鬼哭狼嚎:“阿虞,我跟你讲,新风出版社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我报道还不满一个星期唉,每天都在苦哈哈地加班,副总编好比牛鬼蛇神,成天板着一张扑克脸,还爱盯着我,看我有没有偷懒,太可怕了。” “呜呜呜,不聊了,我还在社里加班,副总编那个没有夜生活的老男人又该来查岗了。” 不待桑虞问候半句,晏以柔急吼吼地掐断了电话,生怕被上司抓个现行。 当代社畜,各有各的难处啊。 桑虞也帮不上忙,只得给她点一份麻辣小龙虾当夜宵,聊表安慰。 这个时候,微信破天荒地跳出岑野的新消息。 cen:【明天晚上有空吗?出来聊聊?】 桑虞困惑,不明白他找自己能聊什么,但念着欠他的人情,毫不迟疑地应下。 清汤小鱼:【有,我来定餐厅。】 清汤小鱼:【你有忌口吗?】 cen:【没,按照你的口味来。】 cen:【就选你们舞团附近的,我家也在这周围。】 正好桑虞不想在跳了一天舞后,还舟车劳顿地赶去数公里开外的餐厅,回了“没问题”。 翌日结束训练,时间已然接近和岑野约定的六点,桑虞担心来不及,手忙脚乱地换掉舞鞋,披上外套。 旁边的小秦慢吞吞,打趣:“桑虞姐难得这么着急下班哦,不会是急着去见小哥哥吧?” 虽然她和岑野的约见不是那种意思,但被当众打趣,还是有沈亦淮在的场合,她无法避免地难为情,热了脸颊。 一群人不嫌事大地喧闹起来,桑虞没有多做解释,反正他们也不信。 她匆忙跑出了练功房,耳不听便好。 舞团的地理位置在南城这种寸土寸金的新一线,算是偏僻的,附近兼具味道和档次的餐厅就那么几家,桑虞左挑右选,定的是一处杭帮菜。 岑野到得早,闲适靠在座位椅背上,百无聊赖地划拉手机,不时瞅一眼门口。 第一时间瞧见桑虞的身影,他把手机放衣兜里,起身拉开了对面的木椅。 桑虞走近,坐下后,正要下意识说谢谢,先被他问住:“很热?” “没有啊。”桑虞有微弱的茫然,“今天的气温还好吧。” “那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岑野仍然站在她的身侧,指骨细长的一只手搭着椅背,兴味深长地敲了两下。 理应清凉消暑的柚子香丝丝缕缕,奇异地灼热了狭小一隅。 桑虞双颊的温度又有涨幅,窘迫得想要用手捂住。 舞团距离这家店太近了,她慌忙赶过来,红晕难退。 偏偏她不便和他细说原因,总不能直接说是被同事们打趣了吧。 因为什么打趣呢? 因为我和你。 万幸岑野性子偏冷,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眼尾抬了抬,回到自己的座位,推了一杯水温适度的茶饮到她面前。 桑虞真的渴了,也借着喝茶,闪躲他深重的视线。 岑野没再管她,招手叫来服务员上菜。 吃得差不多了,桑虞才觉出哪里不对,他不是找她聊事情想吗? 怎么一直不提? “你找我聊什么啊?”桑虞在吃餐后水果了,忍不住问。 岑野吃得不多,反问:“吃饱了?” “七分饱,可以了。”桑虞作为职业舞者,严格控制一日的进食热量,一般就吃到这个程度,还在叉草莓,纯属是不想浪费。 岑野上半身朝前倾,摆正坐姿,语调也不似以往的散淡,“先问一下,你是着急找一个对象应付家里吗?” 桑虞没想过他会聊这方便,愣了半秒,缓慢地点下了头。 她家中情况复杂,但算是这样的吧。 “我也急。”岑野抬手在两人中间比划,试探性地问:“不如我们一起?” 桑虞懵了,什么一起? 这还能一起? 岑野从身后拿出一个文件袋,取出里面的资料,递上去:“你先看这个。” 桑虞放下水果叉,接过一看,标题赫然是:婚前协议书。 她抬高脑袋,诧异地望他。 岑野靠回椅背,恢复了两分闲散,详细解释:“我没兴趣结婚,更没兴趣谈恋爱,但奶奶的年纪大了,近两年小病不断,隔三差五都在催我,给我安排相亲,我长期应对的话,会很疲倦。 “找一个人假结婚,是我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桑虞从小到大乖巧听话,绝对算是长辈眼中的乖孩子,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于她而言,着实荒唐了。 “你可以找一个假女朋友。”桑虞感觉手上的协议书正在烫手。 岑野应该是详尽思虑过,轻而易举地驳回:“也会被催扯证。” 桑虞心想也是,赵秀珍催她见相亲对象,找男朋友,也是在催她安稳。 在大部分长辈看来,唯有步入婚姻,得到那张国家级别的法定证书,才算是真正的安稳。 “那你找我……”桑虞尴尬地支支吾吾,咽下了“不是很奇怪吗”几个字。 岑野说:“我最近接触了几个相亲对象,你不是看到过一次吗,比她更意想不到的人才都有,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刷新对物种多样性的认知。” 对此,桑虞产生了共鸣,她近期也是被不得不去的相亲,弄得身心俱疲。 “我想了很久,假结婚嘛,与其找别人,不如找有同样困境的你,奶奶见过你,对你的印象特别好,不止一次和我说,找孙媳妇,就要找像你一样的。” 岑野食指无意识地点着大腿,灼灼的目光凝在她身上,谨慎观察着她每一个微小的反应。 桑虞自认身陷死局,但从未想过以这种疯狂的方式破局,无所适从地呆讷住。 岑野显然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并不急于一时,耐心备至地引导:“你先好好看一看协议书。” 桑虞怔怔地“哦”了声,低眸查看,这封协议一瞧就是法律人士草拟的,各项条款写得专业细致。 上面首先详尽介绍了岑野本人,确保他不存在健康问题,账务纠纷,且作风正派,不会连累法定配偶,造成糟糕影响。 他的父母已逝,近亲属只有奶奶。 职业是……网文写手。 桑虞停在这一行,惊奇地仰头问:“你现在写网文啊?写什么?” “小说。”岑野应了个大概。 桑虞心想怪不得,他的工作时间那样宽松,能够算是随心所欲了。 至于他的笔名,具体写过那些书,协议里面没写,桑虞就不打算过问。 晏以柔在当编辑之前,兴冲冲地写过一段时间网络小说。 她说过绝大多数网文写手都不希望把网络和现实混为一谈,不能接受被现实生活中的亲戚朋友得知笔名。 否则有很大的可能性被调侃小说中的片段,产生强烈的羞耻感,随时随地在经历社会性死亡。 好比西沉,就是把创作和真实身份拆分得一清二楚,绝不沾边的典范。 桑虞认认真真阅读完每一条,心下复杂。 许是岑野主动提出合作的缘故,整个协议的受益内容朝她倾斜,充分保障她的权益。 需要她履行的义务少之又少,不过只有以孙媳妇的身份,哄好老人家。 她还有不限期,无理由叫停的权利。 岑野瞧她看完了,拎出了其中两条,着重强调:“你把心放肚子里,我们只是在长辈跟前逢场作戏,绝对不会有亲密接触,更不会同居,这也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 瞅见这两条,桑虞确实更安心,但又有奇怪:“你是想骗奶奶,不同居的话,她不会怀疑吗?” 岑野不把这个当一回事:“奶奶喜欢住乡下,一两个月才来我这儿住上两天,到时候你指不定在外地演出,碰不上。” “这样啊。”桑虞垂低眼眸,内心依然在打鼓,左右不决。 她盯着这封协议,不止想到了赵秀珍,还想到了沈亦淮。 她真的要以这样冰凉的形式,把自己嫁了吗? 桑虞不愿相亲,但也憧憬过婚姻,对象、心态、求婚场景,都远非如此。 她沉吟良久,岑野面不改色,无甚所谓地给足她时间,想个透彻。 但他敲在腿上的指尖逐渐加快加重,一如他的心脏,跳得杂乱无章。 唯恐她再次出口,是绝无转圜余地的拒绝。 正值用餐时分,餐厅宾客盈门,好不喧闹,他们这桌实属成了异类,流逝的一分一秒,都席卷了诡异的寂然。 等待的时间太长,岑野一下下敲着的指尖倏然僵住,一瞬不眨地看着对坐的女人。 她线条圆润流畅的温婉脸蛋埋得极低,只能给他窥见一双荟萃烟烟江南柔情的水湾眉,和一扑一扇的细密眼睫。 他这是,强她所难了吧? 岑野自嘲又自责地扯动唇角,张口要说“算了,当我没提过”,桑虞的手机突兀震动了几声。 是赵秀珍的消息,找她商量下次相亲定在哪天。 桑虞闷得喘不过来气,深呼吸一大口,回了岑野:“你可以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回去考虑考虑吗?” “可以。”岑野不假思索。 只要是考虑,便不是绝境。 桑虞的小两居就在这条街,岑野送她到小区入口,望着她进去。 忽而,他唤了一声:“桑虞。” 桑虞拿着协议书驻足,疑惑地转回头。 晨昏交接,星月在浓云中穿梭,时隐时现,照映一方俗世明明灭灭。 岑野一身墨黑地站在灰暗地界,细碎的额发在夜风中吹散,向后翻飞的外衫猎猎作响。 意气风发,又有深沉压抑的孤独缠绕。 像极了吃火锅那晚,她在派出所门口,给沈亦淮打电话那会儿。 但他此刻的眼眸格外黑亮坚毅,暗藏嗜血意味,恍若锁定猎物,伺机而动的狼王。 岑野极淡地笑了下,轻启薄唇,声线有不易察觉的微颤发紧:“我随时等着你。” 作者有话说: 奶奶:不要造谣我,我没有给你安排相亲。 岑野:是,都是为了追老婆,唯一参加的一次相亲,还是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假相亲。 全是套路! 第10章 好巧 ◎看不出来我在堵你?◎ 随后两日,桑虞除开进入舞蹈角色,都魂不守舍。 她时常一个人待在角落,走神地凝视虚空,纵容繁乱的思绪乱飞。 岑野议定的,毫无指摘必要的婚前协议书总会漂浮在眼前。 以及那晚一别,他脚踩浓重墨点,郑重说出的随时等着她回复的话,亦有回荡。 虽然他没讲出后面几个字,但桑虞想,应该是这个意思。 黄昏,桑虞又回父母家蹭晚饭。 赵秀珍和桑家胜在餐桌上来回对了几个眼神,别有意味。 “晚晚,我和你爸爸好一阵子没出去旅游过了,我们报了一个去西藏的团,特意请了年假,要出去好好地玩上几天。”赵秀珍开口。 桑虞掀起眼眸,瞅了瞅对面的桑家胜,得到他微乎其微的回应后,漾开笑意,若无其事地问:“是吗?你们也该出去走走了,什么时候去啊?我送你们去机场。” “明天就走,用不着送,旅行团会安排车,离你开始巡演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最好不要请假。” 赵秀珍不打商量,“我们下周才能回,你这段时间不想吃食堂就点外卖,记得点贵的那几家私厨,健康些。” “好,你们玩开心啊。”桑虞应得愉快。 但她心里门儿清,外出旅游不过是他们隐瞒她的借口,妈妈是去做穿刺手术,爸爸要去陪护。 赵秀珍聊起了另一桩头等大事:“我昨儿发你的男孩子的资料,你看了吧?有兴趣吗?” 桑虞唇边勉强浮现的浅笑彻底僵硬,恹恹不乐,用筷子机械地搅动着白米饭。 也许是最近因为岑野的假结婚提议,念及他的次数频繁,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鬼迷心窍地吐露:“那个妈妈,我前段时间碰到了一个老同学,我之前在火锅店碰上色狼,还是他帮的忙。” 火锅店那次,把赵秀珍和桑家胜吓得厉害,至今心有余悸,他们当时详细了解过,当中有一个小伙子救了女儿,替她出了口恶气。 但不清楚他们还有老同学这一层关系。 “是吗?你们在联系啊?”赵秀珍比较激动,女儿一般不会和他们提哪个男孩子,以前还会时不时地说一两句师兄沈亦淮,自从发生那场舞台事故,便绝口不言。 “嗯,有微信。”桑虞扒拉一口米饭,看着妈妈迸射雀跃光亮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话了,不该透露的。 “那段发到网上的视频黑不溜秋,我没看清他的长相,好像个子挺高的哈。”赵秀珍兴致盎然,“他做什么工作的?性格怎么样?对你好不好?家中几口人?定居在南城吗?” 桑虞赧然:“妈妈,您没有下基层,去参加过调查户口吧?” 这一连数问的架势,也太熟练了。 桑家胜及时给赵秀珍盛了一碗鸡汤,出声打断:“年轻人的事,我们去掺和什么,指不定会适得其反,让他们自己去接触,相信晚晚的眼光。” “也是,那我不多问了,你们多接触几回再说。”赵秀珍笑容可掬地端起鸡汤,甚为满意,“老同学比那些陌生人好啊,你们还有共同的回忆。” 桑虞尴尬地挤了一个笑,她和岑野是老同学不假,但青涩时期的共同经历还不及重逢这大半个月多。 离开前,桑家胜不放心,叫桑虞去书房,详尽询问了有关老同学的情况。 “晚晚,你别多想,我是怕你为了妈妈,随便找一个人。”桑家胜首先表示,“我们不希望你委屈了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出于什么人,都不要。” 入耳这半段,桑虞心肝颤了一下,她可是和岑野商议过假结婚不久。 “爸爸放心,我不会。”她下意识地否认。 桑家胜知道女儿脸皮薄,点到这里为止。 桑虞打车回小两居,时钟方过七点,她不太想进去,拐弯去了舞团,计划再练一两个的舞。 她照常走去位于三楼的练功房,以为早过了下班时间,不会再撞见同事,何料慢步经过房间后门,里面传出了交谈声。 内容出奇,和她相关。 是一个共同参与《施夷光》剧目的男同事:“沈导,我听小秦她们起哄,桑虞姐这几天经常和一个男的约会,又是送蛋糕,又是一块儿吃晚饭的,关系怕是不简单哟。” 一声“沈导”便叫桑虞放缓了脚步。 紧接着,是沈亦淮雅致的声色,如清明雨前的早茶:“嗯,挺好的。” 桑虞停在了后门处,神情发愣。 “怎么能挺好的呢?”男同事惊呼,“我们一直看好你们唉,私底下认定你们是一对了,桑虞姐平日看你的眼神绝对不一般,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桑虞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闪烁不定的眸色紧张。 原来偷偷喜欢一个人,不自觉因他变化的眼神,真的会暴露所有。 但是沈亦淮看出来了吗? 她一直认为他看不出来。 毕竟他待她一如往昔,仅是小师妹。 沈亦淮却出人意表地回复:“我看出来了。” 桑虞惊怔地扭过头,直直盯向那一扇并不透光的木门,双瞳如炬。 目光若是能够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轻薄的门板恐怕已然焚烧碎裂。 男同事兴奋地叫起来:“既然你看出来了,就应该抓紧机会啊,你对她肯定也有好感吧。” 对于这一点,沈亦淮避而不谈,只表示:“我和她没可能。” 桑虞咬紧了贝齿,走廊亮堂的照明灯褪色为黑白。 “为什么啊?你们青梅竹马,还互相喜欢,那么般配,就该在一起啊。”男同事不能理解,替他们干着急。 沈亦淮音色消沉下去:“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男同事怔了几秒钟,缓缓问出:“是因为那件事吗?” 他遮遮掩掩,不敢明言的事件,桑虞登时反应过来。 无非是两年前,沈亦淮为她挡下舞台事故,造成了严重的腰伤,只得退居幕后。 桑虞记忆犹新,当年沈亦淮被推入手术室,她六神无主地等在外面,泣不成声,闻讯赶来的沈妈妈发了疯似的。 她抓住她的肩膀,指甲嵌入血肉,拼命摇晃她的身体,撕心裂肺地质问:“我儿子为什么要救你?” “现在躺在里面的,为什么不是你?” “你就是一个扫把星,离我儿子远点,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两年过去,由于沈亦淮的坚持,他们还在一个舞团,还在一起排练舞剧,但沈爸爸和沈妈妈不能看见她,她也没脸去见他们。 “这是一方面。”沈亦淮少有的叹息,“还有一方面,阿虞把舞蹈看得重过了一切,不会生养孩子,我爸妈想抱孙子了。” 非上班时间的走廊空旷到荒凉,桑虞双手生出一阵钻心的寒,不想再进去了,掉转头,走出了舞团。 四通八达的街市在晚高峰后,引来了又一轮小高潮,饭后遛弯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 桑虞神思恍惚,自动避让了那些与她无关的喧嚷,不知不觉踏上一条岔路,转去了沿河而建的别墅区附近。 她的生活其实乏善可陈,在南城的时段,日常是自己家、爸妈家和舞团三点一线,从未涉足过这片。 哪怕此处有闻名全城的园林风光,和她的小区只相隔两条街。 高档的富人区闹中取静,外围错综复杂的林荫道鲜少人烟,多是月华为伴。 桑虞眼下很需要这份冷清。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行径,路过一户人家。 三层的小楼白灰相接,走的是现代简约风,开阔的院落用栅栏围起来,放眼望去,前院全是郁郁葱葱的各色花卉。 其中长势最茂盛,最博人眼球的,当属依附栅栏向上生长,爬成了一面墙的月季。 桑虞偏爱月季,由不得走近,在昏昏路灯下细看。 初春的暖风柔雨舒展了枝蔓,繁盛的月季长出零星花苞。 灯光微淡,桑虞出神地瞧着那几个渺小而柔弱的花苞,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沈亦淮。 她和他相识在五岁,相伴在少儿舞蹈班,走过烂漫童真,走到迷茫年少,有的只是同门师兄妹的情谊。 直到高一下学期,桑虞报名了国内最具有含金量的舞蹈大赛梨华杯,准备用原创剧目去参赛。 她那时以钟爱的月季花为灵感,想要凭借舞蹈,演绎出它花开花落的一生,命名为《枝上春》。 现在想来,准备那场比赛,是桑虞整个跳舞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重大难坎。 编舞老师建议她跳到月季花的完美绽放,也只把舞编到这里。 但她觉得这样不够完整,一枝月季不应该只有花开。 因此,桑虞和编舞老师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老师认为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界浅薄,理应尊重老师,依照老师的想法来,他又不会害她。 桑虞平常不争不抢,可对于舞蹈往往固持己见。 她昂起巴掌大的脸蛋,有理有据地反驳:“可是老师,最终上台表演的人是我,如果我都不能赞同舞蹈想要传达的情感,还有打动评委的可能性吗?” 编舞老师没想到娇娇柔柔的小女生会是一个硬茬,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怒气冲冲地留下一句:“那你自己去想该怎么跳吧,想不到也没有参赛的必要了。” 随后,桑虞确实在日思夜想,在教室上自习课、课间休息,都在笔记上勾勾画画。 她那时经历单纯,无知而无畏,凡事总想尽善尽美,每每冒出一个念头,都觉得不够有深度,有震撼力。 当时沈亦淮在南城舞蹈学院念大一,空闲都会回高中来找她,关心剧目的筹备情况。 眼看着比赛日期逼近,桑虞迟迟找不出适合的,足以说服编舞老师的思路,又在这方面心高气傲,不愿屈从,成天烦闷至极。 她甚至考虑过,要不放弃这一年的比赛吧。 转机在一个晚夜,沈亦淮带来了全新的思路。 他说月季要花开,更要花落,她不止要诠释鲜花盛放的过程,还要有处于尾声的凋零。 凋零入土,但绝不限制于泥土,脱离枝干的花瓣要抓住偶遇的每一缕清风,拼尽全力跃上半空,飘向远方,抵达一朵极盛时期的娇花,所无法抵达的高度。 挣脱束缚,无需观众,自得其乐。 那何尝,不是一次新生? 听他难得一见的激情澎拜,桑虞霎时醍醐灌顶,数日的愁容消散不见。 她兴奋地抓住他的衣袖,要立马商讨后半段的舞蹈动作。 次日,桑虞以这个方案打动了编舞老师,让老师心甘情愿地重新编舞。 在之后,她凭借《枝上春》,成功夺得了该届梨华杯少年组女子中国古典舞的金奖。 赛事结束,桑虞才想到重要的一环,问沈亦淮从哪里来的灵感。 他没怎么讲,浅显地说是瞬间产生的。 因由此事,桑虞对这位打小熟识的师兄多了一重认知,不可控制地崇拜,时不时痴痴地仰望他。 年岁递增,她才明白,这样陌生的情愫叫喜欢。 昨日种种,皆成不可再追,桑虞收回黯然的目光,继续沿着脚下的路径走。 风雨共行二十年,她和沈亦淮因为舞蹈,有过无数个朝夕相处,不断在跃动舞步中磨合身体和精神,早已于积年累月间,成为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好比关于生养下一代的问题,他们不曾交流过只言片语,沈亦淮却能笃定她会以舞蹈事业为先,绝对不可能停下来一年半载,去生孩子。 且不提当了妈妈,身形容易僵硬走样,体力可能大不如从前等自身的问题,舞团终归是一个极度现实的地方。 首席的位置不会有一日空缺,她坐得上去,别人也能坐得上去,排队等候,翘首以盼的优秀后辈不胜枚举。 她离开一两年,就等同于离开目前在舞台上,耗费二十个严冬酷夏,千辛万苦拥有的一切。 桑虞凄凉地笑了笑,她终于理解了沈亦淮那天为何会说他们的工作特殊,最好提前和相亲对象讲清楚。 的确特殊,或许一大半家庭,一大半男人,都不能接受她不要孩子这一点。 她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妥协。 思及此,桑虞倏然想到,假结婚又有了一个好处,至少在这方面,绝无负担。 脑中适才转过那日餐厅内,岑野给出的婚前协议书,她的耳膜就接收到一阵机车的轰鸣声。 桑虞心一紧,放眼望去,斜侧面的道路上驶来一辆墨黑机车,放肆操作的清瘦男人头戴同色头盔,全然遮住了容貌。 但她立即辨认出,是岑野。 接近是本能的行为,桑虞害怕和他迎面撞见,掉头朝右手边的拐角跑去。 彼方,岑野护目镜下的双眼眯了眯,原本直行的机车忽地在前方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他好不容易从熙熙攘攘冲回了通幽曲径,又冲去了熙熙攘攘。 这片的道路四通八达,桑虞不敢停歇脚步,一面奔回小区,一面琢磨:岑野没看见她吧? 他把机车骑成流星赶月,稍有不慎就会小命不保,视线肯定锁定在前方路况,不会分心给岔路。 机车的刺激声徐徐远离,小区大门愈发接近,桑虞暗暗给自己洗脑,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距离小区不过百来米,桑虞愕然地再次窥见了那辆重机车。 它对面而来,卷动狂乱的疾风,两个轮胎稳稳压在她旁侧的路面。 夜色融融,月影遍地,岑野拿掉头盔,胡乱扒拉几下头发,眼皮懒洋洋地撩起,定睛看向她,漆黑眸色不明。 桑虞一脚深陷汹涌的惊异,不知所措地挠挠掌心,尬着说:“好,好巧啊。” “巧什么?” 岑野放好头盔,跨步下车,逆着光亮走近,高大而极富压迫性的身影笼罩住她。 “看不出来我在堵你?” 作者有话说: 最后这幕应该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走过路过求一个收藏啊) —— 感谢在2023-07-19 12:54:12~2023-07-21 18:5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小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r、沫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同意 ◎是未、婚、夫。◎ 稀浅的皓月光晕在脚边落下明晃,习习凉风环绕在旁。 他如此近距离地俯身,遮光却不足以避风。 悠悠荡荡地吹拂,勾一抹甘爽不腻的青柚香。 后调的涩意,混合他凌冽逼人的嗓音,震得桑虞心下一阵鲸波鳄浪。 她心虚,承受不住这漫天掩地的气场,下意识闪躲,向后撤退。 街边铺出人行道的方砖年寿已高,不乏有几块碎裂松动,桑虞手忙脚乱,中等高度的鞋跟踩中一处破损,眼看着身形摇晃,脚踝要崴下去。 岑野双目略有睁大,手快地抓住她的左胳膊,有力地扶了一把。 得到支撑的桑虞赶忙站稳,心有余悸地往后瞧了一眼,活动脚踝,万幸没有任何不适。 她是舞者,尤其在意一双脚,赌不起半点损伤。 见她无碍,岑野即刻收回了手。 桑虞穿了薄款风衣,并不是直接触碰到他的手掌,但强劲的抓握感渗透衣料,搅合出挥之不散的不自在。 她目光只在别处飘忽,不去看他。 “这么怕我?”赶在她吐出感谢之前,岑野凉嗖嗖地问。 桑虞一懵,赧然地否认:“不是啊。” “不怕的话,你躲什么?”岑野站直了身体,深色迫人的瞳光却不放过她,“就算你想拒绝我,也用不着躲吧?” 他凿凿有据:“好歹还是老同学,老同桌。” “没啊。”桑虞依然否定。 无垠的晚夜朦胧了万事万物,眼前女人缓缓染粉的脸颊却分外清晰。 岑野目不转睛,稀罕地没有恪守分寸,追问到底:“没什么?没在躲我?” 被他逮个正着,还半点不遮掩地当面问话,桑虞臊得慌,齿关闭合,磕碰到一块儿。 她确确实实在不由自主地躲避他。 因为他们已不是纯粹的昨日同窗关系,一纸合约横亘在了两人之间,荡漾的涟漪微妙。 她又暂且迟疑纠结,给不出回复,不如不见。 “还是没想拒绝我?”岑野换问这种可能性,不寒而栗的面色泄露一丝半缕温情,尾音都是上扬的。 桑虞惊怔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放低视线。 没承认,也没否认。 岑野仿佛得到了称心满愿的答案,不再执着,脚尖改了方向:“走吧。” 话题的转圜毫无预兆,桑虞蒙圈地仰起头:“去哪里?” “回家。”岑野言简意赅。 桑虞愣了,脑中闪过一连排婚前协议,甚至惊现“民政局”几个标红大字。 “回什么家?”她站定不动,戒备地轻声。 岑野反被问住,怔了两秒,大致明白她在警惕什么,侧身看向她,话语卷上了揶揄:“当然是回你自己的家。” “啊,你要去坐坐吗?”桑虞的思路似乎被先前那场尴尬堵塞了,接话没过大脑。 她细长的,恍若含了一卷墨染山水的柳叶眼,此刻盛上别枝清辉,交织迷惘与惶恐。 岑野与这样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对上,忍俊不禁,逗弄的话信手拈来:“你希望我去?” 桑虞惊得瞠目,这怎么成了她希望的了? 一来二去,堵住她思路的尬意消散了部分,她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一开始的意思约莫是天色已晚,要送她回家。 “不是,我没有。”桑虞接连摇头,脸蛋红成了煮熟的虾仁,快步朝不远处的小区走。 岑野浅声笑了,亦步亦趋地跟上。 “我家小区都能看得到了,就几步路,你不用送我。”桑虞不好意思地说。 小区大门的确近在眼前,岑野喉间溢出一个明了的“嗯”,却固执地丢开机车,与她并肩。 桑虞提醒一次无果,索性不提了。 抵达小区入口,桑虞思来想去,认为还是有必要和他知会一声:“那个,我应该还要考虑两天。” “不用有压力,你考虑多久都成。”岑野淡声回,似是当真不在意。 桑虞不自觉做出歪头的小动作,很是费解:“你奶奶不是特别着急吗?” “是特别着急,但她老人家眼光挑剔,不是谁都能够瞧得上的。”岑野眸光锁定她,咬字清楚,“她现在只认准了你。” 他个子太高,桑虞一米六九的身高加上三四厘米的鞋子,若想礼貌地回视,都只得仰起脑袋。 撞上他酽酽的目光,桑虞莫名有些慌,随口应了一声,连走带跑地进了小区。 —— 赵秀珍去做穿刺活检手术这天,桑虞请了假。 她和桑家胜通着气,悄悄陪同在手术室门外,又悄悄瞅着妈妈被推出手术室,进入病房。 这是桑家胜所管理的市第一人民医院,上上下下全打点好了,不会有人给赵秀珍透露见过桑虞。 出活检结果是三天以后,赵秀珍在病房休养,桑虞跟随桑家胜去找医生拿的。 恶性几率为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九十五的4C等级骇人听闻,鲜少能让人在面对活检结果单时,庆幸地感叹一句“还好”。 赵秀珍同样不得幸免。 听见医生明确告知结果,桑虞的眼眶立马湿润,泪花打转。 纵然她已是成年人,做了一个星期左右的心理建设,依旧无法冷静接受。 桑家胜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身为家里顶梁的一半,医院的一把手,时刻谨记要保持理智,生平难得地红了双眼。 他比桑虞更了解,赵秀珍以后会因此经历什么,手术,化疗,脱发、惨痛等等。 医生安慰着父女两,叫他们事已至此,必须和患者一样放平心态,后面可是有硬仗要打。 他会再给赵秀珍安排全面检查,组织专家会诊,得出最佳的治疗方案。 在办公室咨询、平复了好半晌,桑虞勉强稳定了情绪,搀扶桑家胜出去。 “晚晚,你先走吧,回家休息休息,别熬坏了。”桑家胜拍拍女儿的手,“我上楼告诉你妈妈,她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能对她隐瞒病情。” 桑虞坚持:“我想上去看看。” 赵秀珍住的是顶层单人间,桑虞轻手轻脚地藏在门外,桑家胜有意留了一条门缝,足以令她听清屋里的动静。 赵秀珍仰面躺在病床上,伤口正常恢复,能吃能睡,面色看起来不算差。 桑家胜升高床头,把活检报告递给她,并如实转述医生的话。 赵秀珍比他们父女都要坦然平静,恍若是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 “你千万不要告诉晚晚哈,她胆子不大,能把她吓哭的。”赵秀珍放下结果单,头一句便是这样的叮嘱。 一门之外,桑虞的视线在满是担忧的尾音中模糊,几大颗热泪砸向了手背。 桑家胜不敢不应:“好,我们不和她说。” 赵秀珍跟个没事人一般,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宽慰:“没关系的,生死各有命,强求不来,我只要能够在有生之年,瞧见晚晚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就没什么遗憾了。” 桑虞快要哽咽,害怕自己抽泣出声,惊动了妈妈,捂着嘴巴跑开了。 她奔去了两栋楼的连廊,弓着腰,撑在栏杆上,压抑地落泪。 透过玻璃窗,俯瞰比逼仄铁笼更恐怖的医院全景,钻入鼻孔的全是可怕的消毒水味,耳闻与死神赛跑的医护人员的急迫脚步声,还有患者家属惨不忍睹的哭嚎。 桑虞素来有力量,可以连轴跳两三场的双腿发软,几番想要作呕,意识混沌无常。 但有一件事,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确定。 桑虞在手机上找出微信,点进和岑野的对话框。 她起初想打字,可手指颤颤巍巍,于是改为了语音:“我,我考虑好了,同意,同意和你假结婚。” 她嗓子哭得有点哑,带有明显的哭腔,讲话断断续续,对方很难不觉出端倪,旋即回播了语音通话。 桑虞接起来,听到岑野清绝的,迫切的问话:“怎么了?” “没,就是想明白了。”桑虞抹掉眼泪,尽量把话捋顺了,“我们找个机会,把协议签了吧。” 岑野没管协议,一门心思关注:“为什么哭?” 桑虞还没回,侧面的走廊有老人在高声尖叫:“医生,医生快来啊!我家老头子快不行了!” 估计是家属忧惧过度,忘记了病房里有呼叫铃。 听筒另一头的岑野入了耳,问话更急:“你在医院?发生什么事了?” 桑虞深呼吸两口,讲话顺畅了不少:“探望病人。” 岑野不放心,怀疑是她出了问题:“哪家医院?” 桑虞弱声说:“和你没关系吧。” “桑虞,你刚才答应了协议结婚,我们即将在法律上是夫妻关系。”岑野语调转寒,不容置喙,“哪家?” 桑虞没心思和他多扯,报出了地址。 岑野不加思考:“我就在附近,很快到。” 桑虞不再管他,结束通话,下了楼,走出住院部的范围,郁郁寡欢找去医院前排的花园,呆坐在长廊。 她不知道流逝了多长时间,岑野仓皇赶来。 他踏过医院大门,便在一路张望,准备再给桑虞打电话时,瞥见了她的身影。 他跑去近处,见她落寞地耷拉脑袋,神游天外,有人靠近亦浑然不晓。 岑野半蹲在她面前,快速地上下扫视,没发现受伤的痕迹,仍是再问了一遍:“真不是你来看病?” 动人的男性声线渗透耳膜,难闻的消毒水被柚香掺和掠夺。 桑虞缓慢抬起红透了的双眼,定定瞧他片刻,小弧度摇头。 岑野见她的状态陷在低谷,又身处医院,八成是哪个重要的亲朋好友生病了,他没多问。 今日阴云密布,不时会有沾染了潮气的寒风吹过。 桑虞随意捆绑在脑后的长发纷飞,外套偏薄,还找不出荷包捂手,本能地裹紧衣襟,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岑野看在眼里,他出来得匆忙,换双鞋就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的是一件居家的套头卫衣,脱给她都不行。 “还要在这里?”岑野问。 桑虞木讷地颔首,不能去赵秀珍的病房,她哪里也不想去。 岑野没强迫她,起身在手机上搜索周边的店铺,说:“你等我会儿。” 桑虞不清楚他要去干什么,机械地点动下巴。 他离开没两分钟,一位穿着蓝白病号服,瘦若枯柴的老婆婆坐到了身侧,自来熟地寻她聊天:“小姑娘,你来医院看病吗?” 桑虞望过去,礼貌地摆了摆手:“看病人。” “我是来看病的,人老了,不中用了住了好久的院咯,何时是个头啊。”老婆婆一连三叹。 桑虞对乳腺癌所知甚少,但可以想象,今后的赵秀珍会是医院的常客,她劝慰老人,也是在劝慰自身:“目前的医疗技术发达,一定能医好的。” “是啊,我孙儿也经常这样说。” 老婆婆提及这茬,兴致忽地高昂,喜滋滋审视她一番,雀跃地说:“小姑娘只有二十几岁吧?我孙儿和你差不多大。” 桑虞觉出不对劲,这似乎有些像赵秀珍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的铺垫词。 “我给你看照片,我孙儿长得可帅了,身高和学历都数一数二的高,工作也没得挑,去年考上了公务员呢。”老婆婆边夸边在手机上翻照片。 桑虞长见识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来到医院,还会碰上喜好拉红线的存在? 她刚要拒绝,岑野提着一杯奶茶返回,抢先说:“老奶奶,您不用给她推荐孙儿了。” “为啥啊?”老婆婆惊奇地望向这位不速之客,视线在他和桑虞之间来回打转。 她年纪大了,眼下才记起来,的确没有问过小姑娘是否单身,“你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不是。”这一次,桑虞赶在了岑野之前,一口应道。 “不是男朋友的话,就不要管我给她介绍孙儿啊。”老婆婆对岑野颇为不满,要把找出的照片给桑虞看。 “嗯,不是男朋友。”岑野瞅向桑虞,意味隽永地一字一顿,“是未、婚、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1 11:20:58~2023-07-23 11:1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小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r、沫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登门 ◎你想挽手还是牵手?◎ 末尾三个字清晰地回荡在风中,桑虞比较狭长的柳叶眼都快瞪圆了。 她仰头回望岑野,满目愕然。 岑野面色无波无澜,浅浅低首,保持注视她的姿势,眉梢轻微挑起,还了一个“难道不是吗”的眼神。 桑虞不点而粉的唇瓣刚有张开,发现无法反驳。 她已经答应了他会假结婚,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可以说是未婚夫妻关系。 但他这样堂而皇之地讲出来,也太…… 老婆婆受惊的程度更重,大声哀叹:“哎呦,居然都有未婚夫了,小姑娘要考虑清楚,不要英年早婚啊。” 桑虞一个头两个大,幸亏有护士及时找来:“张婆婆,您怎么又在给孙子找媳妇了,您的重孙子都出生半年了,快和我回去吃糖丸。” 老婆婆约莫是有认知功能方面的障碍,表情浮夸,悲痛欲绝,被护士哄了好几句才愿意回病房。 待得她们走远,桑虞才有机会同岑野说出先前涌现的感叹:“你进入角色的速度有一点快。” 岑野磊落地承认,“不然你真要是相中了她的孙儿,反悔和我签婚前协议了,我上哪儿再找一个让奶奶这么满意的?” 桑虞明了他急于假结婚的前因后果,接受了这个解释。 岑野将奶茶递去她跟前,“附近只找到这个。” 医院周边最多的是卖医疗器械和鲜花果篮,他跑出去一段,才见到一家做奶茶的。 桑虞瞧他只买了一杯,把冰凉的双手重新缩回胳膊下:“你喝吧,我不渴。” “不喝就抱着。”岑野俯下身,把奶茶送得更低。 他动作做到了这个份上,加之口吻强势而凶,不给人再说出拒绝的机会,桑虞懵懵地抬手接过。 她指尖触及奶茶的杯壁,一股温暖的热意流淌。 她由不得多瞧了岑野一下,他眼淡唇平,随意地坐到了她旁边。 与他形影相随的柚花清香纠缠上四围的空气,桑虞这才关注到,他的衣着太过闲适随性。 虽说他平时也不会穿衬衫西服一类的正装,但今天这身深咖色的套装,比任何时候穿的都要居家。 “你,是从家里出来的吗?”桑虞脑中转过这种可能性,低声询问。 岑野瞅了瞅身上的衣服,没否认:“嗯。” “你不是说在附近吗?”桑虞记得他说过他家在舞团周围,那边和这家医院可是一南一北。 岑野被当面拆穿也不改面色,头头是道:“都在南城,又不需要坐动车飞机。” 桑虞:“……” 搞文学创作的人就是非一般,他重新定义了“附近”这个词。 莫名其妙的,桑虞联想到了他的同行西沉。 那个笔下故事总是出其不意地反转,自身又不可捉摸的悬疑高手,在现实生活中,估摸也是如此独树一帜。 瑟瑟春风卷在脚边,桑虞抱了热腾腾的奶茶几分钟,手掌渐渐暖和,冻僵的思绪也活络过来。 她找岑野商量起了正事:“我之前和我爸妈提过你一回。” 岑野视线落向她,有几分好奇:“怎么说的?” 当下细细回想,桑虞早前有把他当挡箭牌,推拒相亲的用意。 她转动着手上的奶茶,略有不好意思:“我说的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突然遇上了,也没隔几天,如果我现在再回去和他们说要准备结婚,他们肯定不会接受,还有可能怀疑。” 女儿家的婚事,父母往往会更加慎重,岑野能理解:“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先以情侣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 桑虞一噎,她打算的是先以朋友的身份,可他看似是问话,实则已然透着肯定,几乎没有给她留出选择的余地。 “也行。”桑虞心想男朋友和朋友不就相差一个字吗,她都敢和他结婚,还怕处对象? 而且从情侣过渡到结婚,总比从朋友过渡到结婚自然。 岑野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唇,“我奶奶催我很久了,又经常刷短视频,思想还算时髦,能够接受闪婚,但她最近回乡下了,等去见完你爸妈,我们再抽空去见她。” 桑虞给奶茶插上吸管,懵圈地喝了一大口,同意协议结婚的是她,但一听闻要见家长,恐慌茫然的也是她。 “怕什么?”岑野八成是看穿了她的紧张,瞅向她说,“有我和你一块儿,谁都吃不了你。” 桑虞轻轻咬住吸管,偏头看他的额发在飘忽不定的风中凌乱,那一汪沉潭般的眸子却笃定有安全感。 她松开吸管,揪起的心脏亦随之放缓。 两人并排坐了半晌,桑虞的奶茶喝完,望向住院部所在的方向,决定今日先回去,明天再来。 岑野开车过来的,车子停在外边,提出要送她回去,正好顺路。 桑虞没拒绝,和他走到停车位才惊觉,他的车竟然是大G。 看样子应该还是顶配。 婚前协议中,写了岑野年收入稳定,有房有车,但没呈现具体的数额。 桑虞没想过他会稳定在什么样的水平,反正他们的婚姻虚假,婚后各过各的,各管各的财产。 因此她现下瞅见一辆价值不菲的豪车,由不得愣住。 岑野领先一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桑虞心事重重地坐上去,兀自思忖老半天,主动提出:“你那个协议里面好像没有提婚前财产公证,我们去做一个吧?” 她的年收入在不少同龄人之上,但工作时间短,抛开日常花销,在南城买房只能算勉勉强强,绝对开不起几百万的车,后续的保养都是一笔可怕数目。 由此足以推断,岑野的身家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他们这种高收入群体,约莫都需要婚前财产公证吧。 岑野却不加犹豫地拒了:“不必。” 桑虞震惊:“你不担心……” “不担心。”岑野单手掌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声线在冰点徘徊,“婚前财产公证在离婚的时候才用得上,你还没和我结婚,就想着离婚了?” 桑虞被他的淡漠呛住,憋闷地嘀咕:“我也是为了你好。” “那就更不必了。”岑野趁着红灯,偏头瞧她,“你答应和我假结婚,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的都会有你一半,这是回报。” 桑虞更为怔仲,这回报似乎有点多。 比如她目前搭乘的这辆车,就算她只分一半,也有七位数。 “这样的话……我的也分你一半。”桑虞不会亏欠别人,哪怕她的资产和他不能相提并论,也要把态度摆明,“如果我们离婚,你也可以分我的。” 某些字眼说者无心,听者却未必。 岑野立时打皱了眉头。 恰逢红灯亮起,他转向前方,语调又添凉寒:“这段路状况复杂,不要再打扰我。” 桑虞伸长脖子望了望前方,只能见到零星的车辆,不明白哪里复杂了。 临近外出巡演,她的工作愈发繁忙,训练时间拉长,天天跑在舞团和医院之间。 赵秀珍出院后几天,确定她的状态稳定,桑虞和他们讲了要领一个朋友回去吃饭。 桑虞的朋友有限,单独带回家的只有晏以柔,赵秀珍登时觉出有情况,拉住她的手问:“是你那个老同学吧?” “是。”此举是桑虞深思熟虑过的,为了了却妈妈一桩心事,也为了让他们和岑野有所接触,循序渐进。 赵秀珍喜形于色:“晚晚,你老实告诉妈妈,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桑虞:“就是,就是在一起了。” 由于撒了谎,她目光闪烁,极度不自在。 好在精明能干的赵局长被欢喜冲昏了头,以为这是害羞。 “羞什么啊,你们都是成年人了,试着谈谈恋爱而已,又不是脑子一热,直接结婚,爸爸妈妈还是很开明的,不会为难你们。”赵秀珍还乐着宽慰她,“当然啊,我们是女孩子,要时刻谨记保护自己。” 桑虞僵硬地咧笑,亏得她多了一个心眼,没提她决定和岑野结婚了,否则免不得一场血雨腥风。 定下登门拜访的这日,岑野开车到桑虞的小区门口,给她发了消息。 桑虞回爸妈家的装扮都不用在意,随手盘起丸子头,搭配针织衫和牛仔裤。 相比起她,岑野要认真正式得多。 桑虞走出单元楼,老远就望见他下了车,懒淡立在大G旁边,修长身形由一件烟灰色的长款风衣衬托,完全敞开的门襟因为晨风飞起一角。 岑野没做别的,专注又漫不经心地注视她来时的方向,金灿的曦光跃动在眼角眉梢,给他与生俱来的桀骜锋芒渲染上一重夺目的华贵。 桑虞鬼使神差地晃了下神,赶在他清淡的眸光转变为疑惑之前,大步走了过去。 第二次坐上这辆豪车的副驾驶,桑虞抓住安全带,一如既往地忐忑。 随着行驶的道路越来越眼熟,越来越接近爸妈家,她换为了另外一种忐忑。 赵秀珍和桑家胜已经知晓了他们是情侣,等会儿他们要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挽手?牵手? 还是更显亲昵的搂肩? 每蹦出一个选项,桑虞抓住安全带的手就紧一分,灵巧疏散的五官快要皱成一团。 “在想什么?”岑野瞥她一眼,直白地问。 事到临头,桑虞认为很有和他商议的必要:“我在想,我们一会儿进家门是挽手还是牵手?” 她实在是没好意思说搂肩。 岑野眉梢极轻地挑了挑。 桑虞怕他误解:“好像正常的小情侣都会这样,我爸爸妈妈都擅长察言观色,尤其是妈妈,我们表现得太生疏的话,他们不会相信的。” 岑野反把疑问抛给了她:“你想挽手还是牵手?” 作者有话说: 岑野:我都想! 路过的求个收藏啊,收藏够了才能入v,才能加更X﹏X —— 感谢在2023-07-23 10:43:35~2023-07-24 20:4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r、沫訡゛、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质疑 ◎正好,去把证领了。◎ 闻此,桑虞抿了抿唇瓣,半晌不言,她都不想。 岑野便不强求:“你跟紧我就是了。” 等下了车,他在后备箱里取出大包小包,桑虞才真切地理解了这句话。 岑野的左右手被礼品盒占满,不适合挽,更不适合牵。 他提前在微信上打听过赵秀珍和桑家胜的喜好,但桑虞没想到他会买这样多。 “我帮你拎几个吧。”桑虞双手空空,过意不去。 岑野向侧面避开,瞅了眼上方楼层:“岳父岳母指不定在楼上观察,不敢累着媳妇儿。” 桑虞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抬眸盯他,脸颊发烫。 眼看着她瓷色的脸蛋又要多了彩釉,岑野弯起唇角,“慢慢就习惯了。” “哦。”桑虞局促地应着,急吼吼带他上楼。 赵秀珍如岑野所猜测的,在阳台窗户边,隐约晃见了他们,热情地打开了家门。 “来就来嘛,还拿什么礼物。”赵秀珍不走心地嗔怪,“下次可不许这么客气。” 岑野谦和有礼:“阿姨见笑了,一点心意。” 赵秀珍把他们迎入客厅,还在厨房忙活,身穿围裙的桑家胜走出来,瞅了两眼。 岑野礼貌地唤:“叔叔好。” 桑家胜的脸色严肃得如同在医院上班,威严地接话:“嗯。” 旋即又回厨房了。 桑虞感觉爸爸态度怪怪的,哪怕是在外面和陌生人打照面,他都不会这般冷淡。 岑野估摸同样体会到了异常,没与赵秀珍聊几句,卷起袖子说:“叔叔在做饭吧?我去帮帮他。” “用不着,他炒菜比做手术还麻烦,不能容忍别人插手,我和晚晚都不行。”赵秀珍半真半假地拦下他,初来是客,他们家没有要客人动手的道理。 岑野耳闻其中的名字愣了一下。 旁边的桑虞坐得端端正正,不敢有一刻懈怠,立时记起,忘了和他讲,这是自己的小名。 不过岑野的反应速度叫人放心,很快扬出的唇线弧度自然,深看了下桑虞。 趁赵秀珍去厨房看桑家胜的饭菜做得怎么样了的功夫,他偏向桑虞,低头小声问:“晚晚?哪个晚?” 这个罕有人知的昵称,桑虞还是第一次听外人叫,耳朵不自觉发热:“晚上的晚。” “哦。”岑野又唤了一遍,不含任何疑惑,字正腔圆,颇觉有趣:“晚晚。” 由于顾虑会被父母觉出端倪,两人凑得极近,桑虞听他的气音和轻浅的呼吸拂在耳廓,酥痒密密麻麻,脸颊脖子都在烧。 幸亏很快就开饭了。 但这一餐吃得诡异,几乎是赵秀珍不停在问。 她鉴于两人只是刚在一起的小情侣,问得不算深入,大致摸一摸对方的性格,人品和家庭背景。 桑家胜寡言少语,问出的话却带刺:“你和晚晚高中毕业过后就断了联系吧,才碰上没几天,为什么就在一起了?” 裹挟强烈质疑的尾音落下,桑虞拿筷子的右手微有一颤。 她爸爸这是在怀疑他们? “你问的是什么话?”赵秀珍对岑野还算满意,用丈夫以前的话反驳,“人家小年轻的事儿,你管那么多。” 桑家胜破天荒没有因为妻子软下来,质疑的冷眼逼视岑野。 岑野处在狂暴涡旋的中心,却云淡风轻,戴上一次性手套,剥虾的手不停:“叔叔,我和晚晚是三月二号的日落时分,在南城歌舞团外面那条街偶然遇上的,到今天只有三十天,但这是她认为的。 “毕业以来的这七年,我一直在默默关注她,因为各种原因不敢联系,可都有买票,去剧院看她的演出。” 他把剥出的七八颗虾仁挂去蘸料碗的边缘,端给桑虞,旁若无人地问:“还要不要?” “够了。”桑虞讷讷地摇头,咀嚼虾仁时扫了眼对面的桑家胜,他神色复杂,但打消了多问的念头。 她再用余光去寻岑野,暗叹他准备充足啊,不仅立起了一个对她绝非一时兴起,而是多年念念不忘的深情人设,还注重细节,准确讲出了他们重逢的日期。 她可早就忘了。 最重要的是,岑野的言语神态镇定自若,真诚流畅,桑虞不是明确知道他是在演的话,恐怕都会信以为真。 饭罢离开爸妈家,重新坐上大G,桑虞紧绷的神经总算是能够松懈下来,重重舒出一口气,瘫在椅子上。 比跳大半日的高难度舞蹈还要疲累。 岑野有条不紊地操控车子,驶上主干道,忍俊:“回的不是你自己家吗?累成这样?” “我爸爸妈妈很难糊弄啊,你又不是没亲眼见着。”桑虞歪头看他,发自内心地夸赞:“你表现真好,特别是吃饭时那几句,讲得像真的。” 手边的车窗习惯性地打开了一线缝隙,岑野咬紧了后槽牙,偏去烈风狂呼的方向,眼中为数不多的星光还未亮起来,彻底暗了下去。 桑虞手机闪进几条微信,是《施夷光》剧目的群消息,赵亦淮发的: 【临时接到通知,我们在锦城大剧院的演出要增加场次,出发时间提前到明天,请大家做好准备。】 而意思相同的内容,沈亦淮单独给她发了一条。 桑虞只回了群消息,抬起脸说:“抱歉啊,舞团出了新通知,我明天就要去锦城演出,等我回来才能陪你去探望奶奶了。” “没事,你工作要紧。”岑野回头关心:“明天什么时候走?” 桑虞向下划拉群消息:“下午三点半的飞机。” 岑野沉吟两秒:“上午有安排吗?” 桑虞:“没有。” 岑野:“正好。” 桑虞的翦水秋瞳转向他,不解:“好什么?” 岑野:“去把证领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要去坐车,少一点点,明天会补起来! —— 感谢在2023-07-24 16:23:30~2023-07-25 16:2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小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r、沫訡゛、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领证 ◎能和你扯证,我很感激。◎ 新的一日,放晴的天光弥洒百态人世,万木无声争荣。 桑虞睡觉受不得一点光,一点吵,特意选取的卧室窗帘避光性极强,她搂抱大号的雪龙玩偶,安然自若地睡到了日高三丈。 蓦地,搁置在床头柜的手机嗡嗡响动。 桑虞屈指可数的脾气都汇聚在了起床的几分钟,掀开眼缝瞥了下来电显示,源自南城的无备注号码。 “喂,哪位?”她迷迷糊糊接起来,嗓音软糯,但含了与往日迥然各异的不耐烦。 对方明显怔了片刻,忽而转为一声短促的笑:“你未婚夫。” 闻此,桑虞惊得清醒了,睁大双眸,仔细地瞧来电显示,确实只有一串数字。 为了便于联系,她和岑野交换了号码不久,当时着急忙慌,忘了存进通讯录。 “是你啊,抱歉。”桑虞松开绵软的雪龙,坐起身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另一头的岑野被她气笑了:“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参演《施夷光》的成员飞去锦城的日子。 同样是……他们说好去领证的日子。 为了更好地应对巡演,桑虞昨天回家收拾完行李,又去了舞团,独自训练到晚上,心绪完全沉浸于西施凄美的一生,以至于忽略了其他事。 “哦,我才睡醒,脑子没缓过来。”桑虞歉意满满地说。 她赶忙看时钟,距离他们约好的出发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不反悔就成。”岑野无所谓一般,“不急,慢慢收拾出来。” “嗯,好的。” 桑虞挂断电话,懵懵地盯着手机界面,发觉现在的他太好说话了。 昔日的少年可是自行其是,对谁都置之不顾。 曾经一堂体育课,老师让大家自由选择运动器材,班上有个异性缘特别好的女生,认准了岑野先拿到的篮球,拦住他,娇滴滴地拜托:“你可以把这个球让给我吗?” 附近的其他同学都劝他让着女生,他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更不屑于多话,抱起篮球去了球场。 桑虞至今还能想起来,因为她当时拿着一幅羽毛球拍,站在通往球场的必经之路。 她被他们的动静吸引,歪头看过去,岑野正高视阔步,朝她这边走来。 一晃而过的途径,余留别致凉淡,安抚炎夏的青柚香。 十六七岁的男生身高超过了一米八,不比成年人的结实强壮,但绝不干瘦羸弱。 他恰如其分地撑起宽大肥硕的蓝白校服,放任长风肆意席卷,吹皱了袖口,又卷动了衣摆。 桑虞当时甚至蹦出一个念头:他把校服穿得真赏心悦目。 悄无声息的轻狂倨傲,和沈亦淮不是一种风格。 那会儿的岑野太不通人情,哪怕他们做同桌的那个月,非必要情况,也绝不交谈。 因此现在的岑野显露的种种顺和,不可避免地让桑虞生出割裂的恍惚。 不过她没想太深,许是经年累月产生的变化,更许是他急需她这个假结婚对象。 桑虞下床换了整洁的衣衫,化了个快手淡妆,找出户口簿放背包里。 由于她不时需要,距离爸妈家又不远,户口簿经常在两边拿来拿去。 上次她用完,忘了还回去,眼下倒是省了一桩麻烦事。 桑虞下楼时,岑野已等在了小区门口。 与她所差无几,他上身是白色的纯棉长袖,简约休闲,头顶的碎发蓬松,隐约有一种干干净净的少年气。 重逢以来,桑虞没有见过他的哪件衣服是浅色系,先前暗暗回顾了青春年少的缘故,她脑中霎时转出从前唯一看他上身过的浅色搭配——校服。 她情不自禁放缓了脚步,纤尘不染的柳叶眼凝视他的衣着,一瞬不瞬。 四下无人,岑野亦直直地看着她,双手插兜,两汪幽潭漾开柔柔的涟漪。 待人走近,他直白地问:“在看什么?” 桑虞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吞吐:“我,我看你今天穿白的,突然想到了你高中穿校服的时候。” 岑野意外:“高中留意过我?” “留意过啊。”桑虞小声回复,刚才已经表示记得他穿校服,总不能再否认吧。 但担心他误会,她补了半段:“虽然你那个时候不爱出风头,但在班上,在年级上很有名。” 因为那一张生人勿近的厌世脸很难有人可以比拟,否则她也不会在三月二号那天,在如潮人海中,一眼认出他。 岑野抬了下眉:“留意过我什么?” 桑虞错愕,还莫名心慌,他为什么要问这么细? “就,就校服啊。”她害臊地眼观鼻鼻观心,讲话都要不利索了。 岑野玩味地俯视她两秒,扬起唇角,侧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桑虞上车时,余光晃见他唇边洇晕的笑意,觉着和其他时候都不一样。 似乎分外愉悦。 两人到达民政局,取号排队,前往指定窗口进行办理。 四处装饰喜庆红色,充斥甜蜜的大厅内,不乏其他即将迈入婚姻的情侣,非凡热闹。 桑虞不清楚他们登记领证是怎样的心情,她在昨天岑野提出今日就来民政局,有过一瞬间的惶惶然,但很快就释怀了。 这个环节是她在决定和岑野协议结婚之后,就预料到的。 除去舞蹈,她不喜欢过多纠结,赶在去巡演前,解决掉一桩事也好。 所以这对她而言只是类似工作任务的一环,可以机械地,不掺杂多余情感地对待。 同岑野坐去工作人员面前,填写《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时,桑虞从容不迫,顺畅地填完。 一向随心随性的岑野却像是有所顾虑,右手谨慎地握紧笔,不知思绪在何方晃荡,下笔过重,撕拉一声,笔尖刺破了纸张。 工作人员是一位年龄和他们父母差不多的阿姨,笑着提醒他小心,换了一张声明书:“小伙子别紧张啊,学学你对象。” 桑虞刚好在左下角签完自己的姓名,放下笔,觉察到他的异样,扭头瞧去。 在岑野第二次填错时,她稍微倾过身,好心传授自己的方法:“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们是假结婚。” 岑野抬起眼看她,眸色渐冷,阴阳怪气地回:“你可以说得再大声一点。” 桑虞顿时发怵,摆正了身子,惊悸不安地轻咬口腔里的软肉。 想不通是因为他这句不是警告胜似警告的话,还是猝不及防地对视。 那对有轻薄内双眼皮修饰的浓墨深眼,天生冷锐寡情,近距离逼视一个人,仿若能翻转天地,叫人闻风而逃。 反正她是没胆量多看半秒了。 工作人员和他们间隔一张办公桌,听不清两人的窃窃私语,但眼尖地捕捉到岑野的表情变化。 她玩笑着说:“小伙子,今天这张结婚证一领,她可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媳妇儿了,咱们南城好男人标准的第一条,就是不凶媳妇儿。” 桑虞一囧,不自觉想为他辩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 岑野快一步接了话:“阿姨说的对,我错了,我今后一定对媳妇儿百依百顺。” 桑虞回头瞟他一眼,见他的眸子有浅显弧度,揶揄的意味,她脸颊升温,慌张地躲开。 工作人员乐不可支:“哎呦,小姑娘脸皮真薄,都来领证了,还害羞呢。” 岑野瞅向桑虞自然粉嫩的侧脸,莞尔:“阿姨,您别再逗我媳妇儿了。” 透窗的日光鲜明暖热,清润低醇的男性音质缓缓回荡,桑虞的双颊顷刻完成了一次渐变。 淡调的粉,化为重彩的艳。 递交填好的声明书,拿到两本盖了钢戳的结婚证,桑虞还处在适才的赧然中,走出民政局,立即把属于自己的那本收入了背包。 岑野步调绝无仅有的迟缓,拿着结婚证看了许久。 还是桑虞发现人没跟上来,扭头喊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 “那个,我先回家了。”桑虞看下时间,接近十一点半。 岑野收好结婚证,两步走到她身侧,又是一派清闲自在的模样,“午饭怎么吃?” “回去随便吃点儿。”桑虞实话道,吃完她就该赶去机场了。 岑野:“我刚刚凶你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桑虞没跟上,思索片刻才猜测他指的应该是填写声明书的时候。 “那个不算吧,阿姨说笑呢,我没当一回事。”提及这茬,桑虞平复了半晌的心绪又在摇晃。 “算,阿姨就是这样认为的。”岑野固执,不和她商量,“走,请你吃顿饭。” 桑虞客气地回:“不用。” “我也要吃。”岑野态度坚决,抬步朝前走。 望向那挺俊的背影,桑虞突然发现自己很难拗得过这人,追上了他的脚步。 岑野领她进入的西餐厅在民政局附近,站去前台,她听见店员说:“岑先生您好,您预订的两人位在这边,我带二位过去。” 桑虞不由瞥向岑野,等到在窗边落座,店员去知会后厨上菜,她才问:“这是你早就订好的位子?” 岑野看着对面充满疑惑的女人,不咸不淡地应着:“嗯。” “为什么要订啊?”桑虞脱口问出,他先前说的因为凶了她的理由,肯定是诓她的。 话音未落,这家店又得了一对男女的光顾。 桑虞眼尾扫过,觉着两人比较眼熟,像在民政局里见过。 果不其然,其中的女生欢喜地说:“这家餐厅可受欢迎了,寓意绝绝子,网上的评价都说,大家领完证,都来这里庆祝。” 对面的岑野显然也入了耳,懒懒地回了她的问题:“你把这当成是庆祝也行。” 桑虞耳闻女生的说辞,已然不太自在,再被他一调侃,更难为情,忙不迭表示:“我知道,这是你的答谢宴。” 谢她同意领证。 “嗯,是答谢。”岑野单手搭去座椅的扶手,偏了偏脑袋,直视她的灼灼双眸含有压不住的笑,“能和你扯证,我很感激。” 声调平淡,尾音如常带上几分散漫,桑虞却没来由感到奇怪,在他的注视下如坐针毡。 好在前菜上得快,她能够借助美食转移注意力。 岑野也不再言语,两人专注吃自己面前的。 不多时,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生小心翼翼靠近他们这桌,惊喜地问:“请问你是桑虞吗?” 桑虞闻声昂起头,一面擦拭唇角,一面实诚地点下巴。 她认真瞧了瞧对方,并不认识。 女生动作幅度夸张,手舞足蹈地自我介绍:“我是你的粉丝,我特别喜欢看你跳舞,你们马上要去的锦城大剧院,我买了最贵的前排票!” 相较其余热闹的圈子,舞蹈圈的热度不值一提,桑虞尤其珍惜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每一位粉丝。 她放下刀叉,微笑打招呼:“你好。” 女生情绪激动,又是要签名,又是要和她合影。 桑虞好脾气地配合着,服务员端来了主菜黑椒牛排,都浑然不晓。 岑野瞧了她们两眼,默默端过了桑虞的那份牛排,用干净的刀叉切成细长条,再重新放回她的面前。 磁盘叩击桌面的微弱声响惊扰到了女生,沉迷于追星成功的狂喜中的她才注意到岑野。 她定睛细看他娴熟使用刀叉的手、他切好的牛排、他的整个人。 刷地,女生大声惊呼:“虞宝,这不会是你的,是你的……” 她闪烁其词,吐不出下文,桑虞却听懂了,条件反射地否认:“不是,这是我朋友。” 话尽,她脊骨生寒,仿佛有犀利的刀光剑影逼近。 她眼前霎时浮现今日新得的,还没捂热的结婚证。 “竟然不是啊。”女生语露惋惜,再明目张胆地观察了岑野须臾,小哥哥的外貌不输当红小生,和桑虞一看就相当般配。 但她没再过多打扰,同桑虞交待一声,留下句“锦城见”便去找朋友了。 桑虞坐正,看向桌上切成小块的牛排,又抬眸看岑野。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食物,眼帘耷拉,氛围不太对劲。 桑虞思忖如何开口,他先出声:“做你们这一行的,最好是单身?” “不是啊,我们不像明星,需要立单身人设。” 桑虞猜出他为什么有此一问,边叉牛排边轻声解释:“我刚刚是觉得没必要说。” 岑野灌了一口冰水,颔首表示明白了。 桑虞在舞台上会耗费大量精力去共情角色,体悟悲喜,私底下便不爱去揣摩人心,琢磨他人情绪,某些时刻,甚至会显得木讷呆板。 但此时,阅人心思不算灵敏的她都能体会到岑野状态的变化。 他俊俏的脸庞惨无温度,似万里晴空忽来阴云,急转直下。 直至他坚持送她回家拿行李,前往机场,都没缓和。 桑虞每晚必须抱着雪龙玩偶才能入睡,出差都会把它带上,是以行李箱选用了最大号。 大G开到机场的停车位,岑野下车去开后备箱,要帮她把行李箱提进去。 桑虞理由充足地拒绝:“不了吧,我同事有几个已经到了,你去不方便。” 他们舞团的老规矩,赶到机场的人会在群里吱一声,小秦是其中之一,她的八卦能力,桑虞不愿再领教了。 岑野把行李箱放到地面,右手握住拉杆不放,目色深重地停留在她身上。 桑虞见他怪异了一路,干脆讲个透彻:“我们是协议结婚,是为了应付长辈,我觉得除开在长辈跟前,就没必要演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和我也会更自在。” 岑野仍旧一动不动,暗潮汹涌地看她。 桑虞被瞧得不明就里,恍惚她是个结婚不满一天就无情抛夫的渣女。 她咬咬牙道:“这是你说过的啊,逢场作戏就行。” 机场迎来送往,闹嚷不绝,岑野望向其他地方,自嘲地呼出口气。 他松开了手,沉声说:“到了给我发条消息。” 桑虞接过行李箱,茫然地昂起头。 岑野看她一脸困惑,无可奈何地补充:“你现在是我法定的媳妇儿,如果你出了半分意外,法律和奶奶都饶不了我。” “哦,好的,你开车回去慢点儿。”桑虞理解了,挥动两次手,进了机场。 她沿着小秦发在群里的指示,找见同事们。 早到的人里面有领队的沈亦淮。 他随时关注入口,头一个发现桑虞,大步走来,伸手要去接她的行李箱:“阿虞,你到了怎么不说一声?昨天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 行李箱是万向轮,桑虞轻而易举地把它推到后方,中规中矩地说:“沈导,我没有屏蔽群消息,以后舞团有什么通知,你不用单独发给我。” 沈亦淮僵住,不可思议地拧起眉。 不是为她手上的躲避动作,更不是为后面的一段,仅仅是为那一声“沈导”。 自他退居幕后,舞团的人都称他沈导,独独桑虞,依然乖巧地唤他师兄。 小秦几人就在数米之外,听此同样诧异,面面相觑。 桑虞谁也没管,推着行李箱站去边角。 飞机在两个小时后平稳落地锦城,一伙人径直坐上专车,前往酒店休息。 桑虞第一时间给爸爸妈妈报了平安,不忘按照约定,给岑野发了。 他秒回了“嗯”。 集体晚饭后,桑虞用房卡刷开一个单人间。 即将在这里待上五六天,她先把行李箱里的物件收拾出来,摆放整齐,再练习了大半个小时的基本功,洗漱好,才躺去床上。 近期的状况层出不穷,她都没空好好地追西沉的小说。 当下她也不打算追,明天需要早起赶往剧院走台,但她忍不住去他的微博逛一圈。 刚开始逛,桑虞骤然翻身而起,猛力揉了好几下眼睛。 她不是困得视线模糊,西沉微博的IP属地果真是:锦城。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还算肥哈,补昨天的 —— 感谢在2023-07-25 18:00:39~2023-07-26 18:0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r、沫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锦城 ◎(下一章入V)和我走吗?◎ 自从微博公开账号的实时地址,不少网友借此辨别、推断线索。 西沉的IP地址绝大多数时候在国外,偶尔一两次跳回国内。 超话有人分析过,他平常约莫是挂了梯子,上的外网。 有意隐藏住自己的真实地址,倒是符合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事作风。 陡然瞧见他的归属地和自己的所在地重合,桑虞不免惊了一瞬。 她甚至突发奇想,有没有可能在这座城市的熙攘奔往中,与他擦肩而过。 超话广场为此又热闹起来,不少人艾特西沉询问:【啊啊啊你在锦城吗?我是锦城人!】 【去锦城做什么?是不是找灵感!】 西沉在线,难得回复了后面一条:【嗯,追随灵感。】 桑虞瞅了几遍这句回话,莫名觉着他有点好玩。 别的创作者外出,都是在走走停停间,苦苦寻觅灵感,偶然的成分极大,他却使用的是“追随”。 仿佛目的明确,知晓灵感一定会在何方。 第二日清晨,桑虞被尖锐的闹钟声叫醒。 工作重压,她不得不松开心爱的雪龙,揉着惺忪的眼下床,一边去刷牙,一边看微信消息,以防错过舞团的最新通知。 率先闯来视觉阈限的却源自岑野。 他在一分钟前发来:【锦城下雨了,多穿件衣服。】 “下雨了吗?”桑虞口中含有牙膏泡沫,模糊地自言自语。 她走去窗边,拉开一条缝隙查看,林立的高楼大厦,四通八达的街市,果然被袅袅水雾氤氲,天潮地湿,肉眼可见的凉爽。 但是他远在南城,怎么会知晓? 桑虞一手拿牙刷,一手敲出内心的疑惑,点击发送。 岑野即刻回:【不会看天气预报?】 桑虞:“……”是她忽略了。 没办法,晨间的大脑看似苏醒了,实则还在迟钝的开机阶段。 紧接着,岑野又发来:【奶奶让我提醒你的。】 桑虞缓慢地眨了眨眼,他和奶奶说了结婚,肯定也说了她来锦城出差。 不过他这句补充实属多此一举了。 她不会自恋地误认为,是他惦念新婚妻子,特意一大早关注她所处城市的天气预报,赶来嘘寒问暖。 手中的机器又震动一声,依旧是岑野:【今天要上台?】 《施夷光》剧目在锦城大剧院一共演出五场,为了保证演员的最佳状态,不会让他们每场都跳,主要的几个角色会由两组卡司轮流搭配。 桑虞作为A卡,往往是跳首场和末场。 清汤小鱼:【是的。】 cen:【一切顺利。】 手机屏幕够大,桑虞还能瞅见他上面发的,她情不自禁地回了句:【这也是奶奶叫你发的?】 cen:【你觉得呢?】 透过收尾的问号,桑虞似乎能够窥探到他板着一张俊脸,极度不耐,极度忍无可忍,又必须要忍的样子。 她由不得弯上了眉眼,再看窗外惹人心烦的阴雨绵绵,都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收整妥当,桑虞开门出去,正好碰到隔壁的小秦。 “桑虞姐早。”她元气满满地打招呼。 桑虞微笑:“早。” 两人并排坐电梯去楼下的餐厅,小秦不经意瞧她两眼,敏锐感觉出来:“姐今天的心情不错哦。” “啊,是还可以。”桑虞在她的提醒下,才觉察到自己的唇角始终微有上扬。 然而,这份中等偏上的情绪在午后正式登台表演,桑虞忘却自我,彻底带入千年前的浣纱女以后,穿梭在吴越两国之间,经过一章章凄美悲壮的演绎,徐徐消磨。 末了荡然无存。 跌宕起伏的曲音散尽,剧院现场在几分钟的沉寂后,爆发震耳欲聋的掌声。 台上幕布几开几合,演员们依次郑重谢幕。 素装淡抹的桑虞重新回到舞台,单独致谢观众,站去众多同事中央。 他们互相牵起手,退后十来步,再一道热烈地冲向前方。 这是剧目谢幕一般都会有的环节,名叫冲台。 小秦在桑虞右手边,突地疯狂晃动她的右手,双眸直直盯向下方五六排的座位:“桑虞姐,你看那个人认不认识?” 桑虞还陷在西施先被无情利用,再被无情抛弃的惨痛命运,不是很能缓得过来。 她恍恍惚惚的,所见所闻都似飘在遥遥过去,隔一层纱。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秦不死心,赶在幕布降低之前,又给她指了一遍:“就是正中啊,轮廓好像送你蛋糕的小哥哥。” 她夸张的动作幅度很难让人可以持久忽略,桑虞终于有了反应,懵懵地递去目光,见着一个全身黑色的高大男人转身离席。 他及时戴上了鸭舌帽,宽大帽檐盖下的阴影藏住五官,瞧不真切。 正逢幕布完全落下,那人的背影都只是一闪而逝。 桑虞心绪很沉,做不了任何联想和猜测,摇摇头,回了小秦,与大家折返后台。 她的专属化妆位上,已摆放了一束娇艳欲滴,用牛皮纸和双耳蝴蝶结包装的月季。 桑虞走近,毫不意外,在上面找到了署名为“C”的卡片。 一场演出结束送一束,岁岁年年不曾间断,像是他向她,单方面地赴约。 桑虞嗅了嗅花香,坐下去卸妆。 沈亦淮走进来,定在中间说:“大家辛苦了,晚上我请客,尝尝锦城的特色菜,收拾好就去。” 小秦他们欢呼雀跃,大声地回:“好啊!” “谢谢沈导。” 桑虞缄默地脱离在众人之外,没有立时表态,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低落。 其实每跳完一场《施夷光》,她的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但此刻尤其差。 估计是过去一段时间历经了太多,尽数压抑的、隐忍的、难言的,皆伴随今日舞台上,必不可少的沉闷忧郁爆发。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浪潮迭起。 她忽然想爸爸妈妈了。 桑虞的妆卸到一半,抓起手机往外面走。 沈亦淮注意到她,走来问:“阿虞,你去哪里?” 桑虞目视前方:“打个电话。” 沈亦淮才没说什么。 桑虞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拨通了桑家胜的通讯。 响铃三四秒,对面接起,“喂,晚晚,演出结束了?” “刚刚结束。”桑虞靠着墙角站,“妈妈这两天还好吧?” 桑家胜还在医院上班,个人的独立办公室,讲话不用顾忌:“还好,心态特别不错,你放心吧,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桑虞沉闷地“嗯”了一声,如果可以,她更想陪在妈妈身边。 桑家胜:“对了,你妈妈才和我说,决定保守治疗了。” 桑虞低下了眼睑,赵秀珍近期做了一系列检查,确诊为乳腺癌早期。 医生给出了两种方案,一是为了保乳的保守治疗,二是手术切除病灶。 由于赵秀珍的肿瘤位置靠近中心,手术的话需要全切。 医生建议切除,以防癌细胞后期发生扩散,造成难以挽回的恶果。 桑虞和桑家胜也是这样认为的,身体的完整度和生命相比,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们哪怕身为血浓于水的近亲属,终归也只是旁观者,身体是赵秀珍自己的,她有一票否决权。 良久听不到女儿吭声,桑家胜清楚她有重重顾虑,温声安慰道:“保守治疗也好,晚晚,我们不是达成了共识吗,依从你妈妈的想法来,顺心顺意地接受治疗,比什么都强。” 道理桑虞都懂,但压不住内心的难受纠结。 她深呼吸一口,应了“明白”,再和爸爸闲聊几句,挂断电话,走回化妆间。 却是行至一半,沈亦淮找了出来。 桑虞同他淡淡对视一眼,原本想侧身绕过去,他出了声:“阿虞,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她在舞台上的状态无懈可击,可下了台,总是魂不守舍地发呆。 “没有。”桑虞不假思索地回。 二十年的交情,沈亦淮了解她,不相信这番回答,“发生了什么,你和我说。” 桑虞眼睫快速地颤动两次,以往遇见大小事情,她确实会想到他,无限度依赖他的帮助。 甚至上个月的火锅店意外,她跨出派出所,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他。 然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持续接触的相亲对象,她也和别人登记结婚。 她知晓分寸,再也不会无所顾忌地同他分享全部了。 “不必。”桑虞抓紧手机,毫不留恋地离开。 卸完妆,换上常服,一应花束由工作人员送回酒店,桑虞和同事们沿着演职人员通道出去。 天光早已放晴,路面干爽,与每次表演结束一般无二,这条通道的外围聚集了诸多似火热情的粉丝。 他们无奈地被安保人员拦住界线之外,亢奋挥舞票根和海报,大声呼唤钟爱的舞蹈演员的名字。 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桑虞”。 瞧见真诚的粉丝们,桑虞的心境不治而愈,换上一张柔和的笑脸,接近界线,拿过他们递来的纸片,签名写祝福语。 十分钟左右,沈亦淮过来提醒:“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桑虞再签了四五张才和粉丝们挥手,转身跟上同事的步伐。 这条户外通道较长,逐渐远离粉丝们的喧闹声,她上涨不多的心绪又落回了低谷。 接近包车时,桑虞和大家说:“你们去吃吧,我先回酒店了。” 一群人费解,不约而同地劝她:“桑虞姐别啊,和我们一块儿去吧。” “跳了一下午,不能不吃饭啊。” “沈导请客呢,必须要去啊。” 闻此,沈亦淮迈步过来,小声问:“阿虞,你不想去是因为我吗?” “和你没关系。”桑虞有些烦躁。 这个时候,旁侧界线的外围有人高喊了一声:“桑虞。” 桑虞转过头,路边树荫下出现一位高挑腿长,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 他稍稍抬高了帽檐,暗影下的五官冷峭立体,冬夜寒星似的眼眸倒映三两分日光,外散桀骜的不屑。 是岑野。 桑虞讶异地歪起脑袋,他一个远在南城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岑野大步流星地走近,奈何被尽职尽责的安保人员拦了下来:“唉,非演职人员不得入内。” 桑虞赶忙上前几步:“我认识他,让他进来吧。” 安保人员才放了行。 清澈脱俗的柚香烂漫在跟前,桑虞疑惑地仰头问:“你怎么来了?” 岑野寡淡的视线扫过后方那群或惊疑或八卦的舞团成员,不答先问:“和我走吗?” 这声邀请无缘无故,桑虞小小地吃惊。 可转念一想,她着实无力更无心,和一大堆同事推杯换盏。 她轻轻抿起有水光感的唇瓣,有力地点下了脑袋。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会有双更!感谢支持正版 —— 求一个作者收藏,求一个预收《撞银河》 【年龄差+暗恋成真】 十七岁,叶栀第一次在沈家见到年长五岁,扬笑肆意的沈煦,便存了爱慕心思。 她拼命考去他的大学,大四时进他的公司实习。 但所有的追随仅在暗处,沈煦毫不知情。 叶栀作为不起眼的底层员工,以为不会在公司和身为CEO的沈煦有任何交集,远远听闻便好。 不料没多久,两人迎面撞上。 叶栀轻颤的长睫低垂,掩下内心的兵荒马乱,强装镇定,恭恭敬敬地唤:“沈总。” 沈煦俊朗的脸庞聚起不解,眉尾轻挑,漫不经心地问:“不是都叫我哥哥的吗?” —— 同事偶然瞧见叶栀搭乘沈煦的车上班,找机会询问:“你和老大很熟吗?什么关系啊?” 叶栀不自然地回:“不熟,认识而已。” 话音方落,沈煦清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栀栀,走了,回家吃饭。” 他们确实受了沈家长辈的邀约,要一道回老宅聚餐,但约在晚间七点,还有一下午的时间。 晕晕乎乎跟随沈煦离开,叶栀后知后觉这一点,问了出来:“我们现在就去吗?太早了吧。” “是早,”沈煦看向她,微眯的黑眸显出意味深长,“正好,我们去约个会,多熟悉一下。” *小迷糊×笑面虎 —— 感谢在2023-07-26 17:51:56~2023-07-27 17:5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r、沫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夕阳 ◎(评论区撒红包)和媳妇儿哪有不方便说的。◎ 对于猝然出现的高俊男人, 还是冲着当家台柱来的,舞团众人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彼此交换着眼神, 促狭地笑。 桑虞折返回他们身前, 浅声告知:“你们去聚吧, 我朋友来了。” 沈亦淮的面色在一伙人中稀罕的奇怪,视线投去岑野身上, 充斥审视与探究。 “阿虞, 既然他是你朋友的话,不如和我们一道去?”他还算温和地提议。 岑野后脚走上前, 用目光和大家简单地打招呼,一口回拒:“不用,我专门来找她的。” 这一声平铺直叙,是他惯有的凉淡风格, 却听得小秦她们几个女生双眼放光, 戏谑地嗡声议论。 桑虞最是扛不住这种场面,拼命给岑野使眼色,顶着同事们千奇百怪的目光, 同他速速远去。 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双双坐去后座,桑虞登时问出心头盘旋的疑虑:“你为什么会在锦城?” “无聊,随便找一个城市转转。”岑野摘下了鸭舌帽, 指尖去拨额前凌乱的碎发。 桑虞仔细回顾, 他出现的地方可是在剧院附近。 她后知后觉记起谢幕的时候, 小秦激动万状, 非要她看的方向。 “你去看了我们的演出吗?”桑虞串连思绪, 得出这个结论。 岑野靠着椅背,应声懒洋洋的:“嗯,你不是说会登台吗?” 桑虞快速地瞥了他一眼,没往别处想。 《施夷光》在各大剧院的开票时间一般会提前两三个月,往往五分钟之内售罄,但今天这场特殊,是临时定下的加场,应该很好买到票。 至于他来了锦城,却不知会她,她就更不在意了。 他们不过是假夫妇,不限制对方的自由,他没必要向她报备行踪。 “你来看一下我们演出也好,等回南城去看望奶奶,她如果问起,你能有说的。”桑虞灵光一现,替他找到这个理由。 夫妻之间嘛,总要对对方的工作有基本的了解,否则容易穿帮。 岑野转动黑如纯漆的眸子,菲薄唇瓣压成一条线,默不作声地盯她两秒,气得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桑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说得很好笑吗?” 岑野:“没笑你。” “那你笑什么?” 车上除去司机,只剩他俩,桑虞尝试性地问:“笑你自己吗?” 岑野不犹疑地接话:“嗯,笑我自己是个傻逼。” 用奶奶来做了几回幌子,她便深信不疑,任何事情都能往这上面凑。 桑虞愈发不明所以,弱弱地嘀咕:“怎么还有骂自己的。” 岑野瞧着她微微鼓动的腮帮子,凌厉的眉目又弯了一分。 “你呢?为什么要和我走?”岑野改了话题,有来有往地问。 桑虞略有愕然:“不是你问我走不走的吗?” “你可以拒绝。”岑野逻辑缜密,“但是你没有,你还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桑虞:“……”虽然她当时琢磨的时间短,但也不至于是想都不想。 “我那是,那是不好意思拒绝。”她直视前排,指尖无意识地在大腿上轻挠,胡乱地找借口。 岑野疑问又起:“为什么不好意思拒绝?” 桑虞抿起唇,同他相处的次数多了,才发现这人好爱问问题! 还一个接一个的,简直是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等了两秒,岑野自问自答:“因为我们结婚了?” 桑虞讶异地望向他,还没组织出应答的话,前面的司机大叔笑呵呵说:“哎呦,小伙子和小姑娘已经结婚了啊,刚才听你们的对话,我还以为你们只是一般朋友呢。” 桑虞脸颊发烫,着急忙慌地垂低眼眸。 岑野淡笑着回:“刚结,她还不适应。” “这样啊。”司机大叔调侃:“小伙子,这就是你的问题哦。” 岑野承认得利索,余光偏向身侧的娇柔女人:“是,我会让她尽快适应。” 桑虞张动嘴唇,好想反驳,奈何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目的地是岑野定的,是一家在锦城顶有名气的特色河鲜馆,露天设桌,沿湖而依。 两人如常落座在相对面,中间隔开一张长方形木桌。 等候店家处理河鲜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侧向湖面,迎着裹挟湿润气息的浅风,看一群水鸟俯冲又直上,起起落落,溅洒水花。 正逢红日缓缓归西,粼粼水面浮光跃金,桑虞和岑野几乎同时摸出了手机,框住长空深湖,闪了数张。 耳膜接收到细弱的相机咔嚓声,桑虞禁不住偏向一旁的男人,记起在南城重逢的那天,他也是与她一般,在收录日沉西山。 “你很喜欢拍夕阳吗?”桑虞问出声,她刷到过他的朋友圈,分享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绮丽晚霞。 岑野颔首,视线自手机屏幕移开,转落向她,颇有兴味地评价:“今天的尤其好看。” “好看吗?”桑虞再度朝前面的湖景望去,这一刻的黄昏美是美,但色泽偏浅,极致的金灿有限,欠缺铺天盖地的震撼感。 可以说是连他朋友圈中的任何一祯都比不过。 “你拍得很好吧?”桑虞感觉他的照相技术特别不错。 岑野轻轻地挑了下眉:“想看?” 桑虞尚且没回话,他已单手提起椅子,坐到了她的左手边,调出手机相册,伸去她面前。 忽远忽近的青柚味霎时逼近,似是携带猛烈的攻击力,桑虞的身子不由自主变僵。 岑野见她呆讷不动:“不想看了?” 浅淡的问话声响在耳畔,桑虞下意识摇晃脑袋,认真地凑过去看。 岑野拍得确实好,他们差不多的位置,他却拍出了大不一样的构图效果,简单调节几项参数,着重对比落日余晖和昏沉的周遭,冲击视觉。 “这张好有感觉。”桑虞指向屏幕,惊喜地昂起头,和他说。 怎料岑野正好也看着她,双方视线在风中不期而遇。 她散落的及腰长发还因风拂动,几缕发尾扫过他裸露的右手背,徘徊在筋骨分明的手腕。 恰好老板娘端来一道清蒸鱼,热络地打趣:“你们是一对吧?感情好哦。” 桑虞登时有些无措,忙不迭错开目光,把自己头发全部拉回脑后的同时,在包里翻出一根橡皮筋,绑了个低马尾。 岑野蜷了蜷右手,礼貌地回了老板娘一个“嗯”。 这声无论回的是老板娘的前半句还是后半句,桑虞都会红了双颊,匆匆起身道:“我去洗个手。” 岑野同样去了一趟洗手间,但比她迅速得多,她再回来时,餐桌只剩他一个人。 桑虞重新在原位坐下,拿起筷子品尝鱼肉,忽然惊觉一点,岑野并没有回到原位,还和她并着肩。 她半举着筷子,期期艾艾地说:“那个,你怎么不坐回去?” “挤到你了?”岑野换了一只手拿筷子。 桑虞实诚地摇头,他们空出了一条手臂的距离,倒不至于挤。 岑野边吃边看向前方:“突然发现你这边的风景更好。” 桑虞懵懵地转头望四周,她这边风景更好吗? 前后不都是一致的露天餐桌,一致的沿湖绿化。 岑野看她困惑不已的模样,忍俊不禁,轻飘飘地抛出反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坐来这里?” 桑虞一囧,她可没脸说自己差点以为是因为她吧,于是不敢再问,闷头吃饭。 岑野莞尔一笑,便一直用左手夹菜。 那只手骨感优越,操纵筷子别提多灵活,桑虞不自觉盯过去,好奇发问:“你两只手都会用啊?” 岑野点头:“小时候皮,学筷子那段时间,故意不听话,非要今天用右手,明天用左手,有时候吃一顿饭都要不停地换。” 桑虞想象那个场景,不禁笑了:“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岑野扯起的唇角染上苦涩:“没少给我爸妈添堵。” 桑虞知道他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了,不便深聊,免得触及他的伤心事,换着别的问:“你写字也可以用两只手吗?” 她详细回想,高中做同桌的那个月,好像没见他用过左手。 岑野伸出去的筷子顿了顿。 “这个不方便说吗?”桑虞觉出不对,小心地问,“不方便就算了。” “和媳妇儿哪有不方便说的。” 岑野忽而轻声地笑,换上公筷,拨出一块鱼腩,夹去她碗里,“会用,只是左手用得少,特定情况下。” 桑虞吃着碗里多出的嫩肉,再次感慨他进入角色的速度,时不时蹦出一句“媳妇儿”,给她洗脑似的。 也真像是以此让她逐渐适应。 酒足饭饱,桑虞不太想立即坐车回去,提议沿着湖边的人行道走一段,方便消消食。 二人惬意地踩着路灯余亮,穿行在晚风中央,桑虞手机倏忽响起熟识的铃声。 是微信的视频通话邀请,来自晏以柔。 自从她正式成为新风出版社的一份子,忙得焦头烂额,天天加班,回去倒头就睡,有一阵子没主动找过桑虞了。 桑虞知会了岑野,得到他说“你接就是”过后,按下了接通键。 “喂,以柔。”桑虞举高手机,将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出门没带耳机,声音敞放。 “虞宝,演出还顺利不?”晏以柔才下班回家,苦逼地吃着外卖。 桑虞:“顺利。” 晏以柔凑近镜头,观察她这边的背景:“你在外面啊?” 桑虞望向溶溶月华下,别有一番滋味的湖光山色,微笑回:“嗯,吃完晚饭,转一转。” “对,快去转转,四处都要转到位。”晏以柔放下筷子,兴奋地说,“你看到没,西沉微博的IP地址跳去了锦城,他也回了读者,这几天会在那边追灵感,你指不定能撞个正着。” 桑虞猜出她会提及西沉,憋笑,“是啊,我已经见到他了。” 晏以柔目瞪口呆:“我靠,你说什么?” “我刚才的晚饭就是和他一起吃的。”桑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晏以柔满脸震惊,在屏幕上傻住,仿佛出现了网络卡顿。 两步之遥的岑野放缓脚步,意味无穷地瞅向她。 瞧闺蜜惊愣,桑虞噗嗤笑出了声:“我开玩笑的,你还真信啊。” 她眼尾不经意扫过岑野,为什么觉着他神情怪异,暗色的瞳仁填满一言难尽? 她们聊的又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岑野:老婆刚才吓我一跳。 (后面还有一更) 第17章 粉丝 ◎(二更)还记得我是你老公?◎ 入夜的湖岸光亮骤减, 两侧抽枝不久的杨柳时有飘荡。 桑虞匆匆瞟了岑野一眼,搞不懂他变得奇奇怪怪的缘由,没再管他,自顾自和晏以柔聊:“锦城这么大, 怎么可能说碰上就碰上。” “而且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就算他此刻走在我旁边, 我也不知道啊。” 岑野脑袋偏向另一侧,不自然地又把鸭舌帽戴上。 “是这个理哈, 瞧我现在的脑子, 加班都加傻了。”晏以柔大喇喇地说,“没关系,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她神神秘秘地说:“宝贝,我和你讲,我这两天可算是弄清楚了,负责西沉的编辑就是那个烦死人不偿命, 一堆臭毛病的副总编, 我得想个好法子,去套套近乎。” “别了吧,当心他瞧出来, 对你在出版社的发展不好。”桑虞仍旧劝说。 “我肯定会把小心思包装齐全啊,绝对不会给他看破的机会。”晏以柔对自己信心十足,“这不就我们两个人聊嘛,他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桑虞眼珠偏动, 余光框住旁边的高大男人, 琢磨要不要会意好友, 她这边还有一个听众。 不过她念头一转, 应该没有必要, 虽说岑野是混网文圈的,但对她们谈论的这些话题不太感冒,又不会正正好熟悉新风出版社的副总编,他获知了也无所谓。 晏以柔口若悬河,也没给桑虞插话的间隙:“我听社里的小道消息说,西沉去年写的那本小说要卖影视了,好几家公司在抢,版权费炒得飞起,肯定要飙上八位数,不知道会花落谁家。” 桑虞对小说的影视化无感,当下用小说改编成电视剧是一大热门,略见不鲜,可是被魔改的失败案列不计其数。 好在西沉是幸运的那一批,他影视化的小说都遇到了精良的制作班底,由大批戏骨出演,再加上精妙绝伦的原著剧情,无一例外激起了不同凡响的浪花。 是以,他小说的改编权总是被各大影视公司争抢。 “到时候就知道了。”桑虞淡声说。 “也是。”晏以柔扒了一大口饭,继而关心:“你呢?最近有没有新鲜事儿?” 桑虞又不由偷瞄岑野,鸭舌帽和夜色一并遮掩了他的小半俊逸,清晰的唯有折角凸显的下颌线。 她近期最大的状况除了妈妈的健康问题,便是瞒住所有人,偷偷和他扯了证。 无话不谈的好闺蜜是不需要隐瞒的。 桑虞正打算说,对面的晏以柔五官变得扭曲,连连惊叫:“啊,我不能和你说了,魔鬼副总编打电话来了,要老命啊,不会是我白天的工作出差错了吧。” 话尽,她仓促地结束了视频。 桑虞估摸她今晚又要熬大夜,不再打扰,想着等几天回南城,约她出来逛街,当面再说也不迟。 并排同行的岑野置若罔闻,一派与我无关的闲散,却低头操作了两下手机,给云望敲出简洁的几个字。 cen:【嘴巴严实点。】 云望工作量大,十分钟以后才回的。 两人是七八年的工作伙伴加日常好友,他默契明白岑野这句话指向的是“西沉”一角。 云望应了“你放心”,附带一问:【一声不响飞去锦城,又是为了看你的白月光跳舞?】 岑野瞅向同路的女人,她脚步轻快,即将越过他,去踩街边的路牙。 他迈步上前,拉住她一侧的衣袖。 “干什么?”桑虞迷惑地扬起脸。 “走里面。”岑野冷声警告,像拎小孩儿似的,把她拎回原处。 他眉眼犀利,面无喜怒的时候自带凶戾滤镜,桑虞弱弱地“哦”了声,老实走在他的左手边。 岑野见她安分了,回复云望:【不是。】 云望:【你骗鬼呢,你哪次跑出去不是去看她?】 桑虞对清新的绿茶情有独钟,用的洗发水、沐浴露、香水等,无不和茶相关。 拂面的晚风揉入一股清逸婉转的茶香,岑野勾起一边唇角,纠正:【是看我媳妇儿跳舞。】 云望发来一整页感叹号,依然觉得不够,拨来了电话。 岑野果断掐断,再打出字:【在和媳妇儿散步,不要打扰。】 云望:【……】 等晚些时候,桑虞逛累了,两人各回各的酒店休息,岑野才再度联系云望。 他删繁就简地讲述了一遍前因后果,云望直接开骂:“想不到啊,你小子把编故事的弯弯绕绕用到娶老婆上了,这往重了说,属于骗婚吧!” 岑野住的是配置齐全的套房,去冰箱找出一瓶气泡水,拧开灌了一大口,声色亦受到了冰水的浸染,稍显薄凉的散漫:“嗯,所以呢?” 云望又骂了一声:“靠,你还敢承认啊。” 岑野把塑料水瓶扔茶几上,没吱声,对于某些步骤,他的确使了手段。 比如奶奶素来明事理,尊重他的选择,从来没有在婚姻一事上催促过他。 比如那些所谓的烦人相亲局,不过是瞎扯淡。 他万万不能接受相亲,除非对象是她。 “她哪天要是知道了,不得和你闹离婚。”云望贼笑着提醒。 岑野记起领证前,她便在做“如果我们离婚”的假设,不自觉蹙眉:“我们两口子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啧,不是说‘媳妇儿’,就是说‘两口子’,你就可劲儿秀吧。”云望笑问,“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心里门儿清,假如岑野无事相求的话,一定不会回播这通电话。 岑野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我要定制对戒和钻戒,你是不是有亲戚做这方面的?” 这场婚姻是意外之获,开始得匆忙,太多环节来不及提前准备。 云望:“有个堂妹是珠宝设计师,我给你问问。” 岑野:“嗯。” “不过依照你说的,你家那位还不想在外面承认你这个老公吧,愿意戴你送的戒指吗?”云望幸灾乐祸地咯咯笑。 岑野脸色瞬时黑沉,甩下一句“滚”就终止了电话。 —— 《施夷光》剧目的卡司轮换,桑虞后面两天都不用登台,还算轻松。 她每天只需要练练基本功,实在闲来无事,可以去剧院当看客,观望同事们演出。 这日,桑虞在酒店收拾妥当,准备去剧院的观众席,临近出发时,收到晏以柔的消息: 【阿虞,我有个大学同学的妹妹是你的粉丝,就是你去年见过的那个,她这次带了一伙人去锦城,好像有五六个,大家都是外地人,还有两个舞蹈生,说在离开前想见你一面,要张签名、合个影什么的,你见吗?】 【不想见也没关系,我直接拒了。】 桑虞对真心热爱自己表演的粉丝一向友好,出了名的宠粉,就算不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看在粉丝的份上。 更何况,他们还有舞蹈生,还有认识的小姑娘,她仔细回想,对那位妹妹的印象不错,特别乖巧可爱。 桑虞犹豫须臾,回复:【可以,但要在公共场合。】 隔了几分钟,晏以柔发来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桑虞看了下,就在酒店附近的茶餐厅,人来人往,还是和一群人打交道,应该不会存在隐患。 她正打算收起手机,闪进了岑野的来电:“下午有安排没?” 桑虞如实说:“去见粉丝。” “陌生人?哪里见?见多久?”岑野忍不住一连数问。 清冽的音色经过电流过滤,更显金属相互碰撞的质感,透露一丝半缕的紧张和担心。 桑虞没隐瞒,报了餐厅的名字和时间。 “见不了多久,就一顿下午茶的时间吧。”她猜测。 岑野表示:“难得来一趟锦城,我下午打算去给几位长辈买一些礼品。” 桑虞在这边也有这个计划,她还必须要给奶奶准备,想着他在场的话,约莫会方便许多。 于是,她提出:“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我不知道奶奶的喜好。” 岑野不假思索地应下:“我去茶餐厅等你。” 午后,日光充沛。 桑虞撑一把小巧的遮阳伞,赶去茶餐厅,粉丝们已然在门口翘首以盼。 他们大多数是在校学生,两男三女,一见到桑虞便热情洋溢地包围住她,签名拍照,语无伦次地表达喜欢,说以她为榜样,将来也要进舞团。 桑虞演出好几年,对这样的场合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地应对着。 她注意到,其中一个蓝色衣服的男生比较腼腆,老实巴交地站在人群外围,羞涩地望着她,不要签名,也不要单独和她合影。 桑虞以为对方是斯文的性格使然,没有多想,偶尔一两次触及视线,都会对他礼貌一笑。 如同晏以柔传达的,他们全是外地人,买的都是今天的飞机票回去,还没坐到一个小时,他们就不得不往机场赶了。 除了那个穿蓝色衣服的男生。 同伴叫他走,他不好意思地回:“我是半夜的机票,现在时间还早,你们先走吧。” 其他人着急,没再管他,逐个和桑虞告别后,便纷纷坐车而去。 热热闹闹的餐桌登时只余下他们两个,对方又不开口,就时不时地偷看她一眼。 桑虞不太自在,欲要找个借口离开,也想劝他早些回酒店,还有时间可以休息。 然而她刚讲出一个“你”字,男生猝不及防站了起来,单膝跪去地上,拿出一枚戒指:“桑虞,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喜欢了你好几年,喜欢到想娶你为妻,你就是我的理想型,你可以嫁给我吗?” 桑虞绝非才入行的新人,自认为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粉丝,但头一造遇上这种情况,不免呆住。 她以前在网上刷到过,有偏激到近乎失去理智的粉丝在明星活动现场,放肆地冲破警戒线,强行搂抱强行亲吻,甚至是当众求婚。 可无论如何想不到,这等魔幻事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抱歉,我……” 桑虞吓得起身后退,男孩却随之站起,要去拉她的右手,给她别无他物的无名指套上戒指。 电光火石之际,一道携带淡淡青柚的身影闯了进来,不由分说揽过桑虞的肩膀,带她撤后一大步,抬手隔断他们。 “你是谁?”男孩举起戒指的手一抖,小小圆环滚落到地面,费解地问。 岑野眸光阴郁,不屑于应答,直截了当地说:“你再不走,我报警告你骚扰。” 其余桌的食客很难不被他们的动静惊扰,探头侧望。 男生到底是年纪小,顶不住异样的围观,更顶不住岑野阴鸷逼人的俯视,捡起戒指,讪讪跑走了。 虚惊一场,岑野仍是一肚子火,扭头转向怀中的桑虞。 她天生雪色的脸蛋浮现几重惨白,霜打的茄子一般。 “吓到了?”岑野长舒一口闷气,换来和缓的语调,低声问。 旁观的食客看完好戏,相继转了回去。 桑虞缓慢抬起头,对上他沉冷的视线,莫名心虚:“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岑野没好气地问。 桑虞眼神乱闪,摸摸自己的鼻子:“我不知道他会这样,我只当他是粉丝,就见一面,我不是背着你来和别人约会的。” 她不清楚岑野是什么时候到的,又目睹了多少,知不知道她见的其实是一群人,只是最后剩下男生一个。 她的脑回路竟然转到了此处,岑野怒极反笑:“为什么和我解释这么详细?” “我们领证了啊,你是我的……”桑虞难为情,某些字眼,着实没脸讲出口。 岑野却非要替她补全:“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公?” “当然记得。”桑虞热着脸颊,轻声回。 他们才扯证第三天,记性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 岑野轻挑眉梢,兴味盎然:“那你怎么不叫?” 作者有话说: 以后更新都在下午6点,这章评论区撒红包 第18章 误发 ◎什么时候喜欢上我?◎ 茶餐厅宽敞开阔, 客流一般,最近的食客都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双双定在一处浅声交谈,颇有咬耳朵的亲昵。 尤其是岑野这句理所当然的反问,无限度放大了桑虞的羞赧与惊异。 他让她叫他什么? 老公吗? 这怎么叫得出口? 与此同时, 桑虞觉察到肩膀和后背被一股异样的暖热包裹, 自己还靠在他的怀中。 她脸颊的红意蔓延到了脖颈, 慌乱走出去,断断续续地转移话题:“那个, 我们不是要去逛街选礼物吗, 快走吧。” 岑野展开的右手臂顷刻变得空落落,不尴不尬地放下, 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打车前往位于市中心的购物广场。 靠在出租车后排,岑野微微抿起唇瓣,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桑虞觉着他的气压不在正常范围, 有仍在气恼的架势, 主动找话说:“我以后不会私底下出来,和不认识的粉丝见面了。” 其实她以前干过类似的事情,接触的粉丝都相当友善, 知晓分寸,今天是例外中的例外。 仔细想来,她近期的体质似乎有些吸引奇葩,前有李高那个混账, 现有这位男生。 出租车空间有限, 岑野隔着咫尺距离, 清楚地瞧见她情不自禁泄露的落寞, 嗓音凉淡却不含糊:“你喜欢和粉丝打交道的话, 还可以去。” 桑虞意外地望过去。 “但我要在场。”岑野煞有介事地补充,口吻强硬,不容商量。 桑虞迷蒙地眨眨眼,他如此介怀,约莫是碍于两人已有法律关系的事实。 她第一次意识到,纵然是所谓的协议夫妻,同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若是出了任何事,他也会很难办。 但受人关怀,被人保护,心里终归是温暖的。 特别是在状况突发,惊魂未定的情形下。 他不止这样,帮过她一回了。 桑虞一双柔中含媚的柳叶眼禁不住流转,直直看向那张有棱有角,尽显锋芒的俊朗面庞。 她最近碰上的人当中,好像只有他不是奇葩。 岑野似是有所感应,偏头投来视线,带有三两分讳莫如深的打量。 偷偷窥探总是会被他抓个现行,桑虞赧然地转回脑袋,条件反射地把垂散的鬓发撩回耳后。 岑野瞧她局促不安的模样,唇角不由牵出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目光滑过她柔顺的乌发,小而圆的耳垂,停在那只纤纤素手,若有所思地凝神片刻。 到达购物广场,岑野径直领她去了五楼的珠宝区。 桑虞以为他是准备给奶奶挑选首饰,怎料会随他走到售卖对戒的专柜。 导购小姐姐微笑招待,热切询问:“二位给自己选的吧?看看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桑虞始料未及,纳罕地瞅向岑野,很想问他是不是走错专柜了。 却听到他说:“看上哪对了,试一试。” 桑虞彻底诧异了,眼神示意他别着急,先到一边去。 岑野会意后照办,随她站去角落。 “我们为什么要买对戒?”桑虞凑近小声问。 岑野言之凿凿:“我们已婚了。” 桑虞:“我知道啊。” “别人不知道。”岑野语气转沉,着重强调,“手上戴个戒指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事。” “不用吧。”桑虞摸摸自己的无名指,她在舞台上的装扮时常华丽富贵,但日常生活中所佩戴的装饰物极少,大概不会习惯手上忽然多出一个小玩意儿。 尤其是这个玩意儿意义非凡。 被直言拒绝的岑野黑眸略微眯起,流窜不耐。 有些人便是这般,不怒自威,气场生来压过芸芸众生,桑虞怵得去看地面。 “我爸爸妈妈还不知道我们结婚了,我要是戴个婚戒回去,会被严刑拷打的。”她拼命调动思维,找了一个充足的借口。 岑野不费吹灰之力地驳回:“情侣也可以戴对戒。” 他昨晚联系了云望从事珠宝设计师的表妹,婚戒会用专属定制。 但从手稿到成品,至少要等两三个月,他现在是一刻都等不了了,先买一对应对这段时间。 桑虞仍有踟蹰:“那个……” “我需要戴。”岑野打断她的支吾,态度鲜明,“你戴不戴,随你。” 言罢,他大步走回了柜台。 桑虞盯他挺括的背影两秒,抿抿唇,默默跟了过去。 导购小姐姐见他们重新回到面前,弯出标志性笑容,推荐了几个热销款。 岑野对挑选这些几乎没有意见,无不看向桑虞,要她选个钟意的。 桑虞接收到他和导购小姐姐的双重注视,硬着头皮,随意指向一对:“就这个吧。” 两人试戴,确定大小合适,岑野要导购包起来,手机突地传出来电铃声。 他瞥了眼,先在钱夹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桑虞:“我去接个电话,你来刷。” 桑虞伸手接过,他站近半步,稍稍低下头,用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入耳的音量,报出六个数字:“密码。” 他有意压低的声音显出一种罕见的轻柔,声波像是卷动了这场盛春的柳枝飞絮,酥痒了桑虞的耳部轮廓。 她捏住银行卡的指尖收紧又松开,好想去摸摸那只耳朵。 岑野去店外接电话,桑虞刷完卡,在消费单上签好字,提着装有戒指的购物袋,出去找他。 恰逢岑野结束了通话,桑虞把卡交还给他。 怎料他不收:“这张你拿着,随便刷。” 桑虞露出讶色。 岑野一面带她去逛别的店,一面解释:“我们回南城看奶奶,她老人家肯定会拉着你问一些情况,如果她知道我没给你卡,一定会棍棒伺候我。” “奶奶还会这样吗?”桑虞意外,虽然她和奶奶的接触只有一顿火锅,但感觉那是一位相当祥和的老太太。 “爷爷以前的工资没几块钱,但都会上交给奶奶,这是我家的传统。”岑野眸光侧去她身上,“不能在我这里打破了。” “哦,懂了,那我暂时给你保管,你放心,我不会用的。”桑虞不清楚里面的余额,可他说了随便刷,约莫不会少。 岑野停下脚步,好笑地问:“桑虞,我们之间有交流障碍?” “没有啊。”桑虞睁大费解的眼。 “我让你随便刷。”岑野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这张卡绑定了我小说的订阅收入,每个月都有进账,不用担心会花完。” “我自己有钱,我赚得还能存下来。”桑虞一板一眼地说。 岑野看她单纯执拗的小表情,笑了声:“傻。” 桑虞莫名被骂了,撇了撇嘴,和他又迈开了步子。 无声走了一段,桑虞瞅着手中的卡,好奇:“那个,奶奶不会问我清不清楚你每个月的进账吧?” “有可能。”岑野张口就是。 桑虞真怕到时候答不出来,她又不擅长胡编乱造:“你每个月进账多少啊?” “不一定。”岑野散淡地回,“看当月的更新情况和订阅人数,反正都会上六位数。” 桑虞咽了下口水,瞠目结舌。 她对网文圈的收入水平了解得不多,但在追西沉的缘故,知道能把订阅收入稳定在这个水平,八成是屈指可数的网文大神了。 并且对于这种大神来说,订阅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他们绝大部分收益来源于后续的版权费。 “你是不是西沉那种级别的作者啊?”桑虞实在没忍住,小心谨慎地问出了口。 岑野长腿迈动的弧度减小,细密的眼睫颤了颤:“差不多吧。” 桑虞不敢再问下去了,她怕再了解一些,会抑制不住地去探究他的笔名和作品。 与西沉相似等级的作者,哪怕没拜读过他的文字,也应该听过一二。 同时,桑虞不由自主地感慨,学生时代交出的几页答卷,果真不是衡量一个人能否有所成就的唯一度量尺。 当年的岑野在大家眼中不务正业,喜好在课堂上对着万里晴空发呆,排名无一例外地垫底,被那么多老师嫌弃奚落,喷他徒有外表。 一晃数载,要是那些老师获知他目前的生活状态,会有怎样的反应? 岑野见她神游天外,步调越来越慢,去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在想什么?” 桑虞眼前闪过好看的修长指节,定住心神:“啊,就是想到了高中。” 岑野思路转得飞快:“想我高中的成绩差成那样,现在却混得还可以?” 一语道破小心思,桑虞不太好意思,半晌不接话。 岑野无所谓地浅浅一笑:“这不是得感谢你吗。” “我?”桑虞困惑地指向自己。 商场灯组繁多,岑野脚踩极致的光晕,神情微有变化,添了一两分不易差距的缱绻:“你给我传过一张纸条。” “纸条?”桑虞歪起脑袋,沿着这条线索,抽丝剥茧地琢磨了老半天。 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儿。 那时他们还是同桌,一堂物理课的伊始,那个言辞扎心的物理老师当众断定岑野未来会一事无成,只能去工地搬砖。 桑虞一时兴起,给他写过一张纸条。 那好像是她第一回 给异性传纸条,满是紧张和忐忑。 但时间过去了十年之久,具体写了什么,她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 “忘了?”岑野安静地等了许久,由不得问。 “没。”桑虞抓抓散落在身前的发尾,“就是记不清内容了。” 岑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再提。 两人这一趟收获颇丰,买了大包小包,除去对戒,全是给长辈朋友的,为了省事,直接找到快递店,寄回了南城。 晚饭后,桑虞拿着属于自己的那枚戒指回到酒店。 晏以柔工作结束,第一时间播来视频,问她今天和粉丝碰面的情况。 桑虞窝在沙发上,原原本本地说了。 晏以柔听到最后脸色惊变,破口大骂一句脏话,立马缩小视频界面,去找大学同学算账。 结果对方也表示不知情,打听了一圈才搞清楚,那个男生是她表妹在路上结识的,不熟悉。 因为都是桑虞的粉丝,都是为了来看舞剧《施夷光》的,他们好心带他一块儿来喝下午茶,谁能猜透他的真面目。 晏以柔和大学同学都真诚地表示了抱歉,保证不会有下一次,桑虞收下了,便翻过了这一页。 聊了几句,晏以柔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次事件中,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你说帮忙解围的人是岑野?他怎么会在锦城?还刚好在你附近?” 桑虞穿的是一件吊带睡裙,指尖无意识缠绕一侧的肩带,干脆说了:“我和他结婚了。” 视频界面静止好几秒,晏以柔恍若被树懒俯身,迟缓地挠两下耳朵,深刻怀疑网络有问题:“微信出新bug了?我连到别人了?” “不是,网络很正常。”桑虞坐直了些,正儿八经地说,“我真的和他领证了。” “什么鬼!”晏以柔吓得站了起来。 赶在她逼问之前,桑虞先说了前因后果,只是关于自己家庭方面,她简单概括为妈妈身体不好。 晏以柔艰难地消化了五六分钟,关心完她妈妈的身体,依然无法接受:“宝,你就这样仓促地嫁了?你的师兄呢?” 桑虞悄悄喜欢了沈亦淮好多年,她是知情的。 头顶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却猝然变得晃眼。 桑虞视线耷拉,挤出一丝苦笑,用了沈亦淮的原话:“我和他没可能。” 晏以柔清楚她的脾性,如果不是没办法,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不得不承认现实:“让我瞅瞅你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桑虞左手举着手机,右手在镜头中晃。 晏以柔看她的手上空空如也,不满道:“这结的什么破婚,连个戒指都没有。” “有的。”桑虞赶忙把下午的购物成果取出来,“今天才买的。” 晏以柔仔仔细细地打量,戒指是顶级大牌,但听她讲完购买经过,总觉得潦草。 “岑野对你也太随便了吧。”逐渐步入谈婚论嫁的年纪,晏以柔日常除了憧憬自己的婚礼,便是在憧憬她这个好闺蜜的,她坚定地认为她值得世间至纯至净的美好。 纵然无法得偿所愿,嫁给喜欢的沈亦淮,也应该找一个很爱很爱她的男人,不受半点委屈。 “不随便啊。”桑虞把戒指握在手上把玩,“我们本来就是假结婚,又没有感情基础。” 晏以柔长吁短叹,越想越闷:“不行,你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她先结束了视频。 桑虞没奈何地放下手机,躺回沙发上,盯了那枚反射光亮的铂金戒指数秒,脑中一一转过这两天和岑野的相处。 晏以柔看似神经大条,实则经常一根筋,桑虞忧虑她会想不通,对岑野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抓起手机,输入一条语音: “其实岑野人很不错的,长得又白又帅,身材还好,赚钱能力又强,在长辈面前有礼貌,出手大方,还仗义地帮过我好多次……” 话到这里,桑虞顿了顿,开了个玩笑:“你应该担心我和他相处久了,会不会喜欢上他。” 点击发送,她又扔开手机,收好戒指,去倒了一杯温水。 再走回来,桑虞捡起手机,查看晏以柔有没有回复。 却瞧见一条:【是吗?什么时候喜欢上我?】 定睛细看,发送人:岑野。 作者有话说: 岑野:我求之不得 (今天早一点,明天的更新会放在今天晚上零点) —— 感谢在2023-07-28 11:46:47~2023-07-29 11:4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排骨 20瓶;Ever、沫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尴尬 ◎说你已经喜欢上了我。◎ 桑虞一口温水含在嘴里, 见此直接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放下水杯,边咳边详尽打量微信, 自己那条语音当真错发给了岑野。 她先前在沙发上仰躺, 视线和意识一并放松警惕, 想当然地点进了第一个对话框。 怎料岑野正好给她发来消息,问她哪天回南城, 顶部的对话框便由晏以柔跳成了他。 晏以柔自家养金毛犬, 头像用的却是一只可望而不可及的网红布偶猫,和岑野的相似。 桑虞一时混淆, 便闹出了天大的乌龙。 这不是她第一次一个不当心,给人发错了消息,但肯定是最寄颜无所的一次。 一切发生得太快,桑虞脑回路退化成了机械的单线, 不管他看没看见, 首要反应便是撤回消息。 她运气还算可以,卡在了发送两分钟倒计时的尾声,成功让那条尬死她不偿命的语音消失在了他们的聊天界面。 又进来一条岑野的消息, 这回是分享的成语解释。 桑虞现在一看见他的头像跳出来就头皮发麻,颤颤巍巍点开链接,那个成语赫然是:掩耳盗铃。 满满的内涵,她更加臊得慌了。 桑虞还在小声地咳嗽, 兀自纠结半晌硬着头皮去戳键盘。 清汤小鱼:【我发错人了。】 cen:【我知道。】 清汤小鱼:【那你就当没这回事, 快去洗洗睡吧。】 cen:【你觉得可能吗?】 桑虞哭丧着脸, 她觉得可能啊。 但问题是他觉得可能吗。 cen:【所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 桑虞:“……”显然他觉得不可能。 一句话执着地问了两次, 她知道他在借机调侃,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他唇边噙一抹戏谑笑意的模样,尴尬到姥姥家了。 她恨不能即刻搬出地球,让外太空彻底中断他们的通讯渠道。 清汤小鱼:【我和以柔说笑的,你真的不要放在心上。】 为了彰显自己明确的立场,她特意补了半段:【你把心放肚子里,我时时刻刻谨记我们之间的协议,和你绝对只是逢场作戏,不会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 cen:【哦。】 平平淡淡的一个字,桑虞摸不准他的意思,会不会再揪着不放。 幸亏他再次发来消息,是询问别的:【回南城的机票订了没?哪天?】 清汤小鱼:【订了,七号。】 cen:【行。】 随后三天,桑虞还要准备一场演出,整天和同事们待在一起,没再见过岑野。 她重新编辑了一条相似的,但省去了最后那句玩笑的语音发给晏以柔。 好友没说什么,只道等她回南城再找时间细聊,估计是新工作实在折磨人,她暂且分身乏术。 七号这天上午,完满结束了锦城站的巡演,桑虞和舞团众人前往机场,打道回府。 她在这种城市购买的特产都采用了邮寄的方式,但架不住粉丝们热情,陆续送来不少小礼品,把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导致大号的雪龙玩偶无处安放,桑虞干脆取出来,一路抱在怀里。 反正等回到家,她也会清洗它。 办完登机手续,桑虞和大家坐在候机厅,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这几天的见闻。 沈亦淮就在旁边,她的视线便尽可能地往前面放,谁知会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窥见岑野。 清明雨后的天气往往阴晴不定,温度忽上忽下,他还是一身休闲宽松的冲锋衣和工装裤,手上拎有行李袋,长腿定在一处宽阔区域,四下张望,似是在寻找谁。 哪怕语音乌龙事件过去了整整三天,桑虞一瞥见他的身影,仍旧能被当时的手足无措席卷。 并且失去手机屏幕的阻挡,直接面对面,窘迫的风暴只会愈演愈烈。 桑虞几乎是生理反射,脑袋直是往雪龙身后藏,就差口中念咒: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奈何事与愿违,岑野波澜不惊的目光很快穿过繁杂的人流,精准无误地落向她。 桑虞所在的位置偏僻,绝不显眼,衣着打扮朴素简约,又躲躲藏藏,唯恐有一丝一毫的招摇。 但他就是能在浩瀚无垠中,光速找见她。 岑野浅浅地弯了弯唇,调转脚尖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秦眼尖又八卦,老远就发现了外形出挑的岑野,瞧他走来近处,蹦起来问:“啊,你是来找桑虞姐的吗?” 岑野望向一旁颤了下肩膀,只恨不能缩小,藏进玩偶中的桑虞,忍俊:“不是,我刚好也要回南城。” 今天上午回南城就这一班飞机,在机场碰上不足为奇。 不远处的沈亦淮闻声走了过来,有所遮掩地上下打量岑野。 岑野余光瞟到他的小动作,但置之不理,饶有兴味地去瞧稳稳坐定的女人。 看她明知藏不了却依然要藏,看她乱颤的睫毛,泛红的脸。 看她能掩耳盗铃到何等程度。 沈亦淮却主动开了口,探究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这一声把桑虞说得抬起了头,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子在他们身上来回扫。 他们一个是高中同学,一个是师兄,还相互认识吗? 岑野的眸色变了变,翻涌讳莫如深。 他总算是给了沈亦淮一个像样的正眼,语气有倨傲的寡淡:“或许吧。” 沈亦淮若有所思地审视了他好几秒,仅仅是看着眼熟,没想起来在哪里有过交集。 机场广播响起,通知乘客登机,桑虞没再管他们是否当真有往事纠葛,抱紧雪龙,赶忙溜了。 目前这种情形,躲岑野才是头等大事。 桑虞的返程机票是舞团统一购买的经济舱,右邻舷窗,左邻小秦。 登机时,她有意观察过,岑野和他们不在一个通道,他的机票应该是头等舱或者商务舱。 桑虞提起的心落了回去,至少这一路,能离他远远的。 然而刚上飞机,岑野出现在了经济舱,低声同小秦讲了几句。 小丫头喜不自胜,立时冲桑虞挥挥手,雀跃地腾出座位,冲与商务舱相连的方向奔去。 旋即,岑野取而代之,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桑虞一手抱雪龙,一手系好安全带,惊异地望过去,“飞机上可以随便换座位吗?” 岑野同样系着安全带:“和乘务人员说过了。” “你为什么要换过来?”桑虞的上半身不自觉往舷窗倾斜。 花了头等舱或商务舱的钱,却来坐廉价经济舱,这是大冤种吧。 岑野身高一米八八,腿长一米二左右,蜷缩在逼仄的经济舱过道,确实难受。 但他毫无所谓,反倒是兴致勃勃:“看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桑虞一囧,他知道她在躲他,还来凑什么热闹! 看她羞得无地自容,很有趣吗? 岑野直视她混乱不安的眼:“我们回去就要见奶奶了。” 青柚香温和澄澈,却因为使用的人,极具入侵意味。 毛茸茸的安抚玩偶成了桑虞唯一的安全来源,她双臂圈紧它,下颌抵在它头上,怔怔点头。 “你到时候还要躲吗?”岑野小声地问。 桑虞扑闪眼睫,缓缓明白了,他坐过来是帮她脱敏的。 他们假结婚就是为了哄老人开怀,必定要自然地,和和美美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现在不和他接触,到时候恐怕会露馅。 桑虞索性任由他坐在身侧,反正从锦城飞往南城也不远,只有两个小时。 飞机顺利起飞,进入平稳飞行,她眼皮开始打架,晕晕乎乎地见到了周公。 心里装着事,桑虞睡得不沉,不过睡着睡着,两条手臂无意识松开,怀抱的雪龙快要掉去地上。 她猛然惊醒,一只大手已然拖住了雪龙的尾部。 她浑然不知,慌乱地去抓玩偶,无意间触及了微凉的,陌生的指尖。 桑虞登时一个激灵,触电般地收回手,抱好雪龙。 指腹似是因此染上了凉寒,她不自在地偷偷捻动,忍不住去瞥身边人的手。 岑野扬起了修长的右手,让她看个透彻:“下次在背地里夸我,准备多加一条手部描写?” 桑虞:“……”为什么又提到了那条语音! “你真的不能把那件事忘了吗?”她憋闷地眨巴眼。 岑野收回手,指尖去敲大腿,认真地想了想:“应该可以。” 桑虞惊喜:“真的吗?” 岑野煞有介事地回:“等你哪天说了更劲爆的,我估计就把这茬抛去脑后了。” “我还能说什么更劲爆的?”桑虞犯起难,琢磨不出。 岑野显露好心:“给你支个招?” 桑虞单纯地回:“好啊,你说。” “比如……”岑野稍微向她靠近,坦然自若地悄声教导,“说你已经喜欢上了我。” 桑虞:! 她不想搭理他了,越理越混不吝,简直与高中时期的他判若两人。 桑虞搂着雪龙侧向舷窗,还想继续补觉,可顾虑自己又会在睡梦中忽略它,害它滚落。 岑野像是瞧出她的为难,一把抽走了雪龙,“你睡,我给你拿着。” 桑虞看过去,他学着她的样子,精瘦的双臂在雪龙背部环绕,有模有样地搂抱住。 他浑身上下的线条无一处不冷硬,和软乎乎的毛绒玩具着实不搭。 冷不防同框,又有一种反差的萌感。 桑虞不禁笑了下,枕着椅背,安心地睡了过去。 飞机落地,桑虞醒来,跟随大部队去拿托运的行李箱。 岑野把雪龙还给她,取自己行李时顺带上了她的,一手推一个大箱子,亦不显得费力。 桑虞抱着雪龙走在他的身侧,感觉绒毛上多了一份柚子香。 她低头想嗅,又蓦地联想到这个味道独属于谁,莫名难为情,颤动着黑长的睫毛,去望四周。 岑野的大G停在机场,二话不说把她的行李箱一并塞进了后备箱。 舞团的人都在附近,见此都在挤眉弄眼,悄悄传递目光,揣测他们的关系。 桑虞也有纳罕,站在大G一侧不动。 岑野关上后备箱,信步走来,一本正经地问:“我送你,有问题吗?” 桑虞斟酌片刻,摇摇头,和同事们打声招呼,与他离开了。 霸气夺目的大G从众人眼前驶离,后方的沈亦淮神色莫测,盯了车尾巴许久。 带着雪龙坐在副驾驶上,桑虞给父母发完回来了的消息,先收到了沈亦淮的:【阿虞,他在追你吗?】 桑虞瞅了瞅悠哉操控方向盘的岑野,老实回复:【不是。】 沈亦淮:【那你们?】 清汤小鱼:【沈导,我下班了。】 言下之意无非是,请不要再打扰她,尤其是私事。 不出所料,最是知晓礼节和分寸的沈亦淮没再回。 但她的手机震动不断,这次来自晏以柔:【你和岑野都回南城了?】 清汤小鱼:【对。】 晏以柔:【晚饭有着落吗?我请你们。】 桑虞意外又不意外:【不会是鸿门宴吧?】 晏以柔:【你猜。】 桑虞猜测很有可能。 同时无比清楚,依照闺蜜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牛脾气,这顿饭是逃不过去的。 桑虞只得询问岑野:“你晚上有空吗?以柔想请我们吃饭。” 岑野不假思索:“有。” 桑虞约莫他不了解自己的处境,必须要打预防针:“她才知道我们结婚了,不太能接受,应付起来应该有难度。” 岑野挑起眼:“担心我?” 桑虞真诚地颔首:“担心你不是她的对手。” 岑野不以为然地笑了。 桑虞垂首回应晏以柔,猝然多思多虑:“你选择娶我,会不会觉得很麻烦啊?” 先是她的父母,再是她的闺蜜,以及她本人也是状况百出。 岑野单手掌握方向盘,磨而不磷的眸色在日光中闪烁:“娶不到才是麻烦。”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上夹子,更新挪去晚上11点 —— 感谢在2023-07-28 07:38:11~2023-07-30 07:3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小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排骨 20瓶;Ever、沫訡゛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饭局 ◎嗯,等媳妇儿。◎ 大G内部敞亮开阔, 但终归是有限的空间,清浅舒爽的柚香尽情侵袭四围,纠缠上他坚定不移的话音。 桑虞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拉动雪龙的翅膀,顺着尾调看向金灿光晕笼罩下的男人, 均匀扇动的鸦羽眼睫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的意思应该是及时娶到了她, 帮他挡去了不少相亲带来的麻烦吧。 时间尚早, 桑虞回自己的小两居,把该洗的丢进洗衣机, 简单收拾清理完房间, 去了父母家。 这两天,赵秀珍正式向单位请了长期病假, 按时按点地接受化疗。 桑虞明显觉察出了妈妈的变化,精气神大不如从前,举手投足间,不自觉便会暴露有心而无力。 但面对她, 赵秀珍勉强挤出笑, 想方设法地解释:“我快五十了,进入更年期咯,睡眠质量降低了不少, 白天才会没什么力气,所以晚晚,你现在就要注重保养,不然等到了我这个岁数, 后悔就来不及了。” 桑虞牵起的微笑也很潦草, 艰难地应着:“我知道的妈妈, 您别管我, 好好保重您自己的身体。” 她清楚自己若是多留, 妈妈只会因为要费力遮掩病情而心累不已,她目前需要的是心无旁骛地静养。 因此没待两个小时,桑虞就说晚上和晏以柔有约,先离开了。 差不多也到了饭点,桑虞和岑野约好在晏以柔预订的餐厅碰头。 她从父母家过去,一路通畅,比两人到得都早。 渺渺人世的一日即将谢幕,黄昏正当时候,渐变的玫瑰色晚霞更改了交线的天地,脚边全是盛极一时的亮。 桑虞暂且独身一人,不愿意去餐厅里面傻坐着,站在一棵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出神凝望瞬息万变的今日余晖。 她也不拿出手机拍照,仅是直直地站立,不由自主蹙弯了细眉,肉眼可见的心事重重。 她思虑的全是赵秀珍。 岑野的车在街对面停靠,透过驾驶位的窗户一望,入目的便是这般场景。 霞光,绿荫,清风为景物添色,淡雅婉约,汇聚江南曼妙的女人盈盈立于卷轴中央,却似超尘脱俗,难以回应这方山水一个惬意自在的状态。 岑野默然注视她片刻,又转看周围,推开车门,朝路边一个摊位走去。 桑虞不知维持仰望的姿势多久,脖颈有些酸痛,她低下头,一双大牌的男士运动鞋凑到了近处。 紧接着,是一支品种为莫妮卡戴维的月季。 桑虞顺着持花的白净手指,慢慢抬眸,迎上背逆霞彩,无波无澜的一双厉眼。 “拿着。”岑野先出了声。 桑虞茫然地接过月季花,“这是?” “助人为乐。”岑野走到她身侧,简明扼要。 桑虞一头雾水,往对面街瞅去才发现,有位耄耋老人守着一车鲜花。 老人正好向他们看来,约莫是感谢他消费了一笔,露出真心慈祥的笑。 桑虞唇角上扬,回应了一个浅笑。 忽来一阵强风,天际云彩汹涌变幻,头顶的梧桐树窸窸窣窣地响,落下一两片掌形的叶子,在两人脚下绕着圈。 岑野迎着风来时的方向,看向身侧的女人。 她霎时打弯的眉眼,灵动闪耀,是为水墨渲染的市井长巷,只此无二的一抹绝艳。 桑虞收回视线,再度望向岑野,还没开口,晏以柔又尖又高的嗓音刺入耳膜:“既然是助人为乐,你为什么不自己拿着?” 两人不约而同地寻声看去,晏以柔才下班,直接从出版社赶来,身上还是一套干练的职业装。 她把细高跟踩得盛气凌人,三步并作两步走,驻足在桑虞的另一侧,淡漠地逼视岑野。 上回吃火锅,晏以柔看在岑野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和昔日高中校友的份上,表现出不浅的友好。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一跃成为闺蜜的法定丈夫,晏以柔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虽然她了解透彻了,明白他俩这场婚姻有名无实,是有协议作保的各取所需,但不得不为桑虞多留个心眼,总怕其中有诈,她将来惨遭伤害。 这年头,趁虚而入,骗婚的渣男多了去了。 晏以柔的不善溢于言表,岑野却风轻云淡,恍若没有觉察:“我对花不感冒。” “那你可以给别人啊。”晏以柔咄咄逼人。 “我结婚了。”岑野闲适地向桑虞站近些许,应答如流,“送花只能送老婆。” 末尾的两个称呼不是对着桑虞说的,却胜似对她说的。 她握着纤弱花枝的指尖紧了紧,挽起晏以柔的胳膊,让她少说两句:“站着不累吗,我们快进去吧。” 三人走到提前订好的桌位,是面对面设定的位置,晏以柔抢先一步,将桑虞拽去她那边。 岑野不着痕迹地动了下眉,一声不响地坐到桑虞对边。 赶在晏以柔又起质问之前,他提出一条:“先吃饭,大家都饿了。” 若是让她现在开口,保不准谁也吃不好。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吃不吃都行。 被压中心思,堵了话的晏以柔一噎,转头看桑虞。 “对,我很饿,你上了一天班,不饿吗?”桑虞把月季放一边,配合着岑野。 晏以柔才没吭声,招来服务员点餐。 三个人不比第一次吃火锅的有说有笑,半晌鸦雀无声,可谓是完美践行了“食不言”的陈旧规矩。 他们各怀小九九,桑虞夹在两人中间,最显拘谨小心。 她不时瞥瞥晏以柔,又瞅向岑野,唯恐当下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下一秒他们就会爆发世纪大战。 岑野的余光第三次接收到对面人的眼神,懒懒掀高了眼帘,顺便把新上的芝士焗虾向她面前推:“吃东西专心点。” 这声含了两分凶意,打破一桌诡异的寂寥。 桑虞自知偷偷摸摸,如同犯错的小学生,条件反射地埋低脑袋,夹起一个大虾,再听话地用勺子舀来吃。 晏以柔不由停下筷子,来回扫视他们,很想说话,但见岑野又往桑虞跟前送食物,便打住了。 一二十分钟过去,桑虞吃到了六分饱,放下筷子,去拿水果。 岑野随之不吃了,用纸巾擦干净嘴角,将目光分给晏以柔:“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桑虞小口吃着圣女果,打起了精神。 晏以柔憋了整整一顿饭,都快憋出内伤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单刀直入:“我知道你们是假结婚,也知道你们假结婚的原因,但我不信你。” 过去几天,她翻来覆去地琢磨,总觉得此事蹊跷。 高中几乎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七八年毫无联系,重逢不到一个月就说要谈婚论嫁,这也太玄幻了。 就算是逼不得已的假结婚,也不该找欠缺了解的人吧。 这和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去领证,有多少区别? 结婚证一扯,便要承当相应的法律责任,他不怕被骗财骗色,她可害怕桑虞遭殃。 桑虞咽下一颗酸甜的果子,没再去拿一颗。 她自以为在领证之前,把方方面面考虑齐全了,而今被旁观者郑重其事地提起,不免也有疑虑和后怕。 岑野选择她,真的只是因为奶奶吗? 她不禁抬起眼,视线投向对面的男人。 “我们签了协议,一切按照协议来,白纸黑字上写了,我不会侵犯你的任何权益。”岑野应对得极快,认真地直视桑虞,“如果你还有顾虑,可以把我这段话录音,或者再签一份补充协议。” 桑虞沉默须臾,摆了摆脑袋,那份协议上确守写得相当清楚了。 岑野安抚好她,侧向了晏以柔:“你认为我娶她是什么理由?” 晏以柔还在思索,他迅捷抛出一个选项:“我喜欢她?对她蓄谋已久?在诱.哄她和我结婚?” “你不要乱讲。”桑虞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圆眼瞪他,难得地表露显著情绪,“你要真是这样,我马上跟你离婚。” 她能接受的协议婚姻是纯粹地只谈协议,掺杂其他任意一点,都不行。 更何况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只会给彼此添增烦恼。 岑野岿然不动的神情几不可查地僵了下,旋即摊手表示是说笑,浮上一层不达眼底的薄笑。 看他们一来二去,晏以柔索性不猜了,正容亢色地展现立场:“我不管你有没有别的目的,反正你要清楚,虽然阿虞暂时没对叔叔阿姨说你们结婚的事,但我是知情的,我也算她的娘家人,你要是敢欺负她,害她受了委屈,我饶不了你。” 岑野半点不犹疑,义正词严:“你恐怕没这个机会。” 晏以柔同样不输势:“你最好说得出做得到。” 他俩的唇枪舌战可算是告一段落,桑虞耐心等了一会儿,确定这场“鸿门宴”落下了帷幕,小小地呼出口气。 临走前,她要去一趟卫生间。 岑野随她站起来:“我也要去。” 晏以柔见他们一前一后,没去凑那个热闹,兀自解决剩下的水果。 男女卫生间设在对门,女生这边需要排队,桑虞出去时,岑野悠闲地站在偏角,略略垂低脖颈,一手插兜,一手无所事事地把玩打火机。 瞧她出现,他收好火机,撩起眼,等她走过去。 “你在等我吗?”桑虞一边迈步,一边不确定地问。 她走路速度远远低于他,岑野配合地放慢步调,始终与她并肩:“嗯,等媳妇儿。” 无论听他有意无意地说过这个称呼多少次,桑虞依旧像是初初耳闻一般,脸热又心悸。 她估摸他是碍于上回火锅店的意外,忧心她再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出岔子。 桑虞别别耳发,赧然地乱瞟店内其他地方,岑野唇角挂笑,耷拉的眸光凝去她的脸颊。 晏以柔所在的餐位距离他们不算远,正好又是面对着。 哪怕她目前对岑野疑虑重重,颇有微词,也不得不承认,他和自家小姐妹站在一块儿,是堪比唯美电影的悦目娱心。 晏以柔极度颜控,没忍住,找出手机相机,对准他们放大倍数,快速闪了一张。 三人汇合,走出餐厅。 晏以柔嚷着好久没和桑虞约闺蜜局,要去她家蹭一晚。 岑野开车送她们到小区,他降下驾驶位的车窗,冲桑虞说:“早点休息,明天来接你。” 比不过他的自由职业,桑虞的放假时间受限,必须抓紧每一个休息日,他们提前定好了,明天要回乡下看奶奶。 桑虞拿稳那支月季,点点头,要他回去的路上当心。 作别岑野,姐妹俩走近小区,晏以柔给她发了一张照片:“快看微信。” 桑虞点开来瞧,相纸框住的正中竟是她和岑野并排走在餐厅的过道。 细碎灯光洒下暧昧的氛围,她脸色娇红,岑野唇边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明显在看她。 “你拍我们做什么啊?”桑虞回想当时,不太能直视这张合照,脸颊还会有热度。 “好看啊。”再也不用当着岑野的面,晏以柔和她讲真心话,“阿虞,我觉得岑野对你怪怪的。” 从她手上的月季开始,到收尾那句“明天来接你”,细枝末节都透着古怪。 “你可别想多了,我怕被他笑话死。”桑虞缩小了相片,离开和她的聊天界面。 “笑你什么?”晏以柔不解。 桑虞把在锦城的语音乌龙讲了一遍。 晏以柔半点没笑,反而在岑野调侃她的那些回应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直觉:“他对你就是不太寻常。” 她从事小说编辑的缘故,再普通的事件都希望变得复杂,七弯八拐才能扣人心弦,叫人拍手称快。 桑虞没太在意她的脑回路,随意划拉微信的消息界面,没看见要回复的,便打算退出去。 晏以柔喊住她:“唉,你存了那张照片吧。” “啊?为什么?”桑虞诧异。 一顿饭吃下来,晏以柔完全认清了她英年早婚的现状,还帮她出主意:“你和岑野现在不是在演一对吗,留张合照,以备不时之需。” 桑虞想想也是,难怪她会给他们拍。 她找到相片长按,选择了“保存图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30 00:03:01~2023-07-31 23:0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乡下 ◎挽着我,走就是。◎ 新一天是万恶的工作日, 晏以柔被迫早起,赶去出版社坐班。 桑虞晨间睡眠浅,丁点儿响动都能惊醒,便和她一块起了个大早。 送走晏以柔, 时针才精准地停在数字七, 桑虞百无聊赖, 也不想再回床上,干脆取出了体服, 练一遍基本功。 反正她作为职业舞者, 日日都离不开这一环。 她结束早功,洗完澡, 换上提前备好的得体衣服,化了清透干净的淡颜妆,岑野正好发来到小区门口的消息。 桑虞给无名指套上戒指,拿着在锦城挑选的礼物, 坐去副驾, 自觉系好安全带。 岑野同样戴了戒指,侧眸望去,她鬓边的碎发有些许湿意, 黏成几缕。 他问:“很热?” 春意渐浓,南城这两天的确有升温的趋势,他都只穿了一件单衣。 “不热啊。”桑虞不明所以,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当镜子照, 才注意到自己鬓角的湿发, “早上练了功, 应该是洗漱的时候打湿了, 不要紧, 等会儿就干了。” 她平时注重对头发的养护,披散在背后,自然柔顺蓬松,便只是随便梳了几下。 岑野明了了,发动车子,闲聊似地问:“练功一般在家里?” 桑虞扒拉两下长发:“简单的控腿软开可以在家里练,复杂的就要去舞团了。” 她的两居室不过八十多平,没有规划专门的场地,施展不开。 岑野让车身汇入开阔的大道,只有左手大幅度转动方向盘:“考虑在家里设一个舞蹈房吗?” 桑虞果断地颔首,若是可以,她当然想窝在家里就能展开个人训练。 她以前对舞团那一亩三分地的执着,不过是为了去见一个人,走到今时今日,却是能避则避。 但她又摇头,犯难地说:“我家太小了。” 她家总共两个卧室,次卧还被她拆去隔墙,改成了步入式衣帽间,不可能腾得出足够大的空间,做成舞蹈房。 岑野若有深意地瞅了她一眼,淡薄的唇角弧度浅浅:“你会有的。” 此话讲得过于笃定,像是已然存在一间独属于她的舞蹈房,正在等她亲手推开。 桑虞怔了一瞬。 不过忽而,她转为扬笑,斗志满满地点下巴:“嗯,我每年多跳几场,多攒几年钱,应该可以换大房子,到时候一定要把最大的卧室改成舞蹈房。” 绚烂温暖的晨曦从副驾驶的窗户斜落,明艳了她潺潺溪水般清雅的眉眼,岑野轻轻笑了声,没再多聊。 奶奶日常居住的地方是他们的老家,南城市区周边的乡下村庄。 虽说早在一个月前,便和奶奶有过一顿火锅的交集,并且相处愉快,但眼下的身份大不相同,桑虞难免紧张。 大G在村庄外围的大路上靠边停泊,奶奶家近在咫尺,桑虞心下的慌乱飙升到了顶峰,双手拉扯安全带,迟迟不解开。 回自己老家,岑野最是自在,偏头瞅向她,挑眉问:“需要帮忙?” 他霜白骨感的右手伸来,桑虞恍然回过神,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安全带。 岑野收回手,率先跳下车,绕了半圈,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微微俯下身,“担心的人应该是我吧,奶奶可眼巴巴盼着你这个孙媳妇,我在老人家心目中的地位要退去第二了。” 室外日光浓烈,桑虞隐在较暗的位置,隔着车门与他对视,不清楚这些话几真几假,但莫名安心了不少。 她“嗯”了声,随即提着礼物下车。 这边偏僻,有能力的年轻人无不选择去城里打拼,久守家乡的只剩上了年纪的叔婶和老人。 一眼望去,成片的绿意围绕几处旧式风格的自建房。 其中一户经过翻新,设施齐全的平房,便是岑野奶奶家。 奶奶对他们翘首以盼,听见汽车鸣笛,早早地迎了出来。 “哎呦,你们回来啦。”她像是把自家孙儿当成了空气,满心满眼都在桑虞身上,苍老脸颊的每一道褶皱都有笑意填补。 面对慈爱的老人,桑虞的紧张情绪消散了绝大部分,乖巧地唤:“奶奶。” “唉。”奶奶牵住她戴了戒指的右手,往屋里走,“快进去坐。” 全程被无视的岑野笑了笑,跟在一老一少身侧。 奶奶年寿已高,又执意定居乡下,以防不测,平时必须有人陪伴照料,岑野便给她请了住家保姆。 现下保姆阿姨在厨房筹备午饭,用不着他们亲自动手,便全围坐在堂屋,边吃奶奶亲手制作的点心果脯,边聊天。 多是奶奶拉着桑虞在说,老人家询问了一大堆,最为关心:“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我都还没去拜访你父母,真是失礼。” 一问一答间,桑虞始终三思而后言,生怕出现纰漏,前面有惊无险,闻此霎时懵了,他们这种契约关系,还要办婚礼吗? “奶奶,我们不着急。”岑野知道她局促,抢话说,“等空下来,慢慢筹备,毕竟一辈子就一回,必须要考虑周全。” 奶奶斜他一眼,直直看向桑虞,得知她也是这个意思后,只得手:“你们自己商量好就行。” 忽而,她又兴致勃勃地问:“那套房子住得还习惯吗?” 桑虞再度惊住,什么房子? 奶奶未有察觉她的异样,豪迈地说:“要是住不习惯,叫阿野换新的,你不用想着给他省钱,他赚钱就是给媳妇花的。” 桑虞费力地开动大脑,估计她指的是岑野现在居住的房子。 可她压根没去过啊。 桑虞眼中略有无措,求助地望向另一边的男人。 “奶奶放心,委屈不到您的宝贝孙媳妇。”岑野收到她的目光,替她接了话。 奶奶咯咯笑起来,翻过了这一茬。 桑虞稍稍松口气,然而松到一半又止住。 她对岑野的了解少之又少,而奶奶却是最了解他的人,唯恐她老人家又抛出别的私密话题,让她哑口无言。 桑虞在竹椅上坐得更为拘谨,一双素手快要绞成了麻花,心中七上八下。 岑野瞅了她几眼,趁着奶奶两句话的间隙,插嘴道:“奶奶,您别一直拉着我媳妇儿问东问西啊,她第一次来,我带她出去逛逛。” 听到可以外出透气,桑虞剩余的半口气有了松缓的趋势,可因着他这句调笑,双颊遇火在烧。 “好啊,你带阿虞四处转转。”奶奶一口应下,“我们这边风景好,空气更好。” 桑虞礼貌地说:“奶奶一起去吧。” 奶奶摆手:“不了不了,我每天都在转。” 恰好保姆阿姨来叫奶奶,说是料理好了她嘱咐的食材。 得知自己可以去掌厨了,奶奶喜滋滋站起来,催促:“你们快去,回来差不多就能吃饭了,我今天给阿虞露一手。” 桑虞没有丑媳妇见公婆的经历,但也知道初次登门拜访长辈,眼里要有活儿,表现得勤快。 于是她说:“奶奶,我帮您打下手吧。” “不用,食材都备好了。”奶奶想都不想就拒绝,“小姑娘家家要远离油烟,以后在你们小家啊,这种活要全部交给阿野。” 桑虞再次陷入茫然,看向自己名义上的老公。 岑野直截了当地问:“你会做饭吗?” 桑虞如实摇头,她要是能像摆平高难度的舞蹈动作一样,摆平复杂的厨房,也不至于隔三差五跑回父母家蹭饭了。 “那不就得了。”岑野牵出淡笑,“奶奶不可能让你帮忙的,走吧,我们去后面瞅瞅。” 奶奶缓步进了厨房,桑虞只得跟上岑野,从后门出去。 她打出生起就跟随父母住在市区,亲戚朋友都在城里,几乎找不到来乡下的记忆,可以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是以当下,她看什么都稀奇,都有趣。 而只要她心情尚可,便会随走随拍。 与岑野沿着田间小径,走在一大片嫩绿色的早稻中央,桑虞一直在用手机拍照,准备分享给父母和晏以柔。 倏地,斜侧面的田埂冒出一个人,嗓音嘹亮地喊:“阿野,你奶奶前几天就在念叨你要带媳妇儿回来,这就是吧。” 桑虞和岑野齐刷刷望过去,是一位手拿锄头,暗黄双颊堆出朴实笑意的阿姨。 他先唤了“婶子”,含笑回应:“是啊。” 桑虞知礼守节,放好手机,随他叫了人。 婶子隔老远打量她,直白地夸:“女娃真够漂亮的,你小子好福气。” 灿阳当空,山风猖獗,幼小稻苗混乱地摇晃。 岑野从漫山遍野的青翠中收回视线,侧向身边的万绿一点红:“是漂亮。” 桑虞算得上是基因学的一大模板,遗传的全是父母的优良特色,自幼不知道被多少人夸过漂亮。 但咫尺间隔的这个清越男声,却鬼使神差地令她陷入了不知所措,凉爽的乡下气温都似变得灼热。 婶子忙着去山上种庄稼,没说几句就扛着锄头走远了。 村里大约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桑虞害怕还会遇上熟人,被围观被打趣。 她着急地说:“我们回去吧。” 岑野没意见:“好。” 桑虞一心想躲避熟识,步伐迈得又快又急,可岑野却显得漫不经心,慢吞吞,走不动路一般。 她心急火燎,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袖子,带他快走。 岑野觉出衣袖的拉扯感,瞅向她玉净指节揪住的地方,默默扬起了唇。 直到走出田埂,望得见奶奶家的后门,桑虞放松警惕,方才惊觉不对劲。 她忙不迭撒开他的衣服,退后一大步:“啊,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走快一些。” 岑野眼尾去瞟右边袖子,颇为在意地提醒:“皱了。” 他今日上衣的面料是纯棉,的确容易起褶子。 桑虞尴尬地瞧着自己拉皱的地方,尝试性地问:“我给你再扯扯?”大概扯得平吧。 岑野挑起眼,长臂伸过去:“嗯。” 桑虞走回他的身侧,双手捏住他宽松的衣袖,朝两侧拉了几下。 她以前没做过这种活,动作细致轻柔,怕给他再扯坏了。 好在她拉出的褶皱不多,没两下就让面料回归了原貌。 桑虞一喜,指尖刚要离开舒适柔软的衣料,后方蓦地响起狗叫。 狂妄粗蛮,一下接一下,震颤耳膜。 桑虞喜欢小动物,但受不了猝然的狗吠,尤其是这叫声一听就来自大体型犬类,每一声都裹有压制性的攻击力。 仿佛下一秒,它就会扑上来撕咬。 桑虞吓得双眼一闭,反射性地抱住了最近的那条胳膊,紧紧贴向他这个同类。 岑野身上的春日衣衫轻薄,只有一层,手臂切实感受到她凑近的热度,似乎还有身前的浑圆。 他喉间干涩,凸显在光滑脖颈的喉结滚了又滚。 望去后方,邻居家放养的中华田园犬闻见陌生人的味道就咬,又在瞧清楚是他以后,撒腿就跑。 “不怕,它走了。”岑野回过头,音色微沉。 顺风钻入耳道的狗叫声渐行渐远,桑虞一瞬间聚集的恐慌,在一瞬间抽离大半。 她缓慢睁开眼睛,稳稳抱紧他胳膊的双手徐徐泄了力。 岑野却说:“别乱动。” “怎么了?”桑虞心有余悸地问。 岑野余光瞟着身后的田野:“婶子又回来了,正在后面看着,如果我们显得生分,肯定要被怀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桑虞十指僵住:“那怎么办?” 岑野应对自如:“挽着我,走就是。” 一个“挽”字如当头棒喝,让桑虞垂眸关注两人目前的状态,她一双手拥过他的胳膊,整个人贴住他。 在外人看来,约莫是密不可分的亲亲我我。 桑虞臊红了脸,挺直上身,再准备不计后果地抽回手,同他拉开光年距离。 岑野散漫出声:“我都不介意被你占便宜。” 桑虞:“……” “做戏做全套,懂?”岑野双眸如墨,煞有介事地说。 既然他这样讲了,桑虞压下了汹涌的赧然,继续挽着他的胳膊,快速走向奶奶的小屋。 她竖起耳朵,试图通过声音辨别婶子是远是近,他们还需不需要演下去。 奈何半点异常的声响都没捕捉到。 桑虞狐疑,脑袋朝侧面偏去,打算直接通过视觉分辨。 岑野却抽出被她挽起的右手,虚虚托住了她的后脑勺。 作者有话说: 岑野今日份的日记:媳妇儿几次三番和我贴贴! 本卑微码字工:心机男,不要脸! —— 感谢在2023-07-31 17:40:37~2023-08-01 17:4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小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困 10瓶;Ever、沫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照片 ◎我们的合照。◎ 男人宽大的手掌力道饶是再轻, 拂过脑后的发丝,亦掀起了难以言说的别样触感。 桑虞曾在西沉的小说里复习过早已遗忘的高中生物,这是脑部的顶叶,控制着痛觉、温度和触觉等。 身体对外围的万千感受在这里被处理, 被传递。 此处一经触碰, 感受似乎也被放大了。 桑虞的注意力立刻回转向岑野, 仰面闪动一双波光粼粼的眼,荡漾其中的点点星彩都是费解。 “走路看前面。”岑野的右手仍然维持原状, 板着脸说, “你以为这儿像城里,到处坑坑洼洼的。” 他的口吻和动作一般霸道, 教训才学走路的小孩儿似的。 桑虞不好再往后看,盯着脚下的乡野小道,抿唇朝前走。 岑野见她老实了,垂手插回裤兜。 可她头上那块区域的感觉长时间若有若无, 比缭绕浅风的存在感强上数倍。 桑虞加速的不止脚步, 还有怦怦的心跳。 他们走回平房,奶奶配好了蒸菜的调料,上锅蒸。 她瞅见两人并肩回来, 笑得见牙不见眼。 桑虞脑中转过这趟外出的种种,略微尴尬。 厨房有保姆在盯,奶奶又把她拉到堂屋的竹椅上,期待地问:“我们周边怎么样啊?” “很好看。”桑虞实诚地回, “我拍了好多照片。” “是吗?”奶奶乐呵呵, “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啊。”桑虞把椅子搬得和奶奶紧紧靠着, 大方地分享。 她手持手机, 一边划拉相片, 一边讲为什么想拍这张。 奶奶毫不吝惜赞美之词,一个劲儿夸她拍得好。 桑虞愈发兴致勃勃,不停地往后翻,怎料翻着翻着,翻过了今天拍的。 满屏的郁郁葱葱骤然变化为追求氛围感的餐厅的暧昧光线。 主角也从生机盎然的农作物跳转为她和岑野。 “哎呦,这张最好看。”奶奶即刻叫起来,不忘召唤孙子,“阿野,你说是吧?” 岑野在旁边沉默地观望老少互动,给她们添茶递水,不想自己还会被叫到。 “什么?”他蹭起身,走到桑虞另外一侧,俯身去看。 青柚味的气息逼近,桑虞脊背一麻,举高手机的指节有轻微晃动。 她哪里知道依照晏以柔的建议,以防万一保存的照片,会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在他和奶奶眼前。 简直能尬到脚趾扣地。 岑野瞅了她的手机屏幕好几秒,视线转落向她,稍稍扬起眉梢,极具莫测的深意。 桑虞窘迫得僵硬了四肢百骸,好想把手机扔了,压根不敢去看他的反应。 她是能解释的,奈何奶奶在场。 这时,保姆阿姨在厨房门口喊:“饭菜都好了,可以开饭了。” 奶奶便没再看相片,喜不自胜地叫他们去洗手。 桑虞赶忙让手机熄屏,藏回裤兜,去厨房洗干净手,顺便帮忙端菜。 她站去摆放各色菜肴的灶台,余光瞥见岑野亦步亦趋,跟着走了过来。 桑虞唯恐他会兴师问罪,伸手就要去端最近的酸汤肉片,好快些离开。 岑野腿长手长,抢先一步端过了那个冒着热气的大碗,交换一个凉菜给她。 与此同时,他低声说:“发给我。” 桑虞指尖触及常温的瓷盘,昂起一张错愕又疑惑的脸,无声地问:什么? 岑野指向明确:“我们的合照。” 他故意加重了“合照”的字音,声轻却有平地惊雷的效果。 桑虞难免惊了下,但奶奶和保姆阿姨就在附近,她不方便为此多话,快速端着凉菜出去,落座在他的身侧。 老旧的木桌上多是口味清淡的农家菜,不加辣不见香菜,完全符合桑虞的喜好。 除了保姆阿姨新端上来的一道。 阿姨要把盘子放到四人的中央,奶奶抬手拦住:“这个放我们这边就行,他们小两口都不吃。” 桑虞仔细地瞧了瞧那道凉拌折耳根,她的确不吃。 奶奶了解也不奇怪,八成是岑野提前知会过。 但他不吃吗? 桑虞还记得两人重逢的那个傍晚,因为老板做出的第一份烤苕皮加了折耳根、香菜和辣椒,她才会选择再要一份。 可岑野前来,听她说了苕皮里面卷有哪些小料以后,立时接过了,坐在她对面一口接一口,看不出任何异常。 折耳根又叫鱼腥草,奇异的味道一如别名,带有鱼的腥味。 好这一口的人能吃得有滋有味,不好的人,怕是很难面不改色地吃完。 “奶奶,他也不吃折耳根吗?”桑虞憋不住问。 “是啊。”奶奶应得快,“阿野好养活,一般不挑食,但折耳根的味道冲,他小时候尝过一口,难受得几顿饭都吃不下,就再也不碰咯。” “这样啊。”碗筷摆放在跟前,桑虞迟迟没有动手,疑惑难解地偏向当事人。 “看我就饱了?”岑野若无其事,微冷地先发制人。 场合不适合聊这些事,桑虞闷闷地转回头,拿起了筷子。 岑野真似对自己的前后不一半点未察,悠闲自得地用小碗盛出一份鸡汤,放去她手边:“奶奶自己养的土鸡,煲汤很香。” 对面的奶奶附和:“对,我的鸡全部喂的粮食,在山坡上放养,好多人出高价和我买,我都舍不得卖呢,必须要留给自家人吃。” 桑虞瞧着送来的汤碗,淡黄汤色澄澈透亮,尽可能地去掉了浮于表面的一层油。 她用勺子尝了两口,浓香鲜美,口感比超市买的饲料鸡要绝很多,“好好喝。” 见她喜欢,奶奶高兴地咧笑,“我早上杀了三只,剩下的你们带回去,给你爸爸妈妈送去一只。” 桑虞不好意思,但盛情难却。 因此午后,他们准备返程时,岑野大G的后备箱被大包小包填满,好几种时令果蔬和两只肥美的土鸡。 奶奶还从卧室取出了一个雕花精美繁复的木盒,笑眯眯交给桑虞:“我就阿野一个孙儿,老早就给孙媳妇备好了见面礼,今天终于能送出去咯。” 桑虞不认识木料,但看那雕花的细致华贵程度,都能觉出非同凡响。 她局促地站着,不敢去接。 “奶奶给的就拿着。”岑野开玩笑说,“不然她不会让你出这个门。” 奶奶配合地故作凶相:“对哦,我也是会倚老卖老的,发起脾气来阿野都怕。” 话劝到了这个份上,桑虞不好再推辞,反复谢过奶奶,小心抱着木盒上了车。 大G在奶奶的目送下,一溜烟消失在这片村落。 前方路况如死水无波,岑野趁机瞅了副驾驶上的女人一眼。 她赶忙取下了戒指,把木盒安放在大腿上,坐姿挺拔规矩,是职业舞者积年累岁练就,融入骨子里的出众气质。 比青涩稚嫩的高中时期,过之而不及。 “不打开瞧瞧?”岑野问。 桑虞确实要瞧,如若太贵重了,她必得要还给他。 她谨慎地揭开盒盖,内里的绒布上平放两只纤细秀气的镯子。 准确点说,是一对叮当镯。 桑虞以前陪赵秀珍逛玉石店,见过类似的款式,叠戴在手腕上,两条镯身相互碰撞,会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当时导购员介绍说,叮当镯是古代大家闺秀的爱物,比较受当代年轻女性喜爱。 但市面上很少能看到高品质的叮当镯,因为单条的镯身太细,制作过程中报废率高,耗费原料,售卖不划算。 所以要想拥有一对出色的叮当镯,往往要特别定制。 桑虞对玉石的鉴赏能力有限,可眼前一双镯子近乎透明的种水和细腻的质地,足以冲击到她。 “这个很贵吧?”桑虞急忙关好盖子,要往中控台上放,“我不能收,你拿着吧。” “你觉得给我合适吗?”岑野溢出低笑,“我一个大男人,手上戴对镯子?” 桑虞手臂伸到一半,忐忑地抱紧木盒:“你帮奶奶收着嘛,以后给你的……” 岑野眉心一动,猝然大开大合地转动方向盘,靠向路边,一脚踩下刹车。 桑虞捆绑好了安全带,但因着惯性,仍然微有晃动。 她迷茫地掉头转望四周,荒山野岭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停车?” 岑野松开方向盘,解散安全带,侧身面向她,视线在她已经不见戒指踪影的右手上滑过,森然冷肃地反问:“给我的什么?” 对上他漆黑的眼瞳,桑虞无意识向后躲闪,感觉他周身散发的戾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重。 “给你的下一任啊。”桑虞轻声说着心里话,“也不算下一任吧,我们是假的。” 岑野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眸色又沉,鹰视狼顾一般。 桑虞被无形的逼迫感侵袭,掌心冒汗:“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才二十多岁,一辈子还长着呢,和我结婚不过是形式所逼,如果你哪天遇到真爱了,肯定会和我离婚,这支镯子是奶奶给孙媳妇的,应该属于那个人。” “谁说我要和你离婚了?”岑野凑近了她一分,没好气地问。 桑虞难以长时间和他对视,眼神飘忽,惊乱地强调:“我是说假如你遇到了喜欢的人。” 岑野轻呵一声,像是完全不能理解她这个假设条件,连名带姓地喊:“桑虞,你要是不动不动就把离婚挂在嘴边,你试试我会不会提。” 桑虞被说得呼吸一滞。 岑野拉好安全带,重新启动车子,又觑了眼那个木盒:“你实在不想要,直接还给奶奶,我不承担这个风险。” 桑虞:“……” “不讲理。”她嘀嘀咕咕,却是把木盒放进了包里。 在这件事上,奶奶一定比他更难做通思想工作。 岑野瞧她念念有词,又不敢和他明着开杠的模样,不由牵了牵唇。 车子逐渐驶向市区,桑虞靠上椅背,忽梦忽醒。 再度睁大双眸时,恰好开过了自家所在的小区大门。 她“唉”了声,大声告知:“我家到了。” “去你其他的家看看。”岑野显然不是忘了她家的位置。 桑虞怀疑自己的脑子落在了周公那儿,跟不上他跳跃的思路。 她还有哪个家? 岑野一打方向盘,在前方路口拐弯,将车开进了近处的别墅区。 泊入一户私人车库,桑虞迟钝地明白过来:“这是你家吧?” 岑野着重提醒她:“我家就是你家。” 桑虞怔了两秒,弱声回怼:“这只是法律意义上的。” “嗯,法律至高无上,你必须遵守。”岑野推门下车,左手上的戒指反射刺眼的日光。 桑虞:“……”怎么有种被骗入狼窝的既视感? 岑野大步绕向副驾驶,拉开车门等了好一阵,她去掉了安全带,依然迟疑不定,不肯下车。 他轻佻又有几分认真地问:“要我抱你下来?” 第23章 别墅 ◎看了我多久?◎ 炫目了又一个盛春的日头沿着既定轨迹, 坠落向西,坚硬钢铁打造的车身似是成了结界。 外面旷远而明亮,内里逼仄又昏沉。 桑虞环抱背包,坐在安稳的小世界, 略微歪起脑袋, 出神思索。 被岑野如此不着调地调侃, 她瞪大了水润的眼,慌手慌脚跳下车。 桑虞同他朝外走, 主动把适才想到的讲出来:“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回你家, 奶奶上午不是问过我房子住得习不习惯吗,我要是不来看看的话, 以后再碰上这种问题,还会一脸懵。” 岑野放缓脚步,偏头看过去,忍俊不禁。 相似的对话, 他们在婚后发生过太多次。 每回他做出稍稍过界的举动, 她都会戒备地探究为什么,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会把奶奶搬出来。 一来二往, 她竟然不再询问了,自觉沿着这个方向找答案。 岑野摇头笑了笑,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怎么这么聪明。” 桑虞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拧动眉头:“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不用怀疑, 就是在内涵你。” 岑野脚步向侧面迈动, 停在车库与外界的交线地带, 兴味高昂地俯视她:“打算怎么对付我?” 他向自己移动的缘由, 桑虞的目光不自觉落向地面, 瞧见两人的鞋头瞬间拉近。 她无端地生出一阵兵荒马乱,反驳一句“谁要对付你”,逃也似地快步走去了前方。 岑野弯弯唇角,踩上她行过的地方,再次并肩。 车库设在别墅的斜后方,可以从侧门直接入户,他却带着她从前面走了出来。 桑虞不明缘由,但没多问,随他踏上蜿蜒在花园中的石板路。 抵达前院,她不免愣住。 对于岑野的家是独栋别墅,桑虞半点不觉得稀奇。 以他的写作收入水平,开得起豪车,住得起豪宅,再正常不过。 桑虞意外的是这户院落,她之前似乎见过。 她朝院子退后一大步,自下而上地打量这栋白墙灰瓦,不失时尚感的建筑,再去望花园外围,爬成墙的茂盛月季。 岑野关注到她的反常,停下来问:“有什么问题吗?” 桑虞指指花园:“我前阵子来这边转过,注意过这栋房子。” 她上回走的是另一边,瞧见的是别墅的侧立面,现下走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 岑野随之记起来:“你看见我就跑的那次?” 哪壶不开提哪壶! 桑虞窘迫地垂下头,曲指碰碰鼻子。 岑野笑了下,两步走去大门处,操作了几番指纹密码锁,冲她喊:“过来。” 桑虞跟过去,听见他说:“录指纹。” 桑虞讷讷地瞅了他一秒,懂了:“预防奶奶来突击检查,是吧?” 她立马照办,把食指放去锁上的指定位置。 岑野盯着她单薄的身影,咬牙切齿:“嗯,奶奶一定会来检查的。” 桑虞感觉他又在阴阳怪气,奈何找不出证据。 重复输入三次指纹,确定添加成功,岑野让她用自己的指纹解了锁。 两人刚一进门,换好拖鞋,一个软糯糯的小家伙摇着尾巴飞奔而来,用脑袋在岑野脚边使劲儿地蹭。 陡然出现一个活物,桑虞有微小的讶异,定睛一瞅,是一只毛发蓬松的蓝双布偶。 岑野应该是习以为常,弓腰把小家伙抱起来,安抚性地挠挠它的后脖颈。 小猫咪享受地倚靠在他怀里,大尾巴自然耷拉,一面蹭,一面喵喵地叫。 “这是你养的吗?”桑虞惊喜地问,不由自主浮出了浅笑。 岑野:“嗯,养两年了。” 桑虞试探性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认真辨认,这似乎是他的微信头像。 难怪他一个又冷又拽的酷哥,会用那般软萌的图片。 岑野看向她:“想不想抱?” 桑虞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喜爱猫咪,尤其是颜值和性格双一绝的布偶。 她还记得高中的晚饭后,和晏以柔去喂学校的流浪猫时,无数次畅想过将来一定要自己养一只,品种最好是亲人的布偶。 可惜赵秀珍对所有动物的毛发都过敏,还有引发哮喘的风险,家里一直不让养。 后面她走出了学校,买了独属于自己的房子,又因为太忙,三天两头在外地演出,没时间给予良好的陪伴和照料,便将这个计划搁置了。 岑野小心把爱猫交到她手上,告知:“它叫团子。” 桑虞摸着它柔顺丝滑的中长毛发,抱住它圆润的身体,猫如其名,的确像一只糯米团子。 不过这只团子,比想象中更为灼热。 好似它的身上,沾染了主人手掌残余的温度。 担忧一个疏漏,害小猫摔倒受伤,桑虞两只手用力地拖稳它,十指全部接触猫毛,却全成了别的感觉。 她余光瞥到那只骨节匀称的手在附近晃,不自在地闪了下神。 “进去坐。”岑野招呼她,“小东西可不轻,抱久了你受得了?” 布偶属于大型猫,成年后的体重一般会在十斤上下,团子属于养得好的公猫,足足长到了十八斤。 它对自己的体型显然十分满意,主人的话音方落,它就昂起脑袋,长长地喵呜一声,仿佛在抗议。 “是,我们团子瘦着呢。”岑野和它开玩笑。 团子重新变得乖顺,合上眼睛,趴回桑虞怀里。 看他们一人一猫互动,桑虞好好地体悟了一番手上实打实的重量,长时间抱着容易手酸。 她即刻止住发散的思绪,带着团子去了客厅。 小家伙着实贴合布偶声名远播的良好性格,丝毫不认生。 桑虞在沙发坐下,把它放到地毯上,它又跳了上来,依偎在一旁,抱住她的胳膊睡。 她在外面撸过不少猫,高贵冷艳的不胜枚举,头一回见到这么粘人的,不禁扬起唇,由着它抱。 桑虞才得空打量这套房子的室内装修。 客厅做了挑高设计,靠近花园的一面墙全部装的玻璃,整体的风格是桑虞意想不到的温柔明暖路线。 硬装和软装相得益彰,以清凉的薄荷绿和浅淡的奶油色为主,线条多是柔和的圆弧。 特别……少女。 亿万自然色泽中,桑虞最爱新茶的嫩绿和月季的娇粉,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处的装潢。 可止不住地震惊。 她不受控制地用视线追逐去了开放式厨房,穿着冷漠深色衣裤的岑野。 这是他的房子,他本人却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纯黑飒酷的机车,霸气外露的大G,才是桑虞印象中,属于他的格调和审美。 她难以避免地怀疑,这儿曾经是不是有过女主人。 细枝末节,一窗一纱,太像是为女孩子精心布置的。 岑野洗干净手,端来一杯西湖龙井和一盘切成小块的水果,抬眼与她对望。 他约莫在她学不会遮掩的透彻双眸中,读懂了所思所想:“你是第三个进来的异性。” 桑虞微愕,第三个? 前两个呢? 除了奶奶还有…… “奶奶和家政阿姨。”岑野及时说。 桑虞不太好意思,应了轻轻的“哦”,是她想多了。 但他如此寡淡冷酷的性格会把家打造成这样,她仍是怎么看怎么感到奇怪。 如他会用布偶猫做头像一样,有扑面而来的,裹挟冲击力的反差。 岑野望向墙上的挂钟,五点二十,“来都来了,吃了饭再走。” “不用麻烦,我回去吃。”桑虞起身要走,可是胳膊一动,死死抱住她的团子便有所觉察。 它不满地喵了两声,眼睛懒得睁开,但精准地跳到了桑虞腿上,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枕着她的手背,又睡了过去。 桑虞顿时不敢乱动了。 岑野无声扬起了唇,倏地想起后备箱里面还有奶奶给的蔬果和土鸡。 他出门去车库前,揉了一把她怀里的小猫:“真乖。” 桑虞看着他的手伸来又抽走,在自己身前晃荡,心跳莫名其妙地漏了半拍。 几分钟的功夫,岑野去而复返,把菜拎进厨房,上楼换了一套宽松的家居服。 今天已经在奶奶家白吃了一顿,再在他这里蹭吃蹭喝,桑虞过意不去,提出要帮忙。 岑野三下两下地挽起袖子,直白问:“你是这儿的主人吗?” 桑虞自然摇头。 在自己的地盘上,岑野懒懒散散:“我家绝对不会要客人动手。” 桑虞一愣,还想再说,他打开了电视机,把遥控板放到果盘旁边:“等你成了这儿的主人再说。” 桑虞:“……” 岑野钻入厨房忙活,桑虞一个人待在客厅找电视剧,实在没有想追的。 她坐不住,慢慢放下睡熟的团子,到同一层楼的客卫洗了洗手,走去厨房。 全开放式的空间,岑野站在中岛台前,斜对入口,视线低落向台面,双手灵活地处理奶奶给的荷兰豆。 他面庞走势如险峰凌厉,漠然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难得缓和了脾性,耐心地做这些烟火小事。 不动声色地成为这幅温馨舒适的生活画卷,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博人眼球,赏心悦目。 桑虞神差鬼遣地停在几米开外,默言观望。 岑野择好荷兰豆,端起菜篮子,准备转身去水槽冲洗时,朝她这个偷窥者,递来了寻究的眼神。 四目相接,桑虞悚然一惊,大步跨上前,开口磕磕绊绊:“我,我来看有没有需要搭把手的。” 岑野走向水槽,清洗好一篮荷兰豆,回头盯她,破天荒地说:“有。” 桑虞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等待指示。 岑野放下菜篮,指向对面墙的挂钩,“帮我系一下围裙。” “好的。”桑虞瞧他的两只手全都湿漉漉,过去取下围裙,回到他跟前。 围裙是挂脖的长款,桑虞穿着平底拖鞋,整整矮了他一个头,不方便给他套脖子上。 她只得说:“你低一下啊。” 岑野打弯脊梁,脖颈朝她伸去。 桑虞提着围裙的挂带,向他细长的脖颈上放。 岑野这件家居服的圆形领口比日常穿的春装要大上一圈,加之他前倾的动作,身前服帖的领口脱离了皮肤,暴露颈下胜似山巅雪原的一片。 以及一大半凹凸有型,性感起伏的锁骨。 半步之遥,桑虞清楚地窥及他左侧锁骨的下边缘,从领口蜿蜒出几条墨色的曲线。 八成是纹身。 但更具体的图案隐藏在衣衫之下,瞧不透彻。 “在看我哪里?”纹丝不动的岑野骤然上挑眼皮,略显玩味地问。 桑虞惊目圆睁,手忙脚乱地给他套上围裙。 她举止过于急迫,忐忑的指节不小心磕碰到了他不少地方。 比如他后颈微微凸起的脊柱,他的锁骨。 全是骨头,触感生硬。 桑虞慌乱失措,强装浑然不知情,一溜烟绕去他背后,将两条细带打成结。 就在她以为系好就可以逃之夭夭,翻过这一页时,岑野直起身,不咸不淡地问:“看了我多久?” 桑虞正在打蝴蝶结的双手一顿,她明白这话问的是他择菜的时候。 “看一下不犯法吧。”桑虞局促不安,避重就轻地应着。 岑野轻飘飘反驳:“你觉得看久了礼貌吗?” 桑虞被噎住,确实不太礼貌。 假如哪个异性一直偷偷盯着她看,她只会感觉冒犯。 “我……”桑虞吞吞吐吐,半晌挤不出第二个字。 她也搞不懂当时为什么要偷看他。 简直是色迷心窍了。 “不过这是对其他人的标准。”岑野一板一眼地说,“在外面碰上这种非看不可的情况,你还是克制一下。” 桑虞抿紧唇,什么叫非看不可? 说得好像他是她非看不可的人。 岑野不管围裙有没有系好,转身锁定她:“家里的老公你可以随便看,这是你合理合法的权利,我要是剥夺的话,就不合法了。” 他字字清晰地强调:“我可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桑虞:“……” 作者有话说: 岑野:抓住一切机会给媳妇儿洗脑。 第24章 吃饭 ◎你可以来这里蹭。◎ 高中三年的相处漫长又短暂, 特立独行的少年置身其中,却抽离自我。 桑虞知道岑野冷漠、孤傲、不可一世,万万想不到他这般能言善辩,调侃起人来, 一套一套的。 对, 他一定只是在调侃。 桑虞被说得面红耳赤, 如同架在火堆上炙烤,不想更不敢搭理他了, 免得火上浇油, 把自己坑得更惨。 她掉头就走,去客厅看团子呼呼大睡。 远离那股本该清爽纯粹, 却在蛊惑人心的青柚香,桑虞双颊灼热的温度仍旧顽固不散。 她捡起茶几上的篮球杂志,使劲儿给自己扇风。 岑野懒倦的声音自厨房的方向飘来:“需不需要开空调?” 南城四月的气温最高也不过二十一二度,哪里用得上空调? 桑虞感觉自己又被揶揄了, 回头嗔他一眼, 又气又羞地回:“不需要。” 岑野拖腔带调地“哦”了声,反手捏住她并没有系到位的围裙细带,一面系, 一面信步回厨房。 他指尖残存的水珠滴落,浸染了遗留在细带上的温热。 那份热度像是能往上逆行,覆盖上他的指腹。 岑野收回手,指尖轻轻地捻动, 唇线上弯, 走去起锅炒菜。 他做的是家常快手菜, 三菜一汤出品在大半个小时后。 桑虞兀自平复了老半天, 可算是能够心平气地和他坐在一桌吃饭。 但默不作声, 鹌鹑似地埋着头。 她尝了一筷子荷兰豆炒腊肠,清脆爽口,调味得当,比中午在乡下吃的保姆阿姨做的饭菜还要好吃。 桑虞由不得小弧度地抬起脑袋,匆匆瞥一眼对面的男人。 虽说在她家,一直是爸爸照顾妈妈,每天操持家务和下厨,但在她身边,尤其是同龄人里面,罕有男生会学做饭,至少做不到这么可口。 想着想着,她如柳絮乱飞的思路转到了中午那顿饭,转到了折耳根。 “你不吃折耳根?”桑虞已经从奶奶口中获知,依旧要亲口问他。 岑野伸向那盘荷兰豆炒腊肠的筷子稍稍顿了顿,迅速夹起一片腊肠,下巴微点。 “那你上次怎么吃了?”桑虞怕他忘记了,特意往细了说,“就是我们在大街上撞见那天,卷在烤苕皮里面的。” 岑野把腊肠放到米饭上,也不吃,喝了一大口气泡水润润嗓子,反问:“你认为呢?” 为什么把问题抛还给她了? 他好像有这个习惯,几次三番都是如此。 不过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桑虞午饭时就在思索。 她现下不再琢磨,脱口而出:“你是个好人。” 岑野右手还握住加了冰块的气泡水,不明所以地动了下眉头:“几个意思?” “你当时一定是看我对那份多了折耳根的苕皮比较为难,不知道如何处理,所以勉为其难帮我解决了。” 桑虞只能想得到这种可能性,“我们虽然是老同学,但当时一点不熟,你却能为了帮我,忍下了折耳根的味道,你真的很热心,很好。” 岑野:“……” 桑虞瞧他的脸色正在往一言难尽的方向发展,怯生生地问:“我说得不对吗?” 岑野一口灌完了余下的气泡水,杯中只剩几个冰块在哐当碰撞。 他哭笑不得,凶巴巴道:“少说两句,快吃。” 桑虞懵懵地点点脑袋,去尝下一盘菜。 见她每一道菜都尝过了,岑野再次出声:“合不合胃口?” “合啊。”桑虞雀跃地回,“比我爸爸,舞团食堂做得都好吃。” 岑野漫不经心地问:“食堂吃够了?” 桑虞一五一十地说:“有点吧,吃三四年了,没换过厨师,都一个味道。” 她转念想到:“不过还好,我可以点外卖,还可以回爸爸妈妈家蹭饭。” “你可以来这里蹭。”岑野懒洋洋接话,多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桑虞始料未及,直接愣住。 “或者我给你送。”岑野无所谓地说,像顺带在喂团子那样好打发的小动物,“我这儿离你的舞团近,每天也需要做饭。” “不用不用,我们食堂挺好的。”桑虞反射性地拒绝,如果天天吃他的,真像是在搭伙过日子了。 岑野莫测地盯她两秒,没再说什么。 餐桌又归为落针可闻的沉静,桑虞默默吃了几口菜,觉得气氛有些僵,随意找话题:“你有意去学过做菜吗?” “没,都是奶奶教的。”岑野有问必答,“我小学毕业就开始学,她给我灌输的思想一直是男人必须要会做饭。” 话至此处,他有意停顿,看她一下,“长大后好做给媳妇儿吃。” 耳闻收尾的半截,接受到他的意有所指的目光,桑虞缓慢咀嚼着他做的饭菜。 她仔细想想两人现在不尴不尬的关系,低头扒饭,啥也不问了。 饭后,桑虞想帮忙洗碗,这个她还是会的。 但在岑野家,压根轮不到人工洗碗,将油腻的脏碗依次放入洗碗机就行。 收整好餐桌和厨房,桑虞同岑野走回客厅。 今天天气不错,快要到晚间七点,还能有小片光亮挣扎在地平线,在窗边落下一线橙色的余晖。 团子睡舒服了,乖乖吃完了今日份的猫粮,四条腿哒哒跑去落地窗前,撒娇地喵喵叫。 它的叫声配合动作显得相当有特色,值得探究,绵绵叫上一声,回头朝他们跑两步,再冲回窗前,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扫玻璃。 桑虞第一天认识这个小家伙,不能理解它的意思。 岑野一眼看穿:“叫你过去抱它,它估计想看更高一些的风景,又懒得跳去墙上。” 他看着打滚撒泼的长毛猫,轻笑了声:“小短腿。” 桑虞跟着莞尔一笑,他养的这只猫真有意思。 她不会辜负团子费心费力的召唤,速速走过去,把它抱起来,和它一块儿看外面的花园。 院中的一草一木肯定有被精心地照料和修剪,植株健康,长势繁盛。 那株紧紧缠绕栅栏的爬藤月季仍是最为庞大,引人注目。 桑虞左右探寻,和上个月相比,它起码多长了两倍的花苞,一枝绝大多数有五个以上。 岑野站来近处,和她一并踩在为数不多的余晖上,追逐她的视线,聊的也是月季:“粉色龙沙宝石,今年很懂事,比前两年的花骨朵都要多。” “绝对会爆花,再等一段时间开出来,就是一面花墙了。”桑虞欢喜地说。 她对月季有天生的难以抗拒,任何品种都是,更何况是面对有月季届颜值担当之称的粉色龙沙宝石。 “还好吧。”岑野不以为意,“估计不怎么样。” 桑虞不自觉泄露憧憬:“一定不会,我在网上看过视频,粉龙爆花真的又仙又壮观。” “你想来看?”岑野利索地自问自答,“行,到时候通知你。” 桑虞:“……”她有这个意思吗? 团子十来斤的重量压上手臂,桑虞承受的时间十分有限,不会儿便把它放去地面。 她和猫主人说:“天快黑了,我先走了。” 岑野划拉了几下手机,似是没找到想要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桑虞茫然:“什么?” 岑野言语简练:“合照。” 桑虞这才想起来,上午在奶奶家的尴尬一幕。 她抓紧时间解释:“那是以柔拍的,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我们现在要演一对,手机里面保存一张合照,或许会方便些。” 岑野若有所思地颔首,赞成:“嗯,所以我也需要。” 桑虞心想有道理,用微信发给了他。 岑野收到后,快速点了保存图片,设置成屏保。 —— 第二天,桑虞还处于难得可贵的休假状态。 她计划回一趟父母家,一是想尽可能地多陪陪他们,二是送过去奶奶给的土鸡和蔬果。 桑虞提前向桑家胜打听过,赵秀珍上午要化疗,她便悄悄跟去了医院,和医生询问病情,下午再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家里。 化疗可以称得上是当代的一大酷刑,几经折腾的赵秀珍脸色更差,却在见到她带回来的大包小包后,强撑起身子问:“小岑奶奶对你还好吧?” “特别好。”桑虞贴住她坐,握住她瘦削的手,长密的睫毛低垂,掩下了快要溢出来的忧心忡忡。 “那就好,下次再去看老人,叫你爸爸准备一份厚礼,我们不能失了礼数。” 赵秀珍最是关心:“你和小岑处得也好?” “好啊。”桑虞不假思索地回。 这不是她宽慰妈妈的托词,认真回想,她和岑野重逢以来,日常的交流相处还算自在舒服。 除开个别时候,被他怼得接不下去话,羞得想逃离地球,换个星球生活。 赵秀珍放心多了:“行,你们自己磨合,多交往几个月,要是觉得他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可以考虑结婚,你们也到年纪了。” 在厨房处理土鸡,准备给赵秀珍煲汤的桑家胜故意没关门,耳尖地听见,小跑出来发表意见:“怎么就聊到结婚了,晚晚和他才谈几天啊。” “我能不知道吗?。”赵秀珍中气不足地回,“我不是让他们谈几个月再看嘛。” 入耳这些,桑虞在妈妈旁边缩成一团,没胆子吭声。 她和岑野可是已经领证了。 —— 次日清晨,桑虞按时去舞团打卡。 沈亦淮一如既往到得早,第一个同她打招呼:“阿虞早。” “早。”桑虞干巴巴地应声,快速擦肩而过,去换舞鞋。 沈亦淮定在原地踟蹰片刻,跟上去说:“附近新开了一家苏州菜,中午我们去试试?” 类似的尝新邀请,以往时常发生,桑虞每每都是兴致盎然地接受,为此可以愉悦好几天。 但而今她只感到一阵烦闷的堵,仿佛置身在一场连绵不断的梅雨季,想都不想就拒绝:“不了,我吃食堂。” 训练到十一点左右,桑虞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路上,恰巧遇见在隔壁练功房,编排其他舞剧的同事。 她们昨天晚上在南城大剧院出演了夜场,上午在家休息,中午才开始上班。 几个女生全是提前在食堂解决了午饭,刚从那边过来,正在讨论:“那道小黄鱼好一般啊,还没有我做的好吃。” “空心菜也不脆,叶子都黄了。” “大锅菜嘛,正常,比得过小炒才奇了怪了。” 桑虞和她们走到一块儿,好奇:“今天食堂的菜不好吃吗?” “和以前差不多。”一个同事说,“反正毫无新意。” 桑虞没来由地想到了前天在岑野家吃的那顿晚饭,想到他说的可以去他家蹭饭。 不过这个念头刚浮出水面,就被她摁了下去。 想什么呢,人家就客气一句,她怎么好意思顺杆往上爬。 再回练功房跳了一个小时,桑虞停下来,打算和同事们去食堂。 她翻找背包,用湿纸巾擦干额头和脖颈的汗珠,顺便瞧了瞧冷落了一上午的手机。 有岑野的微信。 cen:【吃饭没?】 清汤小鱼:【马上去吃。】 cen:【正好。】 cen:【我午饭做多了,青菜不能剩到第二顿,帮个忙?】 桑虞微怔。 cen:【我在你们舞团门口。】 作者有话说: 岑野:想要拴住媳妇儿的心,得先拴住媳妇儿的胃。 (明后两天有加更) 第25章 缝针 ◎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老公。◎ 如同每一个在舞团挥汗如雨的晌午, 桑虞和同事们一道下楼,却没有一起去食堂。 经过大门时,她和一伙人打声招呼,小跑向了被电动推拉门阻碍的岑野。 他来都来了, 总不好一面都不露, 叫人原路返回吧。 小秦几个鬼灵精偷偷摸摸跟了桑虞一截路, 瞅清楚她去见的人是谁后,脑袋凑到一块儿, 嘿嘿直乐。 “桑虞姐和他修成正果了吗?” “不知道啊, 没听说。” “啧,都来团里送饭了, 估计快了。” “小哥哥加把劲儿啊,我看好你!” 跟在人群后方的沈亦淮面色犹如一潭死水,生来温和的声线像滚过了碎裂的冰渣,提醒她们:“午休时间不多了。” 上级没有直接下命令, 却胜似在下命令, 一伙人不敢多逗留,你推我拉地跑去了食堂。 沈亦淮本人却忽略了午休的倒计时,在原处望了大门半晌, 一向舒展亲和的眉头渐渐收紧。 这时乌云在顶空翻滚,绕膝而过的春风有料峭的寒。 岑野依然不为变幻无常的气温所动,衣衫单薄地定在风口,淡然闲适地面对舞团内部, 手上提一个超大号的保温桶。 桑虞顶一颗标准的丸子头, 跑到他跟前:“你怎么真的给我送饭了?” “又不是专门给你送, 是做多了。”岑野不温不火地强调, “我家附近除了你, 也找不出第二个熟人。” “哦。”桑虞讪讪的,“你吃了吗?” 她瞧着他带来的保温桶体积不小,不像是一个人的量。 岑野果然说:“没。” 桑虞深看了他一眼,提议:“去里面吃吧。” 舞团的大楼几乎都是练功房,她也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便带他去了人烟稀少的后花园,找到一处设置桌椅的凉亭。 岑野取出两份颗粒分明的米饭,中间摆放两荤一素和一盒清洗干净的水果。 菜品种类不多,但分量十足,并且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 桑虞吃着,比食堂的口感和味道好上千百倍。 她不相信如此凑巧,恰好在她收假上班的第一天,岑野就疏忽大意,把饭菜做成了两人份。 “你以后不要给我送了哈。”桑虞小声地说。 岑野抬眼看着她:“我来让你为难了?” “没有没有。”桑虞急忙否认,最多会被小秦她们打趣几句。 岑野回了她一个“那不就得了”的清淡眼神,低头扒饭。 感觉他周身的气压降下去不少,四围的空气随之趋向凝固,桑虞开着玩笑说:“我从小就有些挑食,被我爸爸做的饭菜养刁的,我要是天天吃你做的,肯定又会被养刁。” “哦,养刁就养刁吧。”岑野不当一回事,口吻随意,堪比四处乱刮的野风,“又不是养不起你。” 桑虞握筷子的右手轻轻一颤,筷头敲向了不锈钢饭碗的边缘。 响声细微,却掀起了震耳欲聋的效果。 岑野的视线在声源处转了一圈,散漫地问:“还是你担心自己的控制力太差劲,被我养刁后,会忍不住懒上我?” 这一问是又一块石子砸入了桑虞的心头,飞溅的水花猛烈,不费吹灰之力地盖过了前一秒的微妙波纹。 “谁会懒上你。”她羞红了脸,气鼓鼓地回,“我自控力超好的。” 岑野耸耸肩,有两分玩世不恭的痞气:“口说无凭,我不信。” 桑虞咬唇瞪他,这人简直无赖! 岑野眼珠来回滑动,唇角上翘,来了兴趣:“我得试试。” 桑虞:“……” “试你的,反正每天下厨,跑腿送饭的人又不是我。”桑虞懒得和他再扯嘴皮子,吃饭要紧。 她听话安分,结交的朋友当中,最张扬的,也不过是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晏以柔,真没见过他这种。 冷淡的时候是半句多话都没有,混不吝起来,又叫人招架不住。 瞅见她嘟嘟囔囔地退避三舍,岑野不由牵出了笑。 桑虞吃东西一直是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有着迢迢春水浸染出来的恬静乖巧。 岑野食欲一般,心满意足地看她吃了小会儿,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注意到后方来了其他人。 一个染着扎眼粉金色头发,容貌寻常的年轻男人。 他落在桑虞背影上的眼神猥琐色气,和岑野撞上视线后,转为凶悍顽劣的恨。 男人流里流气地瞪他数眼,反向往舞团大门走,摸出手机打电话。 岑野眯了眯眼,认出那是之前在火锅店,借着醉酒对桑虞无礼的下流货。 一个月过去,他脸上和身上的伤应该痊愈了,又想来犯贱了。 桑虞放下筷子擦着嘴角,发现对面人的一双黑瞳直直盯住前方,浮动波澜骤起的犀利。 她由不得从众,要回头探个究竟:“你在看什么啊?” “不吃了?”岑野的问话声响起,将她欲要偏转的脑袋叫得端正。 她点头回:“吃饱了。” “饱了就赶紧走。”岑野起身收拾保温桶,催促道。 桑虞帮他收拾好,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保温桶我拿回去洗吧。” “然后好借着还桶的机会,多见我一次?”岑野凉淡地问。 桑虞震惊地睁大眼,他今天是被鬼上身了吗? 为什么这么不要脸? 她憋住满腹的羞恼,不想和他说话了,把他送出舞团,就跑上了楼。 独自站在电梯轿厢,空洞地盯着跳跃的楼层数字,桑虞直觉这顿饭吃得怪怪的。 尤其是和岑野末尾的两句对话,他隐隐散发着一种紧绷感。 电梯四平八稳地停在三楼,迈出轿厢,进入熟悉的练功房,桑虞便打住了胡乱发散的思维,反正也琢磨不出哪里奇怪。 参演《施夷光》的同事差不多回来了,只剩两三个进食速度好比蜗牛的。 才吃饱不方便剧烈跳动,大家或坐或站地聊着闲天。 桑虞清楚他们旺盛的八卦欲,一进练功房就专注地在把杆上压腿。 她还先发制人,叫他们跟着练,成功挡掉了一部分刨根问底。 安稳不过十分钟,小秦喘着粗气闯进来,尖声叫唤:“不好啦,门口有人打起来了。” 桑虞换了一条腿压,仅是小小的诧异,舞团门口还能有人打架? 一屋子人哗然,纷纷涌向小秦,问她什么情况。 小秦拨开他们,径直奔向淡定的桑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姐,是李高那个孙子,打的是你的,是你的……” 话听到一半,桑虞心下已经了然。 她立马放下右腿,换掉舞鞋就往楼下冲。 等电梯从顶层下来太慢,她直接走了消防通道。 李高打的人是岑野,桑虞猜中了,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李高绝非单打独斗。 他们那方一共五个,全是社会上的混子。 两个壮大汉蛮横地拦住舞团保安,趾高气扬地叫他们少管闲事,又不是在舞团里面打。 其余人则加入李高,群殴岑野。 多人围追堵截,岑野也不虚,发了狠地将保温桶砸向中心的李高,一记重拳紧随其后。 他出手阴毒,拳拳揍在他们的薄弱处,很快就扭转了局势,转守为攻。 眼看着带头闹事的李高被他一拳抡去了墙上,砸出沉闷的响声,那两个拦截保安的壮大汉站不住了,不得不去帮忙。 保安趁机赶去拉架,还被那伙打红了眼的混子误伤。 桑虞着急忙慌赶到时,外面围了好几个舞团的同事和过路的行人。 光天化日之下藐视法律界规,动真格地斗殴,没有人不发怵,他们只敢躲去一边,报警和打12 0。 巡逻的片警接到通知飞速抵达,互殴的双方才彻底偃旗息鼓。 桑虞胆怯地走上前,吓得面无血色,苍白无力。 李高那边没带刀子一类的伤人利器,但有人捡了路边碎裂的砖头。 岑野的右胳膊被划出一道口子,汩汩流出的鲜血,渗透了衣袖,刺目狰狞。 对面的伤势更为惨重,特别是打头阵的李高,倒在墙根哭爹喊娘,压根爬起不来。 两辆救护车一前一后赶到,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了他们。 对比起来,岑野要坦然太多,走动不成问题,但仍然需要立即去医院处理伤口。 瞧见他会上第二辆救护车,桑虞不假思索地跟过去。 可是脚步还没迈开,后面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阿虞,你想干什么?” 朗月清风,不显一丝棱角的音色,是沈亦淮。 桑虞使劲儿挥动臂膀,挣脱开他,坚决地请示:“沈导,我下午要请假。” 话音未散,她顾不得沈亦淮同不同意,大步奔向了岑野。 看着她一脸担忧地跑来,岑野把受伤的右臂背去身后,声色俱厉:“你来凑哪门子的热闹,回去练你的舞。” 先前他也是凶巴巴地催她上楼。 “我不要。”桑虞上了一回当,说什么也不听他的,“我要跟去看看。” 虽然她不清楚李高为什么会和他当众打起来,但直觉和她,和上个月的火锅店事件脱不了干系。 李高就是一个被父母到无法无天的无耻小人,睚眦必报。 “否则……”桑虞怕他铁了心地要轰自己走,思索一大圈,搬出了王牌,“否则我告诉奶奶你受伤了。” 娇娇柔柔,好相与的女生一旦任性起来,岑野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他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默许了她的行为。 医护人员见他们互动,以为是家属,让桑虞上了救护车。 沈亦淮站在斜后方,目送那辆救护车疾驰而去,眉头锁成了川字。 他回去安排好下午的工作,叫别人带队训练,同样告了假,开车出了舞团。 距离最近的一家二甲医院里,岑野做了齐全的检查,身上大多数是皮外的擦伤,最严重的便是右小臂的那道口子,要缝三针。 桑虞半步不离地跟在旁边,盯着他做检查,盯着他处理伤口。 外套又脏又破,岑野干脆脱掉扔去垃圾桶,只穿一件纯黑的坎肩背心。 他完全暴露的两条手臂肌肉紧实流畅,但不夸张,皮下脂肪少,清晰显著的筋骨蜿蜒出性感的线条。 桑虞不可避免地大致扫了眼,黑睫颤了颤,尽量将打量的重点凝于他受伤的位置。 岑野坐到椅子上,负伤的右臂放去桌面,一边由医生清创,一边被她直勾勾注视,薄唇扯出戏谑的弧度:“得亏我伤在胳膊。” 假如伤的是腰腹,大腿…… 桑虞即刻被他带跑偏,脑中闪出了好几个画面。 她觉察到自己的异样,忙不迭止住,嗔怪他:“你厉害,伤这么重还有心情开玩笑。” 岑野无甚所谓地笑了声,这都是小伤,只有她大惊小怪。 医生给他打完局部麻药,准备缝合,桑虞依旧固持己见,不肯退出病房。 可她终究是低估了自己的胆量,目睹惊心动魄的下针过程,心头一阵阵发紧,匆匆别开了脸。 岑野没奈何,用脚勾来旁边的凳子,对她说:“坐。” 桑虞听话地坐好,面向他,眸光闪烁,想看又不敢看。 岑野空闲的左手抬高,覆盖上她一双翦水秋瞳:“瞎看什么?要长针眼。” 桑虞好想反驳他伤的是手臂,不是见不得人的部位,哪里会长针眼了。 但话音滚到嗓子眼,她浑身上下的注意力汹涌汇聚,集中向了眼部。 替她遮住光亮与血腥画面的那只宽大手掌微有凉意,覆一层薄茧的指腹压在眼角,是悄无声息,不容抗衡的强势。 桑虞禁不住呆坐,一动不动地走了神。 时间混乱,度秒如年,提速的心跳如雷如鼓。 充斥医院的刺鼻消毒水,全成了清爽的柚香。 不知多久以后,门外响起了隐忍的喊声:“阿虞。” 桑虞久梦乍回,拉下岑野的手,和他一同朝后方望去。 门口竟然站着沈亦淮。 三对眼睛遥遥相望,桑虞困惑地扇了下眼睫。 岑野隐约上扬的唇角不复存在,下颌紧紧绷起,被打扰的不耐明晃晃挂在脸上。 桑虞看医生的缝合工作在收尾了,默了须臾,和岑野说:“我先出去。” 岑野深刻的眉目有寒风暴雪袭来,沉沉盯她一眼,没吱声。 桑虞起身走向沈亦淮,和他站去过道边缘,奇怪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是你怎么过来了。”沈亦淮罕见地冷下脸,驳斥她的话,“阿虞,你和他在谈恋爱吗?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桑虞一懵,前几天他问过她,岑野是不是在追她,现在问题升了一级,过渡到了谈恋爱。 “不是。”她不太舒服地摇头。 “既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你不觉得你们的举止太亲密了吗?”沈亦淮居高临下,难得对她咄咄逼人。 桑虞仰头看他,这样严厉无情的语气,像极了他在舞团,逼不得已出手,教训多次不认真排练的同事。 但眼下不是在舞团,不是为了排练,他凭哪点来质问她? 桑虞没来由地憋火,一股脑吐出:“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老公。” 沈亦淮脸色骤然僵住:“什么?” 回应他的是缝好针,包完纱布的岑野。 他笔直的长腿迈得飞快,过来牵起了桑虞的手,理所当然地说:“老婆,我们走了。” 作者有话说: 岑野今天的日记:老婆叫我老公了! 本卑微码字工:醒醒,不是对着你叫的。 岑野:就是,我听到了。 (后面还有) 第26章 耳红 ◎你找我老婆有事?◎ 桑虞垂放在身侧的右手猝不及防被他包裹, 感受他皮肤的温度与异样的摩擦。 再有一声亲昵的“老婆”刺激在耳畔,她整个人都蒙圈了。 桑虞机械地由岑野牵着朝前走,迅速和沈亦淮错身而过。 坚不可摧的水泥地面像是铺上了厚实的棉絮,抬脚下步, 深一脚浅一脚的, 有晕乎的失重感。 警察跟来了医院, 等候在附近,见岑野的伤口包扎好了, 领他去做笔录。 桑虞作为赶到事发现场的当事人之一, 还是整场恶性斗殴事件的关键人物,会被询问几句。 两人分别由民警带走, 岑野才松开了她的手。 桑虞的右手得以自由,却有无处安放的无措,自然垂落,和左手交握, 都不自在。 好在必须面对警察的问话, 转移走了一部分注意力。 警方调取了舞团内外的监控,几番打探,理清楚了前因后果, 今日下午的乱斗就是李高的蓄意报复。 他上回去火锅店闹事,在派出所拘留了一个星期,灰溜溜回到家,还被父母严肃教训, 克扣了生活费。 可他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得知桑虞返回了舞团, 又贱嗖嗖地想来勾搭, 谁知会见到岑野。 李高对之前被他暴揍耿耿于怀, 担心自己单挑输势,喊来了几个在周边游荡的小弟。 他是忍不了的暴脾气,岑野刚出舞团,小弟们一到位,就把人团团包围。 从始至终,岑野的出手纯属是自卫,且没有超过必要限度,结束相关流程便可以离开。 他的车落在舞团外面,只得和桑虞打车回去。 前排的司机极具专业素养,全程不多话,恍若逼仄的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高大挺俊的男性身影在余光里挥之不去,桑虞后知后觉地体悟到左手掌心的又一轮热度。 记起他先前牵过她。 桑虞握了握左手,控制不住地去瞟岑野。 他偏向窗外,能够被她清楚瞧见的除了侧脸的轮廓,便是一只右耳朵。 他耳高齐眉,耳垂偏圆,没有耳洞,此刻不是与肤色一致的冰霜之白,红得滴血。 桑虞略有讶异,他应该不会是因为和警察打过交道,耳朵才变成这个颜色吧。 她的视线似是能产生实感,岑野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抓住她的偷瞄,转头瞅了过来。 桑虞一慌,赶紧垂下脑袋,盯向自己的手。 岑野的目光在她纤细柔软的左手上过了一遍,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问:“那个姓李的畜生经常骚扰你?” 桑虞猜出他会问,模糊地说:“之前有过两三次。” “你们舞团只赚钱不花钱吗?”岑野没好脾气地说,“请的安保像摆设一样,随便让他进进出出。” 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不是让他撞个正着,类似火锅店的无礼侵犯,是不是会在她身上再上演一遍。 “不是的。”桑虞轻声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解释,“他身份有点特殊,他爸爸是李氏集团旗下子公司的总经理,和李氏总部的董事长是亲戚,投资了我们舞团,团长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连自己人都护不了,垃圾。”无论对方多牛的来头,岑野都不屑一顾。 桑虞闷闷不吭声,团里对于李高的所作所为,确实放纵了。 不知道这次过后,制度会不会有所更改。 岑野找出手机,双手飞快地敲打键盘,应该是在和谁发消息。 桑虞坐在他右手方,瞅见那块刺眼的包扎处,提醒:“你这个伤不能沾水,回家多注意一些。” 岑野不在意地瞥了瞥右胳膊,又去看手机。 桑虞发现他不当一回事,着重说:“真的不能大意,碰水容易感染,特别是洗澡洗头的时候。” “怎么?”岑野像是听到了有意思的,缓缓抬起眼:“要不要我洗头洗澡的时候和你连视频,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沾到水?” 桑虞瞪大眼睛嗔他,咬牙切齿:“你胡说八道什么。” 岑野放下手机,散漫地笑着:“洗澡怎么可能不沾到水,我每天还要洗两次。” 桑虞认真帮他琢磨办法:“你可以先用保鲜膜把伤口包起来。” 岑野抬起自己受伤的右手:“左手缠保鲜膜不方便。” 桑虞不解:“你不是会用左手吗?” “没缠过保鲜膜。”岑野有理有据。 桑虞:“……”缠保鲜膜而已,肯定比写字、用筷子简单许多吧。 “算了,一只手真的不方便。”岑野放下手说。 “不能算了。”桑虞固执,“我可以去帮你缠。” 岑野看向她:“不用勉强。” 桑虞一口道:“没勉强。” 算起来,他受伤的起因是好心帮过她。 岑野应得利落:“行,现在就去。” 桑虞:“……” 二十分钟左右,桑虞又一回踩着落日熔金,穿过满院的绿意,来到他的独栋别墅门前。 岑野不知不觉地落后了她半步,还在敲打手机。 桑虞规矩等在门前,岑野从手机上抬眸,瞧出她在等什么,漫不经心地问:“上次不是加了你的指纹?” 这是要她开门的意思? 桑虞看他的两只手不得空,没多想,伸手刷了指纹。 团子出奇的亲人,依旧苦苦守在换鞋的地方,一听见有人回来就朝前面凑。 不过这次它迟疑了。 它晶莹剔透的蓝眼睛在桑虞和岑野身上扫视两圈,摇着引以为傲的硕大尾巴,扑向了前者。 岑野啧了声:“小没良心的。” 桑虞抱起团子,乐不可支地亲了亲它。 岑野猛力打过一场,身上沾染了不少脏污,立马就要洗澡洗头。 他冲干净手,去厨房取出了保鲜膜。 桑虞把团子放到脚边,也去洗了手,接过保鲜膜。 为了便于缠绕,她一手松松拉住他的手腕,一手用保鲜膜细致地在纱布上绕圈。 岑野的皮肤似乎就是趋于微凉,桑虞的指腹与之接触,两相对比,烫得厉害。 她握他手腕的左手不由松了一分,只剩两根手指虚虚捏住。 “还说没勉强?”头顶飘来岑野凉淡的问话。 桑虞手中的保鲜膜倏地晃动,慌忙回了句:“真的没勉强。” 她重新抓好他的手腕,五指全部感受着他强有力的脉搏跳动,更加认真仔细地缠。 提出要帮他缠保鲜膜的人是她,可切实践行,赧然恍惚的人,也是她。 对比起来,同样在与她有着肌肤相触的岑野要淡定得多。 他全程不见任何异常反应,似松似柏地定在跟前,纹丝不动地任由她缠。 然而把伤口包裹好,岑野转身上楼去浴室,桑虞眼尖地瞧见他一双耳朵通红。 比在出租车上的色泽,还要鲜明。 桑虞咬紧了齿关,把手背去身后,脸颊和手掌一并灼烧起来,空气都燥热了。 她原本打算就此离开,楼梯上的岑野回过头说:“我点了外卖,几分钟就到,你给他开下门。” 同时,团子用前肢抱上她的脚踝,闹着叫她陪玩,不放她走。 桑虞便留下来,和一人一猫吃了晚饭。 吃着吃着,岑野把玩的手机忽然伸到她眼前,屏幕显示一张照片:“如何?” 桑虞拿着汤勺看过去,是一张手稿,勾画的是一对戒指。 “这是?”她不明所以地问。 岑野简明扼要:“朋友做设计的,想多问几个人的意见。” “好看。”桑虞的视线分散到他握在手机边缘的葱白指尖,一时言语匮乏,只能想到这种质朴无华的评价词。 岑野瞧瞧她,敲字回复对方:【她说行,就照这个做。】 回到小两居,洗漱完毕,桑虞的微信经历了一次狂轰滥炸,来自父母、晏以柔和舞团的同事。 下午的事故如平地一声雷,绝对能登上南城日报,谁也瞒不住。 桑虞逐个回复,最担心她和岑野的人莫过于桑家胜和赵秀珍。 与父母的通话里,桑虞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反复保证她和岑野都没有大碍,他们才稍稍安心,打消了大晚上赶过来看她的念头。 赵秀珍说:“明天晚上回来吃饭,叫上小岑。” “好,我问问他有没有时间。”桑虞知道妈妈要亲眼瞅见他们,才能完全放心。 结束电话,她上微信问岑野,他秒回有空,会到舞团门口接她。 翌日,桑虞去舞团上班,走进练功房就听见有同事扯着嗓子在问:“沈导,你昨天晚上不会是为我们熬了通宵吧?眼圈黑成了大熊猫。” 他们聚在房间的对角线,桑虞没有过去,耳闻沈亦淮回话的声音极淡:“不是。” 其他人看出他不愿多说,便没追问,嘻嘻哈哈聊去别处。 最能引起大家激烈讨论的,还是昨天的大热点。 在一众齐刷刷唾弃李高的义愤填膺中,不乏有夸岑野打架带感的。 桑虞在旁边默默地听,顺着他们的话回想,岑野眼瞳阴鸷,双手紧握成拳,暴起明显的青筋,如拉到极致的弓弦,的确有野性的张力。 小秦挤到她身侧,话锋突转:“姐,这事儿闹成这样,绝对惊动了上面,你做好被约谈的准备。” 桑虞昨天回去想了不少,有心理准备,但不太在意。 在这件事上,她可是受害者。 果不其然,黄昏下班时,团长齐志扬现了身。 他专门为了昨天的突发事件召开了全团会议,点明舞团仅是跳舞的地方,请大家尽职尽责,不要过多八卦私事。 散会后,桑虞被他单独留了下来。 齐志扬接近五十岁,同样是古典舞出身,十多年前因伤退到幕后,一步步升上团长位,是前辈,桑虞对他敬重有加。 他先慰问了她和岑野一番,继而说:“小桑啊,你抽个时间,去医院探望探望李高。” 依照律法,李高公然聚众闹事,又会被拘留,但他伤势严重,最近一段时间下不了床,会在医院躺上几天。 “我为什么要去探望他?”桑虞无法理解。 齐志扬委婉地说:“他是李总的儿子,事情发生在我们家门口,李董十分生气,你代表我们团,去表示一下心意。” 桑虞匪夷所思,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表示:“抱歉齐团,我做不到,这一切都是李高咎由自取,我们团没必要去讨好。” 齐志扬和旁边没走的副团长对视一眼,挑明了说:“小桑,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在你,你不出面的话,李总对你会有看法。” “他身为一个公司的掌舵人,应该会明事理。”桑虞不卑不亢地应对着,“是他儿子纠缠我在先,我明确表示过拒绝,没有做错任何事,现在他儿子被打进医院,就是活该,他理应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 齐志扬苦口婆心:“理是这么个理,但有些时候,我们不能只讲道理。” “任何时候,都应该先讲道理。”桑虞慢条斯理地反驳,“如果齐团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找您,这次的事件应该给我们敲足了警钟,团里的安保系统存在一定的问题,烦请团长严格约束,以后不要再让李高那类人进入舞团,打扰大家排练。” 齐志扬一愣,她还反过来对他提上要求了。 “我在这里工作,连起码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证吗?”桑虞静候数秒,没等来他的回答,反问中带了两分罕有的脾气。 被下面的人当面质问,齐志扬脸上有些挂不住,快速说:“这点我当然考虑到了,安保马上就会加强。” “那就好。”桑虞满意地点点下巴,“齐团,请问还有其他事情吗?” 齐志扬没好气,“没有了。” “我可以走了吗?”桑虞还算毕恭毕敬。 齐志扬压制怒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桑虞半秒也不多留,同他和副团长示意过后,快步退出了会议室。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齐志扬一面叹息一面摇头:“进团两三年了,还是一根死脑筋,不知道变通。” 副团长狗腿地递去一杯茶:“她可是桑虞,正常。” “她是不是忘了她这个首席是谁提拔的?”齐志扬推了茶盏,气急败坏,“我能把她提上来,就能把她拉……” 话到中途,他卡壳了。 他是团里的一把手,手下的舞者谁都能动,独独动不了桑虞。 她十六岁参赛梨华杯,凭借原创独舞《枝上春》一举夺葵,惊动了古典舞圈。 二十岁和他们舞团合作大型舞剧,捧回无数奖项。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正式加入舞团,是齐志扬亲自去签的,直接一步到位,给了领衔首席位。 桑虞的专业功底和表现能力有目共睹,放眼整个古典舞界,暂且无人能及。 齐志扬真心欣赏她在舞蹈上的首屈一指,却对她的处事风格颇有微词。 舞团相对单纯,比不过其他必须在酒桌上大杀四方的行业,但偶尔也免不了陪投资方,加盟商吃饭应酬。 曾有几位大佬提名要见桑虞,她全部果断地拒了。 以及外面找来的,开出不菲报酬的广告、合作等,她通通不接。 桑虞的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但算得上中等偏上的小康之家,她又是备受宠爱的独生女,从小没为钱发过愁。 她不止一次表示自己进舞团,只是想跳舞,只是想登上舞台,其他乱七八糟的,无暇应付。 团里现在有两位首席,另外一个已经三十有七,身上一堆大伤小伤,难以再参与连轴转的演出。 下面几个主要演员,勤奋有余天赋一般,短时间不可能提得上来。 “您消消气,江山辈有才人出。”副团长宽慰道,“舞蹈学院一茬接一茬的好苗子,总会出现下一个天才,到时候我们就不愁治不了她咯。” 齐志扬长吁短叹:“难啊。” 桑虞没有妥协,让团长叫她卑躬屈膝,去讨好李高的打算得逞,但对于他居然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仍是有气。 她走出会议室,还见到了沈亦淮。 他长身立在走廊不远处,残留青乌的眼睛注视会议室的方向,像是在等她。 桑虞草草瞥了眼,视若无睹地绕过了他。 沈亦淮也没言语,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向大门。 依照昨晚的约定,岑野准时等在舞团门前,接她下班。 沈亦淮的脚步放得轻,几乎听不到走路的响动,但桑虞清楚他就在数米之外,莫名心慌。 她一望见岑野,便朝他跑了过去。 后方的沈亦淮随即瞧见了门口的男人,似乎受到了刺激,追上去喊:“阿虞。” 岑野抬臂把桑虞挡在身后,睥睨比他矮了三四公分的沈亦淮,口吻不善:“你找我老婆有事?”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 第27章 落寞 ◎你们不是真的结婚了吧?◎ 一堵高挺的人墙拦在身前, 沈亦淮分毫不让。 他看岑野好像在看空气,眸光侧向他后方的桑虞,恢复了师兄惯有的春风化雨:“阿虞,你出来, 我有话和你说。” “下班了, 工作的事, 明天上班再说吧。”桑虞又往岑野后面藏,闪躲他的视线, 搪塞道。 沈亦淮沉声:“不是工作。” “那就没必要说了。”最近两个月让桑虞苦恼混乱的事件此起彼伏, 不想再和他有多余的牵扯。 尤其是岑野在场的情况下。 纵然他们的关系有名无实,但好歹是被法律认可的夫妻。 当着他的面和暗恋多年的男人纠缠不清, 别提多别扭。 她和岑野不谈感情,可也不会绿了他。 岑野果然极度不满,再将她护了护,横眉冷对沈亦淮:“你还想找我老婆聊私事?” 沈亦淮目光挪向他, 语气骤然生寒:“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 岑野不屑地冷嗤一声,似是入耳了世纪笑话:“我和她是夫妻,谁才是外人?” 朔风四起, 双方气氛一降再降,近乎剑拔弩张。 舞团门口才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意外,桑虞不想再看见第二场。 她轻轻拉拽岑野的袖子,“我们走吧。” 岑野也无心和沈亦淮浪费时间, 回头带着她离开。 距离下班有一阵子了, 同事们该走的都走了, 但舞团门口有保安, 三人的对峙已经吸引来了他们, 探头探脑地戒备打量。 沈亦淮瞧出桑虞不乐意在工作的地方多说私事,以免缠上新的疯言疯语。 他尾随他们走去间隔舞团百米的停车位,不再避讳岑野,直白地问:“你们不是真的结婚了吧?” 桑虞和岑野方才站到大G车门旁,一同愣住。 沈亦淮目光如炬,一直瞅着桑虞,逻辑充足地分析:“你们才接触多长时间,没有半点感情基础,你不是会不考虑透彻,就莽撞结婚的那种人,叔叔阿姨在催你找男朋友,你们演来应付他们的,对不对?” 昨日在医院,他听桑虞亲口说了她和岑野已婚的消息,依旧不可置信。 他回家辗转反侧,足足思索了一整夜,得出了这个答案。 一字字的笃定在耳边叩击,桑虞沉重地凝视地面,抿起了唇。 沈亦淮当真是太了解她了,对她的任何举动都是一猜一个准。 这番话让岑野的面部紧绷,眸色晦暗,如有滚滚风浪扑面而来。 他鄙夷地轻呵:“你想多了,我们是领了证的。” 沈亦淮皱动眉头,不信他的话。 口说无凭,岑野摸出了容量偏大的钱夹,取出一个红色的本子。 他打开内页,露出和桑虞醒目的登记合照,怼到沈亦淮眼前:“好好看清楚了。” 夺目喜庆的鲜红晃在近处,桑虞颇为意外,多瞅了几眼。 他竟然能随时拿得出结婚证? 属于她的那本,正躺在家中储物柜的最底层,以防被突击造访的桑家胜和赵秀珍发现,加了两道锁。 确凿的证据已然摆明,沈亦淮在须臾震颤过后,仍旧持有怀疑态度:“怎么可能?这个是假的吧?” 他抬手要去扯那本结婚证,一探真假。 岑野及时收了回去,仿佛被他沾染毫厘,都是玷污。 他用下眼皮睨他,暴戾的语气中含有警告:“你敢去做一个假的试试。” 岑野有限的耐心消耗殆尽,解去车锁,拉开副驾驶的门,二话不说将桑虞塞了进去。 他坐上驾驶座,啪嗒一声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轰出去,慷慨地送了沈亦淮一脸车尾气。 车身尽情地疾驰在日落大道,冲散漫天倾泻的瑰丽霞彩。 桑虞双手无意识地拉住安全带,视线定在不断倒退的市区黄昏盛景,却一眼都没看进去。 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诸多不顺,前有齐志扬的无理要求,后有沈亦淮的追问纠缠,情绪活像此时的路况,渐渐堆积拥堵。 桑虞垂下了脑袋,两瓣桃粉色的唇始终轻微地压着。 晚高峰堵车谁也无可奈何,前方的车辆排起了长队,岑野左手掌握方向盘,徐徐减缓车速,停在队伍的末端。 他无所顾忌地偏过头,瞧她好几眼,淡漠地问:“还在想他?” 桑虞恍然找回心神,昂头说:“啊,不是。” 岑野的左手食指闲散地敲着方向盘,一心探究:“那你在想什么?” 被他具有压迫性地刨根问底,桑虞思绪乱转,恰好转到了齐志扬,随口应:“舞团的事。” 岑野敲击方向盘的手指停住,警觉起来:“上面因为那个姓李的牲口,为难你了?” 桑虞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轻声回:“没。” 岑野直视她如有纱雾缭绕,不得安生的朦胧眉目,犀利地再问了一遍:“你确定?” “嗯。”舞团内部的纠葛,桑虞不愿带出舞团,免得越绕越复杂。 岑野目色灼灼地盯她半晌,唇角见不到一丝上翘的弧度,烦躁地看向了前方。 车内气氛猝然的降温凝固,桑虞不是没有一点感觉。 她转过头,视线从他凌厉突兀的下颌折角,落去被衣料包裹的右胳膊:“你的伤好些了吗?” “我碰上的又不是再世华佗,一天就能好?”岑野回话的口气有点冲。 桑虞被强烈的低气压冲击到,不再自讨没趣。 堵塞的车队终于有了松动的趋势,岑野重新握好方向盘,缄默开车。 两人赶去父母家的后半程,悄无声息地静坐,像陌生的司机和乘客。 直至到达父母家,开门进屋,他们不谋而合地换了笑脸,岑野还朝桑虞站近了两步。 春日衣服有一定的质感,面料发出细微的摩擦,桑虞抬眸看他。 他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对着迎过来的赵秀珍喊:“阿姨。” 赵秀珍目光在他们紧紧相扣的手上停了一两秒,笑容瞬时灿烂满面,苍白脸色都似多了红润:“唉,快进来。” 桑虞和岑野并肩朝里走,瞥了下被他握住的右手,心道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牵手都不例外。 她竟然有点习惯了。 不过她此刻感受到的他掌心温度格外冰凉,好似在传达某种情绪。 桑虞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指节,想抽出来一些,却被他攥得更紧。 七点左右,桑家胜做好了饭菜,四个人坐在餐桌上聊。 桑家胜和岑野第二次见面,寡淡的态度并未改变多少,听妻子关心完他的伤势,便视若无睹,多是在问女儿。 岑野并不插入他们父女的谈话,默默给桑虞夹着菜。 赵秀珍给了怠慢客人的丈夫两记眼刀,找岑野聊:“小岑啊,我听晚晚说那个叫李高的小混混不好惹,你们得罪了他,千万要当心。” “阿姨放心,我不会让晚晚再出事情。”岑野郑重其事地保证。 对面的桑家胜不禁侧目,看了他一眼。 赵秀珍闻此宽了不少心,热情地招呼他:“快吃,多吃些,补补血。” “好,阿姨也吃。”岑野注意到她碗里的饭菜没怎么动。 赵秀珍应得快:“我在吃呢。” 还算惬意的闲聊进行到一半,赵秀珍面色忽变,扔掉筷子,难受地捂住胃部,仓促下了饭桌,跌跌撞撞朝主卧走。 一桌子人被吓到颜容失色,接连起身,桑虞着急地要追上去:“妈妈。” “晚晚。”桑家胜喊住女儿,大步超过了她,扶住赵秀珍进了卧室。 在妻子颤颤巍巍的扬手指示下,他紧闭了房间门,不给桑虞和岑野多看。 桑虞心惊胆战,执着地追去了房间门前,却有薄薄的门板隔断。 她很想无所顾忌地推开进去,告诉妈妈:我都知道,不要再想方设法地瞒着我。 太累太累了。 可桑虞把右手高高抬起,终是挥不下去,清凌凌的一双瞳仁,无声地改了颜色。 岑野后脚跟到她身侧,在她迟疑了又迟疑的右手上停留片刻,牵下了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捏动她的指节,再用力包裹住。 手上不属于自己的沉稳力道传散,桑虞狂风大作的脑子有被徐徐的安抚,深呼吸几口,安静地等待。 好久以后,桑家胜再次出来,掩好房门,悄声说:“你妈妈睡下了。” 桑虞着急地问:“妈妈怎么样啊?” 赵秀珍就在房间里面躺着,桑家胜让他们去客厅,轻描淡写:“副作用。” 化疗对消化道的副作用。 加上赵秀珍以往的肠胃就不算健康,近日恶心呕吐频频发生。 桑虞眼眶的红晕又扩散了一圈,赵秀珍在她面前已经特别能忍了,今天应该是实在忍不了了。 “你妈妈要我跟你说就是凉了胃,没事,这里有我,你们吃完就回去吧。”桑家胜劝说,“你们一直不走,她更要多想。” 桑虞不愿意走,然而悄悄去打开主卧的门,发现赵秀珍并没有睡熟。 她敏感地睁开眼睛,面色如皋,却仍要冲她挤出笑,有气无力地说:“你和小岑野快回去,我睡一觉就好了。” 桑虞强忍眼部的酸涩,艰难地应了“嗯”,走近帮她掖好被角,不得不退出去。 华灯初上,市区的几条主干道恢复了通畅,岑野开车送桑虞返程。 晚饭的波澜,让他隐约有所觉察,试探性地问:“阿姨生病了?” 她急于找对象,之前还丢了魂似地坐在医院,或许都和赵秀珍有关。 桑虞沉重地点点头。 岑野:“是不是有些严重?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桑虞回得迅速,“爸爸就是医生,该懂的都懂。” 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和赵秀珍有备无患购买的重疾险,也暂时能负担得起医疗费。 岑野收紧了操作方向盘的手,硬朗的指骨尤为凸显。 再也听不到他清冽的声音,桑虞懵懵地偏头望去。 岑野眉骨明显突出,是标准的眉压眼,凝视前路的黑瞳仿佛罩上了夜的浓深,沉郁到叫人捉摸不透。 桑虞感觉萦绕在他周围的气压,比来时还要低沉压抑。 今日的小区门口停满了车,岑野只得停在远处,下车步行送她。 临别时,他意味不明地喊:“桑虞。” 桑虞挺直脊背:“怎么了?” 岑野略略俯身,背着月色看她:“我是你的合法老公。” “嗯。”始料未及的一句提醒,令桑虞困惑。 岑野神色严肃认真,像他带着婚前协议,来找她的那一回:“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桑虞仰头与他对视,很是莫名。 他一路的情绪是在气她不想和他说工作上的摩擦,又不告诉他,妈妈的具体情况吗? 可他们不过一纸契约夫妻,是可以分享这些的吗? 岑野似乎清楚等不来她的回应,说完便走。 桑虞怔忡地望着形单影只的他面向风口而去,全身的墨黑与夜色融为一体。 没来由地觉得,他有些落寞。 岑野这般带几分消沉孤寂的背影,桑虞不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距离第一次,已然太过遥远。 那是接近八年前,他们高考结束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加更结束,明天继续! 第28章 哄你 ◎我听听你怎样哄。◎ 所有人的高考日, 或许都会存在那么一两个挥之不去,经久难忘的记忆点。 和诸多毕业生一样,桑虞提前给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设想过千万篇章。 要呼朋唤友通宵达旦,要酣畅淋漓地挥霍庆祝, 要尝一次烈酒, 试一回泡吧。 还要……和喜欢的人告白。 桑虞冒出这个念头, 是在高考前两个月,但始终犹疑不定。 她真正下定决心, 是在考完最后一门英语, 彻底松掉紧绷了十来年的苦学神经,欢欣地往校门走, 遥遥望见沈亦淮身穿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怀抱一大束鲜花,等在外面。 人海浩荡,他也很快看见了她, 双眼微微弯起, 温煦笑意盛过了仲夏的烈烈骄阳。 桑虞不自觉放缓了脚步,她想在高中纯粹喜欢着一个人,总要在这个特殊阶段的尾端, 在彼此之间留下一个标点符号吧。 至于是未完待续的逗号,还是至此终结的句号,都需要勇敢地往前迈出一步,才能见分晓。 那天晚上有班主任早就预计好的散伙饭, 桑虞要和同学们赶去商业街的一家火锅店, 不能和沈亦淮待太久。 就是在那段时间, 她翻出了纸和笔, 借口躲去犄角旮旯写了一封简单的信。 确切来说, 是一封情书。 虽然她做出了决断,但摸不准沈亦淮的心思,又是生平初次和对方表露青涩心事,担心自己当面说,会紧张到结巴。 好在那天沈亦淮是从大学过来的,背了书包,桑虞便把信偷偷塞进了他包里。 分别时,她红着脸暗示他快看书包。 桑虞在信里说,假如他读完了,对她也有超乎同门师兄妹的意思,便去老地方找她。 因此在散伙饭上,桑虞和同学们喝过一轮饮料,敬过几位恩师,就先行一步,打车重返学校。 去了她和沈亦淮熟悉的老地方——舞蹈室。 学校艺考生不在少数,但走舞蹈方向的少之又少,这间配置齐全的舞蹈室,没人和桑虞抢,老师特意给她的钥匙还在手中。 沈亦淮曾经在这里为她激动叙述了《枝上春》尾章的新奇想法,陪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排练。 两人在这里约定将来要进一个舞团,许下有朝一日要带领古典舞走出国门,登上国际舞台的梦想。 桑虞对那个炎炎夏日的印象太深刻了,她忐忑地待在空无一人的舞蹈室,心中乱蹦的小鹿能把胸腔撞出裂缝。 她坐立难安,趴去了窗边,定定地眺望远方。 那天的黄昏都在为他们欢庆高考结束添妆加彩,炽热的醒目火红镶嵌在天边云海,迟迟不落。 才考完的毕业生全在外面疯狂,又正值端午假期,高一高二会推迟一天返校,四下的动静只有燥热的夏风吹响帘布。 桑虞等了好久,久到日头完全归西,夜幕劈天盖地,沈亦淮依旧没有出现。 她在窗边吹着明显转凉的晚风,俯瞰灯火星点的蜿蜒路径,怀疑这座偌大的校园,独独剩了她一个人。 亢奋跳动在胸腔的小鹿被磨得没了脾气,疲软失望地蜷缩到角落。 更晚一些,巡逻全校的保安望见楼上窗户泄露的光,用喇叭喊:“上面还有同学啊?快下来了,到时间关大楼的门了。” 桑虞不得不接受沈亦淮不会再来的现实,关好电灯和门窗,走下了楼。 保安叔叔关完这栋楼,去了别的地方,校园依旧出奇的静谧,偶尔有几声聒噪的蝉鸣。 但桑虞绕到一个岔路口,晃见前方几十米的高三教学楼走出了一个男生。 高考不用穿校服,他黑衣黑裤,背影高瘦单薄,踩过昏黄发暗的路灯光斑,踽踽独行。 桑虞瞧着眼熟,停下来仔细辨别,是同班同学岑野。 他也提前离席了散伙饭,独自回了学校。 桑虞自身心绪不佳,和他也不熟,不打算追过去打招呼,一直不徐不疾,轻手轻脚地落后了他一定距离。 少年形单影只,孤傲地往前大跨步,没有回过一次头,自然没有发现她。 他经过校门保安处,应该有相熟的保安,嗓门嘹亮地问:“没等到啊?” 岑野反应极淡,似乎点了下头。 桑虞当时在后方想,原来在这一天这一刻煎熬等待的,不止她一个。 不知道他等的人是谁,是不是同样为了了愿青春。 与当年截然不同的是,现下的岑野走出去一段路,猝然转过了头。 他于阴沉处披星戴月,八成是意外她竟然还杵在原地,乌黑眸子疑惑地盯了盯她。 桑虞被看得发怵,心慌忙乱地跑进了小区。 她回到家,咕咕喝了半杯水,仍然无法放心赵秀珍,拨通了桑家胜的电话。 “爸爸,妈妈睡着了吗?”桑虞问。 桑家胜小声地回:“睡着了,我去书房。” 桑虞听他走动了一截路,传来微弱的关门声,再度开口:“妈妈最近化疗是不是特别难受?” 桑家胜叹息道:“化疗嘛,哪有不难受的。” 桑虞心疼地沉吟几秒:“爸爸,我们要不要考虑手术?” 哪怕手术之后,或许也需要配合化疗或放疗,但手术能够切除病灶,杜绝癌细胞转移扩散,甚至达到痊愈。 主治医生一直是这样建议的。 桑家胜叹气声更沉:“在可以做手术的阶段,选择手术当然最好,但是你妈妈不会同意的。” 桑虞默然,轻薄的眼皮朝下耷拉,赵秀珍一生要强,在家说一不二,谁劝都无济于事。 桑家胜害怕女儿过分地多思多虑,换了和缓语气:“我会再想办法给她做思想工作,这轮化疗疗程结束了再看,现在都在可控范围。” 桑虞踱步站去窗边,愁闷得如同外面的压城墨色,绝非人力所能抗衡,只能先应:“好。” 随后几天,岑野践行了上次说的,每日会出现在舞团,给桑虞送自己做的午餐。 但他的话明显骤减,和她犹如穿越回了高中时期,能不交流就不交流。 岑野好像比较忙,成天匆匆来,匆匆去,手机消息就没间断过。 桑虞和他说过用不着这么麻烦,她可以吃食堂。 他凉淡地瞥她,一声不响地提着保温桶离去,第二天依旧准时出现。 一线网络为引,特别关注的西沉近期更新尤为勤奋,浑如化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码字机,日日在深夜加更。 可惜的是,桑虞挤不出时间追文,待得赵秀珍的情况稳定下来,她急需飞出去表演。 这次计划走半个月,辗转两个相邻的城市。 临行前,桑虞怀抱手机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在微信上知会了岑野。 对方回消息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不过只有冷淡的“嗯”,外送一句“飞机落地报个平安”。 两座城的演出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五月初,桑虞带着一箱子粉丝送的礼物归来,探望过父母,便回家补觉。 哪里想到,接到了齐志扬的电话:“小桑啊,你回南城了吧?今天忙吗?有空来一趟我办公室。” “好的齐团,我这就来。” 桑虞挂断电话,懵懵地瞅了手机屏幕一会儿,感觉齐志扬的语气奇奇怪怪的。 她换了一套舒适大方的衣裤,赶到才得知,宽敞稳重的团长办公室内,等待她的不止齐志扬,还有两个男人。 一位西装革履,年纪约莫超过了团长,一位不到三十岁,正是轻狂。 中年男人是谁,桑虞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但那位年轻的是李高。 他把夸张的粉金色头发染回了黑色,左脸有一道未散的疤痕,出自岑野的手。 再以他为参照物,去对比那个中年男人,容貌有几分相似,不难猜出那是他的父亲李总。 瞧清楚这个组合,桑虞倍感来者不善。 她暗暗做好了心理建设,淡定地向里面走。 中年男人示意了李高两眼,他撇了撇嘴,起身朝她走来。 桑虞看着他那张脸都觉得恶心,不禁停下了脚步。 她想他若是来胡搅蛮缠,不依不饶的,她不介意再报一次警,哪怕当着团长的面。 然而,李高几步站定她在面前,弯下身子,毕恭毕敬地做了九十度的深鞠躬,掷地有声地说:“对不起。” 从未预估过的情况发生在眼前,桑虞吓了小跳,后退一大步,躲瘟神一般。 李总旋即走到儿子身边,歉意满满地说:“小桑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有约束好儿子,你放心,我已经严厉管教过他了,今后绝对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桑虞还处在状况之外,震惊李高那种眼睛长在天上的二世祖,居然会主动来道歉?他父亲也亲自出面了。 齐志扬见她不为所动,跟过来使眼色。 桑虞压下不解,略微点了点头:“我收下了。” 李高退去父亲的身后,翻了一个超级大白眼,很是不服气。 桑虞看得出来,他是被逼的。 不过有人逼得动他总比没人好,他以往可是毫无悔改之意,才会略次闹事,二次进局子。 李总还有其他生意上的要紧事,同他们寒暄几句,领着李高而去。 齐志扬也是没想到半个月过去,昔日的闹剧会有这样巨大的反转。 昨天李总联系他,表明要见桑虞时,他一开始还想法子阻拦,以为对方是来找事情的。 再怎么说,桑虞是他手底下的人,是舞团的台柱子,该护的时候必须要护。 送走他们父子,齐志扬返回来找桑虞,旁敲侧击:“小桑,你是不是认识什么人?” 否则李总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态度? 他还记得之前去医院看望李高,李总没见到桑虞,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扬言不会放过她和打伤李高的人。 桑虞茫然:“认识什么人?” 齐志扬瞧她一脸懵逼,判定她毫不知情,放她回家休息了。 桑虞确实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次日去舞团练习,耳闻风声的同事们一传十,十传百,将昨日的当面道歉,传遍了楼上楼下。 一群嫉恶如仇的小年轻高喊大快人心的同时,免不了和桑虞、齐志扬一样,有难以消解的困惑。 一个女同事说:“对了,我有个小姐妹在李家分公司上班,前几天听说少东家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了,第一时间追去公司和总经理吵架。 “李总好像吼了他不去道歉,就不给他开通卡,还叫他自己去给大伯赔罪,当时我们当笑话听,现在想想,会不会和桑虞姐这件事有关啊?” “有可能哦。”其他人接话,“被家里停了银行卡,逼不得已来道歉,活该。” 桑虞回顾昨天李高被逼无奈,不情不愿的样子,觉着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 至于李总对压他来道歉一事为何这般强硬,就不得而知了。 在整件事情里,还有一个人是关键。 午间,岑野来找桑虞吃午饭时,她特意聊起这事儿:“昨天李高和他爸爸来找我道歉了。” 岑野的讶异之色所露不多,平淡评价:“那不挺好。” 桑虞看他只顾埋头吃饭,古井无波一样的神态,忽而喊:“岑野。” 印象中,都是岑野郑重其事地叫她的名字。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唤他。 岑野愣了一瞬,抬起眼:“嗯,你说。” 桑虞局促地抓住筷子,低声问:“你是不是一直在因为我不开心?” 近段时间,除去她出差的半个月,他每天中午都会坐来这里,但不怎么理睬她,就差视而不见了。 桑虞心里汩汩冒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怪。 岑野不料她会问这个,一口应声:“没。” “不可能,你一定是不开心了。”桑虞不喜欢在舞台之下察言观色,但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岑野迎上她笃定的单纯眸光,有些想笑:“如果我说是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知道他不好打发,桑虞尝试着问:“给你道个歉?” 岑野不满意:“你觉得我需要吗?” “不然怎么办?”桑虞一噎,憋了半天憋出另外一个不太实际的可能性,“哄你?” 半个月转瞬即逝,时节已至春夏交接,绕梁的清风果然添了好些让人舒畅的温度。 岑野一头蓬松的碎发被吹得乱动,几根较长的额发拂到了眼角。 他轻笑了声,把筷子放去饭盒上,随意拨开额发,兴致昂扬地回:“来,我听听你怎样哄。”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是有加更哈 第29章 谈心 ◎那你一直打扰我吧。◎ 耳朵接收到他这样的回答, 双瞳被他饱含期待的眸光牢牢锁定,桑虞惊怔住了。 她不过是顺口胡诌,为了缓和彼此死沉的气氛,多是开玩笑的意思。 如何知道他会信以为真, 还要一探到底。 “啊, 哄你。”桑虞重复了一遍, 僵硬地将那声疑问句换为了陈述句。 岑野眼角染上愈发好奇的笑:“嗯,然后呢?” “然后, 然后……”桑虞清灵的眼珠胡乱转了几圈, 失措得像被风刮落的黄叶残花,在空中来回转到眩晕, 不能思索。 岑野气定神闲地等了数秒,后话只有她懵逼羞赧的声色,散在周遭的余调。 他轻挑眉,不确定地问:“你这是哄完了?” 桑虞难为情地点点下巴。 岑野低声嗤了下:“你觉得你这样哄, 有用吗?” 被他长时间地, 一瞬不瞬地注视,桑虞有些招架不住。 她低下头,挑拣碗中的米饭, 老老实实地说:“我没哄过人,不知道怎么哄。” 岑野忍俊,玩味地问:“意思是还要我手把手教你?” “当然不是。”桑虞发现他越扯越离谱,“你可以当我没说过要哄你。” “啧, 又是说得出来, 却马上不认账。”岑野不加修饰地揶揄。 又? 还有哪次? 桑虞手上乱动的筷子停在米饭里, 稍加回想, 他指的应该是上回在锦城, 她把给晏以柔的消息误发给了他。 一个月过去了,她都快要忘记那时尴尬到无地自容的感觉了,他又提醒她做什么! 桑虞气不过,狠狠地斜睨了他。 有来有往的插科打诨,岑野看先前怯生生的她坦然了不少,甚至明晃晃地彰显爪牙。 像极了第一天到他家的团子,恐惧戒备地龟缩在柜子下面,他费了半天力气,好不容易让小家伙松懈警惕,暴露本性,满屋打滚撒欢。 训猫的成就感让岑野抿出了笑。 对面的桑虞却相当困惑,搞不懂他在笑什么:“你的心情变好了?” 岑野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没有。” 桑虞不自觉放慢吃饭的速度,把一口白米饭咀嚼出了甜味,估计他还会气自己一阵子。 岑野的兴致飘忽不定,很快转去了别的方向:“你在乎我心情好不好干嘛?” 桑虞一懵:“这和我有关啊。” 岑野仿佛没听见这声解释,继续问:“我们不是冷冰冰的协议夫妻吗?你管我那么多。” “协议夫妻”四个字对目前的桑虞来说,耳熟到快要听出茧子。 只不过一直是听她本人讲出来的。 桑虞时常拿协议说事,提醒岑野,更是提醒自己。 而今反过来,从他口中耳闻,她莫名觉得怪异,滚过了尖刺一般。 “但是和我有关。”桑虞接不下去他关于协议夫妻的讨论,机械强调前面的观点。 岑野若有所思地盯住她,盯到她又鸵鸟似地埋头,干吃米饭。 他用干净的勺子给她舀了什锦虾仁,聊回把半个月前的话题:“一个人憋着干嘛?试试能不能憋到爆炸?” 桑虞夹起一颗虾仁,迟缓地品尝。 “半个月了,你想破脑袋想出法子来了吗?”岑野没好语气,接连砸出问题。 他今天的厨艺发挥稳定,一道鲜美的虾仁处理得尤为出色,然而桑虞食之无味。 赵秀珍的真实病情,她不曾和除至亲以外的人说过,包括晏以柔。 昨天桑虞出差回来,听爸爸说,赵局长固持己见,仍是坚决反对严重损耗身体完美度的手术,还在此事上成了火药桶,一点就炸。 他们顾虑她的情绪,不敢多说了。 事情至此,真真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桑虞和桑家胜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像你之前被迫去相亲,多我一个知道了,问题不是迎刃而解了?”岑野讲起最近的例子。 桑虞缄默地扒拉饭菜,似乎是这样的。 在过去坎坷起伏,混乱不堪的两个月,他有意无意地替她化解了太多困阻。 岑野瞧她须臾,抽出一张纸,探手过去,擦拭她的嘴角。 绵软轻柔的触感在皮肤上漾开,桑虞猛然一惊,抬手要去接那张纸:“我,我自己来。” 岑野动作极其迅速,赶在她反应之前收回手,纸巾上多了一粒米饭。 他啧说:“团子吃饭都不沾嘴巴。” 桑虞:“……”这是在嘲笑她连小猫都不如? 她尬得再找纸巾擦了擦嘴,趁机问其他:“团子最近还好吧?” “想它了?”岑野把纸巾放去垃圾袋,反问。 桑虞猛点头,她有一阵子没见过它了。 岑野吐字挺重:“想它就去家里看。” 桑虞微微歪头,仔细看他冻成冰块的脸,为什么会浮现一种他在责怪她多日不归家的错觉? 饭罢,两人一块儿绕出后花园,走向主楼,桑虞午后的训练任务繁重。 倏然,岑野没头没尾地说:“我没不开心了。” 桑虞抬头望他。 “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你分清楚些。”岑野板着脸提醒,“你这个工作性质,带着情绪去跳,摔不惨你。” 桑虞乖乖地应了“哦”。 接触得多了,她对他这种把好心话,用冷硬腔调反复包裹,唯恐泄露的性格,习以为常了。 南城是标准的亚热带季风气候,春夏秋三季的雨水都不在少数,为了预防积水和潮湿,主楼的底层刻意往上抬高数米。 桑虞迈上几级台阶,忽而回头张望。 岑野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保温桶,散漫地站在浅风和林梢的纠缠下,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 他定向她的视线略略添一重疑惑。 桑虞兀自琢磨后问:“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岑野眸中的惊疑更深,但即刻回了她:“行。” 桑虞晶莹的唇瓣咧出浅淡弧度,挥两下手,进楼了。 她走出电梯,要朝练功房拐弯,对面走来了沈亦淮。 自从上个月,岑野给他看过结婚证,桑虞和他如常上班,但没再说过一句与工作无关的话。 此刻在走廊狭路相逢,还是只有他们两个的情况下,桑虞唇边的线条不由自主地压了压。 沈亦淮约莫要去洗手间,没想到会单独遇上她,同样有一瞬的无措。 桑虞清楚他的为人,明确知道她和别人结婚了,便不会多言。 然而眼下,错身而过时,沈亦淮问出了这么多天以来,找她的第一件私事:“你和他是真的吗?” 桑虞脚步一顿,错愕地看过去,最具有说服力的结婚证都亮了,他仍是不信。 不过她和岑野确实算不得真的。 但桑虞对这位师兄的嘴巴极严,笃定地回:“当然。” 沈亦淮鲜少迫切的,声线发紧地问:“你怎么这么快……” 疑虑只发出了一半,仿若问不出口。 桑虞不禁蹙眉,他想问她什么? 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吗? 桑虞眼睫不自然地眨动,假装听不出来他吞回肚子的话,快步去了练功房。 下午的排练出了点儿小状况,参演《施夷光》的众人临时加练了一个小时。 桑虞换好衣服和鞋子,着急忙慌跑出舞团,岑野等在老位置。 “你等很久了吧?”桑虞的丸子头都跳散架了,几缕飘出来,来不及绑好。 岑野不在意地回:“刚好。” 桑虞一面重新捆绑长发,一面盯他,大胆猜测她哪怕再晚出来一个小时,他接话的内容也不会有任何更改,简直惜字如金。 岑野看她懒得再把头发绾成丸子,扎个简单的马尾便了事,配上粉黛不施的清秀面庞,很有昔日高中的纯粹空灵。 他轻勾唇角,只要她肯来,一切都是刚刚好。 桑虞抽空预订了餐厅,距离舞团三四条街,岑野开车过去。 副驾驶的门被拉开,桑虞一眼瞧见座椅上放了一个大号的猫包,团子蹲坐在里面,新奇地朝外面张望。 “你居然把它带出来了。”桑虞惊喜地坐上去,抱起猫包,隔着透气网,和团子碰了碰脑袋。 “去了一趟宠物店。”岑野给她关好车门,绕去驾驶座。 团子看见桑虞就兴奋起来,声嘶力竭地喵喵叫,抬起两只前爪,拼命扒拉笼子,想出来放风。 桑虞知道在副驾驶上,最好不要外放宠物,又实在不忍心,解开猫包的侧拉链,让它露出圆乎乎的脑袋。 大半个月没见,小家伙好似还记得她的味道,侧脸蹭着她手背,使劲儿地嗅。 桑虞对它毛发上的味道倒是有点陌生,一股新鲜的沐浴露奶香。 “它今天洗澡了?”桑虞侧头问。 “嗯。”岑野转动方向盘,迅速瞥了瞥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所以它一直瞪我呢。” 桑虞瞅向腿上的团子,它苦大仇深地撇着嘴,用漂亮的蓝眼睛斜视岑野,当真很像在瞪人。 小猫都不乐意洗澡。 这只还特别记仇,连自家的铲屎官都不放过。 “乖,我们不理他。”桑虞自觉站到了团子一队,安抚才被洗澡水惊吓过的它。 岑野由不得轻嗤:“有你这样教的吗?” “有什么问题吗?”桑虞觉得没问题啊。 岑野颇为在意地问:“今后它不听我的,只听你的,怎么办?” 桑虞微愣,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岑野眉梢微抬,饶有兴趣地想到一个提议:“你和我回家养它?” 揶揄的男性嗓音回荡,尾声萦绕两分似真似幻的暧昧。 团子还冲桑虞昂起脑袋,睁圆眼睛,大有在附和自家铲屎官的意思,问她:可以吗可以吗? 桑虞囧得热了脸颊,抱紧小猫不敢吱声了,多说必多错。 这一人一猫都不是等闲之辈,思路清奇,应付起来举步维艰。 大G在停车位泊好,桑虞将粘人的团子抱出猫包,和岑野并排走进餐厅。 他们今天的胃口都比较一般,晚饭没吃太久。 日子逐渐往初夏过渡,白昼的时长与日俱增,饭后天色尤亮,两人不着急回去,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散步消食。 奈何团子的体重感人,桑虞无法长时间抱着,加之它还在和岑野置气,不乐意被他抱。 于是他们去江边找了一家露天老茶馆,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桑虞把团子放在腿上,一下下顺着它背部的长毛,说起今晚请岑野的真正原因:“上回之后,我们团长找过我,他认为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叫我主动去医院看望李高。” 岑野猜出她在团里受了刁难,“你怎么做的?” 桑虞几根手指陷进团子丝质的皮毛里,将那天直接回怼齐志扬的话,大致讲了一遍。 对于她一个弱柳扶风,平时高声喊话都会尽量避免的婉约女生,有胆量不计后果,据理力争地反驳舞团的绝对领导者,岑野半点不意外。 高一下学期,他一次心血来潮,在用不着做操的大课间跑出教学楼,登上综合楼,途径唯一一间舞蹈室,正好听到了桑虞和舞蹈老师的对峙。 十五六岁的少女褪去往日的温和娴静,绝不再随便就好,嗓音不高,但满是倔强。 她首先明确说了自己不同意老师的观点,再逐字逐句,有条不紊地表达个人天壤之别的想法。 老师大动肝火,桑虞依旧坚定不移,甚至说出:“这是我自己要跳的舞,不能因为您是老师,就硬逼着我服从。” 那一天,岑野才知道起舞时柔若无骨,曾经坐在他身边,万分尊师好学的女生,也会有如此硬的骨头。 难怪她上学期会在听见物理老师当众骂他未来一定没出息时,给他传纸条。 那张早已被她遗忘了内容的纸条,岑野至今烂熟如心。 女生的字迹小巧工整,一笔一划犹如字帖般清晰,没有任何连笔:【老师说的话,不能全听全信。】 也是在那一天,岑野了解到,她成天在教室里郁郁寡欢,下课时常趴在桌子上发呆,是为了参赛舞蹈的编排发愁。 “我们晚晚真厉害。”岑野淡弯唇角,这声夸赞为今下,也为当年。 桑虞讶异地瞅过去,虽说他不是第一次唤她的小名,但以往皆是当着父母的面,纯属是作秀。 她在他神情复杂,不可捉摸的笑意中略有慌乱,不好意思地垂眸看团子,说到第二件事:“至于妈妈,她确实得了重病,乳腺癌,现在在化疗。” 耳闻这等恶耗,岑野同样不意外。 “阿姨不知道你知道了?”他坐正了身子,问出之前在桑家,从他们一家三口相处的细枝末节中,得出的猜测。 桑虞苦闷地回:“嗯,我无意间偷听到的,就是我们在街上遇到,你带我骑了机车那天。” 岑野彻底搞清楚了,难怪她当时失意得像一只落汤鸡,他差点以为又和那个姓沈的有关。 “别太担心,这种好像是浅表性的癌症,奶奶村子里有位婶子也查出这个病,做完手术就好了,只需要定期复检。”岑野看她不间断地讲,都不喝水,将她面前的绿茶往前推了推。 桑虞嗓子是有些干,挪出手喝了一小半,再度拥紧团子。 这一刻,她无比感谢他把小家伙带了出来,紧紧环绕绵软温热的一团,有得以支撑的实感。 “但我妈妈不能接受手术。”桑虞换了一口气,沉重地说,“她必须全切,爸爸劝不动,我不敢去劝。” 这下超乎岑野的预想了。 他和赵秀珍的接触统共只有两次,但看得出来,那是一位精明能干,不会轻易服输的厉害女性。 “总会有法子。”岑野笃定地说完,招来店员,要了一份当季限定的杨梅千层。 网上偏爱吹嘘甜品,赞它有疗愈心情的神奇功效,桑虞缓慢地吃完,勉强能从糟糕至极的烦思中抽离出来。 顶空的夜幕徐徐淌出星河,辉映人间三千明灯,他们起身返程。 以防宠物失控,干扰司机,桑虞抱着团子坐的是后排,到达小区,她打算把它放回猫包。 团子却不肯依从,细声委屈地叫,四只爪子一并用力,以大字型扒拉住她的衣服。 “团子乖,我要下车了,你也该回家了。”桑虞摸着猫脑袋哄了半晌,无济于事不说,它将她的衣服抓得更紧。 “它可能是听进去了我先前让你回家养它的话,不放你走。”岑野在路边停好车,通过后视镜瞅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懒散调子,“这怎么办呢?” “你来帮帮忙啊。”桑虞不好使劲儿拉扯团子,担心把它的小胳膊小腿扯出好歹。 岑野对她的求救充耳不闻,玩味地提出:“要不你别下去了,上我那儿得了?” 垂首和团子周旋的桑虞猛然抬高了脑袋,同样在镜子中盯他。 大晚上的还往他家里跑,岂不是奇奇怪怪的。 “不去。”桑虞立即回拒,继续耐心备至地哄团子:“乖,我下次再去家里找你玩。” 团子像是入耳了一二,昂起脑袋,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桑虞一通好说歹说,它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爪子。 岑野津津有味地看她们互动了一会儿,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利落地从桑虞怀中拎过团子,伴随一句提醒:“不骗小孩儿哈。” 桑虞走下车,反应须臾,明白这个“小孩”指的是团子。 她不由莞尔:“你说养了团子两年,它肯定满两岁了吧,成年了。” 对比其他品种,布偶猫成熟较慢,往往能发育到两三岁,但依照团子完美的体型判断,绝对算是一只成年猫了。 “是啊,它才两岁,小着呢。”岑野挠挠爱宠的腮帮子,有意咬重了它实际年龄的字音。 桑虞震惊:“它是猫,你不能用人类的年龄算法来计算它的。” “我们团子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就是要依照人的习俗来。”岑野瞧向老实趴在臂弯的小猫,问它的意见:“是吧?” 团子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还是在蹭痒痒,当真点了点下巴。 桑虞:“……” 她被他俩都逗乐了。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猫,都不按常理出牌。 桑虞笑着松了口:“好,不骗小朋友。” 她最后摸了摸团子,转身回了小区,暗叹今晚这一餐没有白请,吃得通体舒畅。 积压在心底许久的烦扰,能找到一个人,无所顾忌地诉说,哪怕事态不会因此扭转,也能轻松不少。 桑虞的脚步比过去一段时间轻快了许多,临近迈入单元楼,她鬼使神差地转头远望。 小区大门处的明亮光线蔓延上百平米,不乏业主来来往往,岑野带着团子站在不起眼的偏角,但恰好看得见她这栋单元楼。 他似乎总是这般,会一直以目光送她。 纵然上一回他率先掉头而去,也在中途回过头。 桑虞远隔夜色,对上岑野深沉的视线,思路仿佛被一团乱麻牵绊,感受霎时变得奇特怪异,难以描述。 上楼完成日常梳洗,桑虞贴一张面膜,躺去有雪龙的大床,在微信上找父母。 赵秀珍饱受肿瘤和化疗的双重折磨,精神严重不济,不到九点就睡了,她主要和桑家胜聊。 桑家胜提到了过几天,会再带赵秀珍去医院做详细检查,叮嘱她安心练舞,到时候给她发检查报告。 类似的语言文字,桑虞在过往一两个月,收到过太多回了。 她清楚爸爸夹在她们母女之间也难,不愿让他再为自己操心,乖巧回复:【好的爸爸,您也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点击发送键轻而易举,桑虞却难以轻松,沉重得如被铅块积压。 她揭下面膜,洗干净脸,涂抹好护肤品,又去翻找微信。 桑虞情不自禁地停止于那个用团子做头像的好友,进入对话框。 她和岑野的聊天记录从三月初开始,累积了那么几页,但近乎是因为这桩仓促而潦草的婚姻,迫不得已产生的联系。 在这个潇潇月夜,桑虞却主动和他聊起了最新的日常琐事:【妈妈下周一又要去做检查了,我很想陪她去的。】 发完她就盯住屏幕惊住了,这些都是生活的背阴面,应该没人会乐意听吧? 更何况他们的关系本就不尴不尬,她说一次还好,说多了,他会不会嫌她烦? 就在桑虞纠结要不要撤回之时,岑野回复了:【阿姨一定会好起来的,事出突然,她需要时间消化,等她消化好了,会和你说。】 看着他肯定的字字句句,桑虞惶惶不安的一颗心都似有了着落点。 她敲出字:【听我聊这些,会打扰你吗?】 cen:【傻。】 桑虞费解地动了下眉,他为什么又骂她? cen:【夫妻之间,能叫打扰?】 桑虞怔了两秒,不确定地回:【叫啊。】 他们是夫妻,但是非正式的夫妻,本就摇摇欲坠,受不起鸡零狗碎的考验。 cen:【那你一直打扰我吧。】 —— 新的一个星期,气温日渐攀升,院中倚墙而生的粉色龙沙宝石零星开出了几朵,团子吃饱喝足,四仰八叉地睡在客厅落地窗前。 岑野则在楼上书房,操作电脑,打印出一份合同。 恰逢门铃疯狂响动。 他下楼开门,来人是云望。 “我到附近办事,想着来突击检查,看你有没有在码字,你还真是每次都不会让我这个为你操碎了心的编辑,感叹一句欣慰啊。”云望瞧他悠闲自得的模样,就清楚他没有在为码字犯愁。 岑野平日脾气不小,在码字的时候更是,一旦沉入状态,便不喜欢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搅,谁来谁找骂。 “下次要来检查,提前吱一声。”岑野示意他自便。 云望不客气,也不觉得被怠慢,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干什么?你好去电脑面前坐着,装出在打字?” 岑野:“我好不给你开门。” 云望:“……” 岑野不管他,径直回楼上签合同。 云望亦步亦趋,告知正事:“月底有个采访,你定具体哪天哦。” “随便。”岑野不假思索,“不和她演出的时间撞上就行。” 云望啧啧几声:“我是不是不该问?又被喂了一嘴狗粮。” 走回书房,岑野抓起一支笔,三下五除二地签完合同,懒得再找上门取件,正好甩给他:“哥,帮我寄了。” 虽说他和对方公司都在南城,可他不愿意抛头露面的缘故,合同全是靠邮寄。 云望接过合同,赫然是他去年出版的那本小说的授权影视改编协议书。 前阵子被好几家大型的影视公司争抢得火热,没曾想这么快就确定了花落谁家。 “李氏集团有点抠门啊,开的这个价真心不咋滴,另一家比他高多了吧。”云望和他完全不需要见外和避嫌,当面翻看了几页合同。 岑野无甚所谓:“只要拍出来的质量高。” 反正两三百万的报价差距,在当下的他看来算不了什么,不是不可以让步。 云望知道他不差这几个钱,也不像他,在有了一定积蓄后,依旧秉持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勤俭持家,看重每一笔。 “李氏的确对拍悬疑剧很有一手,出过三部爆款,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但你恐怕不是看中他们这一点吧?”云望对李氏旗下子公司老总的儿子欺负了南城歌舞团的首席,还是有了解的。 而且岑野还和对方打过两场。 哪怕外界,八成包括李高在内,都不清楚他还有一个身份,是烜赫一时的悬疑作者西沉。 不乏影视方、演员,为了拿到他小说的授权,和他合作,连连退让。 他此次愿意和李氏集团达成合作,估摸也是让对方有所妥协。 只有更高一级的李氏总部,能够震慑得住那对父子。 岑野没接话,看看手表,直白地问:“还有事情吗?有事情你自己留着玩,我走了。” “不是,我来你家,你走了,这算怎么回事?”云望迷惑,“你上哪儿啊?” 岑野快步下了楼:“医院。” “你去医院干什么?奶奶病了?还是你媳妇儿病了?”云望摸不着头脑,“该不会是你病了吧?那你还能更新吗?” 岑野瞥他:“不能。” 云望看他不像是自己去看病的样子:“我才应该去看病好不好,你媳妇儿那个闺蜜,业务能力出色是出色,但每天对我花样套路,我一不留神就会掉坑里去,快招架不过来了,神烦。” 岑野放慢了脚步,眸光异样地盯他。 云望笑呵呵保证:“放心吧,我守得住底线,还治不了她一个小编辑,绝对不会让她那些小九九得逞。” 岑野没再和他废话,揉了一把懒洋洋的团子,和小家伙打声招呼,去车库开出了大G。 赶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岑野目标明确,直奔甲乳外科。 三甲医院的人流总是不在少数,他跑上跑下,向护士询问,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了想见的人。 走廊另一头,桑家胜搀扶着赵秀珍的胳膊,手持一叠报告单,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岑野理了理跑乱的衣摆,上前喊:“叔叔阿姨。” 桑家胜和赵秀珍具是一惊,尤其是赵秀珍,她急忙把报告单往身后藏。 “小岑,你怎么跑医院来了?”赵秀珍神情慌乱,勉强挤出笑问。 “我来看一个朋友。”岑野睁眼说瞎话,“你们是生病了吗?” 桑家胜眼眸稍微眯起,犀利地审视他。 赵秀珍抢话回:“没有,我们来做常规体检。” 岑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说什么,摸出了手机。 赵秀珍直觉不对劲,急切地问:“你做什么?” “联系晚晚,问她知不知道。”岑野直白地说。 赵秀珍比先前更急:“不可以。” 岑野露出茫然不解,“阿姨,晚晚不知道?” 赵秀珍被戳中近期最大的秘密,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桑家胜也不帮腔,打量他的目色愈发怪异。 岑野默了默,收好手机:“阿姨,您不想说,我也不问您了,但晚晚是您的女儿,如果她知道您瞒着她,她会很难过的。” 赵秀珍反手抓住了丈夫手腕,状态急转直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你们被我撞上了,明天呢?会不会被她撞上? 岑野一句接一句,又相当有分寸地点到为止,“上周去家里吃饭,我都看出了您的异常,晚晚不会看不出来,您想想,她为什么不问?” 赵秀珍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瓣,本身就没什么力气的双腿轻轻发抖。 桑家胜忧心她支撑不住,扶她到最近一间医生办公室休息。 岑野要跟,他厉声:“你就在门口等着。” 岳父大人发话,岑野只得照办,规矩地候在门前。 不多时,桑家胜安抚好了妻子的情绪,独自出来,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两人站去廖无人烟的消防通道,桑家胜不和他拐弯抹角,单刀直入:“你小子挺能演。” 岑野不奇怪会被他窥破心机,他先前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始终透着历尽千帆,阅人无数的精明。 “管用就行。”岑野承认道,“叔叔看出来了,不是也没有当着阿姨的面拆穿我吗。” 桑家胜不再关心这茬,改了更为威严的口吻,冷调逼问:“你和晚晚也是演的吗?” 作者有话说: 这是二更合一,明天见! —— 感谢在2023-08-05 18:09:44~2023-08-06 18:0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小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排骨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说开 ◎我下班去你家找你。◎ 前一天在舞团跳到晚上, 桑虞得到了半日休假,提前做过计划,回去陪父母。 正巧在清晨,她接到了赵秀珍的电话:“你起床了吧?有时间就回家吃饭, 能不点外卖就不要点, 再高级的餐厅都不如你爸爸做的放心。” 桑虞:“好, 我今天上午都空着,吃完早饭就过去。” 母女俩再聊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桑虞坐在餐桌上, 搅和着碗里的白粥, 不免详细地回想,感觉赵秀珍的语气有些古怪。 纵然她尽力装得与往日无异, 桑虞也敏感地听出细微的迫切。 她如惊弓之鸟,生怕是不好的事情,一碗热粥喝完,碗都没来得及洗, 便跑出了门。 用钥匙解开父母家的门锁, 桑虞绕过玄关,见两位长辈都坐在沙发上,神态凝重。 她眼尖地瞅见茶几上的异样, 整齐堆放了一叠医院的报告单。 桑虞微微怔住,看向正襟危坐的赵秀珍和桑家胜,一时不敢动。 “晚晚,过来。”他们都恢复一些温和, 冲她招手, 她才忐忑地坐过去。 赵秀珍瞧女儿战战兢兢的状态, 很不是滋味。 她拉起桑虞的手, 抱歉地说:“晚晚, 我要和你讲一件事。” 桑虞直勾勾盯住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报告单,她对它们不陌生,其中绝大部分,桑家胜都拍了照,通过微信发给了她。 可她没曾想,赵秀珍会愿意在她面前呈现它们。 桑虞一直能够理解赵秀珍对自己隐瞒病情,父母之爱她,则不愿给她添丝毫麻烦。 正如她顺着赵秀珍的意,扮演蒙在鼓里的乖女儿,同样是不想让她烦愁。 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对方着想,如何料到不知不觉中,造成了所有人不可言喻的疲乏心累。 “我得了乳腺癌,运气还算好,只是早期。”赵秀珍面色苍白,尽情平和地说,“最近身子时常出状况,头发掉得也厉害,是做了化疗。” 发现那堆报告单,桑虞便猜到会听见这些话。 “三月份就查出来了,你爸爸也知道,我怕吓着你,影响你的工作,才没告诉你。”赵秀珍收紧握住女儿的手,有点不安地瞧着她。 虽然桑虞早就知情,但从妈妈口中听见这些恐怖的字眼,仍旧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面对父母的衰老病痛,无论她暗地里做过多少思想建设,清楚这是每一个人都无法跨越的难坎,还是不可能坦然。 “我这个病算是癌症里面好医的,你千万不要耽误工作,我有你爸。”看她泪眼婆娑,赵秀珍心疼地给她擦着眼角的泪花。 桑虞哽咽地点几下脑袋,问:“您为什么突然要和我说了?” 赵秀珍没再隐瞒:“我们前两天在医院碰到了小岑。” 桑虞诧异:“他?” 生老病死,其中任何一环,都可能会叫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赵秀珍确诊以来,性格中的尖锐棱角,愈发被磨平了。 她唇边牵出随和慈爱的笑意:“我回来想了很久,你爸也劝我,你长大了,我不该把你想象得那么脆弱,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有权利了解、参与家里的大事。” 正如岑野直言点醒她的,他们亲口告知女儿,总比哪天被她自己撞破要强得多。 他们终会离去,女儿终要成长,哪怕他们希望她永远活在象牙塔里,一生无忧无愁。 桑虞鼻子发酸,和后面的桑家胜对视一眼,得到他的应允后,也讲出了实话:“妈妈,其实我一直知道。” 这下换赵秀珍惊愣住,登时回头盯桑家胜。 “妈妈,您听我说。”桑虞反过来牵住她较为粗糙沧桑的手,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听罢,赵秀珍垂下细纹泪沟明显的一双眼,没有想象中大动干戈,怨怪他们父女合起伙来,在她跟前演戏。 她反而张开双臂,抱住了桑虞,眼眶湿润,略带哭腔地说:“我让你们俩都担心坏了。” 桑虞也是双眸通红,拼命地摇头。 她抓紧机会,趁机提出:“妈妈,我们去做手术,彻底把病治好,可不可以?” 这句话一出,沙发这个角落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 桑虞真切地感受到,赵秀珍的身体僵硬了。 “妈妈,手术才有可能治根。”桑虞不死心地再劝。 赵秀珍缓缓松开她,用朦胧的泪眼反复雕刻她年轻可人的面庞。 女儿还有大把青春,万种可能,还没有步入婚姻,确定最终的另一半,不能一直为她悬着一颗心。 她得尽量活久一点,看她立业成家,保证她前路安稳。 赵秀珍之前严词抵触全切手术,除了自身美感,还有一半原因是清楚一旦手术,便不可能再瞒得住女儿。 现下,这一点已经不成顾虑了。 “好。”赵秀珍浅笑着回。 这一刻,一家三口都大松了一口气。 桑虞下午还要去舞团,吃过午饭便走了。 她坐上出租车,立即在微信上联系岑野。 清汤小鱼:【你晚上有其他安排吗?】 cen:【没有。】 桑虞原本打算请他出来吃饭,琢磨须臾,鬼迷心窍地更换了说辞:【我下班去你家找你,可以吗?】 瞧着亲手打出的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暧昧不清。 桑虞赶紧补充理由:【上次答应了团子,不能骗小孩。】 岑野估计在忙,不方便打字,回的是一条语音。 桑虞没带耳机,也没想转换为文字,听筒音量调到最低,把手机凑近耳朵听。 岑野的声音多年如一的干净清隽,像盛夏的清风,经过电流磨砂,多了一份性感的醇厚。 他拖腔带调地“哦”了一声,似是调侃,再应下:“可以。” 如此简单的回话,桑虞却错觉自己的耳朵遭受了刺激,不太正常。 她禁不住捏住耳垂,揉了好几下。 桑虞预计好了,下班后先去一趟超市,买一些预制菜。 虽然她不会做饭,但开火热一热,直接下锅炒,应该是没问题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桑虞好不容易跳到导演喊停,岑野已经等在了舞团门前。 气温直线飙升,他换上了圆领短袖,外显的小部分锁骨处,几根纹成的黑色曲线,同冷霜般的肤色对比清晰。 桑虞意外地跑过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自己去你家吗?” “接你下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岑野把这四个字咬得意味隽永。 桑虞霎时被赧然包裹,小小地愣神。 她余光晃见斜后方出来了同事,其中不乏沈亦淮,她加快脚步,和岑野离开了。 舞团离他家只有两条街,岑野仍是开了车。 桑虞坐去副驾驶,想着原本的计划,不好意思地提议:“我们去一趟超市吧。” 岑野看一眼电子表,六点半,到标准的饭点了:“有急用的东西要买?不能吃完饭再去?” 桑虞摸摸自己的鼻子:“想买菜。” 岑野看向她:“家里有。” 桑虞明白他指的八成是冰箱里的新鲜蔬菜肉食,更加难为情地说:“那些我不会。” 岑野一对黑瞳闪烁的全是奇怪。 桑虞悄声:“我想下厨来着。” 岑野挑眉:“你确定不会把厨房烧得一干二净?” 被直白地调侃,桑虞撇嘴反驳:“最多烧一半吧。” 岑野接连笑了几声,启动车子:“用不着。” 走进独栋别墅,桑虞才知道他这句话的实际意思。 他去舞团接她之前,便做好了四菜一汤,放在蒸箱里保温,端出来就可以吃。 桑虞白吃白喝他太多回了,实在过意不去,打算帮忙端菜。 可她还没跟去厨房,皮毛蓬松的团子健步如飞,冲过来就朝她身上跳。 桑虞预料不及,险些没接稳。 团子的爪子特别厉害,死死扒拉住她的衣服,使劲儿用布满柔软毛发的脑袋往她身上蹭。 桑虞被它蹭得有些痒,咯咯笑起来。 岑野一手端着一盘菜,出来向餐桌走,途径她,下意识瞅了一眼,又迅速错开。 “晚点再玩,快去洗手吃饭。”他沉下脸,冷冰冰地催促。 之于他骤然的情绪变化,桑虞不明所以,但她身在人家家里,还吃人家做的饭,很识时务。 她听话地放下了团子,去客卫洗手。 一套房子,多来几回,桑虞已然能够在一楼熟门熟路。 她打开客卫的灯,站到洗手台前,用洗手液清洗干净双手,正对一尘不染的镜子,顺便整理发型和衣服。 布偶是长毛猫,极度容易掉毛,桑虞抱它不过两三分钟,衣服上沾了十来根毛。 实属是行走的蒲公英。 她准备一一清理干净,可仔细一瞅,粘毛的位置主要集中在两处。 一是腰腹,一是……胸.口。 桑虞捡起一根猫毛的指尖僵在半空,不由回想刚才,团子拼命蹭的地方似乎就在起伏的中央。 她今日穿的还是一件V领紧身短袖,领口偏大,团子若是大幅度蹭的话…… 桑虞耳畔顷刻惊现岑野那声凶巴巴,急迫的催促。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扣门声,紧接着是淡漠的男声:“还没好?” “马,马上。”桑虞脸颊刷地有了热意,不敢想下去。 她迅速处理好一身的猫毛,向上提了提衣服领口,用凉水拍在双颊上降温,再找纸巾擦干,垂着头出去。 几分钟的功夫,岑野好似全然忘记了先前的插曲,没事人一样,如常给她盛饭,摆放筷子和汤勺。 团子接收不到人类微妙的尴尬氛围,一门心思要找多日不见的桑虞玩。 它跟来餐桌,精准跳上她的腿,直起身,又想去蹭。 桑虞:“……”脸蛋的温度算是白降了。 岑野看不下去了,瞪了小家伙两眼,无济于事后,打开一包生骨肉,才成功把团子引去它的专属餐位。 他轻轻戳它的后脖颈,低啧:“小色猫,小电灯泡。” 团子从生骨肉中回过头,鄙视地睨他,好像在回怼:你才是。 岑野小声道:“她是我媳妇儿,你想蹭,找你媳妇去。” 他似是才记起来,幸灾乐祸:“哦,忘了,你是公公,找不到媳妇儿。” 被他诓去绝育的团子:“……” 桑虞看岑野蹲在墙根,嘀嘀咕咕半晌,不好一个人先吃,走过去问:“你和它说什么啊?” “没什么。”岑野站起身,招呼她往回走,“友好问候。” 作者有话说: 团子:神特么友好问候 (今天就一更,以后都是周末加更) 第31章 手术 ◎又多了解我媳妇儿一点。◎ 岑野重新洗好手, 与桑虞坐回餐桌。 今朝所剩无几的霞光淌过落地窗,混合暖黄的灯光,向二人倾泻。 桑虞不着急吃饭,望向对面, 宽阔结实的肩膀落一缕薄亮的男人, 认真地说:“我妈妈的事, 谢谢你啊。” 自从他莫名其妙地表示对这两个字过敏,她便尽量不对他讲, 但这回必须要。 她不是傻子, 不认为父母在医院遇见他,仅仅是凑巧。 岑野也没有提过敏, 用筷子敲了一声自己的饭碗,示意她快吃:“阿姨和你说病情了?” 桑虞拿起筷子,“对,她还同意了手术。” 岑野放心地颔首:“确定手术时间了吗?” 桑虞:“还没。” 岑野:“定好记得告诉我, 我去一趟。” 桑虞抬头瞧过去, 联想到他之前发的“那你一直打扰我吧”。 她讷讷的,听见自己回了肯定句:“好。” 桑家胜作为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只要赵秀珍点头, 很快就找来了这方面的权威,将手术准备提上日程。 赵秀珍经过又一轮严格的全面检查,判定可以接受手术,便定下了具体方案和时间。 手术这天早上, 岑野果然如那日所言, 及时赶到了病房。 他神色轻松自若, 不给人一丝一毫的紧张感, 如常礼貌问候:“叔叔阿姨。” “小岑啊, 你还来了啊。”赵秀珍待他依旧热情,桑家胜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晚晚和你说的吧?小手术而已,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即将进入手术室,赵秀珍的心态良好,还能和他开玩笑。 耳闻这些,桑虞很难配合地笑出来,她本就惶惶不安,或许比赵秀珍本人更害怕这台手术发生意外。 乳腺全切比不过心脏、开颅一类手术的复杂多变,但绝对不能粉饰为不足挂齿的小手术。 岑野看了一眼床对面,双手紧握成拳,强装镇定的女人,同样笑着回赵秀珍:“阿姨说的是,小手术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牵扯至亲,又是初次面对这种情况,父女俩都不是擅长掩藏心绪的人,细枝末节免不得泄露异常,赵秀珍看破不说破。 眼下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会遮掩,沉得住气的,她欣慰地笑出声:“那你一会儿帮我看好他们,到点就叫他们去吃饭,别在外面傻等,到时候饿晕过去了,我出来还需要他们照顾呢。” 岑野望望新婚妻子,再瞅瞅岳父大人,果断地应下:“阿姨放心。” 八点整,赵秀珍被推入手术室,三个人齐齐候在门口。 桑家胜向来稳重,越是大事临头越稳得住,他比在病房时更缄默,紧绷双唇,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椅子上。 桑虞只遗传了一半他的心理素质,还全部用于了舞台,其余时候,完全不可控。 她坐在爸爸身边,眉头蹙起,唇瓣不停抿动,双手开开合合,焦虑忧心的小动作伴随手术时间的流逝,层出不穷。 站定在一旁的岑野坐去了她右侧,宽厚有力的左手伸过去,握住她过渡到轻微颤抖的手。 他的声音低而轻,相随一抹凉淡青柚:“会没事的。” 桑虞由不得挺直了脊背,朝他看去。 她第一回 知道,他手掌特有的温度,身上独一的柚香,以及落石入水般澄澈的嗓音,能交汇出一份不容小觑的支撑。 桑虞发抖的指尖和惴惴的心跳,一并趋向了平缓。 手术进行到三分之二,住院部那边出现了紧急事故,有医生急不可耐地跑来,喊桑家胜去坐镇处理。 谁都知道,眼下这种特殊时候,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大事,没人敢来打扰他。 桑家胜站起了身,却相当犹豫,妻子和女儿都在这里。 岑野开口说:“叔叔先去忙吧,这里有我。” 桑家胜盯他数秒,转向他们交握的手,转向桑虞,得到她说“爸爸你去吧”后,速速随医生去了住院部。 他一走,手术室外只剩下桑虞和岑野,前者一部分因为父亲在场而产生的踏实感,随着他走得越来越久,无形之间发生了松动、裂缝、偏差。 她的惶惶然又有燃烧沸腾的趋势,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手表。 眼睁睁看着时针走过表盘的一轮,又停在了数字一,手术室依然毫无动静。 医生提前透露过,赵秀珍这台手术计划是左乳全切加清扫淋巴结加假体重建,预计五个小时,眼下已经到了。 桑虞的指尖又止不住地抖起来。 岑野加重了握她的力道,无法践行赵秀珍的叮嘱,劝她去吃午饭。 “应该就晚一点,很快就结束了。”他轻声喃喃。 桑虞还算平和地再等了半个小时,桑家胜迟迟不见回来,后方紧紧闭合的手术室纹丝不动。 顶部显示“手术中”的红色灯牌,刺眼刺心,像极了催命符。 超时这样久,桑虞不可能不胡思乱想,甚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应激反应。 她浑身发冷,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大口艰难地深呼吸。 仿佛一只旱鸭子不慎跌落水中,拼命挣扎着,随时可能喘不过来气。 岑野离她太近,觉察到了她每一个细致入微的变化。 他焦心地拧眉,不由分说展开臂膀,将她揽入了怀中,用力抱紧:“不怕,阿姨会平安出来的。” 陡然闯入一个结实暖热的怀抱,贴在他硬邦邦的胸膛前,桑虞奇异地没有丝毫反抗。 在水里苦苦挣扎,险要一命呜呼的不幸者,总会死死抓住伸出援手的好心人。 桑虞被他环抱住,浑身的颤意无论如何抑制不了,夺眶泪花汹涌澎湃。 她提前查过诸多资料,了解乳腺全切手术的风险算不上高,但只要是需要麻醉动刀子,就总会有意外。 超时的一分一秒,对她来说,皆是与意外和状况的惊天豪赌。 她毫厘都输不起。 岑野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脑勺,耐心备至,一遍遍地安抚:“没事,没事,不怕,不怕……” 再过去了十七分钟,手术室的大门好像终于与开关键产生了联系,重新缓缓打开。 耳膜接收到响动,桑虞和岑野即刻站起来,向大门围去。 走出的医生满头大汗,一面擦拭一面告知:“放心,你妈妈的手术很成功。” 桑虞怔了半秒,确定没有听错,立马破涕为笑。 她反手拽起岑野的一条胳膊,激动地摇晃:“成功了,妈妈没事了。” “嗯。”岑野同样扬起了唇角,细致地擦去她残留在脸颊的泪珠,把她凌乱的鬓发理回耳后。 住院部那边的突发状况又急又乱,桑家胜紧赶慢赶,在十分钟之前解决完,赶了回来。 远远望见女儿瑟缩着,靠在岑野身上,他便暂时停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听到医生报平安的话,桑家胜为妻子绷紧的神经可算是能够松懈几分。 于是,他把注意力转移向了那边的两个年轻人。 桑家胜记忆犹新,前阵子和岑野在这家医院单独谈话,他质问他和女儿的男女朋友关系,是不是也是演的。 他对此一直持有怀疑态度,桑虞的脾气秉性他再了解不过,断然不会那样快地喜欢上一个男生,愿意真心接受一个男生。 桑虞忧虑赵秀珍的病情,清楚她的心愿,便找人凑合,甚至是扮演情侣,哄她开心的可能性太高了。 具体是真是假,她偏偏连他这个父亲也要隐瞒,叫他如何安心? 那天岑野的回答十分迅速,也十分笃定。 他直视他的双眼,不惧任何凌厉审视,字字铿锵:“如果我对她是假的,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 桑家胜瞧着不远处的那一双人,昔日青年的话语又清晰了一分。 医生面向他这边,很快瞅见,特意走过来喊:“桑院长。” 闻此,桑虞和岑野才知晓他回来了,齐刷刷转过了头。 医生再和他详细说了一遍赵秀珍的情况,解释在清除腋窝淋巴结上,多费了时间。 桑家胜轻点下巴:“辛苦了。” “哪里哪里,这是我的分内事。” 医生才做完一台手术,累得不行,却无法不好奇,“院长,那是您的女婿吧?小伙子很帅啊。” 桑家胜顿了顿,迟缓吐出:“还不算女婿。” 桑虞莫名替岑野揪起心,偷偷瞄他。 桑家胜的解释很快跟上:“他们还没结婚。” 桑虞与岑野对视一眼,默契地扭回去,谁也没敢吭声。 赵秀珍的麻醉劲儿散去,由医护人员送回病房,至少要住院观察休养两个星期。 桑虞请好了假,成天陪护在病床前,奈何赵秀珍稍微有点精神,就轰她回去上班。 没办法,她是职业舞者,靠跳舞吃饭,训练真的一天也耽误不得。 舞蹈学院曾经广为流传一位前辈的警醒言论:“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 赵秀珍陪她从一个练劈叉都会哭鼻子的小不点,一路跳到如今的位置,深谙此理。 她直接搬出了最重量级的理由:“晚晚,你得对得起那些买了票,大老远赶去看你登台的观众们,医院有你爸,有护工,哪里用得上你。” 她术后虚弱,桑虞不便和她犟,在病房守了三天,得知她各方面的状态都算平稳过后,不得不去舞团,等下班再来。 岑野开车送桑虞回舞团,临走前告知:“别太担心阿姨,有事我和你打电话。” “好。” 过了好几天,桑虞才明白他这句话的实际分量,白日里,他几乎都在医院。 他瞧出桑家胜日理万机,难以不为院长的身份操一点心,偶尔分身不暇,赵秀珍口味又挑,吃不惯医院食堂和外卖餐厅的饭菜,便主动承包了做饭送饭的活。 这日下午,桑虞结束训练,打车去医院,正值饭点,通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瞅见的恰好是他们三个在吃晚饭。 岑野和桑家胜分别坐在病床的两侧,一人端一个饭碗,围着中央的赵秀珍,他们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 哪怕一向对岑野没有好脸色的桑家胜,都牵出了淡笑。 他们似乎在聊她,赵秀珍断断续续的声音透出门缝:“晚晚小时候可好玩了,粘人得紧,喜欢贴我和她爸爸的胳膊,现在她沾了酒也爱那样……” 场面过于温馨和谐,桑虞甚至有一瞬的怀疑,他们是否才是一家三口? 她都不好意思推门进去打搅。 蓦地,岑野一个抬眸,和玻璃窗外的她隔空撞上了视线。 他放下饭碗,走近拉开门:“来了还在外面傻站着干嘛?吃饭没?” 桑虞摇摇头:“同事请了下午茶,现在还很饱。” 岑野盯盯她,让出路:“那晚点再吃。” “嗯。” 桑虞和他走回病床前,喊了爸爸妈妈,关心完赵秀珍今天的情况,目光挪去了床上餐桌。 她一瞧那些饭菜的火候成色,便知道出自谁的手。 桑虞不禁望向斜对面的岑野,他姿态放松,坦然自若地和赵秀珍、桑家胜谈笑风生。 饭后,他还抢在她之前,收拾清理饭桌,给赵秀珍打温水洗手,摆放好拖鞋,比请的护工还要细心妥帖。 桑虞不受控制地设想,假如今天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奶奶,她能不能顶着假冒孙媳妇的头衔,孝顺老人家到这个地步。 至少她手笨,无法每天给奶奶做饭。 思至此,桑虞猛然惊醒,暗骂自己在瞎想什么,怎么能咒奶奶生病呢。 晚间,桑家胜去了一趟办公室,岑野也在看着桑虞吃完晚饭,先回了家。 病房余下母女两,赵秀珍喊住桑虞打听:“小岑平时也会给你送饭吗?” “会。”桑虞给她剥橘子。 “小岑是个好孩子,知冷知热,做事妥帖有分寸,你爸爸都无话可说了。”赵秀珍接过剥好的橘子,欣慰地评价,“你要知道,他对我这样上心,都是你的缘故,你要和他好好相处。” 桑虞坐在一边,微有走神,岑野的确是因为她,才会日日赶来医院,陪伴妈妈。 可因为她什么呢? 因为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桑虞没来由的,没有对这个疑问作出绝对的回答。 可更深层次的缘由,她又欠缺胆量去琢磨。 那封冰凉的婚前协议好比一座天平,他们分别站于两端,以各项条款塑造的游码早在双方签字的刹那,停摆固定。 而今,无论谁向前迈一步,都会失去平衡。 她习舞这么多年,极为看重落脚的稳定,无法想象失衡带来的后果。 —— 隔天,桑虞再在医院见到岑野,专门找了一个买东西的借口,带他去室外。 两人走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桑虞郑重地表示:“最近太感谢你了,妈妈有你陪着,每天都很开心,耽误你工作了吧?” “这有什么。”岑野不以为然,“我本来就是自由职业,码字都在晚上,耽误不了。” “肯定多多少少会耽误到。”桑虞歉意地说,“那是我的妈妈,和你本来没……” “桑虞。”岑野面色忽变,停下来喊,“你又想说什么?和我没关系?” 这句话的音量不低,桑虞略有惊到,无措地睁大双眸。 岑野看她被吓到了,偏头呼出一口闷气,重新俯视她,改了较为和缓的语调:“陪阿姨这些天,我也有收获。” 桑虞新奇:“什么收获?” 岑野:“阿姨讲了好多你小时候的趣事,还给我看了你参加六一儿童节文艺演出的照片。” 桑虞:“……” 有舞蹈这个特长傍身,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她必定会上台表演。 但当年的服饰和妆容相当浮夸,如塑料一般劣质的演出服,涂得像猴屁股的腮红,和蜡笔小新同款的眉毛等等。 现在回头看照片,绝对是童年噩梦之一。 “这算什么收获?”桑虞窘迫地咬牙挤出,恨不能将那些老照片毁尸灭迹。 奈何赵秀珍特别喜欢翻阅,还拍入了手机存放。 “怎么不算?”岑野转怒为喜,唇边的薄笑荡漾开,“又多了解我媳妇儿一点。” 作者有话说: “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引自网络 第32章 蓉市 ◎和我老婆相关的,我都有兴趣。◎ 一医院的硬件和软件设施一应俱全, 花园规划得有模有样,肆意的初夏晚风经过,停在两人之间。 伴风入耳的含笑话音,让桑虞玉色的脸颊点缀一抹浅淡的绯红。 她又觉得岑野是在贫嘴, 是在调侃, 色厉内苒地斜睨他。 这时, 桑虞手机响了几声,是《施夷光》剧目的工作群, 群主沈亦淮发出的消息。 她匆匆扫了眼, 主要关于下次巡演的通知安排,叫大家收到请回复。 岑野个子高, 视力好,目光又没从她身上挪开,不经意一瞟,便入目了发消息的人。 他收敛了笑意, 问:“还会出去演出?” 桑虞在群里敲出一个“收到”, 点头回:“等妈妈出院,情况稳定下来。” 近期《施夷光》的口碑一流,宣传到位, 在国内舞剧一行正当火热,备受追捧,他们的巡演任务分外严峻。 其实这几天同事们都按照演出计划,赶赴了外地, 只是她告假了, 主角西施一直由另一组的同事在跳。 桑虞看小秦发过来的截图, 网上已经有不少粉丝关心她的近况, 打听能不能在下一座城市见到她。 岑野直截了当地提出:“带上我。” 桑虞讶异, 仰头望他:“你去做什么?” 岑野视线微微晃动,言语却一气呵成:“新书的主角设定会跳舞,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得多去看看。” 想到他最近在医院的辛苦付出,桑虞立马应了好:“你不要花钱买票,我给你。” 回应太过迅捷,岑野挑起眉梢,有些好奇:“现在是不是不管我对你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桑虞半点不犹疑:“只要我有能力办到。” “那我还想……”岑野拉长了音调,可半晌说不出下文。 桑虞被吊足胃口:“想什么?” 明月悄然地别上枝头,散落一地白霜,晚风又温柔了几分。 岑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声线比月色清澈:“想让你当我的媳妇儿。” 桑虞在他漆黑如墨的眼中看见懵逼的自己,惊诧地问:“我现在难道不是吗?” 岑野对她这个反应相当满意,低笑出声,“嗯,是。” 可又不完全是。 —— 安稳在医院渡过了两个星期的观察休养期,赵秀珍生理和心理的恢复都不错,被应允出院,后续定期配合相关治疗即可。 桑虞心中淤堵的一块巨石终于可以尘埃落定,在赵秀珍和桑家胜的齐齐催促下,向舞团打了收假报告,确定了六月份的演出行程——蓉市。 她提前拿到门票,带给岑野。 岑野接过颇有质感的长方形卡片,详细端详,与他买过的那些没有区别。 不过位置要优越不少,应该是不会对外售卖的,他每每花最高价,也没买到过。 “这是你们的内部票?”他问。 “对。”桑虞回道,“剧院一般会空出两三排好位置,让我们给朋友,家属那些。” “懂了,家属票。”岑野咬重了末尾三个字,意味无穷。 桑虞:“……”她好像还提到了朋友。 岑野妥善地收好门票,关心:“还是提前一天去?我给你订机票和酒店。” “不用,我跟舞团,这些都是能报销的。” 桑虞不想搞特殊,更不想让他破费,依照她当下对他与日俱增的了解,他肯定不会收她的转账。 事关她的工作,岑野没再强求,退而求其次,叫她及时告诉他预订的航班信息和具体酒店。 因此,两人此去蓉市是同一躺航班,同一家酒店。 出发这个午后,桑虞推着大号行李箱,率先和岑野汇合,再赶去机场找同事们。 小秦他们对于岑野跟上跟下,时常出现在桑虞身边,已经见怪不怪了,还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嗨,你送桑虞姐啊?”小秦问。 岑野直言:“不,我和她一块去。” 一群人像是听到了振奋人心的消息,咿咿呀呀地起哄。 闻此,另一侧安然等候的沈亦淮走了过来,看向桑虞,忍不住多问:“你要带他去?” 算起来,岑野这一趟蓉市行是私人行程,除了那张门票,全是他自掏腰包,桑虞不曾知会过舞团,认为没有必要,她也没想过会被哪个同事这样问。 她正打算回,岑野先开了口:“是啊,她带我去看她演出。” 清清淡淡的男性嗓音,透出一股不好招惹的疏离,又在微扬的尾调上,泄露自得。 沈亦淮已经许久不和桑虞私下交流了,好不容易去问她一回,回答的还是其他男人,他不由冷了脸:“你好像有点闲,这两天是工作日,你不用工作的吗?” “这就不需要沈导操心了,他是自由职业,上班时间本来就很灵活。” 桑虞一股脑回完,不管沈亦淮有何反应,拽住岑野的胳膊,往角落走:“我们去那边坐。” 岑野一面跟上她的脚步,一面低眸看被她握住的地方,禁不住勾唇。 他这个媳妇儿,不仅会帮他解释,还对他动手动脚起来,愈发自然而然了。 舞团的众人全部在场,且围着他们三人看戏,沈亦淮直视他俩亲昵的背影,不便再说,绷紧唇瓣,收回了眼。 很快迎来登机,桑虞上了飞机,在经济舱找到座位才知道她依然是喜欢的靠舷窗的座位,但左手边是沈亦淮。 他排在前面上来,此刻已在位置上坐好,见到她,起身让她进去。 飞机票由舞团统一购买,他们的正好相邻,有这么巧吗? 桑虞不由怔住,僵站在过道。 岑野从更前面的头等舱过来,又打算故技重施,找人换一换,不想瞧见这样的场面。 他沉吟须臾,长腿快速迈动,走近对桑虞说:“我那边也有窗,你和我换。” “啊?”桑虞满是讶色。 岑野声调温柔宠溺,又容不得人反驳:“乖,听话。” 虽说从南城到蓉市的航程不到三个小时,但桑虞不太愿意和沈亦淮坐在一起,掉头离开了。 岑野送她过去,和空姐交涉好,获得允许,看她在位子上坐定,系完安全带,他再折返回经济舱。 蓉市是热门旅游城市,这趟航班有高端旅行团,座位卖得好,接近满员,无法升舱。 岑野确定桑虞坐好后,对自己坐哪里都无所谓,镇定自若地坐去沈亦淮旁边。 看见他们两个变成了邻座,附近的舞团成员无不瞪圆眼睛,偷偷摸摸打量。 然而他们并没有任何异常,宛若两个陌生人,直至飞机平稳起飞,亦是如此。 好奇八卦的人难免觉得没意思,相继转回头,玩自己的。 沈亦淮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声:“我认识阿虞那年,她才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圆圆的,有很明显的婴儿肥,是舞蹈班长得最乖的小女生,但每天都会哭,大家爱逗她,叫她‘小哭包’。” 岑野浓密的眼睫低垂,散漫地拨弄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与只在奶奶面前带戒指的桑虞不同,只要他不去见她的爸妈,都有佩戴。 “嗯,然后呢?”岑野脑中闪过赵秀珍给他看的桑虞儿时的照片,确实是比肩童星的可爱。 沈亦淮听出他话里竟然藏有期待,惊讶地问:“你还挺想知道我和她的过去?” 岑野右手指尖凝滞在戒指边缘,出口的语气笃定:“和我老婆相关的,我都有兴趣。” 他偏过头,扬出恰如其分的微笑,“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和我多讲一些。” 沈亦淮:“……” 他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视线划过他手上的戒指,口吻极淡:“你觉得你和她,比得过我和她吗?” 岑野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比?” 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整理并不凌乱的领口,随之晃动的,反射窗外日光的戒指好似在替他说:我已经赢了。 沈亦淮眉头紧紧皱起,发觉他那枚戒指实在是碍眼。 岑野的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但连了飞机上的无线网,很快收到桑虞的微信询问。 清汤小鱼:【你坐在那边怎么样啊?没出状况吧?】 岑野想都不想,选择用语音回复:“老婆,我好着呢。” 身侧的沈亦淮脸色更为难看,宛若饱受了多年便秘折磨。 点击发送,岑野转向他,皮笑肉不笑:“我们结婚没几个月,她比较粘人,你不要太介意。” 他转念想到:“对了,以后你们每次去外地巡演,都会看到我,习惯就好。” 沈亦淮:“……” 经济舱内,没有硝烟的唇枪舌战交锋了三百个回合,坐在轻奢头等舱的桑虞,也一无所知。 但有曾在舞团门口的前车之鉴,她担忧那两个男人凑一块儿,会剑拔弩张,于是给岑野发了消息。 收到的却是他的语音。 岑野很少和她发语音,她戴上耳机听,第一声“老婆”就让她险些听不下去。 男人天生彻骨冷冽的音质特意包裹了蜜一般的柔情缱绻,通过耳机旖旎在耳畔,仿佛他亲自贴于她身边,撩拨呼唤。 桑虞的双颊不争气地升了温度。 得知他们相安无事,她赶紧取下耳机,不再过问。 恰好,微信又弹出了晏以柔的消息。 她关心桑虞的巡演,以及和岑野的近况,顺带分享了她在新风出版社的最新日常。 不出所料,晏以柔首当其中吐槽顶头上司:【宝,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个副总编,就是带西沉的编辑,最近妖魔化的程度又加深了,我在吃饭的休息时间,和他提一嘴西沉都不行,搞得好像西沉是他媳妇,外人沾染一丢丢都是足以关押五百年的罪过。】 近期,桑虞少有像现下这般悠闲的时候,与她聊起来:【你还没有放弃打探西沉啊?】 晏以柔:【必须不能放弃啊,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找不到,做事一定会有始有终,你看我哪次没有把事情做完?】 桑虞不用太费力气地回想:【你大学写小说那会儿,写两三万字就坑了。】 【还有你追人,追几天连人都忘了,等你想起来再去追,直接追错了人。】 晏以柔:【哎呀,好女不提当年勇,我以前不是没上心吗,我这次就和那个龟毛的副总编杠上了,他嘴巴闭得越紧,我越是要撬开。】 桑虞反复地读这段话,约莫她的执念已然从西沉过渡到了副总编。 晏以柔:【我最近也学乖了,副总编的嘴暂时撬不开,我可以去撬别人的啊。】 晏以柔:【社里有个编辑贼好说话,比我的嘴巴还大,他上个星期去采访了西沉,虽然见不到人,是电话采访吧,但听他说西沉的声音贼好听,特别清冷,特别干净那种。】 不知怎的,入眼这些描述,桑虞耳侧浮现了岑野的声音。 一定是才听过他发来的语音的缘故。 晏以柔:【我们新风有月刊,你知道吧?每月都会收录一位作者的访谈,这次就是西沉,里面有猛料,我发给你!】 紧接着,二人的对话框跳出三四张图片,是新风出版社今日上午面市的月刊。 这几张全部关于西沉的文字采访。 其中的重中之重,在于写作方面的探讨。 小编提问:“西沉老师,您愿意说一说,为什么会走上写作这条路吗?据我所知,您在网上连载处女作《薄纸》的时候,年龄非常小,不到十八岁。” 西沉:“因为一个人。” 小编敏锐地觉察到值得深挖的点:“能说具体一些吗?” 西沉:“她是一个特别特别耀眼的女生,喜欢看悬疑探险类的小说,并且只看头部作者的作品,我当时很想被她看见,便不停地构思,不停地写。 “我开始写得很垃圾,文档里面堆了上百万字的废稿,被好几家网站的编辑拒绝过,每次卡文,写不下去了,想干脆砸掉键盘不干了,都会想到她,我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只是想向她靠近。” 小编:“您觉得您现在被她看见了吗?” 西沉:“或许吧。” 小编:“冒昧问一下,她是你喜欢的人吗?” 西沉只笑不语,轻松岔开了话题。 桑虞逐字逐句地读完全篇采访,明了晏以柔说的猛料绝对是这一段。 西沉入行超过八年,不止不爱写感情线,自身的感情经历也让人无从扒起,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他乐意公开谈论这方面。 加上两个多小时的飞行着实无聊,桑虞破天荒地八卦起来:【西沉有喜欢的人?】 晏以柔:【肯定是吧,话讲得那么暧昧,不止你们这些书粉惊掉下巴,我们社里都炸开了锅。】 晏以柔:【为爱选择一条路,再死磕下去,好浪漫,有木有!】 桑虞歪头想了想,的确浪漫。 能被西沉这样才华横溢的男人惦念喜欢,不知道那个女生会作何感想。 他们又是否修成了正果。 飞机安全地落地蓉市机场,桑虞和同事们汇合,自觉站去了岑野身侧。 毕竟他对于这个舞团,除了她,谁也不熟。 一群人嘻哈打闹,去取托运的行李。 桑虞步伐轻快,还没有完全从西沉那篇采访稿中回过神。 岑野注意到她居高不下的情绪,瞅向她问:“这么高兴?” 桑虞如实说:“我刚看了西沉的八卦。” 岑野挑了下眉:“哦?什么八卦?” “他好像有喜欢的人唉,还是因为那个人,从事的写作。” 桑虞滔滔不绝地分享,“他前两个月发表《日薄西山》,也说是碰到了一个人,才冒出的灵感,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岑野不自然地错开目光,去盯远方,意外:“你竟然也会对别人的私事感兴趣?”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啊。”桑虞一口回,“而且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 柔婉又含两分空灵的女声激荡着耳膜,岑野有一刹那的失神停滞。 他知道她的实际意思是:喜欢了他的作品那么多年。 蓉市这几天的气温远远高出南城一截,纵然机场内部有中央空调调节温度,人一多,仍是闷得慌。 岑野扯住领口扇了两下风,烦躁地沉默几秒,缓慢问出:“想不想搞清楚这个人是谁?” “不想,我的八卦欲到此为止。”桑虞果断地摆摆手,依旧坚持老观点,“反正我又不认识。” 岑野放慢脚步,重新俯看她,声线和眸光一样犀利紧绷:“万一你认识呢?” 作者有话说: 这叫什么?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 感谢在2023-08-07 18:05:52~2023-08-09 18:0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排骨 20瓶;温同学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冲台 ◎标准的十指相扣。◎ 听清楚他这句煞有介事的问话, 桑虞怔了片刻。 她甚至一个不留神,被他牵着鼻子走,暗自计算这个“万一”的概率有多大。 不过忽而,桑虞在机场晃眼的灯光下清醒过来, 扑哧笑出了声:“你们搞创作的, 脑洞是不是比宇宙还大?什么都敢想, 虽然现在是白天,也不能做白日梦吧, 我都不认识西沉, 怎么可能认识他的白月光,而且我是真的不再关心了。” 很有时候, 坦白需要一鼓作气,不计后果,一旦被干涉打岔,那股劲儿便会如扎了针眼的气球, 转瞬泄气。 岑野幽静深沉的眸光从她灿然的笑意中挪开, 不再多聊。 他们旁若无人地走在前面,你说我应,殊不知这一幕幕落在后面那些同事的眼中, 会被如何翻译解读。 小秦几人故意吊在末尾,相互窃窃私语:“哇哇哇,他们走在一起,真的好般配啊, 男帅女美。” “桑虞姐和他聊什么啊, 笑得好开心。” “我要是能和又帅又多金的小哥哥在一起, 我也乐开了花。” 近处的沈亦淮和他们视线一致, 定格在前方的两人, 默不作声,眸光无尽晦涩,宛若山雨欲来。 桑虞在蓉市站的首场演出定于第二天晚上。 该日,舞团众人自午后开始进入繁忙紧凑的演出流程,一道前往蓉市大剧院,走位联排。 正式面向观众的演出在晚间七点到九点半,桑虞接近一个月没有登台露面,状态依然如故。 大段或娇美婉约或决绝果敢的舞姿,引人入胜,处处彰显与角色浑然天成的人戏难分。 顺利跳到谢幕,沉浸演绎了两个多小时的桑虞一半是自己,一半还是西施。 场馆内的音乐进入舒缓的尾调,她渐渐松弛,和同事们携手冲去舞台前方,漫无目的地扫视全场,便瞧见了位于二排正中的岑野。 他姿态闲适松散,混杂在一群同样穿着深色衣服的男男女女里面,却是能叫桑虞很快识别。 一定是因为他那张得天独厚的桀骜面庞,太招摇过市,让人想忽视都难。 岑野坐得近,视线始终跟随舞台上的某一个点游移,她一看过来,便能目光相接。 他牵动唇角,噙一抹浅显的,却自带蛊惑意味的笑,恍若这片西南地界,经年传承的浓香佳酿,勾人大醉。 桑虞目睹熟人,从戏中拽回了一丢丢自己,借着向全场观众挥手打招呼,朝他挥了两下。 和同事们退回后方,准备下一轮冲台时,台上台下的人们倏然沸腾起来,惊声高呼。 桑虞迷蒙,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所有人不约而同,扭头望向了舞台一侧。 登台处,一位白衣黑裤,风度翩翩的男人快速拾级而上,要朝台面中央奔来。 是沈亦淮。 一部舞剧的成功除了需要立于明面上,接收万众喝彩的演员,离不开隐藏在幕后,诸多的工作人员。 编导绝对是当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其他舞剧中,收尾的欢快自由的谢幕,有一部分导演会选择上台,和演员们一同致谢观众。 但沈亦淮不会。 自从他因为腰伤失去做职业舞者的资格,离开舞台,便没有再以另外一种身份登上去的意思。 以前有同事邀请他参与谢幕,他罕见毫无温度地回:“我不适合。” 团里谁不清楚,光鲜亮丽的舞台于他而言,已化为了一根扎心的利刺,所有人在这方面谨言慎行,绝不会再去诱导他触碰那份尖锐。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主动走了上来。 导演是台上众人的领导,沈亦淮在舞蹈圈的地位又不容小觑,理应站C位。 同事们纷纷为他让位,他同样不谦虚,径直走到了第一排正中。 刚好也是桑虞和扮演范蠡的男舞者的中间。 下方不乏舞团的忠实粉丝,追过他们的舞剧多年,曾经酷爱沈亦淮的舞蹈,时隔这样久,再度看见他站上舞台,激动地吼起来。 甚至有观众在和同伴科普:“那可是沈亦淮啊!我以前好喜欢他和阿虞跳的《白蛇》。” “就我一个人觉得他俩是一对吗?他们一起跳舞的那些年,沈亦淮各种照顾阿虞啊,阿虞也一直亲昵地喊他师兄。” “我也!我真心实意磕过他们!师兄妹yyds!” “沈亦淮现在是沈导了,上台也站阿虞旁边,啊啊啊我磕疯了。” “没想到还能看见他们在台上同框,有生之年啊。” 观众们热情高涨,沈亦淮先是对大家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感谢,起身后,坦然地向身旁的两个人伸出了手。 舞剧谢幕往往离不开这一环,演员们手牵手,齐齐冲向舞台的最前方,是答谢观众,更是和他们完成一场双向奔赴。 桑虞绝非没有在台上和男同事因此牵过手,也绝非没有和沈亦淮有过舞蹈上的肢体接触,搭档之间,扶腰托举一类的动作在所难免。 她面对工作,足够理智专业,不会为了这些矫情。 但现下,桑虞看见伸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手掌,不禁寒了目光,掀起眼帘质疑他。 沈亦淮视若无睹,低低柔柔地唤她:“阿虞?” 这一声更像是提醒,他们现在身处万众瞩目的地方,千不该万不该让观众久等,也不该耽误其他同事的时间。 桑虞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岑野所在的方向,将手放了上去。 沈亦淮这番超乎预计的先斩后奏,她别无选择,不可能当众下他的面子。 最关键的是,之于他重新站来舞台这一点,作为和他腰伤有关的桑虞,心情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复杂。 一群人又一次奔向前方,桑虞将岑野看得更加清晰。 他状态愈发懒淡,单手支着额头,僵硬的神情寻不出一丝波澜。 观看舞剧有一条基础规矩,为了不影响演员们的临场发挥和保护知识产权,不得拍照摄影,但暖场和谢幕可以。 几百观众挺直了腰板,高举手机或相机,对准舞台连续拍摄,独有岑野一派老僧坐定的架势,单纯用肉眼刻画。 那双黑得纯粹,好比无尽深渊的眼瞳异常幽沉,牢固地定格在她身上,在她和沈亦淮交握的手上。 桑虞莫名后脊生凉,心下一阵发怵。 四五次冲台结束,厚重幕布彻底关合,阻挡台上和台下。 桑虞即刻甩开沈亦淮,提起素白纱裙,快速地回后台。 “阿虞。”沈亦淮追着她的脚步,急切唤道。 桑虞憋着满腔无名火,停下来讲清楚:“如果你上台,只是想答谢观众的话,我没有意见,但如果是为了别的,请你不要再这么做了。” 沈亦淮脸颊上的笑容如常温润无害,似是听不懂她无限接近捅破窗户纸的暗示:“我为了别的什么?” 连接舞台和后台的必经之路,来往的同事都忍不住瞄他们两眼。 桑虞不想和他废话,丢下了一句:“沈亦淮,你再这样,我快不认识你了。” 连名带姓的喊话,即使音色仍然脱离不了江南小女儿的绵绵轻柔,也成功地让沈亦淮僵持在原地。 桑虞没再管他,径直去了化妆间。 岑野是跟随她来的缘故,已在后台工作人员处混到脸熟,这会儿长须直入地来到后台,捧一束包装精美的鲜切花,略微倚靠着她的专属化妆台。 桑虞走到门口便瞧见他劲松般的身影,没来由地心虚胆寒,步伐滞停了好几秒。 余光闯入丽影,岑野漫不经意地撩起眼,清淡发问:“还不过来?” 桑虞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一口,怯生生地挪步过去。 岑野半句不提谢幕时的猝然插曲,把手中的花束递上前:“恭喜又顺利演完了一场。” 桑虞讷讷地接过花,全是粉白渐变的重瓣月季,全是粉色龙沙宝石。 和他家花园里的大型爬藤月季,同一个品种。 不清楚他那株精心养护的粉龙,开得如何了。 “饿不饿?”岑野看了下手表,时间还早,“去不去吃夜宵?” 桑虞的肚子确实比较空,由于夜间要演出,她晚饭没吃几口:“去。” 岑野指了指她西施的全身妆造:“先收拾。” 桑虞把鲜花放去一边,利索地换上常服,绑起低马尾,卸去妆容。 她整理妥当,去隔壁和同事们说再见。 沈亦淮也在,他唇瓣微张,还想和桑虞说两句,亦步亦趋的岑野大步上前,拉起了她的手。 和以往的简单牵手大相径庭,他强势分开她的指缝,将自己的几根手指对应嵌入,缠绵贴合。 标准的十指相扣。 旖旎的暖热从指尖淌遍四肢八骸,桑虞诧异地低头去瞅,那只手再度被迫人的力道席卷,由他牵着往外走。 快要走出剧院,远离那些同事,桑虞站定不动,反方向拽住他。 岑野随之停下,侧头问:“怎么了?” 桑虞轻轻扯了扯他的手,诚惶诚恐地问:“你生我的气了?” 岑野微偏脑袋,不解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桑虞嗫嚅:“先前在台上……” 岑野:“你提前知道他会上去?” 桑虞睁大双眼摇头:“当然不知道。” 岑野又问:“你知道他会站到你旁边?” 桑虞脑袋使劲儿地摇。 岑野:“还是你其实也想借那种机会,和他牵手?” “没有。”桑虞大声地回,唯恐不足以取信于他。 岑野更加不能理解了:“那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桑虞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借着剧院充裕的灯光,仔仔细细地审视他,依旧怀有不确定:“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岑野看她的表情呆萌,不免想笑:“为什么这么害怕我生气?” 桑虞被问得一愣,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支吾道:“那个,怄气伤肝,对身体不好。” 岑野盯了盯她,联想到上回她去锦城表演,遇见过激的粉丝求婚,她第一时间向他道歉,理由是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不能给他戴绿帽子。 现在倒是只会纯粹地关心他这个人了。 岑野受用地弯了弯唇,牵着她出去坐车。 十指相扣的牵手姿势着实暧昧,桑虞想得到他刚刚为什么要这样牵她。 但眼下已经不用面对同事,面对沈亦淮,她有些不自在,容易把脸烧成日落时的橘子红,想把手抽回来。 奈何她刚有所行动,岑野又开了口:“你知道先前在观众席,我瞅见你们牵手,在想什么吗?” 桑虞刷地昂起头,被他紧紧包裹的左手僵了一半。 岑野语调轻慢,有克制的愠怒和戾气渗出:“我自己的媳妇儿,我都没牵两回,凭哪点给他牵那么久?” 桑虞一滞,这应该就是男人极为看重的脸面和胜负欲吧。 “好像没牵两分钟。”她弱弱地替自己辩驳。 岑野转向她,沉沉眸色顿时犹如出鞘的冷剑:“你还想和他牵多久?” “这叫没生气吗?”桑虞声若蚊喃地反驳,“牵都牵了,你想怎么办?” 岑野扣紧了她企图逃脱的手,彼此的掌心贴得严丝合缝。 他浑身萦绕的压迫感堪比排山倒海,又冲又强硬地说:“不准再瞎动,给老子一直牵着。” 作者有话说: 岑野:我一点都不生气(微笑脸) —— 感谢在2023-08-09 17:48:29~2023-08-10 17:4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排骨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堵门 ◎和我上去。◎ 岑野不是好相与, 喜欢息事宁人的纯善之辈,桑虞高中时期便有基本的了解。 可重逢的这几月,他虽然有冷漠有混不吝,但不曾与“恶狠”沾边。 当下, 手上又加了一重容不得人抗拒的力道, 带有强制命令的话音激荡耳膜, 桑虞立时被他浑身尖刺的气势唬住了,任由他一路牵着去打车, 去逛夜市。 蓉市的喧嚷繁华和烟雨南城大有不同, 大街小巷,炊烟袅袅, 嘈杂欢闹的边边角角,协同演绎一幅最抚凡人心的市井烟火。 桑虞和岑野此行没有具体目的,途径一条美食街,就让司机靠边停下。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千滋百味, 桑虞站在美食街的入口, 闻着满街飘散的当地特色食物香气,踮起脚尖向前眺望,迫不及待地拉着岑野过去:“快走, 好多人。” 岑野双腿的长度优于她,步速一向不会慢,这会儿却落后了她半步。 他双眸收揽一整条街的万盏华灯,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看她柔顺的发尾随风扫过薄纸一般轻盈的肩背, 看着她拉拽着他, 反守为攻似的。 他压抑的平直唇角顷刻添了弧度。 蓉市美食大多是重口味, 桑虞一般不会过分忌口高油高脂, 只会把握好入口的份量。 而且她属于骨架细长,肌肉线条匀称的体型,外加每天高强度的舞蹈训练,从小没有为吃胖发过愁,唯一的遗憾是不能沾辣椒,挑选的都是清淡小吃。 来到卖锅巴土豆的摊位面前,桑虞嘴馋,偏头问岑野:“你吃吗?” 岑野:“吃。” 桑虞和中年老板说:“叔叔,我们要两份。” 岑野打岔:“一份。” 桑虞意外:“你不是要吃吗?” 岑野点头,依然坚持只要一份。 不多时,老板把装成一小盒的锅巴土豆递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给了两根竹签。 桑虞松开岑野,双手接过香喷喷的土豆,疑惑地瞥了瞥他。 他不是要吃吗?可他们只买了一份。 岑野的手又伸了过来,不过这一次对准了插在土豆上的竹签。 他取下一根,插起一块土豆喂进嘴里。 桑虞眼睁睁看着自己碗里少了一块土豆,不解地望向他。 岑野吞咽下肚,自然地说:“一起吃。” 桑虞:“……”要和她抢着吃才香,是吧? 不过她胃口小,的确吃不了太多。 最为关键的是身处琳琅满目的美食一条街,只尝一种实在是过意不去,没走几步,她又瞧到了想尝试的铁板豆腐。 岑野瞧她眼中冒星星,贪食小猫的样儿,前去要了一份。 桑虞有样学样,不再去多买,待他捧回来一碗,自觉抽出一次性筷子,夹他的吃。 “慢点,烫。”岑野提醒道,颜色偏浅的唇边挂一抹淡笑。 小猫养熟了,不见外的随意状态,最是可爱。 他们并肩走在摩肩擦踵的人流边缘,能分着吃的全部分着吃。 桑虞举着一次性筷子,不时去夹一块他碗里的美味,终于理解了小孩子们吃东西的习性,真的要互相抢着吃,才会滋味无穷。 而且最终吃下肚的种类,只多不少。 又到一家烤鱿鱼的店,岑野要了两串,摸出手机扫二维码,解开锁屏的时候,一张照片一闪而过。 桑虞就在旁边,低头看菜品的同时不小心瞥到,微有错愕。 岑野付好钱,觉出她的僵硬,一个响指习惯性地打去她的眼前:“发什么呆?” 桑虞瞬间抬高眼帘,许是和他这一两个小时的相处自在,她直接问出:“你的屏保?” “嗯,是我们那张合照。”岑野关掉手机屏幕,重新打开,专门递给她看。 昔日在餐厅,晏以柔给他们拍着玩的氛围合照又一次撞入眼中,桑虞仍旧会害臊,不敢久看:“你怎么用这个?” “有问题吗?”岑野不以为意地反问:“这不是你发给我的?” 是她发给他的没错,可是把这一张单独从相册拎出来,设置成屏保,也太暧昧了。 岑野半点没有她的重重顾虑,有理有据地说:“我们是夫妻,不用我们的合照,用谁的?” 事实如此,桑虞无言以对。 岑野再补充了一条理由:“你知道用这些细节体现自己已经不是单身,可以省去多少麻烦事吗?” 他平铺直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句话,钻入今晚的桑虞耳中,听出了一点儿其他意思。 他不会是在和她翻舞台上的牵手旧账吧? 桑虞又记起了他带她出剧院时的强势专断,弱声念叨:“很好用吗?那我是不是也该用?” 挡挡烂桃花,指不定还能不经意地给长辈们吃一颗定心丸。 美食节的灯光总是混合了凡尘烟火,岑野在这份至热至暖的明亮中盯她,好似在回:你觉得呢?这不是废话吗。 桑虞赧然地取出手机,在他灼热的注视下,稀里糊涂地找到那张合照,设置了和他同款的屏保。 两人逛吃逛喝到十一点,返回酒店,各回各的房间。 桑虞梳洗完,换上一条真丝吊带睡裙,冷不防地听到了门铃声。 她有被小小的惊吓到,这么晚了,谁还会找她? 桑虞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前,通过猫眼一看,是沈亦淮。 酒店空闲房间的分配原因,舞团众人的房间订得零散,她和沈亦淮的都在这一层。 几乎是同时,桑虞手机接到了一通电话。 她瞧着一目了然的来电显示,手机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下意识地想甩掉。 偏偏他们同在一个舞团一个剧目,桑虞担心是工作上的急事,不得不接起来,公式化地问:“沈导,有事吗?” 沈亦淮的鼻音有些重,不似平时的字正腔圆:“阿虞,我们可以聊一聊吗?” 桑虞了然了,他为的是私事。 “不可以。”她不假思索地回拒,“太晚了,你快回房间,不要打扰到其他人。” 虽然这家酒店的隔音效果做得不错,近乎听不到室外的动静,但闹得太大的话,声波应该也能穿墙。 沈亦淮压根没听进去,自顾自地说:“阿虞,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们从前不是无话不聊的吗?” 他的音色着实奇怪,异常混沌,“现在连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都是奢望了吗?” 桑虞眉心快要打成死结,光是凭借声音,她都能够确定他的怪异。 她禁不住再次凑向猫眼,认真细致地分辨,门外男人的脸颊似乎有非一般的酡红,眼神迷离恍惚,不是太聚焦,十有八.九是沾了酒。 一般而言,他不会喝酒的。 也只有在酒精的摧使下,沉稳的他才会如此失态,大晚上地找过来。 “沈亦淮,你真的够了,我已经结婚了。” 话已至此,桑虞也想和他讲清楚,连带着过去一段时间的所有,“你不是也有稳定接触的相亲对象吗?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除了工作以外的关系。” “没,我和她解释过了,不会再联系了,让她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沈亦淮的酒量极差,不过两罐啤酒下肚,已是似醉非醉的迷迷之态。 桑虞平淡地退后到房间中央,抿了一口水,那根为他牵动数年的细腻情绪,早已不像两三个月前,会因他的只言片语,大起大落:“那也与我无关。” “你知道关你的事。”沈亦淮一句话堵死她,“阿虞,你知道我拒绝她的理由是你。” 桑虞放下水杯的力道没控制好,玻璃叩击桌面的尖锐摩擦声,远不及听筒里的刺耳。 她有些受不了,一股脑地回:“我以前喜欢你的时候,不见得你这样。” 此话一出,两人皆有愣怔,流入耳道的只剩微不可查的电流和逐渐沉重的呼吸。 那些小心隐匿在无知年少,牵扯不清的心照不宣,如何料到会在这一刻,彻底捅破窗户纸。 沈亦淮凄凄地笑出了声,是啊,她曾经满心满眼,无不是他的时候,不见得他有任何进一步的反应。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看清了两人因为背后家庭,因为那出舞台事故,只能惨淡的未来,以为可以若无其事地放手,甚至明言赞同她去相亲,去追求另外的幸福。 但事实证明,他做不到。 无论他表面营造得多么光风霁月,温文尔雅,内心也免不了卑劣的自私自利。 沈亦淮无法容忍她和别的男人成双入对,无法接受她清澈双瞳闪烁的星光,再也不是因为他。 “阿虞,我们还有机会……” “没有了。”桑虞加重语气打断。 她又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水,终于有机会、有勇气问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我默默喜欢着你。 没有完全问出口的话,沈亦淮接收到了 他顿了好几秒,哽咽着挤出:“你高考结束那天。” 桑虞捏握水杯的指尖轻微发颤,即刻涌现一个猜测:“你看了我写的那封信。” 那个蝉鸣连绵的盛夏,她独自在舞蹈室,从晚霞漫天等到月兔生辉,也没能等来沈亦淮。 回家后,桑虞左思右想,直觉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待得又一日,她旁敲侧击地问过沈亦淮,惊觉他压根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许是不甚掉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过了那个特定的时间,桑虞也丧失了告知青涩的勇气,便恢复了克己守礼,只当他的师妹。 “……是。”沈亦淮的音量不止低了一个度,心虚与惶恐暴露在颤颤巍巍的尾音里。 当年,他听出桑虞话里话外的暗示,在书包翻找出那封满怀少女心事的情书,感受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有兴奋有冲动,更有不安和纠结。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桑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亦淮的母亲没读两天书,言行举止比较野蛮粗俗,和桑虞那对皆是毕业名校,工作体面的父母不能相比。 她对桑虞有无缘无故的恶意,很早之前在舞蹈班第一回 见到她,就不喜欢。 他母亲不止一次地埋怨过:“你出门去见那个死丫头片子的次数,比在家陪我这个老妈子还多,你以后是不是都不管我和你爸的死活了?你干脆搬去他们家,当他们的儿子得了。” 沈亦淮足以肯定,他和桑虞若是往前一步,依照他妈妈的脾气,保不准会刮动一场腥风血雨。 他不喜欢撒谎和隐瞒,总想把每一步都走得稳当妥帖,因此打算等一等。 等他和桑虞再长大一些,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在社会上立足,堵住父母的凿凿之言,再谈论两人的私事。 而这背后的一切,沈亦淮不愿和桑虞细说。 他清楚自己在她心中是怎样无暇的形象,不想让她窥探到他家庭的残缺处,更不想她和他母亲过多交涉。 一定会刷新她单纯无邪的世界观。 是以那一天傍晚,沈亦淮在舞蹈室所在的教学楼楼下逡巡了几个小时,最终选择不进也不退。 他佯装不知道那封情书的存在,好让他和桑虞的关系维持原样。 沈亦淮哪里会想到,这自以为是的一等,会等来两年前的舞台事故,加剧了桑虞和母亲之间的矛盾,自那时起,母亲连她的名字都听不得。 他更意想不到,还会等来她突然结婚的消息。 得知耿耿于怀数年的真相,桑虞出乎预料地平静。 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甚至懒得去探究因果,质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手机提示有其他电话进来,桑虞也没在意,望着陌生的酒店房间,忽地想到了正在巡演的这部舞剧。 西施的故事在国内耳熟能详,舞团定下要为这位绝色佳人的荒诞一生编舞时,草拟的剧目名称便是《西施》。 但桑虞和沈亦淮一致认为不够好,世人只知西施,又有几个人了解她本名施夷光。 他们还一块确定了这部舞剧的基调——一出荡气回肠,撕心裂肺的悲剧。 吴越乱战终止,关于西施的去向有不少版本,有人说她和范蠡再续前缘,泛舟游玩;有人说她是红颜祸水,由勾践赐死;还有人说她自知愧对吴王的宠爱,选择了自缢。 桑虞和沈亦淮综合众多版本,在舞剧中让这位奇女子如愿回归故里,却只得在复杂丑陋的朝堂之争和帝王诡谲下,成为兔死狗烹的典型代表,香消玉损。 世间因果轮回,昔年范蠡为勾践献上美人计的刹那,便注定了他和西施有缘无分,再无可能。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譬如他们。 思至此,电话另一头的沈亦淮倏地激动起来:“你来做什么?” 紧接着,是一道冷沉深戾的男声:“我来找我老婆,还要和你报备?” “我才应该问你,你这么晚蹲在我老婆房间门口,是想干嘛?” 桑虞猛然打了一个哆嗦,胡乱去衣架拉下一件长款外套,把自己包裹严实,开门出去。 果然,门前多出来的,和沈亦淮争锋相对的男人是岑野。 桑虞瞧他穿着灰色浴袍和室内拖鞋,不长不短的头发湿哒哒,凌乱地耷拉在额前,肯定也是才洗漱过。 “你……” 她还没问完,岑野斜了眼散发酒气的沈亦淮,阴翳眸光中有快要喷涌而出的盛怒,对她沉声开口:“这个房间,你还住得下去吗?” 桑虞一手拿手机,一手抓紧外套的门襟,生怕露出里面的吊带睡裙,茫然无措地眨了两下眼。 岑野脸色差到了极点,呼吸又急又重,仿若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可能大动干戈。 他向她跨近一步,主意已来:“和我上去,看他还有没有胆子去堵门。” 作者有话说: 岑野:老婆当然不能睡这里,老婆要和我睡 (明后两天周末加更!) —— 感谢在2023-08-10 17:52:55~2023-08-11 17:5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困困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醉酒 ◎只会喜欢你。◎ 这家星级酒店的安保和房间的防盗系统做到了业界一绝, 但三更半夜,一个大男人蹲守在门口,他们之间还有丛林迷雾般复杂模糊的牵连,怎么看怎么奇怪。 桑虞神思混乱, 暂且没想到报警或者喊酒店保安, 一整天的工作加逛街加适才的耳闻, 她身心俱疲,无暇应对。 她晕晕乎乎地抽掉房卡, 关合房间门, 只拿了一部手机,同岑野去往顶层, 他的总统套房。 迷迷瞪瞪的沈亦淮欲要阻止,被岑野森寒迫人的气场和只能用总统套房房卡刷开的顶楼电梯挡了回去。 走出电梯轿厢,推开总统套房的门,桑虞瞧着里面开阔大气, 每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都在散发高贵奢华气息的陈设, 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弯。 她讲不明白为什么很快就答应了岑野的提议,在深夜孤身踏足他的领域。 或许是她知道这是最快解决两个大男人的纠葛,不让他们惊扰到其他人的方法。 或许是她今晚接收了颠覆多年世界观的信息量, 思绪实在算不得通畅清醒,急需一个角落,肆无忌惮地把脑袋埋进泥沙里,逃避糟糕的现实。 又或许是和沈亦淮不依不饶的守门相比, 与岑野待在一起, 她本能地认为更加心安。 桑虞面色僵硬懵懂, 走向客厅中心, 缩去沙发一角, 合拢外衫,双手环抱膝盖。 她不可避免地瞅见正前方的茶几上,摆放了一瓶未开封的红酒。 瓶身设计精致有格调,是桑虞没见过的品牌,她饶有兴趣地,聚精会神地打量。 她能喝酒,但碰得少,寻常只会在逢年过节,和三五个绝对信任的亲朋好友小酌两杯。 桑虞盯了盯那瓶酒,又直勾勾地望向岑野。 “想喝?”岑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桑虞没否认真实想法:“可以吗?” 岑野瞅着她苍白暗淡,几乎没有表情的脸蛋数秒,去厨房取出两个高脚杯。 他今夜原本也是打算解决掉那瓶红酒的。 陪桑虞从美食街回来,岑野洗漱好,写完日记,便要坐去电脑面前,赶今日份的更新。 但他的状态不是很在线,情绪和脑洞都无法调动到一定的数值,勉强敲下的几段文字生硬死板,被他清除得一干二净。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岑野习以为常地想要借一点酒精的威力,进入微醺,刺激大脑皮层的活跃度。 套房内有藏酒二三十种的酒柜,但他逐一看过,找不出一款有开瓶的欲望,便拨打了酒店管家的电话,叫人送来想喝的。 这层楼一共设置两个总统套房,岑野听到门铃声,开门取酒时,正好入耳了对面房间,刚回来的一对情侣的对话。 “刚刚我们不是忘记按电梯,跟着别人下了吗,十二楼那个男的吓我一跳,蹲在那里做什么啊,那是不是他的房间啊?” “就是,穿一件白衣服,跟演鬼片一样,不要是变态吧。” 岑野听清楚他们聊的是十二楼和白色衣服的男人就有所警觉,回去拨打桑虞的电话,一直被占线。 他惶惶不安,立即跑下了楼,果真目睹半醉半醒的沈亦淮,守在她的房间门口。 红酒一般倒到酒杯的三分之一,岑野只给桑虞倒了四分之一,自己那杯却倒到了快二分之一。 桑虞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不由多瞅了几眼他明目张胆双标的行为,暂且没吭声。 她放松地缩到地毯上,抿一口猩红醇香的酒液,好奇问:“你为什么不说我?” “说你什么?”岑野和她同坐一张地毯,馥郁浓稠的酒香缭绕,头顶的暖色灯光愈加迷醉。 以往每一次,撞见她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他这个法律意义上的正宫都没好脾气,不是摆臭脸就是冷言冷语,眼下出奇地淡定,反倒是招她乱想。 桑虞随意地摇晃酒杯,又尝了一口酒,不再追问,她可不想自己讨骂。 岑野给她倒的酒液着实是少,她浅饮两口就见底了,完全没有深夜买醉的乐趣。 桑虞捏住空荡荡的高脚杯,转向那瓶还剩一大半的红酒,又仰望向他,水润的柳叶眼显得可怜兮兮,活像渴望生骨肉的团子。 “别看我,你只能喝这么多。”岑野受不住她这种眼神,别开视线自斟自酌,“我可不想大半夜的,还要照看一个醉鬼。” 桑虞感觉自己受到了质疑,不服气地反驳:“我酒量很好的,酒品也不错,不会发疯。” “那也不行。”岑野吃了秤砣铁了心。 桑虞低低地“切”了声,将酒杯放回茶几:“不喝就不喝。” 她疲惫地趴向沙发,黑珍珠似的圆润眼珠滴溜溜滚了两圈,忽而提出:“我想喝水,热的,最好加一勺蜂蜜,有吗?” 岑野稍稍掀起眼皮,细长的眸光满含怀疑:“你要求还挺多。” 桑虞懒懒地合上眼,纹丝不想动:“没有就算了。” “老实等着。” 岑野要是没记错的话,酒店管家考虑周到,以防客人有解酒的需要,冰箱常备一小罐蜂蜜。 他放下高脚杯,又起身进了厨房。 轻微的脚步声渗透耳膜,趴着的桑虞立时睁大眼,看着那抹白杨般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厨房,急吼吼直起身,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岑野用勺子搅拌着一杯蜂蜜水,快步走出来,恰巧望见她端起满满当当的红酒,迫不及待地,当白开水一样地灌。 “桑虞,你越来越能耐了。”岑野咬牙出声,顿时明白自己被她耍了,长腿迈动得更快。 桑虞连喝了两三口,闻此差点把酒呛进气管,逼不得已停下来,抱着酒杯猛咳了几声。 岑野高大的身影已然到了跟前,阻碍光线,投下极具压迫性的暗影。 他伸手要去夺她的酒杯:“拿来,不能再喝了。” 桑虞的咳嗽缓和了一些,特别护食地把酒杯抱在怀里,快速瞥一眼,抗议:“只剩一两口了,你好歹让我喝完啊。” 这瓶酒的度数不低,岑野看她灌得太猛,恐怕会醉,说什么也不让她再碰一滴了,硬生生抢过了那只酒杯。 力不如人的桑虞委屈巴巴,瞅着杯中晃荡的液体,还不死心:“倒都倒出来了,又不能倒回去,不喝多浪费,浪费可耻!” 岑野站直身子,食指和拇指捏住高脚杯的杯脚,颇有闲情雅致地慢慢晃动,同她目光的落点一致,凝于辛辣的暗红液体:“不喝完是会浪费。” “是吧?你快给我喝完。”桑虞蹭起身,想去把酒杯拿回来。 然而岑野赶在她之前,将杯口送近唇瓣,仰头灌了下去。 桑虞方才站起来,和他只剩一步距离,神情和手上的动作一并呆滞。 那可是她喝过的酒,用过的杯子。 一点点酒液,岑野很快灌完,把重新变空的酒杯向她示意,经过辛辣刺激的嗓子有些哑:“现在不浪费了。” 桑虞依旧定定地注视着他,自然樱粉的双唇情不自禁抿动,口中残余的烈酒香气似乎变了味。 说不出道不明的微酸微涩微苦,以及单单跳跃在舌尖,一星半点的微微甜。 看她呆成木头人,岑野眉梢挑了挑:“还想喝?” 他俯下身,随手捞起自己的酒杯,大方地朝前递:“来,都是你的。” 桑虞才不像他,要喝她喝过的。 “不,不喝了。”她手慌脚乱地跌坐回原位,发烫染色的脸颊埋入沙发里。 岑野瞧着她又一次鸵鸟行径,无声地勾动唇角,“把蜂蜜水喝了,解酒。” “我又没醉。”桑虞嘴硬,却听出了他话里化外的强势,识相地摸到玻璃杯,一口喝尽,再迅速地趴回去。 目睹全程的岑野忍俊不禁,同样坐回去,一直用她那只高脚杯倒酒。 桑虞一动不动地趴了好半晌,蜂蜜水效果有限,酒劲儿渐渐袭击大脑,思绪趋向迟缓混沌。 她缓慢地侧过脸,用一只眼睛偷瞄身侧的男人。 他轻碰杯沿的唇瓣整体偏薄,有恰如其分的唇珠,边角沾挂两滴深红酒液,微微抿动着,一看就很软。 硕大的喉结伴随吞咽滚动,上面好像有一颗极小的淡色的痣。 他宽大浴袍的领口掩盖一部分锁骨,盘旋在那里的,还有至今不知全貌的纹身。 鬼推神助的,桑虞头脑发热,燃起了倾诉欲:“那个,我喜欢过沈亦淮。” 霎时间,房间流畅的空气凝固住,好比钢筋混泥土般,了无温度。 岑野一口干完剩下的酒,整个人如同去中元鬼节走了一遭,卷一身彻骨的阴森寒凉,“嗯,为什么喜欢他?” 桑虞迟疑片刻,含糊地回:“他对我很好。” “谁对你好,你就喜欢谁?”岑野胸腔震出一声轻呵,扭头看她,“我对你很差吗?” 桑虞神经一寸寸地被害人酒精侵蚀,敏锐度和反应能力大不如从前,但她耳闻这一声,还是禁不住怔了一瞬。 他怎么显得有点哀怨? 岑野自嘲地扯了扯唇,又给自己续了一杯:“现在呢?还喜欢?” 桑虞眼帘垂到低处,沉闷地摇头:“现在不想喜欢了,太累了。” 现实不是任人编造修改的故事,不是所有遗憾都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迎来圆满。 她更不是幸运的那一批,无法将混沌青葱写就一出暗恋成真的佳话,延展的方向只能是无疾而终。 她早在决定和他走向民政局,进入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时,便看开了。 岑野若有所思地轻摇一杯酒,唇线不知不觉地压平。 少顷,桑虞双瞳瞪得老大,有来有往地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岑野举杯的指尖颤了颤,置若罔闻,一心喝自己的。 桑虞不是非要一个答案,尤其是在这类涉及隐私的事情上。 她的脑袋愈发沉重,枕着手臂,睡了过去。 岑野缄默地喝掉小半瓶酒,良久没有听到声响,偏头看去。 她斜斜靠在沙发上,露出一半白里透红的脸颊,乌黑发丝凌乱地披在肩头,罩在外面的长衫门襟松散,暴露里面的睡裙。 荡领的真丝小裙子一不留心就容易走光,岑野不过是随意一瞥,便瞧见她身前的雪白起伏。 他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错开视线,前去理了理她的外衫,顺便唤:“桑虞?” “嗯。”回应他的是被打搅美梦的不耐。 岑野轻柔地推她肩膀:“去房间睡。” 桑虞应该是嫌弃那只手碍事,捉住他的手腕,一把扯下,牢牢抱住。 她还用被酒意蒸得热腾腾的脸颊去贴那份与生俱来的冰凉,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极致的柔软贴在肌肤上,岑野惊得浑身一僵。 突然记起赵秀珍曾经说过,她一旦喝醉,就回归了小孩儿,异常粘人,见谁就贴。 岑野不免扬唇,任由她抱了一会儿,连哄带骗地抽出胳膊,把人打横抱去房间。 这个套房一共两个卧室,他住隔壁。 岑野小心把她放去云朵般轻盈舒适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准备离开时,再次被她拉住了右手。 桑虞双眼紧闭,嘀嘀咕咕:“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不介意。” “这么大方?”岑野没好气地回,手心泛痒,忍不住用左手去捏她红扑扑的脸,“我喜欢你,你也不介意?” 桑虞不知是被捏痛了,还是被这句话吓到了,睁开朦胧的眼,模模糊糊地问:“你喜欢我啊?” “嗯,喜欢你。” 岑野一条腿跪向床沿,倾身和她贴得极近,双瞳锁定,勾缠的灼热呼吸难分彼此。 “只会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两章哦 第36章 同屋 ◎如果有下次,至少把我拉上床。◎ 他素来清朗干净, 声量不低的嗓音,在回这两句时,口中仿佛含了一块糖,略有朦胧, 略有压低。 反之, 显得暧昧不明, 显得缱绻旖旎。 尾调的余音难绝,不着痕迹地冲散室内空调制造的凉爽。 取而代之的, 是无尽的燥热与荒唐。 桑虞看似澄澈见底, 实则混沌不堪的双目再一次瞪大,瞧着悬在上方的俊俏男人, 瞧着他黝黑发亮的眼中只有一个渺小的自己。 她困惑不已地扑闪眼睫,缓缓笑开,眉目灿烂得浑若不谙世事的孩童:“你也喝醉了。” 岑野目色炯炯地直视她:“你觉得我像喝醉了吗?” “像啊。”暂时活成了单细胞生物的桑虞一门心思认定,“你都说喜欢我了, 你怎么可能喜欢我?还说只喜欢我, 你知道只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吗?” 岑野不假思索:“废话,我当然知道。” 只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么多年, 他见万人,万人非她,便固步自封,不见一人。 桑虞和他的聊天似乎仅仅是机械的, 没听进去分毫, 她松开了他的手, 翻一个身, 拉下多余的枕头抱。 岑野看着她又快进入安睡状态, 没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放下腿,站直身子,打算再给她盖好被子时,她扔开了枕头,嫌弃地咕哝:“不是这个。” “什么不是?”岑野好脾气地问。 桑虞嗖地坐起身:“我的雪龙。” 岑野没听明白:“什么龙?” “我的娃娃,没有它我睡不着。”桑虞作势要下床,回十二楼的房间。 岑野仔细想了想,之前在从锦城回南城的飞机上,帮她抱过一个白色的恐龙玩偶。 “小醉鬼,你乖乖躺好,我下去给你拿。”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去。 桑虞倒是照做了,不过嘀咕不断:“我没醉,是你醉了,还醉得很厉害,神志不清了。” 岑野:“……” 他无奈一笑,走回客厅,拿上她搁置在茶几的房卡。 搭乘电梯到达十二楼,沈亦淮还坚守在原地,颓靡地,失神地跌坐在桑虞的房门外。 岑野鄙夷地撇了下嘴,打算直接无视。 沈亦淮却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用怪异的眼神审视他:“我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你了。” 岑野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准备用房卡刷开门锁。 沈亦淮反反复复地扫视他,搜寻久远过去中,刻意被忽视打压的片段:“《枝上春》最后一节的编排灵感,是你提醒我的。” 岑野把房卡贴向门锁,啪嗒一声的锁芯转动不刺耳,却似刺激到了某段尘封的往事。 他第一回 得知桑虞在为比赛舞蹈的编排犯愁,是在舞蹈室外面,偷听到她和舞蹈老师的对话。 而第一回 了解她编舞的具体方向,是她和沈亦淮的交谈。 那是一个再普通平凡不过的春末,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同学们一窝蜂地冲出教室,为了抢食堂二楼的招牌小炒,为了苦哈哈的晚自习积蓄体力。 位于三排的桑虞实属成了异类,久久坐定不动,好像在写卷子,全然不知道饿。 同样磨叽,落后众人的同桌女生起身喊她:“别写了,一起去食堂啊,填肚子要紧。” “你去吧,我等人。”桑虞柔和地拒绝。 “呦呦呦,等谁啊?”女生起哄:“不会又是你那个长得很斯文很好看的师兄吧?” 桑虞应该是羞涩,埋低脑袋,用手去推她:“很晚了,你再不去食堂,会吃不上饭的。” 女生才止住调侃,一溜烟地跑出了教室。 岑野那个时候已经按照月考成绩,调去了倒数第二排,闻此也不着急去吃饭,留在座位上,拿出纸笔,手写新故事的开头。 没两分钟,教室进来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男人。 他不止一次在这种空闲时间来找桑虞,轻车熟路,径直走向她的位置,坐她同桌的椅子。 果然是那个女生猜测的,她的师兄。 沈亦淮给桑虞带了吃食,两人一面吃,一面谈笑风生。 彼此中间间隔三四排,他们的谈话声有意放低,理应听不清楚,但别无旁人的教室过于静谧,岑野依据入耳的只言片语,大致勾勒出了事情的原委。 他悄无声息地挺直脊骨,靠上椅背,一支廉价的圆珠笔在两只手上来回翻转。 他沉默地凝视前方画面,衣着整洁蓝白校服,高扎长马尾的女生坐在混合清风的盛大日落中,稍稍偏着脑袋,侧脸曲线圆润顺滑,奶白色的肌肤经过霞光斜照,极具通透感。 她的话比和其他人相处,密集得多:“我这次真的不会听老师的,这支舞要是只编到月季花盛开的话,就俗气了,和其他的有什么区别?” “如果再想不出来更好的编舞方案,我宁愿不去参赛了。” “我知道这个比赛很重要,所以我不想敷衍,不想将就。” 岑野不动声色地放下笔,拿起桌角的气泡水,破天荒地,慢条斯理地喝。 三天后,他又在学校见到了已经脱离中学苦海,成为大学生的沈亦淮。 这次是在教学楼下的花园,沈亦淮对他欠缺印象,对面撞上都不会打招呼,欲要擦身而过。 岑野却稍作停顿,轻声开口:“一枝月季在迎来花期后,一定会凋谢,但有些时候,凋谢不是结束,不该被哀伤,花瓣会乘风而起,彻底拥有自由,获得新生。” 猝不及防地听陌生人说了一大堆,沈亦淮觉得莫名其妙,又很快反应过来,惊喜地回头喊他:“唉,同学,可以再说具体一些吗?” 岑野无心和他多言,笔直的双腿快速迈动,给他留下一个孤冷洒脱的背影。 当下,岑野也不打算予以过多的理会,只是寒声警告:“她现在是我老婆,你最好不要再对她有非分之想,离她远点。” 沈亦淮讽刺地笑出声:“你们到底是真夫妻还是假夫妻,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太了解阿虞了,一本结婚证算什么,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 岑野面色沉了又沉,斜睨向他,眼刀是淬了毒的犀利狠辣:“你试试看。” 沈亦淮借着酒意,越说越来劲儿:“如果我开始追阿虞,你猜她会不会和你离婚,和我在一起?” 岑野握住门把手的指关节收至最紧,又倏然松开,侧身拎起他的领口,用力甩去墙上。 顾虑到周围还有其他房间,其他住客,岑野尽量压制分贝:“你把她当什么?想追就追,想晾在一边就晾在一边?” 酒精作祟,沈亦淮浑身没什么力气,背部陡然吃痛,连反抗的余地都不见得有。 他镇定自若的神情撑得勉强,随时可能四分五裂,却固持己见地把一件事当成了救命稻草,揪住不放:“我和她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谁他妈要当你的替代品,”岑野低声暴呵,一把将他推出去,像在扔一块脏污不堪的抹布,“你还不配。” 他快速打开房门,在床上找到雪龙,顺带给桑虞拿了洗漱用品和一套干净衣裤。 其余更私密的,他不方便收拾,等她明天清醒后,自己下来取。 没有安抚玩偶的桑虞无论如何睡不着觉,听话地侧身躺在床上,模糊的眼珠子直勾勾盯住房门。 一听见动静,瞧见岑野抱住熟悉的雪龙重新出现,她就咧开笑。 迎上她绚烂开怀的笑容,岑野瞬间有些恍惚,搞得好像她是专门在等他。 岑野看看手上的恐龙玩偶,感觉它丑到了一定的境界,极其碍眼。 奈何桑虞眼巴巴地等着,还在催促:“你快给我啊,我只有这一只,你不要和我抢。” 岑野才走过去,把雪龙交到她手上。 桑虞接过,紧紧搂抱在怀里,满足地埋进它软糯的身体。 沈亦淮尖锐刺耳的字字句句仍在耳边高声复读,岑野不着急退出去,瞧着晕晕乎乎,不省人事的她,挑起眼尾问:“现在不粘着我了?” 桑虞眉心动了动,抱着雪龙翻个身,面朝里面的墙壁,没有搭理他。 岑野浅浅弯唇,俯身去揉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谁知又被她拽住了手。 这一次她较为使劲儿,报复似的,直接把他的掌心往脸上贴,再翻回来,当枕头睡。 岑野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始料不及,随之弓起身子。 他干脆坐到了床边的地毯上,趴在床沿,瞧她合上的双眼弯如窗外高挂的上弦月,睡颜恬静乖巧。 不知多久过去,夜生活丰富的城市也扛不住暮色的威压,偃旗息鼓,归于为数不多的沉静。 桑虞呼吸逐渐均匀平稳,抓住岑野右手的那只手早已松动,他却没有要抽出来的意思。 反而熄灭了主灯,独独留下一盏温暖的夜灯,辉映床上床下的两人,咫尺之遥的侧面轮廓。 只要有雪龙在怀,桑虞的睡姿还算老实,几乎不会出现大幅度的动作。 因此她翌日醒来时,一手搂着雪龙,一手拉住岑野,维持将他的手掌贴合侧脸的姿势。 桑虞感受到手上和脸上的异样,受惊不轻,尤其是睁眼瞅见岑野正趴在旁边,睡姿四平八稳。 宿醉过后的桑虞脑袋不晕不痛,但里面装的全是粘稠浆糊,粘黏本就不算发达的脑细胞。 她对昨晚的记忆,终止在那杯甜滋滋的蜂蜜水。 不管后面发生什么才会造成如今的尴尬局面,她下意识地想松开他,偷溜下床再说。 奈何桑虞正要做出行动,岑野忽地反手一握,有力扼制住她的腕部。 桑虞悚然一惊,只见岑野缓慢掀开一条眼缝,直起上半身,活动僵硬酸痛的脖颈,眸色幽幽地看着她。 “大清早的,想做什么?”他嗓音含了浓重的懒倦,和些许受到干扰的火气。 桑虞坐起来,拉扯被子盖到脖颈,再慢慢将雪龙挪到眼前,隔绝他杀人于无形的视线:“不,不做什么啊,起床洗漱。” 岑野看那只毛茸茸的玩偶更不顺眼了,用空出的左手抓起,丢去床尾:“你就没有想说的?” “我……”桑虞每每醉酒都会断片,对具体的情况一无所知,但听父母当乐事讲过,她醉后喜欢黏着人,和八爪鱼如出一辙。 依照已知的情形推断,八成是她昨晚黏住岑野不撒手了。 但好像从来没有听说,她会黏着哪个人一整夜,一般睡着后,都会无意识松开。 唯恐多讲多错,桑虞半天憋出一句:“我喝醉了。” 岑野撑起手臂坐上床,揉揉惺忪的睡眼,点头:“嗯。” 桑虞瞧他还算平和,不像要大动肝火的样子,尝试抽出手腕,为自己开脱:“你不会和一个醉鬼计较吧?” “所以你认为硬要拉住我,把我留下来过夜是一件可以忽略不计的事?”岑野强劲把控她细小的手腕,撩起眼睑,神态愈发清明,不依不饶地问。 “不算过夜吧。”桑虞对他所用的虎狼之词惊恐万状,高声否认,“过夜不是……” 她来回扫视两人的衣衫,她被子之下的吊带裙完好无损,倒是他的浴袍有点松垮,左侧结实的肩膀和胸膛若隐若现,低眸可见。 岑野动了几下蜷曲到麻木的双腿,直视她移动的目光,也不管身上趋向散架的浴袍,饶有兴味地问:“是什么?” 桑虞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她歪过脑袋,双颊充血,连珠炮一般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偷偷倒酒喝,你放心,我下次再想喝酒,一定离你十万八千里远。” 岑野忍俊,捏起她的下巴,逼她面对:“还想有下次?” “不不不。”桑虞被迫昂起红透的脸颊,“不会有下次了。” 岑野唇边牵出玩世不恭的一抹笑,自说自话:“老婆,如果再有下次,至少把我拉上床,地板太硬了。” 桑虞:! 作者有话说: 岑野:下次我想睡床上 (后面还有一章) 第37章 老公 ◎你先前叫我什么?◎ 清楚这人又在犯浑, 桑虞急吼吼地挣脱开他,一只手捂住胸前岌岌可危的荡领,跳下床找拖鞋。 她跑出去好几米,回头张望, 岑野照旧维持原样, 单臂撑去她睡过的床上, 上半身稍微有些歪斜,牵扯出的脖颈线条流畅修长。 觉察到她古怪的目光, 仿若在质问他为什么还不起来, 赶紧有多远走多远。 岑野指了指自己的腿,无奈地耸肩:“麻了, 动不了。” 他身上是系带浴袍,两条劲瘦有型的大长腿自然地从两块布料的缝隙间穿出来,露至大腿,引人遐想。 桑虞看得一阵脸红心跳, 慌乱无措地躲进了卫生间。 两人再碰头时, 各自换好了衣服,洗漱完,坐去餐厅, 吃工作人员送来的早餐。 桑虞始终埋低脑袋,视线徘徊在热牛奶和营养均衡的三明治之间,没脸抬眸瞧他一眼。 她一直在琢磨,昨晚醉酒后, 除了黏他, 还有没有做出其他羞耻的举动。 奈何桑虞的醉酒断片能力一绝, 思索半晌, 只思索出意识开始模糊时, 她好像和他谈论过喜欢谁的话题。 桑虞登时警铃大作,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掉落到盘子里,昂头直视他。 岑野吃得漫不经心,闲散地掀起眼:“不好吃?” 桑虞喝了一大口牛奶,润润嗓子,忐忑地问:“我昨晚是不是和你说了我喜欢谁?” 岑野撕了一小块烤面包丢进嘴里,慢吞吞“嗯”了声。 “我说的是谁啊?”桑虞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来,小心翼翼地追问。 岑野缓慢地咀嚼面包,配合一口提神醒脑的黑咖啡,反问她:“你觉得呢?” 桑虞不止一次被他像打回旋球一样,把问题反踢向自己,但却是第一次如此咬牙切齿。 “我要是能想起来,还会问你吗。”桑虞怒目圆睁。 岑野瞅着她忍无可忍,炸毛的模样,禁不住莞尔,张口就是跑火车:“算了,我不好意思说。” 桑虞顷刻瞳孔收缩,他为什么会不好意思说? 要是她说的是别人,他会不好意思吗? “我说的人该不会是……”桑虞不可置信,吞咽下最后一个“你”字。 岑野似是听懂了弦外之音,意味不明地打量她。 不承认,也不否认。 桑虞感觉已经得到了答案,立即变得如坐针毡,无颜以对,只想溜之大吉。 岑野抢先喊住她:“吃完,浪费可耻。” 桑虞的确还没吃饱,默默捡起剩下的一半三明治,愁眉苦脸地吃。 职业舞者的体能消耗大,必须提前补充好热量。 岑野兴致盎然地盯她数秒,摸出手机,进入了购物界面。 桑虞惴惴难安,吃饭的速度慢过了蜗牛,等她吃完,尴尬劲儿还在高峰徘徊。 门铃忽然响了。 岑野前去开的,是他买的同城闪送。 他连包装都不拆,转手递给桑虞:“你的。” “我的?”桑虞蒙圈,“我没买东西啊。” “我给你买的,打开看看。”岑野倚靠去沙发背,目不转睛地看她的一举一动。 桑虞更加茫然,逐一撕掉包装纸,里面赫然是一本精装书——《梦的解析》。 对于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代表作,桑虞有所耳闻,西沉有一本犯罪心理方面的小说,便是以此为灵感。 她大致了解这本书是通过光怪陆离的梦境,深入分析个人的心理状态。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又没有需要分析的梦。”桑虞不解地嘟囔。 然而翻开目录,她就恍然大悟,她没有需要分析的梦,但有需要分析的言行举止。 弗洛伊德认为梦境是一个人的潜意识之一,是最为真实,不受世俗约束的本我。 类似的潜意识外在表现还有笔误、口误。 以及……酒后吐真言。 桑虞觉着自己拿的不是一本书,而是经过焚烧的板砖,又烫又沉。 含羞带怯的红晕从脖子蔓延上脸颊,连绵一片,她将书扔还给岑野,跑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岑野轻松接住她触碰过的书籍,得逞地牵出笑,走向那个房间,扣门说:“等会儿去楼下把行李收拾了,我给你拎上来,后面几天你就住这里。” 桑虞背部贴在门板上,尚且在沿着他以书暗示的方向,思忖自己在喝醉后,死皮懒脸拉着他,甚至说出喜欢他的行为是怎么一回事,猝然听见新的惊恐。 “啊?”她惊呼出声。 岑野闲闲道来:“你知道我昨天晚上下去给你拿雪龙,那个姓沈的和我说了什么吗?” 桑虞直觉不妙,轻声问:“说了什么?” “他说要开始追你。”岑野话里全是嗤之以鼻。 桑虞有被吓到,无意识放大了分贝,生怕一门之隔的他听不见,“我结婚了,和他不可能再有什么。” 岑野对她这个反应很是满意,笑着靠上门板:“但你是你,他是他,你能完全阻止他的行为吗?我可不想再来一回,大半夜还要跑下楼,给你处理这档子破事。” 他用词锋利,桑虞无言以对,她确实又给他添了一次麻烦。 她转动眼珠,详尽地回顾审视这间套房,两个卧室划线明确,彼此互不干扰,顶层也是沈亦淮上不来的地段。 而且岑野看似嘴不饶人,偶尔混不吝,实则正直,有底线。 昨天她那种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他都没有做出逾越的举动,甚至委屈自己,坐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她应该不用担忧安全问题,大不了晚上把房间反锁。 桑虞便应下了。 昨晚演出了一场,今天的开工时间会人性化地推迟,在中午十二点半之前,赶去剧院集合即可。 桑虞稍稍平复好乱哄哄的心情,硬着头皮出去,和岑野一起下楼收拾行李。 岑野帮她把打包好的行李箱提进房间,便退了出去,她自己一一取出衣物和用品,或挂入衣柜,或摆放整齐。 收拾到末尾,桑虞拿起放置在箱子一角,仅剩的小物件——一个正方形的首饰盒。 这是她以防万一,特意从南城带出来的。 现下,桑虞几乎没有犹豫,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女戒,套在右手的无名指上。 不多时,她满意地布置出一个临时居所,开门去客厅,没走几步,对面遇上了岑野。 他从厨房过来,拿一瓶刚拧开的冰镇气泡水,一眼瞅见她无名指上多出来的戒指,视线缓缓上移,定向她潋滟水光般的眼。 戒指是他们以前一块儿去买的对戒,他手上有一枚同款,桑虞佩戴女戒的时间少之又少,仅仅是为了应付奶奶。 被他意味隽永地注视,桑虞局促地蜷缩指节,干巴巴解释:“戴上方便些。” 她打算像他一样,长期佩戴了。 岑野没有回应这茬,淡淡丢下一句“等着”,大步折返回房间,又交给她一个首饰盒。 桑虞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内里镶嵌的还是一枚女戒。 不过比她手上这枚,在商场随意挑选的要精美华丽得多。 铂金材质为主,圆圈极具设计感地扭成了莫比乌斯环,寓意永无止尽,再镶嵌半圈钻石,显贵又不算浮夸,适合日常。 并且还比较眼熟。 “这是你上次给我看过的设计稿的成品吧?”桑虞奇怪地问。 “照顾朋友生意。”岑野随口应着,这对定制的戒指在上个月月底完工,只是她不肯戴,便没拿出来。 桑虞想到他上回提过一嘴,是朋友设计的。 “那你为什么给我啊?”桑虞问,“我们已经有对戒了。” “你是我媳妇儿,不给你给谁?”岑野觉得好笑,“多买一对怎么了?以后碰见好看的,还要买。” 桑虞捧着首饰盒没动,怀疑他是不是有收集这类小饰品的爱好。 岑野把气泡水丢去茶几上,拿出那枚小小的女戒,不由分说拉住她的右手,换上了。 他牵起她的手,左右打量,肤色白皙,指节修长纤细,点缀一圈戒指,犹如坠落一缕璀璨光亮,熠熠生辉。 他的老婆就是要配专属定制,要配独一无二。 岑野的指尖带有冰镇气泡水的冰凉,落在桑虞的皮肤上,却秒秒钟增温。 她难为情地抽回手,背去身后。 手中陡然一空,岑野愣了愣,低声地啧:“双标。” 桑虞没跟上他光速跳跃的脑回路:“我怎么双标了?” 岑野用事实说话:“昨天晚上,你拉我的手就没问题?” 桑虞无法再听见他聊昨晚,强烈的羞耻感会卷土重来,无情翻滚,叫人做不成鸵鸟,不得不去直面,去分析她对他。 她搪塞一声“我要去上班了”,撒腿便往大门闪去。 岑野扬起唇角,后脚跟上。 双双到达蓉市大剧院门口,桑虞叫他回去,工作期间,不好让他一直跟。 岑野沉沉地看着她,颇具深意。 桑虞清楚他的顾虑,忙道:“沈亦淮那边,我能解决的。” 岑野不再勉强,只说:“晚上来接你。” 桑虞进入后台,率先遇见便是有意等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沈亦淮。 “阿虞,昨天晚上是我喝多了,打扰到你了。”他走上前,举手投足又是一派清风朗月的温雅。 桑虞得体收下他的道歉:“请不要再有下次,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吧,我老公在这方面比较小心眼,会不高兴。” 她没有压低半分音量,不远处的同事很难不入耳。 小秦第一个奔赴吃瓜现场,夸张地叫:“什么?桑虞姐,你有老公了?” 这一声的威力超群,吸引来一大群同事,他们围住桑虞,和沈亦淮一同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 “什么时候的事情?” “男方是谁啊?” “不会是岑野吧?” “就是他。”桑虞对同事们微笑点头,“我们前两个月就领证了,还没办婚礼,暂时没对外说。” 小秦亢奋地叫起来:“啊,恭喜恭喜。” “哇,原来你们已经是夫妻了,亏我们私底下还在猜,你们有没有在一起。” “桑虞姐和他男才女貌,绝配啊,我磕到真的了!” “祝长长久久呦。” 桑虞弯出的笑意愈发明媚生动,应下了所有祝福:“谢谢,我们会的。” 她目不斜视,没管沈亦淮瞬间变得糟糕至极,犹如土灰的面色,先去换衣服换舞鞋。 晚上还有演出,下午的时间有限,大家都不得空闲,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来得快,收得更快。 待得晚上的表演完美落幕,大家松掉一口气,坐回后台,一面拆卸妆造,一面想起来找桑虞聊。 职业舞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吃的是青春饭,她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同龄人,绝大部分没有谈婚论嫁,自然新奇婚后的感受。 桑虞打定主意要在舞团内部宣布已婚,让沈亦淮再一次认清现实。 于是,她万分乐意同她们聊:“我老公对我很好,我觉得我们婚前婚后的变化不大,他都很照顾我。” “我老公特别擅长下厨,我在南城吃的饭菜,都是他做的。” “是啊,我也觉得我老公很帅,读高中那会儿,他那张脸就相当出名了。” “肯定啊,我很喜欢我老公,不然我不会和他领证。” 小秦话锋一变:“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侃侃而谈的桑虞被噎住了,这个问题奶奶关心,怎么她们也关心? 而这时,后方传来回复:“看她的时间,等她空下来,我们就办。” 熟识的动人男声灌入耳道,比清凉的薄荷冰还要醒神,桑虞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杆。 转头去瞧,一身休闲装扮的岑野从门口走来,漆黑的眸子盛着灯光,隐约染笑。 桑虞呆愣住,他什么时候来的? 没听见她和同事吹的吧。 得知两人的真实关系,小秦等人再见到岑野,全然不一样了,齐刷刷地改口:“姐夫。” 这个称呼着实悦耳,成功取悦到了岑野,他笑起来说:“大家辛苦了,我点了奶茶和宵夜,放在外面。” “谢谢姐夫。” 小秦她们兴高采烈,一窝蜂跑了出去。 岑野站近,自身后拿出一杯酸甜解暑的酸梅汤,递给桑虞。 她双手捧过,偷偷摸摸观察他。 俊逸脸庞如旧有与生俱来的冷感,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同。 他应该没听见吧。 “我好了,我们回去吧。”桑虞收拾完凌乱的桌面,给酸梅汤插上吸管,起身说。 岑野轻轻点了点下巴。 两人沿着演职人员通道往外走,桑虞的手机震动两声,来自奶奶的问候。 老人家喜欢归园田居,也喜欢年轻人的追捧,最近正在和保姆阿姨学打字,发的都是文字,桑虞也用文字回。 但她一手捧酸梅汤,一手敲字不方便,岑野接过了杯子,不时把吸管递去她唇边,喂她喝一口。 桑虞吸了一大口清爽的酸梅汤,专注和奶奶聊天,下意识喊:“岑野,奶奶说老城区有一家纯手工制作的绿豆糕好吃,我们抽空去逛逛,给她买点回去。” 岑野应了好,扣起字眼:“你叫我什么?” “岑野啊。”桑虞的眼睛不离开手机屏幕,还在和奶奶话家常。 岑野偏过脑袋,不满地点出:“你先前叫我什么?” 先前…… 桑虞不禁停下脚步,诧异望向他,耳畔如有一颗微型炸弹爆开。 他还是听到了。 “我那是为了让沈亦淮打消不必要的心思,是计策。”桑虞快速解释说。 “嗯。”岑野像是并不在意原因,一门心思问:“所以你叫的什么?” 桑虞赧然地错开目光,极其小声,如同羽蝶振翅:“老……公。” 好在岑野站得近,还为了配合她俯身低头,一个音符都不曾错过。 走廊顶部有中央空调送出的凉风,他体感舒适,绽开清浅的笑,暗色瞳仁汹涌志得意满:“以后就这么叫。” 作者有话说: 岑野今天的日记:老婆今天的老公是对着我叫的! (算是同居开始吧) 今天加更结束,明天见! —— 感谢在2023-08-11 18:10:08~2023-08-12 18:1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小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困困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梦境 ◎俯身吻了过来。◎ 这比飘散夏花更加轻盈的一声, 又化为了重磅炸弹,爆在桑虞跟前。 她瞪大双眼,讶异之色顺着秀丽温婉的眉眼盘旋笼罩。 没有岑野的人前,桑虞可以随性地, 尽情地发挥, 她的职业就是舞蹈演员, 生动演绎是她的一大擅长,送出千万声“老公”都不在话下。 可是当着他的面, 羞耻和尴尬会像两根生长千年的藤蔓, 粗壮的丫枝能将她牢固缠绕,首当其冲地扼制咽喉, 颤动声带都成了负重万斤的艰难。 岑野端稳她的酸梅汤,一本正经地解释:“人前人后要保持一致,不然你哪天在外面说漏了嘴,怎么办?” 桑虞歪头想了想, “说漏也没关系吧, 夫妻之间叫名字还是挺正常的。” “有关系,不正常。”岑野一口咬定。 “我爸爸妈妈都是互相喊名字的,难不成你爸爸妈妈……”不经过大脑的话吐到这里, 桑虞反应过来,突兀地刹住车。 剧院空调的温度实在是开得低,估摸只有十六度,岑野神情不自觉淡了两分, 主动接话:“我爸妈都是喊对方老公老婆。” 涉及已故的至亲, 桑虞能够觉察到他细微变化的情绪。 她懊恼地抿起唇, 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忽而, 桑虞垂下头, 吸了一口他手中的酸梅汁。 岑野被她这个亲昵的,不见外的举动讨好到了,莞尔一笑,带着她快步离开。 桑虞这一天的工作密度不低,身心俱疲,但入夜躺在床上却不得安宁,连续不断地做梦。 她梦到了岑野。 都说梦境虚无缥缈,人像全是模糊,难以分辨五官,但桑虞确切地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他。 清澈凛冽的青柚香,目空一切,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桀骜意气,她只在岑野身上见过。 桑虞在梦中回到了昨夜,辛辣的酒液在胃部翻滚,刺激的眩晕感直逼中枢神经。 还是这间奢华套房的客厅沙发,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岑野身上照旧是那条堪堪遮住关键部位的宽松浴袍,慵懒肆意地仰靠在沙发上,漂亮的黑瞳被酒气熏得迷离多情,浑身缭绕成熟男人的致命性感。 席地而坐的桑虞晕晕乎乎站起身,提线木偶一般地靠近他,往他腿上坐。 岑野也似喝到了酩酊大醉,神志不清的程度,居然没有暴躁地推开她,反而用筋骨明显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 桑虞热腾腾的脸颊蹭上他的脖颈,感受强有力的脉搏跳动。 她一面嗅他肌肤深处的味道,一面一遍遍地唤:“老公,老公……” 腻歪好久,桑虞微微抬起头,手指开始不老实,去戳他犀利喉结上,那颗不易被发现的浅淡小痣。 岑野喉结大幅度滚了一下,抓住她胡作非为的手,咬着她的耳朵低啧:“小流氓。” 桑虞不过是碰了碰他暴露在外面,任人观看的喉结,就被扣上一顶天大的帽子,她极度不服气,势必要将流氓行径贯彻到底。 她使劲儿抽出手,转为去扒岑野浴袍的领口,想要一睹那蜿蜒在锁骨上的纹身全貌。 灰色面料在她手指的牵引下,一寸寸划过他的冷白皮肤,又直又深的左侧锁骨逐渐显现,弯弯曲曲的黑色线条愈发清晰。 眼看着一片纹身要完整呈现,岑野寥寥无几的耐心告罄,蛮横捏起了她的下颌,挑高她慌乱的脸蛋,俯身吻了过来。 全然陌生的体验,严重触碰到知识盲区,桑虞猛然一惊,直接吓醒。 她平躺在床上,空洞呆滞地盯住天花板,单手搂抱雪龙,呼吸较为急重,似乎纠缠着梦里的混乱和旖旎。 桑虞大脑空白了几秒,继而睡梦的点点滴滴像开闸泄洪,一发不可收拾地涌来。 自己虚构的世界如猛禽夺路而逃,哐哐冲撞严防死守的现实。 心脏不再受桑虞的控制,撒欢地狂舞,不管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已经上了尺度,还几乎是她在主动。 桑虞猛力甩了几下脑子,不想再去回顾,心率容易居高不下。 她偏过头,瞧见两片窗帘的缝隙间泄露了一线夺目的日光,时间应该不早了。 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桑虞一眼注意到的不是位于左上角的时钟,而是正中央的屏保。 她和岑野并肩在暧昧灯光下的合照。 再一昂头,昨天入睡前取下的戒指同样躺在床头柜。 连这个房间这张床,都是蹭他的。 梦里的画面又在眼前飘荡,挥之不去,桑虞正兀自烦闷,听见了轻微的两下敲门声。 紧接着是岑野放低的声音:“醒了吗?” 桑虞:“……”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不过短短三四个月,他便在不知不觉中,入侵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桑虞抱着雪龙翻了一个身,和它一块儿埋进枕头里,闷声闷气地回:“醒了。” 岑野:“出来吃早饭。” “哦,你先吃吧。” 桑虞应得迅速,却在房间磨磨唧唧,简单的日常梳洗,也花了接近半个小时。 岑野吃饭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往往和她统一,她换好衣服,和雪龙并排坐在床上等了十来分钟,估计他吃完了,回房间了,才开门出去。 然而岑野不按照常理出牌,桑虞蹑手蹑脚地走向餐厅,遥遥望见他还坐在桌子上,面前是丰盛的酒店早餐。 他没动筷子,抱着手机在玩。 害臊的梦境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桑虞的日常生活,她瞅见他的身影就想躲,无颜以对。 奈何岑野的听觉和余光出类拔萃,赶在她转身之前,侧来了眼眸。 桑虞后撤的一只脚僵住,在他略带审视和催促的注视下,不得不收回来,干巴巴挤出:“早。” “早。”岑野放下手机,先去临近的厨房洗了手。 今天是中式早餐,两碗富有蓉市特色的鲜肉抄手温在加热板上,一份是清淡的原汤,一份加了红油。 桑虞顺着香味走过去,途径客厅,已然没办法直视沙发,却无意间在茶几一角,瞟到那本《梦的解析》。 她的心虚感不由更为凶猛,坐到岑野对面以后,全程不敢抬头看他,一看就会情不自禁地回想幻梦。 “我们昨天晚上各回各的房间后,还见过?”默不作声地打量她许久,岑野开口问。 桑虞筷子一颤,夹起的一只抄手砸进了汤里,飞溅小范围的浪花,和她心上的激荡不是量级,“没,没有啊。” “那你现在怎么搞得像我耍了流氓,欺负了你一样?” 岑野思索昨天两人入睡前的相处,还算愉快吧,不至于让她大清早起来,就对他畏畏缩缩。 桑虞险些被口水呛住,不是他欺负了她,是她对他耍了流氓。 虽然是在梦里。 但那也是她的梦,是她隐匿内心的折射。 “没有,我才睡醒,脑子很懵,不太想说话。”桑虞戳着碗里打滚的抄手,勉强解释。 岑野似有所思地盯了盯她,没再过问。 桑虞连续跳了两个晚上,后面两天的演出安排给了其他同事,她乐得清闲。 和岑野昨晚就约好,今天上午要去买奶奶提到过的绿豆糕。 饭后准备出门,桑虞抑制不住,又朝茶几上瞟。 她默念着书名:《梦的解析》,当真可以解梦吗? 谁知岑野散漫地靠近,她一抬起眼,便和他玩味的视线撞个正着。 桑虞心中有鬼,一片兵荒马乱,却表现得若无其事,掉头去玄关换鞋子。 岑野在原地停了片刻,视线扫过她看过的书籍,牵牵唇角,跟上她的步伐。 六月的蓉市日头威力无穷,徐徐进入蒸炉模式,逼人的热意往往混合了西南的潮湿,呼吸都会滞闷。 桑虞受不了酷暑,一热起来身上就汗涔涔的,衣服粘黏皮肤,特别难受。 两人在不起眼的巷道找到那家老字号绿豆糕,试吃发现味道确实不错,甜而不腻,只是没有使用添加剂,无法长期保存。 他们买了几份,用顺丰冷链给奶奶和桑家胜、赵秀珍邮寄回去一些,就返回了酒店。 桑虞立马奔进房间,洗澡换衣服。 她一闲下来,满脑子还是那场被封存了记忆的醉酒,还是那个荒唐的梦。 桑虞套上清爽的短袖短裤,悄悄拧开房间的门把手,望见岑野坐在客厅沙发上。 他也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抱一台笔记本电脑,细长的双手在键盘上飞速跳跃。 桑虞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地瞧他附近的《梦的解析》,没脸当着他的面去拿来看。 她便退了回去。 如此反复折腾几回,在她又一次掀开门缝,仍然龟缩不前时,岑野受不了,冷嗖嗖地问:“我要吃了你?” 桑虞呼吸一乱,只得硬着头皮出去,坐到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看他目不转睛敲字,繁忙的样子,桑虞谨慎发问:“你在工作吧?我会不会打扰你?” 岑野撩起狭长的眼尾,没好气地瞥瞥她:“刚才会。” 桑虞顿时无措,准备起身离开。 “老实坐着。”岑野收回视线,敲击键盘的速度正在提升,迫切地写完最后一节。 明快清脆的声响接连不断,桑虞弱弱地回了“哦”,去拿茶几上的水果,顺便瞧几眼上方搁置的唯一一本书。 突地,岑野凉淡出声:“想看就看。” “没。”桑虞惊慌地昂起头,漫无目的望向窗外,“我不想看。” 岑野由不得轻笑:“我说了叫你看什么吗?” 桑虞有被哽住,翦水似的秋瞳胡乱打转,双手局促地勾缠在身前。 岑野暂停手上的敲打,靠向沙发背,视线从她葱白的指尖缓缓上移,定去她一双柳叶眼。 他染在唇角的薄笑多了几分兴味,再坐了两分钟,一声不响,抱着笔记本回了房间。 房门落锁的声音透过耳膜,桑虞忙不迭回头张望,确定他当真关了进去,赶紧溜去另一边,蹲在地毯上翻阅《梦的解析》。 时间有限,局势紧迫,桑虞首要查寻目录,大概检索出感兴趣的内容。 她快速找出一个可能和解梦相关的章节,记住对应页数,要往后面翻看时,后方飘出一道原本悦耳,此刻却如幽灵般惊悚的声音:“还说不想看?” 桑虞毛骨悚然,正在翻页的手指抽了回来,纸页簌簌地滑落,归于原位。 岑野快步走来,颇为好奇地问:“想分析什么梦?” 她早上起来就奇奇怪怪的,又忽然惦记上这本书,多半和昨晚的睡梦有关。 “我随便看看,不是想解梦。”桑虞刷地站起身,坚决否认。 岑野拿起《梦的解析》,敲在另一手上掂量:“这本我前几年就看过,对里面的内容还算熟,你说说看,我指不定能帮你分析一二。” “不是,我只是无聊,随便翻几页。”桑虞语速不由自主加快,咬定不松口。 “你慌什么?”岑野向她站近一步,弓下腰,视线与她齐平,“你想解的梦,难不成和我有关?” 作者有话说: 那个梦好像是全文迄今为止的最大尺度 (后面有加更哦) 第39章 闪躲 ◎所以你是不想见到我?◎ 他猝不及防地靠近, 卷动了在往灼热黏糊方向聚拢的空气,清冽的青柚味强势入侵。 浓郁到酷似昨晚在梦里,她主动与他耳鬓厮磨,贴身闻见的。 桑虞被他精准踩中别扭的点, 浑身上下有如过了电流的酥麻, 更有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她再也在这里待不下去, 转身就朝房间藏。 闭合房门,隔出相对安全的区域, 桑虞的心依然在嗓子眼的高度活跃。 她暗暗懊恼, 为什么要出去找实体书,实在想看的话, 在网上找电子版本不可以吗? 桑虞要被自己蠢哭了,躺去床上,拥住雪龙不愿动弹,午饭都不肯出去吃。 岑野来敲了两次门, 她都没回应。 倏忽, 桑虞的手机传来收到微信消息的提示震动,连续好几次。 她摸来一看,全是源自岑野。 cen:【饭菜放在门口。】 cen:【自己出来拿, 吃完放门口,有人来收拾,我回房间了。】 cen:【你要是不出来拿,我等会儿直接给你送进去。】 桑虞重复阅读了几遍, 末了停在最后一句话上。 虽说岑野待她还算礼貌尊重, 但依照他不羁的脾性, 说得出做得到, 保不准真的会擅自闯入。 桑虞一个鲤鱼打挺, 翻身下床,悄悄打开房门,扫视一圈,果然见不到他的身影。 门前摆放一张木凳,上面是酒店大厨精心烹制的三菜一汤一水果,当中不乏一碟剔除刺的鱼肉。 桑虞把饭菜端进房间,五味杂陈地吃完。 几个小时不过转瞬之间,又一日的霞光弥漫天际,绚烂了一座城。 晚餐时分,岑野照旧来敲过门,无人应答后,给她发了在门口放好饭菜的消息。 桑虞看完,以为和中午一般顺利,几乎没有顾虑地打开门,找寻饭菜。 却只找见了岑野。 他闲闲斜靠着一旁的墙壁,似乎在此处等了许久,百无聊赖地把玩一枚纯黑色的打火机。 跳跃而出一簇火光倒映在他深邃的眼中,仿佛是被睥睨万物的黑洞吸纳,点不亮分毫。 桑虞大惊失色,条件反射地要躲回去。 岑野关掉火机,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将缩头乌龟拽出了龟壳。 桑虞脑袋一空,反应过来时,背部已被他抵去墙上,右侧腕部由他钳制。 细腻肌肤触碰到的指腹有异样的热度,好像是他握过发烫打火机的残留。 灼烧一路流窜,烫进了她的左边胸膛。 “当自己是犯人啊。”岑野冷冰冰的话音浇下来,“打算一直在里面关禁闭?” 桑虞支支吾吾地反驳:“我,我就想待在房间里。” 岑野灼灼地俯视她,呵了声:“那把我当成送饭的小弟?” “是你自己要送的。”桑虞没什么底气地回。 她被他强势地扼制,动弹不得,彼此的间距连半步都没有,他还前倾了上半身,宽松的短袖衣摆,已然触碰到了她的。 青柚的余调苦涩袭人,桑虞眸光情不自禁地乱飘,在他勾人的锁骨,在他凸显的喉结,在他浅粉色的唇。 昨夜梦境尾声的那个吻再次犹如极速卷动的浪潮,在意识区疯狂冲刷,桑虞吓了一跳,挣扎着要摆脱他。 岑野皱起眉头,固执地抓住她不放,带去了餐桌。 两人如旧对面落坐,中间有珍馐美味阻隔,岑野全程不发一言,仅有的声响产生于筷子碰撞瓷碗。 直至桑虞吃完,他才问:“到底梦到了我什么?” 桑虞怎么好意思和他说,摇摇脑袋,逃了回去。 她坐到窗边的摇椅上,找来手机,打算搜寻电子版的《梦的解析》。 可是输完最后一个“析”字,可以点搜索键时,她指尖蓦地停顿。 狭小的输入框,有限又无限的手机屏幕,恍惚成了潘多拉魔盒,一经释放便不可想象。 她有点不敢去深入探究。 弗洛伊德认为,每个人的睡梦都是现实生活、内心世界的一种表现,梦里任何一个不起眼的细节,或许都能推测出真实的一面。 有些甚至连本人平常都不会察觉。 桑虞隐约能通过那场荒诞的幻境,猜出一星半点儿。 她近期和岑野走得太近了,甚至和他同住到了一个屋檐下。 不是他乐意地,主动地邀请她,是她麻烦缠身,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添乱,迫使他不得不。 从她前天晚上,毫不犹豫答应他来顶层套房,她就有不对劲。 是她不知分寸,闯入了他的领地,借着这份好意,不由自主朝他迈近,险些害得天平失衡。 逢场作戏和绝不同居,这两条重中之重的协议,她应该时刻谨记,警醒自身。 桑虞放下了手机,心绪沉重地转看这个房间,他们在蓉市不会待太久,等返回南城,他们便不需要住在一起,更不需要朝夕相处。 隐匿在暗处,细微晃荡的一切,都会重归平静。 这时,岑野发来消息:【今天晚上要降温,明天应该会比较舒服,找个景区逛逛?】 桑虞第二天同样不用去剧院,时间安排自由,窗外的晚霞也谢了幕,换来压城的滚滚阴云,的确有下雨降温的前兆。 但她不假思索地拒了:【你去逛吧,我就不去了。】 岑野没纠缠,回了一个“行”。 这一晚,桑虞没有再做不切实际的梦,却辗转难眠,次日天不见亮就醒了。 她快速穿戴整齐,套上戒指,出了酒店。 孑然站在陌生城市的路口,看微弱晨曦下的稀薄车流,桑虞也不知道上哪儿,便打车去剧院。 临走前,她出于礼貌,给岑野留了条消息:【我出去了,不用叫我吃早饭。】 大半个小时后,桑虞在街边简单对付一顿,走向剧院,收到了岑野的回复。 cen:【溜得挺快?】 cen:【在哪儿?】 桑虞直视屏幕,纤细的眼睫颤了几下,没有回。 剧院的演出一般在下午和晚上,舞团的同事也要中午才来走台训练,整个场子只有守门的大爷。 桑虞不认识他,但他认识桑虞,《施夷光》的宣传海报贴在剧院最为醒目的通道,位于正中的主演仪态万千,一眼难忘。 大爷乐乐呵呵地给她开门:“来这么早啊?勤奋哦。” 桑虞温和地弯出笑:“待在酒店也找不到事情做。” 是待在酒店,和某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延伸出怎样的梦。 空荡荡的剧院有众多场子,桑虞径直去往演绎《施夷光》的舞台,换上带来的装备,独自练习。 没有观众,她跳得随心所欲,或练西施少女时期,和村中伙伴浣纱戏水的群舞;或练西施背负重任,远赴异国他乡的愁哭;或练相识范蠡,情不知所起的悸动。 跳到展现女儿家怦然心动的环节,桑虞的神情配合动作,自然展露娇羞与窃喜,灵活地接连旋转。 偏在这个时候,场子进来了第二个人。 他推开位于正前方的大门,涌来的一束室外亮光刺入桑虞的双瞳。 她稍作停顿,在明光中瞧清楚那张锋利惹眼的面庞,一个回身,继续跳自己的。 只是,不再是动情的懵懂少女,而是收敛神色,答应前往吴国,和范蠡彻底决裂的刚毅女子。 岑野自推动门板的一刻起,视线便成了一盏追光灯,伴随台上女人的舞步移动而移动。 他默默无声地拾级而下,从遥不可及的最后一排,缓慢走向第一排,坐去正中央。 他身体习惯性地倾斜,单手支撑额头,在硕大空旷的剧场,一个人看一个人起舞。 岑野神思恍惚,禁不住回溯到十一年前,第一次看她跳舞的那天。 那是高一开学不久,学校迎来建校一百周年纪念日,高调地举办庆祝晚会,要求全校师生必须去大礼堂观看。 班上的同学热火朝天讨论了一两个星期,岑野对这些半点不好奇,充耳不闻。 只知道他的同桌每天下午的自习课都会缺席,前往舞蹈室练舞。 但她本来就是艺体生,一天不练都不行,岑野没太在意。 直至举办庆祝晚会这天,下午的课结束,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呼朋唤友,收拾好书包,结伴赶去礼堂,占一个好位置,他们看完演出直接出校回家,不会再回教室。 岑野没有朋友,自然没人喊他。 他对那些同龄人的幼稚演出也提不起兴趣,孤零零坐在教室里,无所事事地望向窗外。 一个女生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闯入他的余光。 岑野晃见是自己的同桌,她应该是丢三落四,遗落了重要的东西,特意赶回来取。 岑野并不打算理会,桑虞在桌肚翻找完东西,却主动开了口:“晚会要开始了,你不去吗?” 同桌快满一个月,他们说话的次数少之又少,她八成有些怕他,眼下的嗓音也显得怯生生。 岑野寻声回头,她斜对透窗而过的华彩,橘红的落日余晖弥漫了她半边身体,娇柔清丽的脸蛋明暗交杂,眼瞳更亮,唇色更润。 她面颊还带了艳而不俗的妆,校服外套里面的衣裙露出来一截,金线和亮片晃眼,不像寻常。 “你要上台表演?”岑野淡声问。 桑虞怀抱一本厚实的书,点点头:“跳舞。” 岑野不咸不淡地“哦”了声,便收回视线,不见其他反应。 桑虞望了望教室,寂寥空旷,只剩他一个人。 她抿动双唇,小声提出:“我跳得还可以,一起去看看吧,同学们都在。” 岑野又看向了她,小姑娘把怀里的书抱得更紧,眼中有藏不住的恐慌和紧张。 对他说这些,真是为难她了。 但她似乎再怕,也偏爱多管闲事,好比前两天的物理课上,她竟然敢在老师背过身写板书时,偷偷传纸条给他。 岑野沉吟须臾,回了句:“找不到路。” 学校的占地面积在南城数一数二,绿植丰富,分割出的道路错综复杂,千人大礼堂在比较偏僻的一栋楼,不熟悉校园环境的话,确实不容易找到。 “我带你啊。”桑虞脱口而出,“我正好要回去。” 岑野轻轻地颔首,同她走出教室。 午后六七点钟,初秋的黄昏正值高潮,两人踩着树影间,投落而下的光斑行径,一路同行的,还有不绝如缕的风。 岑野和她保持半米的距离,关注到她手中的物件,问:“喜欢看这种?” 桑虞低头瞧了瞧专门跑回来拿的书,颔首:“我很喜欢看悬疑,这本有签名,我怕掉了。” 岑野仔细认了两遍书名,是今年在网上爆火的一本。 他们的话题止步于此,谁也没再言语,到达礼堂后,桑虞着急回后台准备演出,和他分道扬镳。 礼堂内部人满为患,哄闹不休,岑野懒得往前面挤,去找班级所在的方队,他停在了后门附近,找一个角落站。 台上一幕幕走马观花般地过,报幕主持人提到了耳熟的名字,岑野发散的注意力才集中向舞台。 他才知道,小同桌真是谦虚了,她舞蹈功底深厚,加上傲人的样貌和身段,一登台便抓住了全场的眼球,收到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岑野淡色的眸光越过浩浩人潮,凝视台上,看那一袭红裙的女生一改平时的不温不火,昂首自信,极具力道地舞袖、起跳、空中一字马,轻而易举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耳边充斥其他班同学的讨论声:“那就是桑虞啊,她跳舞果然名不虚传。” “我去追她,你看行不行?” “你少做白日梦了,人家是白天鹅,瞧得上你这种癞.□□?” “啧,那你说她瞧得上谁?” “肯定要和她一样厉害的啊。” “我听说她有一个竹马,两人一块儿跳舞,可亲密了,就是一对吧。” 岑野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一曲终了,女生鞠躬谢幕,他便离开了这方喧嚣。 室外已然日更月替,改了景象。 岑野孤身走上来时的路,忽而抬头,枝上一轮明月高悬,盈满清辉。 这等至此无二的耀眼,万千星子都会汗颜,人间蝼蚁,又岂能配得上? 昔日学校的礼堂和大剧院相比,实属是小巫见大巫,台上女人淋漓尽致地练完一段,岑野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目色炯炯。 桑虞跳累了,掉头回后台,他才起身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你躲我。” 万分笃定的语气,不给她任何反驳搪塞的机会。 桑虞咬了下唇瓣,闪避他讳莫如深的眼:“你知道,还找过来?” “为什么?”岑野找一个舞痴太过容易,无需思索地来到剧院,非要一个答案,“我哪里惹到你了?” 桑虞把脑袋埋得极低:“没,我个人的原因。” 岑野想到自己先前进来时,她即刻变化的舞蹈动作。 这部《施夷光》,她演一场,他看一场,对其中细枝末节所蕴含的情感,一清二楚。 岑野绷起冰冷的下颌,戾气横生:“所以你是不想见到我?”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就在头顶,输出的凉风呼呼啦啦,桑虞仿佛产生了轻微的耳鸣,面色凝滞。 感觉到自己在这个非此即彼的问题面前,点下脑袋,选择了肯定回答。 “行。”岑野随即松开她,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 第40章 下雨 ◎不留在这里碍你的眼。◎ 无人惊扰的剧院着实沉静, 叫人莫名发慌。 桑虞在他掉头之后几秒,如有鬼助地回了身,恰好捕捉到他清瘦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她眼睫轻颤, 沉重地深呼吸一口, 去后台灌了大半杯苦涩的凉茶, 醒醒脑子。 等到午后,同事们陆续前来, 一个二个手上都拿着湿漉漉的伞。 “桑虞姐,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小秦老远瞧见她,热络地跑近, “不和姐夫甜甜蜜蜜啊?” 桑虞尴尬地扯动唇角,随意找借口:“我每天都需要练舞啊,他也要忙工作。” “哦,你们晚上有的是时间腻歪。”小秦坏笑。 桑虞听她越说越离谱了, 连忙转移话题, 指向她手中的雨伞问:“下雨了?” “是啊,好大,我裤脚都溅湿了。”小秦提了提阔腿裤, 苦闷地说,“姐,你没有带伞吗?” 桑虞摇摇头:“我来得早,当时没下。” “没事, 你走的时候要是还在下的话, 姐夫肯定会来接你。”小秦笑说。 桑虞抿了抿唇, 没应声。 她不喜欢向别人借东西, 清楚剧院旁边有商铺, 等会儿去买一把就是。 只是剧院的修建气派,前面有一块面积不小的广场,外面的出租车不能开进来,她想出去,这一截只能淋着。 桑虞晚上不用登台,也没心情留在剧院看同事们演出,下午再练习了两三个小时,便趁所有人各忙各的期间,独自离开。 这场初夏的雨水还未脱离春日的连绵,泼泼洒洒,半晌不绝。 桑虞按照原先的计划,提前叫了网约车,顺便去外面的商铺买伞,广场那段露天的道路,跑快一些,淋几分钟就过去了。 然而她走到剧院的大厅,就望见门外屋檐下,有再熟悉不过的挺拔身影。 岑野还在。 他上午来的时候,手中空空荡荡,此刻却多出一把黑伞。 桑虞脚步微微一顿,不知要不要过去。 岑野面朝外面的泼天雨幕,不时侧偏一下脑袋,很快注意到了她。 他神色犹如来势汹汹的风雨,阴郁沉闷,大步走过来,把唯一的伞塞入她手里,便冲了出去。 桑虞惊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撑开伞,追上去喊:“岑野。” 大雨滂沱,浑身淋湿不过忽而而已,岑野闷声往前,充耳不闻。 桑虞走不过他的逆天大长腿,尤其还是在随时可能打滑摔跤的下雨天,她追得艰难,接连喊了好几声,前面的男人才停了下来。 “有事?”岑野的口吻极淡,裹挟掩盖不住的戾气,连和街边路人打交道都不如。 他的碎盖刘海湿了几绺,粘黏的水珠沿着脸颊滑落,滚过喉结,没入衣领。 桑虞用伞遮过他的头顶,不自在地回:“淋雨会感冒。” 岑野冷漠地哂笑:“你管我的死活做什么?” 桑虞有尴尬又酸涩,接不下去话,默默给他举着伞。 翻滚的阴云徘徊在上空,雨势正在加大,长时间在外面滞留,谁的衣衫都会遭殃。 岑野视线经过眼前女人已经被水珠浸湿的袖子,夺过了那把伞,搂上她的肩,往剧院外面走。 他的动作算不得温柔,甚至有些粗暴,桑虞猝然撞到他坚硬的胸膛,嗅到混合潮湿水气的青柚味,匀速正常的心跳霎时紊乱。 她抬眸一瞧,黑伞实在是小,不这样紧密贴合的话,他们都会被淋湿。 坐上网约车,隔断窗外的淅淅沥沥,岑野第一时间松开了她,且自觉地与她拉开一个人的距离,晦暗的目光定向外面。 应对炎夏的衣衫不过一层薄薄面料,桑虞左肩处,迟迟残余着他强势的触感。 她不由抱了抱自己的胳膊,用余光偷瞄了岑野一下。 目睹他不善的紧绷面色,她压上唇瓣,一言不发。 两人的缄默维持到进入酒店套房,在玄关换完鞋,各自回房间之前,岑野开了口:“我明天回南城了。” 桑虞愣了一瞬,她和舞团的人一道,要后天下午才返程。 她以为他会和他们同路。 岑野自嘲地牵扯唇角:“不留在这里碍你的眼。” “不是,”桑虞惊住,赶紧否认,“我没有觉得你碍眼。” 岑野轻薄的单眼皮往上掀,认真注视她:“那是什么?” 桑虞咬上口中的软肉,快速眨动的黑长睫毛垂到低处。 那是什么? 那应该是与之相反的,他过于耀眼了,她怕自己会贪恋,会沉沦,会忘记他们只是协议夫妇。 沉吟半晌,桑虞挤出一句:“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岑野双眸寥寥无几的亮光仿佛被今日的大雨漫灌,黑沉压抑,如席卷一空的急流漩涡。 偏偏,撼动不了她分毫。 “这间房续订到后天,你走的时候退。”岑野呼出一口闷气,沉声告知。 “不用,”桑虞下意识地回,“我可以下去住。” “你敢。” 冷冷放完一句狠话,岑野便迈向自己房间。 桑虞僵硬地定在原地,目送他一步步地远离,轻叹一声,也回了房间。 她次日有在蓉市的最后一场表演,中午要赶到剧院。 早上被闹钟叫醒,桑虞习以为常地关掉闹钟,继续抱住雪龙睡。 睡到一定的时间,自然会有人来敲门叫她。 然而,桑虞半梦半醒地躺到了九点,久久没有听见动静,她蓦地睁大眼睛,松开雪龙跳下床。 睡裙都没顾得上换,桑虞跑出房间,外面当真异常清静。 她在各个房间巡视一圈,皆是见不到岑野的影子,就连他的房间门也是敞开的。 桑虞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朝里面探望,四处收拾得整齐,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她心下一沉,他这是已经走了吗? 门铃忽然响起来,桑虞一个激灵,小跑过去。 她谨慎,先打开了可视通话。 狭小的屏幕上露出酒店管家的职业性微笑:“桑小姐,请问可以送早餐了吗?” 桑虞清楚这个来人一定不是岑野,他回自己订的套房,怎么可能按门铃? 但切实瞧见门外人的模样,她还是一阵闷堵:“那个,岑野……” 她支支吾吾,长袖善舞的酒店管家听明白一些,恭敬做出解释:“岑先生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 果然如此。 但桑虞知道,今日从蓉市飞南城的航班就一趟,在晚上。 至于他为什么白天不待在酒店,不言而喻。 桑虞闷闷地耷拉下眼,回道:“送餐吧。” 这一日的早餐和午餐全部由酒店管家送来,清一色的白味,可以说是和这座无辣不欢,以辣闻名的城市格格不入。 午饭时,桑虞面对几道用高蛋白、低脂肪的鱼虾为主材料烹饪的菜肴,一时没有动筷子。 管家在旁边站着服侍,担心地问:“桑小姐对这几样没有胃口吗?需不需要换别的?” 桑虞摇了两下脑袋。 管家说:“这些是岑先生临走前嘱咐的,说是您喜欢的。” 桑虞不意外,她不曾和管家说过自己的喜好,饭前还犯上了选择困难症,懒得点餐,让他上一些酒店的主打菜便好,他却能准确踩中,一定是有人指点。 她仰头看去:“他还说了什么?” 管家笑容标准:“岑先生就让我提醒您按时吃饭,晚上早些休息,别的没有了。” 桑虞点了点下巴,视线缓缓回到美味佳肴上,拿起了筷子。 晚上的演出一气呵成,无惊无险地跳到最后一秒。 桑虞提起裙摆回到后台,刚在化妆镜前坐下,摸出手机还没来得及解锁屏幕,小秦怀抱一束鲜花跑来,闹嚷嚷地说:“我还以为C这次不送花了呢,原来留在最后一场啊。” 她乐不可支地把花束递上前,桑虞双手捧过,匆匆扫了两眼,是月季当中的知名品种:瑞典女王。 娇花引人注目,当下的桑虞却更关注手机。 按理说,岑野所乘坐的飞机早在半个小时前就落地了南城,但她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虽然她没叫他要给自己报平安,他也没有答应过。 桑虞将巨大的花束搁置在一旁,等了几分钟,主动编辑了一条消息。 清汤小鱼:【你到南城了吗?】 岑野秒回:【嗯。】 别无多话,比水寡淡,像极了他们的高中时期,以及重逢之初。 桑虞盯着如此简单的聊天记录走神了几秒钟,心想也好,他们这种畸形的夫妻关系,之所以会有开始,纯粹是为了互相利用,千不该万不该糅合其他。 她熄灭手机屏幕,瞅向桌上粉嫩娇贵的月季,没来由联想到在蓉市的首场演出,岑野亲手送来的一大束粉色龙沙宝石。 联想到他家前院里,绕墙攀爬,长势感人的那一株。 五六月是属于粉龙的极盛花期,他家院子约莫迎来了壮观的爆花,馥郁花香四处弥漫。 桑虞还记得他以前说过,到时候会通知她。 思至此,她猛然一惊,连续摇头晃脑,不再去想。 第二日,桑虞和同事们飞回南城,候机时无聊,小秦等几个女生脑袋凑一块儿,浏览短视频。 大家都是职业舞者,平时自然会关注同行的动态,大数据加持,一连刷出好几条和舞蹈相关的视频。 “唉,这个妹妹的古典舞跳得还可以哦,身韵有那味儿了。” “这个好像是才上大一的妹子,跳成这样是不错了,不然这条视频能有这么高的播放量吗?” “你们不觉得她看着眼熟吗?” “脸型是不是有点像……桑虞姐?” “不提我还不觉得,这么看真的有两分像,她脚背起腰的感觉都像。” “某些角度真的神似桑虞姐,下面还有人喊她‘小桑虞’。” 小秦作为桑虞的铁杆迷妹,第一个跳出来反驳:“哎呀,也就只有两分啦,我们桑虞姐的神韵,不是谁都能够比的。” 桑虞兀自坐在联排座椅的一端,她们的热议,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漫步目的地刷着手机。 进入朋友圈,便看见岑野发的一段视频。 布偶猫团子应该很少被允许出门,由他放出去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满院子撒欢。 小猫似乎也懂得花开时节的美好与可贵,直是朝连片的粉色龙沙宝石冲。 桑虞有幸借着小家伙的视角,一睹那株爬藤月季的有限芳华。 外白内粉的大朵娇花点缀在丫枝上,镜头拉远,成百上千朵明艳促就一堵夺目花墙,春夏之交的盛美,无外乎如此。 桑虞和岑野除了几位家人,没有共同的好友,看不到其他人的点赞和评论。 岑野约莫在回复哪个好友的言论,但操作不当,自己在下面留了一条:【滚,不是拍给你看的。】 作者有话说: 岑野:拍给老婆看的,老婆快看看我 (今天加更结束,明天见!) —— 感谢在2023-08-12 17:55:26~2023-08-13 17:5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排骨 20瓶;Ever、沫訡゛ 2瓶;困困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受伤 ◎你就在这里,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返回南城以后, 桑虞和岑野的碰面屈指可数,仅限于履行协议中的夫妻职责,陪同对方去看望父母和奶奶。 寻常时候,他只会把装有丰盛午餐的保温桶, 寄存在舞团门卫处, 等她忙完去取时, 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桑虞很不是滋味,在微信上告知他不必送了, 他却不听, 固执地坚持了一日又一日。 这天是个休息日,桑虞照旧九点起床, 赶去舞团练舞。 方才经过门卫处,和保安大叔打过招呼,迎面遇上了副团长。 和团长齐志扬的稳重严肃大有不同,这位副团长最是爱笑, 对谁都热切关怀, 嘘寒问暖,上能讨好团长,下能和同事们拉近距离。 但桑虞不太喜欢他的笑容, 总感觉是浮于表面,不达眼底的职业假笑,偶尔还会让人瘆得慌。 不过人家是领导,只要他不针对自己, 桑虞必须要给起码的面子。 她客气地打招呼:“副团早。” “早啊, 小桑。”副团长笑得一团和气, “你今天休息吧, 又单独来练习了啊?不愧是咱们团的劳模。” “习惯了。”桑虞礼貌地微笑。 社交性质的寒暄走到这个流程, 已然足以,她本想就此擦身而过,如何料到副团长话多,还要闲聊:“巧了,我正好要去一趟你的母校。” 桑虞不得不有来有往,顺着他的话问:“您去办事情吗?” “去瞧瞧苗子,听你们校长说,这届大一的势头猛得狠。”副团长笑容可掬地回,“看看能不能再捡到一个像你一样出类拔萃的,为咱们团添砖加瓦。” 桑虞丝毫不惊讶,舞团这样以年轻人为主力的特殊单位,演职人员又有不低的负伤概率,比绝大多数地方都需要新鲜血液,储蓄人才,领导们每年都会去各大舞蹈学院物色新人。 她曾经就读的南城舞蹈学院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艺术院校,是他们团吸纳优秀人才的第一良选。 “我期待学弟学妹地到来。”桑虞真心实意地回。 “好啊,我就欣赏你这样的觉悟,前辈和后辈之间就是要团结协助,你追我赶,携手传承发扬我们大中华的古典舞。” 副团长笑出了较深的褶子,他也赶时间,快速出了舞团。 桑虞上楼打开练功房的门,如同以往每一个休息日,空无一人。 对于纯粹的个人训练,她其实格外喜欢这种独处的环境,可以无所顾忌,心无旁骛地跳。 但她跳了一两个小时,中途休息喝水的时候,房门被一个人推开。 桑虞嘴里包一口水,回头望去,撞入了沈亦淮那双似月华柔和的眼眸。 她没什么反应,咽下水,找湿纸巾擦汗。 沈亦淮提着一杯金桔柠檬绿茶,走来说:“你最喜欢的那家,无糖的。” “谢谢,不用,我带了水。”桑虞低头擦着后脖颈上的热汗。 沈亦淮企图再劝:“阿虞,我走好远才买到的,你……” 桑虞沉下脸,打断他的话:“我说过了,你叫我名字就行。” 沈亦淮嘴角染上的温和笑意淡了些许,将茶饮放去一边,看看时间说:“快中午了,我订了餐厅,等会儿一块去。” “不必。”桑虞丢掉脏了的湿纸巾,活动有些泛酸的手臂和脚踝,“我老公会给我送饭。” 沈亦淮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春风般暖融融的话音含了冰渣子:“好久没看见岑野和你一路了,你们吵架了吧?” 面前就是练功房必备的大镜子,桑虞目不斜视,透过镜面睨他:“用不着你管。” 沈亦淮如同过去那些年一样,口气显出谆谆教导的意味:“你们熟悉起来不过是这两个月,对他算不上了解吧,他的脾气还不是很好,真的不适合你。” “他是我老公,他到底是怎样说一个人,我比你更清楚,请你不要再和我说这些。” 桑虞愤愤不平地回完,转身又去跳舞。 她憋着一腔火气,起跳很急,是《施夷光》最后一段颇有力量感,追求速度的独白。 被她直白堵了话的沈亦淮面色凝重,临时起意,效仿当初的自己,丢开所有束缚,轻装上阵,跃着还算轻盈的舞步,去做她的伴舞。 桑虞并未像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完全沉浸于西施的人生,她立时觉察到沈亦淮的举动,产生的首要念头便是闪躲。 可她已经向上起跳,落地时一个不留神,右脚打滑,硬生生崴了下去。 脚踝顿时冒出一股钻心的痛,桑虞整个人摔倒在地板上,狼狈地斜斜趴着。 “阿虞!”沈亦淮惊愕失色,随即停下来,要去碰她的脚踝,又不敢。 踏上舞蹈这条不归路已有二十年,桑虞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伤,但没有哪一次,疼过了眼下。 她的右腿无法动弹,下意识伸手去碰疼痛的源头,手指却不自觉拐弯,修剪整齐的指甲嵌入了大腿的血肉。 好似这样,可以分散脚踝部位的剧烈撕裂感。 她咬紧牙关,后背一阵阵发麻,豆大的汗珠蔓延在额头,湿润了鬓角的发丝。 为了更好地应对突发状况,舞团常年请有坐班医生,沈亦淮颤抖着双手,拨通了他的电话,迫切催促他马上过来。 然而,比在后面一栋楼办公的医生更先赶到的,是岑野。 他约莫是一鼓作气跑上的三楼,刘海凌乱,好几缕被吹得东倒西歪,呼吸急促,单层衣料包裹下的胸腔起伏明显。 他蹲来身边,暗色影子阻隔窗外的刺眼。 桑虞偏头望去,一双眼睛因为前所未有的痛意,变得雾蒙蒙,连他的具体五官都看不清楚。 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痛到产生了幻觉。 他真的好多天,没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沈亦淮不知所措地蹲在另一边,岑野暂时把他和空气划上等号,忧心如焚地打量桑虞。 他不知道这间练功房发生过什么,了解的只有把午餐送来门卫处,习惯性地在门口停留一二十分钟,眺望前方的主楼。 忽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慌乱地经过,要往那栋楼跑。 瞧他这般着急,保安大叔扯着嗓子问:“谁又受伤了啊?” 医生步履不停,焦灼地回:“桑虞。” 闻此,岑野惊得丢开了保温桶,往她日常训练的练功房跑。 他每天会抽空健身,正儿八经跑起来的速度堪比劲风,轻松超过了缺乏锻炼的医生。 唯恐桑虞伤到了骨头,岑野同样不敢轻易地挪动她。 他抬手去擦她滚落到脸颊的汗渍和泪珠,牵起她掐在腿上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掐我的。” 猛烈的痛觉渐渐带上了攻击性,刺激感观,桑虞双耳和眼眸一并模糊,只是本能地抓紧了那只手,挠去手背上。 医生随后就到,大致检查一番桑虞的伤势,表示要抓紧时间送医院。 对于一个舞者来说,双脚和双腿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容不得半点马虎。 自知犯了蠢,意识浑浑噩噩的沈亦淮清醒了几分,伸手要去搀扶桑虞。 岑野一把将他打开,面色冷得像是才从零下二三十度的冰窖出来,溢出一声深恶痛绝的:“滚。” 话尽,他打横抱起了桑虞,带她大步离开。 沈亦淮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眶,拖着自责的踉跄脚步,尾随他们。 桑虞对于岑野神出鬼没般地现身,原本还有是否为幻像的疑虑,这会儿被他抱着,全身重量落在他肌肉虬结的臂弯上,闻见那一份特有的青涩柚香,才有是他本人的实感。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是头一回被岑野以如此亲昵的姿势抱,换做平日,她一定会难为情,挣扎着要下去。 但她此刻的脑子被右脚的惨痛占据,由不得其他,一心遵从本意,死死抓住他的衣衫,一声接一声地抽泣。 岑野的大G停在舞团门口,他小心地把桑虞放去更加宽敞的后排,一路开往市第一人民医院,那里有全市顶尖的运动医学科。 急诊科内,医生依据拍出的片子做诊断的功夫,待在院长办公室的桑家胜闻讯赶了过来。 他走到女儿身旁,戴上老花眼镜瞅了瞅她红肿的右脚踝,着急询问:“老张,晚晚这伤严重吗?” 张医生把片子递给他:“没有伤到骨头。” 桑虞痛到麻木了,身上不像先前不停地冒冷汗,她听此大松一口气,轻声感叹:“那就好。” 张医生却义正言辞地说:“别高兴得太早,你脚踝的软组织应该受到了损伤,要去做个核磁共振,再详细地检查韧带和软组织,好对症下药,耽误病情就不好了。 “桑院长知道,软组织损伤不比骨折轻,后面两个星期是恢复的关键期,必须要静养,不能做任何运动。” 桑家胜看完片子,赞同地颔首。 桑虞没想到一个崴脚,会这么严重,诧异地问:“张叔叔,两个星期以后就能好了吗?” “过了两个星期也要静养。”张医生清楚她是跳舞的,日常离不开剧烈活动,有意把话往重了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至少要一两个月以后,才能像以前一样训练。” 桑虞目瞪口呆,她之后几个月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怎么可能等得起两个月? “张叔叔,不能用点儿特效药,或者打针,让我快些好起来吗?”桑虞哀求,“我下个星期就有演出。” 张医生果断地摇头:“不行,你的脚以前就因为跳舞受过伤,这次再不好好养着,新伤带动了旧伤,有你受的。” 职业舞者在台上的游刃有余,是在台下,用一次又一次的摔倒练就的。 桑虞的这只脚在前些年,确实受过不算小的伤,当初还不老实地遵医嘱,没休息两天就回了练功房。 她沮丧地耷拉下眼,暗自盘算要不要故技重施。 一旁认真在听的岑野出了声:“张医生放心,我会看好她。” 桑虞讶异地抬眸,用眼神反驳。 岑野凉悠悠地瞥她一下,她便没什么底气地缴械投降,原路缩回去。 “好。”张医生瞧着他们的互动,满意地点头,“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核磁共振那边在排队,到时候护士会来叫你们。” 急诊科的医生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他还有其他病人,知会桑家胜一声,先去救治下一个紧急患者。 充斥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三个人无声对望了两分钟,桑家胜的手机传来出厂自带的铃声。 他瞧了一眼来电显示,和桑虞说:“你妈妈打来的,我给她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桑虞这次受伤绝对会影响后面的巡演,舞团必定要对外发布相关公告,解释她短时间内无法登台的原因,不可能瞒得住隔三差五,就会关注她动态的赵秀珍。 于是,她没想过要瞒她。 桑家胜出去接电话,狭窄的病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桑虞靠坐在病床上,右腿被架高,情绪陷在未来好长一阵子不能跳舞的苦闷中,半晌缓不过来。 岑野绕着床铺走了半圈,站到距离她最近的地方,“饿不饿?我叫人送点饭菜。” 桑虞摆摆手,实在没有胃口。 岑野还是掏出手机,给人发了消息,继而俯下身,冷不防地问:“那个姓沈的害你伤的?” 桑虞猛然昂起脸,近距离地对上他墨黑的瞳仁,瞧出里面翻滚的阴鸷凶狠,忙说:“你不要去找他的麻烦。” 岑野眼尾瞟向门外,一闪而过的纯白衣角,冷冷地呵:“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担心他?” 尖锐的问话摩擦着耳膜,桑虞表情比先前还要扭曲难看。 她瞅了瞅负伤的右腿,闷堵地说:“算是我还他的吧。” 岑野维持弓腰,与她目光处于同一水平线的姿势,浓黑的眉头锁了起来。 桑虞三言两语地解释:“两年多前,舞台上面的灯组掉下来,他帮我挡了一劫,这回,就当我还他了。” 虽然沈亦淮腰伤的严重程度,不是一次小小的崴脚能够相提并论的,她在那件事情上对他造成的伤害,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 之于南城歌舞团出过的那场有史以来最为重大,波及了两位顶梁柱的舞台事故,岑野自然清楚,当时他就在观众席。 他至今难忘那一天的混乱不堪,前一秒还在台上风光无限的女人,下一秒便面临生死考验,舞步凌乱,惊慌失措,倏尔被另外一个男人护到了身下。 全场观众顷刻嘈杂、拥挤,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秩序失控。 岑野嗖地站起身,想要冲去舞台,奈何只能被哄乱的人流挤远。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安然无恙。 听她旧事重提,还是这种可笑的说辞,岑野攥紧了拳头,没好脾气地说:“要你去还他。” 桑虞略微一怔,茫然地看着他。 “你有老公。”岑野着重提醒,“我不管你以前和他发生过什么,以后你是想感谢,还债,还是别的,先过了我这一关,再把自己搞成这幅惨兮兮的样子,你试试看。” 语气太过蛮横霸道,桑虞欲要张口驳斥,又无话可说,愤懑地别开脑袋,不想理睬。 可是余光晃到他瞧了眼手机,掉头要走,她赶快喊住:“你去哪儿?” “怎么?”岑野长身直立,小弧度偏过头,“还是害怕我去揍他?” 桑虞是真的怕,他把一个大活人当沙袋暴揍的残酷场面,她见过好几回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打人者,也会痛。 “你,你……”桑虞吞吐地说,“你就在这里。” 岑野淡淡地瞥她。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哪里也不许去。”桑虞涨红脸,底气不足,越说越小声。 岑野觉着好笑,前阵子还在承认不愿意再见到他的女人,现在又要盯紧他不放了。 “外卖到了,我去拿饭。”他解释说。 “哦,这样啊,你去吧。”桑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快去快回。” 岑野勾了下唇,“是,老婆大人。” 他咬出末尾两个字的口吻正经,完全没有以往的不着调,却听得桑虞面红耳赤,心惊胆战。 她斜眼睨他,警告他这可是在桑家胜所管理的一医院,他就在附近,假如被他入了耳,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岑野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走出了病房。 外卖小哥把饭菜送到了门口,他接过道完谢,朝走廊左右巡视。 沈亦淮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桑家胜和赵秀珍打完电话,走了过来。 “叔叔吃饭了吗?我这里点了。”岑野向他示意才拿到的外卖袋。 “不了,你们先吃。”桑家胜摆手,“我楼上有要紧事,晚晚先交给你了,你阿姨下午会过来。” 岑野:“好。” 桑家胜和他一块儿回病房,同桑虞交待几句,急匆匆地回办公室。 出门前,他不忘冲岑野说:“让她多吃几口。” “会的。”岑野应得利索。 桑虞在一边听得甚是无语,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爸爸对岑野如此放心了? 与她相关的事项,不由分说越过她本人,直接向他知会。 岑野有在医院陪护赵秀珍的经验,驾轻就熟地搬来床上方桌,逐一解开外卖袋,把米饭和筷子递给她。 一通折腾下来,桑虞确实没有多少胃口,摇摇脑袋:“我不想吃,你吃吧。” 岑野拿出去的筷子又收了回来,换上勺子,舀起米饭和虾仁滑蛋,伸到她嘴边。 桑虞一惊,愣怔地望他。 岑野面上不显喜怒,将勺子再朝前面送了送:“张嘴。” 桑虞怎么可能被他手把手地喂食? 她伤的是腿,又不是手和脑子。 桑虞赧然地夺过饭碗和勺子,自己吃。 见她好不容易听话,岑野低笑了一声:“小孩似的。” 桑虞从香喷喷的饭菜中挪开目光,吞咽下肚再回:“我怎么就像小孩了?” “要人想方设法地哄着才肯吃饭,不是小孩是什么?”岑野揶揄地说。 桑虞被他的脑回路羞到了,热着耳垂咕哝:“你这也算哄?” 岑野大剌剌坐到旁边的陪护椅上,眼尾轻轻挑起:“你还想让我怎样哄?” 桑虞噎住,羞恼地埋头夹菜。 忽而,岑野的手机进来了电话。 “是奶奶。”他告知完,当着她的面接,“喂奶奶……嗯,我们在医院……桑虞的脚崴了……没大事,您别太着急……好,我会照顾好她,一定半步不离。” 自从他接起电话,桑虞探寻的目光便在他身上定格,耳闻一句又一句的大实话,揪起了心。 奶奶年寿已高,不该为她操心。 岑野似是明白她的顾虑,结束通话,率先说:“她这两天计划要来市里做全身体检,瞒不住的。” 桑虞了然地点点头,蓦然反应过来,恐慌地问:“奶奶会去你家住吧?那我呢?” 岑野把椅子往前面挪,离她更近,闲闲拿起一双筷子,回之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你认为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感谢在2023-08-13 18:12:51~2023-08-14 18:1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排骨 16瓶;困困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同居 ◎她就这样,住进来了?◎ 听他这般理所当然, 不当一回事的反问,桑虞内心掀起的惊怔愈演愈烈。 “不可以。”她立马放下饭碗,表明态度。 岑野慢悠悠夹起一根青菜,“不可以什么?” 桑虞生怕他们的动静惊扰到门外, 不时经过的医生护士, 俯身靠近他, 压低音量说:“我们不可以同居。” 刺鼻的消毒水压不住她身上素雅宜人的淡茶味,岑野在寥寥清香中撩高眼睑, 擅自闯去她湖光山色般的眸子, 玩味道:“你和我在蓉市的酒店,不是住的一套房?” “那是住的一套房, 不是一间房,严格意义上不算同居。”桑虞着急地分析。 岑野扒了一口饭,赞成地应声:“嗯,你去我家, 我们也分开住。” 桑虞焦灼:“奶奶要去, 我们还可能分开住吗?” 在奶奶的认知里,他们可是蜜里调油的新婚小夫妻,哪有恩爱夫妻分房睡的? “为什么不可能?”岑野瞟一眼她红肿的右脚踝, 大脑极速运转,“就说你现在腿脚不便,我担心控制不住自己,对你下手没个轻重, 到时候加重了你的脚伤。” 桑虞云里雾里, “什么控制不住?” 话音未落, 她恍然大悟, 双颊羞到通红, 转头不去看他,重新端起了饭碗。 瞅着她显著变化的面色,岑野由不得莞尔,陪着她吃到差不多了,继续说:“奶奶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现在受伤了,伤的还是脚,必须要人照顾。” 桑虞坐直身子,视线越过小方桌,落向受伤的部位。 未来半个月,她的一只脚将会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确难办,不说跳舞,怕是应付日常生活,都会有层不出穷的困难。 “你是打算让叔叔阿姨照顾你,还是请人?”岑野列举她可能会做有的选择。 桑虞哑然,赵秀珍经历过一场大手术,身体极其虚弱,至今还要在家静养,准时准点地来医院做后续治疗。 桑家胜一面忙院长的繁重工作,一面看护陪伴妻子,已然相当疲累了,白头发长出了好一些,不适合再照看她这种伤残人士。 至于请专业的护工或者保姆,肯定需要上门,她不会习惯家里陡然多出来一个陌生人。 而且她的小两居只布置了一张床,睡不下第二个人。 一位年轻的护士敲响房门,她知道床上坐着的漂亮姐姐是院长千金,万分客气地说:“桑小姐,核磁共振那边好了,可以过去做了。” 岑野回了好,拜托她推来一把轮椅。 拿轮椅的功夫,桑虞烦闷地低着头,思索到底如何是好。 护士把轮椅送到病床旁,桑虞面前挡路的小方桌被岑野搬到了一边,她想要自己挪动受伤的腿,单脚跳去坐。 岑野没给她发挥的机会,娴熟地搂住她的腰,穿过腿窝,再一次打横抱起,稳稳放上轮椅。 到达做核磁共振的仪器,他故技重施,二话不说将她抱上去。 中枢神经不再被无法忍受的痛感支配,桑虞清晰感受着他手臂的力道和体格的温度,特别不好意思。 无奈自己的脚不争气,岑野又是一意孤行,讲不通道理的性子,她只能由着他抱来抱去。 做完核磁共振,桑虞被岑野送回病房,抱上病床,等出了结果单,再叫来张医生。 经过张医生细致地诊断,她的软组织有轻微撕裂,上了抗炎药。 “四十八小时内冷敷,四十八小时后热敷,记住,千万不要……” 叮嘱到这里,张医生怕桑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干脆转向了岑野,“千万不要让她的右脚用力,她以后还要跳舞的,不想伤势反反复复的话,这半个月至关重要。” 岑野一口应下:“我知道了,不会让她胡来。” 张医生再说了几句便要离开病房,岑野有礼地送他出去。 确诊了自身的状况,收获一大堆注意事项,桑虞更加不是滋味,懊丧地琢磨后面半个月到底要如何渡过。 中午的外卖味道不错,但比不上岑野的厨艺,整体偏油偏咸,桑虞这会儿嗓子发干,感到了口渴。 病房配备了饮水机和一次性纸杯,可是放在墙角。 桑虞才麻烦了岑野那么多,不想倒水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都要劳驾他。 她尝试放下垫高的右脚,自己移过去。 然而她刚有所行动,扭伤处就被拉扯到,钻出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刺痛。 桑虞不受控制地发出轻嘶声,倒吸一口凉气。 送完医生折返的岑野恰好目睹这一幕,赶紧跑过来,固定住她的右脚,嗔啧:“一秒钟不盯着你,你就瞎动。” 桑虞又疼又委屈,眼眶都快红了,抬手指向饮水机:“我想喝水。” “不知道叫我?”岑野睨她一眼,去接了一杯温水。 桑虞抱上纸杯,连续喝了两三口,缓解了不适的喉咙,却缓解不了胸腔的淤堵。 她真的到了想喝一杯水,都需要他帮把手的地步。 岑野站在病床前,俯瞰她一张苦瓜脸,淡声问:“你这样,确定要一个人逞强,不跟我回去?” 桑虞撇着嘴,指尖发力,把不堪一击的纸杯捏到变形。 适才的桩桩件件无一不在告诉她,依照目前的身体情况,她独自生活,确实不太可以。 而综合分析所有,她不会反感的照看方,似乎只有他。 但是…… “你不会介意吗?”桑虞不会忘记,他曾经说过的绝不同居。 起初不加商量的口风终于有了松动,岑野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星亮。 “你先前自己说的,我们分别住不同的房间,算不上同居,”他耐心备至地讲,“奶奶已经知道你受伤了,明天就会过来,你去住,也是帮我解决麻烦。” 好一个互帮互助,互惠互利。 桑虞觉得胸口更闷了。 她极力克制住不应该产生的酸涩,认认真真思索,依旧摇头说:“我爸爸妈妈不会同意。” 顾虑的方向从自己转向了父母,岑野明白她这是彻底松口的意思,轻弯唇角,笃定地回:“他们会同意的。” 桑虞不明所以地仰头望他,想不通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多时,桑家胜和赵秀珍并排出现在了病房。 赵秀珍坐去床沿,心疼地瞧着女儿,“脚还痛不?” “不痛了。”桑虞忍住脚踝源源不断的不适,若无其事地漾开笑。 赵秀珍向她打听清楚意外发生的前因后果,很想痛骂沈亦淮,可话到嘴边,憋了回去。 两年多前的舞台事故,同样刺进了她和桑家胜心里,他们对沈亦淮,有和桑虞不相上下的愧疚。 “晚晚用不着住院吧?”赵秀珍换了话题,回头问桑家胜,得到他的否定回答后,对桑虞说,“你这阵子肯定不能再回舞团了,搬回家里住。” 桑虞瞟了瞟旁边挺立的岑野,怯生生地回:“妈妈,不用了。” “什么不用?”赵秀珍急道,“你这脚伤得不轻,还要一个人住的话,我和你爸放不了心。” 岑野站出来说:“叔叔阿姨,我们商量好了,她去我家,我来照顾她。” 此话一出,病房空气有片刻的冻结。 桑家胜回过味来,率先严词反对:“这怎么可以?” 赵秀珍果断站到了丈夫的队伍:“不行,绝对不行。” 桑虞瞅向岑野,用眼神对他说:看吧,我就知道爸爸妈妈会坚决地投出反对票。 桑家胜和赵秀珍对她给予了全部的关爱和尊重,但骨子里,脱离不了他们生长年代的保守。 两人万万不能接受婚前同居。 而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桑虞和岑野坦白他们早就结婚了,是合理合法的夫妻,怕不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牵动浩劫降临。 岑野好像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应对:“叔叔阿姨先别着急,我们借一步说话。” “借几步说话都不行,这是原则问题。”桑家胜态度强硬,脸上压了几重阴云。 赵秀珍对眼前这位准女婿颇为满意,但他们生养的是女儿,凡事不能不多操一份心,着实是无法接受他的提议,总怕女儿因此吃了亏,受了委屈。 岑野好说歹说,才将两位长辈请出了病房。 被迫留守的桑虞伸长脖子,忧心忡忡地目送三人,替岑野捏一把汗。 桑院长和赵局长都是当惯了领导的人,不会轻易被说服。 果不其然,十分钟左右,他们再回来时,桑家胜和赵秀珍的神情比之先前更复杂沉重,半点找不出轻松、欣然的影子。 桑虞瞄上一眼便清楚,这事没戏了。 莫名其妙的,她心底居然弥漫出零星的失落,不禁垂低了眼睫。 赵秀珍缓慢走到她面前,开口却是:“晚晚,你暂时住到小岑家里去吧。” “什么?”桑虞两扇鸦羽似的睫毛猛地挥去高处,不可置信地看向妈妈,又看向她身后的爸爸。 桑家胜负手而立,硬朗大气的五官略微绷着,透露内心的不悦和没奈何,但终究没再发表意见,算是默认。 赵秀珍牵起女儿的手,轻轻地拍:“你一定要好好养着,照顾好自己。” 转变来得太快,全然出乎预料,桑虞仍是跟不上节奏,懵懵地去瞧岑野。 他站在最后方,脑袋微微一偏,和她在父母的缝隙间撞上视线。 俊美的男人一如既往,寡淡神色中含有三两分慵懒,此刻又多了一些大功告成的意气洋洋。 桑虞绞尽脑汁,猜不出他用了怎样的说词。 眼下父母在场,也不方便问。 桑家胜和赵秀珍应允了岑野的建议,但做不到完全放心,撒手不管女儿。 旋即,他们开上车,和岑野一块儿去桑虞的小两居打包行李,再到他家看看。 路上,岑野提到自己养了一只布偶猫,得知赵秀珍对猫毛过敏,严重的话会诱发哮喘后,他先进了家门,将活泼好动的团子关去二楼。 再用机器快速清扫这一天,团子自己在家跑酷,遗留在沙发和地板上的毛发。 桑虞则和父母暂且坐在花园的凉棚下,一面喝着岑野端出来的茶水,一面欣赏满园的花红叶绿。 六月底的粉色龙沙宝石比不上月初的繁盛,近乎凋零了一半,但它今年的花量大,纵然只余留了一半的美好,已足以令人震撼,目不斜视。 桑虞坐的是在医院购买的电动轮椅,捧一杯回味醇香的碧潭飘雪,远望那些花,笑意盈盈。 桑家胜和赵秀珍瞧女儿不自觉流露的愉悦,默默对视了一眼。 岑野很快打扫好,出来请他们:“叔叔阿姨进去坐吧。” 他推上桑虞所在的轮椅,紧跟二老。 桑家胜和赵秀珍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对岑野年纪轻轻就在这座房价居高不下的新一线城市,凭自己的本事挣出一栋别墅,没有特别的感触。 不过对于里面清新少女的装修设计,他们多给了几个眼神。 全是女儿喜欢的配色和风格。 包括他提到过的布偶猫,也是女儿偏爱的品种。 岑野带他们大致参观了一遍,前往给桑虞准备的房间。 桑虞来过他家几次,但还是第一回 上楼,室内安装了电梯,她坐轮椅也方便。 房间在不高不低的二楼,室内风格延续客厅的温馨甜美,配有全套的衣帽间、洗手间和淋浴间,以及一个宽敞通风的大阳台。 不冷不热的情况下,桑虞喜爱在阳台吹风,眺望风景。 岑野给出的硬件设施几近完美,桑家胜和赵秀珍无话可说,留在这里吃过晚饭,嘱咐女儿几句便回去了。 送走父母,桑虞由岑野推回客厅,朝落地窗一瞧,瑰丽磅礴的日落已至尾声,横冲直闯的霞光印在地板墙壁,红中透着暗。 夜幕即将到来。 整栋别墅由四个人减到两个,沉静了不止一星半点。 桑虞瞧着窗户上,模糊倒映出她和岑野的身影,嗅着缭绕在身侧的青柚味,后知后觉地生出了胆怯。 她就这样,住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3章 冰敷 ◎承认我对你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身处这栋熟悉又陌生的精致房子, 有父母在,和没有父母在,简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桑虞由不得局促,慌忙收回了视线。 似乎只要她不去看玻璃上的倒影, 就可以否定岑野近在咫尺, 自己和他单独处于同一密闭空间。 岑野仿佛感知到了她汹涌的不安, 提出:“要不要上楼去洗澡?” 桑虞辗转了一天,还是在六月尾声这种炎炎夏日, 衣衫难以不粘黏上热汗, 确实不舒服,很想赶快洗澡, “好。” 她由岑野送回二楼的房间,找好换洗衣物,再被他抱进淋浴间。 这里淋浴和浴缸都有配置,考虑到她只有一条腿能够自由使用, 岑野给她选择了浴缸, 已然放好了温度适中的水。 “有事叫我。”岑野介绍完相关用品,说道。 “嗯嗯。”桑虞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盯着他出去, 紧闭房门,才慢吞吞站起来,脱去衣裤。 她以前对浴缸的感触不大,不过是辅助洗澡的工具, 用淋浴也行, 但在特殊时期, 浴缸的好处就展现出来了。 她可以把受伤的右脚搭去浴缸边缘, 舒舒服服地泡澡, 不用担心单脚站立会打滑。 也是在这种全身心放松,享受暖热浸泡全身每一个细胞的时候,桑虞先前在楼下的那些惶恐,才稍微退散。 好像和住自己家,没有太大的区别。 拖着一只伤脚,桑虞洗得万分小心,加上吹干一头浓密的长发,磨叽了将近两个小时。 她用左脚跳出淋浴间,坐去以芽绿色为主的床上,找到手机准备刷着玩,耳膜接收到了两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接着,岑野在问:“洗好没?” 桑虞的心无端往上提:“好了。” 岑野:“好了就出来。” “啊?”今晚时间还早,不到九点半,但桑虞不打算出去了,免得制造尴尬。 岑野详细说:“出来敷脚。” 桑虞低头看看自己快要肿成馒头的右脚踝,张医生是叮嘱过,这两天要进行冰敷。 她再瞅瞅身上凉快舒适的吊带睡裙,超低的荡领,擦着起伏的边缘而过,轮廓隐隐约约,欲盖弥彰。 她忍不住暗自叹息,住在他家还是大不一样的。 内衣再合身,也是一种束缚,桑虞独自在自己家的话,确定关好了窗帘,便绝对不会穿。 然而当下,她不得不去找出一件内衣,再换上保守的家居服,坐上轮椅,去开门。 岑野同样完成了洗漱,纯棉的宽松家居服,柔和了他锋利的眉眼,反之浓郁了清爽的柚子香。 陡然入鼻,好似体会到了和燥闷盛夏对撞的凉风,是聒噪蝉鸣亦不能影响分毫的沁人心脾。 他懒懒散散地倚靠着门槛,脚边有团子绕着打转。 明知她的轮椅是电动的,可以自动行径,岑野依然绕去身后,推着轮椅走。 自从两人上回在蓉市不欢而散,桑虞就没有来过他家,自然也没见过团子。 小家伙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她,乐得喵呜喵呜地叫,胖成球的身子轻松一跃,跳上她的大腿,使劲儿蹭她的肚子。 桑虞被拱得咯咯笑,一下下地顺着它绵软的毛发,不知不觉被岑野推到了楼下。 他提前准备好了冰袋,放在茶几上,走到前方,伸手要去扶桑虞。 窗外暮色深重,孤男寡女的相处,再微弱的互动,都能刺激神经。 桑虞的胳膊下意识躲避,无措又戒备。 岑野的双手停在半空,浅声说:“冰敷需要时间,轮椅能有沙发坐着舒服?” 的确没有。 桑虞不再忸怩,在他强有力的搀扶下,移去沙发一端。 她怀里枕着黏人的团子,右脚又不方便挪动,够不着茶几上的冰袋,于是喊岑野:“你帮我拿一下。” 岑野和在医院时一样热心肠,立时捡起了冰袋。 却不交给她。 他坐到长条沙发的另一端,抬起了桑虞的右腿,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桑虞身穿的夏季家居服是圆领短袖加五分裤,匀称光滑的小腿完全露出,陌生的薄凉触感圈在那块肌肤,她悚然一惊。 “我,我自己来。”桑虞拘谨到结巴,要把右腿拿下来。 岑野反而抓得更紧,寒音警告:“再乱动,当心半个月都好不了。” 桑虞:“……”说话就说话,要不要这么狠? 自知在他面前,反抗永远无效,桑虞绷紧全身,没胆量再动。 眼睁睁看着他微微低垂脑袋,用冰袋对准自己的脚踝,一丝不苟地冰敷,她不可避免地臊得慌。 还格外难为情,脚尖比训练基本功时,蜷得更接近脚心。 桑虞的双脚不太好看,常年练舞的原因,有一定程度的变形,还有好几个去不掉的老茧。 每年夏天,她都不会穿凉鞋,暴露缺点。 而此刻,她最不想在他面前暴露。 桑虞又想把腿伸回来,岑野的虎口强势把控在她脚踝上面几寸,叫她不得动惮。 他注视她伤痕累累,能看见淤青的脚背,开口问:“跳舞很辛苦吧?” 桑虞不由一怔,从五岁到二十五岁,她在舞蹈这一行,听过不计其数的夸赞。 有人说她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赋型,有人说她天生的外貌体态就甩掉了绝大部分竞争对手。 还有人对她寄予厚望,敦促她不停地参赛、演出,拿奖,争取更大的荣誉。 几乎没有人关心她,一路走到今天,是不是也有诸多的不容易。 太多太多的人,想要的只是傲然立于舞台,光鲜亮丽的她。 “当然辛苦啊,练功还很疼。”桑虞眼眶有点酸,“我刚开始学的一两年,天天在舞蹈班哭。” “知道,他们都叫你小哭包。”岑野用冰袋轻轻按揉她的脚踝。 “你知道?”桑虞揉着团子,意外地问,“是我妈妈之前住院,给你讲的吗?” 岑野口气淡淡:“姓沈的也讲过。” 桑虞讶异:“他?” 岑野抬起暗色的眸子,盯了盯她:“去蓉市的飞机,我和他是邻座。” 桑虞明白了,坐直了一些,惴惴不安地问:“他和你说了很多吗?” 岑野直直看向她,流转主灯光亮的眸子更显莫测,意味不明:“你是关心他,还是关心我?” 空旷宽敞的独栋别墅,仅有他们两个人,不轻不重的声量,似乎都能产生回音。 难绝的尾调荡在桑虞耳畔,引得心下涟漪阵阵。 她不好意思,垂眼去瞧怀中的团子,声轻若蚊鸣:“……你。” 岑野勾了勾唇,“他没说两句。” 他视线凝固在她自然娇粉的脸蛋,眉梢一挑,期许道:“我想听你说。” 这栋房子不是一二般的神奇,看不见摸不着的声波,在这里面传递,却能实实在在地酥麻了桑虞的耳朵。 她抬手揉了揉耳垂,听话地,随意讲了几件小事。 其实她对儿时的记忆比较模糊了,记得最清晰的,近乎都和沈亦淮有关。 她不想也不敢说,对面可是正牌老公。 “我给你说说我初高中吧。”桑虞冥思苦想一番,提出。 “初中就行。”岑野目光回到她的脚踝,“你高中那些事,我都知道。” 除舞蹈之外,桑虞做不到一点既透的敏感,但当下,她却鬼使神差地,自动将他的话拆解分析,敏锐揪出其中的奇怪字眼。 “都?”桑虞懵懂地问出口,“我们高中不熟啊。” 岑野长而密的眼睫下的双瞳闪了闪,手中冰袋的塑料包装被捏出了簌簌声。 桑虞正狐疑,裤兜里的手机连续振动了几声。 她的思绪被打断,摸出手机查看。 上午在舞团发生的意外,在内部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她的微信躺了无数条消息,一直没顾得上细瞧。 有领导的慰问和让她安心休假,有同事的关心和吐槽,还有沈亦淮刷屏式的轰炸。 大半天过去,他断断续续发来一二十条,传达的是同一个意思: 为上午的所作所为道歉,希望取得她的原谅,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桑虞抱着手机,一条条地读下去,内心打翻了调味罐,五味杂陈。 他们之间,不论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单论携手长大的师兄妹的话,曾经也是不需要说感谢,更不需要说抱歉的情谊。 何曾想过,双双成为儿时千盼万盼的大人过后,会走到这步田地。 她对着手机良久发呆,连软糯的团子都不撸了,岑野很难不觉出异常,不咸不淡地问:“姓沈的?” 桑虞吓得手一哆嗦,合理怀疑他是不是有透视眼?能看穿电子屏幕。 她识趣地关掉手机,低低应了“嗯”。 一听便知道欠缺底气。 岑野没吱声,让她肿胀的脚踝歇息两分钟,换了一个冰袋。 皮肤触及的是零度以下的寒凉,桑虞却怪异地体会到了燥热。 像置身于四十度的三伏天,心烦意乱的燥热。 桑虞环住团子,身子朝前面的他倾斜,忙说:“他就是给我道歉。” 岑野神情波澜不惊,鼻腔溢出一个“嗯”。 桑虞直视他走势险峻的下颌和高起的山根,心中打鼓,干脆跳跃了话题:“你和我爸爸妈妈说了什么啊?” 岑野总算是有了幅度较大的反应,掀眸看她,反问:“叔叔阿姨为什么不同意你住过来?” “当然是……”桑虞赧然,讲得极小声:“怕我们发生点儿什么。” 父母嘛,最怕女儿家在男女一事上吃亏。 岑野颔首,“所以我承认了。” “承认什么?”桑虞困惑。 岑野漂亮的黑瞳落到她眼中,毫不遮掩地说:“承认我对你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桑虞怔忡地思索了两秒,解析透彻这句话的实际含义后,瞠目结舌。 她率先浮现的念头便是抽回脚,逃离有他的空间。 却被他制服得死死的。 “不承认的话,显得太假,叔叔阿姨指不定还会怀疑我会不会有那方面的问题。” 岑野见她受惊不轻,浅淡莞尔,“我和他们说了,会尊重你,以你的意愿为先,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肯定做好措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桑虞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谁家的女婿和岳父岳母袒露这些啊? 亏他说得出口。 “叔叔阿姨清楚,他们一个放不下医院的工作,一个身体欠佳,力不从心,不可能二十四小时,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岑野收起了不着调,认真地说,“但我可以。” 桑虞面红耳赤地偷瞟他,不知道他说的几真几假,他当时有意避开她,还有没有和父母聊别的。 但她不会再问下去了,以免接收到更为颠覆认知的言语。 团子约莫是不满意他们聊天,不理会它,不再老实安分,挣扎着抬起一双前爪,搭上桑虞的肩,用小脑袋在她身前拱。 桑虞低头瞧去,惊觉它拱的位置又是……胸。 岑野瞥了瞥一人一猫,立马错开,耳根悄然爬上了红晕。 桑虞的尴尬比起他,过之而无不及,冰敷结束,被他送回房间,双颊还似在火炉边炙烤。 她不习惯穿家居服睡,脱掉内衣,换回睡裙,躺上床,搂住带来的雪龙,熄灯闭眼。 奈何酝酿了半晌睡意,也不见得分毫困倦。 桑虞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越睡越清醒,脑中情不自禁转动的,全是在楼下,和岑野的接触。 右脚放去他大腿的感觉,他握住自己的小腿,他和父母说的那些虎狼之词。 以及……再次被他目睹团子蹭自己的胸。 桑虞把滚烫的脸蛋埋进雪龙的身体,以防自己再去回忆,坐起来按开主灯,拿过放在床头柜的平板,找人转移注意力。 前阵子忙到马不停蹄,她没空追西沉的《日薄西山》,积攒下二三十章。 这等容易胡思乱想的漫漫长夜,多适合用小说打发。 可囤积的章节再多,也扛不住这是一篇连载文,桑虞花了一个多小时就看完了。 她再也不能往后翻页,盯着系统自动弹出的“未完待续”,惆怅不已。 突地,被敲门声惊扰:“还没睡?” 凉淡的音色,源自岑野。 他应该通过门缝,见到了房内的灯光。 桑虞转头去瞅房门所在的方向:“没。” “要不要牛奶?”岑野问,“我准备下楼热一杯。” 桑虞有些口渴,还睡不着:“好。” 几分钟过去,岑野再来敲门,桑虞挪到轮椅上,找了一件外套罩住不算文雅的吊带睡裙,去给他开门。 长方形的门槛似是成了一道结界,饶是这栋房子的一砖一瓦都归岑野所有,桑虞住进来以后,他谨守分寸,停在门外,仅是递上一杯温牛奶。 他原地不动,等她喝完,一会儿好把杯子拿去清洗了。 岑野不经意扫过她的穿着,厚实外套边缘露出的内搭,不是先前的家居服,看颜色和面料,更像她在蓉市酒店里,穿的丝质小裙子。 “这么晚还不睡,在做什么?”他喉结滚了滚,抬高视线,尽量不去看她。 桑虞喝下一半牛奶:“追西沉的《日薄西山》。” 岑野眼皮跳了一下,闲聊般地问:“追到哪儿了?” “更新的都追完了,卡在了特别特别关键的情节,他怎么那么会留钩子?”桑虞懊丧地说,“他在三次元好像很忙,最近的更新时间不太规律,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等到下一章。” 岑野沉默地看她喝完了牛奶,拿过空杯子,“回去睡了。” “啊?”桑虞沉浸于精彩纷呈的故事内容,没听清。 岑野语调散漫,仔细辨别,却能找出几分确信:“睡一觉起来,指不定就有更新了。” 桑虞搞不懂他这份笃定从何而来,不过钟表已然演绎了时针和分针的重叠,她再和他单独待在一起,会相当别扭。 她点点头,说了一声“晚安”,掉头回去睡觉。 入睡晚的缘故,桑虞第二天醒来,红日爬上了三竿。 她脑子比较懵,惯性思维作祟,她不曾想过换下睡裙,抬腿就要往床下跑。 然而放肆挪动右脚,带动的撕拉感,顷刻间把她唤醒。 桑虞痛得双眼睁圆,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在哪儿,绝不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自己家。 不能不用出门,就真空穿睡裙瞎晃悠。 她注视惨不忍睹的右脚,花了几秒钟接受现实,不得不去找一条外穿的棉麻长裙套上。 在蓉市同住一套房时,桑虞就有所了解,岑野的作息和她差不多,她操作轮椅到一楼,他已准备好了早餐。 两人对面坐下,桑虞喝一口鲜榨的果蔬汁,去拿盘中的贝果,瞥见他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昏昏欲睡的模样,眼下一片显而易见的青乌。 她问:“你熬夜了吗?” “差不多吧。”岑野太困了,没有胃口,勉强陪着她吃。 桑虞咕哝:“哦,原来你昨晚和我说了晚安,没去睡觉。” 岑野抬起不断在打架的眼皮,唇边弯起了弧度,瞧她的情形不太对,问道:“没上网?” “上了啊,随便刷了朋友圈。”桑虞不解,“怎么了吗?有重大新闻发生?” 岑野端起和她同款的果蔬汁,摇头。 桑虞觉得他奇奇怪怪的,自己拿出手机看,逛去微博,发现西沉在三个小时前上传了新的章节,还是两个大肥章。 她惊喜地漾开笑,找饭搭子分享:“西沉真的更新了唉。” 岑野平淡地应声:“是吗?” “你嘴巴好灵。”桑虞乐得眉眼弯弯。 岑野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你现在快说西沉这部小说明天就完结。”桑虞双眼亮堂堂,饱含期待地瞧着他,“不,今天就完结!” 岑野:“……”这个恐怕办不到。 按照大纲计算,《日薄西山》还剩二十万字左右,他就算衣不解带,趴去键盘上乱滚,一天也滚不出来。 饭后,桑虞带上团子回了房间,专心致志追宝贵的两章更新。 岑野昨晚几乎没有睡觉,计划下午再回老家接奶奶,收整好厨房,便上楼补觉。 他刚在床铺躺下,云望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你最好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岑野困极,合着眼接的。 云望不理睬他的警告,依从自己的节奏走,:“劳模啊,凌晨更新,还一连更了两章,你好好反思一下,多久没有双更过了?” 岑野记起饭桌上,对面女人的言笑晏晏,席卷骨髓的疲乏都被冲淡了一些。 他弯起唇,得意道:“没办法,媳妇儿想看。” 云望哀嚎一大声:“我为什么要自己找罪受?大清早听你撒狗粮,我早饭还没吃呢。” 岑野得逞地笑了笑,“没事挂了。” “还真有。”云望急切地说,“那个晏以柔,就是你媳妇儿的好闺蜜,攻克不下我,改去攻克其他同事了,上个月电话采访你的编辑还记得吧?她现在在社里,天天围着他献殷勤。” 岑野反应平平:“这不挺好?你之前不是和我吐槽她老是缠着你,很烦,她去缠别人,你耳根子落得清净。” “好什么好?她非要打听到的人可是你西沉,她向别人打听,你能放心吗?万一说漏嘴呢?”云望张口就是,“放眼整个出版社,只有我的嘴巴最严。” 岑野觉出端倪,揶揄地问:“云副总编,这么为我着想啊?” “那是自然,你可是我的摇钱树,我的月度提成和年终奖都指望着你呢。” 云望语速加快了不少,仿佛担心他继续调侃,随即专注地说他,“喂,你小子真打算一直捂着西沉的马甲,不告诉你媳妇儿?” 岑野侧身躺着,缓慢睁开眼,盯向与隔壁卧室共同拥有的墙壁,半天没接话。 云望等了片刻,猜出他不会说:“行吧,你们扯证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弟妹,好久约个时间,我请你们两口子吃饭。” “再说。”岑野敷衍道,桑虞脚伤严重,不方便出门。 挂断通话,他扔开手机,重新闭上了眼。 再也没人干扰,却是无论如何,睡不舒坦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5 18:19:36~2023-08-16 18:1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困困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睡裙 ◎我们的家可以。◎ 耗费整个上午, 岑野依旧没把昨夜欠缺的睡眠补回来,不敢疲劳驾驶,请了村里一个年轻小伙,将奶奶送过来。 桑虞格外期待奶奶的到来, 在家翘首以盼。 房子多一个人, 她和岑野的相处应该会避免不少尴尬。 三四点, 奶奶顺利抵达别墅。 老人家最是忧心桑虞,一进门就站到她的轮椅前, 左右打量她伤势显著的脚踝, 心疼地说:“哎呦,我的乖乖小可怜, 肯定很痛吧?阿野真是的,没照看好你。” “不关他的事,我当时在舞团工作,他也不知道会出意外。” 桑虞摇头弯出笑, 一天一夜过去, 她接受了脚伤到不能跳舞的事实,“奶奶,您别担心, 我没事的,这伤过一两个月就好全了,我正好借这段时间,偷偷懒。” “也好, 叫阿野给你补补, 瘦得皮包骨头咯。”奶奶和她一道走回客厅, 坐到沙发闲聊。 奶奶的年龄摆在那儿, 爬楼梯会累, 又不喜欢坐电梯,到这儿来,都是住的一楼,岑野将她的行李放去房间,开门取了一个快递,拿回来就要往里面走。 “你忙什么呢?”奶奶扭头问,“不来陪陪阿虞?” 桑虞连忙摆手:“奶奶不用的,他忙他的。” “新到了衣服,拆出来洗了。”岑野朝她们扬了扬手上的包装袋,再定向桑虞,浅弯唇角:“马上来陪你。” 视线隔空撞了个正着,桑虞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怎么感觉有奶奶在,二人之间的氛围更别扭了? 听到孙子这么说,奶奶才转回头,拉着桑虞嘘寒问暖。 岑野很快把衣服放入洗衣机,出来陪她们,给她们削水果。 三个人两代人,聊的都是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各自关心近况。 桑虞无意间提到现在住的房间阳台很大,适合俯瞰楼下花园的粉色龙沙宝石。 奶奶脸色微有一变,来回扫视她和岑野:“你们没有住一间房啊?” 她一般不上楼,但清楚孙儿房间的阳台,朝向不是前院。 桑虞被问得惊住,杂糅疑惑和求救的目光落向岑野。 “奶奶,我不是在电话里面,和您说过吗,她受伤了,我们住一起不方便。”岑野去厨房拿了一个盘子,把削好的苹果分切成小块,插上牙签,再端到她们面前。 “哦,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奶奶是真的忘记了,“老咯,各个器官都在退化了,不知道哪天就不行了。” “怎么会,奶奶这么健康,一定会长命百岁。”桑虞小小地松了半口气,换上笑意,哄老人家欢喜。 “我们阿虞的嘴真甜。”奶奶咯咯笑了几声,和他们聊去了别处。 奶奶奔波了一下午,精神不济,第二天还预约了医院的全身体检,吃过晚饭,早早地回房间休息。 岑野安顿好奶奶,去了洗衣房,桑虞等在客厅,见他折返,手中多了几件叠好的衣服。 花花绿绿的,她没细看,悄声问出疑虑:“奶奶是不是很介意我们分房睡啊?” 她坐在轮椅上,位置低,岑野弓下身子去听,幽凉的柚子香明目张胆地纠缠上她发尾散发的淡雅清茶。 “她如果介意,你打算怎么做?”岑野怀抱洗好的衣服,凑近平视她,深潭似的眼中荡出揶揄的波纹,“让我搬去你房间睡?” 接触愈发密集,了解愈发深入,桑虞愈发不能同他对视。 她一怔,下意识去握轮椅的轮子,要往后面退。 岑野眼疾手快,空出一只手,近乎同时扶住了轮子,迫使她停在原地。 熟悉的青柚香似乎卷上了主人毕露的锋芒,如利剑似疾风,搅得桑虞心下天翻地覆。 岑野瞧她吓得快要呆傻,缓缓笑开:“逗你的,奶奶不会很介意。” 桑虞茫然地蹙动眉头,琢磨他话里的那个“很”字。 不会很介意,但是会介意吧? 岑野在怀里的衣服中挑挑拣拣,选出两件浅粉和浅绿的,递给她。 “给我的?”桑虞蒙圈地接过,瞧布料的花色,不是她带来的衣服。 岑野挺直身子,平淡道:“睡裙,换着穿。” 桑虞错愕,凉爽的纯棉面料霎时像被蒸煮过,烫进了掌心。 他竟然给她买睡裙? 岑野不见半点局促,真像是一位与妻子寻常相处,私密衣物也能帮忙打理的普通丈夫:“这个更方便,你来楼下活动也可以穿。” 桑虞玉白双颊被窗外赤红的晚霞镀了颜色,上楼回房间,锁紧房门,才好意思展开裙子细看。 是那种宽宽大大,长过小腿的规矩款式,裙摆中间有数厘米开叉,设计了暗扣,如果有需要,只要把扣子扣好,就像在穿连体裤,极大限度地防止走光。 而裙身上半部分自带胸垫,不用再穿内衣。 桑虞在家确实习惯了穿睡裙,可意想不到,岑野细致地发觉了这一点,还专门挑选了既舒服,又不会让她在面对他时,害臊无措的样式。 她抱着带有他喜爱洗衣液余味的裙子,脸上的燥热层层迭起,持续不散。 好久后,桑虞费力挪去淋浴间,带的换洗衣物是其中一条。 翌日,岑野带奶奶去医院,为了及时抽血,一早就走。 桑虞作为孙媳妇,理应陪同,奈何她拖着一条伤腿,去了非但帮不上忙,还会给岑野添乱,便留在了别墅。 一觉睡到自然醒,桑虞睁眼打开手机的无线网,弹出一连串消息。 她揉了几下朦胧的睡眼,率先瞅见岑野在一个小时前发的。 cen:【我和奶奶走了,中午回来,早饭在桌上,用加热板温着,团子喂过了。】 cen:【吃完不用收拾桌子,晚点家政阿姨会来。】 cen:【自己在家老实点,不要瞎动,尤其是右脚,绝对不能沾地。】 cen:【我回来检查。】 反复读了几遍最后一句话,想象他顶着一张颜值出挑的冷脸,敲出这些文字的模样,桑虞由不得莞尔,回了“好”。 她穿着他买的睡裙,犯不着再换衣服,洗漱好,拿稳手机,小心翼翼移动到楼下。 喜欢在一楼活动的团子跳到身上,她尽情地撸了它半晌,再去餐厅,一面享受种类繁多的早餐,一面刷手机。 这会儿,桑虞才顾得上查看其他人的消息。 绝大多数是舞团内部,大大小小的群消息,或是安排工作,或是同事们在约饭开黑。 桑虞一一看下去,关注到一个很陌生的小群。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加的,估计有两三年了吧,被一个曾经熟悉,渐渐疏远的同事拉的。 沉寂许久的群,突然有了动静,还刷出几十条消息,桑虞闲来无事,点进去看。 向上划到顶端,居然全是关于她的讨论。 【桑虞这次脚伤得太不巧吧,恰好撞上舞团计划招一批新人。】 【正好啊,她下来,别人才有机会上去。】 【你们做什么白日梦,我打听过了,桑虞最多走两个月,她的《施夷光》用B卡顶着就是,等她回来,照旧是当之无愧的A卡,当之无愧的首席。】 【谁知道哦,我听说她这次伤得特别严重,指不定就跳不了了。】 【南城舞蹈学院这一届的舞蹈生势头又很猛,保不准就有能取代她的。】 【她受不了应酬和营销,齐团对她本来就有意见,出来混的,还装什么清高,迟早要吃栽大跟头。】 【我竟然有点子期待,怎么办?桑虞在团里一枝独秀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想看她摔下来了。】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想。】 【等等,我们是不是进错群了?这个群里是不是有……】 【靠靠靠,她真的在。】 【消息还能撤回吗?】 【啊,没事没事,她从来没有在这个群里发过言,肯定早就把我们屏蔽了。】 桑虞瞧着那一条条围绕自己的热议,咀嚼美味的速度放到最慢,良久停留在这个界面。 这几个人发现她是这个群的一员后,便止住了话题。 桑虞自小被父母保护得太好,执着于纯粹起舞,不愿被外界以道貌岸然的肮脏世俗,左右任何一个舞步,但不是天真到完全不了解职场和人性。 她一直清楚舞团的现实和复杂,清楚下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眼馋首席的位置。 清楚有一部分人对自己表面热情,甚至奉承讨好,实际转身就会谩骂诅咒。 群里慷慨激昂的几个同事都是点头之交,有两三个在去年年初,桑虞协助沈亦淮把关《施夷光》的人选时,落了榜,只能划去二梯队,跳不那么热门,不那么赚钱的舞剧,他们对她有意见也正常。 桑虞嚼完最后一点蒸蛋糕,搭配一口暖心的热牛奶下肚,直接退出了群聊。 可她又气不过,再次进去,打出一句:【多谢大家关心,我会尽快养好伤,尽快回舞团的。】 脑中足以浮现画面,他们入目这条回复,脸色会如何精彩,脚下怕是能扣出一座迪士尼乐园。 桑虞却不见得有多少回击的快感,甚至更加淤堵。 那些人的部分猜测在理,她伤在一个舞者最看重的脚,谁无法保证对今后高强度的舞蹈训练,会不会有影响。 她会不会因此被后起之秀,取而代之。 大脑正被惆怅的情绪霸占席卷,手机进来一条新消息。 cen:【醒了?】 清汤小鱼:【嗯,正在吃早餐。】 清汤小鱼:【奶奶开始做检查了吧?】 cen:【做CT。】 cen:【来的路上瞥见有新疆人在卖手工做的坚果奶酪包,要不要尝尝?】 桑虞没吃过,毫不犹疑地回:【要。】 cen:【好,回去给你带。】 瞧着如此稀松平常,充满柴米油盐的对话,桑虞堆积在心头的憋闷,似是被一盏微光照亮。 无需过问缥缈的以后,当下开怀便好。 这时,晏以柔打来电话,焦急地问:“宝贝,你伤到不能去上班了,为什么不和我说?我还是听大学同学八卦你们舞团,才知道。” 桑虞抿着牛奶:“我还好,你工作忙嘛,没打扰你。” 晏以柔傲娇地哼了哼:“你在自己家还是爸妈家?我今天休息,来看看你。” 桑虞一噎,分贝不由自己地降低:“那个,我在岑野家。” 晏以柔沉默了几秒,急躁地嚷嚷起来,“你大清早的在岑野家?你们同居了?” “不是不是。”桑虞放下牛奶杯,慌忙否认,“我们各睡各的房间,这不是我脚受伤了吗,他奶奶也要来市里做检查,会在他家住两天,就……还是各取所需。” 晏以柔:“呃,算了,见面聊,你现在方便不?发个定位,我收拾好就过来。” 假如桑虞在自己家,肯定不假思索地答应,但现在在岑野家,她必须要问问。 她挂断电话,通过微信问:【以柔想来看我,可以让她来你家吗?】 cen:【我家不可以。】 桑虞没什么感觉,在输入栏打出“那算了,我和她出去”,接连收到两条新消息。 cen:【我们的家可以。】 cen:【今后这种事不用问我,你的朋友你把关。】 桑虞敲字的指尖僵在屏幕上方,一瞬不瞬地注视其中几个字,心脏怦怦乱跳。 她赶紧删掉输入的内容,切出去,回复晏以柔。 晏以柔速度很快,约莫过去半个小时,就按响了门铃。 桑虞见她不必特意换衣服,身上还是那条宽松的睡裙,操作轮椅去花园开门。 晏以柔穿着火辣的酒红色吊带和牛仔热裤,一手抱花,一手拎着大袋零食水果,瞅见她的轮椅是电动的,没有腾出手去推,同她并排朝屋里去。 把带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晏以柔先关心了桑虞的伤势,再打量她的穿着:“你还有这种裙子啊?你之前不是说睡裙越短,面料越少,穿着越舒服吗?” 桑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不是在岑野家吗。”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他发来的那句:我们的家。 “而且这是他买的,他的审美。”桑虞低声说。 晏以柔刚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闻此即刻弹起来:“你们这两个月经历了什么?进展神速啊,都互相穿对方送的贴身衣服了。” 桑虞忙说:“哪有互相,我还没送他。” 晏以柔灵敏地探查到端倪,重新坐回去:“意思是你打算送?” “礼尚往来嘛。”桑虞给她递茶几上的饮料,“我没想好送他什么。” “送什么?”晏以柔贼笑,“你干脆送内.裤得了。” 桑虞脸热,咬牙睨她两眼:“你不要胡说。” 晏以柔嘿嘿乐了几声,越看她越不对劲,大胆揣测:“宝,你和岑野该不会假戏真做吧?你那么容易入戏,又那么不容易出戏。” “怎么会。”桑虞惊惧地张大了双眸,一口回道。 却是底气乏乏,像喝成了空瓶的饮料,虚虚晃晃地立在地上,风一吹就会倒。 刹那间,她眼前闪过了太多过往的片段,在蓉市的醉酒和梦境,这两日的朝夕相处。 她真的,喜欢上岑野了吗? 晏以柔瞧她的心绪比较容易表现在脸上,双颊比自己精心挑选的红富士还要艳丽,大手一挥,笑说:“不逗你了,免得你老公回来,以为我欺负了你。” 姐妹俩都喜欢待在窗边聊天,桑虞领她去了自己房间,趁上午的温度还算宜人,坐到通风的阳台,泡一壶花茶,拆开几袋零嘴,边吃边聊。 晏以柔才抽出空闲,转看这栋初次造访的别墅:“别的不说,岑野这房子装修得真不错,是你会喜欢的风格。” “是啊,花园里面那些花,我也很喜欢。”桑虞品着花茶,含笑的眸光落向楼下的粉色龙沙宝石。 “你们结婚以后,他按照你选的风格来装的吗?”晏以柔说,“搞得够快的哦,这才几个月。” “不是,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这个样子。”桑虞没多想,放下茶盏回。 “啊?有这么巧吗,正好……” 晏以柔一句“正好正中了你的喜好”还没讲完,发散的余光框住了下方,行走在路上的一抹身影。 她立马蹭起身,趴去围栏远眺:“我靠,那个男的好像魔鬼副总编。” 桑虞一知半解,随之回头张望,别墅外面的道路尽头是有人影。 但她不好站起来,视线被枝丫疯长,窜出栅栏的粉龙遮挡了一小半,瞧不清晰。 “他来这边做什么?他又不住这儿。”晏以柔眼珠一转,牵动脑子光速运作,“该不会是来找西沉的吧?” 作者有话说: 岑野:岌岌可危的马甲 —— 感谢在2023-08-16 17:45:01~2023-08-17 17:4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困困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喜好 ◎你打听我的喜好做什么?◎ 桑虞对西沉长期合作的编辑所知甚少, 绝大部分,还是从这位好闺蜜口中获知的。 她只清楚对方来头不小,仰仗慧眼识珠的本事,相中西沉这匹潜力无限的千里马, 稳坐新风出版社的副总编辑, 去掉那个“副”字, 指日可待。 桑虞连他的姓名都没听过,晏以柔每次都以“魔鬼”“扑克脸”“老男人”等词汇来形容, 他在西沉书籍后面的署名, 也是社里的代号。 耳闻晏以柔这种猜测,桑虞又朝后面望了两眼, 但从她的角度,完全见不到那人的影子了。 “你为什么觉得他是来找西沉的?”桑虞费解地问,“西沉住这边吗?” “我不知道他住哪儿啊。”晏以柔双手撑上栏杆,紧盯那个方向不放, “我听嘴巴大的同事说的, 社里只有这位副总编能接触到西沉本尊,他特别变态,时不时就会去西沉家突击检查, 看他有没有在码字。” “这样啊。”桑虞没太在意,随口应着。 蓦地,晏以柔扑哧笑了出来。 桑虞迷惑:“你又瞅见什么了?笑成这样。” “他应该看到我了,转身就跑。”在闺蜜面前, 晏以柔丝毫不顾及形象, 险些笑出鹅叫, “你见过哪个上级躲下级的吗?” 桑虞摇摇头, 她只见过下级躲上级。 就像学生时代, 只有学生躲老师的份,老师要是躲学生,就稀奇了。 “有意思。”晏以柔挺直腰杆,双手怀抱在胸前,福尔摩斯附身,“西沉说不定真的住在你们这个别墅区。” 否则云望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平时用下眼皮看人的老男人心虚什么?躲她做什么? 桑虞了解自己这个曾经写过小说,现在又在当编辑,每天接触大量故事情节的姐妹,脑洞飞出外太空,绝非一般人能够比的,不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现实不是小说,会莫名出现大量的巧合。 晏以柔再浮想联翩下去,恐怕能扯到西沉住的就是脚下这栋房子,岑野就是西沉,桑虞赶紧岔开了话题。 岑野带奶奶去的最近的私立医院,体检不用排队,十一点左右便回来了。 桑虞透过围栏的缝隙瞧见他的大G驶近,和晏以柔下了楼。 一楼不知何时来了家政阿姨,打扫完卫生,在厨房做午饭,团子美美地睡了一上午,从犄角旮旯钻出来,认准桑虞的大腿跳。 晏以柔瞧见他们家还养了猫,一边喊着“咪咪”,一边兴奋地揉它脑袋。 岑野和奶奶从连接车库的侧门进来,冷清的家中一下子变得非凡热闹。 奶奶和晏以柔有一顿火锅的缘分,对活泼大方的她印象比较深,拉着她坐,乐不可支地聊起来。 岑野将买回来的坚果奶酪包放到距离桑虞最近的茶几边缘,率先自上而下地打量她。 众目睽睽,桑虞穿的又是他送的睡裙,被盯得极其不自在,别别耳发说:“我没有乱动,都是坐轮椅。” 晏以柔举手插话:“我可以给她作证。” 岑野视线划过桑虞的睡裙,回归茶几,添了几分薄笑。 他解散奶酪包的包装,一个不大,约莫四寸,由店家分成了四块,切割的断面涂抹奶油,缀满核桃仁、杏仁、葡萄干、蔓越莓干等,用料可谓是扎实丰富。 桑虞早前听过新疆人的糕点做得很有特色,和普通的中式西式点心都不一样,她对此垂涎欲滴,邀着奶奶和晏以柔拿来吃。 “不了,我血糖偏高,医生要我少吃点甜的。”奶奶摆手说。 “我最近减肥。”晏以柔也拒绝,洗脑式地念叨,“只爱水煮大白菜和水煮鸡胸肉。” 桑虞便不劝她们,伸手拿起四分之一。 岑野朝厨房望了一眼,提醒道:“少吃一点,阿姨快把午饭做好了,等会儿吃不下。” 桑虞举高奶酪包的手指顿住,近段时间的确应该节制饮食。 她暂且不能整天整天地跳舞,热量消耗远远低于从前,不注意的话,维持多年的低体脂率容易崩盘。 桑虞把拿出这块奶酪包一分为二,自然而然地递给岑野:“那你吃一半。” “好。”岑野接过,在她旁边的布艺圆凳坐下,莞尔一笑。 适合小孩子的圆凳比轮椅矮上不少,他曲腿一坐,抹平了他们将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 桑虞用不着费脖子地仰望,也能瞧见岑野把从自己手中分出去的面包,送进嘴里。 鬼使神差的,桑虞记起他们在蓉市的美食街,也是这样分着东西吃。 她甚至联想到,小时候不止一回见过,赵秀珍把吃不完的,推给桑家胜解决。 她神游天外,对面的奶奶瞅着他俩的互动高兴,晏以柔同样看在眼里,意味无穷地挑了挑眉。 忽而,晏以柔话锋一转,壮着胆子向岑野打听:“你是搞写作的哈,知不知道你们这个别墅区,有其他同行?” “不知道。”岑野见桑虞呆讷不动,给她手里塞了一张纸巾,“我一般不出去串门,不会维系邻里关系。” 晏以柔惋惜地“哦”了一声:“我还想问你,西沉会不会住这附近。” 岑野面色微微凝滞,瞅向桑虞:“西沉?” 桑虞回过神,尝了一小口奶酪包,用他给的纸巾擦拭嘴角,解释说:“她先前看到新风出版社的副总编了,怀疑他是来找西沉的。” “是吗?”岑野不经意的口吻,盯着她问,“你也看到他了?” 桑虞晃了晃脑袋:“太远了,我没看清。” 岑野咬下奶酪包,若有所思地轻颔首,他在医院时,确实接到了云望的来电。 多年下来,他习惯了不打招呼就造访岑野家,哪里想到今天撞了邪,还没走到,就望见下面的职员出现在他家阳台。 云望在电话里夸大其词地叫唤,说自己险些没被吓到魂飞魄散,要他必须用两章更新来弥补。 对于这般想方设法剥削的行径,岑野当然毫不留情地送他一个:“活该。” 最近忙到飞起的缘故,岑野没来得及顾上他,和他说自家媳妇儿搬了过来。 其实让他们碰面没什么,两人谁也不认识谁,云望绝对不会向她透露关于西沉的分毫。 但今天好巧不巧,撞见了晏以柔。 幸亏晏以柔的奇思妙想来得快去得更快,不会儿便聊到了别处,谁也没再提西沉。 体检报告不是当天就能拿到,部分项目需要等时间化验,奶奶会在市里住到最终的报告单出来,以免哪个部位有问题,好及时地去医院,做进一步诊疗。 有老人家作伴,岑野的悉心照料,桑虞在这里住得还算习惯,但始终惦记那天瞧见的群消息,很不是滋味。 等到过两天,她脚踝经过间断的冰敷,消了肿,弯曲或者挪动右腿不会再牵扯到伤处,就开始练习一些简单的基础动作。 当然,她只敢躲在房间,只敢放肆地活动上半身和左脚。 岑野每晚还会给她热敷右脚,如果发现伤势加重了,免不得一顿教训。 桑虞没来由地认为,他的教训会比医生和父母,来得更恐怖,因为无从预判。 而在这个家里,比桑虞更闲不下来的,是奶奶。 用她的话来讲,她辛勤劳作了几十年,哪怕孙子很出息,能够为她提供上流老太太的富足生活,她也享受不来。 只要她有精力,便不停地忙东忙西。 这天午后,灿阳当空,明媚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温度飙升至三十七八度,蒸炉般的室内全靠空调调节。 桑虞在房间的地板上练完一组基本功,洗个澡,杵着拐杖出去。 拐杖虽然比不上轮椅便利,偶尔存在摔倒的风险,但她不想久坐,得起来走走,便让桑家胜推荐了一副医用腋下拐,快递送过来。 她坐电梯到一楼,东张西望,只在厨房找到了奶奶和家政阿姨,估计岑野不是在房间午休,就是在书房码字。 “奶奶,阿姨,你们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啊?”桑虞走进厨房问。 “你当心点,别摔了。”奶奶回过头,一见到她就弯眼,“做绿豆糕。” “不会。”桑虞站近看见,她们浸泡好了绿豆,正在去皮。 奶奶苍老的双手不曾有一刻停歇,揉搓着饱满的豆子,“你们之前不是在蓉市买了一家老字号吗,阿野说你喜欢吃,他也喜欢,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做出那个味道。” “那家做的是好吃。”桑虞在蓉市那些天,会拿绿豆糕当零嘴,“他喜欢吃吗?” “喜欢啊。”奶奶笑容可掬,“阿野回来之后去看我,吃了好几块。” 桑虞左看看右瞧瞧:“有我搭得上手的吗?” 奶奶:“有。” 桑虞:“什么?” “等我们做好了,你来试味道。”奶奶笑说。 桑虞跟着笑了,她对厨房实在是一窍不通,现在还加上个腿脚不便。 她老实地倚靠着中岛台,陪她们聊天,赧然地小声问:“奶奶,岑野还喜欢什么啊?” 奶奶处理绿豆的手稍微僵持,熟练的动作都似成了初次经手的生涩。 桑虞脱口问完,自己也觉察出不对。 按理说,她和岑野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并且领证了好几个月,假如一直日夜相伴,哪怕不能全然摸清对方的喜恶,也能知晓一二,不会这样打听。 她紧张地握紧了拐杖,忧心奶奶发现猫腻。 好在奶奶很快恢复了正常,继续剥绿豆的皮:“他喜欢的都简单,从小到大没多大变化,很固执一孩子,吃菜最好有辣椒,甜食能尝几口,但不能太甜,不出门就爱锁在房间,看书写东西。” 桑虞竖起耳朵认真听,没胆量乱问了。 奶奶却打开了话匣子,主动讲了很多,“岑野一岁以后,就跟着我和他爷爷,后面他爷爷走了,只剩下我带他,他应该没有和你提过爸妈吧?” “没有。”桑虞隐约能感觉到,爸妈于他而言,是绝对的禁区。 奶奶娓娓道来:“我们家早些年的条件不好,村里的贫困户,他爸妈没读几天书,很小就经人介绍去大城市进厂,不得不把阿野留在乡下。” 桑虞生长在比较优渥正常的家庭,父母日日围绕,毫无保留地倾注爱意,无法想象当留守儿童,是何等体会。 “学校里总有几个小混蛋,骂阿野有爹娘生,没爹娘养,他就和他们干架,皮得很。”奶奶淡淡讲述。 “但阿野在家很懂事,会帮我们做农活,烧水煮饭,他和爸妈一年见不了几面,可关系很好,他们人在外面,会隔三差五打电话,关心他的学习,在学校里面的表现,他也喜欢和他们聊。 “阿野中考超常发挥,考上了南城二中,他爸妈高兴坏了,保证会赶回来,送他去报道,只可惜……” 说到此处,奶奶停滞了数秒,千万话语化为一句沉重的叹息:“厄运专找苦命人啊。” 桑虞胸口又一次受到了巨石的重击,闷堵到发慌。 奶奶不曾明说的后来,她能猜出个八.九,不敢过问,岑野的爸妈到底是如何没的。 奶奶把剥好的绿豆放上蒸锅,蒸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让家政阿姨守着火,蒸好再叫她。 绿豆去皮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奶奶忙活下来,有些疲乏,必须回房间打个盹儿。 桑虞看她睡下,坐去了客厅沙发,定定盯向窗外骄阳下,蔫头耷脑的粉色龙沙宝石,走神发呆。 直至岑野下楼来,用宛如艺术品的精致指节,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在这儿打坐呢?” 桑虞望向他,没提他爸妈,低声说:“我感觉奶奶知道我们是假结婚了。” 岑野去冰箱拿了一瓶气泡水,拧开瓶盖时,动作略慢:“为什么?” 桑虞只说了向奶奶打听他喜好的小插曲。 岑野仰长脖颈,咕咕灌下几口水,沉吟须臾,老太太精明,保不准是能通过他们这些天的相处,窥破其中的异常。 但他半点不担心,合上瓶盖,抬了下眉梢:“你打听我喜好做什么?” 桑虞始料不及,怎么会想到他在意的只有这个,结巴地回:“我,我……” 岑野唇边挂起玩味的弧度,寻根问底:“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桑虞刷地低下脑袋,好想去找奶奶,或者团子,只要是能够救她于水火的。 岑野坐到她前面,音量只有他们听得清,“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敏感,怀疑奶奶看出我们是假结婚吗?” 桑虞黑睫连续扇了几下,快速用眼尾觑他,羞赧又好奇。 客厅空旷而沉静,连猫叫声都听不见,惊扰他们的独有争先闯入的灼日余光。 岑野深色的双瞳盛上数缕灿烈,如炬地凝视她,言语淡了些许,直击要害:“因为你一直记得这事儿。”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加更! 第46章 将吻 ◎目标明确,对准双唇。◎ 奶奶的体检报告出来, 万幸没发现大碍,有的都是一些只能长期依靠药物控制的慢性疾病。 于是,她一天都在市区住不下去,迫切地要回村里看顾放养的鸡鸭。 离开这日, 岑野开车送她, 桑虞和他们一同走去车库。 上车前, 奶奶牵起她戴了戒指的右手,轻拍了两下, 笑意慈祥:“你和阿野好好的。” 寻常的长辈嘱咐, 再简单不过的用词,却听得桑虞心肝一颤。 她原本就因为和岑野是协议夫妻, 心中有鬼。 目送大G开出车库,在天地交接的位置化为一个小点,桑虞杵着拐杖,龟速走回楼上, 拆开一个昨天才到的包裹, 取出里面的衣服,放去洗衣机。 她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怔怔瞧着洗衣机工作, 再把清洗干净的衣服放入烘干机。 等到这一切做完,桑虞怀抱馨香馥郁的衣服回房间,乱哄哄的心绪仍在持续波动,像一首跌宕起伏的交响乐。 她所思所想无不是奶奶对他们的婚姻状况有所怀疑, 以及岑野那天说的:“因为你一直记得这事儿。” 桑虞有契约精神, 确实时刻惦记他们是假结婚, 但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他已经忘了吗? 亦或是他在和她的接触中, 选择忘记? 选择和她假戏真做, 过渡成一对正常的普通小夫妻? 桑虞思绪杂糅成一团,像这个多雨的时节,随时可能爆发的洪涝灾害,湍急又混乱。 她甩甩脑袋不想了,换一套体服,戴上耳机,在房中面积有限的空地,拉伸练功。 数天过去,距离医生反复叮嘱的半个月期限愈发临近,桑虞觉得右脚好多了,尝试把它搬起来,放到椅子上,进行压腿训练。 家中还有媳妇儿,岑野送完奶奶,帮她收拾好屋子,和保姆阿姨沟通一番,拜托她一定要让奶奶准时准点吃药,便打道回府。 他下车进屋,四处张望寻找,唤道:“桑虞。” 回应他的只有团子摇起和松鼠媲美的硕大尾巴,昂头喵喵叫。 岑野揉揉它的脑袋,开了一包生骨肉,引它去墙角吃。 他在一楼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径直上二楼,敲她的房门。 接连敲了几下,都得不到回应。 这个点不是她的休息时间,不应该出现无人应答的情况,岑野越敲越着急,担心出了意外,握上门把手,拧动了门锁。 这个房间属于主卧,是他前些年,亲自盯紧工人,一点点按照设计图布置起来的,熟悉每一个细节。 他平时不住这间,也会让家政阿姨日日清扫卫生。 现下再涉足,添了不少陌生。 里面四处遍布女人的痕迹,床上有她的陪伴玩偶,梳妆台上有她的瓶瓶罐罐。 充盈满室的熏香,都换成了她最爱的清雅绿茶,融合盛放的淡淡月季香,仿佛抓住了姣好春意,留存于此。 而那个穿一身芬芳的女人,正站在靠近阳台的推拉门前,绑一颗丸子头,换了嫩绿色的体服,把右脚搬上椅子。 桑虞戴了降噪耳机,音乐调到能承受的极限,企图不让自己分心乱猜,沉浸练功,全然屏蔽了外围的响动。 这会儿,她用余光瞥见从外推开的房门,瞥见不请自来的岑野,由不得吓了一大跳,单独直立的左腿一晃,要往地上摔。 岑野瞳孔猛地收缩,大步跑过去,搂住她不盈一握的腰,抬着她的右腿,小心放下来。 摇摇晃晃的桑虞靠去他温暖的怀里,像飘荡在风中的孱弱花枝终于试探到栅栏的方位,攀附而上,得到支撑。 体服修身且纤薄,还是水滴形的大露背款式,落在腰上那只大手的触感,能烫进灵魂深处,酥痒神经。 然而桑虞来不及顾虑其他,瞧着岑野绷成蓄势待发的弓弦一般的冷硬神情,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我,我第一天练这条腿。”桑虞摘掉耳机,无意识揪住他的衣服,连忙为自己辩解。 岑野将她扶到旁边的沙发坐下,半蹲去前面,检查她的右脚:“痛不痛?” 桑虞抿唇摇摇头。 岑野再详细看了看,暂时没有异样,他掀起单薄的眼皮,语含不善地问:“偷偷练了多少天?” 桑虞心虚地盯旁侧地面,试图搪塞:“没多少天。” 岑野双眸似是反射了出鞘的利剑,泛着震慑人心的寒光:“说实话。” 桑虞感觉他比小时候遇到的暴躁舞蹈老师还凶,“就三四天。” 岑野脸上又有寒潮过境,站起身:“不能再练了。” “不要。”桑虞唯恐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拽住他的衣摆,“我不练右脚就是了。” “那也不行。”岑野谨遵医嘱,不容商量。 桑虞蜷缩指节,攥紧他的衣角,委屈地低下脑袋:“舞团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这伤一定会影响跳舞,我再回舞团,只能等着被取代。” 在舞蹈这个吃青春饭的行业,旧人失华彩,新人换旧人的列子不计其数。 现在团里另一位首席不就是吗,当年在台上何等风光,囊括无数桂冠,最终也逃不过因伤隐退,在首席前面多了“荣誉”一词。 要说桑虞没有危机意识,是不可能的。 柔声入耳,比亲眼目睹她不顾脚伤,悄悄在背地里练功,还要有刺痛感,岑野凌冽的气场霎时间分崩离析,扑簌簌地掉落成不堪一击。 瞧她双瞳湿润,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舞蹈对她来说的重要程度,大概就像写作之于他,不仅是养家糊口的工作,更是实现自我价值的载体。 “傻子,他们算个屁。”岑野粗重地揉了揉她脑袋,“你可是桑虞,你都能随随便便被取代,他们不得被观众砸臭鸡蛋,炮轰下台。” 他举目四顾周围的环境,这间卧室的面积是大,但被好几样大件的家具堆占,不适合练舞。 他找来轮椅,将桑虞放上去,推着她出了房间。 “我们去哪儿啊?”桑虞茫然地问。 岑野没吭声,带她去坐电梯,按的是三楼。 桑虞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渐渐熟悉,但她知晓分寸,只会在自己房间和楼下的公共区域活动。 对于三楼,她只清楚在露台之外,规划了两个房间,一个是他日常办公的书房,另一个始终紧闭房门,不得而知。 而此时此刻,岑野领她去的就是另外那个房间,推门一看,居然是一间舞蹈房。 六七十平米的大小,木质地板通铺,两边设置有把杆,还有一整面墙的镜子。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舞蹈房的基本构造。 桑虞惊喜地望向岑野,又奇怪他家竟然藏有专业的舞蹈房。 岑野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意思,只说:“以后想练就上来练。” 在卧室那种逼仄的地方,着实是委屈她了。 他原先的计划是等她脚伤康复如初,习惯了这栋房子,习惯了他,再带她上来。 “但我要在旁边。”岑野冷冰冰地补充,“免得你又不老实。” 桑虞记起两三个月前,他们在车上聊过配备家庭舞蹈房,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之后,装修的这个房间。 她也不多问,听见他应允了自己练功,乐不可支地颔首:“好。” 在他的帮扶下,桑虞坐去中央的地板,接上先前的练习。 岑野则退到后面,盘腿坐去角落,也不做其他,目不斜视地瞅着她练。 桑虞分明没有起身跳舞,做的不过是最基础的动作,完美无瑕的双腿得不到任何展现,他却看得聚精会神。 如同每一回以观众的身份在台下,珍惜一分一秒,欣赏她的表演。 桑虞安然无恙地做完几组,岑野去隔壁书房倒来一杯温水,递给她,顺便用毛巾擦她额头和脖颈上的汗。 她极爱出汗,即使是在开了空调的室内,随便活动几下,浑身也会黏上一层。 桑虞乖巧地坐定,小口往嘴里送着水,感受到他举着毛巾,细致擦过自己的皮肤,强烈的男性气息随之扑面。 她不太自在,却没有冒出阻止的念头。 少顷,桑虞放下杯子说:“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岑野好奇:“什么?” 她带他回了房间,取出两套洗好的男士家居服。 “那个,你不是送了我睡裙吗。”桑虞双脚搭在轮椅上,难为情地说。 她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为哪个异性买过如此私密的衣服,哪怕是桑家胜。 但她在众多品类中思来想去,千挑万选,最终还是选择了家居服。 解释不清具体的缘由,就是想送给他。 岑野双手捧过,明白这是她的礼尚往来。 但两套上衣的颜色偏浅,尤其上面一件,是眼熟的淡雅绿。 岑野轻扬眼尾,直截了当地指出:“颜色好像我给你的那条睡裙。” 桑虞错愕地抬眼瞧,还别说,的确挺接近,脸颊不由发烫。 她挑选的时候哪里想到那么多,单纯认为这件顺眼。 他平常衣服清一色的黑白灰,有些想看他穿浅色系。 岑野唇角牵起愉悦的线条,俯身凑近,故意去撞她慌乱的目光:“谢谢老婆。” 桑虞羞赧到无所适从,赶紧催促:“你快出去,我出了汗,要洗澡了。” 岑野笑了笑,抱着新得的衣服,掉头走出房间:“洗好下来吃饭。” 这个晚夜,桑虞睡得又不是很好,除了白日经历的种种,还有室外的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仲夏的雷雨总是势头凶猛,半晌不得停歇,不过翌日,天光放晴,燥热空气能被舒适的清新冲淡不少。 只是可惜了院里娇嫩的花,面对强势雨水的冲刷,毫无还击之力,被迫凋零了一地。 因此吃完早饭,岑野提出要去外面,修剪那株长势旺盛的粉色龙沙宝石的残花枯枝,便于它更好地孕育下一季花期。 桑虞在家也无聊,杵着拐杖,带几瓶水,追随他站去花园的石子路,看他套一条围裙,戴好手套,爬上扶梯,娴熟剪去顶部的枯花。 这时,桑虞手机收到小秦的消息:【桑虞姐,你最近还好吧?脚伤恢复得怎么样?呜呜呜好想你。】 清汤小鱼:【还好,恢复得不错,我也想你。】 小秦:【我们昨天才回南城,今天放假,想来看看你,陪你聊聊天,可以吗可以吗?】 桑虞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望向脚踩扶梯的岑野,大声问:“我有同事想来,应该就是你见过的跳《施夷光》那些,行吗?” 岑野手握剪刀,把剪下的一截枯枝扔到院中,等会儿一并清扫,他无奈地斜她一眼,意思是:你为什么又问我? 桑虞听到了答案,回复小秦“可以”,并发送了定位。 岑野剪完上半部分,放好剪刀,摘掉手套,跳下来找水喝。 桑虞离得近,清楚嗅到他衣衫散发的青柚香,混合了雨后初晴的清凉。 像他手中冒着寒气的冰镇气泡水,是这个炎夏的一大贪恋。 她陡然窜出这个想法,局促地咬了下嘴里的软肉,没话找话说:“奶奶说你一旦喜欢上什么,轻易不会改变,还真是啊,你一直在用青柚味的东西。” 岑野灌完大半瓶水,不解:“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用?” 桑虞实话实说:“高中就闻到过啊。” 岑野眼瞳亮了一瞬,如有一簇烟火炸开,饶有兴味地追问:“不是说高中只注意过我穿校服?” 桑虞:“……” 这句话似乎是她很早之前说的,他为什么还记得? “就是只注意过校服啊,香味也是留在衣服上的嘛。”桑虞仓促做着解释,生怕越描越黑,借助拐杖要返回屋里。 岑野一个跨步,轻松拦去她前面:“解释不清楚就当缩头乌龟?” “谁当缩头乌龟了。”桑虞立即反驳,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耷拉思路干瘪的脑袋。 岑野把塑料瓶扔去一边的凉椅:“头都不敢抬,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 “谁不敢了。”桑虞咬牙仰起脑袋。 勾缠昨夜水汽,潮湿的清风绕梁盘旋,凉爽地拂动两人一长一短的发丝。 岑野潭水一般幽静的黑瞳,也因风而皱,涟漪不绝地看向她。 看她在风中改了色泽的脸颊,看她故作镇定的呆萌神态,看她披散的长发徐徐凌乱,一根飘到了侧脸,发尾快要黏上软嫩的唇。 近期在家里,桑虞都不会化妆,唇上只用了保湿的无色润唇膏,但架不住天生底子优越,不描而朱。 借一抹唇膏的水润,便有浑若成熟蜜桃的视觉效果。 引人遐想,诱人作乱。 岑野才喝过不少水,却有种头顶灼灼烈日,在沙漠里赶了半天路的错觉,嗓子干涩得厉害。 他喉结上下滚动,点缀在上方的淡色小痣随之跳动,伸手去勾她那根乱飞的发丝。 男人较为粗糙的指尖不甚划到了自己鬓边的肌肤,桑虞脊背过电,本能地颤动睫毛。 却纹丝不动,任由他帮了忙。 岑野眸中的无声涟漪迅速聚集,得到劲风的助力,掀起汹涌喷薄的浪。 他本该收回的手,停在了她的下颌,轻轻捏起,缓慢弯下了腰。 桑虞仰高的下巴远远超过了九十度,澄澈的眼瞳睁到极限,清晰倒映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一寸寸逼近自己。 目标明确,对准双唇。 男性的荷尔蒙已然铺天盖地,一呼一吸成了炙烤,濒临被他全盘掠夺,陌生唇瓣的触感似有若无。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外面传来一阵:“定位是这里吧?” “哇,房子好漂亮。” “哎呀,我们来得不太是时候。” “快背过去,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们继续继续。” 桑虞和岑野猛然惊住,失措地寻声望去,栅栏外猝不及防多出来的,闹闹嚷嚷的一群人,无不是舞团的同事。 当中还有沈亦淮。 作者有话说: 就……四舍五入,吻到了吧 (后面还有) 第47章 掉马 ◎你是西沉?◎ 同事们提前告知过今天要过来, 但桑虞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样快,还好巧不巧,撞上了这一幕。 她羞得无地自容,双颊涂抹了天然的腮红, 别扭地抿紧了唇瓣。 岑野眼中闪过被打扰的不耐, 但来人好歹是她的同事, 他迅速抹平了沸腾的浪花,恢复理智。 确定桑虞站稳了, 不会摔倒, 他快步绕去院落的门禁,开门请人进屋。 大家登门造访, 很知礼节地带了大包小包慰问品,嘻嘻哈哈地和岑野、桑虞打招呼。 独有走在末尾的沈亦淮一言不发,状似无意转动眼眸,审视这户精心打造的院落和近在迟尺的轻奢别墅。 他家境中等, 昔年当舞者, 而今做导演,年薪都不菲,但也在南城拥有不了这样的房子。 岑野把控门槛边缘, 礼貌地迎进一位又一位,直至眼尾睨向他,霎时降为带有攻击性的寒凉,暗藏戾气。 桑虞脚伤的账, 他看在她的面子上, 没有找他清算, 他倒好, 主动找上了门。 桑虞勉强压下满脑子的赧然, 同岑野一块儿招呼大家进屋,安顿在客厅沙发。 岑野取出现有的水果、零食和饮料,在茶几上铺出一层薄毯,再沏上一壶热茶,和众人说:“我去换身衣服,你们随意。” 他剪了那么久的花枝,身上多多少少沾到了污渍。 小秦她们几个女生全是话多,能闹腾的社牛性格,拉住桑虞不断问东问西,同她说笑。 沈亦淮安静地坐在斜对角,瞟着桑虞至今不能正常行走的右脚,面色凝重,仿佛预见了世界末日。 桑虞清楚他有自责有懊悔,但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就像当日告诉岑野的,只当是还他两年前,替自己挡了砸下的灯组。 他缄默,桑虞也不会主动找他搭话,尤其是在岑野的地盘,岑野的眼皮子底下。 不多时,岑野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估摸是冲了战斗澡,更换了一套干净衣裳。 桑虞递眼过去,立刻辨别出,是她送他的家居服。 这套是浅绿圆领加深灰五分裤,款式偏向日常的休闲风,的确可以应对在自己家中待客。 但他此时穿出来,桑虞无故觉得怪怪的。 有点怀疑是他刻意为之。 桑虞浅抿一口回味甘醇的碧螺春,和他对视一眼,见他平顺的眉眼顷刻发生变化,弯出了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似的瞳仁泛着莹莹的光。 他唯恐她注意不到他的穿着,边走边理了理并不卷皱的衣摆。 这男人要命了,桑虞忙不迭收回视线,喝茶压压惊乱的神经。 岑野笑意更浓,走近和大家寒暄,客气地尽着地主之谊。 倏尔,他去取了送货上门的新鲜水果,拿进厨房处理。 桑虞与同事们聊着天,时不时朝厨房瞄一眼。 让岑野一个人为了招待自己的同事,忙上忙下,她实在过意不去,对大家说完“你们先聊,我去看看”,便坐着轮椅,跟去了厨房。 “有需要帮忙的吗?”桑虞探头探脑地问。 岑野站在水槽前,清洗着一盒草莓,瞥了瞥她:“等着端盘子。” “哦。”桑虞坐得低,向前平视,见到的恰好是他的穿着,禁不住问:“你,怎么穿这个啊?” 岑野侧过头,无意间瞟到了外面,和某个向这边靠近的男人对上视线。 他牵动一边唇角,分贝赶超了先前:“有问题吗?” “没。”桑虞小声地应,就是看他当着一群人的面穿,她这个购买者,有些难为情。 岑野逗弄地问:“老婆送的,不能穿?” 桑虞耳垂加了热度,后悔问他了。 “要不你多送我几件,我天天穿?”岑野轻佻地和她打着商量。 桑虞臊得慌,抬眼瞪他:“你想得美。” 岑野低低笑出了声,把洗净的草莓倒入盘中,捡出一颗,喂到她嘴边:“尝尝好不好吃。” 瞧着他白玉扇骨般的手指和鲜艳的草莓形成强烈对比,桑虞犹豫了半秒,一口咬下去,果香浓郁,清甜爆汁:“好吃。” “端出去吧。”岑野将果盘交给她。 桑虞双手接过,垂眼一瞧,他刚才喂她的,应该是其中最大最红的一颗。 她快速扑了扑眼睫,按动轮椅掉转方向,举目一望,沈亦淮不知何时站来了附近,莫测地瞧着他们。 桑虞不免微愣,回头去看岑野。 他同样见到了沈亦淮,但无所谓:“你去招待他们。” “嗯嗯。”桑虞带着果盘出去,经过沈亦淮时,目不斜视,视若无睹。 轮椅占地面积不少,沈亦淮退到一边,给她让路,等她回到小秦那群人当中,他迈进了厨房,站到距离岑野半米远的地方。 岑野抱起一个正当时节的西瓜,利落地冲洗、对半切开、分出三角形的小块,不打算吭声。 沈亦淮率先开了口:“你和阿虞是真的。” 不再像从前,充斥否定的疑问句,是切切实实,下了结论的陈述句。 岑野手起刀落,专注于切分西瓜:“你刚刚不是看到了吗。” 沈亦淮确实见到了,他们那般亲昵,自然无痕的对话和喂食,不会是演出来的。 他扫过岑野此刻的衣着,深呼吸一口,转为问:“她的脚伤快好了吧?” 话音一出,沈亦淮自己都觉得讽刺,时至今日,他能找到的,最了解桑虞状况的人,竟然是他。 现在哪怕是在微信上,沈亦淮都不敢去打扰桑虞。 提起这茬,岑野来了火气,语气不善:“快能下地了,但想回去跳舞,还早。” 沈亦淮略略皱眉:“她得尽快回舞团。” 岑野听出端倪:“什么意思?” 沈亦淮解释道:“舞团马上要来一批新人,有个和她的类型很像。” 岑野嗤笑:“再像也不是她。” 沈亦淮没奈何地觑他两秒,轻声叹:“算了,你不懂我们舞团的生存法则。” 强者取胜,但太多时候,强者不一定能取胜。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她是桑虞,只要她站上舞台,舞台就只是她的。” 岑野对自家媳妇儿信心满满,与有荣焉,“你们那些狗屁法则,困不住她。” 沈亦淮每每和他交锋,都能憋一腔闷气,堵得胸口生疼。 他瞥过这座内部装潢和外表一样不凡的别墅,鄙夷地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能给她足够的底气?” 岑野可笑地摇了两下头:“我用不着给她任何底气,她自己就是自己的底气,我只会陪着她,看她走向想要攀上的高度。” 桑虞处于养伤阶段,不应该分心劳神,沈亦淮本想让他提高警觉,尽可能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协助桑虞康复。 闻此见是行不通,沈亦淮便不再和他多话,转身离开。 客厅里,桑虞一面和小秦等人闲聊八卦,一面留意厨房,忧心那两个男人会一言不合就开架。 看着沈亦淮走出,她才稍微松口气,却依旧用余光去瞟那个方位,直至岑野端着西瓜出来。 小秦他们没有在这里留多久,吃一顿便饭就告辞了。 起身出门前,沈亦淮避开所有人,和桑虞擦身而过时,特别后悔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类似的道歉,他早在微信里便讲过了,桑虞摇头说:“你不用这样,我不介意了。” 沈亦淮沉吟片刻:“两年前的意外,你也不要再介意。” 桑虞黯然地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他便不再逗留,快步而去。 落在后方的小秦见他走远,凑上来贴近桑虞,悄声关心:“姐,你多久能回舞团啊?” 桑虞瞅瞅右脚,虽然早已看不见受伤的痕迹,但平常用力,会刺激痛觉:“医生说要等一两个月。” “这么久啊。”小秦支支吾吾,“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桑虞许久等不来她的下文,主动问。 小秦稚嫩的小脸堆满了纠结,最终大手一挥:“哎呀,没什么,不重要,你好好养伤,我们每天都在等你哦。” 桑虞脑中又浮现了那些非议自己的群消息,隐约猜出一些弦外之音。 但她没问,笑着回了“好”。 他们一走,别墅余下的人又只有桑虞和岑野。 上午在花园的尴尬场景,倒带般地在她眼前回放,且卡在那几秒钟,翻来覆去。 桑虞一时无法独自面对岑野,心平气和地同他相处,拘谨地说:“那个,我上楼了。” 岑野看她目光飘忽,惊慌无措的模样,含上玩味的笑,点了点头。 桑虞通过方便的轮椅,以极速将自己关进房间。 同行的,还有一蹦一跳,把追赶当成游戏的团子。 锁好房门,桑虞的轮椅即刻停止,团子一跃而起,欢快地跳上她的大腿,蹭她身前的傲挺。 没有岑野在,桑虞不会约束它的天性,她一手陷入它密实的毛发,一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唇瓣。 在花园那会儿,岑野是要吻她吧? 光是当下回顾,桑虞的心跳都在提速。 她抿了抿双唇,抱起团子,把灼烧的脸颊埋进了它精美的大围脖。 半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静养的时间一过,桑虞跟随岑野回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对右脚踝做了详细复检。 幸亏她在岑野严苛的督促下,不曾使用过右脚一次,恢复得不错。 张医生欣慰地说:“以后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活动,正常行走不成问题了。” 桑家胜和赵秀珍提前得到小两口的知会,跟着过来看情况,听到医生这样说,他们也安心。 四个人走出医生办公室,桑虞再也用不上轮椅或拐杖,一身轻松,脚步轻盈。 赵秀珍有意挽住女儿的胳膊,落后桑家胜和岑野一大截。 她小声问:“这半个月,你在小岑那里,住得还自在?” 相似的问题,过去那段特殊的时期,桑虞隔三差五就会收到,但那是经过微信,不可能有面对面来得羞涩。 她局促瞟一眼前方步履从容,和爸爸谈笑风生的男人,浅浅溢出鼻音:“嗯。” 赵秀珍不会细问,一心关注:“你后面什么打算?” 桑虞疑惑地扭过头,看向她。 赵秀珍:“你是想搬回去,还是继续和他住?” 桑虞禁不住愕然,她心心念念着脚伤,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通过过去一段时间的观察,赵秀珍对岑野更加放心,“你和小岑谈了几个月了,我和你爸爸不反对你们同居了,但你要考虑透彻,女孩子,难免更吃亏一些,尤其是婚前。” 桑虞沉默地垂低眼帘,没来由地涌出冲动,很想向妈妈坦白,她和岑野的实际关系早已不是情侣,而是夫妻。 可前因后果有些复杂,她要是不组织好语言,给予妈妈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恐怕不好收场。 正百思不得其解,十来米远的岑野和桑家胜察觉不对,驻足回过头,奇怪她们母女在嘀咕什么。 “来了来了。”赵秀珍笑说。 桑虞不得不暂时将念头压下去,配合妈妈陡然加快的脚步。 岑野在附近的酒店预订了包间,饭后把桑家胜和赵秀珍送回小区,再同桑虞回家。 院子还是那个郁郁葱葱的院子,别墅还是那个温馨敞亮的别墅,大G泊入熟识的车库,桑虞却做不到坦然地下车进屋了。 她当初住过来的原因是腿脚不便,急需一个人照料,但她如今可以独立行走,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车锁解除,桑虞依然呆呆地坐定,岑野取下自己的安全带,探过上半身,伸长手臂,解散了她的。 清脆声响引得桑虞耳膜震动,身上的束缚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他犹如烈焰般滚烫的黑瞳,黏稠地近距离凝视她。 这道虚无缥缈的桎梏,更令人呼吸发紧。 岑野不摆正坐姿,倾身和她不过数厘米的间距。 他约莫看穿了她的惴惴难安,主动说:“你后面还是没法子随心所欲地跳舞,你住回去,我不放心,而且我这儿有舞蹈房,你练功方便。” 距离超出安全范围,他绵延的呼吸都能有所感知,桑虞尽量贴紧椅背,怔怔望着他:“我的脚要想完全好的话,还要一两个月。” 岑野:“那就再住两个月。” 桑虞鬼使神差地被他带起了节奏,应的是:“我……考虑考虑。” “行。”岑野终于肯坐回去,推门下车。 进入二楼的房间,桑虞站去中央空调出风口的下面,把温度调至最低,还是觉得闷热,翻出一本轻薄的书,辅助扇风。 她不断回想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半个月,回想岑野适才的几句话。 他大概当真有选择性遗忘他们是协议结婚的事实,打算和她假戏真做。 桑虞快速扇风的手一顿,双眸定向和他房间共享的墙壁,暗自琢磨: 天平之所以会失衡,是其中一方的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如若他们都往对方迈近一步,应该还能保持平衡吧? 不一会儿,岑野来敲门:“我朋友说明天请我们吃饭,你想不想去?” 桑虞知道他高中时就对呼朋唤友欠缺兴趣,没有见过他任何一个朋友,难免新奇,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次日,天气晴朗,桑虞翻遍衣柜,找出一条无袖法式连衣裙,带上手提包,和岑野早早出发,赶去一家主打海鲜的餐厅。 一位身形高壮,鼻梁架有一副细边眼镜的男人,提前等在了窗边的窗边餐位,霸道堪比黑老大的气场中混杂了几丝大相径庭的书卷气。 桑虞远远一瞥,莫名感到眼熟,似曾见过,然而跟随岑野走近,面对的又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这个年头,两个人的身形大差不差,不足为奇,她没有多想。 男人瞧见他们,带笑起身,对桑虞做自我介绍,习以为常地伸出社交手:“弟妹好,我叫云望。” 岑野盯向他递出来的手,又瞅了瞅他,眸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云望轻“啧”了一声,讪讪地收回了手。 桑虞眼睁睁看见他俩的互动,抬眸觑了下岑野,微笑回应:“你好,我是桑虞。” “弟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听西……” 话到此处,云望接收到对面男人飞来的一记眼刀,急吼吼改口:“听岑野提了你那么久,今天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他话音转折得还算顺畅,桑虞没听出异样,心思扑在其他方面:“你们经常聊我吗?” 岑野给她拉开椅子,示意坐下聊,“说过几次。” 桑虞规矩地坐好,不太在意,她也和晏以柔在私底下聊他。 云望头一回请桑虞,出手阔绰,点的无不是重量级的招牌菜,澳龙、东星斑、帝王蟹等等,摆放了满满一桌。 “这么大方?之前请我就只有凉面。”岑野扫一眼桌面,调侃道。 此话不假,云望头一回请他吃饭,就是路边的一碗凉面,因为当时他们一个是才入行的实习编辑,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穷逼高中生,都捉襟见肘。 “你是你,弟妹是弟妹。”云望同样还之揶揄,“你今天能吃到这些,全是沾了弟妹的光,弟妹多吃些。” 岑野端过一盘清蒸蟹腿,偏向桑虞说:“嗯,把他的那份也吃了。” 见两人如此轻松的氛围,桑虞边吃边问:“你们是不是认识挺久啊?” “当然久,一晃快十年了吧,我起初是他的……”云望骤然卡壳,问询似地望向岑野。 这一回岑野倒是见不到特别的反应,淡定处理蟹腿肉,接了他的话:“他起初是我的编辑。” 桑虞意外又不意外,岑野是网文作者,和编辑相熟,并且逐渐发展为好友,这在他们圈子十分常见。 西沉和他的编辑不就是吗。 思及此,桑虞放在桌上的手机进来晏以柔的消息,正好提及这茬:【我出来逛街,碰见副总编在和别人吃饭,有男的!】 【我躲得远,看不清,但严重怀疑是西沉,他那个工作狂,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住在出版社,除了西沉,谁还请得动?】 桑虞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敲字:【这么巧?你确定是无意间碰上的?】 晏以柔:【嘿嘿,当然有小道消息,我听同事说他一个人来了这边,立马从被窝杀了出来,计划来一场偶遇,抓紧宝贵的非工作时间戏弄戏弄他来着,哪里想到有意外收获。】 桑虞侧目远望,三伏天的日头肉眼可见的火辣,非必要情况,她都不乐意出门。 晒上一秒,都是遭罪。 能叫这位大小姐放弃二十四小时离不开的空调房,钻出来挑战紫外线威力的男人,会只是纯粹的上司吗? 桑虞笑了笑,回了一个“祝你好运”的表情包,便放下了手机,吃岑野递来面前的蟹腿肉。 可没过几分钟,晏以柔本人凭空出现在了他们餐桌旁边,来势汹汹,怒不可遏。 暗影投在装有蟹肉的盘子中,桑虞讶异地昂起脸,“以柔?” 瞅见晏以柔这个不速之客,云望大惊失色,即刻站起身,去拉她的胳膊:“你是来找我的吧?我们去一边说。” “谁要和你说。”晏以柔挥手甩开他,完全忘记了他是社里得罪不起的人物。 她看两眼云望,再瞧向岑野,难以置信地质问后者:“你是西沉?” 桑虞诧异地睁大眼,扭头看身旁的男人,未有听到他否认。 她张动唇瓣,僵硬重复晏以柔的问题:“你是西沉?” 岑野的神情是几人当中最淡然,也是最狼狈的。 他避无可避,如实点下了头。 作者有话说: 岑野:马甲掉得猝不及防 (这章算是二合一,明天见! 第48章 消化 ◎我和你想象中的西沉,差别很大吧?◎ 桑虞喜欢了西沉的作品这么多年, 猝然发觉他本人就在身边,还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第一反应不是讶异不是感慨也不是愤懑,而是早前看过的, 关于西沉的文字采访。 他曾言语暧昧地泄露过, 存在一个喜欢的人, 因为那个人才会毅然决然地走上写作这条路。 他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初心是想被她看见。 犹如平地一声雷, 桑虞脑袋嗡地炸开巨响, 一时间无法消化接收到的信息量,拿上手提包, 起身就走。 “桑虞。”岑野一惊,随即追了出去。 “唉,阿虞。”晏以柔也要跟,云望及时拦住她:“人家两口子之间的事, 你瞎去掺和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晏以柔伸长脖子眺望一前一后跑走的两个人, 咬咬牙,停下了脚步。 她双臂环抱到身前,眸色如炬地盯对面的男人, 仍是一肚子窝火,恨不得把他盯个对穿。 其实今天云望换另外一个人约见,哪怕晏以柔确定无疑他就是西沉,也坚决不会堂而皇之地窜出来。 这样做有多么失礼, 且招人厌恶, 她心里门儿清。 晏以柔面硬心怂, 爱趁嘴皮子功夫, 平常没事就和桑虞口嗨, 但有起码的做人底线,知道西沉不乐意被打搅,没想过真的舞到他面前去。 她顶多远远瞄上一眼,小小地满足旺盛好奇心,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连拍照都会怕。 她敢分享吹嘘的人,只有一个桑虞。 但晏以柔铆足胆量,一步步靠近,清楚地瞧见云望对面坐的男人何其眼熟,竟是岑野。 而岑野旁边的女人,居然是她唯一的好姐妹。 从未预料的诡异画面的冲击力堪比十二级台风,晏以柔瞳孔地震,大脑的运转速度都快追赶上了光。 她霎时联想到桑虞在岑野那里得到过的西沉签名书,联想到西沉曾经不小心暴露过的IP地址,恰好和桑虞演出的城市重叠。 甚至还有前些天,云望现身于岑野家所在的别墅区。 再正正好,岑野也在从事网文写作。 桩桩件件,细枝末节倾泻出的端倪,无不指向一个可能性——岑野就是西沉,西沉就是岑野。 当这个明晃到灼目的猜测呈现出来,晏以柔最在意的已经不是西沉,而是他们合起伙来,诓骗自己的姐妹。 她才和桑虞发过关于云望正在会见西沉的消息,但凡她对岑野的马甲有丁点儿了解,一定会告诉她。 因此晏以柔顾不上云望是不是自己的上司,她会承担怎样可怕的后果,意气用事地冲到了三人跟前。 云望同样看着她,轻轻扶了扶眼镜,恢复平日在出版社的冷静自持:“说吧,怎么找来的?” 晏以柔从冲过来的刹那,便不把他当上司看待,公然得罪了他,她八成很难再在新风出版社待下去了。 于是,她一改往日的谨慎讨好,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回:“听说的,跟过来瞧瞧稀奇。” “你还挺诚实。”云望咬牙讽刺道。 晏以柔翻了一个白眼:“我不像你们。” 云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就知道这个不省心的女人是一颗不定时炸弹,早晚会闹出大事。 “西沉不愿意公布现实中的身份,你嘴巴最好闭严实点,否则当心收到律师函。”云望摆出副总编辑的威压,严词警告。 “知道。”晏以柔没想过要告诉除了桑虞以外的人,“我没那么蠢。” 云望莫奈何地叹了口气,这颗悬在心上多月的不定时炸弹终于发挥了威力,他竟然不厚道地感受到了一丝轻松。 谁叫岑野那小子要隐瞒媳妇儿,他早就劝过他。 云望转叹为笑,坐下重新拾起筷子,满桌好菜还剩一大半。 他看晏以柔还杵在那儿,问道:“没吃饭?” 晏以柔:“废话。” 云望:“那吃吧。” 晏以柔依旧站着,迷惑地俯视他。 云望去夹那条价格不菲的东星斑:“我难得破费一次,点了一大桌贵的,这家店还不支持打包,你把他俩都闹走了,你不吃谁吃?” 晏以柔瞅向桌面,全是勾人垂涎的顶级食材,她顾虑自己的钱包:“不会让我结账吧?” 云望用镜片后面的双眼,冷冷觑她:“早就结过了。” 晏以柔才放下心,找服务员要了全新的碗筷,上司请的大餐不蹭白不蹭。 关键是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蹭他的了。 此时彼方,桑虞一口气冲向电梯,恰好踩在轿厢门合上的最后几秒。 落后的岑野被几个在过道追逐打闹,不得不让的熊孩子阻碍脚步,便丧失了挤进去的机会。 待他乘坐另外一部电梯下楼,桑虞已经拦到了出租。 司机大叔通过后视镜看她,询问:“姑娘,去哪儿啊?” 桑虞的意识和对流层一样混沌无常,本能应答:“回家。” 大叔笑了:“你家在哪儿啊?” “临江公……”桑虞下意识要报岑野那栋别墅的地址,忙不迭改口:“凯越府。” “好的哈。”大叔熟练操控出租车,向城市另一端疾驰。 回小两居的一路,桑虞思绪烦乱又冗杂,过往和西沉相关的点点滴滴此起彼伏,以及每一次和岑野聊到这个作者的场景。 末了,尽数杂乱像极了她无名指上佩戴的,以莫比乌斯环为主造型的戒指,终点亦是起点,定格在了那句“西沉有喜欢的人”。 至少,有过那么一个喜欢的人。 那时桑虞纯属当遥不可及的八卦听,还同岑野分享过,如何会知晓,这和他,和自身密切相关。 手机不间断地震动,电话、短信、微信轮番轰炸,桑虞不用看也明白来自谁,便没管。 她怀揣一大包铅块,沉重地迈入小两居,不过换下鞋子,去卫生间洗把脸的短暂功夫,门铃就响了。 犯不着透过猫眼,桑虞也能猜出来人,脚伤那天,岑野来她家收拾过行李,认得门。 桑虞下意识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奈何门铃一声接一声,相随而来的还有岑野急切的呼喊:“桑虞,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没几分钟,传出了隔壁老婆婆的动静:“小伙子,你找那位姑娘啊?她最近不住在这里,好久没回来过了。” “婆婆不好意思。”岑野快速做解释,“她今天回来了。” 桑虞在防盗门附近踟蹰不前,贝齿咬紧了唇瓣,担心他继续下去会吵到邻居,吐出沉沉的一口气,上前拧动了门把手。 裂开一线门缝,岑野和走廊的灯光一并闯进了屋。 他关上房门,不由分说扼制住桑虞的一条胳膊,牢牢把控,恐慌她再一回逃走。 “跑那么快,你的腿不想要了?”岑野浓深双眸充斥化不开的紧张和担忧,打量她的右脚。 桑虞才回过神,仔仔细细感知,右脚踝果真有点疼。 医生说她可以正常行走,但也局限于行走。 “不关你的事。”桑虞手臂发力,试图挣脱他,无奈无济于事。 岑野按压她雪色肌肤的指腹泛白,话语像在熊熊烈焰上滚过,裹挟火星:“你是我老婆,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那你的事呢?”桑虞仰高一双含怨赌气的眼,尖锐道,“你是西沉,你不也认为和我无关,可以隐瞒吗?” 她不该久站,岑野牵她坐去沙发,给人发送两条消息,再回:“你有问过我笔名吗?” 桑虞一噎,她的确没有。 她开始认为这是他的隐私,自己没有立场去探究,至少在他们不够近的情况下,不该去探究。 岑野瞧着她顷刻僵住的面色,苦涩地扯动唇角。 他之所以不在那封婚前协议上,写清楚笔名,除了他是西沉以外,还想听听她会不会问。 桑虞当时很懂分寸,没有多加打探,也是真的,对他没有想要进一步了解的心思。 “可我和你说过那么多次西沉。”桑虞钻进了某个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牛角尖,情绪和室外的明明骄阳如出一辙,愈演愈烈。 岑野握紧她的手,心平气和地回:“我问过你,对他本人有没有兴趣。” 桑虞微怔,他似乎是问过,在他送给她签名书那天。 她那会儿怎么回的? 没有。 她喜欢他的书,又不是喜欢他的人。 她害怕了解他本尊后,会幻灭。 “桑虞,你知道我高中不怎么爱学校里面那些死知识,严重偏科,只有语文能看,最后勉勉强强上了个本科。” 岑野音量逐渐降低,晦涩瞳仁有压抑不住的落寞与惶惶然,“我和你想象中的西沉,差别很大吧?” 桑虞心头的柔软被刺了一下,她和他提过,凭借西沉在书中呈现的缜密逻辑思维和别出心裁的脑洞推断,他约莫是一位让人望尘莫及的学霸,能轻巧收到211、985录取通知书那种。 “我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我没想一直瞒着你。”岑野认错道,“我打算再过一段时间,慢慢给你透露,让你一点点接受。” 桑虞闷闷地低下脑袋,没再吭声。 他和她心目中的西沉,的确有所差异,西沉用词犀利,直击人心,理应是肆意的,张扬的,哪怕不喜抛头露面,偏爱隐匿于烟火街巷,也会有无与伦比的自信和骄傲。 不该像岑野这般,向她承认这个耀眼的身份,还有小心翼翼的不安。 倏忽,有人再度按响了门铃。 是岑野请来的私立医院的上门医生,给桑虞检查了右脚,确定没出大问题,留心养着就行,岑野才安心。 送走医生,岑野走回桑虞面前,瞧她冷静了不少,蹲下去问:“我们回家?” 桑虞心里堵着事,依旧很别扭:“这就是我家。” 岑野明白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消化,没有劝:“行。” 他留在这里,打扫了一遍半个月没住过人的屋子,在接受配送的超市下了大单,填满空荡荡的冰箱,再给她做了晚饭。 饭罢,绮丽黄昏在夜幕的逼迫下消散殆尽,桑虞见岑野还在眼前晃荡,出声赶人:“你应该走了。” “好。”岑野看向她,无可奈何地说,“我等会儿还要来。” 天色已暗,桑虞警惕地打直了腰杆,回视不明所以。 岑野走向入户地毯,找出自己的运动鞋:“你在我那儿留了那么多生活用品,不得给你送过来?” 桑虞很想赌一口气,说不要了,他已经穿好鞋,出了门。 大概半个小时,岑野果然又出现在她的家,大包小包占满了双手双肩。 桑虞惊诧地发现他不止带来了她的行李箱,还有猫包和一系列小猫的爱用物。 岑野一股脑将猫包塞给她:“团子哭着闹着要来找你,我没办法。” 桑虞瞅瞅怀中的小猫,分明特别安分,大概白天在家跑酷跑累了,正乖巧地趴着呼呼大睡。 岑野这一趟来去极快,自来熟地在封闭式阳台上摆放好猫窝和猫砂盆,去冰箱存放它爱的生骨肉和无菌蛋以后,便打道回府:“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团子。” 桑虞:“……” 作者有话说: 团子:合着我是你想方设法见老婆的工具猫 (后面还有) 第49章 喜欢 ◎还说不想和他假戏真做?◎ 目送岑野彻底离开, 团子也睡醒了,睁开蓝宝石一样璀璨的大眼睛,透过猫包的网格,无辜又可怜地冲她喵呜一声。 桑虞将小家伙从包里抱出来, 蹭了蹭它毛发蓬松的额头。 团子嗅着她的味道, 闹腾着和她玩了半晌, 忽地扭头,注意到居住环境的改变, 仰长脖颈, 发出尖而细的叫唤,似乎在传递质问。 “别问我。”桑虞放它去地上, 揉揉它的脑袋,“你爸一定是故意把你送过来的。” 团子似懂非懂地盯她片刻,飞快接受了被安排的事实,掉头跑开, 撒欢般地巡视新领地。 桑虞站在客厅观察了它一会儿, 确定它适应得不错,回卧室收拾岑野拿来的行李箱。 他把她的东西码得整齐有序,但种类出奇的少, 除了她晚上睡觉离不开的雪龙和他送她的两条睡裙,只有零星几样必需品,压根不是她带过去的全部。 而这个行李箱并没有被填满,岑野这么做的原因, 显然不是装不下。 至于真正的原因, 是想让她自己回别墅取, 还是等她再回去住, 桑虞今日的脑细胞已耗尽, 无暇细究。 反正两个选项,都是她现在不会考虑的。 桑虞向那条浅绿色的睡裙伸出手,又半路止住,去衣柜拿了以前买的。 等她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接到了晏以柔的电话。 “宝贝,你回自己家了吧?我家大宝又来大姨妈了,暴躁得哦,把我赶出了家门,你愿意收留我不?”她声情并茂地说。 桑虞大致猜得到她为什么要来,“好,你过来吧。” 晏以柔哪里像是来蹭睡的,分明是想来带她不醉不罢休,拎来一大袋子酒,啤的白的都有,附加几盒烤串。 “不是要减肥?”桑虞指了指烤串。 “哎呀,吃饱了才有力气减嘛。”晏以柔把所有吃食堆去茶几上,关注点被前方闲庭信步,视察江山的团子吸引了去。 她即刻跑向它,抱起来狠狠地撸了一把,“啊,岑野的猫怎么会在你家?” “他送来的。”桑虞边把烤串和酒水取出来,边解释。 团子不习惯晏以柔过分腻歪的亲昵,叫声撕心裂肺,挣扎着要下去,她不得不放手,啧道:“心机男,他知道你也许会不见他,但不能剥夺他见猫的权利。” 桑虞赞同:“是够心机的。” 晏以柔去洗干净手,回来和她一块儿摆放烤串:“那你还接受了?” 桑虞瞅一眼身旁,团子来她脚边依偎,撒娇地蹭:“小猫是无辜的。” 晏以柔曲指一掰,给她开了一罐啤酒,进入正题:“宝,我今天是看不惯他们一起骗你。” 桑虞拿过冰镇了的啤酒,点头表示知道。 晏以柔自己开了一瓶白的,找她碰杯,“你有什么想法?” 桑虞喝酒都像在品茗,浅浅抿了一口,注视啤酒罐上不断聚集流淌的水珠,摇了摇头。 她早就清楚岑野在写作一行风生水起,收入不菲,他的笔名一定不会普通。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她接受了他就是西沉。 其实细细想来,岑野和西沉有许多共同之处,一样的特立独行,一样的浑身是谜。 不过,桑虞不能接受的是,西沉在那篇文字采访中公开表示过,有一个分外耀眼的女生,对他意义非凡。 桑虞缓慢讲出顾虑,晏以柔挑了下眉,正中要害:“还说不想和他假戏真做?” 几口啤酒下肚,不至于醉晕桑虞,可她的双瞳却显露了几分迷离与呆滞。 对于男女之事,她一直不算通透,当年花了很长一阵子才搞清楚自己对沈亦淮陌生的情愫。 如今她更是要耗费加倍的时间和精力,反复确认,才敢明了下一段。 桑虞想不明白从哪一刻开始,对岑野不再抱有单纯的互惠互利心思,更想靠近他,了解他,和他长久维持天平的平衡,做芸芸众生间,一对寻常的小夫妻。 当桑虞得知他是西沉的刹那,浮现脑海的不是其他,而是他心里住着一个特别的女生,她便足以确定了,自己喜欢他。 晏以柔没听到桑虞的回应,却通过她黯淡的神色,看透了所有:“喜欢就上啊,他已经是你的合法老公了,省了多少事。” 桑虞灌下一大口酒:“他有喜欢的人。” 而且根据他的自述推断,那个女生,他十几岁就遇上了,指不定还是他们的高中同学。 岑野之前反问过她一句:万一你认识呢? 高考结束那个晚夜,他独自返回学校,凄凄等待的人,会不会就是她? 晏以柔对西沉的八卦,没有桑虞记忆深刻,一面豪爽地饮着烈酒,一面认真回顾,再联想他俩风驰电掣的结婚速度,正儿八经地问:“宝,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岑野讲的那个女生,其实是你?” “怎么可能。”桑虞不假思索,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不可能?你高中上台跳了那么场独舞,还拿了梨华杯的金奖,不耀眼吗?当年多少男的追你啊。” 晏以柔激动得放下酒杯,一一列举,“你也喜欢看大神的悬疑推理小说,岑野还和你做过同桌。” 桑虞低落的眸光定格在一旁的团子,当真沿着这个思路思索了许久。 最终,她态度依旧:“喜欢看悬疑推理小说的女生很多,当时我们班上有好几个,她们比我成绩更好,我和岑野虽然做过同桌,但只有一个月,后面那样长的高中三年,我们几乎没有交集。” 晏以柔不以为意:“没交集也可以喜欢啊,我高中看上的那个谁谁谁,还是其他学校的呢,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我是谁。” 桑虞再沉吟了好几分钟,抬起眼,一脸严肃地说:“岑野和我聊协议结婚那天,特意把逢场作戏和绝不同居这两个条款拎出来说了,如果对面坐的是你喜欢了很久的人,你邀请他结婚,会反复强调这些吗?” “肯定不会。”晏以柔脱口而出,“我恨不得立刻马上现在就和他同居。” 桑虞点了点下巴,默默抹消了这个脱离实际的揣测。 “算了,就当他相中的是别的妹子,那也是以前相中的,你别太当一回事。”晏以柔有点被她说服了,“那个采访过去两个月了,这么久的时间可以改变多少事情啊,你都慢慢喜欢上他了,他现在要是再公然说那种话,我第一个去锤爆他的头。” 桑虞呷了口酒,她能不当一回事吗? 成年人的喜欢和年少时的喜欢压根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 后者自带青春不复,求而不得的遗憾滤镜,恰如此刻高挂在天幕的月亮,哪怕所有人都清楚它只是地球的卫星,实际表面凹凸不平,暗灰难看,如梦似幻的银银光华压根不源于自身,全靠反射太阳光。 但在无人能够企及的距离和高度的加持下,它轻松压过了万千自带光亮的星辰,成为让无数人魂牵梦萦,讴歌称颂的心上月。 最关键的是,那个女生影响了岑野的职业选择,他今后坐在电脑面前敲字时,再被人问及为什么从事这一行时,都会想到她。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喜欢过人啊,假如我未来的老公问我,我能给他数出一二十个。”晏以柔一口白酒一口烤串,豪放道。 桑虞想想也是,她也曾青涩地,稚嫩地追逐过另外一抹身影,凭哪点要求岑野在这方面一片空白? 晏以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液晃荡:“重要的不是过去,不是以后,是当下,我上回去找你,留意过岑野看你的眼神,绝对有喜欢。” 桑虞搁置了啤酒瓶,把团子抱到怀中,回想那些怦然心动的相处,那些无微不至的照顾,回想他即将贴上来的吻。 他或许,是喜欢她的吧。 可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他从来没和她说过。 姐妹俩喝到了半夜一两点,晏以柔醉成了不倒翁,摇摇晃晃地坐在地毯上,还要给自己倒白酒。 桑虞没碰白的,还算清醒,安放好团子,起身夺过了她的酒杯:“别喝了,快去睡觉,明天星期一,你还要上班。” “上哪门子的班?不上了。”晏以柔打弯脊背,晕头转向地回,“我下午就给人事部发了辞职邮件。” 桑虞震惊:“因为中午的事吗?” “不是,我早就看副总编那个老男人不顺眼了,我这次一定要把他炒了。”晏以柔气势汹汹,“爆炒大鱿鱼,真香哈哈哈。” 桑虞明白她这个决定绝对和中午脱不了干系,琢磨要不要联系岑野,拜托他和云望说说。 公是公,私是私,晏以柔好不容易进了一个大出版社,千辛万苦地度过了实习期。 晏以柔看穿了她的想法,抢先夺过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死死抱住:“不许用你老公的人情,我真的不想干了。” 桑虞尝试几次拿回手机,皆是以失败告终,她没办法,先连哄带骗地将晏以柔架回房间,简单洗漱。 家里就一张床,两人不分彼此地挤到一块儿,困虫袭击大脑,一觉睡得极沉,雷打不动。 翌日上午,她们是被一阵亢奋人心的摇滚乐吵醒的。 晏以柔迷迷糊糊,判断出是自己的来电铃声,松开抱了一夜的机器,去床头柜摸,“喂。” 听筒渗透出云望浑厚成熟,一丝不苟的声音:“你已经迟到了两个小时,扣半天工资,如果你中午十二点还没有到,会扣一天。” “扣就扣,老娘不干了。”晏以柔倦怠地闭着双眼,无所顾忌地暴露本性。 云望泰然自若:“你的辞职信我驳回了,立马来上班。” “什么?”晏以柔刷地睁开了眼,“我不是发给人事部的吗?” “这个面子,人事部还是要卖我的。”云望猜出经过昨天那一出,她会有辞职的打算,特意向人事部打听过,“你如意算盘打得挺响,知道了西沉的真实身份就想撂挑子,你认为可能吗?” “我奉劝你快点来上班,不然当心吃官司。” 话尽,云望便掐断了来电。 “老男人,狗东西。”晏以柔对着戛然而止的通讯界面怒目圆睁,骂骂咧咧地翻身而起,冲去出版社,要找他大战三百个回合的架势。 桑虞半坐起来,目睹她一系列暴躁的举动,不免忧心。 听到她关门而去,桑虞抓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和岑野的对话框。 她手指在键盘上悬空,思索怎样编辑为好,先收到了他的电话:“还没起?” “起了。”桑虞小声地应。 岑野:“那开门。” “啊?”桑虞反应了一秒,下床穿上拖鞋,快速走向防盗门。 她毫不犹豫地解开门锁,岑野耐人寻味的视线对过来,她才发现目前的衣着大有问题。 回到小两居,和好姐妹喝酒解闷,她无所顾忌地换成了真丝吊带睡裙,没穿内衣。 轻盈偏薄的布料,如何遮挡得住那一处玲珑的错落? 桑虞惊呼一声,慌忙逃回房间,锁死房门。 纤细笔直的双腿一晃而过,飘晃的裙摆掀动,露到了莹白的腿根,岑野喉咙瞬时干涩不少,进屋找了一瓶冷饮喝。 再摆好带来的早餐,收拾了她们昨夜制造的垃圾。 桑虞在房里换好一套规矩的衣服,洗漱完,双腮还有未散尽的害臊红。 她悄悄走到门板前,偷听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没脸出去见他,可念及晏以柔,硬着头皮往外走。 岑野蹲在阳台喂猫,刺目的盛夏日光经过薄纱窗帘过滤,柔和地落满了他半边身体,悄无声息地勾勒剪影。 耳闻响动,他送来淡淡视线,起身去洗手。 双双坐到餐桌上,桑虞搅和着碗里的八宝粥,瞄他一下,眼睛周边有疲惫的浅显青紫色,估计昨晚睡得不好。 她吞吐道:“那个,以柔她……” 岑野似乎清楚她的担忧,看向她接话:“云望做事向来有分寸,不会故意为难。” 桑虞放心了,在他的注视下如坐针毡,迅捷喝完粥,去看团子吃早餐。 她长发全披,上等绸缎般地垂落,蹲在小猫身旁,略略歪头,好几缕滑出了耳廓,挡了巴掌大的侧脸。 岑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近处,抬手要去别她的鬓发。 桑虞余光晃见,条件反射地闪躲,反应极大地站了起来。 岑野举高的右手像是经历了一瞬间的冰封,他盯了须臾,讪讪收回,旋即起身:“昨天还有没聊完的,我之前做过的那则采访……” 他在被戳破西沉马甲后不久就想起了这茬,但一时惶恐,不知从何说起,回去纠结了一夜。 桑虞心提来,不自然地眨眼,听见自己无意识地佯装:“什么采访?” 岑野浅声回:“你之前提过的,有关西沉的八卦。” “哦,那个啊,就是一则八卦吧,我和以柔瞎猜的。”桑虞背过身,避开他的目光,“你别提了。” 除与自身融为一体的舞蹈之外,她的消化能力和承受能力可以说是薄弱,至今还没有从昨天的事件中缓过来,恐惧听到更详细更震惊的。 到时候在冲动之下,做出伤人伤己,事后后悔的决定。 她暂时只想埋进沙子里,做一只避世的鸵鸟。 等自己冷静下来,彻底想明白了,做足了心理准备,再和他谈。 岑野盯向她清瘦单薄的背影,眸色不知不觉地冷却,染凉了压平的唇线。 她会关注西沉的感情问题,却不想关注他的。 也许就像她曾经醉酒时说过的,不管他喜欢谁,她都不介意。 “行。”岑野应完,无话可说,抬步便走。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 第50章 表白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明确她的意思后, 岑野素来不会拖拖拉拉,死缠烂打,这一离开,接连好几天没再出现过。 桑虞的生活像是陡然塌陷了一块, 虽然日日还能吃到他做的饭菜, 但送上门的是外卖小哥。 她得知晏以柔一切都好, 似乎和云望大吵了一架,但安然无恙地留在了新风出版社, 还跟进了一个重点项目, 又忙得像不停打转的陀螺。 除去回家看父母,陪他们吃饭聊天, 桑虞都窝在小两居,练功追剧逗团子玩。 偶尔一两个晚夜,她靠在床上无聊透顶,会用小号上微博。 私信弹出来的, 近乎全是过去几年加入的西沉书粉群。 不知道哪个读者牵头了与小说情节无关的讨论, 一来二去,又贴出了那则采访内容的照片。 大家对八卦的好奇心总是如喷薄岩浆一般威力无穷,过去两个月, 一直有人企图扒出西沉字里行间的女生是谁,奈何大家连他本人都无从扒起,更不要妄想别的了。 要说追西沉的小说五年以来,桑虞对这个笔名背后的男人没有半点好奇, 没有参与过一次类似的讨论, 是不可能的。 但当她稀里糊涂地清晰了真相, 再面对他们差之千里的探索, 霎时退成了一个旁观者, 说不上来的复杂。 桑虞退出群聊,准备切换成大号时,收到了“非晚”的私信。 这个因为西沉结识的同好,她倒是有一阵子没和他聊过了。 非晚:【最近忙到飞起吗?好久没看见你上线了。】 桑虞和他关系一般,联系仅在微博,不会涉及过于私密的事,回得含糊:【嗯,是比较忙。】 非晚:【还在忙相亲吗?】 好几个月前,桑虞和他提过被家里安排了相亲。 她单手拿手机,摸索两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没有,我已经结婚了。】 非晚发来一个“惊呆了”的表情包:【这么快?】 桑虞:【嗯,闪婚。】 非晚:【嘻嘻,看来是遇到真爱了。】 桑虞眸色一凝,她和岑野算真爱吗? 至少这场婚姻的伊始,和这个词语云泥之别,全是冰冷无情的利益置换。 非晚:【大晚上的,我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啊?】 后面还恶趣味的,跟了一个贼笑的表情包。 桑虞举目望了望冷清的房间,除了她就是安睡在另一个枕头上的团子,有什么值得打扰的? 【不会。】 非晚:【我可以问你一下吗,结婚以后感觉怎么样,我估计也快了,想取取经。】 桑虞不由叹了一口气,她和岑野的婚姻有名无实,现在还闹成一团糟,特殊之中的特殊,让别人取经,怕是容易带人误入歧途。 她不想误导他,更不想袒露太多:【就……挺复杂的,你还是问别人吧。】 对方许久没有再回,桑虞也被顶部跳出的微信新消息分了心。 是舞团的演职人员大群,好几位同事在发“欢迎学弟学妹。” 桑虞退出微博,进入微信,了解到是舞团招来了新人,两男三女,大家伙热情地刷着屏。 她近期不在团里,不认识任何一个新同事,但出于礼貌,跟了队形:【欢迎。】 这一冒泡,炸出了不少窥屏的人,以小秦为首的几个交好的同事纷纷艾特她,问她最近在做什么,待在家里无不无聊,怎么打发时间。 小秦:【我姐可是有老公的人,怎么打发时间还用问吗?】 【哦哦哦懂了,不能问,姐也不方便说。】 桑虞迷蒙地眨了眨眼,为什么跳了一个软件,依旧能促使她想到岑野。 这时,又有一个人艾特她:【哇,是活的桑虞姐姐,我从小到大的偶像。】 桑虞瞧着这个百变小樱的头像眼生,定睛细看,是才加入的新人,更改的群昵称是:尚瑾一。 一个很好听的女生名。 随即,桑虞收到了一条请求添加为好友的申请,同样来自她。 尚瑾一估计比较活泼社牛,桑虞方才同意她的申请,就接到她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 【桑虞姐姐你好,我叫尚瑾一,正在南城舞蹈学院读书,下学期大二,刚满十九岁,我是看着你的舞蹈长大的,我艺考的自选曲目就是你的《枝上春》,可惜没有桑虞姐姐跳得好。 【我之所以答应副团长的邀请,现在就进舞团见习,只是想近距离地向桑虞姐姐学习,希望姐姐不要嫌弃我菜啊。】 桑虞认认真真地读完她敲出的每一个字,直觉这是一位比小秦还要外向可爱的小姑娘,忍俊不禁,回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尚瑾一喜极而泣:【呜呜呜我终于能和桑虞姐姐说上话了,死而无憾了。】 她是真的兴奋,主动和桑虞聊了十来页,当然,十之八.九是请教舞蹈动作,从《枝上春》一路讲到《施夷光》。 桑虞看得出来,她对西施这个角色的舞蹈部分很感兴趣,问得细致,桑虞喜欢上进的人,乐得知无不言。 最后,尚瑾一问:【桑虞姐姐,你最近跳不了舞,但会回舞团来玩吗?我好想见见你。】 桑虞轻轻抬起自己的右脚,其实她这两天有去一趟舞团的打算,不练舞,单纯去转转,和同事们说说话。 长期待在只有一只猫的家中胡思乱想,她怕自己憋出病。 于是,桑虞回了:【会的。】 两人聊到了后半夜,团子一觉都睡醒了,打直四肢,过来拱桑虞的手,伴随一声哀怨的嗷呜,好像在催她快睡。 桑虞哈欠连天,困得眼皮打架,和尚瑾一说完改天再聊,抱上暖乎乎的小家伙和雪龙,熄灯倒头就睡。 第二天,她一觉到十点半,起床喂完自己和团子,收拾妥当,准备去舞团。 临出发前,桑虞无意间逛到微博,瞅见非晚后面又发来一条:【后悔结婚了吗?】 凌晨两三点进来的消息,错过了八个多小时,桑虞神色沉沉地盯了数秒,不打算回。 也不知道怎样回。 她后悔和岑野结婚了吗? 她不后悔。 但仔细想来,她是不是应该后悔? 如果她早知道这场以契约为开始的婚姻,会逐渐掺杂其他,变成她曾经最不能接受的复杂感情纠葛,她会不会在几个月前,面对他拿出的婚前协议,果断地拒绝? 百思不得其解,桑虞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退掉和非晚的聊天界面,切成了大号。 她去揉了揉团子的脑袋,柔声说:“你在家乖乖的哈,我下午回来喂你。” 团子才吃饱,欢喜地回了个喵。 桑虞起身离开,下楼撑开一把太阳伞,踩着有葱郁梧桐覆盖,忽明忽暗的人行道,步行去舞团。 中途,她接到赵秀珍的电话:“晚晚,你和小岑今天有空吧?你爸休息,要熬三伏汤,你们都回来喝点,别中了暑热。” 桑虞想到好些天没见过,甚至没在微信上联系过的岑野,不太好叫他。 “不了吧,我今天要去舞团。”桑虞扯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借口。 “你去舞团做什么?”赵秀珍语气霎时变得急切,“不会都想去练舞了吧?你的右脚还不能用力,不是瞎胡闹吗。” 桑虞手上的太阳伞往后面倾斜,扩张视野,正好能够望见前方不远处的舞团,“就去看看同事们,我体服和舞鞋都没戴,不会跳。” 赵秀珍清楚女儿爱在舞蹈上逞能,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小岑知不知道?有没有和你一块儿去?” “妈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他时时刻刻盯着。”桑虞扯扯嘴角回。 赵秀珍洞悉秋毫,敏锐觉察到她话里的小情绪:“你们吵架了?” 桑虞眼睑低垂,瞅向地面:“没。” 不算吵架,但胜似吵架。 这几天,她和岑野各自分散在这座城市的两个端点,互不干扰,也像是在暗暗较着劲儿。 谁也不肯退让,不肯向前。 他们脚下的天平诡异地维持了某种平衡,却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赵秀珍以过来人的心态,循循善诱:“晚晚,吵架伤感情,你要把握好分寸,一句话出口之前,先默念几遍,切忌冲动。” 桑虞闷声闷气地应:“我知道。” 赵秀珍:“行,就这样吧,我去看你爸的三伏汤做得怎么样。” “好的,妈妈再见。” 挂断电话,桑虞进入了舞团,和保安大叔打过招呼,径直上主楼的三楼。 走出电梯没两步,斜后方闯来一道嘹亮的喊声:“小桑虞!” 闻此,桑虞难免纳闷,舞团上上下下,没人这样喊过她。 她欲要回头去找声音的源头,听到甜美的女声在回应:“哎,我在这儿呢。” 桑虞心头盘旋的疑惑添了一倍,整个舞团,加上五位新来的同事,找不出和她名字相近的啊。 她转身望去,只见一间练功房的后门,探出一位身形纤薄,清丽古典的鹅蛋脸上,充盈满满胶原蛋白的年轻女生。 她娇俏地趴在门槛处,和找她的同事交谈。 两人很快发现走廊中的桑虞,那个女生眼睛刷地变亮,绽放向日葵般灿烂的笑意,激动叫唤:“啊!我的桑虞姐姐。” 桑虞正在发懵,猜测她该不会就是尚瑾一吧,小女生已撒腿奔来,亢奋地一把搂住了她。 猝不及防冲上来的力道过于猛烈,桑虞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没好全的右脚又要崴下去。 幸亏隔壁练功房的小秦耳闻动静,跑出来扶了她一把。 “尚瑾一,你干嘛?不知道我姐脚上有伤吗?”小秦搀稳桑虞,没好气地去推尚瑾一。 “啊,对不起对不起。”尚瑾一慌忙无措地松开手,连连退后,“我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桑虞姐姐,太高兴了,没忍住。” 桑虞心有余悸地活动几下右脚,好在没再出意外,否则不知道还要在养伤这种没奈何的事情上,消耗多少职业生涯。 她看向面前花容失色的小女生,原来她真的是尚瑾一,也是被叫“小桑虞”的人。 粗略扫过,尚瑾一的面部轮廓,五官组合,和她是有几分接近。 桑虞小弧度地摇了摇头,示意无碍,小女生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应该不是故意的。 小秦挽住她:“姐,我们走。” 尚瑾一想跟,被她怼回去:“你不训练吗?当舞团是这么好待的啊?” “当然要训练啊。”尚瑾一嘟起嘴,憋屈地说,“桑虞姐姐,我有空再来找你。” 桑虞淡淡颔首,同小秦走向《施夷光》的练功房。 “你不喜欢这个新同事?”桑虞低声问,小秦对尚瑾一的尖锐,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毫不遮掩。 “我是看不惯她模仿你,她在网上发布的很多视频,都是照着你跳的,你听见没,有人叫她‘小桑虞’。” 小秦撇嘴说,“她还特开心,每次都应得超级大声,恨不得宣告天下,我听说副团长之所以瞧上她,也有这个原因。” 桑虞一双别致的水湾眉轻微拧了拧,不是很舒服。 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没多管,迈入练功房,找大家寒暄说笑。 今天沈亦淮请假不在,桑虞与众人处得更加自在,约过一顿热热闹闹的午饭,看大家训练,帮忙指导纠正动作,她又收到了赵秀珍的电话。 “晚晚,我和你爸把三伏茶给你送到舞团门口了,熬了好多,你拿上去给同事们分一分。” 直接送东西来舞团这个习惯,赵秀珍和桑家胜以前就有,桑虞估摸他们今天是得知她跑来了团里,放不下心,借机来看看。 桑虞下楼去接父母,走到一半,突然记起手上绝不应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物件,赶忙将戒指取下来,装进荷包里。 再昂首抬眸,她迎面撞上尚瑾一清凌凌的双瞳,听见她欢快发问:“桑虞姐姐去哪儿啊?” “我爸爸妈妈来了,我去门卫室拿点东西。”桑虞对她的印象不好也不坏,如实说。 “我正好要下楼拿快递,可以一起吗?”尚瑾一眼中全是真诚的星星点点,期待地问。 下楼的道路不是自己家的,谁都能走,桑虞浅淡一笑,同她一块儿走进了电梯。 赵秀珍和桑家胜等在门口,带了几大袋三伏汤,全是分装好的。 “叔叔阿姨好,我是桑虞姐姐的新同事。”尚瑾一的快递是口红,小巧不占手,主动过来帮忙,“桑虞姐姐,我给你提两袋吧。” 赵秀珍和桑家胜喜欢有礼貌的年轻人,和气地对她笑了笑。 她表现得太过热心,桑虞不好推拒,由她分担了一个袋子。 伸手递过去时,尚瑾一忽地咋咋呼呼:“哎呀姐姐,你手上戴的怎么不见了?是不是掉了?快回去找找。” “什么?”桑虞一时没能跟上节奏,随她垂眼看向自己的右手,捕捉到无名指的最后一节一道浅淡的压痕时,心头一慌。 赵秀珍不明所以,怕女儿粗心大意,弄丢了重要物品:“你戴什么了?” “戒指啊。”尚瑾一抢话说,“那是桑虞姐姐的婚戒吧?好独特的设计,真羡慕姐姐,这么年轻就找到了后半辈子的幸福,我刚进舞团就听同事们议论过,姐姐的老公可帅气了。” 桑虞惊怔,条件反射地蜷缩右手,躲避父母显微镜般寻究的目光。 殊不知她这种反应落在一个赛一个精明的赵秀珍和桑家胜眼里,顷刻便被烙印下了“欲盖弥彰”几个大字。 他们的面色即刻有了变化,但有良好素养和稳定情绪做支撑,在外人面前,在女儿工作的地方,不会当场发作,维持着应有的风度。 “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桑家胜板下脸,往往不怒自威。 桑虞耳畔响起了密集的鼓点:“一,一会儿吧。” 桑家胜:“好,我们去你那儿等你。” 桑虞讷讷地点头,又立即摇头:“岑野的猫在我那儿,妈妈不方便去,你们先回家吧。” 桑家胜和赵秀珍的眸色如出一辙的锋利威严,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我马上回来。”桑虞弱声保证完,还觉得不够,添了一句:“我叫他一起回来。” 桑家胜和赵秀珍才没说什么,出门上了车。 桑虞目送他们离开,手上一二十杯三伏茶沉甸甸的,却远不及堵在胸腔的分毫。 尚瑾一好像才瞧出不对劲,无辜地问:“桑虞姐姐,我是说错话了吗?” 爸爸的车汇入川流不息的一份子,开向遥不可及的地平线,桑虞收回眼,寡淡地看她两眼,暂时分不出任何心思和她纠缠,细究她是无心还是有意。 桑虞先上楼,给同事们分发了三伏汤,躲去空寂无人的消防通道,焦急拨通了岑野的电话。 对方几乎是秒接:“喂,有事?” 他似乎断定了她没有事的话,绝对不会主动联系。 桑虞胸口更闷,“爸爸妈妈应该猜到我们结婚了。” 岑野愣了半秒,惊问:“你在哪里?” 桑虞:“舞团。” “等着。”岑野那边传来椅子和地板的摩擦声,约莫是着急起身,“我过来。” 桑虞报了更具体的位置,放好手机,无助地双手抱膝,蹲到了角落,无神盯着一处发呆,放任声控灯熄灭,四下陷入昏暗。 她颅内的震荡却与波澜无惊的表面截然相反,堪比一场毁天灭地的宇宙坍缩。 不多时,仓促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由远及近,点亮一盏接一盏的声控灯。 纹丝不动的桑虞有了些许变化,空洞双眼缓缓向台阶聚焦。 一道颀长矫健的身影冲出闭塞的昏沉,头顶灯光纷纷扬扬,他深邃出众的眉眼有光点跃动,清晰地,明确地跑向她。 不过短短几天没见过面,桑虞错觉隔了几个春秋,他的头发经过了修剪,洒脱蓬松的碎盖完全在眉毛以上。 岑野半蹲到她面前,一眼瞧见她泛红的眼睛,气息不稳地问:“吓成这样?” 桑虞确实很害怕:“我爸爸妈妈肯定特别生气。” “放心,我在。”岑野迅速调整跑乱的呼吸,一本正经地说,“叔叔阿姨明事理,又那么疼你,不会太为难。” 桑虞咬紧唇瓣,使劲儿地摇头,半晌后讲出她独自在此处思索时,得出的结论:“他们会叫我们离婚。” 父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认识时间最长,相处最多的存在,她太了解他们,过去二十分钟不到,不止她设想了千万种可能性,他们肯定也会。 赵秀珍能不能第一时间猜出她和岑野隐瞒长辈,仓促结婚的原因,桑虞不确定,但桑家胜一定会。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桑虞了解赵秀珍的实际病情,曾经忧心过她因此做傻事。 只要桑家胜想到她不问感情,胡乱找一个结婚对象,把自己草率地推进婚姻,和他们做长辈的有关,肯定会出手中断。 岑野被她的猜测狠狠刺了一下,声线发紧,没有把握地问:“你,想离婚?” 桑虞扑闪猩红的眼眸,怯生生地瞅向他。 落针可闻的楼道自带压抑氛围,无孔不入的空气像是被水泥封住,岑野呼吸受阻,沉声提醒道:“说实话。” 在不甚明亮的地界,对上一双过分灼热明亮的黑眸,桑虞无故地放空了一切,依从本心,摇了摇头。 她的动作仿佛一枝月季舒展花瓣的过程,何其缓慢轻微,却足以绚烂一整个春夏,明媚赏花人的眼。 岑野感觉四周的空气又活了过来,贪恋地深呼吸两口。 “我也不想。”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赶回去,不高的音色亦掷地有声,“没人能让我们离。” —— 桑虞用钥匙打开父母居所的房门,和岑野一道进去。 赵秀珍和桑家胜双双坐在客厅沙发,没开电视没玩手机,表情凝重肃穆,恍似世界大战打到了家门口。 桑虞有些发怵,停在茶几边缘,不愿过去。 岑野始终和她十指相扣,捏了捏她,悄声道:“没事,我来说。” 这是他们在路上达成的共识。 准确点儿说,是岑野单方面提出,要桑虞别管。 桑虞提上一口气,稍微放松,同他走到父母的正前方,壮起胆子唤:“爸爸妈妈。” 岑野暂且松开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结婚证,双手递上去:“叔叔阿姨十分抱歉,我和晚晚在四月份就去民政局办理了结婚手续,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提前经过二位同意,让晚晚先斩后奏。” 桑家胜接过结婚证,和赵秀珍一起端详,要说他们在舞团门口,听到尚瑾一那些话,对他们两个的真实身份只是有所怀疑,当下却不得不相信了。 赵秀珍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在谈恋爱,而是瞒着我们,偷偷结了婚?” 桑虞没胆去看妈妈暴怒的脸色,垂眼点了点头。 “你们三月初才重新有联系,四月初就领证,桑虞你怎么敢!”赵秀珍回想关键的时间节点,越想越气,扬手打掉了那本结婚证。 小巧的薄本飞来脚边,岑野俯身捡起来,细致地擦拭干净,再去牵桑虞:“阿姨,这件事是我做得欠妥当,您打我骂我都行。” 赵秀珍冷哼一声,气鼓鼓地侧过身。 桑家胜很早就觉得他俩有问题,“你的家人知道吗?” 岑野不敢再隐瞒:“我奶奶知道。” “你的家人都知道,却瞒着我们?”赵秀珍受不了欺瞒,尤其还是只瞒着他们这一方的情况下,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 形式逐渐偏向糟糕,桑虞全然忘记了岑野路上的叮嘱,站上前,一股脑地说:“妈妈,当时是我怕你们接受不了,坚决要瞒着您和爸爸,和他没关系,我最近有在考虑找个机会,和你们坦白的。” 奈何过去一段时间的杂乱琐事层出不穷,她琢磨和岑野这场婚姻的延展方向,都琢磨不过来,便先搁置了其他事。 “你觉得我们现在就能接受吗?”赵秀珍怒气冲冲地问,“桑虞,你把两个人结婚当过家家呢?想结就结,以后是不是想离就离?” 岑野沉着地回:“阿姨,我们选择结这个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有不得不结的理由。” 赵秀珍冷漠地嗤笑,不信他的鬼扯。 桑家胜插了话,直击要害:“晚晚,你实话告诉爸爸妈妈,你当初和他结婚,是不是知道妈妈生了病,又在催你找对象,便想尽快解决终生大事,让妈妈安心治病?” 桑虞料中爸爸会有此一问,逼不得已承认了:“嗯。” 事关自己,赵秀珍的火气又窜高了一层楼,狂怒中夹杂自责:“我不需要,你们明天就去离了,没有感情的婚姻拿来做什么?” 桑虞早就知道,妈妈万万不能接受她的冲动和任性,起因在她。 “我不要。”桑虞红了眼眶,不假思索地表示。 岑野也果断地接话:“叔叔阿姨,我们不会离婚。” 桑家胜和赵秀珍凌厉的目光对向他们,怒火中烧。 岑野恳切地说:“我承认,我们四月选择结婚,有很多不纯粹的因素,但我是真的喜欢桑虞,想和她好好经营这场婚姻,长久地走下去。” 桑虞侧头望他一眼,对向父母的底气更足:“爸爸妈妈,我起初是对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想找一个结婚对象,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喜欢他,不想离。” 话音未尽,她感觉岑野握住自己的手,明显紧了好几分。 赵秀珍来回扫视他们,呵笑:“这是你们在路上合计的新花招吗?” 桑虞拼命摇头,大声强调:“不是花招,是真的。” 桑家胜瞧着女儿红透的双眸,无可奈何地轻叹。 他拍了拍赵秀珍的肩膀,让她先坐,“行了,大家都冷静冷静,争执解决不了问题。” 他转向岑野,漠然地下逐客令:“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 岑野知晓分寸,点点头说:“叔叔阿姨,我改天再来。” 桑虞看看父母,看看他,不自觉地挪动脚步,想和他走。 赵秀珍眼尾瞥见,呵斥:“桑虞,你还想去哪里?” 声线之尖锐,桑虞吓得一哆嗦,僵持在原地。 岑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柔和地说:“我自己走,你就在这儿陪叔叔阿姨。” 夹在相互对峙的双方中间,桑虞莫奈何地“哦”了一声,留在了家里。 但赵秀珍和桑家胜还在气头上,都不理睬她,前后脚进了主卧。 桑虞郁闷地吐口气,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悬在天际的日头徐徐向西,金灿过渡到赤红,斜射入屋的灼光,薄纱帘布亦抵挡不住。 又到了她一日最爱的落霞漫天。 桑虞却无心去窗边欣赏,有气无力地趴上书桌,手臂压过一条光带,打开手机想找岑野,率先瞅见他的消息。 cen:【刚才和叔叔阿姨说的是实话?】 清汤小鱼:【嗯。】 桑虞嗖地坐直,心跳莫名加速,忐忑地打出:【你呢?】 岑野估计嫌弃文字传输的效率太低,播来了电话:“晚晚。” 桑虞稍稍一惊,除去以往在父母跟前演戏,他少有这样亲昵地唤她。 岑野的嗓音永远有高山白雪般的纯净空灵,和未经世事的青涩少年所差无几:“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终于表白啦! (今天加更结束,明天见!) 第51章 喂猫 ◎现在喂了。◎ 澄澈清冽的男声裹挟电流, 途径听筒,回荡在耳畔,桑虞抓握手机的指节不由变紧,眸光都直了。 她借助方便的通讯工具, 听到了岑野切切实实的答案, 无可名状的繁复情绪如一簇盛放的烟火, 瞬间映亮了灰暗惨白的一天。 绚烂的流光溢彩有欢喜,有动容, 有如愿。 还有一种感觉远远不够的渴求。 桑虞声线轻颤, 低低问出:“你回去了吗?” “没。”岑野说,“还在楼下。” 桑虞忙不迭跑向窗台, 逆着西晒的日光拉开了窗帘。 她家住十楼,小区中庭植被丰富,向下俯视不是很清楚,但隐约能在层层叠叠的树林间, 瞧见熟识的修挺身影。 “你等一下。”桑虞本能地说, “我要下来。” 岑野顾虑:“叔叔阿姨让你来吗?” “让。”桑虞心下澎湃,不问后果地回。 岑野罕有见她冲动行事,清楚自家这位小媳妇要么随遇而安, 要么一根筋不听劝,他便应下了:“不许慌,用走的。” “好。” 桑虞开门出去,好巧不巧, 在过道遇上准备去厨房做饭的桑家胜。 他身后还跟有赵秀珍。 “要去哪儿?”赵秀珍睨向女儿, 没好脾气地问。 桑虞可以面不改色地在电话里和岑野胡诌, 却没胆量向当下的父母明说。 她急中生智, 扯了一个掺和真实的谎:“我家还有猫, 只吃了早午饭,必须要回去喂它。” 说完她就跑,唯恐会被他们抓住,像锁犯人一样锁回房间。 赵秀珍和桑家胜一看她慌张的样子,就能断定她这番话几真几假。 奈何拿她半点法子都没有,好歹是他们娇生惯养出来的闺女,不能真的逼急了。 “慢慢走。”桑家胜出口了一声无奈的提醒。 “嗯嗯,爸爸妈妈再见。” 桑虞换鞋出门,倒是听话地改为了走,否则下了楼,岑野会饶不了她。 乘坐电梯抵达一楼,封闭的金属轿厢门有速地向两侧平移,逐渐显露一门之外,岑野深刻俊逸的面庞。 他早已等在此处,目不转睛地注视轿厢门,桑虞一出现,便被他眸中汹涌的炙热,浇遍全身。 桑虞的心重重震荡了一下,目测打开的轿厢门足以通过自己,大步迈出去,站到岑野跟前。 特别奇怪,提出要下来找他的人是她,怀揣一肚子话的人也是她,可当她越过了父母,越过了十层楼的间隔,和他正面相对,却生出了胆怯,张不开嘴。 岑野也不吭声,静默地凝视她,看她樱粉的唇瓣忽张忽闭,赤忱晶莹的眸光渐渐变得闪烁,不知所措,欲要躲回去一般。 周围暂且没人进出,岑野耐性地等了许久,挑起眉问:“不是下来找我的?” 桑虞尴尬地颔首:“是。” “那为什么不说话?”岑野唇畔有难以压住的浅笑,饶有兴味地问。 桑虞视线挪去亮堂堂的单元楼外,表达能力像是退化到了牙牙学语时期,支吾其词,半晌理不顺一句话:“就,就是你刚才,刚才在电话里面说的……” 岑野眼光犀利独到,总是能准确无误地刺破她的所思所念:“想亲耳听我再说一遍?” 顷刻间,桑虞的声道有风灌入,烈烈吹到她晕乎。 先前通过手机入耳的他的那些话,做出下楼来找他的决定,桑虞的脑子算不得清醒。 如同一只断了线,胡乱飘飞的风筝,仅剩的一点明确线头,是她不甘于只能依靠冰凉机器。 她要立即见到他,没有任何阻隔地听他说。 但桑虞敢想却不敢当着他的面承认,实在是难为情。 她赧然地拉住岑野胳膊,调转话题:“我们先走吧,万一我爸爸妈妈出来,就遭了。” 岑野盯了盯她洇开可疑红晕的侧脸,勾唇一笑,先带她出了小区,打开大G。 数不清第多少回坐上这个位置偏高的副驾驶,桑虞比初次还不自然。 熟悉的混合了青柚味的车载香氛充盈鼻腔,她一门心思偏过头,去看那个最爱这抹清淡的男人。 大G是肉眼可见的高底盘,岑野仰仗腿长优势,行云流水地跨进驾驶座,关上车门,把车钥匙丢入扶手箱。 一系列寻常的动作落进桑虞眼中,好似变成了不得,她一眨不眨,瞄了他半天,半刻也不肯放过。 忽而,岑野玩味的视线对了过来,双瞳倒映窗外愈发橘红斑斓的晚霞,亮得灼人。 桑虞一慌,飞速把脑袋转向另一边,催促道:“开,开车吧。” 岑野:“开不了。” “为什么开不了?” 桑虞方才问完,岑野的上半身倾斜过来,骨感清晰的大手在面前晃过,拉住她那边的安全带。 四周两股青柚香对撞又融合,桑虞头一回感觉到它的浓郁,双腮又向夕阳借了数缕红霞。 她坐上来,只顾着看他,连安全带都忘了。 岑野给她系安全带的动作极快,眨眼睛的功夫就传出了锁定的轻响。 他却不退回原位,就那么直直地,近距离地瞧着她颤动的眼睫。 桑虞发觉他挺喜欢在逼仄的车内,无所顾忌地靠近看她,不止一次了。 “现在可以开车了吧?”桑虞细腻的肌肤感觉得到他滚烫的呼吸,心跳如雷,如坐针毡。 岑野见她的神情越来越僵硬,脸颊却反向的,越来越艳丽,星点笑意禁不住在眼中加深。 他冷不防地唤:“晚晚。” 才听过不久的缱绻语气,桑虞微微一怔,无意识地想要挺直脊背,认认真真地听他要说什么。 然而她已经被他逼到了角落,动作幅度一大,保不齐会贴上他。 于是,桑虞四肢纹丝不敢动,活跃乱跳的只来自左侧胸腔。 外面的霞彩不知不觉又在倾斜,平行地照进了车里。 岑野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在自然的打光中半明半昧,再朝她凑近了一些,生怕她听不清:“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电话里的话在短时间内重复了一遍,是桑虞想要的亲口说,亲耳听。 她错愕片刻,快速看他一眼,又快速掉头,去望灿烂夕阳一寸寸地覆盖大地。 外出巡演的缘故,桑虞到过大大小小上百座城市,追过无数场日落,在海边在高山,在湖岸在古镇,这日的着实算不上精彩,绵延的色泽和浓度不够,有点小家子气。 却又最令她惊艳。 桑虞羞涩而局促,手脚无处安放,唇角无法抑制地上扬。 这一刻的感觉,和有电话线阻隔,是大不相同的,更剧烈,更真实,有一脚踩到实实在在的地面的踏实感。 倏地,桑虞想到了晏以柔的潇洒语录,重要不是过去,更不是未来,是当下。 不管他以前喜欢谁,他现在喜欢她。 很喜欢很喜欢她。 岑野瞧着桑虞染在唇侧的明笑,通体舒畅地坐回去,启动车子。 他们去附近的餐厅解决了晚饭,桑虞惦记挨饿半天的团子,饭后先回了她的小两居。 拿钥匙解开门锁,防盗门裂开缝隙,就听见团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它如同以往一样,趴在入户玄关处等人回家,可怜兮兮地扫动着长尾巴。 桑虞知道它是饿坏了,心疼地抱起来哄:“乖乖,我错了。” 其实团子的饭碗里还有上午剩的猫粮,但小家伙估计吃腻了,想等大餐。 岑野换鞋进屋,瞥见阳台上的猫碗,回头揉了一把桑虞怀中的小猫,啧道:“惯得你。” 话虽如此,他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取出之前给它买的生骨肉和无菌蛋,搭配好,装盘放去了阳台。 闻到肉腥味,饥肠辘辘的团子挣扎着跳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饭盆。 它吃饭一向很香,和某些专门做吃播的网红猫有得一拼,桑虞跟着过去看它吃。 岑野随之走到她旁边,详细打量四下,零碎的物件不在少数,“等会儿收拾收拾,我们今天搬一部分。” 桑虞惊诧回眸:“啊,搬哪儿去?” 岑野:“我们家。” 桑虞迷蒙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他的意思,害臊地小声回:“会不会太快了?” 岑野浓眉轻皱,定向她的眸光满是不解。 桑虞低头去瞅团子,不好意思地提醒:“我们才表明心意啊。” 这相当于正常发展的情侣之间的告白吧,谁刚告白就同居啊? 岑野被她的脑回路逗乐了:“我们已经结婚了。”以前就算了,从今以后肯定要住到一起。 “可是,可是我们还没谈过恋爱。”桑虞嘀嘀咕咕。 岑野好整以暇地盯了她数秒,松口道:“行,我们先谈恋爱。” 桑虞悄悄地舒了口气。 岑野:“不过得回家去谈。” 桑虞:“……” 岑野行动利索,没给她选择的机会,掉头去打包团子的物品。 桑虞望向他忙碌的背影,定在原处纠结,要不要回房间收拾衣物? 反正他俩又不是没有同在一个屋檐下住过。 他那栋装潢温馨的别墅,她前阵子住得蛮欢喜自在的。 可这时,桑家胜发来微信:【晚晚,什么时候回来?】 桑虞便知道了,父母还在气头上,还在等她回去。 她叹息一声,回复“快了”,走向岑野说:“那个,我今晚不能住过去,爸爸妈妈不知道我出来找你的,我得早点回去。” 岑野装好猫窝,站直身子看她:“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桑虞指了指一旁享受饕餮盛宴的团子:“回来喂猫。” 岑野沉默须臾,不得不答应:“行,我今天先把团子带回去。” 岳父岳母那一道难关,他还要去闯。 夜幕已至,大G再度开到桑虞父母家的小区门口,她解开安全带,同他挥挥手:“我走了,你开回去慢一些,再见。” 岑野听着她柔婉轻灵的声音,偏头看过去,她粉嫩水润的唇瓣伴随讲话一张一合,极具存在感。 他即刻收回了去解车锁的手,喊住她,眸色不明地问:“你喂猫了吗?” “喂了啊。”桑虞回头看放在后座的团子,冲它挥手告别,“它吃得好饱。” 岑野迅速接话:“那是我喂的。” 桑虞歪头回想,无力反驳,团子今晚吃的生骨肉和无菌蛋都是经他的手处理的。 但他要和她计较这个? 桑虞狐疑地望向他。 岑野松散了安全带,猝然侧身靠近,温热手掌捧起她的脸颊,合眼贴上那若水柔软的唇。 浅显的,微凉的触感瞬时蔓延,像蜻蜓轻点夏日的小荷尖尖。 桑虞双颊刷地绯红,眼瞳瞪到最大,黑长的睫毛簌簌颤动,呆成了木头。 岑野不徐不疾地退开,睁眼瞧她傻讷到了不可置信,嘴角勾了勾:“现在喂了。” 作者有话说: 谁是小猫!谁在喂谁! —— 感谢在2023-08-20 18:33:27~2023-08-21 18:3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困困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回家 ◎回我和岑野的家。◎ 男声的尾调稍有上扬, 宛若一柄无形的钩子,钩得桑虞心尖震颤,六神无主。 什么喂了?谁喂了谁? 数条疑问连环冒泡,噼里啪啦砸向她。 奈何她大脑一片白茫茫, 为数不多的感受是车内的青柚香陡然粘稠, 融合了暧昧的旖旎, 迫使她避而远之。 等到岑野打开车锁,桑虞第一时间推门下去, 逃也似地进了小区。 岑野静坐在驾驶位, 俯身望去,直至那抹娇柔被满院的繁枝茂叶遮挡, 彻底脱离了视野,他才缓缓坐直。 开车离开之前,他唇角上勾的弧度依旧,使劲儿揉了揉发烫的耳垂。 上楼的一路, 桑虞都在状况之外, 整个人晕晕乎乎,如坠云端。 之所以没走错家门,全靠多年养成的习以为常。 桑虞开门进去, 赵秀珍和桑家胜仍然并排坐在沙发上,看本地频道的晚间新闻。 他们听见动静,不约而同望过来,率先关注到的当数她红到滴血, 明显不正常的脸色。 “你自己打车回来的?”赵秀珍和桑家胜对视一眼, 口吻不善地问。 桑虞感觉得到脸颊的温度, 足以猜出是何等色泽, 老实巴交地回:“不是。” 赵秀珍拧起眉头, “司机对你做了什么?” “没,没什么。“桑虞又惊又羞,没脸再答下去,搪塞道,“我洗澡去了。” 余音仍在绕梁,她已然从客厅消失,锁回了房间。 赵秀珍和桑家胜目睹女儿慌乱的脚步,凝聚于眉宇间的顾虑之色更重。 桑虞关闭房门,没开主灯,借由透窗而过的薄弱灯光和月华,踉踉跄跄地坐到书桌,回顾那个出乎意料的吻。 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瓣,那一刻直击灵魂深处的触感和酥麻,还在疯狂跃动,沸腾周身。 岑野的举止慢中有柔,小心翼翼,和她曾经梦到过的粗暴霸道天壤之别。 越想越赧然,桑虞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兀自冷却降温好半晌,发现无济于事后,起身打开灯,忙别的转移注意力。 她洗完澡,吹干湿漉漉的头发,敷过面膜,细致护理全身上下的皮肤,躺去床上,哄乱的心绪才勉强趋于平静。 然而这时,始作俑者又来刷起了存在感,手机屏幕跳出他的视频邀请。 两人加好友这么多个月,还没连过视频,桑虞放缓的心跳再度响起了砰砰声。 她挪到床铺边缘,找见一个光线最佳的位置,拉起被子,没过肩膀,完全盖住裸露的吊带睡裙才接起。 狭窄的屏幕闯来岑野冷白的肌肤,他应该是在调整镜头位置,有些晃动,快速闪过他修长的颈部,锋利的喉结和浅薄的唇。 桑虞瞅见他的唇瓣,神情就自然不了,眨动几下眼睫,飘向别处。 两三秒,岑野把手机安放妥当,黑亮的眸子对向她:“看哪儿呢?” “随便看看。”桑虞拘谨地调回视线,尽量不把关注点放到不该放的部位,“你到家了啊。” 她仔细地打量他,何止是到家了,约莫已经完成了日常洗漱,穿一件她送的浅绿家居服,所处的地方大概是书房,背景板有铺满墙壁的书架,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书籍整齐划一。 在他那里住了半个月,不曾涉足过这间书房,桑虞难免多瞅了几眼,好奇:“你这么晚还去书房?是要码字吗?” 岑野的手机架在桌上,隔了一定距离,他慵懒靠坐人体工学椅,目光缱绻地定在前方,手边放有一杯威士忌,端起来抿了一口:“嗯,今天的更新还没写。” 桑虞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接近十点了,不清楚他一章要写多久,“你快写吧,写完早点睡,我不打扰你了。” “急什么?”岑野放下酒杯,前倾身体,双臂撑上书桌,灼灼地注视她,“你可能是打扰吗?” 他猝然凑近了镜头,面部轮廓和具体五官随之放大,桑虞又是鬼迷心窍的,一眼落到了他微微开合的唇上。 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般,让她觉得他的双唇,如此张扬夺目。 桑虞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 岑野盯了她莫名别扭的小脸两秒,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恨不能伸手捏到。 他手臂一抬,从旁边架子上取来一个笔记本,随意起话题:“我码字之前还要写日记。” 桑虞乱闪的眼神果然回归他身上,清透的双眸睁大,意外地问:“你还有手写日记的爱好?” 岑野找出一支笔,翻开笔记本时略微顿了顿:“嗯,高中开始的。” 桑虞神情有几不可查的变化,不太愿意深聊高中,总怕会涉及到那个不知姓名的女生。 “你都写什么?每天的见闻吗?”她随口一问。 书房安装了一流的护眼灯,明如白昼的光线均匀洒落,岑野在亮光中缓慢抬眸,嘴边噙一抹混不吝的笑:“写你。” 桑虞低低地“啊”了一声,诧异:“写我什么?” 岑野打开笔帽,笑得愈发得意忘形,混合三两分痞坏,“写你今天亲了我。” 桑虞双目圆瞪,好不容易分散的注意力,又转回了他的不停在动的唇,“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岑野不急于下笔,一面转着玩,一面兴致盎然地逗她。 桑虞换了一只手举手机,咬牙说:“明明是你亲的我。” 岑野眉梢轻扬:“有区别吗?不都是两个人的唇瓣碰到一起。” “当然有。”桑虞一口咬定,“这不一样。” “哦,行。”岑野漫不经心道,“我先这样写,你下次记得亲回来。” 桑虞:“……” 他不愧为偏爱无限反转,永远叫人猜不出下一节剧情的当红悬疑作家,清奇的脑回路登峰造极。 桑虞甘拜下风,无言以对。 “不和你说了。”她羞赧地睨他一眼,匆匆结束通话。 扔开手机,桑虞一头扎入松软的枕头,没来由的,充斥大脑的变为了他散漫的一声“下次”。 她唇瓣不由抿紧,倏忽又放松,暗暗疑惑下次是什么时候。 觉察到自己竟然生出了一丝期待,桑虞双颊滚烫,把脸埋得更深。 忽地,耳膜接收到两声突兀的震动,她慢吞吞爬起来找手机。 岑野发来的消息:【羞什么?我们不仅合情还合法。】 桑虞反复读了两遍,逻辑缜密,她无话可说。 对话框又弹出一条,这回他说的是正事:【叔叔阿姨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找他们慢慢谈。】 桑虞刚看完,恰巧听见了敲门声,是桑家胜:“晚晚,牛奶。” “好的爸爸。”桑虞放下手机,披好外套,忙不迭去开门。 桑家胜没有把加热过的睡前牛奶端来门口,桑虞同他走去客厅拿。 赵秀珍如常端坐在沙发,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盯电视。 桑虞走近,乖巧地唤“妈妈”,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讪讪坐向一侧的单人沙发,端起茶几上的牛奶,稍稍有些烫,她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 冷不防的,对面的桑家胜问:“刚才在和小岑打电话?” 这套房子没有特意做过隔音处理,从门口路过的话,比较容易听见内部的动静。 桑虞如实地点点头,拿低牛奶杯,趁机说:“爸爸妈妈,我现在和他是认真的,不再骗你们。” 赵秀珍终于肯正眼瞧她:“认真做什么?” “认真谈恋爱啊。”桑虞的实际想法脱口而出,说完才感觉哪里不对,赶快补充:“再认真地经营这段婚姻。” “别人都是先谈恋爱再结婚,你们倒好,整反了。”赵秀珍没好气地重呵一声。 桑虞抿一口牛奶,怯怯地回:“我们情况特殊嘛。” 只要想到她和岑野为什么会踏上特殊,赵秀珍心里就堵得慌,愤愤地别过脸去。 桑家胜清楚事到如今,妻子最气的人其实是自己,如若不是她生了重病,逼迫女儿去相亲,她决不会糊涂行事。 “好了,不说这些了,晚晚,你喝完快去睡觉吧。”桑家胜从中调和道,“我和你妈也要去睡了。” “好,爸爸妈妈晚安。”桑虞抱着没喝完的牛奶杯回房间,无奈地叹口气,只得改天再和他们聊。 桑家胜需要去医院打卡上班,赵秀珍早就办理了病退,在家休养,又一个白天,家中只剩母女俩。 桑虞昨晚的神经处于高度活跃状态,又没有雪龙可以搂,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约莫凌晨才勉强入眠。 因此这日,她十一点左右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好,出去找吃的。 客厅空无一人,独见璀璨的日光竞相跳入,赵秀珍应该在房间。 餐桌上放有桑家胜做好的中式早餐,不清楚中途是不是被赵秀珍拿去加热过,桑虞伸手去试,小米粥还是温热的。 她朝父母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保不准赵秀珍又在小憩,便没去打扰,坐下来吃早饭。 桑家胜熬的小米粥软糯香甜,加了几颗红枣和枸杞提味,桑虞边吃边看手机。 没在微信寻见他的消息,她略微有些奇怪,昨晚睡觉前互道晚安时,他说过今天起来再找她。 桑虞放下勺子,正想敲字问他,相继弹出两条新消息。 cen:【在做什么?】 cen:【我刚醒。】 桑虞盯向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十一点七分。 他也睡到这样晚吗? 她住在他家的那阵子,他几乎都早起,会晨练,会提前准备早餐。 清汤小鱼:【我在吃饭。】 清汤小鱼:【你现在才起吗?昨天写到很晚?】 cen:【没,失眠。】 清汤小鱼:【你也失眠啊?】 cen:【也?你失眠了?】 清汤小鱼:【对啊。】 cen:【为什么?】 桑虞害臊,不答反问:【你为什么?】 cen:【你说呢?】 桑虞鸦羽长睫迟缓地扑闪,记起自己昨夜辗转反侧的原因。 他估计是一样的吧。 果然,岑野接着发来:【我昨晚一直在想,表白的第二天,能见到我老婆吗?】 瞧完,置身空调房的桑虞像是能感受到室外徐徐的升温,热了脸颊,浅抿的唇角止不住上翘。 不远处突然有细微的脚步声,桑虞随即看去,对上赵秀珍沉压寡冷的目光。 她悚然一吓,匆忙收好手机,唤一声“妈妈”,规矩地舀粥喝。 赵秀珍清楚瞅见她神色由晴转阴,抬步走过去,坐到对面,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小岑?” 桑虞咽下一口粥,颔首:“嗯。” 赵秀珍犀利眼锋扫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直勾勾打量她:“你确定要和他来真的?” “我确定。” 桑虞捏紧勺子,沉吟须臾,借这个机会说开,“妈妈,我明白您万万不能接受的原因除了我们先斩后奏,还有我会这样选择,起因是您的病情,您更多的是在和自己置气,您可千万别,您还在养病呢。 “至于我和岑野,我们的确走了一条与所有寻常夫妻都不一样的路,但不代表这条路就是完全错误的,至少现在,我和他很开心。” 字字句句,扎在赵秀珍心头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偏角,她侧过头去,一口闷气仍旧堵得不上不下。 好比在单位风风雨雨的那几十年,她可以原谅手下的马虎和犯蠢,却原谅不了自己。 桑虞听不见她的回应,垂眼默了默,觉得她和桑家胜都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消化,去相信。 “妈妈,今天我就回去了。”桑虞反复考虑后说。 赵秀珍眉头一拧,看向她:“回哪里?” “当然是回……”桑虞卡了一下壳,想到岑野昨天提的回家,想到他适才的消息,更想到他俩如今和父母的僵持局面,旋即换了地点:“回我和岑野的家。” 赵秀珍又不淡定了,气急败坏:“你敢!” 桑虞心里发怵,表面却显得镇定自若:“我和他结婚了,肯定要住到一起,不然您和爸爸又要怀疑我们是演的。” 赵秀珍怒气冲冲地瞪了她半晌,不难在她强装平淡的神情中发现惶恐不安的破绽。 终究,赵秀珍没再言语,起身回了房间。 同妈妈十分钟不到的对峙,却堪比历经了九十九道难关,桑虞听见主卧的关门声,可算是能缓口气。 她马上用手机给岑野发消息:【我下午回去。】 cen:【我来接你。】 对于岑野上门来接自己这件事,桑虞原先想阻止的。 一是她在父母家没有要拿走的行李,用不上他帮忙,二是担心父母会为难他。 但岑野坚持,她的阻拦便无济于事。 奇迹般的,等到日落时分,岑野如约登门,赵秀珍和下班回家桑家胜肉眼可见的不怎么愉悦,但并未反对。 顺利地告别父母,随岑野离开小区,桑虞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我爸爸妈妈竟然没说我们几句?” “我说过,叔叔阿姨很明事理的。”岑野牵着她朝停车位走。 “你是不是私底下联系过他们?”桑虞记得他昨天提过会找他们谈。 岑野暂且没应,更加好奇另外一件事:“你这么快就搬回去,又是怎样和叔叔阿姨说的?” “实话实说啊。”桑虞嗅着他身上清新的柚子香,步伐轻快,“我们结婚了,是夫妻,理应住一起。” 岑野偏眸深深看她几眼,忍俊不禁。 酷暑难耐,一旦离开空调房便不会好受,蒸炉炙烤,汗液涔涔。 去小两居简单收拾了行李,回到久违的别墅,桑虞感觉浑身难受,率先想要去房间洗澡换衣服。 岑野也有这个需求,同她上二楼。 途径自己的房间,岑野牵着她停了下来,不由分说去拧门把手。 要将她一并带进去的架势。 桑虞微有讶色,打算抽回手:“我的房间在隔壁。” 岑野强势把控那只软若无骨的柔荑,侧眸瞧她,闲散地挑了下眉:“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要住一起吗?” 第53章 浅吻 ◎吻在了他的唇角。◎ 三层小楼紧凑又空荡, 犹如潺潺溪流般悦耳的纯净声线回响,桑虞也似被奔涌的流水激荡。 眼中诗情画意的一阕江南,顷刻化为了兵荒马乱。 她是答应住过来,但不曾答应和他同在一屋, 同睡一张床。 那样的话, 进度真的太快了, 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这么惊讶?”岑野稍微俯下身,收揽她眼底的惊涛骇浪, “我们难不成还要分房睡?” 桑虞毫不犹疑:“当然。” 说罢, 她感觉自己的态度分外冷硬了,好似极其嫌弃他一般。 “我的意思是, 至少现在要分开睡。”桑虞更换轻柔的语气,好商量地说。 岑野唇边挂有几分玩味,正儿八经地分析:“老婆,我们早晚要一起睡。” “早和晚也有区别。”桑虞慌乱地回应, “以后再说。” 话尽, 她甩开他的束缚,迅速溜进了隔壁房间。 岑野不是急不可待,今晚就要拉她同床共枕, 不过是顺着她的说辞,逗着她玩。 否则她哪里会有挣脱的余地? 目送自家媳妇儿失措地逃开,岑野笑了两声,先进房间冲澡。 桑虞洗完澡, 换上他送的睡裙, 出去路过他的房间, 怪异地发现房门没有锁死, 尚且余留一线裂缝。 她不过是随意瞥过, 捕捉到零星的异常,由不得放停脚步,好奇地细瞧里面。 这个她未曾涉猎过的房间,暂时没见到主人,装修风格和外围大相径庭,暗灰色调为主,粗犷、冰冷,极具棱角与个性,似乎是工业风。 桑虞秀婉的眉眼徐徐聚集费解,蹑手蹑脚地再凑近了一些,想要借着门缝看得更加清楚明确。 倏然,身前的门板遇到了力量加持,从内打开。 房间窗帘四合,主灯明晃,桑虞的眼睛被陡然转亮的光线刺了一瞬,缓了两秒适应,定睛去看,不料迎来了更为强烈的视觉冲击。 岑野大约是从侧面走来的,脚步和团子一般轻,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席卷潮润的水汽,浑身上下的遮掩物只有一条睡裤。 桑虞大惊失色,尖叫一声,条件反射地背过身,还双重保险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的衣服呢?为什么不穿?” “没来得及。”岑野大剌剌地握住门把手,兴味无穷地欣赏她一连串反应,舞台上一丝不苟,舞姿清冷绝艳的女主演,在日常生活中,真是处处都透着呆萌的可爱,“这不是发现了某个来我房间偷窥的。” 桑虞脸上害臊的薄红一路蔓延,遍布耳根和脖颈,绞尽脑汁地解释:“我,我是路过,是你,是你自己没关好门。” 岑野轻声一笑:“还成我的错了?” 桑虞也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十分无礼且无耻,实属是倒打一耙。 她辩解不过就想逃。 岑野却把门拉得更开,无甚所谓地砸落一句:“想看就进来看。” “我不看。” 桑虞哪里还有脸留下来瞧别的,抬步要跑,又听见他轻飘飘的嗓音:“我去穿衣服。” 随即,他松开门把手,回身朝里走。 岑野好像有意加重了脚步,桑虞清楚地入耳了拖鞋摩擦地板的响动,情不自禁停了下来。 她发僵的身体缓慢往回转,分开一条细微的指缝,看见他当真去了床铺边缘,捡起家居服的上衣。 岑野背对她,宽肩窄腰的倒三角身材一览无余,霜白肤色经过热水浸泡,泛着浅淡的红。 他两侧的背阔肌沟壑饱满,又不算过分的贲张突兀,恰到好处地凸显了中央那一根深刻的脊柱沟。 岑野胡乱地用双手撑开衣服下摆,找准领口,准备套头穿时,随意地挪动脚尖,稍微侧了侧身。 块块分明的胸肌、腹肌和人鱼线在他身上完美排列,组成一幅狂野的,张力十足的旷世美卷,霎时替代优越的背部,进一步刺激桑虞的感观。 她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指缝隙不知不觉裂大了一些,试图扩张可视画面。 桑虞自我认知不算颜控,至少不会像晏以柔那般,一碰上帅哥就兴奋尖叫,走不动路,但她这一刻却共情了颜控。 有的人,确实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悦目娱心,值得驻足观赏。 岑野套一件短袖的速度有点慢了,半晌才穿完,迅捷掉头,大步流星走向她。 桑虞始料不及,还没顾得上逃跑,他已出口:“装。” “我哪里装了?”桑虞猝然遭受指控,移开了一些眼眸处的指节,不解地反驳。 岑野走近拉下她欲盖弥彰的手:“该看的都看了,还捂眼睛做什么?自欺欺人。” 被当面戳穿的桑虞心下惊慌,嘴巴却硬:“谁看了?我没有。” “你确定?”岑野挑眉反问。 桑虞睁眼说瞎话:“我确定啊。” 岑野上下扫视她,又长又大的睡裙遮盖了太多,却挡不住引人遐想的肩颈线条和纤细脚踝,“不要逼我看回来。” 桑虞跟随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过了一遍,明白过来他也许会如何看回去后,水眸圆睁,逃也似地去坐电梯。 岑野悄声莞尔,快步跟上去,牵住她的手。 桑虞尝试挣扎,反而给了他可乘之机,嵌入指缝,变为十指相扣。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身处自己家,他还要这样亲密地牵她。 电梯轿厢在面前打开,两人并排站入,下达一楼的短暂两三秒,桑虞也感到无聊,不可控制地去瞟岑野。 她站的是他左手方,和先前偷窥他侧身裸.体的位置正好相反,不过当下她的眼福不够,入目的只有浅绿色家居服。 连为数不多能够暴露风光的领口都小得可怜,全然遮住了锁骨。 桑虞无故地生出了后悔,当时怎么没给他选一件大领口的? 她对他左边锁骨上的纹身始终存有新奇,先前意外撞见他□□上半身,匆忙而无措,她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打量。 只仓促地瞟见墨黑曲线之间,仿佛藏有一抹夺目的朱砂红。 “又在想什么?”牵着她走出电梯,岑野出声问。 “没。”桑虞可没脸讲出口,自己在想他的身子。 她随手往楼上一指,调转话题,“你房间的装修风格好不一样。” 岑野轻颔首:“我喜欢那种。” 桑虞回望所处的客厅,心想也是,那种硬核酷炫的风格才应该序列于他的审美范畴,而不是这满屋的唯美娇嫩。 “那外面的装修为什么是这样?”桑虞狐疑发问。 岑野眸光向她定格,慢条斯理的话音夹杂了缱绻:“当然是给我老婆的。” 桑虞盈盈双瞳闪烁了两下,泛起的层层涟漪,倒映出他有火灼烧的目色。 她还有疑惑,岑野裤兜里的手机响起了视频来电的提示音,他掏出来一看,是远在乡下的奶奶。 岑野示意桑虞一眼,高举手机,连接了视频:“喂,奶奶。” 屏幕大小有限,桑虞自然而然地贴近他,和另一头的奶奶挥手打招呼:“奶奶好。” 奶奶才吃过晚饭,闲来无事找孙子聊天,没成想还能见到孙媳妇,她咯咯地笑:“你们吃饭了吗?” 桑虞如实回:“还没有。” “这都多少点了?怎么还没吃饭?”奶奶不满地念叨,“臭小子,你不要饿到我的阿虞。” 桑虞赶忙替岑野辩解:“不是的奶奶,我们才回来不久,快吃了。” 岑野瞧了一眼主动凑近的媳妇儿,顺势搂住了她的肩,回奶奶:“您老放心,我把自己饿死了,也不敢饿着您的宝贝孙媳妇。” 奶奶拿起桌角的老花眼镜,戴上仔仔细细地看屏幕里面的两人互动,笑得见牙不见眼:“好,不说了,你们快去吃饭,先挂了。” 偏在这个时候,她那边加入了一道高亢的嗓门:“老姐姐,你猜我今天上街搓麻将碰见谁了?王家那个狗杂碎,他还有脸回来。” 约莫是村里的某位婶子。 “哎呦,你在打视频啊,你先打,你先打。” 桑虞一知半解,不清楚她提及的是谁,几乎见不到反应。 与她同在一个镜头之下的岑野却不自觉地泄露变化,充盈黑瞳的光彩霎时间消失殆尽,浮动狠厉。 奶奶的神态也变得不太好,慈祥笑容僵硬在沧桑松弛的脸上。 双方似乎都不想再聊下去,潦草结束了这通视频。 桑虞还在状况之外,回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岑野松开她,随意把手机丢去沙发,淡声问:“吃不吃面?” 时针对准了数字七,要做其他菜的话,很晚才能开饭。 “吃。” 桑虞认真地观察他一会儿,直觉他的气压不太正常,低迷到恍似能催生风暴。 她小尾巴一般,亦步亦趋地追着他进了厨房,给他系好围裙还不肯离开。 岑野从冰箱取出几颗西红柿和鸡蛋,准备做不辣的西红柿鸡蛋面。 他用筷子迅速地搅和蛋液,准备倒入油锅之前,觑向身侧的女人:“等着吃锅边的?” “我哪有。”桑虞讪讪地应完,退到了厨房和客厅的交界线。 忽而,她耳尖地听见沙发处的手机响了两声,有点像微信,便和岑野说:“你手机好像进来消息了。” “帮我拿过来。”岑野大开大合地翻炒鸡蛋,离不得灶台。 桑虞忙不迭走过去拿,路上恰巧又进来一条消息,跳至锁屏,一眼可见。 源自奶奶:【今年不同了,你结婚了,你爸妈祭日那天,记得……】 锁屏显示栏的大小受限,后面的内容,纵然桑虞有心也看不到了。 但入目其中两个字,足以扰乱她的心神,不太好受。 踏进厨房,锁屏自动熄灭,桑虞若无其事地把手机递出去。 岑野洗干净双手,读完后迟疑了几秒,慢慢敲字回复。 一餐用罢,桑虞和岑野都不着急上楼回房间,坐去客厅沙发,前者抱着团子玩,后者不时看看电视,不时刷几下手机,面色如一潭死水,沉闷不吭声。 桑虞挠着团子的下巴,眼尾一直朝男人那边瞟。 岑野回了云望几条工作上的消息,丢远手机,向她伸出一条胳膊:“过来。” 桑虞略有讶异,放团子去地上玩,一点点挪过去。 还差半步时,被他用力地揽入了怀中。 靠在他结实的胸膛,彼此轻薄的睡衣面料严密贴合,传递心跳和体温,桑虞拘谨地眨了眨眼。 岑野没有别的动作,下颌轻蹭她的发顶,安静地,纯粹地抱住她。 半晌,桑虞徐徐仰起脸,直视他冷肃面颊上的风雨欲来,问出揣测:“你心情不好?” 岑野承认:“嗯。” 桑虞想了想:“我给你讲笑话吧。” 岑野:“想听你小时候的事。” 桑虞发现他对自己儿时的糗事真的万分执着,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她讲。 不过桑虞看在他情绪低落的份上,听话地搜刮出一两件。 这些还是赵秀珍时常挂在嘴边,说来调侃她的,不知道岑野是不是已经听过,神情淡然,波澜不惊。 讲了十来分钟,桑虞留心他的变化,见收效甚微,不可避免地苦恼,皱眉思索还能说些什么。 岑野捏了捏她光滑细腻的脸蛋,好心地提建议:“可以做别的。” “什么?”桑虞虚心求教。 迎上她满灌单纯求知欲的目光,岑野消沉的眉眼又有了几分生动的邪肆,曲指点了两下自己的侧脸。 桑虞愣怔片刻,迟钝地搞明白他的用意,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起身就走。 怀中陡然一空,岑野浅浅地牵了牵唇,如旧懒散靠坐,没阻止。 桑虞速步走出去几米,突地停下来,掉头冲回原处,隔着沙发靠背,飞快俯身,吻在了他的唇角。 作者有话说: 嘿嘿,明天见! 第54章 深吻 ◎睡不着就来找我。◎ 桑虞此番举止急切而快, 如一只在空中瞄准猎物,提前精确计算过的翠鸟,极速俯冲直下,得逞后, 极速全身而退。 她草草吻过岑野, 惊乱到电梯连都忘记了坐, 一溜烟地爬楼梯上楼。 岑野唇边猝不及防接触到的温软带了慌忙的力道,青涩的甜香一触即离。 微麻, 微酥, 勾得心痒难耐。 他霜色的双耳立时洇开薄红,色泽至深的耳垂热度显著。 岑野舌尖轻轻地顶了顶腮, 定在原处缓了几秒钟。 不多时,他慢条斯理站起身,沿着弥漫甜美馨香的蜿蜒路径,向二楼走去。 桑虞一鼓作气冲回了房间, 锁死房门, 后背紧紧抵靠门板,砰砰心跳欲要跳到嗓子眼。 每一次超出正常范围的起落,都在疯狂提醒她, 适才的大胆。 她还没回过神来,后背贴近的门板被人拍动,震得她慌忙跳远一步。 清楚敲门的人只可能是岑野,桑虞咬紧唇瓣, 半声不敢吭, 胆怯地, 目不转睛地盯着有细微晃感的门板。 直至他敲了许久, 又不曾接收到任何言语信息, 桑虞忍不住走上前,挤出疑问:“有事吗?” 岑野没有回,仅是孜孜不倦,有条不紊地扣响门板。 桑虞再问了两声,仍然得不到他的回答,她有些烦了,更有莫大的疑虑。 她壮着胆量,松掉防盗锁,拉开一条门缝。 岑野的敲门声即可停止,透过一线缝隙,不咸不淡地同她对视。 他也不吱声,甚至没有其他举动,好似只是想把门敲开,瞧她一眼,便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目睹他潇洒的背影,桑虞迷惑难解,禁不住拉大房门,追了出去:“岑野,你干什么啊?” 尾音尤在,岑野忽地止住脚步,回身拥住她细软的腰肢,往墙面抵。 转变突如其来,桑虞惊怔不已,并未做出一星半点的反应,听见他揶揄的音色落下来:“亲完就想跑?” 相随而至的,是他热烫的吻。 不同于昨日的浅尝辄止,岑野当下压得极重,一手桎梏她本能扭动反抗的身子,一手抬高她不听话的下颌,凶蛮厮磨娇嫩的唇瓣。 须臾间,原本的浅淡樱粉,加深加重成为朱砂色调,勾缠旖旎的水光。 桑虞背后是冰凉的墙壁,前方却是云泥之别的炙热,头一回面对如此强势的,带有惩罚意味的攻势,浑身簌簌发颤,无意识地咬紧牙关。 过道鹅黄的灯光粘黏了浓郁的暧昧,空气加速升温,要引起万物燃烧。 岑野碰着她的鼻尖,呼吸汹涌,喑哑地提醒:“张嘴。” 桑虞被他用身体禁锢于逼仄一角,不得动弹,大脑仿佛别无一物的真空,看他都是迷离缥缈的。 她不明所以,齿关闭得更紧。 岑野有限的耐心如云烟消散,懒得废话,不轻不重地咬在她唇边。 桑虞猝然吃痛,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岑野摩挲着她,顺势闯入。 觉察到不属于自己的舌尖探来,笨拙又霸道地纠缠,桑虞接收到的酥麻从脊梁骨一路发散,整个人完全懵了,僵立不动。 岑野的动作粗重,毫无章法,似乎也是前所未有的初次尝试,搞不明白具体的方法,纯属是本性驱使。 呼吸被一次又一次地强劲掠夺,桑虞恍若濒临窒息,双眸无助地湿润,推着他的胸膛,使劲儿要偏过头去。 岑野才愿意稍微退开,氤氲潮意的黑瞳灼灼地盯住她,意犹未尽一般。 桑虞宛若重回池水的可怜鱼儿,好不容易顺畅喘息,大开大合地呼吸几口,雪色的脸蛋不复存在,满是诱人的潮红。 她被热烈迷乱打散的意识慢慢回笼,体会到密切贴上自己的胸腔有多么滚烫坚硬,薄薄两层衣料压根无法阻挡。 岑野一只手还掐在她的腰间,触感陌生而异样,害得她挂有细密水珠的眼睫接连眨动。 双腿有发软的前兆,桑虞快要在这里支撑不下去,再次抬手推他。 岑野始终沉沉俯视她,第一时间抓住那只捣乱的手:“休息好了?” 桑虞还没回话,岑野不讲理的深吻又覆盖上来。 温柔和蛮横似乎在他这里并不矛盾,时而和风细雨,时而狂风怒号,被动交织其中的桑虞思绪再度惨失秩序,不知被他压着吻了多久。 久到又一轮呼吸不畅,全身瘫软,她拼命拽住他的衣衫,都无济于事。 感受到她的战栗,岑野总算肯放过,弯下腰,强有力的臂膀轻松将她拖住,让她靠去身上。 “这么菜,还敢来撩我?”岑野急重地喘气两次,凑去她耳边笑话。 经过连番激烈的男声不比以往清澈明朗,裹了缱绻的沙哑,听得桑虞一阵酥痒,更为臊得慌。 她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拍打他的背,气息不匀地反驳:“我那是安慰,才不是……” 她讲不出那个字。 岑野朗笑了一声,唇瓣蹭了蹭她脉搏明显的脖颈:“现在安慰到了。” 从来没有哪一次,让桑虞觉得自己的脖子这样敏感,他不过是轻微一碰,她便条件反射地颤抖瑟缩。 唯恐风浪反复,桑虞赶紧挣脱开他,跌跌撞撞逃回房间,加好几层防盗锁。 这下,无论他耍什么花招,她都不会出去了。 桑虞带着由外而内的灼烫,一个人在宽敞的房间踱步,重新去浴室泡澡,出来后躺上床,依旧难以平复纷乱的心绪,双唇仍有异乎寻常的热度和麻意。 她抱着雪龙滚了两圈,实在无法坦然入睡,拿起手机找晏以柔。 晚间十点有余,晏以柔接电话的速度倒是快,但格外小声谨慎:“喂,宝贝。” 桑虞一听她的语气便能猜出:“你又在加班吗?” “是啊。”晏以柔惨兮兮地说,“我师父不让走啊。” 桑虞云里雾里:“你师父?你拜师了?” “你认识,云望。”晏以柔说,“他现在带着我做一个很重要的项目。” “你对他的意见不是很大吗?”桑虞越来越搞不懂他们的发展了,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他们前阵子才吵得水火不容。 “有意见是一回事,有钱赚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可以和帅哥过不去,但绝对不能和钱过不去。这个项目做好了,年终提成不会少,到时候我带你出去happy。” 晏以柔从来不会掩藏自己世俗的欲望,一爱帅哥,二爱金银,“而且云望长得还可以哈,他每次训我,我就盯着他看,就当我听他发疯的回报咯。” 桑虞总是能被她新鲜的脑回路折服到,正想回话,她着急忙慌地说:“云望来了,先这样,我还有几万字没校对完,被他逮到我摸鱼,今天晚上都甭想回去了,拜拜。” 话落,听筒里便有了通话结束的短促提示音。 桑虞放下手机,禁不住琢磨她说的最后几句话,收到隔壁的消息。 cen:【睡了?】 清汤小鱼:【没有。】 cen:【在做什么?】 桑虞脑子还落在和晏以柔的通话中,老实巴交地敲字:【想云望的长相。】 她和那位传闻中的副总编辑仅有半顿饭的交际,且没太关注他的外形,需要认真回顾,才能清晰他的五官轮廓,对应晏以柔那句“长得还可以”。 她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的胡乱思索,谁知这条消息一发出去,立即接到了岑野的电话。 桑虞握住嗡嗡震动的手机,瞟了眼和他房间共用的一堵墙,忍俊接起来:“喂。” “说清楚,你在想谁?”岑野似乎走到了阳台上,与手机里的冷淡声线一并入耳的,还有隔壁细微的响动。 桑虞瞅向和他那边邻近的阳台,她这方已经拉了窗帘,望不出去:“我和以柔聊天,她提到了云望。” 岑野低低呵了一声,约莫仍旧不太痛快,煞有介事地唤:“老婆。” 桑虞的身体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个亲昵的称呼,声带比大脑更先做出回应:“嗯。” 岑野的音色沉了些许:“睡不着就来找我。” 桑虞微有一惊,赶快收回直视隔壁的眸光,赧然道:“谁说我睡不着了?你才睡不着。” 岑野利落地承认:“嗯,我是睡不着。”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向她这边靠近:“想来找你。” “不行。”桑虞愕然,甚至怀疑他会不会翻窗过来,果断地回拒,“我睡了。” 岑野止住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轻声莞尔:“晚安。” “晚安。”桑虞挂断电话,登时熄灭了主灯。 —— 岑野是时间安排随性的自由职业,桑虞拖着脚伤,暂时去不了舞团,两人都不是喜欢到外面折腾的性格,于是天天窝在家里。 除开各自练舞和写作的时间,他们凑一块便是一日三餐,赏花品茗,追剧逗猫。 简单惬意的小日子延续到八月中旬,桑虞饶是再迟钝,也能通过繁枝细节,察觉到岑野的变化。 比如他在厨房清洗蔬菜水果时,会不由自主地走神,比如他每晚把自己关进书房的时间愈发得长。 比如他晚间拥住她,坐到沙发看电影,双臂会无意识地收得很紧,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再也抓不住。 桑虞没有问过,默默跟在旁边,在他来抱自己时,反手拥上他劲瘦的腰。 但这个午后,岑野走来告知:“过两天是我爸妈的祭日,我要出去一趟。” 桑虞不意外,她无意间瞧见过奶奶发给他的消息,当中“祭日”两个字刺目扎心,这也是他近期神思恍惚的主因。 “你一个人去还是和奶奶?”桑虞小心地问。 岑野:“一个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旁人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奶奶年纪大了,不愿睹物思人,每年都是他独自前往。 桑虞沉默片刻,试探性地问:“我可以去吗?” 岑野沉沉的眸光落向她:“你想去?” 桑虞点头:“可以吗?” 岑野揉了揉她的脑袋,唇边牵出了浅显的弧度,“好,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出发去祭奠的这日,是近期难得的多云天气。 桑虞特意选了一套不常穿的沉稳的黑,马尾高束,下楼去找岑野,他提前准备好了一束鲜花。 再简洁不过的牛皮纸包装,绝非花店售卖的,适合扫墓的品种,而是不清楚他从哪里找来的,山间叫不出名字的野草野花。 瞅见桑虞面露困惑,岑野解释说:“我妈喜欢这种,我爸以前经常送她。” 其实一开始应该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当年他们家徒四壁,恨不得将一分钱掰成两分用,如何敢奢望花店里面那些华丽包装,要价不菲的花卉。 一捧翻山越岭,亲手采撷的野花,是他们量力而行的浪漫。 桑虞颔首表示理解了,主动过去牵他的手,并肩出门。 陵园位于郊区,一座脱离尘嚣,荒无人烟的山坡上。 桑虞和岑野一路无话,在山脚下车后,携手踩着曲折的石板路,绕上一处向阳的地方。 岑野的父母是合葬的,墓碑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比较年轻,大约三十岁上下,五官立体不俗,笑意如光灿烂,相互看着对方,旁若无人。 “照片是我选的。”岑野淡声说,“他们没留下多少合照,几乎都是这种。” 桑虞详细瞧了瞧,他们肯定十分相爱,才会在每次珍贵合影时,记录的全是满眼离不开对方的模样。 岑野蹲下身,将野花放去供台,扫了几片飘来的黄叶:“爸妈,我今年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带了你们的儿媳妇,她叫桑虞。” 桑虞蹲到他身侧,和照片上的两位长辈打招呼,她下意识地要唤叔叔阿姨,话到嘴边,立马改了口:“爸妈,我是桑虞。” 岑野侧眸看了下她,悲痛压抑的眼底似乎柔和了星点。 还没来得及同爸妈聊上几句近况,僻静幽深的山野闯来了一道粗俗的男声:“哟,今年出息了,还带了一个妞来。” 不善的二流子腔调着实刺耳,桑虞和岑野一并看去,不远处的山路上,站来一个个子不高,脸上有一道恐怖刀疤的年轻男人,一看就不好招惹。 他手上同样拎着供品,应该也是来看望故人的,但神态不显一丝感伤,嫌恶地瞪着他们。 “来都来了,是不是该带着你的妞,给我爹磕一个响头?”刀疤男走去一侧的墓碑,丢下供品,冲岑野颐指气使。 桑虞不认识他,反感地拧动眉头,本能戒备。 她和岑野都站了起来,后者把她挡去了身后,寒气森森地回:“你想找揍,去山下等着。” 刀疤男似乎料定了他不会在父母面前,在理应清净的陵园里面动手,恶语不断:“老子的要求不过分吧?当年要不是你爸妈倒霉催的,上赶着去投胎,我爸会死吗?” 岑野双手捏成坚硬的拳头,暴起的青色脉络蜿蜒上了臂弯,根根狰狞,“我最后提醒你一遍,滚。” “老子凭哪点滚?就是你爸妈蠢,你爸妈的错。”野外无人干涉,刀疤男的喊声肆无忌惮,比先前还要来劲儿,“你爸妈就是该死。” 岑野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抬脚往下面冲,抓住他的领口就是一记猛拳。 刀疤男没想到他会在此处来狠的,被揍懵了一瞬。 见此,桑虞怛然失色,连忙追下去,拉住还要挥拳的岑野:“别打了。” 焦急的声线灌入耳道,岑野才似找回了两分理智,狠狠地扔开刀疤男。 他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狼狈地摔去地上。 估计是有被揍怕了的经历,刀疤男清楚自己再犯浑,岑野会不计时间不计地点地动真格的,他啐了几句难听的脏话,连祭祀都抛开了,爬起来,灰溜溜地下了山。 桑虞速速拉起岑野的右手查看,他的肤色白,狠拳打出去,关节处隐约泛着红:“痛不痛?” 岑野不假思索地摇头,瞧她脸上挂满担忧,心疼地问:“吓到了?” “肯定啊。”所幸他的手没破皮,桑虞握住轻微地揉了揉。 感受她温热指腹的细致按揉,岑野立时保证:“以后不这样了。” 桑虞难受地点点头,若不是逼不得已,谁乐意打架斗殴啊。 至少,岑野绝对不喜欢动粗的。 两人重新回到爸妈面前,岑野零零散散地讲了许多,交待完家里的大小事项,他们才起身下山。 即将坐上大G,桑虞瞧见他的状态不佳,提出:“我来开车吧?” 她大一就抽空考了驾照,没有买车是因为用不上和不想自己开,她经常去外地出差,会有舞团安排车辆,留在南城的话,上班通勤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不必开车。 假如万不得已,急需用车,她可以去开桑家胜或者赵秀珍的。 岑野没应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她上。 他绕去驾驶座,并不急于开车,靠向椅背,看着她问:“不好奇?” 桑虞规矩地系好安全带:“什么?” 岑野:“我爸妈。” 桑虞抓住安全带,点点下巴,又摇摇头。 他不愿意说,她再好奇也不会开口问。 岑野望出车窗,黑沉的目色落回了山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们是在我初升高的那个暑假走的,厂子里发生了毒气泄露,他们被抬出来就没呼吸了。” 那年盛夏的温度比不过当下炙烤,自从他在中考发挥超常,出乎意料地拿到南城二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他以为那会是有生之年,最明媚快活的一个夏天。 奈何他当时轻狂无知,不信有一个成语叫“物极必反”。 岑野爸妈常年在隔壁市务工,平常一个月只休两天,除非重要的节假日,一般不会回家。 其实出事那天,不该他们值班,但他们答应了岑野,会在九月初赶回来,送他去高中报道,便申请了假期延后。 工厂规模不大,主营食品加工,有大量腌制的品种,是他们村里一户有些资本的王姓人家开的,请的无不是像岑野爸妈这种没读过几天书的廉价劳动力。 王厂长为人吝啬,自身的文化素养堪忧,为了节约生产成本,不按照合规程序处理污水,久而久之,混合腌制食材的残渣,发酵产生了大量的硫化氢。 这种剧毒的气体无色有味,但假如浓度高达一定地步,会很快剥夺嗅觉系统,让人觉察不出异样。 那一天,岑野爸妈接到王厂长的指令,去清洗废水处理间。 进去没一会儿,不曾做任何防护措施的他们的嗅觉便被里面高浓度的硫化氢侵蚀,紧接着就是中毒窒息,昏迷不醒。 王厂长正在隔壁房间审查工人,听到动静压根没往中毒的方向想,以为他们是突发疾病,不假思索地去拉人出来送医,谁知自己也中了招,最后一口气停在了冰冷的120车厢。 儿子和儿媳妇在一夜之间与世长辞,岑野的爷爷奶奶完全接受不了,双双病倒。 爷爷最严重,气出了脑溢血,当晚就送上了手术台。 那个暑假,于岑野而言,原先有多大的欢喜和希冀,后面就有多大的残酷和混乱。 十六岁不到的他被迫强忍悲痛,对内一面忙活爸妈的后事,一面照顾住院的爷爷奶奶。 最终,爷爷还是没能挺过去。 拮据但温暖的一家五口,不过短短数天,独独剩下了岑野和奶奶相依为命。 而对外,还有关于爸妈赔偿的事宜。 工厂闹出了人命,自然得到了媒体的关注,王厂长有一个接班的大儿子不得不站出来,明确表示会给予岑野一家公正的赔付。 不过在价格方面几次三番,想方设法地往下压,几度试图欺压他这个未成年的小屁孩,诓骗他早早收钱了事。 也是在那个假期,岑野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人心险恶。 而最令他切齿厌恶的当数王厂长的小儿子,也就是先前那个刀疤男。 他和岑野同岁,外号王二,对于无限度宠爱自己的父亲猝然长逝,他悲愤交加,急迫地想要寻找一个发泄口。 岑野便是他找准的对象。 王二一门心思认定王厂长是为了救岑野爸妈才出的意外,后者就是错误源头。 他不顾家人的反对,见缝插针地找岑野的麻烦,辱骂、围堵、打架,甚至还叫了一群职高的朋友,扰得他心力交瘁,根本无心学习。 种种不堪回首的过往,岑野讲得轻描淡写,桑虞眼眶不知不觉地变红。 她不敢想象十五六岁的年纪,如何能够承受得住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人间惨剧。 她那个暑假在做什么呢? 好像穿着华丽的小裙子,编着精致的公主头,和爸妈四处旅游。 桑虞也去了一趟隔壁市,不过走的是繁华市区,喧闹景点,从来没想过隐匿于同一座城市的边边角角,会在上演怎样的痛心疾首。 她终于理解了奶奶那句:厄运专找苦命人。 大G的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隔了扶手箱,桑虞解开安全带,猫腰跨过去,不假思索坐到岑野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用尽全力拥紧。 “我当时不知道。”她小脸埋入他的颈窝,哽咽地说,“我不在。” 车外风起云涌,林梢摇晃,一切变化莫测,无力掌握,车内隔绝万物,仅仅有她。 岑野抱住桑虞,一下下地抚摸她垂在背后的秀发,贴耳呢喃:“傻子,你当时在。” 第55章 害怕 ◎我要是不想走呢?◎ 从陵园回去, 三层小楼里面的氛围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某种改变。 桑虞一得空就朝岑野身边凑,还给家里添置了不少物件,几乎每天都在收快递。 拆出来,绝大多数是给岑野的。 这天, 岑野又从桑虞手中接过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衫, 抱回房间, 逐一挂入衣帽间最中间的一格。 这里面,全是近段时间, 桑虞送的。 她仿佛是在践行他曾经提过的, 要她多给他几套衣服,他好天天穿。 更仿佛是在弥补他过去多年的黑白灰, 试图以此,在他贫瘠冷清的生活中,碰撞几缕色彩。 岑野定在衣柜前,注视那些五彩斑斓, 由不得失笑。 她哪里知道, 他早在了无生趣的高中生涯正式开启之前,幸之又幸,巧遇过一抹明亮。 他那天和她说, 她当时就在,但她似乎沉溺于个人情绪漩涡,没有听进去,亦或是没有听懂。 当晚, 桑虞饭后爬上了三楼, 去舞蹈房练习了一两个小时, 她的右脚踝恢复得极好, 跳一些《施夷光》中的简单动作不成问题。 她跳得满头大汗出来, 下楼完成洗漱,发现隔壁房间没开灯。 桑虞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望见三楼书房的小窗充盈光亮。 她到厨房洗了一串青提,端着去敲响了书房的门。 岑野起身来开,他才经历过日常梳洗不久,发梢和周身残余的清爽柚子香随之泄露。 “你还在码字吗?”桑虞朝内里瞥了一眼。 “嗯。”岑野接过果盘,牵着她进屋,“看不看我写?” 不提还好,他一提,桑虞很难不燃起兴致。 “还有其他椅子吗?”她打量四周,准备搬来一张,坐他旁边看。 “不嫌麻烦?”岑野落坐人体工学椅,直接拉她到自己腿上,双双面朝前方电脑。 桑虞一个不设防,近乎是跌坐下去,单薄后背抵上他硬邦邦的胸膛,登时手足无措,要起来换位置。 “不好意思了?”岑野在她有所举动之前,肌肉紧致的双臂穿过她盈盈一握的腰,从后面搂住,口吻揶揄,“那天怎么好意思?” 桑虞秒懂他指的是去祭拜爸妈那次,她跨过扶手箱,挤去驾驶座,坐上他的腿。 “我那是,那是事出有因。”桑虞支吾地说。 岑野胸腔震出一声低笑:“现在也是事出有因。”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禁锢在怀中,双手伸向桌上的键盘,下巴支到她颈窝,怡然自得地打字。 创作应该需要心无旁骛,全身心地投入,唯恐自己乱动会干扰到他,桑虞尽量坐成一根木头,目不斜视地瞧着他叩击键盘。 他这一章才写了几百字,没有占满文档的一页,桑虞最近无事可做,都在追《日薄西山》,下午正巧看到了最新章,眼下可以接着追。 虽说她上个月就了解到岑野就是西沉,但那些只是口头上的承认,欠缺实感。 此刻桑虞亲眼瞧见他匀称修长的指节在键盘上翻飞,接连输入熟悉的人名、地名,接起跌宕起伏的故事链,才切实地体会到,喜欢了五年有余的西沉果真近在咫尺。 她也才深刻地感悟到,岑野在这方面的厉害。 那些波诡云谲,变幻无端的平行世界,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那些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就,皆是他的。 他不喜锋芒,偏藏俗市,却早已锋芒毕露。 码完这一页,岑野蹭了蹭她的脸,问:“看完没?” 桑虞刚才光顾着发呆感慨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实诚地摇头:“没。” 岑野便停了下来,“你先看。” 他扯来一张湿纸巾擦干净敲过键盘的手,去摘下一颗青提,喂到她嘴边。 桑虞的手算不上干净,懒得去擦,一面被他投喂,一面聚精会神地盯电脑屏幕。 她看书速度慢,又比较入迷,一千字不到的内容都看了半晌,许久才对他说:“好了。” 岑野再喂了她两颗青提,把手擦干净,翻页码下一段。 时间一久,桑虞在他怀里放松了不少,还算松弛地靠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 岑野今天写的是一个小高潮,剧情紧张带感,不乏对一个连环杀人犯的血腥残酷的详细描述,用鲜明犀利的文风,直击肮脏丑陋的人之本性。 桑虞越往下看越揪心,五官皱成一团,双手无意识地拉扯睡裙布料。 她几度想要别开脸,再也不看了,又忍不住悬疑剧情的诱惑,一字不漏地读完。 直至岑野敲完这一章的最后一个字,手臂垂落下来,桑虞倏地侧过身,正面扑向他,脸蛋贴着他起伏有度的左胸腔,纤柔手臂紧紧缠上他的腰。 腰腹陡然多出来的力道不轻,岑野黑瞳条件反射地暗了暗,不免微惊,轻缓地拥住她:“怎么了?” 桑虞稍作停顿,使劲儿摇了摇头,昂起小脸说:“我今天是第一个看新章的唉。” “嗯。”岑野顺势蹭了下她的鼻尖,“以后都第一个给你看。” 桑虞乐得直点下巴。 岑野落笔之前已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写完一般用不着修改,大概过一遍,检查完语序和错别字以后,便去网站上传。 搞定所有,时间到了十一点半,他带着桑虞起身,送她下楼睡觉。 走出电梯,快要临近房间门口,桑虞反手拉住他,停下脚步,好奇发问:“你现在睡得着吗?” 疑问突如其来,岑野不解地瞅向她。 夜阑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涉及这样容易引人想入非非的问题,桑虞也觉得难为情,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才写了那么复杂的一章,神经会不会很兴奋?” “不会,我马上就忘了。”岑野如实道,“回屋躺下就能睡着。” “哦,这样啊。”桑虞讪讪地松开他,趴去围栏上张望:“团子呢?跑哪儿去了。” 岑野狐疑:“找它做什么?” “带它睡觉啊。”桑虞脱口而出。 岑野盯着她,眉梢轻微上挑:“你是不是害怕?” 她平常睡觉之前,可不会找猫作伴。 桑虞一惊,“我为什么要怕?我没有。” “害怕的话找一只猫也不管用,”岑野闲闲地注视她,玩味开口,“找你老公。” 桑虞惊怔更甚,一口咬定“没有”,掉头溜回了房间。 她重新刷了一遍牙,倒去床上平躺,双眼瞪得像铜铃,连明晃的主灯都不关。 岑野猜得没错,她看完他的最新章节,确实生出了胆怯。 桑虞不怕怪力乱神的邪魔鬼祟,但怕人。 准确点说,是怕那些穷凶极恶,无所不用其极,会以残忍手段杀害旁人的恶魔。 赵秀珍偏爱看法治新闻,特别喜欢《今日说法》那种播报真实谋杀事件的,桑虞小时候经过一听见这档节目的标配音乐就绕道走。 社会几多奸险,她宁愿选择闭目塞听,也不愿去获知,去直面。 桑虞今晚在岑野书中所见的描写生动逼真,人物刻画惟妙惟肖,恍若当真存在一个心理变态,让人闻风丧胆的连环杀人犯。 尤其他喜欢行走在月黑风高,落尽喧嚣的城市街巷,寻觅独居女性作案。 只要桑虞一闭上眼睛,便不可控制地联想、发散思维,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以往碰上这种情况,她急需拉一个人为伴,不是去找晏以柔,就是回家找赵秀珍。 但现下,她好像谁都不能去找。 奈何她实在无法安心入睡。 兀自在床上辗转反侧,纠结了老半天,桑虞迫不得已蹭起身,抱着雪龙出去。 谁知一开门,会瞧见岑野漫不经心地倚靠着对面围栏,百无聊赖地滑动手机,耳闻动静,撩起眼皮瞥向她。 桑虞诧异:“你怎么不去睡觉?” 岑野熄灭手机屏幕,调侃道:“这不是知道我老婆睡不着,要出来找我。” “谁说我是出来找你的。”桑虞嘴硬,登时否认。 “不是啊。”岑野抬步便走,“行,我回去了。” 别墅空旷,人烟稀少,偶尔灌来室外鹤唳的风声,桑虞毛骨悚然,忙不迭追过去,拽住他的衣角,焦急地唤:“岑野。” 岑野驻足,回过头看她。 “你,你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桑虞颤声说。 岑野浅浅地勾了勾唇,牵起她的手,和她回房间。 他掀开被子,让她躺好,自己也想跟着躺下去。 桑虞愕然,吞吐地提要求:“你,你就在旁边坐着。” 岑野脱掉拖鞋,要往床上去的动作滞住,无奈地又穿好了鞋子:“行,听老婆的。” 他老实地坐在床沿,了解她睡觉不喜欢亮光,关灭了主灯,只余下一盏淡淡鹅黄的小夜灯。 桑虞规矩地平躺,怀里还有离不开的雪龙,不带任何妆容的脸蛋被微薄照射得,好似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 岑野俯下身,轻轻捏起她的侧脸,近距离地看那些精细的五官:“原来你又菜又爱看。” 他是真的不知道,她一个从高中开始就酷爱悬疑推理的女生,竟然也会惧怕。 桑虞咬着唇,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的确就是这样。 哪怕意志力无法和本能对抗,会抑制不住地浮想联翩,瑟瑟发抖,也一点不妨碍她对悬疑推理的喜爱,乐此不疲地追。 岑野瞧着她微微抿动的唇瓣,又凑近了一些,两人的鼻尖擦到了一起:“还很害怕?” “嗯。”桑虞感受到他灼热呼吸的牵引,唇瓣若即若离。 距离逼近,岑野宽大的手掌向她的脖颈摩挲,嗓音低哑了不少,有些迷离:“我们做点儿别的。” “什么?”桑虞隐约有揣测,惴惴不安地抖动眼睫。 给予回应的,是岑野霎时将彼此的间隔压缩为零,用力覆上来的吻。 这一吻不比初次的生涩汹涌,多了几分缱绻的温柔,耐心地辗转厮磨,给足桑虞慢慢学着喘息换气的余地。 但被压在床上吻和被摁在墙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会,桑虞被吻得七荤八素之际,逐渐承受了他的重量,觉察到他的意乱情迷。 一只手伸进了被子,隔着可怜巴巴的睡裙面料,揉捏着。 滚烫强势到能叫人无从反抗的触感快要逼近上方,昏沉的桑虞禁不住浑身一颤,猛地清醒,扼制住了那只很想胡作非为的手。 岑野的攻城略地停了下来,连带着唇上的吻。 他缓慢抬起头,用迷乱的眼眸打量她须臾,徐徐收回手,下了床。 他重新给她盖好,浮出玩世不恭的笑:“还怕不怕?” 桑虞腰上一片火热,若是现在掀起衣服查看,恐怕能发现红痕。 她现在更怕他了。 桑虞愤愤不敢言,抿着勾了水光,发麻的双唇,抱着雪龙背过身。 无奈一时半会儿不能叫他走。 他一走,她肯定又会胡思乱想。 岑野看着蜷缩的一小团,仍俊不禁,不再闹她,让她快些休息。 不过忽而,桑虞出声喊:“岑野。” 岑野:“嗯?” 桑虞不放心地说:“等会儿我睡着了,你就回自己房间哈。” 岑野:“……” 他被气笑了,再度压去她身上,隔着轻薄的空调被,惩罚性地咬了下她的脖子,恶劣地说:“我要是不想走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4 08:16:32~2023-08-25 17:4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r、沫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回团 ◎他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岑野裹挟发泄的啃咬, 所用的力道不算轻微,桑虞吃痛地唔了一声,偏头睁大眼睛,警戒地瞪他。 对上她一双哪怕故作凶恶, 也好比涓涓细流般清透无害的眼眸, 岑野能有什么法子? “乖, 我一会儿就走。”两军尚未明火交锋,他主动败下阵来, 安抚性地吻了吻她。 桑虞才不再和他计较, 侧脸贴上软乎的雪龙,安心地合上双眸。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听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沉入了梦乡,岑野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回到隔壁房间。 他仰躺到床上, 久久盯着再眼熟不过的天花板出神。 这下, 换他睡不着了。 岑野烦躁地抓过手机解锁,微信躺有云望发来的消息,关于《日薄西山》实体书的封面设计。 这本书还在连载, 但不知不觉进入了收尾阶段,出版授权早已被云望搞到了手。 他对工作一向雷厉风行,以防万无一失,提前准备着。 岑野点大图片细看, 提了几个小建议。 云望秒回:【你居然还在线?】 【我还以为你更新完就睡了, 要明天才回我。】 岑野没再理睬, 他才不会告知, 他夜不能寐的原因, 是在思索自家老婆什么时候允许他同塌而眠。 他退出微信,转为去搜索其他,输入的全部和舞团相关。 —— 末伏告一段落,几场萧瑟的秋雨接连洒落,大街小巷的梧桐不复盛夏的青翠,日渐向暖柔金灿过渡。 南城正式入了秋。 桑虞的右脚满打满算休养了两个月,去医院做完复检,终于能够随心所欲地跳舞。 正式回归舞团这天,她接到通知,中午十二点半到位便好。 岑野破天荒地起了大早,去外面完成一个小时的晨跑,喂完团子,便到厨房忙活。 桑虞自然睡到九点半醒来,下至一楼,率先钻入鼻腔的是满屋浓郁的蛋糕香。 她寻着香味,哒哒跑进厨房,一眼瞅见中岛台上,有序摆放了好多新鲜出炉的纸杯蛋糕。 “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桑虞讶异。 蛋糕还没做装饰,岑野正在一边打发奶油:“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想吃?” 桑虞一讷,她昨晚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好像是刷到一条烘焙视频,提了一嘴好久没吃纸杯蛋糕了。 她正好比较饿,端起一杯抹茶味的,舀着吃:“但你这也做得太多了。” 大概估计,有三四十杯。 “外面的桌子上有牛奶和煎鸡蛋,去一起吃了。”岑野提醒,“这些蛋糕,吃不完的,你下午带去舞团给同事。” 只吃蛋糕容易噎到,桑虞回身去餐桌端来了热好的牛奶,一面喝,一面看向那些有意做多的蛋糕,没来由地想笑。 以前只有桑家胜和赵秀珍才会给她团里送一些东西,有意无意地帮她搞好同事关系。 而且做纸杯蛋糕这种事情怎么那么像…… 桑虞咽下一口牛奶,围着他说:“我表姐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正在读幼儿园。” 岑野打发好了奶油,装入裱花袋,逐一妆点蛋糕:“嗯?怎么了?” 桑虞:“她平时就爱给我侄女班上的同学做小蛋糕,你这有点像我……” 她一个“爸”字还没脱口,岑野娴熟挤着奶油花的双手一顿,指尖蹭了一块挂在裱花袋尾端的奶油,抹到她嘴角:“嗯,你像幼儿园的小朋友。” 微凉的触感在唇边漾开,桑虞惊怔,想去舔掉那块奶油。 岑野快速俯身,薄唇轻轻擦过,替她解决了:“挺甜。” 桑虞:“……” 今日不止纸杯蛋糕,岑野还在午时,准备了一桌好菜。 餐桌一角摆放一束花开正艳的月季,以及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桑虞坐上桌,疑惑地望向那两个盒子。 岑野说:“复工礼物。” “现在可以拆吗?”桑虞惊喜地问。 岑野点点头,桑虞打开一看,两个盒子里面装的大同小异,都是她日常训练离不开的体服。 国外大牌的定制款,价格不菲,只不过一套是保守的纱衣,一套是修身吊带,大尺度地露背,只有几根欲盖弥彰的交叉细带。 桑虞瞅瞅这两套风格各异的体服,又瞧向他,略有狐疑。 “一套在家里穿,一套去团里穿。”岑野漫不经心地解释。 桑虞装作认真地挑选了几番,抱起露背的那一套:“好,我下午就带这个。 岑野改了眼色,几分凌厉:“你敢。” 桑虞憋不住笑出声,换了另外一套保守的。 饭后稍作休息,岑野打包好纸杯蛋糕,将桑虞送至舞团门口。 桑虞伸手要去接过纸杯蛋糕,让他回去时,遇见了同样赶来上班的尚瑾一。 这位新人高扎丸子头,不施粉黛,如旧活泼热情,大老远就在和他们打招呼:“嗨,桑虞姐姐,你终于回舞团了,我可是日盼夜盼啊。” “这位就是姐夫吧?真的好帅哦。” 自从上回在同一个地点,因为她在父母面前闹出的戒指事件,桑虞对她有形容不出来的怪异感受,回以浅淡的,疏离的微笑。 岑野约莫瞧出她不乐意和尚瑾一单独走,没把纸杯蛋糕交出去:“我送你上去。” 桑虞颔首,如常同他十指相扣。 尚瑾一不便当电灯泡,嘿嘿一笑,夸了句“姐姐和姐夫的感情真好”,就跑去前面了。 岑野把桑虞送上位于三楼的练功房,朝里面瞥了一眼,到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沈亦淮。 他正好朝门口望来,两人视线短兵相接。 岑野没有特别的反应,很快收回眼,捏了捏桑虞的指节,小声告知:“下午来接你。” 桑虞笑着回了好,进去同大家分发蛋糕。 空缺两个月,好不容易可以再次回到熟悉的场地,和大家一块训练,她自然而然地成了全场焦点,被一群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他们一边夸蛋糕好吃,一边七嘴八舌地表示欣喜。 沈亦淮的反应很淡,瞟过她带来的蛋糕,没有拿一个品尝的意思,仅仅对她说:“欢迎回归。” “谢谢沈导。”桑虞只当他是寻常同事。 顾及到她许久不曾参与过正儿八经的排练,整个下午的练习任务不重。 中途休息的十来分钟,小秦率先举手提出:“我们晚上聚餐吧,庆祝桑虞姐痊愈归队!” 立马有人附和:“好啊,必须要庆祝。” “我举双手双脚同意。” “桑虞姐会去吧?” 同事们的盛情难却,桑虞答应了:“去,我请客。” 她随即给岑野发了消息,知会晚上要请同事吃饭。 cen:【行,餐厅订了没?】 清汤小鱼:【没。】 两分钟不到,岑野发来了一条高档酒店的预约截图,并提醒:【结束了马上说,我来接你。】 【不要喝酒。】 桑虞瞧着后面这条叮嘱,回顾自己喝醉后的表现,听话地应下了。 训练结束,桑虞去淋浴间冲了澡,换好常服,在窗台边缘收拾背包,无意间瞥见楼下,团长和副团长的车相继开出去。 她没当一回事,但身侧的小秦酷爱八卦:“他们应该是去应酬的,肯定又带了尚瑾一。” 正值饭点,领导外出应酬,桑虞还能理解,但和尚瑾一有什么关系? “姐,你最近不在团里不知道,”小秦飞速为她解惑,“他们这段时间出去应酬都带尚瑾一,听说她喝酒可厉害,还会讨大佬欢心。” 桑虞对应酬无感,团长他们带谁出去都和她没关系,听过即忘。 却不料岑野特意为她预订的酒店会和领导们的选择撞上。 桑虞等人方才下车,步入酒店大堂,就碰见了团长齐志扬一行人,当中果真有尚瑾一。 她不似中午见到时的清新脱俗,应该特意为这场宴席打扮过,衣着大牌吊带裙,妆容精致繁琐,经过打理的长卷发散在身后,又纯又欲。 齐团做东宴请的是几位投资方,李氏来的代表还是良久不曾露过面的李高。 双方对上目光,谁也没有想到,或多或少地泄露惊异。 有一位姓张的投资人眼尖,认出人群中的桑虞:“齐团,这位是你们的桑首席吧?不是说脚受伤了?” “张总没认错,她的脚才康复。”对方估计来头不小,齐志扬讲话客气,“今天才回来的。” “巧哦,相逢即是有缘,大家一起吃吧。”张总大腹便便,上下打量桑虞,色眯眯地提出。 桑虞几不可查地拧了拧眉。 “可以啊,他们全是舞团的人。”齐志扬一口应下,招呼桑虞等人:“你们都来。” 尚瑾一跑了过来,热络地邀请:“桑虞姐姐走吧,齐团发话了,我们一起去吃。” 如此场景,对方还是团里最大的领导,纵然大家再不情愿,谁也不好不给颜面。 沈亦淮见桑虞踟蹰,上前低声说:“一顿饭而已,不碍事。” 若是自己一个人遇上这种尴尬还好办,随便找一个借口就溜了,但此刻身边跟有太多人,是她带小秦他们来的,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桑虞犹豫须臾,只得同意。 三十多号人乌泱泱地去了一间大包房,分成两桌坐。 桑虞和沈亦淮自然被齐志扬安排到主桌,陪投资方。 她是真的不喜欢和那些满身铜臭味,道貌岸然的投资人接触,尤其还有李高在场的情况下,她全程默默不语,低头吃菜。 奈何有人要打搅她,依然是那位眼尖又话多的张总。 他手持一杯红酒,隔空向她示意:“桑首席,会喝酒吧?” 桑虞当然会,但她绝对不会和他喝:“抱歉,我酒精过敏。” 这样的推辞,张总显然听过不少,没有轻信:“我运气这么差,又遇到一个过敏的?不会是不想喝,诓我的吧?” 桑虞神色寡淡,不动如山:“我没有必要骗你。” 哐当一响,张总扔了酒杯,猩红酒液四溅,显而易见的不悦。 齐志扬赶忙招呼服务生擦拭桌面,发话:“小桑,人家张总肯和你喝,是看得起你,你就陪张总喝两杯。” 桑虞如常是原本的态度:“我酒精过敏。” 餐桌氛围顿时冷却僵硬,沈亦淮正要出声缓和,斜对面的尚瑾一抢先站了起来,举杯甜笑:“张总,桑虞姐姐不能喝,我能喝啊,我替她敬您一杯。” 话毕,她先干为敬。 爽快主动的年轻美人总算是转移走了张总的注意力,他怪异的审视眼眸落向她:“哟,这位小姐是?” 齐志扬为其介绍:“进团不久的新人,叫尚瑾一。” 一桌人的目光从桑虞聚集向尚瑾一,旁边一直没吱声的副团长适时开口:“张总,您看这位新人是不是和我们小桑有点像?” 张总探寻的视线在桑虞和尚瑾一脸上来回扫,赞同地说:“有几分像,不过你的妆太艳了,俗。” 他说的是尚瑾一,后者非但不恼,反而讨好卖乖地说:“张总我记住了,下次再来见您,我一定向桑虞姐姐看齐。” 耳闻这些对话,桑虞胃部泛起了不适,满桌可口佳肴都索然无味。 后面几乎都是如此,一有投资人想找桑虞喝酒,尚瑾一都抢着喝。 她还乐呵呵地说:“我是桑虞姐姐的小迷妹嘛,能够替她喝两杯,我求之不得。” 桑虞不太舒服,给她使眼色,发微信消息,叫她不必这样。 奈何尚瑾一视若无睹,照旧游走在几位投资人之间,推杯换盏,满脸堆笑。 沈亦淮约莫瞧出了桑虞心中的疙瘩,小声说:“你不用管,有些人喜欢做这些。” 桑虞抬起眼眸,深深地看了看尚瑾一,又瞅向齐团和副团长。 他们同样瞟着尚瑾一的方位,凑头悄声讨论,约莫对她甚为满意,嘴角都挂有笑。 桑虞眼帘耷拉,走神地挑着面前的一盘菜,尽量屏蔽掉那些虚与委蛇,各怀鬼胎的喧嚷。 可惜纷扰过甚,总能飘进来一二。 “齐团这位新人找得好啊,上道。” “齐团就该多找几个这样的,多懂事。” “现在有的年轻人就是恃才傲物,我还是喜欢小尚这种拧得清身份,谦逊有礼的。” “摆正自己的位置才能走得长久,这年头,人才济济,还有谁不可能被取代?” 句句没提桑虞,却是句句都在点她。 她再也在这张餐桌坐不下去,借口去上洗手间,出了包厢。 直至大伙吃得差不多了,散场离去,她才重新出现。 岑野早给她发过消息,等在门口,桑虞和同事们打过招呼,和他上了车。 她满腹的郁郁不乐写在脸上,岑野一眼便知。 他没着急开车,揉揉她的脑袋,关心:“聚餐聚得不开心?” 桑虞瞥向外面,尚瑾一跟随齐志扬等人走出酒店,李高凑去了她身侧,似乎在交换联系方式。 她转回头,如实说:“就是突然遇到了领导和投资人,被劝酒了。” 岑野眉心轻动,凑近嗅了嗅她:“喝酒了?” 桑虞晃晃脑袋:“一个新同事替我挡了。” 岑野眼眸追随她先前的目光,瞅向窗外,一个装扮华美的女人上了李高的车:“中午在舞团门口碰见的那个?” 桑虞点点下巴,心口堵得慌:“他们都说我们很像,还叫她‘小桑虞’,你觉得像吗?” “我又没关注过她。”岑野是真的对尚瑾一欠缺印象,准确来讲,其他女人在他眼中都一个样,只有能确定性别的大致轮廓。 他捏起眼前人小巧易碎的下颌,笑了:“我老婆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了。” 桑虞被他哄得咧了咧笑,但一晚上积攒的郁结还是有。 她默了默,期待地问:“我回去想喝酒,可以吗?” 岑野松开她,给她和自己系好安全带,准备开车,闻此稍有一顿:“醉了怎么办?” 桑虞毫不犹豫:“醉了有你啊。” 岑野牵动唇角:“你对我还挺放心。” 桑虞:“当然啊。”他可是她的老公。 岑野:“可我对我自己不放心。” 桑虞一怔,戒备地看向他。 岑野玩味地笑了笑,启动了大G。 话虽如此,回到家中,岑野还是顺着她的意,开了一瓶酒,不过是低度数的果酒。 考虑到桑虞晚饭没吃两口,他做了快手炒饭,让她填填肚子,才肯给她酒杯。 两人洗完澡换了家居服,端着酒具,坐去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室内的灯光穿透玻璃,向花园蔓延,浅薄地散在枝叶繁茂的粉色龙沙宝石上。 团子摇着尾巴,依偎到桑虞身边,脑袋不断地蹭。 她撸着乖巧粘人的小猫,闷闷地喝了两杯,嘀咕:“其实我很喜欢这个舞团,也很不喜欢。” 她喜欢里面的一些人,相应的,很不喜欢里面的一些人。 岑野坐姿闲散不羁,手中摇晃着和她一样的酒,认真听她娓娓道来:“我毕业那会儿,有好多舞团想签我,比南城歌舞团好的不少,开出的薪水都很高,但我觉得这个离家近,还有……” 话到一半,她讲不下去,仰头灌了几口。 岑野却听到了弦外之音,还有沈亦淮的缘故。 当年她进这家舞团时,沈亦淮已经在了。 桑虞捏紧酒杯,满目凄凄,委屈地瞅向他:“我就是不想应酬,不想陪投资人吃饭喝酒,我错了吗?” 岑野反问:“你觉得违背本意,去做那些,你会开心吗?” 桑虞坚决摇头:“肯定会很难受。” “那你就没错。”岑野果断道。 桑虞一瞬不眨地盯着他,在他坚定炽热的眸光中,重重地点了下头。 果酒的度数再低,也经不起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灌,她脑袋逐渐沉重,变得晕乎,看他成了重影:“为什么有两个岑野?” 岑野莫奈何地一笑,坐过去,拿掉她的酒杯,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到身上。 团子不知何时开启了呼呼大睡模式,一室静谧,桑虞意识快速地向混沌倾斜,仰起脸看岑野。 从他锋利的骨相慢慢往下,到光洁外露的脖颈,再到被衣服遮掩的肩部轮廓。 最后回归脖颈,定于他突兀喉结上,那颗不起眼的小痣。 桑虞在酒精的无穷威力下,玩性大起,探出一根食指,去戳那枚异色。 出其不意的接触点在脆弱的喉结,岑野浑身一麻,那处突起连续滚动了两次。 他神情紧绷,迅速钳制住她胡闹的手,沉声警告:“晚晚,不要瞎动。” 手腕吃痛,还有厉声响在耳畔,桑虞弱弱地“哦”了一声,听话地缩回他怀里。 岑野确定她老实了,放开了她的手。 怎料桑虞再度坐了起来,转移目标,直接去扒他的领口。 岑野:“……” 纯棉质地的家居服弹性不错,桑虞轻松地扒开,终于看全了他左侧锁骨的纹身。 纯黑的线条配合锁骨的起落,弯弯曲曲,勾勒出山峦与湖海的意境,唯一的亮色是斜上方,用朱砂红描摹的圆日。 整体相得益彰,构成一幅山海日落。 桑虞扑闪迷糊的双眼,凑近左看右看,莫名感觉那些表示湖海的线条有些怪。 她清浅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裸露的肌肤,岑野止不住地燥热心烦,搂在她腰上的手掌无意识地加了力道。 不能再放任一个失去正常思维的醉鬼闹下去了,他打横抱起她,回了二楼的房间。 给桑虞盖好被子,岑野打算退出去,她却拉住了他的衣角,意识不清地问:“你又要坐地板上睡吗?” 岑野愣了一瞬,记起她之前在蓉市醉酒,他就是在酒店地板上凑合的。 “你上次说得对,地板太硬了,你要睡床上。”桑虞朝里面挪了挪,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夜已渐深,岑野的双腿被她的话灌满了铅,站停脚步,沉沉盯了她数秒。 倏忽,他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周末加更,后面还有 第57章 敲打 ◎我退出《施夷光》。◎ 宽敞沉静的主卧, 顶灯一灭,床头柜上的一盏小夜灯无声洒落暖黄光晕。 岑野僵硬地,一动不动地睡在桑虞身旁,有棱有角的面颊映了小部分微光, 半明半昧。 他借由这份薄亮, 偏头看她。 桑虞对他睡下来浑然无感, 自然而然地翻了个身,面朝另一边, 抓来熟悉的雪龙玩偶抱上。 岑野呼吸都放缓了, 安分地平躺了片刻,向她侧过身, 轻声唤:“晚晚?” 桑虞酒精上头,但没有睡着,迷糊地应:“嗯。” “过来。”岑野伸出手,要去搂她。 桑虞倒是顺着他的意, 翻了回来, 靠入他的怀中,把他健硕的臂膀当枕头。 不过带着雪龙一块儿。 这样就变成了他们中间夹着一个体格不小,极具存在感的玩偶。 岑野以前就看这条毛茸茸的龙不顺眼, 试图把它抽出来,丢去床尾。 桑虞感受到外力,双臂将雪龙揽得更紧,哼哼唧唧地抗议:“你不许和我抢。” 岑野无奈失笑:“谁要和你抢了?” 桑虞睁开眼, 盯向他揪着玩偶脖颈的手, 气呼呼地质问:“还说你不是在抢?” 岑野脱口而出:“我是想和它抢你。” 桑虞微怔, 昂起下巴, 充斥混沌的双眼, 疑惑地问:“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岑野:“……” 他不敢再和一个玩偶计较了,否则保不齐会被这只思绪混乱的醉鬼一脚踹下床。 “乖,睡觉。”岑野轻轻吻在她的额角,把她和玩偶一并搂紧。 隔天晨间,云破日出,暖意融融的秋阳徐徐升空,一层黄灿弥漫在房前屋后。 一夜好眠的桑虞悠悠转醒,手中如常是睡觉搭子雪龙,可她诧异地发现,床上还多了一个人。 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由他虬结的臂膀桎梏,一条腿不老实地搭去了他的腿上。 桑虞惊了一大跳,撒开雪龙收回腿,瞧清楚这位不速之客是岑野后,稍稍安下心。 可忽而,她的心脏又疯狂作妖。 所以岑野为什么会一大清早就出现在她的床上,还同她亲昵搂抱? 桑虞确定两人衣衫规矩,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开始回想昨晚的情况。 她在饭局后心情不好,回家和岑野去窗前喝酒,她似乎又喝醉了,可后面呢? 桑虞绞尽脑汁,也抵抗不了醉后断片的威力。 但她瞅着近在迟尺,安睡的男人,脑海依稀闪过一两个碎片画面。 她似乎扒过他的家居服,探究过他的纹身。 至于那处纹身具体的样子,她又想不起来了。 桑虞轻手轻脚地推开他的胳膊,半蹭起身,趴在床上看他。 岑野仰面平躺,睡颜安稳,浓黑的双眉舒展,低垂的眼睫扫落一片暗影,唇角略微上勾,梦境应该不错。 他家居服的领口被睡得有些偏移,向左肩滑落。 桑虞抑制不住蓬勃生长的好奇心,再朝前面挪了挪,根据昨夜零星的记忆,一点点地去扒他的衣服,企图趁机仔细地看看那个纹身。 然而天不遂人愿,桑虞的指尖方才接触到他的领口,他陡然醒来,抓住她的手腕,翻身而起,把她压到了下面。 经过睡梦的岑野的眸光不似平时清澈,较为缱绻迷离地看着她。 他不听她多话,指腹重重摩挲她的唇角,要吻下去。 桑虞还没从被当场抓包的惊悚中缓过神来,眼看着他轻薄的唇瓣凑近,条件反射地推他,叫嚷着:“我要去刷牙。” 岑野愣了一下,手臂松了力道,放她逃远了。 回头张望一溜烟消失在洗手间的女人,岑野淡淡勾笑,也回房间洗漱。 日常清洗完,他走去衣帽间找常服换,扯着领口犹豫了须臾,没拿上衣。 桑虞的大脑还处于迟缓开机状态,站在洗漱台前的一举一动极其磨蹭,边刷牙边走神,还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懒倦。 洗手间的门没关,岑野再度踏足她的房间,长须直入。 桑虞口腔包着牙刷,眼皮打架,下巴一点一点的,听闻脚步声,她才睁大眼睛。 前方纤尘不染的镜面清晰倒映出男人的上半身,桑虞定睛细瞧,脑袋一空。 她嘴中含着牙膏泡沫,一句模糊的“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就进来了”还没完全出口,岑野已从后面搂上她杨柳般纤细的腰肢,下颌磨蹭她的颈窝,吻上那一截雪颈。 他光/裸上身,一眼可见的猿臂蜂腰包裹住骨架娇小的她,在镜子中形成对比强烈的体格差。 感受到他落在脖颈处的吻异常绵长,似乎有吮吸,有啃咬,桑虞浑身发麻,泼天的困倦一扫而空。 她急吼吼弓下腰,将嘴巴里的泡沫吐了,刷好牙,再次直起身,岑野依然抱住她不放,漂亮的黑眸稍稍闭合,良久在那一处眷恋厮磨。 等他终于愿意退开,抬起头时,一颗夺目的吻痕绽放在桑虞羊脂玉似的肌肤。 吸吮轻咬带来细微的痛感,桑虞咬紧了齿关,回身打算找他算账。 奈何率先被他捧起双颊,堵住了欲要骂骂咧咧的唇。 攻势猛烈,不带任何含糊,桑虞被迫退后了两步,后背抵上洗漱台,前身紧贴他别无遮掩,滚烫的胸膛,切身体会心脏的强劲跳动,不会儿就有过电一样的战栗感。 岑野吻得沉醉忘我,不顾她一次次的瑟缩后退,蛮狠地将她往自己身上压,忽而追逐忽而舔舐,直至把起床时那个被中断的吻补全了,才肯放过她。 桑虞得以松缓,被他抵住额头,彼此灼热又急促的呼吸缠作一团。 她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你衣服呢?” 岑野蹭着她秀挺的鼻子,音色微哑:“不是想扒我的衣服?” 桑虞想当然地否认:“我什么时候想扒了?” “昨天晚上。”岑野低头凑近,有意无意地擦她唇瓣,“还有先前。” 自己有那种流氓心思和行径,和被他当面点出来,是两种天壤之差的感受,桑虞脸蛋臊得通红,自欺欺人地别过脑袋闭上眼。 岑野又一次眼睁睁地目睹她掩耳盗铃,哑然失笑,指尖勾缠她散乱的发丝,蛊惑道:“不看看你想看的?” 桑虞嘴硬:“不看。” 岑野又吻住她,抱着她回到大床,压去身下,埋脸咬住她的耳垂,声线含混而暧昧:“看不看?” “不……” “嗯?”岑野轻舔了一下她的耳廓,湿润的热吻放肆地下移。 桑虞的颈部、肩膀、锁骨,甚至是更下面的地方都快烙印上他不饶人的灼烫。 她忙不迭改口:“看!看!” 岑野低低地笑了一声,隔了好几秒才从她胸前昂起头,双臂撑在她身侧,给她足够的空间。 桑虞浓密眼睫胆怯地颤动,缓慢睁开眼,瞅向他身上,自己心心念念多日的纹身。 潦草线条呈现的山川湖海,红日将坠,把他轮廓分明的锁骨衬出了别样的性感。 “喜欢?”岑野见她目不转睛,淡声问。 桑虞点点头,忍不住伸手去碰,正想问“你为什么纹这个”,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大清早的来电一般都是急事,她赶紧推开他去接。 是小秦,她语气焦急:“桑虞姐,你看群消息了吗?” “没。”桑虞坐在床沿,比较懵,“出了重要通知?” 小秦分贝一个劲儿地往上提:“尚瑾一进咱们《施夷光》的工作安排群了,齐团亲自拉的。” 团长和副团长加了舞团内部,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工作群,但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潜水,不会发言。 桑虞疑惑:“她进来做什么?” “不知道啊。”小秦说,“咱们《施夷光》又不缺人。” “我知道了。” 桑虞挂了电话,仔细地去工作群逛了一圈,二十分钟前,齐志扬把尚瑾一拉了进来,碍于对方是大领导,至今没有一个人主动发言询问。 她盯着那条进来新人的提示消息,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握住手机心神不宁。 岑野见她如此,走过来揉揉她的脑袋,蹲下问:“怎么了?” 桑虞简单叙述过后,岑野略微拧了拧眉,给她整理好凌乱的领口,牵她起身:“先下楼吃早饭,我送你去上班。” 大G逼近舞团,泊在百米开外的路边停车位,岑野和桑虞下车走完最后一段路。 瞧见她始终神思恍惚,岑野低声问:“你现在对这个团是怎样想的?更多的是喜欢还是?” 桑虞仰起脸看他,眸中萌生出丝丝缕缕的茫然和不解。 “实在不喜欢了,我们就不待了,换一家,或者出来单干。”岑野捏捏她的手掌,颇具力道,“依照你的实力,犯不着给那些恶心的人好脸。” 桑虞耷拉下眼帘,闷闷没吭声。 走到舞团门口,她才又一次出声:“你回去吧,我进去看看情况。” 岑野轻点下颌,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 桑虞“嗯”了声,掉头进去了。 网上的工作群有多冷清,《施夷光》的练功房就有多嘈杂,早到的一伙人为了一个小小新人的莫名加群吵开了锅。 就连作为《施夷光》剧目导演,统筹编排的沈亦淮都不明情况,齐志扬拉人之前,没有同他透露过。 大家叽叽喳喳:“这应该不代表什么吧,不就是一个小萌新嘛,之前还担心她和桑虞姐是同类型的,会来取代桑虞姐,但现在桑虞姐已经回归了啊。” “说到这里,你们注意咱们舞团的官网了,好像还没有对外宣布桑虞姐回来了。” “就是,外面的粉丝都急疯了,天天在问桑虞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宣传组不知道抓住机会,借桑虞姐涨一波热度吗。” “搞不懂齐团他们怎么想的,别不是真的想培养一个新人起来,替换掉桑虞姐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太令人心寒了,这些年,可以说是桑虞姐一个人撑起了团里绝大部分收益,买票去剧院的,一大半都是为了看她。” 练功房的隔音效果一向欠佳,桑虞迟缓地走在过道中,接连入耳了不少非议。 她默不作声,跨进《施夷光》的练功房,众人的议论才压低了不少。 不过倏尔,有个靠在窗边的同事惊叫起来:“我靠,尚瑾一是坐李高的车来的。” 随即围过去好几个看八卦的:“她手里还有一束花,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那可是玫瑰。” “这小妮子有两把刷子哦,这么快就和李高牵扯不清了。” “谁不知道李高以前追过我们桑虞姐,尚瑾一又和姐有些像……” 昨天晚上,桑虞就瞅见李高开车送尚瑾一,闻此没有太大的意外。 不多时,齐志扬亲自带着尚瑾一过来,给大家答疑解惑:“经过高层的一致决定,尚瑾一从今天起,正式加入《施夷光》剧目,和你们一块排练。” 工作群都已经加了,不少人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团长宣布,还是哗然。 《施夷光》可是目前舞团最火爆、最赚钱的一个项目,挑选的舞蹈演员都是优中之优,破天荒地纳入一个新人,不可谓不引人惊诧和遐想。 沈亦淮立时上前,提出询问:“齐团,现在《施夷光》的演员位是满的,她来跳什么?” 大家伙以为齐志扬会说群舞、替补之类的,如何料到他抬手一指桑虞:“小尚就跟着小桑,练习西施一角。” 众人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地瞥向桑虞。 西施可是《施夷光》绝无仅有的主角,不是谁都能够跳的。 沈亦淮蹙眉:“齐团,您这样安排是什么意思?” 齐志扬轻松道:“没什么,你们不要紧张,小桑的脚伤才好,肯定跳不了多少场,我多找一个人来,好给她分担。” 桑虞再看不明白现状也看明白了,齐志扬此举分明是想借她给尚瑾一当垫脚石。 她想到岑野路上的嘱咐,没有忍气吞声,心直口快道:“齐团,如果您不想让我跳了,可以直说。” 没必要找一个新人来给她添堵。 舞团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先例,卡司一经确认,岂能说加就加,说改就改。 以旧带新的背后,往往都是想以新压旧,直至以新换旧。 “怎么可能,小桑你不要多想。”齐志扬打着哈哈,“我就把小尚交给你了,你好好带她,我还有一个会,先走了。” 话尽,他掉头而去,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陷入僵持。 尚瑾一主动站上前,无辜地说:“桑虞姐姐,这是齐团的安排,我也没有办法。” “我知道我资历浅,但我年轻肯学啊,只要桑虞姐姐愿意教我,我一定认真跳,早日向桑虞姐姐看齐。” 小秦第一个揪住她话里的字眼,不满地反驳:“你特意强调自己年轻是几个意思?我们很老吗?” 尚瑾一看看她,又瞧瞧桑虞,嘟起嘴道:“我没说错啊,我只有十九岁,是比各位姐姐小几岁。” 被她内涵到的一伙人闹嚷起来,桑虞拧眉,冷淡地觑过去,着重提醒:“你也有二十多岁的一天。” 敲打完,她不想再待在这个烦扰的漩涡中,大步走出了练功房。 沈亦淮后脚追出去,着急道:“阿虞,你冷静点,她是在激怒你。” “我知道,我很冷静。”桑虞胸口堵了一团火,“我要去找齐团。” 她径直前往行政楼,齐志扬没见到,倒是迎面遇上了总是满面堆笑的副团长。 “小桑走得这么急,是出了什么大事吗?”副团长笑呵呵地问。 桑虞对他这个喜爱做表面功夫的领导欠缺好感,没应声。 副团长自顾自地说:“让我猜猜,是不是和尚瑾一有关?” “要我说,她一个黄毛丫头,哪里和你比得了,齐团应该是对你昨晚在餐桌上的表现不太满意,借她点你呢,你乖乖去认个错,让他消消气。” 听闻这些,桑虞盘踞心头的不悦更重:“副团,请问我应该怎样认这个错?” “这个简单。”副团长见她上道,张口就来,“晚上又有个酒局,你和我们一起去。” 桑虞眉皱成川,定定地打量他:“副团,您和齐团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 她直白的问话犀利,副团长一愣。 桑虞再问:“为什么团里的官网还没发布我回来的消息?” 副团长圆滑地打着太极:“这不是你才回来,没有来得及吗,宣传部那边也忙。” “好,等他们忙完了再发,”桑虞不假思索地说,“直接发我退出《施夷光》。” 副团长震惊,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桑虞没再废话,也不找齐志扬了,转身便走。 她胸腔集聚怒意,步履匆匆,走得又急又快,一出舞团就见到了岑野。 桑虞脚步滞住,怔了一瞬:“你没走吗?” 岑野:“嗯,等你。” 他没问她为何进去半个小时不到就慌忙地跑出来,鄙夷地瞥了内里一眼,牵上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结束,明天继续! 第58章 共眠 ◎还是想给老婆暖被窝。◎ 桑虞的一只手被他宽大的掌心完全包裹, 暖热而有力量。 心下的无措惊乱,也被这个举动徐徐抚平。 桑虞讷了须臾,反向扯了扯他的手:“我不想回家。” 岑野侧头看她:“想去哪里?” 桑虞歪起脑袋,认真思索:“骑机车, 出去兜风。” 岑野团了团她的手掌, 即刻答应:“好。” 两人回了一趟别墅, 岑野把机车从车库开出来。 桑虞包里的手机不停震动、响铃,全部来自舞团。 她同副团长表示不会再跳《施夷光》, 后者肯定第一时间知会了齐志扬。 领衔主演半道退出, 可不是一件小事。 齐志扬、副团长以及沈亦淮的电话和消息接连不断,此起彼伏地轰炸她。 桑虞烦透了, 暂且不想再管舞团里面的糟心事,一个都没接。 她把手机关了静音,还以防万一,扔在了家里, 任凭他们怎样拨打。 对于坐机车, 桑虞有过一次经验,可以自己戴好头盔,跨坐到后排, 紧紧搂上岑野的腰,侧脸贴向他的后背。 九月中旬的温度最是宜人,处于末夏和初秋的交接地带,纵然身在疾驰而行的机车上, 耳畔呼啸的风也不冷不热。 岑野脊背稍微弓起, 娴熟控制机车, 时刻保持在一个不过分疯狂, 又能让身后人感受到肆意畅快的速度。 桑虞纹丝不动地抱着他, 透过护目镜,盯向路边偶尔飘飞的枯黄梧桐叶,眼神空洞,放空思绪。 碳黑的机车冲出喧嚷嘈杂的市区,直奔无人旷野。 待得快要开到郊区,经过一个小商铺,岑野停下来,去买了一大袋东西。 他带着桑虞在郊外找到一处僻静的草地,面向蜿蜒东行的河流,从买来的东西里翻找出一张方布,铺在地上可以当野餐布。 再把其余吃食倒出来,堆放在布上。 桑虞同岑野坐到方布的边缘,脑袋枕去他的肩头,遥望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绝的河风在周边缠绕。 岑野开了一瓶茉莉清茶,递给她。 桑虞接过,抿了几口,乱麻一样的思路似乎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天然风光中,寻到了破解的线头。 她轻声的,讲完了今天在舞团的经历。 从见到她跑出舞团,岑野就有所揣测,肯定不会是好事,但此刻得知前因后果,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寒了脸,手中握住的汽水瓶扁下去一块。 桑虞稍稍抬了抬脑袋,下巴磨蹭着他的肩,沉闷地问:“我是不是很冲动和任性啊?” 岑野明白她指的一定是当即做出退出《施夷光》的决定,他反问:“后悔了?” “没有。”桑虞果断地摇头。 齐志扬和副团长未必是真心想扶持尚瑾一,毕竟新人不是说培养起来就能培养起来的,何况还是企图取代首席的新人。 在舞蹈这个专业领域,桑虞识人认人的本事不会比齐志扬差,她瞧得出来,尚瑾一绝非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型选手,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和她平起平坐。 但齐志扬他们是真的想借尚瑾一来给她施压,让她有危机意识,逼她让步,去做不情愿的杂事。 今天有尚瑾一,明天就有李瑾一、王瑾一,今天有饭局应酬,明天就会有更离谱过分的要求。 在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领导底下做事,假如她让步了一次,就会激发他们无穷尽的贪得无厌,日日不得安生。 桑虞不止是想退出《施夷光》,她是连这个舞团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一心只想纯粹起舞,既然此处给不了她这份自由与安稳,便不值得一丝迟疑和留恋。 她很在乎且喜爱正在跳的《施夷光》,但更在乎将来跳的每一场。 “那你算哪门子的冲动和任性?”岑野展臂揽过她,着重告知,“你这叫资本。” “说走就走需要勇气,更需要资本,这两样你都不缺。” 桑虞靠着他眨了眨眼,更为心定。 岑野捏了两下她的肩,轻蹭她的发顶,“你还有我,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 桑虞昂起脸看他,唇边缓缓漾开了浅笑。 在外面吃过午饭,回别墅之前,桑虞带岑野去了一趟自己的小两居,翻出和舞团签订的合同带走。 坐到一楼客厅的地毯上,桑虞抱着合同,仔仔细细地查看各项条款。 她二十二岁和南城歌舞团正式签约,一签就是五年。 如果她这个时候想违约走人的话…… 岑野给团子喂完生骨肉,端着切成小块的果盘,一面用叉子叉起来喂她,一面问:“是不是要赔违约金?” 桑虞颔首。 岑野:“多少?” 桑虞:“二十万。” 她作为目前团里唯一能够登台演出的首席,为了使她稳定下来,当初敲定的违约金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岑野没当一回事,旋即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桑虞逐条读完了合同,确定只需要赔付二十万便可以解约,她找来手机,去检查自己在各大银行的余额总和。 谁知率先瞧见一笔才进来不久的转账,不多不少的二十万,来自岑野。 桑虞定睛瞧了好几眼,讶异地望向他:“你不用给我,我有钱。” 虽然她的年收入比不上他,但这是二十万又不是二百万,她拼拼凑凑,还是拿得出来。 “我知道你有。”岑野散漫道,又给她嘴边递了一块苹果,“但拿出去了不就空出这部分了吗,老公给你补上。” 桑虞一口咬掉苹果,淡淡看着他。 “反正我的都是你的,放你哪儿,和放我这儿没差别。”岑野不以为然地补充。 桑虞慢吞吞地咀嚼苹果,没再说什么,她清楚说了也无济于事。 岑野的工资卡还一直安置在她钱包里,她没动过,正好可以把这二十万,一并给他存进去。 岑野见她对水果的兴趣不大,拿开果盘,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坐上沙发:“做了决定记得给叔叔阿姨打个电话,他们会担心你。” 桑虞正好也有这个打算,瞧一眼时间,赵秀珍的午休大概结束了。 自从她和岑野结婚被父母发现,搬来这边,她不怎么敢和他们经常联系,眼下正好借这个机会,找赵秀珍说说话。 不出所料,赵秀珍才结束午休没多久,很快接起了电话,口吻如常冷淡,带着愠怒:“喂。” “妈妈,我想和您说件事情。”桑虞靠在岑野怀中,声音绵绵地叙述完想和舞团解约的缘由。 “解啊。”赵秀珍对齐志扬和副团长的所作所为相当不耻,当即断言,“有这样短视的领导,这个舞团将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发展,你继续待下去只会耽误你。” 桑虞不意外她的反应,父母都是一路摸爬滚打,阅历不浅的人,在这种现实问题上,往往比她看得透彻。 “要赔违约金吧?多少?我等会儿打给你。”赵秀珍清楚她这几年赚的钱都花到买那套小两居上面了。 “不用,我有。”桑虞回头看了看岑野,“岑野也给我了。” 赵秀珍对他们私自结婚的余怒未消,闻此缄默了几秒,跳过问:“后面有什么打算?” “没想好。”桑虞垂下眼,抓过岑野的一只手,东捏捏西揉揉,“再看吧。” “晚晚,你记住了,他有钱,住得起豪宅开得起豪车,但这都是他的,他或许愿意给你全部,但你有事业,有一份足够养活自己的工资,才有底气。” 赵秀珍认真教导道,“婚姻从来不是结局,而是开始,你们今后的路还长,绝对不能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放弃自己能够掌控的。” “我知道,妈妈。”桑虞毫不犹疑。 赵秀珍点到为止,再和她聊了几句,结束了通话。 旋即,桑虞收到一笔来自妈妈的转账,她不知道她具体的违约金,金额不足二十万,但也所差无几。 桑虞清楚这是赵秀珍对自己的疼爱和心意,也是给予她的底气,暂时收下。 她放下手机,出神回顾妈妈的字字句句,感觉她对她和岑野的态度有些松缓了,竟然会说出“你们今后的路还长”这种话。 正在思索,手机跳出来电提醒,又是沈亦淮。 过去数个小时,他和齐志扬他们不知给她打过多少通电话,发过多少条消息,好言相劝的,严词说教的,带有警告意味的等等。 桑虞霎时心烦意燥,不想接,眉头皱起来。 岑野瞥一眼屏幕上的备注,拿过她的手机,甩去了沙发一角,拥紧她说:“不想了,我们明天就去辞了,和那个破团一刀两断。” 桑虞点点下巴,仍是有烦闷,直觉到时候不会轻而易举,保不准还有风暴。 岑野这一整天都没有上书房码字,对她跟上跟下,陪她闲聊看电影,仿佛担心她会憋闷,一个人待着无聊,还会多思多虑。 直至晚间,桑虞困了,打着哈欠回房间,岑野也亦步亦趋。 她洗漱完,揉着才吹过的蓬松长发从淋浴间,瞧见他同样洗漱妥当,换了干净的家居服,躺在她的床上,垂眼刷手机。 “你怎么躺在这里?”桑虞险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房间,可放眼打量,屋内的一应陈设,全是她最为熟悉的。 岑野镇定自若地撩起眼皮,反而露出零星的奇怪:“有什么问题吗?” 桑虞见他这幅坐定不动的模样,快步走去床边,不确定地问:“你今晚不会是想睡这里吧?” 岑野仰头回:“不可以吗?” 桑虞一口道:“不可以。” 岑野精准地捕捉到她眸中闪过赧然,浅浅笑开:“怕什么?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桑虞顷刻明白他指的是昨晚,但当时特殊。 她刚要开口反驳,岑野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去了床上,“一直你啊你的,你该喊我什么?” 桑虞不设防地跌入他的怀中,隔着睡裙也能感受到他健壮身体的热度,禁不住神经紧绷。 岑野撩起她的发丝,轻蹭她脖颈,嗅闻那股浸透于肌肤,清新的沐浴露残留:“忘了?” 灼灼呼吸游走在耳后的敏感地带,桑虞眼睫快速地眨,颤声问:“我叫了你就回去吗?” 岑野随口应着:“考虑考虑。” 桑虞抿了两下唇瓣,尝试着开口,音量压得极轻:“……老公。” “团子叫得都比你大声。”岑野低啧,侧过脑袋,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向来热烈又富有耐性,像蛰伏多年,手段高明的猎人,总有出其不意,百般磨人的法子,让桑虞沉醉迷乱,七荤八素。 她喘着粗气,不得不缴械投降,分贝提高了不少:“老公。” 岑野满意地笑了下,抱起她,放去里面,把被子拉到她的脖颈位置,哄小孩一般:“乖,睡觉吧。” 桑虞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围住他打转,瞧见他非但不走,还躺了下来,惊诧到要翻身而起:“你不是说我叫了,就回自己房间吗?” “我说的是考虑,我现在考虑好了。” 岑野关了主灯,强劲地搂住她,截断了她的乱动弹,“秋天来了,天气凉,还是想给老婆暖被窝。” 桑虞:“……” 作者有话说: 啧,不要脸 (后面有加更哦) 第59章 解约 ◎我们不会异地。◎ 桑虞的身体可以称得上敏感小气, 受不得热,也经不住凉,一年当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离不开机器调节室内温度。 但置身于南城的九月, 体感舒服, 哪里像岑野说的, 需要一个人暖被窝。 桑虞懒得拆穿他,也明了无赖之人, 不论如何拆穿都无济于事。 一如岑野先前说的, 两人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日期还近在昨晚。 但那是在桑虞喝醉了酒, 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她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缩进他怀里,踏实贪恋地熟睡一整夜。 现下桑虞意识明晰, 清楚地觉察到同一条被子下, 岑野微不足道的挪动。 每一次,都能引得她心跳错乱,想入非非。 桑虞暗暗调节了片刻呼吸, 尽量轻微地,降低存在感地侧过身,抱住雪龙玩偶,试图在亲密的物件中寻觅到一丢丢安心。 然而她方才做出行动, 岑野跟着侧了过来, 以半月式的姿势拥住她, 手臂穿过她和雪龙之间的空隙, 贴身环在她腹部。 他冷硬的骨骼和紧致的肌肉线条, 隔一层不值一提的衣料,似有若无地摩擦着她。 桑虞眼瞳悄无声息地睁大,四肢不由发僵。 岑野约莫感受到她的不自在,蹭在她耳畔低笑:“怕我不做人?” 桑虞咬住嘴唇不吭声,死死搂住雪龙。 她一时忽略了岑野的手臂搁置在雪龙背后,她这一使劲儿,自然抱紧了他的胳膊。 和岑野相比,桑虞使出浑身解数的力气,也等同于团子,但他却立刻轻嘶出声,兴味地表示疑问:“觉得我抱得不够紧?” 不待桑虞的回声和反应,他自觉又朝她凑近了不少,臂弯再收了两分,小腿蹭去她的脚踝。 桑虞:“……”就感觉整个人彻底陷入了他的怀抱,无力动弹。 亦僵硬到不敢动弹。 岑野在她的颈窝埋下脸,安抚性地说:“今天怕什么?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桑虞迟缓地闪了闪眼睫,一点也不想这么快就明白过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羞怒地杵了他一胳膊肘。 岑野任由她杵到了腹部,再去捉住她的手腕,覆有薄茧的指腹警告似地摩挲:“再瞎动我就不敢保证了。” 桑虞即刻不动了,老实贴着他,徐徐合眼入睡。 明天的要紧事如一柄达摩克利斯剑,悬在头顶,桑虞原本以为今晚会一夜无眠,不曾想有他温暖被窝,嗅闻到舒适沉稳的青柚香,倒也心静,睡了一个不错的觉。 次日清晨,桑虞起床去洗手间刷完牙洗过脸,出来时,岑野已经穿戴妥帖,整理好了睡乱的被子和枕头,牵她去吃早饭,再前往舞团。 他们目标明确,没有去其他地方绕弯子,径直走向团长办公室。 齐志扬到岗上班不足二十分钟,给自己烧好了一壶养生的枸杞茶,端正坐在办公椅上。 “齐团,我听保安处说,桑虞来上班了。”隔壁的副团长特意跑来知会。 齐志扬吹了吹飘在茶汤上的枸杞,牛饮了一口,没好气地说:“呵,原来她还知道要回来上班。” 他对桑虞昨天无缘无故地离岗旷工,并且不接电话的任性行径相当不满。 不多时,桑虞和岑野暂且在办公室门口分开,独自扣响了团长办公室的门。 齐志扬和副团长对了个眼色,前者说:“进。” 桑虞瞧了瞧一旁的岑野,得到他坚定的,信任的眸光,果断推开了这道厚重的大门。 齐志扬如旧在喝那一杯泛着浅浅红色的枸杞茶,听见她进屋的响动,不过是不咸不淡地抬了下眼皮。 于桑虞而言,对面人不只是领导,还是业界知名的前辈,是她在二十岁时,他顶着舞团其余高层的压力,破格任用自己的人。 多年公事,一应变化不知不觉,桑虞对他有失望,有恼怒,却没有忘过当年的知遇之恩,率先恭敬地唤了一声:“齐团。” 齐志扬见她的态度还算谦和,放下茶盏,终于愿意理睬:“来说昨天的事情?” 桑虞点点脑袋。 齐志扬叹口气:“小桑,你是我一手任命的首席,是团里其他演职人员的表率,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盯住、放大、非议,你昨天那样做,让我很为难。” 桑虞平淡地应声:“我知道。” 副团长很会来事,在一边帮腔:“齐团,小桑年纪小,年轻人做事冲动很正常,只要她低个头认个错,我们就不和她计较了。” 他转向桑虞,劝说:“小桑,还不快跟团长保证将来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们今后一定服从领导的安排,遵循团里的规章制度。” 这番话几分真心,几分敲打,桑虞心里有数,但她无心去明言揭穿,快速地表示来意:“齐团,副团,我今天来是想告知你们,我要和舞团解约。” 齐志扬和副团长同时怔住,前者刚刚端起的茶杯直接打滑,溅了一裤子水。 后者的诧异程度比昨日亲耳听见她说要退出《施夷光》,还要猛烈,但他很快就被齐志扬打翻的茶水吸引过去,赶忙扯纸巾给他擦。 溅湿的位置有些特殊,齐志扬没好脾气地接过纸巾,一面擦拭,一面迫切地追问:“小桑,你在说什么?” 桑虞无视他们的兵荒马乱,镇定自若地重复一遍:“我来解约,违约金我会赔,这里不适合我了,感谢齐团过去多年的照顾和培养。” 齐志扬顾不上湿润的裤子,急得站了起来:“桑虞,你清不清楚自己在讲什么?” 桑虞平视他的眸光:“我当然清楚。” 齐志扬不可置信,无意间瞟到她指上的戒指,只想到一种可能性:“你是结婚了,不打算再做舞蹈这一行了吗?” “不,我还会继续跳。”桑虞对此分毫不犹疑,“只是不会再代表南城歌舞团。” 齐志扬定定地盯了她数秒,得知她还会再跳,反倒是松了一口气,颇有些自大地说:“不在我们这里跳,你还想去哪里?还能去哪里?放眼全国,南城歌舞团都数一数二。” 桑虞的语气随他的变化而变化,不再温吞柔和,迸射了凌厉锋芒:“我有自己的打算,不劳烦齐团操心了。” 该说的都说了,她向他们示意两下,掉头便走。 开门出去,岑野笔挺地站在门外,和她相视一眼,牵上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桑虞从和齐志扬他们的交锋中回过神,冲他挤出一个笑,双双走向电梯口。 按了下行键,等待须臾,轿厢门徐徐打开,走出闻讯赶来的沈亦淮。 双方的视线不期然撞上,都有小小的惊愣。 一向云淡风轻的沈亦淮满脸罕见的焦灼,他无视了岑野,大步跨出电梯,笔直看向桑虞:“阿虞,你当真要退出《施夷光》?” 他了解她,这种话一旦出口,便绝非是说笑。 因此他昨天从齐志扬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后者要求他务必联系上桑虞,才会对她的电话狂轰滥炸。 桑虞转向身侧的岑野,他微微昂着下颌,神情寡冷,抓住她的手又添了力道,肉眼可见的不耐,但没有阻止她。 有些事情,一次性解决完最好。 “我要和舞团解约。”桑虞以同事的平静口吻,如实告诉了沈亦淮。 沈亦淮更为意外,瞠目结舌:“这怎么可以?” “你这么吃惊干什么?”岑野发出轻蔑的笑,“她又不是非你们这个破团不可。” 爆炸性的信息毫无预兆地轰炸到跟前,沈亦淮双耳嗡鸣,脑子乱成浆糊。 他兀自整理了一会儿思路,和桑虞理性分析:“你的能力再拔尖,也需要足够强大的团队做支撑,南城歌舞团目前的名气很大,综合实力一流,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可以和你相辅相成的平台。 “其他稍微大一点的舞团都有自己叫得上名号的首席,有盘根错节的利益网,或许比我们舞团还要复杂,你要是这个时候离开,跳去别的地方,是做好面对未知,从头再来的打算吗?” “不可以吗?在当年,南城歌舞团无论硬件设施,还是整体实力,都不是我最好的选择,”桑虞冷静地反驳,“但我还是来了,也算是从零开始。”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你快二十六岁了……” 话到此处,沈亦淮戛然而止,自知太过心急,讲错了话。 桑虞听懂了,她距离二十六岁仅有一个月,不能再和二十左右的大学生相提并论,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消耗,去试错。 留给她的职业黄金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她当下选择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团队,去和一群不了解的人磨合,比二十岁困难太多。 稍有不慎,就会把路走窄。 岑野听不下去了,鄙视地斜他一眼,冷声呵道:“你也太不相信她了。” 言罢,他不再和沈亦淮多扯,领着桑虞绕过去,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这种八卦总是不胫而走,传播速度好似仅次于光,不出当日,南城歌舞团内部,外围舞蹈圈,甚至是网上粉丝那边都耳闻了风声。 桑虞的手机又一次挤满了消息,各路人马都有。 她除了用大号发微博,证实离开南城歌舞团的讯息的真实性,回复一些交好的朋友和同事的询问之外,没怎么管,当务之急是把解约流程走完。 桑虞态度强硬地要解约,纵然齐志扬再不情愿放人,面对具有法律效应的合同条款,也无济于事。 最后去团里交钱签字,彻底终结双方合约关系这天,齐志扬的恼火显而易见,脸色奇差:“桑虞,我现在就可以下定论,离开了我们南城歌舞团,你什么也不是。” 始终陪伴在桑虞身侧的岑野登时回了一声嗤笑,目中无人地质问:“你是不是好日子过久了,忘记了当年你们这个破团是什么样子的?” 桑虞和齐志扬不约而同地惊住,向他投去目光。 岑野淡漠地逼视齐志扬,逐一列举:“当年你们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等大小的舞团,最有名的舞者不过一个沈亦淮,更重要的女主演这边,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 “你们仗着地理位置好,恰巧在她的家乡,又在她大学时就找她合作过,才可能签下她,借着她的实力和名气,日渐壮大。 “齐团长,你闲得无所事事,只知道喝酒应酬的话,不妨好好回忆一下,你们这几年最出名的三部舞剧,都是谁跳的主演。”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桑虞眼眸稍稍睁大,讶异于他竟然了解这些。 齐志扬则是直戳肺管子的愠怒,面色黑了又黑,他统管舞团多年,能不清楚这些情况吗? 岑野双眸狠厉,十足鄙夷:“离开了她,你们这个破团才什么也不是。” 话音未落,他和桑虞起身而去。 瞧着他们决绝的背影,齐志扬气得不轻,连续喝了好几口枸杞茶,都压不下去胸腔的熊熊烈焰。 “齐团,消消气。”副团长随即就到,端茶送水地劝慰。 齐志扬恨恨地瞪他,一把将他推开:“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去学校找来和桑虞有几分相似的尚瑾一,提出借由这份相似,刺激打压桑虞,妄想把她往乖顺调教的,都是这位副团长。 副团长本人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桑虞性子如此刚烈,宁折不屈,会做得如此不留余地,不讲情面。 他们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尚瑾一能够真正地取代桑虞,更没想过要把她排挤走。 那可是团里的摇钱树,他们怎么舍得? 副团长自知做错了事,眼珠一转,诚惶诚恐地讨好道:“齐团,闹到如今这个局面,我们谁也不想,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接受。 “桑虞离开了我们团,不见得她会变得更好,我们两手准备嘛,一方面全力地培养小尚,看看她能不能成气候,一方面等着看桑虞的笑话,指不定她在外面碰了壁,哪天就乖乖回来求我们了。” 齐志扬看着桌上的解约合同,沉重地吐出一声叹息,也只能这样了。 桑虞完成解约回到别墅,只觉得一身轻松,痛痛快快地去三楼的舞蹈房跳了几个小时。 后面几天,她手机的消息陆续变成了各大舞团的邀约,还有几个专门经营舞蹈演员的经纪人也找上了她。 这个午后,桑虞练完舞,趁着秋高气爽,坐到花园的凉棚下,泡一杯西湖龙井,和人聊微信。 岑野拿着一个水壶走出来,给她杯中添满了热水,坐去她旁边,不经意瞟到对方的备注是某某经纪人。 他问:“想单干?” “不。”桑虞身体一斜,倒向他,“我详细问过了,她想让我去参加舞蹈类型的综艺,说近两年比较火,但比起这种娱乐性质的,我还是更喜欢严肃一些的舞剧。” 一群人登上各大剧院的舞台,用无声的舞蹈,酣畅淋漓地演绎一段故事,在故事中感悟千姿百态的人生,永远是她的渴望和追求。 而这些,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实现的,必须专业团队统筹运作。 岑野搂上她:“那我们就挑一个好的舞团,位于北城那个各方面的条件都好,但里面有官僚主义,你肯定不喜欢。 “苏城那个还不错,尤其是他们团长很好,是一位做事雷厉风行,比较较真的中年女性,不会给任何人脸面,只会用实力评判下面的舞者,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得罪过不少投资方,欠缺资金,这几年没有能力推出大型的舞剧,名气和北城那边没办法比。” 他又无所谓地笑了笑,垂眸看怀里的女人,信心百倍地补充:“不过我们晚晚去了,他们的名气就有了,也不怕没人投资。” 桑虞怔怔地听他分析完,奇怪地仰起头,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做过功课?” “嗯。”岑野承认,并告知:“你还在养伤那阵子,沈亦淮来家里,给我说过舞团会来一个和你类型相近的新人。” 他不担心桑虞会被取代,但怕她心思纯粹,敌不过那些尔虞我诈,遭受欺负。 因此他早有准备,如果她当真走到了和南城歌舞团解约这一步,想出来单干,他就给她成立个人工作室,还想进舞团,就提前给她分析透彻,不要再碰上齐志扬那种糟心的领导。 桑虞心头热热的,把手机放去桌面上,反手环住他的腰:“苏城那个团是可以,但距离南城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我肯定要住过去,你能接受我们异地吗?” “不能。”岑野不假思索,“现在晚上隔一堵墙的异地,我都接受不了。” 桑虞垂下眼帘,她最近和他天天粘黏在一起,好像也不能忍受分开太久 岑野揉揉她的脑袋,浅笑道:“但我们不会异地。” 桑虞疑惑地抬起眼。 “我会跟着你过去。”岑野似是早就考虑齐全,认真地说,“你选择去向的时候,完全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虑。” “反正我职业自由,有电脑就能写,你去哪座城市,我们就去哪里买房子。”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 第60章 生日 ◎真不怕我把你给办了?◎ 随后半个月, 桑虞闲中有忙,重心放在考察目前国内,叫得出名号的几个舞团。 她和岑野不止一次赶往苏城,走入苏城歌舞团, 进行实地感悟。 桑虞受邀参观他们的练功房、排练室等等, 和里面的领导、舞者面对面交谈过数次, 分享交流在舞蹈上的心得,沟通技巧, 以及探讨对未来的规划。 最终, 桑虞综合各方面考虑,选择了和他们签约。 在苏城还有另外一件大事要忙, 桑虞和岑野联系了房产中介,抽空去逛了舞团附近的两个高档楼盘,定下一套温暖装潢,足以拎包入住的三居室。 其实桑虞觉得用不了买这么大的, 他们两个人加一只猫, 两居室就够了,反正她今后在苏城歌舞团步入正轨,重新扎进舞剧中, 又会去大小城市巡演。 岑野却计划好了:“一间我们住,一间改成舞蹈房,还要一间留成客房,叔叔阿姨或者奶奶过来玩, 都方便。” 桑虞莞尔, 清楚他安排的客房, 主要考虑的肯定是她的父母, 奶奶一大把年纪, 只乐意在乡下种菜养鸡,不会轻易离开南城。 “那书房呢?你需要空间码字啊。”桑虞挽着他的胳膊问。 “在你练功房的角落随便搭张桌子就行。” 岑野对码字的地点没有太高的要求,要知道他高中时期,开始全靠在自习课上手写,后面为了上传到网站,都是去网吧。 那个时候他进得起的网吧可是脏乱差的典型代表,叫嚷嘈杂,不胜枚举,他早已练就了稳若泰山,不受外界干扰的本事。 桑虞却不清楚这些,以为写小说那种脑力活,必须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我在房间里跳舞,不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岑野一口应下,还有憧憬,“一边工作,一边看我老婆跳舞,应该是古代皇帝才能过上的神仙日子。” 桑虞被他逗笑了,没再提要换选两居室这茬。 苏城歌舞团的实力中等,缺乏顶尖舞者,希望桑虞越快到岗越好,他们后续的工作安排,离不开她的配合。 桑虞思索后决定等苏城那套房子改装妥当,完成甲醛的驱除,便前去报道。 这期间,桑虞还能留在南城过完二十六岁生日。 她每年的生日都十分热闹,线上线下能收获一大堆祝福和礼物,有从天南海北寄来的,拆不完的包裹。 晏以柔老早就给她发过消息,说要在生日当天,送她一份大礼。 本来她很想来陪桑虞过生日,但出版社太忙,桑虞也同她说了和岑野近段时间的发展,她便不来做电灯泡,说过后再补聚餐。 前一天晚上,桑虞接到了赵秀珍的电话,听她像以往每一年一样提醒:“明天记得回来吃饭。” 桑虞生日当天都是要回家陪父母的,不假思索地答应,却又支支吾吾:“那个,妈妈,我可以带岑野吗?” “你想带就带。”看在她生日的份上,赵秀珍没再和他们较真。 桑虞雀跃地应声:“谢谢妈妈。” 主动提出要带岑野回家,也得到了赵秀珍的首肯,然而结束通话,桑虞却轻松不起来。 自从之前因为隐瞒结婚一事,和父母闹得不愉快,桑虞只自己回去过几回,眼下又可以带着岑野登门,她比第一次领他见家长还要紧张。 夜深熄灯,桑虞与岑野和衣而眠,如旧抱着雪龙缩进他怀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半晌无眠。 她一睡不着就喜欢翻身,哪怕身体不可能离得开岑野修长臂膀的掌控范围,他总是把她圈得死死的,可她依旧不停在小幅度地动。 时间走动悄然无息,不知过去多久,桑虞又一次翻动,浑然不觉和岑野隔开了十厘米左右的间隙。 岑野立时收紧手臂,把她揽了回去。 桑虞腰腹猝然传来力道,难免微惊:“你还没睡着啊?” 岑野抱紧她,低低在她颈边“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也是因为明天要回去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紧张到睡不着?”桑虞如同找到了知音。 岑野:“不是。” 桑虞:“那是因为什么?” 岑野稍微松开了她一些,扭头去看照明夜灯旁边,那个走针精准的闹钟。 距离十二点还剩三分钟。 他重新低头搂好她,闭眼磨蹭她的耳畔,不多时,轻缓开口:“老婆,生日快乐。” 桑虞滴溜溜打转的眼眸在暗色中亮了亮,他是今年,第一个祝她生日快乐的。 第二天,桑虞早起吃完岑野做的长寿面,两人便回了父母家。 要给女儿庆生,桑家胜一大早就钻入厨房忙前忙后,准备要做一桌好菜。 赵秀珍亲口同意岑野回来的,倒也没有给他使脸色,只是午间,一家人坐上饭桌,她详细问了他们关于去苏城的计划。 其实绝大部分,桑虞都在微信上知会过父母,但眼下他们想听岑野细说。 岑野有条不紊地讲来,桑家胜和赵秀珍对他的各项安排还算满意,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看向对面如白杨般挺拔的青年,不谋而合记起,小两口擅自结婚被揭露那会儿,岑野单独找过他们。 他诚恳认错和几番致歉的同时,还着重强调了让他们看他今后的表现。 岑野承诺,假如他对桑虞有任何不好,不用他们出面干涉,他都无法原谅自己,会主动和她离婚,离她远远的。 桑家胜和赵秀珍在单位都是管理层,善于识人用人,小半年接触下来,他们清楚岑野绝非空口喊大话的无能之辈,可以让女儿和他试试,但当时他们都在气头上,态度自然冷硬。 今时不同往日,桑虞的工作发生变动,要去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打拼,有岑野陪同,他们也能稍微放心些。 桑家胜和赵秀珍各自叮嘱了几句,岑野礼貌地答应:“我会照顾好她的,叔叔阿姨。” “还叫叔叔阿姨?”桑家胜对他的态度和缓了不少,儒雅笑着问。 岑野出乎意料,愣了片刻,连忙改口:“爸,妈。” “别以为这样,我们就原谅你们的胡来了哈。”赵秀珍煞有介事地说,“晚晚马上要去苏城,你和她结了婚,一直叫我们叔叔阿姨的话,她会被人非议。” 桑虞和岑野明白她就是心软嘴硬,相视一眼,异口同声: “知道了,妈妈。” “知道了,妈。” 两人和父母吃过午饭,下午出门去看电影,晚上预订了法餐。 走进餐厅没两米,岑野略略退后了半步,一只手搂紧桑虞的肩,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 桑虞始料不及地从满目明亮坠入浓黑,禁不住一吓。 “不怕,和我走。” 岑野浅声的安抚旋即响起,才把慌乱的桑虞拉回踏实的平稳。 她放心大胆地随他走了一段,覆于眼睛上的阻力渐渐拿开,重新得以视物。 由暗转明,桑虞适应了一两秒,瞧见偌大的餐厅别无旁人,大堂光线昏沉,更多的光亮汇聚到一处临窗的位置,那里有一簇簇盛放的粉白月季,周围烛火摇曳,烘托中央精美的刮刀花蛋糕。 桑虞眼瞳倒映跳跃的烛光,灿烂生辉,惊喜地仰头看岑野。 他从一旁侍候的服务员手中接过一捧鲜花和一个礼品袋,深邃而缱绻地直视她,再道了一遍:“生日快乐。” 桑虞笑得眉眼弯弯,接过后,同他走去餐桌就忍不住拆礼物。 岑野一共准备了两件,其一是私人订制的项链,其二是一条睡裙。 送项链桑虞还能理解,可他为什么又给她买了睡裙? 庆祝完生日,回归别墅,桑虞把睡裙取出来,展开仔仔细细地看完才知道,这条和岑野之前送她的大不一样。 这是她一直喜欢的,但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穿的真丝吊带。 桑虞深看了几眼裙子,再度抬眸望向岑野,目光意味深长。 岑野唇边噙笑,轻而易举地读懂她的三缄其口,直白又期许地问:“以后是不是可以在我面前穿这样的了?” 桑虞:“……”她更加难为情。 虽然他们搬到一间卧室,同床共枕了好一阵子,但也仅限于同床共枕。 而且他挑选的是什么款式? 性感黑色,短至大腿中部,V领,露背,还不带胸垫。 桑虞合理怀疑他是故意为之。 “臭不要脸。”桑虞嘀咕,将睡裙扔还给他,“你喜欢你自己穿。” 岑野捡起被她扔来身上的裙子,细致地叠成方块,笃定说:“你会穿的。” 桑虞懒得理睬他,发现茶几旁边有家政阿姨拿进来的,今天到的几个包裹。 估摸又是朋友或粉丝寄到的生日礼物,她逐个去拆。 拆着拆着,惊觉其中一个最大的来自晏以柔。 晏以柔早就说过会给她备上一份厚礼,而正是因为如此,桑虞有些害怕。 这位好姐妹思路清奇,眼光不同于一般人,送的礼物往往比较奔放。 前年是胸链加腿环,去年是震.动.棒,今年无法想象。 桑虞瞥了一眼身侧的岑野,不敢当着他的面拆。 她抱起快递盒,回了楼上房间。 坐到大床前面的地毯上,桑虞用小刀划拉纸盒,里面的物件果然不同寻常,是一套布料少得可怜,若隐若现的情/趣/内/衣和七八盒计生用品。 桑虞扶额,正在扒拉礼盒,检查下面还有没有藏着更惊心动魄的存在,门把手突地传出拧动声,岑野推门而入。 吓得桑虞一个哆嗦,忙不迭盖上礼盒,手忙脚乱地往身后推。 岑野带着被她遗落在客厅的项链和睡裙上来,见此慌不择路的一幕,不禁挑起眉:“藏什么呢?” “没。”桑虞脸色僵硬,又推了推礼盒,将最后露在外面的一个角,一并掩藏了。 岑野好整以暇地盯了她数秒,没再追问,走去另一边的小沙发坐下,喊道:“过来。” 桑虞想到盒子里的物品,脸颊由不得发热,确定关严实了,听话地凑去了他身边。 岑野取出项链,给她戴上。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操作细小的链条,从身前挂到颈后时,指腹划过了她的皮肤。 桑虞立即感觉到痒意,本能地轻轻一颤。 岑野凑在她身后,合上项链的锁扣,灵敏觉察到她的反应,出口问:“这么敏感?” 随着两人亲密的接触愈发频繁,桑虞也逐渐发现了,脖颈是自己绝对敏感的部位,哪怕他随意碰到,都会有强烈的酥麻感。 她赧然地轻嗯了一声。 岑野不觉莞尔,戴好项链,环抱住她的腰,“还有哪里敏感?” 边说,他的手就开始不老实。 桑虞腰上的软肉哪里经得起他含了歹念的力道,他还埋头,在她脖颈处游走,惹得她身体扭动,一阵阵闷哼。 半晌,岑野瞧她被逗得不行了,搂紧她低低地笑:“哦,我们晚晚哪里都敏感。” 桑虞挣扎着站起身,小脸通红,不服气地控诉:“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岑野好奇仰头。 桑虞咬着唇,极度羞耻,又想扳回一局,声若蚊喃地说:“不知道你哪里敏感。” 岑野怔了一下,忽而展颜,朝她张开双臂:“来。” 桑虞迷蒙:“做什么?” “不是想知道我哪里敏感吗?”岑野黑沉的双眸交杂兴味和危险,一瞬不瞬地凝视她,“自己来试。” 尾音回荡,桑虞迟钝的思绪尚且没能和他同步,飘忽于状况之外,手腕已然被他捉住。 继而传来迫人的拉力,她一个重心不稳,跌去他腿上,身体摇晃,只坐到一小部分。 若不是岑野及时托稳了她,她指不定能狼狈地滚向地板。 桑虞稳定身形,无意识抓住他胸前的衣衫,惊乱又哀怨地瞪。 “试不试?”岑野眼中聚起揶揄,压沉的声线满是蛊惑。 桑虞回过味来,坚决扭过头:“不。” “行,那我试。”岑野的大手不停,又在她身上流窜,永不知足。 徐徐往下的探索,叫桑虞止不住发慌,急忙扼制他,声线在抖:“你不是试过了吗?” “没试完。”岑野断然道,勾人的眼眸落了下去。 桑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明白他在瞥什么,羞得拍打他的胸膛,不敢再在他腿上坐。 岑野却蛮横地拥住她不放,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桑虞几番挣脱都无果,实在没法子,不经意瞅见他也不似表面上那般游刃有余,白净的耳垂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染了色。 她被他逗趣得愤愤难平,骤然生出使坏的心思,挺直上半身,一口咬上了他的左耳垂。 几乎与她的凑近同步,岑野周身一僵,手上所有的胡闹随之停下,眼眸直直盯向前方。 桑虞自然觉察到他的变化,非凡不退,反而进一步,含住那小小的耳垂,轻微舔了一下。 岑野掐于她腰肢的手收了又收,迷离的瞳仁清明些许,又转瞬混乱。 桑虞见他一动不动,贴在他颈侧,浅浅笑了两声。 她终于知道他哪里最敏感了。 岑野一只手移到她下颌,捏起来狠吻了一番,丝丝缕缕的清甜都要汲取占有。 吻到桑虞的身子明显软下去,他稍稍往外退,氤氲无尽贪婪的眸光比窗外深夜,还要混沌莫测:“长本事了?” “真不怕我把你给办了?” 作者有话说: 加更结束,明天见! 第61章 新家 ◎它睡这里,我睡哪里?◎ 少见的恶劣语气如一记响锣, 哐当震在桑虞心口。 她从他身上蹦起来的举动浑若一只兔子,受惊过度地躲进了淋浴间。 岑野呼吸还有意/乱/情/迷的剧烈起伏,猛地靠回沙发背,视线不离她慌忙逃窜的背影, 胸腔震出了一声低笑。 真的很想把她抓回来, 尽情地欺负。 可又舍不得让她受到一点欺负。 新的一个月, 南城万物归秋,大街小巷缀满梧桐的灿黄。 如此大美时节, 岑野却接到了苏城那边的通知, 房子处理好了,将和桑虞一块带着团子过去。 那套居所的硬件软件设施齐全, 什么都不缺,两人一猫的行李用不着繁琐。 桑虞还想多带几件衣服,岑野都说不必,到时候陪她去逛街, 在商场随便挑。 用他的话来说是:“秋冬换季, 正好给你把衣帽间都换一批。” 因此桑虞摊开行李箱,站在房间中央,左看看右瞅瞅, 感觉压根没有多少可收拾的,很快就合上行李箱,出去找岑野,发现他在三楼书房。 门没关, 她定在门外张望, 见他取下了书架上的一个笔记本, 放入行李包内。 桑虞认出, 那是他的日记本, 肯定要随身带走。 见此,桑虞难免闪现零星好奇,不知道他那个厚重的本子里,都记录了什么。 岑野曾经说过,会写她,不清楚是不是逗她玩的。 不过好奇归好奇,桑虞没想过深入探究。 那可是日记本,个人隐私的一部分,他应该留给了内心深处,最特别的一角。 离开别墅这天,岑野把团子和行李搬上车,桑虞不由走去了花园,望向那株与栅栏难分难舍的粉色龙沙宝石。 都说它盛开时的绝美是用为数不多的花期换的,走过繁盛的春末夏初,此刻的植株仅仅剩下葱郁的绿叶,不见一花。 桑虞没来由地感到惋惜,它今年最美的时候,她在和岑野置气,未能亲眼所见。 而今她又要长时间地离开南城,不知道明年花期时,能不能抽得出空回来。 久久没等到桑虞跟过去,岑野从车库找来,见她面对一株带不走的绿植神思恍惚,走近搂上她的肩,一语戳破又抚慰她的心事重重: “我们又不是一走就不回来了,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要在五六月时抽出空,回来看它爆花。” 清透的声音如同淅淅沥沥的雨帘滴落翠叶一般,莫名悦耳,桑虞即将出发去异地定居,到一家陌生舞团的惶惶然,沉淀了一大半。 她偏头看向那个会陪自己同行的男人,不自觉朝他怀里靠了靠,笑着点下了头。 抵达位于苏城歌舞团附近的小区,开门入室,桑虞立时发觉,这套三居室和上个月他们来看房时,大不一样。 除去把一间卧室改成了舞蹈房,还把灯组换为了她喜爱的柔光白,用了清茶味的香薰,布艺沙发上添置了几个卡通抱枕,阳台处摆放了一排盆栽,几乎全是月季。 各个季节开花的品种都有,目前正在热烈盛放的是果汁阳台。 这些不起眼的软装细节是谁操持的,无需多问。 桑虞欣喜地置身其中,感觉更像家了。 两人奔波半天,又一起整理了新家,都有疲倦,桑虞夜间完成洗漱,就往床上趴,累到不想动弹分毫。 猫咪极其容易怕生敏感,比人类更难适应环境。 团子刚到一个全新的地方,还是一个寻不到任何熟悉气味的地方,尤其畏惧恐慌。 它很快抛弃了岑野安排在客厅角落的猫窝,一路嘶叫,满屋狂奔,好不容易在主卧的床上找到桑虞,一跃而起,直是朝她身上钻,小脸埋入她胸前,委屈极了。 平时团子还算听话,晚上一般不会上床睡,原因是岑野不允许。 桑虞罕有地瞅见小家伙受惊成这样,心疼地抱着哄:“乖乖,不怕不怕。” 这时,岑野洗完澡,顶着热腾腾的水汽和吹到了半干的碎发从淋浴间出来,正要上床找桑虞,便看见她环抱住团子,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它身上,满眼怜惜和宠溺。 岑野浓黑的双眉轻微皱了皱,她每晚非要抱着玩偶睡觉就算了,还要多加一只猫。 他不耐地走过去,试图去拧团子的后脖颈:“回你的窝去。” 团子感受到莫大的阻力,喵呜一声以示反抗,四个爪子一并用力,死死扒拉住桑虞,说什么也不撒开,仿佛在说:我不走我不走。 “乖,我们哪儿也不去。”桑虞护住团子侧过了身,闪躲岑野。 她回头盯他:“你做什么?今晚就让它睡床上嘛。” 岑野回视她,好笑地问:“它睡这里,我睡哪里?” 桑虞喜欢睡大床,身下这张是专门定制的,宽达二米二。 她瞅了瞅旁边空旷到足以容纳两个人的位置,只觉这压根不是一个值得纠结的问题。 不过既然他特意提了出来,桑虞不介意给出解决办法:“你可以去睡隔壁,或者沙发,或者去舞蹈房打地铺。” 岑野:“……” “对我就这么狠心?”他低啧一声,来回打量一人一猫,眸色逐渐晦涩玩味,“成,团子可以睡这儿。” 答应得如此爽快,桑虞反而意外了,黑长眼睫扑闪讶异。 岑野一条腿跪上床沿,将团子放去一边,忽地掀开被子,打横抱起了她:“但你得和我走。” 不顾桑虞的惊呼,岑野径直把她抱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房间门。 反应过来的团子跳下床,拼命地挠门,奈何无济于事。 桑虞心头惴惴,被岑野放到了客厅沙发上,各扇窗户的帘布早已闭合,但她仍然慌乱,下意识地歪头去检查。 不过倏尔,岑野跪来了她的身侧,悬于上方,捏过她的下颌,强势地转移了她的视线。 他湿重而汹涌的吻旋即落下,缠绕追逐舌尖,纠缠到发软发麻,还感觉不够。 宽大的手掌游走又挑逗,桑虞轻薄的睡裙很快就被扒得差不多了,揉乱的面料堪堪挂在腰间。 岑野下移,良久徘徊起伏的酥软,声线喑哑地笑:“怪不得团子那么喜欢蹭。” 桑虞:“……” 她羞恼地推他,却被他轻松地扼住手腕,反扣到脑袋上方。 双手双腿都被固定,桑虞赧然地咬紧了唇瓣,觉察到一丝迫人的凉意划过下腰,最后一块遮掩岌岌可危,她禁不住惶恐颤抖:“……不,不要。” 岑野即刻停下来,抬头平视她,体内疯狂叫嚣的燥热,全部反应在了混乱的眼中:“没做好准备?” 桑虞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有多迷乱,脖颈下方一片密密匝匝的细微痛感,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羞,紧紧闭着眼睛,难为情地点头。 岑野便没再过分,抚慰般地浅吻了她几下,起身又进了淋浴间。 他在里面待了多长时间,桑虞就在外面躺了多久。 她整理好散乱的睡裙,拉来一个抱枕盖住红透的脸颊,兀自平复。 岑野再出来,浑身的滚烫被一层彻骨的寒凉包裹,找了一圈,惊觉桑虞还在老位置。 他唇边勾起一抹玩笑,走近拿过她脸上的抱枕,提议:“我俩今晚就在这里睡。” 桑虞脸上的红晕褪下去些许,掀开一条眼缝,皱眉:“两个人怎么睡?” 沙发宽敞是宽敞,但不可能和床铺相提并论,睡一个人还凑合,挤两个人够呛。 “多简单,”岑野听懂了她的疑惑,不着调地回,“你睡我身上,或者我睡你身上。” “臭不要脸的。”桑虞双颊又快烧成了火烧云,起身捡起一个抱枕,不管不顾地砸向他,小跑回了卧室。 手臂一扬就能够接住的玩意,岑野却纹丝不动,任由她砸。 继而,他捡起落到地毯上的抱枕,拍了拍灰,重新放回沙发,再跟着她进了卧室。 桑虞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把可怜巴巴的团子抱上了床。 岑野后脚进来,率先听到她说:“团子今天就和我睡,你要赶它,你就走。” 岑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办法,放纵那只电灯泡睡到了两人中间。 后面两天,桑虞还不需要去苏城歌舞团报道,正好同岑野去逛街,添置衣物和生活用品。 等到正式开启上班日常这天,一如在南城一样,岑野照旧早起,给桑虞做了早餐,送她去舞团。 由于是第一天,团长叶明芝对这位可遇而不求的当红舞者又相当重视,亲自在舞团门口迎接。 岑野适时松开桑虞的手,让她去叶明芝那边,有分寸地打着招呼:“麻烦叶团多多照顾我们桑虞了。” “这是哪里话,是我应该麻烦桑虞,多带带底下那些小辈,让他们长长见识。” 叶明芝以前是跳民族舞的,而今四十有七,面容和体态保养得极好,视觉上相比同龄人年轻七八岁,她说话做事豪爽大气,让人有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桑虞和岑野挥挥手,随她进入舞团。 上个月来过好几次,桑虞对里面倒也熟悉,叶明芝一面领着她前往练功房,一面说:“小桑,你之前来,我也给你说过了,去年就有人提出要做一部以柳如是为主题的舞剧,可惜我们庙小,一直请不到合适的女主演。 “今年能够等到你,是我们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多亏了你愿意加入我们,才能推动这部舞剧。” 桑虞喜欢柳如是宁折不弯的风骨,也喜欢和叶明芝这样直白爽快的领导打交道,这两点,是她拒绝实力更为雄厚的北城歌舞团,选择来这边的一大原因。 “不过我们才决定展开这个计划,剧本、舞蹈动作的编排、参演人员等等都要从头开始筹划,前期的准备工作会比较长。”叶明芝一五一十地告知。 这些桑虞早就清楚,还十分感兴趣:“我以前在南城歌舞团参与过一部分《施夷光》的前期筹备,应该能出一份力。” “你乐意的话当然最好。”叶明芝爽朗笑说。 然而桑虞刚被她领去练功房,就有一位中层领导着急忙慌地跑来,附在叶明芝耳边说:“叶团,不好了。” 领导们有意避开手下人,桑虞半句多话都没听见,不明所以,规规矩矩地挺直在原处。 叶明芝脸上明显闪过星点的慌乱,没同她讲太多,暂且把她交给舞者们的直属负责人,掉头和中层领导去处理突发情况。 苏城歌舞团经费有限,资源自然受限,聘用的舞者不乏专业能力过得去,但因为欠缺代表作,名气不够的。 桑虞在古典舞圈的名声众所周知,因此她一来,便受到了大家的簇拥追捧。 他们一窝蜂围过来,找她要签名,问技巧,期望她示范比教科书还教科书的脚背起腰。 都是踏实肯闯,没什么心眼的同龄人,桑虞和他们的相处愉快,一上午都在边探讨边说笑。 不过午后,免不得有人得知关于领导们的八卦,凑一起讨论:“听说叶团现在烦着呢,会不会和北城歌舞团那边有关?” “什么情况?我们还能和北城歌舞团比?” “怎么说话呢?我们以前是不能和北城歌舞团比,但今时不同往日,桑虞姐不是来了吗,命运的齿轮一定在开始转动了。” “我看北城那边官宣了一部新舞剧,主角也是柳如是。” 闻此,桑虞微微惊讶,忙不迭打开手机登上微博。 果不其然,北城歌舞团的官方号才发布了一条通知。 其实各大剧院撞舞剧主题这种事,略见不鲜,好比闻名遐迩的《天鹅湖》,世界各地的芭蕾舞团都在排演。 但如果国内两个一样的舞种在短时间内撞了题材,难免不会带来影响。 根据北城歌舞团发布的消息判断,他们已经秘密排演好了这出《柳如是》,月底就会开票。 打磨一部经典舞剧极其不易,之后足以在剧院热映三四年,甚至更久,假如苏城歌舞团这边执意要排演柳如是,等他们费心费力地排完,可以登上剧院演出,估摸北城歌舞团那边都还在四处巡演。 而对方公布的女主演平常就善于营销,喜爱参加综艺节目,累积的名气不容小觑,足以和桑虞对打。 加上苏城歌舞团的整体实力和北城歌舞团没办法比,观众们已然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柳如是,还会花钱看第二出吗? 综合种种考量,苏城歌舞团在这种情况下推出竞品,对自己大为不利。 周围因此沸反盈天,八卦争论不绝于耳,桑虞默默地关掉了手机。 她着实没想到,自己经过千挑万选,几方比对才下定决心前来的舞团,会在到岗头一天就遇上这种级别的糟心事。 后面几天,舞团的氛围都不算愉快,有感叹他们团时运不济的,有好奇叶明芝会如何抉择的。 有人说:“据我所知,柳如是可是叶团心心念念好久的主题,好不容易等来了桑虞姐,却晚了别家一步。” “我们还会排柳如是吗?感觉不排柳如是的话,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是啊,市面上那些人物,那些故事,都被各个舞团排得差不多了,很难出新意了。” 众说纷纭,叶明芝迟迟没有拍板,做出最终定夺。 肯定也是心有不甘,犹豫不决。 但正是这份犹疑,让桑虞看到了编排柳如是的希望不大。 如果决断者是她,她都不会选择和北城歌舞团硬碰硬,反正他们的新舞剧连筹备阶段都没走到,并未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不如另辟蹊径。 可又去哪里另辟呢? 下班时间,岑野早早地等在舞团门口,桑虞和同事们说完再见,小跑过去,挽上他的臂弯。 由于她还在琢磨新舞剧的事,脸蛋不自觉贴住他的胳膊,耷拉的眉眼堆满惆怅,连清爽的柚子香,都不足以安抚。 岑野垂眸瞧过去,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在这个舞团待得不开心?” “不是。”桑虞下巴痒痒的,抬手抹了两下,“同事们都挺好的,只是新舞剧敲定不下来。” “出状况了?”岑野曾经陪她来听过叶明芝对未来的安排,了解她一来,他们就会排柳如是。 桑虞点点脑袋,把这两天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岑野听完,凝视前方的灿灿夕阳,沉默了半晌。 他没再纠结柳如是,而是彻底转换方向,提出一个很早之前就有憧憬,但一直认为是在妄想的念头:“你们排小说吗?” 桑虞茫然,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什么小说?” “《日薄西山》写完了。”岑野音色平淡,却比平时沉了些许,仿若含有不由自主的紧张,“我的故事还没用舞剧的形式呈现过,正好这部是为数不多,以女性为视觉展开的。” 桑虞黯然失色的瞳光一瞬间亮了不少,一时没有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几近脱口而出:“可以吗?” “我们需要向你买版权吧?” 西沉小说的改编权在业内炙手可热,任何一个授权都要价不菲。 岑野瞧她这般惊喜,由不得转柔了眉目,不假思索:“老婆来跳的话,免费授权。”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2章 舞剧 ◎想要你。◎ 桑虞和岑野在外面吃过晚饭, 回到家,其他杂事都顾不上做,第一时间窝去沙发,用平板电脑登上小说网站, 查看《日薄西山》。 岑野上周更完的结局章, 至今高挂于网站首页畅销榜榜首。 桑虞也在这段时间抽空追完了, 当下点开目录,根据章节名, 详细回顾这部小说。 如岑野所言, 这是他屈指可数的,用女性为主要视角的一则故事。 桑虞若是没有记错, 他第一部 以女性做主角的小说是《薄纸》,是他的处女作也是成名作。 《日薄西山》书如其名,开篇便是在边境小镇,瑰丽黄昏中发生了一场恶性杀人事件。 一位成年男性被连捅数刀, 残忍杀害, 他的合租室友,也就是女主丁零报的警。 她受惊过度,难以冷静思索, 经过警方想方设法地安慰,才能协助调查。 所有人都以为丁零是一朵无辜小白花,理应被人呵护,殊不知她在整个调查过程中反向观察警方, 聪明地反套警方的话, 在警察排除她的作案嫌疑后, 利落出逃。 当然, 她逃跑没多久, 警方觉察出端倪,惊觉她其实是杀人凶手,之前一切弱不禁风的表现,不过是伪装。 然而她早已避开了所有监控点,难觅踪影。 丁零在城市东躲西藏,在密林险象环生,机缘巧合碰上一个神秘组织。 组织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得知她不顾一切的狠辣与少见的机灵劲儿,该头目企图把她吸纳入伙。 丁零直觉他们不简单,不是她能够招惹得起的,立时反抗。 奈何她寡不敌众,惨遭一番非人的迫害,走投无路,不得不答应入伙。 丁零有野心有魄力,在组织中摸爬滚打,经历千难万险,取代小头目,接触到了他们的核心——与诱拐人口,贩卖器官有关。 当初追查杀人案的警察始终没有放弃,在调查丁零踪影的期间,又被她反向输送了线索,最终在她的里应外合下,一举歼灭了这颗毒.瘤。 直至大结局,读者才清楚,那年小镇的杀人案是丁零和那位已故男性一并谋划的,男人自愿赴死,给她一个杀人犯的身份。 丁零逃亡中途,正好撞上那个组织,从来不是被迫,而是她的所求。 甚至她和那个男人的身份其实是预备警察,只是见不得光,断了线的卧底。 他们都是孤儿,一并从孤儿院考到了警校,还没正式毕业就被上线看中,选为了协助破案,深入敌营的卧底,真实身份从此被抹去。 两人的上线被那个作奸犯科的组织所害,他们便以自己的方式,以黄昏般的决然和绚烂,摧毁了想要摧毁的一切。 不计手段,不问身前身后名。 一路何等艰险,丁零自知手上沾满了鲜血,末了万念俱灰,选择抱上这一生从未穿过的警服,在日落时自杀,一如故事开篇的男人。 而全文的收尾还是伊始那段话:【我一直离群索居,徘徊在过去,徘徊在与你有关的瞬间。 直至再度有幸撞入你的眼,我拼命跑来了当下,有你的当下。 那一刻,黄昏正当时,清风正当时。】 但书里并未交代这番话是谁写的,写给谁的。 一切留给读者自行脑补。 岑野喂完团子,去厨房煮了一杯牛奶,待得温度散到适宜,递去她手边。 桑虞接过牛奶,指了指平板,雀跃地告知:“我在看《日薄西山》。” 岑野坐到身侧,瞟了一眼那个界面:“嗯,适合改成舞剧吗?” 把故事改编为舞剧,不是没有先例,严格算起来,《施夷光》不就是将人们耳熟能详的史实,包装为舞剧吗? 但编排悬疑小说,还是西沉的最新小说,这是史无前例的。 “我觉得适合。”桑虞抿一口牛奶,毫不犹豫地说。 对于这个有着花式反转的故事,丁零这个亦正亦邪的人物,她心中猝然萌生一股莫大的冲动。 自她进入舞蹈一行,跳的都是正面角色,演绎方式多是温和柔婉,从来没有跳过这种惊心动魄的剧情。 一定波澜壮阔,一定荡气回肠。 她已经在期待自己最终在舞台上的呈现了。 岑野一手搂上她,一手去绕她鬓角垂落的碎发,淡薄的唇角浮上遮掩不住的笑意。 “可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必须要过叶团那一关。”桑虞动了心思,但不得不考虑现实因素。 岑野下巴去蹭她的肩,轻轻颔首,表示懂:“好好和她说,问题应该不大。” 桑虞喝完了牛奶,将平板和玻璃杯一并放下,歪头思索,明天怎样去和叶明芝沟通。 不多时,她圆形的毛衣领口被扒开,紧接着印来湿润的啃噬。 桑虞猛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扭动着提醒始作俑者:“我没还洗澡。” “哦,先亲一会儿。”岑野温热的唇瓣流连在她的肌肤,覆上她的唇,无所谓地应着,“等你洗完,再亲一轮就是。” 桑虞:“……”她是这个意思吗? 由岑野主导的唇舌勾缠,总是能从缱绻柔意过渡到汹涌澎湃,他每每都能越吻越热烈,完全收不住。 桑虞开始还能跟上他的节奏,尝试回应,没多久就承受不住。 好不容易分开,她急乱地喘息着,没话找话聊,转移他的注意力:“那段,那段首尾呼应的话到底是谁写的啊?是丁零,还是那个男的?” 这也是她真心好奇的,《日薄西山》下面的评论区都在各种分析各种猜测,站丁零和那个男人的,各有一半。 岑野紧紧拥住她,呼吸短而粗重,“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啊。”桑虞看他眼眸迷离,显而易见的意犹未尽,以防他再搞偷袭,干脆靠上了他的肩。 待得呼吸平顺了不少,桑虞再说:“我觉得这段话像丁零写的,也像那个男人写的,就像你去年写的‘我见万人,万人非你’一样,理解成爱情和友情都可以。” 提及此,桑虞才发现,他总是在书里写一些模棱两可,引人遐想的句子。 岑野贴着她细软的鬓发,感受她沉沉的呼吸扫过耳廓,无声地勾动唇角。 那些话确实都有多种解释,但还有一种,没有人会想到。 它们能够安在书里任何一个角色身上,也能够安在他身上。 他提笔落纸,撰写那些意味深长的句子时,只有一个原因—— 他又想她了。 —— 次日去舞团上班,桑虞率先前往团长办公室,找叶明芝商量正事。 她专门带了平板,打算向叶团详细介绍西沉本人和这部《日薄西山》,用实打实的数据说话,怎料压根派不上用场。 西沉名声在外,叶明芝闲暇时读过他一两部小说,自然清楚《日薄西山》。 当她听完桑虞的方案,诧异程度远远超过了桑虞昨天听岑野建议的时候,“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桑虞意外。 叶明芝务实:“先不说改编难度,西沉的版权我们都买不起,也买不到。” 稍微了解一些的人都有数,西沉小说的版权费,哪怕是所有版权中,相对而言价格低一点的出版,都不是寻常数字。 苏城歌舞团在过去一个月,因为桑虞的加盟,成功拉到了几笔投资,但不能随意挥霍。 叶明芝做团内一把手这些年,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大部分经费理应用在聘请和培养舞者,用在服装道具和舞台布置上,其他方面能省则省。 桑虞一听是这个原因,放松了不少:“他说不要钱。” 叶明芝震惊,敏锐地抓住重点:“你认识西沉?” 桑虞如实点头,没敢说其实你也认识,昨天还同他讲过话。 “谁啊?住在苏城吗?”饶是沉稳大气如叶明芝,也免不了人们八卦的通病。 桑虞为难地回:“这个不太方便透露。” 叶明芝明了了,西沉最是低调,虚拟网络上的身份坚决不混入现实。 她便不再追问,只关注:“你确定能拿到他的免费授权?” 桑虞:“确定。” 叶明芝指尖敲打几下桌面,沉吟须臾:“我要好好想一想,再找编导商量,这是我们完全没有考虑过的方向,必须从长计议。” 一部舞剧从提议到演出,会经历千万重关卡,各项评估考量,桑虞身为其中的一环,最是能够理解。 她应了“好”,先去练功房练舞了。 随后几个工作日,叶明芝没有再来找过桑虞,给予明确回复。 桑虞等得有些慌,没来由觉得等待的时间越长,越是不妙。 晚上回家,她洗漱完,抱着团子在床上玩都心不在焉,时常盯着一处出神。 岑野瞧出她的不对劲,过去揉揉她脑袋,笑着问:“这么想跳《日薄西山》?” 桑虞抬眸瞅了他须臾,郑重其事地颔首。 岑野坐上床,来了兴致:“为什么?” 桑虞无需思考:“因为这是西沉的小说啊,我特别特别喜欢。” 岑野未曾提及这个建议之前,她从来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还会和喜欢的故事产生工作上的牵连。 而这个建议一经生根,便长势凶猛,挠得她心痒难耐,跃跃欲试。 岑野却侧过头,从鼻腔溢出了一声轻呵。 桑虞觉出猫腻,将团子放去一边自主玩耍,凑近问:“你怎么是这个反应?” 岑野慢慢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反问:“你觉得呢?” 桑虞认真琢磨了好几秒,不可思议:“你不会在吃西沉的醋吧?” 岑野抿动着双唇,没吭声。 桑虞再朝前面凑了凑,直视他冷峻严肃的一张脸,忍俊不禁:“可西沉就是你啊。” 岑野撇嘴,西沉的确是他,但她起初不知道西沉是他。 西沉可是幸运地被她喜欢、念叨了许多年。 他才没有那个福分。 桑虞真没见过谁和自己的马甲吃味的,乐不可支。 她手臂绕上他的脖颈,贴向近处,悄悄耳语:“我想跳这个,还因为你。” 馨甜又灼人的气息喷向皮肤,像有一阵燥闷的劲风拂过,岑野依旧梗着脖子,但喉结不自觉滚动,那只耳垂悄无声息变了色。 “因为我好喜欢好喜欢你。”这种直白的表露,桑虞终究不太好意思,埋首在他颈窝,瓮声瓮气地说。 所以她对于这部舞剧的推动比以往都要强烈,想凭借自己的特长,演绎他亲手塑造出来的人物。 几乎是尾音落下的刹那,岑野双手掐上了她的腰,将她压去了床上。 继而是绵长的,密密麻麻的吻。 桑虞由他压住,放纵地吻了好半晌,忽地感觉到了擦.枪.走.火的前兆,连忙推开他,顺手拉过一旁的雪龙玩偶抱住,侧过身去。 岑野低沉地喘息着,翻身仰躺到一边,兀自按捺燃起了火星的邪.火。 良久,他向她侧身,去拽她怀里的玩偶,好商量地说:“不抱这个了,行不行?” 两人同塌而眠,中间却夹着一个玩偶,怪难受的。 “不行。”桑虞面上的潮红退散了些,一口道,“没有它我睡不着。” 岑野默了默:“必须要抱着东西才能睡着?” 桑虞:“嗯。” 岑野觉得这样更好办了,抽出那只玩偶,让她翻了个身,带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间:“抱我不行?” 桑虞手指触碰着他结实的腰腹,虽说不是第一次碰,但也感觉奇异。 她赶忙缩回手:“不可以,我要是抱你抱习惯了,不抱的话,还怎么睡?” “那不正好。”岑野握住她退缩的手,算盘打得极响,“以后你就一直抱着我,反正我每晚都要和你睡一起,你去别的城市出差,我也要跟。” 桑虞:“……”有一个工作时间太自由的老公,好像也有烦恼。 岑野咬着她耳朵,动人的声线满是诱惑:“而且我不仅给你抱,还给你摸。” “谁要摸你,自作多情。”桑虞拍打了他一下,却是没再撤回手,贴身搂住了他。 后一日,桑虞如常按时赶到舞团的练功房,换上体服和舞鞋。 她一边压腿一边思索,今天要不要主动去问问叶明芝,若是她在为难迟疑的话,还可以给她做做思想工作。 怎料到了午后,桑虞先一步得到了叶明芝的知会,经过他们高层开会决定,同意了编排《日薄西山》。 桑虞惊喜地咧开笑,又难免好奇:“叶团,你前几天很犹豫吧?为什么同意了?” “是啊,毕竟悬疑类的舞剧是我们没有涉猎过的领域。”叶明芝实话实讲,“但西沉上午联系我了。” 桑虞讶然。 “网上联系的,他详细说了对改编的看法,还提了几点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叶明芝赞赏道,“其中有一点说得非常好,我们团一直在求稳,墨守成规,不妨借着你的到来,尝试一次突破创新,他相信你和《日薄西山》会是强强结合,实现双赢。” 悬在心上几日的石头终于平稳落地,桑虞欣喜不已,和叶明芝分道,立即给岑野打电话:“叶团同意了,她被你说动了!” 岑野似是早有预料,毫不诧异,清澈悦耳的嗓音中同样含了笑:“有奖励不?” “有。”雀跃中的桑虞相当好说话,“你想要什么?” 岑野:“什么都可以吗?” 桑虞:“嗯。” 岑野:“想要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3章 探索 ◎我们慢慢探索。◎ 晚些时候, 练功房的大片玻璃窗成了自然的画框,框住外面缤纷绮丽的晚霞,渐变的粉紫云彩随风翻涌。 大家结束了一天繁重的训练,你争我抢地去冲洗汗渍, 换衣服离开。 桑虞却十分磨叽, 半晌还在练功房, 一会儿拉拉腿,一会儿拉拉腰。 清洗完的同事们回来拿东西, 见到她不慌不忙, 以为她是不想去挤,忙说:“桑虞姐, 快去洗吧,那边有空位了。” “对啊,洗了好下班回家,你老公肯定在门口等你了。” “好, 马上去。”桑虞瞧一眼手机, 岑野果然发来了到舞团门口的消息,她不得不抱着换洗衣物前往淋浴间。 她回家还会再泡澡,因此不会在舞团洗得太细致, 简单冲几分钟便了事。 秋意渐浓,朔风萧瑟,等桑虞磨蹭完,走出舞团, 瞅见岑野穿一件黑色大衣, 长身立于风口, 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这条进出舞团的必经之路。 与她对上视线, 他大跨步走近, 一条手臂揽过她的肩膀,再去试她手掌的温度:“冷不冷?” “不冷。”桑虞才洗过热水澡,加上裹得厚实。 岑野摸着她的手还是有点凉,抓着放进了自己大衣的荷包。 桑虞粘在他身上,随便他如何摆弄,但发觉他带着自己是往家的方向行径时,禁不住说:“我们出去吃吧。” “行,想吃什么?”岑野一口答应。 桑虞暂且只挑辣椒、葱花和折耳根:“都行。” 岑野领她去了一家当地特色菜馆,桑虞吃得尤其缓慢,耗费了平时两倍的时间。 吃罢走出餐厅,她看时间还早,提出:“我们去散一会儿步吧。” 两人喜欢饭后散步消食,但那是在温度适宜的春夏,苏城的秋冬比南城来得更为迅猛,晚间狂风大作,气温一降再降,不适合闲逛。 岑野觉出端倪,好整以暇地看向她,一语戳破:“不想和我回去?” 桑虞抿唇不言。 岑野别有兴味地盯她两秒,唇角一勾,“不想回去也成。” 桑虞出乎意料,仰头望他。 岑野随意抬起手,指到公路对岸:“我们去那里凑合一晚。” 桑虞顺势瞧过去,那赫然是一家招牌显著的五星级酒店。 夜风凉意逼人,她脸蛋却腾地升了温,记起下午那通电话,耳畔回荡他那句“想要你”。 桑虞下意识拉拽他的胳膊,极度轻声,难为情地说:“我,我大姨妈来了。” 岑野愣了片刻,随即算出:“提前了一个星期?” 桑虞狂点脑袋。 岑野墨黑的眼珠在半明半昧的晚夜转了两圈,搂紧她,“我下午说的想要你,是想要你一直陪着我,做我老婆,你想到哪里去了?” 桑虞如被戳中至弱穴位,惊乱地否认:“我没有。” 岑野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的大姨妈怎么来了?” 她经期确实不会固定在每个月的某一天,但前后最多相差两三天,没有提前一周的先例。 桑虞心虚地垂低眼眸,咬定:“就是来了。” 岑野:“行,我回去检查。” “你检查什么?”桑虞慌了,“这是可以随便检查的吗?” 岑野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可以?我是你老公。” 桑虞咬牙瞪他,甩开他的胳膊就要往前走。 岑野及时拉住她,见她气得不行了,不敢逗狠了,软下来哄:“乖,暂时不要你。” 桑虞手腕被他强势控制住,羞赧地别过脑袋。 岑野贴着她,低头询问:“所以大姨妈来没来?” 桑虞涨红了脸,很轻地摇了两下头。 岑野低笑一声,揉揉她脑袋,“傻不傻,编理由都不知道编一个好点的。” 桑虞:“……” 她闷声和他走向停车位,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他。 兀自纠结半天,桑虞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下:“那个,我不是不想和你……就是,就是没经验,会,会怕。” “嗯,知道了。”岑野淡笑着回,“我也没经验。” 桑虞歪头看他。 岑野向她侧眸,微微下弯的眼角有调侃,更有期盼:“我们慢慢探索。” —— 隔天,叶明芝在团里开大会,正式宣布接下来的新舞剧将和西沉合作,改编他的同名小说《日薄西山》。 下面一片哗然:“哇,那可是西沉唉,我们这个小破团竟然能够买得起西沉的授权?” “我们团出息了。” “桑虞姐来了,还真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叶明芝为了不给桑虞增加困扰,有意隐瞒了这等优质资源的来源是她。 但小道消息总是有不胫而走的本事,没几天就有人向桑虞打听:“姐,听说你和西沉很熟啊?他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我们的授权。” 岑野不会希望对外透露自己的其他身份,桑虞搪塞道:“还好,有点交情。” 同事惊喜地问:“那他到时候会给我们做宣传吗?” 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桑虞明白同事的意思,等他们的舞剧排出来,如果可以得到西沉的亲自宣传,一定事半功倍。 但岑野应该不会喜欢掺和这些。 “不会吧。”桑虞说,“他愿意不计回报地授权给我们,已经很不错了。” “也是,做人不能太贪心。”同事叹道。 团里确定好了即将排演的舞剧,各项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 前期的剧本研讨会、选角、舞蹈动作的编排等等,桑虞都跟随叶明芝全程参与。 她相当享受这个过程,陪伴一部舞剧从无到有,从有到完善,直至从完善到完美。 岑野完结了《日薄西山》,不会无缝开新,近期处于较为闲适的空窗期,最多在家里修改这本书的细节和错别字,交稿给出版社。 他时不时地前往舞团,看桑虞跳舞,给他们送下午茶。 一来二去,同事们早已对岑野熟悉了,有几个男舞者,和他聊得十分投机。 其实最近桑虞练舞的时间相对而言较少,大多数都在为了筹备《日薄西山》开会,岑野便独自坐在休息区,等她忙完。 这日会议中途,有分神的同事眺望窗外,又见到了岑野挺拔出挑的身影,不由凑近桑虞,低声打趣:“你老公又来了,真的好黏你啊。” 导演在上座侃侃而谈,桑虞正埋头记笔记,闻此昂起脑袋,望去窗外,刚好和岑野那一双深邃幽沉的眼眸隔空相撞。 他寡冷无波的面色立时漾开了薄笑,对她指了指旁侧,意思是去那边等。 桑虞随他扬起了唇角,点动下巴。 同事还在耳边窃窃私语:“你俩跟还在谈恋爱一样。” 桑虞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应了两声“嗯”,在她看来,自己和岑野目前就是处于恋爱阶段,只不过他们与众不同,是婚后才开始谈的。 同事对岑野知之甚少,免不得好奇:“你老公的工作是不是特别清闲啊?” 桑虞明了她的言下之意,无非是不理解岑野为什么工作日也不上班,还能来舞团晃荡。 不清楚他实际工作情况的,有些此疑惑相当正常。 桑虞含糊地回:“他自由职业,最近闲下来了。” “这样啊,怪不得,他不上班就来找你,真好。”同事满满的羡慕,“不像我老公,一休息就去找狐朋狗友喝酒,我前两个月就在苏城本地演出,他都懒得来看。” 桑虞不好过多评价别人的婚姻,仅是礼貌地笑了笑。 散会后,桑虞快步走出会议室,见到岑野散漫地站在过道的围栏边,手上拎有一袋吃食。 她小跑过去,笑着问:“你天天提前来等我,不无聊啊?” 岑野取出一个保温杯,里面是自己在家学着煮的少糖奶茶,拧开瓶盖递给她:“等我老婆,怎么可能无聊?” 桑虞弯起眉眼,挽上他胳膊,一边喝醇厚浓香的奶茶,一边同他下楼。 忽而,岑野告知:“我下周三要回一趟南城,有个同学结婚。” 桑虞意外,他朋友极少,除了云望,没听他提过别的。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他曾经做过的那则采访,想到他以前在意过一个女同学。 桑虞悬起心,怯怯地问:“什么同学?高中的吗?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大学同学。”岑野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回。 桑虞的心脏落回原位,淡淡地回了一个“哦”。 岑野详细说:“才给我发的请柬,毕业以后就不怎么联系了,但他大一时帮过我一次,我得去。” 桑虞懂了,虽然他不爱社交,朋友屈指可数,但其实万分看重这方面。 好比云望,就因为他当年在众多网文作者里面,相中且力挺了他这个新人,多年过去,他的身家和实力早已不能同日而语,却依旧坚持和云望合作。 其中有专业成分的考量,肯定也有人情。 桑虞默默计算自己后面的工作计划,为难地说:“团里最近事情多,我不方便请假。” “我自己去,就去一天。”岑野团了团她的手,“早上去,晚上回来。” 桑虞:“好。” 很快到了岑野要去参加同学婚礼这天,对方不在南城市区,而是所管辖区的一个县城,从苏城开车过去,要四个小时。 清晨,天不见大亮,桑虞被闹钟和团子的混合交响乐叫醒,岑野已然出发了,给她做好了早饭,在微信上留了言。 桑虞抱上喵喵叫个不停的团子去餐厅,舀着岑野做的嫩滑水蒸蛋,回复他半个小时前发的消息,没来由地感觉闷。 他早起做这些,轻声出门的时候,她全然不知情,酣睡正香。 习惯了和岑野一起吃饭,再一个人单独吃,失去了不少滋味,桑虞快速解决完,摸摸团子,让它今天乖乖在家,就去了舞团。 一大半的时间仍旧交给了开会商讨,桑虞中途接到不少岑野的讯息。 cen:【我到了。】 紧接着是几张婚礼现场布景的图片。 桑虞逐一点开看,他老同学这场婚礼走的是蓝色梦幻风,四处可见晶莹剔透的水晶装饰物。 她不由夸赞:【现场好漂亮。】 cen:【喜欢这种?】 清汤小鱼:【比较喜欢吧。】 cen:【以后我们的婚礼可以考虑一下。】 桑虞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继而浮起笑,回复:【好啊。】 正聊着,周围同事们的声音钻入耳朵:“呀,下雨了。” “还好我带伞了。” “没带也没事,团里有应急的雨伞,明天还回来就是。” 桑虞从屏幕上抬起眼,望去窗外,天地间果然蒙了一层水雾。 清汤小鱼:【这边下雨了,南城下了吗?】 cen:【嗯。】 清汤小鱼:【你开车回来当心点。】 cen:【会的。】 这场秋雨不大,但格外漫长,一直延续到暮色四合。 桑虞在外面吃完晚饭,回家完成洗漱,无所事事地刷朋友圈,看见南城的亲戚朋友发的内容才了解到,南城的雨和这边不是一个量级。 大家贴出水流如注的图片,感叹道:这到底是秋雨还是夏雨?为什么还会来势汹汹?莫不是哪位道友在渡劫? 而岑野所去的县城,有一段路不是很好走,弯道居多,雨天出过不少交通事故。 桑虞着急忙慌地退出微信,打岑野的电话。 却听见了最不愿意听见的电子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桑虞顿时慌了,刷地从沙发站起来,指尖颤抖,接连不断地拨打。 每拨出去一次,收到一次相同的机械回应,她的心跳就快一分。 不知道第多少次以后,桑虞再也在家里待不住,冲去玄关换鞋子,开门要出去。 她的手刚碰到门把手,手机倏然进来一个电话。 瞧清楚备注是谁后,桑虞眼眶一湿,颤巍巍接起来,旋即入耳了那道心心念念的清冽的男声:“老婆。” 桑虞双眼的酸胀感更为浓烈,却强行忍住。 她抹了一把眼角,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正常,不叫他分心:“你到哪里了?” “刚才没信号。”岑野声线平稳,还算淡定,“马上出南城了。” 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报备,却使桑虞心惊胆战,要是路况顺畅,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苏城了。 “路是不是很难走?你是不是已经开很久了?”桑虞急忙建议,“你别回来了,就在南城休息一晚吧。” 岑野轻声地啧:“一天没见了,不想我?” 桑虞没成想他还能混不吝:“雨天路滑,车不好开,我还担心你疲劳驾驶。” 车外暴雨倾盆,几起有大有小的车祸让道路堵塞不堪,岑野直视前方的可怖景象,压根不屑一顾,执着地问:“想不想?” 桑虞不再否认:“想。” 岑野笑了声:“乖,我要不了多久就到了,你先去睡。” 桑虞怎么可能睡得着? 外面淅淅沥沥,飘雨不断,她紧握手机,止不住地在家里踱步,隔几分钟就瞥一眼时间。 连团子都觉察到了她的焦躁难安,围住她打转,用大尾巴扫她的脚踝,好似在代替主人安抚。 桑虞抱起小家伙,站去紧闭的窗前,远望这座饶是来了快一个月,照旧陌生的城市,眼睁睁看着一户接一户的灯盏在雨夜中熄灭。 直至过了凌晨一点,团子都扛不住,跳回猫窝睡觉,桑虞总算是盼来了门锁拧动的声响,忙不迭跑向玄关。 赶路八九个小时,岑野风尘仆仆,拖着一身疲倦和狼狈,轻手轻脚地进屋,头发、衣服和裤子全部湿透,一脚一个湿漉漉的印子。 桑虞惊呼:“你淋雨了?” “怎么没去睡?我没事。”岑野脱掉打湿的外套,无所谓地说,“路上遇到翻车的,下去搭了一把手。” 桑虞赶忙拿来干毛巾,给他擦头发,又催促:“快去洗澡,洗烫一点的,容易感冒。” 岑野瞧她是真着急,脸色都有些白了。 他极力克制地,轻微碰了碰她的唇瓣,听话地照办。 桑虞亦步亦趋地跟到淋浴间,在外面听见哗哗啦啦的水流声,晨间那股子淤堵又涌了上来,憋闷得难受。 她转身去了厨房,烧开水冲感冒灵,一滴酸泪顺着脸颊滑落,溅到灶台上。 岑野换一套干爽的家居服,从淋浴间出来,瞅见她定在厨房掉眼泪,快步凑过去:“怎么了?” 桑虞早就冲好了一杯滚烫的感冒灵,等着它凉到可以喝的程度,闻此她急匆匆侧过身,用手背擦干泪花,摇了摇头:“没,你把药喝了。” 岑野掰过她的肩膀,捧起她的脸,替她擦着连续涌出的泪:“说实话。” 桑虞感受到他轻柔的动作就绷不住,闷声闷气:“你明明可以不用过来的。” 岑野一怔:“什么?” 桑虞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讲:“你明明,明明可以留在南城,不用来苏城的,你的亲戚朋友都在那边,去见他们很方便,你又不需要来这边工作。” 岑野立即明白她指的不只是今天的事,还有他跟随她来苏城。 “傻子,你是我老婆,我不过来的话,会想你想到发疯。”岑野抱住她,柔声哄,“奶奶身体健康,平时用不着我陪,我又不爱社交,那一两个朋友犯不着时刻碰面维系,我来苏城,没有一点顾虑。” 桑虞胸腔还是堵得慌,总觉得是自己害他离了熟识的家乡,日日寻不到地方去,只能去舞团等她。 岑野揉着她后脑勺:“我该谢谢你,让我陪在你身边,还又见识了一座城市的风土人情。” 桑虞抬起哭红的双眼,将信将疑。 岑野吻干她的泪痕:“真的,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幸福。” 桑虞扑进他怀里,使劲儿拥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部舞剧,我,我一定要拿奖。” 否则都对不起他专门住过来,陪伴她照顾她。 岑野任由她发泄,哭湿了才换的衣衫:“嗯,我们一定能拿最厉害那个。” 第64章 满足 ◎拉她一起闭了嘴。◎ 叶明芝带领的团队做事效率极高, 紧赶慢赶,在年前完成了《日薄西山》前期所有的筹备工作,正式编排放在了年后。 对外官宣新舞剧这天,热度一般, 但涉及了桑虞, 不可避免地在舞蹈圈引起了一阵轰动。 大家都知道她离开了合作多年的老东家, 去了另外一个不算拔尖的舞团,谁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推出了全新的舞剧。 尤其是看清楚这出舞剧的名字, 以及改编自哪家的故事后, 好多人惊掉了下巴。 西沉的读者闻讯而来,纷纷发问: 【谁能告诉我, 为什么《日薄西山》的第一个改编授权是舞剧?】 【西沉竟然会把小说授权给舞剧?】 【活久见系列,我第一次知道悬疑小说还能和舞剧产生联系。】 浑水总能搅动不安分的鱼儿,无数或真或假的言论充斥其中。 不乏有人散布:【我听说和苏城歌舞团那位新请的首席有关。】 【是啊,我也听说了, 好像是桑虞去找的西沉, 他俩关系超级好!】 【桑虞和西沉有一腿吧?我听到版本是这样的。】 【肯定是哇,不然西沉为什么要给他们授权?西沉以前可从来没有关注过这方面。】 【请楼上不要造谣,桑虞已经结婚了, 老公特别好,特别帅。】 【结婚了还和其他男人搅合在一起,啧,不要脸。】 桑虞知道今日舞团会对外官宣新舞剧, 但她不关注营销, 所以压根没上网看。 倒是岑野早早地抱起手机, 刷苏城歌舞团的最新微博。 桑虞倚靠到他身边, 下巴黏向他的肩, 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没有细看内容,仍俊:“你还在意这些啊?” 岑野翻到评论区,不间断地往下面刷,越刷眉头锁得越紧,“嗯,我自己被说无所谓,但你绝对不行。” 边说,他边退出去,编辑一条新微博。 桑虞不了解网上的血雨腥风,一知半解地找来自己手机,切换大号,还没来得及搜索苏城歌舞团,率先收到一条艾特。 她点进去一瞧,是西沉才发的: 【我老婆,去民政局领了证的。@桑虞】 此条消息一出,尽数疯言疯语不攻自破,却又掀起了另外一轮热议的高潮。 【什么?桑虞和西沉是夫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吧。】 【这也太炸裂了,我得静静。】 【哇!所以说西沉给苏城歌舞团授权,是支持老婆的事业。】 【好好磕,我先磕为敬!】 还有和桑虞共事过,见过岑野的人更为震惊。 【啊啊啊!我早就见过西沉本人!】 【我姐夫居然是西沉!】 一时间,不少人根据桑虞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扒出了岑野的照片。 有路人视角的偷拍,曾经在火锅店的录像,甚至还有学生时代的模糊留念。 绝大多数是侧颜,是背影,是快要糊掉的一瞬捕捉,却也能透过这些,窥及岑野不同凡响的外形和别于常人的凛冽气质。 桑虞的微信、私信以及电话都被挤爆了,圈子里相熟的,点头之交的,都一窝蜂地向她打听。 有反应迅捷的,已经在讨要西沉的亲笔签名了。 匆匆应付完一批人,桑虞丢开了烫手山芋一般的手机,摇晃两下身边人的胳膊,同样诧异:“你就这样把马甲揭了?” “嗯。”岑野的手机也正在被各路消息轰炸,他一样懒得再搭理,扔去和她的相近的位置。 桑虞惊呼:“你不是不想让网上那些人知道吗?这样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我无所谓。”岑野云淡风轻,只要不对她造成困扰,不让人随意揣测她,一切都可。 他牵起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我这个身份,没给你丢脸吧?” “怎么会。”桑虞侧脸贴上他肩膀,樱红唇角勾起了弧度,不知道多引以为傲。 岑野这通出其不意的操作,直接让舞剧《日薄西山》未排先火,热度居高不下。 苏城歌舞团内部成员无不感叹,桑虞签得好啊,不止她来了,还带了一个谁也不曾想过的西沉。 一如西沉曾经和叶明芝笃定说过的,他们会是强强联手。 因为这次前期宣传的火爆,大家都能痛痛快快地回家过年,为年后的排练养精蓄锐。 桑虞和岑野带着团子返回南城,经过商量,他们把两边长辈接到别墅,一块包饺子,吃年夜饭。 算起来,两人领证将近一年,双方长辈却是头一次正式碰面。 奶奶为人亲和,爱说爱笑,桑家胜和赵秀珍也善于和人沟通交流,关照长辈,双方可以说是一见如故,相处融洽。 他们对于一件事更是不谋而合,抓紧时机询问桑虞和岑野对婚礼的打算。 奶奶说:“婚礼不能不办啊,你们年轻人不是都追求仪式感吗,得挑个好日子,选个好地方。” 赵秀珍也表示:“你俩领证这么久了,好几个亲戚在问我了,都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岑野看向一旁的桑虞,不难从她微微僵硬的神态中,寻见踟蹰和纠结。 他握住她的手,回应几位长辈:“我们接下来的一年应该会很忙,要不再给我们一些时间,等我们忙完?” 桑家胜和赵秀珍一眼便知他是在帮女儿说话,也清楚女儿的工作性质,排一部舞剧耗时耗力,未来一年,她估计都无法分心给其他。 赵秀珍同奶奶说:“算了,我们先帮他们计划着,婚礼准备起来也繁琐。” “好哇。”奶奶同样看出了桑虞的左右为难,赞同地回,“我们不着急,但一定要办一个大的,风风光光地把阿虞娶进门。” 在老一辈的观念中,没办婚礼,就是欠缺了最为关键的一环,如同没有结婚。 其实桑虞也这样认为,她总感觉自己成天和岑野腻在一起,只是在谈情说爱,而不是像其他夫妻那样,费心经营一段婚姻,辗转于柴米油盐酱醋茶。 也可能是,岑野从来没有让她操心过那些生活中的鸡零狗碎。 哪怕日常的洗衣做饭,扫地擦洗,他都没给她碰的机会,自己承担了所有。 桑虞还记得初到苏城那会儿,暂时没联系到合适的家政阿姨,她在休息日找出抹布,提出要和他一起做家务。 岑野夺过那块布,煞有介事地说:“你在这个家里面有自己的任务,不要和我抢。” 桑虞费解:“我有什么任务?” “你负责粘着我,贴着我。”岑野面色沉稳,一本正经地说出最没皮没脸的话,“还要抱我,亲我。” 桑虞耳热:“你想得真美。” 岑野稍微撩起眼,墨玉似的眼珠疑惑地转了转,“这就叫想得美了?” “那不然呢?”桑虞弱声反驳。 岑野站近一步,俯下身,锁定她的眸光又痞又坏:“以后还要加一条……睡.我。” 桑虞:“……” 过年总是热闹且繁忙,两人跟着对方去走亲戚、见朋友、扫墓。 许久不曾和晏以柔组过闺蜜局,桑虞特意抽出半天时间,单独去找她逛街购物、喝下午茶。 两人逛商场逛累了,提着大包小包,坐到一家甜品店,边吃边聊。 正儿八经的闲聊不过几分钟,晏以柔就拐去了成人话题,“那个牌子的套好不好用?我做过几大页功课才下单的。” 桑虞迟缓地扇了两下睫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之前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喂了自己一口抹茶蛋糕,迟迟咬住勺子不松开,不好意思说她和岑野压根没用过,那七八盒至今还原封不动地锁在柜子里。 晏以柔一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有问题,揣测须臾,不可思议地问:“你俩是在做柏拉图式的夫妻吗?看对眼就完了?” “不是。”桑虞难为情地埋低脑袋,接连吃了好几勺蛋糕。 晏以柔喝了一大口冰饮压压惊,忽而朝前凑近她,小声问:“你老公不会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是我最近太忙了,每天晚上回家倒头就睡。”桑虞不止一次见识过岑野的欲.望,立时否认,“我也,也还很害怕。” 晏以柔眼角抽抽,真心建议:“还是要实践一下,夫妻生活不和谐,早晚会影响感情。” 桑虞懵懵地点了点头,沉闷地吃干净了最后一口蛋糕。 晏以柔见她有些低落,赶忙换了轻松口吻:“等我哪天拉个人,去试试那个套是不是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神,试了再告诉你啊。” 桑虞惊诧:“你想拉谁?” 晏以柔随性道:“没谁,再看吧。” 桑虞睁大眼睛盯她好几秒,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没问。 连轴转的走亲访友在大年初七中断,桑虞和岑野推拒了其他,有意将时间空了出来。 这日是岑野二十七岁生日。 桑虞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舞团,一般都是接受安排的那个,少有提前做攻略,带人出去玩,这回却领着岑野外出疯一天,去看电影去游乐场,还有体验滑雪。 待得入夜,桑虞和他回到别墅,牵着他径直前往三楼的舞蹈房。 “我还要送你一个礼物。”桑虞欣喜地告知,把他安排在地板上坐着,特意去换了他去年送的体服,后背外露的那一件。 岑野听话地盘腿而坐,瞧见她的装扮便明白她是要跳舞,缱绻的眸光依恋着她,在她单薄骨感的一双蝴蝶骨上良久徘徊。 桑虞用手机放了音乐,站去房间中心,双臂一展,轻盈又不缺力量感的舞蹈如利剑出鞘,刺破沉静的空气。 自她跳出第一个动作楷书,岑野便能确定,这是她的新舞,从来没有见她跳过。 也是与她往昔的起舞风格截然不同。 桑虞以往挑选舞蹈,总会结合自身如淡山雅水般柔美的外形,跳的都是西施那样楚楚可人的娇婉女子,纵然是最终的决绝赴死,也离不开一个融入骨血的“柔”字。 然而眼下,她的每一次跃动,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处理,都透着狠厉的无情。 她浑身充斥从未得见的爆发力,是一柄神鬼莫欺的嗜杀寒剑,是刀口舔血的向死而生。 她已然不是桑虞,成了《日薄西山》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主丁零。 舞蹈房做了隔音,屏蔽外围的一切喧嚣,只能入耳激昂的旋律和她密集的舞步。 岑野一瞬不眨地,缄默地看着她独舞,恍惚回到了那年高一,学校的千人大礼堂,她一袭红裙站于舞台,轻而易举跳入全场的视线,他隐匿在距离最远的角落,无声观望。 不同的是,她此刻的观众只有他。 她在跳给他一个人看,跳的还是他书中的角色。 岑野眼眶不自觉地发热,漾开了浅淡的红晕。 桑虞尽兴地跳完一个片段,额头上已渗出一层薄汗。 她随意抹了抹,小跑过来,注意到岑野的神情不太对,忐忑地问:“我跳得不好吗?” “跳得很好。”岑野红着眼摇头,拉她坐到了怀中,“新排的?” 桑虞松了一口气,献宝似地回:“是啊,我这段时间自己排的,你是第一个看的。” 岑野迎上她弯起弧度,粲然生辉的双眸,眼色一暗,掐在她腰肢的左手忍不住用力,拖住她的后脑勺,直接吻了上去。 汹涌的缠绵说来就来,桑虞怔愣了一瞬,没有退缩,空出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竭尽全力地回响他一次又一次的急切勾缠。 觉察到他愈发激烈,体服的带子变得松松垮垮,桑虞轻轻推了推他,含糊地说:“我,我想先下去洗个澡。” 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刚才又跳出了汗,她都嫌弃自己。 岑野立时止住,急促的呼吸灼热,缓慢从下方抬起头,替她拉好被自己弄得凌乱的体服,牵她下了楼。 桑虞耷拉脑袋,像一只烧熟了的虾米,周身浮有或深或浅,意味无穷的红。 她去衣帽间找睡裙时,手一拐,拿了另外一条。 桑虞在主卧的淋浴间洗漱时,岑野去隔壁房间冲了凉,平复好身体和心绪,回到主卧,恰巧遇上她洗完出来。 不像从前穿着规矩的宽大睡裙,桑虞此刻身上是一条黑色真丝吊带,没有胸垫,她也没穿内衣。 轻薄的面料掩藏不住身前的傲人起伏,同外露的一双笔直长腿一样,不动声色地挠人心痒。 岑野不过一眼,便暗骂了自己一句,大半个小时的凉水算是白冲了。 他眼眸压来了无边的暮色,幽深暗沉,仿佛漫天风暴的孕育中心。 慢步走过去,岑野在馥郁的清香中隐忍呼吸,勾了一下她的肩带:“今天为什么要穿这件?” 桑虞手指抓起了裙摆,局促不安,尾音有些许颤意:“不是你送我的吗?” 岑野葱白的食指绕上那一缕引人遐想的黑,提动的荡领在她面前起起落落:“嗯,所以呢?” 桑虞支吾:“所以,所以……” 岑野勾动肩带的指尖擦过她的锁骨,克制的眸光放肆地直视她:“你想做什么?” “我,我不想做什么啊。”桑虞本能一抖,指向大床,“就睡觉。” “哦,那睡吧。”岑野即刻收回了逗弄的手,朝床铺走去。 桑虞惊愣,转头瞥他。 他当真脱掉鞋子,躺去了床上。 桑虞眸中满是错愕。 过去一段时间,他们夜夜相拥而眠,闹得最过火的时候,只差最终一步。 但她不松口,他便一直没有冲破。 桑虞低眸瞧了瞧身上的裙子,自认暗示得足够明显了,也在适才的互动中,瞅见了他压抑在眼底深处的情念。 可他这会儿收放自如,浑若无事发生的举止,把桑虞弄迷糊了。 她抿紧唇,又盯了他好几眼,鬼使神差地腹诽他会不会当真被晏以柔说中。 桑虞捏紧裙摆又松开,慢吞吞地睡到岑野身侧。 他很快熄了灯,给她拉好被子,便一动不动。 桑虞眼珠在昏沉的光线里乱转,等了半晌,迟疑着开口:“那个,你不会是……” “是什么?”岑野接得极其迅速。 桑虞攥起被子,猛地闭上眼,咬牙问出:“不会是不行吧?” 岑野一怔,随即翻过身,故意使了下劲儿,声线低得发哑:“你觉得呢?” 桑虞悚然一惊,条件反射地要打退堂鼓。 岑野却不会再给她逃避犹豫的时间,缠绵而炙热的吻落了下来,模模糊糊地询问:“想睡我?” 桑虞不吭声。 岑野咬住她敏感的脖颈:“想睡我,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会不满足你吗?” 黑暗无疑是绝佳的遮羞布,但桑虞依旧难为情,瑟瑟发抖:“……你闭嘴。” 岑野痞里痞气地笑了声,再度堵住她的唇,拉她一起闭了嘴。 这个萧瑟冬夜比任何一晚都要不太平,院落的月季枝条孱弱无力,在强劲风势中东歪西倒,毫无招架余地。 狂妄无度的晚风只在伊始温柔,继而释放恶劣本性,没有放过一枝一叶,肆无忌惮地纠缠,举高又低落,翻来还覆去。 作者有话说: 啧啧 —— 感谢在2023-08-27 16:22:08~2023-08-29 20:2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小咪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纪棠棠 5瓶;Ever、沫訡゛、困困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成功 ◎再不起来吃饭,就要闹其他了。◎ 第二天, 桑虞睡了有生之年最懒的一觉,一直睡到了午后三点半。 她悠悠转醒时,岑野依旧从后面搂抱住她,一双带有薄茧的大手不知安分, 没入衣裙之下, 紧贴酸软的腰腹和上方。 桑虞一动, 他也跟着动了起来,不由自己地揉捏。 岑野意识迷离, 又悬到了她身上, 埋在清甜的脖颈间乱蹭乱吻。 昨夜在白瓷般的肌肤上催生的朵朵红艳,又被他磨得旖旎了几分。 觉察到他又想做什么, 桑虞惊得完全清醒,推了下他的肩,出口的音色含了哑:“……别,疼。” 闻此, 岑野混沌的意识从半梦半醒中拽出来不少, 停下一应动作,昂起头来瞧她,“还很疼?” 桑虞脸热, 轻轻地嗯。 昨天晚上确实折腾了她太久,岑野赶忙掀开被子:“我看看。” 桑虞愕然,慌乱地捂住裙摆,尽可能往下拉:“不行。” “我昨晚哪里没看过?”岑野被她如此举动逗笑了, “两次澡都是我给你洗的, 还给你上过药。” 知道她身子娇嫩, 平时一碰皮肤就容易红, 之前买套预备时, 特意多拿了一盒药。 “那不一样。”桑虞羞赧地掀他,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有什么不一样?”岑野莞尔,一条手臂又环上她的腰,禁锢在怀里,“意思是以后,你只允许在睡我的时候,给我看?” 桑虞脑中不禁转过昨天被他架高双腿,无所顾忌直视的情景,恼得给了他一胳膊肘,趁他吃痛松懈的空隙,赶紧溜去梳洗。 两人今天没有别的安排,出门吃过饭,随意在这座古老城市走走停停。 过不了几天,他们又要回苏城了。 从前留在南城,随时可以穿梭在大街小巷,不觉得有什么,离开一段时间,和这里独一份的,百年历史沉淀下来的风光聚少离多,桑虞才知道想。 两人各穿一件基础款式的长大衣,踩着冬日残阳细碎的光斑,牵手行走在只见枯枝的梧桐大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斜后方有一个人叫住桑虞,声线欢快:“桑虞姐!” 桑虞和岑野回头望去,是小秦。 她和几个朋友出来逛街聚餐,见到他们立马和朋友说一声,匆忙跑了过来。 桑虞离开南城歌舞团后,始终和这位古灵精怪的后辈保持联系,但因为分隔两地,仅在微信,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碰面。 “桑虞姐好久不见啊,我好想你。”小秦兴奋地和桑虞抱了又抱,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她也从网上了解到岑野就是西沉,激动地问他要了好几张签名。 岑野见她们有话要聊,指了指街对面的茶肆,和桑虞说:“我去那边等你。” “好。” 小秦挽住桑虞的胳膊往前走了一小段,叹息:“姐,你走了以后舞团就变天了,尚瑾一仗着和李高在处对象,背后有人撑腰,伪装都扔了,在团里作威作福,耍娇小姐脾气,齐团和副团被她气到好几次。” 桑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是不是在跳西施?”桑虞对尚瑾一为数不多的好奇就是这个了,不管怎么样,跳《施夷光》是她在南城歌舞团,一场很舒坦很欢喜的经历。 “是啊,学了好几个月,只能说勉强能看。”小秦撇嘴,“最多普通主演的水平,哪儿能和姐比。” 桑虞没见过尚瑾一诠释的西施,不会过多评价,中肯地说:“她是个好苗子,踏踏实实地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提上首席。” 小秦不以为然,“现在团里的氛围越来越不好了,我要不是赔不起违约金,我都想走,沈导也经常不在状态,三天两头地请假,我们私底下都在传,他会不会不想干了。” 提及沈亦淮,桑虞条件反射地扭头瞥了眼岑野所在的茶肆,再回她:“嘘,我老公很小气。” 小秦立马懂了,嘻嘻笑了几声,转去聊别的:“桑虞姐,你去苏城歌舞团发展得挺好的啊,《日薄西山》还没开始排吧?已经在圈子里火了一把。” 桑虞浅淡弯笑:“这些都是虚的,等舞剧真正呈现出来,接受观众的评判,才能说好不好。” “也是,不过我相信你。”小秦说,“等我存够了违约金,或者等合同到期,就去苏城歌舞团找你,还是要跟着你跳,我才踏实。” “好啊。”桑虞真心希望还能和她共事。 小秦又担心:“你们要注意尚瑾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和李高都不是好货色,万一给你使绊子。” 桑虞不太当一回事,她都已经离开了南城歌舞团,他们再来寻她麻烦,就太不厚道了。 她们都有还在等自己的同路人,没聊太长时间便挥手告别,说改天再约。 桑虞掉头走入那家古色古香,处处充满禅意的茶肆。 店铺面积不大,客源稀少,岑野安然自若地坐在窗边,面前摆放三两道中式点心和一壶茶,他也不做其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店门。 因此桑虞一进来,便和他对上目光。 桑虞不由弯唇,他好像总是如此,等待中偏爱注视她来时的方向。 她坐去他对面,岑野提起茶壶,给她添了一杯,闲散地问:“聊到你老东家了?” “嗯。”桑虞抿了一口清茶,搭配点心吃。 岑野不喜欢喝茶,端起一杯白开水,拖着漫不经心的调子:“哦,是不是还聊到了某个人?” 桑虞咽下一口点心,抬眸看他:“就一两句。” “一句还是两句?”岑野垂眸盯着杯中荡漾的水面,用最不甚在意的口吻追问,“多少个字?” 桑虞:“……” 她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笑呵呵地问:“你吃醋了?” 岑野指腹来回摩挲玻璃杯壁,承认:“嗯,要哄。” 桑虞真没见过他这样的,憋住笑,端着椅子坐去他身边,喂他一个点心:“这样哄行不行?” 岑野一口叼走,温热的唇瓣擦过她的指尖,却说:“不行。” “我要看别的行动。” 桑虞手指一抖,扯纸巾擦拭,疑惑地瞥他一眼。 岑野凑到耳边,轻声问:“还疼不疼?我们回家。” 桑虞:“……” 她别过脸去,懒得理会,这人越发不正经,脑子里装的除了黄色废料还有什么? —— 宝贵的年假结束,折返苏城,桑虞进入了紧锣密鼓的舞剧排练,岑野也开了新文的连载,两人各有各的繁忙。 整部舞剧的编排比桑虞预想中的轻松迅捷,原本计划的九个月排练期,缩短到了半年。 首演定在苏城大剧院,定在了十一黄金周。 官宣开票的时间提前两个月。 桑虞不管线上线下的宣传和售票,成天把自己关进练功房训练,企图精益求精。 但也听说了,首轮售出的门票没有达到预期。 他们好巧不巧,和南城歌舞团的《施夷光》撞了,后者也会在十一黄金周来苏城巡演。 而他们定的卡司正是尚瑾一。 过去半年,尚瑾一跟随南城歌舞团外出表演过几次,她不是天赋型,但好在勤奋,有团里聘请的良师指教,跳出来的效果也可圈可点。 加上她擅长营销,这段时间涨了不少粉丝,是圈里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 桑虞在练功房停下来,喝水的间隙,入耳过同事们的讨论:“我早就听说了,这位尚瑾一背后有人,砸重金捧的,我们能比吗。” “好恶心,她一直营销自己是小桑虞,是桑虞姐在南城歌舞团的传人,绝对有她当年的风采,这不是扒着桑虞姐吸血吗。” “亏她还好意思跳《施夷光》,这部舞剧要不是桑虞姐跳出了名,给他们奠定了基础,她能走得这么顺利吗?” “谁叫人家长了一张和桑虞姐有几分相似的脸,命好呗。” 对于这些,桑虞倒是显得风轻云淡,首演的上座率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舞剧的热度和名声,影响后期的宣传和卖座,是比较重要。 但更重要的是大家在舞台上的全心演绎,能不能叫买票入场的观众在观看过后,感叹一句:“这钱花得真值,我还要二刷。” 她始终坚信一出舞剧在正式开演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没必要因为起初的卖票情况,贷款焦虑。 下班时,桑虞走出练功房没几步,遇上了叶明芝。 她才从剧院那边回来,踩一双恨天高,手臂环抱在身前,一路骂骂咧咧:“剧院那几个管事的肯定收钱了,故意让我们《日薄西山》和《施夷光》撞上,有两场的时间都一样,给他们的厅比我们好那么多,这不明摆着打压我们吗。” 桑虞驻足,淡然地问:“叶团,你不相信我们吗?” 叶明芝定睛看向她,忽而展颜:“对,我们怕什么,我们可是有正牌桑虞,你好好跳,其他的交给我。” 桑虞笑着点点头,说了一声“齐团再见”,便和她擦身而过。 团里这样惶惶不安,紧张忧惧的氛围,持续到十月一日,《日薄西山》正式首演。 演出在晚上七点,吃过午饭,桑虞由岑野陪同,与苏城大剧院的同事早早地赶去剧院,走台、化妆做造型。 前往舞台的走廊上,遇见了南城歌舞团的人。 也有可能,他们专门在这里等她。 为首的副团长如常一脸是笑,语气浮夸:“小桑啊,《日薄西山》这次的票卖得不太好啊,你也是,甘愿去一个不起眼的小团,真是苦了你了,这个年头,再优秀的人,也需要搭配厉害的营销,手腕强势的团队。” 桑虞同样回以假笑:“这话说反了,营销也好,团队也好,都只能排在后面。” “你别逞强嘛。”副团长看似特别好心,“你要是想回来,去给齐团服个软,认个错,我们还是欢迎的。” 桑虞可笑地轻轻扯动唇角:“多谢,但不可能了,我很喜欢苏城歌舞团。” 她不想多看他们虚与委蛇的嘴脸,话罢快速擦身而过,大步离去。 副团长偏头睨她,和一群舞者轻嗤,“看吧,齐团早就料到了,离开了我们团,她什么也不是。” 七点整,《日薄西山》首演正式开始,第一幕是主演桑虞的独舞。 她一身符合丁零气质的质朴穿着,登上舞台中央,放眼望去,台下观众的确不多,大部分还是她的死忠粉。 一会儿与她一同演绎这个跌宕故事的舞者们都没什么知名度,自然带不来多少观众。 模拟叮当水声的空灵音乐响起,桑虞和底下二排正中央的岑野对视一眼,得到他的颔首回应,再掉头展臂,已然沉浸在丁零波澜壮阔的短暂人生。 无论来了多少观众,她都能带领各个舞者,高质量地跳完。 接近三个小时的演出极度消耗体力,散场后,桑虞同叶明芝等人打过招呼,便立即跟随岑野离开。 走出剧院的路上,桑虞靠到岑野身上,哈欠连天,话先说在前面:“今晚你不许闹我,我要补觉。” 为了这场首演,她过去半个月都没好好休息过。 “行。”岑野搂紧她,抓起她的手吻了吻,“改天再闹。” 桑虞:“……” 首演顺利结束,叶明芝给了桑虞两天假,她第二日便放心大胆地睡,睡到日晒三竿,到了午饭时间,还不乐意起来。 岑野做好了饭菜,跪去床边叫她:“小懒鬼,起来吃饭了。” “不,我还要睡。”桑虞披头散发,侧身躺着,应声模模糊糊。 岑野也不叫了,跨坐到另一边,剥开她额边的碎发,轻捏她的下颌,俯身亲吻。 他动作毫不温柔含糊,咬了下她的唇瓣,撬开贝齿,舌尖钻进去纠缠。 桑虞被他舔舐了两下就清醒了,呜咽两声,推他:“你,你别闹。” “再不起来吃饭,就要闹其他了。”岑野狠狠地揉了一把酥软,又想去扯她的裙子。 桑虞震颤,赶忙翻身而起,跑去卫生间。 洗漱台上摆放着岑野早已挤好的牙膏,她拿起牙刷就开始刷。 岑野后脚跟过来,桑虞一面刷牙,一面透过镜子瞪他。 岑野上前抱住她,禁不住扬唇,在她扭动腰肢,要甩开他之前说:“好消息,听不听?” 桑虞眼眸亮了一瞬,弓腰吐一口泡沫:“什么?是不是和舞剧有关?” 知道她心心念念,岑野没卖关子:“嗯,在网上火了。” 桑虞霎时来了精神,三下五除二地把牙刷好,跑去拿手机看。 不用她特意去寻找,苏城歌舞团的内部群里面,叶明芝已经发了好几张截图。 点开查看大图,都是从昨晚至今,观看过《日薄西山》首场演出的观众在各大社交平台发布的感受和安利,顺带贴了一段末尾冲台的视频。 其中有两条被营销号转发,点赞数目不断攀升,破了六位数。 不少人留评:【哇!桑虞还是那个桑虞!】 【不不不,桑虞不是那个桑虞了,她这次跳的丁零超级帅。】 【桑虞真的是在突破自己啊,我要买票去看!】 桑虞详细地看完一圈,虽然不少安利来自自来水,但营销号下场,免不得后面有人操作。 而操作往往离不开一个“钱”字。 叶明芝肯定不会花这个钱,桑虞思索片刻,饱含探究地望向岑野。 岑野走上来,捏捏她的脸,一句话止住了她的多思多虑:“是你们表现得足够好。 否则费力营销,只会适得其反。 短短一晚,《日薄西山》横空出世,在圈子里的讨论度直接盖过了《施夷光》,甚至有前辈评价,能够超越桑虞的,只有桑虞本人。 这算是开门红,桑虞欢喜得在工作群里散了几个大红包,同时明白有此结果,最该感谢的人除了舞团里面并肩作战的队友,还有岑野。 是他给她提建议,给她免费授权。 后一天,桑虞起了个大早,趁岑野在房间码字,偷偷出了家门,给他挑选礼物。 盛秋的日晒同样猛烈,紫外线不容小觑,桑虞戴上一副遮掩小半张脸的墨镜,撑开太阳伞,从一家男装品牌店出来。 她手提一个纸袋,沿着街边人行道走,四处张望,看还有没有可以买的。 冷不防的,被旁边一个发放传单的女人撞到了肩膀,身子随之晃了晃。 女人急忙扶住她,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除了肩膀有点痛,桑虞没感觉到其他异样,摆摆手回:“没事。” 女人抓住机会给她塞了一张传单,热情地自我推销:“美女看一下,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桑虞垂眸一瞧,红黄相接的宣传单上,一眼醒目的是几个竖排的大字:专业陪演刘梦梦。 她觉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多盯了几眼。 刘梦梦以为她感兴趣,兴奋地详细说明:“我可以陪人演戏,什么都能演,最擅长帮人演相亲对象,应付家长。” 桑虞微微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工种。 刘梦梦:“不是我吹,我以前帮一个帅哥演相亲对象,把专业的舞蹈演员都骗过去了。” 桑虞扭头瞧过去,在她脸上认真探寻,似乎认出来了,“你帮谁演相亲对象?骗过了谁?” “西沉知道吗?这个不知道没关系,他搞写作的,不看书的人肯定不知道。”刘梦梦自豪地说,“这两天很火的,抖音上经常能刷到的桑虞知道吧?她可是舞蹈演员,专门吃表演这碗饭的,我去年和她过招,她一点没看出来我在演。” 一边讲,她一边仔细扫视桑虞,由衷地感叹:“别说,美女你和桑虞的体态有点像唉,都是人间仙子一挂的。” 桑虞可算是能够确定了,眼前人的确是岑野那个较为奇葩的相亲对象。 “嗯。”她收起太阳伞,取下墨镜,露出自然精巧,只涂了一层防晒霜的脸蛋,“因为我就是桑虞。” 刘梦梦瞧见她的样貌,瞳孔地震,脱口而出一声“妈耶”,转身就要跑。 桑虞眼疾手快地腾出一只手,拉住她胳膊,冷声:“你和岑野怎么回事?说清楚。” 第66章 冷战 ◎不能分房睡。◎ 桑虞的手劲儿一般, 但用了全力,扼制一个平常缺乏锻炼的刘梦梦还是绰绰有余。 刘梦梦试图挣扎几次,发现无能为力后,苦不堪言。 她哪里知道, 才到苏城不久, 为了招揽生意, 一时忍不住嘚瑟吹嘘,会好死不死地舞到正主面前, 招来此等祸事。 刘梦梦妄想搪塞, 不讲实话,可桑虞再也不相信她, 拉住她不放。 她逼不得已,只能一五一十地交代:“我和岑老板只见过相亲那一面,我在网上洒过不少小广告,他应该是通过那些广告找到我的。 “他要我做的忒简单, 就是配合他在你面前演一出相亲大戏, 我要故意装出事儿很多,很不可理喻的样子,让你觉得他碰上的相亲对象都是奇葩。” 听罢, 桑虞不再为难,放她去做生意。 刘梦梦怯生生地一步三回头,瞥了好几眼她手上的戒指,禁不住多话:“你和岑老板现在是夫妻了哈, 你们好好说, 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桑虞胸腔升腾一股无名火, 无意识地应了声“嗯”, 不再外面闲逛, 疾步走去路边,准备拦出租车。 这时,她接到了岑野的电话:“去哪里了?” 他肯定是写完一个章节走出房间,四下寻找,发觉她不在。 “买东西。”桑虞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一面坐去后座,一面没好气地回。 “怎么不叫我?”岑野说,“在哪里买?我来接你。” 桑虞怒意翻涌,口吻是异于寻常的冷漠:“不用,我上出租了,马上回来。” 尾音未落,她就掐断了电话。 另一头的岑野拿下手机,疑惑地盯了盯戛然而止的通讯界面,回顾她的语气,似有前所未见的凉淡。 他觉察到不对劲,正要回拨过去,收到了一条微信。 专业陪演刘梦梦:【老板,我在街上遇到你妻子了,她都知道了。】 岑野拧眉,立马换下家居服,去小区门口接人。 桑虞所坐的出租缓慢在目的地靠停,一下车便瞅见了他,一记锋利的眼刀扔过去,再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岑野大步流星地追上去,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急切解释:“老婆,刘梦梦那件事,你听我说。” “你说什么?你就是骗我的。”桑虞快速迈动的双腿停了下来,昂起脑袋,恼怒地回,“还费心费力地去找一个职业陪演来演戏,你不愧是西沉,脑回路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事到如今,岑野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是,我骗了你。” 桑虞恼成了一只河豚,气鼓鼓地又要抬步往前。 岑野拉住她手腕,快速说:“当时你在相亲,我不这样做,不好引起你的共鸣,后面更不能顺理成章地提出要和你结婚。” 桑虞胸膛起伏急促,怒不可遏:“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给我下套,想骗我结婚?” 岑野改为牵她的手,十指紧扣,唯恐稍有不慎她就跑了:“嗯,知道你同意去相亲,可以接受和不了解的异性接触,甚至是走向婚姻,我就在想,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耍了心机,使了手段,目的无非一个:他要娶她。 桑虞在路上回想了许多,那段时间的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她掏出手机,用小号登上微博,进入和“非晚”的私信界面,怼到他眼前质问:“这个是你的小号吧?” 岑野扫了眼,吐口气回:“是。” “骗婚”一事被揭露,小号自然无法掩藏,岑野去年套她的话,全部用的这个号。 桑虞怒气冲冲地收起手机,没有再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个号是她。 小号是她高中注册的,以前发过几张日常拍摄的夕阳西下,后面主要用于追西沉的小说,名字和她微信一样。 桑虞这个号和“非晚”早就进行了互关,有过和西沉相关的零星联系。 岑野或许一开始不清楚这号的背后是她,只是想探探读者对于自己作品的实际感受,但稍微花点儿心思,翻看她发过的内容,再对比ip地址,不难猜出。 “老婆,我们回家再说,行不行?”岑野软下来,大拇指去摩挲她的指节,轻声请求。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桑虞接到了叶明芝的语音召唤:“小桑,团里准备召开紧急会议,你方便过来吗?” 桑虞深呼吸两口,按住不常使用的语音键,以稍微正常的音色回:“方便,我这就来。” 她恼火地甩掉岑野,回身走向舞团。 岑野拎好她的购物纸袋,亦步亦趋地随她过去。 桑虞又急又火,一路上都在和叶明芝聊,完全无视他。 步入舞团,把自己关进会议室,桑虞没往玻璃窗外瞧上一眼,不用看也知道,岑野准在外面候着。 这场临时决定召开的会议,主旨自然是才面向市场的舞剧《日薄西山》。 线上线下对此的舆论一片大好,利于后期卖座,叶明芝首先肯定了大家的付出,感谢每一个参与者,再转向桑虞:“小桑,现在网上对你的呼声很高,我们酌情考虑后面给你加一两个场次,可以吗?” “可以。”桑虞毫不犹豫地答应,正好她暂时不愿意待在家里面对岑野,让自己忙起来也好。 散会后,桑虞走出会议室,静候在外面的岑野凑近,递来一杯不知道去哪个办公室接的温水:“渴不渴?” 她先前和他争论了那样久。 桑虞面对同事的和缓脸色,在他跟前又恢复了冰冷,嗓子确实发干,但置若罔闻。 岑野没办法,收回杯子,专注于认错:“都是我不好,我当时太想娶你了。” 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才会无所不用其极。 桑虞斜他两眼,愤懑地咬定:“那你也不应该骗我。” 他之前隐瞒还有一个身份是西沉也就算了,她还能够理解,而今这个是原则问题,她一时难以接受。 讲完这句,桑虞便拒绝和他交流,将他彻底归为了隐形的空气,视若无睹。 晚间回到家,桑虞洗漱齐全,抱起团子就往客房走。 岑野横去了她身前,阻挡去路:“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以不理我,但不能分房睡。” 桑虞手臂拖住猫咪,抬眼睨他。 岑野态度鲜明:“这是底线。” 桑虞双唇抿成一条线,没听过哪对夫妻发生争执,还要维持理智,坚守这种底线的。 她不予理会,脚尖一转,绕过他,固执地进了客房。 团子显然没玩够,还想去外面蹦跶,没陪桑虞躺多久,就跳下床,去扒房间门。 桑虞听见动静,撑起胳膊蹭起身,恰巧瞅见岑野从外面拧开房门,放他的宝贝猫儿子出去撒欢,换他自己进来。 “你出去。”桑虞瞪他。 岑野没听,躺来了她身侧,搂上问:“现在没有我陪你睡,你还睡得着吗?” 桑虞一噎,不想承认过去几个月,她已然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和他相拥而眠,将他当大号抱枕。 现在估计调换回去,搂抱雪龙都无济于事。 桑虞贴着熟悉的结实胸膛,嗅闻清清淡淡的柚子香,莫名感觉自己又中了他的圈套。 他就是想让她离不开他,夜夜非他不可。 桑虞气闷地哼了一大声,挣脱掉他,挪去床沿睡。 “不怕掉去地上?”岑野无奈地向她移动,伸手要捞她回去。 桑虞即刻回头,指向床铺中央,义正言辞地提醒:“三八线,你不许过来。” 岑野伸长的手臂一顿,忍不住溢出一声低笑,他俩高中做同桌那一个月没划三八线,眼下倒是划上了。 这玩意儿划在床上,可比划在课桌上,叫他难耐得多。 岑野的手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前面伸,可惜还没触碰到她的衣袖,就被她啪的一下打开。 并收到一句严厉的警告:“你再碰我,我就去住酒店。” 岑野不敢乱动了,怏怏地收回手。 桑虞见他老实了,侧过身去,用后背对着他。 岑野轻而缓慢地移到三八线边缘,朝向她侧身,借着床头灯的微薄光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桑虞手上少了可以环抱的人,入睡极其困难,默默数了不知道多少只羊,实在熬不动了,才勉强沉入梦乡。 耳闻她均匀的呼吸声,岑野慢慢向她靠去,也不动手动脚,只是安静地,小心地贴着她披散的长发,贴着她衣裙的一角,诚惶诚恐,珍之慎之。 就在他已经十分满足,打算合眼睡觉时,桑虞翻过了身,欠缺意识地滚进了他怀里。 岑野即刻拥住她,带她回了三八线的另一边,下巴轻轻抵上她的顶发,勾起唇角,用气音说:“是你自己过来的哈。” 翌日清晨,桑虞睡得迷迷糊糊,一如平常地在他身前拱了拱,声线软糯地唤:“……老公。” 岑野极轻地应下一个“嗯”,并未全部清醒,本能地低下头,去找她的唇。 暖热又迫切的触感压上来,桑虞猛然清醒,记起昨天的事情,记起他们还在冷战,立马用尽全力推开他,翻身下床。 “你为什么越线了?”她站去床尾,指向他控诉。 岑野原位坐起来,撩起懒倦的眼帘,兴味盎然地反问:“谁越线了?” 桑虞一惊,仔细地瞧了瞧他身处的位置,确实还在属于他的那一边。 她顿时哑口无言。 岑野笑着下了床,走近弓下腰,逐渐清明的眸光去撞她的:“老婆,你自己定的规矩自己打破了,该怎么办?” 他自顾自地提议:“罚你今天晚上继续过来抱我?” 桑虞:“……” “你做梦吧。”她踩了他一脚,转身出去找团子。 脚尖传来细微的痛感,岑野若无其事,直起腰杆望向她的背影,禁不住弯了眉眼。 他的媳妇儿,连生气都很可爱。 桑虞晚上有演出,吃完早饭便去了舞团,再跟随叶明芝等人前往剧院。 岑野也会去剧院看她演出,全程陪同,奈何她全程忽略。 临近晚间七点,桑虞的妆造完成,前方舞台准备开始暖场,始终陪伴在侧的岑野需要前往观众席落座,以免去晚了,影响其他观众的观看体验。 “我先出去了,结束再来接你。”岑野凑在她身侧说。 桑虞别过脑袋,置之不理。 看她气呼呼的模样,岑野憋不住笑了笑,只要不轰他走,便哄得好。 他一走,桑虞也站起了身,抓紧登台之前的短暂功夫,去上一次洗手间。 近期《施夷光》来巡演,南城歌舞团的人自然会在这里活跃,桑虞上完厕所,站在洗手台冲洗,就碰见了尚瑾一几人。 她们瞧见她的神情都不太好,招呼都没打,急匆匆地离开。 那慌忙无措的模样,仿佛是担心会自取其辱。 桑虞对此毫不意外,《日薄西山》首演告捷,南城歌舞团的人看她的面色就变了,其中以齐志扬和副团长最具有代表性。 他俩的双眸极其复杂难言,大有想上前攀附关系的意思,却陡然记起了曾经对她放出过的:“离开了我们南城歌舞团,你什么也不是。” 继而还会记起岑野断然回复的:“离开了她,你们这个破团才什么也不是。” 时至今日,桑虞自然感觉到解气,但也没有过多为他们分心,她该去登台了。 一舞终了,桑虞和众多同事完成热热闹闹的冲台,折返回后台。 她走得慢,落后众人,方才绕出舞台的范围,便望见了静候在走廊一侧的男人。 纯白衣衫,容颜温润,不是岑野,而是沈亦淮。 四下演职人员来往喧嚣,桑虞和他平淡静和的视线对上,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沈亦淮显然是特意来这里等她,走上前说:“恭喜。” 他作为专业人士,看完《日薄西山》,最是明了这部舞剧的厉害之处。 桑虞客气地点点头:“谢谢。” 沈亦淮打量她英气逼人,足以令人眼前一亮的造型,由衷地感叹她去年毅然决然地和南城歌舞团解约,是一个明智之举。 若她继续待在哪里,或许一直都会在既定的赛道上求稳,不会尝试这种全新的风格。 这于她而言是一种突破,一次转折。 沈亦淮问:“《日薄西山》会参加明年的莲花奖吧?” 莲花奖是专属于职业舞者的评选,在舞剧方面三年一评,他们曾经一起排练的《施夷光》从开始便确定会送去评比。 何曾想到世事变幻多端,桑虞会离开《施夷光》,会凭借另外一部新舞剧去参评。 她不加掩饰地颔首,那是她的目标。 她和岑野说过,她一定要让《日薄西山》拿奖。 沈亦淮淡然抿笑,真心道:“祝你们荣获金奖。” 桑虞:“谢谢。” 两人好几个月不曾接触过,各有各的不太自在,沈亦淮顿了顿,似是在琢磨话题:“我也准备退团了。” 桑虞疑惑地仰头望他。 沈亦淮:“我打算出国进修两年编导。” 桑虞明白他不是专业编导出身,的确需要进一步的系统学习,“挺好的。” 沈亦淮又沉默了几秒钟,压低眼帘说:“有件事,我考虑了许久,还是我自己和你说清楚比较好。” 桑虞不解,他们之间,还有没说清楚的吗? 沈亦淮浅浅地深呼吸一口,仿佛还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当年给你提供的《枝上春》灵感,是岑野告诉我的。” “什么?”桑虞震惊。 沈亦淮简单几句概括完年少时的前因后果,桑虞越听神情越僵。 沈亦淮泛白的唇边有一丝苦涩:“是我以前胆小还懦弱,我害怕一旦告诉你真相,你看我的那种崇拜的眼神就没有了。” 很多时候,他比情绪来得迟缓的桑虞更加敏感,或许当年,在桑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从跳完《枝上春》以后,她落在他身上的眸光就变了,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贪恋,他珍视,他自我催眠,认定那个奇思妙想就是出自自己。 桑虞从未想过对自身影响深远的《枝上春》,会和岑野扯上联系,禁不住走神恍惚。 而她的眼珠再度转动,余光瞥去其他地方,瞧见岑野不知何时站到了数米开外的后方,手上捧一束娇艳的月季,面无悲喜,目色深沉地盯着他们。 桑虞心脏猛地一跳,忙不迭和沈亦淮说完“再见”,小跑过去。 岑野睨了两眼沈亦淮,牵上她的手,一道掉头远去。 不待岑野开口,桑虞率先迫切地问:“我高中时跳的《枝上春》,你还记得吗?后面半截的编舞灵感是你告诉沈亦淮的?” 分明明确了答案,她还是想问他,想亲耳听他说。 岑野愣了一下,没曾想她会突然提及这茬。 显而易见是沈亦淮告知她的。 “嗯。”岑野声色偏淡,言简意赅地补充缘由,“我在学校舞蹈室外面,无意间听到过你和老师的争论。” “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桑虞反向用力拉住他的手,急不可耐地问。 少时的岑野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判定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我们当时不熟。” 他直接找她说,恐怕她不会过多在意。 当年谁不清楚,班上那个最擅长古典舞的小姑娘,有一个一同长大的竹马,最听他的话,只听他的话。 桑虞缄默地耷拉眼,他们在那年青葱确实不熟。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她不知道如果那时站到自己面前,亲口诉说那些灵感的人是他,会牵动怎样一番变化。 岑野见她久久出神,轻捏了下她的指节:“怎么了?” 桑虞摇晃脑袋,她不想说,自己是因为沈亦淮提供了《枝上春》的灵感,才开始对他产生了好感。 假若当时能够得知那个别出心裁的提议源于岑野,她会不会对他…… 算了,就算她高中时会因此喜欢上他,他那时也不喜欢她。 作者有话说: 正文马上结束了哦,后面还有一章 —— 感谢在2023-08-30 13:15:19~2023-09-02 13:1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困 20瓶;陳小咪 5瓶;困困捏 3瓶;Ever、沫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天台 ◎她来了,他还在。◎ 剧院狭长的走廊铺了地毯, 两人的脚步连续落下,声响无一不消融在了柔软的面料里。 岑野一手抱花,一手牵住桑虞往前走,语调有些微改变:“你们刚才就在聊这个?没聊点别的?” 桑虞听着他不是酸溜溜, 却甚似酸溜溜的口吻, 抬眸斜他:“你还敢生我的气?” “不敢。”岑野能一直牵她的手, 不被她甩掉已然心满意足了,“永远不敢。” 他将那束鲜花递给她, 她捧过, 习以为常地低头嗅了嗅,在大同小异的花香间, 记起了那个默默送过她好几年花的“C”。 这两次演出结束,好像没再收到他的花。 不清楚他是不是太忙了,亦或是对《日薄西山》不感兴趣,不再追着她的舞剧跑了。 “又想什么呢?”岑野觉出她的走神, 立时问。 桑虞抱紧喜爱的花卉, 随口说:“没什么,想到了一个粉丝。” 她粉丝众多,又是出了名的宠粉, 岑野没有多想,带她去卸妆换衣服,回家休息。 桑虞没再和他因为一开始的“骗婚”闹脾气,听完沈亦淮那番话, 她忽然觉得他们能跨过十年的间隔, 于渺渺人世不期而遇, 一步接一步地走到今天, 诸多纠葛, 诸多缘由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唯有他此刻牢牢牵住她的手,而她深深眷念这份温度。 两人回到家,闹腾了大半个晚夜,关在门外的团子应该是被他们的动静惊到,不时用爪子扒拉房门,不时在客厅跑酷,弄得哐当响。 然而主卧里的两人谁也无法分心,暧昧的粗重呼吸缠绕在一块儿,迷乱的气息肆无忌惮地盖过原本的雅致香氛。 桑虞额头和身上全是热汗,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她在不断的喘息呜咽中散去一身力气,泪眼朦胧地看他锁骨处的纹身,那抹朱砂红愈发艳丽了。 她还听见他附在耳边,用喑哑低沉的嗓音说了好几遍:“补昨晚的。” 次日不用工作,桑虞自然睡了一个懒觉。 她睁开惺忪的眼,仰面看了看岑野,他眼睫低扫,还在安睡。 她纤弱的手臂圈紧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贴得更近。 岑野早就醒过,回笼觉睡得不沉,感受到她的小动作,不自觉地弯起唇角,亲了亲她:“老婆早。” “早。”桑虞依旧窝在他怀里,不愿起来。 岑野由着她抱,倏忽想到一茬:“你那天拿回来的购物袋里面的衣服是给我的?” 袋子没有封口,他不经意地瞥见里面是男装。 桑虞蹭着他的胸膛,把领口都蹭低了几分:“嗯嗯,《日薄西山》火了,打算送你的礼物。” 岑野笑了:“为什么买西装?” 桑虞脱口而出:“想看你穿啊。” 她那天独身迈进男装品牌店,逛到西服区域就走不动路,情不自禁地想象那些挺括又禁欲的款式,被他宽肩窄腰的身形撑起来的画面。 岑野捏一下她软乎的脸蛋,“你怎么老是给我买我不常穿的?” 之前有浅色的家居服,现在又是正装。 “因为只能穿给我看。”桑虞难为情地咕哝,“你要是经常穿,我还不买了。” 他那般惹眼的样貌和身材,穿去大街上,不是招蜂引蝶吗? “哦?这样啊。”岑野唇畔噙笑,拖腔带调地说,“你想看我什么时候穿?” 桑虞缓慢地扇动眼睫,莫名觉着他这句问得别有深意,昂头盯了他几秒,先把自己的双颊盯烫了。 她赶忙松开他,踢掉被子下床,习以为常地藏进卫生间。 桑虞完成洗漱,准备去衣帽间找衣服换,先碰见了从那边过来的岑野。 他身上已然不是慵懒随性的家居服,换成一套黑底暗纹的正装,内搭的白色衬衫不见丝毫褶皱,纽扣全部扣好,领口绕过一圈深色领带。 桑虞一讷,仓促停下了步伐,直直望向他。 岑野被西装裤包裹的修长双腿往前一迈,不苟言笑地站到她跟前,曲指正了正领带,眸光是一以贯之的冷沉,可细细探究,暗藏了几分轻佻,实属是斯文败类模样。 “你怎么换上了?”桑虞亲自在商场挑选出来的大全套,自然一眼认出,“今天要出门办正事吗?” “你不是想看我穿?”岑野平常不会出席需要用上正装的场合,不习惯领带的束缚,忍不住扯了两下,“好不好看?” “好看。”他高大健硕的身形简直是天生的衣架子,桑虞都不敢多看,以免受不住诱惑,一早起来就又扑去他身上。 因此她即刻催促:“你快脱下来。” 岑野眸光微闪,意味隽永地打量她须臾,快速扯下了领带,松散衬衫纽扣。 桑虞要绕过他,去往衣帽间时,手腕忽地被他拉住,继而那条细长的领带便缠到了她腕部。 “你做什么?” 桑虞还陷在茫然中,已被他拥住,推回了一旁的大床。 “好看就该多看一会儿。”岑野跪到她身侧,利索地用领带捆绑了她的两只手,压去头顶。 不多时,桑虞才知道这套西服最扰人心乱,让她招架不住的穿法是他上衣仍旧一丝不苟,裤子却混合她的真丝睡裙,落去了地板。 —— 《日薄西山》在苏城的首轮演出顺利,后面陆续开启各个城市的巡演。 桑虞和岑野绕了小半个中国,在又一年初夏,绕回了南城。 走到家乡,两人不用再住剧组安排的酒店,带着团子回了自己家。 这届莲花杯的举办地点就在南城大剧院,距今仅剩两个月,到时候会派团里功底最强的A卡进行现场演绎,《日薄西山》当然是桑虞去跳。 叶明芝为了保证她的最佳状态,这个月没给她安排太多场次。 桑虞乐得清闲,除去日常练功,与岑野回去陪伴双方长辈,都蜗居别墅。 这个日光充沛的午后,桑虞在练功房跳完舞,下楼冲洗过,又哒哒地跑上三楼,去书房找岑野。 她跳舞之前他就说过,下午会码字。 书房的门虚掩,桑虞敲了几下,没得到回应后,推开了一些门缝,脑袋伸进去左看右望。 奇怪,内里除了陈设还是陈设,没见着人。 桑虞刚想把门带上,去楼下找找,活泼的团子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逮住机会就朝里面冲。 她来不及阻止,毛茸茸的一团已经飞奔进去,跳上书桌,又跃上了书架。 眼看着桌面上的摆件遭了殃,桑虞急忙进去,一面扶起倒地的物品,一面呵斥:“团子,下来。” 玩得兴致勃勃的团子哪里肯听她的? 小家伙仿若成了精,清楚她不好够到高处,没几下就跳到了高处,得意洋洋地冲她摇尾巴。 桑虞:“……” “你快下来,小心晚上没肉吃。”桑虞脱掉鞋子,打算站去凳子上抱它。 怎料它又一个跳跃,飞去了另外一边的架子上。 这回它落脚不稳,蹬开了好几本书,依次摇摇晃晃,砸向地板。 桑虞站在椅子上,俯瞰下方散落一地的书纸,又仰头盯它,无可奈何到哀怨。 团子和她目光一致,宝石一般璀璨的蓝眼睛在那些书籍上过了几圈,好似明白自己闯了祸,讪讪地跳下去,躲出了房间。 桑虞被它一连串动作逗得发笑,莫奈何地摇了摇头,回到地面,穿上拖鞋,替逆子收拾残局。 落地的四五本书有些被迫翻了页,桑虞逐一合上,再找纸巾擦拭干净,重新放回书架。 她捡到第三本,是一个厚实的笔记本,墨色封面关合,但从中飞出来了一截纸条。 纸张泛黄,显然是被岁岁年年消磨得褪了本色。 桑虞本来没有多想,可是瞟眼过去的纸条内容较为熟悉。 不是上方的文字,而是字迹。 她自从大学毕业后,很少会用手写,写出的汉字没多大改变,和学生时代一样工整稚嫩。 桑虞认真地注视了那张露出来半截的纸条一会儿,感觉的确是自己所写。 根据老旧纸张判断,约莫是多年前的产物。 书房算是岑野在这个家的私密空间,其中全是他的珍藏。 而他这份隐秘中,居然还有她的痕迹? 桑虞狐疑,打开了手上的笔记本,小心取出纸条,好好地看了看那些文字: 【老师说的话,不能全听全信。】 读到最后一个字,她的记忆匣子霎时找见了钥匙,联想到前年岑野提过的,她在高一时,偷偷给他传过一张纸条。 同时联想到高一,那个他被物理老师当众辱骂的情景。 她便是在那节课上,给他写过这张纸条。 桑虞没曾想当年的一时兴起,居然会被他收藏于此。 她不由弯起唇,轻轻抚摸纸条,想把它夹回原处。 可垂眼时,瞥见这页笔记本上的内容是: 【今天学校的天台上有你偏爱的夏风,偏爱的落日,可是你没来。 但没有关系,我应该还会喜欢你。 桑虞,毕业快乐。愿你一生坦途,一生被爱。】 看到末尾,龙飞凤舞写出的自己的名字,桑虞怔了又怔。 她清亮的眸中荡漾不解,将这段话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读。 的的确确是写给她的。 再细看右下角的落款日期,是九年前的六月八号。 是他们高中毕业那一天。 桑虞对那个夏日印象深刻,她也约了一个人准备表白,同样无人赴约。 几乎是同时,她意识回到那一晚,走在寂寥无声的校园,于后面望过的岑野孤独的背影。 她当时就有猜测,他是不是也在这个青春即将散场,各奔东西的特殊日子,痴等一个人。 桑虞心下如同在经历一场八级地震,抱着笔记本的双手都在发颤,没忍住往后翻了几页。 这是岑野昔年的日记本,她曾经好奇过,一个大男人的日记会写什么。 当下她终于获知了答案。 他的日记,字字句句,桩桩件件,无不是她。 看着看着,桑虞眼圈泛红,视线模糊,颤颤巍巍地将纸条和日记本整理好,放回老地方。 再闷头冲出了书房,跑去了楼下。 桑虞鬼使神差地围绕这栋别墅,房前房后地转了一圈。 她第一次踏进此处,便直觉奇怪。 这里完全不符合岑野的个性和审美。 先前,岑野码完字,摸出手机点了下午茶,奈何小区外面的道路因为一出车祸堵了,外卖小哥送不进来,他只得走出去取。 岑野拎着桑虞偏爱的那家下午茶回来,意外地见到她愣怔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正面直对院子里,那株花开繁盛的粉色龙沙宝石。 不像是赏花,更像在发呆。 岑野把下午茶放到茶几,走过去打了一个响指:“看傻了?” 不料桑虞猝然转身,不由分说,扒拉开他短袖的领口,直视左侧锁骨处的纹身。 岑野惊了一瞬,低眸瞥了瞥她玉白的手指,有点玩世不恭地问:“怎么动手动脚的?昨天晚上没动够?” 桑虞没有理睬他的话,直勾勾注视刺于他纤薄肌肤上,那个早已看过千百遍的图案。 夕阳西坠,湖光山影,线条凌乱又有序。 她从前一知半解,只瞧见了表面,不明白那些线条藏有怎样的深意。 直至入眼他日记本上写的:【正式毕业的第三天,去纹了身,挑选图案时,一眼看中了一幅湖海落日,她一定喜欢,下面的水纹是她姓名首字母的变形。 纹身师知道后,笑我才成年,就把人家女孩子的名字纹在了身上,将来万一遇到了更喜欢的,不会后悔吗? 我想一定不会,她就是我最喜欢的。】 桑虞伸手去碰他纹身上的曲曲折折,满怀酸涩地分辨和自己相关的“S”和“Y”。 微凉的指腹划在锁骨附近,岑野喉结禁不住上下滚了滚,牵动上面不起眼的小痣。 他抓住了她的手,指腹用力地摩挲:“要看还要摸,我们是不是应该回楼上去?” 桑虞任由他握住手,仰头迎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音色低而缓:“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岑野一愣。 桑虞:“是我吧?” 岑野听不懂:“什么?” 桑虞:“你前年接受出版社采访,说的那个女生,是我吧?” 岑野放松的神态逐渐发僵,仿若谨慎隐藏在内心深处,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为什么这么问?” 桑虞实话实说:“我看到了你高三的日记。” 岑野浓密的眼睫垂低,遮盖双瞳里霎时翻涌的惊心动魄,缓慢“嗯”了一声。 桑虞眼睛湿润,声线变得不稳:“所以才有这栋房子,楼上的舞蹈房,栽了那棵粉龙,还养了团子。” 他日记本上真真切切记录的,他对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等一切极富闲情雅致的爱好都无感,但她钟爱,等以后有了能力,都想试一试。 “是。”岑野再一次承认。 桑虞泪花打转,他生性孤冷,偏爱毫无温度的黑灰色,追求诸如机车的刺激速度,却甘愿慢下来,养花喂猫,住在一栋四处色泽鲜亮的房子。 他所表现出来的全部反差,都是因为她。 岑野看她快哭了,将其揽入怀中,轻柔擦拭她的眼角:“会在高中就喜欢上你多正常,我们晚晚那样优秀耀眼。” 桑虞呜咽:“可你为什么要偷偷做这些?” “不是偷偷,是我确定。”岑野口吻坚决,比高耸入云的山峦还难发生转移,“我很早就知道,假如我这辈子要谈恋爱,要结婚,对象只可能是你。” 所以当年买房时,选择了离她工作地点近的,装修时,选择了她会喜欢的风格。 再养一只她高中就在念叨想养的猫,种上她最爱的花,日思夜盼她有朝一日会推开这户家门。 哪怕只是来做一回客人,喝一杯清茶。 “而且我这些都不是无用功,你真的来了。”岑野双臂圈紧她,同样有两分哽咽。 “可是万一,万一……我没来呢?”桑虞抽泣着问。 岑野不假思索:“如果你没来,我还是会在。” 他余光扫过外面那株粉色龙沙宝石,想到那年去花卉市场挑选时,店员推荐了另外一款,理由是这种花美是美,但花期有限,在气温适中的南城,一年只能开一季。 欣赏一次,就要等上一年。 岑野当时想,一年等一次算什么,一生等一次都可以。 桑虞双手环上他精瘦的腰,贴在他身前抽抽噎噎:“还,还有吗?” 岑野顺着她细软的长发,捧起她的脸亲了又亲,吻尽泪痕。 待得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他牵着她回了书房。 岑野在书桌下方的储物柜中取出一个纸盒,打开盒盖,里面整齐收集了大大小小,尘封已久的票根。 全是舞剧的,全是她的主演。 桑虞朦胧地看着这些,拾起一张属于《施夷光》的,顷刻猜出:“你是C?” 那个多年以来,从未错过她一场公开登台,总会在散场后送上一束当季月季的神秘粉丝。 岑野颔首。 桑虞捏紧了票根一角,又一头扎入他的怀抱,用尽全力搂住他。 难以言喻,只剩泪眼婆娑。 岑野抚摸着她的背,反而浅浅笑了起来:“我的处女作叫《薄纸》,灵感来源于你高一时给我传过的那张纸条,后面我一没有灵感,就在网上搜你的舞蹈视频,去现场看你演出,《日薄西山》也是因为在那个傍晚,和你正式地重逢,被你叫了一声。” 她永远无法感同身受,那个再寻常不过的春日黄昏,她站于如织人流,准确无误喊出他的名字,于他而言是何等程度的震荡。 山崩海啸,恒星对撞,宇宙泯灭,都不足以形容。 桑虞不由回想,过去的日子,她工作不顺畅,生活不如意,就去找他的小说看。 原来这么多年,他们都以自己不知道的方式,治愈着对方。 —— 日子转眼进入炎炎八月,去参加莲花杯赛事这日,天朗气清,万物皆是一片夺目的明晃。 大事在前,桑虞和岑野七点不到就起了,后者有意换上了她送的那套西服。 他却没戴领带,松松垮垮地绕在手上,递向换完衣服的桑虞:“劳烦老婆。” 桑虞接过,根据近期在网上学的,不算熟练地给他系好。 她的手方才放下,岑野俯下身,在她水润饱满的唇瓣印落一个吻,有理有据地说:“奖励。” 桑虞:“……”是他自己想要这个奖励吧。 两人挽手出门,径直前往南城大剧院。 赛事从早上比到了下午,桑虞在台上的表现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成功压过最大的竞争对手《施夷光》,率领《日薄西山》拿下舞剧类的金奖。 她代表整个团队站上领奖台,捧高奖杯,有条不紊地讲完提前准备好的致辞。 主持人采访完她本人,话锋一转:“大家都知道舞剧《日薄西山》改编自西沉的同名小说,听说今天西沉本人也来了现场。” 桑虞弯唇点头,明亮的视线直直落向下方观众席,二排居中的位置,笑意更为灿烂。 追光灯跟随她的眸光移动,于千百人中,定向其中最为出挑,西装革履的岑野。 他目光坚毅而虔诚,旁若无人地回视台上的焦点。 直到主持人邀请他上台,他才起身走上去,站定在距离桑虞半米左右的地方。 主持人热络地寒暄了几句,按照台本问话:“请问您是特意来看《日薄西山》的改编版本吗?” 岑野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薄削的双唇微有弧度:“来看我太太。” 台上台下都是舞蹈圈的,谁没在网上吃过他和桑虞的狗粮,立时响起了起哄声。 场子活络,主持人不用费尽心力地热场,轻巧地调笑:“原来只是来看我们桑虞的啊。” 紧接着,她又正儿八经地走台本:“那么请问,《日薄西山》被您太太带头,以舞剧的形式完美演绎,是您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吗?” “不算。”岑野回得极快,“我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娶到了喜欢了十年的女生。” 台下都清楚他和桑虞是夫妻,但鲜少人了解他们还有一段青葱时光,惊奇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大厅的边边角角。 主持人同样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点燃全场的回答,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真好,恭喜二位啊。” 桑虞抱着奖杯,和岑野相视一笑,异口同声“谢谢”。 最后,主持人再问了岑野一个问题:“此时此刻,您最想说什么?” 舞台灯光璀璨,万人瞩目。 岑野的作品在过去几年,荣获不少奖项,但他没有出席过一次颁奖典礼,都是让编辑云望代劳领奖,今天是他生平头一遭站上来,定在聚光灯之下。 他缱绻的视线追逐身侧的娉婷女人,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一口,换了最为认真的语气:“认识十二年,我总算有资格,和她并肩。” 话音尤在,桑虞的眼尾已经洇开了红晕。 莲花杯圆满结束,苏城歌舞团预定餐厅,大肆操办了庆功宴。 桑虞和岑野没被饭局缠身太久,知会了叶明芝,提前出来,牵手压马路。 晚间七点过,橘色夕阳燃到了一日之最,绚烂的渐变红霞镶嵌在忽来忽去的浮云边缘。 清风一起,云散,云又聚。 他们沿着晚霞余晖洒落的方向,不知不觉转到了南城二中附近。 岑野指向校门外的路边:“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那里。” 桑虞讶异,她以为他们的初见是在教室。 岑野说:“那天我们新生报到,你被爸妈送下车,笑得很开心。” 他那时在想,如若自己的爸妈没有去工厂赶工,没有遇上那遭意外,也会按照约定,双双送他来新学校报道。 所以他禁不住多瞧了好几眼那个一看就是备受父母宠爱,在蜜罐中长大的女生,深刻记住了那张清新脱俗,纯真无害的脸。 随后,岑野慢吞吞去学校查看分班表,走入新班级,出乎意料地又见到了她。 他毫不犹豫,选择坐到她身旁。 间隔十二个春秋,桑虞再度望向那个早已变化的路边,酸酸胀胀的情绪充盈胸腔。 她拉紧岑野的手,朝前方阔别多年的高中走:“我们进去逛逛。” 八月的校园正值暑假,与当年高考结束的那晚一致,属于枝繁叶茂,属于盛夏蝉鸣,属于难得的沉寂。 苦守原位的只有守门保安,连逃不过补课惨运的高三生都迎来了寥寥无几的休假。 按理说,一般社会人员不能再进学校,桑虞和保安好说歹说,甚至把曾经的班主任搬了出来,才被应允入内。 南城二中在过去数年经过几轮翻修,大变模样,桑虞拽着岑野穿在熟悉又陌生的校园,目标明确地奔向高三楼。 万幸这栋还是原貌。 她一路牵着他,上了天台。 发现岑野暗恋自己多年,毕业时计划过表白以后,桑虞问过,那天他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约她的。 岑野说是在全班赶去吃散伙饭之前,偷偷在她书包塞了纸条。 桑虞对那张纸条一无所知,详细回想,很有可能是她在翻找书包时,不小心带了出来,再被风卷走了。 按照时间节点计算,她当时约莫是在找寻纸笔,给沈亦淮写情书。 当年种种有阴差阳错,有遗憾收场,桑虞不知道如果自己那时看见了岑野写的那封约见,赶去天台,会和他说些什么。 但今天,跨越青涩少时,携手历经千帆,重新站在他当年独自等待的地点,桑虞有一句万分笃定的回应要告诉他:“岑野,我喜欢你。” 一阵凉风吹过,天边云彩四散,所剩无几的霞光还在明媚。 岑野逆着光,看她在亮色中笑颜灿灿,双瞳明亮,还是多年前的纯美模样,又远远超出。 他神态动容,后撤一步,单膝跪地,从荷包取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钻戒。 桑虞一怔,她带他回高中,上天台,是想给他惊喜的,怎么反而变成他给她了。 “之前结婚太匆忙,什么都没有给你。”岑野歉意地解释,举高钻戒,郑重其事地问:“晚晚,我爱你,会一直爱你,你可以嫁给我吗?” 桑虞视线又一次模糊,想都不想就给出了右手:“当然可以。” 今天学校的天台上依然有她偏爱的夏风,偏爱的落日。 她来了,他还在。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到这里了!最近三次的事情太多,番外应该要等等,这章24小时留评发红包哦!感谢一路陪伴! ———— 求一个暗恋预收《及时雨》 那年青葱,学校外面的奶茶店墙壁上全是学生们的涂鸦,其中多少不敢宣之于口的青涩心事,俨然成了另类的“表白墙”。 巩桐在上面见到的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是“江奕白”。 那是轻而易举能在学校搅动风云的人物,俊朗阳光,肆意潇洒,常年稳居理科年级第一,与迷茫无措,不上不下的她云泥之别。 巩桐没想到,她后来也会在那面墙上,留下一个“江奕白”。 —— 数年后,巩桐再次回到那家奶茶店。 怀旧的店家保留了那面涂鸦墙,那些密密麻麻,交错重叠的字迹早已发黄变旧,一如他们褪了色的青涩年少。 巩桐没找多久就见到了自己曾经的字迹。 稚嫩、僵硬、小心掩藏,浑若十七岁的她。 而这时,一道明朗又带有些许疑惑的男声透过耳膜:“那竟然是你写的?” 巩桐惶恐仰起头,撞进了江奕白那双透亮的琥珀色眼眸。 ———— 暗恋预收二:《撞银河》 十七岁,叶栀第一次在沈家见到年长五岁,扬笑肆意的沈煦,便存了爱慕心思。 她拼命考去他的大学,大四时进他的公司实习。 但所有的追随仅在暗处,沈煦毫不知情。 叶栀作为不起眼的底层实习生,以为不会在公司和身为CEO的沈煦有任何交集,远远听闻便好。 不料没多久,两人迎面撞上。 叶栀轻颤的长睫低垂,掩下内心的兵荒马乱,强装镇定,恭恭敬敬地唤:“沈总。” 沈煦俊朗的脸庞聚起不解,眉尾轻挑,漫不经心地问:“不是都叫我哥哥的吗?” —— 同事偶然瞧见叶栀搭乘沈煦的车上班,找机会询问:“你和老大很熟吗?什么关系啊?” 叶栀不自然地回:“不熟,认识而已。” 话音方落,沈煦清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栀栀,走了,回家吃饭。” 他们确实受了沈家长辈的邀约,要一道回老宅聚餐,但约在晚间七点,还有一下午的时间。 晕晕乎乎跟随沈煦离开,叶栀后知后觉这一点,问了出来:“我们现在就去吗?太早了吧。” “是早,”沈煦看向她,微眯的黑眸显出意味深长,“正好,我们去约个会,多熟悉一下。” “熟悉”二字被他咬得极重,自此以后,叶栀再也无法直视这个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