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万向灯 作者:绦纶 文案: 绪的高祖母寿终正寝前,心心念念要回中国还一盏灯。 一心沉迷天文物理无法自拔的江教授只能提着高祖母的灯,重洋远渡,找那间据说开在蓟花巷865号的灯铺。 他没想到,灯铺的主人居然是个看起来未成年的古怪小姑娘。 更诡异的是,还完灯离开的路上,他被灰袍男人袭击,被迫进入了一场随时准备送命的游戏。 生活不易,为了平安活到最后一章,天之骄子江教授,不得不向浑身都是bug的“未成年”少女低头。 日常超A偶尔卖蠢的阿灯×万能好用的江教授 游戏设定 1:镇河罗刹 山村灵异类 ——“ 如果你永远意难平,那我也只能永远帮你举起屠刀。” 2: 不日之城 未来丧尸类 —— “所有人为我呐喊的那天,他对我说:女儿啊,爸爸可能等不到你回家了。” 3:桃花源记 上古传说类 ——“我提醒过你,不足为外人道也。” 4:死亡公馆 悬疑类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劝她说,感情的事情不能让步。” 5:南淀戏院 ——“只要是人,身在沼泽里就再难抽身。” …… 脑洞合集,暂定这些啦!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快穿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绪,陈灯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 第一卷 镇河罗刹 第1章 提灯少女 面前的巷子深不见底,两边的墙皮已经脱落了,露出风蚀过后的墙砖。 江绪抽出一张方巾,凑到墙上那张生锈的铭牌前,细细擦干净上边的锈迹。 蓟花巷865号。 始建于1911年。 高祖母生前一直念叨的那个地址。 他皱了皱眉,翻出手机里那张模糊的老照片,仔细地对比了一下,却没看出什么名堂。 江绪想起前几次的一无所获而归,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电筒,认命地往里走。 越往里边墙体越窄,他侧身勉强地挤过一个狭口,望着黑洞洞的前路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 放着英国那边好好的科研不做,非要遵从高祖母的胡言乱语,千里迢迢帮她完成遗愿,光是这个地名,他就找出了好几十个。 突然,他手里的电筒闪了闪,很快熄灭了,江绪拿起手机看了眼,发现已经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退回去时,前边突然隐隐有了光。 他慢慢抬起头,才发现巷子里不知何时起了雾,正前方有一盏幽幽的灯隐约在雾里,又仿佛是漂浮在半空中的路引。 搞科研的江教授绝对不是什么保守派,他很快定了定神,循着灯光穿过雾气,在巷子尽头看见了一幢建筑物。 两层的复式小楼,中欧风格,却又模仿得不彻底。 很像高祖母老照片里,上个世纪初临海某些租界里的建筑群。 江绪吸了口气,踏上台阶,在那扇腐朽的木门前站定,抬起手敲了敲。 木门“咯吱”一声发出喑哑的怪叫,就这样自己慢慢地开了。 屋里很暗,似乎是个什么商铺,成千上万的马灯摆在两边的货架上,发出幽黄的光芒,像一只只瞪得溜圆的眼睛,让他无处遁形。 江绪没有进屋,他站在廊灯下清了清嗓子:“请问,有人吗?” 一道冷冷清清的女声从屋里传出来,听音色像是个小姑娘。 “找谁?” 江绪从上衣袋里摸出高祖母的纸条,照着上边文绉绉的字,磕磕绊绊地念:“陈蕴之应姑娘之约来还灯。” 厚重的帘子被挑开,一个黑发少女,穿着素色旗袍,提了盏上个世纪才用的马灯,出现在他面前。 “她呢?” “谁?” 少女站在台阶上,掀开眼皮凉凉地看他一眼,一副懒得跟人说话的模样:“陈蕴之呢?” 陈是高祖母的姓,蕴之是字。 江绪下意识蹙了蹙眉:“我高祖母上个月走了。” 少女似乎是怔愣了一下,但很快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也是,她活得也够久了。” 没等江绪表达他的不满,她倚在摇摇欲坠的门框上,朝他摊开手:“灯拿来。” 江绪取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上锁的木匣子递给她:“高祖母病重时已经神志不清了,钥匙我没找到……” 话音未落,少女接过木匣子,不知从哪里摸出的钥匙,“啪嗒”一声,那把精致的小锁开了。 她取出里边保存完好的提灯,低着头仔细地把玩,十指纤细分明,几近透明。 那颜色白得不像是正常人能有的,倒像是在福尔马林里泡过的,江绪忍不住多瞧一眼。 然而只一眼,少女却猛地抬起头,清亮的黑瞳里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江绪朝她微微一笑,收回目光:“这样就可以了吗?” 少女收起提灯,敷衍地点点头。 眼看她要重新回屋里,江绪下意识上前一步:“我高祖母生前……” 少女的脸色一变,她猛地回过头,拔高音量:“快退出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江绪已经整个人跨过了门槛,站在了屋内的西洋毯上。 身后的门又“咯吱咯吱”地响起来。 江绪手疾眼快地扶住门,那门却丝毫不受他力量的影响,由自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慢慢从他掌心里挣脱开,企图合上。 少女将装灯的木匣子搁下,一个闪身到了他面前,一脚把眼看就要合上的木门踹开,将他从门缝间扔了出去。 “小卷毛,别回头,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江绪的心脏跳得有些厉害,他从那些雾气里穿过,照着来的方向一路冲出去,很快就把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和古怪的小姑娘甩在了身后。 终于,巷子口的那张铭牌重新映入了眼帘,他慢下脚步,扶着墙体大喘着粗气,几缕过长的碎发垂下来,有点遮视线。 江绪抬起手拨开,顺便扶了扶倾斜的眼镜,脑海里不知怎的飘起少女的那一声冷冰冰的“小卷毛”,他的手一顿,哂笑着摇摇头——真是一段奇妙的经历。 前边繁华的正街已经遥遥在望了,他直起背重新提起墙角的背包,没走几步,后脊却突然冒出一股无端的凉意。 江绪猛地转过身,险险避开了那只抓向自己肩膀的爪子。 墙根下,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一个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灰袍人。 “你是谁?” 灰袍人隐约在阴影里,没有说话,下一秒,猛地提步逼向他,带起一股凛冽的风声。 见状,江绪握着从背包里顺出的匕首,后退一步,肌肉绷紧,做好防御的姿势。 爪子的主人却轻飘飘地在他面前站定,慢慢抬起头。 江绪的瞳孔猛地一瑟缩。 那根本不是人脸,血肉模糊的面上没有五官,火烧过的疤痕千沟万壑地纠杂在上边,只有一张嘴,在桀桀地笑着。 他头皮一麻,横过匕首怼上去,那灰袍人却像雾气一般骤然解离了。 下一秒,一阵古怪的低语响起,接踵而至的便是子弹穿过皮肉的声音,江绪错愕地低下头,自己的胸膛无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还在想,果然不该回国还什么诡异的灯,高祖母平生神神叨叨的,认识的人一个都不靠谱。 ** “欢迎玩家回归,请选择关卡。” “正在载入进度,请稍后。” “滴,玩家等级不服,已弹出世界,正在匹配中,请稍后。” …… 终于,冰冷的机械音和电流的“滋滋”声全部消失了,江绪觉得踩到了实物上,周围黑黝黝的雾气也慢慢散开。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果不其然地发现那个本该中枪伤的位置好端端的,连衣服都完好无损,而他的掌心里,还紧紧攥着那把锋利的军刀。 他将衣角蹭到的墙灰拨弄开,这才举目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他正站在一处荒原上,周围是连绵起伏的青山,正前方的浓雾间有水声传来,似乎是条湍急的河流。 突然,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从那浓雾间传出,间或着妇孺凄厉的尖叫声。 就仿佛是按了快进键,明明上一秒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还在几十米开外,下一秒,就已经骤然到了他面前。 江绪被这些人面上的狰狞状震了震,他很快定神,拽住他擦肩而过的妇女:“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女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奋力地想要挣脱,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罗刹出来了,发洪水了,快跑啊!” 江绪又试着抓住几个人,却发现他们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连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复制粘贴的。 不过半刻,这些人凭空消失在荒原上,就跟他们出现时一样诡异。 从来只崇尚科学的江教授对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沉思了半晌,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个词语—— 机器。 相比真正的人,这些人更像是被写了固定程序的机器。 “搞笑呢哥们,”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粗犷的笑,“喂,新手吧?” 江绪抬起头望过去,看清楚了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 三男一女,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一个面色惨白的眼镜男,还有一对看起来像情侣的男女。 说话的正是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江绪捏了捏掌心里的刀柄,不动声色地走到他们面前,在安全距离外站定,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你们好。” “哟,听你这口音,是外国友人啊,”胖子稀奇地打量了他那头微卷的黑发一眼,回头问眼镜男,“这游戏还是国际化的” 眼镜男没搭理他,皱了皱眉朝江绪扬了扬下巴:“你是新手?” 江绪还没回答,旁边的胖子已经插嘴了:“肯定是啊,笑死了人简直,居然还拽住NPC问话,这种NPC,哥哥我一看就知道身上没剧情。” 江绪把刀按回刀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们都玩过很多次了?” 胖子挑了挑眉:“哥哥我已经平安活了五局了。” 眼镜男推了推镜片,虽然面无表情,却仍不难从那微抿的嘴角上看出矜持的傲意:“六局。” “玩这么多局还在新手村,不知道有什么得意的。”那对情侣里看起来有些阴沉的男人,轻蔑地睥睨了他们一眼。 “生存力强也是一种能力啊,”胖子毫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死了这么多人就我留了下来,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大哥我自有一手呗。” 一直没开口的那个小姑娘怯懦地扯了扯阴沉男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开口:“人到齐了就接任务吧。” 江绪站在原地,听着他们你来我往,身上的鸡皮疙瘩慢慢绽起,无端觉得这荒原里的风有些过于阴冷了。 “这游戏,会死人?” 第2章 老妇人 话音一落,所有人齐齐地回头。 “你还真当是全息游戏啊,指引你的NPC没告诉你任务时间内完不成会死,被任务对象杀了也会死,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死法,”胖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阴狠地笑了声,“比如被队友杀死。” 他很快又补充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都是好人,对外国友人嘛,当然更得友好了。” 江绪的眼眸垂了垂,他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想起那个提灯少女的警告,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其他人没有再管他,自发地形成能侦探四方的队形,开始警惕地往前走。 江绪跟上他们的脚步,没过多久,一行人就走到了荒原的尽头,一座笔陡的悬崖边上。 下边果然是一条湍急的大河,弥漫着浓郁的雾气,崖上孤零零地架了座吊桥,上边铺着的朽木正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会塌下去。 胖子随手揭下桥头栏板上的告示,读给他们听。 “任务名称:帮助村民镇压罗刹。 类别:灵异类 任务时间:一周 任务提示:不要相信夜里的人。” 胖子摩擦着手掌,露出跃跃欲试地表情:“有点意思啊,咱们先报个名号吧,我看你们年纪都还小,叫我齐叔就成。” “齐胖子你老毛病又犯了?”眼镜男扯过他手里的告示仔细又看了一遍,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叫杜十一。” 一听就是个代号。 江绪也入乡随俗地笑了笑:“江一,我中文不太好,多担待。” 那对情侣,男的叫张雷,不爱说话的小姑娘叫邱邱。 吊桥遥遥晃晃的,下边不断传来雷鸣一般的水声,几个人抓着铁索往前走,不时随着桥身晃动着。 前半段路程还好,没出什么意外,直到快走到正中央时,队伍最前边的眼镜男突然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叫。 “噗通”一声,一块腐朽的木板从桥面上脱落,直直地坠进河水里,很快就被激流吞没了。 桥上雾浓,他们看不清眼镜男的情况,胖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枪,举起来朝眼镜男探出头:“杜眼镜,出什么事了?” 江绪抓着桥上的绳索,把目光投向眼镜男的位置,却突然瞥见那雾气里隐约着的熟悉灯。 他向来四平八稳的心脏没由得一紧,居然跳得有些急促起来。 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从浓雾里走了出来,依然是未成年少女的模样,提着盏幽冷的马灯,灯光映在她素色旗袍和没什么血色的侧脸上,显得格外渗人。 少女不经意地撩了把胡乱飞舞的黑发,似有似无地瞥了眼最后边的江绪一眼。 她才往前走了一步,眼镜男就再度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他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匕首,声线颤抖着连连后退:“我警告你,你别过来啊!” “啪嗒,”是枪上膛的声音,齐胖子啐了口唾沫,举着枪朝少女的方向眯了眯眼:“这就刺激了啊,才开始就来了个鬼。” 他正准备扣动扳机,手上的枪却猝不及防被人夺了过去。 齐胖子猛地回头,面色凶狠地瞪着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的江绪:“江一,你干什么!” 江绪快速地把枪卸了子弹,牢牢地握在手里,没让他夺回去:“你看清楚,她是人,不是NPC。” 说罢,江绪朝他含蓄而友好地笑了笑:“对了,枪也不是这么握的,你这一枪过去,打中的绝对是杜十一。” 齐胖子装逼失败,臭着脸收起枪,观望起桥中心的动静来。 果不其然,那个少女没有丝毫要攻击人的意思,只是上前一步,轻飘飘地把抱着桥索瑟瑟发抖的杜十一拉起来,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你们好,我是玩家陈灯。” 江绪看着这个把自己牵扯进莫名其妙事件中的小丫头,皮笑肉不笑,还偏偏要装出一副友好的模样,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凝滞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在陈灯略含嫌弃的眼神里,眼镜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于怂了,他猛地挺直背,阴着脸推开挡路的陈灯:“你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桥上。” 陈灯已经放弃微笑的表情了,面无表情地睨了所有人一眼:“这桥马上就塌了。” 话音刚落,又有几块木板刷拉拉地脱落下去,眼镜站的刚好就是其中的一块。 他避让不及,险些跟着掉下去,还好陈灯眼疾手快地把他拽了回来。 她没再管他们凝重的脸色,转过身继续往对岸走,在桥面残缺的吊桥上,她居然也能如履平地。 江绪越过齐胖子和双腿发软、满脸戒备的眼镜男,一言不发地跟着陈灯的脚步往河对岸走。 其他人如梦初醒,压下心底的惧意,迅速加快了脚步。 等张雷把落在最后的邱邱拉上来以后,吊桥“铮”地发出一声巨响,从邱邱刚刚站的地方断开,直直地坠进了河水里。 桥上的木板噼里啪啦地往河里掉,溅起数丈高的水花。这是相当于断了他们的归路,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纷纷将目光投向陈灯。 “喂,你现在可以交代自己怎么回事了吧?” 江绪没有说话,跟其他人一起把目光投向陈灯,他比任何人都好奇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灯抬起头,正准备开口,就与河中央的一双眼睛对视上了。 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怪物,头大如斗,膀壮腰粗,瞪圆的双眼像是一对发红光的灯泡,正静静与她对视着。 见她的表情不太对,其他人狐疑地顺着她的视线回过身:“怎么了?” 陈灯迅速收回目光,侧身挡住他们的视线:“没什么。” “我叫陈灯,被传送过来时就在桥中央。” “你们不信?” 见他们还是一副见鬼的表情,陈灯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干瘪地补充了一句:“不信也没有办法,事实就这样。” 众人:…… 这游戏各种无关痛痒的小bug齐飞,看把人家外国小哥都骗进来了就知道,以齐胖子为首的人倒是没有再为难她。 顺着路标的指向,几人很快就穿出了簌簌落叶的密林,一座荒草丛生的石碑出现在他们面前。 石碑上刻着“归源村”几个醒目的红字,那猩红的颜料顺着灰青的石头往下淌了几滴,跟血似的。 所谓的归源村其实就是一个山脚下的聚居地,村里的房子都是木楼,上边盖了青瓦,下边用土夯实,他们一路沿着狭窄的街道走进去,却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 村子里空荡荡的,家家户户房门紧锁,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齐胖子随意走到几家门前敲了敲,回来时脸色很不好:“都没人。” 此时场景里已经是落日微颓了,陷入幽冥中的村子仿佛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天边的夕阳却仍旧滚烫得跟火似的,隐隐透露出一股不详的气息。 邱邱紧紧地拽着张雷,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有点诡异啊,灵异类的任务不会真的有鬼吧?” 眼镜男闻言,轻蔑地瞥了眼畏畏缩缩的邱邱,意有所指嘲道:“啧,到哪里都有你们这些拖后腿的小丫头。” 话音刚落,一阵迟缓的脚步声突然从路的尽头传来,逐渐由远及近,似乎是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慢慢从血红色的夕阳里走出,弓着腰,提了盏破旧的红灯笼。 看到那盏灯笼,江绪下意识地瞥了眼身旁的陈灯。 没想到陈灯明明后脑勺对着他,却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轻哼一声:“看我干嘛,我的灯可没这么破。” 老妇人径直走到他们面前,露出慈祥的微笑,她不笑还好,一笑连江绪都有些头皮发麻。 只见那张枯树皮似的的脸上,层层叠叠地堆起千沟万壑,只剩下牙床的嘴蠕动了几下,发出怪异的腔调:“你们来了?我等你们很久了。” 那声线没有半丝的起伏,像是喉咙里含着口不上不下的痰,让人莫名觉得难受。 揭了告示的齐胖子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我们是接到村长的任务来帮忙的,请问他住在哪里?” 老妇人笑容不改,黄土地貌般的脸在黄昏里半隐半现:“村长带着大家出门去了,你们且随我来,不如住下等他们回来。” 说罢,她侧身往前方遥遥一指:“地方不远,跟我走吧。” 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齐胖子一个箭步冲过去,险些把老妇人掀翻,他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扶稳她,连声道歉。 齐胖子不知道又跟老妇人打听了些什么,回来时面上的凝重显然轻松了很多。 “我试探过了,是任务NPC,咱们跟上去吧。” 陈灯依然坠在队伍的最后边,江绪只得放慢了脚步,跟其他人拉开距离。 “小丫头,高祖母的灯,用着还趁手吗?” 陈灯猛地驻足,递给他一道凛冽的眼刀子:“你高祖母没告诉你,我跟她一个辈分的吗?你叫谁小丫头呢?!” 江教授丝毫没有收到她眼锋里饱含的威胁之意,只觉得小姑娘顶着一张未成年的脸扮老成的模样委实有些好笑。 他好脾气地问:“那我应该称呼你什么?” “我比陈蕴之小,你自己看着办!” 江绪于是一本正经地道歉:“不好意思小祖宗,我只是想提醒您,步子迈大一点,我们落后他们太多了。” 第3章 敲门声 陈灯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听出他语气里打趣儿的意味,继续严肃地教育他:“还有,什么你高祖母的,小卷毛你记好了,这灯本来就是我的!” “嗯,你的。”江绪眯了眯眼,也不恼,嘴角含笑地跟着她的脚步慢悠悠地走。 直到前边那群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没入了黑暗里,他才不经意地开口:“河里那怪物,我看见了。” 他像是随口提及一般,没有多做纠缠,拍拍陈灯的肩膀,冲她客气地一笑:“你腿短,跟不上就跑起来,别被那怪物半路叼走了。” 成功报了那句“小卷毛”之仇的江教授,在陈灯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重新加快脚步,很快追上了齐胖子一行人。 陈灯望着他的背影黑了脸,恨不得把手里的马灯砸到那颗布满浓密卷毛的后脑勺上。 陈蕴之平生最讲究长幼秩序的,后辈怎么是这么个目无尊长的狗东西! ** 等他们跟着老妇人在那栋巨大的圆形土楼前停下脚步时,太阳已经要收起最后一缕光芒了。 高耸的土楼跟村里的其他建筑丝毫不肖似,上边也是青瓦,却垒着一圈密不透风的厚重围墙,跟堡垒似的。 整幢圆形建筑向外没有窗,朱红的正门也紧闭着,只开了侧方的一扇狭窄的矮门。 老妇人领着他们进去,指着围楼的上方笑着:“刚好第四层空了三间房,你们住上边吧。” 江绪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圆楼,一轮冷清的钩月挂在正上方,仿佛一只让人无处遁形的眼角。“这么大栋楼,晚上都不点灯?” 眼镜男嗤笑一声:“人家都说人都出去了,点什么灯?” 老妇人提着灯笼,慢慢回头,给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红色的灯光半映在她脸上,显得格外瘆人:“你们夜里不可随意走动,记住两句话。” “不要相信陌生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开门。” 六个人心头一震,再望向老妇人时,她已经挑着灯笼,扶着楼梯慢慢往楼上走了。 他们沿着狭窄的木梯爬上四楼,老妇人点亮走廊里的灯笼,打开三扇紧锁的木门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齐胖子倚着木栏杆伸了个懒腰,很有经济头脑地开口:“你别说,这地方诡异归诡异,要是在现实里,早就被开发成旅游热点了,这免费民宿住起来的感觉还真不错!” “就怕你没这个命享受,”张雷冷笑着推开一间门,打着电筒进去环视了一圈,回头瞪着邱邱,“还不过来” 邱邱犹豫地望向陈灯,怯懦的双眼里有着隐约的祈求:“我跟你住,陈灯会不方便吧,要不我还是……” “快点!再不过来你知道什么后果!”张雷没了耐心,单脚踩在门槛上吼了她一句。 邱邱难以自抑地瑟缩了一下,立刻从陈灯身上拔回视线,低着头压抑着浑身的颤意,跟着张雷进了屋。 众目睽睽只下,那扇木门就这样“嘭”地一声重重地合上了。 齐胖子朝那扇紧闭的木门撇撇嘴:“傻逼玩意儿一个,装什么大神。” 江绪琢磨着小姑娘进屋时眼角隐隐的水光,蹙了蹙眉:“他们两个,不是情侣吧?” 眼镜男嗤笑一声:“管他们是不是情侣,总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呗。” 齐胖子闻言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凑到江绪耳边:“你还不知道这游戏里也是分职业地位的吧?只要你够强,不愁没有漂亮姑娘凑上来跟你做交易。” 说罢,胖子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邱邱这姑娘眼神真不咋地啊。” “走吧小卷毛,别同情心泛滥了,”陈灯懒洋洋地开口,没等江绪反应过来就扯着他推开了另一间门。 “我跟江一一间,你们随意。” 眼镜男跟齐胖子站在楼梯道里望神情古怪地盯着那扇门,面面相觑。 ** 房间里没什么摆设,只有张旧式的挂着帷帐的木床和一个上了锁的大衣柜,朝窗的位置倒是放了一台立式梳妆台。 窗户是向外开的,不断有徐徐的冷风刮进来,江绪走过去合拢扣好,转头就发现陈灯已经率先躺到了唯一的木床上。 “我睡哪儿” 陈灯把她那双纤细的手合拢来,好让那盏马灯再亮一些,闻言,她头都没有抬,理所当然地开口:“你们英国人不是最讲究绅士风度了吗?而且我可是你长辈。” 灯终于重新冒出旺盛的火苗,她心情舒畅地站起来挂到床头,然后舒舒服服地窝进了被子里。 江绪挑挑眉,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正睁着眼睛在床上酝酿睡意的陈灯突然从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捕捉到一丝甜腻的气息。 她猛地从床上翻身起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叼走了江绪手里拆了一半的巧克力。 陈灯用灵敏的鼻子嗅了嗅,佯装淡定地辨认完包装纸上的英文字母后,就着包巧克力的白锡纸就准备咬一口。 江绪眼疾手快地抢救过来,把那层纸剥下:“这是纸,不能吃!” 陈灯茫然抬起头:“不是糯米纸吗?” 她镇定地为自己辩解道:“百货公司里卖的巧克力都是裹了糯米纸的,能吃!” 江绪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微微一笑:“嗯。” 陈灯低头直接上嘴咬了一口,双眼一亮,她很快吃完那块巧克力,抿着嘴评价:“太甜了,有点腻。” 丢下这句话,她重新钻进了被窝里。 江绪望着床上鼓起的那一小团,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 陈灯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怎么会跟自己年过期颐的高祖母有交集? 这场所谓的游戏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 抛开这些无解的问题,江绪躺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正盯着漆黑的房梁酝酿睡意时,寂静的空气里却突然传来模糊而压抑的哭声。 他翻身起来,凝神听了听,勉强辨认出是那个叫“邱邱”的女生。 “小卷毛,这是你今晚第五次翻身。”不知道何时醒来的陈灯低气压地坐起来,靠着床柱幽幽地开口。 向来追求严谨的江教授下意识地纠正她:“你少数了一次。” 陈灯的目光瞬间幽怨堪比那盏马灯。 空气里,喑哑的哭声似乎就在耳畔隐隐约约着,她盯着动了恻隐之心的江绪良久,突然表情严肃地叫了他的本名:“江绪。” “能进这游戏的不是穷凶恶极就是将死之人,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走什么路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要活下去,就收起你那些多余的同情心。” 江绪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以后,当陈灯都要重新睡过去时,他兀然地开口:“不是邱邱。” “我们住的这间,左边靠楼梯口,右边是齐胖子他们,张雷跟邱邱在最里边。我根据这房子的材料算了一下,它的隔音效果,差不到这个地步。这不是邱邱的声音。” 话音刚落,那模糊的嘤咛声骤然消失了,紧接着,走廊外响起了微不可查的敲门声。 本来就紧张的空气骤然凝滞几分。 陈灯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灵巧地跳下床。 轻微的敲门声慢慢变重,继而又极有节奏感起来。 “咚,咚,咚。” 先是慢三声,很快又变得急促,最后干脆像是什么动物在用爪子挠门,留下怪异而又刺耳的拉长音,让人不寒而栗。 老妇人的告诫犹然在耳,江绪从刀鞘里拔出短刀,刚做好防御的姿势,就看见一双纤细苍白的手覆盖在了门的插销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拉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了。 他手疾眼快地按住陈灯蠢蠢欲动的手,她却像是触电一般,猛地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眼神里迸发出冰冷的杀意。 江绪还沉浸在那异于常人的冰冷触感中,腰间却被一个重物狠狠地抵住了。 陈灯不知何时夺去了他的短刀,紧紧地抵住在他的侧腰,朝他做口型:“开门!” 江绪没有应言去开门,脸上也丝毫没有慌张的意味,他微微一笑,将身子往下压了压,单手撑在门板上。 “小姑娘,你怕我看出什么来?” 这个姿势反倒是她变成了处于弱势的哪一方,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她的喉咙紧了紧,手里的枪依然抵在原来的位置,眼底却下意识地划过一丝戒备。 手往男人劲瘦地腰间送了送,她拉开保险丝:“少废话。” 江绪扬扬眉,猛地箍住她的手指,似要从她手里夺过那把“箭在弦上”的枪。 陈灯毫不费力就让枪牢牢锁在了自己的掌心里,对他扬眉嗤笑,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熟料江绪根本就没有从她手里夺走枪的打算,而是就着她的手迅速攀上枪身,在她没有反应过来前,已经卸下了全部子弹。 江教授抵在摇摇欲坠的木门上,掂了掂掌心的子弹,嘴角是一抹风轻云淡的微笑:“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学射击的时候,摸的就是这个型号的枪,你不说清楚,开门是别想了。” 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吐槽了一句:“这破游戏,就只舍得卖这种市面上淘汰了的枪型?” 少女的眼中平静无波,然而从她那起伏的反常呼吸中却能明显看出她气得不轻。 陈灯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被人威胁的滋味了,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江卷毛,你给我等着。” 第4章 堰塞湖 夜半的敲门声结束后,一切都风平浪静了。 一夜无事,隔壁几个人都还没起来,他们率先下了楼,就看见昨天那个老妇人已经在楼下摆好了一桌的早餐。 江绪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阿婆早啊。” 老妇人也笑着应了声:“昨日天色已晚,招待不周,还请海涵,今早特地为各位做了我们村的特色菜,请慢用。” 江绪微笑着点点头,然而等她一离开,就不紧不慢地转身问陈灯:“她说的什么意思?” 陈灯扯了扯嘴角,还在为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怀:“让你闭嘴好好吃饭的意思。” 说罢,她率先插了块白糖糕。 另外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地下了楼,看两人风轻云淡地用早餐的模样,脸色都不太好看。 眼镜开口就是冷嘲:“你们还真敢吃啊?这荒山野岭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老太婆哪里变出来的东西。” 齐胖子倒是主动坐了下来,笑嘻嘻地招呼眼镜:“你不吃,整整七天就等着饿死吧。” 他端起那碗粥,却没有喝,望向江绪陈灯二人欲言又止。 两人皆是一本正经的疏离模样,胖子终于沉不住气了,咳了一声,神色古怪地望向江绪:“你昨晚……哭了大半宿” 正在努力适应中式早餐的江教授险些没被嘴里的粥呛死:“我!” “我也觉得你不像,”齐胖子尴尬地咳了一声,小声嘀咕,“要哭也该陈灯这个小姑娘哭嘛……” 在陈灯面无表情的死亡眼神里,齐胖子好歹吞回去了没说完的话。 他挠挠头,有些不解地道:“那就怪了,我跟眼镜仔细辨认了,就是你的声音啊。” 江绪眯了眯眼:“从哪里传来的” “像是走廊外嗨那不对啊,迷迷糊糊的,没分辨出来……” 正说着,邱邱跟张雷两个人终于露面了,刚坐下,邱邱就犹豫着开口问眼镜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吓哭的那种。 “我们倒听到是你在哭。”江绪顺便把夜半那诡异的敲门声告诉了他们。 离奇的是,除了陈灯江绪,其他两个房间的人都称没有敲门声。 “也就是说,”杜十一推了推眼镜,“你们发现了声音不对劲后,那声音就消失了,变成了敲门声” 齐胖子敲敲碗,总结道:“这逻辑简单,小江他们打断了那哭声,就进一步有了敲门声,我们没打断,就一直是哭声。总归目的都是引我们出去,不管怎样,只要晚上不开门,就不会出事嘛。” 一直没有参加讨论的陈灯突然搁了筷子站起来:“我吃好了。” 齐胖子急忙叫住她:“诶等等,先分一下今天的任务!” 他瞅了眼老妇人离开的方向,压低音量:“这楼里处处透着古怪,我跟眼镜打算留在圆楼里查看一番,你们呢?” 陈灯显然另有打算:“我去村里走走,看还有没有其他NPC。” 江绪毫不犹豫地把手里斗争了半天的黏糊糊的白糖糕扔开,微笑着站起来:“对,我们一起。” ** 晨光给缄默的村庄镀了层烫金色,把昨天的那一股不详的气息驱散得一干二净,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村子里依然门窗紧闭,空无一人。 思忖了半晌,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就决定一路往北,到村子尽头的那个瞭望塔看看。 说是瞭望台,其实也不过是只比村内建筑群高一丈多的石头搭子,背枕荒山,脚下半人高的杂草丛生,也不是缘何而建。 江绪跟陈灯爬上望台,从这个位置望过去,村里各式鳞次栉比的小木楼全部映入眼帘,而那座奇异的巨型圆楼,背靠山,前依水,离正街有些远,在熹微的晨光里,这一切居然微妙地有种和谐感。 然而这种和谐感很快就被陈灯漫不经心的语气打断了。 她不知从哪里变出的望远镜,往江绪手里一仍,指了个方向:“你看那里。” 江绪举起望远镜,顺着她指的方向拉近焦距。 那是片清冽的湖,位置比归源村低,却又在那条大河的上游,湖里风平浪静,没有水流动的迹象,只隐隐约约有突出湖面来的、像小型岛屿一般的东西。 他又调了调,把画面拉近了些,终于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了。 是尚未被淹没的屋顶,经水浸泡和风蚀过,瓦砾已经掉光了,只露出些许残缺的断垣。 陈灯敲着木栏,眯着眼睛问他:“小江,你猜,那下面是什么?” 江绪的嘴角抽了抽,麻木地接受了自己的新称呼。 “那估计是地震或者泥石流形成的堰塞湖,”他顿了顿,缓缓补充了句,“看那地势宜居,下边可能曾经也是个村庄。” 江绪换了个方向拉近焦距,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神情一怔忪,声音微凉:“或者,连村民一起被淹了” 阴恻恻的冷风呼啸而过,在萧条颓丧的草野间吹起一排浪,让人忍不住寒噤。 “我看看。”陈灯挑眉,把望远镜从他手里拿回来。 果不其然,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在那片堰塞湖尽头茂密的林木间,矗立着三座笔直高耸的塔碑,仿佛三炷香似的,与这头遥遥相对。 她企图看清楚那塔碑上刻的密密麻麻的字迹,一抹幽影却骤然自镜头里一闪而过,穿过密林,朝着那堰塞湖的方向去了。 幽影虽然着一身黑,捂得严严实实,却也不难看出是个步履匆匆的人而非鬼怪。 那老妇人说村里只剩下她一人,那这又是谁? 幽影像是有所察觉似的,回头迅速朝这边望了一眼,只露出的半只眼睛翕合着,浑浊沉郁,透着一股子的死气。 陈灯精神一振,猛地拉着江绪蹲下,再起身时,那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你等我一下。”她将望远镜摘下扔给江绪,纵身从望台上跃下,掠过荒草朝那堰塞湖湖的方向遥遥而去,只顷刻间,就已经出了江绪的视野。 被扔下的江教授反应过来时,没来得及抓住了她的一方衣角,他孤零零地萧瑟在风里,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手里的望远镜。 ** 陈灯敢从这么远的地方追过去,自然是相当有底气的,她的速度很快,身形几乎有了重影,如果江绪还在场,定然能发现这异于常人的现象。 这也是陈灯要甩开他的缘由。 她在那三座塔碑前落地时,那个黑衣人还没有走远,手里拎着沉甸甸的什物,似乎有所顾忌,边走边回头。 除了林间风声,陈灯没有搞出其他的动静,黑衣人终于放下心来,快步出了林子,在那堰塞湖前停下,取出手中黑色塑料袋里的东西。 居然是几样郑重准备的祭祀品,陈灯眯了眯眼。 那人摆好了祭祀品,又取出了一沓姜黄草纸,点燃后就缄默地站立起来,望着灰烬随着青烟悠悠地飘向风平浪静,又深不见底的湖面。 她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在那沓草纸将要烧完前,放轻了脚步,从塔碑后走出。 黑衣人也还算机警,几乎同一时刻抓起地上的黑口袋,立马转身要逃。 陈灯拦住他的去路,扯了扯嘴角:“聊聊呗,急着跑什么” ** 江绪追过来时,那两个人正打得难舍难分。黑衣人的头巾已经被陈灯扯下来了,露出瘦削苍白的面孔,和左颊上那道蜈蚣似的丑陋疤痕。 两人手里都没有武器,不过相比于男人连连被逼退,陈灯显然游刃有余多了。倒也不是她力气大,江绪学过近身搏击,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她那手法是刀刀致命的,偏偏又不往要害打,跟逗猫似的。 这一攻一守中,他也很快看出了两个人的黏着点在带疤男人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黑色袋子上。 见迟迟难以脱身,带疤的青年男人凑近陈灯,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引得她脸色骤变,就在她分神的那一刹那,男人纵身朝幽深的湖中跳去。 “砰!” 江绪稳而准地朝他的补了一枪,男人的手一松,沉甸甸的袋子飞了出去,转眼就到了陈灯手里。 陈灯终于拿了那袋子,却是连打开看看的想法都没有,扔给江绪后就打算跳进湖里继续追上去。 江绪连忙按住她,瞥了眼她熨帖的旗袍,没好气道:“我水性好,你看着,我去追。” 说罢,他脱下上衣T恤,连同那个黑色袋子一股脑扔给了陈灯。 陈灯倒是没有坚持,只是对着男人精瘦的后脊上,那一道长贯的刀痕眯了眯眼。 “小卷毛你等等,”眼看他就要扎进那冷冽的水中,她叫住了他,“那不是普通人,你把这个带上。” 江绪望着那盏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睡觉都要抱怀里的马灯,讶然地挑了挑眉。 “看什么,还不快点拿去,”陈灯有些恼羞成怒:“要不是看在陈蕴之跟我的那点交情上,我……” “知道了,小祖宗,”江绪打断她的话,接过那盏长明的灯,眼底盛满笑意,跟哄孩子似的,“怎么个用法?” 陈灯面无表情:“没用,带着就行,辟邪。” 男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涟漪之下,陈灯蹲在岸边,懒懒地回想着江绪后背上的那两道触目惊心的旧伤。 这位研究天文物理的小江教授,莫非还兼职打手 第5章 族谱 如果不是亲自下来,江绪绝对想不到这小小的湖底居然真的大有玄机,他一路追过去,那个被淹没的村镇慢慢露出清晰的轮廓来。 奇异的是,明明在岸上看起来只剩些断壁残垣的村镇,居然保留着原有的全貌——长街,窄巷,星罗棋布的土楼,规模看起来比那“归源村”大多了。 渐渐地,有少男少女清脆朗快的笑声从楼里传出,仿佛就在耳畔。穿着粗麻衣的村民挑着米酒,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叫卖,一派繁盛的模样,连瓦当下那对小儿女拌嘴的模样都栩栩如生。 仿佛这下边真的有一个热闹繁华的村镇似的。 江绪取出那盏马灯,往漆黑的湖底探去,其他不说,这灯的照明效果真是不赖,明明是在水里的,那幽蓝的火苗却窜动得越发热烈,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冲破灯罩,直奔着水底的人影而去似的。 淡淡的血腥味在睡里散开,带疤男的身影在那些离奇的建筑群间一闪而过,他似乎对这座被淹没的小镇格外熟悉,一面不断往湖底沉,一面七拐八拐地带着江绪兜圈子。 终于,他猛地停在在一座肃穆的祠堂前,遥遥地望了一眼江绪后,彻底销声匿迹了。 江绪抬头望着牌匾名上的“吴氏祠堂”几个字,眼前有点发昏,他自觉已经快到极限了,便只能屏住呼吸,提着那灯极快地进去寻了一圈。 然而除了供奉在高台上的牌位与族谱外,简陋的祠堂里再没有其他东西,更别提藏人的地方了。 他拿起高台上的那本破旧的《吴氏族谱》随意揣好,正要转身往回游,臂弯里的马灯却失控地窜出来,撞上祠堂的墙,灯罩还没有碎开,墙已经“噼里啪啦”地坍塌了。 只顷刻间,繁华的虚影灰飞烟灭,什么青瓦窄巷矮祠堂,都只剩下腐蚀的断壁残垣,而那湖底,浑浊的淤泥间,隐隐露出的白骨,被水冲荡着,缄默又森冷。 ** 陈灯在岸边站了一会儿,水下什么动静都没有传上来,她没什么耐心了,正打算翻翻那个从黑衣人手里抢下的黑袋子,低头却发觉那只沉甸甸的袋子不知何时已经瘪了下去,里边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了。 她随手拎起袋子,侧耳听了听,背后三块塔碑矗立的地方,似乎隐隐约约有小孩的嬉笑声传出来,就在那葱郁的草叶间。 但很快那声音就消失了,变成了女人的低泣,从另一个方向远远地传来,颇像昨晚听见的“邱邱的哭声”。 诡怪的声音还有变幻的趋势,陈灯干脆屏蔽了听觉,只用敏锐的目光慢慢扫过漾起青浪的杂草,在一堆乱石前,她骤然停住,拔高音量:“出来。” 各种嘈杂的人声骤然消失,空旷的湖边只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她眯了眯眼,将脚边最近的那块石头踢起,石子儿破开风,狠狠地砸向那堆烂石间。 “砰”的一声,不知道砸中了什么,石子弹了弹,掉进了泥里。 她不紧不慢地摇过去,只见那堆烂石头间,躺着一个小臂大小的人偶,除了身量比正常孩童小,不管面部还是肢体,都栩栩如生,像是哪个孩子玩落下的,丢在了这里。 人偶仄歪着脑袋,直愣愣地瞪大眼睛,看上去死气又呆板。 陈灯用脚尖踢了踢那人偶,它便翻滚着掉进了一旁的淤泥里,裹了一身脏兮兮的泥。 “装死是吧?”她呲了呲牙,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两指夹住小人偶的脑袋,将它从泥里提溜出来,顺便在湖水里浸了浸,扔进那个塑料袋里。 堰塞湖里很快重新传出响动,江绪浑身湿漉漉地爬上岸,一边摇头一边抿着唇朝这边走过来:“人跟丢了,不过有意外的收获。” 陈灯瞥了眼手里的塑料袋,嗤笑一声:“巧了,我也有。” ** 等他们重新回到圆形土楼时,一楼就只剩下邱邱一个人在和那个老妇人攀谈,其他人都不见了。 陈灯拉着江绪在正厅里坐下,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邱邱托着下巴,状似不经意地问:“村里其他人到底去哪里了啊?” 老妇人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头也不抬:“不知道。” 邱邱又问:“那罗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砰”地一声,是瓷碗相撞的声音,老妇人慢慢抬起头,眼神阴冷,丝毫没有笑意:“传说而已,小姑娘,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老妇人很快收拾好桌上的残羹离开了。 她一走,邱邱面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回去,丧气地凑到他们旁边:“怎么办啊,NPC嘴太紧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江绪心道就你那问法,能问出来就奇怪了。 熟料陈灯嘴下更不留情:“这种脑力活不适合你,他们呢?” “找线索去了,让我引开NPC的注意力。”邱邱的情绪低了下去,她是弱不是蠢,明显能感受到以眼镜为首的那几个男人怕她拖他们后腿。 陈灯点点头,目光从祠堂外那块上了年纪的匾上移开,慢慢向深处探过去。 幽暗的矮祠堂里只点了一支长明烛,供台上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檐角下的台阶上还有块塔形的碑,有些眼熟。 她眯了眯眼,跟江绪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跨过了矮槛。 邱邱望着两个人的风轻云淡的背影急得跳脚:“NPC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干什么啊?!” 陈灯侧头对她呲了呲牙:“那就发挥你的全部智商,拖到我们回来。” “我不行的……” “你行,”陈灯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毫无诚意地鼓励道。“加油,你是我们全队的希望。” 狭小的祠堂里挤了两个人,总算显得没那么阴冷了。 陈灯对着那些牌位一个个地看过去,立刻发现了有意思的现象——这里供奉的,都是吴姓,看来这家祠堂是吴氏祠堂。 她勾了勾唇,喊了守在门口迟迟不敢踏进来的邱邱一声。 “门口的那块功德碑上,刻的什么?” 邱邱一边回头观望着厨房那边的动静,一边分出心思看不远处形状诡异的功德碑,压低音量:“是人名,都姓‘魏’,好几百个呢。” 功德碑上记载的是援建这座祠堂的人,都是魏姓,而祠堂里供奉的这些牌位,却是截然不同的“吴”姓人。 “小卷毛,”陈灯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什么情况下,宗族的祠堂会全部由外姓人援建?” 江绪就算对中国的宗族文化一窍不通,也能琢磨出其中的不正常来了。 他的声音带了些颇有质感的喑哑:“吴姓没有后人了,而魏姓,要么跟他们生前关系很好,要么……” 本来还在门口徘徊,支着耳朵听他们对话的邱邱忍不住追问:“要么怎么了?” 要么,吴姓的这一百号人的死,跟魏氏宗族脱不了关系。 “这是我从来湖底找到的。”江绪拿出那本《吴氏族谱》,悄然无息地地给她。 他们照着族谱上的名字一页页跟牌位对照过去,还没有发现不对劲之处,一道阴冷的声音就从外边传了进来。 “你们在做什么!” 陈灯不动声色地把那本族谱扔进江绪怀里,挡住老妇人的视线。 江绪配合地塞进外套里边,对上老妇人阴沉的脸,镇定地微笑:“有些好奇屋子的结构,随便看看。” 老妇人的眼皮耷拉着,显露出一股迟暮的阴冷感:“祠堂重地,再敢对各位列祖列宗不敬,别怪我不客气!” 邱邱闻言立马急了,正准备解释几句,就被江绪笑着打断了:“吴家奶奶,您多虑了。” 老妇人佝偻的背猛地一僵,甩下一句“别想试探我,老婆子我不姓吴,也不姓魏!”就匆匆离开了。 ** 老妇人刚离开,齐胖子几人也回了正堂,几人脸色都不太好:“上楼,交换一下信息。” 陈灯江绪的屋子里,眼镜语速极快地交代着他们的发现:“时间紧,我们只挑了几个房间进去,里边摆放都差不多,简单得不像是有人住。” 他顿了顿,压低了音量:“但是诡异的是,都有个大柜子。” 邱邱没忍住追问:“柜子里是什么?” 三人相视一眼,憋了又憋,终于吐出两个字:“人骨。” “大概看了一眼,老少都有。” 陈灯的眼神慢慢玩味起来:“什么样的人骨?” 眼镜男依旧不待见她,没好气地说:“人骨就人骨,还能什么样的?” “我拿了一根回来。”一旁的张雷默默地开口。 好的哥们,是个狠人。 江绪仔细把玩了那根所谓的“人骨”,笃定地开口:“这不是骨头,是种跟人体骨骼成分类似的木质物。”注 然而没有人因此松了口气,在这种环境下,刻意仿照“假人骨”,比真的更吓人好不好! 陈灯叩了叩桌面,把几人飘忽的视线拉回来:“那我也说说,我们的发现吧。” “村子北边有片堰塞湖,下边淹了个村子,湖边立着三块塔碑,碑上刻了几百号‘吴姓’名字。” 邱邱的瞳孔猛地一瑟缩:“那你们刚刚又说……楼下的祠堂里,供了几百多个‘吴家人’的牌位?” 陈灯点点头:“应当都是那些葬身堰塞湖底的人。” 她顿了顿,缓缓补充道:“有意思的是,楼下的祠堂却是‘魏家人’筹建的,你们什么想法?” 第6章 小人偶 几个人都不是拧不清的人,瞬间就明白了陈灯的意思,不管跟罗刹什么关系,这归源村的巍家人,跟那堰塞湖绝对脱不了干系。 ** 等其他人了离开后,江绪从怀里重新抽出那本吴氏族谱,摊在桌上。 陈灯只瞥了一眼,就被那蚂蚁排衙似的小字搞得头疼,她毫不犹豫地倚回床梁,揉了揉太阳穴:“哎,年纪大了就是不中用,这么一会儿就没精力了。” “小江教授你慢慢看,我先睡一觉。” 江绪面无表情,内心却开启疯狂吐槽——不需要的时候是“小卷毛”,需要的时候就是“小江教授”,他这位祖宗,果真是爱憎分明。 “陈灯,”他凉凉地开口,“过来帮我掌下灯,看不太清。” “倚老卖老”的陈小祖宗充耳不闻,睡得酣甜。 “陈灯!”江绪的语气陡然一沉,正经了许多。 陈灯睁开清明的双眼,语气也正经起来:“发现什么了?” “有些奇怪。” 她凑过去:“我看看。” 正当她还在绞尽脑汁回忆那些牌位上到底有哪些名字时,江绪突然指着一处叫“吴怡兰”的名字。 “这个名字,牌位上没有。” 而这个“吴怡兰”的下方,好几栏被涂黑了。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罗刹” 陈灯舔了舔嘴角,清亮双眼在灯光下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管她是不是,小江,我们商量个事儿。今晚再有怪象,我们就开门。” 她朝江绪狡黠地眨眨眼:“任务提示只说不要相信夜里的人,可没说别在夜里开门。” ** 零点刚过,熟悉的哭声再度从走廊外传来。 江绪掌着门把手,朝陈灯扬了扬眉。 哭声再越来越近后骤停,变成轻微的脚步声,慢慢停在了他们门口。 “咚,咚,咚。” 依旧是先缓再急促的敲法。 江绪反手将短刀藏在衣袖下,慢慢抽掉插销,拉开咯吱作响的木门,探出头去。 走廊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穿堂风呼啸而过。 他正准备收回视线时,突然发现木质的地板上似乎有亮晶晶的水渍,从楼梯口,一直淌到了他们门前。 “哥哥,我饿。” 江绪头皮一麻,猛地回过头,就发现一个矮小干瘦的小男孩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扶着门框,正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浑身湿漉漉的,脚下还有一滩水。 江绪微微一笑,摊开手心,那里正放着一颗乳白色的奶糖。 “吃糖吗” 小男孩空洞的双眼慢慢有了聚焦,他很快点点头。 他缓缓将干瘦的小爪子伸向江绪掌心,就在江绪猛地收拢掌心的那一刹那,异况突变,小男孩突然狰狞地一笑,面上青筋暴起,反手将带爪钩的五指,直直地抓向江绪的心脏。 一双雪白纤细的手骤然从门侧的阴影里伸出,死死地钳住他的两只爪子。 那双看起来纤弱无力的手居然力大无穷,小男孩被拎在半空中,无力地挣扎着。 江绪探出头往外面走廊环视了一圈,确认除了反光的水渍再没有了其他东西后,他转身扣上门进屋。 屋里,陈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绳子,把小家伙吊在房梁上,正懒洋洋地与他凶恶的目光对峙着。 “说吧小家伙,你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那个小男孩龇牙咧嘴地冲他们笑了笑,苍白的脸扭曲起来,贴在脸上的肌肤突然脱水皱缩,顷刻之间变成了焦黑色的老树皮。 他的身体也在急速变形,干皱的皮肤先是“滋滋”冒烟,变得血肉模糊,很快又炭化成黑色。 束缚他的绳子已经被挣断了,他慢慢站起来,身上还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炭渣子。 小怪物骤然拔高到半空中,炮弹一般地扑向江绪。 江绪迅速提起手中的短刀,在他扑向自己的前一刻,砍断了他那双带爪钩的手,一脚将它踹出好几米远。 “咔吱咔吱”。 仿佛生锈机器转动的声音,从趴在地上的那团湿漉漉的黑炭身上传来。 陈灯拔出枪,对准它脑袋的位置扣动了扳机,怪异的响声终于停下了。 她上前一步,踢了踢它的头,正准备细看它的死活时,小怪物猛地弹坐起来,被砍断的双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了出来,上边还淌着令人作呕的臭水。 陈灯猝不及防,被它抓住了小腿,锋利的爪尖刺破皮肉,几乎顷刻间就能见骨。 江绪瞳孔一瑟缩,箭步冲过去,砍断那只爪子,夺过陈灯手上的枪在它的几个要害部位,一通乱射。 小怪物终于“啪”地一声,重重地倒在了地板上。 江绪对着它的肚子踩了脚,只觉得自己踩在了一堆朽木上,小怪物就跟空壳似的“咔嚓咔嚓”地塌了。 一泡黑水从它的肚子里慢慢流出来,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里面密密麻麻地挣扎着什么东西。 江绪忍住作呕的冲动后退几步:“这什么玩意儿” 陈灯皱着眉望着那黑水里蠕动着的,状似水蛭的东西,她又不是三头六臂,哪里知道这是什么。 “它们怕火。” 一道童稚的声音骤然在屋子里响起,江绪警惕地转过身,就被陈灯按住了手背。 她悠悠地走回床边,打开白日里被自己紧扎住的黑色袋子,提溜出浑身光溜溜的小人偶:“哟,不装哑巴了” 小人偶的脸上依然很僵硬,但终于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阴森模样了。 他猛地从陈灯手指间挣脱开,重重地落到地上,甩了甩僵硬的球状关节,发出凶横的成年男音:“别夹我脑袋!” 陈灯挑眉,这是……齐胖子的声音?! “来,介绍介绍你自个儿,”陈灯干脆恶劣地夹起它的脑袋举高,与自己对视,“不然信不信,这位哥哥把你连地上那个小怪物一起烧了?” 江绪适时地配合她,往地上扔了把火,将黑水里挣扎的东西连同小怪物的躯壳一起烧得一干二净。 “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小人偶下意识地浑身一抖。 “我来吧,你把腿上的……爪子处理一下。” 江绪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从陈灯手里解救出瑟瑟发抖的小人偶,笑眯眯地道:“能模仿人声?动物的声音呢?” 小人偶下意识挺背(虽然它的背向来那么挺):“都可以……” 话音未落,江绪笑容一敛,思路清晰地开口:“这么说起来,昨晚的那些哭声和敲门声,都是你们搞的鬼了?” 小人偶翻了并不存在的白眼:“我才没那么蠢。” “那就是承认那些是你的同伙了,”江绪继续问:“那个黑衣男人是谁?” “不认识。” 他点点头,也不恼:“看来是制造你们的人了。” 小人偶急了:“喂!” “也不知道沉入了湖底死了没有。” 它张嘴就往他胳膊上咬:“吴叔叔才没有那么笨!他肯定逃出去了!”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绪缓缓勾起嘴角:“看来,湖底那个祠堂果然大有玄机。” 小人偶闭嘴装死,默默垂泪,有种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的感觉,而且相比于懒得掩饰的陈大狼,江绪这头笑面虎,显然更难搞。 这小家伙倒是老实了,结果江绪一转头,就看见怪物的那只爪子还钉在陈灯腿上,跟着她一起满屋子走。 视觉冲击有点大,他的额心跳了跳:“陈灯……” 陈灯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弯腰扯下那半截爪子来,扔进火堆中“噼里啪啦”一阵响。 这位小祖宗,心也忒大了点。 “你别动。”江绪叹了口气,把装死的人偶重新扔进袋子里装好,从背包里翻出小型医疗箱。 “坐床上去我帮你看看,也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陈灯浑不在意:“没事儿。” 江绪按住她的肩膀坐下,蹲下去打开医疗箱。 陈灯不自在地想要收回脚,就被江绪一言不发地抓住了脚踝。 他住低头径直将她的旗袍卷了卷:“这叫没事” 陈灯低头瞥了眼,小腿上被抓出了一个血窟窿,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陈灯不耐烦地把视线从男人头顶的发旋上移开:“你一个大男人真磨叽。” “痛死你活该。”江绪放狠话,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不紧不慢。 他很快做好消毒工作,给她的伤口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慢慢站起来,不经意地开口:“陈灯,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冰” 陈灯淡定地移开视线:“我就这体质,从小生下来体温就异于常人。” 江绪没有再多问,转身收拾他的医疗箱:“要不是之前见过你,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也是NPC。” 陈灯低着头,拨弄着那个蝴蝶结:“那还不好,有NPC带你飞。” 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望着江绪的背影,舔了舔嘴角:“小江,你那个奶糖,还有吗?” 江绪正对着地上烧干净后剩下的一滩黑水发愁,闻言勾了勾唇角:“有啊,不过我们谈个条件。” ** 陈灯愤愤不平地拆开奶糖的包装纸,越想越觉得不划算,猛地坐起来。 “这是你的领土,”她认真地划了三分之一的床给他,又指了指另外一边,“这是我的,不准越界,不然我一脚踹你出去。” 陈灯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我能察觉到的,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江绪敷衍地点点头,关上灯,侧身在自己的“领土”上躺下。 四周又陷入了黑暗,就在江绪闭上眼睛,打算把这一切都捋一遍时,窗外突然爆发出震天撼地的一声响,就像是闷雷在天边炸开似的。 很快又响起飞沙走石的声音,狭小的木窗被吹得哐哐作响,隐隐约约似乎还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声音。 明明早就已经沉睡过去的陈灯猛地坐起来,声音冰冷:“有人来了。” 第7章 罗刹 木门再度被人疯狂地拍了起来。 “是我,你们快开门!出事了!” 江绪翻身下床拉开门,另外四个人都已经聚在了门口。 他将门打开让他们进来,顺便往外瞧了一眼。 圆楼上方的天空,乌云压得很低,电闪雷鸣,仿佛马上就要下雨了。 “怎么了?” 眼镜男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你们是不是开门了” 陈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懒洋洋地站到了他们身后:“不开门怎么放你们进来?” “他是新手你也是?我告诉你们,今天要是交代在这儿,我先弄死你们。”齐胖子重重地把枪搁在梳妆台前,面露凶光。 “小心你脚下。”陈灯瞥了眼他脚下的黑水,好心提醒。 齐胖子面色一变,一步跳出好几米。 “这什么东西” “刚烧死了一个怪物,小孩子的模样,能变成黑炭,死了后肚子里全是这种水。” 其他四个人的表情慢慢变得诡异起来。 邱邱颤着手指了指窗外:“你往楼下看,全是你说的这种怪物。” 江绪大步过去推开木窗,往下扫了一眼,头皮一麻。 围楼里不知何时亮起了暗红的灯笼,摇曳的光映出那些怪物干枯的面孔,除了他们这一层,下边三层狭窄的走廊间,密密麻麻的全是这种怪物攒动着,黑压压的一片。 邱邱有些崩溃地缩在最里边:“这些东西不会爬上来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凭栏站着的江绪声音一沉:“上来了。” 齐胖子颤着手给了它脑袋一枪,那些黑不溜秋的怪物却只是顿了顿,又跟猴子似的,加快速度抓着围栏爬了上来。 “打它们肚子,”陈灯拿匕首把吊在栏杆上的怪物削下去,“这些东西都是一层皮,控制他们的东西是肚子里那些虫。” 眼看那些狰狞的怪物越涌越多,楼里的红灯笼突然乘着飓风疯狂地晃荡起来,紧接着,拉长的唢呐声回荡在整座圆楼里,刚刚还嘶吼着的小怪物,顷刻之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往楼下看了一眼,黑黢黢的,除了楼中心的那座矮祠堂,什么都没有。 然而那愈发清晰的乐声里却渐渐掺进了嘈杂的人声,像是有无数人聚在了圆楼正中央的大厅里,正在办宴会。 眼镜男仔细听了听,告诉他们:“这是喜乐,结婚时奏的。” 明明连个鬼影都没有,木质走廊却被踩得砰砰作响,不时传来孩子来来往往的嬉笑打骂声,似乎是在争着要吃喜糖。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大骂:“这又是什么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拉得很长,外边爆发出响亮的掌声和起哄声。 紧接着,就有无数的脚步声从楼梯道里传出来,越来越近。 陈灯收回匕首,拉起江绪就往屋里退:“来了,快躲起来。” 江绪反抓住她冰冷的手指,率先拉开衣柜藏了进去,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他清出来了,只留下淡淡的尘埃味。 其他四个人慌忙地打量着空荡荡的屋子,见无处可躲后,纷纷朝唯一的木床下钻。 他们才刚刚塞进去,明明锁好的木门“咯吱”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 插销从门上脱落,“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陈灯眯了眯眼,轻轻把衣柜门往外推了一条缝。 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古式的绯红嫁衣,踩着莲花步进了屋子里。 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她却诡异地半抬着一只胳膊,仿佛有人扶着她似的。 她径直走到了床前坐下,两腮绯红,娇羞地垂着头。 床下的四个人大气不敢出,红衣女人的那一截小腿,就在他们眼前明晃晃着,最外边的邱邱不由得紧紧地攀着张雷的胳膊,拼命往里缩。 好半晌,女人都没有其他动静,邱邱忍不住抬起头,一不小心正对上一个圆溜溜的木制小脑袋,那脑袋正拼命地从黑色塑料袋里往外挣,却因为方向没掌握好,挂在了床沿上,摇摇晃晃地,眼看就要摔到地上了。 与邱邱对视上,小人偶若无其事地呲了呲嘴,就打算往回缩,邱邱终于反应过来了,没忍住短促地惊叫了一声,碰到了床梁上。 穿嫁衣的女人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伸手掀开床遮,慢慢俯下身往里探去。 江绪拿了陈灯的枪,从衣柜缝里对准女人的后背。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江绪打算扣动扳机时,拼命往床下缩的邱邱不知被谁从后边推了一把,一个跟头从床下栽了出来,滚到了屋子中央。 几乎在同一时刻,子弹直直地穿透了红衣女人的后背。 红衣女人凄厉地惨叫一声,后背中弹的地方一点点鼓了起来,变成肌肉纠杂的青黑色。 她低下头,捏住邱邱的脖子把她拎起来,大吼一声,不过顷刻间,她身上的红色嫁衣被崩裂成了碎片,整个人膨胀了两倍。 眼镜男又惊又惧地望着屋子中央那个虎背熊腰,肌肉青黑,硕大的头颅几乎能撑破屋顶的怪物。 “这难道就是我们要找的罗刹?” 罗刹拎着剧烈挣扎的邱邱,那双灯泡大小的眼睛泛着红光,一一从屋里扫过。 在扫过那扇衣柜时,她突然低吼了一声。 江绪将陈灯往后护了护,重新举起了枪,对准罗刹凑上来的眼睛。 “嘭”地一声,罗刹的一只眼珠子炸开,迸溅出令人作呕的液体。它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扣住邱邱的脖子发狂一般地往墙上撞。 眼看邱邱都快没有气息了,罗刹却突然止住了动作,披头散发地站起来,在屋子里焦急地踱步。 陈灯推开衣柜,踩着梳妆台纵身一跃,攀住了罗刹的脖子,将匕首插进了它抓住邱邱的那只手臂。 罗刹痛得疯狂嘶吼,手里却是丝毫没有要放松的意思,她晃着脑袋把陈灯甩下去,却没有理会屋里的众人,只对着门口的方向慢慢凝神,突然,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凶恶的脸上居然显露出几分悲痛来,猛地挤破狭窄的木门,从四楼跳了下去。 陈灯下意识地提步往外追,腿却突然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抱住了。 她低头瞥了眼,发现是那个小人偶。 小人偶抬起僵硬的木头脸:“你别追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看着前面已经追出去的众人,朝江绪做了个“没事”的手势后,定住脚步:“好,我不追,什么秘密?” 小人偶迟疑地松开手,见她真的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僵硬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飞快地从她脚背上爬上去,凑近陈灯的耳旁:“那个阴沉沉的男人,上半夜,出门了。” 陈灯不动声色地微点头,抓住小人偶的身子,将它扯下来,扔回黑塑料袋里扎好,顺手锁在了柜子里。 重归黑暗的小人偶悲痛欲绝:“你这个不讲信用的骗子!” ** 陈灯率先追上他们时,罗刹正在圆楼祠堂前的中庭里胡乱地冲撞着,像是找不到出去的路,而被它捏在手心里的邱邱耷拉着脑袋,已经合了眼,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见她下来了,江绪一面吃力地躲避着罗刹的攻击,一面回头:“我们配合你,你把人救下。” 说罢,又一颗子弹从枪口冲出去,打中了罗刹笨重的两条腿,可惜罗刹的动作只是凝滞了一下,很快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见陈灯没有动作,齐胖子不由得急了:“陈灯你还等什么?快啊!” 她对视着罗刹猩红的双眼良久,终于还是避开视线,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下边打得激烈,没有人留意她拿出了那盏马灯。 陈灯揭开灯罩,徒手掐住那燃得正旺盛的火苗,那火苗居然像有生命似的,乖顺地躺在她的手心被她带出,火苗离开灯罩很快在空气里燃烧殆尽,成了一滩幽蓝的液体。 她把那滩液体抹在匕首上,踏上栏杆,从二楼跳了下去,借力把匕首又稳又准地插进了罗刹的膀臂上。 陈灯盯着罗刹的眼睛,运力将匕首往里送了几分,企图激醒它的痛觉,然而它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依然一面紧紧地掐着邱邱的脖子,一面疯狂地朝江绪他们攻击。 她踩在它肩膀上,手腕带动着匕首,那不起眼的匕首切割罗刹青紫的骨肉,居然像削纸似的,顺利地便把罗刹的那只胳膊自肩膀处断下来。 失去了主干的左肢在地上弹了弹,不受控制地松懈开,摔出了掌心里的邱邱。 陈灯趁机拎起邱邱,往后退开,刚退出罗刹的攻击圈,就听见齐胖子一声大吼:“都闪开!” 一盆热油从二楼泼下,不歪不斜地淋在罗刹的身上,紧接着,其他人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柴,居然还噼里啪啦地烧着,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地扔到了罗刹身上。 刹那间,空荡荡的中庭里,罗只听“噼里啪啦”一声巨响,罗刹的身上燃起了几丈高的熊熊烈火,很快便成了一团火球。 翻滚的火舌里,凄厉的低吼声几乎冲破了天际,它雄壮的身形慢慢皱缩,重新变成那个穿红色嫁衣的女人,在火里挣扎着,下一秒,她带着一身滚烫的火,奔着圆楼唯一的铁门,直直地冲了出去,往河的方向去了。 “还追吗?”齐胖子下意识地问江绪,问完又觉得不太对劲,“那铁门我们不是锁着的吗?什么时候又开了?” 江绪摇摇头:“出了这门就困不住她了,反而是我们受限制。” 第8章 溶洞 “那也值当了!” 齐胖子把手里的柴一丢,哈哈大笑,“太爽了!这局一开始就玩得憋屈,江小兄弟,你今天晚上这门开得太好了啊!” 说罢,他拍了拍眼镜的后背:“喂,眼镜,准头有长进啊!” 眼镜嫌弃地甩开他,往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邱邱身上瞥了眼:“她怎么办?” 正在擦拭匕首的陈灯闻言,垂了垂眼睛:“还活着。” “我先回去了。”她从长廊下走出,手里不知何时又重新提起了那盏马灯,里面已经重新燃起了幽蓝的火苗。 “别忙着走啊!小姑娘你可真是深藏不露,”齐胖子忍不住感叹,“那么粗一条手臂,说削下来就削下来了,跟武侠片似的。” 陈灯神色寡淡地瞥了他一眼,齐胖子莫名就觉得后脊有些发凉,嘴里却还是停不下来:“诶姑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屠夫。看不出来吗?”她顺手拎上地上的邱邱,转身上了楼。 齐胖子噎了噎,面色古怪地挠挠头,冲她背影大声囔囔:“那你也是这一行里的狠人了!” 折腾了一宿,天边已经泛着鱼肚白了,江绪将沾上的尘屑稍微处理了一下,上楼却发现房间门被锁上了。 他想起陈灯看罗刹时的眼神,皱了皱眉,拍门的手使上力:“陈灯?” “吵什么!”少女冷清的声音传出来,她猛地拉开门,面色不善地瞪着他。 江绪上下打量她一眼,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把那身弄脏了的旗袍换下来了,穿了一身很简单的长衣长裤,一头漂亮的黑发垂到了后腰。 这样看起来更显小了,江绪不由得抿唇微笑,忽略她的低气压:“吵醒你了,我先下楼,你继续睡会儿。” 陈灯没有睡,她关上门重新回到床上,低着头仔细地在一盏尚未成型的灯座上雕花。 手下的刻刀越稳,脑海里那个罗刹望向自己的眼神越清晰。 迷茫又痛苦。 外边隐隐传来喧嚣的声音,似乎是那些消失已经的村民重新出现了,而屋子里,那些被罗刹撞出来的痕迹,连同本来已经震碎的门都已经恢复原状了。 她勾唇嘲讽地笑了笑,慵懒地靠回床上。 这就是游戏,不可抗的自我修复能力。 ** 陈灯一觉睡醒,楼下已经换了个天地。 那些消失的村民重新出现了,圆楼里人头攒动着,齐胖子他们几个跟被围观的大猩猩似的,困在最中央,不知道在跟那个白发老头聊些什么。 “这是怎么了?” 几个人齐齐地抬起头,望向楼梯口的陈灯。 “你醒了啊?”齐胖子笑嘻嘻地照护她,“快来快来,这位是村长,刚带着出去躲灾的村民们回来了。” 陈灯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过去,刚站定,就被邱邱抓住了衣袖。 她被罗刹掐过的嗓子还没有恢复,声音细地跟蚊子似的:“你来啦” 陈灯瞥了眼她脖子上的那一圈触目惊心的淤青,冷淡地“嗯”了一声,到是由着她躲在了自己身后。 因为昨晚被张雷在紧要关头从床下推了出来,邱邱后半夜醒过来后,就赖在陈灯屋里没有走了,也不知道被关在门外的江绪是去哪里睡的。 村长见她过来,站起来笑着说:“陈姑娘快坐,我是归源村村长魏长清,这几天招待不周,辛苦你们了。” 陈灯朝他点点头,自顾自地坐下吃早餐:“嗯。” 村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无措地朝其他几个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陈灯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咬着甜糕含糊不清地开口:“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村长松了口气,闻言果然不再管她,转头跟齐胖子继续哭诉:“归源村原本是个镇子,镇上有两大姓,住在山脚的姓‘吴’,我们这些住山上的都姓魏,两姓常常联姻,关系尤其好。可恨几十年前,山上突然出了个罗刹,闹得吴姓聚居地鸡犬不宁不说,还触怒了山神,在一天夜里突发洪水,淹死了山下几乎所有吴姓的人。” 杜眼镜打断村长:“罗刹怎么变出来的” “突然就有了,”村长表情哀痛,长叹一口气,“那怪物一向只去山下捣乱,也不知道当初吴姓一族怎么得罪了它,我们了解的也不清楚。” 这话说的,就算冲动如齐胖子,也觉得这老头儿隐瞒过头了:“真要像你说的这样,那这罗刹,又怎么会在现在找上你们魏姓” “当年有个懂阵法的高人经过,帮我们把罗刹镇在了河底,”村长长叹一口气,“可惜阵法年久失修,被它跑了出来,如今,是来报复来了。” 看上去合情合理,杜十三追问不能再找到那位高人,村长却说高人路过以后就了无踪迹,只留下一个小徒弟,如今也已经成了垂暮老人了。 “那个徒弟现在在哪里?” 村长擦了擦额角的汗,正要回答,就被陈灯打断了。 “那位叫吴怡兰的老妇人,去哪了?” 村长表情一肃:“没这个人,小姑娘,你肯定是记错了。那场水灾吴家一个人都没跑掉,全葬身湖底了。哪里还有姓吴的人!” 他很快岔开了话题:“几位不是打算去找那位高人的徒弟吗?刚好我们也打算去拜访他老人家,要么跟着一起?”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出发去找那位魏姓徒弟时,一个青年人突然急匆匆地闯进来,凑到村长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村长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勉强地对他们笑了笑:“我找人带你们去找魏老,这边有点急事,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说罢,他就跟着那个青年人匆匆离开了。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几个人几乎在没有语言交流的情况下就完成了分工,等那个给他们领路的人回过神时,陈灯和江绪已经从队伍里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还捎上了一只拖油瓶邱邱。 村长一行人没有出圆楼,而是穿过祠堂边上的三进小厅,走向了一楼的某个小房间。 他们躲在走廊的木块堆后边,一只等了快半个小时,村长才出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丝毫不像面对他们时笑眯眯一脸慈祥的模样。 他临走前也不忘叮嘱,门口的两个壮汉:“守好,别让其他人靠近。等我得空了再来处理。” 可惜在村长开来孔武有力的壮年人,遇到的是陈灯和江绪两个擅长拳脚功夫的人,很快就被悄然放倒了,也不知道邱邱从哪里搞来的迷药,很上道地帮忙药了人,拖进屋子里绑了起来。 这间让村长严防死守的屋子里却空荡荡的,跟其他房间的没什么不同,也是一架木床一个大衣柜的标配。 然而等江绪猛地拉开衣柜门时,却没忍住重重地呛了一声。 “这里。”他后退几步,示意她们过去。 陈灯凑过去,一股浓重的腥臭味直直地冲向她的鼻腔,似血又似其他什么恶臭的东西,还和着阴冷潮湿的土的味道,险些没让她吐出来。 她阴沉着脸,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放开鼻子而悔恨不已:“下面应该有个地窖,好像还有水声。” 江绪移开叠放在柜子里的衣物,掀开柜子底的掩板,果不其然有个黑黝黝的洞口。 拿电筒往里照了照,一条隧道从柜子底伸下去,一直延伸到幽暗的地底深处。 邱邱捂着鼻子,手里还紧紧捏着那瓶迷药,跟保命物似的:“我们……我们不会要下去吧?” “我们下去,你在上边?”陈灯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 邱邱疯狂摇头。 隧道挖得又深又窄,堪堪能过一人,他们弯着腰,沿着潮湿陡斜的土梯往下走,终于在几分钟后到了底部。 这地窖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四周的石壁上长满了笋状的钟乳石,水滴到上边发出清脆的“滴答”声,而那隐隐的流水的声音,是从洞的深处传出来的。 越往前,那股难闻的恶臭越发令人心醉,走在最前边的陈灯终于忍无可忍,停下脚步。 江绪很快跟上她,拿电筒往周围扫了一圈:“怎么了?” 陈灯面无表情地退到江绪身后:“你有电筒,你走前边。” 江绪的眼角抽了抽,瞥了一眼她手里提的马灯,心道你这灯还真是用来装饰的啊? 他循着水声探路,踩在潮湿柔软的泥土上往前没走几步,脚步就猛地顿住:“前边躺了个人。” 他把电筒探过去,漆黑的地窖里正中央躺了个人,肚子上插了把刀,身下一滩血已经干涸了,那股难闻的恶臭就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 江绪正准备上前去查看,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抓住了。 陈灯若无其事地把枪塞到他手里,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这东西又重又不趁手,给你算了。” 江绪没忍住勾了勾唇,他点点头,走过去蹲下,把电筒的光打在那具尸体上。 那其实称不上是人,腐烂的皮肤上长满了令人作呕的绿色小疙瘩,正往外冒脓水,跟只丑陋的怪物似的,而那把插在肚子要害上的匕首,似乎才是致命伤。 他拨正它仄歪的头颅,看清楚面孔后,瞳孔猛地一瑟缩。 “死的是那个老妇人。” 第9章 壁画 本来还远远站着的陈灯和邱邱闻言,面色一变,快步走过来,她皱着眉头蹲在江绪身边,看他用方巾包住匕首柄,猛地拔了出来。 匕首黑漆漆的,跟普通的军用短刀有点像,上面既没有花纹也没有标记,看不出什么。 黑暗里,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站在后边的邱邱浑身抖得厉害。 邱邱等了好久他们还是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颤着嗓音问他们:“我们出去找人来处理吧?” 没人搭理她,江绪戴上手套,继续翻动着老妇人的尸体。 陈灯站起身,照着老妇人身下的血流的方向寻过去,拐过一处石壁后,面前骤然出现了一个壁面打磨过的石室,石室深处有一小块低洼,那潺潺的水声就是从低洼后传出来的。 她踩在低洼的水中,眯了眯眼,慢慢蹲下去,摩挲着那块被水流冲击的岩石。 坚硬的岩石被人开凿出一个腕大的孔,上边连着一段断开的粗铁链。 陈灯又往对面那块巨大的岩石快步走去,果不其然在对称的位置发现了另一条粗铁链,不远处还有半块挣断的、锈迹斑斑的手铐。 陈灯慢慢抬起头,将马灯往上提了提,照向地穴的顶部。 两条婴儿手臂粗的铁链从顶部垂下来,上边都带着半截厚重的镣铐。 她举着灯,慢慢开口:“这里似乎是个地牢,被关的东西已经好几年前就挣脱铁链逃走了。” 幽蓝的灯光慢慢从潮湿的洞顶划过,突然,似乎有什么暗红的纹路,在灯光下一闪而过。 陈灯立刻把灯光移过去,那光洁的壁顶上,一个人脸的轮廓,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 她精神一振,骤然拔高音量:“江绪,你过来把电筒往洞顶照照。” 江绪闻言,立刻赶过来,照着她指的位置举起电筒。 石壁上那些暗红色的线条,在雪亮的灯光下顷刻间清晰起来,江绪沿着旷阔的壁顶慢慢照过去,那些线条,居然连成了一幅又一幅的壁画。 壁画一共有五幅,从左往右,逐渐组成了一个清晰完整的故事。 第一幅,画上隐约可辨是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旁边许多的小人,似乎是在敲锣打鼓。 第二幅,穿红嫁衣的女人变成了身怀六甲的妇女。 第三幅上的主人公变成了三个人,大肚子的妇女似乎是在哭,身后站了两个亲密的大笑着的男女。 第四幅上,大肚子的女人被绑在柱子上,下边是熊熊大火。 第五幅,着火的女人跑到河边,纵身跳了下去。 洞里阴冷地风呼啸而过,三个人都无端觉得有些寒颤。 江绪收起电筒,沉吟半晌:“你们不觉得,这画上的场景很眼熟吗?” “这画的……是昨天那个罗刹吧?!”邱邱颤抖着开口,无意识地又攀住了陈灯的手臂。 “结合那个村长的话,”陈灯把邱邱扯开,声音冷清,“红衣女人应该是在怀孕期间被小三插足,因为未知的原因,被活活被烧死,变成了罗刹。” “之后,不知为何有了控制水的能力,发动洪水,淹死了所有吴村的人。” 江绪点头赞同,把电筒又往从岩壁顶悬下来的铁链上照了照:“这链子看起来可不是锁普通人或者动物的,手铐与地面上的脚铐至少隔了三四米。看来那村长也没有完全说谎,这地方应该就是当初镇压罗刹的地方。” 邱邱的上下牙打着战,飞快地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如果这地方曾经是拿来关罗刹的,那这个老妇人又是谁?” 江绪和陈灯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吴怡兰。” 江绪回忆着族谱上的名字,慢慢开口:“族谱上被涂黑的地方,她女儿的名字,应该就是那个变成罗刹的女人。” 邱邱的情绪似乎有些崩溃:“那个老太婆明显也不是正常人,正常人死后哪里会满身的绿疙瘩!” 陈灯垂了垂眼眸,凑到江绪耳边:“小江,那个老妇人到底怎么死的?” 江绪压低音量:“血不是从肚子上流出来的,匕首应该不是致命伤。” 他顿了顿,眼风不远处的邱邱:“她好像有点不正常。” 陈灯看着失魂落魄的邱邱,把那个小人偶所谓的秘密告诉了江绪——既然张雷昨晚上半夜出来过,那跟他一屋的邱邱不可能不察觉到。 张雷在生死关头推邱邱出来,让她险些死在罗刹手下,究竟是情急之下的本性暴露,还是,为了灭口? “先出去吧。” 江绪包好那把匕首带上,三个人按照原路返回,结果才爬完土梯,他们却愕然地发现,上边的木隔板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巨石,牢牢实实地堵住洞口,任他们怎么推都没有挪动的迹象。 溶洞四面封闭,阴冷潮湿而又氧气稀缺,要是后边几天没人发现他们在这里,不说能不能在这环境下熬过去,就是三天以后任务截止时间到了,等待他们的也是一条死路。 这明显是有人故意引他们下来,想把他们困在这里,但这个背后的人,究竟是NPC,还是他们的“同伴”? 看到被堵住的出口那一刻,邱邱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瞬间煞白,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颤抖起来,额头逐渐冒出细密的汗。 陈灯和江绪对视了一眼,更加肯定了张雷跟老妇人的死脱不了关系。 她凑到她耳边:“那个小人偶带着的吗?借用一下。” “邱邱!” “啊?”邱邱吓得浑身一抖,骤然回了神,“怎……怎么了?” 江绪晃了晃手里的匕首:“这把匕首,你认识?” 邱邱慌乱地摇头,企图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镇定模样,然而江绪撕下平日里一派老好人的面孔,锋芒毕露地盯着人时,那眼镜下的双眸像能把人吸进去的黑洞,让邱邱莫名有些寒颤起来。 关了电筒,四周重新陷入黑暗里,江绪的嗓子带着一股子的凉意:“你知道是谁杀的老妇人吧?还是你也掺和了?” 黑暗里,邱邱猛地拔高音量,六神无主地往后退:“不是我!” 下一秒,张雷阴测测的嗓音突然从邱邱后脖处响起:“别不承认了,反正待在这里出不去,也是一条死路。” “啊!”邱邱后颈的汗毛直立,吓得疯狂尖叫,“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真没想背叛你!可是要我杀人我也做不到啊!” 江绪趁热打铁:“吴怡兰到底怎么死的?” “是张雷,张雷杀的!昨晚有个黑衣男人找上我们,要跟我们做交易,说是只要帮他杀了老妇人,他就帮我们抓住罗刹,张雷跟着去了,直到圆楼中那些怪物出来前才回来。” 黑衣男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天从堰塞湖底逃走的那个男人。 江绪重新开了手电筒的光,邱邱急忙往后看去,然而空荡荡的地穴里,除了凉飕飕的洞风,哪里有半个人影。 陈灯捏着小人摸了摸小人偶的脑袋,笑眯眯地轻声表扬它:“配合得不错,待会儿让小江叔叔奖励你一颗奶糖。” 小人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刚刚不是说了放我离开吗?” 陈灯的命运之手依旧紧扼住它的咽喉,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也要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嘛。” 那方,江绪已经重新回到石室里的活水处,他敲了敲石壁,笃定地开口:“这石壁是空壳,水也是活的,应该能通到外边,我先下去探探路。” ** 江绪带着她的那盏灯下水了,陈灯守在那汪寒气逼人的水源处,没有要搭理一旁痴愣愣的邱邱的意思。 不料邱邱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居然主动朝她开了口:“小妹妹,你能不能……帮帮我?” 陈灯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可别,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邱邱抿了抿唇,压低音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你能不能,在后边几天护着我一下?” 陈灯心道自己长着一张写满好奇的脸吗?谁都想拿所谓的“秘密”跟自己做交易。 不过……她舔了舔下唇,喑哑地开口:“你怕张雷报复你,想让我帮你杀了他?” 邱邱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反驳,然而想到张雷昨晚推自己出去的行为,一阵后怕又沿着她的脊梁窜了上来。 张雷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看似没什么存在感,实际上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要是知道她把老妇人的事情说了出去,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她为了活下去主动提出的,而没来及做的交易。如果他能死了一了百了…… 邱邱一个激灵,连连摇头,她怎么能去杀人呢? 像是看破了她的想法,陈灯懒洋洋地倚在石壁上,说:“进了这游戏,你还想干净出去?” 邱邱抓住陈灯,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有一瓶迷药,是上个游戏得来的,我……我能不能把张雷迷晕了,一直到这局游戏结束。下一局,我一定不跟他一起组队。” “没有参与任务环节,系统算积分的时候,你觉得,他不是照样一个死?”陈灯嗤笑一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发白的手指,“小姑娘,别自欺欺人。” 陈灯也懒得费神逼她做什么选择:“来,说说你的秘密吧,要是听了我感兴趣,说不定多保护你几次。” 邱邱的咬了咬牙,眼底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她一字一顿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溶洞里—— “张雷知道你不是玩家。” 第10章 魏老 “啧,”陈灯的脸上毫无波动,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有意思,这是威胁我了?” 见陈灯凌厉的眼风扫过来,邱邱缩了缩脖子,故作镇定的气势也焉了下去:“那个黑衣人亲口告诉他的……” 陈灯叩着岩壁,沉吟着打断她:“成交。” “管好你的嘴,不过,我做事向来不留隐患,要怎么保护你,那就是我的事了。” 江绪从水里爬出来时,古怪的气氛正弥漫着整个洞穴,陈灯盘腿坐着,百无聊赖地逗因为生气而再度装死的小人偶,而邱邱,躲得远远地,跟只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 “走吧,”他神情莫辨的脸半隐在阴影里,“这地下河不深,从下边过了石壁,那头是那片堰塞湖。” 谁都想不到,这圆楼下会有这么大一个洞穴,而洞穴下的暗河,居然跟那片堰塞湖是相通的,当他们从湖底的破旧祠堂钻出来时,终于知道那天的黑衣男人是怎么逃走了的。 ** 跟其他三个人汇合后,不难看出他们收获颇丰,几乎是喜形于色的。 那个魏老确实是有本事的,当初那个阵法的布置,他虽然年轻,但也是参与了的,他告诉齐胖子诸人,他那位高人师傅走之前,留下了大堆的古籍,镇压罗刹的阵法就在里边。 这晚休息前,邱邱死活不愿跟张雷一屋,非说害怕晚上罗刹来了他又把自己推出去挡刀。 张雷面色不善地瞪着她:“好,你说,你跟谁一屋?” 邱邱紧紧拽着陈灯的手臂,浑身颤抖:“跟……跟她。” 陈灯扯了扯嘴角,拍拍她颤抖的手臂,转身拉着邱邱进屋:“我困了,就这么决定吧。” 江绪望着那扇慢慢合上的木门,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村民都回来了的缘故,一夜无事。 既没有半夜的脚步声,又没有什么怪物罗刹出现。 快凌晨一点的时候,张雷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弯腰看了眼睡死过去的江绪,冷哼一声,出了门。 等他的身影离开后,江绪慢慢睁开眼睛,在黑暗里坐起来,他拉开木门往走廊里环视一圈,已经不见了张雷的身影。 圆楼下的正厅里,陈灯倚在矮门上,手指有下没下地在门框上轻叩,听到木楼梯上传来的动静,她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来了?” 张雷在安全距离外站定,警惕地望着她:“约我做什么?” 陈灯正准备开口,却突然脸色一变,率先提步往门外跑去:“你身后跟了尾巴。” 张雷几乎没有犹豫地往旁边的草堆躲去,却被陈灯拉住了衣领。 她已经灵活地爬到了走廊的横梁上,语调冰冷:“上来。” 两人才刚刚躲好,江绪就从楼梯口出来了,他在矮门前站定,往周围环视一圈,一步步地走近草堆,猛地挑开,里面空无一人。 江绪皱了皱眉,才转身上楼,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又骤然回过身,长廊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直到江绪的身影彻底消失了,陈灯才从房梁上跳下来,快步从圆楼正门钻出去:“跟上。” 张雷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被自己紧紧捏住的小药瓶,提步快速跟上了。 空旷的街道上,两个人遥遥对峙着,张雷听着呼啸而过的怪风声,莫想打退堂鼓了:“你到底要去哪?!” 陈灯慢下脚步,提着马灯回头,幽暗的灯光映照在少女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张雷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后退好几步:“你……你到底是谁?!” “别紧张,”陈灯遥遥地站定,黑发在风中胡乱地飞舞着,“是你女朋友拜托我来杀你的。” 张雷下意识“呸”了一声:“什么女朋友,一个玩物而已。” 陈灯浑不在意:“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找你是想问点事儿,答得好了,我就放你一马。” “老妇人是你杀死的吧?” 张雷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承认了:“是我。” 陈灯挑眉:“洞口也是你堵住的?” 张雷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什么洞口?” 陈灯心下了然,这才问起了正事:“那个黑衣男人,跟你做了什么交易?” 张雷警惕地抬起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瞬间沉了下去:“邱邱告诉你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说罢,张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他那瓶攥在手心已久的浓绿色药水,猛地迎面朝陈灯泼过去。 陈灯生生从原地拔起,却还是猝不及防地粘到了一大半。 她望着裙子上沾到的那一大片绿稠稠的恶心物,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见她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张雷瞳孔猛地一瑟缩,他极速地后退,眼里满是惊恐:“你……你果然不是人!” 陈灯抬起头,阴森森地瞪他:“你才不是人。” 张雷的声音里依旧带了颤抖,似喃喃自语:“黑衣人说了这药能腐化一切活物,你,你……” 陈灯扯了扯嘴角,突然一个闪影移到他面前,拿匕首在他面前晃了晃:“知道我不是人还敢跟出来,张雷,你胆子也不小啊。” 张雷头皮发麻,转身提速拼命地跑。 他的身后却传来了扳机扣动的声音。 “别动,”陈灯慢慢走到他身后,声音慵懒,“来,跟我去找个人。” ** “这不是长老家吗?”张雷站在那扇破旧的木门前,刚扭了扭手腕,立刻察觉到腰间的枪凑近了些。 陈灯上前一步,重重地扣了扣门环。 里面很快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谁?!” “魏老,是我,张雷,白天来过。” 长老声音里的紧张这才消散了些:“找我做什么?” “我……”张雷刚一结巴,就又被陈灯用枪抵了抵,他咽了口唾沫,“我想问你点事情。” 长老拉开门,目光在扫过陈灯时猛地一顿:“她是谁?” 陈灯侧过身,扯出微笑:“您好,我是跟他一起的,上午没有过来。” 魏老狐疑地请他们进来,在狭窄的屋子里坐下:“你们有什么事,大半晚上的需要找我?” “我们想着您一个人也不方便翻这么多书,”陈灯随口道,“就想着来帮帮忙。” 魏老闻言,混沌的双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刚好,我已经找出那五处阵眼了,只要重新加固阵眼,将罗刹引入阵中心,归源村就再也不用受水患的威胁了。” 陈灯死死地扣住蠢蠢欲动的张雷,风轻云淡地追问:“阵中心,指的是那栋圆形土楼吗?” 魏长老讶异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那么大一栋楼,门窗紧闭,没个活人住,”陈灯轻笑一声,“每间房里却都供着一具人形木偶。” “明明是魏姓的筹建的土楼,楼中央的祠堂里却全部供奉着吴氏的牌位,这可说不过去啊。” 魏长老眼里的怀疑和警惕丝毫没有消散:“你们……” 话音未落,就被陈灯锐利的眼神打断了:“魏老,我怎么瞧着,这不像是镇压罗刹的阵法,倒像是献祭用的啊?” 长老猛地站起来,目光阴恻恻地盯着她:“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陈灯窝在木藤椅上,摆摆手:“您别急,我只是好奇地问问。” 魏老站在那里良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失魂落魄地跌坐回去,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年我师父本来只是要我们修建圆楼作阵,那些木偶也都是他刻的,一个木偶渡一具亡魂,堰塞湖底有几百号冤魂,那木偶就有多少。” “可惜我愚钝,学艺不精,并不会那木偶渡魂之术,师父远游后,相安无事了几十年。直到前些年,罗刹不知为何冲破了阵法,我迫于无奈与她做交易,将阵法略做了修改。还好我手里的阵法书籍算多,不然这真是,天要亡我们魏氏一族啊。” 陈灯垂着眼皮,有下没下地敲击着桌面,突然嗤笑:“迫于无奈?为了保你们魏氏,把吴氏的几百号亡魂献祭给罗刹。死后无葬身之地,好不容易借木偶之躯安魂,却因为你的‘无奈之举’成了罗刹的傀儡,这吴氏一族,真的是惨。” 魏老冷笑一声:“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当初要不是那些吴家人护着,这罗刹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模样!” 陈灯不急着跟他争辩,只是悠悠地低着头,用方巾一点一点地擦干净衣服上的药液残留物。 正在此时,她搁在手边的马灯突然晃了晃火焰,紧接着,“咯吱”一声轻响,屋子里唯一的门被人从外边推开了。 那个一身黑的男人端站在门口,围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嘶哑的嗓子像是被火熏过一般,难听得厉害。 “她为何会变成罗刹,不是你们魏家人做的孽吗?” 魏老猛地拔起身,失态地撞翻了手边的古籍,连连后退:“师……师父?!” “您!您不是已经……” 听到人声,陈灯转头望过去,就见一个眼熟的小不点,从那黑衣男人背后一路爬上他肩,得意洋洋地朝她咧了咧嘴。 小人偶从男人的肩头跃下,蹦上陈灯旁边的桌子,朝她插腰仰头炫耀道:“大骗子,我厉害吧?说能把吴叔叔找过来就能找过来!” 它难得用的是自己原本的稚嫩小奶音,显得又蠢又呆萌。 陈灯嗤笑一声,照例两指夹着它的脖子将它拎起来:“本来都放了你回去,既然你舍不得我,要主动凑到我跟前,那我也不好拒绝了。” 小木偶大惊失色,咋咋呼呼地就往回逃,从黑衣男脚下一溜烟地攀了上他肩头去。 张雷见到来人,脸上一喜,连忙要挣脱陈灯的桎梏:“吴兄弟,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了,那个黑衣男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似的,从怀里拿出一瓶眼熟的、他视若珍宝的绿色液体,递给陈灯:“合作愉快。” 陈灯随手接过来,回头将视线转还在大喘着粗气的魏老和张雷身上,笑容逐渐扩大,不似平时的那种僵硬的假笑,居然有了几分邪气的意味。 她俯身将不断往后缩的张雷拎起来,把那瓶所谓的腐化药塞进他手心里:“来,小张,配合一下,送这位魏老一程吧。” 第11章 第三个人(捉虫) ** 陈灯一夜未归,邱邱心神不宁地守在窗边,脑海里不断回放她临走之前似笑非笑的那句“不会留后患”。 腕上的手表慢慢指向五点,第一缕阳光从木窗外照进来时,门突然被人叩了叩。 她的心脏一紧:“谁” 回她的是一道低沉的女声:“我。” 是陈灯! 邱邱面色一喜,急忙拉开门。 门外果然是陈灯,她低着头,长发掩面,深色的连帽外套上脏兮兮地挂着浓绿的粘稠物,衣摆上还溅了几滴未干的血迹。 邱邱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抵住门:“你……你真把他杀了?” 陈灯跨进屋子里,把手里的马灯重重地搁在窗台上:“话不能乱说,要杀人的是你,可不是我。” “我……我,”邱邱六神无主地在屋里踱步,好半晌咬咬牙,“他怎么死的?” 陈灯脱下那一身脏兮兮的外套,皱着眉甩到一边:“急什么,待会儿就有人告诉你了。” 邱邱欲言又止地抬起头,却突然僵住了,她指着陈灯的脸,颤抖着往后退:“陈……陈灯,你的脸。” 细碎的阳光下,少女的长发被风拨开,原本光滑白净的左脸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绿疙瘩,一直连到了下颚。 陈灯别过脸,语气寡淡:“出去。” 邱邱闻言,立刻拉开门,恨不得马上消失才好。 陈灯却突然叫住她:“等等。” 邱邱生怕她要在自己脸上报复回来,抱着门瑟瑟发抖:“怎……怎么了” “昨晚我走后,有人来敲过门吗?” 邱邱茫然地“啊”了一声:“没有啊。” 她点点头,对着镜子坐下:“帮我守着门,我换件衣服。” 邱默默和上门,转身就险些撞上一个人。 “江一?” 江绪没什么表情地冲她点点头,推开木门进屋。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奇异的怪味,跟那个老妇人的尸体发出的味道差不多,但是很淡,不仔细闻根本辨认不出来。 陈灯已经是一身长衣长裤,背对着他,站在窗边往外看。 他往屋里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目光又重新转到陈灯身上。 “张雷失踪了。” 陈灯的手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怎么失踪的?” 江绪问:“他昨晚半夜出去了,你有留意到动静吗?” “没有,”陈灯低头望着自己手背上冒出的细小的绿疙瘩,声音沉稳,“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江绪没有说话,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陈灯慢慢放下支在窗台上的胳膊,将手往长袖里拢了拢。 江绪站在她背后,慢慢俯下身,若有若无的气息似乎就在她头顶:“是吗?” 陈灯后背绷直,僵硬的手心渐渐攥成拳头,做出下一秒就要攻击的姿势。 江绪突然站直了身体,皱着眉后退好几步:“陈灯,你昨天回来后没洗澡吗?身上还一股味。” 陈灯紧绷的手背一松,险些没岔过气。 她侧过头,露出没有被溅到的那半边脸睥他一眼:“我正准备洗。” 江绪像毫无察觉似的,提醒她:“洗的时候,注意你腿上的伤口!” 陈灯胡乱地点点头。 “需要我帮忙上药吗?” “不用,”陈灯不耐烦地催他,“你快出去!” 江绪扶了扶眼镜,应了声:“我们打算吃完早饭再去长老家看看,顺便找找张雷,你速度快点。” 他转身离开,不经意地往梳妆台前的镜子里瞥了一眼。 镜子映出的虚影里,少女的半边脸被头发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目光又慢慢扫过乱糟糟的床上,在床底那蜷缩的一坨衣物上顿住。 江绪眯了眯眼。 关门声响起,陈灯小心翼翼地回头,发现江绪终于离开了后,重重地松了口气,高高提起的心脏落回远处。 这小子也太敏锐了。 她弯下腰,慢慢卷起裤脚—— 光滑的小腿泛着玉色的白光,那个被小怪物抓出的血窟窿,早就已经无影无踪了。 ** 陈灯下楼时,其他人已经用好早餐了。 邱邱听到她的声音,猛地抬起头,险些把汤碗打翻,却见陈灯脸上皮肤光滑苍白,哪里还有什么恐怖的绿疙瘩。 陈灯瞥她一眼,给了个警告的眼神后,默默走到江绪旁边唯一的空位置旁坐下。 齐胖子拿筷子敲了敲桌面:“人到齐了啊,那我就简单说下我们现在的情况。” “今天已经第四天了,任务一共才七天时间,我们现在才弄清楚罗刹的来历,勉强算是找到了封印的方法,但是昨天魏家长老也说了,关键的几处阵眼还没有找出来。” “我的意思是,今天先去找那位长老,看看他研究得怎么样了,实在不行给我们个方向也成。大家没意见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 “还有一件事,”齐胖子慢慢环视了其他几个人地脸色,“张雷昨晚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失踪了。我们试着找一找,找不到就算了。” ** 长老家门窗紧闭着,还没有走进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胖子尝试着叩了叩门,却没有收到一点动静。 他回过头,表情凝重:“出事了!” 说罢,齐胖子提起枪,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却没走几步就被屋里冲天的味道呛得连连退出来。 “我去,这什么味!” 他们把门窗打开,屋里的那股味道终于散了些,却仍是像蒙着一层雾气,什么也看不清,屋子只有两间,穿过堂屋,往里没走几步,一具尸体就拦了他们的去路。 齐胖子弯下腰,大着胆子摸下去,小心翼翼地扳正尸体的脸。 等看见他七窍流血的惨状后,没忍住连连后退好几步:“这不是张雷吗” 几乎所有人都立刻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最后一个进来的邱邱。 邱邱慌忙地往后退,却被一只纤瘦有力的手撑住了。 陈灯跨过门栏里,扶住邱邱:“这是怎么了?” 江绪望着她气定神闲,丝毫没有破绽的脸,一字一顿地开口“张雷死了。” 陈灯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眼神,往屋里走去。 “这里还有一具尸体!”率先进了里屋的眼镜男大喊一声。 除开还怔愣地钉在张雷尸体边的邱邱,其他人立刻循着眼镜男的方向跑过去。 屋里的雾气已经散了很多,他们几乎是立刻看清了从藤椅上倒栽下来的那具尸体。 尸体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有浓绿色的液体从它身上流出来,衰老的皮肤上,绽起细小的疙瘩。 死的人是魏长老。 这眼熟的死状,几乎让他们瞬间就联想到溶洞里的那个老妇人。 邱邱率先惊叫出声:“不会是张雷半夜找魏老谈话,想要一个人完成任务,独吞奖励,结果被罗刹袭击了吧?” 齐胖子摇摇头:“不对,眼镜,你不觉得张雷的死状有些眼熟吗?” 眼镜慢慢站起来,点点头:“像是系统惩罚。” 齐胖子一拍手,恍然大悟一般:“我之前见到过,有人违反规则,受到系统惩罚,死状就是这样的。” 邱邱朝陈灯望去,见她朝自己勾了勾唇,立刻收到了鼓励,一鼓作气地说:“这不很明显吗?张雷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杀了任务相关的NPC,也就是魏老,受到系统的惩罚。” “不对,当时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江绪从阳台边上慢慢转过身,深深地看了陈灯一眼。 陈灯的心口一跳。 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他。 “我随口一提,”江绪却没有再说下去,转身出去了,“屋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陈灯想起江绪看自己时,眼里的凉意,握着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 江绪站在木篱前,望着外边滚滚的河水,声音里丝毫没有暖意。 “陈灯,你昨晚出门了吧?” 陈灯驻足,跟他拉开距离,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没有。” 江绪转过身,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为什么要杀死魏老?” 陈灯懒洋洋地往院子角的老槐树上一倚,避开他的视线:“你怀疑我?” “不是怀疑,”江绪轻轻一笑,“不管魏老是怎么死的,张雷昨晚确实是你引出去的。” 陈灯抱胸,饶有兴趣:“小江,说话要讲证据。” 江绪扶了扶眼镜,笑容微敛,压低音量凑近她:“你床下的那件衣服,还没来得及销毁吧?” “什么衣服?”陈灯镇定地站在原地。 江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祖宗,我现在也是玩家,你阻碍我们完成任务,你猜我会做什么?” “你尽管找他们去揭发我,”陈灯站起来,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往回走,“立场不同,没什么好解释的。” ** 他们重新回了屋里,却发现本来就惨不忍睹的凶杀现场,已经被翻得看不出本来模样了。 就连邱邱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血迹,在东找西翻。 陈灯对他们的暴力拆迁有些不忍直视:“你们这是干嘛?” 齐胖子抱着一个巨大的陶罐敲了敲,头也没回:“魏长老之前不是留了一句话吗,我们找找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陈灯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什么话?” “关于那五个阵眼的,什么要‘背倚山,坐断水’之类的,我没记住。” 齐胖子一拍脑门:“当时张雷记的,我就没怎么留意了,哎!” 少女垂着眼眸,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不知道又在计划些什么。 一直的留意着的江绪见状,轻笑一声,悠悠地开口:“我们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封印罗刹,想办法斩草除根岂不是更好?” 齐胖子没好气地把那个空荡荡的陶罐子砸碎:“说的轻松,怎么斩草除根?!” 江绪的目光依旧投在陈灯身上,嘴中的话却毫无波澜:“她生前是被烧死的,上次我们也试过了,它怕火。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同样的方法让它再死一次?” 在陈灯的视线里,他顿了顿,补充了句:“也不算违背任务。” 第12章 罗刹的回忆 齐胖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在藤椅上思考可能性:“这风险有些大啊,万一没弄死,我们还不得陪命?” 江绪挑眉:“你难道还有别的方法?” “所谓的阵眼,归根到底还是跟风水有关。”眼镜男从内室出来,抱着一大摞残破的书,重重往地上一搁。 江教授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你们国外不兴这个,”齐胖子得意地挑挑眉,“风水,在我们国家可是个好东西,买宅,经商,相看亲家都讲究这个。” 说完,他还不忘拍拍身边一心沉迷书海的眼镜男:“眼镜兄弟,我说的对不对啊?” 眼镜男不耐烦地推开他:“快点帮忙找,屋里还有几大箱!” 从前要是有人跟江绪提鬼神之说,他是绝对嗤之以鼻的,并附赠一大摞《xx起源》教他做人 然而此刻…… 他叹了口气,默默加入他们的行列:“找什么,我帮你们。 ** 陈灯半倚在门框上,神色不明地看着他们急吼吼地翻书,突然,她掀开眼皮,看了眼外边的天色:“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剧烈的狂风骤然席卷了整座院子,引得门口的槐树哗啦哗啦作响。 “靠,什么鬼天气,”齐胖子把书扔到一边,挠了挠头,“要不还是把书抱回去翻吧?” 她盯着外边飞沙走石的景象,摇了摇头,缓缓道:“恐怕,来不及了。” 下一秒,刺目的闪电撕扯开云层,紧接着就有闷雷从天地相接处炸开,明明上一秒还是万里朗阔的天空聚起了黑压压的云层,死气沉沉地笼罩在整个归源村的上方。 呜呼的飓风将木门拍得哐哐作响,乱作一团的草木间,传出整齐的“刷刷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其间快速爬过,不过半晌,声音就逼近了院子的木篱笆外。 屋里的几个人下意识放下手里的书,从门窗口往外探去,这一看不要紧,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只见院子低矮的木篱笆外,黑压压的“大军”密密麻麻地推攘着,正是那晚兀然消失的怪物。 齐胖子缩回脖子失声高吼:“快别翻劳什子书了,把门窗都堵上,那些东西要进来了!” 那一层矮篱笆很快被压倒,攒动的怪物们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在院子里拖出湿漉漉的黑渍,铺天盖地地朝窄小的屋子涌过来。 腐朽的木门外很快传来咯吱咯吱的挠动声,吓得扒着门缝往外看的邱邱一个踉跄,她用后背抵着门转过来,攀着陈灯,下意识把她当成了主心骨:“灯姐,怎么办啊?” 陈灯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窗边,缄默地用匕首斩断一只企图爬进来的小怪物的爪子。 江绪瞥了她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隐隐带着寒气。 他转身帮邱邱抵住门:“别急,你跟眼镜继续去找书,齐胖子,带火了吗?” “带打火机了!” 江绪跟齐胖子点燃了屋里的可燃物,从窗口扔了出去,砸到黑压压的怪物群里,发出“滋滋”的声音。 那群怪物果然怕火,被火星砸中后连连后窜,整个队伍都往后撤退了好几尺,然而不过是片刻,它们又像是被人操纵了似的,克服了对火的天然畏惧,重新朝木门涌了上来。 “不行,得先把它们打死,限制行动能力,不然这火只是杯水车薪,”齐胖子看了眼手里的枪,哀嚎一声,“子弹都被我浪费了,根本不够啊!” 江绪抵住摇摇欲坠的门,回头朝屋里的两个人看过去:“杜十三,找到那本书了吗?” “别催别催!还没有!” “那就再拖一阵子,”江绪的声音里莫名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枪给我,你来扔火。” 齐胖子倒没犹豫:“兄弟,只有五发了,你……” 话音刚落,江绪已经朝着怪物群中心的位置开枪了,前几枪,他又快又准地打中了台阶下的那几只怪物,齐胖子几把火扔过去,就如同在台阶旁形成了一圈保护层,能恫吓到那些没有思考能力的东西,而又不会波及到年久失修的木屋。 为了节约子弹,他将武器换成了军短刀,把扒在门上的那只怪物掀翻,正当他打算开门逼近他们时,陈灯却突然推开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陈灯!” 她没有回头,手上那个不起眼的匕首像是有生命似的,在苍白的指尖翻滚着,没入怪物的肚子里又□□,很快染成了黑色。 江绪向来平稳的心脏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他的面上慢慢露出复杂的神情。 “最后边的槐树下有个不动的,”陈灯突然出声,嗓音恢复了最开始的那股冰冷劲,“江一,能打中吗?” 江绪从窗的位置望过去,果不其然,在那些小怪物惊慌失措跳脚时,槐树下那个肖似怪物的黑影只是傍着树干,始终稳如泰山,但也没有前进过一步。 他慢慢举起枪,扣动扳手,下一秒,子弹破开风,稳稳地扎进那个黑影的脑袋上。 黑影猛地绷直身子,发出怪诞的嘶吼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开,顷刻间变成了他们熟悉的模样——一层楼高的躯体上肌肉纠结,头大如斗,两只灯泡大的眼睛迸发出骇人的红光,正是之前逃走的罗刹。 被陈灯砍断的那只左臂已经重新长出来了,在半空中一挥就是一阵风,它摇摇晃晃地踏平那外围的篱笆,披头散发地朝屋子里冲过去。 陈灯攀上老槐树,借力跳到罗刹肩上,拽住它的发髻。 她凑到它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缓缓道:“姓吴的说了,你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罗刹胡冲乱撞的步伐一顿。 “杀你母亲的人已经死了,尸体都成一抔灰了,”陈灯放慢了语速,轻缓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你该报复的,是那些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人。” “吴姓一族,怎么亡的,你忘了?” 罗刹仰头发出凄厉的尖叫声,混乱的脑海里纷纷扰扰的议论声不断涌出。 它猩红的视线里,只剩下一个烙入骨髓的画面。 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被绑在铁桩子上,脚下堆满了浇了油的柴,女人剧烈地挣扎着,周围的人却恨不得一人凑上去添一把柴。 那些形形色色的脸,围着陡然拔高的火焰,上边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一道鄙夷的声音响起:“活该!吴巍两族向来各自为据,就知道他们把女人嫁给我们没什么好目的!” 又一道不屑的声音:“听说她妈还是吴氏的神婆呢,教出这么个与人私通的女儿,呸!” 也不乏恶毒诅咒的:“烂到根子里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才好!害了我们村长的儿子,吴氏都不得好死。” …… 没有一个人听那个女人的申辩,只是盲目地崇敬他们那位“德高望重”的村长,爱屋及乌地相信村长的儿子也是个可怜的好人。 最后,整个画面都烧了起来,只留下一个稚童天真无邪的附和声:“恶女人,不得好死!” 罗刹借着仅有的残存理智往那个稚童的脸上看了眼,一滴泪水缓缓从它干涸的灯泡眼里溢出,淌过它乌黑丑陋的脸,没入呼啸而过的风里。 **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等屋里的人意识到是陈灯拦住了罗刹时,罗刹已经茫然地站在原地,连同那些怪物们都停止攻击了。 飓风骤停了。 陈灯从罗刹脖子上跳下,退回几步,那几丈高的罗刹猛地转身,被怪物簇拥着,浩浩荡荡地朝着远离院子的方向去了。 齐胖子率先鼓掌,打破奇异的氛围,油光满面的脸胀得通红:“好!灯姐牛逼!不费吹灰之力就赶走了大Boss!我灯姐就是我灯姐!” 然而没有人附和他,所有人望向陈灯的视线,都染上了一丝古怪。 陈灯踏进门槛时,守在一旁的邱邱甚至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陈灯瞥她一眼,她又吓得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解释:“灯姐,我不是……” 陈灯单脚踩着门槛,面无表情:“看我干吗?我以前是心理医生,会催眠很奇怪?” 众人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连时不时傻白甜的齐胖子都忍不住质疑。 “你不是说自己以前是屠夫吗?我还感叹跟你是半个同行来着……” 陈灯没什么诚意地打断他的话:“都是副业,我主业,其实是小商铺的老板。” 众人:我信了你的鬼话。 ** 罗刹离开了,半空的黑云却依然压在整个村镇的上方,外边没有下雨,但风声肆虐。 屋里,埋头苦干的杜十三终于欣喜若狂地站起身:“找到了!” “这阵法的布置就是风水有关!”他抠干净书表面的泥巴,颇为笃定地道,“阵眼就是那栋圆楼,只要把罗刹引进去锁住,守住圆楼一周的五点,再放一把火……” “闭嘴。”他的话音未落,就被陈灯打断了,“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呼啸的风声里,隐隐夹杂着汹涌的水声,仿佛就在耳畔,紧接着,像是天边破了个巨大的口子,大雨从其中倾盆而下,浇灭了外边用来烧怪物还没有熄灭的火簇,很快就顺着破烂的屋顶浸入了屋子里。 与此同时,河里湍急的水流也莫名其妙地开始上涨,顷刻间,漫过两岸的防护林,沿着蜿蜒的小径朝他们卷席而来。 第13章 揭露 这位“隐世”的魏老,住的地方远离村镇,而在聚居地后的半山腰上。 几个人反应得再迅速,当他们赶到山下岔路口的那块前时,洪水已经吞噬了大半个石碑了。 齐胖子伸出脚往下探了探,冲荡的激流迅速没过他壮实的小腿,向着腰上去了。 他赶紧抽回身子:“不行,太深了,根本踩不到底。” 邱邱大惊失色:“糟了,归源村的位置比这还低,岂不是已经被淹了?那些村民岂不是出事了吗?” 洪水来得又快又莫名其妙,谁都不能保证村里的那些村民到底怎么样了,正当他们打算从半山腰绕道回去看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了。 “太好了!” 几个人猛地回过头,却见村长带领着拖家带口的村民,浩浩荡荡地从山间的斜路上出现了。 村长握住他们的手,几乎是喜极而泣:“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们来不及离开,看来魏老也告诫过你们了!” 一行人面面相觑,露出古怪的深神情——他所谓的魏老,不会是半山腰上住的那位吧?他可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僵硬得不能再僵硬了,哪里来的功夫招呼这些村民逃出来? 眼镜拦住村长:“您说的是哪位魏老?” “还能有哪位?我们归源村就一位魏老,他肯定是提前算好了卦象,知道那罗刹今日又要发狂,特意送了消息过来提醒我们,魏老真是一位大好人啊!” 说话的功夫,洪水又追了上来,吓得惊慌失措的人群乱了秩序,拼命地往山上跑,江绪手疾眼快地拉住一个险些被冲走的小孩,拦住还打算逼问村长的杜眼镜:“先往山上走吧!” “大家别急,路窄,一个一个上,”村长急忙重新组织好群众,招呼他们依次上山,“跟之前一样,还是往山神庙去,躲到明天天亮,这水估计也就退了。” 明明水势来得又快又急,然而这些村民却像是习以为常一般,轻车熟路地沿着山路往上爬,江绪下意识就想跟陈灯交换眼神,然而他才刚转过半个头,陈灯已经神情倨傲地给了他一个后脑勺,牵着那个小孩子的手快步赶到了最前方。 他揉揉太阳穴轻叹一口气。 ** 山神庙外的陡崖边上,村民挨挨挤挤地簇拥着,纷纷焦急地往山底村镇的方向望过去,滚滚洪水已经漫上了房顶,被掀翻的房梁瓦片连同屋里的家具一起被冲了出来,那浑浊的水面上浮着厚厚的木屑,不时有一只牲畜家禽,挣扎着被激流冲向了远方。 很快雨势重新变大,洪水甚至隐隐还有往上涨的趋势,村民们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山神庙多雨,忧心忡忡地把目光投向村长,希望他拿一个主意。 陈灯挤在人群里,抬头望着坐台上的山神石像,这个游戏的设定里,山神是个持方戟的人首虎身像,面部曲线冷硬,不怒而自威。从庙里荒芜得长草,就能看出平日里没什么人会来祭拜。 然而此时却有不少人对着它连连磕头,嘴里喃喃自语无比虔诚。 她怜悯地望着这些陷入绝境中而病急乱投医的人,心中却毫无波动。 江绪找到她时,刚好看到她的那个眼神,心头一跳。 “陈灯,你过来。” 他抓住她冰冷的手腕,出了山神庙,一直拐到后山没有人的地方。 雨没那么大了,但也还在下,江绪的眼镜在逃亡途中不知道掉哪里去了,露出长期隐藏在镜片下的,有些凛厉的瞳仁。可惜那头微卷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衣服也湿透了,跟落汤鸡似的,显得有些过于狼狈了。 她弯了弯唇角,转过视线盯着檐角上成串的水帘:“怎么,小江教授又要来教育我了?” 一件暖烘烘的外套突然罩在她脑袋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江绪的音调没什么起伏:“干净的,穿上吧。” 陈灯扯下衣服,没穿,也没扔回去,只是懒洋洋地倚在脱漆的梁柱上:“诶,小卷毛,你还有糖吗?” “都在那洪水里,”江绪跟她背对着,倚在柱子的另一面上,“陈灯,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向我们隐藏你的身份吧?” 陈灯半眯着眼,仰着头:“我什么身份?” “你不是玩家,”江绪摩挲着手里的小什物,那是上次陈灯在圆楼里刻灯座时,他要过来的一块残料,“不打算隐瞒我们,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走出这个游戏。” 他低头笑了笑:“我们整个游戏进程,看似齐胖子在引导,实际上不管那个堰塞湖的发现,还是罗刹出现,都是你在把控节奏,当然,只是总被我临门插一脚。” “哦?”陈灯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那我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了顿,笑容微敛,深邃的眉眼变得锋锐起来,“但你一直想先我们一步接触到任务目标和重要NPC,不止是想阻止我们完成任务那么简单。” 陈灯舔了舔嘴角,轻嗤道:“作者的笔,真该拿给小江教授去写。” 江绪充耳不闻,一字一顿地下了结论:“你好像,想让所有人死” 少女低垂的眼眸间闪过精光,她转了转腕心,那把乌青的匕首骤然出现,几乎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朝柱子那端的江绪刺过去,直逼要害。 江绪矮下身子堪堪避过,连连后退,左手慌忙朝后腰探去,做出掏枪的姿势。 陈灯还记得他用枪时那副气场骤变的模样,下意识就想追上去制止他的动作,然而她才刚把匕首刺中他的小臂,腰肢突然被勾住了,紧接着,“咔擦”一声,一只冰凉的手铐铐在了她腕上。 江绪胡乱擦干净小臂上的血迹,甩了甩手里的钥匙,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立场不同,只能委屈你,这几天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了。” 他顺手拿走她的马灯和匕首,勾住那银晃晃的手铐重新往庙里走:“拿你最喜欢的巧克力找齐胖子换的,看来手铐质量还不错。” ** 入夜,一只光溜溜的人偶悄悄从门外摸进来,挤进湿漉漉的人群,时不时扳正几个人的脸仔细瞅瞅,直到它看到半躺在山神像后边的陈灯时,终于眼神一亮,扑哧扑哧地从她的脚下爬了上去,两手抓住她的脖子疯狂乱晃。 “陈灯,陈灯!” 陈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捏了捏被拷住的拳头,咬牙切齿地轻声道:“闭嘴!” 她看了眼一旁睡得沉沉的江绪,坐直身体:“东西拿来了吗?” 小人偶矜持地点点头,晃了晃不知道从哪里偷出的钥匙,对着她的手腕比比划划地胡乱戳。就在她怀疑自己的手腕是不是要断了时,终于,啪嗒一声,手铐解开了。 陈灯瞥了眼昏黄的烛光下,嘴唇微白,睡得及其不安稳的江绪,到底还是把身上那件外套扔给了他,才跟着小人偶离开。 外边的雨已经停了,山下却仍然传来轰隆隆的水声,她们一路去了山神庙后边隐秘的林子里,那里,黑衣男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那个蒙面的男人正襟危坐在一堆荒废的神龛之间,听到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直到看清来人,才揭下面罩,面无表情地开口:“来了?”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熏过一般,一道疤横贯了半张脸:“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吴临。” 陈灯恍惚了一下,依稀记起一个古老的画面,喧嚣的戏台,穿长褂的男人端着茶,笑眯眯地游走在形形色色的人物间,清隽的眉目间尽是温和从容。 她低头笑了一声,摆摆手:“魏老已经死了,之前你跟我说的合作,到底是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杀了那几个玩家。”男人沉吟了半刻,抬头与她对视,眼底没什么波澜。 陈灯眯了眯眼:“吴老板,你这交易做的,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不是这个意思,”那个男人笑了一声,“你就帮我这个忙,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做到。” “想要什么?”陈灯玩味地笑了笑,“想让这个世界崩坏,你觉得,能有什么方法?” 男人的自嘲地盯着树梢上不断往下滴的水渍:“要是真有这种方法,我早就阻止这个世界的无限循环了。” 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苦于长期无人可倾诉:“我想办法杀死玩家,他们任务失败,却会有另一批人进来完成所谓的“任务”,游戏会进入新一轮循环。” “我不插手,让他们如愿完成“任务”,罗刹灰飞烟灭,他们任务成功,这个世界依然会自我修复,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与其这样,不如让它少痛几次。”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对了,还没有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跟那些玩家一起进入这个世界?” “你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进来的嘛,”陈灯笑眯眯地,突然压低了音量,“之所以会陷入无限的循环。不是我们真的不会死,而是这些所谓的平行世界,本来就是不存在的。” “如果让这个世界失去了自我修复能力,你说,你的那位罗刹小姐,是不是就能清醒过来了?” 第14章 吴临 吴临的背脊猛地绷直:“你什么意思?!” “你恐怕是忘了,我以前见过你,”陈灯半眯着眼,像是陷入了什么悠远的回忆里,“那时候你是吴老板,她还是台柱,她的戏,你回回都要来捧场。” 男人脸上的阴冷一点点龟裂开,难得流露出一份人气:“我那时候很是招摇……不过小姑娘,我对你,倒是真没什么印象。” “我又不是什么人物,有印象就怪了。”陈灯轻笑一声。 紧接着,她面上一转,语气突然犀利起来:“你既然打着对她一往情深的旗号,也知道这个世界里,她被那些魏家人害得生死不如,又为什么在她打算复仇时,要给他们送消息往山上逃?” “小姑娘,你不懂,”吴临闭了闭眼,“我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时间的进度条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遇到这些事儿,不过是吴家镇里的一个二八少女。” “虽然没了记忆,性子也随着游戏的设定变软了许多,但爱玩闹、什么都抓来养养,爱贪吃的习惯倒是一点没变,”吴临的嘴角含着笑,娓娓道来,“我逗她开心,每天陪她玩闹,偶尔捉弄她几次,她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叫我‘吴叔叔’。” 他顿了顿,情绪很快低落下来:“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发生那些事?但是救不了的!无论我怎么阻止,那些被称为‘背景’的关键的剧情还是会以各种方式发生。她会被母亲以死相逼嫁给所谓的魏家长子,会被奸夫□□陷害背负冤屈,会被魏家人瞒着她的亲人烧死,会因怨成恨变成罗刹,最后被她母亲亲手镇压……” 吴临哽咽了一下,缓缓道:“她因为失智而受了魏家人的误导,不受控制发洪水淹了吴家镇的那一天,曾清醒过一次,认出了我,对我说,不想再有人因为她而死了。” “在游戏的设定里,弹指挥间时间已经流逝过了六十年,如今的这些魏家人,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些人,”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剧情倒是能随着玩家的进入发生改变了,但不知者无罪。如果她有清醒的那一天,也不会愿意自己造这么多杀孽的。” “不知者无罪?”陈灯咬着这五个字,声音不受控地拔高了几分,“那她的仇,又该找谁去报?” 空气凝滞了几分,寂静的林子里,只有未干的雨水从枝头坠下,滴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照你这么说,那些玩家又有谁该死了?”陈灯轻嘲一声,冷漠道,“他们说得对,这些村民都是设定好的‘NPC’,没什么下不去手的。” 她站起来,面上已经没有来时那般无所谓了:“我的手里有一盏灯,可以装着魂魄带出这个世界。我打算借罗刹之手,让这个世界彻底塌陷,它就算还能自我修复也不会是容易事。在这之前,我能想办法用灯带它出去。” “你考虑考虑,明晚见。” 出了林子,陈灯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从山神庙后的杂石间绕了道。 直到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一个人才慢慢从走廊的石柱后显露了身影。 正是明明早已经睡着了的江绪。 他垂下头,手指一点点叩击这斑驳的墙面,脑海里已经把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迅速捋了一遍。 他之前,一直以为陈灯那些跟他祖母同辈的话,带了几分玩笑的成分,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 他们对这所谓的游戏似乎了若指掌。 如果这些“世界”的形成真的跟他们脱不了联系,那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灯回去山神庙里时,江绪早已经躺回原位置了。 她收好小人偶给她的钥匙,正打算把手铐戴回去时,却突然瞥见灯光下江绪沉静的面孔,他的头发已经干了,柔软的卷毛蓬松地搭在耳际,显得温和又无害。 陈灯握了握自己的掌心,慢慢伸出去,在他脖子上比划着,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下手的好。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这家伙明明在国外长大的,不知还有几分中国血统,眉目却格外清隽,极其附和传统的中国审美。像极了他的高祖母。 但又轮廓刚毅,丝毫不显文弱气……怎么全照着自己的喜好长去了?对着这样一张脸,叫她怎么下手? 她的手松了几分。 然而想到放他离开可能带来的后患,她的手立刻又重新握紧。 可是…… 他给的那些糖真的很好吃啊。 算了,明晚过后再说吧。 陈灯收回手,干脆地翻了个身,戴好手铐,在江绪旁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了眼睛。 一旁的江绪闭着眼睛感受着那只冰凉的小手在自己脖子上一会儿收紧一会儿松开,等得都要不耐烦了,她终于还是收手坐了回去。 听到旁边那清脆的“咔擦”闭合声,他险些没笑出声来,这家伙好歹还是有几分良心的。 不知道自以为感化人功力颇深的江教授,晓得他旁边这位小祖宗最终放手的原因是惦记着他的那几颗糖,会是个什么想法。 ** 天亮后,就是第五天了。 陈灯还没睁眼,就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昨晚睡去前,明明枕的是冰冷冷硬邦邦的神像底座,结果现在却变成了一具炽热的胸膛,而那披在江绪身上的大外套,又重新被她自个儿扯去了一大截。 她腾地坐起来,自觉有些为老不尊了。 然而等她瞥见自己的手铐,想到这小子对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又顿时恨得牙痒痒的。正当她打算把江绪弄醒时,齐胖子几人就寻了过来。 “灯姐,江一,你们……”看见两人睡觉的姿势,大咧咧扯开嗓子的齐胖子吞了口唾沫,“你们休息的怎么样?” 陈灯眼疾手快地扯过衣服盖在自己的手腕处,遮住那手铐,才懒洋洋地抬眼:“还不错。” 江绪也醒了,于是几个人便凑拢了些,脸色凝重地开始讨论到底要怎么除去那罗刹。 胖子的提议是趁着没有再下暴雨,水也没有往上涨,去镇子里探探虚实,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 然而一天下来,他们却丝毫没有发现罗刹的踪迹,也毫无其他收获。 入夜,小人偶再度爬上了陈灯的腿,正当它往那锁孔里比划钥匙时,一旁的江绪却“悠悠转醒”了。 小人偶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装死,直楞楞地从陈灯腿上摔下去。 江绪睁开眼,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那里有丝毫的睡意。 “别装了。”江绪拎着小人偶的脖子,优哉游哉地开口。 “你快救下我啊!”小人偶用它本来的嗓音低声嚷嚷着,可能是觉得不够威严,又换了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吴叔叔说了,我是来使!你们不准欺负我。” 这个蠢货。 真不知道它那个吴临哪里来的勇气放它出门。 陈灯瞪着那个在江绪手心里跟只螃蟹似的疯狂挣扎的小人偶,无语凝噎。 江绪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把手铐往衣袖下掩了掩,拉她起来:“走吧,去会会那位‘吴叔叔’。” 依旧是在原来的地方,吴临已经等了很久了,见到陈灯,他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步。 “陈姑娘,你昨天说的我考虑了……” 然而等看清楚跟在陈灯后边的那个高大身影,吴临话音立刻弱下去,全身警惕地绷直:“你带了谁?” 江绪上前一步,将手里胡乱翻腾的小人偶往上举了举:“我没有恶意,吴老板,只怪你派的这位太闹腾了。” 听到“吴老板”三个字,吴临脸色一变,几步上前就打算取江绪的性命,江绪倒是矮身避过去了,直起身时,几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怪物从四面八方地朝他奔过来,纷纷举着尖锐的爪子,朝他的要害刺过去。 他在潮湿的草木间滚了圈,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提了音量:“不是要救罗刹出去吗?我有办法!” 那几个小怪物停在了原地,陈灯已经甩开了手铐,几步过来,把那几只没有智慧的东西踢得横七竖八,远远地抛开,这才弯腰拉江绪起来。 她面色沉静地帮江绪把身上的枯枝败叶拍干净,转身对着吴临的时候,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子来。 “他是陈蕴之的孙子,就算要杀,也是我来,轮不到你插手!” 说罢,这位小祖宗还颇有占有欲把江绪往身后护了护,挡住吴临的视线。 吴临的震惊溢于言表:“陈蕴之没死?” 江绪有心追问,却被陈灯扯开了话题:“吴老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吴临却微微一笑,把目光投向江绪:“这位小兄弟刚刚说的是什么方法?” “不用毁灭这个世界,”江绪瞥了眼陈灯,意味深长地继续道,“也不用把我们这些玩家都‘杀’了。” 他把视线投向吴临:“吴老板,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小人偶,是怎么回事?” “它是我从外边带进来的,本来是个将要冻死街边的小孩子,我看他可怜就给了一具身体。陪了我好多年了,就是……”吴临顿了顿,“有些蠢。怎么了?” “你既然会,”江绪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贴切的词,“把人装进木偶里,怎么不能把那个罗刹也装进去?” “你说‘木偶渡魂’?”吴临苦笑着摇摇头,“你不知道,这木偶渡魂术用的不是普通的木头,我造这个小家伙时,就只有手头那一块了。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我又找到了能替代的其他木头,效果不尽人意不说,却也带不出去。” 陈灯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这些世界都是虚拟的,里面的东西都带不出去,不然,这些玩家早就个个富得流油了。” 第15章 木偶渡魂 “我的意思,不是要你把她装进木偶中带出去,”江绪干脆换了个说法,“你们觉得,系统怎样判定才算那罗刹被镇压成功了?” “死了。” “重新压在阵法下。” 他思绪微动:“对,可是,如果只是失去了魂魄,它究竟算不算死了?还是说,要肉身和灵魂要一起‘死去’?” “还有一个问题,”他对着那两个陷入思考中的人,缓缓道,“这个游戏究竟靠什么运转的?为什么你们要执意带它出去?” 吴临下意识看了眼陈灯,见她颔首,才叹了口气解释道:“算了,看她这样子,也不打算要你性命灭口了。既然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告诉你也没关系。” “再详细的不能讲,只能告诉你个大概,”吴临警惕地望了眼上空,不知道在防备些什么,“你大概也猜到了,这是一个,靠人的精神力维持运转的世界。这里的一切,不管是一草一木还是人,都是假的,跟做梦一个道理。” “就连你们这些玩家,也只是精神被控制在了这个世界观中,真正的肉身,还在现实世界里。” 江绪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明明在中弹倒下,醒来时,却毫发无损。 “而你们在这个世界里死了,就相当于,”吴临好半天才想起那个词,“对,脑死亡。” 吴临铺垫了一连串,终于回归了江绪最初的那个问题了:“每个世界虽然是虚拟存在的,但它们都有一个核心精神力来维持运转,这些精神力,来自强大的、被控制的灵魂。在这个世界里,它就是罗刹。” “梦境里的人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也永远不会主动跳出梦境,”吴临语调冰冷,似嘲非嘲,“同样的道理。只要罗刹它一天没有想起自己是在游戏世界里,它就永远会沿着别人给它设计好的剧情,构建出越来越无懈可击的精神世界,”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在罗刹的精神世界里?而所谓的系统就是具有控制力的更大的精神力?”江绪皱了皱眉,一针见血地总结道,“现在的脑科学,已经发达到这个程度了?” 他这一本正经的提问却只是引来了对面两个人的嗤笑。 吴临摆摆手,无奈地叹气:“江教授,你不用把它想得这么深奥,你只要知道,我们要让这个世界崩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罗刹的灵魂解救出去。” “好,”江绪觉得这两人看自己的目光跟看傻子似的,也懒得跟他们细究了,“那我来说说我的方法。” “就像现实世界里认定的那样,脑死亡也是死,但躯体却会还保留着活体的特征。那么,被渡走魂的罗刹算不算死?” ** 三个人分别站在两侧的河堤上,望着滚滚的河水头皮发麻。 邱邱看看往树上挂铁链的杜十三,又看看对岸被牢牢系在滑索上的吴临,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这样真能引出罗刹吗?” 杜眼镜一边安手里的铁索,一边递给她一个厌烦的眼神:“你还有其他办法?总归只是试一试,能成更好,不成也没办法。” 齐胖子在对岸的高树上大吼一声,打断两人无声的硝烟:“喂!好了没?我放人上去了啊?” 直到吴临被绳索挂着,一路摇摇晃晃地往旷阔的河面正中央传去,他才心觉江绪出的这个馊主意,大概是故意在报复他。 他低头瞥了眼脚底离自己不过一丈的河水,那翻滚着的浊浪疯狂地往上攀附着,似乎恨不得要咬住他的小腿,把他扯下去似的。 吴临的脸白了几分,就连脸上那道疤都显得没那么狰狞了,他赶紧闭了闭眼,一边祈求那两位的动作快一点,一边迫切希望背上的安全绳足够结实。 而他心心念念的江绪和陈灯,正顺着一处波浪没那么汹涌的河面放下木船。 陈灯举高手里的马灯,一步跳到木船中,引得船身剧烈地晃了晃,险些没翻过去。 落在她身后的江绪眼皮也跟着抽了抽。 按照预先的分工,江绪负责划船,陈灯则只需要盯着手心里的马灯,顺着它火焰的指向去寻找罗刹的痕迹。 明明灯罩已经把外边的飓风挡得严严实实了,那火焰却跟有生命似的,朝着一个方向跳动得厉害,且随着他们的靠近,幽蓝的火焰愈发明亮。 “那个方向,”陈灯指了方向,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喂,小卷毛,明明把吴临困在其他地方,也能引罗刹过去,你偏要把他吊在河的正中心,故意的吧?” 江绪头也没回,声音里满是无辜:“不装得像一点,怎么引罗刹上钩?” 陈灯轻哼一声,自觉早已经看透了他的本质:“你就是报复他之前想杀了你们。” “不过我也看他不爽很久了,装模作样的。你再慢一点,让他在河中央多吊一会儿。” 江绪心道小姐姐,要比装模作样,他跟你比那是鞭长莫及。 随时面临翻个面的危险的小船,在江绪的掌控下,除了积了一船底的水,倒是左晃右晃地平安穿过了淘浪。 陈灯盯着火焰越来越躁动不安的灯芯处,压了压嗓音。 “快到那片堰塞湖了。” 江绪闻言,划船的动作慢了下来。 因为堰塞湖颇深,河面逐渐变得平静起来,连那浊水流经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船悄然无息地进入了堰塞湖所在位置的上方,正当陈灯准备施计引罗刹出来时,一个巨大的漩涡突然出现在他们身旁,很快他们的船就陷了进去。 浑黄的河水吸食着船底,旋转着往下,船里的两个人也跟着快速旋转。 江绪见状,干脆弃了船,托着陈灯的腰,一边奋力往漩涡边缘游,一边用沉稳有力的声音安抚她:“别怕,放平身子,顺着漩涡方向往外游。” 陈灯水性不算太好,刚刚那一瞬间,居然有了一种久违的不安感,那是人的身体对于无法掌控事物的本能。 然而江绪的声音从风浪里传来,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意味。 她很快冷静下来,在那只有力臂膀的带动下,她模仿着他的动作,放轻身子浮在水面上,一面顺着漩涡方向,用力把水往身后拍,两人终于出了漩涡圈。 他们才逃离那个漩涡几米远,那艘底朝上的木船突然被什么东西冲破,“砰”的一声巨响,破碎的木屑四处飞散,在半空中炸成了碎片。 “是罗刹出现了!” 听到陈灯的呼声,江绪没有回头,只是托着她加快了速度往岸边去,直到指尖重新触碰到岸边的断木,他才松了口气。 江绪拉陈灯上岸,拿出层层包裹在塑料袋里通讯器,在“滋滋”的电流声里开口。 “老齐,让吴老板做好准备,罗刹出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让他叫声大一点,越凄惨越好。” 通讯器那端齐胖子笑得不怀好意:“收到,江小兄弟放心,你们注意安全。” 那罗刹从漩涡中骤然冒出,身形居然比上一次见到时又大了许多,她稳稳立在和中央,一身乌青的皮毛上还粘满了枯枝败叶。 罗刹往四周探了一圈,突然,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它的双眼骤然由绿变红,在湍急的水流中踉跄了一下,仰头干嚎了一声。 水流居然就这样稍稍往两岸排开了些,像是给它让出一条道来,而罗刹就顺着河中心的那条道,一路疾奔,朝着吴临的方向去了。 河边的两人齐齐松了口气,江绪站起来,帮陈灯拍干净身上的杂草:“走,跟过去吧。” ** 吴临被吊在河的正中央,神经紧绷着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那河道中的水突然剧烈地沸腾起来,朝两岸扑上去时,他精神一振,拔高了呼救的音量。 因为湍急迅猛,本来呈浑黄的河水彼此推搡着,绽出的白浪险些把河岸边居高临下的几人都卷下来。与此同时,河中心的水迅速消减下去,在两道高约莫几丈的水墙间,留出一条泥泞的大道。 罗刹笨拙的身躯出现在吴临视野里的时候,他脸上的喜色骤然褪下去,而隐隐发有些发白。 那高几丈余的怪物,踩着厚重的淤泥,跌跌撞撞地朝他奔过来,因为体重的原因,它很难从小腿高的泥中拔出脚来,几乎一步一个跟头,等它快到吴临跟前时,原本乌绿的皮毛已经滚成了土色,连眼睛缝里都是泥。 吴临抿着唇,不敢去看它变幻的眸色,罗刹见到他,却是欣喜地高举着锋利的爪子,轻而易举地扯断绳索,它专门避开自己尖锐的爪子,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不料下一秒,吴临就往湿泥里陷进去了。 它没什么智商,一面想捞他起来一面又怕伤到他,急得嗷嗷大叫。 吴临闭了闭眼,抓住它的皮毛攀到它肩上坐下,安抚性地拍拍它的头,喃喃自语道:“阿阮,你会变回来的吧?” 罗刹不知他的心思,只一味知道模仿猫那般,乖顺地“咕噜”着。 岸边的几人不知道那一人一怪究竟在说些什么,眼看罗刹嗷叫着就准备带吴临离开,齐胖子急得在岸边大叫:“吴老板你快啊!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邱邱也有些担心:“这人靠谱吗?不会到头来我们费了那么大劲,他却是骗人的吧?” 然而下一秒,那本来还挺拔如山的罗刹僵在原地,紧接着,如大厦坍塌般轰然朝后倒去,深深地砸进泥里。 因为开道形成的两堵水墙骤然软塌塌地松懈回去,而在齐胖子众人脚下疯狂试探的洪水,也在顷刻间往回退了。 整个河面又变成了他们初见时那般黑雾蒙蒙的样子,只是水减到露出归源村屋顶的程度就停止了。 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这么容易,就结束了?这吴老板什么来历啊?” 邱邱皱着眉盯着还是洪波滚滚的河面,担忧道:“这水没有退下去啊,任务不会算失败了吧?” 吴临踏着水上了岸,怀里抱了一只被爪钉钉住四肢的木偶。 那木偶因为被爪钉束缚住腿脚而不能动,眼神却是转得厉害,看见熟悉的几个人,立刻露出凶恶的表情,挣扎着想做出攻击的动作,吓得他们往后退了好几步。 齐胖子咽了口唾沫:“你这小人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狠了?” 陈灯把外套里那只跃跃欲试想跳出来为自己做出辩解的人偶往回按了按,上前一步,对着失魂落魄的吴临伸出手:“给我吧。” 吴临有些不确定地抬起头,露出企盼的眼神:“你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这就跟做手术前,病人家属向医生要一个保证是一个道理,但陈灯显然职业操守不到位,懒得搭理他,拎过僵硬无法动弹的木偶,朝着林子深处去了。 直到那些人被江绪和吴临远远拦在了视线外,她才停下来,喊了罗刹的名字。 “季阮,你怕是忘了自己这个本名了吧。” 见被渡魂到木偶中的罗刹还在疯狂挣扎,陈灯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把木偶端正地摆放在树下:“算了,我只能帮你到这地步了。” 她取出那盏马灯,揭开灯盖,灯芯处的幽蓝火焰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陈灯手疾眼快地掐住那团火,没让它直奔着木偶去了。 蓝火迅速在她手心里融化成一团墨色的液体,陈灯就着那液体往木偶的头顶拍去,很快,一缕透明的烟从木偶头顶的小孔里逸出,而那团火慢慢由幽蓝的冷色变成炽热的殷红色,重新在陈灯手里燃了起来。 她把变了色的火放回灯壁中,锁了灯盖,下一秒,那盏上了年纪的马灯就在她手心里消失了。 陈灯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发了两秒的呆,这才扔远了地上的化为朽木的木偶,返回岸边。 “灯姐,你刚刚干嘛去了?” “缓解一下压力,”陈灯朝目光紧锁在自己身上的两人微不可察地颔首,转身,“洪水还没有消,那罗刹看来还有一线生机,趁着它昏过去了,我们去送上最后几刀。” 本来就觉得游戏高开低走的齐胖子眼神一亮,得意洋洋地瞥了吴临一眼:“我就说没这么容易嘛。” 说罢,他率先下了水,直奔刚刚罗刹倒下的地方去了。 罗刹膀大腰粗,倒在水里就如同一座露出水面的岛屿,齐胖子很快爬到她身上,摸出砍刀就奔着它的要害去了。 杜十三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战斗”,就连邱邱都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尽管他们手刃的,只是罗刹失去了魂魄,不能动弹的身躯。 很快,罗刹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块巨大的朽木,轻飘飘地浮上了水面上,连流出的绿血都凝固了。而那洪水,也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了下去,被冲毁的归源村,终于露出了积满淤泥和木片的本貌。 吴临望着迅速复原的世界,面上露出似悲似喜的表情:“她现在,在哪里?” 陈灯没有忽悠他,认真道:“吴老板放心,已经通过这灯,被我转移进现实世界了。只是她的肉身没了,只剩下魂魄。我也不能保证还有没有活过来的那一天……” “没事没事,”吴临擦了擦满脸的水,“我这是高兴,她总算是,摆脱这不得超生的宿命了。” 没有把握的事情,陈灯不会去保证,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如果有机会,欢迎你随时上我那里取灯。” 吴老板点点头,转头望着泥水中不断皱缩,变回本来模样的罗刹,心头又是狠狠一揪。 他红着眼眶,狼狈地朝两个人道别:“我去看看她去。好久没见过她本来的模样了,怪想念的。” “谢谢你们,就此别过了。” 江绪点点头,待他的身影远去了,他才低头瞥了眼矮了自己一个头的脏兮兮的小姑娘个,声音微哑:“你也是这样一个被束缚着的灵魂吗?” 陈灯哂笑一声:“怎么可能,要真是那样,我还能站在这里?” 江绪被挠了一天,险些就要鲜血淋漓的心终于放了回去,他扬了扬眉:“那你帮它们逃出去,是为什么?” 陈灯张了张口刚要回答,眼前的一切,却突然快速开始虚化,水里欢呼的齐胖子与邱邱,一脚跨上了岸的杜十三,抱着面色惨白的红衣女人发怔的吴临,连同那欢呼着浩浩荡荡冲下山的村民们,一起变成了雪花点。 陈灯的手突然被一双炙热的大手握住,江绪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塞进她手心里,神情紧张,嘴快速地一张一合。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听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下一秒,面前的一切都向玻璃般碎开,又如同烈日下曝晒的冰,很快化为乌有。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一身干净的旗袍,站在自己黑漆漆的灯铺里了。 陈灯摩挲了下手心里那个棱角分明的黑色小什物,认出那是之前江绪找齐胖子换的通讯器,嘴角弯了弯。 她把通讯器放在一边,踮着脚把桌上新得的那盏灯放回灯架子的最高处,才心情很好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这是之前那么多次在各种世界里穿梭后,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愉悦感。 她拎出被吴临遗忘掉,紧贴着自己一并弹出来的小人偶,抿着甘醇的茶水悠悠地想着:来日方长,小卷毛。 第二卷 不日之城 第16章 火车卧铺(修) “恭喜玩家完成任务:镇河罗刹,成功获得任务勋章。系统正在为您跳转中,请稍后——” 眼前破碎的画面像粉末一般飘散开,等江绪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一座袤无边际的广场上。 这座广场像是漂浮在亘古星河中的巨大方舟,不时有耀眼的星云从头顶深邃夜空中飘过。广场上连座装饰物都没有,倒是林立着不少低矮的建筑,几乎每一所建筑前都排满攒动的人头。 有三五成群的人从他的身后经过,吹嘘着自己在上一个游戏里的“丰功伟绩”。也有面无表情,带着一身肃杀之气的独行侠穿梭在人群里。 江绪握了握手心,怔愣了一下,那里刚刚还残存着陈灯指尖的冰凉温度,而现在,只剩下了一枚小小的勋章,仿佛刚刚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都是他的幻觉似的。 “江小兄弟,原来你在这里啊!”齐胖子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江绪快速地转过身去,果不其然,是齐胖子,杜十三和邱邱。 “咦,那个小妹妹呢?没跟你走在一起?”齐胖子好奇地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没看到陈灯的身影,挠了挠头。 “大概人太多冲散了吧。”江绪含糊地应了一声,却瞥见邱邱紧抿着唇,神色不安地朝四周到处打量着。 “那不等她了,我们先去把任务交了,”齐胖子伸了个懒腰,“你别说,这个任务还算得上轻松,莫名其妙就完成了哈哈!奖励还不少呢!” 说罢,他又神色警惕地瞪着江绪:“说好了啊,你可在我这里拿走了不少好东西,待会儿你的额外奖励,可都归我了!” “等一下,”江绪拽住他,“你之前卖给我的那个通讯器,要怎么用?” “那个啊,所有游戏里都通用嘛,每个通讯器都有一个私人频道,只要都在同一个世界里,就能相互联系得上。其他的话,还有好几个通用公共频道,你拿出来,我教你调频道……” 那三个人已经去排上队了,江绪拿着齐胖子的通讯器,尝试着切换到自己给陈灯的那个私人频道,然而除了“滋滋”的电磁声,再无其他动静从里边传出来。 她跟自己,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在一个世界里。 拿着那枚所谓的任务勋章,江绪换了200点累积点数。这些累积点数可以用来在交易所替换武器和物资,也可以用来跟玩家进行任务奖励的交易。当然相比之下,交易所的商品简单而又昂贵。 同样是任务勋章,也是分等级的,根据在任务世界中的贡献比例,勋章分为四个等级,最低等的只能兑换基础点数,越往上,额外奖励越丰厚。 而在这所巨大的广场上,也有不上的休息站,但几乎每个休息站都是需要消耗累积点数的,要想继续活下去,就必须前往任务发布中心,不断接领新的任务。 他拿剩余的点数全部用来换了两把枪和一些简单的物资,退出交易所跟齐胖子一行汇合。 “江小兄弟,我们打算下一局继续组队,你什么想法?” 江绪正准备回答,广场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 “注意,注意,稽查队执行任务中,请迅速避让。” 喧嚣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那些等待接领任务的玩家纷纷回过头,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又是哪个违反规矩遭殃了啊?”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群缓缓出现的灰袍人手里扣押着的,居然是个跟他们同样装扮的男人。 那群人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寂静的广场中央飘过,里面的一个灰袍人没有五官,面上净是被火烧过留下的纵横疤痕,正是之前袭击了江绪的那一个。 江绪还没有从陡然再见到罪魁祸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在看清楚被像死狗一样被拖着的那个男人的面孔时,他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那个浑身是伤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才跟他们告别过的吴临。 齐胖子几人显然也看清了那个即将被惩罚的人的面貌,等那些灰袍人消失了,他才松了口气,面露困惑:“那个男人是稽查队的啊?那他干什么帮我们?” “也不对啊,如果是因为帮我们违反了规矩,那按理说也不会放过我们啊!” 他的话音刚落,杜十三就眼皮一跳,猛地给了他一巴掌:“乱说什么,闭嘴!” 江绪面色凝重地打断他们:“那些灰袍人是干什么的?” “嘘,”齐胖子神情紧张地往周围瞥了几眼,见没人留意到他们,才松了口气,小声解释道,“他们负责维护这个游戏的运行秩序。修补任务系统和玩家系统里的各种bug。” “他们会以玩家或者非任务相关NPC的身份匿藏在各个世界中,修正任务世界因为反复轮回产生的偏差现象,把有觉醒意识的NPC及时进行程序重置。” 杜十三点点头,补充道:“还有,玩家如果有人违反了规矩或者使用作弊手段,也会被他们立刻惩罚,之前。” 他顿了顿,瞥了眼邱邱,冷哼一声:“之前的那个张雷就是违反了玩家不能主动攻击任务NPC的规定,才会死于非命的。” “注意!”警报声再次响起,那群灰袍人在广场的正中央停下,将吴临押到了一座巨大的塔状建筑下。 岩浆一般的红色液体正缓缓在塔中流动着,越往上温度越高,时不时窜出的火花几乎都成了白色。 他们拎起吴临,没等他做出多余的反应,迅速扔进了塔器里,与那些熔浆融为了一体。 冰冷的机械音适时地响起:“破坏游戏秩序,NPC与玩家同罪。” “我靠!”齐胖子发出一声惊叹,“居然当众惩罚,这么狠啊!看来,这个稽查队NPC负责的世界,秩序崩塌狠厉害啊!” 江绪没有说话,只是握了握冰冷的手心,脑海中吴临回头的那抹苍白又安然的微笑一直挥之不去。 他的眼底慢慢浮现陈灯的笑容,或慵懒,或皮笑肉不笑,或者偶尔卖蠢。 不会的,她那么狡诈又胸有成竹,应该不会有事的。 “好了江小兄弟,我们一起去接任务吧!” 江绪定了定神,跟着他们重新回了任务接领中心。 齐胖子爱凑热闹,率先挤进围观人数最多的那一栏电子屏下—— “任务名称:不日之城 任务类型:末世丧尸类 限制人数:200人 任务时间:30天 难度:普通” “这个好啊!人多还能划水,难度等级也不算太高!我喜欢!” ** 陈灯是在火车的卧铺车厢里醒过来的。 半夜三更的,车厢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一片,只有模糊的夜景从浓黑的车窗外一闪而过,更显得车厢内寂静得有些过分了。 火车沿着轨道快速前行着,不断传出“哐当哐当”的颠簸声,她翻身从铺位上坐起来,提起自己的马灯往车厢里探了探——一整车的铺位上似乎都睡满了人。 这个世界里正值夏天,浓郁的汗臭和着脚臭味充斥着整个车厢,陈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刚打算低头抹平旗袍上的褶皱,下一秒,她却突然神情一凛。 对面的车窗上,马灯的光映出的那一小片明亮里,隐隐勾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从车厢的尽头朝这边走过来。 她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重新躺回去,只留下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紧盯住那个逐渐逼近的人影。 那个人穿着列车乘务的制服,帽沿压得很低,除了步伐僵硬而凝滞外,看起来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然而那映在车窗上的影子,却暴露了他高高耸起的,几乎要撑破制服的后背。 随着那个影子的靠近,那股难以言喻的臭味愈发浓郁,陈灯眉头一蹙,慢慢绷直身体,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闻到的哪里是什么汗味,分明是腐肉的味道! 恰在此时,那个“人影”已经停在了她的旁边,缓缓抬起头露出帽沿下一张腐烂的脸。 他用空洞的白眼球对准她,血肉模糊的脸上隐隐看得见白骨,而那恶臭的涎水,正沿着它朝外长的牙齿缓缓淌下。 丧尸僵硬的面部慢慢浮现出疑惑的神情,像是搞不懂对床这个矮小没几两肉的家伙,到底是不是她的同类似的。 陈灯屏住呼吸,转过视线不与他对视,眼看那只丧尸就要转身离开,她能蒙混过关时,腰间的通讯器中却发出“沙沙”的电音。 “陈灯?”通讯器那头传来男人试探的声音,带几分难以置信的欣喜,“你在哪?” 喑哑的男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瞬间暴露了陈灯的位置。 那丧尸立刻察觉,扭过僵硬的脑袋,红着眼睛,一步跃起,居高临下地张嘴朝她咬过来。 她翻身从上铺滚了下来,狼狈地在地面上踉跄了一下,不过好在,那只丧尸智商不算高,动作也很机械,就那么直直地咬上了陈灯刚刚躺的地方。 趁着那只丧尸的獠牙刺进床铺中拔不出来,陈灯赶紧去推醒周围沉睡中的人。 “喂,快起来……” 话音未落,她手下那个“人”扭头迅速朝她的脖子啃去,陈灯反应的及时,险险避开后,立刻提过匕首钉入它的面上。 借着幽光,她终于看清楚被自己踹开的东西,同样是一张只剩下腐肉的狰狞脸。 陈灯暗骂一声,抬起头望向人头攒动的车厢,面色微凝,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心底蔓生开——这车厢里,该不会只有她一个活人了吧? 几乎是同一时刻,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从车厢的四面八方传过来,那些卧铺位上的“人”纷纷像饿久了的狼群般,朝她摇摇晃晃地逼过来。 而陈灯是那个唯一的猎物。 无数森白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沿着狭窄的走廊,从前后朝她逼近,陈灯捏住匕首柄,在上边久久地摩挲着,似乎在考虑挑哪一只先下手。 没等她决定好,身后离她最近的那几只丧尸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上来了,她矮身躲避开,一只血淋淋的爪子却还是划破了她的衣服下摆。 “陈灯,你没事吧?”通讯器终于重新接通,那头的江绪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熟悉的嘶吼声,他的音调陡然拔高,“你小心别被它们碰到,那些丧尸身上都是带病毒的!” 正准备给迎面的丧尸一拳,徒手从这潮水般的丧尸群中撕开逃生之道的陈灯闻言,立刻转攻为守:“它们的要害是哪里?” “脖子和头,你把定位发过来……”话音未落,在“滋滋”的杂音里,信号重新断了。 她没怎么留意到,只是将手腕一提,把匕首换了个角度,稳准狠地直接插进丧尸的后颈里。 果不其然,那些被她用匕首砍中头和脖子的丧尸,立刻失去了攻击力,瘫在地上,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尸体。 陈灯松了口气,知道要害就好。 她迅速将长发绑起,那只平平无奇的玄色匕首仿佛长在她掌心里似的,跟着她的意志在丧尸的要害部位进进出出。如果有人在场就会诡异地发现,不管从什么角度刺进去,陈灯的攻击都是一击中的。 然而,她的速度再快,丧尸却如同源源不断的潮流,一波倒下去,另一波很快涌上来。陈灯没打算跟这些丧失理智,只知道一味扑上来的东西硬抗太久,在清理出一侧的空间后,她攀住扶梯,猛地翻身钻入行李架上。 这些肢体僵硬的物种并没有那么高的灵活度,落到地上后,就再也没有重新爬回高处的能力。在失去共同目标后,它们只能伸长爪子在半空中乱挥,企图把她从行李架上扯下来。 陈灯抓住行李架的边缘,身子紧贴着车厢顶部匍匐前进,也不知道这样的艰难移动了多久,终于,车厢连接处的那扇门遥遥在望了。 她踹开身下那几只跃跃欲试的爪子,重新落回地面,用匕首迅速扫开面前的最后的几只障碍,抓住门把手闪身进了隔间里。 追上来的丧尸来不及刹住,一个接一个地贴到了玻璃上,疯狂地击打着车厢门,尖锐的爪子抓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对身后疯狂的撞击声充耳不闻,陈灯举起马灯往前下一节车厢照了照,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这是一节餐车,由于这场病毒的爆发是在深夜里,餐车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她紧扣住车间车厢连接处的两扇门,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空车厢。 陈灯一面举着灯查看车厢里的情况,一面甩了甩几乎麻木得没有知觉的手腕。她突然无比想念自己那把不中用的枪。因为之前小卷毛的嘲讽,她自觉吃了亏,这次只带了趁手的武器,却没想到,被传送到了这样一个的地方。 说到小卷毛……她掀开沾满红白粘液的外套,嫌恶地扔远了些,顺便抽过毛巾擦干净手,这才取出那只黑不溜秋的四方匣子。 然而通讯器上边的红灯已经停止了闪动,不知道是不是坏了。 她稍微摆弄了一下,很快就放弃了。 “喂,我帮你挡了好几爪子,你就这么对我?”一道忿忿不平的稚童音从被她丢开的衣兜里传出来,隔着两道玻璃门,那些丧尸好容易才消停了些,听到声响,又重新躁动起来。 陈灯将它从脏衣中拎出来,拒不承认自己已经把这个小家伙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点声,那些家伙视力不太好,听觉可厉害着。” 小人偶被丧尸群发出的撞击声吓得瑟瑟发抖,它紧紧攀在陈灯的手臂上,可怜兮兮地祈求道:“我们再往前走一节车厢吧,离他们远一点。” “再往前?”陈灯举高了灯示意他往那头看,“看见了吗?下一节是座位车厢,被感染的人更多。” 碰巧有一只笨拙的丧尸蹒跚着从车门处一闪而过,似乎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咧开血肉模糊的嘴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第17章 短发姑娘 小人偶脖子一缩,立刻闭嘴装死。 “你又不是血肉之躯,怕什么,”陈灯翻了个白眼,拎着它随意捡了一处座位坐下,轻声叩击着餐桌上的玻璃,蹙眉“好像,有点饿了。” 小人偶不可置信地瞪大自己的一双木眼睛:“你还是个女人吗?才沾染了那么多血,你说你饿了?” 想起自己偷偷摸摸从衣兜里探出头看见的画面,它只觉得自己有胃这种东西的话,早就吐出来了,它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真的要吐了。” 说罢,见陈灯懒洋洋地倚在车窗边上,丝毫没有再想办法逃出去的意思,它慢慢瞪大眼睛:“你不会,准备就这么等死吧?” “小东西,咒谁呢?”陈灯照着它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放心吧,你小江哥哥会来救我们的。” “是有人来了吗?救命啊——”突然,一道虚弱的女音从餐车与座位车厢的连接走廊里传了出来。 连接走廊里的两扇门,只有餐车车厢的这一扇是关着的,因而那灯火通明的座位车厢与走廊相通,不时有几个丧尸在洗手间和洗舆台前晃悠而过。 小人偶扯了扯陈灯的袖子,轻声道:“我先去看看。” 难得见到这小家伙不怕死的时候,陈灯挑了挑眉。 它很快爬上门上的玻璃窗,往洗手间询问了几句,回来凑到陈灯的耳边道:“有好几个人困在里边了,有个阿姨好像被丧尸抓伤晕过去了,要救吗?” “去看看。” 她重新提起那把染成了腥红的匕首:“我把走廊里的那几个丧尸解决了,你趁机把另一扇门关上,做得到吗?” “没问题。”小人偶并非真的就像它看起来的那般没有力气。 陈灯把餐车车厢的门拉开一条缝,快速窜身进去收割了那几只丧尸,在更多丧尸发现动静涌过来之前,小人偶已经成功合上了那扇门。 陈灯踢开地上堆叠的丧尸残骸,将小人偶重新揣回兜里,敲了敲洗手间的门:“里面怎么样了?” 听见正常人的声音,被困在洗手间里快五个小时的几个乘客几乎是喜极而泣:“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吗?外边的丧尸怎么样了?” 在听到陈灯肯定的回答后,他们终于缓缓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被困在洗手间里的一共有五个人。一对年轻的情侣,加三个看起来像一家人的中年夫妇和未成年女儿。 其中,那家人里的中年女人只剩下了一只胳膊,已经痛晕过去了。 她的“女儿”含泪在旁边扶着她,怀里却紧紧攥着一只金属匣子。 “谢谢谢谢,等我们出去了一定重金酬谢你……”那对情侣率先冲出来,看见只有陈灯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踩在几具丧尸身上,他们的表情僵了僵,迟疑地开口,“只有你一个人?” 陈灯无辜地点点头:“运气好,丧尸爆发前我刚好在餐车里。” “对对对,餐车!”那对情侣赶紧拽住她往餐车跑,在那一家人出来前紧紧堵住玻璃门,“你快离他们远点,那个女人被丧尸咬过,肯定已经感染了。他们却跟疯了似的,非要留下她,估计那两个人也活不长了!” 看来这些人都是NPC而非玩家了。 那个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含泪拍着门,嘶哑着嗓子朝他们喊:“她没事的!我都听了你们的,把她被咬的那只手砍断了!如果要像你们说的那样,她早就变成丧尸了,哪里还撑得过去这么久?!” 陈灯看着地上那个嘴唇隐隐泛着死人才会有的乌青色的中年妇女,蹙了蹙眉。 “你不要命,别连累我们!”情侣里的女生也崩溃了,堵住门怎么也不让那个中年男人推开,“被丧尸咬中病毒立刻蔓延全身,不可能救得回来的,这是常识好不好!” 男人拍打玻璃的速度慢慢迟缓了,他无助地顺着玻璃门滑下去,眼神空洞地盯着自己不省人事的妻子和对面随时就要击破玻璃冲过来的丧尸。 半晌以后,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开门吧,我们不过去,这个小姑娘……” “她帮了我们很多,我们不能再连累她了。” 原来那个扶着中年妻子的小姑娘并非他们的女儿,而同样是陌生乘客。听到中年男人的话,小姑娘后背一僵,猛地站起身,抹了抹眼角的泪。 “叔叔,对不起。” “不不不,没什么对不起的,孩子,你快过去那边,”中年男人赶紧起身,将她推进餐车车厢里,“你本来可以逃出去的……是我们拖累你了……” 留着短发的小姑娘飞快地俯身朝他鞠了一躬,终究还是抱着自己那个金属匣子,钻进了陈灯他们这边。 隔着一道玻璃门,几乎就在短发姑娘钻过来的同一时刻,那个躺在地上的妻子突然开始全身抽搐,先是全身紧绷的肌肉迅速腐烂,继而眼珠子凸出来,只留下森冷的眼白。 紧接着,锋利的獠牙从她的口中长出,才刚刚长好,它就迫不及待地跳起来,张口咬住了丈夫的脖子。 丈夫瞪大眼睛,脸上还挂着欣喜的表情,那是见到妻子醒过来的第一反应,然而他的那句“你终于醒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自己的“妻子”啃下去了半边脑袋。 短发姑娘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望见那残忍一幕。 她木楞楞地站在那里,从男人头上飞溅出去的血,正顺着她面前的玻璃门,缓缓地往下淌着,刚刚还好言向她道谢的男人,已经沦为了跟那群丧尸的同类。 情侣中的女NPC拍拍短发小姑娘的肩膀,叹了口气:“小妹妹,别难过了。这是末世,活命要紧,你别太天真了。” 短发姑娘的小腿还在发抖,眼底却已经恢复了镇定,她拍开肩上的那只手,低着头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别叫我小姑娘了,我虚岁25,说不定比你还大。” 女NPC讪讪地收回手,眼神在短发姑娘的胸前一扫而过,小声嘀咕道:“也看不出来啊。” 短发姑娘恍若未闻。 她因为疲惫而有些佝偻的背重新挺直,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哑声问陈灯:“现在到哪里了?” 几个人望了眼外边不断切换的茫茫夜色,火车似乎已经行入了山区,外边除了连绵的苍青,没有一点象征着人迹的灯光,更别提路标了。 当然,也可能是城市的供电系统已经完全瘫痪了。 “你们谁会修这个?”陈灯掏出那个失灵的通讯器。 男性NPC看见她手心里那个小巧的东西,眼神一亮:“卫星通讯器?太好了!我们有活路了!” 他摆弄了几下,面色古怪地抬起头:“没有坏啊……你大概是不小心合上了开关?” 陈灯顶着他关爱智障一样的眼神,满脸无辜,心道小卷毛给我的时候也没有教我怎么用啊。 很快,熟悉的“沙沙”声重新从那个小匣子里传出来。 “您好,这里是普勒基地通讯中心……” 男NPC喜不自禁,几乎颤抖着嗓子朝那端求救:“我们在开往南城的k103火车上!周围都是丧尸!快来救救我们!” 那边似乎是迟疑了一下:“都是玩家?有NPC一起吗?” 男NPC愣了愣:“什么C?” 那边不耐烦地追问:“我问你是不是玩家,快点提交自己的身份信息,别占用公共物资频道。” 陈灯皱了皱眉,拿回通讯器:“请帮我转接给江一。” “抱歉,江一所在小组被派遣出去做任务了,请自行切换到私人频道,”那边机械的女声顿了顿,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你是玩家吗?” “是,”陈灯不耐烦地应了,“另外几个是NPC,能救援一下吗?” 她顿了顿,目光环视了一圈餐车车厢,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对了,我们在的这列火车上,物资不少,尤其是食物。” “有多少?”那边的呼吸骤然加重,带着几分迫切,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漠无情。 陈灯模棱两可的继续引诱:“至少有好几节没有被污染的餐车车厢。我把定位发给你们,最快多久能派遣救援?” “好的!”那端的人语气难掩激动,“我们尽快派人过来,你安抚好那些NPC,坚持一下,把物资都守住,别被污染了!” 男NPC刚把他们的定位发过去,通讯器立刻被那端切断了。 车厢里又重新陷入死寂,为了不引起两边丧尸的注意,他们尽量避免交流。那对情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此刻正彼此依偎在角落里休息。 而自称25岁的短发矮个女人,抿着苍白的唇,紧紧抱着怀里的金属匣子,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一副打击颇深,拒绝沟通的模样。 此时车厢顶部的独立LED显示屏上,时间已经指向了上午九点整。 满身血污的短发女人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被吓疯了:“倒不回去了,都乱套了,不可能再倒回去的。” 恰在此时,久无动静的通讯器再次重新响起。 “小祖宗?” 陈灯擦拭衣服上污渍的动作一顿,明明对付那些低智生物她还算是游刃有余,听到那道熟悉的低哑男音,她冰冷麻木的指尖却仍然回了回暖。 她抹了把脸上的血渍,低低地应了声:“嗯,是我。” “你没事吧?!” 陈灯的心情莫名有些愉悦,还能懒洋洋地开玩笑:“大概,手有点麻?” 江绪没好气地骂她一句:“没事就好,别担心,我们准备登直升机了,很快就来接你。” “至于那些物资,不过是在基地里拿来换取功勋的,还能再搜集,”江绪像是换了个地方,压低音量,轻声道,“反正记住,没有你重要。”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陈灯笑着呵斥他,“几天不见,你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又是这一套语调,江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祖宗,哪里是会有害怕这种情绪的。 他还打算叮嘱她些什么,前面驾驶位的同伴突然面上凝重地回过头:“小江,我们查了一下那条线路,离他们目前定位的730m处,需要换轨,不然会跟停在车站里的另一辆废弃列车迎面相撞!” ——“不能采用紧急制动吗?” ——“恐怕来不及了。” 这一头,虽然信号不太好,陈灯还是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望了眼幽深不见底的车窗外——从这里跳下去,虽然会受点伤,但她痛觉衰微,伤口愈合得也快,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的脑海深处却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画面。 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蹲在生锈的铁道口,目光呆滞地盯着迎面那辆疾驶而来的绿皮火车,她拼命地往旁边跑,却最终很快地卷入了长鸣的汽笛声里。 陈灯站了起来,瞥了眼神情紧张的那三个人,满脸平静道:“你们去找紧急制动按钮,马上按下。我去变轨。” 没理会从通讯器里传出的江绪气急败坏的骂声,和身后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陈灯把摇摇欲坠的碎车窗干脆地打破,纵身翻了出去。 嶙峋的山道上,火车沿着蜿蜒的铁轨飞速前行,陈灯匍匐在车顶上,迎着罡风在心底默默感受着火车的速度,终于,当速度降得差不多时,她深吸一口气,从车头的顶部翻身跃下。 紧接着,只见一道残影不停地在草木间掠过,几乎打破了人类的极限,而与她毗邻的火车却在逐渐降低速度,少时就被她甩在了身后。 那破败的小车站和停靠在站台旁的废弃列车已经遥遥在目了,陈灯在锈迹斑斑的变轨器前刹住脚步,没怎么有犹豫地选择了其中看上去比较光滑的那道闸阀,猛地拉下。 第18章 南城 “滋——”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一连串飞溅的火花,就在那段锈迹斑斑的铁轨刚好在道岔处接上时,火车破开冥色,从她的面前快速驶过。 “吱呀”一声锐响,最后一节车厢缓缓在她身旁停住,陈灯紧握住阀杆的手慢慢松开,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手心的汗渍,一道低吼突然从电箱后传出来。 她横过匕首,转身一脚踹过去,才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聚起了十几只身穿铁路工人制服的丧尸。 相比于列车中的那些家伙,这些丧尸的攻击速度明显快多了,而且也懂得运用工具。它们看起来出事前正在连夜安装电路系统,此时脚下摆放着一堆的电缆,有了陈灯这个共同目标后,纷纷用肌肉夸张的臂膀卷起笨重的电缆,胡乱地朝她扫过来,就算被刺中了手臂,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她灵活地躲避开那些电缆,跳上电箱正准备爬回列车顶部时,一只丧尸突然从停靠着的废弃列车中扑出来,抓住她的脚腕,猛地往下拽。 陈灯被她拽得一个踉跄,直直地从电箱上坠了下去,她虽然快速反应过来,用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收割了拽自己的罪魁祸首,下边那些穿制服的家伙却迅速聚拢了过来,贪婪地张开獠牙,等着把她撕碎。 就在她单手抓住车顶,吊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时,一股猛烈的飓风突然刮过,吹散了她绑好的长发。紧接着,螺旋桨的轰鸣声从深空里逐渐逼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穿着一身干脆利落的作战服,拽着梯绳从半空中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在车顶上。 那只温和有力的大手迅速将她拉上车顶,又很快松开朝下边的那些丧尸的头颅开了几枪。 等周围的威胁都清理得差不多了,江绪才有时间皱着眉回头看她:“你没事吧?” 他没有戴那副用来粉饰太平的金属框眼镜,一双锐利的眼镜在夜色里锃亮如钢刀。而此刻穿着冰凉的作战服,皱着眉一本正经质问她的模样,跟通讯器里啰啰嗦嗦提醒她注意安全判若两人,让陈灯的那句“小卷毛”在舌尖卷了卷,到底收了回去。 “江大哥,找到人了吗?”一道靓丽的女声突然从头顶盘旋的直升飞机里传出来。 陈灯抬起头,那个跟江绪穿着同款作战服的女人正扶着门露出半张漂亮的脸来,见陈灯望过来,还抚了抚卷发,娇俏地冲她眨了眨眼。 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一团白一团,莫名有种自己的权威被挑战的感觉。 江绪情感难辨地应了声“找到了”,低头就瞥见陈灯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 他神色一凛,习惯性皱眉:“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想起上次的经验,他附身压低音量:“陈灯我警告你,说好了一起行动,别乱来,不然我……” 话音未落,陈灯翻了个白眼,突然伸出胳膊在他腰间抱了抱,把那一手的赃秽在江绪背上蹭干净了才放开,声音懒洋洋地道:“小卷毛,你废话真多,那几个NPC等着我们去救呢。” 江教授瞪着那个从列车顶部飞快掠过,迅速没入黑暗里的身影,扶了扶额头,明明是个礼节性的拥抱,不知为何,刚刚那一刻他的大脑里居然有短暂的空白。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祖宗。 ** 他们赶过去时,齐胖子跟其他几个陌生男人已经把NPC都救出来了,正往外边搬物资。见陈灯过来,齐胖子直起身子兴奋地冲她挥手:“灯姐!” 陈灯看他那壮硕的身躯别扭地挤在紧绷绷的作战服里,没由得嘴角也泛起笑意。 然而就在他们把物资都运上直升机,扶NPC登机时,一直抱着匣子低头不语的短发女人突然开口:“我不打算跟你们去普勒基地了。” 她腥红的眼底满是冷静:“能不能把我送去南城?离这里很近的!” 齐胖子第一个斥骂:“你疯了?南城是第一批丧尸潮爆发的重灾区之一,现在都成一座死城了!” “这些就不用你们管了,”女人微微一笑,“我从A市冒险回来,不可能回头的。” A市在游戏的设定里,是唯一一座没有沦陷的城市,比他们玩家自行建设的普勒基地坚牢好几个系数,现在都已经连只苍蝇都进不去了,这个NPC却千里迢迢地跑出来…… 在场的玩家几乎都是老油条了,闻言,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朝短发女人露出和煦的笑容:“没关系,我们一起送你过去。” 陈灯刚上直升机,邱邱就红着眼睛蹭了过来:“灯姐!” 邱邱那头软塌塌的头发扎得高高的,同样穿着普勒基地的制服,好歹显得没有那么懦弱了。 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重新响起,她紧紧抓住陈灯的手臂,眼底露出钦羡的光芒:“听他们说这趟列车里都是丧尸,你不仅逃了出来,还一个人救下了那么多NPC?” 不等陈灯回答,她又情绪低落地垂下脑袋:“他们都不让我杀丧尸,就把我分配在仓库里整理物资。” 陈灯饶有兴趣:“你会用武器了?” “菜……菜刀算吗?”邱邱的脸涨得通红,嗫嚅着垂下脑袋。 直升飞机里寂静了几秒,骤然爆发出响亮的笑声。 那个叫“邹琪”的卷发女笑完了,还不忘扣着血红的指甲发出嗤笑声:“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么活下来的,简直浪费资源。” 邱邱敢怒不敢言,却没想到一道干涩的男声却突然开口嘲讽道:“总比你靠到处睡男人过活来得强!” 居然是,一直看不起邱邱的杜十三。 一直在看戏的其他几个男人咳了一声:“快到南城郊外的私人停机坪了,准备下去吧。” ** 停机坪位于山顶上,由于丧尸潮爆发得快,几乎没几个幸存者逃出去。因而当他们的直升飞机落地时,周围还停靠着好几架私人机。 他们的门才刚刚打开,停机坪的四周突然响起刺耳的长鸣声。 “警告!警告!发现入侵者,是否击毙?” 刺目的红光里,一个银发男人披着夜色,率了一众保镖朝他们疾步走过来。 明明是深夜,他却在鼻梁上架了副墨镜,等他仰着鼻孔走到离众人三步之遥的地方,男人停住脚步,打了个手势。 那一众牛高马大的保镖迅速围住陈灯一行人,粗鲁地没收了他们的武器。 正当齐胖子准备跳起来反抗时,陈灯却突然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保镖们搜查一番,似乎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回到银发男身边跟低声说了句什么。 “没找到?!”银发男的墨镜往下滑了滑,一脚揣在那个回话的保镖身上,“我要你们有何用!” 说罢,他伸手从离自己最近的保镖手上拿起全副武装的防毒面具戴上,往前走了几步,高深莫测地开口到:“你们也都是玩家?” 邹琪妩媚地眨了眨眼睛:“小哥哥,既然大家都是一路人,这局游戏又不限人数,你又何必为难人家嘛?” “呸,丑女人,谁跟你是一路人!”银发男不屑地等瞪她一眼,“要不是老子被暗算了,哪里会……” 话音未落,他身后一直缄默不言的瘦高个上前提醒他了句什么。银发男顿了顿,烦躁地挠挠头:“行行行!我不说就是了!你们,谁见过一个长发矮个子的漂亮女人? 顿了顿,他补充道:“看起来像未成年。” 邹琪因为他的那句“丑女人”沉了脸色,闻言,瞥了眼一旁完全中的陈灯,脸色更差了。 留意到她的视线,银发男一把摘下眼镜,仔细凑过去,观察了陈灯的脸片刻,连连摆手:“不是这个,也没这么漂亮!” 众人默默望向夜幕中,满脸泥混着血的陈灯,一致怀疑这位装逼男的眼镜是不是瘸了。 “你找那个人做什么?”江绪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挡住众人的视线,开口询问银发男。 “废话,当然是……”银发男说到一半猛地住口,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你们,不过好心提醒一句,不管你们去南城做什么的,最好别去。” 那个看上去不太正常的银发男出手居然颇为阔绰,虽然把人赶走了,却甩给了他们两辆越野车,算是解决了他们目前的一大难题。 越野车在山道上疾行,两边都是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车行到一半,终于能看清山脚下、茂密的林木间隐隐露出的建筑物。 拿望远镜视察的男人回来,告诉众人:“下边似乎是一座学校,占地面积很大。” 那个抱着金属匣子的女人轻轻开口:“是南城最好的私立学校,只招成绩最好的,或者……” 她扯了扯嘴角:“家里有背景的。” “那还是先别忙着下山了,我们先仔细商量一下,制定下入城的方案,”几乎没人留意到那个短发NPC脸上的异色,他们在半山腰找了块宽广的空地,打算先安营扎寨休息几个小时,“按照轮流执勤的方式,大家就在车里休息一下。丧尸视力不好,但容易被火光吸引,所以最好别点灯。” 夏夜里的山林本来该是虫鸟齐鸣,蛙声片片,然而大概是末世后生物都受严重感染死绝的原因。此刻他们的驻扎地周围,却里万籁俱寂,连微醺的山风都无端带着一股森寒的凉意。 守夜的人本来还是警惕万分的,然而直到时间过半,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这过于宁静的夏夜太催人好觉了,再加上从进入这个游戏就神经紧绷着,他终于没忍住,歪着脑袋在车窗上一点一点的,最终彻底睡死过去。 就在他睡过去的下一刻,“沙沙”的低鸣声从草木间传出来,像是有什么爬行动物在里边飞快地穿梭着,正迅速向他们逼近。 第19章 私立学校(小修) 暗红色的蔓状物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的荒草里钻出来,从车的底盘攀附上上去,再慢慢向车门上生长。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两部车都已经被那些手腕粗的藤蔓包裹得密不透风了。 “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是谁先醒过来,惊恐万状地望着窗外,那里,一朵血色的绒花正慢慢从藤蔓上绽出花骨朵来。 他像是被那多花勾走了魂,目光呆滞地紧贴在车窗上,痴迷地盯着它可爱迷人的绽放过程。 就在他忍不出放下了窗户,打算伸手去采撷那朵毛茸茸的球状“红花”时,那朵“花”却猛地炸裂开,化作成千上万的红色小飞虫。那些肉眼难以辨别的飞虫趁机钻过车窗的缝隙进入车内,迅速在狭小的空间里扩散开。 男人盯着眼前血雾似的飞虫群,如梦初醒,惊恐万状地侧过身想摇醒自己的伙伴们。然而下一秒,那些小虫就一头钻进了他的毛孔内,在他的体内炸开,顷刻间就将他撕成了碎片。 另一辆车上,目睹这一切的陈灯一行人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他们默默扫了眼自己车窗外笨拙地摇晃着脑袋,企图卖萌的“红色绒花”。 见众人望过来,那花球还妖冶地舒展开了一片花瓣。他们一个寒噤,纷纷避开了视线。 邹琪使劲地把车门往外推,车门却被外边的藤蔓焊得死死的,纹丝不动,她忍不住挤到江绪身边,朝他露出软弱的目光:“江大哥,我们怎么逃出去啊?” “谁是你哥啊!别乱认亲戚好不好?”邱邱不合时宜地开口,却莫名把紧张的气氛调节得松缓了些,她暗戳戳地盯了眼陈灯的脸色,小声嘀咕,“江一是灯姐的好不好!” 邹琪黑着脸还没来得及反驳,外边突然传来尖锐的叫声,对面那辆车上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撬开了车门,刚一出去,就被藤蔓迅速卷起来,吊在了半空中。 因为那些血色飞虫聚集而成的“绒花”,并非真的是藤蔓所长出。变异藤蔓本身的花巨大又多齿,藤上卷起的人类被它吞进肚里,只嚼了嚼,就只剩下一堆骸骨了。 “咯吱咯吱”,陈灯他们的车身也开始变形,藤蔓越缠越紧,几乎想要把他们几个人全部勒死在车里。 出去是死,不出去也是死,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时,外边突然响起猛烈的枪火声。 那些缠在车身上的藤蔓,吃痛地瑟缩了一下,迅速往回退去。攻击的人却丝毫没有要因此放过它们的意思,只见他拿起一把造型独特的枪,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枪内喷射出,被打中的藤蔓立刻烧成了灰烬。 众位玩家慌忙地从车内钻出,心怀愤懑地你一枪我一枪补在那死而不僵的硕大食人花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个混迹在人群中的短发女NPC,趁乱拿夜色当掩体,飞快地朝林子深处跑去了。 那个救了众人的男人持枪从树上跳下,皱着眉看着他们,声音沙哑难听:“放着大路不走,你们走这深山老林里干什么?” 这男面色冷峻,似乎也是之前那个银发男人的保镖之一。 “这是家住南城的NPC指的路,她说自己知道近道嘛,”死伤惨重的那辆车的司机啐了口唾沫,“妈的,我们见这条路上丧尸少,也就走了,谁想到……” “丧尸少?”那个保镖冷笑一声,“那是因为都被这些变异的东西给吃光了。” 气氛滞了滞,他们回想起那两个连骨头渣都不剩的同伴们,突然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不管怎样,谢谢你了啊兄弟!对了,你这枪……在哪里搞的啊?有点厉害啊?”齐胖子已经搓着手跟那个保镖勾搭上,人群的注意力都被那把奇异的枪吸引过去了。陈灯拉着江绪的衣角,往后退了几步。 “那个NPC跑了。” 江绪点点头:“她是这次任务的关键吧?” “不是她,是那个金属匣子。”两个人轻声攀谈着,给齐胖子三人留下讯息,很快就悄无声息地跟上那个短发女人。 她似乎对这崎岖的山路很熟,只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一路上,居然也真的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短发女人一路跑下山,到了山脚下那所宏伟的学校前。 原本金碧辉煌的校门上沾满了血污,“英才私立学校”几个字歪歪斜斜地挂着。路边停靠着几辆被砸得凹凸不平的豪车,已经干涸的血迹顺着门前的台阶一路下淌,把整个视野所及都染成了腥红。 不难看出,这里曾经经历了一场怎样激烈的斗争。 短发女人蹑手蹑脚地寻了一辆没有丧尸的车,把车速加到最大,从学校的正门冲了进去。 陈灯和江绪就近解决了一辆车里的丧尸,很快也跟了上去。 穿着蓝白校服的丧尸在学校里零零散散地晃荡着,因为事发时是暑假期间,除了留校补课的高三学生,其他学生也没有多少。 短发女人避开丧尸集中区,直奔学校的地下停车场,她一路疯狂地横冲直撞,车前窗上几乎已经被丧尸的血染透了。 终于,在停车场深处一间不起眼的杂物间前,她重重地踩了刹车。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金属匣子,一边输入杂物间的密码,一边警惕的往后看。等陈灯和江绪追上来时,她已经闪身进了杂物间,重新从里边落了锁。 陈灯瞪着面前的智能锁,想暴力拆迁都不行。 江绪瞥她一眼,拿出个黑色的匣子,在门上晃了晃,那门居然就这样“滴”地应声开了。 在陈灯灼灼的目光下,江绪拉她进屋,轻声解释:“是杜十三给我的,他以前……” 他咳了一声:“是专门搞这一行的。” 陈灯拿他的电筒往乱七八糟的杂物间里照了照,面无表情道:“那还真是,术业有专攻。” 江绪收起黑匣子,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杜十三也算个误入歧途的人才。” “那里。”陈灯嘴角抽搐了一下,指出墙角的不合理处,周围都是灰扑扑的,只有那铁柜子,在黑暗里亮的有些反常了。 两个人找到铁柜子的机关,露出墙后边狭长的甬道。 越往里边,两边越不复之前脏兮兮的模样,到了最后那段路,前边甚至隐隐有了惨白的灯光亮起。 他们在那扇后现代的玻璃门前停下,上边的指纹锁红光闪烁,提醒着来人这停车场的杂物间里,绝对暗藏玄机。 陈灯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万能的江教授。 小江同学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块薄薄的组织膜,往指纹锁上试了几下,在拉长的警告声响起前,玻璃门终于缓缓向两边拉开了。 陈灯挑眉:“这也是……杜十三研究出来的技术?” “不是,是我自己瞎弄的,”江绪往一片白茫茫的实验室里望去,慢慢道,“我小时候父亲去世得早,那些亲戚们想尽了办法拿他的遗嘱。上中学时,有一次我的堂叔把高祖母气进了医院。” “为了防止他们继续胡乱下去,我跟当时的一个朋友一起,弄出了这个,把那些亲戚家的各种保险箱都开了。当然,分文未取。” “啧,”陈灯的嘴角隐隐露出笑意,仿佛透过他平平无奇的叙述,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小江教授还真是从小就切开黑。” 这是一间生化实验室,只不过几乎已经完全被污染了。 恒温箱翻倒下来,里边的培养皿散落了一地,各种用来测量和分析的玻璃仪器在他们的脚边碎开,铺了半个实验室。 而雪白的墙壁上,不只有飞溅的药液,还有几道野兽才能制造出来的锋利抓痕。 几乎在看到地上那些不明液体的同一时刻,江绪就已经扯下了墙上的防毒面罩扣在陈灯脸上。 他望着墙上那整齐张贴的几张寻人启事,回过头脸色凝重地望着她,缓缓道:“这里,会不会就是这场灾难的根源?” 在那些泛黄的寻人启事中,最醒目的一张上写着—— “寻人启事 姓名:孙颛 年龄:16 于x009年1月在放学后失踪,悬赏1000美金。” 照片上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少年,干净的脸庞和痞痞的笑容,是不少花季女生的最爱。 “这是快9年前的事情了……”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嚎叫从内屋里传出来,声音介于丧尸与野兽之间。 他们心头一跳,快步赶过去。 那间雾蒙蒙的小屋里,女人换了一身白大褂,站在正中央。 她用来遮掩的假发已经摘了下来,露出原本的黑色长发。而她的对面,密封的巨大玻璃笼子里,躺着一团血淋淋的生物。 那个面目全非的生物被束缚了腿脚,身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得血肉模糊,暗红的血顺着它的尾巴,沥下一滩又一滩的血渍。 女人站在那个名为“观察室”的四方玻璃外,朝着里边“乖顺”匍匐在地上的奇异生物,露出痴迷又紧张的神情。 陈灯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脸上居然能出现那么丰富的表情,她先是紧张地对着生物喃喃自语,又很快冲上去,趴在玻璃壁上又哭又笑地大声囔囔—— “没那么容易的,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听到她的声音,那个生物警觉地抬起头。 第20章 高架桥(捉虫) 玻璃观察室里的人形生物拖着一条瘸腿立起来,居然有半层楼高。他紧紧扒在玻璃壁上,皮肤上坑坑洼洼的血口子像急促呼吸的肺一般,不断地大开大合。 这么看上去,那些“血孔”也不是伤口,而更像是用来呼吸的气口,只不过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都有汩汩的暗血从那些“气孔”中流出。 不一会儿,那怪异生物便浴了一身的血,脚下也是一大滩腥红。 听到女人的声音,它像是疯了一般,猛烈地往玻璃壁上撞去,金属桎梏没几下就被他挣断了,紧接着,那玻璃壁也迅速绽开了一丝裂纹。 在那个似人又似无毛猴的怪异生物一拳打破玻璃罩窜出来之前,江绪先发制人,从阴影处跳出来,打算一枪崩了它的脑袋。 然而那怪物却灵活非凡,坚韧的尾巴凌空一甩,居然挡住了飞速旋转的子弹。江绪又接连补了好几枪,却仍然被它躲开了要害,只打中了健硕的四肢。 “住手!住手!”眼看他还要继续,状似癫狂的女人猛地回过神来,发出尖利的嚎叫声,她居然就这样毫不畏惧地朝江绪的方向扑过来,紧紧堵住了枪口。 她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它不会伤害我的!我有办法!” 江绪举着的枪倒是没动了,他只是侧了侧头,往女人身后瞥了一眼。 下一秒,只听“刺啦”一声,她身上的实验服被那个怪异生物从后背处撕去了一大半,要不是陈灯从后边拉她闪开的快,四分五裂的,就该是这个女人自己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紧跟着那个疯狂攻击着陈灯和江绪,毫无人性可言的生物,好半晌以后,才如梦初醒,打开金属匣子,抓起其中一支注射剂扔给陈灯。 “打进它的脊髓里!” 无色的液体被陈灯迅速从人猴的后颈处推进去,顷刻之间,它就轰然倒下去不省人事了。 “麻烦你们,帮我个忙。”女人脱下血淋淋的实验服,在那生物的躯壳前,表情僵冷,仿佛在缅怀又似觉得遗憾。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干净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型的光屏,在输入密码验证后,一扇门缓缓浮现在毫无瑕疵的墙面上。 女人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药剂味和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 阴暗的房间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里边密密麻麻地矗立着巨型的容器,几乎每个密封的容器内都泡着与地上这只相似的生物。 按照顺序,张贴在容器壁上的标签上详细注明了试验编号,失败时间,成因等等。 最新的这一只,女人把它立在了最里边,浸泡在浑浊的防腐剂里。容器上标注着:第387号实验体(失败) 实验时间:x18年7月25日 失败原因:记忆保留失败。 临走前,陈灯往那些陈列在屋子一周的玻璃暖箱中瞥了一眼。 那里面满是小几个型号的培育舱,那些猩红色的胚胎浸泡在营养剂里,有稍微成型的,皮肤皱缩着,像水生动物一半黏腻。 从那间阴暗的房间内退出来,陈灯抛了抛手里的金属箱子,示意女人:“解释解释吧,这些都是什么东西?那些失踪的学生,不会也在里边吧?” 女人心急如焚地追上去,想从她手里夺回自己的宝贝箱子:“没有我,你们不可能解得开的!” “我又不需要这个,”陈灯挑眉,颇有些无赖,“得不到的就毁了,也没什么的对不对?” “你!”女人气急败坏,却终于还是妥协了,“你们送我进南城,去城北的疗养院一趟,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说罢,她还是不放心地再三叮嘱陈灯:“你小心点,不要乱磕碰!” ** 女人似乎是经常出入这里,很快带他们走了另一条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地下停车场,到了山脚下。 在学校围墙后,一处荒草丛生旧设备前,三人挪开地井盖钻出来,女NPC上去几步揭开那些铺在“旧设备”上的藤蔓荒草,霎时间,一辆改装的军用越野出现在漆黑的夜色里。 “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了,走吧,从这条路下去上高架桥入城,半个小时就到那家疗养院了,”女人主动开口解释道,她顿了顿,倚在车门上补充道,“在正常情况下半个小时就到了。” 一直到进城之前,路上都还算是风平浪静。除了几个零零散散的几个丧尸窜出来被后座的江绪和陈灯瞬间解决掉,再无其他意外。 车还没有开上高架,一直举着望远镜往外看的陈灯脸色就变了,她紧紧地抓住女人的座椅背,音量陡然拔高:“快退回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越野车已经上了高架,被两边横七纵八的泊车挤得动弹不得,迟迟也转不过弯,继续顺着高架桥往上行驶容易,退回去却难如登天。 而桥面上,他们视野所及的地方,黑压压的丧尸潮已经隐隐露出了端倪,正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朝他们的方向推进过来。 “我来,陈灯你帮我守住副驾驶,别让他们把我们包围了。” “好!”几乎在江绪跳到驾驶座的同一时刻,陈灯在副驾驶位坐好,把匕首在手心里转了个圈儿。 下一秒,一把铁灰色的枪被扔到了她怀里。 江绪掌着方向盘,面色平静,视线却一丝离开前方的意思都没有。 他的语速又快又稳:“这把比之前你用的那把射程要远一些,后坐力有点大,有问题吗?” “我……”陈灯错愕地抬起头。 “我待会指导你……”江绪的语调斗转,“守住!” 话音刚落,第一波的丧尸出现在了桥面与夜色相交线的位置。 丧尸森白的眼睛在幽暗的冥色中格外渗人,僵硬无章法的步调踏在桥面上,凌乱中给人以心理上的巨大压迫感。 陈灯闭了闭眼,放下匕首,缓缓举起那把枪,那只看起来柔弱无力的手臂紧绷着,竟然瞬间就有肌肉绽起。 几乎是在她开枪的同一时间,“砰”的一声巨响,越野车往后猛地退了几步,压上了后边那辆低底盘的车。 一连几击都没有中,而越野车在江绪的掌控下,几乎都擦着桥的边缘在缓缓移动了。 身后是几十米高的架空,身前是成千上万、逐渐逼近的丧尸群,偏偏手里拿的还不是趁手的武器……陈灯深吸一口气,眯了眯眼,重新瞄准最前边的丧尸,缓缓扣动扳机。 “砰!”巨大的后坐力震地她虎口发麻,但与此同时,带着火光的子弹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同时穿透了两只丧尸的脑袋。 她刚呼出一口气,就听见旁边江绪隐隐带笑的声音:“不错!进步很快。” 她傲娇地冷哼一声,举枪再次瞄准:“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呢,干你的事……” 话应刚落,车身再度剧烈震动了一下,几乎半个车都脱离了路面,以桥缘和左车的前引擎盖为支点,迅速在原地打了个转。 陈灯置若未闻,只是重新换上匕首,把企图伸出脖子朝江绪扑过去的丧尸一刀削掉了脑袋。 不多时,越野车彻底调转过去,江绪一脚油门踩到底,在那群丧尸彻底将他们包围前,远远地把他们甩到了身后。 ** 那个自称“秦南”的女人重新给他们指了条路,回到之前的位置,沿着山脚下的小路绕城一周,在城北区再下山。 路上,他们隔着一道山堑重新看清了那座高架桥上的全貌—— 宽阔的桥面上停满了挨挨挤挤的大小车辆,几乎动弹不得,而那些攒动如蚂蚁的丧尸,就在车的缝隙里不断游荡着。 逃命的时候,人们几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条联通几个城区,最便捷的车道,这也就最终造成了几乎无人生还的最终局面。 从城北区下来,他们仍无可避免地碰上了相似的局面,然而相比之下,城北区是老城区,各种小巷林立,车辆倒是不显得太多。 陈灯已经能熟练地用那把枪了,她跟江绪两人几乎配合的天衣无缝,每当有丧尸跳上引擎盖要杂碎前玻璃窗时,不是被陈灯一枪毙命就是被江绪一个甩尾重新甩开。 车子拐进了距离目的地最后两公里的工业区,江绪松了口气:“还好这些家伙都很木讷,还不及人百分之一的智慧,总算给我们这些……人一点活下去的机会。” 他刚说完,突然就觉得如芒在背,陈灯几乎是和后座的秦南同时目光幽幽地盯着他:“这种像立flag一般的话,不要乱说。” 按照墨菲定律,果不其然,在越野车快速经过一所化工厂园区外时,一群穿着灰色工人服的丧尸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飞快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相比于之前那些丧尸,他们对于活人的气味似乎更加敏感,速度也几乎与常人无异,几乎是在窜出来的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扑过来将越野车团团包围,像叠罗汉似的挤在车门上,疯狂击打着车窗。 要不是秦南的车是她特地改造过的,估计几乎在它们围上来的那一刻,等待陈灯三人的就只有一条被丧尸吞并的死路。 江绪干脆放下方向盘,从自己的背包里找出能扰乱丧尸嗅觉和听觉的弹药开窗扔出去,再翻出另一把□□,对着他们一阵火力全开。 就在他们甩开那群丧尸绕路拐进另一条巷子的同时,直升机的“突突”声突然压得很低地从空中传过来。 第21章 疗养院(捉虫) 一众的黑衣人从直升机上跳下来,在他们面前排开,迅速形成一堵人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在保镖的簇拥下,那个眼熟的男人顶着一头炫酷银发,小指勾着墨镜晃了晃:“哟,小姐姐,又见面了啊!” 陈灯眯了眯眼,举起枪瞄准他的头颅:“让开!” “让开可以啊,”银发男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墙,谑笑着举起枪指了指越野车的后座,“要么把人交出来,要么,你们都留下?” 狭小的巷子里,前有拦路虎,后有丧尸群,而两侧是对峙的高楼。 男人拨弄了一下在夜色里格外醒目的银发,气定神闲地带上防毒面罩:“提醒一下,那些丧尸还有三秒钟就追上来了哦,考虑好了吗?” 陈灯的视线紧锁在保镖身后的那堆集中箱上,那里,一只不起眼的小人偶正怪模怪样地朝她比了一个OK的姿势。 她勾了勾唇角。 “向来只有你祖宗我,抢别人东西的份儿,”陈灯倚在车窗上,懒懒地开口,“哪里有让你从我手上抢人的道理?” “砰”的一声,子弹从陈灯枪□□出去,直逼银发男的面部。几乎在同一时刻,江绪发动了越野车,直直地朝那堵人墙撞过去。 保镖疾步后退避闪,不料车却在逼到众人面前时,生生拐了个弯,撞开了一旁的集装箱,从后边不起眼的卷帘门里钻了进去。 越野车堵住了那扇小门,三人暂时安全了。这是一座全自动化的化工车间。他们迅速从车上跳了下来,避开密集的管道和罐体,直奔中试车间的第二层。 那里,一座巨大的反应装置正缓慢地运行着,粗糙的固体原料从正上方自动倾倒入粉碎机内,变成细碎的颗粒状,再进入高温反应釜和搅拌器中,最终变成粘稠的黄色液体缓缓流入透明的分析柱里,再经管道输送入车间的底层。 秦南仔细看了下张贴在反应罐上标签,眼神一亮:“这些液体都是强腐蚀性的!” 陈灯望着堵在门口被猛烈撞击着的越野车,缓缓道:“不管待会儿先进来的是谁,我都先开枪打破那些管道。” “好,”江绪赞同地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估计会利用那群丧尸打头阵,不是要从我们手上拿东西吗?” “不如,送他们一份大礼。” 终于,堵住入口的越野车被人从外边强力爆破开,以银发男为首的那群人,果然如江绪所料,狡猾地把紧追在后边的丧尸群放了进来。 那些敏捷异常的丧尸闻到生人的气息,如同饿虎扑食,迅速砸开越野车涌了进来,直接跳上罐体和管道,朝着二层的方向扑上来。 然而就在它们跳上管道的那一刻,陈灯的手几乎快出了虚影,只听无数的射击声同时响起,几乎在须臾间,那些输送料液的管道炸裂开,强腐蚀性的有机溶剂四处飞溅,不少还将那些丧尸淋了个满头。 一时间,整个中试车间内黄色液体四处喷射,哗啦啦地从半空中的管道里往下浇。 “趁它们被困住,快从通风口跳出去!”江绪喊了一声,见陈灯取下排风扇,拖着秦南迅速消失在通风口处后,他一边继续举枪收割冲上第二层的丧尸,一边慢慢往后退。 退到墙角放置高温蒸汽容器的位置时,他一枪打在容器的两个支架上,而后转身迅速钻出通风口,朝另外一栋建筑物顶部跳过去。 就在江绪刚刚脱离那座化工厂的后一秒,因为失稳而翻到下去的蒸汽容器狠狠地砸到了一楼地面上,产生的火花与泄露出的有机料液相摩擦,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蘑菇云冲破墙壁,直直地朝漆黑的深空中腾起。 那盘旋在两栋楼之间的直升机因为蒸汽冲力和爆炸震动的影响,一个不稳,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朝一个方向坠了出去。 ** 江绪醒过来时,他们已经换了一辆车了,四周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盏幽蓝的马灯,在车内晃挂着。 车里只有他一个人,陈灯和秦南都不知所踪。 他借着灯光往外看了一眼,车似乎停在了一座四层建筑的后花园里,那座欧式建筑的正上方,还挂着一张巨大横幅—— “热烈欢迎A市专家莅临我院展开指导工作。” 只不过,那横幅不知道被谁撕去了一半,只剩下半截如血的红绸,在阴冷的寒风里悠悠地晃荡着。 “砰。”一个人形物突然从外边扑在了车窗上。 江绪神经一绷,下意识就举枪瞄准她的头颅打算射击。 下一秒,熟悉的女音模模糊糊地从外边传进来:“小卷毛,你醒啦?” 他松了口气,刚拉开车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就猝不及防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江绪拉她进来,重新合上车门,少女却又跟软脚虾似的,轻飘飘地倒在了他腿上。 他的脸上一僵,望着陈灯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直跳:“你干什么去了?” 陈灯枕着他的腿,歪了歪头,困惑地眨了眨眼:“小卷毛,我怎么,有点晕啊?” 他伸手往她的额头上探了探,眉头骤然蹙起:“陈灯,你发烧了!” 陈灯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挥开:“亏你还是大学教授呢,我是死人,死人你懂吗?” 她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找到舒服的位置,轻声嘟囔道:“你见过死人会发烧的吗?” 江绪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手攥住,狠狠地揪了揪,他低头久久地凝视着少女乖巧的脸庞,没忍住再次伸出手,拨弄开她额角细碎的鬓发。 “胡说,你不是死人,你见过这么聒噪的死人吗?” “小江教授,”陈灯仰着头,眯起眼睛盯着他的脸,“你的眼镜去哪儿了?这样看着好凶啊!丑死了。” 江绪的嘴角抽了抽,下手狠了些,将她扯得嗷嗷直叫。 “对啦,我在火车上被丧尸抓伤了,”她苦恼地皱了皱眉,“秦南说,就算是死人,被丧尸咬了也会被同化,我呢?” 江绪心头一跳,正准备开口又被她打断了。 “不过还好,我有这个!秦南给我注射的!‘超级疫苗’,对丧尸绝对免疫!” 陈灯猛地举起手,让江绪终于看清了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是什么了。那是一份宣传手册,上面详细介绍了所谓的“超级疫苗”。 那支据说是A市最大医疗公司研究的,已经通过了临床一期实验的“超级疫苗”,具有增强免疫力,治疗癌症,防御各种病菌等等共计十几项的功能。 每一项,放到现世里,都能让人群发疯。 而明明看起来是那么虚假的信息,宣传手册后却满是“真实案例”—— 南城xx公司全体员工接种“超级疫苗”三个月后,罹患胃癌的公司职员李某成功愈合; 南城xx工厂第三组工人全体接种“超级疫苗”,精神状况显著提升,工人陈xx易过敏体质成功改善; …… 诸如此类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新闻”还有很多。 江绪点了点面前这个跟醉鬼似的家伙,哀叹一声:“你不会,也跟这些人一样信了吧?” 就在他以为陈灯不会回答时,她突然痛苦地咬紧了牙关,颤抖着快速开口:“江绪,我没信她!你快去找到秦南,她跑进疗养院里了,我没找到。这个所谓的‘超级疫苗’,好像会致人丧尸化!” 留下这句话,陈灯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身上的肌肉猛地涨起,又快速消减下去。 “陈灯!陈灯!”江绪迅速翻出一捆绳子将她绑住,紧张地扶住她的脖子观察着—— 说实话,陈灯在他眼中就类似于一个超级外挂的存在,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居然也会有受到游戏内NPC威胁到的一天。 不过好在,她除了在这两种痛苦的状况下反复挣扎外,再没有其他明显要丧尸化的迹象。 一刻钟以后,陈灯彻底晕了过去。江绪探了探她的鼻息以后,松了口气,将她浑身绑住背在背上,朝那所空无一人的疗养院里走去。 ** 疗养院的接待室里空荡荡的,遍地都是撕碎的“超级疫苗”宣传手册和干涸了的血迹,江绪单手背着陈灯,翻了翻前台的接待记录。 没有秦南的名字,但从九年前开始,几乎在每月的固定时间里,都会有一个名为“张琴”的女性名字,前往B100房间探访亲友。 而他沿着幽深的走廊,将四层建筑缓缓逛遍了,都没有发现那间所谓的B100房间。 江绪一边回头观察着陈灯的状况,一边翻出护理人员的专业手册,一栏一栏地看下去。 “B100房 病人姓名:秦勇 年龄:56岁 病情记录: x18年7月15日,稳定,无明显应激反应 x18年7月16日,稳定,无明显应激反应 x18年7月17日,稳定,无明显应激反应 ……” 一切似乎都能对上了。 第22章 B100室 然而那本手册只是简单记录了那位叫秦勇的病人的情况,再没有其他线索,更没有说明所谓的B100室到底在哪里。 江绪只能重新从第一层开始,一间一间地再找一遍。 潮湿的员工宿舍里,江绪在一个名为“刘清”的床位旁,摸到了一个上锁的抽屉,里边是一本厚厚的手札和一沓泛黄的寻人启事。 看到那几张眼熟的寻人启事,他的手一顿,直觉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江绪放下电筒,将昏迷过去的陈灯靠在自己怀里,拆开那本类似于日记本的手札迅速翻看起来。 —— “x013年6月19日 我居然看到了那个女生!她不是去国外留学了吗?为什么重新出现在了南城!当年的那些人除了我都死了,天哪!她不会也是来找我报复的吧!谁来救救我,我一定明天就辞职!” “x013年6月22日 太好了,她终于离开了!没有认出我来,万岁!不过,分到了一个奇怪的病人,浑身都是烧伤,看起来明明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还要用全密闭的无菌室和最昂贵的营养舱为他续命,真是搞不懂有钱人。B100室阴森森的,希望下次不要再让我一个人去了。” …… “x013年7月19日 B100室里的病人居然跟那个女生是亲缘关系!她又回来了,似乎现在混得很好,应该不会再怪罪我们这些人年少无知的行为了吧。不过当年孙颛他们的失踪,据说跟她脱不了关系。上天保佑她没有认出我,这家私人疗养院的待遇真的很好,我暂时不想辞职!” …… “x016年11月,A市最大的生物医疗公司来向我们推荐了一种名为“超级疫苗”的东西?不过院长推回去了。搞不懂,反正我不会去尝试,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 手札是从x013年这个叫刘清的护士入职疗养院,一直记录到了南城丧尸潮爆发的前一天,从她的生活轨迹里,江绪终于可以肯定那个住在B100叫“秦勇”的男人,大概就是秦南的父亲了。 而所谓的B100室,屡次被刘清描述为“冷清”、“阴森”、“黑漆漆的跟停尸房似的”……很有可能,是修在了地下。 江绪定了定神,合上那本手札,正准备抱陈灯起来,一抹冷白的影子突然从门外飞快闪过。 他暂时把陈灯放下,迅速追了上去,朝着走廊尽头唯一的隐蔽处开了一枪:“谁!” 破烂的窗户上那半截红绸轻飘飘的浮动着,隐隐露出藏在后边的那个瑟瑟发抖的人影。 江绪一步步地走过去,在那盆枯萎的盆栽前站定,一脚将它朝那个人影踹过去。 猝不及防地被砸中,那个女人吃痛地尖叫一声走出来,双手做投降状:“别别别!别杀我!我是人不是丧尸!” 江绪眯了眯眼,手中的枪没有放下:“名字身份。” “我叫刘清,是这所疗养院里的护士。”她快速解释了一遍,双腿战战地往后退。 “别动!”江绪扣动了扳机,凛冽的眼眸中寒光闪过,“秦南在哪里?” 刘清装傻充愣:“谁?” 被他放在员工宿舍里的陈灯陡然发出一声凄烈的叫声,江绪的心头一跳,失去了全部的耐心,一枪打在刘清身后的墙上。 他拖着脚软的刘清迅速回到员工宿舍,当看到陈灯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只是垂着头有些痛苦地挣扎着时,江绪松了口气。 然而还没有等他上前去,又一个人影突然从床底蹦了出来,举着短刀凌空朝他劈头盖脸地刺上来。 江绪闪身避开,反手对着来人就是一枪,在他抓起床上的陈灯当挡箭牌之前,一步冲上去,抓住陈灯的腰肢把她抢了过来。 借着暗光,看清楚陈灯脖子上被勒出的那一条红痕时,江绪没忍住暗骂一声,如果不是陈灯没有彻底昏死过去,而他又来的及时,现在躺在他手心里的,就是一具彻底的尸体了。 想到这里,江绪周身暴戾的气息瞬间浓重的几分,他下手全然不似之前还留有一方余地,几乎都朝着来人的要害处逼去。 而那人手里只有一把简单的短刀,即使身手再好,躲了几个来回,也已经千疮百孔了,就在他破开窗户要逃时,江绪一枪打中了他的后肩,那男人猝不及防,翻身滚回了宿舍床上。 江绪踩着他汩汩流血的小腿,把短刀踢远了些,等看清那人的面孔时,他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心情更加阴冷了:“是你?齐胖子他们呢!” 来人正是之前跟他们同去火车上运输物资的另一伙玩家之一,闻言,那人吐了口血:“不是一伙的吗?你们背着我们抢任务,还想我们留他们性命?呸!” 那个男人桀桀地笑了起来:“要想救出他们?你先告诉我那个任务目标的下落,否则就等着给那三个人收尸吧!” 江绪没有被他激将成功,只是微微一笑,把他的脖子踩得咔擦作响:“谁告诉你,我们是一伙的了?” 他歪了歪头,露出一抹风轻云淡的无害微笑:“我见不得血腥的东西,还是给你一个直接了断吧。” 说罢,他开枪打中了男人的头颅,对着衣角上那一大片沾染上的新鲜血迹皱了皱眉,才将那基本手札揣在怀里,重新提溜上刘清,往地下室的方向去了。 就在他刚离开后的几分钟,一大群人重新闯入了这间员工宿舍,正是以那个邹琪为首的玩家小队。看清屋里惨烈的景象,邹琪脸色陡然沉了下去,一脚揣在墙上:“谁干的!老娘的人也敢动!我不把你挫骨扬灰我不姓邹!” ** 江绪可没有听到邹琪的威胁,就算听到了,也不过是付之一笑。 他跟在前边带路的刘清身后,顺着漆黑的楼梯道往地下室走。 走到一半,刘清没忍住大着胆子回过头,面露哀求:“求求你了!让我回去吧!秦南命令我出来拿医疗器材的,我空手回去她会要我的命的!” 江绪挑了挑眉:“秦南在下边?” 刘清终于说了实话:“在,整个疗养院里所有存活下来的人都在下边。” B100不是秦南专门设计给她父亲的无菌室吗,这么多人挤下去,她那位免疫系统完全紊乱的父亲,还有的活路? 江绪隐隐猜到了下边的情况,但他没有放刘清重新回到一层:“这个你不用管,只管带路就是了。” 刘清认命地往下走,江绪却摸出了通讯录,切换到了齐胖子的私人频道:“老齐?” 透过微弱的电音,那边传来打斗声和剧烈的风声,不过齐胖子很快就搭话了:“江小兄弟?你们没事吧?在哪呢!” 江绪松了口气:“没事,我们跟着那个女人,已经进了南城了,你们呢?” “我们在山上的学校里,妈的,那群人不是什么好鸟,还好我们发现不对劲提前跑了出来。说来话长,”齐胖子似乎找到了什么趁手的武器,连语气都兴奋了几分,“我忙着打丧尸呢,你们小心点,后边再说!” 话音刚落,齐胖子那头就掐断了信号。 江绪放下通讯器,瞥了眼偷偷摸摸正听他说话的女NPC一眼,缓缓开口:“9年前,英才私立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清吓得浑身一抖:“你别乱说!” “十几个学生失踪,秦南的父亲危在旦夕,你倒是最幸运的那个!” 刘清站在密码门前,失控地大吼:“不就欺负了她几次吗?谁知道她报复心那么强!而且我之后一年就转学离开了,她父亲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上边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正在走廊里疯狂地搜查着,江绪的神情一凛,示意刘清闭嘴:“动静小点,快把门打开。” 门才开了一条小缝,江绪就看清楚了里边僵持的状况。 狭窄的房间被分成了两部门的阵营,一边是隔着玻璃门对营养舱里躺着的那个男人施救的医护人员,另一边是畏畏缩缩躲在角落里的其他人。 而秦南,就举着一个正在闪着红光和倒计时的黑色匣子,站在两边人的分界线处。 江绪慢慢和上门,将陈灯放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位置,才从包里拿出医疗箱递给刘清,轻声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过去。” 刘清盯着手里简陋的医疗箱,急得眼睛发红:“这怎么行……” 她一出声,秦南就猛地转过头来:“回来了!” 刘清硬着头皮点点头,颤抖着手臂朝她走过去:“我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一个没有被污染的医疗箱。” 与此同时,江绪悄然无声地穿过人群,趁着秦南的注意力完全放到了那个医疗箱上,他慢慢绕到了秦南的身后。 秦南暂时把手里的黑色匣子放到了地上,双手去接过刘清手里的医疗箱。就在此时,江绪倾斜了身子,擦着地板过去快速踢开了地上闪着红光的黑色匣子。 秦南瞬间反应过来,刚要去补救,却被江绪掐住了脖子:“你给陈灯注射了什么?解药呢!” 而蹲在角落里的病人们因为失去了威胁,终于敢大胆地围了上来,不少人还朝玻璃室内嚷嚷道:“医生,停手吧,还救什么人啊!” “她都那么对你们了,还救这女人的父亲做什么!” “对啊医生……” “住口!”秦南猛地开口,双眼腥红,“我告诉你们,开关还在我手上,只要你们再多说一句,这里照样会夷为平地!” 人群立刻死寂一片。 “还有你们!”秦南转身把憎恨的目光投向玻璃室内,“我给你们投了那么多钱,危急关头,你们就是这样保护我爸的?引这么多人进来置他于死地?!” “秦小姐,我们要保护更多人啊……”疗养院的负责人叹了口气解释道,话音未落就被秦南打断了。 “今天我爸要是出事了,我要所有人陪葬!” 江绪轻嘲一声,掐着她的脖子,从她身上搜出遥控器,高高举起:“我再问一次,解药呢?” 秦南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遥控器,抿着惨白的唇不说话。 “不说是吧?好歹她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么报答人的?”江绪冷笑着,将遥控器的供电装置单手拆下,远远地扔进了人群里。 人都有反骨,尤其是被压迫久了的人,见危机再度解除了,那些躲躲藏藏的人立刻重新挺直了背,哄抢着失去作用的遥控器。 有好事者,趁着局势混乱,大吼一声,迅速冲进了玻璃房内,举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刀,一把捅进了躺在营养舱里毫无生气的中年男人身上。 “滴——”长鸣的警报声响起,机械的女音不断传出。 “警报,警报,生命迹象正在持续减弱——” 秦南疯了一般从江绪手里挣脱开,向着营养舱冲了过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等她终于挤开实施抢救的医务人员时,那个躺在营养舱里的,全身烧伤疤痕纵横的中年男人,已经彻底失去生命迹象了。 第23章 解毒剂(捉虫) “爸!” 秦南伏在营养舱的边缘上,望着男人发紫的嘴唇,语无伦次地道:“您没事的!我……我把药带来了,最新一代产品,我已经做过临床试验了!您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慌忙地打开自己从陈灯手里抢回来的金属匣子,从里边取出一支乳白色的透明试剂,颤抖着手汲入注射器中。 见状,周围的医务人员纷纷上前阻止:“秦小姐!你疯了吗?!” 看清楚那支试剂的模样,江绪的心头一跳,他没有看错的话,那正是宣传手册上所谓的“超级疫苗”! “滚开!”女人矮小的身体里迸发出巨大的力量,瞬间将那些拦在她面前的人全部掀翻,在显示器上的那条生命线最终归于直线之前,把注射器中的“超级疫苗”全部打入了她父亲的身体里。 营养舱里的男子终于有了动静,他那因为火烧而几乎黏在一起的五官紧紧纠结着,周身糜烂的皮肤却在快速缔合,隐隐泛起了健康的红光,紧接着,显示器上趋于直线的心跳骤然出现波折,在剧烈地波动之后,逐渐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周期规律。 周围围观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爸!”秦南喜极而泣,迫不及待地扑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中年男子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讲。 秦南俯身将耳朵附到他唇边,含笑耐心地问:“您说什么?” “快……快逃……” 中年男子虚弱的嗓音刚刚落下,下一秒,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头颅上的青筋一根根绽起,浑浊的眼珠子在猩红与森白之间快速地来回交替着。 秦南的微笑凝固在嘴边,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为什么!为什么啊!” 终于,丧尸特有的獠牙缓缓从男子的嘴边长出,他终于失去了最后的理智,纵身跃出营养舱,快得像一条红色的闪电,冲入尖叫着胡乱推搡的人群。没等那些惊慌失措的看客彻底反应过来,它的獠牙已经狠狠刺入了好几个人的脖子里了。 尖叫声,被咬中后丧尸化的痛苦嚎叫声,连同秦南疯狂的笑声一同混乱在狭小的地下封闭空间里。 秦南抹了把眼泪,眼底慢慢泛起坚定的神色,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冲入人群,抵达自己父亲身边,就被一只纤弱冰冷的手拦住了。 陈灯似乎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她撑着血迹斑斑的舱体,哑着嗓子开口:“用那个吧。” 听到她的声音,秦南吓得浑身一抖,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你居然醒了!” 陈灯笑了笑,继续示意她往地面上看:“你给我注射的不是你说的‘超级疫苗’,而是这种解毒剂吧?” 秦南呆滞的目光顺着着陈灯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里,被人遗忘的地面上,她曾经视若珍宝的金属匣子大开着,原本装满试剂的内部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两支荧绿的试剂管体。 “你给学校停车场里的那只怪物注射的也是这个,但是它昏死过去了,”陈灯蹲下去,从金属匣子中拿起一支荧绿色试剂,在秦南面前晃了晃,“而我却意外醒过来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想研究那个所谓的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超级疫苗’,是想救回你的父亲。” 她望向人群中红着眼睛疯狂袭击人群的那只异常丧尸,缓缓道:“然而你的父亲却等不及‘超级疫苗’永无止境的优化了。为了最快限度地推进实验进度,你把目光投向了普通人身上。” “他们成了你临床前实验,最好用的小白鼠。”陈灯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取了支注射器,把那支荧绿色试剂推了进去。 “但你这个坏人,又做得不彻底,偏偏还因为良心不安,在丧尸潮爆发后,研究出了效果同样不怎么样的解毒剂,”陈灯举起枪,瞄准人群中的秦父,“为了感谢你的不杀之恩,我可以帮你把这支试剂注射给它。” “让他彻底死,还是,跟那些怪物一样,陷入永无止境的沉睡中,做个选择吧!”陈灯骤然提速冲过去,朝着那个浑身浴血的丧尸扣动了扳机。 “不!不要!”秦南猛地回过神,死死地拽住陈灯的胳膊,生生把她射出去的子弹偏离了一个角度。 她含泪地跪倒在地,双目无神,似彻底绝望又似喃喃自语:“选解毒剂!我选解毒剂……” 秦南闭了闭眼,凄凉地自嘲一声:“好歹,还有醒过来的可能性。” “Good girl!”陈灯微微一笑,称赞着拉她起来,换上那支注射器,重新朝着丧尸化的秦勇身后冲去。 秦南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她快成一道虚影,在她来不及反悔前就将那支解毒剂迅速推入了自己父亲的身体里。 被药物控制的丧尸,迅速失去了行动力,却也丝毫没有恢复智力,变成正常人的迹象,只是像喝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地胡乱挥舞了几下手臂后,就迅速瘫软下去,陷入了彻底的昏睡之中。 眼泪缓缓从秦南紧闭的眼角中溢出,顺着她苍白的脸,砸到无菌室冰冷的地板上。 在浓郁的血腥味里,她却慢慢嗅到了一股奇异的芬芳—— 那是汽油混着粥香特有的味道。 透过眼前混乱的一切,她隐约看见父亲站在熹微的阳光里,倚着斑驳的灶台手忙脚乱地煮着粥。当修理工的父亲,通宵加班后,还没来得及换下工作服,于是身上的汽油味,也无意识地掺和进了粥香里。 她曾经特别恨这个味道。 它意味着贫穷,意味着底层,意味着,她永远是被嘲弄被欺负而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的那一方。 ** 江绪迅速清理了被感染的那几个人,一回头,却发现那位小祖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正举着一支盛满不明液体的注射器打入罪魁祸首的后颈处。 他的眉心一跳,陈灯又迅速仍开了注射器,退到他身旁,献宝似的,把另一只同样的试剂塞到他手里:“只有最后一支了,小卷毛,收好了,这可是个宝贝!” 就在江绪伸手去接那支试剂的同一时刻,满目苍夷的地下室里却突然拉响了刺耳的警报。 熟悉的机械女音在他的头顶没有感情波动地响起—— “注意!注意!恭喜玩家江一,成功拿到本次的关键任务品,第一阶段‘南城记忆’已结束!请各位玩家迅速前往南城寻找任务NPC,开启新的征程!” 猝不及防被系统坑了一把的江绪:…… 他这是被迫成了几百个人的靶子了? 现在申请把这所谓的“解毒剂”退还给陈小祖宗还来得及吗? 第24章 重返(捉虫) “咳,”陈灯无辜地眨了眨眼,“早知道,就早点给你了。” “所以,你们这次的任务目标,又是什么?” “找到丧尸爆发的原因,帮助任务NPC恢复世界秩序,”江绪顿了顿,将目光投向失魂落魄的秦南,“不过,这个关键NPC,看上去很有她自己的想法。” 不是有她自己的想法,是太有她自己的想法了,眼看那些失控的群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了无菌室的门,朝楼上冲去了,秦南也终于扶着不省人事的秦父振作起来。 她的眼底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望着陈灯和江绪,一字一顿道:“我要回A市。” 秦南倚在门上,仔细分辨着楼上传来的、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回头笃定道:“虽然不知道你们什么来历,但我知道,你们都是奔着那支解毒剂来的,那只是个尚未成熟的残次品,虽然能抵御‘超级疫苗’中的丧尸病毒,但是副作用是完全未可估计的,我之前的所有研究数据都在A市,必须回去。” 她自嘲地笑了笑,扶正秦父的脑袋:“反正他都已经这样了,我再研究‘超级疫苗’,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尽力去把自己捅下的篓子修复好。” “不过,”秦南定定地望向陈灯,“你是唯一一个注射解毒剂后醒过来的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陈灯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江绪往身后护了护。 失去眼镜的小江教授跟变了个人似的,气势陡涨,双眼锐利如剑:“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你敢拿她做实验试试!” 秦南脸上的冷静终于一点点龟裂开了,她失控地大叫:“是!我承认,我还是想让我父亲醒过来!超级疫苗虽然会让人丧尸化,但同样能让人保持濒临死亡时的状态直到一个月以后!我又不要她的性命,只是做临床试验而已,你们要想拿到新代解毒剂,又不提供样本,凭什么?!” “只是临床实验?”江绪握住陈灯手腕的那只手逐渐收紧,微笑里带了股咬牙切齿的味道,“那些被你注射了‘超级疫苗’的人,变成了什么东西,你忘了?” “我……”秦南语塞。 “好,”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让步道,“那你们送我回学校,我只取陈灯的一些细胞,先拿那些杂交体做临床前实验。” 然而同为搞科研的,江绪深知秦南这样的“极端科学家”搞起实验来究竟会疯狂到怎样的地步,何况陈灯的体质本就异于常人。 他没有让步,斩钉截铁道:“别说细胞了,一根毫毛都不会给你。” 说罢,他紧紧捏住陈灯冰冷的手指,生怕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祖宗疯起来随口就答应了。 “放心吧小卷毛,我呢,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高的觉悟,”陈灯拍拍他的胳膊,掀开眼皮看了眼秦南,“何况她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又不真是为了拯救苍生。” “不过,牺牲自我成全苍生这种事情,好像听起来还不错?”她突然嘻嘻一笑,在江绪没好气的眼神里,又急忙安抚道,“我开玩笑的。” 两边意见不合,等于谈崩了。 然而江绪可不想继续在这里成为上百个玩家的靶子,更不会把关键任务NPC和道具拱手让人,在邹琪之流找到这里前,他们带着秦南和陷入休眠状态的秦父一起,原路返回,先去学校跟齐胖子他们三个人汇合。 ** 接收到江绪传来的简讯,齐胖子简直乐疯了:“汇合好啊!江小兄弟你厉害啊!我们跟你组队简直是被带着飞!” 江绪瞥了眼一旁举着枪,面无表情地盯着外边的陈灯,心道:不是我带你们飞,而是这位超级外挂小祖宗,是个最佳作弊神器。 “那你们快点回来啊!我们在学校后厨里找到了没有被污染的物资,都是好东西!”齐胖子满足地喟叹一声,“别说,这学校里秘密还真不少,我们地毯式搜了一圈,还是有收获的!” 眼看那烫金的“英才私立中学”几个字已经遥遥在目了,江绪却一脚踩了急刹车,抓住方向盘猛地往回打。 这辆车是他们随便在路边捡的,性能远远不如之前的那辆改装越野好,这么一急转,车身迅速倾斜侧翻在了路中央。 “你干什么?!”秦南紧紧扶着自己的父亲,跟着他们一起从车里钻了出来。 “嘘!”陈灯面色肃然,警告地瞪她一眼。 风平浪静的校门口,寂静得有些瘆人,连之前时不时游荡出来的零星几个丧尸都没有了身影,除了地面上多出的那几滩妖冶的血色,隐隐昭示着什么。 江绪指了指空荡荡的学校门口:“上次来的时候,那里有一排树,你们还记得吗?” 然而现在原本长着遮天蔽日的行道树的地方,只剩下了一排平整的土坑。 平坦的马路上,一列整齐均匀的泥土拖曳痕迹朝着后山的方向蔓延去了,与其说谁在这么短时间内把树移走了,更像是,树自己长了“脚”向泥土丰沃的后山逃去了。 正在此时,熟悉的“沙沙”声从草叶间传出来,四面八方地将三人包围住。 陈灯和江绪的通讯器齐齐响起,齐胖子慌慌张张的声音从那头传出来:“哎呀,忘了提醒你们了!外边到处都是那种吃人的植物,你们小心点啊……” “闭嘴,已经晚了,”陈灯拔出枪,扯了扯嘴角,“他们怕什么?” “怕光,有种激光枪很有效,或者光弹你们有吗?” 陈灯皮笑肉不笑:“没有。出来接应我们!” 说罢,她切断了通讯器,朝着凌空生长出的粗壮藤曼开了一枪。 熟料就在这短短的两天里,这血红色的藤蔓居然又跟变异了一次似的,粗壮如柱,陈灯的这一枪,于它而言无疑是蚍蜉撼树。而它开出的花也变得硕大无比,几乎张口就能把人吞个囫囵。 无数的血藤从各个方位朝他们生长,几乎在瞬间就形成了走不出去的柱墙。 陈灯无意中抬头瞥了眼学校后边的山林,那些隐约在夜色里的林木的轮廓居然在微不可察地移动着。 与她一同望过去的江绪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离丧尸潮爆发已经过去4天了,这个世界一直莫名其妙地陷入永夜中,久久未能光合作用的植物,哪里还会呈现那般郁郁葱葱的模样? 待他打电筒朝那山头照过去时,才发现那哪里时什么树木,分明是跟藤蔓一模一样的变异物种。 漫山遍野的植物都像是浴血奋战过一遍似的,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那些血色的枝叶颤巍巍地在风中,显得弱不禁风又暗藏杀机。 陈灯面无表情地盯着头顶那朵朝自己咧牙的食人花,头也不回地朝秦南道:“我真希望你被自己造出来的这些东西,咬一口试试。” 秦南护着自己的父亲,寸步不离地躲在陈灯和江绪身后,闻言,冷笑一声:“这可不是我的锅。你们真以为,凭我一己之力能让这个世界变成末世?” “我顶多算是其中不重要的一环而已,你们得感谢我不是我那些疯子同事,”秦南突然掏出一把曳光弹递给他们,“我没有看怪物吃人的兴趣。” 当齐胖子几人怀着英勇就义的心情冲出来时,陈灯和江绪已经生生从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变异植物群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陈灯把插在植物花柄上的匕首猛地□□,避开四处飞溅的腐烂液体,臭着脸催愣在一旁的邱邱:“愣着干什么?关门啊!” 邱邱连忙应声,猛地合上校门,把那些张牙舞爪的植物拦在了门外。 “太好了!”齐胖子抚抚胸,喘着气庆幸道,“这学校真是个风水宝地,那些变异植物也不敢进来。” “风水宝地?你怕是忘了我们发现了什么吧?”杜十三冷笑一声。 “对对对!”齐胖子一脸神神秘秘地压低音量,“我跟你们说啊,这学校下边……” “埋了很多无名尸体吧。”秦南淡淡地开口。 见众人错愕地望过来,她淡淡地解释道:“不管是丧尸还是变异植物,都只喜欢吃活物,躲着死物。” 说罢,她扶着秦父,提出要回地下停车场。 齐胖子愣在原地,喃喃自语:“也没有很多尸体,就是好几个年轻小姑娘的……” “秦姑娘,我做了顿好的,你不吃啦?!”见自己的食客走了,齐胖子猛地回过神来,朝她的背影大喊,秦南却头也没回,就消失在了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 齐胖子挠挠头:“这个NPC有个性啊。” “哎不说了,我们先去犒劳犒劳自己。” 学校里的丧尸已经少了很多,食堂里更是没有几个人,齐胖子兴冲冲地把几大盘子菜端上来,又一头扎进了烟熏火燎的大铁锅前。 然而这几天闻着血腥味,亲眼目睹丧尸咬死活人的画面,几个人对着那盆子红彤彤的肉,委实没有吃的欲望。 陈灯百无聊赖地搅着那盆油腻的五花肉,道:“胖子今天有些奇怪啊。” 杜十三与面色惨白的邱邱相视一眼,率先解释道:“我们今天在这所学校的废弃下水道里,发现了好几具年轻小姑娘的尸体,有些年头了。他应该是受到刺激了。” 邱邱点点头:“我还找到了一本日记,好像是其中一个小姑娘写的……” 话音未落,齐胖子就从后厨出来了。一出来,他看到的就是几个人静坐着面面相觑的模样。 他瞥了眼桌上丝毫未动的肉菜,一拍脑袋,也不恼,恍然大悟般:“你们不吃肉啊,那都给我,这盆都是素菜,你们尝尝。” 他端着那盆子肉,吃得满嘴流油,有些肥硕的脸不知是辣的还是兴奋的,涨得通红。 他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你们尝尝啊!我以前是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做东西可好吃了,我女儿……” 胖子对着那几大盆的肉愣了愣,放慢了速度道:“我女儿,可喜欢了。” 第25章 日记(捉虫) “看我,好好的庆功宴,提这些做什么……”齐胖子勉强地笑道,端起油腻的空盘子,重新躲回了厨房。 杜十三算是在场的人里,对齐胖子了解最深的人了,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低头吃菜:“要不是现实里走投无路了,谁愿意进这个破游戏。” “齐大叔他女儿……怎么了?”邱邱小心翼翼地抬头问。 “我跟胖子是在牢里就认识的,他的妻女被地头蛇玷污了,伸冤无路,只能做出了极端的事情。判的是死缓,”杜十三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在说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刚进去时,他还挺乐观的,打定主意要好好改造。可惜没几天,他的妻子连同闺女就一起出事了。” 邱邱顿住筷子,神色凄然地追问:“凶手呢?” “是车祸,路口没有摄像头,不知道逃逸司机现在抓到没有,”杜十三冷笑一声,“估计多半也没有。” 江绪默了默,困惑道:“没有辩护律师吗?既然是压不过的地头蛇,怎么不远走高飞,先躲着?” “躲?”一道嗤笑突然从门外传出来,秦南不知道站在阴影里,已经听了多久了。 她抱着手臂,眼神里讽刺与恨意交杂着:“江教授,只有像你们这种生来就站在顶端的人,才能轻轻松松说出这个‘躲’字!” 她从邱邱的怀里抽出那本脏兮兮的日记本,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躲不掉的。你看,除了我,那些所有选择忍让的女生,全都是被他们折磨致死的下场。” 秦南缓缓翻开日记的第一页,在那满目鲜红的“恨”字中,找到了藏在最下边的那句话。 她照着上边轻声念到:“你躲,他们当你是好逗弄的虫豸,你反抗,他们不痛不痒地笑这虫豸原来还会咬人。” 秦南闭了闭眼,又快速地翻到了最后一页,那里苍白地写着歪歪扭扭的一句话:“好冷啊。希望能有个英雄,举起屠刀劈开这座不日之城。” 然而直到写这本日记的女生葬身在那条人迹罕至的阴沟里,也始终没有什么英雄出现。 这座边陲小城不大,却藏着无数肮脏的勾当。权贵们是地下腌臜生意的最大保护伞,而他们那些从小见惯了黑色交易的子孙辈也如法炮制,把魔爪伸向了周边的同龄人。 秦南她们这些毫无背景的女生,便是摆在桌上,唾手可得的“饕餮盛宴”。 “我爸以为,把我送到这里,是送进了一条康庄大道,”秦南自嘲地笑了笑,“结果我却险些害得他命丧黄泉。” 她不欲多说,疲惫地揉揉太阳穴:“走吧,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我想到其他办法了。” 陈灯叩了叩桌子:“所以那些失踪的男生都是你杀的?” “杀了他们?有这么便宜的事?”秦南头也不回,嗓音冷得像生铁,“他们为了威胁我,放火引爆我爸的修理间,害得他生不如死!而我只是把他们的DNA提取出来与牲畜杂交,合成变异体做实验而已!” 邱邱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你……你这是违法的啊。” “违法?”秦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回头意味深长道,“你以为我怎么逃脱他们的控制,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让人‘失踪’的?” 说罢,她甩给众人一句“我要立刻回A市”,就仰天长笑着出门去了。 陈灯眯了眯眼,把偷偷摸摸准备跟上去的小人偶拎回来,下结论道:“看来A市里,还有这个女人最大的倚靠。” 江绪沉吟了片刻,肯定道:“要完成任务,A市是势在必行了。” 他顿了顿,等其他两个人都走远了些,没忍住低声问陈灯:“你呢?没了吴临的木偶渡魂,你要怎么把NPC的灵魂带出去?” “担心我啊?”陈灯笑得不怀好意,靠着他的肩伸了个懒腰,“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万一我兴头来了,打算帮秦南背后的人把这个世界毁了怎么办?” “陈灯!”江绪本来藏了火气,对上她狡黠的眼神,一种无力感由衷地蔓上来,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穿行在这些游戏里,我也不问了。” “只希望你,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他好歹还是没把吴临死了的事实告诉她,只是嫌弃地把她的懒骨头推正了,不经意地问,“对了,你知不知道,每个游戏里都有稽查者的存在?” 陈灯显然是知道的,但她只是眯了眯眼,没答。 就在秦南去而未返的时间里,食堂众人的头顶突然拉长了警报声,系统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注意!注意!恭喜玩家伏兰科成功找到任务NPC,新的旅途已经开启,请各位玩家迅速前往A市,协助他共同完成拯救世界任务。” “……” 邱邱困惑地挠挠头:“这个游戏,还有其他关键NPC?” 当、然、没、有! 陈灯低咒一声,腾地站起来,同江绪一起追出去,果不其然,地下停车场的秘密实验室里,只剩下那些失败的残次品,秦南连同她父亲一起失踪了。 头顶再度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银发男嚣张地冲他们挥手:“再见啦各位,看来这位NPC小妹妹对你们印象不怎么好啊!” 很明显,秦南刚刚在那里煽情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放低他们地警惕,估计一早就打着跟银发男跑路的主意了。 陈灯还没有这样被人轻轻松松就坑过,她只觉得自己之前在巷子里的那句“没人敢从我手上抢东西”,像句笑话。 陈小祖宗皮笑肉不笑,咬牙。就在江绪几乎以为她要冲上去把直升机拽下来时,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过身,理直气壮道:“不行,小卷毛,我要被气死了,快来几颗糖让我压压惊。” 江绪:“……” 真的不用先把人抢回来吗? 事实证明,糖还是有作用的,陈灯含着奶糖,脑海里迅速有了一个成熟的计划。 她朝众人勾勾手,道:“估计你们那个什么普勒基地的几百个玩家,要一起往A市冲了,这次我们不做出头鸟,先去基地跟他们会合。” “哦哦!我懂了!”齐胖子恍然大悟,连连称赞,“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不是?” 陈灯嫌弃地一巴掌拍开他,面无表情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游戏要首功和贡献值最大才有奖励吧?” “那倒也是……”胖子挠挠头,只觉得自己有些转不过弯,“那要怎么办?” “先随大流,再兵分两路,”陈灯缓缓开口,“到了A市以后,要有人装成任务NPC,骗过大多数玩家,把他们往错误方向引,争取时间。另外几个人,去找秦南,赶在银发男之前,拿到最终解毒剂。” “那这个NPC……”江绪的话音未落,就被杜十三打断了。 “我来扮吧,”杜十三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道,“我个子跟秦南差不多,而且也擅长模仿。” “嗯,”陈灯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肯定了他的想法,“刚好,我有个利器,能模仿秦南的声音。” ** 得知他们手上有任务关键道具,普勒基地的人没怎么犹豫就派了直升机过来接人,然而当他们上去以后,看见那几个熟悉的人脸时……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是真的有点小。 邹琪握了握拳,腾地站起来,在身后一堆人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堵住他们:“我们的人,是你们杀的?” 陈灯懒得搭理她,捡了个位置坐下就打算闭目养神。邹琪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再想想自己灰头灰脸跟着跑了一圈却什么收获都没有,气得发抖:“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 陈灯皱着眉打断她的话,冲邱邱道:“愣着干嘛,过来坐啊。” “任务……” 邹琪的话还没出口,陈灯皱着眉,再度开口:“小卷毛,糖还有吗?那张苦瓜脸看得我老想吃甜的。” 邹·苦瓜脸·琪:…… 江绪忍着笑,点头:“有是有,但你老想吃的话,我也没那么多。” 他的视线扫过邹琪时,笑容一敛,风轻云淡地开口:“不如坐远一点。” 在同行人的劝阻下,邹琪好歹熄了当场找他们算账的意思,直升机直接朝着A市的方向去了。 ** A市里的丧尸还没有泛滥,现在有军队驻扎着,几乎固若金汤。他们的直升机才刚刚抵达城市上空,就被逼迫着停了下来。 而同样涌在外边的,还有无数像他们一样的人。 这些人里有游戏NPC,也有玩家。一筹莫展的普勒基地头目见到江绪,面露喜色,甩开游戏里的‘大佬’包袱,兴冲冲地走过来:“太好了!江一小兄弟你总算到了,东西带过来了吗?” 江绪拿出那支荧绿的试剂,点点头:“这个就是能让丧尸陷入昏死状态的解毒剂。” “好好好,我现在就拿去给他们,让他们马上大批生产,再给丧尸注射了。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那位头目说到一半,立刻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咳了咳,声音陡然沉温下去,“嗯,你干得不错!” 江绪的嘴角抽了抽,实在不能理解几百号的玩家,为什么选了这样一个人当头目。 “先等等!”他赶紧叫住那个玩角色扮演上瘾的朋友,一本正经道,“这支试剂是残次品,真正的药剂还得进一步研究,我把那个关键的任务NPC带过来了。” 第26章 稽查队(捉虫) ** 一个“女人”,长着跟秦南一模一样的脸,缓缓从江绪身后走出,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过秦南这个NPC的人纷纷愣了愣。 不是说关键NPC是被什么叫伏兰科的找到了吗?怎么又出现在了这个叫江一的手上? 似是看出了他们的困惑,江绪面不改色道:“哦,废了点力,把NPC又抢过来了。” 邹琪首先按捺不住,指着江绪一行人破口大骂:“好啊你们,我说怎么翻遍了整个南城也找不到人,原来被你们藏着呢!” “秦南”手里提着个眼熟的“金属匣子”,看也不看她,不耐烦道:“不是要送我回研究所吗?磨蹭什么呢?” “好好好,我们马上进城!”基地的头目恨不得把这个关键NPC供着,带着一群玩家,浩浩荡荡地朝着A市军队驻扎的地方去了。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进城,就再度被一排排持枪的军人扮相NPC拦住。 为首的年轻男人从防栏上跳下来,在百米外朝他们举了举手里的□□:“站住!别动!干什么呢?” 基地头目愣了愣,望向“秦南”,声音小了几分:“不是,这位是你们A市的研究员啊,我们护送她回来来着……” 穿军装的几个NPC齐齐把雷达般的视线投向了杜十三。 “研究员?” 杜十三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插在衣兜里的手紧紧攥着那只能模仿人说话的小人偶,细密的汗渍一点点从手心里冒出来。就在他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听取陈灯的疯狂意见时,江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前一步,笑着解释道:“她叫秦南,负责一些比较机密的研究,你们可能不认识,不如联系一下你们上级?” 孰料这群人听到“秦南”的名字,居然面露古怪,为首的那个小队长望向扮成秦南的杜十三,皱了皱眉:“秦教授?您不是才进……” 江绪的太阳穴跳了跳——看来,秦南已经先他们一步,进了A市了。在男NPC提出质疑前,他率先打断他,面露微笑,快速解释道:“秦教授是专门出来接我的,她现在正在做的保密课题,我们之前经常一起探讨,兴许能帮得上忙。” 顿了顿,他望向身后的人,继续微笑扮好人:“这些都是我们一起护送我们回来的朋友。” 那个守卫的NPC显然知道有关“超级疫苗”的一些内幕,闻言没有再过多阻挠,只是一板一眼道:“好,我需要请示一下上级。” 话虽如此,江绪却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就在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的枪时,那个领队却放下通讯器,快速转过了身,示意江绪:“你们可以进城,但都要通过活体检验。” 江绪表示没有异议,只是在领队示意守卫的NPC放下武器时,下意识回头望向陈灯的方向—— 那里,刚刚还遮挡得严严实实,毫无存在感的小姑娘,已经不见踪影了,只剩下剽悍的飓风呼啸而过。 ** 就在那些玩家们轮流经过防线疫检时,陈灯已经潜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拖走了一个守卫士兵。 她迅速换上他的装备,跟随着经过路口的巡逻队伍匆匆离开,成功没入了A市的夜色里。 A市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繁华依旧,有些地方甚至比丧尸淹没的南城更为惨烈一些——曾经的高楼大厦已经几乎被夷为平地,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 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丧尸被击毙后剩下的残骸,除了时不时从空中掠过的直升机,再见不到其他活动的东西了,更别提活人的踪迹。 天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死寂的城市里,只有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的整齐声音。 就在队伍经过一堆仍然冒着硝烟的废墟时,几只乌色的鸦雀发出怪叫,扑棱着翅膀冲入了夜色里。紧接着,领队的通讯器里发出嘈杂的声音:“发现大量变异生物,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那头传出猛兽的怪叫,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领队却习以为常,只是拔高音量迅速回到:“巡逻队004号收到!坐标请回复!” “坐标市北天浴温泉酒店,请求支援!” 趁着军队迅速朝另一个方向行进时,陈灯往后退了几步,迅速没入废墟与硝烟间。 她背着枪,一个人行走在空荡幽寂的城市里,在躲避了好几波军队与丧尸潮以后,她突然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遥远的天际边,夜与山峦相接的地方,涂抹着几缕缥缈的血红色,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太阳从那里升起一般。 然而直到她顺着马灯指引的方向,穿过了大半个城市,那轮太阳依旧没有升起,倒是飙风,似乎比往日更大了一些。 游戏的设定里,A市明明处于赤道附近,盛夏的天气,却冷得跟寒冬腊月似的,路边不时几棵枯萎的草木,上边已经隐隐结了霜。 陈灯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与丧尸及其相似,同样是嗅觉和听觉灵敏,但痛觉极度缺失。 不同的是,她的视觉与行动速度比正常人敏锐了不止一倍,身体的自愈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因而,她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现象——那些似刀刮的风,在划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时,真的就留下了像刀口一般锋利的伤口,露出翻滚的白肉。 陈灯一路向北,直到那盏被她当作路引的马灯,在一座空旷的公园前,缓缓停下。 公园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门口矗立着座高耸入云的嶙峋怪石,怪石上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兽首人身的怪物。那怪物的脸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状似中世纪传说里的恶龙,然而长出的那双人手里却虔诚地捧着一段DNA模型。 这怪异而又和谐的组合,无疑能激起人内心深处的兴奋点。 陈灯低头瞥了眼因为风还是什么而落在地上的那快巨大玻璃牌子,上边依稀可辨是——“Monster”生物科技园。 马灯在空中随风打着转儿,里头的幽蓝火苗却朝着一个方向跃跃欲试,它没有再移动,只能说明,这个任务世界的构建者——秦南,就在附近。 虽然对秦南口中的那座研究所会建在这样一个荒诞的地方心存怀疑,但陈灯还是收了灯,从小腿上摸出熟悉的黑色匕首,慢慢往公园里探去。 她没有留意到,就在她进入公园的那一刹那,石雕怪物的眼睛处突然闪了闪红光,细不可查的警报声立刻传入了公园中心处,一座巨大的堡垒状建筑物里—— “滴!滴!发现入侵者!” ** 陈灯对两边掩藏在张牙舞爪的干树丛中的奇异雕塑视若未见,那些抽象的雕塑都与门口的那只怪物石像如出一辙,扭曲的怪异生物怀抱各种细胞模型,似乎在劝告人们要拒绝愚昧,相信科学。却又似乎有着更隐蔽的意思。 她在迷宫似的公园里,一路走直线,没到半个小时就在一座巨大的铁灰色建筑前停下了。 那是一座蜂巢状的半椭圆型建筑物,但外壁又泛着光滑的金属光泽,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堡垒似的建筑物顶部,安装着两根直冲云霄的光柱,里面像是养着无数发荧光的生物,那些小生物发出的暗淡光芒像是流动的星霞,显得各位美丽诱人。 这似乎是一座造型独特的生物科技馆。 陈灯如法炮制了江绪的方法,成功打开了那扇指纹识别门,就在她即将踏入科技馆的大厅内时,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响起,无数刺目的激光朝她射过来,照得她无处遁形。 紧接着,冰冷的机械音响遍身后的整座大楼:“面部识别成功,即将按令就地格杀——” 随着这一声令下,那些刺目的激光突然有形化了,像一根根能断开钢铁的利刃,快速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朝她切割过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她切成碎片。 几乎没有犹豫的,陈灯迅速矮下身子,快成一道虚影,瞬间躲避开那些光刃的攻击,但那些东西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追着她紧咬不放,就在陈灯破釜沉舟,打算打开马灯将里边的火全部液体化,泼向那些光刃时,急促的警报声连同攻击她的虚拟武器一起消失了。 科技馆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熟悉的女声在门口响起:“上校,这个女人对我而言还有重要用处呢!可不能让她死在你们手上。” 那些寂静无声的林子突然“唰唰唰”地响起剧烈的风声,一个穿军装的中年男人率着密密麻麻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队伍,无端出现在了空地上。 “不巧,”那位“上校”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感情,“这也是我奉命要通缉的人。” 听见男人极具辨识度的声音时,陈灯浑身一颤,懒洋洋的身子猛地绷紧。 她眯着眼睛朝那个方向望过去,在银色建筑物的反光下,那个中年男子黝黑的脸庞,连同他被制服掩得密密实实的脖子上,隐隐露出的那道横疤,都显得格外眼熟。 那是,游戏稽查队成员所特有的标志。 吴临的是在脸上,所以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又碰到了熟人,只是相比之下,这位跟她,可是结了仇的。 “你们不是要我尽快研发出抗丧尸病毒的药物吗?”秦南双手插在白大褂里,说得很是笃定,“她就是那个最好的血清样本。” 秦南望向中年男人,风轻云淡地笑着:“你们把她交给我,我用她做实验,一次不行就用克隆体。克隆体不行,就跟其他物种进行基因重组。总归药剂是能做出来的,她嘛。” “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活路了。” 第27章 上校 “哦?”被称作“上校”的稽查者缓缓把目光移到陈灯身上,看她被士兵压制着,不得不在自己面前低下头的模样,他僵硬的嘴角有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男人用怜悯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陈灯,语调冰冷:“看你,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呢?” 陈灯扯了扯嘴角,当着他的面,反手抓住压着自己肩膀的士兵的手腕,凌空一个后翻就把那NPC摔在硬邦邦的地板上,从容不迫地脱离了桎梏。 她漫不经心地捏着手腕,一步步走到男人面前,目光如浸了寒气的钢刀:“怎么,稽查队收的人不够多?把你都派出来了?” 男人却看透了她把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抽出她掩在袖口下的黑色匕首扔出去,嗤笑道:“啧,我还以为你搞了这么多破坏,涨了多大的本事,能让那帮家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惜,来来去去也不过是这一套。” 他不知用了什么特殊材质的东西,把陈灯的双手捆得严严实实,一边打结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吴临死了,连灰都不剩。你还不知道吧?” “跟主神作对,不过都是一个下场,”男人把失去行动能力的陈灯交给身后手下,表情漠然,“当初他欣赏你这身反骨,执意留了你个躯壳时,我就猜到了迟早要出事。只是没想到,你敢这么大胆!” 陈灯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扭头却不耐烦地催秦南:“喂,再不过来,你的血清样本就要连灰都不剩了。” “放心吧,主神早就知道了你的存在,我就是奉命来剔了你的反骨的,”男人说完后就把她远远地甩开,嫌恶道,“送去秦教授的地下室里,等她做完实验后,如果还活着再押回来。” “哦,对了,”“上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俯身从陈灯衣兜里扯出通讯器,抛进被污染的水池里,“你那位小男友,还带着那群傻逼玩家在城里兜圈子呢!可不能让他这么快找过来。” ** 陈灯醒过来时,已经置身于一座全封闭的方型玻璃中了,这东西看起来跟南城学校地下停车场内关怪物的玻璃笼子一模一样,然而等她尝试着把手放上去时,一阵剧烈的电流却疯狂地通过了她的指尖。 她是痛觉缺失没错,然而……等陈灯低头碰见自己隐约泛着焦黑色的指尖时,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不好意思啊,好歹你在火车上救了我一命,我却这么对你。”秦南沙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头顶。 陈灯抬头望过去,却只看见了幽暗的屋顶,那上边雕刻着跟园区门口一模一样的怪物石像,石像的眼睛,正闪烁着醒目的红光。 “别看了,我不在这里,”秦南的语调里带着莫名的激动,“这座建筑外边用的是隐形涂料,屏蔽一公里内的所有信号,就算你在被抓前发送了定位,你的同伴也找不过来。” 陈灯却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似乎被秦南抓住,是她早就预定好的一般。 “我拿你的血清样本分析过了,”秦南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压住嗓音里的颤抖,“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保持活人的特征的?” 陈灯挑眉:“怎么,我不该是个活人?” “你确实拥有活人的一切特征,譬如心跳、脉搏、神经传递等等,但是你的血液中,很多成分都已经异于常人了,按理说,血液早应该凝固,停止流动。” 陈灯的脸上依旧维持着饶有兴趣的微笑,只是眼睛已经逐渐漠然下去:“所以呢?得出什么结论了?” 秦南兴奋地拔高音量:“我发现了你血液中存在一种很奇怪的成分,就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我正在分析它的组成,我们只要把它提取出来,设计生产程序……” 那头,秦南通过电流而失真的声音还在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她的实验计划,陈灯却听不进去了。她转过视线,敏锐的目光穿过玻璃墙,朝着更远的地方望去—— 这地方大得出奇,也不知道从外形来看那么小小的半圆型是怎么容纳进去的。 她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专门用来关押实验品的,那黑漆漆的走廊深处隐隐传来怪异的吼叫声,随着秦南的声音响起,那些东西渐渐苏醒过来,此刻正不知痛觉似的,疯狂撞击着囚禁他们的玻璃罩。 秦南那头似乎能看清这里的情况,她“好心”出声安慰陈灯:“你别怕,它们逃不出来的,上校特意嘱咐了要把你安排在这个地方,等我跟他沟通了,就放你出来。” “啊,上校带人来了,你跟他好好谈谈!”秦南甩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听着外边逐渐传来的脚步声,陈灯垂着眼眸,嘴角勾了勾,果然如她所料,他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有底气。 脚步声逐渐在玻璃壁外停下,看样子,这位顶着NPC身份的稽查员把那些士兵们都屏蔽下去了。 “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怎么潜进来的,你怎么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我会消除你的记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灯懒洋洋地打断了:“回去继续当傀儡?” 男人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跟她打商量:“稽查队现在也还缺人,也可以网开一面给你个机会。” “得了吧,别说得跟我有多大交情似的。” 她上前几步,隔着玻璃窗,冰冷的眼角微微挑起:“你那位主神大人,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吧?” 上校面色不改,不露一丝破绽:“这一切都是主神创造出的,主神无所不知。” 陈灯却反而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要真是他的命令,按你的性子早就一刀杀了我了,哪里还会这么磨叽。不过是因为,你杀了我,我所在的原世界会崩塌,身为稽查组的队长,你也必然受到规则的制裁。” “上校”的眼底终于划过了一丝异样,他绷直了身体,冷笑一声:“是我看走眼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有长进的。” 他坦然地承认道:“没错,所以我要通过NPC的手,除掉你。等这一切结束后,我再向上边反馈,也不迟。” “除掉我?”陈灯玩味地笑了笑,指着困住自己的四方玻璃匣,“就凭这个?” 说罢,她的笑容一敛,那盏旺盛燃烧的马灯凭空出现,被陈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擒住,掀开灯盖,把火焰掐出来。 冷色的火焰一触碰到空气,就融成了液体,稳稳贴贴地覆盖在陈灯的手掌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等“上校”反应过来时,陈灯已经伸出那只涂满液体的手击碎了玻璃壁。 她安然无恙地站到他面前,用那只莫名变得力大无穷的手掌擒住男人的钢铁般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拿走他手里的枪。 “上校”被她擒住的两只手臂肌肉绽起,经脉几乎都要冲破血肉,却只是宛若被千斤重的生铁压制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单手把男人压制在地面上,举起枪对准他的头部,在拉长的警报声中,慢慢扣动了扳机:“我的长进可不止这些。” “可惜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刚愎自用。” “砰”的一声枪响后,本来就因为玻璃壁破裂而发出的警报声拉扯得更加撕心裂肺了,地上男人的尸体像粉末般迅速消失,化为乌有。等陈灯走到那盏唯一的智能门前,再回头看时,连地上的那滩血,都无影无踪了。 陈灯顺利打开了那扇门,在经过了两条狭长的甬道后,来到了一座电梯前。 电梯口上方显示她正身处是地下-10层,而那显示屏上的腥红数字正快速的跳动着,似乎有人从上边几层下来了。 等电梯的功夫,陈灯往旁边墙壁上的监控显示屏上瞥了一眼,那上边投影着好个房间的监控,里边的人正来来往往地繁忙工作着。不过着装却全然不同,有的穿着跟秦南一模一样的白大褂站在分析仪前,有的却穿着西装坐在巨大的显示屏前,对着密密麻麻运行着的数据调试着什么。 看上去,这座研究机构,不仅仅是研究生物方面的东西。 在看到其中一个画面时,她的视线顿了顿——那似乎是一间研究人机交互的实验室,一个脑部插满线管的人正平躺在一座巨大的机械设备上,一旁的小型仪器上映出了他的脑电波,再传往下一个显示设备,变成了一帧帧电影似的画面。 陈灯愣了愣,正准备上前一步看清楚那些画面是什么时,电梯“叮”的一声轻响,门慢慢向两边拉开了。 攒动的人头争先恐后地从电梯里涌出来的,那些丧尸或是穿着白大褂,或是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迈着畸形的步子朝她冲过来,干涸的血迹混着涎水一起挂在他们的獠牙边,看得陈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转身往来的方向跑,路过那个监控器显示屏时,上边播放的画面还是那些人,正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工作。 第28章 终代AI(捉虫) 把那些丧尸挡在了密码门后,陈灯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玻璃室前。 她尝试着对着屋顶的那只闪烁着红光的“兽首”喊秦南的名字,却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应。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重新打开密码门,从丧尸中冲出重围,坐电梯上去。或者,往那条不断发出振聋发聩的嘶吼声的幽深走廊里走。 陈灯选了后者。 阴冷的走廊像迷宫一般纵横交错,顶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兽首”,都闪烁着零星的红光,应该都是监控设备。然而不知道地面发生了什么,秦南始终没有回应。 走廊两侧的玻璃室里关满了令人作呕的怪异生物,都已经被感染而丧尸化了,浑身的腐肉随着它们的撞击动作时不时往下落。 入口处的两个特大号防弹玻璃中,压制着几只血液粘稠的人形生物,颇似南城学校下边的那几只人猴,只是更壮硕了些,那疯狂的嘶吼声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因为久未有人投食的缘故,这些失去理智的东西互相撕咬着,溅了一屋子的血,而那角落中,已经分布着好几只人形生物的残骸了。 陈灯屏住呼吸,提着重新燃起的马灯在蜂巢般分布的走廊里悄无声息地摸索着,然而绕了不过半刻,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不对,稽查队的男人并非从电梯的方向进来的,这里一定有其他出口。 她思考片刻,干脆放开马灯,闭上眼睛,凭着直觉重新走入倒影出她影子的玻璃走廊里,在一处十字口前,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丧尸跌跌撞撞地朝她扑面而来,被陈灯一脚踹开。 她猛地睁开眼,正准备往丧尸过来的方向走时,头顶的监控灯疯狂闪烁起来,紧接着,她的身后响起浩浩荡荡的僵硬步伐声,入口处被她合上的密码门居然莫名其妙地自动打开了,那些被挡在电梯口的丧尸群,纷纷涌了出来。 她提步就跑,在经过一间类似于观察室的玻璃间时,秦南的脸模模糊糊地从屋里的仪器显示屏上映出,一脸焦急的模样。 所有设备的音响设备似乎都被人暴力斩断了,陈灯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结合自己刚刚的发现,依稀从她那夸张的口型中辨别出她在向自己传达一个讯息:“不管是不是阴谋,这座研究所的中心控制AI已经失灵了。” 后边的丧尸穷追不舍,陈灯眯了眯眼,用从稽查队男人身上搜出的几把枪破坏了顶部的所有监控设备,竭力朝着走廊的尽头跑去。终于,在直觉的指引下,这一次,她走出了这迷宫似的玻璃走廊。 走廊尽头又是电梯,陈灯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有贸然去按,而是小心地环顾了周围的监控设备后,放轻脚步攀上旁边的楼梯道。 从负十楼一路往上,越来越多的丧尸缀在陈灯身后,如果是常人,早就因为体力不支而被身后的“野兽”们拖下去啃得皮肉模糊了。但陈灯的速度却始终保持着匀速不变。 眼看就要到负二层时,她却猛地停住了脚步——前方,旋转楼梯被什么东西整齐地切割开了,两边的梯步露出森冷的钢筋水泥,中间是如何也不可能跨越过去的鸿沟。 而楼梯断层的正下方,似乎是一座大型实验室,正中央矗立着一座三层楼高的银灰色机器,机器周身呈现出流畅光滑的弧形,闪烁着漂亮的金属光泽。而那些身着制服的丧尸,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机器周围,正抬头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她。 透过那些纵横交错在实验室半空中的线缆,陈灯的视线穿过正在运行的巨大机器,一眼望见了角落里的那台人机交互设备——正是电梯口的监控显示器中,那台能将人的脑电波转化成实像画面的机器。 似乎留意到了陈灯的注视,那座蛋壳似的巨型银灰色机器周身突然流溢起奇异的蓝光,无数的线路板状的光条在它的表面若隐若现着。 ——“Monster 终代,正在启动。” 下一秒,银色机器的头部朝陈灯的方向转过来,露出巨大的显示屏,那缓缓亮起的光屏上,一张栩栩如生的人脸正朝她露出刻板的微笑。 “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朋友,我是终代AI,你可以叫我Monster。” 陈灯举起□□就要朝它的头部位置射击去,机械的女声却再度一板一眼地响起—— “别白费功夫了,这整座研究所,都处于我的控制之中,在你开枪之前,我绝对能让你的身体化为虚影。” 陈灯收起枪,暗骂一声秦南,这不是她构建的世界吗?为什么在她本人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还会出现这么大的变数。 那张虚拟的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很好。”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止这所研究所,外边的整个世界都已经处于了我的控制之下,你可以选择,效忠于我,或者是你一楼的那些伙伴一样,尸骨无存。” 一楼除了秦南,还有其他人? 陈灯的握住枪身的手心慢慢起了一层汗渍,江绪在她的通讯器上安装了自动实时定位系统,在进入这座园区前,她的位置一直是跟江绪共享的…… 她不动声色地望向周围那些被控制了一般僵住不动的丧尸,挑挑眉:“所以这些东西,也是你制造出来的?” “哦,这些是你们人类咎由自取,都是那个叫秦南的女人,和她同伴们的功劳,”终代AI居然还颇能领悟人类的嘲讽语气,“而我,只是适当地帮了她们一些小忙而已。” “不过,真没想到,只是陷入了黑暗和病毒爆发而已,你们这些自诩高等的人类,就被这些靠欲望驱动的低智生物逼到了要灭绝的地步。” 它如同一个长久身居高位的征服者,冷酷的机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我用电流暂时控制住了这些低智生物的行动,你还有十秒钟的考虑时间,十,九,八……” “等等!”陈灯大声打断它的倒计时,状似疑惑道,“我是人类,生命脆弱无比,要怎么效忠于你呢?” “把你的记忆奉献给我,我自然能转化成信息用芯片储存起来,你们人类管这个叫什么?精神的永生?”Monster发出桀桀的怪笑,“太阳马上就要升起了,你考虑好了吗?” 陈灯不经意地瞥了眼电源总控中心处,低笑一声,懒洋洋道:“这种麻木的永生,不要也罢。” 下一秒,AI的显示屏突然熄灭,巨大的机器缓缓停止了转动。 在实验室底不起眼的角落处,一个不起眼的小人偶叉腰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剪刀,模仿着Monster的机械音,发出得意洋洋的笑声:“小阿灯!好久不见啦!” 陈灯忍不住勾了勾唇,然而还没来得及离开,实形化的激光便从实验室的顶部四面八方地朝她切割过来,那些不再麻痹的丧尸群,连同实验室里的丧尸一起,纷纷重新朝她追上来。 一条切断的电缆从她的头顶抛下来,江绪的沉稳的声音在上一层楼梯口响起:“我拉你上来,快。” 虽然在小人偶出现的那一刻就猜到了他们都没事,然而听到熟悉的声音,陈灯还是没忍住,眨了眨眼。 ** 蹲在楼梯口的江绪接人接了个满怀,来不及多想,甩了电缆就抱着人匆匆往楼上跑,赶在那光刃追上来前,他猛地合上楼梯口的门。 黑暗中,陈灯的脸贴在他的身前,感受着他因为急剧运动而上下起伏的胸膛,突然莫名觉得鼻头有些痒。 她老脸一红,赶紧从人怀里蹦出来,故作镇定地没话找话说:“咳,怎么不开灯啊?” 江绪没有回应她,寂静的空气里只有男人急促的呼吸声。 陈灯知道他这是在因为自己不遵两人的商量,擅自行动而生气了。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是被逼的嘛,再说不是没事吗?我还发现了不少有用的好东西呢。” 江绪的声音里听不清喜怒,只是不咸不淡道:“什么好东西?” 话音刚落,他的鼻梁上突然被架了个冰凉的东西。 “这不是好东西吗?” 幽暗的马灯光芒下,少女脏兮兮的脸庞上,一双好看的眼睛惬意的眯起,像不染尘埃的浩瀚星河。 陈灯端详着那副挡住男人锋锐视线的金属框眼镜,点点头笃定道:“小卷毛,你还是戴眼镜比较可爱一点。” 江绪的嘴角抽了抽,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家伙目中无人的模样,他怎么都料想不到她也会有现在这样好言好语的时候。 他扶了扶度数过高而显得视野模糊的眼镜,好气又好笑:“哪里来的眼镜?” “丧尸堆里捡来的呗,”见他脸色一变,陈灯难得哈哈大笑,“作为奖励,我的糖呢?” “咳,”一道弱弱的女声从他们背后传来,让两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我打断一下,事情还没结束呢!” “终代AI的程序运行盘还没有被破坏,只是拔出它的供电源,它肯定能想出其他办法重启。” 秦南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凝重:“而且,太阳升起来了。” 第29章 靳越 “灯姐!”紧接着,邱邱的哽咽的声音也从秦南后边传了出来。 陈灯默默收回在江绪面前摊开,讨要奶糖的爪子,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你们都在啊,没事就好。” 然而听见她这话,邱邱本来还小声的啜泣骤然变成了决堤的洪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灯的心底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皱了皱眉,把灯提高了些,却只看见了邱邱和她身后一个身量硬朗的陌生男人。 “齐胖子和杜十三呢?” 森冷的灯光打在众人惨白的脸庞上,他们盯着她,齐齐地缄默不语了。 还是江绪叹了口气,摘下模糊的眼镜,打破了诡异的寂静:“齐胖子被同行的玩家背叛,掉进了丧尸堆里。” 陈灯愣了愣,好半天才“哦”了一声:“那……” 邱邱急忙擦干净眼泪,勉强笑道:“没大事,只是齐胖子丧尸化了,秦南已经给他注射过解毒剂了,现在昏死过去了,杜十三照顾着他呢。” 陈灯抿了抿唇,非但没有因为邱邱的话而松了口气,心底反而更加烦躁了。 邱邱身后那个带帽子的男人打破了他们的对话,冷声道:“上楼吧,其他玩家都在一楼大厅里等着。” ** 因为切断了总电闸,陈灯本以为一楼的大厅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却没有想到,这里居然亮得出奇。 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外边笼罩了好几天的黑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太阳刺眼的光芒穿透采光玻璃,汇聚在璀璨的屋顶,把整个空间照得明晃晃的。 几百号玩家和NPC们熙熙攘攘地挤在大厅里,背对着他们朝室外望去,都没有留意到陈灯一行人的到来。 阳光把那一张张肃穆的脸映成奇异的金红色,秦南脸上的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凝重:“太阳出来了。” 陈灯有些迷惑:“太阳出来了不好吗?” 江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窗前:“你看外边。” 这所研究园处的位置高,从落地玻璃前望过去,耀眼的金色披拂在整座城市的上空,把黑暗驱散得干干净净,然而那压得极其低的天空却呈现出残血般的血红色,更诡异的是,这样剧烈的阳光直射下,外边的飓风更加剧烈了,旋刀般的风把苟延残喘的树木连根拔起,卷入空中,顷刻间撕成碎片。不少抗拉系数低的高楼,已经在风里摇摇欲坠地微晃着了。 最令陈灯意外的是,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整座城市都已经覆盖满了厚重的冰雪,从高大的地标建筑到宽阔的马路,四周全是白灿灿的一片。 江绪举着望远镜,望着那些在地面上艰难行走的丧尸,缓缓道:“抛开这个游戏设定本身的bug不谈,陷入黑暗有很多种可能。但是在长久的黑暗后有了日出,那只能说明,这个世界的运转速度正在变慢。如果我们假设这也是在地球上,那么地球自转不断变慢,甚至停止后,随即而来的,是各种人类无法抗争的暴风雪、强烈的宇宙辐射和紫外线。” 邱邱身旁那个男人摘下帽子,朝他们走过来,一板一眼道:“我之前跟军方的NPC有交涉过,末世之前,他们探测到,机器学习已经能超越人类了。他们明令禁止继续此类研究,但这座秘密的科研所,却执意开发出了终代AI,Monster。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Monster控制了整个星球的智能设备,瞒过人类,将赤道几处秘密基地中的减速光发射出去了,月球潮汐力正在拖曳着地球,使它的速度逐渐变慢。” 从这个角度,陈灯终于看清楚了,这个男人,居然是银发男的手下,那个在南城变异藤蔓间救了他们的男人。只是此刻,他已经全然不似在银发男身边那副隐忍的模样了,虽然相貌平平,但气场全开地跟江绪站在一起讨论着应对措施,也丝毫不逊色。 陈灯皱了皱眉,莫名觉得他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觉,但男人很快注意到了他的打量,凌厉的视线转过来:“忘了介绍,我叫靳越,之前见过。” 搁下这句话,靳越重新转身对江绪解释着:“此后,Monster放大某一类人的贪欲,诱导他们研发出所谓的‘超级疫苗’,企图用丧尸病毒和灾难灭绝人类,等地球上的大多数高等生物死于这场灾难里时,它们就能称霸地球了……” 江绪伫立在窗前,身形被太阳的金光勾勒出显得有些虚渺,好半晌,他才吐出一口浊气:“我曾经一个搞AI的朋友说过,这些机器迟早会超越人类,它们觉醒的那天,第一个想法绝对就是把人类搞下台。” 不得不说,构建出这个世界的“秦南”,大概本来也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家伙。 就在两个男人谈论着时,陈灯头疼地退出了讨论区,跟秦南擦身而过时,她似有似无道地叹息了一句:“过来,我告诉你我血液中的成分是什么。” ** 刺眼的实验室里,陈灯倚在冰冷的床头,懒洋洋道:“告诉你没有问题,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秦南迫不及待地疯狂点头:“没问题,什么事?” 陈灯低头有把玩着灯座,声音里却带着无可辩驳的力量:“等一切尘埃落地后,你也配合我,用Monster旁边的那座管子插在人脑袋上的仪器,做个实验。” “你是说那台他们用来研究脑疾病的仪器?”秦南皱了皱眉,有些抗拒道,“那东西能把人的记忆转存为芯片,是打算开发出来帮助脑科病人储存或者恢复记忆的,你能做什么实验?” 陈灯心道这可真是这游戏最大的bug,她勾了勾唇,半真半假地歪了歪头:“你难道没有一种,自己丢失过记忆的感觉吗?” 秦南断然摇头:“不可能,我从3岁开始到现在,所有的记忆都好好存在脑子里。” “别废话了,”陈灯拍拍手,“交换不交换,由你。” 想起还躺在液氮的秦父,秦南咬了咬牙:“我答应你!” 然而…… 当秦南瞪着手心里陈灯递给她的那小小一瓶,散发着奇异味道的不明液体时,还是没忍住拔高了音量:“你给我了什么?” 陈灯自然不会告诉她那是用阴邪法子炼制的溶液,鬼怪的那一套理论在这个以“科学”服人的世界观里行不通,但偏偏她本人就是最大的bug。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就是服用了这玩意儿,体质才变成这样的,诺,你拿去研究吧。” 秦南的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小瓶子,往分析仪前走去了。 待秦南的身影消失后,一只小人偶才从陈灯衣袋里滑出来,一溜烟到了她肩头,瞪着她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能救人的东西,只是能把人的灵魂困在肉身里而已!” 陈灯纤细的五指轻轻搭在自己的脉搏上,嘴角的笑容已经尽数收敛了:“肉身维持着将死未死的状态,灵魂也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这不就是人类所追求的长生不老?这样不好吗?” 小人偶怔了怔,低头看看自己的木头身体,又看看陈灯本人,如果它能做出人类的表情来,现在脸一定很古怪:“你觉得,好吗?” 陈灯寡淡的视线从它的头顶掠过,把它塞回衣兜里:“没什么好不好的,反正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崩塌了,这里边的丧尸也好人也好,都是要消失的。” 小人偶抵抗着她的手心,仰头好奇地追问:“那个齐胖子呢?” 陈灯地手一顿,很快重新使上劲把它压下去“老老实实呆着,别废话。” 小人偶愤愤不平地从她的手心里挤出个脑袋来:“陈大魔王!霸权主义!” ** 秦南没日没夜地研究着那瓶“溶液”,与此同时,和靳越一样跟游戏内的军方NPC关系匪浅的玩家,都纷纷尝试着联系军方那边了。 靳越背着枪从梁台上跳下来,朝几人走过来:“打听到了,军方NPC已经派遣人员前往赤道的几处秘密基地,打算用强硬的手段炸毁那几座减速激光器。” 江绪点点头:“那我们也该加快速度,想办法重新回到地下,把终代AI身上的运行盘取下来了。” Monster被断开电源时,还留了一手,而且那些地下的丧尸至今还涌在那间巨型实验室中,去取硬盘是个技术活,毕竟谁都不知道地下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活下来的一百多号玩家显然知道这个情况,这时候倒是没有人想抢首功了,纷纷退让着,表示秦南那头随时可能把解毒剂研究出来,他们还得分散出去给丧尸注射解毒剂,去了地下反而会拖累游戏进程。 陈灯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最后,组成的小分队除了陈灯,江绪和靳越,居然只有其他零星几个穿军装的NPC。 他们沿着陈灯上来的路重新返回地下,在躲避了好几波攻击后,终于顺利抵达了几层楼高的机器脚下,就在他们寻找机器的主机面板时,杜十三焦急的声音却从通讯器中传了进来:“不好了,我们才发现这个机器人是可以利用太阳能的,我刚爬到顶部把它的集能设备破坏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你们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切断了,熟悉的机械女声久久回荡在实验室上空—— “终代AI,Monster正在启动。” 第30章 结局(捉虫) 下一秒,一只带着电火花的机械臂凭空从Monster身上伸出来,骤然捏控住离它最近,正快速寻找主控制面板的江绪。 冰冷的机械音回荡在整个实验室的上空,让人不寒而栗。 “一切入侵者,都该死!” 陈灯险险摆脱一道激光的攻击,转头就看见无数反光的尖锐刀刃,从机械臂的端口伸出,刺破江绪的衣服,瞬间就穿透了他的皮肉。 那迅速浸透江绪衣衫的汩汩鲜血,像一层霾雾,把她的视野染成了腥红色,陈灯僵在原地,嘴唇颤抖了一下:“小卷毛……” 江绪恍惚地侧过头,清隽的面庞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微微一笑,朝她做了个口型:“运行盘在第二段上。” 搁下这句话,他很快就合上了双眼,无力地倒在了杂乱的电缆堆里。 陈灯的瞳孔猛地一瑟缩,提步就要上前,那只机械臂却一鼓作气,刺穿了江绪的身体,高高举到了半空中:“所有的人类听着,不降,下场如斯!” 几乎在Monster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整座研究机构的供电设施就全部恢复了,此刻,它举着江绪瘫软的身体耀武扬威的模样,通过四面八方的显示器,传输到了一层众人的视线中。 绝望的气氛流溢在整个空间里,所有人都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就在刚刚,军方的消息传来,他们派去炸毁秘密基地的先锋队受到不明攻击,已经全部殉难,而关键NPC秦南,也一直呆在实验室里,好几天都没有现身过了,而现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重新醒了过来。 有人忍不住捂面流泪:“这哪里是普通模式,是地狱模式吧!” 就在一百多号玩家开始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怀疑自己会葬身此地的时候,突然,显示屏上的画面一闪,变成了信号不良的雪花点。 他们不安地面面相觑,发生什么事了? 此刻的地下室里,靳越从Monster的第二层外壳上跳下来,把手里的运行盘抛了抛:“这么了解人类,没听过一句话吗?” “反派死于话多。” 其他几个幸存者没忍住哈哈大笑。 一个年轻男人拍了拍陈灯的肩膀,感叹道:“小姑娘有胆识啊!” 陈灯还保持着向终代AI的第二段躯体射击的姿势,被这么一拍,她好像才回过神似的,握了握被火箭筒后坐力灼伤的虎口。 她没有搭理年轻男人,扔了手里的武器,快速朝江绪的方向跑过去。 那只机械臂已经被他们打断了,剩下的半截,连同细密的刀锋一起留在了江绪的身体里。 陈灯跪坐在他身边,不敢随意搬动他的身体,她手指僵硬地伸出去,仔仔细细地抹干净了男人面上的血迹。 “你这样子,我怎么好跟你祖母交代?”陈灯尝试着挤出一丝微笑,却因为从心脏处涌上来的陌生又久违的痛感,终究失败了。 针扎般的痛觉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让她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好半晌,陈灯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沙哑道:“小卷毛,你欠我的糖还没给呢。” 一只冰凉的手,带着粘腻的血腥味,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熟悉的男音低不可闻:“祖宗,我还没死。” ** 游戏的限定时间转眼就只剩三分之一。 江绪虽然没有丧命在那只机械臂下,却也落了一身的伤,就差只吊着一口气了。 陈灯从外边推门进来,刚关门就开始脱那一身厚重的防寒服,一边脱一边面无表情地控诉:“说了不冷非要让我穿这玩意儿……” 江绪倚在床头,正翻着一本从地下室里搬出的《天体测量》,闻言,他抬起头,嘴角含笑:“你想再被人盯上,拿去切片一次?” 她的嘴角抽了抽,前些日子,秦南研究了许久也没能分析出来那瓶东西的成分,就缠着陈灯想重新拿她的身体做研究,陈灯不堪其扰,终于没忍住把所谓的配方告诉了她。 彼时,秦南听着她嘴里蹦出的一个又一个类似于“草木灰”、“朱雀血”的怪异词语,简直怀疑人生。最后还是江绪提议折中了一下,把陈灯的那瓶东西无限稀释,尝试一下效果。 结果谁都没有想到,稀释以后的溶液加在解毒剂中,居然真的能让陷入昏死的丧尸恢复神智。只是对于这样不科学的事情会发生,陈灯似乎丝毫没有意外。 瞥见男人眼镜下的双眼又微微眯了起来,陈灯赶紧转移了话题:“齐胖子怎么样了?” “醒过来了,只是腿,”江绪顿了顿,嗓音低了下去“大概以后会瘸了。” 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游戏里,失去一条腿,无异于随时面对死亡的威胁,陈灯垂了垂眼眸:“活着就好。” “外边的丧尸都被玩家清理得差不多了,能救的也都救回来了。那几处秘密基地也在前几天被军方成功炸毁,”江绪扶了扶金属框眼镜,望向白茫茫的窗外,“这个游戏,应该要结束了。” “是该找秦南做个了结了,”陈灯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随手拿起他手里的书,看到里边密密麻麻的公式就头疼地扔到一边了,“你以前就整天看这些?” “当然不是,”江绪含笑地拿过那本书,搁在一边,“我研究的东西,比这复杂多了,我举个例子,如果这本书讲的是怎么观测太阳系内的行星,那么我做的东西,就是要观测几百亿光年外的星系,再跟其他观测基地联网同步,合成照片……” 陈灯望着他娓娓道来的模样,抿了抿唇。 男人带着平光眼镜,眉目温和,嘴角含笑,又变回那个无害的小江教授。 说到自己的领域,他变得从容又笃定,周身流溢着一股强烈的气场,有别于攻击罗刹或是丧尸时的锋芒毕露,这种气场让人觉得舒服又依赖,无端就能全盘接受他的所有观点。 大学教授是什么样的呢?陈灯眯着眼睛,凭借脑海中仅有的,跟陈蕴之一起去燕大探望她未婚夫时的画面,拼凑出江绪站在座无虚席的明亮教室前,循循善诱的模样。 她翻身坐起来,没头没脑地甩下一句:“你会回去的。” 就推门匆匆离开了。 ** 秦南观察完秦父的的情况,见他的生命特征彻底稳定下来了,才松了口气。 她一转身,险些下得魂飞魄散:“你怎么无声无息就进来了?” 陈灯已经换上了一套素色旗袍,跟这白晃晃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抹平衣角的褶皱,提起桌上的马灯:“走吧,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什么承诺?”秦南愣了愣,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地皱了皱眉,“你说那台机器?你到底想做什么?” 在秦南的再三追问下,两人终于到了那台研究脑神经的机器前。 她算是发现了,这NPC自从她父亲没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陈灯冷着脸,不耐烦地指挥她:“进去躺好。” 向来只有她研究别人的份儿,被人当作实验体,这还是头一次。秦南不习惯地蹙了蹙眉,到底还是信守承诺,钻进运转的机器中躺下。 刚躺好,一个玻璃罩就落下来,紧密地贴在她的头皮上,那些跟触手似的线管从她的四方伸出来,把玻璃罩覆盖得严严实实。 “我警告你啊,别乱来……” “闭嘴。”陈灯拿起桌面上的“安眠剂”给她注射了,合上舱体,让秦南能陷入彻底的休眠中。 那座机器很快旋转起来,发出“呜呜”的低鸣,半晌以后,秦南的脑电波就出现在了旁边的一台小型设备上。 陈灯点击了设备上的“转化为芯片”按钮,很快,脑电波在另一台显示屏上转换成了一帧帧清晰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片空白,意味着秦南此时的大脑正处于最平静的状态,也就是,最容易被入侵控制的状态。 在她点击“查看记忆”以后,空白的页面一闪,瞬间变成了生动的视像。 秦南的记忆果然如她所说,是从三岁开始的,她的记忆画面一开始是绚丽鲜活的,里边频频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是她的父亲秦勇。 虽然夫妻离异,父女俩相依为命,秦勇却把秦南照顾得很好。不过这也是个可怜男人,前妻嫌弃他是个普通修理工人而跟他离婚,却又频频纠缠他不让他再娶,在工厂里,因为过于老实,又常常受到其他人的排挤,郁郁不得志。 而秦南,却从这样贫瘠的环境里不断汲取养分,长成了一个矜傲的天才少女,以免费生的身份进入了南城人人挤破脑袋都想入的私立学校。 画面的色调从这里开始变了,从绚烂多彩变成了灰白两色。因为反抗校霸的侮辱,校园暴力,被同学孤立,被变态跟踪……种种能把人逼入绝境的事情都发生在了她身上,但她都一一反击了回去。 在这些灰调画面里,唯一有颜色的一帧,是那几个校霸报复到她父亲身上,点燃了修理间的高压气筒,而引发的熊熊烈火。 那一天,少女正站在全球最大的竞赛台上,举起奖杯,她的名字第一次被广为人知。 她接到父亲的最后一个电话,告诉她:“女儿啊,爸爸可能等不到你回家了。” …… 陈灯快速浏览完秦南的记忆画面,皱了皱眉。 她的记忆很连贯,连贯的没有一丝破绽,无论是成长经历还是复仇过程,包括加入A市秘密研究所,参与“超级疫苗”的全过程,都顺顺畅畅一览无遗。 但秦南说过,这台机器,能找出人脑海深处被掩盖的真实记忆。 “你找不到的。” 突然画面一闪,面前的记忆画面变成了一个熟悉的人脸,居然是Monster模拟的人类形象! 虽然只是一道残影,当那道冰凉的机械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室内时,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我诱导他们开发这套系统是为了深入了解人类大脑,不该出现的东西,自然都被我删除了。” “是吗?”江绪的身影出现在陈灯背后,他俯身把秦南记忆合成的芯片取出来,那道残影却仍然没有消失。 江绪将沉稳的手臂搭在她肩上,缓缓道:“只要存在过的东西,就一定有痕迹。” Monster不甘心地怒喊,江绪恍若未闻,他在实验室中找了一圈,终于寻到了一台并非智能系统驱动的机器,把芯片插进去。 不多时,在重重掩码之下,江绪终于找到了那个被隐藏的密钥文件。 身后的终代AI拼尽全力,在残影彻底消失前,朝江绪喊了一句:“这是256位密钥,除了我,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台机器解得开的!” 空荡荡的实验室里,还回响着Monster的声音,江绪手里捏着芯片,转过身直直地望进陈灯眼睛里。 “我不擅长这个,只是略有了解,”他缓缓道,“但是我的一位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教过我一些方法。” “我会尽力回忆那些方法,你信我吗?” 陈灯朝他歪了歪头:“有更好的办法吗?” 江绪微微一笑:“没有。除非真的重启Monster。”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外边覆盖了整座城市的雪,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融化着,飙风与强辐射也因为重新恢复的地磁和大气层,消失了。 即使刚经历过末世,A市的恢复速度还是快得惊人。在玩家与NPC的合作下,丧尸病毒基本上已经被切断传播途径了,A市的秩序很快重新搭建起来。 而这几天,趁着玩家们聚在一起举行庆功宴的功夫,陈灯和江绪在地下室里争分夺秒。 “恭喜玩家江一、杜十三、靳越……一百一十四位玩家,成功完成任务‘不日之城’,玩家江一获得首功,玩家靳越全场最大贡献。请各位玩家迅速前往交易所兑换奖励。” “倒计时开始,准备传送。十,九,八,七……” 陈灯听不到玩家系统的倒计时,看见江绪额头突然沁出的细密的汗水,她愣了愣:“怎么了?” “准备好你的那盏灯!” 江绪话音刚落,显示屏上,各种凌乱的画面突然一闪而过。 跟之前的记忆全然不同,在这些零星的片段里,秦南虽然也身着白大褂,却是一名医生,她救过穿旗袍的富太太,也在战火纷飞的沟壕里给士兵做过急救手术,而她最常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南淀戏院”的地方。 秦南的记忆播放结束,整座城市开始土崩瓦解,与之一同化为粉末的还有秦南的身体。 陈灯望着悠悠浮现在半空中的女人的魂魄,松了口气,快速放开手里的马灯,它便循着秦南的方向自己飞去了。 秦南的魂体对着那奇异的马灯,连连后退,抬头对着陈灯面露迷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跟她废话了,陈灯几步上前,逮住她的魂体:“快进去,不然等世界一崩塌,你就要魂飞魄散了。” 下一秒,她的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眼前的一切变成细碎的粉末,洋洋洒洒地化为乌有。 陈灯站在幽暗的灯铺里,望着手中仍然呈蓝色的马灯神色不明。 秦南没有进去。 就在前一刻,她从她手上逃脱了,随着那个庞大的世界,一起消失在了茫茫无际的时间海中。 她的耳畔还回荡着秦南的那句散入风中的叹息—— “魂飞魄散也没什么不好。庄生晓梦,谁知道到底是庄生还是蝴蝶?” 第三卷 桃花源 第31章 怪鸟(捉虫) 昏暗的灯铺里,在机关的作用下,四面载满各式灯样的墙柜缓缓转动,等那沉重的声音停止时,墙体全部换了个面,狭窄的屋子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四周的墙上凿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室,如同天然形成的博物架。每一格小室中都嵌着一盏青黑色的马灯,成千上万的灯罩中雀跃着血色的火焰,在无风密闭的环境中也能摇曳生姿,像是在向陈灯打招呼。 她站在一室明晃晃的红光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上前把手上的那盏灯放回了原位。 唯一一盏蓝焰马灯在众多的红光中显得格外突兀,她的手放在灯盖上,迟迟没有把它推进去,载满灯的墙体却由不得它,几乎是在灯放入墙体的那一刻,一道刺目的白色封印覆盖在灯体上,把陈灯的手指排挤出去。 等她再回神时,那格小室已经被一层透明的隔阂所封住了,上边隐隐浮现出几个流溢光芒的小字——“第9893号,秦南”。 耀眼的封印稍纵即逝,屋子里重新恢复了暗红色,陈灯垂下眼眸,不再去看那盏蓝灯,低头却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木头眼。 “做什么?” 小人偶朝她咧咧嘴,恋恋不舍地捧起一颗糖:“小江哥哥让我给你的。” 陈灯愣了愣,接过那颗漂亮的奶糖含在嘴里,那股甜腻的味道终于把心头找不到发泄口的苦涩冲淡了些。 她朝双手往后背的小人偶眯了眯眼,将它拎起来:“其他的呢?” 小人偶颤巍巍地捏紧了手里残存的几颗糖,面不改色:“没有了。” 就在它以为这位霸王会强行没收它的小宝库时,陈灯却反常地没有继续追究,而是走到那几个空荡荡的小室前。 陈灯随意地打开一个空格,立刻便有耀眼的白光投到屋子的正中央。顷刻过后,白光散去,一闪虚无的“门”缓缓浮现在地面上。 她对着空格做了个推的动作,那扇门也缓缓打开,各色的人影跟放电影似的,在门里一闪而过。 陈灯一连开了好几扇“门”,走马观花地望看完了那些浮光掠影,终于,在一格小室前,她的手顿住了—— 一个穿着魏晋青衫的男人在门中的白光里浮现出来,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被人注视着,只是皱着眉,把自己浓密微卷的黑发往后抓,然后别扭地带上了假冠发。 陈灯勾了勾唇,拎了盏新的马灯,一脚踏进那炫眼的白光中。 ** 按照以往的经验,每当陈灯进入一个陌生世界时,她所处的地方一定有两个特征—— 第一,离核心NPC距离近。 第二…… 陈灯站在近十米高的巨型枯木上,顶着熔炉般的烈日,往远处眺望,周围方圆几十里全是一望无际的干涸黄土,寸草不生,她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第二,传送过来的地方一定异常“特别”。 “娘!有妖怪啊!” 陈灯循着声音往树地下望过去,就看见一个光屁股,干瘦如柴的黄毛小孩尖叫着往远处奔去的小黑影。 那小孩踩着龟裂开的土地,跌跌撞撞地往前逃时,突然,一群黑压压的鸟扑棱着翅膀,从枯树上朝小孩的方向俯冲过去,擦着炙热的地面,发出怪异的叫声。 那些肖似猫头鹰的鸟,浑身溜黑,长着秃鹫的锋利爪子,双翅张开足足有一米,顷刻间就到了那孩子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孩子吓得僵住身子,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怪鸟伸长脖子,把他团团围住,似乎只要他再动一下,就能用喙戳穿他的脑袋。 陈灯从身后摸出匕首,踩着枯枝,快速从巨树上跃下,她给那孩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到了那些怪鸟的背后。 正当她准备一匕首斩断那鸟的脖子时,一只怪鸟却慢慢转了过来,发出凶狠的叫声。 她的手一僵,匕首怎么也扎不下去了。倒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这些怪鸟,都长着一张人脸。 虽然有人的五官,嘴却呈现出鸟类特有的钩喙状。它们比人多出一双眼睛,四只瞳孔犹如四团鬼火,在青天白日下荧荧闪烁着。 陈灯隐隐想起了自己不知道从哪本志怪书上看到的一种叫“颙”的异兽,似乎就长这个模样。这种鸟类喜大旱,聚居的地方常常旱灾连年,难怪这鬼地方热得跟熔炉似的。 小孩吓得手脚瘫软,见陈灯过来,也顾不得她是人是鬼了,连忙窜到她身后,紧紧拽着她的衣角:“神仙姐姐!救救我!” 陈灯揉揉他脑袋,正准备提步向前时,小孩却拽住她的裙摆,献宝似的,把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举给她,双眼亮晶晶的:“用这个,这是我从那棵枯桃树下挖出的宝贝!” 那是一把沾满尘土的青铜匕首,刀鞘被腐蚀得很严重了,上边布满像裂缝一般的丑陋纹路。好歹是NPC给的东西,陈灯正打算伸手去接时,那群怪鸟却猛地冲起来,疯狂地朝小孩的手上啄去。 那孩子吃痛地叫了声,匕首应声落地。 下一秒,匕首撞击在烂石头上,刀鞘与刀柄分离开,发“铮”的一声脆响。紧接着,耀眼的红光从其中迸溅出,以吞天沃日之势,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蔓延开,掀起灼人的热浪,直逼着远处露出轮廓的城郭去了。 红光散去,被热浪掀翻在地的陈灯面无表情地爬起来,抓了把乱蓬蓬的头发。 “神仙姐姐,给!”干瘦的小孩扬起一张熏烤得黑黝黝的脸,朝她呲了呲牙,手里紧紧捧着那把其貌不扬的匕首。 乌泱泱的怪鸟紧缀在小孩屁股后头,虎视眈眈地瞪着他手里的匕首。陈灯一边拔自己被烤焦的半边眉毛,一边冷声道:“不要了,重新拿回去埋了吧。” 不想那匕首却跟听得懂她的话似的,急了,“铮”地一声从刀鞘里□□,明明刀柄和鞘体都已经生出了古老的铜锈,那刀刃却锋锐无比,在空中划出一道耀光,深深插进陈灯脚下的泥土里。 陈灯后退一步,那匕首也破土而出,重新追到她脚下,紧跟其后的还有那群鸟。 她干脆抓起那小孩,转身大步朝着远处城郭的方向奔走。 匕首显然行动力有限,追不过来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陈灯的背影在焦土上越来越小。 “喂!把我挖出来又不带我离开,有这个道理?!” 一道嘶哑的女声突然响彻了整片荒原,仿佛从遥远的天际边传来。 陈灯的身形一顿,她缓缓转过身,嘴角挂着一抹得逞的微笑:“总算是开口了。” 她不紧不慢地退回去,没怎么费力就驱走了那群看起来能食人肉的凶鸟。 陈灯拔出匕首插回刀鞘中,看它乖顺地躺在自己手心里,任由她擦拭着表面的铜锈,自言自语道:“难怪小卷毛喜欢这样捉弄人,确实有意思。” 那道嘶哑的女声再度从匕首中传出来:“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陈灯皱着眉,想了好半晌,还是在小人偶偷偷摸摸的提示下,才想起这个世界自己要找的关键NPC的名字。 “找一个,姓澹台的男人。” 匕首还没说话,一旁的小孩却先蹦起来朝她挥着手,企图分走她的注意力:“神仙姐姐,你要找澹台先生吗?” “澹台先生是新上任的县令,他是个大好人,”小孩笑嘻嘻地道,对着陈灯这位从天而降,还能从树上飞下来的“神仙”面露崇拜,“姐姐,你是来解救我们北陵的吗?” 陈灯对着他亮晶晶的双眼,内心毫无波澜:“不是。” “我娘说了,女人说‘不是’就是‘是’,神仙也不例外,”小孩蹦蹦跳跳地在前边带路,“澹台先生现在肯定在给大家分粥呢!我带你们去。” ** 小孩口中的澹台先生再好,面对这样连年干旱的天灾,能做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巨大的烈日炙烤着整个北邻县,那毒蛇般的热度几乎是从地底深处传出来的,让人走在地表上犹如走在熔炉中。 沿途河床断裂,农田都干裂成块,寸草不生,更别提种庄稼了。 遍野都是饿殍,十步五步就有人以头抢地,哭号着自己猝然长逝的父母妻儿。活着的贫民百姓也个个皮包骨,衣不蔽体地横躺在路边,无力地□□着,连坚持走到县城中施粥点的力气都没有。 这么看来,她救下的这个孩子,还算是过得好的了。 “贵人!求求你了贵人!给点吃的吧!我孩子就要死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猛地从路边窜出,大概是看陈灯的衣物精良,跪在她身前抱着她的腿怎么也不让她走。 陈灯瞥了眼她怀里的孩子,似乎还不会说话,头大身子小,惨白的嘴唇吸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拼命地嗫嚅着,像是想要把那干柴似的手指直接吞下去。 见陈灯打量他,他也仰起头,静静地与她对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快速转动着,里边像是装了一箩筐的星河。 陈灯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了一些陈年旧事,她叹了口气,把自己仅有的那把糖全部给了他,结果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黑压压的人群层层围住了,哭喊着要吃的。 “干什么干什么!”官吏的声音很快从人群后传出来,“大人马上就要来巡查了!还不快让出路来!” “嗤,”陈灯腰间的匕首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还真是那家伙。不好好在建康城里呆着,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什么?” 第32章 桃树(捉虫) “诸位莫急。”温润的嗓音像一股甘冽的冷泉注入沸水里,瞬间安抚了躁动的民众,缓缓给来者让出一条道来。 “县令大人!”此起彼伏的声音里满是恭敬,不过衣衫褴褛的难民们更多地却是把饥渴的目光投向了澹台渊身后那一车连一车的粥桶上。 要不是有官兵在旁边护着,恐怕他们早就冲上去了一抢而空了。 这位传说中的县令大人,眉目朗阔,即使只着一身简单的雪青色宽衫,立在脏乱的难民间,也端的是一副光风霁雪的模样。 可以说,这是陈灯穿行了这么多个世界以来,最能让人过目不忘的NPC之一了。 但他的身体似乎有先天不足,唇角泛白,站在那里就这么一会儿,还时不时地轻咳一声。宽大的衣袍罩在他身上,似乎下一秒就能带着他乘风而去似的。 载粥桶的拉车在荫蔽下排开,澹台渊有条不紊地开始主持分粥:“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领了粥就走。” 陈灯远远地观望着这位气质不凡的任务NPC,正准备做出点评时,腰间那把不知道跟他有什么渊源的匕首兀然开口:“啧,许久不见,他还是这副短命的模样。” “好歹是一县之长,而且难得是位正人君子。你什么仇怨,这么咒他。”陈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半是吐槽半是不经意地向它打探。 “哼,”那嘶哑的女声却没有再多说,只是冷笑一声,“装模作样,一肚子阴谋诡计。” “装模作样”的澹台渊突然抬起头,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锐利的目光朝这个方向望过来。 见是一个装扮怪异,披头散发的陌生小姑娘,他的眉头蹙了蹙,神色重新归于温润,很快拨开围着他的NPC,匆匆到了陈灯面前。 他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开口的话却没头没脑的颇有些莽撞:“姑娘刚刚,身旁可还有其他人?” 陈灯朝毫无遮蔽物的焦枯田野望了一圈,空荡荡的,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涌去了粥桶前。她回过头,面无表情道:“青天白日,你在讲鬼故事吗?” 澹台渊没有被她的话刺到,微微一笑:“那敢问姑娘,可曾见到一个穿红衣,皮肤黝黑,脸庞有疤痕的怪异女子?” 空气凝滞了一秒。 似乎因为他的形容暴跳如雷,陈灯腰间的匕首微微颤抖着,竭力想要跳出来破口大骂。 她按住它,面不改色地摇头:“没有。” “谢过姑娘,此地多难民,还是尽快入城的好,”没有想要的信息,澹台渊依旧微笑款款,做全了礼数,“就此别过。” 他转过身,瞥见远处捧着粥碗兴冲冲地往这个方向赶的小孩,轻叹一声抱起他:“阿城,你娘亲到处找你,怎么又溜出来了?” 原来陈灯救下的那个NPC,叫阿城。 阿城笑嘻嘻地扭动着身子从他怀里挣脱开,蹦蹦跳跳地把粥捧到陈灯面前:“仙女姐姐,喝粥!” 陈灯的手还没有伸出去,一道急促的马蹄声踏着尘土到了澹台渊跟前。 “报!大人,郡守刚刚遣了人来,说是在北陵境内发现一处水源,要您快速领人去探勘!” 澹台渊闻言,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笑尽数敛去了,淡淡询问:“郡守派的人在哪?” “就在县城内,不过……”禀报者的声音吞吞吐吐的,他硬着头皮,还没来得及开口,澹台渊已经转身离去了。 他摆摆手,重新往搭棚的地方走:“等我把粥分完。” 这剧情展开得出人意料的快,然而江绪他们那边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迟迟没有露面。明明陈灯是从门里看见了他的身影才进来的。 她尝试着拿出那个通讯器——倒是显示两人在一个频道上,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世界仿古而建的特殊设定,这里没有丝毫的信号。 半个时辰以后,澹台渊终于施完了粥。陈灯被阿城脏兮兮的小手攥住指头,跟着浩浩荡荡的返程大军一同进入了北陵县。 ** 得知是陈灯救了阿城,阿城娘感激不已,虽然院子里除了几间破落的茅草屋再没有其他东西,她还是再三挽留陈灯留宿在了她家。 北陵县城内几乎家家种桃树,只是因为连年干旱的缘故,那些巨大的树木都枯朽得差不多了,徒留一具具光秃秃的躯干在院子里。 阿城家也不例外。 陈灯倚在干桃树下,懒洋洋开口:“这旱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城娘坐在门槛前,望着远处那轮巨大的落日,长长叹了口气:“往前移十几年,北陵也算是鱼米之乡。” “我记得我小时候,北陵雨水很充沛,城外那条河也还很宽,几位兄长时常领着我下河摸鱼。只是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阿城娘的脸上露出麻木又困惑的表情,嘴唇干得起皮,“整个县城的水都像是被人从地底下抽走了似的,地面温度越来越高,土地越来越贫瘠。先是颗粒无收,再是蝗虫,瘟疫……死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就只剩下这几百号人了。” “他们都说,我们北陵是犯了滔天大罪,这是天谴,逃不过去的。可是我们到底有什么罪啊!” 陈灯垂了垂眼眸。 夜里,她躺在扎人的稻草床上,睁着眼睛望向房梁,回想着白天小小一团的阿城抱着自己小腿,喊饿的模样,突然就有点想一本正经逗人开心的小卷毛了。 “这场旱灾,估计跟我脱不了关系。”被她搁在头边的青铜匕首突然哑声开口。 “不过我也是猜测,”嘶哑的女声没什么波动,“我被人带来埋在那棵桃树下时,差不多刚好是干旱开始的时间。” 陈灯没有过多追问,反正她又不知道江绪他们的任务目标是什么,更不需要赶在别人前完成任务。她现在的打算是,跟在关键NPC澹台渊的身边,等江绪他们来跟她汇合。 她慢慢合上了眼睛。 ** 等陈灯有了意识时,才发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困在梦中了。 她正站在辽阔无垠的田埂上,两边的水田里,稻米正堪堪扬穗。 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涓涓细流正从田埂间淌过,带动了平野里的芳草,也随着微风起舞。 一股幽郁的暗香在清甜的空气里浮动着,她循着香气的方向追过去,望见一棵高大的桃树,立在芳草茵茵的田野中央。 丰硕的花朵娇艳地簇拥着,缀满桃树枝头,远远望去如飘渺的轻云,引得蜂蝶围阵。 而那桃树后,再远一些的地方,隐隐露出城郭的轮廓,城中种满了相同的桃树,正当花季,整座县城都陷入了绯红的海洋。 这是真正的鱼米之乡。 突然,画面里的风骤然停止了,桃花无声无息地落下,徒增一股肃杀的氛围。 “尔等,迅速出城归降!”一道嘶哑的女声破开天际,回荡在整个原野的上空。 回应她的是城门“砰”地一声合上的声音,紧接着,城楼上点燃了迎战的烽火,守城将领目光如炬地盯着远方,声音干涩又坚定:“迎战!” “蝼蚁之光,也敢媲美日月。” 冰冷无情的女声刚落,天象骤变,阴沉沉的黑云骤然压下来,把整座城廓笼罩在深渊一般的阴影里。 一道巨大的裂口从稻田间撕裂开,形成深不可测的沟壑,那沟壑快速延长着,一直到了城门下,又向四周开始蜿蜒。 浓郁黑烟从沟壑中溢出,呼啸的阴风刮过时,便卷携着那黑气,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 深沟继续撕扯着土地,几乎把每一寸的沃土都消灭殆尽时,终于,它停止了生长。 银枪划过半空,一个束高乌发的女人,穿着身烈烈艳艳的红色铠甲,从黑烟中一跃而出。 她的脸上布满了丑陋的裂纹,仿佛没有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陈灯,提起银枪,一马当先地冲破黑烟,直奔着远处的城门去了。 汤汤踏踏的马蹄声紧跟在她身后,源源不断地从烟雾缭绕的深渊里跃出来。 那组成千军万马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鬼。 它们骑在血色的马背上,个个身形奇异,有的青面獠牙,有的兽面人身,有长着几个头的,也有甚至有连头都没有的。但都裹着统一的黑袍,如同没有意志的傀儡般,跟随着女人踏平了整座城。 金光破开乌云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了丝毫活物的气息。 陈灯踩在焦黑的土地上,望向被攻陷的城门——殷红的血正从城门下的缝隙里汩汩流出,染红了森森白骨,又很快就把护城河染成了一样的颜色。 而那棵参天的桃树,因为黑烟的缠绕,迅速枯萎,破碎的花瓣像点点腥红的血,簌簌铺满了焦土。 与此同时,一直捆着她让她醒不过来的那股力量,也骤然消失了。 ** 陈灯坐起来,瞥了眼空荡荡的枕头,那把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她跳下床,往窗外探了一眼,隔壁的县长府,腾起了一缕缕青烟,隐隐有火光在黑暗里跃动着。 第33章 方士(捉虫) 青铜匕首没有长手脚,走不远,陈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子里时,它正立在土墙上,朝着隔壁院子里的青烟遥遥望去。 陈灯轻巧地跃上墙头,在匕首旁边坐下。 萧条的院子里,澹台渊依旧穿着白日里的那身素衫,没有旁人,他那周身的温润气息倒是收敛了些,但因为穿着单薄的缘故,居然显得有几分颓然。 他紧抿着苍白的唇角,久久凝望着墙角下正在焚烧的一堆纸钱。 夜里风大,纸钱燃了一半便随风散开,带着火花化为袅袅青烟,往没有星辰的深空里去了。 澹台渊背着手,目光紧紧追随着半空中的灰烬,发出似有似无的叹息:“旧友一场,竟是连个梦也舍不得托给我。” 他挽袖提起一旁矮几上的浊酒,尽数倾洒在枯桃树下的干涸土地里,:“今年没有好酒招待了,将就一下吧。” “大人。”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澹台渊回头时,眼神里早已没有了刚刚的悲怆,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了。 “您猜得果然不错,那个渔人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隐在黑暗里的幽影快速道,“他信誓旦旦地称自己发现的水源就在北陵的芜川山境内,但卑职带人搜遍了整个芜川山,都只见童山濯濯,遍地焦土枯木,没有一活物。” 澹台渊沉吟片刻:“无妨,先看看他们有什么打算。” “不过,倒是有一件怪事。” 澹台渊持酒杯的动作一顿:“什么怪事?” “到集合时间时,搜山的同伴里,却有一小波人消失了。因为是夜里,卑职疑心他们是迷路了,就遣了人搜查,”饶是那暗处的人见识颇多,也忍不住顿了顿,“人倒是找到了,但找到时这十个人睡得正酣,身上没有被攻击的迹象,却如何也唤不醒。” 澹台渊蹙了蹙眉:“带我去看看。” 陈灯示意掌下探头探脑的小人偶跟上那两个NPC,然后才瞥了眼依旧立在墙头,显得格外沉默的青铜匕首,明知故问道:“他这位旧友,你认识?” 嘶哑的女声硬邦邦的:“不认识。” “我做了一个梦,”陈灯站起身来,遥遥望着远处龟裂的河床,“梦见一个长相丑陋的红衣女人,血洗了脚下的这个地方。” 她回头冲人挑眉:“该不会是你吧” “噌”的一声清响,刀刃出鞘,猛地插在陈灯脚下。 “我活着时是爱穿红衣,”从匕首里传出的女声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但也长得不丑。” 想也不是她,看这残魂寄存在匕首中的女人,分明跟澹台渊是故交,估计也不会大他到哪里去。 而陈灯梦里的那座城,规模比现在的北陵县城小了很多,建筑物也不是这般风格。更重要的是,梦里刻在那城门上的几个字,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是“梁安县”。 ** 小人偶虽然爱装死了点,声音也是个小孩子,但跟着吴临不知道活了多少岁了,一肚子的鬼点子,陈灯完全不担心它会被逮住。 果不其然,夜色退却,炽热的温度从地下开始往上腾的时候,小人偶偷偷摸摸地窜了回来,跳到陈灯的手心里。 “躺了满满一屋子的人。不过照我看,他们头顶都有黑气,不是睡着了,是被梦魇困住了。” 陈灯扯住八爪鱼似的抱着自己手臂的小人偶,面无表情地丢出去:“你又知道?什么时候又学会这些东西了?” 小人偶笑嘻嘻地坚定自己的立场:“志怪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陈灯懒得跟它争辩,倚着床梁开口:“那个奇怪的渔人找到了吗?” 小人偶正要回她,一抹青烟似的人影却踏入了门里,嗓音清冽如泉:“姑娘,你养的木头人,丢了东西在我那里。” “什么木头?”陈灯掀开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 “相闻昔年巫蛊之祸时,善巫术者能以桐木制人偶,”澹台渊面色虽仍是微笑,眼底却是冰凉一片,“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姑娘技高一筹,还能驱使这人偶行不轨之事。” 陈灯还没有开口,小人偶就跳出来横眉竖眼地为自己辩解了:“没见识的,你才是桐木人偶!” 不过,这一次,它用的是青铜匕首中那道嘶哑的女声。 这是陈灯故意暗示它的,就是打算试探试探这位澹台先生跟那女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果不其然,澹台渊面上从容的微笑,在听到那道木锯般的女声时,凝滞住了。 他快步走过去,抓起木偶,眼神森冷如地狱修罗:“你是谁!” “我我我……”小人偶吓得下意识就想闭上眼睛装死,被陈灯一瞪,又委屈巴巴地睁开眼睛。 澹台渊微微一笑,嗓音却阴郁得像来自地底下似的:“说,不然我立刻把你的木头脖子拧了。” 小人偶浑身一震,磕磕绊绊地照着陈灯的口型念:“多……多年不见,你越混越差了……” ?!什么鬼?它瞪大眼睛,这哪里是要救它!陈灯分明是打着就让眼前这人拧断自己脖子的主意吧! “我混得差?”澹台渊两手卡住它,眼神悠远而冰冷,“那也比你这忘恩负义的,死了连座坟都没有的好。怎么,连这木头身子也要我帮你斩了?” 小人偶:…… 这真是,无妄之灾。 它正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时,澹台渊却把它掷了回去,转身朝陈灯表情淡淡地追问:“你那日说没见过我那位旧友,那你这人偶,又是何时习得了她的声音?” 陈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听你刚刚那语气,哪里是故友,分明是仇家吧。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时,昨晚那个藏匿在黑暗里的男人突然从梁上跳了下来,在澹台渊耳边快速说了几句话,引得他眉头一皱。 陈灯的耳力非同常人,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禀报的男人说的是:“皇上听闻北陵县境内有仙迹出现,特地从宫中抽调了最器重的方士赶来,寻找仙踪。人一行已经到城楼外了。” “把人给我看住。”扔下这句话,澹台渊没空再搭理陈灯,转身往外走。 陈灯低头轻笑,这世界里的皇帝也是有意思,连年旱灾没空过问,倒是听闻一点“仙迹”就不怕路途遥远,几日内就派了人来过问。 反正联系不到江绪一行人,闲着也是闲着,她有心去凑凑热闹,结果当她跳到城墙上,望见骑在高马上,被衣衫褴褛的难民围困住的那些人时,险些没一个踉跄,从楼上跌下来。 为首的高大男人,着一身鸦青色长袍,宽大的冠帽罩住一头卷毛的,不是江绪又是谁。 而他的身后,一行人里有扮作书童的,是杜十三,也有扮婢女的,便是邱邱。至于齐胖子……陈灯扫了一圈,没看到人。 江绪自然也看到了她,只是暗自朝她递了个无奈的眼神,便转回精力全力应付面前滴水不漏的NPC去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上这样一位把君子皮刻在了脸上的NPC,即使是贯以微笑示人的小江教授,也招架得有些艰难。 澹台渊还时不时不经意地向他“请教”:“敢问先生,既然这神迹存在,鬼道又是怎么个说法?” 陈灯眼皮一跳,照着江绪第一个游戏里时,连语速稍快的古话都理解困难的模样,他知道才是有鬼了。 熟料小江教授张开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生前福泽苍生潜心修道者才有幸一睹仙迹,至于那有罪孽深重的,自然遁入恶鬼之道了……” 澹台渊耐心听完,微微一笑:“既是有鬼神存在,那为何北陵无罪遭旱灾连年,也不见神仙庇佑?” 江绪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良久,他才轻笑一声,不痛不痒道:“这不,仙迹不是出现了吗?听郡守说,是个渔人发现的,不知他现在何处?” 第34章 桃林(捉虫) 澹台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微笑着追问江绪:“照你这么说,如今我中晋王土,北有前秦步步紧逼,又有侨吴两姓欲乱我江山,这仙迹出现,是福是祸?” 江绪的眼皮抽了抽,学着陈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敷衍道:“祸福相依,天机不可泄露。” 澹台渊眼底难得划过一抹饶有兴趣的深意:“先生倒是有趣。” “大人!”正在此时,几道散乱的马蹄声从城门外的黄土中遥遥奔来,为首的男子浑身是血,拜倒在马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晕了过去。 澹台渊脸色微变,下马将他扶起来:“怎么回事?” 那浑身浴血的男人正准备说话,却如同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掐住了脖子,止不住地白眼外翻,疯狂在地上打滚挣扎。 澹台渊控住他胡乱蹬弹的腿脚,把他从地上拉起:“郑大!” “莫,莫要再去那芜川山!” 留下这句话,郑大的腿一蹬,脖子仄歪,倒在了滚滚黄土中,口里的黑血喷出,溅得满地都是。 澹台渊懂点医术,抓起他的手腕正欲把脉,突然,郑大的身子开始干枯皱缩,皮肉脱落,迅速在他怀里成了一堆骨头。 只不过,这骨头是深入骨髓的乌黑色,像是生前中过剧毒。 正午的熏风如烈火燎烤,然而在场的几个人却觉得后脊有凉意蹿起。 小人偶不知何时蹿到了陈灯肩头,激动地自鸣得意:“我我又看到了!他的身上,有跟那些睡着的人一样的黑气。” 陈灯叩着食指,把它弹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瞥了眼腰间一早上都不言不语的青铜匕首:“你在这北陵这地界呆了那么多年,对那黑气有没有印象?” “我也是前几天被那孩子挖出来后才有的记忆,之前一只在地下睡着,哪里知道?”嘶哑的女声一副懒得开口的模样。 陈灯耸耸肩,回头再看城楼下的动静时,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尖锐的寒意,像是有人正用毒蛇似的目光,紧紧把她盯着。 她猛地回过头。 城楼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而楼下是正在焚烧着,防止瘟疫蔓生的尸体堆。 她很快就没有心思再多加猜测是谁在盯着自己了,因为黄沙滚滚的荒原上,跟在郑大后边的那匹马的主人,终于露面了——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马上的男人一身玄色劲装,嗓音无波无澜:“我是昨晚在芜川山脚下救下他的,像是背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他。他醒来后就一心要赶回来,拦不住,我也没办法。” 看清楚高马上那个作侠士打扮的男人的脸,邱邱没忍住惊叫出声:“靳越?!” 澹台渊从地上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这群人,微笑已经荡然无存了:“你们认识?” 邱邱语塞被他骤变的气场吓到,结结巴巴地讷讷道:“一……一位朋友。” 靳越从马上跳下来,一张冰块似的脸在见到江绪时,挤出了有些僵硬的笑容:“江教……先生,好久不见。” 江绪微微一笑,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没想到你也来了,也算是缘分。” 靳越点点头,这才望向NPC:“听闻北陵境内发现了一处桃花源,我来看看。” 眼看那两人越聊越欢,在NPC的指引下,一路往县令府去,就要淡出视野了。 陈灯站在滚烫的城楼上,目光狠狠钉在江绪的背上,咬牙微笑。 小卷毛,你好样的。 虽然从澹台渊的手下逃出来容易,但她还不想这么早跟NPC闹翻,万一动静闹大了,把这个世界的稽查者引出来就得不偿失了。 陈灯本来是用眼神示意江绪帮自己随便安排个过得去的身份,好光明正大在NPC面前晃荡,没想到他倒好,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她只得跳下城里,快速往县令府内赶去,在这几人到达前,把看守自己的卫士弄醒。 ** 陈灯大摇大摆地进了地牢中,把被自己砍晕的守卫重新弄醒后,没呆到片刻,就有人进来请她出去了。 她不紧不慢地踏入正堂,对朝自己招手的江绪恍若未见,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首座的澹台渊一眼。 接收到她的目光,澹台渊从容笑道:“本县令向来谨小慎微,未曾料到居然怠慢了远客,还请陈姑娘海涵。” 陈灯轻哼一声,正准备捡个位置坐下时,却听见澹台渊在身后继续叹道:“江先生千里寻妻,陈姑娘何必再与他置气,选了旁的座位?” 陈灯一口老血堵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脸上的淡定层层龟裂开。 他……他!这老奸巨猾的NPC莫非是疯了? “咳,”江绪自然看清了她脸上幻灭的表情,本来还有些的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他忍笑轻咳一声,冲她招手,“阿灯,快到我这边来吧。” 陈灯的眼皮抽了抽,朝他望过去,缓缓露出一个死亡微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江绪把话截走了。 他轻叹一口气,神色落寞,眼底半是委屈半是缱绻:“我知阿灯对我,对我们的婚事不满意,但自古以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违抗不得,但如果阿灯实在厌恶我,我只好……” 留下半截话没有说完,但联想丰富的诸人,早就在心底演了好一番大戏。 陈灯被他脸上逼真的委屈气得七窍冒烟,江教授就是江教授,不仅短短几天内能从把中文学到这个程度,还练就了一身演技,她不得不服。 “灯姐姐,快过来啊!”她还要开口,垂首站在江绪身后的邱邱,仿佛眼皮子抽了似的,不断着急地冲陈灯使眼色。 戏看够了,人也放了。澹台渊懒得不深究他们这对“未婚夫妻”是真是假,微笑渐渐敛去,冷着脸朝冲身后的人招手:“人呢?过来了吗?” “带来了!” 一个穿着短褐的中年男子惶恐地扑进堂内,眼底有愤怒也有困惑:“大人,小的绝非虚言!那芜川山内真的有一处桃花源!” “郡守大人亲自验证过,派我来北陵寻您,您却反倒把我软禁起来,这说不过去吧?” 澹台渊叩着椅背,轻笑道:“哦?你一个家住武陵郡以南,离芜川山有几百里的捕鱼人,为何放着好好的鱼不打,跑到寸草不生的北陵来?” “我……” 澹台渊打断他的话:“北陵旱灾好些年,不说能不能育出你所谓的大同盛世,就说县内几百人,为何就偏偏叫你一人寻到了所谓的桃花源?” “这……” 他的嗓音一沉,音调陡变,冷得掉渣子:“骗过了郡守还想来骗我,到底有何居心!” “大人!小的真没有说谎……”渔人两股战战地跪道在地,被NPC的气场吓得再也硬气不起来,涕泪横流道,“草民确实在武陵以北的饶县境内打鱼,一日迷路后,忽然进了桃林中。” “饶县向来土壤肥美,能生出那么大一片桃林也不奇怪。草民穿过桃林,进入一狭隘山口,便进了世外桃源,”他战战兢兢地解释着,“那桃花源内,人人安居乐业,家家富饶自足,可谓是人间仙境……” “奇怪的是,几日后,我从原路返回,等走出那片桃林后,才发现山上已经石枯木烂,直到走出来以后,草民才发现自己竟身在几百里外的芜川山中。我心中惶恐,又听老一辈说桃树有驱鬼之功效,连夜赶回饶县,不敢向外人言语,却没有再寻得那片桃林,”渔人连连磕头,“大人明鉴!芜川山内有没有桃林,一去便知啊!” 澹台渊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风轻云淡的微笑:“既然你实话实说了,那本官便再相信你一次,明日出发前往芜川山,由你带路,如何?” 渔人唯恐不及地应了。 ** 夜里,江绪刚把宽大的外衫解开,打算从自己藏匿的背包中取出一套舒服的睡衣裤时,木制窗户突然被人破开,一道黑影从外边一跃而入,站在他的面前。 “大半夜的不穿衣服,你!”陈灯才把马灯搁在桌上,就被对面赤着上身的江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好半晌,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肃着脸教训他:“你对得起你高祖母吗?” 江绪眯了眯眼,把沉重的头冠与假发在床上放好,才不紧不慢地回过头:“陈姑娘不打招呼就私闯男子闺房,还怪别人不穿衣服,哪里来的道理?”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番话会气得她炸毛,没想到一回头,却对上陈灯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 “小卷毛,”陈灯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破了功,“我还以为你中文提高了多少……哈哈,你这‘闺房’委实不错。” 江绪丝毫没有作为被取笑的人的自觉,套上睡衣,从包裹中翻出什么东西,招她过来:“你这一身太显眼了,过来,我给你带了套衣服。” 直到捧着那套玉色的轻衫在镜前站定,陈灯才后知后觉,自己明明是来找他算账的。 想到这儿,她脸色一沉,用教训晚辈的语气对他道:“今天怎么回事?” 江绪垂着眼眸,仔细抹平玉衫上的褶皱,看不清表情:“是邱邱胆小,怕救不出你来才胡扯的。” “我就知道是她胡扯,你怎么也跟在胡闹,”陈灯没有察觉他的情绪,继续冷声数落,“你高祖母泉下要是有知,不得跳出来把我拍死?” 第35章 芜川山(捉虫) “好了祖宗,”江绪对她的言语恍若未闻,把她推到铜镜前,“看看还满意不?” 铜镜暗淡的清辉里,隐隐勾勒出少女的影子,乌发如瀑,一身玉色轻衫飘渺轻盈,更衬得她肌若凝脂,眉目妍丽。 陈灯短暂地恍惚了一下,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江绪笑她:“看到你现在这个模样,我高祖母只会当是多了个孙女,哪里舍得拍死你?” 陈灯哼了一声,生生把要往上扬的嘴角压了回去。 “麻烦!” 她嫌弃地把多余的配饰扯下来,摘了条长绳,一边把宽大不便行动的袖口绑紧,一边回头问他:“对了,你们这次的任务又是要做什么?” 江绪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要在40天内,帮助NPC搬兵回建康,北伐灭前秦。” 陈灯的手指陡然僵住。 她表情僵硬地抬起头,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要干什么?” “搬兵,灭前秦,”江绪站在门口,望着深空的迢迢银河,神色不明,“从我们进入游戏,到马不停蹄地赶到北陵,已经过去七天了,而且这个兵,也完全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搬。” 江绪很快回过头,朝她风轻云淡地笑了笑:“算了,这游戏向来是地狱模式,既然NPC在这个地方,任务估计也跟所谓的‘桃花源’脱不了关系,明天先去看看吧。” 陈灯点点头,提着马灯跳上木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了,怎么没看见胖子?” 江绪沉默了一下。 “他上次虽然活到了游戏结束,但被系统判定为任务未完成,倒扣了累积分数,现在等级不符合要求,重新跟别人组队刷简单的任务模式去了。” 陈灯没有再多问,跳下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等她离开了,江绪才低下头,看了眼手心里紧攥的东西。 那是个精致的发饰,小姑娘喜欢的那种,分开前齐胖子要他转交给陈灯的。 他站在人满为患的任务发布大厅里,拄着拐杖,撑着断腿跳到他面前,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哎,我这一条断腿,跟着那群人去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这是我女儿生前喜欢的小玩意儿,也不值什么钱,帮我给陈小姑娘吧。” 见江绪神色复杂,他眨了眨眼,嘿嘿一笑:“你们不说,但我也猜到了,是她救的我吧。” ** 第二日一早,在渔人的引路下,众人骑马进了芜川山境内。 这座山在旱灾前就鲜少有人迹了,山势过于陡峭多变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这山上各种凶兽横行,剧毒的虫蛇出没其间,更别提参天的奇树与嶙峋的怪石了。 不过因为缺水,现在这座山上已经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了,鸟兽也迁徙走了。倒坍的枯木和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把狭窄的山路拦断,走起来格外困难。 渔人称自己从桃林出来以后做了标记,顺着“标记”把他们一路往山上引,等众人攀着裸露的漆黑岩石,踩着“咯吱”作响的枯枝败叶,抵达山顶时,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道犹如天堑的断崖。 他们脚下的断崖断裂处整整齐齐,与对面的濯濯童山遥遥相望,就仿佛是谁用巨大的斧头从中间劈开,把整匹山划分成了两半似的。 “这!这,”渔人攥着系在一旁树枝上的布条,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我就记得我上次走的都是平路,根本没有上山下山,没多久就走出去了,怎么会这样……” 陈灯的视力异于常人,从这里往下望去,看得很分明,她站在江绪身旁轻声道:“崖底那些黑压压的枯树中没有桃树,更别提那个NPC说的什么桃花源了。” 此时太阳正在头顶,众人站在光秃秃的断崖上无异于被摊在火炉上烤,体质不好的邱邱很快就热得嘴唇发白了,她央求澹台渊:“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太阳吧!” 澹台渊沉吟片刻,却突然开口:“我们下崖底去。”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上来时难,下去更难。 他们本来是打算原路返回的,一回头,沿途用来做标记的布条却通通不翼而飞,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人紧跟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就把布条尽数摘去了。 邱邱抱着胳膊,踩在“沙沙”作响的枯林中,只觉得凉意从后脊不断往上窜,再也没有热的感觉了。 在下一个路口,几个男人又在商量判定正确方向时,她终于忍不住抓了抓陈灯的袖子,小声道:“灯姐姐,别找了,我们先回去吧!” “你找得到回去的路?”陈灯靠在一小段朽木上,懒洋洋地问她。 邱邱望着幽深的丛林,即使不生叶子,这些怪异的老树依旧遮天蔽日,她打了个寒颤:“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陈灯往她怀里塞了个冰冷的东西,正准备说话,突然,在城楼上时那种凉飕飕的感觉又从后颈出现了,她猛地回过头,林子里静悄悄的,什么人影也没捕捉到。 邱邱没有留意到她陡然沉下去的脸色,抱着怀里短匕首束手无措:“你……你给我这个东西我也不会用啊!” “不会用就学!”陈灯冷着嗓子开口,眼神没有多余的温度,吓得她一个哆嗦。 然而邱邱早已习惯了她的态度,很快回过神来,眼巴巴地拽着她的一小截衣袖:“那,你……你教我?” 陈灯没好气道:“嗯,我得空了就教你。” 前边的几个人里,有游戏设定中博览群书的NPC澹台渊,也有搞天文的江绪,就是杜十三也颇有一套生存技能,更别提以前是特种兵出身的靳越了。 他们很快确定好下崖底的方向,回头招呼两人过去。 明明这一路下去没走多久,等他们彻底站在高耸的悬崖底部时,太阳却已经从山头坠了下去,四周笼罩着一层黑漆漆的雾气。 崖底荒芜一片,如魑魅魍魉的干枯树枝到处横生,阴冷的山风不住呼啸而过,撕扯得众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入了夜视野便变得狭窄,所有人的步子都小心了许多。 不过这一路过去,倒没有了山上那样的巨型树木,但是沿途那些硌脚的烂石头和干枯的苔藓,无不隐隐在向众人传递着一个讯息—— 如果不是干旱,这里大概确实是一条溪流。 走到一处空旷的地域,邱邱用恳求的目光望着陈灯:“还要往前走啊?我看这里挺适合休息的。” 好在,澹台渊很快顺了她的心意:“这里地势平坦又开阔,在这里整顿一晚再出发吧。” 话音一落,他的几个手下赶紧上来,手脚麻利地扎好了营篷,在空地正中央点起了一堆篝火。 众人围着熊熊的火焰而坐,虽然白天炙烤,入了夜这谷底却是格外森冷。 大家找了一天的路,此刻靠在温暖的火边,很快交流的声音就低落了下去,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突然,一群黑压压的怪鸟从他们的头顶掠过,发出凄厉的叫声,惊得众人立刻清醒。 “对不起对不起!”邱邱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居然在无意识中歪着身子,不小心靠到了靳越的肩上,慌乱地连连道歉。 靳越绷直身体,目不斜视,只是难得地开口:“谁都不知道这山里有没有野兽,除了几位护卫兄弟,我们几个最好也轮流守夜。” “最好都别睡,”陈灯瞥了眼NPC澹台渊,笑意不明,“怎么,澹台县令还不愿意把自己府上那些人的情况告知一下?” 澹台渊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手下搜山的那群人,倒是没有瞒着他们的意思:“我派的人里,有一波进入山中后莫名其妙睡着了,就一直再叫不醒了。” 邱邱咽了口唾沫,弱弱地举手提议:“要不,我们讲鬼故事壮壮胆吧?” 一向胆子小的邱邱讲起鬼故事来居然滔滔不绝,生怕听别人的故事会睡着似的,她一口气不歇地把自己知道的中外鬼故事讲了个遍,最后终于在几个护卫求知若渴地追问诸如,“午夜凶铃中的‘铃铛’为什么会说话?”、“贞子爬出来的那个‘电视机’到底是什么‘鸡’?”、“‘洋娃娃’到底是个什么‘娃娃’?”的问题中,败下阵来。 她讪讪地把话题抛给其他人:“大家轮流来吧。” 澹台渊悠悠地接过话题:“那我就给诸位讲讲北陵的鬼故事吧。” “传闻北陵有个地方,有种怪风俗:人死后不立刻下葬,而是暴露在风中,等其血肉干枯,尸气散尽了再葬埋,否则就会尸变。这是前提。” “有个姓孙的人家,世代为农,有一日掘沟时,发现了道石门,打开便是蜿蜒的隧道。隧道中的石穴里,陈设着罍尊、瓦罐,和鸡犬的干尸。正中央悬挂两具棺材,两旁摆放着众多男女尸体,都被钉身在墙上。这些人的衣冠状貌,都栩栩如生。只是稍微近看,就有风骤然从洞穴内刮出,少顷,所有白骨尸体都化作了灰尘……”(注) 陈灯蹙了蹙眉,抬眼看了澹台渊一眼,却只见他面色如常,似乎真的就是在说一个故事而已。 在惊悚的氛围里,谁都没有发现,坐在最外圈一起听故事的侍卫中,不知何时多混进去了一个“人”。 这个环节终于在小江教授的“科普性鬼故事”中断了层,就连本来还被“宇宙”、“月球”、“银河系”这些新奇词语所吸引,听得津津有味的护卫们,也最终昏昏欲睡过去。 成功把众人讲睡着的江教授无辜的眨了眨眼。 突然,一阵大风携眷着奇异的馥郁香气,从山谷中传来,把熊熊燃烧的大火吹灭了。 四周骤然陷入黑暗里。 江绪心生警惕,猛地站起身,却一个踉跄,身子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 陈灯明明记得自己是在谷底听小卷毛讲鬼故事的,一个打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一间散发着恶臭的阴暗屋子里。 这里像是一间地下室,她捏了捏手指,正欲摸出怀里的刀,却骤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居然缩小了数倍,衣裳也早已不是那套漂亮的玉色裙衫,而是破破烂烂,几乎不蔽体的粗麻布。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破旧生锈的马灯在黑暗里微弱地闪烁着零星暖黄色光芒,陈灯怔怔,黄光? 她脸色一变,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果不其然,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正蜷缩在角落里,目光哀求地望着她。 “灯儿,”那个女人艰难地开口,“阿妈求求你,别再跟你爹作对了?” “阿……妈?”这个陌生的词语,让陈灯有些无所适从,艰难而困惑地开口。 “你爹他只是爱喝酒了点……”女人的脸色满是交错的新伤旧伤,一开口就“嘶嘶”地疼,但她忍住了,哭声劝着陈灯。 话音未落,突然,地下室的门被人用力踹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醉醺醺地闯进来,“啪”地一声把酒瓶摔在地面上。 “妈的!还敢去黄老爷子面前说老子坏话,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粗犷的男人骂骂咧咧地钻进来,攥住陈灯的头发把她吊在半空中。 陈灯吃痛地大喊一声,胡乱挥舞着干瘦的小胳膊腿,想抓到什么武器似的。 但她现在的身体实在太小了,也没有从前那种奇异的大力,只能可笑地在男人手心里挣扎着。终于,她攥紧的拳头击中了男人的脸部要害,引得他吃痛地叫了一声。 “你还敢还手?!”男人大叫着,一脚把她踢到墙角,陈灯还没有来得及逃开就被他掐住了脖子,拼命往漆黑的墙壁上撞去。 “我弄死你这个小鳖孙……弄死你!” 她在清醒与昏睡间挣扎着,想还嘴:我是鳖孙那你是什么? 但她的意识却慢慢模糊起来,血顺着小姑娘嶙峋的额头躺下了,溅脏了那盏暖黄的马灯。 她这是,在那个游戏世界里死了? 可是就算死了,怎么会回到小时候? 第36章 独脚鸟(捉虫) 江绪是被潺潺的水声惊醒的。 感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舔舐自己的脸,他猛地抓了一把,却抓到了一掌心的淤泥。 他从滩涂中慢慢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躺在河畔,那时不时挠自己一下的,正是荡漾在溪水中的水草。 江绪捏干湿漉漉的衣袖,往四周看了一眼,不由得心头一颤。 依然是夜里,也是那座峡谷中,然而离奇的是,本来黑黝黝光秃秃的两岸山,变得葱郁繁茂,山涧潺潺从其间渗出,汇成澄澈的溪水。 而溪流的两岸,灼灼桃花开得正艳,一望无际的胭脂红里不掺其他杂色,在沉静的夜色中,这明媚妖冶的百里桃林,显得格外诡异。 下一秒,山风乍起,花枝颤巍巍,轻盈地落了一地碎红。 江绪猛地惊醒,想起什么似的,绷直身体,踩着水飞快朝桃花林中奔去,一边唤其他人的名字,一边判断当时扎营的地方。 然而不仅那块空地和篝火堆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 江绪打着电筒,在黑漆漆的桃林中转悠着,突然,一道白影自他背后晃过,带起“簌簌”风声。 他猛地转过身。 白影拽着花枝,飞快地从他头顶荡过,引得落英缤纷,堆积满了他的脚下。 江绪看清楚了,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猿猴,但肚子硕大,双眼腥红,四肢尤其长,长着一张被杂毛覆盖的人脸。 他只怔了一下,那只白毛猕猴在林子里上下跳窜,就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即将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江绪拔出枪,朝着那道白影开了一枪。 却没有想到,肖似人的猿猴不仅速度快,灵敏度也格外高,在子弹破开风击中它之前,它往上一跃躲开了,抱着粗壮的树枝,回头朝江绪呲牙厉声嘶吼。 江绪又开了一枪,它灵活地避开,像是被激怒了,低吼着,用力从远处弹跳回来,锋利的爪子朝他的面上抓来。 眼看就要到他面前时,那白毛猿猴却惊呼一声,莫名其妙地从枝头滚落下来。 一抹熟悉的玉色身影从草木间显现出来,乌木般的黑发在风中纠结着,衬得她双目清亮。 她拎着手里那只沉甸甸的白猿猴,冲江绪眨了眨眼。 “陈灯?你怎么在这里?”江绪不由得扬了扬嘴角,朝她迎过去,然而没走几步,却猛地驻足。 他盯着“陈灯”散开的宽大衣袖,一股似有似无的膻味在桃花香气中藏匿着。 江绪的面色在如水的夜色里晦暗莫辨:“你的马灯呢?” “不小心弄丢了。” 江绪点点头,没有再问,只是踩着深草朝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到她面前时,便看见她面无表情地蹙了蹙眉:“干嘛走这么近?” 他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枪,对着“她”的脑袋,扣动扳机:“不用再装了,她在哪?” 顶着陈灯的脸,这浑身是膻味的东西无辜地歪了歪头,镇定极了:“谁?” 江绪的肌肉瞬间绷紧,没有平光镜片的遮掩,更显得锃亮如钢刀:“知道我手里这东西是什么吗?穿过你的脑袋,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都会死透。” “再问一遍,我的同伴们在哪里?” 面前的“陈灯”终于不再装下去了,把手里的白毛猿猴往草丛中一扔,大声囔囔着没意思。 光芒闪过,少女的衣物剥落,变成一只浑身长红斑纹的青鸟,出现在他面前:“我最擅长模仿人类,从来没有失手过,为什么你不上当?” “你是在哪见过的他们?”江绪懒得搭理它,眼下只想快点跟其他人汇合。 白嘴的小青鸟只有一只独脚,它蹦蹦跳跳地上窜下窜:“那你先说,你那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江绪暗自好笑,自己的“鬼故事”把人将睡着了,却吸引了一只怪鸟。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怪鸟洋洋得意道:“他们可不是普通睡着了,而是被这桃花林中的瘴气所困住了,现在正处在最深的梦魇里,除非自己醒过来,谁都喊不醒。” 他的心一沉,心说难怪自己刚才隐隐约约梦见了好久未见的父母,还是他们去世时的场面。 但是江绪向来万事不过心,那些事情对他而言,过去了就是真的过去了。他没有什么心生阴影的恐惧事情,更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憾事,所以轻易就醒了过来。 那白嘴的小青鸟在草丛中拨拉了几下,叼着一只青铜匕首扔到他脚边:“诺,给你!白猴子身上掉下来的,是它从你家娘子身上摸走的。你把故事给我讲完,我就放你走。” 江绪捡起匕首,摩挲着上边繁复的纹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先带我去找人,找到了我就给你讲。” 他拖着那只白毛猕猴,跟着独脚的青鸟在迷阵中穿行,江绪边走边记路时,却留意到,那半人高的草丛中,时不时就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堆。 不知何时,一簇簇幽蓝的鬼火突然出现,在前边上下浮动着,有溪水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过来。 小青鸟停住脚步:“到了。” 那是一片乱石堆积的空地,但又像是什么古建筑的遗址,隐约能分辨出地基的雏形,有半边残损的石阶,从岸边的泥沙中沉下去,没入了水里。 沿着河岸,一路半埋着被风蚀水琢过的石龛,狭小的石龛向里凹陷,内雕刻着千姿百态的人像,虽然面目已经模糊了,但动作依旧栩栩如生,似勤劳耕作,又似在踏歌起舞。那幽蓝的光茫,就是从中散发出的。 至于他要找的几个人,被倒坍的石龛压制着,睡得死气沉沉。 江绪快步过去,把沉重的石龛从陈灯身上搬开,从水中捞起她冰冷的身子,抱回岸边,拍了拍她的面孔:“小祖宗?” 她的眉头紧蹙着,紧咬着牙,四肢僵硬,面色像中毒似的呈现出青紫色,丝毫没有反应。 他想起那个在城门前倒下马来的古怪男人,不由得面色一沉。 江绪把她安顿好,快速又跑去查看其他人的情况,然而直到他把人把所有人都从岸边拖回来了,都没有发现那个渔人的踪迹。 突然,一道古怪的哨声从山顶上传来,凄异绵长,惊得林间乌鸦乱窜,那只被他扔在一边的白毛猿猴摇摇晃晃地立起来,明明眼睛还闭合着的,动作却已经敏捷如常了,在江绪反应过来前,它猛地窜入了林中,消失在了重峦叠嶂里。 这偷东西的猴子,居然有人在控制? 江绪没空多思考,正准备回到岸边,却突觉脚下踢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俯下身,拨开厚重的泥沙。 被坍塌的石龛压在下边的,是一具骷髅骨架,似乎死了很久了,呈现出通体乌黑的中毒迹象。 然而他身上,套着的是渔人的衣服。 江绪搬起石龛,正准备把骨架拉出来时,石龛上模糊的人像突然快速浮动起来,像真人一般匆匆奔走着。 在森冷的蓝光中,那些本来看起来是在跳舞的人,渐渐化作了一只只持方戟、青面獠牙的奇兽,似乎下一秒就要从石头壁上钻出来,一口咬下江绪的脑袋。 但等他再仔细分辨时,那些奇兽又恢复成了人。 只是原本空荡荡的石壁上慢慢浮现了两个字——“惩戒。” “喂,你的故事呢?”小青鸟跳上他的肩膀,催他。 江绪扔开石龛,问它:“如果一直不醒来会怎样?” 独脚的鸟像看傻子似的瞪他:“笨啊,瘴气乃鬼怪聚居所化,剧毒之物,一直醒不来当然就死了。” 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刚刚还觉得没什么能过心的小江教授,突然精神恍惚了一下,他目光沉沉地望着树下的陈灯,语气淡淡地开口:“故事的结局,主人公记起了自己并非异于常人的鬼怪,而是流落他乡的斯特兰球人,于是就回到自己家乡去了。” “这就没了啊?”独脚青鸟不满足地瞪大眼睛,从他身上跳下来,闷闷不乐地往回走,就要彻底没入桃林中时,它突然回过头。 “溪里有一种鱼,长着鱼的身子,蛇的头,有六只脚。你捉来给他们吃了,自然就从噩梦中醒过来了。” 留下这句话,那只奇特的鸟扑棱着翅膀,在桃林上空打了个转儿,擦着水面朝对岸飞去了。 第37章 桃花源(捉虫)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这水又清又寒,江绪寻了很久才从石头缝中摸出了几尾青鸟口中的怪鱼。 他不敢随意把这古怪的东西直接喂给众人,正点了火堆,翻烤着怎么也熟不了的六脚鱼时,突然,一道冲天的红光从对面的山体中迸发出来,接踵而至的,是从四面八方深山中传出的巨响,那石破天惊的响动像惊雷又像山体崩塌,引得江绪脚下的地面也剧烈的震动起来。 他险些以为是要地震了,错着脚步在晃动的地面上好容易站稳了,正要去抢救落进火中的鱼时,巨响和震动却都停止了。 潺潺的溪流上方,不知何时起了层薄薄的黑雾,把沿着河岸的那一排石龛掩盖住,只剩下幽蓝的火焰在浓重的雾色中微弱地摇曳着。 怕再出什么变故,江绪赶紧把手里的鱼肉撕下来,喂给了众人。 江绪把陈灯冰凉的手指握在手心里,观察着她毫无变化的青紫脸色,突然,“哗,哗”,船桨拨水发出的清响遥遥地从对岸传过来,打破了死寂的夜色。 少顷,一艘破旧的乌篷船穿过弥漫的黑雾,悠悠地朝这边摇过来。雾太大,看不清撑船的人,只隐约能看见船桨划过水面漾出的涟漪。 终于,那破烂的乌篷船在他面前的滩涂中搁浅了,用来乘船的竹篙“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江绪站起来,隔着雾气朗声道:“敢问阁下,是来接我们的吗?” 没有人回应他,夜风乍起,把乌篷船上的破布帘掀开了一角,却依然看不清里边的光景。 他摸出枪,缓步走到船边,压低了音量:“为何不下船?” 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从黑漆漆的破布帘里边传出来,他举起枪,快速上前一步,猛地扯下遮遮掩掩的破布帘。 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狭窄的乌篷内堆满了各式的渔网和竹篓子,除了一张破烂的草席外,不见任何人影。 他打开电筒,踩上摇摇晃晃的船身找了一圈,却发现这船上真的空无一人,仿佛是自己从对岸驶过来的。 江绪正准备跳下船,突然,一个挂在船板上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枚不值钱的木头牌子,上边歪歪斜斜地篆刻着几个小字,像是小孩子认字时胡乱写的—— 张大,武陵饶县人。 这难道是渔人当初慌不择路,丢下的那艘船? 他伸手拽下木牌来,肩膀却突然一沉,有人从背后按住了他。 江绪的眼底划过一抹厉色,抓住那只手,翻身往前一拽,那人却坚如磐石,居然没有被他拽动,只发出一声吃痛的“嘶”声。 “江绪你疯了?”陈灯站在船尾,揉着手腕抱怨,抬头却对上他怔愣的眼神。 “怎么了?”她提高马灯,往他脸色照了照,试图看清他古怪的脸色。 孰料才刚刚动作了一下,就被江绪紧紧抓住了手腕。 那只纤细的手腕,冰冷又苍白,像冬日里一簇转瞬就要融化的雪,在他灼热的掌心里显得格外脆弱。 “没事,”江绪俯下身,轻轻抱住她,喟叹一声,“就是觉得这风太冷了。” 陈灯本来想推开他,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被人拥抱住的缘故,还是因为刚从那样一个灰暗的噩梦中醒过来,她只觉得这怀抱异常温暖缱绻,僵硬的四肢也就慢慢松懈了。 少女的脖颈带着初雪般的微凉,江绪没靠上去,只是虚倚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露出今夜久违的笑容。 陈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对上江绪温和的笑容,冰凉的眼底划过一丝迷茫:“周围的山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睁开眼睛就是这样了,”江绪没有多说瘴气的事情,而是从腰间取下那把被白毛猿猴偷走的匕首,“这个是你的吧?” “呀!对不起对不起!”邱邱听到动静寻过来,刚准备喊人就看见两人相拥的一幕,捂着脸落荒而逃。 跑了一半,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来弱弱地开口:“靳越大哥让我来问问,是要划船去对岸吗?” 江绪轻咳一声,放开陈灯,回忆着那道红光的方向,点点头。 ** 天一亮,水面上的黑雾就散得一干二净了,澹台渊吩咐护卫把渔人的骸骨埋了,留了几个接应的人在这边。 众人划船到对岸,沿着山崖一路找过去,终于寻到了渔人口中的,那道狭窄的山口。 所谓洞口其实只是一道裂缝,位于半山腰上,周围草木稀疏,隐隐约约弥漫着黑雾和瘴气。 那裂缝只能勉强通过一个人,就像是山体被一把无形的巨剑刺穿了,有白光从那一头透过裂缝漏了过来。 一行人依次通过,在只闻“滴答”水声而又不见水源的洞中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洞口越来越大,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就快要到今天的时候,走在最前边的杜十三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指向外边:“你们看!” 众人纷纷上前,都被眼前的场景震了震。 哪里只是渔人口中的一个村庄,眼前的平野辽阔无垠,纵横交错着万亩良田,其间的农舍星罗棋布,田垄上种满枝叶繁茂的桃树。 微风乍起,吹散笼罩在静谧村庄上的雾气,田埂间霎时落英缤纷,俨然世人口中津津乐道的仙境。 就在他们穿过洞口的那一瞬,陈灯藏在腰间的青铜匕首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像是迫不及待地要从刀鞘里窜出来,隐隐迸发出第一日见到时的红光。 她落在最后,按住匕首,低声询问:“怎么了?” “不知道,我寄身的这把匕首,似乎认识这个地方。” “灯姐,快过来!”邱邱在前边兴奋地朝她回收。 原来是村中的一个白胖孩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个孩子白乎乎的,穿着红肚兜,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谁啊?” 一个妇女在身后气喘吁吁地喊她:“阿城,快回来!” 这么巧?陈灯挑了挑眉,这里也有一个叫阿城的孩子。 不过对比之下,这个阿城比北陵县里的阿城,看上去健康多了。 “娘!他们是谁啊?”那孩子扑进妇女的怀里,眨巴着眼睛。 很快,其他在田间劳作的人就围了上来,一个上了年纪,看上去仙风道骨,颇有威望的老人站到了他们对面。 “你们是何人?怎么闯入了这里?”他重重咳了一声,把拐杖在地上拄了拄,面色威严。 澹台渊和煦地朝他微笑:“在山中迷了路,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孰料老人的面上却闪过一丝迷茫:“山上?” 澹台渊的眼底划过一抹深色:“是外边的芜川山。” 一旁的白胖小童插嘴道:“爷爷,外边是哪里?” 老人摆摆手:“我们世代居住在此地,从未听说过你口中的芜川山。” 但他也没有再多做深究的意思,只是让开一条路:“来者是客,不如多停留几日。” “那就麻烦你们了,”澹台渊不徐不急地拱了拱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难道之前就没有其他人误入此地?” “没有没有。”老人面色如常,走在前边给他们引路,明明看似已经年逾古稀了,居然还能健步如飞。 一旁的中年男人笑着向他们解释:“我们世代居住此地,已经好几百年了,此前从未有外人进来过。” 澹台渊没有再多加追问,微微一笑。 陈灯走在最后边,望着沿途的稻田清池,目光在触及村子正中央的那棵妖冶的巨大桃树时,微微一怔。 “怎么了?” “我在北陵时,好像梦到过这个地方,”她顿了顿,又摇摇头,“可能也不是这里,就是很相似。” 梦里的那个地方,离城郭很近,她还记得那座城叫“梁安”。 在老人的安排下,他们一行人入住在了村中房屋最大的一户人家中。 主人是对夫妻,很热情地跟他们介绍村里的情况。 邱邱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在即将踏入屋内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却从屋檐上传出来。 她抬头望过去,脸色惨白地连连后退,被身后的靳越抓住胳膊扶稳:“慌什么。” “蛇……蛇!” 那是一只长着蛇头鹰身的鸟,长相凶恶,听到邱邱的声音,低声“咕噜”着,突然猛地振翅从屋顶飞了下来,落到她面前。 女主人笑着安抚邱邱:“放心,这蛊雕虽然吃人,但驯服过了,用来看家的。” 听到“吃人”两个字,邱邱只觉得肩上犹如千斤重,险些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陈灯经过时,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雕,伏在邱邱肩上的蛊雕突然缩了缩脖子,像是看见了什么畏惧的东西,很快就飞走了。 女主人把丰盛的菜肴端上桌,请他们过去。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道:“都是些山珍,做的粗劣,各位请慢用。” 因着陈灯脸色依然各位惨白的缘故,虽然知道无济于事,江绪还是给她盛了一碗热汤羹。 陈灯接过来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居然还不错,正准备再喝时,却突然被江绪按住了手。 她疑惑地抬头:“怎么了?” “别吃了,”江绪的脸色古怪,甚是难看,他扫了眼其他几个吃得正欢的人,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些肉来路不明。” 陈灯望向他缓缓移开的手。 他手下露出的那蛊汤中,炖了一整只鸡。 不过非同一般的是,那炖鸡长着三只头,每一只头上长一只眼睛,死不瞑目,正狰狞地与她虎视眈眈着。 陈灯觉得自己的那一口汤在胃里快速翻滚着,搅得天翻地覆。 第38章 夜市(捉虫) 陈灯接过江绪递过来的水囊,刚要喝时,她的裙角突然被轻微地拽了拽。 小人偶从她脚下探出头来,指指门外,露出焦急的神色。 她的眸光微凝,突兀地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院子里空荡荡的,那对夫妻都不见踪影,陈灯快步走到屋檐的尽头,确保里边的人听不见了才低头轻声询问。 “怎么了?” 小人偶拽着她出了院子,往远处的田野中央指了指。 黑压压的瘴气笼罩在那棵参天桃树的上方,树下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包括之前接待他们的老人和这家中的夫妻。 那些人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大人小孩手中都端着一只巨大的簸箕,目光虔诚地往桃树下挪动,等排完队回来的时候,他们手里的簸箕已经空荡荡的了,神色倒是一个比一个兴奋。 陈灯站在田埂上,看不清他们簸箕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正当她走近些时,一道阴寒如蛇信子的目光突然从后边缠住她。 她没有回头,那道偷窥的目光也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背影。 陈灯挺直背,凝望着前方空旷的原野,不动声色地朝小人偶开口:“我后边有人吗?” 小人偶警惕地回过头,只瞥见一抹白影快速窜过半人高的玉蜀黍,消失了踪迹。 它困惑地挠挠头:“好像是只狗?” 小阿城拽着他娘的裤脚,蹦蹦跳跳地路过陈灯,好奇地喊了一声:“姐姐,你在看什么?” 陈灯摸摸他的脑袋:“你娘她们,都在做什么?” 阿城天真的眼眸眨了眨,冲她笑嘻嘻地摇头晃脑:“拿粮食换银子呀。” 是吗?这村中保持着原始农耕氏族的风气,一没有集市,二又物产丰饶,自给自足,要银子做什么? ** “回来了?”江绪放下手中的书,瞥她一眼。 陈灯点点头,看他手里拿着一本古籍,好奇道:“你哪来的书?” “来得正好,这是杜十三从主屋中搜出来的,”江绪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我实在看不懂这古字。” “难得小江教授有不擅长的东西,要不要我读给你听呀?”陈灯倚靠在床榻上,懒洋洋地摸起那本书。 看清封面上的《梁安县志》几个字,她的面色微凝。 梁安县,她梦见的那个地方。 “怎么了?” 陈灯没搭话,快速地翻了一遍,书虽然破破烂烂的,但各时间的事件都记录得很详细,只是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那场战争的记载。 “刚刚说,他们先辈是什么时候迁移进来的?” 江绪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秦朝。” “这是一本县志,记录的应该就是秦朝时期发生的事情,”陈灯顿了顿,补充到,“不过这个县应该不存在了,北陵县应当就是在它的规模上建起来的。” “这么说……” “嘘!”陈灯突然打断他的话,朝不知何时大开的窗外掷出小刀。 外边传来凄厉的惨叫,那只蛇头的蛊鹰被刀子插中,咕噜噜地从屋檐上滚了下去,掉进屋子的正中央。 紧接着,院子外的草垛中响起几声格外尖锐的草虫鸣叫,频率与那唤醒猿猴的哨声说不出的相似,江绪猛地拔起身,跳出窗户,朝那抹快速逃窜的幽影追过去。 两人很快没入了冥暗的黄昏中,陈灯正准备跟上去,后脊却骤然一凉。 她侧过肩膀避开攻击,疾步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才看清楚屋子中央的那个神出鬼没的“人影”。 那是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无头人,混体弥漫着瘴气,污血从他断裂开脖子上淌下来,一滴滴沥在地板上。 无头人拖着手里那把巨大的青铜斧头,朝陈灯一步步走过来,锋刃在石头铺就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终于,那座腾着黑气的“山”站到她面前,完全挡住了陈灯的视线,下一秒,他将斧头高高举起,临头就要劈下来。 陈灯冰凉的指尖动了动,她慢慢握紧手心里的灯液,举起拳头,徒手接住了那沉甸甸的斧头:“你是谁?” 无头人恍若未闻,再次举起斧头,朝她的脖子上砍。 她冷笑一声,原地拔起,掠过无头人的头顶,一脚踢在他后背上:“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可是这一行的祖宗。” “陈灯!”江绪进屋时,恰看见的就是无头人举着斧头往陈灯脑袋上劈砍的画面,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陈灯微愣,一个分神时,腰间的青铜匕首突然出鞘,拖曳着耀眼的红光,刺进无头人的肚脐中。 下一秒,无头人连同那青铜匕首一起,消失了。 与此同时,窗外的夕阳正收敛了最后一抹光辉,整座原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江绪几步过来,抓住陈灯的胳膊:“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蹙眉望着空荡荡,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的屋子里:“怎么消失了?” 江绪正要回答,两人脚下的地板却剧烈地震荡起来,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他抓住陈灯的手心,好容易才稳住脚步,回过神以后,周围却变成了另一幅天地。 “卖糖人——” “打尖住店——” ……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从两岸传来,陈灯和江绪正站在一叶扁舟上,顺着河水摇摇晃晃着。 河岸两侧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即使是在夜里,那些作坊和摊铺都叫卖得欢快,俨然天街夜市。 几盏明晃晃的祈愿灯从两人的船边悠悠飘过,江绪看着稀奇,俯身捡了一朵上来,却发现上边写满了字迹。 “天佑梁安,战伐皆止。”陈灯照着上边念出来,与江绪相视而惊。 他们莫非是到了那消失的梁安县? “灯姐姐!”熟悉的女声从河畔传来,陈灯望过去,就看见邱邱和靳越的身影。 “其他人呢?”陈灯跟江绪下了船,看着眼前氛围有些奇怪的两个人。 “不知道啊,我去找靳越,然后转神就成这样了。” “哦对啦,”邱邱拉着陈灯的袖子,神神秘秘地道,“靳越说那些菜有问题,我还看见里边混着一只猫科动物的爪子,你们没有吃吧?” 陈灯讶然:“你也没有吃?” 四人都是没有怎么动那些菜的,而其他几个人,澹台渊这个NPC不知道,杜十三和那几个护卫,都吃了那些菜。 邱邱猜测道:“会不会,那个渔人没有提起见过这样的夜市,是因为他吃了那些菜,彻底昏睡过去了?”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靳越提醒众人,“不管他们怎么样,我们先搞清楚这桃花源中的秘密,才能知道NPC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澹台渊要找的兵,不会是这些桃园中人吧?”邱邱瞪大了眼睛,“就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能做什么,他真相信了渔人所谓的神迹的说法?” “不知道。”陈灯的手掌从河畔矗立的神龛上收回来,率先往河堤上走。 走到一半,她回过头,玩味地望向在靳越旁边叽叽喳喳地邱邱,拐了拐江绪的胳膊:“这丫头最近变得有些多啊。这两个,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江绪没想到她还有心情八卦,没好气道:“难得你有不迟钝的时候。” 陈灯挑眉,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了,我对这些情情爱爱的看得可准了。” 江绪的心头莫名一跳,他嘴角的微笑慢慢平了下去,望向喧嚣的夜市,想了一下,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上一次,给丧尸注射解毒剂时,邱邱跟靳越一路去的,大概就是那时候关系好起来的吧。” “啧,”陈灯拾级而上,神色慵懒,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凡是男女,要是朝夕相对久了,都逃不过日久生情的道理。” 走了几步,才发觉江绪居然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神色不明。 陈灯皱着眉,困惑地望着她:“小卷毛,你这两天是怎么了?” 怎么了? 江绪望着迷离灯火中,少女难得生动的表情,下意识错开视线,想去推自己眼镜,却发觉因为要作古装打扮,他鼻梁上是空荡荡的。 时机不对,身份也不对,还有种种的未解谜团,两个人之间,恍若隔着千沟万壑。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相认识该多好,这样的念头在江绪的脑海里一晃而过,不过他又很快意识到,现实里他埋头天文研究所,陈灯也是个冷漠无情的性子,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逗弄她,两个人怕是做朋友都难。 这么一想,他的嘴角重新弯了弯,随手摘了盏花灯递给她:“大概是那瘴气毒性太大,或者这月色有些让人恍惚。” 陈灯莫名其妙地看着手里的花灯,又抬头望了望黑云压顶的天色:“哪里有月亮?” “这位公子!你还没有付钱嘞!”眼见两人就打算这么走了,那卖灯的摊贩急急地抓住江绪。 江绪陡然清醒,摸了摸空荡荡的腰摆,皱眉用口型示意陈灯—— 这游戏世界里的NPC,还真的收钱啊? 难得精明的江绪有这么尴尬的时刻,陈灯笑得前仰后合,正准备说他几句时,却突然望见人群中一闪而过的澹台渊。 他似乎在找谁,脸色竟呈现出失态的癫狂。 第39章 画舫 江绪不过是付了个花灯的钱,一回神,身旁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陈灯挤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循着澹台渊的背影追过去,他似乎是在跟踪一个穿红衣戴面具的人,一直穿过了喧嚣的闹市,到了一处偏僻的深巷前时,那个红衣人突然失去了踪迹。 澹台渊顿住脚步,向巷子中望去,两个黑衣人突然从他背后窜出来,把他砍晕了。 见其中一个黑衣人还支起身子,在警惕地向四周张望,陈灯拿起一旁摊贩的鬼怪面具盖在脸上,装作挑选东西的模样,再伸出脖子去看时,澹台渊已经被他们拖进一旁的宅院中了。 她跳上围墙,踩着青瓦悄无声息地上了房梁。 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点灯,显得那一袭红衣格外显眼,等那面具人熟悉的沙哑声响起时,陈灯的面色微微一怔。 红衣女子望着窗外,背对着被束缚在椅子上的澹台渊,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格外冷漠:“说了,你认错人了。” 澹台渊冷笑一声:“几年不见,我还没有眼瘸到这个地步。” “怎么,前秦将军做得不称心如意,跑到这深山中当山大王来了?” 红衣女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刀痕交错的脸庞,在他讶然的目光中,她扯了扯嘴角:“澹台先生,你那位故人确实是死了,死在你亲手布置的军阵中,又何必自欺欺人?” 陈灯愣住了——无何,这个红衣女人,声音是那把青铜匕首中的声音,那看不清本来面貌的脸,却是她梦中见到的那个女将军的脸。 “我不信!”澹台渊怔愣了一下,突然疾言厉色,但很快,他又垂下眼眸,苦涩地喃喃自语,“以她那一人挑千人的能力,哪有那么轻易就死了?” “两军交战,必有一败,何必假惺惺的,”女人神情淡漠,转身望向其中一个无头人,皱起眉头,“莫翳人呢?还没有到” 这难道,不是久别重逢的剧情走向? 正当陈灯展开猜测时,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屋子里。 那是个脸色青灰,周身散发森冷黑气的男人,千斤重的枷锁锁住他的四肢,显得动作格外僵硬,一只白色的猿猴紧跟在他身后,他走它也走,他停猿猴也就停了,如同一具提线木偶。 他直挺挺地跪在红衣女子面前:“将军,船要到渡口了。” 红衣女子闻言,重新戴上面具,没有分给澹台渊一个多余的眼神:“把人押上,走吧。” 就在几人从原地消失的前一秒,澹台渊突然抬起头,不经意地朝陈灯的方向望了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自己的脚下。 黑雾散开,屋中重归于寂静,陈灯从房梁上落下来,在澹台渊刚刚所在的位置寻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摸到一本巴掌大的册子。 她摊在手心翻了翻,却发现上边密密麻麻的全是名字,而且不少还是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传说中上古陨落的战神? 她没看出这东西的作用来,照着念了开头的几个名字,也丝毫没见这古怪的册子有什么反应,正当陈灯重新合上名册,准备揣进衣袋里时,一张附在名册中的纸条悠悠地荡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到她的脚边。 她俯身捡起来,看清楚上边那一行小字时,瞳孔猛地一瑟缩。 陈灯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只觉得森冷的寒气从脚底腾上来,窜入了五脏六腑。 “陈灯!”江绪的嗓音从院子外部传来,她猛地回过神,跳出院子,朝面具摊前的江绪走过去。 江绪抓住她的手,松了口气:“你干什么去了?” 瞥见陈灯恍惚的神色,他微微一顿,狐疑道:“发生什么事了” “咳,看见有卖糖人的,就逛了一圈,”陈灯抽出手,面不改色地说谎,在江绪继续追问前,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邱邱和靳越呢?” “我正要给你说,”江绪的嗓音沉了沉,“他们两个人,不见了。” 江绪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群突然莫名其妙地躁动起来,地面再度轻微地晃动起来,等他们回过神时,刚刚还热闹的街市转瞬就空无一人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朝岸边涌去了。 陈灯想起那个被枷锁束缚的男人口中的“船到渡口了”,拉着江绪快速跳上最高的一棵桃树,朝河中望去。 喧嚣的人群不知何时静了下来,一股莫名肃穆的气氛流动在岸边的人群里,那些攒动的人头,都望向河的正中央。 那里,本来风平浪静的河水急速地旋转着,向四周荡开层层涟漪,在众人的注视中,一艘约莫三层楼高的巨大画舫缓缓从水底升处水面。 画舫的一周,被无头的黑衣人把守得严严实实,几乎是在画舫停稳的后一秒,两岸的NPC们纷纷攥紧手中类似身份牌的东西,急不可耐地朝船上涌去。 ** “排好队,一个一个地上。”刚刚还在院子里的枷锁男此刻居然出现在了船头,面无表情地招呼着挤破了头皮的众人。 江绪捏住陈灯的手,面不改色地从那青面枷锁人的面前经过,突然,一只柱子般粗壮的手臂伸出来,拦住了江绪的去路。 “你,站到一边去!”众目睽睽之下,江绪露出无辜的笑容,唉声叹气地站到了那人指定的位置。 青面人一张口,一串古怪的口哨声从他嘴里“咕噜咕噜”地冒出来,江绪的脸上微变,下一秒,口哨声结束,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巨型恶犬迎面朝江绪扑过来。 那只恶犬围着江绪咬牙切齿地转了一圈,突然,像是被什么熏到似的,连连后退,发出哀怨的低鸣。 青面人见它却没有发现任何一点破绽,总算再次吹哨,让那只恶犬凭空消失了。 江绪掀开画舫的屏障,跟陈灯汇合后好奇地问:“你在我身上抹了什么?难闻归难闻,他们居然真的没发现破绽。” “我怀疑这些人都是死物,果然不错。”陈灯答非所问,肃着脸往画舫正中央走去。 江绪的心底漫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打消了继续追问的想法,跟上陈灯的脚步。 画舫外观看似很小,里边却很大,几乎能容纳几百个人,人来人往倒是没有谁再注意到他们,他们都像是喝多了酒似的,人人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 江绪在人群中望了一圈,果不其然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人。 白日里的那个老人,他们投宿的夫妻,在田野中忙于收庄稼的母子,都在这艘画舫上。 “今天的收成怎么样啊?”有人笑眯眯地问。 “嗨!收了一大簸箕,换了好些银元,今晚必定能赢个好东西。”被问到的人也磨拳回答。 这对话委实奇怪,陈灯与江绪相视一眼,都没有吭声。 江绪低头嘱咐她:“我们分开找,看有没有靳越和邱邱。” 然而,等他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两个人的踪影,在回到原来的位置时,却发现陈灯不知何时被团团围住,在众人的逼问中动弹不得。 “嘿!”有人拉住陈灯的胳膊,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瞧,“你这小姑娘看着有些面生啊?我们这儿有这么个人吗?” “好像没有吧?” “是哪家的孩子,太奇怪了,就这么放出来跑画舫上了?” …… 他眉头一跳,赶紧钻入人群中,把陈灯解救出来,寻了个人少的阴暗角落把面具递给她:“给,在岸边时顺手摸的。” 陈灯点点头,安静地接过去带好,转身却看见江绪正面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瞧。 “怎么了?” 短短一刻的时间里,陈灯发呆了不下十次,照她原来那机敏的性子,这么一圈下来,别说被围困住了,她早就不动声色地把那些所谓的“收成”和“银元”弄得清清楚楚了。 江绪拉她坐下,蹙眉严肃问道:“你老实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灯想起那张纸条上,细小的“南淀戏院”几个字,没有吭声。 那几个字到底是谁写的?如果真的是NPC澹台渊,他既然有恢复记忆的迹象,早就被稽查队的人发现了,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bug? 也不是这个游戏世界的稽查队成员写的,有这个闲工夫,早就把她逮住了。 然而,如果不是他们,那又是谁? 一个男人慈悲微笑的面孔,在陈灯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周身一僵,猛地清醒。 陈灯转身抓住江绪的胳膊,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紧张:“这次跟你们一起进游戏的玩家,都有谁?” “就我们几个人,”江绪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肯定道,“我,杜十三,靳越,邱邱。” 陈灯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下这几个人的行为,人人都没有丝毫的破绽,又好像,人人都是伪装的。 江绪见她脸色凝重,不由得追问:“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她摇摇头,倚在勾栏上,变回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我只是有点怀疑,这个NPC可能有恢复自我意志的倾向。” 画舫上的灯火明灭在水中,倒映出陈灯模糊的面庞,江绪听见她淡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小卷毛,你记住,如果有人找你问些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全是赖我。” 他没有时间多加追问,因为下一秒,画舫中骤然寂静下来,戏台子上的屏障缓缓拉开。 第40章 拍卖会 浓重的黑雾散开,戴着沉重镣铐的青面男出现在戏台子上。 他木然地站着,掀开浑浊的眼珠子扫了一遍台下的众人,声音跟吞过炭似的,嘶哑得不像话。 “老规矩,先拍卖,价高者得。再设赌局,游戏规则我们定。” 说罢,他拍拍手,身后的无头人鱼贯而出,把一摞木匣子放置在案前。 他拿出其中一只匣子,缓缓打开,向面前的村民展示:“看好了,这都是最新炼制的复元丹。” 本来还算镇定的众人,看见那绸缎上的丹药,脸上纷纷露出疯狂的表情。 他们像牲畜见到肉似的,一窝蜂地涌向台下,对着雪白的丹药,贪婪地嗅着。 青面人见状,“啪”地收起盒子,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别急,今天还有其他好东西。” 他往后退了一步,脚腕上的铁锁也“刷啦啦”地响,下一秒,戏台的顶部突然向下塌陷,一个青铜制的笼子狠狠地砸到了地面上。 看清楚笼子里关的是惊慌失措的邱邱,江绪和陈灯对视了一眼,表情微凝。 “生魂!是生魂!”那些人红着眼睛,把笼子团团围住,失去了理智一般,拼命把脑袋往栅栏里挤,企图够到邱邱的脑袋。 “对,生魂,”青面男望着这失控的疯狂场面,露出满意的笑容,“吞下去以后,可是大补之物。” 邱邱瑟缩在笼子中,惊恐地望着那些跟饿狼似的围观者,有没有忍住垂涎三尺的人,还伸出手朝她的脸上摸了一把。 她瞪大眼睛,尖叫着往后退:“滚开!别碰我!” 青面人的脸色微冷,阴森的视线压在邱邱的头顶,哼了段奇怪的哨声:“瞧,还很鲜活。” 下一秒,一只蛊鹰突然出现在笼子里,尖锐的喙朝着邱邱的手臂啄去,片刻就撕下一大片的皮肉。 “啊!”邱邱痛苦凄厉的尖叫声传遍了整个画舫,那些披着人皮的“百姓”却跟打了鸡血似的,越发兴奋,一个个跃跃欲试着,恨不得化身那只蛊鹰。 陈灯手背微颤,下意识握了握手里的匕首,眼底迸发出一丝冷意。 江绪握住她的手背,安抚地拍了拍:“别急,先看看情况。” 邱邱尖叫声依然没有停下,时不时有鲜红的血在半空中溅开,染红了一旁的花屏。 “收回去吧。”青面人兴趣了了地摇摇头,吩咐身后的无头人。 然而下一秒,就在那些人要把笼子抬下去时,浑身浴血的邱邱猛地站起身来,把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出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蛊鹰的脑袋中。 陈灯微微一愣,认出那匕首是自己给她的那把。 笼子被无头人抬着往屏障后挪去,邱邱依然站着,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群最末端的陈灯和江绪。 她的头发和着血,黏在面孔上,看不清表情,但视线中却无端带着凉意。 “你帮不了她一辈子,”江绪拉着她回到原位坐下,“要是就这么恨上了你,不理会也罢。” “不是这个。”陈灯的嘴角嗫嚅了一下,好歹还是没讲出来让他担心。 她突然想起,邱邱在罗刹那个游戏世界中时,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好了,大家退回原位,这个不参与拍卖,”青面男摆摆手,“是赌局的彩头。” “先拍卖第一颗丹药,精纯的复元丹,一百金起拍。” 他的话音刚落,船上的人立刻变成了狂热的异教徒,振臂高喊着,价钱一路狂飙,顷刻就往万金级去了。 离陈灯最近的老妇摇摇头,哀叹一声:“老婆子是争不过这些年轻人咯!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种出这么多回魂的。” 陈灯与江绪相视一眼。 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这回魂草,到底干什么用的?要种植需要什么章法?” 老妇古怪地瞥她一眼,看见她脸上的面具,正要开口,就被江绪打断了。 江绪搂着陈灯的肩膀,叹了口气:“见笑了,我们夫妻两人一直种不出回魂草,她也是太着急了。” “也没什么好瞒的,”老妇人的表情一松,“听说这回魂草用血浇灌,长得格外快,当天播种,当天就生根发芽,这些年轻人的血还带着生魂气息,回魂草自然长得快。” 陈灯趴在江绪耳边,轻声道:“我白天看见桃花源里的那些人,一人提着一箩筐的东西,在桃树下换银子,估计就是用的‘回魂草’。” 她半天没有收到江绪的反应,一抬头,就瞥见他微红的耳垂,不由得怔了怔,露出一抹狐疑的担忧:“你没事吧?” “没事,你继续说。”江绪轻咳一声,那要命的气息终于远离了耳边,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彻底松开,陈灯就重新俯身贴过来:“我怀疑,他们种的根本不是什么庄稼,而都是所谓的回魂草。” 江绪还没来得及回到,画舫似乎到了河中央的湍急处,船身猛地颠簸了一下。 陈灯一个没站稳,踉跄着险些从勾栏边上跌入了河里。 江绪赶紧伸手捞了一把,却没想到把人捞进了自己怀里,啥时间,水声风声和周围嘈杂的喊声,全部销声匿迹了。 陈灯的心跳向来比正常人微弱,然而此刻,她却无比清楚听见自己急促剧烈的心跳声。 她赶紧从温热的怀抱中跳出来,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觉得……有阴谋。” “你说的对。”江绪严肃地点点头,殊不知,面具下,那一张清隽的面孔早已经氤氲着热气了。 江教授回忆着刚刚手心里纤细腰肢的柔软触感,在心底轻叹一声,这小祖宗,真是要命了。 两人这一分神的功夫,场上已经卖出去好几颗“复元丹”了。 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眼神中,拿到复元丹的人把匣子往河中一抛,迫不及待地将丹药塞入了口中。 只见那几个吃了丹药的人怒吼一声,突然身体暴涨,肌肉奔突,身上覆盖满了像盔甲一般的尖锐鳞片。 那些兽神人首的怪物,左手持方叉,右手握戟,兴奋地大笑,纵身几个翻滚就腾入了夜空。 “好了,今天的拍卖结束了,”青面男却没有直接宣布赌局开始,而是恭谨地移开屏障,把一个人请了出来,“今天有位大人回来了,大家见到她一定都很高兴。” 红衣女从阴影里走出,在众人的屏息凝视中,缓缓摘下面具。 下一秒,整个场面瞬间失控起来,所有人都热泪盈眶地立起来欢呼着。 “将军!” “九将军!” 红衣女子僵硬的刀疤面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示意所有人安静:“我来迟了!大家受苦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抹着泪感叹:“不苦!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将军回来就好!” 有孩子拽着老人的裤脚,好奇地追问:“爷爷,将军是谁啊?” 老者却甩开他,红着眼眶,几步跪倒在女子面前,郑重开口:“还望九将军带我们破开阵法,恢复原身。” “大家放心,我已经找到布阵的人了,”红衣女把他扶起来,淡淡道,“今夜还有一场大战,大家还是继续正事吧。” 落下这句话,红衣女子旋入一旁的矮门,带起的风把帘子掀得猎猎作响。 “你看着这所谓的赌局,我跟去看看。” 陈灯走了几步,又记起什么似的,转身把那本花名册塞给了江绪:“这个东西,你好好保管。” 陈灯悄无声息地跟上去,在二楼拐角处时,一柄银枪突然挑在了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看清楚她面具下的模样,红衣女皱了皱眉:“是你?” “九将军好不威风,”陈灯倚在木板上,冲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把你从地下挖出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挖出来,那北陵县还要再旱十年。” 陈灯眯了眯眼:“澹台渊人呢?” 九将军将银枪抵在她的喉咙上,冷声开口:“他拿了我的东西,难道还有放他离开的道理?” 她朝黑暗里扔下一句:“把人带去关着。” 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即使被关在狭窄的暗室中,澹台渊依旧是那副清风明月的模样,仿佛坐在自己的家里。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瞥了陈灯一眼,悠悠地笑道:“你来了?” 陈灯的眼皮抽搐一下,等那些无头人的气息彻底消失了,才将嘴里的麻木吐出来 “你故意被抓的?为什么?” “唔,”澹台渊颔首,“自然是觉得这暗室里,还蛮有意思的。” 陈灯望着眼前人良久,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蔓上来,仿佛之前那个为民请命的县长只是个空壳子,现在在她面前这个懒洋洋的人,才是他真正模样。 澹台渊好不躲避地对上她锐利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的东西呢?” 陈灯的嗓音里没什么多余的情感:“你说地上那张纸条?” “我现在懒得跟人打哑谜,册子给我吧。”他朝她伸出手,轻快地挑了挑眉。 陈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色冰冷:“你先告诉我,南淀戏院,是什么意思?” “哎,”澹台渊叹了口气,“我专门挑的这地方,好容易才就你我两人,都说了别打哑谜。” 见陈灯面上的警惕丝毫未消减,他叹了口气,脸上的漫不经心逐渐收敛了:“我在燕大教书的时候,一直对秦朝的一段秘史很好奇。” “巨鹿之战前,秦其实是赢了一场战役的,但很奇怪,所有正史里,都没有这段记载。” “我翻了各种野史,最荒谬的一种说法,是丞相李斯临死前,算到秦朝气数已尽,心有不甘,委托术士向地府借了鬼兵。” 第41章 破城 “鬼兵的将军姓九名幽,还有一个名字叫旱魃,”澹台渊把手里的那本《志怪集》往地上一扔,“就是逐鹿之战中,力挑几大魔神的那个女旱魃。”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那张无欲无求的脸上满是惬意,他笑眯眯地回过头,望着陈灯:“虽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平生没什么爱好,研究那些繁冗的历史,本来就是图找点乐子。” 陈灯打断他的兴致勃勃,面无表情地掀开眼皮:“所以,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爱好,你就把灵魂交给了那个人,构建了这样一个虚拟的玄幻世界?”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哂笑一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你就当我走火入魔,刚好被他们逮住机会了。” 陈灯嗤之以鼻:“我不管你怎么恢复自我意识的。但是,你可知道,每一个世界里,都有稽查队的人,一旦发现他们发现NPC有觉醒的迹象,你就完了。” “这不专门寻了个机会,只是告诉你了吗?”澹台渊听着楼下的动静,回头朝她粲然一笑,“在找到脱离这个世界的方法前,我还不至于暴露自己。” 所以说,他之前的那些行为,是为了维护“澹台渊”这个既定的NPC设定,也是顺着千篇一律的剧情在走,难怪那些稽查队的没有发现这么大的bug,相比之下,陈灯主动把自己暴露出来的行为,显得愚蠢多了。 澹台渊抬起头,潋滟的眸光中掩着冷意:“你呢,小姑娘,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陈灯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问反答:“你到底是谁?” “你居然忘了?你跟陈家大小姐一起来燕大时,我可没少招待你,”男人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释然了,“也是,这都多久的事了。” “蕴之呢?没跟你一道?” 陈灯终于确定眼前这个人地身份了,这人,就是陈蕴之当年的未婚夫,燕大历史系的教授,周渊。 然而她记忆中的周渊,向来是戴着斯斯文文的眼镜,一副古板无害的模样,任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有朝一日构建个鬼怪横行的世界,自己还在里边当名誉天下、被君王嫉恨而惨遭贬谪的“澹台公子”。 陈灯垂下眼眸,翻了翻那本《志怪集》:“她当年就逃出去了。” “那她倒是幸运,”澹台渊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在北陵城时没认出你来,要不是在那桃林中梦见了些往事,我可就要错过这么位旧友了,只可惜这破地方,也没酒请你喝。”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挺满意自己创造的这个世界的。我知道每一个剧情走向,那些外来人把这里当‘游戏’,我反倒能回去不着痕迹地捉弄他们,不是也挺有意思的的吗?” 陈灯默默看了他一眼。 你可知道,你眼下想捉弄的那位,是你前未婚妻的孙子? 她蹲在角落里,对着马灯的暗光重新绑好散开的广袖:“我有办法带你出去,你别为难他们。” 澹台渊,也就是周渊,无所谓地摊摊手,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那也好。” “对了,”陈灯忍不住提出自己困惑已久的事情,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名册的用处了吧?”陈灯站起身,把衣衫上影响行动的繁冗缀摆撕扯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你对那小子倒是情深意重的,也不怕人家嫌你大他近百岁。可惜啊,这点将册,只有我能用。” 陈灯用削铁如泥的匕首,斩断他身上的重重枷锁,面无表情地把刀刃往他脖子上压了压:“少废话,我帮他也是事出有因” 澹台渊随意地把那些桎梏扔开,抖抖素白长衫上的灰尘,对陈灯的解释恍若未闻:“走吧,去帮帮你那位‘小卷毛’。” 自己给江绪取的昵称不知何时居然被这家伙偷听去了,陈灯握匕首的手微僵,目光复杂地瞪着他。 莫名,觉得有些脸疼。 两人的背影从阴暗的地下室里消失后,一道倾长的人影缓缓从屋内的阴影里走出。 他盯着地上那一堆铁锁链,帽兜下冰冷僵硬的面孔慢慢变得森冷。 “啧,真是不听话。” ** 楼下的赌局已经结束了,江绪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成了最后的赢家。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上台去领所谓的“彩头”,就被那些眼红的NPC们重重围住了。 “大人,这家伙看起来古怪得很,我建议别把生魂给他。” “对啊!你什么人啊!面具摘下来!” “该不会是混进城中的敌军吧?” …… 有已经恢复兽形的NPC,往江绪面前一站,就跟座山似的堵住他的去路,它将血盆大口在江绪头顶缓缓张开,口中绿莹莹的涎水眼看就要滴到他身上了。 江绪猛地往旁边一躲,带出些微的风。 不知道是不是陈灯往他身上抹的东西时间长了,即将失效的缘故,那些躁动的“人群”纷纷循着他的踪迹,贪婪地呼吸起来。 “我怎么闻着,有股生魂的味道?” 陈灯脸色微变,险些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进人群里把江绪解救出来了,却见他从容不迫地往前迈了几步,跃到戏台子上。 江绪面具下的双眸缓缓扫过台下暴露野怪本性的众人,本来温和无害的气质陡变。 “诸位好歹还披着长人皮,就为了那么个生魂,不择手段地想置我于死地?”他没有摘面具,只是背着手,悠悠地开口,“赌局靠的是运气和智力,诸位两样东西都不如我,要真拼着蛮力,那我也只能认栽。” 陈灯站在二楼阶梯处,望着他的侧影,手臂紧绷,衣袖下的匕首早已被她换成了攻击的姿势。 澹台渊拍了拍她的肩膀,轻飘飘地笑道:“放心看着吧,你护着的这位,本事大得很,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要你说?”陈灯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挥开,神情里的警惕却依旧没有放松。 “不过,在下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诸位,”江绪文绉绉地问,“不知道,你们要了我的性命后,那生魂又要分给谁?” 人群中有人振臂高呼:“自然是给第二名。” 然而他的意见却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可。 江绪扫了圈齐齐沉默的人群,微微一笑:“与其这样,不如我把生魂均分给大家如何?” 听到自己也能分一杯羹,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兴奋地连连点头。 “这主意不错!” 就连那个看似精明的青面男也忍不住点点头。 见状,陈灯把匕首重新收回去,嘴角却是没忍住抽搐了一下。 她望向屏障后关着邱邱的笼子,忍不住为她默哀,亲耳听着这么多人把她当作食物,要一人分一块,也不知道这心理素质差的小姑娘有没有吓晕过去。 “狂妄小儿!”突然,一道红色的影子从二楼的勾栏上落下,稳稳地立在戏台子中央。 红衣女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戎装,一杆银枪挑在江绪面前,要不是他躲避的及时,早就被她掀翻到河里去了。 红衣女欺身上去,江绪虽然身形敏捷,还是没抵住,被她挑了面具,露出一张清隽得格格不入的脸。 “多年不打仗,你们的脑子是都锈掉了?”她用银枪抵着江绪的胸膛,回头锐利地扫射众人,沙哑的嗓音中满是愤怒,“就凭人家糊弄?” 那些被诱惑急红了眼的众人,纷纷醒悟过来,嗫嚅着垂下脑袋:“九……九将军,我们……” 女子冷声打断他们,朝身后的青面男头也不回道:“莫翳,自己下去领罪!” 有老人擦拭着眼泪,跪倒在她面前,唉声叹气道:“九将军,我们被下了诅咒,只有人形而再难恢复到兽形。白日里要幸苦耕作,日落后还要以凡身□□抵御屠戮。”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被兵器穿膛破肚的滋味,谁不渴望恢复以往的力量啊!” 少数几个恢复了兽身的鬼兵,也纷纷护着青面男:“要不是莫翳小将军千方百计地搜罗了各种古籍,寻得了回魂草的种植方法,我们连这唯一恢复兽身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永远等着单方面被戮杀!” 一个持阔斧的牛头怪恨恨地砍了一刀虚空,怒吼道:“要是找到了当初那个布置阵法,折磨我们的歹人,我不把他剁成肉酱决不甘心!” “哦?”澹台渊突然冷笑一声,从木楼上缓步下来,“那你们当初,单方面屠杀梁安百姓时,可曾想过有如今这一日?” 他的身形一显露出来,就被无头人团团包围住了。 澹台渊被刀架在脖子上,周身的气度却丝毫未损,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当初布下这阵法,乃是顺应天意,是想要你们在日夜煎熬中体悟梁安无辜百姓的不易,为自己赎罪。” “不过,看来效益甚微,”他冷笑一声,朗润的面庞上满是不屑,“几百年也没认识到自己罪孽深重,毫无忏悔之心。鬼怪就是鬼怪,贪欲至上,永远也变不成人!” “澹台渊!”戏台子上的九幽将军忍无可忍地冲过来,掐住他的脖子。 她的眼底堆积着层层寒意,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果然是你!” 良久,在澹台渊恍惚的目光中,她放下手臂,漠然地转过身,望向平静的河面:“我是将军,屠城的命令是我下的。要赎罪,也是我一个人赎。” 正在此时,风平浪静的水面突然像被烧开了似的,急剧地沸腾起来,一道猩红的裂缝在河底撕开,迸溅出灼热的岩浆,迅速把河水烤干。 就在河面开始冒白烟的同一时刻,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从城门外传进来,以摧枯拉朽之势不断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 “快逃!要破城了!快!” 画舫上的人显然是无数次经历过了这样的场景,惊慌失措地往岸边逃窜,有慌不择路的,没能一步飞跃上岸,纵身就跳进了水里,被滚烫的河水烧得凄厉尖叫。 画舫的帘子已经被火星燎到,开始燃烧起来。 青面人咬咬牙,跪在九幽面前:“九将军,要破城了,快离开吧!” “这场面,何其相似……”披着一身战甲的女人凝视着众生惶恐不安的面孔,喃喃自语。 第42章 鬼兵 陈灯瞥了眼身旁的澹台渊,见他久久凝望着那位九将军失神的模样,挑挑眉:“怎么,你还入戏挺深的?” 澹台渊轻笑一声,摇摇头,从江绪手中拿过那点将册,走到女NPC面前。 “我可以破阵,也可以救这些鬼兵。” “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远处的城门已经起了火光,城门轰然倒塌,从天而降的金戈铁马,犹如一把锋利的惩戒之剑,势如破竹地踏平“梁安城”,撕扯开火树银花的繁盛假象。 而她的“士兵们”,却一个个抖若筛糠,被迸溅的火星追得四处逃窜。 那支传说中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鬼军,早已经随着大秦的土崩瓦解,一起湮没在了塞上烽烟里。 或者更早的时候,在她打败蚩尤手下的几大魔将,却被主公以神智全失,遁入鬼道,迫害苍生的罪名,诛杀于千军万马之前时,这支为天地三界所不容的军队,就早该不存在了。 澹台渊把那本点将册放进她手心里,轻声叹息:“你花了上千年的时间,四处搜罗神魔的怨魂,组建了这样一支军队,不就是为了帮扶天下苍生,以洗清自己身上的污名吗?” “你也当过前秦的将领,大概也知道,如今的天下四分五裂,饿殍千里,唯有东晋主持大局,才是众望所归。” “好,我答应你。” 九幽将军站在熊熊燃烧的画舫上,闭了闭眼,脑海里不断闪现着一张张浴血的人脸,和滚落在黄沙里的点点腥红。 那些血,有上古时的,有几百年前的,最清晰的,是旧郡战役中,她为前秦将领,被东晋设计挑下马时,所溅到的。 她接过点将册,低声喃喃一句“但愿这次的选择不会再是错的”,便纵身跳到船顶。 热风把她的战袍吹得猎猎作响,陈灯第一次发现到那沙哑低沉的声音,终究能迸发出多大的力量。 “众将听令!” 随着这一掷地有声的四个字落下,一道冲天的红光从她背后射出,扶摇而上,直直地把夜幕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现点兵三千,即刻启程,飞廉,后卿,伯翼……” 每喊一个名字,那本小小的点将册就流溢出一道冲天金光,与此同时,本来还挣扎在刀剑之下的一具具孱弱凡躯,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洪荒力量,身形胀大数十倍,手持各式奇形怪状的武器,纠结的肌肉上覆满坚硬如铠甲的鳞片。 九幽收起那本点将册,怒吼一声,不起眼的青铜匕首在她的手中瞬间伸长,变成一把沉甸甸的巨剑,她把手里的银枪抛给澹台渊,提着巨剑,率先冲入了岸上的军阵里。 其他恢复原形的鬼兵纷纷跳上岸,挥戈扬刀,顷刻间扭转了战局。 船马上就要烧成一段焦木了,陈灯却迟迟没有找到关押邱邱的那个青铜笼子,她正准备钻入船舱,就被江绪拉住了。 “别找了,靳越把她救走了。” 三个人逃脱了画舫,陈灯正准备去寻那两个失踪人口,却被江绪扯住了衣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灯愣了愣:“澹台渊要找的军队,就是这支‘鬼兵’。接下来,你们只要跟着他,攻打下前秦就可以了。” 红光中,江绪的侧脸格外沉静:“我不是问这个。” “这个NPC你是不是认识?又背着我在谋划些什么?” 四周都是人,她不敢保证这些看似不打眼的NPC里有没有稽查队的,陈灯面不改色地摇摇头:“没有。” “真没有?” 陈灯斩钉截铁:“真没有!” 说罢,她左顾右盼:“靳越和邱邱人呢?” 江绪定定地看她一眼,眼底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他神情淡漠地转移开话题:“我了解的历史上,东晋赢了前秦后,立了没几年也就亡了吧?跟当初的大秦又有什么区别?” 前边的澹台渊闻言,突然回过头,恍惚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回答江绪的话:“对,是没有区别。” 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苍生还是要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注定又要失望了。” 陈灯想起了密室中他漫不经心说的那些话。 他口口声声说,只把自己建立的这个世界当成游戏,然而,未必就真的活得有那么清醒吧? 游戏剧情里的澹台渊,是前世替天行道,封印了鬼兵的无情道士,也是后来布阵把前秦女将军挑下马的东晋军师。 如今他还要亲自解开自己布下的阵,借女将军的兵,收复国土。 这重重身份套在他身上,即使是假的,扮演久了,也就当成真的了。 这一愣神的功夫,江绪已经走得很远了,陈灯察觉到他似乎情绪有些不太对劲,几步跟过去,拽住他的衣袖。 “你怎么了?” 江绪瞥了眼少女困惑的盈盈双眸,俯身捡起地上的一只尚完好的花灯,递到她手心里:“拿好。” “游戏里的东西带不出去的,况且我那里一堆的灯……” “拿着!”江绪打断了她的话,见她皱眉盯着自己,声音不由自主地低缓了下去,“刚刚买的那个,找你的时候挤坏了。” “我是长辈,怎么跟对付小孩子似的。”陈灯嘟囔了一句,到底还是接过了那盏花灯。 他的目光微凝,被“长辈”两字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在她脑袋上搓揉一把:“我可没有这么个事事瞒着别人,自以为天塌下来一个人就扛得住的长辈!” 陈灯沉默地推开他。 江绪背过身,想起刚刚在拥挤的画舫上,靳越挤到他身旁,轻飘飘地丢下的那几句话。 他说:“跟着你的那个小丫头,好像在跟NPC谋算着要毁掉这个世界?你说可笑不可笑。” 那一瞬间,江绪突然觉得五脏六腑都揪了起来,然而他却连个为她打掩护的借口都找不到。 他毕竟进入游戏的世界太短了,而陈灯又什么都瞒着他,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在这些世界里穿梭自如,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出每一个游戏世界里的NPC,也不知道她避而不谈的那个“主神”到底是谁。 更不知道,她怎么才不会装傻,继续把他当成晚辈! 一想到这一点,江绪就觉得自己气得有些肝疼。 “小卷毛!”陈灯突然从后边喊了他一声。 “好不好看?”她拎起手里的灯,冲他咧了咧嘴角,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那盏本来已经熄灭的花灯,不知道被她用了什么手法,又重新亮了起来,映出上边精巧的仕女图。 火红的光影镌刻出她迤逦的眉眼,有滴蜡泪沿着灯的边缘沥下,轻轻地落到了江绪的心上。 烫得他微微一疼,也让那些烦躁的情绪通通灰飞烟灭了。 一时间,鬼怪的嘶吼和兵刃相接的碰撞声通通消失了,他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自己乱了节奏的心跳声。 ** 一缕金辉刺破了子夜,就在夜幕与晨曦开始转换的时候,突然,耀眼的红光如排空热浪,充斥着整个空间。 眼前的一切开始消失殆尽,天地飞速旋转起来,桃花源的万亩良田与“梁安城”的繁华夜市交相变换,江绪紧紧拉着陈灯的手,终于,红光散尽,他们连同那些鬼兵一起,站在了北陵城外的荒原上。 突然重见天日的鬼兵们如脱了缰的野马,只怔愣了片刻,纷纷欢呼着乱窜,恨不得要崩上天吼几嗓子。 怕他们吓到城里的百姓,九幽将军只吩咐他们在荒原上就地扎营,自己重新戴上面具,朝澹台渊走去。 “我是答应了你帮扶东晋,但也不希望我的人受到苍生的非议。” 澹台渊自然给了相应的安抚,提议他们一行人先进城,安排好了,再迎他们进来。 然而当一行人走近被阴翳笼罩的北陵县,一股压抑的气息却铺天盖地地朝他们涌来。 越走近,就越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人的心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他们走到了紧闭的城门下,望见城墙上还未沥干的新鲜血痕。 浓重的血腥味随着风萦绕在几人周围,澹台渊仔细辨识了下,神色一凝:“出事了!” 第43章 逮捕 澹台渊身前的护卫们见状,纷纷拔剑,却见那城楼上的络腮胡男子大手一挥,骨瘦如柴的北陵百姓,被绑着手攒成一串,一个接一个地押到了瞭望台的最前方,形成一堵人墙。 “哈哈哈!城中百姓已全部被我俘虏,你还不快束手就擒!” “回去找九将军,”澹台渊叮嘱了手下一句,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眼底却已经彻底冷了下去,“以百姓性命相逼,自己却躲在城中如畏头畏尾的灰鼠,许久不见,你前秦倒是愈发下作了!” “少废话,邻着的几座郡县都已归我前秦所有,你以为自己还等得到救兵来?”络腮胡冷笑一声,不知道向旁边的士兵说了句什么,他转身就从被束缚的百姓里提溜出了一个小不点儿。 陈灯面色微滞,认出那是阿城。 “先生救我!”阿城在络腮胡将领的手中挣扎着,惊恐得瑟瑟发抖。 络腮胡得意一笑,把孩子往前拎了一些,吊在半空中:“听说这孩子跟你关系匪浅?你胆敢再动一下,我就把他从城楼上扔下去。” “仙女姐姐!阿城不想死……呜呜呜……”阿城弹着双腿,不断往回缩。 澹台渊微微眯起眼睛:“好,我不动,你要什么?” “归顺我前秦,说出那支藏兵的下落!”络腮胡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知怎么晓得了澹台渊被贬至连年干旱的北陵县的真正原由。 一旁的陈灯闻言,突然笑出了声,她把远远跑回来,冲自己挤眉弄眼的小人偶接住,抬起头,望向城楼上:“这不,你要找的那支藏兵来了。” 话语刚落,一道短促的哨声响起,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数十只蛊鹰从天而降,张开近一米长的双翅,直直地朝那将领的脸色啄去。 在顷刻间撕扯下来他的一块皮肉后,哨声突然停止了。 蛊鹰不再攻击人,而是久久盘旋在城楼上空,引吭长啸,似乎是在犹豫挑哪一个人先下手。 络腮胡捂着脸,气得大叫:“一群废物,还不把这东西给我逮住!” 一时间,那些守卫躲的躲,追的追,乱成了一锅粥。 “呲呲”,巨剑从黄土上拖曳而过,发出的摩擦声从他们身后传出,随之而至的,是震得地动山摇的步伐声。 黑压压的鬼兵停在几米外的位置,而楼上的闹剧也终于停止了。 络腮胡望着那些周身披黑,高耸如小山的鬼兵,惊吓得失去了言语,一双牛瞳几欲睁裂:“澹……澹台小儿,你这疯了!” 为首的九幽突然从马上纵身跃起,拔高数丈,巨剑在空中破风划过,再重新落地时,嚣张的络腮胡已经身首分离,直直地从城楼上坠了下去,溅出好大一滩血。 九幽拔下城楼上的前秦军旗,把滚着血珠子的巨剑插入其中,那饥渴难耐的巨剑沾了血腥,流溢出奇异的红光。 她遥遥地与澹台渊对视了一眼,将吓傻了的阿城抱在怀里,转身就准备下城楼。 突然不知道谁气得头,本来还吓得腿软的百姓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唯恐不及地朝她磕头拜谢。 “上天保佑!谢谢将军!” “这一定是上天怜我北陵,特意降下的天兵天将!” “谢谢将军!” …… 九幽将军愣了一下,肃着一张脸,跳下了城楼,将阿城交到了澹台渊的怀里。 “诺,你的孩子。” 向来面不改色的最完美NPC的面部一点点龟裂了。 “谁说这是我的孩子了?!” ** 以北陵为起点,九幽带着她以一抵千的鬼兵,迅速收回了东晋在边界处失去的城郭,并与援军汇合,直插前秦腹地。 这个游戏,也逐渐步入了尾声。 在成功占领前秦最后一座要塞的庆功宴结束后,澹台渊甩开众人,找上陈灯,打算问她逃脱游戏的事情。 陈灯转身把那盏马灯拿给了他。 “为了把人的灵魂和肉身分离开,那个人从古籍中找到了邪术,炼制了一种鬼火。他本来是可以瞒天过海,把所有步入南淀戏院的人都变成活死人的。” 陈灯勾了勾嘲讽的嘴角:“可惜被我和陈蕴之发现了,坏了他的计划。” “这种鬼火极易失效,稍微遇热蒸发,遇冷则变成液体。所以用它提取出魂魄后,必须密封保存……”在澹台渊越来越古怪的面色中,陈灯解释不下去了,“总之,我这个灯,是特制的,只有在这里边,鬼火才不会熄灭。” 澹台渊点点头:“所以?” “所以,你既然有了自主意识,知道这一切都是虚拟的,那在每场游戏结束,下一次开启之前的那一瞬间,都会有片刻从其中脱离出来吧?” “那时,我会帮你。” 陈灯说得隐晦,但他还是立刻听懂了。 “我知道了。”澹台渊眸光里没有能解脱的兴奋,也不见愁绪,只是颔首微笑,转身离开。 然而他才掀开营篷的帘子,就看见外边站立着,不知道听了多久的江绪。 澹台渊周身气势陡变,拔剑抵在他脖子上,身后却传来了陈灯懒洋洋的声音。 “没事,你让他进来吧。” 江绪把一碗热汤重重地搁在陈灯面前的案几上,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刚走了几步,就被人扯住了衣袖。 陈灯把他的一截衣袖拽在手心里,冷清的眉眼难得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生气了?” “放开。”江绪的声调毫无波澜,但陈灯知道,以他那么温煦的性子,这般语气,一定是气得不轻了。 “我不是瞒着你,而是担心……”她话音未落,突然,“撕拉”一声清响,江绪的那截袖口齐着她的掌心断开,没了桎梏,他毫不犹豫地掀开了帷帐走了出去。 陈灯瞪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头堵了一团不明物,不上不下的,烦人得厉害。 她转折被扭到的手腕,轻哼:“臭小子,用那么大力气,不知道中国有个成语叫‘割袍断义’吗?” 陈灯本来是把那碗热气腾腾的汤推远了的,然而那味道不知道是用什么调的,氤氲的雾气诱人得有些厉害。 打着不能浪费食材的旗子,她干脆端起来一饮而尽,刚放下空碗,一个小脑袋却从外边探进头来。 “仙女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害得我好找。”阿城笑嘻嘻地蹦上她的膝头。 陈灯塞给他一颗自己珍藏的奶糖,给自己也喂了一颗:“唔,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我碰到小江叔叔啦,他好像有点生气,我叫他他还黑了脸,”阿城苦恼地挠挠头,笑嘻嘻道,“不过,他还是告诉我你在哪了。” “仙女姐姐”跟“小江叔叔”这两个称呼的差别明显有点大,陈灯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揉揉阿城的脑袋:“对,小江叔叔最闷了。” 阿城吃下一颗糖,才记起正事来:“对啦,是阿娘让我来找你的,灶前只有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能帮帮她吗?” 叫她?陈灯的眉间闪过一丝深幽,在阿城可怜巴巴的眼神里,还是摸起匕首,朝后厨的位置去了。 走到灶前,果然只有阿城的娘一个人在生火烧水,陈灯仔细分辨了一下,没有听到其他人存在的动静,才不动声色地朝她走过去。 “阿城娘,怎么找了我?” “哦,我找了一圈,好像就陈姑娘你空着,”阿城娘不好意思地把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姑娘能帮我生个火吗?” 陈灯本来就僵硬的笑容更加僵硬了,但她瞥了眼身旁的小阿城,还是心软了一下,朝火炉前走去。 “怎么一股药味?” “你不知道吗?”阿城娘讶然地看她一眼,“刚刚有刺客闯入,江大人受重伤昏迷过去了,这是替他煎的药。” “重伤?”陈灯的脑子空了一下。 她扔开手里的柴棍,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马上再过来。” 然而她才刚走到门前,脚下却突然一软,直直地栽了下去。 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隐隐约约听见刚刚还乐呵呵的阿城娘用机械的冰冷声朝谁说道:“抓住人了。” 似乎还有一道音色难辨的男声回了她一个简洁的“好”字。 ** “稽查队惩治违规者中,注意避让!”一行面无表情的灰袍人,拖着浑身是血的人,从众玩家自动让出的道路中穿过。 “那不是灯姐吗?”熙熙攘攘的围观者中,齐胖子望着被一行灰袍人压制着往前拖的陈灯,惊呼出声,在寂静的氛围里格外引人注目。 “闭嘴,声音小点。”杜十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少女戴着沉重的枷锁,浑身是血,一头黑发遮住了脸,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然而江绪还是一眼分辨出来,那确实是从庆功宴上,莫名其妙提前消失的陈灯。 陈灯被他们像拖死尸一般带着往前走,沿途留下一路的刺目的血。 路过江绪面前时,她额前的碎发突然被风吹开了些,微微抬眸。他看清楚了,陈灯是对自己做了个口型。 她说:“放心,没事。” 江绪双目腥红,攥成的拳头上青筋凸起,但他终究只是闭了闭眼,不去看面前触目惊心的血迹,只用泛白的指尖紧紧捏住手里的马灯。 齐胖子一瘸一拐地到了他面前,小声开口:“小江兄弟,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灯姐不会也被扔进火塔里去吧。” 江绪掀开眼皮看他一眼,险些把手里的灯罩捏碎。 “再等等。” 第44章 逃脱 齐胖子正准备问他要等什么,就看见靳越挤过人群,到了他们跟前。 靳越拍了拍江绪僵硬的肩膀,给出一个好消息:“放心,我去问清楚稽查队的惩戒规则了,陈灯拒绝承认他们的指控,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稽查队的人不会贸然行动的。” 江绪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神色不明地望了他一眼,哑声开口:“人关在哪里的?” 靳越的嗓音依旧冰冷得没什么感情:“这个就不知道了。” ** 陈灯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四肢被沉重的枷锁束缚着,整个漆黑的房间里一片死寂,就只听得见“滴答滴答”的水声。 那是血顺着镣铐滴落,砸到地板上的声音。 她身体异于常人,虽然被他们打得皮开肉绽,但不过短短半日的时间,其实就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但是这些家伙当然不会由着她好过,隔段时间要进来一次,重新在她的伤口处划一刀放血,陈灯第一次有了失血过多虚弱感。 因为被江绪受伤的消息扰乱了心智,她居然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没有发现阿城娘这个NPC,是稽查队的人,真的太大意了。 “大人,她死活不开口,现在晕过去了。”外边的看守恭敬地对谁说了一句。 “嗯。”声色难辨的男音低声道。 陈灯面上一凛,意识到这就是她昏迷前,最后听到的那道声音。 紧接着,在清脆的“滴滴”声后,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到了她面前。 陈灯屏住呼吸,仔细分辨来人的身份。 突然,她的手背传来了钻心的痛。 “啧,真是可怜。”来人用皮靴踩住她的手背,狠狠在地上碾了碾。 因为手腕被锁着,动弹不得,陈灯虽然痛得想骂人,却不得不生受着,被那只皮靴从手背碾到胸膛。 “我该怎么惩罚你好呢?”低沉的男音听着多情,实则冷漠,“你可真是会给我找事做。” 这一次,陈灯终于听清楚了那道熟悉的男声,她的心脏往下沉了沉,睁开昏沉的眼睛:“靳越?” 靳越没有搭理她,收回踩在她心口上的脚,往身后看了一眼:“这不就醒了?” “继续审,如果还不开口,”他顿了顿,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把那个卷毛也抓过来。” 陈灯面上陡变,声音冷如冰刃:“你敢!” 黑暗里,靳越俯下身,把冰冷的刀子抵着她的脖颈比划了几下,轻声道:“身为NPC却妄图毁灭游戏秩序,帮助玩家作弊,小阿灯,你说该不该罚?” 陈灯缄默不言,只是冷笑了一声。 “啧,”他重新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把刀刃上沾染的血丝擦干净,“真倔。” “我没什么耐心,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老实招了,说不定还留你一命,送你回你的世界。” 陈灯扯了扯嘴角:“那我宁愿死。” “你不是很清楚吗?”靳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冰冷的面孔上居然裂开一丝笑意,但很快又变得更加冷酷无情,“你死不了的。” 陈灯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她竭力抑制住紊乱的呼吸,警惕地瞪着靳越那张脸:“你到底是谁!” 回应她的是男人离开的脚步声和指纹锁冰冷的“滴滴”声。 男人一走,陈灯重新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沉重的脑海中却不断闪过江绪的脸。 她在心底祈祷,这家伙可别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陈灯,陈灯。”不知道过了多久,细微的女声在她耳畔响起,陈灯被推搡着从无意识状态醒过来。 “是我,你还能走吗?”邱邱见她醒过来,面色一喜。 紧接着,只听“咔擦”一声,杜十三打开了她身上的最后一个枷锁,把自制的□□收回去,皱了皱眉:“动作快点,江一他们拖不了多久了。” 邱邱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套男式服装和假发,递给陈灯:“你快换上吧。” 陈灯拿着衣物,望着面前的两个人,心底划过一丝异样的复杂,她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大胆来救自己。 等她迅速乔装打扮好,邱邱拿生物膜在指纹锁上刷了一下,大门才缓缓拉开缝隙,三人就迅速窜出地牢。 在穿过了重重防护门以后,杜十三带着他们进去黑黢黢的地下通道,三人悄无声息地躲避开几波守卫,顺着排气用的管道钻了出去。 眼看就要重见天日了,陈灯却突然拉住他们,面色凝重道:“不太对,一路过来只有这么点守卫。” 邱邱闻言,笑着抿了抿唇,只是终究笑容不达眼底:“外边在闹事,他们都出去了。” 陈灯的双眼愈发冰冷,能把靳越和稽查队引开,这得多大的事。 “很多人早就对游戏的奖惩机制有意见了,江一抓住这一点稍微煽动了一下,他们就闹开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杜十三开口道,“放心吧,他是真的厉害,做得隐蔽,现在外边乱糟糟的一片,短时间会没事的。” “你们怎么会来救我?” 特别是,明显对她有愤懑的邱邱。 “我知道靳越是故意接近我的,是我太蠢了,”邱邱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也趁机拿到了他的指纹和钥匙,也不算亏。” “对了,灯姐姐,你的匕首,”邱邱拿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递还给她,垂着头低声道,“谢谢。” 陈灯瞥了眼,按住她的手,把匕首推回她怀里:“以后万一还用得到,收着吧。” 为了分散目标,三人在步入方舟广场前就分离开了,商定在任务接领大厅汇合。 杜十三说外边乱,真的不是假话。 到处都是嘶吼和硝烟,玩家组成的□□队伍在整个方舟广场上□□着,提出整齐的抗议声,也不知道江绪用了什么方法,让稽查队的人居然投鼠忌器,没有即时进行压制。 玩家们见他们团结起来居然真的有效果,愈发激进,有胆大的,拿出珍藏的武器,直接朝那些灰袍人进攻。稽查队的虽然厉害,被几十个玩家围攻着,也不得不左闪右避。 陈灯一身男装,长发被挽进宽大的帽子里,才避开争端,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正当她悄无声息地穿越人群,眼看就要到达那座人山人海的建筑前时,一只温暖的手却突然从人群中伸出来,把她拽了过去。 陈灯险些跌进来人的怀里,仰起头,看清楚江绪帽檐下那张熟悉的脸庞时,没由的扯了扯嘴角:“小卷毛。” 江绪紧紧箍住她,把陈灯身上的伤口都挤压得发疼,但她没有理会那些疼痛,只是窝在这宽广的怀抱里,缓缓喟叹一句。 直到他发现陈灯脸色比往日更外惨白,才猛地回过神:“你受伤了?” “唔,一点点。”陈灯做在他怀里蹭了蹭,慢慢抬起头,满脸严肃,欲言又止。 以为她又要跟自己划分开距离的江绪笑容微僵:“别又说什么为我好的话。” “不是,”陈灯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谢谢你啊…还有,对不起。” 江绪紧绷的双臂终于松懈了,他轻哼一声,刚要说话,就望见齐胖子隔着人群着急地自己挥手。 “江一!快跑!” 下一秒,一阵掌风突然从江绪背后袭来,直取江绪的要害。 还好陈灯反应即时,伸手接住了那刁钻的一掌,让江绪险险地避开了后续攻击。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陈灯吐出一口污血,在空气中喷洒开,慢慢浸湿他的肩膀。 她的嗓音依然冷静,在江绪开口前安抚他:“我没事,快走。” 江绪抿着唇,反手给了身后的人一枪,没有再往后边看,抱着陈灯迅速穿过乱糟糟地人群,朝任务大厅冲去。 本来人满为患的任务大厅内空荡荡的,密密麻麻的待接领任务不断从光屏上滚过,接待的NPC见他们冲过来,立刻做出攻击的姿势。 ‘站住!’ 江绪不动声色地收起枪,面带无害的微笑,朝AI服务台前移去:“我跟我朋友一起来接人物的。” 这么乱的情况下,还有人主动接任务,那个NPC不由得狐疑地扫了一眼他怀里捂得严严实实地陈灯。 “他有点不舒服,被□□者冲击到了,所以我们才想快点离开这里。”江绪无奈地解释到,终于站到了任务台前。 他戴着复古的帽子,脸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金属眼镜,跟通缉令上那个身着作战服,眉目犀利的男人完全两种风格,NPC一时间只是狐疑地盯着他漫不经心筛选任务的动作,没有拦下他。 江绪看似从容不迫,手心里已经腾起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终于,他翻到了“单人任务”那一栏,点了“接领”按钮。 毫无感情的机械声立刻充斥着整个大厅:“正在载入‘孤岛惊魂’游戏。任务类型:悬疑类任务时间:一周任务难度:困难……” 眼看进度条加载到了百分之九十,他身后的NPC却突然表情一变。 “等等!”NPC慢慢举起枪,“你为什么接一个单人任务?” 江绪正准备开枪,趴在他肩上的陈灯就已经抬起头,露出帽檐下冷冽的双眼,她扔出手中的匕首,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NPC钉在了墙上。 “滴滴!”警报声骤然拉响,任务大厅的门重新缓缓拉开,靳越一身灰黑长袍,面无表情地踏入大厅内。 他单手领着血淋淋的齐胖子,举起枪对准陈灯与江绪:“取消任务,不然这个人必死。” “江一,别听他的!”齐胖子吐出口中的血,往前一挣,朝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枪口撞了撞,“开枪啊!你有本事直接开啊!” “咔擦。”在扳机扣动的声响中,齐胖子浑身一抖,默默闭上嘴。 靳越冷笑一声,掐着齐胖子的脖子,一步步朝两人走过来:“我数三声,陈灯你想好了。” 江绪的手顿了顿,到底还是按了取消加载按钮。 谁都没想到,当靳越站在离两人三步之遥的位置时,刚刚还畏畏缩缩的齐胖子突然抬起头,朝陈灯呲了呲牙。 “灯姐,我知道在末世那个世界里,是你救了我,”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孤家寡人一个人,要不是你,哪里是瘸一条腿这么简单。” 陈灯模糊的意识猛地清晰,她的心跳骤然提速,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胖子,你别!” 齐胖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睁开靳越的手,往地上一躺,死死抱住他的腿,朝江绪拼命示意:“快走!” 靳越的脸色一沉,他一脚踹在齐胖子身上,殊料齐胖子虽然咳出了血,却依旧没有放开他的双腿。 他举起枪对准齐胖子的脑袋,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以为,他们进入了游戏世界,系统会没有记录吗?” 齐胖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挑衅地朝靳越眯了眯眼:“不试试怎么知道?” 正在此时,AI服务机器像是突然出了故障,整个屏幕变成白花花的雪花点,在“滋滋”的电音里,屏幕疯狂地闪烁着,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任务进度条,顷刻间就加载到了百分之百。 屏幕重新暗下去时,大厅中的两个人已经成了两道残影,消失在了紊乱的空间里。 陈灯的最后意识里,是任务大厅里响起的巨大爆炸声,和齐胖子那句满足的叹息。 “小阿灯,我女儿要是活着,估计也跟你一般大了吧。” (第三卷完) 第四卷 死亡公馆 第45章 死亡公馆(捉虫) 皑皑白雪积满了整个山谷,将所有活物全部囊括其中,入眼没有丝毫的人烟,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江绪背着陈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上的积雪,在飓风暴雪中艰难辨认着方向。 背上的人已经彻底失去正常体温了,要不是时不时还有虚弱的呼吸声扑在他的后颈处,江绪简直要怀疑自己背的是不是块没什么重量的寒冰。 好在,这到底是个游戏世界,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在这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终于从乏味的白色中,望见了一丝红光。 那是一座复古的公馆,里边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开灯,而那从玻璃窗前映出的红光,看起来更像是跳跃的火舌。 江绪加快了脚步,就在他步入那座阴森森的公馆的那一刻,暴风雪突然骤停了,四周陷入了不寒而栗的死寂,只有他的脚踩在庭院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他站到屋檐下,放下陈灯,替她抖落身上的积雪,正准备把她揽到怀里回回暖,就被推开了。 陈灯的面部被冻得僵硬,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声音已经不复之前那般虚弱无力了。 “我没事。” 江绪松了口气,给她整理了一下假发,把帽檐压低了些遮住脸,才转身去敲公馆那扇古朴的大门。 孰料一直敲了近半刻,都没有收到丝毫的回应,仿佛屋里根本就没有人似的。然而从窗外望过去,那半遮掩的落地帘后,壁炉里的火,分明烧得正旺。 趁男人敲门的功夫,陈灯缓缓打量了一圈整体弥漫着阴郁气息的公馆,建筑一共有三层,顶层是个仿罗马建筑的钟楼设计,庭院里的穿廊却采用了木板铺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而那些分布在院落里的夸张灯座,更是极其现代化。 她的视线慢慢落在门前那堆被积雪打压的干枯残花上,伸手随意翻动了一下,扯出一张灰扑扑的木牌。 然而看清楚木牌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蝌蚪字”时,陈灯的脸慢慢僵硬了。 欺负她看不懂西洋文是不是? 她吸了口冷气,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将木牌递到江绪手里,“你看这个。” 江绪瞥她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勾了勾,在她面无表情的眼神里,他轻咳一声,擦干净上边的灰尘,露出木牌上印刻的“Party Villa”两个单词,只不过,这几个字被一个巨大的红叉给划掉了,重新批注了一个鲜血淋漓的“Death”。 他又将木牌翻到了陈灯擦干净的那一面,手一顿。 这一面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行行沥血的英语单词—— “任务名称:死亡公馆 任务类别:悬疑推理类 任务时间:四天 任务目标:找到真凶 限定人数:1人 难度等级:危险。” 他放下木牌,对上陈灯沉静的双眸,沉吟片刻,轻声开口:“这不是我之前勾选的那个游戏。” 系统大概真的出问题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把他们送到了这样一个杀人游戏里。 陈灯脸色微变:“那齐胖子他……” “叮铃铃——”话音未落,穿廊上挂着的那串风清脆欢快地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冷风,卷携着雪粒袭面而来,下一秒,他们面前紧锁的铜制大门,突然发出生锈齿轮相互摩擦般的刺耳噪音,“咯吱咯吱”地自动打开了。 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壁炉里跳跃的火焰,发出朦胧的光芒。 他们的正前方,对着门的方向是一座巨大的女神像,眉目凛然,栩栩如生,只不过被火光映红了半边脸,显得有几分诡异。 江绪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电灯开关,只好再次敲了敲门,尝试着询问道:“有人吗?” 没人搭理他,只有穿堂风从神像前的长形餐桌前呼啸而过,把桌上的新鲜花束吹翻在地。破碎的花瓣一直顺着风,朝着壁炉的方向去了。 那里有一扇没有关严实的窗户,渗了风进来,把雪白的纱帘吹得高高扬起。轻纱后,火光隐隐勾勒出一个佝偻的黑影,和微弱的蓝光。 陈灯正要一步跃过去看个究竟,就被江绪抓住了手腕,他温声开口:“是山庄的主人吗?我们在山里迷茫了路,能打扰一晚吗?” 那个背对着他们的黑影还没有动,“啪”地一声,沉重的大门骤然自动合上。 装神弄鬼。 陈灯扯了扯嘴角,碍于江绪的桎梏,和自己现在的“少年”扮相,到底没有贸然冲过去。 “烦死了,”那个“佝偻”的黑影终于站了起来,居然是个冷冽的少年音,“躲到这里都不得消停一下。” 他重重地合上露出缝隙的窗户,坐回壁炉前的小沙发上,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猛地合上,才面色不善地掀开眼皮,望向陈灯和江绪。 少年似乎丝毫不介意他们的古怪扮相,只是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你们也是来参加这个无聊的party的?” 这是个单人游戏,从现在开始,他们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NPC——也就是说,都有可能是稽查者。江绪不得不紧绷着神经,防止自己露出什么纰漏来。 他将手搭在陈灯肩上,状似不经意地开口:“Party?” 少年看出江绪面上的困惑,扫了眼黑漆漆的屋子里,冷着脸言简意赅地解释到:“风雪太大,大概压断了电线,整个屋子里的电路系统都瘫痪了。” “只有你一个人?”江绪身旁的陈灯突然哑着嗓子开口。 少年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不耐烦地朝楼上抬了抬下巴:“其他人都在楼上玩游戏,吵。” 正在此时,一个皮肤白皙的男生突然从二楼楼梯上探出头,冲少年笑眯眯道:“阿禹,玩扑克吗?” 叫“阿禹”的冷面少年还没有开口,那个皮肤白皙的男生突然顿了顿,视线转到了陈灯和江绪身上。 “咦?”他挠了挠头,冲他们笑着打招呼,“你们也是来参加聚会的吗?” 江绪还没来得及回答,大门突然“咯吱”一声,再度被人推开了,门外站着一对情侣,正在把身上的雪簌簌抖落。 见到屋里的情况,他们明显愣了一下。 那个妆容精致的卷发女生紧紧攥着她男朋友的手,迟疑地开口:“这里是‘推理联盟’的聚会吗?” “对,等你们好久了,”二楼的男生弯了弯眼眸,冲他们挥手,“我叫林辰。” 冷面少年抿着唇,也朝来人轻微颔首:“路禹。” 卷发女试探地望了江绪和陈灯一眼,见他们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先自我介绍:“你们叫我冉冉就好。” 说罢,她扯了扯自己男朋友的袖子。 相比于女生的精致,她的男朋友看上去就有些平平无奇了。倒不是长得丑,只是过于腼腆了,气质也没什么记忆点,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就这么红了脸。 “那个,你们叫我阿良就行。” “七个人,到齐了,”路禹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冷眼望向屋子中央的陈灯与江绪,“你们呢?来干什么的?” 一时间成为了众矢之的的江绪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解释过了,我们在山上迷了路,这么大暴风雪,也不敢冒险下山。” 顿了顿,他抬起头望向面前的这一众NPC,为难道:“不知道,能不能借宿一晚呢?”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死寂,所有NPC脸上都露出古怪又抗拒的表情。 “没关系,其实我们大家也都不太熟啦,”最终还是林辰打破了僵局,开玩笑似的缓解了尴尬的气氛,“楼上他们还抱怨不能玩狼人杀来着,你们来了,正好就人够了。” 陈灯和江绪,一个民国“老妖怪”,一个沉迷科研的英籍教授,都对当下流行的“狼人杀”一无所知。 不过两个人却默契地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深沉地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了。” 几个人一起上楼,陈灯和江绪走在最后边,跟NPC们拉开了些微的距离。 江绪悄声问陈灯:“这几个人里,有没有怀疑谁是稽查队的人?” 陈灯将望向窗外的视线转回来,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人的细微表情,沉默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话落,她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怎么了?”知道陈灯的视觉灵敏异人,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江绪不由得凝了凝眉。 陈灯望着前边那几人的背影,突然凑到江绪耳边,把音量压得更低了些:“庭院的积雪里,有红色的脚印。” ** 楼上的一间隔音房被专门开辟成了棋牌室,众人推门而进时,里边只有三个人,正在玩扑克。 见他们进来,屋里那个戴眼镜的胖子率先甩开牌,抱着手机缩回角落里。 他手指如飞,盯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道;“好了,现在人来了,随便找一个都能陪你们玩。” 下一秒,“Double Kill”的声音就从胖子的手机里传了出来。 闻言,散漫地将脚伸在游戏桌上的年轻男人也甩开牌,掀开眼皮悠悠扫了眼门口的众人:“人都来了?坐啊。” “真把这里当你的地盘了,”他对面的长发女人嗤笑一声,露出从容不迫的微笑,“你们好,我叫冬楠,估计你们都比我小,叫我楠姐就好。” 她顿了顿,突然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你们谁受伤了?好重的血腥味。” 陈灯下意识地握了握手心,下一秒就被江绪温厚的手掌包裹住了。 “哈哈,”见众人都是一副互相惊疑猜忌的模样,冬楠哈哈大笑,“我开玩笑的,门口有许多血脚印,你们肯定都没注意吧。” 女人笑完了,眉眼间难免沾染了几分得意:“那是一种红色菌体,只在这种极寒的条件下才有,雪被踩了以后,半天就能长成菌落。” “呵。”显然已经不止一次听了她的这番显摆,抱着电脑的路禹扯出一个冷嘲的弧度,径直走进最里边的座位坐下。 走在江绪身边的陈灯默默在心底补充一句。 不对,那些血脚印,她跟江绪到达时,根本就没有。 第46章 狼人杀 叫冬楠的女人没理会路禹的抬杠,突然把视线转到了陈灯和江绪身上,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这两位又是?” “她叫小火,我姓邛,工耳邛,”江绪侧身挡在陈灯面前,微微一笑,“我们在山里迷路了,想借宿一晚。” 猝不及防就被冠了新名字的陈灯,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江绪拉着进了屋内坐下。 因为停电,屋里只有几支火光摇曳的蜡烛供照明,所有人的脸一半在红烛的光芒里,另一半被黑暗吞噬,仿佛围坐一圈的,各怀鬼胎的妖怪。 林辰挤到路禹身旁坐下,笑着冲冬楠提议到:“楠姐,你们刚刚不是要玩狼人杀吗?现在人够了啊。” “我才不玩。”路禹蹙眉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扯下去,冷着脸坐远了些。 “那可不行啊,不然人就不够了,”林辰面露遗憾,困惑地望向他,“难道你想回房间睡觉?” 路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不想。” 冬楠摇了摇手里的红酒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的互动。 昏暗的烛光映照在她烈焰似的红唇上,显得有几分惑人,良久,她终于搁下酒杯:“狼人杀挺好。不是推理聚会吗?虽然停电了,但这样的气氛,大家难道不觉得不是刚刚好吗?” 刚刚还在争吵的林辰和路禹齐齐闭嘴,屋内陷入了死寂,显然没人敢苟同这样毛骨悚然的黑暗与暴风雪刚刚好。 “好了,玩就玩吧。就当测测大家的真实水平,宅男过来!”坐在最高位衣着花哨的男人冲角落里玩游戏的眼镜男招招手,干脆地摸出了八张游戏牌,背对着众人摊在手心里,“我当法官,摸牌吧。” 陈灯默默地窝在江绪身边,眼前的烛光和人影逐渐晃成了一片模糊。 不知道那些稽查队的给她注射了什么,明明转好的身体在经历了极度的冰冷后,又变得如百虫蚀骨,密密麻麻的痛处几乎能把她淹没。 江绪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眉目间却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 摸卡牌的时候,他正准备顺手帮陈灯也摸一张,就被花哨男按住了手。 他盯着江绪的脸,嗓音冷了下去:“懂不懂规矩了?有帮别人拿牌的?” “我自己来吧。”陈灯闷闷地开口,声音雌雄莫辨。 她勉强站起来,忍受着钻心痛楚,头重脚轻地走到花哨男面前,摸出一张卡牌,看都没有看就揣进衣兜里往回走。 花哨男突然伸出一只腿,拦住她的去路。 虽然身上痛得厉害,陈灯的感官依旧灵敏,她迅速躲避开,双眼冰冷如刀,朝花哨男刺过去:“干什么?” 花哨男终于借着烛光,如愿以偿地看清楚了她面具下的脸,愉悦地吹了声口号:“哟,果然长得不错。” 捂成这样,扮了男装,还能被多事的骚扰,江绪的脸不由得黑了黑。 他刚准备起身护住陈灯,就见她面无表情地一脚踩在花哨男当道的小腿上。 “让开。” “急什么,相逢即是缘,”花哨男举了举酒杯,冲她眨了眨眼,“小帅哥,喝一杯?” 陈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忍住,踩在他腿上的脚使了力,只听“咔擦”一声,花哨男的关节发出清晰的错位响声。 “艹!”他缩回腿,脸上的玩世不恭变得扭曲僵硬,“你他妈的有病啊!” 陈灯难受得厉害,没有搭理他,被江绪不着痕迹地护着挪回了原位。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对面的冬楠却留意到了江绪护在陈灯腰上寸步不离的手,她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这位小兄弟,莫非受伤了?” 这是冬楠第二次试探,江绪心底拉起防线,面上却依然是无奈的浅笑:“他啊,就是太畏寒了。” 冬楠没有再说什么,“哦”了一声转过头:“那就开始吧?” 陈灯抽中的是狼人,其他两个狼分别是戴眼镜的宅男和林辰,虽然不知道游戏规则,她却依然不动声色地跟着其他两个人抽中狼人牌的人走。 三人把最终要“杀”的对象定为了冬楠,正当陈灯准备跟着林辰指向闭着眼睛的冬楠时,宅男却突然改了主意,指向自己,朝他们口型示意道:“自刀。” 第一轮很快结束,众人缓缓睁开眼睛,就听见坐在法官位置上的花哨男面无表情地开口。 “天亮了,张小宅死了。” 宅男适时在脸上做出一个错愕又无奈的表情,抓着手机站起来:“你们玩着,我去一趟洗手间。” 花哨男点点头:“你去吧,游戏继续,下边进行自我陈述环节。” 接下来的几轮出乎意料的迅速,先是第二夜,身为女巫的冉冉救下了被狼人杀害的村民。紧接着,林辰不知道哪里露出了破绽,在第三夜被女巫毒死,一直到游戏进行到第四轮,阿良突然迟疑地开口:“那个,去洗手间的那位,是不是去了有点久了啊?” 众人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房间里的时钟,突然意识到,从宅男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分钟了。 江绪跟陈灯对视一眼,率先提出:“我们要不先去看看吧?” “看什么看?”花哨男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山庄里就我们几个人,都在这里。他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最多是吃坏肚子了。” 林辰拉开游戏室的房门,朝黑黢黢的走廊拔高音量喊道:“张小宅?” 空荡荡的走廊里长长地回荡着他的声音,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和窗外风铃的低吟,再没有其他声响。 “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好得很,你在这里喊再大声他也听不见。”花哨男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泼冷水道。 阿良的脸上满是担忧,他想起刚刚上楼时看到的情形,提出疑问:“两头都有洗手间,他到底去哪边了?” “我们分开去找吧。”冬楠也站起来,只不过,紧张的众人谁都没有留意到,她那双挑起的眉眼里,隐隐闪烁的兴奋光芒。 陈灯江绪同那对情侣一道,另外四个人一道,浩浩荡荡地朝着走廊两端尽头,洗手间的位置去了。 路过走廊窗前的时候,陈灯往下边的庭院里望了一眼,脚步一顿。 雪地里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脚印,已经重新消失了。 “砰砰砰!”阿良用力敲击着洗手间的实心木门,“张小宅!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应门,他又尝试着转了转门把手,那道结实的木门却浑然不动。 “不行,”阿良摇摇头,满脸严肃,“从里面锁上了。” “会不会……”冉冉本来想问是不是在里边睡着了,但谁都清楚,今晚众人喝的都是饮料不是酒,宅男除非是什么疾病突发,不然绝对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脏都沉沉地坠了下去。 “把门砸开吧。”江绪沉声道。 “那边没有人!”就在此时,冬楠一行人脚步匆匆地朝他们走过来了,“你们这边呢?” 看清楚几人脸上的凝重面色,冬楠的表情微变:“怎么了?” 冉冉摇摇头:“门从里边锁上了,我们正打算找东西把门砸开。” 趁着众人找工具的当儿,陈灯蹲下来,从门缝底部仔细嗅了嗅。 果不其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中传了出来,而门脚的位置,有好几个不明显的凸痕。 “我们从楼下找了斧头,”NPC们很快拎着一把沉甸甸的斧头,重新回到洗手间的门前,“快救人吧!” 江绪点点头,拎着那把斧头,猛地朝实木门上的锁扣上砍去。 很快,坚牢的门锁被砍得掉落在地,江绪按着门把手往里推,木门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从里边堵住了,依旧还是如何也不能推开。 “不行,里边堵住了”他摇摇头,放下斧头,“这洗手间有窗吗?” 林辰点点头:“有,可以从三楼下来。” 三楼就是那个外观似塔又似钟楼的建筑,只有一间宽大奢靡的卧室。 身量最轻的陈灯率先用绳吊下去,砸开二楼洗手间的玻璃,她一只脚踏上窗台,看清楚屋内的景象,身形一顿。 “里边怎么了?你怎么不进去?”其他人从三楼朝她喊到。 陈灯摩挲了一下粗糙的绳子,对着屋里那被巨大洗手柜压倒在地,血浆迸溅的男子缄默片刻,才回头冲正沿着绳子往下坠的NPC们开口:“人死了。” “我跳进去,从里边给你们开门。” “等一下!”江绪急急地叫住她,“先拿手机拍照。” 说罢,他就近借了NPC的一部手机,递给陈灯。 陈灯拿起手机拍了几张,才跳进去,避开地上的血迹给众人拉开门。 黑漆漆的洗手间内布置很简单,只有一个马桶和一个巨大的壁柜,没有多余的杂物。 除了沾了血的那一块,地板也很干净,而此刻,那个巨大的实木壁柜不知为何倒了下来,把宅男砸中,溅了一地红白浆体。 “嘶!”见到宅男的惨象,所有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有心理素质差的,当下就差点吐出来。 林辰颤抖着开口:“这壁柜不是固定在墙上的吗?怎么会突然倒下来砸中人。” “可能是哪里的螺丝松了,”花哨男脸色黑沉沉的,“第一天就出这种事,太晦气。” “确实没有呼吸了。”冬楠从死者身旁站起来,擦干净手上沾染上的血,慢慢开口。 说罢,她又很专业地拿电筒仔仔细细地把洗手间里照了一遍,却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所以,就是意外吗?”冉冉小心翼翼地开口求证。 路禹冷笑:“不然还能是这山庄里藏着第十个人吗?” 恰在此时,破碎的玻璃窗突然被飓风吹得哐哐作响,外边的暴雪似乎又大了些。 冉冉拽着阿良的胳膊,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嘟囔:“说不准就有第十个人。” 第47章 真凶 “咔擦。”相机的闪光灯突然将昏暗的洗手间照得亮如白昼,冬楠从门后的角落里站起来,冲众人扬了扬手机。 “看看这是什么?” 只见手机屏幕上,实心木门的角落处,尸体头朝向的位置,清晰地显示着几道凌乱的凹槽,像是被什么重物砸击出来的。 陈灯瞥了眼白床单下的宅男的尸体,右手僵硬地半伸出来,紧紧攥成拳状,像是至死前掌心里都握着什么东西,然而他们刚刚已经把洗手间翻找了好几圈了,并没有发现类似这样的东西。 冬楠握着手机,在屋里踱步,模拟宅男死前的情形。 “如果我是张小宅,要在这个位置被壁柜砸中,有两个可能,”她站到门口,做了个推门的手势,“第一,推开门时,壁柜倒了下来,把我砸在了下边。” “问题是,如果是意外,这个门为什么会从里面反锁了?”她意味深长地扫了一圈屋里面色各异的众人,缓缓道,“除非,除了当时在游戏屋里的八个人外,还有一个人藏在洗手间里。” “那另一种可能呢?”冉冉始终不太相信山庄里还其他人。 冬楠说:“另一种可能,宅男自己反锁了门,在上完洗手间后,不幸滑倒,撞到了本来就不牢固的壁柜上。” 冉冉松了口气:“那这样就是真的意外了。” “不,”她的男朋友阿良突然开口,“事实上,这两种解释都不能说明门上的凹槽从何而来,以及这他为什么是这个动作。” 阿良模仿了一下尸体右手握成拳的动作。 “根据我多年经验来看,很大几率这是凶手的障眼法,没有第十个人,凶手很可能就存在于我们这几个人之间。” “利用某种机关杀人,再让众人误以为这是一个密室,然后,以目击人的身份进入凶杀现场,进行机关和凶器的回收,”冬楠犀利的视线突然朝陈灯投过来,笑容尽失,“我说得对不对,第一个进入凶杀现场的小火兄弟?” “不会吧……”冉冉恐惧地捂住嘴,往男朋友怀里退了退,其他几个NPC也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陈灯。 “一开始就不该让这两个可疑的人进来。” “我就说他怎么一直不摘帽子……” “分析对了一半。”陈灯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们的窃窃私语。 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要不是江绪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几个男性NPC早过来把陈灯压制住了。 冬楠的眼底跳跃着两簇名为兴奋的火焰:“果然是你!忘了向大家介绍,我是个职业推理小说家……”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被陈灯打断了。 “那你这水平,恐怕真没几个读者,”陈灯嗤笑一声,“我说分析对一半的意思是,凶手确实利用了什么机关把现场布置成密室。” “但是,第一个敲这扇门的人不是我,就连从楼上第一个跳下来,也是你们提议的,我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她凉凉地掀开眼皮,扫了眼屋里的众NPC。 “小火跳进屋子里前,不是先在窗台上拍了几张现场的照片吗?”冉冉迟疑地开口,“确实跟我们进来时一样,照片还在我的手机里呢。” 冬楠的推测被驳回,脸色很不好看,冷着脸望向陈灯:“关键证据一定还在凶手身上,你敢让我们搜身吗?” 江绪将陈灯往自己怀里揽了揽,眼镜下的双眸中已经溢满了寒冰:“礼尚往来,我先搜搜你如何?” “好了,”花哨男抱着胳膊不耐烦地开口,“别吵了,什么证据不证据的,这些都是警察的事情,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出去找找信号,别猜忌过去猜忌过来了。”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地开始劝和,相比于屋里还有第十个人,显然凶手就在他们中间更让人生畏。 “那我们锁上门,尸体就先放在这里吧?”等大家的情绪平复了,林辰才提议道。 阿良率先同意:“好,大家一起再在山庄里搜寻一圈,查看有没有异常之处,然后尽快回房间休息,你们觉得怎么样?” “先说好,我身份不一般,不跟谁合住,”花哨男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顶层那间我要了,我一个人住,刚刚好。” 这大言不惭的,让所有人都无语片刻,不过由于那间屋子的落地窗跟这间死过人的洗手间正对着,屋里的布置再豪华,倒也没有其他人要跟他抢。 他们兵分几路,挨个房间地把公馆里搜寻了一遍,果不其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第十个人”的踪迹。 眼看外边的暴风雪越来越大,吹得门窗框框作响,大家按照之前的约定,分配好了房间,纷纷回去锁门休息。 江绪选了间靠近烟囱,狭小保暖的屋子。这间屋子像是书房改造的,虽然不大,却有一扇能看清楚前庭情况的窗户。 这一点,时陈灯要求的。 离开诸多NPC的视线,陈灯紧绷的背立刻松懈下来,那些蚀骨的痛楚似乎已经传到了头部,支配着她的中枢神经,令她险些没踩稳,倒栽在屋里的羊毛毯上。 江绪心口一跳,连忙扶住她,把人塞进厚实的被单里埋好,只留出一双迷蒙的眼睛在外边。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紧紧握住陈灯如寒冰的手,却半天都不见有回暖的迹象。 他的眉心越来越凝重,终于,江绪站起来,转身从背包里翻出医药箱,寻出几粒药片,摊在手心里:“没有热水了,能将就着这么服下去吗?” 看清楚男人眼底难掩的担忧,陈灯突然笑了一下。 江绪莫名其妙:“笑什么?” 她眯着眼睛,忍痛坐起来,费力地想看清楚江绪被烛光镀了层虚影的脸。 “我有种错觉,”陈灯哑声开口,僵硬无情的脸庞上难得一丝沉溺的笑意,“好像自己站在深渊里,在仰望一束本来不该有的光。” 江绪的心口微微一刺,极度不喜这样的说法,他面无表情地把她的帽子和假发撸下来,弹了弹她的额头:“痛糊涂了?” 少女的乌发瞬间如流泻的瀑布,散落在清光里,衬得她的脸愈发病态的惨白。 “我杀过人,”她声音沉稳,双眼却盛满迷茫,“很多很多。” “你不是说了吗?游戏里的一切都是虚拟的。” “如果不只是在游戏里呢?”陈灯执拗地盯着他,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什么东西,最终,没等到男人回答,她又烦躁地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真的是脑子痛出毛病了,跟你说这些……” “他们该死吗?”江绪打断她的自嘲,一边轻轻替她的伤口上药,一边问。 陈灯的脑海里走马观花地闪过那些魑魅魍魉般的人影,沉默半晌,点头:“该死。” “有光必有影,深渊是他们,你只是要摆脱那些影子而已,错不在你。” 说罢,江绪突然扔开手里的药水,俯身紧紧抱住她的肩膀,语气里居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那个女NPC指控你是凶手的时候,我真的怕你为了快点引出真凶,铤而走险就承认了。” 陈灯还没从他那句暗藏深意的话里回过神来,闻言,愣了一下:“我又不是傻。” 她低声嘟囔:“好不容易逃离了稽查队的眼线,我巴不得在这里多呆几天。” “对了,”那阵痛过去,陈灯终于想起了正事,“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中转站的广场大乱?齐胖子他们,还好吗?” “放心吧,他们肯定没事的。我仔细研究过游戏的系统设定和规则了,”江绪嗓音清冽,缓缓解释道,“在没有明确证据下,稽查队的人无权伤害玩家,否则会受到惩罚。” “证据?” “对,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的,”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话题一转,“精神这么好,不痛了?” “那,小人偶呢?!”陈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见江绪半天不回话,不由得心脏直直地坠了下去。 她一直以为,在自己被抓后就销声匿迹的小人偶,以它贪生怕死的性格,一定是趁乱溜走了。 “是,它帮了很大的忙。”见话题转移失败,江绪终于开口,倒是没有再瞒她。 “我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在它偷听了我们的计划,提出要自己上,被我拒绝以后,就彻底消失了,”见陈灯好容易被自己哄得红润点的脸色再度灰暗下去,他忙快速补充到,“你别担心,那家伙一直跟着吴临,活的岁数跟你差不多,平时只是扮猪吃老虎而已,其实厉害着。” “押解中心的混乱是它制造的,那场爆炸和系统错乱,多半也是它干的。” 他的解释里,陈灯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的冰冷,简直能把人寒到骨子里去了。 她连那个小家伙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欠了这么大一笔债,凭什么? 江绪正要开口安抚几句,门外却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两个人骤然回神。 “你钻进被窝里躺好,我去看看。”江绪拔出枪,慢慢朝门口走出。 他的手搭在门锁上,朗声冲外边问道:“谁啊?” “是我。”是冬楠的声音。 江绪眯了眯眼,将枪隐在阴影里,快速拉开门:“有什么事吗?” 冬楠还穿着白天的那身衣服,神采奕奕的,丝毫没有被之前的事情吓到的神情。 她倚在门上,不经意地往屋里瞥了一眼:“你那个小男友呢?” 江绪的脸上没有笑意,罕见的不耐烦:“废话少说。” “我猜,凶手今晚说不准会回到现场,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守株待兔?”她端着杯红酒,轻微摇晃着,冲他挑眉勾唇。 “不用了。”江绪说完这句话,就砰地一声合上了门。 陈灯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他并不想为了这样一个不稳定的可能性而冒险,更何况,所有NPC都可能是凶手,冬楠也不一定就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辜。 他回到床边,掀开被子,却发现陈灯已经睡着了,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疼痛,她的身体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反常地露出几分弱气。 见惯了她万事无所畏惧的模样,这样软的时候倒是难得。 像极了末世在南城的那一晚,她被解毒剂灌得迷迷糊糊的模样。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不轻不重地弹拨了一下,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江绪刚准备收回手,就被陈灯紧紧地攥住了。 她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说胡话,还是只是单纯地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开口:“别担心,我身体抗逆能力好,最多明天早上就能恢复了。” “好,小祖宗,你还冷吗?”江绪试探着问到。 回答他的是一室的寂静。 黑暗里,江教授缓缓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然后挪开陈灯压在被子上的手,躺进被窝里,把这块捂不热的寒冰紧紧抱住。 冷得像如坠冰窟,他却甘之如饴。 第48章 水箱 江绪醒过来时,陈灯难得的还睡着,隔着衣服探了探她的体温,发现那异样的冰冷已经好多了,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凌乱的发烧发梢上,徒增了几分暖意,江绪轻轻抹平她紧蹙的眉头,看着这小祖宗乖顺的睡颜,心底微软。 外边的暴风雪已经消停了,但经过一夜的积压,院子里的雪似乎更厚了。 他将平光眼镜摸过来,掀开被子正准备起床,身后的人却对突然丧失热源颇为不满,猛地扯住他的衣角。 他的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人抱住了后腰。 江绪的喉咙滚了滚,抓着眼镜的手有些狼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放下眼镜回神去移开陈灯的手。 孰料她却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似的,紧紧地抱着不愿意松手,江绪的动作再轻,却终究还是把人惊醒了。 陈灯猛地坐起来,木楞楞地瞪着他染了层绯色的脸:“你怎么了?” 江绪的眼皮抽搐了一下,挑眉往她不老实的手上扫了扫。 陈灯终于清醒过来,猛地甩开自己不受控制的双手,连连后退:“不……不好意思。” 看她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江绪的眼神眯了眯,似笑非笑道:“昨晚可是你非说冷,硬拉着我不放的。” 陈灯:?? 我睡得早你可别骗我! 但她低头又瞥见自己那双不争气的手,好像铁证在前,无可辩驳。 她只能故作正经地转移话题:“我好像有点饿了,有谁做饭了吗?” 陈灯自顾自地说完,跳下床胡乱地把假发帽子一骨碌地往头上扣。 江绪不紧不慢地戴好眼镜,看她迅速做好伪装,开门而出,颇有落荒而逃的架势,轻嗤一声。 “我看你能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 楼下只有冬楠一个人,坐在已经熄灭的壁炉边上,十指如飞地在电脑上打字。 听见脚步声,她心情很不错地抬起头,朝两人微笑示意:“哟,醒了?早上好。” 江绪也装作昨夜没有任何不愉快发生的模样,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早上好,屋里有早餐吗?” “大概有冻干的面包?”见江绪径直往厨房走去,她重新低头打字,不咸不淡道,“不用去看了,水管被冻结了,没办法烧水。” 江绪领着陈灯钻进视野开阔地厨房,尝试着打开水龙头,果不其然发现没有一滴水滴下来。 他拉住到处乱窜的陈灯:“这样吧,你去把壁炉重新点燃,让屋里的气温升起来。我去把其他人叫醒,一起解决水管的问题。” “饿死了,有吃的吗?”恰在此时,林辰和路禹从楼上走了下来,往厨房里探了个头。 江绪敲打着水管,头也不抬:“你们来得正好,水管被冻住了,我们打算把室内的温度升高些,室外的部分就用棉衣裹一裹。” 三个男性挤在厨房里琢磨怎么让水管恢复原状,陈灯便回到了壁炉前。 这个壁炉看起来已经上年纪了,四周的装饰物松动了许多,为了方便点燃木柴,她蹲下身,熟练地把里边的灰烬拨弄开,却不想,这一拨弄,她却发现了一团看不清原型的胶状物,以及极块烧焦的布料。甚至尚还温热的壁炉里,都隐隐约约地有一股挤淡的橡胶味。 她往厨房和窗边的冬楠瞥了眼,见没有人注意这个角落,拾起那团橡胶和破布,不动声色地收起来。 壁炉里的火重新熊熊燃烧起来,屋里的温度升上去,屋外裸露的那一小截水管,也在众人的合作下,化了坚冰。 陈灯倚在门口,遥遥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我开水龙头了啊。”林辰小心翼翼道。 下一秒,水笼头被拧开,却依旧没有水滴下来,正当他们失望地准备关上时,一滴血红色的液体却从闸阀中滴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到水槽里。 三个人齐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大股的血红色突然从水管里喷涌而出,溅了他们一身。 林辰的手还愣愣的搭在水笼头上,因为离得最近,他首当其冲,几乎连面部都染了零星几点腥红。 “快关上!”路禹大声喊了一句,好歹让他回过神来。 水笼头虽然合上了,一时间,浓重的血腥味逸满了整个狭小的厨房。 “怎么了?”冬楠闻声把电脑一搁,快速赶了过来,就见三个人“血淋淋”地涌在厨房里。 江绪面无表情地扯了几张纸巾把身上的血迹擦了擦,才冷声问众人:“这水的源头在哪里?” “在楼顶,”冬楠冷静地回答,“孔哲然的那间房的顶楼,有一个巨大的保温水箱,用来储存备用水的。” 孔哲然,就是住“豪华房”的花哨男。 “你怎么知道?”林辰和路禹异口同声。 冬楠坦然地回应他们的质疑:“我昨晚跟你们分开后,把整个别墅仔细查看了一圈,已经掌握了它的全部构造。” “你一个女人非但不害怕,大半晚上的不睡觉摸黑在山庄里游荡?”路禹难得多说几个字,打量冬楠的目光却已经毫不忌讳地质疑她是凶手了。 “我说了,我是写侦探小说的,有什么好怕的,”冬楠的脸上满是嘲弄,一副你们这些庶民,我懒得讲话的模样,“我是起来守株待兔的。” 听她的意思,似乎昨晚只来找过江绪一个人,邀请他同路。 他不动声色地开口:“你要守的兔,守到了?” 冬楠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似有似无地将目光投到陈灯身上,意味深长:“没有。” “你昨晚‘巡逻’时,这个壁炉熄了吗?”一直装作没有存在感的陈灯兀然开口,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冬楠一愣,肯定地点头:“没有,我记得清楚,是我临睡前,怕发生火灾,亲手把把壁炉里的火浇熄了的。” 陈灯重新垂下眼眸,一副不再关心的模样,大脑却在疯狂运转着。 如果冬楠没有说谎,她在上半夜就已经灭了火。而事实上,壁炉里还有些余温,也就是说,这个凶手为了避开冬楠,是她在回房之后,重新点燃壁炉,烧了那些不明物。 也许是被其他人打断了,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她)没来得及把东西烧干净,就匆匆灭了火,离开了。 “那个,”林辰弱弱地开口,“还有三个人没有起床,我们真的不应该先找一找这血从何而来吗?” “怎么一股血腥味,大早上的你们不会在做荤菜吧?”林辰的话音刚落,一道女声突然从楼梯口传来,是冉冉拉着她的男朋友下楼了。 看见所有人面色凝重地齐齐望向自己,冉冉一愣,不自在地放开男朋友的手,疑惑地开口。 “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林辰抱着胳膊,弱弱地开口:“那个,哲然哥不会出事了吧?” 风吹得窗外的风铃清脆作响,屋内陷入了死亡一般的沉默。 “上楼吧。”丢下三个字,陈灯率先往楼上走。 ** 一行人快速地跑上顶楼,把那座钟塔内的房门拍得框框作响,然而却半天都没有人应门。 正当他们怀疑这扇门也向昨天那样从里边锁住了时,他们把门把手一压,却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屋里除了乱扔的衣物,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深色的窗帘随风乱飘。 “去楼顶!”不知谁吼了一句,众人又匆匆找到了屋子后边生锈的小铁门,从狭小的梯步上了顶楼。 果然如冬楠所说,圆形的楼顶天台积满了雪,几乎被一个巨大的全封闭水箱占据了完全空间。 水箱很高,外表光滑,由凹凸的金属板拼接而成,完全看不到内部情况。 江绪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冷空气中凝成薄雾。 “打开吧。” 他们寻了把梯子搬上来,搭在约莫两米多高的水箱外表面,众人投票由最老实的阿良爬上去查看情况。 “不行,盖子锁上了。”他大声冲下边吼到。 正当众人互相揣测钥匙在谁那里时,路禹没什么表情地提议:“锯开吧?” 顶盖刚被锯开一个小口,所有人就不约而同地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腥臭味。 像是盛夏里放了好几天的腐肉,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比昨晚的宅男的尸体更臭。 阿良捂着口鼻,脸色惨白地从上边下来:“死了。” 水箱里的储存的水量并不多,孔哲然的尸体浸泡在其中,身上的几处大动脉都被人毫不留情地一刀割破了,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所有残存的水。 而因为这个水箱保温的缘故,他的血就这样混着水,从出水口流到了水管里,从一楼的水笼头上流了出来。 “我们先想办法把人弄上来吧。”林辰打破了沉默,叹了口气。 冉冉迟疑地开口:“这么高,水箱外边没有丝毫的血迹,凶手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把他弄进去,又割破他的动脉的?” 阿良与江绪相视一眼,肯定道:“迷药。” “等等,”路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把犀利的目光射向踩着梯子,从水箱上方往下拍照的冬楠,“你昨晚不是上过天台吗?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吗?” 冬楠头也不回,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 然而江绪却为此眯了眯眼,从他的方向望过去,冬楠握着手机的手指明显颤了一下。 这是说谎的微动作表现。 第49章 小说家 “你昨天晚上没有睡觉?”一旁的冉冉听到两人的对话,错愕地抬起头。 “我再申明一次!”冬楠从梯子上跳下来,一副受不了的模样,“我只是把屋子搜寻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就去睡了,那个时候,最多也就十二点过。” “十二点过?”腼腆的阿良突然抬起头盯着冬楠,眼神犀利,“可是,我记得没错的话,我凌晨三点过起床的时候,还看见你上了楼。” 冬楠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那你一定是看错了。” “冬楠女士,”林辰打断她的强词夺理,一张略微稚气的娃娃脸上满是严肃,“请你说实话,不然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凶手。” 正在此时,蹲在铁门边上‘数蚂蚁’的陈灯拨开雪,捻起一撮东西,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众人面前:“这是什么?” 看清楚她手里的那一撮细毛线,冬楠的脸立刻变得惨白。 那是她昨晚穿的那件毛线披肩的布料,昨晚只有她一个人穿着这样的衣服。 因为离开得急,衣服不小心被铁门勾了个洞,她也没怎么在意,却没料到却被这个看起来不打眼的小少年发现了端倪。 冬楠的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趾高气扬,苦笑一声,颓然解释说:“是,我是来了两次,不过我绝对不是凶手。” 据冬楠所说,她昨晚在邀请江绪一同“守株待兔”无果后,一个人重新回了现场。 而她之所以上三楼,是因为在“巡逻”过程中,从二楼洗手间望见花哨男孔哲然房间的灯光闪烁。 透过厚重的窗帘,冬楠隐隐约约看见那个家伙在屋里疯疯癫癫地“跳舞”,她心存狐疑地跑上楼,敲开门问他有没有事。 花哨男只将门拉开了一条缝,房间里绚烂的虹灯摇曳迷离,似乎是真的在一个人蹦迪。 被她打断,他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面色不善地叱她多管闲事,连骂带抱怨地把人赶走了。 冬楠只能合上门离开,并且第一次留意到三楼尽头的那扇小铁门。 “那个时候,那扇门是锁着的,那个锁我记得清楚,就是水箱盖上的那把。”她补充道。 然而等她回去睡觉后,却总是朦朦胧胧地梦见花哨男打开门时的不耐烦的脸脸,终于,冬楠半夜惊醒,辗转反侧后,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本微动作心理学。 “我突然意识道,当时孔哲然看我的时候,眼底时不时地瑟缩一下,很可能是在向我求救。” 她再次上了三楼,铁门已经开了,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行脚印一直通向了水箱的楼梯处,她刚把那串脚印拍下来,打算靠近水箱看看情况,身后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因为害怕是潜藏的杀人凶手,冬楠慌乱之下立刻拉上铁门,匆匆跑回了房间。 “你说的那个人,大概就是我了,”阿良点点头,“我半夜出来找洗手间,看到有个人影快速往三楼去了,等跟上去,却很快没了踪影。” 原来阿良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刚刚也是诈冬楠的。看上去最老实的人,居然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角色。 江绪没说信或不信,沉吟片刻朝冬楠伸手:“照片呢?” “在这里。”冬楠划出那张照片,将手机递到众人面前。 果然如她所说,覆盖着积雪的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串均匀的脚印一直抵达了水箱的爬梯前,却没有再回来。 林辰笃定道:“肯定是凶手背着昏迷过去的孔哲然,将他扔进了水箱里,再自己跳进去把他的动脉割破了。” 阿良提出异议:“可是地上没有回来的脚印,难道凶手当时就在水箱里?” “是不是用的电影里的那种手法?”冉冉顺着他们的思路往下推测,“凶手回来的时候,是倒着走的。” 因为昨晚后半夜的那场暴风雪,雪地上的脚印已经完全消失了,但从冬楠的照片里看,那串脚印上的鞋底纹并不凌乱,没有二次用力造成的错位痕迹。 江绪慢慢抬起头,望向面前这些丝毫没有因为死了两个人而害怕,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分析杀人手法的NPC们,沉声道:“我提议,大家再把山庄的每个角落都搜索一遍。” “当然,也包括每个人的房间。” “我也同意。”林辰首先表示赞成。 等所有人都走了前边,江绪回过头,才发现陈灯在翻看尸体,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 他替她挡了点风雪:“有什么发现?” 陈灯面不改色地把血淋淋的尸体翻了个遍,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些伤口,除了颈动脉处是在死前造成的,其他都是NPC死后补上去的。” 江绪半天没说话,她抬起头,却发现这家伙又笑得莫名其妙的。 “之前没发现,你在搜查东西这方面挺有天赋的。” 陈灯的垂了垂眼眸,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但只是一瞬,她便又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之前还在壁炉里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等没人的时候,我拿给你看看。” 她蹲在雪地里,半仰着头,目光澄澈地望着自己,即使旁边的那具尸体有些煞风景了些,他还是没忍住手痒,在少女的头顶揉了揉。 “我们小祖宗真棒,跟搜证犬有得一比了。” “小卷毛,”陈灯的脸色一黑,猛地站起来,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你骂谁是狗!” 见她终于不再是昨天那样死气沉沉的模样,江绪笑着正准备再逗弄几句,却不小心瞥见了被陈灯扒拉了一半衣服的尸体,脸色微变。 “等等,你把他胸前的衣服拉开些,好像刻了什么字。” 那是三个大写字母,似乎是什么缩写。 “KZR。” “孔哲然?” ** 离开天台后,他们第一个去的是冬楠的房间,一进门,嗅觉灵敏的陈灯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冬楠的房间里很多书,明明只是短短住这么几天,她的床上和桌面上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 “《完美犯罪100例》,《杀人机关全册》,《如何巧妙地杀死一个人》……”路禹面无表情地把那些书名读出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望向冬楠。 “看什么?这都是写作借鉴用的!”冬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要我再申明一遍自己的职业吗?” 一旁的冉冉从枕头下抽出一沓手稿,仔仔细细地辨认着上边的痕迹,轻轻开口:“可是,这么说的话,冬楠姐在这方面的经验确实很丰富吧?” 趁着众人对峙,陈灯拽住江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循着之前闻到的那股血腥味去了。 那血腥味的源头,是房间内一扇带锁的衣柜。 陈灯拨弄了一下铜锁,皱眉:“要是杜十三在就好了。” 对着这样原始的锁,江绪也无能为力,只能转身把那群NPC喊过来:“这个衣柜,能打开一下吗?” 冬楠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慌乱,被江绪敏锐地洞察到了。 他眯了眯眼。 正当他以为这个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NPC会辩驳里面是不方便打开的私人物品时,冬楠却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好,打开。” 柜子一打开,不等其他人上手,陈灯就直接朝着血腥味的来源——一件被衣物淹没的黑色外套伸出了手。 她从那件外套的衣袋中摸出一本巴掌大小的手札,上边被沥干的鲜血浸成了红色。 手札的封面,潦草地写着几个醒目大字。 “死亡笔记。” 在众目睽睽之下,陈灯迅速地把那本手札翻了一遍,发现里边不是其他东西,正是一些凌乱的小说纲线,虽然笔记已经被血染了大半部分,却也依稀能分辨出,这是记录了一个完整的,思维缜密的“完美杀人计划”。 “啊!我记起来了!”冉冉突然惊呼,几步上前紧紧抓住冬楠的胳膊,“难道你就是那个,推理小说家,临夏?” 冬楠没有接话,紧抿着唇,脸色冰冷,一言不发。 见众人一脸茫然的模样,冉冉兴奋地向他们科普:“大家不是推理爱好者吗?怎么连临夏都不知道?” “就是那个,因为《杀人事件簿》而一举成名的临夏啊!” 除了对剧情一无所知的陈灯和江绪,其他NPC的脸上纷纷变得又惊又惧。 “对了,不是有人模仿了你那本书杀人,至今没有被抓到吗?”冉冉好奇地问道,“难道警察就没有找过你帮忙?” “够了!”冬楠失控地大吼一声,伸手想夺过陈灯手上的那本手札,却不想,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没能拿回来。 恰在此时,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从衣柜中传了出来。 “啊!!!” 众人浑身一震,冬楠也吓得寒战不已,一副对此一无所知的模样。 陈灯率先反应过来,快速扒开衣柜中的衣服,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还没有找到,“沙沙”的声响过后,那道熟悉的男声又在硕大的房间里回荡开来。 这次他们听清楚了,那是昨晚死去的张小宅的声音。 他的气息似乎已经很微弱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着,良久以后,发出几声诡异的笑:“逃不掉的!你们一个都逃不掉的!” 第50章 照片 把衣柜翻了个底朝上,陈灯终于从夹板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音响。 “能解释一下,手札上的血和这东西的来源吗?” “我不知道。”冬楠镇定地开口。 “你们别看我,我真的不知道,”她一副受不了自己被怀疑的模样,却也不得不站出来为自己申辩,“如果是我是凶手,怎么可能那么蠢地在你们都在的时候把录音放出来?” “况且……”她的眼神闪了闪,镇定开口,“手札不是我的,上面的字,也并非是我写的,你们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可是这明明就是《杀人事件簿》的剧情啊……”冉冉的音量渐渐低了下去,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不是临夏?” “不,我是。”冬楠面无表情地开口。 “那你莫非是抄……” 冬楠的脸色一变,几乎有些扭曲得狰狞:“再乱讲一个字试试!” 见众人终于不再逼问自己,她不耐烦地把话题一转,仍然不甘处于下风位置:“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无权告诉你们,但是要以这些证据给我定罪,未免太可笑了。” “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肯定是凶手昨晚趁我不在,偷偷放进来的。” 突然,在一旁摆弄那个小音响的林辰迟疑地开口:“这个音箱的开关,好像是可以远程遥控的。” 只可惜那段录音一放完,遥控就结束了,他们并不能循着路径追踪过去,找到源头。 路禹接过来:“给我吧,我擅长这个,看看能不能破译一下。” “从现在开始,大家最好都不要离开彼此的视野,”江绪缓缓扫过每个人如同戴了面具一般的面孔,缓缓道,“接下来,我们去搜下一间房。” 冬楠的隔壁,就是那对情侣,阿良和冉冉的房间了。 两个人的房间丝毫不像冬楠房里那么凌乱,除了立在角落里的那两个大型行李箱,房里几乎没有其他什么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只不过,阳台上搁置的两双湿漉漉的鞋,有些令人在意。 见陈灯久久凝视着那两双鞋,冉冉凑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没注意路,不小心踩翻了院子外的油漆痛。” “油漆桶?” “对,不过庆幸的是,那桶里放的是水而非油漆,只是把我们的鞋打湿了。” 陈灯点点头,一双沉静的眼眸让人分辨不出来其中的颜色。 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冉冉不由得有点慌:“小火哥,你怎么了?” 本来还在思考那桶“水”的来历的陈灯,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是,“小火锅”是个什么鬼?江绪一开始编出这个名字时,就存心的是吧 背后念叨不得人,她正默默吐槽着,江绪就敲了敲阳台的门,指着角落里的行李箱问冉冉。 “这个,能方便打开检查一下吗?” 冉冉抿了抿唇,走过去紧紧攀着自己男朋友的手臂,有些为难。 阿良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镇定地朝众人微微一笑:“没关系的,里边没有什么私人用品,我给大家打开吧。” 里边果然如他所说没什么东西,硕大的行李箱中除了衣物外就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物件,众人匆匆翻了一遍,尤其是在翻到冉冉的行李箱时,更加潦草。 见状,两个NPC脸色不明显的紧张终于散了下去。 冉冉甚至还开玩笑地安慰自己,还好,这个凶手显然只是对冬楠有意见,没有把什么东西放进房间里栽赃他们的打算。 然而她嘴角的庆幸还没来得及荡漾开,就彻底僵住了。 陈灯从箱底勾出了一条漂亮的银饰,晃了晃坠在下端的怀表,冲她扬扬下巴。 “这是什么?” 冉冉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一边喃喃自语,一遍往后退:“不是!这不是我的!” 陈灯没有搭理她,而是摆弄着怀表希望找到什么关窍,一旁的江绪终于看不过去了,上手帮她往怀表侧的凸出点一按,“啪”地一声,铜制的怀表打开了。 表盘已经停止走动了,时针指向表壳背面上的那张缩小照片,上边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笑靥如花,清澈的眼底像盛满了星河。 看清楚那张静静与自己对视的脸,冉冉的瞳孔猛地瑟缩,尖叫着往男朋友怀里躲:“啊!!!” 阿良紧紧搂住她,神色难免几分紧张。 众人的脸色几经变化,他却只是无奈地揉揉冉冉的发梢,宠溺地压低音量:“看你,不过是一张照片,怎么吓成这样了?” 明明是很温馨的一幕,不知道为什么,陈灯看上去却格外不舒服,总觉得阿良脸上的温吞,有几分装作的嫌疑。 “抱歉啊,这是我们读中学时,一个同班同学的照片,”阿良冲众人解释道,“不过可惜这姑娘红颜薄命,高一的时候就出意外去世了。” 冉冉也含泪点头,面色苍白,之前的害怕已经全然不见了:“我以前跟她关系很要好,听说她去世的消息,我一度接受不了,后边只好转学了。” “那这个吊坠?”林辰困惑地询问。 “哦,这是我在昭昭十六岁生日时打算送的礼物,可惜后边再也没机会了……”她哽咽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不知道怎么会混进行李箱里。” 跟冬楠房里的音响和手札一样,又是一个不知道。 “冉小姐刚刚那见鬼的表情,可不象是因为旧友喜极而泣啊?”冬楠适时的冷嘲一声,她可还记得,刚刚就是这个冉冉,硬抓着自己不放的。 “你别血口喷人。”阿良护着冉冉,满面怒容。 又出来一条线。 大概是以前做多了这类事的原因,陈灯如今尤其厌烦脑力活,现在一堆的谜团塞在她脑子里,什么血脚印、胶团破布、刻在死者身上的字母……这些麻线似的线索相互纠缠又似乎毫无关系,只叫她只觉得自己脑壳仁“突突”地痛。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从这堆乱麻里理出了什么东西,却又转瞬即逝地被面前两个女人的争吵声给打断了。 脑壳仁更痛了。 江绪见她面色沉沉,还以为她又难受了,忙把人扶住,握住她的手:“没事吧?” 陈灯摆摆手,沉吟道:“我想去花哨男的房间里看看。” 花哨男的房间,他们自然在发现尸体的时候,就已经去过一次了,但那次除了大开的窗帘外,他们并没有找出什么古怪之处。 江绪正疑惑,却不料她招他俯身,凑近了些,附在他耳边轻轻道:“我们一会儿自己去,别让他们知道。” “好。”他说罢就准备站直身体,却没料到陈灯也打算转过身子,一时间,少女冰冷的唇擦着他的耳廓而过,带起一股酥麻的颤意。 饶是镇定如江教授,也没能避免地僵住身体,耳背通红。 “走吧,去下一间房……” 众NPC一回头,就被面前的一幕惊得鸦雀无声。 只见昏暗光线里,高大的男人紧紧抓着小少年的手,白玉似的脸腾着绯红。 少年虽然垂着头,用帽檐遮住了神色,却也不难看出踌躇不安的局促。 他们早料到这两人有古怪,却没想到都睡一间屋了,还这么纯情。 “邛哥,小火兄弟,走吧。”林辰笑着拍怕两人的肩膀,率先走了出去。 第51章 神像 众人准备合上门的时候,那枚装进路禹裤兜中的音响,突然再次响起了“沙沙”声。 所有人神色一凛,路禹也迅速反应过来,抓起阿良的电脑,连上音响开始分析它的无线遥控路径。 与此同时,音响在一阵被消音的嘈杂后,突然发出男人音色难辨的啜泣声。 “对,我就是凶手,是我杀了他(她)。” 冬楠第一个惊呼:“是孔哲然!” 这一次的录音不像之前那样短,孔哲然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又似乎是因为哭了太久,说话音调都变了,断断续续地忏悔自己的罪行。 “我真没有想到会这么把人害死……其实我真的只是想威胁他(她)一下的……” “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我以命抵命还不成吗?” …… 他并没有详细说明自己到底犯下了什么罪行,然而除了亲眼见过他胸膛上那刀刻的三个字母的陈灯和江绪外,其他人都毫不怀疑地认为他误杀的人就是宅男。 “所以他是自杀的吧!”冉冉迟疑地开口,“也许他就是想捉弄一下宅男,把他关进了洗手间。却没想到洗手间的柜子螺丝会年久失修松开,误杀了人。因此产生愧疚心理,自杀谢罪……” “所以雪地上只有他自己的脚印,他也才会在下定决心自杀前疯狂地乱舞麻痹自己。” “是这样吧?”她求助地望向众人,希望得到他们的肯定。 “说不定就是这样呢,大家别自己吓自己啦。”林辰笑眯眯的,倒是意外地赞同了她蹩脚的推测。 冉冉却并没有因此而开心,脸上的期盼迅速消了下去,面无表情地推门出去。 录音结束了,路禹放下电脑,从房间里走出来,冲众人摇摇头:“还是不行。” 失望归失望,众人并没有因为这段录音,就放弃搜寻山庄的想法,然而在剩下的几间房里,却再也没有搜出其他线索,至于冉冉口中的那个“油漆桶”,他们几乎翻遍了整个庭院,也没有寻出来。 在一同用过午餐后,他们便聚在了那座神像前,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陈灯和江绪坐在餐桌尾,听着诸NPC各执己见地辩论,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主要是冉冉和冬楠的争辩。 在从行李箱中搜出那块本早该丢失的怀表,以及听了孔哲然的录音后,冉冉一改之前的淡定,坚持不想再查什么真凶了,此刻正歇斯底里地跟冬楠争执应该冒险离开这个地方。 冬楠对她的说法不屑一顾:“外边这么大的暴风雪,在这里你不一定会死,冒雪离开却一定必死无疑。” “你当然不想走,因为凶手就是你!”冉冉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攀着她就一顿乱咬,“你写不出东西来了,于是就自己上手杀人,又伪造出死者自杀的假象……”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露惊恐,颤着手指向冬楠:“当年的模仿杀人案件,是你!凶手就是你对不对?” 冬楠气急败坏地把桌上的餐具朝她扔过去:“我说了那本手札是别人给我的,我把它整理出来写成小说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会死人!” 陈灯跟江绪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灯搁下餐具,冰冷的刀叉碰在陶瓷上,发出清脆的鸣声。 “手札是谁给你的?当年的模仿案件死的又是谁?” “死的就是我们的那个女同学,所以冉冉的反应才会那么大,”一旁的阿良叹了口气,插嘴道,“她的名字长相我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因为确实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我其实……跟昭昭也不太熟,”冉冉面上的泪水还没有干,“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班上人缘不太好,没有朋友。” “我跟她坐同桌的时候,觉得她很可怜,就忍不住对她好一点,但她就这样把我当成了唯一的好朋友。” 冉冉越说越难受,最后干脆倚在了阿良怀里低声啜泣。 “但是,昭昭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啊!都怪我,如果那天我坚持跟她住一间房,她就不会被害了!” “不是你的错!是凶手太恶毒了,”阿良将她搂在怀里,安抚地拍她的后背,向众人解释,“那是年级集体组织的一次毕业郊游,却没想到,最后单出来一间房,那个女孩主动要求自己一个人住,却就这样死在了酒店里,死前……好像还受到了凶手非人的折磨。” “呜呜呜……都怪我……”冉冉干脆嚎啕大哭。 在阿良和冉冉阐述故事时,陈灯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缓缓从其他NPC身上扫过。 冬楠双手紧握,瞳孔有些溃散,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而另外两个人,如出一辙的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路禹捏着餐具的指尖,似乎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不知是因为这个悲恸的故事而难过愤怒还是怎么样。 至于林辰……陈灯正准备收回眼神,却敏锐捕捉到他清澈的眼底一闪而过的暗光。 陈灯正要细细分辨,他却转过了头,困惑地望向陈灯:“小火兄弟,你看我做什么?” 陈灯与那双干净如雪后初霁的眼眸对视了良久,终于收回了视线:“我就是好奇,你背后那是什么神像,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昨天夜里那神像被暮色遮掩着,众人没能看清,早晨因为凶杀案也没人有心情去欣赏这屋子里的装饰物,此刻,听到陈灯的话,他们也纷纷好奇地朝那高大的神像仰望去。 “这个啊,”林辰回过头,凝望着那一手执火炬,一手执匕首的女神像,“这是希腊神话里的复仇女神,墨格拉。” 外边的天色似乎重新阴暗了下去,风雪击打在窗棂上,框框作响。 脸色惨白的冉冉从阿良怀里爬起来:“好奇怪,为什么要供奉这样一尊神像?” “确实很奇怪啊,”林辰露出困扰的神情,转身去看旁边的路禹,“对了,阿禹,刚刚不是电话打通了吗?警方怎么说呢?” 众人闻言,纷纷面露狂喜,无心再争执谁是凶手的问题:“电话打通了?” 路禹点点头,依然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警方说现在风雪太大,进不了山中,等暴风雪一停,立刻就派人过来。” “那我们呢?难道真的还要在这个阴森森的公馆里住一晚?!”冉冉失控地大喊。 “恐怕只能这样了,”林辰提议,“这样吧,以免发生意外,大家今晚不要回房了,一起呆在一楼大厅里。” 这句话却引来了更多人的不满,冉冉和冬楠好容易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一致认为这会更方便凶手行事,说不定等明早天亮,所有人都被害死了。 最终还是按照昨晚的分配,各回各房。 对此,陈灯和江绪毫无异议,游戏时间是五天,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发展,剧情还是会撑到最后结束的那一刻,这些NPC怎么争,都不可能在这之前逃离这栋房子的。 ** 夜幕降临,所有NPC都呆在自己房间里时,陈灯和江绪悄无声息地回了三楼孔哲然的那间房里。 本来在屋里翻找线索好好的,等江绪回过身时,刚刚还在身后的陈灯,不知怎的居然就爬上了窗台,正从窗口探出了半个身子往外望去。 他心口一跳,生怕她掉下去,正准备去护住人的时候,陈灯却双脚踩上窗户,抓住上边框往外一跃,身影消失在了黑夜里。 “你干什么……”江绪大脑“嗡”地轻鸣,快步追过去,却见那漆黑的窗户外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的人影。 这落地窗并没有往外延伸的阳台,上方更是光秃秃没有攀抓处的石壁,陈灯能在这样一瞬间,躲到哪里去? 他不由得往近十米高的地面俯瞰一眼,只望见黑漆漆的穿廊和茫茫的雪白,就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陈灯?”他哑声开口,却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应。 正当江绪也准备踩上窗台时,突然,一只脑袋从上方的天台围栏里伸了出来。 “小江,你看这个。”陈灯在他险些骤停的心跳里翻过围栏,不知道怎么在那光滑石壁上站定的,正笑眯眯地拎着手里的一只桶样的东西朝他晃了晃。 虽然知道她多半不会有事,江绪在望见那双沉静无辜的眼眸时,一股无名之火还是蹭蹭地冒了上来。 “砰”地一声,他头一次对着她冷脸以对,合上窗转身进了室内。 陈灯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人又怎么生气了,只能站在天台围栏外的三角盲区里,茫然地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才拎着那只桶,跳回了三楼那间豪华大房中。 “小卷毛?” 她轻轻落到地板上,对着正在书架前翻找东西的江绪迟疑地开口:“你怎么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不告知而先行动了,也不是自己第一次为此发火,然而她每一次都答应地好好的——万事先与自己商量,下一次行动时,却仍然是阳奉阴违。 他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压下去:“没事。” “哦,那就好,”陈灯似乎是松了口气,提着那只桶到了他跟前,邀功似的,“猜猜我找到了什么?” 江绪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着她满脸的无辜,只觉得自己的那口气哽在喉头,难上也难下。 第52章 冉冉 良久,他安慰自己跟个没心没肺的计较什么,叹了口气:“说吧,那窗外有什么古怪之处。” “我们之前在阳台时,就发现那栏杆外,是有三寸余的外沿的,”陈灯解释道,“但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 “果不其然,刚刚试了一下,那外沿并非只有三寸,站一个人绰绰有余,只是因为建成了三角斜状,而外墙的花色又特殊,刚好形成了不能站人的错觉。” 说到正事,江绪没了跟她计较的心情,皱着眉推测道:“所以,那水箱一侧靠着围栏,凶手是完全有可能直接从上边跳下来,翻入这间房中,才离开的?” 她笃定道:“对,孔哲然不是自杀,凶手也不是倒着走原路返回了。” 江绪沉吟点点头:“你手里的那个桶?” “你看。”陈灯把桶底对准他,好让他看清楚底部一层薄薄的血红色液体。 江绪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不得不为她的搜索能力叹服:“这是被冉冉误踩的那个‘油漆桶’?” 陈灯点点头:“有人把这个挂在了天台围栏外的视觉盲区里,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 江绪接过桶,尝试着震荡了那桶里的液体,果不其然,那鲜红的血色瞬间褪色,变成了水一般的透明色。 这应该是什么极其容易变色的化学试剂,遇冷变成血红色,遇热又变得透明,挥发以后,又再次了无痕迹,那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消失的血脚印,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对了,我还在围栏的底部发现了这个,”她抽出一截断开的透明鱼线和碎布屑,递给江绪,“还记得我早上跟你说的火堆里的东西吗?” 鱼线,烧焦的布料和胶状物,以及奇特的血脚印。 一个离奇的想法瞬间在江绪脑海中形成了:“莫非,凶手是把什么东西吊在了这间房的窗外,吸引了对面二楼洗手间的宅男,让他慌乱之下撞翻了被动过手脚的柜子的?” “我……”陈灯正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抓着江绪的手带他躲到了窗帘后。 两人刚隐住身形,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那个人影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本来面目,在警惕地拿手电筒往屋内扫了一圈后,径直走向了江绪刚刚站立的书架前。 “是冬楠。”因为窗帘后堆满了杂物,只有方寸之地,陈灯不得不紧靠在江绪身上,贴着他的胸膛发出闷闷的轻声。 江绪单脚维持着站姿,另一只脚靠在杂物堆上,为了防止陈灯跌出去,他的手臂紧紧勾住她的腰肢。 奇异的绵软触感让他微微晃神,听闻她的话,终于回过神来。 冬楠? 冬楠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拿下来又放回去,到最后的时候,动作已经急躁不已了。 显然,她没有找到。 正当她不死心地打算又找一遍时,窗帘后的江绪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了,尽量忽略掉紧贴在自己身上的奇异触感,他动了动胳膊,示意陈灯拿下自己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他刚刚从书架上拿下来,没来得及放回去的书。 陈灯别扭地回过半个身子,从他交握的双手中拿下那本书。 那是一本推理小说,作者正是临夏,冬楠的目标大概就是这个了? 陈灯极快地翻了一遍书,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皱着眉摩挲着质感有些奇怪的封面。 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目光微凝,快速将书皮剥下,取出了被夹在封面内的一张陈旧照片。 那是一张中学集体照,照片上最角落里的一个长发女孩,脸上被划了个十字的红叉,她的身后,一个笑嘻嘻的高个子男生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陈灯废了好大的劲,才认出那个男生就是冉冉的男朋友阿良,而站在脸部被划叉的女生旁边的,那个戴眼镜微胖的女孩子,才是如今的冉冉本人。 她又翻过照片,顺着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找过去,突然手指一顿。 孔昭绒。 长发女生背后对应的名字。 跟孔哲然一样,缩写以后,是KZR。 如果,这是当年死去的那个女生…… 陈灯玩味地笑了笑,那么显然,阿良,冉冉,孔昭绒,这三个人的关系并不是那对情侣所说的那么简单。 同样姓孔,死去的孔哲然跟这个女生大概关系匪浅,而冬楠深更半夜摸进死者的房间取回这本书,估计也藏着秘密,更何况,那个女生就是因为她的小说而死的。 因为这个叫孔昭绒的女生,案件突然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她勾了勾唇,突然有些期待,另外三个人,第一个死的宅男,以及林辰和路禹,跟照片里的女生,又有怎样的关系? 冬楠几乎把整个屋子掀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出自己的目标,气得把床脚狠狠踢了几脚,正当陈灯和江绪以为她要铩羽而归的时候,她突然将目光投向了窗帘后,拿电筒照了片刻后,迟疑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 “哒,哒,哒。”微不可察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陈灯也慢慢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做出攻击的姿态。 冬楠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窗帘后的那一团若有若无的幽影上,手里的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刀。 下一秒,窗帘被她猛地挑开,却只见一团杂物堆积在其后,没有任何可供人藏匿之处。 冷风从开了条缝隙的窗户后吹进来,引得窗帘热烈地狂舞,莫名有几分诡异。 冬楠后退几步,打了个寒战,突然放弃了要继续找的想法,推开门匆匆离开了。 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以后,江绪才从床底下钻出来。 他伸出手,正准备把陈灯也拉出来时,她却反条件地往后缩了缩,猛地从床的另一边钻了出去。 因为用力过度,她的头甚至重重地磕在了床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江绪皱了皱眉:“冒冒失失的……” “我先回去了。”陈灯匆匆打断他的话,面色如常地拉开门,然后迅速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江绪倚在门框上,脸上的镇定慢慢退了下去,变成如水般温和的笑意。 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唇角,回想起刚刚在床下时,匆忙间擦过小祖宗唇瓣时的滋味。 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但他却只觉得自己被热浆狠狠地烫了一下。 却从头到尾,一直到热了心底。 他摇摇头,轻笑自己白活了二十多年,居然跟个愣头青似的,抓着块捂不热的石头不想放开。 江绪不紧不慢地下了三楼,正准备沿着走廊回房间时,一道细微的女声突然从他背后响起。 “邛哥,能帮我个忙吗?” 他回过身,脸上的笑意一丝都无。 漆黑的走廊里,冉冉端着一盏蜡烛,这么冷的天气,她却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睡裙,正怯懦地望着自己。 江绪的思绪从那张照片上翻滚而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什么忙?” “我男朋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起了高烧……”冉冉叹了口气,红色的烛光打在她惨白的脸上,显得更加羸弱。 “不好意思,”江绪抱歉地微微笑,吐出的话却没什么多余的情感,“我不是医生,恕我无能为力。” 冉冉连忙摆手:“你误会了,我是想下楼烧点热水给他喝,但又有些害怕,你能陪陪我吗?” “害怕?”江绪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你就不怕,我是凶手?” “你怎么可能是凶手?”冉冉脱口而出,却明显怔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这么笃定这个男人不会是凶手。 冉冉拨了拨碎发,抿嘴浅笑:“邛先生看起来就是个好人,怎么会干出那样的事情呢?” 江绪眼镜下的瞳孔微沉,与面前的NPC对视良久。她似乎对自己会出现在走廊里丝毫不意外,或者说,NPC会在夜里找上他,本来就是设置好的既定剧情。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确定陈灯刚刚已经进去了,才回过神来应了冉冉的话:“好,走吧。” 正好,他也想会会这个NPC。 ** 厨房里,摇曳的烛光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江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冉冉的动作,她低着头,似乎是真的在专注于烧水。 正当他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必然的剧情时,NPC终于开口了。 冉冉的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攻击力:“你跟小火哥,是不是怀疑我是凶手呀?” 江绪没什么表情道:“怎么会?” “我知道,你们是怀疑我的,”冉冉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其实我看到那个怀表时,之所以会反应那么大,是有原因的。” “我总觉得,昭昭会遇害,都是我的错……” NPC轻声讲述着她跟死去女生间的故事,江绪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她说的这些,不是白天已经在众人面前为自己辩解过了吗? 为什么要再找上自己,重新废话一次? 他的心头猛地一跳,望向二楼紧闭的放门,突然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灯!她分明是想拖延时间,目的是在陈灯! 江绪转身就往楼上跑,手臂却被紧紧地抱住了。 冉冉抱着他的手臂,面上全然不是刚刚那般纤弱无辜的模样。 因为用力,那张纯真的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徒增了几分狰狞。 “邛哥,你干什么去啊?听我把话说完呀。” 江绪尝试着挣脱了一下,却意外地发现这女人居然力气大得出奇,简直跟小祖宗有的一拼。 第53章 盖章 江绪眯了眯眼,一脚踹开冉冉,右手慢慢按上了腰间的枪。 因为这个游戏的特殊性,不到关键时刻,他是绝对不想暴露自己有武器这个事实的。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NPC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击而倒下,后退几步,目光冰冷如蛇信子地盯着他,让江绪心头一凛,莫名有种熟悉感。 她在原地立定几秒后,突然气势一变,抓起案几上的菜刀,凶猛地朝江绪迎面砍去。 江绪一时间没有摸到趁手的武器,只能左右躲避着那锋锐的刀刃。冉冉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沉甸甸的菜刀在她的手心里舞得虎虎生风,像是重新有了生命似的,直取江绪的要害,逼得他无处可躲。 在几番夺抢那把菜刀失败后,他被困在了厨房里,而NPC提着刀,大气不喘地堵在狭窄的门口。 江绪做出防备的姿势,盯着眼前恍若变了一个人的NPC,目光沉沉:“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NPC没有答话,只是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几滴鲜红的血顺着菜刀的刀锋一点点落下来,那是江绪刚刚不小心被划到胳膊时,留下的血。 突然,一声轻微的闷响突然从楼上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倒下了,又像是有人在房间里打斗,他心口一跳,瞬间也顾不上暴露不暴露的问题了,摸出枪对准拦住去路的冉冉,冷声道:“滚开!不然我开枪了。” 想着二楼屋里的陈灯,有那么一瞬间,虽然知道无缘杀害任务相关NPC是会被系统制裁的,江绪也想不管不顾就这么开枪了。 孰料,冉冉的身体却在下一秒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软软地瘫了下去。 紧接着,杂乱地脚步声从木质的楼梯上传来,一束刺眼的白光朝厨房的方向照过来。 “谁在那里!” 是阿良的声音,但是似乎又不止他一个人,江绪没心思去想太多了,越过地上的冉冉,挤开那些NPC,匆匆往楼上跑。 阿良已经看见倒在地上的冉冉了,当下气势一变,抓住他的胳膊:“你去哪儿!” “滚开。”江绪不耐烦把他挥开,直奔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而去。 再看见反常地大开着的房门时,他只觉得脑中白光一晃而过,几乎都要窒息了,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气,打开手电筒走了进去。 “陈灯?” 电筒的光芒晃过,屋里没有人,也没有丝毫的回应,他几乎是一瞬之间想到了上一次的游戏里,自己找遍整个整个军营都没有发现她的身影时的恐慌感。 直到听到了从洗手间里传出的微弱呼喊声,他僵冷的四肢才慢慢回过暖来。 江绪快步走进洗手间内,就看见陈灯无力地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用来做伪装的假发已经不见了踪影。 要不是她微微起伏的胸膛还昭示着她活着的迹象,江绪险些就要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具尸体了。 他走过去,把人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嗓音微哑:“这么让人不省心,真是祖宗啊……” 话音未落,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 陈灯的唇角蠕动,似醒非醒,只是拼命地望他炙热的怀抱里蹭了蹭:“小卷毛,我有点冷。” “小火兄弟也遇袭了?”落后他一步的NPC们已经追过来了,看清楚房间里的景象,不由得愣了愣。 江绪不动声色地把陈灯往怀里拦了拦,用大衣遮住她的长发:“也?” 林辰解释道:“我跟阿禹睡得好好的,突然有道黑影窜了进来,举起刀就要往我头上劈,还好我反应及时,躲开了一劫。” 路禹点点头,像是印证了他的说法:“对,那黑影从窗台上跳出去了,我们没追上。” 跟在最末端的冬楠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那就奇怪了,一晚上四个人同时遇袭?” 正在此时,刚回房把冉冉安顿好的阿良踏门而入,面上冰冷地盯着江绪:“为什么要袭击冉冉?” 江绪也不怵,半真半假地微笑:“我还要问你和你的女朋友呢。” 他虽然在笑,嘴角却淬了股森冷的寒意:“半夜三更的,找我陪她去厨房烧水,说是自己的男朋友发高烧了,烧得快没命的样子。” “结果,”江绪抱着陈灯站起来,越过众人,轻轻把她埋入温暖的床被中,才回过头,“她突然发疯要拿菜刀砍我就算了,她的男朋友也一点事儿都没有地站在这里质问我?” 江绪胳膊上的衣服被划开了,手背上也却是满是刀痕,再结合冉冉手里的那把菜刀上的血,倒是让众人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看着众NPC还要在自己房间里谈下去的趋势,江绪头一次把自己的风度都抛到银河系外去了,冷着面孔赶人。 “小火还没醒,大半晚上的,也抓不到什么‘黑影’,有什么事情白天再说。” 阿良明显还想质问他些什么,却被林辰劝着出去了。 等漆黑的房间重新归于寂静,江绪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懈下来。 他掀开被窝,把浑身重新陷入极度冰冷的陈灯揽到怀里,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头,低声喊她的名字。 陷入昏迷的陈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音调低沉得像温柔的大提琴,又像年幼时母亲未名的催眠曲。她忍不住循着声音的源头凑过去,像小孩子抓住糖果般不舍得放开,却发现那人不仅声音温柔,怀抱也很暖融融的,仿佛冰天雪地中的一团焰火。 她不由得蹭了蹭。 她这么一蹭,本来还思绪沉沉的江教授突然浑身一僵,一股热气直直地从腰腹间腾到了头顶。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让翻滚的温度降下来,把那颗不安分的脑袋挪回了被窝里,安慰自己,还好,有意识也能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昏过去了,但应当没有受什么伤。 孰料下一秒,她却迅速又挪了回来,抱着他的胳膊,跟个抢不到糖的孩子似的,不满地瘪瘪嘴。 江绪的心跳漏了一个节拍。 只觉得,不清醒的小祖宗,可爱得有些犯规了。 黑暗里,他望着陈灯苍白却乖巧的面容,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食指无意识地在她的眉目间轻描着,鬼使神差地碰了碰她瘪着的唇角,想起刚刚在三楼床底时,那意外的触感。 江绪的思绪渐渐飘远,被迫进入游戏后的一帧帧,不断地划过,最终回溯到了第一次见面时,陈灯站在满室的灯光里,穿着旗袍挑着灯,扬着下巴睨自己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原来高祖母念叨的临水照花人是真的存在的。 虽然后来事实证明,这其实是一把淬了寒气,硬如磐石的利剑。但以他万事不过心的性子,能把那一幕记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上心了的吧? 他好笑地摇头,自己从小到大接触的姑娘里,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一言一行,都无比清楚地向你昭示着,她是一个绝对独立,从头到尾无懈可击的个体。 “不该叫你小祖宗,该叫你顽石的。”他把没那么抗拒的陈灯挪回捂热的被窝里,没怎么犹豫地就在她唇上轻轻印了印。 “诺,盖个章,知道有人担心。别再动辄一个人行动了。” 浓稠的黑暗里,江教授没有发现陈灯苍白的耳背慢慢染得绯红。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洗手间里,陈灯才慢慢睁开眼,心底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 她情商是低了些,但又不是蠢,自然早就模模糊糊地看出了江绪对自己的心思,但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事情。 这是一条不归路。 成功了,她可以把所有人救出去。 失败了,也好歹让那么多被困在深渊里的灵魂得到了解脱。 但无论结果如何,关于她自己的结局,是早就写好了的。 她会死,也只能是死。 房间里的寂静渐渐褪去了,喧闹的街市叫卖声,和着黄包车穿行而过的轱辘声在她耳畔此起彼伏的响起。 陈灯爬起来,张了张五指,清楚地看见,上个世纪初的街头人影渐渐同面前房间里的景象融为了一体。 那个刚刚袭击她的黑衣人的话还清楚地烙在她脑海里。 “想必你也知道,给你注射的药剂是什么。” “给你最后的机会,主动接受系统修复回到原轨,或者,三天以后,药剂发挥效果,把你的灵魂拖回去。不过嘛,你要是选择了第二种,那也别想你那个小男友好过了。” “陈灯!”江绪从洗手间回来,看见的就是她眼神恍惚,仿佛下一秒就要烟消云散的神情,不由得心口微震。 “你怎么了?刚刚袭击你的是谁?”江绪快步走过去,几乎是瞬间问出了这两个问题。 “没人袭击我,就是莫名其妙晕过去了,”对上江绪隐晦的担忧,她不由得抿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放心,没事的啦。” 她的笑容终于不再是像第一次时那般僵硬了,然而正是因为反常,江绪才如何也放心不下来。 “你找出稽查队的人了吗?” “对凶手有大概的推测了吗?” 两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开口。 陈灯率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不定这个游戏刚好没有稽查者,或者,就算有,也认不出我这副模样来。” 她不想多说,反问江绪:“你呢?” 江绪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NPC的脸,迟缓地点点头:“有点推测,但是还得要点证据。” 他直觉这姑娘又在打什么主意了,突然就不想在这么装下去了:“陈灯,我没当你是什么劳什子长辈。” 陈灯微愣,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但是陈灯……” “江绪,”陈灯打断了他的话,难得这么正经地喊他的名字,“我第一天就跟你说过了,这是个随时会死的游戏。” 第54章 “两个随时会死的人,有必要吗?” 江绪的双目灼灼地望着她,像两潭化不开的浓墨。 良久,他吐出掷地有声的一个字:“有。” 陈灯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地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就被他打断了。 他软下嗓音,扶着她的肩膀,温和地与她对视:“陈灯,你只用回答我三个问题。” “第一,我高祖母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没关系,”陈灯答得很快,顿了顿,又迟疑地补充道,“她救过我一命,我也救过她,算是两清吧。” 虽然早有猜测,江绪还是心口一松,没有真的的是他的什么祖宗就好。 “第二,有没有让我脱离游戏系统的方法?” 陈灯凝眉摇头:“暂时没有。” 江绪了然地点头:“第三,对我有没有超过朋友之外的感情,偶尔冒出来的也算。” 陈灯答得毫无心理负担:“没有。” 江绪脸上的温润一点点皲裂了。 顿了顿,他还是咽下那口恶气,耐心问:“我换一个问题,如果我死在了这个虚拟世界你,你会怎样?” 这下,陈灯没法再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浑然不在意地话了。 她会怎样? 不过是,重新活成从前那副冷心冷肺的模样,在看不见尽头的白夜里踽踽独行而已。 这没什么,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了上百年了。 只不过,一想到眼前这个唯一对自己好的人,有消失的可能性,她就有种心脏直直坠入深渊的感觉,就好像,救不救NPC变得没那么重要,不停地破坏游戏秩序引出所谓的“主神”,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陈灯沉静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茫然,嘴唇嗫嚅了一下:“我……” “别骗你自己,”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陈灯,我这个人务实,相比于未知的以后,我更愿意握住眼前,不留遗憾。” 可是啊,没有以后,也没有眼前。 陈灯仰着头,怔愣地望着他温和的面孔,眼底微涩,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突然涌上来,铺天盖地地把她淹没了。 那种久违的情绪,叫难过,叫无可奈何。 “好,”她哑着嗓子开口,冲他眨眨眼,笑容干净得像真正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等这个游戏结束以后,我们就握住现在,不想以后。” 这下轮到江绪愣住了,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表白在喉咙间滚了滚,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她干净的笑容晃得心头微荡。 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她说的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齐齐地沸腾起来,心跳骤然急促到离谱。 无波无澜地活了二十多岁的江教授头一次犯傻,不确定地抓着陈灯的胳膊,问道:“是我理解的意思,没有又忽悠我吧?” 这家伙,戴上眼镜是斯斯文文的无害教授,摘下后能一身冷气地杀人不眨眼,但无论如何,都难得看见他这副失控的模样。 把烦躁抛到脑后,陈灯冷着面孔,装作蹙眉深思的模样,却见江绪也立刻跟着自己,缓缓皱起了眉头,清亮的瞳孔里似乎压抑着紧张。 她突然弯了弯嘴角,支起身子,抬手揉了揉他那头让自己垂涎已久的小卷毛。 “嗯,没错,我们小卷毛真聪明。” 触感柔软,跟替猫顺毛似的,果然跟她想象得一样。 陈灯眯着眼睛在心里评价。 江绪也顾不得她到底又叫了自己什么了,只是长舒一口气,俯身紧紧箍住这个一百多岁的“少女”,将下巴埋在她的肩窝里,喟叹道:“真好。” 翻滚的热血平复下来后,他的心底便被难以言喻的轻快感充斥着,这种感觉跟实验成功时的那种愉悦全然不同,让他一时没有发觉陈灯的僵硬。 江绪温声嘱咐她:“你记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了。以后别瞒我什么,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 见陈灯不应,他开玩笑道:“帮成功了,我们一起逃出去。帮不成功,就这样穿来穿去也挺有意思。” 陈灯的眼眶突然干涩得厉害,她垂下眼眸,掩盖住其中寂静如深渊的沉郁,以及,飞蛾扑火般的决绝,音调如常地应了句:“好。” ** “邛哥!小火兄弟,你们在吗?” 一大早,门就被人砰砰砰地敲得震天响。 江绪向来脾气好,何况因着昨晚被祖宗顺过毛,今天的心情格外好,被这样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也只是不紧不慢地戴上眼镜,起身下床。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了他拉开门,看见涌在门口一众面色凝重的NPC之前。 他的笑容淡去:“怎么了?” 阿良的声音冷得不像话,眼底的怀疑已经毫不掩饰了:“冬楠失踪了。” 这一次,林辰和路禹也没有要维护江绪的意思,堵在门口,几乎是兴师问罪:“你没看到人吗?” 江绪也不恼:“没有。” “那就奇怪了,都说没看过,这山庄我们也确定了没有第十一个人,”阿良轻嗤,“难道她还能一个人跑下山去不成?” 江绪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说不定。” 一旁的林辰闻言,神色显得格外慌乱,抓在门框上的手几乎有些颤抖:“这么说,前面两个人真的都是她杀的,她这是是畏罪潜逃了?” 江绪眯了眯眼,视线淡淡地从他面上扫过:“也许跟那两个人一样,是被害了?” “被害了你还能说得这么风轻云淡?”阿良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全然没有进门时的那种腼腆,“昨晚还口口声声说冉冉一个弱女子攻击你,结果她到现在还昏迷着!这么冷血,我看就是你们两个闯进来的,搅得这山庄不安生!” 江绪地眼眸微凝,浓黑的瞳孔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似的:“我们?你确定?” 林辰迟疑道:“邛哥昨晚也说了,今天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那也先请你们给我一个交待,”江绪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照片,对着他微微一笑,“这个人,是你吧?” 阿良一眼看清楚了那张照片上被画了红叉的孔昭绒,和她身后动作明显过分亲密的自己,脸色微变。 正当他以为江绪是在质问自己时,却见他视线一转,直直地射向了他身后的路禹。 江绪指着照片中几乎要被人海淹没的矮个子男生,气势骤然锋锐:“路禹,你原名是什么?” 路禹依旧是那副冷漠无情的模样,听到江绪的质问,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就巧了。”江绪眯了眯眼。 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收起照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有多问什么。 “口口声声说我们冷血,结果人失踪了不去找,反而一大早的来堵门,把凶手的身份硬往我们两个人外来人身上安,啧。” 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正是被吵醒了后,伪装好的陈灯。 陈灯的脸色还很惨白,但周身的气势却不容小觑,只懒懒地倚在门口,轻飘飘地掀了掀眼皮,就无端让人头皮一麻。 “怎么,要不要搜搜我们房间里有没有藏人?” 人自然不在他们房间里,还是陈灯给他们指了条明路,庭院那扇紧锁的后门大开着的,昨晚雪不大,隐隐约约还能分辨出那串脚印,应当是有人从小门出去了。 林辰当下就同众人道:“我们追过去看看!” 江绪刚要点头,身后的陈灯抓了他的衣角一下,没抓住,只是有气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他的瞳孔一瑟缩,急忙把人扶住,慌乱地喊她的名字:“小……小火!” “我没事,就是没睡醒,有点晕,要不你们去吧。”陈灯的眼底蒙了层雾气,江绪只当她是难受的,担心归担心,也没有多怀疑。 “要不我不去了……” 江绪的话音未落就被阿良不耐烦地打断了:“别墨迹了,估计昨晚袭击她的人给她喂了什么迷药,现在还没有醒透彻而已,有必要上演生死诀别吗?找你们这么个拖法,要那个写小说的真出事了,估计过去人早就凉透了。” 陈灯从他怀里跳出来,不耐烦地摆摆手,钻进被窝里:“小卷毛,第三天了。” 听到陈灯这句话,江绪的动作微僵,视线缓缓从身后三个NPC身上扫过,到底还是同意先去找人。 等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中时,陈灯才合上窗帘转过身。 眼底清明,面色沉静冰冷,哪里有半分的迷蒙。 ** 心底念着陈灯的情况,江绪的脚程也愈发快速,循着那串脚印过去,一路上不断地催促另外三个NPC。 然而,当他们远远地追过去,绕过被冰雪封住的丛林,爬了断蜿蜒盘旋的山路,最终却站在一处空荡荡的断崖上时,江绪的脑海中却迅速闪过了不好的预感。 不对。 以陈灯的性格,怎么会那么好说话,主动跟自己说她不参与进剧情里来? 她在骗自己? 江绪转身就要往回跑,却被另外三个NPC拉住了。 林辰指着崖底的一根枝桠,迟疑道:“你们看那里,是不是躺有个人?” 第55章 提线木偶 江绪的腿生生被钉在原地,他闭了闭眼,把烦躁的情绪压下去。 不行,陈灯既然骗了自己,一般心底都是有数的,而他们要顺利离开这个游戏,就必须先把凶手找出来。 他最终说服了自己。 冬楠的尸体是在山崖下发现的,她似乎是在拼命逃路的时候,不慎失足从山路上跌落了下来。 江绪站在崎岖的山道上,没有立刻跟着那三个NPC下崖底去,而是目光锐利地缓缓扫过冬楠脚踩滑的位置。 那里有个明显的溜痕,脚印也是到这里就结束了,看上去没什么破绽。 他又回过头,望向来时的路。 虽然被他们的匆匆的步履踩乱了,但之前留在雪地里的,确实是女性带跟的鞋印没错。 跟天台上一模一样的障眼法。 孔哲然的死因已经被他和陈灯推测出来了,是凶手把人迷晕了,背着他上了天台,扔进水箱里,在割破孔哲然的主动脉以后,翻下水箱,跳进围栏外的视觉死角,再翻入孔哲然的房间里离开。 然而,凶手既然是男性,总不可能用同样的手法,迷晕冬楠,穿着她的鞋走十几里的山路,才把人扔下悬崖吧? 更何况…… 江绪望向前方白茫茫毫无印记的山路,以及路两侧陡峭而不生树木的崖壁,微微蹙眉。 更何况,这一次凶手除非是钻入了石壁里,不然要从哪里遁走?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NPC就在崖底催他了。 “喂!你在上边干什么呢!还不快下来。” 江绪匆匆下了崖底,却发现那三个人围着尸体站着,眉头紧蹙,没有要去检查搬动的意思。 尸体是头朝下的,面孔深深地砸进乱石丛生的荆棘堆里,从头部流出的血尚未完全干涸,融了周围的一大片积雪。 “怎么了?”江绪看了看他们古怪地脸色,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在他们欲言又止的表情里,江绪拿过手套戴上,上手把人翻过来,看清楚她被砸得稀巴烂的脸,心里也是一阵作呕。 “要不,还是把尸体放在这里,等警方来了再说吧?”林辰不忍地别过脸,迟疑地开口。 江绪深深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面不改色地搜查了一遍冬楠身上的衣袋。 正当他瞥见尸体凌乱的衣领,和衣领下隐隐浸出的血迹,要往下拉一点时,自己的胳膊却突然被人紧紧攥住了。 他回头,发现是路禹。 路禹的脸色难看,语调冷得能掉冰碴子:“我们已经搜过一遍了,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阿良语气也很差:“她也是运气不好,半路掉了下来,死都死了,你就别作弄人家……” “这么崎岖的山路,半夜逃走不说带点行李,连个电筒都没带,你们觉得这真的是意外?”江绪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话,猛地甩开路禹的手。 他把冬楠的大衣领口往下拉了点,露出一小截凉透了的脖颈。 KZR。 果不其然,在她凌乱的头发下边,隐藏着三个小刀刻出的字母。 看见那三个字母的那一刻,除了林辰,另外两个NPC齐齐地变了脸色。 江绪站起身:“忘了告诉你们,在之前的张小宅和孔哲然身上,也刻了这三个字母。” 因为担心山庄里的陈灯,江绪的语调里难免带了几分压抑的隐怒:“现在还觉得,都是意外吗?” 见三个人面色如常,一言不发,江绪冷笑一声。 “这个名字,相信你们都不陌生吧?当年的那个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你们不交代清楚,凶手依然能完好无损地藏匿其中,那下一个被杀的……”他顿了顿,冷漠地吐出几个字,“是谁你们自己心里有底。” “我看凶手就是你!”阿良虚张声势地怒吼一声。 江绪已经懒得跟他们废话了,反正他的任务只是在第四天结束以前把凶手找出来,剧情能走到哪,这些NPC的下场又如何,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更何况,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根本没有谁是无辜的。 他转身往回走,却在不经意间被一个反光的什物晃了晃眼睛。 江绪的脚步一顿,在另外三个人反应过来以前,快速回到尸体旁边,挪开她握成拳的手,拨开她手下微微隆起的雪堆。 那是一个,小指头大小的金属U盘。 林辰率先反应过来,朝江绪走过来,干净的笑容里满是惊喜:“邛哥你怎么这么厉害!我们都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江绪不动声色地把U盘收进裤兜里,转身往山上走:“走,先回去看看,冬楠留下的这个U盘里有什么线索吧。” NPC们面色各异,却都没有什么异议地点头同意了。 回去的路上,江绪的脚步比来时更急。 然而不幸的是,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本来还算晴朗的天空却陡然变得阴沉沉的,鹅毛大雪悄然无声地再度降临。 虽然没有风,但等他们冒雪赶回去后,还是已经到下午了。 越接近那栋阴沉沉的山庄,江绪的心情就愈发压抑,不好的预感逐渐强烈起来。 当他从低矮的后门进去,猛地推开沉重的大门,看见倚在餐桌上懒洋洋地戳着一块干瘪面包的陈灯时,那颗高高提起的心脏才终于松了下来。 听见开门声,陈灯下意识抬起头,与江绪紧张的目光相接。 她看起来比早上那会儿精神多了,江绪不由得露出笑意,然而他的笑容还没漾得彻底,就凝固在了嘴角。 因为下一秒,陈灯背后的那座神像突然毫无预兆地直直倒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冲着她的头顶而去。 陈灯反应及时,扔开手里的刀叉,矮身避入了餐桌下方,那座神像便重重地砸在了木质的长餐桌上,摔了个粉碎,当然,餐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向下凹陷了一个巨大的坑。 “咳咳。”陈灯皱着眉从散尘与木屑中钻出来,刚站定就被江绪紧紧地握住了手腕。 “没事吧?”他的嗓音格外的低哑,带着一股后怕。 陈灯浑然不在意地冲他摇头:“要是连这样的都反应不过来,那我不知道都死了多少回了。” “发生什么事了……”后江绪一步抵达门口的NPC们只听见了震耳发聩的响声,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冲过来。 “没事了。”江绪捏着陈灯的手,话音未落就被身后挤进门的阿良打断了。 “啊啊!”阿良发出惨烈的叫声,手指颤抖着指着那座神像原来矗立的位置。 紧跟他身后的林辰和路禹赶紧进门,纷纷抬头望过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应该在房间里昏睡的冉冉不知被谁安置在了神像后,她穿着白色睡衣,长发披散着随着下垂的头颅一起坠下去,四肢分别被透明鱼线缠绕着,像提线木偶般被吊了起来。 然而由于鱼线不坚固的原因,在断开几根以后,她的身体就仄歪地倚靠到了神像上,终于把神像推到了。 阿良似乎是被眼前的一切强烈刺激到了,恐惧地连连后退,双目无神地低声喃喃道:“孔……绒绒……” 江绪率先反应过来,踩着破裂的餐桌上前去,割断余下的鱼线把人放下来。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凑过去探了探冉冉的鼻息。 林辰收回手,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气了。” 冉冉像是在睡梦中遇害的,惨白的面庞格外宁静,身上除了被鱼线勒出的痕迹,再没有其他伤口。 这个凶手是谁,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一时间,除了江绪,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陈灯。 江绪护住陈灯,往后连退好几步,冷声望向他们:“干什么!” “还不承认吗?”阿良红着眼睛大笑,“我们都离开了,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冉冉还能是被谁害死的?!” “不好意思,”陈灯本来还有些难言的心情瞬间重新冷了下去,她摊摊手,轻嗤,“我没那么多功夫去绑什么鱼线,要是我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完事儿了。” “这样吧,”林辰突然开口,“我提议,把她先关押起来,我们先看守着,等警方过来再做进一步调查。” 说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一个格外逼真的手铐,就朝陈灯走过来了。 江绪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戾气,挥手就要把人推开:“谁敢!” 孰料,林辰这个看上去毫无束缚之力的小白脸,居然也力气大得惊人,抓住江绪的胳膊微微一笑:“邛哥,别包庇犯人了哟。” 江绪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林辰撼动不了他,也自然抓不到他背后的陈灯。 于是林辰不紧不慢地放开手,叹了口气:“邛哥,你口口声声说你们不是凶手,那得拿出证据来呀。” 他抬头无辜地眨眨眼:“万一凶手心情好,你们能把他找出来,他就主动自首了呢?” 阿良突然插嘴道:“这样吧,我们来投票,同意把小火单独关押起来的请举手。” 不出意料的,三个NPC齐齐地举起了手。 “三比二,我们赢啦!”林辰笑眯眯地比了个耶,“要是阿邛哥还不同意,那就只有把你也关起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江教授:刚把人揣进兜里还没来得好好抱一抱,就要被迫送她去死,微笑.jpg 第56章 逮住你了 江绪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种种证据看似有用,实则并不能实际说明什么,就好像一张渔网,缺了关键的打结,就变得凌乱不堪起来。 而这些NPC们觉得目前还威胁不到自己,自然也不愿意提供更多的线索。 对了,U盘! 他高速运转的大脑终于冷静了一点。 江绪双目骤然森冷,正准备说话,就被身后的陈灯拽了拽衣袖。 她的嗓音依然冷清如常,听不出什么波澜:“单独把我关起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希望你们不要犯蠢。” “陈……小火!”江绪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就见陈灯淡定地冲他摇头。 “你好好找证据,我没事的。”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突然将自己那把不起眼的匕首塞进了他的袖口里。 陈灯站在房门后,冲他眨眨眼,露出孩子般狡黠的笑容。 “等你好消息。” 明明只是暂别,不知为何,江绪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突然慌乱无比,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 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门却被林辰“砰”地一声拉上了,挂上一把厚重的铜锁。 “为了防止她逃出去,我们分成两组,轮流看守,”林辰抛了抛手心里的钥匙,冲江绪扬起笑脸,“阿邛哥,你打算跟谁一组呢?” 江绪垂着眼眸,紧紧握着手里冰凉的匕首:“谁都不跟,我一直守在这儿。” 林辰耸耸肩:“那就我们三个人轮流守。” 江绪往他面前一站:“在找出这个U盘里藏的秘密前,谁都不准走。” ** 暮色渐沉,陷入黑暗的公馆里死寂一片,只余下江绪急促的打字声。 四个人围坐在关着陈灯的那间客房外的走廊里,良久,林辰打了个哈欠。 “到底找到你所谓的秘密了没有啊?放我们回去睡觉吧。” 江绪恍若未闻,显示屏的微光打在他冷峻的脸庞上,徒增几分肃杀。 冬楠的U盘上了锁,密码还不简单,他愈发肯定这枚被她至死攥在手心里的东西,有大用处。 眼看密密麻麻的编码不断在屏幕上闪过,却还是没有结果,路禹冷声开口:“我来吧。” “不用,”江绪点了运行键,半刻后,他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解开了。” NPC们的表面明显一凛。 U盘里储存着密密麻麻的文件夹,被冬楠以书名命名着,江绪挨个挨个地点开,却发现那些文件夹里不是小说的大纲就是电子稿。 光标逐渐下移,终于停在了最后那个,名为《完美杀人事件簿》的文件夹上。 江绪镇定地双击点开。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里边依然是小说文档。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内容。 本来还屏住呼吸仔细看的阿良忍不住抱怨:“搞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什么线索都没有?” 正当江绪准备叉掉页面的时候,目光却不经意地瞥见了文档里的一行字。 “事情回到一个月前,郁郁不得志的中文系毕业生岑凡突然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他记得没错的话,他在孔哲然房间里里找到的放照片的那本书,就是《完美杀人事件簿》。 他回去仔细翻过一遍了,小说情节确实构建不错,一开始就直奔杀人现场,风格果断利落,然而,里面有这个剧情? 江绪的面上不显,心脏却难免急促了些,他快速将页面往下滑,循着记忆把电子稿中的剧情与真正发行出来的小说进行了一遍对比,终于找出了端倪。 相比于纸质书里冷酷客观的第三视觉描述,明显的,电子稿中的剧情要拖沓许多,更像是掺和了许多冬楠个人的情感。 她笔下多出来的“郁郁不得志的女作家”,明显指的就是她自己。 “在收到那个模糊处理的陌生电话以后,女作家没当回事,结果第三天,她就收到了一本手札……” 阿良下意识地顺着屏幕上的内容读出来。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那头的人告诉她,只要她按照手札里的内容写一本小说进行发表,保证能让她火起来。几乎入不敷出的女小说家,心动了。” …… 随着小说的连载,女作家却惊人地发现,她小说里的某些人物形象居然在现实里有原型,正当她感到古怪想停手时,却有人模仿她笔下缜密的作案手法,残忍杀害了一个花季少女。 “我记得没错的话,书里的剧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并没有明确点出凶手是谁。”路禹的声音有些闷,显然,他之前说谎了,那本书他也是看过的。 电子稿中,剧情却仍在继续,越往后越凌乱,甚至更像是冬楠个人的日记,充斥着她绝望的宣泄和呐喊。 女作家,或者说冬楠本人,顺着线索找到了寄手札给自己的女生——死者的闺蜜,也就是现实里的冉冉,继而找到了那个陌生电话的来源。 孔昭绒同父异母的哥哥,孔哲然。 鬼迷心窍的冬楠在孔哲然的威胁下,非但没有报警,居然还跟他上了一条贼船,反过来拿了封口费。 江绪盖上电脑,淡漠地扫过面前的几个NPC:“如果说,孔哲然为了争夺家产,设下了一个蹩脚的局,那么冉冉,冬楠等人,就是把这个局修补得愈发完善的帮凶。” “现在看来,死去的这些人都跟当年的事件脱不了干系,那么,你们呢?你们在孔昭绒的惨案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我目击了一个男人进入冉冉的房间,”路禹突然开口,语调微微起伏,“但我没有看清他的脸,而且没有人会把‘凶手’两个字贴在身上。至于他会不会伤害人,那跟我又什么关系?” 路禹难得说这么多字,江绪却听得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转而去看另外两个NPC。 阿良率先顶不住压力交代了了:“我当时确实跟绒绒算是恋爱关系,当晚冉冉来找我,我就跟她一起出去玩了,谁能料到……” 他说着说着就掩面痛哭起来。这个隐形渣男的言语,更令人无语。 林辰摊摊手,抱歉地摇头:“啊,不巧,你们说的这些人我都不认识,那个时候我在国外呢。” 江绪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没有关系,才是最可疑。” “那你和里面那位,岂不是更可疑?”林辰无辜地眨眨眼。 路禹跟阿良没有搭腔,话题一转,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我们先去睡了,你们两个人先守着吧。” 江绪死死地盯着林辰的眼睛,把所有的角落一一回忆。 凶手肯定是他没错。 但是,那些消失的凶器,他会藏在哪里? ** 门的隔音效果很好,陈灯只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外边的说话声,却听不清他们到底再说什么。 她从床上翻身下来,走到江绪包搁在桌上背包前,随手翻了翻,从里边取出那盏已经变成了红色的马灯。 里边妖冶的火焰带着一股死魂的气息,灯座是自己篆刻的,让她无端有了一种安全感。 她抱着灯,正准备拉上背包时,突然发现了包底的一个装糖用的丝绒盒子。 她呆了呆,嘀咕难道是江绪偷偷藏起来的糖? 陈灯伸手把丝绒盒子打开,果不其然看见了一抔眼熟的奶糖。 她冷哼一声,对江绪这种私自藏东西还骗她没有了的行为很不满,刚摸出一颗剥开扔进嘴里,就看到了一副搁在盒子另一层的,歪歪扭扭的眼镜架。 她微微一愣。 那是她在末日游戏世界里捡到的,捉弄江绪扣到了他鼻梁上,被他嫌弃地当场就摘了。 虽然不脏,但被别人戴过,说不定眼镜的原主人还已经变成丧尸了,以小江教授龟毛的性子,肯定是嫌弃的。 出来以后,她见他换了一副,还以为他扔了,或者这眼镜本来就是游戏世界的虚拟物,却没想到,他不仅带出来了,还居然洗得干干净净地好好保存着。 莫名其妙地,陈灯的眼角突然有些酸涩,好像连嘴里的那颗糖都变得苦了几分。 她从他背包里摸出钢笔,笑眯眯地在剥下的糖纸上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小卷毛,你真好。” 你真好,所以,可千万要在找到我啊。 下一秒,紧锁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如怪枭的戾叫。 她抱着灯望过去,一个周身全黑的男人从窗外跳了进来,做了个射击的手势:“砰,逮住你了。” 陈灯的脸上已经消失了笑意,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了。 她冷笑一声:“说好了今天早上把他们支走,你送我离开,结果人都没出现。怎么,你们稽查队的还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现在也不迟。”一道熟悉的男声从面罩下传出来。 陈灯挑眉:“本来以为你是冉冉,但她已经死了。我有点好奇,你扮演的NPC,到底是谁?” 来人发出一声轻笑,慢慢摘下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陈灯猛地一怔。 “是你?!” “稽查者确实是冉冉,只不过,我可没她那么好的耐心。” 来人顶着阿良的脸,不紧不慢道。 “她也是蠢,居然那么久才发现你的身份,害得我一阵好找。没赶在游戏一开始时替换个NPC进来,我只能借用一下这具身体了。” 稽查者并不具备在游戏进程中随便替换NPC的能力,听到这语气,陈灯浑身如坠冰窟,瞬间毛骨悚然。 “你是谁?!” “小阿灯,你记忆力也真是不好,”靳越没有否认,径直走到她面前,“我的本名,姓陈,名清嘉,以前还跟你有过一面之缘,你忘了?” 陈清嘉! 陈灯连连后退,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匕首,才突觉自己已经把它交给江绪护身了。 “要不是那个老东西非要留下你,我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想解决了你这个祸害了。” 阿良,或者说是靳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枪,冲着陈灯的脑袋缓缓举起。 第57章 真脏 陈灯镇定地站在原地,冷眼看他:“为什么一开始不动手?” “我总要搞清楚,你是怎么逃出来,又怎么破坏了游戏世界的秩序的吧?”陈清嘉顶着阿良的那张老实的脸,眼底的冷漠无情却泄露了他的本来面目,“不过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扳机被扣动的声音响起,陈灯的面上似乎多了几分惊慌失措,实际上,心底却是微微安定了些。 还好,这么看来,他们并没有发现灯铺里的秘密。 不过,既然陈清嘉亲自露面了,那她何不也再冒险搏一搏,如果运气好把他解决了,又何必再限制于人? 陈灯把手里的马灯往背包后藏了藏,一边后退,一边不动声色地去寻找屋里趁手的武器。 “不是说如果我主动交代,就只是把我记忆消除了送我回去吗?没必要搞得这么血淋淋的吧?” 她扯了扯嘴角:“我跟你们稽查队的那位叫冉冉的NPC,可是签了协议的。” 陈清嘉不耐烦了:“少废话,你都把人杀了,还敢跟我提协议的事?” “我可没杀她。” 不过就是把游戏进度推快了一些,为凶手提供了一些方便而已。 “再等一下,”陈灯已经捏碎了桌上的那副眼镜的镜片,将锋利的一端紧紧握在手心里,“邱邱怎么样了?” “她?”陈清嘉轻嗤一声,“蠢货一个,随便哄骗一下就什么都吐出来了,还不值得我费心。” 果然是邱邱最先泄露了她非玩家的身份。 陈灯低叹一声,再抬头时双目已如淬了毒的寒刀。 没等陈清嘉反应过来,她骤然从原地拔起,身形快成虚影,转瞬间就到了他身后。 她用千钧重的胳膊紧紧勒住陈清嘉的脖子,将锋利地玻璃碎片抵在他颈动脉上,急急地后退几步,并提脚狠狠地踹向他的小腿弯。 果不其然,猝不及防的陈清嘉往前一扑,直挺挺地跪到了地板上。 陈灯趁机夺下他手里的枪,抵在他的太阳穴处。 她微微俯身,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听说,他们现世流行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啧,”陈清嘉仿佛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威胁,面色如常地低赞了一声,“那老家伙亲自带出来的人,果然非同凡响。看样子,他没少给你灌那些所谓的药剂吧?” “那你只有去问他本人了。”陈灯面无表情地开了枪。 然而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本来束手就擒的陈清嘉突然如闪电般从原地消失了,她的那枚子弹也就成了无的之矢,直直地射入了墙体里。 走廊里的人听到了声响,很快反应过来,把门敲得砰砰作响,似乎在询问她有没有事。 然而陈灯已经分不出神去回答了。 她被陈清嘉从背后捏住了脖子,那手劲犹如一座山往下压,让她不仅动弹不得,而且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清嘉掐住她的脖子一路拖曳到了门口,把门锁从里边扣上。 “那老家伙没告诉你,我的来历?”他怜悯地笑了一声,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我在几万光年外服兵役的时候,小阿灯,你恐怕还没出生吧?” “或者说,”他扬起高傲的头颅,狂热地望向茫茫的天际,似是对眼前的一切格外不屑一顾,“你猜猜,他那样一个阴森森的老家伙,怎么能搭建出这个一个完美的世界系统?” 他的双眼里迸发出冷光,那双人类的手掌突然如秃鹫的利爪般,猛地刺入陈灯的皮肉中,顷刻间将她的脖颈捏碎。 “啧,真脏。”陈清嘉嫌恶地把彻底没了气的尸体扔开,漫不经心地用纸巾把血淋淋的十指一点点擦干净。 直到那扇从里边被锁上的实心木门,终于隐隐有了摇摇欲坠的趋势,他才走到窗前,纵身跳了下去,落入一楼正厅里。 ** “砰!”沉重的木门被人从外边劈开。 “小火你……”江绪破门而入,然而他眉眼里的担忧还没来得及表达,就骤然凝滞住了。 他怔愣地望着眼前血淋淋的景象,蚀骨的凉意一点点从四肢传到了心脏,最变成了喘不过气的剧痛,把他钉在原地寸步难行。 良久以后,江绪的嘴唇才嗫嚅了一下,茫然地开口:“没事吧?” “天啊,是谁这么残忍!”林辰在他身后惊呼一声。 他被林辰惊醒,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快速挪动脚步,跪倒在陈灯面前。 血还在顺着她那断裂的颈动脉里喷涌而出,把她的寸寸肌肤和身下的白地毯一起染成了腥红色。 江绪颤抖着手,头一次有了无从下手的感觉,就好像他所掌握的一切急救措施都无效了,于是他只能笨拙又慌乱地伸出手掌,拼命地按住她那还在往外渗血的脖子。 林辰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伸手在陈灯的鼻下探了探,摇摇头:“没气了。” 江绪充耳未闻,明明已经清楚了结果,他还是不死心地去堵那些血,却如何也堵不住,瞬间他的双手连同大衣一起,被浸染成了一样的殷红。 “喂,别费力气了,没气了……”林辰的劝告声还没有结束,就被江绪猛地推开了。 “滚开。”他木着脸,身上温煦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小祖宗,你醒醒。”江绪红着眼睛,哑着嗓子轻轻唤她。 少女本来还有点温度的尸体在他的手下一寸寸凉了下去,终于彻底变成了寒冰,江绪不甘心地狠命吻她的唇角,却咬破了皮也没能换得她的一声痛呼。 “嘶。”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另外两个NPC见状目瞪口呆,正准备上前劝一劝,就被林辰扯到了一边。 良久以后,江绪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陈灯那双没能合上的漂亮眼睛,那原本干净清冽的瞳孔已经在逐渐扩散了,空洞洞的,再也映不出他的面孔。 他终于没忍住,搂着她的尸体,把头颅深深埋入了她的肩窝里,压抑地颤抖起来。 “小骗子,你不是说再也不会骗我了吗?” “给人点甜头就把人往深渊里推,没良心的家伙。” “我们说好了……说好了的……是我不好……” 说好了的啊,等这个游戏一结束,就在一起。 ** 江绪替陈灯换了套衣服,擦干净她身上的血迹,轻轻地把人放入柔软的床铺里,才面无表情地回了正厅。 已经清理干净的长形餐桌上,点了蜡烛,三个NPC遥遥与江绪相对坐着。 他拖开笨重的椅子,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叫声。 阿良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迟疑地开口:“小火不是凶手的话……” 他话音未落,就被江绪的睨过来的视线吓得浑身一抖。 “凶……凶手……” “是我错了,”江绪嘶哑地开口,“我本来以为凶手是林辰,只要把他守住,她就不会有事。” 空气骤然一寂。 阿良和路禹齐齐朝林辰望去,却见他依然是那副无辜的阳光表情。 “林辰,不会吧……” “可是小火死的时候林辰和你一起守在门外,难道凶手……”阿良和路禹齐齐一怔,望向对方。 江绪捂住酸涩的眼睛听他们吵,终于,他忍无可忍地深吸一口气,撑着桌子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阿良面前,提起他的衣领。 “她跟你什么仇?要这么残忍?” “你干什么……”阿良慌乱地挣扎着,被江绪掐着脖子,呼吸越来越困难,“我不是……我在房间里好好睡觉……” “那你手上的腥味是哪里来的?!”江绪猛地抓着他的手腕,往桌面上一拍。 果不其然,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充斥满了空气。 阿良并没有接触陈灯的“尸体”,他身上有这么重的味道,确实很奇怪。 “我……”他一时间无从辩解,满眼的茫然。 “你们把他守着。”把几乎要窒息的阿良扔开,江绪大步跨入一楼正厅旁的那间客房里。 看清楚屋子正中央那团成一团,毫无遮掩之意的血衣,他猛地顿住脚步,五指捂住眼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果然啊果然。” 他当时遇到匆匆出现在走廊里的冉冉时,就猜到了她大概是这个游戏的稽查者,但他万万没想到,死了一个冉冉,居然还有一个。 “阿邛哥,我真的不是凶手!”阿良剧烈地咳嗽,匆匆赶过来冲他解释,“我醒过来时就赶过去了,说不定是在房间了沾染上的……” 江绪没搭理他,一室的冷寂里,他的背影几乎要与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那一刹那间,无边无际的血红色淹没了他的视野,他突然觉得能不能找到关键证据证明林辰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根本不重要了。 江绪挤开NPC的身体,麻木地朝楼上走去。 他把屋里的那张染血的地毯掀开扔出去,好歹那股难闻的味道终于散了些。 江绪正准备把桌几也清理一下,就看见了那盏红色的马灯,和压在马灯下,露出一小截的糖纸。 他愣了一下,像是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挪开灯,抓起那张糖纸。 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小卷毛,糖很好吃,你真好。” 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无奈又苦涩。 江绪闭了闭眼,再把糖纸翻了个面,刹那间,他的动作一僵。 这一面上,陈灯写着:“所以,一定要快点重新找到我啊。” 第58章 凶器 重新找到她? 难以抑制的狂喜一点点蔓生出来,江绪捏着那张糖纸的手微微颤抖,好半天才终于平复下来。 他喜不自禁不地朝床上望去,嘴角的笑意却一点点僵硬了。 宽大的床上空荡荡的,没有陈灯,没有沾染上的星星点点的血迹,甚至,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他慌忙地去看被自己扔到角落里的那张地毯,没找到,再回头时,却发现它依然好端端地铺在屋子的正中央,雪白柔软,一尘不染。 一股冷冽的寒意从脚底窜起,漫入他的灵魂深处,江绪站在呼啸而过的穿堂风里,只觉得这屋子,空寂得有些过分了。 那张薄薄的糖纸,颓然地自他的手心里脱落,轻飘飘地随风而去,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糖纸上边很干净,没有糖渍,也没有什么字迹。 一切关于陈灯存在过的痕迹,在他面前,硬生生地都消失了。 “你快下楼吧!大事不好了!”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路禹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失魂落魄,“阿良要把林辰掐死了。” 江绪闭了闭眼,压抑住心底铺天盖地而来的荒凉感,转过身正准备随着NPC下楼,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截住了。 下一秒,“叮”的一声后,麻木的机械音凭空响起。 “任务提示,游戏时间仅剩半天,请玩家抓紧时间找到证物,放置到指定位置。请务必于下午四点前,在门口木牌上写下凶手名字,逾期将会判定为游戏失败,倒扣累计点数,扣完所有点数后玩家将失去生命。” 随着机械声的落下,屏障也消失了。 路禹望着面色漠然,气场冷峻的江绪,狐疑地开口:“你没事吧?” 江绪恍若未闻,神色漠然地朝楼下走去。 他一遍遍地在内心说服自己,既然她要自己去找她,那么他就去找。 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所以,她一定只是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不是……死了。 这个游戏系统里发布的任务无穷无尽,每时每刻刷出的游戏世界都是随机的,大不了,他一个一个地去找,挖地三尺,总能把人找出来。 所以,他得把眼下这个任务完成,至少在找到她之前,自己还不能死。 正厅里,局面已经彻底往一边倒了,不过令人吃惊的是,看起来牛高马大的阿良居然反过来被林辰按着脑袋,一遍一遍地往长桌上撞。 而阿良虽然被压制住了,手里却握着锋利的刀叉,胡乱地想往林辰的要害处戳。 江绪面无表情地踩上栏杆,直接拔出枪,“砰”地一声,打穿了桌面,把两个杀红了眼的人震慑到了。 阿良率先反应过来,从稍微松懈的林辰手里挣脱出来,诧异地瞪着江绪:“你!你有枪?!” 江绪只想速战速决,已经全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因为暴露什么而引来一些没必要的麻烦了。 他收起枪,一步一步走到林辰面前,对上他腥红的眼球:“就算你把这屋里所有人都杀光了,她也不会活过来了。” 林辰的表情淡然,像是听不懂江绪在说什么。 “就算这些人真的都有罪,你又有什么资格充当审判者的身份?”江绪嗤笑一声,“不过是些,无用功罢了。” 林辰的眼底一道寒光闪过。 江绪心下了然,继续居高临下地睨他:“可惜,证据我已经找到了,你没机会了。” 孰料,听到这句话,本来一直面不改色笑眯眯的林辰,脸色骤然阴冷下来,踹开椅子,抓起桌上散落的刀叉,冲着江绪的面部袭来。 江绪敏捷地避开,一边抵挡他毒辣的攻击,一边冷声拔高音量:“还愣着干什么?” 路禹和阿良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朝狂怒之下的林辰冲过去。 不想这家伙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对上三个人虽然有些吃力,却也不是不能招架。 眼看林辰离开了一半的窗户越来越近,似乎是打算要破窗而出,阿良情急之下猛地抓住他的脚,往下一扯。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硕大的男士皮靴脱落在地,露出里面的好几层鞋垫和塞得满满的棉花。 一双属于女人的,35码小脚,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你是个女人?”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跟林辰同住了三天的路禹第一个受不了,惊呼出声。 “所以冬楠是你杀的?那雪地里的高跟鞋脚印,也是你踩出来的!” 林辰逃脱不成功,垂着双眼,面色麻木地拒绝回答。 江绪扯了条麻绳,把人捆好,再三审问下,林辰却依旧缄口不言,他看着墙上的时钟一点点走动,朝着午后逼近,不由得也有些暴躁了。 “凶器呢?到底藏哪里去了?” 阿良有些不解地挠挠头:“不是把人逮住了吗?今天雪小了,警方也能进来了,你还找凶器干什么?” 路禹坐在沙发上,也不高冷地投身他的笔记本电脑了,默默地啃着一截干面包。 江绪瞥了眼事不关己的两个人,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轻笑:“找不到凶器和证据,你们以为警方来了,你们能全然无事地脱身?” “人又不是我杀的,行得直,坐得端。”阿良镇定地开口。 沙发上的路禹却突然站起来,没头没脑地甩下一句:“我上楼去一下。” 江绪眯了眯眼,直觉这两个人还隐瞒了什么。 路禹站在房门口,警惕地往走廊里看了两眼,见没人跟上来,才轻轻把门关上,反锁好。 却不想,他的那扇门才刚刚合上,江绪就从走廊的拐角处露出了身形。 江绪往周围看了一圈,就近跳上走廊尽头的窗户,翻进了路禹房间外的阳台里。 隔着落地窗和窗帘,他冷眼看着路禹古怪的动作。 路禹背靠着门站定,似乎因为这个动作有了些安全感,他这才匆匆地把自己身上的所有兜袋都翻出来,从上衣兜到裤袋,连穿在里边的马甲都翻遍了,不过都是空荡荡的。 大概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的面色一点点惨白,额头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江绪回想起自己在正厅里对林辰说的那句笃定的“我找到证据了”,突然有些恍然大悟。 在他不死心地把衣服脱下来,又翻找了一遍,却依然无所获后,他终于陷入了慌乱的绝望中,在原地烦躁地踱步。 突然,路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面露喜色,匆匆朝着阳台的方向走来了。 阳台上没有其他东西,只一眼,江绪就瞥见了晾晒在头顶的一件深色羽绒服。 在路禹拉开落地窗的帘子的前一秒,他跳起来扯下那件外套,悄然跳进了庭院中的枯草间,隐去了身形。 等阳台上的声响消失殆尽了,江绪才面色复杂地拎着那件羽绒服走出了阴影。 这件男士羽绒服他记得是路禹昨天穿过的,不过,上面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女生用的某种香水的味道。 不过这味道已经很淡了,不仔细闻根本发现不了。 他又把手伸进了羽绒服外套里,这一摸,立刻就触碰到了一串冰冷的硬物。 江绪扯出那串铃铃作响的钥匙,目光微凝。 这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每一把都清清楚楚地标记出了对应的房门号,他一把一把地看过去,发现如果拥有了这串钥匙,打开公馆中所有的门,都不在话下。 如果凶手拿到了它,不管是进入孔哲然房间,还是冬楠冉冉的房间,都不在话下。可是,为什么这样一把钥匙,会在路禹手上? 江绪从穿廊里绕道到公馆另一侧的小门处,正准备重新进去正厅,却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风。 万物无声的死寂里,他莫名地再度升起了一种空落落的荒凉感。 等等? 江绪推门的动作一顿,为什么会没有声音? 穿廊上不是挂了一串风铃吗? 他猛地回过神,突然意识到,除了第一天进门时,那串风铃就再也没有响过了。 江绪快速地跑回去,扯下那串不会响的风铃,果然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陶瓷制的风铃壳体内,被塞满了密密麻麻的鱼线,有的上边,甚至还带了血迹。 江绪深吸一口气,提着风铃和大衣,匆匆返回了正厅里,把东西猛地扔到路禹面前。 “这是什么?” 看清楚那几样东西,路禹本来还算镇定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格外难看起来。 “我……” “别说你不知道!”江绪不耐烦地开口,“你的衣服上沾了香水味,是谁的?” “我自己的,”路禹脱口而出,像是说服自己似的,他肯定地重复道,“我自己用香水。” “那么,你刚刚返回房间里,翻来覆去地在找什么东西?”江绪轻嗤一声,甩了甩那把叮叮咚咚地钥匙,“可以交代一下衣兜里这串钥匙的来历吗?” 路禹显然知道那串钥匙意味着什么,闻言,整个人都不复高冷了,双目欲裂:“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第59章 真相 他几步上前,抓起路禹的手,掰开他紧握成拳的掌心,将他被划伤后,还没有来得及愈合的食指暴露在空气中。 路禹瞬间颓然地面如死灰。 江绪猛地甩开他的手,讥讽地开口:“知道吗?这些证据,足以判定你杀了冉冉。” 路禹的眼底一抹杀机闪过,只可惜他没有林辰那样对抗江绪的力量,也没有那个勇气。 “你不会,真的杀了冉冉吧?”阿良吃惊地开口,“那那个纸条……”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闭嘴,看了眼江绪。 江绪没搭理阿良,他望了眼墙上的钟,距离下午四点,只剩下两个小时了。 他再望向路禹和林辰时,眼底不由得盛满了凉意:“说吧,你拿走的那个音响,找到信号来源是哪里?” “是冉冉。遥控开关的信号发射器在她的那条项链里,”路禹终于不再隐瞒,自暴自弃地快速地交代,“我……我没想杀她,只是去找她求证的,是她要挑衅我……” “她挑衅你,所以你就杀了她,还把人用鱼线吊在了神像后边?” “我就是用外套堵了堵她的嘴,哪里想到就这么捂死了!”路禹失魂落魄地打了个寒颤,“这……这最多算是过失杀人吧?” 拿羽绒服把人捂死了?江绪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一边重新朝冉冉的尸体走去,一边快速吩咐路禹:“你把所有经过说一遍。” “我……”路禹深吸一口气,脸上倒是恢复了之前的淡定,“前天我就找到了那个信号的来源,是在冉冉和阿良的房间里。趁他们不在,我潜入房中,发现了那条怀表项链里的机密。” “前天晚上,我其实只看见了一个黑影,并没有看清楚袭击我和林辰的人,但他说就是冉冉。因此,我更加笃定了她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所以想去找她对证,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我看见阿良匆匆忙忙地出门了,”说到这里,路禹瞥了眼阿良,“我就抓住机会,用钥匙开锁进了他们房间里,却不小心惊醒了冉冉。情急之下,我去攻击她,却被她逃脱了,钻进了窗帘后。” “我质问她为什么要杀人,她却嘲笑我是个伪君子,当初明明猜到孔昭绒会出事,却假装没看见,我一怒之下就……就想用羽绒服堵住她的嘴,却没想到,人就这么死了……” “怕阿良突然回来,大家怀疑我,一时没想开,我想起了当年孔昭绒的死相,媒体没有报道出来,但是我们几个,都是见过现场的,”路禹的音量低了下去,“她的尸体被鱼线绑成了提线木偶的模样,就是小说里描述的那样。” 所以,路禹为了洗脱嫌疑,联想到这次的连环杀人案频频与当年那个案子相联系,于是干脆将错就错,把冉冉摆成了一模一样的姿势,吊在了复仇女神像的后边。 江绪将手从尸体身上收回,轻嗅了下冉冉有些发臭的唇角,缓缓开口:“不是被捂死的,她是被注射了化学试剂而死的。” “什么?!”路禹险些没反应过来,闻言,差点跳了起来,脸上也溢出了与他高冷气质不符合的欣喜若狂。 “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人……”他兴奋地在原地踱步,喃喃自语着。 江绪再翻看了一下尸体,从那三个不起眼的KZR字母上,再次确定了凶手不是路禹。 也就是说,当时他进屋的时候,冉冉已经遇害了,那么,那个与他对话的,只能是……他将目光投到了一旁面无表情的林辰身上。 阿良好奇地追问:“有一个问题,你离开房间时,林辰还在屋里吗?” “在,”本来还很肯定的路禹,到这里又迟疑起来了,“我们住的房间里是上下铺,他一直睡上铺,我离开和回去的时候,都有瞥见他的脸……所以我之前一直都不怀疑他是凶手。” “鱼线是你的的话,那么天台上的线也是你系的?”江绪突然追问。 “不不不!鱼线和钥匙都不是我的……是我在冷冻库里发现的。” “冷冻库?” “……”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路禹下意识瞥了眼阿良和林辰。 “到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瞒着的了,”阿良摊摊手,“我们来之前,组织这次活动的人在群里发了地图。公馆背后的有条小路,通往山顶,那里有座冷冻库,不过从外部上了锁,好像已经荒弃了。” 江绪挑眉:“你也上去过?” “冉冉遇害的那天早上,我是被一张纸条支走的,约我去山顶的冷藏库。后来我分析了一下纸条上的字迹,发现是冬楠的,所以为了避免嫌疑,我没有说出来。” “走。”没有第二种选择了,江绪看了眼时间,提溜上了林辰,跟着另外两个NCP一起上了后山,朝他们口中的冷藏库走去。 位于崖顶的冷藏库不大,但为了避免冷气逸出,修得很牢固,此时虽然已经荒废了,唯一的门却是锁得严严实实的。 路禹和阿良还在尝试着用那串钥匙打开冷藏库的门,江绪却脚步一转,径直走向了毗邻的断崖。 直到站在了雾气弥漫的悬崖边上,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始终找不到冬楠遇害的证据了。 脚下的这座断崖笔直陡峭,等风把冷雾吹散了些,刚好能看清,下边正是冬楠坠落下去的谷底。 他蹲下身,摸了摸脚边断了一截的带血岩石,习惯性地露出一抹微笑,侧过头笃定地开口:“冬楠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然而回应他的,没有陈灯默契沉静的推理,而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 江绪嘴角的笑容逐渐凝固,变成了落寞。 他又走了一圈,在看见崖壁上勾住的些许像某种绳子材质的纤维后,才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块带血的岩石,重新回到了冷藏库的门前。 “别试了,钥匙在她身上。” 林辰脸色微变,目光阴郁地投向江绪。 “不知道,这算不算证据?”江绪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一圈绳索,那是他从冷藏库后边的雪堆里摸索出来的,攀岩专用绳。 “她说错了一句话,我讲究的绅士风度,是有针对性的,主动拿出来吧。”江绪把枪对准了林辰,却见她脸上泄露出的那一抹惊愕已经彻底消失了,重新恢复了有恃无恐。 甚至…… 江绪眯了眯眼,她的眼底在扫过那间冷藏库时,浮现出来的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林辰瞥了眼路禹手腕上的表,突然仰起头,灿烂地冲众人微笑。 所有人的心底都蔓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林辰笑得格外无辜:“放心吧,你们找不到任何证据的,钥匙已经被我用化学剂溶解了。” 江绪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也顾不得林辰了,一脚把人踹翻在地,转身夺过路禹手里的钥匙。 “我们试过了,开不了……” 江绪摘下零零碎碎的钥匙,一言不发地掰直了钥匙扣上的铁丝圈,朝挂在冷藏室门上的那把大锁的锁孔插去。 他突然无比的庆幸,在上次陈灯被抓以后,他因为一开始是想孤身一人闯进方舟广场的地牢里,把人救出来,而向杜十三学过了这种最普通的锁的开法。 比起撬开林辰的嘴找出钥匙,显然这种方法容易也更快。 他回忆着杜十三结结巴巴向自己传授要领的画面,在机械地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以后,终于,只听“啪嗒”一声,那把大锁终于这么打开了。 一股浓郁的,似□□又似焦味的冲鼻气味铺天盖地涌过来,江绪猛地抓住正准备往里冲的路禹和阿良。 “别进去!” 他打开手电筒,朝黑漆漆的冷藏室里照了照。 看清楚里边的景象,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阿良吃惊地开口。 除了后边那一摞摞的塑料筐,黑漆漆的冷藏室正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像水池一般的方形容器,里边盛满了淡金黄色的“水”。 但是在这样极端的天气里,那满满一缸的液体非但没有凝固成冰,反而因为正在吞噬着什么东西而放出热量,水面沸腾地冒出旗袍,发出“滋滋”的轻微声响。 水池是透明的玻璃制品,里边已经很浑浊了,他们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但是那只裸露在空气中,搭在池壁上的苍白“人手”,似乎正毛骨悚然地向众人昭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传说中的王水?”阿良抓着冷藏库的门,忍不住色色发抖。 “里边装的,不会是人吧?难道山上还有其他人?” 路禹的脸色也有些白,不由得庆幸刚刚江绪抓住了他们,不然这样误打误撞地摸进去,万一撞翻了里边的溶液,他们就完了。 江绪没说话,他在屋里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了角落里的一些玻璃制品。 如果真是王水的话,是溶不了玻璃的。 他在路禹和阿良的吸气声里,走近冒烟的水缸,拿玻璃制品拨弄了一下那只“人手”,不由得松了口气。 “是假的,树脂做的。” 大概是林辰弄来的,模仿人的比例做的逼真的人偶。 惊吓之后,路禹也恢复了应有的智商,皱着眉嫌恶地扫了眼脚边的林辰,也不由得毛骨悚然地一阵后怕:“所以,我那天晚上看见的上铺那个人形,不是林辰,而是这个人偶?” 想起陈灯第一夜发现的火堆里的衣物碎片,和后来出现在天台栏杆上的鱼线,江绪沉吟了一下,这个人偶,林辰一定还有其他的用处。 他怕时间来不及了,也没有心思推理了,继续把玻璃质的管子,伸进方形缸中,搅动了几下,突然他的双目微亮。 角落里的那个小玻璃瓶子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挑上来,用干净的水冲洗玩,又用破布头把上边的溶液彻底擦干净后,才敢拿到手心里仔细瞅。 这一看不要紧,江绪终于露出了在陈灯‘遇害’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林辰居然也有失策的地方。 虽然其他证据被她扔进这腐蚀性极强的化学试剂里,溶解得干干净净了,连同那树脂人偶都只剩下一只没有够到的手,但是这装□□的玻璃瓶,却保存得完好无损。 哪怕因为瓶子的橡胶塞和标签被溶解了,里边的溶剂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但是玻璃瓶底上却有药品的生产编号和难以辨别的英文名字。 一查就清楚了。 “冉冉是因为你给她注射了过量的□□而死的吧?”他拿着玻璃瓶转过身,朝林辰笃定地开口。 不等他回答,他又快速道:“第一个案子,我一直不理解你是怎么做到不在场杀人的。现在终于想通了,是我们想岔了。我们进入公馆时,你是在二楼洗手间布置现场吧?” “如果我猜的没错,当年的那个案子,凶手就是张小宅?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能对上号了。” 江绪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有剩余的才继续朝林辰道:“狼人杀时,张小宅第一个出去,是必然的。当时,你,小火和张小宅抽到了狼,我留意过你的那张牌,上边有标记,可惜那张牌后边在混乱中被你销毁了。” “你给人偶穿上衣服,伪装成孔昭绒死时的模样,用鱼线吊在与那间洗手间正对着的天台上,引张小宅看见,或者当时你还在屋子里弄了些所谓的‘血脚印’?反正慌乱之下,他去拉被合上的门,拉不开,却看见被你动过手脚的柜子下边,有把锤子。” “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抽出锤子去砸门锁,这正好,如了你的愿,壁柜倒下了,把他压死了。” “至于其他几个人,已经很明显了。冬楠是被你从这里推下去的,而非下边那条山路上。那些高跟鞋的印记,是你从这里用攀岩绳索吊下去后,反着走踩出来的。” “一点不错,”林辰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过,他们都隐瞒了事实,不过都是罪有应得罢了。” 下一秒,明明还被束缚着的林辰仓惶地大声狂笑,泪流满面,也不知如何挣脱了绳索,猛地站了起来,把路禹和阿良往冷藏室里一推,眼看就要把门从外边合上。 江绪心口一跳,抓起那只人偶的手和玻璃药瓶,一个箭步冲过去,撞在沉重的门上。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林辰却像是故意给他留了一道门缝似的,让他成功地跻身而出。 “砰”地一声,门重重地合上了。 在江绪夺门而出的最后一秒,林辰却从外边钻进了冷藏室里,堵住了阿良和路禹的逃生之路。 江绪一个人站在大风刮过的崖顶上,隔着一道门,他隐约能听见林辰背靠在冷藏室的门上,在对自己说话。 “那本手札,是昭昭的,她才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那个时候,我们是笔友,她跟我无话不说。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但是好像她唯一的朋友也喜欢他,所以,她要努力一点点不喜欢他了。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劝她说,感情的事情不能让步。” “要是当时她没听我的……后边也就不会被那对渣男贱女迫害了吧?”林辰的声音里压抑着极端的憎恶。 “昭昭有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多好的小姑娘啊,明明下笔的时候那么理性,好似世间一切的腌臜事在她眼底都无处遁形,跟朋友交往的时候,却那么率真又可爱,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在花一样的年纪,躺在冷冰冰的地下,我以为她会成为闻名世界的小说家啊。” “我从国外赶回去的时候,她已经下葬了,却给我留了一封信,要我帮她复仇。” “她多聪明啊,原来写那本手札的时候,她已经猜到自己会遇害了。她甚至猜到了自己的手札会被送人,却万万没想到,冬楠看出了端倪,却不但没有救她,反而跟孔哲然狼狈为奸,该死!” “其实我想过报警,他们却告诉我,当时除了背后的孔哲然,其他所有人都未成年,甚至未满16岁,判不了重刑。” “多耳熟的一句话啊。” …… 江绪看着表,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串,到时间终于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缓缓道:“我得走了。” “走吧走吧,我的心愿也算了结了。不过,你的那个小女友,跟这些腌臜事没什么关系,不是我杀的。” 江绪默然静穆,没有说话,正准备转身下山,凄厉的惨叫声却从冷藏室里传了出来。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是阿良和路禹的。 “你要找的凶器,藏在壁炉灰烬下的暗格里。” 丢下这句话,林辰像是“扑通”一声跳进了什么东西里,彻底没了声响。 寂寥的风声携着雪粒,呼啸而过,好像这天地之下,只剩他一个人了。 江绪闭了闭眼,想起之前陈灯窝在他怀里,表情茫然地告诉他。 “江绪,我不是好人,我杀过人。” 当时他回了什么。 他理所当然地问她:“他们该死的吗?” 那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 他的叹息声消逝在风雪里,这才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一步步回到了空寂的公馆里,从壁炉下摸出了一把带血的手术刀,一柄沉甸甸的锤子,以及一块小铁片。 按照系统的提示音,他把身上所有的证物一一摆放在了餐桌面上。 来时在门口看见的那块木牌上,血淋淋的任务提示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江绪把写着“Death”和“Party Villa”那一面倒扣,在木板空着的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四个字—— “凶手:林辰”。 (第四卷 死亡公馆完) 第五卷 南淀戏院 第60章 陈灯 “让让,让让——”齐胖子才刚刚站定,就险些被一辆横冲过来的人力车撞飞出去。 拉车的汉子本来想去扶人,就见车上衣着妍丽的贵妇嫌恶地捏了根手绢捂了捂鼻子:“又脏又臭,这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 于是,那穿白褂的壮汉只能假装没看见,把车拉得飞快,一溜烟似的消失在了繁华的街头。 “齐大哥,你没事吧?”邱邱赶紧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拐杖,把齐胖子扶起来。 齐胖子挣脱开她的手,没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灰,又闻了闻脏兮兮的T恤,脸皱成了一团。 “嗨,都怪小江,从那么脏的地下城回来,也不给我们点时间换身衣服,就急匆匆地往这个游戏里赶……” 说着说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往四周望去:“这背景设定是民国?!” 邱邱没好气地把他从川流不息的路中央拉到旁边的干货铺子前:“不然您觉得他干嘛这么赶?” 齐胖子沉默了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快有一年了吧?” 距离江绪上一次孤身一人从“死亡公馆”的游戏背景里出来,已经过去很久了了,这一年里,他们在无数的游戏世界里穿梭。 一开始只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直到有一天江绪不知道听哪个玩家无意中提及了“南淀戏院”四个字,直接像疯了似的逮着别人不放,非要问个透彻,只可惜,那个玩家据说连任务的关键NPC都没见着,就任务失败了。 说到这里,那家伙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你不知道,那个游戏世界简直跟真实世界没什么区别,连路边随便一个卖花的NPC都有自己的思想,更别说里面还真的有五大洲七大洋了。” 江绪没有告诉众人的是,据他从陈灯那里得到的消息,因为每个世界都是由一个被束缚的灵魂构建出来的,那个灵魂,也就是关键NPC的精神力越强大,游戏的世界观就越完整,bug也就越少。 从那以后,只要刷出有民国背景的任务,江绪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进入。 话说回来…… 邱邱跟齐胖子挤在因为干货贱卖而被凶残大妈们堵得水泄不通的铺子前,一言难尽地互相凝望。 这个游戏世界,未免也太逼真了点。 “江绪和杜十三呢?” ** 至于江绪,他被传送进来时,却是落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 巷子两边似乎是什么工厂,以至于把周围的墙都熏成了黑色,上边还沥了一层乌漆漆的油垢。 地上不知道是积的污水还是什么,在太阳的炙烤下,散发着一股像死鱼又像汽油的奇异臭味。 因为上一个世界是在地下城里,他身上的衣服也不算干净,头发和胡子因为长期没有打理的缘故,乱蓬蓬得厉害,更别提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和凹陷的眼眶了,要不是颜值在那里勉强撑着,指不定还不如路边的乞丐。 他自嘲地笑了笑,捏了捏鼻梁,没什么表情地往前走。 从最开始的焦躁期待,到后边无数次的失望,他现在已经能平静而麻木地说服自己,不要抱什么过多的期待了。 江绪走出狭窄的巷子,穿过几座手工作坊,正准备往隐隐传来喧嚣的大街方向去的时候,突然,从作坊后边的废弃垃圾场里,传来了几声刺耳的怪笑。 “小猪猡,又来翻垃圾了?” “手里拿的什么,给爷交出来看看?” …… 江绪遥遥地瞥了一眼,似乎是一群小流氓在欺负人。 这样的剧情已经司空见惯了,他没有贸然上前去,只是隔着几座垃圾山冷眼旁观。 “哟,好东西啊!”其中一个瘦高个发出几声难听的尖笑,从烂木头上跳下来,把人的头发拽住。 这次江绪看清楚了,被他们团团围住的,是个个子不高的小姑娘。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小姑娘背对着江绪,弓着身子,紧紧地护住怀里的东西,害怕得颤抖。在那些人又要上前时,她突然直起背,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把刀,猛地往人身上一划,转身就要跑。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她力气太小了的缘故,这一划,对那些瘦高个来说跟挠痒痒似的,她没跑几步就被拽了回去。 “妈的,涨胆子了是吧?还敢碰老子?”瘦高个拽着她的头发,像拖死狗似的,一路把她拖到旁边的破水缸前,摁着她的头浸入了脏水里。 江绪的心脏在那一刻突然狠狠地被揪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快步朝垃圾场的方向冲过去。 “住手!” 江绪冲过去的时候那群小混混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一脚踹翻了人,把险些呛水窒息的小姑娘从水缸里捞出来,拉过来护到身后。 “滚。” 见那几个在地上呻、吟的小流氓爬起来拔出刀子,还跃跃欲试地想冲他过来,江绪面色一冷,直接把为首的瘦高个拎起来,把枪比在他脑袋上:“滚不滚?” 枪可是个稀罕物,没等江绪再多说什么,这帮人就如惊弓之鸟般,求爹爹告奶奶地逃出了垃圾场。 江绪把瘦高个也踢了出去,这才回过头看小姑娘的情况,这一回头不要紧,看清楚那张惨白的脸,他几乎是瞬间僵硬住了。 “陈灯?”他的语气轻颤,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怕把人惊走了似的。 小姑娘的头发不算长,甚至因为营养不良有几分枯黄,此时被污水打湿了,湿哒哒地黏在脸上。更加显得那双清亮的眼睛格外漂亮。 她把视线从江绪手中的枪上收回来,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没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江绪完全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之处,紧紧抱着她,几乎是要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他的身躯因为用力而颤抖,眼眶几乎都红了一圈。 良久以后,江绪突出一口浊气,哑声道:“祖宗,可总算找到你了。” 然而下一秒,他却感受到一双纤弱的小手用力地推了推自己的胸膛,拼命想要挣脱出去。 他把人放开,就看见小姑娘一脸警惕,眼神冰冷地瞪着自己:“你是谁?” 江绪的嘴角彻底僵住,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子的冷水,冻得他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 他这才发现,眼前的少女比陈灯看上去还小了点,跟陈灯再艰难的环境下都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不同,她看起来有些面黄肌瘦,衣衫只能算蔽体。 更重要的是,她虽然竭力想要使自己看上去有气势一点,但到底还是不够强大,几分未脱的稚气清澈从眼底泄了出来。 他苦涩地笑了笑,如果真是陈灯,哪里会轮的上他出手,那群小流氓估计早就成一摊泥了。 “你是谁?怎么会路过这里?”小姑娘冷冰冰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 江绪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却又下意识地不想对她说谎。 他干脆转而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 小姑娘冷脸看着他,没有说话。 江绪摸了摸她的头,不由自主地语调更轻了些,他微微一笑:“想不想吃糖?” 这话一出口,对上少女干净的双眼,他就莫名有了几分拐卖未成年的负罪感。 江绪轻咳一声,补充道:“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奶糖。” 少女的眼神明显一亮,又很快暗淡下去,捂着怀里的东西,眼神更加防备了:“这位……叔叔。我长得又不漂亮,不值几个钱。” 就差没直接说“几颗糖就想拐卖我,你当我是傻子吗?”了。 江绪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尤其是在听到“叔叔”那个字眼时。 好嘛,从前自称是他的祖宗,现在又叫他叔叔,就从来没有觉得两个人是平辈的时候是吧? 他没好气地从背包里翻出一块干净毛巾,搭到她脑袋上,又从糖盒子找到奶糖塞进她手里:“记好了小丫头,我叫江绪,不是什么人贩子。”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你叫我哥哥也行,叫名字也可以,反正别……算了,只有这两种选择。” 小姑娘被他用软绵的毛巾温柔地擦着头发上的水,眼底露出几分迷茫。 “我叫陈灯。”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抬起头撞入那双温润的眼眸里,轻轻开口。 “你说什么?”江绪猛地把人逮住,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卷毛,我说,我叫陈灯。”丢下这句话,小姑娘的眼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从他手掌下挣脱开,跟只兔子似的,轻快地消失在垃圾山里。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江绪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又疼又软。 他望了望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存着少女身上的温度,跟之前冷冰冰的模样不同,现在的她是有温度的,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摘下眼镜,抬起手,用五指捂住自己的眼眸。 这次是真的了吧? 这里是她的世界。 第61章 地下室 乍见之欢,让江绪一时间忘了跟其他几个人联系,他回过神来就追着陈灯的足迹跟了上去。 他跟得不远不近,而陈灯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并没有后来那样变态的能力,所以丝毫没有发现他。 他跟着她,饶过冒着黑烟的工厂烟囱,从下工归来的工人群体里挤过,一路上看着小姑娘放下在陌生人面前的戒备后,露出的稚气模样,嘴角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 陈灯很少有真正的笑容,难得的几次开怀对他而言都成了弥足珍贵的记忆。 而此刻,走在前边的小姑娘,会在路过纸盒厂门口时,逗逗那条晒太阳的老狗,也会在破烂的路边书摊前驻足,随手翻一翻,虽然见不得多有朝气,但好歹不像个垂暮老人般,把自己搞得死气沉沉的。 绕过一座钟塔,刺眼的阳光突然暗了下来,陈灯的脚步也慢慢迟缓了下来。 她依然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容却已经荡然无存了。 江绪跟上去,就见她进了一条深巷。 越往里走,嘈杂的吵闹声就越明显,像是从巷子尽头的一扇破旧木门里传出来的。 陈灯径直走到木门前,面无表情地推开门。 霎时间,院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哟,小丑八怪回来了啊?”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 江绪迅速赶过去,就看见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拦在陈灯面前,不让她走。 “藏的什么好东西呢?别是偷来的吧?”一个稍微大点的孩子吸了吸鼻涕,伸手就要往陈灯怀里摸。 江绪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见陈灯抓住那个孩子的手腕狠狠一扭,又稳又狠地踹在那男孩的膝盖上,疼得他嗷嗷大叫。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时候,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已经留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了。 相比大家都穿得灰不溜秋,浑身脏兮兮的模样,江绪站在这里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他鼻梁上斯文的金属框眼镜和微卷的头发,却引得那些孩子好奇地频频回首。 “租房的?”下一秒,一个佝偻的老太爷把那群小孩子轰开,笑眯眯地看着江绪,一圈又一圈地皱纹在脸上绽起来。 院子里的屋檐下,有扎灯笼的,也有抽大烟的,还有好几个捣腾木偶戏道具的壮汉,闻言,纷纷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向江绪。 江绪正要开口,就被一旁的陈灯拉住了手臂。 她掀开眼皮,冷静地开口:“他来找我的,不住。” 说罢,她便拉着人,快步往阴森森的屋里走去。 “呸!小破落货,说了不准往回带人!不当回事是吧?老子明天就把你们这群赖皮户都赶出去……”那老太爷没把人拦住,在后边传来难听的骂骂咧咧。 陈灯只当作没听见。 一进屋,她就把手放开了,冷着脸快速在前边走。 江绪这才发现,这屋子从外边看起来还算宽敞,里边却是被木板隔成了密密麻麻的小间,跟囚笼似的,每个方格子里都塞满了人,以至于整个空间都变得密不透风,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汗臭味。 听到动静,方格子里的人便伸出脑袋往外好奇地看一眼,倒也没谁多惹事,直到到了快尽头的地方,路过几间住满女人的方格子时,她们掀开帘子,笑嘻嘻地盯着江绪,“咯咯咯”地发出奇怪的笑声。 陈灯的脚步猛地顿住,江绪险些没刹住撞到她身上。 “闭嘴!”她走到那几个妇女面前,露出狼崽子一般的凶光。 江绪望着那几个膀大腰粗的中年妇女,眉心跳了跳,下意识就想护着人,却地没想到,那群滚刀肉似的女人对着陈灯,居然脸色变了几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冷哼一声,“啪”地甩下帘子。 “你住在哪儿的?”看她都快走到屋子的尽头了,江绪不由得好奇地出声。 “你走吧,”却没想到,下一秒,陈灯推开了一扇刚好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出去就是糖厂外边了。” 说罢,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少女俯身搬开沉重的木板,慢吞吞地从那延神到地下的黑黢黢的楼梯道里下去了。 原来这鱼龙混杂的院子不止一层,还有地下室,而地面上的租金,大概比地下贵吧? 想起她之前在罗刹游戏中,下地窖时的轻车熟路,江绪的胸口莫名地刺了一下。 “砰”的一声,木板重新落回地面,砸出四处飞散的灰尘。 ** 地下室的情况并没有比地面上好到哪里去,甚至因为排水系统的原因,积了一层薄薄的污水。 走在这样黑暗闭塞的环境中,陈灯却似乎反而自在了许多,纤细的背挺得笔直,步伐轻快地像是要去赴一场什么愉快的约定,浑然不顾脚下踏出的水花溅湿了她破旧的鞋裤。 江绪没有离开,只是在黑暗里默默跟着她到了地下室的最里间。 “阿娘,我回来啦!” 他看见她停在那扇修修补补的木门前,揉了揉脸,硬生生挤出一抹灿烂稚气的笑容,才软着嗓音开口。 吴侬软语,带着几分撒娇的以为,这又是江绪不曾见过的一面。 陈灯推门而入,看着一室的黑暗不由得拧了拧眉头。 “您怎么又不电灯?” “囡囡回来啦?” 一道虚弱无力的女音从黑黢黢的屋子里响起,虽然掩饰得很好,陈灯却一下子沉了脸色。 “他又打你了?我去找他!”陈灯冷着脸,扔下这句话就要转身走。 “没有没有,你别去……”女人闻言,慌慌张张地要下床,却不知道撞上了哪里,发出“嘶”地一声轻响。 “阿娘你没事吧?”陈灯也顾不得找人算账了,快步冲过去把人扶起来,顺便小心翼翼地点上了破桌子上的那盏擦得干干净净的马灯。 那是陈灯捡回来的稀罕物,但耗油得厉害,为此她无数次被那个男人骂是讨债的,但她浑然不在意,反正花的钱是自己做工挣的。 “真的没事,你爹今天都还没有回来过,哪里有时间来打我?”女人温柔地嗔怪。 “他不是我爹,”陈灯的嗓音微凉,她翻看了一下被褥下女人的身体,发现确实没有新伤后,才舒了口气,“您放心,我已经找到做工的地方了,我养您,咱们搬出去,去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住……阿娘,我们不靠他。” 少女把漏风的破门合上,没奈何那扇门不仅不隔音,甚至还有一道不宽不窄却合不上的缝隙,泄出几缕温暖又微弱的灯光。 江绪倚在门上,透过门缝看灯光下的小姑娘,郑重其事地把怀里的糖捧出来,笑盈盈地放到母亲手中的模样,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唇角。 “您看,这是什么?” 不过很快,下一秒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阿娘,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傻子,给了我好多糖,他还说自己是从国外带回来的,”陈灯故作高深地摇摇头,“我尝了几颗,根本就跟杂货铺子里的没有区别。” 江·傻子·绪:……胡说,你根本一颗都没有尝。 小姑娘剥了一颗塞进她娘的嘴里,笑嘻嘻地,双眸在灯光下像浸了秋水的明月:“不过呢,我看他连条蔽腿的裤子都穿不起,估计也是骗人的。” 江绪瞥了眼自己为了方便行动换上的短裤,冷笑一声,小丫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骗子,以她这么机敏的性子,要真怀疑这糖有问题,还怎么会给她娘吃。 她娘伸出一根嶙峋的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这世道,乱得很,你还敢乱跑。” “啊,还有这个,”陈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一只捧在怀里的东西,轻轻拿了出来,“可惜没有抢到吃的,只翻到了这个。” “真漂亮的人偶。”难得见到女儿这么孩子气的时候,陈母拨了拨她耳鬓的碎发,苍白病态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宽慰的浅笑。 几乎是在听到“人偶”两个字的时候,江绪的心底就腾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趁着陈灯转身去护马灯里的火焰时,那只躺在她臂弯里,巴掌大小的人偶,突然睁开眼睛,冲江绪无辜地眨了眨。 江绪:…… 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给她糖,她把他当骗子,结果不声不响地把这个小东西又当作宝贝似的抱回去了? 要不是肯定陈灯是失忆了,江绪真想冲进去问一问她是不是故意刺激自己的。 想起这小东西在方舟广场上闹出来的那一通,却要他在后边收拾烂摊子,江绪就觉得自己有些牙疼。 就在江绪打算离开时,陈灯突然起身,朝门口走来,他赶紧避让开,重新躲进阴影里。 陈灯毫无察觉地往通向一楼的楼梯走去了。 他正准备继续跟上去,身后的木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不知道阁下为何要偷听我们母女的对话?” 江绪回过头,望着面前这个瘦得皮包骨,却依然掩盖不住灰青面庞下几分矜贵气息的女人,不由得露出一丝讶然。 作者有话要说:江教授:我太南了。 第62章 陈母 陈灯的母亲,似乎跟自己想象的全然不同。 江绪直到坐进狭窄昏暗的屋子里,才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她确实很虚弱,从裸露在空气里的胳膊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不难看出她曾遭遇过了怎样非人的折磨,但与此同时,她的身上也有着跟陈灯肖似的特质。 比如说虽然卧床已久,她却并非一般病人那般蓬头垢面的模样,甚至在与陌生人谈话时,习惯性地绷直了背。 “你说,是我女儿的朋友?”陈母的声音温润如水,没有什么攻击性。 江绪微笑着点点头。 心底却默默补充道:不,是想拐走你女儿的那种朋友。 女人笑了笑:“糖是你给她的吧?” 这下,江绪是真的没有料到了,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阿灯没有朋友,她这个孩子,太别扭了,”女人解释道,她叹了口气,“是我不好,早该考虑到她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会变成这样敏感冷漠的性子。” “那您为什么……”江绪忍不住追问,却觉得自己立场不对,只得把话题一转,“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您看似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为什么不反抗丈夫的家暴” “那毕竟是我的丈夫,我女儿的爹啊,再说了,他也不过是醉酒后才打人而已。” 江绪的心底突然涌现出无限的愤怒。 为什么要忍让?陈灯需要这样一个爹吗?她想过在这样封闭,阴暗,辱骂与毒打并存环境下长大的小姑娘,要内心多强大才能不走歪吗? 可以说,陈灯那样不近人情的性子养成,跟这些都不无关系。 但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却看见女人嘴边的笑意。 “你以为我会这么回答吗?一般的标准解释,都是这样对吧?” 江绪:…… 这对母女,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如出一辙。 “看来你真是阿灯的朋友啊。”陈母看他隐怒的模样,笑着喟叹一声。 她转头盯着桌上那盏迅速要烧到尽头的灯,面色沉郁如迟暮老人:“我也是没办法了。” “我马上就要死了。” 江绪眉头一拧:“您别担心,不会的。” “这是命里的定数,改不了的,”女人面部表情地开口,“我带着陈灯住在这鱼龙混杂的地下,终日忍受那个废物的折磨,不是逃不出去,而是不能出去。” 江绪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为什么不能出去?” “你先老实告诉我,你跟阿灯怎么认识的?”女人的嘴角突然多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用看孩子的目光望着面前这个称得上男人的“女儿朋友”。 江绪莫名有种自己无处遁形,被瞬间看穿的错觉。 他摸了摸鼻子,暗道对不起了,这个可不能跟您讲实话了。 只能半真半假地开口:“她救了我,很多次。小……陈灯虽然看着冷心冷肺,其实内心特别柔软,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陈母缄默地盯着那盏灯很久后,终于淡淡地开口:“‘木偶渡魂’,‘移花接木’,“天一生水”……听过这些吗?” 江绪试探性地开口:“只听过‘木偶渡魂’,这些是些奇门异术?” 陈母意外地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你倒是聪明。” “这些,从前都是魔教众人修炼的功法,只不过早就随着世道的变化,慢慢失传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都已经成了过街老鼠,更何况我们这些离经叛道的。不过,当初四分五裂的时候,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摸了些绝本出来,好歹算是留住了千百年来的心血。” 听完了天书般离奇的故事,江绪没有为武侠世界观所折服继续好奇地追问下去,而是忍不住开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陈母:…… 对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一个莫名其妙出现,而且有拐带女儿之嫌的陌生男人这些? 两人面面相觑了良久后,江绪才低笑一声,自嘲地摇摇头。 是他太较真了,这是虚拟的游戏世界,显然,自己这是触碰到了任务剧情了,面前这个看上去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也不过是个寻常的NPC而已。 陈母显然也很困惑,说了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大概,看你还算顺眼?” 江绪状似不经意地追问:“那您是被眼红的缠上了?” “因为我修的这功法最厉害啊。”陈母温和的嘴角扯了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凉得可怕。 “我们魔教的这些功法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它们能逆天改命,而我修的又更上一层楼,能续魂。” 江绪听着这些二十多年生涯里都闻所未闻的东西,不由得很想问,既然如此,她何不给自己续一续?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女人笑了:“孩子啊,世间万物都是有盈比有损,我们练这些阴损功法的,都活不长的。” 江绪的心头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了陈灯,她呢?她是不是也练了这所谓的功法? “正因为如此,我都金盆洗手,打算随便开间铺子,低调过完一生了,却不断有人反反复复地找上门来纠缠,我不答应,他们就拿我女儿威胁我,我们躲躲藏藏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了,你说,我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江绪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居然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千百年来人人趋之若鹜,你说呢?”陈母哀叹一声,“但话说回来,其实哪里有那么好,没有白骨可肉,不过是把人的魂魄与肉身分离,重塑出假的躯壳,维持个不生不灭的状态罢了。” 江绪全身猛地一震。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这不就是这个所谓的游戏系统用的原理吗?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跟踪,似乎触及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正准备继续追问时,陈母却压低了音量。 “阿灯回来了,你走吧,”她顿了顿,才想起自己目的,“我只拜托你一件事,如果她无意间找到了我藏的书,绝对要拦住她,别让她练什么功法!” 这临终托孤一样决绝的话语,让江绪的心跳快速急促起来,他蹙了蹙眉:“您还是留着自己亲口告诉她吧。” “你怎么在这里?”下一秒,冰冷的女声从门口传了进来。 陈灯把手里端着的碟子放下,快步走过来,护住陈母,警惕地瞪着江绪:“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看着陈灯还带了点婴儿肥的脸蛋,思绪正翻涌的江绪居然脑子不清醒了一瞬,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居然当着人家母亲的面,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 在母女俩同款愤怒吃惊交错的表情里,他无奈地笑了笑:“我这就走。” 走到门口,江绪扶着门,抵住小姑娘死命往下压的手劲,真诚地冲屋里的女人道谢:“伯母,谢谢您。” 谢谢您,护住了她。 也谢谢您,他才能在这灰烬里,窥见一颗晨星的光。 ** 等那个男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陈灯才重新钻入地下室内,没什么表情地把糙馒头递给母亲。 面对她时,陈母已经全然没有了刚刚的镇定,反而多了几分忐忑:“阿灯?” “怎么了?”陈灯恍惚地抬起头。 “你……” “阿娘,”陈灯背着她,若无其事地把那个小人偶摆在马灯旁边,“您说,我给它做件衣服怎么样?” “好好好,”本来还怀疑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的陈母立刻松了口气,打起精神笑眯眯地开口,“做裙子吧?洋装?还是旗袍?” 陈灯低着头:“都好。” 等陈母彻底睡过去了,陈灯才抹了把脸上湿漉漉的水渍。 她弯腰捡起床脚的巴掌大小的碟子。 里边被她放满了从外边挖过来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土。 她埋了一颗挑货郎遗落的花种,在蓬松温暖的土里,陈母笑着跟她说,等开花的那天,她的病就好了。 可是不仅没有发芽,连本来肥沃的土,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呆久了,都散发出一股发烂发臭的腐朽味起来。 陈灯怕它产生异味,本来是打算扔了的。 但是她的手僵硬着,怎么也动不了。 良久以后,她的眼眶染上一圈腥红,陈灯顺手把碟子搁在了稻草铺就的床头边上,然后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拉开破破烂烂的木门走了出去。 ** 从地下室离开的时候,江绪本来是打算把那个人偶也顺走的,看了一圈却发现还被她紧紧护在了怀里,一副爱得深沉的模样。 一路走到了巷子外,江绪还不由得磨了磨后牙槽。 正在此时,一直没有信号的通讯器却突然响了。 “小江兄弟?”齐胖子的声音永远听上去那么欢乐。 “嗯,是我,你们在哪呢?”江绪伸出五指,遮了遮有些刺眼的太阳,没打算继续往前走了。 “嘿嘿,我跟邱邱一起呢,到处逛逛……就是嘛,刚路过一个大饭店,闻到味道就有些饿了。” 江绪的眼皮抽搐了一下:“杜十三没跟你们在一起?” “啊?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齐齐的沉默过后,江绪就听见通讯器那端传来的邱邱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陈母:是做裙子好呢?还是做裙子好呢? 小人偶(磨牙微笑):都挺好。 第63章 陈大小姐 齐齐的沉默过后,江绪就听见通讯器那端传来的邱邱的声音。 “联系上了,杜十三说他在一个戏院门口,我们在哪里汇合?” 江绪正要回答,就看见陈灯推开那扇小侧门,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他闪身躲到树荫下,匆匆掐断通讯:“你们先汇合,我找到陈灯了。” “什么?” 隔着微弱的无线电信号,邱邱和齐胖子面面相觑。 “我没听错吧?他说什么?找到灯姐姐了?”邱邱捏在手心里的一颗蜜饯“啪嗒”地应声落地。 ** 陈灯换下了上午那身破烂的衣服,头发似乎也重新打理过了,看上去干净了许多。 她的脚步很快,面上却依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江绪一路跟着她,好奇她要去哪里,却见她再次停在了早上那个工厂外,无人问津的破书摊前。 门口的老黑狗懒洋洋地抬起头瞅她一眼,似乎是相熟的,舔了舔她的手背,又趴了回去。 陈灯揉了揉它的脑袋,在书摊下的破口袋里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再三翻看后,她重新站起来,冲工厂外的矮房子大喊了一句:“招叔,我把东西拿走了。” “砰”地一声,一个骨瘦嶙峋的老头子猛地把窗推开:“钱拿到了五五分,滚吧!” 小姑娘冷漠地甩下一句:“我七你三,不然一个子儿都没有。” 便在老头的骂骂咧咧中快速消失在了视野里。 江绪眯了眯眼,突然发现自己低估她了。 如果刚刚没看错的话,陈灯从那个烂口袋里摸出来的,用黑布包着的东西,是块璞玉? 这小家伙,居然胆子这么大,还敢背着她妈私贩玉石?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猜错了。 陈灯拐进那个破烂的垃圾场,摸出自己藏在角落里的精致木匣子,把那块“玉石”从黑布中拿出来,轻轻放进匣子里。 就是那一眼的功夫,江绪立刻分辨出来了,那是假的。 陈灯手里那并非是什么璞玉,而不过是裹了层作假翡翠皮壳的工业废石。 但是造假的人技术好,如果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来。而江绪从小见得多,在这方面颇有眼力。 他下意识地以为小姑娘是被骗了,下一秒,却见她的嘴角缓缓勾出一抹令人后脊发凉的狡黠笑意。 凭着个人经验,他立刻认识到,陈灯这是要算计人了。 果不其然,只见她将木匣子和之前从顺手掏出的一本烂书,一股脑地扔进烂口袋里,然后抹了把灰,把脸擦得黑黢黢的看不清原状,才悠悠地顺着另一条路,离开了臭熏熏的垃圾场。 陈灯没有走大街,而是尽挑些人烟罕至的小路,他险些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发现了,才要这么七拐八拐地甩吊他。 好在,陈灯最终停在了一家裁缝铺前。 这是一家成衣铺,铺子里挂满了设计精巧的旗袍,也有时下流行的洋装,但只占少数。 江绪看得分明,陈灯的目光在扫过那些精致的衣饰时,分明划过了一丝惊羡。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没有是不爱美的,但她隐藏得很好,看不出来。 但正是如此,江绪的心脏才像是被针扎着似的,密密麻麻地发疼。 陈灯可没有时间管他疼不疼,抱着她的烂口袋,站在铺子外的台阶上,目光淡地望着苍青色天空。 铺子的老板似乎是认识她的,出来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但也没有赶人,只是叹了口气又回去了。 很快,一辆小轿车停在了裁缝铺门口,车上下来了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那男人穿西装,抹了发油,五官却有些歪斜,看起来颇有点贼眉鼠眼的意味。 一下车,他装模作样地扶了扶自己的西洋眼镜,才回头殷勤地拉开后座车门。 “陈小姐,请~” 那个“请”字唱戏似的往上扬,听得人掉一身鸡皮疙瘩,陈灯的眼皮轻微抽搐了一下。 同样是带金丝框眼镜,原来人与人却是不一样的。她突然想起早上见到的那个古怪男人,下意识抿了抿唇。 “你走开,不要你扶。”一道娇而爽朗的年轻女声骤然响起。 女孩子穿了身精细的洋装,抱着胸,皱着眉瞪着那个油头男。 隔得远,江绪看不太清,却莫名觉得那女子的脸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那个男人好声好气:“陈小姐,我父亲跟你父亲是朋友,他们谈着大事呢!我讲绅士风度带你出来,你可不能不给面子。” 闻言,那位陈小姐脸都气绿了,回头冷笑一声:“谁要你送我来的?说了我有未婚夫,你还成天缠着我,等我爸爸忙过了,他不给你好看!” 说罢,她把皮鞋踩得“噔噔”作响,气冲冲地朝成衣铺里走去。 油头男急忙追上去,正要拽她的胳膊,就被一支看似苍白无力的手给制住了。 他没好气地回过头,看清楚屋檐下脏兮兮的陈灯,像吞了一百只蟑螂似的,猛地把人甩开,粗声粗气地怒吼:“哪里来的小乞丐?什么人都赶放在门口,老板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江绪隐在暗处,看着陈灯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被甩的手腕,眼底也迅速腾起戾气。 “小阿灯?你真来啦?”孰料,那位陈小姐却是满脸惊喜地拉着她,笑眯眯的给她一个巨大的拥抱。 油头男有一瞬间的难堪,到底却还是勉强地挤出一抹尬笑:“你怎么认识这种……” 话音未落,陈小姐立刻横了个眼神过来:“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叫阿灯。” 见那男人“阿”了半天都没“阿”出来,江绪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他都没机会这么叫过小祖宗,这个贼眉鼠脸的还敢嫌弃? 陈灯浑然不在意,后退一步,朝陈小姐掀了掀眼皮:“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 “找到了?”陈小姐惊喜地接过那个破布袋子,眼底毫无嫌弃的意思,迫不及待地摸出里边的烂书。 “哎呀,还真是我一直想找的那孤本,我翻遍了整个鹭城都没有找到呢!阿灯太厉害了!”陈小姐快速地翻了翻那本残缺不堪的书,肯定地点点头。 一旁观望的油头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陈小姐转过头,冷着面孔冲他扬了扬下巴。 “愣着干什么,不是讲绅士风度吗!难道还要我这个女士付钱?” 油头男黑着脸掏出钱包,抽了几张纸币,甩到地上,嫌恶地瞥了眼陈灯:“拿去!多的算爷打赏你的。” “不够,”陈灯面无表情地开口,“还得翻十倍。” “什么?!”油头男跟被捏住了脖子的公鸡似的,尖叫了一声,“一本垃圾堆里捡来的书,你……” 陈小姐不耐烦地打断他:“哎呀,你不是卢府大公子吗?怎么这么小气,本就是难得的孤本,我之前回回都付给阿灯这么多钱的。” “不是,陈小姐,你被骗了!” 陈灯把那本书重新拿到手里,摇摇头:“陈小姐,看来你这位朋友不是什么惜书擅才之人,刚好之前还有位公子在问我,要么我……” 油头男瞬间就炸了毛:“小乞丐你说谁无才呢?!” 陈灯点点头,下结论:“那就是舍不得花钱了?” 眼看陈小姐黑着脸转身就要走,油头男咬牙切齿,阴恻恻地瞪了陈灯一眼:“我、给!” 江绪在一旁忍着笑,只觉得自己快憋得喘不过起来了。 照这里的物价,贵一点的书也不过两张大额纸币,陈灯这个黑心的,却翻了十倍。 他已经隐隐猜到那块玉石的用途了,但想到这里他不免又隐隐有了担忧,这个男人看起来就是个小人,万一转头回来报复她怎么办? 陈灯似乎并不担心这一点,她正在冲油头无辜开口:“对不住了这位少爷,我从小有个毛病,弯不了腰,劳烦您帮我捡一捡地上的钱。” 趁着这位卢少爷还隐忍着没有爆发,他的小厮赶紧冲上来把钱搂起来,塞进陈灯怀里:“走走走!” 陈灯拎着口袋转身就要走,却被陈小姐拉住了。 “诶,阿灯你等一下,我看你袋子里还装了个木匣子,是什么呀?”她状似好奇地开口。 油头男的眼皮子跳了跳,莫名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哦,那是西城张家少爷要给他祖父贺生,托我帮忙找来的美玉。”陈灯随口说完就要走。 “那巧了!我爸爸的寿辰也就是这几天了。”陈小姐苦恼地皱了皱眉,“我还没找到礼物呢,要么,打个商量,先把玉让给我?” 油头男赶紧拦住她:“她这种人哪里有什么玉啊!八成是骗你的,我那里玉多,你随我回去挑,想要哪块我给哪块!” “真的随我挑啊?”陈小姐惊喜地看着他。 卢少爷却突然缄默了:…… “切,”陈小姐不屑地哼了声,“阿灯,玉拿出了我看看呗。” 陈灯拿出了那块木匣子。 这一看,饶是淡定如油头卢少爷,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透明水净,一丝瑕疵也没有,这是上品啊!” 在他看不看的角度,陈灯悠悠地勾了勾唇角:“卢少爷真是好眼光。” 听到她的声音,油头少爷猛地回过神,装作不经意地摆摆手:“上品玉哪里这么好找,一看就是假的,不值什么钱。” 陈灯微笑:“没关系,张家少爷信了就成。” 第64章 走一趟 陈小姐毫不犹豫地敲定:“我要了,阿清,你去跟张家少爷道个歉,就说回头我寻了宝贝,亲自上门赔礼。” 油头少爷脸色青了青,果不其然,下一秒,陈小姐就回过头笑眯眯地朝他摊手:“付钱吧,我回头一定告诉爸爸,是你送他的寿礼。” 听到这儿,那位姓卢的少爷似乎才好受了些。 他不甘不愿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出去,正以为这个小乞丐又要宰人时,她居然见好就收,抱着自己的破烂布袋子,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油头男松了口气,回头却看见陈小姐进了裁缝铺子,照着最华丽的衣裳就了过去,他脸色骤然一僵。 “那个,陈妹妹,我……我突然有点急事,你要不自己先挑着?”卢少爷看着空荡荡的钱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滴血。 不过他很快又安慰自己,没关系,玉是块好玉,小乞丐不识货,自己这是占便宜了。 “啊,不陪我逛了吗?我还打算逛完衣裳铺子,再去买些饰品呢?”在陈小姐遗憾的眼光里,油头少爷尬笑着落荒而逃。 等他钻入车子里,一溜烟地消失在路口尽头,陈小姐终于忍不住,一改之前娇蛮高贵作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她才回过头,看着从廊下走出来的冷清少女:“阿灯,真有你的,他恐怕以后是再也不敢缠着我的,你怎么想出来这么个好主意的?” “那块玉是假的。”陈灯突然开口。 陈小姐愣了愣,笑着一拍手:“正和我心意,就等着他在我父亲寿宴上献出来,好出丑呢!” “陈小姐,我不要这些钱。”她把那一沓厚厚的纸票抽出来,递还给那位陈小姐。 “哎呀呀,这是你挣来的,自然归你,再说了,你母亲不是还卧病在床吗?”陈小姐连连推辞,顿了顿,她补充道,“也别叫我陈小姐啦,我字蕴之,我们看起来差不多大,你叫我蕴之就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几乎是在陈蕴之开口的那一瞬间,江绪就差点没忍住把自己靠着的那棵树的枝丫掰下来。 她说自己叫陈……陈什么? 他面色古怪地打量着那个少女模样的人,幽幽叹了口气,原来高祖母不着边的性子,是从小就有的? “陈小姐,”陈灯摇摇头,淡声开口,“我不要钱,但想请你帮我个忙。” 相识了这么久,这是还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小姑娘第一次让自己帮忙,陈蕴之不由得好奇地朝她望过去。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找个偏僻一点,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你要搬家?”陈蕴之离开猜测。 陈灯的眸光迅速暗淡下去:“……嗯。” “那好办,我名下房产多,回头我那给你看看,你要哪处就指给我。”陈蕴之依然没心没肺地笑眯眯。 小姑娘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眼底终于有了波澜。她郑重其事地朝陈蕴之鞠了一躬。 “谢谢。” 突然,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小孩子,猛地撞到两人面前,险些把人掀翻。 陈灯看清楚那脏兮兮孩子的脸,皱了皱眉:“小狗子?” 这是平民窟里,唯一一个跟她关系还不错的小孩子,因为智商低于常人,快十岁了还说不清楚话,经常被院子里的孩子欺负。 只有陈灯会护着他,她心情好的时候,搜集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给他留着点儿。 此刻,小狗子满头是汗地在她面前急喘,神色慌张,要不哭不哭的,让陈灯的心脏直直地坠进了深渊里。 “怎么了?”她扶着他,让他平静下来,手指却忍不住地战栗。 “杀……杀……”小狗子口齿不清,把人听得上火。 陈灯深吸一口气,朝他露出浅浅的微笑:“别急,慢点说。” “杀人啦!流了好多血!”小狗子哇呜一声扑进她怀里,“阿灯姐姐,你阿娘被你爹打死了!快……快跑!” 陈灯的大脑“嗡”地一声,断了弦,她脚下一软,险些轻飘飘地倒下去时,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阿灯,别急,我带你过去。”江绪把人紧紧地拥着,温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他们借了陈蕴之的车,一路疾驰赶到了巷子外,没等江绪把车挺稳,陈灯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回过头,朝江绪冷静地开口:“我可以,借一下你那把枪吗?” 江绪摇摇头,陈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眸光迅速暗了下去。 眼见她转身就要走,他快步把人追上:“枪不是那么好用的,你没用过不顺手,会伤到自己。” “这个给你。” 陈灯的手心里,被塞入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把黑漆漆的匕首。 她看了眼这个古怪的男人,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一言不发地踹开院门。 院子里依然是那些人,扎灯笼的扎灯笼,嬉笑大骂地嬉笑,唯一不同的是,在看见陈灯的那一刻,一切声响都消失了,每个人都缄默地盯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 风把院墙头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陈灯茫然地提着匕首,快步往屋里走,才刚到地下室的入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飘了出来。 地下室里挤满了人,吵吵闹闹地堆在她“家”门口,见她进来,那些人都摇着头叹息。 有人说:“阿灯啊,没救了,你阿娘等不到赤脚大夫了,来收尸吧。” 也有男人劝她:“你爹也是喝多了,只是今天下手重了些,你……” 这一切都没有进陈灯的耳朵,她只是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男人。 那个被她叫“爹”的男人,浑身浴血,像才刚醒了酒,茫然又懦弱地蜷缩着,正向她偷来胆怯无辜的目光。 只是,他的手里还紧抓着半截酒瓶,刺眼的鲜血,正顺着那锋利的玻璃尖端,一点点往下淌。 血落到地上,溅入污水中的“滴答”声在陈灯耳畔无限放大,把她最后一点的名为冷静的神经彻底吞噬了。 江绪没来得及拦住,她已经快如一道虚影,擦过人群,冲到了陈父面前,把手里的匕首,狠狠地朝他的心脏位置扎去。 霎时间,妇孺凄厉的尖叫充斥了整个地下室,然而等他们回过神时,才发现陈灯的手腕被一个男人用力地抓住了,那把黑漆漆的匕首并没有彻底扎进去。 “陈灯,”江绪左手抓着她的手腕,右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肢,“我们先看看你阿娘的情况好不好。” 陈灯没有动,双目愤怒又冰冷。 “他不值得你动手。”江绪坦然以对,完全没有要多加解释的意思。 见两人僵持着,被吓得险些失禁的男人颤抖着就想逃,却没想到才刚动了一步,一颗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子弹,狠狠地穿透了他的心脏。让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脸上的惊恐收回去,就彻底摊成了一团稀泥。 “万向派一脉的后人居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真是闻者为悲伤啊。”一道清润的男声突然从惶恐的人群里响起。 看清楚潜在人群里,那个持枪男人的脸,江绪的瞳孔猛地一瑟缩。 “吴临?” 男人的脸上显然划过了一道讶然,这才将注意力从陈灯身上移开,看向她身边斯文无害的江绪:“这位……小兄弟,认识在下?” 江绪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陈灯却已经抹了把脸上被溅到的血,快步朝屋里走去了。 陈母确实是被陈父的酒瓶捅死的,流了一地的血,死之前,她似乎正在为那只小人偶做裙子,手里甚至还紧紧攥着一截线头。 “阿娘……”陈灯扶着门框,脚步错乱地交了几下,好半天才跪倒了女人身边。 她没有落泪,只是颤抖着嘴唇,惨白的脸因为用力而蹦出经脉,像是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我不该走的,我该守着您的,对不起……”陈灯朝着陈母的尸体不知疲惫地磕头,很快额头就一片血肉模糊了。 江绪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半晌后,他的视线微微顿住。 他看见了床头,放着个完整的糙馒头。 那是之前陈灯留给她母亲的,却没想到,陈母并没有吃,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又留给了女儿。 江绪的眼眶瞬间也红了一圈。 夜幕已降,围在门口的看客也都散了,屋子里便只剩下江绪和陈灯,以及不知道抱着什么目的而来的吴临。 江绪望着直挺挺跪着的陈灯,少女的肩膀单薄又冰冷,却跟她人一样,带着一股子的倔强。 他不敢去想,是否这些事情都是她曾经真正经历过的,只有稍微有点这样的猜想,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划了个十字,绽出皮肉,疼得厉害。 突然,有什么东西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江绪这才想起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这个屋里,分明还有一个“人”。 小人偶藏在阴影里,飞快地用胳膊在地上给他写了几个字:凶手不是陈父。 见江绪的脸色骤然凝重起来,它很快又把字擦了,继续写到:书在床里。 书?什么书? 江绪立刻想起了陈母之前说的那些什么功法秘籍。 他正想追问,小人偶却跟见鬼似的,双眼一闭,木楞楞地倒了下去,变成一块“真木头”。 江绪不动声色地把它揣进怀里,擦干净地上的字,回头正对上吴临似笑非笑的眼神。 知道他那个方向并不能看清楚小人偶的动静,江绪也就若无其事地与他对视了几秒。 “陈小姐,我姓吴,是个做茶生意的商人,之前受人委托,来找你的母亲,只是不巧,”吴临很快移开视线,对着陈灯的背影道,“我出钱帮你安葬你的父母,作为交换,还请你跟我走一趟,怎么样?” 陈灯没有搭理他。 她正在望着床头那盏被自己用来装土和种子的小碟子。 碟子已经被打翻在地了,土扬洒在血里,浸成了腥红,而那颗据说能开出百合花的种子,已经腐烂得发出恶臭了。 “你看什么呢?” 吴临顺着她的视线,狐疑地看过去,见她盯着个什么黑黢黢的东西不放,只得压着耐心快步走过去,捡起来。 他把那枚腐烂的壳子捡起来在手里搓了搓,哈哈大笑。 “陈小姐,你怕是被骗了,这是他们卖花的常用来吸引小孩子的把戏,这种子啊,是山上的野葛头结出来的,开不了花。” 孰料,本来还如老僧入定的陈灯闻言,猛地站起来,像疯了似的猛地冲过去,夺过他手心里的花种,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吴临甩到墙上。 她抬起头,目光阴冷,如淬了毒的寒冰。 第65章 糖 “闭嘴。” 吴临不知怎地,居然被这个小姑娘的眼神镇住了,连笑容凝滞了几分。 陈灯很快错开眼神,俯下腰,从血中捡起种壳,捏在手心里。 “你走吧,”她说,“我不跟你去见谁。” 吴临低头看了眼表,一改之前的强硬态度,做出一派祥和的模样:“没关系,不去也吧,等你把这些身后事收拾好了,我再去找你。” 他大步跨过陈母的尸体,倚在门框上冲两人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想必到时候,陈小姐定然就肯了。” “不必了,”江绪挡住他的视线,回敬同样从容不迫的微笑,“我会照顾她,只要有我在,人是不会让你带走的。” 吴临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了地下室里。 陈灯寻了座枝繁叶茂的山,把母亲葬在了山里,全程没让江绪插一下手,至于陈父…… 她似乎完全没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密林里乌鸦凄厉地惨叫着,有几分瘆人,江绪远远地站着,看她垂着眼眸,一笔一划地在木板上刻着陈母的名字。 场景里适时地下起了淅淅沥沥地小雨,陈灯跪在新翻的泥土上,闭着眼睛默念着什么,等她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的头顶多了一片阴影。 “走吧。”江绪把大衣从背包里取出来,披到她的双肩上。 陈灯下意识地挥开,后退几步:“我不冷。” 不冷,却无意识地打着寒颤,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怎样。 江绪重新用大衣把她裹住,低头看着她眼底的茫然无措,那双清凉的眼眸已经暗淡无神了,像万里星河全部失去了光泽。 他喉头微哽:“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警惕地想继续后退。 下一秒,她被雨水打湿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如火炉的胸膛里。 “别怕,”这个刚认识了一天的古怪男人缓缓说。 她知道自己是该推开他的,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冷,而这个怀抱太过温暖了,还是因为他的语调柔软得像催眠曲,陈灯莫名觉得这个人变得无比的熟悉起来。 江绪半蹲下来,拿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无意识渗出来的水渍:“阿灯,别怕,你还有我呢。” 她再也忍不住,贴在他怀里,无声地痛哭起来了。 “江绪,”他听见未成年的小阿灯哑声说,“我没家了。” ** 因为下雨,整个鹭城都呈现出一层灰蒙蒙的败色感。 闪烁的霓虹灯隐约在暮色里,路上的行人也没了几个。 糖果铺的老板正准备收摊,就看见模糊的街景里,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朝这个方向走来了。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笑成弥勒佛:“准备收摊咯!客人还要买点什么……” 他的话卡在了喉头上。 眼前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古怪了。男的穿着离经叛道的短裤,女的却裹了身冬天才穿的大衣,跟突然出现的鬼魅似的。 “咳,”糖铺老板很快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两位要买点什么?” “有进口的巧克力吗?”江绪把木楞楞的小姑娘拉到屋檐下躲雨,温声问道。 “啊?”老板愣了一下,“你说的是,朱古力吧?” 江绪称了一纸包巧克力,才猛地想起,自己身上是没有这个时代的流通货币的。 这个场景和其地相似,简直跟上次买人家的花灯一模一样。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背包里还剩下的值钱的东西,却见小姑娘从怀里抽出之前卖书得来的纸票,目不斜视地递给老板。 “够了吗?” “够了够了,”老板眼神一亮,“这位小姐要再来点其他的吗?我们最近刚进了英国的玫瑰糖。” “再要一包奶糖吧。”花着陈灯的钱,江绪毫无愧色,大方地开口。 在糖铺老板意味深长,甚至有点嫌弃的目光里,江绪坦荡地带着陈灯离开,顺便把一颗黑巧克力塞进她嘴里。 小姑娘冰块似的脸终于有了变化。 她似乎格外不喜欢苦的东西,眉头皱做了一团,险些把巧克力吐出来,但大概是想起了这小小的一包东西到底有多贵,她好歹是咽了下去。 陈灯抿了抿唇,发表自己的看法:“苦的。” 江绪不知为何,“扑哧”一声笑出来,他挑挑拣拣,又投喂了一块巧克力糖:“这个呢?甜不甜?” “太甜了,腻味。”小姑娘依然皱着眉头。 江绪给自己也剥了颗糖,揉揉她湿漉漉的脑袋,故意逗她:“哎呀,太苦了也不成,太甜了不成,我们阿灯可真难养。” “江绪,你……”陈灯突然仰起头,惨白得没有血色的小脸上终于染了一丝绯红。 她维持着脸上的严肃,欲言又止。 “我怎么了”江绪笑眯眯地与她对视。 她却只是摇摇头,快步朝雨幕中走了去。 小姑娘的背影,因为无措而略显慌乱,却比起任何时候,都多了些生气。见状,江绪不由噙着一抹笑意。 他突然想起了初见时,她从自己手里叼走巧克力的模样,笑着笑着,就莫名觉得眼眶有些发涩。 恰在此时,腰间的通讯器响起,打破了死寂的气氛。 “小江,你在哪里啊?这都下雨了,你跟灯姐还不打算回来?”齐胖子暴躁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江绪问:“你们在哪里?杜十三找到了吗?” “嘿嘿,小杜可厉害了,”齐胖子的言语里难免带着炫耀的成分,“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钱,我们啊,现在可是住在全鹭城最贵的亨通大饭店里,就等你了。” “你们那边是出什么状况了吗?灯姐呢?她怎么会在这个游戏里?”一旁的杜十三躲过了电话,直奔主题。 上一个游戏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江绪还没有告诉他们,除了一开始就隐隐知道真相的邱邱,其他两个人都还以为陈灯是干了什么扰乱游戏秩序的事情,是为了躲避追捕才避开他们的视线的。 江绪揉了揉鼻梁,望着小姑娘单薄的背影,叹了口气:“出了点小状况,陈灯她失忆了,我们到了再说。” 一天之内遭遇了这么多的变故,陈灯不过是在勉强撑着,抵达饭店没多久,她就彻底睡了过去。 江绪轻轻把房门合上,一转身,就看见三双眼睛齐齐地望着自己,带着无声的询问。 陈灯跟之前的模样还是有点变化的,更何况,她这记忆没有得莫名其妙。想起面前这几个人为了把她救出来有多拼,他也不再打算隐瞒下去。 略掉游戏运行规则,江绪把陈灯的身份,连同之前自己的遭遇一起告诉了他们。 没等他说完,杜十三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拖着齐胖子就匆匆往外走。 齐胖子挣扎着,大声嚷嚷:“诶诶诶!小江还没有说完呢!干嘛啊你!” “你不要命了?”杜十三冷笑一声,“陈灯如果是NPC,那她是站在了谁的对立面,你想不到?” 江绪没有挽留,垂着眼眸轻叩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之前不还好好的吗?人都救出来了,你现在反悔也晚了吧?”齐胖子没好气地往旁边的沙发一座,“不知道是谁,还用自己那套瞒天过海的诈骗技术,骗过了一众的稽查者。” “哦,对了,”齐胖子不怀好意地拐拐他的胳膊,“那些锁也是你开的吧?” 杜十三总算是顿住了脚步,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是……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她不是人!” 其实你们从进入游戏的那一刻开始,就都不是“人”了。 这句话,江绪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但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们知道得越多,如果真走到了那一天,最后的报复就来得越汹涌。 “我是要救她出去的,”江绪回过头,郑重其事地开口,“谢谢你们一路的帮助,但是我也不想继续连累你们了。” “说什么连不连累的!”邱邱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响起,“灯姐才是受了我的牵连。” “要不是我……”她咬牙切齿地抽泣着,“要不是我信了那个男人的鬼话,灯姐怎么会被抓!” “算了吧,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哪里还有回头的路,”齐胖子把杜十三拽了回来,无所谓道,“不过就是贱命一条。” “陈灯之前说,她有办法让我们回到现实世界里去,只是具体的她还没有交代。”江绪突然缓缓地开口。 所有人都来了精神,正襟危坐地开始讨论起来。 没人留意到,他们身后的那扇门悄悄开了条缝,最后又无声无息地合上了。 陈灯倒回柔软的床铺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 她拼命地尝试着想起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们说的那个“陈灯”是谁?失忆的又是谁? 她尝试着在心底默念“江绪”两个字,却发现自己的心脏开始微微地刺痛,好像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不小心遗忘了。 陈灯头痛欲裂,直到深更半夜,突然,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从她脑海里快速闪过,但接踵而至的,是脚下的地板无端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第66章 南淀戏院 突然,一声几不可闻的敲门声响起,她猛地坐起来,与此同时,地面的摇晃也停住了。 陈灯的手心冒出细密的汗水,她缓缓从枕头下摸出江绪赛给自己的那把匕首,和压在匕首下的,一卷破破烂烂的竹简。 “谁?” “陈小姑娘,是我。”是吴临的声音。 陈灯的眼眸快速闪烁了一下,她的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竹简上,那笔走龙蛇的“万向复生篇”五个字。 与此同时,那些令自己头痛欲裂的记忆碎片,再次涌入了脑海里。 她闭了闭眼,几乎在霎那间就做出了选择。 陈灯拉开门时,手里的匕首和竹简都已经消失了踪影。 她望着眼前这个跟白日里全然不同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我白天说过了,不会跟你去见谁的。” 吴临不再是那副商人的打扮,大概是为了夜行方便,换上了一套晦墨色的长袍,颇有几分像古代衙门里的捕快。 这副装扮,凭空给他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连笑容都变得冰冷起来。 “小姑娘,这可不是你能做主的事情。” 见陈灯不声不响,他笑了笑,合上门,走进屋里,在西洋地毯上踱了几步,才回头看她。 “你可知道,万向派?” 陈灯蹙了蹙眉,像是在仔细回想,又很快茫然地摇摇头。 “你母亲生前练了一种功法,能让死魂复生,她就没有教过你?” 陈灯眼底的震惊丝毫不似作假,看得那吴临不由得皱眉,他狐疑地望过去,却没能从少女那张沉默的脸庞上看出多余的破绽。 “万向派的功法,到如今已经所剩无几,我那里倒是有半本的残卷,就是不知道,另外半本在哪里了,”吴临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话题陡然一转,“不然的话,说不定还能让你的母亲复活过来。” 陈灯蜷曲的指尖猛地颤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你们真的有另外半卷?” 吴临的脸上明显划过惊喜:“这么说,你那里也还有半卷功法了?” 陈灯摇摇头,漫不经心地轻笑了一下,转身望向窗外,掩去眼底森寒蚀骨的恨意。 在吴临变幻莫测的视线里,她的音调依然四平八稳:“没有了。我约莫记得,在四岁左右时,家里遭了一场变故,阿娘带着我死里逃生,除了两条命,什么都没有带出来。”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你要找的那另外半卷残页,恐怕当时就在火海里焚烧成灰了。” 吴临面露失望,却还是忍不住急急地追问她们当时住在那个地方。 “我那时候小,早就忘了,”陈灯丧气地叹道,轻飘飘地落下自己的疑惑,“不过,你们真的确定,练了那功法就能让人死而复生了?” 吴临的眼底闪烁了一下,立刻急不可耐地笃定道:“没错。” 陈灯踌躇地望过去,迟疑道:“那我还是跟你去看看吧,说不定我阿娘是在日常生活中偷偷地教了我,翻着翻着,指不定就能回想起什么了?” “好,我们现在就走!我们有规矩,怕你泄露什么秘密,眼睛是必须遮住的。” 吴临说着,蒙了她的眼睛就要带她离开,小姑娘却猛地挣脱开了。 他的气势瞬间拔高,却见陈灯只是快速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捡了几颗巧克力揣着。 他在心底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母亲的死还没几颗糖重要,果然还只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姑娘。 ** 江绪夜里睡得不安稳,几乎天刚亮就去隔壁敲门了,然而当他看见那扇留了条缝,轻而易举就能推开的门时,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了?”邱邱也起得早,见他在陈灯门口徘徊而不进去,不由得奇怪。 江绪深吸一口气,把烙在记忆深处的血腥的画面拼命挤出去,声线微颤:“你去开。” 邱邱推门而入,看了眼空荡荡的床铺,摇摇头:“床都冰了,灯姐恐怕是离开挺久了。” 直到从那散乱的糖纸包底部翻出了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片,江绪提着的心跳声,才终于落回了原地。 陈灯是走了,没有说去哪儿,只是告诉他:“你要的东西在柜子后的毯下,谢谢照顾,后会有期。” 见鬼的“后会有期”! 他咬了咬牙,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小混蛋立刻拎出来暴打一顿。 见状,邱邱本来还朦胧的睡意也陡然消散了,她迟疑地开口:“灯姐没了记忆,这会是去哪儿了?” 想着小人偶告诉他的,陈父不是凶手的那些话,江绪立刻就联想到了白天突然出现,跟贫民窟格格不入的吴临。 如果他是凶手,而陈灯在昨天又听到了自己跟陈母谈话的全过程的话…… 江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自己的脚底窜了起来。 她不可能在明知道那所谓的“万向法”根本不能把母亲复活,而是最多不过让她变成个活死人的情况下,还跟着吴临去见幕后人。 只有一个可能,她是去报仇的。 江绪闭了闭眼,问自己:他们去了哪里?背后藏匿的那些人,到底会在哪里? “江一?”邱邱略带着急地追问他。 “去南淀戏院。”他猛地睁开眼睛,抓着从地毯下搜罗出的竹简,快速冲出了门。 陈灯没有失忆的时候,曾经说过,她跟吴临在南淀戏院里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游戏世界中,两个人会早早地就有了交集,但这一切,肯定跟所谓的南淀戏院脱不了干系。 江绪刚跑到饭店大堂,就看见等在门口,已经收拾好背包的杜十三和齐胖子两人。 齐胖子没有拄拐杖,而是戴上了一度被他嫌弃的假肢,除了动作稍微迟缓了些,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见邱邱和江绪下来,他笑眯眯地冲他们招手:“小江兄弟,邱邱都把事情告诉我们了,这就打算去了是吧?” 杜十三倚在盆栽旁边,眼镜丝毫遮不住他眼下的那团乌青。 直到两人靠近了,他才掐灭香烟,掀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地图我昨天已经买了一份了,走吧。” 江绪怔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以杜十三的性子,在知道陈灯是NPC以后,还会继续跟他们一道。 “反正陈灯是这场游戏里的NPC,我们要完成的任务都跟她有关。”他淡淡地解释完,一口气踩进迷蒙的雨里,脚步急促,有些微驼的背却第一次挺得笔直,显得他的身量都拔高了几分。 江绪说不上来那一瞬间的感受,只是忽然觉得,是自己一直以来,小看这几个看似没什么战斗力的同伴了。 ** 南淀戏院坐落在鹭城最繁华的西边,周围的各种商铺星罗棋布,他们几乎没怎么问路,就找了过去。 虽是挂了匾叫“戏院”,实则是一座巨大的园子,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此刻,漂泊大雨已经停了,天边挂满了胭脂色的绮丽彩霞,把整座戏园子都笼入了缥缈的虚幻感中,美则美哉,但熟知飓风来临前天空异象的人,就能分辨出,这云霞分明是大灾将至的征兆。 戏园子并没有因为天气的原因就闭门拒客,但从那挂了红绸的正门前进去的人也并不算太多,而且个个都是衣衫熨帖精致,非富即贵。 然而除了正门外,其他几座小门,却都是紧闭着的。 “这进去,得要票吧?”邱邱迟疑地开口。 正在此时,一辆熟悉的轿车突然停在了前边不远处的台阶上,那穿洋装的小姑娘从车上跳下来,扯了位男士,快步就要往园子里去了。 那小姑娘,正是陈蕴之。 “等一下!”江绪快步过去拦住两人,却在看见陈蕴之的脸时,突然卡壳了。 他没胆子直接叫“陈蕴之”三个字,只觉得自己一旦喊出来,高祖母的死亡凝视就出现在了脖颈后边。 江绪咳了一声:“陈小姐,抱歉打扰一下,能帮我们个忙吗?” 没等陈蕴之应承,她旁边戴着副老古板眼睛,长得同样眼熟的男人闻言,先下意识皱了皱眉,把江绪跟她隔开了些。 “你什么人?” “啧,周渊你什么毛病啊?之前不是说好了咱们装装样子,互相挡挡桃花债就得了,现在你又赶着护着,真准备老老实实当我未婚夫了?” 听出陈蕴之语气里的嫌弃劲,周渊立刻变了脸色,瞬间放下自己的手躲远了些,面无表情地做出请的姿势:“你随意。” 陈蕴之哼了一声,这才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江绪:“要我帮什么忙啊?那天你们走得匆忙,我也赶趟子,就没去过问了,阿灯家里没出事吧?” “她不太好,”江绪垂了垂眼眸,“她父母都被人杀害了,现在自己也被带走了,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 陈蕴之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这个单纯的大小姐,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死亡。 但陈大小姐单纯归单纯,却并不蠢笨,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江绪找人与拜托自己帮忙之间的联系。 她看了看戏园子,又看了看江绪,神色有几分古怪:“所以你是认为,陈灯被人带进了这园子里?” “对。” 陈蕴之立刻矢口否认:“不会的,你肯定是搞错了!” 顿了顿,她正色解释道:“阿灯没有跟你说过吗?南淀戏院是我爹开的,我是这园子的半个主人,如果真发生了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不可能不知道的。” 江绪只敏感地捕捉到了其中最令他震惊的两个字眼。 “你爹?” 第67章 石室 “对啊,不过我爹去外地了,寿宴那天才回来,托我替他管着园子,”陈蕴之犹豫了一下,看向江绪背后那一行人,“你们都是阿灯的朋友?” 看出她对自己父亲的崇敬,江绪不再说进园找人的话,转而问她今天这场戏的事情。 说到戏,陈蕴之立刻眼神一亮,兴致勃勃地拉着人说道起来:“今天这出戏,是我们台柱子瑛瑶演的,消息一出去就没票了。” “听说外边的票已经炒到天价了,不过嘛……” 江绪盯着她算计人时那熟悉的眼神,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蕴之敛了笑容,高深莫测地皱起眉:“不过你们想入园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我这里还有些余票,本来是要送人的。现在看在都是朋友的份上,就按三倍的价格卖给你们,如何?” 江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样坑你的重孙真的好吗? 他们进园的时候,里边已经座无虚席了,但大概今天接待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的缘故,派出的票并不是很多,虽然一层层的观戏小隔间里都是人,却布置的甚为清雅,也没什么吵闹声。 江绪寻了自己的隔间坐下,却快速在不经意间打量着那些的脸——没有一张是熟悉的,连陈蕴之都不在里边,不过二楼有几个隔间挂了纱帘,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清后边人的脸。 直到那扮女主角的花旦袅袅窕窕地上台亮相,四座一阵叫好后,他终于从台子旁边的侧门里,看见了陈蕴之和周渊的身影。 两人在二楼分开以后,陈蕴之去了最中间的隔间里。 就在纱帘被她挑起的那一瞬,江绪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他看清楚了,那隔间里的年轻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吴临。 两个人显然是熟视的,不一会儿就言笑宴宴地攀谈起来,江绪看着陈蕴之那毫不怯懦,游刃有余的模样,突然有些怀疑,她真的是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一无所知的无辜吗? 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他潜意识里还是把陈蕴之当作了自己的高祖母,但这个世界再怎么逼真,NPC们也都逃不过强大剧情的走向,如果南淀戏院真的是任务成败的关键,那陈蕴之作为园主的女儿…… 想到这里,江绪突然轻颤了一下。 是他大意了,陈蕴之跟陈灯的身份云泥之别,两个人却偏偏很熟视的模样。可是,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如果陈蕴之跟吴临一样,从一开始就是因为那所谓的“万向法”故意接近陈灯的呢? 那她先是推辞,却又引他们进来,又到底有没有其他目的? 江绪下意识地在把视线投过去,却正对上陈蕴之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那般亲和天真的笑容,而是判若两人的冷淡。 陈蕴之很快收回了视线,从吴临的隔间里走了出来,消失在了戏班子的台后。 看起来,她似乎是在故意引自己去找吴临。但是江绪只犹豫了一瞬,就起身对看入了迷的齐胖子等人说了自己出去一下,然后快步朝二楼走去。 “陈灯在哪儿?” 吴临正提着茶壶,如痴如醉地听着戏,眼珠子随着台上的花旦一路移转,下一秒,太阳穴就被冰凉的硬物抵上了,同时响起的,还有在背后喑哑的男声。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讶然,但依然是很镇定的模样,笑眯眯地放下手里的茶壶:“这位小哥别激动,放下枪,我们才能好好说话是不是?” 回应他的是扳机扣动的声音。 “吴临,”江绪叫了他的名字,“我再问一遍,陈灯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吴临无辜地说完,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古怪的弧度。 就在江绪意识到不对劲之处时,吴临突然曲起食指,在桌面上快速有节奏地叩击起来。 下一秒,隔间外被他打晕过去的小厮骤然站起来,双目空洞,动作僵滞,如提线木偶般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吴临的食指升起,那“小厮”就凌空跃起几丈高,把头顶的楼板都冲破。他的食指落下,“小厮”就猛地提速,做出攻击的姿势朝江绪的鼻梁一个冲拳。 凑近了,江绪才发现,那张被汗巾包裹着的脸,僵硬而面无无表情,甚至粗糙得连上边的木质条纹都没有去干净,远远比不上陈灯的那只小人偶。 他扯着吴临快速后退,一边避开攻击,一边防止他再去敲击什么东西。 果然如他所料,那叩击声一消失,人偶立刻在原地驻足不动了。 眼看江绪一眼看出木偶人的关窍,朝着它的肚子就要开枪,吴临终于急了,急匆匆地开口:“停停停!我告诉你,你别伤了它!” 江绪瞥他一眼,见他从衣袋里摸出个口琴,嘬起嘴,不知道吹了段什么调子,那木偶人就从窗口跳了下去,消失在了后园里。 那个能轻易受吴临驱使的人偶,让江绪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之前的那些小黑怪,以及末世世界里的丧尸,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就要控制不住手中的枪,直接把吴临给嘣了,以免再出什么意外。 但吴临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冲动。 他说:“我没有逼她,她是自愿跟我走的。” 说着,吴临就将那把眼熟的匕首,抛到了桌面上,朝他微微轻笑:“她现在有其他用惯了的武器了,说是委托我,把这个还给你,给你道声谢。” 外边突然爆出喧嚣的掌声,似乎是第一场戏结束了,花旦瑛瑶正在谢幕。 “我得去看小瑶儿去了,小兄弟回见。”搁下这句话,吴临就提着他那巴掌大的瓷壶,悠悠晃晃地掀帘离开了。 匕首是自己给她的,吴临不会知道,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陈灯是真的不想让他找到自己。 他终于看明白了她留在糖纸上的那句话的意思。 “谢谢,就此别过。” 意思是,她以为自己也是奔着那半卷功法去的,所以相比于吴临众人,她更愿把东西留给他,算是感谢他帮了她。 江绪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轻嗤一声。 你说还的清就还的清?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 与戏园子的一派祥和全然不同,另一边的陈灯,却犹如身处炼狱之中。 她被吴临蒙了眼睛,然后带进了一间幽暗不见天日的石室。 石室四周都凿满了成千上万的小方穴,每一个石穴孔里都陈列满了破旧的古籍,让这里变得像一座诡异的巨型图书馆。 然而这座“图书馆”里,只有她一人,外加一盏跳跃着的油灯。 吴临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告诉她那半卷功法的位置,又说她其他所有能用的到的书都在这里了,然后转身甩给她一张草席就消失了,似乎并不打算管她。 不过陈灯却透过身后的石壁孔,瞥见了一双逡巡在外边的冰冷的眼睛,似乎是吴临故意留下,用来监视她的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于是便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一连三天不眠不休地翻看那些石穴里的书。 研究那另外半卷“功法”不过是她用来潜入这里的托词,事实上,那些被母亲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古籍,都不知道被她翻出来琢磨过多少遍了。 小时候阿娘在深巷里开一家裁缝铺子,专门给人订做旗服,那个年代一年到头还能做得起一身新衣的,都是非富即贵,所以家里也不算穷。 但书是真的少,平民中根本就没有送女孩子去上学的先利。阿娘不顾左邻右舍的劝说,把她送进书院启了蒙,已经算对她很好了。 所以可想而知,当她察觉到母亲宁肯让自家后院荒着,也不开垦出来种些果蔬的异状,自己趁夜色偷偷摸摸地挖出“宝贝”,却挖出一箱子的书后,该是有多震惊了。 当初看那些内容古怪、甚至字形奇异的古籍和竹简,只是出于好奇,甚至还会偷偷跟着私下练习。但她却从来没想过,那些被她当作逸趣的东西,会在有朝一日,为她们母子俩招来杀身之祸。 此时,陈灯辨别着门外彻底走远了的脚步声,才一改之前深思熟虑的苦恼模样,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竹简抛开,然后提着那盏在自己离开平民窟时,唯一带出来的破旧马灯,缓缓朝着门口摸去。 然而,她明明是按照吴临带她进来时的脚步顺序走的,却很快走到了尽头,只摸到了一堵冰冷的石墙。 陈灯皱了皱眉,正要往回走,黑黢黢的场景里却突然出现了一声男童紧张的声音。 “别动!” 陈灯的神经猛地绷紧,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谁?” 没人回答她,只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石壁上方传了出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快速移动着。 她下意识地握紧一下手里的□□,那是她要求吴临给自己配的。 虽然不会用,但她记住了垃圾场里时,那个叫“江绪”的男人干脆利落的动作,他拔枪扣扳机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那时候她就有点心痒了,这个能让人闻之丧胆的好东西,好像操作起来并没有那么难? 然而直到陈灯对着黑暗里朝自己快速移过来的那团黑不溜秋的东西开枪,却没有击中,反而险些被后座力震得虎口发麻,枪也险些脱手落地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大意地犯蠢了。 那不明“怪物”仍然在朝自己冲过来,陈灯闭了闭眼,定神重新开枪。 比第一次顺利了很多,但是仍然没有击中,不知道是吴临故意糊弄自己还是怎样,那把枪居然吐不出子弹了。 眼看那东西就要近到面前了,陈灯终于把视线移像了手里一直紧抓不放的马灯—— 那是她最后的武器,或者说,是她跟着母亲放火烧了她们的裁缝铺,一起逃窜了半个中国,住最脏最乱的贫民窟,忍受那个自诩她继父却背着自己折磨母亲的男人,乃至在母亲死后仍撑到现在的唯一精神支柱。 第68章 地下城 陈灯冷静地拨开生锈的灯盖。 铁片落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把灯里浅浅一滩的液体倒在手心里,然后徒手去接那朝自己裂开巨嘴的庞然大物。 掌心里的液体触及那怪物的一瞬间,空气里突然响起了“劈里啪啦”的火花声,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力量,在刹那间击穿了空气,产生剧烈燃烧的火焰,将那怪物的身躯包裹其中。 不过唯一例外的是,那“火焰”并非正常的红色,而是诡异的幽蓝色。 等那蓝焰彻底消失殆尽时,怪物就只剩下了一具木头做的庞大躯壳,从半空中僵硬地落下,摔在地面上,犹如一具丧失灵魂的尸体。 “阿灯姐姐太厉害了!” 扒在陈灯衣兜里,偷偷摸摸跟进来的小人偶连连鼓掌,还没来得及吹一波彩虹屁,仰头就见陈灯紧紧抓着那盏马灯,踉跄了一下,缓缓跪倒下去。 小人偶艰难地从从她身下的衣兜里钻出来,火急火燎地蹦到陈灯脸上,企图把她叫醒,却发现她的脸在快速脱水皱缩,瞬间就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 它愣住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真是不要命了。” 依然是男童的声音,却是成年人才会用的嘲讽语气,丝毫没有以前的那般稚嫩感。 紧接着,隐隐的死气笼罩住陈灯,如裂缝般的黑色纹路缓缓爬上她惨白的面孔,而与此同时,那扇紧闭的石门突然有了动静。 小人偶猛地从地上蹦起来,哀叹一声,要命,那看守的人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估计是发觉里边异样的动静了吧? 眼看门就要彻底转过来了,它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却还是没能拖动陈灯的身体,最终不得不放弃了。 它盘腿坐下,认真思考着自己这么撞过去,能瞬间把住来者要害的可能性。 就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袍男人举着探照灯找过来的那一瞬间,小人偶突然一改之前无害的懒洋洋模样,把自己蜷缩成了一颗钢弹,破风朝来人撞过去。 那个守卫被它撞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攻击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就被一对锋利的爪子挑破了颈动脉,仄歪在了地面上。 “哎呀呀!脏死了!”小人偶盯着自个缓缓收回去的利爪,对着掌心里的血不满地嘀咕着,正一蹦一跳地打算回到陈灯身边,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以及同样黑洞的的枪口。 “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魔王果然还是魔王!”它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 陈灯的脸已经恢复正常了,丝毫看不出来刚刚那副老怪物般的恐怖模样,她并没有因为小人偶的话放下手里的枪。 “你是谁?” 小人偶做出举手投降的动作,却笑嘻嘻地对她眨了眨眼:“我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啊。” 陈灯看了眼石穴正中央的木头雕刻的怪物尸体,再看了眼同样成精的木质人偶,眼神彻底冷了下去:“我母亲是你杀的?” 小人偶终于不再是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样了,急忙喊停:“不不不,我承认是故意让你把我从垃圾场挖出来的,可是你阿娘的死真跟我没关系,我还打算救她来着呢。” 见陈灯不信它的说辞,它彻底摊牌:“吴临太厉害了,我干不过他,而且一旦他发现了我,就有上百种方法让我成一抔灰。” “所以……”陈灯艰难地开口,“杀我娘的凶手是吴临?” 小人偶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 “是你爹。” 陈灯面无表情:“那不是我爹。” “好好好。不过你那个爹……就那个男人,好像当时除了喝醉酒之外,精神还有点不正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小人偶猛地拔高音量,“糟了!” 它急急忙忙地朝陈灯冲过来:“我知道吴临当时是去干什么的了,他肯定是打算去收你娘的魂魄。” 陈灯站起来摇晃了一下,捏着小人偶的脖子把他拎起来,才沙哑地开口:“魂魄?” “吴临是木偶师,每个木偶里要装了魂魄才能动,不然就还是死物,”它潦草地解释完,拉着陈灯就往外走,“我们得赶快找到他,不然等他把魂炼过了,你娘可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陈灯只勉强懂了个大概,然而听到这句“永世不得超生”,她还是浑身一僵,不由分说地把它重新揣进怀里,匆匆出了石穴。 那间看起来很大的石穴,不过是沧海一粟,等他们走出来,才发现自己究竟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这里,说是一座漫无边际的地下城,也丝毫不为过。 他们现在站立的木栈道是架在倚靠着石壁建在半空中的,洞顶很高,两侧的石壁被凿出了成千上万的简陋窟洞,似乎是拿来住人的,每个窟洞外都只搭了张破布帘子,相当于用来做遮掩用的“门”。 这样的布置,如果陈灯没有失忆的话,恐怕早就联想到了罗刹时间里的那座圆楼了。 除了呼啸而过的强烈洞风,再没有其他的声响,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她们踩在木栈道上,发出了“咯吱”声。 路过一间石窟时,风吹起了帘布,让陈灯看清楚了里边的景象。 那里边并没有什么人居住的痕迹,而是堆积成山的森森白骨,几乎都要从石窟中溢出来了,甚至有一枚头骨,在陈灯掀开帘子的那一刹那,骨碌碌地滚到了她脚下。 她猛地放下帘子,转头望向成千上万的石窟,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险些没吐出来。 小人偶倒是算比她镇定,钻进石窟里仔细查看一番后才出来:“就是人骨。” 陈灯闭着眼睛,靠着冰冷的石壁站着,她终于缓缓意识到,这一切,大概远比她本来猜测的,水还要深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骨?”她喃喃自语。 这么多的尸骨,正常情况下,除非是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的。 然而此时的南方并没有爆发这么大规模的战争,不可能会有人冒那么大风险,跑到北方的前线上去把尸体运过来,更何况看这些白骨,似乎已经堆积得有些年头了。 为什么? 似乎有什么画面从她脑海里迅速划过,陈灯还没来得及抓住,空洞的石穴里就“擦擦”地响起了铁链拖曳而过的声音,逐渐由远及近。 她抓起小人偶,快速闪进了身后的石窟里,挑开帘子的一角,朝下边望去。 黑漆漆的地下城里,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男男女女被铁链串成长龙,在黑袍人的押解下,缓缓地往前移动着。 他们中甚至有不少比鹭城贫民窟里的人穿得更破烂,石壁上的火把映照出男女老少的面孔,那双双浑浊的眼珠子里,都是如出一辙的惶恐和疲惫。 在看见掺杂其中的老人和小孩时,陈灯的心脏像被万斤重的巨石压住了,喘不过气来。 “妈妈,我怕,不是说带我们来吃好吃的吗?”女童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在窒息的沉默里显得格外突兀。 见母亲只是毫不反抗地被人群往前拽着,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脏兮兮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呜呜”地低声啜泣起来。 “吵什么吵?走快点!”一旁的黑袍人不耐烦地拽着她的头发,把小女孩从队伍里扯出来,然后挥起鞭子,顺手就朝她身上抽过去。 她那麻木的母亲见状,终于有了动静,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力气,“啊啊”地大叫着,猛地挣脱队伍,连带着周围被同一条铁链束缚了手脚的人一起扯了出来,朝那个黑袍人冲过去。 黑袍人猝不及防,被诺米骨牌般往下倒的人群压在了最底部,半天动弹不得。 那个干瘦的母亲终于把孩子护在了身下,脸上却也没有半个笑容,只是急促地“悉索”着,发出野兽般的哀鸣声。 下一秒,黑袍男人怒吼一声,他身上山丘似的人群,就被一股无形的波动猛地推开,跟散沙似的朝四周飞出去,重重地撞击在石壁上,又重新掉回地面苟延残喘着。 黑袍人站起身,从小女孩干瘦的胸腔里抽出匕首,嫌恶地把她的尸体猛地扔出去,才阴冷地扫视着乱作一团的画面。 “反了天了你们?” 栈道旁的石窟里,陈灯望着血泊中那孩子睁得大大的瞳眸,急促地喘息着。 几个黑袍人还在像抽奴隶似的抽打着那一颗颗畏缩的头颅,人群里,不知道是哪个读了点书的青年男人发出一声长笑。 他的声音悲冽而绝望:“我万万没想到,没死在敌战场上,却是同胞要杀我。” 话音未落,一个黑袍人已经凌空跃了起来,踩着人头捏住了那青年男人的脖子。 他的脸已经因为窒息涨成了青紫色,却甚至还在狂笑:“育慈堂,好一个戕害同胞的育慈堂啊!” 那抹一闪而过的画面重新清晰起来了,陈灯终于想起,自己多年前曾跟着母亲打算把一个乞儿送进了唯一一个遍布全国各地,号称“常开大门,兼济天下人”的育慈堂。 然而,阿娘却在走进那地方时,就脸色骤变,拉着他们转身就走。 她再三追问都没有结果,只是被向来温柔的阿娘头一次警告,永远别再接近那个地方。 陈灯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因为愤怒,全身都无声地颤抖起来。 她提着手里的马灯就要冲出去,却被小人偶紧紧地拽住了裤腿。 “你不能去。”它用与童声全然不同的冷静说。 第69章 人间炼狱 “你炼的那功法根本就是拿自己命在耗!要照着刚刚那样子再来几次,指不定人还没救下了,你自己就先被反噬而一命呜呼了!” 小人偶快速吐出这一长串话后,见她仍无动于衷,它急急地逼问:“你不是还要救你娘吗?” 陈灯终于止步了。 她看了眼自己被灯索勒得通红的掌心,仰起头,望向地下城黑黢黢的穹顶,轻轻合上眼。 尖锐的哀嚎声还在源源不断地回荡着,鞭子破风的“呼呼”声不绝于耳,不过片刻,从她眼角溢出的水渍就很快风干了。 陈灯俯身把紧紧拽着自己裤腿的小人偶扯下来,放到一边,面无表情地掀开布帘子走了出去。 “阿娘会原谅我的。” 丢下这句话,她就沿着栈道快速奔朝地面奔跑而去,留给小人偶一个渺小的背影。 它茫然地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那颗并不存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揪扯得生生作痛。 不该是这样的,它喃喃自语。 她不是大魔王吗?不是无利而不往吗?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母亲,去救一群根本谈不上认识的蝼蚁? 陈灯并非冲动之辈,她当然不觉得自己能用那么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腐液,去救下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就算真的拼上命救下来了,不把藏匿在黑暗里的烂根□□,也没人能从这地下城里逃出去。 她只是隐在地面那层的石窟里,抓了把石灰把全身上下抹得脏兮兮的,再趁着那些黑袍人不注意时,悄无声息地混入了队伍里。 等走过了那段石窟,冰冷刺骨的洞风终于变小了些,挂在石壁两边的火把更多了,照得视野尤其开阔。 只见广阔无垠的地下洞穴里,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古怪建筑,这些建筑虽然也是用石土夯嵌出来的,却呈现为规则的立体几何形,大多数是两人高的棱锥状,也有顶部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看不出一丝裂纹的半球形。 没有人见过这样奇异的建筑,要不是每个矮屋前都开了门窗,他们简直会怀疑这些东西是不是巨型的坟包了。 这里依然没有一个人影,甚至没有一丝声响,只能听见拖曳在每个人脚下的铁链,跟地面相撞击的声音。 穿梭在这“矮小”的城镇里,犹如在墓园里走,在短暂地打量与惴惴不安后,队伍一时间更加地沉默,所有人都把头埋地紧紧的,不敢东张西望,生怕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知道在这“坟林”里穿梭了多久,终于,那些阴森瘆人的建筑群彻底消失了,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高台,高台底部的一周,却是一步跨不过去的深渊。 有人试探性地往深渊里看了一眼,瞬间腿软地连连后退,那里边不仅一眼望不到底,甚至翻滚着什么黑色的灼热液体,正迫不及待地吐纳着氤氲的灰烟,似乎在等待着一顿饕餮大宴。 他们试着绕过高台和深渊继续往下走,才发现居然已经到了地下城的尽头——前边,已经彻底没路了,只剩下了一堵高不可攀的石壁, 直到突如其来的“咔擦”声齐齐地响起,这群人才后知后觉到,那些押解他们的黑袍人,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逃了?” …… 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地议论着时,只有陈灯在仰望着幽深的洞顶。 “你在看什么?”留意到她的视线,一个紧紧靠着她的小女孩轻轻开口。 陈灯回过神,脸色微变,刚想捂住她的眼睛,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女孩仰起头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望上去,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地尖叫。 她捂着嘴,惊恐万状地瘫软在地上,紧紧扒着陈灯的小腿,失声大喊。 “死……死人啊!” 她的声音被四周的洞壁反射回来,变成长久的回声,引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上空望去。 霎时间,惊叫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不少胆子小的,直接被吓软了腿,瘫倒在地面上。 “那是什么啊?” “假的吧?” 高阔的拱形洞顶上方,用铁索高低错落地吊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形躯干,几乎覆盖了所有视线可及之处,虽然隔得远,分辨不出来那些究竟是真的“尸体”还是只是装饰物,但是出现在这样空旷古怪的山洞里,还是让人瘆得慌。 “快逃!”所有人都跌跌撞撞地往来的方向跑,等好不容易跑出了那片穹顶,再次看见了那片寂静矗立的建筑群时,却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喜悦。 “咚咚咚”,整齐的步伐踏得地面都剧烈震动起来,冷兵器摩擦着土质地面所发出的特有声音,如索命铃一般,刮擦着所有人的耳膜,逐渐朝他们逼近。 那些被他们好奇作用的矮小“坟包”的门终于打开了,从里边出来的却并非人类,而是披着人类的衣服,却面部僵硬,动作刻板的木偶人。 那些木偶人与人的比例完全一致,却又没有人那般脆弱的肉身,他们拖曳着武器,黑压压地涌向他们面前时,就如同一支能摧垮一切的强大军团。 一群说是难民也不为过的普通人对上即使身受千疮百孔也不会丧失行动力的木偶大军,就犹如蚍蜉撼树。 一些人几乎是立刻就放弃了对抗,天真地以为自己举手喊投降就会被放过,却不想这些没有情感的木偶人,丝毫没有因此停滞住脚步,当它们嗅见活人的气息时,就如同恶狼见到肉,莹绿的眼瞳翻滚着,几乎快如闪电,凶猛地冲到人面前,还没有等那些跪倒在地的人反应过来,头颅就被他们手里的斧头斩杀下来了。 “快往回跑!”陈灯大喊一声,拉着那个一直拽着自己的小女孩,就朝着高台的方向跑过去。 所有人都如梦初醒,跟着一马当先的陈灯就乱哄哄地跑过去,然而那群木偶兵却穷追不舍,举着兵器快速冲了过来。 他们好不容易终于跑到了深渊边上,却不得不齐齐地刹住脚步,有飞溅起来的石子被人不小心踢出去,落入深渊里,半天都没有听见一点回音。 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境中时,人总是能爆发出可怕的力量来,眼看已经彻底没有了退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终于“啊啊啊!”地怒吼着,一头扎进木偶兵团里,夺过其中一个木偶的斧头,猛地砍入它的脖子里。 那个被削了脖子的木偶,瞬间仄歪着,倒在了地面上。 “哈哈哈!跟砍木头似的,也不是那么难解决嘛!”他举着斧头大笑一声,兴奋地“呸”了一句。 骂骂咧咧道:“披了件人皮,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人了。” 似乎是受了他的鼓励,陷入绝望中的人群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的曙光,纷纷咬牙冲了上去,然而,等他们怀着劈柴的劲,闭着眼睛去砍那些肖似人类的木偶,砍了不知道多久后,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不对啊!它们的数量怎么一点都没有减少。” 话音刚落,就见那个才被他斩断手臂和脖子的木偶,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自己唯一完好的左手捡起地上的残肢和头颅,重新装了回去,“咯吱咯吱”地晃悠了一下,又重新加入了战局。 “这……怎么,怎么杀不死啊!” “砍它们的肚子!”陈灯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脱口而出,然而等她说完,自己就先愣住了。 她怎么会有这样笃定的想法? “好嘞!”加入战斗中的男人们闻言却没有多想,立刻试着砍向了它们的肚子,果不其然,那些木偶瞬间就倒坍在地,成了一堆干枯的空心木头。 “可以啊哥们!”因为陈灯脏兮兮的打扮,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就把陈灯当成了男生,也没有人计较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男娃”不加入战斗了,纷纷举起抢过来地武器朝木偶人的要害砍去。 然而毕竟不是老弱,就是病残,且大多数已经饿了很久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陈灯终于还是把视线投向了那跨不过去的深渊。 “姐姐,可以用铁索。”她旁边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 那孩子家里从前是打铁的,因为天灾人祸随着父母流亡,最终成了孤儿,被人送入“育慈堂”中,辗转来到了这里。 她虽只是个女孩,却熟知各式铁器的打造,其中的原理也懂的不少。 在她的解释下,剩下围在深渊一圈的妇孺们齐心协力,总算把地上的铁索编成了女孩口中的“安全网”状,以斧头做重物,扎进了对岸的圆台脚下。 最终,这批被送进来的几百号难民,一部分死在了木偶人的斧头下,一部分在攀爬过程中掉进了无底深渊里,真的成功爬上高台的,不过只剩下了二十多个人。 陈灯随着成功活下来的零星几个人,站在近十米高的圆台上方,望着下边虎视眈眈的木偶军团,和同胞染血的残骸,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悲悼,就听见一声幽长刺耳的古怪哨声,响彻洞穴上空。 在哨声里,那些木偶就像被无形的丝线掌控住了似的,纷纷收起武器,如潮水般退了回去,重新回到了那些矮房子里。 “现在,请拿起你们的武器,干掉离你最近的同伴,最后成功活下来的那个人,此生不仅衣食无忧,将会获得至高无上的奖励和财富。” 一个黑袍男人站在洞口的光亮处,缓缓放下手里的哨,朝高台上如是说。 第70章 稻草 “不动手吗?不动手的话,就只好都消灭了啊。” 长久的轻笑声响彻在旷大的空间里,沉钝的摩擦声里,入口的石门缓缓合上,耀眼的火光最终把那些黑袍人的身影拉成了一条不甚清晰的缝。 火把的光清晰地映照出为首那个黑袍人面上阴森可怖的火疤,他对上陈灯的视线,似乎是扯了扯嘴角,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砰”的一声巨响,那扇大门终于已经全部合上了,整个世界再度陷入了窒息的沉寂里。 一个女人紧紧揽着怀里的孩子,讪笑着往后推了几步,离那群手持斧头的男人远了些。 “这些人是疯了吗……你们不会当真了吧?”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以及越来越急剧的风声,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魂,在争先恐后地伸长爪子哀嚎着。 她大声哭吼着:“你们别上当了,他们就是想看我们互相残杀,之前死的那个男人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同胞!对对对,是同胞啊!” 被陈灯护着的小女孩紧紧攥着她的手,陈灯瞥她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开口:“别怕,我带你逃出去。” “我不怕,”小女孩仰起头冲她咧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姐姐,我阿娘说了,万事尽全力就好,逃不逃得出去没关系了。” 陈灯怔愣了一下,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闪过江绪的脸,似乎他也说过极其类似的话似的。 下一秒,小女孩干瘪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长串“咕噜噜”的怪叫,打破僵持的气氛。 所有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饿觉和恐惧感,那些拿斧头的汉子们暴躁地把武器扔到一边,抱着头,绝望地蹲了下来。 陈灯也下了,把揣在怀里的最后几颗巧克力糖塞进小女孩冰冷的小手里,挡住他人的视线,悄悄比了个“嘘”的动作:“快吃吧,很好吃的。” 孰料小女孩并没有去接过糖,而是看着她那根靠在嘴唇上的食指,惊恐而急促地呼吸着。 她猛地挣开陈灯的怀抱,全身颤抖着往后退:“不要……不要过来!” “怎么了?”眼看她就要失足跌下高台,掉入无底深渊里,陈灯手疾眼快地拉住她。 小女孩终于回过神来,颤巍巍地伸出小手,轻轻抹干净她脸上脏兮兮的灰尘。 看清楚那张被灰土掩饰的脸并非是自己噩梦的根源,小女孩终于放下了全身的戒备,“哇”地一声扑进了她怀里。 “姐姐,当初那个闯进我家中,杀了我父母的人,临走前做了这个手势。” 抱着颤抖的小姑娘,陈灯的身体陡然一僵。 她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些杂乱的旧影。 小小的陈灯蹲在蓟花盛开的巷子口,捧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头顶却投下了一片幽影。 她抬起头,对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男人很奇怪,大热的天却裹了身黑袍,他冲他微微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丫头,蓟花巷的裁缝铺子,是从这条路过去吗?” 小陈灯下意识地点点头,给她指了通往自家院子的路。 那一天并没有什么异常,古怪的男人也没有再出现在陈灯混乱奔波的生活里,所以她下意识就屏蔽了那场火灾之前的所有宁静时光。 然而毕竟飞鸿踏雪泥,此时此刻,在空寂的地下城里,陈灯终于想起了那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 虽然明知就算自己没有指路,那些人也总会找上门,但她的胸腔里,还是被无穷无尽的悔意与愤恨填充满了。 陈灯闭了闭眼,拨了拨小女孩因为长期没洗而结成一绺一绺的发髻,哑着嗓子开口:“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长得很丑,脸上有疤,他们好像想威胁我爹爹做什么事情,被他拒绝了……我娘带着我逃了出来……可是,可是我们在半路上被那个人追上了,我阿娘让我跑啊,她说啾啾啊,别回头,永远别回头。” 陈灯的指甲紧紧陷入了肉里,显然是忍到极限了。 “可是姐姐,我半夜又跑了回去,我的家成了一片废墟,打铁铺子没了,阿爹也没了,阿娘半个身子埋进了土里,我怎么喊,都喊不醒她……” 他们脚下的高台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台下的深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沸腾翻滚,叫嚣着要冲出来。 头顶吊着那些成千上万的躯干也在晃荡,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很快,摇晃的穹顶开始往下掉落石头,高台上的众人就如同被剥了皮曝晒的青蛙,无处可藏匿,只能哀嚎着,抱着头胡乱地四处逃窜。 小啾啾却恍若未闻,扒在陈灯怀里,还在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着:“姐姐,那天的雨可真大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把我爹娘流出来的血,‘刷刷’地就冲了个干干净净……” “别说了,”陈灯抱着啾啾站起来,她把额头抵在她冰凉的小脸上,轻轻开口,“别说了啾啾,我们去报仇,我们找他们报仇。” “可以吗?”啾啾瞪大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她挣扎着跳下来,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把黑漆漆毫无装饰的匕首,用小手紧紧地抱着。 “这是我阿爹打给我的生日礼物,他说等我到了八岁,就亲自教我怎么上纹路,怎么用它削木头。” “姐姐,”啾啾说,“我明天就满八岁了,我不想削木头,我可以用它报仇吗?” 陈灯舔了舔干裂的嘴角,突然觉得眼眶艰涩地厉害。 她抱着啾啾躲开一块落石,轻轻说:“好,我们明天就用它报仇。” 落下的石头越来越密集,而且似乎自带着灼热的温度,砸在平台上,就是一个焦黑的深坑,有人不幸被砸中了脊背,发出惨烈的叫声。 下一秒,他被砸中的部位开始“滋滋”地冒烟,迅速点燃了他全身上下的衣服,将他烧成了一个火球。 那个可怜的男人最终忍无可忍,纵身跳入了无底深渊里。 “嘶——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石洞里的温度突然升高了?”混乱中,有人发出一声怪叫。 确实是升高了,不仅那些滚石是灼热的,冰冷的石壁也在逐渐变得滚烫,除了那些仍然矗立远原地的矮土屋,其他凹凸不平的地面,甚至已经被炙烤成了透亮的赤红色。 “往下看啊!那是什么?” 原本只是有些异变的深渊,像被人突然注入了翻滚的岩浆似的,变成了汹涌炽热的暗红色,那岩浆里,隐隐约约可见成千上万的黑色虚体正在奋力挣扎着,一张张人脸随着腾起的热气翻上来,拉成扭曲狰狞的怒吼,又被新的灼浪压下去,重新没入地下深处。 “啊啊啊!那些是鬼魂吗?我们这是下地狱了吗?”仓皇中,有人绝望地跪倒在地,却被也已经逐渐升温的台表烫得重新跳了起来。 突然,之前那个率先冲出去的男人从地上捡起一把斧头,照着一个正在打着滚,企图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的人狠狠砍下去。 他泄愤似的乱砍,在众人呆若木鸡的视线里,那个着火的男人终于瘫软在地,彻底没了气息。 那一刹那间,滚石和晃动居然消停了,洞穴里重新归为宁静,连深渊里的熔浆都要退却了几分。 “有用的!有用的……”举着斧头的男人癫狂地大笑着,他的双眼腥红,似乎彻底失去了理智。 “杀人有用的!你们看,这不是听了吗?”他似喜似悲地发出一连串的干嚎。 终于,所有人都想起了那群黑袍人离开时说的话。 眼看石洞又隐隐有了重新升温的趋势,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居然真的一拥而上,疯狂地抢夺着地上所剩无几的斧头。 陈灯张了张嘴,想喊他们住手,但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喊出来。 她能阻止的了吗? 如果杀死一个陌生人,是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要抓住这根荒诞的稻草吗? 没有人想死。 哪怕有人受不了这样的良心拷打而主动选择了跳入深渊,哪怕大多数人举着斧头迟迟没有勇气下手,但那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仿佛是撕开伪善假象的一个开端,越来越多的人,还是选择加入了这场荒诞的屠戮中。 陈灯捂着啾啾的眼睛,颤抖着避开战局的正中心,小丫头抱着那把匕首,一言不发地埋在她肩头。 终于,当血溅到她脸上,模糊了整个视线时,有人留意到了这两个场上为数不多的弱势群体。 “对不起了姑娘!”那个高了她近一倍的男人咬咬牙,举着斧头朝陈灯冲了过来,临头就要把她劈成两半。 陈灯颤着手,快速揭开马灯的盖子,把里边仅剩的些微液体朝他泼过去。 那黑色的液体才刚刚触及男人的脸,就“砰”地一声巨响,如烟花盛开般四处炸裂,爆发出幽蓝的焰火。 良久之后,火焰终于烧尽了,男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尖叫一声,就魂飞魄散了,成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除了焦黑的衣裳,他的身体毫发无损,却任凭旁人怎么推搡,都没有了动静。 斗争短暂地停止了,所有人都回过头,惊恐地望着陈灯。 这一次,大概是使用的腐液并没有那么多的原因,陈灯没有突然晕倒过去。 她忍住短暂的眩晕感,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到高台的正中央。 “停手吧,我们是人不是牲口。” “你是谁?”有人没沉住气大喊。 “刚刚你们也看见了。只要我愿意,在场的都瞬间就能变成一具死躯,”陈灯抱着啾啾,缓缓地补充道,“没有一个人能逃过,” “停手,我带你们逃出去。” 第71章 起死回生 然而陈灯的话音才刚落,沉寂了不到片刻的石洞又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了。 “说的好听,我们怎么逃出去?”众人勉强在高台上站立住,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她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踩着摇摇欲坠的高台,盯着台下的在岩浆里挣扎的百千魂魄。 那里边,大概也有她母亲的魂魄吧? 母亲烧毁的那本《冥教·万向志》卷轴上记载,“欲育天下至威至阴之魂,唯造人间炼狱是也。” 这里,大概就是他们造的人间炼狱了。 小人偶说,吴临的做出来的木偶要渡入魂魄,才能真的像人那般行动,所以,为了建起能完全由他们控制的“木偶大军”,这些人在全国各地修筑了“育慈堂”,打着救济的旗号,把人运往地下城。 而今是乱世,几乎人人自危,根本没人会关注贫民,乞丐、孤儿这些群体的失踪。 甚至死的人多了,他们根本不用想办法把人弄过来,直接出去逮捕魂魄就行了。 但是,与此同时,这些黑袍人还在寻找着诸如吴临这样的人。 陈灯之前不明白,但直到看见这些拥有人类灵魂,却没有高等智慧的“木偶军团”,她才窥探到了他们的目的。 这些黑袍人,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人,不满意吴临现在所能达到的程度,他们要的是一群无坚不摧,且又有绝对智慧的木偶军。 拖曳着火花的碎石头漫空地坠落,陈灯不闪不避地站在那里,突然拔高音量,冲着关闭的石门大喊:“我能渡生魂给木偶人,叫吴临出来,我跟他谈判!” 死魂是人的肉身毁灭后,自动脱离出来的,而生魂,却是直接从活人身上分离出来的。 民间有很多生魂脱离肉身,无端走丢的案例,甚至还衍生出了“喊魂”的说法,但是古今几千年来,却没有人能彻底说清楚其中的玄机。 “万向派”的功法有上下卷,上卷“起死”,下卷“回生”,并非是传闻中让人“白骨可肉”的起死回生之术,而是反天道而行,把应当脱离的死魂困在已经毁灭的肉身里,将活人的生魂与肉身剥离。 陈灯当初只把这些东西当作消遣的玩意儿看,并没有怎么练那些所谓的“功法”,但她如今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得找到背后主使的人,搞清楚他组建这样一支“木偶兵”的目的,顺便,给她的母亲报仇。 陈灯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石穴的上空,终于,那扇沉重的石门重新缓缓打开了,那个脸上疤痕纠杂的黑袍男人出现在了光影里。 这一次,啾啾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她彻底失去了理智,拼命挣扎着想跳下高台,却被陈灯紧紧地箍住,挡在身后。 “你说会就会?”那黑袍男人手里的长刀泛着光,声音钝钝的难听。 啾啾一口咬在了陈灯的手臂上,她却依旧拦着她,纹丝不动。 她面不改色地嗤笑一声:“我会不会,你们不清楚?” “你转告吴临,只要他放了这群人,我就加入你们。”陈灯说这话时,浑然不在意,似乎只是随口讲了个笑话似的。 “他们是坏人!姐姐你怎么能加入他们!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他们死后是要下地狱的!”啾啾到底还是挣脱了陈灯的桎梏,愤怒地推搡了她一把。 陈灯刚要重新去护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个脸上满是火疤的男人已经看见了她身后的小女孩。 “这个漂亮的小孩,有点眼熟啊。”黑袍人眯了眯眼,突然拖着他的长刀朝高台冲过来。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却视深渊和高台如无物似的,凌空跃起,攀着高台上垂下的铁索迅速到了陈灯跟前。 “让我看看,这是哪里来的一条漏网之鱼?”他拽着啾啾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 “你放开!”陈灯猛地抱住啾啾的小身子,冷眼看着黑袍人,“你敢动她,就别想我跟你们合作。” “啧啧啧,”黑袍人突然俯下身,把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凑到陈灯的耳边,轻轻开口,“你猜,我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陈灯愣住了,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并没有这些伤痕,难道是那场火灾造成的? “是你的母亲啊!”他突然仰起头,张狂地大笑,“她带你逃就算了,还把我锁在铁柜里,故意放了一把火,要不是我命大,我可就是那些鬼魂中的一员了!你说,我会不会答应你的交易呢?” 陈灯僵硬地抱着啾啾,面无表情:“那是你活该。” “活该?你不是也猜到了吗?为什么后来我们做事要斩草除根?”黑袍男桀桀地笑着,挑起陈灯怀里啾啾的脸,“小家伙,就是因为她的娘亲,我们才要杀你父母的哟,你该找她报仇的。” 陈灯的胸口一突。 “放我下来。”啾啾脆生生的声音里,却没有什么情感。 “放我下来!不是说了要给我报仇吗?你根本就是跟他们一伙的吧!”啾啾红着眼睛哭喊道。 黑袍男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脸上写满了变态的兴奋感。 就在陈灯放下啾啾的那一电光石火间,小丫头突然拔出匕首,快速地朝黑袍男的腰间刺去。 她的力气小,按理说是不会真给这样一个成年男人造成什么伤害的,然而那不打眼的匕首却异常得锋利,削骨如削纸似的,就算那黑袍人用手掌抵挡了一下,它还是穿透了他的手背,直直地钉入了黑袍男的腰腹里。 黑袍人捂着伤口,短促地喘息着,气急败坏地把啾啾甩了出去。 陈灯的瞳孔猛地一瑟缩,快速扑过去,却到底还是没能抓住小丫头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掉下高台,朝着无底深渊里坠进去。 “姐姐,匕首送你了,你拿着它,帮我报仇,报仇啊……” 啾啾的笑脸被黑雾一点点吞噬,那些挣扎其中的魂魄像看到食物似的,疯狂地涌上去,争先恐后地发出兴奋的怪叫。 陈灯的手捏成了拳,她冲上去,猛地地拔出那把匕首,就着上边的血重新插入黑袍人的胸腔里。 她没有直接拿刀杀人的经验,却跟演练了千百次似的,沉稳而利落,让实战经验丰富的黑袍人愣是没找到机会脱身。 眼看两个人的身上都变成了浑身浴血的阿修罗,身后观战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沫。 终于,在陈灯奋力跃起来,用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毫不停滞地刺入黑袍人的心脏后,两个人齐齐地朝后边倒了下去。 陷入精疲力竭的黑暗前时,陈灯的胸腔里突然涌上来一股酣畅淋漓的爽快感,像是这十几年的逃亡生涯,终于彻底与自己决断了。 让她居然突然觉得,就算这么死了,也不错。 只是莫名的,她的心底却有点空荡荡的失落感,似乎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被自己搞丢了。 ** 陈灯醒来的时候,已经出了那个“炼狱”了,却仍然被关在地下城中。 这是一间单独的石窟,石壁上留了一盏火,恰好能微弱地照清楚整个狭□□仄的空间,一架石床,一个木凳子,没有窗,只能看见外边那扇上锁的铁门。 她撑着无处不痛的身子从石床上坐起来,正准备下地,就听见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铁门外传来。 “啪嗒”一声轻响后,那扇铁门打开了。 吴临提着一食盒站在门口,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身迎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进来。 “这是我们戏院的老板,陈先生,他亲自来了,你有什么,就跟他说吧。” 陈灯的心口一凛,面上却丝毫不显。 高大的中年男子留着胡子,着一身深色大衣,倒是丝毫没有发福的感觉。 他摘了帽子走进来,一副笑眯眯好说话的模样:“听说你杀了我的一个人,就是为了见我?” 陈灯面上没有多余地表情,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他杀了我的父母,本来就该死。” “哦?那倒是有趣了,”陈老板的脸色陡然一沉,一股阴冷的迫人气势铺天盖地地将陈灯淹没,“你可知道,为了培养这样一个得力手下,我要花上怎样的功夫?” “我不知道,”陈灯坦然地摇摇头,“花了那么多功夫在他身上,他却最终死在了我这样一个毫无基础的无名小卒手中,陈先生,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陈老板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哪两个问题?” “第一,他本来就没什么天赋,不值得培养,第二,我天赋比他强,可以培养试试。” “哈哈哈!你这性子对我口味。”陈老板突然哈哈大笑,似乎刚刚那个不怒自威的人,只是陈灯的错觉似的。 良久以后,他收起笑容,淡淡地掀了掀眼皮:“这么说来,你是真打算加入我手下的那支稽查队咯?” “是的。”陈灯看起来丝毫犹豫的样子都没有。 “我也算是杀死你父母的间接凶手,怎么,没有想冲上来也一刀捅死我,给你父母报仇的想法?” “陈先生说笑了,冤有头债有主,错的是那些拿鸡毛当令箭的人,陈灯自然分得清楚。”陈灯的眼底澄澈一片,没有丝毫的杂质,似乎很容易就能轻易说服人,她已经把整颗真心都捧到你面前了。 然而如果是熟知陈灯本性的江绪在这里,定能发现她愈是平静的瞳孔下,愈发翻滚的情绪。 第72章 前世 “好,就喜欢你这样的明白人,”陈老板说完,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表,“时间也不早了,你就给我演示一下,怎么个渡生魂法吧?” 陈灯笑了笑:“陈先生,我倒是有这个心思,就是没材料啊。就像吴老板刻木偶人需要用的是樟木,而非其他木头,我需要的材料,自然也要下一番功夫。” “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樟木?”吴临蹙了蹙眉,脱口而出。 陈灯心底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又是这样。明明她并没有看过记载木偶渡魂的文献,然而刻木偶必须“樟木”这个认知,却莫名其妙被灌输进了她的脑海里。 她想起那些浮光掠影的画面,垂了垂眼眸——难道自己,真的曾经丢失过一段记忆吗? 陈老板见状,却突然笑了:“这样才对,你把材料都写下来,我找人去准备。” 他又看了眼表,才摆摆手,从容地离开,不经意地嘱咐吴临道:“阿临啊,回头记得快点把东西给小陈姑娘服用了,服用了,才好收入我们的队伍里嘛。” 什么东西? 陈灯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那股莫名的潜意识再度涌上来,告诉她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老板走了,吴临打开食盒,取出最上层的一蛊黑漆漆的汤药。 他看着陈灯,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让你在那个石室里看书吗?怎么就跑出来了。” 陈灯可不相信面前这个人是真心想救她的,她垂了垂眼眸,看像那蛊药。 “这是什么?” 吴临淡淡地瞥了眼:“强身健体的好东西,你如果真的要加入这个组织,必须喝下去。” 陈灯眯了眯眼:“如果不喝呢?” “不喝?不喝你凭什么觉得,陈老板要把赌注押到你身上?” 两人正僵持着,铁门突然被人猛地拉开了。 陈蕴之穿着身旗袍,站在门口,还在轻喘粗气:“听说你们把人抓到了?” 她看了眼吴临手里的药蛊,似笑非笑地看向陈灯:“小阿灯,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踏这趟浑水呢?” 陈灯仰起头,认真开口:“那你们接近我……或者说,接近我母亲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让我们离浑水远一点呢?” “咳,”陈蕴之居然也有不自在的时候,她嫌弃地赶吴临出去,“我把瑛瑶带过来了,你去找她吧,我跟阿灯说会子话。” 吴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药我亲自守着她喝,放心了吧?”陈蕴之摆手赶人,“再不去找你的小瑛瑶,她可要被那些木头怪吃了。” 吴临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但不知出于何种的理由,他终究还是放下汤药,离开了。 “你可知道,你手里这蛊东西喝下去会怎样吗?”他一走,陈蕴之立刻沉下了脸色。 她把那蛊汤药泼洒在地面上,在“滋滋”的轻响里慢慢开口:“这是一种轻易就能成瘾的□□,喝了能在最短时间内,最大程度地刺激人的潜能。相对应的,这东西喝下去,也药石无医。每个月发作一次,必须要找我父亲续命,否则当场暴毙。” “原来那是你父亲啊……” “陈灯!”陈蕴之暴躁地揉了揉头发,“我娘还在他手上,所以我必须得帮他做事,你别怨我。” 她不知道往地上洒了什么东西,把汤药的那股冲鼻味遮掩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才站起来,快速瞥了眼铁门外,轻声开口:“我们互相把衣服换了。我帮你打掩护,你从这儿出去后,顺着栈道一直往下走,会看见一个深洞,有人在那里接应你……” “你帮我?”陈灯突然嗤笑一声,“你想过被你父亲发现了后,自己的下场吗?” “好歹是我父亲,最多不过关我几天禁闭,还能要我命了?”陈蕴之无所谓地耸耸肩,坦然地伸手去解开旗袍的盘扣。 陈灯的眼皮跳了跳,手疾眼快地按住她:“不必了!” 她摩挲着手里啾啾留下的那把匕首,淡然地开口,“这条命不过是侥幸捡回来的,我也没打算在事情结束后还继续活下去了。” “你不活?你不活估计有人也要先把我弄死了。”陈蕴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陈灯:“?” “你今天打定主意不离开了是不是?”陈蕴之顿了顿,干脆换了个说法,“觉得人间不值得,所以一心求死?” 陈灯抬头给她一个死亡凝视:“嗯?” “啧,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要是我,宁愿喜欢块木头,也懒得看你一眼,造孽哦。”陈蕴之嘟嘟囔囔地就往外走。 “行,我说不通你,”走到铁门口了,她才回头阴恻恻地瞪了陈灯一眼,“换正主来。” 陈灯终于没忍住开口:“你还找了谁过来?” “孙子,亲孙子。” 陈灯的心底,缓缓打出一个巨大的“?”。 无论是谁过来,陈灯无所谓地想着,反正自己的内心都毫无波澜。 她掀开吴临拎过来的食盒,随意扒拉了几下,正要用那只被砍伤的手去夹菜时,一个高大的阴影却从头顶投了下来。 她缓缓地仰起头,望向那个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一阵阴风无端贯穿了石室,吹灭了岩壁上唯一得灯盏。 黑暗里,陈灯突然被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拥住了。 男人咬牙切齿的沙哑嗓音,几乎就在耳畔:“小祖宗,我可算找到你了。” “江绪?”陈灯彻底愣住了,她的脑海里猜过很多人,连同住在平民窟地下室的小狗子都想过了,却万万没想到,被陈蕴之找来劝服自己的人,会是他。 “我不是把那半卷竹简留给你了吗?你怎么还……” 话音未落,一个铺天盖地的吻就堵住了她的全部言语。 陈灯猛地瞪大眼睛,心脏剧烈地震荡起来,险些就要脱离她的胸腔了,她拼命地想推开他,孰料这个男人却像是一块烧红的铁,把她焊死在自己怀里,不给她半点挣扎的机会。 他好像把自己所有的热烈与隐忍都熔入了这个深吻里,在唇齿的厮摩与血的铁腥味中,陈灯突然觉得有那么一刹那,她触碰到了这个男人内心深处失声的呐喊。 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孤寂感,如临深渊,却不见深渊。 直到尝到了一滴冰冷的水渍,江绪才终于清醒过来,黑暗里,他缓缓直起身子,把小姑娘放开,靠着冰冷的石壁沉默地站着。 良久,他捏着鼻梁疲惫地开口。 “对不起。”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陈灯抹去眼角莫名其妙的眼泪,迟疑地问。 就在刚刚那一刹那,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再次快速从她的脑海里闪过,黑漆漆的灯铺、冷风呼啸的火车顶、穿着古装提了盏花灯的自己……每个画面里,都有面前这个黑发微卷的漂亮男人。 陈灯的大脑疼痛欲裂,以至于这个世界再度剧烈地开始有了土崩瓦解的趋势,江绪抱着她的脑袋,轻轻地叹了口气:“算了,别想了。” 陈灯的心情沉郁,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这个算得上陌生的男人。 她不自在地挣脱他的怀抱,往石床里边缩了缩:“那些是我们的前世吗?” 黑暗里,男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对,前世。” “每一世你都说心悦于我,最终却又骗了我,把我一个人扔下。所以,小阿灯,你欠了我好多情债,还不清了。” 陈灯蒙住了,迷茫地发出了个短促的“啊?”字。 她怀疑地仰起头,皱着眉,吞吞吐吐地开口:“不……不会吧?” 江绪忍着笑意,毫不愧疚地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沉重地点点头,再下一剂猛料:“你亲口说过自己的命是我的,所以,不准再说‘一心求死’这种话了。” 陈灯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成了一片浆糊。 她目前不过是个真的只有十五六岁,尚未经什么情爱的小姑娘,饶是再镇定,听到这样的言语,也有些慌乱无措。 “好了没啊?”恰在此时,陈蕴之不耐烦的声音从外边响起。 江绪赶紧趁着她的大脑还被难得的愧疚感填塞着,而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的机会,迅速从背包里翻出另一套黑袍套在她身上。 “我有另外的办法帮你报仇,咱们先出去,”他提起桌上的马灯,率先帮犹豫不决的陈灯做下决定,“把命搭在这里,不值得。” 见陈灯依然蹙眉,他俯身在她耳畔轻轻开口:“我知道真正的幕后人是谁。” 果不其然,这句话让陈灯猛地提神。 江绪的意思,分明陈蕴之的父亲背后,还有其他人。 她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幕后黑手,如果搭上性命受人胁迫,却还是不能接近这个组织的核心部位…… 陈灯垂了垂眼眸,却听见他继续快速质问—— “如果短期内没能直捣要害,你难道真打算跟着他们出去烧杀劫掠吗?” 怎么可能?她毫不犹豫地在心底回答。 江绪的表情冷静得可怕,他俯下身,直直地望进她的瞳孔深处。 “小姑娘,那时候,你要怎样选择自己的立场?” “是暴露自己的本来目的,誓死不助纣为虐,还是,像间谍一样,隐忍不发,可以说服自己的良心,杀那些不该死的人?” 第73章 走火入魔 陈灯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陈蕴之说的对,这是个沼泽,深陷其中,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如果没有江绪之前的那些铺垫,她可能还能毫不犹豫地逼着自己做出其中一个选择,然而她现在却觉得,这是最蠢的一条路了。 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猛地握住江绪的手腕,自己把黑袍套好,沉沉地开口:“好,小卷毛,我们逃出去。” 然而,当两人拉开铁门时,外边却已经没了陈蕴之的身影,连本来还时不时往来的巡逻队,全都毫无踪影了。 空荡荡的石穴里寂静得可怕,正当他们要往前走的时候,江绪却瞥见了洞顶微弱的红光闪了闪。 他脸色一变,几乎是反条件地护住陈灯重新退回石室里。 在陈灯不解的眼神里,他低下头,轻轻开口:“有监控器。” 看着她的眼底的迷茫更甚,江绪的心脏沉了沉。 按理说,现在是20世纪初的时代背景,监控器这种东西,还并没有问世,为什么会超前地出现在这样的地下城里? 如果从他们进来开始,就一直处于监控之下,那么…… 糟了,杜十三和齐胖子! 下一秒,栈道下方的底部突然响起如千军万马般奔腾的欢呼声,震得整个石洞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密密麻麻的黑袍人像洪水般从石洞四周的矮门里涌出来,簇拥着一个巨大的炉鼎,缓缓往正中央推进。 江绪的心底慢慢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见黑袍人们把炉鼎推到了正中央的巨坑上,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化身狂热的异教徒,口里吟唱着,脚下踏着急促的步子,争先恐后地地将手里的火把扔进去。 “轰”地一声巨响,那妖冶的火焰腾起了几丈高,跳跃的红光把黑袍人的身影拉长,映在四周的石壁上,仿佛一只只贪婪的魑魅魍魉。 “怎么样,好不好看?”中年男人特有的嗓音,如鬼魅般在他们背后响起。 两个人猛地回过头,就看见明明早已离开的陈老板,兀然出现在了狭窄的石床上,正微笑着把玩着手心里的什物。 江绪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杜十三用来开锁的黑色匣子。 陈老板缓缓地站起来,身体却不似之前那般笔直,反而像个期颐老人般佝偻着,就在他从阴影里彻底走出的那一刹那,陈灯的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 男人脸上的皮肤皱缩而干瘪,黑色的裂纹纵横其间,甚至散发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老人特有的腐烂气息,不过短短的一会儿不见,这个男人,却像是突然老了几十岁似的。 陈灯下意识垂头瞥了眼自己的掌心,那里也有还未彻底消退的相似痕迹。 这是练这一类阴邪功法,被反噬的迹象。 陈老板摇摇头,朝陈灯投来失望的视线:“小姑娘啊,我可是真心打算收你入麾下,亲自□□的。” “你怎么敢,背叛我呢?”说着,他便把阴鸷的视线锁在了江绪身上,一身的戾气毫不掩饰,“是不是这个男人,拐骗了你?” 陈灯攥着江绪的手心,做了个无意识的回护动作:“我连你们这个组织的目的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加进来?” 被小姑娘往身后护的江绪还没来得及在心底雀跃,面前的古怪男人就桀桀地笑了起来,他漠然地望向了栈道下方。 “你们猜猜,接下来,他们要进行哪一项仪式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边悠远低沉的吟唱突然变得高亢起来,入激烈的鼓点,又似排山倒海的怒吼。 紧接着,几个被捆了手脚,绑得扎扎实实的人被他们抬着传递出来,朝着鼎炉的方向运送去,似乎是打算把他们全部投进去,活活蒸死。 那几个被绑着毫无意识的人里,不只有齐胖子和杜十三,还有台柱子瑛瑶和其他陌生的人,甚至连陈蕴之都在里边。 陈灯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是你的女儿!你疯了吗?” “女儿?”陈老板冷笑一声,“小姑娘,我的眼里,人只分两种。” “对我而言有用的人,和死人。” 面前这个顶着老人皮的中年男人,显然已经不能用正常的目光去衡量了,陈灯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她和江绪既然能安然无事地站在这里,而不是成为他口中的“死人”,那么必然还是有什么用处的。 她抬起头,双目冰冷,快速问他:“你要什么?你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聪明的小姑娘!我的女儿该是这样的才对。”陈老板哈哈大笑,说着就要伸出自己那指甲尖锐的食指,去刮蹭陈灯的脸,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握住了。 江绪将陈灯裹在自己的袍子里,举着枪,对准陈老板的太阳穴:“你敢动她试试?” 陈老板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似乎是要发作的,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却只是轻蔑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他用力碾磨了一下手里的黑色匣子,杜十三的宝贝就在他的手心里化成了轻飘飘往下落的粉末。 陈老板微笑着叹息:“‘万向派’功法,我自认已经研究透彻了。最近倒是听说,它还要另外半卷?不知道那下半卷,你找不找得回来?” 陈灯面不改色地摇头:“书确实是当初就烧了个彻底,要怪就怪你的手下去。不过具体内容,我差不多都记得。” “好!”他笑着打了个响指,下边轰轰烈烈的“献祭”仪式,就骤然停了下来。 众人抬起头,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居然就这样虔诚地跪倒下去,连连叩首。 陈老板淡淡地瞥他们一眼:“仪式暂停一下。” “我的寿辰快到了,我还想送自己一个礼物。”他很快回过视线,意味深长地看向陈灯。 陈灯咬牙,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接过话:“什么礼物?” “听闻万向法的最高境界,能让人在死后还维持着不生不灭的状态。可惜啊,不知道是不是缺了半卷的原因,我一直没能彻底地成功。我这个礼物嘛,自然是希望在自己生辰那天,能研究出其中的奥秘。” 说着,他笑眯眯地露出和蔼可亲的模样:“我看小陈姑娘就很有天赋,不知道,愿不愿意配合一下我这个老头子,了却一桩心愿?”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要让陈灯当他的试验品。 江绪联想到陈灯之前那副异于常人的敏捷大力,却也如死人般毫无温度的躯体,瞳孔猛地一瑟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双臂,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行。” 孰料陈灯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好!” “很好很好,怎么办呢?我可真想收你为义女啊。”陈老板尖锐的指尖刺破江绪的衣袍,在陈灯头顶毫无怜惜地揉了揉。 陈灯的手自衣袍下紧紧环住江绪的腰,一手抓着他紧握的拳头,一手在他背上缓缓安抚着,良久以后,陈老板终于收回了那只令她毛骨悚然的手。 “我掐指算了算,今天的时机不对,不是祭祀的好日子。”陈老板转过身,顶着一张千沟万壑的脸,高深莫测地开口。 “把人压下去!”领先的吴临最快反应过来,几乎是踉跄着抹了把额头的汗,没等陈老板离开,他已经跌跌撞撞地第一个冲上去,把吊在半空中的瑛瑶放了下来,颤抖着搂在怀里。 陈老板漠然地睥睨着这一幕,仿佛在看一群可笑的蝼蚁。 陈灯的手被江绪反过来捏着,刚要抽回来,就感觉他在自己掌心里了个字。 他写的是“拖”字。 ** 陈灯被重新关入了之前那间冷气袭人的地下书库里,陈老板说给她三日的时间去默写万向法的下卷。 而江绪,陈老板却说有另外一个人要见他,将两个人直接分开了。 陈灯一本正经地卧在木几前,面前放着那盏熄灭的马灯,手里是摊开着一沓厚纸卷。 她按照江绪教自己的法子查看过一遍,才发现这屋里也装了不少的“监控器”。 陈灯选了正对着监控器的位置坐着,本着要演就要演得逼真的想法,认认真真地装出绞尽脑汁回想的模样,整整三天不眠不休地默写。 事实上,只有她知道,自己这不眠不休的三天里,思考的不是怎么把《万向派·回生卷》的内容默写出来,而是陈老板这样的活死人的弱点。 《起死卷》写的很清楚,成为活死人的人,是杀不死的,因为除非死魂主动从躯壳里脱离开,那么这具躯壳,再怎么都会维持着至少是生命迹象消失前最后那一刻的模样。 如果陈老板真的杀不死,那么到底要怎样让他的死魂主动与躯壳脱离? 陈灯在一旁的白纸上,缓缓写下了“走火入魔”四个字。 怕陈老板看出端倪,她并没有打算乱写。陈灯确实用潦草的字迹默写出了全部下卷的内容,但是,她却故意调换了每行字的顺序,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只要真的去潜心琢磨其中的“奥秘”,绝对只有走火入魔这唯一一个下场。 她在心底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自己跟陈老板约定好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没过半刻钟,石门被人从外边推开了,陈老板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室的灯光里。 他已经恢复儒雅的中年男人模样了,站在那里居然带着些肖似江绪的斐然气息,丝毫看不出那副皮囊下本来的心狠手辣。 他从容地笑了笑:“怎么样,小姑娘写得如何了?” 陈灯拢了拢手里的纸张,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来,不答反问:“我的朋友们呢?” 陈老板微笑着伸手去拿她怀里的纸张:“自然是信守承诺,让他们安然无恙了。” “等等,”陈灯却紧攥着那沓纸,仰着头后退一步,“我要先见他们人。” 第74章 蓟花巷865号 陈老板眯了眯眼。 他一掌拍在陈灯的手背上,猛地夺过纸张来,对着上边的字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陈灯由着他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眼看他快速地就翻完了好几张纸,面上露出狂热的神色,没有多加思考就要兴奋地去仔细钻研时,陈灯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微笑—— 鱼儿这么轻易就上钩了啊。 但下一刻,陈老板却站直了身体,绷着脸看向她,双眼幽深得像一汪深渊。 陈灯的手心已经浸出了细密的汗水,脸上却依然是面不改色的模样:“陈老板,我把自己记得的都写上去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照着这上边的修炼法诀念出声来,练给我看看。”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把那卷纸重新还给陈灯的意思,显然是要她按照自己的记忆做出示范了。 这个老狐狸。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陈灯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写下的每个字的顺序,她都大致是有印象的,但是,没有谁能保证自己的记忆力绝对不出错,而且还是在有正确版本做参照的情况下。 陈老板往四周环视了一圈,随手指了个守在门口的黑袍人,勾手喊他过来:“你,过来!” 他拎着那个活生生的人,甩给陈灯,微笑道:“来,就用这个当原材料,把他的生魂与躯壳分离开。” 那个黑袍人明明害怕得拼命战栗起来,却还是蜷缩着跪倒在原地,半天不敢抬起头。 陈灯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别怕。” 她回头看向陈老板,故作沉思道:“生魂出窍后,极其容易被环境腐蚀而回不到原来的躯壳中,不知道陈老板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那就别回去了!”陈老板浑然不在意地摆摆手,丝毫不觉得现在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这个,是个活生生的人,“刚好让我看看,用生魂驱使木偶,是不是真的比死魂的效果好。” 陈灯看不清那个黑袍男的表情,却不难从他因为用力而扣入泥土里的指尖,和起伏的胸膛上,看出他心底的愤恨。 这就够了,她可不是什么圣母。 陈灯冲陈老板颔首示意后,便照着自己的记忆,朗声念出那些乱编的字眼,手腕却是不动声色地抖了抖,一根银针没入了她的指尖。 良久后,陈灯终于把掌心贴在了黑袍人的头顶,在他的太阳穴上磨蹭了一下。 他开始疯狂地痉挛起来,然后快速瘫软下去,成了一滩泥。 陈老板狐疑地上前一步,摸了摸他的鼻息,双眼一亮:“有呼吸,是活的,他的魂魄呢?” “就在那里,您看不见吗?”陈灯故作吃惊地看他一眼,然后恍然大悟一般,“我知道了,生魂胆子小,定然是逃窜开了。” 陈老板脸上陡然一沉,几步上前,扼住陈灯脖子,死死地收紧:“你耍我呢?” 陈灯再也无计可施了,在心底怒骂江绪还不露面时,却从余光里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消失已久的小人偶。 小人偶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跑过来,似乎是想来解救陈灯,然而下一秒,它发出的声音,却让陈老板和陈灯两个人同时怔愣住了。 “大人!”居然是地上那个黑袍人的声音。 要不是陈灯清楚自己并没有施什么“回生”术,她几乎都要信了小人偶的躯壳里,真的装的是黑袍人的魂魄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老板拎起小人偶,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叹。 小人偶跟成了精似的,对上陈老板的那一刹那,猛地一个瑟缩,急急忙忙地跪了下去,依然是那个黑袍人的声音:“大人……大人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门口,吴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适时地站出来,笑眯眯地开口:“老板,这木偶人是我最新雕刻的,还没来得及装死魂呢。” 心底再惊涛骇浪,陈灯面上却丝毫不露怯意。 她把小人偶解救过来,把那沓纸递给陈老板,露出无害的笑容:“老板不妨亲自试一试。” 陈老板虽然心底仍装着几分警惕,却远远不敌梦寐以求的功法摆在自己面前的诱惑,他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激动,接过“功法”,冷着脸朝吴临嘱咐道:“给我找些茶具过来,三日后的寿辰前,我就在这里住下了,陈小姑娘伺候着就行。” 陈灯缓缓露出一抹死亡微笑:“好的。” 让陈老板彻底陷入了魔怔中,陈灯等了一天一夜。 她远远地观望着大口吐血,身体急剧皱缩长出裂纹又复原,却还在混混沌沌地喊着“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茶泼到他脸上。 陈灯扔开茶杯,甩了甩酸软的手腕,悠悠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对着陈老板的脖子比划了一下,似乎是找到了满意的位置,才重新收了回去。 她抽了张写满字迹的纸,慢慢把匕首鞘上的灰尘擦干净,下一秒,刀刃出鞘,陈灯整个人骤然凌厉起来,就在那把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入陈老板脖子的那一刻,他突然瞪大眼睛,彻底清醒过来了。 陈老板反手夺过她手里的匕首,直奔陈灯的要害,动作丝毫没有因为脖子上的那个大窟窿而有所凝滞。 更可怕的是,她刺进去而一刀穿喉的伤口,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恢复着。 大意了,在这样的状况下,这个老怪物居然还能反应过来。 陈灯咬咬牙,勉强应付着他的攻击,朝着木几上的马灯靠近。 就在她堪堪抓住马灯的那一刹那间,已经披头散发,彻底变成了几丈高怪物的陈老板,猛地将她压制住了,握着锋利的刀尖就要往陈灯眼睛里刺。 电光石火间,陈灯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相似的画面,画面里,她从漆黑的车厢里翻身坐起来,一个浑身落腐肉的怪物,猛地张开獠牙,朝她刺了过来。 陈灯的太阳穴“嗡”地一声低鸣。 就是这一刹那间的愣神,她已经错过了打开马灯,把液体倒在陈老板身上的最佳良机。 她在地面上翻滚着躲避陈老板癫狂的乱刺,对上他依旧浑浊的双目,终于确认这家伙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陈老板的脑袋再度被人从后边崩开了花。 江绪又接连给了他好几枪,才冲过来把她从这个似人非人的怪物身下拖出来:“没事吧?” 陈灯摇摇头,喊了声“都躲开!”,才转身揭开马灯,连同里边的液体,一起朝着陈老板泼过去。 巨大的幽蓝色火焰里,陈老板发出凄厉的惨叫,隐隐约约可见一个膨大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死魂从他的躯壳里脱落出来,在火里疯狂地挣扎着。 那个巨型死魂似乎有无数张脸,急速地变换交替着,一会儿是垂暮的老人,一会儿又是总角小儿,一会儿男,一会儿又女。 陈灯看着这画面,隐隐约约想起了书上曾经提到过一个传说,死魂能食魂而壮己身。 她没有想过,这样的传说居然是真的,陈老板早就死了,固守在他躯壳里的,与其说是他本人,不如说是吞噬了无数魂魄的怪物。 良久以后,那蓝色的火焰终于烧得干干净净了,地面上只留下一副已经散发着恶臭腐烂味的躯壳。 江绪上前去仔细查看一番后,拉着陈灯跟其他人道别:“你们直接去南淀戏院等我们吧,两日后的寿宴上汇合。” 陈老板虽然死了,寿宴却还是要继续举办的,据吴临和陈蕴之所说,陈老板似乎在寿宴上邀请了一个重要人物。 江绪几乎当机立断,让他们把陈老板的死先瞒着,一切如常地布置下去,看看那天到底有怎样的变故。 混乱中,谁都没有发现,在众人离开后,一缕黑色的幽影缓缓从陈老板的躯壳中升起,迅速地没入了黑暗里。 ** 直到坐上了装载难民进地下城的车厢,把死皮赖脸要跟着的小人偶都彻底赶了下去,江绪才神色凝重地望向陈灯。 “阿灯,你的记忆里,有没有个叫‘蓟花巷’的地方?” 已经连续四天没合眼的陈灯猛地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江绪暗骂自己糊涂了。 他早就应该反应过来的,为什么当初高祖母会要求他找到那个奇怪的地址去还灯,为什么陈灯明明是这个游戏系统里的人物,两人却在现实世界里相遇了,又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进入游戏中……一定是那座灯铺本身就有古怪的缘由。 他想起自己进入游戏时,耳边响起的那些机械音,又想起前些天在地下城里看见的那座巨大的机器,心脏沉了沉。 然而江绪的脸上,却是没有显露半分的焦躁。 他动作轻柔地抱起陈灯,让她能舒服地平躺在自己的腿上,才缓缓开口:“蓟花巷865号,是一座灯铺吗?” “不是,”陈灯仰起头,目光沉郁地与他对视,“是一座裁缝铺。” 江绪抚平她紧蹙的眉头:“裁缝铺?” 陈灯垂下眼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啊,裁缝铺。” “不过早就烧成一抔灰烬了,现在啊,大概已经只剩下平地了吧。” 第75章 枯井 陈灯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彻底出了地下城了,老旧的火车悠悠地冲进明媚的阳光里,在寂静的山谷中“嘎吱嘎吱”地往前艰难攀爬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报废。 因为这条轨道是陈老板秘密开建出来,专门运送难民和死魂的,此刻的车厢里就只有陈灯和江绪两个人。 陈灯惬意地眯了眯眼,刚要从江绪腿上爬起来,就发现他架着一副金属眼镜,正伏在案几上严肃地翻阅着什么,却也时不时地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着陈灯的后背,丝毫没有察觉手下被安抚的小姑娘已经醒了。 他看得认真,俊朗的眉头微颦,鬓角的几缕卷发散落下来,挡住了视线却不自知,透进来的阳光,便在他那垂落的发梢上无声雀跃着。 她突然心猿意马了起来,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多年前在港头从洋商人手里截到的一幅油画,画上的男子只着了褴褛衣衫,却双目平和慈悲恍若神明。明明身处混沌脚踩污血,却叫人无端笃信他会从没有路的地方开辟出路来。 鬼使神差的,陈灯觉得自己手痒了。 江绪正看皱着眉仔细对照着自己从现实世界里带过来的地图与游戏中的“鹭城地图”,就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拽着了额角的碎发。 他没忍住“嘶”地吃痛。 “弄痛你了吗?”陈灯快速地收回手,无辜地冲他眨眼,“我没用多大力气啊……” 江绪的表情有几分僵硬,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不是,是腿麻了。” “那我帮你揉揉?” 男人的耳垂悄然无声地染上绯红,他瞪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说话注意点……” 话音未落,看着陈灯眼底的狡黠,他猛地回过味来,心跳都急促了几分,迟疑地开口:“阿灯,你恢复记忆了?” 陈灯摇了摇头:“没有,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 她勾了勾唇,笑眯眯地仰着头看他:“我记得,你以前都叫我祖宗来着?” 江绪装作没听见。 他拿出手下的鹭城地图,圈出一个大概的位置递给陈灯:“你说的蓟花巷,是不是在这个位置?” 陈灯怔愣了一下,盯着那个地方好半晌,下意识地点头,却又摇头。 “我小时候住的蓟花巷在苏城那边,并不在鹭城,但是……” 但是江绪说的这个地方,她却莫名觉得有印象。 火车很快就走到头,后边的路就要他们自己走了。 被陈灯救下的黑袍人从车头的驾驶厢里跳出来,默不作声地凝望着那一男一女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崇山峻岭里,才在心底默念了一声珍重,驾驶着空无一人的火车,重新返回地下城。 离南淀戏院内的寿宴开始,还有两天半,两个人决定先去江绪圈出来的那个地方看看,鹭城就这么大,只要蓟花巷865号是真的存在的,他们总能把它翻出来。 然而两个人都万万没想到,那块地界,别说什么巷子了,连一点人烟都没有——那是一片靠着海,寸草不生的滩涂。 “你们找什么啊?走错地方了吧?”有赶海回来路过的渔民抱着胳膊,看着他们大声囔囔着。 江绪没有搭理他,转身紧紧地望向陈灯:“今年是哪一年?” 陈灯不明所以地随口答道:“民国十三年啊。” 江绪还记得铭牌上的那行小字——“蓟花巷865号,始建于1911年。” 他快步跑过去,拦住那个收网的老渔民,一字一顿地开口:“1911年,也就是十一年前,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十一年前?这谁还记得……”渔民一边弓着腰收网,一边随口道,突然,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啊!十一年前!” “当时有个洋商人口出狂言,说是要把这附近的滩涂填了,造什么……什么海景街来着?”他说到兴奋的地方,扔了破破烂烂的渔网,叉着腰站起来,“反正据说当时连图纸都画好了,结果却出了一桩怪事,那个洋人却突然暴毙了,他请来的设计师和工匠,全都染了时疫,结果就不了了之了,村民都说,这是神明在保佑我们这些渔民呢!” 江绪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这地方,有什么别名吗?” 渔民脱口而出:“蓟花湾啊!你看海里那块凸出来的岩石,像不像一朵蓟花?” 话音刚落,得意洋洋的渔民就彻底惊呆了。 那古怪的男人丢下一句“谢谢阿伯”,转身拔腿就跑,远远地冲过去抱住了那个小姑娘,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就见这一男一女跟疯了似的,居然手拉着手冲进了汹涌的海里。 “要涨潮了!你们别下海啊!”他急急地吼了一嗓子,却见这两个人跑着跑着,一个巨浪迎面掀起,他们瞬间消失在了茫茫的海面上。 他揉了揉眼睛:“坏了坏了,这是拐了人家小姑娘要殉情啊?” 打渔的老伯不知道,就在那个浊浪打过来的一瞬间,陈灯和江绪所站的位置突然斗转星移,两人被浓重的雾气包裹着,而他们面前,是一条幽深不见底的巷子,巷口种满了葱茏繁密的蓟花。 江绪深吸一口气,拨开那些蓟花,露出白墙上的那张木质铭牌—— “蓟花巷 865号 始建于1911年。” ** 另一边,被单独留在南淀戏院内的邱邱,已经快要急疯了。 当初说好了要分工,他们跟着陈蕴之去救灯姐,自己则留下主要负责勘察南淀戏院内的情况,一旦有任何异常就立刻跟他们联系。 然而三天过去了,所有人的通讯器,却都莫名其妙地被切断了。 直到第四天,还是联系不上任何人后,邱邱终于忍不住避开人眼,绕进了戏园子背后那个常年荒草丛生的院子,那里有一个长久不用的枯井,他们就是从井里下去的。 邱邱紧握着陈灯给她的匕首,一边走一边回头,确认没有任何人跟着自己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拨拉开半人高的茅草,挪开井盖上用来做掩饰的枯枝败叶。 井底是干涸的,铺满了淤泥和落叶,隐隐约约能看清楚落叶下暗门的缝隙。 她迟疑了一下,抓着井架上的绳子,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时,井底突然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邱邱眼睁睁地看着据说干旱了几十年的废井,“噗噗”地冒出一股又一股的清水,很快,那澄澈的水逐渐上涨,浸湿了井壁,倒映出邱邱的影子。 邱邱心里一阵毛骨悚然,她下意识地想转身就跑,却发现自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喉咙喊不出声来,还被生生地钉在了井边,保持着伸长脖子往下看的姿势。 深幽的水面静静的,映出自己惊慌失措的模样,紧接着,在明明无风的情况下,水底却起了巨大的褶皱,像漩涡般急速旋转着。 她仿佛看见有个黑影站着漩涡里,露出慈祥的笑容,朝自己一点点地招手。 她不禁上前一步,目光呆滞地踩上井的边缘。 “乖孩子,扔掉武器,跳进来——”那道雄雌莫辨,似老人又似中年人的声音缓缓催促着。 邱邱的手下意识地松开,却又猛地攥紧:不行,灯姐说过,只有自己拿着武器,才能保护自己! 她双目顿时恢复了几分清明,低头一看,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哪里有什么水,井底分明还是干涸的,这么深的井如果她跳下去了,不伤也是残。 邱邱转身跳下井沿就要跑,一只锋利的黑爪却从井底神了上来,猛地捏住她的脖子,把她往井底拖。 那道苍老的声音桀桀地笑着:“没想到看上去是个极其平庸的魂魄,倒是还有几分美味。” 邱邱的呼吸逐渐艰难起来,抓着井口石土的手却迟迟没有放开,她用最后一点神智,奋力地举起左手的匕首,往身后砍去。 然而这把匕首不过只是个凡物,饶是她对准了那只手臂,却也没能撼动陈老板的魂魄半毫。 没有例外的,在挣扎了许久后,邱邱的匕首“啪嗒”一声落入了井底,而她紧紧抓着的那块井石,也摇摇欲坠的松动起来。 朦胧中,她隐隐约约看见有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了过来。 “靳越?”她惶恐地怒喊,挣扎着想看清那个人的模样,“你……咳咳,你别抓灯姐……” 一双冰冷而毫无温度的手缓缓覆上她的脸颊,清隽的青年微笑着抹去她眼角的泪。 “邱邱,你记性不好。我告诉过你,我本名陈清嘉。” 邱邱终于被他从那只鬼爪上解救下来,心底的惧意却没有退却半点,她踉踉跄跄地后退着:“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到底是谁?” “傻邱邱,我是谁,你不是早就能猜到了吗?”靳越几乎是瞬间到了她身后,怜惜地抚摸她的发梢,轻叹一声,“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 “邱邱!”直到齐胖子的声音从院子口响起,邱邱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齐胖子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生狐疑。 邱邱下意识地回过头,却发现荒草丛生的园子里丝毫没有半个其他人影,刚刚还站在井边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而本来被她揭开的枯井,被一个密不透风的木盖子,罩得严严实实。 “你脖子怎么了?”杜十三看着她脖子上触目惊心的掐痕,皱了皱眉。 邱邱猛地回过神来,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甩开那个男人的脸,咬牙抬起头来,眼底清明一片:“快!快通知灯姐!是靳越,靳越来了!” 第76章 大结局(上) 处于游戏bug中的陈灯和江绪自然是收不到他们的信号了。 陈灯望着眼前这座隐在烟雾缭绕中的双层建筑,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走进去,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 然而,每当她走近一步,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孤寂感,就愈发浓烈,仿佛眼前这个落败的院子,不是个住所,而是个禁锢住她的灵魂与躯壳的囚笼。 终于,她站到了那盏幽暗的廊灯下,面无表情地凝望着那扇紧锁的木门。 陈灯的脑海里迅速闪过许许多多的人影,他们来来往往着,从这扇门穿入又穿出。 最开始的时候,很多人推这扇门,他们大声肆意地嬉笑吵闹,说老板,我要订做一盏灯。 陈蕴之来得最多,那个时候,她被父亲叨叨烦了,就躲进她的灯铺子里,穿着身旗袍,一边花枝招展地自斟自酌,一边冲自己发表她种种惊世骇俗的言论:“要我说,成不成婚又怎样,谁定的这破烂规矩,都是狗屁!” 瑛瑶也时不时地来,悄悄告诉她,那个卖茶叶的傻老板又偷偷给她塞镯子了,顺便嫌弃她的灯铺子里数年没个新模样。 这些人都曾那么鲜活的生在她身旁。 …… 可最后啊,推这扇门的,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守着一座虚拟的房子,臆想的剧情,和周而复始的时间。 陈灯垂着眼眸,熟练地从一旁枯萎的花盆里摸出门钥匙,正准备去开门,就落入了人一个坚实可靠的怀抱里。 “我来吧。”江绪握着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 陈灯看着男人俯下腰,认认真真开门的侧脸,突然弯了弯唇角,好像也不是一个人。 江绪率先踏进屋里的西洋毯上,随手提过柜上的一盏马灯,倚在门框上,故意做出一副冷淡的模样睨她:“当时我推开门时,你就是这样看着我的,还记不记得?” 下一秒,他突然被人紧紧抱住了腰身。 “小卷毛,我都记起来了。”她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听着他鲜活的心跳声,沙哑地开口。 江绪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自己前襟一点点被浸湿了。 她深埋在她怀里,嗓音怅然又迷茫:“都是假的啊。” 什么都是假的?江绪还没来得及追问,突然被人一个用力,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在了门板上,木门“砰”地一声合上。 陈灯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仰起头拼命地去吻他,像是要从这空寂的虚无中,寻出唯一一点能安心的真实感来。 江绪也由着她,除了时不时拦住她的腰不至于让人跌倒,他只闭着眼,也用尽了力气去回应这个吻。 两人耳鬓厮磨着,从蓟花乱枝伸进来的木窗前辗转到放满千万盏灯座的柜台边上,再跌入深色的布帘子后,进了里间。 直到江绪的后腰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发出吃痛声,陈灯才彻底冷静下来。 她望着幽蓝灯光里男人唇角的潋滟水渍,面红耳赤地轻咳一声:“你坐吧,我去给你煮茶。” 烟青色的小瓷壶腾起氤氲的白雾,茶饼如花般缓缓地绽开,弥漫出清幽的雅香,江绪正盯着那只行云流水般穿梭雾气间的苍白纤手出神,就听见她淡淡地开口。 “你知道吗?那个男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游戏世界里的设定再逼真,也到底是顺着陈灯的心意在运行着,她潜意识里不把那男人当父亲,所以在她构建出的世界里,那只是她的继父,一个暴虐的继父,远比一个暴虐的亲生父亲听起来可以理解多了。 “真正的现实里,我娘在逃亡的路上就死了,”她拎起瓷壶,缓缓地把浅口小茶杯倒满,递给江绪,“是被那个男人喝多了后活活打死的。可惜我那时候只有8岁,连把菜刀都提不起。” 陈母死了,陈灯被打得重伤,一路跟着乞讨的难民流落到鹭城,自然没有入陈老板一行人的眼,他们不知道,自己翻遍了半个中国也找不到的“万向法”残卷,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一个“小乞丐”手里。 “我以为书上说的‘死而复生’是真的,”她自嘲地轻笑一声,“为此,我干了很多错事。” “你高祖母是我故意结交的,我雕那些灯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在找合适的容器却召魂炼魂。”陈灯垂下眼眸,吹散杯口的热气,面无表情地开口。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找到陈母流落的魂魄,就被陈蕴之的父亲先一步发现了秘密,被迫加入了他手下的“稽查队”,他承诺帮她找“魂”,作为交易,她帮他抓人、炼生魂。 滚烫的茶入喉咙刺痛,让她红了眼眶:“江绪,你说的对,只要是人,在沼泽里就再难抽身,我选了助纣为虐,不老不死是最活该的报应。” 江绪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那些被困在各个世界里,维持游戏世界观运行的生魂,是你抓来的?” 陈灯躲开他灼灼的视线,微不可察地颔首。 因她而起,也该在她手上结束,所以她才会辗转着毁掉每一个世界,企图救出那些被困的魂魄。 她转过头,望向墙上的一辐油画,那是无名画师临摹的《忏悔的抹大拉》。 她的视线紧紧被画上骷髅头骨所吸引,喃喃自语:“我自以为不过问他们具体在做的事情,就能假装一无所知,说服自己是个好人。其实我才是罪孽深重的那一个。” “但这一百年里,我始终想不明白,陈老板究竟从哪里修来的功法,能束缚住那么多的魂魄,让他们造出无数的虚拟世界。” “不是功法,”江绪附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沉沉地开口,“是粒子对撞机。” 陈灯抬起头看向他,眼底划过一丝茫然。 他深吸一口气:“在地下城里,我勘测逃出去的路线时,发现了一座大型的粒子对撞机。” “通俗地来讲,这东西是用来探索超额维度的,但是那台机器,远远比现实世界里已有的对撞机更先进,根本不是这个时代该出现的产物,”江绪把机器的外形大概给她描述了一遍,“阿灯,你仔细回想一下,当初在现实世界里时,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陈灯下意识地摇头,脑海里却快速闪过了陈清嘉皮笑肉不笑的脸。 她浑身一震,抓翻了茶杯:“是陈清嘉!我曾经在陈清嘉的房里,看过这样一个缩小的模型。” “陈清嘉?” 陈灯不安地抓了抓自己的胳膊,急急地解释道:“陈清嘉就是靳越,他是陈老板的义子,当初一直在海外留学,直到陈蕴之订婚的前一天才回来的。” “我高祖母……订婚?” 陈灯叹了口气:“没订成,当时不过是陈老板精心设的一个局,他用陈蕴之的婚礼邀请了大半个政商文艺界的精英,然后……取走了他们生魂。” “我赶回来的时候就只救出了你的高祖母,整个鹭城都变成了一座死城。” 陈灯说完,猛地站了起来:“对了!陈清嘉在‘死亡公馆’里杀死我之前,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说:“我在几千光年外服役的时候,小家伙,你还没出生吧?” 江绪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冷静地对陈灯说出自己的结论:“小祖宗,我觉得,这个所谓的游戏系统,可能一开始就是陈清嘉的设计出来的。他把陈老板推出来,宣称是‘主神’,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如果是陈清嘉才是真正的“主神”,那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杀了自己,而是磨蹭到自己毁灭了那么多的世界后,才下手? 刹那间,不安的情绪翻滚着把她淹没,这栋双层建筑,算是游戏世界里的一个bug,是陈灯当初陷入昏迷前,潜意识里给自己留下的一方净土和最后的清醒意识。 正是因为她每次都躲入了这个狭缝里,之前的那些玩家才找不到她,更别提完成什么任务了。 她快速朝里间陈放灯盏的屋子走去,没发现被人破坏的痕迹后,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当陈灯按下开关,四面的墙体缓缓地转换了一个面后,她整个人僵住了,如坠冰窖,腿脚一软,险些没能站住。 成千上万的方格子全部空荡荡的,所有已经变成红色的,抑或是仍旧是蓝色的马灯都不翼而飞,格子的透明光罩暗淡下去,衬得烙印在上边的小字愈发流光溢彩。 那些都是她亲手刻上去的编号和名字。 陈灯踉跄了几步,冲过去推开其中一个光罩,却没有白色的光投出来,更别提“门”出现了。 她面无表情地快速推开一格又一格,全都没有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陈灯终于筋疲力尽了,她跌倒下去,仰躺在屋子正中央的西洋毯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花饰繁复精致的屋顶。 “江绪,我的罪孽,洗不清了。” 江绪走过来要拉她起来,就被她用尽全力地甩开了。 “你也回不去了!发现了吗?这栋房子前后一模一样,是对称的!那里!”陈灯的手指向一个方向,嗓音哽咽了一下,“那里从前是有一扇门的,你当初敲开的就是那扇门……” 江绪拖着她站起来,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果然布置跟他们进来时走过的屋子一模一样,当他掀开布帘子,看见那扇门好端端的在那里时,笑着回头:“门在那里,还在那里。” 陈灯推开他的身子,猛地拉开门——没有呈现出颓败之象的院子,没有出现她永远穿不过去的光晕,门后,是一堵结实的砖墙。 第77章 大结局(下) 她崩溃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声音里带着万念俱灰的颓丧与绝望:“是靳越来过了,这里的一切都被他发现了。” ** 三日后,南淀戏院内张灯结彩,戏楼外矗立着一扇巨大的“寿”字锦屏,园子门口的花换了一批又一批,只为呈现出最喜气洋洋的景象。 陈蕴之站在门口,笑眯眯地应付着一个又一个的来客。 “张老板啊,欢迎欢迎……您问我父亲?他老人家是寿星,自然在里边等着大家伙儿嘞!” “刘世叔?好久不见,您请您请……” “卢夫人请,怎么不见贵公子一道啊?哎哟,别打趣我了,蕴之的婚约还在那里呢。” 一旁的邱邱看着她游刃有余的模样,只觉得眼皮子跳得有些厉害。 正在此时,有个长发矮个子的女人,拢了拢大衣,快步朝门口走来,她下意识地迎过去,笑着要问好,就猛地瞪大了瞳孔:“秦南?” 秦南瞥她一眼,皱了皱眉:“我们见过面吗?要看病地话去周一去医院找我,我私下不接诊的。” 邱邱讪笑一声,目送着她随着人流进门,心底乱得更厉害了,只觉得太阳穴在一阵接一阵地突突直跳。 正当她打算寻个地方醒醒神时,就瞥见了迎面相携而来的一男一女。 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快步冲过去,攀住陈灯的手臂:“灯姐!江哥!你们终于来了!” 江绪的神色还好一些,陈灯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她心情有多不好了,邱邱规规矩矩地把手收回去,迟疑地开口:“靳越出现了,前几天没有联系上你们。” 陈灯无意识地狠狠抓住江绪的手掌,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最终彻底化为了深不见底的沉寂。 “嗯,我们进去吧。” 邱邱似乎和戏园子里的人关系打得不错,一路上都在蹦蹦跳跳地跟陈灯说着这几天的见闻,却始终没能把她逗笑,直到她告诉她自己用匕首救下了一个小孩时,她才掀开眼皮看向她。 “干得不错。”陈灯依然没什么表情,邱邱闻言,却开心得快要蹦起来了。 她干脆拉过了那个小男孩,推到陈灯面前:“他叫阿城,灯姐姐看看,眼不眼熟?” 陈灯和江绪对视一眼,都清楚看见彼此眼底的讶然。 这分明,是“桃花源记”里的那个孩子。 当他一开口,发出的声音跟小人偶一模一样时,他们的吃惊更甚了。 下一秒,邱邱和小孩子对视一眼,突然双双地捧腹爆笑起来。 “大魔王,你不认识我了?”那孩子冲她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跳起来拍了陈灯一巴掌。 陈灯错愕褪下去,毫不费力地把他拎起来,眯了眯眼:“你该不会占了别人的身体吧?” “说什么鬼话!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我本名阿城,是吴叔叔在路边救起来的小乞丐,”他横眉竖眼地在半空中挣扎着自己的小短腿,愤愤不平地开口,“我是看这孩子已经彻底救不醒了,魂魄即将消散,才和他融为一体,拿回了自己的身体的。” 还可以这样?陈灯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望向江绪,在他的眼底看见了绝对的肯定后,忍不住俯身抱住小人偶,也就是阿城,露出笑意:“小东西,谢谢你!” 小人偶自离开吴临以后,一直跟着她,自然猜出了她那四面灯墙的意义所在。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 他瞥了头顶神色不明的男人一眼,突然计上心头,不怀好意地冲他挑挑眉,凑到陈灯脸上,“啪嗒”一声印了个软软糯糯的吻,故作痴萌地捧着脸嘟嘴:“阿灯姐姐要谢我的话,多给我几个吻就好啦!” 见陈灯真的有亲他的打算,本来还不甚在意的江绪黑了脸,他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把阿城拎起来,径直走进热闹的人群中,扔给正与人交谈着的吴临怀里:“你救回来的东西,自己处理。” 吴临跟人说得正起劲,怀里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小孩子,他挠挠头,茫然地回过头,正要去寻江绪,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下一秒,在瑛瑶的死亡凝视里,那孩子突然朝他咧嘴一笑,无辜地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开口:“爹爹!您忘了我啦?” 瑛瑶黑着脸转身就走。 吴临:……有一句卧槽不知当讲不当讲! 短暂的和谐很快就散去,陈灯和江绪翻遍了整个园子都没有找出陈清嘉的影子,当宴会开始进行到一半时,他却突然出现在了戏台子中央。 他微笑着环视着台下,从容地开口:“各位连主人家都没有见到,就开始用餐,不太好吧?” “你是谁?” “我是陈老板的义子,字清嘉,今日的宴会,由我来主持,下面,先把我们的寿星请出来。” 陈灯遥遥地站在门口,在看清楚那个早就应该死透的中年男人缓缓从帷幕后走出时,她突然就猜到了陈清嘉的目的。 她抓着江绪的手,呼吸急促地开口:“小卷毛,他是打算,把当年的事情再上演一次!” 宴请全鹭城的权贵,半个国家的精英层,这分明是几年后,发生在陈蕴之订婚宴上的轰动大事,陈老板却借着“寿宴”的名义,把它提前了……不,不是陈老板,应该是陈清嘉! 江绪立刻会意,他凑到陈灯耳边,快速留下一串字眼:“拖住他!” 说罢,他拉过看热闹的齐胖子杜十三,连同吴临一起,悄无声息地走侧门离开了闹哄哄的大厅。 陈老板面色如常地走到台子正中央,缓缓举起手里的酒杯:“感谢诸位拨冗赴会,陈某先敬大家一杯!” 眼看那全场的人都举起了手里的酒杯,陈灯的脸色一变,猛地拔高音量:“不要喝!” 所有人纷纷把视线投向了陈灯。 “这是谁啊?” “怎么没见过?不是说都是请来的上流吗?” …… 在纷纷的议论声里,离戏台子最近的陈蕴之看清了陈灯眼底的深意,心底“咯噔”一声。 她快步跑上台,抢在陈清嘉之前开口:“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父亲对她恩重如山,她想借此机会献礼。” 陈灯:……什么破理由? 在众人的注视里,两手空空的陈灯只能坦然地走上戏台子。 走近了,看清楚陈老板眼底的空洞,她的心沉了沉。 陈灯对上陈清嘉似笑非笑的眼神,转身一字一顿地冲台下道:“别碰任何的酒水和菜,里边有剧毒。”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陈清嘉依然是一副从容不破的模样,微笑着捻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漫不经心地转着空酒杯,似乎在等着什么。 古怪的氛围里,有人率先离席,说是去外边透透风,然而他才刚起身,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园子四周的门窗陡然合上了。 “怎么回事?门怎么拉不开了?” “姓陈的是要干什么?” 陈清嘉脸上的微笑面具已经彻底消失了,他漠然地望着下边焦躁不安的人头,突然猛地把手里的酒杯往下一掷。 清脆的“咔嚓”声里,本来还木然立在原地的陈老板陡然瞪大眼睛,涨高几十米,化作了一团张牙舞爪的黑影,贪婪地垂着恶臭的涎水,朝台下探出头。 陈清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家还没有干杯呢。” 场上寂静一片,没有人动。 陈清嘉脸色陡然一沉:“举杯,喝下去。” “陈清嘉!他们不过是虚拟的东西,所谓的魂魄也是虚拟的,于你而言根本没什么作用!你疯了吗?”陈灯冲过去,把抹了灯液的匕首狠狠地插进陈老板的胸腔里。 “小阿灯,你还没发现吗?”陈清嘉突然轻轻地笑了,“你回复神智了,这个世界却没有崩塌,这说明了什么?” 他打了个响指,便有一道又一道黑影“刷刷刷”地从房梁上窜下来,一人手里提着盏眼熟的蓝焰马灯,冲入人群里。 陈清嘉淡淡地吩咐一句:“别伤了我的生魂们。” 而后,他踩着陈老板的残骸,一步一步地朝陈灯走过来:“这说明,这个世界,已经不受你控制,而有了自己的运行思维了。” 陈灯的瞳孔猛地一瑟缩。 “你看这些人——”陈清嘉指向台下想尽了千方百计去躲稽查队的捕捉的人群。 “他们本来应该很容易就被杀死,现在却知道躲避,知道摔碎盘子当武器,知道往有枪的人身后扎堆,你们地球人,真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只要抓住一点机会,就能产生自己的智慧,这样的生魂,很鲜活呢!” 陈灯握着还在往下淌黑水的匕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为什么?” 陈清嘉托着腮懒洋洋地眯起眼:“那就要怪你的那些灯了,你把这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魂带进来,就没有想过后果?” 陈灯把匕首比在他的脖子上:“我是问,为什么,你要把这么多人拉下水?” 陈清嘉没有回答她,而是把视线投向了遥远的穹顶之外。 “掐死一只蚂蚁前,你会问自己为什么吗?” 他的话音一落,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从地下钻出来,发出耀眼的白光,把所有人都掀翻在地。 刺耳的锐鸣声划破了苍穹,让人刹那间失聪,像是有什么正在沉闷的空气里缓缓酝酿着,即将彻底地爆发。 凝滞的时间里,陈灯清楚地看见了每一粒尘埃,每一片木屑和人的身躯,是怎样迅速地炸裂开,腾向宇宙,又无声地被吸入了彩色的漩涡里,成了虚影。 终于,嗡鸣声消失了,园子里一片狼藉,周围的建筑全部被声波夷为了平地。 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陈灯和被她用匕首抵着脖子的陈清嘉,站在正在运行的巨大机器前,两两对峙着。 刺眼的光束因为机器间高速碰撞的粒子而穿透了苍穹,看起来如流星般绚烂,但一旦有物体接近,它就化作急转的黑色漩涡,顷刻间将其吞噬,以至于两人的周围的土都被揭开了好几层,仿佛一时间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们这两个活物。 陈灯收回视线,闭了闭干涩的眼眶:“我以为,你好歹会救下邱邱的。” 陈清嘉沉静的双眼似乎是颤抖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但他最终还是漠然地望向广阔的宇宙。 “玩物罢了。” “是吗?”一道女声突然响起,邱邱手里握着一块黑色的石头,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出了光柱。 她没有再往前,一半身影在高速流逝的光里,一半在被扭曲的空气中。 “靳越,你答应过我,交易的前提是不伤害他们的。” 说罢,她突然用尽全力地把手里的黑石头狠狠地投掷出去。 陈清嘉的瞳孔猛地一瑟缩,扔开陈灯,几乎没人能看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就已经到了光柱前。 他伸手去捞邱邱,却被她紧紧地抱住,在那电光石火间,邱邱的表情冷静得可怕,她举起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陈清嘉的后背,然后将他推入了急速转动的漩涡里。 陈灯的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邱邱朝她张了张嘴,似乎是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邱邱把掌心里紧紧握着的、刚刚并没有真正抛出去黑石头,扔掉了,然后闭上眼,任由冰冷的黑色漩涡,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吞噬干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座机器突然开始减速,当光柱的流动逐渐变慢的时候,漩涡变换了转动方向,像裂开的大口般把吞没进去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吐出来。 首先窜出流光的,是成千上万的红色灯,它们沉默着朝黑压压的半空中飞去,瞬间就给天地间镀上了一层血色的红光。 陈灯呆呆地仰望了良久,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扑进那些堆积在地上,不知道还有没有气的躯体中,把他们的脸一个个地翻过来。 “邱邱……邱邱!” 没人理会她。 她又喊陈蕴之,喊阿城,却依然没有收到半分回应。 陈灯把手埋进臂膀里,无声地啜泣起来。 一个熟悉的怀抱把她拥住了,江绪低哑温和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你看,他们不是醒过来了吗?” 她望过去—— 那些被对撞机吞噬过一次又吐出来的人并没有大恙,最多只是被抛出来时,摔断了骨头而已。 此时,他们正茫然地拨开脸上的土灰,缓缓地坐起来,一副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而头顶浮在半空中的红色马灯,都不知何时都变成了普通的空灯罩,滚落了一地。 只剩下唯一的一盏,从江绪背包里钻出来,悄无声息地斜了斜,掉了灯盖。 一簇红色的烟火从灯罩里窜出来,迅速地没入周渊的身体里,而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质量和能量是守恒的,所以里边的一草一木,都没有谁能左右着轻易带走了,”江绪把她按在自己的肩头,有下没下地顺着她的头发,“更何况是人。” 陈灯视线模糊地望着朝自己快速跑过来的邱邱等人,仰起头,露出一个惨烈的笑容:“可是,你们也走不了了。” “这样不好吗?”江绪歪了歪头,孩子气地冲她眨了眨眼。 “你继续当你的灯铺老板娘,四方来客想接就接,不想开铺子门时,我们就关门去游山玩水,去英国看看也可以,我给你当导游,只是不知道路还是不是我熟悉的那些,再往后啊……”他突然低头,不知道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惹得陈灯满脸通红。 她拍他一巴掌:“不是说我们只问当下,不问从前和以后吗?” “要的,”江绪捧着她的脸,无比认真地开口,“小祖宗,我们如今,不只拥有现在,还要有很多很多,不再生离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