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宠娇女》作者: 陈毓华 出版: 新月文化 2019-08-07 系列: 蓝海原创 E72101 专辑: 单行本 地区: 架空 时代: 古代,架空 情节: 重生,死缠烂打,日久生情 男主: 步孤城 女主: 温宁宁 【内容简介】 上辈子的她遭继母设计,嫁到了均王府,最后被迫吞金而死, 这一次虽然重生在得了痴症的温宁宁身上,但却宛如掉进福窝, 因为长信侯府上下两代人,除开她,满满当当都是带把的男丁, 所以个个疼她如同眼珠子,谁敢给她气受, 那就要有面对将军哥哥、郡主嫂嫂、腹黑侄子们怒火的勇气! 不过现在她却有两个烦恼,一个是水桶般的胖豆芽身材实在伤眼, 可那还能用她设计出来的人造攀石墙来减肥顺便练肌力, 效果之好,连均王府世子步孤城和东宫太子都深受吸引, 但第二个让她苦恼的就来了,明明她已经拼命躲开步世子, 怎么他还老在她跟前晃,现在更说两人早定了娃娃亲, 老天爷呀,她是真的不想和上辈子的无缘夫君再有半根毛的关系, 明明以前冷心冷情不爱理人,这一世这么缠人又保护欲旺盛是为哪桩啊? 第一章 重来的新身分(1) 都说月黑风高,最适合做坏事—— 不过这上下其手的,不是恃强凌弱、猥琐凶恶的大男人,而是一个披头散发,全身肮脏的小娘子。 这是腹肌吧?触感真是好,软硬适中,令人想一摸再摸,就像会上瘾那般,不过,她手下的丝滑很快变得紧绷无比,硬度和一块烙铁有得比。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要吃这男人豆腐的,是她刚睁眼的那当下,还分不清身子下垫着的是什么,只觉得手感甚好,就多摸了两把。 “温……宁宁……把……你的臭爪子给我……拿开,否则,别怪本世子……废了它。”腐烂的稻草堆上,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苦大仇深的瞪着一只已经摸了又摸,不知节制还一个劲往下滑的禄山之爪,再不阻止她的肆无忌惮,贞操就要毁在这丫头手上了。 听见气急败坏的陌生嗓音,小姑娘抬起头,迷茫的眼眸这时才恢复几许清明。 原来不是梦境。 一弹指是有多久?六十个刹那,一刹那是九百生灭。 就那一刹那,她整个脑袋似被人一股脑的塞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生,这十几载的光阴都不属于她叶曼曼的记忆,可她却一丝不漏的继承了下来。 那种感觉,非常的违和。 好像梦里不知身是蝶,还是她根本就是那只蝶? 而且,这男子口中的温宁宁……叶曼曼琢磨了下,才想起这号人物她是认得的。 这温宁宁是她未出阁时,东城出了名的傻子,虽然家境显赫,父兄战功彪炳,然而因为憨傻,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也因为憨傻,被恶意捉弄恶作剧的事件层出不穷,她模糊的记得那温宁宁是死于一场隐晦的意外。 叶、温父兄文武官阶不同,两家分居东西城,隔着一个城,一十六条街,基本上没有任何往来。 那场意外发生后,她隐约在饭桌上听父亲说了一嘴,还说温家为了温宁宁的猝死闹得满城风雨,为此和酿祸的山东伯府撕扯到了圣上面前。 那时的她已经由后母作主与均王府的世子论及婚嫁,对这件事只是听过就算了,并没有投注多少关注。 但是,他竟唤她“温宁宁”? 她摸摸自己的脸,摸摸手脚,还捏了捏水桶般的身子,矮胖肥短,五短的身材,这温宁宁明明已经十四岁了,一般少女这年纪大都芳华初绽,就算还维持着些稚嫩,也该有些少女的模样,可现下这还没有长开的身材……好吧,不研究,只是,她这是活过来了?重生在那个傻姑娘温宁宁的身上? 难道那年温宁宁的意外,因为她的重生,被改变了? 而温宁宁被关在这小黑屋就是她致死的原因吗? “我……是温……宁宁?”她问得很是艰难吃力,觉得嘴里溢满口水,想吞进去,但不听使唤,反而顺着嘴角流下来,她想抬手去擦,却已经来不及,滴到了男人的衣襟上。 身下的男子重重的哼了声,见她茫然的眼神和银线般的口水,一双似睐非睐的凤眼饱含着森森的冷意。 叶曼曼心想,这人手上要是有把刀,一定毫不留情把她切成十段八段了。 她想解释点什么,可嗓子发紧,舌头也不利索,“呜呜”了两声,感觉口水又流了出来。 幸好这回她的手能抬了,抹去了嘴角的口水,否则按照她刚刚摸了他两把,他就想把自己剁成肉酱的眼神,再让口水弄脏他的衣裳,这辈子可能就是深仇大恨了。 只是他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步孤城中了对手的软筋散后,就近翻进这无人居住的小破屋,进入才发现这小黑屋不只有他一人,还有一个将自己蜷缩成团躲在角落,把拳头塞在嘴里,瑟瑟发抖的女子。 药效发作得快,他无力离开,只能随地倒坐,等待药效过去再行离开。 起先,她的确是安静的抖着如筛糠般的身子,丝毫没感觉他的入侵,过没多久,大概是被黑暗和到处攀爬的虫蚁给击垮,她开始呓语、尖叫并甩自己巴掌,跌跌撞撞的跳起来,胡乱的推窗搡门捶墙,发现全部无用之后,居然用头开始撞起门来,许是动作情绪太过剧烈,她突兀的捂着胸口,呜咽了声,抽搐两下歪倒在地。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这一歪,哪里不好去,居然整个人倒在他的胸膛上,不断挣扎的爪子在狠挠了他好几把之后,很快没了声息。 他连暴怒都来不及,慢半拍才想到她这是发病了。 这温家傻姑娘不只先天不足生性痴傻,还有娘胎带来的喘症毛病,正好选在这当头上发病了。 好几息过去,就在他以为她不行了的时候,她的胖爪子动了,就这样吃了他好几把的豆腐。 若是旁人,他能一口咬定,是假借晕倒之名行揩油之实,可这丫头还真不好说…… “啊,你,不能——动啊?”叶曼曼又艰难的问。 没有得到步孤城的回应,她也不在乎,慢慢起身坐了起来,看着他一动也不能动的身躯。 为了确定,她还很不怕死的用胖胖的手指戳了他的胸膛一下,果然,换来步孤城的金刚怒目。 哎哟哟,若是正常的男人,她方才那种“蹂躏”法,应该早就火冒三丈,跳起来赏她两个巴掌了,可他仍像挺尸般倒在那,全身上下就一对眼珠子还能动,这是着了旁人的道? 她也只能这么想,许是他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得避他人耳目,这才趁黑躲到这里来,不巧小黑屋里还有个被人拐骗进来锁在里头的温宁宁。 这一拢,就合理了。 原主浑沌的记忆里,这人是少数几个不会嘲笑她,叫她温傻子的人,有一回甚至帮她拣过她掉落的狗尾巴草。 这时,叶曼曼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男人眼熟了。 他是均王府世子,几年后的均王、名动天下的铁面大将军步孤城,也是叶曼曼在新婚时只见过一面的夫婿。 再见他,只有冰冷的棺椁。 对于在新婚日没给过她好脸色就领兵匆匆赴北地驱逐鞑靼人的夫君,她内心很复杂。 对于国家,他是驱逐侵犯国家外敌的英雄,值得百姓永生铭记,可在私人部分,她和他在婚姻上很悲哀的都是遭继母设计,逼不得已娶、嫁了对方。 陌生的夫妻还没能在将就的婚姻里取得任何共识,他便领了旨意挥军去了荒凉的北地。 那一仗初始的确捷报频频,将深入大襄朝腹地的鞑靼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连退三城,然而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锦城那一役却传出他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恶耗。 战场上失去了主将乃是兵家大忌,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掉以轻心的鞑靼人果然反过头来意图反攻,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传言中阵亡的大将军步孤城守株待兔,逮了鞑靼人一个正着,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都说兵不厌诈,没有人知道,步孤城虽说是诈死,其实已经身负重伤,锦城血战告捷,伤势过重又没有得到很好治疗的他在军队凯旋归国的半途,溘然长逝。 打胜仗是好消息,然而皇帝对以身殉国的步孤城不但没有追封加官,反而以叛国的大罪,将均王府九岁以上男丁皆推出午门斩首,女眷发卖教坊司,终生不得赎身。 抄家灭族不过如此。 原来当朝首辅率领重臣参了步孤城一本,说他叛国,否则怎么可能锦城之役会损失上万将士,又明明可以乘胜追击,大举获胜的战事却因为他的拖延判断错误,延误军机,有通敌叛国之嫌。 死人是不可能替自己辩解的,墙倒众人推,没有功,却承担了所有过错的步孤城便成了最倒楣的那个人。 手握重权的武将要是惹君王猜忌不快,那就是灭门抄家的下场。 她身为铁面大将军的妻子,自然也逃不过王府女眷吞金身死结果。 以为魂归离恨天的自己,命运却把她牵引重生到了温宁宁身上,这是为什么? 是老天给她再一次机会,让那孤苦伶仃长大,爹不疼、娘不爱,从来没有品尝过人间温暖美好的叶曼曼再次重新体会人生的机会吗? 她的眼角含着朦胧的水光。 温宁宁那痴傻迟钝的目光让步孤城很不爽,他眼尾甩过来,眼里都是嫌弃。 她那张脸还有身子不知在地上滚过几遍,毛茸茸的头发还倒插着几根干稻草,一想到她刚刚趴在自己身上,还滴了口水……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是那眼神,她看着他的时候吃惊了下,这是只有乍然看见熟人,而且还是没有预料到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神情。 “你,识得我?” 因为离得极近,少年清新洁净的气息扑面而来,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皮肤宛如美玉,长眉凤目,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五官生得极好,一双眸子黑亮如宝石,好像会勾魂摄魄似的,叶曼曼甚至可以从里面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身影……尤其在盛怒之下,脸庞线条更如刀削般冷峻。 她几乎就要受蛊惑的点头了。 不过,叶曼曼克制住了,她不认识现在年轻版的步孤城,她认识的那个步孤城起码比这时候的他大上好几岁。 那时的他比现在更成熟,让人更加不敢逼视。 可同样是勋贵子弟,也分三六九等,步孤城不同于一般靠父辈余荫斗鸡走狗、玩世不恭的纨裤世家子弟,他年纪轻轻,已是能支应门庭的均王府世子,还在皇帝跟前领了差,颇受皇帝看重,这样炙手可热的对象,也是大襄朝所有名门淑女想倾心下嫁的男子。 只是这厮对女子向来不假辞色,态度冷淡,并不会因为你是高门千金就特别对你留情面,因此吓跑了不少矜持又脸皮薄的淑女们。 她那时对于自己能嫁进王府成为世子妃,自始至终都是云里雾里、不敢置信的,多少小姐梦寐以求的男子居然成了自己的夫君? 她在王府等待步孤城归来的那些年,才真正明白均王妃要的是个好拿捏,叫她往东不敢往西的儿媳妇,而她叶曼曼的懦弱胆小在均王妃过滤过许多对象之后雀屏中选了。 王妃和一心想把她嫁出去的继母一拍即合,所以她带着众人的艳羡和忌妒眼光嫁进了均王府,也走进一条不归路。 叶曼曼想得出了神,对步孤城的问话充耳不闻。 其实,步孤城问完就已经有些懊悔,他怎么会问一个脑袋不灵光的姑娘这种问题,她要会答,就不傻了。 只凭那一瞬间清澈如镜的眼神,是他太急躁了。 她的没有回应,反倒让他奇异的安下心来。 他今日的行踪是秘密,若曝露让人知晓,只有杀人灭口一途,就算对象是她也不能例外。 只是,他没意识到自己又“傻”了第二回 …… “若是出了这个门,旁人问话,说你有没有见过我,你该怎么答?”他的声音带着丝诱哄和矛盾的狠戾。 叶曼曼的眼珠转了转,心思电转,他眼中的杀意太冷酷,她甚至看见他反手握住袖口掉出来、露出寒光的匕首。 她很快意会过来,他的身体应该是缓过来了,这是想灭她口的前奏啊! 能明显看得出来,他知道温宁宁不是常人,所以一再容忍她的放肆,但是,他一旦发现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原主,甚至不傻了,是否会一刀要了她的小命……不,他甚至只要一根指头就能让她投胎,重新再来。 若他知晓温宁宁的内瓤已经换了人,怕是早不耐烦这般拐弯抹角的试探了。 这可不行,她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哪能又回阎王殿去报到,那这一趟不就白走的了? 她嘻嘻一笑,露出白白的贝齿,抹去方才的清明,神情一派天真的拍手。“大哥哥好,大哥哥想和宁宁玩躲猫猫……”她故作沉思。“给宁宁这个,不管谁问……宁宁都说没见过大哥哥。” 她粉嫩的指头指着他腰际的袋子,也不等他回应,径自解下他那绣着金边的麒麟葫芦袋,把玩着不放。 第一章 重来的新身分(2) 步孤城眼光闪烁,瞧她这模样和以前见过的没有不同,方才自己心里那些揣度疑心,恐怕都是多余的,至于绣袋不值什么,倒是里头的东西是他要呈给陛下的重要证据,给不得。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内力一点一滴的回来了,手指开始弯曲自如,这是体内的药效已经过去,他屏气,一个鲤鱼打挺,身手俐落的起身。 步孤城的个子很高,两人相对而立,温宁宁只到他的下巴。 因着夜色昏黑,薄云遮月,步孤城大部分的脸庞都掩映在半明半暗中,叶曼曼一时看不清他表情,只觉得他的目光异常锋利,落在自己脸上,无端让人产生一种被割伤的错觉。 叶曼曼心里悚了下,这种感觉让她不安,于是微微侧头避过步孤城的眼光,直到这会儿才真正觉得后怕起来,要是刚刚没有那番装疯卖傻,自己被喀嚓掉的机率是百分之两百啊……这人的心计……要是能出这道门,别说在街上碰见,打死她也不会说认识他,最稳妥的就是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步孤城轻而易举的取回他的麒麟葫芦袋,用指头挑开小盖,拿出里头的物事,那是一只金石玉印,就在叶曼曼以为他不会把麒麟葫芦袋还给她的时候,他又把袋子抛到她的手里,接着推开被从外头紧紧卡死的木门,大步流星的离开。 等叶曼曼离开小黑屋,步孤城已经不知所踪。 她也不甚在意,这时月上中天,虽是气候最怡人的暮春时节,入了夜,露气寒重,叶曼曼被寒风兜头一吹,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擤擤鼻子,因为太过用力,小巧的鼻子被她擤得通红,她也不以为意,辨了方向便往温家而去。 其实她在举步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往叶家去的,只是念头转得快,踏出去的脚步硬是拐了个方向,往长信侯府走,她从今尔后不再是叶曼曼,而是温宁宁了。 一待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不远处的百年老树上轻盈如羽毛的跃下一个人,正是叶曼曼以为早已离开的步孤城。 他一落地,望着叶曼曼离去的方向,有些神色莫辨,忽地暗处闪出几个人影,单膝跪地。“世子,属下护卫不力,罪该万死!” “不是你们的错,是对方太狡猾。”在这几个随身侍卫面前,步孤城收起脸上不该有的情绪,恢复他均王世子惯常的冷清模样。 那几个侍卫仍是躬身无语。 “人都撤干净了?” “是,无一遗漏。”领头的配剑男子叫吴乔,他是步孤城的贴身亲卫,虽然沉默寡言却武艺高强,心思缜密行事沉稳,总是如影随形的跟着步孤城办差。这回他不慎中了凤阳王门客妖道的软筋散,虽然趁隙逃了出来,但主子是天,出了差错,便是下人的责任。 又世子驭下赏罚严明,真要追究,护卫不力四个字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对步孤城而言,他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也不放心上,为达成目的,只求最有效的法子,并不在乎会有什么影响和后果,因为他知道,想生存便不能感情用事,无父无母可以仰仗的他,凭什么软弱? 所以,除了自己,谁都不重要。 他不再多作纠结,跃上护卫带来的骏马回了王府,彷佛这一夜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风吹,便散去了。 温宁宁一踏进府里的垂花门,本来只留着几盏宫灯照明的廊下霎时宛如白昼,更多擎着孩童手臂粗的牛油火炬的仆役、丫头、婆子涌了出来,四周明亮得连天上的月光都失色了。 她被炸了锅的长信侯府后院的男男女女给团团包围住,不由得懵了。 温宁宁咽了好大一口口水,好大的阵仗!她刚刚有误触了什么吗?没有吧?还是这些人早就在这里候着她了? “小姑姑,你是上哪去了?也不吱一声,害得我们好找啊!”抢先出声的是二房的嫡长子温左玉。 “小姑姑爱去哪就去哪,还得知会你,你算哪根葱?”另一个反呛回去,是次子温右郎。 温家二房小辈,出了名的爱拌嘴。 一个气宇轩昂,浑身严谨,一个儒雅谦和,如沐春风,只是他们兄弟俩的声音很快被铁血镇压。 “我前脚出门,小姑姑后脚也跟着出去,我临走之前是谁拍胸脯会好好盯着她的?”这是温家大房双胞胎之一的温恭,是所有小辈的头头,说话也最有分量。 温右郎赶紧撇清,“我只是去了趟茅房,回来就不见人了。” 他明明哄好她在一边玩耍,并且保证他从茅房回来就带她去吃炙羊肉的,哪里知道解放到一半听下人喊着小姑姑不见了,自己可是提着裤子就跑出来,连裤带都来不及系,他也很着急好不好? “就知道你这人不靠谱。”温恭啐他。 你一言我一语让温宁宁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大家看起来都有点上火,不过这温家的传承真好,男的俊女的俏,一眼望过去,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只是她本来打算先偷溜回自己院子,待做好心理准备再来面对温家人,没想到温宁宁不是正常的孩子,突然失踪了大半夜,加上长信侯府上上下下对她的疼宠,她一消失,哪能不惊动?哪能不鸡飞狗跳? “都给我闭嘴!”一道威严又带清脆的嗓音像定心丸稳住众人,一度闹哄哄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走出人群中的是个生得极美的少妇,尤其一双眸子,里面彷佛盛满了澄清的春水,两道长眉又带着几分英气,随意的站在那,却神色慑人,气势非等闲,漂亮得惊心动魄,像朵锋芒毕露的野玫瑰。 她便是长信侯夫人,拾曦郡主,闺名瞿曦,当今圣上为数不多兄弟中明和亲王的嫡次女。 她的身后跟着二房媳妇蒙氏。 蒙氏香腮如雪,容色清明,如新月生晕,乌眉烟眸,顾盼之际,美目流盼,论娇媚容貌,她和拾曦郡主的美貌不分上下,论起身家,她出身隆中门阀,身分差上拾曦郡主一截,也许是性子使然,在侯府内宅中,她知情识趣,是那种你需要她她就会在,不需要的时候,她也有她的去处,算是随和好相处的人,因此和性子果决的郡主倒是十分互补,妯娌之间还算融洽。 “还不赶紧着人去知会侯爷、二爷,别让他们满街乱找人,告诉爷儿们大小姐已经回来了!”拾曦郡主吩咐道。 二房的仆役、小厮赶紧分头去办事了。 “大嫂、二嫂。”温宁宁完全没想到一进门就被人逮个正着,她分辨了下,认了人,怯怯的唤了声。 郡主身边都是温宁宁的侄子,大房两个崽,二房也两个,至于远在西南边塞的三房,外放任职的四房、五房、六房,这些年不知是否还有增加人口……当年长信侯老夫人还在的时候,随便就要席开十桌,也就是说阳盛阴衰的长信侯府,上下两代人,除开温宁宁是个姑娘家,满满当当都是带把的男丁。 男丁啊,这是多少平民百姓求神拜佛、烧香许愿,求都求不来的子嗣,让人心酸的是,在长信侯府,男丁就跟杂草没两样,半点不值钱。 由于长信侯老夫人生小囡囡的时候年岁已大,妇人生产本就是一脚踩在鬼门关,又未足月出生,生下的时候弱得像只小猫,老夫人也因此血崩,尽管老长信侯延请了不少太医、名医,还是缠绵病榻,几年后仍是去了。 也因为这层关系,温宁宁几乎是现在的长信侯,也就是温宁宁的大哥温紫箫带大的。 她到两岁还不会说话,请太医和不少名医来看,皆说她先天不足,脑子发育不全,就算养大,智能也会比一般的人低下,也就是痴症。 但温紫箫一肩承担,他昭告整个长信侯府的人,即便将来小妹嫁不出去,在家终老,长信侯府的子侄也必须将她奉若长辈的孝敬,违者逐出侯府。 也就是说,要是没有拾曦郡主和她兄长们视如己出的照顾,温宁宁早就夭折了,因此,温宁宁对别人不怎么亲近,唯独对大哥和大嫂倒是乖顺听话得很。 这会儿她主动喊人是非常难得的,可落入拾曦郡主眼中的是小姑子跟泥地滚出来般一身狼狈,那额头的红肿青紫和身上破皮等大大小小伤口虽然已是家常便饭,可看着总是叫人心惊。 温宁宁每每只要出门总少不了一身伤回来,小部分是她自己造成的,大部分是他人恶作剧,但她一个大活人,再怎么让丫头婆子跟着,她想出去,谁也拿她没辙。 她温宁宁,温家的小祖宗,今日这一身,要是让府里的男人看到,又有得乱了。 拾曦郡主也承认,府中的男人都是妹控和小姑姑控,只要她有个什么差池,就算天王老子也没在怕的。 而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大襄朝和历史上崇文抑武的朝代不同,它文官受推崇,武官也不遑多让,是难得文武并重的朝代。 这世上没有永不褪色的世家,即使有,那一定是一辈辈的人殚精竭虑,未雨绸缪,苦心经营才能维系下来的成果。 长信侯府三代以下都是以军功出身,文官混资历,累积考绩,以求升迁,武官不同,是实打实的拿命在拚搏,老侯爷的祖辈本是一介小民,后来从了军,沾了先帝开国的功勋,谋得了一个子爵,从此开枝散叶。 到了老侯爷一代曾有十二个兄弟,不承想皆在与狄夷的平壤之战中为国捐躯,独留深受重伤的么子老侯爷,虽说拜将封侯,但家族人才凋零,也幸好老夫人的肚皮争气,她和老侯爷一生共得七个孩子,如此一门忠烈,当今圣上对老侯爷敬上三分,长信侯温紫箫兄弟又是得用重臣,因此朝中大臣没有不知道皇帝对温家这一家子,比其他世族勋贵多了几分包容。 所以,无论温家两位大爷为了温宁宁的事情拆了谁的门匾,打了谁家想调戏妹妹的不长眼纨裤,群臣就算上奏到皇帝跟前,他还会反过来斥责那位大臣教子无方。 “宁宁先跟着嫂子回天香阁,我让知琴带你去梳洗可好?”拾曦郡主对温宁宁凡事有商有量,从不擅专。 知琴是她身边的大侍女。 温宁宁没什么意见的颔首。是该洗洗了,身上这么脏,薰得她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自古以来,公主、郡主之流就是骄纵傲慢,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代名词,可眼前这个嫂子身为一个郡主,能这么和蔼可亲,不容易啊。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温宁宁对整个温家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想了。 因为温家谁想在她面前摆款,都得先过温紫箫那一关,又或者你想一文不名的被扫地出门,不然还是多掂量、掂量。 见她不说话,拾曦郡主内心暗忖,想是伤口疼得厉害才这么好说话的吧?往常得跟她磨蹭个半天呢。 “弟妹,天都快亮了,宁宁也回来了,让大家都散去吧。”拾曦郡主吩咐蒙氏。 “也是,我熬到这会儿,头都晕了。”蒙氏挥挥手,让下人们都退去,“左玉、右郎,派个人到前头去等你大伯还有爹。” 第二章 温家的心头宝(1) 温左玉,温右郎齐齐点头,相偕走了。 见众人离开,拾曦郡主也牵起温宁宁的手,往她的天香阁而去。 拾曦郡主的手不大,却很软,这对前世母亲早逝,被后母打压到喘不过气来的叶曼曼来说感觉很新奇。 前世的她甚至不太记得有母亲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此时一根修长白皙的指头横过拾曦郡主,就那样戳上温宁宁的额,“三更半夜的,我娘为了你硬生生熬出黑眼圈,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指腹带着点暖意,温宁宁并不觉得难受,她看了眼一边碎碎念,一边还不忘帮她把鬓边稻草拿下来的少年,然后又看了眼少年后面,有着一模一样俊俏面容、对着她眨眼的少年,公子无双,美人如玉,一个就很够叫人惊艳的了,还是罕见的双胞胎,方才人实在太多,她对这对双生子也只能匆匆掠过,这会儿人家自动送到她眼前,那养眼的程度真是太滋润了。 在温宁宁的印象中,戳她额头的这个叫温恭,落后一步那个是温梓,温恭是哥哥,温梓是弟弟,府里人通常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就连身为母亲的拾曦郡主偶而也会搞混,奇异的是温宁宁却很轻易的就能分辨出两人。 她知道温梓的鬓边发中有颗小小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温恭没有。 温宁宁看着温恭收回去的指头,感觉到了他的关怀之意,点点头道:“以后——不会了。” 咦?温恭的手指在中途停滞了下,别说温恭,就连落后一步的温梓也多看了她一眼。 他发现向来目光呆滞,反应迟钝,甚至可以说没反应的小姑姑似乎有些不一样,但要他具体的说明,这一下还真不好说。 再仔细看她眼睛,她已经垂下眼睫,又一副木讷的表情。 “既然你们小姑姑人没事回来了,这里也没你们兄弟什么事,一早要去国子监的,要去校场的,赶紧回去补个眠,都散了吧。”拾曦郡主打发了两个只要见到他们小姑姑就走不动路的儿子,接着把温宁宁带去了天香阁,收拾一身干净之后,又亲自牵着她的手回了韶华院。 长信侯府是太祖时候就赏赐下来的,在整个京城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宅子,丝毫不输要求精雕细琢的文官门面,大气的青石将道路铺设得宽敞又开阔,花木欣欣向荣,住起来舒适又明朗。 这时一片晨曦已经爬上天际,就算还有些灰蒙蒙的也不妨碍,温宁宁的院子收拾得窗明几净,青石小路打扫得一尘不染,院中架子上的忍冬花已经绽了新芽,窗前的大水缸新荷虽然只有嫩绿的叶子,倒也可喜。 奇怪的是沿路过来一个丫头婆子都不见。 拾曦郡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解释,“院子里的丫头没把你照看好,被我打发了。” 好个雷厉风行,这是把韶华院都清洗过一遍,就因为没把温宁宁这位大小姐给看牢,弄丢了所致? 拾曦郡主也不奢求温宁宁回应,径自吩咐后面的大丫头,“知琴,往后你就留在大小姐这里,凡事要仔细小心妥贴,大小姐要是有个什么差池,唯你是问。” 她本就不是什么随和的人,这一板起脸来便有几分凌厉。 知琴垂下头,这是把她给了大小姐,她弯腰福身,应了声是。 她服侍郡主多年,从亲王府到侯府,虽然有些意外郡主把自己给了大小姐,却也没什么抗拒的心理,大小姐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是她从不会打骂下人,并不是个难侍候的主子。 还有一点,大小姐可能不清楚自己对长信侯府的重要性,但府里百多号下人都知道大小姐是温家的底限,谁敢对她不好,除非不想捧侯府的饭碗了。 要知道侯府所有的规矩到了大小姐面前都得绕道走,而所有的规矩也都是围绕着大小姐转的,所以跟着这样的主子,她并不吃亏。 拾曦郡主临走前摸了摸温宁宁的头,叮嘱她有什么事都可以去天香阁跟她讲,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温宁宁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她这位嫂子对她的好看起来半点不像作假。 长长伸了个懒腰,老实说折腾了一宿,她还真是累了,也不用丫头侍候脱鞋,径自上了床,自己拉了锦被。 “我要睡了,你想去哪就去哪,不用在外头侍候。” 知琴看着已然闭眼的温宁宁,给她掖了掖被子,转身在金蟾蜍薰炉点了凝神的安息香,又查看窗户,见一切妥当,绕过整块用红木雕琢的福自天来寿山石屏风,安静退了出去。 原来,韶华院里有八个粗使婆子和丫头,四个二等丫头,两个一等丫头的,如今全被发卖了,院子里侍候的人势必要重新添置。 她得趁着大小姐还睡着的时候赶紧下去安排人手,总不能让大小姐起身后没有人侍候。 温宁宁一听见知琴轻巧的脚步声还有房门被轻轻阖上的声响,便睁开了装睡的眼睛,掀开绣工繁复精美、水色荡漾的被子,随即起身。 不得不说,温家人对温宁宁实在够好,一切用物都是最好的,内室的摆设皆非凡品,帐幔的钩子上挂着空心银囊球,卧榻是花梨木架子床,窗边斗大的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的各色百合,芳香沁人心脾,窗下是雕佛手的贵妃榻,更别提琳琅满目的珍玩多宝槅古玩器物,还有梳妆台上从佛郎机飘洋过海而来的西洋镜子和三层黄花梨大柜子。 温宁宁一眼看中角落的紫檀木箱子,她打开最里面的那个,然后把随身带的麒麟葫芦袋往里头一扔,好像它是什么烫手山芋般,又想着不妥,重新动手把葫芦袋塞进了最底层,确保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这才爬回架子床,什么都不再想,安心的睡了个囫囵觉。 这一觉居然睡到日落西沉,暮色四合,温家已经点灯的时间。 她一睁眼,瞧见的是知琴略带担忧的脸。 “小姐,您可醒了。”甜美嗓子还带着点颤音,根据大小姐以往总少不了要闹出大小动静的“辉煌战绩”,她也害怕刚被拨到大小姐身边的自己出什么差错,要是真出了差错,她有十条命都不够赔,这一整天提心吊胆,直到方才见小姐睁眼,一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点,灯了?”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床上躺平的时候天才刚亮没多久。 知琴听见大小姐这么明确的问话虽然有一瞬间的惊疑,但基于主子问话,还是谨慎的回答,“大小姐睡了整整一日,侯爷和二爷来来回回韶华院好几次,小姐都还在睡觉,也不让婢子吵醒小姐,这会儿恐怕还在花厅等着您呢。”侯爷和二爷今日不上朝,就为了等大小姐醒来,亲眼瞧她一眼,确保她无恙。 “派人——去知会我——大哥他们——一声,说,我梳洗——后就——过去。”她语音清晰,眼神干净,丝毫不见之前给人的浑沌和痴呆反应。 前世的叶曼曼家中有六个姊妹,这还不包括数目更多的庶女,父亲的重男轻女、母亲的早逝,让她在姊妹中更显渺小,她没有谁的大腿可以抱,谨小慎微,担惊受怕,从天上掉下来的高嫁,以为从此能天高任鸟飞,哪里知道等着她的是连冤都无处可喊的屈死。 原来这世间无绝对,没有人知道往后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但若是因为这样就什么都不做,那她重活一世又是为什么? 因为睡了场饱足的觉,精神充沛,温宁宁确定自己死后没有魂归地府,而落脚点挑在了这温宁宁的身上。 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她想到往后就是她接替原主活下去,要继续装疯卖傻吗? 当然不。 知琴没敢当着温宁宁的面掏耳朵,揉眼睛,只是舌头打结了。“小姐,您?”这么一连串的话,虽然慢,却一个字都没错,天老爷开眼了吗? 温宁宁并不想多做解释,“我饿——了呢,让人——来帮我——梳洗,快去。” 这下,知琴不敢再以为大小姐只是难得的清明了,闭上几乎可以吞下鹌鹑蛋的嘴,虽然心里还是充满疑惑,却也没敢再问,唤了刚提上来的浣花和绿雀端温水、拿巾子、找衣服,侍候大小姐梳洗一番。 两个丫头刚从别处提上来,只想小心翼翼的讨好主子,在韶华院站稳位置,知琴姊姊可说了,哪个敢惹大小姐不高兴就滚出府去,所以哪敢多嘴,侍候起温宁宁就更加了几分的细致和贴心。 拾掇干净,换了身精神的海棠红新衣,温宁宁就带着知琴去了永濮堂。 这一路知琴的心里不停的打着小鼓,毕竟一觉起来的大小姐脱胎换骨变了个人,这说出去谁信?但是她很快又说服自己小姐并不是一觉醒来人才变的,她记得早上小姐睡觉之前还同她说了话。 也就是说大小姐从昨儿个夜里人就是醒着的了。 她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昨夜要是有那么点轻慢,别说往后想站在大小姐的身边,恐怕还有得苦头吃了。 往后她得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不可! 温宁宁瞧着知琴的脸色变来变去,也不去追究,既然知琴会是她将来用得上的贴身大丫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也不必在她面前掩饰什么,于是有疑问就问,不承想知琴有问必答,而且答得详尽细致,温宁宁很快便把温家人口摸了个差不多。 心里梳理过一遍有了底之后,永濮堂也到了。 永濮堂包含着议事厅、花厅和厅堂、敞轩,里头的气氛谈不上好,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依次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上首是温家老大,长信侯温紫箫,他身上的盔甲至今还没脱,黝黑的皮肤,留着一绺整齐的胡须,气质威严,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贵气。 也就是说他一得知妹妹走丢,从大营赶回府又转身出门去找人,再被下人知会转头回来,这一整个过程沉重冰冷的盔甲一直是在身上的。 下首的男子年纪要轻些,两撇小胡子,昂藏七尺,比初升的朝阳还要耀眼三分,比起温紫箫的粗犷,他则是斯文许多,象牙白的肌肤,温家人酷似的好容貌,这是温家二爷温紫笙。 “宁宁说叫我们等她,条理分明,老二,你觉得是她会说的话吗?”都说天下父母心,可在侯府,却是兄长心,只听下人转达的这一句完整的话,如兄如父的温紫箫比三伏天喝了杯酸梅汤还要舒畅。 不过也因为不敢置信,所以非要从二弟口中套出个子丑寅卯来,证明他没听岔。 “她叫我们等就等,咱们家有什么事比她还重要?”温紫笙可不钻这牛角尖,等宁宁来了不就知道了? “我这不是心里急,听你嫂子说她一早回来模样可不好。”他原在西郊大营看着校尉训练士兵,却接到府里消息说小妹三更半夜还未归家,这还训什么兵,让人通知千机营的老二,快马回府,等兄弟都齐了,分头出去找人。 温紫箫被他一噎,把几上都已经冷了的茶牛嚼牡丹似的灌进肚子。 这时的温宁宁已经走进永濮堂,放下茶碗的温紫箫见到妹妹进来,朝着她招手,“宁宁快过来给大哥瞧瞧。” 温宁宁身上穿着海棠色的小立领对襟小袄,琵琶扣,袖口和领间绣了梅花,脖子上挂了一个黄澄澄的缨络项圈,平白给少女增添了一分富贵和娇憨,下边配了淡绿色的百褶裙,裙摆覆住半个鞋面,露出脚尖绯色绣花鞋上拇指大的东珠,只要她不说话,没有人看得出来她脑子不好使。 看见温紫箫叫她,她也不知要不要行礼,磨蹭着过去,好在温紫箫也不必她纠结,直接两手穿到她腋下,不费什么力气的将她抱上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温宁宁双脚离地时有一瞬间的惊慌,但是潜意识里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好像经常发生,只是好歹她已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了,还颇有分量,这会不会太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怎么又把好好一张脸弄花了,谁欺负你,告诉大哥,大哥替你出气去!”堂堂侯爷在自家小妹面前,道理什么的免谈,拳头是唯一的真理。 直到现在,尽管有着小姑娘温宁宁的记忆,叶曼曼一下还做不到完美的无缝接轨,此刻听着他的话,叶曼曼有些茫然,她该如何理直气壮的以温宁宁的身分留在这个家? 但……好像歪打正着,她的不回应应该就是温宁宁最好的回应,因为两个哥哥什么异样的表情都没有。 倒是看到几案上的新鲜果子、点心,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起床至今一口水都没有进,更别提用餐,不着痕迹的往那边歪了歪,又歪了歪,爪子还没碰到白瓷碟子的边边—— 第二章 温家的心头宝(2) “你睡了一整天,肚子是饿狠了吧?”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递过来一碟子的蜜饯果脯。 这是她肚里的虫子……不,是她二哥,素有玉面将军之称的温紫笙。 别提在小黑屋那番折腾,她还真是饿狠了,只是一回来忙着认人,又心里吊了十七八个水桶,连饥饿感都忘了,这会儿,让她吞下一头牛都使得。 她什么动作都还没有,另一道声音又扬起,“宁宁想吃果脯?你瞧,桃、杏、李、枣、冬瓜、生姜、沙果、海棠果、小桔子,应有尽有,你想吃哪一样,大哥给你拿,”面对着自家小妹是温柔得能滴水的和蔼,可头一偏,朝着侍候的下人就扯开嗓子,“都什么时辰了,吩咐下去,让厨房赶紧开饭!越快越好!” 温紫箫挑拣一个,温宁宁就吃一个,见妹妹吃得香,他立即就道:“这些都是大哥让人从漳州带回来的蜜饯,你要喜欢,下回让府里采买的人专程跑一趟多买些回来屯着,你想吃就不怕没有。” 她上辈子别说享受家人对她的照拂了,毕竟叶家女儿实在太多,像这样一对一的服务更是不可能,受宠若惊之余,发现自己这坐相居然没有半个人挑剔,即便知道温氏兄弟疼宠妹妹,亲身体验后,这才明白世间有种疼宠是完全不求回报的,只因为你和他有着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就算你傻了痴了呆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将你视作最亲的家人。 身为占用人家妹妹身体的外来者好像不能表现得那么理所当然,毕竟有那么点心虚,可那被细心呵护疼惜的感觉带来满心的温暖,幸福感油然而生。 “哥哥,也吃一个。”稍微示好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宁宁也知道对哥哥好了?”不是夸张,温紫箫的眼底居然泛着可疑的泪光。 丫头们说姑娘变得不大一样,他还不是很相信,难道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知道要反过来体贴别人了? 她嘴角抽搐。“不吃,就是——了,用,不着哭。”不是都说男子宁可流血不流泪吗?怎么来到这,眼泪好像不怎么值钱了? 这下温紫箫真的张了嘴,不只他,温紫笙亦然。 他们家宁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奇蹟吗? 这时,下人来回禀晚饭已经好了,请主子们移步到隔壁的饭厅。 基本上,温家的男人各忙各的,要碰在一块同桌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就算那些避不开的大节日,不是在大营脱不开身,便是出差办事去,老三在边塞,老四、老五、老六在外放的任上,得空了,多是顾及家人留在自家院子陪妻儿用饭,今日,要不是温宁宁,兄弟俩还不见得能同桌用上一顿饭。 “去去去,把大夫人、二夫人也请来,人多吃饭热闹,顺便看看恭哥儿、梓哥儿在不在,也一起叫上。”温紫箫大手一挥,接着想动手去抱温宁宁,她却可劲的摇头,“饭,厅是吧?我自己来!” 她饥肠辘辘,恨不得现在就在饭桌上,哪还有耐心等温紫箫来抱她,再说,她是少女,不是小孩,她得想办法让她大哥戒掉这动不动就抱人的习惯才行。 她动作不是很俐落的下了座椅,却没看见两个哥哥眼中同时出现的疑窦,温宁宁的脑子不清楚,身子不灵活,嘴巴、舌头不好用是所有人既定的印象,可她除了能讲话了,居然还能自己从椅子上滑溜下来……好吧,动作是称不上俐落,甚至可说笨拙,可已经够叫两个大男人掉泪珠子的了。 大房、二房夫人来得快,温宁宁刚坐定,她们也笑咪咪的到了。 餐桌上早已经流水般的摆满菜肴,哥哥、嫂嫂殷勤的给她挟菜,很快她的饭碗就摆满小尖山般的食物,众人都把喂饱她视为己任,随便她眼神往哪飘,哪里的菜肴就会来到她的碟子里,一顿饭下来,温宁宁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做出一个总结,她如今痴肥成这样的身材,哥哥、嫂子都要负很大的责任。 至于自己的嘴馋,那是什么? “宁宁可不可以告诉哥哥,昨夜你和谁出的门?去了哪儿?”撤下残羹冷炙,下人上了消食茶,温紫箫总算直奔主题了。 一提到这个她也没想过要隐瞒,就扁了嘴。“山东伯府的娇娇骗我出去,说是要让我吃——点苦头,结果把我关在小黑屋里,屋子里头好多的老鼠虫蚁在我脚上爬来爬去,我吓都吓死了,我一直喊一直叫一直撞墙,可是都没有人理我,因为太害怕——好像犯病了,以为自己会死掉……” 连续的抽气声之后是锵锵声……两个茶碗被捏碎掉落在地上。 爷儿们哪还坐得住,有志一同的站了起来,老大就别提了,面目狰狞,老二眼里全是杀气,拾曦郡主和蒙氏也是一脸的气愤。 温紫箫大步流星来到温宁宁面前,伸手便往她额头上摸,声音冷硬。“该死的,发病为什么回来一个字都没说?” 犯病,那是整个温家人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那代表着无药可解,他们随时都有失去她的可能。 两个哥哥都是一阵后怕,没有人希望宁宁一直傻下去,不仅一直在给她看病吃药请大夫、找偏方,女眷们还常去皇觉寺拜菩萨,求灵感,不求她能长命百岁,但求妹子能平安健康。 温宁宁感觉到了温紫箫火爆脾气下的关心,她拉下他的手。“大哥,一开始我这里真的很痛,我以为自己会到天上去见——娘亲了。”她捂着胸口。“只是痛得死去活来以后,人好像就变清醒了,脑子不再黏糊糊的,你们说的话我也都听得懂了……后来,我就自己回来了。” 她出于本能隐瞒了和步孤城的那一段,要是把他扯出来,牵扯的人越多,对她来说并无益处,只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而已。 实际上,温宁宁的确是因为申娇娇的恶作剧一命呜呼了,她要是还活着,她这外来者恐怕也没机会取而代之,重活这一世。 所以,她有责任替温宁宁讨个公道,同时也想让哥哥嫂子们知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傻子了。 八只眼睛都抓到她话中的重点了,全数凑上去,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眼神带着浓浓的质疑和询问,温宁宁也不心虚,任他们去品头论足,后来干脆对着四人露牙一笑。 这一笑,笑得温家老大激动得伸出十根指头,哄孩子似的问道:“宁宁,这是多少?” 温宁宁无奈的翻了下白眼,然后用食指点着她大哥的指腹,依次的喊着,“这是宁宁,这也是宁宁……”一直到小指,有些不情愿的道:“这是双胞胎小侄子。” 这小游戏是温紫箫在温宁宁发脾气不讲理时用来哄她的小游戏,变相的告诉她,她这大哥最喜欢她了,就连双胞胎也只能排在最末。 温紫箫抹了抹虎目,接着再也忍不住,居然用双掌捂住老脸,哽咽道:“原来是这样……娘,妹妹……老天有眼,她明白事理了。” 一个遇神杀神,见佛杀佛,麾下统领十万大军的大男人居然哭得像个孩子。 温宁宁求救的往她大嫂看去,谁知拾曦郡主也想知道小姑子到底恢复到了什么地步,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神情。 温宁宁余光再投向二哥,他也是一脸“你自己招惹来的,惹哭了大哥,自己收拾”的凉凉表情。 唉哟,这是靠人人跑,靠山山倒,这些个没义气的,得了,老娘自己来! 温宁宁往腰际一摸,却落了空,原来这温宁宁根本没有淑女们随身带帕子的习惯,幸好一直观察着屋内情况,知情识趣的知琴无声的递了干净的帕子过来。 温宁宁顺势接过来,声音软了几分,还带着少见的娇嗔,对温紫箫是发自真心的把他当嫡亲大哥看对待了。“大哥,这样很难看耶,我那两个侄子要是从外头回来,知道宁宁弄哭了大哥,往后什么好吃好喝好穿好用好玩的都不会再紧着我了,所以,你别哭了吧?” 这是安慰人吗?是替自己谋福利吧? “大哥没哭,真的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高兴得眼睛里的东西就不听使唤了。”温紫箫用袖子直接擦了脸,虽然眼眶还是红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 “大哥,宁宁吉人天相,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可是那山东伯府养女不教,竟敢欺到我长信侯府头上,这笔帐,咱们不能不算!”温紫笙玉面形象也不维持了,温家的女儿是养来让人欺负的吗?他们如珠如宝的护着,捧着怕摔了,端着怕跌了,呵护着都嫌不够,申家女儿居然敢害妹妹病发?还把她关进小黑屋里,欺人太甚! 这回侥幸是没事了,可下回,下下回,呸,哪来的下回…… 他一窝心火没处撒,“这不是恶作剧,是蓄意杀人!” 外头的人都以为温家老二比老大好讲话,也的确是,只是一旦面对的是温家小妹,首先跳出来护短的人铁定是他。 “把人手带上,我要去会一会那申璟,瞧他教出来的好女儿!”温紫箫将温宁宁露在外头的手脚都捏了一遍,发现没有伤到筋骨的迹象,放下心来的同时,决定调派人手,上山东伯府讨公道去。 老大吆喝,老二也颔首,温家人没有被白白欺负不还手的先例,以前没有,这回也不会开,尤其今天出事的还是小妹,山东伯不给个说法这个坎绝对过不去。 男人要出去打架,屋里两个成熟的成年女性没半点要阻止的意思,蒙氏剥着下人送上来的橘子,递了几瓣给拾曦郡主。 拾曦郡主往嘴里放,“嗯,还挺甜的。” 两个嫂子是指望不上了,没有火上加油算识大体的了。 温宁宁拦着两个男人。“哥哥,天都要黑了,真要去,赶明儿个吧,我只要申娇娇当面给我一个道歉,这件事就当揭过去了。” 没有质疑,没有诘问,有的是先袒护了再说!这样的家人,温宁宁,身为温家的一分子,你何其幸运…… 而申娇娇因为好玩,还因为出自某种恶意害死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于情于理,她都有义务向申娇娇讨个公道。 “你是怕哥哥打不过申璟那软脚虾?”以为被小看的温紫箫瞪眼,什么明日不明日的,打铁要趁热,要自己硬生生把一股气憋到天光,他不受那个罪! “哪里是,哥哥们英明神武,随便一根指头就能把山东伯摁到地上起不来,妹妹有哥哥们,用得着怕她一个申娇娇吗?”她伸出大拇指,而后又比出小指,哄得两个男人呵呵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据她所知,申娇娇就两个不成材的弟弟,靠山可没有她多,不提六个哥哥,她相信只要自己随便一吆喝,一群小侄子站出去就够瞧的了。 仗势欺人嘛?那也得有那个势不是? 再往深里说,往后她要是仗势想在京里横着走,也不是不可以。 不得不说这顶高帽戴得温紫箫舒坦极了,妹妹不傻了,什么她都听得懂,还能举一反三,真好! 他不巴望妹妹将来能如何才华洋溢,只要像现在这样一直下去,他就觉得往后对爹娘能有交代了。 只是妹子这作风会不会太含蓄了?他们温家人可都是直来直往的个性,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妹妹这是怕给他们惹事吧。 哼,他要怕事就不叫温紫箫了! “你确定不用哥哥们出马帮你找回场子?” 第三章 兄长的黑手段(1) 温宁宁表情真诚,“我只要她当众向我道歉就可以了。”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面子重要,还是家宅安宁重要?是鸡飞狗跳重要,还是息事宁人和气的好?凡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她申娇娇再无脑也该知道怎么做的吧? 何况她只求一个道歉。 温紫箫确定妹妹不要人家拿命来赔,也没别的要求,心里渐渐哀伤了一把,他这妹子是不懂蛮横骄纵,也没机会学会怎么娇蛮,一条小命差点都没了,却只要人家一个道歉? 天下哪来这么便宜的事?可从这件事也能看得出来妹妹心地纯真善良,谁都比不上。 长信侯府上自祖父,到他爹,下至他和弟弟们每个立下的不世军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妻儿理直气壮的立在这片土地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蛮横些也无妨,不必被礼教规范拘着当鹌鹑。 他打定主意要给妹妹撑腰,要是申家的姑娘愿意诚心出来道歉,那他也不过分,照妹妹的意思放她一马便是,要是叽叽歪歪,就别怪他不顾乡邻的情分了! 瞒着妹子,温紫箫“轻车简从”,很意思意思的只带了一小队人马,踏着月色去拜访山东伯府的伯爷申璟,他不是内宅那些婆妈,也不拖泥带水,只“委婉”的转达了温宁宁的意思。 我长信侯府的姑娘够大气和大度吧,被你家的姑娘害得小命差点交代了,还不要你伯府一文钱的赔偿,也没有咄咄逼人的咬定杀人偿命,只要你们家姑娘正经的道歉,就这么简单,无论你如何傻笨,梯子本侯爷给了,申璟老匹夫,也该知道要如何看着办才是。 只是温紫箫还是高看了申伯爷的智商。 山东伯对于长信侯带人上门是有点悚没错,可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温紫箫太过了。 虽说温家姑娘与旁人不同,但小儿打打闹闹,一同玩笑,有必要郑重其事的登门兴师问罪吗?这不是小题大作还能是什么? 他堂堂伯爷,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织金长袍,手上把玩着两颗狮子铁丸,长发八字须,很是扎眼。 他看了眼打从温紫箫一上门就被叫出来的女儿,见她垂着头不吭声,心里多少是有点底的,女儿被自家婆娘娇惯成什么德性,他这个爹虽然不管内宅的事,心里多少也有数,可见她把温家傻子关小黑屋的事情是真有那么回事。 “孩子打打闹闹,总难免有磕碰的时候,既然你们家姑娘平安无事的回到府里,那表示也没出什么大事,我们两家为邻多年,又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伤了和气?”申璟很是敷衍。 这是搓汤圆啊,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是吗?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想把一件攸关性命的大事搓不见了? 这要还领会不到是什么意思,长信侯就太傻了。 他抚着茶盅,心里的火一簇一簇的往上冒。 “我家姑娘有喘症的事整个大襄朝没有人不知道,一不小心就会有个万一,本侯爷家的男丁是用簸箕来算的,姑娘就这么矜贵的一个,可不像伯爷家的姑娘要多少有多少,我要求也不多,就申姑娘一个道歉,这样伯爷也觉得恕难照办?要不,你家姑娘也让本侯爷关在小黑屋一宿,看她会不会吓得屁滚尿流,如何?”他好声好气的来要个道歉,奶奶的,居然跟他打马虎眼! 自己女儿干出这种差点闹出人命的事情,这申璟不知在傲慢个什么劲儿,还是觉得自己一个武将奈何不了他一个伯爷? 他要敢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两个男人坐在堂上,各自揣着小心思。 申璟打着哈哈,可心里滴溜快转着。 整个东城的勋贵世家谁不知道温家男人能干,只要是温家出产,品质保证,都是带把的男丁,要几个有几个,这是多少子嗣稀薄人家羡慕到眼珠子都红了却无能为力的事。 他娶了不下数十个妻妾,也就两个男丁,且都是庶子,正经嫡子一个也没有,最糟的是还不成材,每天只知道斗鸡走狗,饮酒作乐,但是温家的那些草,却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至于那被当成温家眼珠子疼爱的姑娘,他难以苟同。 说难听些,丫头嘛,申家要多少有多少,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温家那个傻……姑娘强。 温紫箫也不耐烦和申璟多做纠缠,“本侯爷大营还一堆事等着,申姑娘,你意下如何?” 申娇娇虽说施礼,可眼角余光是向着自己的爹去的,没遗漏半点她爹的小眼神,这是没让她去赔罪的意思,不自觉的挺起胸脯,底气多了不少。 “西边的废墟小屋是宁宁自己愿意进去的,我可没有勉强她……她在里头发了病,是她自个的身子有问题,怨不了别人。” 她是瞧不起那温傻子又怎样?整个东城有谁看得上她的?不捉弄她捉弄谁呢? 她原来的主意是关那傻子一阵子,谁叫她敢不听自己的差遣,也不过诓她里面有好看、好吃的东西,她就傻乎乎的进去了,事后,她也想过几个时辰后就去把人放出来,哪里知道让别的事情分了心思,后来便忘了这事,这能怪她吗? 那傻子倒能干,关了一宿的黑屋还能安然无恙的回府告她的黑状。 什么狗屎运气! “申姑娘把自己撇得这么干净,意思是我家宁宁活该交了你这样的朋友,活该被整治,一切都是她的命?” “我没这么说。”申娇娇仍死倔着,手却不可见的抖了起来,实在是长信侯的眼神太让人发悚了。 这样的姑娘家还真让温紫箫长见识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娇娇,怎么这样跟侯爷说话?”申璟扭过头来瞪了女儿一眼。 他可以和温紫箫打马虎眼,可身为人家晚辈的,却不能让人说不知礼数,那就是当爹娘的不是了。 “女儿被栽赃颠倒黑白,情急便辩解了几句,绝对没有不敬长信侯的意思。”上半句听着是个人话,可是……“温伯父,要侄女去给宁宁道歉也无不可,但我真道歉了她听得懂吗?” 温紫箫深深的蹙起了浓眉,原来这就是山东伯府教出来的姑娘,不只一点后悔的模样都没有,还、真、是、好、家、教、了! 和一个小姑娘置气,人家会说他心胸狭小,但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完。 温紫箫皮笑肉不笑,“我明白申姑娘的意思了。”既然谈不拢就没必要多浪费唇舌。 真不明白这申家人的脑袋到底都长到哪去了,他们已经让步到只要申姑娘一个道歉,过节就可以很轻易的揭过去,想不到申伯爷却挑了条难的路走,看起来是看他这长信侯不顺眼,想给他添堵。 申璟以为事情到这里应该可以告个段落了,便让申娇娇退下,她也给温紫箫施了礼,然后退了出去,脚步一反先前的沉重,简直轻快得要飞了起来。 温紫箫没看到的是她一走出申家花厅,那还称得上是如花似玉的脸蛋立刻换上浓浓的“也不过如此嘛”的不屑神情。 她要真不去,长信侯还能架着她去吗?她就知道她爹不会让她去丢这个人的。 于是申娇娇便得意的让丫头扶着走了。 而花厅里面,温紫箫也不打算再与申璟迂回,他放下茶盅,拍拍袍面,作势要走,“既然伯爷要我们家宁宁自认倒楣,那我身为大哥的人也没话可说,也不费这个劲儿了,打扰了。” 他虽然是个武人,也讲究先礼后兵的,他面子给了,申伯爷不接,那就别怪他不再行这些啰唆的礼了。 申璟也以为事情到这里算完结了,笑吟吟的起身要送客,无论多不忿温家武将的身分,甚至还有那么点瞧不起,可谁叫人家会钻营,这些年如花似锦,备受皇帝宠爱,还是皇帝的左臂右膀,他们这些老权贵还真得给点面子的。 申璟已经起身准备送客,哪里知道温紫箫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示意一旁的申家仆役再添新茶,“我倒是忘了还有一件事,伯爷别紧张,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申璟无法,连忙应和,屁股重新移回椅子上。“侯爷有话尽管说就是了。” “我听闻伯爷夫人的娘家舅子有强占民田及放印子钱等好几桩了不得的罪过,这些事我还没来得及印证,又听闻伯爷有包揽讼事等事,”温紫箫掏了掏耳朵,然后对着掏完的指头吹了吹气,声音慢吞吞的,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叫人心里没底的。“这些流言要是传进圣上的耳里,轻则斥责了事,重则嘛抄家夺位,爷儿们全流放边关,奴仆发卖,女眷去了教坊司……也不是没有的事。” 申伯爷听到这里哪里还坐得住,屁股下面像放了十几根的尖锥,脸上愉悦的表情彻底没了,仍要强辩,“这没凭没据的……” 但温紫箫显然还没说过瘾,“我还听说那强豪就是看中了元姓人家田地中央的热泉眼,强要买卖,为了达成目的,逼死了元姓人家的老父,元农户被压迫到没办法,这会儿全家缩在城郊的土地公庙里,携儿带女的好不可怜,伯爷若要人证物证又有何难?再说这印子钱,要是伯府放印子钱的消息被抖了出来,那些吸血蚂蝗般的御史应该会急着弹劾伯爷吧?到时候伯爷这爵位……啧啧……” 连姓氏都道明了,只差没把元农户的地址全抖出来,他那妻舅的确仗着山东伯府的名头干了不少混事,看在妻子的分上,他已经够用力的替他擦屁股了,想不到又出事还让人抓到了把柄? 再说印子钱,这事情是怎么被查出来的? 武将整日都在营区,怎么会关注这种小道消息?明明该打点、该收买的他都做全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如果抖到圣上面前,伯府怕是得摔个大筋斗了。 他可不是目不识丁的武夫,否则怎么看兵书,怎么打胜仗?他有心要替妹妹出口气,难道还不知道蛇要打七寸? 申璟一张脸像元宵的七彩灯笼,明明灭灭,变换得十分精彩,他一想到妻子放出去的万两白银有可能打了水漂就心头滴血,恨不得把妻舅拎过来重重踹上几脚,以泄心头之恨。 勋贵之家单靠爵禄根本难以维持一大家子的体面,子孙还多不成材,节流没办法,开源——放印子钱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选择,这种事一般没有人追究,但证据落到实处那可是要问罪的。 官员放印子钱,重者革职杖刑伺候,轻者银钱付诸一炬,血本无归。 虽然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申伯爷只是不曾去细想,向来爱扒粪的不局限于吃饱了撑着的市井泼妇,大到文官清流亦如是,想斗倒一个人的时候,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武将只是不屑,并不是真两耳不听窗外事。 “除了这桩,伯爷还有兴趣听听别的吗?我这几日闲闲没事,正想递个摺子到圣上面前,这件茶余饭后的小事我正好可以用来让陛下消遣消遣……”温紫箫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申璟。 申伯爷把头摇得和波浪鼓没两样,“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咱们十几年的老邻居了,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温紫箫冷笑。原来在有前提的条件下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啊。 “那贵府姑娘的事?” 申伯爷一拍桌子,“那孽畜竟然做出这等事,我让她娘押着她到侯府去给温大姑娘请罪!” 温紫箫这下心里有底了,原来山东伯府的姑娘就值几句话,可见申伯爷黑心事没少做过,这位姑娘在伯府的地位也不怎么着,看起来给他们家宁宁提鞋都不配。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温大爷满意的回府搂着妻子睡大觉了。 至于睡觉之前夫妻免不了总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温侯爷散着微润的头发,把头枕在妻子大腿上,很快乐的把山东伯府的事说给了她听。 “侯爷办事真是俐落,妾身就等着伯府如何来致歉赔礼了。”郡主很乐意的用亲吻褒奖了夫婿一把。 “我总不在家,宁宁你就多看着点了。”侯爷把妻子搂进怀里温存。 “那是自然,小姑也等于是妾身的妹子。” 夫妻的呢喃碎语温存了一夜,温宁宁自然无从得知。 第三章 兄长的黑手段(2) 虽然白日已经睡了一天,也不影响温宁宁一夜好眠,翌日起床,才有个声响,候在外头的两个丫头便进来侍候她梳洗。 十四岁的少女也算半个大姑娘了,手巧的绿雀给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留了燕尾,饰上两根细小的点翠碧玺芍药花,轻灵中带着几分娇俏,娇俏中又见三分富贵。 发型是好发型,只是镜子里的人这身肥肉实在是……是谁说十四岁的少女如同芳香柔美的花刚刚绽放了一半? 她哪有半点如花初绽的模样? 因为胖,就是一张肉饼脸,挤压得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小了一号,整个五官也就模糊不清的,她捏了下自己腰上的肉,真的灰心,温宁宁啊温宁宁,你没事怎么就把自己吃成了这副德性? 这肉要铲,还要铲到她满意为止,工程浩大啊!要是不铲,她自己这关都过不去,哪来的脸面出去见人? 她对着清晰的西洋镜子大皱眉头,绿雀以为小姐不满意她梳的发型,连忙要下跪请罪。 她原来是个二等丫头,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提上来侍候小姐,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之前小姐身边的人没把小姐当回事,她因为有把力气,又懂些文墨,这才被提上来的,在她单纯、没什么花花心思的脑子里以为,唯有对小姐忠心不二,才能牢牢保住自己的饭碗。 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是她以前三倍的月钱,家中的老娘和弟弟嚼用充足不说,活儿还轻省,小姐的病如今好了大半,走出去,其他院子的人都对她客气了几分,这样的活儿不知珍惜,就该被雷劈了。 “起来,跪什么?我又没说你的头梳得不好,我不满意的是我这身的肉,你瞧,能看吗?”她也不摆什么淑女的姿势,很直接的捏着腹部的肉秀给绿雀看,一点尴尬都没有。 虽然才侍候了小姐没几天,绿雀大致上是知晓温宁宁的性子的,她既然叫起,而且那眼神还带着“别让我说第二遍”的坚定,她很快便起身站到了一旁。 “小姐这模样多少富贵人家的小姐都羡慕不来的,这叫福泰。”言不由衷的话算是安慰,小姐不会怪她吧? 这灌水的成分也太大了吧?虽然说女人都喜欢好听的话,但温宁宁仍是白她一眼,“要不把我身上的肉都给你?” 这太惊吓了,老实说她并不想要。“婢子每天好多的事要做,要是像小姐这般福气模样,大概什么事都做不了。” 就算她想要,也没那种命,一个丫头要是动不动就一身的汗,一身的肉,一定被归类在好吃懒做的行列,下场就是被撵回家吃自己。 温宁宁白她两眼。“你可以更直接一点,反正也不差那两刀,你也知道什么事都做不了,一动不动就一身的汗,还说风凉话?” 绿雀没敢再吱声了。 说到减肥这件事,放诸四海皆准,只要是女子随便都能撂出个三五套方案来。唉,求人不如求己,温宁宁说做就做,她给自己制定两条路,一是少食多餐,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种减肥法属于温水煮青蛙,不会在成长期埋下危害根本的风险,优点是安全。 二就是运动,好吧,一个脑子不好使、连走路都有问题的傻子能有什么运动机会? 温宁宁的平衡感不佳,温家男人素来当成运动和娱乐的骑马和骑射对她来说根本想都不用想,所以完全不列入考虑,虽然她还不确定温宁宁的心疾喘症是不是还在,但也不愿因为身上带着病就什么都不做,让自己无止境的胖下去。 小的时候胖可以说可爱,长大可能就是可怜没人爱了。 就算这年头鲜少因为肥胖致死的例子,她也不想当开先河的人。 总的来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将迎接的是什么样的未来,总得自己先努力了才成,预先想太多掌控范围外的事也是白搭。 她才确立了目标,忽然想到什么,“绿雀,你知道现在是几年吗?” 小姐不知道现在是几年,嗯,很正常,于是绿雀很快的提供了她所知道的消息。 “明康八年。”温宁宁喃喃。 明康八年啊,那时的叶曼曼几岁?叶曼曼比温宁宁还大上一两岁,却因为家人没把她的亲事放心上,将她耽误成了大龄女才嫁入了均王府。 而在均王府后院的那几年,看着短实则漫长,当她被逼着吞金而亡时,她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一无是处,是不是能避开王府的婚事,有一番不一样的成就?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想,都不会有答案了。 不过现在的她没有时间唏嘘些什么,因为浣花来说温家大房的两兄弟一起上门了。 大房双生子吗? 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也不跟温宁宁客气,熟门熟路的进门自己找地方坐,显然这韶华院他们是来惯的,只是以前不曾久坐就是了。 丫头们去张罗茶点,温恭看着姑姑少见的精神模样,又多打量了几眼,笑道:“我到韶华院的门口,不请我来,还要通报,也才一天规矩就多了起来,下回再来,会不会就进不来了?” 宛如温恭另外一个影子的温梓倒是喝了口茶,神情微动,居然是白毫银针。 白毫银针是贡茶,每年不过十两茶叶,他记得父亲分得了二两茶叶,看起来,舍不得泡来品尝的原因是给了小姑姑。 问他会不会吃味?切,他们可是大男人,和小姑姑吃哪门子醋?何况想喝的话,多走几步到韶华院就是了。 “你们来得正好,一块吃早饭,只是你们今儿个不用去校场、国子监了?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温宁宁觉得身为人家的长辈,还是该有点长辈的样子,一边吩咐丫头摆饭,一边问了一嘴。 “温梓的国子监还是要去的,只是我从今日起改调金吾卫,吃了饭就要应卯去了。”他们这些武将世家进金吾卫当差都是为了镀一层金,将来好去各大营区当将军的,他也不例外。 “金吾卫和校场不一样,能进去的家世皆不差,都是大爷,恭哥儿这一去,使唤得了下面的人吗?” 金吾卫不同五城兵马司,管的范围可多了,宫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执御非违等都是他们的差使。 温恭也知道金吾卫里全是大爷,谁也不好得罪,不过他温恭也不是省油的灯,谁怕谁啊。“我去了金吾卫,往后有什么事,小姑姑唤我一声,我马上到。” 丫头们上了饭菜,本来只有温宁宁一个人的饭菜,临时因为多了两个人,厨娘一听说是两位大房的少爷被留了饭,知道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所有菜色的分量都加倍了。 只不过是早饭,这是想逼死谁?满满当当的一桌,这叫一小队的军队来吃都绰绰有余,温宁宁实在想扶额。 她才刚下定要减肥的决心啊! 温宁宁招呼众人上桌,笑嘻嘻说道:“就冲着恭哥儿这句话,往后小姑姑在城里行走就靠你罩了。” “也算上我一份!”温梓拍胸脯的把自己算上,他如今已是国子监贡生,能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襴衫,将来只要过了廷试或者由吏部试等渠道直接做官。 他无意传承将门的传统往武官的路上走,也对科举没有兴趣,他相信凭他自己也能走出一条属于他温梓的道路出来。 “好样的!”她嘉许的和温梓击了掌。 这动作一出,终于让温梓把打量又打量的小眼神收敛了回来,爹娘都说小姑姑不糊涂了,他和大哥猜了半宿,一早便匆匆的赶过来,乍见之下,小姑姑看着和平常确实不一样,好吧,虽然眼睛看着是有点小,但眼神坦然明亮,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静犀利,倒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 也是,小姑姑看着和往日不同,那是因为她的病好了,不像原来顶着一张花脸,眼神也不痴呆了。 是人就会有性子,病好了,本性也该流露出来,有什么稀奇的?倒是这本性看着直率,相当符合他们兄弟的脾胃。 温宁宁吃得很节制,各色菜肴都只挟了两筷,两个少年吃得香,并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女孩子家和少年也不时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套,边吃边聊,你给我挟一筷水晶饺子,我给挟他一筷马蹄酥饼,姑侄乐得很。 用了饭,温宁宁拿了块玫瑰凉糕,咬了一口凉糕,鼓着脸蛋说道:“我死里逃生,重活一遍就想通了,老是顾着别人的想法那多累,我做人就是要自己高兴才重要,可不愿再委屈自己照着规矩活了。”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的人,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小姑姑说的好,人活着就是要恣意快活,天不怕地不怕的行走在大道上,何不乐哉!”对啊,小姑姑就是因为那申娇娇的缘故被关在小黑屋而犯病,的确算得上是死里逃生。 好啦、好啦,吃过饭该做什么的就去做什么,打发两个来蹭吃蹭喝的,哪知道二房的温左玉、温右郎也来了。 温右郎一看到温恭满嘴流油的嘴唇,不爽的一拳往温恭臂膀上招呼去,“你们哥儿俩也太没义气了,在小姑姑这里吃香喝辣的,居然也不吱个声,人家是见色忘友,你俩是闷着头尽往肚子里头扒拉,这还叫兄弟吗?” 温恭一点歉意也没有。“想来小姑姑这里讨吃的就得早点来,谁叫你们俩拖拉,活该只落得洗碗的活儿。” 这话说得可气人了,左右两兄弟可不答应,各揽了温恭的肩头,威吓着准备到别处去用武力解决分歧。 他们虽是隔房的兄弟却感情甚笃,经常打打闹闹,也没人当回事,打架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 那四个少年后脚跟刚隐没在墙角处,换温家妯娌有说有笑的来了韶华院。 温宁宁整个无言了,扯了下脸颊,她这韶华院的风水会不会太好?一早就来了三拨人马,她要不要暗示或明示一下他们下回稍微约一下,一起来比较省事? 可不管怎样她还是笑着把人迎进了门。 拾曦郡主也不啰唆,见小姑子拉着她的手不放,看她目光清明,不再是以前那浑沌不晓事的样子,唏嘘了良久,“都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吉凶同域,唯人所召,宁宁这回经的事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还咱们一个公道了。” “都说伯府的人要过来给咱们宁宁道歉,给个说法,这会儿还没影,可都快晌午了呢,别是挑拣着时辰来蹭饭吧。”蒙氏可是等着山东伯府的人过来好落一落对方的脸面。 “蹭饭?就给个挂落吃!”拾曦郡主可没打算要轻轻放过申家。 凡事莽撞,不让对方记取教训,将来还不知会闯下什么大祸!只不过当着温宁宁的面,她还是要摆出些长辈的样子来,“真要说我们也不是那种死揪着不放的,那个申家闺女若安分行事,要我说这件事咱们也就轻拿轻放吧。” 第四章 莫名的娃娃亲(1) 温宁宁笑得含蓄,“我也没想抓着不放。” 杀人不过头点地,她还真的没想过要对申娇娇怎样,只是她欠原主一个非常郑重的道歉,那是一条人命,所以才坚持非要她一个道歉不可! 拾曦郡主笑道:“就知道我们家宁宁是个明白事理的。” “大嫂,要不咱们再请个大夫来给宁宁瞧瞧,如果周全了,我们也好放下猜来猜去的心,要是还有些不是很利索,趁机治好,你觉得如何?”蒙氏虽然也啧啧称奇,可不免犯难,要是小姑子清醒个没两天痴病又犯了,可怎么办? “也是,弟妹说的在理,”拾曦郡主偏过螓首,“知琴,拿侯爷的帖子去请梁太医来。” 平日里,太医会轮班入宫当值,不当值的则留在太医署,而留在太医署的太医就成了勋贵百官之家请诊的对象。 温家虽是武将之家,却是朝中栋梁,想请个太医来看诊完全不是问题,也幸好拾曦郡主不张扬,否则就算想把太医院使给请来都是使得的。 温宁宁还想摇头,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吧?只可惜关于她的身子这件事没人会听她的。 下面的事情不用说,她被匆匆赶来的梁太医好一番诊治,他也啧啧称奇,直说这是奇蹟。 因为是奇蹟,主家也没有刻意要求他要噤声,与同僚谈起病症,便拿起温家姑娘作为例证,所以这件事就以风吹的速度传了出去。 距离长信侯府半条街外的均王府外书房。 方从净房出来的步孤城半身赤裸,还染着湿气的黑发潇洒的披在后肩,完全不理会它还滴着水,六块腹肌,曲线分明,每一块皆是令人垂涎的贲起。 都说美人是出水芙蓉,他也不遑多让,拿起一条布巾随意的擦拭了两下,垂着的眼却瞧见数道抓痕。 一瞧见那抓痕,就想起那夜自己被一双胖爪子“蹂躏”的过程,他本来还算平和的心情整个都不好了。 “世子爷,吴乔回来了。”外头有通禀的声音响起,那是步孤城的小厮一路。 “让他进来说话。”他把巾子扔到一旁,穿上袍子,随意束上腰带,外头的人已经进来。 “世子爷。” “交代你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世子爷,你派小的去探听温家大小姐有没有平安回家……这等小事,小的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幽怨,他是世子爷身边的亲卫,还是亲卫头领,不是打杂的,让他去打探一个小姑娘有没有平安回家,倘若是歼灭敌人,他绝无二话,可随便一个喽啰都能办妥的事,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步孤城剑眉一挑,要不是觉得他堪用,嘴巴还紧,自己会派他去吗? “觉得委屈了?也许你比较喜欢冷凳子,下回有差事,我让别人替了你就是,天字号还怪本世子总让你出差,没他的分,埋怨本世子不器重他,不如你与他换一换?” 吴乔一凛,不带这样埋汰人的吧,他也不过稍稍埋怨了两……不,一句,世子爷至于当真吗? “哪是,世子爷您误会了,不管您交代任何事,无论大事小事,就算赴汤蹈火,小的万死不辞。” 他的脑袋一定被门夹了,又不是头一天跟着世子爷办差,世子爷的个性他再明白不过,说好听是威武不屈,说一不二,说……那个点,就是一旦拿定主意,神仙也扳不回,吴乔啊吴乔,你真是胆儿肥了,居然和主子计较起来了,不过,这会儿还是赶紧把离了题的拉回来,“温家那傻姑娘听说失踪了一夜,闹得温家不安生,直到半夜三更才从角门回的府。” 步孤城睐他一眼。“长话短说。” “是,”吴乔不敢多废话,“最玄的是小的还听说那位姑娘人好像突然清醒,不傻了。” 步孤城手里把玩着纸镇的动作停滞了下。“清醒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今儿一早请了太医署的梁太医,后来外面就流传着温姑娘神智清楚,与常人无异的消息。” 步孤城危险的眯起了眼,唇抿成了一线,神智清楚吗?那么她是否记得那一夜的事? 他明明试探过她……也确定了她如以前一样,难道是归家后才清醒的?那她到底记不记得那夜的事?她要是记得,自己可能真要另外想办法了。 “世子爷,王爷请您过去一字堂。”门外的小厮很及时的喊。 “回禀王爷,说本世子换了衣服就过去。” 均王府是按亲王规格下去盖的宅子,整个白杨胡同就占了半条街,另外半条街是卫国公府,再隔着两条街才是长信侯府。 王府的牌匾唬人,可说到底,架不住太祖开疆辟土后大肆分封功臣,将许多肥沃的封地都当成赏赐给了那些个意气风发的大功臣们,太祖在位三十年,许多皇子到了成年却面临没有合适藩地的窘境,迫于无奈,有不少成年皇子都被留在了京城,均王祖上就是其中一个被留在襄京的富贵闲人。 虽说王朝传承到先帝的时候,旧时的勋贵封地已经回收不少,遏止不少有意趁机坐大的世家勋贵,可仍不尽如人意,到了今上,明康帝用力扶持新势力和寒门,也禀持先帝的作风,不遗余力的打压成了气候的旧势力,爵位不再世袭罔替,而是世袭递降,如今显荣的王公贵族们气焰大不如以往,但比起寻常百姓和一般的豪门,过得仍非常滋润且惬意。 而均王府已富贵了三代,到了这一代虽然爵位世袭递降,要是子弟没有任何建树,不用几年也就和平头百姓差不多了。 但均王爷步轩毫不担心,他长子争气,二子嘛,假以时日,只要他兄弟多提拔他,何愁不功成名就? 再加上他就是个大老爷,基本上是不管事的,每天提着鸟笼到处溜达,与人飮茶吃酒,欢宴酣乐,吟诗作赋,今日却难得的留在府里没有出去。 “父亲、母亲。”步孤城换了衣服便往一字堂而来,步孤城对于这个继母多的没有,只有让人挑不出错的基本礼节。 “不知父亲叫儿子过来有什么事?”来到一字堂的步孤城屈身见礼,也没等钱氏有所反应便站到了一旁。 钱氏打扮得体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对步孤城目中无人相当不忿,收拢在织锦宽袖中的十指狠掐了下手心,但表面仍是笑意盈盈。 “坐下来说话。”步轩虚扶了下,指着左下的位置。 丫头上了茶,步孤城只拿着茶碗没有任何动作,等步轩发话。 步轩表情愉悦,摸了自己的两撇小胡子一回又一回。“听说你升了官,如今是襄京飞骑营的总兵了?” 听着是与有荣焉的语气,也的确是,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儿一女是前妻所出,两个儿子是填房所出。 对王公贵族的世家来说王府子嗣算不上多,三子中就这嫡长子最有出息,十岁便封了王府的世子不说,自从十三岁在陛下面前露了脸,就得陛下看重,领了御前一等带刀侍卫的职称,从此便一心为皇帝办事,那凤阳王是皇帝的叔父,早有谋夺江山篡位之意,陛下多年来苦无证据,动他不得,这回却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给连根拔起了。 这觊觎皇位之人被扫除了,头功便记在了长子的功劳上,正二品的总兵,飞骑营统领着五城兵马司,专事皇城卫戍和京畿护卫便是这么来的。 没得陛下信任有加,哪会让他屡屡出门办差?又哪来的青云直上?可以说这份恩宠已经超越了信重。 “是。”步孤城对自己坐上什么位置还真没什么感觉,不过就是换个衙门罢了。 钱氏惺惺作态的笑。“城儿好能耐,没几年就换个好位置,不像你下面两个弟弟高不成低不就的,整日游手好闲,要我说既然你都身为总兵了,帮衬提拔一下自己的弟弟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都说父母对待子女要一碗水端平,兄弟之间也应该共享利益,哥哥得了好处,没道理弟弟们只能眼热。 钱氏迫不及待想把两个儿子安插到飞骑营去,就算分不到一杯羹,捞点渣也好。 “我记得步韺不是在五城兵马司?步郡在礼部司务厅?”步孤城微晒。 虽说五城兵马司多为恩荫寄禄的外戚,下面的人只要负责治安巡城火禁等事宜,就算不是肥差却也不差;而礼部司务厅做七品司务吏目,看职位虽不显,但只要熟内部作业,未必不能独当一面。 许多事情事在人为,只在于你要不要做而已。 钱氏撇嘴,“你这做人家兄长的还好意思说,不是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吗?你如今是个总兵了,提拔两个人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多了你两个弟弟当帮手,你做起事来也更加方便不是?” 飞骑营,听起来多威风呀!她两个亲生儿子待在什么五城兵马司、礼部司务厅,一听就是屈才! 步孤城未置可否。 钱氏以为有谱,想说再加把火,便开始拭泪,“韺儿说那五城兵马的差事太琐碎辛苦,他做不来。” 她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儿子怎能去做那种侍候人的打杂活儿?还不如回府里来,府里又不缺他一口饭吃。 对于钱氏这种一辈子养尊处优,从小讲究雅致长大的世族大家女子来说,侍候人就是低等的,可她不曾想过,这整个大襄朝,除了今上,即便是王公大臣,谁不是奴才家臣? 不耐烦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成,步孤城笑得冷淡,却也没把话说死,“我还要过上两天才去总兵署应卯报到,到时候里头要是有缺额,母亲问一下步韺看他去不去。” 见步孤城应得爽快,钱氏颇为满意,这继子难得识趣了一把。 步轩倒也不觉得钱氏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偏过头吩咐。“就这么着吧,夫人让厨房摆桌一桌席面,一来庆贺城儿高昇,二来咱们爷俩喝一杯!” 步轩对步孤谨嫡长子向来比对两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囊,他也想不是因为对长子娘亲的那点愧疚,延伸到他身上,还是因为这儿子在他不知不觉中,不用他的扶持,已经展翅飞得高远,那种无法掌控的空虚令他有些颤颤巍巍。 步孤城无可无不可的颔首。 “你既然升了官,这婚姻大事也该提起来了。”步轩主动的给儿子续茶。 步孤城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还未有成家的打算。” “你都十九了,东城里像你这样年纪的小子早就儿女满地爬了,爹承认这事是爹疏忽,要不是你母亲提醒,其实爹也忘了这一桩。” 步孤城看似无意,又似有心的眄了眼钱氏,钱氏只觉身子一麻,有些不适之感,屁股不自觉的挪了挪。 “虽然事情久远,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你祖父曾给你定过一门娃娃亲?” “儿子愚昧,不记得有这么一门亲事。” “以前爹没放心上是因为那姑娘是个痴儿,爹觉得她配不上你,可是今天爹听说那家的姑娘人清醒了,但是爹和你母亲再三考虑,还是觉得门户不相当,痴儿如何能撑起我王府的门楣,也罢,你这两日寻个空去把这婚事给退了,你母亲再慎重的帮你寻一门好亲事。”步轩招手,让人把已经准备好的红木匣子递过来,放在几案上,匣子里装的是女方的信物。 步孤城觉得无比的荒唐可笑! 娃娃亲?他居然有一门娃娃亲?他不只闻所未闻,听都没听过,第一次知道这回事居然是让他到女方家去退亲?还准备替他相看别的人家? 虽然知道他爹不靠谱、糊涂、颟预,凡事只听那女人的,却没想到不着调到这种地步。 他从小就深刻的知晓这爹靠不住,方才为什么还在心里生出那么一丝孺慕,真是太荒谬可笑了。 而祖父又是用哪种心态替他定了这样一门亲事? 祖父为人方正不阿,谨严有度,只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仙逝多年,就算想问也无从问起了。 步孤城皴起眉头看了钱氏一眼,眼前的继母,满头珠翠,绫罗绸缎,只不过粉黛敷得再厚,也挡不住脸上有了年岁的痕迹。 她是有多想插手他的亲事,拿捏安排他的人生? 她的妄想步孤城不是不知道,她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爵位,想要整个均王府。 他从来不把自己对继母的不满表现在外头,他不能原谅的是父亲在嫡母过世尚未满百日就将荥阳庶女钱氏抬进门,同年不到十月便生下弟弟步蕻。 他已经不是幼儿,再无知也知道母亲还在的时候,均王府的一家之主就背着她和别的女人有了首尾,待母亲故去,尸骨未寒,便将那女子迎进了门,没过多久就产下胎儿,他步轩能无视礼教乱来,可孝道大过天,父母可以不慈,但儿女不能不孝,身为人子的他碍于子女的身分对长辈的行事不能多加干涉,但要做到无视却没什么难度。 他做到了当年暗夜抱着怀里痛哭失声的妹妹发的重誓,他要立起来,不需要仰人鼻息,能护住柔弱的妹妹了。 不过,有件事步孤城没能知晓,包括步轩都不知道钱氏的娘家嫂子老早就相中了王府,派了当家媳妇来和大姑子说亲,还暗示若是这门亲事成了,除了侄女明面上的两万两银子嫁妆之外,私下还会多给两万两,明面上的是压箱银,私下则是给钱氏的谢银。 钱氏一听,哪有不答应的,当晚便去说服了丈夫。 步轩盘算了下,儿子大了,嫁娶是必要的人生路,娶谁不是娶呢?钱氏的娘家侄女门第虽然不高,对儿子前程帮助不大,但儿子够能干了,娶妻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也就同意了。 因为这件事,他这才想到了长子是还有一门娃娃亲在的,于是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身为人家爹娘,作到他这地步,也算奇葩一个了。 第四章 莫名的娃娃亲(2) 对姑娘来说,温宁宁的新生活过得很是滋润。 玩乐、减肥和读书。 温侯爷整日待在大营,在家的两个嫂子基本上是对她有求必应的,甚至没有任何要求,那些个女孩子家该学的针线女红品香点茶花艺,一嘴都没提过,只求这位姑奶奶过得舒心,说是千依百顺都不夸张。 温宁宁为了减肥大计,先是让人在她院子的西侧砌了堵人造攀石墙,不明白她想做什么的温恭听着她的形容画了设计图,问她是从哪看见这样东西的,怎么会知道? 温宁宁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瞒的,她上辈子在话本子里见过那些身轻如燕、武艺高超的高人们,身上吊着根绳索就能在高高的岩石上荡来荡去,她想,外头那些个险峻的山她爬不了,不如就在府里设计一块人造墙,只要在攀爬的时候在墙面上安些凹状或凸状的构造,就能往上攀爬了。 温恭听她说是从酒楼那些说书先生的嘴里听来得到的灵感,觉得有理,也的确可行,便让人施工去了。 对她来说,每天只有单调的跳绳和节食是不够的,减肥本是一条漫长且没有尽头的抗战,除了少量多餐,她还需要锻链肌肉的活动,像她那些哥哥、侄子们骑马射箭碎大石…… 那些她都只能干瞪眼,所以她造一面墙来爬,嘻嘻,这就叫另类的飞檐走壁啊! 至于读书嘛…… 当她还是叶曼曼的时候,自然是识文懂字,能算能读的,可现在是温宁宁,一个傻了十几年的丫头,就是一张白纸,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别说认了。 权贵家的女儿,有谁不认得字,不曾读过书的,她想读书,不仅仅是为了掩饰将来在人前展露自己的才艺,也是为了让家里人相信她在勤学苦练,所以能在不久的以后接受她的技艺飞涨。 当然啦,如果温家人不相信她天才横溢,也不相信她是文曲星下凡,那就只能接受她温宁宁天资聪慧,一朝开窍,便是前无古人的奇才了。 她想得很美,去到她大哥那,温紫箫沉吟了一下,没立刻应下。 “读书很枯燥乏味的,大哥宁可你在外面疯玩,每天开开心心的,何必去学那些酸不溜丢的文章,女孩家不科考,就算不读书,凭咱们的家世,将来也能替你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的。” 瞧这位二十五孝的大哥,说的是人话吗?好吧,就算你温紫箫没把那点给先生的束修放在眼里,怎么文人士子视为首要之务的读书来到你这里却成了不如每天出去斗鸡走狗逛大街重要了? “哥哥,宁宁读书不是为了要嫁人做筹谋,读书能明事理,知进退,我也不想让人笑话我温家有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大白丁,你就先让我跟着先生学一学,要是真不好玩,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我不会再浪费时间在那上头的。”她还真没想到嫁人那件事情上头,嫁人?太遥远了,不予考虑! “真拿定主意了?”温紫箫问。 “就让我试试嘛,先生要觉得我是朽木,自然会撵我回来。” 那夫子要是敢,他就去拔了他的胡子!“那你就先去旁听个几日,要是无趣,就赶紧回来。” 别人哪里知道他这大哥就是心疼妹妹,他这小妹病了十几年,如今痴症是好了不错,可还有个喘症带在身上,与其花心思去读那劳什子的之乎者也,还不如每天痛痛快快的过日子重要。 温家也请了教书先生的,毕竟家里还有不少旁支亲族,在照顾亲族上温紫箫不遗余力,只要愿意都可以把孩子送到家塾去,所以这温家家塾的先生不只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但更多的是文韬武略,其中也有不少时间是在练武场上。 自然,要那些粗鲁不文的武夫来教导妹妹……他沉吟了半晌,倒不如重金礼聘个上得了台面的大儒回来吧! 温紫箫说做就做,不出几日居然让他从宫里请来一位女先生,这位女先生姓姜,名气可大着,她曾是白鹿书院的山长,还在宫里教授过小公主、嫔妃和贵人们,要请她出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不知温侯爷是怎么说动她的,总之,人是请来了,温宁宁也顺利拜了师,开始每日上学下学的日程。 只是要读书认字每日都得早起,温宁宁打着哈欠,眯着眼让绿雀给她梳头洗漱,再去家塾上学,这实在太为难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了,日日寅时就起,去到家塾还一脸的惺忪。 只是书是她自己说要读的,她坚持了下来,从不迟到早退,下午下了学,姜娘子总会留下不少作业,让她偷不了懒。 一日日过去,姜娘子看在眼里,自动在课余外指导起温宁宁挂画、品香、点茶和插花四道,她说四般闲事,虽不打紧,宁可学而不用,也不怕遭人笑话。 一个用心学习,一个倾囊相授,倒也生出亦师亦友的情感来。 温宁宁心里也挂念着叶曼曼,她急着想去见那个曾经的自己,只是她不能贸然的就跑到叶家去,说“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样一来不被人当成妖怪打才有鬼! 从课堂出来,提着书篮子的绿雀给她出了个点子,“要不大小姐就给叶姑娘下张帖子,咱们府里的紫藤花和樱李桃树开得正鲜,不如办个春日宴,请叶姑娘过来玩。” “为了一个人办宴会,会不会太夸张了?就请叶姑娘一个人,她肯来吗?”只有一个来客压力应该会很大吧? “咱们还可以请别人。”绿雀立即反应过来。 办宴会不就是要人多才好玩? 只是她错估了一件事一“我有朋友可以请吗?”温宁宁倒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就只是很就事论事的说道而已。 基本上,“叶曼曼”和她也算不上朋友。 绿雀听了一愣,替自家主子委屈难过了起来,没有朋友是怎么样的情况,她很难想像,像她虽然只是一个婢女,但在其他院子也有好几个谈得来的姊妹。 没有朋友,没人可以谈心说话,那有多孤单啊! 是的,温宁宁没有朋友,没有姊妹淘,没有手帕交,应该说连个愿意与她亲近的朋友都没有,谁愿意和一个傻子在一起,你说的话她不见得听得懂,不会反应,不能与你站在同一阵线上,你却要陪着她让人说长道短,承受所有的蜚短流长? 瞧着小婢女垂头丧气的样子,温宁宁反过来安慰她,“要不这样吧,我们就办个私人小聚会,从府里素有往来的人家中拟名单送出去,人不必太多,几个就够了,想来的就来,不愿意的我们自然也不勉强。” 至于到时候会不会没有人来,那些人不过是陪衬,她其实并不在意,她想见的只有叶曼曼,只要她能来就行。 绿雀拍了拍小胸脯,“姑娘,要是都没有人来也不打紧,还有绿雀和浣花,韶华院的二等丫头们都能陪姑娘您一起玩。” 这丫头一脸的担心,还是个忠心的。温宁宁笑了笑,“不用烦恼,我想总归会有人来的。” 原因很简单,这温宁宁从一个痴儿恢复成正常人了,京里人家能少议论吗?就算只是好奇,也会有那么小猫两三只来看看她头顶有没有长出犄角来。 这好奇八卦嘛,不都是人的天性? “至于有哪些家世和我们亲近的,你让知琴去问大嫂要了名单,你再照着拟就是了。” 于是,温家要举办春日小宴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攀石墙还没造好,山东伯夫人便带着申娇娇登门来赔礼致歉了,此外还带了一车的礼物。 来者是客,没有一开始就喊打喊杀的道理,自然是将人客套的请到了正厅。 温家男人不在,拾曦郡主让人把温宁宁请了过来。 她略微收拾换过一身干净衣裳,领着知琴、绿雀就去了永濮堂。 温宁宁一脚转过屏风就听见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我们家老爷的意思呢,都是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总是有的,揭过去就好,千万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两家的颜面和气……” 字面上就是一般的客套话,但言下之意却是替自己女儿开脱,谁要认真看待孩子们的吵闹,那就是自找不痛快,存心和彼此过不去嘛。 温宁宁微微抿唇,进了门。 “申夫人这话说差了,咱们温家的姑娘可不是别人能随便欺负的,我答应,我家侯爷也不会答应,就算我家侯爷答应,温家的爷儿们也不会答应。”拾曦郡主可不是花架子,要道歉,就让她的闺女拿出诚意来,好东西她哪里没见过,申家那些礼物她还真看不上眼。 丫头们通传温宁宁到了,里面的声音倏然中断。 温宁宁给申夫人和拾曦郡主屈膝见礼,也没有多看申娇娇一眼,乖巧的站到她嫂子身边去。 申娇娇一看到温宁宁,从她进门的那一刻,眼睛就有些挪不开了,不说那傻子发上戴着每个都有小指般大小的猫儿眼发箍,脚上的绣花鞋镶着满满的珍珠,是一双货真价实的珍珠鞋,更别提她身上的绯红缂丝飞毛小袄子,往拾曦郡主身边那么一站,衬上温家精致奢侈的摆设,活脱脱一个顶级勋贵的贵女。 可最令她惊讶的是她不再耷拉着脑袋不哭不笑也不搭话,她发现她的目光,微微的朝着自己看了过来,眼神清澈明亮,完全不像以前的那副傻样。 她的痴症是真的好了? 不只申娇娇吃惊,就连申夫人也多看了温宁宁两眼,这才惊觉原来外头的传言并不是温家人为了粉饰太平制造出来的假象。 第五章 无法私聊的道歉(1) “娇儿,娘在家都怎么对你说的?”上温家来时,申夫人可是得了申伯爷好一番吩咐的,就算骨子里看不起武将之家的粗鲁不文,心里再不情愿,表面也不许露出半点不快,让人瞧了去。 还有,无论如何,今日这一趟,务必把两家龃龉给化解了。 申娇娇隐下眼里的不甘,笑咪咪过来就想去拉温宁宁的手。“温家妹妹,听说你身子大好了,可喜可贺。” 温宁宁没理她,躲开她示好的手。 申娇娇气红了眼,想使性子骂人,就听到申夫人的咳嗽声,于是憋着气道:“傻……你怎么不说话?” 居然敢给她甩脸子,太可恨了! 前个瞬间还亲密的叫妹妹,下一瞬就差点把傻子叫出来,这是给人道歉的态度吗? “我在等申家姊姊你的诚意啊。” 申娇娇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是有些惧怕长辈们都在,便压低了嗓子,语带恐吓的说:“说到底进小黑屋又不是我推你进去的,我一点都不觉得我错在哪,是你自己不好,我让你进你就进,你的错,却来找我的碴,温宁宁,我爹娘怕得罪你们家,我可不怕!” 申夫人死命的枢着自己的手心,本来就怕女儿不受教,来到温宁宁面前说些不中听的话,不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转身这眼皮子浅的丫头就把她的苦口婆心丢到脑后,枉费自己在家里对她耳提面命,只要她随便道个歉,弯个腰就能了结的事,有必要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让她回家没办法对老爷交代吗? 老爷那个脸色,可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的。 温宁宁看着申娇娇气趾高昂的“道歉”,这就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货,也许她真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吧。 被申娇娇抢白了一顿的温宁宁也不怒,“我本来想着,只要你诚心诚意给我道个歉,这件事咱们就算揭过了,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可你今日这番说词,还真把我惹火了,你最好趁着我还在这儿,真心悔过的道歉,要是觉得这样有损你申大小姐的面子,等你出了我温家的大门,下次想再来说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申娇娇傲慢的哼了声,丝毫没把温宁宁一点杀伤力也没有的威胁放在眼里,她用帕子抹了自己的眼角两把,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掐了自己的大腿,立即泪眼汪汪,哭泣声随即从她口中传了出来,“……温家妹妹,你就看在我们一场交情的分上饶了姊姊我吧,你要我道歉,我就来了,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怎么样?呜呜呜……” 她有十成的把握,就算温宁宁人正常了也不能拿她如何,她从她娘那里可是学来不少治人的妙招,就不信这傻子能奈何得了她。 哭啦?温宁宁看着她那好像泉眼般不断冒水的眼闸口,真心佩服起她,这样的人不去做戏子也太可惜了,否则也会是个角儿的。 “这是怎么了,姊妹俩不是好好的说话吗?怎么就哭成了个泪人儿了?”申夫人快步走过来,看见女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对着温宁宁便有了几丝的埋怨。 “妹妹就是无理取闹嘛。”她跺脚。 只是申娇娇的苦肉计瞒得了她娘,却瞒不过明镜般的拾曦郡主,像这样的戏码她当年还在宫里的时候看到都不要看了,申家这丫头居然敢在她眼前班门弄斧哭嚎给她看,教养出这样的女儿,这申家真的是越来越不堪了。 但情理上她是长辈,总要问上一问的,“宁宁啊,你申家姊姊来者是客,你怎么把人惹哭了?太失礼了。”她嘴上虽如是说,却没半点责怪的意思。 在温家不是只有爷儿们会护短,她这嫂子也护犊子的。 往常,温宁宁要是遇上这种有口难言的事情就是一翻两瞪眼,只能吃哑巴亏,可她现在不傻了,尤其还在自己府里,若再吃闷亏也太没天理了。 她笑得灿烂无比,摸了摸自己一点皱摺也没有的衣襟。“既然你都说我无理取闹了,我不无理一下显得对不住你,”她顿了顿,看着申娇娇有些狐疑的脸,“道歉你不愿,拉不下那个脸,我不怪你,既然私了不行,那么你就在整个襄京敲锣打鼓,把你做的丑事都向老百姓说上一遍,勾栏瓦舍也行,小黑屋的事就两清了,要是你仍旧做不到,就别怪我把事情做绝了!” 有种人就是给脸不要脸,明明给她机会私下了结这件事,可惜人家不要这个脸,那就把事情闹大一点,反正丢脸的不是她。 “温、宁、宁!”申娇娇挣开她娘,一巴掌就想掮过来,不承想却被温宁宁一把抓住,然后甩开。 申娇娇气急败坏,“你糟践我的名声,你自己的呢?你不怕吗?” 温宁宁忽然觉得舒心了起来。“我是个傻子,闺誉什么的本来就没有,我也不在意。” 俗话说的好,光脚不怕穿鞋的,她有什么好怕的,再说,这两天大哥和大嫂没少对她说,咱们这种人家的孩子就该厉害些,只要做事分寸拿捏得准,别人挑不出毛病,就不敢随意欺负。 大哥还说即便分寸有时失了准头也不打紧,府里的男人都是她的倚靠。 总而言之,只准许她欺负人,绝不允许别人欺负她。 她有一座比一座还要高、还要可靠的靠山,她要连这点底气都没有,也太对不起他们了! 温宁宁看向拾曦郡主,只见她悄悄朝着自己竖了根大拇指,然后赶紧用丝帕遮掩嘴角的笑意。 “既然谈不拢,那我们也不留客了,请便!”拾曦郡主直接下了逐客令,申氏母女脸色极为难看,灰溜溜的走了。 温紫箫当晚从大营里回府,一家人围坐吃饭的时候得知这件事,气到拍了筷子。“这申匹夫以为我收拾不了他吗?居然纵夫人禾女儿说出这种话来,哼,山东伯府,看我怎么好整治他们!” 温紫笙也沉着脸道:“哥,我明天就去找陛下,妹妹有隐疾,平白被人骗进小黑屋也就罢了,还要被人如此看轻谩骂,都怪我这做兄长的没本事,让妹妹被人欺负,我又有何顔面到地下见爹娘?” 温紫箫觉得可行,清楚表明了温家的态度,这不单纯是两个孩子吵闹的问题,而是他们得趁机让大家知道妹妹好了,也让人从今不敢再小瞧自己的妹妹,端正起态度来。 “小姑姑不用怕,我去揍她,揍得她娘都不认得她是谁!”温梓外表清朗若月,可惜内在一点都不光风霁月,他最喜欢盖人家布袋了。 “你少在这凑热闹——”为娘的拾曦郡主啐了小儿一口,顺便用一颗海鲜肉丸子堵住他的嘴。 温恭白了弟弟一眼,用手肘给了他一拐子,压低了嗓门道:“你笨,要使阴的只能暗着来,那申家的老二申文不是和你同在国子监上课,找机会把他叫出来,引到暗巷,给他点苦头吃。” 要比腹黑,温恭可比温梓有心机多了。 温宁宁没注意到两个侄子私下的你来我往,她想到这件事最终还是得闹到今上的面前,不禁有些食不下咽。 拾曦郡主看着沉默不语的温宁宁以为她心里害怕,一边给她挟狮子头,一边说道:“你放心,我们全家人都是你的倚靠,你就等着瞧吧!” 温宁宁点点头,“我从来都知道我不是银子,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我,也没想过要讨所有人的喜欢,既然哥哥和嫂子都这么说,好,找她私下算帐这件事我可以先按下,就等哥哥们的好消息了。” 告御状,请皇上收拾申娇娇,教训一下申家,这可比她自己出马省事多了。 众人听到温宁宁有意要私下去找申娇娇算帐都扬了眉,尤其温恭和温梓没想到小姑姑居然和他们想到一处,顿时可乐了。 这清醒正常的小姑姑似乎越来越得他们的心了呢。 第二天巳时,温家老大、老二一同告了假,约好在宫门前见面,一起进了宫。 今日早朝已结束,明康帝退了朝后正跟几个老臣在太极殿里议事,内侍进来禀报温紫箫兄弟在殿外求见。 皇帝心想,自他登基继位,温紫箫从来没有主动求见过自己,这俩兄弟联袂而来,肯定是有要事。 温紫箫和温紫笙来到殿上,给皇帝磕头行礼。 皇帝笑道:“两位爱卿平身。” 两人没有起身,温紫箫又磕了个头道:“陛下,臣子的幼妹宁宁自幼便有痴病,虽然痴病因缘际会已经痊癒,但是她所经历的噩梦却永远也抹杀不去,而这段过去皆因山东府嫡女申娇娇所致。” 皇帝一愣,“朕也有所闻令妹的痴病已经痊癒,这可是喜事,为何说是申家姑娘所致?” 皇帝看着跪在下面的温紫箫兄弟,温家有个痴儿的事在襄京不是新闻,自从先帝在位,他还是太子时,便常听先帝唠叨温老侯爷为了这女儿操碎了心,“爱卿何出此言?怎么回事,说清楚,若是有人伤害了温姑娘,朕会为她作主。” 皇帝的话让温紫箫感动了,他哽咽说道:“回陛下,申璟纵容女儿将舍妹拐骗出去,关在小黑屋里,陛下或许不知舍妹除了痴病外还有喘症,这一关不管是玩笑还是恶作剧,都害得舍妹差点丧命,舍妹本不欲追究这件事,只要山东伯府的姑娘过府道歉便将此事抹去,可那申璟却纵容女儿到我温家来嘲笑讽刺,说臣的妹妹得过痴病又蠢又笨,活该被关在黑屋里,陛下,臣身为兄长,舍妹过去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又差点被人整死,还要让人当面羞辱,臣对不起她,没能护着她,枉为人兄,请陛下为臣作主!” 温紫笙也磕头道:“请陛下为臣作主!” 接着温紫箫递上一叠他搜罗来有关山东伯府纵容亲族四处作恶,以及伯爷夫人放印子钱的证据给内侍,由内侍呈给皇帝,皇帝只看了一眼,心里便已经有数。 看起来这回申璟是把长信侯府给得罪透了。 也罢,就当杀鸡儆猴,趁机给那些个三流勋贵一个警告,以此为戒,若知反省上进便罢,若是仍旧贪图安逸不知进取,自取灭亡之路不远矣。 “温爱卿的委屈朕明白,这件事朕会给温家一个交代的,至于爱卿呈上的证据,只要属实,朕绝不宽带!” 皇帝给了保证,温家兄弟也知道见好就收,磕头说道:“谢主隆恩!” 殿中的大臣在府里没少听家里的女眷说温家痴儿的坏话,此时听了皇帝的话不由冷汗直冒,想着自己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温家人手中不自知的? 一个个偷偷擦了额前的汗,内心暗忖,回家就让女眷们都把嘴巴闭上,以后能离温家那瘟星多远就离多远,要是这样随便就来告上一状,依照皇上目前对温氏兄弟的倚重,自己哪天吃不完兜着走都说不定。 丝毫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此时的温氏兄已神清气爽的出了宫门。 山东伯府里,昨日回家后的申娇娇压根没那胆子跟申璟说自己又骂了温宁宁,还被拾曦郡主撵出侯府,申夫人偏帮着女儿,也以为只要她们母女不吭声就没事了。 申娇娇很鸵鸟的想,她又不是今日才认识温宁宁,那丫头就是个怂包,哪日挖坑给她跳不是跳,以前都跳得欢了,为啥今日就不能跳了? 再说,就算脑子看着清醒了些,怂包就是怂包,性子总不可能说变就变,侯府她是去过了,也和温宁宁当面说了话,她该做的都做了,这样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小姑娘想得简单,以为吃定了一个人,看她没有反抗能力,高枕无忧的同时,哪里知道当天下晌皇帝便将申伯爷叫进了宫里,先是将他关在偏殿,晾着他两天一夜,接着严厉的斥责了申璟,说他教子无方,育女不严,革了他的伯爵位,眨为子爵。 另外申饬申夫人和申娇娇的旨意也同时来到申家,除了斥责申夫人教女无方,怒斥她堂堂官眷竟然敢放印子钱,流配大罪可免,令她烧去所有放印子钱的收条,并禁足申娇娇半年,还给她派去一个嬷嬷,教导她一年。 这日温氏兄弟回到长信侯府,除了带回皇帝的赏赐,甚至还有皇后的赏赐,此事也算圆满落幕。 温家人都十分高兴,最让他们担心的孩子往后的路应该会平顺起来才是。 温宁宁倒没什么太大的喜悦之情,少了个祸害她的人,也算替真正的原身出了口恶气。 只是,无人时,她还是很坏心的想,伯爵世家所谓的禁足还不是吃好喝好睡好,有钱买通想出个门也不是不行,所以,这能给她什么教训?倒不如游街示众,丢光脸皮,申娇娇才会警醒吧。 所以说皇帝此举,表面惩治了申家,却也算替还未出嫁的申娇娇留了颜面,毕竟真要让她把整个襄京逛下来,名声什么的可就臭到粪坑去,洗都洗不干净了。 果然,她强大一些,就能让讨厌的人吃瘪。 不过依靠别人得来的强大只是一时的,说到底,人还是要自己立起来,站稳脚步,便能再也不惧任何欺凌! 了了件心里的事,她便把申娇娇这个人、这件事抛脑后去了,开始专心起自己的减肥计画和即将到来的春日宴。 对于即将能见到叶曼曼,她是期待的。 第五章 无法私聊的道歉(2) 不得不说侯府的瓦匠非常的厉害,也才几天,温宁宁想要的,具有各式各样凹凸状作为攀爬和脚踏处的墙面就顺利完工了,而且那做凹凸状的墙面更是别具一格,富有巧思。 完工这天,她将双手缠上厚厚的棉布带,换上裤装和鹿皮靴子,抬脚就往上爬,只是她的意气风发很快就卡在第二个凸阶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抬头看着壁面,一下冷汗直流。 用想的很容易,真的做起来才知道不轻松,手脚全身都要用力,没有臂力和腿力根本爬不上去。 站在下头的温恭叉着腰很没同情心的哈哈大笑,“小姑姑,只要你吱一声,侄子我不介意扶你一把呀。”他顿了下。“上去或是下来都没问题。” 他从小学武,刀枪剑戟上马拉弓射箭,什么都会,不敢说无敌,但是在同侪辈中还没有人敢跟他比。 温宁宁居高临下的撇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第一次爬呢,等我练熟了就不会这样了。” 温恭咂咂嘴,“好吧,要不我让人在下头铺张网子,你要撑不住摔下来也疼不到哪去。” “倒是这个理,就这么办,不过你失托我弄下来吧。”温宁宁也不璃情,别人胖,也许可以是灵活的胖子,她这胖还带喘,也才多高,两腿就发抖,想着容易,一踩上来才知道不简单,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温恭一个提气纵身,轻松的就把两脚踩在凸面石块上的温宁宁给拯救了下来,不费吹灰力。 “大小姐,您没事吧?”绿雀和浣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确定她有没有受伤什么的,小姐每往上踩一下她们的心就跟着颤一下,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或是意外,她们拿八条命来也赔不起。 “我能有什么事,浣花,你针线好,回去替我用绵羊皮做双好用的手套,才不磨手。”她伸出不过磨了两下就破了的棉布条,把布条拆下来,只用棉布带来保护手掌作用不大,所以得做双手套,方便攀爬,也可以用来保护双手。 “婢子回去就做。” 温恭瞧着那面攀石墙,心里倒不是没有别的想法,他寻思着,小姑姑小打小闹砌的这面墙要是能挪到军营,不仅可以作为兵士们的训练之用,将来在打仗行军的时候还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功效也说不定。 看着温宁宁那一脸的遗憾,温恭笑道:“要不这样,小姑姑跟着侄儿学骑马射箭如何?习武讲究天赋,你这年纪学拳脚功夫是有些晚了,怎样,愿意不?” “你不是每日都要去金吾卫,哪来的时间可以教我?” “为了小姑姑再大的事也能往后挪,我每日下午拨出一个时辰,你就每日下午过来校场。” “那我不就要喊你师父了?”温宁宁露出大大的笑脸,心里却在掰着指头算,读书学习,现在又加上骑马射箭,那岂不是没了玩耍的时间? 也罢,是该把那些强身健体的骑马射箭练起来的,至少不会在哪天运气不好,遇到危险的时候连跑都跑不动。 “别,要是被我娘听到我的耳朵肯定保不住,你还是叫我名字就好。” 温宁宁从善如流,“那以后就给恭哥儿你添麻烦了。” 既然决定拜师,温宁宁回到韶华院就让知琴下厨做了翡翠芹香虾角子、麻辣鱼鳞和荔浦烧卖送到前院去,收买温恭的嘴。 翡翠芹香虾角子材料备齐后将搀了各种海味包括发菜、蚝鼓、元贝、大虾擀成的饺子皮折成两个对角,里头包着海参、生姜和切碎鱼片、少量木耳,模样看着小巧,馅料鲜甜无比,汤汁叫人回味无穷,令人一吃难忘。 麻辣鱼鳞挑的是三斤重的鲤鱼鳞片,洗净后加料酒、葱姜腌制,反覆去其腥味,吸干水分后拌入黍粉,倒上半锅的油,将鱼鳞片炸至金黄捞出,锅底留下些许油,加辣酱、青红椒粒、香葱、白蒜末,最后再加入料酒和香油就能起锅。 最后再炸上几块香酥的大薄片平铺在下面,一口一个大薄片包裹着鱼鳞片,神仙来都不换。 说是收买人心、给甜头都行,总之,来能霉愉快,侄子能教得开心,藉着知琴的手,没什么不好的。 温恭被收买得很高兴,他也问一嘴。“小姑姑什么时候也精通起厨艺来了?” 送饭食的小丫头回来把温恭的话一字不漏的倒给温宁宁听,她让小丫头再跑一趟告诉温恭几个字,随手又给跑腿的小丫头几个大钱。 就几个字,没什么难处,小丫头跑得可快了。 “不过天纵英才罢了——” 温恭听完,一笑置之,半点没放在心上。小姑姑恢复正常后,脸皮的厚度也增加不少。 倒春寒的春天过了,韶华院生机勃勃,墙角的薄荷香气越发浓郁,花架上金黄浅白的忍冬花也开得如荼如火。 温宁宁让花匠在院子的东侧又搭了个葡萄架子,从大宛来的绿秧秧的葡萄苗子已经开始往竹架子上攀,快些的话,也许一入秋就有香甜可口的绿葡萄吃了。 日子在温宁宁的努力减肥和学习、锻链中不紧不慢的过了两天。 “什么?”用蜂蜜、蛋清和牛奶正在敷脸的温宁宁听见浣花的禀报,顾不得脸上的“面膜”还呈液态状,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一下脸蛋就有那么点惨不忍睹了。 “你说谁来了?”她赶紧了抹了往下滑动的蛋液,绿雀立刻递上软巾子,又拿水让她把手洗净。 “均王世子。” “他来做什么?”这人,她和他应该毫无牵扯了,怎么会来? “婢子不知,因为世子爷指名要见您,大老爷才请您到永濮堂去。”美名在外的均王世子呀,是多少名门淑女们的梦中情人,她一个小小丫头,也只能流一下口水,垂涎一下,当然,如果能跟着小姐偷偷去见上那么一眼也是好的,回来就能跟院子里的众家姊妹吹嘘一下了。 温宁宁把脸洗干净了,心里不禁嘀咕,那家伙来她家做什么?莫非还为了小黑屋的事情放不下心,怕她把他的糗事抖出来,所以来告状了? 哼,他能告什么黑状呢?无非就她吃了他几把豆腐,该不会要她负责吧?这男人的心胸未免也太过狭窄了! 又或者不是,还是听说她清醒不糊涂了,所以来看个究竟? 不论她心里打多少小鼓,她告诉自己不要吓自己,然后换了有着整排缠丝金盘扣的折枝小黄雏菊罗衫,缓步去了正房。 温家虽然都是粗枝大叶的爷儿们,可拾曦郡主是宗室女,品味自然不差,从韶华院到永濮堂这一路的景致也十分可人,三月初的各色花朵盆栽托紫嫣红,琳琅满目,美仑美奂。 步孤城来到长信侯府这一日,运气不好,恰好是温氏兄弟七天一次的休沐日,所以,男人们都在家。 轮番拷问这不请自来的步孤城倒也不至于,但客气嘛,又差了那么一些些,甚至还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味道。 步孤城虽然没在怕这些个温家的爷儿们,但是被人当登徒子的感觉还真不是太好,心里也有个疑问,温家人对他的态度——这倒底是知不知道两家之间的关系? 毕竟那是祖辈应下的事,偏偏他们两府的祖辈都已经仙逝,别说没有长辈可以问,若是隐晦些,连相近一点的族亲也未必知道这门亲事。 温宁宁一走进永濮堂就看见被家中男人虎视眈眈着的“绵羊”,基本上能稳坐在他们家太师椅上不动如山,完全把兄长和侄子当空气的男人其实和绵羊完全没什么关系。 可他那一脸的处之泰然,就是让甫进门的温宁宁突兀的生出这样的感觉来。 一段时日不见,听见声响抬眼望过来看她的步孤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穿着绣青云的直裰,腰束玉带,配着兽面谷纹璧身配挂,下颔的弧度倨傲,显得干净而尊贵,他无声的坐着,气势比其他人还要强大凛冽。 他脸上的表情是所有王公贵族子弟身上不可或缺的面具,不冷不热,不焦不躁,不喜不怒,和侄子们在面对陌生外人时,人前一张脸、人后又一张脸的模样,毫无二致。 这样的他与在小黑屋的他如出一辙。 倒是步孤城见着了衣着干净,不过半旬已经成功将三层下巴消了两层的温宁宁,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有种与他自身冷漠气质极不相符的诧异露了出来。 说她美,还谈不上,脸仍有些鼓鼓的,但眉眼变得清晰立体,皮肤也洁白许多,身段痩了一圈,比起之前,就像小了一号的温宁宁。 大方简约的发髻,簪着一柄水色极好的碧玉发簪,一枚金镶玉的云篦垂着成排的细碎珠串压着发尾,垂下一些柔顺的发丝在脸颊两侧,加上一袭鹅黄水袖绣雏菊的衣裙,粉粉嫩嫩……呃,一定是错觉,这丫头怎么跟粉嫩构得上边,他一定是被娃娃亲的消息给打击得失了冷静,才会对她生出不一样的想法。 她就只是根胖豆芽,将来了不起变成青黄不接的不良豆芽,应该,也就这样了? 步世子完全没有把减肥前的温宁宁和减肥后的温宁宁往好一点的方向去想,譬如温家人都长得不差,男子相貌堂堂,风姿潇洒,女子虽无从比较,但温宁宁和她的兄弟们都是同一个娘生出来的,再差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听说世子爷要见我?” “恭喜温姑娘大病初癒。”他没有忽略她眼底的戒备和疏离。 “多谢世子爷。”作为温家的女儿,厚脸皮是基本功,这会子兄长们都在,她可以丢自己的脸却不能不顾及兄长的脸面,顿时大家闺秀上身,从毛细孔透出来的都是善良与纯真的味道。 步孤城转向温紫箫,“在下可否与温姑娘私下一谈?” “我……”事主微弱的声音被充满男人味的阳刚大嗓门给淹没。 “免谈!”六口同声,温紫箫、温紫笙、温恭、温梓、温左玉、温右郎极有默契。 温宁宁要翻白眼了,有必要这样吗?不是说凡事以她的意见为意见?怎么这么件小事就被无情的推翻了? 温紫箫咳了声,掩饰那点护妹狂魔的形象。“在我温家任何关于舍妹的事我们这些兄长都得知道,步世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直说了吧。” 这是打个巴掌又给甜枣啊,不就是不让他和温宁宁有任何私下接触的机会,他一个大男人就容易吗? 步孤城环顾了一圈,把心里那点腹诽放回肚子,面色没有任何不适,“温大人快人快语,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啰唆。” 他拿过小厮谨慎恭敬捧着的一个雕工精致的盒子,打开呈放到了温紫箫面前。 第六章 婚事结成的同盟(1) 温紫箫一看是半块白润油滑的联璧龙凤玉佩,下面压着一纸略带泛黄的庚帖。 怎么看起来有那么点眼熟啊,自己曾在哪见过呢?温紫箫存疑而沉吟了。 “怎么?”温紫笙也探过头来看。 好个羊脂白玉啊,是个好寓意的东西。 电光石火,温紫笙的目光碰触到他大哥的虎目,两人皆啊了一声,前后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和这凤佩相似的龙佩了—— 在他爹临终前的床榻边,老侯爷将那龙佩交给了他,再三叮嘱了他关于宁宁的婚姻大事,只是由来没有多说。 他曾往心里去,在心里搁了许多年,但自家妹子是那个样子,均王府也绝口不提两家亲事,活当从没这回事,他们不提,均王府也装傻。 是的,是他底气不足,妹妹痴傻不要紧,反正有他这哥哥一口饭吃,绝少不了她的,但是,若把事情扯开,一旦退了娃娃亲,雪上加霜的名声…… 他实在不敢多想。 后来那几年他不再想,也想通了,人家装死看不上他妹子,不稀罕,无所谓,他这做人家大哥的稀罕、有所谓那就好了。 总之,死猪不怕滚水烫,他早就做好要养小妹一辈子的心理准备了。 温紫箫脸沉了下去。“步世子这是何意?” “所以我才说要和令妹私下一谈。” 两人眼光隔空交火:她知道这桩亲事吗? 温紫箫面色更加不善:你觉得呢? 一旁的温紫笙:你要是敢用言语伤她分毫,惹她伤心,休想全须全尾的走出我温家大门。 步孤城摸了摸脖子,有些凉,温家兄弟要是知晓他是来退亲的,别说温宁宁的面都不会让他见上,可能在温家大门腿就被打折了。 于是,在温家兄弟的虎视眈眈中,步孤城和温宁宁移步到了正房外,草木葱笼、花团锦簇的院子里。 院子敞亮,除了盆栽什么都没有,主要道路两兄弟拿了两把威风凛凛的大椅子就坐镇在那,这还不加上四个侄子和小厮丫鬟。 这根本是严防死守吧?步孤城啼笑皆非。 “温姑娘。” “叫我温七吧。”她行了个福礼,动作不甚标准,只能勉强看得出礼数。 “七姑娘。” “步世子。”他眼光灼灼的没离开过她,好像想从她的举止神态看出朵花来。 “步世子为何这么看我,我脸上有虫还是脏东西吗?” “我们见过,七姑娘可有印象?” 这般试探,是来投石问路了?到底这位世子是有多不放心她,怕她把那件事捅出来? 若可以她还真想试他一试,只是现今还是别玩火的好,一个不好,引火自焚就麻烦了。 “说来惭愧,我人清醒后将前尘忘得一干二净,连府中的人都认不全,我还想问世子我们认识吗?又或者是初次见面?”她神情茫然,不似作假。 活了两世,装傻充愣这点本事她还是有的。 步孤城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是他防人之心太重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算她把小黑屋的事情抖出去又怎样,他难道还想不出应对的法子来吗?如果真是素昧平生,那他不就枉作小人了? “七姑娘也见着了方才的凤佩,温侯爷可曾告诉姑娘你我定有婚约?”他开门见山的说道,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温宁宁。 以前的她是个痴儿,不想几日不见,她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之间居然还有那么桩亲事,果然世事难料啊。 她眄了他一瞥,没带任何意义的。“方才我二哥大致提了一下。” 要出永濮堂大门之前,温紫笙拉住她将她和他那段多年前的亲事大致提了提,重点是二哥郑重的提点她,无论步孤城所为何来,意欲如何,全部推到哥哥身上便是,千万别答应他任何事情。 这就是她的亲人,无论她遇到什么,绝无二话跳出来替她扛着、担着,处处为她设想,虽说占了温宁宁的身躯心中有愧,但能有这样的家人为她遮风避雨,一力承担,那种被照顾呵护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自然她也不是那种一味只想依靠别人不思振作的人,等她储备了该有的实力,她相信自己哪天也能回过头来帮助家人。 只是,亲事?为什么她会有被雷打到的错愕感? “你看起来不是很惊讶。”是因为她不一般吗?听到自己有门婚约,没有羞涩、害臊,甚至别的情绪,就只是很平淡的也不是接受,而是“哦,我知道这件事了”的态度。 “我是该惊讶的,因为我这人人不看好,大家都退避三舍的傻子居然有一桩婚约?我不清楚是正常,世子你别告诉我你也不知晓这桩亲事。” 她不耐烦久站,挑了块石墩坐下,完全没顾虑到步孤城是外男,而且还是个长得颇为妖孽的青年。 听她自嘲自己是傻子,他的心不知为什么竟闪过一丝不快,又看着她神色自若的坐下,他别扭了一下也寻了另一块石墩坐下。 两人虽然分坐不同的石墩,但这一坐,微微昂头,视线里就映入了错落有致的回廊,串连着四通八达的房舍,一层层的黑瓦,点缀其间的树木假山,可以想像春风似剪吹过时的胜景。 这一停顿,好似无形中抹去了两人之间一开始的尖锐和对峙。 “不瞒七姑娘说,这桩亲事我还真的不知情,我也被瞒得很紧。”要不是钱氏想拿捏他的婚事才让这件事摊在阳光下,否则那块凤佩大概只能继续暗无天日的搁着掉灰尘,直到哪天又因为某件事爆发出来。 “要不,我们就当没这回事。”都说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这人看着虽不好相与,但此刻从他瞳色幽深而迷人的眼眸中散发出来的诚挚却骗不了人。 原来百般排斥她的人也会有这样温暖的眼神。 “你知道我意欲如何?”她真是以前那个只会傻笑的傻姑娘吗?举一反三,几乎是立马就做出了反应。 只是自己有这么掉价吗?他都还没把真正的目的宣之于口,她居然就看穿他的意图? “七姑娘觉得在下难与姑娘匹配?” 她又眄他一眼,这一眼带了些“你摆明是来退亲的,我爽快的答应了还要受你质疑”的意味,这完全是典型世家公子的毛病。 既然有病,那就治。 “你这人很难侍候,我没有要死要活的刁难你,如君所愿还不好?你我婚事只是长辈们所为,他们也都归天了,既然这件事最早没有告知我们,我们也没必要为了遵守先人的约束而在一起。你堂堂一个均王世子一旦承认了这件婚事,传出去就会变成整个大襄朝的笑柄,所以你来我家,除了退婚还能有什么事?” 步孤城乎要为温宁宁的聪慧鼓掌了。 “我本以为这婚事如果不算数也得由女方来提,所有的毁誉我一肩承担,没有我耽误你许多年,如今还害你连落个耳根清静都不能的事。” “世子爷,我温宁宁十几年来就是个笑话,既没有名节也没有清誉可言,至于毁誉,你说的这些我还真看不上,既然不重要,这桩婚事纯属画蛇添足,我们各把各的日子过好也就好了,如何?”她的上辈子不就是嫁给他,可那又如何?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世家大族说起来赫赫扬扬,威风好听,可新媳妇嫁到里头过的日子,真就是一个熬字,继室婆婆、妯娌、小姑子,几代混居,方方面面都是理不完的人际关系,讨好了老的,指不定就得罪了小的,尤其良人不在身边,动辄得咎,活得那叫一个旁徨无措,时间都是数着过的。 再重活一世,她有疼她的家人兄长,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嫁人?自找不痛快吗?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她又不是很闲。 儿女情长在七情之慾里,是最不值得去付出的一种。 再说,人总不能被一颗石头绊倒两次不是? 好吧,是她输不起,她再也不想为谁无谓的蹉跎青春光阴。 步孤城薄唇紧抿,眸光森森。 是怎样的女子能把终身大事说得那么云淡风轻,浑不在意,说起话来不愠不火,态度冷静从容,彷佛婚姻大事对她就只是个笑话,面对自己的问话也落落大方,不慌不忙,彷佛他这个人和其他人并没有因为自家的身分地位在她心目中有任何不同。 可抛可弃可不要,就看她的心情。 他步孤城这十几年的人生,除了家里那点破事,还不曾遭遇过太大的挫折,但也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又娶了后娘,后娘贪婪,还有族叔们虎视眈眈,自幼他便知道只有不停的往前,才能给妹妹一份安稳与尊贵,更因为钱氏的介入让他深恶痛绝,明白红颜佳人与白骨骷髅无异,从来不曾感受到女子的美好,可这次不曾预期的见面,她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 到底是哪种感觉,他一下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一样了。 他原先来退亲还思忖着要万般补偿这个姑娘,谁知道人家根本不稀罕。 不稀罕吗?不料他步孤城也有被人不稀罕的时候啊。 “七姑娘真不怕会被人取笑一辈子,是在下先想负了姑娘的,在下可以一力承担所有的责任。” 温宁宁干笑两声,打着哈哈。“我是傻子嘛,京里头的新鲜事多如牛毛,了不起一个月我们取消婚约的事就成了旧闻,谁能笑话我一辈子?再说你退了亲,只要厚着脸皮撑上一阵子,风头就过去了,也不会有人说你绝情寡义什么的。” 毕竟,谁愿意娶一个曾经是傻子的姑娘,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发痴病了呢。 何况,她不只有痴病,还有喘症,能不能娶是个问题,娶回去能不能圆房,能不能繁衍子嗣,甚至能活多长都有问题。 所以,步孤城来退亲,她一百万个可以理解。 至于自尊什么的,她还真没想那么多。 这亲,步孤城忽然不想退了。“要不这样,这亲事我们暂时维持原状,对你我都有利。” “哦。”笑容仍在她脸上,却像万水,显然对他的提议并不怎么感兴趣。 “一来我不想让我母亲把我的婚姻拿去当作交换图利她自己的筹码,二来,七姑娘若是有了这桩亲事起码是个护身符,不会再有人拿你的亲事说嘴,你我年纪都还不算大,也没有急着非要即刻成婚的理由,先放个几年,不管往后你我之间是不是有着别的想法还是念头,我们到时候再议。” 温宁宁抬起头深深的看着他。 这是什么话?她轻轻皱起眉,不过话中的意思她却是听懂了。 “你是说你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我嘛,眼下虽然我大哥他们很乐意让我吃白食,但是将来那些个侄子们当了家,谁知道是吧?” 步孤城点头。 “将来要是我不想要这门亲事了,随时可以作罢,往后你要是遇到让你动心的女子,你也一样可以随时中止我们的婚约?” “除此之外,我也会在能力范围内给七姑娘满意的补偿的。”他是男人,不论两人之间的将来是什么,他会给她一笔丰厚到足以养老的银子让她不愁吃穿,足以惬意的颐养天年。 “以几年为限?” “两年吧。” 说起来他们并不熟,无论当初爷爷许婚的理由是什么,既然是结秦晋之好,那么两好才是好,如有一方不好,又何必强求坏了这份好? “需要白纸黑字按手印吗?”温宁宁含笑摊手。 “这倒不必,我信得过你。”步孤城看着她。 温宁宁对他施礼。 这时,已经听到温紫箫高喊着步孤城究竟把话说完了没有? 方才为了让小俩口可以安心的讲话,知琴也退得远远的,这时,得了温侯爷的眼色,只好从远处急步过来,守着主子不动了。 步孤城快步回到温氏兄弟面前,躬身长揖,温紫箫微诧,两人便并着肩出了垂花门。不作声的温紫笙则来到温宁宁身边,颇有兴致的说道:“二哥送你回韶华院。” 这是有话要对她说吧? “谢谢二哥。” 温紫笙想摸她的头可半途又收回来,他总是会忘记妹妹已经是个少女,以前她浑浑噩噩,也不看重这些,现在的她就算仍不计较,可他身为兄长却不能揣着明白当糊涂。 第六章 婚事结成的同盟(2) 穿过夹道,越过月洞门,温宁宁瞧着来来去去的仆役下人每个人各司其职,人间烟火的气息有条不紊的在府里酝酿着。 “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温紫笙问道。 “看仆役婆子丫头们做事干活的样子。” 温紫垄失笑,“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那个模样。” “是呀,不就那个模样。”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回答得很模棱两可。 她二哥不会知道她有多喜欢这些烟少秦息,因为这些能证明她是活着的。 “欸,那步世子可说了什么?” 温宁宁微微抿笑,这才是送她回韶华院的主要目的吧? “来确定是否真有这门亲,并且问我知不知道这门娃娃亲。” 温紫笙摩挲着只有青髭的下巴。“你觉得世子的人如何?” “不如何。”温宁宁偷觑了自家兄长的脸色,赶紧描补。“我与他初次见面,要是这样就能看得出他人品好坏,我就神了。” “你这丫头,步世子的相貌无可挑剔,在皇城算得上是一等一,家世才华都属上乘,年纪轻轻便是飞骑营总兵了,说实话,这样的男人算得上是万中选一,可是这人品,还真得相处才能知晓,二哥是想,往后你要嫁给他和他过上一辈子,要是不知人品好坏,两眼一抹黑的嫁过去总是不妥,所以你没多少刺探他一下?” “二哥的意思是你不看好这个人,反对这桩亲事?” “倒也不是。”他支吾了下。自己这不巴望着小妹要是嫁人能嫁个知冷识暖,能懂她好处,小两口能和和美美过日子的男人嘛。 均王世子可是皇城出了名的冷面郎君,对女子向来不假辞色,这样的男人像是铁板一块,就算他的优点也不少,可是真能对小妹好吗? “我说哥啊,我以前从未想过咱们两家有什么交情,祖父和王府的老王爷又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她避重就轻,眼下可还不能对温紫笙说她和那位世子也不过就是利益互惠下的交换条件,至于两年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可都不是现在能决定的,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而前一世的三年后,他率领着大军与鞑靼进行长达五年的战争,且她最终并未等到生还的丈夫…… 陷入回忆中的温宁宁掐了下手心。 不过她对步孤城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观,以前她还是叶曼曼的时候,曾听人提过他为人沉稳和煦,耐心大度,学问紮实,其实那时的她对此事是打着很大折扣和疑问的,因为叶曼曼与他别说说得上话了,就连新婚那天也才是第一次见面,可怜连洞房都未曾,哪来的了解? 但如果用不带任何有色或是偏见的眼光看他,他不靠家族恩荫庇护,一个人单枪匹马拼搏的那股劲儿就够让人钦佩的了,有名望的皇室子弟,王公贵族,一般子孙都挺纨裤的,旁人不说,比起他府里那两个不成材尽拖后腿的弟弟,他真是难得的了。 温紫笙思索了下。“爹和娘还在的时候我曾听他俩提过那么一回,说爷爷曾在御前秋猕的时候救过老王爷一命,两人相谈之下都说府里的儿媳妇快要生产了,若是生男娃结为异姓兄弟,若是生女娃便结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便让他们结个娃娃亲,结果王府得了男娃,我们家就是你了。” “原来是这样。”温宁宁颔首。 原来是这样?没有别的话了? “那步世子没有说别的吗?” “二哥想要听他说什么?”她睨温紫笙一眼,眼里带着浅浅的笑。 “譬如、我是说譬如……退亲什么的?”温老二问得很小心,生怕一个不慎就伤了小妹的心。 “他一开始确实有这意思,我也答应了。” “什么?居然被我料中,这王八浑小子,看不揍得他满地爬才怪——”娘的,玉面将军的斯文立即扫地,青筋浮现,人也跳起来,顺手袖子都橹了起来准备要干架去了。 “欸,这不是后来改变主意了吗?”怎么一个两个性子都这么急躁?好像一提到有关她的事,两个哥哥都一个样,不问缘由,急着要去为她出气。 “这样的人不可靠,空有一副好相貌,竟是那等出尔反尔之人。”温紫笙的脸色更不好了。 “二哥,那依你之见,到底是退了的好,还是不退的好?。”达成协议之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就好,哥哥们只要知道两家婚约还在就可以,反正两年后她也十六岁了,一个大龄姑娘,嫁跟不嫁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再说,她根本没想过要嫁人,同样的老路子走两遍,嫁的还是同一个人,忒没意思了。 至于那位世子爷,男人嘛,就算到了一定的年纪,只要相貌不差,家世过得去,四肢健全,她还没听过有娶不到老婆的。 她半点不为他操心。 对于自己的将来,她是有计画的,婚姻可要可不要,重活一世,她要赢得自己的人生。 “这……”温紫笙哑然了,他还真的说不出来。 他是武夫,能有什么好见解,说的在理了,没事;说岔了,准吃大哥排头,骂他误导小妹什么的,还不如先当锯嘴葫芦,去和大哥合计商计再说。 “什么?那一家子都是疯子,惹不起你还不知道躲吗?给你想了法子让你躲远一点,你还扑上去,这叫我该怎么说?这事白白费了我一番苦心啊!”钱氏分岔的高声带着焦灼响在一字堂里,唱做倶佳的模样好像步孤城辜负了她多大的苦心似的。 步孤城的两个弟弟也在,一个跷着脚吊儿郎当,手里捻着兰花指唱着昨曰戏班崑曲角儿唱的曲儿,一个就是等着要看好戏的表情,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冷笑。 步郡、步篏兄弟就差一岁,模样和步轩没有太多相似处,倒是像钱氏多些,颧骨都有些高,这也不碍事,男人嘛,颧骨高,掌权的,可两人若往步孤城身边那么一站,就很相形见绌了一所以他们很有自知之明,通常绝不往步孤城的身边站。 因为太气人了嘛,明明是同样的爹,为什么他们的长相高度模样都差人一大截?这不是人比人气死人吗? “我的婚事就不劳母亲挂心了。”步孤城没有意思要解释为什么他的温家之行,退亲会变成拜访。 “你这什么话!”她差点冲口而出她可是和娘家哥嫂说好了,只要一退亲就把侄女的亲事提上曰程,步孤城这一搅和,把她的计画全都打乱了。 就说这该死的继子贱种,早该弄死他了事才对。 “退亲之事我希望母亲往后不要再提,我不愿意的事,谁也勉强不了我。”步孤城语气冷淡,不见任何温度,他已经疲于应付这些所谓的亲人,要不是妹妹还住在府里,他早就搬出去自己置的宅子了。 钱氏被噎住,气得一阵头昏眼花,直想砸杯盏,可也只能咬牙压下来,“你真不愿意,谁又能勉强呢,那这事咱们就不提了,呵呵,我听帐房说这个月的开销有些紧,你这月该给的用度……” 步孤城面色不显,但是对这家子的厌恶又提昇了一个层次。 别以为他对府里的帐目不清楚,老的没把钱当钱看,只要出门必充门面,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均王府的王爷,女的忙着把均王府的银子往娘家搬,小的也有样学样,一个热衷捧戏班的角儿,眠花宿柳,房里妾室通房一大堆,一个花钱如流水,十足十的纨裤。 这是把手头上的银子花光了,来向钱氏要银子,否则依照这两位主儿的个性,大白天的怎么可能在家?他这一回来,不正好撞在枪口上。 “知道了,我让一路把这月的俸禄拿过去。”他会给的,看在父亲的分上,可也只有俸禄而已,多的,谁都别想。 “你那些俸禄哪够家里花销?”钱氏贪心不足的还想争取更多,多年来他受陛下重用,那些个赏赐,人家指名赠送的礼物,从不见他拿出来,这不是藏私是什么! 步孤城眼皮微掀。“我的俸禄也就那些,母亲对我每月的俸禄有问题大可去面见陛下,毕竟那是陛下给的。” 钱氏又嘻住,为什么她每每都觉得这个继子是存心惹她生气的? 面见陛下?她一个内宅妇人虽说坐稳了王妃的名头,陛下又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说到诰命,又是她心里的痛,她堂堂一个王妃,活人比不过一个死人,连一个命妇的诰命都请不下来,说来说去都是这个贱种的错,要不是他带着妹妹到陛下面前哭诉,皇帝又怎么可能一直把王爷为她请封诰命的摺子留中不发,这都多少年了,摺子怕是早不知上哪去,陛下也八成早就忘了这件事。 除了诰命,她最恨的便是这贱种还利用面见陛下的机会,将他娘留下的嫁妆,那些个田庄铺子金银珠宝转到步窈的名下,害她连根指头都沾不到。 她的嫁妆本来就不丰,是靠着孙氏的嫁妆过日子的,步孤城和步窈还小的时候孙氏的嫁妆全放在库房里,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哪里知道步孤城心机那么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说拿回去就拿回去了,使她和两个孩子的日子都不好过了起来,尤其这两年孩子大了,花销更多,她几乎疲于应付。 “母亲要是无事,我就告退了。”步孤城说完转身就走。 钱氏的脸色登时黑了下来,是,她是看步孤城这继子不顺眼,可更让她气结的是这小贱种人前一口一个母亲的喊,人后连自称儿子都做不到,别人以为他对自己这个继母有多恭敬孝顺,只有她知道他眼里根本没有自己的存在。 这块难啃的骨头!她啐了声。 不成,这回拿捏不到他亲事,一定还有别的法子可想,她曾把手伸到步窈住的美丽堂去,想设法将孙氏那些嫁妆神鬼不知的挪回自己的口袋理,但是步孤城那混帐却把一个美丽堂顾得和铁桶没两样,害她次次铩羽而归。 简直是可恶又可恨! 见他身影很快不见,钱氏气得把手中的茶盏往几案重重一放,撞得青花瓷碗乒乓作响。 “娘,依我看大哥不想退这门亲,或许是温家许了他什么好处,要不然,傻子耶,就算给我十里红妆我也看不上。”鬼见愁般的大哥退下了,步郡悄悄的凑到钱氏身边伸出双手替她揉捏着肩膀,十足的孝顺么儿模样。 她娘对他向来有求必应,前提是要巴结着,还要巴结对地方才行。 钱氏瞅了这小儿子一眼,原本怨毒的眼神转瞬变得慈祥。 “耍什么花枪呢,什么时候会替那个贱……你大哥说话了?听说那傻子的病不是治好了?” “娘,傻子就是傻子,就算病好了,往后又能聪明到哪去,即便真的嫁过来,那不正好,后院内宅还不是您说了算?” 第七章 热闹的春日宴(1) “就是,”步韺一摇三摆的过来,嘻皮笑脸,“如果要我娶温家的女儿,我倒是会考虑一二。”傻子的背后可是强而有力的娘家,那可是很大的屏障和倚靠,既然女儿是个笨蛋,那么就该把所有的好处都给女婿才是。 “说什么浑话,就算你想娶,我也绝不允许,要是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个傻的怎么办?”她拍桌说道。 “娘,您别急,这不是还有大哥顶着吗,我想娶,也要人家愿意啊!”这就是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钱氏一琢磨,两个儿子说的也有道理,“所以,你俩兄弟的意思是?” “既然大哥非要那温家女不可,您倒不如大度的允了,还要用力的替他操办婚事,这一来不止能博得好名声,大家都说您心慈,大哥也会心存感激,家底掏出来也痛快多了,更何况,大嫂进门,娘又多了座小金库,有什么不好?” 钱氏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她拿起茶碗喝了口茶。“说吧,你俩这回又看上什么时新的玩意?” “还是娘最疼我了。”步郡笑得谄媚。 “也没什么,就像娘说的,不过是些玩意。”步韺可不敢把自己包养戏子的事让他娘知,他嘿嘿笑着伸出手,“这不就儿子阮囊羞涩,要来请母亲资助一二吗。” “说吧,这回又缺多少了?”钱氏可懒得追究儿子们的银子都花到哪去了,在她看来孩子们的花费也不脱吃喝玩耍,只是这吃喝玩耍还颇花钱就是了。 只是她也替儿子们找好了藉口,和同僚同侪一起哪能不摆阔不花银子,这些总少不了应酬,应酬就是得花银子。 没多久,两个向钱氏要到银票的步家二少、三少便心中带着窃笑,满意的步出了家门。 府里的事有什么好操心的,他们不是还有疼他们的娘亲吗? 步孤城满心烦躁回到书房,发现他妹妹步窈正等在书房里。 步窈长得弱不胜衣,是京里现在流行的那种姑娘,身姿苗条,有张美丽的瓜子脸,容貌秀丽中带着一股清冷一多年兄妹相互扶持着成长,她对这哥哥除了敬仰崇拜,还是敬仰崇拜。 身为王爷的嫡长女,堂堂的郡主却在王府里活得像个小透明,不得不说完全是“托”了钱氏的“福”。 她穿着蔷薇色的织锦春衫,发上没有太多装饰品,一件月白色百褶裙,为了不打后娘的眼,身边也只有两个服侍的侍女。 兄妹俩步步为营,撑到了今日,他们就算不倚靠任何人也能过起吃穿不愁的日子,而如今这一切,都是靠着她哥哥的筹谋算计、小心翼翼得来的。 “怎么来了?这边坐。”脱下外衣,在净盆里洗了手,步窈递过软巾,他接过,擦了手,便在椅子上坐下。 “我听说你去温家退亲,这是怎么回事?”一只耳朵才得知她有个嫂子,正高兴想着哥哥身边的确是该有个能照顾他的女子,转头另一只耳朵又听说大哥上门退亲去了,她在自己的房间待不住,所以索性到香涛堂来等人,好寻个说法。 “只是礼貌性的登门拜访,不知有这门亲事的时候不曾往来还无话可说,既然知晓哪有不去拜访走动的道理?”他不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妹妹,妹妹性子单纯善良,这也是保护她的一种方式。 步窈有些迟疑,不知该说的好,还是不说的好。“府里的婆子说那位姑娘脑子不大好使,真的吗?” 她不常在外头走动,继母拘她拘得紧,从不带她出门,府里也没有其他姊妹,除了听一些婆子丫头闲聊透露些外面的消息,和各府的小姐几乎说不上认识,而许多和王府家世相当的人家甚至也不太知道均王府里有这么一位小姐。 一来是步孤城保护得太过严密,二来是钱氏早就盘算好,她拿捏不了继子,难道还拿捏不了一个小继女,步孤城再能蹦跶,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替妹妹相看亲事吗? 无论怎样,步窈的婚事都得经过她身为母亲的这关,到时候她想怎样就怎样,谁还能说她一句不是? 也因为这样,说好听点,步窈被养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说糙了,就是钱氏自认将来可以用来对付步孤城的好棋子。 步孤城也没打算说谎,给自己倒了杯茶后,基于微妙的心理,他仍替温宁宁做了些隐瞒。 “我今日和温姑娘谈了话,她并不像外面那般不堪,应对进退称得上得宜有度。”他是个护短的人,对自己的妹妹百般维护不说,以前不知道温宁宁与他有婚约,他对她自然无动于衷,可他既然打算要将她纳入羽翼……就算是暂时的两年之约,那么他答应要罩的人,自然不许她的名誉有什么损失。 至于真心接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心,又能给谁? “果然传言都是不可信的。”步窈对自己的大哥极有信心,自己的哥哥是人中龙凤,英俊神武,虽然表情木讷,呃,是严肃了点,但容貌是一等一的俊俏,他能入眼的女子必然不差,又怎么可能是个神智不清的傻子呢! 兄妹俩又聊了些日常,一同吃了午饭,步窈这才回自己的院子歇晌去。 温家大姑娘长这么大第一次办春日宴,身为当家主母的拾曦郡主自然是卯起劲来替小姑操持,务求尽善尽美,不出一丝差错,两位大老爷兴致勃勃也想插一脚,却被妻子温柔的给劝退了。 理由很简单,小孩子家家办的宴会,好玩的成分居多,两个大男人若往中间那么一站,那些半大小子和姑娘谁还玩得下去? 温大爷和温二爷闻言,只能抱着小小的受伤心灵,该干啥还是干啥去了。 拾曦郡主以为温家虽不是皇室子弟,可在京城也称得上是勋贵,府里面的两位老爷加一加,小小的只统领了西大营和千机营的二十万军马,随便一个跺跺脚也能吓死一大片人,这回小姑子设宴,文官门第她不敢说,可武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吧? 温宁宁倒不在意来赴会的人有多少,毕竟发出去的帖子又送回帖的不多,就算仗着她大哥和大嫂的势会有人因为抹不开面子而来,但都不是因为她。 温宁宁的名头是和痴傻连在一块的,她一个朋友也没有,更别提姊妹淘、闺中密友什么的,所以就算没有人来,她也觉得没什么。 这宴会对她来说,重点只有叶曼曼一个,只要她来就好了,可叶家的回帖就在她以为像许多人家那样了无音讯的时候,迟迟才让叶家下人送过来。 她能理解,温家和叶家素无交情,要是贸然的只给叶家下帖子,依照叶曼曼那性子绝对不会来,怕是也出不来。 京城水深,王公贵族家的关系盘根错节,谁和谁家不对盘,哪家和哪家往来亲近,各家心里可都有一本清清楚楚的帐本,她一个小姑娘家,凭什么人家就要给她这个面子? 若是叶曼曼真的出不来,虽然不无遗憾,大不了自己就出门去找她,这一面总是会见上的。 春日宴的前一晚温宁宁很雀跃,心里直想着十四岁的温宁宁和十四岁的叶曼曼是不是同在一个平行时空里,她有机会能见到大她两岁的叶曼曼吗?她会是以前那个她熟知的“自己”吗? 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彷佛烙了一晚的煎饼,天不亮她就把上夜的绿雀给叫醒,绿雀见到比她还要早起床的小姐吓得差点摔下榻。 小姐虽然不是很爱赖床的人,可每天晨起也是要她叫个好几次才愿意起身,今儿个是怎么了? “赶紧去洗把脸,今日有宴会,我想早些打扮。”温宁宁因为一夜没睡好,眼下有些青,绷着的脸看起来有点骇人。 绿雀赶紧收敛心神,也是呢,这个宴会可是小姐清醒后第一次办的春日宴,难怪心急。 绿雀用最快的速度洗了脸,把自己打理好,这时浣花也端水进来,她麻利的从五层高的黄花梨木大衣柜中给小姐找了已经备下的时新衣裳,又从珠宝盒中挑拣了几样首饰。 大概知道温宁宁心中的期待,老天爷也挺赏脸的,这日,天气出奇的好,蔚蓝天空明媚得让人舍不得眨眼,春花和早开的夏花如荼如火,绿树枝叶茂密,让人一见心情就为之明朗。 来温家的人出乎温宁宁预想的多,有些她没发帖的人家居然也来了,像是卫国公府的夫人打着与拾曦郡主交好的名义,带着家里的几个姑娘过来;苻国公府的老夫人也带着孙女和孙子一同拜访一这位苻老夫人年少时是个巾帼英雌,不让须眉,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年纪大了,专心礼佛吃斋,不理世事,今日居然带着媳妇、孙子、孙女来这春日宴,令拾曦郡主都惊讶得迎到大门去。 “我这不是听说郡主把金宝春请到府里,便带着丫头和小子过来蹭戏看了,郡主不嫌弃老婆子不请自来吧?”苻老夫人风趣得很,雪白的头发戴着镶绿宝石的抹额,一身万字不断头的云锦,笑嘻嘻的脸上无比富态,慈祥和蔼得半点也不显老。 而她老人家这几年迷上了秦腔崑曲的戏班子,尤其是金宝春的旦角“小梁春”唱起曲来荡气回肠,唱得一腔的好寛曲,让她逢戏必看,听小梁春娇啼婉转,眼波流转,勾得人魂都要跟着去。 可金宝春炙手可热,着实难请,据说早把戏牌子排到明年春,这回温家替他们家大姑娘办春日宴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把难请如登天的金宝春给请上门,这让身为小梁春戏迷的老夫人怎能错过? 相识的人家知道苻老夫人有这毛病,一见她上门,也不拒绝,到底苻国公府占了皇城苻解卫魏四大族之首,姻亲连襟文臣武将各大家都和苻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谁敢不给老夫人这点面子? 温宁宁来见过礼,苻老夫人端详了她两眼,“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石榴红的缭绫缎子绣凤尾花,百褶长裙,头上的七彩珠花细看是一颗颗小指大小由各色宝石珠子串起的,盘在挽成丫髻的头上,庄重又不失俏皮,颈项一圈猫儿眼赤金玉狮子,两只和珠串同样的铃铛手环,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之余,还带着清脆的声响。 她那美丽的鹅蛋脸,洁白如玉的肌肤,弯弯的眉毛,长俏的睫毛,翘翘的红菱唇,丝毫不输任何一家的勋贵闺秀,现在虽然还有些地方还未长开,身材也略微圆润,但可以想见不用多久,这容貌会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官家小姐,甚至更加出挑都有可能。 自己虽然不管事,但温家有个傻姑娘这事却是知道那么一点的,毕竟她和故去的温老夫人还有那么点姊妹香火情。 想不到一个本来大家都不看好的姑娘,一旦清醒,就像躲在茧里面的蛹,才多少时曰,已经从不起眼的毛毛虫蜕变成漂亮的蝴蝶,苻老夫人除了赞叹,倒也没多想别的,毕竟,这孩子那么与众不同,会生出别种心思的人家可能不多,将来的亲事这温家怕是要费大心思了。 “多谢老夫人过奖。”温宁宁笑语甜甜,对于苻老夫人的称赞不骄不躁,这让苻老夫人又多看了她一眼。 温宁宁接着又和苻家小公爷苻匀锦,苻家嫡女苻月光见了礼。苻匀锦是国公府的么儿,跳脱飞扬,一双桃花眼十分招人注目,典型的世家公子派头;苻月光则是国公府大房的次女,有张圆圆脸,粉面桃花,点点樱唇,娇憨和美艳并存,赏心悦目。 几个年轻姑娘见了温宁宁,包括卫国公府的两位姑娘脸上都看见了惊讶和微微掩饰不住的妒忌。 瞧她那身穿着,一身的缭绫,质地细致,产于越地,据说一月只能得四十五尺,罗、绡、纨、绮都是贡品,又以缭绫为最,即便贵为国公府的贵女们,平常也难得一见。 温宁宁可没空去琢磨几位姑娘的心思,她身为主人,自然得做出主人的风范,领着姑娘们退出大堂,往春花柳畔而去。 一枝独秀的苻家小公爷由温恭和温梓负责招待,三人一般年纪,少年嘛,兴趣也差不多,相谈甚欢之下,自然是先去跑一圈马再说了。 贵妇人聊天看戏吃点心打叶子牌,同龄的少女们一起玩耍聊天赏花,温宁宁也安排了投壶、双陆棋、藏钩、斗百草、曲水流觞等各种游戏,不想玩的人可以清谈赋诗喝茶看景,一点也不会无聊。 第七章 热闹的春日宴(2) 显而易见,苻月光和卫家姑娘卫东琪是旧识,两人很快走在一起,边走边点评着温家的景致,因此落单的卫东兖只能和温宁宁走在一块。 卫东兖的出身不高,她的母亲是卫国公的妾,虽然占了长女的名头,却不如卫东琪受宠,毕竟一个是妾生女,一个是正室所出嫡女,而从卫东琪根本不与她说话更可以看出端倪一这卫家大姑娘不怎么入得了卫国公夫人的眼。 带卫东兖出门,实在是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能拖了,卫国公夫人身为人家嫡母,再不喜这个庶长女,为了不想落人口实,不得不在婆婆的压力下带她出来见世面。 天下的嫡母没有人会盼望和自己争夺男人宠爱的女人,所生的庶女嫁得比自己的女儿好,她只要做到了嫡母带庶女出门这件事就够了,是好是坏,都得看卫东竞自己的本事。 会往温家来也是有那么两分敷衍了事的情绪在里面,一个武将门第办宴会,能办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温宁宁可不知道这些,只是这卫东兖的面相感觉有几分苛薄,虽说来者是客,她心里还是多提防了两分。 “我听说你几个月前还是个到处流涎水污浊肮脏的傻子。”卫东兖想出门的目的已经达到,压根没把温宁宁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一个傻子就算痊癒,和一个目不识丁的白丁有什么两样,哪比得过从小女红、刺绣样样精通的她。 “是啊。”温宁宁应得也痛快,不理会她的挑衅。 切,这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啊,真没劲! “你这样的人能办好什么宴会,就不怕丢脸吗?”卫东兖用眼睛余光睨了她一眼,眼里满满都是看不起。 不就是她胎投得好,投到温家这全是糙男人的府中,凭什么自己就没有她这般的好运气,简直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温宁宁嘻嘻一笑,轻松的反将她一军。“卫大姑娘是没有办过宴会的经验吧,这不管什么大宴小会,当主子的只要吩咐下去就行了,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自然有管事下人去操心,否则要府里的女管事和嬷嬷们做什么?至于客人能不能觉得宾至如归因人而异,只要有一个人觉得我的春日宴好我的宴会就成功了。” 她办这宴会半点不是为了自己,更何况她想邀的人也不是她们,她们不过是陪衬,既然是陪衬,做好绿叶的本分,那么她也会克尽主人的责任,让大家开心的回去,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很好吗? 卫东兖一次两次被噎,气得不轻,这傻子说起话来怎么那么气人,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吧? 怒火从四肢百骸窜升到脑袋,说话就忘了分寸,“以你乱七八糟的名声,我看你是想藉我们在贵女圈的名声来烘托你自己吧?” 温宁宁哦了声,掏掏耳朵。“请问卫姊姊你在贵女圈有什么名声?我孤陋寡闻还真没听过。”挑衅是吗?想不到国公府的姑娘半点亏都不肯吃,一点就跟爆竹似的,不过尔尔。 宴客名单是她和嫂子一起拟的,她嫂子怕她吃亏,几乎是一个个把来客的身家背景都说了个遍,有几个是刺头,有几个是好相与的,她心里多少都有谱。 卫东兖虽然不是在拟定的名单里,但是庶女的心态很好猜,不就是想踩她这傻子一头,彰显自己的不同。 “你少看不起人,我可是国公府的姑娘!”卫东兖提高了声音,引得后面的卫东琪和苻月光多看了好几眼。 “你忘记加上一个字,庶。” “你!”卫东兖乎要吐血。 真不好玩,这样就禁不住,也太弱了吧。 “小姐,佥都御史家的两位叶姑娘来了。”浣花来报。 “两位?”她就请了一个叶曼曼,另一个是谁? 温宁宁很干脆的撇下卫东兖等人,出去迎客了。 “不过是个四品的佥都御史家的姑娘有什么好迎的?”苻月光说了句,其他两人不约而同的点了头。 “请各位姑娘随婢子来。”知琴客气的将三位姑娘引往水榭,姑娘们的话她恍若未闻。 今日来到温家的要不是王公便是勋贵之家,叶公龙如今虽然是个四品官,对这些公侯伯爵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姑娘们来说还有些看不上。 叶曼曼一进温家大门就被巍峨磅礴的门面给暗暗震惊了下,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给她下帖子,邀她来参加春日宴,那帖子最早是让继母给拦截了的,若非妹妹动了心思想来温家,她恐怕还出不了家门,更遑论来见那位温姑娘了。 走在她前头的叶仲薇却一脸鄙视。哼,不过是个有钱的武将之家,处处粗枝大叶,哪比得上像她们家这般的清贵书香人家! 可等她看见迎在门口的温宁宁那张还称得上有几分姿色,又精心打扮过的脸蛋时就全身一僵。 温宁宁通身的气派顿时把她比到了泥地里,原来还高兴着自己的穿着胜过叶曼曼,这下,原本的喜悦荡然无存。 一看见没有伦理规矩的叶仲薇走在叶曼曼前面,温宁宁直接略过她小跑着来到叶曼曼面前。 温宁宁十分清楚叶家外表和睦,内里家风有多么的败坏,尤其叶曼曼一个丧母之女,势单力孤,又能在继母的手下讨多少便宜? 瞧她一身外出作客服不是时新的,温宁宁记得这件暗花细丝摺缎裙是穿过好几回的旧衣裳,再瞧瞧叶仲薇那一身,艳红织金琵琶裙,就连头上也是成套搭配着的百花穿蝶步摇,相较朴素的叶曼曼,再想到她以前在叶家的待遇,便有些心塞。 她一过去就热络的拉住叶曼曼的手。 “叶姊姊,你可来了,真让我好等。” 叶曼曼被温宁宁的热情骇了一跳,想把手收回来却一时挣不开,温宁宁也知道自己孟浪了,轻轻握上一下就放开,叶曼曼见着她脸上诚挚的笑容,清丽又显苍白的脸蛋缓缓露出一抹淡笑。 别提温宁宁有多激动了,面前一如二十几年铜镜里看惯的面孔,是她——不用更多验证,她也能确定。 只是面前的叶曼曼太真实了,真实到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这是一种神奇的感应,面前这个人,是十年前的自己。 而她现在的灵魂以旁观者的身分在看这个原来的“她”。 死后的她与死前的她,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奇异的产生了交集,有种由衷而来的亲切,只是说到底终归是有些陌生。 嘿嘿,每个人在看待自己的时候,总有几分的灯下黑吧,明明是最了解、最熟悉的自己,但往往等你跳出灯影的范围,却又不是那回事。 这样的熟悉感让温宁宁一下也分不清哪个才是她,彷佛眼前看见的是自己褪下的壳。 刹那间生出的混乱,让她有些今夕不知是何夕的错乱感,一下场面就冷了。 可是对叶曼曼来说,这样的冷场才是正常的,毕竟她和温宁宁是第一次见面,两个陌生人,对彼此都不了解,又能热络到那去? 要是太过热络,让人不免生出反常即为妖的感觉了。 温宁宁领着叶家姊妹往里走。 在叶曼曼眼中,温家很是开阔,连青石板路也比叶家宽敞许多,路面打扫得一尘不染不说,两旁的绿植也十分喜人。 穿花拂柳,曲折小径,又走过一处宽阔的荷塘,来到了诸位闺秀聚集的春花柳畔。 水榭里挂着迎风飘逸的纱帐,丫头婆子宛如背景一样不打眼的站在隐蔽的地方,客人只要有需要,招手即来,放在各处随手可及的点心都是出自京享斋的糕点,不只新颖,还香味扑鼻,时令水果远从新疆过来,还有许多难得一见喀什赛珍珠樱桃,初夏还未上市的甜沙西瓜,吐鲁番的哈蜜瓜和葡萄,库尔勒的香梨,叶城的石榴,这些个名门淑女府中富裕归富裕,却也没有宽裕到这种地步。 这些水果,别说市面还未得见,有钱没地方买,就算采买的买回府,她们也只能意思意思的吃个几颗,何况那些京享斋的糕点本就是限量发售,她们见都没见过,可以想见是新开发的产品。 至于那些器皿、用具,不是金就是银甚至是玉,阔绰得令人发指。 温宁宁没想到自己随意让人堆起来的水果山,让这些名门淑女们稍稍见识了温家有钱没处撒的花法,各个被砸得有些昏头,不由得生出了小小心思—— 也许和这温七示好,改天需钱孔急的时候还能拿来当钱袋子用。 毕竟这温七是没朋友的,否则为什么要办赏花宴,不就是想和她们这些人交好,只要自己对她释出善意,她肯定忙不迭的扑过来,将来有求一定必应。 只不过——温家那几个少年个个长得风流蕴藉,和娘亲形容中的武将之家粗糙、难登大雅之堂完全不同,其中一个叫什么的还对她笑了笑,笑得她心中小鹿乱撞,要是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来,也许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最让人心动的是听这里的丫鬟说,她们家的爷们都只娶一妻,妾室、通房什么的,温家绝对不许有,除非四十无子才允许纳妾。 也难怪她们打起了温家侄子的主意,打心里想与温宁宁交好了,想想自家府里乌烟瘴气的内宅,单单住在里头都觉得憋屈,若是能嫁入像温家这样的人家,那可扬眉吐气了。 温宁宁并不知道这几个本来眼高于顶的小姑娘会打起侄子们的小心思,甚至动了想嫁进来的念头,她领着叶氏姊妹过来,还未站定,绿雀便快步跑过来,语声急促—— “小姐,均王世子来了,夫人让您去迎一迎。” 绿雀的声音不大不小,没有故意掩饰,也没有放大声量,这一来,好几个姑娘的耳朵全竖了起来,甚至有些还激动的站了起来。 均王世子,多少名门闺秀心目中的理想对象,在街上偶遇他一面都难,他竟然会到温家来,这温宁宁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他来做什么?”温宁宁压低了声音。 “婢子不知。” “能不能让恭哥儿还是左玉、右郎去迎?” “婢子觉得都不妥。” 温宁宁嘟了嘴,她不想动,都还没能跟叶曼曼好好说上话呢,这步孤城什么时候不来,挑这节骨眼,到底想做什么呢? 温宁宁把知琴唤来,一脸的郑重。“替我好好招待叶大小姐,该上什么一样不能少,我待会就回。” 知琴看了叶家的两位小姐,她们家小姐可是指名要她好好招待叶大小姐,那另外那一位怎么办?给晾着吗? 哪能啊,这里的贵女有哪一位是她得罪得起的?不过分出主次她还是做得到的。 她应声,又见温宁宁对着叶曼曼“难分难舍”的说了声她等等就回,这才不情愿的迎客去了。 “浣花,你随我出去。” 温宁宁匆匆赶到垂花门,没想到步孤城不止一个人来,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月白色袍子到处观望的青年,那人束着发,一根浑身透白雕着祥云的羊脂玉簪,一双凤眼微挑,温文尔雅中透着一股尊贵异常的气质,令人不敢仰视。 “这位是温七姑娘。”步孤城不着痕迹的给她介绍,“温七姑娘,这位是我的友人,姓明,单名一个璞字。” “温七姑娘叫我晓溪就行。”青年公子没什么架子,一开口便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这春风却带着丝看不见的凌厉。 第八章 花艺比赛出风头(1) 步孤城愣了下,一见面就把自己的小字告诉人家,这位爷,你们有没有那么熟?他未婚妻或许连他的姓字都还不知道呢。 这一想,他就有些心塞了。 温宁宁缓缓施礼,礼仪毫不出错,还有种行云流水的美态。 步孤城再多看了她一瞥,她这些日子深居简出,不会把所有的精力全放在痩身和礼仪上了吧? 她过往一直在病中,现在要迎头追上京中那些闺秀,怕是得多费许多功夫的,虽说只要有心,铁杵磨成绣花针也是能的,只是他并不觉得她非得和那些贵女们比肩,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很好了。 他偏了去的想法中哪里知道温宁宁减肥是有的,只是这礼仪,她骨子里可带着上辈子磨练成精的记忆,就算再不经意也出不了错。 比温宁宁只晚了一步,温家四杰全都闻讯赶来,小公爷苻匀锦自然也跟着来了。 他见到明璞时表情怔愣了下。嗯,深居简出的这位怎么来了? 明璞明显也看到他了,朝着苻匀锦咧嘴一笑。 本来想说些什么的苻匀锦立刻歇下心思,只和众人一样朝带着一团谜的明璞长揖一礼,态度明显的恭敬不少。 众人都没有发现他的改变,温宁宁以为步孤城带来的朋友,人品大概都不会差到哪去,毕竟堂堂飞骑营总兵,这点她是信得过他的。 不过她还是问了一下步孤城,自然是悄悄落后众人几步的情形下。“欸,你怎么会来?”她可没发帖子给他。 这是嫌他不请自来吗?他什么时候这么没行情了? 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脸,好像自一开始她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他的一张好皮囊来到她这里,似乎就吃不开了。 “我的未婚妻办聚会,我这身为未婚夫的人哪能不共襄盛举?”老实说步孤城见到和几日前又不太一样的温宁宁仍错愕了一回。 她一张脸连最后一点婴儿肥都没有了,乌发堆叠如云,长睫掩映,当眼神望过来的时候流光四溢,肌肤比以前更加细嫩,身段玲珑,堪称绝色,这还是年纪小,待到稍长,还不知是何等绝色! 步孤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方才明璞对着她那一笑,到底有没有什么含意? 他闷着一小簇愠火,看着温宁宁和众人说说笑笑,脸上不自觉的冷了,只是很快便宽慰自己不过是个便宜行事的未婚妻,他心里那股奇异的陌生感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因为把她归拢到羽翼下,不自觉的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保护慾旺盛了起来? 没道理啊,他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 武将家没有文官家那么多规矩,男男女女来到姑娘们所在的春花柳畔,姑娘们分两拨,几个玩斗百草,几个坐在曲水流觞的石亭中,吟诗作赋,连叶仲薇也和卫东兖结成伴,唯独寡言少语,不善交际的叶曼曼被孤立得很彻底,她一个人坐在铺了垫子的石凳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折着一只草编蚱蜢。 温宁宁记得她以前寂寞还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摘椰子叶,就像现在的叶曼曼一样,等蚱蜢折好了,心情的乌云也就消失了一大半。 端坐着的她露出一节皓白颈子,有几分的楚楚动人,明璞看见她的时候眼光多逗留了一瞬间。 温宁宁直接走到叶曼曼面前,她这场宴会主要想见的就是叶曼曼,也不是为了看她一个人孤寂的折蚱蜢,温宁宁能明白她的憋屈,她自幼就没了娘,父亲没过多久便娶了继母,忍气吞声就不用说了,从小到大什么都要靠自己,还要处处让着妹妹,可就算这般委曲求全,到头来还是只能任由继母给自己配了人。 均王府的名头听起来风光,可那时的均王府早就从根子里烂透了,到后来她才知道,她继母和均王妃这个继室早就想算计她和世子,可那又如何,没待她想出应对的法子,世子便领旨去了边地…… 她摇头甩掉那些过往,今天人这么多,该多玩些有趣的才是。 她脚步移动,后面整串的粽子自然跟着她,一群少年便很轻松的来到了叶曼曼跟前。 叶曼曼忽然被影影绰绰的影子给包围住,眼一抬,宛如青松般的温润气息扑鼻而来眼一花,手一抖,手中的蚱蜢便往下掉,更出人意外的是蚱蜢好死不死的落到了明璞伸出去的手掌里。 那青绿的蚱蜢待在明璞手中,更显朴拙可爱。 “这是唯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吗?” “让公子见笑了。”她脸色酡红,却慌而不乱的屈膝给所有的人福了福身。 俊美无双的少年们自然也回了礼,可这一幕落到几个坐在稍远处的贵女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们才是该被众所瞩目的,凭什么那叶家大姑娘能赢去所有的目光?尤其这些少年各个卓尔不群,各有擅长,投注的目光应是她们这些天之骄女才是。 没人再故作矜持,都寻了由头过来。 趁着温恭互相介绍这是哪家府里的小姐,这是哪家府里的少爷,温宁宁悄悄枢了叶曼曼的手心退出人群。 这样虽然没有礼貌,有失主人风范,可她真的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以前的自己说。 步孤城敏锐的发现她的小动作,眉毛微不可察的蹙了下。 这丫头想做什么? 只是她脚步才动上那么一动,就听到卫东琪矫柔造作的嗓音响起,“我说这吟诗作对有什么意思,春光正盛,大家来比花艺才有趣。” 花艺与点茶素来是文人雅士列为生活情趣美谈的一种境界,在大襄朝又有善男信女借花献佛,在佛前供花的习惯,因此为了博好名声,这些勋贵家的千金除了读书画画、学习诗词歌赋,花艺点茶也要求要出类拔萃,俨然成了名门闺秀要觅得良缘的表现才艺之一。 其实这也难怪,他们这些勋贵之家的儿郎读书多不成器,贵女又一抓一大把,哪有那么多可以袭爵的世子能嫁? 退而求其次的次子、幼子就成了靠后的选择,可公侯的门第说起来唬人,事实上跟百姓家一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的一等老太爷、老太君闭眼后分家,立刻成了寻常人家。 温宁宁能理解卫东琪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亟欲在异性面前展现一番,留下好印象的动机,而其他姑娘也纷纷应和。 苻月光却趁着大家急着在诸位少爷面前有好表现的时候,来到步孤城面前。“世子怎么也来了?” 显然她是见过步孤城的,而且还因为长辈的交情,两人曾短短的搭过话,她将那回偶遇深深记在心底,可惜步孤城却半点印象也没有。 “你……”幸好他博闻强记,就算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还是很快认出了苻月光。 “苻姑娘。” “是我。”她悄悄羞红了脸蛋。自那回在马上见过他的英姿,自己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得知他是均王府将来得以袭爵的世子,便将一颗芳心悄悄系在他身上了。 “步某的未婚妻初次邀请各府夫人、姑娘来玩,步某不才也来充个人场。”他说得风轻云淡,苻月光听得却是脸色大变。 她悄悄用留长的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这才不至于失态。 “世子何来的未婚妻,京里从未有过这传闻,何况,世子口中的未婚妻……难道指的是她?”她一根纤细长指很不客气的指向一脸无辜的温宁宁。 刷刷刷刷刷,所有的目光全部投射在略带困窘的温宁宁身上。 低调才是王道不是?虽然她不觉得公开自己和步孤城的亲事会怎样,也不怕他脸上无光,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是半个已婚人士,心理上还是有些微妙。 “正是。”步孤城瞧了眼温宁宁平静无波的小脸,心里有些小不舒服,她就不能有点不一样的神情吗,就算不要求羞涩、脸红之类女子面对未婚夫的情绪,好歹有些反应也好。 “无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连我也不知情?”有人替苻月光问出她最想问的话,只是提出问题的那个人正是大家都面生的明璞。 瞧着虽然是张陌生的脸,但是他相貌不俗,穿着简单却是质料最上等的丝绸,这些眼睛从不往下瞧的世家女,对他还真好奇了起来,只是众人的耳朵和目光现在都被步孤城和苻月光的对话给吸引了。 步世子和温宁宁是未婚夫妻关系?这会不会太劲爆,而且还是皇城最劲爆的八卦! 倒是温家四公子早就知道这回事,表情比起众人来说淡定许多。 步孤城咳了声。“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我和温七姑娘有这门娃娃亲。” 娃娃亲,居然是娃娃亲,大家都无言了。 长辈定下的亲事,哪有晚辈置喙的余地? 几个贵女都一致觉得是温宁宁赚到了,继而替步世子不平了起来,凭什么一表人才又功于朝的年轻世子爷要娶一个曾经是傻子的姑娘,莫非,以前的老王爷也是个……傻子?当然,她们只敢在肚子里腹诽,没人敢诉诸于口,一个个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一棵金灿灿的摇钱树就这么被一个傻女吞了,谁不憋屈,回去没有钉小人都算客气的了。 明璞捏起拳头给了步孤城的肩膀一拳,顺手搂住他摇晃,咧出一口白牙,“啧啧啧,你连我也瞒,太不够意思了,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们几个里最晚婚的,想不到啊想不到……” 虽然很不甘心,很难接受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恶耗,在这些贵女心中,温宁宁就是那头猪,但世家女是什么,是打不死的蟑螂……不,生物,尽管百般不甘心,苻月光还是想试图力挽狂澜,但是她能挽什么澜? 两个绝世好男人没一个把她放在眼里……她再想不顾顔面的凑上去,也得考虑一下国公府的名声。 她挣扎极了。 其他的少女很快就把目标转移到了温家四个未婚的少年身上,明璞也很幸运的被姑娘们私下列为备选。 幸好堂堂东宫太子不知自己被这些少女当成了夫婿名单的备选,否则不知该是什么表情…… 在戏厅里看戏的贵夫人和老太太听说姑娘们要比试花艺,乐见其成,只不过拾曦郡主的脸就有些讪讪的了。 这是哪家姑娘的提议?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完全奔着他们家小姑来的吧? 作陪客的蒙氏也有同样的想法。 她家小姑子有几斤几两她太清楚了,虽说和那姜娘子学了几日的四道,可也只是皮毛,要她拿那些个皮毛来和这些深谙其道的姑娘们一比高下,不是拿鸡蛋砸石头? 不是她不看好自己的小姑,而是那些个闺阁女子要学的东西又多又杂,别说女红绣花了,她以前连针都没拿过,大字也不识一个,花艺更是从未接触过,现下要真能插盆花出来,她还真不敢想。 温宁宁没想到自己完全被嫂子们给鄙视了,还鄙视得这么严重。 这也没办法,温宁宁从小虽然不是由蒙氏看大的,她有几分能耐,她还不清楚吗? 至于她在学堂的表现,二房和大房毕竟隔着半个温家,消息还真不如拾曦郡主灵通。 像是为了故意看温宁宁笑话似的,卫东琪的提议全数通过,好白菜被猪拱了,她们削削她的脸面,去去火气总可以吧! 那么既然要比试花艺,也要一点时间准备,所以少爷们便先去了别处,步孤城临走前给了温宁宁一抹意味深长的眼光。 温宁宁则是当作没看见。 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哪里知道他那一眼含意为何?就算知道,她也不会承认他那一瞥是在问她“你应付得来吗”。 他这是怕自己给他落了面子?又或是真心担心她? 第八章 花艺比赛出风头(2) 姑娘们则是去挑选自己需要的插花容器、剪刀、浸水和花台,这时春花柳畔的案几已经铺设好,用帐幔隔开,给姑娘们一会儿表现才艺用。 挑拣插花容器的时候,叶曼曼看着似乎胸有成竹的温宁宁,她都能清楚感受到那些贵女的恶意,温姑娘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虽然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惊讶于温姑娘和步世子的婚约,但她没有任何妒忌之心。 温宁宁之前是个痴儿的事不是新闻,如今身子康复,脑袋清明了,还许给了均王世子,得了这么一桩好姻缘,那是她福泽深厚,而那些姑娘想比试花艺,根本是想打温姑娘的脸吧。 可自己又不能大剌剌的问人家,花艺一道,你行吗? 她们还没那交情。 虽然她仍没弄懂温姑娘为什么独独青睐于她,在温家对她极尽款待,与贵宾无异,那样的尊重让她感到了从来没有得到过满足的虚荣—— 是的,虚荣,只要是人,不分男女都免不了虚荣心,她不否认自己也有,但家人视她如敝屣,弟妹视她为寇仇,谁曾给她这样的尊重和微笑? 老实说妹妹那忌妒得几乎要发狂的眼睛让她稍稍解了这许多年来没有父亲爱护,没有母亲扶持,没有兄友弟恭,宛如孤女般活过来的憋屈。 所以她决定了,一会儿比试花艺时,温姑娘要真的不擅长此道,自己帮衬个一二就是。 这些年,为了妹妹的好胜心她总是处处藏拙,但是论花艺,那是她的拿手绝活,她虽不常出来走动,但她敢拍胸脯保证,京里她不敢说独占鳌头,却也不会轻易输人。 温宁宁看见叶曼曼略带担心的眼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也不说破,拍拍她的手臂,“不过就好玩嘛,哪个高门贵女会真心与我计较?要是被人传出去说小鸡肚肠,岂不得不偿失?” 叶曼曼可没有她乐观,捧高踩低一直是这些世家女奉行的道理,又有谁会去怜惜同情一个表面上没什么能比得过她们的傻儿? 像温七这人不用力的踩,岂不是更加对不起自己? 她不知道温宁宁才不耐烦这些言语上的较量,她重活一世又哪能不明白这些怀春少女们一旦偏激起来有多恐怖,像申娇娇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典型,但是她也相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申娇娇一个样。 是人都会替自己打算,那没有错,只要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她还挺愿意包容的。 像这些才艺展现,不过是锦上添花,博君一笑的东西,插得再好还是盆花,插得不入世俗眼光,敝帚自珍也没什么不好。 这一世她对婚姻不抱任何希望,听以这些虚妄的东西再多有什么用,不过是图个热而已。 相较于她的漫不经心,几个贵女们可认真了。 苻月光挑了个龙泉粉青釉纸槌瓶,卫东琪挑的是官哥短瓶,也就是鹅颈花觚,卫东党野心最大,挑了个成窑娇彩斗如意玉壶,叶仲薇拿珐琅彩绘描金瓶,叶曼曼的是青铜荸费瓶,温宁宁则顺手拿了个圆滚滚的石榴瓶,因为它有一个小花口,模仿石榴的形状。石榴象徵多子、桃象徵长寿、佛手象徵多福,这三种水果经常画在一起又叫三多纹或三果纹。 挑好花器,又带着婢女去温家花圃剪拾花材,因为这时候是春天,几位姑娘也多使用梅花。'牡丹、兰花、木瓜、豆蔻、百合等花材来表现春天的生机勃勃,唯独温宁宁让花匠剪了一大堆在旁人眼中被归类与杂草无异的攀藤类花材。 因为不同的花材有着不同的意蕴,插花也讲主次,主花材多用花形独特,雍容华贵、花朵硕大的花材,次花材主要是用来衬托主花材,强调素雅,每位姑娘大多是遵循着这个基础拿花的。 需要的花材到手便回了春花柳畔,开始将脑海中的构思展现出来。 因为布幔隔着,避免了竞赛者看到彼此的作品分心或模仿,可这样一来叶曼曼就帮不剞温宁宁了,她看着远在两个布幔外的温宁宁,想来天意如此,也只能投给她一抹“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温宁宁根本没放在心上,手里捧着杂草般的花材,朝着她弯唇,露出清浅如水的笑靥,进了自己的插花位置。 花艺对这些高门贵女来说就小菜一碟,每个都是师从某某大师,或是不世出的花艺大家,随便一个都是能叫得出名号的,家中经济情况稍差的,也能从祖母、母亲身上学到一些鸡毛蒜皮,可这些鸡毛蒜皮拿出来却也比豪门富户的姑娘要强得多。 满怀信心、自视甚高的很快的离开位置,也有人好胜心强,思索半日,斟酌再三,拖到最后才离开。 等到所有的参赛者都完成走出布幔,仆役们也撤掉所有的布幔,数盆姿态鲜妍的花瓶和花态就展露在等着评监的夫人、老夫人和诸位少爷公子的眼前。 对于面生的明璞,几位贵夫人只觉得这后生长得俊俏,又是均王世子带来的人,也没敢怠慢,内宅妇人不懂政治,还真认不出他的真实身分,唯有拾曦郡主见到他的时候美艳的眼眸闪过几许复杂,膝盖不自觉便要弯下去。 明璞笑笑,用眼神制止了她。 也因为这一眼才流露出他几许的威严。 她满脸疑问的望向步孤城,他十分平静的颔了首。 拾曦郡主的手不由得抚上胸口,既然当事者不欲人知,隐瞒了身分来到温家,她也只能当做完全不知来了个会让家里蓬荜生辉的大贵客这件事。 因为是不记名的点评,所以不会有人知道哪盆花是哪个姑娘的手艺,最后看哪盆花前面的匣子票数多,便是赢家。 由于人数并不多,很快便知道了结果。 叶曼曼的票数最多,次之是温宁宁。 而苻月光和温宁宁相差一票,落入第三。 最气愤的是叶仲薇,她垫底,也就是挂了车尾,那一票还是她自己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扔进匣子里的。 向来心比天高的她一直用狠毒的目光剜着叶曼曼,她在这里拿这嫡姊没办法,不代表回府后也拿捏整治不了她! 她咬了咬后槽牙,这叶曼曼竟敢出这种风头,回去一定要叫母亲给她好看! 这样的结果出乎所有姑娘们的意料,除了叶曼曼和温宁宁,其他姑娘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苻月光在得知结果后,绕到温宁宁的作品前面仔细端详了一遍,先是百般挑剔,只是脸蛋上微微的忿色很快消退,这花插得乍看有些杂乱无章,可再多看两眼却有股韵味,眼神跟着那猪笼草往里走,那些攀藤是怎么缠绕其间的,那一丝一缕看着都有意思,刹那间竟开始研究起温宁宁这盆花的技法了。 她向来信奉有本事的人都值得被尊敬,对于能力比她强的人,她虽然有那么些吃味,倒也心悦诚服。 傻子果然不傻了呀。 苻老夫人将叶曼曼唤到跟前,那盆金盘衬红琼很得她的心,灵性飘逸,完美无瑕。 “原来你是叶公龙的长女。” “是,小女子见过苻老夫人。”她只是没有机会出门,不代表就荒废了该有的礼节。 就算她不能代表叶家,却不能丢她娘的脸面,因为她所有的本事都是她娘亲自手把手教的。 苻老夫人对端庄秀丽、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气质的叶家大姑娘印象更好了,“我与如今的叶夫人见过数面,却没见过你,如花年纪又有这般好手艺,应该常常出来走动才是。” 关于叶家的家事她也有所耳闻,眼前这表现得体的大姑娘可怜啊,没了亲娘,有了继妻的爹也成了后爹,对这前妻之女据说不闻不问,毫不关心,都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还当摆设似的扔在家里发霉。 “是。” 苻老夫人又把温宁宁招上前,“孩子,你这花艺是谁教你的?” 这孩子似乎擅长将不同花材组合到一块,承载不同的花艺风格和色彩,去创造一件精美绝伦的作品,这在当今十分少见,构图大气也豁达,想她小小年纪,还是初学就有此成绩,如果她能在此道上狠下功夫,假以时日,必成大师。 温宁宁见叶曼曼受苻老夫人看重,心里是替她高兴的,至于被点到名,她仍维持平常心。“我师从姜娘子,可我笨拙,也只学了点皮毛。” “可曾是白鹿书院山长的姜娘子?” 温宁宁懵懂的点头,大哥只跟她说姜娘子来头甚大,不可怠慢轻忽,要用心学习之类的,对姜娘子的来历却不肯多说。 其实她善花艺,除了姜娘子这些?教导,让她茅塞顿开以外,她不过就是比现在的叶曼曼多了十几年时间的淬链和肯下功夫,说起来还有点胜之不武。 “想不到是姜娘子的学生,孩子你不容易啊,多少人家想聘姜娘子回去教授她都没应下,想不到人居然来了侯府,这果真是缘分!”苻老夫人一手拉着叶曼曼的手,一手拉着温宁宁感叹了一番。 温宁宁压力可大了,想不到姜娘子的来头这么大。 苻老夫人看这盆她喜欢,再看那盆也深得她的心,想了想,得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两个丫头的花都各有特色,要取舍还真难倒了我,这样吧,下月皇觉寺建寺三百年大法会,届时寺庙有场花艺比试,你俩可有意思试它一试?” 皇觉寺是皇家大庙,香火鼎盛,三百年大法会那该是多大的场面,能供在佛前的绝不会是普通花卉,这可是很大的比试,得名自然是好的,要有个差池,丢的不只是自家的脸面,而是连苻国公府这推荐人的面子都会扫地的。 温宁宁和叶曼曼互看了一眼,温宁宁看见她眼里的雀跃。 温宁宁并不想出这种风头,在家睡觉躲懒多好,何必去人挤人,争那名头? 在她以为,一花一世界,就算是一朵不起眼的野花放在水盘里给菩萨供养,也是供养,但是权贵人家就喜欢这些名目,既然苻老夫人都这么说了,看叶曼曼的样子也是跃跃欲试,得了,自己也正愁春日宴后要找什么藉口去找她,想不到这会就有人给她送上机会,那么哪有不应的道理。 往后她就可以用切磋花艺之名大方登叶家门,于是她没多想的点了头。 叶曼曼也不见什么扭捏神色,她的花能让苻老夫人看中,还要她去参加比试,这是极大的荣幸,也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不胆怯,满口应允了。 而此举让其他几个姑娘都眼红得不得了,尤其叶仲薇气得都快把帕子撕坏了。 她居然敢应下?她居然敢应下!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看着同样应声的温宁宁,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叶曼曼瞧着她脸上的光彩,彷佛在她身上见到一股生气勃勃的力量,不由得露出了来到温家后,第一个属于她这年纪该有的迷人笑容。 第九章 瓦市上的横祸(1) 马蹄轻快的敲响着青石板路,两匹高头大马并辔骑在东城大街上,略带初夏的清风微微徐徐吹来,卷起令人侧目的两人衣袖。 虽近黄昏,商贩们仍旧卖力的吆喝着招揽生意,夜里的营生正要开始,酒楼上人影幢幢,乐坊中丝弦也传出试弦的动静,东城到处处堆金积玉,令人目不暇给。 “想不到温七姑娘别具巧思,为了让自己痩下来让人砌了那道攀石墙。”那墙看着容易,上去之后才知道考验人的体力,更没想到翻过一面,不代表成功,更有挑战性的还在后头,一轮玩下来,人流了汗,也更见精神了。 最有趣的是墙边的告示牌还贴着不许有武功的人去爬,倘若坚持非要一试,请先“自废武艺”,否则胜之不武。 太子明璞不同于在朝堂上的严肃不苟言笑,发丝虽有点散乱,但高贵优雅的脸庞带着的是难得的放松。 据他所知,一般姑娘家为了让自己体态婀娜,要不就是少吃多动,顶多跳个绳就顶天了,绝不会去造一堵充满难度的墙面让自己汗流浃背,还考验自己的臂力和全身的肌力,要一个不小心练出男人般的铁臂来可怎么办? 步孤城睨了眼太子,他没想到的是这位未来的帝王真的会依照告示牌上的指示乖乖的手脚并用去翻那墙,还翻得沾沾自喜,有模有样。 “我也没想到她会花艺,还一鸣惊人。”步孤城比较惊讶的是这个,她让人讶异的事情一桩又一桩,她像一本待人静读的书册,每翻开一页都是惊喜。 明璞凉凉瞅他,贼兮兮的笑起来。“虽然是长辈给你定下的娃娃亲,温七姑娘以前……本宫还真没想到你会认了这门亲事。” “这证明我慧眼独具,再说我相信祖父的眼光。”即便他和太子有着过命交情,他也没打算将他和温宁宁两年之期的交换条件说给他听。 她是姑娘家,就算将来真走到那一步,他总得替她留条后路。 女子的名誉大过天,只不过他看得出来,她并不那么在乎,这点也很让人诧异,或许她曾经是那么纯白无垢,对见不得人好的人心并不以为意,还有长信侯府也将她保护得很好,才会保有这样的纯善。 “下回再有这么有趣的聚会,一定要唤本宫出来。” 远离朝政和那些只会出一张嘴皮子的大臣,这样的经验对他来说十二岁以前比较容易,十二岁以后便成了艰难的任务。 因为难得,所以更显珍贵。 太子不是个容易坐的位置,但是生在皇家,又生为陛下少数几个存活下来的子嗣,他除了往上爬,巩固自己的权益,没有别的选择权。 “她是我的人。”步孤城有些不兑,温宁宁可不是用来取悦太子的工具,这话,他非常不喜欢。 “本宫只说她有趣,这样就吃味了?”他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步孤城,他从小就是个小老头,坚毅果决,他十九年活得如同一本刻板的教案,全无行差踏错之处,但也了无生气,宛如枯井。 也许他认下温家这门亲事,能活络他的心也不错。 无论如何,那个府里有个真心关心他,替他铺床叠被,端茶递饭的人总是好的。 “虽说还未过我家的门,也是我的人,都说朋友妻不可欺,别打她主意,倒是你一个端方君子,拿了人家姑娘的草蚱蜢,别说你对那叶姑娘没有任何企图心,别忘了你可是有妻室的人了,对她不会真的有意吧?” 不是他要替叶家大姑娘说话,而是这一日他看着温宁宁和那叶大姑娘形影不离,甚至冷落他,颇令他不是滋味,他才是她应该守在身边的人,又听说这春日宴是专程为了叶大姑娘举办的,这两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朝中也有不少大臣都是分桃之士,他们除了妻妾,身边还带着美貌的嫛童,这般还不够,踏足南风馆,与小倌要好的更时有所闻。 他可不希望那小丫头也涉入那个区域,这叫人太难接受了! 明璞要是对那叶家大姑娘有兴趣,他不介意撮合。 明璞哪里晓得一时的玩笑话,惹得好友醋劲大发,想把他这死党往“火坑”里推,完全的见色忘友。 “你不也一样,拿了人家这盆花。”明璞瞄了眼步孤城此刻放在胸前,一副宝贝的模样,堂堂的飞骑营总兵,像话吗? 他最让人鄙视的是他不只明晃晃的抢花,连花器也没放过,就对着温七姑娘说他屋里缺盆花,便厚着脸皮把花要走了。 步世子啊步世子,你最好是有那么穷,连个花器也要顺走。 “我要晚上一步就让苻国公老夫人带走了。”未婚妻的东西,包括她的人,连一根头发都是属于他的,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许擅动。 明璞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位世子是个无折不扣的霸道醋缸子,不打翻则矣,要打翻,也不知某位尚未过门的姑娘受得了吗? “这事本宫自有打算,你操心自己吧。”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他再没有异议。 明璞看着步孤城唇边放松的线条,还有一提到未婚妻就像吃了神仙肉的快意,暗忖,严肃不苟言笑的步孤城要是真谈起了感情,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模样? 嗯,他很期待。 步孤城和温家傻姑娘的亲事随着春日宴的落幕,在京里掀起了空前未有的高潮,不只成为各处茶楼里的谈资,更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将这桩年轻世子爷牺牲自我,认了温家娃娃亲一事渲染得感人肺腑,就连说书人都拿来当段子,还编成了戏曲热热闹闹的演成缠绵悱恻的爱情戏,一时间赢得了不少感人的热泪。 只是相较于年轻世子爷的重情重义,被模糊了焦点的温家姑娘,听着绿雀气愤得想楼人去砸茶馆场子的咬牙切齿,只哦的轻应一声。 “我们封得住别人的嘴吗?” 她比较关注叶曼曼回府之后有没有受到继母刁难,后来她又安慰自己,叶曼曼在花艺比试上拔得头筹,这对叶家也算长脸的事,苻老夫人为了皇觉寺的大法会肯定会去知会叶家主母,苻老夫人可是当今皇后的娘家人,有这么座大山压着,她不相信江氏还会不知轻重的找叶曼曼的碴,让她不痛快。 所以叶家的事她可以暂时不去理会。 果然,三日后叶曼曼让人给她送了信,详情虽然没有细说,但字里行间表露她自温家回家后,叶仲薇的确给她使绊子,也告了状,还没等江氏发作,苻夫人登门了,言谈间尽是苻老夫人对她的好感,还希望两家儿女多往来,也因此这一小段日子是她自从丧母之后,最不必活得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而她能有这一切,都是温宁宁带给她的,因此文字里充满了感激。 依照温宁宁对江氏个性的了解,苻国公府来示好的一句话,可能被江氏解读成她的女儿有机会攀上国公府,进国公府的门享福去,就算拿不下正妻之位,国公府小公爷的妾,也比那些个小门小户不知强了几百倍,至于要拿捏叶曼曼这个前妻之女什么时候不行,既然她得了苻老夫人的眼缘,就暂时让她松快几日吧。 绿雀闻言摇了摇头。 “那些闲言闲语妨碍到我们吃饭睡觉还是玩乐?” 绿雀头摇得更大力了。 “既然这样,就当作咱们做善事,娱乐一下大家,要不然老百姓的生活那么枯燥乏味,爱说就让他们去说,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 绿雀虽然听不太懂小姐的话,但是小姐不在意那些恶毒难听的言论,那么她就当门子听来的话是臭屁。“小姐,您心肠真好,要是那些人敢这么说我,婢子一定去和他们拚命!” 她握着小拳头,一副谁敢背后说她坏话就去跟谁拚命的誓死模样。 绿雀接过小姐手上的书袋,主仆俩回了院子,温宁宁换上一套轻便的出门服装又让浣花给她梳了个俐落的平垂髻。 “小姐这是要出门?”几个侍候的丫头好奇了,她们家小姐自从神智清明,恢复正常后,还没有单独出过门。 “我回来会给你们带好吃的。” “可夫人那——” “我昨晚就打过招呼了。”大嫂知道她想出门还大方的给了五百两银票,要她尽量花,还说要是银子不够使,到自家铺子去跟掌柜的拿就是。 “先生布置的功课怎么办?”恰如其分的管家婆善尽她的职责。 “要不绿雀帮我写?” 绿雀一脸惊恐。 温宁宁哈哈大笑,“回来再做。” 不过就是要她默写《千字文》和《幼林琼学》各三十遍,她回来熬夜拼一拚应该就行了。 “小姐要出门带上婢子吧。”绿雀跃跃欲试,双眼发亮,“婢子来服侍小姐之后还没出过门呢。” 温宁宁的目光在两个丫头身上转了圈。“那就跟上,下回换浣花。” 浣花喜静,能坐着一整天刺绣做女红缝制衣服都不觉得疲倦,对于温宁宁每回总带着绿雀到处走,却让她看院子,她甘之如饴,一点都不吃味。 “小姐,随身一个侍候的人太少了,按婢子的想法,护卫婆子丫须都不能少,”知琴出声了,却在温宁宁的眼神里声音渐低。 “……两个丫头是底限。” 官家小姐出门,身边没有服侍的人是不行的,谁家贵女出门不是大阵仗侍候着的? 何况,她们家小姐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小官千金,一个侯府千金只带一个婢女出门,她要敢点这个头,就等着让夫人拆她的骨头吧。 “我只是嘴馋,想去吃京享斋的神仙肉,去去就回,人多了麻烦。” “小姐想吃神仙肉,婢子让厨子买回来就是。”知琴还想做最后挣扎。 “知琴姊姊,我真要出门,你拦得住我吗?”早知道她就不回院子换衣服,直接出门去了。 知琴是嫂子给她的人不错,该给她体面的时候不会少,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可不见得就非听她的不可了。 知琴是个识趣的,她见小姐沉下了小脸,知道惹小姐不快了,立即垂下了头请罪。 温宁宁没让她难看,答应会带好吃的回来给看家的两个丫头,便带着绿雀出门去了。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温宁宁终于体会了一把知琴这“小鬼”的难缠法了,只是她也知道知琴说的没错,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礼制。 大襄朝的民风算是开放的,也允许女子在有人陪伴的情况下出门,因此处处可见搭马车、乘小轿的姑娘家出门逛街游玩。 再说男女大防,比起严苛的前朝也松宽不少,世交亲戚之间互相走动,也有结伴同游的,只是碍于礼法,必须在光明正大的场所,身边有无数护卫丫鬟跟着,又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人会嚼什么舌根。 但是那又如何,大哥、二哥不管她,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大嫂、二嫂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从不多句话,难道她要为了怕那些随波逐流的百姓嚼舌根,就让自己失去自由,像世间大多数的女子那样终其一生都关在方寸之地,谈妥婚事之后,从这一个院子再搬到另外一个院子,然后就如此过完一生? 上天重新给了她生命,便是给她机会,而不是给她枷锁。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分寸。 夏日的东城多了几分不同于春季的慵懒,日光炎热,薄衫摇曳,走路都懒洋洋的,随处可见窝在阴凉处吐舌头的老狗。 只是热归热,生意人照做买卖,京里头斗鸡走狗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可不会因为天气热就窝在家里不出门了,他们更会想尽办法找乐子,所以想赚得满盆满钵的生意人便削尖脑袋的去哄这些小祖宗高兴。 上了马车,温宁宁对车夫说道:“咱们不去京享斋了,转弯,改道去瓦市。” 东城是权贵商家聚集的地方,其中大小勾栏有五十余座,更有可容纳数千人的象棚,能在这样一个没有强力靠山就别想开店的地方做生意,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而且不论风雨寒暑,不管春夏秋冬,瓦市里头天天都有演出,在这里,好时光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上辈子她还是叶曼曼的时候,别说来过,连耳闻也不曾。 里头不但有着杂剧学乡谈讲史等表演,还有傀儡戏、影戏、杂技等节目,以及相扑、卖药、算卦、卖杂货和酒食之处,酒肆茶房一家挨着一家,南北美食更不在话下,煞是热闹。 温宁宁沿路走过去,左手拿着撒了花椒和豆蔻等辛香料的几串烤鹿羔子肉往嘴里塞,右手拿着夹满羊肉、抹上酥油的胡饼,吃得满嘴流油,后面距离半步的绿雀大包小包,嘴巴也没闲着。 她变瘦之后的模样的确招人,不过温宁宁也不是吃素的,遇到几个言语挑逗的都叫她打发走了,只是接二连三的烦不胜烦,她知道这回是自己走运,遇见的都是她能处理的对象,要是运气一背,遇到个不好招惹的,凭她这只能拿出来吓唬人用的武艺……为了自己安全,下回出门还是听知琴的话把帷帽戴上吧。 第九章 瓦市上的横祸(2) 看完了百戏杂技艺人耍胜花、变戏法、喷火杂技,吃吃喝喝,喝喝吃吃,逛到赌场试了把手气,手气很不错,她把赢来的钱都给了绿雀,喜得她眉开眼笑,不过银票往荷包放,却不忘克尽婢女的职责,提醒小姐答应知琴要早些回家的。 “小姐,我们下回再来玩。”绿雀也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玩野了是吧?” 绿雀提着大包小包,很老实的点头。 “回就回,往后不怕没机会出来。”轻重她是知道的。 主仆相偕出了瓦市,出口处全是进进出出的人,来来去去的马车轿子,温宁宁本来转来转去的眼珠忽然不转了,她瞧见了什么? 两个壮硕的大汉看似扶持的拉着一位垂着头的姑娘,旁边还跟着一个略微矮小一点的汉子,嘴里不停的嚷嚷着,“请让让……请让道,我妹子忽然不舒服,得赶紧去看大夫……请大家帮忙让让。” 虽然只有一刹时,温宁宁却看见那被拖着走的姑娘双手无力的垂下,裙摆拖着泥地,绣鞋剩下一只,说是妹子却让她这般狼狈,一般的兄长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吗? 她心思电转,手上还有着来不及擦拭的炸鸡翅油渍,便直接往裙子抹了去。 绿雀的眼珠几乎要凸出来,还没能出声阻止,温宁宁已经一个箭步拦了人家的路。 “请问这位大哥,这位姑娘是你的亲妹子?” “是啊,我妹子患了急症,请姑娘让让。”很紧急的口气,可温宁宁没错过他看见自己时那两眼发光的样子。 是啊,论起相貌,如果这些人是人贩子,要拐带,自己这张可以上得了台面的脸蛋应该更能勾起对方的不当心思,不过负责说话的矮个汉子随即抹去闪过的想法,示意挟持的两人赶紧往前走。 再说,那姑娘一身虽然不刻意张扬却也不俗的打扮,头上金钗步摇不少,几个汉子却是粗俗的麻布短褐,兄妹间的待遇落差好像太大了。 温宁宁很识相的让了道,眼角余光却没有放弃追着那几个人的背影。 那些人下盘很稳,都是练家子。 拍花子是拐卖儿童,诈骗钱财,可拐带的若是年纪轻轻的少女……这是人贩子,真将人掳了去,那位姑娘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没看见也就算了,被她撞上,不能不管。 “那是专门拐带少女的人贩子,我跟过去,绿雀,你快去把车夫叫来!” 温家的车夫是会武的,应该说温家上上下下,就连门子和花匠都能比划几招,用来对付几个赤手空拳的汉子不成问题,加上因为她要出门,嫂子又从护院中挑了个武功上乘的,一路替她吓阻不少登徒子,方才是见她们东西买得实在不像话的多,才先行搬了一趟回马车。 绿雀见小姐的脸色凝重,方才那姑娘的模样她也看到了,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再也顾不得,立刻就往马车停放的地方奔了过去。 温宁宁自以为神鬼不知的跟了好几条巷子,只见那几人越走越偏,越走越远,她这才察觉不对劲。 只是—— “嘿嘿,小姑娘你躲躲藏藏的跟了我们大老远,可是对咱哥儿仨有兴趣?想找个人舒坦舒坦就直说,要是觉得我一人侍候不了你,我们哥儿也能轮番上阵,嘿嘿嘿嘿嘿,绝对让你忘不了我们的好……”厚颜无耻的男人开起黄腔,说着猥琐的话,发出了一阵奸邪的淫笑后,一只毛毛手就作势要搂抱她的腰。 温宁宁飞快的闪了过去,仍让他碰到了衣角,她吓得差点心脏停止,脸色发白。 “瞧这模样一定是个还没开苞的雏儿,搞不好比万花楼的花魁还要够味,我非得尝尝不可,”男人暧昧的撞了下另一个同伴的手,见高个子没得手,表情更加下流。“咱们哥儿仨这下有福了,自动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这国色天香的样貌,倒手卖了,应该能换不少银子,到时可以找的乐子更多。” 其中一个打的又是另外一种歪主意。 温宁宁掐了自己的腿一把,不让人看出来它软得跟面条没两样,嘴里故意虚张声势,“一张臭嘴,到处喷粪,我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人,把你们的龌龊思想给本姑娘收起来,还有,把那位姑娘放了,当街掳人可不是小罪,并非打几个板子能了事的,本姑娘劝你们三思。” 她的话得到的是一阵放肆的哄堂大笑。 温宁宁稳住自己的心神,“我敢一个人跟着你们过来,难道没做两手准备?”和这些下流汉子逞口舌之能是没有用的,忍着壊心周旋,她的用意在拖延,拖延到绿雀带人来为止。 希望她家丫头够聪明,知道要多叫上几个人手。绿雀,你可别让你家小姐我死得太难看啊! 领头的男人一凛,半信半疑。“老二,你跟她费什么口舌,一个丫头片子,既然被她识破,就把她灭了,你这样拖拖拉拉的,事情若出了差错,让那人发现我们干的好事,你我兄弟还有命在吗?” 像是提到一个令人忌讳的人物,几个男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除了看顾那被掳姑娘的男子,其他两个都凶焊的从腰际掏出短刀,这是准备要取温宁宁的性命了。 温宁宁这些日子跟着大侄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武艺也没有白练,拳脚称得上是俐落,不过对手是两个练家子,还一心想要她命,一旦动起手来,她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别说力气上赢不过对方,还很快落入下风,逼得她只能利用巧劲躲来闪去,险象环生,疲于应付之余,几番左支右绌,很快手臂见了一条长口子,衣衫也被割破,形象狼狈的被逼到了墙角。 这里偏僻得很,墙角的青苔厚厚一层,看得出来平时少有人出入,她若不设法自救,一条小命很可能就会搭在这里。 “走水走水了!大家快出来,走水了……”这种地儿叫救命八成不会有人出来看一眼,可走水就不一定了,这里一眼看过去都是木造房子,木造房子易燃,所以一起火就要赶紧提醒、赶紧灭火,何况老百姓最看重的就是身家财产,要是有任何损失都是不能承受的痛。 男人没想到温宁宁会乱叫一通,高个子一过去就?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打得她眼冒金星,失去重心之下差点撞上墙壁,可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轻易认输的怂包,咬破舌尖,换来一瞬间的清明,便一脚往矮汉子的胯下狠踢过去,顿时就见对方狂哀惨叫。 “不识抬举!”高个子看着满地打滚的同伙,有些恼火的哼了声,一只手便往她的颈子掐去。 感觉到那男人的力道逐渐加大,温宁宁的呼吸也越来越稀薄,连手心都开始发凉,冷汗沿着背脊滴湿了整个背,排山倒海而来的绝望袭上心头。 为什么绿雀还不来?为什么那个叫阿武的车夫还不来? 那高个子显然不想和温宁宁多做纠缠,手刀举起就想往她的颈子劈下去,只是掌刀还没能碰上温宁宁的肌肤,他便发出一声惨叫,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穿透他的手心,立刻血流如注。 他疼得把温宁宁重重摔了出去。 温宁宁以为自己不摔个头破血流是不行了,哪里知道落入的是一堵温热又富弹性的怀抱,那怀抱带着激烈奔跑后挟带的浓烈热气。 因为鼻子重重的压在他胸膛,她一时眼冒金星,加上刚刚死里逃生,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于是更显得楚楚可怜,轻易激起了男人的保护慾。 还没等她看清来人,就听到一道略带发颤的声音,“世子爷……” “好你个王森,你想把青岚郡主往哪带?”青岚郡主正是他的妹妹步窕。 高个的王森在步孤城森然的目光下,只觉得身上一寸寸的发冷,像是被毒蛇注视着。 他们虽为王府的护院,以王爷为主子,可对这位名动京城、不苟言笑的世子爷却更加忌惮。 因为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知道,他们在世子爷的眼中,与蝼蚁无异。 说得更难听一点,他们的薪饷还都是世子爷给的,如今干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别说项上人头不保,下场……他不敢想。 “小人……小人是看郡主落了单,好心想送郡主回府。”王森双腿软如泥,差点就跪下去。 步孤城也不多废话,“老实招来,本世子可以考虑留你们全尸,是谁让你趁乱把我妹妹带走,好坏了她的名誉,让她见不了人的?” 王府里欲置他们兄妹于死地的只有那个女人,她向来用尽各种藉口将妹妹拘在府中,等闲不让她外出,近日朝中诸事繁杂,前有刑部侍郎贪墨一事,后有兵部员外郎私卖兵器,两桩大案并发,牵连甚广,为此,他忙得回不了家,却让那女人钻了个空子。 那女人对他无可奈何,但是妹妹整天在她的眼皮子下生活,府里只要她一句话谁敢不听她的号令? 女子的名声要是没了,就再也没有脸可以见人,他的名声也会受到妨碍,或许皇上还会因此厌弃他,只是那个短视无知又浅薄的女人有没有想过,同气连枝,一荣倶荣,一损倶损,他们兄妹落不着好,她身为王府的主母脸面就有光吗? 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但是,以前他能力不够,做不到让妹妹高枕无忧,但是现在万般小心,仍旧敌不过继母的算计。 钱氏既然做绝了,那就别怪他不再顾虑均王府的脸面、父亲的荣光,在已经坚持走出来的路上,他将昂首无惧。 妹子,有他护着,怀里的这个丫头……看在她这么为窈儿尽力的分上,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 他在衙门一接到飞鸽传书,立即飞马赶到妹妹最爱去的宝珠阁,不承想还是迟了一步,妹妹已无踪影,只留下一堆无头苍蝇似的丫头婆子,他立刻让吴乔带着小队出动,满城搜索,心急火燎之余,这丫头的婢女居然莽莽撞撞的拦了他的去路,差点成为马蹄下的肉酱,婢女坑坑巴巴的给他说了事,指了方向,这回,幸好他赶上了,却也为这丫头的胆大包天吓出一身冷汗。 “小人不知世子爷在说什么。”王森眼神闪烁,语调虚浮,摆明了心虚。 “大哥,他既然要你我的命,你还跟他啰唆什么,不如跟他拚了!”差点失去子孙根的矮个子,全身还在剧痛中,一颤一颤的忍得满头大汗,眼看筹谋多时的计昼要黄了,就算功亏一篑,也不能满盘皆输! “本世子向来说话算话,只要你们老实交代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你们死后,不会罪责你们家人,这是本世子能给你们最后的情分了。”步孤城眸光沉了下去,像暗夜前最后一抹光亮消失。 然而让猪油蒙了心的王森被伙伴的话激起残余的勇气,他大声嚷嚷,像是给自己壮胆,“左右不过是死,我和你拚了!杀了你,功劳更大,足够我们弟兄仨吃香喝辣,坐拥美人三辈子享乐不尽,好过一辈子在王府里做牛做马受人使唤,得不到半点好。” 头都剃了一半,已经停不下来,他就不信他们三个大男人打不过一个年轻的小子,就算他们怕他怕得要死! 温宁宁的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挡住她的视线,接着步孤城令人心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闭上眼睛,直到我让你打开才睁眼。” 温宁宁还想说什么,却听他再次说道:“听话。” 温宁宁点了头,依言闭上眼睛,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口子火辣辣疼得厉害,脸也肿了,伤口失血的速度超乎她想像,身子发虚得很,她是得闭一闭眼,要不然就要晕了。 步孤城扶着她席地而坐,可这样一来,她的听力反倒更加敏锐,厮杀的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再加上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只是她的心才高高吊起来的瞬间,四周已经恢复一片静寂。 第十章 首次的被了解(1) “可以把眼睛打开了。”步孤城的声音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温宁宁睁眼,见到地上一片狼藉,三人七横八竖的躺着,其中一个眼睛瞪得通红,显然被步孤城点了穴道。 他看着步孤城的时候,眼里浮现的全是不甘和惧怕。 步孤城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往前一步,迅速的卸了王森的下颚,如此一来,那人就算想咬舌自尽也无能为力了。 “主子,属下来迟。”吴乔终于带着一群黑衣人赶到,单膝跪在步孤城面前。 “撬开他的嘴,回到王府之前我要知道主使者是谁?”步孤城的眸子渗出阴冷和嗜血之色。 “是!”从人犯的口中拷问出事实是他的强项。 黑衣人来得像潮水一样,退得也快,一群人和赶到的绿雀、阿武错身而过。 绿雀冲到温宁宁身边,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小姐……那些人可对您做了什么?啊,小姐您受伤了,这么长一道口子,疼不疼?要不要紧?我去给您请大夫!” 温宁宁挥挥手,宽慰着已经巴不得一头撞死的丫头。“我刚刚止了血,现在只是有点头晕。” 绿雀偎过去,“那绿雀给小姐当枕头,这样还晕吗?小姐的脸也肿了,是哪个王八蛋动的手?绿雀去为您讨回来!”她想动,又想到小姐晕得厉害,左右为难的捏紧了拳头,捏得喀啦作响。 主子凶焊,丫头也不差。步孤城如是想。 温宁宁闭上眼。 “都是婢子无用。”绿雀很是自责。 步孤城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步窈,以及脸色比白纸还要白的温宁宁,他唤来天字号,“安全无虞的将郡主送回府,要有个差池,自己提头来见!” “还是回王府吗?”天字号的圆圆脸看着有几分憨厚,但在步孤城的亲卫中却是办事成熟稳健的。 “送回我的私宅。”他不会再把步窈单独留在王府里,“回去后,让常嬷嬷去侍候着,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吧?” 常嬷嬷是私宅里的管家嬷嬷,也是吴乔的母亲。 天字号躬身行礼,随后招招手,他的手下不知从哪里寻来一顶小轿,又配了四个粗壮婆子将步窈抬进了轿里,随即离开。 步孤城来到温宁宁跟前停下脚步,看着她那一动也不动的虚弱模样、红肿的半边脸和雪白颈上的骇人掐痕,视线跟着溜到她无力下垂的胳臂,眼睛瞬间蒙上一层足以噬人的寒霜。 都怪他粗心,方才一心扑在妹妹身上,担心她的安危,却疏忽了这丫头伤得如此重,他想捅自己一刀的心都有了。“温七姑娘?” 温宁宁勉力睁开了一只眼,没法子,她的头实在晕得可以,眼前晃荡着无数的星星。 “我送你回府。” 看起来也只能这样了,温宁宁搭着绿雀的手试图起身,谁知道她的头竟越发晕眩,身子才动了动,便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绿雀的惊叫中,温宁宁倒入了步孤城及时伸出来的臂膀。 温家乱成了一锅粥。 妹子好端端的出去玩耍,却耍了个狼狈回来! 两房全被惊动,温侯爷、温二爷还有四个侄子,告假的告假,跷课的跷课,溜班的溜班,疾风劲马的直往家里赶,跳下马背,正好遇上看诊出来欲告辞的梁太医,一个两个杀气腾腾的把仙风道骨的梁太医呛得缩小了好几寸。 梁太医再三保证温七姑娘虽然刀伤看着可怖,幸未伤筋动骨,只要施以外伤药和内服汤药,好生调养个把月,便能恢复如初。 安下半颗心的同时,得知步孤城还在府中,温侯爷这才有心思找人算帐,呃,不,是问清楚缘由,为什么妹妹出门逛个街却碰上了他,还受了伤回来? 这些一定要追根究底问个明白。 对于意图叼走他亲爱妹子的狼,他一点好感也没有,因此口气上也没了客气,看着步孤城的目光连和善都谈不上。 步孤城也不急着替自己分辩,他细细把整件事情分说了,温侯爷听完步孤城的解释,整个鼓起来的气没来由的消了大半。 他的妹子居然是因为救人受的伤,搭救的人还是将来夫君的妹子,也就是未来的小姑子,他要敢说出个错字,便是不近人情,可要说对,妹子受伤,据说胳臂上好长一条疤,他心疼得都要喘不过气了。 因着心里矛盾得很,即使气消了一半,却还有一半是憋的,话说起来便格外酸溜溜,“看起来世子爷的武艺也不怎么着,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护不住。” “侯爷说的是,若是没有温七姑娘,舍妹这回就要吃大亏,无论如何,这恩情是一定要还的。”没半点敷衍,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救人嘛,看见不仗义的事出头,妹妹是承袭了侯府的优良侠义血统,既然怪罪不了,人家又一直好声好气的,温紫箫只能瞪他一眼,瓮声瓮气道:“没人要你还什么,宁宁自己爱管闲事,受了伤只能说她学艺不精,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回去吧,我的妹子我自会看顾。” 步孤城不敢坚持要求留下,抱了拳,又往韶华院的方向觑了眼,这才告辞离开。 不说温家人如何精心看顾昏迷不醒的温宁宁,她下半夜发起了高烧,梁太医又急急赶来,看诊、开方子,煎汤药,忙得又是一个人仰马翻。 这夜的温侯府彻夜通明。 至于出了温家大门的步孤城在听过吴乔的禀报之后,沉着脸打马去了皇宫。 明康帝正在太极殿议事,步孤城便在殿外等到朝臣散了,皇帝才把他召进去。 一群朝臣,还未散尽,几个耳尖的听见皇帝召见步孤城,便留了心眼。 而太极殿上明康帝听完了他的请求,捋着须,瞧着跪在下方的步孤城,沉吟半晌,“你确定要这么做?朕的旨意要是下了,你这均王世子之位和将来承爵的地位可就化为乌有了。” 此等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法子,也只有眼皮子浅薄的妇人才想得出来,这孩子是气昏头了,打算来个破釜沉舟? 均王府的爵位已经承袭三代,到了步孤城这一代,要是没有特殊的功勋,也只能没落下去,这是时势。 他不同于一般只等着荫官的皇室子弟,权贵门阀,他拚搏建功,一心向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留住均王府的荣耀,发扬光大吗? 可叹的是他的努力和拚命没有人看在眼里,只为了微小的个人恩怨,想置他兄妹于死地,又或者踢他出家门。 明康帝看着自小看大的孩子,眼神莫测。“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可别后悔了。” “微臣,不悔!微臣想要的,自会建功立业靠自己的能力得到,将来陛下有什么吩咐,、微臣万死不辞!所以就算没了均王世子的头衔,微臣也不在乎,只求陛下答应微臣的恳求。”步孤城字字铿锵。 皇帝见把头磕在汉白玉地砖上的步孤城,见他那萧瑟的身躯,闭了闭眼,投生在那样的家庭,瞧着锦玉堆里长大的,其实是个苦命的孩子。 他挥手让步孤城起身,吩咐内侍拟旨。 那道圣旨革除了步轩一字王的亲王爵位,贬为二字王爵,另外,罚俸一年。 一字王和二字王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两者地位却很悬殊,爵禄、封地、待遇都大大的缩水,完全不能比拟。 再则,着令改封号为中山王的步轩全家迁出王府,限期一月,因为他身为二字王已经不配住在一字王的府邸,更绝的是皇帝转手将均王府改为大将军府,赐给了被加封大将军的步孤城。 他告诉步孤城那是他应得的。 不管是步孤城为他鞍前马后、流血流汗的辛苦,或是他为皇朝铲奸除恶、克敌制胜的功劳,一直以来他做得太多,得到的太少,他给的赏赐只是恰恰好而已。 步孤城磕头谢恩而去。 当消息传到饮酒作乐的步轩耳里,他起初还哈哈大笑,以为是雅社里哪个社友恶作剧,只不过这玩笑过火了些,可家里的小厮惊慌的说来宣旨的内侍还在府里,他才如遭雷击,在一屋子文人雅士不可置信和议论纷纷的眼光中赶回王府。 昔日处处讲究气派的王府如今一片愁云惨雾,他先听了钱氏一番哭诉,又见了还未供上祠堂香案的圣旨,一个气冲脑顶,便令人把步孤城叫来,父子见面,什么也没问,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那耳刮子是步轩使尽了力气甩上去的,步孤城再皮粗肉糙,半边脸很快也肿了起来,步孤城嘴角泌了血,但他仍吃立如山,只是拳头捏了起来。 步轩还不甘心,他拿了家法,劈头便打,甚至破口大骂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居然陷全家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因为气冲牛斗,竟连皇帝也怪上了,责怪皇帝只听一面之词,小人之言岂能轻易采信! “本王会被你这逆子气死!” 眼见步孤城挨了打,钱氏心里十分解气,见缝插针,对着步轩一通安慰,痛心疾首呜咽哭道:“都怪妾身不好,全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嫁给王爷,夺了您对如霜姊姊的爱,城儿不满意我这母亲,就连窈姐儿也不待见我,可妾身能么办,妾身爱惨了王爷,也将他兄妹一视同仁,好不容易将他俩拉拔长大,想不到却是养了两只白眼狼!” 事已至此,还不忘要扮小白花,但楚楚可怜这招对均王爷来说就是屡试不爽,方才对儿子的狠戾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拉着钱氏的手温言的安慰着,两人深情款款说着话,彷佛步孤城才是那个恶人。 钱氏抹干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娇滴滴的对着步轩柔笑,偏过头,朝着步孤城一副儿子不争气,惹得母亲万分心碎的神情,“城儿,你对母亲有任何的不满都可以冲着我来,但请旨将你爹降级,还要收回王府一事,实在是太乱来了,你也想想咱们府中两百多号人,这下该如何安置?再说罚了你爹一年的俸禄,咱们可都要喝西北风了呀,无论如何,这祸你闯的,你得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钱氏心里急得直跳脚。 她虽说是继王妃,好歹也是一府的当家主母,不论是公中花销还是私人开支,因为有步孤城这个冤大头,向来走的都是他的帐,她和儿子们就是坐享其成习惯的,如今天大的祸事掉到头上,她对朝堂政治虽然不敏感,却也知道王爷从一字王眨成了二字王,以前的好处譬如俸金、禄米、封地,绝不会剩下多少,别说像以前那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了,收入或许还不够他们母子几次大手大脚的花销,往后怕是要束起腰带来过日子了。 步孤城闻言却是满脸冷诮。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不管那恩是不是你想要的,上头赐下来,也只能受下谢恩,妄想与君上讨价还价,把圣旨当什么了? “你没有半句辩解的话要说?”步轩在大怒之后忽然想起这儿子并不是行事莽撞,不知轻重的人,要是老二、老三还有可能做这种没脑的事,也就是说有谁碰触到了大儿子的底限? 他虽然贵为王爷,可在皇上面前早就说不上话了,这些年均王府还能这般风光,靠的就是老大的军功和皇帝的爱重。 他忽然有了从头凉到脚板的不好预感。 步孤城抱拳往皇宫的方向一揖。“陛下的旨意要是能朝令夕改还称圣旨吗?父亲对我的作为不满之前,可以先问问母亲她对我和妹妹这对前妻子女做了多少好事,再发火吧。” 步轩将目光投向妻子,却见她先是有些呐呐,接着腰杆一挺,花言巧语的开始推卸责任,以她惯用的技俩指桑骂槐,责怪步孤城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又泪眼蒙胧的自怨自艾,试图要倒打步孤城一把…… 步孤城环顾这两个他所谓的家人,眼眸里是一片淡漠。“你做了什么好事,不用我在这里重复,我今日所为,已经是看在两个弟弟的分上,”他长指一伸,冷若冰霜的道:“没要你的命已经是宽厚。” 步孤城气势凛然,钱氏一来心里有鬼,二来心里还是有鬼,她被步孤城那种“你干了什么好事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说穿”的神情给骇得腿软,便想往步轩身上跌过去,可惜每次都能得逞的招数,这次却未能如愿,要不是婆子反应快扶了她一把,这下就糗大了。 步轩目光灼灼的盯着步孤城,“你说!” 步孤城一径冷笑。 钱氏心中惊疑,这才意识到莫非事情暴露了? 她把丝帕捏得死紧。不可能,那件事她做得非常隐密,消息送回来也说他们的确绑走了那丫头。 这臭贱种一定是在诈她,她不能自乱阵脚,对,一定是这样! 步轩在感情上仍是相信自己青梅竹马的妻子,他几步来到步孤城面前,“你无凭无据,、这般抹黑对你一片苦心的母亲,实在是大不敬!”钱氏是他自己看上的女子,他相信她的人。 “我说了什么吗?父亲何必这么紧张。”步孤城忽然觉得厌倦极了,厌倦和这样的家人纠缠,厌倦这里的一切,他整颗心都凉透了。 “天字号,把人带过来,别忘了画了押的口供证词。”他最后看了步轩一眼,满眼的心灰意冷。 “父亲,有了新人忘旧人,身为儿子的我不怪你,可是,原本我心目中那么明辨是非、威武勇猛的父亲,也随着娘亲的过世忘了你还有我和妹妹这双儿女了吗?” 身为父亲的人,只要多看他们一眼就会知道他们受到了什样的待遇,但是没有,他装聋作哑,只为了维持王府表面上可笑的平静与和谐。 父亲想要的平静,他给了他,从此,大将军府与中山王府便是两家人,再无关联。 “你这不肖子给本王站住!”步轩咆哮。 步孤城的脚步停都不停一下。 这些人、这些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他大步流星的离开正厅,跨出大门,小厮替他牵来坐骑,他跨上马儿,雪骢马仰天发出一声嘶鸣,如疾风般飞驰出去,炎热的日光从后面射过来,笼罩金光的一人一马看似风光无限,却又显得无比凄清。 第十章 首次的被了解(2) 步孤城不知道自己恣意纵横的奔驰了多久,东城望先门、崇明门,再穿过无数的街坊。 他能上哪去?哪里是他可以喘息安歇的地方? 行人只看见一匹毛色青白相间的骏驹风驰电掣,自长街上一掠而过,它一直跑到东城温家门前,威风凛凛地转了个圈,昂首嘶鸣,听到动静的温家门子出来一看,却只见一匹无人乘骑的玉花骢正大口的嚼着他们家石墩前的嫩草。 此时的温宁宁正就着浣花的手在喝药,药汁一入口,苦得她眉头和小脸都皱成一团。 冷不丁,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额。“敢情好,这是退烧了?” 靠在迎枕上的温宁宁一下没回过神来,愣愣的用苦瓜脸瞧着那只手的主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小碟蜜饯来到她面前,“瞧你喝个药苦成这样,这是伽罗斋出了名的陈皮咸金枣,你吃上一颗甜甜嘴。” 温宁宁看着那金黄、金黄的陈皮赃金枣,乖乖的张了嘴,一入喉,果然生津止苦,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我是被贼人砍了一刀,看起来不好,怎么你的样子看起来也像被人砍了一刀?” 向来干净整洁的人,下巴的青髭没刮,眼下还带着想掩饰却掩饰不了的疲惫,这人是都不睡觉的吗?还是心里有事? 她把碟子接过去,放在被褥上,一粒粒拣着吃,眼角余光却没漏掉步孤城蹙起的眉峰。 这人以前就冷,这会儿根本就是个移动的大冰窖,谁看谁躲,难怪她屋里的几个丫头一看见他来,全都躲个精光了。 “不是不让你吃,吃多了,要是克化了药效就不好了。”步孤城见她小脸上除了少些血色,眼睛亮晶晶的,不知为什么看着心里就敞亮了些。 “你一个大男人还懂这些?”这陈皮咸金枣真好吃,要能配上咸甜的霜瓜子就更妙了。 “我从小和妹妹相依为命,什么都得懂上一些,就算不懂的也要设法弄明白。” 相依为命,听起来很是辛苦的味道。“说到令妹,她可还好?堂堂一个郡主怎么会让那些贼人给拐了?拐带郡主,是嫌命不够长还是脑袋叫驴子给踢了?再说王府的护卫小厮丫鬟婆子都躺着领工钱不干活的吗?居然就让几个贼人把人给掳了?”随便想想都是破绽啊。 步孤城露出温宁宁从未在他脸上看过的苦涩。“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府里当家作主的是我继母。” “哦……”温宁宁哦了好长的音,“我懂。” 权贵世家后宅的肮脏事从来没少过,身分地位越高的人家只会更惨烈,何况她前世还曾嫁入均王府。 “你所谓的‘懂’是什么意思?”他笑问,只是眼光黯淡。 一个被兄嫂捧在手掌心上的人儿能明白什么?接着他便看进了温宁宁温柔又充满真挚的水眸里。 是的,原本的温宁宁应该不懂才对,但是上辈子的叶曼曼却是非常明白,那种把你当眼中钉,肉中刺,非拔除而后快的人和态度,掩盖在算计、自私自利面具下所谓的家人,会让人觉得非常空虚,有时候空虚得都想死掉。 可是你又死不了,不得不活在那样的氛围里,日曰谨小慎微,恐怕行差踏错,被人抓到小辫子,又得来莫须有的罪名和惩处,那种委屈和愤怒,无处可说,无处可逃。 温宁宁紧紧的看着他,手里下意识的理着衣襟,“你知道叶家大姑娘吧?她亲娘早逝,是后母当的家,她从小到大吃的苦头、受的委屈,想必不会比你少,差别在于你是男子,你在外头可以海阔天空,到处任你遨游,可她一个姑娘屈居内宅,连要出个门,没有后娘的同意,哪里也去不了,这般的憋屈和苦楚,将心比心,所以我说我懂。” 一种安静却温柔的默然涌了上来。 他有些明白她为什么和叶家大姑娘亲近了,她有颗体贴又温暖的心。 这样的温暖他很少感受到。 有种甜甜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他忽然笑了,表情那样哀伤而温柔,“……谢谢你的理解,你是第一个真正懂我的人。” 温宁宁淡淡一笑,一个外表坚强如铁甲的男人却也是个饱受亲情伤痛的男人,真是让人心疼啊。 步孤城并没有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氛围里太久。“你能出门吗?” “有什么不能的,我伤的只有胳臂,腿可是好得很。”她挑眉。 步孤城被她逗笑了。“那出去走走?” “好哇,我们找曼曼出来吃茶聊天,一起去?”出门就想到叶曼曼,人多有伴嘛。 “也行。”去哪里不是去,何况他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当时只是想离开那个家,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在他还没理清思绪时,就已经来到这小姑娘的面前了。 温宁宁怔了下。这么好商量? 这人第一次见面时的软硬不吃,跟粪坑里的臭石头有得比,这会儿倒有了天渊之别。 原来人跟人之间需要相处,只靠第一个印象评判这个人,实在作不得准。 看着积极起身的她,步孤城忍不住调侃道:“你这哪里像一个受了伤的姑娘家?” 谁家姑娘不是破点油皮就唉唉惨叫,她居然还说自己受伤的地方只有胳臂,其他都不碍事?因为这样,他竟然觉得她可爱极了。 不曾相处过,不知她的性子如何,可真正被触动的那一刹那,他也具体说不上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浪潮翻涌着,推撞得他晕眩。 而眼前这姑娘像一团云,将他裹在半空,让他晕乎乎的,却一点都不觉得反感,甚至有些陶然。 “咱们一起去吃神仙肉吧。”她已经趿拉上绣鞋。 “京享斋的神仙肉?为什么?” “我看你心情不好,吃了好东西心情自然就会变好。”这是她奉行的人生哲学,遇到一时不能解决的事,那就大吃一顿,到时便能百忧全消。 “还有这个理?” “就是这个理。” 用食物来安慰心情,这是歪理吧?他从未被这样安慰过,无论心情还是胃肠。 从来没有人想到他也是人,而且年纪还不大,当他找不到发泄出口的时候,没有人想过他也需要慰藉。 但眼前这小姑娘却什么都想到了。 “那走吧。”他伸出胳臂。 “从墙头出去?”偷渡啊,这可有趣了。 “有何不可?只要让你院子的丫头把嘴管好,有人寻你,多加掩饰就是。” 这人很有做坏事的潜力。 几个丫头见她家未来姑爷潜进小姐香闺,本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当作没这回事的,可这会儿要带着受了伤的小姐出门去? 这怎么可以! 只是几个丫头很快就蔫了,不说未来姑爷的气势太骇人,单单站在那,什么都没做也能把人吓得半死,她们没胆子去挑战他的威严,再则,她们是小姐的丫头,不听小姐的话,听谁的? 说到底,只有点头的分了。 温宁宁被裹得严严实实,由步孤城抱着跃上高墙,足点瓦片,轻车熟路的往温家大门而去。 温宁宁被斗篷遮掩得只剩下两只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忍不住讃叹,“想不到你的轻功这么好。” “功夫可以不好,轻功用来逃命的,自然得用心学了,还得学得炉火纯青,才不会跑输别人。” 温宁宁噗哧笑了出来,“你可是堂堂的大将军,凡事得身先士卒,按你这等方正不阿的性格,怕是所有的人都逃光了,你也要忠于职守,恪遵使命,叫你逃,难啰。” “想不到你知我甚深,不把你引为知己,好像说不过去。” “这倒不用,那些个什么红粉知己、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我可不会,往后你少绷着脸骂我就行,其他的我不要求。” “我几时骂过你了?”步孤城脚不沾地的飞身上马,将温宁宁放在马背上,从头到尾避开她受伤的那只胳臂,待她坐稳,提起缰绳,用马蹬踢了下马腹,马儿嘶鸣一声,飞快的把侯府的牌匾甩在后面了。 “你自己凭良心说,心里都不曾排揎过我?”她不依不饶。 “你真要听实话?”他的声音有些飘。 马蹄哒哒,微风徐徐,温宁宁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飘在空中,拂上了步孤城的下巴和薄唇,他觉得有微微的痒意,却一点都不觉得排斥。 第十一章 马背上的初吻(1) 与女子同乘一骑对步孤城而言是很新奇的体验,他身边除了一群又一群的糙爷们,从未曾和女子这般亲近过,这会儿偎着胸膛的柔软身躯实在令人浮想联翩,身上还有股女子特有的馨香,不是香料,淡淡的,闻久了还有一层更深的什么,让人想一闻再闻。 “实话也没什么,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你就算真的排揎我又怎样,我本来就不完美。” 对温宁宁而言,后面那带着热度的身躯太有存在感了,她只能微微弯曲着身子往前,可不管她怎么躲避,都能感觉到他身体迸发出来的温度,马背颠簸,她实在没办法做到离他远远的,心里只能祈求叶家快点到。 为了分散自己对他肉体的注意力,向来话不是很多的她只好不停的找话说。 步孤城骑马,一边要护着她,一边还能出乎温宁宁意料的伸出一只手来揉乱她的头发。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还有件事得让你知道,过些日子均王府会变成大将军府,我父亲和母亲他们会搬出去。”这件在外人看起来有悖伦常的大事他却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对礼制、孝道胜过一切的时代来说,无论发生怎样不合伦常的事,也鲜少长辈搬出宅邸,由晚辈取而代之的,连带着王府的牌匾都要摘下来改换门庭。 但步孤城认为与其她从旁人口中听到什么失真的捕风捉影,倒不如他亲口告诉她,让她有个准备。 温宁宁歪了下头。“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子?” “还有舍妹,那天你见过的。”这不是重点吧? “那天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不会有不该有的消息从我这里传出去,你不用考虑杀人灭口这条路。”她先把自己撇清,撇得很干净的那种。 步孤城先是莞尔,继而放声大笑,笑得爽朗至极。 “你笑什么,也不怕风大呛着了!”她毫不客气用完好的肘子戳了他一拐子。 “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那天你就不会出手管闲事了,等我安顿好,我带步窈上你家去,让她亲自跟你道谢。”他忽然想到,往后他若迎她入门,他们家应该不会有什么姑嫂问题了。 “谢什么谢,这件事只有我的贴身丫头绿雀和阿武知道,你这一登门还得另外找个理由藉口,我想就不用了。” “我身为兄长的带你未来的小姑子去看嫂子,这应该没问题吧?不过,你出手救人这件事侯爷已经知道了。”跟她聊天是这么愉快的事情,为什么在别的女子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 “怎么会?” “那天我送你回府,你昏迷不醒,侯爷便把我抓去拷问,几乎要对我用刑,我不得不据实以告。” “你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我哥哪里对你用刑了?”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这家伙说谎不打草稿。 “侯爷明事理,对大事上没有你想像中的糊涂。” 她白他一眼,不带怒气的。“话都你在说,我可没说我哥不明是非,喜欢用武力解决一切好不好,你少胡诌了!” 一说完,她就想把自己捶死,这下连他都知道她大哥疼她疼到没道理可讲了。 步孤城挑了下眉,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深深看了她好几眼,眼里有什么在汹涌。 “温侯爷疼惜唯一的妹妹,整个大襄朝没有人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又伸手揉她的头,“还有件事也得让你知道,我爹从均王成了中山王,我便不再是王府的世子,将来你若与我成亲,就做不成世子妃了。” 至于他爹一气之下会不会将他从族谱上除名,他不在乎,就算他爹想,那些个族亲耆老们怕是也不会答应的。 她看了面色如常的他一眼。“你在意吗,不能继承爵位?” 他摇头。“不管你信不信,我还真的不在乎。” “你都不在意,我在意什么?不过都是些虚名。”不论名头是什么,不都是男人的附属品?男人争气,夫人的名头就更唬人一些,享受的荣华富贵也看似更多,可一个人无论怎么吃也就几碗饭,再多的绫罗绸缎,总不可能半个时辰就换一套衣服? 还不如一顿自己喜欢的饱饭,一宿畅快的好眠,每天笑逐颜开,欢欢喜喜,身旁有知心人,身心安然的普通生活比虚妄的名声更叫人向往。 “少了这些虚名,我便和寻常人无异。” “你的意思是我看上的是你步公子那些头衔和权力?原来我这么肤浅,我都不知道呢。”她开怀大笑,揶揄得很用力,一点都不怕会得罪在这京城极有权势的年轻大将军。 “何况,步公子大概贵人多忘事,你我可不是什么正经的未婚夫妻,不过是便宜行事罢了。” “这件事恐怕要由不得你了。”都让他抱来抱去好几回了,不嫁他,她能嫁谁? 她回过头来,眼睛瞪得很大,威吓力十足,那模样就像要亮出爪子的小狐狸。 “我的意思是说,我要是反悔想和你做一对名符其实的夫妻,你觉得可好?” “你干么说这种话出来吓人?”她瞪得眼睛都酸了,转回头啪啪有声的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是真吓,不是做作。 “你真不在乎只能是大将军夫人的头衔?”居然说他吓人,她是有多不想嫁给他?他很想把她抓来打屁股! “我也不稀罕什么大将军夫人,大将军容易吗?流血流汗,是拿命去换来的,我宁可你是普通的平凡人,吃糠咽菜也不嫌弃,只要一心对我好,愿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不知不觉的她说出了心里话。 天底下没有凭空掉下来高官权位,承爵的世子将来要支应门庭,撑起一大家子的荣耀,大将军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所有荣华富贵都是用代价换来的,她求的只是心心相印,两情相悦。 “我会对你好的。”他说。 她发现了。“你再这么绕下去,我们岂不是永远到不了叶家?”她这是被挟持了吗? 叶家在城西,雪骢马的脚程不过小半时辰,不过这段路,他们走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没到,也就是说通灵性的雪骢马把东西城绕了个遍,而且看样子还有继续绕下去的意思。 “我在等你给我个说法。”男人完全的霸气外漏。 听着哒哒的马蹄声,这是胁迫吧,温宁宁想她能不能脱下绣花鞋塞到他嘴里去? 答案当然是不能,她记得自己有只胳臂是不能动的,动作要是太大苦的只有自己。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男人的眼神太温柔,彷佛醇厚的酒,让人不知不觉就醉了。 她的脸蛋悄悄染成了红椒,而且心跳得很厉害,比任何时候都厉害。 她对他是有感觉的,从来没有这么清醒的认知到,自己是喜欢他的——难道是因为他戳破了两人之间的那张纸?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她不知道。 爱,好像还构不上,但是喜欢他?是的。 不过,与他成婚,建构一个家庭,共度一辈子? 她真没想那么远。 步孤城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不着急,俯下身在她耳畔耳语,“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请官媒上门,重新议亲,给你一个真正的名分。”不会再让她成为京里人的笑柄了。 温宁宁转过来瞋了他一眼。“谁跟你说定什么了?”又转回头,带着些负气。“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不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的时候就不要,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可我不是,其实不管有没有那个约定,我都没打算要嫁人。 “我是个自私的人,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想去侍候谁,我一个人过得很好,家里就是我说了算,每天吃香喝辣,爱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管我,嫁给你——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只是这些,不嫁岂不省事,每天还少个人在眼前晃荡,所以,遣人提亲这事就不必了。” 上辈子她没有养活自己的本事,没有自己的理想,和天下大部分的女子一样,唯一费尽心思的,不过是为了引起男子的注意,真是可悲又可叹。 这辈子,她不用再和家里那些姊妹争取宠爱,博取后母施舍的眼光,不必再害怕后母给她随便找一门亲事,那些忍气吞声、暗夜咬被痛哭的日子已经过去…… 现在过得这般如鱼得水,除非脑袋坏了,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嫁人?找虐啊! 嫁人这件事,她真的不列入未来的生活目标中,能拖就拖,拖到大家忘记了她这么个人为止。 很不切实际的想法对吧,她不是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女人多是作为依附男人一样的存在,而生为一个女人,想有尊严的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就算她现在新的家庭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但是以后呢?所以,万不得已非要踏入婚姻,她一定要找个简单平实的家庭,一定要有个她能制得住对方的男人,起码得知根知底才行。 可问题来了,她身边来来去去的异性就那么几个,而且都还是子侄辈,唯一认识的外男就步孤城一个。 她上辈子已经嫁过他,这辈子虽然因为复杂的原因凑在了一起,但是已经嫁过的人,还要再嫁一回吗? 方才还有八分把握的人,彷佛被掐住了喉咙一样,他完全不知道温宁宁对他是这种想法,也没去问她不嫁人以后老了没有子女孝顺该怎么办这种迂腐的问题,反而迂回开口,“就连我也不能让你心动吗?” 他卑鄙的更往前靠了一些,因为他感觉得到她对他的身体是比较诚实的。 尽管如此,向来对女性所向无敌的心里突然有些小小的哀伤……他竟然……这么不吃香,那之前对他投怀送抱,想尽办法要进他步家门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心里有数,那些女子看上的就是步家世子妃的头衔,一辈子吃喝不愁,富贵至极的荣华,而不是他这个人。 温宁宁像是被烙铁烫到一样往前缩了缩身子,淡红从她耳尖一直染到脖子,她的指头卷了卷雪骢马的鬃毛,又放开。 “你都长这样了,只差不是妖孽,你的模样好看,我又不是眼瞎,只是冷冰冰的,像高不可攀的弦月,再说……”她声音低沉了下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喜欢二字是神圣的,只有喜欢,先动了心,才有可能生情,继而倾心,最后为之刻骨铭心,长相或许在男女初见面时可以拿到很多的分数,但是最后,性情、脾气、幽默、贴心、温柔……才是最重要的,你除了长相,我感觉不到你的幽默贴心温柔……这些优点才是我看重的。” 呵呵,原来他步孤城除了脸蛋,一无是处,这话要是说给明璞听,他不知道会不会笑得牙都掉了。 “你说的这些‘优点’,也许我现在没有,但是将来谁知道?你为什么不先接受我,我们相处看看?” 与他共骑而行的女子,他从排斥到接受,从接受到心动,从不屑一顾到看重,既然决定将来要伴他一生的人是她,那么,他就不会再给她任何逃走的机会。 “你不怕我有喘症?将来没办法替步家开枝散叶,传承子嗣?”任何一个世家门庭都不允许娶一个小命随时可能不保,又不能替夫家传宗接代的媳妇吧? 不说中山王府这样的门第不允许,小门小户的百姓家也一样,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到时候多难听的话都会出笼…… 喘症发作的时候面色青紫,喘不过气,天一冷就下不了榻,寒露之后更是出不了门,太医院有名的太医给原主看过,倶都摇头,别无医治的法子。 可自她重生以来这喘症却不曾再发作过,她也曾怀疑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事情,连原主的先天病症都不药而癒,如果能这样当然再好不过了。 “宁宁,你的喘症我们一起来面对,治癒了我们白首偕老,要真的不行,我们还年轻,也等得起,等到哪天出现神医,我就去把他绑回来……再不济,你活多久我们就相爱多久,往后不管是你先离开我,还是我寿命不长,先走一步,两个人过日子无论如何都比孤独一人要来得好吧?” 温宁宁沉默了,真真实实的沉默,这男人是认真的,毫无作假,她是女人,她的心是肉做的,如果一个男人连传承子嗣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无畏无惧,硬要和你一起,她相信没有任何女子能拒绝这样的要求。 “我知道你就算不嫁人,日子也不会难挨,但是多个我,有什么不好?” “你一点都不觉得我不能生孩子不要紧?”温宁宁试探。 “我相信你也耳闻过中山王府那些个糟心事,亲眼目睹我妹妹被继母设计,差点贞节不保,我从小到大,看厌了后宅这些肮脏事,我若娶妻,必是我真心所爱的女子,今生今世,她只有我这一夫,我也只得一妻,至于子女,我还真不觉得非要不可。”步孤城完全的不以为然。“再说你这样的身子,也许没有孩子是比较好的。” 温宁宁真的很震惊,这般明理的男人,在这世间少如凤毛麟角,她居然碰上了一个?自己撞大运了吗? 趁着她没留意,步孤城的头一点一点的往下移。 她身上这究竟是什么香味?彷佛是月季,但仔细嗅嗅又好像不是,最后在她腰际发现一个香囊,原来她身上的清香都是从香蘧里散发出来的。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被她拿走的麒麟葫芦袋,绕了一圈,原来,他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她透着水红的小脸显得清丽无双,水灵灵的双眸好似氤氲着雾气,樱唇是粉粉嫩嫩的颜色,看起来柔软润泽,无比诱人。 第十一章 马背上的初吻(2) 温宁宁还纠结着,却忽然一个激灵,哪里想到在飞马奔驰的路上,步孤城就那样轻轻含住她的耳垂,然而,她转过头去,登徒子三个字还在舌尖打着转,却被他恍若烟波浩渺看久一点,甚至会觉得自己就要被淹没的眼神给蛊惑。 也的确是,温宁宁沉醉的略微恍惚时,他已经托着她的腰肢,封上她的唇。 若在平地上被人这么轻薄,她早喊打喊杀的揍得他面目全非了,可在这马背上,还真动弹不得,呜……她的初吻,就这么被夺走了。 温宁宁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眼睛瞪得斗大,像是要把步孤城的脸瞪出一个洞来。 步孤城轻叹,“没人教你这时候要闭上眼睛吗?” 他一点一点的品尝她的芬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子轻轻颤动,眸子也闭上了,那神情,像是要抗拒,但更似迎合。 步孤城很快停下攻势,从她的唇离开之后,又在她的额头、脸颊、唇畔落下细细的轻吻。 如果继续任情势发展下去,他也许根本无法停下来,但是他压抑住了自己迫切想品尝她的渴望,不想给她不好的回忆。 “你……混帐!”温宁宁闹了个大红脸,骂人的声音一点力道也没有,在步孤城听来似怯似愠又似嗔,撩人极了。 两人都没有察觉,这马背上的一吻,不只让彼此间最后那点隔阂与距离都消失,感情甚至在无形中也增加了温度。 好半晌她都没有再说话,捧着怎么都不消褪的红晕,明白了一件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鼓足勇气,呐呐而言一“你若不负我,我定不负你。” 叶家。 步孤城一报上名号,叶家的门房忙不迭的把人请了进去。 他的眼可亮着的呢,当年吐谷浑遣使献良驹六匹,皇帝将四匹难得一见的骏马养在御马厩里,一丈乌赐给了太子,另外一匹青白色的雪骢马就赏给了均王世子,这件事举国皆知,这匹马游街的时候他还亲自瞅过那么一眼,这会儿神姿昂扬的站在他眼前,他哪能不认得。 被临时知会出来见人的叶曼曼脸色带着讶异,把温宁宁迎了进去,至于步孤城则被休沐在家的叶公龙和儿子们隆重的请到外院正厅去款待了。 叶公龙虽然不知道步孤城怎么会到他家来,不说文官武将是两条道上的人,步孤城可是皇帝眼前最炙手可热的人,请都请不来的。 他坐在都察院的位置上,消息比旁人灵通了那么一些,他太知道这位大将军不闹则矣,一闹将均王府的家事都摊到陛下面前的事,陛下日理万机,哪来的时间管臣子家里那些破事? 原以为一顿训斥是跑不掉了的,谁知陛不只细细听了,还二话不说将均王爷吃成了二字王,旨意一下,惊动朝野。 大襄朝开国以来,被这么贬斥的王爷屈指可数,这下均王爷里子面子全丢了个干净,往后想在京里走动,怕也是寸步难行了。 到底是怎么养出这种忤逆、胆大包天,把自家老爹拉下台的儿子?但说来说去,人家在陛下面前有脸面,说得动陛下替他出头,要换做别人,哪来这等待遇? 都说妻贤夫祸少,步家那个继王妃……殷监不远,他心中暗忖,自己的后院也有个填房,得好生约束,别给他闹出什么丑事来,让他不好收拾。 步孤城万万没想到均王府那一出家丑,居然给甚少关心后院的大爷们都提了个醒,得了警偈,后院不宁也就是家宅不宁,甚至影响前途,一个个多少对自家后宅都多了几分关注,该约束的约束,该敲打的敲打,不说什么长远的影响,但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许多权贵家的糟心事还真少了不少。 不去管前院那些男人,叶曼曼领着温宁宁在许多人艳羡的目光中去了她住的小院。 被母亲给阻拦了的叶仲薇差点撕烂了自己的桃花纨扇,这大姊自从去了温家回来就越来越没把她放在眼里,真是气死人了! 这会儿居然和温家那怪胎好上,还登门来找她玩,甚至步大将军也一并来了? 既然她们没把她放在眼底,她也不稀罕去当两人的跟屁虫,只是步大将军来了,她不如设法去见上一见,也许他会想起他们曾在温家见过面的情谊,甚至为她心动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若论起容貌,她可不输给温宁宁那女人! 叶仲薇很果断的去了前厅,期望和步孤城来个不期而遇。 叶曼曼的小院是名符其实的小院,一眼可以从外头把里头看光,里外就两个丫头侍候,这多出来的那个,还是因为上回叶曼曼在苻老夫人面前露了脸,她那继母为了全自己的脸面才拨给她的。 在逼仄的房间坐下,老实说,温宁宁对这间她睡了十几年的屋子一点也不想念,倒是叶曼曼颇为不自在,想起温家宽广辽阔的宅子,她住的院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但是她也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温宁宁的眼里不见半点嫌弃,甚至连批评都没,她也就释然了。 “你怎么来了?”叶曼曼的脸色比起春日宴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虽然身上的衣服还是半新不旧的那一套,但人精神多了,显然这段宅在家里的日子并不会太难挨。 温宁宁抓着丫头送上来的枣子丢着玩,结果没两下枣子就掉了。“你又不去找我玩,山不来就我,我只好来就山啦。” 叶曼曼发现了她的不寻常,“你这胳臂是怎么了?我看你从进门就一直垂着手,莫非受了伤?” 温宁宁很夸张的叹了一口大气,挥挥那只完好的手。“就我好动,日前摔伤了胳臂,还裂了道口子,小事一桩,不必介意。” 叶曼曼倒吸了口气,“你可是姑娘家,也太没把自己放心上了,这手都伤了,该好好待在家里休养才是,还出来乱跑?” “我这不是想出来找你玩吗,”她在叶曼曼的温柔瞪视中转了口气,“实在是在家里闷得慌,刚好步大将军来了,我就逮着机会跟着他出来了。” 叶曼曼拿她没辙的叹了气。“不是我不想去找你,”她偷偷觑了眼丫头们,“你也知道,没什么事女孩子家总不好随意出门的。” 叶曼曼的眼神可没逃过温宁宁的眼睛,“就你家里规矩多,你要是没有帖子就出不了门,下回我让月光、东琪轮流给你下帖子,往后咱们一起出去玩,这会儿我人来了,咱们去京享斋吃神仙肉去。” 京享斋,叶曼曼听着心动,她还没去过呢,“你和苻家姑娘、卫家姑娘是什么时候走在一块的?我居然不知情。” 叶曼曼意外极了,之前在温家那两位姑娘对温宁宁的嫌弃可是昭然若揭,现在居然玩到一起了? 这应该说温宁宁人缘好,还是因为家世相同的孩子本就容易玩在一块? “你也知道我们这圈子就这么回事,我家嫂子说我一个谈得来的姊妹也没有,安排我们出去好几回,我总不好叫她失望,一来二去的,这不就聊开了。”小姑娘的心思很好猜,她本来也一肚子的疑问,这不是看不上她吗?怎么才多久态度就殷勤了起来,她让绿雀去和苻家的丫头婆子吃酒套话,这才套出原来人家姑娘打的是她几个侄子的主意。 女儿家的心思啊,还真是讳莫如深,变脸变得这般迅速,她都无言了,想不到那几个太岁在外头这么吃香。 不过,他们一个两个还真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她身为小姑姑的人也该替他们留意一下对象才是。 “月光说下回要带我们去她家有温泉眼的庄子泡温泉,只不过这些都要等皇觉寺的大法会过去,到时候你也一起来。” “这……”可能吗?后母最近虽然对她不再处处限制,但是,一等皇觉寺的事情了了,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对她容忍了。 “反正你等着,到时候我让月光给你下帖子就是。”打着苻国公府的名头,她可不怕叶家那位不让叶曼曼去,了不起连叶仲薇也一起捎上就是了。 叶曼曼这才露喜色。 温宁宁本来就圆溜溜的大眼睛忽然一瞪,朝着两个立在一旁的丫头就是一嗓子,“你们这两个没眼色的,我跟你家大小姐说话,都听什么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杵在这!还有,本姑娘不吃这些馊桶里拿出来的糕果,这些玩意连我家的厨余都不如,既然要待客,就拿出点诚意来,去告诉你家夫人,本姑娘要吃九如斋的蜜香鲜花饼、天香堂的灯芯饼、四喜水果行的奶白葡萄,还有龙宴阁的怪味大扁,快去换来!” 她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把两个丫头全吓傻了。 她们是丫头不错,可也不是这位小姐的丫头,这位大小姐居然使唤起她们了,不过,贵女们各个骄蛮,这位长信侯府的姑娘名声在外,更不能怠慢,她们哪来的胆子说不? 叫她们为难的是那些个糕点瓜果样样都是以贵出名,她们哪敢应下,说不得只能请示夫人去了。 叶曼曼看温宁宁三两下就支走她的丫头,“你把她们打发走了,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真要说什么倒也没有,只是看着碍眼,就把她们弄走啦。” “宁宁,我要是早早认识你,听你的话,这些年也不用吃那么多的苦了。”叶曼曼长长一叹。 两人书信往来,温宁宁教她要摆出嫡女的架子来,她告诉她嫡庶有别,她可是占着正理的,就算她那后娘再偏心,庶出便是庶出,即便后来从妾扶上了正位,也改不了叶仲薇原本庶女的出身,所以要她端正自己的态度,只要自己不看轻自己,谁又敢看轻她? “你的难处我知道,反正你坐好你嫡女的位置,没有人能对你做什么的,那些绊子、小鞋又算什么,除非你爹往后不想在朝中做官了,否则他绝不会允许你后娘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 当朝皇帝最注重嫡庶,她相信叶家要是有个什么宠庶灭嫡的消息传进言官耳中,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叶曼曼艰难却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走吧,你去换身衣服,咱们出门逛逛去,待在你这小院里看着都憋屈。”她不就是专门来带她出门的? “你这模样还要去别处?能成吗?”叶曼曼指着她的胳臂。 “就是要去吃吃喝喝,伤处才能好得更快啊。” 反正叶曼曼是说不过她的,便依言去换了身衣裳,又梳了头,趁着她忙碌的时候,温宁宁又道:“皇觉寺大法会要献佛的盆花想好插法了没有?只要你争取在这次法会中崭露头角,立定脚跟,往后谁敢看轻你?” 叶曼曼抓着梳子。“花材我大致都想好了,插法也再三琢磨过……你呢?可有什么想饵?”少了两个眼线般的丫头,两人谈起来话,自在许多。 “我就是陪衬你的……”温宁宁立马察觉自己说漏嘴,连忙力挽狂澜,“莫非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来个双剑合璧,横扫天下?” 叶曼曼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被逗笑着说:“花艺比试要是这般容易,哪来哪么多抢破头的人?” 她可听苻夫人说了,往年为了抢夺这能供佛的名额,许多名门闺秀、喜爱莳花弄花的人士几乎是倾巢而出,说到底,皇觉寺是皇家大庙,能供上佛前的花可不是小打小闹,只要能上了供桌,出了名,就等于拿到行走权贵家的资格,更别提往后滚滚而来的名声和钱财,尤其女子,也能因此攀上一门合意的好姻缘,所以无论为名为利,大家自然都是全力以赴。 她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自己插出来的花艺能得那些大师和贵人们的青眼,她就能离开这如泥泞般的家,离开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生活,活出另外一片天地来。 而给自己这个机会,替她打开另外一扇大门的,不是别人,就是她,温宁宁。她已经不再去追究宁宁为什么要对她好,人生得一知己并不容易,她看她对了眼,愿意倾力帮助自己,那么她欣然接受之余,也将温宁宁视为这一生唯一的知交好友,永不相弃。 “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到时候尽力就是,至于能不能拿名次,就随缘啰。”她满脸不在乎。 也许她最欣赏的就是温宁宁这满不在乎的劲儿,她被感染了,难得干脆的豪爽了一把。 “好妹妹,那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有什么好的可别落下了我!” 温宁宁一拍胸脯,豪气万丈的道:“好,妹子允了!” 两人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十二章 令人咋舌的聘礼(1) 三天后,步孤城上了温家门。 按规矩,男方请媒人上女方家提亲后,若是女方同意亲事,男方就要正式向女方行六礼了。 步孤城以为他和温宁宁的亲事温家虽然认了娃娃亲,他却无聘也无媒,那对龙凤玉佩不过是信物,称不上纳礼,这对宁宁太不公平。 他既然对她志在必得,就得表示他的诚意,所以,他挑了温侯爷、温二爷休沐的日子,三媒六聘登门去了温家。 一色大喜红色的礼箱流水般的抬进温家,这礼厚得令人咋舌,路人议论纷纷,这会儿还只是小定礼,真要到下聘的日子,那聘礼不得摆上三条街长长的一路? “这排场会不会太大,不会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吧?” “这算什么,你没听说现在整个王府变成大将军的宅子,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这么气派的小定礼队伍根本不值什么!” “听说才分府别过,还在修缮整顿府邸,京里的官媒把大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了,他人却来温家提亲?” “这你就不知道了,两家本就有娃娃亲,那些个官媒无非是想把各家的闺女塞进大将军府做妾,正妻还未入门,这些人也未免太心。” “这温家姑娘确实是个有福气的。” 围观群众各抒己见,热闹得很。 步孤城才不理会这些人说什么,今日的他一袭朱红锦袍,乌发束冠,身姿挺拔,威风赫赫,看着是个不苟言笑的端方君子,但人逢喜事,挺直俊俏的鼻梁下,温润的薄唇微微上扬,使得俐落的下颔看起来略微亲切,可也只是看起来而已,他眼风扫过,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翻身下马,步伐沉稳的走向前,气势凛然,在门口迎接的四个温家郎君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天字号递上礼单。 温恭和温梓接过单子朝着步孤城眨眼,“大将军里面请。” 步孤城面无表情,迈开大步踏入府里,进了永濮堂。 堂中温紫箫夫妇和温紫笙夫妇都起身迎他,步孤城主动朝着温紫箫夫妇弯身作揖,谦冲自牧地道:“按理,我该喊您一声大舅兄、大舅嫂,可宁宁从小是在大哥和大嫂的看顾下长大的,两位花在她身上的心血不亚于亲生爹娘,恩同再造父母,请受在下一拜。” 受他这一拜,不就等于同意他这个妹婿了? 温紫箫心情复杂的看着他喜笑顔开,活似偷了鸡的狐狸,那种妹妹就要被叼走的无力感更盛,对他恭敬的礼数,还真有些受不得。 “得了、得了,如今我看着你还是碍眼得很。” 拾曦郡主睨了夫君一眼,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别坏事了。 可他是匹大野狼,想把妹妹叼走,我舍不得嘛。 只是小定礼,别失了礼数。 步孤城装作没看见这对夫妻打的眉眼官司,他更加客气的道:“今日,我特地前来向宁宁提亲,媒婆、小定礼在后,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见谅。”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心里空落落的无力感深深打败了温紫箫,他不想妹妹这么快就嫁人,最少也让他留到十八岁再来议亲还差不多。 前厅议着人生大事,步孤城带来的小定礼流水般的抬到了韶华院。 院子里的下人都被这一箱箱的丝绸锦缎、金银玉器、各式药材给看得眼睛都红了,然而最叫人羡慕的不是这些,温宁宁瞧着礼单,上头还有着十几家位在东城最热闹地段的铺子,每家说出去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铺名。 “小姐,大将军出手这么大方,奴婢担心他真到下聘那天,会不会拿不出聘礼来?”目瞪口呆的绿雀对步孤城的家底有着深深的疑虑。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大将军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拿不出聘礼,送这么重的小定礼表示大将军重视咱们家小姐呢。”浣花激动的说道。 “小姐的眼光是最好的,只可惜男方来下小定礼小姐不能在场,就连婢子都想去瞧瞧外头热闹的场面呢。”带着人在院子对着单子清点的知琴,等小定礼都入库,大将军府的人也离去,这才进的门,一进来就听见两个丫头叽叽喳喳,可声音里透着愉悦,忍不住也插上一嘴。 “知琴姊姊可把清单对齐了?” “就你们这两个偷懒的丫头,我要不对齐还敢进来吗?” 知琴戳了绿雀一额头,惹得她嘻笑连连。 双手将清单递到温宁宁手中,“这是小定礼清单,一式三份,只是……外头还有个人,说也是小定礼的一部分,小姐……这……”素来淡定的知琴很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 “人?”温宁宁随手将清单交给绿雀,示意她收好。 “是的。他说他叫吴乔,是大将军让他来的,大将军说小姐出门身边没人护卫着不行,因此让他过来充当小姐的贴身护卫。”只听说过定礼送的是物件,没听过还把人送来的。 “让他进来回话。”吴乔,这人她有印象,是步孤城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他这是想做什么? 把个大男人放在她身边,平日待在前院,就真只是护卫她在外面的安全?没别的意思? 浣花出去叫人,吴乔很快进来,规矩的站在屏风外头回话,低垂着头,态度必恭必敬。 “你们家大将军让你到我这里来?”温宁宁问道。 “大将军本想派一个女校尉过来侍候小姐,可女校尉稀罕,说是要费些时日寻找,便让小人先过来顶着,一等找到人,小人还是要回大将军身边去的。” 他可是师出有名,大将军说温家大姑娘是大将军府未来的主母,他得力这才让他过来,其实他心里有数,大将军是嫌他啰唆唠叨了,所以把他打发到温家来,也怪他婆妈,什么都要插上一嘴,惹得大将军厌烦了,这才把他往温家送,现在只能盼望那女校尉能赶紧来递补他的位置,不然在温家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既然这样,知琴,你就领着他到前院去安顿,我记得前院厢房都是空着的,随他挑,想住哪间都行。” 是他送来的人,没退回去的道理,再说,给她送人,想是怕重演瓦市的事件,既然这样就留下吧,往后出门在外有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跟着,那就更方便了。 知琴应了声是,便领着吴乔出去了。 “小姐,以后奴婢是不是该称呼大将军为姑爷了?”绿雀猛然想起这个问题,喜孜孜的问道。 “还早呢,等他下了聘再说吧。” 不只温宁宁,所有人都以为要把婚嫁六礼走上一遍得花时间,起码也得等婚期确定,大将军府的人才会上门下聘,哪里想到送完小定礼没三日聘礼就送上门了,这速度快得让人错愕,这是有多急着要把人娶回家啊? 温紫箫很不高兴,气得差点把胡子都吃进嘴里了,直言步孤城太过轻率,就这么急不可待的想把他妹妹娶回去,那么一早都干什么去了?若不是比他稳重一些些,知道这位年轻大将军得罪不起的温紫笙在旁劝着,这大将军府的聘礼队伍有可能会吃了温家的闭门羹也说不定。 步孤城送小定礼的时候已经够打眼了,这回下聘,他不只亲自领着长长的亲卫队送礼,聘礼足足一百零八抬,只比皇家下聘的一百二十八抬少了二十抬,因此,从大将军府到长信侯府,不长的距离仍旧吸引了全襄京百姓围观,评头论足。 一片瓦代表一个庄子或一个铺子,一捆稻草代表一百顷良田,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不是聘礼的数量,而是聘礼的丰厚,据说整整十万两的规格,就算娶一个公主也用不了这么多白银吧? 这是有多么看重温家这位大姑娘? 不同于温侯爷对未来妹婿的敌意,视而不见聘礼的惊人规格,拾曦郡主倒理智多了,只是即便她见多识广,又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聘礼不会少,可看到礼单的时候也惊得拿不好手里的茶盏,差点烫了手。 她暗自咬牙,这个败家的大将军,十万两聘礼,这是把家底都交代了吗?她这嫂子要是起了贪心昧下一丝半点,妹妹嫁过去岂不是要守着一个家徒四壁的宅子,这能有舒坦的日子过吗? 这是吃定她为人长辈的干不出这种昧良心的事,还是他的家底丰厚到令人无法想像的地步?不说那些个价值连城的各色宝石、首饰珍品无数,就那些金银玉器而言,绝非一日之功能得来的,可见那位大将军不知多久前就已经开始准备这些聘礼。 再说庄子良田铺子一处又一处,之前她还以为小定礼时能给那几家赚钱的铺子已经是不容易,御赐庄子,几百顷上好的水田,东西南北中城,各式行当的铺子,五花八门,这是打算把他这些年拚搏下来的家当都交给妹妹吗? 委实惊人啊! 当聘礼如流水般抬进去堆满韶华院院子,还有一半在要来温家的路上,武将世家的下人们都被这一箱箱的聘礼给惊得目瞪口呆,觉得与有荣焉。 只是不管内宅下人沸腾得像锅滚水,待客的前厅却冷得像冰窖似。 散发一身煞气的温侯爷始终冷着一张脸,虽在前厅依礼接待了步孤城,却只给被他认为怀抱狼子野心的步大将军一杯冷茶,茶点什么的,一概欠奉。 步孤城见温紫箫板着脸给他看,也不动怒,照样把冷茶喝个精光,暮夏时节,喝凉茶最是适口。 “这么急着想把我妹子娶过门,才送完小定礼又送聘礼,不会赶明儿个就要把人娶过门了吧,是没娶过老婆吗?”温侯爷一口气难消,始终没打消要教训他的念头,而且既然将来是自家人了,客气什么的,等真当了他的妹婿再说! “侯爷说的是,这娶妻,步某还真是头一遭,这回有了经验,下回不至于这么孟浪了。”步孤城四两拨千斤,见招拆招。 “你还想有下一回?”温紫箫本不是炮仗性子,否则怎么统管十万大军的军营,偏偏事情一牵扯到妹子就失了冷静,一张脸差点就凑到步孤城眼前,好不吓人。 “侯爷英明,一下就揪住步某的语病,步某对温七姑娘的心意天地可监,矢志不渝,若有二心,愿遭五雷蹑顶。”步孤城即便对温紫箫那张狰狞的脸仍不为所动。 “别给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怎么看你都不顺眼,走,跟我到练武场,咱俩好好切磋切磋!” 第十二章 令人咋舌的聘礼(2) “侯爷!” 屋里所有人都不赞同的喊了声,今天是良辰吉日,侯爷这玩的是那一出?太乱来了! “无妨,侯爷想切磋,步某自然奉陪,不过,步某要是能在侯爷手下走过十招,请侯爷答应步某一个要求。”步孤城从善如流,今天他大舅子这关要过不去,未来的小妻子恐怕就会从他嘴边飞走了。 “十招?好大的口气,你不信本侯爷三招就能把你打趴?”温紫箫晃了晃铁拳般的拳头。 “还请侯爷答应步某要求。”他客客气气,可也绝不退让。 “成!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就是了,本侯不是那等小气的人。”温紫箫昂首阔步的出了永濮堂,他有绝对的自信能把步孤城打趴在地。 “什么,打起来了?” “是呀,大夫人让奴婢来请小姐赶紧去一趟练武场,说是……怕侯爷吃亏。”浣花匆忙的回来禀报,说到最后那五个字还加重了语气。 “怎么会打起来?”正对着满院子聘礼发愁的温宁宁还在想要不要借嫂子的库房使一使,不承想却听到男人们在练武场动起手来的消息。 这是嫌她不够忙吗? 好端端的下聘吉日,谈的是通家之好的喜事,不是喜气洋洋吗,怎么动起手来了,这是一言不合?哪里不合?人?银子?还是别的? “侯爷说是要考验未来姑爷的能力,所以就约到练武场去了。”浣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宁宁翻了个大白眼,嫂子让她过去,那她就过去瞧瞧呗。 她赶紧整了整衣裳,领着绿雀、浣花穿过游廊、园子,本想抄着捷径,一脚才踩着鹅卵石的小路,却见步孤城潇潇洒洒的走了过来,还面带笑意,衣着一丝不乱,发冠也端正的戴着。 “你这是知道我要来寻你,特意来迎我的?”有人往自己脸上贴金,还贴得理直气壮,明湛的黑眸流光四溢,亮得不可方物。 “少臭美了,我是听说你和我大哥过起招了,来瞧瞧是怎么回事。”这人哪里有动手过招的样子,说是去游园子还差不多,气定神闲的。 “多谢侯爷承让,又答应让我来见你,看起来侯爷颇是欣赏我这妹婿的。”谈妥亲事的男女在成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可他想她想得紧,他已经好些天没见着她的面了,再不设法见上一见,难解相思之苦。 “我哥怎么可能答应你这事,老实说,是不是你用什么来要胁他了?”经过这些时日相处,她也算了解步孤城这个人,他是个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她哥肯定是着了他的道了,这会子不知在哪里捶心肝呢。 两人沿着游廊慢慢往回走,步孤城笑得畅快,也没有被看穿的尴尬,“我不过是请侯爷答应我,要是我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便允我过来看看你,和你说上几句话。” “你都不想想我哥要是一个失了准头,把你给伤了,你岂不是多挨了皮肉疼,划得来吗?” “能见着你,就算挨舅兄几个拳头也是值的,再说我皮糙肉厚,多挨几下也没什么。”他嘿嘿笑道:“不过,宁宁这是心疼我吗?” “你就继续死皮赖脸吧,今天什么日子,还闹出这般动静,你想见我,上回墙都爬了,这回再爬不就得了。”见到神采奕奕的他,温宁宁是高兴的,可仍想挤对他几句。 “我是想让舅兄看见我对你的诚意,我恨不得能早些把你娶进门,连一天都觉得难熬。” 步孤城见她今日穿着红梅白蕊的石榴裙,发髻簪着白玉嵌红珊瑚双结如意小水晶步摇,走动时摇曳生姿,双唇微红,眉眼间全是诱惑人的娇嫩和青春。 他心荡神驰,只觉得一颗心风里来火里去了好几遭,她没有亲口说喜欢他,可她的行止又总泄漏她的心声,这让他变得很踏实,也越发觉得把心掏给她是对的。 温宁宁脸红如火,却又忍不住问他,“你送来这许多聘礼,把你掏穷了,你不担心?” 他闷笑两声,“那些不过是死物,你人是我的才重要,只要你开心高兴就好。” 她轻抿着嘴,怎么看都透着温柔欢喜,显见他那些聘礼是送对了。 “你不怕我把这些都收归己有?” “只要你开心,我不在乎,银子再赚就有了,包你一辈子衣食无缺。” “感觉上你付出比较多,田产、铺子、银子你都给了,可我能给你什么?我什么都给不了。” “这个所谓的付出多少只要是我愿意,又分什么多和少?反正你以后是我的妻,要替我打理家务,主持中馈,我的家底迟早都要交给你,早交晚交都是要交,有什么差别?”他说得风轻云淡,显然是真的不在乎,随即又笑得有些狡猾,“再说……你能给我的可多着了,最重要的是你这个人,我只要你,往后的人生有你共度,有你陪着我,我觉得比什么都值得。” 她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是娇羞。 步孤城像是受到莫大鼓励,居然腆起了脸道:“要不这样好了,如果你真的受感动了,那么就好好亲我一下。”语毕,一副等着她把小嘴送上去的模样。 “你这是没挨过我的拳头,不知母老虎发威的厉害吧!”她龇牙咧嘴,一口贝齿故作凶狠,拳头还在他眼前挥了挥,可惜在有情人眼中怎么看都只见风情不见狠戾。 “既然不行,要不……”他猝不及防的握住她的小手,“牵牵小手总是可以的吧?” 温宁宁瞥了眼非常有自觉已经退开的两个丫头,挣了两下没把手挣开,就那样任着步孤城牵了,两人静静的往前走去,慢悠悠的,只盼着前方没有尽头,南风吹来,撩起两人的衣袂、发梢,岁月静谧如斯,只盼永远。 婚期定在八月初一。 距今还有一个半月时间,时间虽说不长不短,也够筹备一切了。 世家大族闺女的嫁妆都是从小就置办下来的,大件家具更少不了,温宁宁年幼就不是正常的孩子,这样的姑娘就算陪嫁十里红妆,恐怕也没有几人想把她娶进门,会动念头的,多是看上了温家的钱,这样的人家,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库房里那些黄花梨家具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经过十几年的岁月沉淀,经年累月蒙了尘埃,揭开防尘布巾的瞬间,仍旧华美得令人舍不得眨眼睛。 这些家具不是温宁宁爹娘置办下来的,是她那几个爱妹心切的哥哥每到一处赴任,便托人去寻找,水路山道,千里迢迢运送回来,请巧匠制成家具的。 这一切都承载了所有兄长对她的祝福。 虽说一年一年过去,妹妹能寻得美满姻缘的机会少得可怜,但那份心意一直是不变的。 谁都没料到,在温侯爷严防死守下,温宁宁倒也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可防鸡防狼防居心叵测的,却仍被步孤城钻了空子,这娃娃亲,祖辈决定的事情,他不从也得要从。 吉服、大件被褥,有的是刺绣功夫了得的绣娘们负责,需要准新娘亲自动手的,大都是送给公婆、妯娌、姑叔们的见面礼,纳几双鞋底绣几方绣帕、抹额、袜子……很抱歉,这些温家大姑娘半样都不会。 也没有人来逼迫她非要做出拿得出手的女红来,拾曦郡主很大气的包揽了此事,只让她在每样物件上头戳个两针,意思意思便是了。 另外,家塾的课也停了,拾曦郡主客客气气的备了一车重礼送走了姜娘子,又将身边最得力的嬷嬷送到温宁宁身边,让她学习礼仪规矩、人情世故,备嫁的身分让温宁宁不好再大剌剌的出门闲逛,可日子过得还是很充实快乐。 只是先前已经安排的行程,尤其还是答应人家的,就不得不应酬了。 原来说好要参加皇觉寺花艺比试的事情碍于要嫁为人妇了,不好太过抛头露面,婚期一定下,拾曦郡主便和温宁宁商量着给推了这事。 苻老夫人是见惯风浪的老人家,也不勉强,直说两姓联姻,大好姻缘,天作之合,乐见其成,拾曦郡主顺着台阶下,这不回来和温宁宁磋商时,决定这皇觉寺的花艺比试虽然不参与了,但人还是要去的。 温宁宁正想这么做,她参不参加还是其次,可叶曼曼要是少了她去打气,不知能否应付得了叶家人爱找事的毛病,所以,她得去盯着。 第十三章 叶曼曼得名声(1) 花艺比试这天一早,她就被绿雀挖了起来,惺忪着眼,嘴里小小的打着哈欠,任由着绿雀和浣花给她用温巾子抹脸、梳头,换了外出衣裳,又去天香阁陪着拾曦郡主用过早饭,姑嫂俩坐上马车,朝皇觉寺出发。 拾曦郡主嫁来温家十几年,头一回和自家小姑子出游,出门前,她把温宁宁的喜好想了一遍,就着她的爱好把所有她喜欢吃的用的东西全带上,可以称得上是应有尽有,温宁宁把抽屉都翻了一遍后,爱娇的倒在拾曦郡主怀里乱蹭一通,顿时让拾曦郡主恨不得小姑子是自己亲生的。 温宁宁心里明镜般的清楚,她这嫂子就算没有把她当女儿在养,对待亲妹妹也就这样了,私心她觉得嫂子要是再怀一胎,生个女娃娃就好了,这样生活也不至于太无趣,毕竟温恭、温梓都大了,又是男孩子,整天在外头厮混,和她这娘亲也说不到一处去,不过,要怎么暗示大哥,叫他在床上加把劲,给她添个小侄女呢? 小妮子不由得陷入苦恼之中。 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夜市已经散去,早市还未开,青石路上薄雾蒙上一层水色,就连飞掠过去的景色也如出一辙。 侯府的马车宽敞舒适又不颠簸,温宁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嫂子说几句话,瞌睡虫便悄悄袭来,头一点一点的,没多久就睡了过去,拾曦郡主一笑,拿了薄斗篷给她覆上。 温宁宁这一觉睡到了皇觉寺山脚下,虔诚的信徒会在山脚下车,然后一步一步沿着山门的石阶往上爬,爬上三百零一阶的石阶,便能看见寺庙的知客僧在那里迎接络绎不绝的信徒。 另一条山道绕过山腰,可直通寺庙,沿路温宁宁就看见不少世家权贵的马车,一辆赛一辆奢华,一个府邸随便十几辆的马车跟随,壅塞在山道上,令人叹为观止。 因为拾曦郡主的身分不凡,一行人被安排住进为数不多的幽静厢房,因为明日是寺庙的大日子,来客众多,知客僧再三的请她们海涵。 拾曦郡主不是胡搅蛮缠的主,还难得的通情达理,她知道这几天皇觉寺来的人绝不会少,尤其达官贵人,名头只会一个比一个大,这院子有三间房,够她和小姑子用,多出来的一间就给下人歇息用。 知琴得了温宁宁的吩咐,很快便去打听消息回来,隔壁院子住的是卫国公府的夫人和小姐,右边是苻国公府的人,至于叶家还不见人影。 温宁宁思忖了下,她让知琴持续去打听,一有叶家的消息就回来告诉她。 依照她对爱作死的江氏的了解,希望她不要在这节骨眼闹什么夭蛾子才好。 皇觉寺的主殿辽阔大气,因为是就着山建在半山腰的,远离凡尘,更见巍峨恢宏,整座寺庙带着股走过岁月沉淀下来的痕迹,让人一见就会生出敬畏感来。 她们来得早,姑嫂俩商量趁人不多,带着丫头到大雄宝殿去上香祈福,拾曦郡主心愿如一般的人妇、母亲,唯愿府们出入平安,小子们长进精神,将来娶上一房好媳妇,真心诚意一炷香,求佛祖怜悯看顾,最后添了不少的香油钱。 “宁宁,你跟佛祖求了什么?说来嫂子听听。”出了大雄宝殿,拾曦郡主有了心想事成的好心情,眨着眼打趣起小姑子来,“是不是求成亲后与姑爷和和美美,恩爱一世?” 闻言,温宁宁卖起关子,背着手学那老和尚走路,摇头晃脑的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她在佛前求了什么? 在平安二字之外,什么腰缠万贯,富贵荣华都是假的,只有人好好的活着,此生平安,才是重要的。 不过,除了平安,她倒是替虔诚跪在蒲团上的嫂子求了子,希望她能再多个软软嫩嫩又萌萌的小侄女。 另外,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既然已经决定要和那男人过一辈子,不为旁的,只为了让自己和他不再重蹈覆辙,下半辈子在她需要的时候,有人可以倚靠倾诉,步孤城的命,她一定要设法保全,她可不想再做一回寡妇。 拾曦郡主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小女孩嘛,总有一大堆的小秘密,不说就不说。 姑嫂两人在畅游皇觉寺的半道上遇到不少出身矜贵的人家,拾曦郡主一一的给温宁宁细说:“这些高门大户等你出嫁了,总有打交道的时候,不说要如何的知根知底,多少了解一番,对你必有好处。” 嫂子的好意温宁宁全盘接受。 没错,她上辈子进了均王府的门几乎是两眼一抹黑,不说驾驭下人,就连人情往来也不懂半分,那种顿时矮了人半截,曰日活在婆母和下人鄙视嘲讽眼神里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接着,她们遇上了苻老夫人和苻夫人,卫国公夫人和卫家女儿,几家人互相见过礼,温宁宁看长辈们谈开了,便拉着苻月光和卫东琪走,至于和她实在没话说的卫东兖这回倒是没来。 卫东琪的说法是—— “我娘替她寻了一门亲,吉日看在六月底,因为有些赶,这阵子都留在家里备嫁,不好出门了。” 温宁宁有些没回过神来,怎么好像才一小段时间没联络,居然议起了亲事,婚期比她还要赶。 只见苻月光一脸郁闷的瞪着她,“你最好啦,要嫁的人知根知底,不像我们大海里捞针一样,也不知道将来要和我们同床共枕的那个人是好是坏、是圆是扁,性子好不好相处……唉,长大真的很麻烦!” 看起来真正把花艺比试放在心上的没几人,大家都在愁嫁,就算来参加这回的比试,为的也是想博个好名声,之后好相看亲事。 是了,她们也的确是到了议亲的年龄,世家女子从议亲到结亲,这期间要是按着次序礼仪有条不紊来办,总要个一年半载,像步孤城这么乱来的屈指可数,所以一般的姑娘家都在十三、四岁就开始相看人家,有的甚,十二岁也是有的。 她和步孤城这样叫好? 好吧,算不上是盲婚哑嫁,他那人也不算半点优点都没有。 起码他忠君爱国、爱护妹妹,和她谈过后也做出了改变,私下甚至还知道幽默风趣、温柔小意,凡事都站在她这边,想想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尽善尽美的女子,她在挑剔他的同时,谁知道对方是不是也经过评估才挑上她的? 话本子上那些个一见钟情、生死相许太虚幻了,所以走着瞧吧,他要对她好,两人就相伴一生,不离不弃,要是不好,她有个强力后盾的娘家,一点也不怕他。 “我以为你是为了花艺比试在发愁,哪里知道是为了合意的郎君在烦恼!”她拐着弯笑话苻月光。 前几次相聚苻月光就告诉她,她要参加这回的比试,直叨念她在春日宴以一票之差输给了温宁宁,非常的不服气,她要趁机扳回面子,哪里知道也不过多久,温宁宁就定了人家,出嫁在即,大大方方的弃赛了。 这让苻月光颇不是滋味,可真要说哪里不好受,她又说不出来。 “比试我胜券在握,用得着你替我担心?”苻月光赏她一个大白眼。 经过几次相处,温宁宁已经摸透这丫头的性子,她就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说完立刻抛到脑后的脾气,全然没有恶意,也因为这种个性,谈得来的朋友寥寥可数知心姊妹也就一个能忍让她几分的卫东琪。 温宁宁觉得苻月光的胜负心强是好事,就算是女子,一生中总要有一样自己坚持的事情,为此,两人从一开始的不对盘到慢慢变成朋友,再到成为好友。 “你跟东琪到了,可还不见曼曼,我回去问看看叶家的人到底来了没,咱们就回头见了。” 苻月光虽然还是不待见叶曼曼,但她是知道温宁宁看重那个叶家嫡女的,所以也只是哼哼两声,没说什么。 几人道别后各自离开,温宁宁领着绿雀、浣花往回走。 禅房就在天王殿的右侧,离会场不算近也不远,本来应该充满庄严肃穆的佛寺却违和的传来吵杂的声音—— “就算咱们来迟了些,我就不相信皇觉寺这么大一座皇家庙宇,腾不出一间适合我们住的厢房!” 知客僧阖目低语,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那位贵夫人更加生气,一根指头几乎指到人家的鼻子上去,毫无风范可言。 “因为日子特殊,来的男众女众络绎不绝,那些幽静的禅房院子都已经满了,实在腾不出来,还请夫人见谅。”知客僧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不想得罪这些有权有势的贵人,只是说难听点,今日的贵人还会少吗?较御史之流官阶还要大的比比皆是,庙宇的厢房也就那些,真要每个老爷夫人都像这位这么不讲理,皇觉寺还能是皇家庙宇吗?他收起和善,板起了脸。 温宁宁远远就看见叶曼曼恨不得挖个洞进去的困窘神色,倒是她那几个妹妹们一个个咄咄逼人,同声讨伐着知客僧,好像他今日要是不给出个交代就罪恶滔天了。 场面实在难看,最后寺庙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给叶家挪了间小院,江氏趾高气昂的领着一大家子去了小院,只是一看却傻了眼,就两间房的院子,她带了浩浩荡荡一群人,不用看也知道根本不够住。 这是要她们打地铺吗?太欺负人了,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和尚! 知客僧可不管这个,硬要厢房,他设法给了,把人领到,念了声佛号,转头就离开,等江氏回过神来,哪里还有知客僧的影子? 这是撒手不管了! “想来这两间厢房你嫡母住上一间,妹妹们挤一间,应该没你的分了,不如你就到我那和我们挤一晚吧。”不是问句,温宁宁果断的站出来,凉飕飕的话说得所有人都听见了。 至于叶家人要怎么度过这山上寒冷的夜晚,干她屁事! “叶曼曼,你就这样丢下你的妹妹们走了?”江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声音尖利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只觉得怒火中烧。 她不敢质问温宁宁,只能冲着叶曼曼撒气。 “叶夫人,”温宁宁笑得一脸痞样,用帕子没个正经的搧着凉风。“谁叫你们来得太晚呢,好位置都被其他那些比您更贵的贵人给占去了,我身为曼曼的好姊妹,让她过去我那挤一个晚上,也算替您分忧了,免得您还要让出个位置来给她,她人又瘦又小没几两肉,只有被挤到床下打地铺的分。唉,不管怎么说她明日还要参加比试,要是没睡好,落了名次也不知道谁要负责任?” 昭然若揭的拐着弯骂江氏,正主只有一个,你们这些譁众取宠的跟屁虫才是次要的,喧宾夺主成这样,羞是不羞? “你这无礼的……”江氏气结,但继而一想,既然要不到更大的院子安置家人,又不能真的二、三十口人都塞在同一处过一晚,这传出去会成笑柄的,温宁宁这冤大头既然肯让叶曼曼过去她那里宿上一夜,多几个人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叶曼曼拉了下温宁宁的衣襟,要是她当众和后母吵起来,人家只会道温宁宁不懂礼仪规矩,不会说江氏什么。 温宁宁知道叶曼曼担心什么,她也懒得和这妇人计较,福了下身便要离去。 “慢着,温七姑娘,既然你那里多一个曼曼不多,曼曼和自家妹妹感情都好,不如一起捎上吧?”堂堂一个佥都御史的夫人还真开了口,她以为温宁宁不过一个小辈,又岂敢违背她的意思。 温宁宁脸色没变,还是那副惹人嫌的痞相。“叶夫人真对不住啊,虽然她们‘姊妹情深’,可我跟她们不熟,怎好把陌生人往院里引,要是被我嫂子知道,不揍得我鼻青脸肿才怪,到时万一弄丢了什么东西,责任实在不好追究,我就负责曼曼一个,其他的——”她环顾了一圈。“无能为力啰。” 在场的女眷都是勉强保持,可江氏只差没咬碎一口银牙,什么叫无能为力? 有什么好无力的?根本就是推托,在袖子掩盖下,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里,恨不得将给脸不要脸的温宁宁抓回来,狠狠打她几个耳光才好。 温宁宁才不管被钉了几个小人,没事人般的拉着叶曼曼施施然离去。 “真不晓得你那后母哪来的脸面,明知道今天日子不一样,能有床铺睡就阿弥陀佛了,还敢带那么多人,而且拖到这时间点才到,她以为自己是谁?脑子真的忘记带出门了。” 对于温宁宁用排揎江氏的话,叶曼曼笑得很尴尬,“这回碰了壁,希望她能长点记性。” 温宁宁才不看好这种人。“要我说牛就是牛,不管牵到哪她还是牛,要她长记性,恐怕得等太阳从西边出来。” 叶曼曼噗哧一笑,也只有离了那家人她脸上才会有这样明媚的笑容。“你啊,就是嘴上不饶人。” “还说呢,明日一早要比试,你怎么现在才到?”等安置好大概也天亮了,谈什么歇息,明日一早要是精神不济,能拿出什么好成绩来? “原本还差点来不了呢。”叶曼曼叹了口气。 一家子的人没有一个看重她的比赛,只当成出游,一下说忘了这个,一下说落了那个,等来等去,就拖延了时间,继母要她等候,能不等吗? 温宁宁明白了,整个很无言。 取得了嫂子的同意,这一夜叶曼曼和温宁宁同睡一床,两人难得说了半宿的话,要不是因为明日要早起,恐怕说上一宿都没问题。 第十三章 叶曼曼得名声(2) 睡了一夜好觉,叶曼曼一早醒来精神抖擞,她身边的丫头晨起就回自家马车把她需要的花材、花器和剪子都带了过来,倒是没耽误到什么。 这丫头不算太蠢,虽然是被主母指派来侍候叶曼曼这不受宠的嫡女,可她有眼睛也会看,以前这位大小姐遇事唯唯诺诺什么都不敢说,可这些日子自从得了苻国公府老夫人的看重,不再随意受夫人拿捏,她便想过小姐参赛要是得了名次,那就是一飞冲天了。 能不能拿到名次姑且不说,她得先把小姐侍候好了,将来小姐得了好处绝不会随便扔下她。 还有,昨日要是温七姑娘没有把大小姐带过来,所有的人挤在那小小的厢房,主子们身分高贵,无论如何也会有张床睡,但她是低贱的丫头,恐怕只有打地铺一条路,再皮粗肉糙的,在这么冷的山上打上一晚的地铺,恐怕也会去掉半条小命。 可跟着大小姐到了这里,虽然是和温家的丫头们睡一个房间,早上吃一样的斋饭,但待遇却提昇了不止一个层次,也许跟着大小姐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温宁宁问她准备锡管没,她虽然不参赛,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了锡管。 “不是插冬花才用得上锡管吗?” “这会儿要入秋了,花材可能会受到天气、光照的关系,进而影响花开的时间和快慢,你别忘了,考验人的是咱们今儿个插花,入选后明日才供佛,要是少了锡管的贮养,没两日再鲜艳的花也蔫了。” “我还真没想到这点。”叶曼曼是真的感动了,这么大的赛事,没有人不想着自己,知道要用锡管维持瓶中水质,拉长储存时间,谁会不藏私?可温宁宁居然还记挂着自己,这样的好姊妹,就算打着灯笼也没处找了。 温宁宁只觉得小事一件,也没放心上,两人边说边聊,随着拾曦郡主享用了寺庙里的斋饭,才往会场过去。 她们踩着点抵达的时候,被区隔开来充当比试的场地看着不下百人,为免作弊之嫌,每位参赛者之间的距离隔得老远,温宁宁也看不到苻月光和卫东琪,她拉了拉叶曼曼的手给她鼓励,便放她去就位,自己则回到观赏的台子上,安心等候比赛开始。 寺庙在会场的上头支起了高高的帐子,一来防风,二来防晒,观赛的女眷们也安排了休息的地方,果然,一待小僧人敲响锣鼓,本来还有一些细碎声响的场地立刻安静一片。 时间过得很快,叶曼曼专注在花艺上,去除花枝残叶,修剪花形……等到最后一朵花固定在花台上,又在底部放上了锡管,注进清水,看着线条和姿态如自己所想,布局也颇为合意,这才松开手。 过没几息,僧人又敲响了锣鼓,时间到了。 她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肩膀走出会场,瞧见坐在棚子里的温宁宁正朝她挥手,然后手圈着嘴,用口形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回厢房歇会儿? 她摇头,指了指江氏的歇息处,表示她再不回去,怕有人又要生事了。 温宁宁见状也不勉强她。 所有的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有人兴致高昂,有人面色颓唐。 这回皇觉寺请来的评审除了皇觉寺德高望重、已是得道高僧的一心老和尚,还有方丈住持、苻老夫人和德真长公主。但最令温宁宁意外的是,她见到了一身宝蓝色的衫子、鹤立鸡群的步孤城和身着明黄色衣袍的明璞。 他怎么会在这里? 步孤城一来就看见她了,此时见她注意到自己,朝着她便是一笑。他平常连其他的表情都不多,气质孤冷凛然,这一笑,犹如满天星斗闪烁,连着嘴唇漾开微微的笑纹,勾得温宁宁差点忘记要眨眼。 这家伙有够不正经的,身边还站着旁人呢,也不知要收敛一下! 好不容易酡红着脸收回目光,温宁宁这才猛然意识到,明黄是禁色,除了皇帝、皇后和太子,谁用都是谋逆罪……也就是说那个曾和步孤城一起去过她家的明璞是……太子? 温宁宁瞒了眼脸色如常的嫂子,看来嫂子早就知道太子的身分,也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再看向其他几个姊妹,惊讶的表情一个个都没比她少,叶曼曼甚至吃惊得微微张了小嘴,神情复杂极了。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这些评审们足足在棚子里待了一个时辰,才慢条斯理的走出来,神情笃定而神秘。 名次是由庙方人员出来宣布,“今年的花艺比试犹胜往年激烈……此次共取十名花艺出众者……” 前三名除了荣耀还有赏赐,第四名……纯粹是荣誉了。 由于是从第十名开始往前报,温宁宁吩咐绿雀和浣花仔细帮她听着,她迫切想知道曼曼的名次,她知道曼曼需要这些名气的加持,让她在那个家里更能站稳脚步。 当她回过神来,只隐约听到什么一静雅美真和意境都具备了,淡泊、寂静、处之泰然,极美。 热烈的掌声像是炮仗般爆开,人潮全往叶曼曼涌去。 “小姐,您可听见了?曼曼小姐拿了头筹……”绿雀兴奋的喊着。 浣花在一旁激动得直点头。 小姐看重的人夺魁了,她们也与有荣焉。 温宁宁鼓红了手掌,远远看着叶曼曼喜不自胜又不敢置信的被恭贺的人群包围着,她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拿了第一啊,苻月光得到第二,第三是京中颇负盛名,以恰情养性、附庸风雅、文人雅士为主的“茶禅天舍”的社长姚岁。 遗憾的是卫东琪这回竟退到了十名之外去了。 不同于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姚岁已经四十,自诩浸淫在花艺多年,自视甚高的他本以为第一名会是他的囊中物,哪里知道输给了两个丫头片子,退居第三。 这回由两个年轻的小丫头分占鳖头和第二,太出人意表,但更多的赞美就像不要钱似的砸过来,什么青出于蓝胜于蓝,什么江山代有才人出之类的,听得人头昏眼花,姚岁再不甘一代新人换旧人的确是趋势,他输得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庙方人员咳了几声后,拉回所有的注意力,“诸位或许不能理解此次花艺比试的评分标准在哪里,此次花艺取舍除了注重花姿妍秀端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花卉保持鲜黯姿态的时间长短,所有参赛者的作品中,唯独编号五七一五的叶曼曼姑娘的花耐久力最为长久,姿态端庄傲骨,因此拔得头籙。” 这一解释众人才发现经过好几个时辰的盆花,在高温的烘照下花材多多少少都有些蔫了,唯独那盆五七一五的盆花仍旧生气勃勃,一派欣欣向荣。 颁发赏赐的人是太子,太子赏赐是一种身分的肯定和极高的荣誉,第一名是牡丹绢花,还有一柄玉如意,黄金百两;第二名是芍药绢花,有黄金五十两;第三名是花形如意,没有赏金。 也不知道是温宁宁的错觉还是怎么的,她觉得叶曼曼的脸红得实在太过可疑,而太子也太过一本正经了…… 她脑洞大开,这两人……有可能吗? 她马上大摇其头,扼杀这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太子东宫可是早有太子妃的,只是太子妃身子一直都不好就是了,据说也因为这层原因,多年来太子妃膝下犹虚,总没能生出皇孙来。 叶曼曼回到叶家棚子,还没从云里雾里醒过来的她又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包围住,好不容易等人群散去,她脸上的肌肉都已经笑得僵硬,害她揉了好久,才觉得脸颊放松了些。 一旁的江氏看着长女受欢迎的样子,勉为其难的扬起笑脸应付众位贵夫人,一百两黄金耶,要是能给她该有多好,不行,她得想个法子黄金据为己有,这好处该她得,她可是叶家的主母呢! 至于叶仲薇则是气得咬牙切齿转头就走,她可不想在这里助长叶贱人的威风。 温宁宁施施然走过来,笑眯了眼的接过绿雀递过来的茶,转手交给叶曼曼,“喝口茶吧,后头你恐怕还有不少人要应付。” 叶曼曼感激的接过茶盏,只有温宁宁会想到她渴了、累了,而那些个她所谓的家人,没有谁是在乎她的。 但是她也深切的知道自己身上有了名声,有了一百两黄金,这就像困在穷巷里的人终于看见一丝曙光,有了新生的希望,而这些,都是温宁宁给她的。 “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给了我那根锡管,我想那头簿恐怕要和我擦肩而过。” “依照你的才能,就算没能拿第一,也稳座第二,你的才华总是会有被发现的一天,至于锡管,不过是我心血来潮,算不得什么。”只能说凑巧碰对了而已。 叶曼曼拉住温宁宁的手,满心满眼的感激,这份知遇之恩,她会一生一世都记住的。 “两个小姑娘躲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让我们沾一下喜气吧。”好听的一道男声带着戏谑突然响起。 步孤城和明璞被人簇拥着过来,不止两个小姑娘,叶家的人全都被惊动了。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全跪了一地。 “都起吧,本宫只是来给叶大姑娘祝贺一声,不欲声张。”明璞嗓音轻软,态度尔雅,可那气势气质都非等闲人能比之。 江氏震惊不已,东宫太子居然亲自来给叶小贱……不,给曼姐儿道贺,这是多大的荣幸,叶家何德何能,蓬荜生辉都无法形容那种荣耀感了。 众目睽睽下,明璞把叶曼曼招过来,说了几句简单鼓励的话,她应对进退得体,态度恭敬,只见明璞忽然又道:“还记得你折的那小东西吗?改天给本宫再折点别的吧。” “那东西不值什么。”改天,意思是他们还会见面? 明璞莞尔一笑,眼神别具含意。“值不值得,本宫说了算。” 叶曼曼福了一礼不再言语,明璞也不多做逗留,甚至对江氏阿谀奉承的笑脸看都不看便走了。 明黄色的衣角一消失,叶家人全沸腾了,又把叶曼曼给围了一圈,没有人看见随着明璞离开的步孤城闪电般的又从树丛中转回来,朝着惊讶发现他的温宁宁给了一记温柔至极的眼神,这才再次离去。 这家伙,玩什么眉眼传情啊? 嘴上虽然叨念着,可她一颗心却叫步孤城的临去“秋波”给搔得软成了一滩水。 拾曦郡主一行人在皇觉寺用了午斋,临走之前温宁宁捐出了一千两,请佛寺的高僧为那些战死沙场的兵士们礼忏诵经、供养布施,为哥哥们积德,保佑他们无病无灾,甚至让嫂子再多帮她生几个小侄女都好。 她不是那等缺银少两的高门贵女,她除了自己的小金库,娘亲的嫁妆也都在她手中,再加上每年田产、铺子都有产出,丰厚的啦入全在自己褒中,她暗地看帐、理铺子、用人得宜,大富或许称不上,但中等富婆却是很够格的了。 拾曦郡主见她这般深明大义,为的还是几个哥哥,也大方的在一千两上面又添上一个整数,凑成两千两白银。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们家宁宁是个懂事的。”她摸着温宁宁的小手不放。 “我可是也有私心的。”温宁宁促狭一笑,姑嫂两人径自往马车走去,在下人的侍候下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哦?说给嫂子听听有什么私心?” “我可是诚心诚意的求了菩萨,请菩萨保佑嫂子你多生几个小侄女给我玩。” 拾曦郡主本来听得漫不经心,这一琢磨出小姑话里的意思,差点不知要把手脚往哪摆,只能啐她这种事又不是说要有就能有的。 但是,真要能有个娇娇软软萌萌胖胖的小丫头,她望向平坦的小腹,不由得有些期待。 说不定愿望真能成真,她这小姑是有福气的人,在在都能逢凶化吉,总是福星高照,也许多年再没消息的肚皮还会有喜讯传来呢! 第十四章 众人艳羡的婚礼(1) 临近婚期,温宁宁的屋里日日灯火通明,温家男人轮番着去和她叙话。 “小姑姑,这两万两银票,是我和弟弟的一番心意,聊表寸心,请不要拒绝。”温恭面带微笑,将一匣子银票推到温宁宁面前,语气坚定。 “你们四个是商量好来比谁给的银子多是吗?”左玉、右郎前脚才出屋子,后脚就来了大房两个侄子。 “有银子傍身,没人嫌少。” 是的,世间有谁会嫌银子少,只觉得不够多、不够使,不说几个侄子和哥哥给的银子,光温宁宁自己就不差这些,说她财大气粗也行,她自己的小私房加上步孤城的聘礼,她的嫁妆已然丰厚无比。 这么光明正大的给她塞钱,四个人加起来多达四万两,对这几个侄子用银钱表达祝福的心意,温宁宁还真没什么话好说。 至于那些个远在州府的哥哥们,回京城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再说他们都是值守一方的重臣,没有诏令无法轻易动弹,温宁宁虽然也期待许久未见的哥哥们能回来参加她的婚礼,但也知道他们是赶不回来给她送嫁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那些哥哥嫂嫂虽然赶不回来,一个个都出手阔绰的送来一箱又一箱的丰厚添妆银和添妆礼。 温宁宁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满地的紫檀木包铜箱子,感动得眼眶泛红,那里头各种古董字画、金石摆饰、绫罗绸缎、珍贵皮货、香料药材……各式各样琳琅满目,手笔之大将整个长信侯府都震住了。 温宁宁的风光彻底成为京中贵胄女眷们羡慕忌妒的对象。 试嫁衣、习礼仪都是一遍就过,拾曦郡主心里骄傲到不行,她是使出了看家的本领想把小姑教导成合格的贵女,温宁宁也没让她失望,小半月过去,温宁宁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自然中透着优雅,令她本来就绝美的容貌增添矜贵清冷的气质,完全是更上层楼了。 嗯嗯,好吧,就算有那么些临时抱佛脚,成绩还算不赖。 贵女出嫁,添妆日一片喜气洋洋,到处挂满红绸彩带。 长信侯府大门敞开,来往的客人多不胜数,卫家的、苻国公府的、与长信侯府交好的,最令人意外的是叶家居然也来了人。 正厅里,拾曦郡主带着贴身大丫头一起招呼身分贵重的女眷,自家亲戚则交给得脸的管事嬷嬷招待。 韶华院里,来的都是温宁宁的同辈姊妹或是闺中好友,她一身胭脂红并蒂莲缂丝长裙,头上斜插一支珐琅嵌宝石蝴蝶垂苏簪子,镶东珠耳挡,宛如耀眼明珠,光鲜明媚,绮丽无双。 只是温宁宁哪来的闺中好友,谈得上关系好的也只有叶曼曼和苻月光两人。 苻月光之前已经来给她添过妆,一套精致的祖母绿头面,刚送走她没多久,浣花就高兴的来禀报,“小姐,叶小姐来给您添妆了。” “快请她进来。”温宁宁起身就要迎出去。 今日的叶曼曼穿了一袭鹅黄的罗裙,看起来端庄秀丽,温婉妍丽,带着的两个婢女其中一个捧着精致的匣子。 “宁宁,我来给你添妆了。” 看着气色极好的叶曼曼,温宁宁招呼她坐下,绿雀泡了一壶好茶送上来,叶曼曼喝了一口,随即让婢女将匣子递过来。“这是我给你的添妆礼,里面的东西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一套金饰,谈不上贵重,希望你莫要嫌弃才好。” 温宁宁郑重的接过那匣子,真心实意的道谢。“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哪里敢嫌弃,何况你能来,哪怕只送个荷包我都高兴。” 叶曼曼满眼都是笑意,她浑身散发着温柔和善的气息,自皇觉寺比试至今不到一月,身上那忧郁可怜的气息早已消失不见,就好像蒙尘的珠玉拂去尘埃,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比起以前,现在的她美丽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你最近过得可是舒心?” “这阵子上门提亲的人多得吓人,我那继母正忙着替我筛选,总算没什么时间磋磨我了。”叶曼曼微笑的抿了口茶,“我想除了你一直给我当靠山,太子那天的行径也震摄了我那继母。” 温宁宁能明白江氏的做法,现在的叶曼曼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她是江氏,和叶曼曼交好都嫌来不及了!毕竟嫡女得了名声,再攀上高枝,将来造福的可是整个叶家的女儿们,就算儿子要寻亲家也有商谈的本钱,所以她计较的是别的盘算,哪来的心思再去磋磨她。 “你和……那位?”如果她嫁过去也只能是个侧妃,虽说东宫侧妃的地位胜过高门正头娘子,可她愿意吗? 叶曼曼脸上飞过一抹不自在,“今儿个来是给你添妆,祝福你和步大将军恩爱白头,和和美美,不谈我的事。” 不谈就不谈吧,只是这逃避的语气颇为可疑啊…… 两人又闲聊了些话,叶曼曼这才告辞。 温宁宁送走叶曼曼,院子里相继又来了几房旁支的姊妹,各式各样的添妆礼她都很高兴的收下,这些无论贵重与否都是她们的心意和祝福。 出嫁这晚,拾曦郡主和蒙氏分别带着一叠画册来找她,说是夫妻敦伦的画册,还说了许多嫁为人妇后该注意小心的事宜,等她们都离开后,温宁宁翻看了那些露骨的画册,心里还颇为感慨。 这些春宫画册,她上辈子也看过,虽然没有实际用到生活上,那时的她还真对夫妻间的房事有那么点好奇向往,但经历一世,温故知新,真有那个必要吗? 八月初一,吉日,宜开工入厝嫁娶。 天才微微敞亮,韶华院的下人便开始穿梭忙碌,逐渐喧嚣热闹起来。 温宁宁早早被知琴唤醒,任由嬷嬷们给她开脸,然后沐浴更衣,再由喜娘梳头上妆。 盛装后的温宁宁美得令人屏息,一双美眸灵动清澈,目光流盼,光彩四溢,精致繁复的大红嫁衣衬托得她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屋子里的人无不满眼惊艳。 容色倾城,身姿绝美,她身上从头到脚衣饰均是价值连城,这时候的她哪还有半点痴傻的痕迹。 大将军大婚,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一路敲锣打鼓喜乐声不绝于耳,行经处令路人侧目羡慕不已,街道两旁的百姓满是笑容,可见大将军在百姓中的地位超然。 迎亲队伍在吉时之前抵达了温家,长信侯府门前张灯结彩,在院子里听着由远而近的喷呐锣鼓声,温宁宁由着喜娘盖上红盖头,拾曦郡主和蒙氏不舍的握住了新娘子的小手,虽然离情依依,但温宁宁忍不住心跳加快,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一直绷着脸守在外头的温侯爷红着一双兔子眼走进来,屋里没人敢去看他的眼睛,下意识让开一条路。 温紫箫大步走到床榻前对着温宁宁半蹲下,声音有些沙哑,“宁宁,大哥背你出去。” 温宁宁哪里听不出来大哥嗓子里的那股哽咽,她压抑住心酸道:“大哥,你莫难过,妹妹就算嫁了人,也会常回来看你和嫂子的,我会好好的。” “有什么事尽管回来说,那小子要是敢动你一根寒毛,我剥了他的皮!”温紫箫那个舍不得,除了熬得双眼通红,就连大营里那些士兵都被他更加严厉的训练给鞭策得叫苦连天,将士们都在偷偷议论,幸好将军就这么个妹子,要是多来几个,他们还有命在吗? “我知道的。”她在喜娘的搀扶下趴到了温紫箫的背上,由着他背出了院子。 温宁宁趴在温紫箫厚实的背上,耳边传来他沉稳的心跳呼吸声,心里喜悦紧张交织,更多的是浓浓的不舍。 到了正院,所有亲人都候在那里,温宁宁行了拜别礼,在司仪的催促下温紫箫将妹妹送进了花轿,满心不舍的看着喜娘将轿帘子放下,遮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云霄,只听闻一人高喊,“起轿。” 轿夫稳稳的抬起花轿,后头跟着温宁宁的婢女小厮,还有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 沿路,一大萝筐一大箩筐的喜糖和喜钱漫天挥洒,襄京百姓们看着十里红妆,没有不欢欣鼓舞的,祝福声浪直冲天际。 迎亲队伍绕着襄京走了一圈,最后回到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里大红灯笼高高挂,到处都是垂挂的红绸彩带,红色的锦缎彩球大大小小布满每个角落,就连挂在廊上的百灵鸟笼子、看家的狗儿也都系上了,到处洋溢着喜庆热闹。 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正院宾客满座,朝廷一半的文官、八成的武将几乎全都来了。 高坐在首位上的是自以为掩饰得当,却满眼忌妒的中山王妃钱氏和中山王步轩,看着一身锦缎大红礼服,更显英姿挺拔、气宇非凡的步孤城,和站在他身边的新娘,钱氏表面笑得嘴都要阖不拢了,但拢在大大袖子里的指甲却硬生生扎疼了自己而不自知。 可不低头不行,离了均王府的钱氏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府中的花销本来就大,爷儿仨没一个有实权的,离开时她虽然带走了不少银两,一开始还能应付,可家里没一个省心的主,仍是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几次跟她讨要银两都被她推托了,可敷衍得了一两次,能一直敷衍下去吗?于是龃龉就多了,府里经常闹得不可开交。 步孤城要大婚,下了帖子让他们过来观礼,他给了台阶,步轩第一时间就决定要过来,连徵询一下她的意见都没有。 而此时的步轩也是满眼复杂。 他自从被眨成了二字王,与他素有往来的人家都避不见面了,腆着脸外出走动,再也不见有人来奉承他,钻进耳里的尽是冷嘲热讽,这段时日他才真正知道旁人是用什么眼光在看他,于是开始闭门不出,哪晓得竟接到了大儿要成婚的消息,他知道大儿这是看在他是亲生父亲的分上,请他过府高坐上位接受行礼。 不管他这是为着孝道还是真心想要他这爹的祝福,他都得抓紧机会露个脸。 对步孤城而言,就算两府已经分开别住,可步轩仍是他的父亲,两人血脉相连,他可以不在意钱氏的死活,但是他要成亲,于情于理于孝道于人伦,他爹是得出席接受新媳妇行礼的。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钱氏那毒妇居然厚着脸皮也跟着来了,大剌剌的和父亲分坐左右主位。 他不动声色,让吴乔请来他生母的牌位立在案桌上,无视钱氏焦黑如炭的脸色,新郎、新娘只朝着步轩和孙氏的牌位叩拜,把钱氏成了空气。 这事传了出去,钱氏顿时成了京中最大的笑柄,许多陈年旧事都被翻出来重炒一遍,多有不堪。 拜了堂,温宁宁被送回主院的新房,大红的龙凤双烛和敞亮的夜明珠点亮一室,安静坐在大红喜床上的新娘子只听得见红烛燃烧的声音。 绿雀和浣花一进来就赶紧给温宁宁倒水,拿着两小碟子的点心。“小姐,您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吧。” 温宁宁点头说好,整日滴水未进,她喉咙干得都要起火了。 顶着红盖头将一碗茶水喝尽,又吃了半碟子的枣泥白玉糕,人终于不再饿得慌,感觉像是活了过来。 她刚填饱肚子,门外便传来婢女请安的声音,“大将军。” 回到新房的步孤城身上带了丝酒气,大概是慑于他的威严,居然没人敢进来闹洞房。 揭了盖头,看见连夜里作梦都想着的那张小脸,开过脸的少女在精心装扮下更显艳光四射,步孤城看呆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温宁宁抬起眼,睫毛轻颤,看着立在她面前的男子。 步孤城痴痴的望着明艳动人的新娘,嘴里只能干巴巴的说出一句,“你今天真好看。” 温宁宁嫣然一笑。 步孤城挨着她坐下,笑意浓郁,大手覆住她柔嫩的小手,“咱们先喝交杯酒,喝完好让你把这身行头给换了。” 两只酒杯用红丝线系在一起,倒上香醇美酒,两人交换一飮而尽,合卺酒的仪式完成,步孤城笨拙的取下温宁宁头上的凤冠,再除去她头上的钗环,如云黑发披散而下,他分出一缕和自己的绑在一起,拿系了红丝带的剪子剪下结发,装入早就准备好了的雕花匣子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步孤城去洗漱,让婢女们伺候温宁宁把一身厚重的喜服脱下来,接着沐浴更衣,待她再回到内室时,步孤城已经等在那里了。 屋里烧着暖暖的地龙,步孤城穿着中衣静坐一旁,凝视着换上了家常粉色衣裳的温宁宁。女人因为刚沐浴过,一双眸子彷佛盛满星光,少女的桃花脸绯红一片,宛如盛开的大片桃花,美不胜收。 绿雀和院花看得都红了脸,原来金童玉女般的璧人就像大将军和夫人这样啊。 第十四章 众人艳羡的婚礼(2) “你们都退下吧。”步孤城把两名丫头打发出去。 新房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喜烛爆了个烛花的声音。 步孤城的目光在她面若桃花的脸蛋流连不去,又见她交握却不自觉绞成团的小手,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原来小姑娘紧张着呢。 他把她牵到了床榻,声音有些哑,“咳咳,很晚了,困了吗?我们安置吧。” “困了。” 步孤城抓了下头发。“别紧张,你成亲是头一遭,我娶妻也是头一回,把你的紧张分一些给我,让我替你受着。” 其实他的紧张不亚于她,而且他已做好心理准备,新婚夜只要他的小媳妇喊停,又或是皱了一下眉头,他宁可把自己憋伤、憋坏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哪有人这样。”她轻笑,那双明眸太亮,布满繁星似的,又好似含了无数欣喜的碎光,传递出她满腔悸动的喜悦。 步孤城看着她精致明艳的容颜,肌肤细嫩如脂,粉光若腻,眼神转为幽深。 温宁宁脸颊如火,瞬间染上一层朦胧的胭脂色,却是更添妩媚。 步孤城没来由的有些心慌,抬起指节分明的大手,试着去解少女衣领盘扣,却怎么都解不开,一下额头就急出一层汗珠来了。 温宁宁也不催促,安安静静的等着,只是她越发安静,步孤城的动作就越发笨拙,最后在扣子松开时,他竟松了好大一口气。 没想到一颗盘扣比敌人的项上人头还要难取! 步孤城喉头紧涩,眼中火苗燃起,身体的躁热无法言喻,他情不自禁的笑着凑近一些,亲她的脸,亲她的唇,亲她的眼睛,缱绻又克制的将她的脸都亲了一遍,与她脸贴着脸亲热的挨着。 “我……可以吗?”男人温柔的问。 温宁宁彷佛连呼吸都是羞涩的颔首。 男人将少女压到了床榻上。 可片刻后步孤城狼狈的翻至一侧,急促的喘息着,温宁宁不解的睁开眼睛,只听闻他哑着声音道:“乖,我们这样就好了。” 他用了最大的自制力拉过被褥盖在温宁宁身上,又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温宁宁却按住他的手,用同样有些沙哑的嗓子问:“怎么了?” “我担心你的身子……” 天知道他刚才放任自己时,脑袋回荡着温侯爷的警告—— 宁宁这副身体禁不起剧烈的欢爱,若是有孕会有危险。 只要想到这些,即便是再大的冲动也都烟消云散了。 见她没吭声,步孤城不错眼的观察着她的神色,连忙保证。“我担心你的身子承受不住我,还有我的身体一点问题也没有。” 温宁宁的脸黑了一半,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他刚刚那个样子像是有问题的人吗? “我的身子……也好得很。”她不是真的小姑娘,就算上一世没有经历过夫妻之实,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再说这副尚有些青涩的躯体内是个成熟的女子灵魂,更何况温宁宁先天的喘症是真的没事了,面对如今与她男人,她愿意在今夜与他成为名符其实的夫妻。 步孤城好一会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琢磨了下才大喜过望,“你是说……你是说我们可以……” “傻子。” 一切无声胜有声,明亮的烛火又爆出一朵烛花,对映着夜明珠的光芒映照出纱帐里两道交缠的人影,不时传出女子细碎的吟哦和男子低沉的喘息…… 月色如水,春意正浓。 翌日曙光才现几分,绿雀和浣花便等在新房门前,可一直到巳时末都不见人叫唤,新房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绿雀有些担心的道:“这新婚头一日,虽说大将军府里没有长辈,但都巳时末了,夫人和大将军怎么还没起来?” “怎么会没有长辈,那两位不是还在水和院住着,等着夫人敬茶呢。” “说的也是,那要不要跟夫人禀报一声?”说完,绿雀就准备去敲门。 浣花无奈的将她拦住,这个绿雀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她很委婉的说道:“再等等吧,昨晚是夫人和大将军的新婚之夜,睡得迟些也是人之常情。” “是这样啊,那我们再等等。”绿雀完全没往旖旎处想去,老实的守着。 吴乔也来了两次,看到依旧紧闭的房门,转身去了练武场。 新房里,步孤城搂抱着仍在熟睡的温宁宁不肯撒手,其实他打天色熹微就醒了,看着她宁静的甜睡面容,又想到昨夜的洞房花烛夜,体内热流涌现,刚开荤的男人忍不住轻颤了下,胳臂又将怀中的人儿更占有性的拥紧了。 他不知道他这一动,把怀里的温宁宁给闹醒了,她感觉得到步孤城呼出来的热气一下一下吹拂着她的耳畔,想到今日和这男人成了夫妻,又想到昨夜的种种,突然就害羞了。 她挣开步孤城的怀抱,下了床,身上只有一件单衣的她赤足站在脚踏上,模样羸弱无依,令人怜惜。 “大将军,这天色都亮了,咱们还得去给公爹敬茶吧,要是去迟了怎么办?” “父亲不会在意的。” “婆母也在呢。” 步孤城看着她那心急的模样,长臂一拉将人拥进怀里,圈着她给了她一个热腾腾的早安吻,然后指着他的面颊。“我也要一个。” 那模样好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恶霸,却让人和他生不了气。 温宁宁羞怯怯的在他脸颊印了个吻,他大笑,索性把人又抱上床,在上头滚了好几圈。 温宁宁捶着他精实的胸膛,真的有些急了。“别再来了,求你……” 昨晚的洞房花烛,她还记得自己是那么被吃干抹净,然后一吃再吃,这男人精力无穷,可别又来了,她真受不住的。 步孤城看着她白皙的肌肤上布满自己的杰作,那密密麻麻的红痕看着怵目惊心,昨晚太过激烈,他觉得有些歉疚,悄悄松了手。 温宁宁赶紧趁机起身。 外头的绿雀和浣花听到动静,敲了下房门,“夫人,您起来了吗?婢子们进来了?” “嗯,进来吧。”温宁宁回了声。 两个丫头镇定如常的给步孤城行礼,绿雀服侍温宁宁盥洗,浣花整理凌乱的喜床,步孤城则在耳房由一路服侍。 夫妇俩洗漱过后皆焕然一新,新婚燕尔的新娘明艳大气、秀丽绝伦,新郎俊俏非凡、容光焕发。 眉毛发根都含着浓烈春意的步孤城快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小手道:“娘子要是好了,我们就走吧。” 温宁宁颔首。 步孤城一向凌厉的眼眉柔软了下来,拉着新婚小娘子的手踏出了房门。 大将军府的正院中,坐在首位的步轩看见儿子和媳妇携手进门,脸上立时浮起了笑容。 只是钱氏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一脸的皮笑肉不笑,看着一对璧人双双走了进来,眼里全是妒恨和不甘。 温宁宁垂着头没能看见钱氏的隐晦眼神,与步孤城上前恭敬的给步轩端了茶行礼。 步轩很爽快的接过茶盏,抿了口茶水,拿出一个大红包当见面礼给了温宁宁,很快便让她起来。 温宁宁接过另外一盏茶,把茶盏高高举过头。“婆婆请喝茶。” 钱氏是存着心想给新媳妇立规矩的,她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于是便让温宁宁跪着,也不叫起,也不接过茶盏,摆出一副“我就是不让你起来,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死样子。 温宁宁还受得住,可有人受不住了,步孤城极快的伸手接过小妻子手中的茶盏,递给一旁的绿雀,随即将她扶了起来,“这茶不敬也罢。” “不敬婆母茶,她这是想让天下人都骂她不敬不孝吗?”钱氏可趾高气昂了,嗓门不自觉的抬高不少。 “一个不请自来的继室,敬你一碗茶是给你脸面,既然你不想吃这媳妇茶,我的媳妇也没道理在这里白跪你这外人。” 钱氏霍地起身,直指步孤城喝道:“外人……你居然说我是……你这忤逆长上的混帐!” 可瞧见他冷硬的脸色,又颤颤巍巍的退了半步,她还真没那胆气和这混帐东西硬碰硬。 步孤城把温宁宁交给浣花,“先带夫人回屋子,我随后就到。” 这样的情形,温宁宁没得选择,只能扶着浣花的手出了正院。 温宁宁的身影一消失不见,步孤城连戏也懒得演了,“爹,我这大将军府您想来就来,可若是没有我的允许,您擅自带外人进来,这样大家都很难看。” 步轩脸色又青又红的。“她好歹……” 好歹什么?好歹是他的继母,也占了个母字? 谁稀罕! “他可是你父亲呐,你居然敢这么对他说话?”钱氏瞧着夫婿看似站在她这边,胆子又肥了起来。 确确实实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一条道儿走到黑的主儿。 “你给我住嘴,少说两句丨”眼看妻子和儿子又要闹僵,步轩拍了桌子,钱氏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步孤城双手作揖,“父亲慢走不送。”这是下逐客令了。 步孤城也不待步轩反应,起身离开正院,然而离开老远还能听见钱氏不甘心的嚷嚷,“反了、反了,这是反了……” 步孤城瞧着跟上来的吴乔。“往后除非得我允许,否则中山王府的任何人都不许进门。” “是。” 自从钱氏被不留情面的撵回家之后,新婚小俩口过了很是恩爱甜蜜的几天日子,温宁宁稍稍不满意的就是步孤城精力太过充沛,吃饱喝足就以折腾她为乐,可怜的她被这个男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常常动弹不了,心里把步孤城怨得直想撂挑子不干了。 主子夫妻日日火热恩爱,几个丫头看在眼里都是满心欢喜。 第十五章 新婚生活甜如蜜(1) 八月初三是温宁宁回门的日子。 不说长信侯府里一早下人们就忙得如荼如火,杀鸡宰羊捉鱼,菜色新奇精致,温紫箫和温紫笙还有四个少爷一个个心照不宣的跷了班,在家中焦急的等候,就盼着温宁宁早早回门。 尤其温侯爷更是盼星星、盼月亮,来回的踱步,就差没把花厅里的毡子走出一条沟来。 拾曦郡主看见男人们那急躁的模样,索性携着蒙氏妯娌俩候到大门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大将军府的马车来了侯府。 知机的小厮一溜烟进去通知大老爷们去了。 当小俩口下了马车后,温宁宁便直直扑进了拾曦郡主的怀里,那一个爱娇看得步孤城十分眼红,倒是蒙氏笑嘻嘻的,她早就司空见惯,这姑爷往后有的是吃酸捻醋的时候呢。 拾曦郡主瞅着温宁宁红润的脸蛋,幸福的笑靥,那丝初为人妇的妩媚和娇柔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就知道小姑这几日在大将军府过得顺心如意。 温宁宁拉着她嫂子的手开心的进了门,带回来的两大车回门礼自然有人会处理,至于被冷落了的新出炉的姑爷则摸着鼻子很认分的跟在后头进了门。 温紫箫兄弟已经听了小厮禀报,两人端坐在上位,摆着的庄严面容却在看见踏进门槛的温宁宁时立马破功,他们忙不迭的迎上去,笑得都快咧到耳边了。 “大哥、二哥。” “好妹子,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 温宁宁还来不及说什么,步孤城已抱拳一揖,喊了声大哥。 温紫箫只瞅了他一瞥,不咸不淡应了声,“妹夫。” 一同迎出来的众人围着温宁宁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把温紫箫都挤到一旁去了。 温侯爷差点咬碎一口白牙,却不承想步孤城踏步向前道:“他们姑侄许多日没有亲近,就让他们去说说话吧,我来陪大哥、二哥。” 温紫箫完全不买帐。“谁要你陪?那几个兔崽子随时都可以上你府里去找宁宁玩,和我抢什么抢!” 温侯爷偏心偏得这么明显,却没有任何人吃味,拾曦郡主则赶紧过来打圆场,“哎呀,你们男人到前院去说外头的事去,内院是我们女人的天下,宁宁,别理这帮子臭男人,咱们姑嫂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这是谁都不让,直接把人截走了。 “要不,你也让我和宁宁说两句?”温侯爷仍不死心。 “晌午的时候摆饭,到时有得你们聊的。”拾曦郡主四两拨千斤,把堂堂侯爷治得死死的。 温侯爷一脸不情愿,但是娘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听从。“那就这么说定了?” “妹妹要是少了一块肉,你找我就是了。” “为夫不敢。”温紫箫腆脸笑道,不情不愿的带着步孤城去了前院。 拾曦郡主才不管丈夫的脸有多苦瓜,径自拉着温宁宁坐下。 她出嫁时,拾曦郡主曾下了功夫向她提点过后院里防不胜防的算计和陷害,因此寒暄没两句便说到了步孤城的继母,也就是温宁宁如今的婆母钱氏。 温宁宁淡定的将她敬茶的事说了一遍,拾曦郡主听说钱氏最后让步孤城给打发了,这才略放下一颗心来,但仍不忘叮咛,“你现在是堂堂大将军的夫人,对你那婆母敬着便是,她若要求过分了,你不需要忍气吞声,更不必姑息,再怎么说两府已经分家,她的手再长还能伸到你府里去不成?不过,我们也不能小瞧了她,狗急是会跳墙的,你回府后尽快把掌家权拿在手里,将府里的人理一理、清一清,知道吗?” 想到小姑子往后还要给钱氏那种人行晚辈礼,她就觉得恶心。 “我知道嫂子心疼我,我都明白的。” 见温宁宁这般笃定,拾曦郡主这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到了晌午用饭时候,因为长信侯府人口简单,也就不分男人和女眷分开用膳,一桌子满满当当的坐的都是一家人,丰富的席面,流水般的菜肴,男人举杯喝的是烈酒,女人小酌的是梨花白,宾主尽欢。 温宁宁看得出来她那夫君很小意的给自家大哥敬酒,倒完一杯又一杯,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式,不单如此,他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外加朝堂剖析,专挑大哥有涉猎的话题去诱引他,大哥本来是板着脸不理的,架不住一旁起哄,也架不住步孤城的话题在在都勾起他的兴趣,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夫君有意讨好大哥,便不再注意那边,愉快的和两位嫂子聊起了家事。 饭后,两个男人撇下众人去了书房,直到傍晚,小夫妻才在全家人的目送下依依难舍的回了大将军府。 见到家人,温宁宁心情愉悦,回到了院子,沐浴更衣后,两人用着晚膳,步孤城发现小妻子胃口极好,自己便也多用了一碗,这看在服侍的下人眼中,差点感激涕零,他们家大将军从来都是一个人用饭,现在多了夫人,大将军的胃口也明显变好,果然,大将军娶夫人是娶对了的! 用过晚饭的两人心情放松,携手去花园逛了一圏权充消食,回到屋子,两个丫头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只剩下温宁宁和步孤城两人,气氛陡然就暧昧了起来。 温宁宁被步孤城炙热的眸光盯着,双颊绯红道:“你……怎么这样看我?” “如果我说怎么都看不厌娘子,你信吗?” 步孤城用那冷硬英俊的面容说着情话,不知为何,温宁宁好似慢慢的习惯了这样的他。 步孤城把人捞过来,两手搂着她的肩与腰,吻了下她的锁骨,喉头滚动,眼中簇簇火光跳跃。 “看在大将军今日花了心思的分上,我信你。”他用心的替她准备回门礼,用心的陪她归宁,用心的讨好大哥,这么多的心思……她都看见了。 “如果只是口头感谢那就不用了,为夫我比较喜欢另外一种谢礼。” 他一说完就将温宁宁打横抱起,大步朝着床榻走去,将她珍宝似的放在大床上,伟岸高大的身躯随即覆上了她…… 无限春光遮不住,夜漫长,人未央。 激烈的欢爱过去,步孤城满足的抱着小妻子,俩人依偎着。 温宁宁的俏脸还漾着潮红,美得令人舍不得撒手,手里把玩着他的大掌。 “过两日我就得去衙门了,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不是还有妹妹吗?”这大将军府虽说家大业大,人口也简单,可后院还有一个未曾深交的步窈一由于敬茶那日不欢而散,她也只在私下补见面礼时简单与她谈了几句话。 “妹妹很好相处的,你们相处过就会知道。” 温宁宁颔首。 她听得出来自家夫君对妹妹的维护,步窈要是个好相处的,她这当嫂子的人也不会亏了她,就像她娘家嫂子待她一般,若是个心大的,她也没在怕就是。 她从来不会轻易揣测,但也从不敢小看人心。 步窈这小姑子好不好相处,日后总会知道的。 第二天衙门来了要事把步孤城叫走,丈夫不在家,她是当家主母,内外管事和各处的嬷嬷自然便找上了她。 理事她没什么经验,不过谁不是从无到有学出来的,而且步孤城已大致告诉过她府里的下人多是他开府后另外采买的,少部分留下来的是真无处可去、身家清白又他觉得可以信任的,但掌家权交到她手中,她要是对这些人还有疑问,尽管发卖了便是。 步孤城还未娶妻的时候,整个大将军府没什么内外之分,一律由步孤城身边的谋士徐央统管。 徐央是个精干的男人,三十出头岁,从头到脚的玄色装扮,却有一头如霜的白发,目色深沉。 步孤城能有如今地位,除了他自己争气,这位徐央也出力不少。 他一来,便将对牌和钥匙交还给了温宁宁。 “有劳徐先生了。”能在步孤城手下做事的人都不寻常,那个吴乔如此,这位徐央能给步孤城拿主意,也不会是简单的人物,因此温宁宁对他很是客气。 “这是小可应尽的本分,夫人太客气了。” “我想,徐先生对大将军府熟稔,不如继续偏劳阁下?”她倒不是以退为进,而是觉得徐央真做得不错,既然做得好,不继续实在可惜了。 揽权,那是什么东西? 偌大一个大将军府都是步孤城的,她若是想要管家权不用开口他也会捧到她面前,不用她去争取。 徐央把头摇得像泼浪鼓,面露苦笑连连抱拳。“小可本来就是抓阄抓输了才顶上这差事的,如今府里有了正经的当家主母,我还插手算怎么回事!不了、不了,小可外头还有不少事务,就先告辞了。”然后飞也似的逃走。 温宁宁对着几个目瞪口呆却强自保持镇定的嬷嬷们,转头问向知琴。“这管家是烫手山芋是吧?” “夫人,术业有专攻,徐先生是大将军的谋士,自然希望回到大将军身边做事。” 温宁宁的陪嫁里,几个丫头都跟来了,知琴是大丫头,主子嫁人,陪房里自然少不了她这左右臂膀。 “好吧,那么谁先来自我介绍,然后告诉我负责府里的哪个部分……” 见她这般的不经心,下头不少嬷嬷、婆子心中都有疑问一这位主母是在蜜罐里长大的,能有几分手段?身边就几个婢女,连心腹的贴身嬷嬷都没有,这个家她撑得起来吗? 管事嬷嬷和婆子的疑虑很快就被打消,温宁宁身边的确没什么资深的嬷嬷,可知琴却不是省油的灯。再说了,之前姜娘子和拾曦郡主教导了她不少管家的窍门,除了亲力亲为,就是要知人善任,她还有拾曦郡主管理下人的法子可以借监,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将军府不复杂,她藉着知琴的手去统管那些嬷嬷、婆子,有事再禀给她知道,很快就把府里的事给理顺了。 日子过得飞快,匆匆过去两个月余,步孤城早就恢复上衙,常常一早出门,天色擦黑才返家,可回到家的步大爷还是黏她黏得紧,吃两把豆腐也好,装疯卖傻拐她上床也罢,她常常觉得自己被啃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了。 可回过味来,自家夫君实在美味,总让她在咽下老血的同时又深受吸引,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轮回根本就是让人上瘾的毒药! 平常中午就她一人用饭,吃过饭,她靠在长榻上闭目养神。尽管已经迈入初冬,可今年也不知怎么着,还未散尽的暑气仍旧能让人热出一身薄汗,因此冰盆还是没少放。 “夫人,窈小姐来了。”浣花在外面喊道。 “快请她进来。” 步窈穿着家常的缠枝樱花图案的罗裙,浑身透着娇娇怯怯的气息,弱柳扶风,彷佛风吹便倒。 上辈子的她被拘在后宅里,对这位小姑子半点印象也没有,更别说往来,可经过这段时日,温宁宁发现她只是外表看着娇弱,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懦弱无知,很多事情是有她自己想法的。 若非如此,以前继母掌家、兄长又常常不在府里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知进知退,能屈能伸,做到这样实在不容易啊。 “这日头还大着呢,怎么就过来了,也不让人撑把伞!”温宁宁要人上了在井里冰镇着的瓜果,手上优雅的沏着茶水。 “我绣了幅山水屏风,急着过来请嫂子帮我看看有哪里不妥的。”步窈笑靥如花,表情真挚。 “你这是取笑我呢,知道我女红就幼儿程度,府里随便一个烧火丫头的缝纫功夫都比我好,我连帕子都是浣花帮我绣的,你还来问我?”步窈女红了得,绣出来的东西不管是人物花鸟都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姑嫂在一起就是个互补,温宁宁那些个不擅长的,到了步窈这里就像吃大白菜一样轻松容易。 对步窈而言,新进门的嫂子和大哥感情和睦,加上她又救过自己,让自己幸免于难,否则她不敢想像要是她遭了那些人的毒手,就算人完好的回来了,襄京里的闲言碎语淹都能把她淹死,又哪来今天平坦顺遂的日子。 所以,嫂子就是他们全家的福星! “我这不是想来嫂子这里讨茶吃,拿女红当幌子吗,嫂子又何必戳破我。”步窈娇嗔,模样娇憨可爱。 “你来得正巧,我得了几两的碧螺春,你尝尝喜不喜欢。要是觉得好,都让你带回去。”温宁宁从来不是小气的人,碧螺春是稀罕,但是她比较偏爱带着酸甜的果茶,再好的茶叶也只能拿来待客了。 “早知道有好处拿,我一早就该过来的。” “你太早来我可没空理你,府里一堆事呢。”姑嫂俩谈得来,也有话聊,只要步孤城不在家的日子,两人还可以一同用饭,这让独居后宅,没有半个年纪相仿之人可以谈心的步窈觉得家里有了温暖,有人关心,有了诉说的同伴,让她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 这样的改变看在步孤城眼里,暗自把功劳都记在小妻子身上。 “要是我才不想管什么家,我一人饱全家饱,多自在啊!” “别跟嫂子说你没想过要嫁人。”想想步窈还比自己大上一岁,她这对婚姻却步的人都嫁了,没道理她没起过这念头。 或许,只是少了家人替她操持? 也对,以前的均王府是钱氏的天下,钱氏对她不上心,又怎么肯用心替她寻门好亲事?身为人家大嫂,她是该把这事对步孤城提一提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给嫂子说说,有没有中意哪家青年才俊,嫂子以为不见得非要高门大户,平实人家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能对你好,婆家的人越省心越自在。” 步窈的俏脸倏地一红,不自在了起来,转头就要离开,可羞涩是一回事,矜持又是另一回事,这样的事情她要不对嫂子说,还能跟谁说去? 本来已经移动的臀部又贴了回去,只是仍掩不住赧色,声若蚊蚋道:“就前几日苻家姑娘过来找你,那个一同则来的小公爷……” 啊,这是看中意茯国公府的小公爷了。 “等你哥回来,我就让他请人去打听看看这位小公爷的品行如何,要是适咱们再请官媒去说亲。” 感情能两情相悦是最好,她打算先让人去试探苻匀锦对他们家小姑有没有想法,要是女方一头热就不好了。 第十五章 新婚生活甜如蜜(2) 温宁宁热心的想替小姑牵红线,一等步孤城回来,她服侍着夫君脱官服,又替他端来茶,忙不迭的把这事说了。 “苻小公爷?据我所知是个颇为洁身自好的人,后院没什么糟心事,妹妹如果对他有意,我明日便让人去打探,再说了,我这满身臭毛病的人都能娶到你,窈儿比我好上一万倍,只要放出风声,谁不忙着上门求娶?”他这些年为着立稳脚跟的确疏忽了妹妹,幸好他娶回一个会替家人打算的妻子,若是和苻国公府的亲事能成,圆满了妹妹的婚姻大事,他对娘亲也能交代了。 步孤城轻柔的抱着小妻子坐在软榻上,将她脸上的发丝拂到耳后,俯首便是一吻,“妹妹要是嫁人,这府里的人就更少了,看起来我得更加努力加把劲才行。” “你加什么……劲?”这人是歪到哪去了? “不如这样,我去请梁太医过来给你瞧瞧,要是你身子无碍,就帮咱们府里添个人,要是状况不允许,咱们也不勉强,好好把我们的小日子过好来,你说这样可好?”这种事攸关小妻子的性命,他绝不强求,孩子生不生都是其次,有当然很好,没有也无妨,只要她能陪他到老,余生有她相伴,足矣。 “我的身子……其实自我意识恢复清醒后,喘症一次都没有发生过,我在想或许早就好了也说不定。”她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的喘症已经不药而癒,只是这种事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看着是要让梁太医来一趟了。 “那就这样……吴乔,去请梁太医。”不是问句,而是霸道的命令句,还立马实行。 难怪他是将帅之才,麾下能率领那么多兵士行军打仗,还一鼓作气将鞑靼人撵到千里之外的沙漠,截至目前都没有鞑靼人侵犯大襄朝的消息,她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事情,说不定外患侵扰的事也不会发生了……吧? 那么她要不要把上辈子他一去不返,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事情告诉他,好让他心底有个准备? 但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没凭没据的,他会相信吗? 她独自想得出神,步孤城发现了小妻子忽然安静下来的神色和沉重起来的眼神,他将温宁宁搂得更紧,把她的小脸勾到面前,不错眼的盯着她的双眸。“这是在想什么呢?在辛苦工作一天回来的夫君面前走神,是我太没魅力了吗?”他们可还是新婚,他的吸引力就大打折扣了? 温宁宁也伸出手来摸着他的颊,唇动了动,正想把上一世的事情坦白说出,却听到吴乔的喊声响起—— “大将军,梁太医到了。” 梁太医被吴乔拽着直往大将军府奔,几乎要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来到温宁宁面前,累得扶着腿吁吁喘气。 “是我家亲卫太失礼了,太医莫怪。”温宁宁赶紧从步孤城的腿上下来,整理着服装。 步孤城待她站稳,见她脸红如醉,偷香了一口,才含笑的朝梁太医走过去。 “没事没事,夫人可是哪里有恙?”不愧是医者父母心,很快便调整过来,张嘴问的便是病情。 “请太医过来是想请你帮内人诊脉。” 梁太医将一条布帕放在温宁宁手腕上,细细的探着她的脉,只是时间过去良久,他却始终没有开口。 步孤城敛去嘴角的微笑,眼神冷凝,牢牢盯着梁太医,直到他的指头离开温宁宁的手腕。 “太医?”没人听得出来步孤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 “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是滑脉,只是日子还很浅短,老夫虽不敢断言一定是喜脉,但十之八九不会错。”喜脉一般到孕期两个月左右才会比较明显,也较容易确诊。 步孤城被巨大的惊喜给打懵了…… “恭喜大将军,夫人有喜了——”妇科虽然不是他的专科,可往来给嫔妃们请平安脉,梁太医也累积了不少经验,大将军夫人的滑脉虽不明显,但他能肯定是喜脉无误。 “可她的身子能生孩子吗?” “根据老夫观察,夫人已好长一段日子喘症都没有复发过,本来老夫还有些担心夫人成婚后会有诸多困难,呃,就是无法承受鱼水之欢之类的……咳,但如今看着孩子都怀上了,可见身子的情况超乎老夫预期的好,到了隆冬之后要是能继续维持,老夫觉得孩子可以一试,若是不然最好引产。” 温宁宁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于她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在言语上也不像一般大夫闪躲,可说些可有可无的话搪塞病人。 “我要生。”温宁宁看着仍完全平坦的小腹,如是说道。 要是一直没有孩子也就算了,可既然孩子来了,她就要留下他。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梁太医乐见其成。 一对新人成婚,又刚好怀孕,新妇一进门很快就来了个入门喜,这是双喜临门,十分难得呢。 “往后要劳烦太医的地方还多着。” “这是老夫的本分。” 步孤城让人包了个大红封赏给梁太医,交代吴乔客气的送他出门,他自己则小心翼翼的扶着温宁宁坐下,然后大手贴着她还没有动静的小腹,一脸傻笑的道:“你这肚子里有娃儿了,我的娃儿,不,是我们的娃。” 温宁宁也很惊奇,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当母亲的一天,她的腹中居然有了个小生命的存在,这就是为人妻后孕育出来的美丽果实吗? 为人母,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她曾以为自己不会把家庭、男人当成她生命的全部,可现在的夫君温柔深情,她的腹中还孕育着新的小生命,她的人生因为婚姻逐步有了改变,或许她仍旧无法忘怀当初的坚持,但是一也不妨碍她享受现下的过程。 她开始期待他的到来了。 对于有喜了这件事,温宁宁觉得平常心看待就好,坚持只要在饮食行动上多加注意就行,偏偏整个府邸的人都不这么认为,不只眼神瞧着不同,行动上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她。 她一再告诉众人用不着这样,她虽然没有生产、孕育孩子的经验,但是怀胎生子那可是长长的九、十个月,要是所有人都当她是易碎的瓷娃娃般碰不得,她会先疯了的。 她哪里知道对于人口实在称不上旺盛,甚至有些单薄的大将军府而言,夫人肚子里的新生命意味着添丁加口、香火传承,这是众望所归的大事,还有什么比得上这个更重要? 所以尽管温宁宁要大家别在意,众人在应声之余,还是我行我素的很,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到最后,她只能无奈的随他们去了。 传统习俗,有喜不满三个月不宜对外宣布,其实她应该庆幸,这件喜事她大哥和大嫂还不知情,要是知情了……那后果……嗯嗯……别想、别想……她到时不会寸步都难行了吧? 甩掉让人恶寒的念头,她还是如常的处理府中事务。天冷了,府里的炭火、柴火需求量变大不说,针线房更是忙个不停,裁制冬衣、鞋袜,三位主子的衣物自是早就备妥了的,可还有管事婆子丫鬟小厮们的,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另外她也开始将步孤城交到到她手中的铺子、田产和庄子做了一番巡视及帐册整理,各处庄头轮流交上来的年度帐册明细叠得像小山高,她在几个陪嫁侍女中挑了两个脑筋清楚、能算会写的来替她抄录,观察后留下一个叫尔月的丫头。 尔月肯学敢问,受到温宁宁的提拔,她感激在心,丝毫不敢松懈,之后不过几年时光便爬升成为大将军府不可或缺的大帐房,不过此为后话了。 温宁宁知道步孤城有钱,可大将军府有多么家大业大,她经过几宿的挑灯夜战后才真正有了初步的了解,她除了咋舌还是咋舌,她那些自以为很多的私房到了这里,压根只是人家的零头啊。 但是再忙也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除了琐碎些也没什么,让她头疼的是步窈的亲事。 是的,步窈和苻国公府的亲事有谱了,郎有情妹有意,一见钟情、一拍即合……不,是天作之合,温宁宁不是小气的人,以步孤城的家底要嫁个妹妹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令她为难的是,身为人家的“长辈”,要如何把小姑的婚事操办得尽善尽美,让大家都满意呢? 她是十足十的生手啊! 其实早在两家开始议亲,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她的婆母也就是钱氏曾来闹过一回,谁知道一来就碰了钉子,认知到她进不了大将军府的门,她脸面也不要了,在门口便泼妇骂街了起来,惹得路人围观议论纷纷。 按照正常的程序,她不要脸,可抹不开脸面的人自会将她请进去,可惜她太小看这刚嫁进门的儿媳了。 温宁宁知道钱氏所为何来,不就是她家小姑子的亲事吗,一般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钱氏虽是继母,这权力还是有的,想将人嫁鸡你就得随着鸡,想让你嫁狗就算癞皮狗你也得跟着,她早想好法子要利用亲事给步窈添堵,哪里晓得先是被撵出了家门,如今步、苻两家议亲,她和步轩还是在听到传言后才知情,这是完完全全的无视她,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不顾步轩的阻止,她鼓着一口气跑到如今的大将军府,没有谁给她任何她认为应该要有的体面,面子扫地是一回事,但这些门房和路人是怎么回事?那眼神,那鄙视,那些碎语,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可是堂堂中山王的王妃,这目无尊长的温家贱人,纵容妻子忤逆长辈的步孤城,既然他们不要脸面,那索性大家就撕开窗纸来大闹一场,看看是谁先忍不住! 闹,那可是她的强项,她就不相信一向以孝道治天下的大襄朝,理字会不站在她这边! 钱氏哭了、骂了、吵了,很尽责的闹得人尽皆知,可惜的是大将军府的门扉纹丝不动。 路人嘲讽的笑,一个过气的继王妃,能做到她这样的也真是少见了…… 这下钱氏傻眼尴尬了,以前她老当步孤城不许她进大将军府是个笑话,但少了步轩这道护身符,她还真进不了这个门,于是只能脸黑如锅底,灰溜溜的铩羽而归,可她绝不会就这样放过那不肖子和不肖媳的! 第十六章 令人担忧的出征(1) 钱氏找上了步家长老和族长,把继子和媳妇令人发指的恶行渲染得上了天,好像她才是那个哀怨可怜备受欺凌的苦主。只是早学乖了的族中长老们一个个脸色怪异,还偷觑闷不吭声的中山王脸色,心里哦了声——原来这位王妃是在王爷这没讨着好,怂恿他们出来往枪口上撞,他们是老了没错,可把老和蠢划上等号就是她的不对了,最后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找了藉口草草告辞。 这明晃晃的敷衍了事,让钱氏几乎气得要吐血。 可对这些赛似老狐狸的长老来说,找大将军算帐?是嫌命长、嫌日子过得不够舒坦吗? 人家大将军早早就来打过招呼,他和中山王府是分了府的,唯一与他有血脉关系的就一个中山王,余者,都是外人。 这天下,有底气敢这么和尊长划清界线的几乎没有,可你瞧瞧人家大将军是什么人,他说句话,在皇上面前比谁都有分量,说要分家,皇上便如他的愿给分了家,现在他还肯给中山王留几分颜面,但王妃可曾想过颜面也有用光的时候? 当初大将军还未娶妻时,对王爷和王妃的孝敬从未少过一分一毫,如今都分家了,这后母还想来摆婆母的款,偏偏大将军夫人如今是大将军的眼珠子,你想挖他的眼珠子,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步孤城下衙回府,温宁宁如实告知,他把小妻子搂进怀里,闻着她身上的淡香,不在乎的说道:“男主外女主内,家里发生什么事,你决定了就是。” “你不怕婆母会有微词?” “她的‘微词’我听得还少吗?要都放进心里累都累死了。” 夫妻淡淡两句话就将钱氏到来的事给揭过了。 步孤城心里有数,这钱氏是蹦跶不起来的,中山王府如今是江河日下,越来越不好了,钱氏上门,明着是为了妹妹的事,暗地里不过是想从他这里大捞一笔,好回去填她那两个儿子的大钱坑,只是以前的中山王可以不管事纵容着她胡来,现在呢,再继续纵容钱氏下去,夫妻俩有朝一日流落街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安抚了妻子,看得出来她其实并没有多把钱氏放在眼底,他也不怕钱氏会欺到她头上来。 今日,他一反常态回来的早,眼底的凝重在见到小妻子时淡化不少,转成了浓浓的温柔。 “天气这么凉,怎么出来了,她们这些丫头也不会劝一劝?”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几个跟出来的下人说的。 丫头们闻言就要下跪请罪,却见温宁宁紧了紧他的手说道:“做什么吓唬她们,我出来迎一迎每日辛苦赚钱回来养家的夫君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我的身子也还没有到动都不能动的地步,出来走几步路正好。 步孤城心里软成了水,声音哑了几分,“我们分开多久了?” 温宁宁微微一笑,显然步孤城不是头一回这么问,她给出果断的答案。“四个时辰。” “那就是四百年,我不见你已经四百年了,可知道为夫有多想你。”他低首,浓情热烈便要吻下去。 这样完全不避讳的“晒恩爱”,在几个丫头看来,起初总会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躲都没地方躲,可日子一长,每天都要见着好几回,心脏慢慢练强了,便各自回避了眼神盯着青石板,径自装作石雕像了。 “我也想夫君,快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夫君的缠功了得,要是回应他,这一缠又会缠到床上去,虽然他很克制,不会真正的行房,可该亲的地方、不该亲的地方都不放过,一想到这里,她羞得连脚趾都要蜷曲起来了。 两人进了起居室,丫头们都极有眼色的守在外头,里面温暖如春,步孤城却没半点放过妻子的意思,他想她想了一整天,也只能吻一吻以解饥渴,不能多做什么,所以不多亲亲过过干瘾怎么可以,再说……往后可能连亲亲香喷喷,摸起来软绵绵的福利都要没有了。 服侍下朝回府的夫君,只要是步孤城的事她都亲自动手,不假手他人。 步孤城很享受妻子的温柔小意,可现在的她怀着身孕,他怕累着了她,因此趁着她去倒茶的空档,麻利的脱了官服,卸了官帽,甚至把被寒气冻得有些麻木的脸揉软了些,温宁宁见状,无奈的把茶盏塞给他,转身去替他把常服拿过来。 “换下来吧,舒坦些。” “多谢娘子。”他拿过袍子,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 他不谦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打小便参了军,以前的他不管在响还是府中,没少自己动手来。 “饿了吗,让人传饭?今天有你最爱吃的胭脂鹅脯和干炙青虾卷,天冷得有些不像话,我让厨房熬了鹿肉粥,吃了好暖暖胃。” “我比较想吃你。” 温宁宁脑袋一轰,瞪了他一眼,可惜对步孤城来说,她的瞪视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比较像抛媚眼。 这是一种邀约吧,那他就不客气了! “你啊,老不正经!”温宁宁啐他,眼睛却笑眯成了月牙,但对方的唇已经落在她唇上,滚烫撩人。 欸,这家伙,现在连装傻卖乖也不管用…… 实在太讨厌了,惯用他的美男计,就知道她吃这一套…… 步孤城含着妻子芬芳的唇瓣,轻捻慢捻,一寸寸占领她的美好,温宁宁被男人独有的气息包围,让她有些反应迟钝,不知不觉就沉醉其间,只觉得空白的脑袋里彷佛有无数烟花结放,最终连指尖也轻轻颤抖起来。 步孤城像是品尝够了,终于放开被狠吻的妻子,不舍的用指腹轻点她微肿又嫣红的唇瓣,说的却是完全和风月无关的大事,并且带着惊涛骇浪之势。 “鞑子老实了几年,这回死灰复燃,联手与西凉国成包围之势,鞑子踏过延海关,绕过居邕县,直奔襄京而来,西凉人则跨过河?犯我北疆领域,镇守北地的范谢总兵连续八天以加急军情回报朝廷,说军情紧急,朝廷再不派兵和粮草支援将会岌岌可危。” 鞑子填不饱肚子,就算再畏惧大襄朝的大军,为了活下去也不会安分,还有西凉那弹丸之地,地小贫乏,鞑子捣乱时也跟着趁火打劫是必然的。 但是鞑子杀人不眨眼,大一些的城池,烧杀掳掠从不手软,小一点的村子更是以屠村为目标,将幼童串在刀尖上取乐,行为令人发指。 他的心情十分沉重。“陛下命我和你二哥领军出征,太子也随行监军,两日后便要启程。” 温宁宁闻言,嗓子里像有团棉花堵着,“两日,这么赶?” 天子脚下的襄京一直是大襄朝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可这样寒冷的月分,对掠夺大襄朝边界百姓粮食果腹的鞑子来说,不只是青黄不接,压根是饥寒交迫。 多年前他凭着一己之力和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将鞑子打退到了栖兰山以北,这一退便是几年过去,想不到蛰伏的鞑子还是没有记取教训,又奔着大襄朝的边界而来,这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底的挑衅吧! 她的夫君和她家二哥是将军,领兵前往战场无可厚非,可太子蹚什么浑水?皇上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他就是当仁不让的继承人,说难听一点,步孤城领兵,长途跋涉,应付敌人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了,应敌决断之余还要照顾一个全身上下都镶了金粉的太子爷,这不是拖累是什么? 步孤城可不知道他的小妻子把明璞给贬到了泥地里。 温宁宁不知襄京正处于内忧外患的紧急时刻,步孤城垂阵,语气已经恢复平静,“死守延海关的范谢总兵负了伤,目前战局由副将刘焉指挥。这刘焉是首辅刘朝的独子,没有任何作战经验,能爬到副将这位置,和刘首辅有很大的关系。往坏处想,他要有个万一,不只对刘首辅不好交代,朝中恐怕会有场内乱。”说时,他眼底的冰冷一层叠过一层。 当朝首辅,权势滔天,是陛下倚重的权臣,太子忧心他野心过大,关系盘根错节,将来他若是登基,刘朝会成为心腹大患,为此曾明里暗里的借着他的手拔除刘朝暗处的势力,但刘朝又不傻,他也看出了东宫太子对他的不喜,暗忖自己的那些损失绝对是太子的手笔,但那又如何,只要皇帝在位,对他仍旧宠信有加,区区太子也奈何不了他。 太子日前遭刺,差点要了小命,虽然因为消息封锁得宜,没有半点风声走漏,外面并不知道他千钧一发、死里逃生了一回。 再来,何人想要他的命?蛛丝马迹都倾向了这位首辅大人。 以前他太笃定,以为将来的皇位非他莫属,可这回令他彻底觉悟了,身为太子若是没有真正的功勋,就算他的地位无可撼动,将来对内如何镇住那些别有居心的权臣,对外又如何吓阻牵制那些将领?让百姓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他得做出政绩来,让自己无可替代。 不过他还有个理由——唯有凯旋回来,父皇才会同意他把那个女子纳进门。 所以,他自请监军,想用一刀一枪拚出实际的军功。 温宁宁猛地豁然开朗,这下终于对上一了,为什么刘朝要对打了胜仗的步孤城痛下杀手,记忆中那个刘焉确实在死亡兵士的名单里,原来这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关键稻草。 鞑靼一役,仗是打嬴了,可主帅死在归乡半途,人死如灯灭是吗?才不! 就算人死了,若让他回到京城,加官晋爵的追封绝对少不了,可他的独子却连尸身是被秃鹰吃了还是被豺狼给啃了都不知道。 痛失爱子的刘朝怎么能让步孤城这么好过?怎么能忍受步氏家族利用他儿子的死享有这般荣耀? 所以,他说动朝中大臣联手狠狠参了步孤城一本,未有功先有过,这样便说得通了,为什么前世的步孤城打赢了胜仗回来,却落到抄家灭族的凄凉下场。 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挟怨报复,步氏一族因而完全倾覆。 “日子是有点紧,打仗对我来说是兵家常事,可对你不是,我们才成亲没多久,放你一个人在家,府里连个可靠的长辈也没有,我不放心你,尤其你还有身子,我出征了你怎么办?”他牵挂的不是自身的安危或是战事的艰难,让他一颗心摆荡忐忑的唯有新婚没多久的小媳妇。 “凉拌啰。”瞧着步孤城那蹙起的眉,温宁宁下意识便想逗他开怀。 要出征的人却担心起家里的人,一个人心里若是没有对方,怎么会依依不舍,柔肠百结,情牵难断? 温宁宁的心荡漾着柔软的涟漪,她的心里何尝没有他,可不管如何不舍,为国为民,她的夫婿还是得走,得离开她的视线,得离开这个家去拚搏。 步孤城轻点一下她的鼻子,“顽皮!” 温宁宁露出一排贝齿轻笑,但眉眼终是染上了离愁,即便是笑容也带着说不出的淡淡惆怅。 步孤城又岂能看不出来,他紧了紧自己抱着妻子的手,“要不这么着,我出门这段时间你回娘家暂住,长信侯府里人多,不至于无聊,有人陪着你看着你的飮食,我也放心。” “我怎么会没人照看,家里再不济还有妹妹在,我要真无聊了,可以请嫂子过府来与我作伴,你忘了我还有好几个姊妹淘,而且啊,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包子,吃食一定会小心谨慎的,倒是你自己出门在外,得把自己顾好,就别太挂念我了好吗?” 这是拒绝回娘家的意思了,抚了抚她垂下来的发丝,“还是我让吴乔和徐央留下来,内外有人照看,我也安心些。” 温宁宁差点喷笑,“我在襄京里,除非出门不小心有什么意外,不然能有什么事?徐先生是你的谋士幕僚,不随着你去岂不辜负了他的一片志向,要我说,家里有护卫就够了,皇上派夫君出兵,怎么也得确保我这后方的臣妻安全无虞,所以我待在家里比去哪里都安全。” 她看得透,府里两百多号的护卫亲兵就算步孤城带走一半,也还有百多号的大男人,这还没办法保护她一个小女子吗? 他这是太过担心而多虑了。 因为爱而担心,操心个没完没了,切切实实的放不下她。 步孤城将额头顶着小妻子雪白的额头,不动声色地暗叹了口气。 他就是不放心,叫他如何能放得下心呢?堂堂大将军府,就两个弱女子,谁放得下心一走了之? 但是既然她不愿意回娘家,他也不能强迫,这一夜步孤城搂着温宁宁辗转反侧,对于战事,他从来义无反顾、无所畏惧,可这回因为心上多了个人,烦忧反而增多,脚步更迈不开了。 中山王府的那一位他根本不予考虑,请她过府来照顾怀孕的妻子,那是引狼入室自找死路,媳妇儿又不愿回去娘家,这该如何是好?真要放她一人守着偌大的府邸? 他烦恼,实在好烦恼啊! 第十六章 令人担忧的出征(2) 第二天晨起,知琴来报长信侯府的温大夫人和温二夫人已经等在花厅,步孤城心下明了两位嫂子闷声不吭的往府里来是为了何事。 小俩口赶紧梳洗,换了衣裳,昨晚身边的步孤城像烙饼似的辗转了一夜,温宁宁也没怎么睡好,怕嫂子看出什么来,她就匀了点脂粉把青色的下眼圈遮了,两人这才携手去了正厅。 拾曦郡主的意图很明确,她是来带温宁宁回温家的。 男人要去杀鞑子,二弟温紫笙是沙场老手她不担心,温家还有自家夫君坐镇着,出不了什么乱子,可一同要去北地的还有步孤城,他一走,大将军府势必剩下一个大将军夫人,不提步孤城怎么想,对她和温紫箫来说,小姑就算出嫁还是温家的女儿,哪能让她孤孤单单的守着偌大的大将军府不闻不问? 拾曦郡主看着秀美更胜以往的小姑子,好似一朵盛开的鲜花令人心旌摇曳,可见她的新婚生活十分滋润,对此她很是满意。 她本就不是那种啰哩巴唆、叨絮碎念的人,满意之余很快表明来意,温侯爷想把妹妹接回去,直到步孤城返家再送她回来。 她和小姑也不叙什么话了,人家小夫妻要分开,才是该抓紧时间叙话的一对。 步孤城望向自家媳妇,看她怎么说。 温宁宁坐到拾曦郡主身边,附着她的耳朵悄悄说了什么,拾曦郡主的脸顿时浮现又喜又惊的神色。 接着她一拍温宁宁的手背。“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知会一下家里人?你大哥要是知道会高兴疯了的。” “我这不是想确定了再告诉大家吗,免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温宁宁瞥了祸首步孤城一眼,随即羞涩的笑了。 “你们姑嫂在打什么哑谜,怎能独独漏了我?我也要听。”蒙氏可不依了。 拾曦郡主笑着睨她一眼,面带喜色的说:“宁宁有喜了。” 女子有喜,还真是一动不如一静的好。 蒙氏一下没意会过来,盯着温宁宁依旧平坦的小腹瞧了好一会,这才喜孜孜的拍手道:“那咱们家不就有两个孕妇了?这是双喜临门呐!” 温宁宁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蒙氏。“莫非……二嫂也有了?” “别别别,我家有那两个让人头痛的皮猴子就够了,是大嫂,她几个月前才诊出了喜信,你们姑嫂全一个样,都不让人说,要是我恐怕一早就嚷得大家都知道了。” “嫂子,大夫可说是男娃还是女娃?”听到这消息,温宁宁比自己有身子了还要高兴,她乐得有些晕陶陶的,想也不想就将爪子往拾曦郡主小腹摸去,半途思及不妥才又收了手。 拾曦郡主笑容洋溢地把她的手拉过来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梁太医说是个女娃儿。” “我真的要有个小侄女了!但嫂子不在府里好好养胎,却为了我的事出门,大哥实在太不体贴了。” “最难挨的三个月已经过去,再不让我出来走动走动会憋死我的。”要不是拿小姑为藉口,温紫箫还不肯让她踏出院门呢。 女人打开话匣子就没完没了的,尤其还有两个孕妇就更多说不完的话题了一会不会孕吐反胃恶心难受啦,嗜辣还是嗜酸,喜甜或者喜咸…… 知道温宁宁连孕吐都不曾,吃什么都香,拾曦郡主羡慕极了,她这一胎前三个月可是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所有孕妇该有的毛病随着时间推移半点进展都没有,偏偏一跨过三个月,某天起床什么毛病都消失了。 姑嫂聊了一通,得知温宁宁没有回娘家的想法,拾曦郡主也不勉强,“既然这样,刚开始这几个月要多留意些,可不能轻忽了。” “我知道了,嫂子放心,夫君请来的女医和稳婆早就把该注意的事项都告诉我了。”她这肚子还没显怀呢,放心不下的大将军已经把女医和稳婆都请来家里坐镇了。 “宁宁,你真的不跟嫂子回去?” “就因为府里的男人出门了,我这做妻子的更要把门户看好等他回来。” 蒙氏见拾曦郡主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自告奋勇的请缨,“要不我来吧,你也知道左玉和右郎大了,各有他们的差事,阿笙一走,院子就我一个人,每天绣花逛圜子也不是个事,宁宁要是不嫌二嫂来串门子打扰了你的清静,我隔三差五的来和你作个伴。” “就这样说定了,我欢迎二嫂还来不及呢,你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府里的大门都为你开着。”要不让二嫂时不时的来家里转一转,恐怕大哥、二哥都要不依的,有个长辈照看着,能让大家安心些。 温氏妯娌离开了,小夫妻沿着洒扫干净的青砖道走进回廊,慢慢的往院子去,天空蓝得不是很纯粹,好像没晴似的,空中层层叠叠堆着厚重的云,间隙还会飘下鹅毛般的小雪。 很快,假山花树便铺了层寸厚的雪白。 今年的夏天感觉很长,冬天却来的迟,往年十月的襄京人都已经换上夹衣,可今年都要十二月了才见到第一场白雪,还一点预兆都没有的说下就下了,然后一场接一场,很快滴水成冰,就像今日的天气,除了必要的活动,只要是人都想缩在家里取暖。 可这样的天气她的新婚夫婿却要为国为民等兵出征去。 步孤城从浣花手上接过珐琅手炉和披风,先是替她披上白兔毛的斗篷,见一切妥当,又用双手拢住她的手,轻轻搓了搓,再把手炉放到她的手上,“捧着,暖和些。” 温宁宁没说什么,从他手中接过手炉,她心里风吹一样的琢磨着要如何开口将锦城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提防当心些,别遭了他人的暗害。 “走慢些,路滑当心摔了。”步孤城跟了上去。连日的雪哪怕院中积雪都被扫至两旁,青石小径干净无比,步孤城还是提醒道。 进屋后热气扑面而来,温宁宁解下斗篷,没等绿雀伸手就被步孤城顺手接过去,挂在衣架上。 温宁宁看着他的动作,对着两个丫头递了眼色,绿雀有些看不懂,浣花却是个明白的,扯着绿雀的手就往外走。 夫人这是有体己话要和大将军说呢。 “娘子这是有悄悄话要和我说吗?为夫洗耳恭听。”步孤城满意的笑,为她倒了杯热茶。 “有一件事,不知夫君信不信?” 步孤城看着温宁宁,依照他对她的了解,若不是真的有事,她不会这样板着脸和他说话。 “自从妾身认识你之后常常作梦,梦里的你也是在打鞑子,眼看着就要凯旋而归了,却在一个叫锦城的地方受了重伤,虽然最后仍旧把鞑子打跑了,但大军告捷的同时,你在回家途中却没撑住,就那样为国捐躯了。” “那只是梦境,因为你太爱我才会频繁的作这样的梦。” 温宁宁握紧杯子,看着步孤城。“我说正事呢。” “你心悦于我就是最紧要的正事啊。” 温宁宁看着步孤城,忽然就泪盈于睫。“你答应我,此番率兵出征,要是哪天真的到了那个叫锦城的地方,务必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我宁可自己是多思多虑了,也不要你遭遇任何意外。”她柔软的手握紧男人粗糙的大掌。 步孤城轻轻揽着温宁宁。“别人想要我的命不是那么容易的,哪怕是那些凶悍的鞑子也一样,我知道我先是你的夫君,然后才是大将军,为了你,我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差错,你就在府里等着,我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能告诉我,在你那梦里,我死了之后你到哪里去了?” 温宁宁身子一僵,却没有迟疑太久,她的声音像是在述说一件悠远的陈年往事,而不像是梦境。 “你以身殉国,皇帝下了一道旨意,以叛国罪将你问罪,王府所有男丁推出午门斩首,女眷发卖教坊司。” 步孤城面色冷了下来。“怎么可能?” “因为当朝首辅参了你一本,又鼓动朝中权臣弹劾你,那摺子堆满了龙案,都说锦城之役会损失上万将士,明明可以乘胜追击、大举获胜的战事却因为你的拖延判断错误延误军机,有通敌叛国之嫌。” 步孤城轻轻抚着温宁宁的发丝,他的心是震撼的,媳妇儿说是梦境却宛如亲身经历。 “你放心,我会把你的话搁在心上,此去绝不会出现这种事!”他心头一跳,开始琢磨起来—— 天家无情,这些年他也看了不少,而殷监不远的便是凤阳王,虽然他是起了异心才招致祸事,但抄家灭族之祸一旦临头,被一把刀悬在头顶的滋味恐怕连夜里想阖眼都难,这种事他绝对不会让它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的人生才开始,新妻才进门,肚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与鞑子这一仗,他只许成功,绝不能失败! 温宁宁靠在步孤城怀里觉得无比踏实,“我相信你能护我周全的。” “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温宁宁白了他一眼,“不留在府中我还能去哪?” “亲我一下。” “你美!”男人灼热的鼻息喷在她颈边,温宁宁觉得发痒,轻轻推了他一把。 “难道娘子答应嫁给我没半分是因为为夫的美色?” “是是是,你就用你的美人计去把那些鞑子迷得七荤八素,快快举白旗投降吧!” 温宁宁抬手抚了抚鬓角凌乱的发,似笑非笑的道。 步孤城讪笑,转头往外喊了声,“吴乔,把人领进来让夫人见见。” 温宁宁抬眼,瞧见吴乔领着两个服装一模一样,长相也一模一样,手脚俐落的女校尉进来。 两人给步孤城和温宁宁见了礼。 温宁宁好奇的多看了两眼,除了他们家的温恭、温梓,想不到还有容貌没有二致的女双胞胎,真的稀奇。 改天有机会让温恭、温梓过来瞧瞧她的双胞胎护卫,他们肯定也会吓一跳的。 “我之前答应过要替你找个贴身女护卫,拖延至今你可别恼我,如今你一人在府里我不放心,宇宙和洪荒就留在你身边,她们两人的功夫在亲卫队里也算一把好手,有事尽管使唤她们去做就是。”步孤城细细叮咛道。 温宁宁点点头,并且再三保证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一早,步孤城奉旨出征,而在长信侯府,蒙氏也目送夫君离家,至于离愁,则淡淡地蔓延在两家上空…… 第十七章 生出两个丑猴子(1) 步孤城不在家,温宁宁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心不在焉的拨弄着手上的麒麟崩芦袋。 这袋子是她在小黑屋第一次碰到步孤城时,装傻向他要来的,几日前她从压箱底里找了出来,每夜搁在枕上当作念想。 绿雀和浣花立在门旁对视,浣花轻叹道:“夫人又想大将军了。” “我也看出来了,夫人最近总随身带着那只麒麟袋,整日把玩,难道是因为那麒麟袋好看吗?”绿雀也有开窍的时候,并非那个一直大剌剌的小姑娘。 “惦记一个人的滋味还真不容易。”浣花有感而发。 腊月一过年关就近了,很快到了除夕,王府这条大街虽然不若平民百姓家那不绝于耳的放鞭炮,但是外面的爆竹声也是此起彼落。 大将军府人口简单规矩少,大将军不在家,夫人又怀了身孕,仆役婆子小厮们全都不敢马虎,温宁宁看在眼里,大年三十这日大方发下赏赐、月钱还有米粮、瓜果糖等物,乐得这些下人们感恩戴德。 他们有的是步孤城从牙人手中买来的,有的主家遭祸不知几度被转卖,有的是步孤城手下的伤兵,无处可去被他收留,他们只想有个安定的处所可以终老,却没想到夫人待他们如亲人不说,在银钱上也不曾亏待,年关难过,大将军夫人却什么都替他们想到了,还让他们有什么缺的都可以尽管讲,她会让管事尽量办。 这样的主家是当奴才的想都不敢想的,也许他们真的能够指望在大将军和夫人的庇护下,安乐的过起日子来。 到了晚上,主仆七、八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步窈倒是熟练,很快就捏好一粒粒元宝似的饺子,她身旁侍候的常嬷嬷大呼小姐青出于蓝胜于蓝,就算嫁人也不用担心了,换来了步窈的脸红娇嗔。 步孤城去了战场,步窈与苻家亲事自然推迟了,但苻家已经提前将聘礼送过来,就等步孤城回京,也就是说这桩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步窈这些日子在她的院子里忙着绣嫁妆,不轻易出院门一步,要不是年三十,恐怕她还窝在屋子里呢。 宇宙和洪荒领的是护卫的职责,却没想过会被招呼来一起包饺子,这样会不会怠忽职守?可看着吴乔完全没什么不安的坐在那个叫绿雀的丫头身边端水、端盘子,鞍前马后的服侍,两人便也乖乖的坐在一处。 “大家团聚在一起包饺子就是取着招财进宝的意思,下锅好吃就行,不用太计较摺子捏得漂不漂亮,你俩尽管下手去捏。”温宁宁看得出来她们也是那种不怎么进厨房的,两人捏得小心翼翼,一个馅多了,一个馅少了,她接过来这边补补,那边刮掉一点,就是一个完美的饺子了。 “我们姊妹从小在军营长大,没做过这些。”洪荒是姊姊,大多由她发言。 “往后你们在这里住久了,闲暇的时候多和浣花学着,以后说不准就是个进得了厨房,入得了厅堂的女人了。” “我比较喜欢一刀砍倒一个敌人,一拳撂倒一个敌手。”宇宙撇了撇嘴。 “那也由得你。”温宁宁笑道:“要不子时的炮竹就由你来放了。” 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是胆子大的都喜欢炮竹。 以前她在娘家的时候总是抢不过四个侄子,那几个皮猴子今年应该开心了,再也没有她这个总仗着身分抢他们炮竹的长辈了。 从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主子,宇宙笑着揽下放炮竹的差事。 “浣花,你看我这饺子怎么样?”向来拿刀拿剑握拳头的吴乔包饺子,那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但是再不济,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以前他在温家那段日子没少和厨房的婆子们打交道,包个饺子难不倒他的。 “比我包得漂亮。”浣花点点头,不吝啬赞美。 绿雀却毫不客气的往他桌子下的脚踩去,“你这是炫耀吗?”她、浣花、宇宙和洪荒包的都没有他齐整好看,这不是炫耀是什么,臭男人! 气氛和乐融融,除夕守岁是传统,守到子时才能睡觉,很快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温宁宁随意挟起一个放入口中,一咬开是小甜果的馅,吃在口中甜孜孜的,融化的甜果汁在舌尖散开,其他人吃到的却都是包着铜钱的饺子。 咬着铜钱的人全都喜气洋洋,这可是象徵着来年招财进宝呢。 但是绿雀细心的发现了。“怎么我们的饺子都是铜钱,夫人却是小甜果的饺子?” “我喜欢甜的。”温宁宁说道。 她盼望和夫君新的一年里甜甜蜜蜜,嗯,回头给盛饺子的厨娘一个大红包,干得好! 步窈吃了两个饺子就藉口困倦回院子去了,余下几人热热闹闹的吃完了饺子,温宁宁让绿雀服侍着洗漱,接着便让他们都下去玩耍。 过年嘛,就不拘着他们了,大家也着实辛苦了一整年。 温宁宁把葫芦袋放在胸口,揉揉上头的纹理,渐渐的阖上眼睛。 原本身为大将军夫人的温宁宁大年初一是要入宫给皇后朝贺的,但是步孤城抗敌出征去了,堂堂的大将军夫人又怀了身孕,于是皇帝便在各衙门封印前的最后一日下了旨意,免去了她的朝贺。 对于她小小年纪就攀上大将军这棵大树,甚至有资格穿着大将军夫人的朝服参加宫廷朝贺,偏偏还因为怀了身孕,皇帝免了她的奔波,各府的外命妇说不忌妒是不可能的。 试想像她一般年纪的女子许多才刚刚从孙媳妇熬起,她可好了,除了个大将军夫人的头衔,她的夫君还已经把家分好,不必早晚侍候婆母立规矩,一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他日要是步孤城凯旋回京,又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尊荣? 一个傻子居然能走到这种地步,得有多善于钻营?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温宁宁抚着有些大的肚子,一边吃着常嬷嬷腌的紫苏梅,一边听着绿雀叽哩呱啦把外头的闲言碎语倒出来给她当笑话听。 温宁宁听完只是笑笑,她不需要讨好那些忌妒眼红的命妇们,只要把自己的小家顾好就好。 “还有啊,太子妃没了,据说是除夕夜那天过去的,宫里不让消息往外传,说是晦气,可小内监们的说法是怕在北地的太子分了心,这才严加封锁的。”她如今是夫人跟前第一把交椅的大丫鬟,不用出去四处打听,只要稍微透露点意思,就会有人把消息送到她跟前。 温宁宁神色没什么变化,这位太子妃与她素无往来,无从伤感起,太子妃长年缠绵病榻,对大襄朝百姓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闻,如今解脱了,对一个女子来说应该是免去了往后更多的辛苦,这样也好。 毕竟,一个女子要面对将来的三宫六院六十嫔妃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三月,暖风习习,绿柳花红,莺飞草长,是一年中最宜人的季节。 京里头的姑娘早早换下厚重的衣裳,穿上了飘逸的春装,大将军府里的春花也开得生意盎然又生气勃勃。 二月的时候温宁宁接到步孤城的信,信里告诉她襄军大胜,不日便可启程返家,她高兴得望穿秋水,这盼啊盼的飞快地过了一个月,再次接到消息时,步孤城明日就能抵达京郊。 她高兴的抱着亲卫传回来给她的步孤城亲笔纸条,打算今晚早早睡下,明日到京郊去迎接她的夫君。 只是当晚步孤城到没到京郊还两说,她却突然发动了。 她的肚子很大,已经大到让人乍看都会吓一跳的地步,虽然不至于寸步难行,但在侍女的扶持下走两步路就气喘吁吁,从她五个月起女医和稳婆更是不敢离她半步,因为大将军夫人的肚子里有两个胎儿。 半个襄京的人都知道温宁宁未嫁人前是有喘症的,虽说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但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脚踩在鬼门关上,她又带着胎病,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实在没人敢去想。 产房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温宁宁一发动就被送了进去,没多久就看见婆子们端着脸盆等物进出。 大将军不在家,夫人要是有个万一……他们也都别想活了! 梁太医接到消息也马不停蹄的赶来,他不是女医也不是稳婆,所以不好进去,可他亲口答应过大将军,大将军夫人临盆时他必定会来看着,所以就算不能进产房,他也在外头候着。 时间一直过去,婆子端出来的脸盆都是满满的血水,看得几个候在外头的丫头腿都直发软,生孩子好可怕啊! 浣花立马转身去了大将军府的小佛堂,绿雀当场跪下满天神佛的祈求,见惯生死的洪荒和宇宙脸色也不好看,皆是担心不已的神情。 梁太医只能抓着稳婆问个不停,对方苦着脸摇头,“孩子出不来,夫人就算含了蔘片也没多少力气——” 突然,一道银色旋风席卷而来,越过不安的仆役、婆子和梁太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丢出了什么让吴乔一把接住,人却头也不回的进了产房。 吴乔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宝剑,脸上布满不敢置信,这是他们家大人的剑,大将军不是明天才归来吗?说好的明天呢? 穿着银色盔甲,脸上风尘仆仆的步孤城推开了拦阻的婆子们,她们急得嚷嚷道:“大人,这妇人产子,哪有男人进来的!” 只是再怎么阻拦也抵挡不住步孤城遇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气势,在他慑人心魄的气势下还是让他冲了进去。 屋里充满浓浓的血腥味,除了稳婆们的吵杂声,一丝产妇的声音也无。 一见他心尖上那小小的人儿挺着大大的肚子,毫无声息的躺在床上,步孤城只觉得心口剧痛,几乎要疯狂。“宁宁,我回来了!” 床榻上双目紧闭的女子眼皮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无力的眼神在看到眼前满脸胡碴、满眼疲惫的步孤城时,很努力的想让自己露出笑容,然而挤出来的却只是破碎的一抹颤动。 步孤城紧紧握住她冰凉到近乎没有暖意的手,弯下腰在她的耳畔低喊,“我回来了,对不起,我迟到了。” 温宁宁的睫毛颤了颤,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越发缥渺的心神,“我以为……我等不到……你……归家。” 步孤城满眼通红,用满是胡碴的唇亲了亲她布满密密汗珠的额头,“孩子我们不生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要不是身为产妇,温宁宁真的会笑出来,生孩子要是能让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要生,哪还会有这许多的悲欢离合。 “不……我要……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早就绵软的身子忽然又充满了一定要生下孩子的强烈慾望。 屋子里七八个稳婆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好手,其中一个见温宁宁有了庞大的意志力,忙趁机鼓励道:“夫人,再用力……对对对,就这样,大人,拜托您继续和夫人说话……” 没有人管产房里有什么忌讳和不宜的,万事都没有让夫人平安生下孩子更重要。 另外两个重金礼聘来的稳婆连忙去推温宁宁的肚子,步孤城被挤到一旁,可还是紧紧握着温宁宁的手不放,想着他的女人正在帮他生孩子,就算脑海中一片空白,用挤的也要挤出话来,搜索枯肠的结果就是把战场上和鞑子敌对的厮杀说给她听,他也不巴望忙着生孩子的妻子能听到他说的话,只盼能给她几分气力。 一下是战鼓如虫雷,一下是激战动天地,一下烽火满天,日暮沙场灰做烟……诡谲的金戈铁马画面彷佛在眼前重现,一屋子的稳婆、仆妇听不懂的毫不在意,听得懂的只觉杀气冲天,也的确,大将军夫人和肚子里的娃儿要是有个不好,她们这些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这不是杀气是什么? 温宁宁哭笑不得,纵横沙场的铁面大将军这下真成了个二愣子,不过愣神中却听到了稳婆惊喜的喊叫—— “夫人,再使把力气,已经看见婴儿的头了。” 温宁宁只觉得下坠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倾泻而出,步孤城目不转睛的看着,见到婴儿那稀疏的胎发,湿漉漉还带着些血丝的小身子,不知怎的眼角竟微微发热。 随着脐带剪断,婴儿嘹亮的啼哭声立刻响起,一旁的稳婆连忙接过去擦洗包裹。 “还有一个的头也出来了。”稳婆又高喊。 步孤城懵了。 怎的还有一个? 他一下回过神来,神情震慑,满脸激动。“宁宁,我们有两个孩子?你写信的时候为什么都没告诉我?” 产妇没有声响,她累极了,一听到稳婆的声音,再次施力生出孩子后便昏睡过去。 “大人,咱们要替夫人擦拭身子,您还是出去看看两位小公子吧。” “宁宁?”他不放心地又喊了声。 稳婆壮起胆子。“夫人这是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就会没事。” 步孤城不知道他是怎么踏出房门的,院子里等待的众人只见他同手同脚的出来,然后左右手就被乳母和婆子塞了两个一宝蓝、一湖绿的襁褓。 “左边这是大公子,右边的是小公子,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双喜临门,可喜可贺!”两名乳母同声道贺。 步孤城面无表情的盯着婴儿的小脸,初生的婴儿好看不到哪里去,皮肤皱巴巴的。真丑!他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蹙起眉头。 这么丑的孩子幸好是小子,将来不用怕得替他积攒庞大嫁妆才能出嫁。 但丑猴子一个就够了,怎么一下来两个?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照顾好大、小公子。”步孤城板着脸负手走了,脚步迈向正院。 第十七章 生出两个丑猴子(2) 躺在床榻上的温宁宁已经醒来,由于刚喝下一盅糖水和小米粥,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步孤城快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的盔甲还没有脱掉,行动间发出了轻微的金属声响。 侍候的绿雀和浣花一见到大将军,立刻垂着眼睫,捧着一应用具退了下去,浣花更是随手闩上了门。 温宁宁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靠着引枕伸长了手等着他过来,瞧着他一身重装备连脱都不曾脱下,一赶回京便闯进产房看她,心里对步孤城的心疼多过了想见到儿子的盼望。 “稳婆说你生下的哥儿一个足有五斤重,一个四斤多一点。”他从来不知道生孩子这般辛苦,思及皱巴巴的婴儿,明明他和宁宁的相貌都不算差啊,怎么两个小子就是只丑猴子? 完全没有经验的大将军大人不知道所有的婴儿刚生下来都是这副德性,等过些日子脸长开了,可就是个粉妆谨的粉团子了。 “孩子呢,你怎么没让乳母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瞧瞧?”她可是打孩子生下来一眼都还没看过呢。 “有乳母照顾着,你一口气生了两个,太医说你要多歇歇,好好把身子养好,到时候想看随时都能。”他拉了一张凳子大马金刀的坐下。 “是孩子怎么了吗,为什么不让我看?” “我怕你看了失望,孩子长得跟两只红猴子似的……” 温宁宁被他气笑,这是出自一个父亲的口吗? “说正经的。”步孤城的轻松感染了温宁宁,她笑着打了他一下。 “这就是正经的,两个小子洗干净吃饱了,乳母抱给我看的时候已经睡着了,连看我这爹一眼都没有,不过怎么会有两个?” 味道好酸啊,“惊喜吗?还是惊吓?” 步孤城老实的揉揉脸。“惊吓多一些。” 他要是一开始知道宁宁怀的是双生子,这领兵主帅的头衔他大概会推掉。 拯救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又如何?这世间他最爱的女子要是因为生产,而他不在身边,有了什么万一,说什么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温宁宁推推他。“我接到消息,你不是明日才到,怎么今天就回来了?”还赶上了她生孩子。 “反正大军就在京郊五十里外,我让他们慢慢走,但我等不及了,我想娘子,恨不得早点回家见你。”他把脸埋进了温宁宁的手中,赖着不动,轻轻的,没敢碰到她的身子,只汲取属于她的馨香和温暖。 温宁宁轻抚他都是沙尘的紊乱发丝,“这样可以吗?”男人的下巴有着短而粗的胡碴,粗糙触感让她多了几分真实感。 “皇上那边有太子交代,庆功宴我就算没出席,皇上知道我回来看生产的媳妇也不会说什么的。”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了。 “要不要我唤一路来帮你换下盔甲,好好梳洗再休息?”她知道他累了,那一脸的疲倦和眼睛里的红丝就是证明,声音里不由带着久别见到夫君的温柔小意。 “我不想动……”他想就这样窝在娘子的小手里,但想到自己一身脏,又看见娘子仍有倦意的神情,飞快地跳起来换下一身盔甲,随便用巾子抹了脸,便一屁股坐回凳子,重新把媳妇儿的手放在脸上。 温宁宁拿他没办法,看在他打了胜仗回来的分上就不赶他了。“我真高兴你回来了。” “比生那两个丑孩子还高兴?”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人见状满意极了。 “那个刘焉也回来了?”她累得很,只想好好再睡一觉,可有件事没有问明白,就算让她睡也睡不安稳。 夫君平安的回来了,可那刘朝的独子呢? 步孤城随即明白为什么会在这节骨眼提到一个不相干的外男。“他差点弄丢了屋城池,这罪过不提,我和二哥到延海关要与他交接兵权的时候扑了空,他不在碉堡里,却被我的兵士在妓院里抓了个现行,他喝得烂醉如泥,我把他丢进大牢也没空理他。 “十天后放他出来,军医告诉我他得了脏病,即便快马加鞭送他回京,治癒的希望也不大,更何况军情紧急,我不可能为了一个不顾百姓死活,身在战地却还有心思寻花问柳的人要我的兵士犯险送他回京。” 在这朝代,得了花柳病,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那就是……等死。 只能说刘焉自作孽不可活。 他让军医竭尽所能的吊着他的命,最后也把人带回来了,至于后续就由刘大首辅自己去伤脑筋了。 温宁宁点点头,没再多问,刚生过孩子的产妇体力还未恢复,眼里都是疲惫,步孤城不舍的亲了她一下,“你放心,我不会给刘朝任何对付我的机会,从今以后我会护着你,护着我们的孩子和这个家。” “我信你。” 温暖的房间里,年轻的小夫妻就这样相拥着沉沉睡去。 里头久久没有声响,外头的浣花偷偷进来觑了一眼,没敢打扰他们,轻巧的关上房门,吩咐外面的丫头们放轻脚步,谁敢不听话,仔细自己的皮。 抬头看着辽阔的天空,她微微一笑,夏天来了,秋天还远吗? 大将军府添丁,还是双生子,消息传到温家,已经出月子的拾曦郡主和温侯爷都赶来了,进门见到神清气爽,宛如吃了神仙肉的步孤城,温紫箫斜睨他一眼。“你不是应该陪同太子游街,接受百姓欢呼喝采,怎么会在府里?” 拾曦郡主不想理会两个男人的幼稚斗嘴,径自进了正院的内间。 温宁宁正在给两个孩子喂奶,刚喂完了小的,见到嫂子进来,把孩子放在床榻上并排着,喝过奶的两个娃儿咂着几下嘴,一下便睡得香了。 温宁宁有些害羞的拢起衣襟。“嫂子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我好让人去迎一迎。” “迎什么,我和你大哥是来看两个孩子的。”不久前她顺产生下一名女婴,温紫箫乐得见人就炫耀,洗三的时候大开宴席,温宁宁那时行动已经很是不便,却还是亲自与会并送上了贵重的贺礼。 那时拾曦郡主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也不由得心惊,不管走到哪,身边最少有五个力气大的婆子丫头搀扶着,为了以防万一,还让温紫箫把替她接生的稳婆以及能干的仆妇都送到大将军府,就怕温宁宁到时候人手会不够用。 最终虽然没有派上用场,但是这份心意,温宁宁铭记在心。 “大哥呢?” 拾曦郡主努努嘴。“在外头和步大将军说话呢。” “怎么没把小蝴蝶带来给我看看?”小蝴蝶,温家千金的小名。 “她黏人得紧,我也不能逗留太久,一发现我不见了,能把屋檐上的瓦片都哭下来。”嘴里嫌弃,可脸上洋溢着的都是慈母光辉。 “大哥肯定吃醋吧?” “他可稀罕了,每天抱着不撒手,说等小蝴蝶大一点要每天带她跑马、游山玩水、逛大营……” 拾曦郡主哈哈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这么养大我女儿的,我会教她琴棋书画诗酒花,把宫里的规矩都教给她,让她笑傲所有的贵女。” 温宁宁默默听着,心里很替自己的小侄女掏一把同情泪,遇上她大哥、大嫂这样的爹娘,也不知道是小蝴蝶的幸运还是不幸的开始? 拾曦郡主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上前仔细看着孩子,许是双生子的缘故,婴儿看起来很瘦小,两个娃娃这时都闭着眼,小眉毛浓而黑密,颇有几分英气。 “离你手边近的是老大,里边这个是小的。”温宁宁也不要求大嫂能一下分辨出孩子的长幼,奶娘也不大搞得清楚,就连孩子的爹也还一头雾水,只能看着襁褓顔色去辨认。 她觉得这游戏似乎还能再玩上一阵子,等他哪天发现老大和老二左右手两颗小痣的位置不同,应该就能认得出来了吧? 温氏夫妻没有留下来用饭,因为他们都急着要回去看自己的宝贝女儿,温宁宁也不挽留,只让步孤城送到门口。 这期间孩子吃饱睡、睡饱吃,顶多尿裤子时哼个两声,加上步孤城不让她独立照顾他们,除了喂奶外,多数是由两个奶娘照料。 府里的事则由知琴接手,暂时没有需要她操心的部分,用步孤城的话来说,她只要乖乖坐月子就好。 可那日子无聊得让她欲哭无泪啊。 没出月子不能洗头、不能洗澡,天天得喝寡淡的猪脚汤、鸡汤等等下奶……她怀疑这种日子她真有办法熬上一个月? 两日后,因步孤城立下大功,明康帝龙心大悦,论功行赏封他为安国公,爵禄八千石,勋贵圈为之譁然。步孤城还不到三十就成为大襄朝最年轻的国公爷,这羡煞了许多人,但人家的军功是拿血换来的,羡慕忌妒之余也无能为力,要不你自己去打鞑子看看—— 至于班师回朝的东宫太子奏请皇帝,等他替太子妃守过一年孝期后欲纳叶氏嫡长女为侧妃。 只是个侧妃,有什么为难的,就算将来太子想不开要将侧妃扶正,一个四品官的女儿虽然对太子的将来谈不上助益,可也免了将来外戚坐大的忧患,皇帝便大方的允了。 坐月子的人没办法出门,温宁宁只能把叶曼曼请进府里来,太子欲纳她为侧妃的事情已经众所周知,温宁宁开门见山问了她的意愿,若她不愿,再难她还是可以请夫君从中斡旋的。 只见叶曼曼害羞的低了脸,酡红了双颊。 温宁宁叹了口气,看来她是愿意的。 她没有去劝叶曼曼做太子的妾犹如锦衣夜行,但又想,太子妃已经过世,将来也许有扶正的机会。 温宁宁知道自己无法扶持叶曼曼一辈子,将来她的路要怎么走,面对叶曼曼的选择,只能给予尊重和最诚挚的祝福! 步孤城被封为安国公后,很识趣的交回了兵权,免了皇帝最忌惮的功高震主,他只在刑部领了个闲职,每日准时上衙,既不用去看皇帝的脸色,也无须和那些爱耍嘴皮子的文官橹袖子吵嘴,同僚有空时一起泡茶谈天说地,准时散衙,再回家帮忙带小孩。 太子屡屡劝步孤城回去帮他,可惜安国公大人铁了心,他从小到大盼望这样的日子盼望得眼睛都要穿了,他真真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生活乏善可陈、枯燥无味。 你以为两个皮孩子很容易带吗? 你生两个来试试! 还未进家门就隐隐能听到媳妇儿陪着孩子们捉迷藏的声音,他得赶紧加入去。 “皮小子们,爹爹回来啰!” ——全书完 后记 最近的我 其实是不想说自己的事,毕竟,亲爱的读者们喜欢的是故事的剧情,不是我个人的事,不过,大半年嘛,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算很多读者可能压根没发现阿华消失过,总要交代一下自己都在做什么,对吧?)是的,阿华这三宝身体又出毛病了,还是大毛病,面临人生重大的一笔,为了要专心治疗,(如果不治疗,大概就跟大家说再见了)以为艰困难走的路,居然一步步,什么都不想的走完了。 所谓的不能想、不敢想、没法想,实在是因为向来没心没肺的阿华对这陌生的病,连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有,英俊的医生大人怎么说,咱就奉行不悖,所以,不只是工作,生活也都暂停了下来,开始每天吃吃吃,却不会长肉的与肉食共舞时间。 就好像爬山似的,做完一个疗程,继续下一个,然后开始下山了,等最后一段的疗程结束,感觉脱了层皮,唔,其实不只脱了层皮那么简单,身体还带着不少后遗症会与我同行。 阿华好像侥幸又活回来了,种种治疗、困难都是挫折后的养分,希望淬链后的自己更加坚强,生命更加动人,心境也更圆融宽阔。 我真切的相信自己在经历这一切后,会遇到更美好的将来,希望能健康到老。 这一路感谢陪伴的家人,家人是真的,在你遇到难关的时候,对你不离不弃的只有家人。 谢谢在天上的爹娘,谢谢您们给我这些家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