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小婢(下)》作者:九歌 内容简介: 春花深深感叹,普天之下当真没有比周清贞更好的男人了, 为了救她出狱,他努力拼前程,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探花郎, 大胆的在传胪大典上帮她平反冤屈,丝毫不畏惧众人的眼光, 幸运地获得皇上赏识,还得到皇后为他们赐婚的机会, 哼哼,那些曾经不看好他们的家伙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他们就要翻身了! 无奈人怕出名猪怕壮,那些恶心亲戚一见有利可图就不要脸地缠上来, 比如他那无良亲爹,张嘴就想要夺走他花大钱买下来的房子, 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薄情地对待他的,想打他的主意,先过她这关, 她在敬茶时细数他爹的罪状,羞得这人没脸见人,以为新媳妇好拿捏?作梦! 处理完碍眼的人,夫妻俩日日过着一下朝就滚床单的甜蜜生活, 本以为他们会这样顺风顺水的过下去,谁知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皇上为了改革,派他带头对抗难搞的皇家宗室,最终害得他身陷囹圄, 阿贞别怕,这次换她来救他,她一定会搞定这些宗室,助他脱困与她团圆! 第一章 过了今天才能探监,但是有了替罪钱的事儿,周清贞觉得牢里的事应该也有捷径可走。他领着如意来樊县,一是辞别冯先生,二是准备去打听女牢的事。 结果冯先生眉目忧伤,看着他说了一番话。 “女牢常年被几个牢头掌控,凡是进去略有姿色的,上到牢头下到狱卒各个都要……过手……你……”冯先生顿了顿,试探的问“你明白吗?” 周清贞原本是不明白,可是这两日他的其他地方全都开了窍,先生的神态让他意识到‘过手’是什么意思。 冯先生看着周清贞霎时变成雪色的脸,从心里深深叹口气。 “这才是开始,若是有家人打点……” “先生,我打点了,姐姐刚进去我就给牢头塞了二两银子。”那天出门太急,没有特意带钱,周清贞恨的不行。 “哦,那就好,那就好,春花现在应该还是无恙。”冯先生总算松了口气,他知道的晚,否则他会亲自去打点。 春花真的是个好姑娘,两个孩子一个明亮,一个温和;一个轻快,一个沉稳,相伴长大,原本是再般配没有的,可惜身份相差。 即便如此,冯先生也不想春花沦落到那样凄惨的境界。 “进了女牢最差地字号,十几个人一间房睡觉都伸不开,吃的……” “先生,女牢最好是什么号,一个月多少钱。”周清贞很快便了悟其中关节。 “天字号,一个月五两银子两人一间,清粥小菜……” 周清贞无疑是沉稳的,可是事关春花,他等不及回家,向冯先生接了十两银子直奔女牢。 郑牢头还是一副油滑没骨头的样子,腿搭在桌上靠着椅背斜坐,把元宝在手上掂了掂:“不亏是连中小三元的周少爷,反应果然快,咱还当你见了姑娘才能明白过来。” “我姐姐她还好吗。” “自然好好的,白璧无瑕。” 周清贞心里松了口气,春花的性子他知道,真要有那样的事她一定不会求生,要是姐姐没了……周清贞眼睛一瞬间变成黑色漩涡。 真有那一天,他要周府,要钱家,要整个樊县县衙陪葬! 周清贞又从荷包里,捏出两个银裸子温和的笑道:“小弟明日要去省府,不知郑大哥能否通融一二。” “哈哈哈”前几天连官府允许的替罪钱都不知道,不过两天就如此上道,郑牢头捏了银子塞到腰里。 “周少爷是咱们樊县的骄傲,连知县大人都要给两分面子,何况我一个小小牢头。” 看见周清贞的那一刻春花激动地不行:“阿贞,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天才能探监。” 姐姐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姐姐一定是害怕了,周清贞反手握住春花:“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姐姐不要怕……” “对了,阿贞你知道这里……” 连纤细的肩膀也开始抖索,都是自己没照顾好姐姐,周清贞看着春花的眼睛安慰开口:“我知道都知道姐姐别怕。” 春花舒口气耷下肩膀:“这什么鬼地方。” “其实这样也好只要花点钱,姐姐就能过得很舒服。”这是姐姐的手,从今往后属于我。周清贞用拇指细细的摩挲,记下每一处细节。 春花大惊过后,没有注意到周清贞的小动作,只是有些不平:“一个破通铺比客栈都贵。” 周清贞笑了:“我给姐姐买的天字号,不用住通铺,而且四面墙不会被人偷窥。” “天字号一个月五两银子!阿贞你哪来那么多钱?”周清贞有多少钱春花心里还是有谱的,三次案首,大大小小的奖励有七八十两。 周清贞笑的温柔:“姐姐不用担心,祖父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三十两金子,够姐姐用。” 那三十两金子,是老太爷怕周清贞将来日子难过,背过人给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阿贞,你有钱不跟姐姐说!”春花先是生气,又是皱眉“那肯定是老太爷留给你的退路,不能随便乱花,姐……”一个月五两,两个月就是一亩上好良田还有剩! 周清贞眼里的温柔能将人溺毙,他伸出食指轻轻按住春花娇嫩的双唇:“姐姐我昨天去你家,给了你娘一千两银子,算是聘礼也好,算是买身钱也罢。” 顿了顿柔情满满:“……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了……” 周清贞放下手指,在姐姐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春花脸色绯红,一颗心云里雾里落不到实处。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一会儿是不可思议,一会儿是甜蜜,一会儿是懊恼,一会儿按着嘴唇是羞涩的傻笑。 “啧啧,好一幅少女怀春图。” 春花忽然听到戏谑声回过神去看,原来是那个美丽的望月姑娘,只见她轻轻柔柔走进屋里,一脸调笑看着自己。 “二八少女初识情,春花带雨悄吐蕊。” 春花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天字六号房里。她收拾好心情有礼的福了福:“望月姐姐安好,以后咱们住一起请多包涵。” “妹妹多礼”望月还了半礼。 难的见到少女情窦初开的模样,望月原本还打算再调侃两句,却被王禁婆和郑禁婆挎着几个大包袱进来打断。 “春花姑娘,周少爷让人送东西进来。”一边说一边把胳膊上的包袱放到春花床上。 “麻烦两位”春花一边道谢,一边从腰里摸出两枚大钱塞到两个婆子手里。 阿贞说这里肯随手打赏,日子就会很好过,想到周清贞,春花脸上又腾起红晕。为了避免被望月打趣,春花一副很忙碌的样子拆包袱。 这间两人屋除了窗户又小又高,其实比春花在周府的屋子还好。 正对门白墙上,挂着一幅笔墨舒朗意境清幽的《月夜独钓图》。望月那边墙上斜挂着一管油黑洞箫,垂下大红穗子。两个人床头夹着一张卍字纹,姜黄色条桌,桌上一个白釉开片胖肚梅瓶,养了几只紫色风铃花,桌头还有笔墨纸砚并茶具。 床尾各立衣柜,门口一边是洗漱器具,一边是琴桌绣墩。七弦琴旁边还有一座小小青铜炉,大约是经常用,炉里积了不少香灰,屋子还有淡淡的余味。 春花拆开包袱,里边衣服让她忍不住想笑,除了褒衣基本都是新买的。一件件不是酱色就是黑蓝的衣裤,布料倒结实,可那款式就是四十大妈也嫌老气。 望月斜依在桌上,闲拿了本书却不看,瞄到春花的衣裳‘噗嗤’笑出来:“你那位小少爷还真真‘好眼光’。” ‘你哪位小少爷’让春花再次红了耳根,她急匆匆把衣裳收到自己的柜子里,头也不回的小声道:“是我喜欢这样的。” “噗哈哈哈”望月听了笑的东倒西歪:“春花姑娘真是好品味。” 笨蛋阿贞做的也太明显了,春花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输人不输阵:“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是望月姐姐见的人少。” “我见的人少?”望月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又是一阵笑。 “姐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望月停下笑把手里的书册举到眼前,闲闲的回道:“这樊县女牢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第二章 “听口音望月姐姐不像本地人。”春花收拾好衣裳略带好奇的问。 望月却没了说话的兴致,两眼只盯著书随口‘嗯’了一声。 春花也不强求,转回自己床位打开剩下包袱,但里边的东西却让她闹了个大红脸,阿贞怎么这样啊! 散开的被褥床单,让春花脸越来越红都是周清贞的! 羞恼了一会,又想起不能让望月看出端倪,连忙手快脚快的给自己铺起来。家里的炕大,褥子双折铺起来刚好。 春花刚躺下挨到枕头发现不对,连忙起身悉悉索索从里边摸出一张纸,上边是周清贞的字: 姐姐,让我的味道陪你安眠,就如让你安眠在我的怀里,我也在姐姐的被子里……夜夜同你共眠,想你。 春花脸红到爆,把那张纸团吧团吧狠狠捏在手心里,却忍不下心扔出去,半晌又悉悉索索在床上抹平塞回枕头里。 鼻端萦绕的是阿贞的气味,耳畔是阿贞的……情书,春花悄悄羞红脸,却被这无处可逃的气味逼得没法子,索性拉起被子蒙头藏起来。 虽然背着身,可春花的动静怎么能瞒过望月,她放下书册对着春花的背影,泛起一点嘲讽怜悯的轻笑,吹熄蜡烛躺下。 一点点细微的叹息飘散在黑夜里:又是一个傻姑娘,能高兴且高兴吧。 被子里周清贞的味道更加浓郁,让春花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淡淡的松柏味,陌生是因为春花才发现里边夹杂着不同以往的……男人的气息。 ‘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了’ 梦里的少年讲解完轻轻吻了少女一下,少女却被吓一跳狠狠推开少年,少年连退几步‘砰’的撞到墙上。 少女怒气冲冲走过去,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我是你姐姐,我有婚约呢!’ 少女的靠近让少年忘记后背的疼痛,他眉眼里都是柔柔的笑意‘婚约解除了,你是我一辈子姐姐,也是我一辈子妻子。’ 少女被柔情蛊惑,被少年誓言懵住,呆呆不动。 ‘姐姐……疼——’少年乖巧的撒娇。 ‘哪里疼,耳朵、后背?’少女连忙松开手到处检查,却被少年稳稳抱在怀里。 ‘姐姐,我喜欢你……’ 耳边热热的鼻息,让少女第一次羞涩的烧红脸,强自嘴硬‘胡说,我是你姐姐,不许喜欢。’ 少年看着怀里少女别扭的撇过脸,脸上漾出温柔的笑意,眼里的浓情几乎化成实质。他胳膊用力让少女和自己紧紧贴合在一起。 ‘阿贞,松手。’ ‘姐姐,我要亲你,听话……’话音未落少年双唇深深印在少女娇嫩的红唇上,一手按着少女的后脑,让她无处躲避。 原来阿贞的嘴唇这么软“哈哈哈”。 “做什么好梦呢,半夜笑出声。”隔壁床望月被吵醒,略带点鼻音懒懒的问。 春花醒过神连忙道歉:“吵到望月姐姐不好意思。” “没事”望月带着鼻音呢喃,拉了拉被子继续睡。 春花悄悄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实在羞涩不已,怎么会梦到白天的事儿。 周清贞一个人在小院里收拾行囊,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把姐姐的被褥打包,还有姐姐一身穿旧的褒衣和裙衫。 剩下的全部一点点烧掉,姐姐的东西他不会给任何人。东屋不一会就光秃秃的,桌子炕柜也要拉到省府去,那是姐姐用过的。 一对孤零零的红豆耳坠,被周清贞捏在手上举高看了半天,轻轻摇一摇似乎它还在姐姐颊边轻晃。 他送给春花的及笄礼,在县衙里被衙役搜去,周清贞费了点破折找回来,可只有这一对红豆耳坠,姐姐用了好几年。 周清贞把耳坠仔细的包起来贴身放好,最后环顾了一圈东屋,抬脚出门又把两棵柿子树一一摸过:“你们也和姐姐一样等我,终有一天我带你们走。” 柿子树似乎明白了别离的愁绪,一阵风过树叶沙拉拉响,似乎在留恋自己的男主人。 大堂里除了外出未归的周清玉,还有被关起来的钱氏,周府其他几个正主都坐着等周清贞。 周清贞进来先温和的躬身行礼:“多检查了几遍行李,让各位长辈久等都是我不对。” 老夫人坐在八仙桌左边上首笑着抬手:“贞儿第一次离家,难免心里惶恐不碍事。” “多谢祖母体谅。” 白敬文坐在右边上首放下茶盏,做出和蔼的样子:“在家里遇到这样歹毒阴私,惶恐在所难免,以后到了省府,自然有舅父看顾。” 白敬文的话让周府的主子们脸色难看,就在他们想着怎么说的时候,周清贞缓缓开口。 “多谢舅父关心,只是周府传承百年外甥自幼蒙祖父教诲,还不至于被妇人吓到。更何况祖父教导过我,家和万事兴,子孙当以家族为上祖宗姓氏为大。” 这几句话老夫人,大老爷听得很顺耳,白敬文脸色就不那么好,周清贞露出怀念的表情接着缓缓开口。 “祖父小时候总对清贞说‘你舅父乃是寒门骄子,人中英才’外甥自幼仰慕舅父,多年前就想学舅父一二风采,不想到今日才能得偿所愿。” 周清贞恭敬对白敬文施了一礼:“日后要劳舅父多费心思,科举之路还要舅父多多指点。” 白敬文满意点了点头,那个野丫头不在少一个碍眼的人,至于周清贞等他将来就会明白,自己这个舅父他到底敢不敢翻脸。 是的,白敬文并不相信周清贞,果如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不过他自信能拿捏这个似乎有点前程的外甥。 周怀婴被冷落,有些不高兴的咳了一声:“这许多年为父也为你操了不少心,为了不让你有奢靡之气,你的月钱都亲力保管。” “父亲辛苦了。”周清贞恭恭敬敬行礼。 老夫人脸色一瞬泛起不忍目睹的尴尬,她低头掩饰的端起茶杯轻抿。 黄氏有些惊诧的瞟了一眼周怀婴,再看看周清贞:天哪,竟然有这样厚脸皮的老子。好在她反应快连忙低头整理衣袖。 大老爷嫌弃丢人般瞪了一眼周怀婴,别过脸看屋外的银杏树。 周怀婴却没有什么感觉,自己是周清贞的老子,老子想怎么对儿子就怎么对。不说周清贞现在不过一个秀才,将来就是为官做宰,在他面前也只有磕头称是的份。 更何况自己也没食言,今天不就还给他了。 “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你先拿去用……” 白敬文轻笑一声:“妹夫真是好账算,清贞自小到大十五岁又四个月,合该有月银三百六十八两……”还不算三年两头闰的闰月。 白敬文话没说完,周怀婴忍着没翻白眼儿抢口道:“呵呵,舅兄果然好账算,可惜白氏在的时候,因为嫁妆不值几个钱手里花销紧张,早把清贞的月银花完了。” 周怀婴冷笑一下:“我这也是担心我儿子太小,万一在省府被什么‘亲’朋故旧骗了银钱!” 什么亲朋故旧,不就暗指自己吗!白敬文暗暗捏紧手指,周怀婴你好样的,有种你们周府这辈子别求到我面前。 第三章 两个人眼看情形不好,老夫人抬头看周清贞希望他能圆场,可周清贞一副恭敬受教的样子垂头侍立。到底还是周怀宗出来说了两句场面话,周清远跟着捧场才算含混过去,勉勉强强送两个人上了马车。 离开樊县时,周清贞打开窗帘,痴痴望着樊县县衙的方向,直到脖子酸痛看不清楚。他坐回座位按了按怀里的红豆耳坠,轻轻合上眼:姐姐,等我回来,等我让你诰命加身。 马车骨碌骨碌,载着周清贞前往求学之路,或者说前往救妻之路。 樊县女牢每逢五、十就放一次风,春花倒不会凑这个热闹,她可以随时在院子里溜跶。 不知道为什么望月的牢门从来都是开着的,五号窦小姐每天才半时辰——一号、二号关着真正的死囚,牢门永远锁着,三号四号空着也是铁锁封门。 也因此她们屋里不用恭桶,都是去院子里的茅厕。 八月二十这天春花借望月的话本看,忽然觉得内急,她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院子里来回游荡的女犯,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走出屋门。 “春花姐姐!还记得妹妹吗?”王青妹一直留意天字六号,见春花出屋连忙堆笑贴上来。 “内急,先去茅厕。”春花脸上尴尬的笑笑,她并不想和王青妹打交道。 “啊!瞧我这没眼色的,春花姐姐尽管去,我等姐姐回来。”王青妹对着春花的后背笑嘻嘻的喊。 “……”春花无语的穿过人群,回来时果然被满脸讨好的王青妹挡住。 “姐姐真是好福气,家里爹娘疼爱……” 刚满三天,春花娘就挎了一包袱吃的用的,骑驴和刘老四一起来探望闺女。 春花干干的笑,她虽然想爹娘,可她一点也不愿意爹娘来女牢看她,她娘看一次回去指不定伤心多久。 “我屋里还有事……”春花抬脚往旁边让两步,借口想走。 “姐姐别急,”王青妹挪脚挡住“姐姐原是周府丫鬟,肯定认识很多老爷少爷……” 春花冷下脸:“你想做什么,我再怎么认识不过一个下人,根本说不上话。” 王青妹把眼睛笑的弯弯,看起来像天真,却说不出的别扭怪异:“妹妹没别的意思,老爷少爷的不敢肖想,但那些体面的管事、小厮,求姐姐给介绍几个,妹妹人嫩活好……” 怒火冲上脑子,春花一把推开王青妹:“以后离我远点,我不是拉皮条的,腌臜!”她怒气冲冲的回屋,听到身后有几个人阴阳怪气嘲笑王青妹。 “人家是你能巴结的?赶紧撒泡尿照照你那张猪脸,实在腻人胃口。” “哈哈哈”几个人一起放声嘲笑。 春花气呼呼走进屋子关上屋门,望月拿著书斜依在桌上,听到动静看了眼春花,又把目光落回书上,闲闲的问:“怎么了?” 春花到水盆那儿洗手,心里的怒气还没有消散,一盆水洗的哗啦啦响:“王青妹竟然让我帮她……” ‘拉皮条’到底再说不出口,只是愤愤的拿帕子擦手:“真恶心。” “她啊……”望月放下书直起身子坐端,想了一会淡淡的说:“一个可怜人罢了。” “不管落到什么境界,人总该自珍自爱才对。” 望月看着春花脸上的不屑,不知回想到什么,脸上浮现云里雾里的模糊笑容:“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后边的话音很低春花没听到,她只回答前边的问题:“世上的事不外乎‘取舍’二字,自己取得下贱怪谁。” ‘取舍’谈何容易,如果都无法舍呢?望月心里淡淡的想着,再看一眼似乎在女牢里也不掩个性的春花,忽然有了说话兴致。 她提壶给春花到了一杯清茶,悦耳声音缓缓响起:“青妹十岁那年父亲病故,她母亲性子柔弱守不住家产,只好带青妹改嫁。” 春花靠着桌子坐在床边,听了一个小姑娘的故事。 王青妹的继父叫侯继德,原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什么本事,刚开始还好,不过三五个月就把眼睛盯到青妹身上,开始污言秽语还动手动脚。 小姑娘吓坏了找她娘哭诉,却被她娘捂住嘴:“又没真的怎样,忍忍等嫁人就好了,要不然咱们娘儿俩还能去哪儿?” 看着娘忧伤的脸,青妹默默忍下。 母亲的默认加重了禽兽的无耻,青妹继父越来越过分,就是当着青妹娘也毫不遮掩的捏胸掐屁股。 青妹娘只会流泪苦求:“千万有分寸,将来姑娘还要嫁人呢。” 事情终于爆发在青妹十三岁那年,青妹娘生了一个儿子坐月,青妹继父没处撒火,摸到厨房对着正在案板切菜的青妹动手动脚。 青妹一天大似一天,却只能咬牙忍耐,等着将来嫁出去就好。谁知这一次侯继德一身邪火没处发,光摸还不满意,脱了裤子就想冲进去。 幸亏青妹反应快,闪身回头看到男人身下那玩意儿,吓的尖叫着直接拿菜刀砍下去……然后被判四年牢狱。 “既然这样,为什么进来变得……” 望月笑笑:“凡是进来的女犯没有吃喝,三天时间先吊后打然后扔到地字号,要是能讨好牢头,日子还好过点,否则……” 没经过的人,永远无法想像所谓的‘吊、打’都有什么花样,比她在花楼里见得不遑多让。 “就是千刀万剐,也别想我……”春花站的挺直眉色决绝。 “是”望月恢复闲闲的模样“青妹扛住了,保住清白只剩半条命扔到地字号。” 春花变得焦急:“那怎么?” 青妹在牢里苦苦的等,苦苦的盼,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她娘日子过不好,结果两个月后青妹等来她娘痛哭责备。 侯继德伤了腿和命根子,更是天天不出门就拿青妹娘作践,让她的日子越发过不下去。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再嫁也没嫌拖累卖了你,你就这样报答我,让我连个指靠都没有。” 青妹趴在栏杆上看着枯瘦的娘,还有她身上的斑斑伤痕,终于崩溃的大哭:“我养你……娘……我养你……” 然后青妹开始了‘生意’每月挣钱养她娘,甚至那个侯继德。 就这样?就为这! 不然呢,望月戏谑看向春花,还想说什么,春花已经怒火腾腾出了屋子。 “王青妹!” “姐姐找我,可是有好人介绍给我。”王青妹继续怪异的笑弯眼,似乎看不懂脸色。 春花快步走到王青妹身边,院子里的女犯都来了精神,慢慢往这边看热闹。在院门处闲坐的几个禁婆互相拿眼睛示意,其中一个起身去找牢头。 春花没在意别人,眼睛直直看着王青妹:“你就为那么个烂娘糟蹋自己!” 王青妹嬉笑的脸色变冷:“不许你那样说我娘!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娘养我有多不容易?” “我呸,不是烂货是什么?生下护不住就别生,难不成是你求她生的?”春花被气的太狠,变成安乐村的霸王花。 “你说,是你求她生的你?” 王青妹脸色刷的惨白嘴唇嗫嗫诺诺: “我没求过……”早知道要过这样的日子,她宁愿没来人世这一趟。 第四章 春花冷笑:“这生儿育女就好比种庄稼,一棵苗要小心翼翼养大,它才能回报庄稼人。你娘呢?你爹明明留有房子田地,她守不住家产,护不了你长大,竟然还拿你的卖肉钱用,她算什么娘,就是个烂货。” “族里人说,我家是绝户必得收回去。”王青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辩解,和她同房,关系一直不对付刚还嘲笑她的夏莲轻蔑的笑道。 “什么绝户,你不姓王不能招赘?” “我娘胆小他们太凶……” 春花打断王青妹无力的辩解:“我娘一条腿不好使,我家没有一分田,我娘就算日夜织布也不会让我们姐弟饿死。” “你原本有房有地,就是你那烂娘给败光了。我告诉你,你也不用替谁辩解,这事搁我身上,谁敢抢,我就敢放火烧房烧地。” “你那算什么娘?软弱、自私、没心,只会苛刻自己姑娘,我只问你如果是你,你能拿你女儿的卖肉钱吃吃喝喝!” “我不能……不能,不能!”王青妹先是惶恐,然后越说越用力,她的头使劲摇,怎么能,怎么能吃得下去,怎么能伸手去接那钱! 一个个夜晚被人当畜生一样对待,一个一个胖的、瘦的、老的、丑的、变态的,在身上发泄,王青妹崩溃的哭泣。 “我不能,我宁死也不能……”谁家娘能狠下这样的心。 被叫来的郑牢头晃手晃脚看了一场戏,见没什么事儿又吊儿郎当走了。 这一夜王青妹没出去做生意,躺在铺上呆呆的想心事,夏莲回来时冷嗤一声。 “大半夜不睡有什么可想的,刘春花那话没错你娘就是个烂货。她要真是性子软,过继不是办法?” “啧啧,女儿的卖肉钱也能接到手上花,天底下可没几个能这么狠心的,也好意思说性子软?”夏莲累了一晚上懒得多说,自己打哈欠睡了。 王青妹一个人在夜里睁了一晚上眼,第二天花钱买禁婆放她出去,在天字六号外兴奋的喊叫“春花姐姐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春花穿着款式老旧的酱色衣裤走出来。 “我想通了我没求她生我,她却把我生下来让我吃尽苦头。我不欠她什么,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给她一个铜子儿。” “想通就好,以后别糟蹋自己了。”春花慢慢露出高兴的笑。 “不,我还要继续做生意。”王青妹瞅着春花,嘴角脸上露出一点小得意的笑。 春花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清贞接过如意手里的学篮,温和的说:“我这里不用伺候,你退下早点歇息。” “是”如意已经知道少爷的习惯,恭敬行礼后回自己的下人房。 等如意走远了,周清贞才转身进自己的屋子。 这是一间小小的单人屋,和春花当日的小屋大小差不多,加上周清贞特意布置,一进去会恍然一阵错当小院的东屋。 先用手爱恋的摸了摸桌面周清贞才把学篮放上去,然后去窗下洗手净面慢慢的擦拭,等收拾干净去炕柜里拿出姐姐的衫裙,放到姐姐那边桌上。 周清贞把学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温和默语:“姐姐今天先生讲《中庸》第一卷,用的朱先生的批注,我觉得……” 做完今天的课业,周清贞又微笑的面对那件衫裙:“姐姐下月初五是你十七岁芳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 “嗯,到时候我送给姐姐。” 周清贞剪掉□烛过长的烛心,拿出一本比较少见的书册开始抄写。 三更的梆子‘梆、梆、梆’的响,周清贞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手指,把抄好东西仔细收拾好,脱去外衫,从炕柜里拿出春花旧褒衣抱在怀里。 拉开姐姐的被子盖好,周清贞亲了一下褒衣,再把它完完全全收到被子里抱好。 “姐姐要乖,小心着凉。” “既然想通了,为什么还要糟蹋自己?”春花忍着怒火问道。 王青妹惨笑低头,脚尖在地上踢了一下:“我已经这样了还能指望什么,不如趁现在挣些银子将来出去远走他乡,以后或者找个不嫌弃的老实人嫁了,或者收个孩子养老总是条出路。” 才十五岁的少女本该是明媚娇妍的年纪……可王青妹身上只有被催熟的畸形。稚嫩来不及长大,像是被腌制过青菜,绿色还在只是暗淡衰败让人无能为力。 春花心里沉甸甸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有什么法子能帮到她? “青妹这话算得上通透,你还有两年就能出去,手里没有银子,难不成你要再回侯继德家,还是出去做暗门子?” 望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房檐下听她们说话。 春花一瞬间涌起很多话反驳‘出去可以给人做工’……一个坐过牢的姑娘,不会有人愿意雇佣。 ‘可以嫁人’青妹做过那种生意谁会要。春花也是常年在县里挣钱的人,当铺、药房、书局,见得人不少也懂人情世故,王青妹这样能嫁的不外乎,老、残、穷、怪…… “大不了头发一削做尼姑!” 王青妹抬起头笑了:“多谢春花姐姐好意但我不想做尼姑,妹妹就想挣点钱走的远远儿的,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秋日的天空高蓝开阔,四面高墙的樊县女牢里,春花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王青妹,明显多了几分真人气息。 春花有原则却不是死脑筋,半晌才说:“日子是你的,你选好就行。” 王青妹仿佛去掉所有包袱,语调轻松神情愉悦:“我想好了,都是春花姐姐点醒我,谢谢” 王青妹后退半步虔诚的屈膝行礼。 八月底周清贞领着如意正式上门拜访白家,白家在城东青槐巷,距城南外的东安书院十余里。 这是一座面南三进宅院,青砖滴水瓦的院墙高约六尺,敞亮的金柱大门显示主人不是平民身份。 周清贞没去敲大门,再往东几步有一座黑漆角门,进去是一进院子,迎面白生生影壁上有砖雕松鹤延年,并种了几竿绿竹。 往西过大门是两间倒座,一间住人一间做厨房,进了垂花门一座三丈阔四丈深院子。上房三正两耳是白敬文会客书房所在,东边三间厢房做了学堂,西边两间厢房是白敬文起居之处。 院子中间是些柳树、梅树,后来白敬文开堂收徒,又栽了几棵桃李。这会儿郁郁葱葱,下边散落些石桌石凳,倒也有几分清雅意境。 白敬文现在带的六个学生都是富户子弟,每月束修三十两银子,可惜只前几年出了一个秀才,今年最好的也没能过院试。 周清贞一边走一边想着如意打听的消息。 阿旺领周清贞进了二道院子先去书房扬声禀告:“老爷,周家表少爷登门拜访。” 白敬文并没有让周清贞进去,只在屋里吩咐:“你先去后院见见你舅母,前几日还跟我念叨你。” “是,让舅母挂心是外甥不孝。”周清贞恭敬的在门外行礼,然后跟阿旺从院子西北侧鹿顶穿山进去,里边是抄手游廊。 三进院子和二进差不多大,结构也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三进院子屋檐都做成抄手游廊,院子只在四角种着些高大槐树,中庭养了几缸锦鲤。 第五章 周清贞刚进内院,便看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妇抱着三岁大小孩子,在鱼缸前逗金鱼玩儿,这应该是表嫂和表侄。 果然阿旺开口:“少夫人,这是周家表少爷。” “哦……”那少妇略好奇的上下打量。 周清贞垂目揖手:“表嫂安好。” “表弟万福”少妇抱着孩子回了半礼,说完便向上房招呼一声:“婆婆,周家表弟来了。” “贞儿来了,多少年没见可想死舅母了。”话音刚落,屋里急匆匆走出一个中年妇人笑容满面,这便是周清贞的舅母李云芳。 “劳舅母挂念,都是外甥不孝。”周清贞神色温和躬身揖手。 李云芳几步赶到周清贞身边,拉起他的手上下打量,笑语晏晏:“小时候就是一副金童子长相,喜的人恨不能抱回家养,如今越发出挑。” “舅母谬赞外甥不敢当。” 李云芳还是欢喜的模样:“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跟你舅舅、舅母也见外。” “多年不见,一点孝敬应该的。” 李云芳拉了周清贞的手去上房,边走边说:“可不是好些年没见,说起来这院子你才第一次来。” 周清贞垂目微笑随着李云芳往上房去,确实第一次来,这里比原来樊县的白家老宅,不知高档出多少。 他娘当年聘礼中的千两白银全在这里,再瞧瞧今日的李氏,绫罗绸缎珠翠步遥,哪里还是当年通身金银的村俗模样。 不过这见人就笑,看似火热的神色倒没有分毫变化。 李云芳拉周清贞到下手坐了,自己才去上首坐定掏出帕子拭眼:“看见你就想起你娘,我那苦命的妹妹,我嫁到白家她才十岁不到一年公婆去了,都是我拉扯她长大……” 在她开始哭啼的时候,周清贞就站起来垂手听训。 “娇养成花朵儿般大姑娘,嫁去白家不过七载就妄断性命。” 娇养?周清贞眉目不动,果真娇养他娘怎么有一手漂亮刺绣,手指还有常年捏针磨下的硬皮。 “生死有命,舅母不必太过悲切。” “也是呢”李云芳又沾了沾眼角,抬起头满面欢喜的说到“来、来、来,我跟你指人,这个你刚见过是你大表嫂柳氏,你表侄淳儿。” 周清贞从荷包里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豆角,笑着递给白子淳:“来的匆忙,只这个小玩意儿给表侄玩。” “这是范姨娘”黄氏又指指一旁伺候的少妇。 “外甥要是没记错,这位是当年舅父中举时别人送的。” 李云芳一拍脑门,笑哈哈的说:“我都忘了你见过她,她还有个姑娘叫秀怡……”李云芳一边说一边吩咐范姨娘“去叫小姐出来见见表哥。” “是”范姨娘虽然年过三十,却腰段柔软皮肤白皙,走出去依然婷婷袅袅。 “可惜你表哥去收账人不在,要不弟兄们喝两杯水酒也热闹。”李云芳回过头又跟周清贞亲亲热热说话。 收账?是了,他娘还有四间上好的门面在樊县,半年租金大约一百多银子。 “听说你要来省府求学,舅母就日日盼、夜夜盼,只可惜家里人多地方小,要不然一定接你来家住。” 周清贞不及搭话竹帘一阵响,李云芳抬头去看,随口说:“这是你表妹秀怡,今年将将十三。” 进来的女孩虽是单眼皮儿,一双眸子却也水润,略尖的翘鼻头,一双薄唇粉粉。长得还算秀气,只见她双手搭在腰间,娉娉婷婷迈着小碎步走到周清贞面前,屈膝下蹲声音娇娇: “秀怡见过周家表哥。” 春花在牢里不过住了半个多月就要发疯,实在闲极无聊,每天只能对着望月发呆。 望月倒是怡然自得,每天早起压腿拔筋下腰练功,饭后在院子里转几圈,然后看曲谱打棋谱,或者心情好教春花下棋。 春花两天就头大如斗不肯再学,只对五子棋有兴趣,可惜望月觉得五子棋没品味,于是两个人没有养出共同爱好,只能各自为政。 中午望月或者静坐或者小憩,下午练字作画……春花只能羡慕的看:“望月姐姐的字飘逸灵秀真漂亮,望月姐姐画的比阿贞好看……” 晚饭望月去后院里散步,然后在线香袅袅中弹琴作乐。 春花不懂欣赏,只觉得望月的琴声好听的不得了,像黄莺在枝头鸣叫,又像山里清泉静静流淌,让人浑身轻松舒服。 九月初四这天春花又坐在床边听望月弹琴,忽然王禁婆推门进来:“刘春花,周少爷派人给你送东西。” 春花眼镜一亮,站起来在镜子前左右端详,确认没什么问题还是抿抿头发,才抬脚出屋。去时高兴回来更是眉飞色舞。 “你那小少爷给你送什么了?”望月轻轻按住琴弦,侧身调笑的看着春花。 春花手里一封信和一个小小扁扁的布包,针脚别别扭扭的整齐,是周清贞亲手封制。 “明天我生辰,阿贞送我的生辰礼物。”春花脸上有点点羞涩,更多的是开心,如意说这份礼物是少爷抄书赚钱买的。 “打开看看,你家小少爷的送什么。” “好啊,不过看样子大概是丝帕。”丝帕也好,都是阿贞的心意。春花开开心心找望月借了一根针慢慢挑开线头,布包打开里边露出鲜红的颜色。 “阿贞怎么选这颜色的帕子,怎么用啊……”一边抱怨,一边提起那块大红绸子,春花脸色瞬间爆红,连忙把那东西团成一团,塞到怀里。 看清的望月抑制不住笑软在琴桌:“哎呦,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小少爷可真有情趣,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别笑了!”春花羞恼的过来捂望月嘴。 望月仰着柔软的腰身向后折:“不好笑,真不好笑……哈哈哈”主要是春花猜错了,拿出来给人看太好笑。 望月笑的泪花点点终于停下来,她一边拿帕子沾泪花,一边说:“明天你生辰,我给你弹首曲子祝寿。” 春花心里一动:“怎么从不见望月姐姐吹萧?” 望月搭在琴弦上的手一顿:“你想听萧?” “没听过。” 望月停了一会笑道:“也好,许久没有吹奏。” 玉白素手执乌管伊人静立,一首《平湖秋月》流畅婉转飘出女牢。 真好听,和琴的感觉完全不同,春花只听出清新明快。 一墙之隔的郑牢头,正歪歪扭扭一手支着下巴,一脚踏在坐的条凳上喝酒吃肉,听到萧声原本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慢慢冷凝。 这看似轻快明丽的萧声里,多少悲怆,多少不甘,多少愤恨。他不想听不愿想,可是萧声源源不断缠绕在四周,让人无处可逃。 郑牢头忽然一脸狠色取下墙上皮鞭,想去打散这萧声,只是拉着门闩的手半天不动,最后落魄的丢下鞭子,走到桌边趴下,把脸全藏在胳膊里一动不动。 晚上春花背对望月躺下,悄悄展开周清贞的信。 姐姐见字如面: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书院先生博学多才,同窗有爱和气…… ……姐姐喜欢我选的肚兜吗,穿它过生辰好吗,就好像我秘密贴在姐姐身上,一步不离陪你过生辰。 想你 第六章 春花看完信心情变得沉重,阿贞自来懂事乖巧,怎么会变得这么…… 望月从书上抬头,看一眼还在辗转的春花问:“怎么了,你家小少爷写了什么让你睡不着。” 春花咬唇想了半晌,转过身问:“望月姐姐,男孩送……是不是不正常?”信的内容春花实在无法说出口。 “为这事儿?不用担心,青年男女私下送些体己很正常,春心萌动都这样。”望月闲闲的翻了一页,继续看她的话本。 这答案不能安抚春花,她忧心的转身面向墙壁,春心萌动是这样的?为什么觉得阿贞有些不对劲?她养大的小孩明明很乖巧温顺,为什么变得这么……这么……春花找不出形容词。 周清贞躺在暗夜里想着自己送的红绸肚兜,大红绸上盘着一条绿油油吐着血红信子的蛇。 好想变成那条蛇变得粗壮有力,用长长的身体缠住姐姐,冰凉的鳞片在姐姐白腻的肌肤上擦过。 黑夜里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少年为自己的想像激动不已,要把姐姐紧紧缠住,紧紧……紧紧……再也不分开。 清凉的秋夜春花皱着眉头入梦:阿贞到底正常不正常,为什么总有些担心。 春花带着忧心入眠,很少有梦的她这一晚净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是阿贞穿着白色褒衣,身上被刀扎的鲜血直流;一会阿贞被妖怪吞了在妖怪肠胃里挣扎;一晃神又是阿贞魂魄,被黑白无常用铁链捆着拖进黑暗。 ‘姐姐……姐姐……姐姐救我……’ “阿贞!”春花满头汗,大喊着直坐起来左右乱看“阿贞,阿贞!” “做噩梦了?”隔壁铺望月被吵醒,转过来朦朦胧胧开口。 春花惊魂未定心砰砰跳,声音里还带着恐慌:“我梦见阿贞被黑白无常抓走了。” “哦,那是你最近神怪话本看多了,又过于思念造成的,没事再睡会。”模模糊糊劝完,望月翻了个身继续睡。 春花脸颊淌下冰凉的惊汗,捏紧被子回想梦里一个个真实的画面,真的是自己太想阿贞了?心砰砰乱跳惊恐还没完全褪去,忧虑又浮上心头。 送那样的东西,说那样的话真不像阿贞……阿贞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春花枯坐半天直到秋夜的清凉浸透肌肤,才打了个寒颤慢慢拉着被子悉悉索索躺下。 男孩儿春心萌动会变得这么不一样?睡了一觉春花才想到那个形容词——淫邪,就是淫邪。 春花再也睡不着仰面看向漆黑屋顶,她自己也不过是情窦初开,实在不知道周清贞这样到底对不对。 东方第一缕曙光照亮窗户,春花听到望月起床穿衣叠被的声音,也跟着起来满腹心事的慢腾腾收拾。 望月把自己收拾利索甚至梳好发髻,春花的被子还摊在床上,她还一手捏着被角对床发呆,连禁婆来送水都没发现。 望月挑挑眉就着温凉的井水净面,然后给春花拧了一条湿帕子:“给你擦擦醒神。” 递到面前的湿帕子让春花楞了一下,才回过神:“多谢望月姐姐。”接过来擦擦脸果然清醒许多,春花索性去自己盆里洗了脸,快手快脚叠被梳头扫地抹桌。 收拾完闲下来,春花看到望月把脚搭在柜顶,脸侧在腿上练功。这是望月天天要做的,春花看着看着又陷入自己的心思。 阿贞这样到底对不对?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难道动了心就变得……下流…… 望月压完腿下过腰,发现春花还在出神,一双眼睛木木的。 “这是怎么了,想什么呢,还想你家小少爷?”望月戏谑的笑问。 “望月姐姐,你说……”春花回过神连忙刹住话头,那样私密的话怎么好跟人说,她尴尬的笑笑“没什么。” 春花转过身,胳膊搭在桌上以手托腮继续烦恼,她越想心越乱,总觉得周清贞这样不对劲,尤其昨晚做了那些噩梦,都是周清贞受伤。 早饭照例两个雪白馒头,一碟素菜一碗小米粥,望月多了一例金包银——鸡蛋炒豆腐,是她昨晚加钱预定的。 春花一边心不在焉的吃早饭,一边看着望月思量要不要请教她。 望月会错意把金包银的碟子推到桌子中央:“一起” “不不不”春花连忙低头,胡乱夹了几根豆芽塞到嘴里。真丢人,虽然她没有望月手头宽裕,可阿贞每月也给她五百文零用。 好不容易吃完饭,春花急匆匆把碗筷收拾好,拉住要出去转的望月:“姐姐,我……” “刘春花,你家人来看你了!”春花的声音被屋外郑禁婆的大嗓门打断。 春花只交代一句:“望月姐姐,等我回来有事请教。” 春花再次跟着郑禁婆回到院子时,手里挎着一个大包袱,院子里放风的女囚没有不羡慕的,这么多人只有春花,一个月好几拨人来探望。 “春花姐姐,谁送这么多东西?” 王青妹自从被春花点醒,对春花比任何人都多了一份亲近依赖,这会儿看见春花,就好像看到主人的小奶狗颠儿颠儿跑过来。 春花笑笑:“我爹娘送来的冬衣。” 王青妹眼里瞬间浮起泪花,羡慕的说:“春花姐姐好有福气,下辈子我做你妹妹好不好,我也想要这样的爹娘。” ……春花无语,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同情愿意帮王青妹,可心里总对这个姑娘有三分戒备。 郑禁婆冲天翻了个白眼:“前世不修才有这辈子造业,你这辈子先好好做人再说下辈子,别跟人刘春花比,不过一个散生不但爹娘来看,昨天周少爷就花钱给订了长寿面。” 王青妹越发的羡慕,不过她也很开心:“原来今天姐姐生辰,祝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完还特意福了福。 “青妹客气,我屋里还有事儿,下次聊。”春花客套一声,还了半礼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王青妹一个人咬唇想了想,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终于回到屋里,望月早已散完步,倚在桌上看曲谱。春花顿了下把包袱里两身棉衣收拾好,又捡着红枣苹果,洗了些放到桌上。 “你爹娘买给你的?”望月随手捏了一个红枣‘卡擦’咬掉一半“又脆又甜。” 春花多了两分开心抱怨道:“我娘总拿我当孩子,不光这些还买了水晶饼,瓜子,酥糖,栗子。” “南瓜子还是西瓜子?”望月多了点兴趣。 “南瓜子,我娘不让我吃西瓜子怕磕着牙。” “巧了,有些日子没吃怪想的,抓把过来磨磨牙。” 春花二话不说捧了一把过来散到桌上,望月放弃枣子,捏了几颗到手里‘卡嚓卡擦’,春花捡一颗酥糖含在嘴里。 望月连嗑好几颗瓜子,才停下手问:“你遇到什么为难事儿?” 今天春花生日,望月原不打算提烦恼的事儿,可是对面的傻姑娘嘴里含着糖都能忧心忡忡,让人实在于心不忍。 酥糖老在一边甜的腻人,春花把糖拨到另一边犹豫再三,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不过她是个爽利姑娘,索性把那封信和肚兜给望月看。 第七章 望月看到那个大红肚兜就发笑,等展开发现盘起来的绿蛇,还拿水葱般的手指点了点调笑:“你家小少爷真有情趣,比你有意思。” 蛇性本淫,这肚兜可是有求欢的意思呢,只不过望月相信春花绝不会懂。望月不知道,周清贞也不懂,他只是本能的一眼看中这个。 展开信也没别的什么,看到最后一行望月轻轻笑了笑:“这也没什么,不过是花丛浪子惯常调笑。” 恐怕这位小少爷千帆历尽,拿傻丫头当乐子呢,望月意兴阑珊的撇开信,闲闲捏起几颗瓜子。 春花脸上浮起急色,忍不住起身隔着桌子向望月那边探去:“阿贞怎么可能是花丛浪子,他从来规规矩矩乖巧懂事。” 望月眉眼越发淡淡,整个人看起来懒懒的:“你才伺候他几天,就知道?岂不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的身上慢慢罩出寒凉之气。 春花没发现望月异样,只焦急的说:“我当然知道,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怎么能不知道!” “你拉扯大的?” “是!”春花从十岁进周府遇到周清贞开始一点点回忆,最后忧虑的总结:“他刚八岁我就和他天天在一起,他怎么可能是花丛浪子!明明那么乖……” 望月瞄一眼红肚兜又转头凝神看信,过了半晌她才点点信纸轻轻叹息道:“是变得不正常了。” 春花担心成真呆呆坐回床铺“阿贞他怎么了?” “他在不安,在惶恐。” 春花抬眼看望月。 “我不明白他怎么肯让你顶罪进来?” 春花傻傻的开口:“我跟他说,他不听话我就不要他了……” 望月不可思议的看着春花:“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 “我不想他前程被毁,他那么聪明勤奋,那么懂事乖巧。” 望月皱眉责备的看着春花,平了一会气才说:“你知道,你这样对他有多残忍?” 春花愕然傻呆呆看着望月。 “那个周府从来对他冷漠无视,好不容易有点资本又被彻底放弃,对他来说周府已经不是他的家他的责任。周家放弃他,他也放弃周家从此相忘于江湖,未尝不是一种洒脱……” “可……”春花想插话,被望月不留情的打断。 “在他彻底变成孤身一人的时候,他一直喜欢依赖的姐姐,却威胁要他听话,否则就不要他了……” 春花听得心里剧痛:“我不是真的不要他,我……”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他也不会不明白,可你却给他心里插了一把刀。男人有时候会孩子气,你想想一个八岁男孩失去自己唯一的亲人庇护,会怎么样?” 春花慢慢垂下头,会害怕,会哭,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回那个人。 望月又瞄了眼那条绿油油盘踞起来的蛇,心里有了另外的感悟:“他现在最想的大概是把你关起来,藏起来,再也不让任何人找到你抢走你。” 春花喉头哽痛,忍不住爬到桌上痛哭,阿贞好可怜。 往望月却没有安慰春花,只是继续问道:“你们确定情侣关系时,你说了什么?” 春花抬起泪痕纵横的脸:“没说什么,他说给了我家一千两银子,以后我就是他的了。” “然后?” 然后……春花抽噎了一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抱着我……亲了一下。” “再然后?” “没了,羞都羞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 望月点点头,把所有事情都对起来了,她肯定的说:“所以你们确定关系后,你从没表态……” “他说以后我是他的,我没反对……” “你就说,你有没有明确告诉过他,你喜欢他?”望月不耐烦的敲敲桌子。 春花抽抽鼻子:“没” “他托人送东西,你也没写信捎话过去?” “捎话了,让他好好用功,照顾好自己……”春花的话音慢慢低下来,她知道阿贞的心结了,擦干净眼泪吸吸鼻子:“我知道该怎么做……” “春花姐姐,春花姐姐……” 屋外忽然响起王青妹激动的声音,春花停下话头,在镜子那里照了照没什么破绽才走出去。 “春花姐姐,我买了条丝帕做你生辰礼。”看见春花出来,王青妹满脸兴奋。 春花……客气道:“咱们其实不熟,你不必这么客气。” “在我心里你就跟我亲姐姐一样,春花姐姐别嫌弃我好吗?”王青妹眼巴巴的看着春花,把那条丝帕递到春花面前。 一条粉红色绣着桃花的真丝帕子,在风中微微随风飘动。 春花还是拒绝:“我不是嫌弃你,是真不能收你东西。” 王青妹眼里涌出泪水:“春花姐姐还是看不上我这样腌臜的人。”举着帕子的双手颤抖着慢慢收回,泪珠一颗一颗掉到地上。 春花到底不是铁石心肠:“我不是看不上你,只是……我没法接受你卖身钱买的礼物。” “这样啊”王青妹立刻兴奋的抬起头,还挂着泪珠的脸笑出花“姐姐等我做工挣钱给你买礼物。” 说完王青妹就兴奋的跑了,留下春花奇怪:“坐牢还能去做工挣钱?” 望月踱出门:“你不知道,地字号的人天天要做活。” 春花才知道,原来牢里每日都有额定任务,完成才能吃饭,超出有工钱。可惜任务挺重,能完成都不容易,至于人字号,天字号的因为多交了银钱,所以不用做工。 周清贞面带微笑跟同窗告辞回自己住处,一路上遇到认识的人都会温和行礼闲话两句,任谁看见都要赞一句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可皮囊下的东西却只有自己知道。 今天如意又去给姐姐送东西,交下两个月的房费,不知道姐姐现在什么样……压下所有不好的心思,面带微笑。 “少爷,春花姐姐,这次没有捎话。” 周清贞听得眼前一黑,姐姐已经讨厌我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了……不、不、不,不会的,我听话我会乖乖的……不要…… 就在周清贞将要崩溃的时候,如意的声音拉住了他。 “春花姐姐让我把这身衣裳和信给少爷。” 姐姐!周清贞淡然脸接过来,一个人僵直的走回小屋关上门。门外的如意挠挠头发,少爷今天怎么怪怪的,都忘了打发我。 阿贞见字如面 姐姐在这里一切都好,长寿面很好吃…… ……姐姐纳了一个月鞋底,才够钱买次一点的布,给你做了身褒衣你贴身穿,就好像姐姐在你身边一直护着你,陪着你。 想你 周清贞眼泪一滴滴流下来,姐姐接受他了,姐姐会一直护着他、陪着他、不会不要他。 姐姐……周清贞把褒衣和信抱在怀里无声痛哭,那仿佛烂了一个洞,冷风‘嗖嗖’刮过的心,慢慢愈合温暖。 冬去春来年复年,又是一年仲秋时节。省府宽阔的街上车水马龙,周清贞收到姐姐的信,收拾收拾赶往文庙上香。 文庙离书院并不很远,里边松柏参天零零散散三五个长衫学子,有来放松心情到处指指点点参观,有的来拜圣人神色虔诚。 第八章 周清贞神色温和上完香从文庙出来时,被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挡住:“周清贞,再有两天就要乡试你怎么才来拜文庙,人家前几日天天早起在这里等你。” 周清贞眼角余光扫到小姑娘身后两名婢女四名护院,神色不变温和行礼:“劳罗小姐挂心,小生有事先行告退。” “哎!你别走,我给你准备了考篮福袋,都是请安国寺高僧开过光的,你拿着。” 一个红衣丫头挡住周清贞去路,从护院手里要过考篮递到周清贞面前。 “非亲非故,恕小生不能接受。”周清贞神色丝毫不变,温和有礼的说完揖手告辞。 罗宝珍看着周清贞背影,脸上全是蜜糖甜滋滋的:真好,就四个字‘温润如玉’。 另一个绿衣丫鬟不屑的瞥了一眼周清贞背影,上前在罗宝珍耳边悄声:“小姐看上他什么啊,一个乡下地主儿子,咱们省府多少才俊排队等小姐青睐。” “就是喜欢他,自打今年初夏看到他就喜欢。”不知世事艰难,小姑娘笑的甜蜜蜜。 樊县女牢还是青砖高墙,还是光秃秃的院子,岁月在这里似乎凝滞不动。天字六号内春花双手合十,嘴里都都囔囔。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望月手里捏着黑子从棋盘抬头戏谑道:“这里可没有菩萨只有狱神,你想求他保佑你家小少爷什么?” 春花急忙放下手:“呸呸呸,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望月被春花反覆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你也有趣,要保佑你家小少爷高中应该求文曲星,你求菩萨干嘛?” 自从入了八月春花便一天比一天焦躁,担心周清贞紧张,担心他生病误了考期,担心他考试东西没带全,甚至担心他走路摔跤…… 望月天天在旁边瞧乐子,时不时还补充些匪夷所思的意外,逗春花,什么吃饭吃到耗子药,什么上茅厕跌到坑里,什么走在路边墙倒了,走在房下被瓦砸,吓的春花提心吊胆。 春花不是不明白望月故意逗她,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她也知道自己紧张过度,叹口气无力的坐在床沿:“我求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春花相信只要不出意外,周清贞一定能考中举人。 望月闲闲一笑继续琢磨棋路,这对小儿女她看了两年,到现在也不能完全相信周清贞,只是她也盼着周家小少爷不要辜负春花,让她对着世上的男人多一点好感。 “望月姐姐!阿贞要是忘了笔墨怎么办!”春花又想起一出,急的在屋里团团转,她好想跟着去。 “行啦,都要带什么,你不是在信里交代的清清楚楚,再说乡试里边准备的有笔墨。” 丢下一颗白子,望月接着闲闲开口。 “还煞费苦心做了大半年工攒钱给他买布料,缝了从里到外所有的衣衫鞋袜。真是女生外向,你爹娘那里也不见你如此上心。” 春花又坐回床铺,爹娘那里前前后后她给了七八十银子,阿贞给了一千,她是真不担心,这世上唯一让她担心的如今只有周清贞。 屋里安静下来,晨光一点点移动。 “望月姐姐,他们这会应该在领座号吧?” 望月抬头看了眼太阳点点头:“差不多。” “春花姐姐,春花姐姐,我明天就要出去了!”屋外又传来王青妹的喊声。 望月好笑的看着瞬间头疼的春花:“青妹倒真喜欢你,什么事都忘不了和你说。” 春花苦笑,她也不知道王青妹怎么就认准她了:“就出去这事,连着五天每天来说一遍,好在明天就真的出去了。” “是啊,从你进来一转眼两年过去,青妹四年也满了。”望月轻轻感叹,她再有三个月也该出去了,出去……出去好……报仇。 春花想了想,从柜子里摸出二两银子走出去。 “恭喜青妹,这银子你别嫌少,出去后好好过日子。”春花拉起王青妹的手,把银子塞给她,这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的钱。 “谢谢姐姐,我就知道这世上春花姐姐对我最好。”王青妹感动的眼泪巴擦。 “记得你说过的话,出去后走的远远儿的,勤快些找老实人嫁了,或者养个孩子安安稳稳一辈子。”春花多交代了几句。 “嗯,我会永远记得春花姐姐的好。” 打发了王青妹,春花回到屋里问:“这会应该都到号子了吧。” “差不多。” “什么时候开笔啊?” …… 樊县的春花在牢房里碎碎念,恨不能飞到省府的贡院外守着。省府贡院内周清贞里里外外穿着春花亲手缝制的衣袍,按了按胸口的红豆耳坠轻轻合上眼睛,脑海里出现姐姐带着耳坠的明媚笑脸。 ‘阿贞’ 姐姐…… 周清贞嘴角溢出一点甜蜜温暖的笑意,再睁开眼睛,双眼清净无波伸手执起毛笔,姐姐就在他身边陪着。 九日一场、十二日一场、十五日一场,剩下的时间便是等待,这时候春花倒不急了,每日早出晚归去工坊做活。 工坊里大都是些不再年轻的女犯,她们也知道罩着春花的小少爷今年参加乡试,每每看到淡定自若的春花,总是忍不住悄悄窥探,不知道这位是不是有大福分的。 省府的周清贞则把自己关起来,一本一本抄书,这次成绩对他太重要了,他不能让自己有时间揣测,他怕自己会疯,姐姐还在等着他救。 两年了,两年!七百个日日夜夜,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煎熬过来,时时刻刻害怕姐姐出意外。 九月初八寅日,周清贞终于推开小屋迎着初阳走出来,对守在屋外的如意淡淡吩咐:“走吧。” “是” 两年时间过去,如意从当初那个机灵少年,变成完全沉默的青年,不留神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他低头垂手跟在周清贞身后,似乎没有发现少爷两眼全是红血丝。 布政使衙门前早已人山人海,周清贞在远些的地方找了一棵槐树站住,如意不用吩咐往放榜处去了。 不一会儿鼓乐声响起,一班兵丁开道后边乐手、仪仗再后边就是让千万学子心跳的黄绸彩亭。明黄耀眼的彩亭,被四个壮汉高高抬起,上边供奉着本科榜单。 人群潮水般分开,看着那仪仗吹吹打打一路从贡院过来,等着他们停下张榜。乐人们把家伙事儿吹吹打打弄得欢天喜地,满场的学子静默期盼满心忐忑。 周清贞面无表情的望着,望着,望着,看他们放下彩亭请出榜单,看他们把榜单糊在廊厅下。鼓乐声止,不等那些人散去,等候多时的人群全涌上去,周清贞再看不到榜单,只能看到无数人的背影。 “啊!啊!啊我家老爷是解元!”人群里忽然传出惊喜的喊叫。 不是如意,周清贞心里一沉,少了一个名额。 “中了!中了!中了!”另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又少一个名额,庐阳府甲乙两磅只取三十名,周清贞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姐姐。 “哎呀,你怎么在这里!”清脆的声音,让周清贞一惊“我让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你,我在解元楼订了位子,咱们去那里等。” 第九章 罗宝珍提着裙子小跑过来抱怨,并没有发现青年的异常。 周清贞立刻变成温和有礼的模样,他揖手推辞:“多谢罗小姐美意,小生在这里等家下人。” “中了,中了”忽然一个护院模样的,满头大汗跑过来报喜“周少爷高中经魁。” 罗宝珍瞬间惊喜不已:“阿大,你没看错?” 阿大呼哧呼哧喘气:“没看错,小的奉小姐命去守榜看了几遍真真的,樊县周清贞高中甲榜第五。” 乡试第一为解元,第二亚元,三、四、五经魁,第六亚魁其余是文魁。 周清贞面上维持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心却飞到了樊县:姐姐,我中了、中了! 罗宝珍兴奋的直拉周清贞袖子:“你中了,太好啦!” 才挤出来的如意,看了眼少爷身边高兴的少女,压下满脸喜色,沉默着过来禀告:“少爷中了甲榜第五。” “你家下人真没趣,这么开心的事儿也没个表情!”罗宝珍扯着周清贞袖子兜嘴抱怨。 周清贞温和却不拖拉的收回自己袖子:“在下要给家人报信,少陪。” 罗宝珍冲着周清贞背影皱鼻子:“小老头儿”完了又是欢天喜地的模样“玛瑙、翡翠跟小姐回家找爹娘去!”这下爹娘总能答应自己了。 周清贞吩咐如意先去白府报喜,自己回到小屋摊开纸先给春花写信,姐姐我中了第五名…… 抬起毛笔周清贞满脸笑容,姐姐一定会非常高兴,想到姐姐满眼惊喜兴奋的说‘阿贞,你好厉害’,周清贞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甜意。 姐姐你知道吗,有了举人身份我再也不怕有人敢对你不利,另取一张信纸蘸饱墨汁,给郑牢头写信。 郑大哥台鉴…… 写好信放在一边,周清贞再把给姐姐的信拿来看一遍,姐姐,你等我,很快、很快…… 李云芳听说周清贞中了经魁,霎时惊喜拍手浑身激动:“哎呀,舅甥同举人难得一见的喜事!”转头吩咐旁边伺候的张姨娘:“快去让人把早就备好的鞭炮点起来。”又转身喜气洋洋对白敬文说:“恭喜老爷”。 白敬文心里激动又嫉妒,甲榜第五!想当年自己不过二十六名。 也因为名次不好,所以三次会试落第后,白敬文就死心不再花那个钱,而是搬来省府给子孙后代占个地利。 “哎呀!这孩子中举怎么没有亲自过来报喜,我也好让人做些好吃的,考了九天可得好好补补。”李云芳一拍腿——太激动,她一直嫌弃的村样不小心露出来。 白敬文看似淡然的轻轻抚须:“急什么,要补也不在这一两天,下来几日要谢师,要参加鹿鸣宴……” 如意默默垂手听白家两口子说话不置可否,少爷考完试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 “对了,这两天他要赴宴,也不知道有合适的衣裳没,现做怕是来不及,我去铺子给他买两身去”大门外的鞭炮辟里啪啦炸响,李云芳没收拾就唤梅香伺候她出门。 梅香是李氏大丫头,也是白敬文通房丫头。 如意默默挡住揖手禀告:“家里有给准备的衣裳,多谢舅夫人关心。”那衣袍春花姐姐下了半年力气,上好的细布面料还绣着青竹,少爷出门肯定只穿那个。 李云芳被挡住没有丝毫气馁,依旧满身挡不住的喜气往外散,满脸喜滋滋:“说起来这孩子来省府两年,都没在舅家好好住过,梅香你去把老爷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过两天叫外甥来住。” 如意从热闹忙乱的白家回来,周清贞已经准备好所有东西:给周家的信、给先生的信,还有…… “这七十两银子给郑牢头送去,六十两是最后一年的房费,十两请他和牢子、禁婆喝杯喜酒,这些碎银子给姐姐……”周清贞一一仔细吩咐。 樊县女牢春花双手报膝,靠墙坐在床铺上,望着对面的房顶发呆:“望月姐姐,今天是九月十五前第一个寅日,这会儿已经放榜了吧?” “是”春花难得这么安静,所以就算她问了一遍又一遍,望月也体谅的没有调笑。 阿贞……春花心里空空的……阿贞,好想在阿贞身边跟他一起,等着一起开心或者是安慰他。 阿贞……身在牢狱的姑娘心心念念,阿贞…… “刘春花,周家少爷来探监!”屋外郑禁婆的大嗓门,惊的春花差点跳起来。 阿贞来了!春花蹦下床趿拉上鞋来不及勾上后跟,忘了照镜子直接往外冲,她已经快两年没见到阿贞。 望月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春花已经狂风似的卷出屋子。 “傻瓜,怎么可能是你家小少爷,他这会肯定在省府等榜,就算有结果他插上翅膀也飞不回来。” 望月喃喃说完倒有了兴趣,竟然还有周家少爷来看春花,不知道是那个? “阿贞!” 春花抢在郑禁婆之前,惊喜的冲进探监房……里边背手站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穿着细布夹袍长得宽肩细腰高个子,麦色肌肤眉目俊朗。 春花脸色冷下来:“你是谁?” 青年夸张的睁大眼装的十分不服气:“哎!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你咋还满眼都是你家少爷,看不到爷?” 这说话的调调这倒霉样儿,春花终于从眉眼里依稀认出来,恍然大悟:“哦……周清玉!” “哎,怎么老三就是阿贞,到爷这里就是周清玉?叫声阿玉听听。”周清玉背着手向春花这探过身子挤挤眼儿,一蝠市井浪子模样。 “呵”春花冲天翻个白眼儿,没好气的说“有话就说,没事我走了。” “啧啧啧,看人下菜……” 春花懒得理怪腔怪调的周清玉,拧身要走。 “哎、哎、哎,我跟你闹着玩呢,咋这么小气。” 周清玉连忙恢复正常样子,春花转过身抱着手臂:“你找我到底干嘛?” 周清玉发现稀奇似得,走到春花一臂远的地方,也双手环胸从上向下鄙视:“看到没,爷说过总有一天比你高。” 这倒霉孩子,春花放下胳膊斜眼瞪他,周清玉却开始四下打量:“这地方不错,最适合你这样的野丫头住,好好儿杀杀你的性子”!!!信他有人话才是见鬼了,出去八、九年没点儿长进,春花气闷转身就走。 “是我们周府对不住你,三弟能有今天多亏有你,我会替周府记住你的恩情。” 身后传来低沉稳重的声音,春花愕然回首只见周清玉对着自己深深弯腰揖手,然后站起来坦坦荡荡:“如今我是武秀才,以后你有事只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力帮你。” 春花眨眨眼,出去七八年周清玉变了。 忙过三五天,周清贞终于有时间亲自去白家报喜,这些都是世俗的礼节。李云芳忙前忙后喜的合不拢嘴,一边吩咐阿旺上街买菜要好好给周周清贞补补,一边拉着周清贞的手疼惜。 “瞧瞧,小脸都瘦出尖下巴。 如意垂手跟在周清贞身后,瞄了一眼少爷被拉的手低头默默 周清贞任由李云芳拉着自己的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有礼客气:“舅母偏疼外甥罢了。” 第十章 “那里是偏疼,自你满月第一次见到你,舅母就喜欢的不得了。”李云芳用两只手比了个长短“那么小一点点,乌溜溜儿的黑眼睛,有人逗就咧开小嘴笑,真真儿稀罕人。” 周清贞神色温和恭敬没有任何异样,如意把头垂的越发低。他是后来从庄子上到府里的,不知道先前的事,后来知道了许多事慢慢明悟。 每每看着少爷对这些人神色温和,如意心里就难受,他变得越来越沉默,看到这些人只觉得面目可憎。 没人接话,李云芳自己一个人也能说的热热乎乎:“先前你在书院求学舅母也不好打扰,如今学业有成可不能再住那里受罪,舅母已经令人把你舅父旁边的房子收拾出来,到底还是住在自己家里舒服。” 说着话几个人就到了内院上房,二小姐白秀怡亲自奉上热茶,羞答答声音娇娇弱弱:“表哥请用茶。” 周清贞欠身避过:“怎么好劳动二表妹亲自动手。” “今时不同往日,表哥不接莫非嫌弃秀怡庶女出身。”羞答答红了脸儿。 如意站在后边低着头心里直犯恶心,去岁为了抓紧时间准备今年秋闱,少爷没回周府,为了不难看除夕到初二在白府住了三天。 张姨娘看好少爷前程,让白秀怡接近少爷,结果白小姐眼睛只盯着白举人带的几个富户学生,对少爷平平淡淡,如今还没说话就脸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呢。 如意把头垂的越发低,他没有少爷的本事,担心被人看出破绽。 吃完饭白敬文单独叫周清贞到书房说话,书房里挂着几张山水人物画,摆着古琴梅瓶看着有模有样,不过周清贞从来没见白举人弹过琴。 白敬文在上首坐了,指指椅子随意说道:“坐” “谢舅父”行过礼周清贞恭敬的坐到下首。 “你今年十七有余?” “是” 白敬文摸摸胡须:“十七中举当得上年少有为。” “舅父谬赞,外甥愧不敢当。”周清贞斯斯文文的回答。 白敬文又摸着胡须不知想些什么,周清贞双手扶膝垂目不语,屋里静悄悄的。院里树枝间小鸟清脆的‘啾啾’声,打破沉默。 “你那个在牢里的婢女有十九了吧?” 周清贞心里一沉,什么意思? “春花姐姐刚过十九生辰”这个只要有心就能打听出来,他还给订了长寿面。 白敬文捻着几根胡须,神色带几分看重的意思:“倒是个侠义的女子,当初若不是她哪有你的今日。” “是”他到底什么意思,周清贞眉目不动心里不停揣测,他想对姐姐做什么! “可惜周府害了她,犯妇之身子孙皆不能参加科举,将来嫁人难上加难。” 周清贞神色温和周身没有任何变化,只在心里冷笑,想打我姐姐的主意,找死。 “你喜欢她吧?”白敬文看似淡淡捻须,一双眼睛却锐利的盯着周清贞。 石破惊天!周清贞差点抬头,好在他忍功到家才没失态,只是坐在椅子上有一瞬硬的像雕塑。 这一瞬的破绽被白敬文看在眼中,他心里多出几分轻蔑,面色却越发柔和。 “秀怡贤淑娟丽又和你一起处过,表兄表妹青梅竹马,依舅父看不如给你们定下婚约。等那婢女出狱你纳她为妾,生下一男半女舅父做主放到你表妹名下,既可以占个嫡字,又可以摆脱犯妇之子的名声岂不两全其美。” 幸好姐姐不在,要不然白舅父怕是会被打成猪头。想到姐姐周清贞面色柔和,好在他一直以温和示人不注意不会发现区别。 周清贞站起来恭敬的揖手回话:“多谢舅父美意,不过春花姐姐立志不为人妾,外甥虽然心悦她,也不好强人所难。 “至于和表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甥没有插嘴余地,舅父若觉得合适,不如去周府商议。” 白敬文噎了一下,周府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如今周清贞前程可期怎么会看上他家庶女,上门议亲不就是把脸送去让人打。 他端起茶碗要喝不喝,审视的上下打量周清贞,难道是故意想看我出丑?可周清贞眉目温和恭敬,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 白敬文不在追究,把茶碗放下说起另一件事:“你下来做什么打算?” “外甥等家里信来,就去京城试试明年春闱。” “有些急了,你的成绩自然是好的,只是再酝酿三年才好。” 周清贞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书院先生也这样劝他,意思不外乎是:不中倒没什么万一考到三甲,毁了一生前程。 可周清贞不在乎,他等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等不及了,就算三甲只要能……只要能……压下沸腾的心思周清贞拱手。 “天下俊才仕子何其多,外甥想趁着年轻去京城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情况好就认真答题不好空白卷也就罢了。” 白敬文点点头,周家有的是钱不怕折腾,周清贞这样想倒是周全:“舅父在京城还有些故旧,到时候陪你走一趟。” 白敬文不允许周清贞拒绝,自行决定要跟周清贞走一趟京城,他想看一看这小子有多少能耐,有没有利益可图。 甲子年九月周府喜事连连,先是周清贞高中经魁鞭炮还没炸完,省府罗家派来管事有意和周府结亲。 这个消息炸蒙了周府的主子,周府大老爷失神喃喃:“罗家……省府的罗家……罗家……天哪!那个罗家!!!” 周府几十年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不说主子们如何,下人们走起路都是昂首挺胸脚下带风红光满面。 整个周家仿佛吃了仙丹妙药似得活力焕发,人人喜笑颜开,周府的上方被欢声笑语笼罩。 樊县女牢里却安宁如静水,春花见到刘嬷嬷特别意外,笑问:“嬷嬷年纪大了,怎么好劳烦你来看我?” 刘嬷嬷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精神倒好:“托三少爷的福,他如今中举我也跟着沾光……”当年是她从湖里救了三少爷。 说着老人家忽然惊诧道“哎呀,你还不知道吧,少爷秋闱考中经魁,周府那叫一个热闹……” 春花笑眯眯的听着,她怎么会不知道,阿贞派如意快马加鞭送信来,九月十一就知道了。 老人家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才想起正事:“是杜姨娘托我给你送点东西过来,顺带跟你报喜说个好事。” 春花偏头好奇,周府能有什么好事给自己说? 偏偏刘嬷嬷打开包袱零零碎碎说别的:“这是府里新作的点心还有一身棉衣,说起来那些年没有你,哪有三少爷如今的荣光……” 老人想到这里有些不忿,周府只顾着摘果子咋忘了种树人。她那里知道周府的主子们觉得一千两银子打发春花,已经是他们府天大的恩情了,不过一个丫头么,他们早就把春花忘得一干二净。 春花笑眯眯就着老人的手看东西,随便老人家东扯西拉,人老了都这样她不急。 “哦,对了府里给三少爷定下一门亲……”刘嬷嬷一边说,一边把包袱重新系起来,递给春花。 “什么?”春花特别讶异,忘了接包袱。 第十一章 “据说是什么省府有名的罗家,老夫人亲自去请知县夫人上省府做媒……拿着……”刘嬷嬷把收拾好的包袱递给春花,继续抱怨“这么大的喜事府里都忘了你这个恩人,还是杜姨娘有心思让我来给你报喜。” 芍药让刘嬷嬷过来捎信,真的只是想卖周清贞一个好,把春花当成少爷的亲姐姐敬重。 “哦——”春花先讶异后好笑。 望月刚练完字见春花进来,调笑道:“你可是咱们樊县女牢最红的人,又是谁给你送什么了?” 春花无所谓的把包袱放到床上:“有人给我报喜来了。” 只要想想春花就忍不住好笑,脸上也没遮掩,那笑容挺复杂夹杂着果然如此和轻蔑。 “什么喜事?你这表情不对。”望月看戏般支着下巴等春花讲乐子,春花也没辜负她,坐到桌旁学她调笑的样子说。 “有人给我弟弟说亲,人家给我这做姐姐的报喜来了。” “哦——”望月意味深长打量春花,然后‘一本正经’闲聊“不知道订的那家小姐?” “据说是什么省府的罗家,似乎大有来头,老夫人亲自出马请知县夫人做媒。” 看着春花还颇好奇看热闹似的神态,望月心冷的不行,讽刺到:“我倒不知道原来我们春花姑娘这么贤惠体贴,知道自己身份不济,竟早早打算做小星。” “我不会给人做妾,上次阿贞报喜信上说了,他年龄差不多又考中举人算得上香饽饽,万一听到周府给他定亲之类,让我不要理会,只信他等他就好。” 春花心情复杂,表情也复杂,没想到真让阿贞猜中了。 望月心里的寒凉溢出表面,看傻子似得看着春花:“你信?” 春花点点头,很认真:“我信。” 怎么能不信,周清贞在信的末尾写到:姐姐,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当我的面问清楚,不要抛弃我。姐姐信我、等我,不要丢下我。 虽然人没在面前,可是春花却从薄薄的信纸里看到周清贞呢的紧张惶恐。没人肯替阿贞想,她怎么忍心再逼迫他难为他。 “笨蛋,你就等着人家一点点骗你吧,男人果然没有好东西,一个个都是花言巧语的骗子。”望月冷着脸把桌上写过的纸,一张一张收起来。 “阿贞,不会骗我的。” “哼”望月被春花痴傻气的冷哼。 春花抿唇帮她把毛笔在笔洗里慢慢轻晃,浓黑的墨汁在清水里乌云般铺开:“阿贞是我带大的,我相信他。” “哼,行,我等着那天他娶妻然后来看你哭。”望月从春花手里拿过自己的毛笔,在笔洗里‘刷刷刷’涮。 春花走到另一边,拿起微微沉手的砚台,放到水盂里慢慢清洗,残留的墨汁开花般绽放在清水里。 “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肯替阿贞遮风挡雨,那个人一定是我;如果还有一个人肯相信阿贞,那也一定是我……” 经过那次望月的点醒,春花慢慢发现,她一路小心护着长大的弟弟,除了她竟然再没有别的依靠。世上那么多房子,没有一间是属于阿贞的;世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阿贞的贴心人,只有她…… 春花静静的看着墨汁在水里幻化:“我信阿贞,就如同相信我自己。” 望月拿春花的死脑筋没法子,换了个问法:“那万一他骗了你咋办” 春花提着砚台的手一抖,把墨汁渲染的花儿和清水搅浑,提起来‘滴滴答答’控控水分,放到桌上垫好的布巾上。 “没有那个万一”春花说完把笔洗里的水也倒入水盂,然后端出去全泼在院子里,回来发现望月饶有兴致的打量自己。 “我就说万一,你怎么办?” 春花把白底描金的水盂,举起来放到望月衣柜上,头也不回:“没有万一,所以也没有怎么办。” “我说的是万一,这世上的事儿,那还没有个万一?” “阿贞就没有”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 …… 论倔强望月绝不是春花的对手,没柰何她换了个说法:“假设有个人应了你,然后骗了你,你怎么办?” “这事儿?”春花笑了,笑的凶恶。 “天涯海角也不能放过他,一麻袋套下去,揍到他满地开花。敢骗我,当我是菩萨?” 望月看着春花那个凶恶的笑脸愣了愣,眨眨眼忽然拍手笑:“说得好,我又不是菩萨,没那普度众生的好性子。”那笑容最后露出点咬牙切齿的样子。 本来就决定的事情更没有疑虑,望月轻松起来,有心情调笑春花:“可惜你家小少爷听不到你刚才的话,我估计他巴不得你天涯海角不放过他。” 说着话望月心里一动,她静静的靠在桌上看春花忙忙碌碌。 她想也许春花和周清贞就是所谓的天造地设,一个热情明亮坚定不移,一个内敛聪慧不安多思。 女牢里还是死水一般凝滞,樊县却热闹起来,这热闹都是为着周府。 他们先是夹道欢送未来大管事周海田,去省府陪周清贞赴京赶考;然后大张旗鼓到处搜罗金贵之物,给罗家做娉礼,为此差点没把樊县翻了个底朝天,据说还派人去鹿鸣府,省府寻找……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 没听说吗,罗家可说了他们姑娘的嫁妆有三万白银……还不算压箱银。 这次大房也不怕多花银子,只要傍上罗家通天财路就在眼前。他们已经谈妥订婚后,罗家就给周家樊县三分之一的官盐生意,周大老爷激动地胡子乱抖,周家兴旺就在眼前。 春花看着眼前福运红着脸别别扭扭的样子,就好笑:“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女牢来了,你爹娘呢,苏婶儿呢?” 福运不再是三四岁的粉团子,长成十四岁的少年,白皙纤细红着脸诺诺半天,才鼓足勇气对着春花说:“我都知道了姑姑,你别担心,等你明年出来我娶你!” 红着脸的少年说完,仓促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布包,塞到春花手里:“以后我每月给你零花钱。”???春花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假装生气捏捏苏福运的丱发:“跟姑姑老实说你知道什么了?” 原来周府的动静太大,连远在安乐村的春花娘都听到了。这妇人看着周清贞两年痴心不变,原本也动了等他娶自己姑娘的心思,好不容易盼到他中举,结果还没等到他给春花平反,却听到他定亲的消息。 忽高忽低大喜大悲,让这强硬的村妇扛不住,虽然听到消息就要往县里来开解闺女,可是忍不住先到镇上苏牙婆家哭诉心里话,不想被放学的福运听到。 春花又好气又好笑,点点福运的脑门:“我管你爹娘叫兄嫂,你要娶我?小孩子家家不学好,乖乖回去上学。” “我不小了,”苏福运努力挺起胸膛“姑姑救过我的命……” “所以你就以身相许?” 福运挺起的胸膛,在姑姑戏谑的眼神里慢慢瘪下去,垂下头低声反抗:“有恩不报非君子。” “等你比姑姑长得高了,再说君子的事儿赶紧回家去。” 没有姑姑高的小福运,垂头丧气往外走。 “等等” 小福运眼睛一亮,转身兴奋地问:“姑姑你要嫁我了?”‘啪’被姑姑拍了一下脑门。 第十二章 春花把鼓囊囊的布包塞回福运手里:“不许在外边贪玩,出去赶紧回家,你爹娘奶奶找不到你,这会儿指不定怎么着急呢。” 打发走福运时间不长,果然她娘也来了,拉着她的手劝她:“走了穿红的来个穿绿的,娘想好了等你出来咱们就搬家!” 春花娘狠狠的说:“一千两银子,娘另给你买户籍身份,咱照样清清白白嫁人!” 春花简直头疼,结果没两天郑禁婆又喊说‘周家少爷来探望!’ 望月听了笑的肩膀乱颤:“你这行情比头牌还红” 春花翻个白眼出门,没好气的推开探监房:“我说周清玉你烦不烦?” “原来二哥先来过了”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令人意外的响起。 “四少爷?”春花皱眉防备的退后几步。 周清文嬉笑点头:“春花姐姐还记得我。” “你来做什么?” “我来跟你说桩好事儿……”周清文捏着叠起来的扇子,在另一只手心边敲边靠近春花。 春花冷着脸继续后退:“我知道,三少爷中举和省府罗家结亲,没事我先走了。”春花拧身就走,周清玉连忙上前扯住春花胳膊。 “不是这事有别的好事儿。” 春花狠狠甩开周清文,脸色清冷:“四少爷有什么好事儿我都没兴趣,你去找别人说吧。” 周清文快走几步绕到春花前边,双手摊开挡住去路:“这好事儿跟你有关,春花姐姐听听不后悔。” “哼”春花从鼻子里冷笑一声:“我听了才后悔,走开” 周清文一袭水红夹袍绣桃花,白净脸皮长得还挺好看,就是神色闪烁不正,他腻歪歪的张开胳膊挡住整个房门。 “春花姐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本少爷真是为一桩好事而来。” 春花冷冷的蔑视他,心里算计那两条细胳膊的力气。 “春花姐姐年纪不小又是犯妇之身,出去以后找不到好人家,本少爷做件好事给你家十两银子收你做通房。” ……春花咬牙想揍人,不知道这个周清文好端端到这里来,发什么疯。 原来周府上下都在夸赞周清贞,大房便有些暗淡。周清远是嫡长子已经开始慢慢处理家务,周清玉出去八、九年,回来有了武秀才的功名,虽说不是文那也是功名不是,只有周清文…… 大老爷忙得团团转,也是懒得搭理没出息的庶子,周清文在府里就像被遗忘了。张姨娘喋喋不休的抱怨儿子,什么周清贞不过是偷着学也能出息,怎么大把银子供着你却连个屁都捞不着…… 周清文本来就被说的烦躁,再加上周清贞和罗家小姐结亲,更是被红眼儿的张姨娘按顿数落:你要是有出息,这满府谁不围着咱们娘儿俩转?你要是出息了,这罗家小姐不就是你的,万贯家财,巴结奉承…… 周清文被说的烦躁不已,忽然心里一动:罗家小姐是没指望可春花还在啊,这要是睡了周清贞唯一的大丫头、救命恩人……嘿嘿。 更何况将来周清贞看在春花面子山,也得提携自己两把,于是打好算盘的周清文就出现在了春花面前。 “以前就知道春花姐姐长得好看,没想到几年不见越发明艳动人,就是衣裳太丑……”周清文嘴里说着话,手就冲着春花的脸摸过来。 春花侧脸避过,上右手扣住他的掌心,左侧身向后斜拉,左肘上来压住周清文被抓住那边臂膀,左膝狠狠顶向周清文小腹,右手借力一甩。整个动作连贯流畅。 “砰”的一声周清文连退好几步,摔到地上疼直叫唤:“啊——啊——啊——刘春花,你反天了!” 春花走过去一脚把周清文踢倒躺平,左脚踩在周清文小腹上,脚后跟险险暗指某处:“以后离我远点,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你、你、你、殴打少爷我要去告你!”周清文还没被人动过手,又惊又怒色厉内荏。 春花冷笑一声脚后跟微微用力,离那宝贝之地不足寸许,周清文脸色变得煞白吓的直抖:“你、你、你想干嘛?” “你尽管去告,怕你啊?在女牢被女犯打……呵!” 春花一脸不屑脚下用力,吓的周清文差点没哭出来,最后想起他欺负周清贞的那些过往,狠狠踹了两脚才好心情离去——望月姐姐教的错骨手真好用。 也许真应了望月那句比头牌还红,春花没安静几天又有人来探监,只是这次探监的人让她十分意外。 “一个姓罗的小姐找我?”春花下意识整了整衣襟。 望月把手里的黑子丢到棋盘上调笑:“情敌找上门了。” “我去看看” “等等我也去,去帮你看看那位罗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望月见过的达官贵人不知有多少,一个人身家如何,她确实能一眼看出来。 不过她……好吧实话实说想帮忙不假,但也是想看热闹来着,谁让牢里这么无聊,难的遇上这种好玩的事儿——正房来撕小三,或者小三上门示威?她得去瞅瞅热闹。 春花瞪了一眼因为有戏看,而跃跃欲试的望月,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周清贞准备的,深褐色粗腰粗腿…… 春花打开衣柜换上她娘准备的,好歹整齐合身颜色素朴。 “要不你穿我的?”望月兴奋的推荐。 春花头也不回:“没兴趣。” “切,我自己来,吓吓那罗家小丫头。” “这么激动干嘛,不过是去看看到底谁看上了我的阿贞。”春花对着自己的柜子翻白眼。 明明最初认识的时候很神秘,后来有气质,再后来……爱八卦爱凑热闹,简直俗气,白瞎那张美人脸。 罗宝珍看着探监房外走来的姑娘,眼睛越挣越大:“怎么这么好看?我大哥明明说是中上而已……” 来人肌肤胜雪,秀发似三千鸦羽,眉若细柳不描自翠,一双桃花眼便是不笑,也流转三分春、色。身形娉婷秀雅婀娜多姿,就是女子看了也会心神荡漾。 罗宝珍看的发呆。 “你大哥?”望月笑的温柔和善让人如沐春风。 “我大哥是罗兴德,你大概没听过”少女的嗓音清脆甜美。 望月环佩不动微微屈膝,没有回答那个问题,浅笑吟吟开口:“罗小姐认错人了,我身旁这位才是你要找的春花姑娘。” 罗宝珍眨眨眼,把目光从望月身上转到旁边春花那里,然后她就看到一个衣着普通,个子高挑的姑娘,瓜子脸双颊微瘦、鼻挺唇红。最出色是一对眉眼,细长英挺的双眉,神采奕奕的丹凤眼,硬是在秀美中比别的女子多出三分锐气七分精神。 “你就是春花姐姐?跟我大哥说得差不多。”罗宝珍眨着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脸上全是好奇。 “你大哥怎么说我的?”春花淡笑着问,这女孩一看就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明亮稚嫩像是花心的晨露。 “我大哥……我大哥说的话为什么要跟你说?”罗宝珍连忙收住话头兜嘴,她家里并不看好周家这门亲。 周清贞虽然不错,但是周府门第太低主子也糊涂,就一个周清贞勉强能拿出手,还牵绊着一个女犯——罗宝珍闹死闹活要嫁周清贞的时候,罗家就把周家查了个底儿掉——实在不是良配,奈何罗宝珍铁了心要嫁。 第十三章 “那罗小姐找我做什么?” 问道正事小姑娘有些害羞:“听说是你照顾周清贞七八年,一定知道他的爱好什么,我来问问。” “哦——”春花脸色平静。 “我……我知道你对他有恩,我会报答你的……”罗宝珍想了想“我可以让我大哥找关系放你出去,还可以再给你一笔银子,但是你以后不能再麻烦周清贞,你知道现在的你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呵呵,可惜我不是菩萨,没那么‘善良高尚’,春花冷笑,她也没心思看小姑娘了:“罗小姐,牢狱是晦气所在你赶紧回吧。” 说完转身就走,可是她却被两个护院伸手拦下:“刘姑娘,小姐还没让你走。” 好厉害,明明刚才还在罗小姐身后,一转身就拦住自己去路,春花只能冷冷的转过身:“罗小姐,你一直都是这样持强凌弱?” 罗宝珍睁大无辜的双眼:“我持强凌弱?”她身后的两个丫头,和剩下的两个护院都看向春花,目光没那么美好。 “这好端端怎么了,罗小姐不是来请教春花的,怎么眼看着变成要拿人问罪的架势?”望月柔柔开口,屋里的气氛立刻缓和。 就这么一会儿,春花也看出这姑娘是如何喜欢人的,心里厌烦:“罗小姐还是先想想自己喜欢三少爷什么吧,等你想明白了自然知道他的爱好。” “我喜欢他温和有礼,喜欢他的肩膀,喜欢他的身高,喜欢他永远穿着细布长袍,在袍脚绣着竹叶纹……” ……望月,那你应该喜欢春花,那衣袍都是春花做的。 “那些都是表象,罗小姐还是回家再问问自己什么是喜欢,告辞。”转身那两个护院还是牢牢挡在门口。 想拦住我?她冷笑一声忽然张口大喊:“来人啊,有人劫囚!来人啊——有人劫牢——” 望月…… 其他人…… “谁!谁!谁劫牢?”不一会整个南监的狱卒,乱七八糟跑起来,勾鞋的、戴帽子的、找棍的、乱哄哄一团。 春花冷眼看着两个门神:“让开。” 劫囚的罪名,就算他们罗家也担待不起,两个大汉互看一眼不甘的让开。 屋外赶来几个七扭八歪的狱卒,对着出来的春花问:“谁劫牢,不要命了?” 春花向后指指:“那屋里的人不让我回牢房。”说完再不管什么,领着一脸懵的望月回到天字六号。 回到女牢望月终于反应过来,捂着肚子大笑:“你可真是……真是……哈哈哈,有你的。” 春花不理会望月,自己洗手洗脸换回原来的衣裤:“笑够没,笑够洗洗,一脸的胭脂水粉不难受?” “我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嘴上说着,却还是洗了手脸坐到床边,端起春花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淡淡开口:“果然是那个罗家。” 她一直以为不会那么巧,世上姓罗的多了……谁知道就那么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望月姐姐知道?不过似乎挺有来头,那女孩穿的衣料我从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那是花卉樗蒲纹妆花缎,造价以黄金计算。”望月也是摇头“说起来她嫁周清贞算是低嫁了。” “庐阳省罗家操控西北官盐,当家老爷罗毅行有三子两女,长子便是罗兴德,长女是信安侯侍妾育有一子。” “哦”春花不大感兴趣。 “哼,就知道你不明白,信安侯府是当今皇后的娘家!” ……春花 “也就是说那位罗小姐的外甥管皇后娘娘叫姑母。” “哦”春花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她拉住望月的手焦急的说:“阿贞,有麻烦了。” “你咋知道人家觉得麻烦,你看看罗家小姐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有钱……傻子都会选……” “不是这个麻烦!”春花心急火燎,她怎么现在才想到,阿贞……想到周清贞现在的处境,春花的一片心就像是放在火上烤。 “望月姐姐,你得帮帮我,我知道你有这本事。” “阿贞”春花笑得灿烂,明目皓齿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来了?”周清贞满面惊喜激动不已,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春花笑眯眯的走近,拉起周清贞冰凉的手:“你想姐姐了,姐姐就来看你。” “姐姐……”周清贞痴痴的望着春花,整个人仿佛都飘在云端,姐姐的手好暖和。 “姐姐说过,姐姐的本事比你想的大多了,能护你一辈子。” “姐姐……”小小的周清贞委屈的靠进春花怀里“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想的都要哭了。” 姐姐怀抱好安全还有幽幽暖香,周清贞把脸贴在春花胸前满足的蹭了蹭,放下所有惶恐不安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像是走丢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母亲。 “好了,没事了姐姐不是来了?”春花一手环着周清贞后背,一手摸着他的头发,还把脸颊贴在周清贞发顶。 这样美好这样幸福,让渴望已久执念成魔的小孩留下委屈的泪水,这世上他什么也不想求了,只想要姐姐为什么这么难? “姐姐,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为什么?因为……因为……小小的周清贞努力的思考,想的头疼,姐姐为什么要离开? “哈哈哈”黑暗里传来恐怖低沉的笑声“因为你定亲了,她自然不要你了。” 春花脸色变冷推开周清贞:“你订婚了?” “我没有、没有……”周清贞惶恐的摇头,努力的伸出胳膊想要抓住姐姐,却被威严可怕的老夫人推开。 “罗家小姐正当妙龄容貌无双娇憨可爱,祖母做主聘她做你妻子,定能夫妻恩爱……” “不要,我不要,我只要姐姐……”成年的周清贞焦急的想要奔向春花“姐姐我只要你,只要你……” 白敬文拉住他狞笑“你这是搭上通天梯了,要记得我是你舅舅。” “我没你这样的舅舅,”周清贞甩开袖子焦急担忧,奔向站在一边冷眼的春花“姐姐,你答应信我等我的。” “周清贞,你是周家子孙当以家族为重,搭上罗家我们周府兴旺指日可待。”大老爷黑着脸挡住去路。 “什么周家,跟我有什么关系!”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周怀宗,周清贞吼得声嘶力竭“我早就跟周家恩断义绝。” “你和别人订婚了,还要我信你,骗子!”春花绝然转身。 “姐姐,你信我,姐姐等等我……”周清贞又变成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满脸惊恐害怕跌跌绊绊跑去追“姐姐,等等我,不要丢下我……” “姐姐!姐姐!”小孩睁大满是泪水的眼睛,惶恐害怕到处找“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可是除了漫天漫地的冰雪,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光手光脚,穿着单薄的夏衣到处寻找。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姐姐你在哪儿,我听话,听话啊,姐姐你回来……姐姐……” 周清贞在黑暗里睁开眼睛,脸上全是冰凉的泪水,他伸出手一点点抹干脸上泪痕,按了按胸口的红豆耳坠,小小硬硬还在。 第十四章 姐姐答应过信他等他,姐姐说话从来出口必践,没事的。周清贞面无表情的摸黑起床,一定是因为没带姐姐的褒衣,没有姐姐的气息才老做噩梦。 因为在外边周清贞怕人发现他的秘密,所以那身陪了他两年的褒衣被留在小屋。 漆黑的冬夜冷寥着几颗晶亮星子,如勾清月凉凉挂在寂静的夜幕上。四周一片安静,只有河水淅淅流过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夜太静,那声音听久了有些失真的感觉,让人生出不知身在何处的恓惶。 如意看着少爷窗上不知何时亮起的烛光,垂头去下仓收拾些木炭出来。自从接到周府的信,说是定下罗家小姐,每一晚,每一晚,少爷都无法安眠到天亮。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在寂静中响起,然后是如意不大却清晰的声音“少爷,奴才给你送点炭火过来。” 周清贞手里笔不停头不抬:“进来。” “是” 门‘咯吱’一声推开如意提着一斗木炭进来,再轻轻转身关上,静悄悄走到火盆边,拿着火钳把暗淡零散的木炭拨了拨,轻手轻脚夹了七八块进去小心侍弄。 不大一会儿火盆旺起来,如意拿抹布垫着送到周清贞左近,又轻手轻脚弄了铜吊子烧水,‘咕嘟咕嘟’煮枸杞红枣茶。 “少爷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垫垫。”如意把一碗热腾腾的茶,和一碟白云酥放到桌上。 周清贞依旧笔不停,头不抬:“不必了,你下去歇着。” 热腾腾的茶水飘着袅袅白雾,在初冬的夜晚十分诱人,可惜没人欣赏。 如意顿了顿垂头低低的说:“春花姐姐交代奴才要照顾好少爷,没照顾好如意会挨骂的。” 周清贞手里的笔终于停下来,略带迟疑的问:“姐姐交代过?” “嗯!”如意肯定的说“春花姐姐交代过,少爷最喜欢绵软可口的甜糕点。说是天冷了虽然不适宜,但如果有办法让奴才尽量给少爷找点绿豆糕,说少爷喜欢。” 如意看看碟子里的点心:“今晚只有白云酥,请少爷将就一下。” 周清贞定定的看着热茶点心,想起小院里安宁的岁月,也是这样烛光,也有这样热茶点心。 “阿贞,读书自然要用功,可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来歇歇垫垫肚子。”姐姐笑眯眯的眉眼似乎就在眼前,那时候为了准备县试,他夜夜三更灯火都是姐姐陪伴。 周清贞终于起身去水盆那里洗手,如意松了一口气,连忙提着铜吊子过去:“少爷天冷,添些热水。” 当东方微明的时候船上慢慢热闹起来,船工们嘿呦嘿呦扯起风帆,船娘们洗洗刷刷准备早饭,也有收夜网的惊喜叫嚷:“哎呦,好大的黄刺,今早有口福了!” 周清贞吹熄蜡烛开始洗漱,冰凉的水让他一个激灵整个人看着精神不少。先在甲板上转了十来圈,这是必须的,从小姐姐就要他每天走走动动。 “周老爷早” “周老爷早” 船工、船娘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行礼问安,一片通达的笑容,他们劳作辛苦,但欢乐也简单纯粹。周清贞一一笑着颔首。 “朱四哥早” “李婶儿早” “王叔早” 朝阳越来越高,整个河面敞亮起来,船工在周清贞走后悄悄议论:“看看这小后生,这记性、这气度,啧啧,他们家真是八辈子祖宗保佑,才得了这么一个哥儿。” “哎——也不知道他家人怎么心疼喜欢呢。”也有船工感叹 散完步晨读,周清贞摒除所有杂念向前努力,唯有一条路那一条路…… “你这样很好不骄不躁,很有我白氏风范。”早饭桌上白敬文淡淡开口。 “是”周清贞垂目舀一勺鱼肉粥放进嘴里。 白敬文放下手里的包子,清清嗓子:“你和秀怡有缘无分,跟罗家结亲也是好事儿,但是秀怡却不能再耽误……” 如意侍立在后忍不住捏紧手指,什么叫‘却不能再耽误’难不成你家姑娘不嫁是我们少爷耽误的!但是……看到周清贞身形不变放下勺子,如意放开手指继续垂头,少爷忍得他不能给少爷添乱。 白敬文看周清贞恭敬的放下勺子聆听,满意的捻捻胡子:“罗家跟信安侯府有线,信安侯又是皇后亲弟,只要你中了进士必定前途无量。” “可这姻亲到底单薄些,舅父也是为你着想,不如你跟你舅兄提一提,把秀怡嫁到罗家也不必是嫡支。你舅兄二叔家有四个儿子,其中……” 周清贞面带微笑垂目,我没有舅兄只有一个妻弟叫刘顺,可惜姐姐肯定看不中你家姑娘。 “……他四叔家有两个儿子,其中老大叫罗兴全……” 周清贞微笑垂目,看眼前的鱼肉粥一点点凉下去,再也没有热气,终于等白敬文扒完罗家的适婚男子。 周清贞站起来躬身揖手:“多谢舅父好意表妹的事情外甥会上心,只是现在要入腊月,所谓‘六腊月不说亲’等过些时日再说。” “你放在心上就好。”白敬文坐的四平八稳,回头看饭菜都凉了又吩咐阿旺“撤下去让船娘热热。” “是” “你坐下等会儿再吃些。”白敬文指指圆凳对周清贞吩咐。 “外甥吃好了要回去读书,舅父随意。” “眼看春闱更要全心苦读,去吧。”白敬文随意的挥挥手。 如意跟在周清贞身后,头低的不能再低,满心愤恨:既知道少爷要苦读,还让他操心你家姑娘的婚事!再说少爷连罗家人都没见过,一个新姑爷怎么腆着脸去说媒?做人怎么能这么自私无耻。 周清贞面带微笑,一路缓缓走回卧房,关上门就开始呕吐‘呕……呕……呕……’如意手忙脚乱的拿盆来接。 早上原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吐的一干二净。 “少爷,少爷”如意急的不行,又是给周清贞抚背又是拿着盆接,还有扶着周清贞歪歪扭扭坐下。 周清贞终于止住恶心,摇摇手示意如意不要再碰自己,他很厌恶别人接近,哪怕是陪他两年已经认可的如意。 如意也知道周清贞的习惯,放开手,提起火盆上坐的铜吊子倒一盏清水过来,伺候周清贞漱口,完了收拾污物开窗通风。 周清贞漱完口定定神,站起来走到书桌旁看书,他不能浪费时间他没有退路。 如意忙完一通,回头看见周清贞又在低头看书,沉默的退出屋子关上屋门,过了一会儿用托盘端着一碟一碗进来。 他把东西放在进屋处的圆桌上,走到周清贞身边低声说:“少爷,奴才弄了点吃的来……” 如意话还没说完,周清贞眼睛盯著书,头也不抬的打断:“我不饿,端下去。” 如意顿了顿继续低声劝说:“是面糊糊,春花姐姐说少爷小时候坏过肠胃,养了许久才好,说少爷要是不舒服就熬这个给少爷喝,一准儿管用。” 面糊糊……周清贞放下手里的书卷,他曾经喝了大半年,姐姐说要把他养的像顺子一样结实,可是如今……身上的衣袍渐渐宽松,这衣服是姐姐做的原本刚刚合身。 第十五章 周清贞站起来往圆桌去。 如意心头一松脸上带出喜色“奴才还让船娘准备了一碟糟鱼,又下饭又补脑最适合读书人吃。” 瞎说,周清贞浅淡一笑没有揭穿,热乎乎的面糊糊入口,便有一道暖流妥帖人的胸口肠胃。姐姐你再等等我,明年我一定能踏上金銮殿,一定能,必须能。 “表少爷,有一位姓冯的茶商来恭喜表少爷喜得良缘,老爷说这位乃是罗家好友,又是皇商让你出去见见。” 周清贞垂目放下书册,带着如意出去见客,微笑、垂目、谦虚,听那人说什么‘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什么‘罗周两家结为秦晋实乃千里姻缘一线牵。’ 夜里又甜甜蜜蜜梦见姐姐,紧紧依偎在姐姐怀里“姐姐——阿贞想你,好想你,你不要丢下阿贞,阿贞听话……” 最后依然是满世界找不到姐姐,小小的孩子满脸泪水赤脚踏遍荆棘‘姐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不要丢下阿贞……不要丢下阿贞……姐姐……’ 一夜又一夜,周清贞眼见得瘦下去。 “表少爷,梁州知府和罗家大爷是好友,请老爷少爷上岸宴饮。”阿旺激动惊喜的声音又在屋外响起,如意恨恨瞪了一眼屋门,却只能无奈的看着少爷起身换衣,这一次周清贞没有穿春花缝的衣裳。 白敬文掩不住欣喜:“只知道罗家势大,却不想人脉如此宽广。清贞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罗小姐,那个什么婢女再休要提起,男儿当以前程为重!” 又是一番契阔、寒暄、赞美,什么‘金童玉女年貌相当’什么‘兴德妹妹也是本府亲妹,你可千万莫要辜负……’ 这一晚没有甜甜蜜蜜,这一晚春花决绝而去,周清贞惊醒后心脏乱跳:不会的,姐姐不会丢下我,姐姐说话算话,她一定不会的。 哈哈哈,你都要娶别人了,难道还指望姐姐给你做妾不成?心里一个声音像野兽一样可怖。 不,我死都不会娶别人。 难不成,你想姐姐和你私奔?哈哈哈淫奔不才,姐姐还有爹娘弟弟,怎么可能答应,你死心吧姐姐不会再要你了哈哈哈,心里的怪兽笑的歇斯底里。 那我就杀了姐姐,然后自杀,埋在一起就永远安稳了,周清贞‘冷静’的告诉自己,然后起来读书。 如意看着越来越憔悴消瘦的少爷,越来越拚命用功的少爷,急的只掉头发。周清贞瘦的肩胛骨都出来了,虽然看着温和,一双眼睛却是丝丝连连的血色。 要是春花姐姐在该多好,这世上只有春花姐姐能让少爷平静安稳下来。 这一天如意忽然一改往日沉默的样子,撞开门从屋外飞奔进来,扑倒周清贞身旁,激动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少爷,春花姐姐托人带信来了,你看!” 周清贞停下笔,把目光转到那封信上,上面是熟悉的丑丑字体‘周清贞亲启’。这又是梦吧周清贞心想,我要是不接不看,是不是姐姐又会出现? “少爷?”如意把信在周清贞眼前抖了抖。 周清贞回过神,不是做梦?姐姐来信跟他决绝!?霎时间漫天冰雪寒彻骨。 “少爷?” “放下吧。”周清贞淡淡的开口。 如意想不明白周清贞的心思,少爷每次接到春花姐姐的信,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全身都散发着愉悦,这次怎么了?带着疑惑如意关上屋门退出去。 周清贞凝神看了那封信良久良久,才放下毛笔收拾好书、纸,起身去水盆那里,取了香胰子把一双手反覆清洗。 许久没有这样认真洗过手,周清贞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变得细瘦见骨不说白里还泛点青色,姐姐看了大概会心疼吧,姐姐……信里到底说些什么? 以前都是如意每月去送银子时,捎回姐姐的信,这一次姐姐是怎么托人大费周折找到自己?为什么写这封信?决绝……还是……周清贞心里报了一点小小盼望,姐姐想自己了……姐姐是想自己了吧…… 每根手指都反覆擦几遍,确定干干爽爽再没有一点湿意,周清贞坐回书桌前,平静一会伸手取过那封信拆开:两张信纸、一缕青丝。 阿贞见字如面 你现在应该在成河的某条船上吧,望月姐姐说越往南越湿冷,你叫人早些备下轻裘保暖。南方不比北方…… ……那个罗家小姑娘找来,问我你的爱好,倒不是十分讨人厌的小姑娘,但是不许你乱动心思…… 周清贞拿着信纸的手开始慢慢抖动,眼眶发红,嘴角却带出柔和的微笑,姐姐我这一生只要你。 ……你还按着原来的计划就好,要是失败也没什么,你就放弃功名到南郡普光寺等姐姐出狱找你,天大地大姐姐带着你。你要是敢后悔,天涯海角姐姐也不会放过你,捆也要把你捆在身边…… 好,周清贞悄声应道。 ……这是我剪下的一缕头发,你也剪一缕放在一起。 结发到白首,恩爱两不疑。 切切 姐姐字 结发到白首,恩爱两不疑…… 周清贞把信和青丝都捂在胸口,任由泪水横流……这些日子的焦躁不安,疲惫痛苦,还有心里那只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慢慢从他身上离去,他终于能像个人一样放松哭泣。 结发到白首,恩爱两不疑。姐姐要陪他到白首,姐姐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姐姐……周清贞把信和青丝紧紧捂在胸口,仰面向天任由泪水畅快流淌,世上为什么有这样好的姐姐,这样好的女孩儿总是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候,绝望的时候。 姐姐,我爱你,此生此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铅云密布的天空下大地还没有凉透,零零星星的细雪化成一个个湿点,不久院子变成潮潮的深色,屋顶却披上一层朦胧的白。 天字六号里望月围着火盆,拿着长长的火钳拨弄里边的栗子,屋里弥漫着热乎乎浓浓的甜香味儿。 春花坐在床边看完周清贞的回信,终于舒了一口气脸上轻松起来,望月见了戏谑的勾起嘴角,把栗子拨出来端到桌上。 春花收拾好信,捡起一个滚烫的栗子掂着指甲拨开,金黄的栗子冒着白气儿,放进嘴里软糯香甜。 “你娘每次送的东西都好吃。”望月嘴里哈着热气烫的形象全无,却依然乐此不疲的接着剥。 “我娘比较挑剔,一般的不容易看上眼……”春花见望月喜欢吃,把自己剥好的给她“还是我给你剥,要不然你那葱白玉手就毁了。” 原本白生生的指尖,烫的发红还沾染黑灰,立刻成了落架凤凰。 望月把自己的手前后翻看“看来我就是小姐命。”说罢真的就等春花剥给她。 春花剥的很快,不一会剥了一小碟推到望月那边,望月早就洗好手又是玉雕一般,捏起一颗放进嘴里。 春花靠在桌上支着下巴看望月:“阿贞也喜欢吃热栗子……” 可惜栗子味道太浓,那时候五少爷的痴傻慢慢显露出来,他们两小心翼翼的做人做事,就怕撞到钱氏手上。为了这一口春花领着周清贞,到后边的树林里走很远,点一堆野火给他烤了吃。 第十六章 那时候寒冷寂静的树林里只有他们姐弟两,两人一起拾柴火一起点野火,吃的满手满嘴黑,嘻嘻哈哈笑闹。 “姐姐,等我将来出息了,给你买很多漂亮首饰。”小孩明明一张花脸,却说得信誓旦旦。清脆的声音还在耳边,春花脸上露出怀念温暖的笑容。 看见春花那副少女怀春的样子,望月戏谑:“你怎么知道你家小少爷要出问题,也许人家这会儿正美滋滋消受美人恩,顺带捎上你这死心眼儿的傻瓜消遣。” 春花知道因为订婚的事,望月对周清贞颇有微词,所以诚恳解释:“阿贞从小就特别通透,而且喜欢把事情都放在心里……”讲到这里春花又露出怀念的微笑。 又发春!望月忍无可忍的对天翻个白眼儿,自己捡栗子吃。 “阿贞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小时候因为我护了他一次他想报答我,就特意做出一幅冷淡样子说他不喜欢吃糕点,把每天的糕点剩下来给我……” 甜蜜青涩的回忆,让春花脸颊微红。 “直到第二年我把绿豆糕送给刘嬷嬷,她奇怪的问‘三少爷最喜欢这个,你怎么都给我送来了?’我才知道阿贞喜欢吃糕点,尤其是绵软的。” 望月听着春花的回忆,不知道为什么眉间笼罩上淡淡的哀婉,是她从没有流露的神态。 “望月姐姐怎么了”春花关心的问。 “哦,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如今成了这般样子,他到底打算怎么办?”望月回过神,胡乱应付一句。 怎么办?春花当然知道周清贞的打算,这世上除了她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可惜事成之前不能露出口风。 “怎么办是他该操心的,我只管等着就好。”话到这里有些尴尬,春花随意转了话头“望月姐姐似乎很了解罗家?” 罗家?过往的记忆纷沓而来,望月捡了一颗温热的栗子放进嘴里,却尝不出香甜味。有些事压在心里太久太久,像是压在箱底隔年的陈棉衣沉重难闻,也许是时候晾一晾让自己轻松些。 “我自记事起就在南郡群芳院,有人说我是先前花魁的女儿,花魁被人赎买丢下我,有人说我是龟奴出去时意外捡的,也有人说我是鸨儿买回来养老的。” 望月看向春花调笑:“你不是最看不起妓、女,我从小就是。” 春花看碟子里栗子剩的不多,去火盆那里提来铜吊子,热乎乎给望月倒了一杯茶:“以前身不由己,望月姐姐出去后找个好人嫁了吧。” 她凭什么看不起望月,天字六号种种不同都是沾了望月的光,这次能送信给周清贞,也是望月帮的忙。 跟望月相处两年多,春花很清楚望月极少出去,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罩着她,但绝不是望月的心上人,这一次为自己望月出去了一趟,不知付出什么代价。 春花鼻子一酸低头掩饰,这份恩情她会牢牢记在心里,希望终有一天能报答。 “哈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给我记住,就算妓、女也分三六九等。我三岁开始识字学谱,五岁拔筋练骨,因为聪慧且容貌无双,从小就是按著书寓培养……” “书寓?” “外行了吧”望月轻轻嗤笑“书寓是行院的脸面,吃穿用度、礼仪诗书全是比照世家女子教养……” 行院女子分书寓、长三、幺二、野鸡。书寓是招牌卖艺不卖身,不仅要年轻貌美,还要气质高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长三卖艺也卖身,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头牌花魁只负责贵宾,一般长三卖身只针对一位贵人,相当于有钱人养在行院的妾,行院赚钱大部分都靠长三。 幺二则是一般人印象里的烟花女子,最惨的是野鸡倚门卖笑招揽生意。 春花听得目瞪口呆,原来望月如果愿意,可以比世家女子更有修养仪态,她平日的样子不过是长三那一级。 不对,春花回过神不可思议的说:“望月姐姐老取笑我和红牌一样,那意思我是长三?” 望月捂着嘴哈哈哈:“难道不是?你就是周老爷养在女牢的相好,没错啊。每月五两银子你还倒贴衣裳……没见过比你更便宜的红牌,哈哈哈——” “望月姐姐!”取笑的语调让春花又气又羞,索性扑上去挠她痒痒。 望月被扑到床上笑的直哎呦:“好妹妹我错了哈哈哈,你饶了我吧,哎哟天哪喘不上气了。” 清脆欢乐的笑声穿破阴沉的冬日,回旋在女牢里,一墙之隔的郑牢头举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嘴角下意识牵起一丝笑,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望月姐姐怎么进了女牢?”闹腾完两个姑娘挨着坐在一起说话。 “十四岁那年南郡八大行院斗春会,我一支七盘舞夺得头筹,成为南郡四大名妓之一,正式坐镇群芳院。” 往昔岁月浮华掠影一一从眼前闪过。 “书寓作为一个行院的脸面,我并不需要经常出来,只三五日露个脸就行,一直到十七岁那年……” 书寓不同其他,一般不会卖身,否则行院会被同行耻笑,但重要的堂会还是要接。那一年罗兴德为了一笔茶叶生意,花重金请齐南郡四大美人,宴请湖阳茶商陆万元。 望月一曲《关山月》让陆万元惊为天人,从那以后只要遇到望月的档期,必然包下,最后甚至不惜花费三千黄金替她赎身。 “我天,三千两金子就是三万银。”土包子春花捏捏望月的胳膊“能买下近四千亩良田,望月姐姐你真值钱。” “别算计我胳膊能换多少地”望月对天翻个白眼儿,抽回自己的胳膊“那还是因为陆万元跟南郡知州关系好,我年龄也开始变大,否则再有三千他也赎不出来。” 可惜少女终归爱做梦,那时候望月看中了路边一个卖字画的穷书生,两个人眉目传情交换手帕。望月被赎出来后卷了金银伺机逃跑,想和那书生逍遥山河。 谁知道那书生他不是个玩意儿,夜里趁望月熟睡把金银一收拾跑了……望月也被陆万元抓住。 陆万元爱望月萧音,又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倒不十分计较望月又委身别人的事儿,可望月却不肯再回头,于是以偷盗他人财物罪被送进樊县女牢。 “那个陆万元人还不错,给望月姐姐换成自由身。” “生意人,他也不吃亏。”望月淡淡的说。 “那姐姐出去后……”春花想了想望月行事猜测“要去找那书生报仇?” “难不成我像菩萨?”望月冷哼一声,不想再说这个话头,起身去水盆洗手。 时间差不多该后晌饭,春花把桌子上的栗子皮,碟子,还有剩下的栗子一一收拾起来,又想到一样。 “望月姐姐这么值钱,为什么郑牢头从来没从姐姐身上多搜刮些。” 何止望月,春花习惯把这里当黑店,但这会儿想想女牢虽然变态,只要按着规矩来,却从来不多事。 望月擦干净手随意回到:“人不能看表面,在郑牢头之前,女牢每年冬天都有因为冻饿而死的女囚,自从他来之后,五年没有一个女囚冻死饿死。” 第十七章 “他还是个好人?”春花不可置信的问,她不是新人,虽然没见过,但是听过新来的女囚被鞭打折辱时发出的惨声。 “好人”望月轻嗤“怎么可能是好人,好人在这里待不下去。” 就算郑牢头想做好人,也得问问其他牢子狱卒能不能同意。他凭着他姐夫是樊县典史坐上牢头之位,可王六大哥也是礼房办事,不狠没有手段,他早就被挤下去了。 望月不想跟春花说太多这些,反正凭着周清贞举人身份,这女牢里也不会有人闲的没事到春花面前找茬。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做事还有点原则罢了。” 雪越下越大,当天地都在一片冰雪中时,天丰三十年过去,三十一年来了,正月二十八望月出狱。 春花依依不舍的送走相伴两年多的朋友,一个人守在天字六号,开始计算周清贞下场的日子,春闱就要来了。 如意简直想给春花立长生牌位,咋这么灵验,一封信少爷就立刻多了人气活气——别人最多只觉得周清贞似乎多点精神,可服侍他两年多的如意不是别人。 少爷午点夜宵顿顿不落,也能一觉到天明,有时候还会把春花姐姐做的衣裳都拿出来,面带想念一一摩挲。当然最后这个是如意无意中发现的,他发誓,那时候少爷的脸色眼神温柔的能拧出水来。 即便那个眼神让如意浑身起鸡皮疙瘩,可他决定将来等少爷纳了春花姐姐,他一定把春花姐姐当主母敬重。不过将来是将来,如今他只能守在贡院外等周清贞出来。 京城贡院号房和省府的没有多少区别,依旧五尺宽四尺深,周清贞按按胸口柔软的发丝。姐姐这是我人生唯一一场会试,成了你可以清白做人,不成我去南郡普光寺等你。 想到这里,周清贞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天大地大只有我和姐姐,也是人生幸事。 是的,他没有机会参加第二次,因为周府和罗家会逼他成婚。就这一次吧,周清贞深深吸口气闭上眼睛,手心紧紧贴着胸口发丝,姐姐……我们永远在一起。 再睁开眼双目一片清明,心胸比任何一次应试都坦然,没有压力没有紧迫,因为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和姐姐在一起。 周清贞将试卷细细拆开,用心看一遍题目才给砚台加几滴水,捏起墨条一点点研开。 夜里将试卷收拾好,将两块木板并排搭在一起,斜着蜷缩在连铺带盖的被子里,周清贞又不自觉捂住胸口珍藏的发丝。 姐姐,我觉得今日答的不错,比乡试那次好,今天的题目以前在书院恰好和先生讨论过。 ‘阿贞最厉害’周清贞心里的姐姐笑的眉眼弯弯。 姐姐,我发现号房似乎变小了,乡试的时候斜着睡,还不至于这么难以伸展,这次腿要蜷缩好多。 “阿贞是又长个了?让姐姐量量。”姐姐拿着软尺围着自己转悠,这样想着周清贞脸上露出纯净的笑容。 姐姐,我睡得不舒服…… ‘阿贞乖,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想像姐姐安慰自己的样子,周清贞小心从怀里掏出布袋,从里边拿出一束发丝,把红绳系的那一缕放在嘴边轻吻:姐姐我要睡了,晚安,想你。 三场九日,即便身经百战的举子们,也有熬不过严寒失意半路被抬出去的,最后一日几乎没有人能神清气爽的走出去。 唯有周清贞在结束前两刻提前交卷,面带微笑走出贡院,这次考试也许是没有逼到绝境的压力,也许是他运气好,总之他答的非常满意。 会试结束后,白敬文迫不及待的敲门询问情况如何。他在京里再一次见识到罗家的人脉,心里很热乎,如果周清贞侥幸得中前途必将不可限量,绝对超过他祖上的五品,就算不中看在罗家的面上,他也得对外甥亲热起来。 周清贞却不想再敷衍他,只推说受了风寒头晕,躲在客栈里延医请药。 三月十五春意浓,杏花如云满京城。 周清贞没有像别的士子那样聚在客栈大堂,等杏榜揭晓。他只是收拾的清清爽爽,穿上淡青色有翠竹的夹襕衫,坐在窗下看闲书。 这是春花为他去年秋闱特意缝制的,虽然穿上袍脚有点短,但依然是周清贞的最爱……春花手比较笨,很不喜欢给衣裳绣花,唯有这一身很用心绣了翠竹,取其节节高的意头。 楼下大堂聚着乌压压一群人,却没有往日的高谈阔论,那些举子们或沉默不语,或眉目焦灼都在等三年一次的结果。 白敬文原本在楼上陪周清贞等结果,后来又觉得在楼下好,万一谁中了抢先恭喜,回去后也多些谈资。 一片静谧中,连掌柜的和小二都轻手轻脚跟着小心。 “中了!中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常随连哭带笑跑进来“老爷,你中了一百四十八名!” 安静的大堂仿佛热油锅里溅了一滴水,立刻炸开。 “恭喜博仁兄” “恭喜、恭喜” “贺喜博仁兄,一朝跃龙门。”所有人热情洋溢的围着一个三十多岁文士,道喜,当然白敬文也在其中和人称兄道弟。 那文士先是一喜,接着苦笑拱手回礼:“三甲而已,诸位仁兄才是前程可期。” “那也不一定,端看本科取士多少,万一超过三百博仁兄还可以在殿试放手一搏,说不准就是二甲。” “就是年年苦读,博仁兄总算有了归路,实在令人艳羡。” 不一会又一个中了九十八名的,楼下更是热闹非凡恭喜的、讨赏的。喧嚣的声音传到楼上,却丝毫影响不到周清贞,他还在颇有兴味研读话本。 春花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些才子佳人,以前因为周清贞要苦读不能陪她,现在他打算多看几本,以后和姐姐闲聊。 包袱和银子已经收拾好了,如果没中,今晚他就一人出发去南郡普光寺等姐姐。想着不论如何以后都可以和姐姐在一起,周清贞嘴角挂起浅笑,淡淡翻过一页。 不过周清贞觉得那包袱大概是白收拾了,他对自己这次成绩很有信心,比任何一次都有信心。 “少爷——少爷——少爷——”如意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客栈,蹬蹬蹬跑上楼“少爷你中了,中了中……” ‘噗通’一声如意狠狠扑倒在楼梯上,震的楼梯下浮灰飘散开来……震的楼下众人一哆嗦,得有多疼! “哎呦——”这一下摔的实在,如意像是摔成了几片,半天一片一片才凑到一起,艰难转身坐到楼梯上,疼的说不出话。 楼下人面面相觑,到底中了多少名高兴成这样? “清贞到底中了多少名?快说”白敬文太着急忘了掩饰,声色俱厉的问。 “哎呦——”如意疼的呲牙咧嘴揉着自己的膝盖、大腿、胳膊肘。 中了?周清贞缓缓一笑,看来上天果然不愿意让姐姐背负罪名,他放下书卷清清雅雅出现在二楼:“如意,可还好?” 问完又对呆愣的小二吩咐:“麻烦这位小哥,扶我家下人起来,再拿点跌打药来。” 第十八章 这样年轻的贡士,这样气度不凡,不得不说周清贞表现出的宠辱不惊,第一次让人震撼,很快这震撼变成赞美传遍京城士林。 “哦、哦、哦这就来”小二回过神,连忙把毛巾搭在肩上,几步迈上楼梯去扶如意。 白敬文急的跺脚:“快问他你中了多少名!”这可关系到身家前程。 如意在小儿的扶持下艰难起身,脸上咧开一个疼痛的笑:“少爷你中了十三名,十三名啊!!!”即便疼的呲牙咧嘴,如意也忍不住兴奋地高呼。 十三名……楼下的人群惊呆了,这次会试大虞各省,共来了六千三百四十五人,这个年轻的举子竟然名列十三…… 周清贞也没想到自己能取得这样好的名次,一时有些怔愣,楼上楼下一片安静。 ‘辟里啪啦’‘辟里啪啦’忽然客栈外想起清脆的鞭炮声,还有好几个高昂的声音:“觅珍阁少东家,恭喜姑爷周讳清贞老爷,高中会试十三名。” “觅珍阁少东家,恭喜姑爷周讳清贞老爷,高中会试十三名” ‘辟里啪啦’‘辟里啪啦’还有锣鼓喧嚣。 周清贞一瞬回过神,这位少东家是罗兴德四叔家的嫡长子,也是白敬文中意的女婿人选之一,他刚到京城就力邀他住进罗家。 楼下举子都不是本地人有些奇怪,这觅珍阁是哪来的,怎么这么快就来贺喜,毕竟报子都还没来。 “哎呀,觅珍阁虽然在京城算不上什么大字号,可也不是一般店号能比的。”掌柜的忙着宣传“再说,诸位没听过觅珍阁,总该知道庐阳罗家吧,那可是西北数得着的人家。” 楼下还真有西北的举子,听到这里再看周清贞的目光变得十分热切:“周贤弟果然少年有为人中龙凤,人生四喜,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竟然遇到一起。” 周清贞恢复一贯的温和,面带谦和有礼的微笑下楼来迎,罗家的面子不能不给。 不提周清贞和人寒暄,也不提白敬文意气风发,只说周清贞再一次拒绝罗兴全的好意,以要全心准备殿试为名再次闭门谢客。 四月初五天子坐金銮殿,策试天下士子。金銮殿外一丈一个枣红长几圆蒲团,周清贞慢慢的打开桌子上的长卷,题目《国语周语上》《战国策齐策一》非常简明。 这两处他自然都可以倒背如流,里边也有好几处相似的典故,可是天子到底想考校什么呢?周清贞垂目把两篇一一在心里过了一遍。 天丰帝七岁登基如今年近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大虞在他手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而还是有些不如意的地方。这一科他力排众议,故意出了如此模糊的题目,希望能找到可用之人。 阳春四月天光晴好,天丰帝下了龙座负手到院里巡看。 有的士子全力挥洒,有的搁笔行礼,天丰帝一律不动声色,看似随意的从每个人身边经过,直到路过周清贞停下脚步。 座位这样靠前,年纪这么轻,该是今科第十三名贡士,也将是大虞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周清贞第一次这样挥洒心中愤懑,全然没有察觉身边的天子,只管手下笔走游龙。自从爷爷过世十二年来,他受了多少不公,他的姐姐他的妻子,为了他被千夫所指受牢狱之灾。 他不在乎名次,他想在这人生最后一次考场里,写出自己心底最想发出之声:谏上,召公谏,邹忌讽,评公正,论是非…… 天丰帝在周清贞身后看了一会,嘴角不为人知的勾了勾离开了,周清贞不是唯一,却是最激昂的一个。 殿试结束,礼部尚书呈给皇帝前十名考卷,不出意外没有周清贞。天丰帝放下考卷,背了周清贞策论中的几句问道:“如此激昂振奋为何不在前列?” “陛下,此子文采自然上等,只是年纪太轻未免过于狂妄,臣等判他四十五名,再熬些时日可堪大用。” “朝中俱是老臣难的一个年轻人,再者他会试十三殿试亦出彩,今日恰是他十八生辰,便取个好彩头,给我朝做个俊俏的探花郎。” 周清贞不知道自己的探花郎,是皇帝不顾朝臣阻拦执意所为,他只听到状元榜眼之后,丹陛大乐中传胪官宣他:“第一甲第三名樊县周清贞进殿谢恩——” 竟然是探花,姐姐你开心吗?他整好自己的衣冠,垂目走进金銮殿撩袍跪下:“微臣叩谢隆恩。” “年少有为,日后切不可忘你今日之心。”高高在上的皇帝声音和煦。 “臣自三年前便一日不敢忘自己的心”周清贞把头深深的磕到地上“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姐姐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姐姐等我。 座上的帝王眉头轻佻,带着几分兴味看跪伏在大殿上的年轻探花郎。十八岁得中进士不光本朝前所未有,历史上也寥寥无几,而新科进士当朝告御状更是亘古未有。 好大的胆子,他到底有什么把握,还是真的狂妄无知? 周清贞语毕,没有等到皇帝的垂问,先听到别的大臣启奏:“陛下,传胪大典此子就敢喊冤破坏,可见狂妄无礼,臣请陛下革去他的功名贬为庶民。”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不一会好几个大臣附和,周清贞额头触地心里无悲无喜,今天是他筹划已久的,只是没料到能中探花而已。可是探花又如何,惯例七品编修进了翰林院,谁知道哪天才能见到天子。 殿前纹丝不动的探花郎,让天丰帝又多了几份满意,这样沉得住气看来不是狂妄,是有备而来。 “周卿以为张大人所奏如何?”天丰帝带着意趣问道。 提议革除周清贞功名的,是正三品礼部左侍郎张文涛。 周清贞直起身回奏:“陛下自亲政来尝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体察民情,不惜以千金之体微服私访。” “微臣虽不曾亲耳聆听陛下教诲,但是圣人之言铭记在心,君且为轻遑论其它,自然为民请命为重。” 大理寺左少卿黄深禄出列启奏:“周探花说得对‘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万事当以百姓为先。”黄深禄年近五十,性子豁达甚至有些狂士风范,但是查案及其厉害。 “既如此,周卿说说你要为何人请命?” 姐姐……周清贞心里一阵酸涩,连忙掩饰的低头:“臣为鹿鸣府治下樊县安乐村刘春花鸣冤……” 周清贞没有讲他和春花相依为命的岁月,只讲了春花为他顶罪的事情,他的姐姐清清白白,无需用情感打动别人。 “这么说你要告钱氏为母不慈,陷害前房嫡子?” 周清贞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回禀:“以子告母大不孝微臣不敢,微臣只祈求陛下还刘春花一个公道,至于母亲……” 周清贞顿了一下继续说:“家里还有幼弟弱妹不能离母,微臣求陛下宽恕她,让微臣弟妹不至于和微臣一样年幼失怙。” 朝臣们听到这里,纷纷点头颇为赞赏周清贞深明大义。而周清贞则眉目低垂,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神色恭谨。 第十九章 逼迫压制了周清贞三年的事儿,在帝王手里特别简单,他只需挥挥手,让大理寺派人过去就行。 看着领命而去的朝官,周清贞心上的石头终于去掉,姐姐你很快就可以清白做人了,回过头周清贞再一次为帝王叩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微臣还有一事,唯有陛下能为微臣做主。” 朝臣们有些讶异,这还没完没了了,根本不懂进退吧?天丰帝心里也不有些不悦,不过他为帝多年真正的喜怒不会形于表面,只是不言语就够让朝臣琢磨。 周清贞却无所畏惧他有自己愿意付出的代价,他知道这个帝王是一代明君,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礼就杀了自己。 “微臣家中老祖母喜爱庐阳罗家嫡幼女纯真美丽可爱,聘做微臣未婚妻。然而刘春花为了微臣失去名节误了婚姻,微臣愿娶她做补偿,也是报答她多年相护之恩。” “微臣恳求陛下替微臣退了罗家亲事,让微臣做个有恩必报的人。” 周清贞不能在金銮殿上说他喜欢姐姐,否则被人说成:为私情背弃家族婚约,后果会不可收拾。 “陛下,微臣自知今日所作所为,对陛下不敬、对祖宗不孝、对罗家不义,只是陛下乃天下君父,除了陛下微臣实在无人可求……” 送完高帽子,周清贞把额头挨到地上:“求陛下成全微臣报恩之心,微臣有诸多不是愿意放弃功名,耕田南山下,做陛下万千子民中的一个。” ‘霍’朝臣们倒吸一口气,金榜题名被誉为人生四喜可见有多不易,这个年轻的探花郎说不要就不要,简直……跌破所有人眼睛。 天丰帝想笑,他做了几十年皇帝,这个周清贞让他屡次意外,真是开了眼界。 周清贞内心一片平静,他用这个探花郎换姐姐一个清白,换自己一个自在。从此海阔天空,他教几个学童姐姐持家相伴,这样的人生也很圆满。 天丰帝盖在腿上的食指敲敲,心思连转数圈,望着殿前的年轻人不知想些什么,忽而笑道:“周卿前一事找朕,朕是天下君王自当理会,后一事乃是周卿家事,朕即便是皇帝也不好插手。” “是”天丰帝的拒绝,并没有让周清贞失望,有今日这一遭罗家是不会再要这门亲事的。 “微臣今日斗胆冒犯,全是仰仗陛下胸怀天地心有万民,从今一别愿陛下福寿安康,微臣在山野间日日祈祷我大虞国运昌隆。” 说完周清贞就要三叩首离开,却听座上的帝王声音和悦: “周卿对自己未免过于求全,君子‘方如行义圆如用智’朕观周卿当得上君子二字,且先退下继续典仪,一会儿你们还需打马游街,莫要误了吉时。” 自己今日举动完全不合常理,皇帝却要留下自己……是为了什么?周清贞心生疑虑却不能再耽误,谢过皇恩站到状元身后,还没站稳又听到座上帝王想起什么似得补充一句。 “过三日琼林宴后,你随朕去见见皇后娘娘,朕和皇后说本朝出了个十八岁的进士,娘娘颇为好奇,朕带你去给皇后看看。” 皇后陈氏是前阁老,首辅大臣陈元堂嫡孙女,陈元堂在皇帝亲政三年后隐退,十分得天丰帝敬重故此封为信安侯。 陈皇后比皇帝年长三岁,和天丰帝夫妻相得,原本育有一子一女可惜皆夭折于天花,但天丰帝对皇后的感情和敬重从没有变过。 “是”周清贞出列躬身揖手,完了再退回原位,又听皇帝安排:“一会儿给探花郎收拾的俊俏些,也让百姓们见识见识我朝探花风采。” 仪式继续下去,周清贞垂手垂目站在状元后边,慢慢思量皇帝留他的意思。 退朝后天丰帝唤来自己的心腹亲卫:“立刻去查今科探花来京后的所有举动,三日内朕要结果。” “是”面目模糊的亲卫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领命。 “再派人去樊县打探他所有过往,三月后朕要结果。” “是” 周清贞和今科成绩优异的进士,换衣裳跨御马绸花披身游街,先是鞭炮开道然后锣鼓引路,震天的唢呐喜气洋洋。 长路两边挤满了京城百姓,围着观看一跃龙门的新贵。这些进士以前和他们一样,如今却是天子门生朝廷英才,看一看也能沾点喜气。 也有大姑娘小媳妇手持香花,去砸那些年轻俊俏的进士。偏偏这一科状元是个五十岁的老头,榜眼年轻也三十出头一把胡子。 唯有周清贞不过刚刚十八,唇红齿白相貌清隽,气质又温润如玉,正正应了那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那花儿简直不要钱的往他身上撒去,花儿扔没了,什么帕子香囊也往他身上招架。 后边有同科进士在马上打趣:“哎!我说你们这些小娘子也忒伤人,一样的进士,一样的才华怎么能以貌取人,也看看我们这些没人搭理的。” “哎呦”立刻有泼辣的小娘子笑着怼回去“就许你们男人花楼里挑姑娘,还不许我们也来挑一挑?” 怼完还呼吁:“姐妹们,三年一次难的这科有个俊俏的,大伙该不该多点点他?” “该”众口一词然后哈哈笑,手里的东西更是不要命的朝周清贞撒去,还有好些调笑的: “探花郎,转过来啊让我们看看,你家还缺小娘子吗?” 周清贞微微转身,朝那些玩闹的小媳妇们温和一笑“多谢大嫂好意,我家不缺小娘子。” “哎呦,探花郎看我了,看我了。”小媳妇激动不已,然后还跺脚抱怨:“叫什么大嫂啊真伤心,叫声姐姐听听。” “还是叫大嫂好,否则你家大哥岂不找我拚命?”周清贞应景闹了两句,骑在马上转回身向前看,漫天花雨中他特别想念春花。 姐姐,你要是能站在这里多好,你高声问一句‘你家还缺小娘子吗?’我一定大声回答“缺!你来做我小娘子”我一定把你抱到马上,让所有的人都看见你的幸福。 街边茶舍的二楼上,白敬文满脸骄矜的看着周清贞从楼下打马过来,听人艳羡的议论。 “看到第三个没,我大虞开朝来最年轻的进士,还是探花郎!” “啧啧,不知谁家祖坟冒青烟,生出这么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这是白某的外甥,白某还指点过他学问,白敬文心里骄矜的回到,端起杯子慢条斯理轻轻品味。 “也不知道订婚没有,要是没订,怕是会被媒婆踩烂门槛了” 自然是定了,定的还是大名鼎鼎的庐阳罗家。有宝不能现锦衣夜行,让白敬文有些憋,就在他放下茶盏准备淡然开口的时候,忽然另一道神秘的低音打断了他。 “我跟你们说,咱们这位探花郎可真不简单。” 白某的外甥自然不简单,白敬文心想,还是等这个人说完自己再表明身份。 “咱们探花郎今天做了一件亘古未有的事情。”那人越发压低声音,神秘的说。 白敬文心情激越,忍不住留神细听。 喧闹的锣鼓唢呐愈去愈远,楼上其他茶客也都收回心思,纷纷围着说话人打听什么‘亘古未有’的奇事儿。 第二十章 “说啊,快说什么事儿?” 那个人先看了周围人一圈见大家都注意自己,这才得意的压低声音秘密说道:“咱们探花郎金銮殿上告御状……” 一桶雪水浇的白敬文手脚发凉,他紧紧抓住那个人手腕,压低声音恶狠狠的问:“他果然御前状告继母不慈?” “怎么会,陛下都说探花郎当得一个‘义’字,怎么可能告母,就是要给他的恩人平冤……” 别人不知道周家的事,白敬文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听得身上一阵阵发寒:好毒辣的狼崽子! 毁了钱家名声,毁了钱氏名声,还要周府忍着恶心留下烂污的钱氏一起彼此纠缠。毕竟那是他在御前为自己‘弟妹’求得,皇上都准了周府敢休弃?时日久了连周府的名声也要受损。 好狠毒,好能忍,白敬文连心里也开始发寒,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白敬文打了一个寒颤,偏偏阿旺是个白目的,还奇怪的在旁边问。 “老爷,表少爷做什么要退罗家的婚事,罗家小姐多少人都高攀不上。” 正在听稀奇的茶客们,立刻把目光瞄准白敬文。 “……闭嘴,什么表少爷,什么罗家婚事,你喝酒喝晕头了!跟我走。”白敬文暴躁完,立刻领着阿旺下楼,他得趁周清贞没腾出手收拾自己之前,赶紧回到省府…… 白敬文脸色阴沉抿紧嘴角,他得把差的聘礼全部赔给周清贞。近五千两银子,白敬文肉疼的不行,心里暗暗诅咒。 周清贞你最好一辈子都得意,否则……我一定踩死你。 御街打马,琼林宴簪花赋诗,天子驾前斗风流,多年苦读这是犒赏士子们的时候,这些饱读诗书的人,个个意气风发激扬文字。 接下来除了一甲前三,其余的进士要准备人生最后一次考试——朝考,以确定他们将来去向。状元、榜眼不出意外都进了翰林院,一个从六品修撰,一个七品编修。 唯有周清贞这里出了意外,本该入翰林的他和帝王见过皇后娘娘后,不知说了什么触动娘娘心事,皇后做主退掉罗家的亲事,为他赐婚民女刘春花。 因着罗家姑娘无辜,皇后娘娘还赏了一个乡君封号,而天丰帝也不知为什么,忽然说周清贞风骨有佳,让他去都察院做七品监察御史。 论理周清贞该去翰林,虽然编修和御史都是七品,可明显翰林院出来的更清贵。朝里的老油子们摸不清帝王心思,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喜欢就该按例放到翰林院,不仅出身好,更重要翰林院里是非相对少,是新人熟悉官场运作的好去处。 都察院,做监察御史……老油子们就呵呵了,那是朝臣们隐约讨厌排挤的地方,那是得罪人的地方。 要说不喜欢,皇后娘娘说赐婚,皇帝还很给面子赏银百两,祝他们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得皇帝金口祝贺,朝里有几个大臣能有这样的殊荣?当然他们考出来的时候,别说成亲,孩子都满地跑了,有孙子的也不稀奇。 可是咱们没有机会,儿子总该有吧,多少三四品大员也赚不来的荣耀,偏偏周清贞有了。而且据宫里的眼线说,周御史去的时候和出来的时候神态别无二样,都是恭谨温和……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皇帝和皇后都破例了?还有皇上对探花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虽然老油子们心里都转了几圈,不过区区一个七品监察御史,放在京里真不算什么。更何况周清贞就跟个隐形人似得,在都察院低调的很,也就没人在意他了。 就是再想得多的,觉得可能周清贞和刘春花的事情,触动了皇后娘娘和皇帝的往事。毕竟天丰帝是在老首辅的护持之下平安长大,也是为着报恩娶了陈皇后,陈皇后比皇帝大三岁。 这两个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特别恩遇也说得过去,可是放到都察院又是几个意思?但这点念头,几天后也就被抛到一边。 说到底不过一个七品言官,对朝堂真没有太大影响,更何况新科探花郎温和低调不惹事,渐渐也就没人关心了,朝里有的是更重要的事情让老油子们操心。 樊县女牢 ‘啊!啊!啊!’对面女牢里传来的惨叫声,让春花暴躁不已,这会她才体会到郑牢头的好处,可惜不知为什么,做了五年的郑牢头,正月底突然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自从王六成了新牢头,这樊县女牢简直成了他家后院,略有姿色都提出去和一众狱卒恣意取乐。上任不过四个多月,已经有两个报了病殁。 春花这里到没有什么变化,毕竟有周清贞罩着,可三五不时的惨叫淫闹,让春花十分讨厌,恨不能夺下鞭子抽死王六。 ‘啊!啊!啊!’一声声惨叫,仿佛就响在春花耳边,让她在牢房里焦躁转圈,就在她实在忍不下去,准备去救人的时候…… ‘砰、砰、砰’虎头门忽然被拍响:“大理寺寺正提人犯刘春花过堂问讯!”嘹亮的男声压过惨叫,响彻女牢。 焦躁的春花愣住,仔细倾听门外的声音。 “开门,大理寺寺正提人犯刘春花过堂问讯!” 泪水一瞬间盈满眼眶,阿贞做到了……春花捂住颤抖的唇,泪水哗啦啦流下来:阿贞做到了。将近三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在牢里思念,他在牢外苦熬,终于……还有王六,你等着! 过堂问讯春花挺直背,跪的堂堂正正几句话交代完事情,堂上官员发了押签,着人带马道婆、钱氏、以及钱氏身边下人来问讯。 春花不是个有耐性的,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就告王六在牢里为非作歹的事儿,稍微一查王六立刻被下了大狱。 周府还没有从进士及第中高兴出来,晴天一个霹雳,京里来人重审当年魇镇案。他们来不及反应,钱氏、杜姨娘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全被带走。 等他们走通知县,才知道周清贞告了御状,周家人从天堂一下跌到地狱。都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等他们从霹雳中缓过来,京里皇后娘娘下懿旨解除他们和罗家的婚约,给周清贞和刘春花赐婚。 “那咱们送到罗家的三万八千两聘礼,还能要回来?”这是打击傻了的大老爷周怀宗。 “果然和白家人一样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要告他忤逆不孝!”这是跳脚的二老爷周怀婴“钱氏不贤,我要休了她!” “老夫人,老夫人!”这是被气晕的钱氏老太太。 周家乱成一锅粥,省府白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白老爷回来了,你家外甥这次考得如何?”邻居看到白敬文回来,热情的拱手寒暄。 ……呵呵,白敬文简直像吞了一个苍蝇似得恶心,却不得不拿出风轻云淡的笑容:“侥幸,得座师青眼,万岁隆恩点了探花。” “哎哟,我的老天爷”邻居满良惊喜“探花郎啊,恭喜白老爷,恭喜恭喜!”大嗓门引来左邻右舍。 “白老爷外甥当真文曲星下凡,我就说嘛那年轻人看着就不同凡人……” 白敬文保持微笑,一句话都不想说:个咬人的狼崽子。 第二十一章 “那是,周大人样貌就不是普通人,说起来他和白老爷家姑娘年貌相当,白老爷要是早些做成亲事……”说的人还带些可惜的意味。 白敬文挂着风轻云淡的微笑,心里只骂娘。 众人热热闹闹议论,末了朝白敬文拱手讨酒:“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白老爷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就是”一个附和。 “就是”两个附和。 “天大的喜事,白老爷千万记得请酒。”三个 “让咱们也来文曲星的沾沾光”四个…… 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围着白敬文晃悠,白敬文只觉得笑的脸酸,他只能客气拱手:“一定,一定。” 不等他分开众人回家,李云芳满脸喜色赶出来:“哎呀,老爷,咱们外甥中探花了,都是老爷教的好。” 白敬文心里的火一阵阵往上烧,脸上还得笑,笑出逼格:“来日一定请各位高邻喝杯水酒,不过白某连日舟车劳顿……” 邻人知趣的散了,白敬文刚进门松口气,白秀怡堵在二门口羞答答行福礼:“恭喜父亲出了一个探花郎外甥。” 又是戳心窝子的探花!白敬文黑了脸:“不在屋里好好做针线,疯跑什么?有点知书达理的样子没,还不下去!”凶走女儿,他领着李云芳进了自己书房脸色阴沉。 “赶紧让老大把樊县那三百亩地和那几间铺子卖了,再把家里银子周转一下,凑够五千银子”白敬文从牙缝里憋出话“给周清贞送去!” “凭什么!”刚还满脸喜色的李云芳,直接变脸炸毛跳起来,和年轻时撒泼的样子一模一样。 “就凭他敢在金銮殿上告御状。”白敬文脸阴的能滴出水。 “他爱告告去跟老娘有什么干系,凭啥要我的银子,呸,想要我的钱没门!”李云芳脖子一梗,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白敬文轻蔑的瞪了李云芳一眼:“你是不是忘了小妹聘礼的事儿?” ……李云芳一噎,有些气虚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跟好斗的公鸡似得挺起胸脯:“我拉扯大的姑娘,收点聘礼怎么了?再说还不是因为你的举人身份,否则小妹有那好命,嫁到周府吃香的喝辣的?” 白敬文懒得和李云芳掰扯,只问她:“是五千两银子重要,还是我这举人功名重要?” 李云芳收回胸脯迟疑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周清贞还能夺你的功名?” “哼,妇道人家懂什么,他如今得万岁夸奖赞他是个君子,咱们没法动他。不趁着他收拾钱家周家的时候赶紧脱身,还等着过年啊?” 李云芳总算知道轻重只是气不顺:“那把周府聘礼还给他,何必折银子麻烦不说,还要咱们补贴。” 白敬文气的直嘘嘘,食指乱颤点李云芳:“头发长见识短,把周府聘礼还给他?不说别的,我只问你那四间铺子二十年多少租银?” 李云芳心里一划拉……六千多…… 看着老婆脸色变白,白敬文扳回一城小得意:“咱们全部给他折成银子,好赖都在里边,谁还能说什么?”得意完,又牙痛肉痛,周清贞,你等着这辈子不要犯到老子手里! 庄稼还有一料好,一料坏,铺子也有租不出去的时候,全部折成银子过往全无痕迹。李云芳想通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一边肉痛咒骂周清贞不得好死,拿了银子烂手,吃了东西烂嘴,一边还要笑呵呵跟道贺的人寒暄。 “哈哈,可不是我外甥考中今科探花。” “是啊,是啊,我外甥果然是个好的……哈哈” 牙酸心疼的同时,李云芳还有点隐蔽的小高兴,据他家老爷分析,周家才是倒了血霉。钱家烂了名声肯定要算到周府头上,说不得两家为了钱氏得翻脸。 那一定是那边说我家姑娘好好的,到你家就坏了肯定是你家门风不好。这边一定说是你家姑娘不好,然后就热闹了,周老夫人可是钱家的老姑娘……然后就得掰扯钱家现任主母教养不好……哈哈哈狗咬狗,李云芳想起就想笑。 更解气的是周清贞金銮殿上悔婚,按她家老爷的说法,这样丢人罗家一定不会还聘礼……将近四万银子打了水漂,有人比自己倒霉,哈哈哈。 所以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李云芳难的哲理一回。 周清贞中探花最高兴的大概是刘家,春花娘喜滋滋把自家闺女从牢里接出来:“吴真人果然是活神仙,看看我闺女这不就是官夫人的命,还是皇后娘娘赐婚哈哈哈……” “娘……”春花看着她娘花白的头发,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以后你就等着享女儿福。” 周府确实如白敬文所料,整个乌云压顶,周怀宗愤恨的看着老二:“自打你娶回来那个破财女人,二房简直就是烂窟窿。” 将近四万两银子啊……他派人退庚帖的时候试探了一下,被罗家一巴掌扇了回来,直接白话,看在皇后娘娘面子上,樊县的官盐生意让他们做一年。 一年不过两三千银子,他们搭上罗家是为了更大的人脉和生意,这下血本无归。 “那你说怎么办,又不许我去告忤逆”周怀婴恨得捶桌子“要不然我现在上京去打死那孽障!我就说那是个煞星,弄得二房不得安宁。” “三弟,怎么可以置祖宗姓氏不顾,做出这样悖德之事。”周清远这几日都是眉头紧皱。 周清玉倒不以为然:“三弟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是非恩怨分明,大哥你怎么也糊涂了。” “孽子!”周怀宗瞪着二子黑脸拍桌。 周清玉一点也不怕他老子黑脸:“不说以前咱们错待三弟,他性子宽和淡然不会计较,只说三年前咱们是怎么对他的?怎么对一心护着他的春花姑娘?” 周怀婴站起来要发怒,周清玉却不想听他那一套‘老子论’只是抛出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去刘家提亲是个什么章程?” ……周怀婴又是一通跳梁小丑般的闹腾,可是周府到底不是一家子白痴,皇后娘娘赐婚,由不得他们轻慢。 一番撕扯,最后总算黄氏周清远出面按着惯例,去刘家定下亲事。 春花娘听人说周清贞是京官不会回来,她舍不得自家闺女,也合计着天子脚下比别处都好,一咬牙卖掉宅院田产,一家子上京投奔女婿。 十月的京城天高地远,湛蓝的苍穹之下层林尽染。‘嘎、嘎’一行大雁排成人字行,从广漠的天空一路往南飞。 十里长亭周清贞骑在高高的马上,仰头目送大雁越飞越远,直到眼睛酸痛、脖子僵硬才再次看向长路尽头:姐姐就要来了,再也不用鸿雁传情。 姐姐、姐姐、姐姐,一遍遍在心里呼唤,直到那个人如同从天而降般来到他的眼前。 “阿贞”明媚的笑容美丽的丹凤眼。 做梦了?这次姐姐好真实,声音好像就在耳边。 “阿贞” 姐姐的眼里为什么有泪花?周清贞梦游般从马上下来,走到春花面前,抬起拇指擦掉她的眼泪。 “姐姐,我让你受委屈了,所以你才会在梦里流泪是吗?”周清贞心疼且酸,他小心翼翼的捧起春花的脸颊“姐姐,都是阿贞不好,你别哭,阿贞一定会救你出来。” 第二十二章 春花心酸到无以加复,傻瓜,连是不是做梦都不分清吗?她扑进周清贞怀里紧紧抱住他:“笨蛋,姐姐是真的,你没做梦。” 怀里真实温暖的触觉,终于让周清贞有了真切的感觉,姐姐,真的是姐姐,姐姐来了!惊喜像烟花般在周清贞心中炸开。 “姐姐……”我想你、想你、天天想你、做梦想你、吃饭想你、看书想你、喝水想你、洗脸想你、走路想你……姐姐我好想你…… 周清贞颤抖的伸手双手,向捕猎的大猫一下狠狠抱住春花“姐姐……”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再也不,一步都不行。 两个年轻男女紧紧相拥,周清贞更是恨不能将春花融入自己的骨血,隔着夹袍也能看见他双臂紧绷,将春花禁锢在怀里一动不能动。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他们相思成灾,情深意切。可问题就出在‘能看出’,这儿是十里长亭,送别的,迎归的,三五成群这会都看着周清贞和春花,或是善意的笑,或是戏谑的笑。 ‘咳咳’春花娘不满的提醒,虽说是未婚夫妻,大庭广众也太难看了。 大伙眨眨眼等着年轻人分开看他们害羞,结果周清贞和春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春花娘的提醒。 ‘咳!咳!’春花娘加重声音。 刘老四别扭的把头转到一边,研究京城的树;顺子捏捏自己的衣襟,低头看两只脚蹭来蹭去;如意拉着缰绳安慰马儿。 “咳!咳!咳!” 这声音太刻意太明显,就是在外边练出厚脸皮的周清玉,也对自家三弟无语,只能摸摸鼻子研究天上的云彩。话说今天怎么没云彩,京城的天就是蓝,蓝的好看! 这样明显的声音也没能叫醒紧紧相拥的男女,周围人不由得发出善意哄笑。 春花娘生气了索性提着裙角,一高一低走过去戳戳周清贞:“姑爷!” 周清贞像是领地被闯入的大猫,一瞬间双眼漆黑阴沉沉射向来人,发现是春花娘,愣了一下眼里各种情绪翻滚。 “姑爷?”春花娘有点心惊,她从没发现一个人的眼睛会这么可怕。 ‘姑爷’周清贞清醒过来,他是刘家的姑爷,堂堂正正被承认的刘家姑爷,心情瞬间轻松起来,面带微笑招呼:“岳母”。 清澈的眼睛和煦的微笑,刚才一切似乎都是春花娘的错觉。春花娘眨眨眼,有些防备的打量周清贞,还是老样子:眼神清澈、笑容温和、神态安宁。 也许是赶路太辛苦没睡好,头晕眼花看错眼了,春花娘一边宽慰自己,一边不满的教训:“虽说有婚约到底也还没成亲,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春花早在她娘过来时便回过神,她的脸立刻红透,怎么会直接扑倒阿贞怀里啊啊啊,这下没脸见人了,害羞的大姑娘把脸都藏到周清贞怀里不肯出来。 “姐姐?”周清贞胳膊放松点力气,低头询问藏在自己怀里的佳人。 “霍哟,这还是对姐弟夫妻!”周围有爱玩闹的出声调笑,其他人跟着哄笑“哎呦,大姑娘害臊了,赶紧成亲吧,成亲睡一床脸皮就厚了。” “哈哈哈” 善意的哄笑声让春花越发臊的慌,追着周清贞的怀抱把脸藏起来。 姐姐投怀送抱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周清贞再次收紧胳膊,用宽宽的袖子把春花挡起来。和煦的笑颜环视四周:“日头正好前路漫长,诸位请早些赶路莫要耽误了时辰……” 周清贞话语落下,送别的才想起自己的愁绪,迎归的念着家里还有人盼望,都或忧愁或欢喜的各自忙碌去了。 “姐姐?”周清贞低头再次低声询问,春花低着头猛地推开他迅速转身冲回车上。 怀抱一空周清贞忍住心里升起的恶意和疼痛,走到马车边,春花两颊绯红掀开车帘叮嘱:“赶紧启程,爹娘奔波将近一个月,要好好歇歇。” “嗯”周清贞温柔的看着姐姐,春花脸色越发烧红放下车帘缩回去。 周清贞走到刘老四两口子面前,欠身拱手:“岳父岳母连日辛苦,请上车再忍耐一下。” “不辛苦,不辛苦”刘老四双手举在胸前乱晃“赶路的都是骡马累不到人。” 春花娘拽了下刘老四说:“劳烦姑爷前边带路。” “顺子也辛苦了。” 刘顺局促的搓搓大腿:“劳姐夫在这里等我们。” “哎!三弟,你这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啊。”周清玉牵着马过来打诨“岳家的个个招呼到,就是没看见自家兄弟。” 顺子对着当官的有些不安,这会有人打岔,连忙闪回车上。 周清贞温和拱手:“二哥安好。” 周清玉眼神一黯,什么都不问只是温和如故,到底是跟家里人起了嫌隙。好在他跑了七八年江湖,不再是往日那个什么都在脸上,争强好胜的二少爷。 周清玉满脸大咧咧的笑意:“我当然得安好,要不谁把你媳妇和岳家平安送到京城。” 原来这样,周清贞想要拱手道谢,却被周清玉不在意的打断:“你们婚期定在冬月十六,家里人让我先过来帮你收拾收拾,他们随后就到。” 周清贞默了一下,拱手:“有劳二哥。”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周清玉拍拍周清贞的肩膀,自己上马慢慢走了。 周清贞忍了一下,到底没有去拍自己的肩膀,只是有些怔愣,原来婚期是冬月十六。 “少爷?”如意把马牵过来低声提醒。 虽然周清贞在外被称作‘老爷’、‘大人’但在周府他还是少爷辈。 “阿贞”清脆的声音像林间的黄鹂,听在周清贞耳力就是人间最美的音乐。他浑身都轻松下来,翻身上马赶到车边。 “姐姐” 春花这会儿脸上褪去红晕,笑眯眯的打量周清贞:“你长高了。” “嗯” “回去姐姐给你量量。” “嗯” “看着肩膀也宽了”春花笑眯眯,阿贞在身边感觉真好,就像春风拂过田野,一朵朵桃花悄悄绽放。 “嗯”肩膀宽到可以把你完全抱在怀里,周清贞笑的有点痴。 十月的天空明净高远,十月的阳光灿烂耀眼,十月的田野平旷整齐,十月最适合恋人在一起你侬我侬。 一个在趴在车窗向上看笑的甜蜜蜜,一个在马背向下看眼里柔情似水,连他们中间流过的微风也似乎沾染上甜意。 “花儿,好好的姑娘家,趴在车窗像什么样儿,回来。”春花娘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春花笑着皱鼻头用嘴型比“我娘叫我呢。” 嗯,周清贞温柔的笑着点头。 即便到了京城,马车也还是照样颠簸,春花娘摇摇晃晃教训闺女:“你以后是官家夫人,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儿,没的叫人笑话。” 春花挤到她娘身边,抱着她娘胳膊撒娇:“娘——老训我,你都不心疼你姑娘。” 那娇娇的调子传到车外,听得周清贞浑身像过电一般,要是姐姐能叫一声“阿贞——”不可想不可想,周清贞下意识的加紧双腿,却发现在马上这个动作没法实现。 其实叫阿贞也不很过瘾,最好是姐姐娇娇的叫一声“弟弟——” 第二十三章 ‘咳咳咳’‘咳咳咳’周清贞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吃了凉风?”如意催马过来惊讶的问。 马车里正被亲娘教训的春花,回到车窗前焦急的撩起车帘:“阿贞,怎么啦?” 到底是自家姑爷春花娘没忍住,也挤过来问:“吃凉风了?” “哎,我说你好歹也是大小伙子,至于吃口凉风就咳得惊天动地?”周清玉催马过来,嫌弃的关心。 ‘咳咳咳’周清贞接过如意递的水囊,连喝好几口才压下咳嗽:“没事,不小心呛了一下。” 春花娘看着女婿红的能滴血的脸,担忧提议:“要不你来坐车,让顺子去骑马?” 跟姐姐坐一个车上?不不不,周清贞确定自己会控制不住想要抱抱摸摸,他尽量平息声音:“我没事,岳母坐好咱们快些赶路。” 还没到京城路上就有了茶寮、饭摊、客栈,然后越走越热闹,未入京先过一道金水河,然后从北门入城往南走三四里,再向西六七里,再向南十余里马车才停下来。 这是一条安静的巷子,青砖路大约七八尺宽。春花娘从车上下来,先入眼的是三个台阶上的金柱门,青瓦顶彩绘拱漆黑的门匾上书‘周府’两个鎏金大字,下边是大红铜钉门,两边两座抱鼓石。 如意早就上前叫门,大门洞开四五个衣着整齐的下人,出来弯腰屈膝:“恭迎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恭迎姑娘到访。” 刘老四只觉得手脚都没处放,春花娘也有些拘束,周清玉见了大咧咧打前阵,率先撩袍进去:“三弟这地方不错,一个月得多少租金?” 这是一座三进宅院,比白家还能更旷阔些,二进院还有一座假山小巧玲珑,春花看的皱眉低声说:“阿贞,你租这么大院子太浪费了。” 春花娘也在旁边帮腔:“姑爷,我家闺女说得对,就你们小两口住这也太浪费了。” 边说话边进了三进院子,一样青砖青瓦抄手游廊三正两耳的上房,左右各三间厢房。早就跑了一圈的周清玉迎出来:“三弟,你这院子一个月得二三十两吧。” 春花娘听得直吸气,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姑爷,你是不是看错信了,我们说要搬来,是打算自己安家不和你们一块住,用不着这么大院子。” 周清贞双手交握,控制自己不去拉春花,温和回道:“这儿原是户部左侍郎的宅院,他因疾病返乡仓促要卖刚好被我碰上,价钱合适我就买了。” “买了!”周清玉瞪大眼睛。 “阿贞,你哪来的钱?” 看到姐姐担心的模样,周清贞终于没忍住握住她的手,笑眼对她:“舅父把娘的聘礼都还回来了。” “那也不用这么大!”春花责备的看着他。 傻姐姐,将来不光我们住,还有我们的孩子、孙子…… 一丝丝温柔的眼神将春花包裹,直脾气女孩忽然明白那温柔里含义,忍不住晕红双颊回以柔情。 ‘咳咳’周清玉咳得响亮,真是没眼看,两个人你侬我侬,差不多快要抱到一起,还能不能好了? 春花娘把自家不争气的闺女拉回来,瞪了一眼,再冷脸对着周清贞:“姑爷是读书人,总该知道发乎情止乎礼吧,欺负我们乡下姑娘,是咋回事?” “岳父岳母车马劳累,请到厢房洗漱,饭菜已经备好。”周清贞仿佛没听到责备,神色温和吩咐下人伺候。 吃过饭春花娘先着急的问:“姑爷,我信里托你找到落脚处,怎么样了?实在不行先租个小院住着,你们婚期不远咱们住一处不合适。” “已经有了,在京城西边八十里处有个洛家镇符和岳母要求,田宅的定金我已经交了。” “那行,明天我们就去看,花儿跟娘去歇着。”春花娘边说边拉春花,她这女婿什么都好,就是一点恨不能立刻吞了自家姑娘,她还是小心些好。 周清贞神色温和的挡住去路:“岳母,你也看到家里没有女主人,那些下人合不合适,要添置什么,还有家里银钱安排,都得姐姐拿主意。” 这倒也是,春花娘犹豫了,谁家屋里没个女人都不成。再说看看这宅子,就知道女婿是个能花钱的,这要花烂包了,还得自己姑娘遭殃。 “要不我和姐姐当着岳母面,商量家里剩下银钱怎么安排?”周清贞温和的追问一句。 这怎么行,姑娘再亲嫁了人也是别人家的,日子也是别人的,自己插一杠算什么?春花娘只能退一步,临走还叮嘱姑娘:“不许他亲近知道不?” 春花笑眯眯点头:“知道” 哎呦,个傻姑娘,春花娘头疼:“一定不许,知道不!” “嗯”笑眯眯点头。 “要不岳母留下帮我们安排一下?”周清贞笑的温和有礼,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就是不肯加一句‘岳母是长辈,我们晚辈没经验’的话。 春花娘被逼走了,周清贞终于把春花拐到自己书房,关上门不等春花说什么,就紧紧抱住她低语:“姐姐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一手紧紧按着人家姑娘后背,迫使人家姑娘胸前的柔软紧紧挤压在自己怀里,一手控制人家姑娘的后脑,激动的双唇在人家姑娘耳边颈边流连。 “姐姐……姐姐……我的姐姐……”低喃的声音魅惑人心,春花忍不住春心荡漾,但是…… “我娘说……”不许你亲近…… 周清贞吻住人家姑娘的双唇恣意品尝,执念成魔的他,哪有什么谦谦君子的模样。 书房里慢慢充满春的温暖和气息,也许男人都是本能动物,即便没有任何经验,也会本能的圈占攻击。等春花迷迷糊糊觉得不对的时候,已经衣领大开,一向乖巧懂事的阿贞,正在她胸前大片白皙上流连巡挲,眼看要!!! 春花惊得一个激灵,什么荡漾暧昧全部化为乌有,她两手捧住青年的头往后推……没推动,青年还痴迷的依依不舍。 春花没法子,只能把柔韧的腰肢向后弯,用力去推周清贞。周清贞第一时间感觉到春花的抗拒,手上使里按着春花的后背迎合,然后更深的弯下腰,把脸埋在姐姐的馨香温暖里,更加放肆。 “阿贞!”春花慌了越发用力抗拒,这样的周清贞让她觉得陌生。 年轻男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曾经失去的惶恐三年噬骨的思念,让他心里的暗黑无限弥漫:这是他的姐姐,他的妻子,他的!谁也不能夺去,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春花被紧紧按住,年轻男人深深埋进柔软馨香,并且像某个地方缓慢而坚定的移动。 “阿贞!”春花终于不再顾忌,拧住周清贞的耳朵使劲儿往后拽“阿贞,你疯了!” 耳朵清晰的疼痛姐姐惊慌的声音,终于让周清贞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慌乱却只有一刹那,抬起头知错悔过的摸样。 “姐姐,我……太想你了,咱们整整分开两年十个月零十三天……”一个个苦苦熬过的日子,一个个噩梦连连的夜晚。 第二十四章 当时靠着信念和姐姐的东西支撑,并没有觉得苦,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周清贞怕的浑身颤抖,他像走失很久的孩子,踏遍千山万水历尽艰辛磨难,终于找到自己的母亲。 周清贞一把抱住春花喃喃出心底的惶恐:“刚分开那会儿,我天天梦见姐姐在牢里被胁迫,然后撞墙自尽,头上的血流啊流怎么也止不住,流成一条河,姐姐被血河带走,我却跳不到河里。” 原本还想推开的春花,停了下来,周清贞声音惶恐无依,仿佛那样的噩梦他亲身经历过一遍又一遍。 “后来我被家里人定了亲事,天天梦见姐姐不要我了,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委屈哽咽的声音让春花心疼不已,脖子边热热的湿意,让春花眼眶又酸又涩,这是她拚命护着的小孩,她喜欢的小孩,却要这样备受煎熬。 春花伸出胳膊抱住周清贞:“傻瓜,姐姐永远不会不要你。” “嗯”乖乖的点头。 春花从周清贞怀里出来,帮他掠掠鬓发:“以后不要瞎想,你记住就算天塌下来,姐姐也会跟你在一起。” “嗯”这世上没人能分开我们,就算是姐姐和我也不行。 “乖啊”春花摸摸周清贞脸庞,笑容明媚起来。 “嗯”周清贞眼里全是柔柔的笑意,姐姐以后也要乖乖的,年轻男人遗憾的看着妻子转身收拾衣领,不由自主伸出食指摩挲双唇,回味刚才的细腻,将来…… 春花转过身看见青年的动作,有些奇怪的问:“阿贞口渴?” “嗯”年轻男人放下手温柔点头。 “奇怪,晚饭不是有汤吗?”春花一边奇怪,一边去桌边提茶壶倒水,然后惊讶的发现“阿贞,这是不是咱们以前东屋那张桌子?” “嗯”周清贞走到春花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慢慢抿了一口,好喝。 春花这才开始打量这间书房,挺大屋子空荡荡的,一张方桌一张塌,塌旁是陈旧的炕柜。春花走过去用手摸了摸,素面枣红漆,在隐蔽的一角有一道刮擦,正是她用了七八年的那一个。 “阿贞……”你怎么这么傻。 周清贞柔柔拉起姐姐的手:“有它们陪着,我可以假装姐姐就在我身边。”分别的苦楚春花也深有体会,她也曾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到省府。 鼻子一阵发酸,春花掩饰的转过去抹掉眼泪,就算周清贞再次从后背环住她,也不反抗。周清贞把怀里柔顺的女子转过来面对面,在她泪水浸过的眼上轻轻吻过。 “姐姐,好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周清贞一边呢喃,一边滑过女孩挺翘的鼻子,含住她娇嫩的双唇轻啮慢尝。 春花浓浓的睫毛颤了颤,最后颤微微合上,顺从的轻启檀唇。察觉到姐姐回应,周清贞心里笑了笑,真乖,然后不再顾忌深深吻下去,仿佛要将春花的魂魄都吞到肚里。 等到周清贞心里的荒漠稍微得到一点抚慰,外边已经完全黑下来,两个年轻人终于相依坐在榻边商量家事。 “这宅院花了四千二百银子,修葺翻新花了四百银子……”周清贞握着春花的手一点点说来。见姐姐要询问,捏捏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姐姐,咱们舒舒服服住几十年,将来孩子出息就继续住着。子孙平平咱们卖了,去岳母那里买上几百亩地跟儿孙们做个田舍翁也不亏。” 京城这地方没有身份,这个宅院只能引来祸端。 “乱七八糟花下来,还剩下还有九百多银子……” “怎么会剩这么多?”周清贞手上大约有多少钱,春花心里还是有数的,顶多能剩六百多。 周清贞笑的清雅:“姐姐,我有月俸。” 春花在心里拨算盘,就算五月开始领俸禄现在十月,多出三百两那一个月是…… “我一个月八两五钱月俸,另有四石稻谷。”稻谷是带壳的大米。 ……春花,当我不会算帐么? “姐姐”周清贞柔柔的笑,握着春花的手慢慢解释“那些不过是零用,另外还有一年四季置衣银,冬天有柴薪钱,夏天有买冰钱,还有皂吏钱,车马钱……” 春花听的惊讶不已,稀奇的看着周清贞,听他最后说:“还有年终的养廉银一百俩。” “阿贞一年能挣四五百银子!”天哪,这么多! 姐姐惊奇的样子好可爱,红唇半张露出洁白的细牙,美丽的丹凤眼睁得更大,越发黑白分明灵动闪耀。 周清贞柔柔的笑着,在姐姐颊边香一下:“京官算是穷的,一个七品知县一年只养廉银就在八百到一千二之间。”区别看县的大小和富庶。 我天!春花惊得说不出话。 姐姐可爱的表情,让周清贞心里满满都是柔情喜悦,姐姐在身边真好。 他又在春花腮边香了一个:“要不周府怎么会发家,我高祖父是正五品知府,每年只养廉银就有两千三百银子。祖上没有纨绔习气,后边几代子孙也算守望有成……”书房里一对佳人喁喁私语,温情似水。 住在周府怕姑娘被人笑,第二天一大早,春花娘就收拾起来去看自家田宅。周清玉没事也跟着瞅热闹,周清贞攒了几个换休特意空出时间,为了方便春花找他就跟在车窗旁边,听车窗里零零星星传出话语。 “他昨天没过分吧”春花娘低低的声音,从摇摇晃晃的车帘里抖出来。 呵呵,周清贞食指快速滑过自己的嘴唇,勾起一点笑:等娶回家…… 马车里春花低头娇嗔:“娘!阿贞是那样的人吗?”是的,他就是那样的人,春花心里捂脸回答。 看似回答其实什么也没回答,姐姐还有这样的小聪明,新的发现让周清贞心里甜腻腻。 儿大不由娘,春花娘皱眉只能暗自决定,成亲前要看住自己姑娘。拿定主意她另转话头:“你们事情商量咋样了,嫁妆这边都想要什么?娘这里有一千两百八十银子。” 一千是周清贞之前给的,两百八是周府聘礼里的,另外还有茶礼、绸缎、珠钗、干果、牲畜等等杂项。绸缎珠钗春花娘都带着,一样不少给闺女,其它的姑娘缺啥她陪啥。 “阿贞置好宅院,家具什么的都没有,说让我挑喜欢的买。” “他出钱?”春花娘追问。 “嗯”春花反应过来,眼睛一亮笑嘻嘻缠她娘“娘——要不你陪送我一套家具。” “去去去,一边儿去,你们那宅子三进二十二间房,老娘赔不起。”春花娘嘴里嫌弃,却根本舍不得推开自己姑娘。 她家丫头多好一闺女,却从小跟她吃苦受穷,好不容易熬到日子能过去,却下了大狱。不敢想,只要想起春花披枷带锁,站在县衙前被人耻笑,春花娘就心疼的要烂。 都是为着那姑爷,她可怜的闺女坐了三年大牢,春花娘压下眼眶的湿意,好在周清贞是个有良心的。 她顺顺闺女的头发,任她黏在自己胳膊上撒娇:“娘跟你说,这世上谁有都不不如自己有。既然他有银子买家具,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置办,想方设法把他的银子都收到手里。” “娘——”春花不依的摇晃她娘胳膊。 第二十五章 好期待姐姐想方设法套银子,姐姐用什么法子?嗯……这个似乎很有意思,周清贞一个人在马上沉思。 “乖!”春花娘轻轻拍了自己闺女一巴掌“听话,娘还能害你不成。” 嗯,周清贞点头同意岳母的说法,姐姐要听话。为什么姐姐老对着岳母撒娇,从来不随自己撒娇呢? 车里春花娘继续教闺女:“他有银子置办家当最好,娘给你买田做嫁妆,将来有他没他,我闺女都有去处。” 周清贞在外边听得脸色发黑,以后要隔开这个岳母。 春花娘在车里对周清贞的心思一无所觉,还在自己盘算:“也不用多少压箱银,反正他有月俸,大户人家不是讲究少奶奶都有月钱……” 春花对自己老娘无奈:“娘,阿贞是个好孩子,你别老算计他。” 周清贞黑脸变成三月春风,世上只有姐姐最好。 “算计他什么?”春花娘白了一眼没出息的闺女“他一辈子不辜负你,肉烂了都在锅里。他敢五花儿六花儿糖麻花儿,银子一卷带着嫁妆一辈子挺直腰杆。” “记着点,没心眼儿的死丫头。”春花娘点点自己闺女额头,心里盘算京城边上地价贵,贵人也多容易生是非,不如和自己买在一起。 “娘,你这地方选的太远了,咱们见一面都不容易。”漫漫长路摇摇晃晃,春花又开始劝说“家里银子挺多,不如在京城附近……” “银子多那是你的!”春花娘止住自己姑娘“不许胡说,就这咱家这百多两银子,有一半是你挣来的,再说能有多远,还有樊县到京城远?” 春花还想劝说她娘离自己近点,忽然车壁被马鞭‘咚咚咚’敲了三下,然后周清贞清越平和的声音传进来:“姐姐,现在日头晴好,不如出来骑会儿马散散心,我帮你牵缰绳。” 车里是怪闷的,春花娘体谅年轻人坐不住,叮嘱自己闺女:“出去玩儿会透透气,就是不许野!” “嗯”春花笑眯眯点头下了马车。 骑在马上视野一下开阔许多,春花兴奋的东张西望,还能感受到马儿走动时的轻微震动。 “阿贞,这里和咱们樊县看起来没差很远。”一样有山,有河,差不多的树和庄稼。 “南北相隔数千里会很不同,樊县在京城西北主要偏西更多,所以差异不是很大。”周清贞牵着缰绳闲庭漫步,眼看前边的人越去越远,心情愉悦起来:只有姐姐和我。 春花心情很好的迎着微风,对周清贞不正常的心里状况,没有一点发现。 秋高气爽北雁南归,小山上一层层红的、黄的,绿的树林色彩斑斓。广漠的田野里,还有些荞麦,水稻没有收割,更多的是秋收后平整的农田。 金水河明净蜿蜒,年轻俏丽的农家女子在河边捶洗衣裳,几个渔夫在河上撒网。 春花笑容明亮:“阿贞,咱们老了以后也住这里,感觉比樊县要暖和一些。” “好,到时候我去河边钓鱼,姐姐在河边洗衣裳,然后一起回家……” “阿贞钓到大鱼咱们清蒸,钓到小鱼咱们熬汤。”春花笑眯眯的接口。 “嗯”这样的日子是周清贞最想要的,他和姐姐幸福安康,没有任何事、任何人来打扰。 “哎呀,我娘她们呢?”玩了半天,春花忽然发现长长的路上,看不见家人的影子“糟了我娘会担心的。” ……周清贞沉吟了一会,说出早就想好的话:“是我不好玩的忘了时候,不然我带姐姐快马去追他们,否则他们到那儿还得等我们”说完年轻男人颇为忧心的看了看日头。 春花抬头眯着眼睛看已经到中天的太阳,金光灿烂,洛家镇离京城比较远,确实耽误不起时间:“这马能驮动两个人不?”没有防备的春花也忧心,丝毫不知道这是某人算计好的“还有咱们那样被人看见不好。” “姐姐说的是,那我走快点。” 周清贞也不反驳牵着缰绳往前走,就是不时要举起袖子擦汗,相伴相知这么多年,他太清楚春花的软肋在哪里。 前路漫漫没有家人的踪影,周清贞一会快一会慢明显有些累,还频频擦汗,春花实在不忍心劝自己:反正马上要成亲,再说谁认识他们啊。 “阿贞”春花脸颊红扑扑。 周清贞又擦了一次汗,才微笑转过头:“姐姐我不累,再有不到三十里地就到了。” 一张白玉般的脸变得通红,春花舍不得:“你上来带我过去,别让他们等着急了。” “好”我听姐姐的。 春花侧身往前让让,周清贞跨鞍上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环着佳人细腰:“驾”双腿一夹马儿撒开蹄子往前跑。 “阿贞!”猛然颠簸吓的春花直往后靠。 “吁——”周清贞勒马停下“要不咱们慢些过去?” ……春花不想耽误时间,周清贞见姐姐为难心里有些后悔:“别怕,我会抓紧你,骑快马也很有趣。” 春花侧坐在马背上,紧紧靠在周清贞怀里环着他的腰,她从来没体会过这种速度:田野往后退去,风肆意的扑面而来。 春花很快就喜欢上这种纵马狂奔的感觉,笑得开怀畅意,逆风里大声说:“阿贞,等我们成亲后你教我骑马,咱们一起出来玩。” “好” 姐姐就在自己怀里温暖馨香,周清贞无比安心妥帖。清爽的秋风把春花银铃般的笑声,吹撒一路伴着‘得、得、得’马蹄声,听到周清贞耳力是世间最美好的声音。 就应该这样,姐姐在自己怀里快乐无忧,这是世上最美满的事情,周清贞脸上露出明润的笑容:“姐姐抓紧,我带你跑的更快些。” “好” 明净的天空下,一匹枣红马载着快乐的男女,奔驰在美丽的田野。 春花娘其实和周清贞挺熟,县试前一年为了麻痹钱氏,周清贞有小半时间都住在刘家。那时候春花娘就喜欢周清贞:聪明、温和、知礼,一看就是个能成大事的。 后来因为闺女坐牢春花娘恨过周清贞,好在这些都过去了,她家闺女算是熬出来了。说这些是想说,周清贞办事春花娘还是很放心的,就像给她找的田宅,春花娘就满意的很。 找的地方叫落印村,山水开阔距洛家镇七八里路,村里的地原本是一个伯爷家的,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家爵位到头子孙不济,欠下赌债只能变卖良田还债。 春花娘一向主意正,庄户人家有啥都不如有地。十二两银子一亩地,人家手上有两百亩要卖,她一口气给春花买下一百亩做陪嫁。 至于刘家自己因为银钱有数,按照原本的打算买了十亩地一座小院子。 春花不想她家人再受穷,可是春花娘心里有自己的秤:“你不必替顺子想,他有本事自己去挣万贯家财” 顺子在一边憨笑着挠后脑勺,明明小时候还有点机灵劲,不知道为啥越长越老实,黑敦敦矮胖胖倒是打铁好手。 “他一个大小伙子,老沾姐姐光算什么?再说家当自己挣来的才知道心疼。”春花娘看自己儿子也是满心疼爱“咱家顺子是个能撑住门户的,你让他自己往前奔,他能奔出来。” 第二十六章 春花说服不了她娘,站在那里郁郁寡欢。周清贞看得心疼,刚好卖家在,他自己掏银子买下十亩地送给刘家。 “岳母不必推诿,没有姐姐为我辛苦多年,没有姐姐为我承受牢狱之灾,就没有今天的清贞。”周清贞深深揖手:“可这十亩地不是为姐姐,姐姐下狱,岳母一家受了不知多少白眼笑话,这是清贞补偿岳母一家人那些年受的委屈。” 这话说得春花娘差点掉下泪,她为什么搬来京城,其中有一条就是为了春花坐牢,她和村里好几家都撕打过。 谁也别想当她面,嘲笑她家姑娘! 后来春花定给周清贞,村里人又是一幅嘴脸,春花娘实在恶心,也舍不得闺女,杂七杂八才决定搬来京城。 “请岳母让清贞心安一点”周清贞说的诚恳,春花娘想想也是,整整三年连顺子都说不下媳妇。 春花乐得不行,晚上特意到书房里亲了周清贞一下当奖励:“阿贞,没嫁人前我是爹娘的女儿,总要多顾虑他们,嫁人后我会多为咱们小家想,你放心。” 然后又亲了一下,阿贞的脸颊亲起来韧韧的感觉还不错,春花脸红红的想。 ……姐姐亲我了……周清贞心花怒放,一把抱起春花转圈,有姐姐的日子总有很多幸福。 第二天如意领着春花爹娘去顺天府办理户籍,从此刘家从鹿鸣府樊县安乐村人,变成了京城平县洛家镇人。 刘家的新宅子有原来一半大,房子也只有六七成新,三间上房是砖瓦房东厢两间茅草房,后院一间牛棚,极普通的民宅。 春花娘顾不上仔细收拾新家,急着给春花办嫁妆,冬月十六的婚期眼看着不到四十天。 周清贞笑容一天比一天多,每过去一天,他就在黄历上勾一个圈儿。冬月十六越来越近,他的姐姐很快就会穿着嫁衣,坐着花轿来到他的宅院里。 冬月初五周府给周清贞办婚事赶到京城,来人挺多,大老爷夫妻、周怀婴、还捎着刘家舅舅、舅母,两家媒人,周清这依礼去城外迎接。 周怀婴看见周清贞第一反应是拿脚去踹。周清贞面色浅淡平静,略向后退几步,继续躬身揖手:“让父亲动怒是儿子不孝。” “你个孽障什么时候孝顺过!”周怀婴想想被他大哥数落的日子,心里火的不行,撩起袍子又来踹“不知道被那下贱奴婢灌了什么迷魂汤,好好的罗家千金不娶,娶个奴才!” 周清玉看的皱眉连忙上前拦住:“二叔慎言,刘姑娘以后是咱们周府的嫡妇,怎么好随意轻慢。” 看着周清贞还和往日一样恭敬,周怀婴气焰越发嚣张:“什么刘姑娘,鬼晓得她跟那孽障住在一处时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勾的那孽障眼里连祖宗都没了!” “二叔!人家姑娘清清白白,将来是你的儿媳,还是你孙子的母亲。”周清玉脸色变得难看,他二叔怎么会这样糊涂,在人来人往之处没有一点分寸! “哼,什么清清白白樊县女牢窑子一样的地方,我呸!我不许她进周家门,我嫌脏!” 周怀婴是个没多少成算的人,总以为自己是周清贞的老子,老子收拾儿子天经地义,更何况他从来没把这个儿子当回事。这会儿见着当官的儿子,还得对自己毕恭毕敬,这些日子在家里受的闲气就全发出来。 周怀婴说的每一个字,像钢针一样穿透周清贞的心,他最怕别人会这样议论姐姐,他恨所有阻止他和姐姐在一起的人。 这一刻周清贞的眼神变得漆黑浓稠,他握紧双拳心里想:捏死他,弄死他,辱没我的姐姐,要让他不得好死,死不瞑目。 好在他有极强的自控能力,几息之后,周清贞抬起头面目平静:“父亲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赐婚的姑娘不清白?” 还在跟周清玉纠缠的周怀婴楞了一下,他只是一时气愤,怎么敢质疑皇后娘娘,不要脑袋了! 周清贞似乎没有发现周怀婴的惊恐,继续面色平淡:“父亲不喜欢刘家姑娘,儿子也不敢违逆父亲去娶,只是……” 周清贞转头对如意平静的吩咐:“去拿绳子来,绑了我和父亲进宫谢罪。” “我、我、我、你、你、你”看如意真的去找绳子,周怀婴慌神了。 周怀宗气的头顶冒烟一把推开周怀婴,走到周清贞面前,脸上神色从厌恶里挣扎半天,才挣扎出平静:“你父亲你自己还不知道?几十岁人说话从来没有轻重,你是读书人自当明理,何必跟他计较。” 周清贞垂目揖手:“伯父教训的是。”忍下这口气,眼下把姐姐娶回家最重要。 等到一行人来到京城周府,知道这是周清贞自己买的宅子,脸上都有些微妙。黄氏还以为有很多东西需要操办,但是来了发现家具宅子,宴客的席面、请柬、司仪,鼓乐等等杂项,周清贞已经统统准备好了,她们基本只需要冲个场面就行。 知道宅子是周清贞的,周怀婴忍了一下午,等到晚上终于忍不住去找周清贞:“你还年轻这么大的宅子,放你手上我不放心,你把房契拿来我帮你存着。” 活了几十岁,周怀婴觉得自己终于活明白了,谁都指不住只有银子最可靠。可惜为着周清贞上一次订婚,周府损失近四万银子,因此将来分家二房得净身走人。 周怀婴什么也捞不到,当老夫人和周怀宗决定的时候,周怀婴差点跳到房顶上,可惜周家还要传承,他那点折腾没有任何用处。 “我总是你父亲,该当替你操心大宗,就是皇上来了也不能说什么。”周怀婴脸上是恶意的凉薄和得意。 昏黄的烛光在周清贞脸上投下团团阴影,他慢慢抬起手,周怀婴不知怎么觉得有点渗人,但想想自己是老子,哪有老子怕儿子的! “为父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周怀婴特意抬起下巴好显得理直气壮,只是胸腔里少了一股正气,怎么看都缺少真正的底气。 周清贞慢慢把双手在胸前合起来,揖手:“听到了,只是儿子无法从命。” “你说什么,信不信我去顺天府告你不孝。”被自己不放在眼里的人驳回,周怀婴气得脸色铁青。 周清贞淡淡一笑向门外吩咐:“如意” “在”如意沉着脸进来弯腰,周怀婴的话他都听到了“少爷有什么吩咐。” “带二老爷去顺天府。”周清贞神色浅淡语气平平。 “是”如意应完,脸沉如水转向周怀婴“老爷请跟小的来。” 周怀婴被这主仆弄得莫名其妙:“我跟你说宅子的事情,去顺天府做什么?”他忽然灵光一闪,整个人抖起来,神色轻蔑的看向周清贞。 “你还知道轻重,我还以为你能狂上天”周怀婴抖抖袖子继续说“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府衙的人早已下值,还是明天去改契。” 以为我怕了所以把房契让给你?周清贞眉目不动,神色平静的回视周怀婴:“儿子是让如意领父亲去顺天府击鼓告状,父亲放心府衙有当值的,只要你敲响鸣冤鼓自然有人问讯。” 周怀婴听得有些懵,周清贞什么意思,难不成想反将我一军? 第二十七章 周清贞看周怀婴神色迟疑不定,转头吩咐如意:“天黑不好骑马,你驾着马车送二老爷去府衙,记得拿上名刺,如果有人阻拦拿给他看。” “是”如意行过礼,在屋里取出周清贞名刺,出来对周怀婴弯腰“老爷请”。 周怀婴这下真的是惊疑不定,他先看看自己面前弯腰不起的如意,再惊讶的抬头去看周清贞。空旷的书房里只有一盏暗红纱灯,周清贞脸隐在红红暗暗的光线中看不真切。 周怀婴不信邪,眯缝着眼睛逆光仔细去看周清贞的表情,可是那神色在暗影里实在分辨不出来,只有整个人稳稳站在那里不见动摇。 他不怕丢乌纱?空气凝滞起来,周怀婴狐疑的打量眼前面目陌生的儿子,屋里一片安静。 “老爷请” 正在费神琢磨的周怀婴,被如意的声音吓的一激灵,反应过来一脚踹到如意身上:“下作的奴才,想吓死你家老爷!” 周怀婴这一激灵反应过来,周清贞敢这样敞开口一定有什么后手,自己决不能上当入了他的套。拿定主意,周怀婴一把推开如意,带着挥发不出郁气怒道: “不长眼的狗奴才,父子置气你都不会劝和几句?唯恐天下不乱的狗奴才!”周怀婴转身,摇着袖子怒气冲冲走了,这个没法子还有那个奴婢呢,新媳妇面皮儿薄,总不至于拿捏不住。 院子里□黑一片,周清贞站在黯淡的烛影里,望着周怀婴那远去的乌黑身影,神色漠然:越老越没出息,连早年的教养也损耗殆尽,胆子这么小,可惜了…… 第二天早朝,周清贞眉目低垂神态恭谨,静静站在文官后边的角落里,听朝臣和皇帝奏对,和以往一样不言不语直到早朝结束。 就在周清贞准备和文武百官准备跪送皇帝的时候,天丰帝忽然向着他的方向笑问:“周卿婚期将至了吧?” 周清贞神色恭谨的出列:“启奏陛下,还有一旬。” “嗯,周卿年少有为宠辱不惊,即将成亲还恪尽职守,不错。”帝王神色温和的夸赞。 面对帝王的赞誉,周清贞眉目不变依然低垂恭谨:“微臣惶恐。” 天丰帝看着殿上沉稳的年轻人,心里有点可惜有点欣慰:就这样吧,也算不错。 “皇后娘娘说,她想看看是怎样一位有胆有识奇女子,敢替周卿顶罪入狱,让我大虞多了名少年英才,也赢得我大虞探花以身相报。” 皇帝最后的话语有些玩笑意味,朝中老油子们立刻闻到味道,笑着附和:“我们探花郎果然有情有义,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朝堂上立刻一片祥和的哄笑声,周清贞作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把头垂的更低。 “好了,众爱卿再笑下去,周卿就该钻到金砖下了。”天丰帝一边淡笑解围,一边吩咐“等你们成亲后,带你家娘子到宫里给皇后娘娘看看。” “微臣遵旨。”周清贞叩首领命,然后听到御阶上太监细长声音的声音“退朝——” “恭送吾皇——”浑厚的声音响起,文武百官一起跪送,周清贞夹在里边跟着众人行礼。 退出金銮殿,好几个官阶相近的围着周清贞道喜、套近乎,周清贞一律谦虚回礼。官阶高的三三两两路过,也会有意无意瞄一眼这个最年轻的文官。 等周清贞应付完道喜的,别有心思的,丹墀上就只剩下他一个,年轻的御史望着前边三三两两的同僚,神态温和谦虚。 满朝文武和周清贞同榜的没有几个,其他人要么在翰林院(无诏不需上朝),要么在各部做主事、行人(没有资格上朝),要么到地方做推官之类贰佐官。只有两三个年纪大的在六科做给事中,可以再朝堂上看见。 寂寞吗?可即便同朝又能如何,没用的…… 秋风起,辽阔的金銮殿前有些渗人的寒意,周清贞垂目走下丹墀,走过广阔的前庭出左掖门一步步走到都察院。 进了都察院立刻有人上来寒暄,周清贞态度恭谨完全是新人谦虚模样。不管来着是善意,还是探究,是奉承还是话里打压,周清贞都一律温和以对,似乎看不出其中差别。 “周大人回来了”跟周清贞同属桂阳道的刘御史,笑着起身相迎“那会儿看几位户部郎中跟你说话就没等你,饿了吧,我让衙役帮你把饭菜热在炉子上。” 刘御史四十来岁人清瘦,看起来挺和气。 “有劳刘大人”周清贞面色温和拱手相谢。 “周大人太客气了,同朝为官都是缘分,更何况咱们还在一个衙门,一个屋子共事,彼此照应理所应当。” 周清贞拱手笑笑,不一会儿衙役提着食盒进来放到套间里。其他人也是刚刚吃过,这会儿或者在院子里消食,或是在屋里闲话,套间里就周清贞一个人。 衙门的饭是按品级发放的,周清贞七品是两菜一粥两个馒头。 饭菜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年轻人的面目,昨天周周怀婴才在城外贬辱过姐姐,今天皇后娘娘就说姐姐‘有胆有识’还要婚后见见姐姐,这决不是什么巧合,皇帝的耳目实在惊人。 周清贞端坐饭桌前,放在膝上的两只手慢慢握紧,一边是周怀婴无知无畏的逼迫,一边是帝王不容推辞的恩赏。 姐姐……周清贞抬起手捏起筷子慢慢吃饭,千万思绪都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 “周大人,还没吃好吗?快点儿,把陈年案卷整理出来,就该学习今年的了。”刘御史善意提醒,过了这个阶段周清贞就能上手真正的事物。 周清贞垂目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多谢刘大人提醒,这就来。”温和恭谨的声音下,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走出去却是满脸温和谦虚。 寅初起床赶早朝,虽然辛苦些可是下值也早,未末时分,各公房的京官便三三两两回家休息。周清贞神态谦和送别人先走——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然后才离开都察院。 如意牵着马慢慢往金华巷的家里走去,周清贞忽然淡淡开口:“你回家跟伯母说一声,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是”如意把缰绳交给少爷,没有多问一句话,只是目送周清贞往西而去。 周清贞面色和蔼骑马慢慢走在街上,绝没有扰民之忧,等出了西城门,他催动马儿慢慢小跑起来,然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急促的马蹄声像急雨,像密鼓声声敲在人心,周清贞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马鞭在空中甩的‘啪啪’响。 ‘嘶——’马儿长叫一声,全力向西狂奔。 姐姐!姐姐!忍了一天的思念翻江倒海把周清贞淹没,此刻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立刻见到姐姐,把她抱在怀里。 冬月寒风吹透棉衣冷彻肌肤,手上脸上似乎被刀刮过,变成冻萝卜的颜色,周清贞一无所觉,他眼里像是燃着两把鬼火,诡异明亮。 我要去见姐姐,我要带姐姐走,天涯海角自由自在,谁也别想拦着我,姐姐,姐姐。 ‘啪啪啪’的敲门声惊起暮霭下的寒鸦‘呱呱’叫两声呼哧哧在林间乱扇翅膀。 第二十八章 “谁呀,这么晚了?”小院里亮起烛火,春花娘的声音传出来。 “……”周清贞平平心气,语气温和“小婿,周清贞。” “阿贞来了!”惊喜的女声传出来,然后是轻快的脚步声飞奔过来。 “哎,你这丫头,多披件衣裳小心凉!点灯过去,小心脚下别摔了!”春花娘无奈的斥责。 “没事啦,娘,几步路。” 说话间周清贞眼前的门扉被拉开。 “阿贞,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只消一眼春花就看出周清贞的狼狈:吹乱的发,冻红的脸。 “阿贞出什么事了?”春花焦急的拉住周清贞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不放心的摸摸脸“脸都快成冰坨子了。” “娘,你快烧点热水来,顺子赶紧去把炕烧热,爹把你新做的棉衣拿一件来。”春花握住周清贞的手,一边给他暖着,一边转头吩咐闻声出来的家人。 “姐姐……”周清贞抱住春花,把自己的脸埋在她脖颈间。 春花娘有些愕然,张张嘴却到底没说他们不规矩,只是回头瞪自家的两个人:“没听花儿说什么了,还不赶紧去!” “哦” “哦、哦”老实的两父子立刻各自去忙。 春花娘跛脚往厨房去烧水,叮嘱了句:“花儿门口风大,有什么话屋里说。” “哦”春花应了一句,抬手摸摸周清贞头发“吃饭没?” “没” “想吃什么,姐给你做。” “我只想和姐姐呆一会儿。” “来”春花拉着周清贞的手,路过厨房说了句:“娘,阿贞没吃饭做碗热汤面给他。” “知道了” “记得打鸡蛋” 春花娘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自家姑爷不知道心疼啊,净操闲心。” 春花笑笑,拉着乖乖的周清贞回到自己的东屋,把她爹送来的棉衣给周清贞披上。 “跟姐说,谁欺负你了?” 周清贞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把春花抱进怀里,把脸埋在她温热的脖颈间。 春花抬起胳膊抱住周清贞的后背,脸颊在他冰凉耳边蹭蹭,冷静的问:“是不是二老爷找你麻烦了。” 周清贞脸埋在春花脖颈上蹭了蹭没说话。 春花安抚的拍拍周清贞后背,忍不住满心怒火,才来一天就出幺蛾子,把她的阿贞欺负成这样,吹着冷风来找她。 “别怕,等姐嫁过去给你收拾他,”春花眉目间都是冷冷的怒火“还当咱们是他随意拿捏的时候。” “哼!”敢欺负我的阿贞。 周怀婴拿不住周清贞,把主意打到刘春花身上,料想她不过奴婢出身,又是新媳妇儿还敢不听公公吩咐? 想好对策周怀婴安心在京里四处游玩,茶楼酒肆杂耍戏目,京城之繁华让周怀婴大开眼界,实在不是小小的樊县能比。 他也曾在茶馆听人说起新科探花郎,如何年轻俊俏,如何温润儒雅,如何得帝王赏识,如何大虞开朝第一人…… 第一次在茶肆听说,周怀婴捻着胡须插话:“诸位所说的正是小犬,其实不过尔尔,过誉过誉。”那时候周怀婴还特意站起来拱手以示谦虚。可惜他嘴角眉梢压都压不住的轻浮得意,让人一看便知是故意炫耀,等人恭维羡慕。 有那种人精立刻做出夸张的表情,吃惊道:“原来这位大哥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儿的周老爷!” “哎呀!大伙快来看看,这就是只认老婆不认儿,逼着儿媳给儿子顶罪的周老爷!” “哈哈哈” “哈哈哈” 周怀婴被人围住耻笑挣得面皮紫红,他强自嘴硬辩解些什么,父母体面要紧儿孙自当分忧,更是被人喷的无地自容。 “照这位仁兄的说法,当爹娘的杀了人叫儿子顶罪就行。” “有何不可!” “我的天呀,咱们探花郎怎么有这样没脸没皮,狼心狗肺的爹!”这回茶馆的众人是真的惊讶,竟然有这样混账的老子。 周围人的惊讶让周怀婴如芒在背:“我怎么狼心狗肺了,钱氏被罚禁足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哼!”有一个文士打心底鄙视周怀婴“有了年轻美貌的老婆,忘记自己身为人父的责任,任由妻子虐待长子;等妻子有了污点毫不犹豫放弃,自然有更年轻貌美的讨你欢心。” 那文士鄙夷恶心的上下打量周怀婴:“你要是能对继妻一往情深,虽然不配为人父,最起码当得上情深义重四个字,可你……” 一坨狗屎! 四个大字在文士眼里明明白白的出现,周怀婴自小就没这样被人鄙视,一时情急嚷嚷:“那孽障的舅家,收了我们周府几千银子的聘礼结果全部扣下,我就是不喜欢他们母子又如何!” 有人怜悯的看着周怀婴摇头:“不明白,这样冥顽不灵的人,怎么生出探花郎那样人才出众的儿子。” “不是祖坟冒烟,就是舅家血脉好。”有嘴巴刻薄的打趣起哄“哎呀,这位仁兄真是做了一本万利的生意,花几千银子生出个探花郎,划算,划算。” “哈哈哈” “哈哈哈” “这位仁兄你舅兄家还有女儿没,我给我家儿子娶回来,也生个探花郎出来,哈哈哈。” 周怀婴最终在嘲笑声中甩袖而去:“不可理喻!” 他身后的茶肆,众茶客也是摇头叹息:“摊上这么个糊涂老子,那小探花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言语不智,为父不仁,为夫不义”连带儿子也被人看轻,文士摇摇头继续和人闲聊听书。 也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探花要金銮殿告御状退婚事,想来那个顶罪的丫头定然为他付出良多。” 众人又围在一起八卦,可惜京城距樊县太远,他们实在探究不出当年情形。 周怀婴在屋里生了一天气,第二天忍不住换个方向出去游玩:难得来一趟京城,总得多转转才划算。 不一样的茶肆酒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让周怀婴开眼之余动心:京城真不错。 周清贞不想留在金华巷面对周府的人,好在天丰帝说他‘恪尽职守’,周清贞索性白天上值,晚上也常常留在衙门值夜,好多攒些换休,留到婚后和姐姐日日相对。 时间一晃就到了冬月十六,这一天宜嫁娶。天还没亮春花就被叫起来沐浴更衣,喜娘给开脸上妆,全福人给梳头,她娘唠叨春花舅家表妹没来,都没有个送嫁的好姐妹。 春花跟舅家表妹并不熟,听她娘唠叨不知为什么想起了望月,说起来她整个少女时代唯一称得上‘好姐妹’的大约也就望月勉勉强强。 也不知望月的仇报了没,春花有些淡淡的惆怅。 春花娘没抱怨完外边又有人喊,黄牛头上的红绸花蹭坏了有没有替换的,春花娘急急忙忙应声出去。 春花家搬到这里一个月出头,趁着这次婚礼遍请村人,算是慢慢开始融入这里,而村民们也因为春花家和当官的结亲,都乐意来帮忙,所以小院里挤得满满当当很是喜气。 春花娘忙完外边的又进来抱怨:“当初郑夫人热心上门要做大媒,咱们简直喜出望外,可是说到要来京城成亲,又托词孩子太小离不开不能来,害得咱们半路换媒人。” 第二十九章 春花也不清楚郑夫人为什么会亲热的来给刘家做媒人,明明两家根本没来往,可是该劝的还是要劝。 “咱也没跟人说要来京里成婚,怨不上人家,更何况还得了人家好处。” 如果当初郑夫人不上门,刘家确实请不到典史夫人这样有身份的去周府。 “再说娘你这样抱怨,让师娘听到多不好。”春花家后来请的媒人是冯易宽的妻子。 春花娘看着打扮的一新的女儿,忽然流下泪来。她也不是这样没成算爱抱怨的人,只是一想到闺女今儿个就要到别人家去,她心里难过,一难过就忍不住抱怨。 “娘——”春花依偎进她娘的怀里“就算嫁人我也是你姑娘” “那到底是不一样”春花娘忍不住眼泪哗哗流。 忽然远处传来欢快的唢呐,有人进来报讯:“婶子,你家姑爷快进村了!” 春花娘连忙擦干眼泪喊:“顺子,快带人去堵门。” 唢呐声越来越近,然后是清脆的鞭炮声,硝烟的味道越过小院幽幽的传到春花鼻端。 小院里顺子领着几个后生讨红包出迷题,也有几个跃跃欲试的童生、秀才出诗出赋,想看看探花郎到底如何与众不同。 春花不懂那些,只听到院里那些长袍的不时拍手大呼:“探花郎果然厉害”听到这些春花总是会心的笑。 冯师娘陪在旁边也拿着帕子捂嘴笑:“清贞也就是糊弄糊弄这些人。” “先生说阿贞于诗词上少些飘逸灵韵,不过工整对仗是再没有的。”想起往日求学,春花脸上的笑容甜蜜温暖。 比猜谜诗赋都落了下风,院里的后生索性耍赖就是不开门,要为难一下当朝探花郎。 门外有人嘿嘿坏笑:“我们周家人是这么好为难的?”话音落,周清玉几步攀上院墙一个鹞子翻身落入院内。 “好叫你们知道,我们周家文有探花武有秀才。” “哈哈哈,什么武秀才瞧这翻墙的利落劲儿,你别是山里强盗吧。”院里的人笑做一团。 “哎呦!这都被你们知道了,我们周大王缺个压寨夫人,听说刘家姑娘好模样,今儿个特意上门来抢亲,让开让开。” 周清玉也是会玩装的凶神恶煞,硬是挤走后生拉开院门。 唢呐声再度响起司仪口里高唱婚词,周清贞一步步走进刘家迎娶自己最珍爱的姐姐。 春花只觉得恍恍惚惚跟爹娘三叩首,然后盖上盖头被顺子背上花轿,手里抱着宝瓶,听着唢呐声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不知过去多久,当春花迷迷糊糊差点睡着的时候,一阵鞭炮声惊醒她。喜轿落下喜娘直喊:“新郎官踢轿门,快来踢轿门。” “咚”轻轻的一声。 春花想笑使劲忍住,也轻轻回踢一下,这个风俗意思是‘男不惧内,女不示弱’阿贞踢得那么弱,她都不好意思使力。 “哎呦,这小两口都文气,将来一定相敬如宾”喜娘在一旁凑趣。 姐姐不是文气,她只是舍不得欺负我,这隐蔽的秘密让周清贞心里甜丝丝。 牵红绸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一杆秤挑起红盖头,此一生称心如意。 周清贞痴痴的望着龙凤烛下的春花,大红嫁衣上盛开着朵朵芙蓉花,凤冠下描摹过得眉眼如画。 “姐姐……”周清贞走到春花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 春花往回缩,周清贞手上用力捏紧。 “阿贞,松手” “不” “哎呦,新娘子太漂亮,咱们新郎官等不及了,哈哈哈”喜娘用大红帕子捂嘴笑的前仰后合。 ……周清贞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窘迫,太高兴忘了婚礼还没完。 周清玉过来给周清贞解围:“走、走、走,咱们兄弟出去给客人敬酒。”拉起脸色通红的周清贞,穿过满屋子笑闹的人,到前院去给来客敬酒。 周清贞虽然根基很浅,但这婚事乃皇后所赐,所以来道贺的京官不少。 原本以为刘春花一个村姑没有多少嫁妆,事实上也只有十六抬,可洛家镇一百亩良田还是震撼了不少人,毕竟刘家只是普通农户。 黄氏十分感叹:“咱们周府老的少的媳妇,这是唯一一个嫁妆高出聘礼一倍多的媳妇。也是知礼什么都不缺,还有两个陪嫁丫头。” “哼!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周怀婴心里高兴,面上却要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黄氏知道周怀婴说的是当年一千两银子,可那钱是赔偿刘家,感谢刘家姑娘的,又不是刘家欠周府的,说白了也是刘家两口子爱姑娘,要不然凭什么陪回来。 周怀婴年纪越大性子越左,黄氏懒得跟他分辨,笑着出去招呼客人。 前院周清贞不过敬了三杯酒,一张白玉脸红到耳根,周清玉看他不济往前一挡,笑的大气:“虽说新婚三日无大小,各位又都是我三弟的同僚,可是诸位看看这面嫩的……” 周清玉又把周清贞拉出来捏捏他的面皮:“跟诸位家的幼弟长子不差什么,话说他一会儿还洞房呢。诸位早就尝过滋味的可别欺负后生,给他灌醉了新娘子不依的。” “来来来,今天让我这个光棍陪诸位大人尽兴。” “你这后生可是够皮厚的”有性子爱闹的起哄“多喝两杯看能红透皮儿不” 很快周清贞所有的酒都被周清玉挡下。 热热闹闹送走客人,周清玉对将要回婚房的周清贞低低说了一句:“三弟,小时候二哥不懂事常欺负你,对不起。” “所以你今天还我?”周清贞温和依旧。 “不!”周清玉豪气的拍拍周清贞肩膀“做哥哥的替弟弟挡酒天经地义,只是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不在乎小时候的事儿,周清贞对周清玉拱拱手转身,而且那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世上我只要姐姐就好。 红艳艳的喜房里龙凤烛高高燃起,周清贞把春花压在身下目光灼灼亮的吓人。 “姐姐” 春花到底是个大姑娘,被那灼灼目光烫的脸色发红别过眼:“阿贞,别这样看着我。” 羞涩的姐姐,周清贞嘴角勾起笑,一点点解开春花衣襟,就像是打开上天恩赐他的礼物。属于他的,将被他吞吃下肚的礼物。 胸前凉意渐起,春花按住周清贞的手,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娘子?” 一声从未出现过的称呼,让春花一惊:是了,她嫁人了。春花慢慢放开手,把布满红晕的脸使劲别到一边,不去看上边的男人。 周清贞脸上隐蔽的笑容一逝而过,他不着急今夜有时间,可以慢慢拆开自己的礼物慢慢品尝。 春花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衣衫慢慢离体上半身全部暴露在男人眼前,让她窘迫万分:“阿贞” “嘘——要称呼夫君。” 不用称呼压着,姐姐怎么会老实的躺着,任他慢慢享受美景:白皙的肌肤,细致的锁骨,圆融小巧的肩头,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雪里那两点红梅,俏生生颤巍巍惹人爱恋。 该从哪里下口好呢?周清贞的目光在自己的领地上巡视,都是自己的,都属于自己!!!哈哈哈心里狂笑。 第三十章 春花在无言的羞耻中终于等来男人开始洞房,只是…… “阿贞——”不要,不要这样好吗? 周清贞抬起头唇色艳红湿润,春花前胸一片清凉忍不住上手去捂,却被周清贞缓慢却不迟疑的拉开。 “咱们是夫妻。” 是的,他们已经结发为夫妻,一句话压倒春花所有的挣扎,只能任人慢慢采撷品尝。 火红的龙凤烛一点点、一点点燃烧,不知过去多久男人才让剧痛袭击身下人,让春花眼里沁出泪水。 周清贞俯身一点点吻干晶莹泪珠,在疼的颦眉的女孩耳边低语:“姐姐、姐姐,别怕。”你是我的了,只属于我。 抱紧怀里的至宝,忍着疼痛沉下身,这一刻周清贞觉得自己的世界终于圆满。 什么皇帝,什么周怀婴都不重要。 第二天微明时分,周清贞睁开眼先向床里看去,春花睡得正沉一张粉脸红扑扑软软热热,看起来格外乖巧粉嫩惹人怜爱,是他从没有见过的颜色。 睁开眼姐姐就在身旁安然而眠,让周清贞的心绵绵软软像浓稠的蜜汁。 疲累之后春花睡得极沉,只是梦里似乎有只小猫总是伸出湿漉漉的小舌头,在她耳边唇角玩闹舔舐。而且这只小猫极不安分,在她脖颈间玩腻了便跑到被窝里,在她胸前用软软的爪子按捏揉弄,实在扰人清梦。 春花皱着眉头半醒不醒去推胸口的小猫,没想到小猫力气挺大迷迷糊糊推不走。 周清贞看着姐姐将醒未醒颦眉娇憨的模样,心里柔软甜蜜,手下稍微用点力气,轻吻一下春花耳珠。 “姐姐,醒醒。”声音像三月微风拂过春花耳畔。 不舒服、累、身上难受想睡觉,春花迷迷糊糊拿调皮的小猫没法子,干脆翻个身抱紧小猫不让它作怪。 自己的手被姐姐抱在怀里翻身压着,周清贞眼里的浓情几乎能将人溺毙。 “姐姐,醒醒。”在佳人的脸颊上轻吻一下。 ……春花呼吸平稳全无察觉。 原来姐姐还有这样懒惰可爱的时候,周清贞嘴角含笑俯身到春花上方,一点点压下去轻吻:“姐姐,该起床了。” 春花浑身被人被圈住,终于听到耳边那句‘姐姐’。 ‘姐姐’!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春花睁开眼看到上方周清贞含笑的双眼。 “阿贞,你在干嘛?”春花急忙用手去推,左右乱看“你怎么……”在我床上……入目的红色床帏、大红喜字,终于让惊慌的姑娘,哦,不,少妇想起来,她成亲了,昨天嫁给阿贞。 春花吐出一口气:“吓我一跳。” 不是想杀人么,姐姐果然喜欢我,周清贞柔情似水:“姐姐,今天要早点起来去宫里见皇后娘娘。” “哦”春花伸展开的身体忽然僵住“阿贞,你怎么……,我……怎么……怎么……”一向爽利的姑娘期期艾艾说不出口。 怎么都没穿衣服啊!!!崩溃。 周清贞抱住温热的姐姐,只一天他就喜欢上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至亲至近是夫妻,我喜欢这样和姐姐睡一个被窝。” 春花闹了个大脸红:“赶紧起来,你不是说要去见皇后娘娘吗。” 春花醒了便又是利落能干的姐姐,洗过澡吃完早点收拾妥当,跟周清贞一起坐马车去皇宫。 皇后娘娘住的宫殿叫梧桐宫,是天丰帝亲手题的匾额。春花听周清贞说过,皇帝和皇后夫妻感情深厚,梧桐宫取意‘家有梧桐落凤凰’天丰帝的意思是他为真龙,皇后便是凤凰。 宫门外周清贞帮春花理理发簪:“皇后娘娘为人豁达,姐姐不必太过紧张。” “嗯”春花点点头,捏捏周清贞的手笑道“放心”。 姐姐跟着领路小太监进入庄重威严的深宫,周清贞在宫门外凝目相送。春花似乎有所察觉,走进内宫二三十步,忽然回身笑着挥手:放心。 周清贞笑脸以对:去吧,不会有事。 梧桐宫不负它的名字,院里好几棵高大疏朗的梧桐树,春花悄悄瞄了一眼,只觉得这个院子看起来开阔舒适,没有奇巧楼阁奇花异草。 她想起阿贞嘱咐她的话‘看皇后住所格局,就知道那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对待这种人无须特意讨好,拿出真性情反倒容易让她认可。’当然这话是给春花说的,他自己对待任何人都是温和谦虚那张脸。 “娘娘,周御史家的娘子前来拜见。”一个宫装女子领着春花进了皇后所在的偏殿。 “臣妾叩见娘娘千岁。”春花没有抬头,按着刚学的规矩跪下行礼。 “起来吧,救了探花郎你是有功之人,抬起头本宫看看。”皇后声音温和中带点慈爱。 春花抬起头目光清澈看向皇后裙角。 陈皇后看着面前双十年华的女子,高挑身材腰肢纤细、瓜子脸白净面庞,最出彩一双丹凤眼清澈明亮,转动间散发出勃勃生机。 “没想到竟是个美人儿,你这朝云近香髻梳的不错,既生动又牢固。” “臣妾不是很会梳妆,这是夫君雇的刘嫂帮我打理的。” 刘嫂是周清贞雇的两个女婢之一,一双巧手会梳好几种时兴的发式。今早春花坐在梳妆台前,刘嫂双手灵巧的编、拧、交叠,不一会儿绾好朝云近香髻,发髻根部插上两根海棠花的赤金簪子,发顶一根银流苏步摇。 梳好后春花自己都看呆了,非常漂亮。 想起早上镜子里的样子春花一时忘形,笑眯眯的转头摇晃发顶的银流苏,闪闪烁烁多出几分俏皮:“好看吧”忽然她的目光无意识扫到皇后,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不是说皇后娘娘春秋四十二吗?” 旁边的宫女迅速瞥了一眼座上的皇后娘娘,见娘娘没有任何不悦,继续侍立一旁。 “怎么?”陈皇后浅笑吟吟。 春花眨眨眼只见陈皇后体态微丰,眉眼温柔和善皮肤白皙润泽,乌压压一把青丝松松绾成平髻,一朵茶碗大的金牡丹簪在发间,让人在温柔中多出几分光彩。 “不会是二十四吧!” “哈哈哈”陈皇后被春花傻傻的样子逗笑,“本宫确实春秋四十有二。” “比我娘小一岁,可是看着像姐姐……” “放肆”旁边的宫女终于出声呵斥。 春花醒过神连忙跪下:“皇后娘娘赎罪。” “陛下驾到——”一个细长的声音同时响起。 皇后起身迎驾:“陛下万福”。 “梓潼不必多礼。” “御史周清贞叩见皇后娘娘。” 阿贞!春花连忙抬头去看,果然皇帝身后跪着周清贞。 ‘阿贞、阿贞’春花笑眯眯的无声叫到。 周清贞似有所觉,抬头迅速瞟了一眼春花‘我来了’,然后低下头做恭敬状。 春花得了回应,眼睛越发弯的像月牙,让人看起来就开心。 眉来眼去的小两口被大虞最尊贵的夫妻看在眼里,他们彼此相视一笑携手进入偏殿:“都起来吧” “微臣遵旨”周清贞撩袍站起来。 春花却没有站起来:“臣妾刚才冒犯皇后娘娘,请娘娘赎罪。” 第三十一章 天丰帝第一时间去看周清贞的神色,只见他神态恭谨的垂目站在下首,没有什么惶恐的样子。皇帝勾起一边嘴角,笑问春花:“你怎么冒犯朕的皇后?” “无意中看到皇后凤仪,以为娘娘二十四来着。” “哈哈哈哈哈”天丰帝抚着胡子仰天大笑,然后双目含笑看向自己的皇后,满意的说:“眼力不错,赏!” “是”有宫人领命去拿赏赐。 “皇后娘娘真二十四?”春花惊讶的抬起头“不是说结发夫妻,还比皇上大三岁……”春花无意中看到皇帝的容颜,抿着嘴把话咽回去。 可是她那有话不能说憋着难受的样子,实在瞒不过帝王精明的眼睛:“周娘子有话直说朕恕你无罪。” 天丰帝对春花说话,眼角余光却在周清贞面上一扫而过。 春花捏捏手指,想想阿贞说过帝后是人中龙凤,在他们面前不必故作聪明,显露真性情即可。 “那我说了。” “说吧”天丰帝颔首。 春花索性直视皇帝:“真是皇后娘娘比皇上大三岁,不是皇上比皇后娘娘大十岁?” ……宫里安静下来,所有宫人垂目不动似乎都变成雕塑,周清贞的手指在衣袖里动了动又忍住。 帝王身旁的陈皇后轻笑:“这是陛下让人家说的,戳了心窝子可不许后悔。” “哈哈”天丰帝无奈的笑着摇头,握住皇后的手“不后悔,梓潼见也见了可还有事?” “是个不错的女子,和周卿站一起十分登对。”就是男的看起来温润如玉,女子看起来明媚艳丽,和一般的郎才女貌不一样。 周清贞和春花告退后,天丰帝挥退宫人和皇后自在说话。 “梓潼挺喜欢那女子?”陈皇后把一支镶红宝金簪赐给春花,那支金簪是陈皇后年轻时喜欢过的。 “是个简单明朗的好姑娘。” 想想亲卫调查回来的信息,皇帝摇摇头:“就是个一根筋死心眼儿的丫头,你知道当年她为了救周卿,双手反捆嘴巴被堵,硬是磨破额头脸皮儿推开窗闩,踹坏格子窗从里边翻出来。” “踹坏的窗棱难道没有木茬?”陈皇后哑然。 天丰帝拉住皇后的手,安抚的拍拍:“所以别看她笑眯眯明朗的样子,那丫头狠起来有股勇往直前的锐气,可惜了。” “怎么这一个两个陛下都觉得可惜。”皇后牵着天丰帝的手到衣柜前,给他更衣。 “这要是个男子,就是一员冲锋陷阵的小将,绝对锐不可当。”天丰帝看人不会错。 皇后帮皇帝解下玉带挂在一边:“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温润如水,一个明艳似火。” 天丰帝举起手方便皇后帮他解下外袍,听到皇后的话哼笑一声:“一个满身心思,一个死心眼儿。” “周卿又怎么惹你了?” “朕说让他婚后领他娘子进来给你看看,算是抬举他,结果婚后第一天就领来了。” “不对?”皇后放下外袍,帮天丰帝解开夹衣。 “这是故意借你的势压周府众人。” “哦……”今天是认亲的日子。 “他住在城西不从西门入皇城,巴巴的跑到南门。”脱了束身的夹衣,天丰帝舒口气套上宽松的夹袍。 “为什么?”皇后随口问道。 “为了从东门入宫城。” 皇后挑起一边眉毛,好笑的问:“等陛下?” 天丰帝下朝一般都来皇后处用膳,从宫城东门入。 “这心思,难不成怕我吃了他家娘子。”皇后有些感慨的笑,到底深情“不过这些惹不到陛下吧。” “明明心里最看重他家娘子,可是刚才那女子说冒犯梓潼,你看他神色可有任何异样?”如此聪慧多思沉稳如山,怎么能不叫帝王见才心喜。 “陛下还是打算把他慢慢养起来,对付那帮人?”难得一对佳偶皇后心生怜悯。 “这件事朕有生之年一定要办成,那些人是国之蛀虫,不办他们大虞终将被拖垮。”为了这件事前些年朝堂上死了一批忠贞勇者。 “也不知道郑爱卿那对儿女怎么样了。”天丰帝叹息。 皇后不愿意皇帝想起过往的哀伤,转移话题:“周卿废了心思借我的势,想来不会有人在认亲的时候为难新妇。” “除非周家人没脑子。”皇帝不以为意的说,他没料到周家真有一个没脑子的。 周怀婴坐在上首不接媳妇茶,等春花跪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拿出长辈的架子:“你们如今刚成亲年纪还小,我是你们父辈总该替你们操心,这宅子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放在你们手里总归让大人心里不安……” 呵,春花不等周怀婴说完,从地上站起来把手里的茶碗‘叮’的一声压到桌上,一双明目直直看入周怀婴双眼。 “你想干嘛?”周怀婴身子不自在的往后靠“这是认亲,还不跪下。” “想要宅子?脸真大。”春花讥讽的开口。 “你!你……”有这样跟公公说话的儿媳?周怀婴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春花不给周怀婴开口的机会,接着说:“我?我什么我,好歹也是大家公子出身学过圣人言,怎么做出来的事情,这样让人瞧不起!” “反了你!”周怀婴嫌弃坐着没气势,直起身想要教训春花,却因为春花站的太近没法起身。 “弟妹!”周清玉站起来制止,周清贞则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隐隐约约护住姐姐后方。 春花回首:“二少爷不知道吧,当年你赔给阿贞二十两银子给他调理身体。” “是有这回事。”周清玉面皮有些尴尬“当年是我害苦了三弟。” “可是转过身,这位周府二老爷就来要钱。”春花说完转回头“几十岁的人,每月稀罕小孩二两银子月银,不知羞!” “你、你、你”周怀婴气得哆嗦“我要去顺天府告你品行不端,我要休了你!” “哈,我是你想休就能休的?”春花是皇后赐婚除非告御状,否则周怀婴没资格休“要去顺天府告我,好啊,咱们就去衙门里掰扯掰扯,把你周府二老爷这张脸皮拔下来看一看。” 春花轻蔑的盯着周怀婴:“管生不管养,儿子烧到差点没命自己睡的呼哧呼哧,一年三百六十天一个院子里你见过阿贞几回?” “阿贞躺在炕上几乎不能动,你眼睛是瞎的!教训一顿把钱财搜刮干净,连回头看一眼你都不肯!”想起那时候小小弱弱,脸色青白躺在炕上的小孩,春花眼里激出愤恨心酸的泪水。 竟然这样不堪,原本打算起身相劝的黄氏摇摇头,重新坐稳不打算再开口,周怀宗瞪了一眼没用的弟弟,心里琢磨也不能让这新妇如此嚣张,否则周府尊严何在。 周清玉只知道二叔对三弟有些冷情,却没想到还有如此龌龊的过往,他挥挥手让屋里的下人全部退出去。 不一刻开阔的正屋只剩下几个人,周怀婴又是气又是怒坐在椅子上不停哆嗦:“冲撞长辈,没家教的东西!” “呵,你有家教?”一把抹干眼泪,春花反唇相讥“舅兄贪占聘礼却只会讨厌自己儿子,抢儿子月银抢儿子家财……” 春花轻蔑的目光里,明晃晃写着两个大字:孬种! 第三十二章 “放肆!”周怀婴被春花眼里的鄙视,激的惊怒不已不顾一起站起来,抡圆胳膊想要扇春花耳光,却被春花抓住一把推回椅子里。 “只敢在后辈面前逞英雄”春花盯着周怀婴惊怒的双眼,继续鄙视,‘孬种’明晃晃砸到周怀婴脸上。 “你!你!你!”从未被人当面如此羞辱,周怀婴气的浑身颤抖“你这泼妇,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去顺天府告你,休了你这泼货。” 周清贞眉目低垂,温和平静的站在春花身后,他的身边围绕着安逸平稳,和周怀婴的气急败坏完全不同。 “嫌白家贪聘礼你咋不上门去要、去闹?嫌弃无辜的孩子你可真有本事”春花冷冷看着几乎发狂的周二老爷“活了几十岁贪完爹娘贪儿子,爱钱咋不见你自己去挣一分一文?” “你、你、你”周怀婴气的胸脯呼哧呼哧,忽然对春华身后的周清贞怒道“你个孽障,就这样看你媳妇羞辱老子!我要去告你让你丢掉功名!” “哈哈哈”春花拍手笑“好啊,你尽管去告最好现在就让阿贞丢官,百年之后咱们一起去见周家祖宗,让那些先辈评评理。” 春花拍手叫好之后后退几步,环视座上其他人,对还在琢磨的大老爷周怀宗冷笑:“我知道,你们心里怨阿贞怨他退了罗家的婚事,害你们损失近四万银钱。” 提起这个周怀宗心尖肉疼的直哆嗦,他脸色阴沉瞪向春花:“难道不该怨?四万银子,周府将近三分之一家财,他一个不高兴说没就没了,他的所作所为怎么对得起周家列祖列宗!” “呵,但凡你们把阿贞当个人,定亲前问一声阿贞愿不愿意,这银子能损失?你们不把阿贞当人看,还想别人把你当回事?” 春花毫不畏惧大老爷阴沉的脸色,直接甩回去:“敢做初一,就别怕别人做十五!” 大老爷‘砰’的一拍桌子腾身站起来:“目无尊长的东西,我们周府留不得你!” 大老爷那一下用的力气极大,拍的茶碗在桌子上跳起来,整个屋子都是嗡嗡响。周清贞却连眉毛都没抬,只是继续温和平静垂目站在春花身后。 “当我稀罕你们周府?最好现在就分宗分祖,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春花不在乎的喷回去,她不给周怀宗开口的机会,口齿伶俐继续喷。 “说起来你们是阿贞的父辈,可是当着周家先祖不过一样的子孙后辈,阿贞吃周家的米长大,难道你们不是?” “一样靠着祖辈恩泽,阿贞给周家挣回进士及第的门匾,你们呢,你们给周家挣回什么?” 周怀宗脸色惊怒挣扎想要反驳,却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话,周怀婴在后边咧咧:“我给周家生了个探花郎!” 我呸!要不是顾忌他到底是周清贞的爹,春花能呸他脸上,转回身面对屋里上座的周二老爷,讥诮:“老太爷还生了你呢,你除了浪费米还能干吗?” “你、你、你”周怀婴指着春花气的抽抽“反了、反了,我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休了你这泼辣货。” 春花一步步逼近周怀婴,逼得他放下手指往后退:“我告诉你这世上没人能分开我和阿贞,就算死我们也要睡同一口棺材……” 一直隐隐护在春花后边的周清贞听到这里,嘴角浮起一丝甜蜜微笑,他和姐姐自然生生死死、生生世世在一起。 “你想告什么状我都奉陪,我正巴不得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大虞开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有个什么样的爹!” 春花后退几步看向周家大老爷:“想要告什么状随你们,大不了一拍两散阿贞丢掉功名,不过记得回去拆掉探花及第的牌坊。” 周怀宗气的咬牙,那牌坊四柱三间三门楼高大巍峨,周府花了大力气用花岗岩雕凿构筑,那是周府世世代代的荣耀。春花毫不在乎转身对周怀婴说:“想打这宅子的主意,没门。” “你!”周怀婴就算再愚顽也明白了春花的打算,家里谁的话她也不听,要闹到外边就要撕下自己的脸面,还要毁掉周清贞的功名。 “你!”泼妇!玩‘光脚不怕穿鞋的’,一个女人如此作为简直无耻!周怀婴除了气的发抖想不出什么对策。 “我怎么了?告诉你从今往后别想再随意欺辱阿贞,我不许!” ‘我不许!’ ‘我不许!’ “我不许!” 春花铿锵有力的三个字激荡在周清贞耳边,让他心里满满都是柔软:这是我最勇敢的姐姐,从小守护我的姐姐,我最温暖、最可爱、最好的姐姐,独属于我的姐姐。 我一个人的姐姐! 春花挺胸抬头无所畏惧直视周怀婴,然后回视周怀宗“从今天起,谁也别想把阿贞不当人随意蔑视,阿贞从不欠你们什么。” “别说什么聘礼的事儿,白家的是你们自己没本事去闹,罗家的是你们想要卖了阿贞,傍上罗家大船怨不得别人。” “哈、哈、哈,说得好”屋外忽然传来白敬文正大光明的声音“就因为看透你们周府的嘴脸,白某才扣下舍妹嫁妆,等外甥成人之时还给他。” 都在一座院子,春花这边闹得太厉害让白敬文听到了,于是领着李云芳一起过来。他原本打算周家和春花闹开他帮周家一把,一起压制周清贞免得被其反噬,谁知道周府两个大老爷们斗不过一个年轻小媳妇! 白敬文是个心思活络的,眼看周府争斗落败索性卖周清贞一个好,也顺带拿大帽子压着他不能反噬。 白敬文施施然走进大堂,双手背后一派正气凛然:“妻弟,白某劝你不要打这宅子主意,这是白某给妹妹陪嫁银所买,理所应当归属白某外甥。” 女子的嫁妆是私产,死后都归儿孙。 周清玉嬉笑脸站起来:“白家舅舅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既然早就看透我们周府,怎么早十几年不见你来看看阿贞?” 白敬文皱眉转头看向周清玉,只见他做出一副恍然的神色:“哦——我想起来了,那一年三弟在家里过得太苦,偷偷跑出去找你,结果……” 周清玉心里难过了一下,当年为什么不好好给三弟求情,那么小小的人儿被按在春凳上打。心里难过周清玉表面还是一副嘻哈样儿:“结果被白家舅舅派下人强制送回,惹怒祖母一顿好打。” 周清玉收起嬉笑:“白家舅舅大概不知道,三弟是因为差点烧死都没人管,才去投奔你,周府寒了他的心,可你呢?” “你真当说几句场面话就是个好人?三弟在周府的不幸罪魁祸首是你。” “放肆,一个晚辈敢当面指责长辈,你们周家真是好教养。”白敬文眉目冷肃的训斥。 黄氏施施然站起来,拿帕子捂嘴轻笑:“我们周家自然好教养,要不怎么能养出大虞开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这是白敬文心里无数次后悔的事情,早知道周清贞如此好命,当年就应该带走他。 “至于我这儿子”黄氏走到周清玉身边面带满意笑容,这儿子出去几年长的不错,比周府两个老爷都强。 第三十三章 她含笑拂去周清玉肩头不存在的灰尘:“这孩子打小是个皮的,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倒让舅老爷见笑。” 真把自个当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黄氏心里冷笑。 谁是人,谁是鬼?白敬文心里怒怨,却只能双手背后身姿挺拔的站着,他是有身份的人不和女子一般见识。 白敬文不好和女子斗嘴,李云芳立刻站出来:“哎呦,亲家嫂子这话说的,你家儿子没分寸你倒护着?这要搁我们白府,早拉下去一顿板子。” 早在周清玉和白敬文对上的时候,周清贞就悄悄扯扯春花衣袖,不引人瞩目的站到角落。这会儿大堂里,白家两口子和周府两兄弟一夫人怼起来,周清贞拉着春花悄悄走了。 周清玉瞥了一眼走出去的小两口,回过头看屋里针锋相对只觉得讽刺。周白两家没吵很久发现正主不在,也就偃旗息鼓彼此甩袖子各回各屋。 周怀宗对春花十分不满:“娶这样一个野蛮粗俗不识礼数的女子,实在是周门不幸。” “可是没有她,就没有三弟的探花郎;没有她,就没有周家那座探花及第的牌坊。”周清玉对周怀宗揖手行礼“父亲是周氏族长,请父亲放开胸怀想一想,三弟妹今日所言那一句不合情理?” “白家贪聘礼不是三弟的错,为罗家损失惨重,是我们先把三弟当成攀爬的梯子。”周清玉吐口气缓缓劝到“父亲,我们周府在樊县屹立百年为人敬重,靠的到底是什么,父亲还记得家训吗?” 后来的这些事情周清贞现在还不知道,他只是拉着自己心爱的姐姐回到婚房,然后把她抱到怀里。 “阿贞别闹,大白天的。”春花在周清贞怀里有点羞涩的扭扭,阿贞怎么比自己高出许多。 “哦”周清贞放开姐姐,出去看看西边的太阳然后关上房门回来,拉住春花的手“天快黑了,姐姐我想睡觉。” 春花又是羞又是窘脸上神色变来变去,最后抬手在周清贞额头轻轻拍了一下,训他:“睡什么睡,晚饭都没吃呢。” ……内里很霸道想把姐姐圈起来这样那样的男人,只能乖乖的看着姐姐去把房门拉开,然后在姐姐转身的时候,很懂事的给她杯茶。 春花接过递来的茶水,坐到桌边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周清贞又提着茶壶续满,春花端起来喝掉一半才觉得不能么口渴。 “阿贞” “嗯” 春花放下杯子琢磨要怎么开口,周清贞微笑着拉起她的手,把她拉到套间大红帷帐的婚床边挨着坐下。 周清贞和春花住在二进院子的东厢,这院子比三进略微大点,院子景色更开阔。中间一座一丈多高的假山种着几丛修竹,上房三正两耳五间房东西各三间厢房。 “阿贞”春花想好后改成侧坐,看向周清贞。 “嗯”周清贞握着姐姐的手,双眼含笑等姐姐说话。 “阿贞,姐知道你在周家受过很多委屈,可是咱有仇报仇,报了后别去怨恨,啊?”春花明亮的眼睛探询的看向周清贞。 周清贞避开春花目光,垂眼看握在掌中的手,大拇指在那清秀的手背上摩挲。这是心理有怨恨的意思了,春花抿抿唇角,她不想自己带大的小孩不开心。 小孩经过太多煎熬,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春花不想过去的阴影还笼罩在周清贞身上,她只愿他从今往后平安喜乐。 “阿贞,你听我说”春花反手握住周清贞的双手“周府也有对你好的,比如大少爷当年是他半夜请大夫……” 周清贞僵硬了一下,大哥喜欢姐姐想纳姐姐为妾,不可饶恕!在春花没发觉的时候,黑色情绪在周清贞心中翻滚。 “还有二少爷他虽然小时候倒霉惹人厌,但是知错能改也帮过你,现在长大了更是坦荡磊落……” 姐姐说别的男人坦荡磊落,那是嫌弃我心思重……一桶凉水浇到心上,所有黑暗愤怒化为乌有只剩下惶恐:姐姐会不会以后更喜欢周清玉,慢慢不喜欢我? 不不不,冷静,不要乱想,姐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姐姐说了永远陪着我,谁也不能分开我们,姐姐为人最守信,姐姐永远不会离开我。 周清贞的心又坚强起来,然后黑暗情绪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都是周清玉!从小就喜欢围着姐姐打转,他就是故意诱惑姐姐想要抢走她,坏人…… 周清贞垂头不语,春花捏捏他的手絮絮叨叨劝慰:“你看你大哥、二哥,心里还是有你的……” 他们心里都觊觎姐姐,不是好人。 “就是老四周清文心眼不正,从小明里暗里给你下绊子,长大后也没变好,还想让我给他做通房丫头。” ……还在暗黑的周清贞,很好,所以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他被姐姐收拾了吧。”周清贞抬头眉目温和语气舒朗。 春花露出惊喜的笑容:“猜对了,阿贞最聪明。” “大哥为人端方,他要纳姐姐,姐姐拒绝了他不会纠缠,可是四弟为人皮赖,定然纠缠不休……” “哈哈哈,阿贞真厉害!”春花笑的眉眼弯弯,捧着周清贞的面颊揉了揉,得意的说“被我揍了一顿。” 周清贞眼含柔情把春花的手拉倒嘴边,在她手心上亲亲。春花脸上立刻浮起红晕,抽回手左右乱看,阿贞怎么这样啊…… 大红的喜房安静下来,周清贞静静看着春花脸上红晕蔓延,暧昧的温度慢慢攀升。 春花被无言浓腻的目光盯得越来越窘迫,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刚好打破暧昧:“对了,那个白举人不是什么好人,阿贞别被他骗了,二少爷没说错他。” 又是周清玉,周清贞压下不好的情绪,笑着开口:“舅父心思玲珑,他来只怕是想和周府压我一头,没想到伯父和父亲不济……” 周清贞顿了顿说:“我猜他是临时改变主意。” “那他怎么会好心帮你?”春花不觉得白敬文会突然变好做好事。 “两个好处”周清贞慢慢解释给春花听“一,这事过了明路,以后我不能拿聘礼的事找他麻烦。二、让我清楚他可以帮我打压周府,让我知道他的好处,以后别找他麻烦。” “你要找他麻烦?” 春花觉得不可思议,当初周清贞跟她说过打算,只要能中进士他就可以金銮殿告御状,洗清春花罪名然后脱离周家,两个人过自在日子并不想找谁报仇。 只是没想到皇帝会留下告家族的周清贞,不过能做官当然好啦,阿贞这么聪明能有一番作为最好,春花总是很乐观。 “小人长戚戚他自己吓自己。” 新婚小两口在屋里说话,从头至尾春花没有发现周清贞任何不对,她不知道过往那些伤害在小孩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一天天吞噬小孩的光明。 春花不知道她捧在手里捂在心中的阿贞心底烂了一个洞,稍微风吹草动就会备受煎熬,只有她才能填满,她还是不清楚自己对周清贞到底意味着什么。 认亲认了满肚子火的周怀宗,去找自己弟弟说话。 周清贞把周白两家所有的人都安排在三进院子,周怀婴住在西厢,屋子不小就是陈设十分简单,正屋就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第三十四章 周怀宗进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门见山:“二弟,为兄觉得你不要跟我们回去,还是留在京城的好。” “为什么?”周怀婴脸色变得难看。 自从老夫人和大房决定让二房净身出户,周怀宗就收回周怀婴手上分管的田地店铺,就怕他从中捞好处,难不成老夫人没死就想把他扫地出门? “还能为什么,你那儿媳妇实在刁蛮无礼,你到底是她长辈留在京里慢慢训导,免得日后出去丢我们周府的脸面。” 这该是婆婆的事情,想到这里周怀婴就愤恨:“都是那孽障,什么舍不得弟妹没有亲娘,害我不能休了那贱人,否则重娶贤妇自然好调、教媳妇。” 周怀宗不耐烦的挥挥手,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留在京里一来训导新妇,二来你和清贞情分浅薄,就留在京里跟他多处处,到底父子天性总要他向着家里才好。” 说到这里周怀宗胳膊搭到桌上,探向周怀婴面色严肃认真嘱托:“记得第二条最要紧,清贞要是十分看重那女子,你不妨先顺着他等你们有了父子情份……” 周怀婴心思转起来:京城比樊县好玩多了,再者他回去也是抄手闲转,看来看去就那几个没滋没味的女人…… 吃过晚饭春花有些疲累,其实也难怪。就算她再麻利能干也是女孩儿家,昨晚被周清贞折腾大半晚上,今天一早去皇宫,下午又和周府两位老爷对上闹了一场,怎么能不累。 刘嫂带着陪嫁过来的麦子打来洗澡水,让春花泡泡去乏。春花娘给春花陪了两个丫头,一个叫麦子十三岁,一个叫香儿八岁。这么小一则是因为没钱,二则春花娘觉得自己养大的忠心。 春花在内室泡澡,周清贞在书房见如意。如意站在周清贞身旁,小声禀告白家、周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白家两口子不外乎是,白举人跟李云芳得意自己的机敏。周家就有周清玉劝说周怀宗的话,如意觉得这位二少爷人挺明理大气,可是他家主子听了却没有任何表示。 如意又低低禀报了周怀宗两兄弟的话,心里不忿老爷要是真的留在京城,少爷和少夫人还有什么安宁的好日子。 他陪着少爷三年时间,知道少爷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三年时间没睡过一个浑吞觉。别人春游少爷读书;别人诗会游玩,少爷读书;别人登高赏秋,少爷读书;别人回家过年,少爷读书……每天但凡睁着眼,少爷不是读书就是抄书。 如意有些心酸,少爷的辛酸连少夫人也不十分清楚,少爷读书之余把抄书作为休息,不过是为了给少夫人每月挣零花钱。 周清贞面色平淡听完如意禀告,停顿不过三息,低低交代如意一番话,然后抬起胳膊动动手指,如意领命躬身退下。 周清贞面色不变心里哂笑:就凭你们也想欺负我的姐姐,呵。 回到有姐姐的屋子,周清贞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他的姐姐、他的妻子,身上还有氤氲热气脸颊熏得桃红,正坐在椅子上由刘嫂用干布巾绞头发。 周清贞走过去接过布巾挥退刘嫂,亲自给姐姐绞头发。 “阿贞,累不累?”春花笑吟吟任由周清贞照顾。 周清贞弯下腰把春花隐隐罩在怀里,轻轻呼进有姐姐味道的空气:又香又暖,真好。 “不累”跟姐姐在一起怎么会累。 “姐姐累了吧,咱们早点睡。”头发绞的差不多,周清贞用手轻轻划开把香薰炉放到旁边,给春花烘头发。 柔滑的黑发在男人洁白的指尖流淌,这是姐姐的头发在我手中。 晚上要睡觉了春花还是有些羞涩,穿着褒衣拉开两床被子,忍着脸红自己睡到里边那个。周清贞嘴角勾起一点笑,很快掀起被子躺进去。 春花其实有心理准备,她知道阿贞有些黏她,可是……春花一张脸爆红手脚没处安放。 “阿贞,你不穿衣服小心着凉。” “姐姐,我知道昨晚你才被我破身……” 春花差点窘死,非得说的这么清楚?她不知道这件事对周清贞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仪式,姐姐完全归属于他了。 周清贞从背后贴近春花,在她耳边厮磨:“姐姐,我体谅你今晚不用你伺候……” 温热的呼吸让春花有些痒有些害羞的躲避,结果被周清贞捞回来抱紧,男人的手臂把她固定在怀里不容拒绝。 “可是姐姐我想和你紧紧挨在一起,没有任何阻挡。” 春花僵硬愕然,阿贞为什么会这样子?记忆里他睡觉都是穿褒衣的。春花悉悉索索在被子里转过身,伸出胳膊帮周清贞掖好被角。虽然这里比樊县暖和一点,但毕竟到了冬季还是有些阴冷。 “阿贞穿上衣服,小心伤风。” 姐姐转过来和自己面对面,周清贞心情愉悦起来把春花抱到怀里,可是不能和姐姐肌肤相亲还是觉得有缺憾。 “姐姐,咱们是夫妻,夫妻本来就应该坦诚相待。” 周清贞略高的体温让春花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推开,怕动来动去被子进风冷了他。 “阿贞乖——大冷天真伤风不是闹着玩的,听话啊。” “娘子,咱们是夫妻至亲至近,来,乖啊——”周清贞一边说一边拉开春花衣领,想要把温温香香的姐姐剥出来。 春花按住周清贞的手:“不许闹,咋不听话,伤寒了怎么办?”春花从被子里出来,下床把周清贞的衣裤拿过来。 “赶紧穿上好睡觉。” 姐姐认真的……周清贞垂目接过褒衣穿好,默默的回到自己被窝背对春花。 ……春花……怎么还闹起小别扭了?阿贞从来不会闹别扭的,自己不该拒绝他?刚嫁做人妇的春花不知道夫妻怎样相处才合适,但是让她看着周清贞不开心她肯定舍不得。 “阿贞,你怎么有时候叫我娘子,有时候叫我姐姐?要不你以后都叫我娘子,毕竟我都嫁给你了。”春花在周清贞背后说话,她想阿贞应该喜欢叫她娘子吧。 没错周清贞喜欢叫春花娘子,因为这代表姐姐归属于他,可他更喜欢叫春花姐姐。娘子只是他的妻子,姐姐则是他的一切,给他母亲的温暖和疼爱,给他姐姐的守护和关怀,给他妻子的柔软和接纳。 “我喜欢叫姐姐”没有转过来,声音有些低落。 春花……无奈,怎么还不高兴了真的是为他好,大冬天不小心进点冷风就着凉了。春花不明白周清贞对她的渴望到底有多深,恨不能时时刻刻将她抱在怀里,藏进心中让谁也看不见。 曾经的失去吓破了小孩的胆子,让他心中总有一股焦虑,怕自己弄丢姐姐再也找不到姐姐。 任性闹小脾气的阿贞让春花无奈,她只能钻到周清贞的被窝从后边抱住他哄劝:“好了,乖啊,喜欢叫姐姐就叫姐姐。” 周清贞忽然委屈的不得了,他别别扭扭的转过身把脸埋到春花怀里:“姐姐不喜欢我,人家夫妻都那么亲密……” ……春花……怎么还矫情上了,阿贞怎么成个亲变这么多?可是委屈巴巴的大孩子她还是要哄,春花怎么舍得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委屈难过。 第三十五章 安慰的摸摸周清贞后脑勺,慢慢哄:“傻瓜,姐姐怎么会不喜欢你?不喜欢姐姐不会嫁给你,乖,姐姐最喜欢阿贞。” 周清贞抬头看春花,眼里漾出明亮的笑容:“那姐姐,咱们……”不穿褒衣亲密无间……话音在春花清澈禁止的目光中消散。 姐姐不许……周清贞目光暗淡,垂下头往下埋回春花怀里。 这破孩子越长越出息!春花怒了把周清贞揪出来:“捂在被子里不闷?” “姐姐说要小心,不能着凉会得风寒。”周清贞没什么精神低语。!!!还会顶嘴了?春花快手快脚把被子给周清贞掖到脖根压实被角,把他的脸放到自己颈窝:“乖乖睡觉不许闹。” 不许闹就不许闹,周清贞满意又不满意的在春花脖颈蹭蹭合上眼睛。聊胜于无吧,以后要姐姐习惯裸睡,嗯,明年开春暖和姐姐就没借口了。 陷入睡眠前的周清贞慢慢琢磨,他没有发现自己今晚的心性仿佛回到幼年时期,而他幼年时也不曾和人顶嘴任性闹小脾气。 第二天在黄氏的主持下春花重新认亲,不知道是春花的彪悍镇住周怀婴,还是他被自己大哥说服,总之这次虽然冷清些,却还算顺利完成。 白敬文夫妻一起来京城参加周清贞的婚礼,是为了对外显示他们白家对外甥的看重,来的时候为便宜和周府一路。昨天白敬文插了周府一刀,然后为了表示他们看不起周府人品,回去的时候自己单走。 为了礼仪周清贞和春花一起拜别送行,然后周清贞带着如意亲自去安排车马。 李云芳笑呵呵拉着春花的手上下打量:“一看就是个漂亮能干的姑娘,难怪清贞看不上我家秀怡……” “咳咳”白敬文在旁边咳嗽制止。 李云芳像是恍然大悟般拍着春花手掩饰般哈哈:“瞧我这一说话就秃噜嘴,清贞和我家秀怡没什么,就是你舅父原来觉得他们两一个读书一个添茶,看起来郎才女貌……” “咳、咳、咳,说话还有谱没?”白敬文训斥李云芳“不过是表兄妹一个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敬重两小无猜罢了。”训斥完,白敬文摸摸胡子对春花一派和蔼。 “你舅母性子直藏不住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清贞是个感恩的他不会辜负你,你看就算招惹了罗家小姐,最后还不是选你?” 白敬文四平八稳坐在上首,摸着胡子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和清贞做夫妻的是你,你心里不要有什么芥蒂,好好跟清贞和睦相处。” “是啊、是啊”李云芳一边笑一边把春花手拍的‘啪啪’响“男人年轻时都贪鲜,别往心里去。” 呵呵,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春花皮笑肉不笑强硬抽回自己的手举起来看:“舅母果然是干过粗活的,力气就是大。” 春花自己才是干过好些年粗活,当年为挣钱挥着小锄头,她不知挖过多少土。春花从不觉得下苦挣钱有什么丢人的,可某些人就…… 李云芳脸色变得难看,她富太太当惯了,最恨别人翻出当年的事情。 春花不理会李云芳难看的脸色,变成笑嘻嘻模样:“舅父当年中举后一日观遍长安花,纳妾收房好几个,舅母没往心里去吧。” “说什么呢,男人三妻四妾,正好比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天经地义。” 白敬文脸色不渝,原本是想从春花这里给小两口埋点龌龊,没想到这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粗俗无礼。 春花轻蔑的看着白敬文冷笑:“舅父这个茶壶想配几个茶碗都行,可阿贞如果是茶壶,我必然是茶壶盖儿,这一生我们只有彼此。” 野丫头竟然敢讥讽我!白敬文面色冷凝,收拾不了周清贞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乡下丫头:“呵呵,我劝你不要自视甚高,还是听你舅母的劝为好,罗家小姐便是前车。” “周清贞不招惹,罗小姐会动心?” “舅父舅母不必为我费心,阿贞要是敢乱来我阉了他……” 安排好车马回到西厢的周清贞…… 春花尴尬了……以目示意:阿贞别多想,姐姐知道你不会乱来,我就是给他们放放狠话。 周清贞眉目不动……姐姐我不会多想,它只认你。 春花…… 李云芳一看这是机会啊,连忙关切上前拉住周清贞的手:“清贞呐,你看你媳妇这才进门,就如此泼悍妒忌……” 周清贞笑着抽回手:“外甥就喜欢姐姐这样。” ……屋里所有人静默了,春花得意挑眉环视僵硬的李云芳,愣住的白敬文,惊讶瞪大眼的阿旺,想挑拨我和阿贞怎么可能! 周清贞一派谦和模样领着春花送白家夫妻登车,白敬文心里有些嘀咕,上车后不放心的回头:“舅父和你舅母原是想劝你娘子贤淑,好让你们夫妻和睦,你们年纪轻正恩爱体会不到长辈用心,日后自然能明白。” 周清贞笑笑:“外甥自然明白舅父一向好心,若不是当初被舅父送回,让外甥一顿好打,外甥又怎么会有今天?” 周清贞直视白敬文的眼睛,嘴角勾着冷冷斜笑:“舅父的‘好’外甥一天也不敢‘忘记’。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还给舅父。” 白敬文心里一哆嗦跌坐到车厢内惊疑不定,再看周清贞却还是垂目恭谨的样子:“舅父一路顺风。”马车咕噜噜转动,心里揣测不安的白敬文掀开车帘往后看,却正好看到周清贞目含恶意盯着马车。 白敬文身上冷汗流下来,他不该自作聪明趁周清贞不在挑拨春花。应该再忍忍,怎么能因为不忿周清贞而去下绊子。 春花看着马车走远,身前的青年长身玉立一动不动:“阿贞,看什么呢?” 周清贞收回目光转身满眼温柔,双手拉住姐姐的手在她耳边低语:“白舅父想恶心你,我吓唬吓唬他。” 春花两眼笑得弯弯,摇摇握在一起的手,也神秘的在周清贞耳边低语:“他那么大的人还能被吓住?” 周清贞放开一只手拉着春花回家,神情一派轻松:“心思玲珑的人想得多容易自己吓自己。” 周清贞说的没错,只是没人想得后果会那样严重。白敬文回去左思右想只觉不妙,他在京城呆着的时候略微打听过知道,皇帝挺看重新科探花。 其实不用打听,婚后第二天拜见皇后春花得到皇帝和皇后两人赏赐,就足以证明周清贞得宠。白敬文恨得不停扇自己耳光,为什么不忍住要一时不忿!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的团团转,最后狠心又凑足千两银子送到京里希望和解,结果等来周清贞平平淡淡一封信。 白敬文备受煎熬总觉得下一刻周清贞就会给他使绊子,忧心焦虑结果一场风寒竟然丢掉性命,白家开始衰败。 当然这些都是将来几个月的事,现在周清贞和春花甜甜蜜蜜手拉手回家,春花笑眯眯摇着手问周清贞。 “阿贞比他聪明多了,会不会也因为想太多自己吓到自己?”春花笑眯眯其实不以为意,却不知道自己问到周清贞最幽暗的地方。 第三十六章 ……周清贞浑身一僵,糟了!要被姐姐发现我不正常了,这一瞬间周清贞的心吓的停止跳动。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周怀婴背着手皱着眉头训斥小两口,看来他是应该留在京城好好管教这对小夫妻。 春花察觉到周清贞一瞬间僵硬,误以为是被周怀婴吓到。她把周清贞扯到身后护住他,只是春花还没开口周清贞从她身后出来。 “夫妻和顺乃是人伦之理,父亲何必多加苛责。”周清贞缓缓回道。 周怀婴一甩袖子双手背后训斥:“你媳妇哪里有柔顺之美。” 周清贞转向春花拉起她的双手满目笑意:“夫和才有妻顺,姐姐最是明理之人投桃报李,从不做无理取闹的事情。” 周怀婴气的嘘嘘那意思是自己不明理了?原本打算出去喝茶听书,结果遇到这小两口什么好兴致都被败坏。到底记着周怀宗的叮嘱,周怀婴忍着气鼻子哼一声背手回到内院自己屋子,他得留下慢慢调、教这些后辈。 这便是脑子简单的人,要是白敬文听了肯定会多想一道:父慈子孝、夫和妻顺,这是暗喻父不慈则子不孝,意思是周怀婴不是慈父,也别想周清贞做孝子。所以说脑子简单也不是没有好处,少思少虑少烦恼。 看着周怀婴气哼哼回到内院,春花捏捏周清贞的手:“阿贞别怕有姐姐呢。” “嗯”周清贞温和回答,这一刻他有些感激周怀婴出现,化解了他的危机。 “等过两天他们回老家就好了。”春花宁愿将来出银子养周怀婴,也不愿意和二房住在一起,倒不是怕实在是影响心情。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不让他留下烦你,周清贞一边想一边拉着春花回婚房,他喜欢和姐姐单独相处。 婚后第三日新妇回门,马车骨碌碌行驶在碧色凋零寒意渐起的田野里。 “姐姐冷吧我抱着你。”周清贞展开手臂把春花笼在怀里,他想抱着姐姐这样心里舒服。 春花推开周清贞自己坐好:“不冷,这边比樊县暖和一点,阿贞冷?” “嗯”所以姐姐到怀里来给我取暖也一样,周清贞期待的看着春花。 春花转身从侧旁的座位上拿起轻裘,给周清贞仔细披好:“不是说男人火气旺吗,怎么阿贞比我还怕冷?” ……周清贞 “来让让,让姐把后边的叠好放着免得弄皱了不好看。” ……周清贞往前挪挪,方便春花在后边收拾轻裘下摆。 春花收拾完后边又转到前边,把领口带子系得漂漂亮亮还把轻裘拢严实,弯下腰把脚下那一部分也叠好,才抬起身子满意的一边打量一边开口。 “还冷不?” 被抱的严严实实的周清贞:“……不冷了”好想把姐姐抱到怀里。 “姐姐马车有些颠,不如你坐我腿上。”周清贞又想到一个借口,从轻裘里伸出胳膊。 春花把他胳膊按回去重新裹好:“坐你腿上就不颠了?乖,别闹,衣服弄皱了怎么见人。” 重新被包成粽子的周清贞对春花笑笑,心里却特别焦急他想把姐姐抱到怀里。 春花为了回门穿着大红襦裙,衣襟裙角绣着大朵牡丹;脸上描着淡妆,一点唇彩让红唇更加娇艳夺目,趁着璀璨的丹凤眼;再加上云鬓间光彩熠熠的红宝金簪,整个人艳丽耀眼神采飞扬。 这样耀眼的春花,让周清贞生出一种会被人抢去的紧迫感,他在袖子里捏紧拳头:姐姐就在这里,姐姐永远都会陪着我,不能胡思乱想,你想让姐姐发现你不对劲吗? 春花回到娘家,跟周清贞一起给刘老四夫妻磕头,春花娘早就等的脖子都长了,一等礼毕连忙拉起小两口,然后一双眼都在闺女身上。 春花精神奕奕笑的明媚,春花娘笑着抹一把眼泪花,姑娘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周清贞看着被春花娘拉住的姐姐,微笑垂目心里却总想推开碍眼的岳母。 “娘别难过,阿贞待我好着呐,你看皇后娘娘赏的金簪,漂亮不?”春花侧着头给她娘看发间流光溢彩的红宝金簪。 春花娘伸出手小心翼翼碰了下连忙收回来,皇后娘娘的东西以前想都不敢想,她家花儿是个有福气的。 周清贞神态温和在正屋陪手足无措的刘老四闲话,春花娘拉着春花到东屋说些家里私事:“村长想把他家闺女嫁给顺子。” “哦,娘看咋样?” “不咋样有些娇蛮,再说咱一个外来户也没多富裕,能看中咱家什么还不是看中姑爷官身。娘看中邻村一家姑娘老实能干,配顺子合适。” 偏屋母女两絮絮叨叨,正屋周清贞神态温和心里却如坐针毡,姐姐不在身边。 春花三日回门,黄氏则在京城指挥下人收拾行李过两天回樊县,再不走怕是赶不上新年。周怀婴决定留在京里,也就没收拾东西,打算趁着天气好多出去转转。 路过二进院子却听到假山哪里有人小声闲话,这座假山一丈多高三四人合围,周围几丛修竹密密麻麻。 “哎,周府几位主家后天就要回老家了。” 听着不熟悉的京中口音,周怀婴揣度应该是这府里的家丁。 “听说樊县周府比这里大多了,还有专门的花园戏台、楼阁水榭。”另一个声音向往的说。 周怀婴听了十分自得,真当周清贞这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好。 “唉”向往的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开口,周怀婴忍不住侧耳凝神细听。 “我看老爷没收拾东西,是想留在京里吧?” 我就留在京里,谁还敢说不是?周怀婴气恼想要过去收拾不长眼的奴才。 另一个轻嗤的声音传来:“你以为老爷跟你一样傻?” ……周怀婴愣了一下 “你想想大老爷本来就没什么兄弟情,想让咱们老爷净身出户,咱们老爷还不得赶紧回去趁着老夫人在多捞一点是一点?” “嘁,”另一个不以为意“能捞个什么?手上又没田产商铺。” 周怀婴赞同点头。 “所以说你傻当不了老爷。” ……周怀婴 “你想想一日不分家,大房就要出二房嚼用,那么多主子奴才一个月月银得多少?老爷回去卖些奴婢就是银子,然后多出的月钱,还有其他主子一个月月银都收拢在一起,一个月十好几两。” “嘁,你当老爷跟咱们一样,在乎哪几个钱?”另一个不以为意。 ……周怀婴心里有些复杂。 “笨蛋,一个月十几两一年就是两百,三五年过去就有上千银子,再说如果老爷住在京里,大老爷回去把二房都撵来,就算月银都送来,你想想一年吃穿得多少?” 周怀婴听得正入神,忽听假山那边传来“啪”的一声,想是一个拍了另外一个。 “你说是兄弟亲还是父子亲?老爷当然会给自己儿子算账。再说眼不瞎都能看出老爷和主子情分浅,说不得还是主子年纪太轻,等过两年主子自己有了孩子,正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 和周清贞父子情份浅薄是周怀婴这几日颇苦恼的事情,如今听一个下人说得头头是道,不免听到心里。 第三十七章 “过上几年老爷攒上大把银子,手里有钱心不慌,主子年纪渐长懂得父母恩情,那时候老爷再来京里,你说不比现在跟不懂事的主子争执伤情分好?” 周怀婴恍然点头,正是,就算自己能压着周清贞又如何,跟儿子要钱花到底不自在。别说小时候,那时候是没收,和老了跟儿子要零花钱感觉不同。 “王哥说得对,这里里外外一算咱们主子能省好几百银子。”说话的人忽然恍然般问“真有一天老爷全家搬来,主子能养得起不?” ……周怀婴没想过这问题。 “那有什么养不起的,不雇下人一家子咸菜稀饭还能吃不饱。”说话的王哥很平民。 周怀婴听的脸一黑。 “所以是我想岔了,老爷当然得回去多攒点银子,免得将来老了连延医问药的钱都没有。” “那是当然老爷是七品御史之父,在樊县多舒服谁都得高看一眼,在京里算什么?再说不想法子帮主子省点,让主子知道老爷慈父心肠,难道真一家子来京里喝稀饭吃咸菜?”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周怀婴一个好好富家公子挑唆,或者说吓唬成吝啬鬼。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主子不在就偷懒。”忽然传来如意沉稳的训责声,两个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人,立刻一边赔笑一边往前院去。 周怀婴身子一闪往内院躲去,如意瞥了一眼闪进内院的袍角舒口气,少爷安排的事情算是办好了。 吃过午饭周清贞和春花踏上回程,马车骨碌碌转了没多久,周清贞忍耐不住把春花强行抱到怀里,对着娇艳的红唇深深吻下去。 春花吃了一惊又不敢剧烈挣扎怕被车夫发现,周清贞把春花紧紧扣在怀里,像是饥渴已久的野兽让春花毫无喘息之机。 春花腰背被勒的发疼,后脑被周清贞紧紧按住,只能承受周清贞贪婪的掠夺。这样下去待会下车怎么见人?春花抱着周清贞的头使劲往后推。 “阿贞,你怎么啦?” 周清贞不能忍受被推开,手下使力把春花贴向自己,在她唇齿间肆虐巡弋。 春花急了这样的阿贞不对劲,她两手抓住周清贞耳朵不顾力气往后扯:“阿贞,你疯了!” 疯了?周清贞双目通红半张着口喘息,疯了、疯了!忽然一个激灵,糟了被姐姐发现了!脑子一阵风暴,周清贞恢复温和。 “人家夫妻亲亲蜜蜜鱼水交融,姐姐却老当我是弟弟,不把我当男人看。”周清贞略带失落的帮春花整理压皱的衣裙。 春花轻轻拍了他额头一下:“我怎么没拿你当男人看?把你当弟弟我能……”能和你洞房花烛?爽朗的姑娘脸颊绯红说不下去。 周清贞计上心头:“姐姐,你不知道男人对自家娘子都是……”耳边的私语让春花脸色爆红,什么叫每天只想把娘子脱光?什么叫想把娘子锁在屋里一直…… “瞎说,哪有那样的。” “姐姐又没见过别家夫妻行房,怎么知道没有?”等待猎物的男人慢慢诱惑“待会到城里我给姐姐买些书,看看书里怎么说。” “还有教人做夫妻的书?”纯真的猎物眼里忽闪着好奇。 “当然有”周清贞笑的温和。 说到做到这一天周清贞在书局买了一堆书,只是他走后,书局的掌柜摇头:“这年轻人口味也太重了,什么囚禁、捆绑、角先生,啧啧。” 这声‘啧啧’主要是针对买家竟然买了好几个材质不同的角先生,还有些玉球之类。 这天晚上周清贞又开始了自己的夫子生涯,一点点教女学生读《夫妻之术》。当然这一本原名《千金调、教实录》书皮是周夫子在装裱店重新换过的。 “阿贞,夫妻间真的是这样的?”春花满脸苦色,希望得到否定答案。 周清贞在身后温和的亲亲姐姐脸颊:“既然书上这样说那肯定没错。” 春花扭头看书里的插画和内容脸上苦色更重,直觉男人咋能这么变态。 周清贞在春花身后直起身,脸上笑容有一瞬扭曲:姐姐乖乖学,将来你要被我绑着只能在我身下那里也不能去,除了我什么都不能想。 一瞬间过去他又是如玉公子:“姐姐知道冤枉我了吧,我不是疯了只是太想姐姐。”说完弯下腰舌尖在春花耳上滑过。 “姐姐要好好学哦,要不然我会忍得很痛苦。” 春花觉得嫁人一点都不好,怎么会这样子呢?看到姐姐脸上的懊恼,周清贞勾起嘴角然后立刻放平语气低落。 “嫁人的女子都是这样的,难不成姐姐做不到要反悔?” 那怎么行,春花立刻被激起,嫁给阿贞做娘子,自然要担起娘子的责任!春花咬牙继续往下看,可是看着忽然不对劲。 “阿贞,这书有问题吧,为什么这男人管妻子叫小姐,还非得让小姐喊‘奴儿,使劲……’”最后那个字春花说不出口。 “这是夫妻情趣,有的人还喜欢娘子喊自己爹呢?” 春花…… 过了两日周府众人启程回樊县,周怀婴不理会周怀宗恼怒的眼神施施然自己上车: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早点把二房扫地出门,好省些银钱吗? 周怀宗气的无法:真是没脑子的猪。 周家人都走了,周清贞把婚房搬到内院上房,晚上一层层关了二门、三门、正屋门、套间门,然后笑着走向炕边的春花。 “姐姐,我体谅你才破身,咱们来些温柔的。” 春花看着周清贞手里的盒子、布绳,悄悄捏紧拳头。 整整三天春花没能出内院,不至于下不了床那么严重,可是晚上折腾的时间长了,白天终是少些精力还要补眠。 周清贞倒是越发温柔体贴,整个人都散发着甜腻腻的气息,春花的身边事一手包办洗漱梳头吃饭喝茶,都是他亲自伺候。 “姐姐醒醒” 周清贞端着温热的水,满目柔情看着被窝里的春花:黑亮的头发逶迤在枕畔,有几缕调皮的散在颊边,红晕双颊娇嫩唇,黑翘睫毛在下眼睑投出浓浓阴影,因为睡眠而变得轻缓的呼吸,让姐姐看起来祥和安适。 这样的姐姐真好,只有自己能看见只属于自己,周清贞满目深情缱绻,忍不住俯身在春花颊边轻吻。 “姐姐醒醒。” 春花皱着眉头扑扇扑扇睫毛星眸半开,语气还带有浓浓睡意:“阿贞——别来了——好累——” 周清贞脸上漾出温柔甜蜜的笑容轻声低劝:“姐姐起来洗洗吃午饭。” 春花在浓浓的睡意里挣扎出一丝清醒,别过头往窗户看去果然窗纸一片亮白。闭上眼静默数息,再睁开春花看起来精神很多,正要掀被忽然想起自己身无寸缕。 这也是周清贞得意的地方,不用等到明年开春,他就可以和姐姐亲密无间。 “阿贞,你先出去。” 周清贞把水盆放到一边,从炕头拿过春花散落的衣物:“姐姐不必害羞,你还有哪里我没见过?” 爽利的姑娘有些难掩尴尬羞涩,是的,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被周清贞一一仔细抚摸亲吻过,但还是很害羞啊! 春花一把夺过自己的衣裳:“叫你出去就出去,怎么不听话?” 第三十八章 周清贞遗憾的轻搓手指,老老实实退出卧房。姐姐怎么可以拒绝我呢,心底的渴望总是无法被填满的男人站在卧房外,一边听里边悉悉索苏穿衣声,一边琢磨今晚要怎么做才能心满意足? 想想春花被缚在炕头的样子,不能反抗不能挣扎只能颦眉在自己身下辗转,任由自己掌控。那种把姐姐握在手里的感觉,让周清贞解开心中饥渴,可是满足过后却渴望更靠近姐姐,恨不能把她每一寸肌肤都含到嘴里。 不,不能任由自己在想下去,那样是不对不正常的!周清贞心里忽然一阵惶恐,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从姐姐被带走那一刻起,他心里就破了一个洞怎么也填不满。 或者说他心里住进一个野兽,想把姐姐紧紧禁锢在身边最好全部吞到肚里,和他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不行,一定要控制自己否则会吓跑姐姐,然后这世上就剩自己一个孤零零……周清贞强压下各种翻腾的欲望理智思考。 “阿贞,进来吧。”春花穿好衣裳把散落的头发绾成单螺髻,开始洗脸。 “嗯”周清贞进来直接到炕边叠被铺床,不一会通墙大炕收拾的平平整整,然后把春花用过的残水泼掉,再去前院拎食盒进来。 春花已经收拾妥当,屋里窗门大开凉寒的空气让人精神一震。 “姐姐,我让张嫂子做了你喜欢吃的烩豆腐。”张嫂子是他们家雇的厨娘,除了做饭兼打扫二进院子。 冬天吃烩豆腐最舒服不过滚烫嫩滑,京城和樊县饮食略有区别,这边的人以大米和小麦吃的差不多,不像樊县主要吃小麦。 周清贞为了春花吃得可口,特意雇了善做面食的厨娘。吃过饭周清贞把食盒收回去,陪春花在院子里散步。 “阿贞,怎么不见刘嫂,麦子、和阿香她们。” “刘嫂教麦子针线,阿香太小我让她在前边帮着张嫂摘菜烧火。”一边说一边走到西厢,西厢原来住着白敬文现在是周清贞书房。 周清贞摸摸书房前柿子树青色树皮,春花上下打量:“你怎么想起把它们从樊县挪过来?”周清贞书房前的两棵柿子树,正是春花当年亲手种在小院的,周清贞捎信回去请黄氏带来。 这两棵柿子树陪小孩们度过近八年时光,春天两个孩子欣喜的寻找嫩芽;夏天两个孩子在树下乘凉,一个看书,一个笨手笨脚做针线;秋天火红的树叶间藏着一个个金黄柿子,是两个孩子的零嘴;冬天白雪皑皑,两个孩子在树下推起两个手拉手的雪人,只剩枝丫的柿子树静静守候着雪人。 周清贞摩挲着柿子树粗糙的树皮,这是他和姐姐的家人,这个家有他们就够了。 “姐姐”周清贞转过身拉住春花的手“我喜欢咱们以前在小院安静的日子,咱们这座院子也不让别人进来好吗。” “好”春花笑着应下,多大点事阿贞高兴就好。 周清贞把春花拢进怀里,心里满满都是温暖柔软,这世上只有姐姐最好……好想把姐姐按进骨血里再也无法分开。 周清贞为新婚攒了不少假,天丰帝也大方:探花郎新婚多赐几天休沐,索性明年开春上朝就好。大虞朝元月二十开印,周清贞可以在家里连休两个月。 春花在坐在窗边一手支腮,对着周清贞浅笑,周清贞则认真看一眼然后仔细下笔描绘,原来是两个人闲来无事到书房里画画儿。 画完最后一笔,周清贞直起身上下端详面露满意笑容,以前姐姐不在时他想的受不了,就会画春花小像,所以算是熟练。 “好了,姐姐来看。” “我来看看”春花笑眯眯轻快的走过来绕到桌后,周清贞往后退半步隐隐侧开身子,刚好把春花环在怀里。 画面上的女子乌压压秀发梳成单螺髻,一根并蒂桃花簪,两支翠玉耳坠,纤手支腮丹凤眼红菱口浅笑吟吟眉目含情颊带春、色,紧身上襦撒花裙,一根绸带束细腰。 春花看了一会:“……阿贞,姐姐没这么好看吧?” 虽然眉眼一看就知道是春花,可是仔细看却处处比春花本人更精致漂亮,这也许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因为在周清贞眼里姐姐就是这样子的。 用食指抬起春花下巴让她后转仰面向自己,周清贞低头在姐姐唇上啄吻一下:“姐姐比这画还要漂亮。” 春花笑着转回去看画:“瞎说,当年在牢里望月姐姐偶尔也会给我画像,她画的比你好,可像了。” 望月,那个和姐姐一个房里住了两三年的女子?周清贞眉目低垂单臂拢着春花:“姐姐喜欢望月姑娘?”语调一贯的温和。 “喜欢?还好吧,望月姐姐人挺好就是有时候嘴巴刻薄……”想起过往,春花露出回忆的笑容“望月姐姐还开玩笑说我是天字六号头牌,你是包养我的周老爷,哈哈哈。” 那时候在樊县女牢,也幸亏有望月陪伴。 姐姐因为别人笑的开怀,磨镜,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周清贞的脑子,然后被他迅速甩开,姐姐怎么会是磨镜,最多是那望月对姐姐心怀不轨。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喜欢姐姐?周清贞放下手臂,两只手在袖子里握紧放开、握紧放开,要把姐姐藏起来,不能给别人看见谁都不行太危险。 “望月姐姐真挺好的,她说要报仇也不知道报了没,挺想她的……”要是望月姐姐在这里就好了,可以问问她夫妻到底怎么相处。阿贞也没有经验也没人能问,春花也不好意思问她娘,但她总觉得那些书教的有些可怕。 姐姐想别人……周清贞心里顿时翻滚起乌云。 对了,春花脑子一闪转身抬头:“阿贞,你买的书有问题吧,你看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也没见几天出不了屋子。” “你想大哥了”周清贞语气阴沉。 这语气……春花眨眨眼才发现周清贞脸色难看:“阿贞,你怎么了不开心……还是不舒服?”春花抬起胳膊把手背挨到周清贞额头。 周清贞眼里神色挣扎很快平复下来,握住春花搭在自己额头的手,拉下来双手握住:“没有不舒服,就是你说大哥,我想起他要纳你的事情。” 阿贞没事春花放下心笑眯眯调侃:“你还好意思生气,当年不是劝我说,你大哥挺好的。” “大哥他不好一点也不好,肯定是他们夫妻不和睦,才想纳你,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你看你坐牢他都不理会。” 当年怎么会那么傻!周清贞懊恼不已。 春花奇怪:“谁说他没理会?你去省府不久他就来看过我,送过吃的用的。” ……周清贞凉了 “不过”春花笑眯眯摇摇周清贞的手“这世上最好的当然是阿贞了。” 肯定的语气和春花笑眯眯的神情,温暖了周清贞荒凉慌张的心:姐姐说我是世上最好的……他吐口气回复温柔神态:“我猜他们两就是夫妻之术没修习好,大哥才会想另纳她人。” 春花楞了一下,笑眯眯的说“还是阿贞好,不管什么原因都不会对别的女孩动心。” 第三十九章 “是”周清贞眉目间柔情缱绻,我一辈子都是姐姐一个人的“姐姐也不会对别人动心吧?” “当然,阿贞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怎么会喜欢别人?” “那如果有人比我好呢?” 春花笑眯眯抽出手,在周清贞额上轻拍:“傻瓜,在姐姐心里这世上谁也比不过阿贞。” 周清贞拉住春花的手,低头在她额上轻啄一下然后抬头看春花,笑的眉眼弯弯。 春花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周清贞心里几番变化,不知道周清贞为她一句话可以从天堂到地狱,从地狱到天堂。 两个人甜甜蜜蜜守在一起,日日夜夜不分开,春花没有察觉周清贞企图把她和别人隔开,只是开开心心的陪着他。 当然也不是全无烦恼,晚上的夫妻之术让春花疲于应付却无计可施。周清贞似乎在她身上寻找什么,有时候她觉得阿贞似乎想要一点点把她吃下肚,她觉得这样似乎不对却没人可问,只能压在心底。 一起守年夜一起看花灯,灯火璀璨的元宵节,春花拉着周清贞在人群里拥挤,全灯会没有比她更开心的女子:阿贞可以为她猜到所有灯谜!不论哪一盏只要她觉得漂亮,周清贞就会帮她猜出灯谜赢回来。 明亮的羊角宫灯把年轻女子的笑容,映的美丽而灿烂,周清贞笑容温和:姐姐,愿你能永远这么开心,我爱你,很爱、很爱…… 元月二十朝廷开印,祭天地、开宫宴、帝王扶犁劝春耕,然后新的一年正式开始。每部都有自己的例行公事,别的不说都察院要派出各路巡按御史。 “恭喜周大人”和周清贞同一道的刘御史笑容满面拱手“巡营御史虽然都是苦差,可唯独巡京营是个美差。” 京师大营乃是大虞最精良的将士,管理严明训练有素基本没有麻烦。 “陛下对周大人果然格外开恩,第一个巡访给了这样轻松美差。”四十来岁的刘御史十分羡慕,这差事一般不会出岔子,而且离京近很快就能回来领功。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周清贞谦逊的向皇城揖手,只是谁知道这是帝王…… 周清贞眼神一黯,姐姐……如果将来我有不测……你……也陪着我吧…… 春花将头发绾成圆髻拿一根素银簪子别住,身上穿着蓝底碎花衣裙和以往明丽很不一样,多了几分已婚女子的温婉。 周清贞站在一边,看春花来来回回在衣柜和炕之间,轻快麻利替他收拾行装。 “阿贞,姐帮你多收拾几套外袍,免得过两天换季你没合适衣裳穿。”春花从衣柜里拿出两套夹袍,两套单衣襕衫放到炕上叠好,想了想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薄棉袍。 “这个你也带上别嫌麻烦,小心倒春寒。” 周清贞默默无语,留恋的看着春花一会儿在衣柜里上下翻腾,一会儿抱着一沓衣裳到炕边弯腰收拾。 “另外褒衣要多带几套……”春花将手里的褒衣叠好,抿抿唇想了想,拿定主意走到周清贞面前“阿贞,你在外边睡觉一定要穿褒衣。” ……周清贞,我其实没有裸睡的习惯。 发现周清贞只会痴痴的看自己,春花一手抚上他的脸庞:“阿贞听话,你要是在外边伤风着凉,姐姐会急死的。” 姐姐别怕你死了我陪你,周清贞脸上漾起温柔笑容抓住春花手:“姐姐别收拾那些了,出去主要穿官袍。” “那也有穿便衣的时候,这一去一个多月……”春花未完的话被周清贞吞到嘴里,周清贞仔细吻遍春花口里每一个角落,半晌才抬起头。 “姐姐,自从你到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的衣裳都是你帮我洗我不想别人碰我东西。” 怎么可能,自己坐牢的三年不就是如意帮收拾的,除非……春花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周清贞。 “你不在的时候我自己洗。” 真是这样!顺子长那么大也没洗过一件衣裳,春花心痛的握住周清贞双手:“那你多带点衣裳,回来姐姐给你洗。” 周清贞眉目柔和缱绻,他低头在春花唇上轻啄一下:“兵营距京城不过一百五六,我要换洗的话让如意带回来就好。” “那也行,就是辛苦如意来回颠簸。” 周清贞淡淡笑笑,拉着春花走向炕边:“姐姐咱们要分开一个月……”按着春花双肩让她坐在炕边,转身把炕上的东西都抱到椅子上。 看着周清贞面容沉静动作舒缓,春花忽然紧张的抓紧裙子,果然周清贞不急不缓走到柜边,‘吱呀’一声打开。 春花头皮发麻有一种将要被捕猎的感觉,她的心砰砰乱跳忍不住走到桌边,翻开一个茶碗倒水。‘咕咕嘟嘟’倒水声中,初为人妻的少妇安慰自己:夫妻相亲是人伦大义,每家夫妻都一样要不孩子怎么来? 周清贞在柜里挑挑拣拣有些惋惜:情趣之物有些少下次出去再淘换些。最后他挑中三个盒子抱出来,转身却看见春花仰着脖子在喝水,春花只有紧张或者气愤的时候才会这样。 紧张了么?紧张就对了,周清贞嘴角含着浅笑:姐姐其实很机敏。 他抱着盒子走到炕边坐下,将一摞盒子放在身侧,好整以暇把手拢在膝上等春花自己过来,他喜欢姐姐无可奈何只能走向自己的感觉。 春花一口气喝干放下茶碗,回头看见周清贞温柔安静的坐在炕边等自己。 说实在的白敬文有幅好相貌,周清贞比他更上一层楼兼带气质温润,静静坐在那里既像翠竹又像一湖绿水。 可春花忍不住更紧张,有一种自己会被湖水溺毙的感觉。那双读书人特有的细长双手,骨节分明而清隽,可是春花想起那双手……寒颤。 春花立刻转回身又倒了一杯水,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喝下去。 姐姐,你能躲到那里去?只能自己到我怀里来,周清贞有些变态的享受春花挣扎。 放下杯子春花安慰自己:嫁作人妻,要尽妻子的本分……捆绑、亲吻、揉捏、品尝……脑子里一瞬间过去的影像,让一向无所畏惧的姑娘有点胆怯。 周清贞嘴角含笑,目光温柔看姐姐小猫般挣扎。 屋里静悄悄无言胶着,春花最终也只能迈开腿走向炕边的男人。 “姐姐点上蜡烛”周清贞温和的出言制止春花。 春花迈开的脚步顿回原处,阿贞喜欢亮着灯火行敦伦之礼,说喜欢看她每时每刻的表情。他是自己选的丈夫,是自己拉扯大的阿贞…… 春花艰难转身,一向利落能干的姑娘‘呲、呲、呲’好几次才用火镰点燃火绒,蜡烛慢慢亮起来,把屋子染成桔黄色。 周清贞看着春花一步一步走到炕边,才施施然起身,按着春花双肩让她坐到炕边,然后按着她躺下去…… 初春的夜还很长很长,三进院里,主人卧房的烛光把窗户染成暗黄色一夜未灭。柿子树上的一对雀鸟窝在小窝里,团成毛茸茸两团紧紧挤挨着,细密的绒毛交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它们头挨头睡得甜甜蜜蜜,只是睡梦中似乎听到女主人绵哑的哀泣:“阿贞,不要……” 然后总会有男主人贪婪的急切:“要的,我要走那么久,那么久……” 第四十章 再然后是女主人压在嗓子下的闷声,再然后是盒子‘卡哒’打开又合上的清脆声音。 “姐姐,你好美……好美……”低沉暗呀的男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女子喘息辗转…… 不过这一切不管小鸟的事,它们最多半梦半醒间闭着眼睛蹭蹭伴侣,接着睡得香甜。 第二早天微明的时候,周清贞依依不舍,手指沿着绳子方向勾勒春花身上的肌肤。 任是春花这样的野丫头,被人折腾一晚,这会儿也只能软绵绵躺着:“好了阿贞,你还要出门呢……” 周清贞低头在春花唇上啄吻一下,替她解开绳子盖好被子:“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在轿子上睡一会儿。” “嗯”春花浑身散架一般酸软无力,眼皮小鸡吃米般扛不住困意,却还是艰难挣扎“记得多带两身褒衣,夹衣……也要带……万一……天变冷……” 断断续续的语气,因为担心所以不肯沉入梦乡。 周清贞满目温柔在春花颊边轻吻:“姐姐放心,我会顾好自己,姐姐要不要喝点水在睡?” “……要……”浓浓的困意溶解在话音里。 周清贞眼里漾起温柔的笑意,迅速穿好衣裳,提茶壶到前院盛开水,回来时春花却已陷入深深睡眠呼吸清浅。 周清贞把茶壶仔细放入茶壶窠里,等春花醒来就有温热适口的水喝,做好这些他重新走回炕边坐下,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珍宝、自己的姐姐。 春花脸色有点苍白,即便睡着了也眉尖若颦带着几分苦恼。周清贞伸出手轻轻抚平春花眉头,他知道昨晚自己过分了,整整一晚他都无法餍足。 要和姐姐分开一个多月,心底的破洞被生生撕裂,他不能,他不行,在完完全全得到姐姐后,他没发忍受将要到来的离别。 也许是周清贞的气息让春花放下心,她无意识的靠近他蹭蹭,然后眉目舒展嘴角露出一点甜笑,安然沉入梦乡更深处。 春花的信任和依赖让周清贞心里一甜,只有他自己知道,昨晚在姐姐身上挞伐达到高潮那一瞬,他心里的野兽叫嚣:杀了她然后自杀,把两个人的骨灰收在一起,永生永世谁也无法分开! 那是不对的那是不正常的,压下心底疯狂看姐姐甜蜜安然的睡容,还是要忍耐拼尽全身的力气忍耐,姐姐就在这里不会有人抢走。 越是得到越是怕失去,越是靠近越是想靠的的更近,周清贞垂目,一定要控制那些恨不能将姐姐吞到肚里的疯狂想法。定定看着姐姐安详的睡颜,半晌周清贞俯身在春花逶迤的发上轻吻。 “姐姐,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周清贞走后春花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劲,又休息了一天才提起精神。她想她终于明白有钱人为啥都爱纳妾,一个女人真的很难应付男人的需索,她身体这么好也经不起阿贞尽兴一回。 ……也或者阿贞是不对的?春花心里疑惑,虽然她很早离开农村,可记得小时候也没见那家媳妇,不能出门干活,在周府也没见那个媳妇子累成她这样…… 不行,等阿贞回来问问他,他们这样是不是有问题。 二月的田野绿意盈盈,平旷的土地上农人们赶着棕黄色耕牛犁地。他们扎着裤脚一手扶犁一手扬鞭,嘴里吆喝着催牛向前,却没有人真舍得一鞭子抽在牛身上。那些耕牛也不着急摔着尾巴,慢悠悠往前走。 这些开地的多半是闲置了一个冬天,现在先犁后耙再扬粪收拾出来,等到清明前后就可以种些瓜果蔬菜,也可以种各种豆子之类。 但大部分田地里都是绿油油一片,这是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小麦焕发生机,准备迎着春风向上生长。远远近近还散落着一团团云彩似得桃红杏粉,也有雪白的梨花,招惹着金黄的蜂儿嗡嗡嗡缠绕。 春花站在田野里,拂面晨风清寒里带着丝丝春意,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清凉里夹着麦子的青涩香味:真舒服。 “花儿,你现在是官夫人跑到野地里做什么,这些地老赵两口子再加上爹和顺子,就弄清白了。过了五月就让你吃上自家种的菜。”刘老四笑呵呵的跟在闺女后边,他家闺女再有福气不过的,连带着刘家也兴旺起来。 老赵两口子就是如意爹娘,以前周府时就在田庄里种地,这一次周清贞也把他们要了过来。春花回过身欢快的挽住她爹胳膊。 “两家合起来一百多亩地,就你们几个种多辛苦……”春花想雇几个短工。 刘老四乐呵呵的打断春花:“这有啥辛苦的,你不是买了耕牛回来,爹以前给人拉长工,一个人种三四十亩地,还没有牲口。” 刘老四家有头毛驴是原来毛驴生的崽子,如今倒是正当用。可惜毛驴力气小犁地还行,耙地就太伤牲口,再说家里地多春花就买了一头耕牛回来。 “以前咱家没法子,现在好点当然不用爹那么辛苦。”春季的田野让人心眼开阔,春花挽着她爹胳膊随意散步轻松而明媚。 “这有啥辛苦的,爹跟你说这人和黄牛差不多,要经常用不然就废了。”刘老四乐呵呵跟着姑娘随意溜跶。 春花停下脚步忽然想到周清贞,阿贞正常吗? “咋了闺女?要不跟爹回家去,你娘给你蒸榆钱饭呢。”刘老四随着春花停下来疑惑的问。 春花看看自家爹这种话怎么能问他,夫妻私密的事情就是她娘,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没啥,娘做的榆钱饭又香又甜又好吃,咱们回吧。”春花笑眯眯无忧无虑的样子。 “哎,你娘那一手茶饭是真好,可惜你没学到”刘老四乐呵呵带着姑娘回家“不过我闺女是夫人命,不学也无所谓。” 舒旷的田野里,两父女悠悠然边走边说,往炊烟袅袅的家里去。 兵营里周清贞带着几个胥吏,盘查人数兵械粮草战马,手下办事的一边清点,一边跟上司套近乎。 “陛下对大人真是格外恩赏,这巡京营的事最轻松不过。”这是拱卫天子的将士,纪律严明基本不会出岔子。 “陛下这是给大人铺建功立业的路。” 是,这是皇上让我攒资历的第一步,可是攒上去以后呢?周清贞温和的笑笑:“陛下圣意我等遵循就好。” “是、是、是,我等只管办差就好。”那人忙讨好的笑笑。 周清贞笑着点头:“你们先忙,我出去看看。” “是,大人请”几个胥吏放下手中账册拱手相送,周清贞温和点头回礼然后步出营房,这些事他只起监督之责。 御史: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周清贞弹弹身上绿色官服,看着旷然威严的军营。 姐姐……我想你…… 怀里细细的青丝无法满足他的思念,姐姐,你有乖乖在家等我吧。 被周清贞心心念念的春花,在娘家住的不亦乐乎。 当初春花娘买百亩良田做陪嫁,剩下的八十两银子精打细算,再加上周府原来的绸缎钗环,体体面面将女儿嫁了。 也因此春花只有田没有田庄,成亲后周清贞在那块地上划出四五亩地,圈起园子打算遍种桃李,又在园子里盖了一个小院子,给春花做成田庄。 第四十一章 那院子和周清贞在周府住的院子一样格局,只是院子大些房屋阔朗,西屋依旧是厨房,东屋成了书房。周清贞曾对春花说,将来他们老了在这里养老,只他们两人看桃李芬芳度春秋岁月。 春花领着麦子里外打量,青砖青瓦粉白墙,院子里清清爽爽挺好的,只可惜计划中的桃李过几天才能种。 在园子西北角还有个院子比这大,也是周清贞安排人手盖的。前院五间上房两边各三间厢房,后院牛栏鸡舍羊圈猪圈,这里住的是如意爹娘老赵两口子。 春花带着麦子兴致勃勃到鸡舍收蛋,因为周清贞的禄米是每月四石稻谷,多得是谷糠谷壳喂养,因此老赵买的家畜多。 羊圈里三只小羊羔雪团一样白,猪圈里的两只小猪仔精光水滑。小羊被抱起来‘咩咩’清脆叫,还拿舌头舔春花脸,很乖巧;小猪仔被抓住就‘嗷嗷’叫,四个蹄子胡乱踢腾,活力四射也很可爱。 如意爹叫赵树田四十左右精明能干的样子,跟在春花身边小心伺候:“想着主子们买鸡蛋费钱,奴才抓了十来只母鸡,隔上三五天给主子送一趟。” 春花摸着牛栏里的小黄牛,这头是她的嫁妆还不到八个月大,新买的一头被她爹牵走耕地去了。 “算了这么远不方便,将来地里瓜果蔬菜都有了再送。” 春花早就打算好了,种上几亩时鲜蔬菜到时候送到京里卖钱,也好多攒点家底……不管怎样二房那一大家子将来都得靠她和阿贞过活。一个痴儿,一个弱女,还有两个才三四岁,这负担……春花真心期盼老夫人多活几年,免得早早分家让她和阿贞养活。 可是不管怎样期盼,该春花担起的责任她从不退缩,她得为长久做打算。要是家畜养得好,养出经验,来年可以多养一些,四个弟、妹,还有将来她和阿贞的孩子……春花必须努力。 “奴才算着少爷的禄米攒得多,想多抓些猪羊回来养,等它们大些地里的庄稼也该收了,少不了他们饲料,年底也是笔不错的收入。” 春花心里盘算一圈也觉得好:“现如今田庄只有你跟徐婶忙不过来,赵叔看着再雇两个长工回来。” 赵树田弯腰领命,他很感激春花两口子。他儿子虽然是奴身,可跟着少爷走出去那也是体面人,更何况见得人多了,眼力界也比寻常人高。 “少夫人……”赵树田看了眼春花身旁的麦子,有些为难“请少夫人借一步说话。” 春花奇怪的看了眼麦子,吩咐:“你去灶上帮徐婶搭把手。” “是”十三岁的麦子屈膝领命,等她走远了赵树田才坦荡开口:“如意眼看十八,虽说年纪不算大,可这婚事也得请主子们费点心。” ……春花默了一会,才习惯自己是主子,奴才的婚事得她管:“赵叔看中麦子了?”麦子虽然长相普通,但是性子本分手也灵巧。 赵树田苦笑:“咱们这儿和老家不能比,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能配给如意的只有春花的两个丫鬟:麦子、香儿,其中香儿才八岁。 “你们和麦子都愿意也行,或者你们看中哪个姑娘,也可以给如意脱籍。” “奴才们生死都是主子的绝不脱籍”赵树田连忙揖手表忠心,他们两口子守着田庄做庄头,儿子差事体面,真脱籍到哪找这样的美事。 “麦子姑娘年纪虽小却沉默稳重,奴才是真心替儿子求娶。” 这件事春花算是放到心上,又跟老赵商量了下田里的事、雇人的事,吃了一顿徐婶精心烹制的午饭,带着麦子回娘家。 当初两家买地就离得近,因此田庄距刘老四家也很近,不过三四里路。回到家春花娘也在忙活,隔壁村的姑娘已经定了,只等过了清明去下聘。 春花娘一直有成算,为着闺女嫁得好她把家底腾的干干净净,春花还没出门就给顺子找好镇上打铁的活计,等春花回门后就打发顺子到镇上铁匠铺上出去上工。 年前刘老四也做了一个月短工,春花娘自己日日不停织布,再加上嫁姑娘收的人情,手头好歹凑出八两银子。她能把闺女嫁体面,也能让儿子亮亮堂堂娶媳妇。 春花翻着她娘断断续续准备的聘礼,其中最值钱的是过年她送的一支银镯子,实心的足有三两重,还有她送爹娘的衣料,不敢说多好在村里很能拿出手。 “娘,你真瞧好张二妹?我觉得那姑娘太老实些。”春花放下镯子,走到她娘跟前亲昵的揽着她娘胳膊撒娇。 每一个被父母疼爱的女儿,在爹娘面前永远都是小娇娇。 春花娘放下手里收拾的布匹,爱怜的顺顺姑娘鬓发:“顺子小时候还有点小心思,上了两年学,愣是变得憨傻憨傻,二妹性子好人本分,不会欺到顺子头上。” “一对木头夫妻,将来还不被人欺负死。” “谁敢欺负他们?还有你娘我呢!” 春花娘厉害起来,那是相当厉害骂街打架从不认输。所以当年就算春花被抓到牢里,春花娘也不许刘老四和顺子低头做人。 “再说就算我死了,不是还你有吗?”春花娘笑着捏捏姑娘脸蛋“我家花儿能看着弟弟被人欺负?” 春花当然不会看着顺子被人欺负,她护着的人就算老天爷也不能欺负。 “娘——什么死呀活呀的……”春花摇着她娘胳膊不依,母女两亲亲蜜蜜的笑闹。 春花娘意思是反正姑爷不在家,她想让姑娘一直住在娘家,可春花只住了两天就要回去,因为她担心周清贞换洗。 “这姑爷什么都好,就是太看重你了。”春花娘送姑娘时摇头。 春花心里一动想想她和周清贞的那些夜晚……试探着开口:“娘觉得阿贞不对吗?” 春花娘拍了傻姑娘一下,白她:“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小两口新婚燕尔最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娘盼着他一辈子都不让别人碰,只缠着你还不好?” 缠的有些过……春花苦脸。 看着姑娘耷眉拉眼的样子,春花娘耳提面命:“娘跟你说,姑爷看重你那是你的福分,要惜福知道不?” “……哦”春花苦哒哒。 春花娘不干了,打起精神教训闺女:“你那性子打小就野,亏得姑爷好性子能容下你,到底也是嫁做人妇,要柔顺知道不?吴真人……”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春花头大如斗:“娘,我得赶紧走了,要不天色晚赶不及进城。” 春花娘探头看看外边的天色,终是叹口气舍不得姑娘,她放软语气:“花儿,娘知道你是有主意的,可是女儿家还是要柔顺些才能夫妻和睦……”春花娘说的是性子柔顺。 娘,我已经够柔顺了……春花心里泪汪汪。春花么,咳咳,已经被周清贞调、教的只能想到那一事柔顺。 母女两说得和听得完全是两回事,春花娘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坑了自己闺女一把。 “花儿……”春花娘脸色有些尴尬。 “咋?” “就那啥……那啥……你们小两口房里……”春花娘不在自在的捏着手,别过头看炕柜仿佛炕柜上描着什么花儿,其实因为没钱连清漆都没上。 第四十二章 春花脸嗖的一下爆红。 “那啥,你们小夫妻也不懂事……就那啥……”春花娘暗黄的脸皮涨成酱紫“压箱底不是有那啥避火图。” 春花脸红的要滴血,终于忍不住问:“娘……那……那两口子……那”春花鼓气勇气,却被她娘因为太过窘迫干脆利落打断。 “就按着避火图就行,男人天生就知道该咋弄,你顺着他就行,赶紧走眼看日头高了。” 春花娘实在没法子和姑娘细说里边的情形,赶鸭子似得把春花往外赶,完全不知道她家姑爷爱好‘与众不同’。 “……哦”一口气憋在胸口春花只能坐上马车回家。果然她和阿贞的‘那啥’是正常的……正常的……? 男人都那样……都那样……? 周清贞原本可以按计划一个半月完成巡查,只是他实在忍不住对春花的思念,一番统筹安排愣是提前半个月回京覆命。 天丰帝舒心畅意在朝堂上大加褒扬:“年轻人果然锐气十足,周爱卿不但是我大虞开朝最年轻的进士,也是我朝第一个如此迅速完成巡营任务的御史。” 周清贞神态谦和垂目听着,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提前回来,这样不仅给天丰帝借口褒扬,给他晋身提供保障,还会让前几任巡营御史脸上难看。 “朝中诸位爱卿都是积年老臣,办差老道可是这雷厉风行,还是差了一截……”朝中大臣静静听着,只是时不时瞟一眼,那个温和的年轻人。 那些眼光周清贞早就预料到,可是他没办法,分开一月没有姐姐他几乎不能入眠。他知道早回来不对,早回来就是早点把他架到火上烤,可他焦灼的心无法再等待。 姐姐……姐姐……姐姐……一声声呼唤吞噬他的心脏。 周清贞的再一次破例让天丰帝龙颜大悦,大加赏赐。 周清贞领完赏赐到衙门应卯解差事,不管别人是真的赞赏还是冷嘲热讽,他一律温和以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想拿刀子捅了这些碍眼的人。 “姐姐,我回来了!” 按耐暴躁的性子应付完同僚,周清贞一刻不停回到金华巷,他向投奔山林的鸟儿,冲进三进院子。 “姐姐,我回来了!” 为了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就算很快被帝王断送又怎么样,他只想把春花紧紧抱进怀里,揉进骨血。 “姐姐,我回来了!” 这世上不管死活他只要和姐姐在一起,时刻不离就好。 “阿贞,你回来了!”春花惊喜的从西厢迎出来,一个月不见她也很想周清贞。 姐姐穿着家常衣裳手里拿着擦桌子的布巾,颊边一对银坠子轻晃,这是正在给自己打扫书房呢。周清贞焦灼的心立刻安稳下来不再躁动,他撩起袍脚快步走向春花。 真的是阿贞不是错觉,春花扔掉布巾欢天喜地扑上去:“阿贞——” 周清贞稳稳接住扑过来的姐姐,年轻的小两口在柿子树下紧紧相拥在一起。抱着春花,周清贞在她脖颈边贪婪呼吸,都是姐姐的味道真好。 春花被大力禁锢在周清贞怀里,侧耳听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结实有力的臂膀让她安心,她的阿贞回来了。 柿子树叶娇嫩新绿恣意舒展,明媚春阳把它照的通透明净,叶间碎光璀璨斑驳。树下佳人紧紧相拥,小院里静悄悄,如此近静谧美好连春风也舍不得打扰。 春花终于从周清贞怀里抬头却发现:“阿贞你怎么瘦了?” 只一眼就让春花心痛,一个冬天才养得脸庞饱满一点,怎么出去一个月就有些塌陷,连带肤色也有点发白眼圈发青。 “你是没吃好睡好还是差事太累了,怎么这么憔悴?”春花忧心不已伸手抚摸周清贞消瘦的脸颊“这次回来就今年就不用出去了吧?姐给你好好养养。” 天丰帝怎么可能把他留在朝里,皇帝巴不得他马上建功立业提高身价好派上用场,周清贞心里冷哂,不过这不重要。 姐姐思念他担心他才是重要的,周清贞心里熨贴拉下春花手握住,满目柔情低头在春花唇上轻啄:“姐姐不在身边我睡不好。” 这孩子……春花无语,怎么越长越回去了,还撒娇? “我夜夜想姐姐想的睡不着,想姐姐白皙的……”怀抱佳人周清贞在春花耳边喁喁私语,后边声音太低听不真切。 也许柿子树听到了,它的叶子刷拉拉轻晃似乎在害羞的捂眼睛。 春花脸色唰的一下变成粉红,捏起秀拳在周清贞肩上轻敲:“不许乱说。” 饥渴了一月的男人终于抱回自己的宝藏,他神情缱绻目光柔柔看着自己害羞的妻子:“姐姐,我很累你陪我睡一会儿。” 春花抬手摸摸周清贞眼下青影,点点头忧虑:“你这样以后出去叫姐怎么安心?” 周清贞不以为然笑笑拉着春花走向上房:“我以后出去都是巡按,可以带着姐姐。” 巡按御史的责任是体察民情,监察地方官员是否清廉公正。因为有时一去大半年甚至一两年,所以可以带伺候的侍妾奴婢,同理自然也可以带妻子,只不过没人带罢了。 “你怎么知道以后不用巡营?”春花跟着周清贞,好奇的问。 周清贞回头在春花脸颊轻啄一下,这样可以随意碰触姐姐让他神情愉悦舒展:“我自然知道。” “阿贞最厉害”春花笑眯眯仰望。 “嗯”被春花夸奖周清贞心里甜蜜柔软,他在春花额头吻一下,拉着姐姐去休息。 春花在身边周清贞这一觉睡得很香,一觉睡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期间春花想叫他起来吃晚饭,可是看着他眼下青影到底舍不得。 而且她不能离开,一旦周清贞感觉不到她的体温,就会皱眉要醒的样子,春花只能一直紧紧和他依偎在一起。 春花发现如果她把阿贞抱进怀里,阿贞会眉目舒展甜蜜跟个孩子似得。春花想起她娘的话‘新婚小两口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罢了,既然阿贞时时刻刻离不开她,她就时时刻刻陪着又有什么? 她的阿贞,她不心疼谁心疼,她不宠还有谁会宠? 周清贞在大亮的天光中睁开眼,就看见姐姐目光中含着宠溺柔情看着自己,这一瞬青年的心里春回大地百花绽放。 “姐姐,我爱你”周清贞翻身压到春花身上,深深吻下去。姐姐我爱你,好爱、好爱……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在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也许只有管道升的这首《我侬词》可以表达周清贞对春华的渴望,他心中最美的结局就是死后和姐姐一起化为灰烬,然后合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亲吻越来越火热,带着吞噬一切的欲望在春花身上燃烧, “别、别”春花捧住周清贞的头强制抬起来,看着他“阿贞,你不饿吗?晚饭和早饭都错过了。” “不饿,我只想吃你”欲望燃烧的男人从姐姐手里摆脱出来,继续俯下身一寸寸亲吻。 第四十三章 “阿贞,别闹!”春花再次捧住周清贞的头,把他从自己脖颈间抬起来“不许闹听话,先吃饭别饿坏肠胃……”春花满目心疼的摸着周清贞有点塌陷的双颊“你都瘦了。” 不,姐姐,我现在只想和你融为一体,全身的欲望都在叫嚣:亲她、吻她、迫她柔软的接纳自己。 帝王的压迫,没有未来的未来都让他焦虑,只有春花能让他平和下来。周清贞想要证实春花属于自己,完全属于自己,他想在她身上恣意妄为,满足自己所有的幻想来证明姐姐属于他,是他的。 这个欲望叫嚣的他浑身疼痛,可是……最后的清明仍然是为了姐姐……他想起黑甜的梦乡里,一直有姐姐的馨香温暖陪伴,安全柔和一直环绕着他,所以姐姐一直没离开,一直忍着饥饿陪伴他。 周清贞压下浑身烈火撩人般的疼痛,弯起嘴角笑意柔柔:“嗯,我听姐姐的。” 春花得了回复,笑眯眯捧着周清贞的脸,在他鼻尖上亲一下作为奖励:“真乖。” 周清贞笑容里多了甜蜜,听话姐姐有奖励—— 好好睡一觉小两口精神饱满,以前在小院是春花从外边提水,可周清贞私心里不喜欢姐姐离开自己的院子。 “姐姐你收拾床铺,我去打水拿吃的。” “好”春花没回头轻松愉快的应了一声,有周清贞在的时候,她的笑容最多最轻快。 灿烂春光里内院不一会儿便活络起来,周清贞进进出出打水提食盒,路过柿子树听到树上轻快的鸟鸣声,停下脚步从食盒里掰一小块馍花儿放到树下。 春花刚好扫地到门口看到青年温和的神情和动作,忍不住笑眯了眼,她的阿贞是世上最好的人,聪明善良温柔,再好也没有了! 周清贞从柿子树下起身,发现正房门口的姐姐站在屋里,一手提着笤帚笑眯眯看自己。洁净整齐的小院,生机盎然每一片叶子都恨不能展露芳华的柿子树,最美的三月春光,都不及姐姐眼里的笑意明媚动人。 “姐姐”周清贞提着食盒轻快的走到屋里,一手揽住春花在她唇上轻啄“吃饭了。” “好”春花笑眯眯迎着逆光看她的良人,越看越满意,阿贞最好了。 吃过饭周清贞把食盒送出去,重新打水进来洗漱,春花收拾好桌椅小两口到院子里散步消食。 这座院子比前边的小些,不过红柱绿窗颜色鲜艳,不管是抄手游廊,还是青砖铺就的十字甬道都十分干净整齐。 十字甬道中间高低错落摆放着些盆栽,不过是些松柏石榴之类,其意是遮挡正房以免煞气冲撞,还有几块大小不一的山石错落其间。这些是原先主人留下的都不值钱,春花觉得挺好看,周清贞就任由它们继续留着。 春花喜欢阳光清风直接到身上的感觉,因此周清贞没有在游廊下散步,而是每次领着姐姐在院子里闲步。 他买的这个说是三进院子,其实后边还有一重,很小,进去院子狭窄不足三尺,一排逼仄后罩房,原是家里女婢们住的地方。 周清贞把几个女婢安排住在二进院子厢房,三个男丁住一进院子厨房旁的倒座,他严令家里任何人都不许入三进院子,只能在院外呼喊主家。 春花和周清贞闲闲转了两圈,忽然想起老赵说过的事:“阿贞,赵叔想替如意求娶麦子。” “赵叔?”周清贞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春花,老赵来找姐姐? “就是如意他爹,前些日子我娘给顺子定下邻村姑娘我回去帮忙,顺道安排咱们田庄的事。” 姐姐,我不在你竟然离开家…… “阿贞,你觉得如意和麦子行不?”春花也停下脚步认真和男人商量家事。 他行不行和我有什么关系,竟然要姐姐离家费心,周清贞心里不悦却面色温和:“如意性子沉稳,麦子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处在一起不知道闷不闷。” “闷不闷要看两个人自己喜欢不,有的人喜欢话多的,有的人喜欢话少的,我觉得应该问他们自己的意思,麦子才十三什么都不懂。” 春花有点惆怅:“可如意都快十八了……” ……周清贞胸闷,姐姐竟然知道别的男人多大岁数! “哎——”春花叹口气“我都十五了还傻乎乎的跟着娘相看后生……” ……周清贞……生气,为什么自己比姐姐小? “哈哈,那时候每次相看后生,阿贞都能挑出一堆毛病,哈哈哈”春花笑的捂肚子“阿贞,你不会那会儿就喜欢姐姐吧?” “嗯”我早就知道自己喜欢谁,才不像笨姐姐傻乎乎相看后生,只在姐姐面前幼稚的男人,心里十分自傲。 “骗人,你要真知道自己喜欢我,怎么会说大少爷不错让我跟他?” ……周清贞面色挂不住从容,心里艰难承认那时候我傻……可是他的好姐姐却不肯放过打趣他的机会。 “还上赶着叫陈传粮姐夫,哈哈哈”春花笑的不可自已“哈哈哈才发现,原来阿贞也有犯傻的时候。” 是可忍孰不可忍!男人忘了自己的不悦,只剩被心爱女人逼到窘迫的羞恼:“姐姐我要睡觉,你陪我!”不容拒绝的说完,周清贞拉着春花大步流星走向正屋。???春花被拉的趔趄,奇怪:“大白天睡什么觉,你不是刚才睡起?” 成亲不久才食髓知味的男人,让他还单纯的娘子知道:成亲人的睡觉能叫睡觉吗?那是不一样的! 有姐姐陪着而且将来也不会分开,这一次周清贞没有像离开前那样无法遏制自己的贪婪,小两口在一起腻腻歪歪甜甜蜜蜜过了三日,才收拾齐整去田庄。 要按周清贞的意思,最好他差事结束休沐的这段日子都和姐姐在家里腻着,可是春花记挂着田庄里的事儿拉他出来料理。 “阿贞,咱们得想法子多挣些钱。虽然二老爷和钱氏对不起你,可那些弟妹长大了咱们总得顾着婚嫁生活,还有咱们将来的孩子……” 那有什么将来等不到他们婚嫁那一天,咱们就化为灰烬了,心里想着周清贞嘴里说:“没事姐姐我俸禄养得起,再说你看每次差事都有赏赐。” 这倒也是天丰帝对周清贞很大方,成亲赏了百两银子这次差事又有特别嘉奖,再加上春花进宫那一回帝后两人赏赐。 春花里里外外大概算算,怎么也有将近三白银,再加上周清贞出去巡查每月另有补贴,收益真的可观。 “皇上就是好每次都赏银子……”春花开心的说道。 周清贞捏着姐姐的手跟着笑,当然他买我的命呢,给足银子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免得重复上一次郑大人的悲剧。 可惜我有什么好顾虑的,天地悠悠生死往来我只要和姐姐在一起就好。天丰帝的想法没错,可是要成功却需要无数鲜血,现在的周清贞没有什么家国大义的心想法,他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即便是这样咱也不能放松,二老爷和钱氏得养老送终,四个弟妹成婚立业……” 第四十四章 说到这里春花心里叹息,二老爷和钱氏那么恶心,他们还得送终。还有那四个弟妹,春花宁愿那四个少爷小姐都能成家立业,哪怕花些银钱将来也能甩开手。可惜五少爷周清嗣是个痴儿没法娶妻,二小姐周玉娇……春花记得偶尔看过那孩子一眼,先天不足比正常孩子弱小许多,就算长大也是不足之症恐怕没法嫁人。 甩开这些烦恼,还有三小姐周顺意,六少爷周清恭都四岁左右,二老爷可真是……从来管生不管养,有这样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春花发愁周清贞只能想办法解决问题,总不能跟姐姐坦诚:不用担心咱们活不到那时候。还是依着姐姐让她开心一天算一天。 “姐姐放心”周清贞笑着捏捏春花的手“我来安排。” 小两口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再次来到田庄,田庄和春花上次来已经大不相同,院子里一排排拇指粗细的小树苗,枝丫上挂着零零星星叶芽。 “奴才恭迎少爷、少夫人。”闻讯前来的赵树田恭敬行礼,周清贞点点头客气:“这些日子赵叔辛苦了。” 赵树田陪笑:“谢主子体恤奴才应该的,这些树是奴才半月前雇人种下的稍微密些,等过些日子把长不旺的挖了,剩下刚好稀疏合适。” 周清贞点点头领着春花慢慢闲转,这些树苗不过到人胸口高。他想像中和姐姐一起住在桃李芬芳的清幽之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等桃花开的时候他摘一朵帮姐姐簪在鬓间,人面桃花相映红多美,可惜他等不了十年八年。 春花摇摇周清贞的衣袖,说好的赚钱攒家底呢? 周清贞温和的笑笑,牵起姐姐的手吩咐赵树田:“我让王六雇两个善于养家畜的回来,你在园子后边的空地上开出羊舍牛棚,要能养起百头左右。” 赵树田一愣田庄由他负责,为什么要王六找人,主子不信他办事? 周清贞一眼就看出赵树田在想什么,他温和开口:“王六是京城人,人面广,你只管盯着就行,将来猪羊出栏他也会找到买家。” “是”赵树田躬身领命。 周清贞让如意给赵树田百两银子置办东西,赵树田仔细收好:“等奴才置办妥当没去府上跟少夫人对账。” “不必了,所有账目拿到刘家,跟岳母结算就好。”反正置办的东西都算作春花嫁妆,将来都是刘家的,账目早点让刘家人明晰,周清贞心里早就做好打算。 春花笑眯眯看着周清贞一条条安排,阿贞说了他休沐结束后就要做巡按御史,她跟着一起去。替民做主,青天大老爷,想想就很威风。 周清贞领着春花在娘家吃了一顿饭,拜托好春花娘田庄的事,小夫妻一起回京。果然周清贞休沐半月后接到圣旨,巡查万县、通州、湖阳官风民情。 那几处地方里京城不算很远,大概七八百里,只不过要翻山越岭行程不是很方便,春花跟着周清贞用了二十多天才到。 “阿贞我们要不要微服私访?”春花骑在马上眼睛亮晶晶看着周清贞。 “不用待会进入万县县城,咱们要改坐轿打出御史仪仗,有冤的自然会来。” “哦……为什么不留王六、张小乙看家,带他们出来做什么?”明明有衙役护卫几十人,何必再多带两个人。 周清贞并没有回头看跟在后边的两个家丁,只是温和的解释:“这两个人性子伶俐身手不错,姐姐有事可以派遣他们。” 春花摸摸马儿的鬃毛:“阿贞太过仔细我有麦子足够了。” 春花拉着缰绳控制马儿靠近周清贞:“麦子小小年纪倒有主意,竟然看中如意。”春花没想到如意竟然自己去问麦子愿意不,然后两个人求到她面前成了一段姻缘。 春花拉着缰绳回头看如意替麦子赶车,又看到王六和张小乙。这两个人都是周清贞早就雇好的,王六是马夫张小乙是门房,每次春花外出都是王六赶车。 “阿贞,你从哪雇的那两个家丁,怎么从来不见他们家人?” 这一次周清贞淡淡回头看一眼,那两个看似普通的家丁,不过中等身材跟一班衙役走在一处,一点不像衙门里的人。那两个人看见周清贞回头,像普通家丁一样讨好行礼。 周清贞回过头跟春花慢慢解释:“他们是孤儿跟着耍把式的学过几路拳脚。” “哦……”春花恍然点头,然后靠近周清贞低语“阿贞,这样没根底的最容易出事,万一他们做下什么跑了连影儿都找不到,不如辞了吧。” 姐姐大事上从来不糊涂,可惜辞不掉,周清贞淡淡的笑:“这两个人有人担保的,姐姐放心就好。” 万县看着比樊县略小一些,不知是不是春花错觉,这里的人似乎没有樊县那边富裕。大街上春花掀开轿帘悄悄向外看,街道边则围着些万县百姓窃窃私语。 “看到没,巡按大人来了。” “你咋知道?” 被问话的翻个白眼:“你是瞎的?没看见牌子上写着‘巡按’两个大字!” “哦”被训斥的也不以为意,只是羡慕的拿眼睛一路目送官轿。 小商小贩们停下手嘴里的吆喝,手上的事情,看衙役鸣锣开道,看仪仗肃穆过去。 “我跟你说,这次来咋们这里的巡按大人可了不得。”说话的人摇头晃脑连连咂舌。 围观的起了兴趣:“老幺,你又知道什么了?” “这次来的巡按大人姓周,乃是我们大虞开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一个原本在小摊前挑梳子的大肚妇人听得一愣,连忙问:“当真?”这妇人赫然是许久不见踪影的王青妹。 “癞子家的,你家癞子有啥好,跟哥走……” “滚”王青妹护着肚子,怒视嬉皮笑脸的老幺。 “哎哎,真是真是探花郎来了?”旁边有人追着问。 老幺鼻孔朝天得意:“我的消息什么时候假过,看到没最后边那顶小轿是探花夫人。” “哎呦,这就是传说中义薄云天的探花娘子?” “可不是!” 人群开始议论春花种种过往,那些传言口口相传变得离奇动人,王青妹护着肚子悄悄退出人群,往家里赶去。她颠沛流离几千里,借口在家里被继母不容在这里落脚,她不想被人翻出做牢的过往。春花姐姐,你的好我会永远记在心里,只是就当我们从不相识。 春花,从帘子缝悄悄往外看,被人这样敬仰围观感觉很神奇,她也看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急匆匆背影,却没想到那是王青妹。 周清贞在万县府衙住了十日,检查账务钱粮过往案件等等。春花原以为巡按御史就像戏文里那样,百姓拦轿喊冤青天大老爷明辨是非,谁知道这样无聊。 这一日周清贞又从前衙回来,看姐姐无聊就给她讲了一个案子。说是有一户人家来告当地富绅强纳民女为妾,结果传来富户和那女儿根本不是。是那女儿貌美被京里某个王爷家的小管事看中,于是那做爹娘的动了心思,想把女儿再卖次好价。 “怎么有这样的爹娘!” 第四十五章 “大堂上女儿不向爹娘说话,气的那爹娘大骂生了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周清贞神色淡然,春花看见周清贞神色,就知道他想起自己那糟心的爹:“阿贞,你有姐姐呢。” “嗯”周清贞握住春花的手轻轻一吻“我有姐姐。” 春花以为巡按的差事就这样平淡而过,结果他们离开万县,到通州时遇上灭门惨案:豪奴仗势欺人夺人田产,放火烧房致一家七口只余下一个妇人。 “大人,民妇一家死的好惨,大人为民妇做主啊。”乞丐似得脏污女子拦着路砰砰磕头,这案子没什么好查的,但凡用派人去问问就知道来龙去脉。 “大人是庆王爷家的。”黑暗里一个声音沉稳缓和“请大人依法办理。”说完话那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利落转身消失不见,可周清贞知道那是张小乙。 回到驿站内院官舍的窗户上耀着桔色暖光,还有春花秀丽的侧影,周清贞静静看了一会撩袍进去:“姐姐,我回来了。” “阿贞,果然是姓张的豪奴低价抢民田,强赶人出门不成放火烧屋?”春花看见周清贞回来,放下手里的活计,拉着他到灯下坐着说话,还顺手帮他倒了一杯清茶。 周清贞接过杯子轻抿一口,缓了缓:“是” ‘啪’春花一拍桌子横眉立目:“王八蛋,抓起来砍了!” “姐姐,那是庆王府的家奴”周清贞放下杯子神色淡然,烛光下竟然看不到一点气恼。如果没有春花被诬陷抓到牢里,周清贞还是知道是非曲直,可自从他的姐姐无辜受累,被关到暗无天日的地方……是非曲直有什么意义。 春花义愤填膺:“别说是庆王府的家奴就是庆王爷本人,阿贞你也要秉公处理!”春花胳膊搭到桌上,侧着身子明亮的眼睛直视周清贞“阿贞以前姐姐陪你一块读书,记得有句话叫‘在其位谋其政’你是巡按御史专门替民伸冤。” 周清贞垂目静默不语。 春花急了:“阿贞,多惨啊,那嫂子说她家公婆、丈夫、小叔、小姑,还有她才三岁大的女儿,都被烧死了。阿贞……阿贞……”春花叫了几遍犹豫半天才揭开那道伤疤“阿贞,当年如果有人能替你做主,替姐做主何至于……” “姐姐!”周清贞一声喝止,然后缓下来半晌才温和开口“姐姐放心,我自然要秉公办理。” “阿贞,姐姐知道你会为难,庆王爷和皇上一个爷爷势力大,可是咱总得做咱应该做的事,大不了到时候你回家姐姐养你,咱家有地有房有牲口日子好着呐。” “姐姐想哪里去了,陛下最重律例,这样明目张胆烧杀抢掠自然不能饶过,更何况只是王府一个小小家奴,庆王爷是明理的人不会为难我。”周清贞站前来拍拍春花安慰,然后唤如意提热水进来梳洗。 这一夜周清贞把春花揽在怀里,藉着月光一遍遍描摹姐姐睡容:安详舒适。就这样做姐姐想要的人吧:顶天立地是非分明,反正他本来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周清贞三年几乎没有还朝,他按圣旨巡查了京城方圆千里,断冤案明冤狱,被天丰帝大加褒奖,三年时间从七品监察御史升为四品左佥都御史。而春花一直陪伴左右哪怕有孕生产也不曾远离,皇帝赐封号‘贞’为四品夫人。 朝廷命妇众多,但有皇帝亲赐名号的却寥寥无几,天丰帝曾在朝会上金口褒奖:“若我朝官眷皆如贞夫人一般心净眼明是非清晰,那我大虞吏治清明百姓安乐立时可得。” 天丰三十四年仲秋,皇帝宣召回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周清贞,对于天丰帝而言十年酝酿十年忍耐,十年过去他要再一次动刀。周清贞——天丰帝早就看好的磨砺的刀子要排上用场了。 “怡儿,叫声‘外祖母’听听?’”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春花抱着两岁的女儿“外祖母可想怡儿了,怡儿想不想外祖母?” “想”继承了父母全部优点的小孩儿雪团般可爱,奶声奶气惹人爱怜,春花在女儿粉嫩的脸上‘叭’的亲一下,小人儿立刻‘咯咯’笑着抱着母亲回亲。 周清贞随着马车摇晃,看春花其乐融融逗弄两岁的小女儿怡儿,神情温和眼里却是悲伤。 春花回京不过三五日接到一位意想不到的来客——望月,将近四年过去望月依旧美丽,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戴着轻纱帽。 “望月姐姐真的是你!”春花轻快的迎出院门满脸喜色握住佳人玉手,才发现望月旁边有一位长身玉立面容俊朗的男子,春花捏捏望月的手略带好奇的问“望月姐姐,这位是?” 望月抽回自己的手貌似嫌弃:“还是这么毛躁,连颠带跑拉拉扯扯像什么,”然后眼角都没给旁边的男子“一个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他。” “望月夫君郑长德见过夫人”那男子仪态上佳拱手为礼,丝毫不在意被嫌弃冷落。望月翻个白眼冷笑:“谁认你是夫君,有三媒六娉拜堂成亲吗?” 春花眨眨眼,看来有一出她不知道的大戏,望月那脾气她还是知道的,要是真和这男子没瓜葛,早就把人甩到天边去了。 “走、走、走好不容易到你门上,不请我进去喝杯茶。”望月似乎不想再搭理郑长德,拉着春花自己进周府。春花被动进门回头看那男子,只见他双手背后施施然跟着抬步:“娘子想要那些俗物有什么难的,只要娘子愿意为夫这就办齐。” 原来是个没名分的癞子!春花不干了拉住望月停下脚吩咐:“小乙拦住他,想占我望月姐姐的便宜没门!”张小乙二话不说拦住郑长德,郑长德后退两步苦笑:“夫人果然嫉恶如仇,不过在下确是望月夫君有婚书为证。”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大红婚书。 ……原来真是姐夫,春花尴尬的看向望月,望月犹自嘴硬:“那婚书当初不过权宜之计,过后自当不作数……” “娘子,你怎么能骗婚?”郑长德貌似十分惊讶无法置信然后变成伤心,他转向春花连连拱手拜托“夫人最是明辨是非,你来评评理我娘子花言巧语骗我成亲,等到厌倦了就要抛弃我……”明明是顶天立地男子汉,却做出一幅弃妇哀婉样子。 ……春花看的头皮发麻很想一巴掌给他拍飞,不过跟周清贞出去见得多了春花最清楚‘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最好少插手,她讪讪的笑:“那啥……你们两口子……” “谁跟他两口子”望月翻个白眼拉着春花进院子“在门口不嫌丢人?”春花差点想笑,望月毫不掩饰自己,这情形分明是拿郑长德当自己人。 等到了二进院子望月颇有兴致的打量:“不错衬得起‘贞’夫人住,这假山一定是先主人留下的,这几丛修竹郁郁葱葱颇有意境。” “娘亲——娘亲——”在廊下玩的小怡儿看见春花,伸着胳膊奶声奶气叫。望月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不足腿高的小姑娘:乌黑软发用红艳的丝带扎了一个小□,雪团般脸蛋儿落着桃花般粉红,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聪慧可人,翘鼻菱唇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胚。 第四十六章 “这是你闺女?”望月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甜美可爱的小娃娃“比你漂亮多了,你浑身上下也就那双眼睛勉强可以看看。” 被嫌弃的春花……真是委屈你,让你看了三年,在女儿面前忍住没翻白眼儿,做出温柔样子:“麦子,把孙小姐抱过来。” “孙小姐,你家周大人还是少爷?”望月一幅戏谑的表情,调侃的看着春花。 不然呢?心里翻个白眼儿,在女儿面前春花做出贤淑笑脸,接过麦子抱来的怡儿指着望月和郑长德教她:“叫姨母,姨夫。” “美、美、美”怡儿伸出圆滚滚小胖胳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望月“抱抱,怡儿要美人。” 被女儿遗忘的春花…… 望月噗嗤一声笑了接过怡儿抱住,小怡儿眼睛冒星星的盯着望月的脸:“美、美”望月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在小怡儿脸上亲了一下,从颈间摘下一个玉坠做见面礼:“这是近几年做琴师得的打赏,还算勉强能看。” 打发麦子领走小怡儿几个人到上房坐下,香儿看过茶后郑长德走到门外的廊下坐着,看似闲散其实在把风,望月变成凝重神色开门见山:“春花,你知道周清贞为什么没进翰林院去了都察院,你知道为什么他三年时间就能从七品升到四品?” 春花愕然为什么?不是皇上说阿贞有风骨所以派进都察院,然后这几年做出好多政绩才得以晋升? 望月看春花脸色就知道她完全被蒙在鼓里,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咋就从来不长心眼儿呢?朝中大臣谁有你家周清贞升得快?” 那是因为我家阿贞最好,能为百姓伸冤能为陛下分忧,一心为国……不等春花想完,望月只看她那傻甜样子就知道她在夸奖周清贞。 “你醒醒!一个新科进士金銮殿告御状,轻则贬谪重责体罚流放。皇帝把周清贞留下,就是看中他为了目标不畏艰险百般隐忍,认为他可以成为一把利刃才加以培养!” 春花听得完全不明白,可是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捏紧拳头直直看向望月:“望月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皇上一直想改掉宗室的封袭制度……”说到这里大概说一下大虞的皇室封袭,大虞开国皇帝吸取前朝经验为免藩王作乱,皇子一律厚禄而无封地。开国皇帝为了补偿儿子,定下王爵世袭罔替,其他子孙也有次一级爵位。 开始还好可是一百多年过去,大虞皇室有了六十八位亲王一百多郡王,其它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这些二品的有五六百,三四品的更是数不胜数。 “十年前皇上和左副都御史郑大人合计,想要改世袭罔替为减等承袭,结果惹怒重宗室逼得皇上杀了数十名官员才平息,郑大人更是被……”望月停了一下垂目低语“被处以凌迟死无全尸。” 门外的郑长德静静看院里一丛丛挺拔绿竹,似乎没有听到屋里对话,春花听得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她似乎看到人山人海的宗室义愤填膺,逼迫皇帝的情形。 屋里屋外静悄悄,连空气也变得凝滞起来,望月端起茶盏举到嘴边又‘叮’的一声放下:“你家那位为了你连父母家族都不顾,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国家大义,我猜皇上一定是拿住他的软肋,逼他向宗室开刀。” 春花默默低下头,看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望月上下打量春花:“哼,除了你,这世上只怕没什么能威胁到他,你仔细想想你身边可有什么奇怪的人。” “王六、张小乙……”春花第一时间想到他们,难怪阿贞那么仔细的人会雇两个没根基的,难怪只要自己出去,身边一定跟着王六……原来……春花心里寒了一下,原来自己一直被监视。 “好了,你也别怕,我跟长德就是为了来救你们,你明天假装上香,坐车到……”望月安慰的开口,却被春花打断:“望月姐姐,郑大人家的孩子呢,也被处斩了?” 望月看了一眼门外,终于忍不住向外努嘴问春花:“你真认不出他?” “啊,谁啊?” 什么眼里!望月瞪了春花一眼,开口:“皇帝总算还有点心,当年硬是豁出去在祖庙前念罪己诏,自责不该听信小人言,才救下郑大人一双儿女……” “哦”这和她不认得郑长德有什么关系?春花疑惑的看向望月。 “郑家家财全被罚抄,郑家姐弟被人欺辱在京城无法立足,辗转流落到樊县,郑家姐姐做了典史夫人,弟弟……”望月没在往下说因为春花知道,只是向外抬抬下巴“就是他。” 很多往事浮光掠影般在春花面前闪过,怪不得郑夫人自己上门做她家媒人,大概是看在她和望月的情谊上,怪不得不肯来京城,原来这里是伤心地。 郑长德默默地看着纹丝不动的绿竹,他姐姐那样德才兼备,在京城被众人称赞的女子,最后为了他们生计嫁给一个鳏夫,他自己更是……身入泥沼龌龊不堪。 “好了,你不用想太多,等你家少爷回来,你跟他说我们的计划,只要救出你和怡儿,他一定能自己脱身。”望月伸出手隔着桌子安慰的拍拍春花。 春花回过神忽然灿烂一笑:“皇上是好皇上,那些宗室确实快要成为大虞毒瘤,望月姐姐你不知道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好些……” “我不知道什么?”望月不耐烦的打断春花“你们走过的地方全是朝廷厚禄养着,还仗着家财到处买地的大小宗室,你以为我怎么知道皇帝对周清贞的打算?就是长德知道你们去过的地方后跟我说,周清贞是皇上选的新刀。” 望月隔着桌子抓紧春花的手:“不要犯傻,你和周清贞还年轻,你还有那么可爱的女儿。” 听到怡儿春花心里颤了一下,可她抽回手强自露出笑容:“没事我娘会照看好的……”这一瞬春花忽然明白周清贞为什么要让她娘管田庄账务,原来他早做好打算。真是傻瓜,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呢?春花收拾好心情弯起嘴角:“皇上的顾虑没错,封袭制度不改迟早压垮大虞,到时候遭殃的是大虞千万百姓。”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咋这么傻”望月气的站起身“你知道京城大小宗室有多少吗?他们一热人一口唾沫能淹死你!” “宗室再多,有天下百姓多?”春花也站前来走到望月跟前拉住她的手,语气沉稳“望月姐姐,天下总要有些人去做傻事。比如胆敢千刀加身的郑大人,也许世人眼里他是不知轻重的傻子,可这样的傻子受天下万民敬仰。” ‘收天下万民敬仰’屋外的郑长德心缩成一团,又忽然展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父亲教过的话今天被一介女流用行动证明。果然只有真正的君子才能做到坦荡,而君子是一种德行,无关读书无关男女。这一刻郑长德忽然放开心底对父亲的怨恨,父亲选了自己想走的路坦荡、无畏、无愧。 夜晚三进院子静悄悄,橘黄的烛光温暖的照亮秋夜,炕上一对佳人相拥而卧,春花倚在周清贞肩头静悄悄问:“阿贞,陛下打算让你向宗室开刀?” 第四十七章 这安静甚至带着清脆的声音,对周清贞而言却好像晴空霹雳炸在心头! 仲秋之夜静谧清寒,明镜似得圆月把清辉流水般铺满人间,黑□□一片屋舍树木披着月光默默矗立,整个京城一片安宁。 三进小院也是一片清寒,柿子树静静立在书房前,正屋窗户上透出淡淡橘光。周清贞的僵硬没法瞒人。春花鼻子发酸:傻瓜,有什么事不能跟姐姐说,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姐姐,我……”周清贞反应过来却无从开口,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春花半抬起身斜依在周清贞怀里,乌黑青丝从肩头逶迤滑落,她伸出手指轻轻按住周清贞的双唇,眼里一片温柔。 “阿贞,望月姐姐说你心里没有家国大义,我不信,你也不要这样想自己。在姐姐眼里阿贞一直都是心有丘壑的温润君子……” 春花手指轻轻挤压在周清贞有点凉的双唇上,微微的温热传入他的心底:可是姐姐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不在乎什么家国大义我只想要你,只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生死不离,这世上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春花深深望向周清贞的双眼,那里边一片沉静温柔还有隐隐哀痛,春花弯起嘴角笑笑俯身在周清贞双眼上落下轻轻一吻。水滑的发丝从颊边散落,从周清贞耳边颈边两边滑过清凉幽香,周清贞半环着春花整个人都跌落她温柔深情的眼中。 “姐姐……”周清贞痴痴的看着春花双眼,春花极少表现出这样温柔深情,周清贞沉醉在她的眸光中。 “阿贞,望月姐姐说你为了我连父母家族都不要,所以不可能有什么家国大义,我不信。”春花把手从周清贞唇上挪开轻轻扶住他的肩头,双眼变得明亮清澈“钱氏害人理应受到惩处,周府以势欺人也应受到惩戒,难道因为是你的继母家族,就能罔顾是非黑白?” “阿贞,你没做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做错事的又不是你犯不着为他们自责。”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曾经自责过吗?周清贞把环在春花身上的胳膊抬起来,曲指轻轻拂过春花温暖细腻的脸颊,最后把她的脸捧在手心,食指在春花眼角轻抚:姐姐的眼睛永远这么明亮漂亮。 男人缓缓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过往岁月随着话语一点点展现:“金銮殿告御状皇上注意到我,琼林宴后借口娘娘要见我,让我去都察院做谏臣……” 春花落下身子半侧到周清贞怀里躺好,轻轻依偎在他的肩窝,一只胳膊半环在他的胸口静静听。 “皇上派人为你去平冤的时候,他也派人查了我的底细,然后……”周清贞仰躺着静静平息心中的怨恨,低头在春花发旋轻轻一吻,才继续躺好接着讲“他知道咱们相依为命的过往,早早派人暗中监视你,还派来王六和张小乙,命他们监管你让我无法脱身。” “阿贞最厉害,满朝文武那么多人一榜进士两三百人,皇上单单看重你……”春花抬起一点胳膊,在周清贞胸口轻拍“皇上虽然英明可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阿贞你帮帮他。” 帮帮他?周清贞收紧手臂牢牢抱住春花,他喉头哽咽眼眼眶酸涩很快憋出泪水,声音微微颤抖:“姐姐你知道这事儿有几成把握吗?三成。满朝文武有不少和宗室有这样那样的牵连,宗室本身也在朝中有不小势力。京城有王爵二百零八,三品以上将军四百六十二人,三品以下七品以上一千三百二十四人……” 春花静静的倚在周清贞胸口,感受他激烈而压抑的跳动,听周清贞语气平稳一点点道来:一旦要对宗室开刀,姐姐知道这些人集结起来有多少?可以说小半个京城都和他们有关。” 半个京城一点不夸张,否则天丰帝这样英明睿智的皇帝,怎么会保不住自己的臂膀郑御史,当年就是宗室人山人海困住皇宫,差点逼得天丰帝退位。 春花轻拍周清贞看似平静实则狂跳的胸口,一点点安抚他。 屋外月上中天显得更加静谧清凉,屋里油灯燃的欢快,火苗呼呼向上窜了几下,一个亮红灯花‘啪’闪了一下,然后从灯芯跌落很快变成烟灰,灯火又变得暗淡却恢复平稳。 “阿贞,你还记得姐姐跟你去万县,你讲的那个事情吗?”春花并不等周清贞回答,自己接下去“糊涂老子为了钱财想把姑娘再卖一回。” 周清贞仰面躺着,一手半环着春花,一手握着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柔荑,听姐姐在自己肩窝低低私语。 “阿贞,后来咱们见过好些不可思议的例子,可是说白了都是为钱财,我想如果百姓们富裕些也许就不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周清贞环着春花的手向上轻顺她的发丝:姐姐并没有读过很多书却看的明白,可是那又怎样:“姐姐……”天下于我何干,我只想守着你。 春花打断他的话:“阿贞还记得老太爷对你的期许吗?” 记得‘好好读书光宗耀祖’周清贞在心里答道。 “还有咱们怡儿多漂亮乖巧……”想起女儿春花嘴角勾起会心的笑容,周清贞有点知道春花想说什么,果然只听她声音柔和的开口。 “皇上是有远见的君王,如今大虞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养着众多宗室朝廷已经负重不堪,万一灾荒呢?长久以往宗室只多不少总有一天会拖垮大虞。” 春花再一次从周清贞怀里出来,俯身到他上方:“阿贞,姐姐知道你小时候也曾有安国济民的梦,为了疼你的老太爷为了咱们子孙后代,阿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你是大虞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就该意气风发,你是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就该为万民请命。” 上方的佳人目光清明,周清贞万语千言哽在喉头,以前的,现在的,万般影像从眼前闪过:爷爷摸着胡子期许的笑容,钱氏做模作样的教训,下人的轻慢鄙视,饥寒清冷的小院,还有火一样闯进院子的姐姐,然后他的世界变得明媚活泼起来。 “阿贞别怕,皇上失败过一次差点丢掉皇位,这一次他肯定有备而来,我想他不可能光指望你一个。”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将军多了,谁能肯定皇上一定会赢?周清贞心里默默回答,春花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最后的话:“阿贞,如果真的输了,姐姐一定不会让你受千刀之苦,放心姐姐会亲手了解你的性命。”然后陪你一起去,春花暗自下定决心。 能被姐姐亲手杀死也是一种幸福,更何况自己本来也没有退路,真到那一天……周清贞心里一片冷静,收紧臂膀把春花牢牢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姐姐,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第二天周清贞因为赏赐的事进宫谢恩,和天顺帝协商许久,一场大虞朝最富传奇色彩的朝堂斗争开始,留下一位谁也没想到的传奇人物。 天丰三十四年八月二十五,一向在朝上温和寡言的周清贞忽然出班启奏,他论述三年巡按所见民生日艰,陈述朝廷养宗室花费庞大,请求天丰帝裁撤世袭罔替制度减轻民赋,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第四十八章 整个朝堂先是安静一片,然后……炸了,不等宗室出来反对,一个从五品鸿胪寺左寺卿先跳出来大声呼号:“臣恳请陛下将此乱臣贼子拿下当庭杖毙!”狂亮的声音在盘龙柱间回旋,似乎想要敲到人心。 他愤恨的盯着周清贞:“当年就是有小人作祟,才使宗亲和陛下反目成仇兄弟阋墙,害陛下差点退位,如今竖子又来蛊惑圣人! 周清贞先对天丰帝揖手施礼,然后才转向跳出来的人面色平稳语气和缓:“这位大人,亲王爵年俸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大虞现有亲王六十八位合计年六十八万两白银,六十八万斛米……” 那官员不在意的回到“我大虞难道还没有这点银子禄米?这些都是开国圣祖的嫡子嫡孙,圣祖为万民浴血谋划,才有四海升平,百姓们养着他的子孙难道不应该?” 周清贞笑笑没说话,只是等他说完才继续和缓开口:“有郡王一百四,年俸五千两禄米五千斛合计七十万白银,七十万斛禄米,有二品镇国将军两百三十六人,年俸两千五百两禄米两千五百斛……” 天丰帝神色一贯肃穆看不出什么变化,不过他心里对周清贞十分满意,不愧他费了一番心思,果然是一把好刀:记忆清晰有条不紊,可以在气势上压倒和缓和对方情绪,不过这才是开始…… 春花在家里焦急等待,天色已晚阿贞为什么还没回来,朝会顺利吗?正在心焦张望就看到周清贞从垂花门缓缓进来,她连忙迎上去:“阿贞,怎么样没事吧?” 周清贞看着似乎没有什么,还是温和的样子:“没事,我和姐姐说过,宗室一般不参与朝会,今天他们还来不及生事。” “这不是晚了我怕你……”春花顿住没往下说,即便心有决意可是担心却无法避免。她僵硬的笑笑,拉住周清贞胳膊往里走,拉住那一刻春花发现周清贞瑟瑟了一下“阿贞,你怎么啦?”春花一边着急一边掀起他的袖子,胳膊肘被白布紧紧包扎,还有点点血迹渗出来。 如意上前一步:“少爷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一匹惊马冲撞了少爷官轿,少爷从轿子里摔出来……”如意停顿了一下,对春花揖手请求“少爷不肯用药怕被少夫人发现,请少夫人劝少爷用药。” 春花这才发现周清贞身上的衣裳不是原来的,虽然很像,但明显是新买的。然后……她的阿贞受伤了……春花眼里涌出酸意却被她拚命压制,弯起嘴角笑眯眯开朗的样子:“阿贞别怕,总有一天等那些人倒霉了,姐姐去给你找回场子。” 周清贞也弯起嘴角安慰自己的傻姐姐:“好” 周清贞身上好几处擦伤淤青,春花担忧不已。为了防止意外天丰帝早做了部署,春花家里外都有暗卫,周清贞不骑马改坐轿并且有暗卫相随,才第一天情形还不紧张就出意外以后怎么办? “阿贞,事情结束前你别回来了,就歇在衙门里。”六部和都察院衙门都在皇城里,有皇上保护肯定不会出事。春花握住周清贞的手,不许他反驳:“听话,你这样来来回回姐家里会担心死。”秋风凉凉扫过院子,一对夫妻拉着手彼此凝视,最后周清贞只能妥协。他不是傻子走下去还有三成机会,若是任性就只能惨遭横死,事情没到绝境他还要为姐姐坚持。 周清贞住进衙门春花命紧闭大门,所有访客一律谢绝,就这样还出现了张婶儿投毒事件,要不是香儿发现张婶不对,上菜时跟主子闲说了几句‘张婶奇奇怪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要不是非常时刻春花多了个心眼儿,那碗毒汤就会进春花肚子…… 春花捂着小腹坐在大堂上,冷眼看张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少夫人,你就饶了奴才吧,那人说这药没事就是让人睡几天……” 春花被嚎的头疼心烦,对新来家丁其实是明处的暗卫说:“送去天顺府以谋害主子论。” 三进院离别家太近,春花听从王六劝说住到二进院子,新厨娘也是王六不知从什么地方请回来的。然后每天的柴米油盐也是王六一手安排。春花住在院子最中间的屋里,领着怡儿一天天等结果。京城的宗室迅速集合起来,捎话带信让京城周边的宗室速速回京。 京城千里之内灰尘腾飞,一队队快马打着各路旗号‘驾、驾、驾’从四面八方涌入皇都。京城的气氛一触即发,朝堂上越来越多的宗室几乎站不下,以周清贞为首的改制派需要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 这一天天色有些阴沉,一阵秋风吹的院里竹叶刷拉拉响,怡儿不想在屋里闷着,拉着春花在院子里玩,忽然从天上流星般飞来一个布包,啪的在地上砸开。 “啊、啊、啊”里边的东西吓的怡儿失声嚎哭,一向沉稳的麦子吓的脸色苍白惊叫连连,春花被惊的心慌大喝一声:“够了,不许叫!” 一包花花绿绿粗细不一的蛇,在春花面前缠成一团扭曲蠕动,底下有些摔得太狠直接皮肉炸开,其它的吐着蛇信往外挣扎。 春花一把抱起怡儿连退数步,那些蛇也许是摔得发晕也许天有些凉,并不是常见的那样‘呲溜’一下不见踪迹,它们‘嘶嘶’吐着蛇信在地上纠缠蜿蜒让人恶心恐惧。 外院几个‘新家丁’听到动静急忙冲进来,张小乙一见情形也被那密密麻麻的蛇,搞出一身鸡皮:“少夫人不要惊慌请回屋,小的们这就处理。” 后院不知什么地方跑出几个陌生人,二话不说上去和前院的人一起捉蛇。春花抱着怡儿退到廊下,小孩吓坏了紧紧抱着母亲的脖子藏起来。 “怡儿不怕娘亲在呢,那些东西叫蛇,怡儿只是没见过罢了。”当年春花在崖下挖蝎子,不知见过多少回,虽然也恶心恐惧但不至于被吓到失声尖叫。春花逼迫自己冷冷的看那些扭动的蛇,她决不会被这些东西吓到。 麦子总算勉强镇定下来,忍着哆嗦走到春花身旁:“少夫人身子不适,还是让奴婢来抱孙小姐。”春花在怡儿脸上亲了一下,神态平和安慰女儿:“怡儿和麦姨去屋里玩,娘亲来收拾这些蛇好不好?” “好”小人儿委屈哒哒,翘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瘪着小嘴朝麦子伸出胳膊。 麦子抱好怡儿有些犹豫的劝说:“少夫人,你……”春花的情形她心里隐约有点影子“少夫人也回屋里歇着吧,这些事小乙哥会处置好。” “我没事你带好怡儿就行。”春花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麦子嘴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脸色担忧抱怡儿回屋。春花则一直冷冷的站在廊下,看院里七八个认识不认识的男人捉蛇。 忽然春花盯着蛇堆眼睛一眯,开口吩咐:“蛇堆里有封信小乙捡过来。” 张小乙将手里的蛇扔进麻袋顺着春花的目光转头,发现在那堆摔烂的皮肉下露出棕黄色一角信封,他走过去把那些裂皮烂肉划拉到一边捡起那封信:“这东西实在腌臜,它的主人也心思阴毒,小的拿去扔了。” 第四十九章 “拿来我看看。”春花脸色冷凝,她倒要看看那些贪心不足的人有什么说的。很简单的一封信,威胁春花劝说周清贞辞官归乡可保一生平安,否则他们一家只有死路一条。 春花看了冷笑一声吩咐张小乙:“把捉住的蛇拿去南菜馆卖钱,给大伙买些好酒好肉改善伙食。” ……暗卫们齐齐一滞他们算是经过事的,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女子……把人家威胁她的东西拿去卖钱……英雄厉害! 经过这件事张小乙把春花家左邻右舍,派人梳理一遍,把春花家更是围得水桶一般。京城里多了很多锦衣华服之人,这些人言笑晏晏见面称兄道弟呼祖唤孙,和百姓们不一样,他们个个长得皮光水滑神态天生高人一等。 这些人来京里并不把周清贞当一回事,只是饮宴聚会,共同利益当前宗室们摒弃平日的龌龊矛盾,频频聚会拧成强大势力。他们自信能灭掉皇帝上一次起事,也能灭掉这一次,毕竟这牵连着宗室数万人利益,而皇上能把这数万人如何?更何况他们另有底气。 外边风起云涌,京城的天空浓云密布,望月和郑长德再一次上门。 “望月姐姐,我这里如今是是非之地,姐姐走了就走了何苦再回来?”春花苦笑着把望月引入正堂。望月浑不把春花的话放到心上,在桌边坐下随意呛声:“我嫌弃客栈没你这里舒服,不行?” “行,当然行,只要姐姐不害怕。” “我怕什么,我就来看看热闹,看你这贞夫人什么时候人头落地。” “……望月姐姐!”春花被呛得跺脚。 望月白了春花一眼:“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聋,你个傻子知道为啥你家少爷,还没被皇帝砍头不?” 春花心里一突,试探开口:“望月姐姐是知道什么了?” “再有五日昭亲王就要进京,昭亲王知道吗?” 春花看着望月懵懂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支持你家少爷上本?知道如今皇帝是怎么登基的?”望月真是恨铁不成钢,忍着怒火给春花讲解“当年先帝忽然驾崩留下三子,长子十三嫡子四岁朝堂中争论不休,要么立嫡要么立长。” “这位昭亲王是先皇同胞弟弟,他带领宗亲和先阁老陈元堂力排众议,拥立非嫡非长的贵妃之子当今圣上为皇。可以说皇上之所以是皇上,全靠他这亲叔叔使力。” 春花沉默了会忽然抬头,上身侧向望月眼带希翼:“既然这样老王爷一定会支持皇上吧?” “呵”望月给气笑了,想什么好事呢“上次就是这位王爷领着宗室逼迫皇帝杀了郑大人,这一次皇上又来这一出,老头被宗室埋怨被子孙怨怼差点气死,扬言要让皇上立下永世不提改制之事,否则定当血溅金銮殿,以赎自己当年拥立之罪。” 春花的心荡到谷底,愣愣跌坐回椅子上。 “这下好了吧,就等着过几日给你家少爷收尸吧,你个傻子!”望月实在是气的心肝疼,当时百般劝说都劝不动这个死心眼,这下好了吧,满京城的王族就等着老王爷来发力。 春花默然坐着发呆,望月又看得心疼,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她喜欢春花心底澄澈,是非黑白在春花眼里都是清清楚楚的,不管做什么事春花总有自己的原则。不像她生来就在污糟的地方,见得都是人间丑恶嘴脸。 “好了,你也别怕,我别的本事没有,跟郑长德联手救你和怡儿离开京城还能做得到。”望月起来走到春花身边,拉起她的手“你去收拾些紧要细软,咱们夜里走。” 春花抽回自己的手笑笑:“谢谢望月姐姐我要留下陪阿贞,如果真有那一天,姐姐帮我把怡儿照顾好,安全送到我爹娘手里就好……”春花忽然想起她爹娘,已经不知道被皇帝送去那里,又改口“要是找不到我爹娘,就麻烦望月姐姐和姐夫帮我抚养怡儿。” “你不在乎我出身青楼?”望月玩味的看向春花,她可记得春花最看不上女牢里做皮肉生意的。 “出身在哪里又不是望月姐姐选的,姐姐心里并不是龌龊人我信姐姐。” 望月心里百味陈杂,初入女牢为了不被牢头狱卒,和樊县那些官员欺辱,委身当时鹿鸣知府……自己真的不龌龊吗? 望月在周宅住下春花不走她就陪着春花,希望到最后一刻能救她一命。怡儿不知大人间正在煎熬生死事,只是家里多了一位美人姨姨,和举高高的叔叔很开心‘咯咯咯’笑的银铃般脆响。 屋里望月听到孩子快乐无忧的笑声,把话本放到圆桌上,另一边春花神色专注低头给周清贞缝制棉袍。 “你怎么忍心丢下这么小的女儿?” “什么?”春花停下针线抬头看向望月,眼里有些迷茫。 “为了和你不相干的人,让周清贞去送死值吗?” 春花吐口气总算明白了,她笑笑:“望月姐姐,这道理简单的很,帐在哪里摆着呢大虞再不改制,那些王爷越来越多咋养得起?” “那就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反正轮不到你拿自家试刀刃。” 春花左右弯弯有点僵硬的脖子:“真到那一天百姓们就遭大罪了,要是灾荒起民生变,到时候不知有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晃了晃脖子舒服很多,春花笑眯眯的说:“你看,我都懂得道理,朝中那么多饱读诗书的人肯定也懂,不会有事的。”想通这一点,春花忽然觉得不会有问题,事情是明摆的对错明明白白,皇上和周清贞一定不会输。 一根筋,等死吧!要是宗室大闹宗庙,老王爷要血溅当堂,你看皇上能有什么办法!望月瞪着春花咬牙切齿。春花不想和望月再纠缠这件事,另一件事浮上心头,她看了看院子里的孩子,关上屋门把望月拉到套间。 “干嘛神神秘秘的?” 春花提起炕桌上的茶壶,给望月和自己各倒一杯然后在炕沿坐下,一手搭在炕桌上侧向望月切切低语:“姐姐,想问你点事。” 望月从鼻子轻蔑的嗤出一口气儿,端起茶杯轻抿然后施施然放下:“说吧,你家小少爷又怎么了?” 春花惊奇的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和阿贞有关?” 望月忍无可忍对着房顶翻了个白眼:“你有事肯定找你家小少爷说,也只有关于他的才找我。”说完望月竟然有一瞬心酸,什么人啊这是? 春花弯起眉眼恭维:“望月姐姐真聪明。” ……望月噎了一下,有你家小少爷聪明?她懒得搭理春花直接开口:“说吧,怎么了?” 春花有些羞涩尴尬,可这事儿憋在她心里几年了,不求证她心里的坎过不去:“就是两口子那回事儿……” 望月揶揄的望着春花调笑:“怎么?你们家小少爷喂不饱你。” “……你到底要不要听!”春花本来就忍着难堪,这下算是羞恼。 “好好好,你说。”望月忍住笑尽量扯平脸色,孩子都有了还这么脸皮薄。春花脸红了一下,低头不在看望月:“就是两口子做那事,一定要听男人的?” “怎么了,难不成你家小少爷有什么奇怪爱好?” 第五十章 ‘奇怪爱好’春花心里一咯登,连忙趴到桌子上急切的问:“什么是奇怪爱好?” 望月把差点被春花撞飞的茶杯挪到一边,慢条斯理一点也不着急:“总是这么毛糙,慌什么我还能跑了。” “望月姐姐,你快说啊!什么是奇怪爱好?” 春花的满脸急色让望月好笑:“你担心什么,你家小少爷不是你拉扯大的,能有什么毛病?” 春花急的要死,她觉得周清贞她和周清贞的房事,一定是奇怪的,周清贞一定有不正常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那样不对,可能是女人的只觉吧。 “望月姐姐,你倒是说什么是奇怪爱好!”春花差点站起来,拉住望月问。望月倒不着急,看春花青春靓丽的样子能有什么问题,她慢悠悠开口:“奇怪爱好多了,有人喜欢拿蜡油烫,喜欢鞭子抽,喜欢把女人吊起来……” 春花松了一口气收回身子坐好,心道:还好、还好,阿贞不奇怪…… 望月接着慢悠悠讲:“还有些喜欢捆绑,喜欢给女人那处乱塞东西……” 春花听得头皮发麻手指慢慢蜷缩起来,阿贞最喜欢绑着她,也喜欢…… “还有些喜欢听奇怪的称呼……” 春花的一颗心悬起来,她想起曾经好些次周清贞在她身体里不出来,一声声叫她姐姐,逼迫她喊……弟弟。 望月落锤定音轻蔑不已:“哼,都是些变态罢了。” 变态、变态,变态!这三个字如惊雷回旋在春花心头,一声比一声重:阿贞是变态! 聚集到京里的王族越来越喜气洋洋,昭亲王再有两日就到了。这一次老王爷来势汹汹必要天丰帝立下永不改制的诏书,否则就血溅金銮殿以死向圣祖皇帝谢罪。 宗室们晴日当空把酒做乐一副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样子,皇城的衙门里则是铅云压顶,改制派神色严肃凝重。这里边也有高官,比如正三品户部侍郎,不过第一个开口的是周清贞,也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沉稳淡定站在最前沿,慢慢成了这批人隐形首领。 有几个六品官员神色犹疑,聚在一起小声讨论叹息,他们边说边往周清贞这边瞟。 周清贞从案卷里抬头神色温和淡定:“诸位大人无须心存疑虑,户部账册明明白白每年朝廷税收十分之一要用来奉养宗室,如果不改制这个比例只会越来越严重。” 道理大家都懂,朝廷每年拨银子兴修水利加固河堤,还要修桥铺路修葺官衙,养兵也是大头,三年两头闹点地震旱涝……大虞是国富民安,可是也经不起到处要银子。 周清贞从桌后走出来站到大堂中央神色温和:“我等皆是读书人身上自有风骨,为民‘兼济天下’是吾辈高义所在。”他慢慢环视大厅里每一个人,神色淡定无畏:“我等受陛下信重选为朝官,正应当‘报君台上黄金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啪、啪、啪’大堂里响起响亮的击掌声,户部侍郎也从桌后站起来走到周清贞身边:“探花郎年纪最少且不惧生死,何况我等?” “正是,不论是为民请命还是报答陛下知遇之恩,我等都万死不辞!”别的官员也激昂应声。 周清贞温和的笑笑:“生作人杰,死为鬼雄,得遇明君生死不惧,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论,我等问心而已。” “说得好,不愧是我大虞开朝最年轻的探花!”一个胡子花白的官员激动地举手欢呼“生作人杰,死为鬼雄,我等问心而已!”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我等问心而已!”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我等问心而已!”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我等问心而已!” 大堂里一干臣子兴奋不已,一起振臂高呼,也许这就是读书人的风骨:生死有什么,他们有自己的使命和气节。 周清贞神色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都是温和如一。这些人里有真正的读书人,也有想放手一搏的赌前程的,唯有他是被帝王逼迫被姐姐鼓励。这件事到底有几成把握,他心里很清楚以前有三成,现在有七成,变高是因为……那能保住性命的三成没有了,七成是必死之路。 姐姐……姐姐……姐姐……人群亢奋的大堂里周清贞心心念念都是春花。 “周大人,尊夫人让人送来素服并传话,樊县来人报丧说老夫人殁了。”堂外一个衙役大声禀告,正在激昂不已的众位大臣安静下来,神色惊诧的看向周清贞。这个节骨眼儿,要回去奔丧? 周清贞第一反应是他可以回家奔丧,扔下这堆事情,旋即歇了心思天丰帝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他走。天丰帝确实不可能这个时候放周清贞回乡奔丧,朝堂上的争辩还在继续,众宗室期盼的昭亲王马上要进入京城,最后的对决就要开始周清贞根本无法脱身,只能被皇帝夺情。 周清贞在一众同僚的‘节哀顺变中’穿着素服上朝。朝堂之上他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昭亲王,只见他五十余岁,身形挺拔面目威严一部花白胡子。朝里的王公大臣,戏谑的看向神态平和静立在朝班的周清贞:死期到了看你还怎么蹦跶。 昭亲王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眼神蔑视的扫向文臣:“谁是周清贞?” 周清贞垂目恭谨走出来揖手:“微臣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周清贞。” 昭亲王上下打量这个温文的年轻人,带着上位者的不屑:“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不过做得一手好文章,也敢蛊惑帝王坏圣祖律法!再看你一身素服显然家中有长辈故去,不回家守孝目无尊长在朝堂信口开河,不忠不孝,陛下就是被你们这些小人蒙蔽。” 周清贞安静听完再次揖手准备回话,却听到有人出班阴阳怪气轻蔑回禀:“王爷有所不知,这位御史大人色迷心窍,和一个丫鬟常年厮守鬼混,为了那丫鬟弃父母祖宗于不顾,离弃订婚妻子,就为娶一个下九流的娼妇。” ‘娼妇’满朝文武惊的差点合不拢嘴,忍不住一眼一眼探究的打量周清贞。原来去樊县为春花平冤大理寺左寺丞,在朝班里气的咬牙,暗恨自己当初不该和那人去喝酒说漏嘴 回禀的那人是礼部一个员外郎,年近五十枯瘦脸山羊胡,他斜着眼白看周清贞:“周大人心知肚明吧,樊县女牢那就是个暗门窝子,还是廉价的那种,哈哈哈……”你是年轻探花又如何,你比我官高又如何?哈哈哈丢人了吧,山羊胡子笑的十分得意。 周清贞听着山羊胡子的笑,嘴角勾起神色温和捏捏手里象牙笏板,一步一步稳稳走到山羊胡子面前,忽然举起笏板照着山羊胡子的脸‘啪啪啪’连抽四五下。不说抽破脸皮,直接把山羊胡子的大牙打落。 ……这转折满朝的男人继续惊呆,拿着笏板抽人脸,这是温和谦虚的周御史?山羊胡子懵了巨疼之后反应过来嚎叫着要告御状。周清贞对着他再次举起笏板,山羊胡子看着神态依旧温和淡定的周清贞,和他手里高高举起的笏板,满目惊恐终于知道害怕哆嗦着闭嘴。 第五十一章 “启禀陛下”周清贞没事儿人似得弯腰揖手,语气温和不急不缓“张大人在朝堂上公然污蔑朝廷命妇,微臣恳请陛下以蔑视朝廷对他革职论罪。另外微臣妻子冰清玉洁,无端遭人污蔑请陛下为微臣夫妻做主。” 天丰帝等待谋划十年被这一下弄得乱七八糟,山羊胡子不用说,皇帝亲封的‘贞’夫人是能随意污蔑的,皇帝那是调查过的好吗?可问题是周清贞发飙在朝堂揍人,一个御前失仪跑不了……就这罪名被关进大狱。 天丰帝差点没气死,回到梧桐宫挥退宫人就开始气的团团转:“竖子、王八蛋,眼里只有他老婆……”好吧,皇上在朝臣面前再怎么威仪睿智,在自己老婆面前也就是一普通汉子。皇后娘娘没法子只能跟着他团团转,帮他换衣裳。 “朕准备这么久所有对策都想好了,只要他能压住阵脚,到时候御林军上朝压住那些闹事的宗室,若是皇叔真的以死相逼,朕就以死相陪……”天丰帝这次是下了狠心的,继任皇子已经选好,哪怕大开杀戒史书上落一笔残害手足之名也要改制,憋了那么大一口气,结果就这么……噗嗤……了。 天丰帝没在金銮殿跳起,算是有涵养,有耐性。 “要不就算了,现在朝廷还养得起先养着。”皇后娘娘温声劝说。不然能怎么样周清贞忽然入狱,现在朝堂上闹起周清贞人品不端,改制派被死死压住。 天丰帝恨得不行‘啪’的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丁丁当当响,皇后娘娘惊的眼皮子跳了跳,连忙拉起皇帝的手看:“怎么不知道心疼自己。”不知道心疼自己,小时候五更起三更睡跟着太傅读书,跟着自己的父亲上朝,比大人还累,这些年为了朝政早早鬓生华发。 陈皇后想起几年前春花惊讶之下的话‘到底是皇后娘娘比皇上大三岁,还是皇上比皇后娘娘大十岁?’可不是吗?因为常年为国事操劳,天丰帝眉间两道深深皱褶,脸色也比别人看着更显老。 “陛下,还有补救的法子没?”知道天丰帝为了这一天忍耐筹谋许久,皇后很心疼他。 “哎……”天丰帝长叹一口气,坐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皇帝神色疲惫,陈皇后移步到他身后为他揉太阳穴,隔很久问了一句:“周卿能保住性命吗?” “呵”天丰帝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周清贞静静坐在刑部大牢里神态平和,自己没做到皇帝要做的事情,还能求他在自己死后杀了姐姐陪自己吗?恐怕不行,皇上现在恨死自己了……周清贞微微皱眉,那怎么办怎样才能让姐姐陪自己一起,要不传话给如意?如意恐怕不够胆子杀人…… “阿贞”春花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周清贞微微笑笑,这次声音和真的很像。 “阿贞,姐姐来看你。”周清贞一动不动的坐着,让春花有些担心“阿贞,你怎么了?” 周清贞慢慢转头,看到木栏外挎着大包袱的春花,他的心忽然跳起来暖起来:“姐姐。”小两口隔着木栏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春花最后开口:“你这里比天字六号大。” “嗯” 只是里边和外边的人换了,这小两口也算是命运多舛。 “快到冬天姐姐怕你冷,给你带来厚实的被褥。”春花把被褥解开从栏杆中间塞进去“还给你带了棉衣棉袍,别怕姐姐会常来看你。” “嗯”周清贞听话的把东西一样一样收好放到炕铺上,然后过来在拉住春花的手,痴痴的看着她。 以前为什么不能发现阿贞不对劲,让他一个人在心里煎熬?看着目光温柔痴情的周清贞,春花心里难过眼眶发红。 “姐姐,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这时候还想着自己,春花眼泪溢满眼眶,她紧紧抓住周清贞的双手:“傻瓜,明明那么聪明,为什么老做傻事?” “我没法听别人侮辱你,我……” 春花看着周清贞慢慢摇头,不是为这个,她眼里的泪水滑下脸颊。 “姐姐别哭,你哭了我会心碎。”周清贞眼里也涌起泪水,姐姐的泪是他无法承受之重,伸出手一点点擦去春花的泪珠。他们相伴相知十三年,春花很少几次落泪都是为了他。 “傻瓜,你是不是老觉得姐姐会离开你?”春花抓住周清贞的手放在自己脸边,她和望月详细说过,最后得出结论,周清贞还是没有安全感,总是焦虑忧郁,才会在床事上有奇怪表现。 “姐姐和望月姐姐说了咱们夫妻私事……” 周清贞浑身僵硬,姐姐知道了……冬天一桶雪水迎头浇下,年轻的男人似乎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中,寒彻心扉失去感知。 “傻瓜,姐姐说了永远不会离开你,就肯定不会离开你,你不相信姐姐?” 不是不信,只是……“过去周府就有办法让你去顶罪……现在……”现在皇权之下他又要和姐姐分离,周清贞特别痛恨这种无能为力。 春花伸手把周清贞眼角渗出的泪迹擦掉,吸吸鼻子语气轻朗:“过去怎么了?过去姐姐一直在牢里等你救,现在不就是你坐牢了换姐姐等你出来,这世上没啥能分开咱两。” “姐姐,我现在的罪名是御前失仪罪不至死,可是改制失败那些宗室不会放过我……姐姐你明白吗?” “有什么大不了,你活着姐姐陪着你,你死了姐姐也陪着你,姐姐说过永远陪着你,说到做到。”春花伸手描画周清贞温润的眉目,语气变得缠绵:“阿贞不要怕,无论生死姐姐都陪着你。” “姐姐知道你很乖,可是他们都不喜欢你……” 周清贞心里忽然十分委屈,像个孩子般落泪,春花也跟着心酸得不行。明明是两个成年人却好像回到了孩童时期,两个小孩受了委屈相对落泪,那个做姐姐的还要安慰弟弟。 “他们不喜欢你姐姐喜欢你,他们不要你姐姐要你,生生死死生生世世,姐姐都喜欢你要你陪着你,乖,别怕。” “嗯” 周清贞喉头哽咽到痛不能成语,眼泪止不住的流,这是他的姐姐最好最好的姐姐。虽然喉咙哽痛,可是周清贞心里却忽然放开来。他得到了姐姐生死之诺,不必想办法致姐姐于死地,只要安心等着就行,他的姐姐从来言出必行,他再也不用怕失去姐姐。 安静的大牢里,年轻夫妻解开最后心结,彼此的心靠得更近。 周清贞真的只剩死路了,春花却生出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孤勇:“阿贞,上次是你救姐姐,这次换姐姐来救你。” “……姐姐这世上没人能救我”就算皇帝也不一定能做到,周清贞一边想一边安排“你带怡儿找个安静的小地方好好过日子。”放下心结,周清贞觉得心里非常轻松,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和姐姐相守,可是他在下边等着姐姐也一样安稳。 春花却不这样想,她咬着牙根:“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世上除了死法都是活法。” “姐姐……” “你说的明明再理,凭什么要你死?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说理的地方!”春花眼里燃气汹汹斗志,一定要想办法,她的阿贞她便是拚死也要救一救。 第五十二章 “皇上都没办法,姐姐有什么办法?” 春花回到金华巷叫来王六:“帮我给皇上捎个口信。”平平常常的语气让王六身子一僵,虽然这段时间彼此心知肚明,但是这样突然叫破身份让他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春花挺直脊背坐在上首声音清晰明朗:“皇上是为百姓为大虞着想的好皇上,他要改制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唯有改制成功才能救下周清贞,从来不曾妥协的春花,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认命,只要周清贞还活着她就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 王六跟着春花三年,平常只觉得这位少夫人爱笑性格直爽心有正气,却没想到她竟然语气平常说要帮皇上!改制的事情要是一个妇人能办成,那满朝文武岂不成了笑话? “少夫人的心思小的明白,可国家大事不是儿戏……” 王六不相信自己春花也不在乎,她干脆利落打断:“先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朝廷命妇要给陛下上奏折,你只管递上去就好,皇上要怎么断定该由皇上做主。” 王六噎了下张口说不出话沉默后低头揖手他确实僭越了:“……是” 他服气了春花语气变得温和:“有句话叫偏方治大病,我这法子说不准就真能帮万岁去除朝廷隐患,再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个人想办法总是好的。” 王六不舒服的心里坦荡起来自己着相了,谁说女子就一定不能成事?只看人家这气度就比自己好。当天夜里皇宫御书房,天丰帝收到春花薄薄一页信纸,就着桌上烛光并不在意的浏览。然而内容却让他浑身凝固,天丰帝心里一阵激荡,把信纸拿到眼前逐字逐句连看三遍。 御书房枝形烛架上点点烛火光亮照人,王六双膝跪地心里发空:行也罢,不行也罢,怎么不见陛下发落?时间一点点过去,晶莹的烛泪顺着烛身滑落慢慢凝固变白,王六的心慢慢缩起来。 伴着桌子‘啪’的一声,帝王声音炸响在御书房“好!”王六吓的头皮发麻只见天丰帝满脸惊喜,把那张信纸宝贝般叠好,匆匆走出御书房。 被遗忘在地上的王六…… “梓潼!”天丰帝到了梧桐宫,挥退宫人然后忽然抱起皇后转了一圈,欣喜不已“梓潼,有法子了!有法子了!” 多少年,多少年皇帝没有这样喜形于色,皇后虽然被突然的旋转弄得头晕,却依然替皇上开心:“恭喜陛下,不知是哪位大臣替陛下解忧?” 天丰帝放下皇后扶她站稳,抬手帮皇后把头上松动的发簪固定好:“满朝须眉不及一个妇人,此事成功之后,朕必要重赏与她。” “妇人,不知是哪位巾帼不让须眉?”皇后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帝后两人携手到桌边坐下,皇后将时常准备的枸杞茶,给天丰帝倒了一杯。 天丰帝端起来喝一大口放下茶盏心情舒畅,将怀里的信纸拿出来给皇后看。 朝堂上风向渐变越来越多的朝臣攻讦改制派,尤其是周清贞品行堪忧目无尊长乃是奸佞之徒。天丰帝不动声色,改制派似乎也都糊涂起来不说改制的问题,就周清贞的品行天天和那些人吵。 慢慢的朝堂似乎回到正轨除了日常朝务,昭亲王提起永不改制的事情,改制派立刻跳出来乱七八糟反对,最后就变成吵架:周清贞品行到底好不好? 这一出戏让心里有数的王公大臣拿不准皇帝意思,是想就这样含混过去,还是有什么后招?昭亲王不管那么多,天天上朝逼迫,偏偏天丰帝泥鳅似得一副这事儿是朝廷大事,且看众卿家如何议论。 宗室们步步紧逼,改制派撒泼耍赖抵死不从。不知为什么他们画风变得很奇怪,没有文人义气高谈阔论就是耍赖,一个个赖皮的就差在金銮殿撒泼打滚,反正坚决反对永不改制,还时不时提起改制撩拨宗室。 朝堂在扯皮,天丰帝在加紧手下的调遣,改制派不知能拖延多久他不能等。四下里派出的人马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一场精彩的对决即将来到。 一干王爷简直像是被泼皮缠住,走不脱打不离,事情直到冬月底起了变化,天丰帝终于布置完成。 春花穿命服戴霞披身后是乌压压数不清的百姓,他们举着无数色彩斑斓万民伞,像一条长河跟着春花来到午门外。 这些人是周清这巡视过的地方百姓,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位青天老爷,更知道周清贞为了减轻民赋为了大虞将来提出改制,却被宗室逼迫要砍头。天丰帝派出多路属下想方设法激起民心,派人谋划安排把他们聚集到京城。 这就是春花的法子,她不信没处讲理,宗室再人多势众能有天下百姓多?她要借百姓势压宗室,她要救她的阿贞。 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午门外,高高举起手里的万民伞。 一人呼:“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人呼:“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雄壮浑厚的声音排山倒海,震得高大巍峨的皇城抖了抖。春花一步步走到登闻鼓前,登闻鼓的带刀侍卫眼睁睁看着春花拿下鼓槌。 郑长德忽然从人群里出来制止:“夫人,还是在下来吧,登闻鼓响不管有无冤屈都要受五十御棍。”春花一身严整命妇礼服,回过头定定的说“我去,我要亲自去会会那些宗室。”这是唯一救周清贞的机会,她不放心任何人。 “这些日子辛苦郑大哥了,多谢。”这里边有些人,是郑长德联系他父亲往日门生故旧,组织起来的。春花说完双手持鼓槌,转身抬头看架子上巨大的登闻鼓,在它面前春花显得那么纤细渺小。 抬起胳膊‘咚——’一声敲响,浑厚的余韵让春花身上毛孔收缩,但她没有停顿举起另一只胳膊‘咚——’‘咚——’‘咚——’悠长的鼓声直入金銮殿。 不一会儿登闻鼓值官急匆匆出来,发现身穿四品命妇服的春花楞了一下,上前揖手行礼:“夫人我朝律凡击鼓者一律先受五十御棍。” 春花放下鼓槌:“我是朝廷命妇也在此例?” “这……”值官确实没见过命妇击鼓的,有些左右为难。 “再者……”春花忽然低头抚上自己小腹,面色一瞬变得温柔“我有将近四个月身孕,五十御棍怕是会要了孩儿性命,我记得我朝有律刑不及孕妇。” 律法和律法冲突了,值官不敢做主只能上报天丰帝。有朝臣立刻出列嗤之以鼻:“既是内帷夫人就该相夫教子,闹到御前成何体统?” 户部侍郎出列耻笑那官员:“妇人也是陛下臣民,怎么就有冤不能伸?” 昭亲王脸色严肃则拧眉问道:“外边刚才传来百姓山呼,可跟这妇人有关?” 小小的值官跪在金銮殿上哪个也不敢得罪,只能苦着脸:“回禀王爷据侍卫们说,那些百姓是跟这位夫人一起来的。” “哼!好大的胆子,聚民闹事这是要造反吗?”昭亲王向上启奏:“请陛下派兵驱散刁民,将这妇人以谋反罪论。” 第五十三章 天丰帝坐在上位和气的笑笑:“王叔何必震怒,不就是送万民伞要庇护官员,这是好事说明此人为官清廉不负朝廷恩赏。再者他们手无寸铁又没有要攻城略地,哪里说得上造反二字。” 昭亲王无话可说,另有官员见机开口:“既然黄侍郎说妇人也是陛下臣民可以告御状,那就按律先打五十御棍好了。”天丰帝想起几年前见过的那个明媚小丫头于心不忍,五十御棍下去就是壮汉也要去掉半条命,可是这节骨眼上他没法开口包庇春花。 户部黄侍郎站在金殿上启奏:“她是朝廷命妇,又是女子请陛下法外开恩。” 黄侍郎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反对:“要是为着这些就法外开恩,那满朝命妇是不是有个鸡毛蒜皮的事就敢来敲登闻鼓?” 小小的值官跪在金銮殿上满脸苦色,却不敢打断这些大人的争辩,还是天丰帝察觉问他怎么回事,小值官才敢开口:“诸位大人,为难的不是她是朝廷命妇,而是她有近四月身孕,我朝律法刑不及孕妇。” 刚还争的热闹的大臣都安静下来,这……也是这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敢聚集万民到午门的,能是平常女子? 昭亲王忽然开口:“那妇人是几品?” “四品” “莫不是佞臣周清贞的家眷?”老王爷脸色沉下来,小值官吓的战战兢兢叩头:“下官见她是命妇,就先行礼未及问她姓甚名谁哪里人?” “混账,人是谁都没弄清楚,你跑来做什么?” “王爷饶命,都是小人失职。”小值官不停磕头吓的要死,他说是官,不过就是守着登闻鼓这些年也没人来敲,结果一敲就出了他的职权,还遇到那么多黑压压百姓很吓人。 “好了”天丰帝和蔼开口“既是孕妇就免去杖责。” “是”小值官战战兢兢应了爬起来往后退,结果又被昭亲王叫住:“回来。” “是”苦哈哈的小值官连忙原地跪下。 昭亲王转向皇帝拱手启奏:“陛下法不可废,登闻鼓响五十御棍是为了避免臣民们为点小事,就来惊扰天子。若是今日为孕妇开例,往后凡有孕女子来击鼓是不是都要免去刑罚?” “如此那些女子必然有恃无恐,大小事情皆来烦扰陛下,陛下是以天下为主还是处理那些女子鸡毛蒜皮之事?” 昭亲王乃是宗室首领,他一开口在朝的宗室纷纷响应众口一词:“请陛下以圣祖铁律为准,莫要为个妇人破例,视国法为儿戏。” “臣等亦请陛下三思而行,切不可破例,以免日后妇人们拿金銮殿当衙门随意往来。”金銮殿上跪倒一片大臣。 近四个月身孕,天丰帝袖子下的手慢慢捏紧。 黄侍郎急了高声呵斥:“我朝有律法刑不及孕妇!此乃圣祖皇帝的仁慈尔等岂可罔顾?” “刑不及孕妇那条律法是针对犯妇,这女子并非犯妇,她敢敲登闻鼓,就该以登闻鼓先例处理”反对的声音也丝毫不低,然后拱手向上义正言辞“请陛下依例处置,赏那妇人五十御棍。” 后边黑压压一片人也跟着齐声请求:“请陛下依例处置,赏那妇人五十御棍。” 冬月早上北风里带着寒凉冷意让人忍不住瑟瑟,天上也有太阳,可是那阳光虽然明亮却像是隔着什么,没有什么温度。午门外春花静静面向皇城站立,双手护着小腹脸色宁静,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心渐渐沉下去:阿贞…… 手背让北风吹得通红冰凉,只有掌心一点点温度护着腹中胎儿,春花犹如雕塑般看着宫门,即便担心也不能让她弯下脊梁。 阿贞,等我。 朝堂里依旧争论不休,最后天丰帝开金口:“朕记得圣祖时军纪严明,有一次行军途中圣祖惊马踩坏农田,按纪当杖责二十。圣祖唤来行刑官要领军杖,左右苦劝‘法不加于尊’又正在行军途中,劝圣祖免去此刑。” 这件事不说朝堂上的人都知晓,就是乡野百姓也听过传奇故事。圣祖皇帝不愿军法成儿戏,又不能战前主帅受伤耽误军情,最后脱下身上战袍,将战袍置于三军之前杖责二十。 “那妇人既是命妇又有身孕,朕看就依圣祖先例,让她脱下命服杖责命服五十御棍。” “陛下圣明”黄侍郎连忙将此事砸实“这样既是万岁宽仁,也是遵从先例。”话到这份上别的朝臣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下去就是心思歹毒故意要害人性命。 昭亲王算是看明白了,这事八成有皇上的手笔,否则一个内帷妇人怎么会有这么大能耐,聚来众多百姓撑万民伞。昭亲王对皇帝的小把戏嗤之以鼻,就算这样又如何,难道他还怕几个百姓和一个妇人不成?只是这妇人有胆子来,就别怪他手辣。 “陛下自然圣明,只是既然是命服代过,就让那妇人着中衣上殿。”心思既定,昭亲王傲然开口,今天他要好好教一教天丰帝,让他知道这世上有可为之事,也有不可为之事。 着中衣上殿!满朝大臣目瞪口呆,这……于礼不和,这样那妇人以后如何见人? “陛下,万万不可……”黄侍郎脸色焦急刚要启奏,被昭亲王冷语打断“有何不可?命服代为受过,她自然只能着中衣上殿,莫非黄侍郎与这妇人有故,所以处处偏袒与她?” “自然没有,只是她是妇道人家……” 昭亲王冷然打断黄侍郎的分辨:“妇道人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既然她有胆来这男人的朝堂就要守男子的规矩,要不然本王可以恕她敲响登闻鼓之罪,让她回去安心养胎。” 昭亲王怼完黄侍郎转向小值官:“你去告诉那妇人,要么脱去命服当着满朝文武上殿,要么回家养胎本王恕她无知之罪。” 天丰帝坐在上首面色肃穆,改制之事箭在弦上,今天只是开头是最紧要的一步……心里叹息着中衣就中衣吧,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乔装打扮和男子同吃同住,也是千古佳话。做了那么多部署再不能功亏一篑,天丰帝心里希望他当初没有看错,春花就是一根筋的死心眼,绝不认输绝不回头。 天丰帝确实没看错人,值官为难的传完话,春花连眉头都没皱就在宫门前,当着万民之面拿下霞披解开命服,连脚上的丝履也脱下来,头上冠花钗,两博鬓,花钿一一取下。 寒风中春花一身素白夹衣衬裙,乌黑的发瀑布般倾泻在身后,脚着白布袜一步一步走向皇城。身后乌压压的百姓先是震惊然后反应过来,不知谁喊了一声:“为民请命奇女子” “奇女子!” “奇女子!” “奇女子!” 奇女子么?宫门在春花身后轰然关上,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奇女子,她只是想救阿贞,只是觉得大虞的王爵制度确实应该变而已。 冬月的风沿着地面刮来衬裙被吹得飞扬,地上汉白玉冰凉寒意刺透薄薄布袜直到人心,春花浑身冷透两只手紧紧交叠在小腹前:宝宝,你要坚强点,咱们一起去救你爹。 第五十四章 两边的御林军手持长戈在寒风中巍然不动,他们面前走过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苍白脸颊乌黑发,发丝裙角都在北风中飞扬,看起来寒凉让人痛惜,可那女子神情平静无畏,眼睛明亮有神直直向前,绝不随着寒风瑟瑟。 一步一步踩过千万朝臣走过的台阶,台阶间是云龙石雕,那浮雕中的云似乎还能流淌,龙似乎下一刻就要翱翔九天,不知出自哪个朝代哪个能工巧匠之手。 向上、向上、再向上,金銮殿庄严高大的门出现在眼前,孤单的春花在门下显得那么渺小,可是所有的东西皆不能阻止她向前。 “臣妇左佥都御史周讳清贞妻,正四品恭人刘氏春花叩见陛下。”就在春花全身冻僵的时候,她终于进入大殿内。 不错还算沉稳,天丰帝心里舒了一口气,昭亲王蔑视的看向下边不守妇道的女人,满朝文武则隐隐约约神情各异,有看热闹的,有鄙视的,也有着急的比如黄侍郎,他是做爷爷的人了,自然知道妇人有孕是绝不能受凉的。 “免礼平身,不知刘夫人敲响登闻鼓所谓何事?”天丰帝面色和蔼。 春花磕了一个头站起来:“臣妇为两件事,第一为我夫君喊冤,第二……” “呵”昭亲王冷笑一声“周清贞金銮殿上殴打朝臣目无皇上,判他御前失仪何冤之有?还有妇道人家穿着中衣,就敢站在一堆男人当中,可见也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 “陛下”昭亲王转身拱手“臣恳请陛下将这无耻淫妇,革去封诰打入女牢。” “臣等复议”一干宗室和许多大臣纷纷响应,天丰帝没想到昭亲王竟然会以此告春花,明明是他逼得!现在却无话可说,女子着中衣确实不能出现在外男面前,只是……当时想着非常事非常理,没想到王叔如此倒打一耙。天丰帝微皱眉正在思量对策,却听见春花清脆的声音响起。 “这位王爷看年龄也是几十岁做爷爷的人了,怎么开口就污蔑我的清白?” 污蔑?呃……文臣武将不可置信,一起看向安安静静站在金銮殿上的春花,大虞朝上下,包括皇上也没胆这样说昭亲王,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女子说了。 “臣妇没听过给长辈穿孝服,是不知礼义廉耻。”春花心里吐口气,阿贞老说我傻明明很聪明,心里得意春花乘胜追击“要说礼仪,我话还没说完,老王爷就打断才是不顾礼仪吧?” ……天丰帝,这丫头有点太猛。 昭亲王气噎不过他是有涵养的人,不跟一个小小妇人计较,但这也不代表他会宽恕她:“本王乃是皇族你是臣属,开口就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金銮殿的金砖地寒凉渗人,春花悄悄将脚拱起:“臣妇没有以下犯上,臣妇只是说了实话,老王爷刚才说的不对,穿孝服怎么就不知礼义廉耻了,说的不对不是污蔑?” 春花明亮的眼睛看向昭亲王:“再说臣妇御状还没告完就被打断,从小我娘就教我,别人话没说完就插嘴是不对的,王爷都是鸿儒教导出来的这道理懂吧?” ……这丫头不是有点太猛,是猛的有些二了,天丰帝心想周卿的口味还真奇怪,喜欢这样的女子,一般人绝对吃不消。 可他哪里知道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有本事护着周清贞平安长大还求得功名;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会义无反顾鼓励周清贞上本;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敢领着万民敲响登闻鼓;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敢身着中衣,在全是男人的朝堂上清朗直言。 可惜了当日吴真人的劝说,春花就是这样锐利义无反顾的女子,是周清贞心中最温暖安全所在,是最信赖依恋的人。 道理昭亲王自然懂,可是他自小被人奉承惯了,再说整个大虞朝也没谁不长眼敢跟他较真,也因此被春花说道当面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论理他是君春花是臣,他自然可以打断春花的话,可问题是在天丰帝面前他们都是臣,于礼他还真不能打断。 昭亲王吃瘪朝里一时安静下来,天丰帝正想开口含糊过去说正事,金銮殿外来了一个五品太监,捧着皇后的青舄、翟衣,进来弯腰启奏:“陛下,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来给刘夫人送衣裳。” “娘娘说如今天寒地冷,她是一国之母怜惜刘夫人腹中胎儿,这青舄翟衣只为庇护无辜稚子。”说完后边小太监上来展开翟衣为春花穿上,然后手捧青舄跪地伺候春花穿上。 穿上的那一瞬热血回到春花身上,皇后这衣鞋可真暖和。春花不知道这衣鞋的贵重,满朝文武却没有不知道的:青舄、翟衣,就差九龙四凤冠,这是皇后受册、谒庙、朝会时穿的礼服!满朝文武再看春花眼神就全变了,有这件衣裳,无论如何都能保得春花一世平安。 天丰帝心里妥帖,他的梓潼果然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支持他,摸摸胡子天丰帝和蔼开口“皇后朝服不容亵渎,赐座。” 春花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坐到椅子上,终于可以让腿歇一歇,也不用害怕孩子受凉,她可以慢慢和宗室战斗。 春花清清朗朗开口“臣妇第二件事是为了夫君志向,臣妇带万民请命改掉朝中封袭制度。”就像一滴水溅到热油里,朝堂立刻炸开,有人说此乃国家大事,那容妇人说三道四? 春花扶着肚子怼回去:“妇人怎么啦?全天下的男人都管妇人叫娘,妇人要是什么都不懂,怎么教孩子?” “我是跟我父亲先生学的做人道理!” “所以你娘说话都是胡说八道?”春花立刻反唇相讥。 “你!” “我什么?有本事你别管女人叫娘,有本事你娶个男人生孩子去,有本事别吃女人做的饭,有本事别穿女人缝的衣裳!”春花明亮的眼睛直视那气喘吁吁的朝臣讽刺道“什么事都离不开女人,却不许女人说话,等到国家动荡又一昧说是女人红颜祸水,哼,你真当你有多厉害?” “你!胡搅蛮缠不可理喻。”那大臣气的胡子直颤。 另一个白胡子老气横秋开口:“自盘古开天辟地就分阴阳化乾坤,男为阳掌朝纲,女为阴安家宅,男为干掌天下……”巴拉巴拉。 春花眨眨眼“这位大人你说话我听不懂。” ……满朝文武…… “麻烦你说我能听懂的。” “呵,无知妇人,合着大半天柳大人对牛弹琴。” 这满满的嘲讽春花听懂了,立刻反击:“对牛弹琴,只能说明弹琴的人脑子有毛病,跟牛有啥关系?还有这位大人把我比作牛,那要是你娘你奶奶也听不懂那些话,是不是也和畜牲一档,那你是什么?” “你!” 天丰帝开始头疼,这都扯哪去了?不过他发现这春花果然是员锐不可当的猛将,比周清贞好用太多。 “咳咳”座上帝王沉静的咳嗽,大臣们立刻安静下来,帝王忽视御状第一条,这会谁有空理周清贞,而是只问第二条“刘夫人说是要代万民请命,改变封袭制度?” “是,臣妇随夫君巡查多地,宗室们俸禄丰厚到处买地让耕者无田,况且宗室日益变多,百姓们迟早养不起请万岁改制。” 第五十五章 有朝臣立刻开口“圣祖皇帝戎马一生创太平盛世,百姓们奉养他的子孙有何不可?” “谁说不可以?这不养了一百多年慢慢养不起才要改制,再说又不是立刻不养了,只不过慢慢撒手。” 朝堂上再次争辩不休,春花忽然提议:“万岁,人都说理不辩不明,既然有人要改制,有人要反对朝廷争论不下,不如在午门外设下辩场,让天下有识之士来辩一辩到底该如何?” 这是第二步,午门外早有请来的各路鸿儒,只要开辩场宗室必输无疑,天丰帝欣慰的舒一口气,改制有望了。 一步一步的挖坑如此苛刻宗室,昭亲王对自己的侄子心寒不已,他忽然对着盘龙柱大声说:“圣祖的律法你也敢随意改变,罢罢罢,当初是我执意要选你为皇,如今我以死谢罪去向圣祖皇兄请罪。” 话完不及众人反应,昭亲王一头撞向盘龙柱,虽然衣袖有人扯住,可是尖锐的龙爪还是让他血流如注,不一会满地鲜血。 “王叔!” “王兄!” 众宗室扑上去扶的扶捂的捂,还有人大呼:“快传御医!” “不必了”昭亲王满脸鲜血“如果陛下一定要改制,老臣绝不偷生。” 天丰帝从龙椅上下来,一步步走到昭亲王面前蹲下满脸悲色:“皇叔一定要这样逼迫侄儿?为千秋大计改制是必然之举。” “你大了,有主意了,不是那个皇叔前皇叔后的老二了,你要改制天下谁能挡你?改吧,随你,只是我没脸再活着。”昭亲王心灰意冷闭上眼睛。 天丰帝看着自己皇叔花白的鬓发,想起儿时宫中皇叔陪伴的岁月,眼神沉痛:“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朕要改制违令者一律处斩……”这是最坏的结局,万般打算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皇叔不肯独活,侄儿陪你去见列祖列宗。” 天丰帝站起来拔出殿前侍卫的宝刀横在脖子上:“朕遗命袭爵制度按拟好的更改,有违者一律处斩,朕去后命五皇子即位。” “陛下!”满朝文武疯了跪了一地砰砰磕头“陛下三思!”“陛下三思!”“陛下三思!” 怎么会这样?春花皱眉抿紧嘴唇,满地的砰砰磕头声,不一会金銮殿上到处都是血迹,而天丰帝脖子也流下鲜血。 不、不、不,皇上是好皇上,怎么能为了压迫宗室断送性命!怎么办?春花满心焦急,转眼看向闭目等死不肯后退的昭亲王,决不能这样放弃! 春花忽然握紧手指,豁出去千刀万剐轻蔑质问皇族:“老王爷,你真有脸去见圣祖皇帝?” 昭亲王不能逼迫天丰帝改变主意,自觉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宗室血亲,故此一心求死对外间一切都不理不睬,哪怕满朝文武磕破头惊呼‘陛下流血了’也恍若未闻,背弃祖宗的东西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可春花语气里的蔑视和质问,他身为皇族的尊严却不能不理会。 昭亲王慢慢睁开眼,傲然开口:“本王当初看中老二聪敏坚韧,力排众议扶他为皇,多年来他勤政爱民本王对得起天下万民,却对不起先祖和众宗室,本王以死谢罪怎么会没脸见圣祖皇帝?没脸的是那……”老王爷满脸厌烦看了一眼刀架在脖子上的天丰帝,收回眼神闭上眼。 天丰帝神色哀痛:“皇叔”满朝里静悄悄没人搭话,天丰帝无奈把眼光转向春花,春花也看向皇帝,她抿紧嘴唇点点头:我不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春花双手护着肚子前进几步,从上自下鄙视半躺在某位宗亲怀里的昭亲王:“你有什么脸见圣祖皇帝?想当初圣祖皇帝不过一个放牛的,那时候的皇上残暴百姓们流离失所,圣祖皇帝一人一牛振臂高呼,带着什么都不懂的百姓们,一次次身先士卒九死一生才换来大虞太平盛世,圣祖皇帝那样的英雄,你枉费了圣祖血脉有什么脸去见他?你不配!” 春花铿锵有力砸下三个字,彻底激怒了昭亲王,他一把推开众人忍着头晕目眩站起来:“你这不守妇道不知所谓的妇人,今天当着本王的面你如果说不出个一二三,本王以大虞皇族发誓定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满朝的文武得知皇帝为改制下了必死的决心,这会儿心里再没一个人反对改制,且不说天丰帝英明睿智,单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绝大部分就不愿意换皇帝。朝臣们目光都放到春花身上,希望这个妇人能有一张巧嘴,化解眼下局面。 天丰帝举刀的手臂发酸微微颤了一下,脖子又一缕血丝滑下,不过他顾不上这小小的伤口,只注视着春花,希望她能兵出奇招说服皇叔。 朝臣、皇帝、宗室,几百双眼睛全盯在春花身上,春花稳稳护着肚子脊背挺直犹如石雕不动摇:阿贞,成了咱们一起养育儿女,不成咱们三口黄泉路同行。 “碎尸万段又怎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说老王爷不配去见圣祖皇帝是有原因的。老王爷以为改制只对大虞好吗?不对,改制宗室也是受益的。 什么?所有的人面面相觑,这事明显宗室吃亏啊。可惜周清贞不在这里,否则他就知道春花要说什么。 春花护着肚子声音清晰:“我和夫君巡按三年,老王爷知道有多少宗室子弟游手好闲无事生非吗?只要生在皇家必定衣食无忧,这样的日子让一代代宗室变成没用的米虫甚至毒虫,想当年圣祖皇帝那样英雄,如今他的子孙呢?被好日子消磨完所有骨气热血。” “哼,这话说的好笑,家大业大谁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孙?”昭亲王不以为意。 “是只有几个吗?”春花护着肚子反问“不说当年圣祖一人一牛开天下,给如今的宗室子弟一人一牛,有几个能养活家人?别的不问,老王爷你的子孙放到民间有本事活下去吗?他们可比圣祖读书多。” 这……不说宗室,有些大臣都开始想自己儿子,单独放到民间能活下去不,这问题不想还罢了,一想……呵呵,可能要受罪。 昭亲王家教还是很严的,他的子孙别的不说,最起码做个教书先生没问题,可别家的……那些血脉远的确实有很多不学无术,这也是昭亲王反对改制的原因之一,真要改制好些宗室就得喝西北风。 “哼,那能怪宗室吗?既不能科举又不能经商,学什么?连买点田地都要偷偷摸摸。”这个人是春花不认识的宗亲。 “宗室们生在富贵窝里,请的先生也比百姓家的好,想要科举、经商,简单啊”春花看向那个王爷,一字字问他“去掉皇族身份改为庶民,舍去朝廷供奉去读书科举经商种田,敢吗?” 宗室们安静下来这个真不容易,再说应一句敢岂不是赞同改制,他们不想改制。 春花转向昭亲王:“老王爷看到没这就是圣祖血脉,面对一个妇人质问,都不敢大声回一句‘敢’”春花转为温和劝说:“老王爷这样一代一代养下去,宗室子弟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只能成为软趴趴没用的米虫。” 朝里众人这才恍然,可不是,只需混吃等死能养出什么好子孙。 第五十六章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跪在地上的黄侍郎对昭亲王磕了一个头“请王爷为宗室计长远。” 春花悄悄舒一口气,一样的话读书人就非得说的不一样,她护着肚子继续劝说:“老王爷为宗室谋求福利,让宗室一代不如一代,这样一无是处的子孙,真的有脸去见空手开国的圣祖吗?” 春花提着裙角双膝跪地:“臣妇知道自己多有冒犯是死罪,可是请老王爷多想一想。你是圣祖嫡支血脉,请老王爷像圣祖一样想想天下万民,想想大虞百年皇朝,也请老王爷为圣祖想一想,他老人家在天有灵,愿意自己的子孙都被养成只能混吃等死的废物吗?”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请王爷为宗室计长远?”满朝大臣都转向昭亲王,齐齐跪伏于地“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请王爷为宗室计长远?” “皇叔”天丰帝丢掉手中钢刀,撩起袍脚一只腿一只腿跪下“请皇叔为天下计为宗室计。”登基后再没有跪过任何人的皇帝,给自己的叔叔跪下。 十年筹划几经波折各种准备,却没有想到被春花一身孤胆破解,金銮殿外陈皇后见事情转好悄然离去,春花和周清贞能同生共死,她和皇帝也一样。今日若帝王真的血溅三尺,她陪着就是了。 事后老皇叔不满意的对天丰帝说:“本来不打算同意,可那泼妇质问满朝宗室‘去掉皇族身份改为庶民,舍去朝廷供奉去读书科举经商种田,敢吗?’竟然没人敢应声……” 老皇叔一向挺拔的背有些塌:“我自己问自己,敢给你堂弟去掉皇室身份,让他自谋生路吗……”老人家眉目悲哀的摇头“这满宗室真有能耐参加文武科举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天丰帝扶住昭亲王,慢慢走到暖阁:“皇叔也不必太过伤心,明王叔家的樘黎满腹诗书,惠王兄家的敬闵舞得一手好刀,说不定改制后咱们张家有子孙自请出族,参加科举呢。” 昭亲王在天丰帝的扶持下,到桌旁坐下:“宗室大小上千子弟锦衣玉食养着,鸿儒名士教着,出息的有几个?” 天丰帝也撩袍坐下,听昭亲王继续说:“那泼辣户儿其实没说错,宗室如此不成器,我哪有脸面去见先祖。” 昭亲王肯了其他的就是闹事也看得见,再说谁不怕死呢?看到宗室们又在要求改制后各种好处,昭亲王嫌他们没有先祖的骨气魄力,索性坐车离京安心养老去了。 这件事最后竟然没闹出人命,天丰帝喜出望外的同时心里想到春花说的“都养成了软趴趴的米虫”心里有些惋惜,除了他和皇叔竟然再没有敢拚死的,果然是愧对先祖骨血。 皇后知道天丰帝的心思,只笑他:“想不出事的是你,想要出事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天丰帝自嘲一笑,又兴高采烈起来:“朕果然没看走眼,春花就是能冲锋陷阵的英勇小将,可惜不能赏她将军做,要不给咱们收作义女吧。” 皇上可见是高兴疯了,皇后娘娘无奈:“那么个直性子倔脾气,陛下不怕她那天噎你?” 也是,天丰帝兴奋的起来转圈:“好,那破脾气就让周卿忍着。”瞧这幸灾乐祸的口气,皇后安然稳坐,心里明白皇帝这还烦周清贞临阵不听号令。可惜一个茶壶一个盖儿,你咋知道人家周清贞不是安之若素,皇后心里好笑却不戳破,难得皇上这样高兴随他好了。 “梓潼,你说封她一品安国夫人,怎么样?”天丰帝激动地转了几圈,又坐到皇后身边问她。陈皇后笑笑:“国夫人是国公正妻才有的品级,再说安国这个封号太大了,陛下这样封她让誓死守卫边境的将士怎么想?” 天丰帝点点头总算安耐住心思,十几年这中间的不易谁知道,到现在天丰帝还记得郑御史的千刀万剐,还有几十人的鲜血。 “那就封一品夫人,赐夫人府总要让臣民知道她的功劳。” 就是不提周清贞,陈皇后只能提醒:“她的功劳封一品夫人没问题,那周卿还在牢里……” “让他继续呆着好了。”天丰帝在自己老婆面前任性一句,才不甘愿的说“此次周卿亦有功劳进封从三品……”皇后把一碗枸杞茶‘叮当’一声轻响,放到天丰帝手边。 ……被提醒了,天丰帝面无表情改口“封正三品右副都御史”活该你一辈子被老婆压,然后住老婆家,吃一辈子软饭,心里想着皇帝面不改色继续“至于御前失仪,刘夫人既是他的妻子又是他的恩人……” 朝里的大臣们又开始忙碌,和宗室扯皮改制的各项条款,不过这些都不关春花的事情,她在家里赏赐接到手软。皇上的、皇后的、甚至还有昭亲王赏赐的,至于贺礼更是多不胜数,宫里贵妃的、各宫娘娘的,五皇子的…… 这些金银绸缎各色器玩,春花完全看不出好坏,望月帮她一一讲解造册。 “望月姐姐,你真好没有你我可咋办啊。”又忙了一天,春花抱着望月感激不已。 “去去去,一边去等你家小少爷回来,就把我丢到耳背了。”望月貌似嫌弃的扯开春花。 “嘿嘿”春花有点心虚,这世上当然阿贞最重好,不过“望月姐姐咱们结拜吧?” “结什么拜,你是一品夫人我是青楼出身,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只看人心,不在乎那些。” 望月心里一暖,慢慢劝她:“傻丫头,你现在不同往日,一言一行不能任性……”她看着桌上五皇子,和其他几个皇子送来的贺礼,叹口气“这些东西记得封库不能动,等你家心眼多的小变态回来……” “阿贞才不是!” 望月对天翻个白眼,看吧,这就是刚才还要结拜的人,根本重色轻友:“等你家小少爷行了吧,等你家小少爷回来,所有事情让他安排你别乱惹事。” 一个一个都这样,明明我聪明又能干好吗?春花有些不服气,可她也知道和人玩心眼她不行,玩不来。 “少夫人,樊县送来信说是二房已经分出来,再有一个月二老爷带着二房上京,让少夫人准备好吃住。”半大香儿脆生生进来回禀“家里称呼也改了,以后少爷辈变作老爷。” “哈哈哈,你的热闹日子来了”望月笑的幸灾乐祸,春花对香儿挥挥手然后翻个白眼:“我怕他们不成?” 怕自然是不怕的,可这消息让春花心里有些烦,虽然早知道有这一天,但事到临头还是让人暴躁。她一眼都不想看见二老爷和钱氏,钱氏也罢了那是后娘,可二老爷呢?亲爹!结果王八蛋根本就不是个东西,那么大人整天做模做样管生不管养,以前靠老子,老了靠儿子,简直恶心人。 “哈,一大家子,等你过起日子就知道了。”丫头,一家人过日子,没那么多是非分明。望月心里有点担心春花,明枪倒不怕春花身份在那儿,周清贞又心里只有她,可是暗箭呢? “夫人,老爷回来了”一会儿香儿又欢快的蹦进来,春花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老爷指的是周清贞。 第五十七章 天丰帝赐给春花的夫人府在城东,离金华巷挺远在信安街。信安街原本不叫信安街,只不过天丰帝赐给先陈阁老也就是他岳父的信安侯府,在这条街上才改名信安街。 春花搭着麦子的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抬头便看见开阔的琉璃瓦下大红铜钉门,门匾上五个鎏金大字‘敕造夫人府’,新做的门房色彩艳丽铜钉崭新珵亮,绿色的琉璃瓦在太阳下泛着光芒。 “真好看,真气派。”也算略有见识的春花依旧看的欣喜不已,周清贞随后下来,自然而然的揽着春花腰身,温和的讲解:“这是陛下派人新建的,原来的不合规格。” “规格?”春花疑惑的回头,周清贞忍住想要亲上去的念头,刚要开口却听到后边马车上下来的望月开口:“这儿最初是韩郡王府邸,结果他牵扯到谋逆案全家被斩。昭亲王把这里改作天丰帝大皇兄的亲王府,谁知那位十四岁的明亲王没住几天生病没了。” 周清贞对春花是真的爱到骨血里了,望月很替春花高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周清贞和春花在一起,谁都能看出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人,可是也让人很不爽,整天黏在一起碍人眼! 望月提着裙角走到门前戏谑:“你们夫妻恩爱我知道,不过能不能进去再如胶似漆?” ……春花脸红了默默拉下周清贞的手,让麦子去叫门。周清贞先是嘴角轻抿然后微微一笑,对望月身后的郑长德开口:“郑兄,怎么好冷落嫂夫人,让她艳羡别家夫妻。” “娘子,不用羡慕为夫来了。”郑长德立刻见机上来要揽望月细腰,望月瞪了郑长德一眼,闪身白了周清贞一眼,报复谁不会,等着! 望月上前亲亲热热挽住春花,在下人的迎接下进入夫人府接着讲:“连接两位王爷在这里绝户,宗室们私下议论这里风水不好。天丰帝不信邪,前些年又将这里赐给一位郡王,有儿子的,结果一家三口去出去游玩遭遇火灾……”又绝户了 “咳咳”郑长德在后边示意别说那不吉利的,望月回头斜了他一眼,说道:“他们夫妻对京城没有多熟悉,我不给春花交代明白,难道让她一头雾水?” “望月姐姐真好”春花笑眯眯握住望月手。和郑长德一起的周清贞面色温和,心里酸成醋缸:姐姐夸别人……很不开心。 望月回过头边走边劝春花:“从那后宗室再没人敢要这宅子,你也不要觉得这宅子不好,皇帝看重才会把这宅子给你,否则满朝文武多了,想要的人更多怎么也轮不到你。” 这宅子占地大约二十余亩,修整的非常漂亮,亭台楼阁假山池塘还有专门的戏园子。春花这几年算是有点见识,可品味真的很普通,不说她就是周清贞也没有好多少。望月主动帮春花收拾规划,园子里屋里该添什么花草,买什么家具用什么帘帐,摆什么器玩挂什么字画。 春花的田庄在王六,或者说皇权的一丢丢支持下,这三年十分红火,养的家畜膘肥体厚从不愁卖,种的花草虽然不是千金难求的珍品,但也有不少名贵品种,短短几年给春花挣下好几千银子。 不过春花现在知道了,王六介绍来的那些会养牲口的,会种花草的都不是平常人,销路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不是进了皇宫,就是入了军营。所以银子虽然来得快,但王六、张小乙回去覆命后就不用指望了。 小两口开销一向不大,出门在外朝廷还另有补助,这几年周清贞的俸禄基本没动,再加上赏赐春花手里现银就有将近万两,她拿出一半请望月帮自己置办东西,另一半在京城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商铺,算是置下产业。有田有铺子,春花在京城慢慢扎下根。 腊月底天丰帝终于颁布圣旨,改世袭罔替为五世而斩,在朝堂论功行赏,,并给十年前冤死的大臣平反,郑长德也随着周清贞一起上朝领赏。 春花穿的棉鼓鼓,和披着狐皮斗篷的望月一起去看收拾好只等住人的夫人府。 “哇,望月姐姐好厉害,这房子弄得真好看。”春花说不出那里好,就是觉得那房子进去感觉清雅宜人,说不出的舒服。 望月淡淡笑笑:“这些东西就是好看罢了,用料只是普通。” 五个月的身孕就算冬季的厚棉衣也不能遮掩,春花挺着鼓起的肚子走倒隔窗前用手细摸:“很好的细腻光滑做工精细。” “府里的家具多是用核桃木水曲柳,只能算中上罢了。”望月看着春花因为怀孕儿微微丰满的双颊,神色里夹杂些惆怅。 “挺好的,漂亮耐用就好。” 望月走到雕花圆桌旁抖开斗篷坐下:“你给我四千六百两银子置办东西,如果只是家具倒能置办一套楠木或者花梨木的……” 春花见望月坐下也扶着腰过去,麦子见了出去吩咐下人置办火盆,自己去准备热茶点心过来,屋里只剩下春花和望月围坐在圆桌边。 “可是四千多两银子还要置办帷幕帘帐、纱窗、字画、器玩、摆件等只能都凑合……” 春花转眼打量屋子里厚实的牡丹花帷幕,秋香色轻纱,养着鹅黄腊梅的花瓶,墙上海棠图还有各种器具……这只是凑合?果然望月姐姐是按世家女子培养的,对她来说,这里比当年周府看着高档漂亮许多。 “账册在这里”望月从袖子里掏出个小本子“你闲了仔细对对。” “好”春花接过来收好,她相信望月为人,所以要仔细才对得起望月辛苦“姐姐放心我一定每家详细对。” 望月点点头,看了一眼屋外阴沉的天空,回过头叮嘱:“这里原本是王府,这些家具器物并不能称上这宅子。以后你多带孩子们去名贵家具店,布料店开开眼多看看多学学,这附近住的都是公侯王爵,别让孩子们眼界窄让人小瞧。” “嗯”春花不傻,她现在是一品夫人,虽说比不上王公贵族,但是朝里为官的没几个超过她,人总是要到哪里说哪里话。 望月欣慰又辛酸的笑笑:“你能明白最好,你家小少爷是个聪明人,人情往来你多问他总不会出错。” “望月姐姐你要走了?”春花有些疑惑“马上要过年了,过完年天气暖和再走。” 望月望着屋外阴沉沉的天空,提着斗篷站起来:“我要走了现在就走。” “那郑大哥怎么办?他还在朝上呢。”春花站起来着急的问,她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望月从怀里掏出一份和离书,放到桌上:“你把这个给他。” 下午阴了几天的空中扯絮似洋洋洒洒飘下雪花,春花守着铜火盆静静的坐着,火盆里的炭火照的她的脸明明灭灭。不一会她听见香儿在院里招呼“郑老爷回来了。”然后是郑长德舒朗里夹着快活的声音“回来了,我家娘子在哪?在西屋还是和夫人在一起?” 那声音里的快活刺痛了春花,她站起来走到门边掀开棉帘:“望月姐姐走了,她给你留下和离书走了。 十多年第一次轻松快活的郑长德如遭雷击,他木雕似得立在雪天中:“走了?” “是,望月姐姐走了,给你留下和离书。”春花把手里的白纸伸向郑长德。 第五十八章 香儿见情况不太好,悄悄去东屋找麦子陪怡儿一起玩。 屋里郑长德捏着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说任何原因,就是一封和离书。他颓然放下手臂,默默坐到椅子上。 “恭喜郑大哥沉冤一朝洗清,从今后可以从新清白做人,甚至入朝为官。” 郑长德连苦笑都做不出来,扯扯嘴角:“月儿她贱籍出身,怎么可能成为官夫人,为了她我今天特意辞去官职。” 春花袖子下的手微微握起,果然和望月说的一样,可是望月却不愿意背负这样的重担,为了她如何如何,将来一旦反悔恩爱夫妻成仇敌。 “这下郑大哥可以不必为了姐姐做出牺牲,好好做官发扬郑氏门楣。” 郑长德把那份和离书仔细叠好放到怀里:“罢了,月儿她终究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再三强人所难。” ……春花,这说的和我说的是一回事?郑长德站起来对春花抱拳:“这些日子多谢夫人收留,打扰了,在下告辞。”说完毫不留恋打帘离开。 ……春花握紧拳头,望月姐姐她……春花心里咚咚咚连跳几下,不能就这样算了,春花能看出郑长德真的喜欢望月。 “你等等!”春花几步掀开帘子,叫住已经走到垂花门的郑长德。 “望月姐姐说从今往后,你是清清白白忠臣之后,她既不想做妾,也不想让你为她耽误前程,将来后悔埋怨她。” 郑长德愕然转身:“难道不是她讨厌我奸诈,骗她婚书还纠缠不休?” ……春花,两个都是聪明人,为啥中间有这种误会? 郑长德反应过来,几个快步跑到春花面前:“月儿没说讨厌我?” “你觉得凭望月姐姐的聪明人脉,她要真讨厌你,你能一直缠住她?” “可是月儿很讨厌我跟人说,她是我的妻子,都是我厚脸皮凑上去。” 哎呦,怎么喜欢一个人就会变成傻子,春花无奈:“你们到底好好交过心没?” 郑长德有点尴尬的摸摸鼻子:“当初我找她,她正设局报仇,我就趁机和她结下婚书,事后她一直要解除我不肯,然后……” 然后你就一路缠着?春花无语半天才说:“你真的是为了望月姐姐辞官的,你将来不后悔?” 郑长德这会有点反应过来,他叹息一声:“我没有父亲那样的风骨,我也不想做官,我辞官和月儿无关,这一生我只想和她相伴,夫人你能告诉我她在哪里?”他们两个都经历过种种坎坷,能明白彼此的心音。 “……不能” ……郑长德。 “不过望月姐姐有了两个月身孕。”春花平平淡淡扔下一颗响炮。!!!郑长德……深深弯腰揖手:“求夫人告知,长德心急如焚。” 春花等了等,天上的雪花越来越密越来越大,飘落在郑长德身上:“夫人,我娘子她有身孕呢,这天气!” “望月姐姐交代我不许告诉你她在哪里。” 郑长德恨不能给春花跪下:“夫人,难道忍心看她独自飘零?” 春花沉默半天才说:“知道望月姐姐为什么老是拒绝你吗?两点,一、你没有三媒六聘大红花轿,让人都知道的娶她过门;二她出身贱籍,你以后就是清白身家忠诚之后,她觉得你们身份不配。” 这两点是春花死磨硬缠从望月那里挖出来的,她不忍心望月那么好的女子,没有美满的日子。 郑长德深深揖手:“多谢夫人,在下知道该怎么做了,求夫人告知长德我家娘子到底在哪。” “我答应望月姐姐不告诉你,就就不会告诉你,”看郑长德抬起头脸色都变了,春花调皮一笑“不过姐夫放心,我给你求了一条路,找不找的到看你自己。” “姐姐说,你知道她会去哪里。” 郑长德先是皱眉然后慢慢恍然喜色浮上脸庞,就像春风破冰百花绽放:“我知道她去哪了,告辞”春花看着撩袍往外跑的人,高声喊了一句:“记得三媒六聘大红花轿,没有女子不喜欢的。” 郑长德回身拱手大步离去,春花抬头看天空大雪纷扬,心里默默祝愿:望月姐姐,希望你以后都能夫妻恩爱平安康顺。 她的耳边响起那美丽女子清婉的声音“你这支发簪不错,留给我腹里孩子做见面礼。这一生咱们应该后会无期,将来若是我的孩子遇到为难处,拿这发簪来找你,别忘了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帮帮他。” 这一生春花再没见过望月郑长德,连带那支发簪也没有见过,只是很多年后听周清贞说过,他们过得悠然安康。 大雪纷飞的路上好几辆马车的车队,咯咯吱吱往京城来,几年不见原本娇小的钱氏,竟然变作一个胖圆妇人。这是周府的车队,他们送二房到京城,领头的是周清远。 年尾的时候一天阴似一天,沉甸甸的乌云几乎压到城墙,漫天漫地鹅毛大雪密密麻麻连扯不断,天与地都是雾濛濛的。 京城许多年不见这么大的雪,百姓们都说是万岁爷英明,上天降下祥瑞。对百姓来说可不就是祥瑞,天丰帝改制后把田赋降到十抽一,和圣祖后期一样低。因为这实打实的好处再加上瑞雪凑趣,京城的年味越来越足,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声爆竹炸响,还有远远巷子里传来孩童的笑闹声。 怡儿脱了厚重棉衣,穿着红底撒花的薄棉衣棉袜在热炕上玩布偶,麦子在一旁小心照看。又送走一波来客,春花扶着腰在屋里慢慢转圈:“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特意来感谢。” 快过年了有好些不认识的人捧着礼物上门,感谢周清贞两口子为民请命,让百姓受惠。周清贞将手里的信纸塞回信封淡然一笑:“凡是礼物贵重的,多半是想和姐姐搭上线,平常的鸡蛋瓜果是普通百姓单纯感激。” 春花慢了几步,大部分礼物都是需要退回去的贵重礼物,咋那么精!不就是她得皇帝皇后看重,春花瘪嘴不屑。不过想开了春花笑眯眯走到周清贞旁边坐下:“姐姐没说错吧,改制是好事大伙都知道。” 是好事没错,不过宗室们恨死咱两了,以至于皇帝不得不留下王六和一班暗卫继续守在金华巷。周清贞心里想着,面上温和不变点头:“嗯,姐姐说的对。” ‘啪’‘砰’远远地又传来爆竹脆响,还有隐隐约约孩童们欢喜的尖叫声。 怡儿扔掉活灵活现的布金鱼,从炕头拽出自己的厚棉衣奶声奶气:“娘,怡儿出去玩。”春花笑着走过去,把棉衣放下:“怡儿乖,外边冷咱不去。” “怡儿出去玩”小丫头又把棉衣抱起来,递给她娘笑眯眯“穿”这小丫头这点像她娘,倔,不过很少哭闹爱笑的很。 春花明白小丫头是被别的孩子勾住了,在女儿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怡儿乖,过两天老家有叔叔姑姑来,和怡儿一起玩。” 周清贞在后边温和开口:“晚照在家里闷了几天,穿厚实点打上伞,让麦子香儿和王六伺候着出去散散。” “爹爹最好了”大名周晚照的小丫头听了满炕上撒欢,她最喜欢温和好脾气的爹爹超过娘!麦子接过衣裳伺候。春花回头看了周清贞一眼对他抿嘴笑笑,以前不懂,为什么周清贞总让麦子把怡儿带到偏房照顾,原来这个世上阿贞只想要她。 第五十九章 现在周清贞好了许多,可以容忍她带怡儿,也可以让别人出现在他们屋子。周清贞一点点好转,春花很开心,她相信总有一天周清贞总会和正常人一样,毕竟她的阿贞那么聪明。 不一会欢天喜地的小丫头穿的棉包一样,被麦子抱出去玩。不用周清贞主动,春花伸手拉住他的手,笑眯眯踮起脚在他脸颊亲一下,她要让阿贞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周清贞的神情变得和刚才不一样,温柔缱绻满目深情眼里只有春花一人。他求得真的不多,只要和姐姐守在一起就足够了。 春花攥着周清贞温凉的手,放在嘴边哈气:“是孕妇火气大,还是你穿的凉了?”周清贞低头看着姐姐,就手抬起她的下巴从额头吻到红唇,话语在彼此唇间模糊:“不凉。” 成亲几年只要周清贞在屋里,就这样时刻刻粘着她,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她陪在身边。以前都随周清贞高兴,现在春花更是纵容他。 “阿贞”春花依偎在周清贞怀里有些发愁“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他们路上好走不。” “……姐姐关心他们?”周清贞揽着春花到罗汉榻上坐下,让她靠到自己怀里舒服些。 “我跟他们又不熟关心他们做什么,不过是做兄嫂的责任。一想到将来要和二老爷住在一起就烦,还有怡儿总要和他们打交道。”没见人前,春花不想怡儿受自己影响,所以从不说这些。 周清贞用拇指抹平春花皱起来的眉头,在她额间轻吻:“要叫二老太爷,刚才收到大哥来信,说是大雪塞路行程缓慢年前赶不来,年后初五、六能来。” “哦” 周清贞双手环住春花,脸颊挨着她额发:“等他们来了安排住在这里,我和你住夫人府,想来老太爷应该还要点脸皮,不至于住儿媳府上。” “嗯”这样也好,春花不会少了他们吃穿。 钱氏坐在咯吱咯吱的马车上,怀里揽着自己的女儿三姑娘周长安——因着老夫人故去,原来的小姐辈改作姑娘。过完年周长安该十二岁,可是身材矮小像八九岁。 “你记着,到了京城要好好巴结你嫂子……” “娘不是说她就是奴婢出身,当初还是你把她选给……三哥”周长安到底没说‘瘟神’两个字。 钱氏生气的推开女儿,想她当姑娘时,忍辱负重讨好嫡母才嫁到周家为正妻,后来为了讨好周怀婴老夫人,处处为难周清贞结果肚皮却不争气,还立下个大敌人。钱氏也不是容易认输的,被关在院里她拿出做庶女时的韧性,咬牙养大一对儿女,前几年还求老夫人放自己姑娘出去读书,如今到京城上边再没人压着她,她总要为自己和儿女多谋划点。 “娘你生气了?”周长安小脸上怯怯不安。 “娘气你是傻子,你要明白自己的处境,你将来能嫁给什么样人家,嫁妆能有多少,全都在刘春花手上知道不?” 周长安想说她娘在樊县还有三十八亩良田,到底低头不敢说,那是钱氏手上最后的财产,是留给周清嗣和她自己最后的退步。 钱氏看女儿不服气的小脸,就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怪女儿眼皮子浅:“你也不想想,在樊县咱们二房没什么,可是到京城你嫡亲哥哥是三品大员,嫂子是一品夫人”钱氏特意咬重‘一品’两个字。 “和她来往的都是什么人,只要她随便抬抬手带你出去走动几回,哪怕是给你找家五品官家,那都是天大的造化,到时候她指头缝里稍微漏点,你这辈子都不愁吃穿懂不懂?” 钱氏苦口婆心教导:“你要是能讨到她欢心,指不定给你三四品的人家哪怕是庶子,你这辈子都高人一等。” 周长安低头抠指甲,她跟先生读书明理后才知道,虽然她是二房嫡小姐处境还不如周玉娇。她娘妇德不修她哥是傻子,她前程艰难,更何况她娘苛待了周清贞,二房的顶梁柱。 “你记得娘的话,到了京城拿出二房嫡小姐的气势,压住周玉娇只管亲亲蜜蜜缠着刘春花,早晚请安中午去看他们那个大小姐,毕竟你们才是嫡支。你天天去讨好将来也能说是嫂子教导出来的,不比娘教导的名声好?你那嫂子现在名气大着呢,你没看见客栈里都有人议论说是九天仙女下凡?” 客栈里的议论以讹传讹确实传的玄乎,说春花脱下霞披天上降下瑞光,又说是春花站在朝堂,如开佛音,满朝信服……朝中这么大的事情让一个女子解决了,也许百姓传的口误,也许是朝中男人为了自己面子好看,把春花夸得不同凡人,反正不知怎么传的很神。 周长安抠着指甲半晌才说:“那碰到三哥咋办?” 钱氏咬唇不语,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只是有点尴尬:“你三哥那里你去跟他赔不是,就说读书明理知道娘做的不对,到了京城你要离娘远些别亲近,免得带累名声。” “知道了”周长安耷眉丧气。 钱氏也恨:“都怪你爹当年不是为了讨好他,我何必去为难一个几岁孩子。”今时今日形势所迫,钱氏选择性忘了当初怎么谋划养废周清贞。 “你记得那对夫妻在你爹手上吃过不少亏,以后你也不必讨好你爹,他给不了你什么好处,在那对夫妻面前只管说你爹怎么苛待你,知道不?” “知道了……” “将来你好了记得拉你哥一把,只要你哥娶妻生子,有了聪明能干的儿子,你就有娘家撑腰了……” “知道了……” “最要紧要缠住刘春花……” 马车队在漫天漫地的白雪中咯吱咯吱缓慢向前,看着十分静谧,但马车里的人各有心思,钱氏教导女儿,杜姨娘也在和女儿说话。杜姨娘是钱氏原先的大丫头芍药,她的女儿是四姑娘周玉娇,上个月刚过八岁生日。 杜姨娘满脸慈爱拉着女儿手:“咱们总算熬到这一天,到了京城你要多亲近你三哥,有他给你撑腰,咱们四姑娘这辈子不用愁。” “三嫂那呢?” 杜芍药摸摸女儿娇嫩的脸蛋笑的舒心,她终于盼到上京这一天:“你三嫂那里,你也只管去亲近,他们都会喜欢你的。”毕竟没有自己当年通风报信,哪有春花和周清贞的今天,更何况……她手上有还有周怀婴致命把柄…… 周玉娇自小就听她姨娘说,她有一个三哥极聪明极厉害,如今更是三品大员满大虞独一份。小姑娘早就心生向往,她再不是樊县二房可怜庶女,她是三品大员的妹妹。 “姨娘,三哥喜欢什么样的性子?” “他……”杜芍药有些为难,其实她也不了解周清贞,不过想想春花的样子,杜姨娘舒口气“你三哥喜欢明朗快乐的性子,你没事高兴些多讨他喜欢。” 杜姨娘满心欢心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孙姨娘拉着儿子小手犯愁。六少爷,不,如今要称六爷周清恭过年满七岁,正要开蒙的年龄。 “六爷到京里记得求你三哥,给你找个先生启蒙。” 周清恭不服他姨娘甩开手:“求他做什么,让爹爹命他给我找先生就好,再说他不是探花郎吗?学问那么好让他教我好了。” 第六十章 孙姨娘满脸愁容,这孩子让老太爷哄到天上去了,她只能慢慢劝:“咱们以后吃穿都要靠你三哥,你要恭敬些才对,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做官,要不然将来你靠什么过日子?” 小孩被他姨娘念得心烦,吵吵:“靠什么!爹说了他做再大的官也得听爹的话,让他把宅子和银钱都给我不就好了!” 被叫做爹的二老太爷,坐在咯吱的马车里摇摇晃晃正做梦:他一身风流倜傥摇着折扇,满京城人羡慕,看到没那就是咱们大虞最年轻的探花郎,三品大员周大人的爹,果然好风采!周太爷好风采,好风采,人人对他拱手称赞。梦里周怀婴一副谦虚的样子,那里,那里。 “你算什么你根本不配给人当爹!”忽然一声娇斥,一拳头砸醒周怀婴。周怀婴揉揉额头原来撞到车厢上,那个儿媳妇真是讨厌,做梦也不安生。 天丰三十五年正月过了破五,金华巷周府迎来樊县车队。马车堪堪在冰雪上停稳,周玉娇率先从车上跳下来,提着裙角快快乐乐跑向门口迎接的夫妻:“三哥我可想你了。” 然后小姑娘娇俏的福身:“三哥万福” ……周清贞看着面前屈膝的小姑娘没动,周玉娇心里一咯登,转向春花规规矩矩:“三嫂万福。” “起来吧”春花护着肚子和气开口,周玉娇咬唇有些委屈对周清贞:“三哥我在家天天念叨你。” 周清贞面色温和浅淡:“女孩儿家贤淑静贞些好。” “……是”被嫌弃了,为什么?小姑娘心里有些怕。 后边听到的周长安缓了缓,一步一步稳稳走到周清贞夫妻面前屈膝:“三妹周长安见过哥哥、嫂嫂,哥哥嫂嫂万福。” 春花护着肚子脸上闪过一瞬惊讶怜悯,她记得三小姐周长安是天丰二十三年正月初九生,四小姐周玉娇是天丰二十六年冬月十八生,两个女孩相差近三岁周长安却没有周玉娇高。果然天残长不大,以后也没法婚配生育,春花心里叹息面上和气:“起来吧,路上辛苦了。” “多谢嫂嫂关心,当不得辛苦两个字。”周长安比周玉娇多得几个字心里窃喜,亲热的上前几步伸出胳膊“下雪路滑嫂嫂有身孕,长安扶着嫂嫂……” 周长安话没说完被周清贞拦住:“离夫人远一点。” ‘噗嗤’刚受到冷遇的周玉娇没忍住笑出来,然后立刻憋着脸忍住。周长安脸色尴尬向后退了几步屈膝:“长安冒昧请哥哥嫂嫂见谅。” “站在大门口不知道迎接长辈,倒是对妹妹耍威风。”周怀婴在常随搀扶下,踩着脚凳从马车上下来摆长辈谱,他就不信刘春花刚在大街上给他难堪。 春花到没有给他难堪,给他颜色的是周清贞。周清贞把春花交给麦子扶稳,对还在屈膝的周长安摆摆手,撩袍下台阶走到周怀婴面前欠身揖手:“姐姐有五个多月身孕,想来父亲也不会为难儿媳,冰雪天迎接。” 这是说自己不慈?周怀婴鼻子哼一声甩袖自己进府,早已下来的周清远面上有些尴尬,他对周清贞抱拳:“二叔年纪越大性子越左,三弟以后多包涵。” 周清贞面色温和浅笑揖手回礼:“大哥言重了。” 后边的钱氏拉着五爷周清嗣进退两难,干干的笑:“清贞长高了。” 周清贞默默揖手:“母亲请” 后边跟着的杜姨娘孙氏还有孙氏手里的六爷,一一相互见礼,周清恭好奇的斜着脑袋打量周清贞:“别人都说你很厉害,我看挺平常的也没有三头六臂……” 孙氏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巴,怯懦笑笑赶紧往府里走,路过春花小屁孩又有话说:“听人说你是天女下凡,你会飞吗,我还以为仙女有多漂亮。” 很好,臭屁孩子,一来就敢给你三哥挑刺,春花站稳微微笑,伸出手捏住周清恭胖脸蛋稍微用力:“嫂子看你这小肉脸挺漂亮。” “疼,你用这么大力做什么!”周清恭随即就想对春花动手,却被春花拦住。孙氏吓的要死,扯着六爷就要下跪:“夫人饶命。” 小孩闹大人缠,门口立刻热闹起来,麦子赶紧闪身把春花护在后边,拉住孙氏:“姨奶奶这是做给谁看呢,不过小孩子罢了。” 周清贞眼睛沉了沉,丢下周清远迅速过来扶住春花,几个人纠缠一番总算进了院子,早来回跑了几圈的周清恭不满的嚷嚷:“这院子这么小怎么住人?” 春花早就不满周怀婴在门口给周清贞下马威,刚好藉着臭屁孩子发作:“嫌不好,你何必大老远来投奔你哥,让你爹给你买大宅子住去。” 臭屁孩子声音大,春花声音更是响亮,已经坐在正屋喝茶的周怀婴老脸十分不自在,可他自认为是有身份见识的人,不和一个晚辈女子计较,只把茶盏重重顿到桌山表示自己不满意。 院里孙氏吓的举手轻拍周清恭,忙不迭道歉:“夫人大人大量,千万别和孩子计较。” 孙氏战战兢兢看的春花眼晕,她就拿这种软的提不起来的人没法子,偏偏周清恭还闹腾踢他姨娘:“你一个姨娘凭什么教训我?” 旁边周清嗣扯着钱氏袖子:“娘饿,娘饿。” 春花眯着眼睛打量七岁的周清恭,忽然屋里传来周怀婴拍桌子的声音:“还不进来见礼?” 周怀婴和钱玲儿坐在上首,香儿摆好蒲团周清贞和春花双双跪下:“儿子(儿媳)给父亲(老太爷)母亲(老夫人)请安”论起来春花可以称呼公公婆婆,可惜她厌恶这两个人,叫一声老太爷老夫人也算合礼。 周怀婴拿捏身份矜持造作的摸着胡子,想要训斥几句彰显身份,旁边的钱玲儿满脸堆笑伸出双手:“快起来快起来,媳妇有身子呢,自家人何必那么多礼数。” 钱氏这么好性子?春花讶异的挑眉转头看周清贞,周清贞眉目低垂神色温和:“谢父亲母亲”然后扶春花起来坐到一边。 下来该几个孩子见礼,钱氏看向自己的儿子慇勤教导:“嗣儿,见了哥哥嫂嫂要怎么样?娘教过你的。” 厅上的人都看向痴傻的周清嗣,周清嗣小时候虽然眼睛浑浊,但五官还算端正。那一年钱氏用毒药设计陷害周清贞,周清嗣连喝两碗发了一回高烧,越发傻的厉害一只眼睛也斜了。 如今他斜着眼珠子吭哧想了半天,看钱氏一直指着两个好看的人,终于站出来弯腰揖手:“给哥哥嫂嫂请安。”然后直起腰对周清贞傻笑“好看”口角的涎水湿哒哒流下来。 周清贞一时五味俱全,这么多年过去只有这个傻弟弟没变,还是那句‘好看’。他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给周清嗣:“拿去擦擦。”傻弟弟没变他却变了,再也不愿意接触任何人。 春花笑着示意,麦子端出一个红漆盘到周清嗣面前:一个金牌一身细绸棉袍一双羊皮靴子。春花浅笑:“第一次见面,嫂嫂给你的见面礼。” 钱氏心里一阵感激,这几年周怀婴死死把持二房月例,可怜周清嗣没几身能见人的衣裳,春花这一手刚好应时,算是帮了她大忙。 第六十一章 “妹妹给哥哥嫂嫂请安”紧接着周长安恭恭敬敬蹲身,并奉上自己的礼物:一双绣花鞋。做工说不上精致,但也能看出是费了十分心思。春花看着周长安娇娇小小一团就心软,面色多带几分和蔼:“起来吧。” 麦子端出春花的见面礼:一对赤金孩童戴的铃铛手镯。 “玉娇给三哥三嫂请安。”礼物是一条绣了几根水草的帕子,不过堪堪九岁也算是为难她了。春花照例给了见面礼,一对足银铃铛手镯。本来两个女孩一样赤金手镯,只是春花要收拾周清恭才改成银的,以免只有周清恭和别人不一样。 拿到见面礼那一刻,周玉娇眼圈一红差点落泪,她姨娘不是兄妹几个,三哥三嫂只会喜欢她吗?周长安则是按耐不住喜上眉梢,果然哥哥嫂嫂嫡庶分明。以后她一定要亲亲热热伺候兄嫂,好奔前程。 钱氏也是面露喜色,没想到周清贞夫妻这样给自己面子,杜芍药和她女儿一样心里咯登,不知道为什么不讨喜。 春花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举动,惹来一屋子欢喜忧愁,周清贞神色温和把所又人表情收到眼底,心里冷笑。 “给哥哥嫂嫂请安”周清恭拱拱手,然后向麦子张望“我的见面礼呢?” 春花勾起嘴角,麦子端上来一本薄薄的《三字经》,后边春花开口:“六爷该启蒙了,将来好好读书……” “凭什么他们都是穿的戴的,我就一本破书?”周清恭恼了原地蹦起来,结实的小家伙蹦的地面震动,可春花会怕这个?打小她就不怕能闹腾的,安乐村里她才是霸王。 春花向后稳稳坐到椅子里吩咐:“王六,把六爷拉出去面壁思过,要是敢闹腾捆了堵住嘴关屋里饿饭。” 王六还没进来,周清恭原地惊牛似得扑向周怀婴:“爹,救我!你不是说来了京城你最大。”周怀婴被自己儿子扑的肉疼,脸色难看教训春花:“你就是这样做长嫂的?欺负年幼无知的小叔子。” 春花扶着肚子冷笑:“当年阿贞还没他大比他乖巧懂事,怎么老夫人一次次罚他跪祠堂,不见老太爷出来说话一样儿子两样待,老太爷是吃准这辈子要跟小儿子过活?” 周清贞小时候受的种种磨难,让春花恨得滴血,字字直刺周怀婴,王六冷着脸揪住周清恭后领提出去。 “爹救我救我……”周怀婴脸色铁青坐着不动,周清恭转向她娘“姨娘救我,姨娘——”小孩吓哭了,春花心冷晒,就这么点小胆子也敢学人做霸王。 孙氏眼泪汪汪软软走到春花面前,膝盖止不住往地上滑:“夫人,是奴婢没教好,夫人放过六爷罚奴婢吧……” 春花笑的和气:“六弟惯的不像样总要下手调、教,原本打算过些日子说,既然今日赶巧就今天说了,等过些日子学堂开门,我打算送六弟去学堂……” “送什么学堂,我们周府子弟向来都是请西席先生。”周怀婴冷声打断。 二房情形周清贞早就打听清楚告诉春花,春花知道周清恭在二房是个小霸王,却不想如此失教,到底是周清贞的弟弟,春花不想孩子被周怀婴的不知所谓养坏,将来带累周清贞。 “所谓长嫂如母,老夫人德行有亏,我自然会教导弟妹……”春花话未说完,周怀婴又想打断却被钱氏抢了话头,只见她讨好的笑着开口:“媳妇说的正是,我早年糊涂了心思,以后家里几个孩子都要偏劳媳妇。” 周长安连忙拉着周清嗣上前:“以后五哥和长安就要劳嫂嫂费心。” 周玉娇也在芍药的示意下出来行礼:“麻烦三嫂。” 周怀婴瞪了钱氏一眼,钱氏完全不搭理他期盼的看向春花,这才是她日后的指望。 一场见面礼闹得乱七八糟,献媚的献媚,不知所谓的继续不知所谓,哭闹的哭闹,坐在一边的周清远只觉得尴尬,似乎二房这样不堪是他造成的一样。还是周清嗣傻傻的说‘饿’一大家子才摆桌吃饭。便是吃饭也不痛快,周怀婴觉得自己受到轻慢,孙氏眼泪汪汪偏偏憋着,不停往外瞟,周长安,周玉娇讨好的轮番布菜。 春花有心让她们停下,又多少能猜出她们讨好的小心思,到底不过孩子,春花只能自己忍着。才第一天春花就想揍人,周清贞看的心疼在桌下悄悄握住春花手,对她温温一笑。 手上的温度和那宽慰的笑容,让春花心里仿佛被春风拂过,变得轻松温暖。为了阿贞这些都值得,只是真的要赶紧分开过,这一屋子的小心思实在让人头疼。 晚上周长安开心的套上手镯叮叮当当摇晃:“娘,你看多漂亮纯金的。” 钱氏手里摩挲着金牌舒了口气:“娘没说错吧,她指头缝里漏一点你这辈子吃穿不愁,记得多巴结讨好黏的紧些。” “放心吧,娘。”周长安喜滋滋的举着手腕看镯子。 正屋里周清贞神色难的严肃,再一次确定:“姐姐真要把这两样东西给大哥?” “嗯”春花肯定的点头。 春花拉起周清贞的手:“他们总觉得周府为你损失几万银子,觉得你对不起他们,咱们拿这个还他,以后和他们再无瓜葛。” “阿贞,姐姐要你永远都能挺起腰杆,让别人没说嘴的地方。”春花看着周清贞,她的眼睛在暗黄烛光里熠熠明亮坚定不移。 “姐姐……”一声深情从心而发,周清贞抽出手把春花揽进怀里“姐姐……” 二进院子西厢,周清远看到春花夫妻带来的东西大惊失色:“这是御赐之物?!” 御赐之物在京城王公大臣家并不少见,可周清贞带来的依然极其罕见,一件是天丰帝亲书横幅:浩然正气。这是赐给春花的,落款不仅有年月日皇帝姓名,还有八个红印篆字‘受命于天,暨寿永昌’。 周清远小心翼翼的用食指虚描那红印篆字,这是国之重宝玉玺的印记,周家如果能够供奉这四个字,可保周府世代子孙平安无忧。 春花脊背挺直:“旁边的瓜瓞绵绵是皇后娘娘所赐。” 桌上另有一件长约尺半,高约七八寸翡翠玉雕,顶级玉石细腻光滑色泽饱满。原玉有深绿浅绿翡黄三色,经能工巧琢雕成舒展枝叶和各色瓜果,即便是黯淡的烛光下也闪着盈盈光辉,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 周清远就算见过好玉,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如果说天丰帝的墨宝可以保周府时代平安,那么皇后所赐的玉雕能换一场大富贵。 “这是娘娘见我有孕,特意赐下保平安的。”春花说完抿紧嘴唇看向周清远。 周清远知道这些东西他不该拿,这都是赐给春花的不是给周清贞的。可他实在舍不得镇宅墨宝‘浩然正气’四个字,这样的褒奖留给周府,就算周府在无人出仕,樊县也没人敢欺上门。 最终周清远退回玉雕:“既然是娘娘赐给三弟妹保平安的,弟妹留着安胎就好,万岁的墨宝为兄厚着脸皮收下。” 春花神色郑重把玉雕推过去:“这两样东西是我买阿贞的。””什么?”周清远觉得自己听错了。 第六十二章 周清贞嘴角含笑悄悄往春花身边贴近,以后他就是姐姐的,低头看着春花,满目柔情眼里只有她。春花抬头对周清贞安抚笑笑握住他的手,周清贞温和顺从任春花随意握住他。 转头面对周清远春花神色再次变得郑重:“你们周府从来不把阿贞当回事随意买卖,今天我买了,比罗府开的价更高也不用你们陪送什么,从今往后阿贞和你们再无瓜葛,我和阿贞死后也不会再回周氏墓地。” 虽然不会明说,但感情上讲周清贞从今往后和周府再没关系,春花用两件无价之宝,换周清贞一身轻松自在。 春花和周清贞走了,周清远说不上什么滋味坐到桌旁,这两样东西带给好处比罗府的富贵更好,实在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周清远枯坐一会,端起春花根本没动的茶盏细细描画,以前还可以在心里觊觎喜欢,以后只能仰望了。 周清贞小心的扶春花回屋,帮她脱去厚重披风打水洗手洗脚,然后再脱去棉褙子。终于轻松了,春花舒口气穿着夹衣夹裙钻进被窝:“炕上很热乎,阿贞快来。” “这就来”周清贞快手快脚收拾好自己,钻进被子揽住春花,挨到春花鼓起的肚子,觉得惋惜“有陛下‘浩然正气’四个字能保周府世代平安,姐姐何必把瓜瓞绵绵给他们。”瓜瓞绵绵是祝颂子孙昌盛的,这时候周清贞只希望能寓意春花平安生产。 春花在周清贞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头依在他肩窝:“不是说所有赏赐里,皇后赐的那件最值钱?” 周清贞没说话,只是抬手顺了顺春花乌黑的发丝,轻轻低嗅发间暖香。要说最值钱还是天丰帝的墨宝最值钱,能保子孙世代平安,那是多少银钱都买不到的。 春花自顾自的说下去:“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是你的性子姐姐还不知道,姐知道你心底最深处也自责……” 周清贞静静地听着眉目浅谈,对春花的话不予置评。 “真有一日周府落败,那玉雕也值几万银子,算是还了罗府吞的聘礼。” “既然这样姐姐又何必把万岁赐的横幅给他,皇帝墨宝极少赐给臣下,更何况是‘浩然正气’四个字,这褒奖是天大的荣耀。” 春花从温暖的被子里伸出胳膊,抬头抚上周清贞脸庞:“那是替你给先老太爷尽孝,光宗耀祖,阿贞以后你再也不用觉得自己亏欠周府什么,不管是人情还是钱财,姐姐都替你绰绰有余的还了。” “姐姐的阿贞只管坦坦荡荡做人就好。”春花语气十分自豪。她的阿贞那么聪明温善,就该有最好的日子,怎么能在心里存下介荠。 周清贞默默的拉下春花的手放在胸口,然后低头把脸藏在春花颈窝,只要有姐姐他就有温暖的保护明媚的色彩。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远带着樊县的仆役起身离开,冰雪路还好走一点,要是耽误几天赶上消雪路才难走。 周清远带着一帮人走了,春花才发现二房基本没什么顶事的下人。两个老嬷嬷一个伺候钱氏母子三人,一个伺候孙氏母子,还有一个是周怀婴的常随四喜。 老太爷还真是会过日子,春花感慨,能卖的都卖了还省下一笔月银……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反正夫人府还缺下人,春花叫来牙婆采买雇佣一批下人。给钱氏雇了一个年轻妇人伺候,给两位姑娘各买了一个年岁相当的小丫头,给周清嗣周清恭各买年纪相当的小厮。又给怡儿雇了一个端庄体面的妇人做奶娘,过些日子她要生产顾不上怡儿,到时候再把香儿拨过去就能放心。另外给夫人府,添了些粗使下人,灶上厨娘护院家丁等。 论起来春花配的这些下人,比周府规格差远了。在周府钱氏最少该有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头,两个粗使嬷嬷。至于小姐不论嫡庶一律一个大丫头一个奶娘,要是分院住还需再配两个小丫头两个粗使嬷嬷。 满院子妇人还没有不满,周怀婴先找到书房的周清贞:“就配这么几个下人,周府体面何在?你那媳妇到底是丫头出身一昧抠索,将你三品大员脸面至于何地?” 周清贞面色温和,不急不缓从书桌后起身:“父亲一路来京应该听过儿子进过刑部大牢。”周清贞一边说一边伸手请周怀婴坐下。 “别人不知道父亲心里该是最清楚,姐姐为我挨过打受过伤,为给我挣束修挖了七年毒虫药草,为我做过三年大牢。” 这些事周怀婴当然清楚,可这有什么,春花一个乡下野丫头,如今贵为一品夫人,不都是自己儿子挣来的,还有什么不知足? 周怀婴不在意的坐下,周清贞勾起嘴角撩袍在另一边坐下:“姐姐于我恩比天高,儿子不能听任何人说她不是,否则就是圣上面前儿子也会动手抽人。” 这是警告自己他敢犯上,好大的胆子,孽子!周怀婴正欲发怒,却听到周清贞继续和缓的说道:“这世上除了姐姐儿子也没什么可在意的,这官当不当都无所谓。要是父亲说了什么儿子不喜欢听的话,让儿子犯下大错,丢官倒无所谓。” 想到要说的话周清贞面色温和几分,带了点真正的笑意:“反正姐姐以前就养过儿子几年,儿子不介意丢官后继续让姐姐养着,父亲到时候也去靠着儿媳妇吃饭?” 周怀婴满腔怒火被一盆凉水扑灭,春花那村姑不是好相与的,再说没有周清贞三品大员,这京城还有什么好住的? 周清贞执起桌上茶壶,淅沥沥倒满一盏热茶递给周怀婴,见他没了怒火,面色温和继续哄:“再说改制一事儿子得罪满城王族,要是没有官身……”周清贞顿了顿笑道“父亲也是有经历的人,如果咱们只能任人宰割,你猜王族会怎么样?” 周怀婴早就没了底气,只是不死心:“好歹你们一个正三品一个正一品,家里就这几个下人岂不让人耻笑?别的不说难道父亲房里连个丫头都没有?” 原来是为这个,周清贞神色不变继续慢慢开口:“家里就这么大住不下再多人。” “我听说你媳妇有陛下御赐的夫人府,难不成怕我们住?” 周清贞笑笑:“夫人府大虞开朝仅此一例,女子有府的只有公主,按公主府算父亲见那个驸马一家住在公主府?” 说实话真让周怀婴住到春花府里,他心里还不乐意,周清贞觑见周怀婴脸色慢慢开口:“家里实在住不下,儿子商量姐姐和她住夫人府,只是这边府里大小事情就要父亲操持……” ‘啪’的一声周怀婴拍桌而起:“怎么算我也是你老子,养儿防老,你想弃我于不顾?”周清贞要是不养他……周怀婴不敢往下想,怒火下全是心虚。 周清贞神色温和陪着站起来:“自然要给父亲养老,儿子每月俸银二十两给父亲十两……”周清贞给周怀婴开出条件,每月给他十两银子安家费,让他在这边做老大。说得好听活了一辈子,没做家长实在可惜了他的才华。 周怀婴则是一通盘算,住这边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挺好的,一辈子自己也当回家。再说家里米面蔬菜瓜果,鸡蛋肉禽都有庄子送来,一年四季衣裳夫人府那边送份例过来,各房月钱也是那边出,四时八节那边另有孝敬,等于这十两银子只管酱醋油柴。 第六十三章 算来算去周怀婴觉得不错,他挺起身子:“家里下人少也就罢了,为父那里总要有伺候的,还有你媳妇再怎么抠索,也不能抠到月银份例上,怎么样也要按周府老规矩。”周府规矩周怀婴每月有五两银子,一年八身衣裳。 周清贞象征性的说穷还价,最后也只能‘不得已’按周怀婴说的来,周怀婴说:“真当为父没做过官不懂?你们月俸有多少,养廉银子才是大头每年我要两成。” 春花知道后直撇嘴:“一辈子都是别人身上的吸血虫。”一年光养他们一大家子,周清贞的俸禄得进去一半。 “姐姐……” 春花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周清贞身边握住他的手:“姐姐不是嫌弃你,是看不上老太爷人品,跟你没关系。” “嗯” “那咱明天给三姑娘过完生日就走?” “嗯” 总算不用和二房一家子纠缠,春花松口气吩咐下人收拾东西,杜芍药小心赔笑进来:“夫人忙什么呢,不嫌弃的话奴婢也来帮忙。” 春花护着肚子客气寒暄:“杜姨奶奶客气了,家里人多住不下,我收拾收拾住夫人府那边。” “哎呀,那可是皇上御赐的宅子,奴婢也跟着夫人沾光去住一住。”杜芍药惊喜不已“好在奴婢东西都没怎么打开,奴婢这就回去帮四姑娘收拾起来。” “杜姨奶奶不忙,”春花脸色客气“只我和三爷怡儿过去,你们住这里。” 一盆凉水迎头泼来,住这里她姑娘算是谁教导的,钱氏?杜芍药打了一个寒颤,钱氏那名声还不害死她姑娘。杜芍药失魂落魄出了忙碌的正屋,在二进院里落魄一会,隆冬寒凉的冷气渗入骨血,她慢慢坚硬起来,她要让周清贞两口子带走她的女儿。 杜芍药又一次拿出魄力去找周清贞:“奴婢知道老太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能让他永远不敢翻浪花。” 站着的杜芍药破釜沉舟,坐着的周清贞神色淡淡:“条件” “求三爷带四姑娘去夫人府。” 周清贞并不想带周玉娇去夫人府,不过两天周长安和周玉娇比赛似得,整天黏在正房实在让他烦不胜烦。可是所谓的秘密他也得听一听,免得有朝一日炸出来连累到他和春花。 周清贞在笔洗里来来回回轻摆毛笔,浓郁的墨汁搅黑一盅清水。轻轻控干水分挂到笔架山,周清贞抬头对等的有些忐忑的杜芍药开口:“说来听听,如果值的话我带四姑娘过去。” 忐忑紧张还有对未来的惶恐在心里纠缠,杜芍药忍不住咬紧牙,腮帮子鼓出一棱棱肌肉,却没法开口说出那个周怀婴醉酒后吐露的秘密。 周清贞并不催促,动作舒缓行云流水般收拾书本纸张,书房里一时安静极了,只有纸张‘嚓嚓’轻响。 杜芍药紧张到全身枯硬,也许是书房火盆太热,数九隆冬她的额上冒出汗珠:“十五年前大房张姨娘院子闹鬼……” 周清贞双手交叠在桌上神色淡然,杜芍药嗓子发干声音有些慌板走调:“老太爷喝多了……” 周怀婴喝高了醉歪歪笑话害怕的人,说出当年白氏死因。那时候周怀宗召集族老说以后分家,二房的家财要算上白氏聘礼,周怀婴闹不过老大便去寻白氏晦气,白氏那时已然身体虚弱躺炕上起不来。 周怀婴进去一通责辱,气的白氏猛然坐起颓然倒下。周怀婴见白氏没了声息,吓得不行给她盖好被子悄悄溜了。出来碰见白氏丫头,假说白氏要休息不让进去打扰,结果第二天丫头进去发现白氏已死,身体只剩余温。 如果只这样也罢了,顶多白氏是被周怀婴气死律法也不好评判。但实际上第二天丫头进去的时候,白氏是死在炕下的。不知道她想起夜还是想喝水,总之挣扎下来再没能爬回炕上,在地上晾了一夜死了。所以说白氏是被周怀婴害死的,如果没有周怀婴的吩咐,丫头进去伺候白氏也许就能捡回一条命。 周清贞神色淡然的听完,双手依然交叠在桌上纹丝不动:“这个没有用,事情过去十几年没有证据,老太爷不会承认。” 杜芍药急了:“那丫头,原来二夫人的丫头能证明。” 周清贞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年他娘院子里的下人全部被发卖,可是这能证明什么?除非再次灌醉周怀婴让他亲口说出害死了白氏,可是周怀婴真的获罪,有个坐牢的爹他这官就到头了。 “这个没用,不说还能不能找到当年的丫头,就算找到了,那丫头也证明不了什么,老太爷只要反咬一口他没吩咐过,那丫头反而要落下伺候不利害死主子的罪名。” 杜芍药心里冰冰凉,捂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还以为能给女儿换个前程,结果竟然没用……不,她好不容易盼到京城,等着自己女儿有个人人羡慕的前程,怎么能,怎么能被钱氏害得什么也落不下。 “少爷,求你念在当年的情分上,拉四姑娘一把,求你了。”杜芍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磕头,为了女儿她什么都顾不上连以前的称呼都用出来“少爷,求你,求求你。” 砰砰的响声在书房里回荡,周清贞还是双手交叠在桌上神色淡然,等了一会才开口:“当年的情分只能有一次。” “少爷?”杜芍药抬起头,凌乱发丝挂在通红的额头上。 “那情分用在这次,将来婚嫁就别再求我和夫人,由老太爷老夫人做主。”周清贞缓缓开口。 “少爷!”周怀婴钱氏能找到什么好婆家,别说嫁妆卖了她女儿都是正常的!杜芍药真的怕了“少爷,不,老爷,求你,四姑娘是你亲妹妹啊,老爷开恩呐”杜芍药急忙磕头:“老爷开恩,可怜可怜四姑娘,那是你妹妹啊——” 周清贞神色淡漠看着桌前砰砰磕头的妇人,心里毫无波动,这世上除了春花,没人能让他有任何感觉,就是晚照也很难留下涟漪。 ‘砰、砰、砰’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半晌周清贞觉得试探的差不多才和缓开口:“父亲打算收两个丫头。” “啊?”杜芍药抬起疼的嗡嗡响的脑袋,有些晕头转向听得不明所以。 “家里弟妹已经不少,要是再有多的……银钱就那么多……”周清贞说的断断续续,但话里该有的意思一样不少,他安然稳坐面上挂起微笑。 杜芍药恍然明白急表忠心:“老爷放心,奴婢绝不会让新来的小蹄子有孕,就算有孕……”悄悄握紧拳头,为了女儿她什么都肯做,杜芍药咬牙“就算有孕奴婢也让她没命生下来。” 可惜周清贞并不想害人性命,也不想折腾无辜女子,他忽然发现姐姐对他的关怀教育还是有用的,除了周府这些人,他对别人有正常的同情心。 “老爷想对老太爷!”杜芍药听了周清贞的言下之意,惊恐的睁大眼。 周清贞温和一笑:“不是我想对父亲如何,是杜姨奶奶因为嫉妒想对父亲如何。泗水巷李拐子六副药可让男子绝育。”顺带疲软无力,周清贞淡淡的笑。 “杜姨奶奶慢走,我要去陪姐姐收拾行李。”周清贞终于从桌后站起身,要离开书房。 第六十四章 杜芍药站起来失魂落魄,但是没走到门口她就下了决心,被利用又如何,只要玉娇能有好前程她什么都不怕:“老爷说的是,奴婢怎么能容忍别人分了四姑娘的宠爱。” 周清贞点点头送杜芍药出书房,默然看着她急匆匆去内院,然后去正屋找他的姐姐,这几天他们暂时住在二进院子。 “是老太爷害死了婆婆?”春花皱眉,周清贞双手捧着春花脸庞,用拇指帮她把眉宇抹平,然后抱着她把脸藏到她的脖颈,瓮声瓮气:“我倒觉得是她自己害死自己。” 春花拖着大型人偶坐到罗汉榻上,两个人相依相偎,周清贞把春花抱在怀里:“姐姐,芍药不过一个通房丫头,为了自己女儿能先卖钱氏……” 这指的是当年那件事,杜芍药给春花通风报信。春花靠在周清贞怀里,脸挨着他的胸膛,听他心脏平稳的跳动。 “……再卖老太爷,为了女儿能对自己男人下狠手;就是钱氏也能为儿女拉下脸皮,不顾尊严讨好别人,可是我的母亲呢?”白氏只会躲起来自怨自艾迎风落泪。 春花窝在他的怀里没动,只是伸出手安慰的摸摸周清贞脸庞,周清贞侧头在姐姐手心里蹭了蹭,接着说:“不管怎样她是正房嫡妻,却软弱可欺到连孩子都保不住,若是她自己珍重妹妹怎么可能早产夭折?”自己又怎么可能受尽白眼欺凌,若是没有姐姐哪有他的活路,周清贞下意识抱紧春花。 春花看着性子舒朗,可周清贞看的很清楚,面对外人春花总是先护着肚子,一样是女人一样做母亲,白氏不说比春花,就是芍药和钱氏都比她强。 春花察觉到周清贞心里的伤痛,从他怀里出来摸着他的脸庞安抚笑笑,亲一下把周清贞抱进怀里:“没事,你有姐姐,姐姐护你一辈子。” “嗯”周清贞在春花怀里点点头,他有姐姐。话说姐姐的胸好软,因为怀孕更加丰满,周清贞用脸颊蹭啊蹭蹭的上火撒娇“姐姐,我想了……” 男人啊真是让人无语的动物,上一刻还哀哀戚戚,下一刻就精神抖擞。这大概就是有人疼和没人疼的区别,有人疼有底气。 春花有什么法子,自己养的、宠的、惯的,只能继续养着、宠着、惯着。大白天有身孕的一品夫人太累,关闭正房休息,屋里收拾的行李乱七八糟堆得到处都是。 钱氏决心要贴上春花给儿女奔前程,因此拿出以前做庶女的小心和眼色,仔细观察院里的一举一动,很快她就发现西厢四姑娘屋里不对劲。虽然很隐蔽,可是杜芍药进了那屋就没出来,小丫头喜鹊进进出出满脸喜色,像是捡了什么金元宝。 钱氏琢磨难不成春花给了周玉娇什么好处?不行,有周玉娇的就不能少了长安的,她立刻让在她屋里做针线的周长安过去打探打探。 周长安领着新丫头十二岁的桃红,施施然进了西厢,然后她看着满屋子收拾起来的行李奇怪:“四妹妹这是做什么呢?” 芍药暗道晦气,她并不想提前走漏消息多生枝节,却不想依然被钱氏闻到味道。周玉娇虽然被她姨娘叮嘱过,可是看到周长安还是忍不住得意:“三哥要搬到夫人付去住,让我过去给嫂子作伴。”夫人府是皇上赐的宅子,小姑娘实在掩不住开心。 周长安心里一突,自己怎么没得到消息:“哥哥只让你搬过去?” 周玉娇撇撇嘴得意洋洋:“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三哥让我收拾行李后天就走。”看着周长安忐忑不安的神情,周玉娇嘴角眉梢都是自得喜色,她扯着调子“三姐要不去问问,看三哥带不带你去?” 周长安暗地咬牙,一个庶女也敢在嫡小姐面前卖弄,她压下惊慌和怒气,勉强平静神色:“我等都是妹妹,于礼自然要看哥哥怎么安排,四妹且忙我先走了。” 到底没有多少修养,周长安没出房门就火急火燎往钱氏屋里琢磨:这会儿周玉娇都开始收拾了,前边还没话让她收拾,是什么意思。不想带,还是准备带过去重新给她置办新的? 钱氏看女儿想的好事,就冷嗤:“他们怎么会偏心给你从头到脚置办新的?” “嫂嫂待我比周玉娇好,我又是府里唯一的嫡小姐……”周长安犹自嘴硬辩解,却被钱氏戳破美梦。 “你是嫡小姐,那周晚照是什么?人家才是一品夫人家正正经经的嫡长女。”钱氏白了做梦的女儿一眼,自己琢磨“不行,既然能带走周玉娇,就不能撇下你,他们两口子休想一碗水端不平!” 钱氏像是被戳了一棍子的老母鸡,一下子变得气势汹汹。 周清贞一家三口住在二进院子,别人不管男女不好和他们夫妻住一个院,因此二房所有人都挤在三进院里。 钱氏住在正屋西套间房内,孙氏住在东厢上首离周怀婴的东套间最近。倒不是周怀婴宠爱孙氏,只因为孙氏是良妾又有儿子比杜芍药地位高,所以住东厢。但论起来孙氏住的屋子理应是周清嗣的,只是周怀婴极不待见傻儿子,所以换了屋子。 总之东厢依次住着孙氏、周清恭、周清嗣;西厢依次住着周长安、周玉娇、杜芍药。周怀婴靠着一床被子,腿上另盖着一床盘算等周清贞两口子搬走,这院里怎么安排。 男男女女混在一个院里不像话,让两个儿子住外院自己住内院?可要来新丫头,在女儿们面前多不方便。这不好,周怀婴翻个身继续琢磨,那自己领着儿子住外院?也不行,老五虽然傻也是十四的半大小子,老六也一年小两年大,和父亲的丫头住在一个院里不合适。 周怀婴想来想去有些烦躁,都是周清贞这院子太小,一家人都住不下。 “表哥——”正在烦躁的周怀婴忽然听到娇滴滴的叫声,抬眼看到钱玲儿那张圆脸。算来钱氏不过三十有二,白肤黑发不算老,可周怀婴看了只觉得倒胃口。 原因很简单,一则钱氏连生两胎都让周怀婴以为耻辱,二来钱氏原本身材娇小纤细,细长眼儿容长脸儿,倒也有几分文气,如今胖了几圈容长脸儿变成圆脸也罢了,细长眼儿根本挤成一条缝。再加上身材矮小,这一胖穿上棉褙子,简直就像一口麻袋戳在地上。 周怀婴皱紧眉头训斥:“几十岁的人和儿女们住一个院里,一点尊重都不懂,叫什么表哥?” 钱氏讨好的笑脸一僵旋即拉开屈膝:“老太爷教训的是。” “你不在屋里修身养性,又出来做什么?”周怀婴慢慢坐直身子,忍着不耐开口。 我出来了吗,都在一间屋里行不行?钱氏心里回嘴脸上笑着:“清贞两口子打算带四丫头搬去夫人府,妾身想着四丫头是妹妹三丫头也是妹妹,总不好偏一个撇一个。妾身想请老太爷去说说,带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让他们夫妻把两个妹妹都带过去,也免得别人说他们做兄嫂的处事不公。” 周怀婴听了就不乐意,一个女儿有二两月银,两个就是四两,再加上两个小丫头,都带过去他一个月不是平白少了五两银子。周怀婴掀开被子披上外袍,下炕趿拉棉鞋,钱氏慇勤上前帮他系带子拿腰带。周怀婴嫌她围着自己碍眼,一把推到一边自己收拾好出房门。 第六十五章 钱氏追在后边殷殷交代:“老太爷前边说话和气些,毕竟是有官身诰命做了爹娘的,怎么也要给些面子。” 周怀婴下了台阶回头,对屋门口的钱氏冷斥:“糊涂妇人加少规矩的官儿子,爹娘俱在,哪有妹妹跟着兄长住的,做爹娘的不会教导女儿?” “你什么意思?”钱氏扶着门框心里一咯登,注意到正房动静的芍药,也听得心里一沉走出廊下。 “我什么意思,我去跟那孽子说,不许带两个姑娘过去!”周怀婴说完手背后大步往前院去,杜芍药顾不上恨钱氏搅局,快步上去扯住周怀婴袖子。 “老太爷三思,三爷夫妻不过是因着大小姐年幼,四姑娘性子活泼身体康健,召过去陪着玩耍,一家子骨肉那里说得上教导不教导。”这些话是芍药看事情泄露,想出来准备堵钱氏和周长安嘴的,没想到用到周怀婴身上。 “什么召过去陪着玩耍,把正儿八经的官家姑娘当丫鬟使?几两银子便能买一个小丫头,他们怎么敢如此苛刻亲妹!” 周怀婴被纠缠的十分不耐,他早有感觉自从准备上京开始,这些女人心就不在他身上。不过他也不稀罕罢了,几个内宅妇人还想越过他?可笑。 周怀婴筛开芍药继续往前院去,钱氏才知道自己会错意,原来周怀婴并不是打算让周清贞两口子带走长安。钱氏慌了从屋里扑出来,像颗球似得追上周怀婴,和芍药纠缠住他一起哭闹,惹得周怀婴连连怒斥。 三个人在院里缠作一团,几个伺候的下人面面相觑。周清恭眨着眼睛躲到孙氏怀里,孙氏关紧房门直哆嗦。周清嗣不顾小厮来康阻拦,直直走过来撕扯周怀婴护钱氏:“不凶、不……娘”痴儿着急说不出不要凶娘的话。 周怀婴看见傻儿子就犯恶心,直接脸上一巴掌拍倒在地。周清嗣脸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留血,来康连忙过去拉他起来,痴傻的孩子‘哇’的哭出来:“疼,娘疼。” 可他娘现在顾不上他,要是放任周怀婴去前边闹腾,坏了芍药好事多个仇敌不说,周长安还要在春花两口子面前落下不是。姑娘有前程才能拉扯她和儿子,钱氏心里清楚得很,因此死活拽着周怀婴哭闹。 痴儿边哭边继续过去护她娘:“不凶,不……” 院子里几个人纠缠到一起,吵的吵、哭的哭、闹的闹、拉的拉,周氏两姐妹吓坏了跪下求情:“父亲息怒” “息个什么怒,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爷?反了天了!”周怀婴被几个人纠缠的越来越怒抬脚就踹,不管是谁揣倒一个是一个。 芍药被踹的剧痛,依然爬过去抱住周怀婴腿:“老太爷求您为四姑娘想想,住在这院里姑娘以后能有什么好名声?” 周怀婴连连抖腿,怒斥:“三品大员的亲妹妹,一品夫人的小姑子,名声怎么不好!” “父亲求你,玉娇想跟三哥去住夫人府。”四姑娘也开始啼哭,内院几个主子算是乱成一团,哭的叫的,闹的…… 二进院正屋套间炕上,周清贞怀里揽着软绵绵滑腻腻的妻子,心满意足,一床大被下两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连呼吸间都是温馨春情。 周清贞早就听到后院隐隐约约在吵闹,原本不打算理会,结果越来越凶快要沸反盈天。好吧其实周清贞还是不愿理会,只想等着他们自己折腾完,他只要抱着姐姐就好。可惜春花受不了了,外边也有下人来敲门。 “去看看怎么回事。”春花支起身子一件件穿衣裳。 “嗯”周清贞只能跟着起来。 不一会周清贞收拾齐整,在正厅里看着灰头土脑的一干人,扯来扯去几句话弄清原委。周清贞心里冷哂,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周怀婴的病在那里,就是舍不得月银。 杜芍药站在钱氏身后,满脸急色捏着手指焦急的看周清贞:“三爷……” 周清贞面色温和对她说:“老太爷只是担心四妹年纪太小,手上月银拿不住胡乱花罢了” 芍药和钱氏才恍然想起周怀婴德行,不可置信的看向周怀婴。 周怀婴被说破心思脸皮难的发烧,在上首坐的挺直抬手摸着胡子掩饰尴尬:“父母为子女计长远有什么不对,清贞不就是我从小帮他收着月银,才能节俭自持读书有成。” 芍药和钱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初她们都为这个在一边冷瞧周清贞日子艰难,拿不出打赏被下人蔑视耻笑。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她们,果然是报应? 可不管报应不报应,周怀婴如此行径,更坚定了两个女人要把姑娘送到夫人府的心念,就算不要月银也行,钱氏和芍药想明白抢着要开口,春花从套间出来。 “老太爷这只会欺负小孩子的毛病,还真是几十年没长进过,那么老大人你怎么好意思贪图小孩月钱?” 周清贞神情一瞬间拂过春风,起身扶春花过来坐下。周怀婴被儿媳妇当面呛声脸皮下不来,欲要发作春花却毫不在乎的继续开口:“老太爷既然说是替孩子保管月银,那请把替阿贞的还回来,搬家收拾屋子钱不够我要用。” 周怀婴气的胡子一抖一抖却接不上话,只能挑春花的刺:“好歹也是官家夫人,称呼自己夫君小名,果然是丫头出身没有一点教养。” 春花懒得跟周怀婴废话,不仅如此她还拉住要上前寻事的周清贞,问他:“老太爷拿了你多少月银?” 周清贞停下脚步:“总共二百五十八两,给过的二十两,还有二百三十八两。”这个数字是春花开口时,周清贞在心里迅速算出来的,他知道姐姐要用到。 春花笑着点头转向周怀婴:“老太爷听到了,银子拿来。” 周怀婴年轻时还不是如今这样不堪,没收周清贞月银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可年纪大了却变得悭吝,一点大家子弟的气度消磨殆尽,要他几百两银子等同割肉。 春花瞅着周怀婴难看的脸色,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不管你今天能不能拿出二百三十八两银子,以后各房月银我都会派人送到各人手上。” 钱氏和芍药喜上心头各自盘算,一年能攒下多少月银。 这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钱氏算的开心,她每月五两银子和两个孩子加起来,每月就有九两银子,年节里春花手里再漏些出来一年怎么也有一百二三银子。 芍药娘俩每月统共三两银子,一年不过四十多两,就是再攒七八年,等着玉娇嫁人也攒不出大注嫁妆,还得靠春花两口子补贴。 两个女人各自欢喜忧愁,周怀婴却是炸了:“刘春花!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别说我给二房当家,就是你的家我要当也能当,没问你们两口子要当家权,你倒蹬鼻子上脸了。” 春花稳稳坐着冷笑:“我蹬鼻子上脸?我不管你们一个个有什么心思,今天我把敞亮话丢在这里。你们如今吃阿贞的、住阿贞的、穿阿贞的,只是吃穿的时候也想一想!当年你们怎么待阿贞的。” 春花双手护着肚子,冷冷的眼光从周怀婴、钱氏、芍药,甚至两个小姑娘身上扫过。 第六十六章 “也有脸摆长辈的谱?”春花脸上是毫不遮掩的鄙视厌恶“你们不曾善待过阿贞一分,如今他每年拿出七八百银子养着你们,还想算计什么?” “我告诉你们,觉得不好的大可出去自立门户,或者还有什么不满的咱们去街上,或者请左邻右舍来评评理,看阿贞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们?到是你们的脸皮,敢不敢拔下来让大家看一看?”掷地有声的话砸到地上,春花护着肚子站起来,周清贞上前一步扶住。 “愿意的就按我的规矩老老实实住在这里,不愿意的门开着呐。休想拿什么长辈的谱压我,也休想拿什么不孝来吓唬我,我刘春花不吃那一套。” 春花的性子向来宁折不弯,她做事有自己的准则,接纳二房是为人子女兄嫂的本分,却不是情分。二房人识趣大家各自安好,她就费些银子养着也没什么,若是二房以为可以拿捏她和周清贞,那她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狼是麻麻儿的’。 能怎么样,最多周清贞德行有亏,这官不当拉倒。他们把田产铺子宅子统统卖了,领着她爹娘找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不理会二房也逍遥自在。 春花敢保证就算两手空空,她也能和周清贞把日子过起来,二房那些人敢吗,离了周清贞他们能活出什么样?认不清现实还敢蹦跶,哼! 春花凶了一顿,二房各路人马算是安生下来,可春花的心情也被败坏殆尽。正月初九给三姑娘准备的十二岁生辰,寡淡无味的过了,春花收拾收拾带着怡儿周清贞四姑娘,拉着行李坐着马车咯吱吱去城西的夫人府。 二老爷对钱氏算是厌烦透顶,都是她闹腾断了自己财路,如今每月到手就干巴巴十五两银子。钱氏根本不在乎周怀婴的冷脸,脸拉的再长有什么用。虽然没能把周长安塞到春花身边,可是每月九两银子的月例,也让她多少松口气有钱什么都好说。 芍药算是最高兴的,女儿如愿跟春花两口子走了,每月还有月银到手。她是什么都不求了就等姑娘长大谋个好婆家,春花两口子能多陪些嫁妆就阿弥陀佛。 孙氏则有些凄惨,周怀婴拿不住钱氏芍药的银子,就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孙氏性子绵软不过几句话,刚到手的三两银子被周怀婴搜刮走了。 周怀婴在金华巷周府做起老太爷,自己和周清贞新买来的两个丫鬟住在前院,其他那些都扔在后院眼不见心不乱。 搬到夫人府第一天,周清贞就吩咐周玉娇安心住在紫槐院,跟女先生学琴棋书画,没事不要出院子乱转,更不许去骚扰她嫂子。 九岁的周玉娇虽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但她终于明白一件事,三哥三嫂不喜欢二房的人。 “是”小姑娘谨慎屈膝然后从书房告退,领着喜鹊一路小碎步回紫槐院。 周玉娇很想回到姨娘身边,可是姨娘教过她要听话,说过其实三哥三嫂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会亏待她,说过她只有跟着三哥三嫂,这辈子才能活的比人强。 短短几天二房带来的鸡飞狗跳,总算安静下来。夫人府亭台楼阁景色秀丽,可冰天雪地春花也不想出去转悠,领着怡儿在屋里玩。 春花住在夫人府主院,原是郡王妃的住处,在夫人府中轴第三进院子。大红廊柱绿琉璃五间上房,原名‘宝安殿’,现在赐给春花自然不能再称为‘殿’周清贞改名为‘宜居堂’。 两边原来是东西配殿各五间,院子非常开阔青石铺就十字甬道,四下里散着些高大古树,有银杏、青松翠柏之类。最抢眼是周清贞挪到书房前的两棵柿子树,比别的树稚嫩许多。 春花觉得住在这里最大的好处,不是远离二房众人,也不仅是高大宽阔住的舒服,而是正殿有火墙。好吧,是正房有火墙,关上门烧起火墙屋内温暖如春,怡儿穿着薄棉衣撒欢儿的满屋子跑。 春花一边笑吟吟捏着针,给周清贞缝开春要穿的夹袍,一边看香儿满屋里和怡儿玩,新雇的张奶娘站在一边护着,周清贞坐在春花身边翻看账本。 夫人府东西三路,东路里有大小五个院子,茶房、花房、祠堂,大小书房,还有太监护卫奶妈们住的屋子都在这边。现在改成一品夫人府自然没有太监,护院倒是有八个。周玉娇住的紫槐院,就在东路离春花的院子只隔了夹道。 中轴就是春花住的这一路最宽敞总共五进,春花院子后边是假山花园一直连通东路,其中蜿蜒一池绿水在东路那边建成一个小小水榭戏台。花园后是四进院子,再往后还有后罩房。 西路比东路狭窄些,前后两座三进院子原是侧妃住的现在全部空置。周清贞放下账本和春花商量,要不要把西路租出去。 春花放下针线转转脖子,周清贞微笑着靠过去帮她捏肩膀:“这边住的都是王公贵族,多的是人捧着银子求租。” “一个月能租三十两?”春花犹豫了下问道,她记得周清玉说过金华巷那屋子每月能租二十两,这边虽然小一点不是地段好么。 周清贞握着春花肩膀,两个大拇指在肩井穴慢慢按揉:“不止,每月五十两应该没问题。” 一座五十两,两座不就一百两!春花喜出望外转身:“租!阿贞你赶紧派人去牙行说一声。” “嗯”周清贞点头,春花闪亮的眼睛让他差点把持不住亲下去。年轻的妻子在丈夫灼灼眼神下,脸颊慢慢变红,两人目光渐渐浓腻如蜜。 “爹爹、爹爹——”小丫头不懂旖旎,快快乐乐跑过来扑到周清贞腿上“爹爹举高高、举高高。” 周清贞低头看到一张红扑扑小肉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那双眼睛神似春花只不过稚嫩没有春花那样的神采奕奕。 周清贞放过妻子,对小丫头展颜一笑:“好,举高高。”周清贞两手架在怡儿咯吱窝,双臂使力小丫头嗖的一下到了半空,开心的直叫:“飞喽飞喽——” 春花一手捂着发烫的脸庞,看着父女两在屋里玩,女儿随着父亲胳膊飞高飞低洒出满屋子‘咯咯咯’的笑声。 春花眼里漾出幸福的笑容,她现在知道周清贞并不喜欢接近人包括怡儿,可他克制自己做了一个温和慈爱的父亲。这就够了,在春花眼里周清贞是最温柔善良聪明的人。 “夫人,信安侯夫人派管家娘子来送乔迁贺礼。”随着敲门声,屋外传来麦子的禀告声。 春花顿了一下,他们和信安侯府并没有来往,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挑黄道吉日就是随便搬过来。不过人家送礼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 春花在家常衣裙外加了一件瑞草云雁纹广袖褙子,走到妆台前坐下随口对外吩咐:“请进来。” “等等,请到花厅一见。”周清贞向外扬声吩咐,然后放下怡儿走到春花身边,弯腰从妆奁里挑出一根赤金雀,簪到春花发间。 “这就可以了,不过是个下人。姐姐贵为一品,即便是信安侯夫人亲自来了,按礼也要向姐姐行半礼。” 第六十七章 春花惊讶的瞪大眼睛回头仰望周清贞,姐姐可爱的样子逗笑周清贞,他点点春花脸颊:“姐姐一品夫人和国公夫人比肩,侯夫人不过二品,就是贵妃娘娘也才从一品。”周清贞心里很骄傲,正一品夫人满大虞有几个,他的姐姐很厉害。 春花眨眨眼:“阿贞,你才三品。” 骄傲的某人……继续骄傲,笑意漾在眼里:“以后要姐姐多看护。” 春花收拾好,周清贞又给她披上斗篷:“姐姐不用想太多,信安侯两口子在京里向来低调,我猜不过是邻居来往。” 春花被麦子伺候出正屋,冷气一浸才恍然有所感觉,她的身份竟然这样高,原来对她而言高在天际的侯夫人竟然比她低一阶。 所谓花厅就是原来东配殿,现在的东厢客厅,来人身份不够正厅接待。周清贞没有猜错,信安侯府派出管事娘子送来乔迁礼物:罗汉松盆栽,主干约莫一寸多,树高一尺二三寸。并不多么名贵也就三四两银子,可喜的是修剪的特别漂亮,层层叠叠绿油油,在这隆冬显得春意盎然。 怡儿玩累了被张奶娘带去小睡,正屋里只有周清贞两口子。 “阿贞,把这个放你书房几案上,你读书累了歇歇眼睛。”春花摸了摸精神抖擞的叶子,笑道“养的真好,她家花匠一定很厉害。” 周清贞侧身站在春花身旁,一起观赏桌上还扎着红绸的罗汉松:“她家花匠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信安侯最喜欢养罗汉松,据说侯夫人为了满屋子罗汉松头大,索性一般送礼都送这个,连皇后娘娘宫里都有。”当然送给皇后是多年精心培养的,虽然也是罗汉松价值却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皇后娘娘,我想起一件事。”春花拍拍周清贞“把这个挪你书房,这不怕冷吧?” “怕冷,还是先放在正屋。”周清贞左右看看,最后找了花架放在正厅墙角。 正厅也是望月布置,上首卍字文方桌,墙上一幅水墨《山居秋暝图》,桌上供着天青釉方肚梅瓶,里边养着几只艳红腊梅。两下里是三椅夹两几,堂中间铺着牡丹团花纹地衣素雅大气,如今再添一抹绿显出几分春意。 春花站在一边看周清贞左右摆弄,嘴里接着这刚才的话:“我想从宫里找个稳重嬷嬷,教我言谈举止人情往来。” 周清贞顿了下继续调整方向,他喜欢姐姐,不管姐姐什么样都喜欢。 “阿贞,你不知道,刚才来的不过是个侯府的管事娘子,那做派说话,真是……”春花说不上来,就是态度慇勤,又不让人觉得巴结。站在那行礼说话,都给人一种油然而生,却又是春花说不出的感觉。 周清贞放好转身拉着春花回东套间,东套间有两间,他们住最里边那个屋子。周清贞洗过手拉着春花一起歪在床上:“是不是觉得她态度谦和不卑不亢,举止进退有度,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 “阿贞,最聪明什么都知道!” 周清贞笑笑陈元堂父祖都是当官人,家里当然有沉淀下来的积累,一个能派出来行走的管事娘子必然不普通。 “姐姐想学,去求皇后娘娘放一个出来,既可靠又体面。” “会不会太麻烦皇后娘娘?”春花倚在周清贞怀里有点犹豫。周清贞低头在春花额上亲一下,温情脉脉:“不会宫里总有些年龄大的宫人要出来。”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几日,正月十五是周清嗣十四岁生日。春花派麦子过去送生辰礼物,回来时麦子神色有些奇异。 “奴婢听杜姨奶奶说老太爷病了,她叮嘱奴婢一定要告诉老爷,说是让老爷放心药都是她熬得,必然让老太爷药到病除。” “夫人你说杜姨奶奶巴巴的把这话传给老爷做什么?”麦子有些想不通“不过是打了几个喷嚏的风寒,有必要跟老爷讨赏?” 周清贞在旁边神色温和:“既然这样,你过去跟杜姨奶奶说声,劳她费心伺候老太爷。夫人到皇后娘娘宫里请了一位积年体面嬷嬷,学言行举止人情往来,顺道也让四妹妹跟着学。” “是”麦子规矩的屈膝,虽然周清贞比春花温和很多,可是处久了总让人不敢轻慢一丝。 金华巷周府,钱氏看女儿在灯下低着头,一针一线缝婴孩褒衣,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年她也曾一针一线给嫡姐孩子做针线,没想到她的女儿是嫡女却依然要巴结别人。 她拿起桌上的小裤子看了看:“做的很用心,不必娘当年差。” “才是不比娘当年差么?”周长安失望的放下手里活计,小小年纪一双眼睛熬出血丝。 暗黄的烛光下,钱氏拍拍女儿肩膀安慰:“慢慢来,会越做越好的。” “可是我没法慢慢来!”周长安忽然声嘶力竭,将她熬了几日才做成的东西,拿剪刀一顿狂剪。 激狂的周长安吓的钱氏不敢伸手拦,只能一旁嚷嚷:“哎!好好的你剪了做什么?” 几日心血变成破布烂絮,地上手上零落一片,细心缝出的针脚整齐里能看出一点点不和谐。周长安怒火过后全身松了力气,说不出的失落,扔掉剪刀趴到桌上哭:“娘……他们给周玉娇请了皇后娘娘宫里的嬷嬷。” 以后周玉娇身价只能越来越高,可她堂堂周府嫡小姐,却守在这个小院子落魄低贱无人问津。周长安越想越难过,趴在桌上哭的伤心痛苦。 这事儿钱氏也听到点影子,心里酸溜溜的陪着姑娘坐下,伸手轻拍女儿后背:“这事急不来,听娘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拿出水磨石的功夫总能打动他们,想当年娘……” 寂静的小院里钱氏慢慢教女,周长安擦干泪重新裁布,她一定要让春花知道,她比周玉娇更敬重仰慕嫂子。 皇后娘娘给春花的嬷嬷姓吴今年四十五岁,看起来端庄和蔼,乌黑的发丝梳的服服帖帖,圆盘脸眼里透着些安详,和想像中的严肃板正完全不一样。她通身也没有多少金银珠宝,只在圆髻上插了一支赤金祥蝠簪,耳朵上光秃秃,手腕上一对素面银镯子。 周清贞说这吴嬷嬷是宫里老人,年轻时在先惠妃娘娘院里做粗使小宫女——先惠妃是天丰帝的母妃,后来到皇后宫里经年做到从五品的掌事嬷嬷,专门负责二等宫女调派。 春花见吴嬷嬷身上不过是素朴绸面衣裙,原本想赏些金银布匹给她,被周清贞挡住。周清贞说以吴嬷嬷的资历,手头绝对比普通人丰厚,赐她金银不如给她尊重。 吴嬷嬷原本有品级,出来却失去那些。因为吴嬷嬷一生未婚,春花接出来时跟皇后娘娘保证过给人养老。周清贞想了想索性请吴嬷嬷做夫人府内管事,府里一应大小事务全由吴嬷嬷,不,以后要称吴妈妈,总之为着春花将来生产不便,府里所有事情交由吴妈妈管辖。 春花为显示尊重,特意把东路一间独立小院静思院,改名长松院给吴妈妈住,并给雇了个十二三的小丫头伺候。 论起春花的供奉,比宫里自然差上许多,别的不说只月银就差一大截。以吴妈妈的资历——皇后宫里的从五品掌事嬷嬷,自然能去更富裕尊贵的人家,可没人知道来春花这里是吴妈妈自己求的。 第六十八章 几年前春花第一次觐见皇后娘娘,吴妈妈就喜欢春花心眼明净。几年过去春花做过的事,吴妈妈多少听过几耳朵,她觉得这丫头是个能靠住的,所以春花来求,吴妈妈当仁不让抢了这个差事。 “夫人”吴妈妈微微欠身福礼,她知道春花的性子也不拐弯抹角“府里的下人实在有些不像,就算为节俭,也不能失了周全,堂堂一品夫人院里,只一个大丫头一个粗使嬷嬷,人情往来怎么够用?” “家里每月收银有数……”春花捂着肚子笑眯眯把账册拿给吴妈妈看“阿贞和我每月月俸合起来不过三十六两。” 其中周清贞每月十六两春花二十两,虽然春花月俸高些,可她除了月俸再没有别的,周清贞还有禄米,养廉银,置衣费皂隶钱等。 “再加上铺子租金十二两,我估摸每月花销不超过百两才能攒点钱财。”春花也没想到又朝一日,每月从她手里花出去的银子要按百算,这其中七十都花在二房身上,养二房真不容易。 以后吴妈妈就等同于春花家人,春花信任皇后娘娘品德,因此对吴妈妈毫不保留:“妈妈也知道这一大家子都等着我和阿贞养,固然手里有点余银,可老太爷夫妻养老送终,四妹的嫁妆六弟的婚娶,将来总不能一分银子不给,一点家当没有把他分出去。” 春花想想就头疼,二房没有几千银子打发不了,相对养一辈子的三姑娘和五少爷倒省钱。 周家家底薄吴妈妈心里还是有数的,只是即便这样该有的也不能缺,吴妈妈很坚持:“不过是采买些人,第一次花费多些,养起来每月不过多几两银子。”反正周清贞的禄米从来吃不完,菜蔬有田庄送来,就是费点月银布料。 夫人府很大,院子确实有些冷情,将来肚里的孩子也要人伺候,刚好西路的两座三进院子被南方一个富商租了,每月一百二十两银子。春花索性把这笔租金交给吴妈妈做两个府里的家用,不过她说的明白,每月可以结余但绝不能超过。 吴妈妈拿了银子开始召唤牙婆,和春花一起挑人,并且商量人情往来礼节怎样合适,说是商量其实就是吴妈妈讲春花听。 因为春花有身孕言谈举止不好调、教,而且夫人府诸事没上手,吴妈妈每日里事情不断,所以暂时没教。只是夫人府慢慢热闹起来,日子一天天步上正轨。 正月二十周清贞开始上朝,正月二十五连哭带闹的周清恭,被王六丢到南明学堂开始离家求学。这学堂是周清贞在春花督促下,从好几家中比较出来的。先生是个老秀才,为人清正有风骨挺严厉的,周清恭被周怀婴不知所谓得教养,弄得没大没小跟着不知所谓,春花是狠了心要给他掰过来,免得将来害人害己。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去,好像一夜之间春回大地,柳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一树树鹅黄嫩绿,桃花吐蕊梨花争艳,燕子叽叽喳喳在廊下树间轻巧往来。 迎面的细风不再夹着寒凉,而是带着三月春晖的温暖,人们换上单薄夹衣,年轻爱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更是换上色彩鲜艳的单衣裙,个个束出风流细腰。 风流细腰惹人频频回首,春花扶着自己的大肚子哀怨:“阿贞会不会很丑?” 彼时周清贞正扶着姐姐在花团锦绣的园子里消食,怡儿在张奶娘和香儿的照顾下,在前边小路上举着色彩艳丽的风车跑着玩。 周清贞放开环着春花的手,站到春花面前后退几步很认真的看了看:“绿云衫,随云髻,眉不描而翠,丹唇皓齿明目善睐,瓜子脸芙蓉面……” 春花听得扶着肚子弯腰‘噗嗤’笑:“阿贞,在你眼里姐姐有不好看的时候没?” “没,姐姐是天下最美的人。”周清贞回来小心的扶住春花。 春花嘴角噙笑随着周清贞慢慢往前走,她是天下最美的人?望月姐姐听了,怕是要鄙夷死阿贞的眼睛。 迎面微风夹着桃李甜甜的芬芳,一对佳人漫步春光:“是,在你眼里姐姐最漂亮,看你画的就知道……” 周清贞揽着春花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抬起另一只胳膊,帮她把随风飘拂的柳枝挡开。 “还是望月姐姐画的最像,我哪有你画的那么好看。”身边温暖的怀抱让春花身心放松,整个人显得柔和美丽。 周清贞停下脚步看着姐姐甜美笑颜,不由自主心醉神摇:“那是因为姐姐最美的一面只有我见过。”说完年轻的丈夫就想抬起妻子的下颌吻下去。 春花发现周清贞眼神痴迷,就知道不好,连忙抬手拦住周清贞的嘴,娇嗔:“在外边呢,怡儿也在小心被孩子看见。” 周清贞有些遗憾的在春花手心吻了下,重新揽住妻子慢慢散步。满园春光明媚,无忧的孩子笑的‘咯咯咯’,十分美好的画面,周清贞却有些遗憾。他并不想要孩子打扰他和姐姐,可是姐姐想要孩子,还想替他生下男丁,姐姐的愿望他愿意实现。 夫妻两漫步春光里,身后忽然传来小丫头绿萼的喊声:“老爷、夫人。” 绿萼今年十三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建兰,都是上次春花和吴妈妈采买回来的。吴妈妈觉得这两个女孩眼睛干净五官端正,于是放在春花院里做小丫头,预备将来麦子嫁人就能提做一等丫鬟。 春花停下脚步回身笑着说:“别急,乱跑小心吴妈妈教训。” 绿萼做丫头不过一个来月,虽然天天晚上伺候吴妈妈学规矩,可小姑娘的性子还没收住,她咧开嘴灿烂一笑:“多谢夫人提醒,桃红来送三姑娘给小少爷做的衣帽,顺道要替三姑娘给夫人行礼。” 又是周长安春花有些无奈,隔三差五就要送点东西过来。当年春花被钱氏逼得没法子,也是早早学会缝衣纳鞋,才过十岁就磕磕绊绊给周清贞缝褒衣。那时候春花是没法子,周长安却是何苦来哉,小小年纪针线不离手。 春花和周清贞回到院子,桃红见了连忙跪下磕头:“奴婢替三姑娘问三爷三夫人安。”春花唬了一跳,就是自己家里的奴婢也极少磕头问安。 “起来吧,既是替姑娘问安哪有下跪的道理。” “谢夫人”桃红站起来学舌“姑娘说来到京城一应花费全赖兄嫂,却不能陪伴左右孝敬,心里时常不安只能托奴婢磕个头表表心意。” 桃红走后周清贞陪春花回到屋里,春花捡起桌上的小衣裳看:“这针线也算是不容易了。”周清贞没说话只是从春花手里拿下来,交给绿萼:“拿去给吴妈妈,就说三姑娘送来的,别的不需理会。” “是”绿萼欠身双手接了退出去,建兰早有眼色的送上茶水也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小两口,周清贞扶着春花坐下,开口说了周长安夜里哭闹那回事,他神色淡淡:“一应小衣裳全绞的稀烂,姐姐以后不要用她送来的东西。” “你咋知道的?”春花摸摸肚子。 “杜姨奶奶听到看到的。” “哦”春花恍然大悟杜芍药和周长安是两隔壁,她拉着周清贞的手叹气:“这丫头……有点□人。” 第六十九章 周长安坐在椅子上,为了显示嫡小姐稳重气质,够不到地的双脚踩在椅子横栏上,面色温婉问欠身站在下首的桃红:“哥哥嫂嫂可带了什么训导的话没有?” “没有,三夫人只说衣裳什么的她和麦子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年纪小用不着这么辛苦,只跟着先生读书修习就好。” 桃红嘴里的先生,就是和周玉娇同住在紫槐院女先生,姓程三十出头,气质若青竹双目似秋水,是一个清丽女子。因为青梅竹马未婚夫意外去世,这女子绝了男女之情抱着灵位嫁到夫家,绾了妇人发髻后就出来坐馆教女学生。 春花原本打算请程先生住在金华巷教导两个姑娘,结果周玉娇跟到夫人府。春花想着周长安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学点琴棋书画好歹有点爱好消磨时光,就麻烦程先生一天教一个两头跑。 “再没有别的话?”周长安忍不住身子向前倾,捏着袖子不死心的追问。 桃红欠着身子回答:“再没别的了,奴婢过去三爷和三夫人正在花园消食,特意回来见奴婢一面,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起来吧,既是替姑娘问安哪有下跪的道理。’” 周长安咬着唇犹豫不甘半天又问:“哥哥说什么了?” 桃红脸上神色轻松起来:“三爷可和气了,温温和和站在那里半揽着三夫人,看着就和别家老爷不一样。” “我问哥哥可有话交代?” 桃红敛了神色,低头:“没有。” 周长安一颗心落在冰窟窿里,她缓缓坐直身子,强迫自己挤出娴雅:“哥哥嫂嫂和我是嫡亲兄妹,以后称呼老爷夫人就好,这一趟辛苦了,下去歇歇。” “是”桃红欠身屈膝,回后院自己的屋子。周长安浑身一会儿凉似冰一会儿烧似火,她恨春花周清贞绝情,她恨自己想罚奴才都不敢,怕传出什么不好的声音。 她好不容易从樊县熬到京城,为什么要这样待她不公,对不起周清贞和春花的又不是她,为什么要把帐算到她身上? 周长安僵直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任由各种情绪在心里翻滚。上一次她在屋里哭闹,事后被钱氏教训:隔墙有耳,要是传到那两口子耳朵里就惨了。周长安不敢任性发泄,僵硬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斜着身子踮脚下来,打开柜子重新拿一快布,打算给周晚照做一双单鞋夏天穿。 她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她要磨下春花的心,带她离开这里到夫人府。周长安平静心气开始做活计,前院周怀婴则却是怒火冲冲,他一脚踹开新宠的丫头,拢好衣袍满面怒色出门去。 门房的四喜看到老爷又是怒火冲天出门,心里叫苦不迭,扔下茶水花生,拍着袍子追出去:“老爷等等奴才伺候。” 金华巷里的事情春花并不关注,给钱宽裕的白养着足够了,要是敢生事她就不客气。只是不管春花有怎样的主意,金华巷却忘不了夫人府的‘荣华富贵’。时序进了四月天气慢慢泛热,周怀婴打发四喜到夫人府要冰钱,说是以前在樊县夏季用冰都是惯例。 “樊县用得起京城用不起,你回去告诉老太爷要是想用冰,我打发人送他回樊县。”春花是四月底五月初的预产,肚子已经非常可观,她一手撑着腰挺着笨重的肚子对四喜说“每月的月例一分不少送过去,再多要一文也没有,把我这话说给老太爷听。” “……是”四喜躬身揖手脸色有些为难,他想说说老太爷最近的变化,可是觑见周清贞微微颦起的眉头,到底把话咽下去。这两口子都不待见周怀婴,何必再说出来惹人厌烦。 周清贞以为四喜犹豫为难,是为周怀婴不能人道的事情,故此颦眉表现出淡淡的厌烦,却没想到四喜是为别的事情,这件事今天没说很快成为一件祸事。 四喜走了周清贞扶春花回套间,行动间全是小心翼翼,仿佛春花是个薄薄的糖人,一不小心就能碎了。 “阿贞你别担心,我听人说第二胎很容易。”春花抬起胳膊摸摸周清贞的脸庞,才进四月周清贞就请假在家,天天一眼不错的跟着她。 怎么能不担心以前没经验,但是春花生怡儿周清贞全程站在产房外,当时听到春花压抑不住的痛呼,周清贞心如刀绞,恨不能进去替春花生。 压下心里的不安周清贞笑的温柔:“我不担心,只是家里没有长辈,我总要跟着才行。” 春花笑眯眯捏捏周清贞耳朵:“乖,别担心,姐姐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嗯”周清贞小心翼翼扶春花坐到床上,顿了顿开口“姐姐如果这一胎是男孩,咱们以后不生了好吗?” 这不是周清贞第一次说,有怡儿的时候周清贞就提过,春花有些遗憾她很喜欢孩子,总想多生几个热热闹闹的,可是阿贞明显不喜欢太多孩子夹在他们中间。 “好”春花依旧笑眯眯,她是喜欢孩子可比起孩子,她拉扯大的阿贞更让人心疼。春花拉着周清贞坐下有些奇怪:“老太爷莫不是想钱想疯了?才四月中就跑来要冰钱,就算樊县我没记错也只在六月十五到七月十五用冰。” 周清贞握着春花的手,在她额头轻吻一下,才开口:“他可能心火热,不必理会他。” 身子沉了春花坐着累斜靠进周清贞怀里,碍于大肚子,只能双手笨拙的揽着他的腰。周清贞扶着春花小心调整位子半靠在床柱上,让春花靠的舒服些。 屋里只有甜蜜的小两口,初夏微风带着荷叶清香从窗户吹进来,轻纱帷幕慢慢晃动。春花听着周清贞的心跳,跟他商量:“要不咱们也建个冰窖,反正地方大。” 最重要这附近的人家都用冰,就他家没有春花不想比谁差,让孩子们少见世面。 周清贞下巴轻轻放在春花头顶,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好,可以建在东路明池边的小树林下边。” 那地方在东路东北角,旁边是一排后罩房住着府里几个护院,春花并不知道冰窖怎么建,因此点点头全交给周清贞,周清贞办事从来稳妥可靠,又刚好在家里。 “就是委屈你今年生日,没给你好好办。”春花有些心疼,四月初五是周清贞二十三岁生辰,偏偏那天周清恭在学堂过不下去,发脾气撕书大闹,周清贞只能过去处理。 姐姐心心念念都是自己,周清贞温温一笑,下巴在春花头顶依恋无比的蹭蹭:“有姐姐在,没有委屈。” 四月二十八凌晨,春花忽然肚子一阵抽痛,她睁开眼睛一切又了无痕迹,侧过头周清贞正依在她身边睡得香甜。 春花转头看黑漆漆的帐顶,一手轻轻搭在肚子上:孩子,你是要出来了吗? 像是在回应她肚皮又一阵抽疼,春花嘴角漾起笑:等等好吗,你爹睡得正香他比娘胆子小最怕这个,上次生你姐姐你爹大冬天在屋外守了一夜。 春花想起自己见到周清贞时的样子,心疼的直抽抽,一双眼睛惊恐未定脸色煞白,跌跌撞撞进来几乎连路都走不了。 第七十章 再等等好吗,孩子?这个孩子比怡儿乖很多,在肚子里就极少闹腾,春花心里安慰几句似乎真的安稳下来,可春花知道不过是没到时候罢了。 春花再也睡不着,睁着明亮的眼睛定定看头顶床帐,忽然身旁的周清贞动了动,慢慢靠近春花,嘴里嘟嘟囔囔呓语:“姐姐……姐姐……” 这是有梦到什么了?春花好笑的握住周清贞一只手,周清贞无意识挪着挨紧春花,在她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蹭蹭呢哝一句“姐姐……”继续甜睡。 春花偏头在周清贞额头蹭蹭,继续在黑夜里看帐顶,有他在身边春花心里很安稳。五更时分东方还没有破晓的意思,天空依旧是黑绒般夜幕,点缀着无数闪耀繁星,世界一片静寂。 “阿贞,醒醒。” “怎么了姐姐,要起夜?”周清贞孩子般揉揉眼睛“等等我去点蜡烛。” “好”能晚一会吓到他,还是晚一会。 周清贞披衣衫起身吹亮火折子,点燃蜡烛端过来:“姐姐等我扶你起来……”周清贞忽然浑身僵硬,手里的蜡烛‘吧嗒’掉到地上,就算夜里春花也能看清他紧张到没法反应的脸。 “阿贞别怕,姐姐要生了,去请两位稳婆过来。” 周清贞心里全是春花一瞬疼的扭曲的面孔,他的心先是不会跳然后狂跳:姐姐要生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不能慌,沉住气,剪刀、热水、草灰,不!稳婆!周清贞心脏几乎跳出嘴巴,顶的肋骨生疼他苍白脸色:“姐姐别慌,我去请稳婆。” “嗯,我没事,去吧” “好,稳婆,稳婆” 周清贞浑身僵硬,一向把握全局的脑子乱成浆糊:稳婆在哪里?在哪里?对了西厢,稳婆在西厢,周清贞简直快要神经质,他机械转身:“我去西厢请稳婆,姐姐别怕。” “嗯,我不怕,女人生孩子是天性,很简单。”春花刻意放平声音,甚至带点笑意。 “嗯,简单的,简单的”周清贞同手同脚出了套间,忽然拔足往外狂奔,撞得椅子光荡荡摔在在地上一阵响。 春花双手捂着肚子疼的抽气苦笑:天底下女人生孩子,还要安慰男人的怕就只有她了,可她真不忍心再看阿贞要吓死的样子。然后她就听到周清贞尽量平稳的声音,颤抖的在夜里高呼:“张嬷嬷,刘嬷嬷快来,姐姐马上要生!” 看来就算吓坏了,还是很了解自己,春花捂着肚子又忍过一阵疼,娘的,谁说第二胎好生来着,她要疼死了。 周清贞在破晓的天幕下僵立在春花窗前,听里边姐姐压抑的痛呼声,心里仿佛有一把刀在划拉:“姐姐别忍,只管叫出来我受得住。” 春花在屋里疼的天昏地暗,恨不能拿把刀剖开肚子,周清贞在外边汗湿春衫:“姐姐、我在这里,姐姐我一直在这陪你,别怕。” 吴妈妈看着窗前一动不动,脸色煞白眼睛发直的男人,心里叹息:真么见过这么看重娘子的人,瞧那样拳头都握的发白,怕是恨不能冲进去替春花生。 当雄鸡啼叫东方泛白,通红的朝阳冲破地平线给大地带来第一缕光明的时候,周清贞的嫡长子发出人生第一道声音“呱啊啊啊!”响亮透彻在夫人府上空。 “生了、生了,”张嬷嬷手快,抱着收拾干净包裹的严严实实小婴儿出来给周清贞看:“是个少爷,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周清贞硬着脖子:“可以进去没。” 额……张嬷嬷愣愣,难不成她抱得是隔壁老王家孩子?你倒是看儿子一眼啊,心里奇怪张嬷嬷顺嘴回答:“……可以” 周清贞硬着腿一步步走进血腥浓郁的屋子,他的姐姐脸色在乌发下衬的更白,虚弱的躺在床上,旁边刘嬷嬷还在下边收拾用过的血布杂物。 看见周清贞进来有些奇怪,但还是屈膝:“恭喜大人,喜得贵子。” “下去领赏。” “谢大人”刘嬷嬷快手把东西拢在一起,想要帮春花系好头箍,却被周清贞示意放到一边:“夫人还有要收拾的没?” “没了,夫人底子好生的顺静养就行。” 周清贞点点头挥手,刘嬷嬷拿着收拾的东西出去。外边吴妈妈笑吟吟:“有劳两位嬷嬷,先下去喝茶吃东西,府里自有打赏。” 孩子被吴妈妈放到春花枕边,春花慢慢睁开眼,就看到周清贞坐在床边。她伸手出拉住周清贞的拳头:“别怕了,你看姐姐没事松开手。” 周清贞的拳头像是雕刻成的,骨骼青筋分明,一眼能看出爆发着巨大力量。 “乖,松开”春花摸着慢慢哄劝。 一根根手指松开,皮肤上迅速回流粉红颜色,手心是青紫的指甲印。 “姐姐,咱们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好” 春花生产十分顺利她身体也好,金华巷那边得到消息,钱氏就领着周长安第一时间来看,还热心的表示愿意帮忙洗三满月之类。然后芍药也赶过来,孙氏也怯怯懦懦让人送了自己做的小衣裳,周怀婴也人模人样来看嫡长孙。 周清贞不想金华巷的人来烦扰春花修养,索性什么洗三满月全不办,只给孩子取大名周明辰,小名初阳。为了这个取名权,还被周怀婴讹去五十两银子,周清贞实在恶心他的为人,只远远给银子打发了,没注意四喜苦恼纠缠的脸色,然后周怀婴惹出大麻烦。 周清贞在家里陪春花半个月,被春花催促去上朝,老是休沐会影响年终考评。 五月初八周清贞第一天上朝,周怀婴被人打断双腿,抬到春花产房前,一群大汉高叫:“赔钱来,就算官家也不能欠钱不还!” 什么钱?春花惊讶的坐起身:“王六呢?” 麦子连忙给她披上衣裳:“田庄出了点事领人去处理了。” “吴妈妈呢?” “被宫里出来的老姐妹有事叫走。” 这么巧?春花皱眉听到屋外有壮汉大叫:“还钱来!八千两银子一文不能少,” 屋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几个大汉和夫人府护卫推搡起来,有人高叫:“哎呀!周家欠钱不还打死人了!” 春花冷下脸披衣起来,这是强行碰瓷呢! 春花掀开被子要下床,麦子急忙拦住她:“夫人这才不过十天你千万不能下床,更不能出去见风费神,要是落下月子病一辈子遭罪。夫人你歇着奴婢去见她们!” 春花推开麦子冷笑一声:“这明显是设局冲我来的,偏不偏家里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就找上门来。”一边说,春花一边下炕穿鞋。 麦子像是吞了块石头在心里。她也是跟着春花两口子见过世面的,敢这样明闹进敕造夫人府,这群人必然有所仰仗,就连王六和吴妈妈怕也是人家设计好的。 她一个普通丫头出去确实不顶事,麦子眉眼沉重蹲下身帮春花穿鞋。 穿好鞋春花站起身一瞬间头重脚轻,躺了十日骨头有些发软。绿萼和建兰两个小丫头早就跑到屋里,虽然害怕却依然尽职的过来伺候,见春花有些恍惚连忙两边扶住。 春花稳稳神站直,沉声吩咐绿萼:“去吧命服冠带拿来。” 第七十一章 “是”绿萼应一声去衣柜取朝服,春花到梳妆台前坐下,屋外又传来那群大汉高呼:“打死人都不出来,果然官家威风!” 春花解开头巾散下头发对建兰吩咐:“出去告诉他们,闭嘴等着,否则惊了小少爷本夫人要他们拿命来赔。” “是”建兰领命出去,在屋外用清脆童音郎朗重复“夫人说了让你们闭嘴等着,要是惊了小少爷夫人要你们拿命来赔。” 一群大汉见不过是大半人高的小丫头,哄然而笑:“你们夫人果然拿百姓不当人,咱们死了都不敢惊动她家小少爷。” 建兰毫不畏惧稳稳站着:“我们夫人也是你们能评价的,告诉你们,我们夫人从来言出必践,先摸摸脖子想想再闹腾,这里可是皇上御赐的一品夫人府。” 春花听得点头,建兰果然是丫头里最稳重能镇住场子的,她又吩咐绿萼:“去叫少爷奶娘过来。” “是”绿萼欠身去西厢叫人。 麦子颤着手拿起梳子,小心的给春花通头发,十多天没洗没梳,春花的头发油腻腻有些纠缠。 “用篦子,那个刮过的头发干净齐整。” 麦子听了眼里滚下泪珠儿:“夫人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妇人月子不能沐浴梳头,否则将来会迎风头疼骨痛,用梳子也罢了,用篦子?那头皮还不落下毛病。 “今天这事不好善了,总要气势上压住他们。” 春花按品大妆头戴宝冠上有花钗九树、博鬓一对、宝钿八根,脸敷白、粉口含丹脂,身穿九对翟鸟衣,玉带霞披光彩照人,在麦子的搀扶下走出来。那群大汉看到春花出来全愣住了,这和他们计划不一样。 他们计划是趁乱要春花半条命,让她下半辈子缠绵病榻。他们主子说这女子性情刚烈,可以言辞激她出来,想来月婆都是蓬头垢面,他们乘机大闹,说周家随意派人推诿欠债不还,然后借口要找真正的主子,和护院冲突趁乱向春花下手,以报改制之仇,可如今出来的确是冠袍严整的一品命妇。 不知道的情况下‘无意’伤了春花,最多流放之刑。现在么,在当朝一品夫人面前不恭,呵呵,那时犯上,动手?那是老太太上吊——嫌命长。 春花稳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院子里杂七杂八一堆人。七八个彪形大汉,穿着半敞的粗布短打露出胸前肌肉虬结。四喜被捆的粽子一样堵了嘴扔在地上,看见她在地上不停挣扎‘呜呜’叫,旁边有一扇门板上边躺着不知死活的周怀婴,两条腿以奇怪的姿势摆着明显打折了。 为首大汉看春花直盯着周怀婴,笑着打哈哈:“这老丈在我们赌馆欠下八千两银子不还,兄弟们略微教训下原打算扔到乞丐胡同,谁知道他却说自己是夫人家长辈,这才上门讨要。” 说话间绿萼端出一把椅子,春花看着院子里的大汉慢慢坐下一一吩咐:“建兰拿老爷名刺和李冬去顺天府,就说有人擅闯夫人府请他们派人保护。再有人死在院子里,请派个老道的仵作过来。” “是”建兰屈膝,院里的护卫李东也出来领命。 “麦子去都察院找如意,让老爷请位御医来,就说可巧,王六和吴妈都不在的时候,老太爷被赌馆人打折腿抬回来,然后有人死在咱们院子里,让御医好好查查怎么死的。” “是”麦子也领命而去。春花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下人少的坏处,没人可用她身边现在连个撑场面的都没,绿萼被她留下和奶娘一起照看初阳。 领头大汉看人分几路出去,笑得有些尴尬,这和当初预料的完全不同。他踢踢装死的同伴,挤出笑:“原是怕夫人不理会咱们,让兄弟假装下事情严重,夫人放心他结实着呐。” 地上的‘死人’麻利的爬起来,,这事有些不受他们控制,原本是想搅乱,没想到春花一身命服出来。不过能执行阴私命令的没有傻子,他们立刻改变方针专一要钱。 “夫人既然出来,就请把银子结了吧。” 春花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剩下四个护院分列在她身后,春花不提银子先问:“你们是庶民,见到一品命妇该什么礼数?”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春花稳稳坐在上首并不着急,也不理会四喜‘呜呜’挣扎,她并不想知道周怀婴怎么中的圈套,这些弯弯绕的事情得周清贞处理。 院子里安静下来,初夏的风微微拂过高大的青松银杏,吹得春花满头珠翠轻轻晃动,春花坐着纹丝不动。 几个大汉看来看去,最后只能不甘愿的一条腿,一条腿慢腾腾跪下磕头:“小的们见过夫人。” 春花静静的看着他们跪下不叫起,设圈套闹事,这些人自然不够格做主谋,可是做事罔顾良心也不是什么好鸟,春花就是为难他们又怎么样? “夫人?”领头的抬起头询问,春花闲闲看着不说话。那人发现这次的差事不好办,点子太扎手,他脸上哈、哈、哈,干笑,从怀里掏出白纸黑字“夫人就算贵为当朝一品,也得欠账还钱不是?” 春花嗤笑:“本夫人有说欠账不还吗?只是数额巨大当然要等老爷回来做主,你们且等着。” 五月的日头从东天升到正中,明晃晃照在院子里照的青石板泛亮。那些大汉额头慢慢晒出汗珠,春花腰腿僵痛在廊下坐的笔直,任由院里来来回回的风吹过,绝不肯弱一分气势。 周清贞在衙门里处理积压的卷宗,他如今是三品大员有自己单独的公房,将近一月积累的各种条陈足有一尺多高。 “老爷,夫人让麦子带话来。”如意脸色有些难看的进来禀告。 周清贞从一堆案卷里抬头,清明的眼神变得锐不可当:“府里出什么事了?” 如意低头欠身:“夫人让老爷请位御医回去,还带话说‘可巧,王六和吴妈都不在的时候,老太爷被赌馆人打折腿抬回来,然后有人死在咱们院子里,让御医好好查查怎么死的’。” 有人设套特意调走王六吴妈,看来很了解夫人府,而和他有仇有这能力的只能是宗室!周清贞稳稳坐着心思急转,他要回家需得请假偏偏他的上司,右都御史一早被礼郡王召走了。 礼、郡、王,周清贞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咀嚼一遍,猜测他的后手。你以为我会不顾一切冲回去,然后你们安排出什么紧急事务,甚至人命关天治我一个玩忽职守? 不得不说拉着右都御史闲扯的礼郡王,确实有这打算。周清贞能为刘春花金銮殿告御状,能为她御前抽朝臣,想必知道刘春花受伤命在旦夕,一定会不顾一切冲回去。那时候他安排的死士就会出现在都察院喊冤,然后撞死都察院门前石狮上以死明志。 一步一步他谋划许久的连环计,定要周清贞夫妻不得好死,以报削爵之仇。 可惜礼郡王没想到春花一出手就稳住局面,连带周清贞也不必失去理智回去相救。周清贞想通其中关窍,招来自己下手正四品右佥都御史一番安排,起身往御书房求见。 第七十二章 很快天丰帝派出御医随周清贞一起回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周怀婴断腿,和检查死人的事情,这位御医最擅长的却是妇科。 周清贞策马回来,就看见自己珍爱的姐姐俨然装扮,威严不可欺的坐在廊下。 “姐姐!”周清贞惊痛的从马上翻下来,你这样坐了多久?周清贞一刹那心痛到不能呼吸,他的姐姐才生产完十日,才十日!产妇不能梳头,不能见风,否则就会留下永远的病根,就算年轻时不显老了也会受病痛折磨。 他的姐姐、他的姐姐,他的宝贝姐姐,就这样冠带整齐的坐在廊下任风吹!那样紧密的发髻,那样沉重的宝冠,他的姐姐头皮该有多痛,肩腿腰会不会落下一生的毛病?周清贞恨不能仰天嘶吼。 “阿贞回来了,这些交给你我进去歇歇。”身下恶露早就淋漓不堪,身上也是冷一阵热一阵,春花确实有些疲累。 “我扶你进去。”周清贞漾出温柔的笑意,似乎和往常没有不同。 没人知道他此时心里翻出的滔天怒火,他平生第一次很周怀婴,恨不得他去死。 周清贞扶着春花进屋笑的温柔:“姐姐小心些,我帮你去冠戴。” 春花偏头笑着安慰:“我没事就是坐了一会,乡下女人生完孩子就能下地干活,没事。”春花抬手摸摸周清贞的脸庞,想让他放宽心。 姐姐的手从来没有这样冰冰凉过,周清贞面上微笑心在滴血,他的姐姐受寒了。 “我知道,我还请了太医给姐姐把脉,姐姐向来身子康健,好好保养不会有事。”周清贞小心的扶春花到炕上躺下,帮她去掉宝冠、博鬓、金钿。 “姐姐躺着让太医把脉”周清贞温情似水“外边的事交给我,姐姐只管歇着。” “嗯”春花笑眯眯应着,只想让周清贞放心。 周清贞对春花温温一笑起身出去,转身笑容变得诡异暗魅,竟然害得他的姐姐连多坐一会去冠戴都支撑不住,很好、很好。 都是周怀婴,他要杀了周怀婴永绝后患!还有钱氏、周长安,凡是害他姐姐不得安宁的的,一个也不能留,第一个就是周怀婴。 春花看着周清贞的背影放心的闭上眼睛,阿贞回来就不用她操心了,这时候的春花还不知道,她护在手心里的人,又一次被逼的心理扭曲。 春花说的轻松,可惜身体却不给面子。她昏沉沉半睡半醒两三日才清醒过来,然后躺在床上大半月汤药不断。周清贞不假他人之手,熬汤喂药不在乎什么‘产妇不洁晦气重’和春花同吃同住。 天丰帝十分清楚周清贞那点尿性,索性御笔一挥借口前三年周清贞没有休过假,又放了一个月恩假,然后回宫和陈皇后抱怨:“满朝文武,周清贞是第一个陪媳妇生孩子坐月子的,大虞开国至今也就他算是休了产假。” 陈皇后将一杯刚好入口的莲子心茶,递到皇帝手里微笑着听他抱怨:“幸亏是个言官,这要是放在六部什么事儿也别干了。满朝文武都跟他一样爱老婆,朕这朝堂就该没人了。” 天丰帝抱怨完揭开茶盖轻呷,陈皇后站到皇帝身后力道适中帮他按捏颈肩。她的脸上带些回忆的微笑,抱怨周清贞一套一套,想当年是谁跑来梧桐宫,是谁在梧桐宫偏殿设书房。可惜他们夫妻没有子女缘,两个孩子都没养大。 “既然刘夫人身体不佳,不如命御医每三日去问诊一次?”陈皇后在皇帝身后提议。 “梓潼安排就是。”天丰帝搁下茶盏放松颈肩,闭上眼睛任由皇后帮他按摩。全天下的事担在他的肩上,只有皇后这里能休憩一会儿。 夫人府正院极其安静,御医每三天来复诊一次,春花表面上看起来和一般产妇一样,恢复的不错。可御医诊脉后告诉周清贞:“夫人风邪入体,待恶露干净需要药浴艾灸祛风邪,即便如此也会落下头风。” 周清贞永远记得他当时跌入谷底的心:“无法根治?” 许是周清贞表情太吓人或者是太让人怜悯,那太医温声安慰:“精心保养可以不犯。” “阿贞那些事怎么样了?”春花面色红润的躺在床上,跟周清贞抱怨“阿贞我不想再睡想下去走走,都已经满月了。” 周清贞温和的坐到床沿哄劝:“姐姐,御医说你那日到底受些吃亏,恶露不净不能出门。” 不仅如此春花以后月事期间出屋需带头巾,秋风凉春风寒冬季更不用说,出门必须包头,否则必然头疼头晕。周清贞面上微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大夫的话哪能全听他们就是说的严重,姐姐现在好得很让我出去走走……”春花灵机一动扯着周清贞袖子撒娇“阿贞最好了——” 姐姐爱娇的对自己,是周清贞不知梦过多少回的事儿,可是真的撒娇了却让他心如刀绞。他看着春花说不出‘姐姐你落下病根了,一生不能吹凉风’。他的姐姐那么好的身体,他要怎么说。 “姐姐乖,要听御医的话,等你好了我带你……” “去登高!”春花快在屋里闷死了,等到九月初九去城外山上登高,蓝天白云山风飒飒,展臂立在山头任清风从身上吹过多舒爽! 春花美滋滋的幻想,看的周清贞心如刀绞几乎落泪,他转过身假装给春花拉平被子,忍住喉头哽咽忍回眼里酸涩。 “阿贞,怡儿好久没来看我,那没良心的小丫头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你让人抱她过来我想女儿了。” 周清贞看着手里的被子,一点点把它铺平咽下喉头哽噎,转身温柔若往昔:“御医说姐姐需要静养不能劳心费神,晚照这会正是闹腾的时候,让奶娘和香儿带着姐姐不必费心。” “那初阳呢,抱过来我看看,月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再过些日子我都怕自己不认识了。” 初阳很乖,周清贞按春花的要求去看过几次,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周清贞觉得可以抱过来给春花解闷。 周初阳被抱过来的时候原本在睡觉,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放到春花枕边的时候睁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侧过头探索的看春花不哭不闹,只是微微张开小嘴巴,露出点粉粉的小舌头。 春花的心软成一片脸上满是母爱的光辉:“阿贞,你看初阳跟我说话呢。” “嗯”姐姐开心就好,周清贞坐到炕沿,帮春花把散落出头巾的发丝别到耳后。 小家伙在襁褓里脖子向后仰微微转头,春花喜不自胜:“阿贞他伸懒腰呢。” “嗯” 周清贞估摸着时间又把初阳抱出去给奶娘,回来说:“姐姐累了睡一会吧。” “好”春花躺在床上笑眯眯的答应,周清贞弯腰在春花颊边轻吻一下:“我去给姐姐熬药。” “好”春花闭上眼睛。周清贞帮她把被子掖好转身出屋,忽然听到春花在身后问:“老太爷那边的事处理好了?” 周清贞顿了一下转回来:“好了,姐姐不用费心管他,他腿折了御医也没能接回来,后半辈子只能躺在炕上再也不会生出事。” “嗯,你去忙吧。” 第七十三章 周清贞摸摸春花笑眯眯的脸颊出去了,春花看他出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阿贞不对劲,春花这几日慢慢感觉出来,周清贞尽量避免任何人进屋。自从那天后不说爱吵闹的怡儿,就是麦子都很少出现在正屋。 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让阿贞心性又变得不正常,春花到现在还没能觉察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在屋里一直闷到四十多天恶露干净,周清贞才松口让春花午后可以在院子里转转,然后见到小丫头周晚照。 小丫头先是一喜然后憋着嘴,无限委屈站在东厢廊下看着她娘。 “怡儿过来娘抱抱。”春花蹲下身,笑着向女儿张开双臂。 小丫头看看娘后边的爹,委屈哒哒:“爹说娘病了,晚照是长女要体贴母亲,照顾弟弟。” 还有两个多月才满三岁的小人儿,哪懂得这些,春花拿周清贞没辙,但也不能在孩子面前驳斥周清贞,只是笑眯眯夸赞小丫头:“怡儿真能干,过来娘抱抱。” 小丫头被娘娘夸了,终于露出灿烂笑容‘咯咯咯’跑过来扑……被她爹拦住抱起来:“娘亲还没有好不能抱晚照。” 好吧,没有娘亲的怀抱,爹爹的怀抱晚照也不嫌弃,惶恐一个多月的小丫头,环着她爹的脖子兴高采烈:“怡儿天天都去看弟弟,弟弟可乖了。” 周清贞一手抱着小女儿,半弯腰一手拉春花起来。春花藉着周清贞的手劲从地上站起来,捏捏女儿的小脸蛋“怡儿果然是大姑娘,懂事又能干。” 被爹娘环绕爱护,小丫头仰起小下巴得意洋洋,明亮的丹凤眼笑成一条缝,眼尾稍稍上扬,像极春花笑眯眯的样子。恰巧初阳醒了,奶娘抱出来稍微见个风,于是一家四口相聚在夏日的晴空下。 周清贞抱着怡儿站在春花身侧,春花就着奶娘怀抱看自己粉嫩小儿子,微风拂过头顶,银杏树叶轻轻摇摆。 “姐姐起风了,咱们回屋吧。” 春花点点小儿子嫩嫩的嘴巴,小家伙窝开嘴慢慢追逐母亲手指,春花爱的不行那里肯回去:“这算什么起风,一丝风罢了。” 奶娘跟着凑趣:“老爷这对儿女都是好相貌,眼睛都随了夫人。”说完还仔细打量周清贞怀里,勾着头看弟弟的怡儿。 “姐弟两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其实这姐弟两粉团似的肌肤像周清贞,鼻子嘴也像,不过家里下人都知道,周清贞有多在乎春花,说夫人好比什么都管用。 奶娘的话让怡儿越发勾着身子去看周初阳:“弟弟眼睛好小,没有怡儿大。” 春花让奶娘把儿子抱回西厢,点点女儿的额头:“那是因为弟弟还小。” 周清贞把晚照交给张奶娘,自己扶住春花:“姐姐出来时间够久了,咱们回去歇着。”春花刚想开口拒绝,旁边的女儿小大人似得说:“娘亲要多休息乖乖用药,怡儿不烦娘亲,怡儿去紫槐院找两个姑姑玩。” “两个姑姑?”怎么会有两个?春花疑惑,周清贞挥挥手张奶娘抱着怡儿出垂花门,香儿连忙跟上去伺候。 周清贞扶春花回屋躺好,才慢慢说起这些日子的事情。原来周怀婴因为在金华巷无所事事,出去游玩被人诱进赌坊,输输赢赢赌上瘾。 这中间周清贞没说他给周怀婴下药,周怀婴在家里不得趣出去惹下祸端。 “礼郡王派人下的套子,他一头钻进去,田庄的事和吴妈妈老姐妹的事,都有礼郡王的影子。”周清贞倒了一杯温热的红枣茶,给春花端过来。 春花半起身喝完问:“为了改制的事报仇?” 周清贞随手把杯子放在妆台上坐到炕边:“嗯,白纸黑字赖不掉,最后因为腿只赔了一半。” “家里哪有四千现银?” “我把金华巷的宅子典卖了”周清贞脱鞋上床睡在春花身侧,另拿一块被单盖住肚子“所以那边的人都搬过来了。” 春花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论起来金华巷的宅子他们也没住几年,可那是周清贞名下唯一的财产。 周清贞在春花额头轻啄一下,躺好:“睡一会养养神,我把他们都安排在东路,不许他们过来打扰。” 住得近才好收拾,周清贞心里一片淡然。 春花琢磨一番:“既然都住夫人府,就不能乱了礼数让人说嘴,让老太爷和钱氏搬到四进院子。” “好,我待会儿就去安排。” “四姑娘来得早住在紫槐院正屋,既然三姑娘也住那里……”一只温热的大掌盖到春花眼睛上,周卿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安心休息,我会安排妥当。” 很快东路动起来,周怀婴和他的妻妾丫头都住进中路四进院里,周长安也从紫槐院东厢搬到正屋。周长安说不出的畅意,果然水磨石的功夫有用,以后她还要继续讨好春花,晚照那小丫头也要好好捧着。 周玉娇手里抱着自己的小匣子从卧房出来,路过正厅发现周长安一副主人端坐的样子,站住想说什么,可是看着周长安一副隐隐自傲的模样,到底抿紧嘴巴出去了。 周长安在她背后微微得意:庶出就是庶出,嫂嫂一能起身不就重新安排,得意完她起身走进现在属于自己的卧房,正房到底敞亮宽阔!想要好日子就得巴紧嫂子,周长安斗志昂扬的开始给春花绣帕子。 周玉娇环顾了下有些窄小阴暗的东厢放下匣子,小姑娘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偷偷看到的情景:七八个魁梧大汉,凶神恶煞立在院下,她的三嫂宝冠霞披凛然不可侵犯的站在廊下对峙。 人还是要自己立得住才行,这是小姑娘从她三嫂身上看到的。从那一天起周玉娇心里万分崇拜自己的三嫂,和三嫂那样的人比起来,住正屋和厢房有什么区别。 入了伏一天比一天热,这一夜春花直接被热醒,她迷迷糊糊推开身上的夹被,大夏天周清贞非要她盖这个睡。 “阿贞,我要换被单太热了”春花眯着眼嘟哝“阿贞最好了给我盖被单。” ……屋里静悄悄没声音,春花醒过神在黑漆漆屋里看了一圈没人,伸手摸了摸,旁边的床上没有一点热气,阿贞去哪了? 院里静悄悄没有一丝风,连虫草的叫声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是黑□□的,春花静静的睁着眼心里升起不祥感觉。 她披上外套一个人静悄悄起身,轻轻推开门往西走,走到尽头右拐过垂花门。花园里的树木山石一团团黑漆漆静静矗立在黑夜里,夫人府里没有一丝灯光。 绕过假山、穿过凉亭,春花的心越来越沉,走过一个小小的木拱桥,四进院子的粉白影壁在夜色里泛着青青幽光。再绕过去院门虚掩,春花轻轻推开一条缝,悄摸侧身像轻烟似得飘进去。 “阿贞,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周怀婴的卧房灯火俱灭,只有一点微弱的星光照进来。要不是春花已经习惯这暗色,要不是她她太熟悉周清贞,肯定发现不了黑□□站在周怀婴床头的男人。 春花紧紧身上的褙子,在黑夜里走过去拉住周清贞冰凉的手,探头看了一眼沉睡的周怀婴,呼吸沉重深长。 第七十四章 “阿贞你做什么了?”春花压低声音悄悄问,屋里黑漆漆一团,衣柜桌椅黑咚咚待在角落。黑暗模糊了周清贞的五官,只有一双眼睛泛着点点暗光,定定看着着床上呼吸沉重的周怀婴。 春花话音落,却听不到周清贞的回答。屋里再次陷入幽深死寂,寂静到春花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砰、砰、砰’,能听到周清贞轻微的气息。 不对劲,为什么周怀婴醒不来,屋外的四喜也没反应?就算他们轻手轻脚,这么安静的夜晚也应该能听到。 春花心里拧成一团,她稳住心跳抬起胳膊,两手捧住周清贞的脸让他转向自己,轻声哄劝:“阿贞乖——看姐姐,乖啊——”周清贞脸被捧着转向春花,眼睛却一瞬不瞬固执的盯着周怀婴。 这样冰冷没有感情的周清贞春花第一次见,这让她心慌心疼到不行,她的阿贞到底怎么了? “阿贞看姐姐,姐姐在这儿呢,不怕啊,看姐姐,乖啊。”春花温柔的声音里多了些殷切。 周清贞恍若未闻,其实他感觉到有人来了,这个人是可以信赖依靠的,所以他放任自己的情绪死死盯着周怀婴。他要看着周怀婴咽下最后一口气,再也不能呼吸,然后拿走那东西,拉着这个人回屋,剩下几个以后慢慢收拾。三五年内他有耐心收拾干净,也相信自己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春花有些焦急胸脯起起落落,她用手掌挡住周清贞的目光,声音切切:“阿贞,姐姐在这里,看姐姐,乖、听话、来、看姐姐。”一句句哄孩子的语气,是肺腑间最诚挚的情感。 周清贞木木转动眼珠子,呆滞的看向面前仰头殷殷期盼的女子。这样痴傻的阿贞,春花忍下心疼捧着他的脸细声哄劝: “阿贞,姐姐在这呢,别怕,不管什么事都有姐姐给你撑着。” 周清贞眼里的呆滞像是冰雪,在春花的闻言软语下消融:“姐姐……” 春花安慰笑笑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在周清贞额上亲一下:“来、告诉姐姐你做什么了?” “我给他们下了‘醉梦’。” 怪不得醒不来,春花一边琢磨一边继续温声诱哄:“还有呢?” 还有?周清贞慢慢转头看向暗夜里,床上那团黑影呼吸越发沉重艰难,周清贞说:“我给他胸口放了一块金饼。”!这个事情春花知道,他们在外巡按时遇到一例谋杀案,寡嫂告小叔子图财害命谋杀兄长,可是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仵作怎么检验死者都是睡梦中安然离去。虽然死者眉头微皱脸色似乎有些痛苦,可是全身上下没有内伤外伤,没有中毒痕迹,于是县官驳回状子。 后来那寡嫂告到周清贞面前,是周清贞设套让那人说出实情,就是在死者胸口放了一块金子,让那人心力衰竭死于梦中。 “姐姐放心这块金饼够大份量也足,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春花伸手从被单下周怀婴胸口,摸出一块沉甸甸金饼。她把金饼塞到怀里,拉住周清贞的手:“跟姐姐回家。”说完不管周清贞反应拉着他就走。 出正屋时春花探头左右瞄瞄,四进院里依然静寂黑暗,两边厢房黑□□没有任何动静,树木花草在星光下静静矗立,顶多光滑的叶子泛一点幽幽暗光。 穿过院子轻轻拉开虚掩的院门,春花把周清贞安置到一边,然后悄无声息合上院门。看着院门紧紧闭上,春花呼出一口气……没事了,她重新拉住周清贞带他回屋。绕过影壁走到木拱桥的时候,周清贞忽然一把抱起春花,沉默无语大踏步迈上拱桥。 春花愣了下柔顺的环住周清贞脖颈,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回到屋里周清贞把春花放在床沿坐下,然后自己坐到春花身边,两个人并排坐在黑暗里。这样的阿贞……春花抿唇起身到妆台边拿起火折子。 “别点灯”黑夜里周清贞嘶哑开口,像是嗓子蹦的太久有些紧。 “好” 春花利落的放下火折子,走到坐在床边的周清贞面前,在漆黑安宁的夜里伸出双臂,环住他的头抱进怀里慢慢安抚:“阿贞不怕,都过去了没事了。” “我不怕” “嗯”不怕为什么浑身僵硬冰凉?春花抱着周清贞慢慢摇哄,像是母亲在哄襁褓中的孩子睡觉。摇啊摇,摇啊摇,这个怀抱安全温暖没有任何伤害逼迫。 “没事了,都过去了。”低柔的声音像三月春风缓缓拂过。 不知过去多久,周清贞身上的肌肉缓缓放松,终于有了人的柔软。他抬起胳膊抱住春花腰身,把自己深深埋到春花柔软胸前,随着春花轻轻摇晃,像是月色下一条小船轻轻飘荡在水波之上。 轻柔、静谧、安逸。 “姐姐我要杀了他,以子弑父罪大恶极,畜生不如。” “他害死你娘害你从小受尽委屈,他害你妻子月子里与恶人对峙,他本来就该死阿贞没错。” “真的?”手臂力气加大,周清贞把春花柔软的腰腹紧紧贴向自己,脸庞在春花胸前爱恋的蹭蹭。 春花低头在周清贞头顶落下一个安慰的吻:“嗯,真的。阿贞从小聪明懂事,得先老太爷和先生喜爱,长大断过无数冤案自然最明辨是非。周怀婴所作所为,本来就不配为人。” 听着姐姐的话,感受着姐姐胸腔的震动,周清贞在春花柔软的胸前蹭了蹭,然后安静的听春花心跳,半晌:“我暗示芍药给他下药,让他再也不能生育人道。” “下就下了有什么了不起,管生不管养他不配为人父。”春花没有一丝犹豫回道。她决不能让她的阿贞,为一个人渣逼疯自己。 周清贞又像个孩子似得在春花胸前蹭了蹭,然后抱起她放到自己腿上,继续把自己埋在春花柔软的胸前,这是最容易让男人感觉到母亲的地方。 春花坐在周清贞腿上微仰脖子,把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抱在怀里,任他在自己怀里寻找安全慰籍。 “他的腿原本可以接好……”这件事倒不是周清贞主谋,只是推波助澜罢了。 能做御医的不仅医术高明心里更没有糊涂的,那擅长妇科的国手被天丰帝派来,心里就大概有数。先是像模像样给周怀婴号半天脉,才说自己不善接骨,周清贞也不为难,当着御医面让如意去药馆请郎中来。 还对太医说时间久了,就算接骨大夫来恐怕也无力回天。然后御医就顺杆下来说,既如此他好歹也是国手,骨科可以勉力一试…… 反正御医接是接了,就是没接好,然后周怀婴双腿彻底报废。后来御医再来给春花复诊,周清贞给人封了五十两‘谢礼’。 春花听完安慰的拍拍周清贞后背:“这下好了,省的他出什么幺蛾子。” 周清贞从春花怀里抬头,眼睛里说不出什么情绪:“姐姐,我谋害父亲是坏人,死了会下地狱。姐姐我不怕下地狱,我只怕没有你相伴。” “阿贞不怕,你去哪里姐姐都陪着。”春花在周清贞眉心亲一下“阿贞不是坏人,相反阿贞是很善良的人。你那破爹你能忍到现在还愿意养他,就说明阿贞是心胸宽阔的好人,搁在姐姐身上,早在他差点害死你的时候,就拿刀去砍他了。” 第七十五章 春花想想还真是,要是自己躺在炕上要死要活,周怀婴敢那样对她,她绝对不会让他好过。亲爹咋,亲爹就能作兴娃? 看到春花眼里闪烁出明光点点,周清贞的心彻底轻松下来。他抱着春花从眼睛亲到双唇,两人唇齿相依缠绵悱恻。 屋外黑绒般的夜幕上,细细的弯月扯来轻纱拂面,羞答答沉默。 “阿贞,周怀婴生来不反哺不配为人子;娶妻不敬爱不配为人夫;生子不养不配为人父。阿贞那样一个烂人,不配你为他犯国法。” 周清贞觉得春花坐的时间有些长,帮她脱去外衣让她躺好,自己睡到旁边把姐姐揽进怀里。 “阿贞,姐姐也很讨厌周怀婴和钱氏。可是咱们今时不比往日,咱们现在有前程,有家,有孩子,犯不着为他们毁了这一切。”春花倚在周清贞怀里听他平稳的心跳“你放心,你既然恨他欲死,姐姐想办法打发他们去田庄,眼不见心不乱。” 周清贞摸着春花顺滑的发丝,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姐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春花沉默的感受,周清贞好了她揪起的心放下,身上是有些疲累倒没有不舒服:“阿贞告诉姐姐,姐姐到底落下什么毛病?” 周清贞抚摸的手停下,静静的说不出话。 “月子病就那些,脚后跟走路疼,腰肩受寒疼,头皮怕吹风疼,还有些少见的手指疼……” 周清贞把春花搂进怀里:“……姐姐落下……头风……” 从来没有过病痛的春花,现在还不知道这病到底什么感觉,宽慰周清贞:“没事啊,大不了姐姐以后出门都带包头,其实冬天时候昭君帽挺好看的,大红大紫一圈雪白的兔毛……” 周清贞不想听下去,他健康的姐姐为什么要受罪,抱紧春花不让她继续说,自己开口:“姐姐不必费心,我明天去找钱氏,让她主动带老太爷去田庄住。” “阿贞有办法?”春花从周清贞怀里挤出来抬头问。 周清贞笑笑低头在春花额上亲一下:“但又所求就能为我所用,钱氏所求甚多,很好用的。”周清贞肯用心思驱逐,春花放下心笑嘻嘻:“阿贞,你说话又文绉绉,让人听不大明白。” 周清贞眼里也是轻松笑意:“姐姐刚才那一大段也很文气,颇有朝廷诰命夫人的气势。” “真的?”春花惊喜的翻身趴到周清贞胸口上“哪一段话有诰命夫人的气势?” 周清贞眼角眉梢全是温柔的笑意,他一手扶住春花免得她摔下来,一手帮她把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在夜里低沉温和:“不反哺不配为人子那一段。” “哈哈,姐姐跟阿贞呆久了,也学会文绉绉说话。”春花眼里眉梢是轻快得意的笑容,这笑容很像小晚照。 周清贞扶稳春花一侧身,将人放到床上在春花耳边低语:“姐姐,有句话叫‘要得会跟师傅睡’。”周清贞看向春花的眼神温柔缱绻,他还真是春花的师傅。 “姐姐,你的字都是我教的。” “……”这话题转的,春花不自在的挪挪“阿贞,你知道姐姐现在日子有些短……” “嗯?” “不能那啥……” “不能那啥?”周清贞做出疑惑的样子。 春花扯起被单蒙住脸,声音模模糊糊:“就是那啥,你知道!” 周清贞扯下被单:“姐姐,你身子还没恢复不要乱想。” 我乱想?春花憋气,明明是你说‘要得会跟师傅睡’!周清贞心里憋笑,在春花明亮眼上亲一下:“姐姐心思要单纯些,就是睡觉而已。” 我不单纯! 周清贞把憋了怒气的姐姐抱进怀里,嘴角全是甜蜜的笑意:“睡吧姐姐。”他的姐姐是他的至宝。 周清贞怀里的女子悄悄松口气闭上眼,不枉她费劲心思,她的阿贞终于变得明亮些,放下心里的压抑仇恨。 屋外的月牙无声的挂在天空,和漫天繁星一起陪伴大地,明天太阳升起一切是否都能如意? 周清贞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去四进院子找钱氏,不知道他和钱氏说了什么,不过十来日钱氏就领着二房一班人出城去田庄上住,临走还喜滋滋来看望春花。 “媳妇儿躺着别起来,自家娘们不用见外。”钱氏满面喜色,明明像个麻袋却愣是走出春风扑面的感觉,领着顾嫂子进了春花的卧房,在床边坐下说不出的‘和蔼可亲’。 “老太爷腿不方便,整天闷在屋里日子也难过,我打算带着他去庄子上住。乡下园子敞亮瓜果新鲜,养个猫儿狗儿的也自在。”钱氏坐在椅子上,一副通达老太太的样子。 得了多少好处这么喜气洋洋?春花心里揣测,旁边麦子扶春花坐起来,在她身后塞上靠垫,绿萼轻手轻脚送上茶水:“老夫人请用茶。” “还是媳妇儿会调、教人,瞧瞧这丫头水灵灵的招人爱。”钱氏逮着绿萼一阵夸,然后转头对春花展现出无边‘慈爱关怀’“媳妇儿还没出百日,我也不碍着你修养就先走了。今儿不为别的特意过来说一声,明儿我们出城媳妇也别来送,养好身子多给周家开枝散叶才是要紧的。” 钱氏喜滋滋来去一阵风,看的春花挑起眉毛。这还是当年第一次看见那个慢悠悠,拿腔拿调的钱氏?春花一阵恶寒,心里有些好奇:这么高兴,阿贞到底许了什么好处? 春花想知道周清贞怎么拿住钱氏,可惜周清贞今天要值夜回不来,第二天周清贞下值回来。春花见面就好奇:“阿贞给了钱氏什么好处?” 周清贞眉目温柔拉着春花的手,在她脸颊亲一下:“姐姐想知道等我回来。”说完周清贞自己去衣柜拿便服换上,送钱氏一行人出城。 到底是怎么拿住的,让钱氏装的像个开明妇人一样?春花站在门边目送周清贞出去,心里好奇,既然这么容易怎么不早些打发? 到了下午周清贞回来,春花想问却被周清贞压着泡药浴:“姐姐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终归不是什么大事。乖,闭上眼睛。” ……春花闭上眼睛老老实实坐在浴桶里,周清贞在一边看着桶底的炭火。这药浴泡起来很麻烦,必须保持保持氤氲雾气不断,水温略烫手,每三日一次静心泡半个时辰。 周清贞不放心别人,每次都是自己陪着春花安安静静的泡。轻轻放两块木炭进去,周清贞坐在浴通边的矮凳上,看氤氲雾气里的姐姐。 春花闭着眼头向后靠在浴通边上,飘飘渺渺的水汽里一张素白脸眉眼清丽。周清贞痴痴的看着,在他眼里春花便是误落人间的仙女,什么样的笔触也描画不出春花的美。 可惜这么美这么好的姐姐却落下病根,周清贞心里悲凉又疼痛,这都是他的错,姐姐为他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难。 “阿贞,差不多了吧。”春花迷迷糊糊差点睡着。 周清贞转头去看桌上线香,再回头眉目温柔:“差一点点姐姐再忍会儿。” “好”春花笑眯眯的应着,忽然‘哗啦啦’一阵水声挪到桶沿“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不?” “嗯” “有难过的事儿都要跟姐姐说,知道不?” 第七十六章 周清贞正欲搭话屋外传来麦子的声音:“夫人,门外有自称王青妹的民妇,领着一个三岁多的小丫头求见,说是夫人的故人。” 王青妹?春花一瞬间想起樊县女牢那个圆脸女孩,四五年不见她怎么找来了?春花扬声:“让她到花厅等着我这就来。” “春花姐姐多年不见,妹妹给你请安。”王青妹领着女儿招儿,局促不安站在花团锦绣的屋里,瞅见春花过来,连忙屈膝。 周清贞眼神一暗脚步不停,扶着想要停下搭话的春花走到上首坐下:“夫人贵为命妇,你还需依礼相见。” 清润的男声悦耳动听让王青妹惊讶抬头,入目一个眉目清隽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这样好看温和的男子,看的王青妹眼睛一亮:“这是姐夫吧?” 春花微微皱眉,周清贞撩袍在另一边坐下语气淡然:“这位妇人,攀附官亲是要挨板子的。” 王青妹听的泫然欲泣,转向春花:“姐姐……” “青妹,我从没说过要收你做妹妹,你还是称呼我一声夫人。” 王青妹的情形看起来有些可怜,衣衫褴褛也罢了,主要是原来的一张圆脸竟然瘦成窄的,颧骨薄薄露出来。可春花从来不是什么烂好人,帮人也要看被帮的人值不值。 “……夫人”王青妹蹲身规矩行礼。 “起来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原来王青妹的丈夫给人盖房子时,不慎从梁上掉下来摔断腰,苦熬两年欠了一屁股债去了。 “家里屋子田地都被人拿去抵债,不够他们还要把我和招儿,卖到那见不得人得地方……妹……”王青妹坐在下首揽住女儿,抹抹泪一边哽咽一边改口“我实在没有能立脚的地方,才来投奔姐……夫人,不求别的能留在府上做个粗使婆子,有我和招儿一口吃的住的就行。” 王青妹悲从心来她的命为啥这么苦,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拉着女儿给春花跪下:“招儿给夫人跪下,夫人是娘的恩人,求夫人再帮咱们一把。” 小小的招儿怯生生磕头:“求夫人可怜可怜。” 那么点点大的人儿,说是三岁多瘦的一把骨头,看着远没有怡儿壮实,春花可以不同情大人,却没法不怜悯孩子。 “既然走投无路又是夫人故人,就到田庄上去帮忙吧,那里有吃有住还有月例。”周清贞温和开口挡住春花,自己吩咐:“麦子,让如意派人把这一对母子送到赵树田那里,随便找点活干就行。” “是”麦子欠身,然后对跪在地上的王青妹开口:“王嫂子,请。” “姐……夫人?”王青妹犹豫的起来看向春花。 “去吧,那里是乡下没多少是非,好好带孩子。” 王青妹领着招儿千恩万谢的走了,春花感叹:“她变了好多,瘦的都快认不出来。” 周清贞拉起春花的手回正屋:“这个女子有攀附之心,姐姐还是远着些好。” “其实青妹挺可怜的,为一个畜生后爹进女牢,为她娘卖身挣钱,好不容易安家落户生儿育女,男人却死了。” 周清贞淡淡笑笑,牵着春花的手上台阶跨门槛:“姐姐总是心善,这女子求见都知道报一声夫人,见面却称呼姐姐,明显有心攀附,暗含贪念。” “算了,一口饭而已,人家也不白吃咱们的。”好歹没走回老路,春花觉得王青妹还算有点志气。一个小小的插曲,春花并不放在心上,又问起钱氏到底得了什么好处。 “你没看见她那‘贤惠’样”春花夸张的一哆嗦“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自说自话一通,喜洋洋带风来带风去。” 姐姐这样活泼,周清贞眉眼都是温和笑意。他蹲下身帮春花去掉鞋子、扶她躺下,然后自己也挨着躺下,在春花额上亲一下,才开口:“老太爷这些年攒了三千多银子,我拿出一千五以五弟的名头在京外买下一座一百多亩的田庄,房契地契都给她了。” 幸亏周怀婴悭吝每次出门带银子不多,也幸亏人家是要给他设套,所以没有让他狠输,这笔私房钱才算得以保存。 “哦……”春花明白的点头,这可比钱氏当年的嫁妆值钱。春花翻身半趴到周清贞身上“你搜了老爷子体己,他有没有气死?” 美丽的丹凤眼亮晶晶,姐姐这要看热闹的样子……这样精神这样可爱,周清贞忍不住扶着春花抬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躺好:“没气死,不过差点气疯。” “那他骂你没?” 想起周怀婴在床上拖着身子,破口大骂状若疯狂却毫无办法的样子,周清贞淡淡一笑:“钱氏最喜欢揣摩上位的心思。” “啊?” 周清贞抬手摸摸春花的脸庞:“她让婆子把周怀婴捆了,堵着嘴塞到马车里。” 这可真是得势就把人往死里踩,周怀婴以后在钱氏手下日子怕是不那么舒服。春花倒不同情周怀婴,他活该。只是这钱氏真够小人,春花意兴阑珊的从周清贞胸口下来:“阿贞,以后让怡儿别去紫槐院玩,三姑娘是钱氏一手带大,我怕她带坏怡儿。” “让怡儿去吧,那里有先生看着,再说四姑娘也住在那里,让怡儿从小多接触人,让她慢慢学会分辨真假美丑。” “四姑娘,周玉娇?” “嗯,上次礼郡王找人来闹事,周玉娇还算有点良心担当,过来看过一眼,截住回来的怡儿带去紫槐院玩算是帮了点忙。” “哦”春花点点头,周玉娇那小姑娘第一次见面,还分不清轻重往上黏。来夫人府后倒是极少有动静,要不是周清贞今天说起,她都快把着小姑娘给忘了,相比之下周长安三天两头送东西过来,确让人喜欢不起来。 “阿贞,你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姐姐要银子!周清贞眼睛亮了亮,要不要让姐姐从自己身上想法子,男人一瞬间变得荡漾,那荡漾里还有春波点点。 只是终归舍不得,姐姐还没有好呢,忍下心思周清贞温和回答:“卖宅子还剩下二百两,老太爷那里还剩两千零六十两,一共两千二百六。” 春花躺平琢磨:“家里我记得还有五百多。” “我领了冰钱和置衣费,再加上咱们俸禄,现在有七百两,家里一共有现银两千九百六。”周清贞替春花算的明明白白。 “有点少”春花叹息“姐姐想给你名下买个铺子,钱生钱。” 周清贞把春花抱进怀里:“姐姐想要,我明天就派如意去打听。”他低头在春花额上轻啄“姐姐别担心,等他们长大了总有法子让他们婚嫁。” 过了不到一个月,春花名下又多了一间小小的门面,虽然小地段却不错,在京城的西大街,那边瓦肆勾栏非常热闹,每月能收十两银子。 周清贞说:“姐姐我有娘子的男人,我的钱都有娘子管。”周清贞没说的是,有姐姐他就什么都不会缺,没有姐姐……也就不会有他。 日子一天一天平稳过去,周清恭在学堂寄宿,三姑娘四姑娘在紫槐院跟着先生学习,周清贞让她们明白,他不希望在院子里偶遇她们。倒是傻傻的周清嗣自由自在,吃饱了经常在康来的看护下在花园玩儿,长碰到春花夫妻和怡儿。喜欢高高兴兴喊:“哥” 第七十七章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过去。 春花正领着怡儿和初阳在屋里玩,麦子拿着一份请柬进来:“夫人,信安侯府八月二十举办赏菊宴,请夫人过去游玩。” 小初阳一岁四个月大,是个挺有想法的小家伙,不穿红衣裳会走后绝对不爬。这会怡儿手里拿了一只金灿灿黑胡须的布老虎逗他,小家伙颤巍巍小八字腿追了几步眼看要摔倒,索性一屁股坐地上偏着头露出几颗小糯米牙,对他姐‘咯咯’笑。 春花小心的护在初阳身边见他坐稳,从地衣上起身招呼奶娘过来看着,接过麦子手里的请柬。信安侯府是夫人府的东邻,两家有些邻里间的客气往来,邀请过府却是第一次。 春花对信安侯两口子很有好感,低调平和做事有礼有节。她看完请柬随手放到桌上:“回话说谢谢侯夫人相约,到时一定去叨扰。” “是”麦子欠身退下,春花扫了一眼还是姑娘装扮的丫头感叹,麦子再不能拖下去,如意已经整整二十三。 去年礼郡王设计一回,春花铁了心给家里买回一批下人调、教。为好看,钱氏屋里添了两个丫头,芍药和孙氏各添一个。姑娘们都是两个丫头,春花自己院里添四个丫头,另外还买了十来个男仆做打杂护院。 听着似乎有些富贵人家的气派,其实为省银子,春花采买的下人多是七八岁的孩子,甚至还有五六岁的,只能慢慢养着根本不顶事。 好在绿萼已经十四,明年做大丫头带出去也不丢人,麦子就能安心嫁人。都是钱少闹腾的,说到钱少春花又头疼家里养的人多,吴妈妈精打细算,每月一百二十两不过堪堪。春花每季两身新衣裳,穿是够穿却只是平常衣料,要去参加这种勋贵家的宴会绝对差人许多。 春花才不肯被宗室耻笑,就算打肿脸也要充胖子,更何况他们只是为了将来节俭,又不是真穷的穿不起。别的不说,只当年宫里赏赐的锦缎首饰,就够她体体面面走出去。 春花是个急性子说动就动,让麦子开了库房搬出锦缎请吴妈妈一起参详,吴妈妈出身皇宫,对这些极为了解。 “这匹流霞锦是慧妃娘娘赐的吧?”吴妈妈进来看到桌上一堆锦缎,一眼就看到这匹流光溢彩的织锦,用大红真丝和金银丝织就,色彩饱满夺目非常漂亮。 “吴妈妈怎么知道的?” 吴妈妈依旧素朴装扮,对春花欠身屈膝后才笑着回话:“这匹流霞锦乃是南诏国的贡品,即便宫里也不过十来匹,陛下赐给皇后五匹剩下四妃处各一匹,慧妃是大红色。” “这么珍贵。”春花想起望月说过寸锦寸金,那这个岂不是更值钱?可惜不能卖……春花惋惜不已。 “自然珍贵,四妃都是有皇子才得以进封,陛下和娘娘一向宽厚待之。” 这里边的门道春花明白,皇后对春花的赏赐历来厚重,而天丰帝一向敬重皇后,慧妃给这么厚重的赏赐,无非是希望春花能在皇后面前多提提四皇子。 “我要去信安侯府赏花,吴妈妈看那匹裁衣裳合适。”春花不再提这个话题,反正那些事都是周清贞应付。 吴妈妈走到桌边一匹匹挑选,那一年春花扬名金銮殿各宫跟着皇后都有厚赏,周清贞是个聪明的这些事处理的妥妥当当不需春花费心。因此吴妈妈点一下,也不再多说。 挑好布匹春花带着吴妈妈和怡儿出去逛街,主要是去看看高档的家具和时兴首饰布匹,免得没有一点眼力被人暗地耻笑。 临出门想起三姑娘四姑娘,这一年都安安分分守在小院里,便是去花园玩也都尽量避开她和周清贞。小姑娘做到这一步也是难得,春花想着既是出去长见识,带着她们松散松散也好。 珍妍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可以定做也有成品。春花跟着吴妈妈学过大半年言谈举止,两个小姑娘在先生和教导下也多些清雅之气,几个人走进来虽然衣着平平,气度倒是不弱。小二端出一盘盘金光灿烂的珠宝首饰,吴妈妈在一边慢慢品评做工、样式、用料。 春花算是大开眼界,各种玉料各种宝石,各种样式让人眼花缭乱。临走不好让小二白忙一趟,春花给周长安买了一对珍珠头花,给周长安买了一对赤金海棠花耳坠。为了感谢吴妈妈一年多辛苦,买了一根赤金葫芦簪。 出了珍妍阁又去香世源,香世源是京城顶级家具铺子,不管是掌柜还是小二看不出一点市侩气息,一样样介绍木料怎么稀奇,做工怎么精巧。 “夫人看这颜色微微带紫而温润,气味浓郁持续是上好的香楠……” ……春花淡然点头,心里惊呼连连:好贵啊!!!怪不得望月姐姐说他们家的家具,就是凑合能用,让她多出来长长眼力,这玩意儿一个桌子比纯银打造的还贵! 吴妈妈淡笑:“不知你们这里有金丝楠的盒子没,还有小叶紫檀的佛牌,沉香木的手串,或者黄花梨的手串拿出来看看。” 春花看的头皮炸起,世家果然不是一两代能养成的,竟然还有比金子贵的木头……春花淡然的一样样看过,心里直喊:阿贞快来救命,好贵啊木头珠子比金珠子还贵。这玩意儿就算一个手串她要买下来都得狠狠咬牙,好吧就算咬牙她也不买,春花觉得还是金子更好。 小二眼见得一笔生意也做不成,虽然不至于懈怠到底没那么殷切了。周长安一直静静跟着开眼界,这种机会她绝不能错过,这会儿看出点苗头,忽然上前挽住春花撒娇: “嫂嫂,我刚看到一个鸡翅木插屏架子,刚好配我最近绣的小猫扑蝶,嫂嫂买给我,我弄好插屏送给嫂嫂。” 鸡翅木也算是比较名贵的木材,但比之沉香黄花梨简直就亲民可爱的很,周长安算是给春花解一回围。 下午周清贞回家,春花抱着人胳膊一通学:“阿贞,你不知道竟然还有比金子贵的木头,比金子贵的木头!” 周清贞笑颜温和在春花额上轻吻一下:“梧桐宫里的家具全用的黄花梨,这种木料气息幽香清雅,闻的时间长了对人身体好。” “皇后娘娘那一屋子家具比黄金贵?”春花目瞪口呆的想像一屋子纯金打造的家具。 周清贞抽出胳膊揽住春花,轻轻呼吸姐姐身上的暖香:“黄金没有那家具贵,姐姐今天怎么知道这些的,吴妈妈跟你说的?” “阿贞,我原本还觉得咱们日子过得不错,冬有火盆夏有冰顿顿细米精肉,以为这就是锦衣玉食……”春花还在木头比金子贵的打击中呆滞,被周清贞揽回套间坐下。 “咱们这样的日子在京城只能算是过得去,锦衣玉食差的太远。”周清贞心里有些失落“小时候我总是暗自想,将来挣好多钱,让姐姐坐在元宝上数元宝。” 周清贞把春花鬓间的散发别到耳后:“没想到,还是让姐姐跟我过紧巴巴的日子。” “阿贞,你这话不对咱们现在的日子足够好,人和人比不成,就现在这日子都是姐姐以前不敢想的,姐姐跟阿贞算是享尽荣华富贵了。” 第七十八章 满院里不顶事的半大孩子,最多不过衣食无忧,那里说的上是荣华富贵? 周清贞温和的问:“姐姐还没说怎么知道木头比金子贵?” 小两口挨着坐在罗汉榻上,春花说起去信安侯府赏花的事情,说起怕没见识特意去逛街……周清贞眉眼温柔静静的听着,偶尔问几句让春花说的更尽兴。 第二天春花收到香世源伙计送来的一串黄花梨手镯,金黄温润的颜色清幽雅香的气味,戴在手腕间沉下心果然比什么金银都舒服。春花笑眯了眼,心里甜甜的。 周长安一个人在屋里,对着镜子把那对珍珠头花比来比去,只觉得果然人要衣装。这一年来她受先生教导潜移默化,知道自己当日做的太落痕迹。这大半年来她很少再往春花面前讨好,日子过得反倒轻松舒心。 “四妹妹嫂嫂要去信安侯府赴宴,又特意给咱们添首饰,想是要带咱们一块去,不如我们去问问衣裳可有什么要准备的?” 周玉娇请周长安在上首坐下,又让喜鹊送来茶水,才礼貌开口:“咱们只管跟着先生修习,三嫂要带自然会安排好,不带也不用想太多。” 周长安心里咬牙,说的轻巧你才十一自然不着急,可我翻过年就十四了,不多出去见见人怎么好说婆家? 周玉娇那一年被春花和人对峙的气魄镇住,这一年来又和程先生走的近,再不是当初才来京城想讨好人的小姑娘。程先生说人贵自重,而后人重之。三嫂能的三哥全心爱重,不光是幼年时的恩情,更重要的是不管什么时候,三嫂都能替三哥稳住。 “三姐姐还是回屋好好做先生布置的课业,别的不需多费心思免得添乱。”周玉娇停了一息好心劝说“三姐姐那日也看到了,三嫂只给咱们添了首饰自己什么都没买,三姐姐好歹省点事,哥嫂平白养我们已经不容易。” 周长安气的胸口疼,回到屋子冷下脸:她娘顶不上事,兄嫂们也没有半点意思。虽说十三说婆家有点早,可是不慢慢踅摸非等她十五六成老姑娘,再找? 八月二十春花一件云雁细锦衣,下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肩上碧霞云纹披帛,鸦黑的发梳成反绾髻,簪着红宝流苏,如同五月的芍药雍容不失俏丽。 周长安穿的齐整,双环髻根束着新买的珍珠头花,在二门出徘徊,看到春花被麦子一行人簇拥出来,眼睛一亮上前屈膝:“要去找嫂嫂又怕打扰,可巧就遇到了。” “怎么?” “就是上次说要给嫂嫂绣插屏,不知嫂嫂想要什么颜色的猫儿,白色的清爽配鸡翅木似乎有些扎眼,黄色或者灰色更合适还柔和些。” “你才多大……” 周长安笑的娇俏插话:“嫂嫂每年给长安过生日倒不记得了,过年长安就十四了。” 过年就十四了,可怜还在自己胸口以下,比周玉娇矮一额头,春花压下心里的怜悯,和蔼开口:“到底不过十三岁,还小呢,不要太苦自己。” 周长安心里微微一缩,又展开笑颜:“嫂嫂这是要出门?” “嗯,信安侯夫人相约我去赴宴。” “呀,皇后娘娘的母家一定不同一般,好想去开开眼界。”周长安做出小女儿羡慕向往的样子,别说她虽然个头矮小却很匀称,看着就像九、十岁的小姑娘,做出活泼俏丽的模样很讨喜。 春花带了点怜悯疼爱:“侯夫人只邀请了我,下次请你们姐妹的话,带你们出去长长见识。” 春花在大小丫鬟簇拥下雍容华贵走了,周长安气的胸脯一起一伏:不过乡下野丫头奴婢出身,跟着我哥哥做了夫人倒是会摆谱! 到底人在屋檐下周长安忍住怒火回到紫槐院,东厢里传出来不成曲调的古琴声。周长安憋着火冷脸进去,周玉娇正在程先生的指导下练琴,见她进来程先生直起身,目光如一泓清水透彻的看着她。 周长安很想冲周玉娇发火:没脑子的笨蛋,人家不是不给自己买首饰,是根本看不上外边的!到底不是一娘生的,不能掏心,周长安忍了又忍最后冷冰冰回自己屋。 周玉娇莫名:“三姐姐这是怎么了?” 程先生淡淡开口:“个人有个人的造化,能管的管一管不能管的独善己身,继续练。” 侯夫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肌肤羊脂玉似的润白,两颊饱满笑容感人,一言一行让人如沐春风。在二门外迎接春花,第一次见面就拉住春花双手,脸上漾出喜爱的笑容:“好一个标志的人儿,难怪周大人爱若至宝。” 春花按着吴妈妈教导的:上身纹丝不动和侯夫人双手相握,环佩不响微微屈膝两人相互行礼:“侯夫人跟传言一样,雍容端庄和蔼可亲。” 可怜的春花为了应付这样的场面,被吴妈妈狠狠教导小半年,为言辞雅致,周清贞天天陪她掉文,那段日子……哎,不能回想。 两人携手走到后花园,后花园里绿树成荫一池秋水明净,水面倒映着各色争奇斗艳的菊花:墨牡丹雍容浓丽,白牡丹海翻白浪;泥金香华贵昳丽,仙灵芝纤细清雅;玉珠帘飞雪溅玉,白松针孤高标世。 一园菊花姹紫嫣红开的正盛,侯夫人和春花相携进来对先到的客人笑语:“咱们今天赏菊,可是来了一位行家。”说完把春花推到前边:“咱们刘夫人有个好花圃,便是皇后娘娘应季都喜欢她家的。”春花品级最高因此无需行礼,对众人笑着点头:“皇后娘娘抬爱,不过一个小花圃不敢称行家。” “那可巧了”一个三十多岁身着锦衣的夫人笑出几分义气“刘夫人来评评,这一盆到底是不是瑶台玉凤?我说不是,阿婉非说是。” 春花转眼去看,原来是一盆团团雪白的菊花,她笑语清越:“这个和瑶台玉凤是很像,不过不是这个叫雪海。瑶台玉凤花瓣略长蓬松内卷,花型饱满看起来如同一泡泡雪,花心里泛出一点点鹅黄。雪海花瓣肥短挤挤簇簇,花色纯如白玉……” 客人除了同一条街沐伯府的伯夫人,还有侯夫人娘家弟妹,几个侄媳妇,闺中旧友。春花言行和度举止得体,见识也还可以很快融进去。 这个赏花宴春花应付的还算顺利,唯一意外的是,她从官房出来碰到一个身穿浅粉褙子的少妇。这少妇看起来二十五六,头上一支红宝做蕊的掐丝海棠簪。 这海棠簪份量不重,可春花现在知道这簪子贵在工艺,只看它花型自然舒展,金丝匀称如一疏密流畅就知道是一流大师所制。 “婢妾庐阳罗氏长女罗宝兰拜见夫人……” ……哦,春花恍然明白,这是罗宝珍的姐姐,她差点忘了罗宝珍的姐姐在信安侯府做妾室。 “当年舍妹年幼不懂事冲撞夫人,婢妾替她给夫人赔礼。”罗宝兰蹲身在地“当日多有冒昧,实在抱歉。” 抱歉什么的算了,能把聘礼还回来吗?这句话在春花心里心里跃跃欲试,以至于晚上和周清贞叨叨:“阿贞,你说她都道歉了,罗家会不会把聘礼还给咱?将近四万两呢……” 第七十九章 “不会,罗家有自己的风骨,道歉大概是罗家长女自作主张。” “哦”,这件事有些遗憾的撂过手,春花依偎在周清贞怀里抱怨“和那些人说话好麻烦,不能说土话,还要几分笑几分词,一场下来搞得我腮帮子疼。” “哪里疼我亲亲”周清贞翻身温柔的在春花面颊轻啄……床帐被男人挥手勾下,过了一会芙蓉账面上如春水起细波,一圈圈一圈圈抖动,垂下的流苏抖着抖着还猛然一缩……虽是仲秋凉夜,屋里却春、色荡漾。 紫槐院正屋蜡烛高明,周长安坐在绣架前,弯腰低头一针一线绣银灰色的猫儿。她必须拿出让人夸赞的绣品,她一定要打探出春花对她的婚事到底什么态度。 可惜就算周长安日夜赶工,也没能赶上春花九月初五的生日,反而因为赶工太过熬夜绣错色线,只能重新开始。周长安日日精心细绣,一直到十月底才完成满意的绣品送到正院。 虽然周长安在夫人府也住了一年半,但是正院正屋来的次数极少,她略略沾点椅子坐,既显恭敬又可以让脚踩到地上。 “长安手艺粗陋,嫂嫂看看还能凑合入眼不。” 桃红把插屏摆到桌上,深红色鸡翅木架子,银灰色、猫儿金黄蝴蝶,要说精品当然说不上,但是出自一个不足十四的女孩手里,还是很不容易的。 “三姑娘绣活不错,喜欢就绣点东西也好,只是别熬夜小心熬坏眼睛。”春花坐在上首客客气气。 周长安脸上笑意不断,心止不住往下沉。人家夸姑娘绣活不错,都会带一句‘不知将来便宜谁家’春花从来没提过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因为父亲母亲当年错待心怀嫉恨,所以想把自己拖成老姑娘? 周长安端起茶盏低头,掩盖表情喝了一口把茶盏放到桌上,笑的无奈:“说起来原本不该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操心,只是父亲母亲在乡下养身体,哥哥嫂嫂为了养家每日俗事不断,我难免替哥嫂分担一二。” 家里有什么事,需要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分担?春花心里升起戒备:“不必了,你安心跟着程先生学习就行。” 周长安不肯回头,依然坚持坐在椅子上漾出懂事的笑容:“到底五哥有些和常人不同,不知道哥哥嫂嫂怎么安排?” 什么怎么安排,有吃有穿有人专门陪着玩,还要怎么安排?春花一时有些不明白周长安的意思,就听她略微尴尬的开口。 “过年二月五哥年满十六岁,咱们周家爷们过了十五,都要……”周长安到底不过豆蔻年龄,脸颊绯红一片。 春花看着周长安娇羞的脸庞,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耳边就听周长安害羞咬唇把话说完:“五哥屋里劳烦嫂嫂操心一下。” 周清嗣怎么能行人事,痴傻如稚子,不说会不会继续生下痴儿,但是行人事会不会吓坏他,甚至要了他的命? 春花断然拒绝:“你五哥的事你不必管,我和你三哥会照看他一生。” ……周长安心被一桶雪水浇透,竟然根本不打算让周清嗣知人事?那!!!想到那个可能周长安头皮发麻,她忍不住向前几步语气急切:“要是不放人,五哥将来成亲怎么办?” 春花冷下脸:“你五哥那样怎么成亲,你想害死他?” 我五哥怎么不能成亲,周长安心里尖叫,他是傻可他还是男人! “嫂嫂……” “你不必再说什么,这件事我和你三哥早就决定了的。”春花胳膊搭在桌上,语气没有一丝通融,周长安面色雪白,满脸绝望的看着巍然不动的春花。 屋里的气氛凝滞起来,建兰低头侍立在一边,眼睛极快的扫了周长安一眼,悄悄往春花身边挪几步,摆出防卫姿态。 周长安凉透的心忽然快速跳动,她雪白的脸上浮出两团潮红,胸脯激动地起伏:“嫂嫂!” 春花平下脸色冰冷的看向周长安,整个人如同锐利的冰雕。周长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春花,心里觉得有些害怕,她小小后退两步站住脚跟。 可是如果不争取,难道任由他们兄妹被人拿捏一生?周长安深喘几口气,忽然展开笑容,刚开始还有些僵硬,展开后却笑颜如花。 “嫂嫂……” “夫人,刘家老夫人来了有事找。”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是春花院里的小丫头箬竹来通禀。声音刚落春花娘已经跟着绿萼走到台阶下,扬声:“花儿有空没,和娘回去一趟,你爹有些伤风念叨你。” 早在箬竹通禀的时候春花就站起身,娘儿两在屋门口碰到。春花扶着她娘一高一低进屋,周长安做出乖巧的样子屈膝:“老夫人万福。” 春花扶着她娘站稳,居高临下对周长安说:“你先回去吧,以后那事不要再提。” “嫂嫂……”周长安做出哀求悲切的样子,九、十岁小姑娘的样子看着蛮可怜,春花娘嫌恶打量一下问:“这是谁?” “府里的三姑娘周长安。”春花一边回答,一边扶她娘坐下。 春花娘冷笑:“我没记错她娘是钱氏?就是她娘害你做三年牢?” “嗯”春花待她娘坐稳自己陪坐一边,扭头对建兰说“送三姑娘回去。” “是”建兰领命后走到周长安面前挺直身体,然后上半身直直的屈膝“三姑娘请。”即便屈膝同十三岁的建兰依旧比周长安高半头。 周长安无奈屈膝告退,春花娘看周长安出去对春花夸赞:“建兰是个有心思的。”故意在气势上压人。 “吴妈妈也说不错,我爹咋了风寒要紧不,要不到府里来,我让阿贞请个太医过来瞧瞧。”春花应完她娘的话,心里最记挂她爹的身体。 绿萼去烧水煮茶屋里暂时没别人,春花娘叹口气满身疲惫:“你爹好着呐,你那不出息的弟弟出事了。”说完话,春花娘又是无奈又是恨:“明明小时候还有点小心思,就算有时候有点歪,也不缺心眼,如今竟然被一个烂货迷住心眼儿。” “顺子一向老实不胡来,怎么会被人勾住?”春花简直无法相信,张二妹老实本分人勤快,她爹娘一向满意。两岁的大侄子虎头虎脑胖墩墩长得结实,张二妹先下又有身孕,顺子怎么能乱来? 这男人被女人勾住魂最难掰扯请,春花随手换了一件褙子,和她娘急匆匆一起回洛家镇。 顺子像头倔驴蹲在门口,看他姐回来梗着脖子撇过头硬邦邦说:“姐,青妹是个可怜人,她也没啥坏心眼,就是想做咱家一口人。” 王青妹!春花恨得不行,弄来弄去竟然是她给兄弟媳妇添堵。 “想做咱家一口人,你要休二妹?” “呜……”屋里张二妹极短促悲哀的哭声,很快被压在喉咙里,春花娘瞪了刘顺一眼跛着脚进去东屋,很快东屋传来春花娘铿锵有力的声音:“二妹放心有娘子在,就是不要顺子,咱老刘家也不能休了你!” “我没说休二妹!”顺子站起来转身朝屋里吼“就知道哭不知道自己有身孕要多保养!” ‘啪’春花扬手狠狠拍了顺子后脑勺一下“不想休二妹,说什么王青妹想做咱家人?妾通买卖,那是奴婢算不得家里一口人。” 第八十章 训斥完弟弟春花向屋里扬声:“二妹,大姐和娘一个说法,就是不要顺子,咱老刘家也不能休了你,别担心自己身子养好。”说完春花怒目顺子,后者正转过头委屈捂着后脑勺。 “姐……”粗壮的矮汉子委屈“你打我。” “谢谢娘,谢谢大姐,”屋里传来张二妹的话音,夹杂着委屈哽咽“二妹会好好养肚里的孩子,一辈子孝敬公婆。” 王青妹一身素麻衣裙,牵着招儿从西厢出来眼里含着祈求,跪在春花面前:“夫人……我……”声音抖抖索索,眼里涌出泪花。 春花看着王青妹跪在地上哭啼啼可怜兮兮的样子,算是明白为什么她娘刚才那么嫌恶周长安,都是一样娇弱可怜的求人模样。 春花有些心疼她娘,她娘一辈子站得直立得住,最讨厌这样腻腻歪歪软成泥的。尤其是这种不自爱的,她娘向来看不上眼,却不想有一天会被这样的人恶心到家里。 春花冷眼看着地上的王青妹,眼角余光捎着顺子,就见他一副痛惜的模样。还真上心了,春花气的咬牙。 刘顺心疼一大一小母女两跪在地上,没啥眼力转头:“姐,让青妹起来吧入冬天凉。” “是我让她跪的,还有她和咱们家非亲非故来做什么?” 王青妹听的浑身哆嗦,眼眶里的泪水珠子般往下滚:“春花姐姐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是我和招儿实在是没有一块立脚的地方……” “呵”春花冷笑一声,打断王青妹“田庄没有你的落脚处,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 王青妹听了哭的更加悲悲切切:“春花姐姐,可怜我和招儿孤儿寡母到处漂泊遭人白眼,日子是别人没法想像的艰难。当年是春花姐姐帮我摆脱困境,如今求你在帮我一回。” “帮什么!”春花娘炸了从屋里出来,一张脸全是火气“合着我家闺女欠你的,我跟你说,你给我滚,马上滚,谁让你进我家门的。” “娘,那么凶干嘛。”顺子跟他娘急眼“不就是多添一口人,能费多少事。青妹娘俩能吃多少,再说她还做活呢。” 能费多少事,春花娘差点被刘顺气死。那是添一口人的事?这还没进门刘顺就跟二妹离心离德,跟家里人翻脸,要真进门日子还过不过? 刘顺不管他娘气的胸脯起伏,不管他姐冷脸,心疼爱惜的扶起王青妹:“冬天冷小心受凉,你现在跟平时不一样。” 王青妹纤纤弱弱起来,抓着刘顺衣袖微微颤抖,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害怕被抛弃的紧张惶恐:“顺子” “别怕,你先领招儿回屋啥事都有我。” “刘顺!”春花娘提着裙角扑过来就要打,顺子急忙转身把王青妹护在身后,王青妹就像一只惊恐的小老鼠,缩在顺子背后呜呜哭。 春花娘一手提着裙子咬牙切齿,举着拳头在顺子身上乱捶,顺子张开胳膊梗着脖子,一脸倔强护住王青妹。 春花怒火蹭蹭往上冒,她也想揍顺子一顿然后把王青妹扔出去,可是那样只能伤了姐弟情分。春花忍下怒火把她娘拉回屋里,对顺子说:“进来。” 顺子转身粗手粗脚替王青妹抹泪,低声安慰:“别怕,你先和招儿回屋,我去跟姐姐说。” 王青妹胆怯的看了一眼台阶上的春花,回头怯怯的劝刘顺:“你跟姐姐和大娘好好说,别惹她们生气。” “嗯,你先回屋。”刘顺小心的安慰王青妹。 这一幕让春花呕得不行,直接对天翻个白眼儿甩帘子进屋:“顺子,快过来。” 王青妹泪眼汪汪满目依赖一步三回头看着刘顺,牵着招儿回到西厢,掀开帘子最后叮嘱:“好好说别吵啊。” “你安心。”刘顺眼看王青妹进了西厢,才走进正屋,屋里只有春花,他的火爆娘不知避到哪里去了。 刘顺看到春花衣着锦绣,目光清明的坐在上首,忽然觉得脸皮有些不自在:“姐” “坐,在外边吃了多久寒风?冷不冷,桌上有热茶喝一口。”春花在堂上坐的巍然不动。 “哎”刘顺应了一声局促的坐在下首,两手在裤腿上抹一抹,双手捧起杯子仓促喝一大口,直接烫的喷出来,然后不好意思的一边冲春花干笑,一边拿袖子擦嘴。 春花又是气又是心疼,她弟弟为个外人连分寸都没了:“烫了吧?” “没,嘿嘿嘿”刘顺干笑着放下杯子“姐,青妹真不容易一辈子苦命,以前受尽作践,现在一个寡妇带着招儿寄人篱下。” “姐,青妹性子好有懂事……” 春花坐在上首心里冷笑,对弟弟很失望。王青妹性子好不好懂不懂事先不说,二妹那脾气才是真好,在家里把顺子伺候的老爷一样端饭送水穿衣勾鞋,结果顺子竟然说一个外人性子好懂事。 春花想自己要是张二妹,怕是能一碗饭扣到顺子脸上,再揍得他下不来炕。 刘顺不知道他姐心里的失望和怒火,犹自絮叨:“青妹说了,她知道自己出身不敢跟二妹比肩,只当自己是个丫头,好好伺候二妹。” “呵呵呵”春花忍不住冷笑“她倒是好得很既然这么懂事,你去跟她说咱家不需要丫头,二妹也不想要人伺候,让她走。” “姐!你咋那么心狠”刘顺有些不满的责备“好歹你们一个牢里待过,青妹还帮过你,如今她落难咱不能拉她一把?” “拉她一把?当年是我劝她不要为她娘再卖肉,如今是我收留她这不算拉?还是非得跟你似得拉倒炕上才算拉?” “姐!”刘顺骚的满脸通红,‘霍’的站起来“我知道你如今是一品诰命,咱家的事都得你说了算,可你别忘了,刘家我才是根这家迟早我做主。我就是想纳青妹,你乐意了来喝一杯喜酒,不乐意我也纳定了。” “别以为世上男人都跟姐夫似得,什么都得被你管!要想我不纳青妹,行,你有本事,你留下给刘家传宗接代我带着青妹走!”刘顺面向春花硬着脖子双目瞪得外凸,呼哧呼哧喘气。 春花坐在椅子上盯着刘顺,气的慢慢握紧拳头,真是鬼迷心窍。 “我倒不知道,原来妻弟这样看本官。”温温和和的话音落下帘子掀起,周清贞面带微笑走进来,长身玉立出现在屋里。 他面色从容舒缓眼含安慰看向春花,春花心里怒火润物无声般烟消云散,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阿贞来了。” “嗯,听下人说姐姐来岳母家,我就跟着来了。” “姐夫”顺子有些尴尬的寒暄。 周清贞淡淡一笑:“妻弟刚不是要走吗,这声姐夫本官不能随便应。” “姐夫”顺子微微缩背退两步,扯开讨饶的笑。 周清贞举步平缓的走向春花,路过顺子时开口:“男人大丈夫说话当顶天立地,妻弟以后开口还是应当先斟酌一二。” 晚上周清和春花留在刘家,春花娘爱闺女,虽然春花很少回来住,可是依然把上房西套间留给春花不许人住。 春花枕在周清贞胳膊上,倚在他怀里发愁:“阿贞,你说顺子跟得了失心疯似得咋办啊。” 第八十一章 周清贞用手抹开春花忧愁的眉头:“喜欢一个人总是有原因的,慢慢来,先搞清楚顺子喜欢王青妹那一点,在针对劝说应该好些。” “你这说的跟解心结似得。”春花苦中作乐。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心结吗,那个人总是满足了心里的哪一点才会喜欢。周清贞把温暖的春花揽的更贴近些,他的心结就是永远觉得不够近,他想把姐姐融入骨血。 “就是解心结,解开顺子对王青妹的那个结,这事情自然就了了。” 春花蹭蹭周清贞胸口,这事急不得,她不想跟自己弟弟翻脸,只能慢慢找出症结:王青妹到底哪里让顺子上心了。 春花在娘家住下来,周清贞每天从京里骑马过来。为了照看好怡儿和初阳,吴妈妈暂时搬到主院厢房住,自从那一次被人设计调虎离山,吴妈妈行事更加谨慎。 周长安在紫槐院里煎熬欲死,春花竟然不打算给周清嗣成亲,那她将来嫁人指着谁撑腰,一辈子仰仗兄嫂鼻息?周长安这时候还想不到,春花也没打算让她成亲,她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让周清嗣成亲。 一个人关在卧房,周长安捏着帕子思量:春花说五哥行人事会要命,怎么可能……她眯缝着眼睛思索,这件事说难也不难,只要证明五哥能行人事,嫂嫂就没借口不给五哥成亲……怎么证明呢? “姐,青妹是个苦命人……” “二妹不苦命?给你生儿育女,把你伺候的老爷似得,你现在有了新人忘旧人。” “我怎么忘了她还是正房,不过一个妾要是容不下是她不贤。” 春花苦口婆心:“你看村里谁家纳妾?” 刘顺倔强:“那村里谁家有咱家日子好?镇上城里的富户谁家没有小妾。” 春花抿紧嘴,她家日子现在是好过富裕。她娘是个聪明的帮她照顾田庄那几年,看种花挣钱,就让她爹跟着花匠学种花。也没什么名贵品种,就是养的精神漂亮,这几年挣下不少钱,还给顺子在洛家镇买下一间门面开打铁铺。 刘家现在早换成宽敞的大院子,气派的青砖大瓦房,后院牛羊兴旺,再加上有周清贞三品大员撑着,春花家算是这一代响当当的人家。 刘顺也一副讲道理的样子:“姐,青妹真的很可怜也很体贴,她还跟我说将来把招儿嫁给虎子,自己打小养的,一准孝顺二妹。”虎子是顺子两岁的长子。 春花简直气乐了,她真没发现王青妹的算盘这么好,她什么出身,招儿凭什么找到比虎子更好的夫婿?这是要坑死二妹。 “姐‘女大两银钱淌’你看你看你跟姐夫日子过得多好。” 呵呵,春花抛掉周清贞的话,也不管什么姐弟情分,直接站起来开口:“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舍不得我来替你送,明天我就让人把她远远打发了。” 刘顺也倔起来梗脖子:“打发不了,她有身孕我的种!” “你说什么!”春花惊得不行。 刘顺绷紧肩膀梗着脖子像倔牛:“我说青妹有两个月身孕,我的种,谁也不能赶她走,她留定了。” “没门!”春花娘‘啪’的一声拉开门,提着裙子一高一低怒气腾腾冲到顺子面前,一指头戳歪顺子额头。 “老娘跟你说,我们老刘家清清白白,不知什么地方来的野种,休想糟蹋我们刘家门楣。” 春花急忙上前扶住她娘劝说:“娘,所谓‘怒伤肝’,别气坏身子不值当。” 春花娘确实气的不轻,暗黄肤色翻出酱红胸脯急促起伏,全身肌肉似乎一触即发。刘顺也是被他娘吓到,他可不敢气坏亲娘,就在刘顺准备说几句软话的时候,屋外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王青妹哀哀戚戚脸上挂着泪珠掀帘子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茶盘上边两盏热茶。她把茶盘放到桌上,在几个人或者为难关切,或者憎恨讨厌的目光下双膝跪地满目悲凉。 “夫人,大娘,青妹知道自己过往不堪,身在下贱,就是给顺子做妾也不配。” “知道不配就赶紧滚!”春花娘被春花扶着坐到上首,犹自弓背捂着胸口气喘不平。 青妹喉头止不住颤动,脸上神色绝望无助:“青妹犯下错原本是想领着招儿一走了之,可是……”脸上的眼泪珠子不停往下落“可是天大地大,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我……我……”王青妹越想越悲哀,连嘴唇都开始颤抖。 春花冷眼看着,发现顺子脸上又开始浮现出心疼不舍,冷笑:“恩将仇报勾搭有妇之夫,害人家宅不宁,你倒有这么多委屈。” 春花顿了顿看王青妹接不上话,又开口“既然你说的这么可怜,我就再当一回烂好人,一碗打胎药十两安家银我送你回樊县。” 王青妹脸上还挂着泪珠,惊讶的看向春花,见春花脸色冷淡不像说笑下意识捂住肚子,哀求的看向刘顺:“顺子……孩子……你的孩子。” “姐!你咋这么狠心,要你侄子的性命。”刘顺扶起王青妹“你有身子别跪了地上凉。” “我侄儿是虎子和二妹肚里的孩子,别的没有。” ‘呜呜……’王青妹孱弱的埋到刘顺肩头哭泣,刘顺一边拍拍她安慰,一边对春花说:“姐,你不就是瞧不起青妹那些过往,可那些事不是她愿意的,实在是她娘不是人。你如今富贵了瞧不起青妹,那是你命好有姐夫护着,要不然就你坐过牢的名声,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春花娘听了这话气得不行,绷紧腰腿要站起来收拾儿子,被春花不动声色的按住肩膀,就听刘顺继续说。 “如今你富贵比人强,翻脸不念往日情分。行,姐,我知道爹娘爱你心重,知道你比我有主意,可我刘顺今天也要有主意一回。”刘顺站的挺挺直一手揽着青妹护住“青妹你们不可怜她我可怜她,我一定要留下她,你们要是实在容不下她,我领她走。” 春花娘又气又伤心,就为一个不干不净的寡妇,要抛弃爹娘妻子。行,春花娘也是硬气,腾的站起来:“你……” 春花刚没按住她娘,这会儿连忙扯住她娘往套间去:“娘,这事我来,你歇着。”春花知道她娘会说什么,她娘要说的一定是:你给我滚,领着那贱人有多远滚多远。 不说家里有虎子,二妹还有身孕,就算没虎子和二妹肚里的孩子,她娘也绝不会允许王青妹进门,嫌腌臜。春花却不愿意走到哪一步,顺子如今不知那根筋拧了做事没分寸,可这么多年顺子没啥大错。 她坐大牢,顺子也曾被人指指点点找不到像点样的媳妇,那几年顺子从没有抱怨过,偶尔去看她也是给她宽心。春花永远记得顺子说过的话:姐,我现在出师挣的钱多,将来你只管留在家里我养你一辈子。 她的嫁妆那么丰厚,家里却穷的没钱,顺子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她的弟弟只是一时糊涂要她拉一把,她绝不会为一个外人赶走弟弟。 春花把不停挣扎要和顺子翻脸的娘,推进套间:“娘,咱顺子自来听话勤快,凭啥便宜王青妹,你等着我就不信收拾不了她!” 第八十二章 夜里夫妻两躺在被窝里,春花跟周清贞前前后后外都说了,然后问:“阿贞,你最聪明,你说顺子这是吃错什么药,到底怎么才能撕扯开。” 周清贞搂着春花,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摩挲,垂眼想了一会儿:“大概是许多年的积怨爆发了。” “积怨?”春花从周清贞怀里抬头,仰着脖子往上看。 夜里的眼睛亮晶晶,然后巴巴的看着自己,周清贞心里十分妥帖。他也很喜欢姐姐这样依赖自己,低头在春花额上亲一下,把人重新按回怀里娓娓道来。 “刘家是岳母做主,姐姐自小懂事勤快岳母偏爱姐姐,大概顺子心里隐着不舒服。这几年岳母更是以你为傲,顺子怎么做也比不过你。这刘家原本该他支撑,可岳母给他的感觉大概是有他没他刘家都能好好的,可能心里有些失落。而王青妹比常人凄惨的过往,也许激起他心中的男人血气吧。” 春花不服气:“男人有血气不是应当养护妻儿爹娘?”护着个不相干的人算什么。 “血气是本能,姐姐说的那是义气。” 春花给绕的有些晕,索性不理那些:“那现在咋办?” 周清贞把春花服服帖帖的搂在怀里,两个人暖暖的体温交融在一起,让他的心也暖洋洋安稳:“这件事我让赵树田打探过,王青妹才来三个多月还算老实,后来隐隐约约勾搭过田庄好几个男人……” “什么?”春花直接给恶心到了,从周清贞怀里出来半支起身子,冷声问“难不成她还在田庄‘做生意’?”这不行,春花拽过衣裳披起来,她现在就处置王青妹,娘的,竟然在她田庄‘做生意’。 周清贞也坐起来拦住春花:“姐姐别急,是我没说清楚,她没做生意。”春花就着坐姿看周清贞等他答案。 周清贞随手帮春花掩好衣襟免得受凉:“王青妹做的很隐蔽也没有恶意,就是想找个夫家再走一步,不过上手的都是想白占便宜,她也没再搭理,没上手的看不上她。” 这倒不算过分春花散去怒火,发现周清贞只穿着单衣坐在炕上,心疼:“赶紧躺下小心凉。”夫妻两重新躺好,周清贞继续说刘顺和王青妹的缘由。 有一次庄子里要一批铁犁,肥水不流外人田,赵树田就找的顺子。顺子领着学徒送货,路过灶房被王青妹无意泼了一身水,王青妹不住道歉死活要帮顺子洗衣裳,就这样有来有往认识了。 田庄那么多人,就顺子被勾搭住了。春花心里暗恨自己弟弟不争气。 “姐姐也别太怪顺子”周清贞似乎察觉到春花心里想什么,慢慢解释“王青妹勾搭的都是单身男子,原本没想做妾,后来应该是觉得不好找,刘家日子富裕才动了心思。” 周清贞淡淡一笑:“她在顺子身上没少下功夫,姐姐要想了结此事,还得在王青妹身上下功夫。对王青妹来说,顺子老实本分是很不错的人家,不管是进来做妾,还是跟顺子离开这里都是不错的选择。” “姐姐小心别让她得逞。” 春花听完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抱怨:“阿贞,我跟顺子说话就吵架,见王青妹就厌恶,阿贞你办过那么多案子,你帮我料理。” 周清贞纵容一笑,在春花额上落下一吻:“明天我休沐,我来替姐姐料理,只是姐姐事情不难办,办完顺子会很难过。” “难过活该!他咋不想想为着他的糊涂,娘生了多少气,二妹流了多少眼泪。” 第二天吃过早饭,周清贞只把王青妹叫到正房,不知说了些什么不过一炷香功夫,正房传来王青妹撕心裂肺绝望的哭声,不久一碗落胎药王青妹落下孩子被送走了。 在半路上碰到等着的春花,王青妹脸色煞白躺在马车里旁边是哭花脸的招儿,娘俩都瘦的可怜,见着春花原本眼神空洞的王青妹,忽然活过来,眼里滚下泪珠子:“春花姐姐,别人不知道我的命,你也不知道吗?为啥不能容我一容,天大地大为啥我就找不到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我真的不敢多求……” 春花冷冷的打断:“问题是你求错地方了,你领着招儿艰难想再走一步不算错,可是你不该找有妇之夫。” “可是顺子是我遇到那么多男人中,唯一会疼惜人的,就这一个……”王青妹哭的痛心痛肺。 “这一个是别的女人的!你总觉得你命不好想要人可怜……青妹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你害得我弟弟弟妹离心离德,害得我娘怒火伤肝,可我还愿意来送你一程,只因为……” 家里的周清贞叹息,他的姐姐啊总是心太善。 “只因为你虽然可恶顺子也不是没错,念在你一直叫我春花姐姐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人得自己立住,别人才能帮你一把。好好养招儿别让她走你老路,那里虽然偏远也有两间房三亩地。” 春花把房契地契塞到枕头底下,又把几块碎银子塞到招儿怀里:“长大了好好孝敬你娘,不管咋样她没亏过你。” “嗯”招儿呜呜呜的哭起来“娘,你养好身子,没有弟弟也没事招儿会养娘的。” “招儿”王青妹从被子里伸出细瘦胳膊,把干瘦的女儿搂进怀里,“都是娘不好吓到招儿了,以后就咱娘俩相依为命,娘不给你找爹了。”低哑的哭声让人听得心疼。 马车拉着母女两骨碌碌去向遥远的地方,春花心里叹口气,王青妹一路走来的确可怜,却也是咎由自取。坐牢时能受住那么多折磨,却为她娘卖身这是第一错,想再找人过日子没错,找有妇之夫还动心眼是第二错。 否则在田庄安稳一辈子,做点活计挣外快是法子,想再走一步找媒婆也是法子,不该最后贪图富贵攀上顺子。 春花再次回到刘家,周清贞早在门口翘首以盼:“姐姐回来了,冷不冷有没有受凉?” 春花从马车上下来,向院里看了看没见顺子:“真伤心了?” “伤了根本怕是得一段时间恢复。” “你到底跟王青妹说什么了让顺子死心。” 周清贞帮春花拉好风帽,隆冬时节春花一点凉风也不能吹。 周清贞握住春花的手热乎乎没有受寒,脸上神色轻松下来。春花反握周清贞拉他回屋,笑他太小心:“我一直坐在马车里,穿着斗篷带着皮袖筒哪里会冷。” “嗯”周清贞用自己的手包住春花的,夫妻携手一起回屋。回屋后春花脱掉斗篷说道:“这一趟耽误二十多天,我去交待些事,咱们明早回京。” “嗯”周清贞站在春花身后,帮她把斗篷收起来。 去掉厚重斗篷,春花身上轻松很多,透口气:“不知道怡儿和初阳在家里乖不乖,从没有分开这么久,也不知道怡儿哭没哭,初阳还记得咱们不。” “家里有吴妈妈麦子,还有奶娘不会有事。”周清贞两手扶着春花胳膊,眼神温柔的安慰“家里那么多人姐姐只管放心。” 两个人相对而立,春花抬头看着自己曾经的弟弟现在的丈夫,心疼的抬手摸他脸庞:“黑了,也瘦了,这些日子来回奔波,辛苦阿贞。” 第八十三章 姐姐的疼惜让周清贞感觉自己被温暖和爱包围,他舒展双臂将春花纳入怀里:“不辛苦”求仁得仁我很幸福。 进了冬月飘过一场雪,天变得冷起来,为着春花不能受寒,春花娘早让刘老四把炕烧的热乎。春花来找的时候,两口正在炕上做活计。 春花娘放下手里的鞋底子,拍着炕招呼:“花儿快来坐,这大冷天为个晦气寡妇出去,都是你那糊涂弟弟害你受风。” “花儿上来坐,”刘老四放下手里正搓的线绳子,掀开被子准备下炕“爹给你在锅洞捂了些毛栗子,你等着。” 刘老四爱儿女,却因为打小是孤儿所以养成没脾气的性子,王青妹能进门就是他挡不住。可春花依然喜欢她爹,她爹在儿女身上从不藏半点私。 春花拉着刘老四:“爹,别忙活,我有些话想跟你和娘说。”一手按着她爹的胳膊,一手拉着她娘,三个人坐在一个被窝里。 “爹,娘,阿贞说顺子这次能犯下这样的错,你们也有一点责任。阿贞说顺子是家里长子兼独子,可是……”春花握紧她娘的手交代“我说了娘不许生气!” “生啥气,这次多亏女婿才能送走那恩将仇报的贱人。” 娘,虽然我是你闺女,但良心话,你真的脾气很大爱生气,春花心里小声嘟囔,面上笑嘻嘻:“阿贞说不管怎样,青妹是顺子动了真心的,别在家里辱骂她,免得顺子心里难过。” “难过什么?做下那样没脸没皮的事也好意思难过。” “娘,就是你这样的态度,才让顺子被青妹迷住。”春花放开刘老四,两手按着她娘胳膊语气恳切“娘你先别急听我说。” “顺子是咱家顶梁柱,可咱家的事都是娘一嘴说了算,就是娘拿不定主意也是来找我。顺子心里难过说不出来都憋着,遇到青妹,青妹身世可怜先让顺子动了怜悯之心。 春花娘脸色不虞吸气准备开口,却被春花按紧胳膊:“娘,先听我说完。顺子能怜悯说明咱家养得好,顺子有一颗善心。可是日久接触时间长了,王青妹看出顺子的好故意示弱勾搭,把他当成将来能依靠的天,这在顺子是从没有过的。” 春花娘原本不想听给顺子解脱的话,在她看来错就是错对就对,错了还想家里人给好脸,门都没有,可是听到后来却听出点意思,难免静心凝神听。 春花继续说周清贞的分析:“顺子第一次被人当做顶天立地的男人崇拜依靠,本身又惜贫怜弱,再加上王青妹和我曾经的渊源,还有我和阿贞过得很美满让顺子羡慕,种种相加起来,顺子也想这样糊里糊涂动心不难。” 春花下巴向别处指指:“青妹在樊县女牢卖身好几年,经过的男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要摸透顺子的心思勾牢他太容易。” 说白了王青妹就是满足了刘顺想当大男人的心思,让刘顺觉得自己是能给人顶起一片天的汉子。周清贞针对这点一步步用语言挤兑下套,让王青妹自己说出顺子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一片天?她到底用什么方法勾住顺子,彻底打击顺子一腔爱让偷听的顺子死心。 “娘,以后家里的事,还是让顺子慢慢拿主意,他到底是刘家的顶梁柱。” “哼,一样儿女我向来一碗水端平,你敢拿主意能拿定主意出了事自己能担着,娘自然不管你,可顺子他敢拿主意担得起事?自己没本事还要人支梯子架他不行?” 春花起身面向她娘跪坐在炕上,苦劝:“就支梯子架他一步步向前又咋样?小时候咱家穷爹给人拉长工,娘一天到晚织布换钱,我是长女我不想法子替爹娘分担咋办?” 春花言辞越发恳切:“娘,人和人不一样,十个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咱们顺子是犯错了,可他起意也不算坏就是怜惜贫弱。他要是真的不堪有点钱就张狂,勾搭大姑娘小媳妇一身花花肠子,不用娘生气我赶他走!” “可是娘不管家里有多少钱顺子从没问过,都是起早贪黑去铺子打铁挣钱,挣的钱都交回来。”春花摇摇她娘胳膊“娘,咱家顺子本性真的不坏。” 这倒是真的,春花娘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笑:“他要敢胡来,老娘打断他的腿!” “所以还是娘教的好”春花连忙讨好撒娇,在她娘身上腻歪“娘是经过事的人,什么道理想不通,不就是咱家顺子笨点,要咱们扶着往上走?” “哼……”虽然是哼声,但春花听出她娘算是接受了自己的说辞。 “爹我就不多交代了,娘以后要学着什么事多问问顺子,能拿主意的都让他拿,咱们顺子该慢慢立起来。” 说服爹娘主要是她娘,春花又去找二妹,张二妹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脸颊却消瘦下来。张二妹见春花来连忙放下手里的衣裳站起来,恭敬的神色里有点忐忑拘谨:“大姐来了……” 春花温和笑笑拉住二妹的手:“天这么冷怎么不坐炕上,小心凉了身子。” “哎,是我不仔细这就上炕。” ……看着有点紧张惶恐的二妹,春花心里叹气,明明吃亏却没有一点理直气壮,这么老实难怪被青妹那样没多少本事的挤兑。 春花坐在炕沿和颜悦色,对局促的手指纠缠在一起的二妹开口:“这次是顺子不对,大姐一会儿去教训他……” “是我没本事拢住他的心。”张二妹低头脸上浮现哀到心窝的悲切。 春花安慰的拍拍二妹手:“你呀,就是太惯着顺子,硬是给他惯出一身毛病。听大姐的以后要拿定自己的主意,他做的好了你高兴给他笑脸,他做的不好你就跟他闹,别怕有大姐呢。” 张二妹低头不语。 春花继续鼓励:“你是咱老刘家的当家媳妇,以后家里的事要你拿主意。你还要养几个孩子,都惯着男人等娘老了谁替你周全孩子将来?” “你想想,这次如果没有赶走王青妹,难道你真的要虎子将来娶招儿,老了看王青妹脸色。你要一辈子这么立不住,迟早被人抢走男人和儿子。” “……嗯,我知道了。” “你这会儿还给顺子缝衣裳做得好,他心里难过你对他好,他能暖到心里一辈子念着你。男人像孩子,该哄就得哄该收拾也不能手软。” 张二妹默默点头。 春花掀帘子走了,张二妹坐在炕上看着帘子久久未动,她是老实本分却不是傻。村里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羡慕她好命,男人勤快踏实,公婆利落会过日子。最主要家大姑姐是一品诰命,姐夫是三品实缺。 张二妹知道自己长得一般,聪明能干也一般,所以在家里什么活都抢着干,就是想让家里人记得她的好,没想到刘顺却……这件事伤透张二妹的心,也让张二妹明白这家里谁对她最好:婆婆,大姑姐,至于刘顺到底再没有最初的感觉。 以前用心是为了本分,这件事后张二妹拿婆婆当亲娘,对春花更是尊敬爱戴。后来张二妹和婆婆处的比亲母女还好,让春花时常取笑假装吃味,但也让春花可以放心爹娘养老。 第八十四章 天空看不到云,只是整个阴沉沉一团低低的压在大地上,小树林里树叶尽落。稀稀落落的的树枝显得有些荒凉。 刘顺站住脚神色低沉麻木:“姐,你要训就训吧这没人,我知道自己没脑子,让一个寡妇给骗了。” 果然伤到心上了,春花看着悲痛到麻木的弟弟有些心疼,这是她一手一脚带到七岁的弟弟,小时候总缠着她撒娇要糖吃的弟弟。 春花转着身子看看四周,语气轻松:“顺子你看这像不像咱们小时候拾柴火的林子。” 刘顺木木的抬起头,都是不到胳膊粗的杂树,地上横七竖八一些枯枝,打眼一看是挺像,不过:“这北边少一道土□。” “是,咱们安乐村的小树林边有道□,姐以前在□下挖蝎子你在树林里捡柴火。” 刘顺悲哀里露出点回忆的眼神:“那时候村里孩子欺负咱们,都是姐打败他们。” 阴沉的天空下没有风,可是野地里站久了寒冷还是从四面八方透骨而来,春花以前没这种冷气浸到骨头里的感觉,周怀婴那件事,还是让她身体亏损了,尤其头皮。 拢紧披风春花笑着回忆:“那时候你还小正是贪嘴的年龄,常常央求姐姐给你买零嘴,还有心眼儿的不让告诉娘。” 想起过往刘顺咧开嘴刚笑,又想起青妹的事情,心里冰冷沉重眉目垂落呆呆开口:“姐,你打小比我强。干什么都比我好,做丫鬟养出探花郎;为救人敢上金銮殿。我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就拿一回主意还被人骗了……” 刘顺脸色木成衰败的青灰色,语气越来越低:“我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这一刻刘顺觉得自己真的活够了,处处不如人还想强出头,结果一张脸皮丢到茅坑里,刘顺不想活了。 才二十出头的弟弟,看起来比沉暮老者还要沧桑,心痛的春花强扯出笑容。 春花走到顺子身边:“顺子,姐知道你一开始没有多余想法,就是因为青妹和姐一起坐过牢,因为青妹身世可怜你同情她才帮她。” 从披风里伸出手,春花像小时候一样摸摸顺子头,语气带一点苦涩赞扬:“咱们顺子是心善的人。” 矮粗的汉子垂着头,眼里落下一颗颗泪珠:“可是却被人当傻子似得利用,姐,我是不是真没脑子。” 王青妹被周清贞挤兑套话,下意识说出她只是觉得刘顺人傻老实,张二妹本分可欺,刘家家境富裕才动了心思捧刘顺。 这样赤裸裸的利刃,刺透了刘顺一颗想要撑起一片天的心。 “顺子,你姐夫问过许多案子,最会勘破人心和套话。你姐夫说青妹起初或许当你傻子好骗,可后来她是真的动心喜欢你,拿你当可以依靠一辈子的男人。顺子人心换人心,你换来青妹真心。” 春花一点点给弟弟树立信心。 刘顺眼里闪出一丝亮光随即熄灭,甚至变得更痛苦:“可我却辜负了她……还有我们的孩子……”巨大的痛苦让打铁汉子脸色通红扭曲,额头浮起根根青筋。 “心里难过就哭……”春花叹口气声音低沉“那毕竟是你的孩子。” ……刘顺木了一下然后‘啊啊啊啊’仰天嘶吼,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条活生生的命啊,他的娃!刘顺靠着树干一点点往下滑,浑身无力的蹲坐在树根,抱住膝盖埋头痛哭。 成年男人的悲音低沉哀恸,听了让人忍不住心疼,春花拢紧披风心疼却无奈。犯下错总要承担,更何况这错害了一条性命,辜负了一个好妻子。 天阴沉沉看不出太阳在什么位置,隆冬的寒气顺着脚底、披风一点点渗入,春花觉得那寒气似乎顺着腿骨一点点往上蔓延,穿的那么厚竟然觉得冷气丝丝入骨。 刘顺不知抱膝哭了多久,终于抬起红肿的眼睛:“姐,青妹带着招儿在外不容易,咱们把她接回来行不?” “如果行的话,何必打掉孩子送她走?”春花笼着披风蹲到顺子面前,看他泪痕纵横,一点点开解“顺子青妹留不得,她身世是很可怜,那二妹不可怜?二妹更可怜”春花言辞发自心底“她全心全意替你孝敬爹娘,尽心尽力给你养孩子,你每天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她精心照顾,结果呢?” 刘顺眉眼耷拉下去。 春花殷殷切切:“结果自己男人要纳妾,不给纳是不贤惠。顺子,你摸着良心说,你对得起一心为这个家的二妹不?”春花按住刘顺抱着膝盖的胳膊,一点点劝说“你站在二妹的立场上想一想,好好的日子,突然有一天自己男人被别人勾走,自己的孩子也被人谋算。” “顺子,”春花摇摇刘顺的胳膊,恨不能掏出心来的语重心长“你仔细想一想,青妹的提议对二妹来说有多可怕。” 刘顺神色悲哀下来,慢慢低头失去精神。 “顺子多个人多条心,要想家和就别说什么富裕人家都纳妾的话,这话也是青妹跟你说的吧。” 这话确实是青妹说的没错,刘顺只觉得一阵阵心疼。 春花把刘顺零落的发丝重新别回发髻:“顺子如果当初你说不喜欢二妹,咱可以不娶如果二妹不贤惠咱可以休掉另娶。可是如今你把二妹娶回家,二妹勤快孝顺,你就应当担起男人的责任,一辈子对二妹好,才对得起二妹那番心意。” 春花顿了顿又说:“你把别的女人领回家生儿育女,谋划二妹的孩子,就是这样伤二妹的心,二妹还在给你缝过年的新衣裳。” “顺子你是咱们刘家的顶梁柱首要考虑的是责任,就算你喜欢青妹又能怎样,二妹才是你的责任,就算姐姐在夫家受了委屈,也是回来找你撑腰。” “我哪有本事给姐撑腰。”刘顺抱着膝盖靠在树根垂头。 春花脸上漾起一点骄傲的笑容:“我家顺子当然有,别的不会扑上去揍人没问题。顺子,姐问你如果你姐夫要纳妾或者休了姐,你去揍他不?” “他敢,揍不死他!”到底有点春花娘的烈性,顺子抬起头斗志熊熊。 “那你可要小心你的大小舅子来揍你。”春花笑着揶揄。 劝了那么多,春花这句揶揄,却意外的让刘顺醍醐灌顶,他把自己做的事换到周清贞身上,周清贞要是领个女人回来这样对他姐……娘的,刘顺咬牙,周清贞敢这样,他绝对提着锄头去找周清贞算账,敢这样欺负我姐! 将心比都一理,刘顺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对不起二妹,说什么不让纳妾就是不贤惠,哄鬼呢。这一刻刘顺终于明白也许青妹后来真的喜欢他,可青妹到底还是心怀不轨的挑唆自己。 “姐!”刘顺双手抓住春花的胳膊“我明白了,我知道什么是真正有担当的男人了。”刘顺从地上站起来,顺道拉春花起来。 “姐,青妹的事是我鬼迷心窍受人诱惑,可青妹也挺可怜还为我落胎,姐你把她送去哪里了,我想让娘给她点银子做补偿。” 春花脸上漾起欣慰心酸的笑容,眼睛酸涩笑道:“我们顺子长大了。”春花伸出手指碾去溢出的泪花,刘顺抬手帮他姐擦擦,笑的有些苦涩:“是长大了,却让爹娘生了一回气让二妹伤心,让青妹失望,让无辜的孩子变成……血水。” 第八十五章 春花抿起嘴巴僵硬的想要弯出笑容,可是最后却变成哭意,那孩子她也心疼,连来世上看一眼都没有,最无辜。 “那孩子要是跟你有缘,早晚会托生在咱们刘家。青妹虽然动心思勾引你可恶,但也的确身世可怜,又为咱老刘家落胎伤身。姐送她去了很远的小村子,送她两间房小院子,还有三亩地另外六、七两银子,够她安顿下来衣食有着落。” 刘顺心里有一个纤弱凄苦的身影和一摊血水,无关爱不爱,只是烙在心里留下疤痕永远好不了。他对二妹比以前好很多,记得给二妹买头花衣裳嘘寒问暖,对二妹娘家都另眼相看。夫妻两和睦相伴,二妹每每笑脸相迎,只有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没了。这大概就是懂事的代价。 进了腊月年味越来越足,信安街不比金华巷人多狭窄,可以听到孩童的笑闹和鞭炮声,这里很安静。可是浅灰的云和洁白的雪,依然预示新年要来了。 四岁的怡儿穿着大红撒花棉袄棉裤,扎着两个小□□,眉心点着红色美人痣,乌溜溜的眼睛粉团脸说不出的机灵可爱。 主院里几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打雪仗,这都是去年买的。这会儿她们为了哄小姐高兴,也是自己玩的开心,一个个身手麻利团雪团互相扔,清脆的笑声飘满院。 “箬竹打墨竹,她刚趁你弯腰突袭你!”怡儿睁大眼睛观察战局,不时指挥“楠竹快跑,紫竹摸过来要往你衣领塞雪。” 穿着崭新花棉袄棉裤的楠竹惊叫一声,把手里没团好的散雪随手往后一撒,跳起来拔腿就跑。紫竹吃了一脸雪花,随即把手里雪团扔到墨竹身上。几个小姑娘玩的不亦乐乎,怡儿拍手看的热闹,忽然眼尖的小丫头看到麦子带着两个嬷嬷来到主院。 麦子已经梳起妇人发式,她现在主管夫人府新建的针线房,这是来送今年过年的衣裳。 “奴婢见过大小姐”麦子看见怡儿在东厢廊下,遥遥欠身行礼。 “江妈妈起来不用客气。”,麦子姓江。 小人儿有模有样的开口,不得不说吴妈妈很厉害,不过在院里住了一个月,怡儿言行举止做的有模有样。 麦子领着两个老嬷嬷进了正屋,怡儿歪着脑袋眼睛眨吧眨巴粲然一笑,沿着走廊蹬蹬蹬往主屋跑,张奶娘和香儿急忙在后边跟上。 小丫头从走廊到鹿顶间再拐到主屋,跑的小脸蛋红扑扑,微微喘气,在有暗色芍药团花纹的宝兰棉门帘外停下童声童气:“女儿晚照求见娘亲。” 春花原本坐在桌边一边翻看麦子送来的新衣裳,一边听麦子报各处份例花费,结果就听到淘气宝贝,故作端庄的童音,忍不住笑着对麦子说:“这么一本正经,小丫头不知有想搞什么鬼。” 麦子也是忍笑:“小姐冰雪聪明。” “算了,你们就惯着她。”春花一边笑说一边扬声“大小姐请进来吧。” 春花的这句‘大小姐’是怡儿要求的——人家是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那时候怡儿摇晃着小□□,一本正经对自己的结论点头。春花不得不佩服吴妈妈真是很神奇,不过一个月到底怎么教的怡儿。 小人儿得了娘亲首肯由香儿打帘子,肩膀放平目不斜视‘矜持端庄’走进来,到春花面前两只小肉手合起来搭在腰前欠身屈膝:“晚照给娘亲请安。” 本来就是个棉鼓鼓小豆丁,这一欠身屈膝基本变成别别扭扭的红团子,让人担心她会随时摔倒滚到地上。春花憋住笑——不能打击孩子——开口:“起来吧大小姐。” 小丫头放下手伸腿站直,抬着小下巴得意纠正:“娘亲应该说‘大小姐请起’。” ……你不是自个儿起来了?春花无语只能继续陪着‘温柔和蔼’:“大小姐请起。”温柔和蔼也是怡儿要求的——娘亲就应该是最温柔和蔼的人。 怡儿得了自己想要的话,连忙恢复行礼的样子,一本正经低头道谢:“多谢娘亲。”站起身脸上漾出无忧笑容,忽然变成欢乐的小鸟扑到春花腿上。变得这么快,春花一直怀疑,吴妈妈没交怡儿见人后该怎么办。 “娘,怡儿要穿新衣裳,让爹爹带去畅春园看杂耍。”畅春园是京城著名的戏园子,每天曲目不断:说书的、唱戏的、还有什么杂技之类。 这小丫头最喜欢穿漂亮衣裳,缠周清贞带她出去玩,周清贞总是有许多办法让她打消念头,次数多了怡儿变聪明:缠她娘,她爹什么都听她娘的。 “行,过几日你爹沐休带你去。”春花笑眯眯弯腰捏捏小丫头粉嫩脸颊。 ‘哦、哦、哦’怡儿高兴的跳起来,早忘了吴妈妈的教导,拍手欢呼:“娘亲最好了!” 初阳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榻上玩七巧板,听到对话一双黑白分明眼睛,瞄一下蹦蹦跳跳的姐姐,继续低头平静的玩彩色七巧板。 这一幕让春花有些难过,分开一个月回来,初阳先是拒绝她然后变得黏她,喜欢在自己附近安静的玩。初阳不再不像以前那样,乌溜溜的眼睛总是好奇的看来看去,大概分开太久吓到孩子。 怡儿得了娘亲承若,兴奋爬到凳子上,看桌面各种颜色新衣裳,挑到自己喜欢的,咧开一口小白牙笑眯眼儿:“娘亲,怡儿要穿这件大红真丝金牡丹的袄裙。” “好”春花笑着答应,这一身是准备过年的,不算什么名贵衣料胜在喜气。 建兰从套间出来回禀:“夫人,奴婢收拾了三身衣裙,一身如意缎的,一身秋香色缎底绣花的,还有刚做那身暗花褙子,夫人看带去够不够?” 春花算了下日子:“再带一身半旧的换着穿。” “是”建兰领命回去套间收拾,怡儿闻言呆愣的看向春花,大大的黑眼睛聚起恐惧泪花,瘪着嘴:“娘亲又不要怡儿和弟弟了吗?” 春花吩咐完建兰,回头发现怡儿害怕惶恐的模样,一双眼睛溢满泪水却强撑着不肯落下来。这模样让春花心痛不已,那次回娘家太久,怡儿也吓到了。 “乖哦”春花伸手把女儿从圆凳抱到自己腿上,抱进怀里安慰“过年咱们要去乡下庄子和老太爷老夫人一起过,娘收拾东西,怡儿也会有人收拾,咱们和爹爹、初阳一起去。” 小丫头藏到她娘怀里不停抽泣,初阳看了这边一眼又低头玩七巧板,不得不说这孩子性子很像周清贞。 怡儿抽泣一会儿,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在她娘怀里蹭干泪眼睛有些微红,从春花怀里出来咧开嘴笑:“我和弟弟去玩。”说完从春花腿上滑下去,‘哒哒哒’跑到榻边去和初阳玩。 “弟弟,大姐教你怎么玩积木。”怡儿兴冲冲把那两块七巧板比划,初阳乌黑的眼睛看了一会,从自己的七巧板里拿出一块红色的三角,放到怡儿手边。然后挪着屁股转身,背对怡儿自己玩剩下的七巧板。 怡儿在弟弟身后冲她皱鼻子:知道你不喜欢红色,她故意为难:“弟弟,姐姐不想要红色的,想要绿色的。” 拿着绿色方片的初阳皱起小眉头,他喜欢绿色的……过了一会初阳在榻上挪着小屁股转回来,把绿色的给怡儿,面无表情的拿走红色三角,挪屁股转身背对。 第八十六章 怡儿开心的‘咯咯’笑,春花笑着无奈摇头,这小丫头就知道欺负弟弟。也是怪,明明初阳更小,他却总是让着怡儿。 “夫人。三姑娘求见。”箬竹在帘子外脆声启禀。 三姑娘周长安?春花转头疑惑,回来这半个月还没见她有什么动静,这次是要干什么? 春花对绿萼点头,绿萼得了吩咐对外扬声:“请三姑娘进来。” 周长安一身对襟细锻掐腰袄裙,领着桃红面带浅笑进来屈膝欠身:“给嫂嫂请安”这丫头长得细眉细眼雪白肌肤,其实不丑甚至还挺耐看,可惜就是身量不长,到现在依然像十岁女童。 “不必多礼,坐,三姑娘来有事?”春花两手交握放到腿上坐的端正,语气带着三分客气。 周长安含笑起身到桌边坐下:“眼看要去见父亲母亲,长安想去街上给他们买点东西,也是我一点心意。”说完像是怕春花反感抢快两句:“兄嫂辛苦一年,做妹妹的也想表点感激之意,还有五哥、六弟、四妹妹,怡儿初阳……总之一年到头,长安总想尽点心才对得起程先生教导。” 周玉娇也有这心思,前两天就派人过来请示过春花,春花只吩咐老嬷嬷和喜鹊跟着派了马车送去。周长安要去,春花自然也不会反对,人家要给爹娘买礼物谁还能说什么。 春花吩咐人去安排马车,随口问多一句:“你和四姑娘一个院,怎么没有商量和她一起去?” 周长安早就想好答案,低头笑的有些羞涩:“为着选什么礼物,长安纠结好久所以晚了几天。” 春花可有可无点头,却没想到周长安胆子会那样大。 钱氏田庄在京城向北九十多里北安县,庄子前后五进带跨院,原有田地一百一十五亩。虽然不比王侯家富贵排场,但也富足悠闲。她也算能倒腾不过一年光景,凭着田庄产出还有她和周怀婴的月例,又多置出十五亩地,现在的田庄有一百四十亩地。 周清贞领着春花两个孩子和一干弟妹,坐马车在腊月二十九摇摇晃晃来到钱氏田庄。一行六辆马车还没到,钱氏早就指使孙氏和芍药到大门迎候,要不是怕她自己接不合礼数惹周清贞不高兴,她都想自己去门口接。 为了周长安名声不被她带累,钱氏从来不叫周长安来田庄。叫周清嗣过来倒可以,可是想着自己儿子本来就不聪明,再多加个管事婆婆怕好人家女儿嫌弃。因此钱氏死忍着一年没见两个孩子,这几天知道要来,做梦都盼日头落得快些。 钱氏心里有个美梦,等着女儿凭春花两口子的身份嫁到富贵人家,再回头帮周清嗣选个翰林家姑娘做妻子。也不必什么高官七品八品都行,嫡女最好实在不行庶女也可以。 能入翰林的都是读书好知礼数的人,想来他们家姑娘也聪明贤惠,以后既能照顾周清嗣,还能生个聪明孙子。 只要想到将来贤惠文雅的儿媳妇,将家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聪明可爱的孙子围着自己笑闹撒娇,钱氏做梦都能笑醒。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注定比人强,原先嫡姐瞧不起她,她耐着性子各处讨好,最终是她有福分嫁到周府做二房正室。黄氏原先仗着自己是周府宗妇瞧不起她,可是有三品大员当儿子,一品诰命当儿媳的还是她。 哈哈哈哈哈哈,这都是她耐着性子等来的,钱氏想她只要继续耐着性子讨好春花两口子,她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这会儿钱氏穿的体体面面坐在大堂上,又一遍问顾嫂子:“姑娘和五爷的屋子熏热没,火盆旺不旺?” 顾嫂子是春花雇来伺候钱氏的,此刻她的笑也带着几分喜气:“老夫人放心早两天就开始熏了,这会儿保证主子们进去热热乎乎。” “他们年轻倒没什么,清贞他们带着孩子,屋里要格外留心。”钱氏想起来又补救,免得让人觉得她不把春花两口子放在心上。 钱氏这边吩咐,孙氏、芍药在门口翘首以盼。孙氏性子软不时抹泪,抹完泪还掂脚往路上看,那眼泪巴擦的样子看得芍药皱眉:“孙姐姐也真是,大好的日子非得哭哭啼啼,让六爷看了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孙氏又哭又笑,拿着帕子仔细把溢出的泪水擦干:“几个月不见,也不是道六爷长高没。”周长安和周清嗣今年没来过田庄,周玉娇和周清恭倒是隔两三个月来一次。 田庄的人都在翘首盼望,春花心里却有点难过,周清贞抱着睡着的初阳,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摇晃。他看起来面色温和,可是春花却能感觉到从出京起,周清贞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 “阿贞,姐姐在呢。”春花伸手握住周清贞抱着初阳的手,对面的周清贞看向春花,嘴角温温浅浅一笑起身坐到春花身边,倚在姐姐肩头。 “嗯”一个轻轻的鼻音。 春花张来两条胳膊,把周清贞和初阳都揽进怀里:“怡儿那小丫头,见初阳睡着跑到奶娘她们车上,也不知道皮不皮。” 周清贞在春花脖颈蹭了蹭,静悄悄感觉姐姐的温暖。 到了田庄不提孙氏和芍药热情迎接,只说周清贞带着妻儿弟妹在大堂给钱氏见过礼,钱氏最会看眼色,直接笑吟吟叫起。 “快起来,都是为我们着老不死的害你们年年奔波,初阳和怡儿还小,春花带他们去歇息先不去老太爷那里,等孩子们缓过来再说。” 春花却不想周清贞一人去面对周怀婴,她直起身吩咐两个奶娘和香儿、建兰:“你们带大小姐和少爷去跨院梳洗……” 周清贞面色温和按住春花的手:“孩子们在这里不熟,还是姐姐亲自带着的好。” 竟然不要自己陪?春花担忧的看向周清贞眼睛,你一个人去行吗? 行,周清贞眼神温和看向春花,他不想姐姐陪着自己被一个疯子辱骂。 春花领着一干奶娘丫鬟出了正堂,往东走不远回头,只看见芍药拉着周玉娇的手往西厢去,娘俩说说笑笑亲密不可言。孙氏眼巴巴跟着周清恭往二进院子去,正堂里周长安早滚到钱氏怀里,周清嗣也绕着钱氏亲亲热热喊娘。 这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唯有周清贞……春花看见周清贞领着如意往四进院子去,他的背影挺直孤独,还有一点萧瑟。春花吐口气,这哪里是去见爹,这是去战场啊…… 周怀婴住在四进院子的正屋,钱氏安排孙氏芍药住在两厢伺候。周清贞进去的时候,四喜正弓着背给周怀婴按摩。 “你是蠢材吗,一年多还拿不准穴位,笨蛋!往左点。”这暴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让周清贞恶心里微微一笑:看来钱氏养的还不错。 “儿子给父亲请安。”温和舒缓的声音让屋里所有动静都静止,周怀婴喘了几口气确认自己没听错,支着胳膊拖着腿和身上盖的被子,往前爬了几步,错过四喜的身影终于看到长身玉立的长子。 他胸膛狠狠喘息几下,忽然将炕边的茶壶抄起来砸过去,接着是茶杯、枕头、炕刷……叮叮光光不一会地面一片狼藉。周清贞面色温和平静,轻轻挪几步巧妙的全部错开。 第八十七章 四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按住发狂的周怀婴声音颤抖祈求:“老太爷,老爷来请安……” 周怀婴一把拨开四喜,冲周清贞狞笑:“请安?请安好啊,带你媳妇孩子一起来。” 周清贞在脸上做出微微一笑的样子:“母亲体谅孩子们颠簸,免了。” “呵,蛇鼠一窝,周清贞,你最好一辈子将老子困在这里,否则只要我出去,就要你丢官丢命。” 周怀婴看不清现实,却把四喜吓的浑身抖糠似得哆嗦:“老太爷说什么昏话,咱们一大家子都指着老爷养活。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老爷夫人宽和孝顺,不计较父母不慈精心赡养。” “滚”周怀婴疯子似得握拳捶打四喜“你个养不熟的狗,白费我多年待你的好,跟他们一路货色。” 周清贞若青竹若秋水站在一片狼藉中,看四喜被打的呲牙咧嘴还要苦劝周怀婴,他温和开口:“喜叔下去吧,看来父亲对我有些误会,本官和他好好说说。” 四喜闻言停下阻挡的动作,周怀婴也安静下来,不过几息又暴怒起来:“我的下人,凭什么听你的!” 周清贞面带微笑,站在一地碎瓷中巍然不动。四喜却垂下头慢慢往外退,他心里苦笑,凭什么?就凭自己的身契在周清贞手上。 路过周清贞心里到底有些不忍,哀声祈求:“老爷,太爷常年在炕上难免有些脾气暴躁,求老爷多担待。” “他是我父亲,应当的。”周清贞语气温和,看四喜退到门口忽然开口“喜婶儿去了十多年,喜叔一个人日子孤单也没人养老,我看秋娥体貌健康不如配给喜叔,生下一儿半女将来清明寒衣也好有个烧纸的。”秋娥是周怀婴两个通房之一。 四喜心里叹息,以前怎么没发现三少爷如此厉害,一句话就能拿人要害,他确实需要孩子,越老越想要。他不想死了留下一座孤坟,光秃秃没几年被人平了也没人管。 四喜恭敬弯腰长揖:“多谢老爷。”从此后这宅子里最后一个真心对周怀婴的也没了,被周清贞牢牢抓在手里。 周怀婴先是愕然,接着捶炕大怒:“你个混账东西,竟然拿老子房里人送下人!” 屋里再没有别人,周清贞绕过满地碎瓷走到周怀婴面前,他略微弯腰面带微笑,在周怀婴耳边低语:“你都算不上男人,还耽误人家好好的姑娘做什么?” 周怀婴心里一虚眼看左右强撑硬气:“你胡说什么,老子不过腿断了……” “真的只是腿断了?”周清贞微笑“恐怕第三条也废了吧。” “胡说!”被说道丢脸处,周怀婴涨红脖子怒吼,忽然他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面色温和笃定的周清贞。 惊恐和震怒在周怀婴脸上纠缠反覆:“你怎么知道?”周怀婴忽然像发怒的狮子:“说,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周清贞站直身子微笑:“你这辈子总算聪明一会。” 周清贞领着如意踩着厚厚积雪回到东跨院,大概是因为屋里暗所以早早点上灯火,白色的窗户上映着暖黄烛光。 周清贞立在雪地里定定看着橘黄窗户,如意垂手弯腰默默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橘黄窗户在阴沉沉的漫天冰雪中透着柔和温暖。 一点凉意在周清贞额上散开,他抬头去看,发现漫天浓云下零零星星飘落雪花,一片两片落在脸上化成冰凉的水。 “娘亲,弟弟拼了一个三角形,可厉害了!”屋里传来怡儿欢快无忧的童音,听不清春花说了什么,只听到过了一会儿小丫头又清脆欢快的叽喳“娘亲,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弟弟想爹爹了。” 周清贞收回望天的目光,擦去脸上冰凉雪水走向温暖的屋子,顺道向后挥手对如意说:“你也辛苦好些日子,回去歇着这两日不必伺候。” “是”如意对着周清贞背影欠身,他不知道老太爷屋里发生了什么,只在屋外听到老太爷怒吼的骂声‘畜牲,你个畜生,你个要下十八层地狱,遭报应的畜牲!’。 然后是‘咚,咕咚’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老太爷惨号声、叫骂声、诅咒声。不知道周清贞做了什么,屋里忽然变得诡异安静,接着如意就看见他面色温和走出屋子吩咐:“去叫喜叔来伺候。” 如意跟着周清贞越久就变得越沉默,往往和隐形人一样。老爷那样温善随和的人,却要养这样糟心的一家子,能说什么呢。 周清贞自己掀开棉布帘走进温暖的屋里,对坐在桌边哄女儿的妻子微笑如春:“姐姐,我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正爬在春花腿上撒娇的小丫头,清澈的眼睛一亮‘呲溜’一下从春花腿上爬下来,欢快的扑向周清贞“爹爹,弟弟想爹爹了。” 周清贞嘴角噙着微笑,低头看抱住自己膝盖的女儿,没有戳破小丫头的心思,弯腰伸出双手举着怡儿飞起来。 四岁多的小姑娘在空中笑的‘咯咯咯’银铃般笑声充满屋子每个角落:“是爹爹要举高高,不是怡儿要的……” 小丫头笑眯眼享受飞起来的感觉,嘴里不忘替自己辩解:“怡儿是矜持的大家小姐,只是为孝顺爹爹才愿意让爹爹举高高。” 周清贞微笑着落下胳膊再飞起,就听到怡儿开心的‘咯咯’笑声。这就是小丫头特别喜欢爹爹的地方,从来不为难人,不像坏娘亲…… “阿贞,怡儿说初阳可想你不如你抱抱初阳,再者怡儿是‘矜持的大家小姐’你别带她飞了。” 看吧,怡儿有个坏心眼娘亲,小丫头一把抱住周清贞脖子不撒手:“爹爹做事要有头有尾,怡儿还要继续孝顺爹爹。” 春花忍俊不住,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这样死要面子,她脸上带出憋笑后轻松的笑容对周清贞说:“建兰弄好热水了放下怡儿,来洗洗一路风尘。” 怡儿瘪嘴,这世上最好的是爹爹,又温和又善解人意,只有一样不好:爹爹什么都听娘亲的。被放到地上,怡儿也没哭闹不过哒哒跑去炕上找初阳玩。初阳乌黑眼睛看了一眼满脸欢乐的姐姐,把自己手上的玩具分一个给她,然后坐着挪屁股背对。 怡儿丝毫不气馁拿着布偶绕到初阳面前坐下:“弟弟姐姐陪你玩。” ……初阳……初阳低头垂眼玩自己的布偶。 春花知道周清贞不喜欢别人碰,所以他的事一直都是亲力亲为,照顾他洗漱喝茶。周清贞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春花亲手做,浆洗也是春花用温水自己动手。 因此别人家妻子都担心丫头们勾引主子,唯有夫人府没有这担心。就算是瞎子也能感觉出周清贞眼里只有春花,所以夫人府的丫头们从不往周清贞面前凑,除非想滚蛋。 晚上通墙大炕睡着一家四口,怡儿和初阳并排睡在最里边,周清贞睡在最外边。这是周清贞不喜欢的,可春花担心孩子们害怕更担心钱氏鬼魅,毕竟这是她的地方。因此周清贞只能忍耐,两个孩子侵占他的地盘。 好在春花和他一个被窝,还抱着他周清贞心里才好过些。 第八十八章 “阿贞,老太爷今天为难你没?”春花一下下摩挲周清贞胳膊安慰他,周清贞靠着春花脖颈,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交颈而眠也许说的就是这样。 “没什么,他想我带你和孩子们过去好让他作践,我嫌恶心刺了他几句。” “嗯” “然后我说了他不能人道是我害的,他气疯了……” 那时候周怀婴确实气疯了,鼻翼因为剧烈呼吸涨的粗大,瞪着周清贞双目赤红恨不能啮其肉,纵全身力气扑向周清贞想要掐死他。周清贞轻轻往旁边一挪,周怀婴连人带被‘咚’的摔倒地上,然后疯狂的在地上蠕动想要抓住周清贞撕咬。 “我还告诉他双腿断了是我买通御医……” 然后周怀婴爬在地上咆哮怒骂诅咒,周清贞撩起袍子蹲下神色温和,说了周怀婴害死白氏的事情,在周怀婴惊怒疑惑未及反应时淡笑:“你知道我审过多少离奇案子,知道多少种让人死的悄无声息的法子……” 周怀婴被周清贞温和神色和乌黑眼睛吓的不敢动,就听周清贞缓缓说道:“不想活你就继续闹腾,我可以让你死也可以让你疯,你自己掂量。好歹活了四十多年,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你要是对人说我要害你会有什么结果。” 那时候周清贞淡然的眼神明确告诉周怀婴,只有一个下场:疯。 春花没有被周清贞的偏执暗黑吓到,只是安慰他:“为人子女该做的你都做了,剩下看他自己造化。” 周清贞在春花脖颈蹭了蹭,抱着姐姐闭上眼睛,他不想容忍周怀婴再清醒的活着害人,一点也不想。就这几天吧,睡着前周清贞淡淡的想,顺带把姐姐抱好。 黑夜里漫天雪花从空中洋洋洒洒悄无声息的落下,覆盖住整个大地,屋舍内的点点烛光一间间熄灭,大地陷入静寂的梦乡。 三进院子钱氏卧室也是一片漆黑,不过这对母女并没有入睡。憋了几个月周长安终于有说话的地方,她从被窝下伸出手,拉住隔壁被窝里钱氏的手:“娘,嫂嫂她不打算给哥哥成亲!” “什么!”钱氏惊的直接坐起来,双手按住周长安细瘦肩膀“你说什么?刘春花不打算给你哥哥成亲?” 钱氏力气有些大,周长安被按在炕上一动不能动肩膀生疼,可这些和她心里的事一比能算什么。周长安忍着痛,有些恨有些恓惶的求助钱氏:“娘,她嫌哥哥痴傻不愿意给哥哥娶嫂子,那我呢,她会不会借口我比别人矮一辈子不嫁我?” 也不知道是天太冷,还是心太冷,钱氏穿着单衣坐在炕上,只觉得浑身沉甸甸冰凉:“刘春花这是合着周清贞报复咱们呢……” 周长安惶恐害怕焦急,眼里落下泪珠:“那咱们怎么办,娘辛辛苦苦置下这些东西,难不成最后都是他们的?” 这话戳了钱氏肺管子,她一辈子汲汲营营为的什么,钱氏‘呼’的躺下盖好被子,炕上的热气让她全身立刻回暖,冷热交加皮肤有些刺痛。 她把自己用被子抱得严严实实,面向周长安:“她休想绝了你和你哥的后,咱们想想法子。” 周长安有些热切的从被子里探向钱氏,半拉肩膀漏在被子外,顾不上寒气侵袭:“娘,我想好法子了。” “什么法子?”钱氏面向女儿殷切的伸长脖子。 周长安得意一笑缩回自己被窝盖好:“她不是说哥哥没法人道,咱们只要找个丫头……” 下来的话题实在不是姑娘家该说的,周长安把有些发烧的脸藏一半到被子下,从被子里含含糊糊的说:“我买了助兴药,只要喝了……” “不行”钱氏忘不了周清嗣七岁那年,她为了设计周清贞,两碗加着毒药的绿豆汤害得周清嗣高烧三天差点烧死,烧退后不但更加痴傻一只眼珠也斜了。 “你哥眼看十六,男的到这年龄没有不行的,咱们试试别的法子。” 正月初一周清贞脸色平静领着妻子儿女,还有一干弟妹在钱氏正屋给她拜年,忽然四喜连滚带爬闯进来惊慌痛哭:“老太爷疯了!”。 春花把孩子们交给麦子,让她领着奶娘带回东跨院。因着大家都知道的原因,虽然屋里到处贴着福,门口也是大红春联,鞭炮也放的辟里啪啦,一屋子人却没什么和乐融融,不过面子上淡漠客气。 这下被周怀婴一闹连面子客气也没了,钱氏没法再演得热乎,一行人脸色严肃去四进院。还没到正屋就能听到野兽一样的嘶吼: “爹、娘、娘儿子难受,你快来!”这里边还有一丝正常人的感觉。 “白氏,你滚,想找我索命?哈哈哈老子不怕你!”声音低沉像惊恐的野兽在示威,以掩盖自己的胆怯。 “周清贞,王八蛋你谋害老子,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这声音纯粹是疯狂。 春花听了脸色平静挨到周清贞身边陪他并肩而行,前边的钱氏回头有些尴尬的解围:“老太爷许是在屋里闷着心烦乱骂两句。” 周清贞一改往日温和脸色冷凝:“父亲身子一向康健,家里姨娘下人伺候,田园又风光开阔怡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到底是审过无数案子的正三品大员,周清贞摆出官威,钱氏心里一哆嗦又听到屋里传来嘲笑的叫骂。 “钱玲儿丧门星专会生怪物,哈哈哈,一个傻子一个侏儒,我跟你们说那不是我的种,那是野种野种!哈哈哈哈” 别人还没怎样,借口自己是长女跟着过来的周长安,眼泪一下飙出来。钱氏急了顾不上安慰女儿,圆滚滚身子率先冲进屋里,周清贞和春花随后进去。 进了正屋只见原本还算康健的周怀婴,不知中了什么邪,双目赤红精神亢奋在炕上语无伦次的发疯。他身上皮肤泛红青筋暴起,头发在疯狂中乱成一团,整个人可着上半身在炕上折腾。炕上所有东西遭了秧,不说被子枕头就是炕柜那么沉,竟然也被他推到一边。身下褥子被撕扯成皱皱巴巴,要不是被他腿压着也能折腾到炕下。 周怀婴在炕上疯牛似得叫骂捶打,四喜一个大男人竟然压不住,周清贞神色淡淡走近周怀婴:“父亲,你可认的儿子?” 周怀婴放开撕扯半天的褥子,从乱发里看向周清贞,忽然怪笑:“哈哈哈,当官儿子,我是官老子!”他双臂张开上下欢呼“我是官老子!哈哈哈,官老子。” 周清贞看向周怀婴,神情里带了一点傲然鄙夷和往常的温和大不一样:“你醒醒。” 周怀婴停下疯狂缩着脖子,防备的眯缝眼睛仔细打量周清贞,忽然大骂:“你不是周清贞,你是白敬文虚伪无耻,还我聘礼!” 周怀婴纵身扑向周清贞,可惜腿还在原处上半身只能摔在炕上,他支着胳膊像低俯要进攻的野兽怒吼:“白敬文还我聘礼,你个王八蛋!” 周清贞皱眉看向炕上半疯的周怀婴,周怀婴却嘿嘿狠笑胡乱瞄屋里的人,看见钱氏身边周长安,猛地拍炕大笑:“我知道你,你是表妹!” 周长安眉眼确实有几分肖似钱氏,她听见周怀婴的话乖乖巧巧走到炕前一步远,见礼:“父亲。” 第八十九章 “啊哈哈哈”周怀婴仰天大笑“钱玲儿我再不娶你,你是转生怪物的丧门星!” 周长安眼眶迅速聚起泪水一颗颗滚落,春花看着不行吩咐:“桃红扶三姑娘回房歇着,如意去城里请郎中,就说老太爷痰迷心窍人有些疯。” “是”如意根本不必看周清贞神色,躬身应了就要走,耳边却听到周清贞轻叹一声:“也许母亲说的不错,我生来就是不祥之人,否则父亲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话是对钱氏说的,如意听了脚下一顿,慢慢停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就听周清贞继续轻叹:“实在不行还是请御医,万一治不好传出去以后弟妹们如何婚配?” 周清贞微微叹息完吩咐如意“拿我的名刺去宫里请黄太医来,他最善迷心之症。” “等等” 有些乱方寸的钱氏终于回过神,周清贞的话提醒了她。要是周怀婴被诊断为‘失心疯’周长安还怎么嫁人?本来身量不似常人还有一个傻哥哥,再加一个疯子爹谁家会娶? “清贞,虽说是为官做宰见过世面,可是论经历还是我经的多些。”钱氏拦住如意,神态殷切劝周清贞“老太爷这样子,明显是碰见不干净的东西,往前十里有个马道婆最会捉鬼送神。” 周清贞淡淡拒绝:“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实在不行就在京里张榜遍请名医。” 春花移步到周清贞身边表示支持,顾嫂子也跟着插话:“是啊,老夫人,老太爷这明显是急症,请御医来保不住就看好了,要是耽误的话……” “主子们说话,也有你插嘴的地方?”矮胖胖的钱氏训斥一句,干笑着转向周清贞“母亲是家里老人,跟你父亲既是表兄妹又是夫妻,焦急的心比旁人更重……” 周清贞握着春花的手淡淡听着,最终让钱氏如愿请来马道婆。周清贞每日里领着弟弟妹妹亲自侍疾,在钱氏策划下和尚道士又来好几个,又是设香火案送神又是舞桃木剑驱鬼。黄表水香灰水,给周怀婴灌下不少却没有起色。 春花原本打算住到出五就回京,却不想被周怀婴耽误一直住到初十。春花在东跨院照顾孩子们,周清贞领着弟妹伺候周怀婴,钱氏却动起别的脑子。 因为周清嗣痴傻所以并没有去侍疾,钱氏买了一个十七八叫白莲的丫头给他。白莲原也是富裕人家老爷房里丫头,伺候过几年男人,钱氏想让白莲给周清嗣开荤。结果让钱氏浑身冰凉,白莲说:“五爷不让人近身,好不容易哄他脱了裤子,却硬不起来。” 钱氏不信邪自己进去亲自监看白莲伺候儿子,周清嗣傻乎乎拉着钱氏:“娘、冷、”彼时钱氏站在炕边,哄儿子乖乖躺好让白莲脱了儿子衣裳,可是无论白莲怎么逗弄周清嗣就是软踏踏立不起来。 “娘、怕”被脱得精光的周清嗣,躺在炕上抓着钱氏的手瑟瑟发抖,懵懂的眼睛里聚满泪水“娘、怕……” “不怕,嗣儿乖,不怕”钱氏一边安慰儿子,一边呵斥白莲“还不帮五爷穿衣裳!”白莲麻利的帮周清嗣穿好衣裳倒退出去,屋里只剩下矮胖的钱氏,和一个惶恐害怕的痴儿“娘、怕……” 周清贞神色里透出点淡漠,将一小纸包药粉倒进香灰水里,纸包在火盆里化尽,然后把碗端到屋里语气温和:“三妹,这是福弘法师的药给父亲喂下。” “是”周长安起身接过,一勺勺喂到被捆着的周怀婴嘴里,一些浑浊的水顺着周怀婴嘴角留下。周清贞负手站在堂中,温和平静的看着。 正月十一距周怀婴发病十一天,钱氏始终不肯请大夫来,周清贞却不能再住下去,他京里还压着许多事情。 周长安和周玉娇被留下侍疾,周清贞要带走周清嗣和周清恭。周清嗣是个痴儿留着没用,周清恭很快要去学堂不能耽误。 第一个跑到东跨院的是芍药,她在书房对着桌后的周清贞面色有些祈求:“四姑娘也跟着程先生修习不能耽误,请老爷带她回去,老太爷这里奴婢和孙姐姐一定尽心伺候。” 这里的书房是钱氏布置的,要说多不好也不至于。虽没什么值钱木料但是东西也一样不缺,只是周清贞坐在里边说不出的格格不入,就好像把一杆翠竹放在花盆里。 周清贞没像往日一样把胳膊搭在桌上,只是端正的坐在桌后:“杜姨娘担忧的事本官心里明白,本朝以孝治国,四姑娘若是小小年纪为父侍疾,传出去只有好的。” 杜芍药听明白了周清贞‘小小’两个字的意思,周玉娇才十一确实不用着急,再说孝女的名头也是很有份量的,将来说婆家也能多些筹码。 杜芍药安心走了,周长安却心焦不已,不过回一趟田庄怎么就被留下了?钱氏为着儿子,心里沉甸甸顾不上女儿。 一家子各种心思过了一个乱糟糟的年,然后再次分开,周清贞带着家小和周清嗣周清恭坐马车回京城,周长安绞着帕子看一行马车越走越远。 她不甘心,她要尽快回到夫人府。 周清贞回到京城就开始频繁外出,即便他是言官也有许多人情往来。按理周清贞应该带着春花才显得郑重亲近,只是天寒地冷周清贞舍不得姐姐跟他奔波辛苦,所以都是一个人出门。 春花在府里带孩子理家务,周清贞一直把她照顾挺好,春花没有受过头风之苦,直到年前和顺子在树林里说话太久,当时春花就觉察不太对晚上回去开始头晕头疼。 活蹦乱跳长大二十多年连风寒都没得过的春花,终于知道什么叫难受,头顶晕沉沉闷闷的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结成一层毫无办法。 这件事把周清贞心疼坏了,对春花越发上心,针灸艾炙一个月才放下心。 冬天太冷不能受寒,初春风大不能出门,一直到暮春时节春花才慢慢开始走动人情。先是周清贞下属儿子结婚,求了初阳去压床,又有刑部侍郎嫁孙女请春花这一品诰命做全福人。 说起来这位刑部侍郎和春花还有一点渊源,当年周清贞金銮殿告御状,第一个出来支持他的就是如今这位刑部侍郎。当年他还不在刑部,在大理寺做少卿姓黄叫黄深禄,就是他请求天丰帝派人核查案情。 晚上两盏油灯一左一右放在梳妆台和圆桌上,春花坐在椅子上,周清贞站在她身后帮她按摩颈肩。他们夫妻两在屋里时除非孩子们也在,否则从不要下人伺候。 春花放松身体随着周清贞的力道,轻轻前后摇晃:“阿贞,我今天看黄大人家的嫁妆,嫡长孙女陪嫁二十四抬。虽然抬数不多东西倒不错,不知道压箱银有多少,明面上算下来能值两千七八。” 周清贞温和一笑:“黄大人和我同属正三品,他是清官每年和我差不多俸禄,能陪出两千七八也算是疼爱孙女。” 春花心里快速算起来,周清贞每年乱七八糟下来也就能挣两千三四,这一算……春花心里还没盘算完,就听周清贞和缓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来:“我听说黄大人这次嫁孙女,聘礼能有八百两。” 第九十章 “……我天,那黄大人不是赔进去两千两?”春花真给吓到了,直接扭身抬头看周清贞。 姐姐惊诧的样子也很美,周清贞双手还按在春花肩上,低头在春花额上轻啄一下:“男方是翰林家,最清贫的地方,官阶也比黄大人低两品三阶。” 这个春花知道,男方祖父是从五品翰林侍读学士,不过据听说新郎官很厉害十八岁时中秀才,还是禀生前程不可限量。 “那新郎官有什么厉害的,阿贞像他那么大都是金榜探花郎。”春花得意的站起来转身,跪在椅子上抱住周清贞在他鼻尖上亲一下“世上的人,阿贞最厉害。” 姐姐喜欢就好,周清贞眉目温柔眼神缱绻,揽住姐姐的腰轻轻吻下去。油灯静静的燃烧,屋里一对佳人缠绵,只可惜生活总有许多琐事要操心。 “所以说黄大人是看中孙女婿的将来,才把孙女低嫁还倒贴许多嫁妆?” “嗯”周清贞改为春花按摩百会穴,太医教过几个穴位,常年按摩或许能治好头风。 春花食指在扶手上轻敲:“这样的话我算算咱们嫁玉娇,差不多准备一千银子,安顿老六差不多得四五千银子。”周清恭这里因为还要算宅院,所以很费银子。 周清贞手上没停扫了一眼桌上的油灯,他们夫妻两都不是会经商的,收入就指着俸禄和田铺,春花为了节省蜡烛都不常用,便是油灯这么大屋子也只有两盏。 都是为了那拖累的一大家子,周清贞垂目力道适中的按摩。春花拉下周清贞手握住,向后靠到他怀里:“我就盼着他们赶紧长大,嫁的嫁娶的娶咱们就解脱了。” 哪有那么容易真等周清恭成亲,晚照也就差不多长大该攒嫁妆寻摸婆家。周清贞身体向前靠,让姐姐依的更舒服些。 “阿贞,我想起件事还是顺子出事之前,三姑娘那话头似乎还想给周清嗣成亲。” “嗯,那也是钱氏的意思,不仅想给老五成亲,还想把三姑娘嫁出去。” “什么?”春花在周清贞怀里讶异扭头向上看,给周清嗣成亲不算很奇怪,毕竟乡下也有人给傻儿子成亲,可是周长安…… “三姑娘那样的身体咋怀孕生子,那不是要命吗。” 周清贞轻吻一下姐姐,把她从椅子里抱起来放到炕上:“姐姐随他们去吧,清嗣成亲后放到庄子上,钱氏肯定很高兴,周长安早点嫁人免得老来烦你。” 春花被周清贞放到被窝里,盖好被子犹不死心:“那怎么行,老五那样子不是害人家姑娘,再说他能人道不?还有三姑娘,女人生孩子那是过鬼门关,就她那身量……”春花打了一个寒颤。 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周清贞对其他人从来一片冷漠,但是姐姐总要劝:“总是他们自己求得。” 春花听得心里沉甸甸的,论理全都打发了才安生,可是同为女子她不想害别的姑娘,也不想周长安为生产九死一生。 北方的四月暮春初夏,牡丹蔷薇依次绽放,迎面微风似乎都含着甜腻芬芳,这是一年最好的季节,这一年四月初五也是周清贞二十五岁生辰。 早上起来春花给他穿上自己新缝的竹青色襕衫,只在袖口和袍脚绣着深绿色浪花纹,看起来文雅又飘逸。 周清贞虽然身居三品高位,其实还很年轻,这一身装扮半点不像朝廷大员,明明是如玉君子。春花后退几步上下打量,看的笑眯眯:“阿贞最好看。” 两人携手出屋正堂早等着一堆人,绿萼建兰伺候两人到八仙桌两边坐下。小晚照穿着水红色绣蝴蝶的袄裙,在香儿和奶娘的照顾下先给周清贞祝寿:“祝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春花坐在另一边上首看着怡儿,心里乐呵这小丫头自从能穿裙子,再也不肯穿裤子,不知跟谁学的这么臭美。 坐在另一边的周清贞,似有所感转头对春花一笑,姐姐最爱美只是从来不能放开手打扮。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月底就要满两岁的初阳,也在奶娘照顾下像模像样弯腰作揖。这小家伙快两岁不开口,春花刚着急准备请太医看看,谁知道小家伙就突然会说话了,虽然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 然后是绿萼建兰双双在堂前屈膝:“祝老爷安康长乐。”下来是两个奶娘,出去院子里还等着两个粗使嬷嬷,一干小丫头。 春花在水榭置了小小宴席,周清嗣在来康的伺候下也弯腰拱拳,说出不知练了多久的话:“哥哥、健康。”周清恭并没有在这里,因为他们学堂没放假。 还有几个周清贞在都察院关系好的同僚,领着家眷过来热闹。宴席并不大不过两桌人,好在都是彼此熟识的人,吹吹四月暖风听听女先生说书,看着孩子们玩闹谈谈儿女经倒也其乐融融。 建兰看春花和一位御史夫人说的正在好笑处,神色轻松实在不想过来扫兴,却无可奈何的捏着帕子过来欠身启禀:“夫人,老夫人说今天是老爷的好日子,让三姑娘四姑娘来给老爷祝贺生辰,并说老太爷身子没什么大碍,有她和姨奶奶们伺候就行了。让两位姑娘留下,跟着夫人学理家。” 春花轻松的神色一敛,又笑道:“请姑娘们进来,也好见见客人。” “是” 今天回来是钱氏和周长安算计很久的,只是没想到还能见到别的官家夫人,周长安心脏遏制不住的砰砰跳。 她敛眉垂目行走间裙角不扬,恭敬娴雅碎步到周清贞面前屈膝欠身,做莺声燕语:“祝哥哥青春常健。” “祝三哥事事顺心。”周玉娇跟在后边。 周清贞这一桌都是朝廷官员,虽说没那么多避讳,和两个小女孩也没什么说得。不过等周清贞笑着点头,两个姑娘就被领到春花席上。 周长安差点忍不住眉飞色舞,看你这次还有什么法子能拦着我见人。 其实周长安想多了春花根本没想拦她,只是人家请客心里大概都有数,知道他们家过往,根本不会有人想起请周府姑娘,那不是给春花添堵吗?养着就够糟心了,谁还到处带着。 “给诸位夫人见礼。”周长安略带羞色的屈膝。 客人中有为刘御史夫人,性子爽朗当即笑道:“我记得你们家三姑娘是嫡女……” 周长安略带矜持垂目:“夫人说的是。” “那怎么嫡女还没见礼,你这庶女先出来了?” 周长安听了心里窃喜,嫡庶有别只要走到明面上她就是三品大员嫡妹,除去王公贵族只论朝官,她的身价很不低了。 “是长安修养不够,竟然没有嫡女气度让夫人见笑。”周长安略略欠身,表现的大度谦和。 刘御史夫人看看后边还没见礼的周玉娇,再看看周长安,惊讶的拿帕子捂住嘴:“我听说周府三姑娘应该十二三了吧?” 春花从绿萼手里接过帕子半低头在嘴角沾沾,心里想起周清贞的话周长安是想嫁人的,果然不等她说话,周长安先羞涩开口。 “长安虚度十四春,明年二月便是及笄之时。” 第九十一章 周长安很想在此时将春花一军,让她明年不得不为自己办及笄礼,但是想着自己将来攥在春花手里,到底不敢开口说‘如果嫂嫂明年替长安举办及笄礼,还请众位夫人赏光’的话来。 一个及笄礼让春花明确了周长安的心意,她确实想要嫁人,女子及笄便是可以许人问嫁的意思。姑嫂两心思都转了一圈,宴席上几位夫人却十分吃惊,她们忘了戏台上女先生精彩的故事,都满脸意外看着周长安。 还是刘夫人没忍住先爆出口:“那你怎么这么矮小?”刘夫人再看看一直垂目等在后边的周玉娇,确实比周长安高大半头。 春花一边招手让周玉娇上来见礼,一边笑着解释:“三姑娘娘胎内先天不足,自出生便比别的女孩儿小。” 周玉娇这边上来见礼,周长安被安排坐在下首参加宴席,会被计较身高她早就准备好了,可真的摊到面前还是很难堪。好在这里都是已婚妇人,不需要她应酬她只要装模作样喝茶听曲就行,不至于露相。 不管怎样周长安心里还是满意的,今天总算让别家夫人知道,右副都御使周家有一位即将及笄的嫡女。 一场小小藉着听曲为名的生辰宴,就这么过去了。春花心里记挂周长安心思,第二天周清贞上朝去后,理完家务顾不上休息就派箬竹请周长安过来说话。 晚照在院里玩耍看见吴妈妈和麦子、张妈妈、李卫出来,知道娘亲忙完了,蹦蹦跳跳跑到西厢:“弟弟,咱们去找娘亲一起到花园玩。” 张妈妈是雇来的负责厨房,李卫也是雇来的,王六回宫后他管府里护卫和家丁。 快两岁的小初阳手里还举着一块七巧板,听到姐姐的话皱眉思量那个更有吸引力,晚照却不肯让他思量,抢了他的七巧板放到榻上:“七巧板有什么好玩,娘亲让人在花园榆树上扎了秋千咱们去玩。”小初阳对晃来晃去的秋千没什么爱好,不过和娘亲一起去花园还不错。 夫人府连带两个田庄,现在大大小小也有六七十号人,每月一百二十两银子实在紧紧巴巴,只月例就去了一大半,还有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等。春花不得已每月把自己俸禄也填进去,然后亲自精打细算维持日常,为此她虽然常在家里却有一堆事要操心,能完全陪孩子的时间并不很多。 姐弟两大手拉小手,领着奶娘丫鬟沿着抄手游廊走到正房:“女儿晚照和弟弟求见娘亲。”屋里春花合上账册好笑,没有吴妈妈教怡儿也就只会这一点规矩。 “大小姐请进来吧。” 怡儿领着初阳走进正屋,依旧是两下里三椅两几,正堂八仙桌四出头的官帽椅,墙上的画、堂中的地衣,甚至连墙角那盆信安侯府送的罗汉松也没变。 点点细枝末节能看出春花确实极为俭省,不过这些对春花来讲都值得,最起码周清贞每年的俸禄能全须全尾的攒起来,田庄铺子的收益除去人情往来和意外花费,也能省下一半。每年能能攒下两千六七银子让春花稍微松口气,谁让将来花银子的地方太多呢。 “娘亲忙完了,咱们去花园荡秋千玩。”怡儿虽然性子外向却也懂事,放开弟弟手才蹦蹦跳跳扑到春花膝头。 春花就手把女儿抱到腿上,又把后边慢慢跟过来的小儿子也抱到腿上,一边一个左右亲亲才开口:“娘一会儿和你们三姑姑有事说,怡儿和奶娘去玩好不好。” 小丫头瘪嘴,两个姑姑她比较喜欢四姑姑,三姑姑感觉总隔着一层。 “听话”春花示意两个奶娘把孩子们抱下去“等下午你们睡起来,娘亲带你们去玩。”这边哄好孩子,春花一盏茶没喝完,箬竹在外边启禀。 “夫人,三姑娘请来了。” 春花放下茶盏整整衣襟鬓发,建兰笑微微过去掀开帘子:“夫人请三姑娘进去。” “给嫂嫂请安”周长安敛衽为礼,神色看起来恭敬里带着几分亲近。 “起来坐下说话” “谢嫂嫂” 春花看着周长安一举一动都合乎闺秀标准,就知道她私下里没少下功夫。春花心里暗叹一口气,等周长坐稳建兰上茶后和气开口。 “你明年满十五搁在平常人家,现在就可以慢慢寻摸合适婆家……” 这话让周长安下意识绷紧脊背,心脏扑通扑通跳。 春花发现周长安的紧张不由皱了下眉头,语气却还温和:“只是你身量实在不足,我和你三哥商量有意养你一生……” “不!”周长安几乎是尖叫着从椅子上跳下来,她的胸脯急剧起伏,两手捏紧才没扑到春花面前。周长安心里泛出许多恶意,比如周清贞两口子卑鄙无耻,拿她报复钱氏;比如他们两口子舍不得钱财,不让她嫁人好省下聘礼。 可是关键时刻她还是忍下了,毕竟在这里住了快两年,她平常的吃穿和春花怡儿并没有什么区别,春花从来不曾克扣她什么。 忍下心里一时的激愤惊慌,周长安对着春花蹲身到地:“嫂嫂,天下女子谁不出嫁,长安不愿为周家之耻。” 那一声‘不’让春花知道周长安对于嫁人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是八九岁的春花,她肯定不屑一顾爱咋咋去;如果是十六七的春花,大概会挑挑眉然后爱咋咋去;可是春花今年二十七,她有一双儿女是一位母亲。 也许做了母亲的女人心都会变得柔软,她忍不住好生劝说:“女人生孩子那是鬼门关过一遭,我是经过的,你这身量实在九死一生,再说万一生下孩子再有不足,不是叫人看不起?” 周长安抬起头语气坚决:“我听人说过乡下有些童养媳,十一二岁便生下孩子,长安比她们又差了什么?” “嫂嫂好意长安心领了,可是长安没有一辈老死家中的道理,请嫂嫂成全。” 春花看着蹲在地上一点点的周长安,得到的只有义无反顾的神情。半晌春花扭头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喝,看起来不过十岁女童真能嫁人? “嫂嫂!”春花的犹豫让周长安紧张不已,直接从地上站起来“嫂嫂是不是嫉恨我娘当年亏待哥哥,所以才不许长安出嫁?” 呵,春花心里冷笑这要是十年前的她,能直接一巴掌扇飞周长安,可见这几年她的涵养好了许多。不过春花到底是春花,她不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叮’的一声茶盏被春花轻轻放到桌上,转头神色淡漠:“你去信请老夫人过来一趟,我问问她的意思。” 钱氏来的十分匆忙,周清嗣的事像块石头压在她的心上,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把周长安嫁出去,然后回头帮周清嗣谋划一房妻子,就是不能生领养一个也好。 春花和钱氏谈过之后,又和周清贞谈过之后,终于决定由她们去。她没法替别人决定日子怎么过,提点到了,其它看个人吧。 五月十六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母亲七十大寿,春花领着精心打扮过的周长安和周玉娇去拜寿。周长安激动地几乎睡不着,似乎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第九十二章 可惜事情却异常艰难,就拿第一次拜寿来说。那些锦衣绣裙的夫人们原本都和蔼可亲,但是知道她的年龄后却都掩不住惊讶,有的是怜悯有的是嫌恶。不管哪种转过身,周长安似乎都能听到窃窃私语。 ‘看见没,天残’ ‘娘,那就是侏儒吗?’ ‘咦——这样的姑娘养大干嘛,’ ‘就是,就算养大也不该领出来丢人’ …… 种种刻薄的话语,像鞭子一样一下下抽在周长安身上,更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因为她反称的周玉娇十分出脱,得到众位夫人的笑脸和赞赏。 凭什么!凭什么!仪态仪姿她比周玉娇下的功夫更多,她才是周家嫡女! 春花看着周长安对人强颜欢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一同带出去的,已经有好几家夫人替家中庶子问周玉娇,却没人问周长安。 想来也是就算替庶子求娶,最起码也得娶个四肢健全的,娶周长安回家岂不是找人嘲笑。 从五月到十月,春花领着两个姑娘参加了十来次宴会,周长安始终无人问津。一阵秋风一场秋雨天气寒凉下来,周清贞不许春花再出去行走,他怎么会允许因为不相干的人,让姐姐吹风受凉。 秋雨过后因为春花不耐冷风,屋里早早燃气火盆——春花不让太早烧火墙太费柴火。周清贞坐在温暖的正厅叫来周长安吩咐:“母亲的心思我都知道了,明年及笄礼后,我替你说户人家。” 周长安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流下来,没遭人白眼不知其中辛酸,为了嫁户好人家,她不知笑脸迎了多少冷脸。 “哥哥费心”周长安真心实意从椅子上起来到堂前蹲身。 周清贞眉目淡淡:“三姑娘不必谢的太早,你出去过那么多次,就该知道高官家不会有人娶你,哪怕庶子,人家主母也要名声的。” 周长安心里一痛,眼眶滚滚泪水忍着不往下落:“长安明白,但求哥哥别让长安嫁的还不如四姑娘。” “这个容易。” 周长安走了春花从套间出来,挽住起身相迎的周清贞一起回内室。内室里也燃着熏炉,屋里没有一丝凉气,春花挽着周清贞在罗汉榻坐下,顺手从几案上端起一盏清茶递给他:“秋燥屋里又热,要记得多喝蜂蜜茶。” “嗯”周清贞端在手里慢慢啜饮,姐姐的话他一向都听。 春花叹息:“周长安这些日子,可没少受白眼和嘲笑嫌弃。” “她自找的。”周清贞语气淡淡的评价。 ……春花:“你真能找到她们满意的人家?” 周清贞把茶盏绕过春花放在几案,然后把姐姐揽进怀里心里安稳踏实:“人心不足蛇吞象,周长安的事姐姐不必理会,交给我就好。” 周长安算什么,凭什么让我的姐姐辛劳操持,这些日子的白眼,就是要你认清现实。周清贞心里一片淡漠,想嫁人容易,明年开春就让你嫁出去。 第二年开春二月十三,是周长安的十五岁生日,春花硬着脸皮去信安侯府拜访。 正厅里信安侯夫人特意换了新衣衫招待春花,春花为着礼貌穿的是梅花纹缎面褙子,也没上过身。两人皆客气的见过礼上茶后,信安侯夫人才笑吟吟询问春花来意。 论起来俩家就是普通邻里关系,单从双方见面都换上新衣裳,就可以看出关系只是客气,不是通家之好。 春花袖子下的手指捏紧丝帕,脸上换笑容:“今日的来意实在冒昧,家里小姑这个月十三行及笄礼,请夫人过去观礼。” 单轮观礼两家是近邻算不上冒昧,但是信安夫人和春花有过两三次往来,也了解她的过去知道春花开口不说妄言,因此笑吟吟耐心等待春花说下去。 春花脸上有点难堪却强行撑着笑道:“我家小姑命苦自来先天不足,虽是嫡女却被人轻视,因此她的及笄礼我不想委屈她。夫人在京城向来有雅名,因此春花冒昧想请夫人在小姑及笄礼上做正宾。” 信安夫人直觉便想拒绝,她虽然没见过周长安却听说乃是天残,给这样的姑娘做正宾未免降她身价。而且大肆操办及笄礼那就是还要婚嫁,这样的姑娘谈婚论嫁,在京城贵人圈子里难免被人耻笑。 想了想信安夫人委婉开口:“你我是近邻,贞夫人所托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我听闻你说的这位姑娘,乃周家老太爷和继妻钱氏所生。”贞夫人的‘贞’字并不是指周清贞,而是天丰帝给春花的赐号‘贞’。 春花端坐椅子上两手交叠在腿面,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坐姿,可这是礼貌:“夫人说的不错,正是她,闺名长安排行为三。” 信安夫人悠悠一笑:“我听了些风言风语,周大人当年因为他们几乎丧命,不是贞夫人三番两次机智果敢,周大人定会被害失德。贞夫人这嫂嫂未免太过慈爱贤惠,真真是以德报怨。” 这句话说完信安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她虽然人到中年,但是一双手保养极好,莹润白皙仿佛最好的暖玉雕成。一套端茶轻抿的动作,由她做来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舒适,看起来非常养目。 春花看的心里苦笑,吴妈妈跟她说过,上层女子自小一言一行皆受教导,举止自然没有不好看的,但是哪个女子要是在她面前做的曼妙动人,那就是隐隐拉开距离客气拒绝的意思。 可是请不来信安夫人,别的关系相熟的都是都察院的御史夫人。都察院是百官们忌讳的地方,周长安的及笄礼都请都察院的,将来势必择婚范围小很多,她本来就难嫁…… 心里再把来之前思索的过一遍,春花弯唇笑道:“我哪点暴脾气京城哪家夫人不知道,实在担不起慈爱贤惠,只是长辈怎么样是长辈的事,小姑娘有什么过错。” 信安夫人放下茶盏悠悠而言:“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贞夫人这般替她着想,将来她嫁人可知是什么模样,说不准就是恩将仇报,我劝贞夫人还是三思而行。”这便是明确拒绝的意思了。 周长安焦急的等在二门口,看春花车架回来急忙迎上去匆匆行礼:“长安给嫂嫂请安。” “起来吧”春花有些黯淡的嗓音响起,然后车门被建兰打开。周长安急切的走向前,上身被车辕拦住眼含期盼:“嫂嫂怎么样,信安侯夫人愿意吗?” 春花摇摇头:“我再给你令请一位正宾。” 周长安很失望她求了春花好几次,才求得春花去请信安夫人,如果有侯夫人给她做正宾,她的身价立刻高几个台阶。 是不是春花根本就是敷衍她,不肯好好替她求人?难道自己讨好巴结这么久,事到临头春花还嫉恨当年的事,不把自己当小姑? 周长安心里胡乱猜测,春花却略微有些疲惫,虽然两府在同一条街,可是来来回回还是让她吹了凉风,这会儿有些头晕。 “你下去歇着吧,明日我再去别家给你请一位正宾来。”春花搭着建兰的手下了马车,领着两个丫鬟往往二进院子走去。 “有劳嫂嫂”周长安对着春花背影欠身,心里猫爪猫挠的。她不停的劝慰自己,越是这时候越要能忍住,她娘当年就是忍到最后,才能打败别的庶女如愿嫁到周府做正室。 第九十三章 她也要忍住,如今她的一切都在春花手心里,周长安起身快速回到自己屋子,打算给春花做条裙子,穿出去也是她的体面和德行。 春花回屋倒头就睡,总算赶周清贞回来前才修养好,她不想她的阿贞除了朝堂公务还要忧心她。可惜周清贞看春花,比看自己的眼珠子还上心。 周清贞进屋看见春花颊生红晕,明显像是刚睡起来的样子,床上被褥也是刚刚铺平,还有余温的样子。 周清贞转身拉住一起进来春花的手,又软又热,他目光沉了沉:“姐姐今天出去吹风不舒服了?” ……跟个心思太细的有时候就这点不好。 春花在周清贞看透一切的眼神里没法隐瞒,只能反握住他的手笑着摇一摇:“阿贞,别担心就是有点困,睡了一觉现在全好了。” 周清贞点点头,领着春花出来到正厅命绿萼请吴妈妈过来。春花悄悄瞅瞅周清贞神色:平静淡然。 “阿贞”春花摇摇他的手。 “嗯?” “你担心了?” “嗯。” “姐姐没事的。” 周清贞回头,春花立刻弯起一双明媚凤眼笑眯眯:“阿贞,别担心,就是吹一点风,有一点点累我立刻就躺下休息,现在什么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周清贞一手握着姐姐的手,一手抚上在他眼里如花瓣样脸庞:“……嗯” 吴妈妈进来时,周清贞和春花已经分坐在八仙桌两边。 “见过老爷夫人。”吴妈妈欠身。 周清贞露出三分真诚笑意:“吴妈妈请起不必客气,这里有件事想要烦难妈妈。” 如果是春花开口,吴妈妈大概还不太容易猜到是什么事,因为春花是直肠子就是有啥事说啥事,有时候你不知道会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但是周清贞开口,吴妈妈却能猜出大概。能让周清贞在家里费心的只有春花,春花目前忙着张罗的是三姑娘的及笄礼。 “老爷请吩咐。” “三姑娘及笄礼要到了,夫人身体不适这件事劳烦吴妈妈费心,想来以妈妈的能力,这件事没什么为难。” 吴妈妈笑笑:“这件事要做的让老爷夫人满意倒不为难,只是老身怕老夫人和三姑娘不满意。” 周清贞神色淡淡:“我和夫人满意就行了。” 春花对吴妈妈宽慰的笑笑:“我做事从来凭本心,吴妈妈不用想太多,就是老让妈妈操劳这些不该管的事,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些事值得什么我闲也是闲着,刚好也让我那些老姊妹眼红眼红,我在夫人府过得多好,主家多信任。”对着简单的春花,吴妈妈总是从心里多几分喜爱和真诚。 春花笑眯眼:“吴妈妈不嫌麻烦高兴就好。” 周长安知道自己的及笄礼由吴妈妈操持,心里实在气不过。如果没有春花的一品诰命,没有周清贞的三品高官,周府能有一位皇后娘娘宫里的正五品女官,操持姑娘及笄礼那是天大的殊荣。 可是自己的亲嫂嫂是一品诰命,却由一个下人来办嫡女的及笄礼,这算什么? 吴妈妈熟知官眷之间的往来人情,因此里里外外衡量周长安身价,能请到什么样的人,她心里自有谱。 周长安及笄礼如期举行,正宾请的是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夫人,赞者请了正七品翰林编修家的女儿,虽然品级低但是清贵的很。 信安侯夫人虽然没做正宾但是亲自出席,甚至还带着刚成亲的儿媳妇。为了拒绝的事情,还特意送了一对赤金镶绿宝的金手钏,算是给足春花面子。 吴妈妈筹办的及笄礼,春花很满意,尤其那个赞者请的十分合适。等礼仪过后,春花领着周长安一一送走客人,周清贞让人把钱氏请到二进院子正屋。 钱氏是为了女儿及笄礼特意过来的,因为怕给女儿脸上抹黑,钱氏并没有亲自出面,父母之职由周清贞两口子充当。 即便不能出面,钱氏对这次及笄礼也很满意。这样的规格不说她的嫡姐,就是樊县周府长房嫡女也得不到。 钱氏心里窃喜,面上一贯讨好:“这次为了三姑娘的事,辛苦你们两口子。” 周清贞神色温和淡然:“为人兄嫂谈不上什么辛苦,”说完又对门口小丫头箬竹吩咐“请夫人和三姑娘过来。” 吩咐完不想和钱氏多话的周清贞,端起茶盏,慢慢用茶盖拨弄茶碗里的茶叶,直到春花和周长安在丫鬟的陪同下出现。 周清贞放下一口没喝的茶盏,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这里是一些有意和三姑娘联姻的人家,你们看看。” 心里对及笄礼失望的周长安,眼睛一瞬亮起来,和钱氏一起看向周清贞手里的几张白纸。 “都是什么人家?” 钱氏急切的半起身探向周清贞,周长安也是两只手在腰前交握痉挛,脸上眼里忍不住急色和期盼。周清贞挥挥手指,建兰上前欠身双手接住给钱氏送过去。 钱氏顾不得别的,拿上纸一目十行往下看。那纸不过四五页,不一会钱氏看完一页换另一页。周清贞端茶轻抿一口,看堂下周长安浑身似乎有无数跳蚤般站不稳,不时往钱氏那里瞟。 “三姑娘也去看一看,这毕竟关系你自身将来的日子。”周清贞将茶盏放到桌上语气淡然。 “谢谢哥哥”周长安连忙欠身来不及行完礼,就凑到钱氏身边跟着急急浏览。 春花和周清贞都坐在大堂右边的椅子上,两人中间相隔一个方形核桃木小几。核桃木纹理清晰漂亮,望月说过这种纹理和花梨木特别相似,上漆上光后颇有紫檀家具的风味,能假充些档次。 想起往日望月姐姐嫌弃的评价,春花嘴角漾出笑涡,这一屋子都是核桃木家具,看来端庄大气没什么不好,干嘛非得假装花梨和紫檀。 她想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抬头看钱氏母女,发现她们又从头翻看那几页纸,脸色明显有些失望,尤其三姑娘嘴角都往下耷拉。 那几张纸上有四户人家,周清贞都曾和她仔细说过,春花比较偏向银帽胡同的沈家,和灯芯街的胡家。沈家是商户在京里有几家铺子,还有南北往来的生意,在京城往南两百里落县有一条街的生意,和上千亩良田,富裕不下樊县周府。想和周长安联姻,是看中周清贞和春花的身份。 灯芯街的胡家,则是当家老爷是兵部一个正八品照磨家境清贫,但胡家少爷十分出息,周清贞说前途可期。他们家愿意联姻还是那胡少爷自己主动愿意的,只因为胡夫人身子骨弱常年吃药,家境日益艰难。胡家少爷既看中周清贞的清名,又看中春花许诺的两千两嫁妆。 要是别家春花就只打算陪一千两,可是因为周清贞对胡家少爷的特别赞誉,春花同情他处境不易才愿意出两千两。 这些情况在春花嘴里过了一圈,却没有说出来,毕竟周清贞在纸上把每家情况优劣说的明明白白。 钱氏母女把那几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周清贞不想和她们费时间撩袍起身,语气淡然:“婚姻是终身大事,不如你们这两日仔细商量商量。” 第九十四章 周长安犹豫了一会上前屈膝欠身,咬唇羞涩略微尴尬说:“劳哥哥费心,只是再没有别家了吗?” 周清贞神色不动语气不变:“所谓量媒要两下里身价相当,三姑娘觉得为何那些愿意婚配的人家,不配夫人府门第?” 那些人家确实配不起三品大员嫡妹,一品夫人小姑,可是……周长安心里一滞,知道自身条件太差。 看着女儿脸色煞白神情恓惶,钱氏连忙上前谄笑解围:“清贞这几户人家选的也是煞费苦心,有四品官家,也有门风清正的、家世富裕的。” 周清贞和春花回到三进院子,钱氏没让人收拾屋子,索性和周长安住在紫槐院彻夜挑选商量。 钱氏来了杜芍药却没有来,东厢周玉娇透过自己的窗户,看正房窗户上映出的一对母女,眼里有些羡慕,她想她姨娘。 程先生看着女孩儿羡慕苦涩的表情,却会错意,她站到周玉娇身后开解:“就算三姑娘仗着自己是嫡女,婚配上非要压你一头,周大人和刘夫人也不会随随便便错嫁你,他们都是品行高洁端正的人。” 周玉娇伸手合上自己的窗户,转身走到桌前摆开棋盘请程先生坐下:“玉娇从不担心自己将来婚配,我三哥三嫂都是好人不会亏待弟妹。”只是看见别人母女团聚,我也想我姨娘。 周玉娇没说的是,相比总是温和淡然的三哥,她心里更相信自己三嫂。有些人也许一眼就是一生,周玉娇那一天只是在三进院门外,趴着门缝悄悄看了一眼,就那一眼春花威然不可欺坚实可靠的正气形象深深烙在周玉娇心里。 一个人敢面对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一个人能给三哥撑起一片天,虽然很少往正院去,周玉娇心里却深深仰慕春花。 钱氏母女连着商量三天,才在矮子里边挑出高个。二进院子正堂,钱氏坐在上首,春花坐在堂下右上手的椅子,可是气势上倒像是春花坐在上首。 只因为钱氏没有端正的大家夫人形象,坐在上首却探着身子面向春花,语气讨好:“我看冯郎中家的公子不错,还是嫡幼子。” 春花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皱眉,钱氏说的冯郎中她也知道,户部清吏司正五品主官。只看这些倒似乎是不错的选择,只是那冯郎中处事有些下作。 让春花皱眉的就是冯郎中的人品,他家里原有青梅竹马的正妻,中举后谎称鳏夫骗了富户女子为妻。多年后岳家父舅皆亡,只余两个年幼外甥,立刻将家中发妻儿女接来京城谎称妾室。 后来富家女知道真相才知道自己被骗婚,这倒不是欲告无门,周清贞猜测大概怕影响孩子前程,又有娘家还要姓冯的帮衬,那女子几经煎熬年纪不大就撒手人寰。 春花点点头开口:“冯郎中的家事你们应该很清楚,这嫡幼子是富家女次子。当年富家女家境败落,冯郎中威逼利诱,要富家女认下发妻子女到名下做嫡子女,逼得富家女煎熬致死,然后他索性又将发妻抬做正妻。这样的人家进去一堆是非,你确定要长安嫁过去。” 钱氏圆乎乎的手扯扯绷紧的褙子,讨好的笑笑:“其实我看中太常寺少卿家的庶子,可是你三妹妹一心想嫁嫡子,所以……”两千两的陪嫁不会少吧?钱氏讨好的笑脸上问的明明白白。 太常寺少卿正四品,他家那个庶子乃是贵妾所生,这贵妾和那少卿是表兄妹。这情形大略有些像周怀婴当年,老太爷看中白氏,老夫人看中娘家侄女。只不过不同的是人家正妻活的好好的,而且跟夫君关系融洽。 所以这家的情形是老夫人领着侄女对抗儿媳,家里也是热闹,来求娶周长安就是想给贵妾这边加砝码。 这两家春花都看不上,她没理会钱氏的讨好,转眼看侍立在钱氏身旁的周长安:“三姑娘真的想好了?” 周长安有些悲壮的上前一步欠身:“长安自己命苦,也就只配这样的人家。” 这话说的春花无语,半晌才开口:“‘好男不争爷娘财,好女不争嫁时衣’女子嫁人要看男方本人如何,夫君挑的好一生无烦恼,夫君挑不好……”春花留下意味深长的话。 周长安低头默然无语。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三姑娘三思。”春花再多劝一句。 周长安抬起头泫然欲泪:“如果是嫂嫂,嫂嫂怎么选?” 春花回答的干净利落“想要一辈子舒服自在,选银帽胡同沈家,他们家家境富裕,只要有你三哥在,他们一辈子不敢轻视你。胡家少爷据说读书好胸有丘壑,他们家人口简单,想要搏一搏将来风光就选他家。” 周长安低头凝眉神情苦恼,浑身肌肉紧绷拿不定主意。春花却不想她陷入少卿家的嫡庶之争,和冯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春花从椅子上起身,我领你去胡家和沈家转转,你再思量思量。 “多谢嫂嫂”周长安这一刻的感激是真心的“沈家就算了,长安不想嫁到商户家中。” 双方心里都有些影子,不好直接领姑娘去人家中,春花索性两个女孩儿都领上,借口探望胡夫人,往灯芯街去。 只可惜巧不巧妙不妙,据说十分不错的胡少爷不在家,在灯芯街的十字街口卖字画补贴家用。而入目的胡家确实清贫连两进院落都没有,就是一个四合院。 好在院子没有十分逼仄,三间上房两边各三间厢房,就是房子有些老旧,椽头的木头颜色枯白。院子里有几棵十分高大的榆钱树,树身上绷着绳子,晾了几件颜色暗淡的衣裳。 胡夫人的屋子一股药味,本人一看就是多年缠绵病榻,脸色蜡黄头发枯败,整个人十分干瘦一点也不像三十七八的人,倒像五十多岁,而且家里没有一个下人。 见到来客胡夫人支起病骨,一张薄肉皮的脸上拉起笑容,想要热情招呼。春花不忍心病人操劳,不过客气几句留下礼物就告辞了。 “嫂嫂,我不嫁,我不嫁这样的人家,那夫人看着就吓人。”刚上马车,周长安就爆开了,穷困成那样鬼才嫁。 春花劝她:“你要嫁的是胡少爷,他就在前边卖字画你去看看再说。” “不看,只要一想到我的夫君穷的卖过字画,没得一辈子丢死人。”周长安拉着脸闹别扭。 春花脸色平静下来:“卖字画很丢人?能卖字画说明他字画都不错,那就是本事。”想起往事春花心里压住酸涩,脸色平淡。 “当年你三哥没有学字画的机会,只能苦练行楷抄书卖钱,还不如人家,很丢人?”春花眼神变冷。如果不是为了阿贞,为了她心中的不忍,怎么可能这样费心费力的替周长安谋划。 还在闹女孩儿脾气的周长安,冷不丁回过神,想起当年她爹娘都曾亏待周清贞。 “嫂嫂,长安知错了。” 春花点点头,知不知错不要紧,嫁个合适的人家,以后别再连累周清贞就好了。 马车刚好来到十字街口,在街道一角墙上树上,挂着一些山水字画,一个十七八的清秀青年,正笑容客气的给人介绍一幅画。 第九十五章 春花撩起车帘一角:“就是他胡雅卿,今年十八岁。” 周长安心里并不乐意,可还是配合春花掀起帘子往外看。街角那个人有着少年到青年特有的清瘦,五官倒还清朗,就是身上的袍子原本该是深蓝色,这会洗成灰蓝色不说,肩头袖肘还有织补过的痕迹。 家里有一个无底洞的娘不说,进学那种事谁说得清?周长安也是和程先生读过几年书的,有多少一身学问才华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进学。 春花仔细介绍:“胡雅卿去年县试府试成绩都十分优异,如果不是胡夫人忽发重病耽误他下场,你三哥说他必定能够进学。” 顿了顿春花接着说:“你三哥还说他读书开窍胸有定数,是十分不错的婚嫁人选。我的意思是他不像一般读书人清高,为了补贴家用能当街卖字画……” 春花再次仔细观察了下胡雅卿,刚才看字画的客人已经走了并没有买,他却依然面带清朗的笑容,等待下一个客人上门。 “是个务实有担当性情坚韧朗阔的人,”春花看的很满意“的确值得嫁,不管将来是否恩爱,最起码能担起男人的责任。” 周长安又瞥了一眼放下帘子,单论外表是不错了,虽然没有周清贞温润俊雅,但是好在一个‘清’字,看起来清爽怡目。 “嫂嫂不必劝了,长安不想跟他博前程,长安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冯郎中嫡幼子。” 想要安稳过日子怎么不选沈家,选冯家便是又想富又想贵,岂不知世上哪有那么多便宜等你占。春花心里叹息,在她看来冯家本身不是好对象,再者嫁过去将来少不得许多事要找娘家出头,周长安大概就是打着将来周清贞还能为她出头的主意。 春花怜悯的看了周长安一眼,你可知道你三哥,是打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以后再不管你。 “三姑娘,女子嫁人便是客,再者自家事自家知,老太爷老夫人当年怎么对阿贞的,想必你多少心里有数。不说他小时候受过的苛刻和因为你哥被逼得装傻,就说他好不容易进学,你娘两次下狠手陷害。” 春花冷静的看周长安脸色一点点变白,语气平静:“他还肯养着你们兄妹,是因为他本性温和宽善,但什么事都不能过度。婚嫁之事你哥也是费心才找来这四家,你自己选好,以后嫁人一别两宽日子冷暖都是自己的事。”这意思是有事别再回来麻烦周清贞。 小小的车厢里慢慢变得让人窒息,最起码周长安是这种感觉,她脸色纠结难看,手里的帕子被拧成麻花,半晌才期期艾艾开口:“是不是我选了嫂嫂中意的胡家,以后哥哥就会给我出头?” “不管你选哪一家,我们都不会再为你出头。”春花在周长安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神色平静“三姑娘凭什么要我们给你出头?” “你们是我兄嫂”周长安失声。 春花略带嘲讽微微一笑:“你是五爷的嫡亲妹妹,是四姑娘、六爷的姐姐,这些年你可曾关心过他们一分一毫,有没有问过他们冷暖,他们身上可有你一针一线?” “不要说你给我和怡儿初阳做的针线,你要真的持心正,就该顾着痴傻的哥哥和年幼的弟妹,而不是想着讨好兄嫂谋求好处。” 一张面皮被揭下来,周长安脸上烧的火辣辣,她还是第一次见识春花不饶人的一面。 春花吐口气放松肩膀:“三姑娘你的日子比你三哥当年好过多了,假设你三哥性情像老太爷,我像老夫人,你猜你大概是个什么结果。” 谁的爹娘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大概就是在家里当丫鬟用,长大了……周长安心里一突,她身量似童女,多半会被钱氏怂恿着高价卖给猎奇的人……她娘确实能做出这种事…… 这样一比周清贞和春花简直是菩萨样的人了,周长安迅速拿定主意抬头:“我选冯家,以后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选的。”再怎么说名声和钱财都被别家强。 春花脸色有些遗憾,罢了,该说的都说了,人的路是自己选的,她不再多说什么对外吩咐:“回府。” “等等”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周玉娇忽然扬声,然后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春花:“三嫂,我想下去见见那位胡雅卿。” ……看着满脸认真的周玉娇,春花脑子空了一下。 周长安斜着瞥了一眼周玉娇,她知道去年夏秋那些宴会,有好几家夫人问过周玉娇,哪家都比胡雅卿家里好太多,简直天渊之别。当然比冯家就差了,不管怎样正五品家的嫡子,就她而言说出去还是很有面子的。 周玉娇不理会周长安的目光,坐的坦坦荡荡:“我喜欢他的字,洒脱不轻狂自有筋骨。程先生说人如其字,我想他的性情应该不错。”这只是很小的原因,周玉娇没有说真正的原因。 以她三哥的眼力和才华能肯定胡雅卿的聪明学识,那学识肯定错不了:以她三嫂的为人能肯定胡雅卿的为人,那他为人一定不错。不过周玉娇不愿意说这些原因,自己选的自己负责,何必让别人担责任。 “你才多大?” “甘罗十二能拜相,玉娇今年也过了十二岁,蒙兄嫂养育程先生教导,玉娇心中也有成算。”周玉娇本来就比较外向,再加上下意识模仿春花,这段话说的大大方方。 春花带着探究的神态瞥了周玉娇一眼,又掀开帘子往外看。胡雅卿刚卖了一幅字,和人拱手告别,面容坦然笑容客气不见谄媚,待客人走后将一小串钱放入袖袋,神色自若没有年轻人的窘迫。 真不错,不过十八岁的读书人能做到这一点。春花放下帘子问周玉娇:“你要自己去见他,不用我派人和他说?” 三嫂总说三哥温善宽和,其实她自己才是心底良善,周玉娇脸上漾出笑容:“不用,我去跟他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说到一起。” 这考虑挺老道,春花点点头,周玉娇弯腰拎着裙子轻快的从马车上下去。胡雅卿早就注意到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了许久,这会儿从车上下来一个衣着鲜艳十二三岁小姑娘,浅笑着走过来。只看行走举止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是大家女孩儿。 “见过胡公子。”周玉娇并没有屈膝只是微微欠身。 胡雅卿挑一边眉毛,没有多看周玉娇,而是抬头打量街道那边的马车,恰好和掀开帘子的春花打了一个对眼。春花看胡雅卿挑眉似乎对自己身份有所猜测,直接回一个礼貌的三分微笑。 胡雅卿见那车里女子笑容客气,却毫不回避自己,反倒是他自己不能直视其锋芒。胡雅卿低头看眼前女孩儿大概有了几分把握,他心里松口气,还好比人传言的要高些,最起码看起来像十三岁而不是十岁女童。 “见过周三姑娘。”胡雅卿客气抱拳。 周玉娇直起身多了几分调皮的笑容:“胡公子猜错了,我是周家四姑娘,是庶女。” 春花一直把车帘半掀,看胡雅卿和四姑娘似乎还算说的来,而且似乎四姑娘还占了点上风。街上人来人往,一高一矮两个人倒是自成天地,过了一会儿春花看见周玉娇屈膝,胡雅卿拱手欠身回礼,然后周玉娇转身回到这边。 第九十六章 “三嫂我和他说好了,等三姐定了亲,他们家就请媒人上门。” 这也太麻利了,春花遏制不住又想起自己小时候,为啥那么不开窍,她有些犹豫:“这么快,不和杜姨娘商量?” 周玉娇坐稳理好裙子低头:“有担当,有学识,论起来如果不是三哥在朝为官,我一个二房庶女,那里配的上人家。” “走到哪里说哪里话,你三哥就是当朝三品大员。” “我三嫂还是一品夫人呢!”周玉娇忽然抬头灿烂一笑,然后收敛神色“我看中的他字画里的风骨舒朗,也看中他不自怨自艾,能坦然担起家里的担子。我不求什么恩爱,只求他一生不负我。” 这样明确的目标,春花倒是有些赞赏周玉娇,知道自己所求挺好。对照这个想来周长安也挺好,知道自己要什么。 春花转头对一直静坐不语的周长安和蔼开口:“四姑娘这样很好,知道求什么不求什么,将来不后悔就好。你选冯家也没什么不好,终归是你想要的只是有得必有失,你将来也别后悔。” 周长安难的坦然一回:“三妹妹看中他人品,愿一生相守不负;我看中冯家名声富贵,愿做人上人。” 春花点点头,求仁得仁各取所需不后悔就好,没想到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姑娘,春花心里松了口气对外吩咐:“回府。” 马车调转车头骨碌碌往信安街驶去,周玉娇忽然开口:“三嫂,我跟他说将来成亲后,要把我姨娘接过去一并奉养。” 啊!春花讶异的看向才十二三的周玉娇,周玉娇神色有些窘迫,却强撑着说下去:“对不起三嫂,这样会让你和三哥名声受损,可是我姨娘一辈子就守着我一个,把我当眼珠子心肝般疼爱……” 周玉娇嘴唇嗫喏吸合,心扑腾跳了几下才接着说:“以三哥三嫂的为人,自然会让我姨娘安然到天年,只是再怎么穿金戴银,也比不上跟着我心里舒服。” 春花看了周玉娇半天没说话,忽然掀开帘子往后看,十字街口胡雅卿一直目送周家马车,见春花探头出来,深深弯腰揖手十分恭敬。 这就是愿意了,春花放下帘子,回身看有些忐忑的周玉娇。搁在别人家也许会觉得接走姨娘是打脸,春花却不会那样想,不说杜姨娘早就失宠,就是不失宠留在田庄熬日子,哪有和姑娘去舒服。 她先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周玉娇,接着展眉一笑粲若百花盛开:“玉娇能这样做,对得起一心为你的杜姨娘,对得起程先生两三年的教导,便是三嫂和你三哥也觉得自家姑娘养的不错,有良心有孝心。” 这是春花第一次把某个弟妹称‘自家’,周玉娇却没注意到这点,反而看春花看的有些发痴:“三嫂,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怪不得自家三哥宝贝的恨不能藏起来。 周长安也是第一次看见春花笑的这样明媚漂亮,可是她却有些嫉妒,凭什么周玉娇就能讨春花欢心。不过就算讨得欢心又怎么样,聘礼嫁妆一样也别想高过自己。 周玉娇能讨春花欢心,将来有事春花肯定会给她撑腰,自己怎么办,嫁过去谁给自己撑腰……周清嗣,五哥。 胡雅卿等周家的马车走远看不到了,才站定思索了一下整个事情。考虑到她们去过家里母亲可能会担心,胡雅卿一件一件卷起字画收拾好回家,路过糕饼铺子时用刚得的铜钱买了两块玫瑰糕包好。 胡雅卿卖字画的地方离家并不很远,怀里揣着玫瑰糕饼,不过两盏茶就走到家门口‘叩叩’敲响院门。胡母抖抖索索拄着拐杖开门,看到儿子回来忍不住泪目。胡雅卿清朗的笑笑一手抱着字画,一手扶着母亲回屋。 胡母不知道该悲该喜的被儿子扶着坐下,忐忑开口:“卿儿,周家那门婚事不成了。” 胡雅卿想起那个有点天真,又有点心思的小丫头,清朗一笑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只是转身到套间把怀里的字画,一轴轴小心放到炕柜上。收拾好又到盆架前倒水清洗风尘。 胡母坐在椅子上看儿子进进出出,自己则凄苦中夹杂一点侥幸絮絮叨叨:“娘看见那周三姑娘了,长得倒不坏,就是那身量实在……” 想了想进来后行一礼就矜持不再说话的女孩儿,胡母叹息:“人家看不上咱们也好,真把那姑娘娶回来,你爷爷奶奶地下都睡不安稳。” 娶那样的女孩儿回家,要是生下同样身材的孩子,或者生下舅舅一样痴傻的孩子,怎么对得起祖宗。 胡雅卿收拾停当,回到堂屋从怀里取出玫瑰糕递给胡母:“还热乎,娘趁热吃。” “你又花这闲钱。”胡母一边责备,一边心酸又安慰的接过纸包,拿一块趁热吃。 胡雅卿看到母亲开始吃,笑容多了两份轻松,撩袍在另一边坐下:“回春堂的吴大夫说你吃这个有好处。” “有好处有什么用,要不是你爷爷奶奶……”胡母停下话头,有些愁苦的细嚼慢咽,香甜的玫瑰糕似乎也变得苦涩难咽。 胡母原本也是舒朗恬淡的女子,孝敬公婆和相公夫妻恩爱,把胡雅卿教导的极好,可谁知一系列不幸,将她磨的十分脆弱动辄流泪。 算起来胡父是比周清贞早一榜的二甲进士,虽然名次不好没能考中庶吉士,也分在户部做行人。那时候胡家是多么喜庆朝气,在京城买了二进院子,刚到而立之年的胡大人意气风发,想要一展胸中抱负。 谁知道胡父到职不足一月,胡雅卿的爷爷和邻居喝了一壶冷酒,回来后急发搅肠痧,不过几日溘然长逝。 胡父悲痛之余只能回来丁忧,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胡奶奶好好的丈夫忽然去世,心里无论如何想不通,到新邻居家闹事。 那邻居也是有苦说不出,谁知道好心相请一顿酒喝出人命来。胡奶奶闹了几场人家打拱作揖没什么,胡奶奶自己气到中风偏瘫。 胡家原本是外省人胡父是独子,他金榜题名捎信到家里,胡爷爷卖掉田产领着一家人来到京城,谁知道遭遇这样的变故。丁忧期间家里全没有收益,胡奶奶还要汤药不断,没奈何卖了新买的二进宅院,买下如今的院子。好不容易熬到丁忧期满,胡父谋到一个礼部的行人,谁知道上任刚一年能评级晋升的时候,熬了四年的胡奶奶去了…… 父在母先去为母丁忧一年,父亡母后去为母丁忧三年,以示亡母抚育之不易。这下好了,胡父又回来丁忧,好在一家人都还算能看得开的,胡父在家全心教导儿子原本也挺好,可是老天爷似乎和这家人过不去,胡母病了…… 原本还能维持的日子,被胡母拖垮,胡家甚至举债为生。直到前年胡父再次丁忧期满,在曾经同科同僚的帮助下谋得兵部一个行人,去年才正儿八经升做有品级的照磨。虽然只是校验来往文书,到底一家子生活费有了着落。 为着前几年欠下债务,胡雅卿一年孝满后(孙子为祖辈只需服孝一年)就在街头卖字画,贴补点家用。 第九十七章 胡母看着桌子那边,相貌端正仪表堂堂的儿子,说不出的难过:“都是我拖累你们爷儿两,要不然……”要不然凭着胡父的官身她儿子的相貌,京里什么好姑娘找不到,何至于去求个天残还被嫌弃。 胡雅卿笑着拍拍母亲枯瘦的手:“周家的婚事没黄,只不过换成四姑娘周玉娇。” 胡母赶紧强打精神思索今天看见的两个小姑娘:“是那个穿绿裙子的小姑娘?那孩子还小吧。” “今年刚过十二。” 胡母难免忧虑:“和你相差太远,等她长大你都二十一了。” “娘,二十一算什么,总比真的娶那三姑娘强。”想到如果娶周长安,自己等于和十岁女童行房,胡雅卿就不寒而栗一身不舒服“再说咱们求周家的亲事,不过是希望通过他们请来御医,吴大夫说宫里唐太医最擅长你的病。” 这就是胡雅卿主动去周家求亲最重要的原因,春花在天丰帝面前能说上话,皇后也喜欢她,只要和周家结亲,春花一定可以请来任何一位太医。 而且周清贞官誉十分好,对他父亲和自己将来都有好处,再者周家不在乎聘礼,嫁妆也十分过得去。种种原因导致胡雅卿不在乎周长安的残疾,亲自到周清贞面前自荐。 “怎么好端端变成四姑娘,也不知道那姑娘咋样?”这几年接连的打击,让胡母遇事就忧虑。 胡雅卿站起来一边扶母亲进套间休息,一边说过程:“那小丫头自己找来的,我猜测她是羡慕周大人和刘夫人鹣鲽情深,所以也幻想在我微末时予以帮助,希望将来也能像她兄嫂那样夫妻和谐恩爱。” “这……”小姑娘未免太想当然,胡母在儿子的照顾下盖好被子皱眉为难。她的儿子她知道,要说胡来乱来断然不会,可这夫妻情深要看缘分,哪里是你对人家好,人家就还你恩爱。 “娘也不用操心太多,那小姑娘就是有那么个念头,不算十分不知世事。她应该是听兄嫂说我人品不错,想要施恩于咱们家,将来成亲后好带她姨娘过来才是她最实际的目的。” 胡母称赞点头:“这小姑娘不错,知道孝顺爹娘的孩子,大理上一般都是好孩子。” 胡雅卿最后帮母亲掖好被角:“不想这些了,娘闭目养会精神我去做饭,待会儿爹该回来了,等爹回来看到娘精神些,心情也好。” “知道了”胡父胡母也是相互关爱的夫妻。 胡母闭目养神,胡雅卿走到院里看了一眼高大的榆树。自己将来不会默默无闻,周玉娇的诰命少不了。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他也想,可是这些需要缘分谁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周玉娇才十二岁,他又不是变态怎么会喜欢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不过这些不是眼下最要紧的,现下对他而言最要紧是和周家定亲,然后请他们出面请唐太医来给母亲看病。 春花带着两个女孩儿回到夫人府,先打发人去田庄接杜芍药过来,毕竟婚姻大事总要当娘的把关。再者如果周玉娇连她姨娘都说不服,这事也没法成。 钱氏知道自己姑娘选定婆家,急得半夜里套车往京城赶。一大早周玉娇才准备吃早饭的时候,杜芍药就急匆匆赶到紫槐院。 “四姑娘,夫人说你选中一门亲事!” “姨娘~”没想到这么早能看到姨娘,周玉娇喜出望外,起身过来拉着芍药的手坐到饭桌旁。 “姨娘手有些凉……”周玉娇抬头吩咐小丫头画眉“去打些热水来给姨娘洗洗。”接着转向大丫头喜鹊吩咐“去厨房再拿一份饭菜过来,加一个拌汤姨娘喜欢那个。” “哎呀,这会儿哪里顾的吃饭。”芍药拉回自己的女儿满脸急色,这世上唯一让她牵肠挂肚的也就只有周玉娇了。 周玉娇对两个丫头示意,见她们都领差事出去,才两手握住她娘:“姨娘不用着急,就算女儿犯糊涂,三哥三嫂也不会糊涂。再者事情就在那里,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小姑娘特有的清脆童音,和沉稳面容让杜芍药鼻子一酸,瞧她姑娘教养的多好,仪态大方坐姿挺秀,一看就是大家出来的。 杜芍药虽然一直跟着钱氏和周怀婴,这两人人品处事都不行,但周府还凑合因此也还算有点素养。她收起惶急洗了手吃完饭,等女儿跟先生告假后娘俩才手拉手坐在炕沿说话。 “你挑了三姑娘不要的人家,她那样的都看不上,能是什么好人家!”杜芍药听了来历直觉反对,奈何周玉娇自己拿定主意。 “好不好也是官家公子,要不是三哥,在樊县我这样的庶女凭什么配人家。” 杜芍药不乐意“话不能这么说,你现在就是三品大员的妹子,教养又好什么好人家的公子配不上?” “姨娘,做人要懂得感恩知足,再者三哥说他学问好人聪明,三嫂说他人品好是不错的婚嫁对象。” 能得周清贞赞一句聪明学问好,让杜芍药犹豫几分。 周玉娇慢慢劝“再者他家人口简单独门独户只有一对父母,将来糟心事也少。” 杜芍药犹豫半天还是觉得不好:“凭四姑娘今时今日的身价,根本不必陪他们苦熬前程,还是另选一家,选家势好的富贵的。独门独户糟心事是少,可出了事也没谁来帮衬一把。” 一心只为姑娘的女人,握握掌中纤细还没长成的手:“四姑娘听姨娘的话,那样人家真不是好夫家,有个害病的娘,还没有什么根基。” “你还小也不急这几年,要是三姑娘挡着不好说好人家,咱就过几年再看婆家。”杜芍药捏捏女儿的手,恨不能掏出心来“听姨娘的话,这世上谁都没有姨娘对你的心,姨娘绝不会害你。” 周玉娇抬头看自己焦急殷切的姨娘,不过三十四岁身体清瘦,眼角有细纹,姨娘在田庄过的并不容易。 周玉娇抽出手环住杜芍药,靠进她的怀里悄悄说:“姨娘,他家人品清正,我现在施恩与他,说好了将来成亲后接姨娘过去养老。” 原来竟然是为了自己……杜芍药瞬间僵硬滚下泪珠,原来是自己连累了女儿。 “姨娘不想让我养老吗?”周玉娇在她娘怀里蹭蹭,无限依赖的开口“跟我走吧,一辈子看着我,好不好……” “娘~” 姑娘娇娇的声音,直让杜芍药一颗慈母心化作春水。她这一生,年轻时挣过强掐过尖儿,也高低眼看过人,后来年岁渐长才踏实下来。她一辈子没别的指望,就希望自己的姑娘能过得比人强。 杜芍药擦干泪,把周玉娇从怀里扶出来劝说:“有四姑娘这份心姨娘即便立时死了,也是笑着死的。” 周玉娇连忙伸手捂住杜芍药的嘴,娇嗔:“姨娘不许乱说,以后你还要跟着我享福呢。” 屋里就亲亲的母女两却不能母女相称,可杜芍药却没什么遗憾,和她一起给周怀婴做通房的丫头,谁有她命好?就是把整个樊县周府的下人们摆开算,也没人比她命更好。 杜姨娘拉开周玉娇的手握住,用心劝:“四姑娘只管奔自己的前程,你的日子好了,姨娘比顿顿吃蜜都甜。放心,你三哥三嫂不是悭吝人,总不会少我一口吃的。” 第九十八章 杜芍药摸摸周玉娇稚嫩的脸颊,语气爱怜:“四姑娘还小实在不必着急定下亲事,我听说夫人去年带你参加好些宴会,咱等三姑娘出嫁了慢慢踅摸,百里挑一挑个最可心的。” 小小的周玉娇苦笑,她跟程先生学了很多东西,明白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什么样的人家可心?富贵人家那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别的不说就咱们周家从大伯到父亲,大哥,那个没有几个妾侍。” “世上不都这样,你只管做舒舒服服你的正妻……” 周玉娇打断芍药的话:“先生说,人活着所需不过三餐一眠,何须和别的女人整日陷在后宅。我觉得很对……”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顿了一下,忍着羞涩“我先付出,希望将来能和他像三哥三嫂那样恩爱。如果没那福分,他人品端正只要给与我足够的尊重就行了,凭着哥嫂给我的嫁妆我带着姨娘和孩子也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 杜芍药这辈子就守着周玉娇一个心肝儿,实在不想周玉娇嫁到那种贫困之家,正在犹豫之际,又听周玉娇开口。 “姨娘,你相信三哥三嫂的眼光吗?我信。” 这就是一场赌博,杜芍药最终被周玉娇说动,可做娘的总是为儿女想的多:“咱也不能光听老爷夫人的,等姨娘换身平民衣裳去打听打听。” “那我去跟三嫂说一声,好让她心里有数。” 母女两分头行动,杜芍药顾不上自己缝衣裳,去成衣铺买现成布衣布裙,直接去灯芯街打听,周玉娇则去主院跟三嫂报备。 春花在二进院子正屋听钱氏满脸讨好试探的话,实在有些不耐直接一句话戳穿:“老夫人不必左右试探,三姑娘嫁冯家,我和阿贞出一千两银子嫁妆。” 钱氏顾不上自己长辈的身份,坐在上首缩肩塌背对春花讨好笑道:“原不是说两千银子嫁妆,怎么眨个眼儿就折了一半。” 春花正欲开口门外箬竹清脆的声音响起:“禀夫人,四姑娘求见。” “请进来”春花不给建兰示意自己对外扬声,一阵帘子响周玉娇领着喜鹊进来,一番见礼后也没耽误,周玉娇直接说了来意。 “姨娘到底是有年龄的人,说婚事没有鲁莽的,三哥三嫂操持一大家子事情实在烦累,她闲着没事去仔细打听下。” 春花刚吃完早饭,还没领怡儿初阳去花园散步消食,就被钱氏请到这里左绕右绕百般试探,心里燥火渐起的时候听到这件事,总算心情好点,她转头对上首的钱氏说:“一样做人做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你有在这里跟我闲磨牙的功夫,不如先去打听打听冯家人的品行,毕竟订婚后再打听就迟了。” 钱氏干干一笑:“你和清贞办事我放心。” “别,闺女是你的你自己操心,我可没时间详细打听。” 钱氏脸上干笑心里骂,不都是你们找来的,这会要我们自己去打听?再说世上男人不都是一个德行,钱在自己手上才是真的。 “说好的两千银子冯亲家也知道,突然变成一千两,不是让人说咱们夫人府言而无信。” 春花冷笑:“首先六礼一样没过,亲家两个字担不起;第二两千两是当初和胡家说的……”春花眼角余光瞄到坐在对面,还没来的及告退的周玉娇,计上心来主动出击一心贪银子的钱氏。 “三姑娘是嫡女,原本打算一千两银子发嫁,四姑娘是庶女五百两发嫁。结果阿贞怜惜胡家公子人才,说是把嫡妹许配给他,不计聘礼许两千银子陪嫁。” 这些话让周玉娇有些不自在,毕竟谁家像她们这样,爹娘都在却让兄嫂出嫁妆。小姑娘站起来屈膝:“三嫂和母亲商量事情,玉娇不好打扰,告辞。” “好好坐着听听,毕竟这关系到你的将来,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事自己得心里有数。”婚事聘礼嫁妆都是大事,春花不想瞒周玉娇“就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记在心里等你姨娘回来说给她听。” “是”周玉娇脸颊烧的绯红,她总还是少了春花那份坦荡。 安顿好周玉娇,春花又转向钱氏:“如今三姑娘看不上胡家,这也没什么,可是为着她四姑娘看上胡家了,嫡女变庶女,应人的嫁妆却不能少,这下好了里外一翻多出一千五百两。” 春花上下打量钱氏冷眉嘲笑:“老夫人是姑娘们的嫡母,不如给四姑娘拿出一千两,也让我们晚辈轻松些。” 这话让钱氏惊得头发差点竖起来,她出一千两给周玉娇做嫁妆?笑话!钱氏急忙哈哈:“我一个老婆子,每月就指着你和清贞的月例,哪有银子。” “怎么会没有”春花凉凉的搭话“实在不行把你那田产给四姑娘八十亩也行。” “哈、哈哈”钱氏干笑,心里直骂春花不要脸,竟然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全然忘记了她自己正在打春花的主意。 春花好整以暇看钱氏打哈哈想辙,果然和阿贞处久了,自己心眼儿也变多了。这样多好,追着钱氏要姑娘嫁妆,比被她骚扰舒服多了。 钱氏哈哈半天,哈哈的周玉娇都替她尴尬,才想出对策。她忽然神色转成悲凄,举起帕子捂在眼角:“论理姑娘们嫁人,我这做母亲的是得出份嫁妆,可前些年攒的不是被……” 被周清贞设计搜去赔给春花家了,钱氏心里一激灵,这个不能提,提这个势必要拉扯到当年她谋害周清贞的事,还有春花下狱的事情。 钱氏止住嘴,春花冷冷的看着她,自然也知道那些钱被阿贞谋夺,她倒是想钱氏提起,钱氏敢提也算她敢作敢当。 可惜钱氏敢做不敢当,换了话头:“那点子田庄是老爷当初怜悯嗣儿,特意拿钱给他置办的,你也知道嗣儿不及兄弟们聪明,就指着那点子产业过日子。” 钱氏没提周清贞用田庄和她做的交换,春花也懒得提:“三姑娘嫁妆一千两,四姑娘嫁胡家两千,别家就是五百,你要是有什么不满自己添补。” 春花说完站起来准备回后边,钱氏见了激动的起身拦住她:“三姑娘到底是嫡女,怎么能比庶女的嫁妆还不如?要不一人一千五,到时候冯家聘礼一添,看起来也比四姑娘丰厚,也是你们做事不乱规矩。” 呵,还想拿住我?春花冷笑丢掉她学不精的圈圈绕,直接怼:“什么规矩不规矩?我再怎么着不会给继子下春、药,不会魇镇诬陷人。” “这……”钱氏呆立到原地,没想到春花说翻脸就翻脸。钱氏脸上肌肉机械的抖动牵扯,却扯不出干笑,只是颧骨上的两团肉神经质的抖。 “这什么,是不是我好声好气的养着你,你就忘了自己做过什么?”春花彻底冷下脸,屋里气氛即刻冷凝。 建兰绿萼迅速低头往外走,临走到还坐着的周玉娇身边,悄悄扯扯她一起往外。跟着钱氏的顾嫂子左右看看,对春花欠欠身也低头急步往外去。 门帘掀起又放下,一瞬间进来的光迅速消失,只有‘嘎达’一声,门帘下方的竹板轻轻撞在门槛上的声音。 高大开阔的正屋,从纱窗里透进一方方阳光在地面上。春花缓步逼近钱氏,高挑的身材让她得以俯视矮胖的钱氏。 第九十九章 “我告诉你,既然是我养着你,你就得按我划下的规矩来,要是不满意……”春花勾起一边嘴角,咋一看很像周清贞轻蔑人的样子“大门朝南你爱咋样咋样,你姑娘婚事,你养老送终都自己想辙。” 帘子‘光当’一声响,太阳刺进来又消失,钱氏心突突跳了半天才恢复。她虽然来京城三四年,可跟春花相处的并不多,完全没发现春花竟然有这样骇人的气势。 晚上灯火照亮一户户人家,周清贞安静的听春花说白天的闹心事,完了默默抱紧她:“姐姐要是嫌麻烦,都交给吴妈妈处理就行。” 春花在周清贞怀里,听他心脏安稳有力的跳动,心绪平和:“没事,我也跟跟过程,将来轮到四姑娘六爷、怡儿、初阳,不至于没有章程。” 都是些让姐姐烦心分心的事情,周清贞抿紧嘴唇,在春花发间轻轻蹭蹭:“嫁出去一个少一个,我会跟冯家示意,让他们尽早来娶。” “好”春花也不想看着钱氏整日碍眼。 可惜她想早点打发钱氏,钱氏多年练就的功夫,也不是容易打发的。周长安这边才问名,钱氏又哒哒哒挪着滚圆的身体来找春花。 “纳彩、问名,三姑娘六礼过二,眼看要纳吉、纳征,一旦这些过了,这婚事就算定下了,只是……”钱氏一副纠结不好说的表情。 春花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钱氏表演。 没人搭话钱氏也能自顾自说自己的目的:“只是这天底下,没有大麦没黄小麦黄的道理,清嗣还没婚配呢。” 钱氏不提这事春花还不生气,提了这事直让春花怒火中烧,世上怎么有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为了自己什么都不顾。 “清嗣不但痴傻而且不能人道,他这样怎么成亲?” “你怎么知道清嗣不能人道?”钱氏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这是她最怕人知道的秘密。 春花恶心的看着钱氏在椅子上发软,语气里有十二分的厌恶:“白莲怎么回事,你自己心知肚明。” 白莲是钱氏为了周清嗣匆忙买回又卖掉的丫鬟。 空气变得安静凝滞,钱氏攥紧手里的帕子,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断根。一旦这里这里断根,将来她老了怎么办,她辛辛苦苦谋划来的家产,难不成都便宜周清贞和春花? 钱氏忽然把帕子给脸上一捂,呜呜咽咽边哭边说:“是我缺德事做多了,老天爷看不过眼罚我,才让清嗣生来痴傻。他已经够无辜可怜怎么还能断后,将来去了,连个烧纸送钱的都没有。” 钱氏边哭边说看起来很凄苦,春花却只是冷冷看着毫不同情。一辈子心不正蝇营狗苟,即便倒霉也是活该。 钱氏却越哭越委屈,满眼泪对春花讨饶:“我也不求别的,就是给他娶一房媳妇,领养一个孩子,让他老了有人照顾,去了有人清明寒衣烧点纸钱。” 这么说倒不为过,随便找身世可怜又愿意的女孩儿娶回来,领养一两个孩子没什么不成的。可春花想起从顾嫂子那里听来的话,钱氏为了周清嗣留下后那样糟蹋人。 当娘的脱光儿子,不管傻儿子害怕颤抖,强行让别的女人糟蹋。如果真让钱氏如愿,将来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周清嗣好让他留下后。 想起往日里碰到,周清嗣总是傻乎乎喊‘哥、嫂’,还有周清贞唯独对周清嗣才有的刹那兄弟情意,春花拿定主意冷冰冰开口。 “清嗣是个痴傻的不适宜婚配,我们当兄嫂的会照顾他一辈子,即便将来我和阿贞不在了还有初阳,老夫人不必担心。” “你……你……”钱氏满脸难过不可置信的看向春花,一身肥肉随着她的惊急颤啊颤“你这是要让我绝后。” “老夫人这话说的真可笑,”虽然春花恶心,但现实就是这样“难道阿贞和清恭不管你叫母亲?” 钱氏心里一时转了很多法子,阴柔恳求的……她瞄了瞄春花冷然直视自己的脸……心里一咯登,这法子行不通。 咋办?心一横钱氏想不行的话撒泼耍横,她就不信春花和周清贞不要名声。 春花冷眼看着钱氏的表情变来变去,一会哀弱一会蛮横心里只觉得厌恶:“奉劝老夫人把那些多余的心思多收拾起来,我刘春花向来软硬不吃,倒是你,做事之前好好想清楚。” 不自量力的钱氏让春花看的满脸冷笑:“在我这里哭笑都没用,要是想来狠的,先想想你和老太爷名声,来狠的有用没?在想想你姑娘出嫁还回不回娘家,将来谁养活你和周清嗣。” 钱氏顺着春花的话往下想,直觉她还有百多亩的田庄,然后就听到春花凉凉的声音。 “那田庄是阿贞以周清嗣名头买的,可不是老夫人你的,这家阿贞才是家长。周清嗣心如稚子,没有阿贞同意,那田庄根本无法买卖。” 这话让钱氏脸色发白脑袋发空,整个人吓傻了。 春花根本不在乎钱氏的心情,直接告诉她实情:“说白了,那田庄虽然挂在周清嗣名下,但阿贞要是想随时都可以收回。” 哎,所以说人和人真不一样,阿贞怎么有那么多心眼?春花面上冷淡看着钱氏如遭雷击,其实当年她听周清贞说破其中关窍,也是吃惊不已。不过春花是开心,毕竟周清贞有钳制钱氏的法子她最高兴。 恍若晴天霹雳,钱氏抱着死缠硬磨的心态来,行尸走肉般离开,她竟然手上没有任何筹码。钱氏母女安分下来,每日里守在紫槐院,将冯家的礼品清点的整整齐齐放在西套间。 夫人府难的热闹起来,小小的紫槐院进出两对母女,春花担忧程先生清静不在,特意给她单独一个小院。刚好春花每日里很多事要操心,就让香儿每天送怡儿去程先生那里启蒙,算起来怡儿已经虚六岁也该开始启蒙。 杜芍药自住到夫人府,连着出去二十来天打听胡家的事儿,打听到的消息,让杜芍药十分感激春花和周清贞。她没想到胡家人,在原来和现在的邻居间名声都十分好,胡公子更是被人赞扬。 如果不是胡雅卿自己不愿意,他早就定下婚事,不管是他父亲的同科同僚,还是街坊中的富户,多的是看中胡雅卿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胡雅卿一一拒绝,对了说到这里得提一下,胡家竟然是胡雅卿当家! “真真让人想不到”杜芍药满脸惊讶的跟女儿说私房话“姨娘打听那么久,竟没有一个说胡公子不好的!听说那几年因为要给爷奶守孝,才耽误胡公子下场,要不然一个秀才早就到手了” 杜芍药想着听来的消息满脸惊叹:“听说有一个老童生多年不能进学,就是胡公子指点一番,去年中了秀才!”不过指导一下就能让人中秀才,那他本人有多少本事?杜芍药可是听说了,有和胡父关系好的同僚,已经做到户部从五品的员外郎。那员外郎看中胡雅卿,曾经有意把姑娘许配给他,结果胡雅卿不愿意。 这样隐蔽的事情杜芍药能打听出来,可见为了自己姑娘,杜芍药这二十来天下了多少工夫。 第一百章 “四姑娘啊,这竟是再没有的好姻缘。”杜芍药把女儿抱进怀里心有余悸“幸亏你有主意,肯听老爷夫人的话。”这位胡公子人品好本事也不错,怎么看都不是平凡人,更何况现在就能当家做主,她姑娘将来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一天委屈不用受。 周玉娇在她娘怀里悄悄的笑了,自己能博来前程的人才让人敬重。 周长安的婚事订的比较急,三月纳彩问名四月纳吉纳征。纳彩是男方请媒人上门说亲,问名是要女方名姓和生辰八字,纳吉是合八字,纳征也称纳币就是男方送聘礼过来。 冯家的聘礼春花也大概看过,不知他们家那位当家老爷和发妻到底怎么想,聘礼还不错一千银子左右合乎规矩。不过这些聘礼春花也就过了一眼,很快被钱氏指挥婆子们全部运往紫槐院。 春花乐的省心,索性叫来钱氏和周长安,把一千银票端出来:“这是我许诺的嫁妆,你们置办自己合心合意的。” 钱氏两眼发亮就想过来取,却被春花拦住:“只是有几条我要说清楚,这钱一旦给你们,将来嫁妆出现任何问题不要再找我。我的脾气你们很清楚,别到时候哭啼啼说什么银票丢了,嫁妆不够了,不满意了等等,在我这里那一套没用,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 “行、行”钱氏一边满口答应,一边又一次从上首起身,却再次春花拦住。春花转向侍立在钱氏身边的周长安:“三姑娘,这是你的嫁妆银子,我交到你手上,之后你自己看着办。” 周长安欲动未动神色犹豫起来,钱氏在一边着急:“三姑娘还不上去谢谢嫂子。”这孩子怎么紧要关头傻了,先把银子拿到手才是真的! 钱氏越是满脸急色,周长安愈发犹豫,这钱到了自己手上,她娘要是想给自己留一些养老咋办?再者就凭他们母女无权无势,一样的钱买来的东西肯定不如春花出手买的。 这大概就是春花的魅力,周长安思索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她信任春花远远超过和她血脉相连的母亲。最起码她完全没想过春花坑她银子咋办,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春花说一不二坦荡磊落的性子。 拿定主意周长安到春花面前欠身:“长安的婚事劳累嫂嫂前后操持,多谢。”认真的屈膝,然后起来接着说。 “长安和母亲一向都在内宅,实在没什么见识,嫁妆还是要劳烦嫂嫂操心,辛苦嫂嫂。”再次认真的屈膝。 春花无言无奈:“……你不觉得自己置办嫁妆更称心?” 周长安笑笑:“冯家的聘礼衣服首饰足够了,长安想在城外有个六七十亩田庄,在添些零零碎碎就够了。” 这可真会算账,春花差点没逗乐:“一座六七十亩田庄就值八百多银子,三姑娘压箱银要留多少?此外零碎家具,冯家人的见面礼杂七杂八需要多少?” 一场像模样的婚礼,花钱的地方想都想不到,说是只给一千两嫁妆,实际上席面乐手,屋子装扮请帮佣,请全福人……等等等等,春花最少还得四五百银子花。 钱氏干干的在旁边插话:“儿媳的帐也太细了,这三姑娘成亲,你们不是还收分子么?” 对着钱氏春花没有好脸:“那些分子有来有往,都是我和阿贞出的人情。照老夫人这账算,是不是该把三姑娘席面、彩绸、鞭炮、请柬等等费用给我和阿贞对了?” 钱氏干干笑着坐在椅子上身体往后靠,就怕春花逮住话头不放,春花的确不肯放过她:“三姑娘是老夫人嫡亲骨血,她出嫁老夫人总不好一点不舍,不如把你的田地分一半给三姑娘?” 你说那些田产周清贞想收就能收,这会又说‘我的’可见话都让你说了算。钱氏心里腹诽,却到底舍不得把那田产分给女儿一点。 周长安知道她娘舍不得,可是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还是有点心寒,她回头对春花欠身:“,那就五十亩好了,其它的删删减减全凭嫂嫂做主,压箱银留五十就行,我这里有攒下的月例到时候凑个九十九就行。” 这边商议结束,春花揉揉额头打起精神。置办嫁妆并不容易,一年四季的被褥选花色,还有子孙桶梳妆台……这些还不急,得先给周长安准备缝制嫁衣的料子。 春花思来想去让人叫来麦子,把库里当年后宫主子和皇子们送来的布匹,找大红的全搬过来,挑一匹合适的她送周长安。不管怎样,周长安总是叫了她好几年嫂嫂。 春花是个节省的,这些上好的布匹大都没动,只大红色就有五六匹。有富丽堂皇的大提花小提花,有锦绣夺目的金银织花,还有一匹流光锦不知怎么织的光滑柔软,拿在手上不同角度折射出碎波般的光芒,非常耀眼。 “夫人,这些布匹哪一个不是用金子说话,你都舍不得穿真要给三姑娘?那还不如留给大小姐。”麦子第一次对春花的决定提出异议,这样的好东西,都是贵人赏给主子的,是主子私人东西,实在没必要给那些吃白食不落好,还要吸血的。 “就这匹流光锦,柔软轻薄刚好适合夏天穿”虽然冯家还没有来请期,但是周长安的婚期不是定在六月底,就是八月初“再者这匹布料华贵没有花纹,三姑娘身量矮绣上几朵牡丹,富贵好看不累赘。” 麦子一边把那匹流光锦抱出来,一边闷闷不乐的开口:“夫人这样替她着想,她和老夫人一样也不会感恩。” “我做事凭自己心要她感恩做什么,姑娘家一辈子一次,就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了。”阿贞脸上也好看。 这边打发麦子把剩下的重新搬回库房,打发建兰把流光锦给周长安送去。春花刚坐下才喝了口茶,门外箬竹进来递上名刺:“夫人,礼部张郎中家柳夫人求见。” 张郎中家的柳夫人,礼部的?春花想了一会儿才恍然,真是忙糊涂了,今天是胡家说好请媒人上门的日子,这不媒人来了。 春花连忙放下茶盏扬声:“请柳夫人正厅奉茶。”说完回到卧房,在绿萼的伺候下重新更衣梳妆。 胡家真是等不及了,这边周长安刚过文定,他们就赶来提亲。 梳妆好春花换上三分浅笑,大方得体进正厅迎客:“柳夫人一向少见,能来夫人府做客,真是蓬荜生辉。” 柳夫人四十余岁一张圆脸,看起来就很和气,她放下茶盏笑着起身屈膝相迎:“妾身柳氏见过贞夫人。” 基本来春花家做客的夫人,没有不屈膝的,整个大虞有几家夫人比春花品级高?也因此春花对着种情形十分熟悉,她连忙满面春风上前扶起柳夫人——柳氏的品级还不够格让春花还半礼——笑道:“来者是客,柳夫人千万不要多礼。” 两个人分宾主坐下,建兰重新上茶然后才开始步入正题,柳夫人笑盈盈侧身像春花:“夫人高义举国闻名,周大人清正自持,贵府家风让人仰慕。” 春花心里无奈,真是‘跟上当官的做娘子’瞧这说个媒先把人家门楣夸一番,其实和乡下人没多大区别,就是文绉绉的。 第一百零一章 “一点微末之功全赖陛下隆恩浩荡,柳夫人谬赞实不敢当。”春花面上功夫也很到家。 “贞夫人义举亘古未有堪称巾帼英雄,养的好女孩儿百家艳羡……”话到这里基本就算接上头了,中间这些客气,实在是因为胡家和周家相差太远,没有相熟又合适的人来做媒,只能这样客气冠冕的来往。 也是难为胡雅卿认的闲人多,竟能在四月底的日子里抓到大雁。柳夫人留下一对脚上缚红绳的大雁,周玉娇的纳彩算是完成。 下来的日子春花忙的连轴转,召木匠来家里给周长安打家具,领着她去各家绸缎铺挑选各色面料,还有去城外打听合适的田庄,间空还有给周玉娇过问名、纳吉等礼节。 周清贞心疼的不行,春花却挺高兴:“忙碌些也好,这两件事办完了能安生好几年,到时候咱们消消停停养怡儿和初阳。” 周长安的婚期最终定在六月二十八,春花忙,周长安也忙。不到三个月时间,她要缝出自己的嫁衣。 其实私底下周长安有缝过一身嫁衣,可是那面料和春花给的完全不能比,因此周长安放弃那一身,重新缝制。除了嫁衣盖头,还有冯家一干人的鞋袜,周长也需要亲自动手,因此除了必要的和春花出去采购,周长安都在紫槐院埋头飞针走线。 夫人府为了周长安的婚事全部动起来,针线房加班加点替她赶四季衣裳,厨房里多雇了一个大厨两个帮佣,应付时不时的小宴。就是春花的田庄也忙着催肥鸡鸭牛羊,还有到时候要摆的花卉也要准备齐全。 忙碌这些的同时,胡家也不能冷落,春花挺能理解胡家的焦急。虽然周玉娇还小不着急成亲,可是只有文定过了,婚事才算定下来两家才能算姻亲,春花也才好去宫里请太医。 否则总不能谁来托请,春花就去宫里请太医,那是把皇家的太医院当什么了? 这里边还有一个小插曲,胡家纳吉之后就要准备聘礼,周玉娇担心胡雅卿手头太紧,她倒不是嫌聘礼简薄,而是怕太简薄夫人府面子难看。 周玉娇也算是能决断的,她说服杜芍药,娘俩把攒起来七八十两月例和年节里的喜钱,甚至暂时用不到的首饰,还有穿过的衣裙再用不到的统统典卖。凑齐一百两银子,周玉娇让杜芍药给胡家悄悄送去。 杜芍药抱着一堆雪花银犹豫:“这没凭没证的,他们要是贪了咋办?” “真要那样算咱们和三哥三嫂看走眼,刚好退了这门亲。” 好在周清贞和春花两个人没有走眼,胡雅卿感动于周玉娇的赤诚不造作,借了二百两银子再加上胡父刚到手的冰钱,乱七八糟凑足五百两银子聘礼,在他们那样品级来说很丰厚了。 这份诚意十足的聘礼安了杜芍药的心,周玉娇知道胡家情况不等春花去请太医,聘礼都没捂热就让杜芍药把其中的八十八两现银,悄悄给胡家送去应急。 唐太医医术高明,不过胡母的病却不是他治好的,而是他发现胡母的病根——原来胡奶奶去世时胡母怀着一个多月身孕,过度哀损下自己不知怀孕小产,然后漏下不净一直当妇科病治。其实是宫胞内流产未尽造成,因为胡母身体过虚经不起虎狼之药重新落胎,所以唐太医推荐了另一位太医边调理边落胎,不过两月几年的顽疾彻底治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夫人府都在忙周长安的婚事。 胡雅卿感激周玉娇暗中相助,感激春花百忙之中,不忘为他母亲一次次进宫请太医赠补品,如今他母亲日渐康复,而夫人府为了周长安的婚事忙的不可开交,能用的人手却不多。仗着两家如今是姻亲,迎亲前几日胡雅卿就来夫人府帮忙张罗各种杂事,算是帮了春花不少忙。 如今万事尘埃落定,夫人府到处挂着彩绸贴着大红喜字,厨房里鸡鸭鱼肉该蒸的蒸该炸的炸,一盘盘一碗碗层层叠叠垒起来,浓郁的香味弥漫院子。还有各色金黄的面果子,有的像菊花,有的猫耳朵,还有撒子丝丝绕绕,看起来就酥脆可口,这些都是开席前的干果,一筛子一筛子架起来垒在厨房一角。 请柬早已发出去,二进院子喜棚扎好桌椅摆开,雇来的司仪下人也早领好差事,各色竞相怒放的花草让夫人府鲜艳锦绣,尘埃落定一切就等明天冯家来迎亲。 能让春花省心周清贞自然对胡雅卿满意,特意泡了御赐的好茶请他一起品茶。胡雅卿长在街巷能雅能俗言谈有趣,周清贞居中淡淡品茶并不多话,胡雅卿挑些春花喜欢听的娓娓道来。 忙了几个月春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喝喝茶听些坊间趣事心情轻松。胡雅卿暗地里感叹,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到十三的小丫头会羡慕这对夫妻。 春花和周清贞天然就仿佛一体,春花听得开心时,周清贞会不动声色照顾好所有事情,添茶到手边保证刚好入口不烫不凉,间歇再递个帕子做的如行云流水般自在。而春花每每听完有趣的事情,总会回头跟周清贞说自己的看法,然后问周清贞的看法,把一个隐形人拉倒阳光下。 他们中间不能单纯说是夫妻恩爱,他们根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完全分不开。日头渐渐偏西,春花一面留胡雅卿吃晚饭,一面命绿萼去领大小姐和大少爷回来一起吃饭。 忽然又怕喜钱不够,春花留周清贞和胡雅卿说话,自己去套间检查,成亲女方的喜钱并不会比男方少多少。 喜钱打赏这些都是建兰管着,她拿钥匙打开春花梳妆台上一个大盒子,里边黄灿灿都是新铜钱:“夫人放心这里全是当十大钱,散钱一共八百枚,五枚一串的三百串,八枚一串的两百串,还有十五枚一串的一百二十串。” 建兰又指指角落里一堆色彩鲜艳的荷包:“这些是给三姑娘预备打发体面下人的,绿色是一两银子,打发各房大丫头,红色二两银子打发管事妈妈,紫色五两银子打发几位管事。” 建兰心里嘀咕,光这些就足有五十多银子,拿出手绝对体体面面,也不知道周家这些姑娘爷们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能有夫人这么好的嫂子。 这边清点完毕春花舒口气,在建兰的伺候下刚走到大厅没还没说话,绿萼忽然抱着湿漉漉的怡儿慌慌张张冲进来:“夫人,救命啊大小姐落水了……” 怡儿再差几个月就整整六岁,不是那么好抱的,更何况绿萼抱着她一路跑回来,一句话没说完气都喘不匀。抱着怡儿的胳膊沉沉往下坠,绿萼自己也腿软的往地上瘫。 胡雅卿急忙起身去拉,却没有才出来的春花迅速,只一眨眼春花就超过胡雅卿,把怡儿接到怀里。怡儿到了春花怀里,吓傻的孩子终于‘哇’的一声,抱着她娘的脖子哭的撕心裂肺。 “五叔……五叔……” “五叔怎么了?”几乎不哭的女儿吓成这样,春花心疼的不行抱着慢慢摇哄。 周清贞微微皱眉旋即放平,走到春花身边语气安慰:“晚照不怕,爹爹抱,爹爹力气大保护晚照。”怡儿哭啼啼伸开胳膊,转到父亲宽阔的怀里。 第一百零二章 周清贞抱着晚照,用宽宽的袖子遮住女儿免得她受风,静声吩咐闻声聚集来,一众呆滞的人:“建兰去拿条被单来,张氏去东厢准备热水,箬竹去厨房要一碗姜汤,墨竹紫竹扶绿萼起来给她倒杯茶压惊。” 建兰醒过来连忙跑去套间,张氏原本在东厢收拾怡儿的东西,听见喊大小姐落水才连忙赶过来,这会儿反应过来也火烧屁股般往回折。 杂乱的屋子又变得有条不紊,绿萼喝完茶才心有余悸的开口:“奴婢也不知道大小姐怎么落水,只是领夫人的命,沿路去程先生的听雪院迎接大小姐,结果……” 说道这里绿萼眼睛发直,脸色变得煞白:“奴婢看见……” 怡儿已经裹上被单,头也用布巾包好重新回到春花怀里,藏在她娘怀里抽泣。春花抱着怡儿坐在上首,一边轻拍安抚一边满脸急怒问绿萼:“你看见什么了?香儿呢?” 香儿和麦子都是春花娘给春花的陪嫁丫鬟,在夫人府的下人中论资历算是元老。春花喜欢她性情活泼,拨给怡儿做了大丫鬟,在一众仆从丫鬟中很有体面。 绿萼前襟袖子全部湿漉漉,显得皱皱巴巴凄凄惨惨,一张小脸煞白脸嘴唇也变得颜色惨淡:“奴婢没看见香儿,只看见五爷在水里抱着大小姐叫喊。” “那你自己跑回来,五爷人还在水里!来康呢?”怎么还有周清嗣的事情,春花愈发焦急,直接抱着怡儿站起来“建兰快去通知护院去水榭捞人!” “没、没”绿萼也跟着战战兢兢站起来“奴婢当时见了什么都顾不得,先趴在岸边把大小姐抱出来。” 因为周清嗣里岸边稍远几步,绿萼还算临危不乱,用脚勾住岸边柳树整个上半身扑到水里,伸长胳膊才抓住怡儿。这也是为什么,她前襟和袖子都湿了的原因。 “奴婢抱住吓呆的大小姐,不远处有被五爷惊动的护院跑过来,奴婢才抱着小姐冲回来,估计五爷现在已经被捞上来了。” 还好、还好,春花一颗心总算安稳一点,就是周清贞眉目也放松了些。安稳过后春花震怒,连声吩咐建兰:“立刻命人在府里搜寻香儿、来康,一旦找到捆来见我,如果府里没有立刻去顺天府报逃奴。” 大堂内外的丫头婆子吓的浑身一激灵,夫人府有吴妈妈制定的整套规矩,只要按着规矩来日子很好过。春花和周清贞对下人一向和善,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春花发怒要捆人,更可怕是报逃奴。 一旦定为犯事逃奴那这辈子就完了,不是卖到黑窑就是卖成苦力,甚至可以打死不论。 “……是”建兰心咯登一下,然后面向怡儿小心的问“香儿可曾去接大小姐?” 所有人都看向春花怀里的怡儿,她好端端怎么会和周清嗣掉到水里?春花却没时间问这些,周清嗣还不知道怎样呢。 春花抱着怡儿站起来吩咐建兰:“你只管带着丫头婆子满府去找,我先去看看五爷。”春花起来,另一边的周清贞跟着起来,他担心春花抱着孩子太累:“晚照刚受过惊吓,姐姐在这里陪着就好,清嗣那里我去看。” 春花正在犹豫忽然听外边传来杂七杂八的乱声:“快、快、快” “让一让、让一让” “夫人呢,夫人在不在!” 跟这些火急火燎的声音一起,还有杂杂踏踏急匆匆脚步声,门口的几个丫头婆子闪开,然后就见几个护院不知在哪卸了一块门板,把浑身湿透面色爆红的周清嗣抬进来。 放下门板,领头的李胜拿袖子擦擦额头汗珠,喘着气急忙说:“夫人赶紧给五爷叫大夫,五爷情形不对。” 不必春花开口,周清贞对听说出事赶来的如意吩咐:“拿我的名刺,立刻去同春堂请先生过来,就说……” 周清贞看了一眼地上的周清嗣,胸膛憋进一口气声音冷淡:“就说内阳不泄外寒禁锢情形危机,立刻纵马前去。” 纵马前去……能让一向温和淡然的主子说出这样话,如意心口一缩拱手转身撩袍急奔。 胡雅卿有些讶异的看了周清贞一眼,没想到他竟然通医理。正厅虽然宽阔可是这会丫鬟婆子护院,再加上堂中间生死未卜的周清嗣,难免有些拥挤。春花不管别人,焦急的问周清贞:“现在怎么办?” 周清贞轻轻舒口气一项项吩咐:“建兰带两个婆子和紫竹立刻满府找人。” “是” “李胜去东厢看张奶娘给大小姐的热水准备好没,如果准备好了,抬去西厢给五爷沐浴。” “是” “初阳还小不适合在这里,奶娘带他去大小姐屋子。” “是” 不一会屋里人退散干净,胡雅卿趁机想要告辞却被周清贞留下,怕在有事情人手不够。张奶娘还算麻利,刚准备好热水恰好给周清嗣用上。 来康不在周清嗣又是昏迷,周清贞不放心别人,准备亲自领人给他洗热水澡,李胜几个刚抬起周清嗣,箬竹提着食盒进来。 “夫人,姜汤熬好了。” 春花连忙看向周清贞,焦急道:“先给清嗣灌一碗。” 周清贞看着脸色红到几乎滴血的弟弟,垂下眉目语气淡淡:“姜汤是驱寒之物,清嗣内阳遭遇外寒拥堵不出,体内依然阳盛不能喝。” 周清贞跟着几个抬着周清嗣的护院去了西厢,屋里只剩下抱着怡儿的春花和胡雅卿,还有绿萼,跟三个竹。 春花吩咐楠竹照顾绿萼喝一碗姜汤,然后下去梳洗换衣裳,自己给怡儿喂了一碗姜汤,看着女儿脸色变红额头冒汗,她才舒口气问道:“怡儿,你怎么和五叔掉到水里了,香儿呢?” “香儿姐姐被……”怡儿一句话没说完,钱氏啼哭的声音传来:“我的儿啊我的命根子,你咋样了,倒是应娘一声。” 从绿萼把怡儿抱回来到现在不过一刻钟,钱氏倒是知道的挺快的。春花冷下脸吩咐箬竹:“去迎一迎老夫人,就说老爷正带人给五爷泡热水,让她安生些。” 钱氏总算忍住啼哭满脸泪痕,惊慌失措:“清嗣怎么样了,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到水里,那孩子傻是傻可向来听话,怎么会去玩水?” 这事春花还不知道,倒是怡儿知道:“怡儿在水榭边玩,五叔忽然从四进院子冲出来,直接哇哇叫着跳到水里……” 怡儿的话还没说完,钱氏看着浑身包的严实的小姑娘,忽然变脸怒斥:“一定是你贪玩掉到水里,清嗣为了救你才落水的!” “没有”不用春花开口,怡儿激动起来“怡儿才没有掉到水里,是五叔跳到水里怡儿为了救他,才被他拖累进去的。” 怡儿玩水的地方离周清嗣跳水的地方,尚有二三十丈远。小丫头原本折了柳枝在水面上拍打玩,看见周清嗣在水里折腾,捉着柳条去救人,结果自己拖累进去。幸亏周清嗣傻归傻,却知道人不能淹水,所以抓住怡儿后一直抱着她,就是不停的难受怪叫。 钱氏恨得眼睛能滴血:“说来说去还是为你个丫头片子,要是因为你我的清嗣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拿命来抵!” 第一百零三章 那副狰狞的样子实在骇人,春花护住女儿把她的脸捂到自己怀里,冷冷开口:“老夫人是不是忘了什么?” 春花冰冷的声音让钱氏怒火熄了些,可是事关周清嗣钱氏绝不肯退缩,直直顶回来:“忘了什么,忘了靠你养?就算靠你养清嗣有什么意外,我就是豁出去一条命,也要你们不能好过。” 胡雅卿眉头微微一皱,这岳母实在拎不清,事情还没水落石出,这会儿根本不该凶三嫂,真要关心儿子难道不是去西厢亲自看着? 春花冷笑:“老夫人忘了水榭最深处才五尺,更何况他不过是在岸边最多四尺出头!” 是了,水榭的水绝不会把周清嗣淹出毛病。 钱氏一噎,最后犹自不服气的瞪了春花怀里怡儿一眼。 大厅里安静下来,春花见女儿神色好一些,让箬竹叫来张奶娘,吩咐道:“等第二桶热水烧好,给大小姐好好泡泡,然后你和初阳奶娘就带着他们在东厢用晚饭,今天府里事情多,不许迈出这院子一步。” “是”张奶娘欠身,然后向前抱过怡儿。 春花又吩咐箬竹和墨竹:“你们两个跟着大小姐大少爷,必要一眼不错的看着,明白?” “是”两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两个女孩一起欠身然后跟着张奶娘走了。 屋里顿时只剩下春花、钱氏、顾嫂子和胡雅卿。春花对转头对胡雅卿无奈:“以前家里没有这么多下人,倒从来不觉得人手不够,如今一院子丫头竟然觉得还是不够用。” 胡雅卿看春花周围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一个不在,笑道:“按三嫂这样的品级,四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再加若干小丫头才合适。” 那得花费多少,春花正欲说话,门外走进原本应该在紫槐院的周长安,领着桃红、香儿、还有后来新添的小丫头柳绿。 周长安脸色煞白直直双膝跪地:“嫂嫂,五哥怎么样了,怡儿要紧吗?” 不过十岁的柳绿跪在后边浑身哆嗦,强忍着抽噎。看到香儿春花眉眼冷凝:“你不跟着大小姐,跑去哪里了?” 香儿被问得浑身一震,眼泪吓的断线珠子般往下落,一句话不敢说。 春花转眼盯住周长安:“看来三姑娘是知道什么了。” 周长安跪在地上肩膀微微一颤,嘴唇再三吸合终于开口:“……长安明天就要嫁人,不想五哥十七八岁还不知人事,不能留下一男半女……” 周长安想明天她出嫁,就算计让周清嗣开荤,好歹留下一男半女她再使点力,春花就没法在拒绝给周清嗣成亲。到时候她母亲晚年有靠,她也能多个撑腰的娘家嫂子和侄子。 算计的很好,连人选都提前说服,就是香儿。夫人府大大小小的丫头,年纪合适的只有绿萼、建兰、香儿和她自己的大丫头桃红。 桃红是周长安的大丫头,要是和周清嗣有什么,一则周长安脸上难看,二则桃红是她给冯家公子预备的通房自然不行。 绿萼建兰面前周长安根本不敢漏口风,倒是香儿这几年伺候大小姐,常去紫槐院。周长安为了讨好怡儿,对香儿也是另眼相看,长给些小恩小惠关系不错。这次也是拿杜芍药做例子,看人家也是丫头出身,如今贵为姨奶奶,眼看要和闺女出去享福,一辈子摆脱奴才身份。 香儿也是自己心动,满府里只有周清贞一个成年男主子,可是这个连想都不用想。大小姐年纪太幼,她等不到做通房那一天,香儿也想飞上枝头,就这么和周长安一拍即合。 春花听得只冷笑,转头对胡雅卿开口:“麻烦四姑爷把香儿捆了等待发落。” “夫人、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夫人求你看在我是刘老夫人给你的陪嫁份上,饶了奴婢这一会。”香儿吓的不停磕头。 后边的柳绿吓的哇哇哭,春花冷冷开口:“顺便堵了嘴,先扔到院子里,柳绿要是再哭一样下场。”柳绿吓的哭声戛然而止。 钱氏听得目瞪口呆,忽然反应过来:“你哥根本不能人道,你……” 周长安眼泪直流:“我……我……我上次……”准备的药一直都在。 钱氏想起过年时,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你最后还是给你哥下药了!”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真是一窝子!春花冷冷的脸上,眼里全是怒火:当你明天出嫁我就拿你没法子? 胡雅卿处理好转身听到钱氏的话,浑身一寒幸亏自己没娶周长安。 春花看见胡雅卿转身到门口,直接吩咐:“四姑爷你去一趟冯家,就说周门不幸养女不肖不足婚配,冯周两家婚事取消,过后夫人府会退回所有聘礼,冯家所有损失夫人府一力承担。” “什么!”钱氏惊得站起来,周长安吓软在地:“嫂嫂,你不能……” 胡雅卿不理会这两个人,倒是为难别的:“如果人家问起来?” 春花坐的挺直,犹如一杆标枪,面色十二分冷凝:“照实说。” “嫂嫂!”周长安连跌带爬拉住春花裙角“嫂嫂我知道错了,我不过是下了一点,怡儿那里也是意外,我安排柳绿看着的,谁知道她贪玩去扑蝴蝶才……” 春花看都没看满脸泪的周长安,对还站着的胡雅卿开口:“去吧。” “是”胡雅卿拱手离去,钱氏急了滚圆的身体冲出去追人:“四姑爷等等……” 周长安呆滞的看着人离开,她娘根本无能为力。完了……完了……这辈子完了……她的心沉入冰湖,呆愣愣看人远去,周长安猛然回头悲愤欲死:“嫂嫂这明明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阻拦给哥哥娶亲,我怎么会出这样的下策?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情!明明是你怕五哥分家产,要绝五哥后嗣,如今你还要置我于死地,好!” 周长安瞄准桌角,狠狠开口:“那我去死让你称心好了。” 说完话周长安猛然像离弦箭般,撞向尖锐桌角。 周长安快春花更快只见她抬腿一脚,直踢得周长安骨碌碌连翻带滚,一直到桃红跪的地方才停下来。春花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周长安面前蹲下。 “只为一己私利胆大包天,不顾同胞兄弟身体残疾妄自下药。”春花怒火压在冰冷的眼睛里“你三哥刚才吩咐如意纵马求医,让他告诉大夫说你五哥:内阳不出外寒禁锢情形危机。” 最后几个字春花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个蹦出来,周长安鬓发散乱满脸泪痕,听到这几个字愕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春花,沁出的泪水仍挂在眼角。 春花起身冷冰冰丢下几个字:“要死要活等大夫来看了再说。”惊慌失措回来准备求春花补救的钱氏,听完这几句话在门口直溜溜软到地上。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春花没理会被顾嫂子七手八脚扶起来的钱氏,自回右边椅子上坐下:“都给我安安生生呆着,任何事情等大夫看过再说。” 周长安没想到自己不过下了一点春、药,竟然有可能会要周清嗣的命。一张脸白成雪,激怒过后周长安大脑空白,恓恓惶惶跪在地上。钱氏六神无主在顾嫂子的拉扯下瘫软在上首的椅子里,屋内的空气不安压抑,静悄悄不知在等待些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等不到小丫头来提饭,一直在夫人府做掌厨的张婶,亲自领着两个粗使嬷嬷来送饭。走到门口觑见屋里春花脸色寒如冰封,钱氏瘫软在上首,三姑娘衣鬟凌乱跪在地上,还有小丫头柳绿时不时抽泣。 张婶顿了顿转身悄悄挥挥手,带着人来去无声的走了。出来碰见建兰带着紫竹,和两个夫人院里的粗使嬷嬷,压着捆绑着惊慌所措的来康进院子。两队人相遇,不过都是默默欠身,然后悄无声息各走各路,夫人府要出大事。 来康真的是惊慌失措,周长安下午来找,说是在七巧坊订了一副手钏忘了取,让他赶紧跑一趟,说是她会看着五爷。七巧阁稍微有点远周长安又马上成亲,来康没有多想几乎小跑去小跑回,谁知道刚进门就被建兰带人捆了。 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春花冷冷扫了一眼周长安,让来康和香儿一起在屋外听候发落。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已经落到院墙下,漫天绚烂的晚霞变成浓稠的酱红色,天空下的院子暗红凝重。 周清贞一身疲惫走到正屋,春花见了急忙起身去拉住他的手,声音切切:“怎么样?” 周清贞想起刚才浴桶内全身爆红一柱擎天,却无论如何都发泄不出的周清嗣,神色黯淡平静摇摇头,声音有些不同往日的低哑:“等大夫来再看看……尽人事听天命……” 焦急起身想要询问情况的钱氏听了,直接软到地上,跪的挺直的周长安头皮发炸也软到地上。春花不去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她现在眼里心里只有周清贞疲惫哀痛。 温柔的握着周清贞的手,领他走到套间坐下,春花声音和蔼:“阿贞累了歇一会,我让紫竹去拿饭。” 周清贞握紧转身欲走的姐姐,把她拉到身边张开双臂抱住她柔韧的腰身,一张脸靠着姐姐温暖柔软的小腹默默不语。 这是累了难过了,春花心疼不已,一手环着他的背一手盖在他的鬓发上,静静陪伴他。 院里一阵马蹄声,如意难得高呼:“老爷夫人,大夫请来了!”夕阳只剩最后一丝余晖照在大地上,老大夫气呼呼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胡子,他是被如意挟持在马上一路狂奔来的。 “急什么急,没听过急惊风慢郎中吗!真要着急就该平日里多注意养生。” 如意背着药童的药箱满脸陪笑:“真是对不住,家里病人实在着急。” “着急、着急,病人呢?”老大夫没好气的嚷嚷。 周清贞听到声音,领着春花出来迎接:“唐突柳先生实在抱歉,舍弟危在旦夕,请先生随我来。”柳先生就是如意请来的大夫,是京城名医,医术高脾气大。 一堆人涌进西厢,老大夫又不乐意:“挤什么挤,我是大夫还是你们是大夫?不相干的都出去!” “都退下。”春花一声令下所有下人鱼贯出去,就是如意也放下药箱静悄悄退出去。浑身发软在桃红的搀扶下强撑过来的周长安,还没进门就被堵在门外,软软跪在地上,眼含期盼望着屋里。 柳大夫一手摸脉一手摸胡子,半仰着头细细品脉,时不时观察一下周清嗣的脸色神情。钱氏就算再心思多,这会儿也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妇人,守在旁边不时抽泣。 柳大夫忽然皱眉怒斥:“哭什么,还让不让老夫号脉!”钱氏吓的直接闭上嘴,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周清贞和春花并立在炕下,他眼睛一眨不眨观察柳大夫神色,生怕错过最细微的表情。春花握着周清贞的手,感觉他力气越来越大,春花咬唇然后温柔有力的回握过去:没事,不管怎样姐姐都陪着你。 柳大夫摸着胡子,搭在周清嗣尺关寸的几根手指微微挪动,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简直胡闹,准备后事,熬不到明天早上。” 钱氏骇的魂飞天外:“你胡说什么?他不过中了一点药,最多找个姑娘泄泄火就好。”钱氏说完就想去院子里找合适丫鬟,春花甚至都没有拦,如果这样有用,就找个姑娘也行,完事后她愿意三媒六聘娶回家。 可春花知道不可能,因为随着柳大夫话落,周清贞轻颤一下,大夫的话错不了。 柳大夫站起来耻笑:“要是别人自然可以那样泄火,可是这病人幼时中过春、药,所以毁了子孙之本。现在内阳燥热无法泄出,如果没受寒凉激体,还可以针灸慢慢导出,如今……” 柳大夫愤愤的背起药箱:“这病人原本就先天不足,你们做家人的还住死里折腾,这下好了内阳外寒七窍闭塞,死症!” 柳大夫最恨人不珍惜身体,如今好好一个年轻人,硬生生给折腾死了,让他如何心平气和。 没有方子不给治疗,柳氏急得扑住大夫:“大夫,你再想想法子,再想想法子!” 柳大夫甩开钱氏:“想什么法子,没法子。” 钱氏被甩开又去拉扯春花:“你去宫里求太医,找院判……” “呵,别说你找来胡院判,就算医仙药王在世都没用。”柳大夫没好气的开口“知道什么是死症不,他这脉是个大夫都能号出来,赶紧准备后事吧!” 吵吵嚷嚷中,周清贞不可遏制的想起第一次看见周清嗣。那时正是初秋明媚,花园里七岁左右的傻弟弟目光懵懂口角一点涎水,看着自己呆呆笑着说:“好看” 眼睛一瞬涌上潮意,周清贞忍下潮意和喉间的痛,温和有礼跟柳大夫拱手:“麻烦先生,外边有人奉上诊金” “我知道了,这是你们的毒计,和大夫狼狈为奸就是要害死我的嗣儿!”钱氏尖叫简直疯了一样拉扯春花。 春花还没反应,柳大夫生气了:“你这老夫人怎么说话的?随便就污人清白,走走走咱们去顺天府,请青天老爷判一判,满京城大夫随便请,谁要能医治我立马跟他姓!” 闹了又安静了,安静又闹了,因为春花到底还是凭着自己的体面,深夜叩开皇城请太医,可惜没有任何用处,第二天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周清嗣永远停止了呼吸。 满府的鲜花彩绸大红喜字,在东方第一缕阳光下慢慢明亮起来,可夫人府正院却一片肃杀。 春花和周清贞坐站在正屋廊下,所有下人聚集在院里。不光下人,杜芍药、孙姨奶奶、周玉娇、周清恭、就连从冯家回来的胡雅卿都聚在院里,整个夫人府除了田庄上留守的都在这里了。 春花冷眼扫过一圈人,跪在地上的周长安,还有被两个奶娘领着抱着怡儿初阳,眼光扫过每一个人春花开口:“周长安持心不正害人害己,退掉冯家亲事,重责二十大板发往法华庵静思己过。” 在屋外跪了一晚的周长安早已憔悴不堪,原以为流干的泪再次落下,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给春花磕了一个头:“长安害五哥殒命愿意受罚,可是持心不正长安不能认。长安真的没想到一点春、药,会害五哥性命,五哥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我原本是好意想要他留下一点血脉。” “你真是好意?你若真是好意就该像四姑娘一样,带着他离开而不是想方设法让他留下子嗣。”春花冷冷驳斥。 第一百零五章 周清贞微低眉目,淡淡看着地上周长安,开口:“扪心自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别自己骗得自己都信以为真。” “你所想的不外乎是清嗣留下血脉,将来和老夫人生活在田庄,你就有自己的娘家可回。我问你如果清嗣再产下痴傻天残怎么办?到时候他们老的老、傻的傻、弱的弱、幼的幼,依靠谁保住家财不被人欺?”周清贞语气淡淡,可谁都明白,能靠的只有夫人府。 “你为自己私利,不考虑后果给亲兄下药,夫人说你持心不正你还不认?” 周清贞说完春花接着说:“你是好意就给自己哥哥下药,你把清嗣当成什么,把他当成配种的猪吗!” 春花越说越怒“周长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有把清嗣当成哥哥吗?你要不是欺他痴傻,怎么敢随意糟蹋他!” 周长安却不服气,自认为知道春花两口子的心思:“就你们好?你们明明是想他绝嗣,然后占了那田庄。” 周玉娇听不下去站了出来。 “够了三姐姐,三哥三嫂是那样的人吗?你到底有没有心,算没算过三哥三嫂为了养咱们,这几年花费了多少?” 春花虽然管家但还真没留心过,周清贞心中略微一动,得出一个数字四千九百多。这里边胡雅卿也是人杰,他心里大概盘算了下,站出来支援周玉娇。 “只光主子们的月例,除去三哥一家一个月是二十两,一年六身衣裳……”帐不算不知道一算真吓人,胡雅卿辟里啪啦一张嘴,不一会儿连着周长安这次成亲,估出四千五百多。他不知道这几年逢年过节的花费,和生辰时春花给姑娘们添置的首饰等等。 这才不过三四年,春花他们还不知道要养活这些人多久,谁知道要还花费多少,那一千多两的田庄实在不算什么。 “做人一定要持心正,如果当年老夫人善待阿贞,如果她秉正心教导你,怎么会有今日灾祸?”春花声音和缓沉稳:“如果不是老夫人糟蹋过一次清嗣,我可以给清嗣娶一门面子亲,替他收养一两个孩子。可是我不敢,我甚至不敢让老夫人带清嗣去田庄住,为什么?就因为老夫人秉性不正,我怕她害了清嗣,结果……” 结果被自己害了,周长安软软跌坐地上。 春花抬眼再一次扫过院中所有人:“今天所有人都在这里,我给京城周家定下家规,只一条;做人持心要正,俯仰不愧天地!” 春花对着满院子人,斩钉截铁把家规订出来。 周长安颤抖着流出眼泪:“我错了,可我真没想害五哥,我真没想害死他。”悔恨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早知道会这样她一定不打那么多小算盘,她是真没想到一点药会害了周清嗣性命“我愿意受二十大板,愿意为他吃斋念佛三年整,为他祈求来世健康平安。” 春花抱着怡儿,将她护在怀里不让看,只让她感受做错事的惩罚。初阳太小春花怕吓着孩子,行刑前让奶娘和麦子把他抱走了。 周长安趴在春凳上咬着帕子,额头冷汗涔涔。 ‘啪’ ‘啪’ ‘啪’ 沉重的声音一下下,敲在每一个人身上心上。人群里有些小心思的下人,吓的收起心思。 周玉娇有些可怜周长安却无可奈何,做错事总要承担责任。周清恭在私塾学习三年,受那方正严肃的先生教习,再不是往昔不知轻重的样子。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三哥跟着一个秀才偷偷学习,能十五岁考中案首有多不容易,光是聪明根本不够,还需要坚韧和努力。 周清恭这几年慢慢明白,他开朗的三嫂和温和的三哥到底有多了不起,很多事听起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一点也不容易。三嫂为三哥七年风吹日晒,挖遍土□挣束修,为三哥三年牢狱,为三哥单衣上金銮誓死相护;三哥为三嫂三年苦读,金銮殿告御状抛却功名只为三嫂一世清名,只要有三嫂在,三哥眼里就永远只有她。 他们彼此坚贞的感情让人羡慕,他们不计前嫌愿意接纳二房并且善待,宽阔的胸怀让人钦佩,周清恭看着宽厚的木板一下下落在三姐身上,把京城周家家规刻到心中:做人持心要正,俯仰不愧天地! 周清恭想这些事忙完,他要和三哥好好说说心里话。 周清嗣没了,钱氏仿佛死了一般坐在西厢陪着儿子。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话,她都听到耳朵里,又似乎没听到。 钱氏想起久远的过往,那时候她还是钱家不起眼小庶女,整日羡慕嫉恨嫡姐。总是小心翼翼讨好嫡母嫡姐,想法子踩别的姐妹。 她陷害过手巧的三姐,害她嫁给一个年近四十的鳏夫做填房。一别经年来京前钱氏似乎听人说,她三姐过得竟然也还好,儿女双全和继子女处的不错。 ‘啪’ ‘啪’ ‘啪’ 沉沉的声音一下下传来,钱氏有些木然,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按自己的心意活过,到底是为了什么?幼时讨好嫡母,青年讨好表哥姑姑,老了讨好继子媳妇落了什么?她的儿子没了,哪怕是傻儿子那也是她的儿子,她一辈子的指望。 持心不正么? “别打了!”钱氏扶着屋门出来“三姑娘是我生我养的,她有错是我这当娘的没养好,要打打我好了。” “母亲……”周长安扭头看向钱氏,第一次体会到最诚挚的母爱。 钱氏一夜衰老,摇摇晃晃走过来:“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冲我来。” 春花冷冷站在台阶之上:“本来就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当年下药害阿贞,清嗣没喝那两碗绿豆汤,今日就算中了药最多泄出来完事怎么可能丧命!” “周长安的惩罚,是罚她持心不正胆大包天,不是罚她害清嗣一条性命。如果她有意害清嗣丧命,现在就不是在这里打板子,而是送去顺天府听候发落。” 原来不是为五哥的性命罚的,压在周长安心里的大山被春花一句话搬走,她重新垂下头等着自己的惩罚。 春花看向呆滞的钱氏:“清嗣今日丢掉性命,错全在你身上,病根是你种的,女儿是你教的。再者你扪心自问,没有今日将来你会不会做同样的事情?” 钱氏嘴唇颤抖说不出话,周长安头垂的更低,她娘会忍不住的…… “周长安的惩罚得她自己受着,至于你,清嗣没了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春花的话仿佛最尖锐的钉子,砸进钱氏的心。白发人送黑发人,钱氏晃了晃又晃了晃没稳住跌坐到地上,身边再次传来‘啪’‘啪’板子声。 胡雅卿早就听过春花种种传闻,也感激她真心相助,可是直到此时此刻,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是非分明的人。是的,周清嗣的身亡,不能全怪在周长安头上,她最多算是无意杀人罪不至死。 那些市井传闻竟然没有骗人,她真的是浩然正气集一身,从这一刻起胡雅卿敬重的人中,多了一名女子。 来康、柳绿不分轻重被发卖,桃红不但不能规劝主子还助纣为虐,和心思不正的香儿一起被卖往苦窑。箬竹和墨竹分别成为怡儿、初阳大丫头。 第一百零六章 周清嗣丧礼过后,周长安被送往法华庵静思己过,只是没人料到钱氏竟然一同前往。 周清恭和周清贞谈过以后,找了武术师傅在家习武,辞别教导他三年的先生,到国子监修习兵法韬略。他跟周清贞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想和二哥周清玉一样走武官的路,实在不行将来跟人走镖也不错。 这里插一句,周清玉是樊县周府除了周清贞外,第二个比较有出息的。他虽然没考中武进士,但是一个武举在地方上也算有头脸,倒是老四周清文混来混去不过一个小地主。 周清恭能有目标,春花和周清贞都不反对,脚踏实地比什么都强。 这件事对怡儿影响也很大,被丫鬟婆子宠着有点小刁蛮的大小姐,从这以后变得收敛懂事起来。 七七四十九日周清嗣的丧礼全部结束,家里只剩下周玉娇、周清恭、怡儿、初阳为他服一年齐衰,一条无辜性命就这样浑浑噩噩在世间走了一遭。 夏季慢慢过去,初秋夜晚皓月如练照出满天光华。屋里春花裸着胳膊倚在周清贞肩头:“阿贞咱们给老太爷请个大夫看看,好吗?” 周清贞摸摸春花胳膊有点凉,帮她放进被窝里,淡淡应声:“嗯” “真的可以?”春花在夜里的眼睛明亮照人。 周清贞在她眼皮上轻吻一下:“当然可以,我猜老太爷大概是肝火过旺,日夜休息不好才疯癫,大概用金针草……” 春花牢牢记住周清贞说的药名药量,第二天一早吩咐建兰去药铺配好送去田庄,让孙氏熬了给周怀婴服用。 周怀婴疯癫一年多,熬得骨瘦头发花白,虽然后来有孙氏精心照料,到底不能像常人一样。不过他好了之后没那些多余心思,倒变得不惹人厌。虽然智力不足,但是比之周清嗣当年还好一点。 两年后胡雅卿中了秀才,再一年连中举人。胡家的日子翻过身,周玉娇也十五岁了,春花两千银子把她风风光光嫁过去。嫁人的时候周怀婴还能坐在上首,说几句别人教的送嫁话。 三日回门后,周玉娇把杜芍药带到胡家奉养。杜芍药不到四十,不愿和胡家人挤在一起嫌多生是非,住在周玉娇田庄上舒舒服服做老封君。 周玉娇嫁人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夫人府。来人三十余岁膀大腰圆一副络腮胡子,乃是一年前回京述职的正四品广威将军章经国,他来求娶周府三姑娘周长安。 周长安在法华庵三年多天天古佛青灯,为周清嗣诵经祈福赎自己罪过。期间章经国女儿来为过世母亲祈福,两人无意结识。 “末将欣赏三姑娘敢于承担错误的勇气,欣赏她的恒心,能三年如一日吃斋诵经,末将心悦她请夫人成全。” 周玉娇嫁人不久,周长安匆匆忙忙的嫁了,说匆忙其实也没什么乱的,她的东西早在三年前就全部预备好,不过是封在紫槐院。 那座曾让钱氏周长安心心念念的田庄,作为陪嫁一起到了章府,而原本给她准备的田庄过到了钱氏名下。 钱氏却不愿意回来,法华庵的清静还有佛法奥义,让她改变很多,钱氏余生都在那里带发修行,周长安时常会去看她,倒也自在。 又一年过去十六岁周清恭考中武秀才,家里正举行小宴庆贺的时候,章府忽然派人来请春花——周长安难产无论如何想见嫂嫂一面。 春花去了,小小的周长安顶着巨大肚腹,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满头冷汗,看见春花痛哭出声:“嫂嫂,我终于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不让我嫁人了,啊!!!” 一阵痉挛过后,又一层汗湿被褥,章经国娶她只因为她身量似女童,那男人恋童! 女人生产是鬼门关,更何况身量不足的周长安,这一刻同为女人春花同情她。握住周长安的手,春花坐的稳如定海神针。 “自己选的,自己不后悔!长安你说过乡下十二岁女孩,就能为人母,别人能你也能。长安想想你还在法华庵的母亲,想想你的孩子,你是他母亲,你认输这世上还有谁能帮他?” “啊!!!”眼泪和汗水交织在一起,九死一生周长安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儿。 周府两个出嫁姑娘都十分敬重兄嫂,虽然因为中间隔着一个周清嗣,春花两口子对三姑娘总是淡淡,但是周长安的礼数从来不差一份。 周清恭最终没能在科举上更进一步,成亲后到镖局做了镖师。五年后周清贞觉得他磨砺的不错出资助他建起‘通威镖局’,这座镖局经过周清恭父子两代努力,成为北方最大的镖行。 周长安嫁人后,田庄的周怀婴和孙氏住到夫人府东院,周清恭成亲后接走孙氏,夫人府只剩下春花一家和周怀婴。 后来怡儿嫁了,初阳十七岁成为新科进士,超越了周清贞的大虞神话。天丰帝那一年刚好六十,身体还十分健朗,殿试后对初阳的喜爱溢于言表,让初阳在翰林院待了一年,就去地方做推官。 天丰帝希望自己百年之后,初阳能成为新皇的左臂右膀。 周怀婴去世的时候无人知晓,四喜早上去伺候的时候,他还是睡熟的样子,不过已经浑身冰凉。还差一年就六十也算老丧。 夫人府挂起白幡,出嫁的姑娘们素服来奔丧。满京城无人不称赞周清贞夫妻贤达,能把那样的不堪的父亲安养百年实在不易。 丧礼结束,周清贞要丁忧三年,这时候他已经是都察院最高官——正二品左都御史。天丰帝还想要夺情早日起复,周清贞却不肯,这么多年终于卸下所有担子,他只想和姐姐安安静静过几年他们的日子。 再一次进宫请辞后,周清贞回到夫人府,却被告知夫人搬去田庄住,让他也过去。田庄,他在那里种下几十亩桃李,他在那里盖了三间屋子的小院,那是他留给自己和姐姐的地方。 周清贞快马回到洛家镇田庄,他的姐姐姿态舒适坐在小院前竹椅上。三月桃花灼灼,阳光从桃花间洒下,他的姐姐眯着眼睛享受明媚春光。 春花察觉周清贞到来,睁开眼站起身笑着伸出手:“阿贞回来了。”背后的春阳给她镶了一圈光芒,在周清贞眼里仿若九天仙女美丽照人。 他的姐姐就是这样,在很多年前出现在他黑暗生活里,给他带来光明。在他生死存亡的时候为他寻找生机,在他准备放弃前途与家族决裂的时候,替他蒙受冤屈。 他的姐姐用心用力,给了他最美好的人生,亲人,儿女,前程,他的人生什么都不缺。 “姐姐,我回来了。”周清贞抬手折下一只桃花簪到春花发间,拉起春花的手两人笑眼相对,明媚春光灼灼桃花笼罩着他们。 姐姐,谢谢你,姐姐,我爱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