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冰》作者:卡列夫司机 文案 高冷攻x舔狗受 有一天舔狗不舔了 轻松无脑,无逻辑,睡前看吧 第1章 漫长的逃亡后会得到物资奖励,这个规律不仅适用于游戏,也适用于赵夜白当下的处境。 此时他背靠着学生活动中心六楼某间活动室的门,门板上熨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夏装传到他身上,暂时平息了他的擂鼓一样的心跳。他呼出一口气,看着面前神色矜冷的男生,以恳求的语气说道:“不好意思,能让我在这里躲一下吗?” 胸口的起伏远快于正常呼吸的频率,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狼狈不堪——任谁“生死时速”地跑了十多分钟也坦然也不起来——于是尽量表现得真诚些,企图让这个过分俊朗的学长能从他真挚的眼神中看出他没有恶意。 毕竟十几分钟前,他还是个一身清爽的酷哥。 赵夜白看了一眼活动室里挂着的钟表,心道:确切地说,是十三分钟之前。 那时他正站在经管学院注册处的队伍里,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档案袋遮在头顶挡住灼人的阳光。天气闷热,层层热浪不住从地面涌起,簇拥在他脚踝周围,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动了一声,他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查看,是王谢发来的消息——“成了吗?” 他用单手打字,“成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应该”。 王谢先是连发了几个礼花的表情包,庆祝他终于逃出了孟易肖的魔爪,然后大肆嘲笑他谨慎的语气,最后自行决定十月一过来狠狠宰上他一顿,当作陪他演戏的报酬。 排在前面的人往前移动了一截,他收起手机,脸上尤带着“逃亡成功”的笑容,正要拉着行李箱往前挪动时,视线不经意间一扫,人群的缝隙之间,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他顿时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起初他以为是看花眼,安慰自己肯定是天太热,晒得他出现了幻觉——一个月前,他费尽心机串通了几个哥们在孟易肖面前演了一场戏,直到昨天晚上他还心惊胆战地守在家里,按照计划,孟易肖现在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大学校园报道,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一条长龙在他前方断开,排在身后的女生等了半天也不见队伍移动,提醒了一句:“同学,麻烦你往前一点。” “哦,好的。”赵夜白倏然回神,暗嘲着自己被孟易肖缠得草木皆兵,拉着行李箱往前迈了一步。 大多数相看两厌的人都可以用性格不合、利益相冲来解释,赵夜白和孟易肖之间却单纯是因为磁场不合。对赵夜白来说,他和孟易肖像是磁铁的同极,磁场相冲,只要孟易肖出现在他方圆十米之内,他就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现在想来,他会用那样保守的语气,并不是因为朋友所说的“被孟易肖吓出病来了”,而是他的磁场提前发出的预警、以及他对孟易肖的秉性太过了解之下的先见之明。 莫名的焦虑从心底腾起,赵夜白不放心地又往刚才的方向望了一眼,恰好人群流动出现了一个空档,他和孟易肖的视线好无阻隔地撞在了一起。 “赵夜白。” 即使甬道上人来人往,人声嘈杂,赵夜白仍是从孟易肖的口型中判断出他在叫自己的名字,甚至自发地配上了孟易肖那种冰冷的、神经质的语调。 一阵寒凉顺着脊背密密匝匝地爬上来,他在南方九月份的天气里骤然打了一个寒战,全身的汗毛怦然炸起,下意识地松开行李箱的拉杆往后倒退了两步,在看到孟易肖朝他走来时,瞳孔骤然一缩,掉头就跑。 “同学!你的行李箱!”女声从后方传来。 赵夜白心说还管什么行李箱,保命要紧,被孟易肖这个神经病抓到,他就完了! 赵夜白初来乍到,对校园并不熟悉,见到岔路就拐,越拐越僻静,停在一所教学楼前休息时,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傻站在这里目标太明显,他抬眼一扫大楼一侧“活动中心”四个鎏金字,几步跨上台阶推开了玻璃门。 活动中心纵向很深,隔绝了外界刺眼的阳光和恼人的热气,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在电梯和楼梯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容错率更高的楼梯,压着脚步拾级而上。 一楼二楼大多数活动室都锁着,从三楼开始偶尔有一两间开着门的,从外面望进去,里面铺了一地的海报卡纸。除了活动室里传来零星几句说话声,整个实验楼里安静极了。 这种安静给了赵夜白极大的安慰,他松了一口气靠在墙上,做贼似的侧身透过窗子往下望,没放松几分钟,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孟易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现在再从这里出去一定会和这个神经病碰上,但是这边开着的活动室又少……赵夜白几乎是从墙上弹起来,顺着楼梯往上跑,一直到六楼。不知是不是错觉,身后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他心里咯噔一下,慌不择路地躲进了一间开着门的活动室里反手关上了门。 事后赵夜白回忆起这天的经历——学校里那么多条岔路,活动中心里有几十间活动室,而他避开了所有错误的答案,在学生活动中心六楼的一间活动室里遇见了关文初,这样的概率,大概只能用缘分来形容。 第2章 活动室里只有赵夜白和关文初两个人,对方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色上衣黑色长裤,似乎正在整理一摞摞的传单,优越的外貌和冷淡的气场让从不怕生的赵夜白莫名有些畏缩。 “不好意思,能让我在这里躲一下吗?”他说。 关文初大概对突如其来的打扰不太满意,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赵夜白心跳逐渐加快,正要再添补几句,只见关文初幅度很小地颔了下首,转过头去继续整理传单。 “谢谢!” 赵夜白压着声音道过谢,绷着身体靠在门板上,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走廊上静悄悄的,全无人声。 难道刚刚真的幻听了? 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胸口,他摊在门上松了口气。先前他的身体绷得像张拉满的弓,乍然放松之下腿上一软险些跪下,急忙攀住门把手才稳住身型。 从紧张到极致的状态中脱离,他才有心思打量起身处的这间活动室,也许用物料间来形容更合适——房间里贴着墙围了一圈桌子,墙上被划分为十几栏,每一栏里写着“经管学院”、“服装学院”、“法学院”之类的院名,下方对应的桌子上摆着好几摞社团纳新传单,但更多的传单都散落在地上,掺杂在一起,仿佛被人洗劫过一样…… 没等赵夜白想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吓得他浑身一震,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只见一个未知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哥,你真是给我了一个好大的惊喜。” ——倒也不大,就是偷偷改了自己的志愿而已。 脑海中浮现孟易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赵夜白头皮一麻——孟易肖这种人越要发疯时越冷静,这么让他找下去不是个办法。他攥着手机思索片刻,小声说:“同学,我出去一下。” 关文初薄薄的眼皮微掀,只用眼尾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 赵夜白打开门往走廊上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出来轻轻把门带上。凉丝丝的风顿时从四面八方汇来,他很没安全感地沿着走廊找到了卫生间,拉开一间隔间的门躲进去,在隔间里拨通了孟城山的电话。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治得了孟易肖这个神经病,估计就只有他爸了。 接电话的是孟城山的秘书,秘书在那头说:“您稍等,我马上把电话给孟总。” 赵夜白听着秘书的说话声飘远好像在和谁报备什么,那头遥遥传来一句“给我”,一阵摩擦声,他猜测着手机已经到了孟城山手里,马上压着声音道:“孟伯伯!” 赵夜白一面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面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孟易肖的疯狂行径一股脑儿地倒给了孟城山。 对面沉默了良久,掺着薄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我马上让人把他带回来。” 孟伯伯向来雷厉风行,说马上就一定是马上,但他毕竟人在其他市,调人来抓孟易肖也要时间。 这段时间去哪里打发?总不能一直窝在卫生间里吧? 赵夜白疯跑了一阵,又向孟城山诉了一波苦,此时已经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儿,他想起活动中心门口的自动贩卖机,咽了咽唾沫,拉开隔间的门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蓦地觉得自己畏首畏尾的样子很跌份儿。 ……打不过可不就得躲吗? 上一次他和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孟易肖在酒店了堵到了他,要不是他直接用椅子把孟易肖砸进了医院,指不定这个疯逼会做什么。这一次…… 这一次不一样,有孟伯伯的保证,一股中气顶在胸腹,赵夜白从卫生间里出来,走向电梯。 也许孟易肖根本就没来这栋楼,没必要在这里自己吓自己。 电梯正在下行,他转身去走楼梯,才下到五楼和六楼之间,掌心里的手机第三次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正是先前给他发短信的那一个! 偌大的活动中心空荡安静,这一声铃响堪比警报器,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定位器。他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立马关机,然而已经有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响起! 躲了半天功亏一篑,赵夜白暗骂一声立即往楼上跑,他跑得太急,一时没留神,一脚踢在两级台阶之间,整个人“砰”地扑倒在楼梯上,全身各处尤其是脚腕立即传来一阵剧痛。 ……这他妈是什么运气? 脚步声飞快地逼近,他疼得一阵阵抽气,咬牙爬起来回到六楼,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推开活动室的门。 关文初听到动静回身,却见刚才还好端端的赵夜白脸色难看地背靠着门坐在地上。 “怎么了?”他走到来,扶起赵夜白。 赵夜白的一只脚扭了,没办法着力,一下扑到关文初身上,这一下又牵动了脚腕,疼得“嘶”了一声,细密的冷汗从额头渗出来。 “没事,就是……扭了一下。” 疼成这样还能笑出来,关文初略有触动,干脆架起他,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我送你去医务室。” “别!”赵夜白马上反对,然后用行动封死这条路——艰难地转身锁上了活动室的门。 对上关文初不赞成的视线,赵夜白解释:“同学、学长?有个神经病在追我,被他发现我就完蛋了!”他生怕关文初不同意,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小段距离,“借我躲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赵夜白长得眉清目秀,一看就是讨喜的人,历来他下心思求什么,鲜少有不成功的。尤其他现在还忍痛带笑,乖巧隐忍的样子极易激起别人的恻隐之心,关文初定定地望了他几秒,弯腰抄起他的腿弯,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到了门边的桌子上。 冷清的味道瞬间包裹过来,赵夜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勾住关文初的脖子,反应过来时略尴尬地放开手。 “呃……” 不等赵夜白说什么,关文初走向一旁,在另一张桌子上拎过黑色的包放到赵夜白身边。 “那个……” 关文初的话很少,整个人也冷冷淡淡的,赵夜白识趣地闭嘴,瞄到他打开包扣,从里面拿出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和一件白色的文化衫。 “拿着。”关文初把文化衫递到赵夜白面前。 赵夜白不明所以地接过,便见对方拧开矿泉水的盖子,然后拉过文化衫的一角,把矿泉水倒在上面,白色的布料瞬间被水濡湿,一片灰色快速向周围蔓延。 赵夜白:“!!!”这是什么路数? 关文初把水瓶放在一旁,把赵夜白那条受伤的腿放到桌子上,接过被水沾湿的文化衫,动作轻缓地擦去了他膝盖上的血迹。 赵夜白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自在地想要撤回腿。 关文初捏住他的小腿,一撩眼,冷声说:“别乱动。” 赵夜白立马不敢动了。小腿被捏住的地方有点热,异样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心弦,他无声地看了会儿关文初的侧脸,“学长,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关文初的没有坚持,直起身来,把文化衫递给赵夜白。 “谢、谢谢!”赵夜白抓过文化衫就在自己的腿上囫囵擦了几下。 “伤口清理一下。” “哦,哦。” “脚扭了?” “啊?是……” 话音刚落,脚腕被人按了按,赵夜白疼得一抽气。 “没有药,没办法处理,等下送你去医务室。” 赵夜白张了张嘴,好几种回答在脑海中缠在一起,最终迟缓地说:“谢谢学长。” “嗯。”关文初回到传单堆前继续整理。 赵夜白一边擦着伤口一边偷看,关文初的一言一行都有着说不出的冷感,他的色调和周围的一切都不相容,透过窗子洒进房间里的阳光也无法侵入独属于他的气场范围分毫。 冷面男神。 酷! 真是太酷了! 赵夜白对自己下手可不轻,大大咧咧很是随意地在伤口周围一抹,牵痛立即顺着神经传至大脑,还行,可以忍受。他打了个冷颤,强行扳住自己发抖的腿,把快要干涸的血迹全都清理干净。 五六分钟过去,赵夜白后知后觉地展开了手里的文化衫,原本白色的衣服已经被染得一块红一块粉。 这东西怎么变回原状?洗衣粉?漂白剂?不行,用漂白剂的话logo也没了,说到logo,赵夜白仔细看了看,发现这衣服胸前一片印了几张散落的卡牌和一个骰子,下面用卡通字体写着“桌游社”三个字。 算了,还是再去买一件新的比较实际。赵夜白把揉乱的文化衫展开抚平叠好,放在手边。 “学——”他正要说话,忽听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头皮一炸,后半句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哒哒哒,脚步声以均匀的速度靠近,不紧不慢,很像惊悚片里游刃有余的冷酷杀手。 关文初侧身,赵夜白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双手合十,用口型连说了快十次的“拜托”。 他的皮肤本就很白,又被走廊上的脚步声吓得面无血色,一双猫眼瞪得溜圆。关文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受了惊的猫科动物的形象,暂时停止了整理,看向门边。 门把手被扭动了两下,孟易肖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哥,你在吗?” 这一下赵夜白连呼吸都屏住了,两条手臂交叉,示意关文初千万不要说话。 关文初见他炸了毛,点了下头,以示安抚。 外面的走廊上,孟易肖确认这扇门打不开,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去。 短短几分钟,赵夜白惊了一身冷汗。紧绷着的两肩塌下去,他瘫坐在桌子上,心说孟伯伯要是再不把这个疯子弄走,他就要吓出心脏病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忌惮着脚腕不敢用力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怜,闲着也是闲着,关文初拎过一把椅子轻轻放在他面前,坐在椅子上扳过他的腿,脱掉他脚上的运动鞋,时轻时重地帮他活动起了脚腕。 赵夜白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陡然松了一口气儿,他愣愣地看着关文初,紧缩着的心脏舒展开,搏送血液的速度越来越快,钝痛淤痛都被逐渐增强的心悸一样的古怪感觉盖了过去。 第3章 赵夜白不记得那天他和关文初在活动室里困了多久,因为那个房间里的时间感有些错乱,关文初的一个动作在他眼里拉长了无数倍,随之而升的心思却如电转,稍纵即逝。 “我们出去吧。”关文初查看过他脚腕的状况,起身道。 “啊?可是……”不知道孟易肖走了没有。 关文初整理着书包,“再晚医务室要关门了,你要去医院?” 赵夜白看向窗外,发现洒进来的日光已经由白金色变成了金橘色,而走廊上,也早没有了动静。 “……不想。” “那就去医务室。”关文初把书包递给赵夜白。 书包虽不重,也够赵夜白纳罕一阵儿,这是……让他背的意思?背倒是可以,反正也不妨碍走路,他正琢磨着,就见关文初背对着他弯下腰说:“上来。” 赵夜白抱着黑色四方的硬质书包,一歪头,“你……要背我?!” 关文初默认,弯着腰等着。 赵夜白瞪着眼睛纠结了半天,慢吞吞地把书包背在背上,用手在他背后来回比量,忽然腿弯被人勾住,整个人被往前一提骤然失去平衡,他不得已双手往前一捞,环住了关文初的脖子。 “……” 关文初拧开门锁拉开门出去,在外面用钥匙把门锁上,背着赵夜白走向电梯。 赵夜白一路警戒,不住地东张西望,走廊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的脚步再没有其他声音,看样子孟易肖已经不在这里了。 危机感解除,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又在和关文初的后背贴合时一僵,原本探向四面八方的注意力此时都收归在他和关文初相贴的缝隙之中,温感和听觉都变得前所未有得敏锐。 关文初看着前方,赵夜白便悄悄地从后面观察他。赵夜白初次见他,只觉得这学长高高瘦瘦帅气逼人,这时靠在人家背上,才发现他的背很宽实,衣衫下的身体有种引而代发的力量感。 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赵夜白极快地捏了下关文初的手臂,关文初侧头问:“怎么了?” 赵夜白心虚地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手滑,手滑!” “……” 关文初背着赵夜白走出活动中心,书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赵夜白单手勾着关文初的脖子把手机掏出来递到关文初面前,关文初两手勾着他的腿,不太方便接,于是道:“帮我接一下。” 赵夜白按下绿色的小电话,把手机贴到关文初的耳边。 “怎么样?搞定了吗?”电话里传来一道女声。 赵夜白和关文初靠得很近,听到女生熟稔的语气,心里莫名一揪。 关文初背了他一路,气息却不乱,边走边说:“整理了百分之八十,出了点事情,先走了。” “百分之八十?也行!哎,气死了,等我回去非要查下监控看看到底是谁最后走的没关窗!”女生轻快道:“麻烦你啦!” …… 两人又说了几句,挂断了电话。赵夜白帮关文初把手机放回书包,两只手重新搂上来,日头西斜,空气依旧闷热,但是关文初身上好像透着股沁人的凉,让他忍不住一再靠近。 “学长——”理智告诉赵夜白他该停下来,但心底的问题还是冲口而出:“和你打电话的是你的女朋友吗?” 关文初道:“不是。” “那你有女朋友吗?”这问题毫无预兆地冒上来。 “没有。” “哦……这样啊。” 穿着白褂戴着眼镜的校医捏着赵夜白的脚腕轻轻扭了一下,抬头问:“这样疼吗?” 赵夜白的腿下意识地往后一抽,道:“有点疼。” 校医又把他的脚腕轻扭向另一个角度:“这样疼吗?” 股酸涨的疼痛瞬间冲刷了神经,他整个人一震,忍道:“疼!” “这样呢?” “……这个还好。” 校医室起身推了下眼镜,道:“没伤到骨头,就是扭到了,等下我给你开点云南白药贴回去贴,养几天别到处走,过几天就好了。” “谢谢。”赵夜白坐在床上往前躬了一下身。 校医对着关文初扬了下下巴,“你是他室友吗?” 关文初点了下头,校医龙飞凤舞地写处方单,抽空道:“回去别让他走了,最好背回去。” 赵夜白:“……” 关文初:“好。” “你宿舍哪里?”关文初背着赵夜白走进宿舍区。 赵夜白本打算报道之后再去找宿舍,哪成想半路杀出个孟易肖,“呃……” “在社区公众号回复学号可以查。” “……我还没报道。” “帮我把手机拿出来。” “哦哦。”赵夜白又把手机从里包里拿出来。 “解锁密码是082877。” 赵夜白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解锁手机,关文初又道:“通讯录里面有个叫戎放的人,给他打电话。” “通了。”赵夜白把手机放到关文初耳边。 不等关文初说话,对面抢先道:“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在哪儿呢?那些传单整理好了吗?” 关文初省去了客套,道:“帮我查一个学生住哪间宿舍。” 对面一愣:“啊,谁啊?” “赵夜白,新生,学号不知道。你在哪个学院?”前面是说给对面的人听,后半句则是在问赵夜白。 赵夜白忙道:“经管。” 对面问道:“身份证号码有吗?” “110000xxxxxxxxxxxx” “哦……我看看,二区三号楼223。”对面又道:“这人谁啊,你认识?亲戚?能不能让他先帮咱们宣传一下——” 关文初语气平淡:“挂掉。” 赵夜白听话地按下红色的小电话,扬声器中传出的声音戛然而止。 戎放坐在学校甬路旁边“咨询处”的大红帆布篷下,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转头对一起值班的女生道:“枫枫,他挂我电话!他居然挂我电话!” 女生觉得索然无味:“主席,挂你的电话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戎放:“???”你们平时骗我做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4章 关文初一路把赵夜白送到了宿舍,顺便帮他拿回了行李箱。 赵夜白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这时动也不好动,做不了别的,只能憋屈地扮出乖巧的样子,诚诚恳恳地说:“麻烦你了学长。” 在这样热的天气里来回走了两遭,关文初的衣着与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阳光照进他周身黑白灰三色调的冷凉气场便被夺去了温度,他依旧安静、景然,沉凝自制。 赵夜白翻遍记忆,也没找出第二个和他相像的人。 对关文初来说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平淡地说了声“没事”,拉门离开。 “学——”赵夜白喊到一半停住,给人添了这么多麻烦,叫住人家又能说什么呢? 正值开学的高峰期,走廊上人声嘈杂,关文初的脚步声汇入其中便如滴水入海,再难分辨。 这时围观了半晌的三个室友才聚过来,小心翼翼地用关爱残障人士的目光打量着他。 “兄弟,你这腿……” 赵夜白从怔忡之中缓过神来,察觉到隐藏在三人视线之中的同情,不由笑道:“没事,就是脚扭了。” “扭了?腿没事儿啊?” “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刚才那是你哥吗?” 赵夜白试着自己站起来,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忙道:“不是,是……”他猛然意识到居然忘了问那个学长的名字,心中懊恼着,道:“是一个学长。” “学长?那也太够意思了!” 赵夜白暗叹着,“……是啊。” 赵夜白有伤在身,名正言顺地避过了前一周的军训,这期间,孟易肖那个疯逼居然罕有地没有来骚扰他。 终于能正常走动那天,他特地请三个室友吃了一顿豪华外卖,香气蔓延到整条走廊,引来好几个寝室的男生过来蹭吃。 上床下桌的四人寝中间摆了一张桌子,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赵夜白天生皮肤白,坐在一众晒成黑炭的同学之间,对比之鲜明,堪比超市冷藏柜里的被巧克力雪糕包围的奶油雪糕。 三个室友之中一个来自北方,身高将近一米九,名叫徐城,能聊会侃,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眼睛往上翻了翻,回忆起了什么,一拍赵夜白的肩膀,道:“昨天我好像看到那个学长了。” 赵夜白正夹着菜,不以为意地问:“哪个学长?” 徐城卡了壳儿,一手拉到自己头顶上方,“就……高高瘦瘦,开学那天送你来那个。” 赵夜白一怔,当即搁下筷子,饭也不吃了,追问:“在哪儿看到的?知道他叫什么吗?大几的哪个专业的?” “??”徐城被连珠炮的问题砸得一懵,试图拼凑出答案:“我想想……叫什么不清楚,但应该是学生会的,昨天下午,学生会来给新生送水和饮料加油打气来着。” 赵夜白在宿舍里窝了快一个星期,每天除了打打游戏看看球赛,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找这个学长。徐城的消息来得正是时候,知道对方在学生会,打听个名字和专业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第二天,落下一周进度的赵夜白主动请缨加入了军训后勤部,在校医那里学习过急救措施后正式上岗。 经管的后勤点在通往网球场的那条宽阔的柏油路上,成员算上赵夜白一共有八个,都是因为自己身条件无法参与军训的新生,负责照看周围八到十个班级的方阵,在休息时间给新生送去福利。 接连几天,赵夜白每天元气十足地到后勤点报道,等也等了,福利也送了,徐城口中的学生会也没露面。 眼看着军训就要结束,赵夜白对偶遇已经不抱希望,每天在后勤点和其他成员聊聊天,打打游戏,某天下午,他刚打完一个呵欠,泪眼朦胧中看到柏油路尽头拐进了一辆车。 “车怎么开这边来了?” “过去提醒下吧,要么让车改道,要么让方阵让一让。” 赵夜白在遮阳棚下困得头晕,闻言正要过去,忽然听到远处的方阵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 骚动迅速蔓延至周围所有的方阵,教官不得不暂时停下训练观望。 “什么情况?” “好像是学姐学长送东西来了。” “卧槽,他们拉来了一车的冷饮!” 消息迅速传到后勤点,包括赵夜白在内的八个人上前接应,冷饮全都装在保温箱里,一箱一箱地从车上搬下来,新生们得空休息,欢呼声不断。 “这是咱们经管的老师和学姐学长们自掏腰包订的,大家训练辛苦啦。” 不是学生会,赵夜白有几分失望,帮着分派了几箱,返回车旁时恰好听到两个学姐聊天: 短发学姐:“主席怎么没过来?” 长发学姐:“你说哪个?” 短发学姐:“关关呗,难不成还是戎狗?” 长发学姐:“哈哈哈哈哈哈哈……让戎狗听见他要哭了!”顿了顿,继续道:“学生会那边有事,好像新生晚会什么的,社团那边说想在晚会里加入社团招新的环节。” “该不会又想和去年似的搞什么社团简介ppt吧?戎狗怎么说?” “戎狗去和社团交涉了啊,所以现在关关现在在管学生会的事。” “哦,戎狗外交我是放心的。”短发学姐欣慰地点点头,转而道:“我怀疑这是戎狗的阴谋!他就不想管新生晚会!” …… 赵夜白抓住了“戎狗”、“学生会”还有“关关”这三个关键词,“戎”这个姓氏不算常见,后面再缀了个学生会,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帮他查过寝室的戎放。 “学姐。” 两个笑成一团的女生闻声转过头来,便见一个穿得清清爽爽、长得清秀帅气的小学弟正乖巧地对着她们笑。 赵夜白晓得怎样最讨喜,弯着一双猫眼,道:“我想和你们打听一个人。” 两个学姐停下玩闹,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笑眯眯地看着赵夜白,似乎是怕吓跑了他,言语无比地亲切,“你要问谁啊?” 赵夜白道:“一个学生会的学长,很高很帅很冷,报道那天在活动中心——” 他才说完“很高很帅很冷”,短发学姐曲着手指抵在唇下,道:“你说的是关关吧。” “关关?” 短发女生点了下头,道:“关文初,我们学生会的副主席。” 第5章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短发学姐问。 学生会副主席……赵夜白把这个头衔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几遍,越发觉得这几个字透漏着冷感,和关文初那种冷淡的气场完美契合。 迎着两个学姐略有些古怪的目光,他笑得更加乖巧,道:“开学那天我扭伤了脚,学长把我送回宿舍还帮我找回了行李箱,想请他吃饭感谢一下,学姐,你们能把关学长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哦!”短发学姐恍然大悟,“你是赵夜白?关关就是为了你挂戎狗电话的吗?” 长发学姐疑惑:“等等,关关挂戎狗电话不是很正常吗?” 短发学姐对长发学姐比了个“容后再说”的手势,拿出手机,道:“号码给你,你记下。” “谢谢学姐!” 赵夜白把号码输入到通讯录,短发学姐又道:“微信要吗?” 还有意外之喜? 那当然是……“要!” 赵夜白趴在后勤点的桌上,无精打采地盯着短信界面上方“关文初”三个字。 界面右侧有一个绿色的方框,里面是一条显示已发送的短信——“关学长,我是赵夜白(开学那天扭到脚的那个),那天太麻烦你了,我实在过意不去,想请你吃个饭,可以吗?” 半个小时过去,这条短信仍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手肘在桌子上硌得发痛,赵夜白改为把手臂横在桌子上,下巴垫上去,反复默念着这条短信:怎么还不回复?没看到吗?刚刚那个枫枫学姐说他最近比较忙,忙到回个短信的时间都没有吗? 是不是他的语气不够迫切?或者是他太唐突了?还是……人家根本就忘了他这号人? 直到当天的训练结束,赵夜白也没收到回复。他颇觉丢脸,掩耳盗铃地单方面删除了那条短信,起身帮着后勤部的同学把东西收起来,和室友汇合。 他心情不佳,提议道:“晚上打球去?” 徐城扯着汗湿的短袖,道:“我去不了,晚上有事。” 赵夜白奇怪:“大晚上能有什么事?” 徐城道:“去体育部面试啊。” “面试?” 这下轮到徐城惊讶了,“昨天晚上学长们不是来扫楼了吗?哦,你那时在洗澡,我不是把传单放你桌上了吗?你没看?” 赵夜白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洗完澡出来他看到桌上放了七八张传单,随手扔到垃圾桶里了。 忽然间,他福至心灵……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就山啊! * 关文初上完早上的课,在图书馆里耗费一下午的时间做了一份案例分析。 电话响起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他合上电脑装进包里,起身走出图书馆,进入走廊后接起电话。 “你在哪儿?”戎放张扬的声音从听筒中流泻出来。 关文初按下电梯,道:“图书馆。” “爷今天下午舌战群儒,把社团那群狗东西怼得哑口无言,他们……” 戎放有把一句话扩展成一篇小作文的能力,关文初走进电梯,适时打断他:“所以呢?” “……”被剥夺了吹嘘的权利,戎放立马变得兴致缺缺,“哦,五点半来活动中心开会,六点跟我们一起面试新人。” 关文初挂了电话,发现了几条未读短信,他依次简短地回复,最后一条来自一个未知号码,预览是:“关学长,我是赵……” 修长的手指点在屏幕上,向左滑动,红色的“删除”选项出现,片刻后,他想起一周前那个猫科动物一样的学弟,手指一划,短信恢复原样。 他点开那条短信,扫过一遍,回了两个字过去—— 不用。 第6章 开学期间,每个新生每天平均都要收到两三条短信,要么通知他们去某楼某室面试,要么让他们按要求回复信息作统计之用。 收到回复时赵夜白正在电脑上搜索学生会常用的面试题目,一拉一大片,看得人头疼。 恰好手机传来“叮”的一声,他拿过手机,余光扫见一个“关”字,顿时精神一振,然而下一秒他看到了信息内容,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屏幕都挡不住的冷淡从“不用”这两个字的笔划之间飘溢而出,这还不如不回复! 食指飞速在桌上连敲了十几下,赵夜白酝酿了片刻,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通,接连回复了几条: -学长,你就答应吧,你不答应我于心不安 -学长要是觉得麻烦,我们就在学校附近的店 -戎学长也帮了我很多忙,带上戎学长一起,可以吗? 这次对面回复得倒快,却还是只有“不用”两个字。 短信界面左右两边的字数对比明显,赵夜白盯着左面上下两条一模一样的回复,把手机往桌上一扣,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点开一篇学生会面试技巧—— 接近冰山,就有被冻到的危险,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怎么和男神做朋友? 赵夜白的记忆力很好,高中时他光是凭借这一点就将自己稳在了全校前列,短时间内将长篇累牍的攻略化繁为简根本不在话下。 五点半,他和徐城一起从宿舍出发,十分钟后到达面试地点,第一时间被走廊上人群拥挤人声鼎沸的场景震在当场。 “这面试的人也忒……多了吧。”徐城从走廊这头看向那头,顿了顿,才把后三个字说完。 确实不少,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胸有成竹的神色惶然的……赵夜白上次碰见这么多人挤在同一个地方还是节假日的景区——军训时期的食堂都没这么密集过! “卧槽,这录取比例得一比几啊?”徐城道:“我就想加个体育部混德育分……” 谁又不是这么想的呢? 走廊两边已经无处下脚,赵夜白和徐城只好不前不后地卡在走廊正中间,不断有寻找面试点的学生从他们身边挤过。徐城左挪右躲,低骂道:“扫楼的时候生拉硬拽让人来面试,真来了就他妈让人在这儿挤着……” 他的话音未落,一间紧闭着的活动室的门砰然打开,透过半开的门,可以看到房间里有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围坐在桌前的人正起身往外走,赵夜白短暂地捕捉到关文初的身影,但也只是很短的一瞬,他的视线就被枫枫学姐挡住了。 枫枫学姐把手举过头顶拍了两下,“不好意思,刚才我们在开会,让大家久等了,现在请大家根据面试的部门排好队,跟着学姐学长们走。” 有人从门里走出来,道:“学习部跟我到501。” 刷,一批人分了过去。 “体育部跟我到503。” 刷,又一批人分了过去。 …… 走廊上的人越来越少,赵夜白捏着一张空的报名表,紧盯着会议室,枫枫学姐带着面试文艺部的学生离开后,一个长得颇帅,顶着一头栗色蓬松卷发,浑身散发着亲和力的男生出现在门口,一招手道:“外联部来我这里。” 身后呼啦一群人涌过来,赵夜白被推得往前走了两步。 这位打扮得很骚气的学长一挑眉:“嚯,外联这么受欢迎吗?先把报名表交到我这里,叫到名字的进去。” 至今没有看到关文初露面,赵夜白借着交报名表的机会上前打听,“学长,请问关文初学长是在这里面试吗?” 骚气学长一伸手,赵夜白只好把只填了姓名的报名表递过去,对方低头一扫,一字一顿地念出来:“赵,夜,白?你就是开学那天不知道哪间宿舍那个?” 赵夜白一怔:“你是戎……学长?” “bingo!”戎放打了个响指,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赵夜白,拇指往后一指,“你关学长就在里面,进去吧。” 据学姐学长们所说,历年来学生会最受欢迎的部门就是外联部。 外联部的活动资金最为充足,干事在拉赞助时可以和企业对接,这对于有野心、热衷锻炼自己的学生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而且外联部长是下一任学生会主席的强力候选人,现任学生会主席戎放就是从外联部部长拔上去的。 以上种种原因,让赵夜白被一群优秀、积极的学生包围,还好他眼疾手快地选了个离关文初最近的位置。 从他的角度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关文初,他这里翻江倒海,关文初在对面不动如山地翻阅着报名表,从上到下,无论是抚着纸页的手还是折的整齐的衣领,都透露着矜冷禁欲的气质,男神指数爆表。 戎放操作着会议室里的电脑,调出面试内容,趁此机会,赵夜白压在桌上小声和关文初打招呼,“关学长!” 关文初翻阅着纸张的动作停住,抬头看过来,赵夜白登时呼吸一紧——这气场…… 他连忙露出笑容,道:“关学长,上次的事我还没感谢你,你面试之后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毫无意外,关文初无甚表情地拒绝道:“不用。” 这时戎放已经调整好了大屏幕,赵夜白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 短信里约不成就线下见面约,一次约不成约两次,两次约不成约三次……来日方长,还怕说不动关文初吗? 他抬头看向大屏幕,只见屏幕上出现了一道情景题,题面之下,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倒计时框。 戎放道:“以前面试都是坐着问问题,太无聊了,今年我们想了个新的,会议桌左右两边就代表两个队伍,你们要根据这个题目分正反双方进行辩论,双方时间各四分钟,我和副主席会根据你们的表现打分。” 会议室里瞬间响起议论声,赵夜白眼前一晕——这狗主意是谁出的? 第7章 万般准备,付诸东流。 赵夜白围观了一场神仙打架,不过是个情景题,最终却被引申到社会体制层面,他识趣地放弃和这群非人物种竞争,思考着从其他方面突破的可能性。 关文初和戎放时不时地记分板写下些什么,短短八分钟过得像八天,即时辩论结束,戎放让大家回去等通知,然后这一组面试的同学离席,下一组面试的同学进场。 赵夜白瞄了关文初好几眼,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好悻悻走出会议室。 面试地点与他初次见到关文初的地方只有一层楼之隔,他靠在走廊的墙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想办法。 学生会三轮面试,照第一轮这种形式,后面的面试多半会更难。 其他的活动室陆续有面试完的学生出来,赵夜白抄着手,食指在手肘上快速地点。 ……正式成员做不成,编外成员总可以吧! 他腾地站直,对啊,反正他对德育分没那么执着,也不想锻炼自己——人生已经这么艰难了,干嘛还给自己找不痛快?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人啊! 三十分钟后,面试工作接近尾声,走廊上的新生走得七七八八。 所有学生会成员聚集到最初那间会议室,一同商议着一轮面试的通过情况。 关文初依旧坐得笔直,面不改色地筛选今天面试过的新生。戎放却熬不住了,站起来又是扭腰又是活动胳膊,悄没声儿地挪到门边,打算来个凭空消失。 文艺部部长枫枫眼也没抬,凉凉道:“主席,别往门边走,那边儿风大,还是回来吧。” 戎放脸色一僵,讪讪地溜达回来,这视察视察那巡视巡视,就是不肯坐下分担点工作。 靠门坐着的体育部部长江霄鼻翼动了动,疑惑地抬头,道:“什么味道?好香啊!” 围坐在会议桌前的部长们纷纷抬头,望向门外,赵夜白就在这时从天而降,提着两个大袋子走进会议室。 “哇!” 戎放一个箭步冲上去,“学弟,你带了什么来?” 赵夜白把袋子递过去,戎放没料到这两个袋子这么重,手腕一坠,险些脱了手! “哎哎哎!” 赵夜白帮着扶了一把,趁时拿捏着情绪,露出一个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腼腆微笑,道:“我本来想请关学长吃饭,但我看学姐学长们面试很辛苦,就点了点吃的喝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关文初从评分表中抽出些心神,短暂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赵夜白立即抓住机会,对着他招了招手。 “哦……我们是沾了关关的光啊。”枫枫意味深长道。 学姐学长们不乏没吃晚饭的,打开那两个大袋子,顿时两眼冒光——赵夜白点了不止一份外卖,两个大袋子里面包罗了学校附近有名的炸鸡、寿司、蛋糕、小龙虾还有各种奶茶饮品,甚至还贴心地配了许多解腻的水果拼盘,丰盛程度堪比自助餐厅! “学弟破费了,花了多少钱我们均摊一下吧。” 赵夜白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学姐学长们都帮了我很多忙,我本来该正式请你们吃饭的。” 他出手大方,态度又不是一般的好,最重要的是长相和性格讨喜,完全不怕生,自动加入到学姐学长们的闲聊之中,不抢话,适时捧场,一顿饭的功夫,手机里已经多了十来个人的微信。 学生活动中心五楼的一间会议室里,香飘四溢,赵夜白不声不响地退出聊天的主阵地,伏在关文初旁边的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看他一张张地登记新生面试情况。 关文初留着理得颇利落的短发,单看眉目本身,其实是能从中看出些温柔的,只是他的眼神总是漫不经心,仿佛什么都不太过心,举止间又处处透露着理性与克制的气质,任谁看都会觉得他英俊有余而亲和不足。 他手边放着一杯绿茶养乐多,除了刚开始赵夜白拿给他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之后,再没有碰过。 他越是这样,赵夜白越觉得心痒,越想跟他搭话。 “学长,你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还好。” “哦。” 赵夜白稍微凑过去一些,看关文初打过的分数,关文初也没避着他,一张一张地理出来放到旁边。 修长的手指抿开纸页时微微用力,筋腱随着受力点的变化时隐时现,指节绷得发白,这双手兼具着美感与力量感,赵夜白下意识地伸出食指碰了一下关文初的手背。 翻动纸页的动作戛然而止,关文初抬眼看向赵夜白。 赵夜白莫名有些耳热,余光中看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他很是窘迫地蜷起手指,眼神躲闪着,急中生智道:“那个……学长,我过了吗?” 面试之后好奇面试结果,这个话题转移得合情合理。 果然,关文初被他的问题引开了注意力,稍顿了一下,道:“没过。” 赵夜白早知自己多半过不了,此时也不觉意外,却故意装出困惑的样子,问:“为什么啊?” 他个头不矮,但宽松款的短袖衬得他身形稍显单薄,此时眉头淡淡地皱着,一双猫眼的眼尾也垂了下去,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关文初略略在他脸上一扫,捏着纸张的手指便是一松,想了想,客观道:“就临场的表现来看,你的得分不在录取线之内。” 赵夜白的关注点却完全是偏的,今天来面试的人那么多,桌上的报名表摞了一小摞,关文初不用查看计分表就知道他没过线……垂下去的眼角瞬间提起来。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在关学长那里有姓名。 四舍五入他们就是好朋友了啊! 第8章 大吃一顿后,部长们挪到了会议桌另一边,做起了正事——确定通过第一轮面试的名单,并商讨二轮面试的题目以及面试时间地点。 枫枫起身收拾吃过的外卖,赵夜白很体贴地过去帮忙,两人便闲聊起来,这才知道开学那天打电话给关文初的就是这位学姐。 “我记得你也是经管的是吧?”枫枫道:“你关学长也是经管的,满绩点4.5,他的平均绩点4.3。” 赵夜白看着会议桌那头挽着衬衫衣袖的关文初,由衷道:“学神啊。” “对啊,你要是学业上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他请教。” “可是关学长看起来不是很理人。” “关关话是蛮少的,所以当时他被大四的学姐学长拉去参加高校辩论赛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他会全程冷脸靠冷气冻死对方,结果他捧了个最佳辩手回来。” 理性的人总是能快准狠地抓住对饭给的弱点,关文初这样的人参加辩论,大概会很有风度地用成吨的逻辑有理有据地堆死对方。 “我很好奇……” “什么?” “关学长为什么会进学生会?” 关文初这样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性格,更应该像高岭之花那样独来独往,很难想象他会主动加入学生组织。 枫枫学姐道:“如果让他自己选择,他肯定是不会加入的,但是戎狗——就是我们主席,戎放,那边那个卷毛的,外交技能一流,死缠了关关好久,关关没办法才加入的。” “怪不得。”看来死缠烂打是条思路。 “戎狗也就挂了个主席的名头,其实事情都是关关这个副主席在做,所以我们内部都叫关关主席,戎狗已经被架空了!” 戎放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枫枫,你注意点儿,我能听到!” 枫枫叉着腰道:“哦,你能听到啊,那不好意思,我们小点声。” “欺人太甚!”戎放一拍桌子,与枫枫隔空瞪视了几秒,嘴一撇,转头摇晃关文初的手臂,“关关,你快管管枫枫,再不管她要上天了!” 关文初淡色的眸子滑道了眼尾,扫了眼被抓住的地方,手臂一撤,冷淡道:“不要碍事。” 周围几个部长噗嗤一声笑出声,戎放顿时眼泪汪汪——这个学生会,终究,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赵夜白隔着一段距离光明正大地观察关文初——与枫枫学姐闲聊了几句,对方在他心中的形象逐渐变得立体起来。 初次见面时,关文初的外表以及气质给人一种安静、克制以及秩序井然的感觉,冷而没有温度。 实际相处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在赵夜白看来,要公正地形容关文初,还要在这些偏冷调的词汇之上加上“温柔”、“礼貌”与“教养”。 关文初像一颗在光滑平面上匀速运动的球,所有人都退避三舍,他便会平平淡淡地循环自己的计划。 然而,如果有人敢于突破那道高冷的气场走近一些,就会发现他其实很好说话,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不触及他的底线,就可以轻松改变他原定的轨迹与速度。 枫枫以为他在看戎放,道:“不用搭理他,戏多着呢。我们说道哪儿了?” “说到……”赵夜白心思一转,道:“关学长这么帅,没有女朋友吗?” “唔。”枫枫想了想,道:“这么说吧,有想法的多,真敢行动的没几个。” 赵夜白来了兴趣,“怎么说?” “他这么一个帅哥放在这里,肯定有人觊觎,学姐学妹同级……我们学生会的意见箱经常能翻出给他的情书。” “写情书就算行动吗?” “算含蓄的吧。”枫枫道:“其他的就有短信微信表白啊,或者当面表白什么的,比如那个……” 关文初按住手上的那叠名单,抬眼望过来,道:“枫枫。” 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警告之类的情绪,枫枫当即伸手在嘴边做了个拉链的动作,转头小声对赵夜白道:“关关不让说啦。” 戎放忿忿不平,试图纠集其他部长讨伐枫枫:“你们看看,我这个主席让他住口她不听,关关一句话她就老实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枫枫:“哦。” 江霄:“哦。” 其他部长:“哦。” 戎放:“……” ——这个学生会,真的,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第9章 帮助一个处在困境的人,最容易博得对方的好感。 赵夜白亲自在“众叛亲离”的戎放身上试验了一下,亲测有效。 比起枫枫,更先认识关文初的戎放显然对他更为了解。赵夜白跟着学生会的学姐学长混到了会议散场,打听来不少关文初的消息。 身高体重……这些戎放不太清楚,但关文初这学期选了什么课、平时最常在哪里出现、喜欢吃什么以及最近在忙什么事之类的消息,事无巨细,全被赵夜白摸得一清二楚。 戎放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被忽悠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被他抖了个一干二净,不禁纳闷:“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这问题问到了坎儿上,赵夜白一怔,是啊,问这么多干什么? 想还人情多请人家吃几顿饭不就得了?干什么大费周章来面试,又淘来这些消息? 为了和戎放暗度陈仓,他们落在了学生会的大部队后面,赵夜白看着关文初的背影,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许多模样。 关文初很帅,举手投足有种远超他年龄的沉稳克制,也许……是这种不同于其他人的气质激起了他的兴趣,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了解,最好可以无话不谈。 “唔。”赵夜白自己也有些含糊,但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认真考虑了一番,道:“可能……比较像追星吧。” & 赵夜白请了后勤部的假,摸到图书馆,乘电梯到十楼,穿过走廊进入借阅室里,从外面带来的暑气瞬间被从屋顶吹来的清凉冷气中和殆尽。 借阅室的大厅中间摆着几张沙发和一张茶几,靠门的左侧摆着一排连通内网的电脑,右侧摆着一张长桌,桌后坐了两个学生兼代的管理员,在电脑和长桌之后,两片借阅区向着深处延伸过去。 枫枫学姐给的情报中只说关文初通常会在十楼看书,但没有说具体位置,赵夜白稍作思索,便拐向了左手边的借阅区。 借阅区很宽敞,靠墙和靠窗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摆上一套滑木制的桌椅,两列十几米宽的书架整齐地从入口排到房间的尽头,赵夜白走在两列书架中间的过道上,左右打量着坐在桌边的人。 越过贴有“数学”标志的一排书架,一道坐在靠窗位置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他心头一喜,从两排书架之间穿过去,走到关文初的对面,轻轻拉开椅子坐下。 刚刚开学,图书馆的人不多,借阅区极安静,大多数人都埋头看着眼前的书,纵使赵夜白的动作够轻,仍是发出了些声音,关文初抬头看过来,他立即弯了弯眼睛,小声道:“关学长。” 关文初的视线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点了下头,便又重新看向电脑。 听枫枫学姐说,关文初正在为一个什么大赛做准备,但因为最近的新生晚会耽搁了些进度,一有空就要来图书馆赶进度。 刚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赵夜白正愁不知怎么和关文初套近乎,现成的机会便送上门来了。 他到书架上抽了本书回来,随意翻看着打发时间,时不时抬头看看关文初忙完了没有,然而学神的定力远超他的想象——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四十五分钟……一个小时慢慢流逝,关文初居然完全没有休息的意思! 赵夜白熬不住了,在桌上一扫,看到了关文初放在手边的手机。 关文初的手机屏幕忽然一亮,一条微信跳了进来。 他伸手拿起手机,点开那条微信—— 白夜:学长,你在做什么? 空气凝滞了两秒,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赵夜白和他对视了一瞬,又低下头,两手快速地打字,又一条消息蹦进了关文初的微信。 白夜:有我能帮忙的吗? 这么近的距离小声说话周围的人根本听不见,赵夜白却偏偏要发微信,关文初正要开口,却只看到了蓬松的黑发和发旋儿,只好用微信回复:不用。 赵夜白给关文初的备注是男神,然而男神后面缀着的这两个字却让他心头一滞,噼里啪啦地打字过去。 白夜:学长,你怎么这么冷淡啊 白夜:枫枫学姐说你很忙,我真的想帮上点忙 白夜: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要是不为你做点什么,我会愧疚的 男神:你请过我吃饭了 白夜:那点小事怎么能算呢? 白夜:学长! 白夜:男神! 白夜:给我分配点事情吧!我做事很认真的!最起码让我试试嘛! 一秒,两秒,三秒……赵夜白盯着屏幕,约莫隔了半分钟,面前的椅子传来被拉动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只见关文初起身绕到他身后,把笔电放在他面前,微微俯身,单手撑在桌上,道:“收集数据可以吗?” “啊……收、收集数据?” 赵夜白受惊一样睁圆了眼睛,一动不敢动,完全注意不到电脑屏幕上有什么,全副心神都飞到了身后的关文初身上。 压迫感陡增,但怎么、怎么心跳有点加速? “先登录到学校的数据库,选取五百家上市公司,然后把需要的指标对应的数据收集起来,可以吗?” 令赵夜白奇怪的是,关文初的声音是冷的,身上的味道也是冷的,身体却散发着温度,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他仍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正在攀升…… 关文初见赵夜白没有反应,以为是他还不清楚,于是更靠近了一些,伸手去操控鼠标做示范,“像这样。” 赵夜白的脸腾地变红,一把抱住电脑矮身躲到一边,连连道:“懂了懂了,我懂了!” 关文初直起身点点头,道:“我去打印参考论文。” 赵夜白低着头道:“去吧去吧。”语气中甚至有那么点催促的意思。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请爱豆赶快离开我的生活! 第10章 军训期间不断电,徐城和游戏里的好友打游戏打到深夜。 明天还要早起集合,他恋恋不舍地和好友们告别,关掉电脑摘下耳机,正准备爬上床抓紧时间睡上一觉,一转头,却见身后散发着荧蓝色的光——赵夜白正坐在电脑前时不时地调动一下鼠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 他好奇地走过去,抬手轻碰了一下赵夜白的肩膀,问:“这么晚不睡,干嘛呢?” 赵夜白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吓得抖了一下,回头看了徐城一眼,一手在胸口拍了两下,缓下心跳,才小声道:“收集数据。” “还没开始上课……”徐城扫了一眼屏幕,只见屏幕上打开着一个excel文件,上面填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你收集这些干什么?” “帮学长收集的。” “哦……你不睡吗,都快两点了。” 已经两点了? 赵夜白向仰身,发现他先前整理数据整理得太投入,另外两个室友什么时候睡的都没注意。 今天白天……不,应该说是昨天白天时,他想借着帮忙拉近和关文初的距离,于是硬要来了这份差事。 数据库里的数据可以导出,这点很方便,但后期需手工从上千家上市公司中挑选出符合标准的五百家,而且大部分指标都需要通过公式计算,想到这些数据会影响到关文初的下一步分析,他不得不认真再认真。 图书馆闭馆他便挪回了宿舍,一直坐到了现在,连晚饭都忘了吃。 赵夜白打了个呵欠,涌上眼眶的水汽缓解了眼睛的酸涩,他压着声音说:“你先睡吧,我……我过一会儿就睡。” 枫枫学姐说学长已经耽误了进度,反正已经熬到了现在,干脆一口气弄完吧。 徐城似乎被他的困意传染,边打呵欠边点头,踢掉鞋子转身沿着床梯爬上了床。 宿舍再度恢复了静寂,只有墙上挂着的空调发出频率不变的风声,和着时而传来的键盘敲击声,流淌进了越来越深的夜里。 赵夜白是被人推醒的,眼睛被麻木的疲惫包裹着,睁开时还有些模糊不清。 “卧槽,你怎么睡这儿了?”徐城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耳边传来椅子拉动的声音,他抬手揉了揉被水雾模糊了的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几点了?” “六点半,你这是熬到几点啊?” 整理好所有数据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五点,他本想趴在桌上小憩一下,没想到睡了过去。 徐城边穿军训服边道:“用不用我帮你跟后勤部请个假?” 赵夜白的脑子木木的,摇了摇头,又缓了一会儿才道:“你们要去吃饭了吗?等我洗个脸一起去。” 晃晃悠悠地进了卫生间洗漱,冷水总算激起了些精神,赵夜白伸手拍了拍脸颊,用毛巾把水擦干,开门出去换好衣服和三个室友一起去了食堂。 赵夜白到后勤部那里报备一圈,背着电脑来到图书馆。 等电梯时他趁机闭目养神,哪知一个男生从身后经过时不小心挂了一下他的书包,直将他带得失去了平衡,幸好一只手从旁伸过来扶住了他。 “谢谢,谢——”赵夜白抬头一看,剩下的“谢”字在嘴里转了个弯,“学长?” 关文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将他扶正,情绪毫无波动地“嗯”了一声。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关文初收回手走进了电梯。 反应缓慢大概是熬夜带来的后遗症之一,赵夜白愣愣地站在电梯外,后知后觉地细品刚刚拢在肩膀上的手掌带来的触感。 关文初抬手按住“开门”按钮,道:“你不进来吗?” 瞳孔一震,赵夜白恍然清醒过来,两三步跨进了电梯里。 电梯里的人不多,有几个是结伴来的,小声聊着天。 赵夜白大脑放空地站了几秒,这才想起自己也有话对关文初说,把身后的书包调到了胸前,拉开拉链去摸电脑,“学长,你让我收集的数据我弄好了。” 关文初的眼睫微颤了一下,转过头便见赵夜白低着头,柔软的头发自发旋转出,利落的发尾之后颈部骨节凸起,一双白皙的手臂伸在黑色的包里费力地掏着什么。 几乎是断定道:“你熬夜了?” 电梯到达了七楼,后面的两个女生轻声说着“麻烦让一下”,关文初把赵夜白拉到了身边。 赵夜白往后瞥了一眼,往旁边挪开让出路来,等两人出去,才有些难为情道:“稍微熬了一下。” 关文初道:“你应该回去休息。” “我不困!我一点都不困!”赵夜白立时打起精神,睁大眼睛向关文初展示自己完全清醒,“我平时经常熬夜的,昨天也只晚睡了一会儿,什么都不影响的!” 电梯在十楼停下,关文初扫过他眼下的一圈青色,赵夜白在他身后握着拳掩在嘴边打了个呵欠,稍稍排解过睡意,像个小鸡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出电梯进入借阅室。 找好位置坐下,赵夜白把书包放在桌上掏出电脑开机,地把整理好的数据通过微信传给关文初。 关文初打开文件,一张excel表格瞬间充满了屏幕,五百家上市公司,十二项指标,一排排数据清晰地列了出来,顶端还细心地标明了公式和计算过程,整个表格格式统一,主次分明,看得出做表格的人很用心。 关文初检查了很久,赵夜白心中七上八下,略有些紧张地问:“学长,是我做的有什么问题吗?” “做得很好。”关文初顿了顿,抬眸望过来,他的瞳孔颜色很深,浓墨一样,看人时总给人一种专注的感觉。赵夜白被他看了片刻便忍不住移开视线,却听他道:“坐过来。” “……啊?” 关文初重复了一遍:“坐过来。” 赵夜白想起昨天那种心跳的感觉,犹豫了几秒,心思不明地、慢吞吞地起身绕过桌侧坐到了关文初身边。 清晨的阳光还没有染上扰人的热度,更像是一根墨水饱满的线笔,勾勒出所遇一切的轮廓。 关文初把电脑推到了两人之间,打开了一个文档,低声道:“我要研究的课题是上市公司的企业社会责任对融资效率的影响,研究方法你会在大三上学期的概率论里学到,因变量是融资效率,可以用投资报酬率和资产负债率的关系来度量,这部分开课之后你会在资本运营的课上会提到一些。 “自变量主要是企业社会责任,用企业每股社会贡献值来计算,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成长机会、资产负债率……” 赵夜白在无形的压迫感中听了一会儿,只觉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眼皮开始打架。 这是什么?天书吗? 关文初简明扼要地将赵夜白昨晚整理的数据用途讲了一遍,忽然觉得肩膀一沉,他微怔了一下,转过头,只见这猫一样的学弟竟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这大概称得上关文初将近二十年来遇见的最匪夷所思的事。 他静静等了足足五分钟,估计着赵夜白差不多睡熟,才抬起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轻轻托住赵夜白的头,让赵夜白趴在桌子上。 然后他移回电脑,把文档翻回最前面那一页,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了“小组成员:”的字样,然后在后面填上了赵夜白的名字。 第11章 赵夜白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醒来时有那么点儿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醒了?” 身边传来一道声音,赵夜白一个激灵,转头过,只见关文初正坐在他身边,一双眼睛慢慢睁大。 时光回溯一般,昨晚坐在电脑前做数据、在电梯外面碰到关文初、莫名其妙听了半天天书……缠乱的胶卷展平,画面一帧帧回放,最后嗖的一下,灵魂归位。 赵夜白不动声色地摸摸嘴角,很好,没流口水,再摸摸头发,也不错,没有太走形,这才矜持地坐直,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学长,中午好。” 关文初似乎等候已久,合上电脑,道:“去吃午饭。” 这时,赵夜白才发现周围的座位已经空了。 赵夜白为了请关文初吃饭可谓是费尽心机,如今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两人从图书馆出来,赵夜白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美食研究,“学长,我们去吃什么?附近有小龙虾、日料和韩料……”他转头问:“学长你吃辣吗?” 关文初在饮食方面比较喜欢清淡一些的,没什么具体的喜欢不喜欢,如果赵夜白想吃辣也无所谓,于是道:“都可以。” 都可以。没有指向,没有偏好, 这恰恰是最难的答案。 赵夜白看了看关文初折得整齐的衣领和深邃的眉眼,默默在心里否掉了几个和他的形象不符的店,正往下扒拉着,前方综合楼里走出了一个女生,余光一扫看到了关文初,脸上立即漾出一个微笑,转过身招了招手,“关文初!” 女生长得漂亮大气,身材高挑,穿一身白裙,手臂和长腿露在外面,细腻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白皙通透,抬起手时一串手链滑到了小臂中间,像一袭风,在这闷热的夏季里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 好漂亮!赵夜白暗道,两厢走近,他中规中矩地打招呼:“学姐好。” 女生一双明眸在赵夜白身上停了停,微微一笑,便转向了关文初,“我正好要去找你呢,你刚从图书馆出来吗?” “嗯。”关文初应道,“有事吗?” 女生道:“等下要去大剧场审新生晚会的节目,戎放让我来找你,你下午有课吗?” “没有。” “那太好了!”女生一拍手,“我们现在就过去,先看看剧场布置得怎么样了?” 赵夜白感觉不妙,插嘴道:“学姐,我们还没吃过午饭。” 女生道:“没关系,剧场那边已经定了外卖的。” 关文初给戎放发了条消息,等了片刻没有收到回复,思忖片刻,收起手机道:“可以。”然后对一旁站着、有些状况外的赵夜白道:“吃完午饭回去休息,我下午不回图书馆。” 赵夜白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某家餐厅的评价界面,他在关文初和女生之间看了看,关掉屏幕,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知道了,学长。” 枫枫:你说哪个? 枫枫学姐回消息一向很快,赵夜白回忆着女生的样子,打字描述:长得很漂亮,很有气质,看起来特别大气的一个学姐。 仅仅根据这些抽象的描述,枫枫迅速联想到一个人:仇溪? 枫枫:应该就是仇溪吧 枫枫:是不是穿白裙子? 白夜:对! 枫枫:就是仇溪,外院女神,社区副主席,这次和我们一起搞新生晚会的 “那她和关学长……”一句话没发出去,宿舍门被从外面推开,三个室友用帽子扇着风进来,立即在空调房里发出舒适的喟然。 徐城拉开椅子坐下“嚯”了一声,“谁点的外卖?怎么点这么多?” 赵夜白中止聊天,打了个滚靠到床沿,招手认领。 想了想,他把刚刚打出来的那一行字一个一个地删掉——仇溪和关文初是什么关系关他什么事? ……不就是请吃饭嘛,请谁不是请呢? 第12章 从入学报到至今,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军训进行到尾声,各个班级的方阵慢慢成型,训练内容从拆解的每个动作进化为整体的协调性。 太阳依旧毒辣,更可怕的是气温高,布料将身上散发出的热气捂在衣服里,蒸出汗液。 紧密的方阵随着口令从柏油路的一边走向另一边,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转向然后原地踏步……升腾的热气摇晃着让人产生空间扭曲的错觉。 赵夜白坐在后勤点的遮阳棚下,面前放着一个正在嗡嗡旋转的小电扇,电扇不住地撩起他额前的头发。细看之下他的皮肤相当细腻,几乎看不见毛孔,一双眼睛含水一样亮,瞳孔之中一圈浅棕被外围暗边和漆黑的眼仁分隔开,层次感分明,颇像一双夜间的猫眼,灵动、漂亮。 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机上自己操作的人物,手指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忽然脸侧一冰,他打了个冷颤,短短一瞬的分神,已经被对面控住,一波技能堆上来,屏幕瞬间转黑。 赵夜白短促地“啊”了一声,定定看了屏幕几秒,放开手机,转头摸向贴在自己脸侧的东西。 “死了?”罪魁祸首是后勤点的同学,在赵夜白身边坐下,把手里的塑料杯往前一推,“柠檬茶。” “拜你所赐,死了。”赵夜白叹了一声,接过柠檬茶晃了晃,“有别的口味的吗?” 他最近并不想吃酸的东西。 对方回头看看刚刚送来的保温箱,道:“还有红茶和乌龙茶,要哪个?” “那还是柠檬茶吧。” 赵夜白把吸管插进被子里,吸了一口,酸酸的味道最先在舌头两侧形成刺激,随后涌到舌根,带着凉意滑入喉咙。 同学叼着吸管随口问:“你这两天怎么不请假了?” 最近两天,赵夜白每天准时到后勤点打卡,呆上一天,和所有方阵一同解散,比起前几天的一天打鱼两天晒网,出勤率高了不知道多少。 “帮你们分担工作还不好?” 上次在图书馆分别,赵夜白便没再往学生会跑,听枫枫学姐说新生晚会的筹备正到了最忙的时候,布置剧场、审核节目、准备服装、彩排还要抓紧时间调整一些外设。 派得上用场的大有人在,而少耽误关文初的时间大概是他能做的唯一贡献。 同学嘲讽了赵夜白几句,抢来赵夜白面前的小电扇举到面前,一边调转着角度,一边抱怨:“哎,热死了,我真是不懂军训又什么意义,让咱们在这儿暴晒俩星期未来四年就能身体好了?那还不如每年……” 赵夜白捧着柠檬茶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向来回走动的方阵,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似乎有一个女生摇晃了一下,方阵还在前进,下一秒,一阵惊呼声传来,他腾地站起来把柠檬茶往桌上一放,塑料的底面一歪咕噜噜倒下来,冰凉的液体从吸管里流出。 同学刷地往后一退:“我靠,什么情况?” 赵夜白没时间解释,按住桌面翻出去,跑到乱了方寸的队列之中,拨开周围的学生。 这时后勤点的其他人也赶了过来,“什么情况?” 赵夜白道: “应该是中暑了,目前没有别的症状,保险起见我先把她送去医务室吧。” 后勤点的人帮忙把女生扶到赵夜白的背上,又派了两个人一路护送到了医务室。 经过校医检查,确定女生就是中暑之后,赵夜白松了口气,正想着和后勤点的同学说一声,手摸到裤袋,里面空无一物,“……我手机呢?” “落后勤点了?”同学道:“这儿没什么事儿了,我在这看着,你回去找找吧。” 赵夜白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应该是。” 顶着阳光回到后勤点,果然在遮阳篷下的桌子上找到了手机。 留在后勤点的几个同学问东问西了一阵,其中一个才道:“哦,对了,刚才你不在的时侯有人给你发了信息。” “谁啊?”赵夜白随口问着,解锁手机,两条微信push上赫然显示着“关学长”三个字:【你收到一条微信消息】,发送时间是二十分钟之前。 心头几不可察地一颤,赵夜白迫不及待地点开微信—— 关学长:【文件】 关学长:案例分析的论文初稿,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案例分析的论文?赵夜白的目光在那一行字上缓缓地移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发给我? 迟疑了一瞬,拇指点了下那个文件,接收完成后文件迅速弹开,黑色粗体的标题映入眼帘,正是关文初在图书馆说过的那个课题。 所以呢? 拇指向上一提,文档界面迅速向上滚动,赵夜白一目十行地扫着这些对他来说天书一样的文字描述,一晃之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手指按住屏幕停了停,他有些不太确定,一天中第二次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怎么想这么一个复杂的文件都不太可能和他扯上关系。 但……确认一下总不为过吧? 赵夜白极小幅度地将文档一点一点地拉下来,一直拉到标题页,竟然真的在小组成员那一行后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小组成员?他什么时候成了小组成员了? 赵夜白截了个图,把自己的名字用红色的记号笔圈起来,退出文档,把截图发给关文初。 白夜:【图片】 白夜:学长!这是什么!你是不是写错了? 赵夜白捧着手机看了十多分钟,开了一局游戏,因为心不在焉,被对面杀得很惨。 队友【让我赢一把吧】对你说:求求你别送了! 隔着屏幕,赵夜白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声嘶力竭,于是放过了这位可怜的队友,退出游戏找了部纪录片看。 过了半个小时,伴着一声提示音,一条微信从顶端出现。 关学长:没写错 赵夜白马上关了视频回到微信,关文初的第二条消息已经发了过来:整理数据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他也成了小组的一员? 白夜:可是别的我都不会做,这样太占便宜了! 关学长:不会 关学长:数据做得很好 短短六个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夸奖,赵夜白的胸口却被雀跃充满,若再想想关文初站在他的面前,用微凉的嗓音说出这句话…… 赵夜白收起手机,踱到正在玩手机的同伴身边,状似无意地说:“那个……我下午有事,不来了。” “嗯?” 赵夜白心虚地眼神乱闪,道:“下午请个假。” “哦。”后勤点的人手不少,对方没太在意,视线在赵夜白脸上转了一圈,奇怪道:“你脸怎么有点红?” 赵夜白一怔,随即转过脸,胡乱道:“哦,那个……可能中、中暑了吧。” 第13章 上午的训练结束,赵夜白和室友一起跟随大部队到食堂吃午饭,然后回到宿舍冲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一身清爽地来到了大剧场。 剧场外面已经摆了一排的展牌,从门口到剧院入口铺着红地毯,墙边摆着长桌,几个学生会的成员正在理各式各样赞助商提供的小物件。 赵夜白已经在学生会混了个脸熟,和学姐学长们打过招呼,快步进入向外溢散着音乐声的剧场。 大剧场的入口开在剧场两侧的中间,从入口进来一排排红色的座位上下延伸。剧场里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许多人搬运着物料从过道之间往来。 舞台上一群穿着古装的男女正伴着一首古风歌曲跳扇子舞,靠近舞台的地方有一个人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回头对后面二楼的灯控组喊道:“关下灯,试试打光效果!” 话音刚落,整个剧场应声变暗,悠扬的乐声自音响中飘袅而出,一束追光打在了站在最中间的那个女生身上,此时她已经放下扇子,随着越来越强的鼓点跳起了繁复的古典舞,灯光追逐着墨蓝渐变的水袖、乌黑的长发还有白皙的肤色集于一身,仙气十足。 赵夜白越瞧越觉得这人眼熟,接着灯光往前探,不小心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上,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掉落,他忙说了声对不起,蹲下帮对方捡起地上的东西。 音乐渐停,整个剧场的灯光恢复,赵夜白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一堆泡沫纸的角料。 赵夜白麻利地把满地的泡沫纸塞回袋子,又道了句“不好意思”,侧身让出路来让对方先走,顺便在剧场里张望了一圈——关文初好像不在这里,难道他今天没过来吗? 第一排座位前站着一个短发女生,赵夜白让过几个拖着物料的人,下到第一排,过去打招呼:“枫枫学姐。” 枫枫正在和刚刚在打光下独舞的女生讨论刚才的舞台效果,听到声音抬起头,见到赵夜白眉眼便是一弯,“来找关关吗?” 独舞女生看向赵夜白,赵夜白一怔——竟然是仇溪。 迟缓地“啊”了一声,赵夜白才道:“对,学长今天没过来吗?” “来了,刚还……”枫枫转身在剧场里搜寻,抬手一指:“喏,这不是过来了嘛。” 赵夜白顺着枫枫的指向看过去,只见关文初和戎放正从楼梯下来。 枫枫招手:“关关!小白找你!” 这么多学姐学长都在忙晚会的事,赵夜白一个没什么正事的局外人怎么好意思耽误大家的进度,况且……这里还有社区的人在场。 然而枫枫学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只好尴尬地补上一句:“我就是过来参观参观。” 戎放被赵夜白投喂过几次,亲亲热热地压着他的肩膀,借着和他聊天躲过应当做的工作。 赵夜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眼神不住地往关文初身上飘,许是他偷看得太明显,关文初抬头看过来,对他颔了颔首,继续听枫枫的汇报。 关文初一现身,整个剧场里的氛围顿时大不相同,他身上似乎独有一种约束力,让人不得不更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先前有些散乱的分工立即变得井井有条。 “听我的,选那门课你会后悔的,逃课一次你就完蛋了……”戎放光明正大地瘫在第二排的椅子上,拉着赵夜白当陪聊,细数着那些年他如何在老师的点名之下死里逃生。 ……这年头什么狗子都能当学生会主席吗??? 赵夜白则趴在前排的椅背上追逐着关文初的身影,趁着关文初从他身边经过,抓紧时间拉住他道:“学长,我想了一下,你那个论文我根本没帮什么忙,后续大概也没什么用,加我的名字对你来说太不划算了。” 戎放:“什么论文?” 事实上赵夜白做的部分确实不占多少比重,也不像关文初所说的一样那么完美,甚至在赵夜白睡得人事不知时,他还将数据完善了一遍。 赵夜白会通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数据库、对给定指标以及一些定义不够熟悉。换做追求“准确、高效、用最短的时间处理最多的信息”的关文初亲自来做,大概几个小时就可以搞定。 可能是赵夜白将文件传给他时眼中的期待太明显,或者靠在他肩膀上睡着时的样子太乖巧,也可能是别的昙花一现的原因,但关文初不会考虑做过的决定,更不会去深究划算不划算,吃亏还是不吃亏。 赵夜白的不好意思在他看来没有必要,他礼貌且实事求是地道:“没关系。” 戎放好奇:“什么没关系?” “可是……”赵夜白欲言又止,也好,成了小组成员以后就有更多机会……但也不能白占便宜,于是道:“学长,后续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尽管吩咐!” 关文初看着赵夜白满心期待的样子,倒真认真思索了一番,“如果你有时间,可以看一看调整一下格式,或者查找一下错别字。” “……”赵夜白也没期待自己能帮上什么大忙,但挑错字整格式这种事情也太鸡肋了。 有总比没有好,赵夜白迅速整顿心态,斗志昂扬道:“学长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做的!” 关文初点了下头,抬步走上台阶。 戎放多次发言被人无视,仍是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之中推出了全貌,不禁侧目:“可以啊,小学弟,居然把关关搞到手了,啧啧啧,他平时除了强制小组的作业之外,可都是单打独斗的。” “真的吗?”赵夜白先是受宠若惊,随即注意到戎放的措辞怪怪的。 什么叫“搞到手”? 搞什么? 怎么搞? 第14章 军训汇演将近,各个方阵的休息时间缩减,为了防止新生们中暑,后勤点的工作变得繁忙,赵夜白没空再去学生会,便将论文打印了一份,空闲时检查几段,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在微信上向关文初请教。 关文初并不依赖电子产品,忙起来时经常一整天都不看手机,通常他回消息的速度都很慢。有的时候赵夜白中午发了一条消息,关文初晚上才会回过来,回答的风格和他本人一样,简明扼要,干脆利落,多一个标点都不会打。 这种严谨与周到很大程度上与他的成长环境有关。 听学生会里的学姐学长们说,关文初的父母都是国内知名的学者,分别被国内两所著名大学授予了荣誉教授的称号。通常人离知识近了,就会离人情事故远一些,他们就是这方面的典范,两人半生醉心学术,在研究所度过的时间要比在家的时间还长,关文初这个独子从初中时期便早早独立出来自己住。 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冷静克制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但赵夜白总是能从关文初的有问必答中窥见了温柔的蛛丝马迹,然后渐渐迷上这种如同有时差一般的交流。 徐城从浴室里出来时,发现赵夜白正嘴角上扬地盯着手机,此前类似的情景他已经见过不少次,擦着头发走过来,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谈上了?” 赵夜白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瞬间从朦胧的情境中抽离,感官与外在的世界重新连接。 他疑惑地抬头道:“谈什么?” 徐城一挑眉,一副“你还想瞒我”的表情,道:“女朋友呗。”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消失得太快,以至于赵夜白没能辨析,他怔了怔,随即失笑道:“哪儿跟哪儿啊?我和学长聊天呢!” “那你之前跟谁聊呢?” “之前?”赵夜白想了想,“也是学长啊。” “跟学长有什么好聊的??”徐城难以理解地把毛巾搭在椅背上,道:“要聊也是跟学姐聊,比如体育部的副部长,那腿长的……” 刚刚发出去的问题还飘在聊天框里,估计关文初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复,赵夜白关掉手机,起身去洗澡。 徐城的话头被挑起,倒退着跟着他走了几步,“对了,你是不是和学生会的部长们都很熟啊,你能不能让他们别二轮三轮了直接把我录了吧!” “……” 他要是有这种影响力,早成了外联部座下鹰犬了! 赵夜白一脚踹开徐城,冷酷无情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 汇演之后,为期两周的军训终于落下帷幕。 新生们脱下迷彩副,甩掉行军鞋,换上了清凉的夏装,鱼贯进入等待他们多时的大剧场。 一向风风火火的枫枫学姐将短发别起,穿上了白色的礼服,与穿得人模人样难得正经的戎放一同担当晚会的主持人。 校方很上道地将无聊的讲话压缩到五分钟内,新生晚会正式开始。 开场节目便是舞蹈社带来的扇子舞,仇溪的一段独舞引来大规模的惊叹,接下来,乐器合奏、流行歌曲串烧、小品等各类节目轮番上阵,互动、抽奖不停歇,晚会的氛围在街舞社效果炸裂的群舞中达到高潮,最后在压轴的魔术社带来的三个极具视觉效果的魔术中圆满谢幕。 赵夜白和同班同学们坐在正对着舞台的区域,从最佳的角度观看了整场晚会,还幸运地抽到了一个三等奖充电宝,晚会结束以后以兑奖为借口溜到了后台,在一个化妆间里找到了正在开会的关文初。 换过衣服的枫枫学姐坐在门边,见到赵夜白立马招手让他进来坐。 “学姐,你们在干什么?” “核对下借来的道具和衣服。” 赵夜白在这间临时会议室里左看看右看看,相当自然地挪到了关文初身边。 核对过程需要将物品清单所列的条目和实物一一对应,他背着双手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开口道:“学长,我帮你核对吧。” 没想到这句话被枫枫听到,她耳朵一支,道:“重友轻色啊小白,你都没帮我核对!” 一圈视线瞬间全都聚集到赵夜白身上。 “……”赵夜白正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应对时,戎放慢悠悠地呛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首先,你得算‘色’。” 枫枫微笑着靠近戎放,用一根彩带勒住戎放的脖子。 关文初扫了一眼闹得惊天动地的两人,垂眸把物品清单和记号笔递给了赵夜白,低声报出实物的数目: “扇子十二把。” “舞裙十一条,长袖舞裙一条。” …… 二十多分钟后,戎放抓着一叠画满了对号的清单宣布道:“一件不落,收工!” 一众部长同时松了口气,瘫在椅子上。 “终于搞定了!” “累死了,今天终于可以早睡了!” “就是,一边上课一边写策划!” “主席,我们要不要出去庆祝一下?” 江霄随口提了一句,部长们纷纷附和,戎放略作思索,大手一挥:“庆!今天爸爸请客!” 被架空的主席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被大家簇拥着出了化妆室,枫枫学姐在周围找了找,回头对赵夜白道:“小白也来!” 赵夜白等候已久,默默在心底给枫枫学姐点了个赞,拔脚跟上去,一面和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聊着天,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关文初身边。 第15章 学生会一行十几人拖拖拉拉在走廊里分了好几个梯次离开大剧场,枫枫和江霄一路上在讲要怎么狠狠敲戎狗一笔。 学校边上有许多特色主题的餐厅,最受欢迎的一家名叫乘兰坊,装潢走古典国风的路子,位置也是闹中取静,一直以来很受周围几所大学的学生组织欢迎。 “那还说什么?乘兰坊走起呗!” “几个人啊我数数,一二三四……十一十二,这样,到时候菜单上的先来一本,没事儿,咱主席有的是钱!” 戎放在后面摆手:“差不多点得了啊……” 枫枫拉住赵夜白:“小白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赵夜白默默跟在关文初身边,忽然被点到名,安分守己地说:“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不挑食,什么都行。” 戎放感动不已:“还是小赵知道给我省钱。” 此言差矣,赵夜白一点儿也不关心戎放的钱包,也不在意吃什么,他只在乎关文初喝不喝酒,喝酒的话能套出好多话,这是个和关学长拉近关系的大好机会啊……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往外走,忽然听到前方枫枫学姐惊讶道:“仇溪?你们还没走呢?” 后面的人呼啦啦地赶上去,只见社团的一众成员正聚在大剧场外的空地上围成一圈,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你们也没走呢?” “我们清算道具来着。” “你们这是……”仇溪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到了关文初身上。 枫枫回看了一眼,解释道:“我们要去聚餐,你们呢?你们也是吗?” “好巧,我们也是!”仇溪换回清爽的常服,一时间社团和学生会大部分男生的视线都聚到了她身上,她两手在胸前一拍,银色的手链链坠在细白的手臂上晃了晃,“我们打算去乘兰坊,你们要去哪?不然我们一起吧!” “巧了,我们也是乘兰坊!” 学生会和社团刚刚完成一次圆满的合作,正是亲近的时候,仇溪和枫枫两个女生各自征询组织成员的意见,最后友戎放和社团的主席拍板,干脆一起聚了。 两拨人汇到一起,浩浩荡荡地出了校门,乘兰坊离学校有段距离,大家纷纷拿出手机叫车,因为是临时决定的聚餐,社团主席和戎放乘第一辆车过去点菜,而后每过来一辆车剩下的人就要推让一番。 关文初不喜欢热闹,落到了外围,赵夜白趁势道:“学长,我们坐最后那辆车吧,不然过去了也要在包厢里面等。” “嗯。”关文初颔首。 仇溪站在人群前方,大略一扫,找到了关文初的位置,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和枫枫一起自发地落到了最后。 送走第五辆车,路边只剩下关文初、赵夜白、枫枫还有仇溪四个人,第六辆车缓缓停在校门口打着双闪,枫枫过去对过车牌号,招呼着剩下的几个人坐进车里。 赵夜白正打算跟着关文初一起坐进后座,枫枫扶着副驾驶的车门姐姐似的招手道:“小白,你来坐副驾,这里宽松一些。” 关文初已经绅士地率先上车坐到了最里面,赵夜白停顿的当儿仇溪随着坐到了关文初身边。 赵夜白:“……”我不需要宽松啊! 枫枫:“过来啊。” 赵夜白不无艳羡地瞄了瞄仇溪的位置,满心遗憾地挪到了副驾驶,“谢谢学姐。” 枫枫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仇溪姣好的侧脸,联想到几天前赵夜白曾特地向她打听过仇溪的事,恍然大悟。 然而这时赵夜白已经坐进了副驾驶,再叫他换位置也来不及了。 两个学生组织的成员分批次抵达乘兰坊,二十多人聚在一个大包厢里,服务生特地加了许多把椅子。 空位置还有四个,两个靠门,两个在包厢里侧靠窗,赵夜白一路上也没和关文初说上几句话,落座时又被服务生挡了一下,差了半步,仇溪已经先他一步和关文初一起朝包厢里走去。 枫枫学姐拉开椅子:“小白,那边儿没座了,跟我坐这里吧。” 赵夜白:“……” 什么运气啊,想离关学长近一点这么难吗? 人到齐,菜陆续上桌,戎放和社团的主席一起活跃气氛,大家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赵夜白没什么胃口,目光时不时飘过桌面落到对面的关文初和仇溪身上——那两人似乎在研究什么东西,身体明显倾向对方,看向仇溪手里的手机屏幕。 枫枫发现赵夜白许久没动筷,问:“不喜欢吃吗?” “没有没有。”赵夜白回神,证明似的夹菜吃了两口,握着筷子的手便心不在焉地悬在了半空。 “枫枫学姐……” “嗯?” 赵夜白尽量用闲聊的语气道:“关学长和仇学姐关系好像很好的样子,他们认识很久了吗?” “应该蛮久吧,大一开学就认识了,他们都是校辩论队的——”枫枫讲着讲着忽然停下,转头沿着赵夜白的视线顺过去,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喜欢……” 忽然有一处爆发出笑声,赵夜白只听到了半句“你是不是”,倾耳过去问:“学姐你说什么?” 枫枫一副“不用多说,我已知晓”的表情,拍拍胸口:“你放心,包在我身上,肯定帮你打听得明明白白!” 赵夜白以为枫枫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笑道:“那倒不用,我就随便问问。” 枫枫扬眉:“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呢?你不用管了,看我的吧。” 赵夜白:“……”这种事?哪种事? 第16章 大家吃得差不多,戎放起身去买单,枫枫自告奋勇帮忙,顺便拖起了坐在旁边的关文初,两人在一屋子的吵闹声中离开包厢。 刷卡签单后,两人往回走,枫枫道:“关关,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坐在包厢里几个小时,其他人多少身上沾染了点烟火气,关文初则不然,身上的衬衫仍如熨贴过一样板正整齐,没什么情绪地说:“你问。” 枫枫搓手,虽说他们已经认识一年多,但是这事也不太好问出口,“那个……你跟仇溪你们俩……” 关文初道:“我们是同学。” “那你对她……” “只是同学。” 枫枫手按胸口,松了口气:“啊,那我就放心了。” 关文初转头看枫枫,枫枫赶忙摆手:“不是我,别误会!是小白!” “赵夜白?” “嗯嗯!他可能对仇溪……就那么回事儿。” 关文初的步伐稍缓,他很少放心思在男女恋爱上,仇溪温婉成熟,赵夜白阳光活泼,很难想象这两个人在一起的场面,但这点疑惑稍纵即逝,他随后恢复正常步速,点头道:“知道了。” 聚餐有男有女,接下来还要续摊,男生们克制着没怎么喝酒,从乘兰坊出来时都很清醒,一群人转战KTV。 这回赵夜白总算和关文初挨上了边儿,热场的人唱起了《青藏高原》,声音穿透力极强,他不得不把手拢在嘴边,大声问:“学长,你是在和老师说论文的事吗?” 其实他不用那么大声,关文初被震得往旁边拉开了些,点头。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我之前把论文打印出来一份,检查得也差不多了,等我回到宿舍拍照发给你?” “好。” 为了烘托气氛,包厢里的灯开得很暗,关文初回答的声音不高,赵夜白没听清也看不见他的口型,又挨得近了一点,一股清冷的味道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 关文初并不适合这样的气氛,比起喧闹的KTV他更应该恬淡悠远的茶楼包厢,或者超现代化毫无人气的实验室,他的声音不适合加入任何狂欢,而是吐出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他的手也不适合拿话筒,而是操纵一些泛着金属光泽的精密仪器。 明明这个人是有温度的,但是视觉上总给人一种低于常温的感觉,甚至连鼻子也产生了错觉,仿佛被冰雪的气息包围。 事实上关文初对这样的场合没什么感觉,谈不上喜欢也算不得讨厌,如果他从乘兰坊出来提出离开,其他人难免会挽留,多说几句就会多耽误一些时间,他只是选取了最高效的路径,而其他人也默认了男神到场就算完成了社交,不会再有人不识趣地打扰。 ——这群已经闹到合唱《葫芦娃》的人至今没敢拉关文初去唱歌就是一个绝佳的证明。 除了初尝追星滋味的赵夜白。 伴奏正好到了一个鼓音,咚的一声,赵夜白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空落之后被某种奇怪的情绪填充,他一时想不好自己是想靠近一些还是退后一点,踌躇之间,他身旁的人腾然站起来,高呼着:“这首我会唱!我会唱我会唱!麦给我!” 这人大步过去抢麦,没注意撞到了赵夜白,赵夜白撑着座椅上的手一歪,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支撑,奈何冲劲儿太大,鼻尖砰地撞到关文初身上,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拖住了他的手肘。 “不好意思,我没看见!”那人忙道歉。 “没事没事,你唱你的。” 赵夜白眼前有些模糊,挣扎着起来,然而手腕经刚才那么一扭有些软,一下没撑住,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关文初身上。 包厢里开着空调,关文初的衬衫被吹得微凉,赵夜白忙乱之间一手按在关文初的胸口,脑子一乱竟不合时宜地想:果然是有温度的。 手腕被攥住,赵夜白迟钝地抬头,蓦地对上了关文初的视线,平日里深邃平静的眼眸被前方大屏幕上的光镀上喧闹的光泽,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一秒、两秒…… 如此吵闹的环境里,赵夜白却听到了有节奏的鼓点一样的砰砰声,直到关文初抿了下嘴唇,手臂向上发力,他才猛地回过神,撑着后面的座椅直起身,无比尴尬地说:“学长我不是故意的!” 关文初罕见地顿了顿,松开他的手腕,道:“……没事。” 赵夜白:“……” 不!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有事!学长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碰瓷! “哎,小白呢?谁看到小白了?” 正在这时,枫枫拿着话筒在包厢里环视,赵夜白在角落里伸出手:“学姐,我在这儿呢。” 枫枫笑眯眯朝他招手:“你怎么猫那儿去了,这首歌你会唱吧,来来来和仇溪合唱一首。” 正在播放的前奏是最近比较火的一首情歌对唱,赵夜白迟疑地起身,挪了一步又回头道:“学长,我先去唱一首歌。” “嗯。” “那位置给我留一下?” “……好。” 第一句歌词滚动过去,枫枫催道:“快点小白!” “来了!”赵夜白这才从两个桌子之间的缝隙走出去接过话筒,跟着调唱出了接下来的歌词。 光线不佳,关文初和导师说过回宿舍后再谈便关掉了手机,听到歌声朝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 赵夜白的嗓音不是醇厚那一挂,音色偏薄,但唱歌时会带上些微的沙哑,听起来很舒服,阳光轻快,一首情歌被他唱得暖洋洋的,仿佛滴答滴答按照固定间隔走动的秒针都放缓了步伐。 关文初习惯了让大脑保持思考状态,眼下没有资料没有数据,他就地取材,花了很短的时间回顾和赵夜白相识的始末,毫无预兆地,一只带着铃铛恃靓撒娇的小花猫跃入脑海。 “……” 身上的衬衣还保持着被抓乱的样子,关文初无言良久,似乎难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象,一曲结束,抬手将衣服整理好,掏出手机给戎放发了个消息,起身离开座位。 赵夜白被一众学姐学长夸得不好意思,余光瞄到关文初离开包厢,忙和学姐学长们说了一声追了出去。 关文初还没有走远,站在走廊边低头看手机,大概是在叫车,赵夜白推开包厢的门跟上去:“学长!” 第17章 “学长你要走了吗?”赵夜白拉上包厢的门。 关文初意外地抬头,收起手机“嗯”了一声。 周围包厢里的歌声传到走廊上,赵夜白三两步跨过两人之间的距离,问:“打不到车吗?” 打开打车软件输入地址后,屏幕下方的橙色小字显示着前面还有几十位乘客正在排队乘车。 “好像是赶上高峰期了……”刚刚唱完歌,赵夜白的声音还有些飘乎,他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几秒,提议道:“学长,不然我们走回去吧。” 打车从这里回学校大约要七八分钟,走回去顶多半小时,平日里许多来附近吃饭的学生如果没什么急事通常都是散步回去,聊聊天吹吹夜风,也算惬意。 关文初道:“晚点有车,你不用走回去。” 赵夜白胡扯道:“谁知道要等多久,我晚上约了和室友一起打游戏,回去晚了肯定要被他们念死,正好我们一起回去,有车的时候再说嘛。” 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关文初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下头,转身朝出口走去。 晚上九点,天已经黑了,华灯高照,街上仍然车水马龙,道路两边尽是三五成群的学生。 乍然从空调房里出来的赵夜白很快出了一层薄汗,他悄悄观察关文初,不禁感叹男神不愧是男神,这气质,这身材,走在哪里都像在拍画报,任意角度抓拍一张,分分钟一张高冷学长的杂志封面出炉。 “学长,你是属蛇的吗?” “……不是。” 关文初转头看赵夜白,赵夜白道:“蛇是冷血动物啊,我感觉你的温感系统都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么热的天居然都不出汗。” “……” “你真的不觉得热吗?” “还好。” 夜晚给人一种私密的错觉,难得和关文初两个人独处,赵夜白忍不住撩起额发,抱怨:“啊,我要热死了,连风都是热的,早知道这么热当时就不报这里了!” 关文初:“……” “对了,学长,你是本地的吧,那你肯定也已经适应这里的天气了。” “嗯。” 被汗水沾湿的黑发被拢到了头顶又落下来,遮住了额头,赵夜白“呼”出一口气,拽起衣领抖落,忽听关文初道:“等一下。” 赵夜白站住,疑惑地看着关文初推门走进路边的店里,低头在柜台前的光屏上扫过一眼然后和店员说了句什么,三分钟后提着一杯奶茶从店里出来,递到他手里。 “学长,这是……” 奶茶的包装有些眼熟,赵夜白后知后觉地仰头看这家店的招牌,恍然想起之前他在学生会面试那天点的奶茶就是这家,他手上这杯正是那天他随便挑来喝的口味。 学长是特意买的这个口味还是…… “要冰淇淋吗?” 奶茶里加了冰,凉意扑灭掌心的热火,一路顺着手臂爬到了头皮,赵夜白忙摇头:“不用,不用了,谢谢学长……学长你不喝吗?” “不喝。” “哦……” 上次的奶茶学长好像也没喝几口,看来是真的不喜欢奶茶。 其实赵夜白也没有很喜欢喝甜的,身边的人不提,他大概三两年也想不起来一次,冰凉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漫延,一树粉色的花苞怦然绽开,他诧异地举起手里的奶茶——上次的奶茶是这样的味道吗? 殊不知他困惑的表情像一只好奇的猫咪,关文初问:“不好喝?” “不是!” 赵夜白叼住吸管猛喝了一大口,五脏六腑的燥热连同一切初到陌生城市生活的不适瞬间被抚平,连扰人的夜风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再次说道:“谢谢学长!” 这种觉得万物皆美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赵夜白回到宿舍,徐城洗完澡出来发现他还在盯着桌上那个空奶茶杯,以为有什么玄机,站在他身后看了老半天,硬是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好奇道:“你这是……思考人生呢?” 赵夜白一脚蹬在桌沿上,前面两个椅子腿翘着,根本没注意到徐城什么时候挪到了他身后,登时吓了一跳后仰过去,还好徐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椅背。 “卧槽!你干吗呢?” 虚惊一场,徐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赵夜白撑着桌面喘匀了气道:“你走路怎么没声儿?” “还没声儿?我就差敲锣打鼓地过来了,这杯子有啥特别的吗?至于盯这么长时间?” 赵夜白咳了一声,拿起杯子踌躇再三,一狠心,扔到了桌边的垃圾桶里,神秘道:“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其实也没有很长,不过是他和关文初从聚会中早退,一路走回了学校。主要原因是关文初的话太少,全程只有他在说话,要是没有这杯奶茶,这段路程几乎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 “什么故事?” “一个爱豆和粉丝的故事。” “爱豆?” “我终于能理解那些追星的女生了。” “啊?” “哎,你不懂。”赵夜白转而问:“我们要选课了是吧?” “嗯,说是明天去机房统一选。”徐城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电脑,“朋友,玩游戏吗?” 赵夜白摆摆手,玩什么游戏,玩游戏不如追星。 他打开微信,在列表里找到了关文初,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白夜:学长,能给我看看你的课表吗? 第18章 赵夜白以想尽快修完学分为由,从关文初那里淘来了一张课表,打印出来做选课参考。 排掉进阶类型的课程和必修课,调整课程排序,他尽可能地让两张课表的重合率达到最高,一周的课程几乎比按照统一标准选课的徐城多了一半。 “你这课表排得也太密了吧?” 赵夜白端详少有空余的屏幕,课程安排确实是密了点,但是值得! “……你笑什么?” 赵夜白一怔,“我笑了吗?” 这下徐城也不确定了:“你没笑吗?” 赵夜白抬手一摸,嘴角果然是翘着的,他忙揉了揉脸,咳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关掉了选课页面。 * 军训过后有一天的假期,假期当天晚上,大一新生通过公众号查询,得到选课结果。 赵夜白的运气不错,只有一门选修因人满被踢,其余多选的课程全部保留。 第二天早上三个室友还在睡觉,他却被闹铃吵醒,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前一天放假玩得太晚,刷牙时他还是迷迷糊糊的,连撞到镜子上两次,想到去上课就能见到关文初才打起精神,往脸上掬了两捧冷水,拍着脸颊瞪大眼睛,换好衣服去食堂吃饭。 他边吃着蛋饼边打字—— 白夜:学长你吃过早饭了吗? 原以为要过一会儿才能收到回复,没想到不到一分钟,关文初便回了过来。 关学长:嗯 白夜:你到教室了吗? 关学长:嗯 白夜:学长,你身边的位置还空着吗?要是空着的话能不能帮我占一个位置? 这次那边停顿了一段时间,等到吃完早饭走出食堂才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赵夜白严重怀疑自己被粉丝滤镜蒙蔽了双眼,关文初明明只回了他一个字,他却从中看出些自己也摸不透的未尽之意来,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收起手机抿了下嘴角,匆匆走出生活区。 关文初占的位置在教室中后方,赵夜白走进教室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快步穿过中间的过道,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学长。” 关文初正对着电脑屏幕,闻声抬起头,不等说话,前座一个短发女生惊讶地转身:“小白,你怎么在这里?” 竟然是枫枫学姐。对了,上次在后勤点的时候枫枫学姐还代表经管的学姐学长送冷饮来着。 “我……我选了这门课啊。” “这不是大二的课吗?” 赵夜白放下书包,只来得及和关文初说上一句谢谢,便向枫枫交代起了来龙去脉。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枫枫学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领悟了什么,忽然意有所指地说:“我刚刚来上课的时候碰到仇溪了。” 赵夜白不明所以:“啊?” 枫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进一步提示:“今天晚上学生会和他们社区一起在学生活动中心三轮面试,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过来看看。” 赵夜白侧身倾向关文初,问:“学长你去吗?” “关关当然要去啊。”枫枫学姐道。 关文初默认地点了下头,赵夜白登时来了兴致,“那我也去!” * 学生会和社区的三轮面试仍然在学生活动中心举行,赵夜白上完下午的课提前赶到面试地点。 做了十多分钟作业,走廊上传来说话声,先是戎放张扬地招着手倒退着进来,而后关文初、枫枫还有江霄等人陆续现身。 学姐学长们见到赵夜白,调侃道:“你个编外,怎么来得比我们还早?” 赵夜白瞄到关文初,无所事事的感觉顿时消失,熟练地卖乖蒙混过关,视线却直冲着关文初而去,见关文初恰好看过来,招了下手,用口型说:“学长。”然后从包里掏出检查好的论文,溜到了他身边。 “学长,论文我已经检查好了,你看看。” 关文初接过论文翻看了几页,有参加面试的新生探身进来,赵夜白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枫枫学姐之前说的面试时间,他再待下去不合适,边往门口退边道:“学长,那我先出去等了?” 关文初合上论文,点了下头。 面试进行到第三轮,走廊上等待的新生少了一大半,分批次进入会议室。 赵夜白从屋里挪到了外面,坐在走廊的沙发上刷微博。 每天被推送的新闻中有百分之八十是娱乐新闻,以往他对这类新闻不屑一顾,一律屏蔽了事,某次不小心误入某个微博词条,从此一发布而不可收拾,每每学到什么新的词汇,便要自己对号入座一下—— 熬夜做数据、应援、跟行程…… 赵夜白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正绞尽脑汁地想,忽然身边的电梯响起“叮”的一声。 他转头看过去,只见一身长裙的仇溪自电梯里走出,两人对视都是一怔。 随即,仇溪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走过来问:“学生会面试已经开始了吗?” “开始有五分钟了吧。”赵夜白顺势起身。 仇溪难咽失望地喃喃:“这样啊……” 她手里提着几个袋子,袋子上印得是最近很受欢迎的网红奶茶店的logo,赵夜白问:“学姐,你这是……?” 她顺着赵夜白的视线低头,“啊”了一声,提起手里的袋子,迅速调整好表情,微笑道:“社区就在楼下面试,我们定了奶茶,多出很多,我就顺便送上来了。” 赵夜白体贴道:“那等下我帮学姐转交?” “……”仇溪往会议室望了望,偏头间几缕头发坠到了肩膀下,露出白皙的侧颈,而后收回视线,把奶茶递过去,微微欠身,道:“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赵夜白眼角和嘴角都弯起,接过仇溪手里的袋子,问:“学姐还有什么话转达吗?” 仇溪淡笑着摇头,道:“我也要下去面试了,改天学姐请你吃饭。” 会议室里,参与面试的新生们正在分组讨论,戎放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望门外张望,身子腾地弹起,引来旁边几人的视线。 “你们继续,继续。”他打发了几个新生,清了下喉咙,悄悄伸手戳关文初的手肘。 关文初皱眉:“什么事?” 戎放嘴唇不动,头歪过去小声说:“门外,快看。” 关文初抬头看过去,只见赵夜白和仇溪站在走廊上谈笑着什么。仇溪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肤色在走廊的灯光映衬下雪白无暇,一个自然的撩发动作,露出了完美的侧脸,赵夜白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低头微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人挥手道别。 戎放震惊:“什么情况?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关文初的手指幅度极小地蜷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垂眸。 “我一直以为仇溪对你有意思,没想到……” “……” 戎放幸灾乐祸:“你看,这就是高冷的下场,系花都跑了。要我说,你们这种高冷款就是看着帅,真要谈恋爱谁受得了?还是要找我和小白这种阳光话多的,系花有眼光啊!” “……” “咱小学弟是长得秀气了点儿,但跟仇溪站一起还挺配,那叫什么来着?猛虎……猫嗅蔷薇!” 戎放描述的画面在眼前一掠而过,细心批注过的论文还放在手边,关文初道:“闭嘴。” 戎放:“……” 扣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关文初拿过手机查看,是赵夜白发来了三条消息—— 白夜:仇溪学姐送来了奶茶,我是现在送进去还是等下再说? 白夜:对了 白夜:学长,你二十八号那天有空吗? 戎放顺口一问:“时间到了吗?” 关文初看了一眼时间,把手机扣回桌面,道:“到了。” 第19章 直到当天的面试结束,赵夜白也没收到关文初的回复。他只当是里面正忙着,等到了新生们面试结束走出会议室才提起奶茶进屋。 戎放正收拾着桌面上的评分表,余光瞄到赵夜白当即“嚯”了一声,迎过去:“小学弟又来送温暖啦?” 其他部门的面试也告一段落,部长们陆续从外面进来,瞧见赵夜白手里的奶茶,一股脑围上去选自己喜欢的口味。 “你怎么这么贴心?主席能不能学着点儿?” “还主席呢,都不如学弟对我们好!” “痛心,令人痛心!”戎放不服地反击:“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上周谁请你们吃的饭?忘恩负义!” 赵夜白解释:“不是我买的,是仇溪学姐买的,刚才我想送进来的,但是你们在面试……” 几个男生愣住,互相对望,戎放的眉毛挑得尤其厉害,恨不得把一双剑眉挂到赵夜白身上,暗示得不要太明显。 “哦——”一群人恍然大悟。 十几个男女七嘴八舌地互相调侃起来整个五楼的走廊都听得清清楚楚,唯独关文初与吵闹的氛围隔绝,将戎放整理到一半的打分表收起戳齐,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包起身,似乎是准备离开。 赵夜白无暇顾及学长学姐们意味深长的眼神,从人群中抽身,拿着一杯奶茶绕到关文初身边,问:“学长你要回去了吗?” 修长的手指扣上黑色书包的扣带,“嗯。” 枫枫注意到这边,扬声问:“关关你这就要走了吗?” “有事。” 以往关文初就不太参加余兴活动,学生会的众人都习惯了他的早退。 赵夜白忙冲到会议室的角落拎起自己的书包,和学姐学长们告别,端着奶茶和关文初一起出了会议室。 走到电梯边还能听到戎放被枫枫怼得哀嚎的声音,进入电梯赵夜白才把手里的奶茶递过去:“学长,这个是仇溪学姐——” 关文初道:“我不喜欢喝奶茶。” 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赵夜白怔忪地“哦”了一声。 这还是关文初第一次明确地说过不喜欢什么,他大概猜到些,但这是仇溪学姐让他帮忙转交的,他不好不代为转达。 学长不喜欢,他竟觉得高兴。 电梯门打开,出了教学楼,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甬路两边的路灯亮起来。 面试的一会儿功夫,外面已经下过了一场阵雨,自地面向上翻涌的热火都被雨水浇灭,路边花坛里的树在灯光下绿叶油亮,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雨后泥土清新的气息。 “居然下过雨了!”在走廊上坐着的时候完全没发现! 赵夜白的一双猫眼陡然睁大,眉眼与松软的头发在水汽弥漫的空气中显得愈加黑亮,他天生长了张乖巧的脸,惊喜笑起来时弯着的眼角和嘴角钩子一样勾得人心痒。 一阵风拂过,树枝摇摆,几滴坠在树叶尖端的雨水摇晃着落下,滴到了赵夜白肩上,他登时受惊地耸起肩膀往旁边躲开,不小心撞到了关文初的肩膀上。 “好凉!” 关文初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了远离树叶笼罩的外侧。 赵夜白满不在乎地抖了抖被雨水淋到的胳膊,笑眯眯道:“谢谢学长!” “不用。” 晚上的选修课已经开始,路上没什么人,偶尔几个从操场上跑完步出来的学生说笑着经过。地面被路灯的光映得水光粼粼,晚风凉爽,吹得人心神舒畅。 夏日里难得碰到这样的天气,赵夜白心境开阔,不知不觉地话多起来,从等待面试时刷到的有趣的微博聊到了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最后似是不经意间提起了仇溪。 “仇溪学姐本来是想亲自送过来的,她们在楼下面试,来不及了,就把奶茶给我让我转交。” “嗯。” “……”就没了吗? 赵夜白抿住嘴唇,审视自己说过的话,既不觉得话题之间的转折夸张,也没觉得有哪句话惹人讨厌,那为什么关文学反应这么冷淡? 他悄悄探头观察关文初的表情,小心地问:“学长,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关文初总算有了点反应,语调平静:“没有。” 没有才怪! 虽说关学长平时也不怎么热情,但十句话里怎么也会接个两三句,今天却不怎么接话,饶是他是个自动聊天机器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一路上确实一直是他在自说自话,也对,学长这样的人平时看的应该是科学期刊之类的,怎么会对他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感兴趣? 赵夜白懊恼地扭过头“啧”了一声,再转过来时已经换上了笑脸,转移话题道:“……学长,你晚上回去是要接着写论文吗?” “社区面试还没结束。” 赵夜白一怔,为什么会扯到社区? “呃……大概?” 关文初忽然停住,道:“你可以等到社区面试结束。” 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赵夜白回看他们刚刚走出来的活动中心,茫然地歪着头挑了下眉。 临近校门口,附近的灯光较前面一段路亮得多,关文初站在灯光与树影的交界处,暖黄色映在他的眼中,融化了深伏在瞳孔深处的冷淡,将他的神情衬得愈发温柔。 赵夜白由茫然转为紧张,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很难和关文初对视,目光稍有接触,便如风吹湖面一样,心间止不住地漾起涟漪。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起,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学长?” 光滑平面上沿着直线匀速滚动的小球被一阵缠人的风吹离了既定的轨道,树叶上的水滴滑到了叶尖,越坠越饱满,终于拉长了与树叶脱离。 关文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尝试着说得更明白一些:“你不需要和我一起回来。” 赵夜白仍是不懂,眨了下眼,犹豫道:“可是,我今天去学生会就是为了见你啊……” 不和关文初一起回来跟谁回来? 前方一对站在路边说话的情侣回头瞧了他们一眼,拥到一起走出校门。 赵夜白忽然意识到他和枫枫学姐、徐城、戎放以及其他很多不想干的人坦白过,唯独没有对关文初这个当事人表达过他的……喜欢。 但……这种事不是不言自明的吗? 他有讨人喜欢的天赋,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即使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可以呼朋引伴。 上一次像这样去讨好一个人,可能还是在上幼儿园。以至于他忘了,比起隐晦的示好,表达好感时更好的方法是说出来。 赵夜白惊讶:“学长你……不知道吗?” 第20章 灯光柔和,气氛正好。 赵夜白索性摊开来讲:“开学的时候,要是没有你帮忙,我肯定要被孟易肖——就是那天追我的那个人抓到,嗯……我们八成要打起来。” 不是八成,是十成十。 严格来说,孟易肖算他的远房表弟,八岁时母亲去世,由孟城山的历任秘书带到了十一岁。孟城山是个工作狂,几乎没空管他,恰好赵夜白的父母常驻国外,两方家长一合计,干脆让孟易肖和赵夜白住在了一起。 ——赵夜白好动,而孟易肖据传是个极其乖巧的小男孩,俩人年龄相当,性格互补,一起做个伴,也好缓解父母不在身边的寂寞。 他们的出发点不错,赵夜白也确实享受过一段拥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弟弟的时光,谁知孟易肖看起来是只纯良小白兔,当面对他笑意盈盈,百依百顺,背地里却频频搞一些恶劣至极的小动作。 上了初中后孟易肖变本加厉,直到那时赵夜白才发现平日里他和哪个同学关系好一些,隔几天那个同学便会被校外的混混们拦住修理得鼻青脸肿,哪个女生偷偷给他递过情书,一段时间后无意间听别人聊起,才知道对方被同班女生欺负到转学…… 赵夜白为此和孟易肖动过无数次手,然而孟易肖面对他总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在长辈面前装得一手好可怜,他有理也说不清,惹不起就只好躲远一些。 高中旅游那次他把孟易肖砸进了医院,孟易肖躺在病床上还不消停,一面在电话里哄赵夜白的父母,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俨然一朵通情达理的小白花,一面死死地扣着赵夜白的手腕,笑得他毛骨悚然。 ——光是瞒着孟易肖去旅游,他就疯成这样,这次赵夜白背着他偷偷改了自己的高考志愿,那天要是被抓到,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家事没必要说给关文初听,赵夜白刮了下鼻尖,有些腼腆地删繁就简道:“我其实对学生会的事不太感兴趣,我也不是那块料,但是我觉得你很厉害……”赵夜白自下而上地翻了几下手掌,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形容:“……学长,你明白吗?” 一辆车从后面驶来,车灯晃眼,关文初推着赵夜白躲到了路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肩膀几乎相贴。 赵夜白顺势抓住关文初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嘻嘻地道:“学长,你该不会没看出来我在追你吧?” 关文初转过头,路灯下流露着温柔的眼眸一凝,瞳孔微微扩张,似是惊讶。 赵夜白弯着嘴角笑眯眯,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歧义。红色层叠着从耳根漫到了脸上,他被电击似的猛地收回手,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追’是追星的追!追星……” 算了,学长这样的人肯定不知道,“就是欣赏、崇拜、尊敬这种的,爱豆!对对对,学长,你是我的偶像!” 赵夜白生怕关文初误会,又拿世界闻名的几个科学家挨个举了遍例子,说得口感舌燥,面红耳赤。 关文初的眉目微不可查地弓了一下,薄唇也勾出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是微风拂过湖面漾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赵夜白眼尖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顿时忘记了辩白,难以置信道:“学长,你刚才……笑了?” 关文初伸手揉了揉赵夜白的头发,转身走向校门口。 赵夜白如坠梦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怔了五六秒,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学长刚刚……!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到关文初身边,“学长,这是不是代表你接受我这个粉丝的崇拜了?” 通往生活区的人行道前车水马龙,关文初拉回背对着马路的赵夜白,提醒:“红灯。” 赵夜白仿佛听到冰雪融化的窸窣声,他乖乖站好,更破廉耻的话都说过了,这会儿耍起无赖来得心应手:“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男神?” “……” “男神,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签个名吧!” “……” “摸都摸了,一张签名都不给我,渣男!” 关文初淡淡撩了赵夜白一眼,赵夜白咳了一声,相当没立场:“不是,男神怎么可能是渣男?摸几下而已,我们做粉丝的,应当学会自己消化……” 前方信号灯变成绿色,关文初抬步走过人行道,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些。 回到宿舍,赵夜白火速冲了个澡爬到床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白夜:男神,你二十八号那天有空吗? 关学长:什么事 赵夜白打了几个字,又删掉,退出聊天框把关文初的备注改成了男神,切进来重新发送消息。 白夜:我想去买个篮球 他正想着怎么把人约出来,对面的消息已经回了过来—— 男神:好 三个室友打完一局游戏,回头叫赵夜白加入,却见他躺在床上不知和谁聊天正聊得火热。 徐城和另外两个室友交换了目光,往后靠在椅子上,仰头揶揄:“有情况啊兄弟。” 聊天告一段落,赵夜白才发现屋子里的游戏背景音停了好久,心虚:“有什么情况?” “大晚上的,不打游戏不睡觉,跟谁聊天聊得这么专注?” “谁说我不打游戏?”赵夜白揣起手机下床:“来,不把你们虐服算我输!” “转移话题!” “说,跟谁聊呢?” “我压一手枫枫学姐!” “枫枫学姐?不是吧,我觉得是咱团支书!” 眼见这帮人越说越离谱,赵夜白拉开椅子坐下开机,警告道:“我在和学长说论文的事,你们别瞎猜了!” “哦,说论文的事说得春心荡漾?” “哦,说论文的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哦,说论文的事聊得旁若无人的?” 赵夜白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却被几个室友你一句我一句挤兑得脸上发热,登陆游戏恼羞成怒地道:“少扯淡,滚进来让爷杀!” 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中,赵夜白的手机叮的一声响,一条短信进来,他一手点击鼠标匹配游戏,一手解锁手机查看短信,短信来自陌生号码,只有短短两行字,却让赵夜白飘忽了一晚上的心瞬间坠到了谷底—— 哥,你快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第21章 九月二十八日,星期六。 赵夜白站在生活区外面的树荫下等人,他穿了件竖纹衬衫,袖子挽起到手肘,下摆塞进黑色长裤里,脚上一双椰子鞋, 头发显然精心打理过,整个人清清爽爽,很有校园小说里干净校草的气质。 树影斑驳,光影从枝叶的缝隙间投下,落在他身上,相携而过的女生挑眼看到他,便要悄悄推一推身边的朋友耳语几句,几人走出去老远,偷偷回头看上一眼,转过去激动地窃窃私语。 赵夜白低头扯了下衬衫,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得太夸张了,毕竟这身打扮和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短袖短裤相比,着实有些隆重,早上出门时他还被徐城等人逼问了一番是不是去约会。 ……和偶像一起出来,难道不该穿得正式一点吗? 虽然他穿得也没有很正式,但他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穿长袖长裤,足以表达诚意了吧。 手机叮的响了一声,赵夜白被烦得皱起眉头——从他接到那条短信开始,往后每天都会有几条短信进来,他拉黑一个号码,孟易肖换个号码照发不误。 从最开始的一天三四条到十几条,昨天短信量疯涨足有二十几条,将其来自其他人的生贺消息尽数淹没,俨然一副他不会短信就不肯罢休的架势,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生日礼物要什么。 昨晚临睡前,赵夜白回了一条:希望别再打扰我可以吗? 没隔几秒,孟易肖回:哥,不要许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 赵夜白太了解孟易肖了,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想象此时对方嘴角微笑的模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累地警告:我要睡了,别吵我。 孟易肖唯一的优点是无论怎么疯,都不会打扰他休息,只发了一个“晚安,好梦”过来,一整个晚上,手机都没有再响起过。 但……怎么可能好梦? 赵夜白当晚连做了三四个噩梦,被蟒蛇缠住、被黑衣组织追杀、被逼到悬崖边跳崖……早上七点,他在孟易肖的短信轰炸中惊醒。 大概是到了他生日当天,孟易肖比前几天更疯狂,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发一条短信过来,赵夜白拉黑不过来,稍后还和关文初有约,关机又关不得,只好苦中作乐,把短信提醒当作报时器。 面前忽然一暗,额头被碰了一下,赵夜白刷地转过头,前一秒还在因为孟易肖的短信发愁,下一秒立即站直:“学……男神!” 关文初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穿了件灰蓝色的衬衫,肩膀宽挺,两腿修长,一出现就让人联想到冷凉的风,暑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车来了,走吧。” 关文初不知什么时候叫好了车,走到车边拉开车门示意上车,赵夜白忙把手机调成震动放在裤子口袋里坐进车里,关文初随后坐到他身边关上车门,车子发动,慢慢驶离生活区后提速朝着市区开去。 一路上赵夜白都很激动,按捺着雀跃和关文初聊天,其实昨天他也没期望真能把人约出来,毕竟按枫枫学姐和戎放的说法,关文初很少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和别人产生交集。 这样说来,他这首席粉丝于关文初而言还是有点特殊的。 与元气满满的赵夜白不同,关文初昨天睡得晚,难得疲倦,但他未表现出分毫,只用手肘撑着车窗边沿,手半握着支在额侧,安静地听赵夜白说话。 赵夜白的语气中带着点大男生的豪放与不羁,偶尔有几句粗鲁的言辞,也被温和的嗓音褪去了厉气,显得活泼而轻快。 “……他们也太菜了,让他们一只手,他们也打不过我!” 赵夜白说得眉飞色舞,忽然一顿,问:“学长,你玩游戏吗?” 撑在额头的手松握了一些,关文初回忆起过往经历。赵夜白露出些许敬畏的表情道:“肯定是不玩,游戏是我们这些凡人玩的东西。”早想起来刚才就不那么久的游戏了,哎,学长肯定觉得很无聊。 “……”关文初收回手肘坐直,问:“那我应该做什么?” 赵夜白揣摩着关文初的气质例举:“跟电影里的科学怪人似的搞科研、研究机器人,或者当个商业精英,年仅二十岁的霸道总裁什么的,动动手指就让人家破产。” 关文初:“……” 车子慢慢减速,司机道:“到了。” 赵夜白一惊,这时才想起来他自打上车就没说过目的地。关文初拉开车门下车,他正要随着下来,谁知后面传来刺耳的车笛声,司机打着方向盘往路边挪了挪,他一错脚往前倾去,砰的撞在了关文初身上。 关文初往后错了半步,隔着衣料手臂发力,稳稳地止住了他的前倾之势。 第二次了。 赵夜白发现上一次在包厢里闻到的冷冽味道不是错觉,他懊恼地往上扶到关文初的肩膀站直,很没面子地抹了下眼角,环顾一圈:“这是哪儿啊?” “方块街。你怎么样?” “我没事!”赵夜白隐约觉得这地方耳熟,恍然想起在宿舍听徐城提过几次:“专卖体育用品的那条街?” 关文初:“嗯。” 昨天晚上答应过赵夜白后,他便放下手机去洗澡,回来时恰好看到戎放发来消息,拜托他在自己开会期间帮忙打理学生会的事。 刻在骨子里的修养让他很难无视身边的人提出的要求,只要对方的要求不影响他当前的计划,他基本都会答应。无论是在学姐的拜托下临时顶上去参加辩论赛,还是加入学生会处理一些学生事务,于他而言都不算难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做这些,也要做些别的。参加比赛,跨级修课程,总之是朝着那个最适合他的目标稳步靠近。 但如果他摇头,很少有人会继续纠缠下去。 唯二两个例外,一个是戎放,一个是赵夜白。 前者的死缠烂打犹可拒绝,后者的乖巧单纯却总是让人无可奈何。 他在座位上坐下,回复消息,末了问了一句:篮球去哪里买? “我听徐城说校队的篮球都是来这里买的?” 原本来买篮球不过是把关文初约出来的借口,然而眼见着望不到头的招牌,赵夜白倒真生出了几分兴趣。 两人一起过马路进店挑选。这条街的店铺少说二十几家,家家导购舌灿莲花,赵夜白挑得眼花缭乱,终于选定了一颗巧克力色、表面粗糙、重量弹力都比较贴合手感的真皮篮球。 他掏出手机正准备付款,一条短信又跳出来—— 哥,你想让我过去陪你过生日吗? 手机嗡地一震,跳到来电界面,赵夜白差点握不住手机,捞了两下抓稳,明亮的笑容消失,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强笑着对关文初说:“我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赵夜白走到确定店里的人听不到的地方,接通了电话。 “哥,你不回复我,我只好给你打电话了。”电话那头,孟易肖的声音透着愉悦。 赵夜白面无表情地说:“你有事吗?没事的话就别来烦我,我还忙着。” “你在忙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人在你身——” “关你什么事?” “……”孟易肖一静,有那么几秒,听筒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但赵夜白知道他百分之八十在笑,那种无声的弯起嘴角让人觉得慎得慌的笑。 靠着演技骗过老师和长辈时腼腆地微笑,刻意和谁套关系讨人喜欢时便露出那种甜腻的笑,生气时眼神冷得如冰如雪嘴角仍然翘着,漫不经心地笑……赵夜白一度怀疑过孟易肖是不是面部调节神经失灵了,导致他只能做出“笑”这个表情。 果然,不多时孟易肖便嗤笑了一声,缓和气氛:“我什么也没做,隔这么远我能做什么呢?今天你过生日,我不想惹你生气,你早回我的短信,我也不会打电话给你,我只是想和你说句生日快乐。” 赵夜白紧绷着的神经稍缓,有一瞬间的心软,如果可以孟易肖正常一点,他也不想这样剑拔弩张。 “哥,我送你的礼物就是把你骗我的事一笔勾销,我爸的事我也可以不生你的气,但你要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不能不接我的……” 赵夜白直接挂断电话,把这个号码拉进黑名单。 耽搁了五分钟,赵夜白匆忙地返回店里时,店员已经打包好了他挑中的篮球。 他正要付款,店员微笑着说:“这位同学付过了。” 赵夜白惊讶地拿着手机,“学长,你……” 关文初轻描淡写道:“生日礼物。” ……刚刚学长看到孟易肖的短信了吗? 这些年赵夜白的父母鲜少回国,没有长辈张罗着,他自己也对生日这码事不怎么上心。偏偏每年孟易肖都要来掺上一脚,搞得他越发厌烦,即使到了大学, 仍保留着不过生日这个习惯。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谁,只想在这个稍微有那么一点特殊的日子里,尽可能地和关文初待在一起。 赵夜白抿唇思索,学长送了他礼物也好,这样他才好顺水推舟—— “学长,那我请你看电影吧!” 第22章 关文初上一次出来看电影,还是几年前春节时和父母一起。 在赵夜白的殷切邀请下,两人在方块街吃了午饭,就近找了一家电影院。 赵夜白一边看着电影播报的滚屏一边回忆刚刚吃饭时的情景,学长好像没怎么动辣的菜,也不太喜欢吃甜,口味很淡……这一顿饭他光顾着偷瞄关文初的饮食偏好,饭没吃几口,胃里隐隐传来太不舒服的感觉。 他一手抱着球,一手轻按在胃部,转头依然笑得亲切:“学长,你要看哪一部?” “你选。” 关文初站在前台买票口附近摆弄着手机,两人站得近,一个身形高挑眉目沉静,一个身量稍矮些笑意盈盈地撑在前台上,相当引人瞩目。 “看哪个呢,爱情的就不要了吧……” 关文初的手机一震,戎放发来消息:你在哪儿!!急!!! 关文初回复:没空 戎放:你不在学校吗?!!! 关文初:不在 戎放:哦我想起来了你和学弟买篮球去了 戎放:篮球还没买完吗! 戎放:买个篮球用一上午吗! 关文初:看电影 那头没了动静,赵夜白的声音递过来:“你好,这个重映的《美丽心灵》主要讲什么的?” 前台工作人员道:“讲一个数学家的故事。” 有谱!很符合学长科学怪人、霸道总裁的气质。 赵夜白相当满意地回头问:“学长,这部可以吗?” “……”关文初关掉手机,道:“可以。” 赵夜白一手包办买票买爆米花饮品的事,爆米花不加焦糖,可乐改成咖啡,在已知范围内一切贴合关文初的喜好。 他的察言观色能力是天生的,或许和灵光的记忆力有关,无需刻意就能轻易地记住朋友的生日和喜好,然后自然而然地在日常生活中提醒或避讳。 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在别人的角度却可称作是体贴细心。 ——初中时他曾不经意间记住女同桌肚子疼的周期,某次打热水时顺便帮同桌带了一杯,而后被同桌用“你是不是觊觎我”的目光审视了半个多月。 赵夜白肩挎着篮球,一手拿着咖啡,分出两根手指捏住票,一手抱着大筒爆米花,裤袋里的手机又是叮咚叮咚地一阵响。 身后气息接近,右手里一空,关文初接过爆米花桶,道:“我来。” “啊,好,谢谢。” 赵夜白怀疑又是孟易肖在发疯,稍微走远了几步打算把手机调成静音,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枫枫学姐—— “你居然和关关去看电影了!” “关关都没和我们一起看过电影!!” 赵夜白看到这一行,隐隐得意,嘴角忍不住上翘。 枫枫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今天下午校辩论队要去新星杯当评委,你可能要赶不及了。” 开学事情多,正是学生组织活动最频繁的时候。 新星杯是周围几所大学辩论社联合举办的辩论赛,赵夜白的一个室友加了院里的辩论队,最近正在备赛,每天逮着他们就是一阵对辩,熄灯了还要开着台灯改辩论稿。 可是校辩论队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广播提醒进场,赵夜白快速地回了一句:学姐电影要开始了,等下再聊。然后收起手机和关文初一起进场。 可能是周六的缘故,看这部电影的人出奇地多,偌大的影厅坐得满满当当,大功率的空调在屋顶上方默默无声地运作着,冷气十足,激得赵夜白的手臂起了一溜鸡皮疙瘩。 影厅的灯光熄灭,这部2001年首映、根据真人改编的电影以一场会议为开头,缓慢地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赵夜白的取向是更加刺激、大场面层出不穷的大片,《美丽心灵》前期缓慢的叙事对他来说枯燥至极,他几次跑神去关注关文初的反应,就在他担心学长会觉得无聊时,影片画风一转,揭示了那个在谍战一样的生活以及不离不弃的室友其实是男主幻想出来的。 前面大量铺垫的剧情瞬间被串联起来,“哇……”赵夜白压着声音感叹。 他摸到扶手上拿自己那杯温咖啡,却不小心抓到了一只手。关文初转过头,他刷地松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咖啡在另一侧。 “……我拿咖啡。” 关文初点头:“嗯。” 赵夜白默默在右边的扶手上拿过咖啡喝了一口,借着黑暗的环境摩挲着指尖——刚刚碰到学长时的触感似乎还没有消散,化作丝线在手指上缠绕,直至发热、发烫。 电影很精彩,但他控制不住地发散着和注意力,捕捉关文初的一呼一吸,以及在黑暗中的轮廓。 ——学长的力气好像很大,上次在KTV时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他,刚刚在路边也是,把持着他的手臂很稳。那应该要有肌肉吧,学长这样自律的人肯定会健身,也不知道拥抱起来是什么感觉…… 赵夜白很喜欢用肢体接触表达亲密,但拜孟易肖所赐,他没有和女生拥抱的经历。男生里……勾肩搭背是常事,正经拥抱过的也就只有孟易肖,还是在年少无知的时候。 孟易肖的个头要比关文初还高一些,长相精致到突破了性别的界限,笑起来时看着明亮眼底却是一片阴鸷。 男生抱起来应该一个样,赵夜白回忆着多年前怀抱充实的感觉,把另一个主人公换成关文初…… 前面座位忽然掉下了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赵夜白的心随之猛跳了一下,身体僵住,怔然地思索着刚刚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 影片正进行到高潮,男主的妻子发现他故态复萌,满屋子的剪报被风撩起,哗啦啦作响。 身边传来嗡的一声,关文初倾身过来低声说:“我接个电话。” “哦,哦……” 关文初起身离开,半晌,赵夜白才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耳根发麻地靠在椅背上。 ——我该不会是…… 第23章 最终赵夜白也没能看完一部电影, 关文初出去接了个电话——原本要担当新星杯评委的学姐家里出了些事情,赶不回来,拜托他帮忙救一下场。 赵夜白刚好心神不定坐不住,爽快地和关文初一起返回学校,顺便去现场观摩比赛。 仇溪也在,穿了件牛仔裙,妆容浅淡精致,连阳光和空气都为她开绿灯,整个人散发着抓人眼球的光彩。 来观赛的人不少,评委席后面坐了一片人,枫枫学姐也在列,老远招手示意,赵夜白刚坐过去,她便问:“你们看的什么电影?” 赵夜白把关文初送的宝贝篮球单独放在一个座位上,“美丽……” “世界?” “好像不是。” “美丽人生?” “就是最近重映那个。” “美丽心灵!” 赵夜白惭愧,电影是部好电影,只怪他一门心思在别的事情上。 关文初和仇溪坐在评委席,距离隔得有些远,赵夜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靠得很近。屋子里的人或者羡慕仇溪或者羡慕关文初,后面幽幽冒出一句:“他们两个好配哦!” 有人应和:“这叫什么?善男……” “那叫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仇溪真的太美了!名字也飒,我爱了!” “关学长往那一坐,就是赏心悦目啊,我们那场也是他做评委就好了。” 几个男生也加入讨论:“关学长去年国辩的比赛视频你们看了吗,那风度那气场,简直是把对方按在地上摩擦,逻辑碾压,他来点评我们……” 女生道:“那我不管,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男神女神手里!” 赵夜白心里不太是滋味,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关文初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容他插脚的地方。 “仇溪学姐很厉害吗?” 枫枫学姐:“厉害,非常厉害,你看着她温温柔柔的,辩论起来贼犀利!所以说,你最好不好和她吵架。” 主席揭示辩题,宣布比赛开始。 双方一辩立论,分别接受对方二辩质询,攻辩,自由辩论,最后由四编结辩。 时间在激烈的辩论中流逝,每结束一个环节,三个评委都要短暂地讨论片刻,仇溪坐在中间,把滑下来的鬓发别在耳后,海藻一样的黑发垂在背上,细白的手臂随着写字的动作向右移动,不小心碰到关文初,莞尔一笑。 赵夜白过耳不过心,一场辩论下来,只觉得被双方慷慨的陈词震得耳朵发痛,到了点评环节,他才从低落中抽身,仔细听关文初的讲话。 窃窃私语的声音完全消失了,整个教室里只有关文初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点评方式很直接,学术讨论一样,不掺杂任何感情地点出双方在各阶段的失误,以及从他们各自的角度出发可以打开局面的方式。 场上所有人崇拜的情绪太明显,赵夜白反而蔫下去,“哎。” 枫枫学姐奇怪:“怎么了?” 关文初是最后一个点评的,发言过后比赛结束,主席关电脑,辩手收拾稿子,后面坐着的观众起身陆续离场。 赵夜白摇摇头,抹去一瞬间的退缩,挎着篮球袋站起来,快步走到第一排评委席,和另外两个评委打过招呼后,两手撑在桌前,语带期待:“学长,你一会儿要去哪儿?我们一起去吃饭?” 不等关文初回答,仇溪笑道:“那可能不行,你关学长等下要和我们回辩论社开个会。” “这样啊……”赵夜白有些失望。 关文初道:“下次。” 仇溪看手机:“学姐在催了。” 关文初颔首,临走前迟疑了一下,拍了拍赵夜白的肩膀。 徐城在外面打了一天的篮球,带着一身汗风风火火地回到宿舍,一开门便听道了一句“对方辩友”。他最近快被参加辩论队的室友搞出应激反应,扶着门把手杵在门口,定睛一看是赵夜白,“操”了一声迈着大步放心地走进来。 “你怎么也搞上辩论了?” 赵夜白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伸了个懒腰顺便把视频关掉,“我就……随便看看。” “动漫它不香吗?” 赵夜白无言以对。 徐城脱衣服拿毛巾,顺口问:“你十月一回家吗?” “不回。” “为啥啊,你家里离得也不远啊。” 因为有孟易肖那个疯狗。 赵夜白道:“我爸妈不在家,回去也是自己呆着,没什么意思。” 徐城大方道:“那你可以来我家啊,我家有个妹妹,正好我一个人哄不过来她,小小年纪太能闹了!” 赵夜白还真考虑了一下,结果是:“……再说吧。” 他欲言又止,徐城全身只脱剩一条内裤,准备去洗澡,抬头对上他凝滞的视线,“……” 赵夜白神色复杂:“你平时会看cut吗?” “什么cut?” “剪辑那种。” “哦,看啊,你说动漫吗?有时候不想看剧情,就想看老婆,就找个cut呗。” “老婆?” “啊,不然呢。你也要看吗?看什么,我给你推荐?” “不不不,不用了。”赵夜白若有所思,“……我就是问问。” 徐城去洗澡了。赵夜白盯着合上的电脑,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头发,忽然“啧”了一声,手上力道加重,将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傍晚,另外两个参加活动的室友回到宿舍,争先恐后地冲进浴室洗过一轮澡,舒坦地溜达出来,叫上赵夜白和徐城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赵夜白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坐在一边玩手机。 不多时手肘被顶了两下,徐城朝向楼梯的方向:“那个是不是关文初和仇溪?” 赵夜白一怔,抬头看过去,果然,只见关文初和仇溪被几个不认识的人围在中间正往楼上走,前方有个男生,大概是学长,回头把手按在关文初肩上,令一手指着仇溪,笑容灿烂地说着什么,几个人看起来相当熟络。 直到那一行人消失不见,赵夜白还看着楼梯的方向,心脏好像沉到了胃里,噗通噗通,跳得空落落的。 “你这就不吃了?”室友诧异。 赵夜白收回视线笑:“我在外面吃过了。” “我说呢,怪不得……” 室友大概在调侃他,但赵夜白没仔细听,盯着许久没动的手机界面发呆。 不对,他好像真的不太对劲了。 注:仇(qiu二声)溪 第24章 十一黄金周在即,学生们动起了手动拉长假期的小心思。 周日,班主任和系主任的办公室里请假的学生络绎不绝,发烧感冒、头痛脑热、摔胳膊扭腿、肠胃不适、结婚产子等等各种理由层出不穷,前一天还在球场上商场叱咤风云的学生,在九月末尾都成了身娇体软的林黛玉,走一路咳三咳,苍白虚弱。 徐城也在“九月末的林黛玉”之列,老早拿着一张假条回到宿舍收拾行李箱。 赵夜白打完一局游戏转过头问:“批下来了?你用的什么理由?” 徐城把一堆夏季的衣服团起来一股脑地塞进箱子里,“我说我得了急性肠胃炎在医院,批下来了。” “你自己给自己请的假?” “系里那么多人老师哪知道我是谁!” 赵夜白:“……”也是胆子很大了。 徐城合上箱子按压,“你和我一块儿回去吗?” 赵夜白扳着椅背,叹气摇头:“还是不了,我正好这段时间在学校和学长一起把那个论文弄完。” “学长也留校?” “……嗯。” 关文初的情况和赵夜白差不多,也是父母常年在外,所以节假日一般都是留校的。 但这消息不是他亲自问来的,而是在枫枫学姐拉的讨论组里面看来的——昨天从食堂回来到现在,他还没和关文初联系过。 徐城买了当天的车票,第二天两个本市的室友也上完了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拉着小号的行李箱离开宿舍。 赵夜白婉拒了两个室友的邀请,一个人在宿舍里打了一天的游戏,因为心神不宁,操作频频出错,被队友连骂了十几条。 积攒了两天的郁气终于爆发,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通键盘,一句满是星号的脏话停在发送框里,就在按下回车键的前一秒,赵夜白改了主意,删除原来的内容,逐字思考着,重新发送了一条消息—— 【公聊】【持刀揍狗】对【爷头顶青天】说:哥哥,不要再骂人家了可以吗? 赵夜白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是自己打出来的,原来他是有这种天赋的人吗? 原本疯狂滚动着星号脏话的公屏死一般滴沉寂了几分钟,就在赵夜白冲进敌方阵地1v3时,那个骂了他许久的队友憋出了一行字。 【公聊】【爷头顶青天】对【持刀揍狗】说:你是女的? 【公聊】【持刀揍狗】对【爷头顶青天】说:人家是gay哦~ 【公聊】【爷头顶青天】对【持刀揍狗】说:艹,滚远点死gay 【私聊】【爷头顶青天】对你说:你们gay都怎么搞 【私聊】【爷头顶青天】对你说:爽吗 【公聊】【持刀揍狗】对【爷头顶青天】说:公聊让我滚,私聊骚扰我,想追我就直说嘛哥哥~ 【公聊】【爷头顶青天】对【持刀揍狗】说:我*****艹你个****你***滚**** 【公聊】【爷头顶青天】对【持刀揍狗】说:**** *** *** **** 队友挂机一心在公屏辱骂,赵夜白屏蔽掉公屏,更换装备冲进战圈,和另外几个队友一起力挽狂澜,攻破敌方大本营。 简单察看了一下数据面板,顺手给那个队友点了个举报,他在再来一局和下线之间犹豫了几秒,最后心烦地点下了界面右上角的叉。 一直登陆着的微信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一个被屏蔽的讨论组不停刷新着消息。 赵夜白点开他和关文初的聊天框,往上滑动滚轮,一直追溯到了他们第一次聊天,除了之前关文初发给他论文文档那一次之外,每一次都是由他主动发起聊天。 越看越心惊,原来……他一直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学长看到他这些站不住脚的借口和字里行间掩饰不住的蠢蠢欲动时在想什么? 被屏蔽的讨论组已经有99+的未读,最新的消息提要里面恰好显示了“关关”两个字,赵夜白烦躁蹬上旁边的柜子,椅子的前腿悬空,让后咣当的一声落回地面。 看一眼,就看一眼。 赵夜白说服着自己,点开讨论组翻看聊天记录。 江江:十一都谁留校? 枫枫:关关和戎狗说留校来着 江江:我等下要去赶飞机,你们谁帮我值下班?放假回来我补上! 枫枫:帮你艾特@关关@绒绒 绒绒:我不行,我等下要和枫枫出去吃饭 江江:@关关 救我!!! 枫枫:……我什么时候说和你吃饭了? 绒绒:/害羞//害羞/害羞/ 关关:好 …… 学生组织要在晚课期间值班,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过了六点,这时关文初应该已经在学生会的活动室里了。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从开学到放假,接近一个月的时间,赵夜白习惯了回到宿舍有事没事就和关文初聊上几句,两天没联络,说得夸张点,有种自己的日常生活被挖空了一段的感觉。 以前不认识关文初的时候,闲暇时他是怎么度过的? 脑子里仿佛塞了个蜂巢,乱七八糟的丝线纠缠着涌动,抓不出头绪,赵夜白一时拎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憋着一股劲儿,重新打开电脑登陆游戏,输掉,再开一局然后再输掉…… 四十多分钟后,赵夜白拎着一杯酸奶一杯奶茶走进活动中心。 一楼大厅灯火通明,两旁的楼梯连接着明亮与黑暗,赵夜白特意给自己留了思考时间,没有选择电梯,沿着楼梯缓慢地往上。 赵夜白边走边调整着面部表情——欣赏优秀的人是不分性别的,关文初这样的人本来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辩论队和学生会的大部分男生也都很崇拜学长,难不成他们都喜欢学长吗?这是很正常的事,是他想得太偏了。 他的脚步很轻,没有惊动走廊上的声控灯,盘桓而上的黑暗中只有几个活动室流泻出些许灯光,足以照出台阶的轮廓。 穿过走廊,六楼那间亮着灯的活动室越来越近,很奇妙的,赵夜白想起了开学那天的事——从注册点到活动中心有那么多条岔路,从一楼到六楼又有那么多间活动室,为什么他偏偏就选了这一条路这一间活动室,然后遇见了关文初? “……” 前方活动室的门虚掩着,斜落在走廊上一条窄细的光线,有说话声传出来。 赵夜白以为是错觉,往前走了几步,说话的声音愈发清晰,而且还是女声。 是枫枫学姐来了?她不是要和戎放出去吃饭吗? 赵夜白打开微信讨论组,一个多小时的功夫,未读消息又累积到了99+,他朝着活动室望了一眼,靠到墙边把聊天记录翻到上次退出的地方,快速地往下扫。 溪溪:@关关 我今天也要值班,正好有个辩题,等下和你去讨论! 这个讨论组是上一次学生会和社区出去聚餐时枫枫临时拉的,群里二十多号人,仇溪只在聚餐当天说了几句话,而后一直神隐,赵夜白竟忘了她也在群里。 枫枫和戎放大概是真的出去吃饭了,一直没有参与群聊,仇溪忽然出现,炸出了许多潜水党,嘻嘻哈哈地讨论了几十条,二十分钟前关文初回复了一条,仍然是一个简短的“好”字。 “……” ——这……也正常嘛。他们是队友,又恰好一起值班,一起讨论个辩题不算什么。退一步讲,就算有什么,这俩人也是郎才女貌,配得很。 有仇溪在,学长应该不会太无聊。 胸口与胃的交界处一阵阵紧缩,赵夜白在黑暗中站了片刻转身往回走,走到楼梯口时袋子刮在了扶手上,他这才想起来时的目的,匆匆原路返回。 快走到门口,仇溪柔缓的声音飘忽断续地传出门外:“其实……爱好……类似的。” 关文初大概是回答了一声,仇溪的声音明显变得轻快,继续道:“我们可以一起……你觉得……试一试……” 如此明显的指向性,即使没有听全,赵夜白也能从这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仇溪的意思。 屋子里一片安静,赵夜白无意偷听,克制着轻吐了一口气,刻意压着步子离开。 接近十月,夜间的风带上了些许凉意。 赵夜白在活动中心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把一口没动的奶茶和酸奶扔进垃圾桶,掏出耳机线插在手机上慢吞吞地挪回了宿舍。 凌晨三点赵夜白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从床尾摸来手机给远在国外的宋女士发了条消息。 过了会儿,那边回过来一条:几点了还不睡? 白夜:放假了,想去找你们 妈妈:来吧,自己能行吗? 妈妈:什么时候? 宋女士雷厉风行:就今天吧,正好这两天有空,我还想着回去呢,你来我就不回去了 妈妈:我让秘书给你订票 妈妈:还是我找人送你吧 赵夜白只是睡不着随便提了一句,没想到宋女士这么快就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忙回了一句:不用,我自己就行! 一行字没打完,一张截图已经发了过来,上面是航班信息,早班机票已经搞定了。 赵夜白:“……”这是一点反悔的机会都不给啊。 草草睡了几个小时就被手机铃声吵醒,宋女士的秘书已经远程帮他叫好了司机,就在生活区外面等着。 赵夜白不喜欢让别人久等,忙三火似的简单洗漱了一遍,临时收拾了一个背包便冲出宿舍楼。 路上堵了一会儿,六点从宿舍出发,七点半才到达机场。黄金周出行量大,值机耗去了一段时间,八点二十登机。 此时的讨论组里正聊得热闹—— 戎放:xx山郊游,枫枫带队,有报名的吗?没有我就等下再来问一遍 戎放:@枫枫 艾特一下全体 枫枫:@全体成员 xx山郊游,枫枫带队,有报名的吗?没有我就等下再来问一遍 皮皮:算我一个 罗罗:上车 …… 枫枫:@白白 人呢?怎么没动静?? 赵夜白的手机已经开了飞行模式,他在冷气十足的头等舱里盖上毯子戴上眼罩开始补眠,看到这些消息已经是十多个小时之后了。 第25章 赵夜白上一次见父母还是在春节期间,他跟随着身材高挑的金发秘书来到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商务车的后车窗降下,妆容精致的宋女士摘下墨镜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瘦了。”赵夜白才拉开车门坐上去,宋女士便幽幽地说了一句。 赵夜白心里一片暖热,却故意装出大大咧咧的样子,扯道:“随您,易瘦体质。” 宋女士拎着他的胳膊拧过来调过去,惊讶:“没怎么晒黑?” 赵夜白略去开学当天被孟易肖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扭伤了脚的事,得意道:“天生的嘛,还不是因为我妈生得好。” 母子久别重逢的千言万语融进这一来一回故作夸张的吹捧中,宋女士忍不住嘴角一弯,笑骂了一声,随即吩咐秘书开车,黑色的商务车载着三人离开了机场。 第一个发现赵夜白不在国内的人是枫枫学姐。 赵夜白的父母忙于驻外事务,只在十月一日那天晚上抽出时间和赵夜白小聚了一次,而后便安排了秘书带他在临近几座城市游玩。以往每年假期都是这样,赵夜白已经将想逛的地方逛了个遍,索性推掉了父母的安排,窝在家里打游戏。 桌面上的手机发出电量低的提醒,赵夜白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时,发现有人在【不叠字字就会死】的讨论组里艾特他。 枫枫:@白白 人呢?怎么没动静?? 枫枫:我记得小白说要留校来着,这几天怎么都没出现? …… 群聊里没喊到他,还在私信里发来消息询问。 枫枫:小白,你要和我们一起去郊游吗? 枫枫:仇溪也在 电脑里游戏的背景音乐在房间里环绕,赵夜白盯着屏幕上的那几个字许久,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到冰箱里拿了罐冰可乐,猛灌了两口,呛得咳嗽了半天,然后做回电脑前打了几局游戏。 临睡前,他洗过澡躺在床上,对着手机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一字一顿地敲出回复:刚看到,谢谢学姐邀请,但我现在在国外啦~ 当下国内正是早上,枫枫学姐隔了几分钟回过来:什么时候走的??? 白夜:临时决定的,走得有点急,回去会给学姐带礼物的! 闲聊了几句,赵夜白忍不住旁敲侧击:学长也去吗? 【不叠字字会死】讨论组里的男生都是赵夜白的学长,枫枫却秒懂他这个学长特指关文初。 枫枫:关关留在学校赶论文 枫枫:本来还指望让你帮我们劝劝呢 枫枫:他以后肯定是个工作狂! 赵夜白讶然,热恋的情侣不会想待在一起吗? 热恋……难以想象关文初热恋会是什么模样。 赵夜白有些后悔脑门一热就跑了这么远,现在只能窝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点开关文初的头像,在聊天框里打上一行字,手指蜷起,迟迟没有按下发送。 ——他神隐了几天,学长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他不主动,学长大概永远也不会主动联系他。说不定学长早就厌烦了他每天的骚扰,只是出于礼貌不想给他难堪才勉强回复。 “……” 赵夜白攥紧手掌,五指一松,哒哒哒将刚打完的一行字全部删除退出聊天框。尤觉得心绪难平,左滑关文初的头像删除聊天,关机躺倒,直至深夜才睡着。 第二天,赵夜白在床上赖到了十点多,精神不佳地爬起来洗漱完,吃过早餐后,给宋女士的秘书打了电话一起去挑选礼物。 男生的礼物由他自己挑,女生的就交给秘书姐姐解决。 来时他只背了个背包,离开时却多拉了一个二十四村的拉杆箱。 十一黄金周转眼过去,期间赵父和宋女士抽出一个中午的时间带他参观了工作场所,还陪他吃了几次早饭。 返程那天宋女士挤出时间来送赵夜白,一脸抱歉地抱了抱他:“这次太忙了,没时间陪你,等到过年,我们一定回去多待一段时间,你来也可以,我们绝对把工作都推开陪你。” 赵夜白安抚地拍拍宋女士的肩膀,嬉皮笑脸道:“我都几岁了还用爸妈陪,放心吧,我这个年纪正是自己玩儿的最疯的时候。” 宋女士哭笑不得,褪去精英女性的光环,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抓着他的手叮嘱:“国内快转凉了吧,不要因为耍帅不加衣服。学校里住得惯吗?住不惯的话我这边安排他们在学校边给你买一套房,请一个阿姨帮你……” “妈——”赵夜白拖着长音:“我住得惯的。” “哦哦,那好,你们几月份放假?一月吧,那时候我和你爸还不能休假,你在家要和易肖好好相处知道吗?” “知道啦,妈我要登机了。” “还有!”宋女士抓紧时间道:“抓紧时间交个女朋友,遇见好的让妈给你参谋参谋,别……” 眼瞅着宋女士越说越远,赵夜白忙转移话题:“妈我走了,下次再说!” “哎,我还没说完……” 宋女士的后半句话还没落地,赵夜白已经走进了登机桥,笑着转头挥了挥手,背影渐渐消失在长长的走廊之中。 关掉手机放下座椅,赵夜白和来时一样,眼罩毛毯全副武装,但这次他没能快速入睡。 宋女士最后的那两句话在他耳边一直回荡,不是他不想听完,而是……他很有可能带不回女朋友了。 第26章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赵夜白拖着行李箱回到宿舍。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拍了一张行李箱放在宿舍门前的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回来啦/太阳/”,然后收起手机开门进屋。 宿舍里的其他人还没回来,他干脆把行李箱摊开在中间,把装得满当当的礼物掏出来分类,没多大功夫,便在高温不下的天气里出了一身的汗。 进入浴室洗过澡,换好衣服出来,赵夜白拿起手机,一边解锁一边想:谁先找他,他就先给谁送好了。 朋友圈已经有了十几条新提醒—— 徐城:那边还热吗?我明天回,给你们带吃的! 罗子风 回复 徐城:什么吃的! 枫枫:来找我们玩啊! 戎放 回复 枫枫:你不是去买奶茶了吗!! 枫枫 回复 戎放:你家买奶茶不用等吗? …… 下面还有十几条来自其他人的询问,点赞的人有好几排,赵夜白一眼从中看到了关文初的头像,整个人精神一振。 该不会是有谁换头像了吧?赵夜白顺着头像点进去,跳出的信息确实是关文初无疑。 关文初不是个爱发朋友圈的人,至今为止,朋友圈只有寥寥几条,全是转发的学生会公众号的推广文章。赵夜白虽然也不常发朋友圈,但经常在朋友圈和别人互动,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学生会公众号文章之外,好像没看到关文初和谁互动过。 赵夜白对着空荡荡的聊天框,翻来覆去地想了四五个开场白,但或许是太长时间没和关文初联系,尴尬感总是挥之不去,折腾了半天,终是一句话也没说,懊恼地退出了聊天界面。 考虑片刻,他给枫枫学姐发过去一条消息:学姐,你们在哪儿?我带了礼物回来给你们送过去 下一秒,屏幕上方便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枫枫:我们在桌游吧! 枫枫:你要过来吗? 枫枫:【位置共享】 地图里显示的地点不远,就在学校大门对面的广场,步行过去大概十多分钟,打车绕路的话顶多五分钟,赵夜白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 白夜:都有谁在?我怕带漏了礼物/笑哭/ 等待回复的时候,赵夜白的心砰砰地跳起来,过了会儿枫枫发来了一长串的名字:我,戎狗,江霄,阿秦,老北…… 顿了片刻,白夜:学长不在吗? 枫枫:好像在忙什么,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 枫枫:/叹气//叹气//叹气/ 刚漂浮起来的心沉下去,赵夜白忽然失去了出门的兴致,察觉到失落的心绪,他重新抖擞精神,心说不行,答应了学姐就一定要去,谁在不在……都无所谓,无所谓! 他按照枫枫学姐给的名单装好礼物背包出门,叫了一辆车直奔桌游吧。 十月一留校的学生不少,桌游吧里人满为患,赵夜白在一楼转了一圈,发信息给枫枫学姐,不多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小白!”枫枫学姐拎着几杯奶茶从他的身后绕出来,声音轻快:“走,我们在楼上。” 桌游吧里开着冷气,一楼大厅里摆了几张麻将桌,赵夜白跟随枫枫一起上楼。 包厢里有十几个人,正在玩狼人杀,戎放在众人的攻击之下垂死挣扎了半晌,终于扛不住压力自爆出局。 “呦,学弟来啦。”戎放飘过来从枫枫手里顺走了一杯奶茶。 赵夜白拉开背包把自己挑选的礼物送给送上,男生的大部分是NBA球衣,女生的则是在秘术姐姐的建议之下挑选的单品,包厢里的人顿时哄动,顾不得玩游戏,呼啦一下围上来。 “谢谢学弟~” “谢谢小白!”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要问问我们亲爱的主席……咳嗯……” …… 好一会儿包厢里才安静下来,大家心满意足地揣着自己的礼物,各回各位重新开始一局游戏。 赵夜白在新一轮的游戏中率先出局,坐在一边摆弄着手机,反反复复地点进关文初的头像又退出来。或许是被周围喧闹的气氛带动,他忽然觉得纠结谁主动的事很可笑。 他一开始就是知道学长的性格的不是吗?如果关文初主动的话,就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学长了。 这么久没和关文初聊天,说不想是不可能的。犹豫又反复,淹没在花花绿绿之中的黑色头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抿紧了嘴唇,默默打下一行字,点下了发送。 “咻”的一声,仿佛害怕收到回复一样,立即把手机静音扣在桌面上。 枫枫学姐光荣出局后靠在椅背上和赵夜白吐槽:“关关假期也不放松一下,之前郊游就没和我们一起, 这次我和戎狗磨了他好久也没磨下来,劳逸结合不好吗?” “学长还在忙论文的事吗?” 枫枫道:“好像不是论文了,最近因该是在弄辩论赛的事,还有自修,我估计他都要修到大四了!” 历年都有很多优秀的学姐学长提前修完大学课程申请毕业,关文初的实力比起这些前辈来只高不低。 “那……仇溪学姐呢?” 枫枫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她也很忙,不过她最近好像很开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心情好吧。” ……枫枫学姐还不知到仇溪和学长的事? 枫枫忽然道:“现在几点了?我们刚刚只定了三个小时,我等下再去续几个小时。” 赵夜白心事重重地拿过手机看时间,“两点……” 手机亮起的那一刻,一条微信提醒拦腰出现在屏幕中间,只有一个字:好。 枫枫起身,边问边看手机:“两点多少?” 赵夜白点开聊天框,聊天记录被清零,只有一绿一白两个气泡框停留在界面上方—— 白夜:学长,桌游吧这里有好多人,你要过来吗? 关学长:好 第27章 二十多分钟后,关文初推开包厢的门走进来。 争论着上一局该谁来背锅的众人蓦然一静,仿佛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的学生,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停止分锅,略有些拘谨地打起招呼。 枫枫奇怪:“关关不是说不来吗?” 关文初的视线在包厢里扫过,在某处停顿了一秒,枫枫微怔,沿着他的视线转头看过来只见赵夜白正惊讶地望着门口,恍然大悟:“小白,是你把关关叫来的吧?” “呃……”赵夜白没“呃”出个所以然来。 二十分钟前他还以为关文初是回错了消息,毕竟枫枫学说学长很忙在先。他还没有自恋到认为学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过来的,也许……学长只是恰好忙完了想出来放松一下? “小白叫来的?” 旁边不知是谁听去了一句,包厢不大,人又坐得近,很快就传开了。 赵夜白有种冒领功劳的心虚,很苍白地否认了两句,对上关文初的视线,几乎是条件反射,露出一个不尴不尬的微笑。 戎放上前揽住关文初的肩膀抱怨:“不够意思啊关关,我叫你都不来,学弟一叫你就来了。” 学生会的众人日常与戎放相爱相杀,江霄作为代表嘲道:“你叫不来不是很正常吗?” 戎放痛心疾首:“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就这么塑料吗?” “戏过了啊,差不多得了。”学生会众人摆手表示不买帐。 枫枫热情地让开位置道:“关关来坐这里吧,和小白坐一起。” “!”赵夜白心头一震,抬眼望到关文初真朝他这边过来,顿时如坐针毡,手按在椅背上站起来,正式打招呼:“学长。”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关文初似乎打量了他一下,微微颔了下首,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众人哄闹了一阵,多串出一个位置来,起身商量着换板子。 “再加一张民牌玩标准局呗。” “整天预女猎白太没意思了,白狼王守卫怎么样?” “加个混子好了!” …… 与热烈的讨论形成鲜明的对比——赵夜白和关文初安安静静地坐在包厢的一角,气氛相当微妙,说是冷场,周围却被某种讯号充得满满当当,但若说热络,却至今还没过私下的交流。 两人的椅子挨得很近,赵夜白稍一动作便碰到了关文初的手肘,被空调吹得微凉的皮肤相贴,滋啦啦过电一样,带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不好意思!” 关文初收回手肘,无甚表情道:“没事。” 再安静下去有点说不过去,赵夜白硬着头皮搭话:“学长,你是忙完了吗?” “嗯。” “在忙辩论队的事吗?” “对。” “那那个论文……” “已经交上去了。” “什么!”赵夜白骤然拔高了一声。 枫枫学姐刷地转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关文初淡淡道:“没有。” 枫枫狐疑地在他们之间瞄来瞄去,无果,悻悻地转回去继续和其余的人讨论要玩什么板子。 赵夜白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 赵夜白想问为什么没告诉他一声,但一来这论文主要是关文初出力,他只是挂个名抱大腿而已,人家想什么时候交就什么时候交。二来,他预感不会得到想要的回答。 ——为什么不联系他?因为很忙。 恋爱中的人都很忙的。 “哦……”赵夜白恹恹地应了一声,“那我……”他一时语塞,还能做什么? 关文初微微侧身看他,赵夜白顿了顿,换上笑脸,不露声色道:“那我回去送你礼物!送你个不一样的!” “好啊,还说没说悄悄话!”不等关文初回答,枫枫学姐忽然幽幽出声:“你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赵夜白自然不会告诉枫枫他打算送关文初一个特殊的礼物,眨了下眼,卖乖道:“我们在讨论战术。” “是——吗?” 枫枫仍要刨根问底,关文初淡声提醒道:“发牌了。” 那边江霄喊道:“枫枫,戎狗要偷看你的牌!” “他敢!”枫枫顾不得他们,旋即回身。 两张牌发到关文初和赵夜白面前,赵夜白手伸了一半收回来,矜持地问:“学长,你要哪张。” 关文初垂眸:“你选。” 赵夜白倾身抽了一张离自己近的,余光瞥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桌上那张牌上,手指弯曲,骨节凸显。 手还是那只手,也不知是不是心境变化的原因,赵夜白总觉得那匀长的手指曲张之间多了一种莫名的张力,似乎是在挑动一根绷紧的琴弦,琴弦的另一头连着他的心脏,手指舒张之间,心脏也跟着扑通一跳。 强行扯下粘在关文初手上的视线,面前一片红色映入眼帘——狼人。 充当上帝的学长拍手道:“都看完了吗?看完了?好,天黑请闭眼。” 整个房间的亮度陡然下降,足以掩盖窸窣的动作声但又不至于淹没人声的音乐响起,上帝道:“预言家请睁眼……今天晚上你可以验证一个人的身份……TA的身份是…… “狼人请睁眼。” 赵夜白摘下面具,看到了枫枫、江霄和一个文联部的学长。枫枫是狼队首脑,快速安排战术,由她来悍跳,队友全部上警做身份或冲锋。赵夜白听得心不在焉,全身的神经都被身边的关文初牵扯住了,在上帝的提醒下才想起和同伴一起刀人,确认战术之后重新戴上了面具。 不凑巧的是,第一局的预言家恰好是关文初,他在前置位报出枫枫的查杀,语调沉稳,视角清晰,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好人的信任。枫枫的发言倒也不差,只是关文初的形象实在太好,在座的众人很难想象他面不改色扯谎的样子,纷纷正确站边。 悍跳失败,枫枫为了及时止损,先行自爆,晚上刀掉疑似预言家,第二天由赵夜白自爆,吞掉警徽进入生推局。 为了不影响游戏,在前两轮出局的四人一起离席移到旁边的棋牌桌,麻将赵夜白和关文初都不会打,枫枫和“上帝”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斗地主。 多一个人,枫枫提议:“关关不会打,你可以和小白看一副牌,边看边学。” 棋牌桌四面摆了四个小方凳,若是坐在一起,没有了扶手的格挡,距离近到可以感觉到对上身上的温度。 先前在KTV和电影院时心悸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赵夜白面露难色。 “不用了。”关文初否掉了枫枫的提议,独自坐到旁边的沙发里,拿出手机回复消息。 赵夜白:“……”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赵夜白心中一阵阵地泛着酥麻,抿唇摸牌。 三人牌技都不怎么样,几分钟就能结束一局。期间赵夜白时不时地偷瞄旁边的沙发,大约是为了营造气氛,包厢里的灯光略暗,关文初背光坐在沙发里,眉目被自上投下的阴影遮挡住大半,嘴角抿平,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静与克制,像……赵夜白的脑海里冒出了一把斜放在富丽堂皇的剧院角落里的大提琴。 ——关文初的兴致好像不是很高。 没有任何依据,赵夜白就是感觉得到。 事实上关文初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特意从学校过来?难道是和仇溪闹矛盾了?但无论是仇溪还是关文初,都不像是会和对方吵架的人…… 赵夜白倏然回神,皱了下眉头——想这些做什么?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收回视线时恰好与枫枫的目光相撞,枫枫挺直上身眺了一眼,发现那边除了一个沙发什么都没有,难以理解道:“你在看什么?” 余光里关文初似乎微微抬了下头,赵夜白心中一紧,忙道:“没什么,我看……看他们玩到哪里了。” 大家都在身后的长桌上玩游戏,又不是在沙发那边玩,枫枫正奇怪着,又有一人在白天被放逐出局加入了他们的棋牌桌。 “谁是狼?”戎放拉开方凳坐下马上问道。 “我,小白,江江还有子风。” 戎放自然地拖着小方凳坐到枫枫身边,纳闷:“啊,那小白自爆干什么?验不到他啊。” “哦,对了……34567——”本局的地主“上帝”学长扔出了一对顺子,才慢悠悠道:“我刚才都忘了告诉你们了,关关第一天就验出了小白是狼人。” 赵夜白惊讶:“验得我?” “?”枫枫理解不能地扔出了“10JQKA”:“那为什么报我查杀?” 验出狼人都敢不报,直接配置碾压,预言家还能这么玩吗? “要不起。” “上帝”望天,“可能是看出你要悍跳就改了验人吧。” 第一次可以用看出枫枫的战术来解释,然而后面的几局游戏中,每当关文初和赵夜白在不同阵营,赵夜白就成了关文初眼中的隐形人。恰逢两人在同一阵营,游戏难度便直降几个档,一整个下午,赵夜白的游戏体验奇佳无比。 第28章 晚上六点,玩得不亦乐乎的众人才因为肚子饿散场。 该吃饭的吃饭,该赴约的赴约,只剩枫枫、戎放和关赵两人慢悠悠地返回学校。 有枫枫和戎放在,气氛始终热络,赵夜白从他们时而相碰的手臂间看出了些许端倪,惊讶转瞬即逝,思及他们平日里的相处模式,便生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来。 两个当事人不说,赵夜白也不戳破,只听着两人争来吵去,谁料话题绕了一大圈儿,莫名其妙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我和枫枫也就算了,她沉迷于我的美貌,针对我一下以表崇拜——” “谁沉迷于你的美貌?要不要脸!” “女孩子家家打什么岔?”戎放眼神飘忽地扯开话题,重新将矛头对准赵夜白和关文初,“——你们俩是怎么回事?我当狼的时候你怎么不见你放水呢?你们玩游戏呢还是秀恩爱呢?” 秀恩爱可当不起! 没发现关文初放水是不可能的,问题是赵夜白这个被关照的人也不知道关文初心里是怎么想的。 有那么一瞬间,赵夜白怀疑关文初是因为他才从学校过来的,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论关系,他和学长不是最亲近的,论死皮赖脸,他倒是可以在学长那里拿个第一名。学长又凭什么特意来看他呢? “是我太菜了,学长看我可怜才让我多玩一会儿。”赵夜白自嘲道。 “我不可怜吗?关关怎么不给我放水?”戎放愤愤不平,趁机把手臂搭在枫枫肩膀上,被枫枫冷酷地一瞪,哼唧着挪开。 “而且他们还一起去看电影,你记不记得之前那个动画电影上映的时候我们叫关关,他都不来的。” “诶?”枫枫琢磨着这一下午诡异的局面,若有所思,“好像是哦。” 戎放越说越来劲儿,被针对了一个下午,终于找到了报复对象,痛陈道:“什么叫好像?分明就是!我们叫都不管用,学弟一叫关关就过来了,还眉来眼去窃窃私语的,搞得在谈恋爱似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夜白的头脑被这一句话狠锤了一下,轰响之后耳鸣似的嗡嗡声余音不绝。 过去一个多星期,他一直避免深究自己对关文初的感觉,用尽站不住脚的借口解释自己的不对劲——以前没有过类似性格的朋友、错认了崇拜和好感,或者他太久没遇到心仪的女生——总之,只要没有明晰的结论,他就可以继续哄骗自己,以朋友的身份和学长相处。 败戎放所赐,他小心翼翼地护着的壁垒坍塌了。 在这之前,尽管他没有承认,但面对关文初的特殊对待,他不是没有窃喜过,也不是没有期待过,自欺欺人地用别人大方释放给朋友的善意滋养潜藏的欲求。 他喜欢关文初。 “……小白?” 赵夜白滞缓地抬头:“什么?” 枫枫扬眉:“我们刚才说……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你不舒服吗?” 身侧递来两道情绪不明的视线,赵夜白僵了僵才缓慢地露出笑来,“没事!我在想回家里电话的事……”尤觉得不够逼真,他强打起精神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经这么一打岔,枫枫也忘了要说什么,喃喃着“没事就好”,聊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我今天也要给家里打电话,我都大二了,我妈还要让我每天都要打电话……” 赵夜白面带着微笑,心思已经不在聊天上了,偶尔毫无灵魂地搭上一两句,满心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到学校。 “没事吧。”关文初冷不丁地开口。 赵夜白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没事,真的没事。” 他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关文初,身子半转不转,视线也是飘来荡去。好在关文初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沉默不语地看着赵夜白矫饰的笑容,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然后便如先前一样,安静地走在他身边,直到回到学校,再没有说一句话。 四人在校门口分开,枫枫和戎放去了后花园,只剩赵夜白和关文初一起穿过校园回到生活区。 两人独处,关文初的沉默越发地明显,赵夜白隐约明白是他搞砸了什么,心虚地挑起话题:“学长,你这学期是提前修了大三的课程吗?” 问完他便懊恼地暗啧了一声,他分明和学长要过课表,这搭讪也搭得太明显了。 好在关文初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 “你打算提前毕业吗?” “嗯。” “那你还能挤出时间参加比赛,太厉害了!” “……” “学长,开学之后的辩论赛你还要去做评委吗?” “嗯。” “你要去哪一场?” “看情况。” “……” 不管赵夜白说什么,关文初总是只用一两个字打发他,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学时的状态。一路上赵夜白绞尽脑汁,恨不得把自己揉成一句话抛出去,终于熬回了生活区。 “学长,我到了。”他面朝着关文初,脚尖已经转向了宿舍楼,去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一反路上的常态,这次却迟迟没能等到关文初的应答。总不好直接走人,赵夜白迟疑道:“……学长,还——有事吗?” 十月里晚上六点过,天色便有些擦黑,时而有返校的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关文初站在宿舍楼边的台阶下,欲言又止地看着赵夜白,暗调的背景下,沉静的眼眸似乎有一瞬间的触动。 赵夜白的心脏随之猛跳了一下,脸色发紧地僵立着。 ——戎放和枫枫学姐都能看出他粘学长粘得过分,学长本人会毫无感觉吗? 他不敢轻易移开视线,还好渐暗的天色为他提供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模糊了他震颤着的瞳孔。 大约过了半分多钟,就在他以为关文初从他过去的种种表现发现了蛛丝马迹时,关文初敛眸收回视线,低声道:“早点睡。”转身离开,步入逐渐暗沉的天色中。 * 十一黄金周结束,学生陆续返校,宿舍里的零食箱被各种特产零食堆得冒了尖,整条走廊被数不清的拉杆箱滚轮来回碾过不知多少次,开学当天的晚上才安静下来。 赵夜白接连几天睡得不太安稳,每天早早爬上床,往往凌晨还不能入眠。 开学第二天的早上,他被徐城的闹铃吵醒,疲倦地抬了下头,又重重砸回床里,翻身继续睡。 徐城进入卫生间洗漱,出来发现他还在床上赖着,轻轻敲了下床栏,小声道:“你早上不是有课吗?再不起要迟到了。” 房间里的窗帘还拉着,屋子里一片灰暗,赵夜白刷地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白墙,面露挣扎。 ——确实有课,还是和关文初一起的课。 “夜白?你醒了吗?” “醒了。”赵夜白闷声回答。 徐城回到自己的座位,边收拾书包边道:“你去洗漱吧,我等你一起去食堂?” “……不用了。”赵夜白抱着被子坐起来,实在不想在还没捋清楚的情况下和关文初见面,思索片刻,又倒回了床上,“我不去上课了。” 徐城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出去,二十分钟后,赵夜白的手机连震了及下,果不其然,是枫枫学姐发来的消息。 枫枫学姐:你坐在哪里? 枫枫学姐:我怎么没看见你? 枫枫学姐:我帮你占位置了,在关关旁边,速来 赵夜白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斟酌着词句回复:我没在,睡过头了/捂脸/ 枫枫学姐:我说没看到你呢 枫枫学姐:还来吗? 白夜:赶过去也迟到了,不去了 上课铃响,教室里安静下来,枫枫收回手机,向后靠在椅背上,微转过头小声说:“小白睡过头了,不来了。” 教室前方的老师打开课件道:“上节课我们讲到了……” 关文初淡淡颔首,“知道了。” 赵夜白在宿舍里赖了一上午,下午才洗漱干净和室友一起去上公选课。 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认真听课的不多,大多数人都在“社会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等关键词的环绕之下昏昏欲睡。 下课铃声如同一剂提神醒脑的良药,安静的教室瞬间躁动起来。 老师宣布下课,坐在过道边的赵夜白打了个呵欠,合上摊了三节课一动没动的书起身挪出位置。 “麻烦让一下可以吗?” 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原来是他没留神,挡住了后面一排的出口,赵夜白往旁边躲开,转身抱歉道:“不好意思。” “你是……”女生看清赵夜白的脸,半是惊讶半是惊喜,随即有些手忙脚乱地自我介绍:“我、我是军训的时候晕倒的那个人,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是你送我去的医务室。” 军训时所有人都穿着迷彩的军训服,女生无论长发短发,一定要把头发盘在帽子里,朝队列地望一眼,通常要靠腰的粗细和脸型分辨男女。 赵夜白只记得晕倒的是个女生,那时光顾着快点把人送到医务室,根本没注意对方的长相。 “啊……”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你。” 第29章 “真的吗?”女生惊喜,随即有些抱歉地解释道:“那天我没来得及道谢你就走了,后面几天我也没去军训,想起来可以去后勤部找你的时候军训都已经结束了。” “小事谈不上谢不谢的,后勤部就是做这个的嘛,别放在心上。” 女生长了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并不特别惊艳,组合在一起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清新温婉,带着一股浅蓝色的气质,让人赏心悦目。 她看起来有些腼腆,双手抱着书,指尖无意识地扣着书页,赵夜白不由自主地收敛起活泼张扬,礼貌地问:“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平时身体没有那么差的,就是第一次离开家有些失眠所以……” 赵夜白微笑地听着,女生说到一半儿,忽然意识到这样拖着别人留在教室讲这些有的没的很扫兴,忙转移话题:“我叫周以宁,‘因为所以’那个‘以’,‘宁静’的‘宁’,是法政的。” 礼尚往来,赵夜白也报出名字和学院。 周以宁反复将赵夜白名字默念了几遍,越发觉得这名字适合面前的男生,像夜晚一样难以捉摸,又如白天一样风清云朗,两极分化,冲突鲜明。 她仍记得那天颠簸的视野中匀散出了五颜六色的光圈,赵夜白略带些气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同学,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医务室了。” 人群裹挟着嘈杂从教室后方挤到了门边,徐城和另外两个室友在台阶下等了一会儿,仍不见赵夜白过来,扬头催促:“夜白,走吗?” “马上!”赵夜白回了一声,对女生道:“我室友叫我了,我先走了?” 周以宁:“等等!” 赵夜白一只脚迈下了台阶,将下不下地转过头看向她,眼神中满是疑问。 “那个……我能请你,”周以宁的视线飘到台阶下三个面带着调笑的男生,艰难道:“和你的室友吃饭吗?那天的事我还要谢谢你。” 赵夜白恍然,豁达地摆了摆手:“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哪用得着道谢,你不用放在心上,以后碰到再一起吃饭吧,我先走啦。”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和室友们汇合,回头冲周以宁招了招手,便在室友们的调侃逼问之中离开了教室。 “那女生是谁?从实招来!” “可以啊阿白,什么时候勾搭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我就说他之前不对劲儿嘛,整天抱着手机聊天,笑得那叫一个诡异,搞了半天是春心萌动吗?” 赵夜白头疼:“你们别乱说啊,别让人家听到,周……她就是军训的时候晕倒被我送到医务室的那个女生。” “然后呢?把人送到医务室之后呢?你们没聊点什么吗?” 赵夜白冤枉:“她都晕了我还能聊什么?” 徐城挑眉:“晕了还能认出你?” 另一个室友接上:“你不对劲哦!” 赵夜白:“……” 出了校门过马路到生活区的食堂,三人变着法儿地从赵夜白这里套消息,死活不相信他们是刚刚才联系上的。赵夜白解释不清索性随他们瞎扯,率先上楼。 A大的中国风食堂是国内有名的网红食堂,招商引进了全国各地的各色小吃,常有外校的学生来这里蹭吃,每到饭点都人满为 患。 赵夜白挨个招牌看过去,站在一个窗口放上饭卡,点了一份石板手撕鸡,找到座位坐下等餐。室友们点过饭聚过来,就着之前的话题喋喋不休。 “你们聊那么久都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 “嗯?”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赵夜白无法,只好招供:“人家只是礼节性地说要请我们吃饭。” “你怎么知道是礼节性的,说不定人家真想请你吃饭呢?” 赵夜白语塞,他还真没往那方面想过:“……” 刚刚拒绝邀请的话并不是托词,他在后勤部的工作就是照顾周围几个方阵的同学,把晕倒的同学送到医务室本就是份内的事,自然也想不到除了“谢谢”之外还要什么答谢。 他忽然有种既视感,正如他对周以宁,也许学长对他也是这样的感觉。就像他并不觉得帮了什么大忙一样,所以他最初想请学长吃饭的时候,学长总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他。 赖在宿舍一上午,赵夜白并没有像声称的那样补觉,事实上他醒来之后再没有合眼,一直在追根究底地琢磨他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心动的。 追溯到最后他才发觉,也许第一次和关文初见面时他就不太对劲了。 显然他第一次心跳失速的时候,对学长来说不过是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个瞬间。 “十二号的石板手撕鸡好了!” 坐在旁边的室友推了赵夜白一下:“你不是十二号吗?” 从丧气的情绪中抽离,看了一眼手里的红色号码牌,赵夜白应声起身去取餐。 阿姨把散发着香气仍滋啦啦毕剥爆响的石板放到餐盘上,把米饭和酸梅汤一并放在棕色的餐盘里,嘱咐道:“小心烫。” 赵夜白端着餐盘回到位置上,返回消毒柜取餐具。午饭期间食堂的人流量很大,整个消毒柜里只剩下零星几个碗碟,一双黑色的筷子几乎要和黑色的消毒柜内里融为一体。 另一边的消毒柜显示还要三分钟,他懒得再等,正要去拿,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筷子没有了吗?” 飘袅的淡香在充满了食物香气的食堂中豁开一条通路钻进了赵夜白的鼻子里,他惊讶地转身,只见仇溪撩着头发微微欠身正朝消毒柜里面瞧。 “学姐?” 仇溪这才看到赵夜白,怔了怔,随即眉眼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笑道:“好巧啊,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和我室友一起。学姐你是一个人吗?” 仇溪侧身道:“我也是和别人一起来的。” 抬眼之前,赵夜白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果不其然,不远处一抹俊挺的身影映入眼帘——关文初刚好取完餐转身。 说来奇怪,食堂里人来人往,两人的视线却如有感应一样,越过人群精准无比地撞在了一起。 赵夜白的瞳孔一缩,立即退了一步,匆忙地说了句“学姐你先用”,不等仇溪推辞,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第30章 躲什么? 瞪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石板,赵夜白百思不得其解地想。 也许是刚刚还在想和关文初有关的事?亦或许是他认为与仇溪相比相形见绌,所以才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与她同时出现在关文初面前? 但有必要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逃跑吗? 在学长看来一定很莫名其妙吧。 赵夜白后悔地用手磕了一下桌面,恨不得回到半分钟之前按住撒腿就撤的自己。 “你不是拿筷子去了吗?筷子呢?”徐城端着石锅拌饭回来,把餐盘放在桌上。 筷子?他哪还有心情拿筷子? “……我忘了。” “这都能忘?那你干什么去了?”徐城无力吐槽,“乖乖在这儿等着,爸爸去拿。” 赵夜白一把抓住徐城的衣摆,徐城穿得是件宽松的白t,弹性极佳,被他这么一拽,领口直拉到了肩膀之外,“卧槽!”徐城揪住衣摆把自己的衣服抢救出来,“大庭广众的,你扒——” 话没说完,徐城发现赵夜白似乎在极力用余光瞥着某个方向,莫名其妙地扯平自己的衣服,顺着他的视线瞧:“你看什么呢?” 赵夜白刷地收回视线,矢口否认:“没什么!” 徐城:“……”明明就有。 “我就是……随便看看。”赵夜白坐立不安地在椅子上侧过身,手掌攥了又松,松了又攥,两股念头在心头撕打得厉害—— 只是对视了一秒,也许学长根本没看清对面站得是谁?但他见过仇溪了,还和仇溪说话了,保不齐仇溪会和学长提起他。提起来又能怎么样呢?食堂这么大,还不许他来吃饭了吗?谁规定在食堂见到学长就必须过去打招呼的?但最起码要体面些啊,他刚才躲得未免太刻意了点,万一学长把他早上逃课的事联系在一起…… 不不不,没必要想得这么复杂。有仇溪在,学长不会把那么多时间花在一个缠人的学弟身上。 就当他没看清好了。 徐城取回餐具给三个室友分发,赵夜白手拿着筷子,迟迟没有下口,半晌,无比纠结地喃喃:“可是我看清了啊。” “看清啥?” 一个室友撞了撞徐城,抬起下巴示意赵夜白的方向。 徐城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儿,回看室友,俩人一对视,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四个字:他不对劲! 眼神有来有往—— 室友挑眉,什么情况? 徐城一瘪嘴,我哪知道? 室友一翘拇指,指向学校的方向,别是因为刚刚那个女生吧? 徐城深以为然地点头,有可能! 室友扬头,问问? 徐城摇头,不行不行,后又扬头,你问。 室友指指自己,指指徐城,一起? 徐城缓缓点头,上! 正在两人思索着如何切入时,赵夜白毫无预兆地站起来,腾的一下,刮得餐盘晃了一下。他顾不得许多,语速飞快:“我还有点事,不吃了,你们等下帮我打包吧,我先回宿舍了。” “不是,能有什么事儿——”徐城茫然。 赵夜白像模像样地晃了下手机,“真有事儿,先走了。” 硬坐在这里却装没看到不太说得过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临阵脱逃,他习惯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装作有急事的样子匆匆离开,这样不去打招呼还可以说是有情可原。 正是食堂高峰期,成群的人从楼梯口涌进来,赵夜白专往人多的地方走,经过消毒柜时目不斜视,假作认真看手机,随着人群一路下楼离开了食堂。 赵夜白离开几分钟后,仇溪和群里的队友们沟通完抬起头,发现关文初正看着手机还没动过筷,道:“你在看群吗?学姐他们刚下课,马上就要过来了。” “……嗯。”关文初关掉屏幕,把手机放到了桌面上。 仇溪转过头在食堂里搜寻:“我刚才拿餐具的时候碰到小白了,就剩一双筷子,他让给我了。” “……”关文初又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手机,没有说话。 “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话太少了吗?” “……” 仇溪夸张地用手抚了抚小臂,调侃道:“哪天你要是碰到喜欢的人也这么高冷,人家肯定受不了。” 关文初总算有了些反应,抬眸看向仇溪。 仇溪一怔,从这细微的动作中窥见了什么,苦笑:“你以为谁都像我这样带着粉丝滤镜吗?” “……” 再不济也是做了一年多队友的人,她不难看出关文初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心中那个猜想愈发明晰。 仇溪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道:“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她穿了一件浅蓝色无袖连衣裙,颈项颀美,身材优越,邻桌几个男生频繁地望向这边。 关文初没有拒绝便是同意的意思,仇溪面带着微笑,轻声道:“你拒绝我,是因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关文初下颌线逐渐紧绷,顿了顿,他道:“我不清楚。” 仇溪讶然。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关文初说出不清楚,就好比一台运算量极大的计算机算不出一百以内的加减法。 仇溪的心慢慢沉下去,仅存的希望也破灭了。 旁观者清,关文初会说出这样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的话,说明他已经无法从抽离的角度客观地评估自己的状态了。 “我认识这个人吗?”仇溪问。 “……” 尽管关文初没有回答,仇溪还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肯定的答案。 她的自尊不容许自己再追问下去,仅仅允许自己低落几秒,便撩开落到肩膀前的头发,驾轻就熟地切换到“女神”状态,嘴角眉梢弯起的角度堪称完美,“学长学姐他们还要一会儿才能过来,我们先吃吧。” * 赵夜白抱着一颗篮球,面对着桌子上的两个灰色小盒子发呆。 盒子里是两只同款的手表,其中一只就是他准备送但迟迟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尤记得宋女士的美女秘书见到他试戴这只手表时惊艳的眼神,不过是被夸了几句,想到关文初戴上的样子,他便头脑一热买下了两只。 买时容易,送时才觉得这礼物有些烫手。 先不说学长会不会收,万一……学长看出什么不对劲怎么办? 手机摆在两个灰色小盒子的下方,屏幕时不时被赵夜白按亮,他频繁地在主屏和微信之间切换,几次点开关文初的聊天框,却总是在最后关头退出。 ——学长已经提交了论文,他已经没有借口再和学长联系了。 论文还有篮球……到底要怎么还啊。 赵夜白一头栽在桌上,来回碾动。 忽然头顶上的手机发出叮咚一声响,他吓了一跳,马上直起身摸过手机查看。消息并不是关文初发来的,赵夜白刚打起的精神又蔫了下去,自嘲地想,也是,如果不是因为论文,学长怎么会联系他呢? 发消息的是班上的学委,赵夜白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打开消息框。 学委:有人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学委:我能给吗 白夜:谁 学委:一个女生 一句“算了”打到一半,学委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周以宁你认识吗? 赵夜白删掉刚打完的两个字,没什么精神地重新编辑:认识 白夜:我加她吧 学委:等着/捂嘴/ 学委:【名片】 赵夜白点开名片,对方的微信名是一串英文,头像是一个日系动漫少女,他选择添加。 几秒钟后,微信提示请求通过,一条新消息马上进来—— Rento:你好! Rento:我是刚才思修课上的那个人! 赵夜白回想周以宁的样子,总觉得感叹号不适合这样文静的女生,回道:我知道! 屏幕上方在Rento和正在对方输入之间来回切换,足足过了一分多钟,新消息才发过来: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想请你吃饭 Rento: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我不道谢的话会过意不去的 这话怎么看怎么熟悉,一个月前他就是这样追在关文初身边的。 出于对当时的自己心境的理解,他沉吟片刻,回复道:好啊,我除了上课之外都有空,看你时间就好 Rento:谢谢!! 白夜:真没什么好谢的,同学之间不用那么客套啦 Rento:嗯嗯! Rento:那这周六可以吗? 白夜:可以 Rento:那我周六叫你! 赵夜白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等了一会儿,没有新消息进来,便当做聊天已经结束,退出了聊天框。 正要再一次点开关文初的头像时,又是叮咚一声。 Rento: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Rento:你有女朋友了吗? 赵夜白的手指僵在了距离屏幕只有一线之隔的地方,“……” Rento: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Rento: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Rento:不好意思我发错了 Rento:不用理我,你忙去吧! 赵夜白:“……” 他安静地等了几分钟,才发现似的回复了一句“好的”,这下彻底退出微信,趴在桌上装死去了。 第31章 赵夜白逃了几次课后,编了个理由在老师那里批下了一张假条,直到假条超期,才不得不回去上课。 座位是枫枫学姐占的,依旧是教室中后方,比起座无虚席的前排,这里要宽松得多。 赵夜白正襟危坐着,面前摊着一本书,两根手指之间别着一支笔,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看似听得认真,实则以却以细胞为单位,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密切地注意着关文初的举动。 学霸做事大概都很专注,关文初就坐在他的左手边,从上课到现在,几乎没有改换过姿势,偶尔在笔记上寥寥写下几笔,其余时间始终坐得板直。 如果时光倒流,赵夜白一定会阻止自己把关文初的课表当作参照选课,现在他就不用在教室里如坐针毡,数秒度日了。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维持一个动作太久,手臂被压得有些发麻,于是改换了姿势稍微与桌子拉开了些距离,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手臂。 黑色的书包露出两截带子,拉链没拉,在他不经意地刮动下往外移动了一截,一个灰色的盒子从书包里滚出来“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滚到了旁边的椅子下面。 活动手臂的动作僵住,意识到掉下去的是什么,赵夜白忙弯腰去捡,恰好关文初也倾身过来,两人都没来得及俯身,肩膀便撞到了一起。 被淡淡的,专属于关文初的味道包围,赵夜白的心尖儿不由得一颤,克制住抬头的想法,装作寻找盒子,维持着低头的动作压着声音道:“学长,我捡一下东西。” 这盒子已经在书包里放了三天,三天里他和关文初重合的课程有三节,但他生怕哪句话哪个眼神泄露了什么,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送出去。 关文初没有退开,低声道:“我来。” “……哦。”他往后退了一下,关文初伸手在他的座椅下面拾起了那个灰色的盒子放到了桌上。 赵夜白似乎是担心被老师发现说悄悄话,低着头道:“谢谢学长。” 连续几节课,即使坐得很近,关文初也只能看到赵夜白的发旋、侧脸以及摸入衣领的白皙脖子,他默了默,转过头去,轻声说:“没事。” 短短一两分钟的分神,大屏幕上的课件已经翻了一页,公式的复杂程度翻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才悄悄地伸过来摸走了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的盒子。 “这道题有些难度,我叫一个同学起来回答,考一考你们有没有认真听课。” 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到了教室后方,像是一记忽然敲响的警钟,哗啦啦的翻书声此起彼伏,瞬间躁动起来的气氛将所有神游天外的学生拉回课堂上。 “哪题哪题??” “大屏幕上那个。” “答案是啥?” “我也不知道啊!” “卧槽啊……”一人抬头看大屏幕:“这什么玩意儿?” ——这什么玩意儿? 赵夜白也想问。他把盒子重新塞回书包,便加入了翻书大军,一边翻一边祈祷着老师不要叫到他,毕竟他光顾着走神一整节课根本没听进去几句。 学生在下面翻书,老师在上面翻阅名册,浏览了一遍,手按在某一行上念出名字,同时抬起头寻找:“关文初,到了吗?” 翻书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教室里坐着的人里估计没有不认识关文初,问到关文初头上,意味着老师不会再点下一个人,因为他一定能完美地答出正确答案。 谁知被叫到名字的人毫无反应,短暂的安静过后,视线从第一排往后波浪一样层层递过来,老师推了推眼镜,重复道:“关文初,没来吗?” 枫枫回过头小声提醒:“关关!” 赵夜白按捺不住好奇转过头,只见关文初支着手肘,两手交握,眉头微微牵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文初没到是吧?”老师拿起笔来准备在点名册上做下记号。 “我没听错吧,关文初,是我知道的那个关文初吗?他逃课了?” “不会吧……” 议论声夹杂着翻书声在教室里传开。 “关关!”枫枫用手肘顶了一下后排的桌子。 饶是如此,关文初仍是没有反应,赵夜白不得已,只好伸出手轻推了一下他的手肘一下,“学长,老师在叫你。” 关文初的肩膀陡然一震,瞳孔骤缩,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凝滞片刻才撑着桌面站起来。 “哦,到了是吧。”老师放下做记号的笔,转身指了指大屏幕,道:“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关文初扫过题面,读完题的同时微凉的嗓音在教室里响起,有条不紊,条理清晰,讲台上的老师频频点头:“好,非常好,下次不要走神,请坐吧。” 关文初落座,枫枫的声音便传过来:“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赵夜白头一次知道关文初这样的学霸上课竟然也会走神,竖起耳朵听,半晌,才听到关文初淡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枫枫悻悻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屏幕上的课件一页页向后翻着,后半节课,赵夜白勉强把跑偏的注意力拉回听进了些东西。 终于挨到了下课,紧绷着的神经蓦地一松,他飞速合上桌上的书塞进书包里,起身道:“学姐学长,我和室友约了出去吃饭,先走了!”说完扯过书包带,趁着人群还没开始向门口流动,一溜烟地冲出了教室。 手机响起的时间刚刚好,出了教学楼,赵夜白打开手机,发现是周以宁发来的消息—— Rento:【图片】【图片】 Rento:我们去这家可以吗? 图片上是一家学校附近相当受欢迎的日料店,赵夜白之前还有和关文初一起去那里吃饭的想法,结果就像他书包里那个没送出去的盒子,无疾而终。 Rento:明天周六! 赵夜白差点忘了这一茬,想起几天前周以宁那一溜撤回,放慢脚步回,斟酌着回复:我都可以 Rento:明天三点社团要开会,四点可以吗? 白夜:好的 Rento:好! 赵夜白退出微信,一边思量着明天要怎样委婉地让周以宁明白他的意思,一边收起手机,缓步朝校园外走去。 * “约会???”徐城鬼叫一声。 埋头记稿的室友刷地抬头:“谁约会?” 赵夜白无语:“说了只是吃个饭,不是约会……” “这就不真诚了吧兄弟,都去吃饭了还不是约会吗?” “谁,跟谁?” “那天那个挺漂亮的妹子吧。” 赵夜白想纠正他们人家叫周以宁,想想还是算了,免得这些人又要起哄。 十一黄金周回来,辩论赛如约举行,荼毒了他们的耳朵几个星期的室友终于要在下午上场比赛。徐城和另外一个室友为了庆祝终于脱离苦海,决定去帮自家人撑撑场面。赵夜白因为有约在先无法到场,在徐城的逼问之下,才不得不把要和周以宁吃饭的事招了出来。 “重色轻友!”参赛的室友痛斥道。 “不对啊,小白不是刚跟人家认识吗?那十一之前,他捯饬得跟孔雀似的那次是跟谁约会去了?” 赵夜白忍不住道:“那是和学长……我什么时候捯饬得跟孔雀似的了?” “有一说一,你这穿得有点随便了,最起码得有上次的水准吧。” “你懂啥,跟熟悉的人出去才不用精心打扮,这说明什么?” “哦~~~” 越描越黑,这帮人分明是故意嬉笑调侃,赵夜白放弃挣扎,觉得时间差不多,起身整理好衣服绕开这几个八卦的室友,推门离开。 两人约定好四点在活动中心门口见面,赵夜白三点四十出发,三点五十到达活动中心门口,看到了穿着浅色鱼尾抽绳连衣裙,披散着头发的周以宁。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打了个招呼,各自朝着对方走去,周以宁一只手抓住另一手的手臂,略带拘谨地打招呼,赵夜白笑着点头,道:“走吧。” 四点半,评委点评过上一场的辩论赛的参赛双方,八名选手退场,主席收回分表将时间重置,下一批参赛的选手从观赛席起身入场。 枫枫和仇溪说好过来观赛,结果一场比赛结束才姗姗来迟,自我检讨了半天奉上奶茶才摸到评委席后排坐下。 旁边已经坐了几个男生,其中一人礼貌道:“枫枫学姐。” 枫枫正要把吸管插进奶茶杯盖里,一下子戳歪,转头一看,惊讶道:“徐……” “城,城市的城。”徐城接道。 “我想起来了,你是小白的室友?” “对,我来看室友比赛。” 枫枫望向场上双方:“哪个是你室友?” 徐城指给她看:“正方三辩。” “哦。”枫枫探身直看到这一排的尽头,“小白怎么没来?” 旁边的另一个室友道:“他约会去了。” “约会?他不是喜……”枫枫望向仇溪,愣住,“……怎么还约会去了?跟谁约?他有女朋友了???” 仇溪捧着奶茶回头:“小白有女朋友了?” “什么时候的事?”枫枫仿佛听到了自己先前的认知碎裂的声音,“关关!”她推了推前排的关文初,道:“你知道小白有女朋友了吗?” 赛事记录停留在几分钟前,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半晌,关文初在一行字后缓缓填上了一个句号。 第32章 “说起来特别丢人,我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失眠,早上起来总是头重脚轻的,那天早上我室友问我要不要帮忙请假,我想方阵队形已经定好了,我要是请假的话,可能就要影响别人了……” 周以宁是标准的南方姑娘,身型细瘦,说话温柔,带着几分羞怯,轻声细语地说着军训的事。 方桌上方每隔一段距离便悬着一个小灯笼,灯笼散发着暖黄柔光,将桌上精致的菜品染上剔透诱人的色泽。 赵夜白稍微走了会儿神,拉回注意力时恰好听到一句尾音,道:“那你以后千万别这样勉强自己了,还是身体更重要一些。” “嗯!”周以宁夹了一筷香芒蟹籽,小口抿了一下,偷偷瞟了赵夜白几眼。 赵夜白察觉到周以宁的视线,大方地转过头,两人视线相对的一刹那,周以宁似是打了个激灵,慌张地收回视线。 “……” 事到如今,再看不出周以宁对他有意思,恐怕就是个瞎子了。 事实上在与关文初无关的情况下,赵夜白的感觉还是挺敏锐的,几天前他看到周以宁撤回的消息时便有所察觉,只是他已经答应了人家的邀请,不好再反口爽约。 既然不能回应,就要跟人家说清楚。 蟹籽在嘴里噼里啪啦地碎裂,赵夜白再度陷入了纠结——这浓浓的既视感是什么? 周以宁是个很好的女生,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果他近期的表现不错,也许在关文初眼里算是个不错的学弟,但绝没有发展出其他关系的可能。再纠缠下去的话—— 桌上的手机蓦得一亮,一条未知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哥,我想你了。 赵夜白把手机翻过去,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和孟易肖有什么区别? 其实他不止一次抱着侥幸心理想:假使学长并不清楚他的心思,他就可以打着朋友的旗号继续自己的单恋。谁知道喜欢的保质期有多久?谁又知道他是不是一时兴起?说不定时间会冲淡心里的那份悸动,那时他便可以自然而然地和学长做回朋友。 但如果有那么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学长确实看透了他那些死缠烂打背后的含义,那么这段时间学长的举动就是默认了他的追逐。 现在想来,还有第三种可能:学长和现在的他一样,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在不伤及他的面子的情况下,和他划清界限。 周以宁整理好心情,重新挑起话题:“你是北方人吗?” 赵夜白放下筷子,心头发胀:“嗯……” 他忽然意识到,除了小学时期因为某个女生转学而低落过一阵之后,自己还没对其他什么人有过这种拿不起又不舍得放下的矛盾想法。 关文初姑且……算是他的初恋了吧。 “北方这个时候已经很冷了吧?” “冷谈不上,不过要穿外套了。” “北方每年都会下雪吗?” “基本上是的。” 周以宁满怀着憧憬:“那是不是像网上说得那样,初雪那天会有很多人表白?” “这个……我倒是没注意过这个说法,不过你给我提了个醒,”赵夜白笑道:“今年初雪的时候,我会和喜欢的人表白试试看。“ “喜欢……的人?”周以宁怔道。 “你有喜欢的人了?” “是啊。”赵夜白笑得爽朗:“我单恋他很久啦。” 周以宁揪紧了一侧的裙子,“那她、那她肯定很漂亮吧。” 关文初的身影浮现在眼前,赵夜白撑着下巴道:“是挺好看的,就是太高冷了。哎,也不能说是高冷吧,他的性格就是那样的,其实人还是很温柔的……” “我……”周以宁忽然起身,强笑着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赵夜白面不改色地点头,待周以宁走远,缓缓地仰身靠在了椅背上,食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关文初不是没有拒绝过他。 但凡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学长和仇溪在一起之后,就该放弃那些非分之想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周以宁从洗手间出来之后,两人默契地避开了恋爱这个话题,从南北风俗讲到了专业里的趣事,轻松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散场。 买单时周以宁才知道赵夜白趁着她去洗手间的时候提前买过了,半是嗔怨半是愧疚地道:“说好了是我请你吃饭,那我下次再……” “你不是教了我一个小秘诀吗?扯平了。” “什么秘诀?初雪那个?” 凉风习习,赵夜白活动了一下有些锈住的肩膀,不甚明了地说:“算是吧。” 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朋友。周以宁做得到,他也……必须要做到。 * 下午六点过,最后一场辩论赛结束,主席收上分表后,由评委之外的几员辩论社干部统计分数。 公布过结果,观赛的人呼啦啦站起来一大片拥挤着走出教室,评委们落到最后,把桌子放回原位,慢悠悠地边聊边离开了教学楼。 “你们觉得哪个辩手最强?” “第三场那个反方二辩吧,反应很快,而且特别犀利。” “他啊,他有点太凶了,我更喜欢第二场那个正方一辩小姐姐,人长得漂亮,说话又温柔,她说什么我信什么!” “滚蛋!你选美来了还是选队友来了?关关你说,你觉得今天这三场谁表现最好?” 关文初毫无预兆地停住脚步,神色平静地望着前方。 “关关,你……”仇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那是……小白吗?” 前方不远处,一个高挑的男生侧站在路边,微微俯身看着旁边蹲在地上系鞋带的女生,笑容灿烂地说着什么。 枫枫:“……” 真就从她眼皮子底下摸了个女朋友出来? 枫枫快速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发了一串地消息过去,眼见着赵夜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凝滞了几秒,赵夜白缓缓抬头,只见辩论队的众人与他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面色诡异地朝着他招了招手。 周以宁系好鞋带站起来道:“走吧!” 第33章 走是走不了了。 赵夜白转身的那一刻,便在人群中一眼揪出了关文初。 周六下午,校园里的甬路上熙来攘往,两道视线穿过微暗的天色,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两拨人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赵夜白却觉得直望着自己的那双黑眸近在咫尺,黑色如同经过沉淀积聚在眼底,缓生出某种难以言明的磁力,拉扯着他无法轻易移开目光。 比起枫枫学姐的惊讶、仇溪的好奇、以及其他人或是戏谑或是探究的神色,关文初的反应要平静得多,甚至可说是毫无反应,除了周身的气压比平时更低一些之外,眉目、嘴角维持着往日一般稍显清冷的弧度,片刻后敛眸垂目,连目光也收回去了。 赵夜白没来由地心虚:“……” 怎么就这么寸,偏偏碰到了他们? 周以宁觑着他僵硬的神色,转过身,问:“是你认识的人吗?” “……嗯。” 到这个地步,不打招呼是不可能的了。赵夜白勉强扯出一个说得过去的微笑,抬手晃了一下,艰难道:“好巧。” 周以宁双手交握,欠了欠身,枫枫脸上的神色由惊讶转为了兴趣盎然,至此,仿佛按下暂停键的画面重新恢复了流动,两人等在原地,剩下的人汇集过去,聚到了一起。 “女朋友啊?”枫枫清咳了一声,抬肘撞了赵夜白一下,催道:“介绍一下啊。” “不是女朋友……” 余光瞄到关文初,赵夜白的思路瞬间中断,乱七八糟的词汇在脑子里纠缠到一起,偏旁部首拧成了团,认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还有周以宁在赵夜白发呆时站出来澄清:“不是女朋友,我们是……朋友。” 有徐城的铺垫在前,枫枫等人只当是俩人有心隐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们这是……” 周以宁似乎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场面,被枫枫的话带着跑,没等走到校门口,已经把来龙去脉交代了个底儿掉。 仇溪不由得侧目:“看不出来啊,小白好有男友力。” 赵夜白干笑:“……” 想是想,做又是另一码事,纵使他下定决心摒除杂念安心和关文初做朋友,此时乍然见面,仍是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面对关文初漠不关心的态度,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便是一阵怅然。 察觉到自己的失落,赵夜白立即将那点刚冒芽的苗头斩除。 够了。 跳回一个月前,他简直认不出这个优柔寡断的人是自己。与其这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给自己一个痛快。 …… 因关文初而如蓬般在心间滋长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缠死成结的心绪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开,逐渐分明。 ——归根结底,他不就是想和学长亲近一些吗? 聊天、开玩笑,再熟悉一些说不定也可以单方面的和学长勾肩搭背,除了亲吻和……之外,朋友和恋人又有什么分别? 亲吻他是不敢的,他对学长向来只敢远观,更别提其他,为了这些想想就要起鸡皮疙瘩的事闹得连朋友的做不成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拨得云开见月明,赵夜白只觉得豁然开朗,心底翻出些许酸意也被毫不留情地压下。 仇溪和枫枫俨然一副娘家人的姿态一左一右走在周以宁身边,赵夜白自然而然地被挤到了关文初身边。 一旦把关文初放到特殊的朋友的位置,波澜起伏的心境顷刻间平息,赵夜白调整过情绪,整理好表情,连说话的音调也与往常无二,话题随口就来:“学长,我室友今天也去参加辩论赛了,他叫陈敬,打得是正方三辩,他今天晋级了吗?” 关文初微转过头,直望进赵夜白的眼中,赵夜白的目光颤动了一下,随即稳固住,睁大了眼睛以示询问。 少顷,关文初点了下头。 “他表现得好吗?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学长,你给我开个小灶吧,我回去让他恶补一下。” “……” “陈敬?”旁边的另一个评委插话:“是打文化那个辩题的那个正方三辩吗?” “对对!学长,我室友怎么样?” 另一个评委摸着下巴回忆道:“我记得他表现得不错,是他们他一场的最佳辩手,反应挺快的。” “真的吗?那他有什么问题没有?下次也好让他注意一点儿。” “问题嘛……点评的时候说得差不多了,基本就是辩风的问题,他也太温和了,抓到对方痛脚就要趁胜追击,还有他们的一辩稿明显是独立出来的,打得有点散,要不是后来攻辩比较有看头,赢的就是对面了。” 周以宁那边着实没料可爆,仇溪转而加入这边的讨论:“你们说谁?陈敬吗?他说话蛮干脆的,但是气势上弱一些,碰上辩风激烈一点的估计都插不上话。” “哈哈哈哈是吗?” 一行人一路聊回了生活区,赵夜白在宿舍楼前和大部队分开,临转身前,特意对着关文初道:“学长,你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我回下宿舍马上回来!” 关文初不置可否,却很给面子地在宿舍楼前站住了。 赵夜白一步三个台阶地跑回宿舍,从书包里掏出灰色的盒子冲下楼来,喘着气停在关文初面前,举起盒子道:“学长,这是我之前说要送你的礼物,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觉得这个适合你……是块手表,你别嫌弃。” 关文初接过盒子,没有打开,低声道:“谢谢。” “是我谢谢你才对,开学的时候,我一直想请你吃顿饭来着,那个论文我也没出什么力,又帮我看过很多作业,之前还陪我去买篮球……” 关文初高出赵夜白半个头,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面前的人略带些歉意的表情,赵夜白一一细数着,似乎要将过去一个月的交集全部清算。 修长的手指包拢手里的盒子,关文初道:“你们在交往吗?” “……?”赵夜白愣住。 这不像是关文初会问出来的问题。 赵夜白难掩惊讶之色,马上否认道:“不是,真的不是,我们是之前军训的时候认识的……是徐城说了什么了吗?我告诉他不要乱说,他……哎,总之都是没有的事!” 关文初的神色稍有缓和,样板画一样固定住的五官似乎变得柔和了些,低低地“嗯”了一声,抬手似是要碰一碰赵夜白的头发,然而他手里还拿着盒子,手抬到半路又放回去,道:“谢谢。” 砰、砰、砰……不得不说,关文初的长相对他还是很有杀伤力的,胸口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赵夜白暗骂着自己不争气,迅速道:“学长,周一见!”摆着手退后,转身仓皇而逃。 * 开学快到两个月,赵夜白终于从萎靡之中重振旗鼓,上课打球两手抓,偶尔应付一下短信骚扰的孟易肖,大学生活总算步入了正轨。 拜先前大规模提课所赐,他的课程比室友们密集很多,一周里有五六节课是和关文初一起上的。 这几节课通常有枫枫学姐帮忙占座——枫枫学姐的作息成谜,赵夜白偶尔失眠时总能在朋友圈、讨论组抓到她熬夜网上冲浪的痕迹,怪得是几乎每天早上她都能抢先进入教室,占领高地。 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赵夜白的位置都是和关文初挨着的。他一扫先前扭扭捏捏的状态,大方地坐在关文初身边,心无旁骛地听课,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向身边坐着的现成学神请教一下。 偶尔心里的小火苗重新烧起来,立即被他用“高压水枪”冲得灰飞烟灭。 一切似乎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不再有事没事地往学生会跑,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耗在了球场上,学生会编外人员的称号名存实亡。 微信里和关文初的聊天记录停止在几天之前,上一次的对话也仅仅持续了几个回合。 某次和枫枫学姐聊天,他提起了和学长一起打篮球,枫枫怪道“关关居然也会去打篮球?”时,被他一句“我说的不是关学长,是篮球队的学长”惊得半个多小时没回复。 枫枫趁着学生会聚餐时暗搓搓地问关文初:“你和小白吵架了吗?” 关文初极少见地露出不确定的神色,道:“我不知道。” 每一次分开时赵夜白都笑着和他说明天见,坐在一起时亲昵的语气也没什么变化,但分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第34章 开学最初的两个月过去,让人眼花缭乱的学生活动纷纷落幕,学生的主战场从各大社团转移到了课堂上。 大部分课程渡过了最初的缓冲阶段进入正题,各种形式的课后作业纷至沓来。 与高中时期独立完成的作业不同,大学里的许多作业都需要组队完成,除了枫枫和关文初,赵夜白在大二的课堂上举目无亲,毫无悬念地和他们划成了一组。 前一天晚上三人在临时讨论组里商定第二天早上要到图书馆集合一起做作业,隔天早上赵夜白早起在食堂吃过饭后提着电脑来到图书馆,却只在约定的位置上看到了关文初。 晨光落在他微垂着的眼睫上, 侧脸的轮廓如描似刻,白色的衬衫干净整齐,赵夜白没来由地联想到飘舞落下的天鹅羽,在“直接过去坐下”和等“枫枫学姐过来”之间犹豫了几秒,最终一侧身躲在了旁边的书架后面。 他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没有和关文初独处过,聊天的次数也在他的刻意控制下逐渐减少,为了避免整天神思不属,他还特意加入了学校的篮球队,每天下课都和队友在球场训练到晚上九点多。 他的目的很明确,如果不能做到心如止水,那就累到自己没有精力再去胡思乱想。 就目前来看,这种强制措施效果显著,虽然每次看到关文初时心底仍会蠢蠢欲动,但他已经渐渐适应这种不远不近、仅属于朋友之间的距离了。 好不容易取得一点成果,没有必要为了证明自己定力再把自己搭进去。赵夜白怂得有理有据,拿出手机悄悄给枫枫学姐发消息。 白夜:学姐,你人呢? 向来秒回消息的枫枫学姐迟迟没有动静,赵夜白切出聊天点进她朋友圈,发现她在凌晨三点时发了一条朋友圈:斗地主斗到现在,完虐戎狗,终于可以睡觉啦! 赵夜白扶额:“……” 斗地主斗到三点,学姐,你有没有想过这里还有个学弟等着你解救? 现在把人挖起来未免太没有人性,赵夜白轻啧一声,侧身往外面的关文初的方向瞧了一眼——果然只有现在马上掉头回去这一个办法了吧。 手机忽然传来叮咚一声响,在早上安静的图书馆里不啻于平地惊雷,赵夜白吓得头皮一炸,慌张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看也没看,直接点开了那条消息—— 关文初:起床了吗 赵夜白的手一抖,电脑啪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 桌椅挪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赵夜白心一横,一步踏出去:“学长我——” 关文初恰好绕过长书架而来,赵夜白猝然转身间来不及避让,肩膀相撞的同时,鼻尖一温,一股淡到难以捕捉的好闻味道丝丝缠绕上来。 赵夜白:“!!” 黑亮的瞳仁骤然瞪大,脑海中警铃大作,赵夜白猛地推开扶在自己肩上手后退了一步,手摸在鼻子上,又被烫到似的挪开,心中暗骂着,面上却摆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容:“我不知道你走过来,不好意思啊学长。” 关文初的目光在赵夜白的鼻尖上停了停,道:“没事。”弯腰帮赵夜白捡起了电脑。 赵夜白伸手去接:“我自己拿就好!” 手指相触,赵夜白硬着头皮从关文初手里接过电脑包,转移话题道:“学长,你过来多久了?” 关文初松开手,道:“没多久。” “……还好我没迟到太久。”赵夜白干笑着道:“枫枫学姐昨天睡得很晚,现在应该还没起,今天估计只有我们俩了。” “嗯。” “学长,你刚才是要出去吗?”赵夜白后知后觉地侧身让开。 深棕色的地面在他的身后延长,背贴着高大敦实的书架,衬得他稍显单薄。 关文初凝视着赵夜白,若有所思地抿了下指尖,抬手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抽出了一本书,道了声“好了”,退开一步,转身回到了位置上。 修长的手指伸展开的样子在脑海中不停回放,赵夜白站在原地,偏过头看身后书架上多出来的那个豁口,深吸了一口气,提着电脑坐到了关文初对面。 拿书,只是拿书而已。 赵夜白打开电脑,磨磨蹭蹭地把需要用到的资料放在旁边,把乱七八糟的桌面分门别类,细化到二三级目录,再没有可以耗时间的东西,悄悄抬眼,瞄向与他只有半桌之隔的关文初。 近距离观察,关文初的五官愈加优越,大概已经找到了作业的方向,他垂眸看着屏幕,轻微的键盘敲击声不停歇地响着。 帅还是帅的,赵夜白泄气地想。 可惜跟他没有关系。 枫枫学姐也太不靠谱,就这么把他和学长扔到一起……要不是枫枫学姐提议,学长现在应该是和仇溪在一起吧。 细微的哒哒声停下了,赵夜白恍然初醒,一抬眼,正对上关文初的视线,惊得身体一震。 “呃……”也不知道关文初看了他多久,赵夜白一阵头皮发麻,紧绷着道:“学长,需要我……”说到一半,改口:“学长,你分配点任务给我吧。” 关文初看着他——赵夜白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记忆出现谬误,关文初最近似乎经常盯着他看。 学长觉得他太麻烦了吗? ……也是,任谁放着大好的假期没办法陪女朋友,整天被一个同性缠着都会觉得麻烦吧。 是他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不太粘着学长就可以了,学长现在应该更需要空间才对。 短短几个眨眼之间,赵夜白已经在考虑申请自修的可行性,这样就可以不用去上课,免得总是在学长面前碍眼。 就在他想说“不分配也可以我自己找点事做”时,关文初起身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眼神示意:“过来。” 赵夜白:“?” 关文初道:“坐过来。” 赵夜白:“……” “那个,我坐这边也可以的。”赵夜白把电脑侧过来,证明即使面对面坐着也可以看清屏幕上的字。 关文初沉默不语,静静注视着他,赵夜白捏着屏幕边缘的手指渐渐收紧,顶着关文初的目光,老实地坐了过去。 一只手从侧面伸过来,手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轻微的力道加持上来,带着他把电脑的屏幕转过来。 赵夜白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想要转头,然而刚刚在书架拐角处相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好硬生生地忍住了。 清冽的声音近在咫尺:“你想做什么?” “……我都可以。”抱大腿还有什么好挑的。 关文初的身体靠近,操纵着无线鼠标把屏幕上的作业要求拉到最下面,道:“发表交给枫枫,ppt和数据我来做,你查资料,可以吗?” “可以。” “参考书目我这里拿了一部分,还有几本暂时用不到。” “好的,等我需要用到的时候再去找。” “需要我……” “不用不用,学长你忙你的……” “赵夜白。”关文初忽然道。 赵夜白记不清上一次关文初喊他的名字是什么时候,从来都是关文初不用开口,他就会主动凑上去。 眼神闪烁了一下,撑在腿上的手攥起,他笑道:“学长,还有其他的吗?你可以多分给我一些,ppt我会做,前几天室友刚好分享给我一大堆模板,正好可以……” “你是在生气吗。” 喉咙仿佛被卡住,赵夜白消化着这几个字,不太明白话题是怎么从任务分配跳到他是不是在生气的。 “……啊?” 关文初眸光沉沉,重复道:“你现在,是在生气吗?” “没有啊。” “……” 赵夜白不明所以:“我真的没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 关文初的一只手撑在赵夜白身后的椅背上,另一手搭在桌上,从外人的视角来看,似乎是把赵夜白半圈在怀里。 一股子麻劲儿从肩膀侵入腰侧,赵夜白倒是很想宠辱不惊,奈何与关文初之间的距离太近,一边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他腾地站起来,“查——资料是吧,好,我可以的,学长那你先忙,我去把剩下那几本书找来。” 不等关文初回应,赵夜白煞有其事地拍下屏幕上列出的参考书目,抛下一桌的资料,借着找书躲到了几列书架之外。 关文初轻叹了一声,帮赵夜白合上电脑,从之前中断的地方接起,敲击键盘打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按下回车键,另起一行,匀长的手指却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他抬手用指背碰了下嘴唇,低下头认真地端详刚刚碰过的手指,少顷,指尖蜷起,虚握成拳。 赵夜白在书架之间漫无目的地乱转,抽出这本书翻一翻,在另一排书前站一站,兜兜转转绕回了和关文初撞到一起的地方。一本蓝色书脊的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十几分钟前,关文初当着他的面借阅了这本书。 赵夜白俯身读上面的字:“实用……养猫?指南?” 他翻出刚刚拍过的照片一一对过去,费解:关文初看这种书干什么?这本书不在参考书目上啊…… 第35章 下午,枫枫带着奶茶姗姗来迟,赵夜白胡扯了一个理由借机逃回宿舍。 枫枫打着呵欠掏出电脑,顺便问:“你们和好了吗?” 关文初无视了这个问题,公事公办道:“发表你来做。” 枫枫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我一上午没过来,你们还没和好吗?” 关文初静了静,道:“他没生气。” 枫枫打开关文初发过来的ppt浏览了一遍,“发表是吧,可以。没生气是他说的?还是只是你觉得?” 关文初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太多,转而道:“这是初版,有问题可以修改。” 枫枫点着头,熟练地调整ppt的布局,眼睛不离屏幕,道:“我劝你不要对自己的感觉太自信哦,小白以前有多粘你,你应该有感觉的吧。现在变化这么大,要么嘛,是有女朋友了,要么就是你做了什么他不喜欢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嗯,改好了,你看这样可不可以,可以的话我回去熟悉熟悉,下节课就直接讲了。” “……” “关关?” 关文初盯着桌面某一处,涣散的视线找回了焦点,道:“好。” * 赵夜白咨询了几个学长,在和关文初撞上的五门课里挑了两门比较适合自学的课程申请了自修,与关文初相处的时间又少了四成。 第一次课堂作业发表时,赵夜白故意的课上迟到了几分钟,假作来不及随便在靠门的位置找了个座位坐下。 有一便有二,往后每当不得不和关文初在一个教室上课时,赵夜白总要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耽搁,因为“来不及”,“不得不”放弃关文初身边的位置,就近落座。 一来二去,终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某天徐城问:“你最近怎么不提你关学长了?” 赵夜白道:“我为什么要提他?” 徐城道:“你不是整天往学生会跑吗,我都不如你和我们部长熟!” “……”赵夜白搪塞:“那是因为才开学大家都不忙,我最近要训练,学长肯定也有事做,又不是谈恋爱,哪有那么多时间整天泡一起。” “是吗?我之前还真以为你和关学长有猫腻来着哈哈哈哈哈哈……” 赵夜白悚然一惊:“……”真有这么明显吗? 徐城自动将他的表亲理解为震惊,“那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你天天抱着个手机傻笑啊。“ 赵夜白僵笑着道:“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都是男的,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 赵夜白到校队报道越发积极,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泡在了球场上。 谈恋爱算什么,不如训练。 每天早起去跑步,然后吃饭、上课、训练,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洗过澡后倒头就睡,身体的疲乏让他没有余力思考其他,上了发条一样地过了小半个月,赵夜白慢慢适应了没有关文初的生活。 ——如果没有收到那条消息的话。 距离上一次在图书馆做作业已经过去了两周,校际篮球赛在即,本校的校队经理和隔壁商大的经理联合组织了一场友谊赛。 经过四十多分钟的纠缠,A大以五分的差距险胜商大。 双方队员下场回到更衣室,队友从后面揽上来道:“可以啊小白,最后那个三分有点帅啊!” 赵夜白道:“那当然,你当我训练白训的吗?” 他麻利地换好衣服,边和队友胡侃,边从柜子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查看未读消息,猝不及防间某个很久没想起的名字跃入眼帘,笑容僵挂在嘴角,忽然安静下来。 “怎么了,女朋友啊?”队友夸张地作势要过来偷看。 “我哪来的女朋友。”赵夜白自嘲着扭了个身,做了下心理建设,点开聊天框。 关文初:【图片】 照片上是两只太极图一样一起蜷在学校草坪上的两只流浪猫,一只橘猫一只花猫,听往届的学姐学长说,这两只猫是学校里的常客,常年在校园和生活区出没,被历届的学生养得油光水滑。 赵夜白第一次在学校的湖边的石椅上看到这两只猫时,新奇地拍下照片发给了关文初,就着这两只猫的话题生拉硬扯了十几分钟,而后每次遇到这两只猫,他都要拍照留念,顺便向学长发些“他们是不是又胖了”之类的毫无营养的言论。 最近他忙着训练,确实有段时间没见过这两个小家伙,他放大了图片,两只小猫首尾相连抱成了一个圈,睡得正熟。 这照片是谁拍的?关文初吗?赵夜白的脑海中浮现出关文初站在路边拿着手机对着两只小猫猛拍的画面,怎么想怎么觉得违和。 赵夜白一直以为他和学长之间是单线关系,只要他不死缠烂打,学长可能永远都不会记起他。可是这张图片是怎么回事?学长怎么会主动联系他? 赵夜白取消放大,发现图片的发送时间是三十分钟前,那时他正在比赛,在那之后,学长也没有发过其他任何一句话。 发错了吗? 赵夜白疑惑地关上柜门,靠在柜子上想了想,回复:好像又胖了 删掉,改成“胖了/捂嘴/”,点击发送。 多半是学长发错了,赵夜白这样想着,正要关掉屏幕起身和队友们一起出去,一条新消息发送过来:嗯 到底发错没发错?这话怎么接? 赵夜白的手指在手机侧面点了几下,回道:好久没看到他们了 关文初:你最近很忙 白夜:没办法要比赛嘛 白夜:没有他们活得滋润,人不如猫/流泪/ 关文初:什么时候 白夜:比赛吗? 白夜:第一场是下周六 关文初:加油 白夜:借学长吉言! 等了一会儿,对面再没有动静,赵夜白收起手机和等在门口的队友汇合,嘻嘻哈哈地离开了更衣室。 路上队友们在讨论晚上吃什么,赵夜白心不在焉地摸着兜里的手机想:所以,学长联系他,就是为了给他看一看那两只猫吗? 思来想去没有答案,他也不想再深究,干脆把刚刚的事抛在脑后,加入到了晚饭讨论当中。 直到一周后,他在室内篮球场的观众席上,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关文初。 第36章 “今天这场是揭幕战,大家可要稳住了,论实力,我们是比理工强的,只要正常发挥,盯死他们那几个能拿分的,拿下这场比赛不是问题。” 校际篮球赛的第一场在A大和理工大学之间展开,A大主场作战,赛前队员们聚集在更衣室里, 教练本意是给队员们做一下心理调适,免得队员们因为紧张影响发挥,谁知这几个大男孩一个比一个心大,靠柜子的靠柜子,坐长椅的坐长椅,没事儿人似的嘻嘻哈哈地互相嘲讽着。 赵夜白换上抹蓝色的球衣,道:“教练,放心吧,第一轮我们还是熬得过去的。” “对啊,再怎么也不至于一轮游啊。” “教练,你这心态不对啊。” 教练没什么架子,组织校队成员训练没几天就和一群小年轻打成了一片。安慰不成反被调侃,他板起面孔道:“我让你们不紧张,可没让你们松懈,我可告诉你们,外面看比赛的小姑娘有不少,打不好丢脸的是你们自己,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提到观赛的女生,一屋子男生来了兴致,队里的小前锋一边花式转着篮球一边道:“听说了吗,理工四大校花都要来看比赛。” “卧槽真的吗!?咱们这么有排面的吗?” “你激动什么啊,人家来也不是看我们的啊,人家是给自己学校加油来了。” “我们这儿有小白啊,还吸不来几个女友粉亲妈粉吗?” 母胎单身的中锋扯过赵夜白道:“小白,等会儿多给我传几个球,给哥几个表现的机会,哥后半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 “那我们呢?我们不配有校花加持吗?” “我们有学生会加持,我女朋友说学生会那几个学长都会来,有一说一,咱们学校学生会很出名的。” “哦,学生会男团嘛,和理工四大校花有得一拼。” 起初赵夜白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队友们闲聊,转着手腕和脚踝,左耳朵出右耳朵冒,听到“学生会”三个字灵活扭动着的手腕仿佛生了锈,越转越慢,最后拨开几个队友,“你们说……谁会来?” 队友回头道:“学生会啊,怎么啦?” “那关……”赵夜白抿住嘴唇,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什么关?” “什么都没有,没事了,你聊你的。”赵夜白摆着手坐回去,重新调整鞋带。 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球服质感忽然变得很粗糙,衣领和袖口刮蹭着皮肤,鞋带似乎也变得不对劲,不管拉得多么紧,总有一种下一秒就会松散的感觉,反复调整了几次衣领和鞋带,仍是觉得不够舒服。 心头仿佛被一群蚂蚁爬过,呼吸一阵滞涩。 ……学长是来看他的吗?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更衣室,队友们的笑闹声戛然而止。 小前锋看到赵夜白红了一片的大腿,隐约能看出一个手印来,不由咋呼道:“你这是疯起来连自己都打啊,和自己的腿过不去干什么?” 抽痛从腿上传来,赵夜白“嘶”声道:“没事,我就是提提神。” “那你这方法挺特别,几场比赛下来你腿没了。” 教练看了眼时间,从门口走进来道:“都别聊了,准备准备要上场了。” 众人起身推搡着走过长廊,朝球场走去。 赵夜白落到最后,心想:学长说不定是被其他人拖来的,就算是自己来的,也不一定是来看他的,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 推开球场入口的大门,观众席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主场到底有些优势,出场声势碾压理工。 赵夜白进入球场便有意无意地瞥向观众席,果然在第一排就看到了学生会的几个部长,枫枫和戎放正争夺着一个相机,江霄和其余几个部长坐在一起闲聊,关文初坐在更靠近A大半场的位置上,身边坐着仇溪。 “小白!看这里!”枫枫抢来了相机,朝着赵夜白挥手。 赵夜白转头的一刹那,只听得一道快门的咔嚓声,他微怔,尽量目不斜视地走向场边和学生会的众人打招呼。 仇溪今天打扮得光彩照人,隔着几个位置打气:“小白,今天要加油哦!” “谢谢学姐!” 关文初就在旁边,装看不到是不可能了,赵夜白只得故作自然地道:“学长,你也来看比赛吗?” ——废话啊,来这里不看比赛难道是来看人的吗? “嗯。” 还能说什么?没什么能说的了。 如果他出一本名叫《论如何把天聊死》的书,一定会畅销的。 赵夜白正准备原路返回,关文初忽然抬手伸向他。 赵夜白:“?” 目光追随着关文初的指尖,颈侧一阵轻微的摩擦,赵夜白呆呆地低头,原来是他的球衣领口太大,不知什么时候歪向了一侧露出了大半的肩颈。 僵着身子等待关文初帮他调整好衣领,他讷讷道:“……谢谢。” 关文初收回手,道:“加油。” “我会的。”浑身上下都有点发热,赵夜白道:“那、我先走了。” 关文初颔首:“嗯。” 赵夜白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转身跑回场边的长椅和队友们汇合,然后一直到比赛结束,再没有往场边看过一眼。 理工的实力在大学城的几所学校里排在中游,如教练所说,只要正常发挥,拿下对方是比较容易的。 也许是有主场加成,A大球员的表现前所未有得好,从开场就压着对面,拉开了比分,后面几节不断扩大优势。 赵夜白打球时心无旁骛,注意力全部倾注在场中那个深棕色的篮球上,几个奇准无比的三分球和几次漂亮的带球突破引得场上连连欢呼。 哨声响起,比分定格,A大以绝对的优势拿下了本场比赛的胜利。 队友们冲上来和赵夜白抱在一起,胡乱揉着他的头发。 “你今天出尽了风头啊小白!” “故意的吧你,哥下半辈子砸你手里了!” “说好了让我多发挥发挥呢!” 赵夜白被又搂又勒喘不上起来,矮身逃出队友们的包围圈。 观众席上理工的学生已经走光了,A大的学生也走了大半,学生会的部长们仍留在座位上。 赵夜白跑到场边和学姐学长们插科打诨了几句,最后挪到关文初跟前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微笑。 刚刚运动过,他的眼睛还泛着水润的光泽,尤其黑亮,笑起来的样子相当明亮,任谁心头有什么阴霾,看到这笑容也一扫而光了。 关文初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绷紧了些,倏尔松开,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夜白,道:“打得很好。” “……其实还好。”赵夜白被夸得不太好意思。 关文初似乎还要说什么,被赵夜白的队友打断:“小白!走了!” 赵夜白回头瞧瞧聚在一起的队友,权衡之下转头和关文初道别,快速归队。 篮球队内部开过赛后总结会议后,一起出去吃了顿火锅,回来时已经是晚上。 赵夜白回到宿舍洗过澡吹完头发,爬上床打开手机,发现【不叠字字会死】的讨论组里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未读消息已经封顶。 刚点进去,一大波图片刷屏而过。 枫枫:【图片】 枫枫:【图片】 …… 枫枫:【图片】 枫枫:看看我们家的崽儿! 枫枫:@全体成员 溪溪:是帅的 绒绒:比我还差那么一点点 江江:@绒绒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罗罗:@绒绒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 一连十几张照片,每张照片的主人都是赵夜白,有的是赛前热身阶段和队友说笑的,有的是在场中抓拍的精彩瞬间,还有些是中场休息时讨论战术的。 枫枫的拍照技术非同一般,照片上的赵夜白眼神专注,面色萧冷,有些锐利之气,与平时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学弟形成强烈反差。 赵夜白转发一张到宿舍群里显摆,左上角提示又收到了新消息,他退出宿舍群重新潜入【不叠字字会死‘讨论组。 楠楠:【图片】 楠楠: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这张照片有点基? 楠楠:好配,想嗑 枫枫:+1 溪溪:+1 绒绒:+1 江江:@绒绒 你凑什么热闹? 罗罗:@绒绒 你凑什么热闹? …… 绒绒:???????????? 绒绒:【我他妈还能说什么.jpg】 配?哪张照片? 赵夜白点开上面那张照片,心尖登时一紧—— 照片上他僵硬而腼腆地和关文初相对而站,关文初的一只手伸到他的颈侧帮他整理着衣领,也许是角度的问题,关文初的眼帘微敛着,竟有几分专一温柔的味道。 楠楠:高冷学长x纯情小学弟 楠楠:美如画,我嗑了! 枫枫顾忌着关文初的威严,不确定地道:这……可以嗑吗? ——当然不可以! 赵夜白刷然回神,往上翻了几条,越看越心惊,学长看到这张照片和上面那些话会怎么想? 只是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而已,万一学长以为他是故意的呢? 他正要退出群聊去私信枫枫撤回那张照片,一条消息忽然出现,整个讨论组瞬间翻了天—— 关关:很好看 第37章 楠楠:很好看/奸笑/ 枫枫:很好看/奸笑/ 绒绒:很好看/奸笑/ 江江:很好看/奸笑/ 罗罗:很好看/奸笑/ …… 同一个队形刷了十几楼,关文初却在说了这么一句话后神隐了。 楠楠:@关关 你觉得哪里好看? 楠楠:是觉得你们在一起的画面很和谐还是学弟好看? 枫枫:此处应该@白白 楠楠:哎呀,你不要@白白了,你@白白的话@白白会害羞的,所以我们谁都不要@白白了哦 连续几条艾特提醒,看得赵夜白额角突突直跳,捏着汗退出群聊。他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默默打了几遍腹稿,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关文初。 白夜:学长,他们群里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发完这条消息,他便关掉微信打开一款游戏完了几局,二十分钟过去,手机始终安安静静。抵不住心中的好奇,打开微信,刚刚发过去的消息停在最下方,连个标点符号的回复都没收到。 赵夜白反复刷新几次,焦虑地关掉手机,从床边的吊栏里抽出一本书哗啦啦地翻了几页,黑色的小字一个个都活了过来,蚂蚁似的满页爬,正在这时,放在枕边的手机“叮咚”地响了一声,他忙把书扣在身上摸过手机按亮屏幕。 关文初:什么玩笑 ……学长没看群里的聊天吗? 赵夜白拐弯抹角地解释:楠楠学姐说我们很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屏幕上方切换成“对方正在输入…”,几秒后变回了关文初。 赵夜白看着没有任何新消息的聊天框,马上接道:你和仇溪学姐才更配 与他只有几毫秒之差,关文初回了一个极具个人风格的“嗯”字。 “……” 这是承认了的意思吗? 尽管早就知道,亲眼看到关文初承认,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赵夜白默念着“朋友,我们是朋友”,不露马脚地回复:我也这么觉得! 关文初:我说的是你 又是两条几乎同时发送的消息。 赵夜白只想摆脱当下尴尬的境地,看也没看上面的消息,直接回道:学长,我明天还要训练,我先睡了! 白夜:晚安! 不等关文初的回复,赵夜白直接关机,顺着床侧把手机扔到了脚底,翻身把自己埋在了被子中。 第二天上午,男生宿舍楼才从前一天的沉眠中苏醒,走廊上偶尔有脚步声经过,徐城和两个室友一面联排一面东拉西扯。 “昨天刚出那部动漫看了没?” “看了啊,很好看!” “昨天羽毛球课碰到一个妹子,球打得好,人长得也很好看!” “哎哎哎,我跟你们说,今天下午那场比赛你们一定要看,很好看的!” 左一句“很好看”,右一句“很好看”,赵夜白带上了耳机,室友颇具穿透性的声音仍是破除重重阻碍,直达耳中。他捏着鼠标一忍再忍,没能忍住,啪地一撂手,“你们够了啊,好看好看好看的,好看一大早了,到底哪儿好看了?” 徐城吓得一个激灵,关键走位失误,瞬间屏幕一黑,“操”了一声,纳闷儿:“什么好看??” 另外两个队友也纷纷抬头问:“啊?什么好看?” “咋了小白,早上起来火气就这么大?” “嘿嘿……怕不是那啥吧?” “哪啥?” “还有哪啥,你说呢?” 赵夜白:“……” 自从在群里看到关文初发了“很好看”,他就不太能直视这三个字了。群里的那张照片经过反复叠加渲染,已经拓在了他的脑海里,只要听到这三个字,便会条件反射一样浮现在眼前。 好看……什么好看,好看在哪儿? 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高中时班上有许多女同学偷偷在书包里揣着纯爱小说,男生为了吸引女生的注意力,一到下课时就聚在一起搂搂抱抱,说些语焉不详引人遐思的话,赵夜白觉得新奇,也配合过几次。 那时开玩笑的尺度哪是区区一句“很好看”比得上的,他却能说得面不改色,这会儿果然是心里有鬼,光是看群里的人调侃几句,便面红耳赤地看不下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关文初大概只是礼貌地回复枫枫学姐前面的艾特,根本没看后面说了什么。 况且,学长不是也默认了说他和仇溪很配的话吗? 三个室友越说越没正形,车速超标,赵夜白气道:“滚蛋!” “哦~~恼羞成怒了~~” “他急了他急了!” 游戏打着没意思,赵夜白关上电脑起身,从宿舍的角落里拿出篮球,仰头问:“打球去不去?” 徐城懒洋洋地翻身挂在床杆上,像只抱在树上的树袋熊,道:“我就不了,下午有个小组作业,等会儿吃完午饭直接去图书馆了。” 另两个室友也各有各的事做,赵夜白换了一身行头,抱着篮球出门,隔壁宿舍的两个男生恰好从门口经过。 “打球去啊?” 手肘抬起,篮球便沿着手臂滚到了手上,赵夜白道:“一起去吗?” 其中一个男生提了提背后的球袋,道:“我们去打网球,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赵夜白迟疑:“我不太会打网球。” “这不有我们呢吗?我们教你呗,很好学的。” 陈敬的体育课选了网球课,赵夜白思量一二,退回宿舍问:“陈敬,你网球拍借我用下?” 一只手从床帘中伸出,很是随意地摆了摆,那意思——没空说话,随便用,快点滚。 作为赢得昨天那场比赛的奖励,校队今天放假一天,左右也还没约人,赵夜白把篮球放回去,从墙上拿过陈敬的网球拍,和两个同学一起去了网球场。 赵夜白的主场是篮球场,头一次知道在学校的一角有一个由黑色铁丝网围出来的巨大场地,穿着轻便运动装的男女挥动着球拍,击球声清脆利落,金色的弧线在各个场地之间来回飞跃。 比起篮球这种激烈对撞的长跨度运动,网球迅捷凌厉的同时兼顾着美感,每一个挥拍的动作,球拍划出的弧线都透露着一股优雅。 ——学长一定很适合打网球。 在想什么啊…… 莫名冒出这个念头,赵夜白懊恼地甩了下头,大步追上了前面的两个同学。 十分钟后,赵夜白瘫坐在椅子上,无比后悔半个小时前的一时兴起。 都说触类旁通,网球和篮球同属球类,两种球系的技巧却大不相同。 赵夜白在同学的指点之下乱打一气,球没接到几个,光是捡球就累得半死不活,任两个同学怎么拉扯也不肯继续丢人现眼,退到常外休息。 十一月初,蒸笼似的热气终于散去,丝丝凉风吹拂,不至于太冷。赵夜白拉开外套的拉链,双手撑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难得湛蓝的天空,掏出手机框进了半边球场半边天空,按下了拍照键。 一颗网球滚到脚边,他俯身捡起帮忙丢回去,坐回椅子上发了一条配图朋友圈。 白夜:一窍不通,我为什么要来找虐/捂脸/ 两分钟后,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低头间,前方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枫枫学姐:你也在网球场? 看到“也”字,赵夜白刷地抬头在前方几个球场搜寻了一遭。 不会这么巧吧…… “小白!”正要起身,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赵夜白转头,一支球拍迎面而来,下一秒,球拍往旁边一转,枫枫学姐的脸露了出来。 “学姐,你怎么……”赵夜白怔忪。 “来打网球啊,你也来打球吗?和谁来的?” “和同学。”赵夜白指给她看。 “你都不和我们一起来!昨天我们在群里讨论你都没回!” “……我睡得早没注意。” 枫枫并不在意,自顾自往下说道:“那你来和我们打吧,我们就在里面的球场。” 赵夜白实在不想再捡球,推辞道:“我不太会打,就是来凑凑热闹……” 枫枫从背后推着他往前走,不怀好意道:“没事的,我们这边有高冷学长亲自教学,包教包会!” “是关——”话音未落,赵夜白被推着跨过一道铁丝网的门槛,进入里侧球场,看到坐在场边的关文初,后面的两个字随着喉结的滑动咽回了肚子里。 并排三个球场,戎放和江霄在左,另外两个认识的学长在右 ,仇溪站在中间那个球场的一侧,正在喝水。 枫枫把赵夜白推到关文初面前,笑嘻嘻道:“小白不会打,关关,你教他一下吧。” 关文初抬眼望过来,赵夜白的身体不由得一紧,越发后悔来打网球这个决定,余光扫到中间球场的仇溪,干笑着道:“不用了,我自己练就可以,学长你去和仇……” “好。” 关文初回答得太简短,赵夜白分不清这声“好”是对他说的还是对枫枫学姐说的,嘴角压了压,正要说话,只见关文初调整了一下护腕,起身对他道:“跟我过来。” 赵夜白:“?” 枫枫安静地观察了半晌,蹭过去用手肘撞了赵夜白一下,催促道:“去啊。” 第38章 网球场侧面立着一道高墙,高墙和铁丝网之间有一道十米多宽的长长过道,许多网球初学者聚集在这条过道上,手握球拍笨拙地对着墙面练习挥拍和击球。 过道与整个被铁丝网框住的网球场等长,一眼望过去,穿着各色衣服的学生错落地站着,同一时间有数不清的网球乒乒乓乓地砸在墙上弹回地上,声音响成了一大片。 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短袖的男生姿势看起来最专业,挥拍间游刃有余,每一球的落点都与先前大差不差。前一天晚上下过一场小雨,地面还有些湿,网球沾染了污迹砸在墙上,几百次的落点形成了一个人头大小的区域。 “喔……”赵夜白轻叹了一声。 关文初回过头沿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在一块空地站定,赵夜白照旧向前走,砰地撞到了他身上。 “不好意思学长,我……”赵夜白后退了半步,面带歉意。 关文初未做回应,把球袋摘下,拉开拉链取出了一支蓝白相间的球拍。 “就在这里练。” “哦,哦,马上。” 赵夜白取出自己的球拍,挥了两下试试手感,把球袋挂到身后的铁丝网的钩子上,转身在离关文初不远的地方站定,扭头看着其他新手的动作,问:“学长,是要像他们那样练吗?” “先学动作。” “动作……” “站过来。” “哦。” 赵夜白往关文初身边挪了一步,两人之间仍有着两步的距离,关文初直接大步跨过来,肩膀与他的碰到了一起。 ……有必要这么近吗?赵夜白生出一股想逃跑的冲动。 关文初微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抬起来。” 赵夜白的肩膀微不可查地一缩,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学着关文初的动作,把另一只手抬起。 “先学怎么握拍。” 说到“握”字,关文初抓住赵夜白那只握拍的手道:“松开点。” “哦哦。”赵夜白松开手。 窄而长的手指自赵夜白的掌心顶入,拨开他的手指,取下他手上的球拍,“……?” “拍柄这里抵住虎口,握到下面一点。” 整个手背都被微凉的掌心覆盖着,半边手臂仿佛被打了一层厚厚的石膏,僵硬地任由关文初摆弄。 按照关文初的指示握好球拍,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是这样吗学长?” “嗯。”关文初在他身边站定,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网球,“挥拍的时候手肘向后拉,画弧,手臂不要松。” 网球落在地上弹起,被横截过来的牌面带起,一声脆响过后,在空中划出一条线,砸在了对面的墙上,弹回,飞起,弹回…… 关文初基本没动过地方,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似乎没费什么力气,轻松切换着正反拍。 外行看热闹,赵夜白一个纯粹的门外汉无法从技术层面评价关文初的动作,只觉得这项运动集克制、优雅于一身,简直是为关文初量身定做的。 几个回合后他察觉出关文初与别人的不同,关文初的击球声极有节奏性,不仅球的落点范围控制在一颗网球大小,连击球的间隔都是相等的! 蓝白相间的球拍忽然向下压去,然后一翻,一颗网球在拍面上环绕了两圈稳稳停住。 “学会了吗?” ……这谁学得会?不是谁都像学长一样适合打网球啊。 赵夜白倍感压力,“我试试吧。”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调整好姿势,将网球往地上一砸,回忆着关文初的姿势猛地一提手臂,咚的一声闷响,网球直朝墙壁砸去,反弹回来时速度仍然不减,飞掠过赵夜白的头顶,抛向了铁丝网。 关文初客观地评价:“力气太大了。” 赵夜白:“……” 关文初把自己的球拍立在一边,自赵夜白的身后把住他的手,向后拉开到一定程度,然后用力提起,如此往复了几次。 “上臂紧收,小臂放松。” 赵夜白压根儿没仔细听关文初说什么,后颈上的细小绒毛被撩得发痒,关文初的说话声隔着不到一掌的距离透过他的后背传到了胸口。 心脏扑通扑通地剧跳起来,淡淡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脖根迅速攀爬到了耳后,他猛地侧身挣脱出来,狼狈地退后了几步,眼神飘忽:“学长你去忙吧,仇溪学姐等很久了,我自己练就可以了!” 眉间微动,关文初眸光沉凝地看着赵夜白,赵夜白被盯得心里发虚,唯恐是自己的反应勾起关文初的疑心,勉强笑道:“要不然,我们先休息一下?” 没练几分钟就要休息实在跌份儿,赵夜白找补道:“昨天睡得有点晚……” “……嗯。” 周末来打网球的人不少,几个长椅都被休息的人占满了,这意味着想要休息就要和关文初一起站在场边,光是想到那个场面,赵夜白便觉得尴尬至极,于是道:“学长,我去买点饮料,你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没有。” “那我自己看着买。” 赵夜白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扫码付款,骨碌碌一阵响,几瓶饮料滚到了下面的取物槽。 他心不在焉地把饮料一瓶瓶地塞到怀里,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刚刚关文初教他打网球的画面。 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他抱了满怀的饮料转身往回走,琢磨着是不是他的感觉有误差。 ……是他最近和学长接触的太少了吗?所以他才在面对学长时一惊一乍的。 有那么一瞬间,赵夜白觉得关文初最近是在刻意接近他。 桌游社那天算一次——在此之前,据枫枫学姐说,他很少参与线下桌游之类的活动,就算到场也只是在一边坐着忙自己的。 然后是昨天的那场篮球赛——这种活动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到场观赛可以归结于学生会的集体行动,群里那句话要怎么解释? 赵夜白立刻反驳自己:解释什么?没什么好解释的。还不许人家说话了吗?也许人家就是想减压放松一下呢! 没戏。 ——不要再去分析人家的动机心理,只要记住没戏就好了。 埋头走过一块告示牌,忽然听到有人喊住他:“赵夜白。” 赵夜白刷地抬头,只见关文初就站在告示牌前看着他,“……学长?” 愣神的功夫,手臂不知不觉地松了劲儿,一瓶饮料从手臂和身体之间的缝隙漏了下去,他忙弯腰去捡,又一瓶饮料从怀里挤了出去,捡一瓶掉一瓶,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一波熊瞎子掰苞米。 一只修长的手捡起他面前的一瓶可乐,继而捡起另外两瓶掉在地上的饮料,赵夜白丢脸得不想抬头,闷声道:“谢谢学长。” 饮料掉在地上,沾上了些尘土,与关文初纤尘不染的手完全不搭。赵夜白道:“学长,我来拿吧。” 关文初:“不用。” 自动贩卖机在网球场和游泳馆之间,距离球场大概有一百来米的距离,赵夜白看着穿着一身运动装依旧淡然高冷、气质拔群的关文初拿着三瓶饮料走下台阶,顿时觉得先前的揣测可能性为零。 青天白日的,做梦也要分时候啊。 赵夜白没话找话:“学长你怎么出来了?来买饮料吗?我买回去就好了嘛。” 关文初道:“来接你。” “……接我?”赵夜白的脸上闪过惊讶之色,随即笑道:“我有什么好接的,也不远,我还能走丢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关文初:“……” 赵夜白:“……”枫枫学姐,我需要你。 枫枫远在百米之外,自然不可能过来救他。赵夜白头一次觉得和别人聊天是这么难熬的事,他对关文初有多出朋友层面的关心,便无法控制自己有多出朋友层面的忌讳。 近百米的路走了一半,还剩下五十多米,隐约可以听到球场上的击球声。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恰到好处的话题,就在他要自暴自弃时,忽听关文初道:“下场比赛是什么时候?” “篮球赛吗?下周三在隔壁商大……你要来吗?” “可以。” “?”可以? 赵夜白马上反应过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有事的话就先忙你的,不用特意过来的,也不是在本校,还要去商大,太麻烦了,下次在本校的时候……” “如果是枫枫要去,你会阻拦她吗?” “什么?” 距离球场还剩三十多米,关文初停住脚步,赵夜白茫然地跟着停住:“……学长?” 关文初落后他半步左右,面色沉静,目光中却翻涌着某种压抑的情绪。他克制地抿了抿唇,抬起眼帘,道:“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吗?” “…………?” 赵夜白睁大了眼睛,怔了怔,忙道:“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他连说了四个“没有”,手里拿着饮料不能摆手,只好猛地摇摇头,语气之真挚诚恳,眼神之热切,恨不得指天指地发誓。 关文初看着他,眉头皱了皱,竟隐隐有些烦躁的意味。 “啵”的一声轻响,仿佛瓶塞被顶开,压缩到极致的情绪蔓延出来,周围的气温陡然下降了几个度。 赵夜白不自觉地拢紧了怀里的饮料:“……”他说错什么了吗? 关文初目光如同夏日午后映在水底石头上的阳光,斑驳寂寥,声音却依旧平静,只是诉说着一个他多次考证过后的事实:“你在躲我。” 第39章 躲是肯定躲了的,但承认是不可能的,否则就要解释接下来一连串的为什么,追溯下去,那点心思便要无处遁形。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就能维持表面的相安无事,窗户纸虽薄,也好歹是层遮挡。 怀里的饮料瓶被拢得咯吱咯吱响,赵夜白感觉自己快被关文初的气场压成了一只小蚂蚱,却仍是死不改口:“学长,我真的没有。” 关文初皱皱眉,赵夜白的心便要跳上一跳,“我最近要准备篮球赛,早上要去跑步,每天训练完也已经很晚了,我怕打扰你休息……而且我觉得你和仇溪学姐应该也不会想被打扰……” “仇溪?”关文初语带询问。 赵夜白猛地刹住车,暗咂了下舌——学长和仇溪在一起这件事还没公开,连枫枫学姐都不知道,想必两个人是有心隐瞒的,他就这么直说出来,也太没眼力见儿了。 “学长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 “我和仇溪没有关系。” 关文初的语气平静而果决,骤然被打断,赵夜白有些难堪。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被抓了个现行当场对峙,情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飘忽忽地从高空坠落,他轻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我明白了。” “……”关文初的眉梢动了动。 赵夜白的眼睛很漂亮,较大多数人圆上一些,眼尾稍微有些上扬,乖巧之上添了些肆意,瞳仁像阳光下的黑珍珠,黑亮通透。他笑起来时尤其好看,仿佛有光在眼睛里流转,生动狡黠,让人见之喜之。 然而此时赵夜白虽是笑着的,眼中的光却不见了,如同两颗无机制的黑色珠子,色调均匀暗淡,油生出一种疏离的礼貌来。 “枫枫学姐她们应该等急了,学长,我们回去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赵夜白神色轻松地抱着满怀的饮料转身。 忽然手臂被人从身后抓住,满怀的饮料向下滑,一只手从侧面伸过来兜在他交叠的手臂之下,一抹白色扑面,挡住了视线。 “拿好。”关文初低声道。 “……”赵夜白开始后悔出来买这些劳什子的饮料,要不是关文初还在场,他说不定早把这些累赘扔进垃圾桶里泄愤。 想象中他要做到不声不响,帅气的离场,现实却是他被几瓶饮料拉扯得狼狈不堪。借着关文初的力道,重新拢好双臂,撇开视线道:“哦好,谢谢学长,我自己来就可以。” 关文初放开手,看着他低头毛躁地调整姿势,静了一瞬,直截了当地问:“十一放假前一天,你是不是来找过我。” ……十一放假前一天? 门缝中泄出来的低语声、奶茶袋子挂过楼梯扶手的声响回荡在耳边,赵夜白心中咯噔一下,僵住了。 短短一瞬间的凝滞,关文初确定道:“你来过。” 赵夜白很快回过神来,再想否认已经来不及,只得尴尬地解释:“我那天想去送东西来着……”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讲话。 关文初似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们没有在一起。” 赵夜白刷地抬头,难以置信:“……没在一起?” 确实,那天他只听了个开头,但仇溪长得那么漂亮,还那么优秀,平心而论和关文初称得上是金童玉女,加之枫枫学姐说仇溪那段时间心情很好,他便自然而然地认为两人在一起了,居然…… 关文初没头没尾道:“我没有很忙。” 赵夜白似懂非懂:“哦。” 关文初半垂着眼,安静地看着他。 无形的压力之下,赵夜白顺势问:“那我……晚上还可以找你聊天?” “嗯。” 疑惑,欣喜,雀跃,动摇……瞬间涌上来的情绪太复杂,赵夜白一时无法辨明,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决定压后再议,挑起嘴角道:“学长,我们先回去吧。” 几分钟前他说过同样的话,这一次的笑容却真切了些。 关文初抬起手,屈指碰了下赵夜白的额头,忽而向下探去,赵夜白受惊似的向后躲开,怀里一空,视线呆呆地追随着望过去,原本抱在自己怀里的饮料都转移到了关文初那里。 “我来拿。” “……”几瓶饮料也不重,赵夜白愣了愣,道:“谢谢学长。” 懵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返回球场,分发完饮料坐在长椅上休息时,赵夜白才完全消化完关文初的话,盘旋着下落的风筝被一阵席地卷起的风直抛向了高空,豁然开朗。 不可否认,得知学长并没有和仇溪在一起时,他有一刻的蠢蠢欲动,但他很快摆正了自己的心态——学长肯向他解释,足以证明他这个朋友在学长心里有些地位,他却因为一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就扭扭捏捏疏远躲避,对比之下,高低立见。 ——太不够意思了。 性取向这东西不是说变就变的,总不能因为学长不喜欢自己就擅自失望远离,连朋友都做不成,那他把学长当什么了? 赵夜白心中唾弃自己,两手用力撑在身体两侧,呼出一口气,打起精神来—— 绮念不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但是从今天起,他会努力回归到朋友的位置上,至于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枫枫、仇溪、江霄和戎放两两组队打起了双打,关文初靠在对面的铁丝网上垂眸看着手机。下定决心后,赵夜白心里轻松了不少,隔着球场偷瞄了他半晌,调出微信,把关文初的备注改回了“关学长”,想了想,删掉了前面的“关”字,按下了保存。 当天晚上,【不叠字字会死】的讨论组里再度盖起了图片高楼,全方位无死角地拍下了关文初教赵夜白打网球的画面,有几张两人的手碰在一起,还被特意放大用粉色的荧光笔圈了出来。 绒绒:有一说一,我看了也得说句基 江江:纯路人,有一说一,确实 楠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楠楠:我怎么不在场!我为什么不在场! 溪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有点配 仇溪炸出了许多人,一群人跟风讨论得热烈, 赵夜白洗完澡打开微信看了几张,头痛地去私聊枫枫—— 白夜:学姐,你都什么时候拍的/擦汗/ 他明明记得那时枫枫一直在和仇溪打球。 枫枫:我,无时无刻不在 枫枫:拍得好吗!! 白夜:…… 如果不是当事人之一,赵夜白倒是不介意夸一夸枫枫的拍照技术,滤镜一加,搞得和恋爱漫画似的。 白夜:学姐,我倒是没关系,但是学长看到这些可能会生气吧 枫枫:你说关关吗? 枫枫:不会啊,发之前我都和他打过招呼了 枫枫:你以为我有胆子僭越吗!!! 白夜:学长没生气??? 枫枫直接一张截图甩过来,时间是昨天晚上—— 枫枫:关关!!!我拍了你和小白的照片!可以发吗! 枫枫: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枫枫:啊啊啊啊啊小白好帅我爱了! 关关:什么照片 枫枫:【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关关:嗯 赵夜白:“……”学长居然提前看过照片了? 那么多张照片,看下来怎么也要一两分钟, 说不定学长根本没看直接回复了一句。 枫枫:你老实跟姐姐交代,你和关关到底怎么回事! 白夜:什么怎么回事 枫枫:我可没见关关对谁这么关心过! 枫枫:你们居然还拉手手! 白夜:…… 白夜:好吧,我招 白夜:我对学长爱得深沉爱得死去活来爱得不能自已 枫枫足足输入了半分钟, 才发来一句:我截图了 短短四个字,字字透着一股诡异的兴奋。 截就截吧,赵夜白心下坦然,先前放不开、因为关文初一个动作一句话辗转反侧,是因为他还心存幻想,彻底放弃之后,完全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来看,开些玩笑根本无伤大雅。 白夜:/害羞//害羞//害羞/ 【不叠字字会死】群里重新热闹起来—— 枫枫:【图片】 枫枫:真就把狗骗进来杀!丧心病狂!@白白 楠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关关 楠楠:丧心病狂!!!@关关 江江:此处应该@关关 绒绒:够了,你们不要在@关关了,@关关现在一定很忙,没空看这些风花雪月,你说是不是啊@关关 楠楠:@绒绒 学得挺快 @关关 绒绒:无他,唯聪慧尓@关关 …… 赵夜白上来凑热闹:/害羞//害羞//害羞/ 白白:@关关 关关:嗯 枫枫:双标!我们圈都不出来,小白一圈就出来了! 溪溪:我一会儿没注意,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楠楠:@溪溪 爬楼,打开新世界 赵夜白哼笑着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关文初的聊天框打字过去:学长,你下周三有空吗? 学长:有 白夜:我们下一场比赛和商大打,周三下午四点开始! 学长:好 白夜:【图片】 白夜:学长,你这张帅爆了! 学长:嗯 白夜:就凭这张照片,你不说话也能找到女朋友! 纯粹是好奇,赵夜白问道:仇溪学姐你都不喜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学长:你呢 没想到问题被抛回来,赵夜白想了想,尽挑着和关文初相反的特质说:活泼一点,话多一点,温柔一点,然后喜欢我就行啦 学长: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赵夜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盘问不成反招了供,连发了好几条追问。 学长:很晚了,早点休息 白夜:…… 学长:晚安 赵夜白不情不愿地发了个“晚安”过去,放下手机,平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心想:做朋友也挺好的。 前所未有得轻松,赵夜白叹了一声,关掉了床栏上夹着的夜灯,拉上薄被闭上了眼睛。 第40章 周三转眼到来,下午两点,赵夜白和队友一起从学校出发乘车到商大。 两个学校之间的距离不远,时间富余,由教练带队借来训练场地热身。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双方队员从训练场转移到体育馆的赛场。 观众来了不少,商大的学生甚至拉了横幅,稀稀落落的加油声从各个角落汇集过来。队里的小前锋消息比较灵通,就着赛前这段时间给大家科普对面选手的八卦,比如对方的控球后卫最近失恋了,中锋很容易被激怒上一场差点和对手动起手来,哪个比较会抢断谁定点准谁三分准……从生活到球技,各类八卦面面俱到。 赵夜白侧身站着,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光顾着在观众席上挨片搜寻。 肩膀被推了一下,小前锋道:“你听没听啊,小白?” “哦,听着呢听呢着。” “听个屁,我看你心都长到观众席上了,今天有人来看你的比赛吗?谁?女朋友吗?” “不是……” 话音未落,赵夜白便在球场右侧靠后一点的位置看到了一道气质拔群的身影,清秀的眉目瞬间张扬起来,来不及和队友解释,只道了一句“我过去一下”,一阵风似的跑到观众席,顺着台阶三步两步直奔到关文初面前。 “学长!” 关文初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外套,袖口处有刺绣设计,肩膀挺括,肩线利落折下,衬得他格外地沉静冷峻,叫人不敢轻易窥视打扰。 他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上,右侧的位置空着,几个女生隔着座位悄悄注意着这边,眼神瞬间变得很微妙。 ——她们已经注意关文初很久了,这位帅哥始终坐得端正,一言不发地望着A大候场的方向,高冷的气场以他为中心向周围铺展,将他与四周热闹的氛围割裂开来。看虽看得到,却有一种雾里看花的距离感。 直到那个清秀的男生朝这边看过来,无形的壁垒瞬间龟裂,春风化雪一样,泠然之中生出些暖意。 赵夜白环顾一圈,周围没几个认识的人,大大咧咧地在关文初身边的空位坐下,奇怪道:“今天枫枫学姐他们没来吗?” 关文初微侧过身,道:“学生会有事。” 赵夜白一手撑着膝盖,探头问:“那你一个人来的吗?” 明显是的,“早知道就让你也不要来了,那等会儿比赛结束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关文初无视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视线,专注地看着赵夜白,问:“晚上想吃什么?” “烤肉吧。”赵夜白随口一答。 关文初:“比完赛我带你去吃。” “真的吗?”赵夜白下意识地摸手机,才想起他当下穿得是球衣,手机还锁在更衣室的柜子里。 关文初抬手碰了下他的额发,道:“你打比赛就好,我来查。” 发尾在额头上扫过,呼吸间被一股清淡的霜雪味萦绕,修长的手指从面前划过,露出一张眉目深邃的脸。 “哦,哦……”今天的关文初很温柔,赵夜白不太适应地咳了一声,稍微别开些,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学长,我先下去找队友了。” “嗯,去吧。” 赵夜白起身从关文初身边经过,快步走下楼梯。打过一场篮球赛,赵夜白在学校里也算小有名气了,认识他的人不少,走到场边时一个女声喊道:“赵夜白,加油!” 脚步一顿,他朝着声音来处招了招手,抬头看向关文初的方向,弯起眼睛一笑,转身回到了候场区。 参与校际篮球赛的九支队伍里,实力最为相近的便是A大和商大。打过一次友谊赛,双方都对对方的实力有了一定的了解,比赛正式开始,龙争虎斗互不相让。 商大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些主场优势,才一上场便气势如虹地连下两城,商大小前锋的三分球给A大的防守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中场休息后,赵夜白和队友们改换战术,后半场奋起直追,将比分扳平,最终以一个精准的压哨三分球翻转比赛,反超商大二分,取得了胜利。 队友们冲过来激动地抱在一起,互相勾挂着回到更衣室,一路上讨论不停—— “卧槽,我最后真以为要没了,我都想好教练教练怎么骂咱们了,结果咣一声,球进了!” “小白太准了!” “加buff了吧今天?” “其实是运气好,我投的时候手歪了一下,幸好没用多大劲儿,砸在篮板上进框了。”赵夜白心有余悸。 “谦虚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教练已经等在更衣室里,先兵后礼,五人一进门就被揪过去训了一顿,谁失误了,哪个发挥失常了,通通数落了一遍,将人训得臊眉耷眼,然后才露出点笑模样,一面说着辛苦,自掏腰包请大家去吃饭。 赵夜白的心思早不在这里,勉强听完教练的训话,火速换好衣服就往外冲:“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儿。” 队友面面相觑,追到门口喊:“你饭都不吃干嘛去啊?去找女朋友去吗?” 解释不清,赵夜白索性头也不回地挥手:“就当是吧!” 冲回球场,观众席上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只剩零星几个人还留在座位上小声说话。 赵夜白边往外走边掏出手机来发微信,一句话没打完,忽然从走廊侧面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肩膀。 “学长,你在这里啊,我还以为……”还以为关文初等得不耐烦先回去了。 赵夜白解释道:“教练多说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啊学长,让你等了这么久。” 关文初:“没事,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商大,赵夜白问:“学长,我们去哪儿啊?” “附近有一家烤肉店,打车过去。” 吃烤肉只是一时兴起,赵夜白偷瞄了眼关文初今天的装束,总觉得这么清冷的打扮不适合去烟火气太重的地方,于是道:“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不吃烤肉也可以,学长你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吗,我们可以换一家。” 一辆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关文初上前拉开后座的门,赵夜白只得先坐进去。关上车门,关文初道:“不用换了。” 车子停在一家招牌很大的烤肉店前,进门一股肉香味扑面而来,服务生带着两人找到一张空桌。 “学长你喜欢吃什么?”赵夜白翻着菜单。 关文初摇摇头,道:“点你喜欢吃的就可以。” 这句话让赵夜白压力很大,因为关文初怎么看都是口味清淡的类型,他却更偏爱酱汁浓郁些的,几页菜单从上溜到下,只能揣测着关文初的喜好点了几样。 一盘盘的蔬菜和肉类上桌,关文初脱掉外套,全程帮忙烤肉,几乎没吃过几口。 赵夜白越吃越是心里没底,放下筷子,真心实意地问:“学长,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关文初停下动作,抬眼:“为什么这么问。” “呃……”赵夜白低头看到面前被烤肉堆成小山的盘子,“难道不是吗?” “没事。”关文初夹起一片滋啦啦泛着油光的肉放到赵夜白面前的另一个盘子里,道:“只是想请你吃饭。” ——学长特意从学校赶过来,看了一场比赛,还请他吃饭? 赵夜白受宠若惊,夹起一片肉垂头想了想,忐忑道:“……谢谢学长?” 关文初淡笑了一下,“嗯。” 吃过晚饭,两人没有打车,一起散步回学校。 赵夜白吃得很饱,神清气爽地在夜风中伸了个懒腰,感叹着:“上次我们从乘兰坊散步回来的时候天气还很热来着,现在都要穿外套了。” “冷吗?” “不冷,很舒服,要是一直是这样的天气就好了。” 后面过来一辆车,车灯闪耀,关文初揽过赵夜白的肩膀,把他推到里侧。 肩上的压感一触即离,赵夜白的心也跟着轻了一下,目送着车子开远,唏嘘道:“学长,说实话,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那种仙气满满,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呢,没想到你这么体贴,你对我都这么好,将来有了女朋友还不得把人宠上天?” 关文初侧头看向赵夜白,道:“我不需要女朋友。” “那难道需要男朋友吗?”说完这句,赵夜白立即笑着道:“我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 关文初沉默一瞬,道:“……不会。” 赵夜白无心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天南海北地扯开,一路和关文初闲聊着回到学校。 站在台阶上,他道:“学长,今天麻烦你啦,改天请你吃饭。” 关文初:“好。” “那……明天见?” “嗯。” 赵夜白爽快地挥了下手,转身走进宿舍大厅。 推开宿舍的门,正在打游戏的徐城动了动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道:“你去吃烤肉了?” 赵夜白抬起衣袖闻了闻,“味道这么明显吗?” “明显,我听说你们比赛打赢了?和队友一起吃的?” “和关学长。” “关学长?关文初吗?他会去吃烤肉?我感觉他的气质更适合那种高档餐厅。” 确实。赵夜白也想不通学长为什么会陪他去吃烤肉。拿好换洗的衣服,从徐城身边经过,道:“我洗澡去了。” 晚上十点,宿舍全面熄灯,赵夜白躺在床上,借着床边夹着的小夜灯回复关文初的消息。 学长:早点休息 白夜:好的,学长也早点睡 学长:明天我帮你占座位 白夜:谢谢学长! 第41章 接下来一周,赵夜白都过得云里雾里的—— 每天早上和关文初在宿舍楼下碰面一起去上课,下课后一起去吃午饭,然后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去球场训练,一个去图书馆看书,到了晚上再一起回宿舍,临睡前还要微信聊天…… 聊天的内容没什么特别,谁先发起的都有,有时聊聊晚饭吃什么,有时赵夜白会诉诉训练的苦,奇怪的是,关文初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线,只要他发微信过去,就会立刻收到回复。 上课、吃饭、训练再加上聊天,赵夜白的一天被填的满满当当,最直接的影响是和别人的相处时间断崖式减少,先前与他格外亲近的几个朋友纷纷猜测他近期是不是有情况。 某天训练时,趁着教练不在,几个队友把赵夜白围起来拷问。 赵夜白无语:“什么情况?我不是每天都在训练吗?” “临解散还有半个小时你就开始心不在焉,到点儿第一个往外跑,还说没情况?有女朋友了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嘛,兄弟们又不是不懂事,还能跟咱弟妹抢人吗?” 那不是为了让关文初少等一会儿嘛。 赵夜白心累:“……没有的事。” 队友们还算比较好搪塞的,难打发的是枫枫等一众有着奇怪癖好的学姐们。 发现被拉近一个小群里时,赵夜白正在思修课上用书挡着给关文初发消息,一个三人小群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微信首页,并迅速刷出了三十多条消息。 枫枫:@白夜 你和关关怎么回事!说! 枫枫:也不来找我们玩了,一下课就找不到影,你们背着我去哪儿了! …… 聊天框左边出现了一条新消息提醒,赵夜白退出群内的聊天界面,转而去看关文初刚刚发过来的私聊—— 学长:今天要值班 群里的消息仍在不停地刷,赵夜白匆匆回复一句“那我下课去找你!”,赶忙切回群里。 枫枫:@白夜 人呢? 枫枫:我可是看到你和关关一起在图书馆来着 枫枫:上次交的期中作业,我一看就知道你那部分有很多是关关写的 枫枫:还有篮球赛,商大和传媒那两场比赛,关关居然推掉了开会去看了 枫枫:不用狡辩,都有人拍了关关发到校际论坛上问了! 仇溪:什么情况? 枫枫:我在对小白严刑拷打 赵夜白:“……” 他确实和关文初一起去过图书馆,期中作业确实有很大一部分经关文初的手修改了一遍才上交的,至于比赛……关文初确实到场了,但他不知道关文初为了去看比赛推掉了学生会的事。 为免引火上身,赵夜白明智地选择了潜水窥屏。 仇溪:拷打什么 枫枫: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枫枫:我怀疑我嗑的cp是真的!! 仇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好!赵夜白暗中给仇溪打气:快用你强大的逻辑反驳枫枫学姐! 枫枫:你见过关关对哪个学弟学妹这么好吗!!你见过关关和谁一起去看电影吗!!你见过关关这么频繁地对谁笑吗!! 枫枫:那可是关关啊!高冷男神啊!居然还会笑的! 枫枫:上次我们去桌游吧你没来可能不知道,之前我和戎狗求了关关好久,关关都不肯来,小白一句话就把人叫来了 枫枫:还有,我们在群里嗑他和小白的cp他都不生气的!!! 枫枫:搞得我现在都不敢嗑了 只是朋友还好,大家嘻嘻哈哈当个玩笑说说就过,万一这俩人是来真的,她们这样乱嗑给人家带来困扰就不好了。 当然是友情啊!赵夜白恨不得亲身上阵。 嘴硬归嘴硬,事实上他也觉得这样单薄的解释有些站不住脚。 最近一周,他和学长可说是形影不离,上课下课一起,课余时间也都耗在了一起,转眼几天过去,正如枫枫学姐所说,再是迟钝,他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除了话依旧不多之外,学长对他包容得不像话。 但与枫枫学姐不同的是,他没有自作多情地往学长喜欢他这方面考虑,反正没什么可能,他也不想再一次失望。 学长没和仇溪在一起,不代表就会喜欢他,这中间隔的是性取向的鸿沟,不是说说就能跨过去的。 也许是他上次的疏远太明显,让学长以为他是个任性、粘人又需要关注的人。 ——所以学长在用自己的方式经营和他的关系。 如果学长是个女生,或者他是个女生就好了,这样也好放开了追一追,成不成另说,总好过…… 赵夜白“啧”了一声,将这个念头晃出脑海:既然决定做朋友,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也后不可以再有了。 群里的聊天还在继续,几分钟前,就在他纠结幻想的时候,仇溪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仇溪:虽然小白很好,但是据我所知,关关有喜欢的人了 仇溪很少参与群里的八卦讨论,偶尔会随着大流跟楼凑个热闹,产出八卦,这还是第一次。 要不是看枫枫越扯越远,越说越真,担心以后大家开玩笑时把握不好尺度惹恼了两个当事人,她也不会多这句嘴。 枫枫:谁!谁说的! 枫枫:真的吗! 仇溪:关关亲口说的 枫枫:!!!!!!! 枫枫: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仇溪:关关拒绝我的时候,这样说的【摊手.jpg】 枫枫:?????????????????? 枫枫:【问号.jpg】 枫枫:【啊?.jpg】 枫枫:【我退出重进一下.jpg】 仇溪:哈哈这不重要啦 仇溪:不过我倒真想知道关关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仇溪:他好像对那个人挺没办法的 赵夜白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里心仍是猛地一紧,想想觉得自己够可笑的——几次三番下决心做朋友,其实始终抱存着那么一点幻想。 枫枫仍在发震惊的表情包,赵夜白终于在群里冒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夜:我和学长只是朋友 白夜:磕cp不要当真啊 枫枫:是“嗑”啦! 仇溪:@白夜 有机会帮我打探一下 白夜:【OK.jpg】 …… 晚上,学生活动中心五楼的会议室里,赵夜白和关文初隔着一张桌子对坐,抓紧时间赶截止日期将近的作业。 两个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背立着,安静的房间里时不时响起哒哒的键盘敲击声。 “……”赵夜白盯着《资本运营》的课本上的一行字,皱起眉头。 重叠的键盘敲击声变成了单声道,关文初抬头望向对面,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个地方总是算不对,我想想。” “哪里?” “呃……”赵夜白的本意是自己琢磨,不去耽误关文初的时间,眼见着关文初已经把电脑推开,也只好把电脑推过去,起身坐到对面,指过卡住的地方道:“这里,按照公式算的,怎么算都和答案对不上。” 关文初看了眼题目,往下检查赵夜白的步骤,道:“你忘了一个杠杆系数。” “啊!”赵夜白盯着屏幕,恍然大悟。果然,他在公式变形的过程中漏掉了一个不起眼的系数。 “我说嘛,哎,我还检查了好几遍!”拉过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一通,最后在回车键上“啪”地一点,“大功告成!” 今天的计划完成,活动着几下肩膀和手腕,赵夜白合上电脑,侧过身顺势问:“学长,你在写什么?” “学生会的月度总结报告。” 赵夜白奇怪:“这个不是应该主席来写吗?” “……他要约会。”关文初道:“你无聊可以玩游戏。” “不用不用。我坐一会儿,正好休息休息眼睛。” 赵夜白在会议室里环顾了一圈,最终视线还是落在了关文初身上,从完美的侧脸滑到平阔的肩膀,再一路向下,瞄到一双艺术品一样的手。 ——据我所知,关关有喜欢的人了。 仇溪的话在耳边响起,他撑着下巴忍了许久,状似无意地说:“学长,其实你也可以交个女朋友,这样就可以出去约会,不用写这些了。” 关文初的动作一停,抬眼:“女朋友?” “对啊。喜欢你的人肯定很多,里面总会有你喜欢的吧。” 关文初转过头和赵夜白对视,赵夜白不由得收起手臂坐直,底气不足:“……怎么了?难道、难道不是吗?” 静了几秒,关文初合上电脑,目光直望进赵夜白的眼里,问:“我有女朋友的话,你不在意吗?” 赵夜白怔住,灯光下瞳孔似乎骤然一索,嘴巴快过思考,抢先答道:“当然了!” 而后才思索起关文初这样问的动机,但容留的时间不多,他马上笑着接道:“我当然想看看谁这么有魅力,居然能把我男神迷倒。” “……” 关文初轻叹了一声,转过身去,垂眸片刻,道:“不会。” 赵夜白还在为自己刚才的表现忐忑,抓住一切能证实自己没有失态的机会,笑意盈盈地问:“什么不会?” 电脑重新被掀开,关文初看着屏幕,似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语气平平:“不会有女朋友。” 第42章 ——不会有女朋友。 是会有男朋友的意思,还是说不想谈恋爱的意思? 如果是前者……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一瓶饮料凌空扔过来,赵夜白抬手接住,回头看过去,只见队里的小前锋站在不远处冲他扬了扬下巴。 赵夜白摇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拧上瓶盖道:“没什么。” “还没什么?这两天你都心不在焉的,碰上什么事儿了,说来听听,哥开导开导你?” “……” 翻来覆去地想几天前学长说过话,这算是碰上事儿了,还是纯粹的庸人自扰? 无论如何,这种事都不太好和别人说,赵夜白仍是摇头,道:“真没事儿。”他放下饮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道:“走,训练去吧!” 两天前,他们在航大主场赢下了一场比赛,打进了校际篮球赛的半决赛,这周六和师大的比赛将是一场关键战,赢了进决赛,输了回家,只差这临门一脚,谁也不想功败垂成,因此这几天大家都卯着劲儿地训练。 场上的队友个个生龙活虎,赵夜白看着篮球从球框中落下,心中默道:不管什么事,都放到比赛之后再说吧。 * 周六转瞬即至。 赛程到了后半段,剩下的几所大学的学生对比赛的关注度骤然拔高一个度,原本敷衍了事的拉拉队忽然正规起来,在中场休息时上场争奇斗艳。 高悬的电子记分牌上,A大的分数落后了一大截,赵夜白和队友们聚在长椅前一边喝功能饮料补充能量,一边擦着汗听教练安排战术。 师大有体院这张王牌,在历年的篮球赛上都是保二争一,最近三年已经蝉联了三届冠军,各大学校的代表在抽签时曾调侃:其他学校的最佳成绩取决于哪一轮遇到师大。 赛前人人都将师大的篮球队形容成杀神,但毕竟没遇到过,难免有人会抱些侥幸心理,觉得人员重组过的师大校队今年可能没有往年那么强,然而从初赛开始,师大一路的暴力碾压打破了其他队伍的幻想。 分到同一组时,赵夜白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到了真刀实枪对位的时候,仍是被对方的实力震慑到了。 ——无论是个人实力还是配合度,几乎是全方位地被压着打。 “赢是不太可能了,所以咱们就放开了打,不要有心理压力,只要打出训练赛的水准,不输得太难看就行了!” “对,赢了血赚,输了不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们之前赢了医大多少分来着?嗐,能赢还是奔着赢去,赢不了咱就争个最小分差呗。” …… 休息时间结束,赵夜白抛下毛巾调整呼吸回到场中,加油声此起彼伏,他下意识地扫向一个方向,看到了前来加油的室友和学长学姐们。 “小白!” 队友从赵夜白身边经过,赵夜白收敛神思,与队友击掌,接过篮球,屏息凝神—— 学长看着,他真的不想输。 第四节 的球权在A大这边,哨声响起,赵夜白按照休息时的战术迅速将球传给内线等待的小前锋,牵一发而动全身,俯瞰之下,仿佛一台安静的桌球骤然被搅乱,运动鞋在场上蹭出刺耳的声响,场上十个球员瞬间作出反应,围绕着一颗橙色的篮球跑动起来。 赛前的自嘲归自嘲,能走到半决赛,A大也不是吃素的,抛开心理压力开场连续几轮抢攻连扳六分,和师大打得有来有往。 只可惜前面几节失分太多,饶是他们后继发力,也没能将比分追平,以一个还算体面的分差止步半决赛,黯然退场。 校际球赛到今天已经循环打了一个月,A大是一路赢着过来的,没肖想过冠军是不可能的,这一个月连正式队员带替补哪个不是一门心思扑在训练上,忽然在这里止步,说不难受是假的。 几个人臊眉耷眼地往更衣室走,连队里话最多的小前锋也沉默了。 赵夜白勾过小前锋的肩膀,笑道:“干嘛这么低落?这个分数输给师大,不算丢人。” 小前锋憋了一路,被赵夜白这么一拽,拉开了话匣子,愤愤吐槽:“不是,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他们体院的吃啥长大的啊,这么能跳?妈的这一场被他们盖了几个帽了?” “就是啊,一个个壮得跟牛似的,跑得比他妈的野狗还快,艹……” “我怀疑他们身上装了什么定点投射的外挂,那三分准的!” “他们那个中锋,我记住他了,今年抢断我几次,明年不还回来我跟他姓!” “我还真不信这个邪,等老子回去好好练练,来年再战!” …… 几个人借着吐槽缓解了输掉比赛的郁闷,回到更衣室,一向奉行打压策略的教练没有苛责他们,反而还绞尽脑汁安慰了他们一番,最后大手一挥,决定用食物抚平他们内心不知道有没有的、薛定谔的创伤。 一个多月的同队情谊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赵夜白心念着关文初,却也不好翘掉这边的聚会,只得寻了个角落发消息过去叫关文初不要等他。 学长:好 学长:回来时告诉我 赵夜白正要打字回复,手里的手机刷地被抽出去,一抬头,只见“死而复生”的小前锋正用手指捏着他的手机来回摇晃。 “哎呦,这才打完比赛,躲这儿和谁聊天求安慰呢?” 其他人闻风而动,呼啦一下涌过来,嘴里“谁呀谁呀”地问着。赵夜白心里有鬼,被他们盘问得面红耳赤,扑过去抢过手机,把小前锋的头按下去,好一通蹂躏,才解去了心头之恨。 教练的请客地点定在附近一家小有名气的自助餐厅,七八个正青春的大男孩进去一通风卷残云,教练暗暗庆幸还好吃得是自助,否则他今晚就要钱包不保。 不知是谁起得头,偷偷摸来了几瓶啤酒,教练起初正色不准,经不住他们软磨硬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 “告诉你们啊,这是看在你们输比赛的份儿上,下不为例听到了吗?哪有老师带学生出来喝酒的?” “哎呀教练你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我们不对外说不就得了吗?” “……我是怕让人知道吗!” “不是不是,肯定不是,来来来教练,碰一个!” 赵夜白对喝酒没什么执念,被人硬拖着喝了几杯,便脱离“战场”靠在座位里面频频看手机。 眼看着时间从19:59跳到了20:00,这一帮人仍没有回去的意思,他拉起外套起身道:“教练,我学校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教练被几个人憋着坏地灌,这会儿喝得已经上了脸,云里雾里地“啊”了一声,招手道:“回去注意安全啊!到学校在群里说句话。” 赵夜白应着声,穿上外套出门打了辆车,直奔学校。 窗外的掠过的地面上亮着一排地灯,他坐在后座,头略微有些发晕,掏出手机给关文初发了条消息—— 白夜:学长,我快到学校了 刚关掉手机打算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学长:我去接你 赵夜白瞪大了眼睛,刷地坐直,回复:不用! 白夜:我到生活区下车,走不了几步路! 学长:到南门下车 白夜:? 学长:出来散步 出租车正要开过南门,赵夜白来不及思考,忙到:“师傅,在这里停车就可以了!” 车子调头,在A大南门停下,赵夜白付完钱下车站在夜风里,正要问一问去哪里汇合,忽然从身后伸过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捂住头发侧身躲开,转身一看,惊喜道:“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关文初穿着一件黑色棒球服外套,下面搭了一条黑色长裤,裤管笔直,整个人被路灯笼罩着,显得神色格外地柔和。 “等你。”蓦地,他眉梢动了动,面上露出些微的惊讶,“你喝酒了?” 赵夜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了关文初许久,撇过头不好意思道:“吃饭的时候被他们灌了几杯……” 关文初伸手摸赵夜白的额头:“头疼吗?” 赵夜白呆愣地任他摸,“不疼。” “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回去。” “不!” 放在平时,赵夜白大概要觉得关文初改了主意不想去散步了,那么他便顺水推舟说自己不舒服,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但今天大约是因为喝了酒,赵夜白一点儿也不想扮什么善解人意,猛摇了下头,眼神坚定,坚持道:“不是说……要去散步吗?” 关文初看着赵夜白,道:“没有不舒服?” “完——全没有。”赵夜白拖着长音,伸手比了一小截的距离:“我只喝了一点点。” 关文初无声地与他对视了几秒,忽然错身向前走去,正在他错愕时,一只微凉的手包过来,抓着他的手,把他从路边的台阶上拉下来。 “走吧。” “……?” 赵夜白低头盯着两只握到一起的手,被拉着一路走进了学校,一直走到图书馆前,才迟钝地道:“学长,你还抓着我的手……” 第43章 两只手攥在一起许久,已经捂热了些,关文初把手收回去时,赵夜白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背上的余温被吹来的夜风带走,仿佛羽毛轻飘飘地搔刮而过,不留形迹。 他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后悔——干嘛多这句嘴呢? 学长的手不像女生的手一样柔软温暖,相反的,有种冷削的劲力,偶尔经过路灯下时,可以看到骨节和手臂上的筋健紧绷着,似一张拉满了的弓,充满了力量感。握住他时,平白让他生出些……学长似乎在克制着什么的错觉。 又路过了一盏路灯,手背上的温度已经散尽了,赵夜白抬手在夜色中来回翻了翻,再找不出和学长牵过手的痕迹,刚刚那一幕仿若只是自己的幻觉。 “怎么没和队友一起回来?” “……?” 几秒之后,赵夜白才反应过来关文初是在和他说话,匆忙把手背到了身后。 ——总不能说他一直惦记着学长之前发的那条消息,坐不住才提前回来的吧。 滞了滞,他自哂道:“吃不下,坐在那里只会影响别人的食欲,还不如先回来。” 绕过图书馆前的喷泉,前面有两条岔路,左边通向学校的主路,右边那条通往室外体育场,关文初走在略前的位置,拐向了右侧。 A大共有两个体育场,一个靠近学校北门,距离生活区近一些,晚饭后便有成群的学生涌进来,沿着跑道吹着风散步、慢跑,学生会的体育部部长察觉到这一点,向学校申请了开启夜灯的权限,还成立了一个帮忙看包的支援组织,每晚派干事来轮值,直到晚上九点,这个体育场还是灯火通明的。 而关文初和赵夜白来的这个体育场因为靠近南门,距离生活区太远,只在靠近主席台的观众席上开了一盏夜灯,勉勉强强能笼罩住一小半球场,另外一大半便要没入到沉夜里,通常只有小情侣不嫌麻烦跑这么远来这边散步。 赵夜白有些诧异,但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四百米的环形跑道上,零零落落有几对情侣牵着手低声絮语着经过,单人出动的没几个,两个男生一起过来的他们是独一份儿。 赵夜白正觉得气氛诡异,忽听关文初道:“你打得很好。” “打得好就不会输啦。” “抛开客观的差距,你已经发挥得很好了。” 客观的差距…… 学长这样有实力的人应该没输过几次,即便是输了,大概也不会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估计很难理解一般人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行为,所以安慰起人来,也显得是在公事公办,高冷不近人情。 但说得也是事实嘛。 赵夜白微囧,“学长,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是比赛总要有输的那一方,事实上在关文初提起来以前除了有些沮丧之外,情绪尚在可控范围内,因此一路上他还有余力安慰情绪低落的队友。 然而也许是因为走出了灯光的笼罩范围、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连关文初的身影也被夜色裹住,抑或是这两句理智的安慰给了他难过的借口,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某些念头便趁虚而入,兴风作浪起来—— “喜欢”这种情感机制真是无聊,能保证这种感觉能成对匹配还好,一旦陷入单相思,就要一个人为一点点风吹草动患得患失。 最没道理的是,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盘踞在心底碍事无比的胡思乱想却怎么也没办法一次性剜掉,又不肯老实地在冷处理中萎靡消散,偏要时不时地伸出一根触须撩拨几下,简直烦透了。 赵夜白烦躁地想:如果我是个没有感情的冷酷杀手,该有多好? 他沉默了太久,关文初错以为他是在黯然神伤,道:“别难过,比赛明年还有,好好训练,明年赢过他们。” 这大概是关文初在聊作业之外,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游丝一样以赵夜白为中心散发出去的思绪刷地收回来,他安静片刻,“哦”了一声,丧气道:“今年训练明年也不一定赢啊,实力比不过人家,再努力也拿不到冠军,比赛就是这样的。” 关文初停住脚步,转头在黑暗中看着赵夜白。 赵夜白也跟着停下,不明所以地抬头,借着远处的灯光和高抛下来的月光,隐约看到关文初神色,脑子里过电似的滋啦一下。 ——他说错什么了吗? 对了,学长肯定不喜欢他说这种丧气话吧,听起来像是在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学长,我……” 肩膀忽然被人带了一下,赵夜白一时没站稳,砰地扑到了关文初的胸口,他正要道歉站直身体,身后落下一只手,在他的背心轻拍了两下。 关文初应该是洗过澡出来的,淡香的洗发水的味道瞬间笼过来,搭在后背的手似乎有千钧重,轻而易举地击溃了赵夜白的挣扎。 他扶着关文初的肩膀,状况外地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到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面上的表情从茫然转为了错愕。 关文初虚环着他,微低下头,声音温柔:“别难过了。” 赵夜白:“?!” ……学长在抱着他?! 鼻尖碰在关文初的侧颈,赵夜白屏住呼吸稍微挪开了些,手顺着向下抓住了关文初的外套衣摆,手指磨擦过软滑的布料,骤然攥紧。 “…………” 是因为他输了比赛吗? 原来……输掉比赛就可以被学长这样安慰? 两道声音在脑海中缠斗着,一个说:“卑鄙!你根本就不难过,你这是在利用学长的同情心!”,另一个马上反驳道:“愚蠢!错过这次,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和学长拥抱了!” “你不是说要做朋友的吗?” “朋友之间就不能抱团取暖了吗!” ——对学长来说,这只是个出于安慰的拥抱。以往和同学故意卖腐搂搂抱抱都是家常便饭,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借题发挥。 赵夜白犹豫地抬起手虚拢在关文初的背后,手指松了又攥,攥了又松,半晌,心一横,闭上眼睛搂了上去。 关文初的身体一僵,似乎低头看了一眼,然而赵夜白逃避似的把额头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后颈露出来,弓出了一道略显脆弱的弧度。 想了想,关文初收紧了手臂,抱得更紧实一些。 有情侣背着灯光走过来,瞧见这边两个人抱在一起,顾不上辨别男女,加快脚步匆匆而过。 宿舍楼下常有不舍分别搂抱着不肯分开的情侣,赵夜白看了总是被肉麻得鸡皮疙瘩掉满地,他一直不懂,一个拥抱而已犯得着搞得那么难舍难分吗?这会儿却多少明白了一些。 心是软的,连骨缝里都是熨帖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分开的,两人隔着一掌多宽的距离并肩走出操场的黑暗面,重新步入灯光的笼罩范围,未经交流,不约而同地朝着体育馆的出口走去。 没人说话,赵夜白悄悄地调整着呼吸,平复擂鼓一样的心跳。 咚咚,咚咚,震得他头骨都跟着发颤。 ……学长听到了吗? 赵夜白扶额,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却控制不住地追溯那个拥抱背后的意义—— 如果是一男一女,抱成这样不在一起,那就是在耍流氓。两个男生就要另当别论了。 可以是朋友之间的鼓励,可以是学长对学弟的安慰,就连兴之所至的日行一善也要比互相喜欢的概率高上一些…… 快走到生活区门口时,一辆电动车从后面驶过来,关文初拉了赵夜白的手臂一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谢谢、谢谢学长……” “没事。” 距离忽然拉进,牵手拥抱的画面便在脑海里交替闪了不下十次。也许是今晚的关文初格外地温柔,赵夜白借着那股忽然冒出来、不知谁给的勇气,问:“学长,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关文初:“你说。” 赵夜白抿了下嘴唇,状似随口一问:“你之前说,不会有女朋友……”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从宿舍楼拐角的暗处飘出来,亲昵中带着抱怨,似乎是在撒娇:“哥,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回来?” 这道声音常出现在赵夜白的噩梦中,而声音的主人现在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 一股恶寒顺着脊背爬上来,赵夜白脸色难看地望向前方那片阴影。 几个月没见,孟易肖的头发长了些,扎在脑后,露出了整张精致至极的脸。他直起身走出阴影,在赵夜白面前停下,阴鸷的视线只在关文初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回了赵夜白身上,弯起嘴角,问:“哥,他是谁?” 第44章 关文初还在身边,赵夜白忍住了转头就走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你了啊。”孟易肖含笑道。 赵夜白皱起眉头:“……” “我看到有人发你打篮球的照片,想起好久没见过你打球了,想见你,就过来了,结果我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散场了。” 同一高中考到A大的学生不少,熟的不熟的都有之,而孟易肖的交友圈和赵夜白高度重合,确实比较容易得知他的动向。此前孟易肖烦人归烦人,到底没有骚扰到他面前,以至于他忽视了这一点。 “哥,你去哪里了,让我等这么久?” 孟易肖上前一步,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赵夜白立即后撤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漂亮的眸子压了压,弯起的嘴角也抿直了,阴郁之气如有实质一般涌上来,眼看着孟易肖要发作,赵夜白稍微转了下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发涩:“学长,你先回去吧,我和……我表弟说几句话。” 孟易毫不遮掩目光中的打量,视线在关文初身上转了转,虽然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对啊,学长,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他歪下了头,道:“把哥哥让给我吧。” 赵夜白被这一声哥哥惊得背上一片寒麻,孟易肖疯起来是不分场合地点的,这里是宿舍门口,学生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三个身量颇高的男生杵在这里本身就够吸引注意的了,孟易肖如果在这里闹起来…… 出于无奈,赵夜白抓住孟易肖的手腕,推着人往外走,到台阶前,侧过身,面上带着请求之色,道:“学长,我真没事的,你回去吧。” 孟易肖被抓住手腕,满身气焰瞬间熄灭,这会儿听见赵夜白和那不知是谁的男生说话,秀气的眉挑起来,反手攥住赵夜白的手臂,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道:“哥,我一不在你身边,你立刻就找上了别人。” 什么叫“立刻找上了别人”?这说法,仿佛他是个交往期间就精神出轨的渣男! 天地良心,他和孟易肖可是清清白白的,要不是力不从心,他早把这神经病揍趴下了。 赵夜白进退两难,一手抓着孟易肖防止他发疯,另一面努力伪装出轻松的样子,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关文初终于接收到他目光中传递的信息,上前几步在他面前站定,低声道:“回来告诉我。” “……好!” 这是关文初作出的最大让步,看了看赵夜白和孟易肖纠缠在一起的手臂,绕过两人往宿舍区深处走去。 关文初的背影消失在绿树掩映之间,赵夜白立刻一甩手,挣脱出手臂大步往前走,孟易肖嬉皮笑脸地跟上来不依不饶地去挽他的手,含着笑道:“哥,你生气了?” 兄弟之间不是不能牵手,但孟易肖的动机却远不是“兄弟之间联络感情”这么简单。 今天牵了他的手,不用等到明天,晚上他就敢往赵夜白的床上爬。 赵夜白根本懒得和他说一句话,却也不得不问:“你住哪里。” 孟易肖甜腻腻地道:“哥,你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个屁,我是想让你早点滚回去别来烦我!早不来玩不来,偏要这时候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问学长…… 想可以这么想,说却不能这样说,孟易肖这种疯子就要顺毛捋。 装作没听到他的臆想,赵夜白绷着脸道:“孟叔叔知道你过来的事吗?” “每次我和你在一起你就要提别人,哥,我坐几个小时飞机过来找你,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漠?” “……”谁让你过来了吗? 孟易肖最擅长撒娇卖惨博同情,前几年他没少上当—— 高中时赵夜白因为孟易肖背着他找他朋友的麻烦,几次和孟易肖动手,有一次不小心打在了孟易肖的眼眶上。按孟易肖的性子,在他面前向来是一分疼说成三分,三分唬成七分,刮破个手指恨不能装成高位截瘫,竭尽全力地刷存在感。 赵夜白自觉那一拳打得太没分寸,已经做好了被纠缠一阵的准备,谁知孟易肖却一反常态,没有花式喊疼,而是蹲下捂住眼睛低头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倒像是真的疼了。 他顿时慌了神,蹲下手忙脚乱地去拉孟易肖的手想要看一看伤势,孟易肖死捂着眼睛不放,他正要起身出去找人帮忙,忽然眼前黑影一挡,整个人便被扑到了地上。孟易肖眼边带着点青色,居高临下地按着他的肩膀…… 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来,赵夜白厌恶地抹了下嘴角,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然后你要回去找那个什么学长,对吗?” 两人正绕过生活区中央的一个木廊,廊上缠着葱郁的绿植,远看颇像一个花架。生活区的学生通常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在学校、食堂和宿舍楼之间往返,除了大太阳天晒被子之外,平时也险少有人踏足,更别提晚上。 走在外侧的孟易肖捏住赵夜白的肩膀,颇为蛮横地把人推进回廊里,抵在一根柱子上,笑得灿烂到有些瘆人,“哥,你和他,该不会有什么吧?” ——我倒是想有。 赵夜白愤愤地想,要是你不来,说不定就有了! 借着旁边路灯的光,孟易肖弯着嘴角紧盯着赵夜白,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然而反馈给他的只有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嫌弃和不怎么成功的隐忍。 “真可爱。”孟易肖压近了,在赵夜白的额头亲了一下。 混身的汗毛顿时炸起,不知从哪儿涌来的力气,赵夜白抬腿毫不留情地顶向孟易肖的肚子,两手用力一推,孟易肖轻巧地躲开,用手指摩挲着嘴唇,笑得越发得意。 ——他越生气,孟易肖越高兴,一向如此。 “……变态。” 赵夜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以至于一时接受不了这种冲击,忍了半晌,终是用力抹了抹额头。 孟易肖不以为意地抬手,赵夜白一躲,手上摸了空,眼中的笑意一凝,他一手撑在赵夜白身后的柱子上,道:“哥,你骗我的事我已经看在你生日的份上不追究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哦。” 赵夜白打定主意不再接他的话,只压着脾气道:“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回宿舍了。” “变态?”孟易肖仍纠缠着上一个话题,哼笑:“哥,你也是这么说你那个学长的吗?” “……”理他就输了。赵夜白不耐烦地别过头。 “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你知不知道他想吻你?我是变态,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简直荒谬! 赵夜白怒道:“孟易肖,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去治,能不能别在这里胡言乱语?” 孟易肖的面色陡然一沉,整个人压上来,挤在他的两腿之间,张开手臂强横地抱住赵夜白,偏执道:“我是有病,我缠定你了,哥,你不想和我读同一所大学,可以,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不可能的,你不能拦着我来找你,你是我的,谁都不许抢,谁也抢不走。” 赵夜白压着声音:“你疯了?!” 这里是学校,周围人来人往,但凡有谁听到点动静走过来看一看,明天他便要在这一片出名。 赵夜白自然不肯乖乖让孟易肖抱,抬肘顶住孟易肖的肩膀,用力往外推,然而箍住他的手臂仿佛铁铸的一样,怎么顶都顶不开。他气极,再顾不得什么学校不学校,脸面不脸面,提起手肘猛地捣向孟易肖的颈窝。 孟易肖吃痛地闷哼一声,仍是不肯放手,眼底一片红,埋头便要去咬赵夜白的脖子。 “孟易肖!你他妈的——” 正暴怒时,忽然一只手臂挡在赵夜白身前,拦住了靠过来的孟易肖。 一霎那间,快要撑破血管的怒意陡然冻结,赵夜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被人看到了,完蛋了。 他心下一片惨淡,早知道息事宁人顺毛捋没用,不如早点揍孟易肖几拳解解恨。 世界上大概不会有更倒霉的事了。 然而抬头看清挡在身前的人时,他才发现,上一秒的自己太天真了。 ——还有什么,比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一面更倒霉的事? “……学长?!” 孟易肖忽然笑了一声,放开赵夜白向后退了一步。 “没事吧。”关文初看着孟易肖,微偏着头问道。 赵夜白脸色发白,艰难道:“……没事。” “你可以先回宿舍。”关文初的声音冷静,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厌恶。 “该走的是你吧,”孟易肖讥讽着,一字一顿:“学,长?” 第45章 路灯的光斜照进木廊,映亮了关文初的半边身体,衬得他笔挺颀长。 他是个做什么动作,都显得极其规整的人,然而过分规整,便会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无机制的疏离感。 赵夜白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横展的手臂,快要被排山倒海的羞窘淹没——学长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孟易肖的疯话?孟易肖胡扯说学长想吻他的时候…… 居然把学长牵扯进这种事里来,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赵夜白真想撬开孟易肖的脑袋看一看里到底搭错了哪根筋。 怎么收场?放着不管吗?如果关文初不在这里,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明天打电话给孟叔叔,让孟叔叔出面收拾孟易肖。现在却不行了,他躲开,学长便要首当其冲…… 赵夜白看似平静地站在木廊下,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死盯在关文初的袖口,目光闪烁不定。 “学长——”孟易肖叫得亲热,却是在故意恶心人,摊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哥很困扰啊?” 赵夜白如梦初醒,马上抢道:“我没有!” “我哥很会口是心非的,还喜欢耍脾气。以前总是说不想和我一起上学,结果每天都偷偷跟着我,要亲眼看到我进学校才肯放心。” “那是因为我们住在一起!” 关文初稍微侧了下身。 赵夜白:“……” 孟易肖得逞似的,笑得越发甜腻,“后来有人找我麻烦,不也是你帮我解决的吗?” “那是……”半晌,赵夜白也没反驳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确实是他心软了,他早知道孟易肖为了在他那里刷存在感,什么都做得出来,却没想过孟易肖会做到那种地步。 ——孟易肖长得精致漂亮,原本在学校里颇受欢迎,然而他的性格叫人不敢恭维,患得患失、骄纵任性、喜怒无常、心思深沉……久而久之,大多数人对他只敢远观,却没人敢和他做朋友了。 高二那年,赵夜白发现孟易肖的真面目后,立刻和他划清了界限。那时他早拒绝了司机的接送,自己骑车或者步行去学校,以前两人关系还好时,总是上学放学形影不离,自那天起,变成了即便是一同出门,也要一前一后隔着至少十几米远。 赵夜白的人缘很好,通常一个人从家门出来,一路走到学校时,身边的人已经扩成了一大帮,而孟易肖永远只有一个人,不与任何人同行,只是不远不近不声不响地坠在他身后。 某一天,赵夜白到校十分钟后,以往与他只隔几分钟进教室的孟易肖始终没有出现,临近上课时,忽然从外面跑进了一个隔壁班的学生,在教室里扫了一圈,锁定了赵夜白,冲上前来道:“孟易肖是你弟弟对不对?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他被路上的混混拦住了,他们好像在找他的麻烦!” 赵夜白的第一反应是,孟易肖又想搞事博同情,但转念一想,再搞事也不能让混混找自己麻烦吧?而且孟易肖看起来乖巧柔顺,实际性格烂到爆,哪个混混逗他两句,他不知天高地厚地讽刺回去也是说不定的。 学校周围的治安其实很好,但当时有很多混混专门聚集在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专挑看起来有钱又落单的学生下手,赵夜白每次上学都是呼朋引伴,从没落单过,却没少听说其他学生被混混骚扰的事。 赵夜白确实讨厌孟易肖,但两人毕竟住在一起,又有表哥表弟这层身份,也不能看他受了欺负,当即甩下书本冲出去救人。 见到孟易肖时,混混们已经不见踪影,当时正值夏天,孟易肖穿着短袖短裤,白色的上衣背后印着脚印,嘴角被砸破,脸颊肿起来一些,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到处是淤痕,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或者说,刚被狠狠揍了一顿。 罕见地,孟易肖居然没有扮可怜,而是埋着头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赵夜白刚和他吵过架,拉不下脸来说话,只好无声地跟着他身边,一直陪他走进教室。 那天之后,赵夜白拜托了几个在校外很吃得开的朋友帮忙查一查找孟易肖麻烦的人是谁,为了防止孟易肖再被堵,他每天早上都佯装很早出门,实际躲在路边的巷子里,看到孟易肖出门后,便悄悄地跟上去。 这样护送了快一个星期,他才知道自己又上了孟易肖的当,被彻头彻尾地耍了一通。 ——没多久,朋友带来答复,不是那几个混混找上孟易肖,是孟易肖找上了他们,给了他们一笔钱,专门让他们打自己一顿。当然,包括那个通风报信的人,也是事先串通好的。 朋友靠在栏杆上,笑眯眯道:“你弟弟出手很大方嘛,我给了他们双倍的价钱,他们才肯把你弟弟供出来,赵夜白,你可欠了我一个人情哦。” “……”赵夜白当时差点气炸,然而情绪沸腾到极点,反而骤然凉了下来。 他想,生什么气呢?生气说明在乎,孟易肖这种人,根本不配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无视,才是对待他最好的武器。 后来赵夜白才知道,无视也是不管用的。孟易肖有一万种办法逼他就范。 赵夜白的面色变幻莫测,无声地叹了口气。 无视是没用的。 他本以为骗过孟易肖,躲到这里来这件事便到此结束了。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被孟易肖缠了这么久,他总是抱着“孟易肖疯是疯,但不算太坏”、“总不能让孟叔叔难做”、“孟易肖会有这种性格也不能全怪他,和他父母有很大关系的”、“躲开就好了,说不定以后成熟些就不会这样了”、“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类这样那样的想法,一退再退,期望着有一天孟易肖会变得正常些。 但看来,他和孟易肖之间必须要做一个了断了。 “够了。”赵夜白道。 他搭住关文初的手臂,轻压了一下,关文初回身。 “学长,这件事,交给我自己来解决吧。” 孟易肖的眼眸微压,似是有些忌惮,却仍用玩味的语气挖苦:“是啊学长,我和他之间的事,你这个外人不太好插手呢。” 赵夜白语带警告:“孟易肖!” “哦,你好像不甘心只做个外人,”孟易肖无视赵夜白的警告,继续道:“可是我哥不喜欢男生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你再喜欢他也没用,他只能——” “孟易肖!!”赵夜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猛地掼到柱子上。 孟易肖笑盈盈地握住赵夜白的手:“哥,别这么生气嘛,不要让学长看了笑话。” 他作势要抱上来,赵夜白用力向前一推,忍了又忍,终是一拳挥了上去,砸在他的脸上。 “我告诉你,孟易肖,不是学长喜欢我,是我喜欢他,他是外人,你也一样。我确实不喜欢男生对我有那方面的想法,但只针对你,明白吗?你再疯也没用,你这样——”赵夜白气得胸口一阵颤,喉头几乎哽咽了一下。 他不敢回头,不想看到关文初的表情,咬着牙继续道:“——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赵夜白说到“是我喜欢他”时,孟易肖脸上的笑意便在瞬间消失了,笑容仿佛是他脸上搭起的临时帐篷,不需要时一键收缩,隐藏在背后的阴郁便浮了上来。 “哥,我不喜欢开玩笑。”孟易肖翘着嘴角,轻声道。 赵夜白冷声道:“我也不喜欢开玩笑。这么多年,你不是很了解我吗?” 孟易肖执着地深受要去抱赵夜白,赵夜白皱眉躲开。 “……好,不抱就不抱。”孟易肖瞥了一眼赵夜白身后,放柔了声音,低头小声商量道:“今天我可以放你回去休息,但是明天,你再带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过来,我就要生气了。” “学长不是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是你,孟易肖,我受够你了。” 孟易肖似乎不是很懂,“可是,我们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啊,虽然你很任性,但我可以忍的。你不要闹脾气了,不要让别人看笑话了好不好?” 赵夜白被这黏稠的语气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他的神经上。 他用余光往后瞄了一眼,没有回头,闭了闭眼睛,一鼓作气道:“学长对不起,把你卷到这种无聊的事里,我自己可以处理好,你回去休息吧,以后……以后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课……没办法改了,这学期就先这样,下个学期我——” 一双手从身后伸来,勾住了赵夜白的肩膀,将他往后带了带。关文初用的力气不大,赵夜白却瞬间泄了力,被他带着后撤半步,放开了孟易肖。 他不敢回头:“……” 关文初低着头,道:“我来吧。” ……来什么? 正在赵夜白大脑当机时,一拳挟着风从他脸侧擦过,要拦已经来不及,只听得“啪”的一声! “你,凭什么碰他?”孟易肖的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赵夜白后知后觉地回头,关文初偏着头,一只手挡住了孟易肖的拳头,神色淡淡:“凭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 赵夜白的瞳孔在夜色下陡然放大。 第46章 我也喜欢他。 …… 如同空谷回响,同一句话以关文初特有的平淡语气在赵夜白耳边不断响起。 学长喜欢他吗?还是为了给他个台阶下故意这样说? 学长会为了他说谎吗? ……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赵夜白忙回过神试图推开孟易肖。孟易肖的脚下像是楔了钉子,赵夜白一推不动,脚上使力,谁知孟易肖忽然一收手,赵夜白顿时失去支撑向前扑去,看起来颇像主动投怀送抱。 孟易肖趁势紧搂住赵夜白,将头埋在他的颈侧,低声哄道:“哥,我好讨厌他,你不要和他来往了。” 赵夜白:“……”无法沟通。 以前的孟易肖分明不是这样的——刚到他家里时,孟易肖见天儿地不出屋,异常地安静,吃早饭时只盯着自己的盘子,上学路上背着一个小书包紧贴着车门坐,到了学校也是整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双眼睛虽是漂亮,却像两颗灰黑色的珠子,没有焦点。要不是偶尔会在走廊上碰到,赵夜白简直要怀疑家里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是在什么时候变的? 搞成这样,赵夜白觉得自己也有责任,而且还是很大的责任。 ——自己头痛也就算了,还把学长牵扯进来。 他有些疲倦道:“孟易肖,别再闹了。” 搂着他的手臂收紧,孟易肖闷着声音道:“你跟我走,我就不闹了。” “……” 估计又是一场恶战,不到逼不得已,赵夜白不太想和孟易肖正面交锋,但眼下想息事宁人,就只有这一种选择了。 “好。”赵夜白带着慷慨赴死的心态道:“我可以跟你走,但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找学长麻烦,往后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管了。” 环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孟易肖似乎在权衡什么,半晌,这股力道缓缓变轻,肩上一重。 孟易肖鲜少有这样乖顺的时候,多半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学长那边要怎么办? 几息之间调整好表情打好腹稿,赵夜白推开孟易肖转过身道:“学长,今天麻烦你了,我把他送回住的地方……” 语出惊人之后,关文初好半晌没说话,忽然打断道:“还回来吗?” “这个……”多半是回不来的,今晚不是他去医院就是送孟易肖去医院。 孟易肖嗤了一声:“要你管。” “孟易肖。” 孟易肖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是磨蹭也没用。赵夜白索性快刀斩乱麻,道:“应该是不回来了,明天我直接送他去机场。” “谁说——”孟易肖说到一半,接到赵夜白横扫过来的视线,不情不愿地闭嘴。 关文初沉默良久,“你可以吗?” “可以的。” 关文初上前一步,抬手帮赵夜白整理了一下衣服,望着他道:“有事找我。” “好……” 头上被揉了揉,关文初退开道:“去吧。” “……哦。” 赵夜白走到生活区门口时回头,隐约看到仍立在木廊下的身影,这么远的距离,连身影都模糊起来,但他却莫名地笃定关文初也在看着他。 转过身轻呼了一口气,细密的、温热的感觉从心底累压上来。 去孟易肖所住的酒店的路上,赵夜白满脑子想得都是关文初。 学长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个动作,每种语气都像点播节目一样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放。又回到最初那几个问题——学长说喜欢他,是真的吗? 孟易肖安静地走在赵夜白身边,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见他似乎在出神,漂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翳,强忍住逼迫赵夜白只能想着自己的冲动,攥紧拳头,骨节挣得发白。 直到听到电梯的叮响,跟随孟易肖踩在酒店走廊的地毯上时,赵夜白才收敛心神,放慢脚步思忖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按照孟易肖以往的作风,闹上一通是必不可少的,只是成都的问题,赵夜白不禁懊恼,早知道就该在刚才来的路上找机会和孟叔叔通风报信,以孟叔叔手底下那些人的效率,连夜赶过来,说不定还能帮忙劝一劝架。 “到了。” 孟易肖停在一扇门前,拿出房卡在感应区刷了一下,推开房门。 赵夜白在房门口踯躅片刻,做好了孟易肖突然袭击的心理准备,全身紧绷着走进房间。 房门在身后关上,一只手从身后伸来,赵夜白刷地转身一扬手,啪的一声—— 孟易肖蹙眉揉着手背,抱怨道:“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想让你走快一点。” “……” 孟易肖竟然没有发疯? 赵夜白不敢放松,面对着孟易肖后退到沙发边,环视了一圈。 孟易肖似是觉得他这幅草木皆兵的样子很好笑,弯了下嘴角,从他身边经过,坐到床上鼓捣立在床边的行李箱。 警惕了半天的赵夜白:“……” “哥,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你看,这是你喜欢的球星的签名球衣,这是那个球星联名款的运动鞋,这是之前你预约过后来跳票的那个游戏机……” 孟易肖蹲在地上,一样一样如数家珍般把塞满行李箱的东西摆出来。 ……这是要搞哪一出? 孟易肖略带兴奋的语气怎么听怎么神经质,与其这样倒不如痛快地打一场。 赵夜白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冷声道:“我不要。” 孟易肖正要把一个套着硬壳类似本子的东西放在地上,闻言停住,指甲前端因为抓得太用力,血色被挤走,泛出狰狞的白色来。 ——要来了吗? 赵夜白道:“你想怎么样直接说就好,不用搞这么多花样。” 孟易肖怔忪了一瞬,嘴角失控似的翘了一下,抿平,然后又翘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赵夜白觉得他好像有点伤心。 下一秒,赵夜白便推翻了这个想法——他上过孟易肖太多次当了,每次他觉得孟易肖可怜,无一不是人家做好了全套等着他往里跳。 眼不见为净,赵夜白冷淡地别过脸。 大概是苦肉计没能起效,孟易肖放下那个硬壳本子,起身道:“哥,你对他说话时不是这样的。” “我和谁怎么说话,是我的自由。” “你一定要这样防备我吗?” 赵夜白反唇相讥:“你一定要这样缠着我吗?” “你知道我喜欢你。” “你不是也知道我不喜欢你吗!过去现在将来,永远不会,你还要让我说几次?” 赵夜白本就因为摸不清孟易肖的心思有些发毛,呛声间话赶着话,忍无可忍地吼出这一句,整个房间霎时间如坠冰窖,完全消音。 玄关挂着钟表,秒针无声地旋转着,时间凝成水滴落,在空气之中激起了层叠的涟漪。 赵夜白觉得自己说得太重了,孟易肖不一定承受得住,但转念一想,他不喜欢孟易肖是事实,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 可是同样的话有千万种说法,真的有必要说得这么狠绝吗?仔细想想孟易肖除了疯点、总是干涉他的生活之外,从没主动做过伤害他的事,还特意带了这么一大箱子东西来找他…… 打住打住打住。 不能再心软了。 这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赵夜白艰难地维持住冷淡的表情。 “哥,你答应过我要和我在一起的。”孟易肖垂着头,轻声说。 “……是你曲解了我的意思。” 十多年前,赵夜白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孟易肖刚刚转到他所在的学校,两人除了上学放学一起由司机接送外,平日里没有任何交集。直到某天体育课,赵夜白和朋友一起溜回教学楼,趴在二楼的栏杆往下看时,发现孟易肖跟在体育老师身后朝着仓库的方向走去。 朋友推他:“赵夜白,你快看,那个是小娘子吗?” 小学时孟易肖的个子比同龄人矮,长得秀气像个小女孩,人又内向文静,赵夜白经常听到有人给他起小姑娘、小娘子之类的外号。 赵夜白顺着朋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他跟着老师去干什么?” “犯错被老师罚了吧。” 赵夜白诧异:“他不声不响的,还能惹老师生气?” “他现在住在你家里吗?” “对……”赵夜白答应过爸妈和孟叔叔帮忙照顾这个话少的表弟,可惜他几次献殷勤人家都不领情。 他打心底里觉得孟易肖这种闷不吭声的性格确实气人,老师被他气到,罚他搬个器材什么的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赵夜白跳下台阶,往楼梯方向跑。朋友在后面追他:“你干嘛去?” “我去帮帮忙!” 朋友追到楼梯口,一转头,见他已经冲出了教学楼,大喊了一声:“等等我!”追了上去。 赵夜白和朋友商量好等到老师布置完任务离开,再偷偷过去帮忙,在仓库后面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 “……听话……摸一下……” “我不要。” 仓库里有声音传出来,赵夜白听得不太真切,问:“老师说什么?” 朋友刚要摇头,却忽然听到仓库里砰的一声响,接着老师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赵夜白指挥着朋友在后窗下蹲下,骑在朋友的肩膀上攀住床沿往仓库里望,透过立在窗前的各种体育器材之间的缝隙,他看到老师把孟易肖推到门边,正在拽孟易肖的裤子。 “我操!”赵夜白爆了句粗口。 朋友在下面晃了晃,小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赵夜白轰地砸了一下后窗,从朋友肩膀上跳下来,让朋友去叫老师,自己冲到仓库门前,狠踹着仓库的门,一边踹一边骂:“变态!死变态!你放了孟易肖!” …… 后来的很多年,赵夜白都在后怕,如果那天他没有偷懒溜回教学楼,或者他没和朋友一起过去,当天会发生什么。 那天晚上,赵夜白挤在孟易肖的床上,小大人一样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以后还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们。” 孟易肖:“……真的吗?” “真的,我说到做到。” “有一天你也会走的。” 赵夜白知道孟易肖的父母离婚的事,当即保证道:“我不会的,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我们是兄弟嘛!”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映在孟易肖的眼睛里,灰黑色的眼眸在夜色里像星星一样闪亮。 第47章 这么多年过去,赵夜白很难在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些的人身上找到那个内向少年的影子。 严格来说,他是喜欢孟易肖的,这种喜欢是亲情,是友情,却唯独无关爱情。 爱情…… 赵夜白并不清楚什么是爱情。他只知道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自己可以接受和孟易肖的肢体接触,但仅止于此,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念头。哪怕只是试想一下,便会被无尽的、亵渎纯稚青涩的少年时代的负罪感淹没。 如果他能更早地陪孟易肖长大……如果孟易肖是他的亲弟弟该多好。 孟易肖站在床边,眼眶发红地看着赵夜白,眉目之间的凶戾之气化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迷茫。 话已至此,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赵夜白捏了捏眉心,轻叹了一声,道:“你在这里睡,我去隔壁开一间房,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机场。” 孟易肖无声地望着赵夜白转身拉开门出去,然后“咔哒”一声,赵夜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赵夜白下楼去前台开了间和孟易肖房间隔壁的房间,期间给孟叔叔的秘书打了个电话,通知他们孟易肖在他这里,并保证明天会把孟易肖送上返程的飞机。 再度上楼时,孟易肖已经从房间里出来,坐在房间外的走廊上,眼睛发红,头发蓬松,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像只弃犬。 赵夜白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衣摆被拽住,被迫停在原地。 “……” “……” 赵夜白本打算冷处理,让孟易肖自己冷静一下想想清楚。但这里离学校太近了,过来住的大部分是本校的学生,万一被哪个认识他的瞧见大晚上的不睡觉和一个男生在酒店房间外拉拉扯扯……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赵夜白道:“我已经给孟叔叔的秘书打电话,明天会有人去机场接你。” “……”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走了。” 赵夜白作势往前走,孟易肖固执地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道:“可是我喜欢你。” “……”赵夜白扶额,稍加思索,退回孟易肖面前单膝蹲下,道:“我也喜欢你,但不是你要的那种。” “……” 赵夜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抬手拍了拍孟易肖的肩膀,起身离开。 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撤身道:“我就在隔壁,有事打电话。” 正要刷卡推门,一股冲力从身后扑过来,赵夜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往后拖了几步推进了屋子里,“砰”的一声,被掼到了门上,紧接着颈边一痛,湿热的触感从肩颈交接的部分往上移动,赵夜白登时头皮发麻,一脚踹上去,“孟易肖你他妈的疯了吗!” “我不要!”孟易肖抓住赵夜白挣扎着的手,重复道:“我不要和你做兄弟,我不稀罕,你想去找他,我不会让你去的,不会让你去的……” 孟易肖的力气太大,一只手攥住赵夜白的两只手腕压在头顶,俯身便要去亲赵夜白的嘴唇。 赵夜白气急攻心,本以为好言好语说过,孟易肖再是幼稚再是不通情理也该知难而退了,岂料……去他妈的“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大爷! 手腕被扣住,赵夜白只好别开头,抬脚用上十成力猛踹孟易肖的腿,孟易肖吃痛手上松劲儿,赵夜白趁势挣脱手腕上的禁锢,转身就要开门逃脱,然而一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将他拖到后面,两人扭打挣扎间“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孟易肖摔在下面,压倒了一片他特意带过来送给赵夜白的礼物,其中那个限量款游戏机被两人的重量一砸,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 赵夜白压在孟易肖的身上,按住他的胳膊不敢放手,试图讲道理:“你是人类吗?你听不懂吗?我不喜欢你!你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反正……你已经讨厌我了,我还不如让你讨厌到底。” “……”赵夜白一时竟无法反驳,头痛地改口:“不是,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没完没了地发疯,我们——” 孟易肖侧头看到裂了缝隙的游戏机,眼睛顿时变红,喃喃着:“是我先认识你的。” 感情这码事又不是时间游戏,赵夜白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解释不了其中的原理。 孟易肖似乎也没期待他的回答,眼中爬满阴霾,目光暗沉沉的,似是想通了什么关窍,猛一翻身将赵夜白压住,一手捏着赵夜白的下巴,眼神中带着自暴自弃的疯狂,倾身压了过去。赵夜白用力别过头,嘴角一温,头皮顿时炸起,不知哪来的力气,霍然将孟易肖掀翻下去,狼狈地爬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蹭着嘴角。 “……”赵夜白不断平复呼吸,终于爆发,“孟易肖,你找死。” …… 同一楼层附近几个房间里的人同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房间里一片狼藉,茶几和沙发移位,地上的地毯卷起,台灯摆件拖拽着滚落在地,开着的行李箱砸在门上掉落在地,孟易肖精心挑选的礼物散七零八落地落了一地。 赵夜白猛踹了一脚身边的行李箱,“早知道——”早知道那天就当作没看到好了。 怒气上头,他几乎口不择言,好在理智尚存,生生忍住,没有说出不可挽回的话。 孟易肖的嘴角乌青,手臂上有一道被硬壳本上的铁扣划出来的划痕,捂着额头窝坐在沙发茶几之间,仍固执道:“你不可以喜欢别人,你是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赵夜白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衣领被拽裂,脖子上还留着深深的牙印,手臂刚刚摔倒时硌在了什么东西上,这会儿痛得发颤。他咬牙忍住,道:“孟易肖,你这样,和那个老师有什么区别?!” 孟易肖的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切断电源的机器人,关节肌肉全部僵住,连呼吸间的起伏都停下了。 他盯着赵夜白,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困惑、茫然、恐惧……太多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然后豁然起身冲进卫生间,撑着洗手台干呕起来。 赵夜白听到他痛苦的干呕声,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这句话的杀伤力大概仅次于那句“早知道那天就装作没看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况且他也不想收。 “我去……给你找点药。” 赵夜白转身拉开门出去,下楼到前台要了碘酒棉签创口贴,再回来时,孟易肖已经从洗手台前转移到了浴缸里。 他从没见过孟易肖这么安静的样子,垂着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失去光彩,隐遁进一片黑色废墟之中,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说得太重了吗? 赵夜白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撕开棉签的包装,蘸了点碘酒,涂抹到孟易肖额头和手臂的伤口上。 碘酒渗入伤口,孟易肖应激性地颤了一下,而后便像块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了。 上完药拧上碘酒的瓶盖,赵夜白嘱咐道:“等好一点的时候,自己贴上创口贴,免得感染。” 孟易肖:“……” 赵夜白:“……” 言尽于此,赵夜白起身出门,关上门口时还往浴室里看了一眼,恨了狠心,拉上了房门。 * 回到房间,赵夜白的心情也没轻松多少。 按下葫芦浮起瓢,孟易肖的事暂且告一段落,学长那边要怎么办?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输了比赛而失落,几个小时后他先是和孟易肖大吵了一场,后面居然……还和学长表了白。 学长说喜欢他到底是真的还是权宜之计? 手臂还在隐隐发痛,赵夜白撩起衣袖,只见左臂手肘和肩膀之间有一大片淤青,稍用手碰一下就疼得厉害。 也许是因为和孟易肖吵架的余韵,也许是被手臂上的痛感刺激到,或许还有早些时候输掉比赛的原因,赵夜白只觉自己现在暴躁得很。 孟易肖。 关文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忐忑不安、惊疑不定、抓心挠肝、瞻前顾后……一层碾着一层,在心里盘结缠绕。 ……不说清楚,今天大概别想睡了。 赵夜白腾地坐起来,调出关文初的微信,两手捏着手机,在聊天框里打字。 白夜:学长,睡了吗? 快到十一点,赵夜白没期望关文初会回复,正要关掉手机躺下,一个白色的气泡跃然出现在屏幕左侧。 学长:还没 “……”手指在手机边缘敲了两下,赵夜白深吸了一口气,咬住下唇,打下几行字:学长,我今天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真的喜欢你,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但你放心,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也不会再打扰你。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 最后一句看起来像是威胁,赵夜白删掉了这句,盯着剩下的几行字反复看了几遍,快刀斩乱麻,闭上眼睛按下了发送。 ——死就死吧。 “咻”的一声,赵夜白立马翻身把手机压在了枕头下面,跳下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有什么事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 对了,该睡觉了,应该洗漱一下。 一头撞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掬水,胸口一凉,原来是他洗得毛毛躁躁,把水撩到了身上。 关掉水龙头的一瞬间,他正要去抽纸巾擦一擦胸前的水,忽然听到浴室外面传来微弱的音乐声。 是他的手机铃声。 谁打来的?孟易肖?孟叔叔的秘书?室友?还是…… 迟疑再三,赵夜白猛地在洗手台上一拍,连抽了几张纸巾擦掉脸上滴下来的水珠,大步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紧张得心脏一蜷。 拿着手机走到墙边,清了下嗓子,接通电话,不等对面说话,抢先道:“学长,我刚才是胡乱发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其实……” “是吗。”冷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酥了赵夜白的半边肩膀,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关文初的声音平静如常,接着道:“但我是认真的。” “……?”赵夜白慢半拍道:“……什么?” “赵夜白,我说喜欢你,是认真的。” 伴随着关文初的话音,听筒里传来一声颇张杨的车笛声。不是人在屋子里隔着窗子的朦胧声响,而是同处在旷地上直达耳边的、清晰的鸣响。 “学长你——”说出来赵夜白自己都不信:“该不会还在那里吧?” A大宿舍区,已经到了熄灯时间,连片宿舍楼的窗子一片黑漆漆,只有隔了几米立在甬路上的路灯还亮着,飞虫绕着光源狂乱地舞蹈。 生活区门口的保安亭里亮着一盏灯,与外面的马路相距五十多米的木廊里,关文初靠着木廊的柱子,一手插在黑色上衣的衣兜里,一手拿着手机,低低地“嗯”了一声。 赵夜白:“……” 一时判断不出究竟“学长喜欢他”和“这个时间学长还在外面”哪个更让他震惊,但也只是一时,这两件事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从最初的惊讶之中缓过来,赵夜白抿了几次嘴唇,转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外面的街道,手指无意识地在窗子上瞧了十几下,霍地撑着窗子直起身在床前走了两圈…… 全程他没有说一句话,关文初也体贴地没有打扰他,电话两端异常地安静,唯有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呼吸声证明对方嗐没有挂断。 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半晌,赵夜白抬手敲了下自己的额头,冲到门边开门,边开边道:“学长,我马上过去找你!” 第48章 十一点过,赵夜白走出酒店的大厅,迎面扑来一阵夜风,头发被撩起,他抬手挡了一下,拉上了外套的拉链两步跳下台阶,朝着学校的方向跑去。 大学城附近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招牌仍亮着,与路边的路灯各执一侧,夹出一条人行路来。 晚归的学生三两成群走在这条路上,偶尔爆发出一阵笑声。 酒店和学校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赵夜白迎风跑了一段路,隐约看到前方生活区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道身影颀长挺拔,即便隔着一道距离,矜雅闲适的气场直接铺展到了赵夜白脚下。 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晚风微凉,赵夜白的脑门儿却发着热,他朝着那边喊了一声:“学长!” 关文初抬起头,看到赵夜白在不远处灯光最亮的地方正在向他招手,神色霎时变得柔和。他站在生活区外的岗伞前,路灯投下的光被伞遮去了一半,半边脸都没在黑暗里,眉眼和嘴角变化的弧度并不明显,却透着淡淡的包容与宠溺。 隔了老远,赵夜白被帅得心漏跳了一拍,咚的一声,酥麻感从四肢百骸汇到了胸口——这哪是普通学生?这是男模啊! 恐怕戎放、枫枫、仇溪或者学生会任何一个熟识关文初的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都会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人夺了舍。 赵夜白的步子越迈越小,由跑转为了走,两人之间仅存的十几米距离消弭在关文初平稳的步履之间。 路灯的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到地面上,偶尔一辆车开过,刮出飒飒的风声。 来时路上满脑子的话语在见到关文初的那一刻化成了一团浆糊,拉着丝,不分你我。赵夜白几度想要张嘴,最终只是紧张又尴尬地道:“学长。” 关文初看起来自在得多,又上前一步,直将距离拉到了半步之间,微低着头问:“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赵夜白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清咳一声,道:“你不是也没睡吗?” ——不是睡没睡的问题! 关文初:“处理好了吗?” 赵夜白:“好了!” ——也不是聊处理没处理好的时候! 赵夜白有点急,急于当面问清关文初在电话里说过的话,急于给自己了悬而未决几个月的暗恋寻一个安放之处。 关文初似要开口,赵夜白抢先道:“学长,你刚刚在电话里说得是——” 话音未落,腰侧被人向前一揽,赵夜白一时不察,直愣愣地撞到了关文初的怀里,另一只手顺势覆在了他的后背上。 也许是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关文初身上的清冷味道愈发明显。 赵夜白的呼吸间一片寒凉,半晌,才伸出手试探着放在了关文初的腰侧。 今天早些时候,他刚借着输球狠博了一波同情,那时的他恐怕没想到几个小时后竟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占学长的便宜。 紧蜷着的心脏放松了些,跳得越发活跃,渐渐挣脱了捆缚其上的顾虑与犹豫。 心跳得很快,赵夜白却出奇地平静下来了。 “学长……” “嗯。” “我喜欢你。” “我也是。” “……” 即便已经听过一次,赵夜白仍有一种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仿佛被游戏里的天降正义砸晕了头——喜欢学长的人有那么多,学长怎么就选中了他? 凭心而论,赵夜白认为自己这二十来年过得挺糙的,他不适合细腻,也细腻不了。穿搭没有固定风格,全凭审美直感;发型不怎么打理,纯靠颜值硬撑;交友没有特别要求,谈得来就行……他不会去注意今天哪个女同学化了妆、明天哪个朋友换了发型,只会觉得会打游戏厉害的女生帅,能灌篮的兄弟牛逼。 然而,他在碰到关文初之后,忽然注意起了人家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关注别人的手长得好看不好看、衣领折得整齐不整齐、身上的味道好闻不好闻……而且抱住关文初的时候,居然还会生出……不好意思的感觉? ——我变弯了,也变娘了。 赵夜白不乏忧伤地想。 温柔的夜适合拥抱。 拥抱之外,赵夜白还想做点别的。 他偷瞄着关文初的手臂,一只手伸到身后在自己背上摸了摸,指尖碰到一截微凉的手指时顿住,然后撬起关文初的指腹,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关文初的指缝之间。 关文初无声地笑了笑,大方地与他十指相扣。 赵夜白脸色顿时爆红:“……”操。 这时一行十几个男女从远处走来,赵夜白吓了一跳,忙往抽回手后撤,小声道:“学长,有人!” 关文初却扣住他的后背把人压回来,赵夜白:“?” 关文初镇定道:“现在躲开才会更引人注目。” 确实,这个距离对面的人肯定已经看到了他们,不过夜色朦胧,未必看得清抱在一起的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不重要,大晚上的不睡觉站在路边搂搂抱抱……这说出去也太丢脸了。赵夜白迟疑片刻,左右没处躲避,索性埋头在关文初的肩窝,掩耳盗铃。 一行人渐行渐近,有人看过来,只见一个身形挺拔颀长的男生侧对着他们,怀里抱着个留着短发身高差不多人,转头感叹:“哇,你看那个女生好高啊,得有一米八几了吧?” “服装系的吧,平均身高一七五,这腿比我上下身加起来都长!” “倒也不必这么夸张,不过确实挺高,他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盯着人家小情侣看到底不礼貌,那几人也只是瞟了一眼便转头聊起了身高问题,直到这一行人拐了个弯进入生活区,赵夜白才袋鼠似的小心地抬头张望了几眼。 肩颈交接的地方突然一痛,他打了个激灵缩起了肩膀:“?” 一只手顺着他的脖子划到了脖根,在一片泛着痛感的区域之外停住,赵夜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不待他想清楚,便听关文初低声问:“是他咬的吗?” “!!”从酒店出来时赵夜白便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然而他那时头脑发热只顾着跑来和关文初见面,咬痕什么的完全被抛到了脑后,刚刚躲避行人的时候侧过头才露了出来。 早知道遮一遮了。 这要怎么解释?表白当天被男神发现脖子上带着别人的咬痕?这也太像高中时班上女生珍藏的男男纯爱小说的文案了吧! 赵夜白刷地伸手捂住那处伤口,含糊道:“这个不是……是我和他打了一架……” 关文初放开他,上下打量:“还有哪里受伤了?” 还有手臂。赵夜白却一口咬定道:“没了,这是我一时没防备才被他咬到的,他属狗的,以前我们打架他也经常咬人……” “开学那天你躲的人是他?” “……” 赵夜白犹豫地点了下头,这才想起还没和关文初解释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于是删繁就简道:“他……是我表弟,很小的时候就住到我家里来了,可能是我们在一起生活的太久了,导致他产生了一种喜欢我的错觉……不过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其实就是小孩儿还没长大,哈哈。” 说着别人是小孩子,却从没考虑过自己身上的少年感有多明显。关文初拿捏不住与赵夜白相处时的尺度,放宽些担心显得冷淡,收紧些又怕逼得太紧让人紧张,视线在他被咬得发红的脖子上停了停,不易察觉地轻叹了口气,道:“说清楚了就好。”去买药,我帮你上药。” 赵夜白心头一轻,顿觉关文初受欢迎不是没理由的,长得好也就罢了,性格还这么好,简直是十全十美! 这么一看,学长喜欢他这件事越发不真实了。 关文初查看过赵夜白的伤口,抬头看了一眼路边的招牌,道:“我去买药。” 学校附近的药店二十岁小时营业,赵夜白想说这样的小伤犯不着上药,还没开口,关文初已经走到店门前,他只好跟着走进店里,很是丢脸地在店员面前展露出伤口。 “……人咬的……对……不是他不是他!是别人!” 被咬的地方在脖子,着实诡异了些,值夜班的店员是个小姐姐,确认伤口之后看两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赵夜白越描越黑,索性闭嘴。关文初见他窘迫的样子弯了下嘴角,坦坦荡荡地询问店员各个药膏的药效,挑选了其中一管刺激性较轻的软膏,连并消毒喷雾、纱布、固定胶带一起付钱,作势就要在店里帮赵夜白把药上好。 赵夜白瞄到店员小姐姐带着理解与鼓励的眼神,尴尬不已,拉住坦荡过头的关文初火速逃出了药店。 拒绝在明亮的药店里上药的结果,就是两人坐在路边的公交亭里,借着路灯的光处理伤口。 消毒喷雾喷洒在伤口上,赵夜白嘶了一声想要后退,肩膀却被牢牢把住,关文初道:“别动。” 痧痛过后,原本有些肿痒的地方变得清凉,被风吹过,冷丝丝的。关文初拧开软膏的盖子,撕掉锡封,将药膏挤在纱布上,倾身过来,轻轻敷在那圈明显的齿痕上。 凉腻在颈间散开,赵夜白一动也不敢动,僵着半边身子,不太自在地把视线转向了马路对面。 察觉到他的动作,关文初稍作停顿,问:“疼吗?” “啊?哦,不疼,不疼……”赵夜白连连摇头,视线收回来在关文初身边乱扫。从挽上去些的衣袖看到手腕处清晰的腕骨,然后是修长匀称的手指,拗头的姿势不太舒服,他稍稍抬起头来,目光便被关文初的眼睫吸引过去。 关文初垂着眼帘,出色的眉眼被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些,路灯自头顶打下来,在鼻翼上方形成了一小片阴影,将他的轮廓衬得愈发深邃,近看之下,冷峻的面容少了三分冰,显得温柔许多。 大概是他看得太专注,关文初的忽地一抬眼帘,赵夜白来不及移开视线作态,就这么被当场抓住。他先是一怔,然后想着躲闪,看到关文初眼中流露出的淡淡笑意顿时脑羞成怒,底气不足道:“看、看看不行啊?” 肩膀还被人按着,赵夜白就是想撤也撤不开,死撑着和关文初对视,望着他眼中摇动的灯光,莫名其妙地、紧张地抿了下嘴唇。 柔软的纱布蹭过赵夜白的脖子,关文初直望进他的眼底,四目相对。 赵夜白紧张地攥紧了按在座椅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靠近…… 一辆车沐着夜色刷然驶来,车身短暂地遮挡住了公交亭一瞬,便如暗夜行者一般,潜没在远方的暗色里,而座椅上的两个人肩膀相贴,斜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交错在了一起。 并不激烈,只是安静无声的、试探性的触碰。关文初的手轻托着赵夜白的侧脸,微微退开,低头去看赵夜白的神情。赵夜白的眼神躲闪着,想了想,顺应了心里那道怂恿的声音,猛地凑上去,重新吻住了关文初的嘴唇。 …… 做梦,实在是太像做梦了。 明明几天前他还痛定思痛要和学长保持距离…… 关文初抬起他的下巴,由浅尝辄止的触碰变为了真正的吻。 赵夜白曾怀疑过关文初的身体是不是热的,也曾好奇一个不染烟火气、看起来高冷禁欲的人是否有一天会喜欢一个人,现在他得到了答案。 强势而体贴、冷淡而温柔……关文初将太多相悖的特质完美地糅合到一起,却不显突兀,反而更令人着迷,就像他的吻,分明透着强烈的占有却又克制、拿捏有度。 纵使如此,赵夜白也有些招架不住,别开头急促地喘气,耳朵、脖子、脸上红成了一片。关文初扶着他的肩膀,顺势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待他的呼吸平复下来,才抬手检查了下纱布下的伤口,提醒道:“药还没上完。” “……”都……了,谁还记得上没上药? 赵夜白的脸上热得很,腾地站起来道:“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没事的,就是被人咬了一口,又不是……”余光瞥到一道人影站在马路对面,悚然一惊:该不会刚才他和学长被人看到了吧! 对面的人影一动,向着远离公交亭的方向移动,赵夜白下意识地看过去—— 马路对面,孟易肖边倒退着边遥望着这边,发现赵夜白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大步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 第49章 “……” 孟易肖怎么会在这里? 赵夜白下意识地往前追了几步,随即想到即便是追上了,他和孟易肖也没什么好说的。 也许被孟易肖看到也不失为一件坏事?至少……可以省去不少口舌。 关文初对孟易肖的身影并不熟悉,见赵夜白面色凝重地站在路边,上前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 赵夜白说得忐忑——等下他还要回去的,万一孟易肖再闹起来…… 绝对不能让学长和孟易肖碰上! 打定主意,赵夜白道:“学长,几点了?” 关文初看了眼时间:“快到十二点。” 赵夜白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着道:“学长,我答应了孟易肖明天送他去机场……” 不等他说完,关文初便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我先回宿舍,手机会开着,有事打电话。” “……” 原本赵夜白还在想怎样说服学长放他回去,没想到学长体贴到这个地步,根本不用他开口! “时间不早了。”关文初道:“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赵夜白前一秒还沉浸在关文初的温柔体贴当中,下一秒立刻摇头——这可不行,万一半路上和孟易肖碰到怎么办? 似是看破他心中所想,关文初道:“我只送你到酒店门口。” 酒店门口也不行!有可能遇上孟易肖的地方都不行! 但如果他说得太斩钉截铁,学长也许就会起疑心,直说学长肯定不放心放他自己回去,到时候又要一番解释。学长这么重逻辑的人,一旦他哪句话说错,百分百会被揪出来,要是被学长发现刚在一起第一天他就为了别人对学长说谎…… 正在他思考之际,关文初已经替他做了决定,抬手拉上他的衣领,手自然地顺着他的手臂贴下去,轻握住了他的手,道:“走吧。” 指肚似有脉搏一样跳了一下,犹豫和顾忌都在这轻轻一握中被碾成了齑粉,赵夜白呆呆地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着的手,心说学长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还搞美男计啊? 事实上关文初攥得不紧,赵夜白稍挣动一下就能将手抽回来,然而几次兴起这样的念头,却始终舍不得下手,心痒地被关文初拉着走出去两步,只觉得这手牵得像雾里看花、水中看月,朦朦胧胧不明不白。 赵夜白多少有点理解古往今来被情色所迷的人了,这样欲握不握、隔靴搔痒,谁顶得住? 管不得会不会碰到孟易肖,脑海里的某根弦一松,他翻手反握了回去,十指相扣,扣得结结实实。 赵夜白从未觉得自己有多空虚,实在地握住关文初的这一刻,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沸腾着叫嚣着,忍不住想摇晃几下排解突如其来的满足与兴奋。 “学长!”他压着声音道。 关文初转过头来:“嗯?” 赵夜白瞧着附近无人,飞快地凑上去在关文初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一触即分。 关文初惊讶一瞬,弯了下嘴角,赵夜白用余光偷瞄了他几下,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大步朝前走。 过了一条人行道,道路两边皆是葱郁的树影,关文初忽然推了赵夜白一把,将他推得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就着十指相扣的姿势向前低头吻住了他。 赵夜白没什么接吻经验,尝试着回应,不多时便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不太是滋味道:“学长,我怀疑你是个老司机。”他则是个被老司机诱骗的纯情男大学生,想想还挺配。 关文初怔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淡笑着靠近又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分开些,语气纵容:“今天先回去,有空教你。” “……”赵夜白一时不知关文初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总之是被撩得脸色发红,顾左右而言他,从树干和关文初的手臂之间矮身钻了出来。 “学长。” 两人重新沿着路边往酒店的方向走。 “嗯。” 赵夜白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风吹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几个月前的校园在指缝间的缝隙中不断放大。 ——夏日、堆满海报传单散发着淡淡油墨气息的活动室里,一个长得乖巧帅气的男生靠在门声,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眸黑亮得惊心动魄。 关文初没有细究过这个问题,也从未追溯过初次见到赵夜白时的心境,现在想来,赵夜白望过来的那一眼,便是最初将他推离轨道的原动力。 “……很晚吗?”赵夜白紧张道。 关文初道:“很早。” “我知道了!是你请我吃烤肉那次吧!是吗是吗是吗?” “……”迎着赵夜白期待的目光,关文初失笑,顺着他道:“嗯。” “我就知道!我说你怎么会突然请我吃饭,明明以前怎么都约不动你的……对了,学长,我们明天一起去吃晚饭吧!” “好。” …… 从生活区到酒店,两人慢吞吞地走了十多分钟。 酒店大堂的灯光投在外面的地面上,关文初松开赵夜白的手道:“进去吧。” “还是我看着你走吧。”赵夜白有点舍不得。 关文初哄道:“听话。” “……” 赵夜白心头一跳,暗道着自己不争气,走上台阶回头道:“学长,那你到了学校告诉我一声。” “好。” 手按在玻璃门上,赵夜白不放心道:“学长,你回去要小心。” “知道了。” “那——” 关文初大步走上台阶,一手覆在赵夜白的手背上推开门,顺势倾身在赵夜白的耳尖上轻碰了一下,退开低声道:“去吧。” 赵夜白稀里糊涂地被推进了门里,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捂住耳朵猛地回头,只见关文初站在门外做了个“进去”的手势。 隔着一层玻璃,关文初颇像个宽肩长腿的男模,眼看着柜台值班的人望过来,赵夜白只好不情愿地招了下手转身恋恋不舍地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停下,拐进走廊,赵夜白的耳朵仍残留着明晰的灼烧感。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一道声音在前方响起。 赵夜白摸着耳朵的动作一僵,缓缓收回手抬头,孟易肖正靠在房门外面朝着他的方向。 “……” 孟易肖直起身似乎要往赵夜白的方向走,赵夜白条件反射一般警惕地后退,走廊中的气氛立时僵持住。孟易肖脸色难看地定在原地,半晌,他轻笑了一声,将前倾的重心挪了回来,摊手道:“哥,你用不着这么怕我。” “……” 孟易肖的目光扫过赵夜白的嘴唇,定定看了他几秒,心潮时起时落,几次濒临爆发,终是在他的极力克制之下变得平静无波。 手在口袋里攥得发痛,想要牵起嘴角,却失败了。 “……算了。”他意味不明地道,转身推开房门,身影消失在走廊上。 赵夜白意外地站在走廊上,不敢相信这样轻松地过了这一关,走到孟易肖的房门前伸手叩门,想了想,在最后一刻收回了手。 ——今天的事,够孟易肖消化一晚的了。 在孟易肖的门前站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刷卡进屋。 走廊上传来咔哒一声,孟易肖靠在门上,转头望向赵夜白的房间。眼前只有一道白墙,距离不远,却如他站在马路对面看赵夜白喝关文初接吻,难以涉足。 眼眶灼热,孟易肖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撑着门直起身将扔在门边的行李箱摊平,再将散落一地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如来时那样用心地放进了箱子里。 * 第二天早上,赵夜白送孟易肖到机场,在登机口碰到了等候已久的孟叔叔的秘书。 秘书姓柳,今年二十五岁,是个长得颇秀气却带着副金丝边眼镜、整天板着脸的男人,听说是孟叔叔的战友的儿子,五年前开始帮着孟叔叔做事,除了处理一些孟叔叔交给的工作之外,还全权负责了出席孟易肖的家长会,帮忙写检讨,暗中处理为难孟易肖的人等等等等工作,可说是帮孟易肖收拾烂摊子的御用人士。 柳秘书先对赵夜白点头致意,然后走到孟易肖面前,欠了欠身,道:“孟总让我来接您回去。” 孟易肖懒得看他,只不耐烦地点了下头,将手里的行李箱往赵夜白面前一推。 赵夜白道:“我不要,你带回去。” 孟易肖偏着头笑:“哥,你知道的,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来。” 赵夜白向柳秘书投去求助的视线,柳秘书却只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站着,为免节外生枝,无法,只好接过行李箱道:“好,我收下了,你走吧。” 一阵不甘翻涌到了胸口,又被强行压了下去,一涨一压间,鼓膜鼓胀,脑子里嗡鸣起来,孟易肖捏住额头踉跄了下,柳秘书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胳膊。 孟易肖嫌恶地甩开柳秘书的手,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来,张开手臂道:“哥,我都要走了,你不抱抱我吗?” 赵夜白:“……” 机场人来人往,叮咚音乐声后广播响起,催促几位乘客登机,孟易肖也在其中。 柳秘书冲赵夜白点了点头,赵夜白只好面带警告地上前象征性地抱了孟易肖一下,正要撤开时,一双手从身后缚上来牢牢地圈住了他。 “孟易肖!” “哥,我就抱一会儿,一会儿。” 柳秘书低下头退开了些,将空间完全留给这两兄弟。 第二次广播响起,赵夜白催促道:“好了吗?” 孟易肖不说话,只将手越收越紧,就在赵夜白受不了想要挣扎时,他忽然道:“哥,再见。” 勒得人发痛的力道骤然一松,孟易肖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登机口。 柳秘书推了下眼镜跟上,及至看不到赵夜白的身影,才面无表情地嘲讽道:“哭了?” 赵夜白不在身边,孟易肖便肆无忌惮地逞恶作势,漂亮的眉眼即刻被戾气渲染,揪住柳秘书的衣领猛地甩在栈桥的墙上,恶狠狠道:“滚远点儿,别来惹我。” 周围的行人被吓了一跳,纷纷绕着他们快步走过。 孟易肖嫌恶似的甩了下手,看也不看柳秘书一眼,转身登机。 第50章 赵夜白准备从机场返回学校时,接到了关文初的电话。 当初拐弯抹角地要到联系方式时,枫枫学姐说过关文初的手机通常只用于正事方面的联系,这还他第一次在来电显示上看到关文初的名字。 “学长?”赵夜白受宠若惊,一面走出航站楼一面接通电话。 “你在哪里?” “机场啊,我马上就回去了,大概四十——” 关文初那边很安静,但偶尔有车子的引擎声响起,只听他道:“来地下停车场,我在这里等你。” “地下停车场?学长你来接我了?”赵夜白惊讶地站在航站楼门口,回头寻找下楼的电梯,“学长,你先别挂电话,我这就过去,五分钟……不用,三分钟就可以了!” 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好。” 三分钟后,赵夜白在地下停车场看到了关文初。 关文初换了一件白色的外套,靠在一辆车边低头看着手机,赵夜白走到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侧头看他靠着的车,车里没有其他人。 关文初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见到赵夜白时直起身收起手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赵夜白不由得心旌动摇,莫名有些腼腆地走过去,关文初侧身帮他拉开了车门。 赵夜白坐到副驾系好安全带,等到关文初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才问:“学长,你回家了?” “嗯,来接你。” 特意回家取车来接他吗? “……” 天地良心,过去二十来年赵夜白想得都是怎么对女朋友好,哪受得了关文初这样的体贴? 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害羞,他不太自然地转头看着车窗外,心怦怦跳。 车子离开停车场,往学校的方向驶去。 赵夜白陷入了无限的纠结当中,前一晚可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夜色正好,表白、牵手还有接吻都是水到渠成。但现在青天白日的,许多胶着的情绪摊在太阳底下,似乎……也没那么暧昧浓郁了。 他不太适应身份的转变,毕竟他曾经对恋爱日常的畅想都是以对方是女生为前提的,不确定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男朋友,尤其,还是学长这样让人倍感压力的男朋友。 ——嗯……学长是个大忙人,在一起之后也不能恃宠而骄,还是要给学长留出足够的空间来。约会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约的?以后专业课要认真对待了,不然和学长在一起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肯定是走不长的。最重要的是,在学校里和学长相处的时候要把握好尺度,不要被人看出端倪来,免得给学长造成麻烦。私下里……私下里呢? 赵夜白稍微侧头,偷看关文初的侧脸,心说学长这样高冷的人,大概率是不喜欢别人粘着他的。 那就……还像朋友一样相处? 车室里安静了许久,赵夜白自觉承担起寻找话题的责任,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过。 【不叠字字会死】的讨论组里不知何时消息累计到了99+,他边点开群聊上翻边说:“这么早也不知道枫枫学姐他们在聊什么哈哈哈——” 一行字在眼前掠过,赵夜白的笑声一停。 关文初问:“怎么了?” “没事……” 赵夜白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默默把聊天记录翻到最上面—— 楠楠:@枫枫 听说昨天男生宿舍那边有人表白? 枫枫:哦 楠楠:是两个男生!!! 枫枫:??????????? 枫枫:【你要是说这个我可不困了啊.jpg】 楠楠:昨天宿舍区那边好多男生都听到了! 江江:哈哈哈哈哈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枫枫:@江江 展开说说! 绒绒:咱们学校有叫孟一肖的吗? 枫枫:不知道,谁啊? 绒绒:昨天宿舍楼那边都在讨论啊 …… 赵夜白倒吸一口凉气——没事个屁啊! 前面正好遇到红灯,车子慢慢停下,赵夜白硬着头皮把手机递给关文初看:“学长,怎么办,昨天好像被人听到了。” 关文初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托着手机扫了一眼,道:“你介意吗?” “我倒是没事……就是学长你……” “我也没关系。” “可是……” “赵夜白。” 赵夜白抬头:“什么?” 一只手伸过来在他的额头弹了一下,关文初收回手放在方向盘上,道:“没关系。” 关文初的话像是定海神针,很奇怪地,心中的焦虑与忐忑随着他笃定的语气烟消云散。 群里的聊天记录还在不断增加,赵夜白却没有了看下去的心思——学长都不怕暴露,他有什么好怕的? 几天后,赵夜白才发觉自己完全是多虑了。 各路新闻八卦的更新速度太快,男生宿舍楼表白事件不过是沧海一粟,没过两天就被淡忘掉了。 枫枫学姐前几天还在追查学校里有没有叫孟一肖的男生,没两天便把视线又转到了赵夜白和关文初身上。 某次一起上课时赵夜白的衣袖蹭上去一些,露出半截表盘,没多久便收到了枫枫学姐的私聊。 枫枫:【图片】 枫枫:你这手表和关关是一样的吧? 枫枫:怎么回事小兄弟,秀起同款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夜白打了个激灵,做贼似的瞄着枫枫的背影,把聊天界面推到了关文初身边,小声问:“学长,怎么办?” 关文初低头看了一眼,拿过赵夜白的手机打字,片刻后把手机放回了桌面。 赵夜白凑过去一看,竟是一条消息发到了枫枫那边—— 白夜:承认吧 “学长!你发过去了!”赵夜白急道。 枫枫:承认什么? “枫枫学姐问我了!怎么办?”早知道就和学长戴同款了。 赵夜白正想着怎么补救,忽然看到关文初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按来按去,也不知道是给谁发消息,不一会儿枫枫学姐回过头,面色诡异地在他们之间看了几个来回,默默地转过去了。 “?” 赵夜白用手肘顶关文初的书本:“学长,你是不是跟枫枫学姐说什么了?” 关文初把书本往旁边移了移:“听课。” “……” 一节课上得抓心挠肝,终于挨到下课铃响,枫枫学姐一反常态没有提议一起去吃中饭,而是干脆利落地收拾好桌面,连个招呼都没打,一溜烟地冲出了教室。 待前排的人走了个七七八八,赵夜白才焦虑地对关文初说:“学长,枫枫学姐是不是发现了?我以为穿了外套手表就露不出来的,没想到……” 他的书本摊了满桌还没来得及整理,关文初整理好自己的起身把他的也整理好,道:“发现了就承认吧。” 教室后排的人已经走光,关文初在桌下抓住赵夜白的手,道:“没事。” “……”赵夜白觉得这事的责任在他。 确定关系以来,他和学长在学校的相处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连聊天内容也没什么变化,只有偶尔和学长四目相对时,才会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些许的特殊,所以他才想通过戴同款的方式增强一点正在恋爱中的感觉。 学长说没关系,大概是不想让他自责,赵夜白不想让学长的心思白费,勉强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赵夜白和关文初分开去上自己的专业课。 心里装着事,老师的话左耳朵进又原封不动地从右耳朵滚了出去,整堂课上赵夜白都在想怎么把这件自己惹出来的事完美地遮盖过去。 不就是同款手表吗?如果是他和徐城戴了同款还会这么担心吗?分明是他做贼心虚,才这么禁不起盘问。 思来想去,赵夜白打开枫枫学姐的私信聊天框,慎重地敲下一行字:学姐,上午那节课的笔记你记了吗? 枫枫学姐秒回:记了,怎么啦 ——要这么一点一点地把话题带到手表上。 赵夜白想了想,回道:我上午没记,能不能借我抄一下? 枫枫:你为什么跟我借? 枫枫:你用关关的不就好了 好机会! 赵夜白趁机撇开关系:我不太好意思和学长借,还是抄你的吧 枫枫:你和关关都那样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样是哪样? 赵夜白心里一惊,装糊涂:学长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消息,而且我和学长也没这么熟嘛 枫枫: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枫枫:你们都在一起了还不熟?结婚才叫熟嘛!!! 赵夜白惊疑不定:哈哈哈哈哈哈学姐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没有的事儿啊 枫枫学姐也不多话,直接几张聊天截图发了过来:【图片】【图片】 赵夜白点开图片一看,登时一懵,聊天时间正是上午那节课—— 关关:别问他了 枫枫:不问他问你啊 枫枫:你们怎么还带起同款来了? 枫枫:情侣表? 枫枫;秀恩爱? 关关:嗯 枫枫:??????? 枫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说真的,关关你不适合开玩笑,我差点信了! 关关:没开玩笑 枫枫:…… 关关:所以别问他了 关关:他会紧张 第51章 十一月下旬,六点过后,天便暗沉下来。 学生活动中心六楼的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尽头的窗子透着些亮,楼梯拐角处的安全通道等牌散发着幽幽绿光。 赵夜白把背包背在了胸前,背靠着墙站在外联部的值班室外,一只脚鞋跟着地,左右转动着,消磨着时间。 不多时,电梯的方向传来“叮”的一声,走廊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赵夜白忙站直了身体看过去,关文初正穿过走廊向他走来。 “学长!” 关文初走近了才道:“来这么早。”边拿出钥匙开值班室的门。 赵夜白不太好意思地侧身让到一边,道:“反正下课了也没什么事……” 关文初几不可查地笑了笑,推开门,先将赵夜白让进屋去,随后跟进去顺手把门带上。 临近期末,各门考试的时间陆续公布下来,图书馆一座难求,赵夜白不愿上去逐楼逐桌地找座位,便挑着关文初的值班时间过来蹭一蹭值班室复习。 最主要的是,这是个难得能光明正大地和关文初待在一起的机会。 但今天,赵夜白却不是来复习的。 ——几个小时前,他从枫枫学姐那里得知学长承认了他们的关系,而且从聊天的语气推断,学长似乎并不很排斥被人知道这件事。 这大大出乎赵夜白的意料。 谈恋爱时想要和对方亲近些是人之常情,赵夜白也不能免俗。但他始终对关文初抱有一种粉丝面对偶像时的拘谨,又不确定关文初的态度,所以基本上是玩笑开得溜,到了实际行动时反而怂了下去。 比如现在,他明明想问学长为什么要和枫枫学姐坦白,却迟迟没能开口,只能佯作用功,在间隙频频偷瞄坐在对面的关文初。 关文初还有学期论文要交,拉开椅子坐下后便将电脑翻出来打开文档完善论文,赵夜白将书摊开在桌面上,一手拿笔像模像样地在旁边的草纸上写写画画,看起来认真,如果有人走近,就会看到他写了满满一页纸的“问”和“不问”,与他要复习的科目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时间缓慢流逝,一张A4纸从左上角开始,一直写到了右下角,只剩下能填进一个字的空档,赵夜白盯着前面那个“不”字,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该问吗? 笔倒在桌上,惯性之下往旁边滚动了几圈,眼看就要掉在地上,赵夜白伸手去捞,然而指尖恰好碰到了笔头,没能抓住反而将笔拨了出去,“啪哒”一声脆响,打破了值班室里的安静。 “!” 赵夜白忙起身去捡笔,才弯下腰,关文初已经先一步把笔捡起来递了过来。 “……谢、谢谢。” 两人相隔不远,从关文初的角度不难看到赵夜白写的一纸大作,赵夜白悄悄把手挪回来压在纸面上,那边关文初却合上了电脑。 “……”赵夜白心说糟糕,硬着头皮搭话:“学长,你写完了吗?” “差不多。” 赵夜白面上笑着,内心嘶吼:差不多就不要管我啊! 关文初道:“你有事要问我?” “啊……?哦,是有点事……但是不重要,学长你可以先忙你……的……” 说到“忙”字时,关文初起身走到他旁边的座位坐下,赵夜白仰着头视线跟随着他后面两个字越说越慢。 关文初:“你说。” 距离瞬间拉近。 这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第一次独处,还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赵夜白心中的疑惑被紧张替换了大半,总想着向后拉开些,但担心学长会错意,生生忍住了。 他短促地呼了口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听枫枫学姐说,你承认我们关系了。” 关文初:“嗯。” “……”赵夜白试图解释:“呃,我就是觉得被别人知道了会有些麻烦,会影响你……” “不会。”关文初道。 “……哦。” “你觉得困扰?” “没有!没有没有!”赵夜白两手连摆了几下表忠心。 手忽然被握住,关文初道:“不要紧张。” “我没……”这次说没有是假的了。 关文初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上那张被写满了的纸,道:“你有什么想问我随时可以问。” 那我现在可以抱你一下吗?这念头在赵夜白心里翻了个个儿,被压了下去——两个男生谈恋爱这样搂搂抱抱会不会太奇怪了? “……”如仇溪所说,关文初确实对赵夜白没什么办法,赵夜白是个风一样灵动的人,看起来不会在任何地方逗留太久。 屋子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关文初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肩膀平展,手腕、脖子从规整的袖口衣领中露出,规则、冷静、沉凝、完美……仿佛刀尖的金属光泽,有一种锋利的冷感,禁欲范儿拉满。 他握紧了赵夜白的手,静了静,才道:“是我想尽可能多的和你在一起,忽略了你的意愿,如果你想要更多空间,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这是哪儿跟哪儿?要什么空间? “没有,我没有这样的想法!”赵夜白被逼得没办法,不得不说出自己的顾虑:“是我怕你觉得我太粘人,而且……两个男生黏黏腻腻,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问出这个问题,赵夜白就有些后悔,万一学长真的觉得奇怪呢?而且“黏腻”这个概念太广了,牵手可以算黏腻,拥抱接吻也可以算做黏腻,更别提…… “不会。”关文初道。他望着赵夜白,声音温沉:“我会想让你离我更近一点。” 近一点? 赵夜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无震惊地想:原来学长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学长肯定不娘,那这么说他也算不得娘,大概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患得患失,难以把握距离。 近一点。 赵夜白往前倾了倾,抓住关文初腰侧的衣料,试探着靠近。 关文初眼含着笑意,在两人之间仅隔了一拳不到的距离时从善如流地低下头,顺手揽上了赵夜白的腰。 浅尝之后深入缱绻,动作间桌上那张写满了字的纸被带离桌面,飘动间背面朝上盖在了地上。 * 赵夜白躺在关文初的卧室的床上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学长套路了。 转念一想,不可能的,学长只是想把装着往年论文资料的移动硬盘给他,才带他回来。是他见色起意,看到学长穿着家居服的样子忍不住上去搂搂抱抱,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 …… “很疼吗?”关文初的手从赵夜白的肩膀摸到颈侧,低头下问。 说实话,是疼的。 赵夜白早有自己在下的觉悟,但没想到这么疼。 更意外的是,他低估了自己对关文初的迷恋程度,为了看到关文初露出特别的表情,竟然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疼。” “我会轻一点。” “……”厉害还是学长厉害,明明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一副学术研究的坦荡模样。 赵夜白自认没有关文初那样的心态,手在床单上扣紧,忽然放开,转而攀到了关文初的肩膀上。 关文初一手撑在他身侧压下去,说来奇怪,他明明是赤裸着身体,仍是给人一种衣冠楚楚的端正感,教人很难把他和性联系在一起。赵夜白仰头看着关文初冷峻的眉目在热烈、暧昧的气氛下似被笼上了一层柔光,温柔的亲吻自他的鼻尖下移到嘴唇,身后被硬热的性器缓缓推入。 接纳的地方经过了充分的扩张,滑腻的润滑剂在推挤之下流出来些,将落未落颤滴在床上。 赵夜白抱紧关文初,将头埋在关文初的颈侧,压抑地呻吟出声。 关文初稍停了片刻,待到赵夜白紧缩的身体放松了些,才恢复挺入的动作,这一次再没给赵夜白犹豫的机会,一入到底。 赵夜白嘶声吸了口气,受不了地撑住关文初的肩膀,一双漂亮的眼睛被垂下的眼帘遮了一半,秀气的眉毛皱起来,却硬是没有吭声—— 打篮球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手指骨折的时候他都没哭没喊,这点小痛算什么? “不会再疼了。” 关文初低声哄着,专注地看着赵夜白的脸,拂过他脸侧的指尖发着烫,撤身抽出了些,稍加力道,撞了进去。 “小白,放松一点。” 这一声听得赵夜白耳朵发酥,他对关文初有着盲目的信任,即使被异样的疼痛折磨着,还是听话地尽量放松身体。 手被按在床上,关文初修长的手指嵌进来扣紧,紧接着细密的亲吻也跟着落了下来,身体被顶开、摩擦、撞入,来回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疼痛之下带出了些酥麻的感觉。 “学长……”这种感觉比疼痛更令人害怕,赵夜白挣扎着想要逃避,却被关文初牢牢地禁锢住。 大约是察觉到赵夜白的挣扎并不是因为疼痛,关文初稍抬高了些身体,压开赵夜白的腿,自上而下更加用力地抽插起来。 “学——”尾音因为一记深顶变了调,赵夜白忙咬住嘴唇将声音封死在嘴里。 呻吟可以遮掩,快感却不可以,他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深入,酸软沿着经络蔓延到全身各处,混身使不上力气,只能半挂在关文初身上,随着他的动作呻吟颤动…… 夜半,赵夜白从深眠中醒来,发现身边的位置空着,忍着难以言喻的虚软感从床上下来挪到了门边。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小缝,可以看到外面的客厅地上投下了一片灯光。 关文初的父母常年住在研究院,不是节假日鲜少在家里出现,那么外面不知忙着什么的大概率是学长本人了。 赵夜白轻推开卧室的门,放轻了脚步过去,顺着灯光走到了书房门外,只听得书房里时而传来“咯噔”、“咯噔”的声响。 他走近了些,看到关文初穿着睡衣侧站在书桌前,桌上的打印机正吐出一张一张的A4纸。距离太远,看不清纸上写了什么,关文初手上已经拿了一叠打印好的,等待的过程中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 屋里没有其他人,赵夜白轻轻推开门,带出的“支呀”声引来了关文初的注意力。 关文初抬头望过来,见是赵夜白,顺手把手上的一叠纸放在桌上走过来,轻握住他的腰,问:“我吵到你了?” “没有……”赵夜白的声音略有些哑,思及原因,思绪立即滑开不敢深入回忆。他摇了摇头,声音极小地清了下嗓,才道:“我是睡醒了看你不在……学长,你在做什么?” 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纸,响动了一阵,安静下来。 关文初将打印出来的纸张收在一起,在桌上戳齐,递到赵夜白面前。赵夜白茫然接过翻了翻,越看越是熟悉——这里是他所有需要考试的科目的复习笔记,重点、必考点还有解析一应俱全。 赵夜白翻到一半,这一叠纸便被抽走了。 关文初道:“先睡觉,明天再看。” 赵夜白的手空着,抬起头问:“学长,你没有睡觉一直在弄这些吗?” 关文初揉了下赵夜白的头发,道:“是现成的笔记,只是加些批注,不费力气。耽误你一晚上的复习时间,要补回来。” “那我也耽误你的时间了,要怎么补?” 关文初靠近了些,在赵夜白的嘴唇上轻碰了一下,直起身道:“补好了。” “……那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赵夜白嘟囔了一句,抿了下嘴唇,上前揪住关文初的衣领,仰头吻住他。关文初怔了怔,顺着赵夜白的力道沉下重心,一手扶住他的腰,逐渐加深这个缱绻的亲吻。 月光自高空抛落,洒在客厅的地面上,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地转动着,投下地面上的影子交颈相错,短暂分开,稍高一些的那个向前一凑,两道身影很快重新贴合到了一起…… ——end 完结啦,番外放在爱发电,地址在微博置顶@卡列夫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