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嘘 作者:物悲 文案 世人皆闻一文字先生,生得秀丽,双眸若有星辰,闪烁微光,注目望去,皆难以移开,宛若沉浸其中,如坠入深底清塘,便无法起身,只会越发沉入。 传闻,他衣着似卑微书生,却又有高谈论阔之势;虽儒雅,却又有他人未有的那份不拘一格的世事之姿。其高有六尺,世人询问,皆不知其身份,只知晓开元之初定居至洛阳城中。 俗人皆笑云:“谈笑皆鸿儒,往来亦白丁”。 有传闻,他乃是云游仙人,或是那出家之人还俗而来,又有谬论言道,乃蓬莱仙境、迷雾虚幻之地,沿那仙家云游而来…… 可传言,终是戏言,世人皆不知其实否。 可其所拟话本,别有一致,乃是普通腐朽书生所不能拟写之作,故世人常观其书。 故称:“文字先生”,亦有贩卖故事之人,敬称为:“垠公子。” 其全名无人知晓,其身份无人了解,其所居住之地非有缘人不可寻之。 其所拟写话本中,最为受世人欢喜之作,不过其三。 首一,话本中,有二人,世人皆称凄情。 其二,话本中,有三人,世人皆称苦情。 末三,话本中,唯一人,世人皆称美情。 ……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诸葛无垠 ┃ 配角:林戚沐,元困,李基隆,李捻 ┃ 其它:林戚沐 第1章 序 序 世人皆闻一文字先生,生得秀丽,双眸若有星辰,闪烁微光,注目望去,皆难以移开,宛若沉浸其中,如坠入深底清塘,便无法起身,只会越发沉入。 传闻,他衣着似卑微书生,却又有高谈论阔之势;虽儒雅,却又有他人未有的那份不拘一格的世事之姿。其高有六尺,世人询问,皆不知其身份,只知晓开元之初定居至洛阳城中。 俗人皆笑云:“谈笑皆鸿儒,往来亦白丁”。 有传闻,他乃是云游仙人,或是那出家之人还俗而来,又有谬论言道,乃蓬莱仙境、迷雾虚幻之地,沿那仙家云游而来…… 可传言,终是戏言,世人皆不知其实否。 可其所拟话本,别有一致,乃是普通腐朽书生所不能拟写之作,故世人常观其书。 故称:“文字先生”,亦有贩卖故事之人,敬称为:“垠公子。” 其全名无人知晓,其身份无人了解,其所居住之地非有缘人不可寻之。 其所拟写话本中,最为受世人欢喜之作,不过其三。 首一,话本中,有二人,世人皆称凄情。 其二,话本中,有三人,世人皆称苦情。 末三,话本中,唯一人,世人皆称美情。 此为三情,情之初始。 而三情作罢,洛阳城中,便再无这文字先生,也再无话本留下,便为终话。 此三书,皆源自开元十八,一年之书,故又称开元三书。 而至终,长传至今。 第2章 第一卷第一帘 寻 “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咕咚~吞咽声传出,一人秀稚手掌中有一酒壶,微微荡漾,溅起一尺水幕,跌坠青花石板铺缀的泥丸之地,溅湿一片。 烂醉身影,隐隐现形。 皓白月光,透幕而来。 “说相思?我欲和谁说相思?与这天地,还是与这寒空?” “为你而相思,你却故不做回应,眺望你眸,却无法望穿眸中之意。” “我这又是为何?我存于世间,皆为你,皆是为你啊!。” “嗤笑我疯,蔑笑我癫,哈哈哈!” “癫又如何!疯又如何!” “这一切,都归于终结了……” 明为春日,空气却湿润而黏稠,散射白雾月光,点亮这周遭,漆黑双眸映衬着月光,皎白微光闪烁,宛有精灵之光,挥舞闪烁,点亮这黑夜里的点点晶莹,令那看似沧海一粟的滴雾,焕然微光。 夜已三更,寒风凄凄。 此人哭泣似呜咽之音,久鸣而不停歇。 “醉酒当歌,何犹如?” “隋唐城下望牡丹,犹那偏舞之翎。牡丹开,我在,而你却不在。” 他手中垂着酒壶,仿若她在其旁,似孔雀花开那般惊艳,似水仙凋坠那般凄美,似腊梅孤立寒雪那般孤高,似她独立牡丹花旁那一颦一笑,似她皓白月光里翩翩起舞之姿。 “你胜过这一切,胜过我所拥有的一切,可是…你选择的并非是我,并非是我啊!” 他那迷醉朦胧的眼中,那悄然盛开的牡丹花下,那远方白雾的邈邈里,似有一仙子正抚琴调音,其面似玉琢,一方一寸,浑然天成,毫无瑕疵。她面带一纱,飘飘然,与世独立;望之,如羽化升仙,美得令人窒息,一举一动,牡丹皆是失色。 她的美,在他心中,无人可当。 “沐?是你吗?你是来找我的吗?是沐吗?” “是沐……” 皓月之光洒下,牡丹花影,照应于地,却似一泥潭之底,有水草摇曳,窸窸窣窣,令人清醒。乍然醒来,方知那并非是泥潭之底,无非是冰寒月光洒下,而照应的错觉。 呼唤声散,眸中迷醉消散,面目肃然,清秀脸庞露出,竟是一书生模样,看其装扮,胜似书童,不过这书童已然长大成人罢了,然而装束依旧保持原样,显得有些许幼稚,令人莞尔。 倏地,男子面目狰狞,瞳孔放大,疯狂嘶叫:“沐,你在哪里?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是真地爱他吗?为了他而放弃我,放弃这一切吗?” 男子低声抽泣,因无力而收回手去,并跌倒在地,不知是酒劲太过强烈,还是他心中的她真地离他远去。 他勉强起身,望着那道消散背影,突兀哼笑,似笑自己疯,似笑自己癫,摆手,目有泪涌,手中所提酒壶被瞬间抬起:“咕咚!咕咚!”猛烈地吞咽着,任浊酒烧着自己的喉咙,任浊酒麻痹自己的神经。 “呕……”男子腹腔难受,弓腰,一连呕吐着,麻衣被吐出的污垢之物所沾,散发糜烂臭味。 可他却丝毫不在意,抬起袖口,用力擦去,且不回头,离去罢。 一头漆黑长发,丝丝发线被皓月所照亮,背影拉长,手中酒壶提携而起,喝歌道:“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歌到此处,便是又抬起手中酒壶,猛然灌下,充盈肺腑。 “啊~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男子微吟,似轻触而不敢亵渎,似迷惘而不曾醒悟。 游走在,散漫之地…… 远方,夜深,有宿醉之人,似是一中年女子。 她归家时,突闻歌声,便微驻足,细听之,歌有悲伤,却无法表达,咬牙低声而喝歌,丝丝吟唱,如□□,不敢发声,仿佛生怕惊动何人、何物、何事、亦或何心? 那人不知,只觉心中梗塞,眶有泪涌出,心中点点回忆勾起,却被她强行用酒堵住心间,以免被情绪所浸染而流泪。 她摇头,从笙歌醒来,却知晓无笙,可此歌所吟之调,乃是笙韵,不过如今缺少应有之笙而已。 “夜深了,也该归家了,不知又是哪位有心之人,在悲歌。若是有缘,会相见吗?”她摇晃手中酒壶,趁着月光强烈,清晨较薄之雾,快速离去:“困也该听我言,去寻他了罢。” 风吹拂,酒旗漂浮,发出轰鸣之音,令人清醒。 风大,雾气隐约有些散去,那离去之人,身影摇晃,消散在隋唐城门前,隐入黑暗里,再也看不清他的面目,他的背影,就连他的轻声吟唱,也在这寂静的夜里,被风刮去。 “呕……”异样的呕吐声响起,梦境醒来,月光消散,世界归于灰暗,借着离去的月光,唯独可见那人潇潇离去之影,吟唱声停止,唯独可听他灌下浊酒之时的冲击之声,独自奏响冰寒夜空里。 “是时候了,该去寻他了。” 话罢,便是再次摇晃离去,走在这三十里街衙,却无任何心情欣赏这世间独有的美景和这令人沉迷的馥郁清香。 凄凄背影,潇潇离去。 第3章 第一卷第二帘 诉 “牡丹花开,此等良辰美景,却与我无关,悲也~” “奈何于生计呢?穷苦人罢。” “咦?下雨了,看来近日是不会再有生意了。” 竹木厢房,无砖瓦遮顶,却勉强能遮挡这清晨细雨,而无法浸透入他这小舍之中。 屋檐之下,有着清晨依稀朦胧之雾且伴随纤细之雨,由此望去,可见简陋木房是这洛阳城里繁荣中似污点般的存在。陈旧木房,横檐有水珠滴落,汇聚成流,远闻,有水流汩汩而动之声,许久未曾垦荒的院地,杂草斑驳,周遭凌乱不堪,各异的野花竞相盛开,各自绽放美资,却远不及那源自墙外潦入的一枝牡丹。 牡丹花开,万物失色。 院落里,并未有任何贩卖之物,进而细观那小舍之中,依稀可见一尺高木桌,似楠木雕琢而成,且以沉香之木,刻意装饰,散出淡淡馨香,令人心旷神怡。而这小舍之中,最为昂贵之物,兴许便是此木桌以及那放置在地的两片蒲团,且此蒲团似是棉丝缠绕而成,并非是那麻布裹制。 “呼呼……”有一铫子,灼烧于湿柴木之上,发出濯濯之声,浮盖晃动。 再而望去,那木桌之上,亦有一茗器,连及茶杯皆置于其上,摆放有序,可唯有双杯,皆是通体墨绿,似杯碗模样,而那杯中,亦有花纹雕刻其上,形似龙身,而那龙首所供便是那龙珠,又称双龙戏珠,而那茗器,虽看似普通,却颇有一番来头,观其模样,有些岁月,似是开唐初期所铸,茶渍粘附在上,无法洗净。 保留至今,所存不易。 一男子,随着细雨,走出偏阁,盘坐蒲团之上,穿着棉麻白衣,平底布靴,圆领袍衫,腰间系有长带,以免白色布衣松垮,影响礼节,显得粗鄙不堪。 他幞头裹发,有些发热,旋即脱下,露出长发,扎有鞭,竟垂至腰间,随后抬起手来,拿起那茗器,微微晃动,宛若摆弄般,可仔细望去,却有规有矩,恰似品茶中人,道行高深而不可测。 摆弄十几息,方才作罢。 他朝着那空洞茶杯中,倒上七分。 嘴角喃喃,言语道,却隐隐被细雨绵绵声所掩盖。 “茶至七分,舍中无人;茶至十分,对膝盘坐。”说罢,便是抿茶一口,细细品之,面露欣喜,微闭眼,缓缓睁开,舌根有些发涩,微愁眉,轻言:“泡得有些久了,有些苦涩。”起身,往着舍门走去,袖口挥动,微擦嘴角,笑道:“花香浮动,此等洛阳城旮旯之地,皆是能以细闻之,果真,牡丹花开,洛阳城繁啊~” 随即他撸起衣袖,触摸冰凉细雨,手掌有些凉就收回手来,转身离去,盘坐于那蒲团上,细抿茶,嘴角芬芳而令人不肯吞咽,随露微笑,望着那栏栅远处,尽雾气弥漫盘绕而不知是否有人前来,可他并不焦急。 细雨未停,那栏栅处,有一木匾横立在右边,隐约望去,约莫几个模糊字迹。 “话本事地”。 微风拂过,吹起竹席帘幕,长发飘舞,额前细发撩起,细雨停歇。 那栏栅之地,咔咔声传出,抿茶男子,抬起头来望着那前来之人,面带笑意,起身,朝着那门边走去。 入目,是一邋遢至极之人,面容清秀,却许久未梳妆,络腮胡须较长,不曾剃掉,面色憔悴,有些蜡黄,风尘仆仆模样,望其衣物,可见黄绿污垢于上,似是昨日醉酒呕吐所致。男子猜测,皆是因为他另一手提有酒壶,嘴角边,唾沫痕迹依有,双眼通红,似乎昨日痛哭所致,长发垂吊,书童模样,令白衣男子微微蹙眉。 他识得此人,礼节道:“请!” 那人点头,朝着蒲团落座而去,酒壶跌碎,却无酒洒出,此人双眸清澈,应是清醒。 白衣男子并未有所懈怠和鄙夷,微笑说道:“你先坐一会儿,茶已泡好,自即刻醒酒。”说罢,便是朝着那偏阁走去,邋遢男子点头,望向别处。 白衣男子离开不久,那邋遢男子便是自饮茶一杯,喉结滚动,不舍将茶咽去,喝罢,不得不感叹:“好茶!” 随即又掺上一杯,抿嘴,细细品之,发绀面色,逐渐红润,有些生气。 秀气男子缓步走来,面带笑意,可见他手中带有一干燥麻布,且有一身布衣,亦是白色,观其大小,似乎和那人身材相近。 那人并不应答,而是默含口中茶水,兀然,有泪顺着红肿眼角滑下,摇头,将眼角泪抹去,再而望着那前来之人,不禁起身道:“多谢!” “无恙,在外可不能说我,招待不周呐……”白衣男子面色慵懒而带有暖笑,性情温和却又不失礼节。 “阁下,无须担忧此事。”男子一拜,便是接过他手中衣物及麻布,走入逼仄。 秀气男子亦坐回原本所处之位,望着他那放下却荡着波纹的茶杯,不禁一笑,摇头,盘坐于蒲团,和颜悦色而未有焦急。 百息作罢,那男子方才归来。 盘坐对立。 二者对望,未有言语。 秀气男子目视,轻言:“茶如何?” 那人即将再抿的动作,一停顿,放下手中茶杯。 瞬息,双眸相对,一方带有笑意,一方带有惊愕,可惊愕之色,却一息作罢。 “茶味苦涩,苦涩难忍,感受不到香甜。”男子说来。 “哈哈哈……”秀气男子,笑然,遏住,继而又道:“何来香甜一说?” 那人未有恼怒,听闻秀气男子询问,摇头,有些茫然,回应道:“不知,感觉使然。” 耳畔边围绕地回答,令他又是一笑,摇头,端起桌上茶杯,昂然道:“因为这不是你的答案。” “那你觉得,我会有其他答案吗?”男子亦是被这一问,捉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反问道。 白衣男子衣袖遮挡,轻微抿茶,不言语,那人双眸直视,摄人心魄,茶杯放下,轻声作答:“这个答案,要问你。比如,你为何要前来这里?” 男子顿住,似发愣,秀气男子一笑,放下手中茶杯,望之。 “那么现在,你可否告诉我,你的答案?” “且此茶,苦的不是茶,苦的是你的心,甜的亦不是心,而是味。” 说罢,便是手肘按着桌面,手掌若荷花样,抬其头颅,带有怪异笑容。 那人,又是一愣,不禁有些许无奈笑意,望着此人,心中阴霾散去,心中痛苦,有些冲淡,不过都是暂时的,只是在外人面前强颜欢笑罢了。 “早就听闻洛阳城中,隋唐城下,三十里街衙大道上,有一文字书生,专倾听他人心中悲苦之事而拟写话本,贩卖他人,从中赚取些许钱财,勉强生计,而那多余钱皆交予诉说之人。” “说是,那位公子,生得秀丽,五官精致如雕刻之物,眉若剑锋,却又锋芒皆收,可令人趋避三舍;眸若秋水之波,视之皆被魅惑而迷醉其中,身约六尺长,魁梧而挺拔,乃女子心仪之人。” “洛阳人皆妙称:‘垠公子’!” “果真,百闻不如一见。”男子揶揄道。 秀气男子摆手:“那里,那里,这些都是街巷谬言,称呼我为无垠或垠皆可。” “那既然如此,垠公子应当知晓,我前来的缘由罢。”男子笑意显露,与昨晚那醉酒的模样,格格不入。 “哈哈哈,当然!我这里,正如你所说,你若是有什么故事讲于我,而我若是觉得可行的话,拟写成话本,贩卖出去,所得收益,如何分配,均是有着规矩,所以这些,公子毋须担忧。”无垠慵懒地说道,带有丝丝笑意。 二者话语虽轻,却似觥筹交错,鸿门博弈般,丝丝寒意蔓延。 男子忽然面色严肃,视之慵懒模样,有些许怒意:“对于你那所谓的报酬,我可以不要,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哦?一个要求,什么要求,说来听听,若是超出我所能触及之物,那原谅无垠无法应答。”无垠眉头一挑,有些提起心神,看样子,今日来了一位很有趣的客人。 男子微笑,面色红润已恢复正常,回应:“这个要求很简单,你不须担忧,可是这个要求要待我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后,方才能告知于你,到时,你能否接受?便与我无关,而这个故事我既然告诉于你,你究竟是用来拟写,还是如何,也都与我无关。” “因为这洛阳城里,都将再无这故事中的二人了。” 无垠面色一凝,化为一笑,似兴趣盎然:“有些意思,可以。”说罢,便是把玩手中茶杯,似思忖,似掂量。 “既然如此,那么你是现在就告诉我,还是日后约定时间,再告知于我?”无垠眉目一凝,望之。 “无碍,就今日罢,我时日不多,不过几日后便是准备离去。”说罢,手中茶杯抬起,继而落下,二人相望,话语声回响,轻柔而细腻,似走入回忆里的曲调,在这静谧小舍里,悄然响起。 似古筝铿锵之音,似羌笛幽怨之鸣,似二胡撕扯之凋。 窗柩外,寒风又拂,小雨落下,绵绵而不绝,昏暗而深沉的天空里,渲上了悲歌的色调。 庭院外,那独自试探穿入围墙的牡丹花,被这徒然吹起的风,吹得花卷散,瓣凌乱。 唐城外,似唯独他二人话语回响,袅袅回荡,如这细雨薄雾般,弥漫,围绕这洛阳城中,徒留悲伤。 第4章 第一卷第三帘 始 无垠抿茶一口,漱漱吞咽,未有须臾懈怠。 二人言语,声调渐高,便如家常话般闲谈了起来,无垠也颇有笑意,他知晓此人所经历之事乃非同于以往之人,此时的他,兴致颇高,谈笑自若,风趣自生。 那书童悲伤尽掩,目有精光,也被面前书生风度及礼节所折服,只言片语,便是能听出他言中之意,令人折服。 可闲聊终究不过是闲聊,正话还未落下,又怎会心潮澎湃? 于是,闲话不过十几息罢,便落入正题。 书童面色严肃,眉目一凝,抿茶一口,以袖袍遮挡,放下茶杯,似歉言:“看来,垠公子与我有过几面之缘,而我却不知晓,只从他人那里听来寥寥几句,便是自认为对兄台有所了解,真是惭愧啊!小生在此,粗以茶代酒表我歉意。” “无碍,你不知晓也属正常,因为这洛阳城里,除开那些前来诉说故事之人,皆无人前来我这仄仄破舍,你们不识得我,本就正常,若是识得我,方才显得怪异。”无垠解释道,便是又端起茶,袖袍遮之,以回礼。 “那不知垠公子,可知晓,那令整个洛阳城轰动的歌姬?”书童手中茶杯一顿,手有些颤抖。 “我怎会不知晓那歌姬之名?我至今还记得,她择良人那一日。因为那一日洛阳城中轰动,皆因此事彻夜沸腾而无法入眠。当然,我亦是其中一人,怎么?你的事与她有关?”无垠有些发愣,似是不愿相信此人和那歌姬有何联系,表情过盛,有些做作。 然,那书童并非意识到,继而一笑,目有忧光,突兀起身,望向外界细雨绵绵,不多时,却颓笑之:“既然无垠公子知晓此事,那么我便不再多言,今日要说的也免去了很大的功夫,那么剩下的事,我明日再来说于你。” 无垠一愣,有些惊讶此人变卦之快,只是只言片语,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知晓那歌姬?就凭此?这理由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无垠不禁有些怒意,蹙眉,问道:“怎么?我这里可不是你随心所欲的地方!寒舍虽小,却容不得你这类人也!” “若是不给我一个适当的理由,就别怪无垠不知礼节,逐客了!”语气有些偏重,恼意显露。 书童发愣,旋即一拜,话语带有歉意:“因为我今日,便是想来说予垠公子,这事中二人背景,既然垠公子识得我与那歌姬,那我也不必要再说这些东西,重复说来,垠公子定当觉得枯燥而无味。” 无垠眉目一挑,继而言道:“难道仅是因为,我知晓你和那歌姬二人,这便足以令你离去?你和那歌姬二人,我也只是听说,并不详知。” 书童面色有些尴尬,便是再一拜:“请公子毋将我方才的无礼行为记在心中,我以你知晓我和她的身份。既然公子只是听说,我也就要说些我与她二人的身份,可是真正我与她的经历,可能需我思量一夜,条理摸清,方才能说出。也总比,恣意说来,令整个故事变得囫囵不堪要好上许多。” 无垠恼意,要削减许多,这个理由虽然不能令他信服,不过却也足以令他恼意消散,正如他所说,若是随心所言,必将影响他对这个故事的感触和思索。 便是点头,似谅解他:“罢了,此事,下不为例,若是再犯,即便你的故事再有趣、再惊奇,都将与我无关。” “多谢公子。”书童面带歉意,说罢,便是抬起手中茶杯,却并未抿茶,望着那茶中波纹,和那残留茶渣,原本沉于底下,此刻,却因他抬手的动作,而搅动清澈茶面。 “这要从我的身份说起,我是将军府中将军之子的书童,我姓元,名困,字无得,生于延和元年。” 无垠面色沉寂,唯他一人诉说言语。 “如今是唐明皇继位,而我所侍奉的将军,便是当年支持唐明皇之人,现如今开元已过十八载。” “将军府势力浩大,常年无战,军队归于沉寂。虽偶有契丹、奚、室韦、靺鞨来犯,却屡次被击退,终被唐朝盛世兵力所折服。” “现已盛世,人民皆欢乐,而有些人,却是感受不到丝毫欢乐。” “比如我?” “当年,唐明皇与其父之妹,太平公主争夺皇位,如今明皇继位,而太平公主赐死,曾经跟随她的余党,或被杀或改名归隐于山林,再不出世。” “嗯,可这与你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呢?”无垠虽颇具耐心,听闻他讲述陈年往事,不过还是有些疑问,不禁打断道。 元困笑然:“垠公子,毋须焦急,待我慢慢说来。” 无垠点头,蹙眉,认真聆听。 “而我将说来的事中的她便是当初支持太平公主最为卖力林将军家的遗孤!” “现如今,支持太平公主的余孽,基本消亡,而她也终恢复自由身,不必再于云烟阁里卖艺,可寻一普通人嫁之。” “也就有了那不久前轰动洛阳城的歌姬择良人的那一夜。而那一夜,她选择了我所侍奉的将军之子。”语言缓慢,似在回忆,手中茶杯还未放下,眼神空洞而归入茶面中。 “其实,也没什么,这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才子与佳人本就是绝配,你看我这个一生为书童的卑微男子,能做些什么?还配成为这故事里的重要男子?”他摇头,似自嘲,似放弃,旋即手中杯放下,双眼回光。 “将军之子本和她就有婚契,后因她家族被诛,她便流落街头,这婚契方才作罢,那时,她和我一样,年岁相同,皆处于九岁,那时将军之子,已有六岁,在将军之子出生之时,我便为其书童,侍奉一生。” “而她在将军之子九岁之时,便是消失不见,后来我追寻其踪迹,方知她流落到了云烟阁中。” “豆蔻女子,流落于云烟阁那等粗俗之地,生之便娇柔,性格温和的她,哪儿能在那等庸俗、污秽之地生活…我不知道,她那几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她……” 元困停顿,目有泪涌,侧脸以对,望向那绵雨,久久不肯言语。 无垠面色沉着,毫无波动,久久未干扰,望之眼角泪痕,突兀心间一酸,说罢:“元公子,今日就到此罢。” 寒风吹拂,竹帘又起,衣着单薄的二人,都感觉天气有些发寒,似是倒冬雨。舍间屋檐下,细雨皆是被寒风吹入踩踏的席面,湿透一片,若是再不关门,屋内,必会有水淤积。 天色渐暗,乌云遮挡,此时不知是何时,无垠只觉时间已久,光过于微弱,日晷也未显时辰,而那元困也若未听见他言语,似沉浸于自我回忆里,无法自拔,泪如泉涌。 无垠叹气,起身,前往那舍门所在,使之半遮半掩,如此,光线越发昏暗。不过几息,无垠便是坐回原位,望着已恢复如初的男子,面色不改,轻声说道:“元公子,今日作罢吧,我们明日再说。雨太大,言语不能听;光太暗,面目不能视。” “实属无奈之举。” 元困眸中无神,却还是应答:“既然如此,我明日再来罢,今日多有叨扰,有所冒犯,请见谅。”说罢,便是准备起身,只身往那磅礴大雨中前去。 可跨出不过几步,便被无垠拦住,只见无垠一笑,暖意顿生:“雨太大,况且元公子,已离开将军府,怕是已无居身之处,况且未有油伞,若是贸然离去,第二日,再见不到公子,那这件事便不再完整了!” “若是不嫌弃,可在寒舍中,歇息一日,明日我们再接着说?或是待雨停歇,公子再离去也未尝不可?” 元困一愣,便是一拜:“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就再在府上叨扰一日。” 无垠面露笑意,领着他进入了另一偏阁的所在之处。 安排好一切,无垠再回到他所坐蒲团,久坐,而未有动弹。 望着窗柩外,滂沱如雾,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殊不知时日已久,风吹拂,喧嚣寂静的世界,响起窸窸窣窣的摇曳声和树叶的颤动声,那冬日尚未落下的焦黄枯叶,也在此刻,飘然落下。 无垠独处一室,久坐,却不觉四肢麻木,手中茶早已凉透,可他还未将此茶吞入腹中。双眼空洞如那元困,宛若自己是他,体悟他之悲情。 蓦然,手中茶杯坠落,茶水打翻,他醒来喃喃自语:“歌姬抚琴,手中剑舞,情源皆燃。” 无垠眼角有泪,抹去,再而言语道:“其实那一夜,我也去了。” 说罢,双眼幽深,望着漆黑世界,却无法看清,可那双眼却若有光般,似闪烁那歌姬择良人一夜。 第5章 第一卷第四帘 舞 第一卷第四帘舞 开元十八年,盛世开载。 游牧小儿皆戏言:“东以洛阳,西借长安,无匈奴,外族之人来犯,百姓安乐,朝政日上。东京洛阳处,今有云烟阁歌姬戚氏择选良人,传闻,此女乃不亚于帝之女,才华横溢,生得如天仙,话如银铃般动听,牵引人心,擅古筝、舞剑,人人皆称谪落仙子。” “貂蝉魅惑皆失,杨玉环温柔不比,西施不及一半,昭君眼中未有如此秋波。” 终不过儿童戏言。 无垠站在寒舍外,看着这条小巷直通的三十里街衙,犹豫不决,可奈何心中好奇,屡次徘徊,终,勇敢踏入。 外界拥挤而喧闹,初春已临。 女子穿得花枝招展,隐约望去,簪式复杂,各有优缺,髻鬓有类,金钗穿插,犀牛梳篦显露,各领风骚。女子较美者,略显慵懒,圆润不明,无垠有些不喜这种风行,较喜轮廓分明,面如玉雕女子,兴许是他对美的理解格外有异。 近世,诸女皆喜裙衣,且偶有女子以衫裹之,颜色各异,正是映衬这初春之时,洛阳花开之季,而男子皆以宽松裸白麻衣裹之。 无垠面容秀气,一生白衣,气质皆显,是诸多女子心仪所向。无垠在人群中,行走艰难,被众多女子围绕,难以走出,尴尬难行,诸多女子皆以媚眼抛之,无垠虽避之,却无可奈何,良久,才寻得一空隙脱身。 早日便闻云烟阁中有一歌姬,面容如仙,古琴弹奏如流水,剑舞如天仙,似踏云雾而来,早就想亲眼目睹,知晓今日是她择选良人之日,便是离开寒舍,前往那云烟阁亲耳闻之,视她剑舞一番,免得日后生有遗憾。 走完这三十里街衙之地,视那武士石身各自矗立于桥头,断心桥刻于石碑上,已有些年月。无垠走上,望之清澈流水,想要细品这桥边垂柳、微风、碧绿湖水,然这潮桥,却被行走之人,喧闹、吆喝,不绝如缕之声所干扰,无法得悟这意境。 云烟阁那等庸俗,污秽之地,怎会有这种洁身自好,况且才艺众多的美丽女子呢?他无法想象,若是真的有这种女子,就更不知道她是如何成为这远近闻名的歌姬了,虽为盛世,可奈何流离依在,落难女子、烟尘女子、贫苦女子,依然不在少数,而这些女子,便都进入了云烟阁,此等青楼之地。 她们每日以揽客为生,以低声下气来寻求庇护,以摒弃贞洁来寻求温饱。此等污秽混浊之地,她又是如何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呢?无垠微颔首,对此女兴趣盎然。 而那云烟阁,离他也不过百尺远。 十几息罢,无垠停顿,抬头望去,云烟阁三字,金粉画出,雕刻于牌匾之上。 目视,楼有三层,皆是繁容、浮夸阁楼;外界,饰有金粉,光芒照射,刺人双眸;周有红罗绸缎垂落,似婚嫁所用,宛大喜之日,引人注目;迭迭而去,若高塔往上,洛阳城中,独立一端,门窗独有花纹,瑰丽而绚烂。 还未等无垠走入云烟阁中,便是有几位生得一般且脸上涂有浓厚脂粉,香气怪异的矮小女子走出,似普通青楼女子,而现无非是招客罢,耳边尽是些污言秽语。 “哎,公子?想和妾身共处一晚吗?” “公子,若是不嫌弃,也可与妾身玩上一晚呢!” 说罢,手中手绢丢来,打至无垠脸上,那手绢上,香粉散开,无垠面生不适,连忙往后退去。 无垠连忙推迟,忙道:“小生是前来一望云烟阁花魁择良人的,并不吃喝玩乐,抱歉。” “哎,公子,别啊!那小妖精,有什么好看的?不如今晚公子…若是愿意和我玩乐一番,我愿不取钱财哟。”其中一女子走出,面色姣好,生得白稚,五观端庄,香味稍淡。 无垠,脸色有些发红,连忙推迟:“不了,素闻云烟阁有一歌姬,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我前来此处,便是为了一见真容。” 几位女子颇为恼怒,望着面前生得如此秀气的男子,都足以令他们心生嫉妒,呵斥道:“你小小年纪,不好好读圣贤书,尽来我们这些风俗之地,还要来看什么歌姬,真是不知羞耻!” 无垠面色尴尬,苦涩一笑:“小生已过了读圣贤书的年纪了,现如今三十有二。” “你?三十有二”那女子不信,便是走近望之,愣是连忙退去,视他所说为戏言,窃笑声不断,不顾他何去,朝着另外一人走去。 不过临走前,还是告知他:“择良人,在三楼。” 无垠一拜,跨步走入,胭脂花粉香味铺面而来,污秽话语声飘荡,充斥双耳,女性□□、□□不断,男子喘气不歇。 无垠,只觉内心有火在烧,有些发热,诸身不适,连忙往楼上走去。 忽然,有穿着暴露女子朝他走来,看着他面色潮红模样,面露窃喜,尤其是看着他如此秀气,恰如年少方刚之人,调谑之意,更是强烈。无垠借着斜光,粗略探之,暴露女子,穿着简陋,以一红色亵衣裹身,棉白衣裙,身着朦胧纱衣,隐约可见其中衣物色彩。无垠只觉心跳加速,连忙推迟离去,却闻身后女子嬉笑声。 二楼似分为各异夹层,不同夹层恰有晃动感传出,无垠知晓他们在做些什么,面红耳赤,连忙小跑离去。 窘迫地跨入三楼,却宛若走入了一片不属于这片污秽、喧嚣的宁静世界。 此处,楼中有一楼,似舞台歌姬所表演之地,而楼下,便是百张圆木桌摆放,现有多人在场。 楼有双台阶可上,左右安置,约莫有百八十阶。 周边,红烛亦点,毋须担忧色彩不足,那形似礼堂空心处,有鲜红绸缎,捆绑在上,却无人走出,空心处绕一平台,而那平台便是用于舞剑亦或轻抚古琴。 而那些能够坐在木桌圆椅上的,皆是有些头面之人,有官宦,有商人,更有文武之将前往,可从其各色不异的盔甲视之,更有些知名的人物,皆于此地,譬如那如日中天的元将军及其子嗣,而那子嗣旁,更是有着无垠熟知之人,乃元困。 他一身素衣裹体,面色憔悴而紧张,不过无垠并未太过关注,不多时便是将视线移开。 场面嘈杂而喧哗,人影杂乱而不堪,木桌之外,皆是平民亦或稍有名气之人,而无垠便是身处那人群末端,掉入人海,无法追寻,他本就身材瘦小,人群涌动而难以站立身形,人群涌动。 遽然,人群寂静,空气中弥漫着希翼之色,火热得血气上涌,视线皆凝固汇聚于上。那二楼所在,百余古琴显露,百余红色丝绸罗缎女子,走出,皆以一红色面纱掩盖,站立于古琴后,盘膝坐下,手若柳叶,随风轻抚,蜻蜓点水般落下,却有清脆耳鸣声响起,尖锐却震撼心灵。 空气里回荡的皆是古筝之音,余音袅袅,久久不消,似幽怨哭泣之音,又似百鸟共鸣之啼,悦耳而忘我之声,众人皆是沉迷,无法自拔。 即便是无垠,亦是面露享受,耳边传出的令人心旷神怡之乐,若是他未记错的话,乃是《霓裳羽衣曲》的前奏。 此等曲目,前奏悠扬而引人入胜,放而又收,收却有放,一开一合,宛若天成。 而当前奏消停不过半息,便是中奏,乃是此曲最为奇妙之处,快而悠扬,却带有独有的悲伤意味蕴含其中;若是从未经历者是绝对无法弹出此情绪之音,唯有曲中欢快之意,这不仅是依仗灵动的技艺,更是凭借心中那份别样的情,对这首曲子的情! 前奏尾曲尚未消停,余音便犹如羌笛般悠长,却带有二胡撕扯破裂之音,一音长,一音短,半音拉,半音结! 当此音结前一息,便是中奏之始。 蓦然,众人呼啸,似呐喊,无垠醒来,有些不满,蹙眉,抬头,方才望着那圆桌之心所在,似是一白衣素装女子走出。虽白衣,却丝绸编制,花纹如牡丹,雕刻其上,那般灵动;天空,红色纱衣落下,直披其腰背,白雪之上,红色若霜,宛落入凡尘仙子,自蓬莱而来;迷离般朦胧眼神,白稚如婴幼儿般的肌肤从其手腕上的花纹暴露,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吞下唾沫,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发有波纹,似藤蔓蔓开;眉若杨柳,蜿蜒开来;睫若晶莹星光,一翕一合。红烛闪烁,发简束腰间,忽然散开,如漫天飘散花瓣,却美到令人窒息。 她缓步走来,盘膝,众人皆寂,不再言语,眸中皆有光,如财狼之豹,吞噬猎物。 秀手抬起,纤指若垂柳,飘然落下,点缀琴面,二十一根琴弦,竟相颤动,似共鸣,依稀,纤指扫去,音浪如波。 令无垠面露笑意,心中暗自叫好,欣赏之意显露。 若鱼儿欢快时,跳鸣之音,却又犹如寒风吹过,树叶摇曳般,窸窸窣窣之声;不安的琴弦在颤动,似被未驾驭的孤独轰然击碎,迎来独特的悲伤,每一次的音符跳动,正如心跳般有力,更若呼吸般沉重。 而这才是这中奏该有的模样! 该有的音律! 不,还未停下! 轻快的旋律里,突兀洋溢起一股别样的情绪,虽然极度微弱,可是那股强烈的忧伤,却在蔓延!在扩张!在如同火焰般燃烧着! 无垠的心,有些火热,更有些刺痛,更是无法遏制悲伤若浪潮般滚滚而来! 势不可当! 快速的音律在游走,符调在跳动,游走在耳畔,跳动在心间。 坐在木桌园椅上的人,皆是起身,他们在表达一种尊敬,内心的一种敬佩,似一种信仰。 就连那元将军都是起身,面露享受,双眸若有光。 音律减缓,至山之巅,又至山之底,一高一下,若垂天之势;而现如今,更像是踏入水之深底,静谧如水波,明掀起涟漪,却无声,周身冰寒之意铺开,被遗弃的悲伤再度袭来,在水底,那是冰寒入骨的冰冷,重若千斤的水在压迫着你,看似无害的音律在挑动着你的心。 这便是此曲,此中奏真正的意境! 而这一风尘女子,竟然真地做到了,难以置信! 女主吟唱声响起,似杜鹃啼鸣,却又似黄莺悲鸣:“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 “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 “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伴随着中奏,残余的忧伤,浸入心扉,往日菲菲,尽显心头。 突兀,众人眼角有泪涌出,无垠亦是不例外,眼角湿润。 中奏终了,众人皆醒,女子起身,手中有佩剑轻鸣。 “铿!”鞘已飞离,此乃脱鞘时剑鸣之音,如此回荡,若置身战场那般厮杀,尽是那疯狂战意临来,浩浩汤汤,无法遏制。 百古筝,共其鸣,随剑舞,随剑形,尾奏起,霓裳依! 她手若柔荑,却如剑形,剑所指,眸所望,舞动! 剑若有魂,女子跨步走出,剑锋若有气,斩动处,回身片刻,剑便跟随,以护周身,收放自如,如影随形。遽尔,女子岿然不动,似剑身,剑为身,身为剑,锋芒皆出,红绸飞舞,并不阻碍,反顺势而为,更加顺畅。 一红绸落下,女子空手握住,红罗绸缎飞起,女子飞起,手中剑未停下;宛若手持剑,从天而来,飘飘如仙,盛世凌人,现无非是掉落这红尘罢了;剑不停,舞动其身形,模样娇小而灵动,且其剑之轨迹便是牡丹盛凌。 故,此剑又称,牡丹剑! 尾奏高昂,激昂曲调不止,不过十几息罢,罗缎破裂,女子飞出,剑不慎飞出,有所偏差,似前往那元将军处,将军汗颜,清醒过来,瞬间闪躲,得以逃脱,然女子失去重心,坠落而下,元将军之子飞腾而起,将女子拥入怀中,落下,二目相对,宛若有柔波荡漾开来。 一息,花瓣凋落,漫天牡丹花瓣飞舞,踩着花瓣的二人,临着终了的曲调,相拥在原地。 男子解开她薄雾般面纱,露出红樱般小嘴,他低头相吻而下,女子并未抵抗,顺应而为之。 蓦然,有一老孺走出,面有浓厚胭脂,皮肤皱褶而苍老,却梳妆打扮的似豆蔻女子,应是老鸨,随即言语道:“今日,戚沐已择出良人,多谢诸位捧场并送予他们祝福!” 众人喧嚣而怒号,似咆哮,似不满,却也奈何不得,因为结局已定,而那掉落之剑,将军也并未细追,望着自家孩儿幸福开心模样,眸中有笑,方才那一幕已然淡忘,众人皆瞠目,终唯有击掌祝福二人,面露惋惜之意。 元困面色暗淡,一人离去。 众人喧闹不过十几息,便各自准备散去,无垠站在原地,似回味方才剑舞和那古筝之音,终被喧嚣声所打扰,奈何不得。 …… 寒风依旧,可时日并非是那一日,而这一切无非是无垠的回忆而已,若是元困不来,他也不会再次回忆起那将军之子旁边的书童。 那一场舞和那一首曲,至今难忘,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的一份印记,即便是午夜梦回时分,脑海里都会闪烁出那幅场景,兴许,在他眼中,这便是情,最美的模样。 无垠杯中凉茶被他一涌而尽,眉目一笑,似嘲笑,似诡异,更似无奈,兴许他自己都不曾知晓为何意,唯有叹气声萦绕。 他思虑,若是元困的事足以让他写下,那么他便允诺自己,拟写这么一幕,一幕只属于她的剑舞和曲音。 如此一来,也算是留下她的最后一点印记。 这不仅仅是关于他心中的痕迹,更是她的痕迹。 话罢,便是起身,吹熄那已燃大半的油灯,走入偏阁…… 第6章 第一卷第五帘 散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 无垠站立于棉絮旁,解衣欲睡,却突闻,耳边隐约传来梦呓之声,似歌鸣,无垠心神疑惑,原本就入睡困难的他,如今听着耳边如蚊蝇般的凄苦吟唱,更是睡意全无。 无垠小声踱步,朝着那偏阁走去,轻巧站立于木门后,借着微弱夜光视之,方才知晓元困,其实一直未睡,盘膝在床,望着那木窗外,背对无垠,低声哭唱。 无垠欲叩门,可抬起的手却停在空中,离那木门也不过指节距离。 无垠终停下,眉目尽隐藏在屋角阴影里,矗立不知多久,微叹气,离去,走入卧房,望着外界已然停下的细雨,眉目微凝,解衣,裹身于棉絮之下,遮掩面目,混浊睡去。 翌日,破晓之光降临,薄雾散去,细雨已停。世界耳目一新;空气沁人心脾。 “呼呼~”似又是那茶铫,有蒸腾雾气沸起。 无垠依旧一身白衣,不过气色稍显黯然。木门推开,似是元困,望其神色,反较昨日稍好,二者盘膝对立。 无垠并不着急言语,抬起手中茶注,注入茶杯,一笑,伸手请元困一尝。 元困一拜,便是以袖袍遮挡,一饮而尽,无垠轻抿。 二者对视,无垠见其喝罢几息,便道:“今日的茶,如何?” 元困应答,面色不改,语气不急不缓:“依旧如昨日那般苦涩。” 无垠一笑,并未继续谈论茶道,而是急问昨日未说完之事:“想好该如何说了呢?或是后日再言?” 元困洒然一笑,放下手中茶杯,继而言道:“今日就说罢,免得公子今晚又无法入眠了,我知晓昨日垠公子在门外,却并未打扰我,此事我需谢之。”便是一拜,以表谢意。 无垠未有回应,点头,静闻其声。 元困坐下,自拿那茶注,斟满一杯,吹拂茶面白气,双眸深若幽潭,而那潭水之上所映之事正是昔日过往,而如今,便是按着那曾经幕幕,娓娓道来。 “这还得从我与她相识那一年开始说起。还记得,我与她相见是元将军之子出世那几日,那一年,是一场大雪。” “不过我还是得说些遇见她之前的事,将此事铺开。” “母亲是将军府一名下人,家母不慎失身,才有了我,在他人家中做奴隶失身乃是一大忌讳,原本是要赶我与母亲赶出家门的,奈何我生父与将军府中有些许旧情,便未赶我与母亲离开家门,而我与母亲在那将军府内也得以苟活。” “也因我年幼体衰且多病,长期连累母亲,将军府屡次想将我逐出,都是我母亲将我死死保住。” “我年幼,无能做之事,而恰逢那一年,将军之子出世,我便是做了他的书童,照顾他的衣食住行等。” “元将军老来得子,定然高兴,便请了诸多的名人、官宦、贵族,前往他家中做客。即便是朝中,有所动乱,林将军都还是前去了的。” “那一夜,将军府内,灯火通明,而我亦彻夜未睡,因需照顾新出生的孩子。” “我三岁,便学会了很多东西,能以自立,能以家务,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此类家奴之子,在三岁便是要耳熟能详。” “各官宦、名人,带来的家中弟子居多,吵闹着探望新生之子。” “而我与她,便是因此相认识。”元困含羞一笑,似重回当时。 无垠面目无色,继望之。 “诸多弟子,见我为奴隶,便是戏弄于我,殴打侮辱于我,我对此,也奈何不得,只得忍气吞声。” “而那二三十孩童之中,却有一柔弱女童走出,护住了那奴隶之子,而她,便是林将军之女,林戚沐。” “我记得当时她说,‘你们谁都不可以欺负他,他只有一个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呵?你说我当时,身为一男子是不是显得特别软弱,竟然需要一个女子来保护?”元困抿茶一口,无垠未作答,静聆之。 “那时她还说,‘他以后都由我来保护,你们都不许欺负他!’说罢,还张开双臂将我护在身后。有些名贵子弟不满她,便是出声指责,我至今还记得他们那尖酸刻薄的言语,是那样的狠毒,那样的疯狂,‘这种奴隶的儿子,你都要保护,你还真是下贱,自降身价。呸!你不配与我们玩耍,若是你再阻拦,我们连你一起打。’说完,似乎还有要欺负她的倾向。” “你说,若是你生下来,除了自己的母亲爱你、护你。生父唾弃,备受外人欺辱、打压,经历同龄人所不能经历之痛苦,且是女奴乱行所得之子,又怎会得到他人正视!” “而就在那一刻,面前出现的女子,说出那简单的几句话,他便是傻傻地将她视作了与母亲一样的人。” “母亲对我好,是因为她是我母亲,而外人与我无关,若于我好,便需懂得感恩,而他人对你不好或冷淡,也切记无须怨恨。此乃母亲教导于我的东西,我自小便牢记在心。” “而当他们说要连着她一起打的时候,我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与他们撕扯在一起。” 说罢,又抿茶一口,他似眼中有泪,却从不后悔。 无垠不禁问道:“然后呢?” “其实你也懂得,贵族子弟,哪一个不偏袒?哪一个又不满腹心机?哪会有人替我辩解,而我也无非是一奴隶之子罢了。”目中泪,滴入茶杯。 “而那无数人中,就唯独那小女童,为他辩争到跪地求她父亲!”元困面色有些发青。 “至此之后,那奴隶之子,便是对她念念不忘,任凭时间也抹不去她那瘦小却倔强的身形。” “那日之后,我便被藤条抽到浑身肿胀,半月都无法下地。每逢冬至,我都会感觉到皮肤刺痛,有些火辣感,令我彻夜难眠。” “而那奴隶之子,殊不知,那女童至那次之后,也对那奴隶之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她也不知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心中有所牵挂。当时年幼,谁又知是何?” “女孩想见那男孩,她亦知晓,若是告知实情于父亲,终不会有应答,并且会永远失去见他的机会,于是她便撒了谎,说是想见那将军之子,其父奈于幼女缠身,便是允诺她常去探望那将军之子,并且与元将军提前告知了。” “可那将军之女脑子里,皆不是见将军之子的欢喜,而是见那守护在旁的奴隶之子。”元困面露幸福之意,那般浓烈。 “而那奴隶之子,也不知此人是为了见他,可当他知晓,她要来的时候,还是一夜未睡。你说我当初是不是特别傻?”元困拿起茶注,茶杯瞬息斟满。 无垠茶水未动,面色沉静如水,轻声应答:“傻!” “嗯,我也觉得,他真傻,可后面他就不傻了,初始女子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有些避讳。可逐渐,他便发现有些不对,似乎她想找的不是将军之子,而是他,可他是奴隶之子,唯有躲避,可那时年幼,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初他那一副没日没夜的失眠模样呢。她要来的每一日晚上,他无法入眠,皆是兴奋所引起。” “他们二人相聚,聊天时,都是等大人离去后,方才不管礼节,一起欢笑,一起玩乐。” “而当时,对于他而言,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母亲安慰他的日日夜夜,过得那般幸福快乐,与她所做最为快乐之事,便是在那不过几平米之内的庭院里,嬉戏打闹。” “我记得,似乎是七岁,她来将军府玩耍时,带了一样怪异的东西,听大人们讲那是古筝,我当时还不懂什么是古筝,便是对其充满了好奇,并且告知她,他想要她摆弄一下那怪异的东西。” “她说,原本她对那东西不感兴趣,不过当他说要她演奏给他看的时候,便是内心欢喜,对那不感兴趣的东西,便是充满了兴趣,尤其是在他夸奖她的时候,她笑得就像一颗蜜糖,让人想含在嘴里,又甜又密。” “之后,她每次来,都会弹奏给他听,而她弹奏给他听后,便是期待地瞪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夸奖,而当他每次夸奖完了之后,她笑得就像是仙女般美丽。那时候,他说,‘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尤其是你的眼睛!’那时候她会说,‘真的吗?我以后一定多笑。’之后,便是笑得更甜了,他便是看呆了,总感觉她的笑容里,有些令他沉迷的东西。” “还记得,在她七岁半岁时,她告诉我她学会了舞剑,是她父亲教给她的,之后,她便是想要表演给他看,他原本是不愿意她舞剑的,本来剑这种东西异常锋利,他担心割到她,就说,‘剑非常锋利,我怕伤到你。’而她没说话,他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庞,也跟着红了起来,红到了耳根子。” “你说,这还真是让人难以启齿的一段回忆。” 可他话虽如此,可脸上的笑容,却笑得相当得甜蜜,似回到了那一刻,回到了他们二人红着脸相对的那一刻。 “她说,‘可这是父亲要求我练的,我不能不练。’扭扭捏捏的不成体统,而我更是扭捏的不像话,说,‘若是真要练的话,也可以,不过你不能用真剑,在我这里,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你只能用木棍。’” “我看着她清澈的双眸,她也看着我,我们两人之间的双眼里,只有互相的倒影,只有对方,他第一次听见他娇羞地应了一声,‘嗯~’之后女子舞剑,男子看得痴呆,而多次忘记剑已经舞完,而她也不生气,看着他专注的模样,笑得像朵牡丹花,娇艳欲滴。” “至此之后,他便夜不能寐,脑海里全都是她的笑容,全都是她舞剑的姿态,全都是她弹奏古筝时的专注。” “就是不知道,她想不想他,不过我觉得,她应该也非常想他,不过她到底在想些他什么,就不知道了,哈哈哈~”元困幸福地笑了起来,可不过几息,便是停歇,起身,背对着无垠,看着窗外,面色沉静。 “之后,他们二人便是如此度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而他们相见也是变得越发艰难,因为他们的年纪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她,出落得越发水灵,即便是匆匆掠过的下人,都是惊叹,他的母亲,也屡次感叹,她日后必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而他看着自己水中的模样,生得虽不丑陋,却也没有任何出彩之处,唯独可以说的只能是憨厚这二字。自那之后,他便开始有些自卑,有些隔阂,望着她的笑容,看得不再那么专注,不再那么细致。”元困转身回到座位,再次斟上一杯,将茶一口吞入。 看着茶杯底面发呆:“而她却是依旧那样,即便是他对她有所隔阂,即便他对她不再像以前那般照顾、那般爱护。虽然她也开始知道他为何如此,可她看向他双眸里的清澈依旧未减少,不过那时的我,太傻!被这些东西,所拘束着,而伤了她的心。” “大概是八岁那一年,我们二人已经开始意识到很多东西,地位、身份、金钱、这些……而他也开始越来越自卑,他开始认为自己该离她远去,不该再触及她的生活,她的一切。可她却依旧那么对他,那般□□,毫无防备,毫无观念,他开始渐渐懂得了什么,他开始躲避她,伤透了她的心,而她也逐渐没有再来,虽然次数越来越少,可她对他还是那样。” “八岁半的时候,他们几乎不怎么见面了,他常望着她来的那条小道发呆,看着那曾经的身影而产生的幻影,站起身来,准备呼唤她的名字,方才发现那并非是她。” “他日夜不能寐,可他其实也知道,她每来一次所付出的代价,是他所不能承担的。” “他时常望着她最喜欢攀爬的牡丹枝,看着那枝条就像是看着她舞剑的身影,就像是她弹奏时的专注模样,就像是她对着他笑的喜悦,盛开得那般灿烂,盛开得那般艳丽,像那即将开出的牡丹花一样。” “而九岁那年,我母亲病重,死于牡丹花开的那年春季,而那一日,便是我九岁生日,母亲为我煮了最后一碗长寿面,就睡在茅草席上,再也未醒。”元困面色暗淡,眼角有泪,似被掏空,他却强忍着泪水不让其涌出,这是他的倔强,最后的倔强…… “母亲临死前告诉了他一句话,说,‘儿啊,我知晓你喜欢那女娃,可是你身来卑贱,你配不上人家,放手吧。’” “母亲死后的第二天,她来了,和他想的一样,她已长成了一亭亭玉立的少女,已有美人雏形,我望着她,而她就是我日日思恋,我日日夜夜想到无法入眠,我日日夜夜独立路边等待的人,我日日夜夜……”元困再也无法忍耐,哭泣了起来,低声抽泣,无垠面色无波,望着他,望着他的眼泪,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问,任他哭泣。 “我看着她的模样,笑了,笑得很勉强,她冲过来抱着我,泪水灌满双眼,还边哭边说着话,我看着她红肿的双眼,也知晓,她昨日应该也彻夜未睡。” “她说,‘不要怕,别担心,别哭,我在这里呢,别怕。’” “她说,‘你还有我呢,不要怕,有我在呢!’” “可是…可是,我却推开了她,没有说话,她再一次汹涌着扑了上来,却被我拒绝了,我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在她面前流了泪,看着她说,‘我们都长大了,已经不再是曾经的你我了,你这样抱着我,会被人误解的。’她挣扎着,脱开了双手,说,‘不,无论别人说些什么,我都不可以,我都不能不管你,你失去了你的母亲,可是你还有我呢?还有我呢!’然后再一次抱住了我,她抱得死死的,说,‘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欢你,就让我成为你的亲人吧。’我愣在了原地,我也抱紧了她,感受她的呼吸,感受她的心跳,感受她身上微弱的香气,对我而言,这些东西都是多么的奢侈,多么的难以抛弃。” “可我终究推开了她,狠狠地推开了她,并且,此生第一次对她咆哮,‘你走吧!你知道的,我给不起,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地位,名利,金钱这些我都给不起!你走吧!走吧,再也别来见我,以前的,都怪我太小,做了一些令你误解的事情,我不喜欢你,我也不敢喜欢你,你走啊!走啊!’” “她看着我,没有说话,可是她的眼睛没有骗我,她的眼睛全都是悲伤,全都是心碎,我的心很痛,痛得像现在这样难以呼吸!难以跳动!我想死!想要用死来解脱痛苦!我没有追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独自哭泣,哭到昏迷,哭到不省人事。”元困疯狂地朝着那茶杯中,倒入茶水,疯狂的朝着嘴中灌去,宛茶水乃是那能令人麻痹的酒水。 “可是,你也知道,我给不起,我真的给不起,即便是我也喜欢她,也爱她,可是,这一切都将是幻影,因为她已经离我远去,我恨啊,为什么我不是将军之子,我恨啊,我恨这世界的不公,我恨我自己为何如此懦弱,我恨!恨!” 元困用力地锤击胸口,发出轰轰之声。 “咔~”伴随着他疯狂咆哮的话语声,他手中的茶杯,被他硬生生地捏碎在原地,掉落了满地的碎片。 元困哭泣,从未停歇,手心血顺着被破碎的陶瓷片割裂的伤口流出,流了一地。 无垠依旧静听,望着他的双眸里,充满了复杂,未有言语。 良久,元困有些疲惫,有些累了,看着无垠,说道:“抱歉,我有些累了,后面的事情,夜落幕时,我再来说罢。” 便是走向那屋外,身形摇晃,似醉酒,一人离去。 第7章 第一卷第六帘 离 元困离去,无垠并未阻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双眸失神,亦和他一样,看着手中茶杯,殊不知他已经离去许久,而杯中茶也已凉透。 看不懂,猜不透,无垠在思忖些什么。 他只是空空地看着手中茶杯,良久,方才醒来,看着那干涸的血迹,再而看着那碎了一地的陶瓷瓦片,未有怨言,面部亦未改变,死板且僵硬,空洞而无神。 他僵硬地起身,将血迹抹去,白衣上粘满了黑红污渍,碎片被他扫去,堆积在角落里,并未将其丢弃至屋外,手中事了罢,便是再寻一茶杯放置于元困所处方向,再而抬起手中茶杯,轻抿,再抿…… 他身形凝固,再未动弹,摸着渐渐发凉的茶杯,一直等待,殊不知身体饥饿,殊不知身心疲惫,而一人独自盘膝在此处,品茶而不知时日多久。 黄昏深沉浓光落下,远方山脉连绵,如锁骨凹凸,高低有序。而那山峦远方,是那灿烂鲜红圆日,沉浮而下,悬挂至山峦上,金黄失色,鲜红替代,红得令人汗颜,令人心生恐惧。可鲜艳的血红之色,恰如干涸的鲜血,越发暗淡,暗淡得正如无垠白衣上的暗红血迹。 天色即将变暗,夜即将落下帷幕。 而他正是身披这暗淡之光,缓步前来,正如他手心那暗红血迹般,宛若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无垠双眸回神,栏栅渐开,发出咔咔声响。 一息,元困露出身形,无垠未有动作,目视打量,他坐下,面色潮红,慵懒而无礼,坐下不过几息,便可闻到舍间充盈肺腑的酒气。这一日的午间,他皆是用酒来填充自己,无垠并未恼怒他的无礼,依旧盘膝在地,看着他酒后有些迷醉的模样,可那双眼却是依旧清澈,无垠知晓,醉的是形,并未是心。 无垠便是抬起茶注,斟上一杯,助其清醒,茶下肚,元困面色稍显暗淡,酒意微散,双眸若有光,呆滞而望着茶杯。 无垠轻放手中茶杯,再问:“茶如何?” 元困迷离双眸尽回神,应答:“依旧苦涩。”如那清晨时。 无垠勉强一笑,元困亦如此回应,二者对笑,双眸相视,却未有言语。 元困酒醒,竟自酌茶水,一杯紧接一杯,直到那茶注,变得轻盈而无水响声。 元困放下手中茶注,面色苍白,失神,嘴角呢喃:“我应允而来,便是将这故事的下半段,讲于公子听。” 无垠面色不改,点头,似应答,并未言语干扰,元困轻抿茶一口,笑道:“我与她的故事,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我不是说,我拒绝了她吗?对的,那一次,我真的拒绝了她,而那一次的拒绝便是永远的拒绝,殊不知那所见的一面,乃是最后一面。”元困酒气皆散,清醒的清澈双眸里,闪着灵动之光,可光芒微弱,带有灰暗气息。 元困看着无垠,突兀自嘲一笑:“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不算男人,明明喜欢她,却没有勇气告诉她,也没有勇气接受她,即便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自己却懦弱地不敢接受,真的是,什么狗屁男人?呵!”元困猛地将茶灌入口中。 “而后,将军之子九岁那年,将军府便是传来了令将军府上下欣喜的消息,而那消息便是林将军家之女,林戚沐与元将军家之子,定下婚约!” “这个消息,是多么得令人兴奋啊?多么得令人欣喜啊?欣喜得令我彻夜未睡,欣喜得让我以泪洗面,欣喜得让我心痛到无法呼吸,当时我想死,可是我又不能死,因为还有……” 元困侧面以对,不想露出哭泣面容。 “他想啊,他想望着她出嫁的模样,想看着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模样,而这些东西,他给不了她,也承诺不了她,所以他选择转身向陌路走去,因为他知道,他给不起!” “他是一个书童,是一个奴隶的儿子,是一个没有身份,是一个没有地位,更是一个没有金钱的人,他能给她什么?他想了一夜又一夜,终于,他给出了答案,他所能给的,唯有看着她出嫁时所给予的祝福,所能做的,是伤害她的心!所能做的,便是放她走!” “所能做的,便是让她找一个真正适合她的人下嫁!而不是跟着他这样一个人,糟蹋了一生,糟蹋了她的青春韶华。” “他笑了,那一晚上,他哭笑着失了眠。” “至此之后,将军府如同有了生气般,每日张罗着喜事,红红火火地准备娶亲所用之物,就连着他,那几日待遇都好上了许多,可他却没心情享受,看着那些色香味美的食物,看着那些金衣绸缎,他却如同失了魂般,每日无神。” 元困无神,双眸空洞,不知视向何方…… “而后,唐明皇与太平公主争夺皇位,最终太平公主失势,唐明皇继位。而支持太平公主的林将军一家,受到了满门抄斩!所幸的是,他们收到消息较快,提前逃走了,不过一直在被追杀罢了。”元困眉目一凝,正脸以对。 “你知道吗?当我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既担忧,又喜悦,担忧的是她的安危,喜的是她与将军之子的婚约作罢。”元困笑了,笑得很悲凉。 “真难怪,我一辈子都是奴仆的儿子,我不知我怎会如此下贱,喜得如此无耻,可我就是开心。因为,我清晰地知道自己喜欢她,而现在的她不再拥有曾经的身份,不再拥有曾经的地位,现在的她是一位逃犯,我便有了能力去保护她,去爱护她,去拥有她的一切,爱的不再那么卑微,爱的不再那么下贱。” “对我而言,这真的是上天给我的救赎啊!”元困目中尽是希翼,似在遐想日后与她一同绵绵的时光。 在某个地方,虽然地方狭隘,虽然地方偏僻,虽然地方贫穷,可却只有他们二人,他们二人之间,她喜欢着他,她也喜欢着他,如此便好。 她抚琴,她舞剑,她笑若牡丹地看着他,看着劳作的他,即便疲惫,他也觉得值得,也觉得幸福。 不过可惜,这只是他脑海中的模样,无垠看着他双眸中的倒影,仿佛看见了这一幕,可他却未作答。 元困继续说道,倒影消散。 “同样的,我也担心她的安危。” “我疯狂找人,买通关系,查找他们的线索,可他们就像是水入大海般,了无踪迹。” “我的心,也随着他们消失的消息而渐渐死去!”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可是我不想放弃,即便是她死了,我也想找到她的墓碑,一直陪伴着她,直到我死去。” “可是,她没死啊!我十四岁那年,她有消息了!终于有消息了,我兴奋得难以入眠。”元困宛若回到了曾经。在曾经,当他知晓她的消息的那一晚上,正如此夜,冰凉且深沉,却被心中的火热所点燃。 “可是,她却在云烟阁中,当上了歌姬!”元困宛若疯狂般,面色苍白。 “我不知道,她在云烟阁里经历了什么,竟然是在那等污秽之地!那等肮脏之地!” “生来就娇弱的她,又经历了什么?我想赎回她,于是我疯狂地收纳钱财,就是为了赎回她!”元困泪如泉般涌出,滴滴答答,再入茶杯中。 “可是,就我那么一点点钱,又怎能赎回她呢?我即便是疯狂收纳钱财,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那种程度!” “可我还是想坚持,甚至是做些不可见人的勾当,我也要赎回她!” 无垠面色波动,可还是有些无奈:“你这样值得吗?” 元困摇头,一笑:“你说呢?因为我喜欢她呀,即便是要我这条命,我都是觉得值得!” “由于我身份特殊,必须每日守护在将军之子旁,不得带他去云烟阁那等污秽之地,而我在十五岁那年,我终于忍不住了,给她写了第一封信!” “对我而言,最为幸福的事情,便是在云烟阁旁茶楼里,借着微弱的视线,一瞥她弹琴的瞬息。可看着她带着面纱,依然美丽却极度削瘦的身形,看着她被许多男人包围,却不可解脱时,我感觉我的心,好痛,像是有针在扎!有蚂蚁在撕咬!”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即便是简单地呼唤她的名字都不行!我不能让将军府的人,发现她,也不能暴露出她的踪迹,我只能忍,不断地存钱,好日后我有能力脱离将军府,赎回自身,并且赎回她!到那时,我与她便能远走高飞,这天地间,就独我二人了!”元困臆想,却不切实际。 “那封信迟迟未回,我不知道是她心伤了,还是忘记我了,可是我忘记不了,我不会放弃的。” “于是,我写了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直到我也不知写了多少封。” “终于十八岁那年——她回了我第一封信!” “信是如此写到:‘君勿念,沐现已安定,为云烟阁中歌姬,已不配嫁予你,你我二者身份相差甚远。且我已失处子之身,不配为人妻,良母更离我甚远,贞洁已失,怎敢奢望?望君谨慎行之,若君不嫌,沐贞洁已失,可时常探望,可与沐行房中事,可奈何沐不做房中事已久,又怎么能侍奉得好您呢?若想赎沐出云烟阁,望君准备好足够钱财,若是不想赎沐这残花败柳之身,那便请君自重。勿念,戚沐。’” “那么你放弃了吗?”无垠问道,面色沉静。 “哈哈哈~”元困望着无垠,宛若疯狂嘶笑:“你觉得我会放弃?你觉得,就仅是因为她失去了贞洁,便会放弃她吗?自从她挡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她便是我的亲人,是我的最爱之人,我喜欢着她,我又怎能放弃?不管她怎样,不管她面容生得如何,我喜欢的是她的人,是她的全部!而不是那些束缚我们的条条框框!” “我回了信,告诉了她一切,我不在乎,我爱她,我爱她的全部,从以前的喜欢,变成了爱,我已是成人,以前的那些欢喜,便是那隐藏在心中的爱,我愿意为了她给予我的全部,给予我的所有,哪怕是这条生命,都在所不惜。” “不过至此之后,无论我如何写信,她都不再回我,我还在坚持。我时常还在令人带些钱财于她,不过她都未接,均是一一退回,如此坚持,不知多少年也,直到,前几日,她给我写了最后一封信,这封信,是她写给我的第二封信件,也是最后一封!” “信中如此写道:‘君勿念,君无须再写书信于我。君心,我已明,即便是多次托人寄钱财于我,可钱财终不够我赎身;我已年老,不再豆蔻韶华,若再不择良人嫁之,便再无容身之所,兴许又需行房中事以苟活,沐不愿如此,若是君有心,三日后,云烟阁中,择良人之日,愿君前来,若有缘,必会相见。勿念,戚沐。’” “呵?当我知晓那封信时,你可知我那三日,做了些什么?” “为了能去云烟阁,我屡次请示将军,差点就被逐出将军府,甚至被斩头于庭轩中!为了能够在她面前表现的体面一些,便是花了大价钱,去租赁了一身丝绸布衣!为了能在她面前显得精神气些,便是足足打扮了整个晨间!为了……” 言语至终,无法吐出,呜咽难言,终抽泣。 “而那一日,她选择了我所侍奉的将军之子,呵!还真是傻啊…哈哈哈~”元困疯狂笑起,面色狰狞:“我到底是在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想借我接近将军之子,好获得将军之妻的头衔,重新回到当初的地位、身份?还是真地喜欢那将军之子,而不是喜欢我!还是她对我所写之信,皆是为了利用我?亦或是因为当初我拒绝了她,所以戏弄我,玩弄我于股掌中,就是为了让我体会到被人拒绝的惨痛?” “我不懂,我不知!我也不想懂,我也不想知!” 疯笑遏制,元困疲惫,手中杯再次化为碎屑,割裂手掌,可他没有因为疼痛而放开手来,紧紧地握住,深入手心,无垠未出手,望着他,手中杯亦有裂开的痕迹。 元困眸中有泪酝酿,无法遏制,却不曾哭出声来,隐约不言,终闭目,泪涌出,咬唇,唇破,血流出,牙齿均被染成血色,显得格外狰狞。 无垠手持杯的力气削减,望着他,面色依旧未改,问道:“心痛吗?” “心还痛吗?可痛不痛又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是他们的大婚之夜,也就是在今晚。她将如何,便再也与我没有关系。既然,她选择了他,我又能说些什么呢?而我如今,也离开了将军府,成了闲人一个,呵~” “不过几日,我便会离开这洛阳城。” “我还记得,当初她于我说,她喜欢我时,便是牡丹花开时。现如今,亦是牡丹花开时,可却是我说喜欢她,不过这二者,所得的均是相同结果,相互拒绝罢了,相互错过罢了!” “你说,是造化弄人罢,还是天意为之,或都是罢?” “哈哈哈……”洒然的笑声回荡,久而不消,幽静黑夜里,显得格外悠扬。 笑声终停,元困起身,往屋外走去,可嘴角却言道, “故事已结束,我所能说的便是这些,就不知道公子会如何写罢,而我明日便会离开这洛阳城,而这洛阳城里,便就再无林戚沐和元困这二人,唯一闲人和将军少夫人罢了,哈哈哈……” 月光蔓延,洒尽寒舍隅角,照在元困身上,惨白,格外悲凉。 无垠起身,似欲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叹气,问道:“元公子。无垠还缺你一要求,你还未言于无垠。” 元困顿住,却并未转身,似传出自嘲一笑,摆手,笑然:“昔日怪我太年少,伤她至此,愿故事最终,她与他在一起罢……” 说罢,便是摇晃着,朝着舍外走去。 此刻,夜已深沉。 寒风吹来,此地,就他一人…… 瑟瑟潇潇,凄凄迷迷,孑然独身,悲然离去。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悲歌再起,是那一夜,他所歌唱之曲,乃是《霓裳羽衣曲》之词,无垠望着面前离去背影,眼角有泪,不知所云。 第8章 第一卷第七帘 忆 无垠独坐寒舍,月光皎洁,外界虽深夜,却通明可见。 无垠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听闻耳边,风吹传来的窸窸窣窣声,听着那庭院处的流水声。 元困已经走了,具体他是走向哪里,无垠不知,因为他知道,他会回来的,手中茶杯忍耐不住他猛烈的力气,水顺着杯壁裂缝流出,沾湿手掌,无垠未有知觉,一人独坐蒲团上。 夜冰寒,庭院水车声充斥双耳,尽流水音调。 独身不知何时也,矍然,眼角有泪涌下,手中杯放开,碎裂一地,望着手中已结痂血痕,仰天忍泪。 眼泪停歇不止,他用力抹去,可为何他如此伤悲? 兴许唯有他自知。 空洞双眸被月光点亮成雪白之色,若有银辉,闪烁点点荧光。 他起身,缓步走来,往庭院而去,看着那旮旯处,悄然盛开的牡丹,让他自觉停下,手握牡丹花瓣,瓣片突兀凋落,花落满地,流入庭院中清澈溪沟,游向远方。 月光点亮黑夜里的牡丹,鲜红化为了银白,似银白牡丹谢,瓣起而瓣落。 风吹来,无垠手中被血浸湿的银色花瓣,染为鲜红之色,呼啸而过,手中花瓣剥落,飞腾而起,似夜间深蓝宝石般瑰丽色彩,红银渲染,化为悲蓝。 无垠双眸里,尽是此蓝光,似是回到了她来寻他那一日。 无垠腰间一信封不慎落下,借着月光,勉强视之,信上几方小字,赫然显露。 “戚沐留。” 其实那一日,他并非是知晓她要择选良人之事方才前去,而是她托人带话于他,其实他在那一夜,便已经见过她了,而她就是元困所深爱的林戚沐! 那日清晨,无垠在舍中显得无趣,许久未有人来寻他,将心中事说于他,也无法虚构话本事,便是将他人送来的信件一一略读,看是否能有灵感迸发于其中,而那所有信中,便是有着林戚沐所写于他的。 书信如此写到: 写至三十里街衙文字先生。 妾身姓林,名戚沐,字恢缘。乃是林将军遗孤,现为云烟阁中歌姬,素问先生喜将他人故事写成话本,用以生计。沐有事想要说于先生,不知先生有无兴趣。沐不求钱财,若是先生对此不曾好奇,便也作罢。牡丹花祭,便是沐择良人的日子,若是先生有些兴趣,便可前来一望,再决绝否。 林戚沐留。 那日无垠本就闲得无趣,亦知晓林将军家灭门一事,便是心生好奇,总觉此人有些经历是他人所不曾有的,吸引甚大,也就有了之后,前往云烟阁那等风俗之地而出现的一幕幕事。 那一夜,无垠站立人群中,望着无数人离去,当然也有众多人留下,待后事结束,方才离去,无垠还未从那意境中走出,停顿许久,方才离去。 而那林戚沐,便是与她双眸对望,不过瞬息,二者相离。 无垠点头,礼节一笑,她亦是如此,无垠离去,可林戚沐却与将军寥寥几句,便定下了婚约,消失不见,说是要准备一下,随后走向云烟阁深处,消失了踪迹,留下他们各自把酒言欢。 约莫一炷香罢。 无垠离去,走向舍中,而他身后,便是白色纱衣女子,悄然跟随。 无垠走入舍中,相望,并未焦急,而是走向客间,煮茶一刻,走回客厅,望着那已然在栏栅外,站如玉婷的她,斟上热茶,随即言道:“姑娘请进罢,你跟来不就是想见我吗?” 栏栅门开,林戚沐站立舍前,望着无垠,有些发愣,不禁被无垠所迷,灿烂一笑:“戚沐,见过文字先生。”说罢,便是走进,盘膝于无垠身前,抬起茶杯,轻抿,一笑,美而令人窒息,一股似牡丹般芬芳气息飘来。 无垠有些发愣,一息,便是醒来,行为端正而自然,礼节而不失温和。 无垠挥手:“我这寒舍许久未有客人前来,今日有客人前来,是我之荣幸,素闻云烟阁歌姬,今日一见,果真,美若天仙。” 林戚沐亦是一笑,腼腆带有红润,诱人一视,真如天仙,不过如今却落入红尘罢:“哪里,皆是外界浮夸,不过今日得以一见洛阳城中,最为缥缈的文字先生,更是沐三生有幸,百闻不如一见。” 无垠摆手,说罢:“称呼我为无垠,亦或垠公子便可,何须称呼我为文字先生呢。” “茶如何?” 林戚沐温和一笑:“有些苦涩。” 无垠摇头,微笑问之:“看来林姑娘也是有故事的人呐。无垠已准备好,就不知道林姑娘,可愿敞开心扉诉说一番?或日后准备好再诉说于我?” 林戚沐面色羞赧,有些难以开口,良久,还是叹气,挑逗道:“我时间不多,几个时辰后,我便须离去。留宿于陌生男子家中,对我的名声可是不好呢。若是将军府不要我了,又该如何呢?难不成垠公子对妾身亦有好感?” 无垠面色一红,赧然应答:“既然如此,我便不再言语,望姑娘掌握好时间,莫要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 林戚沐面色沉静,犹如天仙之悲,唇齿霍开:“我说的有些简单,可能垠公子无法知晓我在说些什么,可公子也能知晓个大致轮廓,有些话,我希望公子待我大婚后,再告诉他。” “他?你所爱的人吗?可否告诉我,他的名字?”无垠有些好奇,殊不知此等良人还心有所属,便是问道。 “没错,我爱他,无论何时何日,身处何地何方,我都爱他!” “他名曰,元困。”林戚沐笑得腼腆,面如牡丹般鲜红,引人注目。 无垠将视线移向它处,方才未失礼节。 “我接下来说的话,希望公子,在我大婚之后再告知他,若是他未寻你,也就作罢,公子就忘却了此事,当作从未见过我;若是他来,望公子切勿着急言语于他,定要在我大婚后,再告知他。”林戚沐双眸柔弱有波,宛充有微光。 无垠点头,应答:“尽我所能。” 林戚沐满意微笑:“既然如此,我也能放心了。” “该如何说起呢?就从我三岁时候说起吧。” 她眼眸深沉,若幽镜,映射着曾经:“我与他相见,是在元将军府中生子的那一场雪里。他很傻,傻到被人欺负都不知道保护自己,傻到有一种为了我冲上去与他们肉搏,即便之后会受到非常重的处罚,都依旧不曾后悔的傻劲。” “而自从那之后,我的脑海中,便再也抹不去他的那股傻劲。” “与他所见的第一面,我只想告诉他,‘傻瓜,以后记得保护好自己,我保护不了你,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啊!’”她甜美一笑,似幸福回忆,带有微微担忧。 无垠已然自木桌下寻得纸笔,写下她所想说于他的话语,虽无垠不知是何意,也不知她是何情绪,唯有木然写下。 林戚沐又是一笑,似回忆到其它之事,继续说来:“之后呢,我便是寻了许多机会去将军府内,而那个傻瓜,还真以为我是去看将军之子呢!到了后面,他好像才发现,我其实是去看他的。” “对于这件事情,我想公子告诉他,‘以后记得多注意女孩子的心思,若是你日后再如此,你兴许就要孤家寡人一辈子了,或许,你就孤独一辈子罢,虽然这辈子我是没有机会陪你了。’”她苦涩一笑,话带悲凉,看得无垠有些窒息。 无垠无奈,只得写下。 无垠未动弹,细闻,生怕落下任何语句。 “后来呢,我父亲还有势时,便让我学古琴,我原是不想学的,可是呢,那个傻瓜偏偏又喜欢我弹奏古筝呢,我也是奈何不得他。他还真是不懂女孩子家的心思,人家不喜欢什么,他偏偏又喜欢,于是我便为了他,苦苦练习古琴,也就有了如今的技艺。” 无垠眉目一凝,似一挑,问道:“难不成你善于舞剑和弹古琴皆是因为他?” 林戚沐卷起秀发,慵懒之意散发,嘴角带有甜甜微笑,她微微颔首。 无垠见此都是感觉心生嫉妒,似叹息,她一生若是有如此女子作伴便足以,可…无垠思忖遏制,静听其言。 “说来舞剑,他那个时候还傻傻地说,怕我舞剑伤到自己,还不允许我舞呢!他说,他没有能力保护我,只允许我舞木棍。他哪里知道我练这个就是为了让他看的,可谁料他竟然不许我舞。当时,我只觉他说的话,让我心跳加速,脸庞涨红,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有唯唯诺诺地应他。”林戚沐若回到曾经,回忆那时,瞬息,一股血气涌上脸庞,若火在烧,心跳加速不知该说些什么,言语有些颤抖,害羞地别过头去。 最终她嘟嘴一笑,说道:“关于这里,我希望垠公子告知他,‘以后不要不懂装懂,明明别人不喜欢,你却说你喜欢,还真是让我为了练得这些,费了一番力气。’” 无垠写下,连带着她的表情一起写下。 “我最喜看牡丹,他就在将军府内,移栽了一颗很大的牡丹。可能他不会说,可是这件事对我而言,是最为重要的事情,也算是他唯一顺了我心意的一件事,呵呵~”她笑得如银铃般清脆动听,牵动着无垠的心,有些难以呼吸。 他非常地好奇,是谁能够让这样的女子如此地爱他,爱到这种地步,爱得如此卑微,无垠回神,继续写着。 “之后,随着长大,我父亲也渐渐发现,我前去元将军府内,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不再允我前往,我前去的次数也越发减少。不过随着我在古筝和舞剑上的技艺越发精湛,他也无理由再过多约束,便偶尔允许我去那么两三次,可对于我而言,那两三次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啊。” “随着我和他的年龄增长,他开始变了,不是对我的心变了,而是对这个世界变了。我没有时间去改变他,我只能用我的全部,用我的心去改变他,我待他如同以往般,虽然他开始躲避我,隔离我,但是我一点都不伤心,因为当我看着他,抗拒着这些东西,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便觉得心中快乐。” 她话虽如此,可那眼中的不自然,还是见得当时她心中的不乐,不过无垠还是将这些统统记下,虽然她没有说她想告诉他的话。 “后来,我几乎出不了家门,因为我父亲发现了我和他的事情,我为了求父亲不加害于他,便是允诺再也不去找他。”林戚沐说的轻描淡写,可无垠却能感受到她那时的悲伤,那是得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在我最后第二次去见他的时候,他母亲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随他母亲的病重,兴许再无人知晓。不过就在前几年,这件事情又重新拉开帷幕,让我不得不做出一些决定,不过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这些事情,他后面会知道的。兴许,他不知道也好,对他而言,这是沉重的罪孽。” 无垠有些好奇,不过听她如此说来,便是闭嘴不问。 “牡丹花开的那一年,他母亲死了,我为了见他,我跪在家中三天三夜,三日未曾入食,直到最后我答应父亲一个条件,才能去见他。” 林戚沐面色冰寒,有些忧伤萦绕,不过被她强行忍住,随口说来:“那一日,我表了心意,而他也拒绝了我,我很难过,难过到无法呼吸,在家中差点饿死。”无垠一愣,殊不知为何听她说来如此轻松,那轻松的话语,竟能令无垠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悲伤及痛彻心扉的伤感。 无垠问道:“什么条件?” “没什么,就是与元家将军之子定下婚约。”林戚沐,抿茶,继续道来。 无垠倒吸一口凉气,缄默不语,低下头继续写着。 “后来,我父亲失势,我也被追杀,过上了逃亡的日子,最终流落街头,被云烟阁收留。阁主是一大善人,她虽为阁主,却对我们此类红尘、低俗、平庸女子尤为关心,她见我擅长剑舞和古筝,便允我在云烟阁中弹奏古筝。”林戚沐面色阴沉,眼角有泪涌出,似回忆起曾经那颠沛流离的生活。 “在那些日日夜夜里,我的脑海全都是他,全是他的身影,我知道,即便他拒绝了我,可是我依然爱着他,爱得无法忘却!”她眼角有泪,滴落茶杯里,发出声响。 说到此处,她已面如梨花下,泪如绵雨落,有些呜咽:“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觉得有什么值得写下的就写下吧。” “后来,他查到了我的消息,我知道,其实他还爱着我,他给我写了一封又一封信,问我过得可好?吃得可饱?穿得可暖?他真傻,还是那么傻,傻的天真。他以为,他在那茶楼之中,多次看我,我会不知道?他以为他为我在云烟阁中疏通关系我会不知道?他以为他为了赎我疯狂收纳钱财,我会不知道?” “可是我不能回信,因为我现在已经是青楼女子,已经配不上他了,为了让他死心,我甚至在信中说了我失去了身为女子最为重要的贞洁。”林戚沐秀发被她的双手往后拉去,泪顺着眼角涌下,滴落桌面,不曾遏制。 无垠写着,写了很多东西,写着她的表情,她的话语。 他的手从未停下,也不知疲惫。 “可他的回信,却让我不知该何去何从?” “信中写到的每一字,每一言,我都记在心中,只有简单几句。” “‘不在乎你贞洁,我只要你,只要你的心,你的全部,我爱你。元困留。’” “呜……”林戚沐抽泣,不停歇,面潮如血。 无垠依旧未停,手快速写着,乐此不疲。 “之后,我为了让他彻底死心,便是让他亲自来参加择良人,然后当着他的面选择了将军之子。”她用手捂着鼻嘴,掩面哭泣,良久之后,方才停歇。 她望着外界,侧脸以对,无垠笔锋突然停下,望着她,诚挚而认真,轻声说道:“真的仅仅是因为,你觉得你是青楼女子而配不上他吗?” 林戚沐侧脸,轻点头,无垠眉目紧蹙,似有恼意,便是严声说道:“若是仅此一个理由,请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林戚沐有些震惊,便是转动灵动双眸望着无垠,问道:“为何?” 无垠眯眼,说道:“我不觉姑娘是那种轻浮女子,在你眼中,我觉得爱情,甚至超越你的生命。” 林戚沐面色赧红,微微叹气,撩动耳边长发:“素知垠公子可从对话中知人心,果然。” 无垠面色严肃:“若是林姑娘想用这来考验我的话,那便请姑娘离开,此地虽破旧,却无法容下姑娘此类人也。” 林戚沐苦涩一笑,眼帘下垂:“其实,不是我不告诉,我是怕你告诉他!” “这姑娘大可放心,我们生意人,最为讲究的便是信字。”无垠恼意消散,一笑,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罢,原因有二。” “我也只能告诉你其一。” 无垠点头。 林戚沐眼中有泪再涌,悲伤尽显:“屠杀我全家的便是那元将军!我之所以会选择元将军之子,是因为,我想替我全家报仇,若是我将他牵连到了一起,若是我害了他,若是我……”泪出,戚沐抹去,不再言语。 “而这其二,便在这信中,若是垠公子听闻我死讯,便可给于他。在这之前,希望垠公子不会失信,也希望公子在那一晚之前,不会偷看,当然,若是垠公子给了他,我也奈何不得,因为我既然选择了告诉你,我便要想到一切后果,不过我相信垠公子有这样的诚信!”说罢,林戚沐便从亵衣之中,取出一黄纸信封,交于无垠,无垠谨慎收下,点头,说罢:“姑娘放心,我必会保存到那一晚前,不会让他知晓,你见过我以及这封信。” 戚沐起身,白色纱衣随风飞舞,外界似有雨将下,风吹,发似垂柳,遮掩半脸,不视其目。可也知,泪盈双眶,她对着无垠,一拜,随即离去,却有凄厉话语声响起,似悲歌,似独鸣:“我最后想告诉他的话是‘困,我爱你,好好活下去!’” 随即拉开栏栅,往外走去,跨步离开。 突兀,天地间亦有哭啸之音响起,是她凄迷吟唱,是那《霓裳羽衣曲》字词。 “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 “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呦呦鹿鸣,杨柳依依,却为悲鸣…… 无垠目送芊芊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回过身,小心地将信封放入衣物夹层中,看着自己所写的那些东西,微微叹气,言道:“此等女子,世间难寻。” 第9章 第一卷第八帘 亡 风又起,人影乱,无垠停顿原地,眼角有泪涌动,银光点亮,宛玉珠般凌厉,圆润而若银水,散出点点微光,细看,玉珠坠落,滴坠荷盘上,牡丹花瓣粘附周边,似点缀,更似渲染。 水车转动声,令无垠清醒,眼角泪抹去。 方才脑海中那一幕乃是元困见他之前所发生的。 而如今,当元困将所有事情说完后,他便是逐一知晓了,她想告诉他的东西,跌落湿漉草地的那封信,便是她遗留给他的信,她说,要等她死讯传出后,方才能给他,或是今晚之后,即是讲今晚她必死! 无垠猛地转过头,望着那远处将军府所在之地,面色忧虑带有悲伤,拳头紧握,可终究唯有放下,指甲深陷肉隙而不肯拔出,无垠眉目凝固,面色苍白,那将军府所在之处,彻夜通明,是红光漫天。 红光既是喜庆之光,同样,亦为凶光,而今晚,此光,便为凶光。 无垠拾起地面的信件,小心地收入怀中,跌跌撞撞地走入舍中,无力地盘膝在蒲团上,望着渐弱的月光,唯有叹气,继而猛地灌入茶中水,和元困一样,似那酒水,吞入腹中,可麻痹自己。 此夜,未眠。 油灯未点,因月光足以视之,外界事物清晰可见。 终至,月光散尽,远方有微光传来,是晨曦之光,温暖顿生,橘黄之芒,铺满大地,雾气皆散,洛阳城缓缓醒来。 无垠依旧维持姿势,看着那一日,所写的东西,全都是她的一言一语和她的面目之情,还有她想对他说的话,无垠在轻声地读着,读着…便是懂得了当初自己不曾知晓的情绪,不曾体悟到的情愫,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兴许是多么美丽的东西啊,甚至是超过生命的东西罢。 读了许久,直到云姨来,告诉他,她的死讯,他方才将手中所写之物放下,眼角泪,再也无法止住,涌下。 他转身,将信放在桌上,看着那所写的东西,只觉手在颤抖,便是自那木桌下取出纸笔,奋笔疾书,宛若陷入疯狂般,手指在颤动,黑色字迹,点点浮现,一直蔓延,直到一张纸,两张纸,三张…… 写到最终,唯见满地的纸页,肆意摆放,殊不知情绪为何,无垠只有如此疯狂地写着。 一直,写到力竭,写到手指僵硬无法执笔;一直写到,手中纸笔竟相断裂开来! 不过半个时辰,他来了,对,元困来了,如无垠所预料的那般。 元困望着舍中恣意摆放的断裂毛笔和破裂黄纸,没有说话,径直走入舍中,盘膝至蒲团上,无垠见他来,便将手中纸笔停下。 无垠看着他,面色紫青,目中血丝充盈,青筋暴露,长发凌乱不堪,可知昨夜,他有多么疯狂,当他来时,无垠停下,再次恢复以往风度,望着他,苦涩一笑,便是斟上茶水,元困抿之,目中忧伤不断:“茶还是如昨日那般苦涩,似乎更苦了。” 无垠未作答,望着他,勉强一笑:“这算是隔夜茶,不过昨日写东西时,有些着迷,便忘记了煮茶。” 元困眼角有泪,看着无垠,哽咽道:“她…死了。” “嗯。”无垠轻点头:“我知道,我收到消息了。”无垠抿茶,无奈笑道:“有些苦涩了。” “她昨夜突发恶疾而死,真的是…要让我……”元困目中有泪,宛若失去了生的希望。 无垠起身,背对,叹气思虑,终究坐下,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她其实不是突发恶疾而死。” 元困发愣,不知无垠在说些什么,突兀眉目一凝,按着无垠的肩疯狂摇晃,沙哑道:“难道是有什么其它原因吗?” 无垠抿茶,点头:“我答应过她,在昨晚之前,不会告诉你,但是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元困无力地跌倒在地,双眸凄凉,乞求般目光:“告诉我吧,她为什么死了!告诉我!”言至最终,由沙哑至嘶吼! 无垠拿出那一日所写之物,给于元困。 元困双手颤抖,颤颤巍巍地接过那黄纸,面若死水,已无生气。 无垠似回忆道:“其实,在见你之前,她已经找过我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找我,直到昨夜,你告诉我,你与她的全部,我终于才知道,她来找我的缘由。” 元困未听无垠话语,紧紧的盯着那黄纸上所写。无垠叹气,望着他如此模样,也是预料之中。 可无垠还是继续说道:“她要我告诉你,几句话。” 无垠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她对着他所说的那几句,只言未差,一字不少。 “她说,‘我爱他,无论何时何日,身处何地何方,我都爱他!他名曰,元困!’” “她说,‘傻瓜,以后记得保护好自己,我保护不了你,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无垠说着,说着,只觉眼角有泪涌,盈满眼眶,无垠看着元困,视线有些模糊,却还能看见他掩面抽泣的模样,泪水滴在黄纸上,沾湿一片。 “她说,‘以后记得多注意女孩子的心思,若是你日后再如此,你兴许就要孤家寡人一辈子了,或许,你就孤独一辈子罢,虽然这辈子我是没有机会陪你了。’” “她说,‘那个傻瓜偏偏又喜欢我弹奏古筝呢,我也是奈何不得他,他还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人家不喜欢什么,他偏偏又喜欢,于是我便为了他,苦苦习得古琴,也就有了如今的技艺。’” “她说,‘他哪里知道我练这个就是为了让他看的,可谁料他竟然不许我舞,当时,我只觉得他说的话,让我心跳加速,脸庞涨红,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有唯唯诺诺地应他。’” 她说,‘以后不要不懂装懂,明明别人不喜欢,你却说你喜欢,还真是让我为了习得这些,费了一番力气。’” 他看着黄纸上的内容,泪如雨下,他抽泣着,通红了脸,鼻涕和泪混为一团,竟丝毫不知。 无垠回忆她让他自觉有用而记下的东西,便是继续说道,语气轻盈,泪遏制不住,却也下流。 “她说,那颗你移栽的牡丹,是你唯一一件顺了她心事的事情。” “她说,即便你刻意远离,可她依然爱你,爱得那么卑微,爱得那么认真。” “她说,你的母亲告诉她一些事情,她说她为向你表达心意,被迫与将军之子,定下婚契。” “她说,她被你拒绝了之后,很伤心,很难过。” “她说,她知道你为她做了很多事情,疏通人脉,悄悄地在隔壁茶楼借着微弱的视角,偷偷地看她,疯狂收纳钱财就为了赎她,她也知道,你还爱她,她也还爱你。” 元困,面对黄纸,咆哮着,面色狰狞,青筋暴露,唾沫横飞:“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不要说了!” 无垠未有停下,继续说道。 “她说,她骗你说她贞洁已失,即便她知道,在那种地方要保住贞洁需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为了不牵连你,甚至是为了让你死心,还在择良人那一日,不选择你,而选择那将军之子,就是为了不将你牵扯到一起。” 元困将手中黄纸合拢,将头往下垂去,泪便如雨滴下,也传出,元困微弱的乞求声:“不要说了,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啊!”他疯狂摇晃,似抽搐。 无垠不曾作罢,继续说道,眼中尽是她告诉他时的幸福笑容,轻微吐出。 “她最后,还说……” “困,我爱你,好好活下去!”若林戚沐盘膝无垠之位,望着面前元困,甜蜜说道。 无垠说罢,便是停歇,抹去眼角泪。 视之,元困疯狂,仰天长啸,猛锤胸口,唾沫横飞,眼白血丝暴露,话语声,模糊不清,无垠细听,却还是能听的大概。 “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不怕!我不怕死啊!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的沐啊!我爱你,我想让你知道,我还有多少的话没有说于你,我还有多少的时光没有陪你度过,你还记得吗?沐!” “当初我年幼时,说要娶你为妻的承诺啊!” “我没有忘记,没有忘记我的承诺啊!沐,你没有死,你不会死的,肯定是将军府里的人,欺骗我,想把你据为己有!沐啊!” 咆哮声传出仄仄寒舍,黄纸已因湿透而溃烂,元困的手将它撕扯为碎片。 元困想要离去,却被无垠止住,无垠望着他,不知道是否真的要将这封信给他,他有些犹豫。 最终无垠摇头,还是将信拿出。 “她还有一封信,要我转交给你。” 元困暴动稍稍停歇,接过那封信,抹掉眼角泪水,颤抖着用双手打开信封,望着那张单薄黄纸。 无垠不知信有什么内容,只见元困怪异地收回了泪水,如同失神般,疯疯癫癫,将信抛开,往外走去,无垠未有拦他,任他离去。 看着他那陷入疯狂的模样,那生无可恋的悲伤,更是不知这信封到底写了些什么。 无垠拿起,凝目微望,信如下: 吾儿元困: 吾乃余母,唐睿宗之妹,太平公主。 唐睿宗身疲,即将驾崩,吾欲争其权势,故不得已将余与余养母之儿换之。若成,余将享受荣华富贵而不尽,若不成,吾儿尚可保住性命。而余便为吾之儿,若是当余视此信,便明吾争皇已败,命不久矣。现如今,太子势大,需打压,多次暗杀吾,若吾不换余,余必常遭其害,为保余之命,谅母此等大不为,未尽母道于你,且令你遭受屈辱,歉意不能达,况且此乃后日之言,得此信后,切不可为母复仇,此乃吾之大不为,逆天下而大不为,实乃母之过,可错不在你,愿你寻一欢喜之人,幸福度过余生。 余母,太平。 信未完,似是一女子续写,望之,乃林戚沐写之。 夫君元困; 沐虽未嫁于你,却早已将芳心许予你,若夫君不嫌弃,便允沐以妻言道。沐知晓夫君为公主之子时,年岁尚小,乃夫君养母说于沐,沐当时并不知何意,却也未告诉他人。如今唐明皇继位,公主大势已失,沐之家族,尽被斩,而抄家之人,便是元将军,此乃灭门之仇,沐需报之。且夫君是公主之子,身份高贵,沐不愿拖累夫君,只身一人便足以,况且近日宫中公主之子,并非是真子已暴露,而受令彻查此事之人,便为元将军,不假时日,夫君身份必定会暴露。沐刺杀将军之意更显,愿夫君不记恨沐之决定。沐已决绝,若是先生不守承诺提前将信交于夫君,知晓信中内容,切勿冲动。沐,去意已决,毋须挂念。愿君寻一欢喜之人,度过余生,便是对沐最好应答,沐有一私情,望君在那家族谱上,将沐名字写上,可如此写道:元困之妾,林戚沐。 沐之于黄泉之下,亦欢喜不得呢。 勿念。 妻,林戚沐。 黄纸跌落,信封飘坠。 无垠双眸无神,如今才知晓,那理由之二。 那母亲告诉她的事情,她为何那般不愿应答他的爱意,原来,一切,都在这封信上! “哈哈哈!”无垠疯狂大笑,已无往常那般正襟危坐模样,拾起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之所以,不接受他的爱意,是因为,她必死,不愿让他再伤心。 她之所以,现在才让他知晓一切,是因为,她不愿他为了她做傻事。 她之所以,不愿将以往的事情告诉他,是因为,她怕他傻傻地去复仇。 她之所以,至死才告诉他,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爱他爱的如此深沉的女人! 无垠无力,瘫痪在地,却嘴角喃喃:“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爱一个人,竟然爱到如此地步……” 无垠知晓一切,便是昏沉睡去。 他这几日的忧虑、疑惑、焦灼、皆是消散,此时的他像是一副空虚的外壳,失去了灵魂,沉沉睡去。 第10章 第一卷第九帘 淡 无垠醒来,已是次日午时,是被人唤醒,是前来收拿话本的云姨寻他,并且告诉他一个消息,一件在无垠意料之中的事情。 无垠依旧盘膝在木桌前,抿茶,望着面前之人,收放自如,一笑。 她说,元将军死了,是被人刺死的。 同时在被抄家的林将军府中,林戚沐闺房里,有一人上吊而亡。据闻,当晚,那屋中,一直有着怪异的话语声回荡,似说着:“沐啊,我来了,我来了……” 而元困的尸体,在几天后,被曾经侍奉林戚沐的奴婢发现,那时尸体已经腐烂并散发着异味。 无垠点头,送云姨离开。 无垠煮茶,抿茶一口,轻喃:“有些苦涩。” 无垠发呆,双眸失神,宛若自身是那曾经洛阳城中的林戚沐以及那元困。 他手中的笔,不曾停下,一直拟写着,笔下纸,写了一张,又一张,笔写断了一支,又一支…… 无垠不知疲惫,仿佛陷入疯狂,继续写着,写着…… 无垠时而哭泣,时而疯笑,时而沉寂,时而微笑,怪异不止。 他不断拟写,写了两天两夜。 当他写完后,满地皆是黄纸,所写约莫百余张,恐怖至极,舍中宛若废墟之地。 无垠面色不改,双眸失神,此刻临近黄昏时分。 无垠站立舍外,望着那昏黄欲坠之日,双眼微眯。 原本缓步身形走在庭院中,却忽然如若疯狂,冲入舍中。 再执起手中笔,看着那道夕阳,看着庭院那破墙而入的牡丹,便是手挥动,似作画。 不过百息,画中内容,隐约可见,是一大雪中,两朵未曾凋谢的牡丹花,一红,一黄,交缠在一起,傲然盛放…… 画旁,有一小诗附之。 如此写道: 《凄情》 “云有牡丹花两枝,暴雪萦绕依不谢。” “彼有洛阳人两道,牡丹花开却相识。” “枝头落下花两瓣,似有虚影相迷乱。” “林有戚花沐雨泪,阴有元鸣困林缘。” 终 写于二零一八三月二十四日 第11章 第二卷第一帘 坠 夜三更,寒风徐徐,月盈满贯,阴风阵阵飘荡,酒旗时有断裂,坠落在地,怪异至极,倏然,一道黑衣身影闪烁,似踏入一小巷中去,直入那深处。 追寻那黑衣之人,探那小巷终末,终停下,并未它物,仅仅一破旧寒舍,而唯一有些显眼的,便是那栏栅处不过一米远近的似招牌的木匾。 隐约望去,似写:“话本事地。” 黑衣男子停下,望着那栏栅之后的破旧房舍,面露喜意。 迎着月光整理散发的男子走出,生得正如外界传言道,令人顾景惭形。 黑衣男子面色红润,缓步走入,面有笑意,似朱丹之色,生得一般,普通人模样,五观端庄,到是那眉毛有些大气,宛笔迹勾画,让人惊讶,却也不及那道白衣已束发男子,他眸中若有星光,一笑,便是吸万物入眸中,云淡而风清。 至此,桌并不在庭,而在院落中,摆放两片蒲团,他自一人坐下,而另一处,却无一人,似等人,手中杯微微荡漾,轻抿之,面带微笑。 “咔咔……”栏栅推开,黑衣男子踏入,一笑,一拜,二者双眸相视。 黑衣男子,轻步移去,停顿,盘膝而坐,端其桌面茶杯,观之通体墨绿,便笑道:“有些日子不见了罢,无垠?” 白衣男子便是无垠。 他望着面前黑衣男子,面带喜悦,将手中杯放下,望之,泰然自若,岿然道:“有些时日了,约莫三年零七个月又十二日,算上今晚过了,也就是十三日罢,怎么华衫?突然想起我这老友了?” 黑衣男子无奈一笑,便是言道:“你说此话是何意?难道我就不能因思你,方来寻你?莫非你以我定是有事,才来寻你?” “非也,华兄,切勿急躁,无非玩笑话语罢了,莫见怪。”无垠摆手,尴尬一笑,连忙伸手端起茶杯,不失风度,轻抿一口,道来。 “哈哈哈~”华衫大笑,礼节此等拘束之物,皆被抛于脑后,继而吞茶入口中,品味一番,面有享受之意,笑然道:“垠兄,你有些变了。” 无垠眉目紧蹙,不知华衫所言为何?便是有些疑惑道:“华兄何出此言?” 华衫摸着尚未长出的胡须,故作长者模样,惹得无垠一阵脸呆,终究无奈笑道,华衫自觉无趣,便是说来:“你有些变了,但又没变。”有几分故弄玄虚之意。 无垠闻之,不解其意,便是无奈摇头,道:“华兄,莫在无垠此处卖这些关子。你知晓,我不喜此类关子、段子之手。” 黑衣华衫起身,望着无垠寒舍,并未过多言语,而是简约步行,急促观之,无垠紧随其身,带他一略寒舍模样,不过百息便是视巡罢,随后二者归于桌前,相视,华衫有些蹙眉,余华更是有些不解,疑惑萦绕心间,正准备询问,却听华衫先言。 “你为何住在此等破旧茅屋处?”华衫言语有些不解,更是有些担忧之意。 无垠一笑,望之:“我并不觉得此乃破旧寒舍,对我而言,此处便是足以。” 华衫面色一沉,似怒意,亦是不解,不禁言道:“早就听闻洛阳城中,有一文字先生,专撰他人故事,以拟话本,用以生计,世人皆称垠公子,而这垠公子,便是你罢?” 无垠轻抿,面无表情,却是迎着月光,恍惚一笑:“奈于生计?况且,我还挺喜于如此,而他们所说的垠公子,便是我罢。” 华衫面露不满:“你还记得你当初见我之时,所说的那番话吗?” 无垠一愣,似皱眉回忆,遽尔点头道,回声:“还记得,那时年少气盛,说了一些过度的话语。现太平盛世,我即便是能做些什么,也无非是些官吏而已,又有何用?况天下能人,又不只我一人,又何须偏我呢?” 华衫摇头,有些叹气,似失望:“自从我们二人一别,便鲜有联系。我不知道你经历些什么,竟会令你至如此模样?” “红尘似若水,若水亦三千。我漂泊其中,便是已染得全身变色,已不再是那稚子之身了,又如何能独处磅湖之中,却不沾湿水雾于衣角呢?”无垠回道,洒然一笑。 华衫沉默,叹气声传出,他望着无垠,突然微笑:“果然你变了,既然你有所选择,我也无法。我颇知你性格,好奇之物甚少,可若是好奇,便固执至不留余地。” 无垠也是一笑,言:“不过我很是好奇,你说我哪些地方变了?” 不过华衫并未详说,而是望着无垠,似看着他双眸,紧盯而不移,望着清澈双眸,那眸中倒映之物。 华衫收回笑意,俨然道:“你的双眸变了。” 无垠闻之,颇有疑问,便重复言语:“双眸?” “至于变了什么,需要你自己去体悟,不过也快了。”华衫笑然,便自倒茶一杯,抿之。 无垠不解,也不知,却又闻华衫笑言:“你通穿四湖,流于五湖,知晓地理,可明天文,却唯独不知己身,还真是…罢了,你应知晓,我今日为何来此?” 无垠点头,宛若方才尴尬全然忘却,现如今,又再是那番正襟危坐模样:“我近日总觉心神不宁,如今星象又变,前几日便算上了一卦,知晓你会前来,便是于近日三更时,摆桌于此。” “如我所料,你来了。”无垠眉目紧蹙,抿茶。 华衫亦是蹙眉,俨然:“我亦是觉星象怪异,心神不宁,故来寻你,不过我所得卦象与你不同,此卦与我无关,而关乎你,故我来寻你,而我所能诉于你之言,不过片语。” 无垠点头,严肃道:“不必过多言语,只需片言即刻,若透天之意,必遭天戮,君慎言。” “无恙,我所说乃并不关乎于我之事。”华衫言道:“而我所须诉你之事,望你谨记,若真有那一天,请务必转告。” 无垠认真答道:“必不忘告诫。” 华衫一笑:“若是那人想忘记什么,便请他来寻我,我有一物,能令他忘却所有。”说罢,华衫便是起身,一身黑衣,几乎被次日雾气浸湿,站立于外界,感受到极致冰寒,往外离去。 无垠望之,并未挽留。 直至,目送华衫离去,背影消失在巷道深处。 待其离去不过十几息罢,便是喃喃道:“我变了吗?” 无垠起身,望着昼夜繁星,眸有倒影,皆是天空中星月的闪烁光芒,映衬于镜。 无垠轻抿茶,遽然,无垠顿下,震惊和错愕尽显,只因,天象异变! 无垠手中杯坠落在地,跌碎至青苔巨石上,而无垠浑然不知,夜光盛然,唯可见他双眸颤抖,面色惊讶尽失血色,苍白无比。 寒夜幽静,唯独可听无垠喃喃之声,乃他一人独自言语罢, “太乙之数,罡星在西,可为何太白却临于此洛阳,此乃不吉之象!” “太白临前,乃大凶,难不成天下将乱?或有皇将陨?”无垠思忖,徘徊原地,踱步而不停,面色凝然,更见天际一星闪烁,似本命星灯,无垠眉目紧蹙,难怪今日心神不宁,无垠盘膝在地,紧望星象,可如今唐皇星依旧光芒,而自身星轨却移动至其周边,又是为何?无垠不清。 续看,那远方又是一道红光灼热之星,移来,与前几日所处之处,相差甚远,似闪烁,又有一道光芒袭来,无垠看不清,手中动作停下,手指发颤,只觉喉中一甜,嘴角有血溢出,滴落至地面。 “噗!”无垠一口鲜血吐出,三星汇聚,而本命却位罡星与太白之间,无垠抹掉嘴角鲜血,继而盘坐,又望那临西之帝星,依旧闪亮,未有削减,无垠稍松气息,正准备入舍中,算上一番。 却还未起半身,便又见星象煽动,那皇星,倏然闪烁,其它三星亦闪烁不断,似共鸣,可不过几息罢,那皇星,似熄灭。 无垠心中大惊。 可熄灭不过一息,便是再度恢复光亮,而那熄灭的瞬息,那暗黑之处,唯见一道光芒闪烁,似流星坠下,如至洛阳。 无垠蹙眉,手中紧凑,似做太乙数姿,颤动,换算,却未果。 兀然,无垠起身,因那流星正往他而来,而那流星并未一巨石,只见那流星光芒削弱, 似一物正往他所在之处飘来,无垠伸出手来,那流星化为一道微弱光芒,停顿于无垠手中。 光芒未散,无垠视之,皱眉,可见一对佩于手心,似和玉,自带温和感,雕琢花纹繁冗不清,玉若混绿,有云其中,似二人身形模样。如双眸久视,便是如同心神浸入,再无拔出,无垠摆头,清醒过来。 无垠将对佩收入怀中,顾不得木桌,蒲团此类之物,慌忙走入舍中。 恰离去不过百米之余的华衫,亦是停下,望着那星象,一笑,便是眼角有血流下,他抹去,他只是望别人的星象,便是如此,可若是望自身星象,那将会受到如何的反噬,无法想象。 可无垠,不应至此。 可终究,他算得了别人,还是算不了自己,此乃天地之矩,终不可违。 华衫叹气,便是离去,言道:“天有三星,汇聚于顶,洛阳之光,忽隐忽暗,似灭似散,星象至此,终可散,终可惘,终可明。” “无垠,你可算天命,可知万事,却终究不可算己身,罢了,兴许此乃……”华衫抹去眼角血痕,离去,不敢再望星象。 第12章 第二卷第二帘 临 晨来,曦临。 月色竟相退去,寒舍有光浸来,耳目一新,焕然金光。 牡丹花开,依未凋谢,牡丹上浸有露水,汇聚在花心,光照来,牡丹开彩,露若玉珠,晶莹透亮,滴落而下,光缕如丝线,穿透而过,却分散开来,七彩之色,虹芒无边,落入双眸,幻梦般美艳光彩,久浸而不拔。 熟悉的一身白衣自那寒舍中走来,迎着晨日之光,面露享受,恍惚一望,宛此人并非凡俗之人,似自天宫别苑而来,游历人间罢了,现如今,停顿至此,兴许是有些许疲惫罢。 无垠伸出手来,便是拈来那滴落之露,轻抿,只觉指尖冰凉,无垠在衣角抹去,便是往舍中走去,熟悉的铫子声响出现,是他在煮茶,听闻那铫子发出的濯濯雾音,便去那偏阁将铫子取出,朝着那木桌上茶杯及茶注之中,斟满至七分。 无垠盘膝于木桌旁,可今日较以往有些不同,此木桌上,又有一棋盘放置。 无垠一人,独坐桌前,手握通体墨绿茶杯,那杯中宛有凉意袭来,可却又感受到来自杯口的蒸腾热气,无垠小抿一口,另一手拈有一白子,正如无垠一身白衣。 “嗒!”棋子落下,无垠抬头,只因那栏栅外,传来令其动容的声响,那是栏栅逐渐被人推开,又因栏栅破旧,方才会有的咔咔之音。 无垠茶杯放下,并未起身,而那棋盘,也并未有多子,仔细一望,盘中格局,其实就一子落于中心,白至起手,待人续下。 光透过,有影渗入,脚步声顿挫之音,令无垠一笑,言道:“你来了。” 那人影点头,一身黑衣,正如其黑子般,坐立于无垠前,相视一笑,二者眸中若有光,人影点头,其身影模样,虽不及七尺,却若有心雄万夫,双眸迥然,哆如饿虎,有美髯修饰于耳畔旁,似较长耳发,其骨若灵动有光,恰似仙气萦绕,颇有一副得道高人姿态,便是端起面前茶杯,笑然,顺拈起一子,落下,置于棋盘之上:“垠兄,近日可好?” 无垠微笑,言道:“太白兄,今日为何会想到无垠呢?还没到每月的固定时间呢。” “是吗?哈哈,兴许是我近日有些疲惫,记错时间了罢。”黑衣男子愕然,便是解释道:“垠兄,近日所写拟话本,望尘莫及啊。” “太白兄何出此言?天下谁不知太白兄,文如悬崖,字如蛇形,一首醉诗,如悬天之歌,谁可触及,何况我这一普通文字先生呢?况且还是写些上不了台面的拟话本呢?”无垠抿茶惭愧一笑,便是回应。 “难不成,我还不知垠兄文字何如?你莫使这些揶揄我了,若是比此类文笔,我唯有醉时,方才够及你一半,平日里,我还不及垠兄一点皮毛呢!”太白言道,有些不解:“我真不知,你为何对进仕一途不感兴趣,男儿身在世,若不谋大事,何须生来,况且垠兄非常人也,拥一夫当关之势,应当有所作为,何须在此处埋没了自己?” 无垠颇为无奈,摇头,微微一笑,回应:“太白兄,莫非今日就是想说这些,若是如此,那今日就莫怪无垠不待客了。” 太白尴尬一愣,叹息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言仕途之事,我只是可惜啊。也罢,垠兄,我近日又做诗一首,不知垠兄,有无兴趣?” 无垠又拈起一子,落下,颇有兴致的话语声传出:“愿闻其详。” 黑衣太白,再落一子,便是起身,往舍外走去,一步便一言,正如曹植作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从天上来,奔流倒湖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幕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五花马,……,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太白顿下,又至桌前,便是盘膝于蒲团上,有些许意犹未尽感,望之无垠一脸陶醉模样,便是抿茶一口,等其回应。 “美。”无垠美赞,继而言道:“与尔同销万古愁,好一个销字!” “承让!”太白羞赧一笑,拜下,谦虚言道:“虽有些成就,可终不比垠兄文采。” 无垠亦回拜:“你我二人何须如此客气,美文自当共赏。” “哈哈哈~”太白笑然,随即拈起一子,落下,抿茶一口:“自从我略读垠兄拟话本,便日夜忧心,不知那故事中的二人,是否真实?亦或真人也。” 无垠笑之回应:“这不正是太白兄,你今日前来的缘由吗?你今日不仅仅是给我带来用以生活的物品罢。”洒然一笑,颇具风度。 太白愕然,面色通红,似羞愧:“我就知晓瞒不住垠兄。” “不过,真当有那话本中二人于这洛阳城,各自名曰元困,林戚沐吗?”太白双眸若有情,波动若有光,似柔水,涟漪荡漾开来。 无垠轻点头,太白视之,瘫软坐下,眼帘紧闭,若有泪欲涌,而被他强行忍住罢了。 “此等女子,世间难寻,此等男子,无法观望,自小便以为此类爱恋之情,应不存在于现实,可现如今,却是…真有此类情,真是……”太白无奈摇头,悲叹。 无垠古井无波,抿茶,棋盘已是满子,无垠言道:“太白,你今日又输了。” 太白一顿,自那悲中被唤醒,方才将那悲情置于身后,言道:“我从未赢过你,罢了。你生活所用的东西,我都放在了院落中,今日我提前前来,是有缘由的。” 无垠认真听着,便是抬起茶注,往太白手中茶杯斟满,一笑,便言:“我知晓你要说什么?” 太白亦是一笑:“垠兄果然还是如以往那般,料事如神。” “请你转告他:我不为达官贵人、不为学识渊博之人、不为掌控四方之诸侯、亦不为深宫庭院中人,仅为一凡夫俗子,不配接受此等邀请。此为其一,身份不配。” “其二,乃我不愿。我虽为粗鄙之人,可粗鄙之人,亦有三规六矩,四律五戒。” “其三,我虽为凡夫俗子,可我亦是生意人。若是他愿一人来见我,我便可接受他这桩生意,可若是我不愿,谁都无可奈何。他也应该知晓,有些东西,是任何东西都替换不了。” “可偏偏,我要等的,唯独是有缘人。” “若是他听闻我如此应答,还肯见我,请你转告他。” “若是他愿意以一故事中人的身份来见我,我便肯应他。见于断桥上,时日他可定。”至此,无垠话语终了,起身,整理衣物,便是朝偏阁走去。 无垠背对着,却有话语声响起:“多谢太白兄将所需之物送至,可无垠今日有些疲惫,就不送客了。”说罢,走入转角,消失在尽头。 太白,一人独坐蒲团之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便是再观棋盘格局,隐约可见,那白子之形,印于黑子之中,乃一字。 字为:“缘”。 太白起身,手中信坠落,却又被他收回,往外走去。 “哎……”沉重叹气声传出,太白离去。 次日,夜深。 月光洒下,洛阳城深处,中心之地,隋唐城上,城郭之处,登望台上,有二人露出身形,其中一人身着黑衣,乃李太白,跪拜至台阶下,面色紧张,身形颤抖,将白日与无垠所说之事,告知于面前之人。 此人,身着大裘冕,头戴通天冠。 通天冠之形。凡二十四梁,附蝉十二首,加金博山,配珠翠黑介帻,即以黑介帻承冠,形状如幞头,以转脚相交于上。令人望而生畏,此所谓,帝王之姿。 而那形似幞头之物上,含有两软角,却与常人不同,此软角实乃硬角,两角圆阔,用丝弦为骨,自然翘起,颇带一番大气之意。 此乃九五之尊,方才能穿着衣物。 而此人却独立城郭之上。 二人在此,太白不敢起身,手心有汗,衣物被汗渍所染,带有气味,而那所跪拜方向,便是那九五之尊。 他目若有星辰,所望之处,乃此天地。 天地大势,蕴含其中,五湖四湖之影,均倒映其。若清澈之露般双眸,却又有混浊云雾散开,渲染双眸如秋波,秋水荡漾开来,波光如潋滟,星光之色,月光之明,皆照耀其中,可那混浊之中,却有些许悲伤。 突兀,眼前一道虚幻人影成形,他越想细看其模样,却越是难以看清。 最终,雾气混为一团,化为了眼角的泪,滑落而下,无声无息。 太白勉强维持那跪拜动作,肢体僵硬而不敢动弹。 而那人,眉若剑羽,征战铁血之意滚动而来,肃杀、残酷、弑杀,汹涌如浪潮奔腾,势不可当,仅是望其眉,便宛若置身战场般,恐怖至极,而此眉,便为剑眉。 不仅如此,其双耳如活佛,生得豁大,唇若婴幼儿般,红润发光,仿佛其挥手抬动之间,便可搅动一番风云,便可令一国灭亡。 他身有七尺之长,面目却有些鱼尾纹烙,乃是常年批改奏折,熬夜所导致。 他独立城郭之上,望这洛阳城灯火通明,繁华不歇,眼角有笑,却为苦笑,尤其是当他望向那片繁华之中,较高楼阁,那红色绸缎所散开的尹红之光,竟有泪滑下。 他侧过双眸,再望向这天地,感受这不断吹来的悲凉夜风,他闭眼,未再有泪。 一个时辰终了。 “就顺他的意。三日后,三更之时,断桥见。”话罢,男子起身,眺望云端,风拂来,大裘冕挥动,宏势披散,往下走去,略过太白,可太白依旧不敢起身,长松气回应:“喏。” 正准备起身离去的太白,猛地停下动作,身体僵硬未动弹,又闻,这凄静城郭中,传来凄清喝歌声,乃离去男子亲自吟唱,听闻其词,乃洛阳城内远近闻名的《霓裳羽衣曲》。 其凋甚悲,其音甚苦,其韵甚伤,乃有情人歌之。 歌声虽远去,却可模糊听清。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 “沈思年少浪。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 歌不停歇,直至终了,音散于郭内…… “他愿意孤身来见我吗?” 无垠紧紧地望着茶杯之中那从未波动的镜面,喃喃自言,双眸空洞,可不过一息,便是猛然地将杯中茶灌入腹中,不顾以往礼节。茶喝罢,方才望向那木桌之上所留信封,乃是不久前太白离去所留。 太白说,他不懂。不懂他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情绪,竟然会屈尊,不顾身份,孤身前往洛阳桥,见一不知深浅的文字先生,可是不懂又能如何呢?他开始渐渐懂得了,为何无垠不选择仕途,而是屈身于此等破旧之地,专撰写他人文字故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抱有什么样的心态,也只有无奈离开,表达出“他”的意思。 无垠摇头,茶杯放下,伸出手去,将信封缓缓打开,可视其中文字,乃如此写道。 “孤姓李,名隆基。世人皆称呼孤为“明皇”。孤早闻,西京有一文字先生,专门撰写他人故事以作拟话本,用以生计。不知孤有一故事,余感兴趣否?孤原欲将余招入宫中,可听君一席话,便作罢。兴许,余所言,乃正言,是孤太高看自身。其实,在这些东西面前,孤便不再是明皇,而是故事中的一人罢。今闻余,便应余之要求,三日后,夜三更时,于洛阳桥上相见,愿君至。” 无垠手有些颤抖,轻呼吸,微叹气,望着窗柩外,透来的悲凉月光,便将那信拿起,往那偏阁之中走去,偏阁之内,铫子又响,无垠走近,将铫子抬起,便将不过薄纸般大小信封投入火炉中,不过一息,便化为灰烬,散出浓浓黑烟,飘散于天地。 无垠将铫子放置于火炉上,双眸中闪烁不断,只见以往清澈无比的双眸里,荡漾起异样的神色。 无垠走回厅室,望向栏栅处,方才发觉,已经有许久未有人来找他贩卖故事了,他这里也逐渐变得有些清凉了。 可能,这洛阳城里的故事,差不多要写完了罢。 无垠有些发呆地望向外界,片刻醒来,抬起茶杯,抿茶一口,现如今,他只需等三日,在那夜晚三更之时,离去便可。 遽尔,无垠怀中对佩闪烁,似有光芒射出,胸口之处,皆被红光点亮,似心之色,乃心之光。 光芒散去,无垠无觉,朝着偏阁走去,解衣,睡去。 第13章 第二卷第三帘 音 夜临,深沉如墨。 无垠一身白衣,被月光拂照,格外显眼,其双眸迥然,似有星辰闪耀其中。 无垠今日打扮和以往有些不同,今日的他束发散开,分别用幞头紧紧包裹,生怕掉落下来,从未梳理过的络腮般胡须刮尽。修长的体态被一身白衣,展现的淋漓尽致,轮廓分明的姣好脸庞,格外硬朗,一股男子的阳刚之气,铺面而来。 “今日,便是第三日了。”无垠抬起头来,嘴角雾气散开,夜冰寒,且刺骨。 他望着黑夜之月,深藏在云雾之中,似娇羞闺女般,虽时而探出头来,可有时却全身隐没在云雾中,如同消失了踪迹。 无垠一人,喃喃自语,面有柔波:“上一次,是为了林戚沐离去此处。而此次是为了明皇,不知明皇是否有着能令我动容,甚至超过他们二人的故事呢?”无垠摇头,苦涩一笑,走入小巷之中,默然离去。 月光较盛,可夜晚,颇显冰凉,只因倒春寒并未离去。 那刺骨的寒风拂面而来,无垠只觉皮肤刺痛而逐渐无感,脚步轻移,不过十几息罢,便走入那三十里街衙,而其尽头便是那断桥的所在。 无垠欲寻云烟阁时,便从上而过,不过并未仔细观赏,尽去看那岸边垂柳,牡丹花开,现如今,再来此断桥,便可仔细观望了。 约莫一炷香,无垠站立于桥头,望此桥,无垠又回忆起那日,渡此桥,寻云烟阁时,桥上尽是些叫卖商贩和过往行人,使得无垠未有多过观摩此桥模样,不过如今,行人、商贩皆离去,叫卖之声,也消散于天际,偶有孤鹜齐飞而过,恰有杜鹃啼鸣,仅此而已。 月光落下,如雨露之水,洒至桥面,桥面轮廓分明,其护栏所铸,乃是圆柱狮头之象,宛若狮有怒意,互相对望,惟妙惟肖之影在闪烁着光芒,又似此月光带来生之气息,令其活来,如真怒狮般,浓眉大眼,血盆大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已不辩得。 无垠停顿,颔首微望桥头武士石身,一人持剑,如刺向某人;一人配枪,若向何方。真如二人站立身旁,护你安危。 无垠伸手触摸,被那石身上传来的冰凉感唤醒,无垠注目,并未细看,而是抬头望月,心中明了,三更之时将到。 可无垠还是缓步走去,此桥,长至八千尺有余,宽约七十尺,可令军马行之,通行不需拥挤,目视,若断裂之桥,却岿然不动立于此湖之上,可所谓天堑也,至今不塌,亦鬼斧神工之作。 桥虽长,可那造桥之人,仿佛早已知晓此事,于是落有双亭至于桥上,以作歇息。 而桥上最为惊艳所在,应是那双亭中的中亭所在。 桥之中亭附近历代碑刻林立,有“断桥残雪”等代摩岩石刻;桥北有昭惠庙、真身庵遗址;桥南有隋祠,著名的虞庆则《断桥记》隋碑,即立于祠内,被誉为书法、记文、雕刻“三绝”。 无垠步伐停顿,望着那离他并不遥远的中亭,唯有嗟叹:“桥若游龙,身若银河,散而游来,却不知,已独立其上,迢迢望去,已不知时日何许。身若此桥,桥渡此湖,虽身躯惨裂,尤不妥协!其心之处,断裂最为惨重,故又名此桥,断心桥。” 无垠叹罢,便快速离去,往那中亭前去。 只因无垠耳边,传来熟悉音律,乃是《霓裳羽衣曲》之韵。 乃林戚沐于云烟阁中,所弹奏的《霓裳羽衣曲》,无垠耳边所传来曲调与林戚沐所弹奏一致,可那音韵之中所表情感,却浑然不同,无垠身形颤抖,他知晓,这才是真正的《霓裳羽衣曲》。 若是说林戚沐弹奏的是那《霓裳羽衣曲》中的霓裳,而此人,便是弹奏出来此曲中的所有。 霓裳之上,依有羽衣! 无垠心中有些悲伤,缓步走近,曲音还未散去,便又闻一男子凄凄吟唱,是那《霓裳羽衣曲》中的词。 “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 “……” “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 无垠嘴角默念那词字之音,走至那亭下,均未叨扰,站立于亭外,听闻那曲中悲凉,不知何时,无垠心中一股强烈痛感袭来,熟悉的感觉,正如无垠第一次听闻此曲和第一次那心间传出的感觉一般,相似无比。 曲,终了。 蓦然,无垠眼角有泪一滴,悄然滑落,并无声息。 “你来了。”那亭中传来磁性而雄厚的话语声,带着磅礴气势铺面而来,不可抵挡。 无垠从亭外走入,面色不改,走近,便行君臣之礼,跪拜道:“无垠拜见陛下。” “起身。”男子露出身形,月光照入。 无垠起身,望之,方见明皇模样。 无垠虽见半脸,却依然被其容貌所惊。这便是天子之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虽年迈,却依然刚硬,虽疲惫,却依然有浩大气势涌来。这便是上位者长久养出的九五龙气吗?无垠心中惊叹无限。 “怎么?现在又怕孤了?”明皇似乎是观察到无垠的细微变化,便是笑道,似有些恼意,遽尔严声道:“你就不怕孤杀了你?”明皇眸若幽湖,寒光闪烁,深不见底。 “孤命太白前去,令你入宫,你都敢拒绝,现在见孤了,怎么又显得拘束无比?不敢言行?” 无垠盘膝而坐,自知君臣之别,洒然一笑,言道:“自小便闻家中长辈言道,帝皇之人,容貌必定异于常,今日一见,正如长辈之言,心中有些惊异,也属常理。” “这才是孤想见的人,而非那等普通人也。”明皇语气里,淡出一抹怪异的兴致,继而言道:“怎么你们世家的人,竟然也会弄这些无用的东西,不入仕途,竟然来写拟话本,用以生计?” “如何,若是你有意?孤现在便可令你成为刺史。”只言片语,便可令无垠迁乔出谷、青云直上。 无垠放声一笑,并未露出动容之色,反是端起那石桌茶杯,用衣袖遮挡,一抿,反笑道:“茶根虽好,应是洞庭碧螺春,杯应该是陛下自那宫中带出,紫砂通杯罢。” 无垠抬起手来,将茶杯放在面前,微微摇晃,似观那茶杯模样,然笑也:“可陛下,虽懂品茶,却不懂如何酿茶。” “茶如人心。若心伤,茶亦苦涩;若心欢,茶亦清香。” “可此类茶并非常人可酿,因关乎酿茶之人,若此人,心不平,其茶亦受影响。若此人,心悲凉,茶亦悲凉,无论何人品此茶,皆此味也;若此人,心欢喜,茶亦能品额外清香。” “可唯独心境不染之人所沏之茶,方能令各色之人,品出各色之茶。”无垠放下茶杯,双眸尽月光照来,若银瞳,有光散去。 “茶道亦人道,陛下深知人道,故茶中会有怪异的味道,而我则是在此茶中品出了充盈鼻息的浓然涩意。”无垠一笑,眉目弯曲,有些怪异:“而正如此茶,陛下想必在宫中每日尝到的皆是些苦涩、怪异的味道罢。” “请皇谅无垠颓败,平生里最不喜欢这些味道。故此,并未有意愿去那宫中,也不愿为了那些毫无所用的钱财,那些虚荣至极的地位,而每日品尝苦涩之茶,苟活于世。” “哈哈哈~”明皇原本是有些戏谑之意,是对无垠的质疑,而如今得如此回答,便被对得哑口无言,只得放声一笑,以表心中敬佩之意,可敬意不过一息,便被不断涌来的冰凉感淹没:“若是孤不肯谅你呢?” 无垠微楞,连忙摇头,跪拜,却并无畏惧地说道:“若如此,唯求一死。” “既然你无心,孤又何需勉强你呢?”明皇笑然,说罢,便是抿茶一口:“果然,苦涩之味甚浓。” 无垠又抿茶一口,便和颜悦色询问道,话语声温和不改:“陛下,你方才所弹奏之曲,乃是《霓裳羽衣曲》?” 陛下一顿,面色稍有暗淡,言道:“今日,孤不再是明皇,你也不必再称呼孤为陛下,也不需行那凡俗礼节。至此,孤今晚便只是一俗世之人罢了,亦或是这故事中人,仅此而已。” “怎么你也对我所写的《霓裳羽衣曲》有些兴致?”明皇手肘放置于桌上,言已改常,双手缠绕,摩挲,一副好奇容貌,言道。 无垠抿茶一口,轻笑道:“略有知晓。” “哦?是吗,说来听听,看是否应我当时心中之事。”明皇已不再顾忌身份,便如俗人一般言语着,颇有一番韵味在其中。 无垠手中杯放下,便是寻来那古琴,说来:“古琴,亦‘古筝’,五音十二律乃乐之本。” “宫、商、角、徵、羽乃五音。” “夫宫,音之主也,第以及羽;商其次,偶尔为主,古言:‘商,属金,臣之象’;角为三,且角属木,乃为民之象;徵乃四,论徵,乃属火,事之象也;而其五音之末,便为羽,而羽属水,乃物之象。” “五音表五行,代金木水火土之角,音则全,韵则顺,方可行之。”无垠缓缓言语道,并未焦急,而言语至此,蓦然一笑:“而明皇所写的《霓裳羽衣曲》中,便以商为主,反其宫而次,且角至徵时,跨越而行,乃为变徵之音,却又顺,阳律六,阴律六,终得十二律之声。” 言罢,无垠轻抚古琴,有风吹来,额前须□□浮而起,睫若有晶莹光芒闪烁,斑斓点点,闭合瞬息,便扫琴而去,音韵如风,漂浮至面前,撩起睫发,双眼不可睁,唯有闭眼聆听,正如明皇此刻面容,身随音摆,如娇荷摇曳模样,融入了其中。 “锵~”颤音突止,无垠紧闭眉目睁开,蹙眉,手停了下来,明皇亦被其惊醒,无垠眸中若有一股瞬息的悲伤滑去,手指微颤,无垠咬牙,终究还是将古琴放置在一旁。 明皇有些不解,便询道:“为何不继续弹奏?” 无垠抿茶一口,眸中一丝异样闪烁,却不过瞬息,语气有些不甘,也有些无奈,说道:“我终究只是得其声,不得其情。” “哈哈哈~”明皇开怀大笑。 无垠不知道他所笑为何,便问道:“为何明皇笑得如此开心?” 明皇停歇,笑意消散,却突兀俨然道:“我笑的并非是你的琴艺,而是你。罢了,此事不再言,现时日已不早,也该说来我与你相见的原因罢。” 无垠微笑,面色温和,月光拂照,话语轻柔似若水,流入心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不知今日能否问一下明皇?” “嗯?”明皇一愣,便是顿在原地,望无垠如此模样,便言:“若不关朝廷官宦、不关深宫闺怨、不关史书暗秘,皆可问之。” 无垠闻此,笑意盎然,嘴角幅度增大,随即言道:“世人皆言,明皇此曲,皆因公主而写。” “可其实是另为她人而写,亦或是你这个故事中的她?” 明皇面色沉下,双眸有些许波动,言道:“何出此言?” 无垠将古琴放置于腿上,轻轻飘起,其上的灰尘吹起:“虽词乃假伤,念怀公主之情,可那曲却并未如此,其曲虽欢乐,却悲扬,欢乐仅为掩盖之姿,唯有伤意尤为清晰。” 明皇闻此,缄默不语,停顿许久,直至无垠将古琴放下,才传出明皇轻微的嗤笑声,而嗤的却是自己,无垠不言,待明皇话语,只顾抿茶。 蓦然,有寒风吹来,夜已四更,乃至下半夜,明皇起身,背对无垠,背手望月,月光如凄清凉水洒下,寒意涌动,无垠茶杯微荡,因明皇又一人独自吟唱那《霓裳羽衣曲》之词,无垠未干扰,抿茶,静聆听。 无垠背对,并不知其神情若何。 可若是有人隔立那小亭,便可视明皇面容,月光虽暗淡,却也能勉强视清,尤其是月光之下,那眼角如玉珠般冰淳晶石,瞬息滑下,映衬着月光,显得无比清晰。 良久,无垠杯中茶已凉透,几乎饮尽。 至此,明皇的背影才稍有动弹,可见,他缓缓转过身来,却已无泪,面色沉然,盘膝而坐,眼帘垂下,鼻息略粗,嘴角白雾散开,轻柔话语声如寒风般荡来,飘至无垠耳边。 余音袅袅,如凄凄琴鸣声,凉凉吟唱音,交缠融合而来。 “如君所言,为她而写。” 第14章 第二卷第四帘 缘 无垠未有言语,只见明皇盘膝坐下,双眸黯然神伤,双手微颤,无垠会其意,便是将那放置于一旁的古琴抬起,递予明皇,明皇一笑,似苦笑,似无奈,涩意浑厚。 明皇无言,望着那古琴,眸中温柔如水,流露而出,滴落至古琴之上,发出嗡嗡之音,颤动而鸣。 明皇手放置其上,神若飘离,若无垠并未在此地,而唯他一人,轻抚琴弦,微微叹息。 无垠抿茶,面色不改,古井无波。 倏地,无垠抿茶动作遏制,只因明皇醒来,方才发现此地除他之外,还有一人。明皇面色不改,并无尴尬之意,带有丝丝笑意,摇头,言道:“无垠,你可知我为何会来寻你?” 无垠一愣,旋即面露微笑,礼节不失:“不知,愿闻其详。” 明皇将古琴放下,不拘礼节般,言道:“我以你会知晓所有事,没想到,竟不知。”无奈一笑。 无垠面色温和,笑然:“我虽知晓大多数事,可终不知细枝末节,亦不晓凡人之事,此乃天之规,不可不循。” “好一个天之规!”明皇拍腿一笑,洒脱而豪放,颇有一番道气,旋即抿茶一口,继而言道:“那无垠,可还记得你上一个拟话本中,所写的内容。” 无垠有些疑惑,先思忖一息,不得其解,便回道:“不知明皇所言何意,我怎会不记得我上一个故事之中所写的内容。” 明皇抿茶,微顿,似有些许戏谑之意:“那你可还记得那故事中的元困和那林戚沐?” 无垠点头,疑惑更深,双眸若思索,应道:“记得。”可表面却依旧那般轻描淡写。 说道此处,明皇双眸暗淡,似有悲伤萦绕,盘绕周围而不散。 无垠未作答,却又闻明皇话语声:“你可知,为何林将军家并未满门抄斩?” 无垠摇头,微笑:“不知。” 明皇又言道:“那你又知,为何林戚沐于云烟阁中,身份暴露,全城皆知,却未被捉拿归案?” 无垠发愣,疑惑意更浓,言道:“不知。” “那你又知,为何元困能够杀掉元将军,而未曾被官员追捕。而最终,自缢于将军府遗地吗?” 无垠闻此,蹙眉,思绪有些混乱,言语不通,续问道:“为何?” “哈哈哈……”明皇听闻无垠回音,先笑然,可笑不过几息,便消散殆尽,面色沉静,又兀地面色暗淡,脸庞转去,望向月光所照之地,惨败月光照来,面色更显苍白,无垠未追问,望之双眸,若被感染,悲伤袭来。 良久,苍白散去,明皇移头,望向无垠,双眸若有银光,散开,无垠被笼罩其中:“都是因为她!” “她?”无垠有些惊讶,不禁喃喃复语,好奇之意显露,抿茶的动作,皆是停下几分。 “呵呵!皆是因为她。” 明皇突兀惨笑,面色惨白,望之无垠,眼角有泪滑落,滴落至桌面,荡开一抹泪花,沾湿石桌,露出点点泪渍。 无垠伸手触摸那块泪渍,眸有波动,有些许震撼,他无法想象,一代帝王竟落泪了。 明皇并未关注无垠,而是起身,踱步于亭中,不过十几息便停下,盘膝而坐,此刻,他的眼角不再有泪,不再悲伤,宛若又回到了那不可一世,号令四方的明皇,唐朝之皇,唐明皇。 可他望着无垠,双眸却如失神,眼帘垂下,颇失仪态,言语道来:“对,都是为了她。” 无垠并未细问,静静聆听。 “她是林将军家的仆人,林戚沐的婢女。” 明皇黯然一笑,身形颤抖,茶若酒般,猛然灌下。 无垠一愣,殊不知帝皇之人,竟会对一婢女动情,此并非帝皇之人可行之道,无垠活至今,皆未闻,有那朝皇,竟喜欢一凡俗女人,喜欢的会令其不顾己身安危,三更来见一不知底之人。 话语未完,继而言道。 “她亦是隋之遗孤。号,洳羽公主。” 无垠瞳孔收缩,无奈摇头,情绪不知,细细闻之。 又有风吹来,更为冰寒,此夜,早已深沉。 无垠抬头,只觉脸庞冰凉,似有细雨飘来,飘落脸庞,惊醒心神,往外望去,似又有雨下。 无垠猛地回过神,只因明皇继续言道:“她生得并不美丽,但却拥有她独特的美,是这世人,是俗人,所不能替代的美,即便是深宫之中,均无法寻到的美。” 无垠抿茶,言道:“何名?” “姓杨,名洳羽,字延韵。”明皇言来,却并不看无垠一言,而继续垂下眼帘,缓缓言道,似自圆其问:“我之所以会让林将军遗孤离去,是因为我走漏了风声于林将军府内;我之所以没有排人去逮捕林将军家的遗孤,是因为她还在林戚沐的身边;我之所以不令人追捕元困,是因为她求我,求我放过他。”明皇,吐出浊气,身形无力,帝王之样,彻底消散,此时的他,仅是他回忆之中,那故事中的一人罢。 “都是因为她!”明皇奋力地咆哮,无尽的沙哑和无力,因长久的压抑而爆发。 无垠抿茶,被咆哮声所惊,茶杯放下,望向明皇,不知该如何言语,却也认真地注视他,注视他的一言一行,注视他的情绪若何。 “我之所以寻你,是因为我知道元困和林戚沐的故事,那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故事。”明皇眼角有泪,被其猛然抹去。 “可以说,他们二人的结局是我一手造成的。”明皇,颤颤巍巍地自怀中衣缝中,拿出一物,乃是无垠所写之物,便是那关于元困和那林戚沐的话本书。 明皇翻开一页,望着那黄页之上,所写内容,面目被遮挡在黄页之后,言语道来:“若是我不令元将军斩林家,也不至于,她与他不再相见,也不至于如这故事中的二人那般,凄惨落幕。” 无垠神情复杂,的确如明皇而言,他可能是导致林戚沐和元困如此结局的元凶,可是哪有这么多可能呢?哪又有这么多也许呢?正如…… 无垠言至最终,唯有叹息,这世界有太多的事情,太多的选择,都来不及后悔。 遽尔,无垠嘴角一笑,似自嘲,可一息,便消散。 手中茶杯,皆是顿下,几息,便是望向明皇,说罢:“这并不怪你,与你无关。” “不,这都怪我!怪我!”明皇言语有些失控,眸中尽是忧伤。 无垠抿茶,沉沉叹息,双眸若望向外界绵绵细雨,言道:“若是无你,若是无我,若是无这元将军和那林将军,可能那故事之中的林戚沐并非是真正的林戚沐,而这元困,也并非是那傻傻的元困。那二人的故事,也并非是这书中的故事。” “一切,早已注定。并非是你我二人可改变。”无垠抿茶,面色凄凉,言来:“正如,你此时正与我谈话,这一切,都已经是注定之事,并非你我二人可改。” 无垠手指天空,吐来,一股猛风吹,伴有闪烁雷电,一息略过,天地显形。 “所有世事,皆天注定。” 明皇,身形停下,被天地之象所惊。 不过几息罢,便将拟话本收入衣物之中,谨慎保存,勉强一笑:“兴许如公子所言,可错还在我,并非可抹去的污渍,此污渍,是沾污我神魂,是永远无法抹去的存在。” “我之所以会寻你,是因为我不想我与她的结局和这故事中的林戚沐、元困一样,落得那般凄惨。”明皇黯然言道,声线如脱力,绵细若针灸,刺痛心间。 无垠未作答,自闻明皇言语。 他知晓,此刻,面前的明皇不再是那杀戮、征战、冷酷、不知人间情感的帝皇,而是一个因情而日日夜夜无法入眠的男子罢了。 无垠一愣,手指拈上茶杯,用力捏住,青筋暴露,亦是苦涩一笑:“明皇说罢,你与她的故事。” 无垠温柔话语声回荡,与这外界的绵绵冰雨丝毫不符。 寒风吹拂,吹裂了无垠的话语声,却依然入了明皇的耳,虽听得有些模糊,却也能听清。 明皇紧闭眼帘,顺着寒风,眼角有泪流下,如彻夜细雨,绵绵不绝。 无垠不抿茶,而是注视着明皇,望着他紧闭的双眸,望着他扭曲颤抖的脸庞,望着他被他咬的发紫得嘴唇。 终究,唇瓣颤动,话语如绵雨细丝般飘来,飘入了无垠的耳畔里。 “我生为三皇子,有二兄,乃李宪、李捻,宪为二兄,捻为次兄,我与她的故事要从我的二兄,李捻和我开始说起。”明皇缓缓说来。 “我生来与各兄弟之间,关系甚好,一席同眠,同眠一榻之上,皆不顾及俗规,尤其是与我二兄,李捻,我与他之间的关系,比之其他兄弟,尤为盛之。” 无垠闻此,一愣,随即好奇一问:“明皇可说的是,那守在边疆之地,改府兵制为募兵制,并兴复马政。对外收复了辽西营州,及睿宗赐给吐蕃的河西九曲之地,并降服契丹、奚、室韦、靺鞨等外寇;于西域吞并大小勃律,并且攻灭突骑施;于塞北处降服复国的后突厥,后又扶持回鹘剪灭后突厥的李捻,李将军吗?” 明皇闻此,先是一愣,惊于无垠所知之事,旋即一笑,似无奈,似敬佩,却也些许嫉妒地言语道:“公子所说之人,便是我二兄,李捻。” “二兄,生性好武。且二兄,于十五岁,便可与各将军独身一战,且百余回合不败下阵来,故世人皆称其为,威猛将军。十九岁时,便可与林将军敌为平手,可莫说元将军呢,更是直接败在二兄手上。“ ”二兄二十三岁,便常年征战于边疆,至今亦四十岁有余,战功累累。于边疆之地,改军制,降外寇,无人可敌;收失地,战边族,无人可战。” 无垠微微点头,惊叹道:“我知晓其名,曾游历四湖之时,曾于边疆之地,目睹其真容,乃真男人也。外族谈及,皆闭口不言,视其为忌讳之人,不敢触犯,若闻其至何地,所做之事,身形便会颤抖上几分,而庆幸他并未来此地。无垠对此记忆犹新,至今难忘。” “我曾记得,外族之人,皆常叹,‘猛如燕人翼德,义如云长之阔,气若子龙之姿,身若马超之态,现世,无人可敌。’” “故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无垠赞叹,似敬佩。 明皇闻无垠言语,突兀一笑,嫉妒之味甚浓:“‘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吗?” 明皇无奈摇头,眉目微蹙,似嘲笑己身:“你说,一代君王,为何还要妒忌自家长兄至此呢?为何还要迫害于他呢?我凭什么为君王?我凭什么称帝?我又凭什么引领这大唐走向盛世呢?”言罢,疯笑,嗤笑之意甚浓。 “一代君王,居然因为情,而误了国,这样的王?又凭什么为王?我是昏君,竟然沉溺这些儿女情长。”明皇,嘴角喃喃,黯然神伤,默然抿茶,摇头。 “我嫉妒我的二兄。他一身才华,一身武艺,而他才应该是帝王,而并非是我。”明皇苦涩言道,双眸移向别处,不敢望向无垠,似愧疚,更怕看见无垠那脸上深深的失望,失望那令万人敬仰的帝王,竟是如此模样。 无垠蹙眉:“真正的帝王之人,并不看才华,也并不看武艺,明皇莫非是有些太过于贬低自己了,况且,你觉得长兄远超于你,那么在你的长兄眼中,你又是如何呢?你可曾知道?” 明皇停顿,手因紧握茶杯,而变得通红,低头不言,俨然,明皇叹息:“兴许是我想太多,或许是被这情,困了太久了罢,我如今已是暮年之时,四十而有五,虚岁四十有六,此情困惑了我约莫三十几年了罢。” 无垠内心一惊,明皇竟因此情,困惑至三十年有余了。 寒意未散,因那暖日并未升起,且西之雨月,还未落去,皓白月光洒下,如玉雕般色彩,却颇有一股阴凉,似寒气,涌动而来,又似那薄雾,弥散开来。 绵雨坠下,此桥之下,白月湖中,皆被雨滴落的紊乱不堪,波纹四处荡漾开来。 无垠吐出浊气,不知该如何言语,便微微望向外界,随即言道:“时日不早了,明皇请算好时间。” 明皇微抬头,月光已有些散漫,那东方隐约之中,有着紫气涌来,似日出之时,紫气自东来。 明皇并未过多言语,而是将那古琴,放置于胯上,望向无垠,双眸若回忆之光散开,无垠被其吸引,注视而去。 此绵绵细雨中,唯闻明皇一人话语声传来:“你知道吗?这把琴,是她送给我的。” “我记得,我与她相见的那一年,是在我十六岁时……” 宛若明皇面前所坐之人,非无垠,而是明皇日夜所想,日夜所思之人,眸中所映,是她的模样。而明皇所说,所言之语,皆为他对她所想,所思之言,温柔话语似绵雨,融入这阴雨之中,便是顺着这寒风,飘入了湖,似水溶于水中,再不见踪影,却翻乱了这湖中,唯一的孤月。 月光依然照下,他望着无垠的双眸,若有色彩,可当无垠消散,那所在之人,不再是无垠时,忧伤亦消散而去,唯独可见,她望着他微微一笑时,那七色之彩所释放出的斑驳微光,更令明皇眸前,所望的世界,不再是黑白之色,而是那春日之时,日光如霓虹般落下,七彩之光充盈,那唯独有着她的微小世界。 正如,他的眼前,只有她。 温柔自水中而生,从不消散,柔波而漾。 第15章 第二卷第五帘 皇 “生而为皇族,受万人敬仰、受万人崇拜,亦不知晓无礼二字为何,虽知其意,却从未见过。”明皇抿茶,嘴角一笑,似回忆那时,羞赧之味,扩散开来。 “生于深宫之中,所见皆贵女粉黛之人,莫不是哪位将军之女亦或哪侍卫、刺史之女,往来皆一副尊容,面有粉黛,且粉黛过余,至令人作呕那般。我视之,提不起一丝兴趣,可唯独她,与宫中诸多女子,有着天差地别之姿,而她,便是与我相遇于十六岁那年。”明皇有些慵懒,面有欢喜。 “我年幼,生于宫中,娇生惯养罢。外人皆避我七分,即便是周身侍奉我的仆人亦躲我三分,且我那时十六岁,正值阳刚之年,本对女性充满好奇,可我那时脾气怪异,也不知为何,总喜嬉闹于宫中,父皇那时也奈何不得我,虽时常怒斥我,可也并不多管,自此,我便生出了一些怪异的毛病,譬如,喜欢鞭挞下人,时常发怒,各种毛病,非常人可有。” “那时,我与我二兄关系最好。大兄长,常年沉浸于诗歌、名画、各美字之中,虽偶尔关心我们,可终究有些疏远,况且那时父皇又得新子,自然将大部分时间放置于弟上,而我等,便是有些疏于管教了。”明皇,撩动眉前长发,微微晃动,手中茶杯,似自嘲一笑。 无垠未作答,他一人默默品茶,双眸若有光。 “我记得那时,二兄虽被训练及习书占据大多时间,可他所剩空隙皆是用来陪我,尤其是当我孤独坐于那湖边时,他总是寻些东西令我开心,我记得那时,最开心的时候,便是二兄于我面前舞剑时。二兄少年所处境况与我相似,虽不是同母之子,却甚如亲兄弟般,不分你我。”明皇双眸若有忧伤,煽动。 外界,有雨飘下,飘散至这世间。 “说来也怪,我二兄虽无脾气,但也愿陪我作怪。常衣着下人衣裳,游历于宫廷各角落,宫中人望之,知晓我二人为皇子,便寻不到丝毫趣味。” “可……” “直到遇见了她。” 明皇望着窗外,寒风吹来,发梢有些紊乱不堪,无垠正襟危坐,面无波动,双眸迥然,注视着面前,话语声如水波,闻之,便荡漾。 “那日,恰逢牡丹花开之季,且天色姣好,日光散漫如画,虽温暖,却并不感觉烦躁,反有一种清醒舒爽之意。那天,二兄无事,便整日陪我玩乐于宫中,或许是因为天的缘故,那日,我从未发过脾气。” “后来,我便与二兄,装扮为下人,戏弄那些下人,虽无趣,也总比卧在寝宫,整日颓废不堪要好上许多。” 无垠闻此,恰逢月光散来,落至明皇之上,提起衣物,无垠方才发现此刻明皇着装,乃是一下人模样,无丝毫金丝缕条缝刺其上,亦无昂贵首饰陪衬。一身灰黑麻衣,是普通仆人所着之衣。 “不知明皇,那时便是穿的此衣裳?”无垠带笑一问。 明皇点头,回应一笑,似有温和之意,却带有些许苦涩,继而言道:“是午时,一奴婢不慎得罪了我,我便衣着下人衣物,训斥于她!话到怒意,几乎鞭打于她,二兄,虽然阻止,却无法拦住我。那时他还宠溺着我,无计可施,也只得施眼色于那奴婢,稍受些皮肉之苦,便可离去,那奴婢也明二兄之意,便愿承受几鞭,那奴婢亦对我的脾气有所耳闻,故不反抗。” 明皇遏制,冰凉之茶,依然品之,品罢,便笑道:“而她,偏偏此时,走了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明皇咧嘴一笑,笑得开朗,阴霾之意散去,似回到那时,阳光少年,白齿露开:“而她便是杨洳羽。” “那时,她将我的手按住,我竟动弹不得,而我则将怒气全都撒在她的身上,可不知怎么得,她还未与我言语几句,便甩手一巴掌,打得我面红耳赤。当时我就愣在了原地,可当我仔细看她的模样,忽然觉得面前此女子,甚与其她女子不同,而后不知怎么的,我的怒气就是发不出来。而二二兄,也站在我身后,愣住了身形,似乎被那一幕所惊,待二兄醒来之后,便立马将她的手给握住,我的手方才挣脱,而她似乎被反制,望着二二兄,也红了脸。” “还大声地呼救,‘救命啊,有人非礼!快来人啊!救命啊……’”明皇面色回味,尽是欢喜之色。 “可她哪里知道我们二人是谁,便无人来帮助她,后来她也放弃求救了,反而被我们二人吓哭了,愣在了原地,说我们欺负她。” “也不知道,是谁欺负谁呢!” 明皇面色笑意更盛,更有一丝暖意,似红晕映衬至脸庞,却无所探寻那红晕所在之地,只因明皇是一男子,更是一帝王:“她身长有五尺而有余,比之我,几乎差了一尺。那时她看我,还要抬着头,仰视,方才看清我。她脸庞之上,并无粉黛,却如那初生婴儿般白稚,眸若水灵之晶,一颦一笑,晶中有光闪烁不止,瞬息刹那,万千粉黛皆失颜色。是宫中那些凡俗女子所不可比肩之人,眉若浮柳,翩翩一笑,又似那月牙儿般。” “她望向我,我的眼中,便全都是她的色彩。唯独她一人的颜色,似古红颜之人,回眸一笑,百媚便已生。” “不仅如此,每一年冬至时,她的鼻子总是被冻得通红,每到那时,我与二兄,总是会帮她寻宫中的一些御医,弄些药物于她,而她每次都会羞红着脸蛋,望着我与二兄二人,低着头颅,不敢看我二人。” “对了,说到那时,她妨碍了我。何况当时,她拉住了我的手,那时,我才知晓,她的力气竟然大我许多,而一个男子的力气没有一个女子力气大,我也挣脱不得,还真是。” “而且那时……” 明皇忽然停顿,双眸望向无垠,声若雨音:“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无垠一顿,面色不改,却是望向漆黑四周,随即颔首,抿茶一笑:“信!” “哈哈哈……我也不知怎得,我望着她,只觉心速增快,呼吸困难,甚至是我的手都有些颤抖,我看着她,语无伦次,直到二兄将我唤醒。在那时,初逢那种感觉,我还以为是病了,多次找寻御医,可每次御医都是笑道,‘三皇子身体无恙,病乃心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那时候我不懂,此为何意。直到后面,我才渐渐明了,那的确是一种心病,一种令我欲罢不能的心病!”明皇放声爽朗一笑,随即停歇,继而言道,笑中带苦。 “那次见她后,便是知晓了她的身份,她是林将军家的奴婢,因林将军老来得女,自然欣喜,便将其女带入宫中,求父皇赐名,而她便是侍奉此女的贴身丫鬟,而父皇也赐名于林将军之女,这便是林戚沐此名的由来。”明皇握住茶杯的手指竟相扭动,可他并不知晓。 “我与二兄与她相遇后,便发现那婢女,生得与众不同,其模样清灵,行时灵动,言语温柔有礼。笑时,那自嘴角的凹陷之处,宛酒流旋涡般,令我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了许多,她抓住我时,说道,‘咦,你们男孩子家,也会和女孩子家般脸红啊!真可爱啊!’她指着我的脸,笑得很美,美得令人窒息,害羞得令我如女子般,连忙躲在二兄背后。”明皇摇头,似为当初的无知而感到无奈亦或不解。 他望向外界绵绵细雨,眸有悲意。 “她与一般女子不同,她并不在乎四书五经之中的礼节,更不在乎男女之隔,时常靠近我与二兄。行时灵动,如那茉莉仙子般,自花中出。言语温柔,从不过激,即便是发怒都不溢于言表。”明皇面露享受,似非常喜欢那时,她玩乐于他身旁。 “可她有时,如嫦娥幽怨凄凉般,独自坐在一旁,思忖着我与二兄所不知之事,她的双眸满是悲凉,我和二兄问之,她却不言,亦不语。”明皇微微叹气,双眸尽是悔意。 无垠眯眼,眸有惋惜,似叹息。 “此女和宫中之女不同,最喜弹奏古筝,那时我和二兄最大的乐趣便是,自那宫中别苑处,听她抚琴一曲,听她所唱之曲,所发之音,如天籁之声,自雪山而来,空灵洗涤;似那自山巅之处,所坠九天之歌;却又似温柔之韵,自古林中而来,温柔婉转;似千万喜鹊,喝歌于身旁。” “她衣着朴素,却显露出豆蔻女子最美年华,体态虽不似妖蛇,却犹如清灵仙子般,不染丝丝尘埃,却清明,灵动,令人忘神,这便是她。她是不同于这牡丹之色,那甘草之香的那自立于天地间的第三绝色。”明皇嘴角似有羞涩意味,随即一笑。 “自从那次相遇后,我便无法忘却她的模样,她的笑容。而那次相遇后,她似乎也对我们此类不同于一般仆人之人,产生了兴趣,便时常一人偷偷来宫中玩耍,而她从头至尾,都不知我与二兄的身份,而我与二兄也次次以破旧下人衣衫,前往。” “那时候,二兄舞剑,她轻抚古琴,我独立一旁看他二人,便是满足万分。”明皇抬头望月,似那月光之下,便是他二人剑舞之形,古曲之音,那般美妙,再无法移开视野。 “如此一来,时日便有些久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隔两年,我便与以往不同。” “我知文理,亦懂武艺,可弹古琴,可赋诗于荒野,可辩大道于早朝之中,颇有一副皇家风范,各大臣皆称赞于我,可这一切的改变,皆因她,亦或言,若是无她,便无明皇于这世间。” “只因那时,她说,她不喜欢不通四书五经之人,不知天地之理之人,更不喜恣意放纵之人,而较喜,重情感之人,明世理之人,知音律之人。”明皇言至此处,便猛然地将茶灌下,似茶若酒,却浑然无醉意,甚至越发清醒,双眸之光越发强盛,可光若悲月之色,凄凉沧沧。 “更是因为她,我改掉易怒的毛病,能沉住气息于晨日,读那些苦涩乏味的四书五经,不再鞭挞、戏弄下人,待人礼貌,明事理,知天文!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她啊!既无她,又何来我?哈哈哈……” 明皇言到此处,遽尔疯狂笑起,猛然怒啸,长夜漫漫,话语回荡,似羌笛,孤舟一叶,漂浮苦湖,虽无始端…却终有日明之时。 明皇一人,如同陷入疯魔般,跑入雨中,任雨拍打,明皇望着天月,长啸,声声若悲鸣:“我为了你!为了你!变了这么多!告诉我为什么,你不爱我?难道仅仅因为我是帝皇吗?不可能!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话语声渐微、渐弱,直至明皇半蹲于地面。 无垠未阻挡,无垠只是从那亭边,拾起那早已准备好的油纸伞,撑开,缓步走入绵绵细雨中,步若轻莲,一踏便有莲花开。 无垠停下,眸中亦被感染,不知言何,只得伫立窥望。 望着明皇,半蹲原地模样,站立于其身旁,仅是为其遮风挡雨罢。 无垠叹息,含眸,望着细雨翩翩,绵绵飘入伞下,无法阻挡,冰凉感持续渗透而来,寒风呼啸,似雨将变大,噪音充斥双耳,即便如此,无垠还是听得明皇喃喃呜咽之声:“为何?洳羽?为何不爱我…为何!” 无垠闻之,似有一丝悲凉涌上,望着细雨绵绵处,再望向那桥下湖泊,被雨掀动,变得不再那般宁静淡泊了,嘴角有雾气散出,似晨日冰寒所致,而此雾气,是因无垠的叹息而起。 良久…… 无垠言语,话语轻柔:“明皇,外界寒冷,有小雨,保重龙体,跟我进亭中去罢。” 明皇身形颤抖停止,不顾无垠,便又独自往那亭中走去,无垠跟上,想要为其遮雨,却被明皇的手挡住,明皇回到原位,望那古琴,轻轻抚摸,眼角又有泪涌。 无垠坐立对面,便寻来茶注,为明皇倒上一杯,言道:“趁注中茶未凉,暖一下身子罢,明皇。” 明皇未言,便紧盯那古琴,无垠视之。 许久,摇头,颇有些无奈,唯有言道:“明皇时日不早了,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明皇未回应,无垠起身,寻那油纸伞,望向外界细雨绵绵,便准备离去。 可不过一息,无垠顿下,寒空之中,尽是明皇微弱伴有沙哑的话语声:“就今日罢,这样的我,兴许只有今晚才有。” 无垠回身,望着明皇,眸有悲意,盘膝坐下,直到此时,明皇方才将古琴放下,将温茶一涌而尽,继而言道,双眸垂下,暗淡如漆黑之夜。 “渐渐,我开始发现,她和二兄的关系有些过于亲密了,便多次插足其中,他们二人也不避讳我,即便我干扰,可他们依然那般待我,二兄舞剑之时,我便不允许她抚琴,我来抚琴,她于一旁观赏,而当她抚琴之时,我便舞剑,令二兄于一旁观赏,如此一来,便可疏远他们二人,哈哈哈……”明皇言至此处,却又大笑,面部扭曲。 那仿若自嘲,又似嗤笑,无垠不知。 “那可是我最爱的二兄啊!我究竟在做些什么?我知道他爱她,她也爱他,可是我接受不了!也无法接受!”明皇面色狰狞,似乎回到了知晓那一切的时候。 “他们二人偷偷摸摸,背着我相会之事,难道以为我不知?他们可能至今都不知道,他们幽会时,我在一旁边观望,当他们偷偷相拥时,我便在一旁拥抱着这寒空,宛若这寒空便是她!”明皇捂脸抽噎起来,无垠有些动容,想要伸手安慰,才发现自己的手,无法伸出。 沙哑嘶吼声传来:“你知道,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并不爱我,而爱上了自己最爱的二兄,是怎样的感受吗?你知道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觉吗?你知道那种看着他们二人欢喜时,自己孤独悲伤的模样吗?你知道…啊!你知道吗……” 明皇奋力锤击石桌,石桌颤动,似崩塌,却屹立原地,未曾移动一分。 “嗡嗡……” 黑夜的碰撞之音,如擂鼓,震撼心间,却悲凉至极。 无垠目视,有些不忍,便是回音道:“我知。” “你不知道!”明皇如同疯狂般回应,无垠身形颤抖,心间一颤,熟悉的感觉传来,无垠苦涩一笑,便言道,轻柔唯独自己可听:“如你所言,我的确不知。” 十几息罢,明皇抽搐停止,无垠已无兴致品茶,望着细雨,再望向明皇。 终于,明皇哭泣声消散,抬起凌乱的湿发,一脸的泪水和那冰凉的雨水,混合一起,顺势流下,即便是他自身,也早已不知此是泪是雨。 明皇惨烈一笑:“但是我爱她,即便是伤害我最爱的二兄又如何?我之所以能够以三皇子的身份,而坐拥皇位,你当真以为是他们二人自愿让位于我吗?你觉得宫廷之中,哪来的那么多的礼贤?哪来的那么多甘愿?谁不愿成就这帝王之位?谁不愿一统这天下?谁不愿要这盛世大唐?” “没有人!”明皇狰狞言道,疯狂怒号如风雨,明皇喘息,有些疲惫。 “当我弱冠之时,便开始拉拢势力,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诸如此类。” “你觉得,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来的很容易吗?我做这么多,就是想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入皇氏,成为万人敬仰的皇妃。” “弱冠之年,我便不顾二兄劝解,不顾父皇及各大臣反对,不顾母后反驳,不顾一切什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我只要她,要她成为我的妃子!我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明皇拳头紧握,青筋暴露,指尖深入手心,有血流出,滴落地面。 “滴滴哒哒……”血之音,与雨声,甚为不同。 可紧握不过几息,便是松开,惨烈地嗤笑着,若疯,若狂:“可是她说她不愿成为我的妃子,她说她只是一介奴婢,仅此而已。她并未告诉我,她所爱之人乃二二兄,可是我知道,但她为何不告诉我?因为我是他最爱的弟弟?哈哈哈……什么兄弟之情,什么手足,若是这些东西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明皇怒意顿生,猛然起身,将那石桌之上的茶杯拿起,摔下! 茶杯化为一地齑粉,随风散去,碎裂如脆鸣,掩盖消散。 明皇无力,跌坠倒下,用手搀扶着桌面,面色铁青,无垠微微搀扶,明皇摆手,无垠退回,明皇有气无力,继而言道:“自从她拒绝我后,她便再未进宫,我与二兄关系便再无以往那般亲密无间,我当时认为,是因为二二兄,故才有了她的拒绝,若是让我二兄了成了皇,那么我便再无机会,而他到那时,必定会令她成为皇妃,而我,呵呵……” “所以,我用尽了我所有的气力,用尽了我所有的手段,抢夺了原本应该属于二兄亦或二二兄的皇位,方才有了如今的唐皇。”明皇双眸失神,言语无力:“这便是你们凡俗之人所崇拜,所追逐的权利、金钱,然而,竟是如此不堪的东西!” “我自认为我成为了这大唐的皇,便可以将其纳为我的皇妃,可是她又拒绝了。我为皇,谁人可抗我的命令!我便强行要她成为我的皇妃,哪怕是得到她的身体,得不到她的灵魂,都可以。”明皇咬牙,手中血猛地流出,不顾疼痛,不顾鲜血直流,汗自眉心流出,滴落至石桌。 “可,即便是如此,又能怎样?哪怕是她的身体,我都得不到。她告诉我,即便是死,她都不会成为我的皇妃,就算是动用所有,都无可奈何,而,唯一能得到的,只有她那冰冷的尸体……” 明皇话语声越发微弱,话语直至最终,几乎消散,若不是无垠听力超乎常人,亦不得知明皇所说为何,可话语声不过几息,便是又起,却也多了几分气力。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还要拒绝我!我不知,我成为了帝王,却拥有不了她,那我成为这帝王又有何用?自此之后,我便认为是因为二兄一直在我身边,是因为他,方才使得她,不曾应答,我便找寻各种理由,各种罪责,怪罪于二二兄,即便那时,他已是诸侯,已经是那鼎鼎有名的大将军。”明皇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再次紧紧地握住拳头,笔直站立而起,满脸的悔意,泪再涌动,却无哭泣之声。 “之后,他离开长安,前往边疆,镇压那地,几乎不再回来,唯一回来之时,便是春冬之交。” “似乎,也没几天了。”明皇抬起头来,抹去泪水,望向皓月,即将西下,话语声恍惚,再次有些无力。 无垠内心明了,故事即将终了,便不言语。 明皇叹息,情绪终有些稳定,起身望向外界绵绵细雨,旋即言道:“我认为,若是他离开她之后,她便会爱上我,我发现我错了,即便是如此,她依然不愿意成为我的皇妃,即便我说过,‘你若愿成孤皇妃,可随时来宫中寻孤,孤愿待你,至死不渝。’” “可她还是拒绝了,只是说,‘我所爱不是你,也不愿成为皇妃,即便他离去,我再也见不了他,我也依然不嫁于你,因为我所爱之人,并非你,而是他。’” “哈哈哈……”明皇又有疯狂笑意,却背对无垠。 “至今她未嫁,二兄亦未娶,而我却满宫妃子,后宫佳丽三千而有余,输的人,终究是我,不是他们。而他们亦不再年轻,容貌苍老,应不会再相遇,而我,再也等不到她!” 明皇洒然笑着,不顾外界是否有雨,便是往外走去,任雨落下,沾湿明皇,淋透明皇衣物,及其心间,让他那混浊的泪,被清澈的雨所稀释,无垠撑着油纸伞,跟着明皇的步伐,随之而去,却又闻明皇的话语声飘来, “不必了,故事已经结束,而三人都将无缘,至此,便是结局了,今晚之后,孤便又为明皇!” 矍然,明皇停下,似乎忆起何重要之事,便是回头一望,狰狞消散,周边帝王之气浑然散开,朴素袖袍挥动,天下主宰。 无垠望之,面色惊颤。 明皇嘴角勾笑,不再悲伤、不再彷徨、不再迷惘! 无垠顿下,知晓他非方才那人,而是坐落于帝王之位的帝皇,那不可高攀之人。 其称,唐明皇;及其名,李隆基。 “君若拟写,切记不得将宫中之事如实写入,但也愿如上一拟话本中,元困诉完之后,那般希翼,最终她所选择之人乃孤,而并非是他。”话语飘来,无垠停下,望之背影,隐隐离去,直入远方,不再望见。 皓月,终究自西而落。 无垠叹息,终有回头,转身瞬息,桥指东方,有光照来,似清晨初光,透雾气而来,雾气驱散不再,漂浮至上,成形为云。 绵细之雨停歇,空气清新,心旷神怡,桥面水湖不深,无垠视之,可见面容照应其中,湖泊稍有湍急,碰撞至那桥墩所在之处,发出金铃儿般的清脆瀑布之声,颗颗如银珠般水珠飞溅而出。 亭沿有水落下,滴落水湖之上,水湖波纹荡漾,无垠面容扭曲。 无垠目光收回,被远方初升紫气刺痛双眼,紧闭眼帘,有泪留下。 良久,无垠睁开双眸,油纸伞收回,再放置于那亭中,驻步原地,抹去泪水,微微叹气,便是离去,情绪不知。 第16章 第二卷第六帘 未 洛阳城中,牡丹之花,盛开。 依然未谢,凉雨已停下,可风却不曾削弱。 “他应该回来了罢,时间快到了。” “今日大风,应该无人……” “若是不来,也无恙,明日再候吧。”无垠喃喃自言。 话语声被猛然的风声所吞没,湮灭了踪迹。 “咵咵咵……”舍中发出轰轰声响,无垠盘膝在地,四周草席随风晃动,碰撞至周围,发出哐当之音,茶杯晃动,被无垠按住,黄纸铺盖于桌面之上,手中湿笔已干涸,无垠盘膝至此已然三个时辰有余,手指僵硬有些酸痛,可他却浑然不知。 无垠面色苍白,双眸充斥着血丝,俯视面前黄纸。 良久,无法写下。 至此,无垠倒吸一口冰凉寒气,颔首,只觉眼角有泪涌,无垠起身,面若忧郁,往外走去,狂风拂来,散发升腾而起,幞头被拉扯得有些松垮,无垠将其取下,一头长发,飘散舞动,无垠将其梳理,握在手中,结为束。 望外界,古树摇晃,枝条舞动,窸窣之声,奏响不絶,无垠叹息,朱唇轻动:“情有分三,如今知晓其一,何以拟写?”便是摇头,颇有些失望。 无垠往舍内走去,盘坐至木桌后,望向了无人迹的外界,唇齿微动:“该来了罢。” 言罢,便一笑,拾起一旁茶注,往杯中倒入,一息,白雾蒸腾。 便将茶杯往对座移去,方才作罢,往外望去。 狂风似停,因舍中草席掀动停歇,却又因细雨绵绵而下,而有些疲惫。 无垠往外望去,虽天色阴暗,可视线尤其清晰。 不远方,约莫百米之处,似有一人影攒动,模糊身影于油纸伞下显露,无垠望去,无法视清,那人似一身黑衣,自那朦胧雨中走来,脚踏轻盈步伐,似游走于泥泞地面之上,裤脚却不沾一点混黑泥土,却又似一步有千斤之力,跨步之下,稳重而踏实,地面颤动。 十几息罢,人影渐清晰,无垠视之,一笑。 那人影站立于栏栅外,却不曾推开,无垠望之,并未起身,而是抿茶,面有喜意,言道:“将军既已来,为何不入舍中一坐?” 那人身形一颤,似犹豫、踌躇,终叹气,走入。 他走不过几步,便是立于庭院中一拜,声若洪钟,铿锵有力,浑厚磁音回荡而来:“在下李捻,特来此地,拜访文字先生。” 无垠微颔首,点头,起身,往舍外走去,回身一拜:“将军言重,你肯来此寒酸之地,便是我之荣幸,怎可行此等大礼,将军若不嫌弃,舍中茶还温,可否前往舍中,品茶一番。” 二人弓腰对拜作罢,便是起身,二人,一前一后,便是自那桌前,盘膝而坐,无垠眯眼,仔细望去。 此人和明皇长得颇为相似,却生得英俊潇洒,丝毫未有四十岁之姿,颇有那少年方刚之意,剑眉横生,似有剑刺向双眸,他双眸迥然,有光散开,肌肤白稚,却带有触目惊心般沟壑,似伤痕,发皆束于身后,其身长有六尺多,乃至七尺,威猛而雄壮,鼻若雄鹰之勾,挺拔而屹立于紫朱唇之上,无垠视线移开,抿茶一笑,言道。 “早日游历世时,便已听闻将军名号,外族皆畏惧将军,今日见将军,果然器宇不凡。” 将军握拳一拜,低头,回声道:“先生有些缪赞了。” “哈哈哈,并非我缪赞,而是外族之人,皆如此言于我,如今一见,无非是印证其言罢了。” “承让。”将军谦虚言道,猛地将茶水吞入腹中,嘴角有丝丝暖气流出。 寒风又吹来,草席作响。 无垠笑然,把玩手中茶杯,望之荡漾茶面,便道:“将军今日想必是先探查了我的底细,方才来寻我罢?” “果然,先生料事如神,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了。”将军面色有些羞愧,望之无垠,便言道。 无垠微摆手:“无碍,那将军想必是知晓明皇已寻过我,方才来寻我罢?” 将军抿茶,微点头,不敢直视无垠。 无垠笑言:“既然如此,望将军能敞开心扉与无垠一聊。” 将军闻此,面色有些苍白,似欲言,却又不曾言。 无垠望之踌躇模样,并不焦急,亦不恼怒,反一笑,继而抿茶,不言语。 “唉……”将军望无垠如此,思忖了良久,终还是叹气,自腰间取出囊袋,打开其罩口,唯见将军将其中水液疯狂灌下,似烈酒。 无垠蹙眉,只闻一股浓烈且刺鼻的气味涌来,此囊中所储之物,似是那边疆之地所酿烈酒,无垠未阻止。 只因,烈人需烈酒,才可一醉,唯有一醉,方肯吐言。 “咕咚……”吞咽的声响不断,持续十几息都未有停滞之意。 将军竟一口气将那囊中之酒吞入了腹中。 喝罢,将军便是将那酒囊扔至几十米远。 无垠不言,依抿茶,将军面色苍白,用手抹去那嘴角酒液,吐出一口浊气,双眸通红。 喘息几息,方才抬起头来,望向无垠所在之地,矍然一笑,话语如传来:“先生既然已见过吾弟,隆基。那我所能转告之事,也就不多了,先生所缺的,应该就是我在那故事中的一份角色罢。” 无垠颔首,微点头。 “我身为二皇,自小便与隆基所过生活一致。深宫之中,便如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将军眉目一凝,似有轻蔑、嘲讽之意涌来,嘴角邪魅一翘,继而言道:“可能这一切,皆要由我的母亲开始说起。” “母亲并非是一正规女子,而是侍奉父皇的一介奴婢,似是割河西九曲之地于吐蕃时,那一日心情糟糕,便以酒麻痹自身,而酒后纵欲,将我母亲奸污,方才有的我。”将军低头,呢喃言道。 无垠闻此,瞳孔收缩。 “也罢,若非不是父皇将母后奸污,也不会生出我。若无我,亦不知母后所过生活该是何模样?而我,也不知该对父皇抱有恨意,亦或谢意?哈哈哈……” “我是恨不得,亦是爱不得。”李捻面色潮红,似是酒意开始涌上,后劲发作。可唯有如此,他方才能将内心隐藏事物,吐露而出,若是以往,他即便是死,都不会将此等宫中秘史言于表语。 可今日有些不同,所以他自己带了一壶烈酒,一壶能让自己烂醉的烈酒,李捻似嗤笑。 无垠看不穿,并未干扰。 “本就不是正规皇妃所生,又有何尊严可言?母亲活于深宫之中,已为妃,却只与皇上共处过一夜,还是他酒后纵欲换来的一夜!” “哈哈哈,我的母亲都是活得如此模样,那何况是我呢?若我生而为女子身,只怕早已联姻他国,不在这大唐,所幸我是男身,可即便是男身又有何用?谁肯顾我?谁肯怜我?” “无人!” 李捻眼角有泪,似喷涌而出,捂住脸庞,似哭泣。 李捻顿下,面色憔悴却潮红。 那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姿,亦在此刻,轰然破碎。 “在那宫中,若是不知礼节,若是不习武艺,若是不知诗书?又如何能苟活于那宫中,先生应当有所不知,那宫中之事,自外望去,似富丽堂皇,可唯有那局中人,方才知晓那宫中,如虎穴狼巢,若是不谨慎言行,那么死的便是自己。” 无垠抿茶,内心思忖,的确如李捻所说,他并不知宫中之事,却也隐约知晓那其中残酷。 “你可知晓为何我与隆基关系最好?”李捻顿然,双眸发呆。 无垠不知,便言:“不知。” “先生定然不知。因为隆基的母亲对待我母亲尚好,并不加害于母亲,且时而在宫中接济母亲,方才有了如今的我。”将军似自嘲一笑。 “隆基母亲救过我母亲很多次,而且时常帮助我们。不仅如此,在父皇那边,也时常美言,虽然父皇再未至母亲所居之处,可至少不用受宫中他人欺辱,至此我的母亲便教导我,待隆基为亲弟,待隆基之母,为亲母。”将军苦笑,泪便无法遏制,喷然涌出。 “母亲之言,必当遵从。自此之后,我便待隆基为亲弟般,待其母亲如亲母般。” “隆基年幼之时,脾气怪异,且时常殴打下人,且时常对我拳打脚踢,即便是击打至我身体柔软处,吃痛不得,亦不得还手,对他要如同奴隶般顺从,若是不顺从,连我都是拳打脚踢或是用竹藤鞭挞,严重时,可令我一夜无法入眠。”李捻将衣物解开,那自胸口中的一道触目瘢痕露出,无垠蹙眉,又闻李捻言来:“这便是他九岁那年,失手将我推置那火炉之上所烙下,至今仍有伤痛感传来,每逢冬日,便觉胸口冰凉刺骨,身体颤抖,常久卧不起。” 无垠面有不忍,便言道:“你恨他吗?” 李捻似苦笑,面色却通红,摇头,说罢:“我不恨。”望向外界,眼角有滴泪涌出,滚滚滴落。 无垠心中有些刺痛,蹙眉,便言:“隆基母亲呢?” “哈哈哈……”李捻闻此,便是疯笑:“呵!那个女人?整日都只知,如何与太平公主夺得皇位,将此天下,留给隆基,这样恶毒而有心机的女人,又怎会有时间去照顾隆基呢?莫非先生真觉得她是因为可伶我们母子二人,方才如此善待吗?”李捻泪中带恨。 无垠一顿,内心惊颤,疑惑不解,便言:“难不成另有图谋?” “先生所想太过简单罢。若非不是她为了拉拢更多的人,不然她会善待我与我母亲?若不是为了表现出那副假慈之姿,她会如此对待我们母子二人?奈何至终,还是露出了原形。”李捻面色再度狰狞,似有恨意涌来,无法遏制。 无垠不愿再言,自知不配再问,却还是意识到一事,不得不询问道:“明皇可知此事?” 李捻摇头,望之窗外凄绵细雨,泪涌双眸,顺着眼角滚动落下,皱眉,李捻闭目,却还是缓缓言道:“我那愚蠢的弟弟啊!” “我从未在他面前提过,他的母亲并未言于他,他又怎会知此类事?” 寒风拂来,李捻发束有些松懈,亦有发丝自其束中脱落,随风飘舞,遮挡面目,被泪沾湿,粘附至脸庞,而未曾掉落。 李捻却突兀笑道,似惨笑:“不然他能得到这天下?不然他能成为这帝王?可笑,若我帮助兄长成就帝王之位,又何来的这开元之世呢?” 李捻言语至此,话语停歇,似疲惫涌来,他望向无垠,低头,自嘲一笑,便言:“罢了,此类宫中深事,还是不言于先生了,免得先生头疼。”言罢,李捻继而言语道。 “隆基年幼脾气虽怪异,却有他独特的善良之处,而且自小,我便与他一起,久而久之,便就有了那所谓的兄弟情谊,互视为亲兄弟,睡可一榻,眠可同褥。” “直至……” “我们二人一起遇见了她。” 李捻言至此处,便是停歇,面色一愣,望向无垠,无垠亦注目视之,只见将军脸庞通红,似酒劲盛头,便又闻李捻言道:“先生,相信一见钟情吗?” 无垠内心一颤,便如隆基言语他那刻,无垠回神,一笑,便答:“相信。” 李捻闻此,会心一笑。 “自那一日见后,我便对她念念不忘,而她对我,亦是同感。”李捻微微一笑,温和之意散开,满脸通红,似男子娇羞般,格外怪异,可无垠却知,此等娇羞,来之不易。 “先生想必已听隆基说,我与她何时相见了罢。”李捻,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便是又言。 无垠抿茶,答道:“已有听闻。” “既然如此,我便跳过这些,免得先生听起来有些厌烦了。” 还未等无垠应答,便又闻李捻话语声,声音轻柔而有些绵意:“那时,我最喜欢她抚琴,我舞剑。她弹琴的模样,真美。我最喜欢,她见我舞剑之后,立于我身旁,有些娇羞的,红着脸庞说道,‘捻,你所舞之剑很美。’” “多希望,那时候,我舞剑,她抚琴,再不分离。若是如此,该有多好……”李捻低头,言语遏制,眸有忧伤,似月光洒来,悲有鸣音。 风大,吹入寒舍,更显冰寒,那几乎刺骨的冰冻之意,持续涌来。 无垠抿茶,方才知,茶已凉透,便将茶杯放下,不再拿起。 李捻红润散去,似酒意渐退,无垠知晓,将军所留给他自身的时间不多了。 “说来,还真是怪异啊!隆基似乎也喜欢上了她,可我却知晓,她并不喜欢他,可他却时常隔离我与她。可他却不知,因为他的隔离,方才令我与她,各自明了各自的心意,相互表了爱意,若非是隆基刻意捣乱,我和她说不定,都会因男女之间的那份羞涩腼腆,不会走到一起。”李捻摇头,似乎对隆基的行为,表示无奈,遽尔苦笑:“我不知该谢他,还是恨他。” “可也是因为她的缘故,隆基将他怪异的性格改正了过来,而他也开始读诗书,习武艺,明礼节,晓天理,开始变得有些皇子模样了,对于这样的改变,作为其兄的我,自然感到开心,而他的母亲,自然也感受了隆基变化。”李捻脸庞之上,红润退去,可依然还有些醉意涌在心头:“而隆基的母亲,似乎也发现了她,以及她对隆基的作用,而且也查出了我与她的关系。” “隆基的母亲找过我,让我放弃她,不要与她在一起,念在隆基和她对我母亲的情分上,将她留给隆基,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将她让给隆基,即便是我最爱的弟弟,又如何?可对于心爱之人,若是她爱的人是隆基,我让给他又何妨?” “可是她所爱的是我!她若是嫁给了隆基,是得不到任何幸福的,于是我拒绝了她,而她也开始露出她的另外一面,逼我,若是我不答应,就不再善待我的母亲。”李捻拳头紧握,似有杀意于脸庞之上涌动着:“而我也应她,不在隆基面前和她表现的那么亲热。” “可即便是我和她不可以在隆基面前表现的那般亲热,可是隆基呢?每逢我与她相见时,都会在一旁偷看,他以为我们二人不知,其实我们二人早已知晓,只是未点破罢了,因为她怕他伤心。” 兀然,李捻拳头再次紧握,面色狰狞,恨意更显,茶杯顺其手心,碎裂开来,茶水若血般流下,可茶水并不显红,李捻的手,并未被碎裂的瓷片割开,因为他的手上,早已伤痕累累。 “后来,那个女人,竟然陷害我母亲!令我母亲得罪太后,而那时太后,对她最好,若是她肯向太后求情,便可免去我母亲的罪责。” “而她,便用这个方法,胁迫我,若是父皇传位于我,便不可接,让于隆基,并且永远服从隆基的调遣,不可违背,至此一生,忠心不二!” “并且还要让我不再见她!”李捻怒意,再次将脸涨的通红,他用力的捶打地面,无垠均是感受到,地面的颤抖。 无垠微叹息:“你答应她了吗?” 他依旧抨击着地面,并未回答,直到他的双手被血浸满,喘着浓烈的粗气,方才停歇,他似无力,也只有咬牙言道:“我答应了。但是只答应了她第一个条件,而这第二个条件,我誓死不从。” “我宁愿放弃所有,但是我唯独,放弃不了的就是她和我的母亲,以及我那什么都不知的愚蠢弟弟,当代帝皇,唐明皇。”李捻惨笑。 “我记得,那时再过不久,便是隆基的成年仪了。我知道,那一日,若是我再不将她娶入家中,便再也没有机会。因为到那时,隆基便可娶亲了,凭借隆基母亲的手段,以及隆基和她的关系,她不可能不应答。” “于是,我便约她出来,告诉他,我想要娶她为皇子妃,而她却拒绝了,我当时想不通,我也跑去追问过她,可她却告诉,我们二人不可能。因为在此之前,她都不知道我和隆基的身份,可当她知晓我二人身份时,她离开了…再也未来宫中。我还以为,她所爱之人并非是我,而是隆基呢。呵,我真傻……”李捻身心无力,双眸无神。 无垠见此,指尖颤抖,亦被感染,有些难受,却并未阻拦。 李捻话语无力,似有些绝望,面色苍白:“我便不再寻她,可当她拒绝成为隆基妃子之时,我便知晓,她所爱之人,还是我,可是我还是不懂。而那时候,恰逢我母亲病重,且宫中似有异变,隆基之母,开始施展手脚,便不允我出宫寻她。” “而至最终……” “我才知晓,她乃是隋朝皇室唯一遗孤,而她亦是隋朝公主,杨洳羽,哈哈哈……” “你说,我是不是傻?为什么当时不坚持,为什么当时我不继续寻她?为什么我……为什么!” “哈哈哈,这一切的一切,都怪我啊!”李捻嘶笑,便再无气力,瘫软至木桌之上。 无垠知晓,酒意已退去,而此故事便将结束。 话语未完,便又闻李捻继而言道:“之后,隆基继位,我亦应了她那要求,让出了皇位,后隆基,总是寻我麻烦。其实我知晓,他恨我,恨我将她夺走,恨我,因为有我,她才不会爱上他,所以我从未反抗过,从未辩论过,而她亦因林家满门抄斩,踪迹不知……” “而到此,我与她二人之间的缘分,便是断裂,不再相见。” “我母亲年迈,且病重,只得留在宫中休养,而我则被隆基恶意发配于边疆之地,唯有一年归于宫中,见母亲几面。” 无垠闻此,言:“你恨隆基吗?” 李捻闻此,面部狰狞,面色铁青,血意疯狂涌上,似妒恨疯狂,咆哮道:“我怎能不恨?都是因为他,我失去了全部,都是因为他,我丢掉了所有,都是因为他,我…失去了最爱的她啊!” 可言至最终,却如梦呓般,微弱若无,抽搐哽咽着:“可我又怎能恨他呢?我又怎么能怪他呢?” “他是我除了母亲之外,最爱的人呐。” 李捻目中泪涌,无法遏制,他竭力抹去,却依然被泪浸湿双眸:“他虽然性格生的怪异,可他自小,便无人管教,若是我不去管他,又有谁能管他呢?” “每次望见他一人,独自立于湖边,我便如同望见了自己,那种感觉,只有我能懂得,那是一种令人崩溃的孤独,深入心间的孤独。”李捻面有不忍,亦有些许狰狞,扭曲至极,他亦无法辩得。 面目通红,被酒意吞噬,眼眶被泪浸润,却又狰狞着恨意:“恨他吗?我恨吗?可是我又能怎么办?那么可是我最爱的弟弟啊!而她又是我最爱的女人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话罢,李捻便将头深深的陷入手臂之中,许久,才稍有停歇,血色退去,酒意消散。 “而今年,母亲西去,而这世间,我唯独放不下的,只有她和隆基了……” “恨不恨什么的,已不重要了……”李捻颔首叹息,语速缓慢似耳语。 “我来,只是想见母亲最后一面,以及见她最后一面。至此之后,我便准备离去,而我便不再是那威慑四方的威猛将军了,到那时,我便是一介俗人。”言至此处,李捻起身,便是准备离去,因为酒意已散。 无垠亦起身,望着他,勉强一笑:“你至今还未寻得她的消息吗?” 李捻摇头,苦涩一笑:“我知道她的消息,先生所写的拟话本,我已读过,我来此处,不仅仅是见她最后一面,亦是想问她,她还爱我吗?” “那万一她不爱你了呢?将军该如何?”无垠带有些许焦急问道。 李捻似无奈一笑,宛若看穿这红尘般,似带有些许轻蔑:“若是她不愿,我亦奈何不得。可到那时,我却可放心离去,了了一桩心事。” “我必当尽我全力,不似曾经无所作为,也不愿似先生那话本中,林戚沐和元困一样,那般凄惨结局。” “你不后悔吗?”无垠言道,似一笑。 李捻面色温和,苍白散去,微笑:“不后悔。” “既然如此,那敢问将军一事,相信缥缈未来吗?”无垠微微一笑,暖意散开。 李捻闻此一愣,嘴角勾勒一笑,却言:“我虽不信妖鬼邪怪之说,可我却深知天文地理之象,若是他人,言此于,我会应不信,可若是先生言,我便信。” “哈哈哈,既然将军信我等乡村野人,我便不再卖这些关子,便直言了。”无垠闻言,放声一笑,便自那怀中,取出那对佩,自拿一半,赠予李捻。 李捻接之,挂在颈间,佩有光闪,似共鸣之光,望之无垠,无垠便言:“你们三人缘分未断,此佩必代代相传,而后日,自会再见。” 李捻颇有疑惑,便欲言,可无垠却坐下,笑意盎然,不再言来。 “既然如此,李捻告退了。” 无垠默默点头,便自拿那茶杯,斟茶一杯,言道:“无垠今日有疲惫,就不送客了。” 李捻闻此,便一拜,转身离去。 风亦停,雨亦歇,而李捻也不再是那方才醉酒于无垠面前之人,此刻的他,是曾经的李将军,亦是如今的凡俗之人,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无垠目送其远去,便轻抿茶一口:“缘因你们而起,便还需你们而断。”言罢,无垠走入偏阁之中。随即,一口鲜血吐下,无垠无力,跌坠在地,大汗淋漓,无垠抹去嘴角鲜血,喃喃自语:“干涉太多了吗?应不多问,也罢,缘因此佩起,便因此佩断。”说罢,无垠又吐鲜血,昏睡过去。 第17章 第二卷第七帘 决 时日偏晚,月色微拂照,春日之夜,即将来临。 夜色被余辉之光渲染,黄昏将落幕。 “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 “……” 无垠凄凄苦吟,眉有悲伤,木桌之上,已无茶注,唯有古琴一把,还有无垠一人,伸出纤细玉手,缓缓弹奏。 其声若杜鹃啼鸣,凄凄苦苦;音若羌笛悲鸣,惨惨戚戚;韵若二胡哭裂,轻轻嘶嘶。 可音不过百息,便是停下,无垠眸中古井微有波动,有光闪烁,一丝不可明了之伤游荡,无垠不知,只觉手掌顿下,心间有些颤动,然,无垠不愿停下,继续弹奏,无垠喘息,目有泪涌,面目渐狰狞,苍白而无力,手疯狂颤动着,几乎是在抖动,眉间有汗,自毛孔中流出,顺白稚脸颊滚动而下。 他的手指在疯狂扫动。 “嘣!”无垠一愣,手彻底停下,不再颤动,只因琴弦已断裂。 无垠喘息,抹去脸颊汗渍,便将古琴收回偏阁之中,不再弹奏,望着黄昏之日,面色渐有些血色,便是自一旁取回茶杯,及那茶注,斟茶一杯,轻抿。 抿罢,往外望去,双眸失神,似被那余晖所吸引,便喃喃自语,而并不知觉,言若此:“情有三缘,一情缘,二命缘,而那三,便是苦缘,缘已至二,还差那最后一缘,此缘便终了,应该来了……” 说罢,无垠便自顾起身,走入庭院之中,言道,声稍洪亮:“既然姑娘已来,为何不至寒舍中一坐?” 言罢,枯枝烂叶微颤,飘落而下,落于路间,无垠便细闻,那踩于枯叶之声飘来,自那巷口拐角处,一身白衣,展露。 无垠并未注目,自往那舍中走去,自偏阁之中,取来热茶,便盘膝于木桌旁。 一息,栏栅拉开,咯吱咯吱之音响起。 舍外,一人自那余晖之中走来。 身若披有金黄绸段,发若金丝,根根晶莹,面若玉露,却带有金黄之光,散漫开来。无垠抬头一望,便是停顿,只因那女子模样,肌肤白稚而红润,眸若秋波,自带悲伤,深若秋潭,一望,便落入潭中,终不可起,眉若柳儿,细腻而纤细,一蹙,便可令万夫迷醉,鼻如玉雕,朱红之唇便落于其下,似殷桃般红颜,却又娇小,一抿一笑,便令万城倾倒。 那跨步瞬息,便觉四周空气凝固,呼吸困难,心间一紧。 她宛若牡丹花中走出,牡丹仙子一般,轻轻移来,天地间,唯有她之色彩。 无垠摇头,方才将视线移回,似轻笑,此女子世间罕有,拥有祸国之姿,红颜之彩,惊人且夺目,也难怪…… 那女子顿下,自站立舍外,往舍中一拜,便言。 言若琴弦轻鸣,清脆若佩音,却带有丝丝暖意袭来,并不格外尖锐,亦不格外浑厚,中立其中,既有磁音,亦有脆鸣。 “妾身杨洳羽,特来此地拜见文字先生。” 无垠一笑,便言:“杨姑娘,请进罢,原谅无垠有些疲惫,未行待客之礼。” 那女子亦未恼怒,而轻抿一笑,自外走入,无垠对目,便移之目光,自取那茶注,斟茶一杯,言:“请坐。” 女子轻点头,便提裙盘膝而坐,甚于普通女子不同,殊知礼节,无垠一笑,便言:“今日杨姑娘,前来寻我,想必是已经知道消息了罢。” 杨洳羽望向无垠,稍低头,不敢直视无垠,似羞涩。 无垠见此,稍觉怪异,便笑道:“殊闻明皇和将军言,洳羽并非是那等闺中女子,遵凡俗礼节之人,生得模样清灵,行时灵动。怎么今日见姑娘,并不符合所述之姿?” 她并未答道,而是闻无垠言语,抿嘴一笑,娇羞之意,显露无疑,轻抿茶,方才说罢:“不知先生方才所弹奏之曲,乃《霓裳羽衣曲》?” 无垠微点头:“正如姑娘所言。” “殊不知先生还曾记得,戚沐及元困?”杨洳羽笑意收回,眸有悲光,游荡开来,言语更轻。 无垠闻此,便似回忆戚沐,再望向面前之人,回应道:“怎会不记得,戚沐于你气质不同,可有些地方,却是有些相似。” “是吗?想不到,先生竟然还记得戚沐长何模样,我以为这世间除我之外,便无法寻得他人记得她。”洳羽似掩嘴一笑,可笑若悲笑,声有伤意。 无垠抿茶,回声:“戚沐和元困的故事,我至今难忘。” “是吗?”洳羽再言,声却细腻,似收入腹腔,若不细听,难寻痕迹。 良久,洳羽未做声,眼帘垂下,似回忆,突兀洳羽苦涩一笑,便言:“果如元困那般言语,茶苦涩至极。” “戚沐死后,元困便寻过我。”洳羽双眸尽悲伤,言来。 无垠闻此,眉目一蹙:“他说了些什么?” 洳羽勾嘴一笑,可眸中尽是悲伤:“他说,他喜欢戚沐,喜欢的不得了,可是戚沐已经死了,他说他此生卑微不堪,他说戚沐爱他比他爱戚沐多得多,他说他欠戚沐很多,他还说,他要去寻戚沐……”言语至此,洳羽面色悲伤尽显露。 无垠闻此,言语稍有些急促,便言:“你为何不拦住元困?既知他会寻死!” 洳羽闭眼,可那眼眶却被泪充盈:“我不知道。我觉得他所做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不该拦他,可是我又想拦住他,因为他是戚沐最爱的人呐,戚沐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吗!” “那你拦住他了吗?”无垠面色亦有些悲伤。 “没有。”洳羽睁眼,摆头,发丝游荡,沾湿于脸庞之上,便再不移开。 无垠指尖发凉,又问:“为何?” 洳羽眼角有泪沾湿,自那眼角滚动流下,话语若悲鸣,袭来:“因为他对我说,他不想他和以前一样,活得那般卑微,活得那般无力,活得不知何为爱。当然,他也说,他不想活的和我一样,明知爱,却不敢去爱,活的如我这般……” 洳羽低下头,发丝似垂柳垂下,泪如同珍珠般落下。 “先生方才不是问我,为何我不如隆基和捻所述那般吗?”洳羽抹去眼角泪水,可眼眶却红透,无垠见此,微点头。 洳羽嘴角勾勒,惨烈一笑,面色有些惨白,轻咬朱唇,言来:“若是先生经历世间浮事,经历世间起落,经历世间侮辱,又哪会有如此这般淡然面对世间?先生如今所经历的,兴许有很多,可我所经历,却与先生不同,若是先生经历与我相同,兴许,你与我一样,变得与曾经不同,落得如今我这幅模样。” 无垠一顿,抿茶一口,凌然不言。 “那我便说些己身的事情,说于先生。”洳羽有些疲惫,话语渐变得无力,白稚的肌肤变得有些赤红,似血意上涌。 无垠点头,便闻洳羽言来。 “我为隋朝皇室遗孤,至今已十七代。名号,洳羽公主。” “如今已开元,而唐朝之后,隋朝皇室血脉越发稀薄,复国之事,便变得遥不可及。可我母亲,却一直将复国之事记在心中。” “而如今唐朝强大,仅凭母亲与我二人孤苦女子,又能做些什么?我母亲深知,复国之事,遥不可及,便将亡国之恨,化为刺人之仇。母亲认为,若是没有唐皇氏,我们也不会便成如此模样,而我们二人一个应是皇妃,一个应是公主,应该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不是落得如今这幅田地。”洳羽虽如此言道,却并未有恨意展露于表面:“而我,其实也并不恨他们,可母亲自小教导之事,对于我而言,便如同烙印一般,深□□间,无法抹去,我便自小对皇室产生了一种深深厌恶。” “母亲死后,我便孤苦伶仃,依靠自己而活。年幼之时,便于将军府内,打杂而养活自身。之后,因为那时年轻,恰逢将军得新女,而我便成了将军之女的贴身丫鬟,我自小,便是看着戚沐长大,所以我视戚沐便如同妹妹一般,视其为珍宝,爱护不得。直至后面我遇见了他们二人。”洳羽说到此处,便抬起头来,望向无垠,双眸深有秋波荡漾,悲伤、凄凉之意游荡。 “想必先生已经听闻他们二人说来,我们三人的曾经世事罢。”洳羽苦笑,轻抚垂落眉间发丝,似落星划过之迹。 无垠一笑,应答:“有所知晓。” “那我便简约说来,我对他们二人之间,那些不可让他们知晓的情意。”洳羽笑容收回,眉目微凝。 “我所爱的人……”洳羽言至此处,却突兀面色羞赧,有些潮红,无法言语,可不过一息,泪便自眼角涌出,无垠见此,亦颔首,认真倾听洳羽之言。 声虽细小,却铿锵有力;虽柔绵,却浸入心间。 “是捻。” 无垠心间一痛,不因他所爱之人为李捻,他们二人互相爱恋,本该走到一起,可明皇呢?他所爱之人,却爱他人,而那人却又是他最爱的二兄长,难怪明皇那般…… 无垠微摇头,颇为明皇感到不值,便言:“那你对明皇呢?” 洳羽面色一笑,似有一股情绪涌来,似愧疚,又似亏欠,气息凌乱,无垠无法知晓。 可一息,洳羽木然于原地,气息又变得有些粗急:“我待他只是如同兄长般,但是我欠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无垠闻此,心间痛意更强:“你欠他什么?” 洳羽自嘲一笑,红润退去,苍白无比:“欠他,此生都无法归还的东西。” 无垠又言:“什么东西?” “情!”洳羽眼角有泪,自那眼隙流出,滴落茶杯之上。 “我记得,我求过他很多次……”并未等无垠言语,便又闻洳羽话语声,其声凄凄,亏欠之意,更为强烈,洳羽侧头,望向外界,不肯望向无垠,只因心中愧疚,不敢面对世人。 “求过什么?”无垠抿茶,言道。 洳羽闻此,便是一愣,似回忆到当初,曾经所做所求之事,低下头颅,喃喃言语,可不过几息罢,便见其猛然抬起头来,望向无垠,双眸坚定而带有默然。 “若是我所记不错的,应该是有四次求他。”洳羽似放开所有,只因她知晓,若是此时再不言语,这些愧疚,这些亏欠,兴许会伴随着她的选择,而彻底消失。 而此刻,若是言于无垠,若是无垠再见隆基,兴许还可告知于他呢。 无垠面色无改,便言:“哪四求?” 洳羽轻拈长发,双眸空洞,轻言:“一求,求隆基放过。” “放过谁?”无垠追问。 “放过我。”洳羽答道。 “为何要放过你?”无垠又问。 “因为他要娶我。”洳羽应道。 二人一言一语,竟如无垠质问于她,无垠知晓失态,便停歇,殊不知被某些情绪所染,有些无礼。 洳羽见无垠如此,却粲然一笑,恰似抛开所有:“若是先生有何事,都可质问于我,唯有先生如此,我方觉得自己所亏欠的东西,稍有减少。” 无垠缄默不语,低头沉思,面色有铁青,闭眼,似又回忆到明皇言于他时那悲伤的模样,心中难免有些难受,便抬起头来,问向洳羽:“第一求,你做了什么会让你觉得你亏欠了他?” 洳羽闻此,眼眶泛红,泪涌出:“我说过,我宁愿死,也不肯嫁给他。” 无垠未停顿,面色也有些潮红。 无垠知晓,如今所坐立洳羽面前之人,不再是那位文字先生,而是明皇本人。洳羽亦是感觉到了什么,方才有了那亏欠削弱之感。 无垠面色红润,青筋暴露,拳头紧握:“你可知道,你这样会伤他吗?” “知道。”洳羽亦不畏惧,望之无垠,如同望之明皇,可她唯独隐藏不了的是她那,来自眸中的深深亏欠。 “那你知道,你这样会令其憎恨于李捻吗?”无垠又问。 “我不知道。”洳羽面色变得有些苍白,殊不知自己如此拒绝隆基,竟会令隆基爱意化为恨意,转到李捻身上。 “那你若是现在知道,感触又如何?”无垠又问。 洳羽泪如梨花落,滴落地面,印湿干涸木板:“我不知道。” “可我依然会拒绝他,但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怪他的二兄长,那可是他最爱的二兄长啊。” “那你又可知,他爱你超过他的二兄长吗?”无垠言语声渐激烈,若有怒意涌上,似明皇怒意那刻。 “我知道。”洳羽掩面应答,话语抽搐,她哭了,不再似那红尘女子,心地坚韧而不拔。 无垠稍有停歇,只觉心间一痛,无垠知晓,是明皇心在痛,痛得撕心裂肺,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知该恨,还是该爱。 无垠咬牙,嘴角有血流出,似过度用力所导致。 “那你……”无垠停下,只因心中之痛,让他难以问下去。 她掩面哭泣,发梢均被泪水所沾湿。 无垠喘息,又问:“第二求呢?” 她抹去满脸泪水,可泪依旧令她变得凌乱,她话语声有些哽咽,回应道:“求他放过林将军家的遗孤。” “为何要求他放过林戚沐?”无垠又问。 “因为我待戚沐如女儿,又同妹妹般,又怎忍得她死去,故才去求隆基。”洳羽应答,似此事她并不后悔。 无垠便突然笑道,似惨笑:“你为了保护你的妹妹,便去求明皇,可是你想过没有,方才坐上皇位之人,若是连残党都无法彻底清扫,还怎能得到众人信服,还何以立威于朝廷?” “我知道。”洳羽又答,泪如雨下。 “你既然知道,那你还去求明皇?”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知晓我已经欠他很多了,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只能去求他。”洳羽哽咽更盛,似沙哑声来。 “那你还求过什么?”无垠抿茶,却又似明皇品茶那般,双眸若悲伤,望向洳羽,明皇并未将此些细节告知于他,无垠紧握茶杯,兴许是明皇认为这些事情,对她而言,做得还不够,而她也并不欠他。 无垠望向茶杯水面,一笑,他知晓,这便是那孤高在上的明皇。 “我第三次是求明皇装作不知戚沐身份,任她在云烟阁中做歌姬。都躲了那么久了,戚沐也是时候寻一正常人家嫁了,免得和我一样,落得如此模样。”洳羽面色惨白,失去血色,泪无法停下。 无垠拳头紧握,指甲深陷掌心,又问:“那第四求呢?” “求他放过元困。” 无垠似有怒意涌上:“你可知,元困乃是太平公主之子?” “知晓。” “那你还让其放过元困?你要一个帝王,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你爱上他?”无垠面色潮红,被怒意充满,心中之痛越发猛烈,宛若撕裂了无垠心肺,那般痛苦。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我一介仆人,又能做些什么?你懂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的那种内心绝望感吗?那种孤独的无助感吗?那种无力感吗?!”洳羽被无垠质问得内心崩散,此刻她内心的想法,随着她的怒意反驳,悲然散开。 无垠被反问的哑口无言,的确如洳羽所说,无垠他不知。 “我一介弱女子,又能做些什么?戚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去求他,又能怎么办?先生可否告诉我答案?”洳羽泪已盈满面,面色通红,哽咽而抽搐着。 无垠望向面前洳羽,却宛若见到一悲苦女子为生计,为苟活于世而孤独、无助地活着。 无垠只觉内心阵痛,紧握茶杯的手,有些颤抖。 的确,他未有答案。 无垠面有不忍,问道:“可你知晓,若是我将你拟写成话本中人的话,兴许你会遭世人唾弃,遭世人厌恶,你都不曾后悔吗?” 洳羽怒意早已散去,唯有哽咽,无助地哭泣着,听闻无垠话语才稍有停歇,面露坚毅,仅一言回应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戚沐是我世间唯一的亲人,为了救她,即便是遭世人唾弃,即便令隆基心中痛苦,即便我无耻恳求而遭受辱骂又如何?” “只要能保住他们二人,我会如何,已不重要……” 洳羽又应无垠那问,泪稍有削减,望向无垠,似苦涩一笑:“我此生,不会爱上他。” 无垠闻此,身形一顿,如同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话语散开,无垠心间碎裂,无力跌倒在蒲团之上,刹那见,明皇不再,无垠又归,可心中剧痛却依旧强烈。 无垠虽归来,可那眼角,却有泪涌出,滑下脸庞,至那鼻尖,坠落而下,似那牡丹花谢,那般凄凉。 “那你所欠的东西,该如何?”无垠抹掉泪水,不再抿茶,又问。 洳羽闻此,泪已遏制,望向无垠,微微一笑:“这便是我为何来寻先生的原因。” 无垠未言,便又听洳羽话语:“若是日后有机会,先生便告诉明皇。妾身,杨洳羽,所欠之物,今生无法归还,若有来世,愿还之。” 无垠闻此,心中一颤,便点头,道:“你这样做真的不后悔吗?” “后悔吗?我已不再豆蔻,他们二人亦不再气盛,还有何后悔可说?我所欠之人,不仅隆基一人,还有捻呢。”洳羽话语至此,面色再次暗淡。 无垠知晓,李捻对她的爱,并不亚于明皇。 无垠言道:“你欠李捻什么?” 洳羽,眼角似潮红:“欠他情,欠他青春韶华,欠他承诺,欠他很多,很多……” 无垠微叹气,望向洳羽,心间如电流涌动,麻痹而僵硬。 洳羽话语抽搐,有些低声:“当初,他说他要娶我时,我得知了他的身份,以及明皇的身份,所以我拒绝了他。” “为什么?”无垠又觉心间一痛,似不懂面前女子,到底所想为何。 “因为自小母亲对我烙下的烙印,让我不得不离开。先生想必,听闻过,‘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罢。’而我,却知亡国恨,哪又能隔江犹唱后庭花呢?我做不到!所以,那时,我离开了他。”洳羽用手汹涌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可泪水却从未停下,反而越发汹涌了。 “那你可知,他认为你所爱之人,不是他,而是明皇,便选择放弃,成全你们二人?”无垠言语道,似李捻问于洳羽。 “我知晓。” 无垠一顿,心神一颤,惊于洳羽竟知晓,便又闻洳羽话语。 “因为,捻昨日来寻过我,告知了所有,他的所有以及明皇的所有。” 无垠闻此,面色不改,微叹气:“既然杨姑娘已经知晓了这一切,为何还要来寻我?” 洳羽泪稍有所收回,勉强一笑道:“因为,他不知道,先生也不知道,所以我来寻你,因为你和他都需要知道。” “我需要知道?”无垠稍有疑惑,惊讶问去。 可不过瞬息,便知晓为何意,无垠粲然一笑。 洳羽并未感觉怪异,继而言道:“我知晓了,为何捻自那次相离后,从未来寻我?而我也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洳羽面色有悲,苦意散开。 “当我以为戚沐寻到真正归宿的时候,我很开心,这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可当我知晓戚沐的死讯,以至后日元困来寻我,告知我所有,我方才醒悟,原来,戚沐爱的人一直都是他,一直未变,那一晚,我想了很久,一直到白日。那时,我才明白,所谓的亡国之恨,所谓的厌恶,无非是我逃避一切的借口罢了,而我对他真正的情,是爱,而不是恨。” “而我也不再豆蔻,他亦不再气盛,终归…我还是爱他……” 无垠面色古井无波,可双眸却注视着她,不再移开。 “而我所欠给他的青春韶华,欠给他的承诺,欠给他的爱,也该还了。”洳羽面色寞落,已不知是喜,是悲。 “而当他寻见我的那一刻,他说他准备放下所有,带我离去的时候,我便顺着心,应了他。”洳羽笑容羞赧,不再悲伤,似回忆到李捻对她所说之话。 当无垠听闻最后一语,吐露浊气,方才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言。可你还是不后悔吗?” 洳羽抿嘴轻笑:“不后悔。”说罢,便起身,似乎要离去,无垠亦起身,准备送其离去。 可无垠一顿,只因洳羽自那亵衣中取出一物,似一信封。 无垠见之,会其意,便放入腰间。 便闻洳羽言语声传来:“今日有些叨扰了,洳羽有些困顿,便准备离去了。” “我想说之事已结束,我知晓,隆基必定会拦我二人离去,便提前将此信给先生,先生切记,不可观。离去那一日,若是我与他无法离开这洛阳城,且死于乱军之中,那时,望先生将此信给于隆基。” “至此,便可。” 言罢,径自离去。 无垠望之,唯有微叹气,此刻,夜已深沉。 外界幽静无音,无垠叹息之声便显得有些异样。 无垠触摸怀中信封,自那舍中走去,有些疲惫,身形摇晃,摇摇欲坠之姿。 自那棉絮之中,和衣睡去…… 第18章 第二卷第八帘 别 “今晨有些冰寒。” 无垠独自一人,孤立隋唐城郭之上,往下望去,洛阳城模样露出其形,无垠得以全视其貌。 无垠自背古琴,面色潮红,手抚潮湿青苔砖瓦,手心冰凉感更盛。 此日之晨,东方紫气未起,霾霾雾气笼罩,视线狭隘,四周浓雾似绵雨,古琴之弦亦被雾气沾湿,似凝为露滴,自那弦端落下。 无垠言语时,嘴角白雾散开,较之周围雾气更盛。 城郭之上,唯有砖瓦,并无歇息之处,所到之地,乃登楼高望之所。城墙之厚,约十几尺罢,而这城郭之宽,便有了百尺左右,行动自如。 而无垠所站立之下,便是那写有洛阳二字的牌匾。 无垠望之,唯有一桥,顽石砌成,青苔之色,隐约可见,暗黑如污垢般色彩渲染其上,雾气难遮,那护城河水,湍急之音,便如清晨之铃,轻鸣脆响,清人心神。 而那桥,便是那三十里街衙所对立之处,即是那断心桥,而此断心桥所指方向,便是无垠所立之地,牌匾所对之向,更是直指那离去洛阳城之路。 只此一路,为他们二人所选。 无垠一顿,缓缓喘息着,气息方才稍稳,攀登此城郭已耗费无垠许多气力,此时他有些疲惫,面色稍显正常。 无垠闭眼恬息,似休养。 遽尔,无垠醒来,双眸豁然睁开,似有光散开,锋芒所向,便是此桥所指,自那远方之处,似有浩浩荡荡之气游荡开来,雾气如云般瞬息涌动着,汹涌而澎湃着,宛若蜉蝣之动,虽微小,可那汇聚之处,却浩若鸿天。 自那远方,似有光照来,云雾似欲散开,雾若晶莹光芒,闪烁寒空中,暖意涌来,寒意便散,云雾渲染为光色,散射开来,又似七彩之色铺天盖地落下,洒下彩雨般,身若沉浸片刻,便忘我而不可自拔。 云雾渐散开,洛阳城中,所有之物,便得以视清,座座房舍,各立阁楼,通天之塔,迭迭而起。自那桥边湖水、船只、柳岸、桥畔、行人,皆露出身形。似踏身至此,便众观天地之象,若脱世之人,望之诸多人言行,观世间本来模样。 心神震动! 无垠挥袖,似知为何帝王之位,世人皆有野心占据,即便是无垠自认为有所经历,此刻,那份不愿入仕途之心,都稍有动摇,现如今只是体会到其中一隅,无非是管中窥豹罢,可仅仅如此,无垠便是有些心神动摇,更是不知明皇站立此地,遥望众生时,那挥斥方遒之势,又是如何? 无垠叹息,实在是难以想象,难怪古之言来,皆曰,皇有三苦,苦于孤高,苦于无情,苦于决然。 自那东方,雾气虽渐散,却无紫意起,无垠盘膝在地,便是将古琴取下,放置于一旁。 此刻,一动,是因那不远方有风吹来,无垠望之,微叹息,似回忆何事,便言:“山雨欲来,风满楼……” 至此,闭眼不言,直至耳边有缓慢脚步声响起。 而那洛阳城下,亦出现军马步伐之音。 无垠睁眼,随即起身,望向那城郭下不远处。 无垠一拜:“无垠,拜见陛下。” 明皇,身着大裘冕,头戴通天冠,面若大气之色,挥斥片刻,便可令一方震动,这才是真正的明皇。无垠不禁多望几眼,可并无畏惧之意,直面明皇,明皇面色凝重,似有些怒意。 至此,明皇孤立城郭之上,却发现无垠已站立于城郭。明皇停下,而明皇身后跟随之人,唯有太白一人,明皇望向无垠,眉目紧蹙,怒意更胜,便言:“为何先生会在此地?” 无垠轻笑,便是又拜,应答:“无垠在此地,已等候陛下多时了。” “那么你是来劝解孤的?”明皇奔腾怒意更盛,那怒意之间似乎是有杀气酝酿,言语刺人:“若是先生阻拦,别怪孤无礼了。太白,看好他!” 无垠一笑,便应答:“明皇不必劳烦太白看住我了,无垠必不劝解一字,若言,则天打五雷轰。” 明皇闻此,眉目凝固稍散,便挥动袖袍往城郭壁走去,往外望去:“若是先生失言,那孤便取下你的项上人头。” 随即,风来,雾散。 无垠亦走去,还未置那壁边,便闻那城下,兵马枪戎之音,那令大地颤动的沉重步伐,踩踏地面之上;铿锵之音亦袭来,乃出剑之鸣;甲胄碰撞之声;枪击之响;人群喧闹之音;径相奔走之声;人群尖叫之音,如古琴之弦,竟相奏来,围绕耳廓,自觉耳膜撕裂。 无垠走至郭壁旁,往下望去。 无垠顿下,双眸尽映衬那城下之形,原本清净少人的洛阳城下。而此刻,宛若被黑云压抑,似黑云摧城,遮天蔽日之势涌现。 细细望去,可见那身披黑色铁甲,黑色头束露出,横刀,拍刀挥舞,那银面所在,似有光芒闪烁,乃杀意之光,不仅如此,亦有人持枪,弓箭披戴至身后,战意盎然,似此滔天之风,狂飘而来,滚滚浪涛水般,汹涌而澎湃着。 而如此众多的将士,皆是汇聚于此洛阳城下,门庭大开,似可走之路,然此路却被众多将士拦住。 而此门庭所对之处,便是那断心桥一端。那断心桥,也早已无人,只因军队汇聚,行人皆畏惧逃离此地。桥之下滔滔湖水,似蒸腾般,涌动着,白浪溅起,其湖水之深,未有人测量,因坠落此湖之人,鲜有活下,不过如今桥宽广,且俢有围栏,便再无人坠入湖中。 无垠颔首,内心震撼,望此,若是他站立于那桥头另外一端,想必是必死于此桥之上,并无冲过此桥的生机,无垠心悸。 无垠面色铁青,喃喃道:“若是那桥头,是他们二人,该如何?” 想至此处,便见那桥头,似有一白马缓步走来,渐露身形,无垠视力超人,可清晰见到那白马之上,那渐渐露出的二人。 那二人,一人身着白衣,一人身着黑衣。 白衣乃杨洳羽,而那黑衣便为李捻。 无垠隐约可见,洳羽一身白衣,似纤尘仙子,一脸幸福甜蜜笑容,而李捻,一身黑衣,络腮胡须剃去,威武阳刚之意显露,颇有大将之风,唯见李捻朱唇翕动,是言于洳羽,洳羽闻之李捻话语声,笑容更盛,便伸出玉手,紧紧抱住李捻身躯,李捻见洳羽如此,亦是面露笑容,将衣物撕扯开,当做布带,将洳羽与他紧紧捆绑在一起。 二人头相映衬,轻轻颔首,相触,对视一笑。 无垠望之,不觉望向明皇,明皇面有悲伤,眼角似有泪涌,面色狰狞,疯狂杀意涌现,帝王之姿,轰然散开。 无垠再而望之李捻,便见其朱唇轻动,似言语,无垠视之,可猜其言语。 似:“洳羽,抱紧我,我带你出去。” 言语作罢,便见洳羽紧拥着李捻的力更盛,面色笑意更浓。 她闭上双眼,不想再望,也不觉将要经历何事,只觉此刻有他便好,生死不顾,笑容不断,李捻望之洳羽闭眼容貌模样,亦一笑,便自那腰间,将剑拔出。 银光一闪,剑放置斜下,眉若剑身,锋芒毕露,目有精芒,犀利如剑光,闪烁瞬息,气若那自东方冉冉而起之初晨之光,其光甚强,金黄若甲,披戴其上。剑闪金光,尘埃似晶莹粉末,散射光芒,照耀世间。 此便是那震慑边疆之地,收复失地的那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姿的威猛将军,李捻! 无垠惊叹,还未等无垠细看,便听闻明皇言语而来,话语扭曲,而愤怒至极,可那愤怒之中,更多的是那不断涌上的悲伤,如热浪袭来,面目红润似充血。 “我即便是得不到你的人,我也不能让你们两个在一起!”明皇拳头紧握,面目狰狞,似有所决断。 “下令,无论什么代价,阻挡他们二人,必须要活的!”明皇咆哮声出,无垠内心一颤,便转身望去,面色有些波动,无垠竟未想到明皇会做到如此地步。 此声若雷鸣,响遏行云。 不过一息,太白闻此,便自离去,不过几息,便闻鼓震。 瞬息,锣鼓喧天,穿云石裂之音,响起。 “杀!杀!杀!”无垠面色凝固,内心震撼。 唯见一匹白马,只身且捆有一人,冲入这铺天盖日的黑云之中,不见了踪迹。 无垠观至此,方才将目光移至明皇,明皇紧紧盯着那桥上,视线所去,便是那白马所处之地,片刻,却闻明皇喃喃自语之声:“你们二人为何?要此时方才准备离去呢?为何要离去的这么明显呢?明明就…明明就……”明皇悲伤浓烈,望着那场下,虽知二兄长武艺了得,可怎么能带着她在千万大军之中来去自如?明皇深知,无垠亦是知道。 无垠微叹气,双眸若有悲伤。 那军中,唯见一匹红马,那人身被血染,白马渐鲜红,女子却依旧一身白衣,紧拥着他,至此,不染一丝。 李捻拉扯辔头,马儿嘶鸣,抬起马蹄,相交错乱。 只见李捻面色凝固,手持鲜红四尺长剑,指向前方,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他所到之处,虽厮杀,却从未要过他们性命,最多是让他们受些皮肉之苦,可仅仅是这些皮肉之苦中的鲜血飞溅,便是让李捻一身黑衣化为暗红,似红袍浸染。 明皇望此,侧脸对无垠,无垠不知何情绪,却见明皇半脸之上,那份决然和那深深藏在心间的不忍。 “拦我者,死!”李捻用力地拉扯辔头,马儿再次嘶鸣,李捻身置半桥之上,面色冰寒,血色浸染面部,手持赤剑,势不可当。 诸多兵将停下,踌躇不敢前行,隐约有往后退去之趋,明皇拳头紧握,面色潮红,望之诸多兵将畏惧不前之影,顿时咆哮:“传令下去,后退者死!若是拦住他们二人者,官升三阶!” 言语传下,李捻抬头望明皇所在之地,指剑所去,即是明皇,明皇望此,面色凝固,亦不言语,却闻李捻嘶吼咆哮之言:“吾乃威猛将军,李捻是也,谁敢拦我,杀无赦!” 明皇之令往下传去,虽有蠢蠢欲动之姿,却此刻闻李捻话语,诸多人皆是失色,面色惊惧,连忙往后退去,无垠即便是在城郭之上,也隐约可听诸多兵将所言。 “难道是陛下的二兄长,李捻?” “那号称威猛将军的李捻?天哪?我们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没有命还怎么官升三阶?” “……” “我才不上呢!” “……” 无垠站立城郭之上,闻此微微摇头,望向明皇,明皇亦是闻太白将此类事,件件道来,明皇闻此,疯狂一笑,面色狰狞无比,怒意喷涌:“给我传令下去,退后者,杀无赦。若是拦住他们二人者,官升五阶!” 太白闻此都是一楞,官升五阶,明皇到底…… 太白欲言,却停下,摇头离去。 至此,城下闻此,哗然喧闹,诸多兵将皆往前走去,李捻捆绑一人,二人一马,缓缓自那桥中走过。 诸多将士,面色通红,内心挣扎无比,皆无头绪,不知是谁,大叫一身,咆哮道:“官升五阶!李捻放下那女子!” 众多准备退去的将士,皆是嘶叫,往上冲去,无垠望去,只见无数黑影涌动而上。 无垠闭眼,眼角有泪涌动,无垠知晓,千里之堤,皆溃于蚁穴,更别说此时,李捻带着洳羽。 无垠睁开双眼,便闻,那马儿嘶鸣声,李捻自那马儿落下,马儿双腿被诸多将士劈得断裂,跌倒在地。 李捻站起,其背后依然是洳羽,紧闭双眼,可笑容却从未消散,可稍有些不同的是,那眼角有泪流下,滴落李捻剑锋之上,赤红血色稍溶解,却瞬息变得浓郁。 李捻至此都未下杀手,只是令他们动弹不得罢了。 李捻手持四尺赤红长剑,站立桥端,诸多将士疯狂涌上,李捻有些招架不住,终究有些吃力,连连往后退去。 无垠目中有泪,望向远方,悲伤尽显。 便自退去,不再望去,明皇紧紧盯着那城下,拳头紧握,面色不忍,眼角有泪,明皇望着李捻被诸多将士围攻,望着她被捆绑在他的身后,那幸福的笑容,明皇面色惨白无比,泪便自眼角涌出,亦不再望那城下,而是望向远方初升之阳,面若解脱,那份决然涌上,占据所有,喃喃自语:“终于,结束了……” 无垠盘膝,再次望向明皇,再望向那初日之阳,泪滴落,便取那不远处的古琴,微叹气,似欲要弹奏。 城下,李捻口吐鲜血,面色苍白,有些脱力,敌对众多将士,终有些寡不敌众,跌倒在地,洳羽紧紧抱着他,依旧面带幸福笑容,双眼紧闭,李捻手持长剑跌到在地,却依然用长剑艰难扶起,而李捻此刻,离那桥端,不过几十尺之距,李捻嘶吼咆哮:“隆基!今日一别,后日终不会相见,二兄捻未能行别离之礼,勿见怪。” 说罢,便又抬起剑来,望向诸多将士,咆哮道:“吾乃隆基之兄,李捻,威猛将军也!” 明皇低头,因闻李捻话语,又向下望去,李捻便又冲入将士之中,疯狂厮杀,只为那最后几十尺之距。 初日希光散开,雾气皆散去,洛阳露出模样,断桥被血染透,湖变血泊,翻滚涌动,从未停歇,那自李捻杀来的桥另端,忽有人涌来,望去,皆是女子。 一人,身着白衣,二人,三人…皆身着白衣。 十人…二十人…三十人…五十…乃至一百,还未停歇,还往上涌去,甚至是千人…… 所有前来之人,皆为女子,白衣素裹,背一古琴,莲步至此,盘坐于桥端,诸多将士停下,被此幕所惊,明皇亦被震惊,往那方望去。 白浪涛涛,血色终究散去,希光洒下,李捻独处孤军之中,面色苍白,亦被那端诸多人所惊,随即一笑,轻声呼唤背上洳羽,眼角有泪,洳羽睁眼,往那桥端望去,笑容更盛。 李捻面有无力笑容,驻剑于原地。 诸多将士不再攻向李捻,而是望向那诸多女子汇聚在那桥端,不顾血迹沾污白衣,不顾此地发生所谓何事,不顾生死,皆盘膝在地,将古琴放置双膝之上,望向隋唐城上,再望向那大军之中的二人,诸多女子眼角有泪涌动。 “陛下,有诸多云烟阁及其她女子汇聚在桥端,皆放置一古琴,似望向此地,不知是何意?” 明皇已知晓一切,并未回应太白,太白便自相退去。 明皇拳头紧握,无垠闻太白一言,嘴角一笑,便言道:“陛下,方才无垠说过我并不劝解于你,而此刻,劝解陛下之人,并非是我,而是这琴…陛下所谱写之琴!” “《霓裳羽衣曲》” 言罢,无垠自怀中取出一黄铜镜,升至头上,东方,有光照来。 而此刻,此光亦射向诸女汇聚之地,便是那古琴所放置之处,诸女见此,颜容有泪,皆放手置于琴弦之上。 一息,玉手竟相抚动,无垠亦抚琴。 须臾,悲苦吟唱声响起,乃《霓裳羽衣曲》所谱之词。 “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 “……” “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音韵凄迷,曲调甚苦,悲苦若嘶。 正如西风吹来,其音亦飘,直入明皇双耳,世界寂静唯独此千琴曲之音,喧嚣散去,嘈杂凋落,其它之音,皆散失其色。 天地间,唯这曲音,至此回荡,浩浩汤汤,响遏行云,至死不歇。 无垠亦唱来,天地除吟声、乐声外,再无他声。 世人闻此声,皆停顿原地,往这城郭望去。 太白停下,李捻停下,诸多将士停下,行人亦停下,诸多世人皆停下,只因此曲。 那曲中之意;那曲中之调;那曲中之韵;那曲中之伤。 他们此刻,皆能听闻,如若迷失,而望向此洛阳城上,此城郭之中,此城壁旁,那帝王之人,唐明皇! 因为此人,乃此曲中人,唯有他,为众之信仰。 无垠亦望向明皇,唯独明皇未停下,明皇无力垂手,疲惫而不堪,望向此天地,闻见天地之声,再望向洛阳城中、望向世人、望向洛阳城中座座、望向那通天之塔、望向那湖水腾浪、望向那河畔、望向那柳岸、望向那桥端、再望向那诸多白女女子、望向那被血染红的断心桥,望向那诸多放下武器的将士,还有那将士中紧紧相拥的二人。 是李捻,还有洳羽,他们二人! 曲未断,明皇未曾移开双眼丝毫。 无垠面色悲伤,若置身于此,望向此天地,望向此世间,亦望向明皇,手指颤抖,悲伤意更浓,无垠眉心有汗,只觉心间阵痛,手抖动更盛,琴弦微颤,似将断裂。 无垠此次并未遏制心中痛觉,而是任其浸染全身,似瘟疫般蔓延,只觉痛觉更盛,胸口似裂开,似燃烧,火热的血气涌上脸庞。 无垠哭,泪流下,流至满面,然,手的颤动却停止,那琴声更加悲伤,更似悲鸣一般,响彻心扉。 明皇听闻耳边传来的音韵,闭眼,似回忆曾经,似回忆到。 曾经洳羽牵着他的手,说:“咦,你们男孩子家,也会和女孩子家般脸红啊!真可爱啊!” 似她拉着他的手时,他方才发觉她的力气竟然比他大。 似她言于他,这些毛病不好,需要改掉那时的表情。 似她拉扯着他的手,教其五音十二律时,那一脸的骄傲。 似御医言语他时:“三皇子身体无恙,病乃心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间。” 似…… 似二兄长,见他孤独立于湖边时,便寻来些怪异的东西,令其笑容展露。 似二兄长,陪同他行那奇怪的游玩行为,亦不恼怒。 似二兄长,当他病重时,彻夜陪伴于身边。 似二兄长,为了他,承受他刻意的罪罚,而镇守边疆之地,不再回来时。 似二兄长…… 似他们二人,一人舞剑,一人抚琴…… 似他们二人,牵着他的手,一起玩乐时,他那时候的情绪,那时的心情…… 无垠悲伤未停,可曲却要终了。 明皇亦无动静…… 须臾,一股疯癫之笑,涌来。 乃源自于明皇所在之地,明皇身形颤动,笑声一出,世人皆望向明皇,因信仰已动,他们亦动。 明皇如同疯狂一般,笑得不知人事、不知仪态、不知时日,笑至眼角泪涌出,笑至泪涌而呛至喉咙,笑至泪流了满面。 笑着流泪,直至《霓裳羽衣曲》彻底终了…… 众人依旧停下,李捻和洳羽二人望向明皇,各将士望向明皇,千百白衣女子皆含泪望向明皇,所闻此曲世人皆望向明皇,只待明皇言语。 明皇一人独立城郭之上,望向世人,望向此天地,望向世间,笑已停罢,泪亦遏制。 唯独明皇喃喃自语:“放他们走……”声如细线,并不为他人所听。 明皇再言语,声线渐重:“放他们走……” 明皇未停歇,再喊叫道:“放他们走。” 直置最终,几乎归于咆哮:“放他们走!” “孤说,放他们走!”声若雷鸣,轰然炸裂。 “孤说,放他们走!你们听不到吗?”明皇又咆哮,面色狰狞至极。 直至最终,声线沙哑而细小,伴有哭腔:“放他们走…放他们走……” 明皇无力,跌倒在地,抱头痛哭,却还在喃喃道:“放他们走啊…放……” 太白愣住的身形被明皇所唤醒,快速离去,诸位将士亦有听闻明皇咆哮之声,虽无法确认,但诸多将士皆有退去之意。 直至那城郭之上,有退击锣鼓之音,响起,回荡黎明时分,此寂静的洛阳城中。 千百女子,眼角有泪滑落,望向明皇所在之地,皆一拜,久拜而不起。 终究,各自离去,而诸多将士亦寻自身武器,搀扶诸多受伤将士离去,唯独剩下李捻与洳羽二者立于原地。 二者眼角皆有泪涌下,李捻黑袍已染鲜红,可唯独洳羽一身白色素衣,至此,依旧一尘不染,飘飘间,如于世独立之仙子,抿嘴一笑,便可迷倒终生,可此笑,却只对背负着她的李捻才有。 李捻望向城郭之上,洳羽亦望向那城郭之上,二者含泪一笑。 良久,李捻望着背上洳羽,轻轻一笑,言:“羽,还好吗?” 洳羽亦轻笑回应:“还好。” 二者眉目相印,对视一笑,便起身,往城外走去。 无垠轻抚古琴,抹去眼角泪痕,望向明皇,明皇亦走向城墙另外一边,无垠靠近,未言,知道明皇目中含泪,送他们二人远去。 至此,尚未有一言。 第19章 第二卷第九帘 择 晨风吹来,吹至脸庞上,直至无觉。 无垠依旧站立明皇身旁,未有言语,只是眸中若有悲伤,太白亦立于身后,不敢言语,唯等明皇话语。 风有些冰寒,即便此刻,晨光普照世间,天地焕然一色,绚丽而多彩,可明皇眸中并无这世间,而唯独他们二人离去背影。 自清晨于午时,明皇皆未言,无任何情绪表露。 遽尔,明皇身躯微动,只因明皇眼角又有泪流下,明皇沙哑的话语声飘散而出,似哭腔之调:“太白,你先退下罢,孤还有些话要说于先生。” “喏。”太白应声离去,唯独留下二人,二人皆往外望去,视线不曾相对。 二人寂静,明皇先言,沙哑依旧,声如细丝:“他们走了。” 无垠知晓,此刻,明皇不为帝王,而为那故事中的一人罢。 无垠应答:“嗯,走了。” 寒风吹来,二人背离洛阳城郭,往外望去,明皇又言:“我方才说了什么?” 无垠身形微顿:“说他们走了。” 明皇摇头:“不是这句话。” 无垠稍沉吟:“你说,放他们走。” “是吗?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明皇倏地苦笑,笑意中那份悲伤如话语沙哑,袭来。 明皇用力地抓着自身发束,冠掉落,头发披散开。 无垠未阻挡,却言:“明皇,你后悔吗?方才所说之话?” “后悔。”明皇未有迟钝,言来。 无垠闻此,身心稍楞,却又闻明皇话语:“可我除了后悔,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身为帝王,却得不到一女子之心,即便得到了她又如何?这样的得到,无非是得到躯壳,她的灵魂终究还是属于他,那我所能做之事,又有什么呢?无非是放他们离去罢。” “哈哈哈~”明皇惨笑,似嗤笑自身:“我空有这江山,却得不到她,又有何用?若是她所爱之人为我,我便可以为了她放弃这座江山,正如二兄所做,为了她可以放弃所有。” 无垠嘴角勾笑,便言:“明皇已经做出了选择吗?” 明皇又笑,似无奈之笑:“我那时候,再不做选择,只怕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正如先生,在我面前弹奏那《霓裳羽衣曲》时一样,做出了选择。”明皇身心疲惫,倚靠城郭搀扶,面色有些苍白:“曾经我不懂,爱一人,并非是一定要得到她是何意,可如今,我懂了,真正的爱她,只有成全她,因为她已经拥有一个爱她爱至能够放弃生命的人,那我又何必再出现在他们的二人中呢?况且那个爱她深若生命般的人还是我最爱的二兄长呢?若是他人……我……”明皇话语消散,眼角又有泪涌,自眼角滴落而下。 几息作罢,明皇方才又言语:“想必先生不知道我说的是些什么罢?” 无垠摇头:“有些懂得了……”无垠望向远方,似望向某处,眸中有悲伤,荡漾开来。 “先生你变了……”明皇又言,语气中悲伤稍有削减:“变得不理智了。” 无垠亦摇头,似无奈:“我也不知我何时变了,只是觉得心有些痛。” 明皇闻言,一笑:“就在方才先生你变了,在先生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你变了。” 无垠闻此,似细细思忖,言道:“我并未觉得我方才有任何变化。” “你日后就知了。”明皇又言,面色悲伤,有些落寞,寂寥之意似其孤独背影般,因疲惫不堪而有所颓败:“我如今已不配为帝王了。” “明皇何出此言?”无垠闻此一颤,便问,眉目一凝,此时便是应了那日无垠所观之象,帝星闪烁,疑是帝王陨落,而如今便是有了那一日的兆头。 “先生见过哪代帝王,因为儿女情长,成我这般模样?先生还觉得,我配成为帝王吗?”明皇眸中落寞之意更盛,话语声软绵无力。 “的确如明皇所言,纵观历史长河,如明皇这般,少之又少,可亦有过……”无垠微叹气,便言:“虽结局悲惨,可我不认为在明皇之处,会落败至那番田地。” 明皇闻此,不言,亦不再继续说来,言语稍显冰凉,似杀气涌动:“先生莫不怕,我一怒之下,要你性命?” 无垠闻此,微笑,摇头:“若是明皇欲取我性命,我此刻便不会在此与明皇言语。” 明皇不言,面色悲凉,便问:“你是如何让云烟阁中所有女子奏响古琴呢?” 无垠闻之,便应:“无非是将明皇与他们二人的故事拟写成话本,让云姨在云烟阁中散开,她们便愿今日到此一奏古琴。” 明皇闻此,似无力,瘫软在城郭上,慵懒之躯,疲惫不堪,双眼红肿,话语依旧有些沙哑:“先生,故事已经结束,若是先生无要事告知于我,便可离去,让我独自呆上一阵。” “明皇,你们的三人的缘分还未完……”无垠叹息,喃喃言语,似望向天空,若望向天地星象所在。 明皇闻此,身形皆是一顿,慵懒之意尽散去:“先生此意若何?” 无垠眸中若有星辰之光,皆是散开:“不知明皇可信缥缈未来?” 明皇面色一愣,似稍有血色涌上,明皇不言,望向远方,叹息,言来:“他人言于我,便言不信,可若是先生,我便信。” 无垠闻此,微笑,便自那怀中取出对佩中另外一半,赠予明皇,明皇将其拾之,佩戴颈间, 明皇还未言语,便又闻无垠话语声:“既然明皇相信缥缈未来,便允无垠多言,杨洳羽言于我,她欠你此生所不可归还之物,而此生所欠之物,下生便会归还于你,此为真……” “噗……”无垠言语未作罢,便是一口鲜血喷射而出,面色暗淡苍白。 明皇望此,准备搀扶无垠,然无垠摆手,示意不需,抹去嘴角鲜血,又言:“明皇,无垠能力有限,所能告知之情,仅此而已,不过我可以给明皇一个选择。” 明皇眉目紧蹙,便问:“什么选择?” 无垠气息有些薄弱,却还是勉强言道:“我若有一物,能令明皇忘掉那日日蹉磨明皇之情,就不知道明皇是否愿意?但是,需要付出代价。” 明皇闻此,身形一顿,眸中悲伤进而显露,泪便又涌:“什么代价?” 无垠勉强微笑,言道:“你再也感受不到情!” 明皇侧对明皇,望向远方,望着他们二人离去之路,便言:“此事后时再决定罢,我应不需此物。” “明皇,先不需决定,无垠此处,还有他们二人所留信封,还未交予明皇。”无垠便又自那腰间取出信封,转交于明皇。 明皇身形颤抖,望之信封,面色悲伤再度涌动,无法遏制,眼角泪再涌。 便拿起那信封,往另外一边走去,明皇疯狂撕扯着信封,手忙脚乱,无法一时扯开,有些时间,方才将信封撕扯开,信件掉落在地,明皇慌忙拾起,望之。 无垠立于一旁,并未过多言语,却兀闻明皇癫笑之声迸裂开,明皇半蹲在地,泪如泉涌,泪将信件沾湿,无垠并未多问。 无垠亦不知时日多久,明皇情绪稍有些稳定,眼袋红肿,眼中尽是血丝,缓步走来,似无力,言道:“先生,我想忘记所有,请告诉我,那物为何?” 无垠双眸尽是悲凉,便自那怀中取出一白纸,所写之字,寥寥几笔。 “此乃拥有那物之人所在之地,明皇可自行去寻他。”无垠将之递予明皇,便一拜:“故事已结束,无垠也是时候离去了。” 无垠言罢,便离去。 唯留明皇那孤寂、凄清、落寞、悲凉背影一道,自那光照来,照应于宽阔地面,其形虽大,可明皇背影却消瘦无力,自此,渐行渐微。 至终,便散。 无垠至舍中已是黄昏之时,无垠一人处于舍中,盘膝在木桌前。 茶已凉透,无垠并未停顿,自那桌下取出纸张,自那偏阁之中取出笔墨,提笔,却未写,终究,无垠将手中笔放下,自那腰间取出一物,乃信中内容的副抄本。 无垠此次违背以往原则,只因戚沐及元困之事,令无垠内心悲伤至今无法走出,而此事又因他们二人而起,无垠亦不希他们三人结局如他们二人那般凄凉,便偷偷看了信封中所写内容,以免忘记,且将其全盘抄下。 此刻,无垠借着微黄落幕之光,再略读。 似如此写道。 “弟,隆基。” “兄,捻。吾知,至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此生所欠之事太多,待后日再还。望弟隆基,不要记恨兄,未有道别,只言片语,不能言语所欠之情,望,莫见怪。” “兄,李捻。” 信未完,无垠续看。 “兄,隆基。” “妹,洳羽。若兄隆基见此信,我和捻想必已经死于乱军之下,至此,我二人深知,亏欠你许多,便自有了此明目离去洛阳城一事,并未苟且离去。只因我二人,求一死,而所死之手,便是隆基之手,只因所欠之物,早已无法归还,唯有以此命还之,此乃我与捻彻夜思虑,所得两全之法,即可与捻共死一处,又可归还亏欠之物,我不信缥缈未来,虽是先生言,可依然心有担忧。故此,此生,便用我与捻之命归还于你!” “若我与捻苟活于大军之下,兴许便如先生所言,此生缘,尚未断。若后世,兄有子,我与捻亦有女,那么后日,便持对佩相见。” “妹,洳羽。” 无垠眉目紧蹙,眸中尽显伤意,眶中泪盈,模糊了双眼,无法望穿,无垠起身,抹去眶中之泪。 无垠自外走去,望之那夕阳坠下,似又临书写元困及戚沐之事那刻,忽眸中有光闪烁,无垠冲入偏阁。 手未停下,挥动不止,并非书写,乃作画其上。 良久,无垠停下,画终了,自西而来,有余晖散开,金黄之光铺满纸面。 似今日晨时,明皇立身城郭之上,言于诸人之时。 而此画中,所画内容,便是明皇选择之时,那片刻瞬息。 无垠叹息,喃喃言道,亦提笔书写其上,似撰写一小诗: 《心城断》 “赤红战甲鲜若血,孤身二人欲双亡。” “凌绝关上一人望,自心落桥三人断。” “念念不忘为白羽,曲韵奏心微柔漾。” “孤临希光声若发,丝丝决然坠情忘。” “嘀嗒……”无垠不知眼角已有泪滑下,滴落纸面之上,而那洳羽和李捻二人背影处,泪沾墨痕,竟自扩散,抹为一团。无垠方才醒来,便是起身,面若冰寒,往外走去。 一息,便轰然倒地,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 至此,一人醒来,乃无垠。 无垠此刻,汗已湿透全身,衣物皱褶不堪,脸色苍白无比,而自身便是躺在棉床之上,面前亦出现一人,无垠视线依旧有些模糊,摩挲眼角,方才看清,乃是华衫。 华衫手持药汤快步走至无垠身边,话声细腻如绵:“无垠你醒来了,是做了噩梦罢。” 无垠闻此,方才回忆到所梦之事,嘴角一笑,便言:“梦未梦,真非真,假为假,幻即幻。梦为何就不能是真实呢?” 华衫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对答,便言:“你在此事中,掺和太多,强行干扰了天命,方才令你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此刻,你怕已然是在黄泉之下了。” 无垠勉强撑起身体,似欲一拜:“多谢。”说罢,便猛然咳嗽着,嘴角有血,咯出。 华衫连忙让无垠躺下,焦急似有些恼意:“你现在身体不适,不需此等礼节。”说罢,便准备起身,往偏阁走去,可步行不过几步,便是顿下,华衫背对无垠,轻声言道:“明皇寻过我了。” 无垠闻之,便问:“他忘记了吗?” 华衫又言,似叹息:“忘记了,他的回忆不曾消散,可他的情却至此终断。” “是吗?”无垠闻之,闭眼,眼角便是有泪涌出。 无垠偏头,便是借着棉絮,抹去泪水。 “嗯……”说罢,华衫,便离去。 无垠,只觉昏沉,疲惫无力,睡去。 至此,终了…… 第20章 第二卷 梦 “我又梦见了那个男人,那个掌控天下,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男人,还梦见了那祖传的玉佩。可是梦是虚幻的,这一切都并不存在。” 隐闪烁着只属于现代化设备的光字被记录在手机信笺上,这是一位男生的个人记录,除他之外,谁都不知道的记录,这是每个人的青春都会有的个人私密空间。 窗外有温暖日光洒入,男生面露稚嫩笑意,稍显儒雅,阳光的发型直冲而上,有些凌乱,也有些慵懒,他摸索眼镜很久,他起身将旁边衣服取下,整理好衣装,稀里糊涂地吃完早餐,就准备匆匆离去了。 “李缘?你的玉佩忘记带了。”屋内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 李缘猛地停下,仰天一叹,恰逢阳光洒下,脸庞的刚硬轮廓感,瞬间分明。 他转头,明显的有些不悦:“妈~我都已经上大学了,这些东西就不要戴了嘛,免得同学看见了,又要围着我看……” 屋内走出一中年妇女,她便是李缘的老妈。 她望着李缘,一脸宠溺:“你啊你,这可是咱老祖宗传下的,据说,这玉佩原本是一对,只有我家儿子才可以佩戴呢,你还不要,嫌弃?都上大学了,万一就遇见了这玉佩的另外一半呢?这东西老值钱了,听你爸说好像是从唐……” “好了,好了…我戴。”李缘无奈摇头,似乎对母亲的话语有些厌烦:“妈,你都说了多少遍,我知道了,是!是!是!我一定会遇见有缘人的,好了吧,我戴着它,妈你进去吧。” 李缘母亲见李缘面色不悦,也只有叹气:“唉,现在的孩子,连无价之宝都不懂得珍惜。”说完,便走入了屋中。 李缘拿起玉佩,抬起,自阳光望去,东方一道光芒闪烁而来,玉佩似有些闪烁发亮,刺痛李缘眼睛,李缘紧闭了眼帘,用手摩挲,再睁眼看那玉佩时,并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那股如冰块的阴凉感才让李缘感觉到熟悉。 李缘摇头,只得将玉佩挂在颈间。 随即将放置在庭院的自行车解开,骑行离开,不知骑向何方…… 可等他骑了不过几分钟,便觉得胸口发热,李缘停下,摸向胸口中的玉佩,感觉怪异,可拿出来仔细触摸,并未感觉到丝毫温热,依旧是那刺骨的冰凉,李缘摇头,微微叹气,恍惚一笑:“错觉吧,算了。今天可是洛阳城开放的最后一天,若是再不去话,就不知道梦中的那些,是真是假。”说完,便是脚踩自行车,径自离去。 李缘猛地一个急刹捏住,一辆黑色高档轿车突然刹车停在李缘面前,可就一会儿,便又离开了,李缘到是有点纳闷。 可他并不知道那轿车中坐着一个他一直仰慕的女生,是2017级的级花,叫杨沐韵。 她的面容仿佛似天神赐予,美若爱神,光自驱散,深邃的暗黑瞳孔,像是荡漾着那奥汀之湖的微润柔波,薄唇微张,便如女神自那光中游来,暗黑之森皆被点亮。 “小韵怎么了?不舒服?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今天就不去了吧,后面想去的话,还有很多时间。”那坐在驾驶位以及副驾驶位的父母俩人,都因为杨沐韵的微微皱眉,而担心地询问她。 杨沐韵摇头,抿嘴一笑:“没事。” “沐韵,梦中的事情,并不真实,别担心,今天是洛阳城遗址最后一天开放了,我们今天去了,你就再也不会担心了吧。”坐在副驾驶的母亲安慰着沐韵。 “但是我经常梦见洛阳城…梦见了他……”沐韵眼中有忧伤,望车外望去,外界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人声鼎沸而有些喧闹。 “爸,我刚才好像感觉玉佩有点发热?”沐韵将玉佩从衣服里取出来,看着那上面细腻而繁杂的纹路,却并未有任何热感,只得将玉佩放入衣物之中。 可坐在驾驶位的父亲,却猛地急刹车,望向沐韵:“沐韵,你说玉佩发热了?” 沐韵微微摇头:“不是,刚才感觉有点热,不过现在没这个感觉了……” 父亲按动眼镜眶,稍稍叹气,望向前方,继续驾驶,却似乎勾起回忆,说着话:“其实,沐韵,关于这个玉佩有一个传说,自家族开始就有的一个传说……” 沐韵听见父亲这样说,倒是被勾起了一些兴趣,追问:“什么传说?” “传说玉佩本有一对,只是那一对,是千年以前的对佩,再也寻不到,若是持有玉佩的二人相见,缘分便是终了,玉佩也将消散。” 沐韵父亲说到此时,便停顿,车也停下,因为此刻洛阳城遗址已经到了。 三人下车,没有继续这样的言论,走入那洛阳城中。 此刻洛阳城中,人群拥挤,难以通行,可他们三人还是涌入人群之中。 不过十几分钟,那高档轿车后,便有一人急匆匆脚踏自行车赶到,是李缘。 李缘将车放置在轿车旁边,总觉得这轿车就是刚才停在他面前的车,可是人已经走了,唯有车还停在这里。 李缘摇头,颇为无奈,望向洛阳城遗址,走入其中。 李缘走在顽石砌成的青苔阶上,那源自墙壁上岁月沧桑感,让他内心扬起一些悲伤,更是赞叹历史的沉淀。 李缘伸手触摸城墙,面色凝重,可擦拭到齑粉粘在指尖,是岩石的粉末。 李缘眼中洛阳和梦中所见洛阳甚为不同,兴许梦真得是虚幻的。 李缘摇头,心中有些悲伤,原来自己每日梦见之事,都是假的,并不存在。 登上城郭,有左右两路,而李缘,便是走的左路。 而沐韵,却是走的右路,二者相对,而现如今李缘是往上走去,而沐韵是自上往下走去,乃注定不会相遇之路,至此,缘已有,可分却不至。 二人步伐落下,李缘已登至城郭,而沐韵亦步至城下。 李缘望之天地之色,再望向洛阳,也早已不是梦中的洛阳,一切都早已被岁月磨得斑驳不堪。李缘叹息,便缓步走向城郭壁旁,紧闭双眸,似回忆梦中那男子所望之物,所见之人,所闻之音,可惜这一切,早已荡然无存,李缘只觉内心悲伤,眼角有泪流出,随风飘下。 而洛阳城下,沐韵亦是停顿至那城下,亦闭眼,似回味曾经站立此城之下,和那男子离去之时,所望那城上之人,似回味那片刻乐声,又似回忆那片刻洛阳,更似回味那梦中所有。 二者闭眼,皆望后退去,不再像那梦中那样各自相望,因为他们知晓,梦为虚幻,不必再抬头了…… “好热!” 矍然,二人皆睁开双眸。 他们感觉到了那源自胸口中冰凉玉佩的灼热感,二人瞬间皆低头,将玉佩取出,只见光芒闪烁,似星辰之光,点亮所有。 二人惊醒,瞬息抬头,各自相望! 目光,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相对一望,似那千年前,那一日,他看着她,她亦看着他,一息,二者身影重叠。 那梦中所有,刹那苏醒,世间凝固,唯独二人双眸,眸中所映,皆是各自身影,玉佩浮起,似遁入二人脑海之中,消散不见。 只见,李缘面目有泪,看着那城下之人,似那梦中之人,她之名,杨洳羽;杨沐韵眼角亦有泪,望向那城上之人,亦似那梦中之人,他之名,李隆基。 一人白衣,似飘飘仙子,一人帝皇,手掌天下乾坤。 相视一笑,眼角有泪,皆是涌出。 那城郭之中,亦有一曲,倏然奏响。 乃《霓裳羽衣曲》,为失传之曲,可此时却又奏响,因那城郭之上,一亭落下,亦有一人,长得形似无垠,儒雅而温和,自抚琴奏响,而所奏之琴便是那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曲》。 “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 “……” “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凄凄吟唱声又起,泪自眼角滑落。 男子弹奏作罢,望那二人含泪相拥,便是一笑,轻声地说:“自遵家训,2018年6月17日,古祖欠三人一曲,今日已还,无锡弹奏,缘分至此,便断。” 说罢,便是起身,背起古琴,似欲离去,却被一人阻拦。 无锡一笑:“何事?” 那人似闻无锡如此话语,虽觉言语怪异,可不过一息,便顺之言道:“先生弹奏之曲,我似曾在梦中见过。” 无锡温和一笑,言道:“是吗?” “这洛阳城,我在梦中,都见过,那二人,我也见过。”说罢,那人便指向那相拥二人,面有悲意,有泪流下。 无锡亦一笑,又言:“在何处见过?” 那人抹去泪水,便答:“梦中。” 无锡又言:“你觉得心痛吗?” “痛!”那人只觉身体无力,眼角泪疯狂涌出,他捂住心口,只因强烈痛感袭来。 “什么样的痛?”无锡稍有停顿,似被其情绪所染。 那人又言:“撕心裂肺般的痛。” “你知道为什么会痛吗?”无垠又言。 “不知道。”那人望向那二人相拥,胸口阵阵剧痛传来,抱头痛哭。 “因为,你此时感受到的痛,不过她此时抱着的他的万分之一。” 无锡笑然,便是离去,话语却飘散开:“梦未梦,真非真,假为假,幻即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已然不分真实,亦或梦境,悲也,悲矣……” 蓦然,世间如若扭曲般,似狰狞破碎开。 因那无锡一言,便是混乱,视线模糊而扭曲,刹那瞬间,化为泡沫,归于黑暗。 终 写于二零一八四月二十日 第21章 第三卷第一帘 乱 “呼~”吐气声传出,颇显厚重。 重重白雾弥漫,飘散而出,乃源自一茶面上,杯有些烫,只得放置木桌上,外界有风吹来,月光瞬息洒入,舍中模样露出身形,乃是无垠一人,独自盘膝于木桌旁,望之外界,眸中尽是皓白月光,面色沉静,不改丝毫。 无垠盘膝良久,未曾动弹,白雾被风吹散,直至那茶面之上,不再有任何雾气弥漫,无垠又似发呆,望向那茶面,眸中月光荡漾开,似波纹洋溢,悲伤之意显露,犹凉意之秋,吹来,枯叶飘落。 “呼……”无垠用力喘息。 此刻,风袭来,湖动荡,有纹浪迹,似镌刻其上,更似纹烙,尤其清晰。 浊气散开,无垠将那茶杯取来,自抿。无垠闭目,久久品味,却勾勒一笑,似自嘲,不过一息便闻无垠话语之声:“茶,变味了。”说罢,便是起身,走至庭院之中,将茶注之中,所有的茶水,猛地往外倒去,任由其浪费,化为污水,浸入大地。 无垠似乎并不想接受茶味有所变化,便又走入偏阁之中,煮茶,一遍又一遍,从不停歇,眸中尽是血丝,面色苍白无比。 遽尔无垠停下,似放弃,站立于木桌之前,望向外界,晨曦之光,渐渐散入舍中,无垠眸中有些刺痛,有泪涌出,无垠用袖袍以遮挡。 霎时间,一道金光拂照至无垠身前,无垠视之,有些无力,跌倒在地,泪不曾遏制,无垠亦不曾出声,闭眼,似欲睡,却闻熟悉话语声响起,焦急而急促:“垠兄!怎么了?” 继而便闻,急促脚步声响起,愈发轰烈,似踩踏至耳边,却又有鼓膜般隔阂。 无垠眼帘沉重,却被忽然唤醒,便是勉强睁眼,望向那已来之人,有些吃力道:“没事,有些累了。” 无垠被扶起,面前之人,乃是华衫。 无垠勉强一笑,稳定住身形。 华衫面色焦急,被无垠吓得血色尽失:“你上次昏迷才不过几天,身体还未恢复,你怎可如此剧烈地活动呢?” 无垠朱唇尽失血色,面色苍白如白衣:“只是感觉有些无聊,便是准备煮些茶,品味片刻,稍解寂寞。” 华衫自怀中取出布卷,摊开,似是银针各有十二摆放其中,取出,自无垠身上插去,动作流畅,未有停顿,似熟练于此,华衫面有汗流,话语责备之意显露,便言,似有些许恼意:“你!说了要好生休息,不需如此勉强自己。” 外界,狂风吹来,草席震动,水车转动,声响吵杂不止。 一息,风猛烈吹起,无垠垂下眼帘,便见舍中所有,尽是纸张放置舍中,如同抛弃之物,恣意摆放,未有整理,所望之处,皆是纸张遮掩视线,纸张被风卷起,似落叶般,疯狂舞动着,坠落至地,数之不尽。 舍中纸张铺天盖地般涌动来,遮掩视角。 华衫望此,面色一颤,伸手望之,皆是无垠亲手拟写其上,所写之事,便是前不久所经历之事。 华衫放手,望向无垠,敬服之色显露,言道:“垠兄,这些都是你这几日写的吗?”说罢,随即起身,走入舍中将所有散落之纸汇拢,约莫百张有余,华衫感受到手中沉甸的纸张厚重,有一寸之宽,惊叹,又言:“怎么,感觉好些了吗?” 无垠盘膝在地,身上银针穿插,刺入肌肤三分,亦有血珠流出,伴夹着汗,自眉心汇聚,滚动而下,沾湿衣物。 无垠未回应,华衫有些叹息,便是走至无垠面前,望着无垠疲倦模样,未言,直至无垠醒来。 华衫将银针取下,无垠一口黑血咯出,一身白衣被浸染,留下了痕迹,无法抹去。 无垠喘息,华衫望之无垠,眸中复杂涌动,似犹豫,又似不忍,更有无奈,华衫感受到来自手掌上的重量,放下。 无垠醒来,以袖袍抹去汗渍,望着面前华衫,微微一笑,便言道:“多谢华兄了。” 华衫温和一笑,却有些复杂:“不需多谢,不过垠兄这几日,为何拟写如此之多?” 无垠有些倦意,可比之刚才要好上许多,便笑言:“我们此类拟书之人,若是不抓住那瞬息灵光,又何能写出那故事中的内容?” 华衫抿茶,苦涩一笑,摇头道:“不知你们为何能做到如此地步?仅仅是一个故事而已,执念太深。” 无垠闻此,有些戏谑之意涌动:“执念吗?我不觉得,不过倒是华兄,为何今日要前来寒舍之中,无垠颇是好奇。” 华衫闻此,面色沉寂似冰,面如木板,一息,叹息声传出:“垠兄,我来此地,是有要事相告。” 无垠闻此,微微一愣,正襟危坐,抿茶问道:“何事?” 华衫面色沉下,言来:“垠兄难道还不懂吗?” 无垠微蹙眉,亦是有些许不解,便又言:“懂何?” “哈哈哈~”华衫面如冰霜,百余纸张,如秋叶之落,漫天飞舞:“垠兄,还记得我上次所言之语?” 无垠有些震惊,面色僵硬,却又有些许谨慎,微回忆,便言:“何话?” 纸张停歇,飘落至无垠身边,肆意摆放,未有整理。 无垠有些恼意,面色有些冰凉:“华兄,莫非以为你于我有恩,便认为可在此处恣意放肆,若是华兄再有些失态,无垠身体今日有恙,就别怪无垠送客了!” 华衫笑意停歇,却是猛然起身,望向外界晨光,背对无垠,光落下,暗影掩盖无垠之姿,似嘲讽之意:“垠兄!你为洛阳城中文字先生,历时十二年又三月,那还记得你当初为何来此地拟写话本吗?” 无垠面色不改,自那暗影中站出,直面华衫,俨然道:“为何不记得,我想写下世间所有故事,想要书写令人震撼的故事,想要拟写一个个令人心伤的故事……” “哈哈哈~真的是这样吗?”华衫转身,望向无垠,眉目凝固,似质问。 无垠未有抗拒,横眉而上,目视华衫,二目相对,其神迥然:“仅此而已,未有其它。”可不过一息,便是神有闪烁,似避讳。 华衫面有勾勒笑意,戏谑之意更盛,更有嘲讽感袭来:“垠兄,你不须如此糊弄我!你还记得你为何走入这俗世吗?” 无垠面目似有些愧意:“还记得……” 无垠低下头去,望向偏阁,叹息。 华衫笑然,便言:“你还回的去吗?” 无垠望向外界,摇头,回答道:“不知。” “那你还想要回去吗?”华衫坐下,抿茶,语气稍松。 无垠望向那自东方希光之色,紫意涌动,刺痛无垠双眸,眼角泪,便顺流而出,无垠以衣物袖袍遮挡,华衫无法视之,却闻无垠回音,语气并未有丝毫改变:“不知。” “那你不想回去吗?”华衫又抿茶,嘴角勾勒,等待无垠回应。 无垠叹息,手收回,面目露出,似无泪涌过,盘膝坐下,望向华衫,面色不改。 无垠抿茶,双眸失神,言:“不知。” “呵呵呵~”华衫似嘲笑无垠,茶中液溅出,沾湿华衫衣物,华衫并未在意,继而言道:“你什么都不知,你能知地理,晓天文,明因果,可唯独不能知晓你自己。” 无垠闻此,先是微皱眉,继而无奈道:“华兄必然是对太乙之数知晓些许,算之人,不能算己,此乃正理,不可违背。” “对…就是因为,算的了别人,却不知自己……”华衫叹息,却有些兴致询问道:“不知垠兄还可记得上一次,我说你变了?” 无垠点头,微蹙眉,眉中皆是疑惑,好奇之意更胜,便问道:“什么变了?” 华衫微微低头,似回味何事,摇晃手中茶杯,轻抿之,笑道:“你的茶变了。” “茶……”无垠闻此,身形顿挫。 无垠抿之,那自嘴角、舌尖,蔓延而出的味道,让无垠眉目更蹙,心神微动,似回忆到昨日那一次次地煮茶,一次次地品茶。 因为,那自茶液中,非那香甜之味,而是那令人心间颤动的浓然苦涩。 无垠无言,有些羞愧,低下头来,似自嘲一笑,接受华衫言语,回应道:“华兄所言无错,我的茶,真的变了,变得有些苦涩了……” 华衫闻此,微微一愣,他似乎未曾想过无垠竟然如此爽快的承认,面色稍有波动。 望向无垠双眸,一息,便是闭眸,只因那原本如同古井般的镜面,此刻,有着不知由何吹拂而来的风,掀起了不可言喻的波纹。 华衫遽尔一笑,抬起桌面凉茶抿之,一股涩味涌上,充斥舌根:“垠兄,不仅仅是如此。”继而将茶杯放置于桌面之上,拾起周边掉落纸张,望之:“你的双眸变了!” 无垠闻此,别过头去,似不想与其对目,笑道:“是吗?似乎是有些变了……”无垠摇头,面色有些苍白,方才的红润迅速散去。 华衫起身,便将周围那些飘落纸张拾起,并未继续对望无垠,却依然言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双眸里……”华衫微微停顿,似回忆:“你的眸中尽是此天地,双眸若星辰闪耀,迥然而有神光,纯净如晶石,清晰如水镜,未有丝毫污垢映于其中,乃纯净之象。 忽然,华衫背对身影转过,望向无垠,似质问:“而如今,古井不再平静,有波纹镌刻其中,掀起涟漪而你自身却不知,晶石亦有杂质蕴含,水镜虽清晰,却由污浊之水所铸,少年意气亦被岁月蹉磨,至此模样!落得如此下场。” “还记得你曾经所说志气吗?高昂广阔,却被抛至于脑后,此乃为何我言于你,你的双眸变了。”华衫踱步至木桌前,又而坐下,望向无垠。 无垠闻华衫言语,却兀然笑起,摇头:“红尘似若水,若水亦三千,三千乃大道,不须内心一直纯净,只需初心未改,亦可得道。而我如今这幅模样,只是走入了其中一道罢了,兴许不久之后,又会走入另一道,终会走入那道,我不知……” “哈哈哈~”华衫闻此,手持茶杯之姿皆是颤动,因疯狂笑着,杯中茶疯狂溅出,而华衫并不在意,反而是面色有些狰狞,似嗤笑:“垠兄!你竟然告诉我,你如今只是走入了其中一道而已?莫开这些玩笑了,你竟然还在自欺欺人,你难道还不懂吗?你为何变了,你的茶为何苦涩了,你的双眸为何变得如此模样?你真的不知道吗?” 无垠眸中微闪烁,垂下眼帘,似刻意躲避,轻抿茶,可嘴角却因苦涩而扭动起来,起身准备离去,回应道:“华兄,无垠今日有些累了,就不待见了。”说罢,便自那偏阁中走入,不顾华衫一人。 华衫望此,面露寒意,道:“诸葛无垠!你难道还未清醒过来吗?你会变成如此模样,都是因为她啊!”声响回荡,似是飘散至外界,其声若雷霆,至此不歇。 世间凝固,连带着无垠的身形,只因华衫此刻的话语。 无垠依旧背对,几息皆未转过身,身形颤动。 蓦然,无垠转身,面色若蓝冰,闻华衫话语,似猜测到何事,双眸似忧光,亦有怒意爆发,无垠拳头紧握,便是猛然起身,抓住华衫长袍领口,面目微微狰狞,双目望向华衫,厉声问道:“华衫,你怎么会知道她?” 华衫被无垠用力牵拉着,望向无垠怒目,用力拉扯开,笑然:“难怪,你的茶会变得有些苦涩,难怪我看你的双眸之中尽是杂质,原来,真的…你是因为她!” 无垠闻华衫言,似意识失态,双眸呆滞,遽然又清醒过来:“你怎么会知道她?你怎么……” 华衫望着无垠如此模样,怒意涌动,用力拉扯着无垠衣物,无垠双眸回神,望着华衫,只听其无奈、不忍声:“你不需要知道,因为她……” 说罢,华衫放手,怒意瞬息浇灭,青筋消散,微微叹息:“罢了,说于你,也无用……” 无垠闻华衫言,似又有力涌上,焦急地询问道:“说啊,她怎么了?说啊”华衫摇头,似失望:“你真的想知道吗?可是现在你知道,只会让你痛苦,而对她更是最大的痛苦。” 无垠眼角有泪涌出,似悲伤涌上。 无垠面色不改模样,无垠正襟危坐模样,无垠谈笑自若模样,一息,破灭! 华衫被无垠摇得有些头晕,华衫摆脱无垠的拉扯,似悲笑,眼角似有泪涌,却被华衫抹去,往外走去,并不准备言语。 华衫步伐不过几米,便闻无垠沙哑声,其声渐盛:“告诉我,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她……” 无垠跌跌撞撞地冲去,拉扯着华衫。 华衫面色一沉,眼角亦有泪涌,华衫并未回头,而是扯掉无垠手掌,继续往外走去,无垠不再追寻,却闻华衫似叹歌般言语声飘来,飘入无垠之耳。 “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死……” 无垠听闻华衫言语,似无力,连连往后跌坠,最终无力跌倒在木桌之前,靠着木桌,勉强支撑着,无垠嘴角呢喃:“她死了,为何?为什么她会死…这些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哈哈~为何我要到现在才变?为何!”无垠宛若陷入疯狂般,将地面纸张拾起,往上疯狂甩去,任其飘落,却有片刻停歇,如同脱力般,盘膝在木桌旁。 华衫望向外界的双眸里,充满着不解,亦有无奈,还有些悲伤,似是为无垠而生,亦或是为她而生,华衫停顿身形渐渐远去,不再言语,唯独剩下无垠一人,独处寒舍。 舍中。无垠一人,披头散发已无以往模样,呆呆于原地,不再言语,嘴角亦不再喃喃,眸中幽光黯然。 良久,无垠身形才稍微动弹,无垠面色僵硬如死尸,苍白而无力的身体,步步轻移,却欲跌坠。 无垠起身,便是自腰间取出一香囊,望着那白色囊袋,闻着自那囊中不断飘来的淡淡香味,伸手触摸那香囊之上的清晰粗糙纹烙,玉指微颤,因触摸而引起的颤动。 无垠注目缓缓望去,颔首接着外界日光照射其上,其中花纹脉络清晰至极,无垠伸手触摸之处,便是那目光所到之处,最终停在一地,乃是有几字刺绣其上。 清晰可见,为四字。 “清尹若,绣。” 无垠将此香囊紧紧握在手中,眸中悲光更盛,眼角有泪,瞬息涌来。 滴落,无垠闭眸,眼帘垂下,似回首曾经。 眼角泪,滚动落下,炙热日光照射而来,铺落而下…… 许久,泪若干,痕迹镌刻无垠白稚脸庞上。 无垠双眸睁开,便自那偏阁之中,寻来纸笔,铺盖在木桌之上,无垠碾墨,撸袖,欲写。 可身形停顿在半空之中,久久无法下笔,无垠手臂颤抖,身形亦跟随颤动着。 笔尖墨浓聚,自那尖端落下,滴落至白纸之上,沾污白纸之心,约莫几分之宽,可知无垠手停顿时久。 须臾,寒风又拂来。 无垠盘膝至此,已一日之时,未沾滴水,未进半食,面色惨白似虚脱,眼角未有泪,眸中光暗淡,如此持续,不知时日。 唯到那西方有光散入,乃日至西落,希光散漫,似汇聚,偏显暗淡,那寒舍外有人前来,似无垠与外界联系之人。 无垠被人唤醒,眸中方才微有光。 此人是一中年女子,面容保养的姣好,不过她停顿在舍中,未有言语。 她并未耽搁他,而是自取那恣意摆放在舍中的纸张,整理,随即离去。 还在那木桌旁边,放置了一日的吃食,方才说罢:“无垠,你今日已经有些疲倦了,就休息些时日罢,这个故事,我帮你整理罢,虽然热衷于拟写话本,可一日三餐终不能少,云姨今日给你带来些吃食,你吃些罢,免得弄坏了身体。你这样,亏欠的终究是自己。” 云姨,有些被无垠的苍白脸色吓到了几分,便是关切说道,且一拜,未等无垠回应,竟自舍中离去。 无垠闻云姨话语,方才有些回神,微颔首,望着云姨离去背影,嘴唇轻抿。 便是轻声言道:“无垠多谢云姨了。”可此时,云姨早已离去,唯有无垠一人话语声回荡。无垠将那吃食取来,摆放至木桌旁。 可不过一息,无垠便疯狂往嘴里噻去,他此刻方才知晓饿觉,如同饿狼扑食一般汹涌,可无垠眼角却有泪,自那面露流下,滴落吃食之上。 无垠呕吐着,因吃的太快,胃部有些反刍,无垠不管不顾,疯狂吞入腹中,直至那桌上未有残食,方才停歇。 他望着那外界渐渐暗的天色,那皓白月光拂照而下的世间。 他才有些力气,将屋中收拾了一番,继而盘膝在那木桌前,拾起那茶杯,轻抿,抿那凉透之茶,品那苦涩之茶。 无垠品之,眸中神尽回,却是嗤笑言语:“呵,好苦的茶…越发苦涩了……”言罢,无垠便是拾起一旁摆放之笔,似欲写。 无垠微叹气,眸中光若幽火般。 似回首曾经所经历之事。 宛若那日离去,师尊言于他之时。 无垠起身,往屋外走去,望着漫漫微光,面色苍白。 第22章 第三卷第二帘 己 那一日,乃清晨。 原本卧榻在舍中的无垠,被师尊唤醒。 那时天色还未破晓,雾气邈邈,遮挡四周视线,浓浓湿气,侵染干燥衣物,肌肤之上的寒意透毛孔而来,无垠身心一颤,清醒许多,便是望向那隐藏于雾中,朦胧身形的师尊,伫立原地,甚是不解,问道:“师尊,为何今日还未破晓便将我唤醒?难道是要事相告吗?” 雾气中身影未有回音,而是继续带着无垠往外走去。无垠虽不解,却也只得跟随师尊背影离去,不敢违背,免得引师尊恼怒。 约莫一炷香罢,有一路渐渐显现,似是下山之路,无垠停顿而下,似是猜到了何事,跟随的步伐有些踌躇,面色有些不忍,却又有几分期许,似对世事情的向往和希翼。 一息,师尊停顿,望向无垠,面容显露,是无垠熟悉的师尊。 他面容有笑展露,温和而儒雅:“无垠。” 师尊正对无垠往后路一旁走去。 无垠应答,一拜:“师尊,无垠在此。” 话语沧桑似经历尘世,锤炼厚重,浓厚磁性,字字铿锵,却语重心长般说道:“无垠你还记得,你十五岁那年日日念叨于我,说要下山历练,可我却从不允许你前去。那你可知为何,我不允许你离去吗?” 无垠望向师尊宽阔背影,只觉身形隐藏其下,不需担忧安危,可总有些雏鹰之稚,似在此山中,并未能一展雄翅,这便是为何无垠一直想下山历练的缘由。 雏鹰若不飞翔,一生便不能再飞,而无垠不愿成为永生禁锢在此山中的雏鹰。 无垠眸中尽是坚定,可亦有些不舍,言道:“不知。” 沧桑话语声响起,似乎是叹息,言来:“之所以会如此,是因理由有三,让我不放心你一人离去,可我也无法再离去,我便无法带你下山历练。因为我等门人,一生只有一次下山的机会,而且是否愿意回来,全由那一人决断。若是贪恋红尘,便再也寻不了门中的痕迹,便再也寻不到回来的路,可若是愿意断绝红尘,便可回到此地,再寻见我。” 雾气隐隐有些散去,师尊臂膀虽宽阔,却也被岁月摧磨得有些疲惫了,苍老的身形,几乎干涸的肌肤,皆是露出。 无垠知晓师尊已是暮年了,那一头白发,令无垠心间有些酸痛,这便是无垠那眸中不忍的由来。 “这些无垠知晓。”无垠又一拜,他知晓门中规矩。若离去,且贪恋红尘,便是再无归来之日。即便如此,无垠也自认为能够在那红尘之中明哲保身,不受到外界浸染,明辨是非,知人心深浅,匡扶皇室,以正天下。若外界依然是乱世,便是无垠一展手脚时,若是盛世,便助明君开明盛世。 少年炙热之心,热血且方刚。 至此不谢,无垠望向那山下之路,双眸若有精光闪烁,乃是少年志气,高谈论阔之姿,羽扇纶巾之势,片刻散发而出,却又似纯净雏子,空白而干净,言语时注重礼节,不带丝毫情绪,云淡而风清。 言语至此,师尊身形有些微颤,语气有些急促:“现如今,你已弱冠,而你从未知晓你生辰,其实今日便是你的生辰,我也觉是时候告知你我不愿你离去的三个理由。” 无垠眸中不舍更盛,望向那苍老背影,只觉泪充眶中,言道:“谨听师尊教诲。” 言语至此,师尊身形颤动更加剧烈:“其一,你我师徒二人隐居此地,已有十八年,我不舍你离去。你父亲将你交托于我时,你父亲时日不久,而你便是留在世间的诸葛家最后一人,我便应允他负责你一生以及生死,我不能违背当年承诺,故,我不愿你离去。” “其二,凡是门下之人离去后,能够回来之人,几乎鲜有,以至于门中落得只有你我二人。人丁稀少,几乎断了传承,所以我不愿你离去,若是你也不回到此地,我们便是不再存有传承而消散于世间。” “其三,为师在你弱冠那日,为你折算太乙之数,便得知,你此次下山,必有一劫,此劫,为死劫。若此劫你无法度过,那么门下,便再无一人,若是度过,你亦不会回到门中。此便为其三,我不愿你离去的缘由,而且……” “罢了……”师尊言语缓慢,字字铿锵而沉重,语若有伤,缓缓飘散。 师尊望向无垠,似枯竭双眸里,闪烁着晨曦微光。 无垠一拜,便言:“弟子,去意已决,望师尊毋须担忧。” “哈哈哈~”师尊闻此,洒然大笑:“这才是我的弟子!少年无畏,浩然正气,热血方刚,挥斥江山。” 无垠闻此,并未傲娇,却言:“师尊。这理由之一,父亲当年将我托付给你,应只是想您将我养大成人,拥有一番能力,至此之后,便由我自己决断。” “而这理由之二,师尊须信任无垠,下山历练之后,依旧能回到此处。我这十八年诗书,五经,六纲,古历,并未白读,对红尘事,已有些了解,师尊不必担忧无垠会受名利及地位的诱惑而贪念红尘,不知归来。” “对于其三,命有人定,并不由天,若是这天要我死,我便逆这天,若是这天要我亡,我便改这天。”无垠眸中尽是精芒,少年意气冲销而上,四周云雾皆是散开,似因无垠话语,此言一出,晨有雷鸣,有所感应。 师尊闻此,微颔首,摸着胡须,点头,对无垠的回答甚为满意,便言:“既然你执意离去,我便不再言语,此次下山凶多吉少,你真的有所准备?” 无垠点头,言语坚定,说道:“弟子已有对策,按照我想去之地,已有行程之路。” 师尊闻此,望向无垠,缓步走近,望着面前几乎已和他平高的无垠,眸中不舍之意显露,却瞬息消散,拍向无垠肩膀,言道:“去罢,切勿辱了我门下威名。” 无垠抬起头来,望向面前一头花白的师尊,眸中泪涌出,似自那眼角涌动,往后连退十步,便是自里那青苔石阶上,轰然跪下,膝盖与那石阶碰撞之声,铿锵有力,驱散雾气。 师尊并未阻拦,而是望着无垠,眸中无波动。 无垠眼角泪,终究是落下,滴溅石面。 随即,无垠话语声响起:“不孝弟子,诸葛无垠,第六十七代,今日谨遵师祖遗训,弱冠之年,前往凡世历练,故此不能陪伴师尊。古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故不能尽孝道,乃人大不为也,愿三拜,有所心安。” 话语声如雷般贯耳,震散弥留雾气,四周事物清晰可见。 “此,一拜!”无垠轰然拜下,额头碰地,隐约有“咚咚”声传来。 “此,二拜!” “咚!” □□与顽石的碰撞声响起,若人声言语耳边。 “此,三拜!” 无垠似疯狂般,猛然拜下,其声响如雷鸣。 无垠额头有血流出,沾湿灰黑顽石,暗红血液,侵染一片。 师尊眼神依然未有波动,见三拜后,挥袖转身,言语响起:“山下,自一船,水路向西,顺风而飘,便可离去,之后便靠你自己。”说罢,师尊便是快速离去,不顾无垠后续。 师尊身影渐消散于小路尽头,无垠方才起身抹去额头血液,用白布简单止血,眼中泪,涌出,无垠抹去。坚定地望向那下山之路,望向那雾气散开后的浩大世界,望向那自东方升起的灼热光芒,瞬息射来,照射无垠背影,映衬于地。 无垠深呼吸,跨步走下,自那远方尘世而去,自那步伐之声,缓缓靠近,靠近那喧嚣尘世,靠近那繁杂俗世,靠近那迷醉世事。 无垠回忆尽散。 舍外,寒风依旧,有些冷冽,寒颤身躯,稍有停歇,无垠叹气,嘴角白雾散开,回神,便缓步自那偏阁之中,取出一物,似是一卷轴。 无垠抚摸那卷轴,那自卷轴上传来的粗糙感,是世间的沉淀。 无垠回神,走向舍外,外界皓白月光透雾纱而来,似淡淡晶莹。 无垠依靠圆柱之上,将那卷轴打开。 清晰可见,其上字迹,似那日,盘膝于木船之上,观望此卷轴。 那时,日光渐散,似光束般射来,海面平静似湖面,微有波浪,是微风吹拂,落入镜上,便如波纹般,腾浪而开,波光粼粼,又似那星空,星光无数,点点闪烁,晶莹而美丽,星光唯独由那东方而来,其光拂照,更是闪烁不断,金黄玉珠,坠落湖底般,应光而闪。 木船扬帆,顺风而去,耳边的呼啸之声,未有停歇,波纹愈发猛烈,其船檐,有浪拍打而上,其浪似白银之液,颗颗银珠,又坠入湖面毫无声息,其浪又似鱼鳞,片片镶嵌,迭迭而入,盘绕船只。 自那卷轴上,乃是此世间的地图轮廓,乃至于何世,乃至于何地有何物,有何名人、贵族皆是记载其上,路线分明,其轮廓,庞大而有百尺之长,几十尺之宽。看那卷轴痕迹,乃是无垠一人所画,而得这地图模样。 其线极细,无垠便自那腰间掏出一物,似晶莹剔透之玉,却无丝毫色彩,却又坚硬而锋利。 无垠借着此物,望去,那纹烙中的细细条纹,便是露出。 而无垠便是处于那卷轴之始,方才打开之地。 其上写有隐约字迹:“白沥。” 无垠将其合上,吐露浊气,额头上的伤痕已然结痂,站立于船头,望着此海面远方,似一丛林大陆,遽尔,无垠有些感慨,便是吟诗一首,不过须臾。 《浪》 “残夕碧海共一色,焦岩银浪却绵狂。” “日若星落坠波光,船宛鲲鹏扶摇上。” “珠由海来竟成浪,浪自奔腾千层散。” “欲穷滂沱万里关,唯叹孤望短而妄。” 无垠迎风,发随风散,目并未因微风而眨,睁目,享受着惬意微风,一身白衣,亦被风吹得咵咵作响。 无垠嘴角一笑,便自那船中,取出纸笔,写下此诗。 眸中坚定更盛,亦有相望,顺着此微风,飘向远方,卷轴闭合,此纸张亦夹在其中。 而此刻,再次打开此卷轴,其中白纸亦有些泛黄,坠落在地,无垠拾起,打开,便是勾嘴一笑,似回味那时无知,那时无畏。 无垠未停,而是将此黄纸取出,随即娓娓念来。 念罢,无垠又笑,有些摇头,便将那卷轴拉开。 可见三字写于其上,虽然墨迹有些偏淡,可依然清晰可见:“居庸关。” 无垠自那卷轴后暗门中取出那观看之物,可见居庸关三字之下,还有许多细小字迹于其上。 “居庸关得名,始自秦代,相传始皇修筑长城时,将囚犯、士卒和强征来的民夫徙居于此,取“徙居庸徒“之意。汉沿称居庸关,三国名西关,北齐时改纳款关。” “居庸关形势险要,东连卢龙、碣石,西属太行山、常山,实天下之险。” “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有南北双关口,南名“南口“,北称“居庸关“。居庸关两旁,山势雄奇,中有长有十八里的溪谷,俗称“关沟“。这里清流萦绕,翠峰重叠,花木郁茂,山鸟争鸣,有“居庸叠翠”之称。” 无垠言语轻柔,缓缓读罢,便是一笑,将那物收入腰间,皓白月光照来,无垠眸中光芒微闪,似又回忆初到居庸关所发生之事。 就是那时,无垠识得了太白。 那时候他们二人都还是年少之人。 卷轴收回,无垠便又觉,那漂泊至三更方才到那居庸关时,独自站立船头,望着令人心神震撼的长城时,望着那约莫百米之高的天地之势,心中惊叹。其中险峻,飞沙走石,皆不能停留其上,寻之良久,方才寻到入关之路,站立路之两旁,只觉悬崖峭壁之上,往下望去,宛若坠落,身形失重,连忙往后退去,脚边却有石子滚落,跌裂,化为石屑,声响回荡,久却不消。 第23章 第三卷第三帘 遇 后而,无垠便在外停歇一夜,待第二日天明方才敢离去,若是行夜路,此地险峻,路崎岖而紊乱,杂草亦丛生,恰逢夏日炎热,各异兽出没,危险至极,若是贸然前行,安全难以保障。 而遇见太白,子美二人,就是在那居庸关中。 第二日清晨,雾气皆散,视线得以看清,无垠方才能寻一偏僻小径,走入那长阳大道之中,那时清晨渐暖,日光投射而下,温暖如虚火,飘忽不定,却有暖意涌上,那时候无垠衣着怪异,常被路人所指责,偶有唏嘘声传来,四周异样眼光,他所着衣物,已不知是何朝代所缝纫,款式已有些陈旧。 无垠并未羞愧,也并未畏生,眸中清澈如镜,所倒映之物,便是世间,未有多余污垢落于其上,不过瞬息便是浸入其中,消散不见,而那眸依旧是那眸,未曾变过。 无垠不急不忙,先是寻一居住之地住下,寻一布装,将衣物换去,询问那客家之后,便是将长发结束,便是无垠现如今的装扮,一身白衣,头戴幞头,言行举止,端庄有利,话语轻柔,温润如玉。 而后,无垠离去客栈,似寻至一偏僻广场之地,虽人迹罕至,却有二人摆桌立于那凄沧广场上,那二人双目怒瞪,似是有争斗发生于其中。 无垠望见,虽初入凡世,应四处谨慎言行,不应四处惹乱,可无垠世事尤为好奇,便走入了二人之中,观二人模样,其中一人一身黑衣,仙风道骨模样,而那人便是与无垠前几日不久时所见之人,身影重合。 那人便是太白,乃之后,世人皆称之为诗仙,而那另外一人,身材有些短小,有些臃肿,脸庞圆润,有些许赘肉垂钓至脖间,颈脖微显皱褶,可那鱼眼中,却有异样光芒闪烁,似是精芒,又似些许晶莹,无垠无法看穿,亦无法看透,便是对那人生出好奇,远超太白。 无垠走近他们二人方才得知,他们是在为一诗句而争论。 那时,他们二人见有一年轻男子靠近并掺合,心生不适,便是对无垠有些尖酸刻薄,言语犀利似刀割,无垠未有恼怒,反是温和一笑,与他们二人谈笑自若。 “呵~”无垠似嘲讽己身,似乎是想起当初,那时二人论诗时,那份浩然,那份韶华。 而现如今,无垠已是穷途末路。 无垠将那卷轴上出现的居庸关,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自指尖传来的清晰纹路,而那纹路之上,便是有着他们二人所写之诗,若是无错,他们那日所争论之诗,乃那略显肥胖之人,子美所写之诗,便是关于此居庸关,此刻无垠脑海中,清晰若烙印般,雕刻其中,字字若玉,娓娓道来。 无垠并未望那卷轴之上,所写为何,而是径直望天,天有茭白皓月,虚银落下,洒满洛阳。 无垠霍齿微开,言语道来,似是默念那诗中所写内容: 《居庸》 “纵酒坠卧龙虎岗,妄自天堑梦中过。” “会当绝顶岿然盘,万千只此居庸关。” 无垠念至此处,却遽尔一笑,似回忆当时乐趣所在,而太白所写之诗便是如此: 《居庸》 “叶若扁舟沉海烂,坠碎紫薇天危。” “居庸所向归山海,便自天海撕横断。” 那时候,无垠是如此回道:“你们二人所写诗皆不符此居庸关,居庸关乃天下九塞之一,其重要之处,不仅在险,更在其史。” 那时,他们二人似质疑,尤其是望见此人,模样年轻似弱冠之年,更有轻蔑。便见那太白,自取酒壶,灌入口中,有些辛辣感,自那口中散出。 无垠未有怒意,也并未反驳二人质疑神情,而是缓步走开,自那茶桌之上,微微一笑,自提笔墨,写下。 其字如龙蛇之形,收敛自如,浩浩汤汤,磅礴大气之意如云雾般涌来,令他们二人震惊。 缓缓可见那白纸之上所写内容。 诗自两句,却将险、史尽数写入其中: 《居庸》 “庸徒迁居垂泪关,磨洗骨沙血铸殇。” “山本无涧自峙落,人便归来居庸关。” 太白及子美,望之无垠所写之诗,沉吟不言,可眉中钦佩之意,却未有收敛,无垠亦不言语激二人,而是谦虚言道:“小生所写诗歌,不比二位兄台,终究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粗糙俗人所写,也只能在凡俗巷陌中传言而已。” 而那次遇见之后,无垠便是与他们二人逐渐熟络了起来,各自聊起了那日夜思绪之事。 无垠回忆至此,月光散漫游荡,自那冰凉银液之中,荡漾开来。 无垠未有停顿,亦不后悔当初所做之事,而认识他们二人算是无垠此生稍有些意义的事情了。 古言,人生得一知己已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若言问,有他二人便足以,无悔,无遗憾矣。 无垠轻抿一笑,便是接着月光,将那卷轴缓缓拉开,似那居庸关不远处的另外一处,又有一地,绘画其上,其模样清晰至极,如那小型模型般,座落至上。 那名字似乎为凡城,乃是一城池。 无垠微微颔首,眸中有些波动。 径自回到舍中,客桌所在之处,盘膝而坐,便将茶注微微摇晃,斟茶一杯,茶已凉透,夜亦深沉如墨,月被黑夜之幕吞噬,唯有抬头望天方才能视之模糊轮廓,无垠勾勒一笑,似再临那凡城。 古之疾病,瘟,疫也,最为残酷。 而唐南方多疫,劳者先死,而往往,经瘟疫则不畏,遇急难则隐形,乃常事。 而据,《丹溪心法·瘟疫五》言:“瘟疫,众人一般病者是,又谓之天行时疫。” 又如,《周礼·天官·冢宰》言:“疾医掌养万民之疾病,四时皆有疠疾。” 其中时节,常于《吕氏春秋·季春纪》,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其中发生,四季常有,因非时之气所引。 而那凡城便是又称瘟城,或名凡死城。 而无垠离去那居庸关罢,便是前去那凡死城。 凡死城,正如其名,凡去皆死。 而那凡城,便是非时之气所引。 无垠自居庸关便观其气象,气流涌动有误,风自西来,却自北去,有山阻挡,本末倒置。 这便是为何无垠想去那凡城一探究竟的原因,这也是无垠为何遇见华衫的缘由。 离去之时,子美、太白二人尽力劝解无垠,不要前去那凡城,因为那凡城已是一座死城,前去之人皆会死于其中,活下之人不过百数亦或千人,朝廷皆放置不理,不接自那凡城中逃离之人,亦不允许外人前去那凡城,免得将那瘟疫带来,危害众生而令生灵涂炭。 然而无垠闻此,并不畏惧,反是好奇之意更盛,对那凡城气象及风水更为在意,而无垠亦知晓些医术,也算是精通,自知有自保之力,不需担忧其生命安危,若是可行,无垠还可救治些患病较轻之人,便独身,离去前去那凡城。 骑行约莫三日,便是临那城下。城门无人看守,城中大道望去,空无一人,死气沉沉正如其名,乃瘟城。 空中气味飘来,怪异发臭,似是尸体腐烂之味,行走至城下,凡城二字,已变得有些模糊,似是许久未有人修理,而那城中更是诡异,明是午时,城中却无一人。飞沙走石,城中毫无生气可言,亦无声响自那城中传出,而此城门打开,无士兵看守,可想来也正常,应朝廷已将此地抛弃,不敢派军此地。 无垠走入,自那街巷中游走,破旧酒旗,残破背篓,恣意摆放,一片狼藉。 无垠便觉得此地不像死城,更像废墟,像是自前朝遗下的废城,破旧不堪。 忽然无垠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那庭户中的偷瞥目光,是源自畏惧,死亡的目光。 无垠站立街巷之上,面色不改,不曾畏惧,不曾担忧,而是自那街衙之中颔首站立,因那街衙另一头有人站立,此人生得高大威猛,自那灰沙中缓步走来,面容露出。 无垠凝视,便是跨步朝他前去,而那人走来时,庭户中隐藏之人,皆是走出,跟随那人之后,似是以那人为首,任听其差遣。 那人对无垠未有敌意,反面露微笑,缓步走来,二者停顿,对视互望,双眸若有光,闪烁不停。 而此人,便是那华家唯一传人。 即是华佗的唯一后入,华家第二十七代传人,华衫。 无垠抿茶,嘴角勾勒一笑,似回味到那时,二者对望,那心灵相通之感。 那时,无垠站立华衫面前,而华衫身后,却是有着数百上千之人,乃至更多,声势浩大,若雄伟军队般,无垠并不畏惧,正望华衫,一拜,便言:“小生诸葛无垠,今日前来凡城一探。” 华衫笑道:“兄台,你想必知晓凡城为何地,若是你再待上些时日,你便会染上瘟疫,若是你现在速速离去,便可无恙,若是感染之后,我亦是无可奈何。” “无垠知晓。”无垠亦一笑,回应。 “那你现在是?”华衫勾嘴一笑,自那腰间取出一药瓶,甩向无垠,又言道:“自此街衙往后走去五千尺,便是城门所在,谅有繁琐之事缠身不能相送。”说罢,便准备带众人离去。 可刚转身离去,便被无垠叫住。 “无垠并未准备离去。”一拜,便是将那药瓶甩回华衫手中。 华衫见此,面有惊异,便伫立原地,双手攀互,言道:“明知是死城,为何要向死中行?” 无垠一拜,言语道来:“小生也懂些医术,愿能够奉献犬马之劳。” 华衫闻此,面容惊异更盛,有些好奇,便言:“哦?兄台也懂些医术,那刚好,我也知晓些许,不知可否请教一番?” 无垠闻此,便伸手挥袖:“请。” 便闻华衫言:“无垠兄可知,那瘟疫发病时是何模样?” 无垠闻此,微微沉吟似回忆,便言来:“其发病急剧,证情险恶。若疠气疫毒伏于募原者,初起可见憎寒壮热,旋即但热不寒,头痛身疼,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脉数等。” 无垠言语令华衫眉目一颤,便又言:“无垠兄可知如何医治?” 无垠闻此,面露微笑,挥袖便言:“治以疏利透达为主,用达原饮、三消饮等方。若暑热疫毒,邪伏于胃或热灼营血者,可见壮热烦躁,头痛如劈,腹痛泄泻,或见衄血、发斑、神志皆乱、舌绛苔焦等。治宜清瘟解毒,用清瘟败毒饮、白虎合犀角升麻汤等方。” “那垠兄可知如何避此瘟疫?” “《素问·刺法论》中说有:‘五疫之至,皆向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避其毒气。’” “《素问·本能病》篇:‘厥阴不退位,即大风早举,时雨不降,湿令不化,民病温疫,疵废。风生,民病皆肢节痛、烦,咽喉干引饮。’” “故此,温疫具有易染、易流、发病相似。其爆发亦与时节之气有关,故又认为与非时之气有关。“正气存内”,便能“避其毒气”。” “更如仲景所著《伤寒杂病论》所言;‘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 “而这之中伤寒便是指的此疫。”无垠言语道来,并无停顿,便令华衫面目沉默,似思虑无垠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无垠言语停歇,便见华衫默然不言,华衫眸中尽是敬佩之意,便拜道:“在下华衫,乃华家第二十七代传人,华佗后人,敢问阁下?” 无垠亦回拜,笑然,并无傲意:“诸葛无垠,诸葛世家第三十二代,寒门第六十八代弟子。” 华衫闻无垠所言,便惊呼:“难道是那寒门?” 无垠思忖,一笑,便言:“如君所思。” 第24章 第三卷第四帘 离 “哈哈哈……” “所谓诸葛世家第三十二代,寒门第六十八代弟子,却是我这副模样!” 无垠感叹,似嗤笑自身,便是将那卷轴猛然拉扯开,可见那凡城周边,又有一怪异的地方出现,似乎是后日增添其上,其中墨迹与那居庸关之下所写一样,皆是无垠后日添上。 而那怪异之处,似是一河。 而此河之名,便为凡河,为何有此称,只因此河通流凡城。 而此河,便是无垠到了凡城后,才通。 其实无垠前去那凡城,并非仅仅是救治那地的人。 华衫亦言语他,其实凡城之人,病皆可治,可愈不过几日,便会又染,只因此凡城之气,乃毒气,而若是想去除瘟疫,唯有治其气,而此气并非药石可医,此乃天之气,唯有改天换地,方才可行。 而无垠,便是自居庸关处,就知晓此地异样,因为那气有恙,偏向而行。 而现如今无垠身处凡城,便亲身感受到,此凡城的异样所在。 无垠抿茶,嘴角喃喃,便言那日说于华衫之话,似是关于那凡城天地之势。 只言片语,却可细品:“风自西来,却自北而行,是有气转之隔,而凡城并无高山亦无悬壁,何来隔风之壁,故此风有恙,东亦无气来,而风却朝北行。是因有气汇聚于此地,似泥潭般黏稠,气不流转,却自成形,堵住此西风之眼,便唯朝北行,南有居庸关,难以流去,便滞留于此,汇聚成团,成此北风,而此地,便又可称西北风穴。” “而此地,本应是好地。自古穴成风,龙穴生,凤眼增,此为龙凤之眼” “风虽有恙,却成就龙凤之眼。因山清水秀,农作生长繁茂,而其恙便是自那水中生。” “风有穴,便可换风而行,为改天换势之力,乃人为。而那改天之处,便自那居庸关所在,因关生,风不可南行,唯有北走,可此河,自北从南,逆风而流,乃本末倒置之象。风便刮水而过,却逆水,自风滞留,而此穴风上风能行,而下风却停留此地,久而久之,便沉淀此地,此风气不改,便久久淤积,虽时有风声来,却从未感受风吹过,便因此河流向,与下风之向逆反而至。此穴下,便为死穴,故其凡城常有非时节之气,便是此毒气的根本之源,故凡城瘟疫发病,不分时节,四季皆有。” “若是想却其毒源,也唯有改此河,令下穴之风,游走便可。此穴便为活穴,风便为活风,此淤积之气便散,便可正其气,解其毒。” “流向不可改,因本背风逆流,唯有挖渠建道,方才可令流绕行,此流形,最好以蛇形,弯曲而前行。避开此凡城,便可,若强行阻断此河,此城必为枯城,无雨落,亦无河游。” “如此,便可。” 华衫闻无垠言,眸中敬服,未有任何异议,听任无垠话语,将此河改道。 果不其然,约莫两个月,诸多平民皆是痊愈。 直至最终,几乎未有人患病,无垠方才打算离去,而与华衫也由心相交。 离去那日,华衫想要留下无垠,可无垠却执意要离去,便言于华衫:“志不在此,便向洛阳行,告辞。”说罢,便是扬鞭而去,空留一地尘埃,而如今无垠正如其言那般,身处洛阳。 可,这又有何意义呢? 无垠微眨眼帘,垂下,眸中忧伤弥散,四处洋溢开,无垠将茶杯抬起,一口灌下,似那杯中为酒,可麻醉自身。 无垠跨步,起身,夜已五更,天将明。 无垠用力握着卷轴,将那卷轴使劲拉扯开,见卷轴之上,有一浓厚笔墨,乃无垠划上,其迹较深,厚重有力,可此墨迹却将绘画其上的路径,涂抹灭去。 只因,离去凡城之后,无垠便按照卷轴中所画,四处奔波,亦去过倒马关,紫荆关,固关,有几次都几乎离那洛阳不远,可无垠却迟迟未进入其中。 而卷轴之中,无垠所走之地,数之不尽,前往探看遗迹亦不胜枚举。 就连无垠都不知时日为何,年岁也不觉变得模糊不清。 兴许二十有四,亦或二十又五,已不记得。 而那卷轴之上,为何有着笔墨划下的痕迹,因为那卷轴中画地之处,并未存在。 而偏偏就在那地遇见了一人,而那人,便是如今的云姨。 那处乃是前蕃公主殿遗址,不过那里早已经破旧不堪,那地也是前吐蕃的旧殿。 无垠卷轴之上所写内容,也恰是那匹播城,可那地,也早已不再是原本模样。 此匹播城,如同死城一般,飞沙走石。 无垠到时,一片狼藉,并无一人。 据那周边吐蕃人言:“四十年前,吐蕃公主迷恋一清贫男子,并且为了他,放弃了这座城,放弃了吐蕃,为了追随他,舍弃了全部,离开了匹播城,这也是为何后日吐蕃攻打平原,睿宗将那河西九曲之地赐给吐蕃的原因,方才停歇了战事。可至此后,吐蕃与平原之间的关系,便变得针锋相对,因此,离平原相近的匹播城便迁移了,迁移至很远的地方,而这曾经的匹播城便归于尘埃,化为灰烬。” 无垠闻此时,唯有叹息,方才知晓为何此匹播城会变得如此模样。 而此地,恰逢战事之地,常常有叫喊厮杀声,发生于周边。 而此地边疆的镇守,便是归于那名震四海的威猛将军,李捻。 而无垠游走于那边境之地,却时常遭到官兵及贼寇袭击,虽然无垠时而用计谋跳脱,可终究计谋有无用之时,似乎是无垠已经前去那旧匹播城后,返程时,受到一波贼寇袭击,而那一次,无垠一人被十几人围住,见无垠长得俊丽,且一身白衣有些气质,想必是哪家有身份的子弟,便准备将无垠抓住。 无垠口舌如簧,不过只言片语便将那领头戏耍。可有些不幸的是,那呆瓜首领身边似乎有一精明之人,虽然也被无垠戏谑,可在无垠即将离去时,清醒过来,告知了首领缘由,而那首领方才明悟,对无垠怒意喷涌,杀意显露。 所幸的是,遇见了路过的牧人,似是往那关中做些买卖,便将无垠救下,无垠方才免了死劫。 而在那群牧人之中,唯有一女子,中年模样,虽然面容已经显得有些苍老了,可是那自灵魂中雕刻的模样,却是从未削减,无论气质,无论礼节,皆是上层,而所有牧人中,唯独她一人为中原之人,无垠便与她聊得甚欢。 原本那女子不想理无垠,可知晓无垠是从何而来,又为何而去时,便对无垠产生了些许兴趣,与他聊了起来。 二者相见,便各自知晓各自来此地的缘由。 无垠不知晓她的名字,她自称云姨,无垠奈何不得,也只得按照她所希望的名字称呼,而无垠也知晓了她为何跟随牧人,因为她与无垠目的相同,都是想去那匹播城看看,无垠也知晓了她是曾经居住在匹播城中的一人,二者相聊时,无垠可以看见她眸中的那份浓厚的忧伤和怀念。 看来,云姨对匹播城很是想念,不过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而后,无垠也知晓了云姨所居住的地方,便是无垠想去的最终目的地,洛阳。 二人相识,相谈甚欢。 云姨也多次想要邀请无垠前去洛阳一探,可无垠却委婉拒绝了,因为无垠的卷轴上所走之路还不过一半,又怎能半途而废呢? 无垠想要将此卷轴中,所想去之地,皆是走上一遍,去望世间美妙,去探世间鬼斧,方才能安心回去,而洛阳便是无垠想去的最后一地。 虽无垠不想前去,可元嫂还是将她所居住之地告知无垠,并且告知无垠,若是无垠有难,可随时前去寻她,若是她可做何事,皆可答应无垠。 无垠虽推迟,可终究还是执拗不过元嫂,无垠无奈应答。 而直至关中,二人方才分离,而无垠便径自前往那卷轴之中另外几地。 不过离去时,却见到了那威猛将军李捻。 无垠站立人群之中,缓缓望向那自城门中走入之人,身披铁甲,其肩胛之上,双龙盘伏,其龙口有珠,各有一半,自颈而合,变为一珠,其铁甲之上亦有虎头镶嵌其上,未戴兜帽,额前束发,器宇轩昂,盘膝赤红宝马之上,腿覆鳞甲,威武不屈,无垠惊叹,那李捻似有感,便望向无垠,二者双眸对视不过一息,无垠一笑,便是离去。 顺着人流,走出关外。 “威猛将军李捻吗?对…没错,李捻…洳羽选择了李捻,而明皇呢?”无垠摇头,眸中尽是忧伤,站立庭院榉树之下,便是伸出手来,接那自一夜汇聚而成的露,滴至手心,冰凉至极。 无垠将手收回,卷轴落地。 而后,无垠便游历世间,也无何令其记忆犹新之事。 无垠拳头紧握,露水无所遁形,便是自手心缝隙流下,坠落在地,散于松泥。 无垠双眸失神,似又回忆洳羽、明皇、李捻之事,蓦然露笑,怪异至极,却又拳头紧握,手肘颤动,似过度用力所致。 无垠嘴角喃喃,又言:“她死了吗?就像戚沐一样死去了吗?”眸中皆是戚沐言语无垠之时,那副模样,又似有元困于他面前哭泣模样。 无垠笑然,可那眼角之泪,却轰然涌下,难以遏制,卷轴跌落在地,卷轴摊开,拉扯十尺,而那自卷轴之上所画内容,有着一块被人挖去的空档。 而那里! 便是无垠游历几乎接近洛阳时,与她相见的地方。 而她的名字,正如无垠又自那腰间缓缓取下的香囊上所绣字迹一样。 清尹若。 无垠未有停顿,而是拾起那卷轴,看着那空洞所在之处,眼角稍有停歇之泪,再度涌出。 而此刻,无垠也不再是那出入凡俗的无垠,不再是那与太白、子美高谈论阔之人,不再是那游历世间不念丝毫红尘之人,而是那书写不知多少故事,不知倾听多少言语,不知拟画多少情绪的文字先生,诸葛无垠。 没错,正如华衫所言。 诸葛无垠,他变了,他的双眸变了,他的茶变了,他的心也变了,变得不再那么无情,变得不再那般淡然,变得不再那样孤傲。 当然,无垠也知道,他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寒门,即便是寻到了回去的路,可他也再也没有资格了,因为他已经开始贪恋这俗世,沉迷这世间,开始思念着她,想去爱她! 兴许正如师尊所言,这是他的劫,不可磨灭的劫。 无垠停顿至那探入庭轩的牡丹花处。 牡丹花几乎凋谢,所展之颜所剩无几,无垠伸手轻轻触摸那牡丹花心,轻点,一息便散,坠落之地,徒剩花骨留在花苞里。 无垠身形顿住,紧握手中凌乱卷轴,将那剩余花骨摘下,放置香囊之中,轻抚那秀丽三字,眼角泪干涸,将卷轴拉开,触摸着那触目惊心的空洞,缓缓收起,而关于无垠自身的回忆也到此处,戛然停止。 而关于她的事情…却未终了。 无垠径自走入舍中,便前往那偏阁将衣物取出,自物柜中取出干粮,结成包裹,头戴幞,自那桌前盘膝,取出纸笔,快速写着。 纸有三,无垠皆将其装入信封中。 而此三封信中,各有三名。 其一,华衫。 其二,云姨。 其三,太白。 写罢,无垠便是自取一封,放置于桌上,而其封面字迹也清晰可见,乃“华衫启”。 做罢,便是孤身一人自黑夜走入那幽深巷陌之中,悄然离去,无一人知晓。 而可见天将明,黑暗渐退去,视线开始有些清晰,无垠停顿,望天色将晓,便加快脚程,自一寒舍前停下,将信插入门缝,而寒舍旁边便是无垠去过几次的云烟阁,云烟阁中至今还是灯火通明。 无垠未有停顿,自走那桥上,往外走入,还有一封,便是自立那城门前,早起换更的士兵,交托与他,并给些银两,做完这些,只等城门开。 不过一炷香,光自东方来,紫意散开。 城门开,无垠身立浓雾之中,快步离去,发随风动,心随意乱。 而那信中内容,也不过寥寥几字,皆是一样。 如此写道。 “离三日,勿念。” “无垠留。” 第25章 第三卷第五帘 旧 “应是此地了,我只能送你到此地了,可能你需要步行至那里。”无垠独身一人自那马车之上,缓步走出,望向那车主所说方向,而那里便是无垠想前来之地。 无垠将手中卷轴收入包裹之中,自马车上走下,便朝着车主一拜,表达心中谢意。 那车主却突然问向无垠:“你是真的想去那里吗?” 无垠被如此一问而愣住,却也回应道,面带温和笑容:“当然。难道老师傅觉得那地方发生了什么吗?” 那车夫闻无垠如此问道,便是紧闭眼帘,似是祈祷,睁眼,便言:“小兄弟有所不知,你所去之地,似乎出现过脏东西。” “脏东西?”无垠有些惊叹,便又问:“难道那里发生过什么吗?” 车夫见无垠如此模样,便是生出了些许兴致,又言,似是劝解:“你可知,前不久有人死在此地,似乎是一女子,似是感染恶疾而死。而此女一死,此地茶树皆死,这里的人都说那女子沾染了什么东西,她死后,那东西来寻他们,可惜阳气过盛,便只有将那些茶树害死,而后令此地的人饿死,让阳气削减,方才能现形。” 无垠闻此,不信车夫所言,面容并未有恐惧,而是有些许忧伤,眸中尽是回忆之色,望此小径,似乎回到那一日,她来接他时。 无垠摇头,自回忆中清醒过来,便言于车夫:“多谢了。无碍,我并不畏惧此类恶物。” 那车夫见无垠如此固执,也唯有叹息,驾车离去,终究是奈何不得无垠。 无垠站立小径之上,一身白衣显得格外突出。 无垠将那卷轴取出,拉扯而开,望着那自卷轴之中的空洞处,便是此地,而那短缺之路所衔接之点,也是此地。 无垠如今重临此地。 似回忆到那一日,她站立在那小径尽头一脸错愕,不知如何时的模样。 那一日和今日极为相似,都是阳日。 忽有和煦微风拂来,似绵绵细雨般打在脸庞之上,那般温和、细腻。 那自路尽头,亦有一蓝衣女子,白蓝交衬,又有领带束于腰间,又有布带自立胸口,其下若裙摆,却有所收束。 无垠望此一愣,此女子穿着和普通女子衣物款式甚为不同,亦不是上朝代所留,可其中美丽,却令无垠心神一震。 进而,她迎面走来,面若梨花开,笑若粉黛梅,一颦一笑间,令无垠失神,肌肤若出生婴幼儿般粉嫩,头戴凤头簪,发成线卷束,亦有须发垂下,掉落至黛眉两侧,其唇朱红,却又似樱桃般,唇不过一分,却凹陷有致,风吹来,其须发吹拂而起,遮挡其脸庞。 无垠视之,只觉从未见过如此面容之人,眼角之泪,涌出。 无垠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自己记忆中的无垠,还是如今的无垠,而那眼前出现的她,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的幻想。 可她看起来是多么的真实,真实到那泪涌在眶中,都无法模糊她的容颜,而她还是她。 她站立在无垠面前,含羞一笑,脸庞红润,有血色涌上。 她抿嘴,似有些羞赧,不敢言语,她的目光虽时常探向无垠,却不敢抬头,似乎是有些担忧。 无垠见她如此模样,也只得先言语,温润一笑,便言:“想必姑娘便是园主派来见我之人罢,那敢问姑娘芳名?” 她闻无垠言,便是稍整理额前漂浮须发,半蹲行礼,答道:“小女子,姓清尹,名若,字紫晖。家父养女。今日逢家父之命前来接应先生。” 无垠亦作揖一拜,便言:“小生,诸葛无垠,见过姑娘。” 她微微颔首,望向无垠,可抬头不过一息,便是将头垂下,言来:“见过先生。” 清尹抿唇一笑,方才颔首对视无垠,无垠只觉空气凝固,有些难以移开视线。 无垠也觉得尴尬,温和一笑,便言道:“那便劳烦姑娘带路了,小生才来此地,还有些不知此地情况,路上也请清尹姑娘多讲解了。” 清尹亦回过神来,宛然一笑,似漩涡流转,自其嘴角露出,望着无垠红润稍有退去,便立于无垠之前,引路而去,她言:“诸葛先生,那便跟着清尹走吧。” 无垠未应答,而是顺其言语,走在其身上,一步又一步…… 可步时漫长,无垠只觉时间凝固,无垠跟随在她身后,而他身旁还有一个他,他也是无垠,可那个他却是一直在眺望茶园,从未正眼看过那身前正莲步走去的女子。 而他,却一直望着她,她面色羞赧,似含羞牡丹般,朱唇闭合,微启,便可令一方迷醉。 乃闭月羞花之色,世间罕见之容貌。 然而身旁的无垠却从不细看,而仅仅是听闻女子清脆如玲般的话语。 无垠蓦然停下,站立那离去二人身后,望向那逐渐走远的二人,眼角泪,滑落而下。 无垠似清醒,紧追那二人身影,快步离去,可至那小径转角之处,无垠停下,愣在原地,望向那转角之处,那小路所通向之地。 原应繁茂,整理有序,苍翠挺拔,郁郁葱葱之地,此时却满地枯树,杂草丛生,了无人迹,几乎为干枯之地。 无垠愣住,可那前行二人却依然往那边走去。 忽有晚风来,无垠停顿原地,那二人消散,其实并不存在。 无垠望着茶园枯竭泥土,面色发呆,眼角干涩,喃喃自语:“为何会如此呢?” 无垠不知,可现已至此,他又能做些什么? 无垠走过茶园小径,望着与她走过的每一条茶园道,可现在这些茶园道,也已经变得难寻踪迹了。 风又吹来,无垠闭眼。 可不过几息,便有人唤醒她,是清尹,无垠回神,望向此田野,茶树茂盛,更有茶人行走茶田之中,常劳作于此处。 无垠面容有笑,望向清尹,正准备言语,便又见自身所在之处,走出一人,而那人却是自己,他站立清尹面前,依旧那般面容,从容而不改,伸手随意将一茶叶摘下,往嘴中含去。 可清尹见无垠如此,却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冲上前去,将无垠手中茶叶打掉,可因重心不稳,有些摇晃,刚要跌倒在地,却被无垠搂在怀中。 一瞬,二目相望,光芒闪烁,尽是各自模样。 无垠只觉失态,便将清尹扶起,清尹有些羞愧,其面容红润竟至耳根,双眸闪烁不定,似不敢望向无垠,呼吸有些许紧促。 而他却面不改色,而是自顾自暇地将茶叶抛置,半蹲在地将那泥土拈来,放置鼻尖轻轻吸气,便将泥土随意放置在田野之中。 无垠站立二人身旁,看着那道清晰的羞赧背影,只觉心中有股痛觉涌动,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而生,只是单纯地觉得心口好痛,如同刀割般,有针在扎。 无垠缓步走近,想要触摸她的脸庞,想要触摸她的温度,可是无垠的手,却自她的身体穿了过去。 无垠所触摸到的无非是空气,仅此而已。 无垠似被吹醒,发束紊乱,将脱落,而那两道身影皆是消散。 无垠知晓,那不过仅仅是无垠心中所想而已,不过是曾经发生之事。 不过那时候的无垠,对这些东西,都毫无知觉罢了。 无垠凝目,眸中倒映事物皆露出模样,一片荒野枯地,唯尘埃和风暴掩盖,遮挡双眼。无垠眼中似被风沙感染,有些干涩,便是有泪自眼角涌出,无垠抹去,只觉眼睫有些刺痛,良久才愈。 无垠未停,继续往前走去,似二人立于那枯桥之上的言语对话。 无垠缓步走至此处,可此河也早已不再清澈,被污泥所染,如同浑黄之液滚动着,污浊而不堪,而唯独不变的也就只有此枯桥了。 桥成拱形,自顽石砌成,桥早已被岁月磨得斑驳,其上青苔繁茂生长,应是良久未有人行走,桥不过几十尺,而那时,无垠便是和清尹停在此桥之上,闲聊一会儿。 无垠站立桥尾,有些犹豫,不敢走去。 可那两道身影却再次显露在那,无垠矗立,可二人那细弱的话语声,却不得不让无垠走近,听闻其言语。 无垠停下,隔清尹不过一尺距离,望着那与自己交谈的她。 她眸中有光,暗自闪烁,可光不过一息,便是湮灭。 无垠眸中尽剩忧伤,搀扶着那桥畔,将头垂入双手中,却又因二人话语抬起。 是清尹的话语声,其声温柔清响:“诸葛公子,我们二人就在此地歇息上一会儿,免得公子疲倦。” 无垠亦闻清尹话语,微微点头,脸庞上有些倦意涌动,便是依靠那桥畔歇息,望向枯桥下清澈流水,抿嘴微笑,便言于清尹:“清尹姑娘,可否告知我令尊是一什么样的人吗?” 清尹原本是望向清澈流水有些失神,风吹来,恰如一温文女子,却被无垠这么一问,弄得有些惊慌失措,可知晓无垠所问,便是不再紧张,而是含唇微微一笑,便言道:“诸葛公子,对我父亲应该有所不知,我父亲是这一地的园主,却从未如那些园主一般,收纳多余费用,常免税租用给茶农,当茶农有困难,常是慷慨相助。” “那敢问清尹姑娘为何被令尊收为养女呢?”无垠似好奇,便是问道。 可如此一问,却让清尹眸中有伤,似不想回应,无垠也察觉差异,便言道:“若是清尹姑娘不肯相告,便罢了,免得勾起清尹姑娘伤心事。” 清尹闻无垠如此,稍有沉吟,低下头来,可另一无垠站立清尹另一边,却可见其眼角泪滑落,不过一息,便是被其抹去,稍收容颜,粲然一笑,言道:“诸葛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原本生为乞,以乞讨为生,后因父亲怜悯我,且父亲年岁四十依旧膝下无子,方才收养了我。” 无垠稍点头,似解开心中疑惑,一脸释然。 可清尹眼中却尽是忧伤,不过无垠并不知晓而已,可如今,站立其另一旁的无垠,却将这么一幕幕尽收眼底,眸中被忧伤充斥,眼角泪花闪烁。 不过一息,清尹便是面色红润,将那份忧伤藏于心底,她虽然依旧有些羞涩,可比之初次见面要好上许多,言于无垠道:“公子我们走吧,离府邸已经不远了。” 无垠面受微风,便言:“嗯,那就劳烦姑娘了。”说罢,二人便是准备离去。 无垠望着自身体上穿过的清尹,看着她方才站立的地方,那干涸桥面上,脚印边,有泪两滴,沾湿一片,可那无垠却并未察觉。 微风吹过,此地湿痕遽然消散,此地依旧干涸,较之周围未有多大不同。 无垠蹲下,用手触摸那冰凉石桥,亦如清尹一般,眼角有泪涌下,沾湿一片。蓦地,无垠站起身来,望向那桥的另一端,望着那不断远去的二人,如若疯狂般,快速追上。 待他们二人离去不过一息,此地又再次恢复原本模样,河流不再清凉,而是如同污泥般浑浊,可其湍急声,却从未消散。 二人离去不过百米,便又见二人停下,似是因前方有牲畜赶过,二人不得以停下,无垠亦跟上,望着二人,先是清尹腼腆一笑,言道:“听闻诸葛公子名声,却不知公子竟如此韶华。” 无垠闻此,洒然一笑,便言来:“难不成姑娘认为我已古稀之年?亦或其它年岁?” 清尹只觉失言,便退却歉言:“公子无须恼怒,方才是清尹失言了。” 无垠闻此,却从未有怪罪之意,而是微笑道:“无碍,此非何冒犯之语,清尹姑娘无须道歉,而是方才无垠言语多有冒犯,还未表达歉意。”说罢,无垠便是一拜。 清尹见无垠如此,总觉和他们言语所述高人有些不同,总觉此人温文儒雅,言行举止有收有出,礼节不失,谈笑风生,不像那弄虚作假或那自恃其高的所谓得道高人般。 清尹晶莹双眸闪烁不停,望向无垠俊丽面容,便被其吸引,停留几分,双眸失神,而无垠亦察觉清尹在望向自己,无垠颔首微笑,回应清尹,还以为清尹有话要说。 可如此一回应,清尹便自觉失态,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有所回忆方才那时因失足落于无垠怀中,望向他那清澈双眸,似又回忆起初次见面时,自己羞涩不敢言语,失态模样。 思到此处,便令清尹别过头去,可见红润血气涌上脸庞,浸至耳根,羞赧不敢言语。 无垠亦察觉些许不对,望着她白稚脸庞突显红润,还以为是火气涌上,有些担忧,便言道:“清尹姑娘,我看你面色不对,无垠稍知晓些医术,可否为你探查一番?” 说罢,无垠便伸手将清尹小手拉起,将手指放置在其脉搏之上,吓得清尹连忙往后退去,将手快速抽回,而如此一做,清尹脸庞,更显殷红,清尹低头,急促言语道,话语结巴:“公子,清尹无碍,无须担忧,只是有些发热。” 说罢,便是避过无垠目光,如失控小鹿般,快步垂头离去。 无垠颇为疑惑,便紧随其身后,有所不解,却也未言语问之。 而这幕幕却被站立不过她一尺左右的无垠看在眼底。 无垠面色不忍,看着那一旁紧随其后的无知自己,紧握胸口,刺痛无比,看着她脸红的模样,再看着他无知的模样,也不知该恼,还是该悲。 第26章 第三卷第六帘 曲 无垠跨步,终在黄昏时停下,只因面前出现之物,乃一府邸。 其牌匾依旧清晰可见,其上有金黄粉末雕琢而写字迹:“若宅。” 无垠停在门前望着那若宅二字,又望向那宅门两旁木雕对联,其中字迹已不再清晰,其上纹路变得凌乱,似被岁月侵蚀,无垠伸手轻轻摸去,只觉指尖有层灰烬粘在指甲缝隙里,若不仔细体会,难以感触到,可那灰烬之后,便是那牌匾的原本模样,浑黑的木纹,让无垠皮肤刺疼。 无垠收回手来。 自西而来,是昏黄暖意散漫金光,铺天盖地照来,似金黄之雨,灌溉干涸田野,令那枯去茶树,尽数复生,伸展其娇嫩姿态,嫩叶发芽,生机又起。 破旧、斑驳、枯败、紊乱皆被此暖意包裹,其中死气尽散,唯有天地黄昏之光照耀,拂盖天地,自那门缝中浸入,浸入那昏暗潮湿宅内,阴气皆散。 无垠站立门前,未推门而去,因为此门前站着一人,而那人便是迎着昏黄之光的清尹。 她站在那里有些焦急,有些期许,有些担忧,时不时探向那路的尽头,想要看见何物或许是何人? 无垠站立她面前,之所以未有推门,皆是因为她站立门前。 而她所等之人,便是他…… 无垠双眸发愣,似她未死,正站立门前等他回到宅中。 若是以往无垠见此最多报以一声谢意,可此刻,无垠只觉世间凝固,唯独她探向小径的焦急模样,面色无羞,显露笑意。 自古言,芳颜笑,百花谢。 而如此片刻间,无垠便觉四周除她之物,再无色彩,因为无垠凝眸那一刻,她笑了…笑得令无垠痴呆,令无垠心跳加速,令无垠有些紧张,有些不敢看向她。 无垠一直站立在她面前,未有动弹,因为他想看,想看她的笑,她的期许,她的等待,就像现在这样。 无垠背对黄昏暖意光芒,面前尽黑暗。 无垠身形定住,他动了,想要伸出手来,触摸她的脸,可是当他将要触摸到的那刹,无垠的手再次略过了她的身形,无垠急促回神,回头望向她的背影,而她却未并回头,而是在等他…… 那个曾经,每日探查茶园,唯有黄昏时方才归来的他。 无垠收回手来,拳头紧握,望向那面带温和笑容的自己,身形颤抖,又望向她幸福且羞赧笑容,无垠站立二人身边,未有干扰,而是默默看着,不曾一语一言,只是原本有些干涸的眼角,再次被泪涌上,所浸润,自脸庞滑下。 无垠抹去,泪却又流。 他停在她的面前,似疲惫一笑,有些不忍地说道:“其实清尹姑娘不必如此,无垠还是识得路。” 清尹未有言语,而是走上,自怀中取出娟秀手帕,帮无垠额头上渗出的汗液,尽数抹去。 其身长方到无垠颈中,便踮起脚尖微微抹去,面色有些红润,似羞涩,偏头香汗沾湿须发,可她自己却未抹去,而是为他小心抹去,生怕太过用力擦疼无垠皮肤。 无垠颇为不适,准备拒绝,可清尹已经将手绢放在无垠额头之上,也不容他拒绝。 约莫百息,清尹方才擦尽,无垠便道谢,神色未有波动,反言:“清尹姑娘何须如此,一些汗渍而已。” 清尹先是一愣,似被无垠的话语所惊,面色有些尴尬,羞赧之意更盛,面红耳赤模样惹人喜爱,可那自眸中的忧伤,却又令人怜悯,清尹眸中忧伤一闪而过,拾起笑意,望向无垠,便笑言:“公子不需客气,以后都由清尹来为你处理这些杂事,免得公子还要因此类杂事扰乱了思绪。” 无垠闻此,似有些赞同,便一拜:“那以后就麻烦清尹姑娘了。” 清尹闻此,喜悦点头,面带笑容,丝毫不顾那额头之汗,已经沾湿须发,粘附在脸庞。 那眸中有惊喜,却有些悲伤,这些东西,不过都是一瞬的错觉,无垠他未有察觉,而是紧接说到:“清尹姑娘的名,便是自若宅中所取吧。” 清尹含羞点头,轻声言答:“嗯,正如公子所说。” 无垠微颔首,便言来:“若风、若云、若雨、若天…真是一个好字呢。” 清尹闻此,面色更红,目光闪烁,望向别处,低声应答:“嗯,多谢公子夸奖。” 无垠念到此处,未有看清尹脸色,自推门而入,唯留清尹在门外,羞中带笑,将手中手绢紧紧握住,放入衣间,而未有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渍,似乎是怕沾污了那手绢一般。 做罢,便回头,望向那道高大离去背影,一笑,走入门中。 无垠亦想追入那门中,却被疼痛声所唤醒。 无垠站立门外,一身白衣被灰烬所沾污,感受那额头上的疼痛感,无垠方知晓那并未真实,而是曾经的画面。 无垠停在门前,闭眼,回味方才她等待他时,她为他擦汗时,她那失落的眼神时,她那小心翼翼地将手绢护在衣间时的动作。 无垠哭了,闭着眼哭了,自那眼帘缝隙中溢出,无垠言语,嘴唇颤抖,似后悔当初自己所作之事,其声喃喃,带有哭腔。 “啊…清尹你在哪里?我愿你每日为我擦汗,每日在此处等我,你为何会死去呢?啊!”无垠似无力,半蹲在地,泪自眼中涌。 良久,方才停歇。 天色已暗,无垠便自推门而入,灰尘尽数飞舞,似晶莹颗粒,散落天地。 无垠双眼有些红肿,唇有些紫绀,神色疲惫,可他却依然往门中走去,未有停歇,脚步匆匆。 宅中,已无一人,蛛网遍布,灰尘漫地,脚踏其上,皆会留下清晰印记。 宅中一片狼藉,混乱不堪,桌椅恣意摆放,未有人整理,无垠未进大厅,而是直接走入无垠曾经所住之处,而那旁边,便是清尹的闺房。 无垠看着自己曾经与清尹一同走过的路道,看着那庭院之中,肆意生长的牡丹花,是他与清尹一同栽下。 而那牡丹花中,便是一石台,其宽约莫二十尺,是为放置古琴所留。 无垠脚步停下,闭眼,似耳边有悠扬古琴声响起,其韵温柔似若水,其律欢快似游鱼,余音绕梁,未有停歇,回荡至耳廓,从未消散。 其声希翼,其声期盼,其声温柔,其声焦急,其声…萦绕无垠心间,不曾停歇,而无垠每日最为享受之时,便是自房中,挑灯夜读时,耳边传来悠扬美妙的琴音。 那般惬意,梦亦香甜。 无垠眼帘睁开,望向那弹奏之人,依旧是她,她还是那般美丽,未有改变,尤其是她弹奏古琴之时,那纤纤玉手颤动模样,那抿嘴专注的模样,令无垠心中颤动。 无垠走近,却被另外一人超先,他也是无垠。 无垠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她亦看着他,面色羞红,可奈何月光太暗,无法看清,她有些紧张,动作有些僵硬,弹奏便错乱了起来,直至最终,曲音紊乱,她便停歇下来,有些羞愧不敢望向无垠,而无垠却并未知晓她的情绪,而是望着古琴,言语道来:“清尹姑娘你此处弹奏有误。” 清尹亦听见无垠话语声,面色羞赧更盛,指尖都有些颤抖,却还是绵声应答:“嗯。”还未等清尹继续说道,便又闻无垠话语:“不如,我教你弹奏此曲罢。” “此曲,应该是《凤求凰》罢。”无垠问向清尹,话语温柔。 清尹点头,回音道:“嗯,如公子所说。”清尹有些欣喜,也有些紧张,因为她一直在拉扯着自己的衣角,从未放开过。唯有练琴时,才有些放开,放置在那琴上,望着无垠的眼神充满着欣喜,充斥着兴奋,久久凝望无垠刚毅侧脸,而无垠却从未察觉,而是认真地盯着古琴,为她讲解,可他却傻傻地不知她未曾认真听过,而是紧盯着他的侧脸看着,缄默不语,默然发呆。 无垠走近,看着自己盘坐在那石凳上专注模样,又紧紧盯着那看着自己的清尹,望着她,也不经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垠话语声依旧,纤细玉手放置其上,紧闭双眸,似回忆,便是自其琴弦动弹,缓缓奏响。 且伴有无垠吟唱之音,其声若叶颤,又似杜鹃啼,却有百虫争鸣之声,夹杂其中,悠扬且散漫,浩浩汤汤…似一夜不消,久久停留围绕,其声袅袅。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凤。”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无垠话语声响起,乃凄凄吟唱之音,无垠亦跟随自身再次唱起,似回到那一刻,在她身旁唱此曲那时,可唯一有些不同的是。 曲中本无情,却有情。 无垠抹去眼角泪,吟唱亦停歇,无垠睁眼,便见清尹疑惑话语声传来:“垠公子所弹奏之曲,其韵调未错,却感觉缺些什么……” 无垠微点头,似不知为何如此,回应道:“我也感觉差了些什么,可是我并不知此物为何?难道是相思吗?”无垠摇头,神色不改。 清尹望向他清澈毫无波动双眸,抿嘴,知晓无垠所缺失到底为何,可清尹却无法言于无垠,这需要他自己去体会,她不能说出来,也不敢说。清尹眸中尽柔波荡漾开,将无垠沉入柔水之中,浸泡周身,无法拔出。 清尹期许一笑,带有丝丝幸福,却又有丝丝悲伤:“垠公子知晓,《霓裳羽衣曲》吗?” 无垠摇头,便答道:“不知。” 清尹亦猜到无垠不知,言道,其声温柔,柔似微风,吹拂须发,撩至耳背:“传言,《霓裳羽衣曲》乃明皇为其女儿所写,所述尽是相思意。” “而我所期许的未来夫君,便是知晓此《霓裳羽衣曲》的相思之人……” “而他的容貌,希望和公子一样,一身白衣,头戴幞头,身长八尺,面容俊丽且清秀,眸中若有星辰,似光闪烁。不求他有家财万贯,不求他号令四方,不求他俊丽挺拔,只求他愿意陪伴在清尹身边,免得清尹每日尽是受些相思之苦。” 话罢,清尹站起身来,迎风而舞,无垠停下,望着她,望着她的舞姿,不知觉已出了神。 只是因为,她的舞,太美,美得令其出神,令其深记。 无垠点头,微微出声道:“嗯…清尹姑娘你会找到的。” 风吹来,吹开了清尹眼角的泪,吹开了清尹的发束,发随风舞,魅惑而艳丽,可这一切,皆又被风吹散,似尘埃散去,至此不见…… 风又吹来,吹乱了无垠的幞头,发散开了,凌乱长发披散。 无垠整理散开头发,抹去眼角泪珠,自石凳起身,往那庭院中走去。 有声喃喃,是无垠独自吟唱那《霓裳羽衣曲》中所填写之词。 “啊~”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 “……” 余音被风吹得散去,割裂碎开。 无垠未有停顿,起身离去,自那房旁走去,却又兀然停下,站立那庭院旁。 似又见那二人忙碌于杂草丛生的庭院之中,男的俊丽,女的美艳。 一是无垠,一是清尹。 二人奋力方才将那树苗栽种在泥土中,也不知能否存活。 无垠喜欢牡丹,牡丹之花,形态虽各异,却美若天成般,无论如何姿态,依旧美艳,傲然开放。 二人疲惫盘坐在庭院旁,无垠望着那树苗,一脸希翼,却有些失落,言道:“牡丹花,我最喜之花,可是我还有不久就要离去了,可惜,多半是看不到了。” 无垠望着那树苗,还有自那天空之中所落星光,似光雨洒落而下,有几分希翼,又有几分不舍。 光芒较暗淡,清尹有些疲惫的身影,亦被无垠话语所染,望向无垠刚毅侧脸,稍有失神,眸中悲伤之意尽涌,话语悲伤,言来:“公子真的要走吗?” 无垠微微点头,也有些不舍此地,便言来:“嗯,茶树病,我已经治好,只待其茶叶收获时,茶若无碍,我便准备离去了。” “我要去我最想去的地方。” 清尹声音微弱,似无声,言语稍有些哽咽,无法听出,却依旧飘入无垠耳畔中:“洛阳吗?” 无垠点头,一脸希翼:“嗯,那里可是牡丹城,那里是我此生最想去的地方,我想在牡丹花中吟诗,我想用牡丹花瓣做茶,浸泡在水中,尝一下牡丹花茶的味道,又想在……”无垠未再言语,却望向洛阳的所在方向,期盼着。 清尹眸中忧伤洋溢而出,有泪自其眼角流出,其光照耀,晶莹闪烁,便又闻清尹话语声响起:“公子难道不曾在此地有所留念?” 无垠闻此,有些不舍的惋惜,微微叹气:“有些。的确有些东西值得我留恋。” 清尹听无垠如此说道,面容有些惊喜,希翼又起,话语轻柔且响亮:“不知公子留念什么?” 无垠微微沉吟,便是答道:“这里的茶道。”未有停顿,继而言来:“如今在此处,已有六十七天,奈何茶树病症有些繁杂,便用了些时日探查,竟在此处耽误了两月左右,唯等茶叶收获便可离去。虽然停留时间颇长,可也学会如何养茶,如何泡茶,如何量茶,亦深知此地茶道,而这茶道便是我最为留恋之物。” “茶之道,乃心之道。若酿茶之人,心有恙,茶自有恙;若酿茶之人,心无恙,茶便无恙。反有恙之人,可品出各恙味道。” 清尹闻无垠话语,眸中有些失落,便又言:“难道只有茶道吗?” 无垠微点头,稍颔首回声道:“嗯。” “是吗?”清尹话语微弱,似无声,便是垂下头来,将脸放置于双臂之中,似疲惫睡意强烈,可微弱的哽咽声还是传出,可听起却似鼻鼾音,无垠听见声响,反而一笑,便言:“若是清尹姑娘疲倦了,可先行房中休息,今日无垠有些疲倦就不送姑娘了。” 清尹未有言语,可鼻息声却越发粗重,便听清尹疑问之声,其声有些鼻音,微显粗犷:“难道公子就不曾留念某人吗?” 无垠听闻清尹如此话语,眸中毫无波动,依旧那般希翼地望着那洛阳所在的方向,微有沉思,回应道:“未有罢。” 无垠言语作罢,清尹鼻息声消散,遽尔站起身来,自房中径步走去。 无垠依旧盘坐在那地,未有动弹,也不知她话中之意。 门轰然作响,是狂风在吹动着,似那日她将门关上那般巨响,惊醒幻梦中的无垠。 此刻梦醒,无垠望他们二人曾经盘坐之地,缓步走进,亦如那日一样,盘坐在那处,看着另外一旁似酣睡的清尹,看着她看着自己侧脸那般,看着她,未曾眨眼,直到眼角干涩,不得不闭眼,方才起身。 可自那眼角却又有泪滑落而下,如那日清尹掩面哭泣那般,如此相似,可时不对时,人不对人而已。 无垠抹去眼角泪水,走入清尹房中,似跟随她的步伐,缓步走入其中,又似无垠平常来寻她有事时,她总是在整理那日初见时,她穿着之衣,小心而谨慎。 似屋外无垠又走入她面前,说起何事,无垠欲靠近,却被身边另外一人所越,乃另一无垠,他依旧一身白衣,至此未改,站立她面前,面带欣喜,而清尹望见无垠前来,亦是面带喜悦之色,将衣物放置床边,站起身来,面若梨花笑:“垠公子,你来了,我有事……” 可还未等清尹说完,便闻无垠兴奋话语声响起,打断了清尹的话语:“清尹你知道吗?茶树病好了。”无垠喜悦露于言表,如此多日的治疗茶树病,终于取得了成效,对于无垠而言,更多的是喜悦,更多的是成就感,可无垠却不知,清尹准备说些何事。 可立另一边的无垠却是能清晰看见,她那身后所拿之物,乃是一香囊,是无垠如今腰间所挂香囊一模一样。 可无垠话语声并未完,继而言来:“我可以离去了,可以前去洛阳了。”话罢,无垠眸中尽是希翼的色彩。 无垠将腰间卷轴取出,拉扯开来,而那卷轴终末便是洛阳的所在之地,而无垠最终所去之地,便是洛阳,那牡丹城。 可原本欣喜的清尹却因此而变得面色失望,有些悲伤涌上,无垠言道:“怎么了清尹,茶树病好了,本应欣喜,为何愁眉苦脸?” 清尹眸中有泪光闪烁,却被她强行忍住,可终究是忍不住,自脸颊滑下,苦笑道:“无碍,喜极而泣而已,垠公子能去洛阳,清尹真为你开心呢。”可另一旁无垠却清晰看见,她将香囊卡在腰间,不再拿出,而是走至床边,将那套衣物拾起,哭笑道:“公子可还记得,我与你初见时,所穿衣物?” 无垠亦觉失态,有些欣喜过度,便微整理思绪,回应道:“还记得,就是清尹姑娘手中所拿衣物。” 清尹闻无垠还记得她那一日所着衣物,面若死灰复燃般,有些许希翼地望着无垠,言道:“此乃生母死前所缝纫,虽后日沦为乞丐,却依然将此衣物保存完好,因为这是母亲留给我最为珍贵的衣物,亦是留给我的嫁妆,也是留给我的最后念想。” 清尹眸中泪,自眼角滑出,清尹伸出玉手刮去,便继而言道:“公子可知我何时才穿着此衣物吗?” 无垠闻此,微微皱眉,不知为何清尹要说这些,甚为不解,可未有干扰,便回应道:“不知。” 清尹泪稍有收敛,抿嘴笑道,似期盼,又似回味,言语便飘来:“我唯有三种情况方才穿着此衣物。” “一,母亲忌日时。” “二,见德高望重之人时。” “三,出嫁时。” 清尹说罢,便是轻轻抚摸此衣物,泪自脸颊滑下,滴落蓝白衣裙上。 无垠似意识到何事,便言:“当初清尹姑娘见我,想必就是以为我是那德高望重之人罢,殊不知我年岁和你相妨。” 无垠摇头,似感慨他们二人相见时,她穿着此衣物相见于他。 可清尹却遽尔言语道:“垠公子今日便离去罢,清尹身体有些不适,可能是太过开心罢,就不送公子了。” 无垠闻此,微微蹙眉,担忧问道:“清尹姑娘,无垠还是懂得些医术,若是身体有恙,可告知无垠,无垠虽医术粗浅,却也能救治普通恶疾。” 清尹闭眼,忍泪,摇头,说道:“此非病,只是有些疲倦,药石皆不能医,公子无须担忧,容清尹稍休息上时日便可恢复。” 无垠虽担忧,可清尹如此言到,无垠也不好再做过多话语,便是退去,一拜:“那既然如此,那无垠便告辞了。”退去,将门拉上。 无垠站立床边,望着那蓝白衣裳,又似望向那香囊,想走近触摸,却触摸到那漆黑冰凉的木床,而其上未有衣物,亦未有棉絮,此房为空房,漆黑而阴凉,似有寒气不断涌来,令无垠自那幻中清醒。 可清醒不过一息,便是又停下,似回忆起那日他离去时…… 第27章 第三卷第七帘 明 忽有雷霆闪烁而过,天地轰鸣,响遏行云,如奔腾滚滚巨浪拍打在耳边,其声剧响,似有暴雨将来。 天地间电光闪烁,恐怖至极,此乃暴风雨之前奏,却如破竹之音回荡,久而不消,似鼓鸣于无垠心间,震碎他心中被尘埃封存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也在此巨响之中,轰然碎裂开,而那心中的东西,便是跟随那裂缝,流了出来,浸染心间。 可这些,却并不影响无垠回忆。 无垠离去那一日,他站立在那庭院。 亦是如此天气,即将有暴雨将至,天地昏暗不见一色,视线昏暗而狭隘,却勉强能以行走。 无垠站立那地,有一道身影自其身上穿梭而过,而那道身影便是他,他一身白衣,头戴幞头,面色有笑,腰间带有包裹,似离去时的欣喜。 无垠望向那紧闭的房门,微有蹙眉,站立舍外,一拜,便言道:“清尹姑娘,无垠今日便要离去了,若是清尹姑娘身体不适,便不需出门了,无垠相告一声便可。” 说罢,离去,自跨步远去,门中依旧未有任何声响传来。 果真,无垠独自一人离去,未有见到清尹。 无垠目睹他离去,似与此宅中其他人告别,无垠并未跟随其后,而是依旧站立庭院之中,似在等些什么。 无垠眸中尽幽光,有些希翼,却有些不愿,还有些不忍,望向那房屋之门,可那门还是开了,是一女子自那门中走出,那是清尹,她面色红肿,苍白憔悴,似是昨日一夜未睡,还和泪而眠,她似病中闺怨,莲步轻移,跟随无垠身后。 离去的他,并不知清尹其实一直未有病,只是借病不愿出现罢了。而如今,无垠方才离去片刻,她便跟了出来,似不愿无垠望见她这憔悴模样,却又不忍不见无垠最后一面,直到如此,方才敢出现,望着那无垠已然离去的庭院,望着那尚未盛开的牡丹,又望着那已然无人的石凳上,清尹只觉眼中湿润,似有泪涌出,便自眼角流下,滑落湿润泥土中。 矗立不过十几息,便见一中年男子站立庭院之中,乃茶园之主,是清尹的父亲。 他望着清尹,将她拥抱在怀中,安抚着疲倦至极的清尹,话语悲伤且轻盈,言来:“清尹就放他走罢,你明知他不爱你。” 说罢,清尹紧紧拥抱着园主,放声大哭了起来,她却依然哽咽地说着:“不,我不能放他走,我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他就是不懂呢?” 园主老目中有泪涌动,难忍而流出,滑下脸颊,苍老的面容,望着面前的女儿尽是心痛,亦是不忍:“他终究不是你能喜欢的人。他正如外界传闻那般,不知情感,唯知天地大道,万恶疾苦,放手罢!” “啊!我放不下!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爱我呢?我明明暗示他那么多次,可他为什么就是不懂?他本就聪慧,可为何偏偏在感情之事上,显得愚笨呢!”清尹嚎啕大哭,泪水又涌,自其眼角滑下,沾湿园主衣物。 园主眼中泪无法遏制,似不忍,别过头,拳头紧握,园主深知感情之事,也不能分谁对错,也许有时,就是如此。 有缘,终究无分。 园主轻轻拍打清尹的肩,话语温柔,苍老皆是散去,缓慢散开,落入清尹双耳:“你若真的放不下,就不如再表示一次,若是这次他还不明白的话,你便放走他罢,为父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他下来了。” “若是你与他真的是缘分将至,那么这次,他应会回头,可若是他从未回过头来,你便让他离去。”园主将清尹放开,抚摸她的秀发,一脸宠溺,说罢便是自怀中取出玉簪,插入清尹后发中,泪中带笑:“这是你从未见过的母亲留下的,现在就交托给你了。去吧!整理一下,去见他最后一面。” 清尹收住泪,望着园主宠溺却悲伤的模样,伸手触摸后发中那冰凉玉簪,面有坚定,便是再冲入房中整理。 而园主独自一人,抹去沧目老泪,望着天,长叹息:“琼啊,女儿长大了,已经知晓男女情感之事。可是呢,她偏偏又爱上自己最不能爱的人呐……”说罢,便是摇头,长叹离去。 依稀可见园主眸中有泪花闪烁,似回忆何事,亦或何人? 无垠站立庭院之中,望着二人,面目呆然,似回忆当初他们二人所说之话,泪便自然涌下,已不需眨眼,心中刺痛,让无垠有些站立不稳,跌坐在石凳上。 可无垠却知晓,那庭院之外,围墙那一旁,站立着一人,将他们二人所说之话全都听在耳里,而那个人,也随着无垠的走出庭院,露出身形,而他便是自己,诸葛无垠。 他依靠在围墙之上,只因他离去时,望见了走入庭院之中的园主,便是停了下来,想要亲自与清尹告别,可他却听见了木门开启之声,便知是清尹自己出来,原本无垠还有些欣喜,想要亲自告别离去,免得留下遗憾,可却听见了他们二人言,尽数听清。 他眸中有些闪烁,似听闻他二人话语后,有些喃喃发呆:“喜欢我吗?喜欢是什么?情感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可呆然不过几息,便是消散,似又恢复那往日无垠,器宇轩昂,自外走去,步伐缓慢。 无垠站立另外一端,清晰地看见,他眸中的一切,那时一闪而过的悲伤。 无垠紧随其后,他在不断与认识之人告别,面带希翼,望向洛阳所在方向。 而,当所有人都告别后,无垠停在了宅门前,因她在等他。 她便是清尹。 她一身蓝白衣物,似那日初见时,她穿着的蓝白衣物,头戴玉簪,手持油纸伞,望着那缓步走来的无垠,泪便自眼角滑下,可不过一息,她便是刮去,收敛哭意,勉强带笑的望着无垠,言语道:“公子,今日执意要离去吗?” 无垠停在门前,望着她,雷霆轰鸣,电光闪烁,天地昏暗却被轰然的雷电所点亮,二人面容皆是露在对视的双眸之中。 无垠点头,应声答道:“嗯。” 话语声湮灭在天地间,被雷电所掩盖,难以听清,可其唇纹痕迹,却将此话语隐没在心中,原本勉强带有笑意的清尹,遽尔失魂,泪便自眼角涌下,她抬起头来,望向无垠,面容苍白无色,方才涂上的胭脂皆是被泪所冲刷,清尹手中伞跌落而下,却被无垠拾起。 可另一无垠所拾起之物,并非是那伞,而是清尹那跌落颤动之手,可一息,手便是穿梭而过,并未被抬起。 无垠站立二人身旁,望着未拾起她手之手,无垠抽泣,手开始颤动,似后悔,又似不知面前清尹是真是假,终究只有站立一旁,观望二人。 无垠拾起之后,便一拜,面容依旧带有温和笑意,似那一日相见那般:“无垠承蒙清尹姑娘照顾,今日一别,有缘再见。” 说罢,无垠便是准备离去,头也不顾,往磅礴大雨中走去,朝浓浓迷雾中跨去。 可他依旧立于二人身旁,未有言语,因为早已泣不成声。 痛觉终究是难以忍受,自心间的缝隙洋溢开来。 无垠离去身影被面色坚毅的清尹拉扯住,胭脂被泪所冲洗掉,露出她苦涩、苍白模样,她抬起头,望向无垠话语轻柔,却坚定,带有丝丝哭腔:“公子,还记得,当初清尹给你说未来夫君的模样吗?你觉得他是谁?” 无垠见清尹拉住了他,微微蹙眉,虽未有恼怒,却有些不适,便扯掉她的双手,却未有挣脱,话语飘来,并未波动,雷霆皆无法磨灭,回应道:“不知。清尹姑娘会遇见合适的人。” 清尹闻无垠如此言语,眸中希翼又少一分,更多的是绝望,是悲伤在蔓延。 无垠又准备离去,却又被清尹拉扯住,此次无垠并未挣脱,而是望着面前清尹,听闻她的所有话语,声若哭调,其声细细,若不仔细听闻,难以听清:“公子记得,那日我为你擦汗所说之话?” 无垠应声,其声虽温柔,却无情,回应道:“时日太久,已不曾记得。” 清尹低下头去,低声哽咽着,拉扯无垠衣物的力度,便又小了几分,似疲惫无力,话语却未有消散,飘入无垠双耳:“你可否记得我何时才穿着此衣物?” “记得。”无垠回声,似有所回忆,望向外界磅礴大雨,面色不解地望向清尹此时苍老面容,听闻其悲伤音调,心中疑惑更浓。 他也在自问自己:“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未有人为他解答,无垠也无法自己解答,只能望着面前清尹悲伤容颜,按实回答,可却又有人在为他解答,而此人,便是那站立那一旁观望的无垠,他望着自己,望着那不知此感觉为何的自己,无力半蹲在地,掩面哭泣着,蓦然站起身来,嘶吼咆哮着,在疯狂呐喊着那曾经的自己,可是他们二人却听闻不见此刻无垠的话语声。 其疯狂话语声,飘散天地间,无人听闻。 “你说,只有三种情况方才穿着此衣物,你现在多半是又将我视为德高望重之人了罢。”无垠难得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想为她抹去泪痕。 可动作至一半,却僵硬了下来,因为无垠无法做出此动作,他的身体告诉自己,这不符礼节,这有所冒犯。 无垠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伸出手来,他亦是不解,疑惑至极,可还是将心中的疑惑收在心中,回应面前清尹所有话语。 另一无垠,知晓二人无法听闻他的话语声,唯有走入那虚影之中,甚是于那虚影重叠,似他是那曾经的无垠,无垠亦是他自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已不辩得。 然而,清尹拉扯无垠衣物的动作已然停下,将手垂在腰间,背在身后,泪自眼角流下,却无哽咽之声,似泣已不成声。 无垠想要将她垂下的手拉起,却什么都拉扯不到,扭曲的面容在不改容貌的无垠脸上闪烁,重复不断,互相掩盖,无垠走出,自知无法做任何事,唯有含泪,忍住心中阵痛观望,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罢。 随即听见几乎微弱到雨声遮掩的话语飘来:“那公子还记得我头上这支玉簪吗?我从未见过的母亲留给我的玉簪。” 无垠听闻此微弱话语声,几乎窒息,只觉心中一种痛觉涌动而来。 无垠望向那玉簪,微微凝眉,呼吸有些急促,便答道:“不曾记得了,似乎听闻你提起过……”无垠话语有些急促,较以往平和,可无垠却不知为何会如此,望向清尹几乎绝望的惨白面容,心中更痛,话语更为急促。 无垠将此话语说出,便已经勉强。 清尹听闻无垠如此回应,那自眼角的泪,兀然遏制,望着无垠,面露笑容,泪被她抹去,不顾是否此抹将会将所有的妆容抹花,不顾自己的面容是否有失礼仪,不顾自己行为有失礼节,她还是笑了,笑的解脱,却也笑的绝望,望向无垠说道:“公子,清尹想通了,放你走了,去吧,放心的往洛阳去吧。” 无垠见其笑容,那份心痛之意削减许多,面露温和笑容,话语轻柔,便言道,说来:“这方才是无垠认识的清尹,无论如何,都要面带笑容,为何要悲伤呢?为何要哭泣呢?既然如此,我便安心离去了。”无垠还是象征性地将清尹拥在怀中,可清尹却猛然地将无垠给抱在怀里,让无垠差点喘不过气来。 无垠轻轻拍其背,正准备放开,却又被猛然拉回,无垠未有抵抗,笑道:“清尹姑娘,放开罢,无垠要走了。” 无垠如此言语作罢,清尹身形顿住,那股涌动的力量被无垠的话语所抹灭。 清尹放开了无垠,望着他,依旧面色带笑,可那眼角的泪却依然不管不顾地流着,她尽力地抹去,却总是抹之不尽,清尹也不知道为何,只觉心中刺痛,眼角泪疯狂涌着,清尹笑言:“无碍,眼中被风沙浸染了而已。” 无垠点头,便是准备持伞离去,可不过一息,却是又被清尹拉住。 清尹笑容依旧,虽牵强至极,却依旧将那早日就缝好的香囊取出,精致无比,小巧而大气,给予无垠,言道,言语却带有哭笑腔音:“公子离去,清尹也没有什么可送之物,近日清尹做了一小香囊,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便随身携带罢。” 无垠见此,原本是不愿携带的,可当无垠望着清尹那泪中带笑的模样,心中那份刺痛便越发强烈了,令无垠不得不将此香囊收下,无垠一拜:“多谢清尹姑娘了,那既然如此,无垠便告辞了,今日有些拖拉了,若是再不离去,可能就会赶不上马车了。” 清尹点头,面色憔悴,几乎绝望,却又带着粲然笑容,便言道:“公子,清尹要成婚了。” 无垠一顿,似被清尹的话语声所惊,便停在原地,离去的步伐有些急促,遽尔无垠心中刺痛感涌动而来,充斥无垠鼻息,无垠面色不改,可眸中却有些许波动,言道:“真的吗?那真是幸事,真有些期待清尹姑娘夫君容貌,希望正如清尹姑娘所希翼的那般,可惜,无垠时间紧迫,不得见清尹姑娘成婚,真是一大遗憾,不过今日已知晓,便将无垠的祝福送于清尹。” 说罢,只见清尹面色凝固,笑容不再,泪不再涌,绝望几乎蔓延脸庞,苍白而毫无血色,清尹轻点头,声微弱:“清尹多谢公子祝福。清尹身体有些不适,就不远送了。” 无垠微点头,便颔首,自雨中走去,再未有人拉扯,可却被清尹自后背抱住,可还未等无垠挣脱,便听闻清尹话语,自其背后传出,其声微弱,恰逢雷霆轰鸣,遮掩,无法听清,清尹放开,自宅中走去,再未回头,宅门紧闭,无垠站立磅礴雨中,矗立那处,回头望去,望向那紧闭的若宅二字。 虽不知方才清尹言语,可却能清晰的感触到那自清尹身上传来的暖意,痛觉又袭来,冲击无垠的全身,却被无垠遏制在了心间,永久封存,如上了枷锁一般,再难以打开。 无垠不知此感觉为何?他不知,心中有些忧虑、担忧。 可马车已停留许久,容不得无垠思绪,唯有上车离去。 车上,无垠盘膝,可脑海却尽是方才清尹的情绪、话语、容貌,种种的一切,如同印记一般雕刻在脑海之中,越发重复,越发强烈。 无垠不懂,却也将此感觉记在心间,因为无垠此去洛阳,便又多出了另一目的,便是为了知晓此情绪,从何而来…… 而观望的他唯有站立门外,看着一切,看着她绝望回头,看着她苍白转身,看着她无力言语。 却什么都不能做! “轰!”雷霆轰鸣奏响,无垠醒来,却已经泣不成声,无垠站立门外,发被雨淋湿,早已未有那般从容模样,白衣沾湿,无垠仰天长啸,便又自门走入,走往那日清尹送他离去那刻,她撑伞站立在那门前凝望之时。 无垠如同醉酒,跌坠摇晃之姿,往那站立的无垠走去,二者相对,亦相望。 那道幻影无垠,似回神一般,眸中凝固在此刻无垠身上,无垠亦望着他。 他有些面色不改的容颜变得有些许好奇,望向那现在的自己,话语依旧如回应清尹那般温和轻柔,随风飘来:“咦,你是我,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无垠被暴雨淋得湿透,衣物早已淋漓不堪,面容被雨所浸染,且其双眼红肿,无垠自身都已经不知那自脸庞上滑落至地面的是泪还是雨。 他望向那望向自己的无垠,遽尔一笑,并不温和,亦无从容,似嗤笑:“对,你是我,但是你又不是我。” 他走进,将伞放置在无垠头上,可雨却穿过其伞依旧飘落无垠身形之上,雨似雷电般劈打在无垠发间,沾湿一切,他好奇,便又言:“为何此伞,不能为你遮雨?” 无垠自往后走去,泪自眼角流下,混着雨:“因为,我不是你。” “那你是谁?”那无垠被无垠问的有些疑惑。 “我不是谁,我是你。”无垠似疯狂般,在磅礴大雨中游荡,不顾身体能否承受此雨侵袭,无垠停顿,又站立他面前回应道:“我是有情的你。” 他不解,而言:“你是我,但是你又不是我,此情又是何物?” 无垠疲倦,有些绝望,似清尹望向自己,言道:“情不是何物?也不是何人?” “那什么是情?”那撑伞无垠问道,无知而疑惑。 “哈哈哈~”无垠笑然,便站立其面前言语道:“你难道还不懂吗?” 那撑伞无垠摇头,蹙眉回答道:“不懂。” 雨中无垠走近,面色憔悴,苍白且绝望,言来:“你明明就听见了清尹和园主二人的对话,为何还无动于衷?” 伞下无垠,听闻无垠如此话语,微蹙眉,稍沉吟,便是应答道:“因为我不懂什么是情,而且我也不知道何为爱。” 雨中无垠,站立面前,对望那伞下无垠,又言道:“你可知,清尹那次为你擦汗之意?” 伞下无垠摇头,不解:“不知。” 雨中无垠闻此,遽尔疯笑:“你不知,你不是自诩不凡,自认天下文采,学识无人高你左右?你不是志向高远,想要施展手脚于天地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伞下无垠未答,只因无法回答。 雨中无垠未有停歇,便又言语:“清尹为你擦汗时,所说杂物事由她,大事由你,试问天下之大,谁愿为你处置杂物事?” 伞下无垠抿嘴,似思索,紧闭厚唇,良久方才应答:“家室之人。” 雨中无垠未有紧接此言语续讲,而是又问:“你可知,那日你为何演奏《凤求凰》时,缺了那份相思意吗?” 伞下无垠又摇头,有些不堪地回应道:“不知。” “你不知,不知!哪你又知些什么?呵~好一个诸葛无垠,好一位寒门弟子,只因为你应相思之人,就在你身边呐!”雨中凌乱的无垠嘲笑着那伞下的他,指责着他,反问着他。 “是吗?你说我相思之人,是清尹吗?”伞中无垠握着伞的手有些颤动,眸中的忧光又在闪烁:“不对!不是这样的。” 雨中无垠缓步走进伞下,望着他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又笑然:“你可知清尹为何要在你面前将她夫君的容貌形容出来吗?” 伞下无垠垂下头,不再那般从容,被自己问得不再那般自如了,手有些颤抖,双眸有些闪烁,可话语还是飘散而出:“不知。” “还是不知吗?”雨中无垠便又自伞中走出,笑道:“若你愿一直撑着那伞,你便永远不会知道。那么既然你不知道,那便由我来将你的伞收回,让你知道!” “那是因为清尹形容的就是你,而你就是她所期待的夫君!”无垠咆哮道,泪自眼眶中喷涌着,无法遏制。 雨中无垠稍有停歇,便又言:“你可知那日坐在庭院之中,清尹问你是否留念何人是何意?” 他又应:“不知!” “只因,她想听见你说,你留念她!” “那你可曾又知,你每次说你要离去时,她为何总是面色苍白?” “不知!” “呵!又是不知!不知!不知!” 那无垠垂下头去,手颤动得更加厉害。 “是因为,她不舍你离去,她想要你留在她的身边啊……” “那你可曾知道,为何她每次见你,总是会羞红着脸吗?难道你一直认为,她是因为害羞,害羞到和你相识几乎六十几日,还会红着脸吗?” 那无垠摇晃着头,越发剧烈,面色波动:“我不知道,不知道…她为何要那样对我?” “因为,她喜欢你啊……”雨中无垠又言。 “那你是否知道,你那日前去她闺房之中,原本欣喜想要言于你时,被你打断,而原本想说之话吗?” 那伞下无垠,半蹲在地,面色波动,亦麻木应答:“不知。” “她原本是想将那准备好的香囊送于你的,可是你却说你将要离去!” “那你又可知女子送男生香囊是何意?” “我知晓,托付终生之意。”那伞下无垠,面目有些狰狞,眉目紧蹙。 “那你可曾知晓,她突然说起那衣物的来源是何意?” “你又知晓,为何她那日你临走之前,她为何要将此衣物穿上,前来送你?” “你可知道,她为何又要将香囊送给你?” “你可知道,她为何那日会紧抱着你?” “你可知道,她为何要说她将要成婚吗?” “你可知道…她为何……”雨中无垠疯狂问道,早已未有以往姿态,此刻的他心中压抑已久的痛苦,轰然爆发! 他被压制已久的情绪所填满,而如此疯狂,如此姿态,而他仰天长啸,话语急促而喘息,哽咽而几乎呜咽到无法发声。 他半蹲在地,无力哭泣了起来,而另一无垠也早已被无垠问得疯狂了起来,他竭力地将耳捂住,嘶力吼叫道:“不知!” “我不知!” “我不知道!” “我……” 而那伞也早已坠落在地,那一身白衣,束发依旧的无垠亦被磅礴大雨所浸湿,发束亦被无垠疯狂拉扯开,发散开,正如无垠心间痛觉,疯狂蔓延。 二者几乎同时跌坠在地。 却又听话语声飘出,现已分不出谁是曾经,谁是现在。 “是因为,那日她穿着那衣物遇见你,是你二人之间的缘分,你并非德高望重之人,那日亦非祭祀之日,而就唯有遇见她的夫君啊!” “那日她还是穿着此衣物来送你,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你便是她心中的夫君,可你却丝毫不知。” “她将香囊送你,是因为她知道,你并不知道何为爱,可她却想让你明白,她爱着你啊!” “她紧紧抱着你,只是不想你离去而已。” “而她说将要成婚,是想让你安心离去,不需后日明情之后,还会担忧着她,自你离去的那一刻起,她知道,她的爱未有结局,所以为了不让你遗憾,所以她说她将要成婚啊!”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你还不懂吗?还不明白吗!” …… 磅礴大雨中,二人皆是躺在泥泞路上,亦无法起身,因为内心情绪蔓延的令他们心口剧痛,剧痛得几乎无法站立,剧痛得让他们无法起身,泪便此雨般,疯狂涌动着。 雨声占据了一切,许久未有人的话语声飘出,终于…… 无垠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懂了,可是我还是不懂爱…情是什么?” 沉默又起,二人皆闭眼,流着泪,各自未有回应。 不知何时,又有话语声响起,哽咽不再,哭泣不再,嘶吼消散,咆哮泯灭,话语声温柔似柔水,言语似柔波,荡漾心中。 雨都开始变得缓慢,开始变得温柔细腻起来,如绵绵细雨般飘落而下,滴至眼角。 “其实很简单。” “有个时候,只是她望着你那羞红的笑意。” “有个时候,是你望见她在门口等你的欣喜。” “有个时候,是你与她栽种牡丹时的喜悦。” “有个时候,是你们二人一同弹奏《凤求凰》时那沉浸忘我的模样。” “有个时候,是你已经习惯了她在你的身边,当你离开她时,你便总觉空缺了什么。” “而有个时候,是她眼睛里的泪水。” “而有个时候,是你孤独时的思念。” “而有个时候,是你听见她将要成婚时,心中那股刺痛。” “而有个时候,是你因为心痛时收下她送的香囊时,心中的那份适然。” “而有个时候,就是你爱她,仅此而已。” “而她也爱你,一切都是刚刚好……” “这就是爱……” …… “这就是爱吗?简单吗?” “嗯,很简单……” “不,我觉得不简单。” “可是,我似乎懂得了什么是爱……” “那你可以告诉我爱是什么吗?” “爱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解释。” “有个时候,我爱她,她爱我,这样就好了,为什么要如此争论呢?”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爱她吗?你爱清尹吗?” “爱。” 话罢,无垠双眸睁开,似有漫天星辰闪烁,可此星辰所形之影,却尽是清尹的模样,睁开不过一息,便是又闭,躺在路中泥泞睡去。 雨渐微弱,几乎停下,而此泥泞路上,并未有二人,亦未有伞。 其实从始至终,唯有无垠一人,仅此而已。 第28章 第三卷第八帘 劫 无垠睁眼,刺眼光芒照射而来。 无垠起身,身在棉絮之下,头有些发昏,无垠稍凝其目,瞳孔汇聚,便是感觉身体之上火辣感传来,似是有针扎在身上。 无垠眯眼,似回味到昨日昏迷在路上时,闭眼的瞬间,似乎见到了一身黑衣,而那一身黑衣便是无垠面前正逐步走来的华衫。 华衫凝目,望着那想要起身的无垠,有些恼怒之意,便厉声言语:“勿动!” 华衫快步走来,将无垠压制在棉絮之上,说罢:“待我将银针去后,你再动弹,切勿肆意妄为,否则吃亏的可是你自身。”待其言语结束,便是将棉絮掀开,无垠一身白衣裹体,应是睡时所着衣物。 正而其上,又约莫上百根银针插在身上,恐怖至极。 华衫快速将针取掉,可针取,肤却未有丝血溢出,可见其针灸技艺之强,可无垠还是感觉强烈的火热感自穴位散开,身体若复苏一般,沸腾了起来,在燃烧着。约莫两个时辰,银针才全部去尽,可无垠还是不能动弹,需要待上炷香方才可移动,现在无垠都还躺在那棉絮之中,冒有虚汗。 华衫亦感疲倦,汗自毛孔中涌出,沾湿衣物,他有些喘息地站在无垠身旁,说罢。 “无垠你的病还未痊愈,又怎可置身于磅礴大雨之中,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怕是你已命丧黄泉。”华衫将额头汗渍抹去。 无垠勉强动弹身形,言语道:“多谢华兄。” “罢了,午时我再来寻你,那时候你便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有些事要告知于你。”华衫将银针收齐,用布裹上,收入腰间,又自偏阁之中取出汤药,喂给无垠,方才安心离去。 唯留无垠一人,睡于棉絮之中,无垠望着破旧寒舍,无垠知晓,他已经被华衫带回来,而他也不在那茶园之中。 无垠看着庭院中空荡荡的事物,只觉眼角有泪,便自脸颊滑下,沾湿棉絮,寂静而冰冷的舍中,唯有无垠的话语声飘荡,是《霓裳羽衣曲》的凄苦吟唱。 其声微弱,飘荡四周,久而不消,无垠和泪而睡。 而华衫再来时候,无垠已醒来,衣物已穿着好,依旧一身白衣素裹,盘坐那木桌前,独自抿茶,望着那卷轴之上空洞之处,其眸亦跟随空洞了起来,变得不再那般清澈,不再如镜面那般清晰,而带有丝丝的浑浊波纹,似那枯桥之下的枯河一般,虽有水流,却是浑流。 其眸中忧郁,似蓝白微光闪烁不断,华衫站立舍外,望着无垠如此模样,也不觉被感染了些许,缓步走进。 无垠有些察觉,便自卷轴之中清醒过来,忧郁稍散,望向华衫,苦涩一笑,一拜:“多谢华兄救治之恩。” 华衫摆手,径直盘坐无垠面前,自取那茶注,引茶一杯,自抿其味。 华衫蹙眉,面色有些复杂,望向无垠,其声有些担忧:“垠兄,茶越发苦了。” 无垠自点头,似承认茶变得苦涩难品了起来,却并未有过多解释,而是自我言语道:“心若死,茶便死,无论如何浸泡此茶,茶自然变得苦涩,已无香甜之味。” 华衫一愣,并未想到无垠才不过一夜竟变化如此之大,便又言:“垠兄的眸,亦变得不再那般平静了。” 无垠闻此,自抿那茶,勾嘴一笑,双眸似望向何方,自讽一笑,便回应道:“眸由心生,心若何样,眸便倒映出何样,而现如今,眸中倒映的便是我此刻的心象罢。” 华衫闻无垠如此言语,有些震惊,更有些错愕,若是华衫所记不错的话,无垠前几日还有些狡辩,可今日却如此坦然地面对心中那份改变,华衫笑然,言道:“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是华衫目光粗浅了。” 无垠摇头,温和一笑,抿茶,坦然自若,似又再度恢复那风度模样,谈笑如鸿儒:“华兄自鄙了,若不是那日华兄点醒,无垠可能还是原来那副模样,那副……”无垠话语消散,可唇却张开,其声却并不存在。 华衫未听见那最后几字言语,虽疑惑,可未有复问。 华衫见无垠如此应答,便有些哑口无言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是不知该如何道来其他之事。 华衫面色有些羞愧,望向无垠,半跪而拜,似请罪道:“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日我华衫便效古之大将廉颇,自带荆棘,向垠兄请罪。” 无垠见此,面色怪异,似被惊讶到,快速起身,将其扶起,言来:“华兄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华衫未起身,而又铿锵言语:“若是垠兄不原谅华衫,华衫便不愿起来。” 无垠用力将其扶起,谅解道:“必不怪罪华兄,可不知华兄为何如此,让无垠有些受宠若惊。” 直至此时,华衫方才起身,望向无垠,悲愧交集,不敢正视其眼。 二人坐下,华衫方才缓缓言来,其声缓慢,轻柔而清晰,飘入无垠双耳。 “其实,清尹姑娘并未死去!” 无垠面色凝固,双眸失神,原本还云淡风清的无垠,便嘴唇颤抖,话语都有些结巴:“她…还活着吗?” “那她现在在哪里?”无垠激动地站起身来,面露欣喜若狂般笑容,又似幼稚小童般,可笑不过几息,便是自其眼眶有泪流下,滑落茶杯之中,似曾经有多少人曾在此处哭泣一般,而无垠如今也在此地哭泣了。 华衫别过头去,有些忧伤,却也并未回应。 无垠笑容收敛,泪还依旧流着,有些焦急的话语声传出:“你告诉我啊,我不怪你骗我说她死了,我只想知道,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啊,华衫!”无垠紧紧地抓住华衫衣领,疯狂摇拽着,似想要令其开口。 无垠无力将华衫放下,无垠倒在桌面上,摸着依旧挂在腰间的香囊,轻声说道,可其眼中不断涌出的泪,却并不轻柔:“我知道,你肯定是她让你来考验我的,现在我的考验应该过了罢,你也该告诉我,她在哪里?” “清尹到底在哪里?” 华衫叹息,面色不忍,吐露浊气,望向无垠如此生不如死模样,似做出决定言于无垠。 华衫抿茶,眸中有些忧伤,言来:“清尹姑娘并没有死,而那茶园其实是由于一次山洪,才成了那副模样。那里的人都搬离那地,当然包括清尹姑娘,也搬离了那里。” 无垠见华衫言语,便抹去眼角泪水,认真地盯着华衫言语,闻清尹搬离那里,而那里并未有任何人死去,无垠便又焦急地问道:“那他们搬去了哪里?不管是哪里我都愿意去。” 华衫殊不知,无垠竟已成了如此模样,有些复杂,似有些后悔那日欺骗无垠说清尹姑娘死去,可事已至此,也无法改变些什么了。 华衫叹息,便言道:“他们都搬来了洛阳,不过后面都离去了,可唯独有一人未有离去,而那人,便是清尹姑娘。” “其实清尹姑娘一直在洛阳。” “是吗?真的吗?在洛阳吗?在哪里!”无垠越发焦急,面色欣喜,似孩童将要获得自己心仪许久之物那般欣喜和希翼。 华衫未有停顿,继而言语:“在云烟阁之中。” “云烟阁吗?我马上去寻她!”无垠焦急起身,便是准备离去,可不过一息,无垠便是坐下,似疑惑不解:“她怎么会在云烟阁之中?” 华衫见无垠如此模样,便是严声呵斥道:“诸葛无垠,你见你都何模样了!此事不简单,听我将此事讲完,勿要焦急!” 无垠似被华衫难得的呵斥声所惊,其散漫瞳孔稍有回神,发现有些失态,冷静下来,方才恢复些仪态,听华衫渐渐言语。 “其实清尹一直都在云烟阁中,而你却从不知晓罢了。” “该从何说起呢?”华衫微微皱眉,抿茶。 似回忆,可不过一息便是缓缓道来,往事渐渐翻开:“无垠可还记得,曾经睿宗割河西九曲之地吗?” 无垠蹙眉,将焦急压抑在心中,却又紧接应答:“嗯。许多事皆因那割地而起……” “那你可曾知晓为何,睿宗会割河西九曲之地吗?”华衫抿茶,渐言语,有些悲伤。 无垠又应:“其中历史,不从细知,听闻是灵韵公主下落不明,以为是中原图谋不轨,而借机攻打平原,而睿宗不敌,便唯有与吐蕃签下不平协约,方才收兵,而此协约便是割离河西九曲之地。” “河西九曲之地,其地肥良,堪屯兵牲畜,又不唐境接近,自是复叛,始得率兵入寇,乃战之重地,可你知晓为何睿宗会将其分割给吐蕃吗?”华衫似感叹。 无垠抿茶,掂量其中分量,便言:“因唐兵不敌吐蕃盗寇,兵力不盛,有所失败,故才割河西九曲之地。” 华衫亦点头,却又摇头,便又言:“垠兄只是猜中其一,而不知其二。” 无垠蹙眉,心中本就有些焦急,未有细细分析,便听华衫言语到来:“其实那理由之二,的确如传言那般,灵韵公主自宫中逃走,便是奔中原而来。故此,睿宗理亏,而兵亦亏,故才割河西九曲之地。” 无垠闻之,心中一惊。 可这些与清尹在云烟阁中有何联系? 无垠不知,便反问,有些焦急:“华兄,这些东西与清尹在云烟阁中有任何联系吗?” 华衫见无垠如此,嘴角勾勒,似叹息,便言语道来:“有啊,有着莫大的关系。” 无垠听华衫如此应答,心惊,将心中焦急压制下去:“愿闻其详。”话罢,无垠便自抿茶一口,自斟一杯。 “而带灵韵公主离去之人……” “便是垠兄寒门剩下的唯一传人,亦是令兄恩师,风清。” 无垠抿茶动作凝固,似被华衫所说话语所惊,亦准备言语为师尊辩解,可突然又回忆起师尊不愿他离去时那异样的情绪,便将话卡在了嘴里,不曾吐出。 华衫一笑,便言道:“垠兄是否心中一惊?” 无垠蹙眉,焦急都被冲散了许多,而更多的是一种凝重。 无垠颔首,点头应答,其眉间有汗,蹙眉所引。 华衫便言:“其中详细我并不知晓,也仅仅是听灵韵公主简要说来。” 无垠又惊讶,面色都是有些改变:“华兄难道见过灵韵公主?” 华衫微点头,便又自斟茶一杯,望向无垠似有些感慨,便言:“垠兄亦认识灵韵公主,而且关系不浅,当然这都是她言于我的,却并不知真实与否。” “我认识吗?”无垠闻华衫言语,低头沉吟在脑海中思索,可他所见之人,却并非有此人存在,而无垠关于灵韵公主的事情,都属于空白,便是言语说来:“那应该不属真实,或是我曾经拟写过她的故事,而我却不曾记得了罢。”无垠稍有叹息,却不知自己竟然熟知此人,而且还关系不浅。 华衫继而言语道:“虽灵韵公主说于之事少,却也有些事情说于我,那我便将这些事情再说于垠兄,愿对垠兄有些帮助。” 无垠点头,面目凝固,便应答:“请华兄说来。” “殊不知,无垠记得你师尊离去时,曾言于你的劫?”华衫问道。 “劫!”无垠震惊,嘴角喃喃,可还是抿茶点头。 “而所有的事,便是与此劫有关。”华衫抿茶继而言道,无垠亦抿茶,双眸若有神,思索些什么,似离去那日,师尊言于他之时,约莫几息,无垠清醒,便又闻华衫话语声:“你们寒门有一规矩,若是贪念红尘,便是不得再回去,即便是想回去,却再也寻不到回去的路?”华衫又问,无垠应声。 “而就是此规矩。其实这规矩就是为了你们寒门中的劫而定,其实离去的所有人皆是会经历劫难,而此劫并非它劫,而是情劫,若是因情贪念凡世,便是再也回不去,而若是不曾贪念,留有处子之身归去时,便可寻到归去之路。” “这是你们寒门历代的规矩,也是对你们寒门之人的惩罚。规矩如此,所以你们寒门的人越来越少,而你师尊是上一寒门传人的唯一弟子,而他也是经历了情劫。” 无垠闻此,微微皱眉,他知晓,师尊言于他的并非是情劫,而是死劫,这二者并非是同一劫,这是为何?难道是师尊对他有所隐瞒,无垠不知,便是摇头,思绪散去,续听华衫言语。 “他那时,爱上了一人,而那人便是灵韵公主,公主也为了她抛弃一切,抛弃了吐蕃。”华衫感慨无限,似觉灵韵不值:“这便是为何那匹播城,成为一片废墟的缘由,更是吐蕃发兵的缘由,更是中原亏欠的理。” “想必垠兄想到灵韵公主的下场了罢。出卖了吐蕃,出卖了一座城,却换不来一个人,并且得来他深深的伤害,这些都是因为垠兄师尊选择保留处子之身,选择了归去,伤尽了灵韵公主的心,灭杀了灵韵公主的情,让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流落烟尘之地,再也无法回去。” “她为了他,放弃了一切;而他却为了归去,选择了放弃她;而她放弃了归去,选择了他来伤害她,她这样值得吗?”华衫眸中尽是不解,亦有忧伤萦绕。 无垠闻此,面目呆滞,眸中有泪,似勾起何忧伤之事,泪便自眼角涌出,滑落,无垠抹去,喃喃回应道:“兴许值得,兴许不值得…谁又知道呢?可能唯有他们二人知道罢。” 华衫摇头,疑惑不解,便言语无垠:“之所以我会骗垠兄说清尹姑娘死去的缘由,是因为灵韵公主言于我,说若是将此消息告知于你,你将会变得落魄不堪。我也是有些好奇,便是按照灵韵公主所说的那般,言语你,若是你未有丝毫改变,那么清尹姑娘便是会死在她的手里,因为到那时,清尹姑娘便不存在任何意义!” “可若是你有改变,那么她会留下她的性命,并且要我转告于你,今日子时,云烟阁中见!”华衫担忧地望向无垠,又言于无垠,话语焦急带有劝解:“垠兄,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灵韵公主因是妒恨你师尊当初所做的选择,寻不到你师尊,便将这股浓烈的恨意,转于你们二人身上,若是你去,你必死无疑。” 无垠听闻华衫如此言语,并未焦急,而是有些木然发呆,遽尔笑道:“华兄,你可知我下山时,师尊说于我何事?” 华衫见无垠并不听他劝解,便焦急又言:“垠兄,这你一定要听我的,切莫执意如此。” 无垠并未理会华衫,而是自顾其暇地念道:“师尊,说我有一劫,此劫并非是情劫,而是……” “死劫!” 华衫闻无垠如此言语,便不再劝解,他已知无垠决定,面容不解,更是不忍地望着无垠,唯有叹息。 可华衫有些不甘心,还是继续说道:“你可知,你不去,清尹姑娘会死,她的人会死,她的心会死;你去,清尹姑娘人会死,可她的心不会死,可是你会死。” “那么你要如何选择呢?” “是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心吗?”华衫望着无垠,双眸中带着浓浓的疑惑,更有些担忧和不忍心。 无垠闻华衫言,嘴角温和一笑,似又回到往日那无垠一般,笑应。 “会。” 华衫不解,更是有些怒意,怒无垠不知他的一片苦心,如此劝解都还是听不进去,便言:“你这样值得吗?仅仅是为了心而已,却要用生命去交换。” 无垠微笑,便应答道:“劫不能避,亦不可避,即便我明知会死,但是我还是愿意去见她,哪怕是用生命见她最后一面,她对我的心,可不能再死了…因为我已近让它死过一遍了。” 华衫疑惑之意更浓,恼怒爆发,呵斥无垠:“你这是愚昧,你这是被情感冲昏了头脑!你这是当生命为儿戏!” 无垠并不恼怒,而是依旧温和望向华衫,眼角带泪,轻声言道:“华兄只是未遇见对的人,可若是华兄遇见对的人,兴许此刻,华兄与无垠所做选择相同。” “华兄可能要晚于无垠了,无垠要先行一步了。” 无垠轻抿茶水,却兀然一笑:“茶,不再苦涩了,反而品出一股异样的香甜,这样的味道,真不错呢。” 无垠面容带笑,起身,似欲往偏阁走去,似歇息,却被华衫叫住,华衫怒意被无垠如此回应弄得尽是散去,望向无垠满是不忍,却也无能为力,因为他能做的事情,唯有这些了。 非是局中人,不行局中事。 可华衫还是有些不舍无垠,再次劝解道:“诸葛无垠,你所面对的可是死劫啊!是必死之劫啊!你还不懂吗?” 无垠身形站立,稳重如山,岿然不动,未有任何犹豫地回应道,话语轻柔,飘向远方。 “若此为劫,我便愿为她,赴了此死劫。” “华兄不用再劝解了,无垠心意已决,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无垠就不行送客之道了。” 话罢,便自偏阁中走去。 唯留华衫独处寒舍,将杯中凉茶,一涌而尽,苦涩至极。 华衫叹息,望向无垠离去背影,又闻无垠温和话语,心中有些难受,可又能如何,唯有沉沉叹息,默默离去。 华衫离去,寒舍归于寂静。 庭院中,有风吹来,水车转动,那唯留花骨的牡丹,忽而颤动,其上有一牡丹细叶,忽而脱落,似迎风飘舞,去向何方。 风渐大,细叶亦飘走,寒舍渐细小,几乎无法视清,飘飘欲坠之姿之下,却是那三十里街衙所在之处,风吹来,牡丹花街醒来,窸窸窣窣,尽牡丹花枝颤动之声。 轰然,花瓣散开,随那叶去…… 邈邈天地间,有一花桥似横跨天地而生,落至那桥尾,而那尾桥后,便是云烟阁所在。 牡丹花瓣坠落,细叶亦点缀其中。 “牡丹花瓣飘,枕叶亦归来。无垠,是你吗?”纤纤玉指将那飘落的牡丹花瓣拈起,轻轻吹拂,便随之飘出。 一身红衣,立于那阁楼栏倚旁,面带红纱,隐藏容颜。 忽而,一中年女子自那阁中露出,望着那带有面纱女子,眸中有些悲凉,轻声言道,话语轻柔:“清尹,恨云姨吗?” 清尹眸中若柔水,波光潋滟,回头望着那中年女子,面容有泪:“不恨。若是无垠如此对我,兴许我会和云姨一样,如此恨他,所以我并不怪你。” “清尹,若是我杀了你,你也不恨吗?”云姨面容悲伤,话语温柔。 清尹眼角带泪,吐若幽兰:“不恨,是云姨帮助我们茶园的人。若是无云姨,我与他们也早已饿死在街头了,所以即便是死,我都不会恨。” “若是无垠不来寻你,你也不恨他吗?”云姨又问。 清尹摇头,眸中尽是曾经绝望,似是看透:“不恨。他本不爱我,无须前来救我。若是他不来,心安;若是他来,我……” 云姨身形有些颤抖,走近,伸手触摸那面纱之下的绝色面容,轻声道:“即便我杀了无垠,也不恨吗?” 清尹未有应答,摇头,掩面哭泣,唯有将云姨紧紧地拥在怀中,无力哽咽着,云姨抚摸着她的秀发,面容却突然狠毒,自那袖中取出一白绢,捂住清尹红唇,清尹未有抵抗。 一息,便昏迷…… 不省人事…… 第29章 第三卷第九帘 殇 无垠独自一人站立庭院之中,心中早已平静如水,不再焦躁,也不再悲伤,因为他将要见到他所爱的她。 无垠回忆当初与她的点点滴滴,眼角有泪光闪烁,面露幸福笑容,似不曾后悔自己所作的选择,而离子时越发靠近,无垠清醒过来,便是抹去眼角泪水,自偏阁中,沐浴更衣。 约莫一个时辰罢,无垠自舍中走出,依旧一身白衣裹体,可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此白衣之上,皆是无垠所绣花纹,是由白金之丝所缝,而那花纹所形之影,似是一女子容貌,似其一笑,又似其一哭,一忧,一愁…可看上去并不别扭,并不显得令人恐惧,反那白金之丝所缝花纹,乍看又似牡丹之影,各有其形,娇艳各姿,美而迥异。 无垠换上白衣后,便是将那香囊放置在腰间,无垠轻轻触摸着香囊,而囊中放有牡丹花瓣,浸出芬芳,面色矍有些许红润涌上,似有些羞赧,男子羞赧极为难见,其实也就在他一人时,才有罢了。 红润一息便是退去,无垠便自立黄铜镜前,似女子一般,在镜前整理发束,小心谨慎着,又自那偏阁中取出一三尺长剑,其剑鞘由鎏金打造,其形似龙虎之形,栩栩如生,似活于剑上一般。无垠佩戴,便是自舍后马厩之中,牵出一白马,横跨其上,抚摸发热马背,微微一笑,言语道来:“若非此事,我都还不想惊动你呢。匡,可是今日应该是最后一面了,若是我不把你牵出,只怕日后没人管你,免得你饿死在那舍后呢,或许被华衫糟蹋了呢?那可不行,我必须要将你送于有缘人,方才安心呢。”说罢,便是自巷陌中骑行而去。 其声:“嗒嗒嗒……”越发微弱,直至最终,消散殆尽。 骑行远去,而三十里街衙也早已无一人,空荡无声,唯无垠一人走过。 无垠一人望向寒天,双眸映衬尽是星光,满是星辰,有光芒略过,无垠面容有笑,却又有担忧,其实更多的是一种不舍和感慨。 无垠记得,他来这洛阳城中久已有不知十二三年,鲜有出行,尤其是因某事离去,更是少有,而今日无垠又再次离去。 无垠望向四周漆黑片片,视线狭隘不能看清,可无垠却清晰地记得,此年,无垠就出行过四次,而那第一次,便是前往云烟阁中寻林戚沐,听闻其弹奏《霓裳羽衣曲》,并听其吟唱,亦见其舞姿,乃世间罕有女子,为了元困,竟然肯做到那种程度,为爱而不得之姿,令世人惊叹。 无垠回味曾经丝毫,月光拂照,略显凄凉,无垠眼角自有泪涌,滑落而下,晶莹之珠,自月光闪烁。 无垠拉扯辔头,白马嘶鸣,便自停下,无垠嘴角喃喃,有雾气自其嘴角弥散开,化雾离去,其声悲伤,悠悠扬扬,似吟唱凄苦声回荡。 “爱而不可,喜而不能,乃悲情矣。” 话罢,无垠便是自鞭马前行,行至断心桥所在之处,稍有停歇,自那桥上缓步走过,牵着马儿前行,无垠伸出触摸那冰凉且沾有露水的桥栏,只觉手中冰凉传到了心间缝隙,自那碎开的枷锁,喷涌而来,似无垠那日一人前来此地,见那帝王之人,他之称号,唐明皇。 无垠抬起头来,月光投照于地,而那城郭亦露出身影。 那城郭之上宛有一人,在嘶力咆哮着,无垠停于那城郭之下,眼角又有泪涌,嘴角白雾又散开,乃无垠喃喃话语声飘出,无垠牵着辔头,抚摸这马儿的背,眼角有泪,白马亦感受到无垠的抚摸,有些欣喜,鼻息间发出嗡嗡之声,似是回应。 “爱而不得,喜而不至,乃凄情矣。” 而无垠感受到来自匡的欣喜,便是温和一笑,将脸贴着马儿,话语轻柔,却有悲伤,乃离别:“匡,别了。”说罢,便是用力往匡的屁股上用力拍打而去,匡发出嘶鸣,便狂奔离去,无垠望着它离去背影,却未有忧伤,而是面带笑容地望向那不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云烟阁,走去。 遽尔无垠似意识到何事,便苦笑道,无奈摇头,眸中充满自嘲:“那我呢?爱而不知,喜而不明,乃愚情矣,呵~” 话语飘散,似牡丹花开,那般傲然;却又有牡丹花谢,那般凄凉;却又似牡丹花舞,那般委婉。 自唇而发,其声凄凄,乃《霓裳羽衣曲》中凄苦字词。 无垠停下,又立那云烟阁下,前往云烟阁中。 而子时,云烟阁中,却无一人,空荡寂静无声,有些阴寒,无垠快速上楼,未有过多停留,直入其第三层,便是无垠那一日前往云烟阁中,见林戚沐那一日,那日也是在此处,她抚琴,她凄吟,她舞姿。 而无垠登上那楼的那刻,也见一中年女子,盘坐于那楼中楼上,轻抚古琴,头戴面纱,可其秀发却有些花白了。 周边,红烛亦点,色彩艳丽而显得有些鲜艳,礼堂空心之处,亦无一人,四周皆是鲜红绸缎捆绑,垂落而下,圆周之处,却无一人,却摆放一物,被红毯所掩盖,不知那是何物,未有动弹。 无垠望向那楼中楼的女子,微微蹙眉,再而望向那面前十尺之处,皆是赤红灼热红碳摆放于地,而那更前方亦有刀片置于地面,虽不高,却有半寸之高,其光芒闪烁,似极为锋利,若踩踏其上,脚必定会血肉绽开,化为烂泥。 无垠停下,不敢冒然前行,而是站立在那之前,望着那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未揭面纱,而是径直弹奏,而所弹之曲,便是明皇所写的那《霓裳羽衣曲》。 中年女子一身红衣,衬托于红烛之光中,隐灭其中,似那鲜红仙子般,自血中而生,她伸出芊芊玉手,秀指如垂柳,飘然落下,点缀琴面,似蜻蜓点水那般轻柔,那二十一琴弦竟相颤动,似是共鸣。 无垠蹙眉更盛,曲音飘来。 凄苦、愁怨、悲沧,尽数涌来,原本曲中该有欢喜的部分,亦被改去,尽是悲伤、怨念、恨意疯狂涌来。 无垠皱眉,未有干扰,待其将此曲弹奏作罢,依旧看着那中年女子,并未发声。 却见那中年女子站起身来,自那楼旁梯步走下,自立那圆台之上,又似轻舞,其动作之轻柔,舞姿之美,令人侧目。 她舞罢,便是停下,站立那刀山火海之后,望向无垠,无垠亦望向他,蹙眉,眸中尽有光闪烁,波纹不动。 中年女子依旧未有言语,无垠亦不敢前行,二者对峙,却见那中年女子莲手轻拿,将那红色面纱取下,容颜尽显露在那鲜红烛光下。 无垠视之,瞳孔收缩,不改面色有些波动,无法言语,唯有颔首,凝眸看清那人模样。 无垠所视无差,她是云姨,无垠嘴角喃喃,似醒悟:“云原来是韵吗?” 云姨站立那圆台之上,面带莲花笑,望向无垠,尤其是看见无垠惊讶的模样,不觉笑意更浓,云姨朱唇微开,笑道:“怎么,是不是有些惊讶?” 无垠听闻云姨话语,暗自点头,便应道:“有些惊讶。” “哈哈哈……”云姨掩嘴轻笑,其声若玲儿般轻盈,可无垠却听得有些发寒。 蓦然,云姨笑意尽敛,狠毒之意,疯狂显露:“你惊讶就好,没想到吧,竟然是我?” 无垠面容波动更盛,似不忍,又似怜悯,望向云姨,话语带伤:“云姨,你这是何苦呢?” “你这是何苦?你竟然问我,你这是何苦?”云姨疯狂露笑,将面纱扯去,其声偏尖,恨意疯涌:“你竟然和他当年所说之话一模一样?真的是一个模子中刻出的一样!就连言语的方式都是那么的相同。” 无垠面色不忍之意更浓,话语轻柔,温柔似水:“云姨收手吧,师尊放下的错,就由我一个人承担,不要怪罪于清尹。” “收手?”云姨听闻无垠话语,笑意更浓,话语更疯:“怎么可能收手,有些东西,一旦做了,就再也无法收手了。”云姨眼角有泪,顺其眼角滑落而下。 无垠拳头紧握,亦被感染,眼角泪花闪烁:“云姨,我知道你爱师尊,爱到恨成了如此模样,但是你这副模样,我师尊也不愿看见。你落得如此模样,若是他看见了,多半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云姨又笑,不顾妆容被泪洗去:“你说后悔,这世界是不存有后悔二字。他当年负了我,我便要你负了她。” 云姨望向无垠模样,却又突然笑道,泪有些止住:“其实,你还记得我们见的第一面吗?” 无垠含泪,点头,回应:“记得。” “那时,我看你,我便觉得看见了他,然而却不是他,我起初还以为是他来寻我。”云姨笑容灿烂,带有欣喜。 云姨又言,笑容消散,泪亦消散,狠毒之意再涌上,面色狰狞:“可到后面我才知晓,其实你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子,再出山门而已!” “我身为一代公主,为了他,牺牲了一切!不要这名利,不要这地位,不要所有的一切,即便是我的家我都不要了,就是为了去爱他,但是他却为了回去,将我抛弃,负了我!” “引发了战争!你可知道我背负着什么吗?无数的生命、无数的屈辱、无数的骂名!” “若是他不负我,我觉我还能够承受这一切,因为他爱我,我便觉得值得。可是,他为了他的师门抛弃了我,回去了……” “那我呢?那我呢!” 云姨疯狂嘶吼咆哮道,似将多年来的怨气归于无垠,似这一切都是无垠之错,云姨话语过于激烈,将嘴唇咬破,有血流出,可她却不知,而是带有呜咽的嘶吼声继而说道:“我经历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又承受了什么?你知道吗?” 无垠面色不忍,望向云姨尽是怜惜,便轻声应答:“知道。” “你不知道!”云姨疯狂回应,无垠无言以答。 “你可知道,当我见你之后,我发现你并不是他时,我便动了杀意,而你应该是死在那匹播城的,可是我改了主意。”云姨的疯狂稍有收敛,话语阴柔,似露出蛇蝎般的恶毒。 “我想你应当和他一样,都会经历情劫,经历那劫难,应该会有一女子爱上你,就像我爱上他那样,爱得那般深刻入骨。你也应和他一样,不懂爱,不懂何为情,我便是产生了奇怪的想法,想要好好玩弄你一番,所以那日,我放你走了。” “当得知你最终所去之地为洛阳时,我便知晓,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所以我才放你走了。” “否则,你就会在那匹播城化为一堆尘埃和那废墟同眠了。”云姨面带邪笑,似将无垠掌控在手中把弄一般,任她掌控。 无垠已隐约猜到云姨的目的,便应答道:“如云姨所策划的那般罢…我来了。” “哈哈哈…对!你来了。”云姨又笑,似一切在她掌控中的自信之笑:“其实当你将你在茶园发生的事情说于我时,我便知道你已经经历情劫,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伤她比起你师尊伤我都还要深!” “你们寒门弟子都是如此无情的吗?” 无垠蹙眉,面色怜惜更盛,有些复杂,也不知该恨还是该怒,唯有轻声答道:“若是都是些无情之辈,那寒门也不至于落魄到唯有我与师尊二人还在门中,继承香火。” “可他就是无情之辈,宁愿归去继承寒门,也不愿爱我,哈哈哈…你们都是些无情之人,所以啊……”云姨面露绝望,却带有戏谑地望着无垠:“我为了让你明白何为情,为你设了局。” 无垠惊讶,便言道:“局?” 云姨轻点头,挑衅地说道:“一场关于情的棋局,而这场棋,是我赢了。” 无垠凝眉,凝重之意更浓,可云姨越是如此,便可越感受到云姨那时的绝望,比无垠现在所面临的选择,恐有过之而不及:“云姨,这场棋局,的确是你赢了。” “哈哈哈,真是开心呐,竟然能让一个不懂情的人,明白何为情啊!”云姨眼角有泪,流出,却又带笑,矛盾至极,云姨又言:“当我知道你在茶园所发生之事时,便知晓,你已感受到情,可你却未有认知而已,所以我让你留在洛阳,当一拟写话本之人,让你书写诸多人的情感之事,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何为情,何为爱!” “原本我以为你不会答应,准备将你杀死的时候,可是你却让我有些惊讶了,你居然答应了。”云姨说到此处,都是面露惊讶,望向无垠。 可惊讶不过瞬息,便是泯灭,又闻云姨话语飘来:“你可知道,你为何每日都坐在那破舍中,会有人来寻你说于你故事?” 无垠听闻,微微一愣,便回答:“不知。” “哈哈哈…没想到无所不知的寒门弟子,竟连这都不知,还真是愚昧啊!”云姨嘲讽道,无垠微蹙眉,又闻云姨话语:“因为那些故事都是我替你寻来的啊!” “你认为戚沐为什么会寻你?”云姨又问。 无垠蹙眉,似已猜到何事,便答道:“是你让她来寻我吧?” “嗯,你总算是意识到了些许。”云姨面露笑颜,又继续问道:“那洳羽呢?” 无垠凝声回应:“还是你。” “那你来洛阳如此之久,可曾知晓我的身份?” “云烟阁阁主。”无垠颔首,已然猜到云姨身份,便是应答。 “嗯,没错。”云姨似循循善诱,让无垠知晓一切。 无垠言语道来:“那这一切都是云姨安排的吗?所有的故事都是虚假的吗?”可言语不过一息,无垠便觉此问错误,自答:“皆是真实,并不虚假。” 无垠似回忆曾经故事中的点点滴滴,都是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情绪,并不为假。 云姨应答之声亦飘来,落入无垠心间:“都是我安排去找你的,可这些故事,却都是真实的。” “你觉得,你为何在这洛阳城中如此传神?”云姨有言,望向无垠。 无垠眸中波光闪烁,几乎将此局明了大概,便是回应:“应该是云姨所为。” “那你又知道为何,你所居住之处,无人来寻吗?难道你以为那布下阵法,偌大的洛阳无人可破”云姨点头,便是又问,似一切在她的预料之中。 无垠眉目凝固,心中疑惑一一解开:“应该是云姨将那地护起,无垠方才能够独身一人,不受干扰。” “那你所写之书,为何又能在这洛阳城中,广布略看而不受严禁呢?”云姨在圆台之上踱步行走,步伐缓慢。 无垠亦回应,不再疑惑困顿:“皆是云姨所为。” 云姨听闻无垠如此回应,满意点头,面露微笑,又言:“你还记得,洳羽离开时,为何有那么多白衣女子前来吗?你当真以为你给我的拟写本有那么大作用?那其中的故事,最多让少许人女子前去助你,而其他上百女子,皆是我替你寻来的!” “而那时,你所爱的清尹也在那诸多女子之中,身着白衣,眸中含泪,看的也并非是明皇,而是你!可是你从未察觉而已。”云姨又言,并未等无垠回应,而是自问自答。 “果然,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你变了,变得懂得情了,变得明白爱了,而我的目的便就达到了。”云姨似得逞一笑,面容灿烂。 云姨忽而停下,便望向无垠,笑言:“你可知为何明皇会写有《霓裳羽衣曲》?” 无垠眉目又凝,思忖一息,便答道:“因洳羽之情所写。” “非也……”云姨摇头,并不承认无垠应答。 无垠疑惑,便问:“那为何?” 云姨轻笑,面有回忆:“《霓裳余羽曲》所谱之人,并非是明皇,而是你的师尊啊!” 无垠心惊,却疑惑更浓:“师尊吗?” 无垠思忖,却不得其解。 云姨见无垠疑惑,便解释道:“此曲,为清风弱冠时所谱,而后日遇见我时,便将此曲交于我,而我便是交于了诸多风尘女子,其中之人,便有洳羽和戚沐,而洳羽又在明皇面前弹奏此曲,也就有了后日明皇将此曲撰写,布告天下。” “这便是《霓裳羽衣曲》的由来,而我方才所弹之曲,才是《霓裳羽衣曲》的原本模样,不知你方才是否听出了那曲中的悲凉之意?”云姨面容带有些许好奇,望着无垠,嗤笑问道。 无垠点头应答,云姨视之,便疯狂大笑,笑意散去,自将那放置圆台之上的红布拉扯开,而那之中存在的东西,便露在无垠眼中,是一木盒。 云姨将木盒打开,其中模样露出,是清尹躺在那木盒之中。 无垠见此,面露焦急,神情担忧,望向那躺在地上的清尹,面容有泪,被血气占据脸庞,显得赤红焦灼,无垠呼喊她的名字:“清尹!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无垠!” 话罢,便见清尹稍有动弹,无垠方才有些放心,望向云姨,不解之意更浓,面有怜惜,亦有坚定:“云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说罢,想要我做些什么,若不伤害她,何事皆可。” 云姨自那木盒一旁取出一刀刃,自鞘中脱出,发出清冷寒光,锋芒无比,便是放在嘴边,微微舔下,舌尖有血流出,可云姨却如无觉般,疯狂般狰狞容貌显露,诡异笑声回荡:“不急嘛,我要清尹亲眼看着你死,看着你受到痛苦,看见你受到折磨,这样才能体会到我当初的痛苦,才能缓解我的痛苦,这样才会显得有些乐趣,你说呢?哈哈哈~” 无垠内心一颤,可知云姨对师尊之恨是有多深,亦可体会到那时,云姨对师尊之爱,有多浓厚。 眸中有些悲伤,若不是云姨,可能无垠会做出与师尊一同的选择,不过同样,也因为云姨,无垠现在已经做不出和师尊一样的选择了。 无垠已经回不去了。 无垠看见清尹手脚被捆绑,被云姨拉起,而那刀刃便是放置在清尹的脖子之上,清尹的憔悴面容,露在无垠面前。 无垠只觉心中一痛,随即轻声言语,似关怀:“清尹不要怕,我来了。” 清尹虽不能言语,可是那自眼中的泪水却是涌出,滑落脸颊,沾湿一片。 清尹疯狂地摇头,示意无垠不需管她,自己离去。 无垠亦知晓她的意思,可无垠又怎能离去,怎能让她去死呢! 无垠不再望向清尹,而是望向云姨那一脸阴险笑容,面色坚毅,毫无畏惧之色,便问道:“云姨说罢,你要怎样才能放开她!”无垠有些怒意,担忧清尹的安危。 云姨将刀锋自清尹颈脖轻轻刮去,便有血自其缝隙流出,无垠焦急,面色通红,喊叫道:“住手!清尹不要乱动。” 云姨收刀,望向无垠,面色阴险,笑道,面容有些希翼:“你赤脚从那火炭上面走过来,此乃火海!烧灼你心!” 无垠凝望云姨,眉中有汗,乃是焦急和那面前灼热火炭所烤,无垠再望向那一旁疯狂摇头的清尹,看着她泪目,口中被脏布堵住的样子。 他面色不改,望向云姨,微微点头:“云姨切勿伤清尹性命,无垠照做就是。” 话罢,无垠便是将佩剑放下,再将布鞋脱去,稍稍整理衣物,露出□□脚底,便是往那赤红灼热火炭上走去,脚步踏下,未有犹豫,未有恐惧,面色坚毅而未有改变。 云姨望着无垠脚踏其上,面容有些惊讶,却遽尔疯笑,看着清尹含泪,疯狂挣扎模样,将那刀稍往外移,免得清尹求死,让这场好戏毁于一旦。 “哈哈哈!”云姨疯笑起来,面露欣喜,简直疯狂。 “啊……”无垠发出惨叫,却被他强行卡在了喉咙里,未有发出,因为无垠怕吓到清尹。 无垠面部肌肉颤抖,乃剧烈的疼痛引起,无垠眉间,手心皆是汗渍,自那火海中走来,未有胆怯。 无垠硬含的浊气吐出,疯狂喘息着,面色惨白且毫无血色,可他前行的步伐却未有丝毫紊乱,依旧那般□□,直行不摆。 清尹望着无垠拳头紧握的模样,身形挣扎得更加剧烈,身体几乎是在颤抖着,眼中皆是泪灌满,抽噎着。 无垠赤脚所踩踏之处,发出“嗤嗤”的声响,是湿润肌肤与火炭接触瞬间所发出的声响,自灼烧无垠的皮肤,在蒸发那肌肤中的水分,在烘烤着那脚步的血肉,而冒出青烟,散出异样的味道,飘散在阁楼之中,恐怖至极。 无垠未敢发出声响,此路长有四米,无垠步履艰难,感受那来自肌肤的刺痛,那来自火热的灼烧,无垠脸上唯有汗,却未有泪。 无垠也害怕疼痛,也害怕死亡,可现在,无垠更害怕的是清尹的生死。 无垠凝眸望向那挣扎抽噎的清尹,只是觉得心中的剧痛,超越了那来自脚底的灼烧之痛,无垠眼神有些散漫,似疼痛至难忍时,身体自行的昏迷。 无垠疯狂摇头,快速踩踏在火炭之上,自那火炭上传来的灼烧感,让无垠散漫的瞳孔再次汇聚,再次清醒了过来,脚底之上,血已经干涸,似被烤成痂一般,昏黑糜烂的物质粘附着,发出怪异臭味。 无垠咬牙坚持,殊不知唇被咬破,嘴角有血流出。 云姨望着无垠真的在缓步走来时,面容有些颤动,不过一息,便是变得有些疯狂了起来,将清尹口中脏布取出,嘶吼道:“快看,那你是最爱的无垠呐,他在为你走过火海呐!哈哈哈…多么美好的爱情呐!快看呐!” “哈哈哈~” 清尹摇着头,挣扎得有些疲倦了,可她依旧在坚持。 当她可以言语时,便是疯狂朝着那火海中缓步走来的无垠喊叫道,其声似杜鹃啼鸣,嘶哑而尖锐:“无垠你走啊!我不爱你!你走啊……” “无垠你快走啊!你这样你会死的!” 无垠亦听见清尹的话语声,面目皆是汗渍,苍白毫无血色,有些无力,却还在咬牙坚持着,勉强嘴角勾起笑容,回声应答,声音微弱而无力:“清尹,我们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罢!” “啊!无垠,你快走啊!你…快走啊!”清尹听见无垠无力话语声飘来,抽噎更盛,身形似无力,不敢再看向无垠,嘴角喃喃,嘶吼不断,无力的身体又开始剧烈挣扎。 “听见没有!无垠,叫你快走啊~怎么不走呢?走啊!”云姨也未曾想过无垠真的就自那火炭上走过来,无垠的坚韧比她想的要强大,云姨又戏谑言语,似把弄二人,言语挑逗。 清尹在挣扎,哭泣着,让无垠离去,可无垠并不离去,无垠还在走着,面带微笑地望着清尹,还在安慰着她,云姨在笑,笑得疯癫,笑得痴狂。 七十尺火海。 被无垠赤脚走过。 无垠站立刀片前,用力喘息着,脚底散发着剧烈臭味,血肉已经模糊的不再辩得,无垠无法站立,跌倒在那之前,汗渍浸染全身,无垠未有叫喊,未有退缩,未有颤抖,未有流泪,未有害怕。 可是无垠已经有些虚弱无力了,几乎疲惫到无法起身,身体在疯狂的颤抖着。 可无垠还是站了起来,望着云姨,身体抖动着,极其勉强。 云姨面露惊讶,便是又笑道:“你到是再踩过刀山啊!你若踩过了,我便放了清尹。” 无垠未退缩,未应答,而是颤抖地站起了身,自那刀山中走去,跨步前行。 未有停歇,却闻清尹疯狂绝望怒吼声:“不!无垠你走啊,走啊!我叫你走啊!” “为什么?我明明不爱你!为什么你还要这样?你走啊!” “我叫你走!” “快走!” 无垠颤动的身体,踩在那刀片之上,脚上被烤烂的血肉粘附其上,血自那地面蔓延出,无垠紧蹙眉,却又突然微笑地看着那疯狂哭泣咆哮的清尹,言道:“我爱你啊…这样就够了呀……” 无垠说罢,便是又坚定的朝那刀山中走去,此刀山有两百尺之长,又怎能走到那终点。 清尹已经无力挣扎,颓败在云姨手中,话语无力,轻柔若丝,云姨望向清尹,可清尹似乎又突然细声言语,似在说:“再见了,无垠……” 还未待云姨听清,便见清尹疯狂涌动着,朝那刀刃上猛然撞去,自其胸口一刀插入,云姨震惊,将刀刃拔出,望向那还在走的无垠。 无垠亦看见了这一幕,疯狂嘶吼道:“不!” 无垠若是陷入疯狂,不顾脚底如何,一步步踏在那刀山上,跑了过来,脚底之处,血肉横飞。 无垠跌倒在那刀山的尽头,看着不过几米尽头的圆台,匍匐着,往那边爬去,眼神迷糊,却充满着浑浊之泪,嘴角喃喃,在呼喊着清尹的名字,声虽微弱,却能听清,云姨亦听见无垠话语声飘来。 似是。 “为什么?清尹,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清尹,回答我啊!” “清尹,回答我,告诉我啊,你怎么呢?睡着了吗?醒醒啊!” “清尹…是我啊,无垠啊……” 云姨听着无垠话语,再望着那死去的清尹,望着无垠那已经不再看清形状的脚,看着那一地的血迹,再回忆起方才那清尹的最后话语,眼中尽是无垠那浑浊的泪,似自她眼中涌出,滴落。 云姨摸着冰凉的泪,却突然醒来,问向自己:“我为何流泪?为什么这泪停不下来?啊!” 云姨快步往后退去,望向无垠,又嘶吼叫到,将发扯散,若陷疯魔之境,话语响起,似绝望:“为什么,无垠都能爱她爱得如此之深,为什么你要抛弃我?”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你却不爱我?” 云姨忽而绝望,似叹息:“你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却又忽而欣喜,似那邻家小女一般娇羞:“风哥,你看我戴这朵小花,好看吗?” 却又似悲伤,问向那虚无空气,似那空气面前有着一人:“风哥,你爱我吗?” 却又似无力,在嘶吼咆哮着:“风清,我恨你!你在哪里?” 却又似狰狞,望向无垠和无垠此刻已然抱着的清尹,又看着无垠抱着清尹惨白无色脸庞贴脸哭泣的模样,耳边又飘来无垠喃喃之声。 “清尹你醒来啊!” “清尹……” “我是无垠啊……” “啊!”云姨疯狂,彻底疯癫,望向二人,遽尔疯笑:“若你这么爱她,我便让你陪她一起去死。”说罢,便自取那掉落刀刃,猛然刺去,无垠挡在云姨面前,面露解脱微笑,坠落在地,口吐鲜血,眼神迷离,去也依然朝着清尹身旁爬去,紧闭双眼,随后倒在了她的身旁。 云姨往后倒去,彻底疯狂,将手中刀刃甩开,神志模糊不清,已不辩得自己是谁,言语混乱。 无垠睁开浑浊双眼,用力地喘息,看着她,将她搂在怀里,白衣被血浸染,苍白一笑,轻声言来。 “清尹别怕,我来了。”至此,声散。 独留,那云姨一人癫狂。 第30章 第三卷 终 清晨雾气有些浓厚,自然有些寒冷。 此处为一寒舍,那栏外,却立有一牌匾,乃“话本事地。” 兴许是由于地处偏僻,鲜有人迹。 自那寒舍之中,走出一人,一身黑衣,面容颇有些俊丽,微微叹息。 自有秋风吹来,略显凄凉,此人露出身形望向舍外,并无一人,微微叹息,笑然:“长安秋花开,却与我无关,奈何于生计罢。” 话罢,便是自往那偏阁之中取出茶注,斟一杯,自抿,嘴角温和一笑,便言道:“略有苦涩,看来是泡得有些久了……” 自东方有光照射而来,铺盖而下,雾气皆是散去,此舍亦露出踪迹,是座落于城池的偏僻旮旯之地,故此鲜有人来,自那紫意落来,便自城池之外,望去。 可隐约见那滂沱逶迤二字:“长安。” 黑袍男子面露笑容,便言道:“长安啊,长安,长久而安……”话罢,便是自舍中走去,盘膝于木桌前,自抿茶一口。 似疯狂书写何物,其面容时而疯狂,时而诡异,时而狰狞,时而落寞,怪异不至,却又有无尽纸张恣意摆放在那舍中。 突然,那黑袍男子停下,只因外面有人来访,似是一仙风道骨之人,黑袍男子迎客一拜,面露微笑:“太白,怎么垠兄走后,便无处走访,便自到寒舍中来?” 那亦是黑衣男子,面露尴尬笑容,却是叹息道:“谁知无垠大婚后,便走的那般突然,不过垠兄却是带着女子离开的,看来垠兄写了如此之久的话本,似乎是有些作用。不过我倒是颇为好奇,华兄你怎么也对拟写话本染上兴趣,这东西,真的这么令人喜爱?” 黑衣男子抿茶,便是温和一笑,他便是华衫:“非也,有时写东西不仅是表达自身感受,更可将别人的东西写下,一些令人惊叹、感慨之事。” “当然也是为了弄清楚一些东西,一些我自认为弄清楚的东西,却一点都不清楚的东西。” 太白有些茫然华衫所言,便有些无奈,抿茶,笑道:“茶的味道和垠兄一样,香甜。罢了,垠兄叫人让我带封信于你,也不知说些什么?”说罢,太白,便自那腰间取出一信封,放置在木桌之上,便是起身一拜,离去。 华衫送太白离去,便回到舍中将信封拆开,可见其中内容,还有一柄钥匙。 内容大致如此; “华兄启。” “华兄。无垠带清尹游历世间去了,兴许正如师尊所言,我所看凡世太过粗浅,游历世间十几年,却什么都未曾体悟到,今日便同师尊一样,带着她一同去游历,体悟曾经未曾体悟到之事,若是有一日疲惫,回到洛阳,望华兄收留。” “此钥匙乃无垠偏阁中暗门钥匙,其中所留皆是曾经所拟写话本,有些让云姨发出了,有些我却留下了,若是华兄觉得有用,便可留下。” “诸葛无垠,留。” 华衫将那钥匙收入怀中,将信在放入那纸封中,面露回忆,似忆起无垠独身前去那云烟阁后,自己再赶到时,那云烟阁中场景。 那时无垠和清尹二人已各自被刺中一剑,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另外一处,乃是已然疯癫的灵韵公主,可那灵韵公主却是睡在了另外一人怀中,而那人,头发花白,面容虽有些苍老,却依旧不失那男子刚毅之气。 华衫未有犹豫,便是朝着无垠和清尹处快速前去,亦望见那火炭之上的血肉,和那刀尖之上的血肉,面色发绀,似有些难忍,可当华衫赶到无垠面前时,看到他已然被包扎好的脚,华衫紧忙探查无垠伤口,都已缝纫,其伤口虽深,却未刺中要害,而华衫再焦急查看清尹时,亦是如此,他们二人都无大碍。 华衫松了口气,望向那头发花白中年男子,一拜,尊敬无比:“想必阁下,便是无垠恩师,风清罢。” 中年男子一脸宠溺和懊悔地看着那熟睡在他怀中的云姨,被华衫惊醒,望向华衫,便点头道:“你便是华家的后人罢。那么清尹和无垠交给你我也放心了,免得他们二人醒来,恨小云,也免得我看见他们不忍离去。” 说罢,便是准备起身离去,抱着那灵韵公主,却望向华衫言道,似嘱咐:“在无垠醒后,请告知他,此劫并非是无垠之劫,而是我之劫,是我对不起他,替我将歉意转交于他,请告诉他,‘师尊无能,不能见你大婚。师尊年岁已六十,自认为看透红尘,可真正看见的其实不过逼仄一角,师尊要带灵韵离去,再游山海,望能见红尘真正模样,若是你我师徒二人有缘,必会再见。而关于寒门,自你我二人,传承终断!’”说罢,便是离去。 而华衫默默将他所说之话记下,带无垠和清尹离去。 那云烟阁外,匡早已回来,似在等待,华衫一笑,便将他们放在马背上,归去。 华衫醒来,自抿茶一口,便是准备提笔书写,可手放在半空却是无法写下,遽尔面露幸福微笑,写下几句话语,是他们二人醒来之后所说言语。 似那日,无垠刚醒来,便是面露焦急,不管不顾脚伤是否痊愈,追问华衫:“清尹在哪里?” 华衫应答无垠:“清尹姑娘无碍,只是出去了而已。” 无垠觉华衫骗他,便是如同疯狂般,仅是穿着一单薄衣物,冲入了朦胧细雨中,去寻她,华衫有些恼怒,却也无可奈何,便自带小伞,跟在其身后。 而跑出去不过百米,便是停了下来,因为那巷陌的尽头正走来一人,她衣着白色衣裙,缓步走来,容颜在朦胧雾气已变得有些模糊,可当她看见无垠时却是停下,二人对望。 皆是冲向对方,紧紧相拥。 两人的泪自眼角涌出,混着朦胧细雨,坠入稀泥。 华衫站立在不远处,望着他们二人相拥身影,只觉心中涌动,面露欣喜无奈笑容,亦被感染,眼角有泪。 无垠伸手触摸着她的秀发,微微笑道:“清尹你没事罢?” 清尹亦羞红着脸回应道:“嗯,无碍。” 清尹伸出小手打着无垠的背部,眸中有泪:“你下次可不许那样了!” 无垠微笑,又言:“怎么样?” 说罢,清尹面容更羞红,松开无垠,不知如何言语,却又被无垠紧紧拥在怀中,便听无垠言:“清尹你知道吗?” 清尹亦感受到那温暖的拥抱,羞红散去,面露甜蜜笑容,轻声回应:“嗯?” 无垠亦甜蜜一笑,回声道:“若你是我劫,我便愿意为你,应了此劫。” 清尹被无垠话语弄得苦笑不得,回应道:“傻瓜,在说些什么呢?什么劫不劫,一切都过去了。” 无垠闭眼,轻声回应:“嗯。” 可无垠却又似乎想起些什么,似无垠离去茶园那一日,无垠最终离去时,清尹紧拥着他,自那雷中湮灭的话语声。 无垠面容轻笑,伸手触摸清尹秀发,望着她,眸中尽是柔波,言语轻柔:“清尹还记得,那日离去时,你拥我时所说之话吗?” 清尹闻此,便是羞红了脸,不敢望向无垠,羞赧至极。 无垠见此,亦一笑,话若微风,吹拂脸庞,言语简单,却温暖,自那雾中散开。 “清尹?” “嗯?” “我爱你。” 清尹面露羞红笑容,无垠亦一笑,双目对望,自那朦胧雾中,相拥而吻…… 久而不停…… 华衫一直观望,直到他们二人退回舍中。 华衫书写停下,因为眼角有泪涌出,华衫抹去,便将纸笔收下。 华衫起身,又似想起无垠和清尹的大婚之日,唯有六人到场。 其中一人,乃太白。 另外一人,乃子美。 当然还有他自己。 就连明皇都来了。 而那第五和第六人,其实是那站立在舍外一直未进来清风和灵韵二人,一直等到大婚结束,他们二人方才离去,可无垠却并不知晓。 而那之后,华衫便将他师尊留给他的话,转达给他,无垠听后,沉默了,便有泪自眼角涌出,无垠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我从未怪过师尊。” 第二句:“我并不恨云姨,反而想要谢她。” 最终一言:“其实寒门从未消失,只是散开了而已,散开在了这世间而已……” 华衫不懂那最后一句,可之后无垠却从未再言,说罢之后,便带清尹离去了,说是要游历世间。 华衫也阻挡不得,唯有放他们二人离去。 而后,华衫便是独自离去,独居在这长安城,做起和无垠一样的事情,是因为华衫想要弄清,弄清一些东西,弄清当时云姨和他说起时内心真正的情绪。 其实,云姨并未很简单的于华衫说了他与清风的事情。 而是将所有都告诉了华衫。 那时华衫问云姨:“恨清风吗?” 云姨那时回答:“恨。” 可那时华衫又问:“那云姨还爱清风吗?” 云姨却又点头回应道:“还爱。” 华衫不解,便继而追问:“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 云姨思虑了很久,便是回答道:“不知道。” 华衫沉默,唯有继续听云姨话语。 云姨说:“其实那布的局,并非是为无垠而布。并不仅仅是为了让无垠明白情,然后迫害他们二人,填补内心的空缺……” “而是为了逼他出来。” 华衫听后有些震惊,说道:“逼谁?” 云姨听后有些悲伤地说道:“逼清风。” 云姨还说:“若不是针对他的弟子,针对他们寒门的传承,若不是我在那局中疯掉,他是不会爱我的,他也不敢爱我,可若是我疯掉,他兴许便会爱我,不对,其实他自己也早已明白,他爱着我,可是他不敢爱我,因为他不敢面对我,所以他不敢爱我。” 华衫有些听不明白,疑惑而茫然,却又听云姨话语:“算了。说来你也不懂。” 华衫问:“那云姨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云姨摇头,似乎自己都不曾知道:“兴许是真疯呢?又兴许是假疯呢?” “其实有个时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已不辩得。” 华衫疑惑更浓,不知云姨是真疯,还是假疯,却又未再听云姨解释。 华衫回忆至此,便是站起身来,手持茶杯,眼角有泪,自我喃喃道:“我似乎懂得些了,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懂……” 说罢,华衫便是将茶水一涌而下,面目一凝,话语飘散。 “茶,似乎有些苦涩了……” 终 写于二零一八五月二十日 第31章 续一 华衫后日归于洛阳,去无垠寒舍,取那暗格所留文书,关于洛阳城文字并不多,却字字经典,读来脍炙人口,言若音韵,顺而脱口。 故,华衫留之,望能有助于他人体悟那洛阳城中所余三情。 摊开书卷,细而品之,渐入其境,若临皇城。 “夜之深,渐近日晓,风吹来,亦吹去,磅礴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洛阳城清晰模样,接着皓白月光,望之。 清晰可见二字雕刻于城门之上,阁楼之下。字迹苍劲有力,如龙蛇形,滂沱逶迤。 字曰:“洛阳!” 洛阳城墙之高,约莫千尺,护城河水,汩汩而流,远离千尺皆可闻流水之声。近感,河流急湍,如鸣佩环,清脆如铃。偶,溅起几尺之浪,白银水珠飞溅,渐归于清澈,落入澄清河水,消失不见。 水融入水,悄无声息,如人之死,片刻消亡。 城有一桥,顽石砌成,方正有序。桥年老得有些岁月,石表被风霜浸蚀而变得斑驳不堪,却能以勉强行走,虽坑坑洼洼,可踩在草鞋底上,有凹凸感传来,令人酸痛之脚得以舒缓。桥方有石像,而那石像所面对之地,便是素有三十里街衙之称的花街。 洛阳素为牡丹之地,此街,漫地牡丹。 每临冬春之交,开花满地,此城便为牡丹城。 天空有云飘来,逐渐遮掩皓白月光,黑暗再次笼罩。 视线顺着云,飘去;顺着月光,散去。 望着此去花香洋溢之地,花瓣飘坠之地,注视的双眸再也无法移开,宛若自己都想要成为这洛阳城中,这三十里街衙之地,那衢旁一杂草,即便自身卑微,却可用卑微之姿,享受这漫天花舞的世界,即便被行人踩踏又如何?有这花香、花纹、花海,此生便是足以。 月光散去,雍容花瓣露出,慵懒却显得格外妩媚。花枝傲然,却不失端庄,那花心里,优雅的花蕊在随着风飘舞,宛若在说话,在轻声呢喃着,那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却那般馥郁,沁人心脾,久而不肯释怀。这一切,宛若天地赐予,如昙花一谢,美得那方娇艳却瞬息。 形若皇冠,又如招婿所抛花球,又似蔷薇、金环、荷花、宛有百花之形。此花海,如百花之海,踏入此海,犹入伊甸园里,便梦幻的不知现实,花香四溢,美得令人窒息,令人麻痹,令人无法动弹,心都随着这牡丹,随着这梦幻里的伊甸园,飘向远方。” 第32章 续二 后世之人读之三书,皆叹:“文若有龙、凤腾渊;字若有形,似人心;句若有言,倾述之。妙矣!” 而关于其详细的描述,更是鲜有,后日有幸,略读开元三书,其中形容也不过只言片语。 后世之人便拟写关于无垠模样,如下: 夜深沉,如漆墨之液,暗黑混浊而无丝毫明亮之处,可唯独夜空星光点点,恰如雀斑之光,于白稚光中的闪烁斑点,而如今,无非是星光于那月色里的残余之色绽放开来,美的令人窒息,那斑驳似玉珠的星,浮现,至天空之中,沉浮跌坠。 无垠月光,铺天盖地流下,犹如水银之流,似瀑布状灌去,汇入天地,散入这尘埃繁杂之地。 而坐观那五湖四海、宇宙星际,眺望贵世、贵人,遥望凡俗、宫廷,却均不知此等不明深风地域,殊不知所视有何许?无人知晓。 还不如那繁华下,那旮旯之角,偏僻逼仄之所,废墟残骸之处! 而那地,便是能接着这梵天月光,夹杂晶莹星光,落下的迎接之地,有着能看穿一切之人,有着能洞穿俗世之人,此人,世人不知其名,却与一文字先生相似,故皆称:“无垠!” 无垠,似这月光,无垠无边际。 恰然,乘着月光,矍然一笑,月光顺着发间的柳丝,似杨柳媚儿,幞头缠绕长带,因绕的有些偏少,不慎落下,一头长发飘散开来,风吹来,有玉手伸出,握紧那凌乱发丝,结为发束,便是扎发至腰间,唯额前留有两处不遮眉寸发。此人,一身白衣,若缥缈仙人般自若,却又有穷苦书生般儒雅,谈笑而来,并不厌恶,反令人比之他人更易亲近。 风徐徐而来,吹起窸窣声。碧绿翠叶,嫩柳枝条抽离,菱叶飘落,虽有所坠落,却不过两三片而已,可那漫天叶中,唯那牡丹花瓣最为显眼。 为何叶中有?因风而起,且此地,为牡丹城,故花瓣胜于叶,并无怪异。 接着,月光洒去,此地便是露出。 一桥、一街、一舍、一桌、一人。 此地,生的偏僻,却又衔接那洛阳城中,又素称三十里街衙。周处,皆被牡丹裹身,若桃花源般,隔绝外界,再无可寻。 而那三十里街衙,巷口狭隘之地,却可细走,此路生得泥泞,若是布鞋走过,必会沾湿,故此,鲜有人行走,而那偏颇,狭隘之路的尽头为何处,无人知晓,也无人问津。 恰此时,犹白驹过,那狭隘之路的尽头,被月光点亮,模样可以看清,此刻,夜深,若是以往,能前去此地之人,偶可观之,而此时,基本无一人。 凄清,更却充满诡异,那黑暗的尽头,终无人探寻,故此,那地居住何人,留有何物,无法可知,但有些许并不畏惧且心生勇敢之人,跃然探之。 走出之人,皆说:“此地怪异,若非有缘人不可见之,若心境未有所求之事,无法寻之,若恶意探之,便是寻之无果,寻不见终点,曾有幸之人走入,只见一白衣男子,生得美若粉黛凄苦女子,却又有男子双眸,发束之坚硬,乃真男人也。” 久而久之,洛阳城中,便对那处颇有忌讳,不敢行去,更是充有些许恐惧,自认那并非他们此类粗俗凡人该去之地,故此,此地百米之内,便再无人贩,更无人流,如死城般寂静。” 至此,终了。 第33章 附录 附录:第一卷第一序问首所引用诗词乃《牡丹》薛涛 有关真实。此文章只是借用历史背景而撰写,并非是历史上真正发生的事情,纯属虚构,切勿与历史混乱。 有关《霓裳羽衣曲》皆是虚构,所作歌词已失传,故文中出现的歌词也许并未是真曲亦真词,纯属虚构,切勿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