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三娶毒女 作者:风骨玉 文案: 前世,她本是倾城之姿,朝京儿女各个羡慕,可是一夕之间,父亲被陷害,相府一朝家破人亡,她错爱不良人,落了个凄惨的下场,在轮回镜里,看到了一切,原来,这竟都是阴谋。 今生,她涅槃重生,复仇而来,朝堂风云,九州江湖。 誓让前世欺她者,害她者,辱她者,加倍奉还,幽冥地下,歃血泣立,她发誓,今生绝不与人为善,绝不入宫,誓不为妃。 她幻作毒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保家族,护亲人,辗转禅堂,历经九州,改写所有人的命运,却拼命要拉他远离纷争,悠闲一世。 “前世,是我负了你,今生,我许你一世安稳。” “你若成魔,我陪你渡魔,你要九州,我便为你夺下这九州天下,臻儿,我心悦你久了,放不下了。” 后来,世人都传言,九州出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比之当年的李月轩有过之而无不及,洞察人心,她若想要谁的命,没人能逃得了,人称“九州毒女”,这一传言,就将东南十三太保给引来了。 欢脱小日子 “二爷,夫人又跑了--” “放心,谷口已经有人去拦了。” “----”侍卫擦汗。 砰砰砰,脚步声匆匆的来了,只听,“二爷,夫人把你磕的五石散都给扔了---” “什么?”男人骇,一阵风刮过,侍卫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第一章 求亲 我重生了,回到了我及笄的那一年。 相府荣宠,世人称我有倾城之姿,我及笄的那一日,整个朝京盛况空前,相府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掎裳连襼。 母亲去世的早,是舅母将我一手带大,家庙上,我身着曲裾深衣,她作为笈者给我挽髻插笄,缠缚五彩缨线。 冠笄盛于盘中,上面蒙以帕,是由有司执之,父亲将钗冠、罗帕依次给我佩授毕,我着其出房,众宾客惊叹,在赞者赞唱礼之下,我跪拜了父亲,聆听祖训。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接亲吹吹打打的庙乐声,姜彦领着一众人抬着聘礼走了进来,他说他要迎娶我做正室夫人,众宾客惊奇,父亲大怒,姜彦是毒医谷的人,乃江湖草莽之寇,父亲向来不喜,却碍于面子,只说赶紧将人打发了走。 “怎么,岳丈这是不喜我这个新女婿?” 他调侃中带着痞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赞礼停了,我被阿凉扶了起来,高站于庙台之上,看着石阶下他的模样,他着一袭淡紫色长袍,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不仅仅是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那样好看,穿在身上亦是舒适飘逸,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微仰着头,幽暗深邃的冰眸子,显得狂野不拘,邪魅性感。 我压下心底陡然传来的阵痛努力回想,前世的我是怎样鄙夷他的这一番愚蠢的行为来着---- “姜彦,凭你也配?”少女正值芳龄,世人追捧,又心底怀着小女儿的梦,自是狠狠的将那人的骄傲给粉碎了个挫骨扬灰。 他走了,决绝的背影竟让那时的我愣了许久,热闹的笄礼,宫妃的赏赐,赞唱高贺,采亲纳礼,不过一转眼便又忘了个干净。 阿凉推我,回过来了神,只见院内出现了一群府兵,父亲高喊,“宵小在我儿笄礼上胡闹,拉去大理寺,交给梁大人审判。” “等等。”情急之下,我站了出来,“父亲,这是女儿的笄礼,将人打发走便是,不要涂惹怒气了。” 父亲还未说话,他便上前了一步,深邃的眸子凝在我的眼里,他说,“臻儿,天山雪狐当做聘礼,我来娶你了。痛,蜿蜒的痛在作祟--- 此言一出,大惊四座,天山雪狐?!生长在天山之巅的千年雪狐,朝京最勇猛的武士都未能靠近其一丝一毫,哪里来的儿郎,竟这么威猛。 众人纷纷看,那么大的一个聘礼箱内,打开,竟然装有铁笼,里面赫然放着一头血淋淋的狐狸,看样子,已经没了生气。 众人骇,父亲大怒,“放肆。”好好的及笄礼,来了这么一出,带着血色,父亲气急了,有礼节说,女儿家在及笄礼上带了血色,一辈子都安稳不得,前世,也还真真是应了此言。 “臻儿,你可愿意嫁给我?”江湖上,不在乎礼节,可我身在相府,长在朝京,今日当众求亲,言辞放浪一事,父亲的面子然丢了。 “不愿。” 他不甘,“那为何救我说那一言?” 轻飘飘的话似乎只在我耳边回荡,我苦笑着沉下了心中所有的痛、悔、怒、面色故作平淡,敛目开口,“顺手罢了。” 记忆实在太过久远了,依稀记得,应该是半年前了,冬日里,我最是喜爱去护城河上游湖,泛舟江上,看山景,赏清湖,听一首小曲儿,弄一曲清箫,快活哉矣,那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我震惊,想要探头去看的时候,一个血淋淋的人“砰”的一声掉在了我的船上,他身都被血浸湿了,看着极为可怕,可那一双黝黑的眼睛里,却藏着冰冷的嗜血,阿凉惊讶想要大呼救命的时候,被他一招给打晕了。 “阿凉--”我忙跑过去,摸了摸阿凉的脉搏,还好,无碍。 “你敢喊人,小爷我毙了你。” 他恶狠狠的样子自是吓了我一跳,任是谁,在那种境地下,只会赶紧远离开这人吧,可我偏偏着了魔,管了这档子闲事,抿了抿唇,“公子若信我,我便帮你。”自是要与他说好,万一他以为我图谋不轨,一刀弄死我丫的,可太冤枉了。 他似有惊疑,抬眸间,点了点头。 我费力将他拖回了画舫的内阁小床上,在红木抽屉里找到了止血的药,给他撒了上去,包扎好,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伤口,大小不一,我看着触目惊心,他很是友善的说了句,“姑娘若害怕,我自己来吧。” “没。”一个重伤之人,我实在于心不忍,笨手笨脚的给他上了药,每一处都包扎好了,这才作罢。 “可真笨,谁娶你当媳妇倒霉喽。”他在打趣儿,可我听了还是生气,挑眉回了一句,“不牢公子来娶。” 他笑了,说实话,我没有见过比容云更好看的男子了,他一笑,却是让我想起来了传说天山上的千年雪狐,邪恶却魅惑人心,当真比得上倾城,气氛怪异,我拾了拾额间的碎发,想要出去。 “姑娘莫气,你家住哪里?改日我上门提亲?” 我愕然回眸,“公子休要胡说。” “家父教导,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姑娘救了我,我自要报答。”末了还加了句,“何况,是你这么美的姑娘。” 他这般无厘头的不着调,我自然不信,哪一家的长辈会教孩儿这么没有礼数的报恩方式,收了收心神,当下想要戏弄于他,“你若想娶我,杀了天山上的千年雪狐,当作聘礼。” 岂知,他道,“好,你及笄之日,我迎亲之时,姑娘等我。” 后来的事情实在想不起来了,死的时候,只记得,公子卧榻美人靠,三分邪面半目媚,许我一生承诺,“你及笄之日,我迎亲之时。”前世,我负了你,今生,等我。 “你是真心而言?”院子里,热闹非凡,他站在人群中央,直勾勾的望着我。 跟前世一模一样,我的心无比荒凉沉痛,转过了身,不再言语。 “人家不愿嫁于你,回去吧。” “真倒是落花无意堪薄凉。” “哪里,分明是这小子仰慕秦姑娘大名,死皮白赖的上门娶亲被拒了而已。” 人群中的叽叽喳喳的热闹声让我心一痛,腥甜涌了上来,我努力忽视掉背上凝过来的眸子,将鲜血兀自吞了去。 他自是走了,与之当年一比,好似恍然一梦,我转过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沉的古老红木门被小厮关了上,徒留眼前一声叹息。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众宾客也看了够热闹,舅母与父亲对视了一眼,笄礼继续,赞唱起,有司撤去笄礼的一些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家族里的嫡系一脉揖礼,舅母等人入席。 我象征性的吃了一点醮子,答谢了众宾,老者取字后,我便退了席,父亲怜我,也没加阻拦。 真是世事无常,看着满园子的花草,我感慨,死的时候是冬日,今却身在夏日,回来有一阵子了,如今是圣武十四年,没有战乱,没有夺嫡,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父亲是文官之首,位高权重,与苏府并列二臣,相府处在盛宠不衰的地位,一切,好玩多了。 我想要出门,却被阿凉提醒,父亲的禁足时期还未过,是了,当时,我刚刚醒过来,太过惊讶与喜泣了,拖着残败的身子骑了一头马往郊外的深谷里去了,父亲被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来,在谷底找到了我,病恹恹的躺在草堆里,回来后,我便被禁了足。 “还有几日?” 阿凉回我“三日,小姐便可出去走走了。” 我平静了一会儿,往闺阁走去,心底暗暗提醒自己,仅那一次,在不可意气用事。 “小姐,你变了好多。” 身边陡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停下了脚步,阿凉是个极其沉默的人,平日里,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前世,是在相府要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死了的,我一直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大病一场,脱胎换骨。”我看她一眼,“阿凉,你多笑笑,很好看。”记忆中,我没有见过阿凉的笑容。 我及笄了,有奔着相府嫡女的名头来求亲的,也有人是奔着所谓的倾城之姿来一睹芳容的,都被父亲挡了去,禁足已过,我从后门溜了出去,前世,便是父亲不让我理会政事,导致相府走在深渊的时候,我没能拉上一把,如今,逆天改命又何妨,还有三年的时光,足够了。 我先去拜访的苏府,去了,悄悄的打听了一下,奴仆说,苏家大小姐苏锦四年前便死在了禹城的庄子上,我慌着神走了出来,茫然无际的街肆上,“四年前便死了,四年前便死了,阿锦死了?” 我不敢相信,前世,阿锦是在两年后也就是圣武十六年被接回的朝京,赐婚给了容云,如今死在了禹城,我不由怀疑,难道是因为我重生的缘故,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阿凉推我,“小姐,你看。” 长街上,古巷里,淡紫儿郎,携一壶桃花酿,醉醺醺的朝我走来。 “姜彦---” 他一身酒气,一把便将我掳上了高空--- ------题外话------ 开新文了,小可爱们若是不知人物关系的,我解释一下,这本书是承袭毒医前传写的,会涉及前世的一些恩怨和人物,不清楚的可以去看看毒医宠妃。 走过、路过,踩个脚印哈—— 第二章 索吻 我被囚禁在毒医谷两日了,连个蛐蛐儿都没见到,丫鬟端着饭走了进来的时候被藏在门后的我给一头打晕了,这才偷偷的溜了出来。 前世,我也被囚禁在这里过,地形熟悉,往外走不远便是姜彦的书房,思此,我绕路到了后院,可刚没走几步,迎面便来了几个穿着清凉的女人,我微微凝住了眸子。 毒医谷主子姜彦风流成性,被文人墨客打趣儿为上京风流四公子之一―― 听说,他妻妾成群,骄奢淫逸―― 听说,他生性不羁,放浪形骸―― 还听说,他喜爱磕五石散,皇宫禁药。 可偏偏,前世的时候,他保护的好极了,这些个女人我一个都没有见过―― “呦,这不是秦家小姐吗?怎么赏脸来我们毒医谷了。” “前些日子,还当众拒婚,不愿嫁于咱爷呢?可这眼巴巴的怎的,又上赶来了――” 我实在不愿与他们多之交流,听着那些讽刺,只当耳旁风,转过身要离开,却又被拦了住。 “让开。” 女人嘛,偏偏爱为难女人,她们自然是不让开,我生怕惹了人来,将拦着我的女子推开往外走,岂料,她竟然口吐白沫,倒在了种植着一片药草的地上,模样,极为可怕。 毒医谷遍地虫草毒蛇,稍不留神,就会被沾染上,众人纷纷说是我其心歹毒,将她推到了毒草上,府医来后,女人已经不治身亡了。 姜彦看着我,不说一句话,深邃的眸子只看得我心底发毛,来一趟毒医谷,还把人家的小妾给弄死了,不会抓她去报官吧。 “呵,胆子不小嘛。”他擒着我的下巴,眼底似笑非笑,我竟猜不透他什么意思,一把将他的手给打了下来,“姜公子,请自重。” 可这里的毒草实在太多了,拍他的时候,我的手也不甚碰到了一朵紫色的花,形似龟鹿,形状八角,划破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不顾众人的在场,他直接将我的手含在了嘴里,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堂堂毒医谷的主子赫然晕了过去。 剑书让我照顾他,一时间,我也走不了。 东堂屋的床榻上,他枕着细软,微微阖着眼,剑书已经给他喂过解药了,没有性命之忧,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痴痴的扫过他的眉、眼、鼻子、唇瓣,一处又一处。 “第一次见爷这么慌,秦姑娘好福气。” 剑书打趣儿,我一时无言,其实,姜彦在今生只见过她三次罢了,是她带了两世的记忆,愧对于他。 夜里的时候,他醒了过来,看到站在窗子边的我,咳嗽了一声。 “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他两下便喝完了,抬眸看我,脱口而出,“你杀了人。” “呃”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你想怎么样?” “亲我。” 我摇头,他笑了,随即威胁的话语便从那苍白的薄唇里脱口而出,“秦相国的嫡女杀人,在朝京那种地方,该引起多大的舆论,圣武帝又会怎么决判呢?” 我为复仇而来,若是真因这事儿入了狱,岂不是便宜了楼宇世这等小人,“姜彦,放我走。” “杀了人,便想离开,秦姑娘可真令姜某刮目相看。”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了,直起身靠着细软,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最后,我凑了过去,他的唇形很美,微微上扬着,看见我的动作,眼底失笑。 我覆了上去,狠狠的咬了他一口,他的大手一把便将我的头给摁住,也回咬了我一口,疼,钻心的疼。 我推开他,刚转身,他便一把扯过了我,将我拉上了床,摁在了身下,嘴上的动作不停,我吓坏了,前世,他从未敢这样过。 我挣扎着,躲着,可他的唇落在我的脸、鼻子,脖翼间,一刻都没有停下来,我怒吼,“姜彦――” “你悔婚,这是惩罚。”说完,他的手便探进了我的衣服里,带着茧子的手摩擦着我的肌肤,不知名的颤栗却让我倍感羞怒,泪,无征兆的流了下来,前世的记忆又浮了上来―― 第三章 逼亲 为了救身处牢狱的父亲,为了让相府起死回生,我愚蠢的设计了花瑄子,如愿嫁进了花王府,成了花小王妃,世人惊羡,可也落了个郁郁寡终的下场,那是一辈子的耻辱。 “你怎么了?” 他停了下来,我趁势推开他,拢住衣服就跑到了外面,夜色正凉,一柄利剑瞬间拦了过来,沉下心来,“让开。” “爷在等你。”剑书是个木头,我一直都知道,他手中的利剑削发如泥,我不敢轻举妄动,又不愿意在回到内室,便在外屋的软塌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床榻上,一睁眼,一排排的丫鬟端着各式各样的衣饰,候着。 “你们干什么?” “夫人起来换嫁衣了,前堂都准备好了。”福嬷嬷笑盈盈的走了进来,我震惊,外面鼓吹唢呐的声音应景的传了进来,我怒,“我要见姜彦。” “爷说了,喜堂上会见的。” 福嬷嬷说完,便吩咐丫鬟给我沐浴、开面、梳妆、搜屋,我就像是一个木偶一般被他们给架到了喜堂上。 “爷说了,今日来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夫人切莫冲动。” 扶着我的丫鬟警告了我一句,这简直超出了我的掌控范围,心里一沉再沉,可我终究是愧对于他的,若我走了,毒医谷在江湖上的名声将一落千丈,沦为笑谈。 这条路似乎极为漫长,跨过东苑的时候,阿凉来了,她敲晕了侍女和福嬷嬷,拉着我往谷外跑。 微风和面,满园的囍字都在看着我,阿凉的武功很高,轻功跃空,我终究是跑了。 姜彦,我欠你的,生生世世都还不清了,待我事成归来,欠你的,一并还了。 毒医谷依山傍水,谷口在悬崖下面,阿凉带着我飞落下来的时候,父亲带着一众骑兵等我,看见了我们,松了一口气。 “吾儿没事吧。” 我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深谷,骑上了马。 相府近来,守卫重重,我知道,父亲忌惮姜彦再来,可我是再没有见过他了,夜里的时候,听说府里抓到了一个贼子,阿凉携了绢灯,随我一路去。 “夜里凉,怎么出来了?”父亲坐在大堂主座上,地上跪着一个小厮,夜,沉沉的,屋内,也是一片凝重。 我回话,“听说,府内出了贼子,过来看看。” 父亲训了我一句,“你个闺阁女子,不要管这些事。” 听此,我心里一怔,前世,我知书达理,三岁熟读诗经,七岁战当世大儒,十三岁时便闻名九州,可到头来,结局是什么,相府家破人亡,父亲不知所踪,阿锦死在了护城河里,爱我的被万箭穿心,我爱的让我一生郁郁寡终,老死病榻—— “阿臻——” 我从回忆中醒了过来,淡淡的笑了一声,“父亲,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哥儿。” “哦?”父亲眼神一亮。 伏在地上的小厮身子明显抖了一下,“我带他回去仔细问一下可行?” 父亲看我一眼,片刻,笑着点头应了。 母亲是个狠角色,在世的时候,有一个暗室,专门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奴才,我将这小厮给带了过去。 阿凉用椒盐绳把他绑在了柱子上,暗室里,幽深寂静,他的半边脸藏在黑暗处,我没大看清他的表情。 “怪熟悉的。”我抬起他的脸,嗤笑了一声。 小厮“呸”吐了一口脏水,我闪身躲过了,阿凉气恼,手里的鞭子哗啦一声抽在了他的身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厮也是个硬骨头,没吭一声。 “你叫秦三,前两年从禹城回来,在梁儒的手下办事。”我淡声开口,小厮明显吓了一跳,吃惊的望着我。 “你怎么知道?” “你有一个老母,住在京郊城东,前些日子,刚买的房子。” 小厮明显更吃惊了,片刻,沉声“你想怎样?” 夜色更凉了,第二日的时候,我面见了父亲,说是那个贼子畏罪自杀了,父亲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将人葬了就行。 我说,想去禹城的庄子上住几日,父亲许是以为我这几日受到了惊吓,便也应了,是阿凉陪我一同去的,禹城贫瘠,父亲大包小包的给我带了许多,我嫌麻烦,悄悄让阿凉送回去了。 赶路紧,三日后,我们便到了禹城。 街道热闹,行人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商铺林立,拉马的脚夫,热闹的小摊,比比皆是,黑瓦黄墙,雕栏玉砌,原来,这便是阿锦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我们一路去了庄子上,阿凉帮我打点好了一切,我顾不得休息,便往苏庄去了。 黑沉沉的大门紧闭,阿凉敲了许久,才有一个人头从里面探了出来,“你们找谁?” 我给阿凉递了个眼色,奉上了荷包银子,那人这才有了些许客气,将我们引了进去。 “大小姐生前就住在这个院子里,死了好些年了。” 第四章 祭坟 他们说,阿锦是被这里的李嬷嬷打死的,咽了气儿,便没有活过来,生前,便住在这么一个破烂的院子里,京里头来了话,说是好生葬了,也没有迎回苏家族谱里去。 杏花落了,黄叶败了,我坐在树下的脚凳上,静静的听着,想哭,却发现没有泪。 “对了,前一个月吧,还有一伙人儿来了这儿大闹了一场,那李嬷嬷被那群人给打残了,被抬回了京里头去了,大小姐生前的遗物都被那伙人带走了,主子里头传话说是大小姐不检点,招了一些不知名的人,本家的三小姐都被惊动了,来这儿也好些天了。” 我闻言,心底微怔,还没想清一丝的思绪来,便被门外走来的人打断了思绪。 “三小姐饶命,三小姐饶命——” 引我进来的奴仆看到了苏嫣如的到来,吓得立马跪了地,我起身,看了过去,苏嫣如,阿锦的妹妹,前世的时候,贵为“太子侧妃”,封号“鈡”,却引得韩家小侯爷韩宁为了她,剥夺了侯爷封号,亡命天涯,后来,又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韩宁的姐姐,当今安德太子妃韩玉失手杀了安德太子,落地为尼,重来一世,这样的悲剧,真真要避免了。 “秦小姐来了,也不去通报一声,拉下去,打二十板子长长教训。”小厮被拉了下去,她朝着我走来。 “与故姐有丝交情,听闻噩耗,来祭拜一下。” 她道,“长姐不幸,嫣如哀矣,秦小姐若想去长姐的坟地看一下,我可随同。” 片刻,我淡淡点了点头,“有劳了。” 阿锦的坟地在庄子的后山上,道路崎岖,一路都是踩着杂乱的地面往前走,穿过森林后,眼前矗立着一块小的无名石碑,看样子,很新,像是被人清扫过似的。 我拿着焚香点了上,摆了点水果,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长姐十几年前就在禹城了,秦小姐怎么会认识呢?”苏嫣如疑心重,我一向知道,听此,回了句,“小时候见过一面。” 我看见她挑了挑眉,笑了,没有在说话,我坐在杂乱的地面上,看着没有名字的石碑,“三小姐累了,便先回去吧,我再坐坐。” 午后,起了凉风,苏嫣如看了我一眼,片刻,便走了。 前世,阿锦死在了护城河里,悬崖上,她一身宫装,毫不留恋的便跳了下去,护城死水吞没了她,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今生,我连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她便死了,讽刺可笑。 “嗤”的一声,树枝划破衣饰的声音,我忙回头去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一片荒凉,眼花了吧。 我与阿锦道着心里话,诉说着后来发生的一切,不知何时,阿凉走过来,催我说,天快黑了,该回去了。 我瞅了眼上空,没有说话。 “嘿,姑娘,天都要黑了,再不走,遍山孤魂野鬼,可都要来找你了。”吊儿郎当的从头顶传来,直把我惊了一跳。 深山内,孤坟前,陡然冒出来了一个声音,说实话,我真是被此人惊了一跳。 “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 男人一身玄色衣裳,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轻薄柔软的布料散在树丫上,那衣袂仿佛能够无风自动,给他偏偏增了几分神采,眉眼间满是挑逗的神情看着我,他又道:“是你喋喋不休将我吵醒的。” “油嘴滑舌。”我呸他一句,一个人跑到这深山里来睡觉,能是什么好人。 我拉着阿凉往山下走,可老天也太不作美了,刚走没几步,轰隆隆,大雨噼里啪啦的下了开来。 “嘿,还不快走,等着被淋湿吗?” 一声高吼传了过来,我用手挡在眼前,雨水顺着流了下去,掉到了泥里,“阿凉,快跟上他。” 雨下得很大,往远处看去,好象一块灰幕遮住了视线,灰蒙蒙一片,阿凉带着我轻功掠过整片荒坟,追赶上了前面的男人,不消片刻,停在了一个山洞前。 就这么一小会儿,我也淋了个精光,目光望去,这个山洞有很大的一片空地,炊火的生具、稻草堆、还有一些野果子,看来,这是猎人为了方便打猎临时搭建起来的。 阿凉生上了火,将一个架子搭了过来,“小姐,把湿衣服脱了,烤一下吧。”闻言,我看了一眼那个男人。 “放心,我对你个小丫头片子不感兴趣。”说完,便转过了身子,我嘁了一声,躲在架子后,将湿衣服脱了下来。 阿凉就站在我前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男人,像是个卫士一般守护着我,心下瞬间便放松了。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像是砸在了我的心头,我迅速将衣服烤好,穿上,吩咐阿凉也将湿衣服脱下来,烤干。 “你这丫头对你还挺衷心的。”我站在阿凉刚刚站的位置上,那男人转过了身,与我笑着搭话。 见我不搭理他,他怒了句,“小丫头,还是我带你们来这儿的,要不然,早就任由你们在外面天打雨雷了,这么对待恩人,小心嫁不出去。” “公子担心的未免多了。” 我看男人身上的衣服早就干了,约莫是用内力烘干的,阿凉这丫头还是得勤加练习,技不如人啊。 “想什么呢?”男人甩了一个果子过来,我没反应过来,瞬间被砸了个狗血淋头,“嘶”疼,额头上估计起包了。 第五章 收徒 “呦,够笨的。” 阿锦曾说,能忍则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捡起地上的果子便朝他的胯下扔了过去。 “忒暴力了吧。”他急的跳了起来,躲过了我的袭击。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山洞里我被他吵得一阵头疼,这人就是一个话痨,天南地北的跟你聊个不停,我嫌他聒噪,便捡了地上的叶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我师承骊山书院,前世与苏玄钰,安德太子二人并称“三音”,他二人以萧闻名九州,而我精通的是各种古乐。 清伶的乐声伴着雨落下的声音,男人也不说话了,怪异的看着我,一曲毕后,他竟凑到我面前,单膝跪地,“请姑娘收我为徒。” “不收。”我起身躲开他,收徒?天方夜谭吧,莫不是哪里来的骗子在框我? 他委屈抬头,“为何不收?” 你们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吗?一个帅到神鬼共泣的男人跪在你面前,眼巴巴的望着你,就像是是在摇乞的流浪猫――哎,打住,这货顶多算是个流浪狐,还是那种会吃人的。 “我教不了你任何东西,如何收你为徒?” 他笑,“师傅精通这种古乐,只要教我如何用音律杀人就好了。” 我愣住了,“音律”“杀人”,还有,这人怎么会知道我精通古乐,清了清嗓音,“你武功那么高了,不需要学音律了,杀个人分分钟的事儿。” “不行。”他站了起来,骨节分明的大手挑起自己鬓角边的碎发朝后一挥,耍帅道:“音律杀人这才是能令人闻风丧胆的利器。” 病娇人?这时,阿凉走了过来,挡在我的面前,一柄利剑对住了男人的咽喉,眨眼间,二人打了起来。 两人的武功都很高,我看的眼花缭乱,整个山洞里都是他们的刀光剑影,我走到洞口,刚站了没一会儿,斜飞的细毛雨哗哗的往我的身上凑,无奈,我又回了洞里。 两人还在打着,我百无聊赖的扒拉着火堆,半响,“停停停,魔女,不打了,不打了――”男人跳了下来,手里的骨笛被他灵活的手指一甩,背到了身后。 随后,阿凉也从石壁上跳了下来,我看到了她嘴里的血丝,惊讶之余,扶着她落座小憩。 他走了过来,眼里的不怀好意让我心里嘎达跳了一下,我举手呵斥,“站住。” “做马盖?” “什么?”我皱眉。 他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自己的嘴唇,嘿嘿笑,“收不收我为徒?” 你们说当一个人笑眯眯拿着锋利的笛剑抵住你的咽喉命脉的时候,你是信他呢还是信你自己,我挺惜命的,一声厉吼,“还不拜师?” “徒儿安卿叩见师傅。”他一收笛,单膝跪地,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我拉着起来的阿凉重新坐下,安卿竟烧的一手的好厨艺,在这荒郊野外的,还能烧出鲜美的蘑菇汤来,热腾腾的喝了一碗,身体感觉重新活过来了似的。 我轻咳了一声,“安卿啊――” “怎么了?师傅。”他人畜无害的笑着抬眸,眼却馋的快要掉到汤里去了。 我开口:“从前授业给我的恩师说了,如果以后收徒了,要让他吃一辈子的善斋素食,沾不得荤腥了。” “为什么?”安卿手里的汤碗突然碎了,只剩下了点渣渣落到了地上,我愕然,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人放在身边,夜里我都睡不稳了。 “这是师命,违抗不得。”他看起来挺爱吃的。 他纠结了许久,蹦出了一句话,“你恩师在哪儿,我把他杀了,你就不用遵守了。” “那是恩师已故说的临终嘱托。”我咬牙。 安卿歪头,“他坟地在哪儿,那我鞭尸,打得他魂飞魄散,你就当没这个人吧。” 寂静,外面的雨似乎就敲在我的心上,我捋顺了气儿之后,这才把安卿打听清楚了,他常年居住坟地,不与外人来往,江湖人称“孤侠老祖”。 前世,我从未听过这么一号人物,看来,命运真的重新洗牌了。 第六章 闹婚 禹城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我撑着伞走在街肆上,据说,总兵府的儿子在今日娶亲,喜事如雨连绵,城主府里实在热闹。 “师傅,你笑里藏刀啊。”安卿跟在我身后,笑眯眯的看着我,顺带着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 我睨他一眼,他便不说话了,垂着头跟在我身后。 我递上了帖子,如愿以偿的进了总兵府,府苑内,一派热闹,听说,这王大人的儿子是个傻子,二十了才娶得一美娇娘,对此,王大人十分重视,这婚事办的轰轰烈烈的,整个禹城的望族都来参加了,人声鼎沸。 我穿过了后花园,让安卿打晕了书房的守卫,顺利的溜了进去。 秦三说,在王礤的书房,有一处密室,里面放着他与梁儒私下勾结的证据,官官相护,禹城贫瘠,何尝不是因为有了这些贪官才使得百姓吃不饱,穿不暖。 屋内没人,我找到了机关顺利拿到了账本,圣武一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派发粮米,王礤这个狗官便私通了足足有三十万两黄金。 同年四月,梁儒奉命发悬赏令,缉通要犯,可银两被他中饱私囊,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圣武十二年,凉州发大旱,朝廷救灾,但真正到了百姓手里的却是一些糠米,连个碎银子都没看见。 我匆匆翻了几页之后,便将账本合上,顺手牵羊带走,这王礤记了梁儒这么多的贪污证据,可见其心可居。 “有人来了。” 我被安卿一拉,两人藏进了书架后,门被推开,一男一女带着屋外的冷气醉醺醺的走了进来,伴随着污言碎语。 地方狭小,我与安卿身子挨得太过密实了,他的热气儿呼在了我的额头上,我不适应的用仅能活动几指的手捅了他一下,他顺势拽住了我的手,还用眼神示意我别动。 我打手做了个手势,他皱眉,无辜的摊了摊手。 这丫咋这么笨,与我没有一丝的心意相通,见此,我吐了口浊气,费力的从袖摆处取出两根银针,指了指书架外面,又在喉咙处摆了个杀的姿势。 他点头,我这才松了口气,抬头间,哪知,这货就是一个缺心眼的,突然将我的穴道点住,愕然间,人便被他扛在了肩上,一阵往外冲。 我惊了,外面的一对夫妇也惊的酒醒了,冒冒失失从书架后闯出来两人,还是不认识的,一下子,惊天地泣鬼神的长吼声立马响彻了云霄。 凌乱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安卿跑到了门口,突然停下,返回去,瞪了那两夫妇一眼,唰唰两下便点住了他们的穴道,寂静,一片寂静。 “你疯了。”我震惊戾吼。 他反倒无辜拍了我一下,“师傅莫慌,徒儿这就带你出去。” 院子里,雨渐渐的小了,达官家仆,棍棒长剑满满的围了一圈,直勾勾的对着我俩,这下好了,里子面子都丢了,我把脸紧紧的捂住,不让外人窥的半丝面容。 耳边打斗之声不绝如缕,我在安卿的肩上只感觉被颠的七晕八素,胃里一阵干呕。 “抓住,给本官抓住这两个宵小混蛋,大喜之日,竟敢欺世偷盗,实在是狂妄之际,可恶可恨。” 捶胸顿足的声音在嘈杂的弄堂里响起,我的头脑一阵晕眩,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晕乎乎的,从书房到大堂再打到了院子里,整个喜事被我两弄得乱七八糟,那家伙还兴奋的直叫。 “来,上啊,看小爷不打的你们哭爹喊娘――” 我悄悄瞅了一眼满是伤员的院子和惊呼的人群,在安卿的腋下捏了一把,“快走。” “徒儿遵命。” 我是一路被他扛着出了王府的,细雨打在我的身上,又冷又晕的,半路途中,实在忍不住,直接吐在了他的身上,安卿的身子瞬间僵了,我脸红了,随即立马反讥质问他刚才为何不听话,他反驳说那是我让他干的,眼看着没有了追兵,我被安卿直接扔在了河边的草地上,而他立马脱了衣服跳下了河。 大冷天的,阴雨连绵,我哆嗦着身子,他竟然跳河了―― “哎,你别想不开啊。”我急忙爬了起来。 “师傅,我没有想不开,你太臭了。” 得,我被鄙夷了,看他使劲儿搓着衣服上的残滞,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拍了拍裙摆上被粘上的杂草,挥一挥衣袖,飘然离去,身后,安卿目瞪口呆,随即暴躁声传来,惊得林子里的鸟儿哗啦哗啦的飞走了。 我是在两天后收到了父亲的书信,说是太后要去五台山修行了,宫里头要办宫宴为其送行,二品以上官员都要携子女进宫参宴,我将信烧了,看着大宣炉里的火焰缓缓的吞噬着,沉了口气,我知道,这是一场变相的皇子选妃宴,太后着急皇宫子嗣,适婚的皇子每逢佳季都会有这么一场宫宴的。 安卿站在门口,非让我带他回京,安卿武艺高强,若有了他的保护,我做事事半功倍,可是,他来路不明,是敌是友尚不知,推开门,我走了出去,这几日,禹城的天气放晴了不少,阳光打在我的脸上,人面绯容半映红,安卿拽住了我的袖摆,来回的摇晃。 我说若他愿意跟在我身边,做一个侍卫,便可以带他回京,甚至入府跟着我,可他竟然甩脸子给我看,一跃,翻上了墙头。 阿凉恼怒,又与他打了起来,两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的,速度极快,可称光速,我打断了二人,“安卿,我教你古乐音律如何致幻杀人,你以后跟在我身边。” 闻言,他瞬间笑了,这么多天,我一直未教安卿音律,许是急了,他脚尖轻轻一点便从石墙上跳到了我的面前,“当真?” “以后我说一,你不能说二。” “徒儿遵命。” “以后我说你杀人,你不能放人。” “徒儿遵命。” “我所教你的,你不能传于其他人,包括子嗣。” 他一皱眉头,我转身就要离开,他连忙拉住我的袖摆,委屈巴巴的“徒儿遵命。” 第七章 坠崖 临走的时候,我去给阿锦上香,后山湿气重,晨起又雾蒙蒙的,遇上了雾障,无奈,我停了下来,等雾散去。 “小姐,你让安卿去上雍作何?” 前世,听阿锦说,上雍是个好地方,西北重城,军事要地,却有一处让世人趋之若鹜的爱情圣地――忘水湖。 当初,忘女遗留人间,爱上了凡尘男子,后来,她被抓回天庭,所流下的泪被世人道为“忘水湖”。 它断爱绝情,人世间无论怎样痴情的人儿,喝了它,也都会忘了,所谓忘水,便是忘情之水。 “让他去取点东西罢了。”我坐在林子下的石凳上,这石凳年久了,应该是给过路人休息的,上面的苔藓寒气很重,还有不少新长出来的荒草,硌的疼,我便站起来等着。 阿凉说,雾气不容易散,可能要等到天彻底亮了。 宫宴就在三日后,从禹城回去,时间也紧巴巴的,我趁着天还未亮便来跟阿锦道别,原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可我看着前面的大雾,没有要散去的趋势,一时间,没拿定主意。 片刻,脑袋突然觉得晕沉沉的,林子上空雄鹰长啼,风欲静而不止,树林里,一种莫名的躁动猛的响起。 我闭了气,给阿凉使了个眼神,开始往山下走,一大群黑衣人突然窜了出来,整个林子里杀意四起。 阿凉迎了上去,我躲在树后看,前世,我曾研究过各种武功秘籍,连世间难寻的御龙轻剑上面记载的武功路数我都在古书上略有耳闻,可眼前的黑衣人武功高强,一招一式不像江湖上门派众人的武功。 而最近,我似乎只得罪过王礤。 敌人站上风,我眼看着阿凉渐渐不敌,紧紧的握紧了拳头。“小姐,你先走。”逍遥散有封锁内力的毒性,阿凉似乎知道自己不敌,将我往山下推,而她转身拦住了黑衣人。 我是个负担,留下来只能给阿凉增添麻烦,我立马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跑去,他们的目标是我。 林子里有雾气,一片白茫茫的,我隐约听到了有黑衣人追来的声音,更是拼了命的跑,我必须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忍辱负重多年,换来的是父亲被害,自己含恨而终的下场,轮回境的苦,生生世世我都不想要在看见了。 “四海诸神,天地为证,我姜彦此生非臻儿不娶,如违此誓,宁受万箭穿心之苦。” 我跌落滚下山坡的时候,似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宁受万箭穿心之苦”,八荒诸神,你们是要我秦臻生生世世颠簸流离,尝尽痛苦,以还恩泽吗? 后来,我是在一个山坳里醒过来的,身边,有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守着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划烂了,模样,狼狈不堪,大大小小的伤口被狐狸的唾沫清理,好在止住血了。 阳光稀稀疏疏的打了下来,我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也不知道阿凉怎么样了,转念一想,没有了她这个负担,许是逃走了。 我走在前面,小狐狸跟在我的身后,落难的公主不一定是骑马的王子救得,可能是她自己存了活下去的勇气。 孤山荒坟,整个后山都弥漫着一种死人的气息,我想是永远走不出这个树林似的,绕来绕去,没有个尽头。 小狐狸似乎看出来了,她走到了我的前面,狡黠的红眼睛似乎朝着我眨了一下,绒毛爪子拽着我,往后方走去。 “情分虽浅,可终归我有着世子妃的名头。”我的脑海里闪过了阿锦生前的话,那时候,她的模样与这只小狐狸刚才可谓是一模一样。 小狐狸帮助我走出了后山,便又逃窜回了森林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怔忪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可刚走了没多久,山脚下,一大群黑衣人在王礤的领头下阴森森的看着我。 “真是好大的本事,竟敢在我王府作乱偷窃,上,给本官抓住她。” 阿凉不在了,我不会武,杀手来势凶猛,我跑,拼了命的跑,脚尖传来剧烈的疼痛,我可以想象,自己的脸白到了何种程度,冷气森森的刀刃一剑插进了我的后背,鲜血顺着蝴蝶骨喷涌而出,我的眼前一阵晕眩。 是不是快要死了,身体已经麻木的没有了任何的知觉,头顶,骄阳似火,身上确是冰寒一片,他们快要追了上来了吗? “臻儿,我心悦你久了,放不下了。” “我要娶你为妻,做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你为了荣华富贵当了花小王妃,秦臻,我宁愿生生世世都没有见过你。” 箜山下,曼陀花海,我一剑刺伤了你,“我也宁愿从未救过你,不必互相折磨。”赤脚踏空,我掉下了悬崖。 第八章 重生 姜彦跟我说,我叫秦臻,是他的娘子,陪他住在箜山下,一次,出游的时候,遇上了山里的野兽,弄瞎了眼睛,自此,便隐居避世了。 我瞎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听他说,外面院子里的小野菊开花了,我甚是羡慕,便趁着他外出采办的时候,摸索着路,想要抚摸一下自然界的生灵。 为了方便照顾我,我们的屋子都是平地的木屋,我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走过的路线,许是瞎子的原因吧,我的听觉嗅觉十分的灵敏,院子里,有一条狗,叫雪毛,它在我的脚下拉着我的衣摆往外走,踉踉跄跄的,也走到了外面。 “雪毛,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竟忘了,他是条狗,怎么会和我说话呢,失笑片刻,头突然撞到了一颗树上,跌倒在地。 雪毛在我身边嗷嗷叫个不停,姜彦说,雪毛是条狗,家养的,可我隐隐觉得雪毛的声音像是狼,只有狼才能发出的嘶吼声。 夜里,我与姜彦说起来的时候,他还笑我多疑,吃过饭后,姜彦又要抱我上榻了。 我是个瞎子,姜彦却对我不离不弃,每日都守着我,我心里暗道,亏得自己没瞎的时候眼睛亮的很,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好夫婿。 姜彦说,我大病了一场,不记事了,他说,我曾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九州男儿都想娶我为妻,可是,我独独选了他,以前,我为了他可以去死,爱他,人尽皆知,我听了,日日调侃他,娶了这么个美人,定要不离不弃呦。 他深深的埋在我的脖颈处,道了句,“遵夫人命。” 姜彦说,我是他的娘子,可我好奇的是,他不碰我,夜里,睡觉的时候,还打地铺,我问他,他竟说,“臻儿,我还欠你一场冠婚。” 他似乎在看我,一双明亮曜曜的眸子凝在了视线中,我把被子拉高,蒙住了头,回了句:“四海诸神,天地会为我们作证。” 我感觉到,他的视线更深了。 姜彦似乎很忙,白日里经常不在,我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沐浴着太阳,飞禽走兽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一一掠过,日复一日。 “雪毛,你怎么了?” 我被雪毛叼着衣角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这一次,我学乖了,将雪毛抱了起来,顺着它的爪子向前走,半响,雪毛拍了拍我的胸口,我将它放了下来,响彻长空的嘶鸣声“嗷”的一声响起,我笑着坐了下来。 隐约觉得,这应该是一片世外桃源,有片片桃花掠过的风无香,悦耳的钟灵乐嶔,天之痕地之角,以天为盖地为庐,湖水幽幽拂过的痕迹,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心旷神怡。 “嘿,姑娘。” 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我惊慌把雪毛抱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他竟片刻便到了我的身边,“师傅,别怕。” 安卿说,我是他的师傅,还未传授他半丝音律,便坠了崖,我一怔,跟他说,“你认错人了。” 他不信,日日都要来缠着我,却专挑姜彦不在的时候,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心怜他紧张师傅,便留他,教他古乐,姜彦曾说过,我的古乐是天赐的。 直到有一日,姜彦发现了我的异常,“你怎么回来了?”他抱着我,整个身形都在颤抖,我疑惑不解。 “你要去哪儿?” “屋子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姜彦说,山下的小镇上在举办花庙,要带我去看,我心道,镇上的庙会定是人山人海的,便不乐意去。 “臻儿,我会是你的眼睛。” 我拗不过他,便去了。 我瞎了,可我在深山里却练就了灵敏的听力,在这种小镇上,都是一些百姓,我能很好的听音辨声,不至于被洪流淹没。 姜彦给我买了很多的稀奇玩意,在山里头,是见不到的,我吃着糖葫芦静静的陪在他身边,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姜彦,你帮我去买雪花酥吧,我想吃。” 闻言,姜彦刮了刮我的鼻子,宠溺的笑道:“走,一起去。” “我累了,这里是湖边吧,我在石墩上坐着等你。”姜彦传来的目光更幽深了,我笑着回应,他深深的抱着我一下,扶着我坐在湖边的小亭子里,吻了下我的嘴角,轻柔的像是羽毛的声音划过我的心田,“臻儿,等我。” 我轻轻的点头。 第九章 君陌路(1) 姜彦走了,阿凉出现在我身后,她说,太后在宫宴上提到了我,有意将我赐婚给三皇子萧寒书,我苦笑,太后她老人家是想让我嫁过去当平妃吗?索性,父亲说我受了寒,没有进宫,这才没商量出个什么事来。 “账本的事?” 阿凉:“相爷说,先让小姐回去在议。”一顿,“您的眼睛――” “失足摔下了悬崖,姜彦遍寻了名医,说是脑子里有血块,瞎了。”也许是我风轻云淡的声音让阿凉震惊吧,她默默的哭了。 没有抽泣,没有哭声,可我就是听到了,我劝她不必愧疚,这是命定的劫数,阿凉还是哭,上京城里名医众多,父亲、阿凉都希望我回去,我淡淡的摇了摇头,“我回去也是废人了。” “相爷会医好你的。” 我还是没有回去,天定的命数,自找的劫数,还没渡完劫,走不了,我吩咐阿凉将京里发生的事情记得一一来告诉我,她允诺了。 我陪着姜彦看山景,赏落日,在云山之巅,大哭大笑,我们一起走过断崖,携手共度每一个夜晚。 江州的小船上,他唱我弹―― 荆州的大街上,一起抓小偷,劫富救贫―― 十五月圆的时候,跑到京兆府的月老庙许愿―― 在九州的大地上,我们走过沙漠寻找千年蛇心,饮过鲛人的眼泪―― 我说想去忘川的幽冥圣地,探望故人,他为我打进了圣地,寻得了阴兵。 后来,他说要为我办一场盛世冠婚,我应了,说等我的眼睛好了,我们便成亲,他看着我,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深情开口,“我会是你的眼睛。” “师傅。” 安卿来了,换了一身黑衣,我竟觉得陌生了不少。 “《三尸》学得怎么样了?” “第二境遇上了瓶颈。”他似乎有些疲惫,看着我的眼神带了丝意味不明。 我浅笑,回他,“正常。”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瓷瓶,挑眉看向了我,“师傅,这是你的。” 幽幽的森林里,奇兽猛甲,月光顺着树的缝隙打了下来,照在了安卿的脸上,那模样,与森林里巨蟒的叫声尤为应景。 幽香从瓷瓶中散发了出来,我垂眸看着,青花雕刻而成,瓶头还印刻着一个古文腾,类似与一个家族的标记。 我晃了晃,没有多问,只道:“谢了。”有时候,我觉得这个安卿真的深不可测,他似乎可以看穿所有的伪装。 安卿与我生分了不少,我猜,可能是姜彦的缘故,却又不知到底是为什么,他似乎对姜彦有着莫名的敌意。 阿凉一直没有来,我担忧京里出了事,最近,心神一直恍惚,雪毛窝在我脚下,也懒洋洋的,夜里的时候,姜彦回来了。 我的眼睛好了,是在云山之巅游玩的时候好的,我偷偷去看了大夫,他们说,是受到了刺激导致的暂时性失明,恢复过来就好了。 晚风拂面,姜彦扶着我坐到了古树下的石桌上,他放了一坛好酒,微醺的桃花酿,京娘的手艺。 “尝尝。” 我微微抿了一口,醉人的香气散在了身翼四处,整个人都感觉放松了许多,我给他也倒了一杯,笑,“干杯。” 他深邃的眸子带着笑意一头扬下,潇洒利落的干了那杯酒,京娘做的桃花酿,世间绝有。 不知哪里来的笛声徐徐的传来,与此刻的意境倒也蛮符合,酒不自醉人先醉,姜彦起身,踉踉跄跄的走来抱住了我,他长得真好看,微醉的眸子上扬了几分,又让我想起了那头天山的千年雪狐,心猛地一沉。 他见我失落,带着醉人的唇吻上了我的眼角,喃喃道:“臻儿,让我做你的眼睛,好不好?” 我不说话。 他晃了又晃,带了些许的撒娇,“好不好嘛――” 我的泪毫无征兆的留了出来,他趴在我身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我掳上了古树上,压在了我的身上。 吻,吻我眼角的泪―― 我哭得越凶,他吻得越狠―― 我想,眼梢明个儿起来该肿了,嘴角突然被打湿了,豆大的泪珠顺着我的嘴角流进了衣物里。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苦,苦不堪言,涩涩的味道让我的骨头像是被敲碎了一样疼,我回抱住他,低语,‘别哭了。’ 他埋在我的颈窝,不说话,一片冰凉。 第十章 君陌路(2) 笛声忽的高了起来,像是拍打着海浪般的急促,我仰头,将泪水憋了回去,天上的月亮,好美,好美,只可惜了,它永远见不到太阳。 半响,我推了推他,“姜彦,你压疼我了。” 天旋地转之间,一阵晕眩,我便被带到了树下,他抱着我回屋,透过夜色,我看到了他眼里一阵冰冷。 “你要干什么?” 他不语,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我心一沉。 他紧紧的拥着我,吻我的唇,舌尖扫过每一处地方,撕扯间,我被他推到了床榻上,这样,更方便了他。 我承认,那一刻,我沉沦了,没有反抗,没有厮打,只是紧紧的拥着他,后来,他放开了我,将我凌乱的衣物合上,遮住了那若隐若现的身子,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喊我相公。” 我身形一顿,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嘶”,好疼,他突然舔我的唇角,轻柔的像是羽毛刮过似的。 我窝在他怀里,看他,浅浅开口,“相公。” 他曜曜生辉的眸子更亮了,他的拥抱勒的我要喘不过气来了,“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后来,他抱着我和衣而眠,半夜的时候,我实在渴了,起身,倒了一杯水,走到了床榻边。 “姜彦,喝口水吧,要不明儿起嗓子该疼了。”他的眸子睁开,看见是我,趁着我的手,直接不假思索的喝了下去。 随后,缓缓的闭上了眼。 阿凉走了进来,站在我的身后,给我递上了绢帕,随手抹了抹汹涌喷发的泪水,“你先出去,我跟他聊一会儿,咱们就动身。” 听到了门关闭的声音,我趴在他的胸口,终于忍不住放肆的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违背了我们的誓言―― 是我再一次丢下了你―― 可我生生世世忘不了当年你是如何死的,我不愿意放过他,放过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我要他们偿命。 忘女的眼泪可以让你忘记我,那些久违的痛苦,也都会深埋在地下,姜彦,我不要你在为了我重蹈前世的覆辙。 我走了,若是我没有死,会回来找你,如果你等不及了,娶了她人为妻,我也不怪你。 来世,我希望我们能做一对平凡的人,就像是在云山之巅起的誓言一般。 “苍天大地,诸神起誓,我姜彦,我秦臻,已经结为了夫妻,此生,我与他(她)生死相依。” “小姐,该走了。” 我记得,前世圣武十四年五月底,皇宫内发生了一起盗贼事件,第二日的朝堂上,楼宇世举柬,说父亲贪赃枉法,吞了洛河的一笔灾款,为此,父亲被停了好几日的早朝,等待追查,皇上的疑心怕是这时候便有了,如今五月了,早该提上日程了。 金州洛河一带民风淳朴,洛河神的族长百里言是阿锦的义父,我与阿凉坐了好几日的船,才到了地方。 洛河神不迎外宾,我和阿凉便在洛河城里落脚,前世,我活在宫里,一生郁郁寡终,人世间的繁华都埋葬在那宫墙之下了,看不见摸不着。 如今走在与京都民风大不同的金州,那种感觉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小姐,查到那古腾了。” 安卿虽拜我为师,跟我回京,可行踪却飘忽不定,有时候,突然出现了,有时候,整个人都没影了,古腾,是代表着家族,能带有雕刻着麒麟图腾的人,我猜,不是善类,而麒麟,前世我只有在死的时候听说过。 阿凉说她在东南待了有半月,只查到了那种图腾出现在了文淄馆。 在这个九州之上,京都位于中原,地大物博,可在东南一片,还有着极大的暴乱,皇帝看不得,地方管不得。 那里,孩子妇孺去不了,战争杀戮时常上演着。 而文淄馆汇集天下英才,收囊奇珍异宝,在东南,文淄馆就是天,他们的王就是土皇帝。 “其他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阿凉摇摇头,片刻,“小姐,安卿当真不姓”安“,姓”夏侯“吗?” 夏侯家族,是前世帮助容云登基的一个巨大帮手,家族图腾“麒麟”,意指霸雄九州,而那个男人,更是心狠手辣。 可夏侯安卿,我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 “既如此,阿凉帮您杀了他,以防后患。” 我一怔,回眸看她,“你打得过他吗?” “拼死一搏。” 洛河的水,江左的风,是九州二绝,可我却生生喝的寒了心,重生回来后,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夏日里,烈日炎炎,我竟觉得寒冷不可俟。 阿凉担忧的扶着我,我拍了拍阿凉的手,开口,“阿凉,你几岁去的相府?” “七岁。” “跟我多久了?” “八年。” 八年,八年了,一晃,竟觉得还是昨日,是父亲带我见得阿凉。 “这便是小姐。”阿凉恭敬的给我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我拉她起来,她抬眸的一瞬间,冰寒到心底的眼神,一如始终。 八年来,她练武,我习文,寒窗苦读,冬寒夏伏,日复一日,一晃,也都过去了,她的武功深不可测,就这样,也打不过安卿。 “阿凉,问你一个问题?” “小姐说。” “若奈何不了一个人,该怎样驯服他?” 阿凉看看我,片刻,摇头。 我笑,“若让你以死斗安卿,又有几成胜算?” “七成。” 第十一章 君陌路(3) 前世的时候,阿锦在金州待过,听说,这个周巡抚老谋深算,难缠的很,而当年便是他指证父亲贪了金州赈灾的捐款。 我等了安卿两日,终于等到了他,金州的大街上,难民多得很,走几步,便会有乞讨的人,安卿觉得不耐烦,拦腰抱住了我,到了高楼上的一片空地上。 “师傅,教我吧。” 安卿的性子阴晴不定,今日,看起来,似乎挺高兴,我轻咳了一声,“你第二境过了没?” “去了天山杀了四眼狼王,一夜,冲境。”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厉害。” “《三尸》中的尸乐是御音杀人最厉害的一境,你若成了,也不必我这个师傅了,天涯自此任君飞。” 话落,安卿的眼睛突然泛红起了血魔,我震惊的看着,退后一步,镇定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若学成尸乐,配合你的武功,什么人都不会是你的对手。” “这还差不多。”他突然恢复了神情,笑的痞痞的。 后来,我想起这一幕,都心有余悸。 我让安卿去找周巡抚的密室寻找他贪污的证据,他办事利落,没到两日,巡抚府邸没传出什么风声来,我的手里拿到了一大堆官官相护,贿赂萧临梓的证据。 萧临梓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世袭“摄政王”之位。 他位高权重,前世,我一直以为害我相府的是安德太子,可到了死的时候,才发现,那些爪牙竟都是萧临梓的人。 他机关算尽,利用自己的女儿联姻获得阴兵,最后惨死在了龙椅上。 是太监在乾清宫的龙椅上发现他的尸体的,据说,他是被活活用刀剐死的,我知道,是容云,是容云为了报仇杀死了所有前朝的余孽,以“仁义”登基称帝。 但是萧临梓死不足惜,不是他,顾轩瑾不会死,萧姝不会死,阿锦更不会死了,父亲也不会下落不明,相府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我惨为废妃,死在了韶华年纪。 “师傅,我在周府的时候,见到了一名白衣蒙面女子,她将这些黄纸交给的我。” 我一愣,“什么蒙面女子?” “听口音,好像也是京里来的。” 有人在帮我,一想,身体内的寒冷又直直的涌了上来,前世,我是死在了仙人府的死水里的,寒泉渡的水,凉人心扉,那种痛,毕生难忘。 父亲又在催我回京了,近日,皇宫里,又发生了许多大事,江南旱涝,西北蝗灾,最重要的是,备受皇帝宠爱的花淑妃病了,皇上张贴皇榜,广求名医。 父亲说,花淑妃说幼年的时候见过我,现在甚是想念,要召我进宫陪她住一段日子。 我快马加鞭赶了两夜的路终于回到了京城,风尘仆仆的换下了一身黑衣,梳妆成大家闺秀的模样,坐着马车进了宫里。 此刻,我站在景阳宫的大殿里,孤清清的,浑身的寒意又涌了上来。 “若不是瑄子执意娶你,本宫觉不允许一个没有什么用的女人嫁进花王府。” “你听好了,瑄子是你的丈夫,三从四德的礼教莫要忘了——” “婚前失德失贞,像你这样的闺秀,哪里配得上花王妃的称号——” 脑海里,前世的记忆又浮了上来,我用力的扶着一旁的椅子把手,使劲的晃了晃头。 “娘娘醒了,秦小姐进来吧。” 闻言,我跟着宫女进了内殿,屏风后,隐隐看到了一抹妖娆的身姿,无论前世今生,这女人都不愧后宫第一宠妃的称号,逝去的年华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前世,她也死了,死的时候,穿着帝王最爱的那一身红衣岚裳,倒在了三皇子萧寒书的怀里。 风华了一生,傲骨了一辈子,也死在了最美好的年华里,帝王没了,她也随着落殁。 咳嗽声从屏风后传来,“怕过气给你,你莫要进来了。” 我点头。 “坐下吧,陪本宫说说话。” 她说,院子里的昙花昨个儿开了,可还没待她去看,花便谢了,我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静静的听着。 “皇上送了一盆菊兰过来,可惜了,前些日子,我命人给葬了,你若在的话,送给你也算是个好归处了。” “对了,你父亲前些日子进宫,还说要本宫替你做主一门好亲事——” 父亲向来不喜这种官场上的联姻,犹记得,年幼时候父亲常说,阿臻长大了,要嫁一个当世好男儿,是你属意的,我打断了她的话,“娘娘身子重,不必为臣女的这点小事担忧烦心。” 她咯咯的笑了几声,继续絮叨着,中间的时候,来了几个嫔妃,她都将人打发走了,只余我陪着说话,她说了很多,我也听了很多。 后来,她让我在宫里小住几日,命人收拾了芳凝殿出来。 “娘娘,芳凝殿离主宫远了,不方便照顾您,我就在偏殿住下便好。” 她隔着屏风的声音传来,“你不愿意去芳凝殿?” 我顿住,半响,没有声音传出来,芳凝殿,是我前世的住处。 花淑妃看不惯我,经常以“赏花”之名约我进宫,一来二往的,我便在皇宫里也有了住处,前尘往事太多了,我不愿意回想曾经。 第十二章 君陌路(4) 花淑妃的脾气我一直都知道,决定的事情根本改变不了,我随着管事嬷嬷一路出了景阳宫。 宫廊里,一直都是阴森森的,扫了几眼四周,满园子的花草,花团锦簇的样子却还是让我心里寒气直上涌。 “姑娘怎么了?” 管事嬷嬷停下了脚步,朝我看来,我笑着摇头,“无碍,嬷嬷带路吧。” 哪里用得着带路,宫里数几载,这里的每一花,每一木,我都清清楚楚,芳凝殿的桃花开的最好,是整个宫里拔尖的。 听说,以前的时候,芳凝殿是惠妃娘娘的住处,圣上宠爱,从高丽运了桃花的种子专门种给惠妃娘娘看得,住的久了,桃花的香味也慢慢的渗进了惠妃的身体,走到哪里,都自带着桃花的香味。 还听说,惠妃娘娘遭到了宫里女人的排挤,被逼的上吊自杀了。 也是一身红衣霓裳,死在了空旷的芳凝殿里。 宫里,最忌红衣。 “见过小王爷。” 管事嬷嬷的声音传来,我的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抬头去看。 整个上京城里,只有一个人,敢穿着这么肆无忌惮,一身红衣招摇,比之那黄泉路上的曼陀沙华还要耀眼,心,咚的一下像是沉入了湖底。 “我会娶你为妃,此生与她不复相见。” “我设计你娶我,不恨我吗?” 他抬头看我,那双眼,像是我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坠入阿鼻地狱都死不足惜,时至今日,都难忘了。 可阎王爷都不收我,花瑄子,我回来了。 曾想过无数次重生以后的见面,我们拔剑相见,誓死为敌——我替他还那万箭穿心,死在逝水年华里,可—— “阿臻。” 久违的亲切声却让我的泪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十余年,却走到了两望相无言的地步。 前世,我死后,花府大院,满堂丧赞,姜彦一身血衣,前来夺棺,却受了花瑄子的万箭穿心,直挺挺的倒在了我的灵柩前,恨吗?我想,真的恨透了。 不是他,我不会死—— 不是他,姜彦不会死—— 容云称不了帝,阿锦也不会跳下了护城河—— “哭什么呢?” 额头被猛地一敲,我心里晃回了神,是啊,彼时,我们还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没有后来的撕心裂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佛说,一切有因,也有果,前世,父亲遭到陷害,锒铛入狱,诺大的相府一夕之间处在生与死的边缘,我到处求助,却屡屡碰壁。 世人都说,打开御龙轻剑的最后一块地图出现在了大楚花家,那次踏青的时候,阿锦去追李月轩,我看到了中了幻香的他,就那一念,误了一生,也毁了挚爱。 世人总是爱而不得,我亦是,花瑄子爱阿锦,大家都看出来了,可我为了一己之私,设计他娶了自己。 花府位高权重,他的庶长姐花淑妃宠冠后宫,老王爷一求情,相府冤案立刻沉冤得雪,人都没有死,可却下落不明了,我再没有找到父亲。 后来,我才知道,是花淑妃送走了父亲,因为,父亲阻了她儿子的夺嫡大业。 “听长姐说你要在宫里小住一段时间?” “娘娘——”猛然发现,嗓音沙哑的厉害,我紧紧的拽着帕子,猛的咳了一声,血,帕子上都是血。 “怎么了?” 花瑄子探头来看,我一怔,将手帕藏了起来,使劲摇了摇头,敛目,道“娘娘病了,我陪她在宫里说说话,解解闷。” 一说起这事儿,他面色愁容,看向了宫廊外的丁香,幽幽的芬香扑了过来,我淡淡的看着他的侧颜,棱角分明犹如刀雕刻成似的,与他的心一样的铁石心肠。 心在滴血,触碰死穴,十几年的等待,枯死成缟,躺在寒泉渡的死水里,我做梦,都想要杀了他。 最恨的是,姜彦受了他万箭穿心之苦,惨死花府的情景日日夜夜的折磨着我,梦魇困扰,重生以来,我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小王爷,我先告退了。” “阿臻,你是不是身体还没有好,怎的听着你病得厉害?”他的手探了过来,抚上了我的额头。 那一刻,我吐了,直接吐在了他的袖袍上,他震惊的看着我,看着那一堆残血,管事嬷嬷立刻派人去传御医。 他将我抱了起来,往芳凝殿的方向而去。 “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我推攘。 他将我放了下来,他们大概是都以为我因男女授受不亲而大骇吧。 可我知道,我是气急攻心吐得,我是厌恶他的触碰吐得—— “今生,我不会碰你,空有王妃的名头过你的一生吧。” 他恨我占了花王妃的名头,恨因为我要与阿锦老死不能相见,嫁进花王府的几年里,他从未踏进过我的院子,从青梅竹马犹如生妹到相见两相恨的夫妻,最后死在了花府,我们的前世,可谓是惨烈而血色的。 “嬷嬷,我这是老毛病了,不必惊动御医,省的惊扰了娘娘。” “这——”管事嬷嬷犹豫的看向了花瑄子。 他狐疑的甩了甩袍子,带了丝不自然的语气问我,“阿臻,你不会是大病了一场,把我都给忘了吧。”一顿,“我是你的瑄哥哥啊。” “我是你的瑄哥哥啊——” “我是你的瑄哥哥啊——” 幼时的一句玩笑,赔上了一生,早就够了。 我抬眸浅笑看他,“王爷,我们都大了。” 第十三章 君陌路(5) 九曲回廊里,他一身血色红衣,眼眸曜曜生辉,还了我一个比阳光还耀眼的笑容,生生刺的我眼睛疼。 “长成大姑娘了,都懂得避嫌了。” 他玩笑,我生疼,突然觉得,真不公平,老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让我有了两世的记忆,可他们,所有的人,都忘了夺嫡时候的惨烈—— 忘记了所作的孽—— 忘记了爱过的人、恨过的人—— 所有所有的一切,只有我还记得,活在罪孽的痛楚里,那埋在死水里的几年里,活的生不如死。 “听闻王爷武艺渐长,阿臻愚钝,请教几招。” 他大惊,“阿臻,你不是不会武吗?” 我不会武,可你不会伤了我,远方的梨花缓缓得落下,零落成泥碾作尘,我静静的看着他变幻的神色。 这个九州的人,个个身怀绝技,武艺超群,有头脑,有机智,他们侵城掠州,开疆拓土,耍的了阴谋,玩的了手段,有权有势,可我秦臻,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一没武功,二没毒计,埋在死水的几年里,曾发誓,就是这样的一个我,要让整个九州都为之颤抖。 报前世之仇,今生只恨,让所有的仇人都埋在幽冥地下,不得超生。 “比划几招罢了。” 他提起了兴趣,笑“长大之后这么野了,不错,出招吧。” 我拿出了骨笛,开始奏乐,他见此,笑出了声,“你要拿骨笛跟我比啊?” “我们比内功。” “哦?”他扬了扬眉,直接打坐了下来,管事嬷嬷只好叹气,先退了下去。 我冷笑一声,坐在了回廊的长椅上,曾在古书中找到一种至阴的功法,奏乐者习奏九阳殇曲,可在五步之间夺人性命,是禁术。 悠扬的曲声徐徐的缠绕在回廊里,宫殿的每一处,我看着他从镇定自若到紧蹙起眉头——最后汗流浃面,青筋暴起——他在忍着巨大的痛苦——渐渐的,无力的垂下了手。 “啸”一声,曲子停了下来,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留下来的泪打在了他的肩上。 “这是怎么了?”有人来了。 我拼命的沉下心中的痛意,逼回眼里的泪水,扯出一抹微笑,“王爷,你怎么了?” 他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晃了晃头,“刚刚似乎被压住了内力。” “若王爷没事了,那阿臻先告退了。” 回廊的另一端,三皇子携妃走了过来,一身黑衣绣着五爪蟒袍,嘴上勾着一抹嗜血的微笑。 我远远的与穆倾柔对视了一眼,她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嘴角永远的挂着恬静的笑意,花瑄子喊我,我没有回头,跟着管事嬷嬷直接出了宫廊,走到了竹林后的鹅卵石小路。 我下不了手,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与我谈笑风生的时候,我竟然下不去手,蹲在竹林底下,我将头埋在膝盖里。 整个竹林都是阴森森的,我脚下踩着的是深埋的尸骨骷髅,泥土掩盖住了深藏的腐臭,管事嬷嬷关切的安慰我。 “姑娘,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活着便好了。” 对,活着,苟且的活着,也要手刃敌人。 而花瑄子,他只是不爱我罢了。 起身,我朝管事嬷嬷微福了一下身子,“多有失礼,嬷嬷见笑了。” 管事嬷嬷朝我一笑,“姑娘客气了。” 日升日落,日子过得极快,我咳了血的事情传到了花淑妃的耳朵里,她召见我问了几句,便再也没召我,我便一直都懒散的在芳凝殿过着。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一团一簇的,很是美丽,整个宫院里都弥漫着一股桃花的香味,正值阳光正好,我便在树下的躺椅上沐浴着午后的阳光。 阿凉走了过来,伏到了我耳边,这皇宫里,处处都是耳朵,稍不留神,芝麻大点的小事会在瞬间席卷了整个皇宫。 “没有说别的?” 阿凉摇头,我垂眸,父亲厌恶官僚腐败,不愿与之同谋,不站任何皇子的队,忠于圣武帝,可得来的下场是满门抄斩。 “阿凉,附耳过来。” 父亲一生忠良,拿到了贪污腐败的证据定是要呈报圣武帝的,可单凭一些书信往来,不足以取信天下人,万一被反咬一口,就都毁了。 “真的要等吗?”阿凉狐疑的看我,面露不解。 我点头,“你将话带给父亲,让他好好斟酌一下,他会明白的。” “是。”一顿,“对了,小姐,相爷说,你在皇宫住的不习惯的话他去跟圣上求情,让你回家一趟。” 习惯,怎么会不习惯。“不必了,代我向父亲问好。” 等,等一个时机,重生后,变了很多,容云不是质子,整个朝京都没有镇北王府,他在西北,若心思没变,那这一世,便有趣多了。 摸了摸怀里的黄纸,我安定了不少,让他们窝里斗吧。 腰腹突然被捅了一下,我惊,什么东西,朝后一看,一个小脑袋从后方探了过来,两边扎着个小揪揪,一副巧笑嫣兮的模样。 “喝酒吗?”小女娃笑眯眯的,天真娇憨。 第十四章 君陌路(6) 我一怔,片刻,哽咽出声,“硕阳郡主。”太子独宠太子妃,整个东宫里,只有嫡出,硕阳郡主是太子嫡次女,受尽宠爱。 可小小的年纪,却因为夺嫡,惨死在了那些野心勃勃的人的刀下。 跟卿宥皇孙一起被活活砍死的。 整个东宫,血色弥漫了整整三日,凡是有威胁的,都死了,死绝了。 “你认识我?” 我吐了口浊气,扯出一抹笑容,“咱们太子爷的小公主嘛,臣女自是认得。” 她乐了,抱着一壶银杯酒,娇憨的站起身,整个衣服上都是脏兮兮的泥土,秀气的小脸上还挂了点点黑色,开口,“我听嬷嬷们说芳凝殿里的桃花开的最好,便想来摘几朵,可以吗?” 我蹲下来,将她抱住,紧紧的将这个小身子抱住,软软诺诺的,“自然可以。” 桃花落了下来,微风轻轻拂过――几道焦急的脚步声似有若无的传来―― “我喜欢你,你是哪个娘娘啊,宫里的其他娘娘都嫌我脏,拐弯抹角的说我母妃,我不喜欢她们。” 我站在桃花下,拿着剪子登上了小梯子,听闻这话,回眸,“硕阳,我不是你父皇的妃子,是小住在宫里,陪淑妃娘娘解闷的。” 她小脑袋一歪,咬了咬脏兮兮的小手,“我以为宫里的女人都是皇爷爷的?” 我把开的最盛的桃花枝剪了下来,递给了她,“早听闻郡主调皮,可也不能滚得身都是泥,小丫头,要懂得干净。” 她一手拿着桃花酒,一手拿着桃花,娇憨可爱的看着我,灵动的大眼睛狡黠的转来转去,一看,便是个小机灵鬼,这一幕,在我眼里,久久忘不了。 “你要喝酒吗?” 硕阳馋酒,听阿锦说过,小小年纪的硕阳郡主在普国寺偷偷问她要酒喝,不给,还被她给戏耍了,当时,只当是个玩笑话。 我将硕阳手里的酒拿了过来,摇晃了几下,醇香的桃花味散了出来,醉人芬芳。 “好闻吧。” 这孩子不会是问她要桃花作酒吧,思量了片刻,我看硕阳一脸馋猫样,与她商量,“硕阳,这酒姐姐甚是喜爱,不过味道似乎不够醇香,咱们把它放在桃花树下,藏几年,等你大了,正好能尝到最鲜、最美的桃花酿,比京娘做的还好喝。” 硕阳一脸欣喜,高兴的直点头。 “那以后有酒了,都要藏起来,放在桃花树下,等大了,再喝,好吗?” 她嘟着小粉唇,摇晃了几下脑袋,似在思量什么,看看我,又看看酒,最后跑到了桃树下。 “我们把酒藏在这里吧,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笑了。 拿着小铁锹,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吭,将酒埋了下去,填上土,硕阳欢喜的蹦蹦跳跳。 “拉钩,一百年都不许变哦。” 我顿摇头失笑,伸出了手。 这时,太子妃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发抖害怕的宫女,太监。 我远远的便看见了,阿锦走后,我在宫里举步维艰,遭到妃子刁难的时候,韩玉曾帮过我。 自古红颜多薄命,前世,我死的那一日,韩玉出家为尼了。 太子前世是被韩玉失手杀了的,少年夫妻,恩爱两不疑,曾羡煞了多少朝京儿女,可为了韩府唯一的后代,要力保苏嫣如,害了自己的夫君。 其实,韩玉错了,太子早就知道了苏嫣如肚子里是韩宁的孩子,东宫不出庶子,韩玉看不出来吗?太子从未碰过任何嫔妃。 无心毁了东宫,不知悲喜了。 “见过太子妃。”人走近了,我缓缓行礼。 太子妃韩玉尊贵大方,人前,从来都是华贵无双的,不会失了任何的礼数,我只见过一次,她哭得绝望,撕心裂肺的模样让人闻之拗动,听之悲戚。 那是太子在普国寺遭到刺杀,重病回城的时候了,我去探望的时候看到了在树下饮酒的太子妃。 其实,是太医过于严重了,太子只是重伤,并未要了性命,却生生说的把太子妃给吓哭了。 受伤了且如此,自己失手杀了最爱的夫君时候她又是怎么绝望的? “秦小姐快请起,不必多礼。” 我浅笑立于一旁,身后的小脑袋颤巍巍的探了出来,脆生生的叫道,“母妃。” 太子妃无奈摇了摇头,训斥了硕阳几句,无外乎就是身为郡主却没一点郡主的样子,脏兮兮的。 可我听了,却总觉得,她是做戏给人看的,扫视了几圈,大多都是一些眼熟的宫娥,太监,人多眼杂,太子妃,也不好当。 前世,听皇后说过,硕阳的这个性子像极了幼年的太子,也是调皮捣蛋的厉害,我笑着摇了摇头,将硕阳抱了出来,解释道:“太子妃,是小郡主不小心摔了一跤,粘上了泥土,可听闻太子妃喜爱桃花,便寻了过来,问我摘了几朵桃花,说要赠与您。” 这样一说,我看到韩玉眼底明显的闪过了一抹浅笑,可她却是厉色开口了,吓得一堆宫女太监忙都跪倒了地上,郡主一个人跑出来,确实,这些宫女太监失了本分,照顾不周。 韩玉,前世今生,太子妃的姿态,都拿捏得正好。 第十五章 故人叹 最近,花淑妃病重的又厉害了,圣上着急,江湖上的流医来了一批又一批,走了一批又一批,可还是不得而治。 整个皇宫内,都人心惶惶的,宠冠后宫的宫妃病了,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阿凉说,今个儿宫里来了一位名医,刚进去没多久,花淑妃的病便都好了,圣上大喜,奖他封官拜候,黄金百两,可――他都不要―― 他说,他不为官爵,不缺钱财,来这里,只是无意罢了。 皇上更是没有不悦,承诺只要神医以后有想要的东西了,帝王一诺千金,定会满足。 “他现住在哪里?” “三皇子很欣赏他,邀他在清阳宫住下了。” 皇宫里有一处地方,专门来关押不受皇帝宠爱的人,众人称为冷宫,前世的这个时候,那个人早就被关进去好几年了。 那些宫闱秘史,我是死后才知道的,摄政王萧临梓并不是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当年,先帝一死,皇宫夺嫡,太后为防两子都被杀害,命乳娘嬷嬷将萧临梓带走,出了宫。 后来,圣武帝夺嫡成功,拿下了江山之后,太后这才命人去找当年流落在外的龙子,回来之后,许是因为愧疚,不止太后,圣武帝对萧临梓更是心疼,流落在外多年,吃了太多的苦。 一朝封为摄政王,权倾朝野。 父亲不从,险些家破人亡。 而那个跟着萧临梓回来后的乳娘却早早的就疯了,被关在这孤清的冷宫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小姐――”阿凉喊我。 “怎么了?” 外头艳阳高照,而冷宫的回廊一直都是孤清清的,没有丝毫的人气儿,越往里走,阴森的气息越发的重乎,阿凉说,身后有人跟着我们,我细细听了几下,停下了脚步。 站在回廊下,望着宫苑里,一片萧瑟,只有几个拿着扫帚的奴仆,打扫着地面上的落叶,风漫过,卷起了黄沙,又是好一顿清扫。 这皇宫里的人,等级分明,后宫皇后为尊,一级更比一级高,这些个奴仆太监,平日里,伺候好了主子还得供奉好了上级,谨小慎微的在宫里活着,犹如蝼蚁一般任人践踏,看,那打扫宫苑的姿势就像是受了千万次训练似的,不容半点马虎。 “姑娘来找何人?”一道嘶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怔了一下,看去。 白日里,来人竟是阴寒一片,手里拿着个敲锣,我看着面前佝偻着腰的老人家,问道:“老伯,樘殿怎么走?” “从这条小道穿过去,有匾额的便是了。”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身上还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尸气,腐臭的味道。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走一步敲一锣,嘴里还唱着歌,我生生打了个寒噤。 阿凉说这个人是看守冷宫十几年的老人了,宫里有传俗,冷宫阴气重,每日里,都要敲锣打鼓,将那些冤魂孤鬼都给吓跑了,唱的歌也都是阴间的一些小曲儿。 “奈何桥上三生石” “走阴赶阳把魂驹” “婆娑门前鬼市开” “走影浮火隔凡尘” “慰亡灵,叶归根” “我是丑陋的走阴人――” “――” “走阴人?” “小姐,你怎么了?” 人消失在了墙角,我吐了口浊气,摇摇头,“没事,走吧。” 穿过这条小路,便是冷宫的正院了,木红漆成的大门前只矗立着两头石狮子,不见守门人。 “什么人?” 阿凉一声大喝,斗转间,我回头去看的时候,只见三皇妃穆倾柔跟在了阿凉身后出现,她怎么会在这里? 穆倾柔,前世,以民女的身份藏在三皇子身边,后来,我死了之后,才知道,穆倾柔是忘川的圣女,酆都救了萧寒书一命,嫁进皇宫,都是为了容云的野心,争夺那至尊龙椅。 后来,萧寒书被萧临梓追杀,失去了踪影,让萧临梓在朝堂一家独大。 夺嫡的时候萧寒书也并没有回去,家眷里更是没有看到穆倾柔,史官记载他们是去游九州了。 后来,容云登基了,加封其为“多伦亲王妃”,享正一品。 “见过三皇妃。” 印象中,整个皇室的女人只有这个三皇妃柔柔弱弱的,也不与其他的皇妃一样雍容华贵,温柔大方,可最后,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起来吧。” 她笑了一笑,“闲来无事走走,不想竟绕进了这冷宫里,看到了秦姑娘。” “我听闻这樘殿后面的莲花塘里的莲花开的美极了,便想着摘几朵回去给淑妃娘娘插花用,大病初愈,闻着莲花的气味,一切都好了。” “素闻相府嫡小姐名扬九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妙人儿。” “娘娘缪赞了。” 我与她说着,思绪不由的回想起了前世,阿锦与穆倾柔琴瑟和鸣,惺惺相惜,是闺中好友,可后来,误会了容云与穆倾柔,两人之间有了心隔,常闻阿锦提起,不免感叹了一番。 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与她告别,往莲花塘而去,身后,她的目光悠长婉转。 冷宫最近是去不成了。 第十六章 故人叹(2) 我跪在中宫的大殿上,四周是后宫位高权重的人,高座上,皇后一身正红宫装正襟危坐。 岚嫔被淹死在了莲花塘,她的贴身宫女阿采指证我杀了岚嫔―― 阿采说,岚嫔酷爱莲花,夏日炎炎,她常去莲花后面采莲,今日午时,岚嫔渴了,命她去取涟水,待她回来的时候,便在荷叶后看到了我,惊恐的站在死了的岚嫔身边,河上还漂浮着一把带血的刀。 我被带到了中宫,仵作去验尸,死者确实是受了刀伤,流血致死。 我想笑,悲哀的发现笑不出来,后宫的女人,每一个都带着面具而活,她们为了争宠,不折手段。 岚嫔死了,少了一个争宠的人,不知多少妃嫔暗地里偷乐。 我没有杀人,真正的凶手跑了,留下了一把刀,材质平凡,是街肆上随处都可以买到的小刀,凶手,没留下一丝的破绽。 而我无故卷入了这场宫斗的风波里,成了牺牲品。 皇上也闻风赶来,怒气冲天,一身龙袍猎猎生风,一进来,便朝我的心窝子踢了一脚,血,流了一地。 我看到了姜彦,父亲,萧寒书,太子等人,也跟着随后而来。 父亲一进来,立马跪地,求皇上饶我一命。 我努力撑起身子,却发现四肢无力,寒气涌了我身,“起来。”头顶的男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似有若无的磁性。 是姜彦。 神医,毒医谷的主子,呵,是我愚钝了。 云山脚下,我给他喝了忘情水,他早该已经忘了我。 我摇头,拒绝了他伸出来的双手,咬着唇撑起身子,随手将嘴上的鲜血擦了干净,跪在殿中央,“臣女有话说。” “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狡辩?” 皇帝龙颜大怒,一旁的皇后安慰了几句,淡淡道:“但说无妨。” “臣女与岚嫔未曾见过,没有谋害人之心,还有,岚嫔之死疑点重重,其一,伤口深达八寸,下划腰腹,伤口外翻,凶手,是个左撇子,而臣女,不是;其二,我曾在樘殿前面见过三皇妃,那时,约莫是未时,太阳高照,若是我杀了岚嫔娘娘,伤口的血早已经干涸,很明显,凶手是将人杀害后,运到了莲花塘后,正好被臣女撞见了;其三,她在说谎。” “你不要血口喷人。”阿采大骇。 我冷冷的扫她一眼,“我去往莲花塘的时候,路上并没有遇上你,若我猜测的没错,你一直都在莲花塘,看着岚嫔被害。” “你胡说八道,我为了纳凉,走的小道。” “我便是从小道过来的,还有,三皇妃一直都在那里。” 我振振有词,阿采吓得口不择言,我看到了皇后向仵作求证,又传来了三皇妃,穆倾柔款款走了进来,神色温柔。 萧寒书立马迎了上去,宫里的人都知道,三皇子暴虐成性,可爱极了这个民间嫡妃。 穆倾柔帮了我,与我的证词不谋而合,我是无罪的,大殿里,一丝尴尬在空气中微微流传。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姜彦玩笑的声音在殿中猛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皇上为了面子,直接要下令处死阿采,可皇后却拦住了,想要问出杀害岚嫔的凶手,但,阿采突然七窍流血,死了。 仵作说,是早已经服了毒药。 我被穆倾柔扶了起来,她立于我面前,宽慰了一句,“委屈你了。” “多谢三皇妃。” 她摇头,浅笑,“我只是说真话罢了。” 话刚落,人便被萧寒书拉了回去,我有些想笑,前世,便听阿锦说过,萧寒书醋劲非常的大,恨不得把穆倾柔当做私物。 我想,一个追逐帝位的皇子最后去游历人间,他定是爱惨了这个女子。 岚嫔的死一下子成了疑案,后宫死的女人太多了,皇后看起来累了,不想多追究。 宫里每年都会新进一批秀女,这个岚嫔便是一年前进宫的,一进来,便受到了皇帝的宠爱,一路水涨船高,短短的一年里,便升到了嫔位,如今,被害死了,想来是遭了嫉恨。 我向皇上求旨一月内查清岚嫔的死,唯一的心愿是查清了,能陪在卿宥皇孙的身边,给他当伴读。 皇子、皇孙没有女子伴读,可父亲位居二臣之一,又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了,皇帝此番冤枉了我,终究还是允了。 “倘若是查不清呢?” 姜彦看我,眼中带笑。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我,我冷声开口,“查不清,提头来见。” 出了中宫后,我送父亲出宫,细看了几眼,竟发现他的鬓角生了白发,宫里危险,父亲嘱咐我万事小心,不要强出头。 我知道,是我请旨查岚嫔死因的事情刺激到父亲了。 回了芳凝殿后,我看到了姜彦,他就站在桃花树下,一身紫衣长衫,腰束玉带,腰间还挂着几枚娇黄玲珑大佛手,我一怔,将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悄悄塞回了衣袖里。 阿凉迎了上来,“小姐,你没事吧。” “无碍。” 我朝他走了过去,许是听到了声响,他回头来看,一张妖孽般的容颜上挂着点点笑意,面露春风,好一派少年模样。 记忆中,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了,果然,离开了我,整个人生都亮了起来。 第十七章 故人叹(3) 我七岁战大儒,一战成名,慕名而来者众多,可这么多年来,除了画艺输给了李月轩,其他方面,我独占鳌头。 我与姜彦坐在石桌上下棋,前世的时候,姜彦便喜棋,这番来找我,是为了能赢了我,夺得九州棋祖的称号。 阿凉默默的给奉上了茶,候在一旁。 “早就听闻相府嫡小姐文采斐然,棋技更是超乎其神,当日,与棋圣在九幽台大战三日,使得棋圣耗劳心力猝死,直接震惊了江湖――” 闻言,我落下一子,院子里的桃花飞舞,犹如九天宫阙上的仙女飘然落在了棋子上,我轻轻捏起桃瓣,却一把被他捉住。 抬眸间,他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的映入了我的瞳孔,似笑非笑―― “臻儿,天山雪狐当做聘礼,我来娶你了。” “苍天大地,诸神起誓,我姜彦,我秦臻,已经结为了夫妻,此生,我与他(她)生死相依。” “臻儿,我心悦你久了,放不下了。” “砰”的一声,我站起了身子,而阿凉的剑直接架在了姜彦的脖子上,“放开。” “小丫头,火气别那么大。”姜彦轻笑着回了阿凉一句,顺带着放开了我的手,将肩头的剑拨去。 手上被勒出了红痕,一道一道的,我淡淡回了他一句,“是世人太看得起我了。” 桌面上的棋局平分秋色,前世的时候,姜彦的棋可没有现在的神技,以前,我便知道,他爱磕五石散,可没想到,就这么一小会,他就犯了烟瘾。 烟雾缭绕,我朦胧间看到了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我,轻咳了一声,落座,执起白子,“啪”的一声,落下。 忘情水,让他忘了前世今生,徒留我,活在记忆里,阿凉曾问我,这样做值得吗?我想,值得了。 他替我受了万箭穿心的痛苦,我回他两世的折磨,不欠了,谁都不欠谁的。 日升日落的极快,转眼间,太阳都落山了,晚风轻轻的吹来,院子里的奴仆洒扫着落地的残花,许久不见的安卿竟然回来了。 他面无表情的走来,活生生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两似的,耷拉的厉害,我打趣道的说了他几句,反被这个徒儿给呛了回来。 阿凉与他又打了起来,满地的桃花被她们用剑挑起来,漫天飞舞,所过之处,桃花缤纷。 “这是你的徒弟?” 姜彦突兀的开口,我道:“是。” “脾气大,性子爆,怎么忍得了?” 我一愣,半响没反应过来,脾气大,是,安卿动不动便于阿凉打一回架,性子爆,也对,连她这个师傅说的话也从来不听。 可――我认识的姜彦从不会这样毒舌。 前世,我被他掳走,去了上雍的幻坊,当时已经是镇北王妃的阿锦遭到了陷害,我求他出手相助的时候,恶言相向,他也未骂我一句。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吗? 而我,又认识他多少? 我看的他久了,他竟脸色微微泛红,不自然的抿了抿唇,重重的咳了一声,刀枪剑影重重飞来,我猛的一下回了神。 桌面上的棋局被安卿一剑给劈了开来,棋子四散,四分五裂的落了一地,一院,我呆愣住了。 耳边姜彦暴怒的声音传来,“你他妈找死。” 我竟从不知道姜彦的棋瘾也这么大,为了一盘棋局,大动干戈,与安卿在这小院里大打出手。 我心疼的看着满院子落下来的桃花,这么多的新鲜桃花,得能做多少桃花羹? 而不知何时,硕阳偷偷的冒了出来,躲在了树下,我远远的便看到了她的小脑袋摇摇晃晃的,饶有兴趣的看着空中的打斗。 我连忙跑了过去,“硕阳郡主,快出来。” 万一这两人一不小心将硕阳伤了,我这一世便白活了。 “阿臻姐姐,宫里不允打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胆大的,好好玩――”我竟忘了,这里是皇宫,容不得打斗,莫说剑了,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的,思此,我连忙高喊,“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没有一个人听我的,我着急的跑了出去,站在了院子中央,我看到了姜彦落了下来,而手里的剑直指前方的安卿。 我立马将姜彦拉住,示意阿凉将安卿带下去,可我忘了,爱我的那个姜彦早就被我亲手杀死了,这个人,只是毒医谷的主子。 我被姜彦一提,扔到了地上,躺在漫地的桃花里,身上的疼远不及心痛,望着蔚蓝的高空,我看到了姜彦,他在朝我笑。 “小姐――” “秦姑娘――” 我被阿凉等人扶了起来,衣饰上沾满了桃花,宫女帮我择花,阿凉替我整理髻发,硕阳被吓得哭了,紧紧的拽着我的衣摆,直问我有没有事。 一切,乱了套,又似乎合乎情理。 两人也停了下来,安卿也跑到了我的身边,关切的望着我,我瞪他一眼,他忙低了头,像个做错的孩子。 姜彦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宫墙下,他扫了我一圈,蹙起的眉头落了下去,转身直接离去,毫不留恋。 身边的人问个不停,而那抹紫色的背影却已经消失在了墙角。 第十八章 故人叹(4) 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了中宫,皇后传我问话的时候,我正在景阳宫里陪花淑妃闲聊。 “本宫倒是未曾听相国爷提起你还有个徒弟?” 花淑妃的病好了,三千发丝高高盘在头上,插着一根镶嵌着红色宝石的簪子、宝石似血一般红,桃花眼微微挑起,红唇似血似有若无的勾起了一抹痕迹,慵懒的躺在宫榻上,身姿尽显妩媚。 我敛下了眸子,“许是娘娘未提及,父亲便没说罢了。” “胆子不小,敢在宫里拔剑行凶。” 花淑妃的语气淡淡,却生生让我听出了阴冷的笑意,抿了抿唇,解释道:“两人只是切磋矣。” 殿外,公公还在等着,可花淑妃还是不放人,与我闲聊,后宫的女人嘛,都对那天下国母的宝座垂涎不已。 帝王在宠爱,贵妃如何厉害,也依旧是妾,与皇后至尊差了不止半个江山。 前世,花淑妃便与皇后斗的如火如荼,可大楚最重血脉,嫡长子继承制也是千百年来不变的规矩,太子再不受宠爱,萧寒书也越不过去,可偏偏—— 太子死在了枕边人的手里,三皇子陪着心爱的女人浪迹九州去了,江山落在了容云的手里。 我想,后来的容云活的一定痛苦不堪,生——不如去死! “娘娘,公公还在等着,我先去面见皇后了。” 花淑妃咯咯的笑了一声,说了句,“阿臻,平日里没事多去花府走动走动。” 我一怔,道了声是,恭声退下了。 公公在殿外候着,满目愁容,梗着脖子探头看到了我,似乎松了口气,我急步迎了上去。 “快些走吧,皇后娘娘该问罪了。” 后宫的第一宠妃名头果真不是虚的,我迟迟没有出来,公公都未敢怪罪一声,只说赶紧走,宫里的差事真是不好当。 中宫离景阳宫的路上还较远,我不由的回响起了在景阳宫时花淑妃的话,大楚最重礼仪,女儿家及笄后,一般都要在家中待嫁,不出外门,而土生土长的花家庶长女又怎么会不知道? 前世,父亲耿直,看重传统,一直不与那些党派勾结,花淑妃拉拢许久,都未能得手。 后来,相府被害,一夕之间我险些沦为阶下囚,失去了贵女的身份,没有了利用价值,嫁给花瑄子的时候,才让花淑妃恼怒。 而如今,秦家位极人臣,父亲德高望重,花淑妃是想让我嫁进花家,从而让父亲好助三皇子一臂之力吗? 公公回头,催了我一句,看到了我失笑的脸庞,摇摇头,甩了甩手中的拂尘,继续快步走着。 不了,天注定,我与花家生无缘,与花瑄子生生世世都没有可能,硬要扯上关系也只能是仇人罢了。 胡思乱想了一路,到了中宫大殿的时候,姜彦、安卿都已经到了,令我意外的是,花瑄子——也在。 我行礼过后,皇后涂满大红丹蔻的玉手指了指右边的椅子,笑道:“赐座。” 我以为,会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亦或是几十个板子,可看着皇后亲切的笑容,我想,这是沾了老爹的光了,如今的相府,还处在鼎盛时期,皇后自然也想拉拢父亲。 皇后说了一堆,女官拿着戒本也读了一堆,无一都是恪尽职守,尊本分的一些话,听着听着,我便有些昏昏欲睡。 “阿臻姐姐。” 浑身一个激灵,硕阳不知又从哪儿跑了出来,藏在了我的椅子后,女官还在读着,我低低的跟硕阳说:‘不要说话,会挨罚的。’ 一听这话,硕阳立马鬼机灵的捂紧了嘴,大眼睛里带笑,贼溜溜的望着我,我失笑,敲了一下她的脑壳—— 硕阳笑了。 她竟然笑出了声。 大殿上,除了女官的声音,这道低低的笑声更为突兀出彩了,众人的目光都朝着我望来。 我想,如果地上有条缝,我恨不得赶紧爬进去。 “什么人?”皇后疑惑的目光看了过来。 中宫的大殿太大了,太监、宫女排排伺候着,小小的硕阳躲在我的椅子后面,导致坐在主位上的皇后没有看到人。 “皇祖母。” 硕阳乖乖的站了出来,面色乖巧可爱,皇后诧异的看了我一下。 “硕阳,过来。” 女官停下了戒读,我明显的看到了众人的神色都松了一下,安卿偷偷溜到了我的身后。 “师傅。” 我瞪他,若不是他与姜彦两人不知礼数,结果害得她也要在这儿跟着听戒读,可安卿竟然不满的瞪向了姜彦。 两人一来二往的,眼里的火药味可以将整个大殿都毁了,花瑄子若无似有的眼神看了过来,我怕皇后察觉,悄悄拧了安卿的胳膊,沉声道“安分点。” 安卿甩脸子给我看,我懒得理会,转眸间,看到了姜彦的一眼嫌弃,原来,江湖人,也这么看重礼节吗? 掩下心里骤来的痛楚,静静的看着跪了一地的奴仆。 硕阳调皮,伺候她的宫娥、太监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没有一个能斗得过硕阳去的,十几个大人也都看不住一个小孩儿,皇后生气,吩咐掌事姑姑将人发配到了浣衣局。 皇后在教训孙子,众人也都提耳听着,大宣炉里一炉好香的烟气,静悄悄的袅袅升腾着,沁人心脾。 第十九章 故人叹(5) “我要阿臻姐姐陪我。” 陡然的,硕阳娇声娇气的声音却被她大声的喊了出来,却不见违和,皇后的眼神斜睨看了过来。 这个小祖宗,可别害她。 太子可整整比我大了一轮。 可不管怎样,皇后还是允了,后来,又问起了岚嫔的事儿,我说,还在查着,皇后叹了一口气。 “岚嫔年纪还小,被害死在冷宫,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定是要为她谋得公道的,这事儿,秦小姐多烦心了。” 我道,“是。” “幼时,阿臻还是个爱哭鬼,长大及笄了,都懂得破案了。” 花瑄子玩笑的声音又响起了,他一说话,我总是会痛,痛恨过去的愚蠢,痛苦后来的生离死别,心口,又绞痛了。 出了中宫的时候,身后的三个大男人也都跟了出来,气氛怪异极了,我携阿凉匆匆离去。 “阿臻姐姐。” 硕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娇小的身子也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我只得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我想搬去跟你一起住?” 芳凝殿死过人,宫妃都忌讳得很,若她带硕阳去了,保不准皇后、太子妃来找她掐命。 定了定心神,没看走过来的几人,安慰硕阳道:“硕阳,夜里你回东宫,白天来找我玩,好吗?” “我想要和你一起睡。” 有男子在,硕阳还小,说话大胆,我的脸瞬间红了,轻咳了一声,正要说话,而花瑄子带笑的声音响起来了,“硕阳,阿臻大了,不能和你一起睡。” “为什么?” 硕阳傻傻的问,我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花瑄子,他在拿她开玩笑嘛,许是看到了我的不满,花瑄子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而姜彦肆意的打量了我一眼,转身离开,我的心顿时一沉。 好不容易安慰好了硕阳,我快步离开,不想要多与花瑄子待在一起,可他竟趁着半夜,芳凝殿守门的宫女睡了之后,偷偷的溜了过来。 我披着外衣将他赶了出去,夜色下,他的脸显得极为暗淡,前世,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极好的。 “阿臻,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突然变了?” 他的声音凄凉而沉重,听得我想哭,为什么变了?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变了?我们明明那么好,是朝京公认的金童玉女,可后来,都毁了—— 都毁了—— 嫁给你的几年里,你对我不闻不问,任由花王府的人羞辱我,花瑄子,当初是你变了—— 为了你,我负了姜彦—— 为了你,我负了阿锦—— 可得到的是什么?惨死寒泉渡,死在韶华年纪。 而姜彦,他又何其无辜? 他的手挤在门口,若我拼命关上,他的手就该废了,我大开了门,月色凄凉的涌了进来,打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我们的影子一南一北。 “花瑄子,我们放了彼此吧。” “你什么意思?”他皱眉,眼眸曜曜直勾勾的盯着我,片刻,我走到了宫苑的桃花下,他跟了过来。 “花大哥——”阔别多年的称呼真的陌生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就坐在我的对面,一如初见,我晃了晃神,起来走到了桃树下,拿起小铲子将埋好的桃花酒取了出来。 掀开瓶塞,醇香的味道幽幽的散发了出来,我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这才坐下,开始诉说了起来。 桃花树下女儿郎,香无痕人自醉,我说了好久,好久,久到嘴唇都发麻了,“你知道嘛,梦里,那个人死了,死在了你的万箭穿心——” “你赏了他万箭穿心的痛苦啊——” “直挺挺的倒在了我的灵柩前,血,流了花府一地,冰冷的死水,真的好冷——” 我说的太多了,花瑄子拉住了我的手,“阿臻,那都是梦。” “是啊,梦醒了,也都散了,我们都还好好活着。” 我抽出了自己的手,淡笑着回复了他一句,可只有我,知道心里有多苦,花瑄子,那不是梦,是真的,若我改变不了,将来,你会娶我,会借刀杀了我,空出花王妃的名头给你心爱的人。 你会杀了姜彦,让我恨一生,毁一生。 “真是一出精彩的故事,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比话本上的还精彩。” 突然,树上传来了声音,赶紧抬头去看,只见姜彦斜斜的倚在树枝上,邪笑着看向下方的我们,傲视苍芎的姿态让我怔了一下。 “想不到姜公子竟有梁上君子的癖好?”花瑄子妖笑了一声,讽刺开口。 “被你们郎情妾意的给吵醒了。” “郎情妾意?”我突然很想笑,罢了。 阿凉听闻动静也走了出来,将我拉到了身后,一柄利剑直直的对着二人,花瑄子轻蹙了蹙眉头,走了,一身血红衣物消失在了宫闱下。 我看着在树上一动不动的姜彦,只见他利落翻身,一个倒挂金钩便将石桌上放着的桃花酒给提到了树上,斗的反转一下,又倚在了树上,一双黑瞳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樽桃花酒。 片刻,我目瞪口呆,只见他咕咚咕咚的将我饮过的酒就那样下了肚,喝完,还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是我的酒。” 姜彦不理会我的话,眼馋的看向了我,问道“还有吗?” 前世,我与姜彦相识数几载,竟从不知道他还这么嗜酒,桃花的淡淡香味飘了出来,片片桃花也应景的落了下来,我站在树下,仰头看他。 第二十章 故人叹(6) 岚嫔生前的住处是在储秀宫,她是主宫,宫苑里还住着两个嫔妾,以前的时候还有一个孙答应,失足掉进了井里,再没捞上来过。 我在正房里看了很久,除了陪葬拿去的首饰物件,就剩一些零零散散的不起眼的东西,都用白布遮着,看来,敬事房的人还没来得及过来收拾。 阿凉说晦气,一个劲儿的催我出去。 到了门口的时候,其他两个侧院里都有宫女张头探望着,我瞄了几眼,人都又赶紧装作洒扫的样子。 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每年宫里都会有受宠的妃子离奇的死去,帝王无情,死了,一切便都没了,没有人会为你真心的伤心。 我记得,在前世,岚嫔是在父亲被陷害金州洛河贪污一事之后死了的,当时查出是齐贵人下毒陷害,将人扔到了冷宫的莲花池里,后来,齐贵人被仗刑,打入了冷宫。 “姑娘,你瞧。” 我顺着阿凉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侧院里齐贵人挺着个大肚子被宫娥搀扶着走了出来,神情落寞,苦着一张脸。 我走了过去,请过了安。 齐贵人点了点头,被宫娥扶着坐到了正院里的藤椅上,晒着太阳。 “贵人苦恼什么?” 齐贵人瞅我一眼,淡淡开口,“往日里,岚嫔姐姐待我最好,皇上分到院子里什么,也都紧着我,可世事无常啊,转眼间,人都没了。” 听说,齐贵人与岚嫔也是一同进宫的,关系极好。 前世,我曾在宫里见过几面,齐贵人胆小弱懦,常常受小人欺负,而岚嫔是个胆大的,一路得了皇帝的宠爱,拔尖的为齐贵人出头,宫里的那些个势利眼这才不敢随便欺负齐贵人。 后来,岚嫔死了。 被查出是被齐贵人所害,宫里的风向转的极快,见风使舵者更是多,齐贵人后来也被发现死在了冷宫里。 这些也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贵人怀孕了,别伤神动了胎气。” 我的话刚落,齐贵人身边的嬷嬷也紧着安慰了几句,五月里,微风徐徐的吹了起来,齐贵人被身边的嬷嬷扶着站了起来。 “不着急,我想去岚嫔姐姐的屋里再看一眼。” “贵人啊,小心龙胎。” “无碍。” 而这时,宫门口,一大批太监宫娥随着王公公走了进来,提着好些箱子,声势盛大。 “齐贵人。” “王公公怎么有空来了?” 每一宫都有主宫,储秀宫原是岚嫔在管理的,可她死了,院里的齐贵人怀了龙胎,与生前的岚嫔又很要好,水涨船高,圣上口谕,晋封齐嫔,入住了主宫。 宫人们都在道着喜,只有齐贵人不咸不淡的附和着。 王公公看见了我,专门提了个醒,说是硕阳去找我没找到,正在太子妃跟前大闹呢。 我给王公公道了谢,转身出了储秀宫。 回头看的时候,与齐嫔的眼神正好撞了上,她朝我眨了一下眼,我随后回之一笑,快步离去。 半路上,我碰上了来探望皇后的萧姝,她一身黄衫襦裙,神情倨傲,身后跟着成群的婢女,阵仗颇大。 幽幽的宫廊下,我与她碰了个正面。 萧姝!萧姝! 当今皇帝最宠爱的侄女,摄政王萧临梓的嫡女,受封郡主之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前世,护城河上,萧姝一柄利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脉,倒在了顾轩瑾的怀里,当场死亡。 “秦小姐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她笑着与我搭话,嗓音亲切,若不是有那一世的记忆,我还真会被她的外表所欺骗,阿锦后来的死,她也少不了功劳。 “去看望硕阳郡主。” 她嘴角的笑意愈发的大了,挽住了我的臂弯,邀一同前去。 “秦小姐,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冷?” 泡在寒泉渡多年,身子早就冷不可嘶了,两人话着家常,很快便到了中宫,萧姝受宠,与皇后亲近,两人的话我也插不上嘴。 掌事姑姑说,硕阳睡了,被太子妃带回了东宫,我便离开了中宫,萧姝留我,皇后也留我用膳。 外面的杏花落了下来,我拒绝了,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阿凉与我说,姜彦来了,在殿外等着,我收拾了一下,出了宫苑,五月里,桃花缤纷,稀稀散散的落了下来,院子里,姜彦一身紫衣,背对着我。 “姜公子。” 姜彦转身,我缓缓走下了御阶。 “还你的酒。” 他神情嚣张,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将酒坛放在了桃花桌上。 “一个姑娘家家的,喝酒逗男,知不知羞?” “你误会了。” “姑娘,我长着眼呢,心还没瞎。” 世人常言,人不瞎心不瞎,可是,姜彦,你的心已经迈上了灰尘,隔离了我,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回想当日的姜彦,他慵懒的靠在树上,怼天怼地,怼站在树下的我。 而这时,男人独有的气息忽的袭上了心头。 我一怔,回过了神。 “桃花酒的滋味也没有那磨人的妖精好闻。” 桃花眼里芬芳醉,一袭心头人沉昏,他的手搂上了我的腰,呼出来的气息打在我的脸上,惹了一脸红。 忘情水,忘了曾经的誓言,可他这又是在干什么? 第二十一章 故人叹(7) 父亲被舒嫔请进了宫,我得知消息后,赶去了武阳宫。 阿凉说,父亲昨晚收到了一封密信,是他收受贿赂,将金州洛河的灾款延后拨放的证据。 我候在宫殿外,看着宫苑里的落叶,记忆又被拉回了前世死的那天,顾府是皇商,家族里只出了一个舒嫔。 顾老爷子为了家族,和摄政王萧临梓联姻,萧临梓挟天子以令诸侯,顾府立马入主中朝,号令百官。 舒嫔因此,也并没有陪葬先帝,后来,容云登基,放了她一条生路,在武阳宫了却了残生。 而她,是狠得! 萧临梓死在了乾清宫的龙椅上,而刺杀的人正是舒嫔,在后宫默默无闻了一生,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杀了爱慕自己多年的男人,换得了苟且偷生。 可悲!可叹! “小姐,相爷出来了。” 父亲走了出来,神色严肃,宫闱下,长廊里,我迎面走了上去。 “阿臻,你怎么来了?” “我等您呢。” 父亲老了很多,母亲去世后,他便一直没有续弦,身边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接二连三的官场上的阿谀奉承,他腻了,怕了。 舒嫔说,她相信父亲忠良,这些个罪证是人故意陷害的,请父亲放宽心。 舒嫔并没有皇子,那些宫闱秘史也鲜有人知,前世,我是在快死的时候无意知道的,萧临梓外出流落的时候,与顾舒曾有过一段来往,后来,被接回了宫,才得知,顾舒已为人妃,是他的亲嫂嫂。 她拿捏住了父亲。 “阿臻,你及笄了,父亲会为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为了拉拢父亲,各方势力都要娶我,而父亲,最恨的便是官场上的这些裙带关系,他要让我远离这些纷争,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可我不愿意。 前世,便是我没有能力才使得秦府家破人亡,所有爱我的都死了―― “阿臻,执念深了,未必是好。” 我不说话,父亲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后来,我送父亲出了宫,夜里的时候,安卿回来了。 “怎么样了?” “自然成了。” 安卿给我找到了一种草药,辅以甘莲熬制成汤后,让人服下,可以进入昏迷的状态。 我买通了齐嫔的丫鬟,让她将齐嫔的安胎药给换了。 等到三更天了,宫里打更的人都睡了,我将安卿弄了起来,他带我直接飞进了储秀宫的宫苑里。 院子里没人,只有安卿的连连哈欠。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安卿拉住了我,“拍拍屁股就走人,不行,带我一起去。” “人多容易被发现。” “大不了小爷在闹一回皇宫呗。”说完,贼兮兮的狐狸眼凑到了我的跟前,“说,是不是要去干坏事?” 我弹了他一下脑壳,佯装怒道“没大没小的,怎么跟师傅说话呢?” 他当即回了我一个白眼,“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我师承骊山书院的老先生于阁老,她是一介女诸葛,先祖破例让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曾是两代朝臣,上了年纪之后,接手了骊山书院。 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命我在于先生的跟前伺候,她待我极好,将传女不传男的摄魂大法传授给了我。 后来,她仙逝之时,曾让我起誓,不准拿“阴魂摄”伤人,害人,夺人性命,为了先生的临终托付,至死,我都未用摄魂术迷过任何人的心。 可那也是前世了。 我不伤人,人却害我。 我不害人,人却杀我。 我不杀人,伯仁却因我而死。 灭天毁地又如何?伤我者,死不足惜,害我者,罪不容诛,今生,宁可我负天下人,也绝不让天下人负我。 我偷偷潜进了齐嫔的宫殿,用摄魂术控制了她的心神,摄魂术伤身伤心,使用多了,摄者轻则不治而亡,重则魂飞魄散。 于老曾再三叮嘱我,逆天之事,死了,也得下阿鼻地狱,阿臻,摄者要自律,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二十二章 骊山书院(1) 齐嫔说,当日,是她将岚嫔引入了莲花池,借机将她推下了河。 她们一同入宫,一同选秀,可岚嫔却一路得了宠爱,荣升为嫔,她对自己好,也只是为了满足虚荣心而已,齐嫔意外怀孕之后,岚嫔便处处看她不顺眼,找她麻烦,甚至勾结舒嫔企图害自己的皇儿,是舒嫔将此事告知给了她,才免于被害。 所以,她恨岚嫔,才将其杀害。 我沉默的看着齐嫔缓缓的陷入沉睡,原来,前世今生,一切,都是预谋。 岚嫔受宠,威胁到了舒嫔,一招借刀杀人,瞒天过海,离间了岚嫔与齐嫔,让她们自相残杀。 我转身出了大殿,前世,没有皇子的齐嫔都受到了打入冷宫的灾难,而如今,舒嫔更不会放过她了。 一切因果轮回。 这宫里,不是你害我,便是我害你,踩着万人尸骨踏上那令万人敬仰的地位,父亲没有贪污,却被舒嫔伪造证据威胁,而宫里的势力,盘根错扎,有些案子,注定成为了冤案。 第二日,我拿到了齐嫔宫里的一个老嬷嬷杀害岚嫔的罪证,呈交给了皇后,她大怒,命人将老嬷嬷绞以极刑。 我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芳凝殿的院子里赏花,阿凉见我不高兴,将埋好的酒给挖了出来,又拿了一个大碗,递到了我的面前。 “小姐,喝吧。” 我苦笑,接过,倒了整整的一大碗,兀自咕噜咕噜的吞了下去,桃花酒埋得越久,味道越浓,可满嘴的桃香味都掩盖不住我心底的苦涩。 阿凉又递了一坛杜康酒过来,放到了桌子上。 我掀开瓶塞,刺鼻的酒味瞬间涌了出来,我皱眉掩鼻退后了几步。 阿凉看我一眼,又看了杜康酒一眼,直接端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我目瞪口呆的看着。 片刻―― “小姐,好喝。” 我学着阿凉的样子也捧着酒坛子便开喝了起来,大口大口的,酒顺着我的下颌流到了衣襟上,流到了手上,到处都是杜康酒辛辣的味道。 我被呛得止不住的咳嗽,满脸憋得通红,阿凉连忙将酒夺去,轻轻的拍着我的背。 “不会喝逞什么恶霸犊子?” 安卿常睡在树上,约莫是听到了动静,醒了过来,他就像是猫头鹰似的,白天睡觉夜里不着家。 我不理会他,坐到了凳子上,怔怔的看着远方的宫墙,岚嫔枉死,不能伸冤,还得让凶手逍遥法外,是我无能。 而舒嫔,我如今,得罪不得,我猛地将杜康酒狠狠的灌了一口,整个身体似乎热了起来。 “对不起。” 安卿从树上跳了下来,凑到了我的跟前,使劲的闻了闻,又拽起我的发丝,拱着鼻子闻,我嫌弃的将他推开。 阿凉的剑一瞬间也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两人又打了起来,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刀光剑影的模样实在平常,两人似乎有了默契,不会伤了对方的性命。 而这时,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带着一众宫娥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几个盘子,都用红布盖着。 走近―― “姑娘。” 我轻笑着点头,不远处的那两人立马收回了剑,像是没事儿人也走了过来。 我破了案,皇后赏赐了众多金银珠宝,破格让我提前出宫,回家看望父亲一趟,再去陪读。 卿宥皇孙也大了,到了启蒙的年纪,不出几日,便要去骊山书院,少则半年回不了宫,我作为陪读,自然也要跟着去。 收拾了行李细软,我便一路回了秦府,在宫门口的时候,看到了驾马出宫的姜彦,他还是一袭紫衣,风姿卓越,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痕迹飞奔出宫―― “我的男人,将来会驾着五彩凰马,娶我为妻。”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满心都是这一句话,他的样子像极了梦里的情景。 阿凉将车帘掀了下来,给我倒上了一盏茶,“小姐,喝茶吧,很快就回去了。”我一怔,收回了目光,将茶盏接过,氤氲的茶香味缓缓的飘了上来,遮住了失神的眸子。 “小姐,姜公子跟圣上求旨,在骊山书院开堂了医经这门学术,不日,他便也要去上任了,当骊山书院的先生。” 阿凉有意无意的说起这事儿,我将茶猛地喝了下去,没有说话。 第二十三章 骊山书院(2) 秦府就住在皇城东街,离的很近,马车驶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父亲接的我,一脸欢喜。 我与父亲谈起金州洛河的事情,他总是避而不答,前世,那些伪证是直接交给了圣武帝,而现在,舒嫔控制了它,我想,父亲,暂时不会有事的。 “阿臻,有话便直说。” 父亲站在书房的窗子前,院子外面艳阳高照,他的背影高大,却显得落寞。 我忽的说道:‘父亲,老了,也要有个伴,您位高权重,再续个弦也不是难事。’ 他似乎吓到了,回头看我,片刻,干笑道:“阿臻――是不是想嫁人了?” 我摇头,他叹了口气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我将两只媲蠡的故事说给父亲听,末了,还加了一句,“假意迎和也不失为一条生路,活着,才有办法。” 这故事太老套了,说书人讲的也太多了,我将画像收了后转头在看的时候,父亲已经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给他盖了毯子,悄悄的离开。 太子妃召见了两次,我都称病没有去见,今日,太子派喜公公来的时候,阿凉陪我一同去了。 东宫是个更危险的地方,而这里的主宰,是个更危险的男人,太子萧寒炎,杀伐决断,腹黑深沉,前世,死的冤,害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陷那么多的女人枉费一生在东宫,最后―― 死在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手里。 我先去拜见的太子妃韩玉。 东宫的格局与皇宫大同小异,不见天日的长廊,幽森的宫苑,遮天蔽日的大树,藏在幽径小路上的阁楼亭台,值得一提的是,太子妃的母亲是江南人氏,曾去江南住过一段时间,太子为了她,专门建了一个江南水榭宫苑一体的小别院,而没有任何人敢踏进这里。 太子妃便是在这里住着,我有幸见了一面。 大楚的水往南走,京都的水还都是因为护城河与外面的大运河开通了水路,而运进来的。 太子妃的水榭殿建造的水便是太子专门打通了一条水路连进了护城河,从假山的每一个洞口缓缓流出,才能造出这么优雅娴静的宫殿。 宫苑里伺候的人很少,看样子,只有太子妃的几个亲信守在这里。 我被带进了外殿等候着。 日头西斜的时候,韩玉才慢悠悠的被宫娥扶着走了出来,一身繁琐的大红宫装,珠钗环扣,随着她的摆动叮叮作响。 “见过太子妃。” “不必多礼,起来吧。” 人人都道,太子妃宫里的茶最香,喝上一口回味无穷,是专门用天山的泉水,仙人府进贡的茶叶泡来的,我轻抿了一口,一股子甘甜味溢了出来,不愧是太子的宠妃,连茶叶,都比寻常权贵家中的好上许多。 太子妃说了很多,膝下最疼爱的皇子要去骊山书院了,一去半载,纵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妃,也免不了担忧。 没过多久,卿宥皇孙便从国子监回来了,一路风尘仆仆,走进来的时候还是欢欢喜喜的,可看到了有客人,立马收回了神色,俨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心下隐隐觉得好笑,待他走进来了后,起身行了半礼。 太子妃问了他学习上的一些事儿,他都一一答了,恭敬而严谨,前世,卿宥皇孙死的时候还小,不谙世事的年纪却遭遇了人生的巨变,他冷漠中带着绝望的眼神,时至今日,我都忘不了。 本该是一国储君,九州主宰,却生生的死在了那些狠心人的手里。 “听说秦小姐当初也曾是于老的门生?” 我抬眸,朝着高座上的韩玉看去,“是。” “那算来,卿宥,你还得叫秦小姐一声师姐了。” 屋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打在芭蕉叶上,奏起了一曲美妙的筝乐,我向太子妃告辞。 “外面雨有下大的趋势,硕阳又喜欢你,一会儿过来了,一起用膳吧,待雨小了,本宫派人送你回府。” 我看着渐深的夜色,婉拒了,太子妃见此,也未加阻拦。 踏着纷飞的雨,马车一路驶回了秦府。 转眼间,已是六月初,我与卿宥皇孙一同离开了京城,前往江左,骊山书院始建太祖年间,当时,京都在江左,后来太康大帝迁都上京,骊山书院的老祖宗不愿搬迁,便一直留在了江左。 而江左,曾也发生了许多事。 连着赶了七八天的路,我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地方。 天子皇孙莅临江左,江邬自然不敢怠慢,一进了江左的城门口,便见他领着一众下属、官兵等候着。 前世,江邬好色成性,贪恋阿锦美貌,被容云打断了一条腿,阿锦与我提起的时候,我方才知道,这个江邬效忠的竟是容云,既是容云的人,便得提防着了,省的卿宥在这里便被害了。 “姑娘,驿馆已经安顿好了,卿宥皇孙随时都可以下榻。” 我看着已经醒过来的卿宥,问道:“如何?” “先去骊山书院吧,不要惊动任何人。” 我总觉得卿宥的眼里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深沉,我想,许是出生在帝王家的缘故吧。 我探头到外,道;“江大人,不必麻烦了,我们直接去骊山书院。” 江邬一愣,伸长了脖子往马车里看,“唰”的一下,我把车帘放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骊山书院(3) 马车徐徐的穿进城内,直奔骊山书院,有很多贵族人家的子弟,都以能进入骊山书院就读为荣耀,而每年朝廷都会从骊山书院选拔人才入朝为官,或是外放,但是,自骊山书院开创以来,每年都有两个贫困生名额,由地方上选拔上来的生员竞选,这样一来,朝廷任人唯贤,不至于埋没人才,贫寒字弟寒窗苦读数十年,也得到了回报,这便是骊山书院存在与这九州数百年的缘由了。 到了书院,我与卿宥先去拜见的于老,守门的侍童说于老歇下了,我便与卿宥回了住处。 卿宥是皇孙,有独立的舍斋,山长一路引着我们去,推开沉重的红木门,看去,院内的风景优美,栽种着一个大的枣树。 树上开了花,钻出了嫩嫩的鹅黄色的芽儿,一团一簇的小花骨朵都散发出了一股醉人的香味。 山长安排我们住下,说是明日皇长孙便可以去听课了,要给我们讲了一系列的规矩,日落黄昏的时候,这才走了。 “阿臻姐,那是什么?” 我顺着视线看了过去,皇家的人,约莫都没见过吧,失笑片刻,道:“那是枣树,九月份会结果,又大又甜的红枣,嘎嘣一口,可脆了。” “你吃过?” 我一愣,想要捏捏他的脸,可想起了他的身份,又讪讪的伸回了手,这时,阿凉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姑娘,都收拾好了。” 我点头。 “阿臻姐吃过吗?” 卿宥仰头又问了我一句。 我靠在抄手游廊的红柱子上,望着不远处的大枣树,淡淡回道:“吃过,可甜了。” “阿臻姐出生相国府,是名门淑女,打小我也去过秦府,并未见到枣树。” “是一位故人从江左带回的上京。” 我虽是卿宥的伴读,可身为女子,有些讲课是不需要去陪读的,第二日,日头高升的时候,我才晃悠悠的醒了过来。 阿凉说,安卿回来了,在院子里等我。 “小祖宗,太阳都快照到屁股眼了,您老大可再睡一个糊涂觉,眼别睁,一个呼噜又是一天啊――” 我一出门,便被躺在藤椅上悠闲的晒着太阳的安卿给噎了一句,我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将他的话当耳旁风散去了。 “这次又打算待多久?” 安卿二郎腿子一翘,眯着眼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回了句:‘《三尸》还没练好,怎能弃了师傅离去呢?这辈子啊,我赖着你了。’ 我睨了他几眼,没看出个究竟,便携着阿凉去拜见于老了,身后,安卿吹胡子瞪眼睛的,似乎要在我的背上烧个骷颅。 走远了,回廊下―― “姑娘,我觉得安卿是个好人。” 猛不叮的,阿凉冒出了这样的话,我反问:“何为好?何为坏?” 活了两世,我至死都没参透这人世间什么才是好的,什么才是坏的?容云不好吗?可他却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算计了整个天下,一辈子都在利用阿锦,让她绝望的跳河自尽,弑君夺位,不仁!欺瞒众生,不义!可他好吗?怎么不好,为国效忠,祖辈都战死沙场,却因家族权势被当做质子十几年,活在监视之下,拖着一身残体,安定漠北,威震西北十九州,收复大好河山―― “对姑娘好的便是好人。” 阿凉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垂眸叹了口气,回廊里走来了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书生,想来,是放课了,要回舍斋了。 不远处,还有往反方向而去的女子,骊山书院在前几年于老接手后,便开放了新政策,允许女子入学,可真正来学的也就是一些贵族女子了,多半还是为了来寻找佳婿的。 周围的人都指着我窃窃私语,或笑或点,阿凉大喝一声,拔出剑冷然的走在我身边。 南斋院背靠阴山,冬暖夏凉,只有一个小门童和于老在这里住着,平日里,书院没有大事,于老几乎是不踏出南斋院的。 进去的时候,小童正在扫院,地上的落叶积了一层又一层,微风轻轻吹过,还调皮的飞了起来落到了我的脚面。 我弯腰轻轻弹去,小童看到了我,迎了上来。 “于老说,姑娘来了,先在东厢房候片刻。” 于老一直这样神机妙算,昨个儿拜访不成,便料到了我今日定会前来,可往日来的时候,于老都是一个人,我想了片刻,问道:“今个儿于老是见什么人吗?” 听闻我的话,小童神神秘秘的看了几眼,低低说道:“有个衣着不凡的公子前来拜见于老,进去好些时候了。” 前世今生,我在骊山书院数几载,还从未见过于老接见过什么人?不由的有些好奇。 “对了,你师父呢?”及笄前两年,我一直都在骊山书院随着于老。 而南斋院里本是陆叔悉心打理的,这小童是他外出捡回来的,一直都跟在陆叔的身后打下手。 听闻我的话,小童神色黯淡了不少,半响,才道,“姑娘走后,不到一年,师父得了顽疾,去了。” 我愣了半响,直勾勾的看着地面上堆积的落叶。 叶子发黄了,细数可见的纹理,掉在地上,落在泥土里,多少显得萧条,我道:“这是什么树,这个季节便有落叶了。” 小童摇摇头,“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便有了。” 我在门外候了很久,额头上泛起了热汗,小童说日头太高了,邀我去凉亭坐坐,阿凉也推我。 凉亭里确实凉快了不少,阿凉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团扇,轻轻的给我扇着。 小童递来了一壶凉茶,我实在太渴了,咕噜咕噜的喝了猛地一大口,这才觉得爽快了。 正当我又想打盹的时候,正门开了,一身黑衣包裹的男子持剑走了出来,我立马看去,却一瞬间,愣住了,身后,一袭月牙白的病态男人跟着被于老送了出来,再见故人是什么感受,此刻的心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描述出来,喜、痛、怒几乎是一瞬间席卷了我的身。 远远看去,几人似乎在道别,我踉跄的步子立马走了过去,颤巍巍的叫了一声,“容云――” 第二十五章 骊山书院(4) 容云回眸瞟了我眼,那一眼,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片刻,他重重的咳了一声,“姑娘是谁?” 我一怔,对啊,今生容云不再是上京的质子,他没有被赐婚,娶一位叫做苏锦的女子,他生在西北,长在西北,前世所作的孽都还未发生。 林逸在他的耳旁不知说了什么,他唇角一勾,看我“秦姑娘。”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试图找出当年他半点的心机,可他还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跟前世一样。 片刻,容云走了,重生后的第一面就这样的风轻云淡,我突然很想拽紧了他的衣襟,怒问他后来,是怎么活下去的? 阿锦跳下护城河后他有没有悔恨,痛苦,生不如死—— 有没有为自己不折手段的行为羞愧过—— 可——都没了,一切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阿锦不在的年代里,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是一场梦。 梦里的我们,为了爱情,都曾奋不顾身,都曾不折手段过,最后,都落了个凄惨的下场,活着不如死了。 “既是有缘人,天降生,地伏魂,一切皆是命。” “于老,你什么意思?” 我压下心底的澎湃,试图找回平静的感觉。 “你进来。” 我跟着于老进去,阿凉守在门外,屋里面的样子,一直都未变过,于老信佛,屋子里的样子像是身处在佛堂似的。 一进去,我便跪在蒲团上,给菩萨磕了几个头。 “阿臻与几年前变了许多。”于老盘腿坐在土炕上,斟了一壶好香的龙井茶,茶气儿上腾,散发出清香的味道,似乎又带着淡淡的苦涩。 我走过去,盘腿而席,坐在于老的对面,回道:“于老何出此言?” “上雍与上京一字之隔,人却是千里之远,阿臻既能识的西北定安世子,莫是缘?” “——” “曾有一面之缘。”一顿,我笑了笑,“于老洞察天下事,阿臻有一事请教。” 朝廷众多官员皆出自骊山书院,梁儒、楼宇世二人更是,楼宇世是当今朝堂言官之首,当年诬陷父亲贪污腐败,使得相府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此仇不报,天理难容。 “因果皆有轮回天道,执念太深,容易堕魔,你我师徒多年未见,为师且考你一番。” 我心一堵,“请。” “天生天,地生地,浮浮尘世,原罪何为?” “好一个原罪何为?”我挥袖起身,沉声道,“既是天命,这九州便是要重生谱写,若我不是凤凰,天地怎会为我蹄叫,莫说因果轮回,逆天改命也无妨。” “阿臻!”于老挥袖,我心口一痛,跌落在地。 我从南斋院出来,手里紧紧拽着于老给我的黄信封,嘴角的笑不断的放大,阿凉害怕的推了我一下。 “阿凉,你看,天上的白云都在为我笑。” 第二日,我让安卿连夜赶回了上京,将我手里所掌握的一切证据都交给了父亲。 院子里的枣树花开的更茂盛了,阿凉说,骊山书院几年一度的夺峰要开始了,每年都有为了一观夺峰盛举的贵族来指囷,据说那日,声势浩大。 “姑娘,相爷来信说,楼宇世被抄家了,梁儒也被发配到了禹城,宫里面的形势乱的很。” “舒嫔有什么动作没?” 阿凉手一顿,“没有。” 我看着满院子的纷飞,笑道:“有话直说。” “姑娘这么大的动作,宫里头的人已经盯上了,听说萧姝郡主也作为观者前往骊山书院来了。” 我垂眸,萧临梓那么多的爪牙,才刚除了两个,就有动静了,还真是沉不住气, 嘈杂的声音突然传来。 院子外头一堆人挤在一起拿着棍子往树上捅,叽叽喳喳也不知在吵什么?阿凉说那些男孩子调皮,在捅燕子窝呢,我好奇去看了几眼,却被不远处的一声厉吼给吓了一跳。 众人连看去,只见姜彦一身紫衣携风大步走来,邪噬的脸上挂着丝丝怒火。 “先生。” 大家高呼,你推我我推你,挤成了一团,不知哪个使坏的将棍子硬塞到了我的手里,部一窝蜂退到了后面。 我杵在前头,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姜彦站在我面前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大家都被严厉的批评了一顿,那些男孩子都耷拉着头,不敢说话,而我,抬起头,竟直勾勾的看向了颇有几分严师的姜彦。 许久不见,他好像瘦了。 片刻,四周隐隐传来了窃窃低笑,我嘴一抿,忙低了头。 微风夹杂着凉意徐徐的飞来,我跟在姜彦的身后,时不时的踢一下路边的石子,解闷气儿乏,书院里的学生路过,又是一番窃窃私语,似乎还带着嘲笑。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竹园 姜彦任医师先生,居住的地方遍地都是草药,一进了院子,扑鼻的药味便袭了上来。 看去,一个红衣女子正在炤台边熬制着药草,见到姜彦进来了,杏眼里瞬间闪过欣喜,将柴火添了进去,便连忙迎了上来。 “师傅,你回来了。” 姜彦看到她,一向邪魅的脸上竟出现了温柔的神色,从前,我竟从未见过,两人在说话,我的心驽的一痛,默默的垂了眸。 “我都熬好了,明个儿便可以试药了。” “来,擦擦汗。” 刺眼的绢帕在我眼前一闪而过,贞贞翻看了绣帕几眼,疑惑的问道:“师傅,这是女子的绣帕,怎么在你身上?” “不知道,一直就在。” “哦,哎,师傅,你看,还绣着字呢,”臻“,是谁啊——” “臻”是啊,这方帕是我的,当初,姜彦遇害,我急于止血,将自己的贴身帕子顺手用了,如今,被他转赠给了她人。 贞贞是姜彦捡回来的,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便一直跟在他身边,我看着她忙里忙外的样子,心猛地抽痛了一下,这样的女子才配待在他的身边吧,像我这样的人,双手沾满了仇恨与鲜血,不值得了—— “知不知错?” 凉亭下,姜彦轻抿了一口凉茶,睨了我一眼。 我点头。 “什么错?” 我摇头。 突的,姜彦将茶杯“砰”的一声放下,“书院重地,玩乐成性,哪里错了还不自知,如何当皇孙伴读?” “先生为何只叫我一人来受训?” 我抬眸看他,却见他脸上似乎闪过一抹异色,“秦小姐也曾受教于骊山书院,规矩不懂吗?” “懂,先生所言不得反驳,先生说话不得插嘴,先生说对——” “巧言善变!” 第二十六章 骊山书院(5) 日头正高,姜彦让我去药地里采他所要的草药,采完才可以离开,不然的话他就告知山长我在书院里掏燕窝。 迫于淫威,我只得顶着一顶大草帽在药地里四处扒拉,而他,悠闲地靠在凉亭的长椅靠上看着我受苦。 “四枯草,你拿的是莲柑――” “龙灵――” “蛇勾,猫儿眼――” “一品红是散淤消肿的良草,你坏一株,卖给我十年。” 我一怔,连忙把伸出去的脚又伸了回来。 直到日落西山了,我才被阿凉解救了出来,我将采好的草药一一放在了架子上,晾晒了起来,贞贞见我干活,忙小跑着过来替我晒了起来。 “姑娘,师傅面冷心热,你别介意。” 小姑娘面容纯真,话倒是软中带刺,我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先生为人,我最是了解不过。” 说完,便转身出了竹园。 夺峰大会如期而至了,卿宥跟我讲了里头的规矩,骊山书院背靠的是阴山,信山神,每几年,都要举办一回夺峰大会,拿的冠军的人意味着一只脚便踏进了朝廷的大门。 为了这个盛会,学子们都拔尖了的锻炼身体,寄希望为家族争光。 我没有看到萧姝,但是却见到了骆瑶儿,她与前世一样,古灵精怪,顽劣的很,人群中,只一眼,我便看到了不安分的她。 想来,前世所有人的结局,只有她如愿了,没有生离死别,嫁的了如意郎君,成为真正的“楚夫人”。 我知道,她与阿锦关系甚好,我曾听阿锦提起过几次,前世,无缘相识,今生,倒是碰面了。 “你说,今年会是谁啊?” “别说了,上一年便是有个胆小的,提了这晦气事,死了。” “这骊山书院也就个这怂样了,瞒了这么多年,保不准那一日这事儿就被天下人知道了。” “――” 我听着前面几个学子的窃窃私语,想起了骊山书院的一则丑闻。 “阿臻姐,一会儿我与你一组。”卿宥道。 “好。” 高台上坐满了人,江左的高官,骊山书院的山长,几人陆陆续续的到来,我看到了容云,他也来了,就坐在山长的旁边。 前世,我与容云好友数十载,却生生为阿锦觉得不值,后来的他有没有生不如死?午夜轮回,酣睡龙榻,有没有梦见过阿锦的冤魂前来勾命? 泪,无声的落下―― 卿宥问我,“你哭什么?” 重生这么久了,一回想起前世的惨痛,泪,不由的便落了下来,根本控制不住。 “眼里进了沙子。” 卿宥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又看了眼我,摇摇头不说话了。 百无聊赖的听完山长的发言,这才分组进山。 大家的路线都是一样的,守山人将大门打开,众人一窝蜂的便涌了进去。 诺大的森林里,众人都卯着劲的往器灵山上去。 一路走来,人越来越少,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看到了争吵的两拨人,阿凉去听了好久,回来说,是骆瑶儿那一组人发生了争执,有两名女子因为骆瑶儿崴了脚有所不满,耽误了路程,更不满的是,苏玄钰要背骆瑶儿上山。 苏玄钰出自苏家,又以“萧”称九州,文采斐然,风姿卓越,骊山书院爱慕他的女子自然很多―― 我看着前面的那一抹黄色身影,蹙了蹙眉―― 第二十七章 骊山书院(6) 前世,骆瑶儿在骊山书院认识了阿锦的堂弟苏玄钰,并爱慕与他,可骆瑶儿身为武林盟主之女,婚姻是早就定好的。 楚毒家族与武林盟联姻之日,骆瑶儿逃婚了。 可谁又曾知道,真正的苏玄钰早就死了,如今在苏家的是楚毒家族的少主楚宁垠。 十几年前,圣上为了制衡江湖世家,赐婚最宠爱的臣子苏令年与楚毒家族大小姐楚虞梨,楚虞梨诞下阿锦之后,便突然死了。 楚毒家族不信,派了楚宁垠密探苏府,有一年,苏玄钰回骊山书院的途中被暗杀,楚宁垠自此假扮苏玄钰留在了苏府。 但因果皆有定数,最后,阿锦死了,骆瑶儿不堪痛楚,还是嫁给了楚宁垠。 我回过了神来,又看了过去—— 苏玄钰——不,楚宁垠背着骆瑶儿上了山,身后,那两名女子气恼的跺了跺脚,也连忙赶了上去。 “阿臻姐,前面便是死人崖了。” “死人崖”,顾名思义,经常死人的悬崖,我安慰的拍了拍卿宥的肩膀,“没事的,你看,那么多人都过去了,我们也没那么倒霉。” 可偏偏,我就是那么倒霉,过死人崖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冲力突然拽住了我,无形的力量在将我往崖下面拉,脚底一滑,手里的树枝“噶擦”一下断了,我惊恐的看着自己跌落下崖。 骊山书院曾在这死人崖上死过一个男学子,寒窗苦读十几年,考入了骊山书院,可他被当时显赫尊贵的阳公主给看上了,不从,在夺峰大会上被奸杀了,抛尸落崖。 一个寒门学子,怎会有人为他伸冤,阳公主骄奢淫逸,男色成风,却备受皇帝宠爱,发生了这事,当地官员隐瞒了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而骊山书院百年门风,为了名誉,也选择瞒下此事。 自此,每年的夺峰大会,都会有女子莫名其妙的坠崖身死,久而久之,传言愈来愈深,人人都道,是那男子的冤魂前来索命了。 千钧一发之际,阿凉拉住了我,她眼里的血丝涌了上来,紧咬着牙,趴在石子地上,用脚拼命的勾住后面的树,试图使力将我拉上来。 卿宥也想拉我,我看着二人,又瞥了眼深不见底的悬崖—— “你们放手。” “不——” 我知道劝不动阿凉,便看向了卿宥,大吼,“身为将来的储君,弃车保帅的道理你不懂吗?” 说完,我扳开了阿凉的手,直直的坠下了悬崖,阿凉撕心裂肺的吼声也消失在了风中,直至被卿宥拖着离开。 我被卡在了悬崖峭壁中横生出来的树干上,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我不敢肆意的动弹,目测了几眼,想要爬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太高了。 下面奔腾的江水——我身形一抖,算了,跳河无望,不会禿水,会淹死的。 稍稍侧了一下身子,整个树都颤抖了几分,吓得我心一跳,松了口气后,这才看向峭壁,都是经过岁月的腐蚀,坑坑洼洼的—— 连个能容纳人的小洞都没有。 再往下探的时候,身形一歪,差点没一头栽下去了,抓紧树枝,狠狠的往下探了一眼,终于的—— 在据三米外,我看到了一个往里凹了很大的一个坑,不出意外的话,跳下去会滚进不大不小的洞里面。 这时,我听到了树枝咔嚓的一声,时间久了,这歪脖子树会承受不住我的重量,倘若掉下去了,我不会有活着的可能了。 不会武,纵身一跃,可能会真的尸沉大海—— 可现实容不得我考虑,我缓缓的挪动了脚步,树枝抖一下,我的心便跟着颤一下,三米,距离太远,唯一可能的是,我会轻功,借力轻点跃进石洞里,就这样横着跳下去,抓不住石壁上的着力点,很可能直接摔下去了—— 雨突然的下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大雨纷沓而至,打在我的脸上,身上,身冷,心更冷,完了,就在我打算纵身一跃的时候—— “阿臻——” 第二十八章 情深(1) 一身白衣的女子犹如天神般骤然降临,落在了悬崖边的树上,久远的如远古时候的声音响起,我湿了眼眶。 “阿锦,你也回来了――” 雨噼里啪啦下的极大,遮住了我的满面泪容。 我一直都知道,阿锦的武功顶尖,她带我轻点一跃,等我回过神来,我们已经落进了那洞里。 一进了洞里,我没来得及感慨生与死的一刹那,抓紧了阿锦的胳膊,急道,“你没死?真的没死?” 阿锦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子,“活的好好的。” 我坐在石墩上,阿锦收拾柴火,我听她陆陆续续讲后来的故事―― 原来,前世阿锦跳下护城河后意识便混沌了,等她醒来之后便是回到了这一年,前世想做的,重生后她都做了。 她不愿两年后回去苏府,被赐婚容云,重走前世的老路,玩诈死,离开了禹城,一直以来,都在九州各地游山玩水,脱离了前世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活的自在快乐。 有一次,她辗转回了禹城,拿落在那里的玉佩,却发现自己的旧物都被收拾带走了,去了坟地之后,无意遇见了我。 后来,也三番两次救了我―― “见过容云了吗?” 气氛一度凝固,她摇头,“一切都变了,他远在西北,我没有见到他。” “几天前,我在骊山书院见到了――容云,还有旧时的一些好友。” 阿锦还是笑,“都是前世了,他们都忘了。” “可我没忘――” “我没忘记秦府是如何家破人亡的,我没忘记你是怎么死了的,我更忘不了姜彦最后的死,血、血染红了整个花府大院――” “顾轩瑾为了救你,被阴兵吞噬,萧姝殉情,而你不堪良心的折磨,被逼的跳下了护城河,而一切,都是夺嫡害得――” “――” 我语无伦次的说了好久,阿锦也抱了我很久,我的泪打湿了她的肩头,阿锦一向如此,所有的痛都埋在心底,不做声。 许久许久,外面的天空都暗了,我才听到阿锦的声音,“你回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扳倒萧临梓,报前世之仇?” “阴兵残忍,不扳倒萧临梓,我们活不下去。” 良久 “好,我帮你。” 我看了看陡峭的悬崖,又望了眼深不见底的崖底,奔腾的江水声哗哗的响,我皱眉返了回去。 “阿锦,你在做什么?” 闻言,阿锦回头看我,一脸笑意,敲了敲后面的石壁,“你听到了什么没?” 我顺势趴了过去,耳朵里传来的是哗哗的水流之声,后面是河流,我与阿锦对视一眼,她点头。 我又去敲了敲其他石壁后面,这才放了心,看来,只是一个出口,不是什么天然的巨河。 阿锦的武功一向是顶好的,我亲眼目睹着她将一个石壁镇出了口子,自从重生后,我坠崖,失明,刺杀,被害,又落崖,无处不在的危险席卷了我的身,索性,阿锦回来了,可以信任的人回来了。 我与阿锦游了好久,久到我觉得四肢都快麻木了,终于的,让我看到了曙光,我们落在了一片世外桃源里。 到处都是花草,目之所及的地方,一片花海,我起身,往那颗大树走去,这树,目测,也有千年的历史了,古老的沧桑岁月在它的身上也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阿锦似乎不想多停留,要拉我离开。 一位老者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翩翩贵公子,我瞳孔一缩,“容云”。 “王妃。” ------题外话------ 阿臻:世子爷,小虐怡情大虐伤身啊―― 容云冷哼:先收了你家的妖孽啊,不知实情,有你受的,本世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爽歪歪~ 远处飞来一记白眼 阿锦:滚! 阿骨绝对的亲妈,哈哈哈~ 第二十九章 情深(2) 老者是尉犁子,忘川家族的长老,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成了阿锦的师傅,顾轩瑾灭忘川满门的时候,是尉犁子带走了阿锦,救了她出来,后来,一直不知所踪,听闻他的称呼,我突然想笑,老天是在捉弄谁,似乎好多人都回来了。 阿锦背对着他们,我扫了容云一眼,他似乎脸色更苍白了。 “你们在说谁?” 阿锦转了过来,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疑惑的盯着二人,俏皮的捋了捋额间的碎发,我微怔,没有说话。 不相认,是最好的结局了。 阿锦说完,便过来拉我,可容云突然上前了,清冷的眸子,淡然的神情,直勾勾的望着阿锦的脸,天地都为之黯然失色。 他想触摸阿锦的脸,却被阿锦闪身躲过了,“公子自重。” “你没死。” 我被阿锦拉着离开的时候,后面近乎疯狂的笑声让我的心为之一惊,“你没死——” “你没死——” 我回头看了一眼,满目的血色,容云嘴角的残血染红了整片草地,他一身白衣,大笑着,眼睛却势在必得的看着我们离去的地方。 我与阿锦出来了,停在了骊山书院的湖泊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少,应该是夺峰大会还未结束,阿锦蹲在湖边,失神的望着湖里的芦苇荡,不言语。 我心痛,却无能为力。 片刻,我道“他的病似乎还没治好?” 容云生来便被下了剧毒,母亲身为上一任忘川圣女,他一出生,便被关到了幽冥,从小,镇北王征战沙场,小小的容云,是被府里的杨侧妃给下了毒,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治好。 前世,阿锦善用毒,又是医者,冒了必死之心,下了阳叔子的墓穴,找到了神曲,解了容云身上的毒。 阿锦不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抱住她的双肩,“他是在忏悔,赎罪。” 一朝重生,阿锦却被告知死了,他还未来得及再见,人便没了,所以,不肯治好自己的病是在赎罪吧,想来,都怪我,若不是阿锦为了救我,又怎么会暴露了自己,让容云找到。 容云,该一辈子活在自责里,活在痛苦里的。 南飞的燕子轻拂过水面,一排一行的,轻过踏无痕,水面泛起了层层波纹—— 阿锦转眸看我,“你、容云、还有花瑄子少年好友十载,怎会为了我——” 我轻笑,“你是想说怎会为了你恨容云吗?” 阿锦点头。 “人是会变得,当初若不是你,父亲会死,而且,本来,你们之间的事,便是容云做错了,他该悔悟的,至于花瑄子,我与他——” “对不起。” 我起身,笑,笑自己的愚蠢,笑阿锦的善良,“你有什么错,错在我。” 我与阿锦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夕阳西下,落日撒上了一层光辉,我听她娓娓道来—— “其实,我重生回来,没有在回苏府,便是不想在走当年的路,回想起来,大家的死都是因为我,不是为了救我,父王不会死,不是我,顾轩瑾不会死,萧姝不会死,不是我,太子一门更不会家破人亡,皇宫内外血色一片——” “阿锦——”我拔高了声音,“这都不是你的错,镇北王是顾轩瑾杀得,顾轩瑾是被阴兵吞噬的,萧姝是殉情死的,太子是夺嫡——” 阿锦看我,绝望的眼神我从未见过,她道,“是啊,顾轩瑾杀了容云的父王,容云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一直以来,我都忽视了镇北王是怎么死的,只记得,护城河上的惨烈,只记得阿锦绝望的跳下护城河,可是,我们都忘了,忘了容云心里的痛。 我沉默闭眼,可容云也确实算计了一声,算计了整个天下,整个九州—— ------题外话------ 我们有时候都身不由己,又情难自禁,却终究敌不过现实流年—— 第三十章 情深(3) 时间飞过无痕,高锣钟鼓闷的一声响起,有人夺峰了—— 我与阿锦迅速收拾了心情,往看台走去。 也许,皇家的人个个厉害,夺峰的竟是年幼的卿宥皇孙,那么大的学子里,脱颖而出。 我看着他深沉的走向高台,心哒的一跳。 “那是卿宥?” 我诧异,“阿锦,你记得?” “当初嫣如身为鈡侧妃,我曾去过东宫几次。”一顿,“众人都说容云为了夺嫡杀了卿宥和硕阳,阿臻,你信吗?” 信,经过了那么多事,我信了,可看着淡漠如菊的侧颜,我压下了心头的疑惑,“阿锦信吗?” “不信。” “为什么?” “你还记得,当初先帝一死,各藩地诸侯回京,唯独少了谁吗?” 我一怔,当时情况惨烈,太子妃出家,我惊诧与太子的身死,根本没来及关注地方诸侯回京。 阿锦看我,片刻,笑了,“夏侯王,东南夏侯。” 我回了舍斋的时候,阿凉正在翻土,我一进去,阿凉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将手里的铁楸扔下,朝我跑了过来。 “姑娘。” “我没死。” 卿宥也跟着后面回来了,两人大喜过望的样子让我一笑,“好了,卿宥,你快去备课吧。” “姑娘,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坐在树下,接过了阿凉递来的茶,“故人救了我。” “那他真厉害了。”一顿,“我认识吗?” 我想了想,“九州皆知吧。” 阿凉看了看头顶的枣树,“姑娘怎么没把救命恩人请回来?” 小黄花一撮一撮的落了下来,缤纷美丽,我弹去手上的花,淡淡回了句,“她有事,去东南了。” 树上的花落得更厉害了。 阿凉感慨了句,“真远。” 这时,躺在树上的安卿又扔下了一撮花来,不屑道“快马半月便到了,远什么?” “你在摘花,都不结果了,红枣又大又脆,十分甜,你这个孤坟野鬼的,肯定没吃过。” 一来二往的,两人又打起来了,我摇摇头,回了屋子。 第二日,我这个小佛堂,迎来了一尊大神。 林逸敲门,敲过三响,门没开,两人就在外面候着。 我起的向来晚,两人在外面等了许久,日头也高高的升了起来,阿凉说,外面又来了一个小童,是南斋院里的。 我走了出去。 “姑娘,于老请您过去一趟。” 我没看容云主仆两,一板一眼的往南斋院去,二人身后跟着,等我去了,看到院子门口的林狐时,一度想骂娘。 不论前世今生,容云真他妈的腹黑。 我们进去的时候,于老正在打坐,他身旁陪着打坐的,还有尉犁子,心里又想骂娘了。 “于老。”我恭敬的行礼。 大家都落座了,只有我还站着,“于老有何事,学生下午还要陪卿宥皇孙上医经课。” 我的意思显而易见,屋子里的气氛一度沉重。 “阿臻,定安世子有话问你。”只有于老淡淡的,心平气和。 可我却硬绷绷的咬出了几个字,“不知道。” “你回来了,她也回来了。” 我一怔,容云猜出来了,转念一想,回来了又如何? “她在哪儿?” 我笑,“堂堂定安世子,一手遮天,西北卧虎藏龙的多年,最后欺瞒了整个天下,这样的人,还管我要什么人呢?” 容云眼里明晃晃的痛一闪而过,我扭过了头。 “她在哪儿?” 语气更加沉重了,他站起了身子。 我还是不说话。 整个屋子里突然杀气四溢,容云的眼睛突然变得血红,朱罗门前,他呕心吐血的一面突然在我脑海里闪了一下。 “阿臻,因果定数,他们是注定了的,你就说了吧。” 于老想当和事老,可我不领,容云敢杀了我吗?他不敢,杀了我,这辈子别想见到阿锦,我想,那滋味,在没遇见阿锦之前,他已经受够了。 我走到门前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奉劝了一句,“容云,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先把你的身体治好吧,否则,命没了,也别想见到她。” 说完,我便决绝的走了,身后,于老轻微可见的叹息声响起—— 第三十一章 情深(4) 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姜彦娶了别人,新娘子娇憨可爱,与他天作之合。 忽而,景色一变,背景是阴云密布的天空,悬崖上,我也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站在护城河前,而我的不远处,是穿着新郎服的安卿,他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眼神阴鸷沉重。 “秦臻,过来。” 他朝我招手,可梦里的我却是眼角含泪,嘴边也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讽笑,没有看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悬崖下的护城死水。 终于,终于可以解脱了――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雨下大了,打湿了我的身,凤冠霞帔下的我就像是一只骄傲的欲要展翅翱翔的凤凰。 在安卿的怒吼下,我纵身一跃―― 也跳下了护城河。 “醒醒――醒醒――” 清冷的声音不由喘息的又闯了进来,我一个激灵,抬起了被像是被水浸过的脸,入目的,不是悬崖,而是坐了一屋子的学子,而先生,正瞪着一双眼再看自己,我砰的一下站起了身。 姜彦冷哼了一声,“刚刚在讲什么?” 我哪里知道,想起来的,只有梦里你的冷漠,一个娶了美娇娘的负心人。 桌子被猛的一敲,我立马抬眸―― “说。” 抿抿唇,“我梦到了先生――”娶了别的姑娘,话还没说完,整个私塾里都是学生们的哄堂大笑,好不热闹。 姜彦脸色铁青,“闭嘴。”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见,开始,我有些站立不安,又被时不时偷偷看来的目光给弄起了鸡皮嘎达,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叮”一声,课铃响了,姜彦看我一眼,“跟我来。” 说完,转身便走,我跟在他的身后,听着后面低低的窃窃私语,复而,卿宥高喊了一声,众人都噤声了―― 我被带到了竹园,又看到了贞贞,她还是在熬药,看到了我,脸上突的白了一下。 “师傅。” “你去休息吧。” 贞贞摇头,“熬完这锅。” 姜彦没在说什么,看向了我,“去,把课上讲的草药都摘出来。” 课上讲的?我一头雾水,那么多,要认到什么时候去,不明物体飞来,我迅速的接过篓子。 “快去,找不完晚上饿着。” “你――”我怒,他眯眼看了过来,我的气势瞬间蔫了,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先生呢? 这片草药地大得很,一株株的草药在我眼前闪过,我觉得,这丫的,都长得一模一样,如果阿锦在,就好了,她可是毒医。 想着想着,我又不由的抬头看向了坐在凉亭里的姜彦,叮,心一颤―― 他那是什么眼神? 痴迷受伤心疼宠溺―― “想什么呢?还不赶紧找?” 他吼了一句过来,我忙收了心思,她能想什么,姜彦与阿锦同为毒医翘楚,到底是谁更胜一筹呢? 鉴于我堂上睡觉的行为,每日卯时我便要来竹园报道,经过这些日子,对于竹园里的这些药草,我也掌握的八九不离十了。 姜彦寅时便起来了,我过来的时候,总是看到他在竹林下练武,一挥一剑,气势如虹,我拿着篮子,将阿凉准备好的吃食放了出来,坐在凉亭里看他。 糯米糕甜甜的,咬一口,简直是要融在你的嘴里,我不喜欢吃,可阿凉说,先生喜欢,神差鬼使的,我便带来了。 不过,姜彦小气的很,每日的膳食都不允许贞贞给我做,让我自己带,转念一想,算了,不跟他一般计较。 夏日清凉,他穿着一身长衫,眉目如画,剑若霜雪,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衣袂蹁跹,剑气似被赋予了生命,在他周身游走,仿若这般舞剑,他当乘风归去。 ------题外话------ 姜彦:看我作甚女人 阿臻:想你娶我 第三十二章 情深(5) 我远远的看着他,真倒是一道银光院中起,万里已吞匈如血,不知何时,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姑娘怎么了?” 贞贞往这边看,我一下子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轻咬着手里的包子,佯装吃饭。 他也停了下来,往院子里走来,看到了我,没说什么,贞贞拿着汗巾立马迎了上去。 跟往日一样,吃完饭我便要替他拔草了,真是的,家里放着美娇娘不用,总是跟她作对。 我将糯米糕放在桌子上,将手里的篮子提上,走到了竹园门口,果然,阿凉还在等着,我将篮子递了过去—— “姑娘,先生吃了没?” “放在石桌上了,他爱吃不吃。” “姑娘——”阿凉不满看我,拉长了声音。 我努努嘴,推她,“你快回去吧,卿宥一会儿有射箭课。” 阿凉不动,看着院子里,我回头扫了一眼,姜彦深邃的眸子也朝这边看了过来,贞贞候在他的身边,痴痴的看着他,我一顿,连忙回过了头。 “姑娘,你要把时间都浪费在这里吗?先生不放你离开,你日日都要缠在这里,如何做其他的事?萧姝已经来了。” 我怔,“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去打听,好像是前些时候就来了,但一直没出现。” “宫里有动静没?” “相爷没来信。”见我不说话,阿凉推我,“你去把糯米糕递给先生吃,若他心软了,便放过你了。” 我不动,低着头。 阿凉气了,跺脚:“姑娘,你是不是还顾念旧情,根本没忘记姜公子。” “没有。”我敛目。 “——” “磨蹭什么呢?回来。” 姜彦吼了一嗓子,我回头看他,只见他脸上隐隐含怒。 “姑娘,姜公子已经忘了你,不会再忍你的,别跟他惹仇了——” 阿凉的话一出,我的心像是沉到了谷底似的,猛地生疼了一下,阿凉不提,我会以为这还是和从前似的,他未变,我未变,可话摆到了明面处来,心像是被揪起来似的抓疼,“你别说了。” “姑娘,讨好一下先生,让他别为难你了”一顿,“他只是骊山书院的先生。”阿凉提着篮子走了,我杵在门口,姜彦生气走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采药去。” 我呼了一口气,转耳,笑颜如花,我看到了姜彦愣了片刻,将糯米糕匆匆取了过来,甜甜的笑道:“先生吃。” 我双手端着碟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片刻,他捏起了一小片,看着我,将糯米糕放进了嘴里。 “好吃吗?” “太甜了,腻。” 阿凉又谎报军情,就说嘛,姜彦怎么会爱吃甜食,我泄气的将手里的碟子放下,脑袋上突然覆上了一双微暖的大手,“走吧。” 他转身—— 我拽住他的衣袍,摇了几下。 “先生——” 姜彦回眸,耳朵出竟然泛起了几抹红色,我愣着看了几眼,“你害羞了——” “胡说,快去采药。”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进了屋子。 贞贞站在炤台口,失神的看着进了屋子的姜彦,我也不知怎么了,脑袋一懵,紧走了几步,跟着推开了姜彦的门,走了进去。 “啊”的一声,尖叫,我慌张的跑了出来,脸色绯红,脑海里,一片光裸的胸膛,诧异的眸色,掩饰不及的裤腿—— “姑娘,你怎么了?”贞贞越过我就要往屋子头跑—— 我连忙拉住她。 贞贞一把甩开我,跨上了台阶,而这时,姜彦冷着脸走了出来。 “师傅,你没事吧。” “去忙你的。” 他朝我走了过来,将我扶起,自己却蹲了下去,检查我的腿脚,不由得,浑身一僵,姜彦手里的灼热像是有一把火在我的身上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半响—— “没扭伤。” ------题外话------ 不好意思,刚回来 第三十三章 情深(6) 身上没了束缚,我往后跌趔退了一步。 “午时之前将药都采完,便回去吧。” 我叫住了他,“先生,我明日还用来吗?” 他回头,眼里阴鸷,“你不想来了?” “我得给卿宥当伴读。” 他嗤的一笑,意味不明,我猜,他心底定是在鄙夷我,也是,卿宥十分的聪明,根本不需要我这个伴读。 “先生,我来这儿好几日了,一直进进出出的,书院里,有好多流言蜚语。”姜彦与我的事情曾在江湖上流传了一段日子,而骊山书院,有众多江湖子弟,识的我两,这几日,我屡屡出现在竹园,早有人怀疑了。 我想起了院子里的枣树,再过几月,应该就结果了,讨好的说了一句,“学生课上打盹,羞愧至极,过几月,枣树结果,又大又脆,送来几篮给先生赔罪,还望先生不计较学生的失言。” 他背对着我,一直不说话,我也猜不透他的意思,良久良久―― “先生――” 我试探的叫了一句。 他径自走了,也没说我还需不需要再来,也没说其他的,还用不用采药,就那样走了,我听到药房里噼里啪啦的煎药声,心陡的一沉。 这时,贞贞递了一个包袱过来,跟我说,“姑娘,你走吧。” “先生说的?” 贞贞点头。 不知心底是何滋味,我接过包袱,转身出了竹园。 “卿宥,姜先生问我了吗?” 我坐在枣树下,看着娇艳欲滴的花瓣,接过卿宥沏的茶,问道。 他摇摇头。 “那我没去陪读的事儿他也没计较?” 卿宥点点头,半响,支吾了一句,“先生说,阿臻姐年纪实在大了,不陪读挺好。” 我心头一噎,也对,我都过了念书的年纪了。 阿凉说,江园里死了一只狐狸,白色的,毛茸茸的样子让人心怜,围观了好些人,都去看了。 我正闲着无聊,陪卿宥在这儿喝茶聊天,还不如去看看纯种的狐狸,这样一想,脚步越发的快了。 平日里的江园,是这些风流学子,江郎妾意多往来之地,我游逛在此的时候,经常看到几个郎情妾意的才子佳人,拉拉小手,赏赏风月的,不想,今日,这里竟然死了只狐狸。 我和阿凉挤进人群,赫然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头白毛毛的小狐狸,嘴边残留着一丝血,蔫蔫的,看样子,还有气儿。 定睛一看,心惊,这不是禹城后山的那只小狐狸吗? “都让开。” 林逸走过来,将那只狐狸一提,便往人群外走去了,我顾不得窃窃私语的学生们,立马跟了上去。 这几日,容云也一直住在骊山书院,我派阿凉查了好久,都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便只能作罢。 不过,林逸提着一只狐狸是要做什么? 一路跟着进了墨堂,林狐守在门口,林逸跟人打了个招呼之后,便提着狐狸走近了屋子。 “阿凉,这里应该有不少的暗卫,你有把握把我带到屋顶吗?我想去听听墙角。” 阿凉闻风了片刻,点点头。 一晃,我已趴在了屋顶,稳住身形,将瓦片拿了起来,悄悄打量着屋里。 可刚没看片刻,一股子莫名的力量袭来,“啊――”我的身子栽了下去,阿凉也跟了下来。 檀香袅袅的上腾着,屋内,箭弩拔张的气氛渐渐溢了上来―― 第三十七章 情深(7) 阿凉与林逸打了起来,刀光剑影,飞檐走壁的样子,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 “你也开始偷墙角了?”带着揶揄的声音响起。 可我恍若无声,直勾勾的盯着大夫手里的狐狸,刀剑之声渐渐的淡了,两人出院子去打了。 小狐狸也包扎的差不多了,看样子,是活了。 大夫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容云摆摆手,便立马退了出去,而他自己却将那只小狐狸抱了起来,温柔的爱抚着。 “阿锦呢?” “阿臻,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记得去看看我这个旧友?” 他笑,我却觉得森寒,“阿锦哪里去了?” 当日,阿锦站在群山下,她说,她要去东南,那个暴乱四起,民不聊生的地方,我知道她主意大,说不动,便想着正好去查一下安卿的事儿。 可这也过去好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想,在这里,碰到了小狐狸。 阿锦说,小狐狸是她养的宠物,一直带着,可现在,小狐狸却在―― “阿锦在哪里?” 容云被我一直逼问,许是烦了,眉头蹙起,“她是我的妻子。” 我不禁冷笑,“妻子?容云,这不是当初了,你不是上京的质子,她也不是苏家大小姐,今世,苏锦苏家大小姐早就死了,死在了四年前,死在了禹城的庄子――” 话还没完,容云突然抬眸了,眼里的阴鸷让我的心突的一跳。 片刻,我别过眼,“你放了她吧。” 外头,突然起了风,窗外,阿凉和林逸翩若惊鸿的身影上上下下,随着微风,仿若一幅画似的。 “阿臻,我知道你对我有误解,可我求你,帮我。” 说话的人高傲,说出来的话却是卑微到了极致,堂堂的西北世子,将来的镇北王,守一方太平,震九州安宁,如今,却在求她―― “我想,前世,阿锦死了后,你是痛苦的,也想死了吧,可――舍不得那万里江山,好不容易死了,却重生了,惊喜之余是想要与阿锦重新来过,是吧?”没有声音,我继续说道:“自责痛苦了那么久,却发现,重生后,没有阿锦这个人了,你哀莫大过于心死,西北的人也迟迟没有前往太后的寿宴,只是,你枯死成膏,绝望了的时候,却又见到了阿锦,可她,已经忘了前世今生――” “你想要得到她,可她不爱你了,你来求我帮忙,可是――容云――” 我回头,看那依旧抚着狐狸毛的男人,“你能放弃大好前程吗?你愿意为了阿锦放弃了西北,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王位――甚至皇位吗?” “呵――” 容云冷笑,“阿臻,你回来之后所做的一切不也是为了报前世的仇吗?” “你什么意思?”我眯眼,“你要顾轩瑾死?” 他不说话了,我的身像是被灌了寒冰一样的冷,咬了咬唇,我服软道:“让我见一面阿锦,我跟她说说话。” 怀疑的目光投来,我坦坦荡荡的直视前方―― ~ 我是在樱花园里见到的阿锦,她淡色如菊,眉目清冷如花,静静的躺在樱花树下的藤椅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副仙女画似的。 “你来了?” 阿锦含笑看了过来,像是没看到我身后的容云似的,只朝我打了个招呼。 我打趣着开口:“这骊山书院藏了这么个好地方,我竟不知道,你独独享受了,没天理。” 阿锦只是含笑,却不多说一句话。 我下了回廊,径自走到樱花树下,而容云就站在抄手游廊里,痴痴的看着犹如仙女一般的阿锦。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两日了。” “小狐狸怎么回事?” 阿锦不愿多说,我只得叹气,也不敢多问,生怕触了她的伤心事。 我与阿锦聊了好久,日头正高,晒的很,有伺候的丫鬟将绿豆汤拿了过来,清凉解暑。 喝了一小碗下肚,果然觉得凉快了不少。 一眼瞥去,容云一身白衣,还站在原地不动。 ------题外话------ 容云:“情”一字最是难得 第三十五章 情深(8) “你看。”我悄悄的推了一下阿锦,她懒洋洋的,一点都懒得动,我不禁叹气。 阿锦说,她去东南见到了很多奇怪的事,比当年在忘川见到的还诡异。 那里的人,有的可以幻作飞禽走兽,有的头长犄角,形状八龟,还有,更可怕的是,在那里,神话中传说的妖被奉为“神”。 前世,我一直活在宫墙之下,从未见过这世间的百态,只有尔虞我诈的冰冷宫闱,听阿锦一言,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妖”“神”。 “他们会妖术吗?” 阿锦摇头,“听那里的术士说,这些妖术都只是幻像,是施法者构造出来的一个奇幻世界。” “真好玩。”我由衷羡慕。 阿锦失笑,“等这边的事儿忙完了,咱们便去东南玩玩。”一顿,“我回了禹城一趟,见到了梁儒,是你做的?” 我点头。 “你还想如何?” 我起身,只瞧,容云还在长廊里站着,一身白衣翩华绝世,。 “容云说,他不会放过顾轩瑾,他要杀了他。” 阿锦还是没什么神色,依旧淡淡的,樱花悄悄的飘落了下来,我替她将残花拂去,侍女煮了一壶清茶递给了容云,他接过缓缓的走过来。 阿锦爱茶,也烹的一手好茶,茶道讲究五境之美,茶叶、茶水、火候、茶具、环境,唖一口香茶,看一出好戏,这滋味,真当妙哉! “玉珑茶,东南茶商带来的。” 容云的手很白,也骨节分明,何曾想,那双手脏了多少儿女的血,阿锦迟迟不语,微阖着眼。 我笑道“吃有吃道,茶有茶道,世子爷,这赏花的人没了赏茶的心思,你还是放着吧。” 说完,我又轻抿了一口凉茶,东南盛产茶盐,每年的茶供不应求,看来,为了讨的美人心,世子爷下的功夫不少。 容云也是个冷淡的人,听我这样一说,便也放下了。 “你们听曲儿不?我让戏班子过来。” 人家问媳妇,我不插嘴,可耐不住这阿锦是个不理人的,瞧着容云寂寥的眸子,我便搭了句话,“世子爷觉得戏班子能比得上阿锦的歌喉美吗?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这般言语,换成前世,容云早该将我扔出去了。 “阿臻说的是,免得污了你们的耳朵。” 话落,我不由的心底失笑,这个容云,还有哄人的本事了。 “挡住阳光了。” 咚的一声,平静的湖面犹如被扔了一块石子似的,泛起了层层波澜,容云急忙退后了几步,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我瞧着阿锦的脸色,一片平淡,前世,伪装了多年,果然,气人的本事一直没丢了,恐怕现在心底在默默的偷笑了吧。 “爷。” 我扭头看了眼,红墙下,林逸在容云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容云的脸色立马变了,阴寒森冷。 我垂眸瞥见,他深深望了眼阿锦,嘱咐了林逸几句,人便走了,穿出了走廊,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了。 “回神了。” 阿锦拍了我一下膝盖。 第三十六章 情深(9) 父亲来信,催我抽个日子回去一趟,我回信说时机还不到,这日,我竟收到了一幅画像。 前几日,我撇了几枝花瓣,泡在了酒里头,杜康酒辛辣,我喝不得,安卿说,枣树上面的花解辣。 阿凉将酒挖了出来,掀开瓶塞,“晕”,像是黄鹂鸟拉得臭臭一样,我掩鼻,立马给盖了回去,嫌弃的看向树上睡觉的安卿。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师傅,是你嘴馋。” 安卿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喝着杜康酒,回怼了我一句。 “你下来。” “我不。” “下来。” “不。” 气急之下,我噌噌的爬上了树,阴笑着看向微楞的安卿。 “你个女孩子,怎么还爬树?有没有――” 安卿说了一大堆,我懒得理他,一手环着树干,右脚踢向了他的脚踝,他眼尖,立马闪开,咻的站了起来。 “比试比试。” “谁怕谁?” 安卿撸起了袖子,脚下立马攻了过来,我也懂点皮毛功夫,安卿在拳脚上占不得便宜。 一般都是阿凉与安卿经常打架,而我只顾看着乐呵,竟不知安卿的身子稳如泰山,而自己摇摇晃晃的,看着,就像是要掉下去的。 我脚上一飞,那厮手里的杜康酒哗的一下落了下去,我只听到了酒坛粉身碎骨的声音。 “怎么样?吃我一记,滋味如何?” 安卿挑眉,弯了个兰花指意有所指的看着下面,我心底还没鄙夷他,眼风扫过,惊得一脚踏空,掉了下去。 树上,蝉鸣蹄叫,扑哧扑哧飞走了。 我眨眨眼,惊险的看着还有一米高的地面,松了口气,亏得没有摔死,抬眸,一张犹如刀雕刻般的俊脸,熟悉的眉目,紧紧抿着的薄唇,身上刺鼻的杜康酒―― “啊”我从姜彦的怀里蹦了下来,结结巴巴道:“先――先生――” 我竟然把酒倒在了姜彦的脚上,还有几个碎渣渣残留在他的脚面上,这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会想捏死我吧。 可是,姜彦将手里的碟盘放下之后,便走了,没有作半刻的停顿。 一拐一拐的背影,他是不是受伤了。 “姑娘。”阿凉将已经被浸湿的画像给我拿了过来,我掩面扶额,真是糟糕,心下恼怒,抬头,却见那个罪魁祸首还倚着树干,斜斜的看向了院子外。 我一怔,收回了目光,大吼了一句,“给我滚下来。” “咔嚓”一下,我听到了树枝断裂的声音。 卿宥说,医经的课被一个老夫子替了,听说是姜先生生病了,与山长请假了,我羞恼,不会是因为被酒坛砸伤了吧。 “姑娘,相爷又送了一副画像过来。” “拿去烧了。” 卿宥阻止道:“什么画像?” “你阿臻姐的未来夫婿,相爷亲自挑的。” 我抬头呸了树上打盹的安卿一句,“就你多嘴。” 卿宥是嫡长皇孙,国子监读了半年,便被送来了骊山书院,可见,皇家的重视,而他,心思也是个重的。 “这似乎是蔺家的那个小将军,前几年,出去打仗立了功,封了个将军。”卿宥打开了画像,琢磨了一会儿,歪头看我。 我轻笑不语。 “阿臻姐,你要与他成亲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卿宥笑,“我以为阿臻姐不一样呢。” 阿凉默默的将画像收了起来,我也没再多话,去厨房熬了一锅山药乌鸡汤,足足熬到了太阳落了山,这才收拾好了。 安卿不知跑哪儿去了,阿凉也没见到人影,我自己提着汤匙往竹园赶,自己惹出来的祸,跪着也得走完。 ------题外话------ 阿臻:若是世间双得有情人,该多好1 第三十七章 囚杀(1) 竹园里,冷冷清清,只有贞贞在院子里忙活的身影,进进出出,看到我来了,微愣了一下,擦了擦身上的油烟味,走向我。 “姑娘怎么来了?” 我道:“先生在吗?” 贞贞似乎往篮子里瞟了一眼,我有意无意的遮了一下,她这才忙道:“先生在屋里头看书呢?” 我点点头,越过她往里面走。 贞贞拦住我,“姑娘,师傅吩咐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那麻烦贞贞姑娘去说一声。”我停了下来。 “师傅可能睡了。” 我笑了,直接拂开她,大步跨上了石阶,身后,贞贞一把将我拉住,那戾气、力气,绝非常人。 心骇,姜彦说,贞贞是捡来的,可一个捡来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劲,面色平淡的掣肘住了我,贞贞一定会武。 “让她进来。” 屋内 我没敢打量几眼,只看到了躺在窗边看书的姜彦,身上只披着一件长衫,半开着,骨节分明的大手慵懒的翻着书页,长身玉立,远远看去,宛如一块无暇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真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看够了吗?” “没。” 他失笑的眸子转了过来,“京兆府一年一度的花城节快到了,要去看吗?” 花城节?!记忆有些遥远了,京兆府距离江左不过一日脚程,卯时出发,夜里便能回来了,前世,阿锦跟我说,她与容云、顾轩瑾便是相识于花城节的月老庙,后来的惨烈,那时,便注定了吧。 我舔了舔下唇,将手里的红木盒子摆在了桌子上,避开话题,一边摆一边道:“那日,是我莽撞了,害先生受了伤,近日,我寝食难安,唯恐先生伤大了,便熬了点滋养身体的汤,弥补愧疚,请先生不要嫌弃。” 他不甚在意我的回避,拿汤匙搅了搅,诧异道:“乌鸡汤?” “对啊,怎么了?” 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了恼怒,将手中的卷书往脸上一抹,“出去。” 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我不解其意,后来,无意在安卿面前提起了这事儿,他大笑的翻来滚去,阿凉这才解惑道:“姑娘,乌鸡汤是补肾的。” 弄了个大乌龙,好久,我都没去见姜彦。 阿锦捎信来说,要我去樱花园一趟,我孤身去了。 前世,容云便霸道蛮恨,阿锦几次出逃,都被他滥用私权给拦了下来,说不好听点,阿锦被他当要犯九州通缉了好几次。 阿锦不从,当作两人从未认识,竟又激起了他的占有欲,将人困在了樱花园,暗卫众多,一时,阿锦逃不出来。 我想,也许,阿锦也没能忘了前世。 没能忘记自己怎样爱上的容云―― 没能忘记婚后从互相猜忌到相濡以沫的夫妻情深―― 也没能忘记少不更时轻易许下的承诺―― 更没能忘记――容云称帝后的野心、陌生! 恍惚间,我有些难受,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座大山似的沉重。 怎么,偏偏――偏偏这么巧,只有我们三个回来了。 杂乱的地面上有好多的小石子,硌的人脚疼,我低头,突然,脖颈处传来了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我被关了好久了,周围都是墙,没有一处可以看见外面的,也不知白天黑夜,浑浑噩噩的过着,没有人进来看我,也没有闻得一丝动静。 骊山书院,卧虎藏龙,我记得阿凉曾说,萧姝来了江左,而唯一跟我有仇的,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萧临梓两个爪牙被害,皆是朝廷重臣,心里早该安耐不住了,而他位高权重,心思狠辣,我重生后那么大的动静,他猜到是我捣的鬼也易如反掌。 可是,被关了这么久,我微微蹙眉―― 木门陡的被打开,许久不见阳光的眼睛是真的被刺痛了一下。 “秦大小姐。” 痞痞的,带了丝吊儿郎当的声音,我的眸子噌一下看了过去,咬牙,竟――竟是“顾轩瑾!” “顾轩瑾!” 害死堂堂西北镇北王,勾结摄政王屠杀了整个忘川,却为了阿锦被阴兵活活吞噬了,也间接害得阿锦不堪折磨跳下了护城河。 “你认识我?” ------题外话------ 顾轩瑾:我拥有了一切,却唯独失去了她,甚至,我已经不认识她了。 那年,草药湖边,一娇俏女子俏生生的站在我面前,那一眼,便是千年。 第三十八章 囚杀(2) 岂止认识?这一世,阿锦没有遇上顾轩瑾,两人也没有感情纠葛,我最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顾老爷子效忠摄政王,摄政王为了阴兵与顾家联姻,前世,顾轩瑾爱上了阿锦,对萧姝冷淡,也不愿靠这种裙带关系维持顾家,辜负阿锦。 后来,才输给了容云。 而今生,一切从头开始,顾轩瑾没有软肋。 没有软肋的顾轩瑾会不会是容云最大的敌人—— “一个闺阁女子,奔走在禹城、金州各地,搜罗证据,还真是让顾某刮目相看。” 萧姝也走了进来,一身黑衣长衫,娇嫩的脸蛋儿上冰冷一片,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杀意,她在顾轩瑾的身边站定。 我站了起来,尽力掩饰脸上的苍白,质问道“顾公子绑架小女,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柄利刃忽的飞来,抵在了我的脖子上,插进了身后的墙缝里,这个柴房很烂了,墙上有很多的小细缝,刀一深入,我便听到了墙皮裂开的声音,映入眼前的是寒意森森的萧姝。 她会武,一个郡主,会武? 隐藏的真深,前世,我都未曾得知,瞥了眼身后看戏的顾轩瑾,藏于袖袍里的手握成了拳头,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失踪了定有三四日了,阿凉怎么还没找到? 脖子上隐隐泛疼,我没来得及思考,一把推开了萧姝,躲过削发如泥的刀剑,往顾轩瑾的身边跑去,外面,一定都是暗卫。 “顾轩瑾,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诧异:“这又是哪一出?” 我赌,赌一下顾轩瑾的人性,可敢屠了忘川的人会有人性吗?能拖一时拖一时吧,万一—— 万一他也回来了?! “苏锦,你还记得苏锦吗?” “嘁”的一声,萧姝望过来:“拖延时间?!顾轩瑾,你还不动手,不杀了她,我们都活不了。” 我紧紧的盯着顾轩瑾,不放过他眼里的蛛丝马迹,可——我想多了,回来的,真的只有我们三个。 “且听一番。”顾轩瑾笑,一笑,如沐春风,手不离扇扇不离手的轻轻晃了起来,其实,我一直觉得,顾轩瑾对阿锦真的——真的很好。 萧姝怒,可还是听了顾轩瑾的话,走出去又不知吩咐了些什么,这才放心的走进来听我,那眼神,似乎就在说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 我看着顾轩瑾,缓缓道来,“传说,上古天神创造了人间,让她座下的弟子下凡历劫,第七世的时候,他们一个为皇商之子,一个为当朝王爷,本是好友,生意上都有往来,可却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 萧姝嗤的笑了一声。 我没理会,继续道“女子是天上的花神,她一哭,大地便会颤抖,人间大旱,蝗虫遍灾,而她只有笑,才可以保六界安宁,可是花神遗留在人间,为了历劫回天庭,嫁给了王爷,王爷很宠爱她,为博美人一笑,将龙的须髯、喉下逆鳞作药,制成了龙芶,给了女子,据说,夺龙芶者夺天下——” “后来,战争四起,那个皇商的儿子为了龙芶接近花神,可日复一日的相处,他爱上了花神。” “已为人妻,已为人母,皇商之子不愿意放弃花神,勾结歹人杀了王爷的父亲,在幽冥大地放出了阴兵,人间大乱,你猜后来怎么了?” “死了。”顾轩瑾在笑,我心一堵,“怎么死的?” 他不说话,我看到了萧姝背过了身子。 “是被阴兵吞噬的。”继续,“你猜花神最后怎么了?” 半响没有声音,夜风呼呼的吹来,带了丝丝寒气儿涌进来,只听,“是死了吗?” “是啊,死了,原来,王爷虽爱花神,可也爱天下,爱这个他即将夺得的人间,这一切,都是他设的局,花神得知了真相,不堪皇商之子的死,也不堪人世间的折磨,跳下了忘情崖。” “花神流干了眼泪,死后,魂魄出窍,被带回了天庭,她的眼泪化成了大地上的甘水,在王爷的领地上流成了一片湖,后来,人间恢复安定,夫子们拿这个事儿作话本讲给世人听,众人纷纷去一探究竟,竟发现,在西北这种干涸的地方,有一片没有水源,没有地下河投井的湖泊,世人给花神起了个别名,叫”忘女“,称这片湖泊为”忘情湖“。” ------题外话------ 人世间最折磨的便是自己享万边江山,却没有爱人一同共赏——江河万里。 第三十九章 囚杀(3) 屋内,良久良久没有声音,我被蒙了眼睛,只听到了几道沉重的脚步声离去,摸索着趴到门板上,听到了刀剑的声音。 我想,阿凉终于来了。 寒风呼呼的吹了进来,这应该是夜里了,门被打开,我听到了萧姝的声音,咬牙切齿,没有刚刚半点的柔情,她怎么又返回来了。 我躲,她追,手被束缚住,眼睛看不见,我生生的感觉到了刀剑划过肌肤的寒冷,“叮”的一声,刀重重的落地,我被一个人扛了起来,突然往外冲,不是阿凉,我想挣扎,屁股上却不轻不重的被拍打了一下,“别动”。 “姜彦?!” 他的声音,寒泉渡的几年,我都没能忘得了。 我耳边充斥了很多的刀剑声,我甚至听到了萧姝气急败坏的怒吼,追打,火光,四周都是血,四周都是黑衣人,无数的羽林剑哗哗的往院子里射。 可我还是逃了出来,被扔上了马,在众多的重重包围下,姜彦救了我,他肯定搭了不少的人手进去。 我被蒙着面,束缚着手,江左的风果然厉害,脖子间又殷殷作痛了。 过了不多久,马便停了,我被抱了下来,不知又过了多久,大力的一声踢门声,姜彦将我放到了床榻上。 “先――替我解开。” 我能感受到他殷切的目光,直勾勾的,火热的看着我,突然的,他将我紧紧的抱住,抱在怀里,胸膛太硬了,硌的我鼻子疼。 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忘女的故事,阿锦的往事,我又想起了他的死,不论前世,不管今生,他都拼了命的保护我。 “你知不知道,火光四射,箭雨密布,朝着你射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万箭穿心的下场。” 我的声音太低了,低到连抽泣声他都没有发现,依旧紧紧的抱着我。 死而复生的欣喜我知道,死里逃生被心爱的人所救的感觉我也终于感受到了,敌人还没有死,我怎么能哭。 平静了心情,我开口,“放开我吧。” 抱着我的身体一僵,片刻,我看到了一切,这是一家客栈,他站在地上,一身紫衣,都是血,眼里也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长出了很多髯毛,看起来,又邋遢又可怜,似乎,好几夜没睡了。 姜彦说,这里是京兆府,明个儿便是花城节了,很热闹,让我住一夜,我们再返回江左。 没想到,萧姝为了不让父亲的人找到我,竟将我拐来了京兆府。 见我不说话,他又催了一句,我连忙点点头,“嘶”脖子又痛了,萧姝下手还真够狠的。 “受伤了?” 姜彦眼尖,看到了我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可是,经过我刚刚一番动作,又扯到了伤口,流出了淡淡的血。 他突然将我袭倒,躺在了床榻上,微凉的薄唇在我的伤口处,或抿或舔,我身像是被雷电击了,只感觉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你你”姜彦喝了忘情水,早该忘了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止血? “出门急,没带药,这样先应应急。” 他含糊不清的跟我说了声,便又将脑袋蹭了过去,他的手撑在我的两侧,没有乱动,似乎真的是在替我止血。 慢慢的,不疼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放开。 脖子处湿了一大片,痒痒的,他唇舌并用,在我的脖翼处吧唧一声重重的吸了一口,我突然身子一软―― 沉重的粗喘声似乎是在压抑着,身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的顶住。 我推他,“好了,没事了。” “臻儿――”他埋在我的身上,不肯起来,我的耳朵处突然传来一阵痒,他――他竟然含住了耳垂。 “腾”的一声,我推开了他,跑到了榻下。 良久 他恢复了神色,叫来小二,“去烧一桶水。” 小二本来很难受,大半夜的被叫了起来,可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后,嘴都快咧到后面去了,“好嘞。” 小二行动很快,没到半柱香的时间,浴桶便端进来了,整整的一大桶,我见此,打算跟着小二走出去,他不会只开了一间房吧。 “站住。” 我疑惑看他,只见他试了试水温,点了点头,这才朝我走过来,“你沐浴吧,我去隔壁房,有事喊我。” 我一愣,被关在那里数日,我早就快嫌弃死自己了,也不知道刚刚姜彦是怎么下得去口的,转眼看他,红烛燃了一大半了,照在他的脸上,我不由的疼,失忆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他走到了门口,正要关门。 “谢谢你。” “谢我明日便陪我逛花城节。”说完,人便走了。 我愣愣的看着被紧紧关上的门,回了屏风后。 ------题外话------ 姜彦:臻儿,我对于你,如鲸向海,似鸟投林,无可避免,退无可退! 第四十章 描眉(1) 世间,有太多的传说,也有太多的感人肺腑的故事,我听阿锦讲过,京兆府的花城节的来源。 当年,九州初定,元鬃皇帝带领西蛮入主中原,史书记载,元鬃帝是个痴情种,为了纪念他病逝的发妻,创办了这个花城节,已历经千秋万代,它寓意,“半缘不曾比肩,花城挽子一世情思”。 而花城节有个奇怪的习俗,在今日,不论你是王宫贵族,亦或是贫民百姓,只要男子向女子请求姻缘,女子是不可以拒绝的,一日期限,若未能感动女子,过期姻缘即可作废,尘归尘,土归土。 当姜彦拿着玉佩突然像我求亲的时候,我懵了。 大街上,玉铺临立,商贩叫卖吆喝之声络绎不绝,高楼茶馆,戏楼清倌应有尽有,好一派热闹,而我被突然袭来的话语愣在了原地。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难道——我不禁手脚发冷,姜彦是不是根本就没有—— “臻儿,不可以拒绝。” 我看清了他眼底的笑意,赤裸裸的,不加丝毫的掩饰,不对,姜彦喝下了忘情水,根本不会记得我,唯一可能的,他接近我——别有目的,这一刻,我的心都是寒的。 我们一起逛庙会,挂鸳锦,在月老庙许下心愿,他抱我上高墙,仰头看天上的月亮,弯弯的,像是倒挂了一支金钩似的。 他在我身边躺下,双手撑在头后,微微阖着眼。 前世,姜彦与上京的三人并称风流四公子,据传,在一次床帏之事暴露了之后,他便像是换了个人似。 还有,世人疯传,打开上古宝藏的御龙轻剑被藏在了西北上雍城,我便被姜彦掳了去,当时,我没有多想,可如今—— 可最后,他为什么甘愿死在了花瑄子的剑下,承受万箭穿心的痛苦,复杂,我的心情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迫不及待的想要冲破去查清事情的真相。 微风伴随着花香淡淡的散发了出来,花城节嘛,整条街肆上都是卖花的、买花的,香气怡人。 转眸瞥了一眼。 高墙下,一个女子羞答答的站在书生的面前,一身桃粉襦裙,白臂无暇的脸上薄粉敷面,更显得红艳美丽,唇色朱樱一点,微微露齿一笑,那两排雪白的贝齿称得唇红齿白,十分美好,清秀而扬长的柳叶眉下,一双妙丽清眸流盼,含着情意绵绵,似秋水盈波,让人心醉至极。 女子的手里捧着一束花,书生不知说了什么,她娇慌的低了头,却有种如水莲花般不胜微风的娇羞。 我淡淡的看着,心底竟有了丝丝的羡慕—— 前世,我见了太多的爱情,阿锦与容云,纠纠缠缠的多年;萧寒书与穆倾柔,一个霸道深情,一个温柔如水。 太子与韩玉,苏嫣如与韩宁,骆瑶儿与楚宁垠,可这么多的人,也从未有这两陌生人给她爱情的生动。 她娇羞温柔,他玉树临风—— 她含羞带怯,他文质彬彬—— 偷偷的约会,送心上人一朵花,诉说着情意,是别人给不了的悸动,是初尝甜头的躁动。 不像我们,都有着身不由己的理由,爱上一个人,可能是演的多了,便弄假成真,但当初却是实打实的算计了对方。 又在多愁善感了—— 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姑娘远去,带走了娇笑的声音,书生快步追了上去,消失在了墙角之下,我收回了目光。 “辰时了,你有什么想法?” “我要你为我描一次眉,画一次妆。” 姜彦似乎怔住了,片刻,才道:“为卿画眉共浮生,梦盼烟花泪衣袂。” ------题外话------ 多少浅浅淡淡的转身,是世人看不懂的情深。 第四十一章 描眉(2) 梳妆台的铜镜前,姜彦将头放在我的肩膀上,看着镜子里两人的样子,轻叹,“臻儿倾城之姿,出水芙蓉,不必描妆,也惊叹了九州,你的美,我知。” “替我描眉吧。” 芙蓉镜前,人面桃花,他一身紫衣,缠在我的襦裙之上,细细的为我勾勒出了一抹丹青,我看着他的眉目,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这该是王者吧!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我偷偷的溜了,正午时分,赶回了江左。 阿凉等人见我没事,招呼着要好好做膳,给我去去一身的晦气,她说,萧姝回京了,同行的顾轩瑾留在了江左,似乎是有生意。 我不置可否,顾家是皇商,九州各地皆有商铺,家里的钱财恐怕比国库都充实,不然,萧临梓怎么会把自己最宠爱的小郡主赐给了一个商人的儿子。 吃过饭,我骗阿凉说要午休,等她离开后,悄悄的往樱花园而去,那日,没看得着阿锦,也不知她出事了没有。 林逸没有拦我,放了我进去。 看着那门口像是雕塑的男人,我心里不由的腹徘,容云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好好的人才不用,拿来当门卫。 我将这几日的事情跟阿锦说了后,她微微眯眼,“萧临梓起疑心了,要对你动手,铲草除根。” 我知道是这个理儿,可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阿锦帮我。 “你还记得当年西凉大乱,李月轩冒尖出头,夺下了突厥十几州,压过了皇太子的威望,后来,大凉宫内突然传出来了消息,皇太子病逝,举国薨丧的事吗?” 前世,李月轩这个摄政长公主的名头我是听过的,她的事迹更是九州皆知,阿锦听了我的怀疑,失笑拒绝了,她说,是我想得太多了,我心头有些急躁,阿锦摇摇头,端来了冰茶。 日头高,一口冰茶下肚,我的心静静的沉了下来,也对,阿锦说的是,萧临梓的事情还没处理好,我想的太远了。 我与阿锦坐了一会儿,便有丫鬟走进来,说是该用膳了。 我诧异看向阿锦,她叹气,“他回来得晚。” 我有意打听一下两人的进展,可阿锦却兴致泛泛,重生后,似乎只有我执着着前世的一切,放不下手中的屠刀,而阿锦,早就想要远离这些阴谋算计,勾心斗角的事情了,我甚至觉得,阿锦的回来,是一场梦,是一场我肖想的梦。 她想风花雪月,我想报仇雪恨,一时间,愁上了心头。 阿锦看人准,见我低了眸子,走过来,将我抱住,低低的说了句,“放手去做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我连累了你。” 她轻笑,“你我姐妹一场,这话生分了。” 我从樱花园出来,看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容云,他只淡淡的扫了我一眼,点点头,便要往里面走。 我开口拦下,“是你通知姜彦的?” “是。” “多谢了。” 他没在说话,大步朝着里面走去,我呆呆的望了几眼,也转身出来,一直以来,我都怀疑容云留在骊山书院的目的,可他防的紧,阿凉也没有查出个什么来,今日,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四十二章 并蒂(1) 连着半个月,我都没有见到姜彦,听山长说,他辞了先生的职务,离开江左了,我有些惶惶然。 日子过得飞快,院子里的枣树都开了,结了果,饱满的枣果,又大又脆,阿凉打了一篮子下来,我装盘给阿锦送了一些过去,路过竹园的时候,从栅栏外,我看到了一片萧瑟。 院子里没人清理,落叶满院子的飞,那片草药地,也已然是一片枯涩,叶子黄了,刚冒尖的梧柏也颤巍巍的缩了回去。 “学生课上打盹,羞愧至极,过几月,枣树结果,又大又脆,送来几篮给先生赔罪,还望先生不计较学生的失言。”“先生――” “先生――” 我看着篮子里的枣果,心头泛上丝丝哀伤,大步往樱花园而去,刚走过去,便被里面打扫的一个小厮说,这里的人搬走了,好几日了。 走了?阿锦竟没有跟我告别,脚下有些虚,我不由得坐在阿锦当初躺着的藤椅上,这几个月来,有很多杀手,不顾及骊山书院的百年名声,执意要杀了我,幸亏,阿凉武功高强,安卿有时也在,我逃过了几劫。 可阿锦竟然不告而别,走了。 一时间,我有些担忧她的安。 手里提着的一篮枣果“砰”的一声落地,扫院的小厮见了,心疼的直呼,连忙捡着,我笑了笑,起身,离开了樱花园。 阿锦武功那么高,没人可以伤的了她的。 还有半个月,卿宥的江左之行便要结束了,我被父亲几番催劝之下,先行回了京,卿宥有暗卫,其他的伴读留在身边,我走的没有一丝留恋。 回京的路上,我遇到了姜彦,他骑着一头骏马,身后跟着几个人,贞贞也在,他们一路往南走。 因为父亲催的急,我便骑了马,我看到姜彦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 骤然的疼逼上了心头,我努力忽视,扯出了一抹笑,“先生。” 他淡淡的应了声,一提缰绳,马儿跑的更快了,身后的人慌步跟了上去,一众人离去,留下了漫成飞沙,迷了眼。 我看着那离去的背影,远远的消失不见,在阿凉的提醒下,这才夹紧马腹,赶忙回京。 回了上京之后,我才闻得了一些风言风语,譬如―― “楼大人是言官之首,却被秦大人反弹贪污,听说,是秦家那位貌美如花的大小姐私下报复。” “秦大小姐面善如兔,心肠却十分的歹毒,杀了自家的堂妹,还代替秦相爷掌管秦府,一个闺阁女子,着实大胆。” 甚至还有话本流传―― “秦小姐丑陋不堪,养男宠――” “拒绝了毒医谷主子姜彦的求亲,是有百合的意思――”诸如此此,数不胜数。 我看着上座的父亲,垂眸,有人想要害我名声,毁了我,前几个月,父亲大张旗鼓的为我找媒人,纳礼,正被下了套。 而我唯一威胁到的是――萧临梓! 父亲语重心长的说了我几句,母亲去世早,我知道父亲为了我忧心不已,父亲说,蔺家的小公子也听说了京里的言论,他不在乎,愿意娶我。 蔺小公子蔺笑,前世,我没怎么听说过这个人物,只知道,他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当年,容云被困在上京,蔺依为了他,做了不少傻事,可郎心似铁,撬不动。 想到此,又不由的想起了萧姝,她为了容云,也曾几番害过阿锦,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变了。 “怎么,你不愿意?”父亲疑惑看我。 愿意吗?我不愿意,莫说没有见过蔺笑,就是见了,他会娶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吗?忆起与姜彦的种种,闷声一痛。 “父亲,蔺家在朝廷也举足轻重。” ------题外话------ 书写了多少缠绵悱恻的故事,却书写不了自己―― 第四十三章 并蒂(2) 简简单单的一言,让父亲皱了一下眉头,转瞬即逝,朝廷党派纷争厉害,蔺家也不知效忠的是谁,蔺笑年纪轻轻便在沙场拼出了一个名头,赐封将军,可见,也是个有主意的,秦蔺联姻,定是会招惹出一系列的麻烦的。 显然,父亲也想到了此处。 我看着外面的天空,湛蓝一片,不由得跟父亲说道:“何不找一个江湖人,远离纷争呢?” 说完,我便看到了父亲脸色陡的一沉,他摆摆手,不可商量的拒绝了。 虽说父亲不想让我掺与这些算计阴谋,可他更不愿意我下嫁于厮,可鱼和熊掌又岂能兼得? “蔺小将军也回来数日了,再过不久,便要启程去往边境,你与他见一面,合了眼缘,在年前尽快把亲事定下来,你也不小了。” 自从我及笄,父亲就越发的想要我嫁人了,轻叹了一口气,也是,像我这个年纪的,早该嫁出去了。 如今天气转凉了,我出门的时候,阿凉给我缠上了厚厚的领约,手焐子放在手里,免得受凉了,我笑她大惊小怪。 可出了门,才知这上京不比江左,十月,便隐隐的转寒了,北风呼啸,树枝都被吹得东倒西歪,本就阴寒的身子只得靠手焐子取暖。 蔺笑约我在护城河上泛舟,每年的这个季节,有许多不想冬日里出门的贵人小姐们,便在这几日里玩尽兴了。 我一去,便看到了许多精美的画舫,船上女子或凭或立,皆以轻纱掩面,身着罗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风流才子赋诗作画,船尾更有绝色歌姬弹琴助兴,好不热闹。 离老远就看见了蔺笑,他一身灰色长衫站在一艘画舫船头从西头驶来,含笑朝着我招手。 一直以为,军里的汉子都该是魁梧骇人的,而这蔺笑,恰恰是翩翩公子世无双的温柔。 “让公子久等了。” 他笑,掀开帷幔,让我先进去,进了画舫,才知里面别有洞天,画舫上张灯结彩,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连彩灯个个人物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早闻秦姑娘绝世之姿,今日一见,倒是让蔺某不免自行惭愧了。” 这种话我听得多了,可从他的口里说出来,我竟没有生出半点厌烦之意,只觉得风趣。 父亲是文官之首,我从小接触的便是诗书琴画,文采绝句,听蔺笑讲军中的见闻,我不由的心生向往。 捉沙漠里的秃鹫,寻找窠臼莲花――越过大海,活捉蓟州大将――将士们饮酒高歌,烤乳猪,耍篝火―― “青釜山的土匪不从,将军命我们在山下撒了东阳牛鞭菜,山里的野兽吃了,成了土匪的下锅菜,一整晚,整个青釜山都是猖狂的大笑――” 他幽默风趣,讲的一些见闻都是我在深宫从来没有见过的,我们并肩倚在画舫窗头,看着江上碧波荡漾,微风轻拂,山青柳翠,颇有人间仙境之感,那些往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蔺笑一直镇守在漠北,而漠北是摄政王萧临梓的封地,我有些晃晃然的扣着画舫上的龙纹,他笑着递过来了一方帕子。 干净整洁,还散发着淡淡的竹子香味,我失笑,没有接他的帕子,拿出自己的擦拭了手。 他神色清淡,笑着将帕子放回袖里。 一个军中的将士,还会用方帕,大老爷们的,我深觉,蔺笑还是有贵公子的毛病,军里待得不够久,没能磨了去。 我在这儿胡思乱想着,画舫里一时也陷入了平静,远方,有几个娇小姐的低低笑声传了过来。 似乎是在吟诗作对子―― ------题外话------ 不好意思,上传晚了 第四十四章 并蒂(3) 一直以来,父亲都把我当大家闺秀去养,规矩礼仪、三从四德,女子就该恪守本分,闺门时候,弹琴弄画,出嫁后,夫为天,可其实,我并不喜欢,我想要向阿锦一样——自由。 自由! 护城河的水,像是一种远古的绿色,清幽安静,隐约可见,几块小石子,古石的纹理精致秀气,河面有若流动的萨红岱,干净而清澈。 我轻轻往上一瞥,便好似看到了当年,苍翠欲滴的群峰簇拥着一条逶迤清亮的河,上面有好几拨人在无声的对峙着,所有——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悬崖之巅的红衣女子——漫地的残血刀剑,惊恐的人,看戏的人,都翘首以盼。 可怕的阴兵化作一乘团,黑色的,巨大的旋涡,里面,是细心裂肺的吼叫和痛苦,在停下,散了,只剩一堆白骨,阴森森的。 就在这时,红衣女子纵身一跳,绝望、冰冷在她的眸中一闪而过,就像是蝴蝶般永远的沉入了大海。 “不要。” 容云跳了,我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狰狞可怕—— “啊——”一声尖叫,“怎么了?”蔺笑扶住我的肩膀,关切开口。 许久许久——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一眼看去,什么都没有了,好似刚才做了一场梦,梦里,是所有人的挣扎与痛苦。 摇摇头,朝他一笑,“无碍。” 蔺笑见我神色有异,贴心的送我回府,我松了一口气,心下感激,可刚出了画舫,便下起了大雨,行人匆匆的奔跑回家,街上的商贩也都赶紧收拾着东西,蔺笑将我扯了回去。 “雨还不甚大,画舫里有把伞,我可以送姑娘回去,或者是姑娘与我一同在画舫等待雨小了,再回府。” 我往外一扫,其他的画舫都已经靠了岸,窗子也闭严实了,应该是在等雨小了,微雨连绵,缠绕着岸边的柳树落了下来,打湿了地上的泥土路,我与蔺笑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雨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天上一轮残月微勾。 我忍不住跟蔺笑道:“家父该担忧了。”耽搁下去,回不去了,京里的流言唾沫星子也会把自己给淹死的。 不必多说,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从画舫的内室拿过了一把伞,将手里的披风系在我的身上,从头到尾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张脸。 我穿的是平地绣花鞋,蔺笑扫了一眼,又看了坑坑洼洼,都是积水的泥路,将伞递给了我。 “秦姑娘,路面洼滑,我背你过了这一小段路,免得脚底受了凉。” 他是军人,平日里,都穿着靴子,黑面白底,还绣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图纹,雨有越大的趋势,我咬咬牙,道谢后,便爬上了他的肩膀。 他轻轻一提,我便被带了上去。 ~ 姜彦也背过我,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我受花淑妃刁难,去林州的庄子,美名其曰,“林州地理气候不比上京,冬日里回暖。” 花瑄子不想见我,但还是把我当亲人照顾,听闻了此事后,觉得花淑妃所言有理,便派人送我去了。 当时,容云的一个近臣接任了相国之位,父亲不知所踪,我已为废妃,霸占着花家女主人的名头,花淑妃想要在这次出行中,让我有去无回,花瑄子派来的人都被暗杀了,我一路逃,晕倒在了雪地里。 第四十五章 并蒂(4) 醒来后,便是在姜彦的背上,他沉默的背着我,不说一句话,夜色凄凉,故人再见,心里免不了哀伤。 他没有讽刺我如今的下场,也没有问我为何晕倒在雪地里,一路背着我往山里走。 他的背脊很宽厚,身子也很暖,在那样的环境下,我竟有一种,想要天荒地老,就这样走下去的冲动。 脚底下咯吱咯吱的轧成了一排脚印,我怕人追上来,想要与他分开走,混淆视线,可他不说话,将靴子脱了,又沉默的将我背了起来,继续走。 “你疯了。” 我吵闹着要下来,不让他背了,可挣扎,撕咬,都不管用,他就是要背着,漫无目的往前走,我低头的一瞬间,明晃晃的看见了他嘴角的讽笑,眼泪落进了他的衣襟里,不知怎么,后来,他就将我放了下来。 回想起来,是我蠢了,他那样谨慎的一个人,毒医谷的主子,怎么可能没有近侍跟着,唯一可能的,那群杀手早已经被他的人杀了。 “姑娘在想什么?” 地上坑坑洼洼,月色下,我隐隐看清了蔺笑被积水淹没的靴子,抿抿唇,“蔺公子,我是个直性子,希望我们可以做朋友。” 身下没有一丝停顿,他笑道,“好。” 看不清他的表情,听到了笑声,我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伞往前移了移。 蔺笑!蔺笑! 爱笑的大男孩。 过了积水处,回府的路上都是平地,蔺笑的靴子上都是脏兮兮的泥,被水浸湿的靴子有些扁扁的。 “蔺公子,放我下来吧。” 他道:“叫我蔺大哥吧,公子,姑娘的太生疏了。” 我趴在他背上,轻轻点了点头,我及笄了,早已不是孩子,被他背着,难免有触碰到的地方,神色尴尬。 可他没有放我下来的打算,一来,就算是平地,水也漫过了脚,二来,他打趣着笑道,这样背着,一把伞也能挡得住两人,不至于受了大雨的冲洗。 索性,相府离护城河不是很远,拐个街,我们就到了。 小巷口 他把我放了下来。 “给你伞,回去吧。” 说完,不等我惊诧,身形一跃,爬上了房梁,飞去无痕,不过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我探头,小厮正在门口焦急的等着,时不时的踱步。 我打着伞小跑着回了府门口。 “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阿凉姑娘都去了好久了。” 父亲已经睡下了,阿凉没敢去叨扰,便独自一人去找我,回来的时候也没遇见,可能是错过了。 夜里的时候,雨停了,等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外面正是雨后天晴的灿烂,我坐在拔步床上,开了窗,看着残留的雨滴打在焦扇上,颤巍巍的落了下来,院子里,满是梨花。 父亲说,母亲酷爱梨花,生前的时候,便种了满院子的梨花,我看着雨后的白骨朵儿,心下欢喜。 阿凉打了水进来,我下榻。 父亲听说了我昨日回来的晚,淋了雨,命婆子给我端了一碗姜汤,喝下肚,暖洋洋的,婆子说,父亲要见我,在大堂一并用早膳。 ------题外话------ 最幸福不过是,你温柔呼唤,而我――恰好有过应答。 第四十六章 错缘(1) 大堂里,只有我跟父亲两个人。 蔺家没有在宫的宫妃,蔺老爷子也没有裙带关系的姻亲,父亲铁了心要我嫁给蔺笑,说是蔺家靠谱。 若是前世,父亲早早许我出嫁,没了后来的那些事,我可能会嫁给蔺笑,可――没有如果。 因为这个,父亲与我生气了,将我禁了足。 我在屋里安生绣了几天的刺绣,可不久,我便听说,临近年关了,西北各地的诸侯纷纷回京,献礼。 阿凉说,东南夏侯王也会来。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传闻这么久的人终于要见了,一个前世帮助容云阻拦了各地藩王的男人,我是真的期待。 可不久后,父亲竟将我的庚帖递给了媒人,去寺里与蔺家合了庚帖,就等选个黄道吉日下聘纳礼。 这么一番大动作,宫里有些人忍不住了。 我一直被禁足,消息不灵通,阿凉去打听了好久,才知道,父亲被舒嫔宣召进宫,一个深宫里的妃子,一个当朝宰相,我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见了面的,只隐隐听说,宫里有些流言。 院子里的梨花开始落了,打扫的丫鬟婆子挺有怨言的,刚扫完,不过多久,又有花落下来了。 我听见了几次,便吩咐隔一日在打扫,梨花铺在地上,挺美的。 奴仆们颤颤巍巍的应了。 我托人去找蔺笑,约他见一面,可我出不去,只能让他来相府。 父亲派了很多的暗卫守着我,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有人将消息传给父亲,蔺笑只得光明正大的下帖上门。 父亲应该是高兴的吧,可待父亲将蔺笑引入院子的时候,我看不到一丝的喜意,丫鬟成群,他身后也跟着副将,父亲放心的走了。 踩在满是梨花的青石小径上,我将他引进院子里的凉亭下。 这几日,天气好,阳光灿烂,又正值午时,院子里,一点都不冷。 我给阿凉使了个眼色,后者编了几个蹩脚的理由,蒙混过了那些丫鬟,让他们离了开,蔺笑又笑了,让身边的副将也去门外守着。 暗卫在暗处,只能看到我们坐在一起相谈甚欢,根本不会听到什么,而监视的人也都被糊弄开了,我这才朝着蔺笑假意扇了扇脸,说了句,“打扰了。” 他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 我便试探道“蔺大哥,定亲的事――” “阿臻,我挺喜欢你的。”他打断我,脸上是少有的自嘲。 我一愣,不知该怎么将话接下去,我以为,他不想娶我的,这样一来,我又如何说服他退亲。 目光渐渐的沉了下去,他看着我,也不说话。 老天可能是故意在折腾我,这时,竟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满院子的梨花被吹了起来,肆意的飞舞着。 蔺笑站起来,挡在了我的面前,战袍一甩,将飞过来的梨花都挡了去,而我,躲在他的衣袍下。 天,转眼就变了。 我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几朵梨花飘在脚面,我一抖,便落到了地上,“蔺大哥坐吧。” “阿臻,你嫁给我,我不会强迫你的。” 他声音平淡,我生不出怪罪的心思,只有淡淡的难受浮上了心头。 蔺笑说,年后,他便会去漠北,我们的亲事会在年前订了,漠北是萧临梓的地盘,这么多年来,因为圣上与太后的宠爱,一直都在京里,可漠北终归是他的,把柄也是最多的。 萧临梓为了铲除异己,借花淑妃的手逼走了父亲,后来,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残杀百姓,上京人人危惶,杀他,是为了铲除阴兵,杀他,也是为了报仇。 可杀不了,没有能力,便只能智取。 我同意了定亲,没几日,下聘纳礼,请期诸事都定好了,父亲选了黄道吉日,年后三月十二正式迎亲,而蔺笑也会从漠北亲自赶回来。 第四十七章 错缘(2) 我的婚事很快便传遍了上京,父亲以我绣嫁衣为由,不在出门,挡了诸多的麻烦,宫里的那些人也没什么动静。 十一月的时候,圣上赐婚花武两家,在京里刮起了一阵热潮,我再见到花瑄子的时候,是他娶了上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的婚事上,花淑妃拉拢我,不过是为了父亲如今在朝中的局势,我定亲了,形势明朗,花瑄子也被早早的安排在了这场政治婚事里。 上阳长公主早年丧夫,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皇帝也宠爱这个侄女,她的地位可知。 我远远的见过一面,长得清秀可人,眉目间,皇家宗室之女的风范不自觉的流露。 几乎与前世我们的亲事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个新娘。 他一身大红官袍,眉眼如画,那耀眼的红就像是花海里的曼珠沙华,夺目却又藏着毒。 一直以来,花瑄子都是骄傲的,耀眼的,他的前半生肆意张狂,可如今,为何——为何甘愿做政治牺牲品? 婚礼上,敲敲打打,礼毕之后,新娘被娇羞的带进了婚房里。 我看着不断敬酒的花瑄子,心口有些东西好像释然了,他也看到了我,似乎带着惊喜,却没有挪动脚步,只呆呆的看了几眼,便又去敬酒了。 前世,几年夫妻,我知道,他并不快乐。 我想,这场亲事是我最后一次见花瑄子了,前世的孽、缘,也都随着他的成亲散了,散了吧。 吃完席,父亲让我先回府,我与阿凉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蔺笑,他牵着一匹马,等在门口,见我出来,展笑。 “蔺大哥。” 他点点头,邀我“去走走。” 上京其实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到处都是商铺林立,街上也就是一些常见的热闹,有变戏法的,耍大刀的,卖零嘴的。 “阿凉,你先回去吧。” 阿凉不肯,拽拽我的袖子,我安抚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回去吧。” 她目光不善的看了眼蔺笑,这才使了轻功离开,蔺笑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失笑。 这个季节,郊外的五里亭有了野兽出没,平日里,很多富家贵公子都会去那里打猎,这天气儿寒了,也没什么好玩的,打猎蛮有趣,蔺笑说的时候,我便同意了。 “会骑马吗?” 秦相国府的嫡小姐肯定不会,可我会,撒了个谎道:“去年摔了马,学了几月,会骑,但骑技还是很拙劣。”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顶,我不适,浑身一僵,却没有躲开,故作无意的往外走了一下。 他收回了手“我与你骑一匹马。” “还是不用了,被人看见,不合适。” “你我已经定亲了,明年三月后将是我的妻子。” 其实,在大楚,定了亲的儿女没有太多的讲究,可也有祖宗的规矩传下来,被看见了,御史会揪着不放,落下话柄。 蔺笑常年生活在军营,难免不知道这些,我便带他去了马市,买了一匹,折腾到了申时了,方才到了五里亭。 走过去走过的路,回味过去的事,我浅笑,看着高骑着骏马,严谨的狩猎人,便晃悠悠的往西边去。 那里的青石还没变,在老地方摆着。 又大又硬,雕刻着一些字,像是梵文,我下了马,坐在青石上,遥遥的看着远方——前面,是一方湖泊,枯草落叶落了满一潭,我看着银条簌簌的落了下去,怔怔的。 “银条俗称树挂,你不懂吧?” 我摁着头,使劲的摇了摇。 “阿臻,怎么会是你?” “秦家长女温婉贤淑,举止大方,当择盖世男儿,即日起,赐封花王妃,良辰完婚。” “秦臻,你让我恶心。” “你就挂着那花王妃的名头,守寡吧。” 我大口的喘着气,紧紧的拽着手中的帕子,前世,在这里,就在这青石下,他把我当成了阿锦—— 第四十八章 错缘(3) 蔺笑是军中长大的,射箭的本事不小,在这种环境下,竟射到了一只小狐狸。 他提着狐狸走了过来,看到我坐在青石上,将我径自拉了起来,伸手把马上的一个皮草拿了下来,铺在上面,“坐吧。” “在想什么?” “蔺大哥,你信因果轮回吗?” 青石有些年头了,石壁上铺了一层的苔藓,我拽了一撮在手里玩着,长在岩石上,生在最阴暗潮湿的地界,唯有青苔,依旧傲骨,任凭风吹雨打,冰霜侵袭,一捏,墨绿色的水汁喷了一手。 一方白帕递到了面前。 “不用,不用。”我连忙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手里的绿水。 “人世间,奇奇怪怪的事情很多。” 我收回目光,垂下眸,是挺奇奇怪怪的。 蔺笑拿出了刀,去捡了几把柴,架起了一个烤架,我看看万里无云的天,再看看蔺笑手里的小狐狸,起身,将小狐狸抱了过来。 “蔺大哥,她受了伤,包扎一下放她回山里吧。” 蔺笑嗤笑了一声,“咱们是来打猎的。” 我挑眉,不说话。 蔺笑还是放了,他向我讨要荷包,说是他过年的礼物,我挠挠头,想拒绝,可他又说,一过完年,便要去漠北了,成亲之前再也见不到了,只好睹物思人。 我听闻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不知哪里来的郁气突然堵在了心口。 他站到了我的面前,遮住了背后的万里长河,挺拔的身形堵住了一切,他替我捋去碎发,深深的看着我。 一时间,我道:‘蔺大哥,我替你绣一个荷包,你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我想要随你去漠北,扮作你的书童。” 他似乎骇了一下,半响没说话。 我等,等他开口。 湖水已经有些浑浊了,我跑了过去,弯下腰,将脏了的帕子清洗了一遍,搭在烤架上,轻轻晾晒着。 “漠北苦寒,晋州都城又是个吃人的地方,你受不了的。” “我可以。”也许是我坚定的目光动摇了蔺笑,也可能是我笑的太过肆意了,蔺笑看后,不知怎么,就突然应了。 我没多想,骑上马,在这片草地上狂奔了起来,呼啸的风撕扯着我的脸,我手里的帕子也随着风狂舞,就像是大漠孤狼里的野孩子,笑声喊声飞逝在空旷的森林里。 身后,蔺笑也追了上来,马儿嘶鸣,长啼一声。 ~ 临近年关,京都里又忙碌了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父亲作为接待贵宾的使臣,常常出入宫廷,连着好几日我都见不到他。 阿凉说,西北的镇北王来了,给圣武帝送上了好一份大礼,是收复西北十二州的公文密函,前几日才传出来―― 东北的可汗王也到了,带着他的小公主,据说,是想要联姻―― 西南王近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今年只派了使臣来访,送上大礼。 还有,夏侯王被积雪堵在了路上,可能会迟来几日―― 诸如这些宫廷里的事儿,大多都是一些嘴碎的宫女传出来的,我坐在小榻上听着,气候愈发的低了,屋子里也已经烧上了地龙,暖和,可阿凉说我体质阴寒,又给我多披了一件袍子。 白色貂绒袍,是用那只千年雪狐的皮毛制成的,父亲说,丢了可惜,放在那里又太吓人了,便吩咐下去做成了袍子。 我摸着柔滑的白色的毛,想起了前世,那时候,阿锦体虚,正值冬日,她的身子愈发的冷寒,出不得门,那件事在上京传了很久。 ------题外话------ 你说人山人海边走边爱怕什么孤单 我说人潮汹涌都不是该怎样将就 第四十九章 错缘(4) 后来,容云为了她,专门去了天山找到了雪狐,给她做了一件御寒神衣,京都人人羡慕,容轻恬为此还找过阿锦的麻烦,可最后,也不知怎么,不了了之了。 我也曾一度羡慕,如今,摸着身上的貂袍,一阵哽咽不由得溢在了喉口。 大年三十的时候,我被皇后传进了宫里,父亲早已经去乾清宫候筵了,我跟阿凉踩着咯吱咯吱的宫石路,随着掌事嬷嬷一路去了中宫。 在这一日,大多数命妇都会在中宫用膳,守夜的时候,宫里还会赐筵给各府,我进去的时候,好些人都到了。 前世,贵为花王妃的几年里,这宴席,我来的多了,见得也多了,可如今的我,只是相府的一个女儿,皇后邀我出席,不知是何用意? 皇后赐席,我坐在了华阳郡主的下首,如今的花小王妃,她一身大红宫装,乌黑如泉的长发在雪白的指间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珊瑚链与红玉镯在腕间比划着,最后绯红的珠链戴上皓腕,白的如雪,红的如火,尽显婀娜多姿。 她朝我抿唇一笑,回眸间,我被怔忪了一下,这女子,不愧是宫里长大的,锦衣玉食,长得那叫一个剔透玲珑。 “阿臻,瑄子哥哥喜欢什么啊,本妃听宫奴说你们幼时便是好友?” 花瑄子喜欢什么?我看着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有些出神,以前的他,喜欢吹笛,喜欢肆意江湖,后来的他,喜欢上了阿锦,出了我的事后,便发誓不再见阿锦,幽禁花府,此生不复相见。 “阿臻?” “小王爷喜欢骨笛吧。” “哦,听说太子哥哥也喜欢骨笛,不知道两人谁更甚一筹了,过几日,我找人用上古白玉定制一个骨笛送给瑄子哥哥,他应该会喜欢的——”“阿臻,他会喜欢的吧。” 华阳郡主笑着看我,一双丹凤眼,摄魂勾心,我点了点头。 后来,也没有在说话,花淑妃好像更不喜欢我了,而皇后,似乎对我愈加殷勤了,整个皇宫里,都弥漫着一股过年的喜气。 硕阳郡主见了我,直往我的怀里扑了过来,太子妃呵斥了她几句,反被她调笑着躲了开,皇后站出来,当个和事老,大过年的,便由了她,太子妃这才作罢,让她收敛一点,便由嬷嬷扶着到了上首落座了。 宴席上,只有高座上的几个人打笑几句,殿内管弦乐舞,歌姬弹琴,摇曳的舞姿一甩一挥,犹如九天之女下凡般美丽。 我搂着硕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给我讲卿宥回来之后的变化,好多有趣的事儿,他和其他的一些小贵女一起去捣蛋,掏鸟窝,爬树,被卿宥看见了,好一顿教训。 “我给父王去送茶,还看到了父王训斥皇兄,开心——” “那日下雨,苏昭容淋了个精光——” 苏昭容,是江宁府一带的宗室女,与阿锦同出一脉,前世,这个时候,也早就嫁进太子府了。 我打断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道“硕阳,你讨厌苏昭容吗?”听说,硕阳时常欺负太子东宫里的那些女人。 “讨厌。” 硕阳嘟着嘴,一脸的忧伤,我问:“为何?” 两只手来回的绞,搅来搅去,她抬眸,眼里一片清澈,“阿臻姐姐,我跟你说了,你不能告诉别人。” “好,你说吧。” 第五十章 太子嫡妃(1) 硕阳垂下了头,我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她们抢走父王,母妃经常在夜里落泪,她们早起去请安的时候,还在母妃的跟前乱嚼舌根,破坏母妃和父王的感情,我讨厌她们――” 一直以来,都有传闻,太子与太子妃韩玉伉俪情深,被传为佳话,是整个九州的美誉,为了韩玉,太子险些身死,可他又是东宫的主子,或许也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吧。 外面突然一声爆竹声高高响起,宫里的小孩儿像是欢了脱的僵马,一个劲的往外冲,趴在门口看,好不热闹。 后来,宴席散了后,我在宫门口看到了蔺笑,他携着一壶酒,是京娘酿的梨花醉,很难买得到,皇后打趣儿的看了我一眼,放我走了。 在众人揶揄的目光下,我到了他的身边。 宫里的御花园也早已经粉饰好了,宫灯四起,美景美酒,美人相伴,整个御花园都热闹得很。 我过去的时候,孔明灯已经被放了一大半,漆黑的夜幕下,一个个孔明灯被高高的举起、落下,我扫了几眼,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最为鹤立鸡群。 其他的人,都三三两两,只有他,一人倚在凉亭里的栏杆上,遥望着天空,一身紫衣,头戴玉冠,清冷孤傲的背影,邪噬又狂妄。 “那是谁?” 蔺笑看了看,颇有些意味的声音响起,“夏侯延,东南的土霸王,夏侯家族的王。” 身子一顿,他竟是东南夏侯王,我不免多看了几眼。 ~ 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有些相熟的人拿我和蔺笑的亲事开玩笑,都是军中的人,说话没个正形,甚至有些粗鄙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有些不适,往御花园的湖边走去。 可能是蔺笑觉得我生气了吧,他似乎低低呵斥了一声,众大汉忙都打诨笑着,不在打趣我们了。 我蹲在湖边,百无聊赖的看着清湖上的景色,阿凉将手里的花灯递了过来,我捧着它将其放进了湖里,各式各样的花灯随着清水慢慢的流走―― “阿凉,你说他们会飘去哪里啊?” “你看不到的地方。” 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我惊诧回头,只见夏侯延负手站在了我的身后,月弧形面具遮住了半面,只堪堪看到了半边扬起的唇角。 我跌趔了一下,起身,“见过王爷。” “本王有那么可怕吗?” 他指了指我歪着的身形。 我道:“是臣女身形不稳,与王爷无关。” “呵!”一大群人的眼光都朝着我们盯了过来,我没敢再看夏侯延,正要走,他突然出声,“陪本王坐会儿。” 天上一轮残月微勾,有徐徐的微风吹了过来―― 我顿住了身形,阿凉皱眉,看着我,我摇摇头,示意她别乱动,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我看到了蔺笑走了过来。 “参见王爷。” “平身。” 蔺笑站了起来,抱拳,“王爷,微臣先带阿臻回府了,您请便吧。”说完,我人便被拉了过去。 “蔺小将军是怕本王抢夺秦姑娘吗?”一语惊人,震惊四座。 湖面上的平静似乎也被打破,一阵狂风肆虐袭来,紫袍猎猎生风,他就站在高处,睥睨的看着四下的众人。 无人知道夏侯延的意思? 也没人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第二日,这件事便被传了出来,大街小巷,整个上京都传的神乎其神,众多的话本流传在各大坊间。 阿凉递给我看的时候,我险些想杀人。 一切都乱了。 第五十一章 太子嫡妃(2) 我匆匆的翻了几页―― “夏侯王一怒冲冠为红颜”,“爱人令许”,“王杀将臣”,“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诸如此此的噱头,在坊间数不胜数。 世人称我有倾城之姿,早已有人拿我的容颜说事,这事一出,好多文人墨客纷纷讨伐,诛笔力争,说我是妖女,霍乱朝纲,引得夏侯王震怒,谣言四起,整个朝京都在传这事儿,我也被父亲喊到了书房。 “你和夏侯延是怎么回事?” “我不懂父亲的意思?” 寂静,一片死寂―― “阿臻”父亲无力的声音响起。 “相府如今,遭了众多的忌惮,阿臻,你嫁的好了,为父才放心――” 我心头一酸,有些哽咽的看着外面飘飞的梨花,生前,母亲的最爱,“父亲,蔺府也未必是个好归处。” 我也不知我为何要说出这等话来,等回过味儿来的时候,话已经出口了,父亲怪异的看了我几眼。 “阿臻,蔺小将军年轻有为,家里也和睦,你嫁过去了,不会吃苦,你也答应了的,为父以为你愿意?” “愿意。”我坐在凳子上,摆弄着自己的衣衫。 父亲看起来放心了,他说,蔺家不在乎朝京上的这些言论,蔺小公子更是愿意娶我,只需要待嫁就好了,我点头。 后来,父亲又问我和夏侯延是怎么认识的,他又为何那样说,我沉默着不做声,父亲无奈,只得放我回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味这两日的事情,刚过了年,我从舅母府上回来的时候,一道圣旨已经传遍了整个朝京。 “今大凉边境多有滋扰,为缔结盟国之约,闻相府有女秦臻,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特封固伦和孝公主,前往大凉和亲,嫁于当朝皇太子李琰。” 我不由冷笑,和亲! 我竟要去和亲?! 如今,圣武帝正值壮年,膝下公主成群,更何况,还有宗室族亲的众多郡主、县主,怎么也不会轮到我? 父亲说,是夏侯王提议的,我知道的时候,简直有要杀了他的心思,夏侯延! 夏侯延! 我跟他势不两立! 好好的一盘棋就这样被毁了! 父亲说,蔺家已经把聘礼拿回去了,蔺小将军也被皇帝紧急送出了上京,赶回了漠北去。 前世,夏侯延从未来过京城,我也未见过他,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帮助容云登基称帝,间接害得阿锦跳下护城河自尽,一切的一切,他还要亲手葬送了我。 ~ “小姐,喝杯茶。”阿凉将茶端了过来,我喝了下去,是一杯过夜的凉茶,猛地一哆嗦,已是冬日了,很冷。 阿凉抬眸看我,“小姐,你急躁了。” 深宫里的人,最忌讳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可能,我是被气急了吧,喜行不于色的道理给忘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落座后,细细的梳理了一下思绪。 西凉在大楚北部边境,兹壤庆兴府一带,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个时候,是李月轩收复了突厥的十几座城池,盖过了西凉皇太子李琰的威望,被封为了“摄政长公主”。 而这时的李琰,刚刚大病初愈,在朝堂的根基愈发的不稳,偏倒于李月轩一派的更多。 我不由的皱眉,想到了前世―― 前世,李月轩成功登基,成为了西凉的第一任女皇,而那位皇太子也离奇的失踪,据九州人传言,李琰早已经被李月轩暗杀了。 第五十二章 全文完 可没有一个人不服气,李月轩年纪轻轻,与大楚开辟了“运河”贸易往来,大大的促进了边境人民的经济发展,那些年来,战争频繁,百姓早就怕了战火的侵袭,李月轩一登基,大赦天下,派发粮米,做足了一个好皇帝的样子,百姓称赞,邻国敬仰,不过,可惜了,今生,他们注定是敌人。 但,若要真的嫁到西凉,想要对付萧临梓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被封为固伦公主,贺喜的人络绎不绝,每日府门都是门庭若市,我偷偷找了个日子,去了驿馆。 现如今,各藩王还未回藩地,住在驿馆,是我能见容云的唯一机会。 前世,容云居心叵测了十几年,一朝谋得了皇位,逼杀了萧临梓,今生,他野心未变,杀萧临梓是势在必行。 我到了的时候,侍卫认了出来,直接便将我引了进去,门口,林逸在守着。 “秦姑娘。” 我微微一笑,点头,这个林逸,前世,就吊儿郎当的。 “世子在吗?” 林逸道:“在,秦姑娘进去吧。” 我跨上了石阶,正要推门,手停了下来,看向了林逸,笑:“苏姑娘在吗?” 狂风刮了过来,搅得院子里的树枝一片杂乱-- “属下不知。” 他嬉皮笑脸的,我挑眉,“苏姑娘是我的旧友,你们主子的心上人,丢了担得起责吗?” “怎么会丢了,就在---” 寂静,狂风呼啸的声音愈发的响了,我看着林逸突然严谨的脸庞,细细看,还有一丝的呆愣,不由的噗嗤笑了出声,推开门跨了进去。 阿锦不是人人揉捏的性子,她果敢,坚决,狠辣,我相信,再活一世,容云也没有能力制住她,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看着书桌旁稳稳的坐着的容云,我也没有客气,直接坐到了左侧的椅子上。 “固伦和孝公主!” 我看着那张笑脸,生平第一次觉得容云也没有那么谪仙,也只是一个平常人,冷哼了一声,“你也来嘲笑我吗?” “不敢。” “瑄子娶了华阳?” 我淡声嗯了一声,容云也没再开口,他知道过往的一切,也知道我曾为花王妃的一切,心里应该在感慨吧。 屋子里,地龙烧的正旺,大悬炉里一壶好香的烟气也在袅袅的升腾着-- 容云以为我是来要阿锦的,直接拒绝了,看着他有些龟裂的面容,我想,可能,阿锦已经逃走了。 前世,容云登基称帝,失去了阿锦,我实在不明白,容云还执着着些什么,前世的痛苦没有尝够吗?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跟阿锦谈一下,为什么还要踏足这九州纷争,皇权氏族的争斗? 宁愿-- 宁愿让阿锦在一次伤心的离去-- “那你是要我对付萧临梓,保护相府?” 他似笑非笑,我一直都看不懂容云,微微起身,站到了他的面前,“容云,前世,你也帮了相府,今生,我求你,助相府一臂之力,萧临梓已经开始对付相府了,而你,也不会让萧临梓一家独大吧?” “萧临梓是上京朝堂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打断了他的话,“杀了萧临梓,相府效忠世子,大凉与庆兴府接壤的一府三州也会是世子的囊中之物。” 寂静--一片沉寂-- 容云打量的看着我,我毫不怯弱的回视,后来,容云只说,我去了大凉,相府定会平安无事,让我放心。 我知道,容云不是君子,也非小人,既如此,得了承诺,我便放心了,我只要父亲暂时平安无事。 至于容云,他有什么计划,与我无关。每年的上元节都是上京最热闹的时候,因为待嫁的缘故,父亲不允许我出去,我端着一盒八宝元宵去了书房。 屋子里,黑漆漆的,与外面的张灯结彩俨然不同,就像是平行世界里的两条线,一端华丽,一端黑暗,而父亲,处在黑暗里,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咳”了一声,父亲才回过了神来。 “阿臻,你怎么出来了?” 这几日,夜里风大,父亲怕我受了寒,一般,不让我出来,我看了看外面依稀明亮的月光,恩,月色很美。 我将盘子摆了出来,说道:‘父亲在愁什么?’ 许久没有声音,盛了一碗八宝元宵递到了父亲的面前,我才听到,“阿臻,若是当初将你许给了毒医谷的主子---姜彦,你是不是就不用去和亲了?圣上也不会将矛头对住了你?” 姜彦!姜彦!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我有一阵的惶然。 前世嫁给了爱的人,辜负了君的恩泽;今生,嫁给了政治,又一次辜负了他,拼命的想要不承认这个事实的时候,却偏偏被提醒着。 “阿臻--” 姜彦,我负了你,你不怪我便好,忘了吧,都是孽缘。 “阿臻--” 我抬眸,父亲在看着我,眼里的神色我看不清,也捉摸不透,片刻,我垂了眸子,开口“父亲,我是愿意的,大凉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错嘛?父亲显然也不信,他的那双眉皱的愈深了,大凉内部争斗比大楚还厉害,李月轩一个女子在朝堂独大,后宫更是明争暗斗,我嫁进大凉东宫,比前世更难走了。 后来,我回了闺房的时候,只见,房门口,放着一盆青菊,旁若无人的立着,而四周守夜的丫鬟都已经晕倒了。 “阿凉--” “阿凉--” 我喊了好几声,跑了出去,都没有找到人影,只有呼啸的冷风在肆虐着园中的花草。 夜深了,院子外的墙头上,夏侯延犹如九天之上的神高高的站着,雕塑可能都没有他笔直,我冷下了脸庞,站在回廊下,抬头看他。 “王爷大驾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隐隐月色,带着朦胧的夜光,他似乎在笑,“你能攀的上大凉的太子,难道不应该感谢本王吗?” 我冷笑,“王爷此言差矣,圣上赐婚,我谨代表大楚和亲下嫁西凉,与王爷又有何关系呢?” “伶牙俐齿。” “是不是伶牙俐齿,本公主不知道,只是,王爷--半夜爬人墙头的滋味可好?” 他的衣袍猎猎生风,在高墙之上,晃得我眼睛疼。 “好不好,只有试过才知道,秦姑娘若是想知道,夏侯在东南静候佳人。” 话落,公子当作翩鸿,已飞掠而去,我大吼了一声,“卑鄙,无耻,下流--”生平,可能是第一次爆粗口,可人,已经不见了。 骂过了,出了一口气,刚要往屋里走,我却是看到了墙角下被打晕的阿凉,匆匆跑过去,掐了人中,阿凉才恍恍惚惚的醒了过来。 “小姐--你没事--” “好了,起来吧。”我放开她,往屋里走,这么多年,其实,我从未见过能真正打晕阿凉的高手。 身后,脚步声默默的跟了上来。 ~ 迎亲的那一日,整个朝京吹吹打打了一整天,我是在夜里被抬上了花轿,一身大红嫁衣,一席红盖头遮面,晃晃悠悠的出了上京。 阿凉说,迎亲的人是李琰的贴身侍卫,我听了,心里一口气郁结不解,两国联姻,堂堂的太子妃竟是一个侍卫来迎的亲,传出来,回了大凉,我的颜面,大楚的颜面往哪里搁? 可生了几天的闷气,也不见真正的太子李琰赶过来,路上风尘仆仆,我早已换了一身便装,走过了江左,一路向北走,天气儿越来越冷,我都窝在马车里不愿意出来。 这都赶了好几个月的路了,我有些吃不消的病倒了,迎亲队伍被迫停了下来,落脚在一家驿馆。 剑影是李琰的侍卫,看起来忠心耿耿,他说,这里离大凉都城不远了,在紧赶两日的脚程便也到了。 我冷笑看他一眼,“大人是要我病上前行吗?” “属下不敢。” 驿馆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我听着外面嘈杂的闹哄声,心里涌上了不知名的意味,离家万里,大楚朝京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也就是一两年后相府将会遭到灭门的惨案,若那时候,我还没能扳倒萧临梓,前世的惨烈将会再次上演,我索然无味的想着,想着,走神了-- 剑影轻咳了一声,道了句:“太子妃,太子的意思是想让您赶在二十四号之前回了大凉城内,二十五吉日成亲拜堂。” 如今已经是四月了,可大凉北上,依旧很冷,绵绵不绝的小雨连着几日都没有停下来。 身体这时候很给力了,一直没有再出什么问题。 北上的大路上,我曾看到了贞贞,她骑着一匹吗,背着行囊从官道经过,一身的寒气让我又一次的恍惚了一阵。 官道走得很快,已经进了大凉的边境了,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没有中原人说的那么萧索。 它很热闹,一直以来,我从未出过大楚,只是在话本上听说过各国的习俗礼仪,可--大凉,其实,与大楚并无两异。 大街小巷,青楼酒馆,婆娑门前,都是一些常见的奇人纹饰,心里的陌生也稍稍的降了不少。 中楚、西凉永结秦晋之好,早已在各邦传开了,百姓也时常津津乐道,我的仪仗一进了城郊,便引起了轰动。 我微阖着眼,也没细听,阿凉上了凤撵,递给我一个锦盒,古老的木纹精致的,上面雕刻着凤凰,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我疑惑打开,里面的金银钱财整整一沓。 “相爷让我到了大凉再把东西给小姐。” 阿凉递上一盏茶,是凉的,苦涩的味道在我的口中轻轻溢开,猛地一下肚子,那种透彻心扉的凉,像是浇灌了全身,我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小姐,披上吧。” 她将貂绒轻轻的盖在我的腿上,这个季了,很少见这种东西了,人人穿着都很凉快。 我淡淡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却怎么都止不住--止不住汹涌的泪水--- 我擦了又擦,妆也花了,外面似乎也寂静了下来,阿凉拿着湿帕子将我精心画的妆彻底的擦了。 脸上神清气爽,肚子里郁结的郁气也散了不少,晚上的时候,我进了城,又画了一个雍容大气的妆容。 外面有人在交涉,敲敲打打,吹着唢呐,乐仗也开始吹打了起来。 沉闷了一路,突然吹打了起来,我猛然惊醒,我要留在大凉--很久--很久-- 没有感情的婚姻真的度日如年,就像是身处在婆娑地狱一般永无止境,大街上,我听到了朝拜的声音。 这么大的动静,我想,惊动了城内的百姓,都出来一观盛景。 李琰没有来,只派了侍卫过来,说是今日在驿馆落榻,明日将亲自赶过来,带我去见大凉的皇帝,后日便是成亲的日子了。 隔着帷帐,我冷声开口,“太子呢?” 寂静,只有刁鸟在树上扑哧扑哧的声音,在一望无际的大街上,嘹亮的嚎着,似乎生怕不知有人在。 一汪死水都会发出点点的痕迹,而我的话,就像是一块石子落在深不见底的海水里,没了声响。 我直接将帷帐掀开,一身冷艳的大红宫装,清冷的月色下,我的妆容似乎更加不容易近人,美人淡若冰,我眼睁睁的看着一排排的侍卫,墙角下、路边的百姓砰的跪了地。 “参见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所有的人都低着头,包括剑影,大凉太子明显便是在跟我挑衅,我的反击瞬间传遍了整个大凉都城。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太子便到了,在驿馆大堂坐着。 大凉的风俗不比中楚,成亲的男女在婚前是可以见面的,何况,我与李琰是政治婚姻,真正成亲的是--中楚和西凉。 我磨蹭了一炷香的时候,这才到了大堂,一推门,一袭明黄色衣袍着实把我给晃了一眼,太子背对着我,负手而站,似乎是在看着头顶的悬文。 我跨过了门槛,走近。 “参见太子。” 屋子里很静,周围也没有侍女,剑影将门关上后,屋子里瞬间陷入了黑暗,我不自觉地皱眉,却明显的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公主!” 我一怔,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若说这个世上,我最忘不了谁的声音,那便是亲手推我,一脚踏入鬼门关的男人---夏侯延。 我竟从不知道,东南、地大物博的东南地区,文淄馆的王夏侯延,竟会是西凉的皇太子! 西凉皇太子李琰--东南夏侯延,真真是可笑。 戏耍了这么多的人,恐怕中原皇帝也未必知道东南已经成了西凉的囊中之物了吧。 他转头看我的时候,嘴角明晃晃的笑意,那一刻,让我恨不得撕烂他的面具,看看这个男人现在的表情有多么的可恶! 可当时的我,镇定的就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一般,一脸漠然的看着正在笑的男人。 “嗬,无趣!” 我冷笑,“不知王爷为何要娶我?” “娶你?”他笑了一声,“娶你的是--西凉。” “太子娶得也是中楚。” 我毫不示弱,美眸含水带笑,盈盈的回视,就这样僵持了片刻,他的黑瞳像是一把利剑般将我的心思事无巨细的窥探了一番。 后来,他走到了我的身边,伏在耳畔,邪恶的说了一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若敢坏事,本宫定让你--客死他乡。” 身后,门砰地一声,大开,太阳升了起来,洒在了我的背上,好久好久--- 人走了好久,我也还没回过神来,直到阿凉的到来。 “小--娘娘。” 我回头,阳光正好,刺痛了我的眼,我连忙用手挡了一下,在眯眼看去,已经没有那么不适了。 “查的怎么样了?” 阿凉听到我的话,眉头一皱,“就像是消失了,完全没有他的踪迹。” 安卿已经走了好久了,以前,他一走,少则五六天,多则半月,便会回来,可我从江左回了上京之后,这都三四个月了,安卿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东南没有什么动静传过来吗?” 阿凉摇头不语,我坐到一旁的藤椅上,轻轻揉了揉额头,三尸还未练成,安卿突然离开,迟迟未归,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绊住了他。 “小姐,听驿馆的管事说,后院子里,有一片桃花林,很美,你要去看吗?” 桃花林?!说实在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桃花林了,更别提诺大的桃花林了,母亲酷爱梨花,相府也多种植梨花树,从小,我便少见桃花。 人面桃花这个词是我在书本上看来的,人的面容像是桃花一样缤纷,美中不足的是太容易凋零。 驿馆是专供各国使者暂住的,风景优美,从长廊一路走来,花香飘逸,竹林萧索,俨然是两方世界。 桃花林中桃花仙,穿梭着,片片桃花落在肩头,我兀自观赏着,没有看到前方的人影,直到一声娇喝,方才回过神来。 阿凉挡在我的面前。一柄利剑对着前方的女子,那女,一身粉桃襦裙,回眸间,三笑留音,美矣。 只听一声-- “皇嫂。” 那一刹那,我的头脑像是被灌了冰柱一般冷寒了起来,印象中的画像与眼前的女子也渐渐的重合。 若说这个九州,我最敬佩的女子是阿锦,那么最令我心惧的便是眼前这个女人了! 李月轩! 前世,与漠北的大王子拓跋濬燊三顾留情,可最后,为了自己的皇位,抛弃了佑佑,舍弃了拓跋濬燊,成了西凉的第一任女皇。 我听阿锦说,后来的拓跋濬燊走了,独自去潇洒江湖,将佑佑留在了漠北,可悲的是,李月轩人畜无害的脸下却是长了一颗比石头还硬的心。 她自始至终,从未去看望过自己的孩子,而佑佑自小便在仇人的打杀中存活了下来。 李月轩! “皇嫂--” 她站在桃花树下,一张娇嫩的脸上洋溢着无害的笑容,直勾勾的看着我。 “长公主!”我浅浅一笑。 “皇嫂叫我月轩便好了,公主什么的听着生分。” 我依言,“好。” 这个时候,李月轩已经被封为摄政长公主了,早已压过了皇太子李琰的威望,与其在朝堂上分庭抗礼。 “皇嫂觉得这桃花可好?” 这是一片后山,放眼望去,几株桃花树格外的引人注目,它们随风轻轻摇曳着,阳光如同一条条金色的小溪,流淌在一片片的桃花林中,粉嫩的桃花更加鲜嫩了。 地面上,桃花铺成的大地更加的柔软,我拉着阿凉往深处走了几步,含苞欲放的桃花挨挨挤挤,一簇一簇的开满了枝头。 我心底松了片刻,“真是美。” 李月轩闻言,抿唇一笑,轻声道:‘大楚的桃花应该更美。’ 大楚位于中原,盛产桃花,而西凉北上,其实桃花并不多见,这一大片的桃花林,我想,可能是有专门的人移植的。 “月轩若是得空了,可去大楚看看,大楚的桃花缤纷九州。” 只闻的一声吃笑,“皇嫂说笑了,我曾立誓,此生要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大凉,每日政务繁忙,不比皇兄--清闲。” 李琰若是知道自己的皇妹这样评价他,不知该作何感想?我定定的看了几眼,往桃花林深处走去。 “皇嫂去哪里?” 我步子不停,摆摆手,“往里面看看罢了。” “我陪你一起去。” 一路走着,也没有什么可聊的,李月轩这个人,掌朝之后,听外人道,她阴狠果决,杀伐狠厉,整个人都是一副阎王的样子。 可我接触到的,不知是她隐藏太深,还是怎么-- 这时候的李月轩活泼的就像是一个邻家女孩,没有宫廷痉挛下的狰狞与心机,她一路都洋溢着阳光。 她时不时的和我搭几句话,说一些有趣儿的事,不知不觉的,竟然都正午了。 有掌事公公来找她,她与我惜别了几句,便走了。 我回了正屋的时候,俨然被吓了一跳。 门一开,一排排的嬷嬷、姑姑端着几个金玉丝大盘子,恭敬的低着头站着,见我进来,一个领头的姑姑走过来,微微福身。 “太子妃娘娘,老奴黎姑奉太子之命给娘娘正身。” 正身?大凉不成文的规矩里,都没有正身这一说,我气得发抖,“太子就是如此侮辱本宫的吗?” 阿凉似乎也知道正身的意思,淡漠的眼睛里像是喷了火,怒火冲天的看着黎姑一众人,手里剑已出鞘。 “娘娘息怒,明个儿是您与太子的大喜日子,老奴奉太子之命前来正身,是为了大凉纯正血统,巩固娘娘地位。” 说的那叫一个好听,我都忍不住要拍手鼓掌了。 黎姑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的表情,一挥手,那一群婢子直接朝我走了过来,驾着我便要往内室走。 阿凉一挥剑直接将黎姑的胳膊给砍了下来,见惯了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杀人不见血的事儿,可血淋淋的残虐直接摆在他们的面前的时候,一瞬间,所有人的脸都呆了、怔忪了,跪在了地上。 黎姑痛苦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久久的挥之不去。 有人走了进来,将黎姑抬了出去,那一群婢女也如蝼蚁般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我看着地上的断臂,收回了目光。 “阿凉,扔出去。” 这事儿一出,第二日,我出嫁的时候,举城轰动,人人称我蛇蝎心肠,道我妖孽,可李琰没有来找过我,大凉的皇帝我更是没有见过一面,听说,是病入膏肓了,才让李月轩掌的朝政,不过,这事儿,自然不可能传出来,我也只是听宫里嘴碎的一些宫女说的。 我被搁置在东宫的夜梁庭,看样子,是刚刚翻新过,屋子里的红烛燃了一夜,也未见李琰过来,我正好落得清闲。 我再见李琰是去宫里谢恩。 夜梁庭种着大量的桃花,我坐在树下,看着满院子飘飞的桃花,阿凉说,李琰过来了,就在堂前候着。 我去见他,卓一身大红宫装,不知何时,我竟喜欢穿一些艳丽的衣饰,他见了我,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才不怕他,不甘示弱,回瞪了过去。 他身后站着众多的侍女,每个人都端着一个大盘子,用红布盖着。 “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卸了黎姑的胳膊,中楚泱泱大国,一国公主便是这样的残忍吗?” 李琰一身黑袍,负手而站,成亲的时候,我一直没能看到他的样子,再见,还是一副箭弩拔张的场景,他来兴师问罪,我正好说道说道。 “太子身为大凉储君,就是这样对待妻子的?新婚之夜卧榻病妾,两日后对妻子大呼小叫,咄咄逼人,大凉的的太子也不过如此。” “妻子?”他冷哼了一声。 “不是吗?” 他没在说话,一甩黑袍,冷下来了脸,走到门口。 “把宫服给太子妃换上。” 我被那些侍女强逼着换上了繁琐的宫服,内里绿心,袖口和领口有银线绣的花纹,外罩了黄色披帛,长长的拖曳到了地上,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腰间以宫蒂约束,盈盈一束,我只觉得腰一紧,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到了外面的时候,李琰已经不再了,阿凉说,他在宫门口等我。 “走。” 我不适的跨出了小苑,阿凉看了我很久,憋出了一句话,“小姐,你的腰真细。” ~ 太子东宫美女如云,一路走来,便看到了众多婀娜多姿的妖娆身影,前世今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我这个新上任的太子妃不受宠爱,那些妾室,都是大凉重臣的嫡女、或是庶女,送进东宫,巩固家族权势,见了我,只稀得躲开,都未上前行礼。 东宫,是一座浸满了鲜血的宫廷,这里的皇太子,是将来天下的主宰,这么多的女人,恐怕他只清楚每个人背后的权势,有什么利用价值,我想,他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付出真心的。 帝王,是冷血的。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错了,我错得太离谱。 容云可以为了天下放弃了阿锦,成就他的帝王梦,而李琰不是,我亲眼看着他为了一个女人顶撞凉皇,鸾玉石碎,东皇钟起,大凉皇帝倒在了病榻前。 御医乱成了一团,而李琰,无动于衷,就在一边候着。 皇后凤鸾到了,一下了凤撵,便斥责李琰行事鲁莽,与他的皇妹想比,不值一提,有女官在读些什么,皇后一甩风袍,高座在凤椅上,李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过了好久好久- 我都觉得腿酸麻的站不住了,有公公说,凉皇醒了,传太子进去。 皇后嘱咐了几句,这才放心的让李琰进了内宫。 李琰进去了,外殿只有我和皇后两个人,那些侍女就像是隐形人似的,默默的垂着头,我怀疑,他们没有呼吸。 皇后老了,看起来,亲切和蔼,前世,我只知道,大凉内斗严重,官僚腐败,一个摄政公主掌管了朝政,关于大凉皇后的传闻少之甚少。 但是,太子李琰是皇后嫡生,大凉与中楚文化传承一脉,信奉嫡长子继承制,只要李琰不犯什么大错,凉皇是不能罢储的。 “太子妃,坐下吧。” 我乖乖地落座,可刚挨上板凳,内宫便传来了一阵骚动,争吵的声音透过宫墙传了出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摔打声--- 我一直都很好奇,太子李琰胆子怎么这么大,胆敢公然与凉皇作对。 皇后为难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在担忧,害怕李琰的行为对大凉和中楚结邦产生坏的影响。 其实,我是无所谓的。 李琰喜欢谁,爱谁,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会鄙视李琰的做法,既然同意了和亲,就不要说是凉皇逼得,也不要说是大凉拆散了他和那女子。 不过,我倒是十分好奇,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太子妃啊,太子脾气从小就倔,你别见怪。” 我想,凉后应该早就知道李琰一直未宿在我的寝宫,李琰身为太子,这样的孬种做法,我从心底里鄙视,他不来夜梁庭,我落个清闲,省的想法子对付他。 “母后言重了。” 凉后笑笑,没有说话。 大殿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沉默,只闻得内室,凉皇的怒骂之声。 等李琰出来,已经是快折腾到了酉时了,他的脸上被划伤了一刀,淡淡的血痂顺着他的面具滑了下来。 皇后似是心疼,却又无奈,挥挥手打发走了我们。 他见我唇角勾笑,以为是我在看他的好戏,热闹够了,就要嘲讽他,一出了宫殿,便吼道:“你笑什么?” 我唇一僵,不想搭理他,就要往前走,却看到了前面,正在看着我们笑的李月轩,她什么时候来的? “皇兄,皇嫂。” “月轩。”一顿,“你要去给母后请安。”这都晚上了,我心底狐疑了句。 只听,“去探望一眼父皇,听说,被皇兄又气的病倒了。”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责怪的意思,我只觉得心里别扭。 “快去吧。” 李月轩点头笑笑,末了,又看了李琰一眼,“皇兄,别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女人,伤了夫妻之间的面子,更伤了父皇和大凉,那样,太不值得了。” 说完,便转瞬飘去。 我听到李琰低咒了一声。 “莫须有的女人?”我开始奇怪了,听说,李琰为了一个女人已经多次顶撞凉皇了,而大凉皇庭的人却从未见过那位传闻已久的女人。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还专门吩咐阿凉去打听了一下,这下子,才知道,宫中有传言-- 此女貌若天仙,非人间凡有--- 她生在东南樵夘之地,是樵夘水的女儿,人称她为“若水”,是连一片羽毛都承受不住的女人-- 我听到这儿的时候,一瞬间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若水,还是水神的女儿,这等传闻竟还有人相信,我看,是这太子来往东南久了,被有心之人陷害了吧。 “娘娘,还有,听闻太子殿下为了这个女人,连岌岌可危的储君之位都不在乎了,似乎想要当个闲散的王爷去东南。” “这又是听那些小道消息传来的?”我嗤之以鼻,李琰,他怎么可能放弃大好的江山不坐,去跑到那鸟不拉屎的东海去。 有些传闻,还是不信的好。 李琰若真是不近女色,为了那一个女人放弃储君之位,那这东宫,也不会拥有这么多貌美如花的官家千金了,分明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得无厌。 这里的哪一个女人,背后没有强大的家族坐镇,李琰将她们放在东宫,制衡着各家,他的帝王之术,可没有少窥的一分半点。少不更时,经久之年,我一直以为,我会再也见不到姜彦。 再见之日,我已为宫妃,他仍是当年模样,一生与毒医为伴,摆脱了教书的身份,过得潇洒自在。 大凉皇宫复杂,我刚来没几日,便发生了好些事,心力交瘁。 我迟迟未收到容云的来信,阿锦也未再找到过我,阿凉派了好些人,查了许久,安卿也一直未有踪迹。 而凉城开始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芭蕉扇落了下来,打在了地上,我环着腿蜷缩在床榻上,顺着窗子的缝隙看到了一身黑衣的他。 东宫戒备森严,又有御林军的盾护,我一直不明白,姜彦是怎么进来的,可他,就是来了。 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神沉默的盯着我,穿过窗子,直直的射在了我的心上,慌忙间,我只感觉心跳停了一拍。 可我恐惧的是,当时的我,想的竟然是--- 姜彦喝了忘情水,早该忘却了一切,可他,看我的眼神,却似乎没有陌生,只有无尽的冷淡。 若他恢复了记忆,对我,会有恨,可却不是冷淡,可若没有恢复记忆,他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脑子清晰无比,没有狂喜与羞涩,那颗心,沉啊沉,沉的我都看不见,我都不清楚它到底是怎么想的? “臻儿!” 久违的呼唤,透过风声,雨声,传到了我的心里。 他恢复了! 恢复记忆了! 他竟然恢复记忆了,难道忘情水根本没有用,他一直以来,都是装的。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真相,可是,他已经跳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风雨,我想叫人,叫阿凉,可----生生忍住了。 “你--你叫我什么?” 我站了起来,紧紧的盯着他。 他却笑了,猛地冲过来抱住了我,耳边一直呢喃,“你欠我的,这是你欠我的--”外面雷打雨霹,屋子内,撕扯的声音就像是魔咒,硬生生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他粗暴,狠虐,撕心裂肺的疼-- 我终于相信,他恢复记忆了,这是在惩罚我,我背信弃义,我抛人令嫁,他就是要弄疼我,一直折磨着我。 “我想要简简单单的快乐” “没有烦扰、没有纷争” “踏遍三江四海” “舞遍清秋潋光” “只为这简简单单的快乐” “我想要简简单单的快乐” “与你相伴” “走遍大江南北” “看红尘四起” “九州之行也--” 痛苦间,我似乎听到了阿锦的声音,她又在唱歌了,这首歌,听得我难受,想要哭,却怎么--怎么都哭不出来。 忘情之水,忘爱忘忧,却没能让他忘了一生。 ~ 黎明忽的冒出了头,高高的挂在了天上,身边的被子已经凉了,我失神了片刻,阿凉便走进来了。 “娘娘,太子殿下过来了。” 阿凉伺候我更衣,素发还未簪髻,人便冲了进来。 “你干什么?”我不满。 他先是审视了屋子一眼,又将打量的目光投向了我。 片刻--- “本宫一会儿在太子妃这里用膳,阿凉,吩咐下去。” 阿凉看我一眼,恭敬的走了出去。 屋子里,开始了长达两炷香时间的静默,他坐在高座上不言不语,紧抿着唇。 阿锦烹茶的技艺娴熟,我也偷得了些许功艺,男人的目光太过凝神了,我拉了拉领约,开始摆弄茶具,大凉雨季少,下了雨后,院子里冒出了好多嫩芽儿,雨后荷花露,水承恩泽。 夜梁庭下有一池荷塘,阿凉被他支走了,我只得自己去采露,没理会坐着的他,提着一壶竹筒边往外走。 “太子妃去哪儿?” 我晃了晃手里的用具,直接拐弯走了出去。 身后,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等我采好露回去的时候,竟见他蜷缩在软塌上打着盹,一个太子,没地方睡觉吗,跑这儿来,甚至睡着了还带着面具,可见,这人心思极重,不愿让人看出蛛丝马迹,咳了几声,人也未见醒,我只好将采好的露水烹了。 日头悠悠的升了起来,阿凉身后跟着一大推的嬷嬷,端了各式的玉盘子走了进来,一一将餐具摆放好。 东宫,大凉东宫! 我是中楚嫁过来的,大凉与大楚早就想要开战了,暂时的联姻,只是为了安抚民心,我在东宫的情况并不好,人人都道,太子宠妾,不喜嫡妃,这东宫,是太子的呀,他不喜我,底下的人怎么可能善待我这个太子妃? 平日里,虽没有苛待,但远远比不上今日的膳食。 太子留在夜梁庭用膳,底下的人不敢马虎,我也算是沾光了。 ~ 太子也悠悠的醒了过来,我睨了他一眼,“太子爷,用膳了。” “过来替我更衣。” 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李琰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微微的磁性,莫名的好听,不过他的话可就不好听了,我心底不爽的服侍他系上腰带。 “什么味道?” 他似乎蹙起了眉头,我以为他是说膳食,便搭了句,“厨娘送了膳食过来,味道不错。” “本宫是说,你手上什么味道?” 众人还在外头杵着,侍女候着服侍呢,他这话一出,我的脸瞬间不自觉的红了一大片,淡淡的回了句,“是青藤和透骨草的味道。” 刚刚烹茶,还未来得及净手,可青藤和透骨草的味道并不重,也不知他的鼻子怎的,和狗似的。 他一甩手,我被甩到了一旁,我趁势站好,离得他远远的,我感觉到了外面那些侍女的不屑,空气中透着淡淡的不虞。 我没说话。 他走到了和田玉桌旁,扫了一眼上面的烹具,随手拿了个壶,那壶是我刚刚烫好的,他一伸手,烫壶直接触到了他的手面,他眉头一皱。 我心爱的茶具“砰”的一声---被他掉到了地上。 他扭头看了过来,“身为本宫的太子妃,理应恪尽本分,以后不准做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我几乎都被气笑了,努力压下愤怒,扯出一抹微笑,“是。” 武安帝在世的时候,烹茶是一门技艺,可以养活一口人的生计,整个帝国,好多农人都种植大量的茶园,以茶作为菜羹,成为饭桌上的采食,引进盐之后,辅之佐料,下饭吃。 后来,慢慢的发展,茶成为士农的饮品,偷得半日闲,饮下清茶,身心都舒畅,武安帝死后,新任皇帝大肆改革,由于茶商大多都是商人往来赚钱的,那几年,打仗的厉害,国库空虚,钱又都进了最底层的商人口袋,皇帝下令禁止,推出了一系列的改革规矩。 后来,卖茶的这生意由皇商统一经营。 不过,就是由于以前的一些旧史,烹茶的手艺人始终被瞧不起,我嫁到了大凉东宫,身为太子妃,这事儿,李琰不允许。 我想,传到了皇宫里,凉皇、凉后都不会允许的。 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是天下人的表率,尊礼制,恪守法,才是我应该做的,想到此,我不由得笑了。 “过来用膳。” 有人在收拾那些茶具,以前,李琰不怎么过来,也没有人管,他来了一回,我的茶具便被收拾殆尽了。 几乎是窒息的吃完了这一顿饭,李琰走后,我方才舒适了一些。 “太子妃,有人送了一封信进来。” 阿凉跨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将一个黄色信封递给我,我疑惑问道:“人呢?” “不清楚,是有个小孩子送到了后门,张嬷嬷派人送过来的。” 无名信?我挑眉将信封拆开,里面,只有寥寥数字。 “关月楼一叙。” 字歪歪斜斜的,像是迎着一阵风便能倒了,细细再看,却还有一股子楷文的笔法,我将信收了回来,重新装好,扔进了火盆子里。 “太子妃,是安卿来的信吗?” 阿凉的眼里似乎有着光,我顿了顿,起身,“不是。” 院子里的桃花缤纷飞着,我幽幽的看了几眼,吩咐阿凉守门,我出去一趟,可阿凉拦住了我。 “太子妃,我陪你去。” “你留在府里吧。” 大凉东宫戒备森严,可太子妃是这东宫的女主人,而且,大凉对于已婚的女性规矩不多,出门也不必带头纱,我顺利的摆脱了侍卫,大摇大摆的从大门走了出来,眼风扫了一下,看到了一位侍卫往里匆匆进去了,腰间的佩剑叮叮作响,李琰这个时候还在府吗? 不过,我没有多想,直奔关月楼了。 这时大凉皇城很顶尖的一个酒楼,基本上,只有皇室贵族子弟才有可能消费的起的地方,其奢靡程度不遑多让? 一进去,我便看到了二楼的男人,一袭月白色衣袍,翩翩公子,绝世无双,倚在红木漆栏杆上,转眸一笑,魅惑众生。 他朝楼下看了过来,我会心一笑,侍女过来招呼,我摆摆手,人家机灵的很,带着得体的笑容退了下去,我方才上楼。 脚步匆匆。~ 前世,苏府老太君寿宴,各路贵族齐聚苏府,父亲作为文官之首,与苏老爷子并列“二臣”,老太君寿宴,我自然也去了。 那时候,阿锦是苏家大小姐,刚被接回了苏府,举步维艰,苏家各个都是人精,稍不留神,便会被陷害,她在老太君寿宴的时候,送的礼物出尽风头,压住了苏嫣如,后来,还被苏嫣如嫉恨了好久。 而她送给老太君的是--一幅字画,那上面有她亲手提名的字,而那个字----与那封信里的字体----如出一辙。 “阿锦。” 她笑,我们默契的没说一句话,一同进了她身后的包厢。 阿锦说,当时她不堪囚禁,趁着夜袭之分,离开了骊山书院,逃出了江左,一直被容云追查,所以,没有去联系我,后来,大凉与中楚联姻的事情传出来,举国欢庆,她无意间得知后,便弄了通关文牒和路引,辗转来了大凉。 “容云怎么都不会想到你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我打趣的开了口。 阿锦笑笑,“永远不知道便好。” 我一顿,没有在接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我劝阿锦留在凉城,她似乎犹豫了片刻,却最终,还是决定与我一同留在大凉,我与她去看了宅子。 都是大气开敞的老宅院,地理位置也绝佳,格局优美,可,阿锦都不满意,她有些兴致泛泛,前世今生,阿锦干什么似乎都是蔫蔫的。 最后,我们在东市买下了一个两进的院子,是农家住的那种,院子里,还种着一颗大枣树。 我生怕委屈了她,可阿锦,却十分的喜欢这个两进的小院。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彩,也由衷的笑了。 ~ 小院的采光好,我与阿锦收拾了好久,整个小院瞬间焕然一新,这几日,天气渐渐回暖,雨后的枣树发亮光泽,还有几堆前主人家未打下来的枣果。 我手痒,找了根棍子,将又大又脆的枣果一股劲的给打了下来,一个一个的,蹦蹦蹦的欢快跳了下来。 阿锦脸上笑意更浓了,她找了个篮子,把裤脚挽了起来,蹲在地上,开始捡果子。 整个午间,我俩就像是疯丫头似的欢跃,整个小院都是悦耳的笑声,久久的回荡在小巷子里。 阿锦的厨艺好,前世,我没有机会吃到她做的饭,今日,搬了新家,她为了犒劳我,亲自下厨做膳。 我们相携去了市井,这里很繁华,人满为患,茶庄、客栈、布庄、当铺等各式各样的场所分列在道路两旁,街肆上,小贩们在沿街叫卖,卖古董的、胭脂水粉首饰的字画等覆盖在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菜市的在月桥的另一端,桥上人头攒动,行人如织,好不容易才挤了过去,下了桥,便直奔菜市了。 收罗了一大推,秋葵、荇菜、久久鸭,还有众多我不认识的食材。 “阿锦,这个是什么?” 回去的路上,我将篮子里的一个状似网状干白蛇皮的东西拿了出来,皱眉问道,这也太丑了。 “听说过草八珍吗?” 我摇头。 阿锦失笑,道:“这个东西叫竹荪,它是寄生在枯竹根部的一种隐花菌类,色彩鲜艳,被人们称为“雪裙仙子”“山珍之花”。 “雪裙仙子?”我恍然,这竹荪在菌柄顶端有一围细致洁白的网状裙从菌盖向下铺了开来,看起来挺像裙子的。 “它呀,营养十分的丰富,香味浓郁,鲜美,用来做汤再适合不过了。” 阿锦一直都很聪明,善用毒,毒医本是一家,她对任何的草药做膳都似乎有天生的能力。 八珍汤端上来的时候,我只感觉白活了两世,这味道,也太鲜美了。 故人重逢,自然免不了酒,阿锦端上梅子酒的时候,我想起了在大楚皇宫藏得桃花酒,又过了几月,酒味应该更加浓郁醇美了。 我提醒阿锦,如果,有幸能回去大楚的话,一定替我将桃花树下藏得酒取出来喝了,免得被别人发现偷走了。 她似乎先是失笑了一声,后又问我,“你想回去?” 天更加蔚蓝了--- 想吗?肯定是想的,相府之仇未报,仇人依旧逍遥法外,不能亲手手刃敌人,我在大凉又如何能安心? “不想。” 阿锦:“你答应了容云什么?” 嘴里的酒苦涩的散开,阿锦看人的心越来越准了,让人心惊。 我低着头喝汤不说话,阿锦也没有逼我,只道:“你忘了前世了吗?他会亲自对付萧临梓的,何用你出手?” 我一直都知道,容云不会放过萧家,重遭一世,他还是不会放手,可我--我得保护好父亲,避免前世的悲剧。 一年后,父亲会被陷害,相府家破人亡,若萧临梓还没有死,我害怕前世的悲剧再次上演。 “阿臻--” “恩?” “秦伯伯已经是大凉的岳丈了。” 阿锦的话一出,时间似乎静止了,我心一顿--- 是啊,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已经嫁了人,是大凉的太子妃,只要不开战,只要两国还需要缔结邦交,父亲不会死,相府不会倒,而这些,都是圣武帝不允许的。 我的心就像是拨开了云雾,重新见了光明似的,一阵清明。 “阿锦--” 她笑笑,将酒一饮而下。 ~ 大凉的夜,真的很冷。 我裹紧了衣物,往府里走,刚一进了府苑,便见一脸冷色的阿凉站在剑影的身边,一高一低,树荫下,留下两抹淡淡的影子。 “太子妃,太子请您去书房。” 阿凉也随着走了过来,担忧的望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