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姐的命好硬》作者:楚青晏 文案: 沈秋练穿成了自己打的RPG网游里的小BOSS三师姐,为了跟小师妹抢男人折剑沉沙改修治疗心法,一路倒贴,最终在仙魔大战中因为没有自保能力惨死。 沈秋练穿进来以后目瞪口呆。 玩什么奶妈!暴力输出他不香吗?男人哪有我的剑眉清目秀。 于是乎一夜之间,众人发现三师姐沈秋练的头变铁了。 镇派之宝坠入归墟之海,她奋不顾身下去捞,喝饱了水浮上来; 天下无敌的剑士上山挑衅,她开门迎战,被对方捅成了个筛子; 众人胆战心惊,纷纷觉得她是因为爱而不得一心求死,迟早有一天要横尸山门。 不料沈秋练却在作死的途中一剑破境,成为了修真界最年轻的女剑仙。 众人惊掉下巴:我靠,她的命也太硬了吧! - 沈秋练开山辟祖自立门派,四方来贺时发现号称“活人不医”的顾长汀居然也在,一群小徒弟围着他叫师爹。 “师爹师爹,是什么支撑着师父与剑鬼对捅九九八十一剑最后屹立不倒的呢?” “自然是我呀。”龙姿凤采的青陵神医笑道:“我同她说‘阿宁你尽管去干架,伤的再重为夫也能让你四肢健全的站起来’。” 沈秋练:他真有一百种方法能让我站起来:)我哪敢不站起来QAQ 假斯文·真腹黑·男德标杆X鲨心奇重·睚眦必报·搞事业狂魔 阅读须知: 1.我流修真,通篇私设,主升级流 2.男女主1V1,生生世世全是双处,没有替身文学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秋练,顾长汀 ┃ 配角:幻耽预收《全世界都求我当救世主》求收藏 ┃ 其它:都耽预收《卖腐是不可能卖腐的》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我有特殊的锻骨方式 立意:积极向上 第1章 普信男走开 “扑通” 沈宁被人大力推搡,一屁股跌坐在地,适逢空山新雨后,她跌在一个积泥的小水洼里,素净的衣裙都泡进了泥色。 她“哎哟”了一声,还没顾得上埋怨,上方就传来了劈头盖脸的指责。 “你现在知道疼知道脏了!那你知道方才晴芝该有多疼!” 坑底浑浊的泥沙混着一些钻进钻出的小虫在沈秋练的指间游走,尾椎骨也磕的生疼,沈宁整个人都不好了,蒙了几秒脑子里只剩下一种植物。 草。 她真的穿进《仙侣七》了! 《仙侣七》是当下爆火的一款国风仙侠RPG网游,设定围绕着朝阳派掌门独女云晴芝的修仙之路展开,云晴芝的成长贯穿所有副本以及地图任务的始终。 作为主角,云晴芝身上有着八百吨重的光环,凡事逢凶化吉,异性缘爆棚,基本是个男的都对她有好感,愿意为她保驾护航,如此玛丽苏的人设,主线剧情自然从头爽到尾,游戏组也很懂,把这角色建的肤白貌美大胸细腰,全程用软妹的嗓音指导玩家过剧情,一跃而成诸多宅男的纸片人老婆,人气高的要命。 而作为云晴芝的对照组,朝阳派的另一个美人角色叫沈秋练,是朝阳派的三师姐,她虽然生得美,却是个十足的恋爱脑,因为自小定亲的朝阳派二师兄闻天羽喜欢云晴芝,便生了记恨之心,处处与云晴芝较量,云晴芝修治疗心法,她也东施效颦改修治疗心法,还当着闻天羽的面把佩剑折了,表示自己不再有自保能力,逼闻天羽护着她。 闻天羽起初还不愿撕破脸,勉为其难的与其维持着日常互动,但越到后面沈秋练作的越厉害,令闻天羽厌恶至极。可怜沈秋练最终众叛亲离,没了爱人又没了剑,在仙魔大战中因无人庇护又失了自保能力,被妖魔欺凌惨死。 也不知道谁写的剧本,简直把捧杀玩儿透了。 沈秋练因为花式作妖,在大大小小的副本中被玩家打了没有一万次也有一千次,偏偏她的小名还叫阿宁,跟沈宁同名同姓。 第一遍过剧情的时候,沈秋练就有一句MMP超想讲。 作为一个游戏人气女主播,沈宁操作犀利,解说辛辣,唯一的特点是从不过第二遍剧情,别人都是一倍速沉浸式享受,她能跳则跳不然就开十六倍速快进。 曾有粉丝请她好好过剧情,沈宁直接说:“我对云晴芝的圣母味儿过敏。” 这就导致她一度被云晴芝的粉丝追着骂,还接到过类似的私信,说她自我代入了女炮灰三师姐,现实生活一定过得很凄惨才嫉妒云晴芝的善良美貌。 具体不知道是哪张嘴开过光,沈宁在家直播时被雷劈中,径直穿了进来,穿成了这位人人喊打的三师姐,眼下沈宁也就是沈秋练,对着跟前这三男一女,两眼发黑。 十七岁的云晴芝是典型的软妹长相,杏眼樱唇,两个梨涡甜到人心坎儿里,一袭粉裙衬的她肤色柔白,乌黑的发间簪着几支粉晶四角发钗,彩团云似的,此刻她正靠在一名少年剑修的怀里,小脸煞白,呼吸急促,手捂胸口,弱柳迎风般的娇弱。 扶着她的少年英武夺目,着一袭红袍配蓝纱罩衫,正是朝阳派的二师兄闻天羽。身旁另有一对劲装少年,抄手的抄手,叉腰的叉腰,好似哼哈二将,便是常年跟在闻天羽身边“闻哥长闻哥短”的跟屁虫双胞胎,程文与程武。 这四个人的关系在沈秋练看来还算简单明了,闻天羽喜欢云晴芝,程家二兄弟巴结闻天羽,所以才结成了这连体婴儿般的形态。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被骂……沈秋练稍加回顾了一下前情。 按照设定,修真界诸多仙门中有东南西北四大玄首,分别是不同地域内的顶尖玄门,朝阳派乃是东玄首,依山傍水地域广袤,千百年来人才辈出,也只因朝阳派有独特的教育方式。每个月掌门人都会给弟子派发历练任务,历练不仅可以锻炼胆识熟悉本领,还能吸取自然天地之灵气,增进修为。 虽说历练的好处不胜枚举,过程却也叫人不忍直视,要知道越是灵秀的地方越是人迹罕至,怪物陷阱就越多,掌门云虚让为了督促弟子们上进就下了一道规矩:必须带回历练处的标志性物品才能证明你确实去过此处,不然就是懒怠,会受罚。 而他们几个本月的历练任务便是走一遭这小岚庵峰。 小岚庵峰的高度不高,难在山路陡峭,一路上还尽是一些难缠的毒虫小兽,独行不便,闻天羽便叫上了同为剑修的程家二兄弟,还叫上了修明月还心经的云晴芝,三个输出加一个治疗,原本他们是想再叫一个输出快乐五人行,没料到这事儿却被沈秋练知道了。 原主自小与闻天羽定亲,这下只觉得头顶一片青青大草原,遂怒气冲冲的杀过去,硬要挤进队伍,闻天羽不堪其扰,只能将快乐五人行变成了大型修罗场。 此前原主跟云晴芝之间爆发过多少冲突不加赘述,爬至半山腰时他们都不堪重负了,偶然间在林中发现了一辆废弃的马车,又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只正在吃草的白驹。 云晴芝灵机一动,提议让这只白驹拉马车,他们几个便可以乘车上山。这提议正中闻天羽等人下怀,几人便风风火火去赶马拉车。 好不容易将马和车连到一块儿,白驹却半步也不肯挪动,闻天羽精疲力尽之余更是火冒三丈,这是云晴芝灵机再动,她说:“你们别急,让我来开导开导这匹小马儿。” 如果沈秋练当时在现场,她一定会说“你这是什么社交牛逼症?” 云晴芝还真骑到了白驹背上,凑到马耳朵边叽叽咕咕,没一会儿他们就策马奔腾了。 这画面足以让沈秋练回想起某个暑假必轮番播放的古早清宫剧,大概是为了体现女主角的冰雪聪明,里面就有这么个类似的桥段。 他们一路冲上山头,吹风赏景好不愉悦,下车后几位男性还没来得及对云晴芝表达赞美惊叹,这白驹突然发了疯似的朝云晴芝顶撞了过去,闻天羽虽然竭力阻拦将其击落山崖,白驹依然把云晴芝撞的口吐鲜血。 事发突然,当时几位男性都围在云晴芝身边,唯有沈秋练站了老远靠着马,于是乎这四一分局就出现了。 沈秋练尝试着辩解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当时只有你在马身边!” “这马跟晴师妹关系那般好!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它怎么可能攻击晴师妹!” “伤了晴师妹于你有什么好处?” “这还用问吗!她嫉妒心重,满脑子只想跟晴师妹一争高下!” 程家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闻天羽脸色越发阴沉。 “阿宁,我肯答应带着你一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知道我完全可以不管你,让你完成不了历练被师父责责罚。”闻天羽说:“晴芝对你百般忍让,你怎么还下的去这个狠手!她现在是在帮大家!你非要得寸进尺扰得大家都不得安宁吗!” “行了二师兄,沈秋练什么样儿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你跟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程文道。 “是啊,还是抓紧时间让她滚蛋,我们另叫一个人来帮忙,好抓紧完成了历练带晴师妹去疗伤啊!”程武道。 云晴芝扯了一下闻天羽的袖口,轻声道:“你们别这样,我相信三师姐肯定不是故意的,她不会这么没有大局观,也许只是不小心碰疼了马儿。” 沈秋练:“我......” 云晴芝喘了口气,态度愈发诚恳:“三师姐我不怪你,我们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只是我现在很疼,你能不能把无色香包给我呀?” 搞了半天你在这儿等着呢。 沈秋练眯起了眼。 原剧情里,沈秋练便在这咄咄逼人之下将随身携带了十几年的无色香包赔给了云晴芝,换得继续跟随闻天羽资格。 原主或许不知道无色香包是什么,沈秋练却知道,无色香包并不是香包,而是一种长成香包形状的稀有仙草,佩戴可驱邪清心,药用可活死人肉白骨。 云晴芝仗着原主一无所知,开口就索要如此珍宝,你说她毫无目的,沈秋练是不信的。 “你若真不怪我,又跟我要东西做什么呢?”沈秋练慢慢的从泥坑里爬起来,平静的反问。 大约是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云晴芝张了张嘴无话可说,蹙起眉峰,一旁的闻天羽却看不下去了,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你看不到她伤得很重吗!晴芝都已经不怪你了,问你要一个小香包又如何!” “沈秋练你简直一毛不拔!”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女!” 沈秋练只当这些人身攻击是耳旁风,拧了一下脏兮兮的衣袍。 下方露出一块白柳木腰牌,上面用连脉枝的汁液书写了符文,这种连脉符是玄门常用的道具,同一棵连脉枝书写的符牌佩戴在身上便可以增加修士之间的联系,亦是组队的标志。 沈秋练垂眼看了看,连脉符的另一侧是无色香囊。 这云晴芝果然不是什么善茬,而她也着实跟原主一样倒霉。 可她仍有一桩优势。 那就是她对这浑身撒发着普信味道的闻二师兄毫无兴趣。 这种男人有什么用?要本事没本事,要节操没节操,论长相……长得还没她的剑眉清目秀。 为了这种男人折剑沉沙自废前途,值得吗?他也配? 沈秋练的指尖下压,毫不犹豫的解下了连脉符。 “想要我的香囊啊,你也就想想吧。”她将腰牌在指尖甩了甩,不顾对面几个人震惊的脸色,“啪”的将腰牌丢出去,扔垃圾似的砸到闻天羽的胸口,“这破队你们爱组谁组谁,姑奶奶我不奉陪了。” 第2章 原主已经,折剑沉沙了。…… 沈秋练说走就走,头也不回,姿态潇洒。 她背影娉婷,素衣乌发迎风飘扬,黑白分明,竟有种平日罕见的飒爽气质。 闻天羽及程家二兄弟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怔忪的神色,久久不言。 直到云晴芝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几人才先后回过神来。 程文的舌头打结道:“沈秋练是不是疯了?” 程武指着沈秋练下山的方向:“她就这么走了?她一个人能干嘛?这可是小岚庵峰!” 言下之意我们五个人爬上来都废了老大劲。 闻天羽咬了一下牙关,满嘴酸涩滋味。 沈秋练最后的那个眼神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重现。 他似乎看到了嫌弃和鄙薄的意味。 怎么可能,那可是沈秋练!天塌下来都嚷嚷着要跟他生同衾死同穴的沈秋练! 闻天羽不愿深思,烦躁道:“不管她,让她作去,迟早会哭着回来!” 那厢,沈秋练徒步下山。 她倒也不是真的想下山,单纯就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跟四人连体婴组合拉开距离,反方向下山自然是最佳选择。 山路盘曲,却另有一番现代都市没有的风景,沿途草木葳蕤,隐约可闻水声连绵,却又不见溪流飞瀑所在,这小岚庵山的的确确是个灵山宝地。 沈秋练在一片油光水滑的犬耳绒上发现了那只被闻天羽击落山崖的白驹。 犬耳绒是一种苔类灵植,好长于避光潮湿处,能长半人多高,极密且韧,沈秋练记得游戏人物摔下山崖,只要是有犬耳绒的地方,掉血都不会太严重。沈秋练提起裙摆靠过去,发现那白驹大难不死,只是腹部有个贯穿性的破口,肠子都挂出来了,血肉模糊。沈秋练又替它查了查别处,发现它颈部有四个针尖大小的血点,对称分布,如果不是这白驹皮毛雪白,还真不大能看得出来。 沈秋练稍一细想,便想到了云晴芝头上佩戴的四角发钗。 难怪这马儿起初不肯动,后来发了疯似的狂奔。 这云晴芝有点东西啊。 “你也够倒霉的,本来好好的吃草,偏偏遇上了云晴芝。”沈秋练叹惋道:“左右是她对不住你。”说着,她解下了腰间的无色香囊,颠了两下,递到白驹嘴边。 白驹只当是草,二话不说便吞了,嚼都不带嚼的,沈秋练也不心疼,笑道:“云晴芝要是知道她日思夜想的宝贝被我轻而易举的喂给你,肯定气吐血。” 说完一句话的功夫,白驹腹部的伤口就奇迹般的愈合了,马儿站起来嘶鸣一声,忽然用牙咬住了沈秋练的腰封,猛地将她甩到了背上。 沈秋练下意识的抱住马脖子,脑袋里就浮现出几个念头。 幸亏老娘的腰封够结实! 幸亏老娘够瘦! 幸亏这马抛人的技术还可以! 不然!这他妈就是鬼故事了! 白驹如风一样奔跑了起来,清脆活泼的马蹄声在耳畔滚珠般的响着,山风呼啸清冽,待到沈秋练适应了这种腾云驾雾之感,才联想起一个成语——白驹过隙。 未几,他们直达山巅,一汪清澈的泉流汩汩涌出,在陡峭的崖边化作飞瀑奔腾落下,水珠被风卷成薄薄的山岚雾气,凉爽沁人,看来此处才是真正的小岚庵峰的顶端,沈秋练捋了几把被吹到贴脸的头发丝,翻身下地,走到一座光可鉴人的石壁前驻足。 石壁上映出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背着一把细剑匣,长发及腰,身量清瘦挺拔,发髻插着三支素简青簪,眉眼倨傲。偏偏这张脸生的极精致,散发着冰雕雪塑般的冷艳,是与云晴芝截然不同的浓颜长相。 好歹也是曾经被粉丝称作“开着摄像头抠脚都能养活自己”的高级脸。只是原主顶着这么张脸也能把自己搞得人嫌狗憎,实在是厉害。 她穿都穿过来了,也就被迫继承了原主那些沉甸甸的生活压力,这历练任务若是完成不了,她还得挨罚。只是她初来乍到的,哪里能晓得这小岚庵山的标志性道具为何? 这顿罚看来是免不了了,沈秋练不免有些发愁。 白驹走到泉边饮水,嘶鸣一声像是在呼唤沈秋练一同,沈秋练跟过去,见泉底隐约有金光闪烁,她将手放到清澈的泉水里浣洗,后发现泥水被一股力量卷沉入底,眨眼间稀释净化,无影无踪,沈秋练道一声“奇了”,便伸手往金光的源头探去,手指被活水冲刷推荡,触手温润,那竟是一块玉泉眼。 沈秋练的双眸微微发亮。 在这绝顶之地养一整座山的草木万灵,又是玉石又是泉眼,如此罕见,难道还会有比这更具有代表性的物事吗? 那厢,没了白驹指引的云晴芝一行人却在山头上迷了路,他们总觉得这里应该不是山顶,因为着实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灵物,但四下云遮雾绕,丛林葳蕤,他们看不到更高的山峰,更找不着上山的路。 闻天羽和程家二兄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云晴芝只好先靠着一棵树歇脚,她偷偷从袖中取出一把小菱花镜,对准了脸庞,却不是在照镜子。 “沈秋练没给我无色香囊怎么办?照以前她对二师兄的情谊,为了留下来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给我的。”云晴芝嘟囔道:“我都有点看不懂她了。” 镜子里依稀有个人影闪过,声音低微,难辨雌雄。 “小岚庵山巅的玉泉眼也有救人活命的功效。” 云晴芝的眼前一亮。 “这么说,我若是能取得玉泉眼,也能在三日之后达成咱们的目的?” “无色香囊是凡物,玉泉眼为灵物,效果应是更甚。” “那我现在就上山顶找玉泉眼。”云晴芝欢喜道,她收起菱花镜,仰头看天:“可是山巅在哪儿呢......” 霎时间一道金光落下,云雾散去,山林震颤,群鸟乱飞,一座更高的山峰自云雾后方现出。 云晴芝呆了呆,她袖中的菱花镜忽而出声:“有人动了玉泉眼!” “什么?!是谁捷足先登了?!”云晴芝大吃一惊,“沈秋练?!” 山中想来也不会有别人,这个猜想让她深感危机,云晴芝神思电转,扶着树干起身,柔柔弱弱道:“二师兄,是不是三师姐找到了玉泉眼哪!” “玉泉眼?!”闻天羽道。 “是,我来之前特意查过古籍,玉泉眼是小岚庵山上最负盛名的灵物。”云晴芝道:“二师姐若是找着了,一人护着下山,万一遇到觊觎灵物之人,岂非危险?” 她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尽显大义,丝毫不见私心。 “晴师妹说的是啊,这等灵物怎么能让沈秋练一个人持有!”程文道。 “沈秋练肯定不会护着灵物下山的,她只会将宝贝据为己有。”程武道。 闻天羽的眉头蹙了起来,他对云晴芝:“你还好嘛?” 云晴芝道:“找宝物是大事,我的身体撑得住。” 闻天羽大为感动,“那咱们抓紧上山。” - 玉泉眼上浮,金光四射,可沈秋练还未将其拿出水面,便发现这小岚庵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白驹嘶鸣,山体震动,群兽惶惶,一汪清流肉眼可见的变细,乃是干枯之相。 沈秋练大受震撼,忙将泉眼放了回去,这乱相才渐渐消失。 沈秋练敲了自己一个脑瓜崩。 鬼迷心窍了吧。水乃万物之源,泉眼取走了,那整个小岚庵山上的所有生灵不就一起歇菜了吗? 为了区区一个历练任务,搞得生灵涂炭,岂非本末倒置。 “算了。”沈秋练扭头对那头白驹笑:“你干脆揪两根毛给我回去复命算了。” 白驹凑上来亲昵的蹭她。 云晴芝四人便在这时匆匆赶到,他们是用了吃奶的力气赶路上山,无不是气喘吁吁。 程武眼最尖,一眼便瞧见沈秋练,大声道:“二师兄!你看这畜生!跟沈秋练关系多亲呢!她还不承认伤害晴师妹——” 他话音未落便被云晴芝抢白道:“阿武你别再提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三师姐,你也别误会,我们不是来跟你置气的,是想邀请你归队,玉泉眼呢?玉泉眼是不是在你那里?” 这后半句话跟前半句简直不是一个画风,沈秋练似笑非笑:“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云晴芝忙道:“大家担心你一个人带着玉泉眼不安全,好歹有同门情谊,我们四个可以陪你一块儿护送玉泉眼下山。” 她态度诚恳,好像真的是为了“护送”而来,若非此前被逼迫过一遭,沈秋练差点就信了。 “原来给同门泼脏水是你们朝阳派的企业文化。”沈秋练不乏讥诮道:“既然都是同门,那你现在就来解释解释,这白驹好好的为何发疯顶撞你,你头上的粉晶四角发钗何故少了一支?是不是你自己伤了马儿,先撩者贱呢?” 云晴芝一怔,垂眼道:“那就当是我自己惹毛了那马儿好了,只是玉泉眼实在是珍贵,虽然是三师姐先找着的,但也不能据为己有啊,还请顾全大局!” 她楚楚可怜,仿佛被欺凌逼迫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地步的人是她云晴芝,字字句句都在给沈秋练裹火。 果不其然,闻天羽冷冷道:“玉泉眼乃山中至宝,怎能成为谁的私有品!” “是这个理儿,既然大家都懂,那我就不多废话了。”沈秋练退了两步,举起双手:“玉泉眼是小岚庵山的万灵之源,尚在水中,我没碰,你们也别碰,大家都别打玉泉眼的主意,这样最是公平不过,你说呢?二师兄。” 她此话一出,光明磊落,倒让闻天羽无话可说。 云晴芝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沈秋练固然可以不要玉泉眼,她却不能不要! 她咬了一下粉嫩的唇角,话锋陡转:“三师姐,我当你是亲姐姐才特意上山来寻你,可你这么想方设法的要支开我们,玉泉眼在你眼中竟比我们的同门情谊还重要吗……” 这话像一颗火星子,引燃了闻天羽等人心中暂时平息的疑虑。 “是啊!别看她现在装的大义凛然,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灵宝!”程文道。 “而且这畜生跟沈秋练关系那般好,等我们走了,她再驱使畜生折返,咱们不就上当了吗!”程武指着白驹道。 “三师姐,你怎么忍心看我们空手而回被师父责罚,自己取灵宝大肆邀功呢?”云晴芝嗓音颤颤。 真是话都让她说完了。 沈秋练觉得自己光站着不动,云晴芝都能给自己编出一部《沈秋练传》来。 “阿宁,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闻天羽沉声道:“我对你太失望了。” “不巧,你的反应倒是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沈秋练翻了个白眼放弃了:“多说无益,总之你们今天谁敢动玉泉眼,就休怪我无礼!” 说出这句话时,沈秋练不得不承认,她!爽!到!了! 试问哪个玩仙侠rpg的人没有设想过对着仇人放狠话的帅气场面! 沈秋练反手拔剑,这个姿势她再熟悉不过!好歹曾经是PVP国服选手,游戏里的强者没道理在这里会—— “铮” 场上一阵诡异的寂静,四双眼睛八束目光都见证了沈秋练凤傲天之梦的破碎——她从剑匣中拔出了一截光秃秃的剑柄。 原主居然已经,折剑沉沙了。 第3章 世人无男女之分,只有活人…… 如果可以,沈秋练很想换个星球生活。 她高举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真是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穿过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原主居然已经折!剑!沉!沙!了! 你他妈剑折都折了,还背着个剑匣做什么啊!!骗鬼啊!! 那原主是不是已经改修明月还心经了??她修到啥程度了啊?能在被群殴的时候保住自己一条命吗? 沈秋练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面对她的窘迫之境,对面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讥讽的表情。 程文程武笑的尤其响亮。 “笑不活了,她一个炼气都没炼成的蠢丫头居然敢向筑基的二师兄拔剑!” “沈秋练你摔坏脑子里吧!剑不是你自己亲手折断的吗!当时的姿态可潇洒啦!” “自作自受!” “不自量力!” 闻天羽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嫌弃:“阿宁,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云晴芝将沈秋练的窘迫看在眼里,小声道:“三师姐,你说要修明月还心经,可是连门都还没入呢……我每次说要教你你都对我爱答不理的,此番我们带上你本就是四拖一……所以你就别再闹了,让我们把玉泉眼拿回去交差,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说着她便卷起袖子将手探进水中。 白驹嘶鸣,愤怒的扬起前蹄作攻击状,云晴芝吓得尖叫一声,程家二兄弟连忙冲上来将她护在身后,沈秋练生怕他们伤了白驹,亦冲过去,她赤手空拳,只能展开手臂隔开马儿,乱作一团时云晴芝忽而凄厉道:“三师姐你不要杀我!” “哈?”沈秋练还没回过神来,闻天羽便出手了,佩剑离倥偬出鞘,一剑劈开了她脚下的山石,沈秋练不得不趔趄退避,殊不知脚下的悬崖甚薄,这一下竟生生断裂,沈秋练叫也没来得及叫便摔了下去。 白驹的嘶鸣迅速远去,耳畔风声呼啸,失重感叫人难受至极,沈秋练眼睁睁看着悬于石壁上犹如白练般的飞瀑湍流迅速干枯,这小岚庵峰上方的天也风云变色。 “砰”一声,她跌进了底部的水潭。 冰冷的水争先恐后的将她按向水底,攥住她的呼吸,沈秋练只觉得侧腰一阵剧痛,她竟在这坠落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生生刺穿了。鲜血在水中雾一样散开,她痛的一张嘴,只吐出一串泡泡,意识随之远去。 那厢,闻天羽在山顶被愤怒的白驹一下撞倒,他却顾不上反击,手忙脚乱的冲到悬崖边,他当时只想着救云晴芝,急于将沈秋练逼退,却没想到会害的沈秋练坠崖! “阿宁——”他冲着下方焦灼的大吼,却只听见阵阵回音。 云晴芝已经在程文成武的掩护下控制住了白驹,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玉泉眼取了藏入袖中,见闻天羽双目猩红道:“我要下去找阿宁!!” 云晴芝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没想到闻天羽对沈秋练尚有余情未了...... 若真放任闻天羽下去寻找,万一沈秋练没死,回来后提起今天的事,那将是她天大的麻烦。 闻天羽堪堪冲下山几步,便听见程家二兄弟在身后大呼小叫: “二师兄!晴师妹晕倒了!!” “是不是伤势严重了啊!!二师兄你快来看看!!” 闻天羽猛一回头,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乱成一锅粥。 到底是先下去找沈秋练,还是先回去护送云晴芝去疗伤? 闻天羽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放在油锅里煎烤一般,焦灼到无所适从的地步。 “二师兄!!!晴师妹哭了!!晴师妹在叫你啊!!二师兄你快来看看她!!” 闻天羽一个激灵,咬了咬牙,转而往山顶跑去。 - 沈秋练沉在水底,眼前白茫茫一片。 往事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她想起了她早期刚当上游戏主播的时候,不开麦黑子们说她是男人,开了麦说她是声骗丑女,开了摄像头又说她是整容网骗,露了素颜黑子们又说她是上分婊,抱男人大腿冲上国服。 后来她找人查了谣言的源头,是隔壁直播间的一个男主播,跟她玩儿相同的职业,排名却很难看,沈秋练二话不说,直接给对方发了删号战的邀请,在几十万人围观的直播间里把对方打到求爹爹告奶奶。 往后她就成了游戏区一姐,找她连麦的同行排长队,恨她的人固然多,却再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儿叫嚣,那时沈秋练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所有打不倒她的东西都将成为她的助力,使她变强,无所畏惧。 可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呢? 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没能改变既定的命运,一切就结束了。 这怎么可以! 沈秋练霍然睁开眼,感到背上的剑匣在震动。 朦胧中,水底有游龙般的剑光闪烁,水流骤然间变得湍急,朝着一个方向流动,沈秋练竭力划动四肢,随波逐流。 也不知游了多远,她逐渐上浮,“哗啦”一声冲出水面,空气顷刻间灌入肺部,她被水浪狠狠的拍到岸边,趴在滑腻的青苔上剧烈的咳嗽和喘息。 五感回归,侧腰的剧痛也变得让人无法忽略,她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根手臂粗的水荆棘。 沈秋练被扎了个对穿,疼的几乎要厥过去,她寻思着这个位置也不知道是脾脏还是肾脏,异物不□□也就罢了,她应该还能撑一阵子,一□□大概会立刻飙血而亡吧,沈秋练咬咬牙,将剑匣卸下当拐杖,拄着前行。 边走边找路,这是一片陌生的地域,草木青葱,曲径通幽,只是地势颇低,与层峰叠起的小岚庵山截然不同,沈秋练努力回忆着这是哪张地图,却跟朝阳派里的任何一块也对不上号,她走了许久,越走越晕,疼好像倒不那么疼了,只是手脚都开始发麻。 这玩意儿不会有毒吧?沈秋练后知后觉的想着,一个倒栽葱摔倒,她艰难的翻身,看见一块石碑伫立在不远处,上面刻着“青陵”二字。 青陵......是谁的老巢来着? 她脑海里划过一点不成型的虚影,随后便晕了过去。 - 一缕清淡的茶香混合着一些木系的冷香钻入鼻腔。 像是现代的一些高档古龙水,却比工业香精要好闻许多,沈秋练艰难的睁开眼,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连动一动指尖都困难。 “你醒了?” 谁在说话?! 沈秋练一愣,看过去。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岁出头,身姿颀长挺秀,着一袭青色棉麻的旧袍子,同色发带束髻,长发落肩,装扮轻简,却自带一股逼人的仙气,他手上端着药碗,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前臂与腕骨清瘦有力,环住药杵的手指修长而白皙。 若说闻天羽的颜值是1分,那么这个男人能打到100分,放到二十一世纪妥妥是个顶流。 对方走到床畔弯下腰,沈秋练忙闭上眼,两人间距离不过咫尺,那缕香气愈发沁人心脾。 沈秋练的中衣被解开了。 她一哆嗦,条件反射的按住了对方的手腕,“你干嘛!” 她连拳头都握不紧,这动作毫无抵御的作用可言,对方却没再动作,十分耐心的样子:“你身上有个窟窿,我得把它填起来,就像砌墙一样,明白吗?” “男女大防,这不合适吧。”沈秋练干笑道:“你看我们朝阳派离这儿也不远......借我匹马我自己回去就行,谢谢了啊顾大夫。”说着她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但手脚虚软的程度远超她的想象,沈秋练只觉两眼黑朦,“扑通”一声人已经在地上了。 “骑马?你认真的?”顾长汀蹲下身,饶有兴致:“出了这个门,我赌你七步之内必死。” “少吓唬人了,我都不觉得疼,顶多就是低血糖。”沈秋练挣扎着说。 “那是因为水荆棘的毒已经走遍全身。”顾长汀道:“它像是一种强效麻沸散,你难道不觉得手麻脚麻,呼吸还有点儿困难吗?” 真的有...... 沈秋练沉默半晌:“青陵顾长汀活人不医,这点数我还是有的。” 我怕你毒死我。 这是沈秋练的心里话,但她没说出来。 “不提水荆棘带毒,光是你被刺穿脾脏,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活不了的。”顾长汀不愠不怒,双手托腮道:“照理说你早该死在路上,可你却硬生生从小岚庵峰走到了青陵,如果我不救你,这世上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沈秋练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嘴角抽搐:“你还觉得我是个挑战了?” “跟阎王抢人很有意思。”顾长汀微微一笑,吐字儒雅,态度却倨傲非常。 沈秋练精疲力尽的闭了嘴,左右都是死,死在水荆棘跟黑心大夫手里哪儿不一样呢。 身体一轻,顾长汀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安置在塌上,一手撑在她头侧,“你刚才说男女大防?”这黑心大夫一笑起来,桃花眼就弯成了弦月的形状,洋溢着亲切和煦,俊美无尘:“可在我眼里,世人无男女之分,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区别,我看你,跟那位没两样。”说着他向后一挪下巴, 沈秋练顺势看过去。墙角站着一位拥有黄金比例的大体老师,用黑洞洞的眼眶跟她和善对望。 “......你真礼貌!” 第4章 给蛇蝎美男打工。 青陵是朝阳派以北的一处山谷,经年改朝换代一度被当皇陵征用,而后夏朝迁都,这块地方便成了名副其实的乱葬岗。 新坟旧坟一大堆,再加上人迹罕至,自是阴盛阳衰,目前除去顾长汀,无人敢在青陵居住。 仅从这点来看,顾长汀就已经具备鬼见愁的潜质了。 顾大夫常年隐居青陵,与草木鸟兽为伴,生的也是神仙模样,偏偏作风古怪,传闻他医术精妙却乐于见死不救,因此得了个“活人不医”的绰号。沈秋练记得主线剧情中有一段儿,云晴芝曾重伤被送往青陵,掌门夫人魏君兰亲自出面恳求顾长汀出手相救。面对一个大胸细腰的女主角,一个伟光正的主角他妈,顾长汀仍旧无动于衷,结果当然是被策划扔进了反派大军,被玩家和主角一通乱打。 沈秋练当时就觉得策划多少沾点脑瘫,虽然顾长汀有点儿疯批,但这种堪称医闹的剧情除了体现了主角团在道德绑架以外,有任何意义吗? 绷带层层解开,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露出来,几可见内脏,皮肉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跟别处雪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新新女性,沈秋练倒不是真的担心男女大防,只是想找个借口让顾长汀莫下毒手,眼下她看开了,也就不逼逼了。 很难想象这么丑陋的疮疤会长在自己身上,沈秋练触目惊心之余,居然有点儿感谢水荆棘。 顾长汀在她指尖戳了个针眼儿放血,又给她喝了碗难喝的汤药,随后烫了把小刀,开始给沈秋练清创。 沈秋练躺在那儿感觉自己像块朽木,顾长汀则是位木雕师父,拿刀在身上又切又刮。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开始感觉到疼,随着水荆棘的毒被拔除,疼痛感就越来越厉害。 薄如纸片的刀在顾长汀的手指间翻飞,削去腐肉秽物,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眸看了眼沈秋练。 少女一张漂亮的脸煞白如纸,整个人好似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偏偏她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微有手指攥着垫褥绞拧。 “你还好么?”顾长汀问。 “好个鬼啊。”沈秋练疼得死去活来,又怕自己乱动顾长汀把什么不该切的地方给切了,“你跟我有仇吗?为什么不给我上麻醉!” 顾长汀咳嗽了一声,“忘了。” “忘了???”沈秋练大吃一惊:“这你也能忘!!!” “太久不跟活人打交道,忘了很正常。”顾长汀振振有词:“古有关二爷刮骨疗毒,面不改色,你也可以。” 沈秋练无能狂怒:“可我不姓关!!” “那你姓什么?” “我姓沈!!” “姓沈?”顾长汀若有所思道:“朝阳派是有个姓沈的女弟子,据说为了跟魏君兰的女儿争宠把佩剑都折了,该不会是你吧?” 沈秋练:“......” 魏君兰便是掌门夫人,其女自然是云晴芝。 怎么原主的事迹连这位在青陵足不出户的黑心大夫都知道?还知道的挺详细的! 本以为顾长汀臭名远昭,没想到,小丑竟是她自己。BaN “这么巧?”顾长汀露出诧异之色,后恍然道:“难怪你被伤成也无人问津,魏君兰的女儿承袭其母,可不是什么善茬。” 这几句风凉话将沈秋练掉落山崖前的记忆全都勾了起来。 ...... “三师姐你不要杀我!” 云晴芝的这句话撞钟似的在耳畔回荡。 沉积的愤怒犹如火山喷发。 一口口锅,一盆盆脏水,她毫无招架之力,那群人也丝毫不会感到愧疚。 少女俨然已被愤怒转移了注意力,也不再叫痛,看来是关二爷的偏方起了作用,顾长汀扬了一下唇角,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俊俏的黑心大夫正在努力砌她这堵破墙。沈秋练看向顾长汀,这药泥好像有奇效,糊上去后体感温热,仿佛就此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也不那么疼了。 像顾长汀这样的反派,要颜值有颜值,要本事有本事,最终还不得受主角团的欺凌。凭什么?就凭他们是主角团吗?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沈秋练想,她能遇到顾长汀也许不是偶然,没准儿是老天赐给她的机会,要让她四肢健全的回去找那群王八蛋算账!! 念及此,她的眼眸渐渐亮起来。 “你明日便回朝阳派吧。”顾长汀忽道。 “这么急?”沈秋练道:“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么?”顿了顿,她恍然道:“哦,因为你这是神药!” “倒不是神药。”顾长汀慢悠悠的说:“只是长生土虽能刺激血肉生长,几味药的药性却过烈,若不能找到药引子中和,顶多三日你就会毒发暴毙。” “...... 三日我就怎么样??” 沈秋练以为自己听错了。 “毒发暴毙。”顾长汀和蔼的复述。 沈秋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那你为什么不用药引子!” “这药引子名为七星夜交藤,市面上没得卖,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顾长汀看起来无辜极了:“不过听说朝阳派有,你回去正好替我带几两回来。” “......听说?” “我不怎么上你们朝阳山,所以没见过。”顾长汀说。 “......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利用我去寻找那个什么藤吧!”沈秋练震惊道。 顾长汀一耸肩:“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沈秋练:“......”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回到几分钟之前,揪住那个天真愚蠢的自己,甩上两个大耳光! 为什么会觉得青陵顾长汀是老天爷赐给她的贵人呢!!这厮根本就是个蛇蝎心肠!! 她宁愿老老实实在塌上躺个十天半月,何苦去作这种死!! “你也说了你没见过,万一没有,只是道听途说怎么办!”沈秋练颤巍巍的扯住顾长汀的袖子:“顾大夫,我其实不急着回去的——” “那——你就死定了。”顾长汀毫不留情的掐灭了她最后的希望。 “......” “别露出这么绝望的眼神。”顾长汀轻拍她的肩,温柔鼓励:“你还有三天的时间,抓紧一点儿也不是全无生还之可能啊。” “我真是谢谢你了。”沈秋练咬牙切齿。 翌日清晨,沈秋练顶着俩黑眼圈,拖着病体艰难启程。 顾长汀那厮还佯装好意前来相送。 “剑匣别忘了。” 沈秋练一言难尽的看着那方装着断剑的剑匣。 病体背着断剑,还要给一个蛇蝎美男打工,试问世上还有比她更惨的人吗? “相见不如不见。” 沈秋练悲从中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长汀目送她走远,忽而抬手吹了一声长哨。 白马清脆的嘶鸣,由远及近奔至顾长汀跟前,顾长汀轻抚马头,“我怕她还没到朝阳山就中道崩殂了,你去载她一程,好歹也在小岚庵峰上救了你一命。” 白驹会意,调头向沈秋练追去。 顾长汀转身回药炉,他在这方青葱埋骨之地拥有一个不错的斋居,院落后方有一棵千年古树,树干足有两人环抱之粗,磐虬弯曲,树冠亭亭如盖,有无数青藤垂落。 若非树下聚鬼,倒是个绝佳的纳凉之处。 青陵下起了蒙蒙细雨,顾长汀撑伞走到树前,看见两个伥鬼正在树下歇脚。 其中一个道:“这青陵怎么要么不来活人,要来就都来煞星,我好不容易开张一次,那小妞竟把我虎宝吓得两天不拉屎了。” 另一个道:“可不,现在那小妞走过的地界儿我都不敢靠近,只盼这雨下的再大一些,将那小妞的血冲冲干净。” 两鬼抬起头,就看见青衣公子站在不远处,手持一把油纸伞。 顾长汀今日穿了一件轻纱罩袍,长发以一根檀香木的簪子缠了,在朦胧细雨中身形都有些模糊,比那两个伥鬼更不像个人。 “看来我这雨降得极是时候。”他道。 “是啊是啊。”俩伥鬼对视一眼,对顾长汀怀有敬畏,收了放肆的态度,谨慎道:“顾大夫,你可知那小妞是什么来头?” “昨日她以佩剑将小荇潭底部撕开了个洞,水鬼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 “咱们虽说鬼神殊途,好歹也在青陵共处了这么久,若真有挑事的来犯,咱们可得统一战线。”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告状,顾长汀神色淡淡,“不过是个稍有天赋的小女修,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她血中有剑气,断剑亦听她号令,你管这叫稍有天赋的小女修?我看这分明就是——” 那伥鬼话音未落,就见顾长汀横目扫来,霎时间一道惊雷自天穹劈下,穿过古藤树冠,落在那伥鬼身侧。 “雷雨时勿立于树下,没听过吗?”顾长汀嗓音清冷平静。 那伥鬼吓得闪出去老远,几近魂飞魄散。 “小的多嘴!冒犯神灵!不说了不说了!” 青陵雷电交加,风雨飘摇。 每一滴雨降落之处都是他的元神勘视范围,人鬼妖仙无一能躲过,所以对于青陵乃至小岚庵山上发生的一切,他都洞悉若明。 简直是一场闹剧。 此时的云晴芝应该比谁都不想看到沈秋练吧,那他偏要将沈秋练送回朝阳山。 顾长汀回首,望着远处矗立云霄的朝阳山,微微一笑。 “怕是有好戏看了。” 第5章 沈秋练怎么可能还活着?…… 比起沈秋练的波折,那厢云晴芝被闻天羽和程家二兄弟一路风风火火带回朝阳山,在小岚庵山上她本就无大碍,只是为了阻止闻天羽下去寻找沈秋练才情急之下装晕,眼下躺在柔软又散发着香气的被衾里,云晴芝整个人都很安逸。 作为掌门之女,她不跟其他的弟子一块儿睡弟子厢房,而是有自己专门的居室,就和民间所有的大小姐一般,她的闺房装点的十分华丽,绣屏之内熏香袅袅,隔着厚厚的梨花木门,所有的喧嚣都离得很远似的。 云晴芝翻了个身,偷偷的拿出了她的菱花镜。 在旁人眼中,她是掌门独女,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到大受尽宠爱,万事顺风顺水。 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险些与她擦肩而过,能有今日,全赖她身边的这把菱花镜。 这把镜子是她七岁那年偶然得到,镜中藏着一个能预知未来的镜妖。那年,她的母亲魏君兰身怀六甲,即将满月临盆。镜妖告诉她魏君兰将诞下一个女婴,这个女婴八字接天齐地,贵不可言,如若云晴芝不将其除掉,这个女婴将享尽周围人的宠爱,成为云晴芝一生的阴影。 云晴芝那时已经在为双亲越来越少的陪伴而感到闷闷不乐,闻言更是惶恐担忧,她习惯了众星捧月,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有人夺她的风光,于是,她将镜妖给她的一段符文临摹下来,烧成灰,掺在了魏君兰每日的餐食里。 她并不知道这符文究竟是何意义,只知道魏君兰不日产下了一个死胎,的确是个女孩儿。 魏君兰痛失爱女伤心欲绝,便将这份爱意以代偿的方式倾注到了云晴芝身上,对她倍加娇宠。 云晴芝自此尝到了甜头。 而后她与镜妖通力合作,镜妖总能精准预测到一些事,为她博得先机,这十年她利用周围的一切人和事将自己打造成了所有人眼中的人生赢家,人人都说她未来会继承云虚让的衣钵,成为冠绝古今才貌双全的女修。 “厉霄哥哥,这次我表现的不错吧?”云晴芝埋在被子里,对着莹莹泛光的镜子小声邀功。 “孺子可教。”镜中依稀有个人影,称赞道:“只要沈秋练不回,这玉泉眼就一定是你的,三日后温曌临会在铸剑时重伤,你以玉泉眼救温曌临的命,以温曌临刻板的性格,定会许你重诺。” “沈秋练肯定回不来的,她一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掉进水潭里,死定了。”云晴芝说:“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人去找她。” “区区小卒,死不足惜。”镜中人道:“只是闻天羽你需好好应付,莫让他戳了你的蹩脚。” 云晴芝皱眉。 听闻她历练受伤昏迷不醒,全派上下皆轰动,魏君兰简直心疼的要发狂了,正在门外严厉的责骂闻天羽和程家二兄弟。 “晴芝她才十七岁!你们做师兄的是怎么保护师妹的!居然让她受那么重的伤!平时学的本领都去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该打!!” 作为银丝丹宗的千金,魏君兰的泼辣骄横远近闻名,在嫁给性格谦和的云虚让之后变本加厉,朝阳派的弟子们各个见着她都畏首畏尾,也因着她的缘故对云晴芝百依百顺。 闻天羽几人被喷的抬不起头来,直到云虚让现身,他们才露出了见到救世主般的表情。 “师父!” 云虚让一袭道袍,黑发掺银,依稀能见到年轻时的丰神俊朗,堪堪站定,魏君兰就指着他道:“还有你,我早说不要让芝儿参加那什么劳什子的历练任务!她是掌门之女!未来是要继承你的衣钵的!怎么能跟凡夫俗子一样受磋磨!现在好了!芝儿身受重伤你满意了!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闻天羽等人胆战心惊又饱含同情的看向云虚让。 云虚让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对魏君兰的叫嚣左耳进右耳出,八风不动道:“夫人莫急,先让我瞧瞧芝儿的伤势如何。”语毕,他推门而入。 “师父——”闻天羽忽而出声。 “怎么了?”云虚让扭头道。 “那个——”闻天羽张了张嘴。 虽说在小岚庵山上,他选择了云晴芝,可坠崖的沈秋练依旧牵动着他的心弦,沈秋练就算作到让人心烦,到底还是自己的青梅竹马。 实在是......罪不至死啊! 云晴芝已经安全了,那么他也该去找阿宁了。 他刚想说话,魏君兰强硬的插了进来:“让哥你别磨蹭了!现在还有什么能比我的芝儿更重要!快些进来!” 闻天羽只好把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 云晴芝的房门紧紧掩上,未几,一个布衣赭衫的中年汉子气喘吁吁的自台阶下奔了上来。 “天羽!!”那汉子蓄了短须,浓眉大眼,满身的烟火气,闻天羽甫一看见,便愈发不知所措。 “辽叔......” 沈辽是偌大一个朝阳派里唯一的非修真人士,爬了这白来级台阶几乎处处岔气,他一把扶住闻天羽的肩,急声道:“阿宁呢?我听说你们历练回来了,怎么不见阿宁啊!” “阿宁她......”闻天羽张口结舌,面对沈秋练的养父,他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钻进去。 “阿宁是不是又胡闹了?”沈辽焦声说:“天羽啊,你把她找回来,辽叔会教训她的!但你不能不管她呀!听说你们历练的地方都特别危险,你不能放她一个人在外面——” 程文在一旁见闻天羽被沈辽问的说不出话来,面色微沉,开口道:“辽叔,你别弄错了,三师姐根本就没跟我们一块儿。”说完他推了下程武,程武忙附和道:“是啊,我们是四人行,三师姐看晴师妹在,掉头就自己走了。” “晴师妹?”沈辽重复。 “晴师妹人见人爱,跟她一块儿修炼不是很正常吗!”程文道:“三师姐会置气就很奇怪!” “过于小肚鸡肠了,辽叔,你有空真得说说她!”程武说。 沈辽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只能再次望回闻天羽。他是朝阳派的伙夫,平时也做一些下山采买的杂事,因为性格敦厚老实,又是云虚让的故友,所以纵然是有沈秋练这样让人头疼的女儿,在朝阳派的人缘仍旧相当不错。 闻天这欲言又止,这时身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云虚让垂袖而出,声若洪钟。 “天羽!你老实交代,去小岚庵山的究竟是几人!” 看来云晴芝的伤势无大碍,二程缩了缩脖子,他们在朝阳派居于末位,在云虚让跟前便不敢放厥词了。 闻天羽早已饱受煎熬,被云虚让一逼问,竟生出了几分如释重负之感。 “五人。”他低声说道:“我们与阿宁在山顶起了争执,然后就——” 他正打算和盘托出,云晴芝忽然从屋中冲了出来。 少女穿着中衣,长发披散,柔弱娇美,魏君兰在后面简直拦不住她,急声道:“芝儿!你做什么呀这是!小心着凉!” 云晴芝不理,她只道镜妖说的没错,闻天羽果然充满了不确定性,无论如何不能让闻天羽说实话。 如若真的找回了沈秋练,她的麻烦可就大了。 “爹!”她冲到云虚让跟前猛的跪下,含泪道:“不要责骂二师兄!是芝儿的错,芝儿应该多包容三师姐,不该在小岚庵山跟三师姐起冲突,还把三师姐气跑了,二师兄他们找了许久,可三师姐赌气躲着,我又受了伤,就只好回来了,真不是二师兄的错!” “所以阿宁人呢?”沈辽追问道。 云晴芝摇头表示不知:“不过她厌烦历练,想必是不在小岚庵山了。” 闻天羽猛的回望,满脸错愕。 云晴芝也不看他,低眉顺目的跪着,楚楚可怜。 沈辽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话,魏君兰却冷笑着截了他的话头:“别提那丧门丫头了,想也知道是她挑衅芝儿在先,沈辽,自打你捡她回朝阳山,她给我们惹了多少麻烦你数的清吗!朝阳派是出修真人才的灵台洞府,有你一个吃白饭的就够了,那丫头死在外面是最好。” “君兰!”云虚让喝道:“说话注意分寸!” “我又没说错。”魏君兰翻目:“若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哪能留在朝阳山这么多年,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魏君兰这话说的难听至极,沈辽霍然抬起头,他向来好脾气,不与人争执,平日没少因为身份的问题受魏君兰奚落,大多一笑置之,此时破天荒的握紧了拳头,隐忍却有掷地有声:“阿宁犯错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我代她赔罪,可掌门夫人明知阿宁与天羽定亲,为何不教晴芝避嫌呢!” 云晴芝猛的一怔,不止是她,闻天羽羞愧的满面赤紫。 “让哥!你看他说的这是什么话!”魏君兰尖叫起来:“我们芝儿人见人爱难道也有错吗!” 云晴芝期期艾艾的哭道:“你们大家别吵了,左右都是我的错,若是三师姐回来,我与她赔礼道歉就是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萧萧马鸣。 众人皆被这清啸吸引,循声看去,但见沈秋练策马破云而来。 白驹沿着长阶奔驰,鬃毛如雪,前一秒还在众人口中生死未卜恶贯满盈的素衣少女衣袍烈烈,长发飘扬,美的像是谪仙降世。 众人脸上的表情堪称世间百态,尤其是云晴芝,她耳畔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方才自己的那句“若是三师姐回来,我与她赔礼道歉就是了!” 一日前沈秋练才掉下山崖,堕入深潭,无人寻觅,她怎么可能活着?! 还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鬼了!! 第6章 可持续发展你懂? 身上毕竟有个窟窿在,沈秋练就是再想用精神胜利法,走在半道也手脚冒虚汗。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在半道上暴毙了的时候,那只在小岚庵山上相救的白驹竟然前来相送。 沈秋练讶异之余,更是欢喜。 她骑着白驹风驰电掣的赶回朝阳派主峰,一路上被不少人围观,想来云晴芝归来时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也不晓得他们几个在自己不在的这一个日夜里给自己编排了怎样匪夷所思的故事。 尚隔了一段距离,她就听见云晴芝抑扬顿挫的哭道:“若是三师姐回来,我与她赔礼道歉就是了!” 白驹在原地踱了几步站定,马蹄清脆,沈秋练翻身下马,挑眉笑道:“哦?还有这种好事。” 乌泱泱一行人回眸,对着她的表情精彩纷呈。 沈秋练着重看了眼云晴芝的反应,那小白莲花杏眼瞪了老大,震惊之余又夹杂着几分愤怒和惊慌,表情管理失败。 “阿宁!!”沈辽率先冲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埋怨似的在她背上捶了两下:“臭丫头!!你吓死爹了!!” 有个窟窿在身上的沈宁被这铁拳捶的差点吐血。 她怔了怔,沈辽的粗布麻衣上充斥着干净的皂角香气,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记忆的盒子。 属于原主的记忆翻涌奔腾着冲进她的脑海。 二十一世纪的沈宁父母离异,双方各自组建新的家庭,谁也不要她。原主亦是个弃婴,却在一个深秋时节被沈辽捡回,带上了朝阳山。而在原主的记忆中,沈辽是个极为负责的父亲,虽为养父,没有显赫的家世和万贯的家财,却总会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原主,为原主缝制夏衣冬袄。在原主晚归时提灯迎候,原主每每惹了事,沈辽还会第一时间去护犊子,代原主给对方赔礼道歉。 这种养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宠溺,也是因着沈辽的缘故,原主得以在朝阳派修行,还排到了这一辈弟子中老三的位置。 莫名其妙的记忆承接让沈秋练感到眼眶酸涩,心口滚烫,仿佛这一切都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 “阿宁啊,爹知道你嫌爹唠叨,但是爹还是想告诉你,人生有许多精彩的事,不仅仅是感情......你实在不必这么为难自己。”沈辽叹息道。 想来这番话他从前对原主说过许多次,但原主从未放在心上过。 “......对不起。”沈秋练轻声说。 没料到她会道歉,沈辽不免有些诧异。 “你没什么对不起爹的。”沈辽身形高大,抱沈秋练就像是抱着个小鸡仔,掌心的力道变轻柔,拍着她的后脑勺:“来,咱们向掌门陪个罪,罚砍柴背土爹替你去,要是罚抄书......你就只能自己来了。”沈辽耸耸肩,“不过爹始终跟你在一块儿,没什么好怕的。” 这父女俩的赔罪业务也太熟练了,熟练的让人心疼。 沈秋练想,这么好的一个爹,她有什么理由再让对方蒙羞,让对方替自己承担那些过失和罪责呢? 她轻轻的将沈辽推开了些许,抬手点着前方:“爹,你刚才没听晴师妹说吗,不是我要道歉,是她要跟我道歉。” 少女秀气的柳眉轻挑,凤眸弯弯,她本就生的精致冷艳,这似笑非笑的神色竟带了些邪魅讥讽。 对面那群人都大为震撼,尤其是云晴芝,被激的俏脸紫红,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魏君兰率先反应过来,怒斥道:“好个张狂的丫头!这是我芝儿谦逊有礼,你还真当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没有吗?”沈秋练看了眼这盛气凌人的美妇人对望,丝毫不惧,“晴师妹,你自己说,有还是没有?” 云晴芝咬紧了唇角,身形微颤,“没有!” “没有?那看来你怀中那玉泉眼得来的甚是轻松了!”沈秋练冷冷道。 听到“玉泉眼”三个字,云晴芝面色大变。 “玉泉眼?”云虚让眉峰一簇:“什么玉泉眼?” “你竟没有与师父说?”沈秋练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盯着云晴芝道:“你不顾小岚庵峰上上下下的草木生灵,强取玉泉眼,令泉水干涸,我出手阻止,你便将我击落山崖,这些你竟然都没有与师父说吗?” 她的说辞与云晴芝截然不同,却言之凿凿,闻天羽和程家二兄弟愈加沉默,只随着震惊的众人一同望向云晴芝,神色复杂。 “芝儿,阿宁说的可都是真的?”云虚让的嗓音低沉,长眉绞绕。 “那定然不是真的!”魏君兰厉声道:“让哥,沈秋练这丫头向来跟咱们的女儿不对付!她的话你也能信吗!” “我要听芝儿自己说。”云虚让道。 若干道视线都凝聚在云晴芝身上,云晴芝没来由的感觉到心慌。 她本想将玉泉眼藏到三日之后才拿出来献宝,毕竟此事除她以外,只有闻天羽和程家二兄弟知晓,这三人只要她撒娇撒痴,帮她一同隐瞒是不成问题的。 可沈秋练归来突然横叉一杠,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她望着沈秋练,只觉得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印象中,沈秋练并不是这样的,她所有的心思都在闻天羽身上,又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易怒又浅薄,要给她使绊子太容易了。 今天的沈秋练却逻辑清晰口齿伶俐,眼神更是犀利到仿佛能洞悉她的一切。 不,这是错觉,一定是! 云晴芝暗地里掐了一下自己的皮肉,疼痛感让她稍稍清醒了些许。 她是天之骄女,沈秋练只是个没用的伙夫的养女,她们两个说的话,明眼人都会选择相信她的! “不是这样的......”云晴芝的呼吸急促,用力的摇头,眼眶湿润。 “不是哪样?是你没有取玉泉眼,还是你没有害我坠崖?”沈秋练咄咄逼问。 “都不是!”云晴芝的声音因为慌乱而尖细:“玉泉眼明明是你要取的呀三师姐!你想将朝阳派灵宝占为己有!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自私才劝阻你的!不料你却与我动手!还教唆那马撞伤我!坠崖也是你自己失足的呀!” “我想将玉泉眼占为己有?”沈秋练笑出了声:“可玉泉眼现在是在你手中,且你只字不提,若说你没有私心,我看傻子才会信吧?” “我......我回来的时候失去意识了,刚刚才清醒过来,还没,没顾得上跟爹爹说这件事!”云晴芝怯怯道:“不是故意不说的!” “行,你总有理由。”沈秋练旋首看向闻天羽:“闻二师兄,你当时也在场,谁在觊觎玉泉眼,我又是怎么坠崖的,你来说说看。” 闻天羽怔怔然,瞳孔收缩。 沈秋练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没有依赖,没有恳求,没有一点儿柔软的情愫,单单是冰冷又犀利的质问的意味。 就仿佛......沈秋练对他说出的任何一种答案都不抱期待。 他现在应该说什么呢? 云晴芝至始至终都没有说出他失手害沈秋练坠崖的事情,袒护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此刻他若是拆台岂不将善良的云晴芝陷入不义的境地! 可若是帮着云晴芝撒谎......沈辽的话语在耳畔重又响起,闻天羽抬眸看着沈秋练,少女容色苍白,素色的衣襟上有泥色亦有血色,显然坠崖后是受了伤的。 阿宁能生还实属不易,怎么能再戕害于她...... 闻天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被双重羞愧折磨的厉害。 末了,他脸色晦暗的摇了摇头,选择沉默。 沈秋练看出了他的天人交战,不禁气笑了。 事实明明白白的搁着,这家伙还会纠结,看来是真的没什么是非观啊。 意料之中。 那厢云晴芝松了口气,她知道闻天羽到底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先前的铺垫都起了作用。 她哭哭啼啼道:“爹,娘!你们看见了,二师兄还是讲道理的,芝儿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你们要为芝儿做主啊!!” 魏君兰心疼不已的上前去抱住了她,怒不可遏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这贱丫头颠倒黑白满肚子坏水,赶她出门派,永远不许再回朝阳山!” 沈辽大惊失色,焦声对云虚让道:“掌门!阿宁心肠没那么坏的!这其中定然有误会!您明察!” “爹,还查什么查,这种事靠旁人是靠不住的,还得靠自己。”沈秋练冷笑了起来,她满脸厌倦之色,冲云虚让一拱手,“师父,小岚庵峰山巅有一块照面石,那石头是经泉水千年打磨,光可鉴人,曾有古籍记载,山石年长则有灵,有灵则可生出记忆,以阵激发或可重现,有些海市蜃楼便是由此形成,所以师父,您若愿去一趟小岚庵山,想必可以通过那块灵石了解到当时的真实情况,石头总不会撒谎。” 这些都是她从前过副本时的道具提示,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云晴芝愣住了,闻天羽也愣住了。沈秋练一番话说的条分缕析,文绉绉的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却又叫人格外信服的样子, 最后几个字更像是耳光一样抽在他们脸上。 “编的吧?怎么可能有这种稀罕事......”程武小声比比了句,却被他喜看杂书的兄长捅了一下腰窝。 “师父,您去吗?”沈秋练看着云虚让,后又看向魏君兰:“师母,你口口声声说你的女儿真善美,敢随我去一观吗?” “去就去!”魏君兰被她激将,横眉立目的叫道:“你以为我不敢——” “不必去了。”云虚让却淡然掐断了她的话头。 魏君兰愤然眦目,却见云虚让缓步走到那匹白驹身畔,抚了抚马头:“这飞霜雪是小岚庵山的灵兽,通人性,若阿宁当真杀鸡取卵拿了玉泉眼,他不会与阿宁这般好。” 沈秋练眼前一亮。 相比之下,在魏君兰怀中的云晴芝结巴道:“爹......你怎么——” “修真之人讲究仁爱。”云虚让回眸,沉声道:“芝儿,历练也是为了让你们增进本领,未来好泽被苍生,你为了完成任务将小岚庵山上上下下万千生灵的性命弃之不顾,功利心未免太重了!” “我......”云晴芝头回被云虚让这般教训,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后求救似的看向魏君兰:“娘!” “师母。”沈秋练瞳光如电,抢在云晴芝前头对魏君兰道:“您是丹宗大能,必然比谁都懂修真靠的是天地灵气,朝阳山若是没了灵气,成了块荒山野地,全派上下谁都别想再修炼。”她观察到了魏君兰轻轻抽动的眼角,快意丛生:“我们那儿有个词儿叫可持续发展,晴师妹此举可一点儿也不符合科学发展观。” 第7章 好像这顾大夫就样样符合。…… 沈秋练满嘴的“科学”自然谁也听不懂,却依旧把魏君兰说的脸色铁青。 这么些年来,从来只有魏君兰数落沈秋练的份儿,何曾受过这种气,偏偏事实板上钉钉,她抱着云晴芝无从抵赖,这妇人胸膛剧烈起伏,可见此时情绪波动的极为厉害,无处宣泄,最终投向了闻天羽一行人:“你们做师兄的怎么连这点大局观也无!不知道劝阻芝儿犯错吗!” 闻天羽几人噤若寒蝉。 “行了。”云虚让喝道:“错了便是错了,甩锅给旁人有何意义?芝儿,你现在就将玉泉眼交予我,我与你娘一同将其送回小岚庵山。” 事已至此,云晴芝像朵霜打的花儿,不情不愿的从魏君兰怀中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回屋取玉泉眼,云虚让便与魏君兰一同御剑离去。 沈辽对于眼前这峰回路转的局势甚感诧异,甚至有种奇妙的扬眉吐气之感。 “阿宁,咱们也可以回去了!”他激动道。 “爹,你先回去吧。”沈秋练说:“我还有话要跟他们说。” 沈辽一愣,随后望了望一旁的闻天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成,那爹回去做饭,等你一起吃。”他开心的搓了搓手,像个大仓鼠似的小跑着下山。 沈秋练啼笑皆非的目送他远去,旋即,主峰上便只剩下了他们一群小辈。 少女光速变脸,冷冷一垮唇角,大步流星的走到了云晴芝跟前,展臂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云晴芝被吓了一跳,嘶声道:“你干嘛!” “你还欠我一个道歉呢,忘了吗?”沈秋练言简意赅。 她的身材比云晴芝高挑,此刻尖俏的下颌微抬,天鹅般的颈子绷的笔直,居高临下,眼神冷若寒霜。 云晴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此前她每每遇到危机,都能坚持以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示人,让人卸下对她的戒备,相信她,支持她。 但这会儿,她被沈秋练逼到慌乱无措,气急败坏道:“道什么歉!我才不跟你道歉呢!都是你活该!” “你今天不道歉就别想走、”沈秋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云晴芝挣扎不脱,电光石火间,她意识到闻天羽还在不远处,当即两眼一翻朝地上倒去,沈秋练适时松手,任凭云晴芝跌的四仰八叉,她忽然开始佩服云晴芝了,同样的招式使了一遍又一遍,重点是她也不嫌地上硌人。 果不其然,闻天羽奔了过来。 “晴芝!”他慌忙将云晴芝抱起,抬起头来对沈秋练道:“不就是一句道歉吗!你这么急着要是能让你长块肉还是怎么的?” “是啊,不就是一句道歉么?”沈秋练冷冷的看着他,“有这么难说出口吗?” “她还有伤在身,你何苦这么逼她!”闻天羽将云晴芝大横抱起,甫一说完,他才意识到沈秋练也是有伤在身的。 回眸对上沈秋练饱含嘲讽的眼神,闻天羽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你的伤......要紧么?”他讷讷道。 沈秋练翻了个白眼。 这男人,又蠢又贱。 “管你的晴芝去吧。” 说完,沈秋练头也不回的走了。 - 朝阳派的主峰供掌门一家人居住,弟子舍在邻边的孤雁小峰,按男女分寝。 为了方便照应许多低阶的不辟谷的弟子,沈辽的伙房就在弟子舍旁边儿。 沈秋练回来时天色已晚,炊烟映着斜阳袅袅,沈秋练将白驹安置在一颗树边,拿了许多干草蔬菜给它吃,自己便径直去了伙房。 米饭的香气被柴火的热度一蒸便盈满了整个屋子,沈秋练两天没吃好睡好,这会儿简直快要迷醉了,像条小狗似的吸着鼻子凑到沈辽身边。 “爹,你做什么好吃的啦?” “哎哟丫头,灶台脏,别进来呀!”沈辽围着个围裙,在各种锅碗瓢盆之间打转,他熟练的将烫好的蔬菜捞起来,放进一个白瓷海碗里,转头端到了外头的八仙桌上。 沈秋练背着手跟出去。 “喏。”沈辽拿了两支竹筷子“跺”的对齐,塞到沈秋练手里:“吃吧。” 沈秋练垂眼道:“爹,你清汤寡水的喂兔子呢?” “唉?不是你说天羽喜欢苗条的姑娘,所以你不能吃重油重盐,要保持身材,这都是水煮的,你都吃了小半个月了。”沈辽诧异道。 沈秋练沉默了两秒,深刻替原主感到不值。 “爹,我要吃肉,让闻天羽去死吧。” 沈辽盯着她看了两秒,眼睛越来越亮。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等着,爹这就去给你弄!” 沈秋练坐在桌旁两手托腮,揉了会儿脸,起身又跟着沈辽进了伙房。 沈辽熟练的配了一碗八角蒜泥花椒芝麻的小料,舀了一勺热油浇进去,“刺啦啦”一爆,喷香的味道就钻进了沈秋练的鼻子,他又煮了些嫩牛肉和切片薄五花,蘸进酱料里,沈秋练又要了一碗白饭,便就着这非主流冒菜大快朵颐。 沈辽坐在她对面儿,笑眯眯的看她吃。 “爹你手艺真好。”沈秋练含糊道。 “吃吃吃,吃的越多爹越高兴。”沈辽搓着手说。 热腾腾的饭菜进腹,沈秋练的思绪便有些发散开来。 “爹,当初是谁给我和闻天羽定的亲啊?”她好奇道。 沈辽只当是她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掌门啊。” “为什么要给我俩定亲?” “因为你们小时候总黏一块儿,还是天羽去跟掌门说要把你娶回家当媳妇儿,他是个孤儿,掌门就跟他的父亲一般,看你也喜欢他,就指了呗......那时候天羽待你是真的好,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跟云晴芝待在一块儿。” 沈秋练听完内心毫无波澜。 “因为男人都是善变的。”她放下筷子,认真的说:“爹,我觉得这种过家家的亲事算不得数,闻天羽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回头有空去跟掌门说一声,就当没这事儿,让他放心大胆的去追随云晴芝呗。” “这不合适吧?”沈辽眉头轻蹙:“你俩的亲事大家都晓得,突然间说不作数了,会惹人非议的。” “这有什么好非议的。”沈秋练满不在乎说:“只要我抢在闻天羽前面取消这门亲事,那就算是我踹了他,丢脸的才不是我。” 显然沈辽不太能理解沈秋练的这种超前思想。 “但其实天羽这孩子不错啊,样貌堂堂,又肯上进,爹怕你一冲动,错过了一段好姻缘。” “好个屁啊。”沈秋练直翻白眼儿:“像他这种不守男德的臭男人,滚的越远越好。” “男德?”沈辽茫然说:“阿宁,你今天说的话我都有些听不明白,你若不喜欢天羽,那你喜欢谁?” “喜欢——长得漂亮的,动手能力强的,听我的话,对我百依百顺,但对外要心狠,就像一条忠心的大狗狗,永远只会在你面前吐舌头!”沈秋练兴奋的形容道。 沈辽:“......阿宁,你的思想有点儿危险,讲真你要真是这种标准,那不如养条狗吧。” 沈秋练:“。” 这天就聊死了。 饱饱的吃完饭,沈秋练便餍足的回了弟子舍,大约是她近年来脾气不好,没人肯跟她同住,所以这屋子里仅她一人。 沈秋练乐得清静,拖了被子往床上一倒,望着天花板。 她没跟沈辽说坠崖之后的事,一来解释不清楚,二来平白无故惹沈辽担心。 今天总算是搬回来一局,好好的教训了云晴芝一遭。要说功不可没......除了那匹飞霜雪以外,那就该是青陵的那位黑心大夫了。 顾长汀虽然心狠手辣,但不得不说,这么快的让她归来,一招回马枪漂亮的杀了云晴芝一个措手不及。 也许顾长汀是有意为之,嘴上不说,暗地里帮她呢。 想到这里,沈秋练莫名的感到一阵开心,唇角缓缓上扬。 她先前跟沈辽说的那一大堆的男德标准,好像这顾大夫就样样符合......实在是个妙人。 什么长生土,什么七星夜交藤,什么三日毒发暴毙......兴许也都只是善意的谎言罢了。 沈秋练越想越对,就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美滋滋的进入了梦乡。 ...... 翌日清晨,沈秋练腰酸背痛的醒了过来。 她浑浑噩噩的起床,拿了盆儿去外面打水洗漱,接了半盆水将双手率先浸进去,随后呆住了。 “哗啦” 她将湿淋淋的左手从水里□□,颤巍巍的举到眼前,缓缓瞪大了眼睛。 她的整个手掌乃至前臂。都绿了。 第8章 闯!男!寝!了!…… 沈秋练望着自己绿了吧唧的手臂,瞳孔地震。 一觉睡醒的她全然没了昨晚那种飘飘然的欣快感,大脑理智的不像话,她能清醒地意识到,这是长生土的毒发了...... 所以顾长汀这黑心玩意儿......还真是说到做到啊...... 即将变成绿巨人的沈秋练怀着复杂的心情完成了洗漱行为,辙回屋里打开衣柜。 云虚让在求仙问道之前曾是个世家公子,沈辽是他的书童,两人虽有主仆之分,却亲如兄弟,沈辽照顾云虚让的饮食起居,云虚让教他识字认人。 云虚让破境成为一代修真大能之后便入主朝阳山,曾许诺提拔沈辽至少是掌教的位置,奈何魏君兰跋扈,瞧不上沈辽,还认为沈辽一介凡夫俗子不配立足于修真门派,会丢了朝阳派的脸面,几次三番的想要赶沈辽下山,云虚让拗不过她,只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沈辽在派中当了个伙夫。 故而比起仙二代云晴芝,沈辽并不能给沈秋练提供太好的生活条件,衣柜里的衣裳大多是素净的纯色衣裙,但好在春夏秋冬各种款式都还齐全,沈辽默默的找了件大袖杉套上,将绿油油的左手遮挡住,以免吓到别人。 她想,她还是得去找那该死的七星夜交藤,不然明后天就是她的大限,她花儿一样的生命还没绽放就要交代在顾长汀这狗东西手里了。 未几,沈辽来敲她的房门。 “阿宁,出来吃早饭了。” “来了。” 沈秋练应了一声,推门而出。 沈辽正将一笼屉新蒸出来的虾饺放到八仙桌上,虾饺皮晶莹剔透,隐约可见里面橙粉色的鲜虾仁,沈秋练一口一个连吞了好几个,虾肉脆爽Q弹,她险些被鲜掉舌头。 她一面吃一面思考上哪儿去找这七星夜交藤,朝阳派辽阔,她总不可能毫无头绪的乱找。 “有心事啊?”沈辽垂首问她。 沈秋练吊起眼梢,跟她爹来了个深情对视。 说起来......她爹是跟云虚让一同进的朝阳山,那绝壁是朝阳派的老人了。 “爹,你知道七星夜交藤吗?”沈秋练道。 “七星夜交藤?”沈辽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皱眉。 果然,毕竟是稀罕玩意儿,随便问问是不可能得到线索的。 沈秋练耷拉下眼皮。 “夜交藤不就是何首乌吗?”沈辽一拍大腿到她对面坐下说道:“整这么虚头巴脑的名字。” 沈秋练猛的又掀起眼皮。 “咱们这儿有吗?” “有啊,朝阳山这好地方什么没有。” “一定,很罕见吧......”沈秋练颤巍巍道。 “是挺罕见的,不过我有幸屯过一斤!”沈辽说。 “一......斤?”沈秋练被沈辽的用词惊着了。 “我那会儿不是研究菜谱吗,何首乌炖鸡,尤其是乌骨鸡,大补,那滋味儿绝了。”沈辽两眼发光的搓着手,将一个干饭人的探索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就跑遍了整个朝阳山的大峰小峰,足足采了一斤半的何首乌!” 沈秋练:“卧槽...... ” 顾长汀口中市面上难寻的朝阳山何首乌,她爹居然为了炖一只鸡,跑遍了朝阳山各处,活活采了一斤半。 这......就是干饭人的力量吗! “然后呢?”她追问。 “然后啊?我寻思着不能为了一道菜就让何首乌在朝阳山绝种啊,就取了三两,剩下来的放土里埋了,想来会再长出来不少。”沈辽说:“不就是为了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持续发展嘛!” “爹你将七星夜交藤埋哪儿了!”沈秋练一撑桌子,迫切道。 “有些日子了......我想想啊。”沈辽摸着布满胡茬的下巴认真的思忖:“具体位置我记不太清了,但应该是孤雁峰以南的位置,靠近竹栅栏。” “知道了,谢谢爹!”沈秋练拔腿就跑。 没想到会有这种转机,沈秋练迎着晨间清冽的山风一路向南,却发现越走,迎面而来的男性弟子就越多。 不仅如此,那些男弟子们还都三三两两的朝她抛来揶揄的目光,时而窃窃私语。 直到入目一片人头攒动的试剑坪,沈秋练望着上面一簇一簇精神练剑的朝阳派男同学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他妈的闯!男!寝!了! 二十一世纪才有的宿管阿姨这朝阳派必然是不会有的,孤雁峰上的弟子舍便以南北为分界,北为女寝,南为男寝。 这弟子舍相安无事这么些年,靠的大概就是众人心底的那点矜持。 沈秋练这下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路上被人围观了。 试剑坪是给内门弟子们闲来无事练剑用的,男女弟子舍各有一块儿,只不过朝阳派男多女少,所以南面的试剑坪才格外热闹,几个练完剑招一头热汗的男弟子从试剑坪上跳下来,嘻嘻哈哈的拦住了沈秋练的去路。 “哟,这不是三师姐吗?怎么有空大驾光临,跑到咱们这儿来啦!” “这还用说!肯定是想二师兄想到睡不着觉了呗,谁都知道三师姐对二师兄痴心一片,为了二师兄成天癫狂闹腾!” 沈秋练掩鼻,深深体会到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她还不如打道回府,跟她老爹坦白,让沈辽出面呢。 “对不起啊,我不是来找闻天羽的。”她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只是早上没睡醒,走错路了而已,告辞。” 说完,她敷衍的一拱手就要离去。 那几个男弟子一惯看不上她心高气傲的样子,退开形成了个包围圈,挡住了她的去路。 “三师姐你就别装了,大家都知道二师兄是你的主心骨,你要是不跟他定亲,早就被赶下山去了。” “就是,你又没有修炼的根骨,便只能占着一个二师兄家属的名分赖在山上白吃白喝咯。” 沈秋练的拳头硬了。 “我怎么就没有修炼的根骨了?”她诘问。 那几个弟子对视了一眼,捧腹大笑。 “三师姐,你看朝阳派还有第二个像你一样待了这么多年连气都没练起来的弟子吗?” “大家尊称你一声三师姐,也不过就是看在辽叔和二师兄的面子上罢了!” “晴师妹比你小一岁,人家明月还心经都练到第四重了。” “佩剑都没有,你还真把自己当前辈?” 沈秋练拧眉,她不信自己一个竞技好手会沦落到如此废柴的地步,遂阖眸凝神。 体内确实没有一丝修为的痕迹。 沈秋练裂开了。 原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从来没有好好修炼过还是真的不具备灵根啊!!就是一根狗尾巴草在朝阳山修炼十来年也该成精了吧! 如果是后者的话......这他妈可是个仙侠游戏!!她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没有人能听见沈秋练心底歇斯底里的辱骂。 “要我说二师兄还是有艳福,像三师姐这样的美人,要是缠我我也乐意啊!” “哈哈哈哈二师兄还有心思修炼呢,搁我我肯定跟三师姐关起门来,三天三夜不出门儿。” 这群人一口一个三师姐,实际上毫无敬意可言,尽是些污言秽语,沈秋练望了他们几个一圈,忽然伸出左手,扇了其中一人一巴掌。 耳光清脆,那几个男弟子都愣住了,正欲发作,沈秋练却将袖子卷了起来,秀了秀她绿了吧唧的左上肢。 “什么鬼!” “沈秋练你......你练了什么邪术!” 这几个家伙目眦欲裂,满脸惊恐之色,沈秋练干脆顺水推舟道:“哦,这叫百毒掌,被我碰过的人轻则四肢麻木半身不遂,重则肠穿肚烂性命不保,你们谁还要试试?” 她话音未落,周围的人就做鸟兽散了。 沈秋练:“。” 怎么还当真了。 不过这下没人挡她的道儿了,她乐得个清闲,径直去往沈辽所说的竹栅栏,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土丘,上面密密实实的长了许多翠绿的叶子。沈秋练徒手挖了挖,刨出了几个肥厚的根茎,她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剖开,发现这根茎的横切面长成了个七芒星的形状,漂亮的很。 “难怪叫七星夜交藤。”她喜道。 她又挖了几块儿,正打算往袖中塞,忽而有人自后方疾步袭来,一把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 沈秋练吃痛,回眸正对上闻天羽一双愤怒的眼睛。 闻天羽的肩上袖上都有些泥土,面带倦容,风尘仆仆,看来是被云虚让罚去采铸剑矿石了,大抵心情也不太好,沈秋练懒得理他,“撒手。” “你为了报复我和晴芝,走了旁门左道是吗?”闻天羽厉声喝道:“王力他们都告诉我了!你练了百毒掌!” 沈秋练:“。” 她随口胡诌的名字被闻天羽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就还挺尴尬的...... “他们说什么你都信。”沈秋练慢吞吞道:“他们是你爹吗?” 闻天羽一愣,被说的面色通红,他两下将沈秋练的袖子卷了,指着道:“你的手都绿成这样了还想抵赖!” 沈秋练觉得他智商真的有点问题。 她冷笑起来,满肚子的火气岩浆喷发:“闻天羽,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跟你计较就是我脾气好啊?你害我掉落山崖命悬一线,深受重伤剧毒缠身,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看你在外面造谣玷污我名声,说我没根骨,是托了你的福才能留在朝阳山的是吗?我从前真是没看出来你一副不咋地的人皮下面居然是条狗!哦不,辱狗了!如果这百毒掌真的存在,我现在就给你一耳光让你有多远死多远!” 她连珠炮似的喷了闻天羽一脸,闻天羽傻了。 从前的沈秋练只会撒娇撒痴,撒泼耍赖,像个痴儿,这几日他见着的沈秋练却颇有主见,灵动飒爽,就连训斥人的模样也艳光四射,予了他耳目一新的感觉。 闻天羽感到一刹那的心动。 “阿宁你......” “别叫我阿宁,滚开!”沈秋练怒不可遏。 闻天羽却没有动,不知是不是沈秋练的错觉,他抓着自己的力道越来越重了。 不会吧,这臭男人喜欢别人骂他? 沈秋练一阵恶寒。 “阿宁,我听明白了,你是在怪我跟晴芝走得太近。”闻天羽居然服软了,沉痛道:“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寸步不离的陪在你身边。” 沈秋练:“???” 别吧!你寸步不离,我还怎么去找顾长汀!我不找顾长汀!我就没了呀! “谁要你寸步不离!放手啊你!”沈秋练气急败坏道:“你不放手我不对你不客气了!” 闻天羽却是铁了心的要留下她了,任凭她又捶又打,就是不放手,还将她往屋里拽。 “阿宁,你别闹脾气了,你这么千里迢迢过来,不就是为了找我诉衷肠吗?我理解你了,我们去屋里说。” 屋里,屋里你大爷!老娘才不要进你的屋子!! 沈秋练裂开了,就在这时,孤雁南峰上忽然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闻天羽的手腕上,竟像是沸水般滚烫生烟,闻天羽疼的一缩手,忙以袖子遮蔽,急着往屋檐下跑去。 他好不容易寻着地方躲避,才想起沈秋练,遂抬头道:“阿宁——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一个青衣公子出现在沈秋练的身边,轻纱罩袍如魅如雾,手撑一把油纸伞,悄无声息的替沈秋练遮住了头顶的一方天空。 雨势转小,化作朦胧珠帘,将他与他们,毅然隔开。 第9章 “生米煮成熟饭了??”…… 看闻天羽的反应,沈秋练差点以为天上在下硫酸。 但雨丝飘落在她脸上却是冰冰凉的,湿润轻柔的像是情人的吻,随后就被伞遮挡住了。 沈秋练抬起头,入目是顾长汀形状姣好的下颌骨以及随风飘动的鬓边垂发。 “你怎么来了?!”她冲口而出,满是诧异。 “来给未完之事善后。”顾长汀淡淡道。 “哦,售后服务啊。”沈秋练恍然大悟道:“算你有良心。” “你若是拿到了七星夜交藤却没命送到青陵,我岂不是白白忙活了。”顾长汀垂眼,似笑非笑:“空欢喜一场。” 沈秋练倒吸一口凉气,黑脸。 她前脚还在担心自己要是去不了青陵见不着顾长汀会不会该怎么办,后脚顾长汀就闪现至跟前,如此默契,虽说只是巧合,但也颇有点双向奔赴的意思,叫她被闻天羽折腾出来的满腔闹心纾解不少。 可这货是真不会说话! “你怎么就生了张嘴呢!”沈秋练说。 顾长汀轻轻一笑,捉了她的手腕,两指并拢搭在她的脉上。 闻天羽站在屋檐下,错愕的看着这个谪仙般的青衣公子,衣袂翩然,姿容俊秀,不染纤尘,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好歹也是个筑基期的修士,怎会有人靠的这般近了却浑然不知呢! 还有这雨......手背和虎口处的灼烧般的痛感犹在!像是某种诡秘的水系术法。 这也都罢了! 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阿宁好像跟这家伙很熟似的?两人同撑一把伞,还聊天聊得火热,丝毫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这家伙为什么还捉了阿宁的手—— 闻天羽的拳头一点一点的攥紧了。 “我是不是快死了?”沈秋练垮着脸被顾长汀号脉。 “是快了。”顾长汀的语调一贯平和,仿佛他们俩只是在寒暄家常似的,他放下了沈秋练的腕子,道:“我要的东西可有稍许头绪了?” 听这家伙的口气......居然真的没抱太大希望?敢情这趟来是替自己收尸的! “那你可真得感谢我有个本事通天的老父亲。”沈秋练咬牙切齿地说,她在袖中掏了掏,摸出几块肥厚的何首乌根茎。 顾长汀眼前一亮,正要伸手去拿,沈秋练却闪电般的将手背到身后,一字一句道:“先替我解毒。” “你好像变聪明了。”顾长汀也不恼,笑出了声。 “没办法,被坑被骗,总要有些长进。”沈秋练以手扶额:“而且我现在是真的不太舒服......” 话音未落,闻得“铮”一声,竟是闻天羽拔剑了。 剑指顾长汀。 沈秋练皱眉回过头去,但见闻天羽双目通红,冲顾长汀厉声喝道:“你放开我的阿宁!” “什么你的我的。”沈秋练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我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她这话让闻天羽浑身一颤,更加浓烈的嫉妒不平涌上喉咙口。 从前沈秋练只会缠着他,对其他的异性都不放在眼里,这等心气儿便叫周围的许多男弟子不满,在背地里没少说沈秋练的坏话。 但越是这样,带给闻天羽的优越感就越浓厚。 如今,却有从云端跌入泥淖之感,落差至极。 “你跟我有婚约,你自然是我的人!怎可与旁人卿卿我我!!”闻天羽忍无可忍的吼道。 “你站的太远了,我听不清你说话,你走近些。”顾长汀忽而开口,慢条斯理,“堂堂一个剑修,怎舍得自己站在屋檐下,反让佩剑淋雨。” 闻天羽被他损的一怔,满脸通红,正要上前,忽而一阵风将雨滴吹入屋檐下,险些飘到他的眼睛里,他下意识的响起了方才那灼烫的滋味,心有余悸,犹豫着又不敢动了。 青衣公子就在不远处静静的伫立,眼神玩味又含了些讥讽的端详着他。 闻天羽微微咬牙,“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朝阳山庄重之地!阿宁,此人妖里妖气,你别被他蛊惑了!快到我这里来!我们一起去禀报师父!” 沈秋练反手拉住青衣公子的手臂,低声道:“顾长汀,我们走,别理他!” 顾长汀长眉轻挑,他没被沈秋练拉动,只是原地转了半圈,仍回头打量闻天羽。 这动作的挑衅意味就再浓厚不过了,闻天羽的额角剧烈的抽动,嘶声道:“顾长汀?!你是青陵顾长汀?!” “正是在下。”顾长汀坦荡荡道:“我每月上朝阳峰给云掌门送药,倒是从未见过阁下,敢问阁下是?” 闻天羽不甘示弱:“朝阳派二弟子闻天羽。” “未曾听说过呢。”顾长汀轻飘飘发笑。 闻天羽登时气结,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声道:“阿宁你是不是受伤很严重啊!这顾长汀号称活人不医,半点良心也没有!还喜欢拿死人试毒,是个十足的妖孽!师父安置他在青陵不过就是为了让他与鬼为伍当个守陵人罢了!登不上台面的!你就是伤的再重也不能病急乱投医找他医治啊!” 沈秋练不吭声。 她觉得体内似有湍流奔腾,冲的她心悸难当,腰侧的伤口如火烧,疼的她直冒冷汗,诸多不适令她这不甚强壮的身躯摇摇欲坠。 沈秋练觉得自己需要立刻被解毒。 “怎么?她坠下山崖掉进深谭被一根水荆棘刺穿脾脏,徒步走到青陵遇上我才捡回了一条命,你现在还在问她伤的重不重。”顾长汀笑得清冽,语调却有点儿阴阳怪气的:“她伤的重不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命真的很硬。” “什么?!”闻天羽瞠目结舌,他再看向沈秋练,这才觉得沈秋练的气色一直不太好,“你出了这么多事,为何一个字也不说呢阿宁!” 沈秋练只觉得闻天羽吵嚷聒噪的像是一只大号的苍蝇,烦上加烦,狠狠的甩了甩顾长汀的手:“你跟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他要听得懂人话还能在这儿犬吠。” 顾长汀瞅了一眼闻天羽,似是乐于见他急的原地跳脚的模样,唇角挽起一缕淡若尘烟的笑,这笑意破开了他那身云遮雾绕的仙气,显露了几分心机,活像个妖精。 闻天羽再也无法忍受,他大喝一声,离倥偬电光般刺出。 要说在朝阳派年轻一辈的弟子中,筑基期的闻天羽绝对算是个佼佼者了,这一剑沉甸甸颇有分量,若是落在顾长汀身上定是要见血光的。 顾长汀却不偏不挪,只平静的垂下了浓密的眼睫。 身周的风起,雨狂。 闻天羽别说伤他,连近他的身都是痴心妄想! 然而这杀气腾腾的雨势尚未完全起来,沈秋练便大力拉扯了他一把。这力道莽到什么程度呢?莽到端庄持重的高个儿顾大夫趔趄完还陀螺似的转了半圈,漂亮的长发被甩到脸上。 顾长汀堪堪站定,就见沈秋练朝着闻天羽迎了上去,一根从竹栅栏上拆下来的长竹竿在沈秋练手中划过凌厉的弧,猛地格开了离倥偬的剑梢! “你休想动他一根汗毛!” 枯黄的竹竿化身坚不可摧的长兵,其尽头的雨滴被看不见的气劲震荡开来,融成了微小的圆环,放大无数倍映在了顾长汀的眼底,明光闪烁。 是剑气。 顾长汀微微一怔。 他笼了袍袖自动退开几步,观得沈秋练连出三招将闻天羽逼得节节败退,最后一剑直指闻天羽的心口,却在末了失了劲道,因为沈秋练身形一晃,吐血了。 闻天羽早已被激的杀心起,此刻哪还顾得上什么同门情旧婚约,剑端斩向沈秋练的面门。 离倥偬是朝阳派铸剑大师温曌临亲铸的第一把名剑,锋利可断金铁,这一剑下去沈秋练不死也得破相! 电光石火间,沈秋练看了一眼那剑,离倥偬“嗡”一声清啸,竟错开些许,斩断了她的长发,下一秒大雨瓢泼而下,将闻天羽浇的视线模糊,待他再回过神来,沈、顾二人皆没了踪影。 - 沈辽这一上午可谓是不得消停。 他正做着饭,一会儿有人跑来跟他说沈秋练为了找闻天羽,奋不顾身闯进男弟子舍,一会儿有人跑来跟他说沈秋练发脾气打伤了十多个同门弟子,一会儿又有人跑来跟他说沈秋练为了气闻天羽特地找了个妖里妖气的小白脸儿在闻天羽跟前白日宣淫,最后双方还打起来了。 一个赛一个的离谱。 沈辽一开始还心慌意乱的想要去给沈秋练救驾,但从听到“沈秋练练成了独门绝学百毒掌”开始,他就默默的收了菜刀,心如止水的回去做饭了。 这不胡扯淡么这! 就他那蠢闺女,要有这本事,还能被人欺负成那样? 这群人造谣也不先做做功课! 孤雁峰以南下起了局部的雨,没过多久孤雁峰以北也下了起来,沈辽急急忙忙的外出收晾晒的咸菜干儿,心里暗道这天气善变的像是小娃娃的脸。 外面雨势连绵,沈秋练的居室里隐约有些奇怪的动静,沈辽听着嗡嗡的还以为进马蜂窝了,忙用布巾捂了口鼻又戴了副厚手套开门进去。他循着声音小心翼翼的找,却发现嗡鸣不止的是搁在床头的沈秋练的剑匣。 “好家伙,这剑成精了啊!”沈辽用手碰了碰,被震得半臂酸麻,震惊道。 须臾间青光一闪,沈辽朝窗外看去,就看见沈秋练和一个俊秀的青衣公子双双落地。沈秋练大袖翻卷凌乱,露出半条胳膊绿的骇人。 沈辽没见过这阵仗,如遭雷劈,脑海里蹦出那铿锵有力的三个字——百毒掌! 随后,那青衣公子捞住沈秋练的后腰,两人半拥半抱着朝屋里走来,时不时还脸对脸的说上两句话,亲昵非常。 沈辽脑子里又崩出三个字——小白脸儿! 天哪......沈辽身形一晃,哆哆嗦嗦的扶住了廊下的柱子。 难道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 阿宁她......长本事了! 沈秋练的唇角染了血色,格外嫣红,她被顾长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满脑子都是方才把闻天羽打的节节败退的画面。 这副身体对于剑招有着极深刻的肌肉记忆,无论是灵活性还是柔韧度都是超一流的,如果不是因为没有修为加持,妥妥该是个极品剑修啊! 人人都打压她,说她没有灵根,炼不来气,说她是全门派上下最废的废物,可她方才分明在挥剑时感受到了剑气的存在!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能纳气入体,她是有灵根的! 突如其来的柳暗花明让沈秋练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时她看见了门口的沈辽,她大仓鼠似的老爹正焦虑的搓着身前的围裙,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沈秋练迫不及待的要跟沈辽分享这个喜讯。 “爹!”她激动道:“女儿成了!” 她本还想多诠释几个字,不料一口老血又涌上来,顾长汀在旁叹了口气,递了方帕子给她:“消停会儿吧你。” 沈秋练就用他的帕子捂着嘴进了屋。 沈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沈秋练一步一呕的被顾长汀扶进了屋子里。 “成了?什么成了?”他颤巍巍的呢喃着,脑子里闪过大段大段从前给云虚让当书童时看过的民间话本,“生米煮成熟饭了??” 第10章 替你在大婚之日毒死他。…… 沈秋练一边走一边吐血,她宛如被打开了吐血开关,吐的根本停不下来,还蹭了顾长汀一身。 大抵大夫都有点儿不为人知的洁癖,黑心大夫垮起个批脸,在把沈秋练随手扔掉的边缘徘徊,但好赖他还有点儿良心底线,坚持将沈秋练扶回了床榻。 早晨起的急,沈秋练被子也没叠,枕头横在床中间,一片凌乱,这狂野的生活习惯跟她本人的长相真是半点不沾边,顾长汀皱了皱眉,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枕头挪到床头,慢慢的将沈秋练的脑袋摆上去。 沈秋练的眼神多少有些涣散,精神却异常的亢奋,指尖一曲勾住了顾长汀的袖口,声音哀婉: “你这长生土到底还有多少副作用啊......一次性给我交代清楚了行不行?好歹让我死的明白一点儿。” 顾长汀露出了几分无语的表情,垂手将她的食指松开。 虽然嘴上不饶人,做事也风风火火,但沈秋练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妙龄少女,手指纤细柔软,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 闻天羽好像总会时不时的忽略掉这一事实。 沈秋练被捋掉手,很是不甘不愿,后直接改用五根手指攥住了顾长汀的衣摆,像个难缠的小螃蟹。 这几天,她经历了坠崖、外伤、争吵。内伤,若是换做旁人,不死也得脱层皮,这少女倒是厉害,都这般模样了还不忘胡搅蛮缠,顾长汀有些无奈,“你吐血是因为体内的气劲岔了经脉,胡乱冲撞导致了内伤——” “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你走火入魔了。”顾长汀说。 “哦,你这么说我就听懂了。”沈秋练愣怔了两秒,咳嗽了一声。 “不过你走火入魔是你自己的原因,别想赖我的长生土。”顾长汀道。 沈秋练被他这副冷嘲热讽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火,一把子将锅甩回去:“你不逼我去找那劳什子的七星夜交藤,我怎么会得这内伤呢!” “你的内伤是跟闻天羽打架造成的,关我什么事?”顾长汀冷笑一声:“你若不出现在青陵,曝尸荒野也无人会管。” “好家伙,我又不知道那里是青陵!要是知道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再说了!我来了你就救我?这是你的人设吗?你不是号称活人不医吗?”沈秋练血气不足,逻辑倒挺顺:“我连号都没挂哎!像我这样的医闹你就应该视而不见,或者有本事干脆毒死我拉倒啊!” 她的话顾长汀没全听懂,但核心思想却领会到了,倏地语塞。 的确,这少女重伤出现在青陵不假,可主动将其救回的却是自己啊。 顾长汀定定的望着沈秋练清丽却又倔强的面孔,微有恍惚,神思化作孤鸿飞雀,穿过了记忆的重重山海。 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着一袭白衣,站在高高的岩石之上,吹一支清越的短笛,身姿娉婷,欺霜赛雪。 东海浪淘及天,却不妨碍他将这个人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刻上心魂。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相似的一张脸存在呢?他自认为爱之深念之切,绝不可记错有关那张脸的毫厘细节,可事实上,沈秋练的脸浑然天成,没有一点后天加工的痕迹,单纯就是像。 因此,他在看到沈秋练的第一眼就乱了方寸,以至于将沈秋练带回了青陵药炉医治,但没过多久他就醒悟了,料到斯人已逝,无可代替,再像也只是旁人。 “你再说话,我就放任你经脉逆行爆体而亡。”顾长汀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无形中炸起毛来,冷冷道:“你死了,我从你身上取走七星夜交藤,轻而易举。” 沈秋练撇撇嘴,认怂,她疲倦的躺平,喃喃道:“走火入魔好,走火入魔好啊......” 饶是八风不动的顾长汀听到这番感慨,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家伙究竟算是乐观还是算没自尊。 “你没毛病吧?走火入魔了还这么开心?” “你不懂,凡人是不可能走火入魔的,对吧?”沈秋练眨了眨眼,浓密如蝶翼般的睫毛灵动非常。 “道理上,是这样。”顾长汀道。 “那至少说明,我不是个凡人,我还是有灵根的。”沈秋练说。 “有灵根这么值得高兴?”顾长汀道。 沈秋练面容安详:“若我连灵根都没有,就一点跟他们竞争的资本都没有啦,这至少意味着我还有机会可以努力......” 眼前这个奋斗批倒是跟此前传闻中的那个为爱痴狂的姑娘大相径庭。 少女无色的唇上沾了血,颜色反而艳丽夺目,顾长汀盯着看了会儿,脑海里闪过一些残存的画面,与之重叠,刺痛了心口,他长指点在沈秋练的天宗穴与灵台穴上,缓缓注入一股缓和的灵力,沈秋练体内数股乱窜的气劲在他的引导下逐渐归于丹田之处,后又次序流入任督二脉。 沈秋练的灵脉尚且纤细稚嫩,又未曾系统的学习过炼气之法,突然被数股灵力加塞,感觉着实不太好受,她额头冒汗,牙根紧咬,艰难道:“说到底,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大概也不会有这般峰回路转的机缘。” “你也不用太感谢我。”顾长汀淡淡道:“我救你是为了这七星夜交藤,等我们各取所需,就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会。” “你变脸也未免太快了。”沈秋练眉峰轻蹙,支棱起上半身道:“都不打算跟我交个朋友吗?” 她明眸皓齿的发问,明明伤的不轻却还一点儿不消停的乱动,像只灵动又娇憨的小狐狸。 “我利用你,你却要跟我交朋友?”顾长汀看着她,眯了眯眼。 沈秋练无视他言语里的嘲讽,知道这人性情古怪,也没放在心上,大咧咧道:“你利用我却没对我弃之不顾,还在闻天羽欺负我的时候替我撑场子,我觉得你很够朋友了。” “我不是替你撑场子,是看你那位闻二师兄不大顺眼,怕他耽误了你我之间的交易。”顾长汀挪开目光道:“况且我这个人没有交朋友的习惯。” “养成一个习惯只要二十一天。”沈秋练说:“顾大夫,我未来是会有大前途的,你跟我交朋友,不吃亏啊。” “你未来有没有前途我不知道,想忽悠我变成你的私人大夫倒是真的。”顾长汀轻嗤一声:“你以为我很好骗?” 被拆穿了的沈秋练轻轻咳嗽了一声,唉声叹气的又躺回去:“没意思透了你。” 她胸口翻涌的气血在经脉归顺之后舒服了许多,她从袖中掏出七星夜交藤交给顾长汀,自己留了一个。 “口服即可解毒,随你泡茶还是煮汤煎药。”顾长汀答的倒也干脆:“长生土的药性想必也过了,你泡个热水澡,洗净了就是。” “顾长汀。”沈秋练复又坐起身来,正色瞧着他:“我能问问你寻找这七星夜交藤是为了什么吗?” “你不必知道这么多。”顾长汀的神色微冷。 “你该不会是拿去害人吧?”沈秋练道。 顾长汀还以为她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闻言只觉好笑,垫了垫手里的药植,“我都确认收货了,你现在问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啊,只要事情还没发生,什么时候都不晚。”沈秋练说。 顾长汀微微一怔。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有当救世主的气魄。 “我要是真打算害人,你又能怎么样?”顾长汀轻嗤。 “那当然是劝说你改邪归正了,若是你不听,我就去告诉师父、”沈秋练说:“总有办法的。” 顾长汀弓起肩膀,这一次,他笑得格外厉害,嗓音爽朗柔和,意外的没了那些阴阳怪气。 他笑了足足好一会儿,才无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罢了,我是想救个人,这样可以了吗?” 沈秋练若有所思道:“我猜也是,你这么殚精竭虑,那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她又精神了,跳下床来,走到顾长汀跟前,踮起脚来用手背拍了一下他的胸口:“唉,看不出来你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比那闻天羽靠谱多了。” 顾长汀眸光轻闪,望着少女莹莹如玉的脸庞,唇角不易察觉的扬了一瞬。 “尽说些众所周知的废话。”他似是不屑,顿了顿道:“你可以不嫁给他的。” “我必然不会嫁给他。”沈秋练哼道:“这还用你说!” 被反唇相讥了,顾长汀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他垂首掸了掸衣袍,转身拉开门,纱制的罩袍飞舞,整个人融入雨帘之中。 潮湿的风灌入室内,凉爽又带着几分那熟悉的草木系的芬芳,顾长汀清润的嗓音犹在耳畔响着,带着些放肆的笑意:“你要是实在逃不掉所谓指婚,可以送请柬一封到青陵,我做做好事,替你在大婚之日毒死他也未尝不可啊。” 沈秋练:“......我呸!谢谢你全家了!” 第11章 你说这剑会不会成精了呀…… 顾长汀说走便走了。 外头的雨随着他的离去渐渐停止,处处寂静,唯有鸟鸣与蝉鸣显得愈发空灵圆润,未几,沈辽叩响了门板,“阿宁?能进来吗?” “进来呀,这里又没别人。”沈秋练翻了个身,看起来心情不错。 “咦?怎么就你一个,那青衣公子呢?”沈辽在门口探头探脑,脚伸出来又收了回去,看起来不大放心,生怕撞破了什么事似的。 “他啊?走了。”沈秋练道。 “走了?”沈辽大吃一惊:“可我没见有人过去啊!” 显然顾长汀是精通某些水系术法的,沈辽的反应过于耿直,反而逗笑了沈秋练。 少女把脸埋在枕头里,肩膀耸动。 “爹,你好歹也在修真门派里待了这么多年,能不能表现的这么......”她想了半天,闷声吐出一个形容:“这么唯物主义。” “什么主意?爹是没什么主意啊!”沈辽听不明白,摆摆手,也不觉得害臊:“爹只知道做饭,照顾阿宁,死丫头,还敢笑话爹!白养你了。” 每次跟沈辽说话,沈秋练都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他们纵然是养父女关系,却比亲父女还要亲密无间。沈秋练往床里侧翻了个身,给沈辽让出位置来坐,“爹你就进来吧!别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还以为我在屋子里养男人了呢!” “呸呸呸,姑娘家口无遮拦!”沈辽白了她一眼,走到她床前,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心里话:“那青衣公子是什么来头?” “他叫顾长汀,住在青陵。”沈秋练懒洋洋道。 沈辽对外头的事不太过问,只当顾长汀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家中是干什么的?” “学医的。”沈秋练说。 “大夫啊。”沈辽一拍大腿:“大夫好啊!以后小病小痛都不用愁了,那家里有妻室没啊?” 沈秋练眉梢一耷拉,这才听出些不对劲儿来。 “爹,你几个意思啊?”她抬头道。 “爹这不是怕你受伤吗!你一个姑娘家,没见识过世间险恶。”沈辽语重心长道:“像顾大夫这种一表人才又有一技傍身的男人,肯定不愁没姑娘喜欢,他万一早早的就定了亲,不告诉你你这不就成外室了吗?” 沈秋练:“???爹你说什么呢!!” 沈辽说着说着还愤慨起来了,抓着沈秋练的手拼命摇:“爹千辛万苦养大的女儿怎么能去给别人当妾啊!爹不允许!!” 沈秋练沉默了两秒,把他的手扒拉开,“爹,你就说你闲着没事看了多少民间话本吧。” 沈辽:“......” “爹,这样,你给我做个何首乌炖鸡。”沈秋练蹭了蹭沈辽,像条贪吃的小狗:“我边吃边跟你解释。” 七星夜交藤炖小公鸡上桌。 鸡肉蒸的酥香软烂,汤汁白鲜浓郁,沈辽还掰了几片菌子在里头,吸饱了汤汁的菌肉肥嫩又有嚼劲,沈秋练连喝了三碗汤,满意的看着手上的绿色渐渐褪去。 顾长汀诚不欺我。 将事情的原委大概告知了沈辽,沈秋练着意隐去了受伤垂危的情节,只说她在历练的过程中中了毒,又跟云晴芝等人发生了冲突,沈辽听完后气的面红耳赤。 “闻天羽这臭小子是当我死了吗!居然敢这么对我的女儿!”他拍案咆哮道:“阿宁你等着,爹现在就去找掌门主持公道!这门婚事他否了就否了吧!闻天羽这般不上道儿也配不上我的阿宁!难道我们阿宁难道除了他闻天羽就没人要了吗!” “爹爹爹!你别冲动!”沈秋练伸手阻拦,她好不容易将这难得发脾气的大仓鼠按回原位,轻声道:“其实这几天我有认真想过。” “什么?”沈辽道。 “昨天我还觉得这婚尽早退了了事,省的心烦,但现在想来,这还不是个跟师父说退婚的最佳时机。” “现在还不是吗?这都还没成亲呢,他就敢这么帮衬着外人欺负你!若是真成了亲那还得了!”沈辽窝火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信这混账小子的花言巧语,给你们定什么亲事!” “可是爹你有没有想过,师父真的会因为你去求就取消我跟闻天羽的指婚吗?”沈秋练道。 “为什么不呢?强扭的瓜又不甜。”沈辽茫然说。 “那我问你,我跟闻天羽起争执的诱因是谁?” “云晴芝啊。” “云晴芝是谁?” “掌门的女儿啊。”沈辽说:“怎么?你觉得掌门会偏袒云晴芝吗?不会不会,掌门这个人最适公平正义了,你看从前掌门夫人那么闹腾,他也没把我赶下山去,这次玉泉眼的事,他也没偏帮云晴芝和闻天羽他们,该罚都罚了呀。” 沈秋练摇头道:“那是因为证据确凿,不一样的,再公平正义的人面对亲生骨肉的事,说毫不动摇是不可能的,就像爹你,之前脾气多好呀,先前掌门夫人为难我的时候,还不是急的兔子咬人——” 沈辽抬手敲了她一个脑瓜崩。 沈秋练笑着在床上滚了滚,长发披散如织锦,她继续道:“且不说我之前时常惹大家不高兴,退婚到底孰是孰非说不清楚,就算我之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这事传出去,对云晴芝的名声必然有损,师父不可能不考量,大概率只会劝和不劝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天之前,爹你不也在劝我不要轻易退婚吗?” “为人父者,好像是这么回事。”沈辽若有所思道。 “到时候婚没退成,反倒让师父跟爹生了嫌隙,多不好。”沈秋练道:“反正我跟闻天羽短时间内又不可能把这婚事落实了,就先搁置着呗。” 沈辽讶异道:“阿宁,你突然变得这么通透我还真是不习惯。” 沈秋练心想,在二十一世纪冲浪的时候多看几桩离婚案的审理,任谁都会变通透的。 “那你就只能先忍一时了,可怜我的阿宁。”沈辽困扰不已,叹息着摸了摸沈秋练的脑袋,“今年总是多灾多难的,爹却什么也帮不了你,是爹无能。” “爹,你别这么说,能遇上你我已经比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都幸福了。”沈秋练笑说。 这是她的心里话。、 在现代她那么渴求亲情,总也得不到的东西却在这里得到了满足,她是不会做任何会伤害沈辽的事情的。 “爹,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丢脸了,我会好好争气,做个让你骄傲的女儿。”沈秋练坚定道。 沈辽莞尔,抚摸着她的头道:“讲真的,以前爹还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自从几日前你在试剑坪受了伤,差点儿醒不过来之后,爹就看开了,真的,爹不强求那些名利虚荣,爹只要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 说着,沈辽的眼眶湿润,他用粗糙的拇指按了按眼角,听沈秋练吃惊道:“我几时在试剑坪受了伤?” “想来你也不太记得了。”沈辽说:“你先前折了剑,路过试剑坪时应是心有不甘,因为你虽然没法炼气,但在剑招方面领悟的比谁都快,之前掌门还说你即便无法修真,练得一身好武功傍身,做个江湖侠客也不错......后来在试剑坪不知被谁的剑气冲撞了,打伤了头,昏迷了好几日,有一阵子闭气把我们都吓坏了。” 沈秋练陷入了沉默。 她就是那时穿过来的。 想来原主是真的死了。 只是死的不明不白,这“不知被谁的剑气”.......大有说法也未可知。 在如此诡异莫测的环境之中,她必须得迅速变强才行。 “哦对了。”沈辽一拍大腿道:“你的那只剑匣不知什么毛病,今天嗡嗡的震个不停,我还想找人问问什么情况来着,可刚拿出去你便回来了,他现在又不震了。” 沈秋练“咦”了一声,见沈辽起身从外面儿把她的剑匣取了进来。 这副剑匣通体纯白,上面雕镂了一些古朴的深碧色云纹,十分典雅,沈秋练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两截断剑取出,搁在桌上,细细打量。 “你说这剑会不会成精了呀?”沈辽叉腰在一旁道。 “你是说剑灵吗?”沈秋练扭头道:“可剑灵一般都只出现在古剑和名剑里头,要么是历经沧桑,外来魂魄入驻,要么就是剑主灵力够强,沾染了剑本身自凝而成,我这剑......应该不至于吧?” 沈辽回想了一下,几年前,朝阳派铸剑炉的铸剑大师曌临真人想尝试一种新的锻造工序,所以出了这把剑,本来是想给程武用的,不料程武刚上手便磕坏了个豁口,可见质量不佳,曌临真人便只能将剑收回炉重新修补锻造,再出炉时程武已经挑了别的佩剑,这剑便匀给了没有灵根可言的沈秋练耍着玩儿。 要这么说......的确是个次品没错了。 可沈秋练很是喜欢,还特意给其配了个漂亮的剑匣,日日背着。 若非因为闻天羽的缘故,沈秋练应该还会在练剑的这条路上走的更远一些吧。 第12章 当符修的初衷难道是为了…… 这话题不了了之。 天色已晚,沈辽说了声“早些休息”便走了,沈秋练吃饱喝足,去外头打了井水回来,烧沸腾了洗澡。 她身上的那些长生土早已干结成块,水冲一冲便尽数下来了,露出了腰侧的疤痕,挺长一道,在冷玉般细腻的肌肤上蛇一样狰狞。 不过好在是愈合了。 沈秋练松了口气,趴在浴桶边发呆。 她回忆起先前跟闻天羽对线时的情形,闻天羽下手未曾留情,离倥偬当时距离她的面门也不过咫尺之遥。 要说是闻天羽良心发现了那必不可能,沈秋练不晓得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离倥偬有些怕她。 她只堪堪瞧了一眼,陡然间......离倥偬就偏离了方向。 那是一把剑,她是一个人,剑怎么会怕她呢? 就离谱。 沈秋练想不明白,擦干了身体倒头就睡了,大抵是因为了却了好几桩心事,她一夜无梦。 比起她的心定,那边的云晴芝却是连夜的辗转反侧。 自打被沈秋练莫名其妙的摆了一道,爹娘这两日都没有前来对她嘘寒问暖了,想来是云虚让发了脾气的缘故,也没有任何一个师兄弟来找她,她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房里思过。 这也便罢了,从前她有什么烦扰困惑,对着菱花镜叫一叫,厉霄都会现身来帮她,可这两日,她的菱花镜毫无动静。 眨眼又过了一天,今日便是她先前与厉霄算计好的曌临真人的受伤之日。 铸剑大师温曌临师出朝阳派,和云虚让一样,也曾是一名剑修,但比起剑招剑诀他更喜爱剑之本身,故潜心钻研铸剑之道,自他手中出过数把传世名剑。如今他为报效师门,就承包了朝阳派剑修弟子们的武器,比起手持破铜烂铁的散修,朝阳派的剑修弟子入门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曌临真人的佩剑乃是一把上古凶剑,名为含悲。根据厉霄所说,含悲中的剑灵凶煞异常,近来十分活跃,今日含悲剑灵将在曌临真人专心铸剑时挣脱束缚,作乱铸剑炉,曌临真人或可勉强将其收复,但必将受其重创。 因此,厉霄建议云晴芝提早准备好救命的良药,或是无色香囊,或是玉泉眼,趁温曌临重伤垂危时,当着众人的面献宝,好卖温曌临一个大人情。 温曌临的性格严苛古板,恩怨分明,被救性命,必定会许云晴芝以重诺,云晴芝便可顺水推舟,教温曌临熔了那把凶剑含悲。 这般,云晴芝便能得一个惩奸除恶、仗义救人的好名声,不仅如此,含悲的锻造原材料中有一混元金刚石,此材料是极品灵物,若能回收了纳为己用,对云晴芝的修为大有裨益。 他们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可好巧不巧的,中途杀出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沈秋练。 眼看着三日将过,她是否还需要去铸剑炉迎接这个机缘呢?如果不去,她这会儿又能做些什么呢?云晴芝深感茫然,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直到天微微亮时,她寂静已久的菱花镜终于有了动静。 “厉霄哥哥!”云晴芝对着镜子里模模糊糊的人影喜极而泣:“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厉霄没有回应,云晴芝以为他为着沈秋练的事情气馁,急着安慰道:“厉霄哥哥你不要担心,我三师姐脑子缺根筋的,这次是我一时大意,我保证不会让她得意太久。” “事情有变。”厉霄吐出四个字,语气生硬。 云晴芝愣了一愣,嗅到了一丝紧迫的意味,“怎么了?” “你还记得十年前你曾差点有个齐天命格的妹妹么?”厉霄说。 “我记得。”提到这事,云晴芝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可她不是没生下来吗?” “我方才卜了一挂。”厉霄说:“那个命格如今已在朝阳山。” “啪”一声,云晴芝的手指发麻,竟没握紧菱花镜的手柄,将镜子磕在床缘。 她呆了两秒,只觉得房间内的空气都变得森寒冷冽。 “这怎么可能呀!”她手忙脚乱的将镜子捡起,颤声道:“人都死了!难道还能复生吗?” 厉霄沉默不语。 许久他才道:“你最近留心些,看看朝阳山上有没有新入门的弟子,或是婚配后怀孕的女修,温曌临的铸剑炉你还是得去一趟,即便你救不了他,当第一个发现他出事的吹哨者也不错。” 云晴芝纠结道:“可铸剑炉人来人往,曌临师叔一出事大家肯定都知道了呀,我怎么才能成为吹哨的人呢?” “若其他人都去不了铸剑炉,你不就是那唯一的吹哨人了吗?”厉霄冷冷一笑,“我教你画一张降雨符,你将这张符纸贴于铸剑炉外,方圆百尺会降雨,届时去的人定会少,只不过降雨符并非真的降雨,而是将附近的雨势以灵力挪移,雨势和时间长短都难难以估算,所以你得把握好时机。” “居然是借别人的雨。”云晴芝只觉得失望:“厉霄哥哥,咱们就不能自己呼风唤雨吗?想下多久就下多久!” “你说的倒轻松,呼风唤雨是神的能力。”厉霄冷淡道:“神天地共生,源于万象故能操纵万象,人就算修炼成仙,也只是借灵运灵罢了。” “可我怕仅仅是一场阵雨,没办法拦住其他人。”云晴芝被训的红了眼眶,委屈道。 “那你再附一张寒冰符,与降雨符同用,能令雨变雪雹,如此苦寒,去的人必定少之又少。”厉霄说。 云晴芝面露恍然之色,点头道:“我知道了。” - 清晨,沈秋练与沈辽打了个招呼,便背着剑匣出门,朝铸剑炉的方向走过去。 对于接下来的计划,沈秋练想的很清楚,要开始她的剑修历程,肯定得先把剑修好了,没人比原厂师父更懂怎么修她的剑,所以她得去找温曌临。 去往铸剑炉要翻一座山,沈秋练不会御剑,只能靠两条腿走,不过她也不觉得厌倦,有气在体内盈转,人的脚程也会变得轻快迅敏,陡然从一个毫无修真前途的人变成了炼气初期,沈秋练对一切都充满了憧憬。 途径一座洞府,里面传出呵斥之声,尖锐刺耳,沈秋练驻足,依稀觉得像是魏君兰。 “花了三天三夜就绘出这堆破烂!距离九品阶差的十万八千里!流芳你定是疏懒懈怠!简直令我失望至极!” 沈秋练望着前方石碑,上面刻着笔惊毫秀台几个大字,此处乃是朝阳派符修的聚集地。 洞府门庭里走出一个穿着暗金长袍的青年,生的剑眉星目十分出挑,奈何眉宇之间缭绕着丧气,他疾步走到台阶下顿住,呼吸剧烈的起伏,而后似是忍无可忍,“哗啦啦”将满叠符纸尽数洒落。 薄薄的符纸雪花般的纷纷落下,数量之多,多到约有百来张,这些符纸就算是乱画也要画上好一阵子,更别说绘的是繁复精妙的咒文,沈秋练旁观都觉得肉痛,那青年却毫无留恋之意,未几,一个小厮从门里追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子!现在怎么办啊!忙活了三天三夜,居然全是垃圾!” “回去,从头再来。”魏流芳低声道,他攥了攥拳头,慨然离去。 待他走远,沈秋练三步并做两步奔到台阶下,四下收集那些散落的符纸,那些符纸有的被撕碎了,有的被捏皱,但还有不少是完整的,沈秋练也不嫌麻烦,一张一张的捡了抚平。 身为丹修的魏君兰嫁给了剑修云虚让,生了个音修云晴芝,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她便让亲侄儿魏流芳拜入了符宗门下。 符咒按灵力高低分品阶,一品最差,九品最强,魏流芳天赋异禀又勤奋好学,年纪轻轻便能绘出七品灵符,要知道寻常散修画符,可能穷尽一生也只能画出个三四品的符文,沈秋练觉得自己要有这种学霸亲戚,做梦都要笑醒了,可要强如魏君兰却总是不满意,对魏流芳严苛之又严苛,致使魏流芳的性格自律又谦卑,也正是因为打小活在压抑之中,魏流芳遇到云晴芝后便被对方的善良温柔吸引,一心守护,成为了云晴芝登顶路上的助力。 对于这些云晴芝的舔狗,沈秋练向来敬而远之,但出自魏流芳之手的符咒可非同一般,光是这盈满手心的灵力,就知道全都是宝贝,也不晓得这群人是眼高手低呢还是真的各个都是大能,居然理直气壮的称其为“垃圾”。 沈秋练将挑出来的一叠符咒整整齐齐的收纳,又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灰,一方面觉得他们是暴殄天物,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正美滋滋的起身,一回头却对上了魏流芳一张冷淡的俊脸。 他身旁的小厮一手掩面,半是嘲笑半是挖苦道:“公子,咱们朝阳派是修真大派,符修更是一绝,这堆残次品谁的眼也入不了,居然会有人当个宝似的跟在后面捡,怕是一点儿世面也没见过吧?” 沈秋练挑了挑眉,也不恼,甩开肩头长发,坦然道:“你觉得是垃圾,我却觉得是无价之宝呢。” 那小厮被她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伸手道:“你,你是乞丐吗!专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沈秋练直接转眸看向魏流芳,轻抬下颌,少女眼中是三分傲慢,七分玩味:“奇怪,他们说你的符咒是垃圾你深信不疑,我说你的符咒是宝贝,你却骂我是乞丐,二十几年致力于创造垃圾的你,当符修的初衷难道是为了浪费纸吗?” 第13章 谁还不是个臭脾气的剑修…… 跟黑粉对线多年,沈秋练打嘴炮还是很有一手的,她巧言令色,一句话堵得那小厮面红耳赤,只好向正主求救。 “公子!公子你看她!” 魏流芳没有立刻搭话,剑眉轻蹙。 他虽不是云虚让的亲传弟子,不用在朝阳派里排辈分,但入门却远比闻天羽等人要早上许多,再加上绘符本领超群,人人见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句流芳师兄。 早年他刚开始学习绘符的时候,因为天赋异禀,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溢美之词。 但越往后深入,他受到的来自魏君兰的压力就越大,从前他绘出六品灵符就已经十分有成就感,如今即便他绘出了七品灵符,魏君兰依然会尽数视为垃圾,这些年,魏君兰急于让他登顶,对他动辄训斥,时常将他贬低的一无是处。 他偶尔也会感到喘不过气来,想要找人说说话,可得到的回应大多是“没事啊流芳师兄,多失败几次总能成功的。” 明明是安慰之语,他却无法从中感受到一点儿安慰之意,相反,这些话往往会把他说的怒火中烧。 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只是感觉朝阳派的诸多弟子各个都受他姑母的熏陶,仿佛只要他不绘出九品灵符,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徒劳,是可以踩在脚底下的尘埃。 可明明这些人连三四品的符咒都画不圆满......好像一个个只要把眼界放高了,就能彰显出朝阳派的荣光一样。 这些离经叛道的内容在他心底周转无数遍,却从未宣之于口,他始终是众人眼里勤恳自律的天才符修,是魏君兰的希望,虽然他已经几乎要忘却绘符的初衷了。 可今天,他不期而遇了沈秋练。 这个少女将他的心血一张一张拾起,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脸上不加掩饰的欢喜是那么的真切纯粹,落在魏流芳的眼底,他的努力不是空无,有人看得见,有视若珍宝,这种无形之中的共鸣像是一汪清冽的甘泉,浇灌上了他饱受磋磨的精神土壤。 沈秋练有点儿惆怅,她虽然很想要这些灵符,但若是跟云晴芝的舔狗提前结下梁子,那就得不偿失了,倒也不必。所以若是对方执意发难,那这些符不要也便不要了。 魏流芳却忽而行至她跟前。 “你是真心想要这些符吗?” 沈秋练吊起眼梢,看着这位符修中的青年才俊,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不太自信啊?”她将手里的符纸抖的“哗啦啦”响,“魏师兄你信不信我拿它去卖钱,一夜之间我就能把嫁妆钱攒了!” 魏流芳愣了愣,肩膀轻耸,抿唇笑了起来,“那就都归你了。”他负了双手凑近了沈秋练,弯下腰打趣儿,“祝你找个如意郎君。” 沈秋练:“?” 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承你吉言。”她拱了拱手,生怕对方反悔似的,拔腿就走。 魏流芳直起腰,眺望着她的背影,少女的素色衣衫被风吹的鼓舞,墨玉般的长发翻飞,剑匣与脊梁皆是挺直,衬的身形轻盈又窈窕,唇角的笑意更明显。 “公子你也太好心了,还真就这么给她啦!”身边儿的小厮气的跺脚,愤愤不平:“这丫头尖牙利齿的,难怪不讨剑宗闻二师兄的喜欢。” “闻二师兄?何意?”魏流芳道,朝沈秋练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颌:“我还想问这是哪家的师妹呢。” 小厮“咦”了一声,道:“公子你不知道吗?她叫沈秋练,在剑宗排老三,但她本人没一点儿三师姐的样子,要修为没修为,要品德没品德,能当上剑宗的三师姐,完全是因为她养父是从前云真人的书童。” “你说她没修为?” “公子你别不信!”小厮道:“你去主峰问问,人人都晓得,沈秋练在朝阳山待了十几年连气也没炼出来,是出了名的没灵根,她那个当伙夫的干爹生怕她会被云真人赶下山去,所以老早就让她跟闻天羽定了亲。” 魏流芳的眉峰轻轻轩起:“哦?然后呢?” “这沈秋练非但不知足还成天胡搅蛮缠的,把闻二师兄闹得头疼,前些日子听说她因为嫉妒晴芝小姐,把自己的佩剑也折了,说是要改修明月还心经,跟晴芝小姐一较高下,谁劝也不停,滑天下之大稽。”小厮越说越来劲儿,“晴芝小姐是您的表妹,聪慧美丽,哪是她能比的,行了公子,咱们就当走在路上被狗咬了,快些回去吧?” 魏流芳却一摆手:“你先回去吧,我想去看看我的那些符咒究竟是什么归宿。” 小厮傻了眼,就看魏流芳头也不回的朝着沈秋练离去的方向走了。 不得已,小厮只能单独折返,在魏流芳的屋舍跟前,他看见云晴芝亭亭而立,手提一个雕花小食盒。 “魏三。”云晴芝言笑晏晏:“我亲手做了些规划乳酪,带给你和流芳表兄吃。” 剑宗的这位小师妹长得玉雪可爱,又没一点儿架子,说起话来轻轻软软,异性缘爆棚,魏三也不例外,受宠若惊,“辛苦晴芝小姐了。” “我又来问表兄借绘符的材料啦。”云晴芝红着脸道:“我娘老说我应该学一点儿符修的本事,可我太笨,总是学不会。” “没这回事,晴芝小姐最冰雪聪明了。”魏三道:“稍等,我这就去取。” 他殷勤的取了符纸与丹砂盒来,云晴芝道:“对啦,刚才路过孤雁峰又替流芳表兄收了些信笺,我也一并带过来啦!只是那些师姐师妹们成天惦记着给流芳师兄鸿雁传书,都或多或少的耽误了修为功课,好让人焦急呢。” 魏流芳在年轻一辈的弟子中声名鹊起,再加上长得一表人才,从来不缺爱慕者,但魏流芳一心只有绘符登顶,对男女之事鲜有过问,常常惹得那些闺中女修黯然神伤,云晴芝作为他的表妹,总能借着亲戚关系亲近,免不了生出许多优越感。 “公子不看这些的,晴芝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魏三翻目道。 “也是,表哥是天之骄子,也不是谁都配跟他说话的。”云晴芝暗暗窃喜,东张西望:“对啦,怎么没看到表哥人呢?他去哪儿了呀?” 魏三心里“咯噔”一声。 他可不能说公子跟着那个臭名昭著的沈秋练跑了,那传出去不定要有多少闲言碎语。 “哦,公子他有些不舒服,去瞧病了。”魏三道。 - 那厢,沈秋练正一门心思的往铸剑炉赶,她从魏流芳绘制的诸多灵符中挑了一张能加快脚程的疾风速行符,终于赶在日上三竿前抵达了铸剑炉。 温曌临虽不收徒弟独居于此,但铸剑炉是几座山峰的交汇点,门庭若市,沈秋练走到硕大的匾额下头,正好看见温曌临从外边儿练完功回来,额际汗湿,背上背着一矿漆黑的矿石。 温曌临年过四十,身材魁梧高大,着一袭弓箭袖袍,布料下可见肌肉遒劲,是个体面英武的男人,偏偏一生未娶,把青春尽数奉献给了他的铸剑事业。他走在路上时不时有人同他打招呼,他也只压一压下颌示意,不苟言笑的样子颇有些生人勿进的味道。 沈秋练本以为自己光找温曌临就要折腾半天,没料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当即喜笑颜开的迎了上去。 “曌临师叔!” 少女的嗓音清脆,如莺歌般叫人耳目一新,温曌临驻足,扭头看过来,便见这背着剑匣的白衣少女气喘吁吁的凑到自己跟前,双手握拳激动道:“曌临师叔,求你帮我修修我的剑吧!” 温曌临垂眼,浓眉聚拢。 沈秋练以为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忙道:“师叔,我叫沈秋练,是掌门真人的三弟子,我的剑是您铸的呀!” “我知道你是谁。”温曌临突兀的打断了她的话头:“毕竟全朝阳山只有你敢折断自己的佩剑,轻言不当剑修。” 沈秋练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冻的一个激灵。 “这里面其实......有一点儿误会。”她一面赔笑一面艰难的解释,在心里狂骂了原主三百遍:“总之我现在知道错了,曌临师叔,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您帮我修好了剑,我保证勤奋刻苦,当一个让您和师父都骄傲的剑修!” 温曌临道:“剑修应视剑如亲,铸剑师则更为博爱,我铸的每一把剑都像我的亲生儿子。” 沈秋练裂开了:“合着......我跟您这是杀子之仇呗。” “你知道就好,走吧。”温曌临冷笑一声:“我是不会替你铸剑的,你以后也不必来铸剑炉污我的眼,我不想看到你。” 沈秋练被劈头盖脸一顿呲儿,她不是没想过温曌临会生气,却没想到温曌临会这么生气,不禁有些傻眼。 起初她还勉强受着,可末了却发现温曌临毫无理会之意,将不讲情面的剑修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干脆也就豁出去了。 “曌临师叔!”她拔高了音调,气的一抻手臂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我的剑!您打我骂我罚我都甘愿受之,但您若是不答应替我修剑......你信不信我就在铸剑炉门口长跪不起!” 沈秋练在心里盘算得很圆满,自己好歹是朝阳派的后辈,又是云虚让的三弟子,还是个长相不俗的妙龄少女,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温曌临一个大男人应该不会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她吧! 果不其然,温曌临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沈秋练露出了一丝期待的表情。 “你威胁我?”温曌临抬手指天,硬邦邦道:“你想跪就跪,只是天要下雨,你别晕在我铸剑炉前绊人跟头就行。” 沈秋练:“???” 生草,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难怪一辈子没娶到老婆!臭剑修!! 等等,她也是要成为牛逼剑修的人!还不能这么骂...... 沈秋练被温曌临的直男言论气的发昏,末了一撩裙摆跪在了青石板上。 她背后人来人往,皆用惊异的眼神看着她,不乏窃窃私语与连声嘲讽。 沈秋练充耳不闻。 她心里很清楚,原主没什么意志力,没有人相信她会真的在这里跪很久,大家都觉得她又是在撒泼撒痴的使苦肉计了。 但沈秋练也想的非常明白。 她今天跪定了。 一来是为原主先前的行为认错,二来,她就算晕了趴了嗝儿屁了,只要是在这铸剑炉跟前,就与温曌临脱不了干系! 剑于剑修而言至关重要,没有灵体相合的好剑就是剑修一生之憾,这铸剑炉就是她佩剑最好的归宿,也是她非依仗不可的地方。 她今日就是为了修剑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跟温曌临彻底杠上了!谁还不是个臭脾气的剑修了! 第14章 “给我定!” 沈秋练跪在铸剑炉跟前凹凸不平的青石路上,被花式围观。 “怎么有个人跪在这里当路障啊?” “听说是把曌临真人亲手铸的剑折了,现在还舔着个脸过来求曌临真人修剑。” “曌临真人都拒绝她了,她还非要在这里下跪,也不觉得害臊。” “你信不信她跪一会儿就走了,做做样子罢了。” “曌临真人刚正不阿,最不吃苦肉计了好吧。” 众说纷纭,乌七八糟,尽数入耳。 包括温曌临在内,没有人认可决心,大家伙儿都觉得她在这儿待不了多久就会自讨没趣的离开,毕竟原主的本质就是个只会撒娇卖惨的蠢货。沈秋练倒是心平气和,寻思着你们骂原主跟我沈小宁有什么干系呢? 她向来是一个执行力强心理素质更强的人,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就算荆棘满途也会不计代价的冲过去。 不过这铸剑炉跟前的青石路是真硬啊...... 未几,天上真的下起雨来。 在铸剑炉跟前晃来晃去的人口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了,大家都唏嘘着寻处避雨,唯有沈秋练还不动如山的跪着,任凭雨丝濡湿了她的头发与外衣。 下雨也挺好。 沈秋练想,这不,耳根都清净了。 她按一按酸痛的膝盖,继续坚定不移的望着前方,随着雨势的渐渐转大,铸剑炉跟前偌大一块儿平地,就只剩下她和两只守护匾额的石狮子面面相觑。 沈秋练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随后连锁反应般的打了个寒战。 怎么好像有点儿过于冷了...... 她不得不频繁的搓动手臂取暖。 盛夏收尾,就算一场秋雨一场寒,也不至于冷到这般地步,她抱紧了手臂,看见天上纷纷扬扬落下的雨珠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小小的冰晶,在触及她指尖的时候迅速融化成寒凉的水。 淦,这是下雪了???? 就离谱! 老天似乎还嫌这不够离谱似的,没一会儿就让这雪花儿冰晶变成了大小不一的雹子,劈头盖脸的从天上砸了下来。 沈秋练彻底傻眼。 这雹子可不得了,砸在身上不会融化,威力堪比土石块儿,这就已经不仅仅是冷的问题了,沈秋练无处躲藏,护得了这处护不了那处,被砸的痛不堪言。 那厢,云晴芝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满意的看着山道上仓皇逃窜下山的人们。 厉霄的法子果然有效。 她将两张临摹好的符纸贴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没一会儿天色就变了,这雨和雹子说来就来,云晴芝早有准备,躲进附近的凉亭里,听着脑袋上方“噼里啪啦”铿锵作响,她想象了一下这些东西砸在身体上的场面,光用想的就觉得肉痛,一时间竟都有些心疼这些行路人。 有这般恶劣的天气加持,定然不会有人再在铸剑炉附近逗留,待到铸剑炉那儿闹腾起来,她定能成为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念及此,云晴芝美滋滋的抱起手炉,坐在凉亭里安心等待。 那厢,沈秋练已经被砸懵了,她分不清身上哪里是被砸伤了哪里是被冻伤了,只觉得有的地方灼烧般的痛,有的地方麻木无感,她能做的唯有堪堪护住头面,呼出来的气在迅速凝成白雾,牙齿上下打颤,那感觉就像是被一群没人管教的熊孩子用石头群殴,她的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浮现出一句很应景的诗: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电光石火间,沈秋练像是想到了什么。 “灵符!”她哆嗦着去翻袖中的那叠纸,从中翻出两张烈火符,往身旁一丢便念响符引。 符引是能催动符咒的简短咒语,从有灵力的修士口中念出,便是开启符咒灵力匣的钥匙。 就在这一刻有人箭步流星的冲了过来,一把抓起她身边的符,尽数抛向天空。 恰好符引一出,数张皱巴巴的符纸瞬息间被无形的力量展平,纸面紧绷地静立于空中,金光四射,喷薄而出的灵力汇聚碰撞,一刹那烈火炎炎,四下铺张形成了数尺宽的火域。雹子坠落其中,秒融化蒸发,沈秋练呆呆看着这悬于头顶的壮观景象,一时间好似开了个高级大浴霸似的,热融融将她的身体也烤的松动起来,只是这几张符若非被及时抛起,便要在自己身边儿来个烈火燎原,那到时候……沈秋练拒绝往下想了,脑子里竖了块大招牌,上面写着:修真有危险,操作需谨慎。 她抬起头,正对上松了一口气的魏流芳,咋舌道:“魏师兄?” “还好赶上了,我绘的可不是寻常烈火符。”魏流芳认真道,“这么大冰雹你在这儿跪什么呢?” “你问瞾临师叔啊!”提到这个沈秋练就来气:“一大把岁数还跟我一个小姑娘置气!小肚鸡肠!没胸襟!” 魏流芳愣了愣。 这偌大的朝阳派还真没谁敢这么在背后辱骂瞾临真人,魏流芳将沈秋练一边捶腿一边骂骂咧咧的样子看在眼底,莫名的想笑。 “瞾临师叔向来说一不二的,你跪在这里除了把自己的身体跪坏了,没有别的裨益啊。” “不怕。”沈秋练往后一塌坐自己腿上,眨眨眼说:“我有私人大夫。” 她古灵精怪,说话时又携了几分小小的傲气,像一只美貌的小白狐。魏流芳一时有些失神,眸光凝在沈秋练的唇上。 先前受了寒,她的唇色浅淡又有些发紫,如今被火烤暖和了,唇色便肉眼可见的转粉,质感鲜妍又柔软。 “你……”他下意识的想问你跟闻天羽如何了,然而这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阵凶猛的气浪搏面而来。 这气浪裹挟着丰沛的灵力与剑气,将半空中的符纸撕的粉碎,一时间飞沙走石,林鸟惊飞。沈秋练与魏流芳皆被逼的连连后退,沈秋练在地上滚了滚,猛地站起身来,然而跪了太久致使下肢麻木不堪,她险些趔趄着摔倒,魏流芳及时上前捞了她一把,两人齐齐望向铸剑炉深处,满面诧然。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剑气?”魏流芳只觉得心脏狂跳不安,喃喃道:“难道曌临师叔的剑意又精进了?!” 沈秋练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两条腿的存在,她仰头道:“这哪里是剑气,这么邪的分明是杀气啊!” 魏流芳愣了愣,他常年深居简出,潜心画符,倒是很少接触旁的,对所谓剑气杀气知之甚少,只知道方才那股气浪使他胆寒。 “所以这......”他还想再问,却见沈秋练兔子似的跳起来,直冲进铸剑炉的大门。 “沈师妹!!”魏流芳失声叫道:“你这样擅闯曌临师叔的地盘不合适!”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轰隆”两声巨响,位于两侧盘踞不动的两只硕大的石狮子竟然活了,咆哮着自石台上一跃而下。这两只石狮子比之活物,凶猛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是这铸剑炉的老牌守卫了,魏流芳生怕沈秋练被误伤,疾步冲过去试图将沈秋练拉回身畔,却不了这少女一步未退,反而正面迎上,自袖中抽出两张符纸,威风凛凛的大喝一声:“给我定!” 魏流芳怔住,就见沈秋练学着他先前的样子将两张定身符一左一右抛掷出去,恰好贴在那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的额头上,瞬间,那俩石狮子便一动不动了,怒张的血盆大口只差一毫一厘便能将沈秋练的两条手臂咬断! 这整个过程不过瞬目的功夫,魏流芳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抛符一技看似潇洒,实则是一门学问,抛早了符引未到不起作用,抛晚了符咒起效伤及自身,沈秋练只看他演示了一遍,竟然就学会了! 他自诩是修士中的佼佼者,却从未有过实战经历,面对方才那种陌生又突然的危机情况,饶是他有再高超的绘符本领,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也还是“逃”。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沈秋练这样。 这少女身上体现出来的果断和灵敏,简直非常人所能及。而他绘制的那些灵符,竟然能在如此危急的时刻发挥出关键性的作用……目睹了如斯场面,魏流芳的心情很是微妙,有一种绝顶的快意冲上天灵盖,让他兴奋的几乎要欢呼出声!可他不能这么做,他身为世家公子必须得矜持! “还愣在那儿干嘛!”沈秋练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女折返回来一把扯过魏流芳的手臂,趁着这个空隙长驱直入。 魏流芳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沈秋练拽着跑了。 那厢,云晴芝不紧不慢的溜达上山。 剑灵迸发出的杀气令举山震动,这便是她行动的标志,她当即使用了提前准备好的传声符,将温曌临受伤的消息通报给了云虚让和魏君兰,随后才上山。 她这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可见这场雪雹下的是多么惊世骇俗,她坚定的相信不会有人能比她更早的奔赴现场。 ——直到她在铸剑炉的大匾额跟前成功目送沈秋练与魏流芳远去。 云晴芝宛若挨了当头一棒,目眦欲裂、 沈秋练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有沈秋练身边的那个......为什么会那么像她那位称病失踪的表哥?? 第15章 你不就是想让他别再熬夜…… 实际上,在门口那两只石狮子复活的时候,沈秋练的DNA就动了! 这两只石狮子乃是石头做的傀儡,被注入了灵力,故能鲜活如生,又被设计了某种符文引导在内,所以但凡有人擅闯铸剑炉便会奋起而攻之。 这痛揍石傀的剧情沈秋练在大号升级的时候就走过不止一次,剧情设定建造石傀的材料非同一般,因此石傀坚固不可催,再加上这跟活狮子一毛一样的凶猛习性,挠人一下就得掉小半管血,无数玩家在铸剑炉跟前被打的满地找牙。 沈秋练也不例外,她直到后期把大号升级升满了才敢来找石傀单挑。 放眼现在,她自己本人的这副德行,跟所谓满级大号实在是差得远呢! 所以傻子才跟石傀正面刚。 用未来天下第一符修绘制的灵符轻松搞定了难缠的石傀,沈秋练便拖着魏流芳马不停蹄的往铸剑炉里奔,她一时也顾不上细想魏流芳何故突然站在了自己这边,成了自己莫大的增益BUFF,满脑子只剩下那一点儿一点儿回忆起来的铸剑炉里后续的支线剧情。 这满山凶猛的杀气并非来自温曌临,而是来自温曌临随身携带的那把含悲古剑。 含悲剑乃是一把上古凶剑,经历了几朝变更,见惯了血流成河,继而生出了一凶煞非常的剑灵。 那剑灵克主噬主,在温曌临之前的几位剑主皆是不得好死,终于到了温曌临这一辈,他作为一个铸剑养剑人,以精湛的技巧和坚定不移的心性驯服了含悲剑灵,因此相安无事的拥有了含悲许多年。但今日不知为何,含悲剑灵挣脱束缚,狂性大发,在剑冢内作乱,所以才会有那般凶悍的杀戮之气自铸剑炉内激荡而出。 温曌临可不能有事啊!他有事了谁来帮自己修剑啊! 沈秋练为此火急火燎。 铸剑炉里统共没几座房子,除去温曌临居住的简陋居室以外,就是有一座完全以石块儿垒撘的堡垒状建筑,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沈秋练和魏流芳奔将过去,发现铜制的大门从里面紧紧反锁,推也推不动,但坚硬的门面儿碎了四分之一,上方有个不规则形状的窟窿,碎片满地,沈秋练二话不说,手脚并用额从窟窿里爬进去,魏流芳紧随其后。 两人一进去只觉得视线一暗,遍体生寒,这铜墙铁壁似是将所有的光与暖都隔绝在外,墙壁上有燃烧的壁火。 可中央分明有一座巨大的泛着金红色光芒的熔炉! “有熔炉在,铸剑炉怎会这么冷?”魏流芳震惊道。 沈秋练心想,自然是这剑灵的杀意过浓,压过了这正午暖阳之气。 再一细看,她与魏流芳皆是震撼,那熔炉被不知名的力量从中间劈成了两半,炙热的岩浆正从中缓缓流淌出来!不仅如此,旁边有个七零八落的剑台,上面原本放置了几把新铸的剑,此刻都刃柄分离,断成一节一节的了。 沈秋练在心中无情吐槽,不愧是含悲啊,疯起来见同类也不放过。 如果此刻直播有弹幕,沈秋练的屏幕上一定是一大片的“此地不宜久留”,她迅速的四下张望寻找,抬手一指喝道:“曌临师叔!” 魏流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温曌临跌坐在一隅,穿着铸剑常用的布襟短衫,上衣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膛,他脑袋垂于胸前,唇角有血迹,似是昏迷了过去。 沈秋练跑了两步堪堪靠近温曌临,正打算伸手,就听耳畔传来尖锐的啸鸣,其中依稀夹杂着一个女人尖细的咆哮声。 “毁掉,统统都要毁掉!!” 与此同时,沈秋练背上的剑匣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嗡鸣起来,震得她脊梁骨发麻。 “小心!!”魏流芳发出嘶吼。 沈秋练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半空中有一道玄色的长剑在乱舞,而后剑锋调转指向了自己。 沈秋练“咕咚”吞了口唾沫。 魏流芳疾步奔来想要拉她躲闪,但还距离了几尺就被看不见的气劲击飞,与温曌临一般重重的撞在石墙之上,他一介符修的体格远不如剑修来的强壮,一时间动弹不得,张嘴便呕出血来。 “沈师妹!!”就这样了他还不忘嘶声大呼,“加护符!” 沈秋练也来不及看就将手中的符纸通通抛出去。 那里头金木水火估计啥类别的符都有,威力难以预计,沈秋练只想尽快压制住含悲,也顾不得旁的了,不料她压根没来得及念完符引,这些灵符就在含悲剑的几步开外之处被剑气杀成了齑粉。 这场面教沈秋练和魏流芳都呆了一下,体会到了何为等级压制,下一秒剑啸冲天,让人耳膜都要碎裂,含悲剑变得更为凶猛,直朝沈秋练刺来。 沈秋练感觉到自己背上的剑匣骤然一轻,随后“铮”一声脆响,竟是她的佩剑自己出鞘了。 这剑仿佛......总有它自己的想法,沈秋练一时恍惚,在她坠落悬崖后,在那小荇潭的水底,似也有如此体验,熟悉却又十分陌生,她抬起头来,就看见剑柄带着半拉子的剑刃在空中飞舞,与含悲频频相撞。 ......勇是很勇,就是场面有那么一些诡异。 沈秋练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有点儿想把孩子收回剑鞘再说一声“回家吧咱别丢人了!”,她寻思着自己是来修剑的,剑没修好回头还让含悲给断成七八截,岂不是本末倒置,届时温曌临定然更加不愿意替她修了。 此时就见她的断剑被含悲打的连连败退,几度险些坠进那澎湃炙热的的熔岩里去,沈秋练面色骤变,早先那种尴尬感荡然无存,现在只剩下一种自家娃被别人揍了的愤怒之感,便再顾不上旁的,“给我停下!!”她怒喝着冲上前去,一跃而起握住了断剑的剑柄。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被含悲的剑气击中了,还不止一下,袍袖被割裂开来,还见了血,胸腔中气血翻腾,犹如烈火燃烧,剧痛难当,但在握住了剑柄的瞬间,她却与断剑融为了一体。 “沈师妹!!”魏流芳在声嘶力竭的呼唤她的名字,那厢温曌临也苏醒了几分,看见这一画面目眦欲裂,哑声吼道:“危险——你不要命了!!!”吼完他激怒攻心,呕出一口血又昏死过去。 瞬目间含悲的剑刃已经掠至眼前,上一次这般千钧一发,还是与闻天羽过招的时候,但当下她就本人是剑,而剑就是她本人,即便只是一把断剑,但他们共同面对一切危险,将一往无前。 沈秋练心无杂念,她依稀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四周的事物都变得模糊空茫,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两把剑。 含悲在距离她咫尺的位置陡然间顿住了,玄色的剑身周围烟熏缭绕,而后聚成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穿着极为古老的服饰,长发披散,面容娇艳,她眼中充斥着浓烈的愤慨,但在看向沈秋练时,去意外的收敛了。 沈秋练竟然从中看到了几分堪称为是“敬畏”的情绪。 “毁掉它们。”女人说:“全部都毁掉就可以了!” 她似乎对这个“它们”有很强的执念,沈秋练思索着,含悲剑灵追随温曌临多年,也不见她发狂伤人,想来早就被温曌临驯服了,怎会突然之间生出这么强的破坏欲。 但话又说回来,含悲在铸剑炉里大肆作乱,魏流芳靠近时也只是将魏流芳击飞出去,不曾伤他性命,那是不是意味着,含悲本身并不想伤人? 不想伤人? 沈秋练的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了那七零八落的剑台以及那一地的断剑。 莫?难不成.......剑也会内卷?? 这个想法让沈秋练新奇不已,她道:“你为什么想毁了曌临师叔铸出来的剑?” 含悲猛的一怔,她大概是没想到除了温曌临以外,还有人能同她对话。 “你说吧。”沈秋练道:“我看得见你,也能听得见你说话。” “我可以跟您说这些吗?”含悲问。 沈秋练:“?” 为什么不可以?她看起来很可怕吗? 怎么那么凶悍一个剑灵,跟她面对面以后反倒畏首畏尾的。 她点点头算是默许,含悲退了些许,咬牙道:“都是为了这些剑,温曌临不眠不休内需耗损,你看他眼下青黑,若再如此,阳寿所剩无多,我劝他无果,看他是一心求死了,那与其为了这些破烂东西死,不如死在我手中!” 沈秋练在头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就这?就这?就这?? 如此如此鸡飞狗跳,大动干戈,竟然是为了这种理由?? “你不就是想让他别再熬夜嘛?”沈秋练哭笑不得道:“这个容易,你先别闹,我去替你跟他说说。” 含悲微微睁大了双眼,露出了几分懵懂又疑惑的神色,这神色与她先前烈焰蔷薇般的凶煞截然不同。 “您倒是比传闻中的......要慈祥许多。” 沈秋练:“?” 第16章 融了含悲剑。 被一个上古剑灵一口一个“您”的叫,末了还被盛赞“慈祥”,沈秋练的心情很复杂。 眼前一晃,她的神思跳出了那种十分微妙的状态,耳畔重新变得嘈杂喧闹, “铮”一声,含悲剑闻风插入剑鞘。 这时有一女声迫切道:“爹!娘!这里这里!快来啊!救救瞾临师叔!那剑灵疯了!是要大开杀戒的!” 听这声音是云晴芝。 沈秋练一阵无语,心想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 随后“砰”一声巨响,云虚让一剑劈开了铜铸的大门,和魏君兰并肩闯入,魏君兰率先冲到温曌临身边,捉了温曌临的腕脉略略一搭,便从腰间芥子囊内取出丹药来喂入温曌临口中,云晴芝紧随其后,她显然有些畏惧,就缩在魏君兰身后,但一眼看见沈秋练时,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充满了敌意。 云虚让看见沈秋练时也是一愣,道:“阿宁,你怎在此处?” 魏君兰闻言冷笑一声:“这丫头就是个大头苍蝇,哪里出事闻见血腥味儿也要往前凑!” 沈秋练见魏君兰给温曌临以丹药吊了口气,悬着的心便放下了,试着辩解道:“那倒也不是……” 魏君兰厉声打断她的话:“你少狡辩!这会儿是大家清修学习的时间,规规矩矩的弟子谁会出现在这里!” 沈秋练抬手指着云晴芝:“她啊。” 魏君兰:“……” 云晴芝:“……” 云晴芝面色紫涨,攥着魏君兰的衣袍大声道:“我跟你才不一样,我是来救瞾临师叔的!” “是啊。”魏君兰道:“芝儿是不忍见上古剑灵作祟伤及无辜,才特意搬救兵前来!” “你人都没到,就能提前知晓这里有剑灵作祟?”沈秋练忽而反问。 “那个......”云晴芝一愣,结巴道:“先,先前满山的杀戮之气,是个人都能知道是剑灵发狂吧!” “那表妹好生厉害……”一旁的魏流芳终于缓过气儿来了,捂着心口起身,跌跌撞撞奔到沈秋练身畔:“我方才连杀气与剑气都分不清楚,还当是瞾临师叔的剑术又精进了呢……” 云晴芝:“……” 她是一个修明月还心经的音修,至今都没有正儿八经与人过过招,自然也分不清什么杀气剑气……有关剑灵的一切也都是厉霄提前告诉她的。 被大家心目中的天才符修如此称赞,她非但不感觉骄傲,反而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心虚不已。 魏君兰此前还没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人,这会儿看见魏流芳,大吃一惊道:“流芳你怎会也在这里!”她问完又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规规矩矩的弟子才不会出现在这里”,顿觉羞恼难堪,哼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魏流芳忙拱手赔罪道:“姑母恕罪,是沈师妹发现铸剑炉中有异动才喊上侄儿一同前来查看的,不过好在现在异动都已解决,有惊无险,看,含悲剑也已归鞘了。” 他伸手一指,果不其然,含悲剑正老老实实的横在墙角。 云虚让上前去检查,云晴芝忙道:“爹爹小心,这剑凶的厉害!” “无妨。”云虚让道。 云晴芝愤愤不平道:“爹爹,这含悲剑将瞾临师叔伤成这样!若是再留于世上,岂不是害人!应当彻底融了,以绝后患!” 听得她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沈秋练在头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这是跟了瞾临师叔几十年的佩剑。”她惊怒交加道:“你说融了就融了??谁给你这么大的脸??!” 云晴芝不甘示弱道:“它跟了瞾临师叔几十年,竟然还敢重伤瞾临师叔,可见是个白眼狼!如此凶悍残忍的坏东西还留着作甚!” “你有没有听说过剑修的剑比剑修的老婆还重要!她打伤的是瞾临师叔又不是旁人,那算起来也是家庭矛盾,轮得到你插手指挥?”沈秋练冷笑道。 “谁说他没伤别人!我表兄都吐血了!”云晴芝尖叫道。 “我其实还好,含悲对我已然是手下留情了。”魏流芳咳嗽了几声道。 云晴芝气得跺脚道:“流芳表兄你怎么也替那剑灵说话!” “表妹你冷静些。”魏流芳闭了闭眼道:“我就事论事,实话实说罢了。” “那曌临师叔生命垂危我们大家就都不管吗!就都听三师姐的对这剑灵轻纵放任?”云晴芝难以置信道,她特意瞄了一眼沈秋练,言辞凄切:“曌临师叔可是我们的亲人啊!” “你别搞得好像除了你以外人人都狼心狗肺对曌临师叔不闻不问一样。”沈秋练冷冷道。 “表妹,没有人说要对此事放任不管,只是即便要处理,也应当等曌临师叔清醒过来与其商议了再做打算啊?”魏流芳急道,“就算不是佩剑,这也是曌临师叔的所有物,咱们不能这么随意的就代替曌临师叔做主啊!” “曌临师叔拼死才降服了这剑灵,不让它出去伤害其他的人,现在不趁热打铁斩草除根,这剑灵若是再发狂,曌临师叔又伤着,那到时候大家该怎么办!”云晴芝尖叫道。 魏流芳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度弄得有些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总之我觉得咱们私做主张极为不妥,若是曌临师叔醒了发现佩剑失踪,咱们又该怎么跟他交代?” “我去跟他交代!”魏君兰忽而开口,冷笑道:“流芳,你跟这姓沈的臭丫头才处了多久,竟变得如此离经叛道,这会儿已经学会为一个伤人的剑灵求情,再过些日子岂不是要与妖邪为伍了!” 魏流芳一时怔忪,他对魏君兰怀有敬畏之心,不好反驳,遂默然垂首,任凭训斥。 魏君兰复又看向沈秋练,白衣少女转眸看向别处,薄薄的唇角抿的笔直,抿到血色褪去。 “沈秋练,你好像还有话要说。”魏君兰幽幽道。 “师母□□,阿宁无话可说。”沈秋练道。 “你想说什么就说,这般阴阳怪气好像我娘苛待了你一样!”云晴芝叫道。 “剑灵有情有义,忠心事主。”沈秋练看了他们母女俩一眼道:“曌临师叔一生未娶,你们若真这么做无异于是杀妻弃子,会遭报应的。” “你少危言耸听!”云晴芝叫道。 魏君兰冷笑一声,放下温曌临走到沈秋练跟前。 “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朝阳派中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个伙夫,都有维护教中秩序的责任,且不说今天只是一把剑,就算是温曌临的亲生儿女,若是成魔成妖,危害苍生,他要阻拦,我们也一样会大义灭亲。” 沈秋练从中听出了一些饱含威胁的画外音。 从含悲的只言片语中,她能听得出来其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因为担心温曌临的身体,希望温曌临能够有个养生的良好作息,是因为屡劝不听才会急的失了智。 可见含悲与温曌临相伴扶持多年,关系匪浅。 若真轻易融了这剑,温曌临怕是会疯啊。 “师父!”沈秋练抬眸,求救似的看向云虚让:“师父,您是剑修,您应该会明白弟子和曌临师叔的心意,这剑融不得啊!” 云虚让轻轻叹了口气,他望着沈秋练,眼中有些许可以被称之为是认同的神色,转而看向魏君兰,似是想要劝阻。 就在这时,沈秋练的余光瞥见云晴芝偷偷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小菱花镜,镜面中依稀有个影子闪过,随后她将镜面对准了温曌临。 “不好!”沈秋练心底“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下一秒原本已经沉寂了的含悲剑铮然出鞘,玄色的剑芒如天光化形,带着无上的必杀剑意直朝着云晴芝和魏君兰的方向冲去! 云晴芝尖叫起来:“爹!!救命!!含悲又发狂了!!!” 这一刻云虚让再也无法冷静,他的佩剑古茗闪电般掠出,狠狠地隔开了含悲的攻势,他闪现至妻女跟前,双手捏诀。 掌门真人到底是掌门真人,霎时间身周灵力滔天,剑气铿锵,含悲的剑锋半步也靠近不得,被强悍如山呼海啸般的古茗剑气逼得连连后退,而后方便是那已然蜿蜒如金龙般的熔池! 沈秋练的面色剧变。 “含悲!小心!!!”她声嘶力竭的大吼,疾步冲过去想要握住含悲的剑柄,奈何那两股强劲无比的剑气交锋时任何东西进去都会被立刻撕的粉碎,她还未靠近,魏流芳便扑过去抱住了她,死死的将她按住。 琐碎的剑气迸溅开来在沈秋练的颈和面颊上留下血痕,她面色苍白恍若未觉,只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玄色的古剑被云虚让震入滚烫的熔池!迅速淹没! 云晴芝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她反手将菱花镜收入袖中,镜中摆出攻击之势的厉霄好似一条眼镜蛇,此刻也泯然消失。 古茗入匣,“铮”一声,回响阵阵,云虚让不再看熔池,转而将地上的温曌临扶起,步履匆匆的离开了铸剑炉,魏君兰紧随其后。兔起鹘落间,整个铸剑炉归于寂静。 沈秋练被魏流芳圈着,失了魂般的望着熔池。 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若是不阻拦含悲,让含悲从这扇大门逃窜出去也便罢了......怎会落到剑毁灵灭的下场。 她简直不敢想温曌临醒来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时,云晴芝信步闲闲的走了过来。 这少女满脸的骄矜,容颜秀丽而娇艳,但在沈秋练看来,却像是一条诡谲善变的人头蛇身怪。 “三师姐,你就喜欢跟我唱反调是么?”她朝旁侧瞥了一眼,细声细气道:“还勾引我表兄。” 魏流芳脸色铁青:“你胡说些什么!” “我说错了吗?”云晴芝吊起眼梢来看着魏流芳:“表兄,你是要振兴我娘家的天才符修,跟她搅和在一起,不觉得自降身份吗?” 魏流芳霍然瞪大了眼,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云晴芝。 “三师姐,你是不是常常觉得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啊?没有人跟你统一战线,没有人体谅你的苦衷。”云晴芝卷了卷胸前的长发,甜美一笑:“因为你根本就不属于这里,放心,等我成了掌门,第一件事就是赶你下山。” 第17章 去青陵!找顾长汀! 云晴芝撂下话头便扬长而去。 沈秋练呆了两秒,猛地挣脱了魏流芳的怀抱,疾步奔向熔池,伸长了脖子张望,奈何热浪拂面,蒸的她发丝焦枯,她眼泪也要被熏出来了,就是半点不见含悲的影子,她忽而觉得自己愚蠢,这可是熔炉,是融化钢铁顽石的地方,任何剑都是有去无回的。 热浪仿佛从她的口鼻灌入了肺腑,心口有一团火在燃烧,烧的她烦躁难当。 “沈师妹。”魏流芳在不远处喊她:“你下来吧,那里危险!跌进去可怎么办!” 沈秋练下意识的紧了紧肩头的剑匣,颇有种唇亡齿寒之感,她失魂落魄的走到门前,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我送你回孤雁峰吧。”魏流芳说。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沈秋练低声说:“省的师母回头又说你不务正业。” “我有没有不务正业我自己心里清楚。”魏流芳的语气意外的坚定,他站在沈秋练身侧,“其实师父一开始都准备留下含悲了,若不是含悲最后异动,想来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你尽力了。”顿了顿他道:“可含悲最后为什么会突然攻击师妹和师母呢?奇也怪哉。” 沈秋练的瞳中闪过一丝暗沉沉的光。 “你跟云晴芝很熟吗?”她扭头道。 “小时候常带她一起玩儿,长大了总得避避嫌。”魏流芳道:“不过我是姑母带进朝阳派的,有姑母这层关系在,我同她还算亲密......”说着说着,魏流芳皱起了眉头,“以前我一直觉得晴芝温柔纯真,今天的她却让我觉得像是变了个人,有些看不懂了。” 沈秋练饱含讥诮的扯了一下唇角,“她身上有一把菱花镜,你可知晓?” 魏流芳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道:“我知道,那把镜子是她七岁那年,我带她去集市上玩儿,从个古玩行里淘来的,她喜欢的不得了,就一直带在身边。” “古玩行?”沈秋练道:“是什么宝物吗?” “不是吧,单纯只是个古玩。”魏流芳道:“我记得当时那个老板说,这镜子的镂花工艺甚是了得,源自几百年前的先覃古国,因为先覃国被海啸吞没了,所以这技艺也就失传了,当时许多宝贝都被卷的七零八碎,不甚完整,只有这面镜子轮廓尚存,后来被一个走货商人从沙滩上淘出来的,故而珍贵,我花了不少银子呢,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沈秋练沉默不语。 她在云晴芝的菱花镜里看到一个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眼花了。 那影子大抵是要对温曌临做些什么,含悲感知到了危险,才会暴动。 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推测,毫无证据可言。 她越想越觉得头疼,周身发冷,不禁抬手扶住了额头。 “我回去了。”她潦草的说了一句,直奔孤雁峰。 她回到弟子舍时,沈辽不在,可能是下山采买去了,沈秋练回到屋里,解开剑匣放好,便一头栽到床上,用被子蒙了头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出了汗又被捂感,难受的不知东西南北,她睡不着了,浑浑噩噩的爬起来,浑身酸痛的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可能是先前汗出的太多,她口干舌燥的厉害,被迫摸索着到桌边去倒水喝,手上一个打抖,竟把茶壶拂下了桌台,在桌角摔了个稀碎。 夜深人静,这一声儿颇有点石破天惊,叫沈秋练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住,她盯着地面看了一阵,眼前有许多金花,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应该是病了。 自打她穿进这破游戏里,运气就没好过,一伤未愈又是一伤,真是可怜了自己这把小身板子。 她的脑袋烧的稀里糊涂的,想不起来什么别的,唯有一个名字在荡来荡去。 顾长汀。 明明朝阳派里有那么多修治疗愈合术的音修,大多懂些医理……但偏偏都不如这青陵的黑心大夫让她觉得可靠信赖…… 沈秋练想,她就是死也要死在青陵的药炉门口。 心动不如行动。 她晃了晃头,背上剑匣,推门而出。 月朗星稀,整个孤雁峰上蝉鸣清脆,依稀可以听见远方不知何处传来的潺潺水声,沈秋练迷迷糊糊的张望了一下,在树下看见了那匹飞霜雪。 想来体贴如沈辽没忘记投喂这匹白马,飞霜雪正餍足的靠着树干歇息,沈秋练走过去,它立马站起身来,激动的绕着沈秋练打转,马蹄声哒哒。 沈秋练扶着他的马背,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去,她喘了两口气,环住马脖子,竟觉得这马还挺暖和。 “带我去青陵!”她烧的有点儿耳鸣,耳朵里的声音都是闷闷的,像是隔了老远,自己说话便下意识的拔高了音调,“找顾长汀!” 飞霜雪快活的嘶鸣,当即一扬前蹄,迎风朝着山下奔去。 沈秋练将脸埋进了飞霜雪的毛里,并没有注意到闻天羽自不远处现了身影。 自打上次因为顾长汀的缘故跟沈秋练大打出手还把沈秋练打吐血了之后,闻天羽接连好几天都没睡好觉,焦虑的厉害。 这股焦虑的源头很复杂,倒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沈秋练伤重了,闻天羽分析了一番,一是源自那莫名其妙横插一脚进来试图绿了他的守陵人顾长汀,二是源于沈秋练那丝滑凌厉的三招剑法。 沈秋练的身体灵巧柔韧异于常人,这点是云虚让也都承认过的,小时候还半开玩笑的说沈秋练若是只练功夫,定能成为一个顶级侠客。 但侠客在修真之人面前,不过是寻常的武夫罢了。 故而从前,人人都笑话沈秋练没有灵根,是个与大家格格不入的废柴,他身处其中,耳濡目染,渐渐地也就对沈秋练看不上眼了,觉得他们“仙凡有别”。 但那一日,他却从那三招剑法中感受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剑气。 真要说程度,顶多也就是炼气初中期阶段,不足为奇,但配上那三招流畅轻盈的剑招,就惊艳了。 这个发现令闻天羽感到震惊不已。 多年以来,他没少对沈秋练冷落和言语嘲讽,这会儿都变成了巴掌“啪啪”打在他的脸颊上,让他难堪的很。 难道要教他承认他从前都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吗? 那岂不是显得那顾长汀格外慧眼识英? 闻天羽被这个心结困扰许久不得安眠,终于在今日寻得了一个突破口。 从前的沈秋练资质欠佳配不上自己,如今的沈秋练有了资质,生的又美,岂不是很符合自己心中的理想标准,只要让她再回到从前那一心一意待自己的状态,忘了顾长汀,不就两全其美再好不过了吗! 过去的事情就都让他过去,他不提,就会随着时间淡化,到底跟沈秋练认识了这么多年,青梅竹马,难道还敌不过一个妖里妖气的天降? 归根结底,只要沈秋练还是他的,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好巧不巧,他听说铸剑炉在这时候出了事。 闻天羽稍加打听,便得知沈秋练又与魏君兰母女起冲突了。 了解了前情后果,同为剑修的闻天羽这回则变了立场,他有些想站沈秋练了。 设身处地的想要是有人趁他昏迷拿了他的离倥偬,一觉睡醒发现离倥偬被人融了,他还不得气的跳起来。 这次魏君兰母女做的未免不厚道。 沈秋练也是剑修,想他所想,肯定在铸剑炉受了不少委屈,这种时候前去探望她,定能大大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瞧瞧看,这种时候那顾长汀有用吗?能现身给他的阿宁任何慰藉吗?鞭长莫及,必然不能。 闻天羽越想越笃定,特意下山买了盒胭脂,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找沈秋练了。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要跟沈秋练说什么,想好了沈秋练会有怎样感激涕零的反应,想好了他们不日大婚,儿孙满堂的景象......不料刚到目的地,就见沈秋练孤身出门,翻身上马,还格外精神抖擞的向全世界宣告:去青陵!找顾长汀! 第18章 沈秋练怎么一夜之间变得…… 青陵上方的天空阴了又晴,一场雨终究是没下下来。 诸多魑魅魍魉都感到很困扰,毕竟比起十里艳阳天,他们更喜欢潮湿黯淡的阴雨天气。 于是青陵药炉后的千年老槐树下就热闹了起来。 “顾大夫!!!你降得雨怎么说没就没啦!!” “我快被晒化了嘤嘤嘤嘤!” “我还想在小荇谭里游泳呢!水位都下去了!只能足浴了!” “顾大夫!!!顾大夫你开门哪!!!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们知道你在家!!” 他们唧唧掰掰吵得乌烟瘴气,老槐树下鬼气缭绕阴风阵阵,许久,药炉小院的大门被轰然拉开,顾长汀顶着一张俊美无暇的送葬脸幽幽的望着这一窝喧嚣吵闹堪比棋牌室的古槐树。 “吵什么吵?” 青衣公子墨发乌眉,整个人白的像是玉雕的,慢声细语,吐字清爽,斯文的一塌糊涂,但就这四个字活像是某种噤声的咒语一般,让偌大的后院儿瞬间寂静了下去。 一群奇形怪状现了形能吓死一车壮汉的鬼怪们对着顾长汀安静如鸡,许久,他们七手八脚的推举了一个脑满肥肠的饱死鬼出来。 “你吃得多胆子大。” “你是代表,你说你说。” 饱死鬼:“阿巴阿巴阿巴......” 顾长汀挑了一下眉峰,满眼都是不耐烦。 那饱死鬼当即狠狠地打了个寒噤,瞬间像是被上了发条一般,不带喘气道:“顾大夫您降的云雨团被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引到铸剑炉的山头上去了我们旱的旱死他们涝的涝死如果这都不算是对您的挑衅那实在是有冤无处申哪!!!” 群鬼疯狂点头。 顾长汀的神色这才有些许松动,他扭头望向东方,朝阳山侧畔的天空颜色微暗。 看来朝阳派里又有人在作妖了。 只是能改变天象气候,这本事还有些了得,至少也该是个元婴期向上的符修了吧。 顾长汀瞳光微凝,青陵上方又淅淅沥沥的飘下雨来,群鬼欢呼,迎接甘霖,对他感恩戴德。 这场雨一直下到深夜,沈秋练顶着收尾的绵绵雨丝策马冲进青陵腹地,马蹄奔腾,白衣如练,她的外表着实醒目的很,让这些游魂们随随便便看上一眼便再也无法忘记。 “天啦!这煞星怎么又来啦!”伥鬼第一个叫起来,抱着身边儿的吊睛白额虎瑟瑟发抖。 沈秋练途径小荇谭,水鬼直接吓得把整个身体都埋进水底去了,他们几乎要忘记,只要他们不选择现身,除了顾长汀没人能看得见他们。 沈秋练并不知道这些,她昏昏沉沉的趴在马背上,能保证自己不坠马已经很不错了。 青陵的气候好像一直比其他的地方要寒凉一些,阴风阵阵,她也不觉有异,只是更加紧密的贴近了飞霜雪的身体,白马跑至那块古朴的巨大石碑跟前停下,沈秋练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当即扯着嗓子开始喊:“顾长汀——救命啊!!” 一直隔了老远围观乃至尾随的群鬼们当即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煞星是来找煞星的。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药炉深处,指望顾长汀赶紧出来把沈秋练领回去,省的万一沈秋练在外头又磕着碰着了,那饱含剑气的血会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然而沈秋练叫嚷了一会子药炉里也没人应声。 少女艰难的从马背上翻下来,病痛令她的身体有些许笨重,落地时成功崴了脚,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懊恼的捂着脚脖子,语调也变得委屈巴巴的:“顾长汀你干嘛不出来......有没有人去帮我叫叫顾长汀啊!” 群鬼们面面相觑,随后又很有默契的集体把饱死鬼给推了出去。 “???为啥又是我啊!”饱死鬼一头问号,骂骂咧咧。 “你生前见得世面多,情商高!” 饱死鬼:“......” 饱死鬼觉得自己也是义字当头了,一堆堆高帽子带的他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又去敲药炉的后门儿,他本来也没想过真能把顾长汀这尊佛给请出来,可没想到,门还真给他敲开了。 青衣公子着雪白的中衣,长发披散,眼下青黑,眼神恹恹的,像是刚熬完了几个大夜。 饱死鬼一个激灵,感觉自己踩雷区了,当即掉头就要跑。 “站住。”顾长汀冷声说。 饱死鬼刹住脚,讪讪回眸。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顾长汀皱眉说:“吵死了。” “那您......”饱死鬼惊疑不定道:“不出去瞧瞧?” “瞧什么?”顾长汀冷笑一声:“这里是她朝阳派的后花园吗?我是她的私人大夫吗?” “不是不是......”饱死鬼拨浪鼓似的摇头。 “正好你来了,让她走。”顾长汀说:“随你用什么法子,吓唬走也行。” 饱死鬼快把头甩飞出去了:“臣妾做不到啊!!” 顾长汀:“......” “都不知道谁吓唬谁,兄弟们自己都快被吓破胆了!”饱死鬼哭丧着脸说:“而且顾大夫您忘了吗,寻常人看不见咱们的!” 顾长汀:“。” 青衣公子舒展开清癯修长的五指,用力扶住了额头,最后改抬手盘发,套了件宽大的罩袍,从前门出。 映着晚间皎洁如银的月色,药炉跟前一人一马相伴,白马白衣,画面还怪圣洁的……如果沈秋练不是坐在地上抱着飞霜雪的马腿的话。 顾长汀的眉头几乎要打结。 他缓步走到沈秋练跟前,翘起脚,轻轻踢了沈秋练一下,居高临下的垂眸:“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秋练听到顾长汀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她雪白的脸颊上有两团不太正常的驼红,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你终于肯出来了。”她一字一句道,埋怨的意思很明显,眼底却有别的亮光。 顾长汀很不习惯被这种充满了期许的目光注视,他翻了翻眼睛,环起手臂,宽松的衣袍摩挲发出酥酥的声响:“我有没有说过上次的事情结束了,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沈秋练将脸贴在飞霜雪的大腿上,斩钉截铁的摇头:“没有。” 顾长汀有被她无赖到:“......你失忆了吧!” “你说你会替我毒死闻天羽。”沈秋练嘟囔道。 顾长汀:“......我原话是这么说的?”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沈秋练幽怨说:“还是说你非要等到我跟闻天羽成亲了才算数?” 顾长汀微微一怔,竟被她堵得有些哑口无言。 若说沈秋练嫁给闻天羽那蠢货这桩下头之事他是决计不想看到的。但朝阳派弟子的事情......他也丝毫不想沾染。 事实上任何人的事他都不想管。 一个人活着,为了一个非达成不可的目标殚精竭虑,已经很累了,他不想再被其他的事情分散心神,接触的越多,麻烦就越多。 “你别白费心思了,我不是你随叫随到的江湖郎中。”顾长汀说:“走吧。” 沈秋练没有吭声。 她垂下眼帘,幽夜之中,她似是轻微的叹了口气。夜间的湿气落在她浓密的眼睫之上,湿漉漉的泛着柔和的光。 是哭了吗? 顾长汀的心口微微一紧,飞快的转过脸去。 他想他之前还是对这丫头太温柔了,温柔到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个好人。 也都怪沈秋练的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以至于他居然还会破例出来瞧上一眼,专门下一个逐客令。 不管怎么样,到此为止吧。 他觉得卸了包袱似的,脚步轻快的走了两步,忽而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喊。 “沈师妹!!!” 顾长汀步伐一顿,扭头,就见一丰神俊朗的青年修士疾奔而来。 那修士腰间别了支银毫毛笔,想来是个符修,看修为至少也是筑基期往上了,顾长汀想起了自己今天降得雨莫名其妙被朝阳山上的符修借去,心里就老大不爽。 “你怎么坐在地上啊!”魏流芳奔到沈秋练跟前,将她用力扶起来。 “魏师兄?”沈秋练稀里糊涂道:“......你怎么来了?” “我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闻天羽,他正跟人发牢骚,说你大半夜不睡觉跑青陵来了......”魏流芳隐去了许多细节不谈,急声道:“我想青陵魑魅魍魉甚多,很不安全,就特意来寻你。”他伸手一探少女的额际,烫的厉害,诧异道:“你病了!定是今天在铸剑炉淋了雨受了寒!师兄这就带你回去!” 又是闻天羽,又是魏师兄。 顾长汀不知何时把面向彻底转了回来,漂亮的凤眸微眯。 这又虎又莽的丫头怎么一夜之间......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第19章 我,青陵庸医。 沈秋练何德何能啊?长本事了。 顾长汀的眸光微瞟,落在了魏流芳扣在沈秋练腰间的手上。 沈秋练喜着白裙素衫,今日系了一条月白底绣银纹的腰封,腰封服帖,裹着蒲柳细致。 腰是好腰,手却不是好手,搁在那儿碍眼的要命。 要知道平日里这青陵可是朝阳派中人最不屑一顾前来的腌臜之地,今天居然一个两个的上赶着来。 也不晓得到底是为着白天施法降雨莫名被人借了东风的缘故,还是为着大晚上被一个两个不速之客搅得不得安宁的缘故,就好像有人未经允许,擅自触碰了他的东西,入侵了他的领地,扰乱了他的一切。 顾长汀的心底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意,他歪了歪头,嗤笑出声。 “她没病也不会专门来青陵啊?” 魏流芳闻声倏地回过头来。 此前,含悲剑虽然没有给温曌临的躯壳造成太大的外伤,但剑气弹射伤及脏腑内里,内伤着实不轻,整个朝阳山上修明月还心经的音修都去往了温曌临的居所替其诊治。 魏流芳被魏君兰叫去,那些高阶音修们也便顺带替他瞧了伤,他的伤不算重,只是破了皮肉劳动筋骨尔尔,云晴芝还特意为他奏了清心调气的《凤鸣调》,他便已大好了。 在被铸剑炉波及这些人当中,唯有沈秋练无人提及,就更别提派人去医治了。 魏流芳心里总惦记着,于是铸剑炉那儿一完事就前去孤雁峰找沈秋练了,不料还未到孤雁峰的山头就看见了自孤雁峰方向折返过来的闻天羽。 魏流芳与闻天羽不算熟,顶多只是从前朝阳派有多人盛会时见上过一两面,眼下他站了老远就听见闻天羽举着一张传音符,正气急败坏的在跟别人发牢骚。 “大晚上的一个人骑马去青陵找顾长汀!她到底懂不懂避讳!!懂不懂男女有别啊!!!她是个女孩儿哎!这点分寸规矩不晓得???传出去人人都要以为她跟那姓顾的有一腿了!我是她的青梅竹马!!我还跟她有婚约!!!她这就是在打我的脸!!!” “——辽叔那种人自己都没多少文化,当然也不可能好好教阿宁女德女戒啊!你看看晴师妹,晴师妹哪会做这些逾矩的事!!” “气死我了!你说得对,也就是我心胸开阔,到现在都没去说退婚,我这还不是在为了阿宁的名声和未来着想!你说她要修为没修为,要才学没才学,要人缘没人缘,这一个三无的丫头片子我再不要她,她不得出去要饭啊!” “要饭都是好的了,像她这么胡来的女孩儿,命不好的就该被卖到烟花之地去,到时候有的是人□□她作践她,到那时候她就知道要哭知道自己错了!可那时候哪儿还有后悔药给她吃。” 闻天羽说的言之凿凿,又得意洋洋,隔了老远,魏流芳就听的眉头深蹙。 他想起了先前魏三的话。 ...... “这丫头尖牙利齿的,难怪不讨剑宗闻二师兄的喜欢。” ...... 他眼中的沈秋练与闻天羽口中的沈秋练截然不同。 闻天羽说沈秋练没有修为,可沈秋练分明可以使用符引催动他绘制的灵符,没有修为灵气的人是做不到这些的。 在他看来,沈秋练是个冰雪聪明又有主见的正义少女,性子甚至比一般的男儿还要坚强勇敢一些,在铸剑炉里,沈秋练受的伤只会比他更重不会比他更轻,但那少女一声也没叫苦,也没责备和缠累他人,就自己这么悄然离开了。 去青陵......兴许只是下下之策,毕竟在铸剑炉,那么多筑基金丹期的治疗音修在为温曌临忙碌,愣是没有人想起还有沈秋练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如此隐忍的一个女孩子,魏流芳说不心疼不担心是假的,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儿,却要在背后被同宗的未婚夫这般诋毁辱骂,到底谁没有品德没有涵养呢?闻天羽真真是配不上她。 闻天羽在气头上,也没看见魏流芳,自顾自的离去。 魏流芳听到了青陵的关键词。便急于要去青陵寻找沈秋练。 在朝阳派,从来不缺跟青陵有关的异闻。 传说青陵从前是一处乱葬岗,大大小小的坟头数不胜数,孤魂野鬼四处飘荡作乱,异象频生。普通人踏足青陵,轻则阴邪侵体伤风感冒,重则精神失常,更甚者有被抓了去当替死鬼,有去无回。 这样一个集怨气和阴气于一体的凶地,其中唯有那顾姓大夫能安于居住...... 魏流芳与其四目相对。 青陵顾长汀活人不医,专借死尸试毒炼药,常年与魑魅魍魉为伍,性格怪癖冷血,有人说因为他的体质过分阴邪,所以被云虚让特意安排在此,以毒攻毒,守陵镇灵,但这个说法听起来玄乎其玄,可信度不算高。 “阁下可是姓顾?”魏流芳谨慎道。 顾长汀不答,唇角的笑意愈发深,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这便是默认了。 魏流芳面色微沉,但良好的家教使得他依旧维持着风度,只是语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些:“我师妹头脑不清楚,擅闯禁地,扰了顾大夫清修,我现在就带她回去。” 说完,他也不等顾长汀答话便搂着沈秋练转身,不料眼前青光一闪,顾长汀竟已闪至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朝阳派最讨人喜欢的师妹不该是那位掌门千金吗?”他似笑非笑道:“这丫头样貌平平,没有修炼天赋脾气还坏,怎值得阁下这般照拂?” “顾兄莫要玩笑,沈师妹和我表妹都是朝阳派的后辈,我身为师兄理当一视同仁的照拂。”魏流芳不卑不亢道。 “可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们有一视同仁啊!不然她也不会沦落到来我青陵求医。”顾长汀轻轻长笑,青衣公子的衣袍翩飞鼓舞,裹了水汽的风呼啸着扑面,好似千军万马,魏流芳下意识的举袖遮面,怀里却一空,沈秋练竟被顾长汀夺了过去。 “她既然来了青陵,就是青陵的客人,我自当有求必应。” 魏流芳猛地怔住,他看不穿眼前这青衣公子的术法和修为,莫敢妄动,可就这么轻易的让步抛下沈秋练,他扪心自问也做不到。 这一刻,他对自己产生了恨铁不成钢之感。 他所有颓唐懊恼的反应皆被顾长汀看在眼里。 青衣公子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心花怒放。 那是报复的快意,是一场争夺战中胜者的优越张狂。 就在这时,他的心口被人不轻不重的捶了一下。 “顾长汀你再欺负一下我师兄试试......” 少女说话的音调不高,却带着一分让人无法忽视的郑重威严。 顾长汀垂眼望着沈秋练乌黑的发顶,瞳光微凝,而后恹恹的错开目光:“谁欺负他了?他配么?”嘴上虽然这么刻薄的说着,顾长汀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吸了一口气,像是猛兽收敛了充满攻击性的爪牙。 “魏师兄你回去吧。”沈秋练的脑袋像是灌了铅,沉重燥热,身上却一阵阵发冷,鼻子也堵塞,她下意识的跟顾长汀贴的更近,那淡淡的木质香调今日好像掺杂了一些陌生的腥甜气味,却能一定程度的缓解她鼻塞的症状,惹得她欲罢不能,“我跟顾大夫认识,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就是找他瞧瞧病,等病好了就立刻回朝阳山,你不必在这里耽搁。” “也罢。”魏流芳很听她的话,点点头,复又郑重的对顾长汀道:“既然沈师妹是来求医的,那就劳烦顾兄照顾。但是顾兄应当知道朝阳派的弟子不容外人欺辱,我想与顾兄定三日君子之约,三日后,请放沈师妹归来。” “用不着三日!”沈秋练道:“就顾长汀他这水平顶多一日——” 她话音未落,就感觉顾长汀在她后脖颈的地方捏了一下,青衣公子的手指细腻温热,却像是捏着了什么穴位,酸慰难当,让她一时间发不出声来。 “——就我这野狐禅的水平,没个十天治不好她的病。”顾长汀懒散道。 魏流芳蹙了蹙眉头。 他感觉对方是在胡说八道,但偏偏沈秋练不曾反驳,他也只好道:“行,那就十日,十日后若是沈师妹没有完好无损的回到朝阳山,我定会前来青陵问顾兄要人。” “你随意。”顾长汀道。 魏流芳又一拱手,转身离去。 他走后没多久,顾长汀便冷笑一声,“君子之约?我又不是君子。” 话音未落,沈秋练便把他按在自己后颈的手指扒拉开来,少女像是解除了封印一样,嘴巴“叭叭”的开始念叨:“顾长汀你刚才说我什么?样貌平平,没有修炼天赋脾气还坏,怎么?早千八百年造谣就不用负法律责任了吗?” “我不觉得我是在造谣啊。”顾长汀垂首,修长的五指穿入少女的秀发,把玩着绸缎般的发丝,理直气壮。 “也是哦,你这人疯起来连自己的名声也不放过。”沈秋练气结说:“十日?拜托我这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你有毛病啊要看十天!!莆田系也没你这么宰人的!不行,你今天晚上必须赶紧让我退烧了我明天好回朝阳山找云晴芝算账!” “你晕不晕啊?”顾长汀忽然道。 沈秋练愣了一下。 “晕啊......”她喃喃道。 不提还好,一提她眼睛前头全都是金花,头重脚轻的厉害。 “不行不行......晕的我要吐了。”沈秋练痛苦道,双手扯紧了顾长汀胸前的衣襟。 顾长汀蓦地弯腰抄了她的膝弯,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这样还晕不晕了?”他大步流星的往药炉里走去,活像个满载而归的常胜将军,“你要是不想年纪轻轻中风就给我消停点儿。我,青陵庸医,反应慢手脚笨,看病就得十天起步,少一天也不行,现在想走?晚了。“ 第20章 这是龙吟。 顾长汀这张嘴跟淬了毒一样,沈秋练不全力以赴根本吵不过。 只是看着斯文清瘦的一个人,手上的力气却不小,抱的人稳稳当当,丝毫不带颠的,沈秋练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处,贪婪的汲取着顾长汀身上似有若无的草木香气。 恍惚间她生出了几分错觉,顾长汀似乎对她格外的纵容,纵容到了有些珍视的地步…… 沈秋练忽而感到安心,她便在这份安心中沉沉然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沈秋练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那间熟悉的房间里,趴在那张熟悉的榻上,房间一隅是那位熟悉的大体老师。 大概是发了好几场汗,她身上一件松垮的中衣质感微黏,骨骼却松泛得很,沈秋练呼出一口气,细看发现那位宝相庄严的大体老师此刻竟然被临时抓壮丁充当成了衣架,干瘦的脖子上面挂着一条月白色的腰封。 那是她的腰封...... 自己的腰封沦为骷髅的围脖,这画面真是又诡异又色气,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那位变态的蛇蝎美男,好像也没别人了。 沈秋练跟大体老师空旷的眼珠子对视了一阵,莫名的心里发虚,便想翻个身,不料刚一动弹后脖子就酸不可挡,她下意识的抬手一摸。 这一摸不好,活像是碰了个仙人掌,后脖子上密密麻麻少说扎了七八根针,根本无处下手,沈秋练被戳的直抽冷气,无语凝噎的想,也难怪顾长汀要给她整个趴姿睡觉。 跟上次的有痛清创相比,沈秋练觉得这都是小场面了,她完全没在怕的,于是她心如止水的拢了衣襟下床,走到大体老师跟前将自己的腰封完璧归赵。 青陵药炉的后院里,一群魑魅魍魉照旧热热闹闹的围着一颗古槐树扯皮,没一会儿,他们就见一白衣少女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那少女秀发如云,披散至腰际,肤色冷白,眉目清冷绝艳,只是衣服穿的不大规整,层层叠叠的几件只靠一条腰封固定着,领口松垮,露出的锁骨和部分肩膀瘦削精致如琉璃,又纯又欲。 群鬼呆滞。 “这,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煞星?”吊死鬼吐着舌头结巴道。 “是她,就是她。”伥鬼神经质的叫道:“我虎宝便秘至今全都是因为她!” “都看什么看啊!不怕被姓顾的挖眼珠子吗?”以见多识广著称的饱死鬼发出警告。 “为什么会被顾大夫挖眼珠子?”一个婴儿鬼好奇道。 “大鬼说话小鬼子家家的不要插嘴!”饱死鬼说。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产鬼拍着婴儿鬼的脑袋慈祥道:“哦不对,你也长不大了。” 沈秋练倒不是不想好好穿衣服,只是后脖颈那儿密密麻麻一堆针支棱着,直延伸到颈椎底部,要是被衣服压着牵着,吃苦的还是她自己,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二十一世纪她连吊带衫露脐装也穿过,敞个衣领子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这里又没别人。 她信步闲闲的穿过小院,看见了一棵参天古槐。 “说起来,我刚才好像看见顾长汀去那屋了。”刀劳鬼忽而举起镰刀样的上肢,一指西面的一处小楼。 那小楼孤零零的坐落于古槐树西面,与其他院落没有一梯一甬道的衔接毗邻,窗户被不透光的纸糊的严严实实,共有两层,四四方方像个棺材。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吧。”刀劳鬼补了一句:“够他睡着了。” 就是这句话让群鬼齐刷刷变了脸色,一个个仿佛大难临头般。 “睡,睡着了??现在??” “你怎么不早说啊刀劳鬼!!” “啊啊啊傻孩子们快跑啊!!” 沈秋练一怔,只觉得前方起了一阵怪风,往各个方向,卷起了落叶尘嚣,她不禁举袖挡了挡,只觉得须臾间四周的环境都变得清寂了,只是分明先前也没有什么吵嚷的动静。 若她有通灵眼或是灵视的技能,一定能够目睹群鬼四下逃窜的壮观画面。 沈秋练向来胆子大,她自打穿进来之后就没有停止过对周围一切人与事物的好奇心,眼下她觉察异动,不退反进,绕着那棵合抱之粗的古槐树转了两圈,再一抬头,发现远处的景致竟变了。 青陵茫茫山谷,此时竟凭空出现了一片海。 沈秋练呆了呆,只觉得荒谬。 然而那片广阔的海域起初还只像是一幅静置的画,眨眼间的功夫便在天地间无限延伸,将整个青陵彻底“吃”了进去。 置身其中沈秋练才感受到,那是真实的海。 几乎与天成一色,并非幻觉或是海市蜃楼,因为巨浪席卷滔天,在礁石上拍碎成稀疏的白沫,“哗哗”浪涛之声不绝于耳,她甚至能闻到海风的腥咸味道。 自己莫非是误入了什么幻境? 亦或是错踏进了某个传送阵被传送到了沿海地域? 沈秋练神思电转。 脚下的鹅卵石小径不知何时也已经变成了坚硬崎岖的礁石一块,她小心翼翼的走了两步,感觉离天空极近,天上飘浮的云都触手可及一般,此等壮阔的景色叫人心旌神摇。 这时,她遥遥的听见了一声清啸长吟! 沈秋练猛地怔住。 这不是她从前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动物所能发出的叫声,宛若来自史前亘古时代,撼天动地,带着穿透人灵魂的力量。 是闻所未闻的陌生。 可不知为何,沈秋练却能非常笃定的知道,这是龙吟。 龙? 唯物主义世界中并不存在的东西啊。 她霍然抬起头来,眺望着海的中央。 蔚蓝的海水翻滚搅旋,其深处依稀有个青碧色的庞然巨影在游动,这影子大到什么程度呢?其规模堪比一座小长城。张牙舞爪的暗沉阴影充满了压迫力。这场面说是惊世骇俗都不为过,若是有巨物恐惧症的人怕是分分钟要吓得晕过去,沈秋练虽觉得震惊,但却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愿意伸长了脖子张望张望。 那巨影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意图,“哗啦”一声竟破水而出! 海水被撞碎成了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与青碧色若琉璃般的龙鳞相触,将天光折射解离成了炫目的五彩斑斓。 青龙半身腾空,巍峨若小山,眼珠是和海一般的颜色,犄角金黄似珊瑚,左右两束长须无风而动。 沈秋练仰着头,一时失语。 这画面太美了,美的壮阔,美得威严,美到叫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人类在自然跟前若蝼蚁般的渺小。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从哪儿生出这般大的胆子,竟想要徒手触摸这陌生又庄重的神怪之物,明明对方的一个鼻息就足以让她灰飞烟灭也说不定啊! 念及此,她清醒了些许,手伸了半道,在距离青龙咫尺的位置便停住了。 沈秋练想要假装自己只是四下看看,便打算将手彻底收回来。 不料下一秒,青龙半身俯屈,它像某种温驯的大型宠物一般,将自己庞大又坚硬的龙首蹭进了沈秋练的掌心。 第21章 满青陵都有我的神识,你…… 沈秋练愣住,或者说,她受宠若惊极了。 这青龙生的美丽不可方物,每一处都散发着神物独有的光泽,冰冷的皮肤凹凸不平,搁置在掌心里摩挲的感觉好像在握着一个精美的工艺品,可偏偏龙须是灵动而柔软的,漂浮间时不时蹭过沈秋练的虎口与指尖,湿漉漉的,温柔的不像话。 她就这么摸了一阵子,青龙复又长吟,潜入水底,沈秋练竟从这动作中读出了几分羞臊的意思,莞尔失笑。 须臾间,乾坤变色,地动山摇。 沈秋练差点儿没站稳从礁石上滚下去,她趔趄了几步堪堪站定,发现身周的海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座恢弘的庙宇。 那庙宇大厦将倾,匾额被击落,歪斜着嵌进泥土里,看不清楚上面写的什么字样,她站在那座庙宇跟前,脚踏泥泞的黄土地,耳畔传来隆隆如千军万马般的喊打喊杀。 沈秋练诧异的抬起头来,朝着声响的源头看过去,发现那居然是数以千百计的人。 说是人,可又不那么像是人。 那些“人”穿着与他们当下相比更为古朴一些的衣着,手中举着刀斧棍棒,面容模糊不清,像是一张张被水晕开来的纸,可其表现出来的凶神恶煞却比什么都要逼真。 “都是她!!是她断送了我们的富贵前程!!” “她诓骗我们!!她根本就不是神明!!她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毁掉她!!消灭她!!杀死她!!” 沈秋练下意识的退了两步,明明这个“她”与自己毫无关系,可她却切身的感受到一丝恐惧。 瞬目的功夫,那些“人”冲到了她的跟前,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一个扬起斧头,对准了她的头颅就砍下来!利刃割面的感觉真实到无以复加,沈秋练甚至看见自己的发丝也断裂,电光石火间,她一伸手厉声喝道:“剑来!” 银光乍现,破空而入,她的剑匣应声飞至,沈秋练一把握住,刹那间她感到体内的灵气丰沛流转,剑匣中的剑刃仿佛变成了她经络血肉的延伸,将她体内的灵力千百倍的释放了出去! 漱阳剑诀一式三式四式! 缭乱的剑芒撕裂了一切的迷幻诡异!那蒙蒙苍黄的背景不再,青陵郁郁葱葱的草木得以重现眼前。 微风拂面,古木葳蕤,沈秋练却惊魂未定,她握着犹自震颤不已的剑匣,有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错乱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稍稍定神,四下一张望。 没有人,没有海,没有龙,亦没有庙宇,只是古槐树的西面有一栋孤零零的小楼。 小楼的轩窗上赫然有个巨大的窟窿。 沈秋练:“......” 她愣了两秒,下意识的望向手里的剑匣。 她记得她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剑匣,而是刚才一伸手,这剑匣迎召而来。 她住的厢房位于东面,理论上来说,她就算召剑,也是不太会经过西面的小二楼的。 但就是不知道这剑匣懂不懂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道理...... “这应该不是你的杰作吧.....”沈秋练莫名的有些心虚,指了指案发现场,垂首发问。 面对如此灵魂拷问,剑匣突然不震了,安静如鸡。 “......” 沈秋练一巴掌拍在额头上。 看来她的傻大儿剑匣果真把顾长汀的小二层洋房给捅穿了。 这可咋整? 按照顾长汀的刻薄程度,会不会把她连人带剑一起丢出去! 还没等沈秋练想出个合理的对策来,只听“吱嘎”一声,小楼二层的门开了,顾长汀本人摇摇晃晃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肇事的时候债主居然就在现场!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吗?沈秋练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前天夜里把顾长汀临时薅出来看病的的时候,顾长汀的脸色就已经算是很难看了的话,那么这会儿顾长汀的状态说是会吃人都不为过。 青衣公子衣襟散乱,一改平时整洁典雅的气质,乌黑的长发颓唐的披着,末了甚至可以看见一些分叉,他眼下的大片青黑色活像是中毒了一样,再配上那生无可恋死气沉沉的眼神...... 真是像极了曾经自己熬完大夜躺下刚睡着就被没有眼力见的人来电吵醒的亚子...... 抱歉,惊扰了您。 沈秋练有点想拔腿开溜。 然而顾长汀却直直的朝她走了过来。 青衣公子的步伐急迫且凌乱,像是在追逐什么即将消失的东西一般,全然失了章法,沈秋练觉得他很不对劲,震惊道:“顾长汀,你在梦游吗?” 话音未落,顾长汀身形虚晃,若玉山将倾,沈秋练吓了一跳,忙飞奔上前去,两人被迫抱了个满怀。 顾长汀比她高上大半个头,看着清瘦,分量却也不轻,这么实打实的压在肩上,要维持住重心不倒还着实是有些吃力。 “你你你没事吧?顾长汀!”沈秋练急声道:“你别真的是在梦游啊?我听人家说梦游被吵醒了会变成痴呆的!” “阿宁......”顾长汀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兀自呓语,他贪婪的将脸埋在沈秋练的肩窝里,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微凉的肌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沈秋练猛地僵住。 她说不好自己听到了什么。 是自己的名字吗?还是只是同音的别的什么词语? 腰身一紧,她被顾长汀用力地搂住了,嵌进怀抱之中,“阿宁......”顾长汀又重复了一遍,嗓音低哑。 沈秋练想他是在喊自己没错了。 “我在。”她犹豫了一下,竟觉得这一刻的顾长汀有些可怜,还是应声了:“顾长汀,我在这里。” “阿宁......你——”顾长汀长长的叹息着,他似乎还要说话,却在这时,沈秋练手中的剑匣“咻”的挣脱了主人的手心。 “???” 沈秋练艰难的抬起头来,就看见她的剑匣飞到了两人的正上方,“嗡”了一阵断剑出鞘,剑匣却坠落,“啪嗒”正中顾长汀的头顶。 “......” 沈秋练觉得,她的剑应该是活够了。 这一下她听着都觉得疼...... 空气诡异的安静了一阵子,顾长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剑?” 沈秋练:“......我——回去就教育它!” 顾长汀猛地松开了她,捂着脑袋连着退了好几步。 就像是一场梦,方才那个脆弱忧郁的多情种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个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的刻薄鬼,顾长汀盯着沈秋练死死地看了一会儿,像是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一般,好半天才说:“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沈秋练:“?” “我衣服怎么就没穿好了?”她一头雾水道。 顾长汀的瞳光飘忽,有点想看不敢看的意思,而后他板着脸孔,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示意。 沈秋练比照他再看自己,这才恍然:“哦,就这啊?” “什么叫就这?” “这里又没别人,露个肩膀而已啦!”沈秋练不以为意道。 “我不是人吗?”顾长汀说。 “你自己说我在你眼里跟那骷髅架子没两样,我在意你做什么。”沈秋练说:“你放心,我这次绝对不会自作多情的。” 顾长汀:“......” 他一时噎住,心脏乱跳,颇有点儿掉进自己挖的坑里出不来的既视感,半晌憋出一句:“青陵没有人但是有鬼,有很多鬼。” “鬼?那我管不着。”沈秋练说:“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发烧啦?” 顾长汀:“......” 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故人所在之地被摧毁殆尽,也没有立坟冢,以至于他即便反反复复的做着相同的梦,回忆着相同的事情,却依然在淡忘着故人的名字。 而沈秋练的错踏误入,让他产生了一种叠代的错觉。 好像那个人......就叫阿宁。 她,失而复得了。 这会儿他有些难以分清虚实,更不用谈从那哀婉留恋的情绪泥淖之中抽身而出。所以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忽视掉沈秋练领口的一片秀丽江山。 偏偏这失态还叫沈秋练窥了去。 顾长汀唇线抿的笔直,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沈秋练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戳着顾长汀什么不得了的雷点了,这黑心大夫被气的眼尾泛红,忙解释道:“哎呀我也不想这样的好吧,我脖子上扎了十几根针呢你忘了?” 顾长汀:“。” 得,看样子是真忘了。 沈秋练大怒,起初还想喷人,但在想起了他上回清创忘记给自己上麻沸散的事迹,突然之间也就麻了。 这下两人完全扯平,谁也没有发脾气的资本,心照不宣的没再吵嘴,片刻后,顾长汀咳嗽了一声,招手道:“过来,我替你卸针。” 两人折返回药炉,沈秋练背对着顾长汀而坐,将长发捋到一边,露出天鹅般细腻的颈子。 针一根一根的离体,她颇感松快,就总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沉寂。 “哎,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居然落入了一个幻境,也有可能是好几个,虽然那幻境之中又有海又有庙,还有一条很漂亮的小青龙,但是后来出来一群鬼一样的人,围着我要杀我。幸亏我有剑在手,要是一般的凡人,怕早就被砍死了。”她滔滔不绝的说着,而后一回首,双目炯炯然:“顾长汀,你一个人住青陵的时候可要小心,我不知道那幻境触发的关窍是什么,但总感觉跟那古槐树脱不了干系,你离得远一些总没错,省的像我一样误入了,身遭不测。” 顾长汀洗手的动作顿了顿。 “那不是幻境。”他道。 “不是幻境?”沈秋练拉上衣服,诧然回望:“那是什么?” “我的神识。”顾长汀说。 沈秋练愣了两秒,缓缓张大了嘴。 “神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你说那是你的神识??” “很奇怪吗?”顾长汀道:“我睡着了,神识就不太受控,恰好那棵古槐树的格局又比较邪门儿,就把我的神识具象化了。” “你的神识不在你的脑子里,在外面?还在......离你那么远的地方??”沈秋练目瞪口呆:“差点儿把我困死了!!” 神识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可以被看做是一个人的思想或是意识。 思想意识是无形的,寻常修士在可以入定之后,便能在灵台紫府内构建有形的神识,可以风景,可以是物事,也可以是别的虚拟形象,高阶一些的修士则可以操纵神识离体,幻化成可见却不可及的虚幻,做探查或是障眼法之用,但也不可离本体太远。 而像顾长汀这样的神识,庞大逼真到形成了能容纳乾坤,甚至还能对闯入者发动攻击,实在是不可思议! 顾长汀似乎还嫌她不够惊讶似的,又补了一句道:“满青陵都有我的神识,勿要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到处乱跑即可,你习惯就好。” 沈秋练:“???” 我习惯个鬼啊! 第22章 一块拇指大的青龙绣纹。 沈秋练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回过头来思考自打她穿进来以后发生的种种事件,的确,她在第一次遇到顾长汀的时候,顾长汀就表现出了对她和闻天羽以及云晴芝之间复杂关系的洞悉若明。 后来闻天羽对她发难时,顾长汀也如同及时雨一般的从天而降,替她解围。 “这么说的话,朝阳山上是不是也有你的神识覆盖?”沈秋练若有所思道。 “会下雨的地方就有。”顾长汀说。 沈秋练彻底惊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顾长汀垂着眼帘,他取了块干帕子擦干净了手,转过身,背倚着木桌的桌缘。 “同样的话我也想问你。” “问我?” “你又是什么人呢?” 沈秋练一时语塞。 她是什么人?她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接受社会主义现代化教育的异类生物,阴差阳错才穿进了你们的世界,所以跟你们相较总显得画风不同。 这话她能说吗?她不能。 “佛曰,不可说。”沈秋练一本正经的劝说道:“其实很多事情我自己都闹不明白,后来想想,人既然都来修仙了,讲究的就是逍遥无为,还追究那么多来时路做什么呢?只管往前看就好了呀,呐,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就别问我的了。” 顾长汀轻嗤一声。 “也是。”他似是失去了兴趣,转身出门。 “你去哪儿?”沈秋练道。 “打水,给你洗澡。”顾长汀说。 “咦,还挺贤惠。”沈秋练小声嘀咕。 - 事实证明,泡澡是个很养生的活动。 沈秋练整个人浸在热水中,思绪也就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记起了许多当初走马观花过的剧情细节。 温曌临为降服含悲与之斗的两败俱伤,云晴芝用从自己这里得来的五色香包救其性命,而后顺理成章的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温曌临融了含悲剑。 铸造含悲剑的诸多原材料中有一灵物,名为混元金刚石,此物不融于岩浆,便被云晴芝机缘巧合的回收了,嵌入了她的法器之中。 云晴芝身为一个音修,用的法器名为彩鸢铃鼓,本就是魏君兰替她搜罗来的高级法器,再加上这混元金刚石的点缀,登时灵力大增。 “哗啦”一声,沈秋练从浴桶里探出头来,她大口大口的喘息,任凭水珠自鼻尖和下颌滑落。 灵台清明,醍醐灌顶。 是了,这混元金刚石才是云晴芝的最终目的! 她记得云晴芝闯入铸剑炉之后,说过这样一句话。 “曌临师叔拼死才降服了这剑灵,不让它出去伤害其他的人,现在不趁热打铁斩草除根,这剑灵若是再发狂,曌临师叔又伤着,那到时候大家该怎么办!” 由于自己的横插一刀,含悲中途收了手,温曌临并没有机会与含悲剑殊死相搏两败俱伤,所以这一处的剧情便与游戏里大相径庭。 云晴芝没有前后眼,在铸剑炉姗姗来迟,按道理说她应当一无所知才对。可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还一开口便是原游戏中本该发生的事情,不是太奇怪了吗? 难不成云晴芝提前知晓了铸剑炉中的事态走向,故而早就在铸剑炉守株待兔了。 那么那场奇怪的冷雨和冰雹......会不会是云晴芝为了让自己成为温曌临独一无二的救命恩人才故意为之。 沈秋练越想越离奇,她神思电转,又联想到了之前发生的种种。 早在小岚庵峰事件之前,云晴芝就总能借周围的意外事件以东风,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踩着别人顺风顺水,一路扶摇直上。沈秋练起初觉得这是主角光环,是诸多巧合,但现在回想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并非全是巧合,云晴芝其实......是有前后眼的。 这个念头让沈秋练不寒而栗。 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意外,片面的知晓一些游戏剧情也便罢了,云晴芝又是依靠的什么力量呢? 思忖之间,那把诡异的菱花镜骤然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是那个镜中的影子!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实的......以云晴芝目前所作所为造成的后果来看,那个影子是在不计代价的协助云晴芝上位,于他人而言是敌非友。 沈秋练咬紧了唇角。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云晴芝作妖,毕竟她不是原游戏中那个任人宰割的炮灰配角,她必须抢回主动权! 沐浴完毕,沈秋练精神焕发,换上衣服,她背上剑匣出门,便看见顾长汀站在小院里,双手搭了个凉棚,正眺望着天际。 “我要回趟铸剑炉。”沈秋练招呼了一声,不等顾长汀回应,她便翻身上了飞霜雪的脊背。 “喂——”顾长汀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拦,沈秋练便已策马离去,黑心大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眉峰轩起,他复又望向远处的铸剑炉的方向,隐约有一团不祥的黑气腾腾而起。 沈秋练总觉得自己应该再回一趟铸剑炉,没准儿还能亡羊补牢再做些什么,只是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只时不时看见一些血迹和小型动物的尸体,那些动物大多死的头颈分离肠穿肚烂,死状十分难看。 沈秋练只觉得触目惊心,疑虑大增,飞霜雪的脚程不由自主的加快,一人一马跃进寂静非常的铸剑炉,沈秋练翻身下马,蹑手蹑脚的靠近那破碎的铜门。 里头有脚步声,沉重不似女子,沈秋练警惕的伸手摸向了背上的剑匣,而后一脚跨入—— 电光石火间,对方一掌劈来,而后及时收住,沈秋练也一样,两人各自悬崖勒马般的后退了半步,沈秋练脱口而出道:“曌临师叔??” 温曌临双手握拳,仍维持着攻击的姿态,神色亦有些诧异,沉声道:“怎么是你!” “好家伙。”沈秋练松了口气,拍拍手也不见外了,道:“师叔你不是身受重伤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小伤不值一提。”温曌临哑声道,对于沈秋练的中途打断,他似乎有些烦躁,转身留了个背影给沈秋练:“你来这里做什么?请你速速离开。” 沈秋练在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吧,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跟我抬杠?”她无语道:“不是我你能腿脚这么利索的铸剑炉里跑来跑去??早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了!” 温曌临自顾自的走上熔炉旁的台阶,此时岩浆尽熄,那巨大的凹槽内只有一些暗火在铁色中闪烁。 沈秋练见他不搭理自己,只一门心思的在找东西,不由得冷笑一声:“哦,你现在知道来找老婆......哦不,是含悲剑了,先前她让你不要熬夜保重身体的时候,也没见你听进去一个字啊?” 温曌临的背影一僵,猛地回过头来,表情因惊怒而微微扭曲:“你说什么?” “你说我不爱剑惜剑,说人剑该是利益共同体,可却放任别人诋毁你的剑,摧毁你的剑。”沈秋练说:“我至少还会为我自己的剑搏上一搏,你呢?剑都被融了,连句话都说不上,比我失败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当时是身不由己,若我有意识的话——”温曌临嘶声道。 “有意识?有意识你就会阻止别人融你的剑吗?”沈秋练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般,她想起了原游戏中的剧情,温曌临为报云晴芝的人情,为了维护所谓的朝阳派的安定,心甘情愿将含悲剑抛之于熔炉之中,“你不会的,因为你就是个叶公好龙的伪君子!在佩剑和面子之间你会无条件牺牲你的佩剑,现在知道装模作样的来找了,有什么用啊?你一个铸剑的难道不知道剑入熔炉,只会连渣都不剩吗!” 温曌临被她说的脸色铁青,这铸剑师成天宅在屋里与剑打交道,本就不善言辞,紧握的双拳颤抖:“我......”他顿了顿,堂堂七尺男儿,竟是有些哽咽:“含悲她......” 沈秋练本是一肚子的火气,此刻却微微有些动容,“你......是想来看看含悲她还在不在?” 温曌临不置可否,眼眶猩红。 沈秋练叹了口气。 她嘴上虽有诸多不满,但同为剑修,心底到底还是对温曌临存了一份同情。 “师叔,我话说重了你别介意啊。”她走上前去,踮起脚来用力拍了两下温曌临宽阔结实的肩膀,感觉自己像在安慰一只可怜的大型犬类。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融了含悲......”温曌临的肩膀轻轻耸动,嗓音嘶哑,他从昏迷中醒来,所有人都在同他控诉含悲剑的凶残可怖,尤其是云晴芝和魏君兰母女,反复强调除去含悲剑的重要性,事实上他听闻含悲剑没了,整个人都是懵的,真真是有一种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感。 “含悲没有伤害旁人啊......她即便真要了我的性命,我也心甘情愿死在她的剑锋之下,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沈秋练道:“师叔,节哀。” “节什么哀?”有人不冷不热的插嘴道:“千年凶剑的剑灵,大鬼一只,搁在哪儿都要叫人闻风丧胆的,听到你们这番话,怕是气也要气死了。” “嗯?”沈秋练和温曌临俩剑修双双一愣,东张西望道:“谁在说话?” 温曌临旁观者清,提溜起了沈秋练的细胳膊道:“这里。” 沈秋练一头雾水的望过去,却发现自己雪白的袖口里侧多了一块拇指大的青龙绣纹,栩栩如生,还会动。 沈秋练盯着那堪称怡然自得的小青龙认了半天,难以置信道:“顾长汀??” 第23章 你看我们俩跟他二对一,…… 这青龙与她在顾长汀神识中所见一模一样,龙角龙须,金碧足赤,细节也分毫不差,沈秋练面露喜色,激动道:“这绣样真可爱!你怎么知道我可喜欢那小青龙了!” “这不是绣样,这是我的神识,跟你喜不喜欢没什么关系。”顾长汀说。 “那我还是很喜欢。”沈秋练说:“不过你放一缕神识在我身上做什么?” “我对铸剑炉前日发生的事情也存疑,想要调查清楚,又总不能一直让这里下雨吧?”顾长汀没好气道。 “懂了懂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沈秋练说:“你是什么时候把小青龙放上来的?是我洗澡的时候吗?” 顾长汀倏地语塞:“我......” 温曌临在一旁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沈师侄,你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 “对对对。”沈秋练一拍脑袋回过神来,正色道:“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许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顾长汀矜傲的厉害。 “就是那句‘千年凶剑的剑灵,大鬼一只,搁在哪儿都要叫人闻风丧胆,’”沈秋练戏谑道:“你看我把你说的话记得多清楚。” 这让顾长汀十分受用。BaN “传闻剑灵分两种,一种是剑主灵力自凝而成,另一种则是魂魄寄生,前者无形而后者有形,后者比前者拥有更多的自我意识,也远不如前者好驯服,有位故人曾告诉过我,若是后者,剑灵本身就是不入轮回的魂魄,剑于剑灵而言只是风筝线与风筝的关系,没了这剑,剑灵也不会消散于世间,不过是挣脱束缚归于自由,当然,也是归于寂寞。”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含悲其实还在对吗?”沈秋练隐隐激动。 “可以这么理解。”顾长汀道:“但是曌临真人,剑是剑主与剑灵之间的契约,如今的含悲大概不会被你招之则来了吧。” 他言语之中有奚落之意,沈秋练却很是乐观:“我看没准儿含悲就在这里,正等着曌临师叔回来找她呢!” 顾长汀轻嗤一声:“幼稚。” 温曌临垂眸不言,怔怔然望着熔炉,许久,门外传来嘲哳雀鸣,声嘶而凄厉,随后一阵腥臭的风刮了进来,沉重的铜门发出森然轰鸣之声。 “含悲!”温曌临猛的一怔,脱口而出。 “看吧我就知道含悲不会轻而易举的舍下曌临师叔的。”沈秋练亦欣然回眸。 这一回头不好,当看见了来物,沈秋练的表情便裂开了。 破败的铜门跟前站着一个怪物。 那怪物身高八尺,顶着一颗葫芦似的头颅,太阳穴上长出两只手,胸前嵌着三只眼睛,腰上则长着一张森然巨口,三角形的尖齿正在咀嚼半只没头的鸟雀,血糊糊的渗人。 如此颠三倒四的糊涂长相丑的沈秋练一时词穷:“......小东西长得真别致啊!” 腥臭黑气扑面而来,温曌临一语道破。“是魔!!” 沈秋练:“???哈?” 若说鬼分正邪好恶,出现亦有来由,甚至能以剑灵或是旁的形式与人类交互,魔就全然不存在这些问题。 魔是世间至邪至恶的存在,他们与神一样源于乾坤万物,只不过神源于清气,魔源于浊气,魔本身甚至没有思想可言,自诞生伊始就是为了吞噬他物,扩张自己,这是他们唯一仅有的原始欲望。 不过好在魔都出生于魔域,想要进入人间就必须通过魔域与人间之间的空间,这空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因此千百年来为了杜绝魔在人世间霍乱,是人是仙都在不约而同的做着同一件事:斩断魔域与人间的通道,堵死那些可以让魔有机可乘的罅隙,事实证明这一系列的行为都很有效,人间太平百年,至少没有因为魔的缘故而发生灭顶之灾。 此刻,听到“魔”的字眼,沈秋练的脑子里“嗡”了一阵。 的确,原游戏中最终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仙魔大战,原主这废柴也会因为手无缚鸡之力而葬身其中,可这按照原时间线来掐算,还在好多年之后啊!为什么现在会有魔出现在朝阳山呢?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顾长汀突兀开口:“曌临真人,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熔炉里会有一个通往魔域的入口呢?” “什么?!”温曌临猛的一怔,他复又走到熔炉边,这回,他也顾不上旁的什么,对沈秋练喝道:“站远些!”随后他双章运气,猛地朝铁色的熔浆中推了一掌风,霎时间沉重的铁浆四下飞溅,有的溅落在温曌临身上,烫出丝丝缕缕的白气,他却恍若未觉,熔炉在这一搅弄下短暂的见了底,赫然露出一个泛着暗红色火光的巴掌大的小洞,深不见底。 “这是——”沈秋练看呆了。 “烫穿了,难怪。”顾长汀笑了起来,看好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从前只听说炼宝炼丹会炸炉子,还是第一次看到铸剑把地心烫穿的,妙啊,妙啊!” “不是铸剑,是融剑!”电光石火间,沈秋练像是想到了什么:“曌临师叔,你的含悲里有一块灵宝混元金刚石对吧!” “你怎知道?”温曌临更加惊异:“混元金刚石至阳至刚,若是借着熔浆之力,其烈性的确会放大千百倍,可混元金刚石并不在池底啊!” 这下沈秋练明白了。 混元金刚石怕是已经被云晴芝弄走了。 原游戏中,含悲的熔炼是在温曌临的全程监管下进行的,所以混元金刚石甫一出现便被及时捞起,送到了云晴芝手中。 但这回,温曌临晕厥昏迷,云晴芝又是偷偷摸摸暗度陈仓,所以就放任了这混元金刚石在熔池底部长时间的炼化,这才烫出了这么一个洞,但云晴芝并不知晓,取了石头就走了,所以魔便趁机而入,顺着这个人造的罅隙偷渡了过来! “沈师侄。”温曌临递来一张符纸,肃然道:“情况不容乐观,你用这张传音符速速通知剑宗同门,让他们集力前来支援。” “我通知?啊不不不……”沈秋练连连摆手:“还是你通知吧,我不行。” 温曌临瞪一眼过来,道:“长幼有序!冲锋涉险的事由我长辈来做,你一个晚辈,做点区区杂事有什么不行!” 沈秋练:“……” 这个臭剑修架子这么大也就算了,是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她在派中的风评一无所知啊? 算了,跟直男思维说不明白其中关窍,沈秋练从温曌临手中接过了传音符,叹了口气,念响了符引。 用传音符的前提是那个人手上也有传音符,沈秋练也不知道这会儿能叫到谁,就干脆一个一个名字挨个儿念了。 老天大概见不得她好,她念了一圈跟她熟或者不熟的人名,杳无回应,却在念到“闻天羽”的时候,她手中的传音符光芒隐耀,轻轻一震。 沈秋练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在内心跟自己说,如此危急时刻,要保持中肯,对闻天羽那个蠢货摒弃前嫌。 “闻天羽。”她言简意赅道:“铸剑炉内有魔现身,曌临师叔让你禀报师父,集结师兄弟们前来支援!” “是青陵姓顾的没把你伺候好么?”半晌,闻天羽不阴不阳的强调在传音符那头响了起来:“你现在这又是在演哪出啊?阿宁。” 沈秋练心有火气:“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铸剑炉有魔,让你赶紧来帮忙!你还想不想继续在朝阳山修炼了!” “我堂堂朝阳派固若金汤,怎么可能会有魔入侵,况且晴师妹刚从铸剑炉回来,说铸剑炉一切安稳。”闻天羽道。 沈秋练活活给气笑了:“曌临师叔在这里,不信你可以问他——” “阿宁你现在长本事了,还知道搬曌临师叔。”闻天羽冷笑道:“曌临师叔有事不亲自同我们说,还轮得到拜托你?你算几斤几两?你的这套把戏在我这里已经不起作用了!除非你跟那姓顾的断绝关系,到我面前来与我好好道歉,否则你休想骗我来寻你!” “咻” 传音符灭了。 沈秋练默了两秒,扭过头来,对上温曌临一张大受震撼的脸。 “看吧,我就说我是行不通的,你偏不信。”沈秋练把那张一次性的传音符揉了,冲温曌临抖抖掌心:“还有传音符吗?再拿一张来,这回你亲自跟他们说。” 温曌临:“......可我就只有一张。” 沈秋练:“????” 她“咕咚”咽了一口唾沫,靠近了温曌临一些,低声道:“曌临师叔,这个魔看起来不太聪明。你看我们俩跟他二对一,胜算有多大?” 温曌临说:“保守估计,两成。” 沈秋练:“???这么低???” 温曌临:“我没有剑,你嘛......跟没有一样。” 沈秋练咬了咬牙不死心,又追问道:“那不保守呢?凡事总有万一对吧?” “万一你被他吃了,被他融合进身体里,那就是你跟他二对一我。”温曌临思考了一下说:“一成吧。” 沈秋练:“.......” “好一个不计后果破釜沉舟,这就是剑修吗?”顾长汀的声音听起来还挺开心的,“阿宁,现在逃还来得及。” 沈秋练不说话,她握紧了拳头,望着那一嘴鹊羽的残忍魔物。 沿途上山时,她看见了许多动物的血肉残尸。今日是那些幼小的生灵,明日便是自己。 “可我的字典里没有逃这个字。”她低声道:“靠旁人不如靠自己,我今天就要剖开他的肚子,告诉他这世上总有东西是吃不得的!” 第24章 给你个机会跟漂亮姐姐共…… 那魔初到人间, 本还有些懵懂茫然,凭借着强大的本能吞噬了许多小型飞禽走兽,并在这过程之中生出了几分智慧, 在看到温曌临和沈秋练时, 尚且还知晓按兵不动一说,但见他们迟迟不动作, 那魔便逐渐意识到,这两人和自己适才吞并的弱小生灵并无两样。 兔起鹘落间, 魔迈动奇诡的肢体,裂开血盆大口朝着温,沈两人凶猛扑来。 “闪开!”温曌临大吼一声,推开沈秋练健步迎上,他手无寸铁, 但修为尚在,凝气于指尖, 化气为剑气, 成百上千的朝那魔掠去, 霎时间将那魔刺的千疮百孔。 “哇......好厉害!我什么时候也能练成这样!”沈秋练在旁边眼睁睁瞧着那魔太阳穴上的两条手臂被哗哗斩落,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爽感,激动的振臂大呼:“没想到曌临师叔虽然脾气臭又死脑筋,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嘛!” “你可不要高兴的太早了。”顾长汀在她的袖口不冷不热的说道:“魔与三界其他种群都不一样,他们生于最恶劣野蛮的幽冥之地, 为了存活什么都可以吞噬, 什么都以变幻,只要魔心犹在,断手断脚又能算得了什么。” 沈秋练还没来得及追问,顾长汀的话就得到了验证, 只见那魔堪堪被逼退数尺,浑身上下的孔洞非但没有流血,还幻化成了若干张小嘴,那些嘴甚至还能看到红艳艳的唇珠,叫人不寒而栗,不仅是沈秋练,温曌临也愣了一愣,额头上爆出几根青筋,下一秒,那些个小嘴里弹射出鲜红如毒舌信子般的长舌,带着密密麻麻的倒刺,瞬间刺穿了温曌临的身体,那些舌头舌尖翻卷,啃噬着温曌临的血肉,温曌临疾步后退,与其强行分离,那些舌头弹缩,带着血沫飞溅的回到了一张张小嘴当中。 “好吃好吃.......”魔兴奋的浑身战栗,随后他的太阳穴上又长出了两条手臂,那手臂比先前的要肌肉遒劲很多,竟有几分像是温曌临的体型。 温曌临的头上布了一层冷汗,他抬起手来试图遮掩伤口,奈何伤口太多,足有十几二十个,他根本来不及堵,身形微晃,面色苍白,似是站不住了。 “曌临师叔!!”沈秋练猛地变了脸色,她心知剑修没有剑,武力值便是大打折扣,即便温曌临知晓魔心的位置,在如此情形下也不可能精准命中,她正要上前,袖口却是一紧,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道拖拽着她,阻止她前进,顾长汀的声音带着一点儿冷淡的回响:“以你目前的修为,再配上这把断剑,上去就是白给,还不如期待一下曌临真人能否大力出奇迹呢。” 沈秋练微微退了一步,瞳光矍铄,薄唇紧抿,丹田内气浪翻涌,显然她很不赞同顾长汀的话。 她反手摸向背上的剑匣,漱阳剑诀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走马灯般的过。 “你能不能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说话的功夫为什么不能从青陵过来帮帮忙呢?”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你这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了。”顾长汀装模作样的说:“况且朝阳派的事我为什么要帮忙?” “你不帮忙又为何跟着我来凑热闹?”沈秋练闻言更是恼火。 “你也说了,是凑热闹。”顾长汀的声音里含了些邪肆笑意:“我就是想看看,若是朝阳派败了,魏君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荒唐!”沈秋练喝道。 铸剑炉内忽的腥风大作,那魔似是看出了温曌临状态不佳,手足并用的奔跑起来,他动作大开大合,活像个畸形种,身上的数十张小嘴在皮肤下面飞快的滑动,聚集到胸前,融进了那张大嘴里! 他要吃了温曌临! 沈秋练再也站不住了,背上的剑匣随着她的摇摇一指飞掠出去,然而她这三级残废的好大儿却被汹涌澎湃的魔气严丝合缝的阻挡在几尺之外,“嗡嗡”狂震之余半点也靠近不得,沈秋练急的上火,干脆吧袖子一捋打算上前去徒手拉架,奈何漫天魔气腥臭难当,熏的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视物也困难,顾长汀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竟然带了几分焦急的情绪:“你的这点修为挡不住魔气侵蚀!别进去送死!!” “朝阳派的事你说不管有种就全都别管!”沈秋练怒声道。 她索性一闭眼,拿出了初中时考五十米短跑的速度,直挺挺的冲过去,而后纵身一跃,狠狠的将那魔按到在地。 那一刻,沈秋练什么也看不见,就将这魔当成了云晴芝和闻天羽这对狗男女,上手就打,拳拳到肉! 那魔被揍得懵了,不远处深受重伤的温曌临也看的懵了,只见沈秋练把那魔脑袋上的两条手臂当成云晴芝的双马尾,撕扯了两下掼到地上,狠狠的摩擦。她的手指骨被魔坚硬崎岖的外壳蹭的鲜血淋漓,但沈秋练丝毫也感觉不到痛,咬牙切齿道:“我让你作妖!我让你恶心人!给爷爬!!给爷爬!!” “我都有点看不懂现在的小姑娘了......”温曌临喃喃道。 魔忽而发出痛吼,他的身躯从中间断成两截,蚯蚓般一分为二,前半截落在地上迅速变形,蜘蛛般四脚朝地,又从断端生出一张嘴来,沈秋练只觉得手下一空,一时有点茫然,耳畔传来温曌临的怒吼:“沈师侄别怕!!我来救你!!!!” 沈秋练被掀倒在地,心里“咯噔”一声,条件反射的吼回去:“泥奏凯!!别葫芦娃救爷爷!!!” 须臾间,一阵清啸袭来,紧接着是短暂的“噗噗”两声,沈秋练一愣,被温曌临一把按住后脖颈压得匍匐,虽然她看不见,但大致能想象到两截物事被穿成一串的画面。 熟悉的凛凛杀气割面,犹如凛冬霜雪,生生将魔气压倒,一时间半空中满是凌乱的杀伐之声,沈秋练怔了片刻,与温曌临异口同声的叫道:“含悲!!” 含悲短暂的现了真身,女人长发飞舞,而后迅速化作玄色的剑光,与沈秋练的剑匣并进,一玄一素两道光螺旋交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绞杀那两截的怪物,如此高频率的攻击终于命中了魔心,含悲一剑霜寒,将一团紫黑色的物事钉在墙上,怪物的其余肢体在地上缓慢蠕动着,转瞬间就化成了血水。 这一系列变故来的突然又迅速,温曌临呆了呆,昂首,他目不转睛的望着那道收敛的玄色剑光,眼皮也不敢眨一下,生怕对方会消失不见一般。 “含悲!”这死板又不苟言笑的剑修头一回露出了迫切又带着些无助的神色:“你别走!!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杀了我也可以!!!”他忽而慌乱的四下张望,“我得找个东西让你待着,我不会让你再变成孤魂野鬼的!” 女人无声的在半空中现了形,她锗色的衣裙破碎,手腕上和额际的环佩玲珑,残缺又华美,她微微颔首,望着温曌临的美丽的眼睛里悉数尽是温柔。 “竟然是她?”顾长汀忽而低声诧异。 “什么什么?”沈秋练的双目紧闭,她眼珠子灼痛,跟眼皮像是黏在一起了,怎么也睁不开,“我看不见,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大概是浪子回头阖家团圆的戏码吧。”顾长汀道:“不过现在想找一件上等灵物供剑灵安居恐怕不容易。” 沈秋练立马明白了,她一拍脑袋道:“唉!怎么不容易,这里就有现成的啊!”她招一招手,“好大儿!” 她的剑匣“咻”的飞到了她跟前。 沈秋练盲人摸象似的抱住了她的剑匣,而后活像个卖瓜的王婆,抬头道:“含悲含悲,我的好大儿断成两截了,他现在跟剑梢连不上,你要是不介意,剑梢的部分借给你住啊!” 含悲愣了愣,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她还没说话,温曌临先激动道:“可以吗?沈师侄!”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沈秋练说。她的剑匣却“嗡”一阵,里面的好大儿似乎是在抗议,沈秋练霸道的一把按住它,苦口婆心道:“拜托,我给你个机会跟漂亮姐姐共处一剑,你大气一点好不好!反正你现在也操控不了前半截的部分,闲置也是闲置嘛!” 剑匣“嗡嗡嗡”震得沈秋练手都麻了。 “沈师侄,我在这里向你许诺。”温曌临忽而正色道:“只要此番能暂且留住含悲,我保证,会用最好的材料,最精良的锻造技法,好好的修复你的剑,一定会把它打造成一把绝无仅有举世无双的好剑!” 此话一出,沈秋练感觉怀里的好大儿瞬间消停了。 “成交!” “多谢,那就叨扰了。”含悲轻声道,她摇身化作一道剑光,倏地没入了沈秋练的剑匣,消失不见。 沈秋练与温曌临双双松了口气,各自瘫倒。 “顾长汀。”沈秋练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刚才说,竟然是她,是什么意思?” 顾长汀没有立刻搭腔。 此刻,青衣公子盘膝端坐,阖眸静默,好似入定。 含悲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上下,身为丹茴古国的公主,其魂魄的模样永远停留在了刎颈殉国时的那一刻。 想来是死后发现自己的死没有使任何人醒悟,战乱依旧是经久不衰,所以充满了怨怼,才始终没有去投胎吧。 难怪会变成这样强大又不逊的剑灵。 温曌临沉醉于铸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内心很是与世无争,另外又懂得驯剑驭剑,所以含悲才会选择对其臣服。 可沈秋练......为什么好像也跟含悲很熟稔似的? 第25章 “那你可别让我摔了。”…… 含悲回到了身边, 温曌临的心绪便也定了,他盘腿调息了片刻,纳闷道:“沈师侄, 我觉得你是个明理之人, 怎的在朝阳派的人缘会这般差?” 面对这个问题,沈秋练感觉捉急的不行了:“......你这是什么话!”顿了顿她又意识到温曌临说的是事实, 无从反驳,变得沮丧起来:“那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啊!!” “云师兄收的这位二弟子感觉名不副实, 言行举止轻浮顽劣,见解更是蠢钝,今日若不是你在,这魔血洗铸剑炉再杀入别处,后果不堪设想!他担得起这责任吗!”温曌临回忆着先前听到的闻天羽和沈秋练之间的对话, 眉头深蹙:“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交友应当交君子, 你怎的会跟他有交集?不嫌自降身份吗?” 好家伙,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沈秋练跟闻天羽交际是自降身份! 这话沈秋练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算是中听还是不中听, 不愧是铸剑老宅男温曌临会说出来的话,沈秋练沉默了片刻道:“不瞒你说,我不光跟他有交集,我还跟他有婚约。” 温曌临霍然瞪大了眼,与此同时, 入驻了含悲的剑匣也跟着震了一下, 显然这一人一剑灵都非常默契的震惊了。 “你跟他有婚约?”温曌临看起来很愤怒:“你是不是瓜怂?” 沈秋练也一点儿不把温曌临当外人了:“你会不会说话啊喂!又不是我自己给自己指婚的!” 温曌临:“谁给你指的婚?他是不是瓜怂?” 沈秋练如老僧入定:“是你云师兄。” 温曌临:“......” 顿了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稀罕事似的, “我方才好像听闻天羽说,我师兄家那小丫头此前到过铸剑炉?” 沈秋练一拍大腿, 心说“盲生,你终于发现了华点!” “那小丫头怎的这般不细心,铸剑炉上出这么大的事,她竟半点也不察觉?实在是糊涂!”温曌临皱眉道。 “也许是察觉了故意不说呢。”沈秋练不阴不阳道。 “你这话可不能乱讲。”温曌临说:“她隐瞒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朝阳派可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 “含悲之前应该没有离开过此处吧?”沈秋练道:“可曾看见云晴芝做了什么?” 剑匣轻轻震动,含悲道:“看见了,她从熔池之中取走了铸我剑身的材料之一,混元金刚石。” 温曌临猛的一怔。 “你说她从熔池之中取走了混元金刚石??”他难以置信道:“这熔池灼烫,连我都探不进手去,她如何能——” “似是有人取了交予她的,具体我也未曾看清,也有可能是我瞧错了。”含悲很中肯的说道:“没了剑身加持,我的感官很容易受干扰。。" “朝阳派里还有这等高人能徒手自熔池取物?我怎么不知道?”温曌临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云晴芝那丫头要这混元金刚石又要做什么呢?等我回去定要好好盘问她!” “你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晨练几乎足不出户,想知道也难。”含悲道。 “你说的对。”温曌临频频点头:“我以后改!” 沈秋练的心底则“咯噔”一声,那把菱花镜的存在再次敲响了她脑海里的警钟。 云晴芝果然是有外来之力在帮持,才敢这么为所欲为。 此番因祸得福,若是温曌临亲自去盘问云晴芝,效用可比她空口白舌的告状要好多了。 “顾长汀。”沈秋练抬手揉了揉眼睛,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我方才就说了,你的这点修为挡不住魔气侵蚀。”顾长汀淡定道。 “我不会瞎了吧!”沈秋练哆哆嗦嗦道。 “也不是没可能啊。”顾长汀回答的倒是一点儿不留情。 沈秋练:“......我谢谢你啊。” 亏得她跟顾长汀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大概也能领悟到这黑心大夫的话术成分。 “不是没可能”的画外音是:有救,但是除了我以外,没人能救。 沈秋练很想翻个白眼,但奈何眼珠子疼,只能作罢,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听力反倒变得愈发灵敏了起来。 “什么东西在爬?”她皱起眉头道。 “嗯?”温曌临四下一张望,随后断喝一声:“见鬼!它跑了!” 沈秋练听见温曌临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步伐急促的追出去,忙道:“怎么了?!什么东西跑了??” 大抵是没有所获,温曌临没过一会儿便懊恼的折返回来道:“一只眼珠子,长腿似的跑的忒快,一溜烟就没了!” “我竟不知那魔物竟有两处魔心!”含悲清冷的嗓音带着愧疚的回响:“斩草未除根,是我的错。” “那魔在之前另吞了一只同类,对方的魔心还未完全被消化,所以才出现了两心短暂并存的状态,你想不到也实属正常。”顾长汀云淡风轻道:“好在只是一枚眼珠子,要发展成刚才那般模样,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你们也不必太急。” “你是巴不得朝阳派遭殃呢,你的话不可信!”沈秋练冲他吐舌头。 “好心安慰你两句,爱信不信。”顾长汀也有小脾气,轻哼道:“你现在回青陵,我替你医治眼睛。” “我不,我还有事未完呢!”沈秋练叛逆的很,经过刚才的交手,她对这魔的运作机制深感后怕,摸黑爬起身来道:“那眼珠子往哪儿跑了。” “东面上山的方向。”温曌临道。 “东面?东面山上有什么东西吗?”沈秋练一愣道。 “东面只有本派碑林,人是没有的。”温曌临说:“想来他也吃不到什么活物,你莫着急,养伤要紧。” 沈秋练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脑海里的思绪再次翻涌起来。 她记得主线剧情中最终的高潮仙魔大战,并不是平白无故发生的。朝阳派作为修仙名门,山中灵气充沛,外山门亦有封山大阵,固若金汤,只是一夕之间,东山头突然涌出了无数的魔,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仙魔大战双方都死伤无数,事后官方安排了一个支线剧情,玩家可以前往东山朝阳派碑林调查仙魔大战的原因。 朝阳派的碑林其实是朝阳派诸多先人的陵寝,每去世一个先人,下葬后都会在石碑上刻下墓志铭,留存在铸剑炉东面的山头上,久而久之就成了林,沈秋练当时为了做成就匆匆跑了一趟地图,只依稀记得系统提示说有几块墓碑因风吹日晒断裂倒塌,致使九宫阵形残缺两角。 是了。 沈秋练一拍脑袋。 石碑,陵寝,这都是风水阵卦中的重要元素,朝阳派的封山大阵容纳万物,碑林作为朝阳派先祖聚集地,应当是镇守住了一处魔域通往人间的阳关道。 但此处终究是人迹罕至,石碑断裂,阵脚残缺,无人察觉,致使魔域缺口越开越大,一朝群魔入侵。 眼下距离仙魔大战还有好些年,想来碑林应该还完好无损着。 但倘若有人想让这仙魔大战提前触发的话...... “不是吧?”沈秋练心里一抖:“那玩意儿能有这么高的智商?” 没准儿还真有。 沈秋练越想越不对,她起身道:“我得去碑林一趟。” “你去什么去!要去也是我去。”温曌临道:“你且下山去找他们医治眼睛。” 沈秋练:“我不——” “不什么不!”温曌临的大男子主义臭毛病又犯了,起身对着沈秋练推推搡搡:“有我在,哪能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冲锋陷阵!” 沈秋练被他推到下山路上,蓦地像是撞上了什么似的,活活被弹了回来。 “别推别推!”沈秋练被撞得鼻子疼,伸手摸了摸道:“哪儿来的空气墙?” “你们朝阳山的封山大阵好像有些变化。”顾长汀道。 沈秋练与温曌临皆是一愣。 沈秋练背上的剑匣“咻”的飞起,在几处下山的方向寻回了一圈,处处碰壁,而后不得已又飞回了沈秋练身畔。 “我想我们可能暂时下不去山了。”含悲的声音无奈响起。 温曌临大吃一惊:“怎会如此!”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沈秋练坚定道:“本来我也没想下山,碑林我非去不可。” 温曌临望着她紧闭的双目,担忧道:“你行动不便,可要怎么去?” 沈秋练抖了抖袖口:“顾长汀,能不能帮忙引引路呀?” 那头,青陵的青衣公子眉梢一动,他修长的五指微蜷,将袖口收入掌中。 就好像是那少女抓着自己的衣袖一边儿摇晃一边儿撒娇似的。 他张了张嘴,条件反射的刻薄话在唇边溜达了一圈,尽数融化了,取而代之是一句反问:“有好处么?” “你想要什么好处?”沈秋练道。 小青龙沉默不语。 沈秋练还当顾长汀拒绝了,未几,她的手臂被牵了起来,一股无形的轻柔的力量环着她的腕骨,拉扯着她前行,稳稳当当,避开了所有的碎石与弯路。 “暂时没想好,就先记在账上佘着吧。” “那你可别让我摔了。” “自是不会。” 第26章 随便一找就找了把不那么…… 沈秋练觉得黑心大夫虽然嘴坏, 但人还挺可靠的。 她全程闭着眼,顾长汀便充当了她的双目,有台阶的地方就让她提前迈腿, 有坑洼便领着她仔细绕开, 这一路她如履平地,稳的不像样。 因为看不见, 她能清晰的听见风击石滚声渐渐远去,松涛之声袭面而来, 如此环境变换,就知道人已经到了碑林。 “有人。”含悲道。 沈秋练感觉顾长汀将她按在原地,她纳闷道:“何人?” 没人回答她,但她能听见温曌临的呼吸声变得浑浊急促,前方亦有一些陌生的动静, 像是有个人慢慢的从蹲踞的状态站了起来一般。 “怎么了?前方是有人吗?”沈秋练道:“是不是同门呢?” 没人回答她。 “看不见可真捉急啊!”沈秋练纠结的跺脚道。 “眼下你可能得庆幸自己看不见。”顾长汀不冷不热的点评道。 “什么意思?”沈秋练深感不解道:“前方那人是谁?” “唔,让我来告诉你吧。”顾长汀说:“前方那是个身高六尺的老家伙, 白发白须, 形销骨立。” “哇!看来是我派的老前辈啊!”沈秋练闻言隐隐激动起来。 顾长汀继续道:“——大庭广众下他□□, 肤色森白,两腿之间挂着一个硕大的眼珠子。” 沈秋练:“???”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与曌临真人竟有几分相像,而左畔石碑倒塌,坟冢被掘, 棺椁盖子也裂了。”顾长汀说着说着居然笑了起来:“曌临真人, 这该不会是你的先祖吧?” 温曌临似是忍无可忍,颤声咆哮起来:“混账!!好个胆大包天的魔物,竟然......竟然敢吞噬我先祖骸骨!” 沈秋练大受震撼:“卧槽??” “曌临真人稍安勿躁。”顾长汀道:“死人骸骨顶多也就赋予他一副上不得台面的皮囊,与他的修为无益, 他现在应当是打不过你的。” 沈秋练:“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十分快活?” 顾长汀道:“那是自然,因为这怪物十分好对付,曌临真人你一掌过去,他便散架啦!” 温曌临却迟迟不动作。 还是含悲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对先祖动手,怕是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曌临真人,你的先祖......会在那地方多长一只眼吗?奇也怪哉!”顾长汀笑道。 沈秋练算是听明白了:“这师祖老爷长得真的跟本尊很像吗?” “像极。”含悲亲口认证:“曌临十八岁那年铸剑不小心爆了熔池,岩浆四溅,是先祖爷挡在他前头才让他保持了头面完整,但先祖爷的额头却被熔浆灼伤,故而留了块铜钱样的疤,先祖爷还同他调侃说——” “曌临啊,你尚未娶妻,若是这就毁了容貌,以后怕是没有姑娘肯要你了。” 前头那老头儿转过面向来,竟然同温曌临微微一笑,长开豁口如是说道。 温曌临浑身一颤,魔怔了一般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先祖爷......”他苦痛道:“对不起先祖爷!!曌临没有办法对你拳脚相向!” “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些修真大派,各个死板教条。”顾长汀冷笑一声:“关键时刻,一个也派不上用场。” “你也不要站着讲话不腰疼了!”沈秋练道:“到底是跟曌临师叔关系匪浅的先祖爷,你能逼着曌临师叔一拳过去把人打的胳膊腿儿乱飞吗?” “软弱!”顾长汀冷冷道。 “这不叫软弱,这叫软肋。”沈秋练说:“要我说,你顾长汀难道没有在意之人吗?如果有个长得跟你所爱之人一毛一样的东西出现,挡在你顾长汀前头不让你走,我敢打赌,你顾长汀也会方寸大乱!” 此话一出,沈秋练本以为黑心大夫会对她大肆嘲讽,说些“不存在!”“荒谬!”“愚蠢!”之类的形容,但没想到,顾长汀居然破天荒的哽住了。 “看来这事儿还得由我代劳!曌临师叔,恕我大不敬了!”沈秋练斩钉截铁道,她抓起剑匣,剑与她心灵相通,直接便朝那前方的先祖爷劈砍过去,那先祖爷忽然原地小跳了一下,四肢乱舞,动作大开大合,一掉头便冲进了碑林深处。 “跑了。”顾长汀道。 “你别跑!!”沈秋练勃然大怒,拔腿便追。 “沈师侄!!别冲动!!”温曌临大吼,紧跟着追了上去。 两人一头扎进碑林深处,适时周围起了雾,将来路层层封锁,沈秋练在其中却并无所觉,只觉得空气忽然变得有些湿润冰凉。 “怎么回事?”她觉察不对,沉声道:“顾长汀!” “我在。”顾长汀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肃杀起来,“你们的封山大阵又变了。” “好好一个阵屡屡变动,可不是什么吉兆。”含悲道。 温曌临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踢着什么坚硬的东西,他面色骤变,蹲下身去查看,错愕的发现那竟是断裂的石碑。 上面还镌刻着一位朝阳派前人出生以及去世的年月,以及这位前人的生平记事。 不远处隐约传来带着诡异回响的桀桀怪笑,间或可闻及石碑轰然倒塌、尘泥翻落之声,那魔拥有了人形,在此处摔砸打的分外自如。 白雾变得更浓。 “该死的!”温曌临急的一拳捶落在掌心。 “沈秋练,你当真不与我回青陵?”顾长汀突兀道:“此处已有两重困阵,再多一重,我可就没本事带你走了。” 从方才开始,这黑心大夫的态度就不再吊儿郎当。 沈秋练心底本还只是个疑影,这下倒被验证了个七七八八。 “你做什么执着于带我离开?”沈秋练道:“我走了,朝阳派怎么办?若是这封山大阵垮了,又多一处魔域入口,群魔入人间,那还了得?” “那也是朝阳派自己的事。”顾长汀道。 “什么叫朝阳派自己的事?我也是朝阳派的人呢!”沈秋练说。 “朝阳派的人待你好么?”顾长汀反问道:“他们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是真的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就算温曌临还在旁边,他也敢不避讳的将这些问题宣之于口。 沈秋练一愣,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起几个待她好的人,她顿了两秒,跺脚道:“那我爹还在朝阳派呢!” “我可以带着你爹一起走。”顾长汀说。 “那除了我爹......其实师父待我也还行啦!”沈秋练一拍脑袋说:“哦还有流芳师兄!流芳师兄也不错——” 顾长汀冷漠:“哦,这个我带不走。” 沈秋练:“......” 温曌临在一旁咳嗽了一声,粗声粗气道:“沈师侄,你是个有担当的,我看出来了,只是你还年轻,我们这群老的又尚健在,你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若是想逃便逃吧,我就当今日没遇见你。” 沈秋练不大爽利地撇撇嘴,心底却涌上一片暖流。 “顾长汀,曌临师叔,我知道你们是在为我好,但是这样的话还是别再说了,我不会走的。”少女郑重其事的说道,她想起了游戏里仙魔大战的剧情之惨烈,虽然以云晴芝为核心的主角团没死几个,可除了他们以外的朝阳派诸多弟子,甚至是他派前来支援的中青年修士们,都血流成河。他们在游戏里是名字被一带而过的配角路人,可在这会儿却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天下有难,到时候青陵也难以独善其身吧,我身为朝阳派剑宗一员,决不能视而不见。”沈秋练道:“顾长汀,谢谢你替我带路,你要是不愿就自己先走吧。” 顾长汀“嗤”了一声,许久,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嘲笑。 “我走了你还能做什么呢?小瞎子,背着把破剑,修为不够一碗,脑袋还笨。” 沈秋练闻言直瞪眼:“我同你好好说话,你怎么又损人?我怎么就脑袋笨了!” “罢了罢了,脑袋笨也是你们剑修的传统艺能了,我不该少见多怪。”顾长汀道:“话说你们二位施展不开皆是因为缺把趁手的兵器,眼下遍地都是神兵利器,你们放着不用又是几个意思?” 温曌临在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沈秋练却听明白了。 “对啊!”她一拍手,犹如醍醐灌顶:“这地方不是葬了好些祖师爷嘛!祖师爷陪葬肯定会把佩剑也带着!借一把来用用不就行了!” 温曌临闻言大吃一惊,连连摆手道:“不妥不妥!擅动祖师爷的陵寝这是大不敬!” “朝阳派都要玩儿完了!现在哪儿还顾得上谈敬不敬的!”沈秋练理直气壮:“放心,先祖爷要是知道咱们是为了保住朝阳派百年根基,肯定不会跟咱们计较的!” “孺子可教。”顾长汀轻笑一声:“来,我带你找一找。” 说干就干,沈秋练就近寻找,朝阳派剑宗强盛,先人里的剑修也巨多,她随便找一找,便在一块墓碑旁边觅得一把插入泥土中的古剑。 “使不得使不得!!沈师侄!!这不合适!!”温曌临还是觉得惊悚,上前来连声阻拦:“先祖的佩剑最是孤傲忠诚,上面有先祖的印记,除了先祖本人,寻常人是难以拔出的,就更别提驾驭了,咱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沈秋练反手握住剑柄,“铮”一声脆响,就轻而易举的将那把入土三分的古剑拔了出来。 “喏!”沈秋练将那剑横着递到温曌临跟前,笑嘻嘻道:“看我运气多好,随便一找就找了把不那么孤傲的亲民的剑,曌临师叔,如此机缘,接着吧!” 温曌临:“......” 第27章 晋江独发 温曌临望着沈秋练递过来的这把剑。感觉对方轻松的像是递了一袋米过来。 这好歹也是朝阳派近百年前的老前辈的佩剑了, 斩杀过的妖魔不计其数,也曾有妖魔蛊惑其叛主噬主,可这把剑都无动于衷的扛过来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把“亲民”的剑。 “诸位祖师爷在上, 恕晚辈阿宁不敬!现为了保护朝阳派百年基业, 不得不借各位的老婆.......我是说贴身神兵一用!”沈秋练大声说道,清脆的嗓音在清寂的山头上徘徊。 温曌临很懵, 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更不知道自己该拿还是不该拿。直到沈秋练硬把剑柄往他手里一塞, 他才诚惶诚恐的接过,料想中的反噬并没有发生,温曌临怔怔然盯着手中的剑,满满的不真实感扑面而来。 这是很多年前,他仰视敬畏过的先人的剑, 古朴,锋利, 承载着先人们的容光。 幼年时的他也曾见先人仗剑天涯的潇洒姿态, 心中总会饱含赤诚的想象着自己功成名就, 是否有一天也能像前辈们一样,登顶大道巅峰。这也就不可避免的会让他自我代入,设想先人的剑握起来会是什么样的质感, 大概所有的剑修都会有这样一个懵懂青稚的过程。 如今,他真真切切的触摸到了剑柄。冰冰凉凉, 精致繁复的镂花因为无数次的触摸都抛光了, 清晰不复从前,和他自己铸造出来的那些剑相比,手感甚至有些普通。 这就和他料想中的大不相同了,他以为神兵在握上手时都会有惊世骇俗的反应。 温曌临呆了呆, 骤然间有了一种灵台清明之感。 剑都是一样的剑,惊世骇俗的是那些使剑的人。 那么,剑在手上若不能创造价值,造福万灵,便和废铁毫无区别。 此时,沈秋练又轻而易举的取得了一把剑,她掂量了几下,觉得尚且可用,便挽了个剑花热身。 她在浓雾之中退了两步,蓦地和温曌临撞上,两人背抵着背。 “沈师侄,有朝一日剑在手,你不露两手给我瞧瞧可别想走了。”温曌临笑道。 沈秋练微微一愣,只觉得这会儿的温曌临和自己先前所见仿佛变了个人。 “好笑好笑,你大我那么多岁数,不先给我立个榜样,反倒让我露两手给你瞧,世上哪有这种道理!”沈秋练轻挑眉峰,恶意满满的跟着笑道:“唉曌临师叔,你该不会铸剑多年,早就忘了该怎么使剑吧?” “你这张嘴尖牙利齿,仔细嫁不出去!”温曌临骂道。 沈秋练还未开口,她袖上的顾长汀却插了一嘴进来,慢慢的不耐烦:“既拿了剑还在这儿磨嘴皮子,你们到底是不是剑修?” “阿宁眼神不好。”沈秋练抢在前头道:“就为瞾临师叔开个路吧!” 说完她舞剑而起,瞬目间已斩出数剑,剑光雪亮,将她素色的衣裙盈起舒展,像是温柔的手托起娇艳的莲瓣,可其中的剑意却锋利非凡,漱阳剑诀一至七式,行云流水,剑锋点芒几乎连成一线,又若雪鸿泥爪不可捉摸,转瞬间将茫茫浓雾搅得粉碎。 “好啊好啊!没想到云师兄的漱阳剑诀竟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舞出这般风采!” 温曌临只觉刹那间风气云涌,他依稀觉得这样的剑意和威势绝不是一个区区炼气初期该有的,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因为迷雾散开,他听到几尺开外的地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怪吼之声,不止一个。 “一变二,二变四......”顾长汀的笑声回荡开来:“好家伙,够凑一桌马吊牌了。” - 与此同时,魏流芳正在居室中小憩,他忽然做了个一个梦,梦到一位须发全白的魏家先祖在他的脑袋顶上跳脚,重复着几个字: “吾剑被盗!体统何在!!” “吾剑被盗!体统何在!!” 魏流芳一时被对方吵得脑仁疼,自是睡不下去了,他悠悠醒转过来,下床倒了杯茶水喝,没几秒后猛然惊觉。 ——自己这是被先人托梦了。 传说修炼成半仙的老前辈们魂灵都能分成许多份,死后虽然身体葬入黄土,这些魂灵却不会尽数去投胎,基本都会留三分沉眠在坟冢处,时不时显灵瞧一瞧自己从前留恋的地方,偶尔还能与后人神魂相会,交流交流。 这种交流的方式便是托梦。 梦也不是那么好托的,非得是遇上大事要事,那些残留的魂灵按捺不住了才会现身给后人撞警钟。 魏流芳长这么大也没遇到过托梦这种事,心中惊疑不定,不敢确认,他喝了两杯茶下去,才想起先人的坟冢大多在铸剑炉后山的碑林里,莫不是那里出了什么事? 可若是碑林出事,祖宗坟头被扒,怎的偌大一个朝阳派会毫无动静呢?这岂不是过于离谱? 思来想去,魏流芳不敢怠慢,他整理着装离开居室,先打算去往朝阳山的主峰禀报魏君兰和云虚让,但走了两步,他又暂且停下了步伐。 魏君兰最近对他微词不浅,一是因为他未曾练出九品灵符,二是因为沈秋练的缘故,先不说托梦这事儿玄乎的很,若当真是他弄错了,突兀的去搅扰了魏君兰的清修,魏君兰对他的不满定会火上浇油,又要责骂他失了沉稳。 魏流芳思忖良久,决定先去外面打探打探情况。 此时此刻,云晴芝正在孤雁峰上与闻天羽说话。 “也多亏你刚去了铸剑炉,告诉我那里的情况,不然我又要被阿宁那丫头骗的团团转。”闻天羽坐在石桌边愤慨的拧着一根草说:“唉对了,你去铸剑炉做什么来着?” 云晴芝的眼神飘忽了一阵,她细白的手指下意识的抠了一下裙摆,后轻声道:“哦,曌临师叔走的急,这两天不是都住在我爹那儿嘛,我担心他有没有什么生活必需品没带上,就辙回去瞧瞧。” 闻天羽不疑有他,闻言称赞道:“还是你温柔体贴,想得周到。”顿了顿他又不满道:“阿宁若有你一半好,我也不至于这么困扰。” 云晴芝内敛的笑了笑。 沈秋练会跟她前后脚去往铸剑炉,这事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 前前后后,沈秋练已于她争锋相对多次,她心底对沈秋练的敌意早已丛生,更有些疑影,总觉得沈秋练是要与她争夺什么。 所以在沈秋练向闻天羽提出救援时,她想也没想就选择拆了沈秋练的台,不得不说,沈秋练被气的呼吸急促的反应,让她心里快活极了。 她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一人忽而一掌拍在了她与闻天羽之间的石桌上。 “你方才去过铸剑炉了?” 云晴芝一愣,惶惶然抬起头来,正对上魏流芳一双认真的眼睛。 “哎呀?”她吓了一跳,猛地从桌边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突然差点儿被石凳子绊倒。 闻天羽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没事吧晴芝!”说完,他冷冷的吊起眼梢来,盯着魏流芳看,“你这人怎么回事?粗手粗脚吓唬谁呢!” 显然,他的记性远不如魏流芳好,从前几面之缘并没有让他对魏流芳的身份产生太过深刻的印象。 魏流芳却在与沈秋练交流过后,对他闻天羽这个人颇有些意见,语气未免失了些温和:“我在问我表妹话,请阁下莫要插嘴。” 闻天羽看这人衣着样貌皆是不俗,说话又浑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般,登时感到自己雄性的尊严受到了侵犯,火冒三丈道:“看你样貌堂堂,居然偷听别人说话!” “你们大大方方说话,我不巧听见,何来偷听一说,还是说你们说的内容羞于面世?”魏流芳冷笑一声:“表妹,你跟他未免有些太亲密了。” 云晴芝面色一白,她下意识的推了一下闻天羽,闻天羽却半点没领会她的意思。 “谁跟你表妹来表妹去的,你放尊重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闻天羽抻着脖子道。 “你想怎么样?在朝阳派里对我拔剑吗?看来你最懂得‘尊重’二字何解。”魏流芳道:“我听说你是身负婚约之人,即便沈师妹不在这里,你也不应当和我表妹这般拉拉扯扯吧!” “表哥......你别生气!我知错了。”云晴芝眼看着魏流芳要生大气,忙软声道:“我只是在跟二师兄聊聊天,没有别的意思,我下次不跟他走这么近就是了......” 闻天羽还要发怒,却忽而一愣:“他还真是你表哥?” 魏流芳敷衍的一拱手:“符宗,魏流芳,我入门早你一年,想来你也应该唤我一声师兄。” 闻天羽倏地哽住。 他虽对魏流芳此人的长相一无所知,却不妨碍他对魏流芳的天赋异禀有所耳闻。 事实上,同为一宗的师兄级人物,他从前免不了要暗中跟魏流芳这个名字比较,他在筑基中期的修为在剑宗同辈已是无人可及,但听说那魏流芳已筑基后期许久,魏君兰对其的要求已经拔高到了要绘出九品灵符的地步。随后,他便屡屡听别人说那符宗的魏流芳要金丹啦!近期铁定会结金丹,心中难免焦急嫉妒。但好在魏流芳总也绘不出九品灵符,金丹也始终结不成,他松了一口气之余,更是十分幸灾乐祸。 如今看到了魏流芳本人,闻天羽心底的酸涩种子不受控制的又开始生根发芽了。 “你我不同宗,你也配让我喊你一声师兄?”他抄起手臂冷嘲热讽道。 “也是,若我有你这样的师弟,怕是愁的日日夜夜也睡不着觉了。”魏流芳道。 “你!”闻天羽被他顶的一时语塞。 “行了,我也不同你多废话。”魏流芳对他厌恶的厉害,转而对云晴芝道:“你说先前去往过铸剑炉?” 云晴芝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目的,垂着眼睛道:“是。” “那你可有见到碑林有什么异样?”魏流芳道。 “碑林?”云晴芝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猛地一愣。 “没错,先祖碑林不是在铸剑炉的后山吗?”魏流芳笃定道。 云晴芝抿了抿唇角,眉间闪烁着犹疑之色。 “厉霄哥哥,我表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要怎么回答他才好呢?”她在心底茫然失措的发问。 菱花镜在她的袖中震颤了一下,厉霄竟已与她心神相通,能听见她心底的疑惑了。 “他若想去碑林,必定要经过铸剑炉,你想让他去铸剑炉吗?你刚从铸剑炉取走一样宝物,万一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就像是当初在小岚庵山上一样,岂不是麻烦?这种时候还是越少人插手越好。” 云晴芝闻言,深以为然。 于是她摇头道:“没有啊表哥,铸剑炉好好的,碑林也好好的。” “当真?”魏流芳眯眼道。 云晴芝当即红了眼眶,绞着衣角道:“表哥,你几时开始不信我了。是不是三师姐同你说了什么话,让你对我生了嫌隙......” “阿宁那丫头我再了解不过了,她与晴芝素来不合!”闻天羽在一旁瞅着魏流芳,终于有一种看笨蛋的感觉了:“她的话没有一点儿可信度,你若是信她就是输了。” 魏流芳不搭理他,眉头渐渐蹙起。 “我只是需要确认一遍答案。”他盯着云晴芝道:“碑林和铸剑炉,当真都无事?” “真的没有事!那剑灵都消失了!凶剑也融了,能有什么事呢!”云晴芝有些生气了似的:“表哥你真是奇怪!你若不信我又来问我做什么!押我去见爹娘,让爹娘审问我好了!我干嘛受这种委屈......”说着说着,她嘤嘤哭泣起来,扑进闻天羽怀里。 魏流芳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吧。”他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便信你。” 他心里莫名的堵得慌,总觉得这不是他要的答案,奈何又无从下手,无处追问,只要转身离开。 然而他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云晴芝尖叫了一声,他再回过头去,看见滚滚浓雾从西面铸剑炉的山头奔涌而来,遮天蔽日,像一张怪物的巨口,吞向整个孤雁峰的山头! “这是!”魏流芳面色骤变。 浓雾将他们层层包围,须臾间,魏流芳感受到乐杂乱无章却又强大的灵力在乱窜,前一刻闻天羽分明还立在那儿跟云晴芝相拥,此刻却不知所踪! “二师兄!!”云晴芝吓坏了,忙不择路的奔走寻找,她忽而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前倾倒,云晴芝嘶声尖叫,好在魏流芳及时拉住了她,将她扯回地面,云晴芝趔趄了几步退回,这才发现她方才险些踩空悬崖,从孤雁峰上跌下去! “表哥!!”她哭着呼喊,却听魏流芳厉声道:“你方才不是还跟我说铸剑炉和碑林都相安无事吗!” 第28章 晋江独发 云晴芝呆了呆, 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简直让她始料未及,她在心底呼唤厉霄的名字,厉霄却难得没有及时给她回应, 沉默的不知去向。 “我......我也不知......”她频频摇头, 彻底乱了章法。 “走,跟我去见姑母和掌门!”魏流芳不再跟她虚与委蛇,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行带着她前往朝阳派主峰。 这股神秘又莫名的浓雾以铸剑炉为中心, 一路四处蔓延,没多久便引起了在正殿内入定的云虚让夫妇的注意,适时魏流芳又带着云晴芝急奔赶到,云虚让和魏君兰才觉察到不对劲。 云晴芝跪坐在蒲团上呜呜咽咽的哭着,魏流芳也不看她, 对魏君兰严肃道:“姑母,事情就是这样。” “这雾气来历不明, 像是封山大阵出了变故。”云虚让捻须道, 他闭着眼, 眉目却皱的紧紧的:“况且先人托梦一事并非空穴来风,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掌门你也觉得应当去铸剑炉和碑林再看看,对吗?”魏流芳急声道。 “铸剑炉本就生了变故,那凶剑剑灵可不就是最大的变故吗?”魏君兰抱着云晴芝道。 “姑母, 可含悲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怕是不能解释这浓雾迷阵。”魏流芳低声反驳道。 “那你就能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我的芝儿身上吗?”魏君兰横眉立目道。 “但表妹她说的话未免不符合实际——” 魏君兰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还知道她是的表妹啊!芝儿她才多大?她能懂些什么,流芳,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我真的没在铸剑炉上待多久。”云晴芝抹泪道:“碑林那儿我也去都没有去, 真的什么也没有看到,才跟表哥说无事发生的,娘,我不是故意的!” “娘知道娘知道,芝儿是个好孩子。”魏君兰抱着她的头柔声安慰:“没有人会怪你的。” 魏流芳无声的叹了口气,转头对云虚让道:“掌门,你怎么看呢?” “天羽被卷入迷阵,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云虚让道:“但也不能排除就与那剑灵毫无关系,待我先去找曌临师弟商议片刻。” 说完,他便拂袖去往给温曌临安排的临时居所。 没一会儿,云虚让便回来了。 “曌临师弟不见了!” 这下不止是他,魏君兰、云晴芝和魏流芳皆是大吃了一惊,他们再也坐不住,集体奔赴铸剑炉。 滚滚浓雾将他们困在了登上铸剑炉的山道上,他们几经改变方向,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最终都只能回到原地,这封山大阵内应外合,云虚让身在其中试着以剑强破迷阵,却毫无作用。 “看来山上着实是出了大问题。”云虚让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云晴芝缩在后头不敢吭声。 “不解封山阵,谁都上不了山去。”魏君兰沉吟片刻,扭头对魏流芳道:“流芳,你快去请你的师父来。” 魏流芳拜于朝阳派符宗门下,师从符修大能吕子檀。 “是了,子檀精通符理,符与阵卦有相通之处,没准他能修复这封山大阵。”云虚让道。 “可师父一月前就下山游历了,姑母你忘了吗?要下月初四才会归来。”魏流芳道。 这话又叫他们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望破灭。 云晴芝在一旁怯怯道:“那这可怎么是好?二师兄还......还不知所踪呢。” 一阵沉默过后,魏流芳忽而开口道:“掌门,姑母,若你们不嫌弃,流芳愿意一试破阵。” 他语出惊人,云虚让微微瞪大了眼,魏君兰更是难以置信道:“你?” 魏流芳道:“流芳倾力以赴。” “呵......”云晴芝听到厉霄在她耳畔冷笑了一声。 “厉霄哥哥!你怎么才出来!”云晴芝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方才去卜了一挂。”厉霄淡淡道:“这座山上确有变故。” “什么?!”云晴芝大吃一惊。 “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卦象显示大凶,想来山头上有穷凶极恶的妖魔在,建议你还是不要掺和为好。”厉霄说。 “有妖魔?!”云晴芝更急了:“可我爹我娘现在听了我表哥的话,执意要上山!这可怎么示好啊!他们若是去了,我总不能不跟着去吧!我害怕!” “你放心,这封山大阵可是你们朝阳派开山鼻祖的杰作,运转百年,复杂至极,怎可能被区区一个筑基期的符修撼动。”厉霄不以为然道:“他不自量力罢了。” “也是哦......我表哥一向才华过人,这次应该是眼高手低了。”云晴芝道。 “他们破不了阵就上不去山,山上的东西自然也下不来,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厉霄说。 云晴芝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下了。 正如厉霄的卦象所言,此刻的碑林乱作一团。 沈秋练短暂的破开迷雾,温曌临才发现,他们朝阳派祖师爷们的坟被那魔推了个七七八八,此处作为封山大阵的阵脚已经支离破碎。 “不好。”温曌临低声说。 举山震颤,只见碑林中央的山地轰然塌陷,裂纹蔓延,一道巨大的天堑乍然显现,深不见底。 浓雾翻滚,沈秋练闭着眼睛,耳畔敏锐的听见无数嘈杂怪异的嘶吼和尖啸潮水般袭来,那是群魔的欢呼声,是他们即将发动战争的号角。 “沈师侄!!!烦请替我护法片刻!!” 温曌临忽而大吼一声,双指并拢,捏成剑决,他手中的剑霎时间分作数道,不断变大,变成了如同擎天柱般的巨大剑影,狠狠的落下,扎根在那天堑的边缘处,银白色的剑影光芒耀眼,连接成阵,剑芒交汇化作网盖,将这道天堑严丝合缝的罩住。 零星的魔自底部爬上来,他们是先头部队,均被温曌临强悍的剑阵逼退,有的被弹的坠落,有的直接被剑芒粉碎,他们的怪叫声变得凄厉,但底部的骚动却越发猛烈。 沈秋练站在温曌临身边,以剑芒驱散滚滚浓雾,封山大阵失控运转,这浓雾中皆是丰沛铿锵的灵力,足以将人撞得东倒西歪。 “曌临真人还真有两下子。”顾长汀在沈秋练的袖口观望,轻声道:“这擎天剑阵通常要四五人结阵,他一人便成了,修为可观。” “你还真当他是个铁匠呢!”沈秋练闭着眼,牙关紧咬道:“到底是我们曌临师叔。” “你跟着骄傲个什么劲儿。”顾长汀冷笑一声道:“这也不妨碍他撑不了太久,以温曌临一人之力,顶多一盏茶的功夫,那些魔还是会涌出来的。” “不慌。”沈秋练道。 “哦?你又不慌了。”顾长汀道。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沈秋练说:“我们的人上不来,那这些魔也下不去山,对吧?” “是这样,然后呢?”顾长汀道。 沈秋练轻轻地“唔”了一声,她想,这就是跟原剧情中的仙魔大战最不一样的地方。 有人干预,他们至少多了一段僵持的时间,可比原剧情中被打的措手不及要好得多。 “撑一刻是一刻。”她轻声道:“少放一只出来作乱也是好的。” “你当真觉得能撑到有人来支援?”顾长汀道:“我看他们就算有心来支援,也破不了这乱七八糟的封山阵吧。” 沈秋练道:“一定会有的,我跟你打赌。” 肢体酸胀感袭来,这是她微薄的修为即将耗竭的先兆。 可她手中的剑招却越舞越密,越舞越畅。 就算没有修为加持,她也会以最朴实无华的剑法,护温曌临到最后一刻。 凡以剑起,必以剑终。 就在这时,天空中出其不意的划过一道银色的闪电,伴着闷雷轰鸣。 沈秋练道:“发生什么事了!” “劫雷。”顾长汀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讶。 “有人要渡劫了!”专心于结阵的温曌临也被这电闪雷鸣吸引了注意力,诧然大吼。 下一秒,这一道劫雷垂直劈落,犹如天地间的一道巨大裂痕!没有落在山头,而是落在了遥远的山脚下。 魏流芳一支白狼毫指天,他没有纸没有墨,腕骨灵活,凭空画符,灵力纵横,叫人不可逼视。 这一刻,他好似一个挥斥方遒的画家,将这封山大阵的缺口一一补全。 随着这一道劫雷的落下,整个铸剑炉上的迷雾顿时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抽吸走了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消散!空气中那些胡乱冲撞的灵力也缓缓归整,变得和煦。 “封山阵被人修复了!”温曌临喃喃道。 顾长汀愣了愣,低声道:“这符修有点儿东西啊,修了大阵还渡了劫?” 沈秋练随之笑了起来,狡黠道:“看吧,英雄自古出我辈,我赌赢了。” 第29章 “好样的,阿宁。”…… 事实上, 所有人包括魏君兰在内都对魏流芳的毛遂自荐略带不屑。 朝阳派开山鼻祖所创的封山大阵,保护朝阳山不被外敌力量肆意侵害没有千年也有数百年,其中的运转规则复杂程度无须赘述, 怎能被区区一个筑基期的年轻符修勘破呢?魏流芳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他们心里虽然这么想, 嘴上却也不好说,因为眼下无他计可施。 魏流芳起初也并不是十分有信心, 但他向来是个能沉下心来做学问的脾性,先前为了能尽早绘出九品灵符又输入了大量的符阵学知识, 别说同龄人了,就是跟那些四五十岁的老符修相比也不遑多让。 说来也奇妙,几百年前朝阳山老祖设计封山大阵的时候,无论是符之一学还是阵卦学都还未有雏形,就更别提像魏流芳这样系统钻研其道的人了, 在那种情况下,祖宗能设计出庞大的封山阵, 绝对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之举, 但不可否认那时的阵型放到现在来看, 便有些过时了。 魏流芳在山道上转了几圈,便发现了几处被用以当做阵脚的标志性山石和草木,拿了块树枝就地描摹,他竟以小见大,看出了先人布阵的概念图。依照阴阳相衡, 五行四象流转不息的基本原则, 封山大阵会突然往一处疯狂蔓延并自起迷阵,定是因为起限制拉扯作用的阵脚被破,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在附近加固阵脚。 绘在纸上的符咒力量终究有些,那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托得住这包裹住整个朝阳山的阵力呢?魏流芳抬起头来, 望着天空,握紧了腰间的白狼毫。 无纸成符是所有符修向往的境界。符文无形,则全靠修士自身的力量支撑,同时,又不再受纸张笔墨的限制,其力量可以无限大。 子檀真人说他想要着手练无纸成符,最起码也得到金丹期。 但他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魏流芳闭了闭眼。 这么久以来,他成功众人为他欢呼,他失败众人为他唏嘘,那些情绪波澜被无数倍的放大,好像失败一次就是生命中难以承受之痛,会有太多的人为此而难过,在暗处对他冷嘲热讽甚至是指责。 承载在他身上的殷切希望已经多的不能再多了,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让他全然忘却,绘符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那些不敢试错谨小慎微的过去,在遇到沈秋练的这个节点上戛然而止。 魏流芳想,若是那莽撞的少女在,定然会跟自己说,“试嘛!又不会少块肉!” 是啊,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 最多就是失败嘛。 失败,也不会少块肉。 他清除了所有的杂念,心中唯有不断变换流转的符文线条。,骤然间拔出腰间的白狼毫,以笔尖指天。 霎时间,笔惊起风雷,毫秀覆乾坤。 “这是......”云虚让吃了一惊,率先开口道:“无纸成符!” “表哥他......他几时——”云晴芝都结巴了。 云虚让霍然扭头,望着魏君兰道:“你几日前不还同我说流芳贤侄修行懒怠,想让他离山返家省过吗?” 魏君兰的神色懵然,她震惊道:“我,我也不知流芳他为何突然......”她一时竟然不知该欣喜还是该气愤,咬碎银牙道:“他不过才筑基,怎么可能无纸成符——” 话音未落,头顶风起云涌,轰然雷鸣。 魏君兰呆呆的抬起头来,望着那几乎是应声而落的劫雷。 “小心!!”云虚让大吼一声,猛地将妻女搂于怀中,急掠退开, “轰”一声巨响,山石迸溅,合抱之粗的古树被劈成两半,云虚让的佩剑古茗及时飞出剑鞘,在他身周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剑意盔甲。这才替他们一家三口挡住了劫雷砸下的余威! 而劫雷正中的魏流芳却毫发无损,他沉浸在符与线条的世界中,丰沛的灵力在他的身周流转。 与此同时,山上的浓雾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表哥......结丹了。”云晴芝喃喃道:“简直是不可思议......” “大阵修复了!”云虚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松开了呆若木鸡的魏君兰,奔将过去嘶声吼道:“流芳!走!上山!!” 而此时此刻,温曌临的擎天剑阵出现了一丝裂纹。 一只长着蜥蜴一样头颅的魔猛地从天堑底部跃上来,满是鳞片的脑袋狠狠的顶在那处裂纹至少,“砰”一声,剑阵被他刺穿了一个洞,它“丝丝”吐着信子,直朝着温曌临咬来。 “曌临!”含悲短促的喝道,她与沈秋练的断剑剑匣齐力飞过去,猛地将那魔物斩落。 温曌临呕出一口血来,就这一个罅隙,魔物们成群结队的蜂拥上扑,将摇摇欲坠的剑阵彻底撞碎,温曌临似乎还想再撑一时半刻,顾长汀及时牵引着沈秋练扑过来猛地将他推搡到一旁。 魔物们扑了个空,将那处的青草地撕出了个巨大的凹坑,不甘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叫声。 “堵不住了曌临师叔!!打吧!!”沈秋练气喘吁吁道:“封山阵修复了!我也不想再斩空气了!!” “好!那就杀个痛快!!”温曌临用手背擦了一下唇角的血迹,不怒反笑,两人破有默契的横剑刺出,剑光如虹,将群魔扎了个对穿! 无数的魔物在剑刃下灰飞烟灭,却又更多的魔从天堑深处爬出来,魔域里仿佛有个充满了能量的巢穴,在不断的孵化着邪恶的种子。 沈秋练杀的头昏,她几次被魔物偷袭,颈上袖上皆有血痕。 “我怎么感觉像是捅了南方蟑螂的窝!!!”少女虽精疲力尽,却还是忍不住要叫骂:“我不理解!!!” “阿宁。”顾长汀的声音沉沉然低哑:“我现在带你走,你答应我,跟朝阳派断绝关系,不论他们结局如何,都与你无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沈秋练怒不可遏:“我要和朝阳派共存亡!你再分我的心我就把袖子撕了!” “沈师侄!!你还是跟你的小相公回家去吧!”温曌临不知何时闪到她身畔,咬牙道:“情况不容乐观,你年纪轻轻的实在不必折在这里!” 沈秋练:“???什么小相公——” “我掩护你们走!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温曌临沉痛道:“你们若是有幸活下来,能不能让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冠我的名字!” 沈秋练:“?????什么鬼!” 顾长汀:“呵,确实是个不情之请。” 就在沈秋练以为温曌临和顾长汀都被这场群魔盛宴逼到神志不清的时候,云虚让一行人终于姗姗来迟,皆是瞠目结舌。 古茗将几只叠罗汉式的魔物斩成几段,魏流芳一眼便看见了那浑身是血的少女,且惊且喜道:“沈师妹!!!你没事吧!!” 他一步上前想要靠近沈秋练,却被几只嘶吼着扑面的魔物逼的连连后退,十分狼狈。 “这就是那金丹期的符修。”顾长汀阴阳怪气的“啧”了一声:“就这?” 封山大阵被修复,他们能与援兵会面,本应当是个叫人热血澎湃的场景,这黑心大夫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说如此煞风景的话,沈秋练一抖袖子让他闭了嘴。 “魏师兄你别轻举妄动!!我挺好的!!”她道。 “师父师娘都在!你别怕!!”魏流芳道,他到底只会画符,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隔了老远对沈秋练大喊。 云虚让目光如电,四下扫过,而后落在了沈秋练和温曌临手中的两把剑上,震惊道:“这是......先六师叔和四师伯的剑!” “难怪流芳会被先人托梦。”魏君兰道:“原来都是真的!” “曌临师叔应当不会去翻先祖的坟墓。”云晴芝小声道:“怕是三师姐做的......” “师兄!!”温曌临适时吼道:“情况紧急,我与沈师侄不得不借先人佩剑一用!!这事是经过我允许的!!你莫怪罪沈师侄!!待尘埃落,我亲自来告罪!!只是这天堑底下怕是有魔巢!!我能力有限鞭长莫及!!只能指望你了!” 面对如此危机的情形,云虚让与魏君兰自是暂且将礼仪道德的问题抛诸脑后,将朝阳派的存亡放在首位。 “让哥你去吧,别处交给我!”魏君兰沉下脸色,厉声喝道:“肮脏魔物,怎敢染指我朝阳派先祖圣地,统统该杀!” 说罢,她扬丹起尘为云虚让开道,灵丹所至之处,魔物宛若被灼烧般,有的化作漆黑脓血,有的碎为齑粉,魔物们纷纷发出凄厉的惨叫,退避三尺,云虚让长剑一抖,分光化形,山头上顿时出现了十几个他本人的形态,每一个都能以一敌百,而他的真身则直奔战局中央,沈秋练闭着眼,只觉得云虚让与她擦肩而过,在她肩头轻拍,为她注入了些许灵力。 同时,她听见她的师父破天荒的对她说出了一句赞许:“好样的,阿宁。” 第30章 有些缘分也好。 云晴芝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望着眼前景,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在与魔拼杀,大家都不体面, 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但没有人说一个“逃”字。 这些人仿佛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最离奇的是,她那废柴三师姐竟然完美的溶于其中。 白衣少女挥剑的身姿飒爽华美, 翩若惊鸿,剑气如虹,虽然一剑杀不了几只魔,但一有魔试图偷袭她,温曌临或是云虚让便会及时出手替她解决, 魏流芳在她身畔绘符加持,就连魏君兰也收敛了所有的敌意情绪。 沈秋练好似一夕成为了他们这群人的中心人物, 成为了他们所有人眼中的瑰宝。 云晴芝不理解, 心底升腾起浓浓的不安和愤慨却让她难受的攥紧了拳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局势会变成这样。 这时, 她袖中的菱花镜震动起来。 “那个人——”厉霄的声音竟含了满满的震惊之意,他顿了顿,变得声嘶力竭起来:“你靠近些!!我要看到那个丫头!” “那不就是我三师姐么?”云晴芝不解道:“你先前同我说她没什么攻击性,让我借她身边的人和资源......” “不,不对劲, 不是这样!”厉霄说:“你靠近她!” 云晴芝不好说不, 只能照做。 顾长汀此前一直在指导沈秋练的走位,让沈秋练及时避过致命伤,但陡然间,他也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沈秋练感觉袖子处始终有力道在轻扯她, 不免纳闷道:“顾长汀你怎么了?我又不是真的要撕袖子!” “这里还有旁人在。”顾长汀的声音莫名的收紧了些许:“这气息......” “你说云晴芝吗?”沈秋练道:“她定然在,我不用想也知道,都能听见她那铃鼓的聒噪声,不过也不是在奶我就是了。” “不是云晴芝......而是——”顾长汀道,小青龙自她的袖口处探了探头,望向沈秋练后方。 云晴芝正同手同脚,战战兢兢的靠近过来,明明一点儿伤也没有,她依然手握着彩鸢铃鼓一下一下的碰着施法,给自己加着无效的护身咒。 而她袖中的厉霄正在反复催促:“你快过去!快些!我要看清楚这丫头!!!” “我已经很快啦!”云晴芝欲哭无泪,她几次被奔袭来去的怪物吓到尖叫,腿也软了。 碑林里的魔物数量已大大减少,他们的视线得以清晰,云晴芝忽然发现沈秋练动作微微停滞,,那少女紧紧的闭着眼,却非常明显的也旋身转过来。 “她发现我了!”云晴芝紧张到止步不前:“不!她发现你了!” “她不可能发现我!”厉霄的声音变得焦躁难当,甚至变得狠厉:“你别胡思乱想!照旧靠过去!就当自己在替她疗伤了!” 云晴芝从未见过厉霄这样,心里像是悬着,没底的厉害,她不情不愿的走到近处,忽然一道人影横插进来,竟然是失踪已久的闻天羽! “二师兄!”云晴芝被吓了一跳。 闻天羽的出现也把沈秋练吓了一跳,直接掠出去十几尺。云晴芝的靠近计划顿时崩溃一盔,随后她感觉镜中的厉霄被激怒了,镜子一震探出一道猩红的光,震在闻天羽的心口,闻天羽闷哼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直直的飞了出去。 “天羽!!” “闻师弟!!” “你这是做什么!!”云晴芝大惊失色,冲口而出:“那是我二师兄啊!!!” “败军之将!”厉霄怒声喝道:“坏我大计!” 闻天羽仰头跌倒在地便不动了,片刻后,他缓慢且木僵的直起上半身,睁开眼皮,眼睛上翻,只露出一圈眼白。 “糟糕。”顾长汀低声道。 “怎么了?”沈秋练说:“闻天羽怎么了?他被打伤了吗?” “皮糙肉厚如他挨顿打死不了,只是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顾长汀说:“你离他远些,离你的好师妹也远些。” 天堑深处传出了闷雷般的剑啸长鸣,大地也随之颤动,魔物的惨叫声汇成一片,腾腾黑气升起又湮灭,云虚让釜底抽薪捣毁了魔巢,一时间外涌的魔物之潮枯竭,整个碑林都变得疏朗了许多,他自天堑深处一跃而出,如亮翅白鹤。 “让哥!你还好吧!”魏君兰急声道。 “无妨,发现及时,魔巢刚开了一个小口!”云虚让道。 “这竟然……只是一个小口?”温曌临难以置信。 开了个小口已经这般难以对付,按照原剧情魔巢大开多日无人觉察,那岂不是灭顶之灾。 沈秋练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她的耳畔响起了一点儿风晃动金坠时独特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她记得闻天羽身上有一块价值不菲的金流苏佩锁,闻天羽觉得能彰显身份,无时无刻不带着。 此时这声音直朝着云虚让声音的源头奔将过去。 不仅如此,她感觉到离倥偬不安的在剑鞘中嗡鸣。 “师父!!” “阿宁!”顾长汀失声喊道:“别过去!” 兵荒马乱,无人注意到闻天羽突然扑向云虚让,他十指蜷曲成爪,两眼泛白,口中嚯嚯。 云虚让觉得脖子一凉,猛的回首,闻天羽骨爪已至,面对爱徒,他须臾间竟不知该不该拔剑了,电光石火间,沈秋练一剑砸上闻天羽的后脑勺,她用的是剑鞘,自不会伤到闻天羽分毫,但足以让闻天羽行动受阻,给云虚让腾出反应的时间。 只见那魔自闻天羽的后脑浮出一张狰狞无比的脸来。 它只是个低阶的附身魔,最大的本事是从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口鼻中渗入,附身于他们,方能行事,高阶一点儿的修士它都没办法染指,闻天羽虽然已经筑基中期,但方才从迷阵中仓皇跑出,被人重击,七窍张开,灵台紫府动荡哪儿哪儿都是破绽,才被它趁虚而入,它本想借机偷袭云虚让,不料竟被一炼气期的小小女修发觉,一剑当头。 要知道这些古剑无一不是灵宝,砸在人身上又是一次神魂动荡,这附身魔不得已脱身而出,正好跟沈秋练面对面。 这样的距离任凭谁在旁边都不可能来得及救,区区炼气期,附身后伤不了旁人,引她自刎还是可行的,死后便可啖其血肉…… “铮” 沈秋练拔剑了,一剑斩落。 这两个动作快到什么程度呢?快到不像是一个炼气期,快到附身魔还没从闻天羽身上全然脱出便被剑气生生格开,霎时间消散在古茗的刃下。 沈秋练精于招数云虚让是知晓的,此刻只觉一晃眼,还是忍不住叫道:“好剑!” 话音未落,一阵丰沛的新鲜灵气接着沈秋练那一剑的余势澎湃涌出,拂过整个山头,融入山风,潜进云海,铿锵敲击着所有人的心弦。 “这……怎么会……”云晴芝怔怔然驻足在原地,“怎么会……” “沈师妹!!” “沈师侄!!” 魏流芳与温曌临皆是真情流露,一前一后的惊喜出声。 沈秋练却听不大到,她原本只是眼睛不好使,现在好像连听力也开始减退了。 她只能听得见顾长汀近在咫尺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阿宁你筑基了,恭喜。” “可我难受。”沈秋练说:“又疼又想吐……我是不是流鼻血了。” 顾长汀不置可否道:“让你不要过去你偏要,活该。” “是魔气侵体的缘故么?” “你再用一用力就可达丹田,魔气和灵气一样,都是活的。” “很严重?” “就像铁线虫和螳螂……” “你不要用这么恶心的比喻吓我!”少女这时候居然感到委屈了。 “你现在知道害怕?我竟不知道你的字典里还有害怕两个字。”顾长汀说。 “我就是想救救人,你说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颗想当救世主的心呢?”沈秋练说。 “你怎么……总是这样?”黑心大夫轻叹一声,日常的阴阳怪气此刻竟变了味,像是温柔的责备。 “闻天羽怎么样?” “晕了,四肢健全。” “我师父和瞾临师叔呢?” “尚能两脚站立。” “哦还有流芳师兄,他只是个符修……” “这里现在最体面的人就是他了。” 沈秋练又想了下剩下的两个人,撇撇嘴不操心了。 她耷拉下脑袋,轻声道:“那你带我回青陵吧,顾长汀。” “好。” 青龙自她的袖口化作一道青光腾入云霄,长啸龙吟,沈秋练的身形消失在陡然降下的密雨之中。 “沈师妹!”魏流芳脱口而出,他冲到云虚让的身畔,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长汀?!”魏君兰认得这雨,难以置信道,“他也在这里?!他几时来的?!” “这位顾姓的小相公一直与沈师侄在一块儿。”温曌临道:“帮了我们不少忙。” “这……!那他凭什么带沈秋练走?”魏君兰眉头深蹙,她抬手朝青陵的方向指了指,怒声道:“沈秋练好歹是我们正经派别的女修,这这这就让他带走了,成何体统!让哥!” 云虚让忽而举起手来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他抖一抖袖口的污渍血痕,旋身,眼底的神色含了些揶揄。 “若是阿宁有这缘分,也好。” 第31章 “分寸得当,就这?”…… 碑林被毁, 魔物入侵,魏流芳结丹,沈秋练筑基。 这四桩大事在朝阳派的山上传来传去几乎传成了顺口溜, 随便哪一件挑出来单独说一说都足以让众人震惊到吃不下饭, 就更别提同时发生了。 沈秋练对朝阳山上天翻地覆的变故一无所知,她被顾长汀带回青陵之后一度进入了视听皆无的混沌状态, 最终只能凭借顾长汀在她的手心写字来沟通。 她一天三次的泡药澡,泡完便要恶心呕吐, 吐了足足四天有余,她的眼睛才能见光,待睁开眼她才发现自己吐出来的全是黑水。 顾长汀端了茶水来给她漱口。 少女在山上猎魔时精神抖擞百折不挠,此刻喝苦药上吐下泻眼泪汪汪的样子倒是怪可怜的。 “我这么吐得吐多久啊!” 顾长汀盯着她的面孔瞧,心底莫名的痒痒的, 生出几分恶意来。 “三个月起步吧。” “啊?”沈秋练感觉天也塌了,半死不活的在塌上躺平。 顾长汀的唇角不易觉察的上扬,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冰糖梅子, 摸了一颗塞进沈秋练嘴里, 旋身去捣药。 这么些天沈秋练对于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状态很是适应,她嚼了嚼,被甜味儿取悦了,又翻起身道:“你跟我师娘是不是有仇啊?” 顾长汀捣药的动作微微一顿。 “很难看出来吗?”他反问。 “我起初以为你是跟整个朝阳派势不两立。”沈秋练捏着下巴道:“但通过许多细节观察,好像又不是, 你只是因为魏君兰在针对朝阳派罢了。” “我不否认。”顾长汀道。 “那你为何住在青陵, 离朝阳派这么近,却又对朝阳派不闻不问。”沈秋练说:“他们说你是青陵的守陵人,真的还是假的?” “你今日怎么对我如此感兴趣?”顾长汀回首,上挑眉峰。 “那自然是因为......”沈秋练倏地语塞。 若说她对顾长汀没有好感, 那是假的。 且不说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顾长汀本身就是个风流俊俏的年轻男人,光靠脸就能把沈秋练这样的颜性恋吃的死死的。 少女的眼睛转了转,觉得这也没什么好害臊的,大咧咧道:“看上你了,不行吗?” 顾长汀:“?” 黑心大夫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一药杵捣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抽回手。 沈秋练也吓了一跳,忙从床上翻起来扑过去,握了他的手指道:“你怎么样啊?疼不疼!对不起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顾长汀的眉峰蹙了蹙。 他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像是涌出了一汪甘洌的泉水,而后又被强行堵住了源头。 比无事发生更让人烦躁。 好像自己的解释没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沈秋练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跟这儿裹乱了,她朝着顾长汀细而苍白的指尖使劲吹了吹,后道:“有药吗?” 少女吐气如兰,焦急的反应也是真的,顾长汀垂眼,静静的盯着她看,眉峰凝的更深。 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对方戏言一句“喜欢”,就让自己心旌神摇不能自拔。 只是那个人端庄持重,是决计不会跟自己开这样的玩笑的。 她甚至不会对自己流露出这样凡俗的情绪。 她的心里只有天下人。 乱了,乱了大套。 “不用。”顾长汀冷冷的拨开她的手指,转身离屋,“没什么大碍。” “唉你生气啦!”沈秋练一愣道:“唉你别生气嘛!我下次不开这种玩笑了还不行吗?” 顾长汀的步伐却在她的话语声中变得更加匆匆。 沈秋练一屁股坐回塌上,懊恼的捶了一下枕头。 她在青陵的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顾长汀着实付出了不少,把她伺候的妥妥当当的,她当真以为他们两个之间已经算是“生死之交”的关系了。 没想到还差得远呢。 她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顾长汀相处,明明是这家伙有意无意主动凑过来的,但她想要更进一步时,这家伙又会一脸嫌弃的把她推的远远的。 就有毛病。 窗外忽而闪过两道影子。 沈秋练眼角余光一闪,厉声道:“谁!” 她这一声喝甚是霸气,窗外的几道影子登时刹住脚步,后在窗户上露出几颗鬼里鬼气的半透明的脑袋来。 这场景惊吓程度堪比林正英的电影。 沈秋练:“!!!” 她往床头抱膝一缩。 吊死鬼道:“我去,她好像能看见我们。” 饱死鬼道:“她什么时候觉醒的这个本领??” 吊死鬼蠢蠢欲动,一刻也不想多留:“那我们现在是继续走呢还是走呢还是走呢?” 沈秋练忽道:“都给我进来。” 饱死鬼:“......” 吊死鬼:“......” 他们莫名的想起了少女第一次来青陵时血中啸起的剑气。 那剑气对于他们这样的低等鬼灵而言,极富有威胁。 两人从窗外不情不愿的绕进了屋里。 沈秋练这才看清了这两人的全貌。 其中一个舌头拖了老长,几乎到脚踝处,脖子不正常的耷拉着,看来生前被绳圈吊断了颈椎,另一个胖的跟气球似的,外表颇为邋遢,眼白倒翻,嘴里和手里都塞着生前没吃完的米面。 沈秋练看了半天,好奇盖过了惊恐,发出一句感慨:“原来青陵真的有鬼啊!” “……” 饱死鬼不愧是个见过世面的,反应极快,谄媚道:“青陵到处都是鬼,寻常人是不敢来的,姑娘跟顾大夫相处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 沈秋练摇头道:“不知道,那既然寻常人不敢来,顾长汀为何独居于此?” 吊死鬼脱口而出道:“......那自然是因为——” 饱死鬼及时叫停,拼命冲吊死鬼使眼色,“你跟她说这个做什么,她是朝阳派的弟子......她能不知道?” 沈秋练道:“我还真不知道。”顿了顿,她语调微扬,“是跟魏君兰有关吗?” 两鬼的动作皆是一僵。 “我虽是朝阳派弟子,但我也看魏君兰不爽,而且我是讲道理的。”沈秋练道:“这世间事都是以道理为准,对不对?” “对。”饱死鬼对此颇为赞同,“既然你言之凿凿,我也就不怕跟你说了,这事儿得从好多年前说起,要知道青陵一直都是个乱葬岗,咱们的坟头都在这里,这里对于咱们而言就像......” “快乐养老院。”沈秋练说。 饱死鬼愣了一下,虽然不太懂,但居然莫名的觉得契合。 “差不多吧。”他点头说:“那时候云虚让刚当上掌门,他老婆嫌弃青陵阴气过盛,影响他们朝阳山的灵气总和,会扰人修炼,便从娘家叫了人来对整个青陵大肆翻修,推平了无数的野坟。” 沈秋练闻言大吃一惊:“这也太伤阴鸷了吧!” “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成天的在这里晃来晃去,谁不想安眠底下。”吊死鬼哼哼唧唧道。 “那时候大家各个都落得个尸骨零落的下场,都很生气,就联起手来反抗,谁来青陵就吓唬谁。”饱死鬼说:“虽说我们就是些孤魂野鬼,没通天的本事。但胜在数量多。” “对对对,吓死了好几个。”吊死鬼拼命点头,“他们就是欺软怕硬,我们一雄起,他们反而不敢来了。” 沈秋练想若真是如此,群鬼惹恼了魏君兰,以他们银丝丹宗的本事,将这一整座青陵里的鬼魂统统镇压剿灭,是决计不在话下的。 但事实上却没有。 “后来呢?”她问。 “再后来顾大夫就来了。”饱死鬼说。 “顾长汀?”沈秋练讶异道:“他来做什么?他吓唬你们了?难怪你们现在服服帖帖的。” “这倒没有。”饱死鬼说:“虽然他要杀我们易如反掌,但是他来了以后,只是挨个儿帮我们修了衣冠冢,听说好像......是跟云虚让谈妥了些交易吧,我们不闹腾,朝阳派的人也少来了。” “不止是朝阳派,咱们这儿压根就没有活人光顾。”吊死鬼说。 沈秋练想起之前闻天羽说顾长汀是云虚让安排在青陵的守陵人,这便坐实了,顾长汀是受云虚让所托才居于此处的。 但顾长汀和云虚让之间的关系又很匪夷所思,他从不上朝阳派,对朝阳派上的是非熟视无睹,甚至乐于坐山观虎斗。 似敌非友啊。 “那顾长汀平时在青陵都做些什么呢?”沈秋练好奇道。 “好像也没做什么。”饱死鬼说。 吊死鬼插嘴道:“他就守着那棵老槐树,哦,还有那个小二楼,他睡觉都在那个小二楼里,偶尔出去采采药什么的。” 小二楼? 沈秋练猛地想起了那天,她看见顾长汀从那小二楼里走出来的样子。 很阴郁。 同一日她还迷失在了顾长汀遮天盖地的神识当中。 “小二楼里有什么?”沈秋练道。 两鬼对视一眼。 “不知道不知道。” 这家伙分明满脸写着“知道了也不能说”。 这黑心大夫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偏偏游戏原剧情中又不曾交代,沈秋练有些费解,不知道自己应该跟顾长汀如何交往才得当,她试图跟顾长汀交心时顾长汀总是距她于千里之外。 “姓顾的有老婆么?”她忽然问道。 “啊?这——”饱死鬼和吊死鬼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有没有,这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不会吧?”沈秋练眯眼,把沈辽的话搬出来说:“他长得这么好看,又有一门看家手艺,怎么会找不到老婆呢?” “拉倒吧,他那哪是看家手艺啊!我们以前经常看到他从外面拖尸体回来练针灸,还在尸体上头种花种草!” “他房里还有个等身骷髅,他经常对着那骷髅比划来比划去,不知道是不是他杀的人呢!” “他这种作息,跟妖怪一样,能有老婆,猪都能上树。” “鬼看到他皱眉头都要吓死了,一般女人看到他,不立刻掉头跑吗?” 这俩鬼聊起顾长汀的吓人之处简直如数家珍。 沈秋练道:“我感觉还好吧......除了嘴毒了点。” “那是他对你!”两鬼大声说。 吊死鬼说秃噜嘴道:“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像那个谁——” 沈秋练:“哪个谁?” “那个……”吊死鬼张口结舌,然后用力抬脚踩住了自己的舌头。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一声咳嗽。 两个鬼吓得当即穿墙而过,一溜烟没影子了。 沈秋练抬起头,看见青衣公子站在门口,端着一碗药,脸上神色淡淡。 “喝药。”顾长汀言简意赅。 沈秋练没动。 顾长汀又道:“最后一顿了。” 这是逐客令? 沈秋练茫然了一瞬,随后肯定,这就是逐客令。 沈秋练心里说不出是啥感觉。她在二十一世纪活了那么些年,没谈过恋爱,自然也不知道心动会使人自然而然变得卑微,所以面对顾长汀这不冷不热公事公办的态度,深藏的那份又矫情又可笑的情绪炸了,化成无形的暗火。 “不喝。”她跳下床,“我在你这儿待的时间够久了,要回去了。” 顾长汀微微一愣。 “你急什么?差这一顿药?”他说。 “流芳师兄结丹了,我还没来得及去说声恭喜。”沈秋练胡乱扯了个理由,“去晚了显得我没礼数。” 顾长汀的额角抽动。 “那随便你。”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淡:“只是死在外面别怪我,毕竟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弄得到这幽罗草。” “不怪你。”沈秋练说:“我们非亲非故,你为我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在做慈善了。” 说完,她当着顾长汀的面摔门而出。 顾长汀在床畔静坐了片刻,深深地吐纳,后一拳捶在枕褥之上。 未几,他颦眉道:“滚进来。” 饱死鬼跟吊死鬼颤颤巍巍的在窗外冒了头。 “做什么?”顾长汀冷冷道。 ”那什么......饱死鬼哆嗦道:“顾大夫,你生气归生气,可千万别把那幽罗草汤随地乱泼呀!” “就是就是。”吊死鬼说:“那玩意儿能下泄至阴至邪之气,咱们几个除了几两可阴魂啥也不剩了......被误伤多不好。” 饱死鬼比他会说话多了,“主要是......这幽罗草每半个月都要用龙血浇灌,来之不易,你暂时用不着,可以冰镇着,过些时候再用嘛!要我说那小姑娘有点忒不识好歹了,要不咱们去跟她说说,让她回来,别辜负了你一番心意。” “无妨,左不过也是拿她试试药性。”顾长汀翻了个白眼。却并没有要动碗的意思。 饱死鬼松一口气,听吊死鬼全然不过脑子道:“就是口是心非!” 顾长汀幽幽的横过眼来。 吊死鬼浑身一凛,只觉得头顶电闪雷鸣,惨叫一声跑了。 饱死鬼闷声长叹。 “你叹气是什么意思?”顾长汀道。 “啊......”饱死鬼还是难得听顾长汀主动关心,哆嗦了一下道:“就......觉得......” “觉得什么?” “你挺纠结的。” “我纠结?”顾长汀道:“你指什么?” 饱死鬼生前是个生意人,走南闯北,吃喝玩乐,见过的人和世面都多,斟酌着词句道:“对沈姑娘的态度。” “她?”顾长汀屈指拨了一下沈秋练睡过的褥子,“她就是个麻烦精,偏偏长着那么一张脸。” “所以你这么口不对心,言行不一,就是因为万剑宗主的脸让你把持不住?”饱死鬼道。 顾长汀:“你说谁把持不住?” 他像是发火了,语气变得锐利,但却没有什么危险的行动,饱死鬼在窗台上飘荡了一会儿,哄小孩儿似的:“哦哦哦你没有把持不住。” “我只是觉得她体质难得,是个绝佳的试验品。”顾长汀道:“能助我早日达成心愿。”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饱死鬼道:“沈姑娘的血中有剑气,人又和万剑宗主长得一毛一样,没准儿是万剑宗主的转世呢?” “你还懂转世一说?”顾长汀幽幽横目。 饱死鬼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懂,我也就是以前多听了几场书,乱猜的......” “是转世又怎么样?”顾长汀反问。 “转世......就.......抓紧机会。再续前缘呗。”饱死鬼说。 “那你觉得今生和前世,是一样的人吗?”顾长汀道。 “长得一样......那还不一样吗?”饱死鬼茫然道。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顾长汀说,他笃定且坚定,眼底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凄清悲凉:“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万剑宗主了,我像对她那样对待旁人,哪怕长得一模一样。” 虔诚、尊敬,想要燃烧自己的身心去侍奉和保护她。 “像是什么奇怪的替身文学。”饱死鬼小声说:“但比起移情......复活万剑宗主要难上千倍万倍,你何苦这么为难自己。” “有什么难的?”顾长汀道:“我也没有为难自己。” “你一会儿克制,一会儿又克制不住......先前铸剑炉出事你在房里转来转去,地砖都快踏破了。” 顾长汀一记眼刀飞过来:“你再说?” 饱死鬼:“......”他比了个“叉”在嘴上,不吭声了。 “我明明克制的很好,分寸得当。”顾长汀说:“她说要走,我一句也没挽留,到底是朝阳派的人,得跟他们把界限划分的清清楚楚。” 饱死鬼不敢开口,只腹诽说你怎么那么自豪呢? 须臾间,外面传来沈秋练的一声惊呼。 顾长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来,化作一道青影掠出了房门。 饱死鬼被他带起的这阵疾风吹瞎了眼,好半天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分寸得当,就这?” 第32章 “帮我抓住那只镜妖。”…… 顾长汀的脑子几乎没怎么反应人就出去了。 沈秋练的声音离得不远, 再之丛林之中,有水汽之处就有他的神识,稍稍一定位就有了方向, 他赶到目的地, 却不见沈秋练的影子,只看到一只房子大的蜚蠊横在小径中央。 “阿宁!”顾长汀放声喊道。 “我在这里!!”沈秋练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抖的不像样子:“顾长汀救命啊!!!” 顾长汀:“???” 他循声抬起头,那白衣少女居然在树上, 毫无形象的抱着树干,八爪鱼似的,任凭泥土蹭了一身一脸。 “你在树上做什么?你不是要回朝阳峰吗!”顾长汀道。 “蟑螂啊!!好大的蟑螂!!!!”沈秋练声嘶力竭:“它挡着我的路!!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啊啊啊啊!!它的触须在动!!!救命啊!!!” 顾长汀:“......你连魔都不怕,怕蟑螂?” 青衣公子满脸无语,但沈秋练的惊恐是那么的真情实感。 “我就是怕!!就是怕怎么了!!”沈秋练丝毫没觉得羞耻, 就这么承认了:“魔哪有蟑螂吓人!!” 说实在话,青陵会有这么大的蟑螂也挺离奇的, 顾长汀活这么久也着实没见识过, 他卷了卷袖子打算把这玩意儿弄死, 再带回去研究研究,没准还能入个药什么的,但还未动手,就听旁边儿传来几声哼哼。 “坏女人!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沈秋练:“?” 顾长汀:“?” 两人齐齐看向声音的源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那小孩儿衣着贵重, 圆脸蛋圆眼睛, 生的虎头虎脑,此刻插着腰,趾高气昂的对着沈秋练道:“臭女人!坏女人!让你欺负晴芝姐姐!巨无霸!吓死她!” 沈秋练:“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云晴芝的舔狗年龄覆盖层面居然这么大的吗? 沈秋练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小子是谁,顾长汀干脆替她问了。 “你是哪家的小孩儿?胆子倒挺大, 你家大人没叮嘱过你不要擅闯青陵吗?”青衣公子下颌轻抬,耷拉着眼皮子冷冷道。 “什么青陵不青陵的,小爷我闯了,你这小白脸儿能拿我怎么样?”小孩儿嚷嚷说。 “你父母家的姓名让你很难启齿吗?”顾长汀脸上浮现出了那种熟悉的尖酸刻薄,“还是说你压根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小......孤儿。” 沈秋练合理怀疑顾长汀原本想说的是“小崽种。” “你才没爹没娘呢!”那小孩儿果然被顾长汀激怒了,跟着那巨大的蟑螂也抻起脊梁朝顾长汀抖须须:“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叫韩岁岁,我爹是朝阳派的韩比昌!” 听到这个名字,沈秋练在树上径直松了口气:“哦......原来是韩掌教的儿子啊。” 没错,和所有的修真门派一样,朝阳派里有许多的掌教,担任了日常的教学工作,韩比昌就是其中一个,韩比昌英年早婚,妻子又病逝,云虚让可怜他单亲爸爸一个,就让他带着他的儿子一同居住在朝阳派中,等到了年纪干脆就拜入朝阳派门下。 因着辈分最高的魏流芳也尚未娶妻,韩岁岁算是朝阳派罕见的第三代,年纪又小,一度成了朝阳派众人的大玩具,魏君兰更是对他宠爱有加,逢年过节赐他一些稀罕的小玩意儿做礼物,而韩比昌平日里又没工夫管教韩岁岁,现在看来,这小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十足的熊孩子。 “哦,原来只是个掌教啊!”顾长汀挑起眉峰来,奚落道。 “什么叫只是个掌教!我爹可是掌教!”韩岁岁说。 “你爹是掌教,她师父是掌门。”顾长汀抬手指了指树上的沈秋练:“你欺负她是什么道理?” 韩岁岁道:“她说晴芝姐姐坏话,让晴芝姐姐挨掌门的骂还丢了宝物,晴芝姐姐那么温柔善良,她也要欺负,可见她是坏女人!” 沈秋练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儿:“哎哟喂......我当什么事儿呢,小小年纪鉴婊雷达还没长起来,我不跟你计较哈,你把你的大蟑螂收了,我要下来。”她作势要顺着树干往下滑,不料韩岁岁指着她横眉立目道:“坏女人不知悔改!回去之后肯定还要为难晴芝姐姐,我肯定不能让你轻而易举的回去!巨无霸!替天行道!” 沈秋练:“唉?”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巨大的蟑螂张开了嘴,一左一右两撇牙“吭哧”咬上了树干,生生咬下了大块的木屑,大树摇摇欲断,沈秋练清晰的看见了这蟑螂内里的结构,手脚一软从树上掉了下来。 顾长汀飞身过去接住了她,就见少女把脸抵在他肩头瑟瑟发抖道:“别过来别过来!太丑了!” “你现在立刻跟我回去向晴芝姐姐道歉,不然我就让巨无霸咬死你!”韩岁岁义正言辞道。 “云晴芝欠我的道歉多了去了,你让我跟云晴芝道歉,下辈子吧!”沈秋练搂着顾长汀的脖子嘴硬。 韩岁岁大怒:“巨无霸!” 顾长汀的眼底骤然间闪过一丝薄光,一阵带着水汽的风冲向了硕大的蟑螂,将其严丝合缝的包裹起来,没一会儿,“轰隆”一声那蟑螂触须抽动,居然翻了肚皮。 韩岁岁:“!!!” 顾长汀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哦,搞了半天是木头做的呀,青陵湿气重,你怎么也不给他上个防水的装置?” 沈秋练顿时又来精神了,“唉?木傀吗?” 顾长汀道:“没错。” 韩岁岁难以置信的冲上前去查看,但无论他怎么指挥摆弄,那木蟑螂都毫无动静,明摆着是启动装置都被顾长汀那充满了攻击性的水汽侵蚀了,韩岁岁只好将那蟑螂缩小了收进袖中,气急败坏的一跺脚道:“你弄坏了我的巨无霸!你们!你们给我等着!来日方长!” 顾长汀忽而贴着沈秋练的耳畔轻声道:“蟑螂无了。” 沈秋练道:“当真?” 顾长汀:“嗯。” 少女倏地就支棱起来了,她一拍顾长汀的肩头,顾长汀便心领神会的将她放下了地,沈秋练一扭头,二话不说便朝韩岁岁冲了过去。 只见这谪仙似的白衣少女杀气腾腾疾奔而来,韩岁岁有被吓得够呛,抡起两条小短腿下意识的就要跑,但睚眦必报如沈秋练哪给他这个机会,当即将他按倒,“叫嚣完了就想跑?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放开我!”韩岁岁拼命挣扎,嘴上还不饶人:“你这个坏女人!!” 沈秋练冷笑一声,朝身后扬了扬手,顾长汀慢条斯理的从旁边捡了跟藤条送到她手中,“你试试衬手与否。” 沈秋练垫了垫两下,对于顾长汀挑的凶器很是满意,道:“一看你就没接受过社会的毒打,你爹没教过你做人的道理,今天只好我来教你了!”说完,她撩起了韩岁岁的袍摆,一藤条抽在这小子的屁股上。 “啪” 还挺有弹性,这就是人类幼崽吗? 沈秋练乐了,大魔王的dna蠢蠢欲动。 韩岁岁呆了两秒,“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仙法秘术是为了造福人间用的,不是用来给你们云晴芝铺路当大女王的!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学当狗腿子,像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仙三代,小时候就这么熊,长大了还得了啊!” 韩岁岁哭的天雷动地火,鼻涕眼泪连成一片,话也说不通顺,沈秋练手上压根没有留情的意思,顾长汀用手心按了按耳朵,显然有被吵到,但眼底却没太多不悦之色。 他凝望着沈秋练的侧脸,只觉得少女嚣张跋扈的时候,五官都在发光,有种别样的凌厉美感。 “唉,阿宁,差不多得了。”他忽而开口劝阻。 韩岁岁哭的停顿了一秒,以为女魔头身边的这位青衣公子发了善心,泪眼婆娑的扭过头来,充满了希冀的看着顾长汀,指望他出言指责一下没人性的白衣女魔头。 不料顾长汀又补了一句:“你手不疼吗?” 韩岁岁哭得更厉害了。 沈秋练甩了甩手,还真觉得有点儿酸,她扔了藤条道:“我真得回朝阳山了,感觉好不容易洗刷了一下形象,某些人又在编排我,我得回去一正视听!” “把药喝了再走。”顾长汀道,他出了声长哨,飞霜雪撒着欢的“哒哒”着蹄子过来了。 沈秋练起身,就见顾长汀毫无表情的把韩岁岁往飞霜雪背上一捆,后道:“收拾一下再走。” 韩岁岁悲愤欲绝:“你们!!你们!!!” “别急,我待会儿亲自带你回朝阳派。”沈秋练冲他抛了个媚眼,一手挽了顾长汀回药炉。 喝了药,顾长汀神色肃然的走到了沈秋练跟前,道:“你此去朝阳派,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你说吧。”沈秋练轻快道。 “你的那个师妹,怕是不简单。” “她自然是不简单。”沈秋练将之前从铸剑炉借来的剑检查完毕,同自己的行装一同背在肩头:“不过你放心,我这次回去不会再吃她的亏了。” “她身上有别的东西、”顾长汀说:“活的,有智慧。” 沈秋练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形容。”顾长汀说:“总之是敌非友,很危险,你回去后须得小心他。” “镜子。”沈秋练忽而回头,凝眸道:“云晴芝身上有一面菱花镜,镜子里有个人影,活的,我见到过一回,就是上次在铸剑炉上,那镜子引得含悲剑狂性大发,其实不止是如此,我严重怀疑云晴芝之前的每一次行动都有高人指点,也都跟这镜妖有关。” “你说的是真的?!”顾长汀的嗓音微沉。 “事关我的人身安危,没必要骗你吧。”沈秋练说,她顿了顿,悠悠道:“你认识那镜妖?” “我不知道。”顾长汀说。 他忽而握住了沈秋练的手腕,阖眸,再松开时,沈秋练的袖口便又见那栩栩如生的青龙绣纹。 “关于那镜妖,不光是你的事,大概也与我的一些过往恩怨有关,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哦~~”沈秋练意味深长:“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我人是不能离开青陵的。”顾长汀轻轻咳嗽了一声,耳尖微红,遂不置可否道:“但我的神识在你腕上,时时与你同在,有什么情况我都会知晓,若有危险,你放心,我也会保护你。”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沈秋练道。 “帮我抓住那只镜妖。”顾长汀说。 第33章 顾长汀:“你求我啊。”…… 沈秋练回望着顾长汀的眼睛。 黑心大夫这双桃花眼形状生的极多情, 褐色的眼眸在阳光下琉璃似的剔透,有时候就把他衬的像是个没什么个人情绪的假人。 但在这一刻,沈秋练体会到了生动且真切的仇恨, 让顾长汀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那镜妖跟顾长汀莫非有过什么纠葛? 沈秋练若有所思, 她笑了笑,背上剑:“知道了。” 她走出药炉, 跨上飞霜雪的背,带着哭昏过去的韩岁岁折返朝阳山。 飞霜雪的脚程还是一如既往的快, 沈秋练跑到朝阳山的山门前,飞霜雪短促的嘶鸣了一声便停下,沈秋练抬眸一瞧,便看见一道粉色的身影正路过,正是云晴芝。 “晴师妹。”沈秋练语调轻快的开了口, 甚至有些懒散:“我这儿有个小鬼口口声声说要找你,现在带回来了, 就交给你了。” 云晴芝转眸看过来, 神色条件反射的变得僵硬警惕, 沈秋练却不以为意,她坐在飞霜雪的背上,径直解开了韩岁岁的捆缚,像扔个包袱似的把韩岁岁丢到了云晴芝的跟前。 “晴芝姐姐。”韩岁岁跌了个屁股朝天,眼泪汪汪又可怜巴巴的去拽云晴芝的裙角, “坏女人真的好厉害, 我打不过她呜呜呜呜呜!” 云晴芝吓得后退了小半步。 “三师姐!你这是做什么?”她没有立刻出手去扶韩岁岁,而是再次抬眸,眉眼之间带了许多的幽怨,望着沈秋练:“你打岁岁了?岁岁可是咱们的师侄啊!” “他还没入朝阳派, 算个什么师侄?”沈秋练冷哼一声。 “岁岁拜入朝阳派是迟早的事,韩掌教与我们情同一家人,你这么对岁岁,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韩掌教!”云晴芝义正言辞道。 “我倒觉得韩掌教应当好好谢谢我呢。”沈秋练丝毫不吃她这一套,笑吟吟道:“我替他教育孩子,教他的孩子何为礼义廉耻,不至于小小年纪就跟着人学坏,颠倒黑白,作威作福。” “你说他跟着谁学坏!”云晴芝怒道。 “欢迎对号入座。”沈秋练道,她也不打算跟云晴芝多费口舌,牵着飞霜雪扬长而去。 “你!”云晴芝气结。 “晴芝姐姐呜呜呜呜!!她欺负我呜呜呜呜呜!”韩岁岁哭的哇哇叫,艰难的翻了个身抹眼泪:“我带着巨无霸想去帮你出气的,她把我的巨无霸也弄坏了呜呜呜呜。” 云晴芝很是无语,她只是跟韩岁岁信口说了几句沈秋练的坏话,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熊到一个人去找沈秋练的麻烦了。 多少有点蠢笨。 这都不算什么,重点是,她知道巨无霸是一只被注入了法力的木傀,可以变换形态大小,活动如生,算是个中阶灵物了,还是韩岁岁满月的时候魏君兰当做个玩物赠与的韩比昌,后来就留给韩岁岁当玩具和护身之物,韩岁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喜好,时常将那木傀变成小山大的蟑螂,那蟑螂牙口甚好,能咬断石头,在朝阳派上横行时常吓得一些怕虫的成年弟子避之不及。 因为注入了法力,即便是木头做的,木傀也坚不可摧,至少寻常刀剑是砍不断的,火也不能烧着,必得是有法力加持的攻击才能使之摧毁,沈秋练居然凭一己之力把那玩意儿弄坏了??这合理吗?? 筑基了的沈秋练.......这么厉害的吗?难道已经是筑基后期,邻近金丹了?? 可沈秋练到底是怎么筑的基啊?沈秋练连一趟正经的炼气课都没上过,更别提上山打坐了,短短几天就从零修为一跃而成了筑基期, 她自己也不过才炼气后期。 云晴芝说服不了自己,她不理解。 纵然对韩岁岁很是无语,善解人意的人设不能倒,云晴芝弯下腰去,将韩苏岁扶了起来,替他掸身上的灰尘,“岁岁不哭。”她温言细语叫人如沐春风:“不怕,有晴芝姐姐在呢,岁岁是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 “好,我听晴芝姐姐的,我不哭。”韩岁岁用小胖手抹了抹脸。 “但是咱们修真人士也不能轻易向恶势力屈服啊。”云晴芝柔声道:“晴芝姐姐自己受欺负不要紧,但是岁岁还小,正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怎么能受这般磋磨?阳光灿烂的心性儿都要被磨没了。” 韩岁岁猛地用手揩了一把鼻子,大声道:“我才不会被坏女人欺负了一次就一蹶不振呢!我长大了还要保护晴芝姐姐呢!” “你还小,凡事不要莽撞,多跟你爹爹请教请教,三思而后行。”云晴芝说。 韩岁岁如梦初醒,一拍脑袋道:“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爹!我不会让坏女人好过的!”说完,他拔腿就跑了。 云晴芝轻飘飘的扫了一眼韩岁岁的背影,便不再管,这小子打小就喜欢缠着她,她起初还跟韩岁岁说叨说叨一些有关沈秋练的事,但后来觉得这小子年纪太小了,许多事说了也派不上用场,便也懒得说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擅作主张跑到青陵去帮她出气。 青陵那般危险,这小鬼要是出了事,韩比昌铁定会把罪责怪到沈秋练身上,偏偏这小子竟然没出事,还被沈秋练完好无损的送回了朝阳派。 云晴芝觉得可惜极了。 不过韩比昌若是知晓自己的儿子被沈秋练揍了,想来也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沈秋练。 走回主峰的住处,云晴芝摸出菱花镜来,对厉霄道:“你上次的事情还没同我解释清楚。”她言辞有些不虞,“你擅作主张袭击了我二师兄,他还差点伤了我爹,如今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混元金刚石又被我爹收回去了,你这哪里像是来帮我的,分明是来害我的,你现在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了。” 厉霄在镜子里悄然现身。 他是个苍白又有些阴郁的青年形象,狭长的眼梢漆黑,倒也俊秀。 “我并非害你,只是力挽狂澜却力有不逮罢了。”这神秘的镜中人总是一番运筹帷幄的样子,此刻难得表现出了一点唏嘘之情:“我上次说的那个齐天命格你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你不是让我注意有没有新来的弟子或是怀孕的女弟子吗?”云晴芝道:“并没有。” “自然是不会有的。”厉霄哑声说:“因为那个命格如今就是你的三师姐。” 云晴芝猛地瞪大了眼。 “这怎么可能?你骗人的吧!”她失声叫道。 厉霄说:“你难道没有发觉,最近她总能在你的行动里横插一脚,导致你的计划失败吗?” 云晴芝回想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太好。 “莫名其妙简直!”她气的一锤桌面:“如今曌临师叔,流芳表哥,还有我爹,好像都对她有所改观了,她明明......明明是个废物啊!” “同我的卦象所示一无二致啊。”厉霄嗟叹。 “那要怎么办?她真的会顶替我成为修真界的第一代女掌门吗?”云晴芝急道:“我爹难道会把朝阳派掌门的位置让给她当吗?天哪......”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她不会是我那个没降世的妹妹......重新投胎来报仇了吧!” 厉霄怔了怔,随后摇头道:“你莫要胡思乱想。” “厉霄哥哥,我现在要怎么办啊!鼎剑大会没几天了,我混元金刚石也没拿到,修为也没有提升,他们还对我有了偏见!”云晴芝快急哭了,“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能输给沈秋练的!” “凡事欲速则不达。”厉霄沉默了片刻道:“我想你最近先不要轻举妄动,当务之急是给我找一具身体,我在镜中终究是行动不便。” “好。”云晴芝拼命点头,对他言听计从,“我会想办法。” “最近局势敏感,咱们少交流。” 厉霄遁形了,他不再同云晴芝说话,事实上他话说了一半,藏了一半。眼下他对于沈秋练,私仇已然大过了一切。 在铸剑炉上,他看清了那少女的样子,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对故人的长相记忆模糊,起初还惶惶不敢确定,直到他看见了那条青龙。 他可以确定的是,那条青龙所在,必定是万剑宗主之所在。只是万剑宗主为何会中途投胎在一个小丫头身上?这里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厉霄想不通,但他知道,若是万剑宗主和那条青龙重现于世,他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他们之间可是不共戴天的世仇。 届时别说他没有办法利用云晴芝掌控整个修真界,兴许连自己的这缕残魂也保不住。 不过好在,万剑宗主只是投了个胎,投胎说白了便是魂魄入躯壳,躯壳无用,前世的魂魄再厉害也是无济于事。这其中能做的手脚还有许多。 他本想借着云晴芝靠近的时候偷袭沈秋练,这炼气期的小小女修渺小如蝼蚁,动一动手指便可暴毙而亡,却不想那闻天羽横插进来,打断了他的施法,而后沈秋练居然筑了基,他不得不另择机会。 来日方长啊。 - 沈秋练扔下了韩岁岁之后,便先回了一趟孤雁南峰,她好几日不见沈辽了,怕沈辽担心。 不料刚回去,她便看见魏流芳和沈辽面对面坐着,促膝长谈状,甚是亲厚,沈秋练“咦”了一声,两人皆是看过来,纷纷笑逐颜开。 “阿宁啊!我的好阿宁啊!你可算回来了!”沈辽表达情绪的方式向来简单粗暴,他直拍大腿,后扑过来捏住沈秋练的后颈皮,“你玩儿消失之前能不能想想你的空巢老爹!!爹不知道你的去向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啊,多亏了流芳来告诉我你的情况,我才能放下一点心,你这死丫头心里有没有你爹,是不是希望你爹早死啊!怎么一点儿也不顾家呢你!” 沈秋练被捏的直叫唤,“哎呀爹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魏流芳在一旁含笑望着沈秋练,只觉得少女的一举一动皆是灵动可爱,先前在铸剑炉上共同经历的劫难化作了无形的纽带,将他的心拉到了极为亲近的地方。 “还不过来谢谢你流芳师兄!”沈辽道。 “不用不用,师兄妹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魏流芳忙起身摇手道:“而且辽叔本来就是家里人啊!” 沈秋练还没来得及搭腔,就听见顾长汀在她耳畔没头没尾的冷哼了一句:“谁跟他是家里人,倒是会攀附。” “还没恭喜你结丹了呢。”沈秋练走到沈辽跟前,挠了挠头道:“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哦。” “怎么个不一样?”魏流芳笑道。 顾长汀:“明知而顾问,不会照镜子吗?” 沈秋练强行无视顾长汀的同步吐槽,艰难的维持着交际道:“容光焕发。” “也恭喜你筑基了。”魏流芳道:“真希望你明日就能结丹。” 顾长汀:“你离结丹还早呢,他这是在嘲讽你。” “那也太夸张了吧。”沈秋练说:“目前整个朝阳派就你一个结丹的,你不怕我把你风头抢了?” “不怕啊,人家只会把我们两个的名字放在一起谈论。”魏流芳负手弯腰,凑近了她一些笑道:“是你的话,我甘之如饴。” 顾长汀:“虚伪!” 沈秋练眨了眨眼,忽然感觉袖口一收,那小青龙像个手铐似的把她的手腕环锁了,向后一拉,沈秋练直接往后趔趄了半步。 魏流芳一愣,道:“沈师妹你这是......” 沈秋练干笑了两声道:“不好意思啊没站稳。” 顾长汀:“他近你身了,你没看见吗?” 沈秋练忍无可忍,在神识里跟顾长汀对骂:“你吵死了!烦不烦哪!” 顾长汀:“魏家人同气连枝,他是魏君兰的侄儿,他居心叵测。” 沈秋练:“拜托,我流芳师兄是个老实人,他跟魏君兰不是一路的。” 顾长汀:“老实?你瞎了吧?我看他一点儿都不老实,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一路的?” 沈秋练:“我就是知道!” 顾长汀:“以貌取人,愚蠢。” 沈秋练大怒:“我这是正常的人际关系!你少管我!莫名其妙!”说着,她猛地抖了两下袖子,那哔哔赖赖的小青龙被她抖的做不成妖,气哼哼的爬进了她的袖子褶皱里。 沈秋练对于顾长汀这胡搅蛮缠的行为不予理会,对魏流芳道:“对了流芳师兄,我这几日不在派中,可曾发生什么事?” “这事情可就多了去了。”魏流芳正色道:“不知沈师妹想听哪一桩?” 沈秋练忖度片刻,也不打算跟魏流芳打哑谜,“你表妹云晴芝的。” 魏流芳垂眼想了想,道:“掌门与曌临师叔等人对了质,盘问了晴芝表妹,晴芝表妹承认她的确不问自取了含悲剑中的混元金刚石。” 沈秋练眯了眯眼,冷嘲道:“果然啊。” “不过晴芝表妹说她是担心那混元金刚石长时间沉于熔炉底部,对周围的生灵造成伤害,才将其捡起的,如今也已经归还了曌临师叔。”魏丽芳道:“所以这事儿就算了了,过去了。” 沈秋练一皱眉,不得不感慨云晴芝这招断尾求生很是高明。 “你觉得她说的是实话?”她反问魏流芳。 “未知真假,但也没办法反驳就是了。”魏流芳耸肩:“到底是掌门的女儿,我还是相信......人性本善。”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熔炉里尽是滚烫的岩浆,云晴芝一个炼气期的音修,是如何将混元金刚石从底部取出的呢?”沈秋练道。 魏流芳稍稍一愣,半晌未语。 “我是好奇的很呢,你如果想明白了,记得来告诉我一声。”沈秋练懒懒一摆手。 她心知以云晴芝在众人心里根深蒂固的善良人设,非一朝一夕可扳倒,那她现在就尽可能的堆疑影儿就是了,聚沙成塔,量变总有一天能引起质变。 “唉,我说你们两个,聊天也看看时辰。”沈辽在一旁道:“掌门不是说有事要找阿宁说吗?流芳天天来,好不容易今天逮着你本尊了,你就抓紧时间去,别总让掌门真人候着你啊死丫头!” “师父找我?”沈秋练纳闷道:“何事啊?很急吗?” “不知道,不过每天都叮嘱我来找你就是了。”魏流芳说。 那大概是很急很重要的事了。 沈秋练也不敢耽搁太久,便跟着魏流芳一同前去朝阳派主峰。 一路上,她与许多弟子擦肩而过,感受到了诸多聚焦的目光,那些目光大多饱含着复杂的情绪,或是怀疑,或是艳羡,或是不屑一顾,如芒在背。 沈秋练皱了皱眉头,反手握住了背上的剑。 回想了一下去青陵之前最后发生的事情,沈秋练心里有点儿没底。 她在铸剑炉也算是翻天覆地的闹了一遭,又是拿了祖宗的剑,又是不告而别前往青陵这许多天未归。随便哪一件放在循规蹈矩的朝阳派,都够她把地板跪穿了。 魏君兰不是正愁找不到地方收拾她嘛? “流芳师兄。”沈秋练决定做点儿预防措施:“你那边儿有没有那种......能让挨打的人迅速恢复起来的符咒啊?” 魏流芳:“好像没有。” 沈秋练道:“那或者是能让人身强力壮,刀枪不入的符咒也行!” 魏流芳:“好像也没有。” 沈秋练:“那麻痹人神经,让人感觉不到痛苦和疲累的呢?” 魏流芳哭笑不得:“沈师妹,你别把符咒看的太万能了,其实大多数情况下,符咒只是借着天地万物运转之道,予以辅助的力量罢了。” 沈秋练长叹一声,放弃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顾长汀的声音幽幽的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和得意洋洋的。 “你说的这些要求他做不到,我却都能做到哦!” 沈秋练当即精神一振。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几时骗过你。”顾长汀说。 沈秋练大喜过望:“那你帮帮我!我大概率是要被收拾了!不想被整的太惨啦!” 顾长汀:“你求我啊。” 沈秋练:“......” 第34章 “笨蛋,也不嫌硌的慌。…… 沈秋练知道自己不该对姓顾的黑心玩意儿抱有任何的期待。 她直接屏蔽了顾长汀的动静, 本着早死晚死都得死的想法,加快了脚程。 没一会儿,她便与魏流芳抵达了云虚让的青霜宫。 青霜宫乃是朝阳峰主峰正殿, 一般是用来议大事的。 “我便不同你进去了。”魏流芳道:“我在门口等你。” “好。”沈秋练点点头。BaN 她整了整衣冠, 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提了衣摆迈步而入,走去以后, 她发现等着她的并非是魏君兰和云虚让,而是云虚让和温曌临。 沈秋练:“?” 这是什么组合? 温曌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道:“沈师侄, 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秋练:“……警惕。” 温曌临不满道:“你日前在碑林都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难不成我跟师兄还会比那些魔更可怕?” 沈秋练脱口而出:“我害怕鬼,但鬼未伤我分毫,我不害怕人,人却伤的我体无完肤。” “……” 沈秋练盯着这两位茫然的表情看了一阵, 道:“当我没说。” “我知道,阿宁心中有怨气。”云虚让道, 他走上前来, 拍了拍沈秋练的脑袋。 沈秋练愣了愣, 有点受宠若惊。 “倒也没……” “你不用解释。”云虚让道:“师父之前很少了解过你的想法,人云亦云,但是经历过这次的事情之后,师父对阿宁的看法颇有改观,阿宁很有主见, 也许会成为……朝阳派最优秀的女修也说不定呢。”说完, 他转身,从温曌临手中取过了剑匣。 “这是我的好大儿……不是,是我的佩剑!”沈秋练冲口而出,眼中有兴奋的光在闪烁。 “没错, 瞾临师弟已经为你将其重铸。”云虚让道:“之前我们总以为这是一把下等次品之剑,没想到竟会生出剑灵。” “所以说这世间万物仅凭一双眼或一双耳朵就衡量定论是万万不可取的。”温曌临微笑道:“阿宁,重获佩剑,你也是重获新生,希望你在修炼的道路上更上一层楼。” 沈秋练拱手道:“谢谢谢谢。” 温曌临含笑道:“那你现在可有什么想说想做的?” 沈秋练道:“自然有。”她兴致勃勃道:“我现在就回去让我爹做一桌好吃的,请大家都来我家喝酒!” 温曌临:“.......” 老东西变脸变得飞快,捶胸顿足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沈秋练一头雾水道:“怎么了?我的修行之路重回正轨,难道不值得庆祝一下吗?” 云虚让扶了扶额,艰难的提点道:“......你难道不想先给佩剑取个合适的名字吗?” 沈秋练:“。” 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 魏流芳在门口等了又等,发现沈秋练垂头丧气的出来了。 “怎么了?”他有些纳闷,关切的上前去道:“是掌门真人责罚你了吗?” “倒也不是。”沈秋练费解的抓了抓头道:“魏师兄,你常用来画符的这支笔有名字吗?” “当然有啊。”魏流芳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问,从腰间抽出笔来,颇为自豪的转了转:“我的这支笔叫做绘鹿。” “绘鹿?有什么来由吗?”沈秋练道。 “自然是有了。”魏流芳道:“这本是我师父子檀真人所用的第一支笔,传说他在密林降妖时邂逅神鹿,神鹿感其德,衔蓬莱枝报恩,师父就以此枝为杆做成笔,取名绘鹿,纪念这次奇妙的境遇,后来才传给我的,不得不说,好用的很。” “原来大家都这么有仪式感。”沈秋练惊了,而后愈发自惭形秽的叹气:“我果然是个没什么觉悟的剑修呢。” 这个认知让沈秋练忧郁了足足一天,连晚上饭都少吃了半碗,叫沈辽担心了好一阵子,直到睡前,沈秋练躺在塌上,听到袖中那许久不露头的小青龙开了口。 兴许是还在赌气,顾长汀的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是不是突然觉得附庸风雅也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情?” 沈秋练翻了个身,用枕头盖住头不搭理他。 顾长汀讨了个没趣儿,语气放软了些,依旧板正道:“其实取名字这事儿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无非就是花鸟鱼虫,山川日月,排列组合一下,都不会难听到哪里去。” 大概是他的话太过凡尔赛,沈秋练踢了一下被子不予回应。 顾长汀又道:“你要实在没灵感,我替你草拟几个,你抓阄挑一个就是了,我虽然不是才高八斗,但肯定不会比‘贿赂’什么的难听。” 如果说记仇,顾长汀称第二绝逼没人敢称第一,他一句谐音给沈秋练好不容易撺掇起来的几滴墨水打的烟消云散。 “不是这样的!”少女气咻咻的一咕噜坐起身,从床里侧把她崭新的佩剑抱进怀里,认真道:“我只是觉得,世间万物,哪怕是日月星辰,再美再好也都不能用来形容我的剑。”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你的剑了。”顾长汀略有唏嘘:“既然这样那你干脆就叫他‘绝世好剑’得了?” “你这梗很烂很俗唉。”沈秋练撇撇嘴说。 顾长汀笑了一声,曼声道:“其实你的思维可以不要那么拘泥,他们叫自己的剑风花雪月是他们的事,你也不一定非要将剑形容成什么,左不过是你用剑,它代表了你的精神气度,随意点,自己喜欢就好咯。” “代表了我的精神气度?”沈秋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你拿到这把剑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最想做什么?”顾长汀道。 “我想……” 沈秋练怔了两秒,忽而福至心灵,翻身下地。 她也不束发,随意的取了外衫推门而出,夜色清清,明月朗朗,她在孤雁南峰的山头走了两步奔跑起来,拔剑起舞。 从前的沈秋练身无气剑无魂,光凭一袭柔韧筋骨,就能将平平无奇的剑招使的行云流水神乎其神,如今的她修为筑基,剑光逐渐有了搅弄风云之势,在夜色中织出炫目的叠影,铿锵激荡。 “第一式云蒸霞蔚!” “第二式山临泰斗!” “第三式苍黄倾覆!” …… 四下无人,若有朝阳派剑宗的门徒在,定能发现沈秋练所舞的剑招浑脱顿挫,但却不是朝阳派最具代表性的炙阳剑法。少女长发与衣袂齐舞,像一只孤傲卓群的鹤。 夜风微凉,沈秋练的额头上却已出了一层薄汗,她拼尽全力刺出最后一招,剑梢在黑夜中凝做两个星子般的点,稳稳的收住。少女的身段绷出柔韧绝美的弧度,纤长的双指并拢抵住剑柄,她眼神锐利坚定,胸膛剧烈的起伏,那是酣畅淋漓的表现。 “我想耍这套剑招很久了!”她一字一句道。 “你师父若看见你舞这套剑招,怕是气也要气死了。”顾长汀啧啧叹道:“没有一招是他剑谱里编的。” “我就起势学了点儿,后面全是我自创的,等过几天我有灵感了,连起势一块儿改了。”沈秋练铮然收剑,大摇大摆的走到石桌边坐下,捋了一把肩头凌乱的长发:“我连名字都取好了,叫云征扶摇剑法,要有云雾的轻盈飘逸,也要有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力量。” “你剑的名字取不出来,招式的名字倒是一套一套信手拈来。”顾长汀打趣儿说:“小瞧你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舞剑的时候脑子里就想到那些景,感觉贴切的不得了。”沈秋练微微一笑,并指弹剑,银白色的剑刃清润的嗡鸣,她道:“你先前不是问我有朝一日剑在手,想要做些什么吗?” “路见不平事,拔剑定山河。”少女的眼神光亮如星辰,轻声呢喃:“我的这把剑叫定山河怎么样?” 定山河。 一个气吞天下的名字。 “堪堪筑基,口气不小。”小青龙在袖口蜿蜒了一阵,道,“师父知晓你这么狂吗?” 沈秋练瞬间黑脸:“去去去!我难得征求一次你的意见,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你怎么不去问你的流芳师兄?”顾长汀说。 “他又不在!”深秋建说:“我现在身边只有你嘛!” “哦,原来我乃备选之人。” “罗里吧嗦的烦不烦,你不给意见拉倒!” 少女哼了一声,起身将剑插回鞘中,起身回屋。 她横起来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凶,反倒俏皮得紧,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顾长汀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明明在夸你,你却听不出来,真是不太聪明。?” 沈秋练这才释怀,她“嘿嘿”了一声,抱着佩剑蹦上床,翻来滚去,心花怒放:“黑心大夫都说好,那说明这名字是真的好,就决定是它了!定山河!好大儿,从现在开始你就叫定山河!” 顾长汀:“你说谁是黑心大夫喂.......” 沈秋练充耳不闻,乐完心满意足的熄灭了灯,光速躺平入眠,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月光从窗棱的缝隙间流淌进来,映的少女的脸颊莹白剔透,嫩若葱玉,她唇角维持着微微上扬的形态,嫣然愉悦,教人看着也跟着心情好,顾长汀不太理解为什么成功给剑取了个名字能让她开心成这样。 他盯着沈秋练怀里紧紧抱着的定山河看了会儿,忽而感到不痛快。 藏在她衣袖间的小青龙悄然爬了出来,在幽夜中抖了抖须,随后爬上了沈秋练的枕畔,绕到她颈侧找到一个比佩剑所处的位置更近的地方趴下,乖巧的蜷起四爪,像是依偎着一般。 “笨蛋,也不嫌硌的慌。” 第35章 韩掌教,你胆子很大嘛!…… 重获佩剑的第一天, 沈秋练就起了个大早,顶着日出前往了青竹林。 青竹林所在的莲华峰高度仅次于主峰,居于东南方向, 钟灵毓秀, 曲径通幽,水汽丰沛滋润, 日照也足,朝阳派弟子惯喜欢在里面打坐, 吸取天地之精华,借以修炼。 沈秋练从前六根不通,自是凑不上这些热闹,如今却不一样了。她雄赳赳气昂昂的加入了晨练的队列,整个人都充满了新鲜感。 晨间的青竹林雾蒙蒙的湿润, 竹类青葱欲滴,山间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沈秋练徒步跋涉了一阵, 寻到一处开阔的圆石, 盘膝坐上, 阖眸,深呼吸。 修炼其本质就是吐纳,留下的越多,修为就越高。这种事玄妙非常,就很看个人的资质, 有的天赋型修士在山中入定几个时辰就能从一个境界的前期进入后期, 而与之相反的可能在山中睡十天半个月也摸不着门道。 沈秋练努力的坐忘无我,殊不知好些晨练的同宗弟子早就发现了她的行踪,悄然围聚了过来。 “这就是一夜之间从零到筑基的三师姐吗?” “现在咱们这一辈的境界高超除了闻二师兄,也就有她了吧!” “不是说她没有灵根吗?” “她肯定有特殊的修炼方法。” 所谓一夜之间从零到筑基的事情早已被编成了若干个版本在朝阳派传来传去, 沈秋练这木头疙瘩也一下子变成了个香饽饽,大多数人很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打了脸,惊异之余不乏感到眼红嫉妒,故而人人都想来见识一下这位灵根超绝的三师姐究竟是怎么修炼的,没准儿还能从中偷师一二。 他们都藏在暗中不近不远的窥探,只见白衣少女在原石上坐了足有一个时辰,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深长。 众人皆是屏住呼吸,期待至极,而后听沈秋练“哎哟”了一声,弓起腰,单手按住了小腹。 “岔气了岔气了.......!” 众人:“......” 沈秋练的炼气之路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堪堪建立起来的伟岸形象在一夕之间就分崩离析了。 “三师姐破境根本就是瞎猫撞着死耗子,碰巧的吧!” “从来没见谁吐纳还能岔气,她是真的会炼气吗?” “说起来韩掌教的炼气课她一堂也没来上过唉,之前还试图拖着闻二师兄陪她一块儿逃课。” “我看她根本就还是个废柴,散了散了。” ...... 沈秋练岔气岔的不轻,她一瘸一拐的下山,一边儿沮丧的絮絮叨叨。 “不应该啊!我不是都打通灵根了吗?怎么连吐纳都练不好呢?顾长汀,你给我解释解释。” “我又没练过气我怎么知道。”顾长汀说:“况且,谁说修炼就一定要炼吐纳,没准儿你就是另辟蹊径的天纵奇才呢。” “少来,天纵奇才还岔着气呢!”沈秋练纠结道:“难道我真的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可我明明都筑基了呀!不行,我不信,我去问问流芳师兄,他一定知道。” 说干就干,她不顾在袖子里疯狂翻白眼的小青龙,直奔笔惊毫秀台去堵魏流芳了。 魏流芳对于她的情况也有些摸不着头绪。 “若说灵根不通顶多也就是修为无进展,打坐打到岔气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魏流芳沉思道:“可能还是你吐纳的方式有问题?不如你去问问韩掌教吧,让他借你几本讲吐纳的典籍参考参考。” 沈秋练想了想,好像除了这也别无他法。 “这个时间段韩掌教应该已经跟掌门真人议完事了,按照惯例会去藏书楼理书,你现在去正好能照着他。”魏流芳道。 赶早不赶巧,沈秋练当即便一路杀去了主峰。 藏书楼是一栋竹筒似的小塔,里面摆放着若干书架,层层叠高,密密麻麻皆是典籍,角落里搁着驱蚊虫的檀香木块,韩比昌正就着蒲团和一张矮榻坐着,整理着书录。 作为教授最基本炼气之法以及道德礼仪等内容的韩掌教,韩比昌管理着偌大的藏书楼,想要借阅典籍自然也要经过他的同意,沈秋练整理了一番仪态,认真上前,作一揖道:“韩掌教安。” 韩比昌掀起眼皮,额上挤出几道抬头纹来。他定定的盯着沈秋练看了一阵,搁下笔才道:“沈秋练。” “是。”沈秋练道:“韩掌教,弟子想借阅几本炼气典籍,不知可否准许。” “你从未来过学宫,都能自行筑基。”韩比昌轻轻嗤了一声道:“还需要看这些书吗?我以为你明日就能结丹化神,冲出这朝阳派呢。” 沈秋练从中听出了奚落的意思。 她努力跟自己说“不耻下问不耻下问沈秋练,给我忍!”,而后深呼吸,强笑道:“韩掌教说笑了,从前是弟子傲慢,如今弟子知错了,还希望韩掌教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弟子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以后我肯定每日都去学宫听学,绝不怠慢。” “你是怎么突然筑基的?”韩比昌忽道。 沈秋练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道:“弟子也不知道,就......水到渠成了。” 显然韩比昌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扯了一下皱巴巴嘴角,道“你既然已经筑基,浅显的炼气法决自然已经不适用于你,至少也得中阶往上的炼气典籍才能对你有所助益。”顿了顿,他又慢条斯理道:“可惜中阶往上的典籍过分珍贵,我无权借出。” 沈秋练忙道:“那请问韩掌教要怎样才能借呢?” “首先,你得拿到掌门和掌门夫人的双重准许,要有文字凭据和朱批,缺一不可。再者,你需要现场抄录典籍的前后三分之一,由我批阅审核,字迹清晰,毫无错漏,方可作为抵押。”韩比昌道。 “借个书看看这么麻烦??”沈秋练目瞪口呆:“我就看半天,很快就还回来的!韩掌教你行行好——” “借半天也是借,你求我也没用。”韩比昌生硬的打断了她的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万一损坏了书页,让典籍失传可怎么是好。” “好吧好吧,你说的有理,可要掌门的准许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掌门夫人的呀?”沈秋练无语道:“师娘她一向看不惯我,我去找她要朱批她不把我头打掉。”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韩比昌凉飕飕道:“这些典籍无一不是门派瑰宝,决不许寻常人染指破坏,你若是个沉稳妥当的人,又怎会拿不到准许,掌门夫人公正严明,得不到她的欢心你难道不该反省自己吗?” 沈秋练:“......” 少女抓了抓头,无奈之下打算硬着头皮一项一项去办了,她垂头丧气的离开了藏书楼,好巧不巧撞见了闻天羽。 闻天羽没瞧见她,径直走进了藏书楼,沈秋练鬼使神差的跟随了过去,就见闻天羽对韩比昌道:“韩掌教,弟子想借的《高阶炼气要诀》可有眉目了?” 韩比昌哼笑了一声,从小案抽屉里抽出两本硬壳儿典籍,推到了闻天羽跟前:“在这儿呢,轻点儿搬,看完尽快还回来。” 沈秋练:“!!!” 这怎么说借就借了!说好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呢? 闻天羽喜道:“多谢韩掌教。” “不必谢,鼎剑大会在即,你抓紧些尽早破境,别让那丫头赶超了你。”韩比昌从兜里摸出一支挂袋烟斗,吊在嘴里冷笑道。 “是啊,阿宁筑基筑的实在是太过突然。”闻天羽叹气道:“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 “我问她她也不肯说,必定是心虚。”韩比昌说。 “而且前几日我听晴师妹说她殴打了岁岁,简直是不可思议,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今日真是性情大变。”闻天羽故作感慨。 提到这件事韩比昌就气不打一处来,拍案道:“岁岁还只是个孩子,一个修炼之人,才小有作为就敢这么欺凌旁人,心胸狭隘,若真让他有大成就,那不得祸害人间吗!你放心,她的任何借阅要求我都不会同意,决不能给这坏丫头无法无天的机会。” 沈秋练在一旁听的瞪圆了眼睛,大受震撼。 问世间双标为何物?这就是了!真是能把人活活气笑。 “韩掌教英明。”闻天羽的嘴角露出几分喜色,他微微倾身凑过去,拢手给韩比昌点燃了烟斗,韩比昌吸了一口气,眼神迷离销魂,“你带来的岭南烟草是不错啊。” “那您先享受着,弟子先回去修习了。”闻天羽拱手道。 “去吧去吧。”韩比昌阖眸道。 闻天羽乐不思蜀的抱着书籍离去,留韩比昌独自吃烟快活。 未几,一个人影踱步踱到了韩比昌的跟前,她慢慢的倾身弯腰,一掌拍在了韩比昌跟前的案上。 韩比昌吓得一个激灵,烟气从鼻孔里溢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韩掌教,你胆子很大嘛!”沈秋练似笑非笑道:“不是跟我说古籍珍贵,不容轻损,怎么你还敢在这满是古籍的藏书楼里明火点烟?我要是去告诉师父,你猜他还会不会放你继续待在藏书楼里呢?” 第36章 小真人,求求你救救我们…… 沈秋练来的实在突然, 叫韩比昌措手不及,他手抖了几下,烟杆子震荡, 烟斗里燃起的烟灰纷纷扬扬洒落, 有几点明明暗暗带着微小的火星子似的,韩比昌吓得慌忙起身, 连踩带扑。 沈秋练看他狼狈,眼底的讥诮更盛。 韩比昌好容易才冷静下来, 他将烟斗胡乱塞到抽屉里,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着沈秋练道:“我难得犯一次烟瘾,也值得你小题大做?你果然心肠歹毒。” “人家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韩掌教怎么还倒着玩儿呢?老双标人了啊。”沈秋练说。 “你连小小孩童也要欺辱,恶名在外, 就算去掌门真人那里告状,怕也没人会信。”韩比昌冷冷道。 “哦?是吗?”沈秋练丝毫没在怕的, 她此前还想顾及同门情谊, 饶对方些颜面, 但在窃听到韩比昌与闻天羽沆瀣一气,假公济私的为难自己,倒也不怕撕破脸了,毕竟对方压根不要脸,她一手撑在案上, 逼近了些, 恶意满满的挑眉:“你应该不止在这里抽过一次烟了吧?烟尘吸附于扩香木,着檀香的味儿都不正了,而且烟灰四下散落,肯定不止你脚底下有, 你难道每次抽完烟斗都会把藏书楼里里外外的打扫一遍?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你!” 她每说一个字,韩比昌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气结。 “这些破绽连我都能发现,师父若真亲临还会发现不了吗?”沈秋练心平气和的起身与他拉开距离,大摇大摆的绕着韩比昌转了一圈:“韩掌教,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立刻放弃刁难行径,岭南的烟草固然好抽,但为了过个烟瘾丢了面子挨了罚,可一点儿也不划算。毕竟你面对的只是个平平无奇弱小无助的小女修。” 韩比昌:“......” 他用手指死命的抠着桌案一隅,借此发泄对沈秋练的不满情绪,许久,他艰涩道:“你不就是想要中阶的炼气典籍么?” “我现在变了。”沈秋练说:“不仅要炼气典籍,还有朝阳派的所有剑谱。” “你入门的时候难道没学炙阳剑法吗?”韩比昌怒声道。 “炙阳剑?跟做广播体操一样!顶多也就是热热身用。”沈秋练道。 她这话倒不是在吹牛,整个朝阳派都知道沈秋练虽然不通修炼,但身体灵活度相当卓越,在别人还在劈叉下腰摆弄招式的时候,她已经将一整套炙阳剑舞出花儿来了。 韩比昌无法反驳,他此刻就像个被钳住七寸的老蛇,只能怒气冲冲的去替沈秋练找书。 半盏茶的功夫他就折返回来,把一堆典籍重重的按在桌上,恶声恶气道:“喏,你要的都在这儿,看得完吗你!”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沈秋练心花怒放,抱着书颤巍巍的离开藏书楼:“我这个人比较好说话,三天后定然完璧归赵。” - 沈秋练说刻苦就变得格外刻苦起来,她除了吃饭睡觉,其他的时间就都在看书练剑,跟谁都不多废话,偶尔在学宫遇到阴阳怪气内涵她是不是练了旁门左道的同门,她也只做不闻。 她是那么的努力专注,但修为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突破,随着时间的越过越久,沈秋练当初的一夜从零到筑基就越像是昙花一现的撞大运,渐渐的失去了那些传奇色彩,众人本来还以编排她为乐,但太长时间得不到任何回应,加上闻天羽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结丹,云晴芝和程文也双双筑基,众人就彻底失去了关注沈秋练的兴致。 三年一办的修真界盛事鼎剑大会的日子终于敲定,安排在一月之后,作为这一年的承办方,云虚让便早早的开始为筹办大会做出打算,因为要接待来宾,沈辽下山采买的次数便逐渐多了起来。 天上淅淅沥沥下了些雨,沈秋练自学宫返回,一路小跑,却发现沈辽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迎接她,更不用提给她塞干帕子以及热姜茶了。 沈秋练在两间屋子以及伙房里翻找,找了好几趟仍然没有看到沈辽的踪影,心里登时一沉。 此前就偶然有一回,沈辽因为一个人扛了十盏烛台爬山,活生生闪到了腰,山路陡峭,他闪完腰后径直翻进了山沟里,一个日夜都没被人发觉。 而后碰巧天上下了阵雨,顾长汀的神识溶于其中,发觉了他的情况,继而告知沈秋练下山搭救。 沈秋练徒步下山,在偌大的山脚下找了好半天才摸着沈辽翻车的那条沟,届时沈辽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又摔的是鼻青脸肿脑袋流血,几乎是送掉了半条命。 沈辽凡夫俗子,又经年劳累,身子骨和朝阳派上的其余众人相比都差得远了,有了这前车之鉴,沈辽每次外出沈秋练都担心的不得了,如今沈辽人又突然不知去向,沈秋练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爹应该没事。”顾长汀说。 “你怎么知道就没事啊!”沈秋练撑着伞,在陡直的山道上疾步行走。山上植被茂密凌乱,屡屡粗粝的刮擦过她的纸伞面,又因为走的急,她洁净的衣摆裙角也被泥土沾染。 “因为我没有看见……” “万一他不在这片山上呢!他在老远的地方就摔倒了呢!你的神识又不能看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沈秋练越想越害怕,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上次去晚点我就没有爹了!我要是没有爹了可怎么办啊……我就这么一个爹!” 她抬手抹眼睛,只觉得耳边风声雨声飘摇了一阵,再放下手来,她人已经在山脚下了。 “真是服了你了。”顾长汀的声音充斥着嫌弃:“旁的事没见你怎么样,这事有什么好哭的?不知道还以为你爹怎么了。” “你烦死了你!”沈秋练知晓顾长汀有些不为人知的传送瞬移技法在身,吸了吸鼻子小声吐槽。 “集市在东,你先往东面找。别着急,许是办事耽搁了。”顾长汀低声道。 虽只有寥寥数语,但沈秋练愣是从中听出了安慰之意,原本乱跳无依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力量一般,渐渐定了下来。 “谢谢你哦,顾长汀。”她轻声道。 出了朝阳山的边界往东便没有雨了,艳阳高照,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烟火气十足。 沈秋练发现这是个镇子,她在巷陌间穿梭,逮着人打听沈辽,沈辽敦厚的外表颇具特征,再加上沈秋练生的外表秀气,人们很愿意同她说上几句,没多久便得到了沈辽的下落。 沈秋练匆匆赶往目的地篷屋前找到了她大仓鼠似的干爹。 沈辽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正在一处简陋的棚屋下,拱着身子在灶台跟前烧火。沈秋练匆匆抵达时,就看见她大仓鼠似的干爹毫不忌讳形象的席地而坐,朴实的一张脸孔被烟尘蒸的烟熏火燎,跟铁锅里炖着浓白的小米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秋练看见他反复挪移的大脑袋时悬着的一颗心“duang”的就放了下来,心口浓烈的松弛让她的情绪一瞬间分层了,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每一步都带着腾腾杀气。 缩在她袖口的小青龙就看见少女的拳头一分分的握紧,“咯吱咯吱”响,顾长汀头回居然有点儿担心沈辽的人身安全,忍不住低声道:“阿宁,你冷静……” “爹!”沈秋练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一步上前,咬牙切齿的吼道:“在这里开火扎寨你很滋润嘛!!” 少女猝然拔高了音调,堪称穷凶极恶,把沈辽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烧火棍扔了老远。 “唉?阿宁!”他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沈秋练怒火滔天,担忧的情绪彻底泯灭,跺脚道:“下班以后不回家,我担心你担心的要死当然要出来找你啊!怎么!看到我很失望吗!” 沈辽愣了两秒,随后居然露出了激动的表情,他一拍手跳起来,生龙活虎道:“哎呀阿宁!你来的正是时候!快来快来!这里有人正需要你啊!” 这回换沈秋练懵了,她就这么被沈辽揣着胳膊拉进了草屋内,这屋子简陋的甚至称不上是屋子,木头砖瓦之间的缝隙大到呼呼漏风,屋里摆了一张瘸腿的木桌,断腿的地方被沈辽塞了块儿砖,桌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身上裹着一层层褴褛的破布,她手中捧着半块饼,那老妪干瘦憔悴,脊背佝偻,双手颤巍巍抖得厉害,吃饼的动作却又急又忙,她几乎是不加咀嚼的将饼硬塞进嘴里,几次被噎的表情僵硬,饼屑“簌簌”落了她一身,可她双目凹陷呆滞,对这些尽数无视,显然是饿的狠了。 “老人家你慢点儿吃!我外面煮了粥,待会儿喝点粥润润。”沈辽弯下腰关切道,他拍了拍沈秋练道:“这是我闺女儿,在朝阳山上修炼,剑使得可好了,师父还是有名的真人,你不是说艮山派不管你们吗,你跟我闺女说说,没准儿我闺女能帮上忙呢?” 老妪倏地在桌边弹了起来,爆发出了与她体型截然不同的力道,险些将桌子掀翻,她猛地跪倒在沈秋练跟前,一下一下用力的以头抢地,泪流满面的哑声道:“小真人.......小真人求求你.......救救我们村子吧!” 第37章 那是一条真正的活着的青…… 老妪磕头的攻势太猛烈, 她几下没拦住就给磕了一脑门血,给沈秋练和沈辽两父女吓了一大跳。 “唉老人家你别这样啊你别别别!” “就是啊有话好好说您这么大岁数给我磕头我是要折寿的呀!” 两人四只手忙活了半天才把老妪的情绪稳住,沈辽去盛了半碗粥来让饥饿的老太太先喝着, 随后被沈秋练拉到一边儿。 “什么情况啊爹!”沈秋练道。 “这老人家姓孙, 打络子绣花可有一手了,我之前经常光顾她生意, 你床上那床褥子面儿就是她绣的。”沈辽压低了声音道:“她住东面的孙家庄,每七天上来一趟, 这次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被西街米铺赶出来,在街边要饭呢。” “她赊账不还?”沈秋练问道。 沈辽摇摇头:“她在帮米铺扛米,没扛稳,摔了。” 沈秋练:“???” 她难以置信的看了眼孙老太,“你说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在米铺帮人扛米?” “因为米铺给的是现钱,打络子绣花样都需要时间的。”沈辽说:“她半个馒头掰成两天吃, 昨天开始就没再吃过东西, 太惨了。” “她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这么需要钱?”沈秋练道。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了。”沈辽想了想, 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解释这离奇的内容:“他老伴儿几个月前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从脚趾开始往上逐渐木僵,动弹不得,到处寻医也没看出个眉目,恰好艮山宗有修道的人路过,看了她老伴儿的情况就说她老伴儿是树妖, 这是现原形了, 过不了几天会彻底从人变成树,艮山宗以诛妖闻名,孙老太太自然不能看着她老伴儿莫名其米被当成妖怪给收了去,她前天在镇子上寻到一个大仙儿, 说是有能让妖怪转回成人的丹药,只是一颗要十几两的金子。” “这明显是江湖骗子吧。”沈秋练大吃一惊,怒道:“但凡修真人士要倒卖货物,大多要的是灵石,谁会要黄金呢!” “我也觉得。”沈辽说:“还一要就是十几辆,普通人家上哪儿凑去呢!” 沈秋练有点不能忍,她歪了歪头,对孙老太道:“老人家,你说的那个道士现在人在哪儿?我去帮你弄死他!” “不行......不行啊!”孙老太急急忙忙的抬起浑浊的老眼,拼命摇头:“现在只有他能救我家老头子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家老头子死啊!我已经凑了一两金子给他了,很快就能凑够——”她说着说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到脸色惨白,浑身都抖的像是风中的落叶。 沈辽叹了口气,扭头对沈秋练道:“唉我这个人最看不得老人家受罪,我本来想去帮她把钱要回来,但她死活不肯告诉我那大仙儿的位置所在。” “她这是病急乱投医了,情有可原。”沈秋练道:“话又说回来,如果是我,突然发现发现亲密的人其实不是人,而是妖怪,我可能也不会相信吧吗。”说着她又望了一眼孙老太,老人的无助尽数泡在了连成线的眼泪里,叫人心底也堵的厉害。 “卖丹药的大仙儿是吧?”沈秋练皱了皱眉,转身出门:“爹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 “妖可以通过修炼长久的幻化形态,但种族天定,除非死了重新投胎,否则没机会改。”沈秋练出门左转,就听顾长汀在耳畔轻嗤:“让妖怪转回成人的丹药,这话也就只有凡人会信了。” “太坏了,让我找到这混蛋,我非用剑把他戳成马蜂窝不可。”沈秋练道。 顾长汀沉默了片刻,话锋微妙的转开:“你方才说如果换做是你,突然发现发现亲密的人其实不是人,而是妖怪,可能也不会相信,这是你的心里话么?” “是也不是。”沈秋练回答的很快。 “哦?” “人还分好坏呢,妖为什么不能分?”沈秋练说:“若是好妖,相伴厮守了那么些年,跟亲人有什么分别呀!” 顾长汀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 沈秋练在路边随意找了个典当铺,先将定山河典当了,后又换了身粗布衣衫,将头发盘成寻常已婚妇人的发髻,掉头就去了城隍庙。 在庙里,她捏了几支散香点燃了,装模作样的往蒲团上一跪,闭上眼就大声的“碎碎念”:“老天爷你开开眼救救我吧,我的夫君他他他得了怪病,我睡了一觉起来他就半点人样也无了,身体细细长长的,还有四只鹰爪,浑身青碧色的鳞片硌的我难受啊!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我也不喜欢他那般模样,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夫君变回原来的样子吧,他原本可是个俊俏清秀的可人儿......” 顾长汀:“......你这张口就来的说些什么呢!” 沈秋练“悲痛欲绝”的祷告了好一阵子,忽而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帆布抖动和铃铛碰撞的琐碎动静,沈秋练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就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自己肩头,对方“嘎嘎”笑道:“小娘子,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本大仙乃是伏羲神农转世,手头有各色灵丹妙药,准有一味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沈秋练转过头来,发现说话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瘦男人,穿着一袭简陋腌渍的太极阴阳道袍,脑袋上顶着个伪劣的道观,手持布幡,腰际铜铃,路子是野的不行了。 “大仙儿.......”沈秋练假装拭泪,低眉顺目的答道:“我夫君.......我夫君突然就变成了不是人的东西,我着实害怕得紧,也不敢与旁人说,你可有什么能让他变回原样的灵药吗?” “有啊,自然是有的。”这假大仙儿听她这般说,细长的眼睛泛起了精明的光泽,他满口答应着,又捻着须故作深沉道:“拒本大仙儿多年的经验阅历判断,你夫君他这不是得了怪病,而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人!” 沈秋练看起来对他十分信服,慌张追问道:“不是人?不是人那是什么呀?” “是妖怪!”假大仙儿说:“听你的描述应该是四脚长蛇妖!会吃人的呀!” 顾长汀:“......” 假大仙儿骤然拔高了音量,张牙舞爪,面部狰狞,沈秋练非常配合的尖叫了一声,跌坐在地,颤声道:“吃,吃人!那......那我要怎么办!他还能变回原来的模样吗!” 假大仙儿对自己的恐吓效果十分满意,他的眸光扫过沈秋练的脸孔,只觉得这女子秀美清丽不似凡妇,眼底逐渐浮现起一些贪婪色/欲,“大概是变不回去了吧?” 沈秋练捂住的抓住他的衣袍,紧咬下唇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大仙,大仙你帮我出出主意吧,求求你了。” 假大仙儿再次捻须,沉吟道:“你都这么求我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这样,你得先从我这里拿一味药去——” “这药是能将妖怪变回人形的吗?”沈秋练急道。 “不不不,你这情况比较特殊。”假大仙儿竖了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像你夫君这样儿的,还让他变回去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你还想跟他继续过日子吗?”他垂下粗粝黢黑的手,慢慢的触向沈秋练纤白柔软的手背。“我这里有一劳永逸的药,就是花费多了些,可能会需要黄金哦。” 沈秋练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的触碰,缩手到胸前,喃喃道:“黄金.......我上哪儿弄黄金去呢!” 假大仙儿只觉得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尤物愈发的撩人心魂,自沈秋练背后展臂靠过去,呼吸急促:“小娘子,你听我的没错,那种吃人的妖怪,肯定得尽早用药处理了他才行啊,毕竟男人可以再找,小命只有一条,你说是不是呢?你要是实在没钱.......以身相许我那也不是不可以啊!” 他说着便一个虎扑拥向沈秋练,刹那间,城隍庙外响起了一阵旱天雷,青光乍现伴狂风鼓舞,将那假大仙儿掀翻在地,稻草与尘埃交织着被卷向天花板,假大仙儿连滚带爬,尖叫声叠起,他抓着一个飞到跟前来的蒲团就往头上挡,随后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下一秒,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去了三魂七魄。 一条青龙以顶天立地之势出现在了城隍庙内,体型庞大如小山,那是一条真正的活着的青龙,长须浮动,四爪锐利,鳞片密布如冷铁盔甲,随着呼吸而缓缓翕张,一双金黄色的竖瞳比黄金还要耀眼夺目,直视的人威压胆寒。 这玄乎其玄的宛若神话般的画面让假大仙儿直接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眼中瞪出了血丝儿,颤巍巍的朝着那龙伸了伸手,似是想指,龙尾忽然摆起,将城隍像砸的粉碎,随后青龙朝他张开口,发出了一声足以撼动乾坤的咆哮。 第38章 就当朝阳派没有沈秋练这…… 沈秋练盘那个少妇发髻扯的头皮疼, 她两下把头发拆散了,落下一头黑玉般的秀发,挠着头走上前去指着那口吐白沫的假大仙儿道:“你说你干嘛这么莽?人都给吓成这样了。” 适才遮云蔽日的巨大神物此刻重新幻化成了最初的样子, 小青龙在她的袖口不爽的蜿蜒。 “我对他已经很克制了。” “是吗?”沈秋练撇撇嘴, 她上脚踢了假大仙儿几下,给假大仙儿踢醒了, “喂,再装死我可就要拿你的血给我的剑开刃了。” 她明明未佩剑, 假大仙儿还是被吓的弹了起来,爬伏在地上直哆嗦:“真人饶命,真人饶命!” “你用这丹药的幌子骗了多少人的钱财?”沈秋练居高临下道。 “没,没几个。”假大仙儿舌头打结道:“都是孙家庄的……但是我跟艮山宗那些人不一样,我我我只是骗点钱, 我不害人哪!” 沈秋练闻言微微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我可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你们!”假大仙儿满头大汗,致力于要当污点证人, 他抹了把脸道:“我是从孙家庄那边儿过来的, 他们世世代代都是本分的庄稼人, 可艮山宗那群丧尽天良的家伙为了自己捉妖的业绩,非说他们个个都是树妖,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跟他们的手段相比我这真的只是挠痒痒啊!” “你少来!”沈秋练说:“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她将假大仙儿身上的钱袋捋下来,又将人捆了绑在门上, 转而写了封状纸投进镇子上的衙门告知他们来抓人, 这才折返。 途中顾长汀道:“你替那老太太要回了钱财,不过就是帮她的老伴儿解决了丧葬费用罢了。” 沈秋练眉峰紧蹙道:“我知道,所以我想回去跟师傅说一声,放我去孙家庄瞧瞧。” “我看你不见得去的成。”顾长汀轻轻一嗤。 “为什么?”沈秋练纳闷道。 “你回去便知晓了。”顾长汀意味深长说。 - 暂且安顿好了孙老太, 沈秋练同沈辽一块儿回了朝阳派。 回去之后沈秋练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孤雁峰的山头空荡荡的,人都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对了,掌门真人今天是不是在琼露台设了品茶宴?”沈辽倒是先一步想起来了,拍沈秋练的肩膀。 品茶宴是朝阳派多年来的固定传统,全派上下于月圆之夜饮茶欢聚,届时众人可以不用想课业烦恼,畅饮畅谈。 “完了,我都忘了这茬了!”一语点醒梦中人,沈秋练瞅了眼快爬上天穹中央的月亮。 “阿宁!迟就迟了,挨两句骂忍着,别跟掌门夫人起冲突!”沈辽对着她火急火燎的背影呼喊。 此时,琼露台上已经摆上了一张张黄梨木的小桌,精致的茶具都已经摆上曲水流觞,朝阳派的弟子们基本都已落座,各自说说笑笑的交谈着。 云虚让和魏君兰坐在上座,这场宴席本就是用来沟通宗门内弟子情感,因此少了许多拘束,就连魏君兰也对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闻天羽和云晴芝坐在魏君兰旁边的位置上,云晴芝四下扫了一眼,便用一种貌似压低实则清晰非常的语调对闻天羽说:“这么重要的场合,三师姐怎么没来呢?” 这话立竿见影的提醒了魏君兰,魏君兰皱起眉头,四下查看后对云虚让道:“沈家这个丫头也太没规矩,品茶宴乃是你我对宗门内小辈的厚爱,她连这也能忘?” “许是身体不适也说不定。”云虚让不动声色的替沈秋练打圆场。 闻天羽轻蹙眉头,此前他就对沈秋练的去向十分在意,偏生他又不想让旁人看出这份在意,有损自己身份,遂装的矜持,只能用眼神四下瞄看。 琼露台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雾霭,月朗星稀,美不胜收,只见雾霭以外一个轻盈的人影由远及近袭来,若轻盈的蝶,跃然而现, “阿宁!”闻天羽手按桌角,险些站起身,他克制的喊了一声。 一旁的云晴芝面色微冷,唇角却恶意慢慢的上扬。 “三师姐!你怎么才来啊!”她亮声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暂停了交谈,齐刷刷的朝沈秋练看去。 沈秋练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魏君兰瞅见她时脸色明显拉长,她堪堪站定,见魏君兰刚要张嘴,云虚让率先抢在前头喝道:“丫头,我不是让阿辽别备下酒菜,喝茶不需要那些劳什子,怎么还忙活这么久!” 沈秋练愣了两秒,瞟了眼魏君兰的脸色,又看了眼周围的状况,当即反应过来,道:“是啊是啊!” “赶紧入席。”云虚让冲她使了个眼色。 沈秋练心底微暖,当即垂首入席。 魏君兰轻哼一声,“沈辽真是老糊涂了。”随后也没有多言。 云晴芝面露失望之色,眼睁睁看着沈秋练自顾自坐到身畔,神色沉静,而另一侧的闻天羽则屡屡投去关切的目光,欲言又止一般。 虽然说不太清晰,但潜移默化的,总有些人对沈秋练产生了改观,例如云虚让,例如闻天羽。 云晴芝攥了攥裙面,小声道:“三师姐,你方才是做什么去了?” 沈秋练举起桌案上的茶盏,仰头饮尽,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云晴芝略有尴尬,却没有放弃,她沉吟片刻,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道:“三师姐最近总是不见踪影,该不会是偷偷在跟二师兄私会吧!真是羡煞旁人呢!” 她这话出,教一侧的闻天羽面色瞬间漆黑。 沈秋练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横目瞧云晴芝。 “有意思么?”少女的声音清冷。 云晴芝缩了缩脖子,委屈道:“我,我说错话了吗?对不起.......” “你没说错。”闻天羽的声音响起来,冷笑不止:“阿宁,我也想知道你方才是做什么去了。” 他的音调没压住,叫周围的人都听见,纷纷瞧过来。 “我去哪儿需要跟你汇报么?”沈秋练不卑不亢,竟微微笑起来:“就像你做什么也从来不支会我一样。” “三师姐,你该不会又去青陵了吧?”云晴芝怯怯的插了一嘴。 这一句话直接引爆了闻天羽这么久以来的憋闷情绪。 约莫是从沈秋练筑基开始,亦或是更久之前,这个少女就全然不受他的掌控了,她背着自己偷偷筑基,又博得了魏君兰侄子的好感,毋庸提青陵那未曾将所有人放在眼里的顾长汀。沈秋练与这些男人走的越近,就越是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踩在脚下。 怒火冲上天灵盖,烧的闻天羽理智全无,他握住桌角嘶声道:“沈秋练,你可还记得我们之间有一桩婚约?” 沈秋练的眼神猛然凝住。 她忽然觉得这些人可笑的紧。 “山下有那么多的尘世疾苦等着我们去解救,你不觉得纠结儿女情长的你很狭隘吗?”她脑海里不停的浮现出那骨瘦如柴的孙老太太,她等不到这场宴席结束。 “师父。”不等闻天羽开口,沈秋练便离席,走到云虚让的桌前,拱手跪下,“弟子有话要说。” 她详略得当的述说了孙家庄的事,后坚定道:“弟子恳请下山调查此事,就当是一场历练,望师父恩准派几位同门与弟子一同前往。”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条分缕析,不似作假,场下一片寂静。云晴芝眉头紧锁,她没料到沈秋练迟到竟是为了这般缘由,这便显得她之前的挑衅格外刻意。 “蠢货。”她忽然听见厉霄在她的耳畔嗤笑出声:“她这是嫌自己身上的纷扰还不够多,自己引火烧身呢?” “她这哪里是引火烧身,分明是故意装的大义凛然,讨我爹的欢心!”云晴芝气道。 “这世上自以为是的救世主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厉霄意味深长道。 云晴芝微微一怔,不明所以,但随后便听魏君兰硬邦邦的开口道:“沈秋练,你是筑了个基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是么?厉害到可以质疑艮山宗的做法,要知道你的修为放到艮山宗,也不够人家看的。” “我记得从前韩掌教就跟我们说过,天下之大,要管的事情太多,仅靠一家宗门支撑断断不够,才需要百家协力,但各家门风作风皆不同,为了避免争端,按照地域划分管辖范围,这是修真界最基本的法则,大家需得循规蹈矩才能和睦共处,不然外敌未来,修真界自己先内讧成一团啦!”云晴芝在一旁道。 “你的意思是,自扫门前雪。”沈秋练冷冷道:“只要不是发生在朝阳山脚下的事,就算是伤天害理,也视而不见是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呀!”云晴芝似是被她吓到,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三师姐你今日冲动插手艮山宗的事,来日艮山宗与我派结怨,岂不是给大家添麻烦么?” 她这话说出了好多人的心声。 “是啊是啊,村里有妖艮山宗除妖,天经地义。” “她这是妇人之仁,替妖物找活路呢!” “回头艮山宗找咱们的茬可怎么是好!” “她当真是吃饱了撑的!祸害!” 这些话落在沈秋练耳中,如密密实实的针。 “我做不到见死不救。”沈秋练阖眸道。 “所有人都能遵守的规则,唯有你沈秋练不能,你觉得你是独树一帜?幼稚,你只是不识大体罢了!”魏君兰道:“你当真应该跟芝儿多学习学习。” “我与她不同,我手中有剑。”沈秋练低声道:“自然无需瞻前顾后。” 云晴芝面色铁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魏君兰拍案道:“你是说这里在座所有的同门都是畏首畏尾之徒了?”而后她充满了嘲讽的往后一倚道:“好啊,你既如此嘴硬,那看看在场可有人愿意陪你一块儿去?你若能找到和你一起对抗艮山宗的同伴,我就准许你前去。” 场下鸦雀无声,众人只用冰凉且怀疑的眼神凝视她。 闻天羽的呼吸沉重,他望着沈秋练的侧脸,眼底有些许幸灾乐祸,随后不阴不阳道:“阿宁,我既是你的未婚夫,你若真对我开口一求,我倒也不是不能......” 沈秋练却连头也不回,淡声抢白道:“师娘,你这就多虑了,就算没有人随从,阿宁一个人也是要去的。” 魏君兰面色骤变。 “不过师娘放心,阿宁此番前去不会打着朝阳派的旗号。”沈秋练笑了起来,正了正背上的剑匣,云淡风轻道:“在我回来之前,就当朝阳派没有沈秋练这个人吧。” 第39章 “你不是要去孙家庄么?…… 一语激起千层浪。 闻天羽身形一晃, 宛若被迎面打了一巴掌,魏君兰更是难以置信,气急败坏道:“荒谬至极!你要叛出门派是吗!好啊, 你走, 就是到时候别哭着回来救援!” “我不会。”沈秋练刚的不行。 “好啊!”魏君兰被她的叛逆彻底激怒,冷笑:“你既然想脱离朝阳派, 外出也休要使用本派交给你的技能,省的旁人迁怒于我们。” 她这话便是要把沈秋练逼上梁山。要知道在外不用本派技能, 跟自缚双手毫无区别,众人都眼巴巴看着沈秋练,等着看她作何反应。 “不用就不用,谁怕谁。”沈秋练却哼了一声,干脆利落的转身, 仿佛就等着魏君兰这般说。 闻天羽身形虚晃,面色铁青, 他张了张嘴, 最后失手把桌子角掰断了。 “好啊!你走啊!”魏君兰厉声道:“你一意孤行, 就算死在外头,朝阳派也不会认你!” 沈秋练巴不得尽早离开这虚情假意的欢乐场,不得不说,不用跟他们虚与委蛇,沈秋练竟有种如释重负感。 琼露台之外的半山腰上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沈秋练就在这明明暗暗之中逗留徘徊, 最终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直到琼露台顶端的灯火烛光尽数熄灭。 萤火无声的飞舞,沈秋练回顾自己在朝阳派的这些年,忽而感慨万千。 她先前在韩比昌哪里借来了许多朝阳派的剑谱与炼气心法, 不得不说,沈秋练在炼气上不得要领,看剑招却是无师自通,朝阳派的剑法剑招就那些,她虽然不能尽数学会看透,却也大致有了拘泥之感。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朝阳派太久没有创新,剑招在她看来没有推陈出新,已然封顶了。 脱离门派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见得是坏事。 要说曾经的朝阳派,修真界泰斗级别的势力,一言重千钧,谁敢置喙呢? 如今却被所谓修真界的法则制衡到连见义勇为都不敢。 “师父怎么就娶了魏君兰这个女人呢.......”沈秋练揪了两株草啃,不爽的抱怨。 “阿宁。”云虚让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 沈秋练被吓了一跳,随后才意识到这是千里传音。 “来琼露台,我有话要跟你说。” 沈秋练眯了眯眼,将草吐了,起身飞奔回去。 琼露台上曲终人散,唯剩云虚让一人,他轻炮缓带的坐在橙黄色的桌案边,沐浴在融融月色里,单手饮尽了一碗茶,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被风吹乱了。 这寂静有些非比寻常,沈秋练背着手,一步三回头的靠近。 “别看了,你师娘不在。”云虚让道。 沈秋练:“。” 她咳嗽了一声,这才走到云虚让对面。 “师父。”她轻声道:“我不是故意非要给门派惹麻烦,我只是——” “御个剑来给我看看。”云虚让举袖指了指天:“就从这里飞孤雁峰再飞回。” 沈秋练:“……师父,我还不会御剑。” 云虚让抬起头来。 沈秋练理直气壮的跟他对望。 “唉……”云虚让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似的,他手指微曲,“那把剑放下来,为师教你御剑。” 沈秋练:“唉?” 她受宠若惊道:“现在?” 云虚让道:“自然。不然你打算用两条腿走去孙家庄在走回来么?” 沈秋练顿了顿,眼底浮现出光来。 “师父,您是赞同我的啊!” 云虚让含笑不语。 沈秋练笑了两秒,后又板起脸来,气咻咻道:“那您刚才不帮我说话!” “阿宁你要知道人身上的身份多了以后,需要兼顾的事情也会变多。”云虚让道,他捏了个决,定山河浮起,他单手将少女扶上剑刃。 “我就是觉得剑修不该畏首畏尾,不然还要剑作甚?”沈秋练努力稳住身形。扭头分辩道。 云虚让道:“那你不如思考易地而处,若你下山除妖,艮山宗的人总是无缘无故成群结队的出现,扰你进程,你会不会生气?” 沈秋练愣了愣。 “记住刚才的诀了吗?”云虚让话锋一转道。 沈秋练忙道:“记住了。” “那记住现在的感觉,人剑合一,你心之所向便是剑之所向。”云虚又让道:“站稳,我要松手了。” 沈秋练“咦”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霎时间定山河腾空而起。 夜幕中浓厚雪白的云气被冲破,变的浅淡而缥缈,沈秋练在短暂的耳鸣和失重之后彻底沉沦在了这冯虚御风的境界之中。 云虚让翘首以望,他又斟了盏茶饮下,唇角含笑。 御剑飞行可瞬息万里,他一盏茶还未饮完,沈秋练便自孤雁峰绕了三周回来了。 “多谢师父!”少女兴高采烈的长揖:“教会弟子御剑!” “方才的话还未说完,我准许你前去孙家庄,也不强迫你非得隐姓埋名,只一点,你要插手艮山宗须得在一切调查清楚之后。”云虚让道:“不然就算不得师出有名,倘若艮山宗真有行不义之事,你大可自报家门,断断不能让他们轻易欺负了你去。” 沈秋练吐了吐舌头,“没看出来师父还是有些野心在的,我还以为师父.......”她没再说下去,狡黠的挑了挑眉。 云虚让轻叹一声道:“我和你师娘到底是少年夫妻过去有许多事也有我做的错的地方......她要强,又在意朝阳派,我不得不为她多考量,” 沈秋练轻轻撇嘴。 “小丫头,等你嫁了人便懂了。”云虚让横了她一眼,自袖中摸出一枚锦囊:“你一人下山历练我不放心,我在孙家庄那里安排了一个人帮助你,他是我旧日故交,你去了之后打开锦囊便能找到他。” “多谢师父!”沈秋练感激道。 云虚让道:“我会让天羽配你一块儿去。” 沈秋练的唇角瞬间下垮。 “哈?” “我知道你与他之间有些隔阂,你放心,此事我会亲自跟天羽说,他既然与你有婚约,便有这个责任帮扶你,他若还敢拒绝,我饶不了他。”云虚让肃然道。 “啊不不不。”沈秋练听到闻天羽的名字简直是怕了,连连摆手道:“师父师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个事儿我实在是.......我一个人就够了!”她眼见着云虚让满脸的真诚期待,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师父,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她咬咬牙,低声道:“不是我的意气用事,是我深思熟虑以后的结果。” “哦?”云虚让正色道:“你说。” “我要跟闻天羽解除婚约。”沈秋练一字一句道。 云虚让霍然瞪大了眼睛。 彼时山上的风时疾时缓。 沈秋练正视着云虚让,她的眼底没有恐惧、没有羞惭,只有淡淡的坚定之色,这就足以让云虚让认识到她所说的“并非意气用事”。 殊不知此刻,云晴芝正藏在一处树干后方,借着厉霄的隐蔽之术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惊怒之色渐渐浮上了她的眼瞳,她将手指攥紧了肉里,终究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沈秋练用的是“要”,而非一个“想”字,云虚让的神色十分复杂,良久,他轻声道:“我能问问其中缘由吗?” 沈秋练淡淡的笑了一下看,耸肩道:“没什么缘由啊,当初指婚时不问缘由,如今却要问缘由,师父,您会不会太不讲道理了。” 言下之意,我与闻天羽在一块儿才是世界上最荒唐离谱的事。 云虚让若有所思的颔首,捻须。 “我知道了。”他低声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需要从长计议。” “我理解,只是师父至少得知晓我的心意。”沈秋练道。 云虚让点点头。 “你且先安心去历练,待你归来,为师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秋练弯唇,用力朝云虚让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她起初一直平静且优雅,下山的步伐均匀又轻盈,待全然走出云虚让的视野范围,少女驻足,深呼吸,然后一蹦三丈高,畅快的笑声直冲云霄,惊起一片雀鸟。 “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啦!!!”她矜持全无,又蹦又跳像只快乐的小喜鹊:“顾长汀!!你听到了吗!我终于要跟闻天羽划清界限了!!” 她交换了半晌,这才意识到小青龙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在耳畔逼逼叨叨了。 沈秋练的心里忽然间就变得有些没底,举起袖口来,发现衣袂洁净,那条青龙绣纹消失了。 “顾长汀?”她慌的突兀:“顾长汀你还在吗?” 她等了很久,等到心口微微发亮泛空,居然莫名的有些难过起来。 来无缘由的人,想来走也不需要跟自己打招呼吧?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无比习惯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听那些不为人知的心里话了。 顾长汀...... 一点流萤穿过黑夜。 “你做什么哭?云虚让责备你了么?” 沈秋练猛的一怔。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顾长汀的声音变得有些空灵,不似之前在耳畔低语一般实。 她下意识的用手揉了把眼睛,果真是湿漉漉的。 “发生什么事了?”顾长汀又问了一遍,嗓音微沉。 “你......你还好意思说!”少女攥紧了拳头,陡然间炸了毛:“我跟师父之间吵没吵架你不知道么?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 “回了趟青陵。”顾长汀说。 “你原身不是本来就在青陵吗!收这缕神识做什么!”沈秋练越发生气,质问道:“走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顾长汀沉默了两秒,反问道:“你就因为以为我不回来了,所以哭了?” 沈秋练哑巴了,而后她赌气似的也不说话了,大步流星的往山下走。 “你别走这个方向。”顾长汀道:“往山门走。” “我为什么要往山门走!你让我走我就走么!”沈秋练怒道。 顾长汀无奈道:“你不是要去孙家庄么?我陪你去。” 沈秋练一愣。 她这才隐隐约约回过神来,顾长汀这是千里传音,难怪声音会变得轻飘飘的。 “你不早说。”她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纵然眼底泪汪汪的。 “我以为你能想到,笨蛋。”顾长汀道:“容我收整收整,卯时,我在山门口等你。” “好,你说话算话。” ...... 顾长汀垂手,千里传音咒被掐断。 这是他位于药炉的二层小楼,四面的墙被封的密不透风,幽暗的屋子内只点了一盏烛火,照亮了他跟前的一亩三分地。 他站着,跟前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绝色少女,乌发,白衣,长睫紧闭,一动不动,似是在沉睡,身上缠绕着一圈一圈长长的紫色藤蔓,被葳蕤的七角星枝叶包裹,像个丛林深处的睡美人。 这张面孔与沈秋练一无二致,只是在昏暗中看不到一点生气,苍白的像个瓷娃娃。顾长汀转身,掀开了旁边桌案上的一方布,露出了下方的一把匕首,他拿起匕首在自己的腕上割了一道,这一道深可见骨,血瞬间便泉涌了出来,尽数洒落在七星夜交藤之上,这紫色的藤好似活了,被龙血浸透发亮,最后凝成一团奇妙色彩的柔和光团,融进了少女的身体里。 顾长汀的眉头苍白,相比之下,这少女的面孔却变得红润起来,更像是一个活人了,这个变化显然就是顾长汀想要的,他随手扯了快布将手腕包住,用力按了一会儿,而后便迫不及待的去触碰少女。 冰凉的秀发滤过指缝,而后被捏在指尖反复摩挲,从来没有哪个死掉千百年的躯壳还能有这样的状态,顾长汀扯了一下唇角,眼神却逐渐空茫。 “我要外出一阵,恐怕没有办法继续以血供养你了,阿宁,我将在青陵设下一道结界,让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延缓你的枯槁,只是,没有我你会感到寂寞吧。”他轻声道,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这是最后的步骤了,下一次,我会把你的魂魄带回来,叫你起死回生,我发誓。” 第40章 “教不来,这是天赋。”…… 沈秋练抵达山脚下时, 顾长汀已经在那儿候着了。青年长身玉立,像是一抹青色的淡雅的烟雨, 好像距离上一次看到这黑心大夫的模样已经隔了很久很久, 在沈秋练的印象中, 顾长汀就始终是那个在耳边阴阳怪气的小青龙,此刻居然有些不习惯。 “真慢。”顾长汀回首瞧见她, 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再这么走,明年我们才能到孙家庄。” 沈秋练:“……” 是他, 还是他。 “我就是跑不快,哪像你本事那么大,还会瞬移。”少女反唇相讥。 “青天朗日的我可没本事瞬移。”顾长汀说:“还得劳您大驾,载我一程。” 沈秋练学着他先前的模样:“求我啊!” 顾长汀指了指定山何:“我在同它说。” 沈秋练:“……” 两人拌嘴拌的热闹,而后御剑迎风起, 消失了踪影。 片刻后,云晴芝现了身。 阴沉沉的神色浸泡的她的面容都失去了光彩。 “沈秋练一定有妖术。”她一字一句道:“她怎么能让青陵的那个顾长汀围着她转呢?那顾长汀根本就不跟活人打交道, 她还把我爹也收入囊中了, 现在要怎么办?” “她不是有妖术, 她是……”厉霄冷冷的开了口:“他们两个结成联盟是必然的事。” “什么意思?”云晴芝的语气发急:“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个天命——” 厉霄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片刻沉默让云晴芝如芒刺在背。 “那件事我还需要再查一查。”直到云晴芝眼看着要发作,厉霄才慢悠悠的开口道。 “你还查!再查沈秋练从孙家庄回来,我爹指不定又要给她什么宝物赏赐!最好把独门心经都传给她了!”云晴芝尖叫起来:“那个顾长汀呼风唤雨什么都行,你呢!你只会动动嘴皮子!” “你急什么?”厉霄冷哼一声:“去孙家庄又如何, 艮山宗的人都不是吃素的, 他们能不能回来都还是个未知数,她若回不来,岂不是正合你心意?” 云晴芝微微一怔,没有反驳。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的好爹娘不予她半点支持。”厉霄说。 “我也不是故意跟你生气。”云晴芝的语气放缓了一点, 低声道:“只是他们有两个人,我却在孤军奋战……” “我怎会怪你。”厉霄的语调变得异常温柔:“实际上我也希望自己能有个实体……好陪在你身边。” 他的这番话不经意间点燃了云晴芝内心的热情。 “我可以帮你的,你说,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拥有一副身体。”她热切道。 厉霄没有直接回答,而且问了个不太相干的问题,“你喜欢你的闻二师兄吗?” 云晴芝回答的全然不假思索,“当然不喜欢。” “哦?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厉霄说:“他也算是颇有天赋,样貌不凡。” 云晴芝轻轻哼了一声,眼底流露出轻蔑之色,“那又怎样?我三言两语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像他这样轻浮又没个定性的男人,幸亏跟他定婚约的是沈秋练,换做是我我才不要他。” “是啊,今日对别人浮萍转移,难保哪天不对你如此。”厉霄低声笑道。 “倒是那顾长汀,对沈秋练怎么死心塌地的。”云晴芝皱眉道:“怪胎。” “你当被他盯上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么?”厉霄的笑带了些阴鸷。 “有人陪着不挺好的。”云晴芝噘嘴酸溜溜道:“还是个美男子。” “他们的结盟比你想的要脆弱。”厉霄不屑一顾道:“没准儿比起你我,顾长汀更想要沈秋练的命呢。” 这个假定让云晴芝没来由的缩了一下脖子。 - 没多久,沈秋练与顾长汀便一块儿抵达了孙家庄。 实际上他们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到了孙家庄,因为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那写着“孙家庄”的石碑被两棵树夹道,若非沈秋练被小绊了一下,还真不能及时发现。 “有必要搞得这么避世吗?”沈秋练纳闷道。 “没准儿是为了躲艮山宗的人。”顾长汀道。 两人复又往里走了几里,树木的密集程度不减反增,隔着密密实实的树荫,他们还没看见村庄的入口,便率先看见了冲天的火光,伴随着滚滚浓烟。 “不好!”沈秋练面色骤变,他想起了之前那假大仙儿说的话,艮山宗将孙家庄的人打为树妖,格杀勿论,而树最惧怕的便是火。 “难不成是艮山宗的人动手了!” 不容她细想,便与顾长汀一同急掠而出,果不其然,冲进孙家庄的村口,便看见一群穿着道袍的人围着一间矮房结阵,另有几人正于老远处拽着一个妇人,那妇人哭的涕泗横流,“真人我求求你们手下留情吧!!!我丈夫真的不是妖怪!!!” 阵法中央神火燃烧,矮房顶上的稻草已经被烧的塌陷下去,露出一截翠绿的树冠,被火焰燎的焦枯,妇人看的眼睛猩红,猛然间挣脱了桎梏,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道人中一年长者。 “真人!!我们一家人老实本分从来没做过恶!!我丈夫就算是一棵树.......就算是一棵树他也不是坏坯啊!我给你磕头了!!” “你怎知他不作恶?”陶经敬无动于衷道:“树妖,书中说生根发芽可会吸人精气,长出枝蔓会绞杀活物,你一乡野村妇懂什么,只有妇人之仁!把她拉开!” 又有几人去拖拽妇人,沈秋练就看见那房屋坍塌后露出了树冠以下的部分,居然是个非木非人的形态,若说他是人,他的身体尽数是坚硬的棕色树干,皮肤上皆是年轮纹理,可要说他是树,他的脸、身体、手脚都逼真非常,那印在树干上的男人的脸僵硬,嘴巴艰难的开合,像是在求救。 沈秋练一瞬间浑身难受,听那道人的口气,竟也是凭书推断。 她扫了眼这群艮山宗的人,眉头紧锁。 这火非寻常火,乃是阵法效果,只要这群结阵的阵眼倒下一个,火就会熄灭。 那挑那个家伙开刀呢? 她只是个筑基期的剑修,机会只有一次,一次偷袭失败,对方定然会新生警觉,再想要单人出击成功就很难了。 她反手缓缓的拔出了剑匣中的定山河,而后手腕一紧,竟是顾长汀抓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将剑刃按回了剑匣之中。 “你做什么?”沈秋练诧然回眸,不解道。 青衣公子就站在她身畔,比她高出半个头来,垂落的头发有丝丝缕缕拂过她的鼻尖,从这个角度看,顾长汀的侧颜俊秀绝伦,像是一尊玉雕。 “你想好打哪一个了?”顾长汀道。 “没有,点兵点将吧。”沈秋练道:“扰一扰他们也是好的。” “那你还是按兵不动吧。”顾长汀说:“你不就是想让这火熄灭么?” “是啊。”沈秋练道:“你还有别的好办法?” 顾长汀挑了挑唇,他抬起头来望着天空。 他瞳孔中有微光闪过,沈秋练只感觉到灵力荡起,而后孙家庄上方的天空便风起云涌。 狂风席卷,飞沙走石,惊雷炸响,阴云暗沉沉压下来,顾长汀退了两步拉着沈秋练躲到一处屋檐下,眼看着豆大的雨点瞬间从天而降,越来越密集,形成瓢泼大雨。 “见鬼!怎么会突然下雨呢!” “哎呀,哎呀淋死我了!” “六师弟你别乱动!阵!!阵都乱了!!” “好不容易烧起来的三味真火!连这树妖的枝子都没烧完呢!怎么就灭了呢!!!” “别说了!!风雨太大了!!吹的我眼睛疼,先找地方避雨吧!!” 沈秋练的眼底流露出难以置信,随后便被惊艳喜色所替代,她下意识的看向顾长汀,看到的却是青衣公子削瘦的下颌骨与那薄薄上扬的笑唇。 “要灭火还不容易?”顾长汀的语调轻松甚至是轻蔑。 “我差点忘了你还有这本事。”沈秋练道,她踮起脚来,猝不及防的捏了一下顾长汀的脸颊。 青衣公子被她这过分亲密的偷袭动作逼得吓一跳,连退好几步,整个人一下子就出了屋檐的范围,被自己下的这场雨沾湿了半边肩膀。 沈秋练眼疾手快的抓了他的手臂又将他拖回来,瞪眼道:“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 顾长汀怔了怔,没有理会衣裳的湿痕,被沈秋练碰过的那处脸颊泛起了些许红晕,迅速扩散开来,他扭头甩开手道:“少动手动脚的。” “我这不是好奇么?你这到底是什么术法?”沈秋练道:“也教教我呗。” “教不来,这是天赋。”顾长汀倨傲道:“与身俱来的。” “那你也太幸运了吧,人家拼死拼活修炼才勉强学会那么一点儿咒术符文,你这生下来一睁眼就能呼风唤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发起狠来没准儿还能引起山洪海啸呢!”沈秋练不乏嫉妒道。 “倒也不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顾长汀也不看她,撇撇嘴道。 “那用多了会怎么样?”沈秋练好奇道。 “会......”顾长汀道:“被雷劈啊。” 第41章 你确定他是你的朋友? 风大雨大, 那群道人仓皇四散,也没人顾一顾那哭泣的妇人,那妇人因祸得福重获了自由, 也不去避雨, 连滚带爬的淌过积水往自己那残破的屋室里奔,她走的急, 在门槛处重重一绊跌倒,整个人都砸在横七竖八的焦炭木梁之上, 几乎爬不起来。 “相公......相公你等我,我来了!!”她呜呜咽咽的哭的要咽气,而后被一双手搀扶起来。 那妇人呆了呆,眼睫被雨水冲刷的模糊,入目是一袭白衣, 被素色绣银的腰封裹出干练的轮廓,而后是纯白的剑匣, 因为淋了雨散发着微光。 “差不多可以停雨了!”那少女说。 “嗯。”青年淡然应了一声, 莫大的雨势瞬间停住, 阴云仍然停留在上空,遮蔽住日头。 妇人在一阵急促的呼吸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她身体一沉又要跪下:“二位恩公——” “哎呀你别跪别跪呀!”沈秋练急道:“哎呀哎呀顾长汀!她非要跪我怎么办呀!我拦不住!!你搭把手呀!!” 顾长汀冷冷道:“你敢跪下去我就让天上下刀子。” “......” 这威胁叫一个掷地有声斩钉截铁,那妇人就这么僵住了,膝盖也不敢再屈一下, 战战兢兢的站直了。 沈秋练对这种野蛮的叫停方式很是有意见, 但不得不说立竿见影的有用,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讪讪笑道:“那什么,我们其实是好人......” 顾长汀的形象大概率是救不了了, 自己的形象还是要纠正一下的,于是沈秋练语重心长的将自己的来历娓娓道来。 那妇人听完后下意识的又想下跪了,活活被顾长汀的眼神吓住。 “那个,介不介意让我们看一看你相公。”沈秋练道。 “可以,可以。”妇人连连点,拭泪道:“只是他眼下不太好看......” “无妨。”沈秋练道,她提了裙摆正要往里走,忽然听到背后的顾长汀闷哼一声,她豁然回首,却见一道泛着赤色光芒的绳索将顾长汀五花大绑钉死在原地。 这道具沈秋练可太熟悉了,捆仙锁,上捆大罗神仙下捆魑魅魍魉,艮山宗出品,传说品质,掉率极低。要不才能将青陵的黑心大夫捆的动弹不得,沈秋练眉峰蹙起,见艮山宗的那几人陆续跨进门槛,年长些的那个她认得,是艮山宗的大师兄,一个颇具代表性的NPC,名叫陶经敬。 “我说怎么会突然下那么大的雨,将我们好不容易结成的阵法浇灭,着实蹊跷得很,果然是有人寻衅滋事!”陶经敬冷笑道:“说! 你们是哪一派的!胆敢插手我们艮山宗收妖!” 沈秋练张了张嘴,而后道:“散修,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吗!” “区区散修,满口胡言!”陶经敬喝道:“你让开!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沈秋练寸步不让:“你们一口一个收妖,当真确定屋里的是妖?你们亲眼看见他伤人了吗?不然有什么证据断定他就是妖!” “长成那副样子,还不是妖?正常人有长成这样的吗?”陶经敬身后一人插嘴道。 那捆仙锁上大抵是施了些惩戒用的符文,顾长汀的脸色不太好看,唇角却依旧桀骜不驯的上挑着:“是吗?原来看人看妖仅凭面相,那我怕是九天玄仙下凡,你们竟还敢捆我!” “你——!” 他一言怼的那人无话可说,只紫涨着面孔缩回陶经敬背后,陶经敬被激怒了,举剑指着沈秋练道:“我不跟你废话,你现在麻利的滚到一边儿去,我便不用捆仙锁伤害你的朋友。” 顾长汀怡然道:”阿宁,别让,区区捆仙锁,能奈我何?” 陶经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般大笑出声:“我这捆仙锁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宝物,降服过北栾凶兽饕餮!饕餮啊,何其桀骜凶猛,它的牙齿都不曾咬断,你以为你能破的了?” 随着他的说辞,捆仙锁越收越紧,顾长汀的牙关紧咬,有些说不出话来。 陶经敬对沈秋练道:“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不然你的情郎命丧捆仙锁可就怪不得我了!” 沈秋练眉峰上挑,瞳凝秋水,她提膝迈了一步,陶经敬以为她终于要退让,忽而与素色的人影擦肩而过,剑气割面。 沈秋练出其不意的拔剑斩落,这一式快不可挡,朴素的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花动作,剑刃精准落在捆仙锁之上,发出铿锵津贴之声,一连串的似是在人的耳朵边溅出了金红色的火花。 陶经敬猛地瞪大了眼睛,仓促的回过头去,就见沈秋练的剑尖指地,呼吸深又急,而他们口中坚不可摧的神物捆仙锁散落在顾长汀的脚边,断成一截一截儿的了。 “上古流传下来的宝物?”沈秋练的嗓音有些发颤,手背也因为倾力而隆起纤细的经络,“降服过北栾凶兽饕餮?” 她提着剑霍然侧目,乌发荡开,露出秀美却不失凌厉的眉眼:“就这?” 陶经敬的脸色像是被抽去了血色,面颊不受控制的抽动不已。 不止是他,还有他身后的那些艮山宗的弟子,甚至还有顾长汀。 顾长汀低垂着眸子,那几节捆仙锁就在他的脚边,光泽暗淡,切缘工整,可见在沈秋练的剑面前,这捆仙锁宛若裁纸刀下的纸,不堪一击。 可是......这分明是货真价实的捆仙锁,坚韧灵活且有封印灵力的作用,他方才被捆了,最是有感触。 ——那又怎会被沈秋练区区一剑斩断呢? 不仅如此,沈秋练的这一剑还未伤他分毫,力道招式都堪称精准精妙,收放自如, 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长汀抬起眸子,神色复杂的盯着眼前少女的背影。 沈秋练方才是真的被激怒了,她是一点儿也不能忍受顾长汀被人当做俘虏折辱,遂头脑一热蓄了波力就上去了,而后就好像跑完了一场八百米长跑,手抖脚抖肺脏透支,若不是她还有点儿毅力加持,可能分分钟就瘫在地上了。 但非要说这剑有什么离奇的,那倒也没有,她只不过就是比平时多了些专注,多施加了些力道。 沈秋练还以为艮山宗的人用了个山寨的捆仙锁来吓唬人,所以才这么轻而易举的断了。 这么一看,这艮山宗好像也不是很厉害嘛! 她缓过来了,提着剑朝陶经敬迈了一步。 陶经敬带着大部队往后退了一步。 她再上前一步。 陶经敬一行人又后退了一步。 “姑娘你.......到底是何方神圣!”陶经敬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抖着嘴唇发问。 他并不太想问的,可是不问怕对方再下狠手。 这捆仙锁可是他们艮山宗的镇派之宝啊!他身为大师兄常年带着一群弟子在外收妖,劳苦功高,宗主才将捆仙锁授予他,相当于是对他地位的肯定。 捆仙锁可是捆过饕餮的啊!上古凶兽! 这样的金牌令箭.......在这少女剑下宛若一件玩物。 这少女......难不成是哪位神仙下凡? 不然哪儿来的这等神力! 沈秋练道:“我说了,散修。” 陶经敬挤出一个笑容来:“大佬真会开玩笑。” 沈秋练:“......” 她瞄了眼顾长汀,青衣公子颦着眉眼,抱着手臂轻轻揉着,显然方才被绑的够呛,不免有些心疼,她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绕着艮山宗的这群人转了一圈,面露凶狠之色,把大佬的姿态做足了:“你们这群人,自以为念了几本奇闻杂谈就能左右人命了是吗!指鹿为马!” “可这些人从活人变成树是我们亲眼见到的。”陶经敬身后有人斗胆分辩道。 “你就不带人家生点儿怪病吗?”沈秋练道。 “一个人生病,难道所有人都生病吗?外面的那些树可都是村里人变的。”陶经敬低声道。 沈秋练微微一怔。 看到她意外的表情,陶经敬的嗓门更大了些:“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一个村子会藏在那样茂盛的丛林里,树妖常聚集为生,他们完全可以让这个村子彻底隐没,让外人找不到进村的路口,然后就可以对村子里的其他活人为所欲为了。” “不是的!!!我相公真的不是树妖!!!”一直挡在那树人跟前的妇人哭喊出声:“村里的其他人也都不是树妖!!他们只是得了病!!他们自己也不想变成这样的!!!” “那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不是他们自己想的,或者说,你解释一下是谁让他们变成这样的?”陶经敬道。 妇人呆了呆,无话可说。 “说不上来了吧?”陶经敬道:“怪病?不过是树妖现原形的托词罢了。” 沈秋练皱紧了眉头。 “孙家庄树妖一案”是游戏里的一条支线任务,她没做过,但光看标题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摸向芥子袋。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再探讨探讨,陶兄你也不必急着下定论。” 陶经敬震惊道:“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沈秋练故作高深的晃了晃手指,而后笑眯眯的取出了云虚让给她的锦囊,放在掌心里颠了颠:“我要先找到我的朋友,他可以帮我的忙,这里有他的所有物只要我一打开他就会——” 她将锦囊倾倒过来,里面掉出了一截断裂的手指。 沈秋练:“..........” 陶经敬:“..........你确定他是你的朋友?” 第42章 “干!怎么会有劫雷!!…… 沈秋练自己也不确定。 她看着那手指头, 断口的血肉骨骼经络都齐整的很,赫然是被人快刀斩落,十之八九是她那好师傅的杰作。 听云虚让之前说的, 再配上这精致的锦囊, 她单方面觉得里面就算不是什么锦囊妙计至少也该是个什么像样的信物。 ……咋的还能是个人体器官呢?器官也能被卸下来当做信物的吗? 沈秋练不理解,但她大受震撼。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 艮山宗几人不由自主的聚集了起来,头靠着头的研究着沈秋练的来历。 “陶师兄, 能削断捆仙锁的修为得是什么境界啊?” “至少也得是洞虚以上了吧。” “那不得是剑仙了吗?这小丫头才多大?” “难不成她练了什么驻颜之术?” “嗐,你就别说年纪了,放眼整个修真界,洞虚以上修为的才几人?” “我实在是想不到有这号人物。” “可陶师兄,不管那丫头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竟然阻止咱们捉妖,那是不是以后我们艮山宗做什么她都能插上一手?咱们难道要被区区一个散修骑在咱们头上吗?” 陶经敬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 他不免忆起方才沈秋练砍断捆仙锁时的景象, 除去捆仙锁断裂这一事实, 沈秋练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丁点儿特殊的气质, 说到底不过也就是个长得过分好看了些的小女修罢了。 没准儿她是携带了什么通天的宝物,再用了什么别的障眼法,机缘巧合之下才弄断了捆仙锁....... “速速传音给龚长老。”陶经敬沉声道:“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此事又事关我派门威,让他务必前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沈秋练并不知晓艮山宗那头一支穿云箭, 即将千军万马来相见, 她研究了半天这根手指,毫无头绪,只能对顾长汀道:“不如你去替我打听打听,这孙家庄上可有断了手指头的人。” 顾长汀道:“你不同我一起?” 沈秋练指了指身后道:“万一艮山宗的这群人又心血来潮的要大开杀戒, 我这不得先护着他们嘛。” “我倒觉得这锦囊你不如当做没有。”顾长汀皱了皱眉,很是不情愿,“没准儿就是你师父坑你的来着。” “哎呀你就去吧!”沈秋练笑着推搡他:“你实在担心我就速去速回,若是实在打听不到什么,回来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顾长汀拗不过她,挑起眉峰冷淡的瞟了眼艮山宗那几颗凑在一起的脑袋,不情不愿的走了。 沈秋练收了剑,辙回了棚屋内,那妇人已经依偎在树人身边,饶是那树人模样诡异可怖,妇人也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厌恶和不耐,只是抿着嘴唇替他揉着僵硬的下肢。 这场面透着几分诡异的温情,沈秋练挠了挠头,上前道:“我能问问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妇人与那树人一同抬头,沈秋练这才看清了那树人的脸,五官还很灵动,能做出各种表情,此刻看起来就很悲伤。 “我们也不知道.......” 妇人代替他说道:“我们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村子里零零散散的开始得这怪病,大多数都是男人,他们起初是腿脚不利索,走不了路,随后会变得没办法动弹,身体一直往上变得僵硬,皮肤也变得粗糙,最后......最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妇人越说越胆寒,摇头道:“我相公这还算好......你在村外看见的那些树林,都是村里原先的老人变得......” “你们没有去外面寻求帮助吗?”沈秋练道。 妇人摇头道:“我们哪儿敢啊......这里是艮山宗的管辖范围,他们收妖的名声在外,结果会如何......小真人你如今也看见了。”她抱紧了身边的树人道:“我也知道,他们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吓人,但是不管外人怎么看他们,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他们不是妖怪,是我们的亲人呢。” 沈秋练默然。 “小真人......您是个明白人,务必要救救我们,我来世给您做牛做马——” “你放心,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不让艮山宗的人一意孤行。”沈秋练道:“所以——” 她话未说完,背心被人重重一杵,那物事坚硬非常,饱含了灵力和劲道,丝毫未手下留情,沈秋练只觉得剧痛贯胸,喉咙口涌起一口腥甜,一面趔趄着向前倾倒一面“哇”的呕出一口血来。 这感觉痛苦到难以描述,连呼吸吐纳的动作都像是把肺腑放在刀刃上搓一般,沈秋练这下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主角总会在被人偷袭之后吐血了,她手撑着柱子方才没有摔倒,艰难的咳嗽了两声,极为狼狈的扭过头去,就看见一长相枯槁,满头乱糟糟银发的老人。森森然盯着她看。 那老人穿一袭灰扑扑的袍衫,手拄着一根等身高的弯头蛇形杖,脊背佝偻着,恶狠狠道:“是她?” “是她!”陶经敬等人急切的围上来将大门儿堵上,七嘴八舌道: “恭长老,您亲耳听见的吧!” “她口口声声说要阻拦我们艮山宗做事!”BaN “方才她就出手救了那树妖,现在怕是要与那树妖联手对付我们呢!” “恭长老?”沈秋练捂着心口,唇角血迹斑驳,她艰难的喘了一口气,眉目紧锁道:“你是艮山宗的龚发才?” “你还挺有见识。”陶经敬指着那老者,底气十足:“我们恭长老可是修真界的泰斗人物,他在此坐镇,看你如何造次?” 龚发才的确是个人物,他年岁颇大,修炼时间更长,狩猎过许多残忍凶煞的妖鬼,若论资历许是比云虚让还要再深上一些。 大抵是因为活的时间太长,龚发才的脸又老又皱,表情淡漠森然,他举杖点着沈秋练,话却是对着陶经敬说的,嗓音沙哑: “这就是你说的洞虚?被我一棍敲断了四根肋骨的洞虚?” 陶经敬:“......洞虚不是弟子说的。” 他用手肘拱了一下身后的铜门,有一人跳出来认道:“是弟子说的,她她她一剑砍断了捆仙锁,弟子们就以为.......她修为高深。” “我若信了你们这上下嘴皮子一碰,用上七成功力,这小妮眼下已经去投胎了。”龚发才幽幽道:“一个筑基,就把你们一群人吓成了这样,还劳我大驾,一群废物!” 陶经敬一行人耷拉着头,一个个噤若寒蝉。 龚发才的老眼浑浊的厉害,他不再搭理陶经敬一行人,而是把面向转回来对着沈秋练,目光却没个焦点。 “我不管你是哪路派来闹事的。”他不紧不慢道:“现在滚出三里外,我可以当先前的事都没发生过。” 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沈秋练却从中听出了浓浓杀意。 “我可以滚啊。”她咳了几声,血沫直往外涌,她用手背囫囵擦拭掉,撇嘴道:“只要你们承诺不伤害孙家庄的一兵一卒——” 这一次沈秋练算是正面见识到了龚发才这老头儿的狠辣之处,龚发才的蛇形杖没有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直捣她的面门,如果说方才只是用了三成功力给她个教训,这次这犹如泰山压顶般的澎湃灵力与蛇口中吐出的凶凶绿火便是要取沈秋练的性命。 少女的眼睛霍然睁大了,她逼迫自己强打起精神来,须臾间好似没有受过半点伤,反手拔出了剑匣中的定山河。 定山河剑鸣震荡,活了一般咆哮着迎上了龚发才的蛇头杖。 沈秋练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呢喃自语。 是非的楚河汉界窄若一线,容不得你左右腾挪,选定了便是选定了,她既然执意要保下孙家庄的这些人,就必须要面对龚发才的威压。 这不是试炼,更不是闹着玩儿。 是真真正正的以命相搏,没有人在后方撑腰,她只要有些许疏忽,便是客死他乡的结局。 陶经敬一行人在旁围观,纷纷被这炫目的绿光逼的难以睁眼,以至于不得不以手掩面。 “恭长老怎么.......突然就使了七成功力!不行了我要吐了。” “这圣冥经本来是用来屠鬼的!厉害着呢!你们谁起个金刚罩扛一扛......” “恭长老这是被那丫头片子激怒了呀!” “恭长老给了她机会她还自以为开玩笑!这不是找死吗!!” 青光如千钧中鼎般将沈秋练彻底包围,看不见半点人影,背后的棚屋被掀翻,土墙崩裂,砖石化作齑粉,龚发才面部紧绷,他的眸光终于有了实处,越过了沈秋练看向那棚屋里的树人夫妇,意外的是,那树人夫妇却没有遭到半点波及,仿佛那足以屠鬼的法力在沈秋练那儿被生生隔断。 龚发才的喉咙里发出咆哮,他杖上蛇头吐出了鲜红的信子,愈发狠厉暴虐,青光像是无数条长蛇越过消弭的剑修少女,争先恐后的包向树人夫妇。 “唉,可惜了,那小妮长得可还是个妙人。”不知谁哀叹了一句。 就在这一瞬间,银色的剑光迸溅出数十道,将青色的鬼火罩子切割出了无数的缝隙,龚发才微微一怔,被磅礴剑意糊了一脸,与此同时,天空掠过一道青白的光,雷鸣阵阵! “干!怎么会有劫雷!!” 第43章 结丹了不起吗? 随着劫雷的落下, 龚发才那足以教人身死道消的千钧威压终于是彻底稳不住了,青光被银紫色的劫雷贯穿。只要是修真之人没有不惧这劫雷的,龚发才的蛇形杖被劈出焦黑之色, 他连连退避, 眼看着自己行程的法术屏障从四分五裂直至消弭。 而后,耀目的剑光迸溅出来, 一道接着一道,冲破劫雷, 宛若凤凰涅槃。 “这怎么可能.......”龚发才低语出声,苍老的眼皮因为震动几乎要掀缩至无。 沈秋练的身影在闪电与剑光的交汇处逐渐显现,她乌发飞扬,面色苍白如纸,瞳孔却是雪亮而炯炯有神的。 她断了四根肋骨, 承受了圣冥经的七成威压,换做是寻常人怕是连灵台紫府也要分崩离析了, 事实上, 在提剑抵抗圣冥经的时候, 她也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那种浑身疼痛,经络倒行的痛苦,宛若被击穿了! 上一次如此感受还是在铸剑炉与那魔正面交锋之时。 万万没料到接下来老天就又赐了她一道劫雷。 若是沈秋练能提前知晓这道劫雷会下来,她一定会对着九天上的神仙求爹爹告奶奶, 让他们换个时间劈。 她只是个筑基, 被一个洞虚大乘的长老压着打,血都要吐没了,试问谁能在这种时候再挨一道劫雷呢! 偏偏她竟然凭借着重伤之体扛住了! 劫雷下来时,她连疼痛都已然不知为何物, 只知道紧紧的握住剑,她满脑子都是她此前闲暇时练就的云征扶摇剑法。 云蒸霞蔚! 山临泰斗! 苍黄倾覆! ...... 丹田处汹涌澎湃的灵力成了她新生力量的源泉,她纵身跃起,霍然刺向龚发才。 龚发才目眦欲裂。 他尚来不及消化这小妮没有暴毙挨了道劫雷居然结丹了的事实,对方飘逸灵动的剑梢已至,他以蛇形杖挡了两下,就觉得身上处处刺痛,沈秋练的剑招走势奇诡,却又快,竟在他反应的间隙期间连续攻击了他数次! 这是什么剑法!他从未见过! 堪堪结丹的沈秋练根本不知伤痛与疲累为何物,她只知道丹田内骤然间喷涌的灵力再不宣泄出来她就要爆炸了!而艮山宗的这群人步步相逼,俨然是她的发泄点。 剑刃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频率重击在龚发才的蛇形杖上,灵力激荡碰撞着,龚发才一时间竟然被压制住了。在旁围观的陶经敬一行人皆是目瞪口呆。 “我没看错吧?”他喃喃道:“这小丫头居然压制住了恭长老!” “她的剑好漂亮.......她的人也好漂亮!又凶又漂亮!”他身后一人发出极其不专业的感慨。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陶经敬回过神来,厉声道:“邪门歪道,怕不是个妖女!” “她不是就使了剑么?也没使什么妖法......” “正常人会在挨了恭长老的圣冥经之后不死不伤还渡劫的吗?”陶经敬咬牙道:“这妖女不按路数出牌,我们必须得帮帮恭长老才是!” “那我们这么多人对她一个,会不会太不道义了!” “这种时候还讲什么道义,本门的脸面都要丢尽了!”陶经敬怒道。 沈秋练与龚发才斗法斗的难舍难分,剑光缭乱,她的后背却是空门,他退了两步,拔出佩剑便要绕过去偷袭,忽然自墙头高处传来一阵尖利的哨音。 那哨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旋律七拐八绕,呕哑嘲哳,难听的让人直想捂耳朵,陶经敬身体摇晃的退了两步,活活被吹跪下了,剑“哐啷”一声落地,他捂着嘴开始呕吐。 不仅如此,艮山宗的一行人皆是这般反应,那厢龚发才和沈秋练斗的正酣,皆是有灵力剑意护体,这会儿被迫双双分开,各自把耳朵捂上了。 那哨声像是有看不见的力量,能让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当下做的事,只改做一样——捂耳朵。 沈秋练臭着一张脸抬起头,就看见两道人影从天而降,是顾长汀和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被顾长汀拎在手里,嘴里衔一片叶子吹的正欢。而后顾长汀似乎也听不下去了,将他嘴里的叶子扯了扔一边儿,这魔音贯耳才得以终止。 “你说的老云的徒弟在哪儿?”小老头东张西望道,而后他眸光落在沈秋练身上,猛的凝滞住。 “你……”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是……” “你没认错,就是她。”顾长汀在一旁道。 “可是她……她分明——”岳老六用手指指着沈秋练,“她分明在青——” 他话未说完,被顾长汀再次打断:“我说了,就是她,她有你的一截手指,是云虚让给的。” 岳老六不说话了,看起来像是咽下了一腔疑惑,一旁的龚发才一直在喘粗气,他浑身上下处处可见一些剑痕,并不深也并不致命,但就看起来分外狼狈。至少比沈秋练看起来狼狈。 “你又是哪路人士,竟帮助这妖女与我艮山宗为敌!” 老六犹豫了一下,手在荷包里掏了掏,摸出了一颗丹药。 “我无名小卒您不必计较,但恭长老您见多识广,定晓得我手上的这是什么东西。” 龚发才皱着眉,望向他手里那颗丹药,那丹药呈赤色,上面以金粉印满了密密麻麻的微小梵文。 “这是……信王墓中的辟毒金丸。”他低声道。 “那是什么?”艮山宗一行人在旁安静如鸡,这会儿终于有人斗胆问了一句。 龚发才自然不会回答他们,反倒是陶经敬低声道:“是前朝国师练就的放在尸体口中的神药,药能保证尸体千年不腐,上面的梵文更是能抵御一切法术灵力的作用,乃是稀世的宝物啊!” “这等宝物怎会出现在这里?”那人又问, 这问题陶经敬是答不上来了,岳老六也没打算解释,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将那丹药捏碎了,走到树人跟前,抬起那树人疑似下巴的位置,强行将丹药喂了进去。 随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这树人树枝萎缩,树皮软化,一点一点的蜕变回了人类的模样,竟是个斯文书生。 妇人惊喜的大叫了一声,扑上去抱住了那书生。 “众所周知,如果他真是树妖,吃了这金丸不会有任何反应,但若是被人施了咒或是下了毒,遇上金丸便可解。”顾长汀淡声道:“这么浅显的道理,恭长老不可能不懂。” 龚发才的脸色阴冷。 沈秋练一剑掠起,剑芒如星,一一指过艮山宗几人:“你们还要收妖?” 许是刚刚与龚发才拼杀过,她浑身上下那种冷冰冰迫人的剑意还未消散,看起来十分叫人畏惧。 龚发才冷哼一声,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当真是散修?” 沈秋练轻飘飘一扬唇,“你猜啊。” 龚发才默了许久,招手对陶经敬等人道:“走。” 由长老带头,艮山宗一行人走的是干脆利落。岳老六仍旧盯着沈秋练看,眼神说不出是怀疑还是好奇。 “你……当真是云虚让的徒弟?” “你不信她还巴巴儿的赶过来?”顾长汀撞了他一下,似是对他这目不转睛盯着沈秋练看的行为略感不快。 “我是对我的手指有感应。”岳老六抬起手,他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我们盗墓一组对身体的任何部位都珍惜的紧。” “我是啊。”沈秋练确认了艮山宗的人走远了,这才回头。 “那你为何不自报家门?”岳老六道。 “没必要啊,让他们记上朝阳派的仇么?”沈秋练咳嗽了两声,嘟囔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当时师母发那么大脾气了。”顿了顿她奇道:“阁下怎么称呼?” “岳老六。” “盗墓的?”沈秋练道:“你的手指是我师父砍的?” “说来惭愧。”岳老六摇头道:“若非你师父斩了我一根手指做担保,我还因为欠着魏家巨额赌债被奴役到死呢。” “魏家奴役你?”沈秋练道:“盗墓?” 岳老六似乎不想多谈,摆手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总之这根手指是我与你师父之间的承诺信物,他既给了你,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说就是了。” 沈秋练垂眼,以手掩口咳嗽。 “你被他们打伤了?”顾长汀眉峰一蹙,上前来道。 “福祸相依吧。”沈秋练只觉得心口疼,“我还结丹了呢……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正儿八经入定修为不长进,我怎么一挨打就破境呢?真是死也怪哉。” 她信口一说,却没注意到岳老六的面色变了变。 “那什么,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岳老六道:“先去我那儿修整片刻吧。” 沈秋练道:“可那些村民……” “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顾长汀的语调蓦地拔高了些许。 沈秋练吓了一跳,随后就被拦腰抱了起来。 “唉喂——” “搂住我的脖子。”顾长汀沉声道。 沈秋练:“你……” 她张了张嘴,觑着青衣公子明显生气了的脸,闭嘴了,温吞吞的环上对方的颈。 顾长汀大步流星的抱着他跟着岳老六走了。 他步子大,走的却很稳,沈秋练有种自己格外弱不禁风的错觉,不免想要张嘴辩解几句,不料她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顾长汀掐断话头: “结丹了不起吗?” “……” 第44章 一个吻落在了顾长汀的唇…… 对于沈秋练结丹这回事, 顾长汀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他写了个房子让岳老六出去抓药,而后秉承着医者仁心把沈秋练扎成了个木乃伊。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抓紧去解救一下这里的村民……”沈秋练几次三番的插嘴道, 而后顾长汀有些不耐烦了, 从岳老六的炕底下抽出了一抽屉丸药。 沈秋练:“这是啥?” “岳老六仿的金丸。”顾长汀道:“效用自然是比不上真的那一颗,但树萝之毒寻得根源也并非难解。” “树萝?” “你睡着的时候我去找孙书生问了问情况。”顾长汀替她掖了掖被角, 动作异常轻柔:“他们镇上有一口古井,井水清冽甘甜, 镇上男子务农口渴就常会去打井水饮用。孙书生之前赶考归家,路过也曾蹭上一口,而后就得上了这怪病。岳老六去井边查看,就发现井边长出了一株树萝。” 沈秋练知晓树萝,这是一种非妖非植的生物, 往往在丛林荒野与树木共生,与树木长得一模一样, 会四处播散自己的种子, 他们的种子会被真正的树木吃掉, 增加其丰茂程度,故而有树萝的地方,植被环境都会非常好。 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人类的居住地? 她播散的种子不被树木吃掉,自然而然就落入井中, 而后进入了人类的身体。 沈秋练细思极恐。 “把这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变成树, 有什么用处呢?”她沉吟道。 “树多成荫,也容易养阴邪之物。”岳老三从外面回来了,将药包搁在桌上,“药都买来了。” 顾长汀起身去清点, 沈秋练对岳老六道:“你没事儿又仿那些金丸做什么?” “自然是卖钱了。”岳老六道:“一张嘴还要吃饭呢。” “哦对,你说你以前是......盗墓的。”沈秋练说:“唉我真的挺好奇的,你之前说你欠魏家的钱来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岳老六张口结舌,他不知道这话题怎么的又绕回来了。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刨根问底的少女时,顾长汀道:“我去煎药,你家灶台在哪儿?” 岳老六如蒙大赦,屁颠颠道:“我给你带路。” 两人就这么出了门,扔下沈秋练一人肚子一头雾水。 岳老六走出门外,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战战兢兢的看向顾长汀。 青衣公子道:“我可已经帮你解了两次围了。” “是,是啊。”岳老六讪讪道。 “我这算不算是,以德报怨?”顾长汀转过身来,挑了挑眉。 岳老六“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他依然记得几年前受制于魏家时的景象。 那时青陵尽是土坟,他专攻于此,魏君兰便差使他去清理,他甚至此举伤阴鸷,却因为欠了大笔赌债不得不做。 他家祖祖辈辈师承土行孙,有遁土行尘的本事,无意天上下雨,大量的渗透入地底,他为了规避洪流不得不改变轨迹,无意间探出头来,发现竟到了青陵的一处药炉之中。 他当时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在药炉之中穿行,推开了一扇门,便看见那昏暗无光的屋子内端坐着一个白衣女子。 明明室内被封闭的晦暗难明,但那女子的容颜却像是自带光泽一般,美的叫人挪不开目光,岳老六当时便不由自主的上前了几步,却又在几步开外驻足。 他盗墓数十载,没人比他更懂得如何区别活人与死人,眼前的这个女子纵然是眉目如生,洁净不腐,却是个实打实的死人没跑了。 环顾四周,这房子虽封闭,一桌一椅一榻却是格外精心布置过的,好像是专门为了这女子所设,谁会如此郑重其事的将一具尸体养在房内呢?饶是岳老六也不免有些汗毛林立。 而后他一回首便撞见了自门外归来的顾长汀。 岳老六不太记得当时顾长汀是个什么样儿的脸色了,只记得自己当时是被吓得钻地就跑。 顾长汀凶神恶煞,却最终没有追上来,具体原因呢?原因似乎......是他没有办法。 对,他当时似乎是受了不轻的伤。 他身上的那些焦枯痕迹与刚刚渡完劫的沈秋练有些相似,却更为严重和惨烈。 ......不,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岳老六甩了甩头,让他最为匪夷所思的,应该是那死去的白衣少女此刻正活蹦乱跳的睡在他家。 “我当时没把你怎么样,不代表现在不会把你怎么样。”顾长汀发话说:“总之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岳老六天马行空的思绪备考拽回,他犹豫了片刻道:“我答应老云的事,一件也是做,两件也是做,你说就是了。” “跟云虚让无关。”顾长汀说:“我知道你们岳家有一门算魂命八字的手艺,无论一人投胎轮回几世,都能精准的算出来。” 岳老六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她不是已经死而复生了吗?” 顾长汀霍然回首,他眸光如剑,带着刺骨的寒意将岳老六生生刺穿。 “你以为转世之人便是她本人么?” “你以为他们可以混为一谈么?” “她记不得从前与我说过的话,记不得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神,记不得那时的月光清冷,山海无边,那会是同一个人吗?那不是!” 顾长汀冷淡的外表被撕裂,他像是被戳到痛处的猛兽,厉声吼道。 岳老六被他咄咄逼人到无话可说,只觉得惊恐,随着顾长汀的动怒,窗外风起云涌,阴雨欲来。 “不是不是。”他连连摇头道:“我去算便是了,顿了顿他低声道:“只是若算出来相合你打算如何,不相和你又打算如何?” 顾长汀闭了闭眼,他深深地呼吸,似是将一腔澎湃如潮的激烈情绪强行按捺住了。 “你说往后么?”他道:“不管相不相合,我和他都不会有往后了。” - 沈秋练并不知道岳老六趁她睡着时进来替她算了一卦,更加不知道卦象结果是如何让顾长汀欣喜若狂的,她只知道自己又睡了一觉,梦里她跟顾长汀成了亲。 这梦就离离原上谱,可奈何其中缱绻温柔的氛围教她的神思不愿醒来,她在满屋赤金色的龙凤烛下凝视着顾长汀的脸,觉得心也随着烛火摇曳难平。 她想她可能是单身太长时间了,几辈子也说不定啊,突然遇上这样一个男子,真的很难不动摇。 一觉醒来,沈秋练听到定山河在剑匣中嗡鸣,她先是警惕了一瞬,随后便看见那一袭熟悉的青衣飘然入室。 “是你啊。”少女大大的松了口气,懒懒的倒回塌上:“又要喝苦药了对不对?” “嗯。”顾长汀轻轻的应了一声,没有多言,端着药碗走到床畔坐下。 他的眼神里凝着别样的深邃光泽,落在沈秋练的脸上,久久的逡巡不去,沈秋练不做他想,接过他手中的药碗,间或与他对视住,冷不丁笑道:“你老盯着我的脸看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又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顾长汀说。 沈秋练稍稍一愣。 说她好看的辞藻她不是第一次听过了,但从顾长汀的口中说出,莫名的叫她心脏漏拍。 她的耳根不易察觉的发烫,遂别开脸道:“这需要人说吗?本来就是事实啊。” “岳老六的药分发给村民了。”顾长汀说:“有用,黎明前他们大概就能全部恢复原样。” “哦?”沈秋练欣喜道:“那太好了!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是啊,你可以放心了。”顾长汀道。 “谢谢你。”沈秋练抿了抿唇角,低声道:“顾长汀,这一路,多亏了有你,我大概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才遇见你吧,你应该算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她说完这句话,用力吞了口唾沫,颇有些欲盖弥彰:“就是药如果煎的不那么苦就好啦!” “你......”顾长汀欲言又止,却见这少女虽然抱怨着,却仍然仰头将药喝进了肚子。 漆黑的药汁染上她鲜红的唇瓣,白皙的脖颈以为仰伸,拉出极好看的弧度,顾长汀一时怔住,心口传来丝丝缕缕的刺痛。 不能心软,他对自己说,决不能心软。 他此前花费的诸多心血,如履薄冰的走到今日,就差这最后一步!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沈秋练会怀疑吗?她已经结丹了,江湖经验是不是会有些长进了呢? 蠢丫头,我允许你揭穿我.......这一次! “当” 沈秋练重重的将药碗顿在桌案上,她将药饮的一滴不剩,大约是因为一口气干完的缘故,呼吸急促,眉头紧锁,顾长汀望着那只空碗,微有失神,而后他翕动嘴唇,嗓音不易觉察的颤抖:“阿宁.......” 少女猝不及防的倾身过来,扒着他的肩,扬起脸孔,顾长汀浑身僵住。 一个吻落在了顾长汀的唇角,带着药的苦涩。 却又不那么苦涩。 第45章 他自然会选择心底最流连……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顾长汀的眼睛瞪了老大, 他甚至不觉得苦涩滋味,只觉得少女的嘴唇绵软而甘甜,心脏失控的狂跳着, 几乎要从他这副冷血的躯壳里蹦出来。 而后他一把抓住了沈秋练的肩, 却不是推搡,只是紧紧地抓握着, 似是担心她逃离。 沈秋练轻轻的“哎哟”了一声,放开了他的嘴唇。 少女的表情看起来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清丽狡黠之余,唇瓣上的润色多了些诱惑的味道。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她问。 顾长汀:“我......” 他这反应倒是出乎沈秋练的意料之外,让少女有些无从下手了。 沈秋练不是没想过顾长汀会有什么反应,这刻薄的家伙大概率会生大气,阴阳怪气的奚落人或是直接甩门而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 沈秋练倒是无所谓了,她反正也不是好面子的人, 就当是女追男隔层纱的反面教材了, 大不了主动去找顾长汀道个歉, 就装死说自己当时脑袋不清楚,让一切随风而去就好了。 虽说这样还教她一颗少女心怪失落的。 可眼下顾长汀的反应却大大的出乎她的衣料,这家伙的表情活像是丢了魂,白皙的脸孔一路红到脖子,眼底的狼狈根本就遮不住。 怎么好像有一点……后悔的意思? 这是害羞了啊? 沈秋练大受震撼。 她心想我这是非礼良家妇男非礼过头了吗?可这家伙也算不上是良家妇男啊! 那是不是说明, 结果是不是也没自己设想的那么糟糕....... 兴许是激动的过头了, 热血沸腾直冲脑门,沈秋练感受到了短暂的眩晕,她伸手撑了一下额头。 “你......还好吧?”顾长汀似是慌了一瞬,扶住她的肩头, 靠近了低语。 “没事。”沈秋练心底漾过酥麻之感,远远压过了不适感,摇头道。 岳老六却在这时候闯进门来,他大呼道:“不好啦!!不好啦!!” 他在门口将将绊了一腿,弄出了挺大的动静,沈秋练与顾长汀原本如胶似漆,闻声倏地分开,岳老六也愣了一下,遂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道:“那个,我也不是故意.......” “怎么了?”顾长汀的语速匆匆:“有话快说!” “有个......有个黑衣服的怪人往古井那儿跑去了!”岳老六煞有介事的瞟了一眼沈秋练,而后又飞快的收回了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们破坏了他的计划,又想了什么后招呢!” “岂有此理!”白衣少女闻言大怒,倏地掀了被子下床,“他之前是运气好逃过一劫,怎么还有胆子再出现呢!我这次非抓到他不可!” “你等等!”眼看着沈秋练生龙活虎的穿衣负剑,就要夺门而去,顾长汀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得旁的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我同你一起,你别跑那么快!” 沈秋练垂眸望了一眼他们接触的手臂部分,眼底闪过些许璀璨的笑意,而后点头道:“好。” 岳老六的脸上写满了费解:“你们两个怎么......”他指了指顾长汀:“你不是刚刚才......” 不容他质疑,沈、顾二人已经跑远了。 - 顾长汀说的没错,经过他们的抢救,孙家庄的活人气比之前多了许多,先不说路上开始有人行走来去,甚至还能看见尚未完全恢复的半树半人体被人搀扶着从村外回来。 越是如此沈秋练就越觉得那在孙家村种植树萝的家伙可恶至极。 古井映入眼帘,一旁有一棵葳蕤的绿树,正迎风摇曳,沈秋练四下一张望,果不其然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黑衣人立在树荫之下,一手搭着井缘张望。 “你行事会不会太嚣张了!”沈秋练厉声喝道,她手腕一抖,定山河出鞘,银龙般掠去! 那黑影倒翻闪躲,但结丹后的沈秋练剑招不仅灵巧犀利,灵力更是丰沛卓然,他没避几下便被刺中了,袍子前襟被绞成碎片。 沈秋练听见了冷冷的一声笑。 那笑声不辨男女,诡异又空旷,穿透了布料的剑梢意外的没有感受到丝毫阻碍,像是穿进了一团空气,随后那黑色的袍子在沈秋练跟前眼睁睁的干瘪下去,人形全失,叠落在地。 “糟了!” “糟了!” 沈秋练几乎是和顾长汀异口同声的吐出这两个字。 井周的地面陡然间开始震颤,叫人几乎难以站稳,以井为中心,几尺开外骤然间弹射出粗且耀目的光柱,迅速连结成阵,将天地也包裹起来!霎时间连着这块井和树萝在内的地面被撕裂了,直直的往下塌陷下去,沈秋练驱了定山河试图御剑冲出,但那光柱密封的顶端好似一处金刚不坏的铁甲,硬生生的将定山河弹落下来,剑气消弭,在那一刻沈秋练甚至感觉不到自己与剑灵之间的联系! “我的御剑之术用不了!!!”她急声道。 “是上古封禁之阵。”顾长汀沉声道。 他这一句话让沈秋练心底某个带着疑影儿的猜想落了实,是的,上古有一种封禁大阵,能封印世间所有依靠灵力所运行的法术,也就是说她在这阵眼里结丹与否都与凡人没两样,别说是御剑之术了,任何法术都无法施展! “可这上古封禁之术失传已久,怎么还会有懂得布阵之法的人活着——”沈秋练难以置信道。 阵心的光刺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沈秋练不得不以手遮挡,她勉强能从指缝间看见上方的情形,模模糊糊的,孙家庄的地面正在迅速远去,他们在急速下坠!而“岳老六”正站在那大地端缘处,弯腰往下看过来,随后像是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岳老六的身体,这干瘦的小老头失去了活气,身体一晃,也从上方坠落下来。 “岳老六!!!”沈秋练大叫,岳老六的身躯落下的比他们更快,以至于产生了片刻的静止,擦肩而过时,沈秋练睁大了眼睛,她在岳老六的掀起的衣服下看见了一个狰狞的血窟窿,岳老六的心脏居然早已被人掏走了! “阿宁!!!”顾长汀扑上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我们不能陷在这里!!!” 沈秋练道:“那怎么办!!!” “抱紧我!”顾长汀吼道。 沈秋练无暇多想。 下一秒,青龙怒吼咆哮,盘旋腾云而起。 每一片鳞甲都折射出夺目的青光,青龙昂首朝天,以坚不可摧的躯体狠狠的撞向了封禁大阵的顶端! “轰” - 沈秋练不知道此间究竟发生了多么糟糕的事情,她只知道在拥住顾长汀之后,顾长汀化作了青龙之身,硬生生撞破了封禁之阵,那一刻她几乎在磅礴沸腾的灵力冲撞中晕过去,而后周遭的物事急剧变幻,大抵是顾长汀施展了瞬移之术,再一睁开眼,她便已经落在了这片礁石之上。 海浪的声音拂过耳畔,起起伏伏,空气腥咸,礁石冰凉,沈秋练艰难的睁开眼,朝着无垠又低净的天空缓缓伸出手。 还活着啊......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爬了起来。 “顾长汀?”她大声喊道:“顾长汀!” 无人应答,沈秋练心下焦急起来,她跳下礁石,顾不得浑身的疼痛不适,沿着海边边走边呼喊顾长汀的名字。 这片海域开阔,碧浪翻滚,竟有几分熟悉之感,又说不出是哪里熟悉,沈秋练心底的不安越发明显,她脑海里浮现出顾长汀倾力撞向阵顶的那一刹那,那碎裂之声也不知是阵还是龙鳞龙角。 不知从何时起,她居然已经安然接受了顾长汀是一条青龙的事实。 “长汀......长汀!”沈秋练奔走呼喊着,忽然间她听到背后有个苍老的女声喊道:“宁姐姐?!” 沈秋练顿住,她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站在不远处,眼含热泪的望着她。 这老妪手持一根长杖,看起来百岁不止,沈秋练一时还不知该作何反应,对方却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颤声道:“宁姐姐!他们都说你有归来之日,等到了,我们终于等到了!!” “老人家......”沈秋练茫然道:“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会的......不会的!”老妪摇头道:“宁姐姐我是施离啊!你来我们村子的那一年我才四岁!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归墟的海潮涨了又退,我即便修炼也已老的不成人形,唯有你还能保留着最初的样子.......” 沈秋练张了张嘴,强迫自己按下那些四起的疑惑,单刀直入道:“老人家,咱们先不说这个,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青衣公子?或者......一条青龙?” “你是说顾长汀吗?”施离答的很快。 这倒叫沈秋练一怔,随后点头:“是。” “果然,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也是会陪着宁姐姐的。”施离笑了起来,神色感慨万千:“他应该藏在海底的老地方吧,宁姐姐稍安勿躁,先随我去村里休息片刻,他伤养好了,自会出来与你相见。” 施离的这些话说的过于家常便饭,好像是从前发生过无数次的惯例一样,沈秋练心里揣着些疑虑,没有迈动步子:“我不明白,我未曾来过这里,顾长汀他使用瞬移之术,怎么就会到了这里呢?” “就算是神,在力竭之时也无法随心所欲的操控心里的念头吧。”施离喃喃道:“他自然会选择心底最流连之处,那还有比这归墟之畔更合适的地方吗?” 第46章 沈秋练就这…… 沈秋练就这么被施离带进了这个沿海的村子。 村子里人不多, 男女老少皆有,穿着朴素,在看到施离时纷纷露出了热忱爱戴的表情, 迎上来打招呼, 唤她一声“施姥姥”。 而后他们看见沈秋练,先是愣住, 随后年幼的便会被年长的拉扯着跪下长拜,口中喊着“仙长”。 施离也不拦着, 只亲热的挽着沈秋练,生怕她跑了似的,沈秋练被这么被拜了一路,受了一路的惊吓。 “我想说你们可能真的是认错人了。”待到施离家中,沈秋练再也憋不住, 认真道。 施离摇摇头,她将沈秋练领导内室一处神龛跟前, 指着上面供奉着的一尊白玉雕像, 轻声道:“你看看, 和你长得是不是一模一样。” 沈秋练凑上前去,愣住。 那白玉雕像雕的鬼斧神工,五官神态都是栩栩如生,同她不能说是相似,只能说是一毛一样。身着白衣, 腰负剑匣。 沈秋练觉得自己应该遵从一下这个时代背景下的规则, 扭头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该不会是她的转世吧?” 施离含笑点头、 沈秋练彻底沉默了,她回眸望着这尊雕像,心绪复杂至极。 事实的真相她无从考证,毕竟她只是一个外来的穿越者, 可若是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那她现在得到的很多东西......大概都是借了这位上仙的东风。 定山河的青睐,还有顾长汀的照拂。 对啊,顾长汀...... 沈秋练的心口一阵紧缩,那种痉挛的疼痛教她身形虚晃,眩晕感再次袭来。 “宁姐姐!”施离上前来扶住她:“你没事吧!” “你......不要叫我姐姐。”沈秋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的跳痛着。 “我知道,我这般模样叫你姐姐,你定然不高兴。”施离苦笑了一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秋练摇头。 “我明白,你现在对一切都很陌生。”施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当初你为了除去金沙洲上的那只妖兽而力竭,我真的以为此生不会再与你有相见之日......没想到青龙神竟生生将你盼到了,着实是心诚所致金石为开,不说了,你既然不记得,就都不说了。”她感慨万千,“你们之前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为何会突然造访东海?我看青龙神还受了伤。” “是遇到了一些变故。”沈秋练打起精神道:“其实我是从朝阳山来,休整好了还须回去。” “既然如此,那这几日你便在我这里住下吧。”施离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同我说,村上的人都还记得您当初的恩德,定然有求必应。” - 东海村的人待她极好,送上了最递到美味的饭食美酒,可这一夜,沈秋练枕着涛声,辗转反侧。 最终她受不了这思绪繁杂,背着剑起身去往海边。 东海无边,月轮满而洁白,低低的悬在天际,海风吹的人凉意遍体,沈秋练裹紧了衣袍,回想着施离白天说的那些话。 她总有一种自己成为了替身文学之主角的既视感,所以心里很不是滋味。 偏生顾长汀眼下还不在,她无处寻觅答案,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 忽然间定山河震动了一下,沈秋练抬起头,就见前方凭空出现了几道发光的缺口,像是空间被法术强行撕裂开来,从其中一个缺口当中“咕咚”掉下来一个东西,坠入海中,溅起了一点儿水花,再然后又从另一处缺口里掉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小孩儿,屁股朝上头朝下,落在了礁石上。 那小孩儿摔得鼻青脸肿,当即“哇”一声哭的不要不要的,半空中的裂缝又迅速收拢消失了,一切平静如常。 沈秋练隔了老远,就着月光打量那小孩儿的长相,只觉得眼熟。 “韩岁岁?” 在这偏远的东海之滨,居然能遇到朝阳派的人,还是那个跟自己没见过几面就结下梁子的熊孩子! 就他妈离谱! 沈秋练大为震撼,三步两步上前,弯腰将那小子提溜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韩岁岁哭的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好一会儿才认出沈秋练。 “是你这个坏女人.......”他磕巴了一下,而后哭的更厉害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呜呜呜呜呜呜........” 沈秋练:“.......” 不然把这小子扔海里淹死得了。 韩岁岁边哭边嘚吧嘚吧:“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晴芝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呜呜呜呜呜!这” 沈秋练听到几个关键字,脑袋“嗡”一声。 “云晴芝?”她诧然道:“你出现在这里,跟云晴芝有关?” 韩岁岁还在哭。 沈秋练被他哭烦了,一手捏住他的两腮,“不准哭!” 韩岁岁:“………” 他抽抽噎噎的盯着沈秋练,眼神里尽是警惕。 “我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沈秋练烦透了他这蠢里蠢气的眼神,“你跟我说你犯了什么事,不然我那就把你扔海里去。” “你敢!”韩岁岁外强中干道。 “你看我敢不敢。”沈秋练说。 她作势就要扔人,把韩岁岁吓得够呛,那熊孩子语无伦次道:“我我我一不小心看见她跟闻闻闻…… “闻天羽?”沈秋练道。 韩岁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阴阳镜碎了,突然我就就就……飞起来了,然后我就掉下来了!” 阴阳镜乃是朝阳派搁置在主峰中央正殿内的一面镜子,传言有显形之能,无论多么神通广大的邪魔,只要附身于非己之躯,都能被照出端倪来。 沈秋练皱了皱眉,道:“你把阴阳角砸了?” “不是我!!不是我!!” 韩岁岁惊恐的大叫着,他的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了云晴芝的笑靥。 那平日里在他看来和蔼可亲如女神般的晴芝姐姐,在发现他路过时,忽然把他拖进室内,将他扔在那破碎的阴阳镜边上,笑道:“岁岁,你怎么这么调皮,将这镇牌之宝给玩儿坏了呢!你调皮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你玩儿什么也不该玩儿如此重要的宝物啊!” 她笑得有多灿烂,在韩岁岁看来就有多毛骨悚然。 “我没有碰!我就是路过!!我来的时候阴阳角就已经碎了!!” 他这话一出,云晴芝连笑意也不剩了。 “没人会相信一个调皮鬼说的话。”她只退了两步,去与身边的闻天羽低语。 随后,传送阵乍现。 沈秋练从韩岁岁颠来倒去的哭声中听出了些线索。 这大抵是云晴芝弄坏了阴阳镜,刻意栽赃给韩岁岁,又生怕韩岁岁目睹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泄露出去,才将韩岁岁连着镜子一块儿抛弃到了遥远的东海之滨。 若是寻常人还好,韩岁岁不过一黄口稚子,没半点灵力傍身,落入东海,飘入归墟,那是绝无生还之可能的。 她垂眼,凝眸。 云晴芝和闻天羽到底在搞什么鬼? - 云晴芝静静的躺在床上,厉霄就躺在她身畔。 刚刚拥有了人类躯壳的厉霄还不太适应,需要一段时间休眠,云晴芝翻了个身,对上的却是闻天羽的一张脸。 那一刻她耸然一惊,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后知后觉的胆战心惊起来。 此前,她将沈秋练与云虚让申请退婚的消息告诉了闻天羽。 不出她所料,闻天羽表现出了对这桩婚事莫大的在意,大抵是觉得沈秋练提出退婚有损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他从暴跳如雷渐渐转成了某种惶恐的心态。 “不行啊,晴师妹,我不能让阿宁退了婚!我是朝阳派的二师兄啊!”他急切道:“师父不会同意的对不对?师父会为我的名声考虑的,对不对?” 云晴芝默了两秒道:“我爹说他会将这一切纳入考量,等三师姐回来再做决定。” 闻天羽身形一晃,面色煞白。 “阿宁是不会回头了......”他喃喃自语道:“她彻底不要我了。” 闻天羽的反应可以说是尽数在云晴芝的算计之内,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二师兄,三师姐这样绝情,你难道就甘愿挨打,什么措施也不采取了么?” “我还能怎么办?师父都动摇了。”闻天羽道:“这终究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强求不了。” “谁说不能强求。”云晴芝说。 闻天羽横目望向她。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三师姐不退婚。”云晴芝道:“就看二师兄你肯不肯下这个狠心了。” “你说。”闻天羽对她深信不疑。 “三师姐如今退婚无人置喙是因为你好好的站着,但倘若你深受重伤,三师姐在此时退婚,便有始乱终弃之嫌。”云晴芝道:“唾沫星子还淹不死她么?想来她为了顾及颜面,退婚的事就只能往后延一延了。” 闻天羽一时怔住。 云晴芝本以为这个提议闻天羽至少会考虑个一天两日的,但没想到闻天羽对沈秋练的执念颇深,当即便选了个无人的深夜将自己拍出内伤,口吐鲜血。 人在重伤时,肉身与灵魂最是难契合。 而厉霄等的便是这么一个契机。 移魂而夺舍。 ...... “你在想什么?”“闻天羽”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猝不及防的开了口,打断了云晴芝的发呆。 云晴芝回过神来,轻声道:“我在想我二师兄……到底怎么样了。” “死了。”厉霄言简意赅。 云晴芝呆了呆。 “我问过你对他的看法。”厉霄轻柔的抚摸她的头发,“你说你厌恶他,若你对他有好感,我定然不会选择这幅躯壳。” 云晴芝低低的“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成大器者不拘小节,这条路注定鲜血淋漓。”厉霄淡然道:“你为了保我连镇派的阴阳镜也砸了,付出了这许多,我如今既有了实体,定会传授你更多的功法,保你平步青云。” 第47章 “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 沈秋练站在海边, 环臂眺望着海面。 韩岁岁瘫坐在礁石上,小心翼翼道:“三师姐……” “别叫我三师姐,叫我坏女人。”沈秋练面无表情道。 韩岁岁:“......” 他瘪着嘴不敢说话, 直到施离蹒跚而至, 将一个盒子递给了沈秋练。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 “宁姐姐, 这是你要的避水珠。” 沈秋练接过,“多谢。” “这在我们沿海住民看来不过是寻常之物。”施离道:“不必客气。” 韩岁岁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你喊她姐姐?”他指了指施离, 又指了指沈秋练,“你都那么老了,那你岂不是——” “你有没有点礼貌。”沈秋练把他的胖手拍红,冷笑一声,“你自己下去找阴阳镜。” 韩岁岁:“。” 施离却不生气, 慈祥的看着韩岁岁道:“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态,孩子, 你长大了以后也会像我这样。” 熊孩子一时半刻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抓了抓头,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震惊道:“三师姐!你你你你要下去帮我找阴阳镜?” 沈秋练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默认了似的。 韩岁岁呆了两秒,眼泪又飚出来了:“可是海底下很危险啊三师姐!!!” “用得着你担心?”沈秋练捋袖子道:“小屁孩儿,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不行啊三师姐!!!”韩岁岁抱住她的大腿哭哭啼啼道:“我在这里本来就没有认识的人, 我只有你了啊!!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啊我只有你了啊三师姐!!你不要丢下我!!” 沈秋练:“......” 小孩儿的爱恨会不会太分明了一点。 “我们不要阴阳镜了, 三师姐你带我御剑回朝阳派吧,我让我爹打屁股,我认错。”韩岁岁说:“你别走了我一个人真的害怕!” “开玩笑,不是你的错, 干嘛要认。”沈秋练蹲下身去,捏了捏他腮帮子上的肉,结果捏了一手的眼泪,“你跟着这个施姥姥在岸上等我,等我找回阴阳镜,带着你回去一并跟那对狗男女算总账。” 说完,她竟施离给的避水珠含入口中,纵身一跃跳进了东海之中。 - 避水珠是个好宝贝。 沈秋练只觉得身周像是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能感受到水流,却呼吸视物自如。 越往海底,光线越晦暗,波纹回荡,这海深远无底,沈秋练心知孤身潜入这深海寻找阴阳镜是一件涉险的行径,可她还是下来了。 她想起施离跟她说的,顾长汀在这里,她就总想下来看一看。 说起来也着实是挺傻的。 也不知是深海处有着巨大的压力还是如何,那种微妙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沈秋练甩了甩头,感觉定山河在她的背上低鸣。 定山河不会无缘无故的起反应,沈秋练收回纷乱的思绪,想起了施离同她说的话。 施离说东海深处有一种水鸦,就和陆地上的乌鸦一样,喜欢收集闪光的东西,阴阳镜落入海中很大概率会被水鸦调走,藏进巢里,沈秋练凝神望向水深处,就看见有几只黑色的生物成群结队的聚向一处,仔细一看,那东西长着一刻漆黑的鸟头,深红色的尖喙,尾部却是一些长满了吸盘的触手。 沈秋练有点儿头皮发麻,但依旧跟随者水鸦悄然潜去。 很快,她就看见了水鸦的老巢。 那是一些光怪陆离的珊瑚与海藻,交错铺织成了嶙峋锋利的形状,直指向外,水鸦就在那狭小的缝隙之间穿梭,里面散发出一些微光来。 沈秋练犹豫了一下,想起施离跟她说水鸦性情凶猛,其喙与吸盘皆有剧毒,会攻击外来活物,若是这么一脑门惹的往里闯,跟送人头没两样。 她思忖片刻,灵光乍现,指尖一扬,定山河便出了鞘,在深海里幽幽的闪烁着银白色的光。 “出去飞一会儿。”沈秋练说。 定山河心领神会似的“咻”的劈开水纹窜了出去。 这一道白光如虹,在海中格外醒目,霎时间,一片乌泱泱的水鸦倾巢而出,直追着定山河蜂拥而去。 沈秋练被这恶心场景弄出了一身白毛汗,不过水鸦的巢穴倒是空了,她扶着几根巨大的珊瑚悄然划过去,果不其然,在一团毛茸茸的水藻中央看见了那面古朴的遍布裂纹的镜子。 虽然碎的厉害,但镜面还算齐整,沈秋练摆弄了一下镜子将镜片拼拼好,竖起来对准了自己的脸。 海底光泽不甚明朗,镜子上一时半刻只有模糊的光影,都说阴阳镜能照出魂相来,沈秋练忽而心生好奇,将镜子左右摆转片刻,终于看到了些许清晰的画面。 她想过会照出或陌生或熟悉的画面,但至少该是一张人脸,但镜子当中却空空如也,只有一座云雾缥缈的雪山,山头银光乍破,那光泽比雪折射的阳光还要炫目。 沈秋练愣了两秒,还未来得及细想,就感觉海底在隆隆震动起来。 无数巨大的气泡伴着白色的泡沫上浮,沈秋练被震的头晕目眩,忙将阴阳镜护在怀中,难以置信道:“水下地震?!” 她回首间看见成群结队的水鸦扑涌回巢,但还未至跟前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碎。 沈秋练霍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无数赤红色的冤魂。 这些冤魂都有着人类的模样,只不过通体半透明,唯有血色的轮廓让他们勉强看起来还像个人,他们的双眼都没有瞳孔,实心的赤红色带着浓浓的执念,叫人毛骨悚然。 这些冤魂成群结队的呼啸而过,与水鸦的队伍交融,霎时间那些水鸦被冤魂撕的粉碎,血色在海水中弥漫开来,随处可见水鸦的残肢断喙。 海底被这场厮杀绞出了旋转的飓风,很快水鸦就被消灭殆尽,而这些冤魂依旧尖啸着往前冲,似是要冲向某个地方,所有触碰到的水底生物都死伤惨重,沈秋练只觉得惊世骇俗,这些冤魂仿佛是被镇压在海底太久太久,怨气浓重到足以毁天灭地,若是冲破了海底的禁制,沿袭到岸上,那村边的住民岂不是都要遭殃! 沈秋练眉目绞绕。 届时定山河感受到她的召唤,飞回剑匣,沈秋练执剑朝着那群冤魂追去,很快,她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她看见了一座沉没于海底的纯金色岛屿,金色的流沙无视海底的浮力,自岛心缓缓流淌而下,岛屿中央蹲踞着的巨大的狮型巨兽浑身都散发着太阳般的耀目光辉,他时不时的在岛屿上徘徊着,宛若在巡视自己的国度。 这画面圣洁、壮观,奇异到了诡异的地步,沈秋练却觉得心底发凉。 这群冤魂的数量奇多,在海底造成了可怖的腥风血雨,都只是为了这只奇怪的狮子、奇异的岛屿。 沈秋练长剑一抖,化作惊鸿,冲向那片绚烂致命的黄金之地。 全身的灵力在这一刻汇聚到了剑梢一处,有削金锻铁之势,剑芒在水底无限膨胀,搅弄着水浪波涛,打碎了那些冤魂浓厚密集的队列。 这一刻,他们找到了新的目标。 “我要建大宅......我要娶很多很多的女人做老婆!!” “我要买绫罗绸缎,我要吃山珍海味!!” “我们要金子!!我们要金子!!” “是她.......是她要断了我们全村的财路!” “她不是剑仙!她是个卑劣的女人!!” “不准你碰我们的金沙洲......!!” 无数疯狂的声音在沈秋练的耳畔响起,带着重重回响,宛若是从远古时期撞进来,那些冤魂争先恐后的扑向沈秋练,张牙舞爪,群魔乱舞。似是要将她撕碎。 沈秋练一往无前,血色在海水中弥漫开来,她的手臂被抓的鲜血淋漓,几见白骨,但她眼中的光却越发坚定炙热,一只冤魂的手洞穿了她的身体,她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唇角反而扬起了讥讽的笑。 “什么金子,什么金沙洲,不过都是幻象!!只有蠢货才会被迷惑!从生到死都看不透吗!” 她浑身上下都痛,以至于根本分不清晰究竟是灵脉拓宽的痛楚还是被冤魂噬体的痛楚,但定山河上的剑芒却变得前所未有的锋锐,小小的元婴成形,焕发出的力量在海底荡开巨浪,金沙洲上的狮型兽在剑芒下脆的像一张纸,瞬间陨灭,而后那黄金般璀璨的流沙岛也化作烟云荡然无存,沈秋练大笑起来,她耳畔吵的无以复加,是冤魂们为着美梦破碎在尖叫、咆哮,在彼此发泄,血色从她的耳朵里溢出来,像是雾霭。 她再次感觉到了眩晕。 青龙的巨影乍然呈现,一股洪流随着它的出现灌入海底,这力量比寻常的波涛浪潮要强势千倍万倍,冤魂们被拍入归墟深处,毫无还手出声的机会,耀目的赤色被碧波白浪浇灭,沈秋练只觉得有些上浮的力量将她托起,环住。 青影收敛成了顾长汀的模样,青衫与乌发飘浮着,他的脸孔莹莹如玉。 喜色漫上眉梢,沈秋练脱口而出道:“长汀!你没事,你怎么总会——” 顾长汀俯首,吻住了她的嘴唇。 沈秋练僵住,睁大的眼睛里,瞳孔略略收缩。 下一秒顾长汀放开了她,从口中吐出了那颗避水珠。 沈秋练咳嗽了两声,唇角溢出水泡。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顾长汀,似是想不到无数次救自己于水深火热的男人会下此毒手,而从顾长汀的眼瞳深处,她看到了三分歉疚,七分穿过厚重时空的眷恋与期待。 “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 “阿宁。” ...... 海潮翻涌。 顾长汀抱着死去的少女走上岸,将人放在了一块平整的礁石之上。他身上没有一点水痕,体面、整肃,唯有脸色苍白,衣襟遮不住的地方都可以看见斑驳的伤痕。 之前在孙家庄强行冲破封禁大阵时所受的内伤根本没有好全,他那时是实在扛不住了才不得不藏在归墟的旧时洞府里休养生息,这些伤让他错忆起了多年前的那场天罚劫雷,劈的几乎殒命。 他本可以对那些冤魂的造次熟视无睹,这样他便可殊途同归于“让沈秋练死去”的目的,可最终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出手护了沈秋练一遭。 对上少女欢喜的双眸时,他心底的动摇愈甚,那一刻他脑海里空空如也,想不到任何杀死沈秋练的方法和理由。 好在,他最后看见了沈秋练口中的避水珠。 那是他最后的机会。 到岸上,想要杀元婴期的沈秋练,就难如登天了。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把阿宁的魂魄抽出来,还归于本体。 失去了避水珠的沈秋练在深海就算有一身的修为本事也无法存活,这些都在顾长汀的算计之内,他此前在孙家庄给沈秋练服了一帖药,那药可以让人的神魂凝聚于天灵顶心,即便是死了,魂魄也一时半刻不会离去轮回。 阿宁的魂魄若再入轮回,那便又是另外一个人了。 顾长汀垂眼,以手指按上沈秋练的眉心。 这么多年,他殚精竭虑,为的就是这一天。 将这一缕魂魄带回青陵,置还于那副躯壳,他就能与故人重逢相见....... ——可指下却感觉不到一丝魂魄的痕迹。 顾长汀一时怔住,反复探寻,少女的眉心始终冰冷而苍白。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道,眼底的惊怒如滔天巨浪般翻腾而出:“......阿宁的魂魄呢?” 魂不知归处,可这怀中的少女却是真真切切的没了气息,顾长汀错愕难当,他看着沈秋练的脸,心口一下一下的跳痛起来。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五指收紧成拳。 “你这么多年.......还没放下吗?”一个苍老的女声在他的背后缓缓响起:“青龙神,宁姐姐在金沙洲上与狮幻魔同归于尽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本以为活得久的便不会被执念所困扰,可你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呢?” 顾长汀猛地回过头去,看见施离拄着拐杖,施施然站在不远处。 那一刻,他难得失了冷静自持。 “我不过就是想让阿宁死而复生,不要在轮回中变得面目全非,在你看来,我做的事情都很蠢是不是?”他忽而咆哮起来,悲伤和疼痛让他的额角爆出青色的经络:“你们这些人类寿数短暂,觉得轮回是老天爷给你们的恩赐!是生命与境遇延续不息的象征,觉得过往的一切都可以舍弃,只要皮囊略有相像,就能成为一个完美的替代品!!!可事实上呢!!!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个人跨过一扇门后不停地不停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并不是另外一个人,她跟宁姐姐有着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脸。”施离道:“世间万物都在轮回无一例外——” “你懂什么!那是你们退而求其次的托词罢了。”顾长汀怒吼道:“阿宁是不可以被替代的!!!这些轮回之后生成的躯壳,没有一个配容纳她的魂魄!” “可她原本的躯壳早就没有了。”施离忧伤道:“过去了这么多年......” “不,还在。”顾长汀咬了咬牙:“在我那里,在朝阳派,青陵。” “这怎么可能呢?”施离霍然一怔。 “青陵有傀儡草啊。”顾长汀冷不丁笑了一声,那笑容落在他俊美的脸上,凄清又略含疯狂:“傀儡草可以让肉身不腐不灭!这世上只有青陵有!所以我扎根于青陵多年,我后来还发现了七星夜交藤,可护逝者灵台紫府千年不灭......” “你这是......逆天而行!”施离呆住了。 在她所读的典籍之中的确有提到过这两种植物,前者会长进肉身以叶脉代替人体经络,供给营养,保持肉身鲜活,但人也会植物化,失去活人的本能,后者本质是平平无奇的何首乌,但经过龙血大量的滋养,便能生长出足以护住灵台紫府的芯子来...... 可无论是哪一种东西,取之稀有,用之困难,被用于起死回生之道更是极度匪夷所思的。 “你疯了.......”施离喃喃道。 “我是疯了。”顾长汀道。 “你这是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你这么做能换回什么呢?一个不完整的宁姐姐吗?这样的宁姐姐你也要吗?”施离用力驻杖吼道。 “我要啊。”顾长汀展颜而笑:“我不介意她变老变丑,哪怕变得残废,只要是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护她一辈子......”他颤抖了一下,苦痛的捂住了额头,“我早都想的好好的了,天罚雷劫我都受的气,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罪孽深重我也无怨无悔,可......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冲到了施离跟前,哑声道:“你们施家不是精于占卜之术吗!帮我算算,阿宁的魂魄究竟去哪里了!” “我从未算到过宁姐姐的一切,包括我的父亲作为东海的大祭司也没有成功过。”施离道:“宁姐姐当初来的没有缘由,去的缘由想来也不会教人轻易探寻到。” “你们凡人......对于做不到的事,总是喜欢自欺欺人的。”顾长汀冷冷的笑了一声,退开半步,“那我先去海里寻,将归墟抄了底若没有的话......我再去别处,就算把天地乾坤翻覆我也在所不惜。” 施离变了脸色,顾长汀却丝毫没有要听她劝解的意思,毅然转身,便在这一刻,一旁传来了几声咳嗽。 平躺在礁石上的少女呛了水,咳得翻了个身,稀里哗啦的坐了起来,骂骂咧咧道: “顾长汀!!!你亲我就亲我,吸我的避水珠做什么!!!” 第48章 “狗男女!” 顾长汀倏地僵住, 表情宛若失了魂。 不仅是他,施离的脸上也尽数是震惊的神色,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死而复活”的白衣女子直挺挺的从礁石上坐起来, 一面咳嗽一面抱怨, 苍白的脸上晕开专属于活人的光泽。 “宁姐姐,你没有死.......?”施离颤声道。 沈秋练脱口便道:“我当然没有死了!你问的这是什么话?”她艰难的从石头上爬起来, 蹦跳着活动手脚,而后直接往顾长汀身边走过去, “喂,我跟你说话呢顾长汀!怎么不理人呢?” 她绕到顾长汀正面,顾长汀却不看她,兀自将脸别过去,比起他, 沈秋练浑身湿透,说话也在喘, 不可谓不狼狈, 少女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应, 倏地怔了怔,而后眸光陷入了晦暗之中。 “你们......似乎希望我死掉?” “没有,没这回事。”施离摇头否认:“你能活过来我们很高兴!” 沈秋练没有露出分毫开心的神色,她一瞬不瞬的看着顾长汀,“她高兴, 那你呢?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顾长汀清秀的眉峰一直蹙着。 “我不明白。”他答非所问说。 沈秋练张了张嘴, 这时远远的,韩岁岁奔跑了过来。 “三师姐!!!”他看起来兴高采烈的,“你回来啦!!!” 那熊孩子一个猛子扎到跟前,二话不说给了沈秋练一个熊抱, 也不顾沈秋练浑身衣着潮湿,把自己的脸搁在裙面上蹭来蹭去,像条小狗,“施姥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施离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的脸真是变得比天气还快......” “告诉你有什么用啊。”沈秋练瞅着韩岁岁,用余光瞥了眼那死人脸顾长汀,撇撇嘴道:“你又不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们之间的问题?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韩岁岁看看顾长汀,又看看沈秋练,茫然道:“你们俩不是之前一直狼狈为奸.......” 沈秋练:“......” 施离:“咳咳咳.......” 顾长汀回过头来,冷冷道:“小鬼,想死还是不想活?” 韩岁岁:“嘤!” 沈秋练心里烦得很,她将一直藏在衣襟里的阴阳镜取出来,道:“好在我把镇派之宝夺回来了,也不算全无收获。” “哇!!”韩岁岁看见阴阳镜,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三师姐!!!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呜呜呜呜呜我回去可以跟我爹交代了!!我不用挨打了呜呜呜呜呜!” “这辈分你是认真的吗?”沈秋练哭笑不得。 “不是说东海里妖兽可多可多了嘛!”韩岁岁道:“三师姐你是怎么把阴阳镜找回来的呀!你也太厉害了!!!我之前还听他们说你是废灵根,现在看起来,你比谁都适合修炼!!他们那么说就是嫉妒你!!” “行了,你拍马屁也适可而止吧。”沈秋练说。 “让我来照照你!”韩岁岁把阴阳镜一转,对准了沈秋练的脸:“没准儿你就是剑仙转世呢!” 镜子反射了日光,正好照进沈秋练的眼睛里,她抬手挡了挡,随后就听韩岁岁拉长了语调:“耶???怎么照不出人呢?这是什么?” 沈秋练不觉有异,“什么什么?” 韩岁岁伸了手在镜子前挥了挥,镜子上没有映出他的爪子,仍然只有一片光泽隐耀的雪山,“怎么回事啊?三师姐,难不成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你全家都不是人。”沈秋练黑脸。 “那为什么上面不显示你的样子啊!”韩岁岁咬着手指头思索说:“难道你是山神?那这是哪座山啊?” 沈秋练简直不想搭理他了,但这熊孩子的胡言乱语却吸引了顾长汀与施离的注意力,两人不约而同的看过来,眼神里带着震动之色。 “这是昆仑山。”施离难以置信的说。 “那这上面闪闪发光的是什么?”韩岁岁接着问道。 “是.......”施离没有立刻说下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又看向沈秋练,眼睛瞪得老大。 “是什么?”韩岁岁扭头追问:“姥姥你怎么不说了?” 施离复看向顾长汀,一字一句说的郑重:“传说千百年前,昆仑山上有一道沧浪剑气,浑然天成,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便如这世间所有的神与仙一样,化以人形,” 顾长汀的瞳孔微微收缩。 “青龙神,众所周知,像你们这样的存在是不受轮回制约的,‘重伤与死亡’往往只是暂时的蛰伏与休眠。”施离似是恍然:“这便也是我与父亲从未能算得宁姐姐魂命八字的原因......” 顾长汀不语。 施离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青龙神,她是沧浪剑气本身,所以才没有死,所以你才抽不出他的魂魄!你所执着的更迭替换毫无意义!又何苦对过往恋恋不休呢!” “那我在青陵留存的那副又该如何解释!”顾长汀哑声道。 “你青陵安置的那副身体怕早在沧浪剑气离去之时就不复存在了,那不过是傀儡草本身!”施离道:“你当局者迷,若是不信,不妨回去断了傀儡草的滋养,看看那副躯体会变成什么样子!”施离大声说。 “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呢?”韩岁岁茫然道。 “我听明白了。”沈秋练低低的说道。 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厥冷,望向顾长汀时,裹挟了几分自嘲之色,她将阴阳镜转回去,几步走到了顾长汀的身边。 “你是想杀了我,去复活另一个阿宁。”她慢慢的说:“那个阿宁曾经跟你一起居住在这东海之滨,你喜欢听她吹一支短笛,看她拔剑起舞,让她抚摸你的额头,但她为了保护这个村子上的人死去了,你,包括你。”她看了一眼施离:“都很难过,你们所有的眷恋不舍都是为了她,如今所有的馈赠也都是为了她,不是为了我。” “不,你就是她!剑气化形,只会漂泊流转,不会改变!”施离脱口而出。 “你有什么证据吗?”沈秋练打断了她的话,苦笑:“你没有,你只是揣测,即便你有——”她复又望向顾长汀的侧颜:“这个人也不会想要听,因为在他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他过去的一段记忆,所以是或不是一个人,根本没有意义。” 顾长汀薄薄的唇瓣翕动,最终没有出声反驳。 “很抱歉,我扰乱了你的大计划。”沈秋练退了两步,轻轻一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虽然你将永失所爱,但我仍然不稀得跟你搞什么替身文学,就此别过吧。” 她潦草的冲顾长汀一拱手,拍了一把韩岁岁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韩岁岁跟在她背后一路小跑,少女腿长步宽走的飞快,熊孩子几乎追不上,他好不容易绕到了沈秋练前面,刚想问几句话,却见沈秋练飞快的抬手,按了一下眼角。 “三师姐......”韩岁岁呆了呆,小声道:“你哭了......” “我没哭。”沈秋练仰起头看天,深深地吐息:“海边风大,迷眼睛罢了。”她拔出定山河,捏了个诀,长剑浮起,沈秋练一脚踏上,衣袂翩飞,她冲韩岁岁招了招手,微笑,“来,上剑,我们回朝阳派。” - 乘风御剑,瞬息九万里。 很快,朝阳山近在眼前。 沈秋练与韩岁岁下了剑,发现山门口穿着各色校服的修士进进出出,有的上山有的下山,好不热闹。 “这是在做什么?”沈秋练纳闷道:“过年了?” “哦!我想起来了!”韩岁岁一拍脑袋道:“鼎剑大会!” 沈秋练恍然。 是了,她走之前就听说门派里要举办鼎剑大会,走了这么久,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去时还只是个筑基,归来已是元婴之身,沈秋练早已非吴下阿蒙,在外经历了那许多,回来看单纯的比剑只觉得是太平盛世中的享乐之举,跃跃欲试的心情盈满胸腔。 两人一前一后的冲上山头,冲进山门,便看见云晴芝与闻天羽二人说说笑笑的从试剑坪的方向走来。 韩岁岁看见这一对男女,吓得就往沈秋练背后钻。 沈秋练挑了挑眉,主动招呼道:“看二位这脸色,想必是在鼎剑大会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那二人循声看过来,神色皆是怔忪。 但这状况只维持了须臾,而后闻天羽先笑了起来。 “芝儿与我双人试剑已是十连胜。”他怡然道。 “是嘛,那提前恭喜了。”沈秋练眯了眯眼道:“芝儿......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无间了?” 闻天羽的面色微变,而后被云晴芝用力挽住了胳膊。 “我爹已经发了话,你与二师兄的婚约不作数,你们桥归桥,路归路,希望三师姐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来纠缠。”云晴芝说。 果然闻天羽还是没忍住,赶在自己前头先下手为强了,这段时间肯定没少编排自己的坏话。沈秋练望了望他们俩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刚想说话,就听背后的韩岁岁道:“狗男女!” 云晴芝:“.......” 闻天羽:“.......” 这话倒是说出了沈秋练的心声,她乐了,第一次这么喜欢韩岁岁这张嘴。 “哎呀别这么说人家。”她拍了拍韩岁岁的头,牵着这熊孩子大摇大摆的往里走,“像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生来就只配修炼,今日元婴了又怎么样,就算大乘飞升都不配拥有一个道侣,还不是只能看着俩金丹期恩恩爱爱的红眼睛?这就叫人各有命。” “你元婴了?!”云晴芝霍然变色,“你怎么可能元婴.......你才出去几天啊你!沈秋练!!你骗谁你把话说清楚!” 她刚想追上去,沈秋练指尖一扬,定山河出鞘在背后横划一道楚河汉界,剑意将云晴芝隔得连连退避,而后定山河又归于鞘中。 云晴芝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沈秋练竟已人剑合一到了如斯境界,成了朝阳派年轻一辈中的修为第一人。 第49章 并没有您想的那般冰清玉…… 沈秋练去拜见云虚让之前, 顺道先去试剑坪围观了一阵鼎剑大会。 每一个搭建好的试剑台周围都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沈秋练这才知晓参加鼎剑大会需要名牌。 大家的名牌好像都是提前发放好的,沈秋练不知道自己外出这么久, 宗门里是否还有人记得给自己准备名牌, 她略沮丧的转头去往主峰,发现云虚让居然已经在殿前等她了。 “你可算回来了。”云虚让微微笑道。 “您好像算准了我归来的日子啊。”沈秋练道。 “只是远远的看见了御剑划过的虹彩, 想来是你。”云虚让道:“没想到你此去这么久,可还安好?” “还行。”沈秋练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想多谈。 “竟然都已经元婴了。”云虚让道,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名牌,递给了沈秋练:“正好去鼎剑大会上试试。” 沈秋练垂眼看着那名牌,眼神渐渐发亮。 “师父!”她欢喜的脱口而出。 云虚让笑而不语。 沈秋练接过名牌转身欲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低头从怀中取出了阴阳镜。 “师父,这个, 还给你。” 云虚让猛的一怔。 “阴阳镜?!”他诧异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沈秋练笑了笑, 回答的很坦然:“您若是信得过, 可以去问问韩掌教的儿子,韩岁岁。” “岁岁?!”云虚让道。 沈秋练点头。 云虚让盯着她看了两秒,眉峰轻蹙,而后他若有所思,挥手道:“你先去比剑, 别耽搁了, 这事我自会去询问。”顿了顿他又道:“好好比,给朝阳派争一分容光。” “弟子遵命。”沈秋练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 沈秋练返回试剑坪,那里比之前更喧闹了一些, 没一会儿便看见一个朝阳派的弟子直直的从台上飞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狼狈极了。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魏君兰竟也在其中观战,见状忍不住骂道:“都是废物!” 那弟子面有菜色的爬起来,去摸索自己的佩剑,大气又不敢喘。 魏君兰疾言厉色道:“天羽和芝儿能打出个十连胜,你们怎么就不行!一个个败军之将,比丧家之犬还不如!定是平时懈怠了!关键时刻尽丢我派面子!” 沈秋练皱了皱眉,而后有人在她背后轻拍她的肩,道:“沈师妹。” 沈秋练回眸,看见一张明媚的俊颜,不由得莞尔道:“流芳师兄。” 魏流芳诧异道:“沈师妹你这是.......元婴了吗?” 沈秋练笑了笑,不否认,她看了眼魏君兰道:“师母何故生这么大气?” “别提了。”魏流芳叹了口气道:“咱们朝阳派在鼎剑大会上的成绩两极分化的厉害,剑宗除了的双人论剑成绩尚可,别的都不尽人意,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沈秋练道:“这对手是怎么安排的?” “自然是抽签。”魏流芳说:“按照修为等级来划分,大多数情况下只会遇到实力相近的对手。” “我想看看这几天的赛程名谱。”沈秋练说。 魏流芳道:“你等等,我去问他们要一份。” 拿到赛程名谱时,沈秋练匆匆一扫,便看到了十几二十个眼熟的名字,这些名字无一不是仙侣七游戏中常见的NPC,近期多刚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重创事件,而这些人又皆是云晴芝闻天羽二人组的手下败将...... 这群人是怎么做到扎堆跟云晴芝他们配上对的? 难不成.......这对狗男女还对名谱做了什么手脚? 而此时,台上传来得意洋洋的大笑声: “朝阳派还有谁要与我们艮山宗比试?没有的话,今日便作罢!明日我就不用浪费时间再与你们匹配了!” “这就把朝阳派的人都干倒啦?这东玄首未免沽名钓誉了些......”台下有人小声说。 “我看这东玄首的名号,怕也是可以易主了。” “艮山宗?”这三个字在沈秋练耳畔重新响起,不可谓不熟悉,她抬起眸子,就看见陶经敬站在台中央,驻着剑,充满了蔑视的看着台下。 沈秋练道:“这输赢规则是怎么算的?” “每人配一朵凌霄花,输的人将凌霄花给胜者,最终输赢判定自然是看花的数量多少了。”魏流芳皱眉道:“看他这般嚣张,若非我不是剑宗弟子,还真想上去跟他交一交手,可惜今日能与他比试的弟子已经没有了。” “谁说没有了。”沈秋练盯着陶经敬腰间的一串花骨朵,挑起眉梢:“跟他打一架,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魏流芳:“唉?” 他还没回过神来,沈秋练已经飞身上了试剑台。 少女身姿轻盈,落地时已拔剑,站姿如松。 “请阁下赐教。” 她抬眸,与陶经敬看了个对眼,陶经敬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 “自然是我。”沈秋练怡然道:“几日不见,阁下忘记我了吗?” 陶经敬脸色铁青道:“今日是我与朝阳派的会武,你一个散修上来凑什么热闹?快快下去!好歹也先弄个名牌上来再说吧!” “什么散修,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朝阳派弟子。”沈秋练故作惊讶,垂手晃了晃腰间的名牌:“名牌啊我也有呢,不信你看。” 陶经敬想起了在孙家庄被沈秋练支配的恐惧。 “开玩笑!”他厉声道:“这小妞在孙家庄与我交过手,使得一套剑法根本就不是朝阳派的招式,你们朝阳派团灭了就是团灭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怎么还找个散修上来充数!” 沈秋练有点儿头疼。 这时,她听见台下有人叫道:“可她就是我们朝阳派的三师姐啊!” “对,三师姐在朝阳派待了好些年了!她才不是什么散修呢!” “我们都可以作证!凭什么不跟我们三师姐打!”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争着要认她这个三师姐,字里行间都是些骄傲的意思,沈秋练有些受宠若惊,下一刻她听见魏君兰开口道:“这丫头六岁就入了朝阳派,是我看着长大的,没人比她更有资格站在这里与你比试。” 沈秋练猛的一怔,不得不说,魏君兰的这几个字,让她生出了几分门派归属感。 她回眸看向魏君兰,却意外的在魏君兰眼底看到了几分鼓励,沈秋练一时间怪不能适应的,缩了缩脖子,旋即摆出了起手式。 “你不是嫌我上次揍你没用朝阳派的剑法么?”她微微一笑道:“今天我就用朝阳派的炙炀剑,好好的教你做个人。” - 云虚让静静的看着跟前的阴阳镜,镜子上的裂纹映在他的眼底,冰凉似雪。 韩岁岁与韩比昌立在后方,韩岁岁捂着嘴不敢哭的太大声,韩比昌的脸色十分难看,他郑重其事道:“掌门,岁岁虽然顽劣,但本心不坏,他不会撒谎陷害人的,而且......而且他也没那个本事啊!阴阳镜这等宝物,落入东海,他编......也编不出来啊!” “那你是要让我相信,是我的女儿,伙同我的首徒,毁坏了这阴阳镜,还要杀岁岁灭口吗?”云虚让的声音沉如雷,他猛地转过身,瞳孔收缩。 韩比昌怔了怔,退了一步,低头道:“比昌不敢。” “你不敢。”云虚让冷冷道:“比昌,我是看在昔日同宗门的情谊上才让你留在朝阳派,让你看管藏经楼,待你不薄吧!你的儿子缺管少教我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却纵容他变本加厉——” “掌门你不要凶我爹爹,我说的都是真的呀!”韩岁岁有被吓到,一把抱住韩比昌,带着哭腔道:“说真话难道还有错吗!” 韩比昌搂住他,鼓起勇气复又与云虚让对视。 “掌门,也许您的女儿,并没有您想的那般冰清玉洁呢?”他一字一句道:“您说我对岁岁缺管少教,您和魏夫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程度比之我更甚呢?” 云虚让的脸部紧绷起来,平日清雅的五官变得微微有些狰狞。 “你说什么?!” “魏夫人几年前的时候失去过一个孩子吧?”韩比昌的嗓音厥冷,吐出的字像是丢出去的锋利飞镖,扎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一个成形的女婴?” 这件事一直是云虚让的痛楚,亦是当年的密辛,绝大多数人只知晓魏君兰曾死产过一婴孩,所以对云晴芝分外宠溺,却并不知晓“成形的女婴”这一系列的细节。 “你怎会......怎会知道!”云虚让的声音开始发颤。 “是我偶然间听晴芝小姐说的。”韩比昌淡淡道:“我若说那时还曾看见她偷偷下山买过几味药材,您可会相信?” 云虚让如遭雷劈,他趔趄着往后退了半步,撑住了案台。 “您可以不信我,不信岁岁,不信沈秋练。”韩比昌道:“那您还能相信谁呢?”说罢,他拱手道:“话已至此,若是掌门执意要以门规惩罚岁岁,那比昌只好自请携岁岁一同离开朝阳派了。 第50章 “芝儿,他说你是逆女呢…… 沈秋练打陶经敬在她看来就没什么悬念。 结丹期都打的赢, 就更别提元婴期了,这都不是用什么剑招不剑招的问题,从根本上她就对陶经敬产生了压制。 但这是她自己知道的事, 别的人却都不知道。朝阳派的所有人本来都只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毕竟有一人上去应战总是好的,沈秋练若是一盏茶的功夫便败了, 谁也不会觉得稀奇。 但三招摆平了陶经敬,未免就太稀奇了。 陶经敬的腰带都被剑挑断了, 他狼狈的提溜着裤子后退,那一串凌霄花却被沈秋练捞了过去,提在手中,这一手是明艳的花,另一手却是凌厉细长的剑, 沈秋练立在那儿,与陶经敬相比, 端的是风雅卓绝之姿, 教台下众人都看的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 才有人鼓掌高呼:“三师姐万岁!!!” “三师姐万岁!!!” “三师姐万岁!!!” “敢情朝阳派是憋着个大招呢.......” “瞧她方才那几招炙炀剑,利索漂亮,毫不拘泥,从前只觉得炙炀剑法过时且保守,没想到还是要看舞的人是谁。”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方才谁说朝阳派要将东玄首的名号相让的?” “这丫头年纪不大呀, 居然都元婴了,你们在这个年纪谁能有这样的境界?” “我看云虚让若是把掌门之位继承给这丫头,朝阳派就没得没落。” 这群墙头草左不过也就是听风就是雨,话是越说越离谱, 沈秋练都有些没耳听了,她纵身一跃下试剑台,而后便被同门一窝蜂的围住。 “三师姐!!你教教我们剑法吧!!刚才那几招太帅啦!!” “元婴要怎么练啊!是不是要练很久啊!” “三师姐你怎么下山历练了一趟回来就变得这么厉害了!!下次历练也带带我们吧!” ....... 沈秋练无暇应答,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魏君兰的目光。 魏君兰的神色依旧是冷冷的,沈秋练轻轻咳嗽了一声,将腰间凌霄花双手奉上,满脸乖巧道:“师娘,这个交予你保管吧,没什么事,阿宁先走了。” “你挣来的东西自己保管好。”魏君兰说。 沈秋练不解其意的抬起头。 “带给你爹瞧瞧。”魏君兰说:“省的他总以为你在师门里混吃等死,三天两头的来求我让我别赶你下山。” 沈秋练愣了两秒,“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再接再厉,日后少说也能在朝阳派弄个掌教当当。”魏君兰说着。 “掌教?”沈秋练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 她走了半道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那掌门是谁?” “自然是我了。”一人回答道。 沈秋练回眸,便看见云晴芝站在不远处,环臂看着她。 “你?”沈秋练眯眼,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般,“参加个鼎剑大会还非要靠抱别人大腿的掌门?算了吧。” 本以为云晴芝会如往常一样跳起来尖声反驳,可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立刻搭腔,还着意扭头寻人,直到身边幽灵般飘过一人,是闻天羽。 “芝儿与我是携手获得的胜利,并非你说的抱大腿。”闻天羽道。 “也是,你算不得什么大腿。”沈秋练道:“对名谱动手脚,把弱敌聚集到自己对面才获得的十连胜,一点儿也不值钱。” “沈宁,你莫要胡乱诋毁他人。”闻天羽淡淡道。 云晴芝着意往闻天羽身边靠了靠。 沈秋练看了看闻天羽,又看了看云晴芝,只觉得真俩人一个塞一个的奇怪,要是放在以前,他们俩早就扯着嗓子叫唤了,云晴芝倒也罢了,这闻天羽说话莫名其妙的文绉绉的,还头一回喊了自己“沈宁”。 “你没吃错药吧?”她上前一步,盯着闻天羽的眼睛看。 “此话怎讲?”闻天羽八风不动道。 沈秋练看不出个端倪,也不想跟这两人多纠缠,拂袖转身。 她转过身去,就觉得定山河在剑匣内嗡鸣起来,而后她猛地回首,却发现云虚让站在后方,一手捏着云晴芝的手腕。 “师父?”沈秋练吃了一惊,诧异道:“您怎么会——” “你爹有急事找你。”云虚让说,他面色冷冷,说话的口音无甚感情,“速速回去孤雁峰。” 沈秋练:“唉?” 云虚让的嗓音陡然转厉:“还不快去!” 不得不说,沈秋练有点被吓到,她固然觉得这情形十分蹊跷,但想想看沈辽倒是很少有急事找她,这还专门托了云虚让来转达,没准儿还真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念及此,沈秋练也顾不上别的许多,转身离去。 待她走远,云虚让才开口,他至始至终都扣着云晴芝的手腕没有松开。 “爹,你干嘛!”云晴芝被捏疼了,气的跺脚。 “天羽,你也走。”云虚让冷冷道:“我有事要对芝儿说。” 闻天羽稍稍一怔,脱口道:“师父......” “让你走你就走!这是我云家的家事!容不得你外人旁听!”云虚让怒道。 云晴芝焦灼的望向闻天羽,眼神里尽是求救之色,闻天羽的眼神微暗,但随后还是供一拱手离去了。 待周围无人了,云虚让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视云晴芝。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女儿如此陌生。 不得不承认,他对云晴芝是纵容宠溺的,毕竟在他心里,女儿便是心头宝,可以不用有天大的出息,只要一生无忧快活便好,自己打下的江山日后都可以成为她的依靠,这些想法在魏君兰损失了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但云虚让从未想过,他们失去的这块骨肉会和云晴芝有关,在他们眼里,云晴芝是个天真柔弱,也不善武力,像一朵随时会被外力摧残的花骨朵。 所以韩比昌说起的那些事被他一口咽下,呵斥驳回。 但事实上这么久以来,以云晴芝为核心发生的种种矛盾都在冲撞着他的信念,云虚让潜意识明白自己其实有所动摇,知道自己只是不敢面对罢了。 直到他出来想去看一看鼎剑大会的盛况时,无意间看见云晴芝对着沈秋练的背心捏了一个咒决。 “你从哪里学来的夺血咒?”云虚让厉声道:“这咒语吸人灵力,废人修为,整个修真界讳莫如深,连我都不曾修习,你怎么会捏的出!还是对着你的师姐!!” 云晴芝呆了呆,张口结舌道:“我......”她顿了顿,眼底飞快的掠过幽深狡猾之色,“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三师姐她信口雌黄诋毁我!你不教训她,怎么还数落我呢!” “我将他们都驱赶走,就是看在你是我亲生女儿的份上!给你留些颜面。”云虚让道:“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说什么......什么实话?”云晴芝的声音有些打颤,她从未见过云虚让这般生气。 “当初你娘要给生的那个妹妹,为什么会没有了?你去山下买的是什么药?”云虚让的声音低哑,“阴阳镜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损坏?韩岁岁又为什么会被阿宁从归墟带回来!你一一说给我听!” 最后半句话让云晴芝的脸色煞白。 “韩岁岁回来了?!”她喃喃道。 说完她迅速捂住了嘴。 云虚让的瞳孔皱缩。 “果然......原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是个天大的糊涂虫。”他咬牙道:“芝儿,爹真是......看错了你!” “不是的,爹!你听我解释!”云晴芝六神无主道。 “你究竟在跟什么邪魔歪道交际.......我和你娘从未教过你那些,你哪儿来的通天的本事!”云虚让厉声道:“是天羽吗?你一直跟他走的很近,阿宁从前就与我说过,可我只当她闹脾气,从未当过真!” “不是二师兄,不是天羽!”云晴芝连连摇头:“爹,你别去查他!” 她这话堪称此地无银三百两,云虚让的额角剧烈的一跳,拽着她转身就走。 谁料他一转身就发现“闻天羽”已鬼魅般站在他背后,脸上带着凉凉的笑意。 “师父,你要带芝儿去哪里?” 云虚让看着他,而后出其不意的伸手讨向怀中,阴阳镜乍然显现,对准了闻天羽。 一个瘦高的男人出现在镜中,穿着黑色的兜帽袍子,身上系着一些古朴的昂贵的金玉坠饰,他双手交叉握着,搁在身前,像是一个虔诚又端庄的祭司。 却不是闻天羽。 云虚让霍然瞪大了眼。 “妖孽!!”他厉声吼道,古茗怔然出鞘。 然而这一切还未开始就结束了,云晴芝的一道夺血咒拍在他的背心,刹那间云虚让的身体被开出了一个血红的窟窿,直通丹田,他浑厚的灵力汹涌而出,系数奔流进了云晴芝的掌心。 厉霄对上云虚让惊怒交加的眼神,眼底划过几丝轻蔑。 “老东西啊老东西,你的一切终究还是要留给你唯一的女儿。” “妖孽......逆女!!”云虚让扑倒在地,面色枯槁至极。 “芝儿,他说你是逆女呢。”厉霄慢条斯理道。 “我听见了。”云晴芝低声说。 “你觉得他还会传掌门之位给你吗?”厉霄说:“此前他可口口声声都向着你的三师姐呢。” 云晴芝闭上眼,冷淡的摇了摇头。 厉霄笑了一声,弯腰捡起了古茗,掉转剑梢对准了云虚让。 “那我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你们这劣质的父女情也就到此为止吧!” 第51章 “可惜你说的话,没有人…… 沈秋练去到孤雁峰, 撞见了一头雾水的沈辽。 “阿宁你回来啦!”沈辽快活的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拥抱,笑眯眯道:“之前掌门说你要去历练,我当你要去个三年五载呢!饿不饿, 爹给你做东西吃!” 沈秋练愣了愣, “您不是有急事找我?” “我能有什么事!”沈辽挥一挥手道:“吃饭就是天大的事啊!” 沈秋练一时怔住,而后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什么。 “爹, 饭先不吃了,我去找一趟师父!你在这儿哪也别去!”她脱口而出道。 “唉阿宁!!”沈辽大声呼喊, 少女却已经飞身掠远了。 回忆起先前云虚让的态度,许是要支开她与云晴芝说什么私房话,只是当时云虚让的脸色非比寻常,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沈秋练对云晴芝如何毫无所谓,但却打心底里有些担心云虚让,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许是因为云晴芝镜子中的那个不知名人士的存在...... 她光速折回了原处, 却没看到云虚让和云晴芝, 四下搜寻了一圈, 只在地上看到了些许血迹。 沈秋练心里“咯噔”了一声,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事件猜想,随后用力甩头,“不会的不会的,师父神通广大。”她低声喃喃, 思来想去, 这种时候大抵还是应该找魏君兰聊一聊。 魏君兰眼下应当还在试剑坪。 念及此,沈秋练复又赶往试剑坪。 此时邻近黄昏,那些前来参加论剑的门派都已收拾好东西陆续离去,试剑坪上的人少了大半, 就只剩下朝阳本派弟子还聚集着。 沈秋练刚走过去便听一人道:“三师姐来了!” 沈秋练:“?” 她正纳闷,便被几步走上来的魏流芳拉住手臂。 “怎么了这是?”沈秋练纳闷道。 “姑母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让我们在此聚集着暂时不要离开,刚刚看你不在还正准备差人去找你呢。”魏流芳说。 沈秋练四下一瞧:“闻天羽和云晴芝不也不在么?” 话音未落,魏君兰便已走上了试剑台。 试剑台高耸,他们这些有修为的大多会选择直接飞上台去,魏君兰突然这么中规中矩的徒步上台,倒是让人有些惊讶,她站在台上十分显眼,众人畏惧于她平日威名,在看见她时便纷纷安静了下来。 魏君兰闭了闭眼,她什么动作也没做,云晴芝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落至试剑台,与她并肩而立。 这对母女的面容一个沧桑一个稚嫩,偏偏沧桑者表情肃杀,稚嫩者却怡然轻松,沈秋练皱了皱眉,听魏君兰一板一眼的开了口。 “方才,掌门突发恶疾,因朝阳派事务繁忙,不能群龙无首,故,任命掌门之女云氏晴芝为新掌门,望宗门弟子唯新掌门马首是瞻,不得违逆。” 此话一出,台下炸开了锅。 “师父怎么了??白天不还好好的!” “是病的很严重吗?师父可是剑仙级别的人物啊!也会得病吗?” “怎么?现在门派内的事都要听晴师妹的了吗?晴师妹才多大?她能胜任吗?” “这不是还有闻二师兄辅佐吗?他们两个之前鼎剑大会十连胜,感觉很是默契呢!” “这么一说,之前还没注意到.......晴师妹的修为怎么教人看不穿了呢?” “表妹怎么.......洞虚了。”魏流芳错愕道,他险些没有压住音调,遂扭头看向沈秋练,“可是......没看见劫雷啊?这太奇怪了,就算掌门病的起不来,也应该由姑母暂代事务,表妹这才多大,无论如何也不该越俎代庖啊!” 话音未落,沈秋练已经拨开人群冲向了试剑台。 众人纷纷避让,却见白衣少女纵身跃起,惊鸿般落在试剑台上。 “命你为掌门?难道师母也病了吗?”她厉声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劣迹斑斑尚未全表,也敢当一派之长?” 云晴芝面色微变,只欠身往魏君兰身后躲去。魏君兰袖手而立,不言不语,只转了转眼睛。 这反应怪极了,沈秋练刚要说话,却听云晴芝轻声嗤笑道:“这是我娘的决定,三师姐,你又要反抗是么?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叛逆了。” 沈秋练懒得跟她胡搅蛮缠,“你说师父突发恶疾?什么恶疾?现在人在何处?” 她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若干束目光直射过去。 云晴芝静默许久,冷笑起来。 “三师姐,我本想替你遮掩,可你是给脸不要脸。”她道:“你方才见了我爹之后我爹便发了恶疾,且听闻你带回了破碎的门派之宝阴阳镜,莫不是你做了什么错事怕我爹追究,所以出手打伤了我爹!致使他昏迷不醒!” 沈秋练:“你放——”她几乎是咬碎银牙,顿了顿冷笑道:“那阴阳镜不是你弄坏的吗?韩掌教的儿子韩岁岁可以作证,你不仅打碎了阴阳镜,还将镜子与他一同扔去了归墟,试图杀人灭口!” 她一语激起千层浪,台下哗然,云晴芝的表情略略狰狞,她尖声道:“韩岁岁一个黄口小儿的话也可信吗?我看他分明是被你几块糖买通了!你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你说我将他扔去归墟?我哪有这打通空间地缝的本事!” “你的本事可大的很呢!”沈秋练冷笑道:“眨眼间的功夫就洞虚了,连劫雷都不用渡呢!” “谁跟你说世上所有破境之人都需要挨劫雷?”云晴芝冷笑道:“孤陋寡闻!”她招一招手,闻天羽便也一并上了台,他持了离倥偬的剑,站在云晴芝身边,俨然是副保镖的模样。 沈秋练看见闻天羽时亦是耸然一惊。 “你怎么也——” “洞虚了是吗?”闻天羽微微一笑:“这大概就是有福之人与无福之人的区别吧!”说罢,他眸光扫向台下,将满脸错愕的魏流芳看在眼中。 沈秋练霍然握紧了定山河。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一个荒诞的猜想成了真。 也许......云晴芝和闻天羽这两个人,用某种方法,吸纳了云虚让的修为?! 那么云虚让现在.......恐是凶多吉少。 如果是这样的话,魏君兰为什么还会帮着他们说话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诸多疑惑在颅内交织,而后她听见云晴芝大声道:“我派不需要沈秋练你这样搅弄风云的叛逆之人,我宣布,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朝阳派的弟子,烦请你立刻滚下朝阳山!” “若我不走呢?”沈秋练冷冷道。 “那我这离倥偬恐怕就要砍在你的身上了。”闻天羽在一旁轻轻笑道,并指拂过剑刃。 沈秋练面色冷定,她依稀看见离倥偬在胡乱震颤着,剑意缭乱,而后被闻天羽的手指强行镇压住。 她怔了怔,只觉得有些离奇。 离倥偬是跟了闻天羽很多年的佩剑了,没道理会跟剑主有二心。 难不成...... 另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并与归来以后闻天羽表现出来的诸多奇怪之处结合。 “你不是闻天羽。”她喃喃道,而后猛地盯着对面的这个男人看,“你绝对不是。” 对方没有否认,唇角的笑意更甚,这张年轻的脸上嵌着的瞳孔里却闪烁着与之不符的深邃和精明,像是一个活了千百年的老东西。 “可惜你说的话,没有人会相信。”他低声说。 - 沈秋练走后,沈辽是满腹的茫然,他坐回石桌边,抓了抓脑袋,而后便看见韩比昌提着包袱走了过来。 “韩掌教?”沈辽被韩比昌一袭便装弄懵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别喊我掌教了。”韩比昌苦笑道:“我与掌门结怨,此生怕是不能在朝阳派待了。” 沈辽未修法术,在朝阳派与诸多人都没有恩怨纠葛,人又憨厚,许多人倒也乐意与他多说几句心里话。 闻言沈辽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韩掌教你在朝阳派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韩比昌叹了口气。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这许多年的选择,随大流,从大众。他生怕挑唆了掌门一家的关系被逐出门派,所以对偶然间看见听见的云晴芝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而后又跟风欺辱沈秋练,以表忠心,好让自己在朝阳派过的舒服一些。 却没想到终有一日,那幼时便作恶的小丫头会祸害到自己孩子的头上,却是那曾经人人喊打的沈秋练救回了自己的儿子。 还真是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沈辽啊。”韩比昌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养了个好女儿。” 沈辽:“我女儿当然养的好。”顿了顿他拍腿道:“什么呀!我在问你跟掌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韩比昌咬了咬牙,凑近了沈辽一些,低声道:“阿辽,我看你老实憨厚,便同你说一件事,你务必离云晴芝和闻天羽远一些……他们……” 他一面说着,沈辽的脸色便渐渐铁青。 “这怎么可能呢!!” “看吧,你跟掌门是一样的反应。”韩比昌直起身,自嘲似的笑:“所以,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就此别过。” “唉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辽忙拉住韩比昌,显然他消化这些信息量十分艰难,许久他才道:“我不是不信你,你看你都要走了,也没必要特意来骗我一遭,毕竟我也不是教中的什么大人物......只是你就这么走了!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掌门都不相信我!他为了他的女儿!宁肯让我和岁岁背锅!我还要负什么责任呢!”韩比昌叹气道。 “掌门是当局者迷,你会为了岁岁去找他理论,他自然也有维护自己女儿的立场啊!”沈辽急道:“当父亲的都懂这个道理,只是如今你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掌门他不知道啊!那是他的女儿,也是他的软肋,若照你这么说,云晴芝是那样的人,那现在最危险的人,不就是掌门了吗!” 韩比昌怔了怔。 “你一走了之,让掌门在水深火热之中!岂不是不负责任!”沈辽一跺脚,抱着韩比昌的手臂就拉人:“哎呀!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去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他们对质!走走走,阿宁刚刚也去找掌门了!正好,一次性把话都说清楚!” 第52章 我不找你,你就当真不来…… 沈秋练在台上与闻天羽及云晴芝对峙, 台下人的交头接耳她能听的清清楚楚。 “三师姐以前可能没想法,但现在修为突然精进了这么多,肯定也打过掌门之位的主意吧......” “要我说这就不用想啊, 晴师妹是掌门亲生闺女, 真要传位置肯定也是传给晴师妹。” “晴师妹的修为一直没的说啊!身后还有银丝丹宗在呢!” “就算不是晴师妹,那也该是闻二师兄吧, 哪儿能轮得到三师姐......她未免想太多了。” “要真是如此,她又动镇派之宝, 又戕害师父,心思太歹毒了!” “你说她这一身修为是怎么来的?没人觉得奇怪吗?别是什么邪门歪道.......” 这些话沈秋练从小听到大,早已耳腻,她自己的内心是毫无波澜,全然可以一走了之, 潇潇洒洒。 但是那样的话,朝阳派就完了。 如今闻天羽和云晴芝这两人沆瀣一气, 她孤军奋战的胜算极低, 得不到万众归心, 朝阳派众人必定在这两人手中毁掉,于情于理,她不能丢下朝阳派,更加不能弃死生不明的云虚让于不顾。 比群魔乱舞更可怕的是人啊。 就在这时,远远的有人大呼道:“让开!!” 众人大吃一惊, 随后便看见一只重千钧的石傀从天而降, 逼的人群散开,而后剑光如虹,温曌临与韩比昌两人并肩自天儿降,落在了沈秋练的身边。 “沈师侄!” “沈丫头!” “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沈秋练左看看右看看, 感觉画风都串了。 而后她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强有力的吆喝:“阿宁!!爹给你找靠山来啦!!” 沈秋练:“???” 她再回头,便看见她爹站在人群开完,手舞足蹈,连蹦带跳。 “韩掌教,曌临师叔。”闻天羽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咬牙道:“你们二位这是何意?” “我掌门师兄现在人在何处?”温曌临单刀直入道。 “我爹病着,不能见风,更见不了人。”云晴芝细声细气道L:“我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你的话也可信么?”韩比昌冷笑一声,提剑指着云晴芝道:“你下毒母亲,毒杀未降生的胞妹,残害同门小辈,又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我可要怀疑你是不是为了掌门之位而弑父了呢!” 云晴芝的脸上猛地褪去了血色。 “韩掌教!你是跟我三师姐狼狈为奸,所以在这里血口喷人吗!”她尖叫道:“我三师姐许了你什么好处!” 韩比昌此人自视甚高,与沈秋练沈辽等人向来不交集,云晴芝虽这么说,台下围观众弟子却并不太信。 “我含血喷人,你们云家密辛我若不是亲耳听见,想编也编不出啊!”韩比昌转而看向魏君兰:“魏夫人,你想想,你与掌门皆精通医理,若非亲近之人趁虚而入,那好好的胎儿怎的落了地便死了呢?” 魏君兰的眼睛倏地瞪得血红,她似是想要说话,两瓣嘴唇却像是被黏住了一样难以动弹。 “我要见掌门师兄。”温曌临别无二话,就这么拿剑指着闻天羽。 “不方便。”闻天羽淡淡道:“曌临师叔若是要硬来,我倒也不介意与您过过招。” 温曌临的瞳孔中寒光一闪,显然,他从来不会拒绝类似的挑衅。 刹那间,剑光交错。 搭建起来的试剑台劈出深深的裂纹,朝阳派修为最高深的几个剑修联手攻击,数股剑气铿锵碰撞,肉眼难辨,周围的树木飘摇作响,枝叶被剐的七零八落,台下众弟子都有被吓到,连连退避。 然而云晴芝和闻天羽两人皆是洞虚境界,一攻一护,严防死守,竟丝毫不落下风,云晴芝忽而与韩比昌擦肩而过,铃鼓声尖锐刺耳,她忽而伸手拍向韩比昌的肩膀。 这一掌轻柔,不带丝毫攻击力,韩比昌忙着抵御闻天羽的攻击,浑也没管,却在一瞬间,他感觉丹田处一凉,像是有一股气劲将他的修为源源不断的抽走! “扑通”一声,韩比昌扑倒在地,手上的剑滚了出去,而后闻天羽的离倥偬便插在了他的背心,掼进了试剑台。 血花飞溅的那一刻,周遭有了短促的寂静。众人都惊呆了,似乎无人能想见曾与他们朝夕相处的韩掌教会就此命丧黄泉。 沈秋练也有那么一刻的失神,韩比昌的修为不如她与温曌临她心里是有数的,可这般陨落,未免也太叫人难以置信,她正欲过去挑开闻天羽的那一剑,云晴芝却如鬼魅般掠了过来,她的彩鸢铃鼓硬生生抵上了定山河的剑刃,狠狠的刮擦过去,留下叫人血脉沸腾的呕哑嘲哳。 “你就这么想当我的姐妹,与我相争吗?我不仅能让你投不了胎,即便投了胎,也能让你再死一次!跟我抢东西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她笑得美艳阴毒。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个疯子!”沈秋练厉声喝道。 云晴芝掌心翻转,印在她掌纹上的咒语被魏流芳瞥见。 “她掌心里的是夺血咒!!!是吸人修为的禁咒!!!”魏流芳在一瞬间顿悟了些什么,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沈师妹小心啊!!!” 沈秋练感觉云晴芝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身体,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一直不声不响的魏君兰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天泣地的咆哮。 这咆哮不似人声,魏君兰蜷起五指,那纤细姣好的指甲化作锋利的刃切进了她后颈的皮肤,她像是竭力抓烂了什么封禁,有血花从她的脖子里泼出来,量多的吓人。 “疯女人。”闻天羽余光一瞥,冷冷道。 然而魏君兰纸片一样的身体里骤然间迸发出了非人的力量,她尖叫着将韩比昌的佩剑捡了起来,扑向了云晴芝。 “我要为我的女儿报仇!!!!” 云晴芝呆了呆。 依照魏君兰对她的信任和宠爱,她在魏君兰身上下操纵的秘术易如反掌,这些秘术皆是厉霄传授给她的,其中有一条便是这操纵之术,被操控的人奇经八脉皆被封禁,唯一的出口便是嘴巴,而他的嘴巴只能说出施术者想让他们说出的话,强行挣脱禁制只会爆体而亡。 爆体而亡也就是须臾瞬目的事情,云晴芝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力量促使魏君兰在漫天血肉之中捡起韩比昌的剑,撞开沈秋练和温曌临,一剑精准的贯穿了自己的心。 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开始浮现出无数童年的画面。 她病了伤了,皆是魏君兰陪着她从天明到天黑,她哭着说“娘,我肚子疼。”魏君兰都会细致的替她按遍身上的每一处,然后轻言细语:“是这里疼吗?还是这里?” 她是魏君兰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世上没有人比魏君兰更了解她。 魏君兰倒下了,她身体里的剑也抽□□,血却一个劲儿的喷,她仰身倒在地上,厉霄冲过来抱住了她。 “厉霄哥哥......”云晴芝艰难的吐字,嘴角尽是血沫。 “你......”厉霄阖眸轻叹,而后抵章在她肩头,“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啊.......” 云晴芝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感觉到厉霄在抽空她的修为! “既然都要死了,修为可别浪费了。”厉霄微微一笑说:“放心,你的鸿鹄之志,由我替你完成。” 云晴芝痛苦的挣扎了几下,而后头一歪,不动了。 厉霄深深地呼吸,云晴芝吸纳了云虚让和魏君兰两人的修为,如今这些修为又尽数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厉霄感觉自己有几分重回昔日巅峰的趋势,他头顶的一片天浓云密布,紫光交错。 “舒坦......”他微笑。 一回眸,白衣少女横剑刺来,一往无前。 他们如今的修为差距已非一点两点,这螳臂当车飞蛾扑火之场景像极了千万年前的东海之滨。 “沈宁啊沈宁.......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厉霄的眼眸骤然间释放出凶狠锐利的光,他索性丢掉了那不称手的离倥偬,一手成爪,狠狠的掐向沈秋练的脖子。 眼看着温曌临要冲上前来阻拦,沈秋练划过一剑隔开,她意识到只要拥有夺血咒,厉霄就是无敌的,她大呼道:“流芳师兄!!!传送符!!!!” 魏流芳会意,他凌空绘出一道传送符,精准的落在沈秋练身畔,只见金光一闪,刀剑相向的两人便消失不见。 “咚”一声。 沈秋练重重的跌在泥土地上,她被厉霄掐着脖子,后脑掼地,口中尽是血腥气,她竭力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熟悉。 青陵.......他们居然被传送来了青陵! 她心底浮现出丝丝缕缕的希冀,而后却又像是直坠谷底,又凉又痛。 “你当救世主当上瘾了是吗?沈宁。”厉霄冷笑:“好好当你的剑仙不舒坦,非要插手这些有的没的,我看你是死多少回都不会有长进啊!” “你到底是......谁!”沈秋练嘶哑道。 “我的名字叫厉霄,想来你贵人多忘事,但是你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你的修为,我也要收下。” 说着他收紧了手指,发动了夺血咒。 沈秋练感到脖颈处炙热而剧痛,像是有什么要抽拔她的骨髓。 这痛感击穿了她。 “轰隆”一声巨响,暴雨倾盆落下,兜头兜脸的将厉霄淋湿,瞬间他的痛嚎起来,双手捂住了脸孔,宛若被腐蚀了般升起丝丝缕缕的白烟,与此同时劫雷与青光并落,将沈秋练完全包裹。 “我不找你,你就当真不来找我么?”顾长汀的声音充满了暴躁。 沈秋练怔了怔,刚要说话,却又被顾长汀抢白了,许久未见,这家伙的话倒是意外的变多了。 “不过此番你不来找我,我也一定是要去找你的。”他笑了起来,像是真的很快活:“厉霄,我还要谢谢你,省了我这登山的脚程呢!” 第53章 是神非仙,有名曰万剑宗…… 说话间, 顾长汀的手一直环在沈秋练的腰间,紧紧的扣着,像是担心她跑掉似的。 沈秋练驻剑咳嗽了两声, 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厉霄……”顿了顿, “看来你们是故人了。” “沈宁,我与你也是故人呐!”厉霄古怪的笑道, 他缓缓放下手,脸上有纵横交错的裂伤, 泛着些焦黑痕迹,便是那雨留下的,“顾长汀……你这家伙比之从前可是长进了不少啊!” “我不准你碰她。”顾长汀一字一句道。 “你不准?你有什么能力不准?”厉霄轻嗤一声,他勾了勾手指,于他脚下隐约浮现出发着光亮的阵图来。雨水在他身周纷纷避让。 “这是……”沈秋练认了出来, 这与他们在孙家庄所见的封禁法术的大阵一模一样。 “他哪儿学来的这么多玄乎其玄的阵法!”沈秋练震惊道。 “丹琼国的妖道国师……他从前的花招比你所见到的还要多多了。”顾长汀道。 “丹琼国......?”沈秋练举手按住了眉心,她努力的想要回想, 却一无所获。 “我不明白你图什么!”她抬起眸子来, 盯着厉霄。 “称王称霸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念想, 当年是,如今也是。”厉霄说:“很多人说他们想过平庸的生活,事实上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只配让他们过平庸的生活。”他说着说着,怒火上涨,霍然举起离倥偬, 遥遥点着沈秋练的眉心:“你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 因为你沈宁是一个想当救世主的女人,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当年若不是因为你,我们丹琼国早已一统天下, 流传千古,而我作为国师,也能一举飞升成上仙!” “飞升?你所谓飞升的途径,就是通过挑唆东海村与丹琼国的住民交战,而后再假惺惺的出面平定,好坐收渔翁之利?”顾长汀冷声反问:“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笑话。”厉霄满目讥诮之色:“我不过是引渡了一方金沙洲于海上,若他们心底没有欲望,又岂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黄金财富争夺不休呢?” 沈秋练霍然一怔,她忆起了海底的那方壮丽又诡异的金色岛屿,以及上面那来回行走的不真实的妖狮。 “那东西原本是在海面上的?”她诧然发问。 “没错。”顾长汀低声道:“就为了那些黄金,东海村螳臂当车般的频频骚乱丹琼国,而丹琼国又下令镇压,死伤无数。” “可后来为何会那般——” “因为你。”顾长汀道。 “我?”沈秋练想起施离待自己的态度:“我帮了东海村?” “你堂堂剑仙多么的公正无私啊,怎会随性偏袒一方呢?”厉霄发出一声长叹:“你自然是宁肯牺牲自己,与那妖狮同归于尽,而后以剑气掀起滔天巨浪沉岛与海底.......只是你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东海村与丹琼国又有哪一方会对你心存感激呢?他们不仅没有记下你的恩情,还教你魂飞魄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秋练默然。 “所以他们统统该死!”顾长汀抢白道,他微微咬牙,嗓音里透着些森然狠厉。 沈秋练回过神来,她想起海底的那些鬼魂。 是啊,岛屿沉海,那些人又怎会出现在海下? “长汀......”她望向身边的青衣人。 顾长汀的眸色一暗。 “这条小龙待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赤胆诚心,你当初魂飞湮灭之后,他无能狂怒,就是这么意气用事,用一场大浪洪流将丹琼国和东海村冲了个片甲不剩。”厉霄大笑道:“顾长汀,事后被天罚雷劈的滋味还好么?” 顾长汀没有再给他机会说下去,他化作一道青影袭上前去,霎时间风雨如晦,化作世上最锋利最剧毒的力量包向厉霄。 厉霄的笑声越发猖狂,离倥偬割面的剑气对抗顾长汀的风雨之力,令整个青陵震荡不安。 “若是从前的沈宁,兴许还能与我有一战之力……可如今她只是区区元婴!当初在孙家庄你们连我的封禁大阵都解不了,而你顾长汀,自有天罚限制,我更是从未放在眼中!” “谁说解不了!”顾长汀厉声道,他拂袖将沈秋练挡开,只身迎上。 “有本事你就再以青龙之躯撞破阵心!不过我当初是以□□之力起阵,你尚能撞破,如今我大乘境界,你怕是难以为继!”话音未落,厉霄的身形在无数虚影中变实,离倥偬的剑影冲破厚重的风雨帘幕直刺而来,厉霄如鬼魅般闪现在顾长汀跟前,他一推剑柄,离倥偬杀出千万道剑气穿透顾长汀的身体! “你等着,我统帅朝阳派之后自会再一统修真界。”厉霄道:“看你们二位如此情深义重,今日便送你们一份同死共穴的大礼吧!” 他自信这把剑能在顾长汀身上轻而易举的捅出千万个窟窿,不料在关键一刻,这把名为离倥偬的剑忽而在他的手中变得无比别扭,剑气乱窜失了章法,剑锋歪斜拧走,一时竟然全然不听他操控了! 自从夺了闻天羽的身体,厉霄便也得到了这把离倥偬的使用权,虽说灵体不算契合,用剑也没有那么称手,但好赖也一直是指哪刺哪的水平,比之寻常破铜烂铁还是要好用上许多,从未有哪一次,离倥偬出现这样的反骨。 离倥偬的骚动比他想的还要猛烈,厉霄不得不腾出另外一只手来,双手握持剑柄才能阻止离倥偬脱手,一直在旁闷不吭声的沈秋练却陡然间闪现,定山河的剑梢划过一个巧妙的弧,削向厉霄的腕骨。 “离倥偬是把名剑,剑刃锋利且刚强,那时闻天羽刚得到时简直爱不释手......这么多年,也该生出几分灵气和意识来了吧!”沈秋练低声道:“你如今用着闻天羽的身体,身上容纳着他人的修为,就真当离倥偬半分也感受不到吗?” 定山河的攻势变得猛烈,厉霄不得不退逼着与顾长汀拉开距离,沈秋练紧追直上,剑锋频频相错发出金铁之声,厉霄以磅礴灵力压下沈秋练的几招诡谲的突袭,冷笑道:“一把破剑而已,就算生出了灵气与意识又如何?在我手中握持,还不是得听我差遣!我让他刺向东它胆敢刺向西?我还不是用它打败了那么多的敌手!” “可你当下真的还觉得它在听你差遣吗?”沈秋练纵身跃起,她的连招迅疾又无缝隙,剑气雨点般渗透进来,让厉霄胸口气血翻腾。 “不听我差遣,难不成它还听你的差遣吗!”离倥偬在手中的手感愈发生硬拘泥,厉霄渐渐的焦躁起来,他腾空而起,身周大阵运转,紫光缭乱,罡风呼啸,他借力腾到沈秋练的上方,高举离倥偬朝着沈秋练的脑袋狠狠的劈斩而下。 这一下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量,尽数灌注在离倥偬的剑身之上,意欲让沈秋练身首异处,尽快结束这场让他不愉快的战斗,然而就在这须臾间,离倥偬在他的掌心剧烈的震荡起来,灵力涣散四溅,在他的掌心撞出细微裂纹,这炸裂般的剧痛终于让厉霄松开了手心,离倥偬挣脱而出。 剑光在沈秋练瞳中折射出了凌厉亮光,她的眼神凝在离倥偬之上,离倥偬的剑锋与剑柄在半空中倒转方位,灌注了灵力的剑梢对准了厉霄,毫不犹豫的刺了过去! 厉霄面色大变,他狼狈的转身欲躲,奈何顾长汀闪身封堵住他的去路,沈秋练亦在侧方一夫当关,他抬手欲起大阵,可为时已晚,离倥偬从他的心口穿出,丰沛的灵力令他血脉爆裂,皮开肉绽。、 “你错就错在为何一定要借闻天羽的身体,又非要使他的剑。”沈秋练持定山河干脆利落的补刀,剑锋在厉霄的脖颈上划出深可见骨的纹路:“他们都说我是什么,沧浪剑气化形,也多亏你提醒了我一句,这世上还没有不听我使唤的剑灵呢!” 离倥偬应声脱离了厉霄的身体,在空中飞过半圈,抖落了血迹,回到了沈秋练的手中,厉霄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他的魂魄如今既无镜子依附,也无下一个躯体供他夺舍。 不甚完整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海里一一翻页而过。 他想起了千百年前,沈宁也是这样一剑刺穿了他的身体,只是那时他在丹琼国的皇宫之中,周围有无数的财富灵宝,他的魂魄脱身而出,寄存于一面雕花镜中才幸免于难。 可在这青陵却是什么也没有的。别说灵宝,连具能用的尸体都无。 各种孤坟都在多年前被魏君兰推平了,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想他当时藏在镜中看着沈宁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离开皇宫时,甚至还有些得意,毕竟他还能活,沈宁却怕是难了。 他一直以为沈宁是一个凡体修成的剑仙,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 沧浪剑气化形,统御世间万剑之灵,是神非仙,有名曰万剑宗主。 第54章 你怀揣着我的过去而来。…… 厉霄倒在地上, 那属于闻天羽的身体微微抽搐着,两只无神的眼睛看向天空,而后却不知怎么的, 惨白无色的唇角竟然缓缓上扬了起来。 “嘿嘿......”他断断续续的吐字, “我还给你们留了一道......这朝阳山我着实喜欢的紧.......” 沈秋练倒提剑锋,往他喉咙的地方刺进去, 截断了他的话语:“轮不到你喜欢。” 血沫从厉霄的嘴角倒涌出来,他双目上翻, 却依旧执着的张张合合嘴唇,无声的比出口型来, “跟我一起啊,朝阳派,跟我一起......” 青陵忽而起风。 顾长汀回眸, 便看见整个青陵的群鬼都冒了头,争先恐后的朝他们二人飘了过来。 “顾大夫!!顾大夫!!” “不好了!!!出大事了!!!” “见见见鬼了!!!!” “天要塌了!!!” 顾长汀被吵嚷的皱起眉头, “怎么了?好好说话!” 群鬼哆哆嗦嗦的靠过来, 他们没几个模样生的是完整的, 缺胳膊少腿,断头断颈子皆有,但此时他们不约而同的用仅剩的残肢做出同一件事——指向天空。 “天上有什么东西么?”沈秋练纳闷道,她直直的仰起头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色变得不甚明朗, 日光被遮蔽, 无边暗沉,团团层云胶在一块儿,其上方一团厚重的灰黑色带着极致的压迫力直逼下来—— “那不是天......”沈秋练喃喃道:“是一块.......石头?” 她之所以这般不确定,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般大无边的石头, 更何况石头怎会在天上,又怎会从天上降落下来呢? 顾长汀眼疾手快的扑到厉霄身边,一手掐住了厉霄的下巴颏,以双指拧了力量于他眉心,锁住他离散的神魂。 “这是什么东西!说话!” “愚蠢......”厉霄的嘴巴艰难的又翕动了两下,靠近了才勉强能听见他的气音,“女娲补天之石......压平一座朝阳山.......绰绰有余了.......”而后他的眼珠彻底凝固。 顾长汀一拳捶在地上,怒声道:“混蛋!” 他再次抬头看去,那巨石竟是离的更近了,无边无际的阴影将整个青陵笼罩。 “他是要整个朝阳山给他一起陪葬.......”沈秋练咬紧了牙关,她想起了21世纪所谓陨石,若真是硬生生砸落在朝阳山,别说人了,一个生灵也活不了。 “逃啊!”她大吼出声,冲着整个青陵的众鬼:“快逃啊!!!” 群鬼面面相觑。 “我们逃不逃都是一样的。”饱死鬼第一个理清了思路,低声说道:“从我们的坟冢被推平的那一刻起,再降什么天灾,于我们而言都无所谓了。”他指了指旁边的山头:“你还是赶快回山上去告诫那些活人吧......尤其是那个魏君兰,像她那种恶毒的女人,死后,很容易变得跟我们一样。” “她已经死了。”沈秋练说。 饱死鬼一时噎住,过了好一会儿,他嘟囔道:“怎么死的这么......突然啊,倒是便宜她了。” “死在她亲生女儿手里。”沈秋练简短的扔下一句话,忽而感觉到难受。 倒不是多么同情魏君兰,没有哪个人在一下子目睹了那么多的死亡之后,还能保持镇定,她会不由自主的遐想,会不会有更多的离去,降临在距离她更近的关系上,比如...... “啪”她的手心被抓住了,被捏在了顾长汀的手心里。 沈秋练回过神来,凝望着顾长汀的脸孔。 “别犹豫了,走吧。”顾长汀道,他嗓音温润,给沈秋练动荡不安的心绪注入了一股力量:“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沈秋练御剑飞回了朝阳山的山头,此刻天色已然是一片漆黑,朝阳山上乱作一团,众人面对这天降巨物尚不理解,但还都立在原地试图以术法点亮四周。 “逃啊!!朝阳山要被碾平了!!!”沈秋练放声大呼。 她奔走高呼,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了,许多人御剑而起,又有的使出了传送之术,更多的则是徒步奔下山,都犹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山头的动物们也都受了惊,疯了一样成群结队的下山,然巨石沉降下来的速度比他们想的还要快,山头上高高的松柏被压弯,碎石砸落在庙宇楼阁之上,建筑坍塌,整个朝阳山被强行折断,山崖龟裂! 沈秋练御剑而起,她一时间竟有些茫然,这个也想救,那个也想救,可仿佛谁也捞不着,这一刻她才觉得在真正的天灾面前,她像是一只小小的蝼蚁。 “怎么办?”她喃喃道:“山上的人会死,山脚下的人也会死。” “我可以给你们争取时间。”顾长汀忽然说:“你们尽快下山,疏通附近的人。” 沈秋练扭头道:“可以吗?能争取多久。” “不知道。”顾长汀说:“尽量吧。” 他忽然化作一道青光,随后龙啸九天,青龙遍布鳞甲的身躯在半空中无限变大,像一座无边的长城,竟硬生生将那巨石缠绕住!上托! 这场景太过震撼,以至于奔逃中的人们都不由自主的驻足回眸望了望,而后他们便看见青龙以一己之力,竟将这巨石生生上举了几寸,与破碎的山崖石土分离开来! 然而这已经是极限了。 沈秋练几乎可以听见那坚硬的鳞甲在挤压和承重中发出战栗的声响,她的心底一痛,再顾不得旁的,飞往奔走的人群中。 ...... 不得不说,顾长汀此举为他们争取了关键量的时间。 沈秋练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有能耐过,她先是精准的在人群中找到了魏流芳和温曌临,而后借着这两人将朝阳派弟子分成了若干支小队,以御剑和传送阵等方式,逃离了朝阳山的群峰,在到山脚下之后,他们便奔走于各个毗邻的村落,输送各大村民逃离。 每一分每一秒,沈秋练都觉得自己在与时间赛跑,她的心是焦灼的,她逼着自己不去想顾长汀,逼着自己尽可能的加快速度,却依然从天亮忙到了天黑。 沈秋练御剑折返,她的心脏乱跳不安,先前打死她也想不到顾长汀能坚持这么久,她以为一炷香的功夫大抵是极限了,顾长汀眼下如何了呢,纵然是法力无边的青龙,背负着这补天巨石,怕也是不好受吧。 远远的,她在云层之中便放声大呼起来:“顾长汀!!!!结束了!!!” 青光收拢成一线,极速坠落下去,随之巨石也陨落,整个朝阳山在威压之下分崩离析,坍塌成泥,沈秋练驱使定山河快速飞过去,她险险穿梭于坠落的山石尘泥之中,冲向那一抹青色,而后不顾一切的展臂抱住了对方。 顾长汀的头无力的搭在她的肩上,悄无声息的垂落着手,沈秋练摸到了满手的伤痕,她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像一粒尘埃般坠落下去。 魏君兰、云虚让、闻天羽、云晴芝.......许许多多的死亡在这一刻交织成网,让沈秋练感到难以遏制的恐惧。 “你别死......长汀,你别死!!!我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你!你还没有向我道歉!!!顾长汀!!!” 我漂泊无根,你怀揣着我的过去而来,如果你死了,我还有什么以后可言呢? 第55章 -全文完结- 东玄首朝阳山在鼎剑大会之后一朝倾塌, 被天降巨石夷为了平地,此事震惊了整个修真界。 往后足有两年,朝阳派在修真界销声匿迹, 仿佛再未出现过。东玄首的名号日渐转移, 在几个中庸的修真门派头上颠来倒去的安着,这几个门派谁也不服谁, 便成日争执不休。 又过了一年余,一名为“灵隐”的修真门派横空出世, 坐落在东南方灵隐山上。 据说灵隐派的掌门是个女子,近一月总在外头喝茶,茶喝多了遇着的人就多了,偶然间邂逅了那四个“东玄首”的首席大弟子,话不多说, 以剑论道,将其纷纷挑翻。 此举大有守株待兔之嫌, 毕竟一般人谁会吃饱了撑的在各处荒郊野外找茶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这不是找茶,是找茬了。 灵隐派几次三番的挑衅让其名号在修真界迅速传播开来,而后三年一次的鼎剑大会召开,灵隐派率一行人出征于艮山宗,为首的白衣女子容色秀雅出尘, 率一群年轻的小弟子拔得头筹, 艮山宗的大弟子陶经敬终于将她认了出来,大呼道:“沈秋练!!!她是朝阳派的沈秋练啊!!!我以前跟她是故交!!!她怎么破境的我可都见识过!!” 艮山宗的恭长老翻着白眼儿说他终于遇到了一同挨打的同道中人,故心底平衡满足了吧,众人不能理解但大受震撼, 在此次鼎剑大会之后,陶经敬逢人便说他曾见过世上最有天赋的女剑修是如何破境的,甚至私下出资在邻近村镇开了说书堂,靠这给门派赚取资金,仿佛获得了什么流量密码一般,至此,朝阳派三个字才得以重回大众的视野,“东玄首”一名号再无人争夺。 在众人的认知当中,灵隐派大概是从前覆灭的朝阳派的延续,而沈秋练作为曾经朝阳派的弟子,天赋异禀,集结了众人换了块山头,便重振山河。 他们三言两语只当朝阳派是换了坐山头经营,却不知其中艰难。 一闭上眼,沈秋练便开始做那未完成的梦。 世上山脉千千万,她之所以选择灵隐山,是因为灵隐山上有一处水潭,可以让顾长汀在其中长眠。 那日朝阳山之祸,顾长汀只身扛住了补天石,随后便再没有醒过来。 沈秋练有一阵子慌不择路,在朝阳山废墟似的山脚下抱着顾长汀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直到魏流芳和温曌临前来找她。 她定下神来才想起,或许顾长汀需要水,之前在孙家庄他重伤后也是躲进了东海深处休养生息。 于是她选择了灵隐山。 在她想念顾长汀的这些日子里,她没忘记带着朝阳派的诸多弟子们东山再起,旧时发生的事情她与魏流芳和温曌临商讨之后,整理出了一番说辞,在得知了那些事情的真相后,许多人都觉得震惊,而后便是失望,遂选择了离开。 这样的凋零走势终止于沈秋练出山剑挑四大东玄首,沈秋练心知她必须迈出第一步来。 在无数个练剑的日日夜夜,沈秋练闭上眼便梦到了许多事,这些事渐渐串联了起来,构建出了她作为“沈宁”,作为“沧浪剑气化形”,作为“万剑宗主”恢弘的一生。 她初化形时是在东海的岸边,那时施离才刚出生,东海村的人也还有许多,她除了悍然无敌的剑意什么也不懂,在与村民们交际时,便时常帮村民们斩杀一些海里的妖兽,庇护一方平安,而后村民们为了感激她会带着她融入人类的衣食住行,那时他们和睦极了,她被村民们奉为剑仙,村民们还为她建了庙宇。 她也是在那时邂逅了修炼初成的青龙神。 她作为剑气化形,与凡人终究是少了些共同语言,相反,倒是与那小青龙颇投缘,纵然不说话,互相凝望时也心中有暖意,她觉得那小青龙莫名的亲近自己,庞然大物的身躯里更像是个懵懂纯情的少年,便时常以一支短笛在海边吹奏,引那小青龙前来相伴。 好景不长,后来海上便出现了一座遍布黄金的金沙洲,上面还有一只逡巡如国王般的金色狮子,这一切来的古怪,而后东海村与丹琼国的众人便像是疯了一样,抛弃了从前的和睦平静,开始疯狂的为这座金沙洲的归属权厮杀,沈宁劝阻无济于事,只好前去求助于丹琼国的国师厉霄,可厉霄似乎乐见于此,非但不从中调和,还怂恿丹琼国起兵镇压东海村,那几日东海边血染滩涂,沈宁也终究是难以见忍,偏偏她作为剑仙心怀慈悲,始终不能偏帮一方,经过多个日夜的苦思,她想明白了,只有将纷争的根源除去,一切才能回归到最初的和平。 于是她以剑斩杀了妖兽,又以剑气倾覆了金沙洲,沉至海底,随后她赶往丹琼国,以剑刺穿了始作俑者厉霄的身体,与厉霄斗的是两败俱伤。 彼时她听到了厉霄的嘲笑,厉霄说她蠢,说她白费功夫,不会讨到半分好处。 事实上一切都的确如厉霄所说,东海村和丹琼国没有一人感激她,反倒恨她断了所有人的发财梦,遂将她的庙宇推倒,还齐力将她钉死在了神像前。 好在沧浪剑气生于天地,又将还于天地,她返璞归真,只是失去了人形,在化形之前,她没有感知,也并不知晓那小青龙为了替她报仇,以海潮巨浪倾覆了东海村和丹琼国,还为这冲动之举吃了天罚,东海村只留下了施离等寥寥数人,那小青龙化作人形,背负着她沈宁所谓的“躯壳”前去寻找让她复生之法,最后辗转抵达了有傀儡草生长的青陵,就此扎根,往后死水般的生活也并不太平,他遭受天罚,重伤在身,却又遇上魏君兰试图推平整个青陵的大动作,他无可反抗,好在云虚让在,与云虚让达成了微妙的协议。 殊不知在这段日子里,沧浪剑气即将投身于魏君兰腹中,却被云晴芝绞杀,最终不得不换处投身,化形为孤女,辗转轮回又爬上了朝阳山,被沈辽收养。 这孤女曾在试剑坪被人打伤,闭门修养时,没有人知道她曾濒死,化为剑气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去了另一个时空,承接了沈宁的记忆。 而最终沈宁又归于朝阳派,只是现代数年,在当初不过是短短几天,她恍恍惚惚推门而出,也并没有人发觉她曾在屋中平白无故的消失了几日。 似梦幻真,可越做这样的梦就越是真实,真到沈秋练快信了。 清晨时分,她忽而被人唤醒。 “师父师父!有人在山门口叫嚣,要与你比剑呢!” “那是西域剑鬼,剑术天下无双!” “已挑战过了西南北三大玄首,皆是完胜,与他对战者,都被刺成了筛子!” “他说师父若是不应战,他就要从山门口杀上来!” 沈秋练皱了皱眉,从墙上取下了定山河。 “师父!师父不然你别去了!”那些弟子们越说越是担心起来:“您要是被捅成了筛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沈秋练取了块白绢擦拭剑刃,淡然道:“怕什么,为师如今已是大乘境界,大不了我跟他对着捅,你们的师父我有特殊的锻骨方式,伤得越重,经脉越通,只要不死,师父就会变得更强!” 大抵是沧浪剑气化形后颇受经络容纳的限制,需要外力开拓才能逐渐成就人剑合一的状态,所以她每伤一次,便会被打通一层修为的桎梏,这也是沈秋练后来总结出来的奇怪规律。 “可是师父......”一个小弟子怯生生道:“您若是死了,该怎么办呢?” 沈秋练:“......好问题。” 她正答不上来,忽而一阵风吹开了房门,青影飘入,将一片初秋霜红的枫叶别在了她的鬓边。 四周漾开一些芬芳的草木清气,水盈盈的澄澈。 龙姿凤采的青衣公子挽起袖口,微微一笑: “阿宁你尽管去干架,伤的再重为夫也能让你四肢健全的站起来。”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