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菩提劫》唐七公子三生三世系列之一,该系列共有四部,分别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三生三世枕上书》《三生三世步生莲》《三生三世菩提劫》。以《山海经》为蓝本,讲述上古神仙的前世今生,爱恨纠缠。 《三生三世菩提劫》的主线剧情是围绕师傅(墨渊)与魔族始祖(少绾)之间开始展开的一场爱恨纠葛。 内容简介: 白袍青年得以觐见墨渊,却并不参拜行礼,只挑了一双桃花眼,道:"许久不见上神,上神精神依旧。仲尹此番来昆仑虚,只因昨夜姐姐与我托梦,让我捎句话给上神,我姐姐,"他笑了笑,道:"她说她一个人,孤寂得很。" ①`魔族始祖女神,灰飞烟灭中——《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提到 原文:来朝拜的小神仙们全无甚特别,有的被大师兄二师兄带到墨渊跟前说几句话,有的便只在前厅喝两口茶,歇歇就走了。只第三日中午来的那个青年有些不同寻常。 这个青年穿一身白袍,长得文文秀秀的,面上也挺和顺。墨渊见着他时,冷淡神情微怔了一怔。 白袍青年得以觐见墨渊,却并不参拜行礼,只挑了一双桃花眼,道:"许久不见上神,上神精神依旧。仲尹此番来昆仑虚,只因昨夜姐姐与我托梦,让我捎句话给上神,我姐姐,"他笑了笑,道:"她说她一个人,孤寂得很。" 我招了近旁七师兄身边伺候的一个童子过来,令他过去给那白袍的仲尹添一杯茶水。 墨渊没说话,只撑了腮淡淡靠着座旁的扶臂。 折颜瞟了墨渊一眼,朝仲尹和善道:"仲尹小弟,你这可是在说笑了,你姐姐她已灰飞湮灭十来万年了,又怎能托梦与你。" 仲尹和气地弯了弯眼角,道:"折颜上神委实错怪仲尹,仲尹果真是来传姐姐的话,没半点旁的意思。我本不愿费这个神,只是见梦中姐姐实在可怜,有些不忍,今日才上的昆仑虚。折颜上神说仲尹的姐姐灰飞湮灭了,是以不能托梦给仲尹。可座上的墨渊上神当初也说是灰飞湮灭了,如今却还能回得来,我姐姐她虽灰飞湮灭,魂都不晓得散在哪里了,托个梦给我,又有何不呢?" 话毕矮身施了个礼,自出了正厅。 `②和师傅有段风月——《三生三世枕上书》提到 原文:连被八荒推崇在风月事上最超脱的墨渊上神,连宋都晓得他还曾同魔族的始祖女神少绾有过一段恩怨情仇 ③`即将醒过来和师傅续前缘——公子微博提到 原文:#少绾和她的吉祥物#魔族始祖少绾同志醒来后,一直被小辈崇敬地称为帝尊,只有小燕一天到晚跟着她叫祖宗。少绾:"打个商量,你能别叫我祖宗么?"小燕:"那叫什么?"少绾:"看着办。"小燕:"大奶?大婆?大姨?大姑?"捂住胸口:"休想我违心地叫你大姐!"少绾:"…大爷你还是叫我祖宗吧。" 楔子 十丈高的浪头散开,灼灼晨光下,月牙湾旁出现了一位白衣白裙的美人。美人白皙的手臂里挽着一头漆黑的长发,发间一朵白簪花,衣裳料子似避水的,半粒水珠儿也不见带在身上,还迎着晨风有些飘舞的姿态。 第一卷菩提往生 算起来时光如水已过了两千七百年,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很多记得,很多从前记得却不怎么愿意主动想起,一来二去记得的也变得不记得了。避世青丘的两百多年算不上什么清静,但这两百年里倒是很难得再想起东华,来到九重天,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看东华的模样,并未将她认出来,她真心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她同东华,应的是那句佛语,说不得。说不得,多说是错,说多是劫。 第二卷梵音谷 帝君眼中神色微动,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注意到此,良久,和缓道:"抱你回来的时候,伤口裂开了。"凝目望着她。凤九一愣:"胡说,我哪里有这么重!"帝君沉默了半晌:"我认为你关注的重点应该是我的手,不是你的体重。"凤九抱着篓子探过去一点儿:"哦,那你的手怎么这么脆弱啊?"帝君沉默良久:"……因为你太重了。"[4] 第三卷阿兰若 有一句话是情深缘浅,情深是她,缘浅是她和东华。有一个词是福薄,她福薄,所以遇见他,他福薄,所以错过她。她一瞬觉得自己今夜真是个诗人,一瞬又觉得自己没出息,明明已放过狠话,说东华帝君从此于自己不过四个字而已,这种浮生将尽的时刻,想起的居然还是他。 第四卷影中魂 这便是阿兰若的一生。凤九却始终无法明白,阿兰若最后那个笑是在想着什么。从这段记忆中出来,面前竟又立着那面大雪铸成的长镜,凤九伸手推开镜面,蓦地眼前一黑,临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觉得,这下,自己总算是要真的晕过去了罢,早这么晕过去多好。 第五卷错天命 见帝君并不回答,只是挑了挑眉,她傻了一会儿,将扭向一边一脸克制:『你别挑眉,你一挑眉我就有点……』帝君好奇地继续挑眉:『就有点什么?』她脸颊绯红,憋了好久才憋憋出来:『忍…忍不住想亲亲你。』就见帝君靠过来,声音低沉道:『给你亲。』 【三生三世枕上书主题曲】枕上书 演唱:董贞 作词:唐七公子 作曲:董贞 编曲:刘沛 混缩:卢楠 苍何剑挽千里霜 倾城一夜雪苍茫 谁白衣点梅妆 误入檀林发染香 佛渡也渡不了隔世的离殇 菩提花开满宫墙 花下是谁对影成双 梦里看不见思念的方向 研新墨一方 将前缘写在枕上 枕上书书了几段几行 摘下千年前的一段月光 等佛铃盛放 将眉眼深藏 再开出回忆里你知的模样 桫椤树旁花静晚 下弦月照烛影长 谁垂钓冷荷塘 回忆过往杯中凉 佛渡也渡不了隔世的离殇 菩提花开满宫墙 花下是谁对影成双 梦里看不见思念的方向 研新墨一方 将前缘写在枕上 枕上书书了几段几行 摘下千年前的一段月光 等佛铃盛放 将眉眼深藏 再开出回忆里你知的模样 枕上书书了几段几行 摘下千年前的一段月光 等佛铃盛放 将眉眼深藏 再开出回忆里你知的模样 认出我的模样 "三生三世"系列 "三生三世"丛书源起于《山海经》这本上古奇书,作者对上古神话故事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是磨铁文化公司"前世今生"系列的第一本书,后面还有"二三四五六七八"等,和《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唐七公子计划"三生三世"一共写四部,第一部是白浅和夜华,第二部写凤九和东华,第三部写连宋和成玉,最后一部写墨渊。常理认为神仙高高在上,仰接天泽,俯饮地泉,十丈红尘的唯一牵连是受世人晨昏的三炷清香。有那么多人想长生不老,如果生命果真永恒无终且百无禁忌,那时候我们会怎么样,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在这些长生不老的神仙、玉树临风的九五之尊、风姿超群的狐族女君的爱恨情仇里,抛开现实的烦恼,活得自在。 第一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主角:白浅(素素/司音)、夜华 配角:阿离、迷谷、素锦、墨渊、折颜、白真、白凤九、离镜、玄女、奈奈 远古众神凋零,现今只存了龙族、父神亲手创造的第一头凤凰折颜和九尾白狐一族。狐帝白止膝下得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唯一的一个女儿长得颇好,却是个炮灰命。活到十四万岁的高龄,笼统不过遇得五朵桃花。 一朵碍于异族不能通婚,那思慕尚处于萌芽期,便被该桃花的爹娘终结了。 一朵误以为她是个男儿身,纠结于这段断袖情,待出现个跟她长得相似的女子,立刻便跟着人跑了。 一朵是他爹娘亲自做主给她定的亲,待到他们家走一趟,却看上了她的婢女,两人私奔了。 一朵在心底里暗恋她暗恋了万儿八千年不敢表白,待鼓起勇气来表白时,她前未婚夫的爹娘为了补偿她,又与她重新结了一门亲。 前头四朵桃花有三朵都是烂桃花,唯一算得上好的一朵,却又是个才打骨苞儿的。 这五朵桃花中的最后一朵,是她命中注定的夫君,九重天上的太子夜华。恩怨纠葛如浮云过,她遗憾没在最好的年华里遇上他。 遗传学淡定地告诉我们:跨物种恋爱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 第二部:《三生三世枕上书》 主角:白凤九,东华 配角:燕池悟,姬蘅,连宋,知鹤,相里萌,白浅,阿离,司命 内容介绍 版本一: 如果执著终归于徒然, 谁会将此生用尽,只为守候一段触摸不得的缘恋? 如果两千多年的执念, 就此放下、隔断,是否会有眼泪倾洒,以为祭奠? 纵然贵为神尊,他也会羽化而湮灭。 虽是青丘女君,她亦会消逝在时光悠然间。 只是不知,当风云淡去,当他仍在无羁岁月间穿行, 当她偶有擦肩, 这曾开天辟地的神尊,是否还能记得, 昔日卧于他广袖之间,额头一簇雪白凤羽花的小小红狐? 那统率上古神族的青丘女帝,是否还能记得, 昔日他为她摘下,指尖一串佛玲之花? 版本二: 其实,我们的前缘,仅仅是,我曾经那样地喜欢过你。 第三部:《三生三世步生莲》 行过处红莲开遍,谓之步生莲。 能步生莲的仙者,四海八荒不过两位,一是西方梵境的佛陀,一是九重天上统管瑶池芙蕖的成玉小仙。 他将她从二十七天锁妖塔下救起,她的脚下妖娆红莲开遍。 她说:"二殿下呢,和她那小娘子逃出去了罢?" 她说:"看你这一身衣裳,品阶挺高的么,从前没见过你,你是哪一处的仙?" 她说:"一个神仙死在锁妖塔里,太有失仙格了。" 她说:"你猜我死了会变成什么,会不会变成一朵莲花?" 她说:"给我唱支歌罢,我想听月高高,变成一朵花,大约也听不了歌了罢……" 架空故事 《华胥引》 主角:叶蓁(君拂),苏誉(慕言) 配角:君玮,小黄,慕仪,百里瑨,秦紫烟 ,宋凝,沈岸,莺哥,容垣,卿酒酒,公仪裴,慕容安,苏珩 华胥一引,乱世成殇。 琴弦震响于九州列国之上,无声惊动。 清平华胥调,能不能让每个人追回旧日的思念,不再悲伤? 【幻术构成的曲谱里, 尽是人世的辛酸与苦涩。 心之逆旅,华胥为引。】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发生在乱世的故事。 城破之日,卫国公主叶蓁以身殉国,依靠鲛珠死而复生。 当她弹起华胥调,便生死人ròu白骨,探入梦境与回忆。 而她与亡她国家的陈国世子一次一次于幻境中相遇,身份两重,缘也两重。 当她弹起华胥调,便能编织出一场场梦境,满足人内心深处的渴望。 然而,当赖以为生的鲛珠被击碎,叶蓁与心爱之人苏誉终究抵不过玩笑般的命运…… 她用尽所有力量与寿命演绎的最后一曲,为谁奏起? 苏誉说,我会找到方法让你活下去。 叶蓁说,请你忘了我,长久而平安地慢慢老去。 微楔子 我醒来这一天,正碰上墨渊成亲。 我问奉行,这是他第几次成亲,奉行说第一次。 我屈指一算,我睡得时候十七万岁,睡了十九万年,墨渊比我小几千岁,那么他今年也有三十六万岁,照理说都能繁衍出一个族群了,但这竟然是她第一次成亲。 这真不容易。 奉行说,祖宗,当年你沉睡的时候我们将你埋在章尾山下,仅此你醒了,磅礴的魔力轰断了山尾,新娘子的花轿正从山下过…… 我大惊:"砸死她了么?" 奉行摇头:"到不至于,只是滚落的巨石阻断了迎亲路,误了花轿入昆仑虚的吉时。你晓得神仙迎亲很讲究个吉时,听说下个合他们这桩婚事的吉时是七百年后,这二位的拜堂礼,就被顺延到了七百年后。" 奉行面露遗憾:"祖宗,你这一醒,就搞砸了神族老大之一的大婚,你真不愧是我族的精神头领。" 我说:"对,我的确不愧是我族的精神头领。我们身为魔族,必须和神族势不两立。" 第一章 第小一节 每个人一生中,都要有几回脑袋被门夹了的时候,如果让我列举被夹得最厉害的一回,那一定是我七万岁,庆姜问我愿不愿去父神的水沼泽进学,我兴高采烈地对他说愿意。 做错了一个决定,此后就都是在这个错误的决定里做决定。如果我一直脑袋被门夹,继续做一些离谱的决定,说不定做着做着命运就正回来了。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此后所做的每个决定竟然都无限正确,这就导致我的命运越错越离谱。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要么就一步不错,要么就一错再错。 我降生于上古。 传说盘古开夭后寂灭,神众中最古老的父神母神接了他的衣钵,依存天道移四海,化五族,砌六合,筑八荒。 此后神众魔众们次第临世,临世法千奇百怪,有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比如碧海苍灵的东华;有从烈火里烧出来的,比如十里桃林的折颜;也有从一颗巨蛋里爬出来的,比如我。 这里头最好命的是墨渊,他是唯一一个被母神从肚子里生出来的。 这让大家又嫉又恨。 但当年我没有空嫉恨墨渊,我和折颜正在争论谁是开天辟地第一只凤凰这个问题。的确,他比我早几百年烧出来,但盘古初寂灭时,生我的那颗蛋就己被安在章尾山,供四围盘踞的魔族们当做始祖神崇拜了。 按蛋的年纪来说,我比他大些。 奉行劝我,祖宗,你同他争这个,有什么意义呢?就算他第一个生出来,你第二个生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譬如海内大乱,神族魔族征战不休,大家都晓得射出神魔之战第一箭的是庆姜。大家就不晓得射出第二箭的是谁。我和折颜相争,关乎的是将来史册怎么写,这是 颜面问颗。 很遗憾,最后我没有争赢。 说起天地五族征战,听起来是件大事。盘古开天,父神化世,天分五族,各族征战,战了十多万年,早己成为一种习惯。就保吃饭喝水到地里割白菜一样的自然。 父神比较有远见,他认为,如果征战是种习惯。那一定是种陋习,陋习就需要改变。 我要说,这个想法是好的。 可五族此时各有首领,除了弱小常吃败仗的人族和妖族觉得父神说得对,斗来斗去多不好,大家不如尝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强大的神族魔族和鬼族,可不这么想。 可叹此时父神垂垂老矣,也没法再用暴力强迫他们必须按他的来想。干是,他建了个学宫,网罗五族青年才俊皆来此进学这个学宫,就叫水沼泽。 昆仑之东,乃寿华野,寿华野东,乃水沼泽。 我说我决定入水沼泽进学,完金是脑袋被门夹了的结果,也不尽然。 犹记东华还在碧海苍灵捡石头、折颜还在十里桃林摘桃子的时候,我已经被作为魔族的始祖神,高高地供养在章尾山中。 但精神图腾是颗蛋是回事,是个人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你成为精神图腾时是个死人,你简直就会流芳三生三,假如不幸是个活人,就要小心被弄死。 魔族此时己有首领庆姜。我觉得,真是托了战争的福,弄死我这个精神图腾会大大折耗魔族的士气。如果是在和平年代,简直难以想象,我竟然能平安成人。 庆姜从前也是个杀伐决断的枭雄,但自从我出生后,他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两件事,一是打仗,二是防着我篡他的位,每夭都搞得自己神经兮兮,简直都要有点惹人怜爱。所以当他急着把我丢进父神的水沼泽时,他有点迫不及待,我也有点迫不及待。 水沼泽宫室连绵,栖于巨龟之背,被托在寿华野旁的碧海中云雾渺渺处若隐若现,天然雕饰,妙有灵韵。 我要说,造出它的父神实在是个有趣且有品位的神。这真是难得。因父神之后降生的神族,大多让人头疼。比如很多神族认为天地演化他们出来乃是为教化苍生,一言一行必然要为苍生做表率,因而给自己定下一篇又一篇规矩,塑造出似乎很宝相庄严的形象,恨不得脑袋上时刻顶一轮佛光,并且走路全部用飘的。 每次看到他们那样走路,我就有一种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所以说奉行了解我,是我的小心肝,在水沼泽的大门口,还不忘提醒我,祖宗,今次我们入了学宫,会遇到数不清的神族,届时你若想踢他们,我五体投地地恳请你忍一忍。 看他表清,估计后面还有句话想一气呵成地吐出来,就是没敢 我猜想他要说的是,祖宗,平时你混账点就罢了,但这里毕竟不是咱们的地器,想干混账事儿的时候, 我求你务必三恩。 这的确让我有些受伤,但还是安慰他道:"放松些,你看我这不是还没干出什么混账事儿么?" 奉行远目了一眼我们身后,艰难地道:"只是进个学,就带了十八个奴仆伺候,这桩事,就挺混账的。" 第一章 第二小节 必须要给予奉行赞美,他真是长了一张乌鸦嘴。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不受欢迎的声音:"姑娘留步,入水沼泽进学,按例只能携一位学童。" 迷雾中隐现出青年修长的身影,长发束于冠中,一丝不苟;白丝袍上连个褶都没有,一丝不苟;云靴上瞧不见一点儿尘土,还是一丝不苟。搭上一双清冷的眉眼,这真是我身平仅见最为一丝不苟之人。 我说:"兄台,例是死的,人是活的,就不能通融通融?" 兄台没答话,他身旁白衣女子率先接口道:"学中此例,乃是未免学子们贪图享乐,误了修身大业,任而从前如何富贵,水沼泽却是一视同仁,这也是为了让诸学子更勤勉些,姑娘若不赞同此论,尽可大何处来,回何处去,水沼泽却不会为姑娘一人便坏了森严规矩。" 爱穿白衣,性喜规矩,看来这二位只能是神族。 我笑了:"如果把他们十八个挡在外头就能让我勤勉些,也有道理,但不是还能留一个么,我这个人生性懒惰,可能会把十八个人的活按到他一个人头上去,还是勤勉不起来。 白衣女子震惊道:"你怎能对自己的学童如此残忍?" 我说:"因为你们对我太残忍,我就只能对他很残忍,归根结底其实是你们对他太残忍。" 高门巍巍,已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一丝不苟的白衣青年微不可察皱了皱眉,白衣女子冷声道:"你这是诡辩。" 奉行扶着额头,手颤巍巍伸过来抓我袖角:"祖宗,人在屋檐下,恳请您低个头,别在第一天就惹事,我不介意你对我残忍些。" 我说:"我还没有亮拳头,没亮拳头就不算惹事。" 奉行快哭了。 他哭之前,飘渺迷雾中走出另一个人影,大老远瞥了我一眼,点了个头算问候。 紫衣银发,碧海苍灵的东华,我的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他额角上有片乌青,衣袖也像被什么利刃割得破烂,却不以为意地走到白衣青年身前亮了个破木片,声音凉凉道:"父神的赦令,说她可以多带几个人进去,谁有意见,打赢她。" 来水沼泽前,我也做了些准备,其中有个就是要东华帮我要个多带奴仆的赦令,看他这副模样,只能是去找父神打了一架,此外不作他想。真是够义气。 风云四起,鼓声震天,大门前立刻摆开一场擂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折颜在擂台下化出张看台,弄了几张几,摆出核桃花生瓜子,兴高采烈的招呼几个相熟的 学子坐下来看热闹。 看来大家普遍对这条故居苦大仇深,看台上人烟寂寥,擂台旁等着撂倒我的却以攒成一片人海。奇怪的是,打开始拦着我的白衣青年却并未列于人海之中,走过他身旁时,他淡淡向我道:"谁的拳头硬谁便能肆无忌惮,这便是姑娘的规矩?" 我笑了:"规矩两个字是你们神族造出来的,我们魔族没有规矩。我也不觉得谁拳头硬谁才有资格说上话。不过我喜欢让自以为拳头硬的人,试试被迫屈从与别人拳头之下,是个什么滋味。" 他身旁的白衣女子冷笑一声:"你也自以为拳头很硬,可想过有一天也会屈从于别人拳头之下。" 我指了指看台上冷着一张脸剥核桃的东华:"我经常屈从在他的拳头之下。" 我入水沼泽第一天,被阖学宫的神族们单挑,毫无疑问打赢了,带着十八个奴仆堂堂正正踏进学宫大门,暗地里分了东华八个。 奉行说,除开最后一句,这一定是件可以被载入水沼泽史录的大事。 同时,奉行打探得知,原来日间拦着我们的白衣青年,便是传说中的父神嫡子,墨渊。 七万年前,神族我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竟然此回才头一见到墨渊。我回忆起脑海中他的形容,问奉行:"你确定她真是父神亲生?为何父神长得虎背熊腰巍巍一壮男子,他就长得如此娘炮?我觉着我都比他爷们。" 奉行说:"祖宗,你说过折颜简直就是个娘炮,东华看起来像个娘炮,连青丘的白止长得那样剑眉星目的,你都觉得他有点娘炮,在你眼里头,有没有谁不娘炮?"又叹息道:"凡是美男子,在你眼中都是娘炮,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也娘炮?" 我说:"我其实一直这么觉得,就怕你不高兴,没敢说。" 他双目炯炯:"你怎么不早说!" 谁沼泽中分斋设科制学,斋分四斋,东斋理算斋,西斋文事斋,南斋武备斋,北斋艺能斋,各斋底下设学,理算宅设学算是设得最少的,唯有一个理学算。文事斋底下却设了书学画学乐学礼学等六大学,武备斋也有兵法学营战学射御学等等五大学。学子数百人,出于五族,遍布学中。 父神办这个学宫,办得花心思。庆姜将我扔来此处,却以为父神年纪大了不干正事,区区一个学宫,教养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黄口小儿,焉能成气候哉。可见此人目光短浅。依我看,今日虽未成气候哉,明日成的气候却能要了他的命载。 不过不用担心,届时他一死,我倒是可以随机顶上去。 次日,父神在诵书堂见我,多年不见,他老人家依然矍铄,问我他宫中设学数种,我对哪一门有兴趣。 我道,武备斋的哪一门我都有兴趣。 父神笑道:"本君听闻昨日少绾你折树枝为剑,以 一人力敌我神族众男儿,依本君看,武备一项你已习得精华,无需再习,另择一个静心的来习一习吧。" 父神帮我择了理算学。 据他说,论静心者,理算排首位。我心中的踌躇,理算学,不知学的是个什么。 而当我站在理算学的学舍中,瞧着同窗数十人,东华在其中,折颜在其中,昨日见的那位白衣女子在其中,墨渊,亦在其中。这种阵仗之下,我就更不晓得理算学,它到底学的是个什么了。 父神说,我心不静,需要静心。我能理解可能东华和折颜同我一样,也需静心。 但墨渊,他如今瞧着已经清冷寂静成那个模样了,再静,得静成个什么样儿来? 这是我晓得墨渊以来,头一回见他,想起昨日同奉行一席话,就免不了多看他两眼。 奉行说的不错,娘炮里头,墨渊算长得挺不招人厌的,可周身上下挥之不去的那层清冷严谨,还是瞧得人牙痒痒。 满室书香中,东华在打瞌睡,身旁坐了个似笑非笑的折颜,盯着我手往后头一指:"你的位置在那边。" 他说的那边,是墨渊旁边。的确,满屋子也就这么个空位。 我行过去。 花梨木的课桌上,墨渊身前一张晾笔架子摆得不偏不倚,上头一支支笔搁得整整齐齐,右上角一沓书垒得规规矩矩,最上头一本封皮上学了三个大字《博物论》。 我觉得,这张课桌,像这么干净整齐的宿命,大约也就到今天了。 待我坐下,他手中化出同样一沓书,往我身前一推,嗓音平平道:"你的书。" 父神早前说过,我的书册他已令墨渊替我备下,让我入学舍便找他一取。我觉得给我书册这个话,墨渊她本可以说得更委婉和气些,才合他们神族吹嘘的礼数。看得出来他是不大想搭理我,可又不能不搭理我,因此所有话里头,才跳了一句最简洁的。 多年的混账生涯,谢维冷眼何足挂齿。我道了声谢,将《博物论》摊在课桌上,其他书册随意一拢扔在课桌底下,免得放桌上闲磕手。这个动作,引得墨渊皱了皱眉。 公子是赶枕上书的空隙写的开头,她自己也说是写个乐呵,所以可能也不是正文,大家看着高兴就好了~~~ 1,桃花醉,初相见 我一直以为我和墨渊没什么不一样…… 我爹爹虽然是魔君,生气起来能把这天地闹个颠倒,可是平日里的确没有一个长者该有的风范。他整日里眯着一双醉里桃花眼,着了一身泛白的素色袍子,及拉着鞋子在院子里要么喝酒要么下棋要么蒙头大睡,有时候实在闷得不行也去天上逛逛戏园子。总而言之,除了正经魔君该做的事他不做,其余的,他都做…… 据他说,他有不少酒ròu朋友,甚至那整日里阴沉沉木着一张脸的天君,也是他拜了把子的好兄弟,只是既然关乎酒ròu,这朋友二字便值得推敲…… 这个叫墨渊的,便是其中的一个…… 爹爹说他不同,这不同之处,我想了想,大概是他带来的酒是独一份的桃花酿。要说起酿酒,十里八荒的谁不知道,才区区八万岁的折颜数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了。只是折颜性格乖戾,产量又低,心情若是不好了,三万年也不肯出一壶酒。墨渊拿折颜的酒来借花献佛,这得是天大的交情。 当年爹爹手里掌着几十万的魔军,虽然好酒好色好吹牛,可再怎么不济也算是个在天上地下有着响当当名号的一方霸主,却成日里被这只有七万岁的小子唬的晕头转向。连自己七百岁上暗恋女娲的事都全盘交代了,末了,还红着眼睛唏嘘相见恨晚,就差没有以身相许。我在旁边揪着他的头发觉得丢脸丢的没边儿,不就是喝了人家一坛桃花酿嘛,这挂了几万年的老脸都不要了。 要说起那时的我,其实也是个不顶事的。长了一张妖妖艳艳的锥子桃花脸,看着精明,脑袋里却糊涂的很。自以为天赋秉异比我爹爹高了几丈许,却是比我爹爹抢先一步掉了坑。 墨渊就是一个衣冠华美的禽兽,而本尊我,就乐呵呵的给他当了酒饱饭足之后剔碎ròu的牙签。不只是牙签,而且是只极容易满足的牙签。他无意中撇我一眼,我就脸红心跳,席上打滚。 我爹爹虽长着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皮囊,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因为这个,他总觉得无形中低了那个木头脸天君一截,心里憋闷的很。俗话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他心心念念把我培养成蛰出那么有学识的人,借此治治他的心病…… 每个晌午我刚睡了两个时辰,就被爹爹按在桃花树下那张小石凳子上学习琴棋书画。 那时我最大的爱好还是吃一种来自人间的美味——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儿。 我把手指头含在嘴里,流着哈喇子盯着爹爹手里的糖葫芦儿眼睛滴溜溜的转。 爹爹把我的脑袋一转,让我看那串不知道为什么画的奇形怪状的符号,边说:"跟你老子念,关关肚兜……"。其实他也不认得那些鬼画符,只是全凭自己瞎琢磨,有对的有错的,错的大概比对的多…… 我用一只眼角偷瞄着糖葫芦儿念道:"跟你老子念,关……"…… 爹爹叹口气,把冰糖葫芦一点点的从竹签上取下来,把种子去了喂到我嘴里。 我每次吃的津津有味,爹爹一脸苦大仇深。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爹爹却不肯信这个邪…… 后来我三万岁上终于认全了簿子上的字,我爹爹每天兴高采烈地提着酒去串门,遇见个虾兵蟹将就拦住人家夸他闺女是神童。尽管蛰出早在会叫爹妈之前就能把十本册子倒背如流。 待到我七万岁时,墨渊背靠着紫星海边的礁石,一字一句的把册子上的话读给我听,我才知道,那一串串奇奇怪怪的符号,出自他的口,便美得不像话。而我那背了几万年的"关关肚兜"原是"关关雎鸠"…… 其实我除了上房揭瓦偷吃糖葫芦儿也有比同般大的孩子高出好几截的体魄和狠劲。可是爹爹不许我学那些个打打杀杀,一再强调我是个淑女。所以到了七万岁上,我还没有一个拿的出手的特长。相比自小一块长大的蛰出和小织笼,我显得实在太普通…… 。 墨渊的出现,于我是一个值得大写特写的大事件。那天傍晚,爹爹早早的关了门去清点他那些来路不太正当的各路宝贝玩意儿。墨渊便提着壶酒站在了紧闭的大门边。我只从窗户纸里随便瞅了一瞅,便搭进去了那颗半熟的芳心…… 其实我自小身边不缺美男,像男人的女人,像女人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连上次随爹爹去天上赴宴见到了倾国倾城的折颜我也没动过心。可是自打见了墨渊,我就觉得自己怀了七万年的春,一下子被催熟了,每天脸上挂着春风,跟在他屁股后面百看不厌…… 他的神情不似蛰出,也不似魔族任何一个美男子,更不似任何一个自诩正统的神仙,一派疏懒邪狂,嘴角衔着丝恣意,贵气十足,却又是绝对的接地气。他混在地痞无赖里你不会觉得唐突,他靠在至尊宝殿上却更是在情理之中。仿佛下一刻,他出了这大门便在人海里寻不见,可是他想让你看见时,在万千人群里,单单是看那个背影,你也敢赌上自己的脑袋说:"那就是他。" 后来和折颜混熟了,他回忆起来还带着恐惧:"那时你眼里那些烂桃花,每一片花瓣上都画着没穿衣服的墨渊,像头饿极了的狼。"。 "他不同于我见到过的任何一个神仙。"很长一段时间,因着词语的匮乏也因着我那一想到他便哆嗦个不停的小心脏我只能这样形容他…… 小织笼那时也才八万岁,却已是有了遗世独立的了然心态。据说凡间标榜一个孩子七岁让梨八岁温席,对于小织笼来说,那都真的不叫事儿,据她自己说,她从娘胎里爬出来干的第一件事便是从人群里找出了他的爹,咯咯的笑了。虽然我怎么想那场景都觉得毛骨悚然,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与众不同的神仙。我勉为其难称她一句神仙,毕竟,作为一个神魔两族的私生女加弃儿,我搞不懂她每天都在得意些什么…… "我不是不同,是顶尖儿。"她每次都淡淡的纠正我。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聪明人更是互相瞧不上的,所以当我说起那个男子很是不同时,她挑着眉毛看了我很长的时间,问道:"比我还不同?"。 我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她那天便更加毫不犹豫的把我藏了三个月没舍得吃的如意糕喂了天狗,连带着墨渊她也再不肯多看一眼…… 可是只要我中意,必然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的,更何况是小织笼这种眼光奇差的。 为着在墨渊面前多闪几眼,我便来回送了四五趟果子,翘着兰花指给她和我爹爹满了十几次的酒…… 只是每次来,他们杯子里的酒都没怎么涧少,我暗地里着急爹爹喝的太慢,一心急便洒了他满袍子的酒…… 我爹爹看了眼他袍子上的酒渍,奇怪道:"你今儿个未免太勤快了些。" 我眼睛盯着墨渊笑的春暖花开,话却是对爹爹说的:"爹爹这是怎么说话呢,你闺女平素里也没偷过懒呀,你那白袍子上的补丁还不是我fèng上去的?"…… 墨渊颇为玩味的看我一眼,接过我手里的杯子徐徐的喝,那恬淡高雅的样子让我移不开眼。爹爹叹口气道:"是,顶着个窟窿我倒也能凑合穿上大半年,自从你给我歪歪扭扭fèng上那块大花补丁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穿了。"。 我看见墨渊微微勾起的嘴角,心里一丝惶恐,爹爹若是揭我的老底,我就是脸皮再厚也不能在墨渊跟前转悠了…… 我把手里的酒壶往他身上一撒,惊叫道:"呦,爹爹,又不小心洒了你的袍子。" 我快走了两步进了房,听见爹爹弄的咚咚的杂乱声响。心里想着,爹爹你且忍忍,您自己也说过"女大不中留"。我从窗户里露了半个脑袋去瞧,墨渊也正挑着眉毛笑着看过来。 我的心便立时跳乱了节奏…… 自从见到墨渊,我改了自己不少魔族的习性,可是"食ròu"种族的属性却是无论如何改不了。毕竟,跟墨渊见得第二面,已经是"坦诚"不过了…… 。 那个晌午我和爹爹为着学本领的事儿又吵了一架,做淑女本不是我的强项,我爹却总是刻意无视这个现实。一气之下,我行了三天三夜的路,跑到天河边上去洗脚,我脚力不慢,只是这三天中有两天半的时间我因为不认得路在原地打转。那时候魔族与神族的关系已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出了几件推脱不过的大事件,我爹爹甚少带我去天上…… 我褪了鞋袜双脚在水里逛荡,一边想着回去把我爹爹藏得好酒给喝了,解解心中相思之苦。 可是不成想,这一荡二荡,便从水里荡出个人来。他赤着上身从水里冒出来,手里的银钩子上挂着条金光闪闪的鱼。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阳光下雪白但壮实的的肩膊移不开眼。他墨黑顺滑的头发湿淋淋的搭在肩上,斜着眼睛冲着我笑,露出一口好看的雪白牙齿…… 是墨渊…… 我一时心慌的忘了呼吸,却仍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毕竟"食ròu"是我的天性。恍然觉得哪里不太对,想了半天把自己在水里咣当的赤脚遮了,我爹爹说,淑女的足不可以轻易给男子看,尽管这双赤脚已经无数次踹在蛰出的脸上…… 墨渊无比坦然的从水里走出来我才恍然大悟,这男子的胴体是万万看不得的。我爹爹曾无数次给我讲非礼勿视。我追了问哪些是非礼,我爹爹总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最后一揪我的小辫儿:"管他什么有礼没礼了,你离长得像蛰出那样花枝招展的小子远点就是…… 我对他的话自是不以为然,莫非他忘了自己死乞白赖向人家蛰出他爹娘求一门亲事的时候。 墨渊是个大气的,竟是由着我看了这会儿,才随手召唤了一件衣服,边往身上披了边弯了腰眯着眼打量我…… 他用两根指头拨开我极力佯装要闭紧的眼,呵呵的笑:"你是魔君府上的小公主?"声音微润。 我看着他流波似的眼睛心神荡漾,连珠炮似的回答:"我是少绾,我爹爹是魔君,我爹爹爱喝酒,我今年七万岁,我爹爹……"。 "少绾?"他笑:"你渴吗?"。 "嗯!"我用力点头,虽然我平日里冒冒失失,但是面对机会,可是向来抓的紧。 "我带你吃桃子去?",他问…… "嗯!",我用力点头,别说吃桃子这样的好事,此时就算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用犹豫的,他白花花的肩膊还回荡在我冒着星星的眼睛里…… 那日他确实摘了不少桃子,我痴痴呆呆的看他摘桃子的姿态都着迷…… 第二日爹爹赔了十坛好酒抵了天后的八十一颗仙桃。尽管那小子只掰了一颗拇指大小的叫不得桃子的东西递给我,其余的都被他装进了自己的衣袋里。我至今想不明白,那小子一袭如玉的白衫齐齐整整,服服帖帖,怎么就装得进那么多桃子还不显形?。 爹爹见我有些萎靡不振,以为我是心疼他的酒,很爷们儿的拍拍胸脯:"别心疼你爹爹,你爹爹的好酒有得是。"。 我七万年来第一次感到一种叫心虚的东西,我那巴巴儿地忧郁小眼神,成日里盼着的是那个害我爹爹赔了十坛千年酿的小子…… 少女怀春,原是比桃树抽芽还快的事…… 第2章 有约不行 庆姜是魔族里长得最出挑的男子。 他爹爹当年和我爹爹争这魔君之位,据说惨烈至极,魔族的兵力折了一大半,尸横遍野,天书上称其为"魇之战"。经此一战,魔族势力衰微,让刚刚兴起的神族平白无故捡了个大便宜占了上风。 我爹爹从未跟我提过那场战役,每当我隐晦的问上一句,他也是摇头晃脑没个正经。 可是我实在没法把这个不拘小节的爹爹与那尸横遍野联系起来。 话说回来,那场战役之后,庆姜的爹爹为了保全妻子儿子而向我爹爹俯首称臣,可是心里的芥蒂却是与日俱增。所以万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与我有什么瓜葛。可是他偏偏和我玩得好,他爹娘关也关不住就随他去了。 庆姜从小是个粉粉嫩嫩的可人小人儿,一万八千岁上认全了字,又是聪明乖巧异于常人,于是甚得我爹爹的喜爱。 待到我三万岁,他四万岁,我爹爹就打算把我和他凑成一对儿。想着以后让庆姜承了这魔君之位,我不但无需远嫁,还能安安稳稳做个魔君夫人。 我爹爹特意去青丘找来一只威望颇高的狐狸来说媒,还送了他一坛子藏了八万八千年的桃花酿做劳务费。他把酒颤颤巍巍递出去的时候闭了眼睛不忍心看,怕多看一眼就舔着一张老脸要回来。 那坛酒我倒有些记忆,原是一个老凤凰藏在自己巢里,据说用的水是沧海变桑田时的一股至清的暗流,用的桃花是开天辟地后的第二场瑞雪后开的桃花瓣,我不知道爹爹用什么阴招得了来。 爹爹把这坛酒一层一层用金帕子包了每个月换个地方藏着,三令五申不准我动一个指头。于是我挟持了庆姜把魔君府翻了个底朝天也不曾找到。如今,为了给我提这门不着调的亲事,竟白白送给了一只素未蒙面的狐狸。 可是庆姜的爹娘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说自己正正经经的魔族正统,绝不可能让儿子找个野种儿做老婆。他们迅速的与归墟海的有司魔君家定了姻缘,并昭告八荒。有司魔君虽是魔族,却受雇于神族管着专锁神仙亡灵的归墟海,虽然看顾亡灵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差 事,可是他自己倒是颇为自豪。毕竟因着魔族的衰微,但凡能和神族扯上些关联,都觉得是高攀了。庆姜他爹娘选择结这门亲,自是费了一番考量的。自然,有司的女儿瑶光,本身也是个如画的美人儿。 我问爹爹野种儿是什么,我爹瞪着眼骂:"他才是野种儿!他们全家都是野种儿!"我并不觉得他骂的多有气势。 我爹爹为这门没成的婚约叹了三年的气。听闻庆姜也绝食了三年,只是他爹娘是比我爹爹深明大义的魔族,在这等大事上断断不会通融。 再见到庆姜时已经过了半年有余,他白亮亮的秀美脸蛋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他站在我家府门外冲我招招手,我放下小手里刚用泥土捏完的小板凳跑出来。他替我擦了脸上的泥,掉了几滴泪在我手上。他说:"少绾,我不能娶你了。" 他掉泪,我也陪着掉。爹爹说小的时候在一起玩叫朋友,大了还能在一起玩就叫夫妻。 我当时一想到不做夫妻大了以后不能再在一起玩就悲从中来。 他见我落了泪,便用外袍里侧的袖子细细的替我擦了,道:"少绾,少绾,你别哭,你别哭,我拼了命也要娶你。"。 后来,长大了,我们依旧玩得很好,我也就丝毫没再为那门亲事遗憾。 再后来,我义无反顾的喜欢上了墨渊,庆姜受爹爹所托来劝了我几次,我捂着耳朵不肯听,他也便作罢。 他是我的第一朵桃花,没开的花骨朵儿。 要说起另一朵桃花,我打了个寒颤,算了,不说也罢…… 而遇到墨渊,我就忽然无师自通的开了窍,把几万年的浑浑噩噩褪的一干二净,每天早上醒来都是像烧了屁股一般跳起来,小织笼说像足了只发了春的豆眼鸡。 我入水学堂那会儿,庆姜随他父亲的亲信去了大紫明宫与擎仓攀交情,待他回来晓得我被踢进了水学堂,一脸的哭笑不得。他说依着我的脾气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咽得下那口气真是个奇迹,我没同他说是东华那小子沾了墨渊的光。 不几日,庆姜也入了水学堂,一同跟来的还有瑶光。说实话,我很不喜她。 瑶光自从做了庆姜的未婚妻,便成日里如个尾巴一般跟在庆姜后面。 她有一次许是闻得我爹爹当年曾在找庆姜做女婿的事儿上废了很大功夫,便悄悄跟着庆姜来瞧瞧哪只癞□□想吃她家的天鹅ròu。当时我正撅着屁股满身泥土的从地窖里往外偷我爹爹的酒,她捂着鼻子隔着十丈许就转身走了,她大概觉得把我当作情敌也太rǔ没她的身份。 庆姜挽起袖子帮我把酒搬出来笑得如玉般清澈透亮。 庆姜很喜欢陪我喝酒,直到后来我受了情伤,许是醉里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便宁死不肯喝我的酒了。他是个挺有血性的少年,也是个嘴巴严实的杀人放火的好搭档。 这天我照例打扮了一番,让奉行替我背着枕头,早早赶去了水学堂。奉行一路上嗔怪我不等着庆姜小爷一块儿来真是不仗义,我被他念叨烦了,揪着他的耳朵痛骂:"别把你祖宗我当瞎子,你才不是要等庆姜小爷,明明是可着劲的朝那瑶光身上打量,你对她可比对我殷 勤的很呢!"奉行却不觉得自个儿理亏,不满的一阵嘟囔:"许你自个儿成日里往人家墨渊太子身上打量,到不许我看看别的姑娘了不成?" 这样一路吵吵闹闹到了水学堂,竟发现学堂里格外的空旷,连那个每日罚我站的夫子也没来上课,我才想起来昨儿个我在课堂上打着瞌睡的时候好像是听见说是什么香炉会什么放假之类的话。 奉行把我的枕头往地上一丢,说着风凉话:"我今儿个回去便禀报魔尊大人,小祖宗不认真听课便罢了,还惯会沾花惹糙。" 我本想再给他一记爆栗,却看到匆匆赶来的庆姜。 我望了望他的身后,没有瑶光的影子,于是我钦佩的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奉行说他特地逃开瑶光来约我去看香炉会的。 我懒洋洋的蹲在地上不肯去,从奉行兜里掏出串糖葫芦来。 他便耐心的劝说我道:"今年的香炉会可不同于往年,会有三件大事要做。" "哪三件大事?"我把一颗冰糖葫芦丢进嘴里。 "第一,这神魔两族在该有谁统治凡世的分歧越来越大,时常为了争地盘发生些两败俱伤的祸端,这次要商讨个法子出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皱皱眉头。据说在"魇之战"之前,魔族还足够强大,凡世一直由魔族掌管,神族只是派个土地公公雷神电母管管庄稼。可是随着魔族势力的衰微,神族励精图治,免了不少天灾人祸,凡世的香火便大部分流入了他们的口袋。两边又都不肯让 步,便时常发生些流血的事件,如此循环,关系愈来愈剑拔弩张。 "这第二件事,就是要决斗出个上首来。"庆姜满是向往 "十几万年前,我爹爹就是个决斗出来的上首,一万五千年前,墨渊也是个决斗出来上首,也没见到这世道有什么不一样。"我撇撇嘴。每届香炉会的必备节目之一,便是决斗出个上首,只是随着小一辈的魔神练功都不勤勉,这个节目越来越没什么看头。当年墨渊一举 夺魁后,惊艳八荒,神魔两界都传:墨渊之后,再无上首。如今又是老调重弹,随便揪出个三拳打不倒的人来就去当上首。 "好吧好吧,这第三件事就是天后要提供八百颗仙桃,天君要提供一百九十坛一万八千年佳酿,其中有三十坛,是出自折颜的手。"庆姜笑笑的看着我。 我觉得若说这天庭里最了解我的人自然是庆姜,我皱皱眉头他便晓得我哪只耳朵痒了。 我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难怪我爹爹天不亮就收拾了脸面说要出门去议政,啧啧,议政是假吃酒是真,算计到亲闺女身上来了…… 我和庆姜溜到香炉会上找了半天没发现会址在哪儿,只看见大大小小的神魔喝着酒吃着蟠桃聊着这家那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我冲着酒气最浓的那边去找我爹爹,果真就在一颗最大的桃树底下看见了他,正跟我朝思暮想的人儿喝着酒。 我两眼发直的盯着那人看,爹爹说当时我那两只眼睛里雾蒙蒙闪着两朵小桃花。 墨渊酒喝的懒懒洋洋,凌厉的眼角多了几分戏谑,薄唇微微抿着,也似含了讥诮,可是再仔细看那张脸上却明明什么也没有,只是微微笑着喝他的酒。我偷偷觉得,纵然爹爹再神武,在他跟前还是显得有点老。 自从那日从天河边上回来,我爹爹就没见过我眼里这般神气,眯着他那双醉眼迷离的桃花眼扫了扫我的脸又扫了扫墨渊的,立马酒醒七分变了脸,牵起我就走。他与墨渊交好归交好,却绝不许自己闺女和神族太子爷牵扯不清。 我被他拖拉的很是不舒坦,想挣开他的手又挣不开,回过脸去向庆姜使眼色。一向深得我心的庆姜此时却是抬了头似乎津津有味的看空无一物的天空,脸上神色有些陌生。 虽说这十里八荒的神魔有真本事的不多,可这香炉会毕竟是大赛事。谁拔得了头筹,谁就有了吃不完用不完的香火钱,所以来参赛的人并不少。 记得在我还是个娃娃的时候,我爹爹把我驮在肩头看这上首之争 我问:"那胖叔叔怎么跑下台去了?" 我爹爹说:"不是跑下去的,是被那个瘦叔叔的仙力震下去的。" 我又问:"那白胡子伯伯怎么拿着个大糖葫芦比武。" 我爹爹说:"那不是糖葫芦,那是锁妖塔。" 看了不到一个时辰,爹爹就驮着我回了府,顺道取了无量天后两个仙桃塞进我兜里。 爹爹一路感叹说这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香炉会越来越没意思了,十几万年前,他夺上首的时候才是真本事。 爹爹说的眉飞色舞,我挂满哈喇子的小胖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继续啃桃子。 我听见爹爹微微的叹了口气,"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我再想起爹爹,很是遗憾没认真听一遍他讲他的当年。 我总是一脸花痴的感叹父神怎会生出墨渊这样好看的人儿。小织笼说我是色令智昏,东华折颜庆姜哪个不是绝色?我却成日里暴殄天物。而我爹爹,从来就没入过我的眼。我时常听到那些八卦的魔族小少女谈论爹爹的醉酒桃花眼,含了春水,化了少女心。即使那个冷冰 冰的美人魔女冕,据那两只还未化作人身的小蜜蜂说,与我的爹爹,也有着不算太平的过去。 我爹爹收罗来的好东西不少,却衣着寒酸。常年一身灰白袍子,不像庆姜他爹爹一般花枝招展。 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爹爹长得不难看。 据说爹爹当年使一把银闪闪的月牙刀,战了三天三夜拔了头筹,声名大噪。再加上长的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迷倒了齐刷刷一片少女心。 庆姜昨天还来找我看香炉会,今日里就传他摔折了腿的消息。我提着爹爹的一坛老酒急急忙忙要去瞧瞧他。我爹爹一把把我拉回来悄声对我说:"庆姜他爹娘是怕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风头强迫他装病呢。" "装病?为什么?"我疑惑的问。 "如今这三界不太平,自然是能少一事则少一事。"我爹说。 "前日里他爹娘不是还说愿意尽魔族道义,保人世太平的。"我奇怪的问。 "这神魔嘛,十句话里有九句半当不得真。"我爹爹叹口气摇摇头。 我爹爹自个儿是个魔尊,却最不信任三界众人,前些年他为丢了的半坛酒暗中观察了太上老君三个月,但凡看到那老头舔舔胡子,就冲我嘀咕:"看吧看吧,在回味我的酒呢。" 直到我爹爹落难那日,他还是冲我暖暖和和的笑着说:"神魔的交情就那么回事儿,但凡能靠自己的千万不要求别人。" 到了决斗的最后一天,我早早吃了饭拖着腿上缠着绷带却依然健步如飞的庆姜去观战。 还没到就看到大波大波的人从紫金台往回走,我随手扯住一个问了问,那人叹口气摆了摆手:"不用去了,说是两个决斗的从比武台上摔下来一起摔死了。" 那人低叹一声,:"要是墨渊也参赛就有看头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墨渊也才是个七万余岁的半大少年,却早已一战成名,一双精□□黠的眸子闪着讥讽嘲弄,携着壶酒悠幽幽的饮着,云淡风轻的模样总令那些个正统的神仙不自觉得检查自己是不是忘了穿衣裳。 香炉会热热闹闹的开了半个月,喝光了天君的一百九十坛三千年桃花酿,天后桃林里指甲盖大小的蟠桃也被掐的一干二净。我问爹爹:"你们在哪儿开的会?" "就是桃园子呀,你不是去过了?"爹爹有些奇怪我何时变瞎了。 我想了想在桃园子的窘态撇撇嘴,何时起,议论人家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成正经的会议内容了? 我问:"这香炉会到底商讨了些什么?" 我爹爹皱着眉想了半天:"好像是说如今这严峻的场景要怎么解决。 我问:"那要怎么解决?"。 我爹爹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就是说要怎么解决?" "那究竟要怎么解决?",我更加不解。 "就只说要怎么解决……",末了爹爹果然又不耐烦的拍我脑袋:"你只需晓得问题严重,急需解决就是了,这是会议共识。" 我吐吐舌头:"一群和稀泥。" 这个问题的商讨又拖拉了一个月,终是圆满落幕,会议的结论是"如今问题非常之严重,急需解决。" 回去的时候,庆姜话很少,我在一旁嘻嘻哈哈逗他,他那张如玉的脸还是笑得勉强。 我爹爹常说,别看庆姜一副温润谦和的样子,却是三界里少有的明白人,他极有自己的主见和打算。因着他自小与我玩在一起,又由着我欺负,我便一直没意识到他与我的不同。除了那年被他爹娘强行结了婚约,我见过他落过一次泪,就没见过他为什么事有过烦忧。 我要进府门了仍然放心不下,从门fèng里探出脑袋来,做了个鬼脸:"这天大地大的,cao心别人的事全无用处。" 他似乎微微一怔,摇头一笑,带了些苦涩:"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道:"少绾,我愿凭一己之力护你一世唯安。" 第3章 请君入瓮 我爹爹虽是魔君,却从不爱生什么事端,从这点上来说,他是极不称职的,因为我听说凡间的小孩入睡难的时候,他爹娘再也没法用"魔君要来吃你了"这种方法吓唬他们了。 我有时候总觉得我爹爹有些过于怯懦,见了天君那张枯木脸粗剌剌的声音总是不自觉软上三分,有时候我听着爹爹那高不高低不低的声音打个冷颤,起上一身鸡皮疙瘩儿。 我爹爹说人活着才是最有颜面的事,管他面子不面子呢!那时我不懂,左耳朵听了右耳朵便忘了。 有一回,墨渊听见了便笑笑,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远处云雾环绕的层峦叠嶂,过上好一会儿才点头:"你爹爹说的对。" 他虽这样说,可是他从未费心巴力的活着。旁人都觉得墨渊是个好学生,仙力强、学问好,每日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一脸的虔诚向学。可是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坐在学堂里的是他幻化出来的个假身。因着他功力够强,竟然骗过了火眼金睛的夫子大人。我一直想学好他 的这个本事,他也曾耐着性子教过我几次,可是每次幻化出来的少绾总像个木头。后来我索性逼迫奉行化成我的模样去替我听课,他起初自然是不肯的。可是因着我的位子后面坐的是瑶光,他便勉强答应了。据说瑶光待他"不薄",每日下课,他的后背上都被瑶光画满 了王八。在这一点上我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算是替我受累,可是他自己倒是甘之如饴,背上的王八一直不舍得洗去。 许是奉行向我爹爹描绘了我和墨渊眉来眼去的状况,哦,不,是我冲墨渊眉来眼去的状况,他就寝食难安,费劲了心思不许我接近他。可作为情场上的过来人,他也应该晓得,这姑娘怀春就是往火里浇油,越压越旺的。 不必上学的时候,我总是转着为数不多的弯弯肠子一次次逃出府去,然后拼着薄弱的魔力赶上一天的路去天上找墨渊,更要命的是,去找他必得经过瑶光的居所——紫星海。墨渊有时在有时不在,不在的时候说是去三界转悠去了。我知道他虽表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 神态,对于这时事走向,却是关心的很。 我等到太阳西斜也没等待他,从背上的小筐子里卸下一只冰镇的玉瓜留在他门前就巴巴儿地往回赶。爹爹酒里的药撑不了多少时候,我得在他醒来之前赶回去。我那时是个人畜无害的魔族少女,除了偶尔咂点生ròu解解馋,没有别的不良嗜好。我把所有的诡计多端都用在 了与自己的爹爹斗智斗勇上。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瑶光,因着她成天对庆姜的痴缠苛责我很是不喜欢她。小织笼说那是撒娇,可是我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像鸭子被捏住了脖子吱呦的那两声,让我心肝儿紧得发疼。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是个女的就会撒娇,只看有没有遇上你愿意撒娇的那个人。我遇见墨渊时,娇滴滴的声音让我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若是从这点来看,小织笼不是个女的。她跟个爷们似的强悍无比;不服软不回头;说出去的话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要做的事,迅猛的让你回不过神来。若是有一天她撒娇,我想,这星河怕是得倒着流。 我只装作没瞧见那瑶光,蹲在石头上歇口气,边把鞋子脱下来摸摸脚底板子上密密的一层小泡,边抬眼往远处望望墨渊会不会在这时回来。 她拖着一身华丽丽的七彩衣裳围着蹲在石头上的我转了个圈,掩着鼻子皱皱眉头,仿佛我刚从粪坑里爬出来一般:"如若不是看在你爹爹那张笑面虎一样的脸上,庆姜怎么会乐意跟你这缺娘少教的野蹄子有什么关联?" 我冲她漫不经心的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庆姜宁愿跟我这缺娘少教的玩也要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你这个教养好的。" 她气得杏眉乱颤,却望了望我来时的路笑了:"庆姜再怎么躲我都是我铁板钉钉的未婚夫,你这连魔族都配不上的贱骨头成天缠着太子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他是个浪荡子,在凡间养的莺莺燕燕一大堆,他回个神就能忘了你是谁。"许是觉得说出的话对我很有杀伤力, 瑶光说完得意的笑了两声,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 我心里很是不慡,听见自己冷冷的笑了两声,道:"我缠着墨渊谁都看得见,你就算丢脸也是丢自个儿的。倒是你爹娘,巴结神族巴结不上,当个看亡灵的牢头倒是沾沾自喜。这魔族神族,哪个不在背后笑你们几句,你走到路上就没觉得脊背发凉?"我手指头慢慢悠悠 的划拉着石头fèng儿,悠闲自在:"还有你娘,成天标榜着女孩子要做什么大家闺秀,她跟天君那事……咳咳……" 我知道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况且我在爹爹酒醉的时候听来的野史也未必可信。 可是没料到,瑶光竟是一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恨恨的盯着我道:"你敢诋毁我娘,你想让魔族全族尽灭吗?" 她那亮闪闪的钗子闪的我眼疼,便不想再和她费口舌,我低头抹去手上的灰尘站起来:"是不是诋毁去仔细问问你娘,你若是把灭族这种话在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魔族人前面说一次,你爹娘的祸就算惹上了。我还要赶回去睡个好觉了。"说完便走。 我听见她在我身后笑了两声,让我冷冷的打了个颤。 "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有一天你的一意孤行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时候,你还是不是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低头漫不经心的扶了扶自己裙子。 我停了脚步吃人一样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她很是满意的打量着我,昂起头来:"我说的什么你仔细回味回味吧,墨渊是父神之子,怎会被容许与你这样的野种儿做一对?早晚有一天,他得做出决断的,而究竟如何决断是显而易见的。"她牵牵嘴角,笑得很是妩媚。 当时我也才是个背不过神魔道义的黄毛小丫头,很是没有容人之量。 后来我提起这段事来,小织笼听了淡淡的说:"这与年龄有什么关系,即使你老到三十六万岁,你那肚子里的肠子,"她用两根手指头一捏,"也不过这么粗细儿。"我不得不承认,小织笼说话总能一针见血。 于是那天,我第一次跟个同样半大的小姑娘为着她说墨渊的一句话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架。 在这以前,我只和庆姜打过架,每次凭着一股牛劲把他压在地上抢他的冰糖葫芦儿吃。每次都是我赢,每次都是爹爹打我手板儿。 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想我是稳赢的,可只打了两个半回合我就感到不对劲儿。她有魔力而我只有牛力,我翻了个个,使劲咬了她的胳膊不放,感到后背火烧一样热辣辣的发疼。 我这时候格外怨恨我爹爹,平日里他不许我打架,导致现在我只能平白受着瑶光用真火烧我,却无任何反击之力。 我心里想着可真疼,可是她说墨渊的坏话,我就死也不能松这个口,只是想到今天要折在这样一个看不上眼的小丫头手里,我还是为自己略微抱屈。 后来疼着疼着,我便没了知觉,只记得她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属于我的东西,不管我想不想要,都不许别人染指分毫。"我茫然的看她一眼,不记得什么时候去抢过她的冰糖葫芦儿,又想了想,才明白她大概说的是庆姜。 然后我就觉得她那张带着笑的美人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后来我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在墨渊的怀里,心脏跳的便有些剧烈,很怕那咚咚的响声被他听见。 我悄悄地深吸了两口气,他白色的袍子系的很紧,可是我还是能嗅到淡淡的木兰花味。 我原本想闭上眼多在他怀里昏迷一会儿,却听见他淡淡的说:"醒过来了就起来吃瓜。" 我一百个不情愿的扭了半天的身子便被他随意的扔在了地上。 "你没魔力?"他斜着眼睛看看我。 "嗯……"我觉得很羞愧,觉得自己好像又在他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暗自恼恨起爹爹来。"很好。"他笑着说。 "很好?"我有些惊奇。 "嗯,是很好,最起码可以好好地活着。"他点点头。 想想刚才险些丢了小命儿,我便不太懂他的话:"正因为没有魔力我才险些丢了小命。" 他挑挑眉道:"现在不是还活着?" 我低头看了看被烧得乌漆巴焦的裙子,沮丧的点点头:"是活着,可是也差一点就被瑶光烧成了灰。" 他说:"紫星海沉着的尸首那么多,除了那些寿终正寝的,其余的都是灵力高深的。" 我有些吃惊:"为什么?" "大多数灵力低微的小神仙见到危险自然跑的快,而自以为有些灵力的才会去迎战,死的几率便也大些。"他忽而笑道:"当然,你是个例外。没有灵力还硬碰硬,活该吃亏。" 我撅着嘴,觉得不大高兴。我虽然算不得是个有骨气的人,可是也不愿意每次受了侮rǔ总得做缩头乌龟,若是我有几分魔力,也总能堵堵画未的嘴。 "别人说什么随便她去便是,你管不过来的。"他忽然说道,我很少见他这般认真的和我说话。"说你坏话你也不在乎?"我问。 他笑着摇摇头:"我若连别人说我什么都要在乎,估计得和这四里八荒的魔族和神仙都得打个遍。" 我想想也是:墨渊虽是正儿八经的父神之子,可是做事向来不拘一格,结交的朋友,往来的亲信也从来不算正统,即使被他迷了春心的小仙女也都悲痛欲绝的骂他负心汉。所以总的来说,谁都会在大面上夸他,可谁又都会偶尔在背后酸他几句。 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我喜欢的人,虽然我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可是我也总禁不住替他在乎。 他一只手覆上我的眼睛,手指细长微凉,有握刀摸出的浅浅的茧,笑道:"你可别用这样同情的眼神看我,他们说的本就是事实,我可没有什么冤屈。" 我乖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感受到他手上微凉的指茧。忽然想到了他宽广的胸膛,想起刚才实实着着的躺在他的怀里,便忽然觉得了没有仙力的好处,竟然就有些感念瑶光了。 我甚至想,下次她再用仙火烧我,我一定不会反抗了…… 第4章 绝色一枝枝 爹爹知晓我和那画未打了一架还险些丢了小命,便一手提着我关进了屋子。 "你若胆敢把你这条命丢了就不要再喊我爹爹!"我很少见他这样严肃,只是一个劲的卖乖点头。 我小心翼翼的瞧了瞧他涨的猪肝一样的脸色愣是憋着没指出他这话里的错误来,人都死了还怎么喊爹爹。 奉行听闻我被瑶光欺负了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最后蹭到我c黄前,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道:"小祖宗,我奉行发誓,三天之内再不看瑶光一眼,以示惩戒。" 我与墨渊牵扯不断的流言蜚语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在三个月内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魔君府里的人都开始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愈加得意的很。我仍旧大摇大摆的荡着秋千舔着糖葫芦把庆姜送我的小玩意儿拆的七零八落。也在我爹爹看管的不是那么紧的时候跟着墨渊去凡间逛逛。 很多时候,他并不下去,只是屈一根腿坐在云端,脸上表情似乎瞬息变化又似从来未变。 他指着一个金碧辉煌的华丽丽的高台子道:"诺,那儿,那是祭祀神仙的地方。" 我听爹爹说起过,以前魔族强大的时候,凡世处处可见的是祭祀魔族的祭坛,如今多数已经破败不堪,唯有神族的香火愈来愈盛,当年神族颇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只是我爹爹也不太好意思撕破脸与天君掰扯那些往事。 可是近来鬼族在鬼君擎仓的带领下愈发强大,频频洗劫祭坛,天君不堪其扰,想用兵又怕魔族趁势打压。总之,各方心怀鬼胎。 这日墨渊手里打磨着一把小刀坐在府门顶上笑:"你就不怕好端端的名声被我毁了?" 我捂着嘴笑了半天,瞧瞧周边没人,伸手指了指我自己。 他挑着眉毛认真看了我一眼,慡朗的笑:"我说这谣言的细致程度不像瑶光能够编排的出来的,原来是贼喊捉贼。就是可怜了你那跳着脚到处捉贼的魔尊爹爹。" 自从我不自量力巴结墨渊的名声传了出去,我爹爹气的跳了老高,抓着他生了锈的月牙刀要去找造谣者拼命。 我抱了个软枕,躺在石头凳子上悠哉悠哉的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心里甜的像灌了蜜。但凡能让我和墨渊扯上点联系,我管他什么好名声坏名声呢!再说了,我怕疼怕死,偏偏不怕坏名声。这点是严丝合fèng的得了我爹爹的真传。可是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倒是万分在乎我 的名声。 爹爹从外面威风的回来,看到我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悠然自在,说"一个凡人若像我这般不孝,定会遭天打五雷轰的"。 我撇撇嘴回道:"这种话也就诓骗那些纯真的凡人罢了,那三十七万岁的老雷公是个什么样子我可清楚得很,他一个月的时间必定有二十八天是睡着的,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便顺手抓过他的锤子打上几下交差,落到哪个人身上纯属倒霉的。" 爹爹气呼呼的大手掌拍在我的头上:"打雷打不到你头上,我这巴掌倒能打到你头上。"可是待他那大手掌落下来,早已如蜻蜓点水般轻柔了。 我这记忆里他好像就跟我动过一次真格的,那时候我才只有三千岁,被一个长得黑黑壮壮的小神仙欺负了,他骂我是没娘的野种,我骂他黑面疙瘩,足以看出我骂人的技术实在不高明,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宁愿动动拳头解决问题,既利落又带劲。可是看着他能装下我三 个的大块头,我便很知趣的选择了舌战。 只是那次失败的很,他长得很怂,嘴巴却是一点不怂,骂的我落花流水,我却翻来覆去是那句黑米疙瘩。当时我想着,他爹娘齐全,我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骂到后来,我便有些怨恨那我把弄丢了的娘。 爹爹和我说过,我不是个没娘的孩子,我娘在桃林子里赏花,走丢了。他说我娘总有一天会找到我,只是路太远,天地又太大,她一点点的找,要找个几万年的…… 可是爹爹这话连我自己都怀疑,更没法用来说服这个黑圪塔。 我爹爹来寻我的时候,我正坐在个石头上边哭边喊:"我不要娘亲了,我不要娘亲了,她讨厌,她丢了我,她永远不要来找我,我也永远不要认她。"爹爹的铁砂掌便落在了我的屁股上,我一时便忘记了哭。瞪着个大眼睛一怔一怔的看着他。 爹爹脸色有些苍白,黑色的眸子里泛着光,他说:"少绾,你有这世上最好的娘亲。" 有没有世上最好的娘亲我不知道,我却有世上最好的爹爹。 因为那记铁砂掌,嗜酒如命的他罚自己一个月没沾酒。我只要一瘸一拐的装屁股疼,他便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我站在院子里冲墨渊喊:"你去哪儿?" 他背着身子边走边喊:"去尘世转转。"声音清越。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眨眨眼睛:"要不要一起?" 我自然是要去的,被爹爹关在家里这些日我寂寞的很。墨渊从身上随便摸了摸便摸出一套男人衣衫来递给我。好笑的看着我一番折腾还穿的颠七倒八的鞋帽,伸出一只手来利落的替我整了整衣冠。 以前我爹爹把凡界形容的像地狱,说到处是心思狡诈的人们等着抓到弱小的神仙剥了吃ròu以求长生不老。以至于活到五万余岁我还没下过凡,不是不敢,是不屑。觉得凡间唯一的诱惑就是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儿。 我跟着墨渊走了一条又一条七拐八拐的小道,见到了个火红红的气派的大门。一个擦得脸白的像粉刷一样的半老女人迎出来。 她扭着细细的腰摆着肥大的屁股直往墨渊身上凑,脂粉味实在太呛鼻子,我忍了半天才忍住没往她脸上打喷嚏。 进了那大红门还是一层又一层的帘帐,转着转着我就转明白了,这是我偷看的爹爹戏本子里的烟花场所呢。 我伸长了狗一样的鼻子到处嗅了嗅,觉得很是新奇,毕竟戏本子远没真刀真枪生动。 墨渊很快抱着个娇娇滴滴的女子看唱戏,我寻摸了半天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就贴着墨渊坐了,学着他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提着个小酒壶斜斜地往嘴里灌。 我看见墨渊的另一只手一个劲的往那据说叫枝枝的女人怀里摸,我也伸出一只手大着胆子往墨渊怀里摸。 摸着摸着就觉得不对劲,除了墨渊,唱戏的看戏的都齐刷刷的盯着我那只探进墨渊怀里搅个不停的手。 墨渊冲他们笑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大家别介意,我兄弟就爱这一口。" 大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脸上写满了理解。 我闭着眼睛变本加厉一通乱摸,名声担了,总得把事做到实处。却恍然听见他甚是愉悦的呵呵地笑。 玩的多了,这钱财上便有些吃紧。 墨渊总有办法弄些钱来,有几次把我典当给了妓院,我被他卖了还在给他认真清点钱串子。我被莫名其妙的典当了几次之后便学乖了,他去解个手我也得在他胳膊上拴根绳。 他低头看着胳膊上的红绳愣了一愣,笑道:"小心下次我把你变做银子付账。" 我相信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爹爹但凡看见我就唉声叹气,我虽然知道这神魔在一起好像的确没什么先例,但我不觉得我先开这个口子有什么不对。 我爹那天晚上喝了一坛子桃花酿,揪着我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的讲道:"墨渊不是个走正统路的神仙。" 我撇撇嘴皱皱眉,不耐烦的说:"不正统又如何,天庭什么都缺,正统的神仙倒不缺。可是又有几个真能顶事的?" 爹爹叹了一口气,松了我的耳朵:"墨渊的命格我查不到,东华那小子对此吱吱唔唔,只说墨渊的命查不得。" 我瞪大了眼睛要爹爹说下去。 爹爹摇摇头:"你想想,这天上地下,十里八荒,谁的命是查不得的?十万年以前倒是也有过这样的一个人,不容于天地,冠绝无双终是天煞孤星,亲者无一人可免。" 我惊得浑身抖了一抖,却还是嘴硬道:"他有爹有娘怎么就天煞孤星了?再说了,是那命簿子容不下他的命还是他不稀罕那命簿子,这鸡生蛋蛋生鸡的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我去太晨宫找东华讨命簿子来看,东华那小子却并不大方,无奈我用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后来,我一遍又一遍往那里跑,鞋子都踏破了几双,东华许是终于不忍,冲我无奈的摆摆手,"我去睡觉了,你自个儿翻去吧。" 再后来,我终是信了墨渊的命格不同寻常,心里想:"天煞孤星就天煞孤星,就是有朝一日陪他化了灰我也乐意。"那时爹爹还没教会我珍惜自个儿的命,我自己便拿着它不当回事。 我前前后后想了三百遍还是没决定要不要把这件事讲给墨渊听,我爹爹手里捻着灯芯儿,"傻闺女,你真以为墨渊那猴精的小子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异数?也就你个泥菩萨为他cao着这个心。" 如今我回过头来想想,我与墨渊本就是硬生生扯出的缘分,偶遇,纠葛,桃花酿……不是我存了心便是他存了意,可是那时我是个糊涂的小东西,见不得那些爱而不得感怀伤时,只要我爱的我便拼了命的捉住,管他有缘没缘造化有没有弄人。 爹爹说即使我费了心思改了这因,终是逃不过这果,天命终究难违。 对于墨渊的这个秘密我藏得很好,每天日里煎熬夜里也煎熬,也仅仅是对庆姜说了。 庆姜那嘴巴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哪怕消息有一天走漏了,我也相信是我梦里说多了嘴。 庆姜担忧的看着我,却终是没说出爹爹一般讨人厌的话来。 "墨渊,你信命吗?"我不敢看他的脸。 他笑:"命格都没有我去哪里信命呢?"。 我想想也是,他自己说起来云淡风轻的样子让我也觉得事情也许没有那么严重。可是总归是心里不大安稳,命格这东西,有的时候千方百计的想逃开,没有的时候反倒没有那么安心了。 "陪我下盘棋?"小织笼端着棋盘子凑过来。 "没空!"我头也不抬。 "让你三步,输了给你刷三个月碗外加洗一年衣裳?"小织笼耐着性子和我商量。 "嗯……没空。"我依旧懒得抬头。 "你不会真以为这命格你随便划拉一番就作数了吧?"小织笼那半死不活的声音听着刺耳。 我把手里的簿子捂得严严实实,狐疑的看着她:"你偷看了?"这些时日我挑灯夜读,就是想为墨渊写几章命簿子出来,毕竟平日里看戏本子看得不少,我写的少绾与墨渊才子佳人的故事颇为顺手。 小织笼闷闷的哼了一声:"你写的小人故事书我才懒得看,无非就是和你的墨大太子生了一堆胖娃娃长相厮守。脚趾头也想到了。" 小织笼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读懂我的心思,我撇撇嘴:"那又如何?比你这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还好些,鬼族的离络可是许多年未见了呢!" 小织笼的脸色变了一变,抱着棋盘走了,末了丢下一句:"记得还得替我刷十二年的碗。" 这些年她住在魔君府上,唯一的爱好就是找我下棋,每次我输了,就得刷一天的碗,如今已是积攒了十二年,我早已对还清欠她的债心灰意冷。 第5-10章 第5章 离络回来了 庆姜告诉我:"离络从海之冥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四处瞧了瞧,生怕他悄无声息的从哪处衣角噶啦冒出来。那是他留给我的一贯印象。 离络是鬼君擎苍之弟,却一点也不像是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五官没有一点相似,性格也是迥异。 擎苍是个权力欲极强的人,一肚子的坏肠子,猥琐又贪婪,每次我在爹爹那里不小心遇见他都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他那因为长年工于心计而下垂的眼袋让我觉得无比腻味。所以他成为做鬼君的不二人选。 而离络则对于权力表现出一种不同于整个鬼族的冷静,或者说他周身散发的那种高贵气息压根不像个鬼族人。他平时惜字如金,面若秋水,周身带着一种不易使人靠近的寒气。 他是个刻板严格的人,我有时候觉得格外讽刺的一点是:若论大纲律例,没有比神族更严苛的了,但是他们神仙自己却是从不遵守的。天君两口子带着头弄虚作假,成天跟自己制定的律例玩捉迷藏,表面上那些神仙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下里却是一个比一个黑, 贪污香火钱,或者给别人栽赃陷害,没有比他们更拿手的了。墨渊从不弄虚作假,却也从不遵守那些条条框框。可是鬼族二号人物离络,却反倒是最恪守条例的人。所以女娲当时指定了他来维护三界条律。 庆姜见我一副瑟缩地样子,好笑的揪揪我的辫子道:"你就这么怕他?" 我吐吐舌头,道:"看见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做鬼族做的比个真神仙还正统……"虽说我脸上写满了鄙夷,可是其实我是佩服他的,毕竟对于我这种每天都在挑战律法权威的人来说,觉得离络能活得这样索然无味还能坚持活着,本身就是个奇迹。 庆姜把我送到府门跟前,停了脚步道:"最近天庭里不太平,离络提前赶回来了,你也知道,这律法也只有在他手里转的开。"。 我撇撇嘴:"那是自然,他那张万年冰块脸齐刷刷的写着大纲律例呢。" 奉行笑着摇摇头:"我就不进去了,离络刚回来,有些积在我手里的活得跟他交代下,明儿个你去了水学堂,向夫子替我请个假。"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枝杜衡往我襟前一cha。 庆姜是离络在天庭里唯一的朋友,他每次来天上,总要去庆姜那里喝碗茶。他在海之冥的日子里,大多数事务便交给了庆姜来打理。 他走开了两步又回了头:"出去玩不打紧,凡事小心着些……"他顿了顿,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还是笑道:"你总要保护好自个儿。"。 我从半掩的府门里探出身子,冲他摆摆手:"你别成日里担忧我,我爹说了,我这种莽撞人最是命大。倒是你,别跟离络走的太近,毕竟小织笼才是跟我们一块长大的。"。 他似是惊奇的笑笑:"我以为你巴不得小织笼不痛快呢!"。 我不置可否:"我是愿意看见她不痛快,可是我也不愿意看见她难受的落泪呀!" "今儿个你洗碗。"小织笼把面前的空碗一推,挑衅的看着我。 这是每晚都会爆发的拉锯战,每次下棋之前都会讲好赌金是刷一个月的碗,可是依着这个算起来没有个千儿八百年的我是刷不完了,便撕毁了契约不再认账。 可是今天我只是默默地看了看她已经做好大战一场的斗鸡脸,便开始收拾碗筷。 小织笼内心的热血沸腾便瞬间堵在了胸口。默默服输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我刷碗的功夫里她便有意无意的在我身边转了十几圈,时不时的斜着眼睛往我脸上瞧。 平日里她甚少多看我一眼,用她的话说,我那张呆头鹅的相貌让她看着既怜悯又心塞。 而这天上唯一不让她觉得是呆头鹅的人却是让她拼了那条珍贵的小命也要远离的,所以,她说:"我孤独。"。 她每次说孤独的时候,我都特想把她从我那里抢走的冰糖葫芦抢回来,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有闲工夫谈孤独,弱者永远都在忙于生存。 "泡个脚吧,我爹爹的虎骨酒。"我压低了声音:"这虎骨来的可不简单,那乌来在北冥日里夜里守了三个月才引得这神虎入了套,去年他为着求我爹爹帮他给墨渊带个话便送给了我爹爹,我从那天一直找到昨日,才在爹爹的c黄底下给摸出来了,今儿个是便宜你喽 。" 小织笼微张着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会儿,一咬牙把脚伸进去:"说吧,要我替你做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只要不赔上我的小命儿,我……"她及其享受的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声音便也柔软了几分:"我便认了。" "你是我敞着心结交的亲妹妹,我们之间用得着这样来回计较?"我幽幽的叹了口气。 小织笼却是一个激灵,把脚丫子利索的抽出来:"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蹊跷,你也不用怪我疑心重,毕竟如果我突然待你这般好你也不会相信。所以今日这虎骨酒我若是泡下去,今儿个是睡不着了。"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你过了今儿个都不用睡了,离络回来了。"。 我没看见小织笼抖,那满满的虎骨酒却是洒了一地。 她依旧气定神闲的挪着莲步进了屋,却听到她房间的门吱吱呦呦关了几次关不住。 我捂了捂自己的嘴,后悔没加个把门的。 离络是一个比神仙还像神仙的魔族二公子。 尊名这东西,你若太把它当回事儿,你若太不把它当回事儿,固然让别人暗地里说三道四,比如墨渊;可是你若太不把它当回事儿,那这事儿也麻烦,比如离络。 所以这离络很拿自己的尊名当回事儿,虽然为我这样的小角色儿不稀罕,可是也实在找不出他一点错儿。说到底,他就是尽全了自己的本分,是个兢兢业业的司律…… 离络刚做司律那会儿,我爹爹手指点了点我的脑门:"人家离络两万岁上便能把天条律例信手拈来,三万岁便能把公案办的没有一点破绽,你那时候还成天撒丫子跑着偷我的酒喝。你咋就不给你爹爹争争气?" 我摇头晃脑:"天分如此。" 我和墨渊爱的死去活来,不,应该说我爱墨渊爱的死去活来那会儿,小织笼对我的唧唧歪歪是一百个不屑。对于她的不屑我却是没法反驳。 她的确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对自己下得去手的人,她斩情丝比我剪个头发梢还痛快。 我这几天去找墨渊都要七拐八拐绕上无数个弯弯,生怕被哪个爱嚼舌根儿的捅了去给司律殿。 我倒不是怕他,被他捉住了丢进那水牢里待上几天不但要赔上我爹爹的一些宝贝还要好多天见不到墨渊不是? 好吧,我还是得承认被他抓住真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去见墨渊当然不犯法,犯法的是我和墨渊去凡世做的那些事儿。毕竟我俩都不是克己奉公的人。 "回去吧。"墨渊收起鱼竿,把两条银鱼变小了塞进进我兜里。 "这么早?"我意犹未尽,看墨渊临渊垂钓是一种享受。 "你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怎么是出来玩呢?还不如魔尊府里睡觉去。"墨渊总能一语中的。 的确,离络是我不想见到的人,若是可以,他把自己缩在昆仑山永不回来才好。 "离络回来了。"我满满的忧伤。 "嗯。"墨渊回答的漫不经心。 "那你还来偷鱼?"我奇道。毕竟离络一直固执的相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越是这样才越有乐趣。"他努努嘴。 我想想也是,东海龙王那个泼皮三太子的龙筋就被他抽了三次,偷几条银鱼实在算不得什么。 爹爹说自个儿这个神仙做的虽然窝囊了些,可是活到三十几万岁那脑袋还是稳稳当当架在脖子上说明他老人家信奉的人生哲学没出什么大差错。 而墨渊的日子,用我爹爹的话说来,真是可惜了这幅好皮囊、好地位、好天分,天天踩着刀刃儿过活的,也亏他是个没命格的,否则不把他写死个十回八回都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这天,我从窗子里瞧了瞧小织笼还好端端的活着,便长吁了一口气去找蛰出玩。快到庆姜家门时,隐隐约约看到一身黛青衣服的离络,便立马转身往回走。 "少绾!" 我手脚一哆嗦,暗暗告诉自己,那是幻觉。 "墨渊!",我听到有人叫墨渊,立马喜笑颜开的回了头,却只看到离络冰着一张金科律例脸看着我。 我第一个反应是长大了嘴巴看着他,不相信诓骗我的那声墨渊是他叫的。 第二个反应是慌张的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作奸犯科的罪证。 "她可还好?"他问。 "谁?"我张着嘴,一脸茫然的样子,我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 "我不喜欢重复显而易见的话。"他脸上有杀人嗜血的变态冷漠。 "哦……那……还好。"我立马变怂。 他转身便走了。 我扶了扶自己的脑袋,往前走,不得不承认:"这人倒是慡快。" 在我的印象里,那离络统共笑过两次,每一次都笑得我毛骨悚然,我很难相信小织笼与他会有花前月下的过去…… 我不敢再往蛰出家走,怕冤家路窄。便改道去找墨渊。 墨渊数着钱袋里的银子说:"你甭替这两个人cao心,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脑子都比你好用的不是一丁点儿。你若是得闲,仔细想想下次再进赌场怎么把我的钱袋看好。"。 "钱又少了?"我有点愧疚,每次他赢的银子有一半是被我莫名其妙弄丢了。可是除了窝在人堆里和那些个小后生讲讲话我什么都没干…… "不会当真了吧?"他把我的辫子揪揪,笑道"我要钱有什么用?" "在天上,香火重要,在凡间,银子重要。可是有样东西比它们都重要。"他继续说。 "是命呀。"我立马接口。 他愣了一瞬,笑起来:"嗯,不错,可要给我记清楚了。"。 我看的有些发神,他笑起来那俊朗邪魅的样子总让我心里满满当当的…… 墨渊好赌,而且从来不会输。 他曾把十二星宿赢得只剩了十二条裤衩,也曾让那擦火就着的雷神替他做了三个月的饭。只是他不许我赌,每次让我帮他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子。 每次我偷偷下上几注,他便不客气的伸手把我提走。 有时候我恼了,三五个月不和他说上一句话,他也就由着我去,并不会为这事来哄我。 "为什么你能玩我就不能玩?"我问。 "你不该是个赌客。"。他耐心的说。 "你就该是?"我一脸的不服。 "我从来不赌。"他掂着手里的银子,说的跟真的一样:"只要赌总会有输的一天,所以我肯定我会赢,所以这不是赌。" 我竟然觉得他的诡辩很有理…… 上个月里太上老君的庙门便被个小神仙抗进了我家的院子。那小神仙憋了半天没憋住,最后笑的龅牙都快跑出来:"老君的炼丹炉也被那浪荡子搬走了去做烤火的炉子,他说看着这庙门还气派些,让我搬了来给魔尊府装上。" 小神仙又捂着肚子喘着粗气一阵狂笑,那老君在家寻死觅活呢,把几千年的老底输光了。 "酒呢?墨渊那小子是不是把那老东西的酒也赢了去?"我爹爹不淡定了。 "酒?墨渊提着几坛酒凑鼻子上嗅了嗅,说算不上好货色便丢在那里了。" 爹爹的脸色立马变的有些不大好看。 可是晚饭的时候盯着老君的庙门看了会儿,便又痛快了:"闺女,明天去问问那老君他家庙门朝哪的。"。 我撇撇嘴,便觉得爹爹有点不太君子,大老爷们还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第6章 壮士断腕,了前尘 爹爹今日去了十里桃林找折颜,美其名曰去叙叙旧,他怕是又馋桃花酿了。自从他搭着墨渊这层关系与折颜攀了个交情,便经常去混酒喝。折颜每次见了我爹爹都甚为头大,觉得我爹爹的酒品配不上他的酒。 庆姜最近忙的很,三界生的乱子都是越来越大,任何一个担点官职的神魔便也不得不做出个勤勉的样子来。庆姜对于这些事向来不争不抢,更不会强出头,若不把事情推给他,他是万万不会去兜揽那些个琐事,只是塞到他手里的事他会做的比任何一个老资格的魔族都做 得完美。因着他有一双勤勉的爹娘,又与画未有这样的关系,他面前的公文俗事便总也处理不完。 我上学前趴在窗子上瞧了瞧小织笼房里,果然不在,她这几日有些浮躁,下棋都输给了我几盘,昨儿个晚上说今日去她姨姥姥家串门去了。 我把她家祖宗梳理了一个遍,也没想出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姨姥姥,况且这"串门"二字出自她的口,便像我说出"不惧离络"那么滑稽。毕竟她平日里是九头牛都拉不出门的。 才刚想过这里,我便见到了站在我面前的离络,立时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拧上几圈。 我规规矩矩的站好,对着这清风朗月的翩翩佳公子点点头,想了半天没想出措辞,最后吱吱呜呜起了个最差的开头:"真巧。嘿嘿……"其实并不巧,他自然是专程来找小织笼的。 他并不看我,直直的盯着小织笼紧闭的房门:"她住这里?" "是……",我嗫嚅道。 他走近了几步伸手摸了摸那窗棱,手指捻着指腹上的灰尘,冷声道:"你那魔尊爹爹就让她睡这种地方么?" 听他这样说我便有些不乐意:"如果魔尊府也跟你家那大紫明宫般气派,你也不用方才从太上老君的府上拆来的门里走进来。"他怕恶心我就偏要恶心他。谁不知道,他一贯对自己的出身讳莫如深。 他转身看着我,淡淡的说:"给你提个醒,我要抓你爹爹的把柄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我点点头:"是简单。若非你一贯的秉公执法,也不会让小织笼发下百世轮回不与你相见的毒誓。" 离络像寒冰般冷彻的眸子似乎听得见碎裂的声音,让我产生将死的错觉。 其实我一直不曾向别人提过,离络便是我的第二朵桃花,阴差阳错结错了果儿。我不提不是因为我还记挂着他,只是因为事情的经过我自己也没理清楚。 待我初长成个明艳四方的姑娘的时候,庆姜已经与画未订了亲,我爹爹便很是怕我成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那时他最大的爱好便是蹲在路边看那些过往的年轻男子。以至于爹爹背负了个比现在的乌龙更糟糕的"花心断袖"名声。 日日蹲夜夜蹲,那时年少的离络便让我爹爹盯上了。 我想对于离络来说,那应该是他光彩夺目的人生里的一场噩梦。 他那时候四五万岁,束着乌发,垂着夜明珠,脚踏云缎靴,第一次离开生他养他的大紫明宫,出任司律一职。 我爹爹便腆着老脸凑过去问他的生辰八字,他很是镇定的扫了扫我爹爹的穿着打扮,便行了个恰到好处的礼,喊我爹爹魔尊大人。离络虽不喜人情,但他对很多事看得都很透彻,尽管我爹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像个魔尊,可他还是一眼看出来了。爹爹对此颇为受用。 那是我爹爹第一次见到他,回来时便是一脸的春心荡漾,叹道:"闺女,爹爹替你觅好了佳夫婿,他叫离络。"一副虽死无憾的表情。 我那时不知道寻夫婿是个怎样的概念,只觉得爹爹既然说寻得了便就是寻得了。于是每次在外面受了气,便说,我的夫婿是离络。我也并不知道司律是不是厉害的官职,只是见那时的瑶光总是一副揣着冰糖葫芦的得意神情向我们发威:"我夫婿是庆姜。"我便觉得离络 也是个可以让我扬眉吐气的名字。 待隔了三千年,离络再次回到天庭,他已背了个少绾夫婿的名声。 如若他爹娘像庆姜爹娘一般强硬,自然不会容许这样损害声誉的流言肆虐,可是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在自己亲哥哥的刻薄下长大,一向对流言反应迟钝。 那日,我正站在桃花树下和一群魔女玩笑,却看到有个神情疏离面貌俊朗的贵公子便走过来。一个小魔女捅了捅我,捂着嘴笑道:"快看快看,你夫婿来了。"我不确信的瞪大眼睛:"他是谁?"那些个小魔女哄笑起来:"还到处说离络是你夫婿,竟然是不认识的,我 就说过是吹牛的吧。" 其实在这之前,离络已经很是有礼的回绝过我爹爹的热心肠,说自己先立业后成家。可是我爹爹为了护全我的自尊心便把这段隐了去。 我两眼放光的看着那离络走过来,一个雀跃便去拉了他的手。那时我接触过的男的只有爹爹和蛰出,我并不晓得男子的手不能乱牵。 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很是沉稳的拂开了我的手,像抖掉袍子上的一粒灰尘。 我看着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上落下来,便觉得有些难堪,吞吞吐吐道:"我是少……绾。" 他回道:"我是离络。"那笔挺的身姿,冷漠贵气的脸盘,郑重的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便让我觉得有些瑟缩,他真是个合格的司律。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相见。 我脸皮虽厚,并不很在意他的冷脸和无语,可是眼力见儿自诩还是有的,他那张看我如看尘土的冰块脸让我很是厌恶。 可是爹爹经过庆姜爹娘的那次挫败,在离络这件事上似乎抓住救命稻糙一般,付出了他攒了几千年地坚持。他初回时对我爹爹的穷追猛打阿谀奉承还算给点面子,回绝也回绝的委婉。可是自打他被我爹爹硬拉来喝茶的时候见到了小织笼,我这朵桃花便静悄悄地夭了 ,那厢桃花却是开的绚烂,我平时第一次确信自己受到了伤害,自此我见了他就木讷的毛病便落下了。 我的桃花缘若静悄悄的折在小织笼手里我虽然嘴上会冒出些不大地道的恶言恶语来,可是心里也觉得理所应当。 可是真正让我觉得这张厚脸皮也挂不住的是,小织笼只是在那桃花树下拨拉了几下棋子,用那双对男人近乎全盲的眼睛瞥了一眼连走路都正统的离络,离络那本像万年冰山的贞洁牌坊便轰然倒塌。 "伤害从来不是因为他是一只特立独行不屑看你一眼的狼,而是他明明是只春心荡漾意志不坚的小白兔,却单单在你面前装大尾巴狼"。我那时候这样觉得,那是在没遇见墨渊以前。 后来的事,我便有些搞不清状况,小织笼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对于那离络自始至终从来不多看一眼,而那离络,依旧高冷,却时时的偶遇在我家那棵老桃树下。 自从离络掌了司律之位,杀人治罪眼睛都不眨一下,小织笼便时时的被那离络抓了错处罚些银子做点劳役。 及至到了后来,小织笼梦里的几句梦话也被他抓了来治罪。 小织笼便问我要了帕子晚上把嘴巴塞上。我那时候真是佩服小织笼,一副要做烈女的架势,颇为可歌可泣。 …… 离络眼里的冰山愈凉,我才惊觉我又不合时宜的忆起了往事。离络和小织笼都是多么自卑而高傲的人,惺惺相惜,又相爱相杀。 我后退一步窜进屋子里,掩了门道:"小织笼早已游山玩水忘却前尘,如今只有你自己的心结解不开,凭什么弄的别人不痛快。"我说完这些用力抵住门,听了听,外面好久没声音,在窗子上戳了个洞去瞧,早已没了离络的影子。 许多年前,我和小织笼下着一盘半死不活的棋,离络带着那张冰块脸又来了。 "三界律例第二百八十条……"离络说。 小织笼头也不抬的摆摆手:"不就是罚三十注香火钱么?"说着从怀里摸出来抛给他:"你自个儿点点吧,出了这个门再少了我可就不认账了。"。 我听着小织笼这话说出来便打了个寒颤,离络这傲娇的心狠手辣的司律让她打发的如同一个叫花子。 那离络的万年冰块脸便显得有些抽搐,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甚至我听见他的手指攥的吱咯发响。我下意识的握了一枚棋子,倘若他不耐烦小织笼这条小命了,我总得挡上一挡。 小织笼淡淡的说:"该你走了。" 我费力的移了移心思,扫了好几遍棋盘愣是忘记自己是黑子还是白子。 我侧着眼睛撇了一撇,那如玉的袍摆却是不见了,徐徐的松了口气,却看到碎掉的棋子的粉末从小织笼的指尖洒下来。 那时对于他们两个之间的博弈游戏我自是看不明白。可是每天把这颗脑袋悬在头上也不是好受的。 小织笼从她姨姥姥家回来后,便把戏本子搭在脸上晒太阳,我蹲在她跟前瞧了瞧,站起来去屋里走了两圈又走回来。 她一把扯掉脸上的簿:"有话就说,你牛车一样疙疙瘩瘩的步子落得我耳朵疼。" "离络又来了……"我道。 她平静的看了我一会儿,不疾不徐的站起来往屋里走:"我还是那句话,他来一次我打一次。" 我囧囧鼻子:"切,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过谁?"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笑:"你!"。 我狠狠的白了她一眼,却也知道这是实话。一个但凡壮士点的凡人都能把我打翻,况且本就功力不弱的小织笼。 我咬咬牙追进她屋子里去:"人家离络是正正统统的鬼族二皇子,是杀伐决断大权在握的司律神君,你一个被爹妈丢了还除了仙籍的破落半仙,人家还高攀了你不成?" 小织笼厌烦的瞪我一眼:"你现在这副嘴脸整个一逼良为娼的老鸨。" 我气的一敲竹榻,小织笼便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她就势翻了个身趴在塌了的席子上看话本子。然后两个月不和我说一句话。 第7章 断袖情,空欢喜 我坐在爹爹跟前嗑着瓜子,斜着眼睛对着那乌来翻白眼,虽然这天庭上看不惯我的神不少,可是本着以德报怨的原则,我瞧不惯的没有几个。大多数不相干的就是白上一眼便也嫌麻烦。可是这乌来却是个例外。他对我没什么恶意,我却对他横竖看不过眼。 乌来的出身很荣耀,他爹爹是助着天君夺位的大功臣,后来算是卸甲归田,不太过问三界的俗世,不可谓不聪明。毕竟那些没有这个决断的人,后来都被天君整治的没什么好下场。 他爹娘生的头九个孩子不是笑死就是噎死,到他这第十个时已经是心惊胆战,成天巴望着他娶个媳妇续个香火,生怕他再折在半道上。于是对他的饮食起居一丁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连走个路也差人搀扶着,只是这日防夜防就没防得了断袖。待发现他是个断袖,而且是个 痴情的断袖,他老爹便气死了。 虽说这个人有个人的喜好,他喜欢男人也算不得什么奇事,只是可恨的是他不但长了个白白净净娇羞花朵一样的脸,还生了一颗不耐寂寞百转千回的心,每隔三个月便换个相好,每次还都爱的水深火热死去活来,只那手腕子脖颈子便被他割了十二回,外加那投水悬梁服 毒的,自是数不过来了。 所以三界之中的妙龄少女们,皆视他为死敌。 本来我并不甚在意他,却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迷恋上了墨渊。更令我不安的是,他在水学堂的位子就在墨渊前面,一个回身就能跟墨渊面对面…… 奉行说不管按照温柔体贴还是抛媚眼的功夫,乌来都要胜我一筹的。对此我虽然坚决否认,却依旧耿耿于怀。 他这次来找我爹爹,也无非是听说我爹爹算是能跟墨渊说得上话的,求我爹爹去给他说道说道。 "上次那个芍药仙呢?"我问。乌来与那芍药仙的事前段时间可谓闹得人尽皆知,芍药仙为了尽快化作人形来与他相好,偷吃了王母的三颗仙丹,而那仙丹药力实在太猛,小芍药仙耐不住,化成了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据说还是络腮胡。 我这一问那乌来的眼眶便红了,他哭泣道:"我对不起他,可是我不能对不起我自己的心。"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问:"那怎样才是对得住你的心?" 乌来娇羞的遮了遮脸,千娇百媚看着我:"墨渊,墨渊是我前世的宿命,今世的唯一。" 我便从椅子上跳下来,拿着扫帚把乌来轰了十八条街。 我爹爹站在大门口对着正扭着身子逃窜的乌来喊道:"我也是很想帮你,毕竟如今这形势,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可是我连我闺女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那极有主见的臭小子?" 我知道我爹爹也巴不得墨渊也是个断袖呢! "你犯得着吗?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攥在手里刻在身上也总有一天溜走。这墨渊该直该弯岂是你强求得来的?"小织笼抱着个戏本子边看边说,一脸的鄙夷。 "我就不信有一天那离络被那乌来缠上了你会不管。"我把扫帚扔在地上,叉着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离络是谁?"小织笼头也不抬,很是漫不经心。 我撇撇嘴便溜开了,五万年前我们分糖葫芦吃,我比她多吃了一颗,她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她的记性向来好得很。 据说自打那乌来被我赶出魔尊府便决定凡事靠自己,整日不吃不喝坐在天君府门前等墨渊,已经到了半死不活的境地。 后来他被他娘哭着带回去时已经是嘴唇发白气息微弱,却依旧梗着脖子水米不进。 他娘心疼的哭,找不见墨渊,只得去找天君求情。父神念着往日和他爹爹的情分,便要墨渊好歹去瞧一瞧。墨渊却是一直推说自己忙的很。 这天庭里那堆乱事也确实多,不但因为少下雨多大风毁了庄稼惹了民怨,而且几个个别老资格神仙竟与鬼族搞到一块去了。父神听他这样说,边也不方便再劝,毕竟墨渊手里的事才算得上让他挂心的大事。 "那乌来真是个烈性的。"我稍微的唏嘘。 "今儿个去翡翠楼还是春暖阁?"墨渊随意的问,并不回应我的唏嘘。 "你真不打算去见他一面,毕竟同学一场……"我依旧问下去。 "去翡翠楼吧,那里的酒好喝些。"墨渊便朝着翡翠楼的方向走去。 "乌来他……"我紧跟了两步。抓住他的袖子。 我感觉到他微微的顿了顿便转过身看着我:"我为什么要去看他?"脸上的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我偷偷瞄几眼他看不出悲喜的脸,心里犯着嘀咕:"这是生气了么?" 我伸出两根手指头触了触他的衣裳:"墨渊……" 他眼光越过我的肩看着来时的方向,默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竟叹了一声实在微不可闻的气。 "走吧。"他再转身的时候脚步便慢了些。 我双手揉了揉耳朵便屁颠屁颠的跟上去。 我不知道是翡翠楼里的酒好喝还是翡翠楼里有枝枝,墨渊爱去的还是翡翠楼。 枝枝着了一身淡青色衣衫,简简单单,披着齐腰的墨锻长发,脸面几乎不施粉黛,可是肤如凝脂,娇唇含珠,鼻子挺儿不僵,那双眼睛,淡若秋水却风情万种。她浅笑着迎过来,做了个万福辑。 我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瞄瞄墨渊的神情。 墨渊依旧是挂着那浪荡子的笑,对着那枝枝微微的点点头,眼睛深处却依旧是看不出悲喜的。 那枝枝双手扶着把小壶给墨渊满酒,我按了她的手道:"我来。" 枝枝抬眼瞧瞧我,微笑点头,依旧温和的淡淡的,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姑娘。 墨渊笑:"还是免了,你给我满酒的下一时便是我得换衣裳了。" 我便有些讪讪,每次想学那些个莺莺燕燕为他满上一杯酒,可是往往是最后关头一个手抖便洒了他一身。我奇怪这毛病是怎么落下的。 "这里好像来了不少新面孔。"我趴在窗子上看着走廊。 "战乱频仍,民不聊生,而这烟花酒巷的生意却是唯一好做的了。"枝枝拿出拭酒渍的帕子递给墨渊,墨渊顺手接过放在桌上。 "为什么?"我疑惑道。 "在这里,弱小的人是为了忘记,强大的人为了记得更真切。"枝枝回答。 "那你是为了什么?"我又问。 "我?"枝枝便笑得有些落寞,那双秋瞳很是楚楚:"我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我问。 枝枝笑着点点头:"不管活成什么个不堪的德性,只要活下去。"她话里满是平淡,而我却觉得心里有些波动。 我看到墨渊那波澜不惊的眼里便有了些不知名的东西。 "姑娘又是为了什么来这里?"枝枝笑问。 我想枝枝果然不是俗人,怕是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个男的。我笑嘻嘻的看一眼墨渊,道:"为了他呀。"我说的一脸的坦荡,仿佛自己有着最正大光明的理由,那时候,墨渊是我做一切和不做一切的理由,那么正当。 从那翡翠楼里出来,我心里便有些疙疙瘩瘩:"墨渊,与那枝枝相比,我是不是活的太小气。" 墨渊似乎很好笑的看我一眼:"难道没人告诉过你?" 有小织笼在,怎么会没人告诉我呢?只是对于小织笼的话我是十句里面捡一句听,而对于墨渊的话我却是一句话分成十句话来听,甚至把每个字都细细回味一番,份量自然是不同的。"有是有啦,就是想听你说一遍。"我巴巴的望着他。 "是。"他回答的认真而简短。 我的脚步便是一顿,忘记了左右,我早该想到他的直白。 "可是这也没什么不好,大多数情况下,难为了别人总比委屈了自己要好。"他接着道:"就比如在乌来这件事上,他是死是活于我并不太有大的关系,自己解不开的心思,没有人有这个义务。" "你若不是不忍,又为何三番五次由着他借你的形去编织那些幻境。"我问。 "既然对于他的心结我无能为力,可也没有必要落进下石,如果他自己这样想可以让自己活得更舒服,我就没有必要费事去打破他的幻境,毕竟他编织再多的幻境,于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前一刻还回暖的心便有有了些凉意,没有哪个人有义务去担负你解不开的心思,这才是墨渊。 我和乌来,除了我是女他是男,除了墨渊喜女不喜男,我便想不通还有什么不同。想到这里,我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第8章 上元节,遇故人 今日是凡间的上元节,我本来精神不济,懒得出门,庆姜却是一大早来找我。 "这样好的节日瑶光都没押着你陪她?"我懒洋洋的说。 "本来想着处理几件公事,经过魔尊府听见小织笼说你快……"庆姜温和的笑笑没说下去,而是用一双暖阳般的眼睛看着我:"所以进来看看。" 我四肢平铺在塌子上,伸了一个漫长的懒腰道:"小织笼那张乌鸦嘴一定是说我快死了,我最近格外困乏,但是离死还远一点,但愿我能死在小织笼后头,好能享受片刻不用刷碗的好时光。" 庆姜笑着摸摸我的头,语气里满是宠溺:"你们俩少了谁都寂寞。" 我忽然想起件事来,坐起来问庆姜:"听说魔女冕术从太虚幻境回来了,说是要从水学堂里收一个女弟子……" "你想跟她学琴?"庆姜奇道。 没等我答话,他摇摇头道:"我看还是罢了,冕术姑姑的琴是好,可是脾气向来古怪,一天中的多半时间都是糊里糊涂的,对待别人又向来刻薄无情,十几万年来,从没有一个徒弟在她手下熬得过三年。"他说完看了看我,意思自然是要我知难而退。 我笑道:"我差点忘了冕术是你姑姑,不过我可没打算从你这里走后门。等她招徒弟那天我自有办法让她收了我。" 庆姜出笑:"你想试试看,我帮你想办法就是,你可别乱做事,以防惹恼了她。" 我点头答应,可心里早已想好了对策。 我要学琴也从不是心血来潮,实在是想有点自保之力,也免得成了别人的累赘。 "今日上元节,凡间热闹的很,你当真不去转悠转悠,兴许热闹热闹精神便好了。"庆姜道。 "我爹为了防我乱跑,可是设了门禁的,看门的小厮都有十八个。"我无精打采的说。 他眼睛里便露出些暖暖的神情:"我进来的时候把门禁替你消了,看门的小厮也昏睡过去了。" 我便笑起来,庆姜总能先一步替我做好我想做的事。 "那你可要一起的,你也说了上元节热闹的很。"我拉拉他的袖子。 他温和的看着我:"快去吧,我事情有点多,有墨渊在我也放心。"他浅浅的笑着,眸子里点点星火,让我想起上元节最美的烟火。 我莫名的有些伤感,走到路的尽头回头,他依旧站在那里,白衣羽冠,玉带飞扬…… 我冲着他摆摆手,他笑着抬抬手回应我。我被着身子往后蹦跶了几步,去了凡间。 我在最华丽的那间酒肆里果然找到了墨渊,他依旧穿着那灰白的袍子,坐在靠窗的精致桌案前面,一根手指沾着桌子上一片水痕细细的的在桌子上描描画画…… 我忽然就有些不安,他明明处在离热闹最近的的地方,被灯火微微映着的一脸淡漠却使他看起来在最远的地方 他微抬头看了我一眼,并不意外我找了来,只是把桌子上的水痕随意抹去 "画什么呢?"我凑过去挨着他坐下来 他并不回答,问我:"你又得给小织笼刷一个月的盘子了?"。 我笑嘻嘻的眨巴着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摇摇头道:"你那点小九九早被你爹爹摸的一清二楚,若没有小织笼你是遛不出来 我嘿嘿笑了两声:"你未免也把小织笼想的过于良善了,若是这种事要她帮忙……"我伸出三个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可得刷三个月的碗。" 他却没有笑,似乎漫不经心的道:"那定是庆姜了。" 我把要学琴的事告诉他,他并无丝毫惊奇,却是认真的拉过我的手,仔细的看了下道:"琵琶这种东西,一不能养家糊口二不能保全小命,是完全的面子工程。再说了,有我在,你会不会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瞥他一眼:"如今这世道,我还是认真些好,说不定哪会儿就用上了呢。" 他用指背轻敲了下我的额头:"嗯,那就好好学。" 我笑的春暖花开:"得令。"痴痴迷迷的看着他,今晚似乎不大一样。 他站起来便走,我慌忙追过去:"去哪儿?"。 "猜灯谜呀。"他说的无比自然。 我换了个娇俏点的衣裳跟在墨渊后面蹦跶,心里很是自得:"墨渊墨渊,我美还是那个枝枝美?" 他皱皱眉头笑道:"枝枝是谁?" "就是酒楼里那个号称'绝色一枝枝'的。"我心里一阵七零八乱的窃喜,这么快便忘了,说明根本没往他心里去的。 "不记得了。"他一本正经的说,脚步便拐了个弯冲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墨渊你去哪里?"我追上去。 "找枝枝去呀。"他回过头来邪邪的笑。 除去这一桩事让我有点不大痛快外,那个上元节,真是有意思…… 墨渊负责猜谜,我负责拿奖品,到后来便抱在胸前沉甸甸的一大摞…… 墨渊看着我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狼狈样子有些难以置信:"我知道你灵力低微,变个口袋你总能做到。" 我有点发窘:"能做到是能做到,只是这口袋变出来定会吓别人一跳的。" "嗯?"他挑挑眉毛等我说下去…… "我没法控制口袋的大小……变出来恐怕会把我自己装进去。"我脸囧的通红。 他好笑的看我一眼,伸手在那一堆物什上摸了一把,便都化作指甲盖般大小隐到我衣袖里去了。 我活动着麻了的两只手臂,呼呼喘了两口粗气。心想做个正统的神仙确实挺牛掰的。 前方有人在搭台唱戏,咿咿呀呀的南调,我听了听大致内容,无非是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的悲惨境地 围观的人许多是失了家国的,跟着便掉起泪来,最后竟然是一片的哭声。 我说:"只要活的自在,也许谁来统治这片土地,就像事实上只要有冰糖葫芦吃,我并不在魔神鬼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墨渊抬头看着那唱戏的人,面容冷峻:"如今不是为了谁做霸主而烦恼,也不是为了某个人不得人心而烦恼,若三十年之后这片山河依旧破碎,覆巢之下,便无完卵。" 我耸耸肩,只要他说的,必然是对的,只是这样看着,有点不大像以前那个墨渊了,又或者,这个面容严峻,心系民生疾苦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墨渊。 正这样忐忑不安的想着,我忽然听见一声震响,夜空里盛开了烟火,那些垂泪的人齐齐的抬首望过去,火光映在脸上,把那泪痕照得分外明亮 "墨渊,烟火。"我指着天边欢快的叫道。 他没有抬头看烟花,只是盯着我的脸,一瞬间的莫名,像个孩子。 那晚遇见了一个人,更确切的说,是一个魅。 魅以绝色著称,据说七八万年以前在与神族与魔族的合力围杀中大败,遭到血洗。从此再难成气候,只有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而这个魅,似乎不大简单 墨渊拍了拍前面一个男子的肩,那人笑嘻嘻的回过头来,没有一点讶异。 他指了指那盛开的烟火,笑的纯净无害:"看,烟火。"。 那张水润的脸上,明眸皓齿,眉目含情,又带着飘飘忽忽的幻影,我便觉得似乎比那枝枝还美些。 他见墨渊没答话,便转头看向我,笑嘻嘻的看着我说:"你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墨渊打断他说:"你怎么有空来了这里?"显然他们相识已久。 他笑的眉毛弯弯,很是好看:"听说你来了,我便来了。" 我瞪大眼睛,心里暗想:"莫非又是一个断袖?" 墨渊并没有什么表情:"既然你来了,那我们该走了。" "也许我可以请你喝杯酒。"他眼里含魅。 墨渊看了我一眼,淡淡的摇摇头。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喝我的酒。"他仍旧笑着,语气却似乎很认真。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请我喝酒。"墨渊也笑着,语气却带着不容回绝的坚定。 那人像个孩子一样呵呵笑:"太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 我却实在没听出风趣在哪里。 一直走了好远我想起那张绝美的脸来,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可惜竟是个断袖。" "你认为他是个断袖?"墨渊好笑的看着我…… "难道不是?"我想着他那颠倒众生的脸,和看墨渊的含情脉脉…… "谁都有可能是,单单他不可能。"墨渊笑道。 第9章 夫复何求? 那魅叫仲伊,是魅族前太子,对青楼妓院了如指掌,能叫出每个新来姑娘的名字。 我问墨渊他算好人还是坏人,墨渊略一思索道:"若是以你的立场来说很难断定,但是对你们整个魔族来说应该算不得好人。" "那对你来说呢?"我仰着头,手指缠着他一缕墨黑的头发。 "不好不坏吧。"墨渊顿了一下,望着繁星缀满的天幕道:"不过他这个人做个朋友还不错。" "为什么单单对于我特殊呢?"我疑惑道。 墨渊侧头看看我,似乎有点迟疑,忽然笑起来:"你眼睛里刚才闪过一颗烟花。" 我看了看他漆黑的眼,像深潭一般幽远沉寂,忽然就忘了方才问的什么。 冕术招徒弟的告示终于在水学堂里贴出来了,来看告示的人太多,有好几个胖子被挤成了饼,还有几个体弱的甚至一命呜呼了。我磕着瓜子远远旁观,悠然自得。 庆姜终是对我的不思进取看不过眼,少有的滥用职权,拿来了他姑姑的原稿给我看。 上面列了三道考题: 第一道:5000人站成一个方阵,一起弹奏"五朝鬼魅生",其中只有一个是反弹琵琶,测试者需隔着帘幕判断反弹琵琶者在第几排第几个。 第二道:用七滴水奏出七七四十九个不同的音调。 第三道:讲一个故事,让她府门前的石狮子流泪。 庆姜看完脸色便变了,安慰我道:"第一关第二关我可以找东华折颜他们一块帮帮你,第三关……" 我笑着冲他眨眼睛:"我少绾自有妙计,这次谁也不必帮我。" 奉行在一旁撇撇嘴道:"到那天你自个儿去便是,我可不想跟着去倒霉。" 我笑嘻嘻的诱惑他:"我可是听说瑶光也要去的。" 他依旧毫不犹豫的坚决摇头:"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留着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我心里对他鄙夷的很,他真是得了我爹爹的真传。 东华与折颜看了告示走过来,许是老远听见了我的话。 折颜劝我:"你的功课本来就比不得旁人,若是再去练琴,岂不是玩物丧志?不妥不妥。" 东华在一旁淡淡的说:"她的功课本就是最后一名,也一贯没什么志气,没什么可丧的。" 我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心里却是对他的话服气的很。 那天的考试,来了3800个少女少妇,每一个脸上似乎都是赴死的决心。 考试的地点在蘼音洞,这个洞着实来历已久,蜘蛛网缠的看不清洞壁上的字,脚底下的青苔倒是比冰还要滑。 几个少女一走进来便吓得瑟瑟发抖,拔腿想往外跑,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了。 我自然是不怕的,自小和庆姜玩捉迷藏,他总是很容易找到我,因为他说哪里最吓人我就爱往哪里钻。有一次我跑到了一条脾气暴躁的天龙的鳞片底下躲了一天,直到它搔痒把我揪出来。 我看着这黑暗浑浊的环境,竟有些懊恼,传说中的糜音洞,也不过如此。 冕术是个漂亮的女子,虽然与我爹爹算是同龄人,她确实看上去年轻很多。 眉眼细细的,鼻子微翘,唇如樱桃,可是还是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神色。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来,似乎在我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旋即闪过一种失望之色,把目光快速的收了回去。再看过来时,脸上便似乎对这3800个人一点儿兴致也没了。 冕术的一个侍者,缓缓地拾级而上,手里端着一个折子。她拿过来扫了一眼,疲惫的摆摆手。 侍者俯身询问了什么,冕术点点头,似乎在这短时间里迅速的衰老了。 侍者转过身,对着乌泱泱的少女少妇说:"今天我们冕姑娘精神不好,来参加测试的人又太多,我们把三个题目只保留一个,规则少许变动,那就是演奏一个曲子,让这尊石狮子流下眼泪。" 3800个少女少妇听完一片唏嘘,来这里的人除了我大概琴艺都不差,大概是想着在第一关和第二关上比试比试,对第三关都没抱什么指望,毕竟让石狮子流泪未免过于荒诞。 冕术听着堂下的议论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吩咐侍者道:"我收徒弟自然是她们求着我的,既然她们不满意那就都散了罢!" 谁都能听得出她是借题发挥,她怕是后悔大张旗鼓的收徒了。 台下的人三五成群的怒气冲冲的离去,有几个踌躇不已,看样子很是不甘心就此放弃,想等等看有没有转机。 冕术却是已经站起身来要离开。 "我要试一试!"许是我喊的声音大了些,糜音洞里回声往复,所有要离开的都转过身看着我。 冕术转眼看着我,出了会子神,带着丝嘲讽笑了:"我的时间可不是你浪费的起的,待会儿石狮子若是没流泪,你这条小命便得赔进去。" 我点头道:"我的时间也值钱的很,所以我不耐烦等一尊石狮子流泪,但是可以让您流泪。" 侍者往前一步喝道:"大胆!" 我狠狠的瞪回去,我向来不喜欢别人冲我吆五喝六。 那侍者没想到我这样子回敬她,竟一时语塞。 糜音洞里一片寂静,听得见蜘蛛织网的簌簌声。谁都知道冕术的脾气狠戾又古怪,石狮子流泪她也不见得会流泪。台下的人大概连呼吸都屏住了,等着我这条小命在这里玩完,然后成为明天的一个大新闻。 "好。"冕术终于说话:"今天不是我哭就是你哭。" 我听见几个憋不住的测试者终于笑出声来,大概是觉得冕术说话颇为幽默。几个侍者却是带着一丝担忧相互使了个眼色,脸色肃穆。她们怕是觉得毕竟我也是魔尊的闺女,平白无故的折在这里怕是日后无法交代。只是依着冕术古怪的性格,绝对不会在意我爹是哪路魔障 。 我认真的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白骨做的琵琶来,胡乱拨了两下弦……我看到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除了冕术…… "你……"冕术瞪大了她细长的眼睛吃惊的看着我,眼睛里翻云覆海,瞬息万变,她要说什么话终究是没说出来,眼里噙着泪,招呼了一下侍者。 侍者俯身听了微微点点了头,道:"大家都散了吧,少绾姑娘留下。" 有几个没眼色的依旧赖着不肯走,怕是对于冕术失态充满了好奇。 那侍者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她冷冷的说:"刚才大家也听我们姑娘说了,要么让狮子哭要么让你们哭……" 那些人一听侍者说了狠话,才抱着好奇心没法满足的遗憾离去。 "现在讲讲吧,琴是哪儿来的。"冕术往前探了探身子,虽然语气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可是她微微靠前探着的身子,还是显示出一种欲知真相的急不可耐。 我恭敬的回道:"这是我听我爹爹酒后说起了您和魅族少女礼之的故事深受感动,特意寻来的。" 侍者接过我手里的琴递给冕术,冕术珍视的用双手接住,不住的颤抖,眼泪源源不断的洒在玲珑剔透的白骨琵琶上,她抬起头看着我道:"你长得很像她……" 据我爹爹说: 冕术自小与魅族的礼之一块儿长大,都痴迷于奏乐,一个抚琴一个奏琵琶,在三界之内从无敌手。她们曾经相对而坐三个月不说一句话,单靠以琴声为语。只是随着她们长大,两人志趣便越来越不同,冕术惟愿守着琵琶和礼之岁月静好过一辈子,而礼之却喜欢上了一个 男子。 后来的事,很容易猜到,两姐妹终于反目,立下永不相见的誓言,及至礼之身死,冕术也不肯去看她一眼。礼之却嘱咐天庭里最好的铸琴师把自己的骨头做成了一把精致的琵琶,送给冕术。琴身上刻了四个字:夫复何求? 冕术看到琴后泪流三月不止,最后竟流出血来。她把琴放在身边,日日抚摸,寸步不离,却没成想白骨琵琶被她身边的一个贴身侍者偷走,从此十几万年杳无音信。 而我拿到这把琴也是个偶然,那日我和墨渊在凡间集市上闲逛,墨渊在一个旧货摊子跟前停下来,他捡起这个白骨琵琶看了看道:"这个蛮有意思的,送给你做个纪念。" 我疑惑道:"纪念什么?" 墨渊笑笑:"权当纪念今时今日到此一游好了。" 后来我发现了琵琶上的那四个小字,狂喜的告诉墨渊,墨渊却毫无惊异之色,只是看着我浅浅的问一声:"夫复何求?" 第二日,我成了冕术徒弟的事便传遍了三界。 庆姜很是好奇我是怎么收服了那怪脾气的师傅,毕竟就在三千年前,天赋颇高的瑶光让她爹爹备了八十九坛千年桃花酿还请了八员老字辈的上仙做说客却硬是连她的司音府门都没敲开。 我一只手胡乱拨拉着琴弦说:"你没听到我爹爹的官方说法?冕术隔着百十步打眼一看,便知道我天赋秉异。 庆姜摸摸我的头发宠溺的笑道:"那你这天赋藏得可真够深的。" 第10章 墨渊,值得吗? 我最近把那琵琶弹的似乎颇有点样子了,因为冕术对我的嘲讽少了些,也或许是因为她终于发现我是块不可雕的朽木,连嘲讽也觉得费力气了。 这日我昏昏欲睡的抱着琵琶从糜音洞出来,才走了几步,便被人架着进了司律殿。 我困得懒得挣扎,却在看到金碧辉煌的司律殿时心里澄明无比。 我快速的在心里转了几圈便明白了:那老君捡软柿子捡到我爹爹头上来了,毕竟墨渊摘了他的大门是安在了魔尊府上,他没有那个勇气去找墨怨算账,只能在我爹头上寻仇。 果然,那殿里黑压压的一片神魔鬼怪,而最前面哭着鼻子的便是那老君。 我火气有些上涌,几个月没见到墨渊的这口气便有了个疏通的渠道。 看着离络那张冰块脸我手也不抖心也不跳了,甜甜的笑着看那怒视着我的老君:"老君您哭什么呢?莫不是因为丢了你家庙门?前儿个我倒是看见一个,冷不丁觉得眼熟,现在想来是你家的。等我回去从那天狗洞上卸下来差个牢靠的给你送过去。哎呦……别哭了,这上 了年纪的人了,丢脸事小,伤了身子事大……" 那老君皱巴巴的脸上气的便有了些精气神儿,指着我"你你你……"了几声便一个劲的倒抽气。 我扫了眼那些看热闹的神魔鬼怪,学着话本子里的遣词造句:"众为好汉,我爹爹不见得多正派,却从来也没怠慢了各位,你们平素里但凡有个请求,我爹爹都是能帮则帮,给你们行了不少能说的不能说的好处。可是别临了,连那舔着脸求我爹爹的也变成我家强迫你们 进的门!" 那些神魔鬼怪愣怔怔的一个没出声,谁还没做过几件缺德事,各有各的软肋。 我又转向那高高在上的离络道:"不知道造谣生事,黑白颠倒是不是那法度里面该管的事?" 蛰出拍了拍手笑了,我便有些心惊,被墨渊憋的那口气跑出来这胆子便弱了些。 "谈法度?好呀。"他嘲弄的看着我:"三界律例第三十九条,聚众赌博者停三年的香火钱;三界律例第一百四十条,私下凡界者收监十年;三界律例第两千又三十条,收受贿赂者革除原籍;三界律例第一万零一条,神魔鬼怪有私情者……"。 我听得脑子轰轰作响,虽然知道他与小织笼也不清楚,可是并无石锤。这个离络怎么就愿意听了那老君的话来治我的罪,我与他之间除了一段没成的婚事让双方比较尴尬以外,也没结什么怨呀…… "司律真是好记性。"墨渊站在明晃晃的大殿尽头,被风拂起的长袍有些凌乱,配着那张玩世不恭的脸竟有了帝王之气。 连那些上了年岁的妖魔鬼怪那像樟树皮一般皱皱巴巴的脸上都阴晴变幻,天庭里这位身份高贵的父神之子,功高盖世的战神,此刻站在这里,使这金碧辉煌的大殿立时暗淡无光,所有的光彩全都洒在他一人身上。 墨渊犯过的律例足够蹲几万年水牢,却从未踏足过司律殿。毕竟现在神族风头正盛,墨渊的灵力又不可见底,没有人敢去告他的状。 上次爹爹因为醉酒砸坏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而被罚了不少香火的时候就愤愤不平:"这世道真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墨渊那小子抽了龙太子的龙筋也没见那老龙王告到司律殿来!" 离络冷漠的笑:"魔渊少主来的正好,前日里父神还嘱咐我教您学学三界律例呢,说为君者得先自治才行。" 墨渊挑挑眉毛笑着走过来,道:"奥?那还请司律帮我想一想,这三界律例里有没有写着神鬼勾结是什么罪?弑父篡位是什么罪?杀妻弃女又是个什么罪?背弃族人又是什么罪呢?"墨渊边走近边说,墨黑如锻的头发飞扬起来,脸上依旧是俊朗明媚的笑容:"司律,这 一桩桩的罪名可得查仔细喽。要是嫌麻烦,我正好得闲帮你查查……" 神仙们的脸色齐刷刷的变了,神鬼勾结是一直都有的事,作为鬼族的二皇子,离络再洁身自好也脱不了干系;弑父篡位自然是指的擎苍,这已不是什么秘闻;而至于杀妻弃女,大概是说的是天君他吧,那被弃掉的闺女就是小织笼……背弃族人我不晓得是谁,但是墨渊说 出来的时候,离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墨渊把这些丑事一条条说出来,每一件都直指离络的要害,同时暗暗提到天君,离络又发作不得。在场的神魔鬼怪皆是暗暗心惊,魔渊这是表明了自己敢于三界对立的立场,同时也明白,这个神族惹不得,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离络摸着鼻子笑了:"墨渊,值得吗?" 墨渊却是一脸云淡风轻的转头看我,笑道:"少绾,翡翠楼里可又填了新菜式,不去尝尝?"。"可是……"我故作为难的看看一脸冰块的离络。 墨渊微微皱眉道:"你不是还要带你爹爹吧,他吃的太多,我银子不够用,年纪又大了些,典当也治不了几个钱,我看还是免了吧。" 我看着墨渊那双笑着的眼睛,便也笑着跟着他往外走,想着若是被那神兵神将从背后射出万千窟窿来也是圆满的。 却听见离络淡淡的说:"放他们走吧。" 我侧着脑袋冲着墨渊吐舌头:"你又赌赢了一次。" 他口里吹着轻快的小曲儿:"你可别忘了,我从来不赌。" 第11-20章 第11章 并蒂莲生 庆姜那日来找我喝酒,穿的不像往常一样周正 他那一日三换的衣裳全是他娘最大的心血,从他是个娃娃时就把他打扮成个花枝招展的小粉团子,每天被各路母爱泛滥的神魔抱起来捏脸乱亲…… 他从我手里接了最后一杯酒灌进去,脸就烧得有些红,一双水一样干净的眼睛也荡了几个波澜。 "我要成婚了。"他看着我,眼睛里隐隐约约的落寞 "奥,很好呀。" "你真觉得很好?"。 "早晚的事呀,都订······订婚两三百年了。"我悄悄转移话题,因为我并不觉得很好,那瑶光,我还真看不上眼。 他抬起头看头顶的桃花,莫名的点点头:"你说很好那就很好。"。 我犹疑的拍拍他:"你若真觉得不高兴,这婚就不结。只要你不想的事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做。" 他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我:"傻瓜,我没有不高兴呀。"。 小织笼说:"庆姜是像画一样的男子,温润谦和,宁静淡然,看着那双眼睛始觉安心。"能让一向自视甚高的小织笼说出这样的话来,除了庆姜,不会再有别人了。 也就是这双眼睛迷了那骄横跋扈的瑶光。 爹爹叹口气:"庆姜要婚了。"语气里无限惆怅。惦记了几万年的好女婿就要落入别人的手,搁谁也难过…… 想到要与那瑶光牵出几丝这隐约不明的关系我也有了哀伤。 我却被那瑶光请了做伴娘,伴娘这一风俗在这魔族里还是头一遭听说,要在往常,两个人结婚便是两个人的事,新娘子提着裙子跑到新郎家那婚便是结了。可是这天庭在行兵打仗治国安邦上虽不见得有多大能耐,这些个繁文缛节方面却有极大的天赋,三跪六拜九叩 头,结个亲便像闯次鬼门关。而我们魔族虽很是对此不以为然,却也渐渐的把排场大小和尊名高低连在一块儿看。 爹爹听闻点点头:"这姑娘聪明着呢。" 据说庆姜对于我做伴娘一事说什么都不同意的,那边闹得很是不愉快 我爹爹便命我写了个信笺儿,无非就是我是心甘情愿陪瑶光走那段路的云云,酸得我牙齿直抖。我量庆姜也看得出来那华丽丽的文采很难是出自我的手笔,可是他终究是不再折腾了。 对于他的婚事,墨渊跟我提过一次原委,近来战事过多,紫星海上的煞气加重,找几个老神仙看过,说是海底下有一种不明的强大力量,许是大祸就要来了,到时候怕是三界都要遭殃的。而庆姜的婚事,便成了他爹娘拉拢神族的手段。 那几天爹爹对我格外好,就连我把他的灰白袍子撕了一块给一只失了子的灰雀做窝都没惹怒他。 这瑶光是有司两口子的独女,这庆姜又算是魔族的头号子弟。这大婚也就前所未有的隆重。国库里那为数不多的香火便被折腾了个底朝天,管礼节的管银子的各路小怪都像雕塑一样木着一张脸来来回回。懒散久了的筋骨贴着跌打损伤的膏药,一从我跟前过便熏 得我头昏脑涨。 我穿着我爹爹张罗来的华丽丽的衣裳来回走着步子,从前门大殿到大堂是九百九十九步,一个顿点儿都不许错的。 我好几次想撂挑子不干了,我爹爹冲我使着眼色让我看在庆姜的面子上。 罢了,除了爹爹,庆姜的面子是顶大的。 小织笼悠闲的半靠着大殿门指点我。 "腰扭得幅度太大。" "迈左脚。"。 "走快了!"。 我把手里托着的花束丢在她脸上:"有种你来!"。 她抱着花束低头嗅了嗅,漫不经心地说:"我要真来你就抱着脸哭去吧。" 我舌头上生生地就打了个结,恶狠狠地跺跺脚,却也知道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小织笼的性子像个前朝遗老,火烧到屁股上也不会多回头看一下,能用一个字概括的她绝不会说一个半字,可是她就是干啥像啥,让我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虽然是个被除了仙籍的私生女,却不声不响的把那些尖酸刻薄的神仙收拾的服服帖帖,连那看门的大狮子见了她也是一副奴颜婢骨的样。我爹爹说,她够狠够聪明也够仗义,若非这样的出身,那一定是这天庭里一等一的出挑人儿。 从前在一起我只怨她刁钻,可是当年她与离络的那档子事却让我真真切切的觉得了小织笼的狠辣。 "庆姜的婚事你确定不去?"我小心翼翼的问。 "不去。"小织笼回答的简练…… "虽说你与那瑶光脾气不对付,庆姜可是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我试图说服她。 "哎?别随便端个盆子往我头上扣。"她皱着眉道,"是你与瑶光不对付,我可和她没什么过节。" 我心虚的吐了吐舌头:"你是怕见到那……"我还是没敢说出那个名字。 小织笼却没翻脸,她一片片的揪着花瓣:"我不少胳膊不少腿,如花似玉一美人,害怕见人干嘛?" "那你不去总得给庆姜个解释吧。"我撇撇嘴,事实上我也厌烦去看瑶光耀武扬威的样子,可是庆姜的大婚我若是不去,怕是以后要留遗憾的。 "你以为庆姜也像你一样榆木疙瘩脑袋?这个婚礼他不见得喜欢别人去看。" 我想若是天下的姻缘是我定的就好了,把有情的都凑成圆圆满满的一对儿,无情的对上千面也不相识。 那天小织笼果然没去。 瑶光她爹娘向东华递了三次帖子,东华都礼貌的推辞了。他说他一个人寡淡惯了,不习惯热闹场合,来了怕是会扫大家的兴。人随没到,礼却到了,是深海里的一串冰晶,相传与日月同生,听海浪而眠,吸天地精华,极其珍贵又别致。 折颜来了一趟,提着一壶酒,见了我笑着叫了声弟妹。这声弟妹自然是从魔渊的关系上叫的,我爹的脸色立即变了,我自己却甚是喜悦,心想折颜若是有心,还是挺会来事儿的。 墨渊说他有些事情要处理,要晚会儿才到。 我跟在瑶光的后面华丽丽的入了场,才发现庆姜的伴郎竟然就是离络。我才明白难怪小织笼打死也不露面了,也就我后知后觉任人往火坑里推。 瑶光火红的长裙上缀满了开的繁盛的水仙花,不知费了多少高深的仙力,每一朵花维持着最嚣张的姿态吐着幽幽的芬芳。而她行过之处便盛开了一层层的并蒂莲花,如梦如幻。所有宾客神情肃穆的看着她缓缓的抬步前行。 在那一瞬我还是由衷的觉得她是美丽的,高贵的,撑得起这大场面的,或许,是真真的配得起庆姜的,尽管我多次腹诽她在门前的台子上摔得嘴啃泥 那日我和她不太值得提的那场架里,我的背被她的火烧烂的时候,她便说:"不管我爱不爱,只要是我的,你都没有资格染指。"那趾高气扬的气势虽然让我很是不屑,可是从她嘴里说出这些话来还是带了些那所谓的皇家威严。 喜娘执了瑶光的芊芊玉手递到一脸静水的庆姜手里,庆姜微低了头,在所有人的注目里看着那双手,却迟迟不动。那场景便有些凝滞,众仙的脸上露出神色各异的表情。我看见那瑶光的手便微微的颤了颤,嘴角便沁了丝高贵的笑,我立在瑶光身侧,看到庆姜动了动 嘴唇,说出一句依旧温和而坚定的话来:"对不起,这婚我不……"瑶光明艳的眼神顷刻如死灰一般…… "不好了!紫星海……"一个满身是血小怪跌进殿里,话未说完便不动了……除了我、瑶光、离络,没有人听见方才庆姜说了什么。 第12章 紫星海,历凡劫 所有的神魔齐齐地看过去,一向做事拖拉的我爹爹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捻了个决冲出去。紧接着,离络、庆姜、折颜后面跟着大大小小的神魔也一并冲出去,瑶光似乎还未从庆姜方才的话里回过神来,一脸的死灰像,苍白的像鲫鱼肚。 我迷迷糊糊跟着往外跑,穿的裙子笨重,魔力本来也低微,气喘吁吁跑不快。 小织笼抓住我的衣领恨道:"照你这速度跑过去,人早没了。" 我大惊:"你说谁没了?!" 墨渊在紫星海,凭着他的仙力,我不相信有哪个人奈何得了他,可是方才那满身鲜血跑进来的小神仙,睁着眼睛死去,口里说的便是紫星海。我知道紫星海出事了,可是我还是受不住这话从小织笼嘴里说出来。以前我说小织笼是鸵鸟,可是真遇到这种生死攸关的命题, 我就变成了怂包一个。 小织笼没回答,提着我的衣领边往前奔,不愧是天君的亲闺女,她提着我反超了许多还奔跑在路上的小魔怪,连正驾云赶去的太上老君也被她轻而易举的抛在了后面。 我听见自己手指攥的咯吱咯吱响,心里也紧的发疼。 小织笼提着我的手里竟也全是汗了,涔涔的往我脖子里掉。 我没见过小织笼这样失态,她一向是除了离络天塌下来也不管的主。 开天辟地几十万年来,紫星海从未出过什么祸患,它像是深渊,好的坏的全都吞下去,连骨头都不吐。 我爹爹前段日子还说紫星海上的怨气越来越重,总觉得隐隐的不安,可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怨灵,合起来也不是墨渊的对手吧。我这样拼命往好处想,可是还是双手双脚的打哆嗦。 待我和小织笼赶到紫星海,里里外外已经围了很多层人,小织笼拽着我往里挤,我野蛮的推开挡在我前面的各色人,前面一个彪形大汉竟也被我推得一个趔趄,我想此刻我的脸上一定是一副吃人的样子,那大汉刚要发作,看了我一眼竟然生生憋回去。 待我钻到里层,看到我爹爹,庆姜、离络、折颜都在,看着紫星海岸边的东华和墨渊。 东华明显受了伤,眉目微垂,以手撑地,不发一言,一贯的不动声色;而他的身侧,则是依旧恣意笑着的墨渊,我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只看见一袭白袍被染成血红色,连脚下的土地都是鲜红的。 他见我来,笑着摇头道:"少绾,闭上眼睛。" 一如很多次偷偷跟着他去凡间游玩,他总会在想要给我一支糖葫芦的时候,总是笑笑的跟我说一声:"少绾,闭上眼睛。" 我不肯,发疯一般往他身边跑。 庆姜和小织笼紧紧的抱住我,我听到庆姜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声音劝我:"少绾,紫星海怨灵已出,借着天地斗合之力增了几十倍不止,墨渊凭一己之力死死压住邪气,却已被邪气贯穿五脏六腑,此时无论谁走近必死无疑。" 我大吼:"什么邪气不邪气,我根本不在乎,墨渊若是今时没了命,我便绝不会活过下一时。你留着我的五脏六腑又有什么用处!" 小织笼怒道:"此时不是不救,是根本救不了!也不是谁救谁死的事,而是即使这里的人全死了,也救不了他!" 我此时没有任何兴致同她理论,倘若此时满身是血等着灰飞烟灭的是离络,我不信她还能站在这里同我讲这些大道理。我从怀里抽出琵琶,十指覆上,毫无防备的庆姜和小织笼抱住我的手立时被震开,我听到墨渊的声音里再也无法掩藏的伤感:"少绾!" 我奔向墨渊的那一刹那,忽觉脑后一痛,如闪电般划过,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可就在那时,我还想得到,打晕我的大概是爹爹。 醒来的时候,门前的桃树竟然全成了秃子,枯萎的桃花撒了一地。 我心里痛的要死,却还是对眼圈乌黑守在我身边的爹爹笑了笑:"爹爹,你闺女自小便是个废才,也没志气为您争什么脸面,可是我总想着,为您养老送终还不太难,等您真化了白骨,我也能时常到您坟上给您浇壶好酒,陪您唠唠嗑,那样您也不至于太寂寞。可是如今 看来……"我哽咽着停下来,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淌湿了手背。 爹爹摸摸我的头,声音前所未有的苍老:"墨渊没死,只是为了祛除身上的邪气,已被父神送到凡间历劫二十七年。" 我正流着的泪立时便断了,生龙活虎的跳起来不小心磕上我爹爹的下巴。 我爹爹捂着下巴气急败坏的埋怨我:"你个找了情人忘了爹的,既然是渡劫,除了天君必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下落,这凡世人山人海的,你能去哪里找?" 我道:"茫茫人海又怎样,我一条街一条街的去找,一座楼一座楼的去寻,反正我活得时候还长,有的是时间把他翻出来。" 我爹摇头:"你有时间,墨渊可不一定有时间,二十七年的劫他要自己一步步跨过来,经不起你去折腾,若是被你把他的小命折腾没了,你想哭都没脸了!" 我听着爹爹的话似乎很有道理,才想起来问:"何以紫星海的怨灵便出来了?何以墨渊竟然活下来了?" 爹爹告诉我,紫星海的怨灵在这时出来绝非偶然,瑶光大婚选的是斗合之日,无论仙力还是魔力都是最强的时候,紫星海的怨灵们力量也增至十几倍,可是它们冲破海之禁锢却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如今三界都在彻查此事,不过依他看,有胆子有能耐做这件事的人,必 得是不太好对付的人,要么查不到,要么查到了也不敢说,总之这件事会不了了之,即使父神有再大的怨气,也必得吃这一次哑巴亏了,毕竟维护三界安宁是最紧要的事。至于墨渊能够死而复生,全是他的造化,那日墨渊预感紫星海将要有大事发生,便赶了去,待他以 被贯穿五脏六腑的代价重新把怨灵封回紫星海底。东华闻得异动赶来时,墨渊已濒临身形俱散,幸而东华以聚魂丹固其原形,墨渊自己定力又足够强大,才陷入了沉睡。不过经此一役,墨渊倒坐稳了神之少尊的位子,三界中再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对一个敢以五脏六腑俱灭 的痛苦来镇压几十万个怨灵的神仙有什么指摘,也没有任何借口再怀疑一个能在形神俱灭之时尚能保持定力的神仙的能力,现在大家伙儿都说,墨渊虽然平时不拘小节,可是在大节上向来无亏的。 我听了撇撇嘴,道:"平时没见到有什么能耐,可这一个个见风使舵的本事可不少。" 我爹敲了我一脑袋,愤愤道:"你前儿个想抛弃你爹爹的举动可是伤透了我的心,果然儿大不中留,下次你要是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可再不饶你。" 我看着爹爹的黑眼圈,心里升起迟来的愧疚,可是我自个心里清楚,若还有这么一次,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爹爹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叹了一口气道:"有空去瞧瞧乌来吧,据说听闻墨渊遭了难,便昏死了过去,直到现在也没醒,他娘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我心里有一丝嫉妒又有一丝不忍,嫉妒的是,我不信我的伤心比乌来差,何以我比他醒的早,这无疑在形式上落了下风;不忍的是,为墨渊哭的人,除了我,也只有一个乌来了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隐隐发疼,由此可想,爹爹打晕我的时候可是下了狠手的。 二十七年,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觉得难以看到尽头的漫长。得,叫上乌来去凡间转转,逛逛花楼酒肆,见见漂亮姑娘俊小厮,兴许就能让他移情别恋了呢? 第13章 庆姜也家暴 墨渊暂时身退,我爹爹觉得是好事,他再也不必处处防着我与墨渊见面。可是对于我来说,则是长久难以适应的寂寞。 魔渊去后,父神身心憔悴,水学堂再也办不下去,于是为我们每人发了一张结业证书糙糙了事。可是没成想这证书竟也分甲乙丙丁,东华、折颜、庆姜皆是甲,连缺席的魔渊也是甲,其余的学生多是丁,外加少许的丙,单单我一个是丁。我对此很是忿忿不平,本想把魔 渊证书上的名字涂改成自己的,却看着那两个字很是不忍。最终我强征了折颜的来改成了自己的名字,折颜觉得委屈:"你怎么不用庆姜的改呢?" 我道:"庆姜他爹娘一定会用金箔纸仔仔细细的包了挂在大殿里供人瞻仰,我若是改了他的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 "那你怎么不用东华的改?"折颜道。 "这个嘛……"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打不过他的。" 折颜听了愈加觉得冤屈了。 因为瑶光与庆姜的婚事没有圆满举办,错过了最佳的成婚日期,只能等到两万年后,瑶光的心情也并不好,于是我们两个,便时常发生些不大不小的纷争。不管是吃了亏还是占了便宜,我总愿意眉飞色舞的讲给小织笼听。 小织笼很是不耐烦我为这样的事烦扰她,时常抡起一本书把我砸出来。 每当这时,我便故意趴在她窗子外面大声说离络的事,我听见一向淡定的小织笼把自己的榻子压得咯吱作响,心里便有些得意,并以这少许的得意来缓解墨渊离去的寂寞。 那天,魔尊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娇艳的小姑娘,身量只到了我的腰,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鼻子,一脸的笑盈盈。 她立在院子里冲着被自己打翻在地的两个守门的小魔拍着手笑:"谁让你不告诉我姐姐在哪里的,嘻嘻,流血了吧!"说完继续嘻嘻的笑,一脸的纯真懵懂。她身后一群的魔族守卫便追进来了。 小织笼和庆姜正在下一盘死棋,瑶光坐在庆姜身后悠闲地磕着瓜子,时不时的白我一眼。我正巧看的发困,见来了个小家伙便立时来了兴趣,我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小姑娘,觉得似乎眼熟,捅了捅小织笼道:"这孩子许是哪里见过的!"小织笼略微抬了抬眼皮,没答 话,继续思量她的棋子。 庆姜的眼神却是陡然一变,旋即却淡淡的嘱咐对那领头的守卫:"只是个贪玩的孩子,送出去便是,不要伤了她。" "姑姑?"那小女孩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跑过来扯住了我的袖子。 我有些尴尬,虽然我懒得每日像瑶光那般描眉画眼却也有颗深藏不露的爱美之心,况且自从迷了墨渊,我也会隔一个月就着水边照照镜子了,今日竟被这个小女孩扯着衣裳叫姑姑,我便有些恼了,把袖子费力的从她小手里拉出来便走了。 次日听说那小姑娘被戴了枷锁关进了水牢,是离络下的命令,庆姜竟然也没再提出异议。虽然依着离络的意思这刑罚还是轻了,可是庆姜会同意对于一个小姑娘的刑罚我已是深深的不解。 "那小姑娘……"我找到有意躲避我的庆姜问罪。 庆姜不等我说完便温和的摇头:"少绾,今儿个不提这个。" "干嘛不提呢?你真以为封了那些大小神魔的嘴便能护她安稳了么?"瑶光袅袅频频走过来,笑靥如花。 "瑶光,你先回去,我有事和少绾说。"庆姜声音里带着隐隐的不安。 瑶光淡淡的瞥了一眼庆姜,转头看着我笑,却是在问庆姜:"你这是命令我吗?" 庆姜摇摇头:"不,是请求。" 瑶光的神色便愈加暗下去,我心里也是吃了一惊,庆姜向来清淡温和无欲无求,何以要求这个小贱人了。 瑶光却是哈哈的笑起来,看着庆姜道:"不管什么事,你只要想做的,我竭尽全力也要帮你,可是唯独这件事,你越求我,我就……"她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奇怪的光芒,接着道:"我便越不依你!" "瑶光!不合适的话比刀子伤人,为了魔族……"庆姜声音少有的严肃。 "为了魔族?为了魔族我才更要说出来,如今这事整个魔族有几个不猜疑的?也就你们几个掩耳盗铃装糊涂,若不是你千求万求离络不要深究,她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你有话便利索点说出来,我惯不喜欢别人在我眼前含沙射影。"我道,心里却有些打鼓,听瑶光的意思,庆姜小织笼他们怕是早已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还以保全我为条件与离络做了某种交换,大家伙只是瞒着我一人罢了。我虽没心没肺,却也知道是大事,也是坏事。 那瑶光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立时燃了火气,却仍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她轻启朱唇:"少绾,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那魅族的小姑娘长得像……" "啪"我听见那声脆生生的响便张大了嘴。 瑶光自然是瞪大了一双水莹莹的眼,难以相信挨打的是她自己,那打人的是一向谦和温润的庆姜。 我缓缓的闭上嘴巴敛敛衣裳端坐。本仙虽然反对家暴,奈何这施暴的是我从小混大的手足,再奈何这被施暴的确实不大可我的心。 几万年前我也不是没和庆姜打过架,只是每次他扯住了我的小辫子,我便伸出两只手去揪他的耳朵,戳他的鼻孔。所以在庆姜一万五千岁之前,他一直对我很是佩服…… 只是瑶光平日里精精巧巧的一个人,今日不知怎地变了呆头鹅,最后指着庆姜没说出一句话来就跑掉了。 后来我爹爹听说了这件事,头一次拿出个长者的态度数落庆姜:"庆姜,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好好的说笑你动什么手。我这里有那乌来前日里送来的一篮子翠白菜,你提了去给瑶光她爹娘赔个不是去,毕竟是一家人,好说话。" 庆姜把酒灌进肚子里便走了,没接那一蓝翠白菜 后来的个把月我都没见到他,据说被他爹娘锁在家里闭门思过了。可是大家伙都知道,庆姜他爹娘向来拿他当心肝宝贝,锁他也是做个样子给自己未来亲家看的。 这几日周边的人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大一样,还总是我当个睁眼瞎一般对我指指点点。我心里把最近做的事从小到大寻摸了一遍,除了被庆姜连累的被那瑶光更加不待见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出格的事。 好吧,若说这唯一出格的事,便是我有一阵子没见墨渊了。 我顺着他走过的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走上一遍,便有了一种奇妙的心思,多想一步便要酸的流泪。小织笼说这叫思念,可是因着是我,她只能说,这叫思春。 小织笼会如此说,实在是因为我的心思比较迟钝,"对花垂泪,恨鸟惊心"的细腻心思实在是琢磨不出来的。 我师傅拿着个亮闪闪的金剪子直冲冲走过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便是把自己一双好看不好用的玉手揣进袖子里。虽说师命难违,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懒惰赔上这一双好手不是? 然后我便听见齐刷刷的脆响,琴弦具断…… "我今日不剪你的手并不代表明日不剪你的手。你若再不拿出个正经样子来,丢的不止是一双手了。"她平日里千年积雪般的眸子便有了些怒气。 我赶紧捂了捂自己的脖子,不止是手那就是我的小命了。为着个学琴把这小命丢了真是得不偿失。 我摇晃着脑袋叹息:"最近每个人的火气都那么大,莫非是因为凡世的春天到了,用墨渊的话说便是心里都有些发情躁动。" 爹爹看见我抱着个断了琴弦的废木头回来竟然罕见的没把我隔着魔尊府院墙丢出去,他把我手里那块檀香神木精雕细琢的木头接过来,用他的大手在我诧异的目光里描摹了一番,连那垂眸之间也溢出了似乎一种叫悲伤的东西。让我一时怀疑是乌来化的身。 后来听说那魅族小姑娘怕是活不成了。落在离络手里的魅族,哪可能活着出去。 要说这生离死别,我虽不乐意看见,可是只要不是很与我相关的人我也不会有太大成见。可是对于这个小姑娘,我仍是觉得有些可惜。 除魅的手段很是残忍,魅力化去的过程是断筋蚀骨的痛,可能是因着一千余年没见过一个异类了,神魔们显得少有的兴奋。 我爹爹那天把院门从里面锁了不许我出门,其实我也并不打算出去,虽然我时常凑些不算热闹的热闹,可是对于除魅一事我实在没有任何兴趣,况且那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兴奋地观刑者很是让我觉得作呕…… 墨渊曾带我去看过人间的刑场,那手段比起神魔来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我立时转了身便走。 他跟在我身后悠悠的说:"有些东西,你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这样的事分分秒秒都在发生。" 我当时便想它存不存在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墨渊在,我管他什么天崩地裂苦海无涯呢。 晌午时分,我听见院门外嘈杂而过的笑语声,心里便有些凉,谈论一个魅族孩童的死对于他们竟然是这样愉快的事。我终于再也坐不住,抱着琵琶站起身来往外走。 小织笼一把把我扯进屋子:"下棋下棋,这次你若能赢我,给你洗三年的衣裳!" 我便只在隐约间听见门外有个魔族人谈笑间似乎提到了我的名字…… 第14章 二进宫,前尘渡 我活了十几万年,历来没主张过什么正义,那是因为我爹爹把我教导的好:没有什么比得过自己的命要紧。 可是墨渊偏偏是个把天下苍生都记在心里的大英雄,他紫星海一战成名,维系了三界的暂时安稳,我却并不觉得值当。以我的命去换苍生的命,我是不愿意的,因为我不觉得那些成日里磕着瓜子唠嗑的苍生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得他们。可是,若是 以我的命去换墨渊的命,我是一百个愿意的。这样看来,苍生的命与我便有了扯不开的关系。 我对自己无形中使命的生活很是不安,毕竟这实在有违我十几万年树立起来的人生观。 所以,在魅族小姑娘这件事上,我是着实矛盾的。 魅族被神魔灭族已久,我当然不觉得这是正义的,可是正义不正义于我真的没什么关系。况且有离络在,我就算想cha手也是徒劳。可是我总想起那孩子看我时的一脸纯真无害,想起那个行事怪诞有趣的仲伊,尽管小织笼几次阻止我不要去,我还是决定随了自己的心。 于是,第二天,我被离络抓进了司律殿。 今儿个是二进宫,因着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被被沉甸甸的链子锁起来的时候便没再挣扎,我知道,越挣越紧,疼的是我自己。 看热闹的瑶光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她因为我的事挨了蛰出一巴掌,自然是愿意看着我出岔子。 可是因着平日良好的素养,她还是能挂着那张倨傲的脸,温和的向我表示万分的同情。 "你用琵琶之力震碎了关押那魅族孩子的天牢门,究竟是何居心呢?"她轻轻柔柔的问道。 我无辜的笑:"你问我,我又能问谁,大清早的出来勤奋勤奋,那天牢大门便算好了时间似的碎了个窟窿,你好歹等我走了再落,又给姑奶奶惹出这样的祸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你若真说这天牢大门是我震裂的,我又实在拿不出证据与我没有关系,不过你倒是 可以问问我师傅,我平素弹琵琶有没有这样的功力,她老人家若是知道我一夜之间长了这么大的本事,一定乐得不行。总之,落在你们手里,我自然是认罚的。" 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似乎让瑶光有些恼怒,倒是站在大殿之上的离络依旧一副阴沉冷淡的样子。 瑶光笑着走近我,用带着鲜红色雕花护甲的长指甲在我脸上轻轻划了划,我便感觉到脸上有血渗出来,我的心扑通一下,果然最毒妇人心,她是想毁了我的脸吧。我虽然脸皮厚,可是也并不一定比别人的耐划,况且我还愿意留着这张脸给墨渊看的。 "既然来了司律殿,自然是有三界律法来审她。"此刻听到离络那冷冰冰的声音,我竟在那一瞬开始感激他了,他虽然是个不大良善的鬼族,可是只要我老老实实的配合,大不了治我的罪砍我的头,不至于把我置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若是由着瑶光处置我,那 后果不堪设想。 瑶光媚着个眼向离络点点头:"有劳哥哥了。"冲我笑笑便走了,连那离去的身影都是喜悦的样子。 离络不像瑶光那般聒噪,他只是简单的问:"今日清晨你在天牢外面弹得琴?" "是。"我老实的点头。 "天牢的大门是在那时碎的?"他又淡淡的问。 "是,可是……"。我忽然意识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的罪名就落实了,难怪跟没良心的小织笼是冤家。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他依旧冷淡的像个冰块。 "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向来懂得审时度势。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做笔录的小侍童记下了我的回答。我知道这些回答连起来是个什么情况。这劫天牢私通魅族的帽子算是扣定了。 可是,似乎我还是把情况想的简单了些。 那离络走到我跟前来,仔仔细细的瞧着我的脸,露出一丝冷笑来:"你可知道能把天牢大门震碎的琴音,十几万年来是还没出现过的?" "那十几万年前呢?"我问出来以后便想打自己的嘴,离络是何等人,他的每一句话说出来必定不是废话。 他却是少有的冲我摇了摇头:"许是有,可我没见过,听他语气竟似乎颇为惋惜的样子。 他却是饶有兴味又颇为冷淡你的看了我一会儿,道:"十几万年前,我随女娲来过天庭,那时候有一个魔族女子名声正盛,她弹琵琶可以抵挡十万神魔,后来……"他顿了顿没说下去,而是看着我淡淡的说:"她的琴,只有至亲才动得。" 我哎呦一声便皱起了眉:"头疼……"我知道自己此举很白痴,可是也知道,绝不能再听他说下去,有些事情,我还不想这么快知道。 他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的看着我,没有喜怒哀乐。 我从头到脚的冰冷,不是为了我即将捉摸不定的命运,而是为了一个将颠覆我所有认知,一个爹爹费了十几万年为我覆盖的真像,一个我再也无法以一贯的态度和准则去衡量这个世界的理由,一个将于我纠缠数十万年或者整个余生的枷锁。 我听见自己牙齿冷的打颤的声音,大殿里站着的神魔的面孔都是陌生与扭曲的,冷冷站在大殿之上的离络像足了一个随意□□我命运的判官,俯视着我的挣扎。 上一次站在这儿,是墨渊带我潇洒的离开,这一次必将是我一个人了。 可是我连辩解也不愿意了,我怕自己的辩解会逼着离络把真相说出来,真相于我,比死要可怕的多。 我盯着自己的足尖,抱紧了自己的琵琶,想起那个还关在天牢里的小女孩,想:"果然应该量力而行的,人没救到,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忽然大殿里想起一个比离络还冷的声音:"听说我徒弟在你这儿,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得带她回去练琴了。" 我茫茫然回过头去,竟是师父。师父行事向来乖戾,几乎从不出自己的府邸,如今竟肯为了我这不中用的徒弟跑到这里来,我心里觉得着实过意不去。 离络行了个不卑不亢分毫不差的礼,脸上依旧淡淡的:"前辈是的稀客,为着个迟到的弟子便跑到这隔了万儿八千里的司律殿来更是稀奇。前辈放心,待我问清楚一些事情,自然会把她送回去。" 我师父冷冷道:"不就是问那震塌天牢的事么,若是要银子便赔银子就是了,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毕竟我向来不愿与司律殿这种地方有什么瓜葛。" 我便觉得他们之间的冷箭簌簌的穿来穿去,每句话都掉下冰屑来…… 离络看了看我,轻笑道:"女君可能还不晓得……"。 "晓得这天牢门不可能被琴音震碎的么?"师父很快的打断了他的话:"别人兴许不能,可是我的弟子能,如若司律还有怀疑,我愿意麻烦自己震下司律殿的砖瓦来给司律见识见识。" 离络思量着看着我师父的脸,面色沉着冷淡。 "你若真有这闲工夫去听琴,还不如想着怎么替自己多赚点银子吧。"小织笼款款的走进来。 难怪我师父这么个消息闭塞的人来的这么及时,我早该知道是她。 只是她会自己闯进这一向避之不及大的司律殿来与离络面面相对,却真是我无论如何不敢想的。 离络似乎一怔,说了句不伦不类的话:"你来了。"那语气好像他一直在这里等她一般。 小织笼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我道"那碎了的牢门我看过了。"她伸出三根手指头:"左右不过值这个数,这点香火钱魔尊府还赔得起,等她爹爹从天庭回来自会把银子送过来。这种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深究下去对谁都没好处。"脸上带了嘲讽的笑容看 向离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司律大人向来是个公正不阿的主,我如今孤寡一人的局面可也是拜您所赐呢!" 司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并不是怒气。我想,也只有小织笼有这个本事,找得准离络的软肋,也下得去狠手。 她趾高气扬的抬头看着身着锦缎紫袍的离络,笑起来:"司律大人若是今日还想做一次当年那样秉公执法的事,我倒是有兴趣看好戏呢!" 离络压了压自己的嗓子,冷笑出来:"这人是你要带走,这代价可是要你付的。" "呵!"小织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嘻嘻的问:"要怎么个赔法,是给你做个陪嫁丫头,还是给你做二房去?" 小织笼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我吃惊的呼出声来,立时转了头看向离络。 离络的神色大变,他盯着小织笼,慢慢的吐出几个字来:"你……不……配!" 他说出这三个字来的时候竟是带了些怒气,我便知道小织笼说的定是真的了。 小织笼歪着脑袋打量他,眼里满是嘲弄,可是她的手却被自己掐出了血,顺着鹅黄的裙子留下来…… 离开的时候,我听见离络清冷的声音:"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会赢?" 小织笼的身子便僵了僵,却还是保持了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出去…… 第15章 不得已,总关情 说什么父女心灵相通之类的话的都是鬼话,我从司律殿这样的比鬼门关还严苛的地方走了一遭回来,我爹爹还在天庭里忙着和人切磋棋艺。他本是个臭棋篓子,先前因为得了墨渊的指点,有了一点点的进步,便有点得意忘形。 庆姜却是在我踏进府门的那一刻赶来看我,他一见我二话没说,就检查了我的脸和胳膊,其余的地方他意识到不方便,还是忍不住问:"没伤到哪里吧?" 我挤出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伸了伸胳膊伸了伸腿,然后转了三圈给他看:"喏,好着呢!" 他不放心的又从头到脚打量我一遍才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这才没见你几天,就听瑶光说你又被抓了把柄,带到司律殿去了。"他摸了摸我的头道:"怎么就记不住谨慎行事呢?" 我摇摇头:"不是我不谨慎,实在是我就是个容易惹麻烦的主儿,弹个琴都会犯错的。"庆姜他爹娘把他关了这许多天,必不会在今日同意放他出来。他费心赶来看我,我也不愿把心里的忧虑说出来烦扰他。再说我把真像揣在心里还能装装糊涂,若是真说出来,就更是 真上加真了。我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和庆姜形影不离十几万年,即使我暗恋墨渊那会儿,我也不曾向他隐藏过心事,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他分清了你我。 "又是瑶光?"他温和的问。 "这次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全是我自个不小心弄碎了天牢的大门,以后我注意就是了。"我拉拉他的袖子,不想再提。 他一张如玉的脸上暖如春阳,微微的叹口气:"你若是想去救那个小姑娘,应该跟我说一声,毕竟我和离络有点交情,让你自个去犯这样的险……" 我笑着摇摇手:"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向来不关心别人的死活,我也没什么诚心去救一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就是心血来潮想试试自己的功力,没成想真把那天牢的门给震碎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伤感又有些心疼,转头望了望远处起伏的层云,出了会儿神道:"我出来的时候给看门的侍卫放了两只瞌睡虫,现在怕是要醒了,等我哪会儿自由了再来看你。" "别走。"我拉住他的衣袖,突然很怕看他默默离去的背影。此时我矫情的自己都觉得恶心。 庆姜怔了一瞬看着被我拉住的袖子,便转过身来,笑道"没人陪你胡闹闷坏了吧。" 我嘻嘻的笑:"知我者莫若庆姜。" "离络真和那十刹海的尊主家定了婚约?"我问。 他点点头:"想要得到权位,总要付出些代价的。"他说完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只是想不到离络那样的性格也会屈从于这样的一纸婚约。"又想到小织笼我便有些黯然。 庆姜淡淡的话语里有点无奈:"放心吧,他们都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 "离络想要的是什么?"我问。 他沉吟了片刻道:"离络虽是司律,却毕竟是个鬼族,入不得神魔正统,再加上他兄长擎苍做了许多为神魔所不齿的事,难免殃及离络的名声。离络如今被鬼族说是叛徒,又不被神魔所认同,已是处境艰难。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不容易,可是毁于一旦却是很容易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他现在不得不为自己找个退路了。" 我虽然向来看不惯离络,心里却有一丝难过,在这三界,一个人选择庸庸碌碌循规蹈矩即可平平安安的过上一生,可是但凡有点抱负有点理想,就马上被千夫所指。墨渊是父神之子尚且如此,更别提本就是鬼族的司律离络。 我道:"可是我并不同情他,当年把小织笼害的差点把自个儿废了的离络,他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庆姜带了些宠溺的笑容看着我:"少绾,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不是相爱便可以相守,不是放弃就可以成全,总有一些迫不得已,是你逆了天命也于事无补的。" 我摇头:"我自然晓得这世上有诸般的不如意,可我从不觉得放弃自己爱的人会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所有的有缘无分都是另有所图者的借口。比如我和墨渊的事,我自然听过许多神仙嚼舌根,说神魔终是殊途之类。可是我不在乎,墨渊也必定不在乎。莫说墨渊不稀 罕这天庭里的位置,就算真稀罕,又有哪个真能挡得住?" 庆姜看着我,不说话,待我终于住了口才道:"我知道墨渊对你的情分,也知道他不稀罕这天庭里的位置。只是我怕你过于意气用事伤了自己罢了。"语气依旧温文,只是总觉有些痛楚。 我便有些悔恨刚刚蹦出那些钢豆子一样隔人的话来,庆姜是个不能再正统的温润公子,没有一个人像他那般清澈如水。 我轻轻的叫了声:"庆姜?"。 他浅笑摇头:"你说的也没什么错处,我当然希望你和墨渊能和顺幸福。" 我心里的内疚立时熊熊燃起来,恨不得自己把嘴巴给封了。这个一心一意愿我和顺幸福的人,是这个世上我最怕伤害的人。 "我这张嘴巴最近不大好使。"我靠在小织笼榻子旁吃着糖栗子…… "怎么个不好使法?"她饶有兴趣的问,可能是她觉得我很少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用瑶光的话说便是总爱疯狗一样乱咬人。"我囧囧鼻子。 "那说明还是挺好使的。"她笑道。 "都被我乱咬的没朋友了。"我往嘴里抛进一个咯嘣响的豆儿,使劲嚼了两下。 "说话不好使没关系,吃饭好使就行。反正你说多错多,脑子和嘴像是不配套的。"小织笼一脸的理所应当。 我本想把糖栗子扔在她脑壳上,又觉得她跑到司律殿把我平安带回来不容易,便作罢。 过了晌午头,我四仰八叉的把自己铺在院子里的桃树底下,却是辗转难眠。 院子里的桃树早就因为紫星海那一劫悉数落了,像我十几万年的少女心。 我默默的盯着头顶上飘过的白云,忍了忍泪水,在心里说:"墨渊,你可还好?我有重要的事要说给你听。" 似乎看见他在人海里回过头来望着我,一脸的邪魅狷狂,声音带着迷人的轻快的不羁:"少绾,重要的事我必然已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即使天塌下来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你且安心……" 第16章 折颜的酒 折颜的酒,自是举世无双。 墨渊去后,少了一个懂他的酒的人,他便酿的更少了,这便急坏了我嗜酒如命的爹爹。 折颜的酒一向不容易喝到,酿与不酿,酿多酿少,全凭心情。他的酒并不见得藏了很多年份,九百九十九朵春初桃花酿出来,却是独一味儿。 以前淘气,我总是很想尝尝这让我爹爹名节尽失的传说中的绝品,可是不认为我的逼格高到可以品出其中的味儿。而墨渊说我这没仙力的根本撑不住后劲。所以直到墨渊离了天庭,我也没抿一口日思夜思的桃花酿。 我去找折颜的时候,见他穿着白如雪的修身长袍,蹲在天河边上一朵朵的洗着桃花,这在我印象里男子做这些事本是极女气的事,可他做起来看着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想我爹爹,莫说洗桃花,就是刷个碗他也嫌有rǔ他魔尊的尊严。 "我可从不接待不速之客的。"他洗着桃花,头也不抬。许是我抢了他的甲级证书,便成了他十里桃林的不速之客。 我蹲在他身边瞧着他比女子还要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摆弄着花瓣,问:"墨渊以前来这里也是这样看着你洗桃花么?" 折颜侧头白我一眼道:"墨渊可从不做不劳而获的事,洗桃花这件事在这三界之内,除了我,也只有他做的好。" 我虽然知道墨渊是个全才,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会蹲在这里耐心的一朵朵的洗着桃花,更想到他兴许也和折颜肩并肩地样子,更是觉得惆怅。 "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他不会的呢?"我托着下巴迷朦朦的看着折颜柔美至极的侧脸,透着浅浅的红晕。 "他说他在找。"折颜淡淡的回答,丝毫没有觉得墨渊过于狂傲的意思。的确,熟悉墨渊的人都晓得,墨渊从来不是个自负的人,他向来做的多说的少,他说自己在找,那就必定在找。我甚至能想象得到他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挑挑眉毛,尽是疏懒之气。 那时我刚开始学琴,被师父折磨的苦不堪言,逃了学偷偷去找他。 "被你师父训了?"他很是好笑的看着我。 "嗯……"我低哼一声,转瞬便喜笑颜开的接过他手里的烤鱼。挨说几句又有什么打紧,见了墨渊和烤鱼我心情便大好。 他伸伸手:"琵琶。" 我怔了一瞬把琵琶递给他。 他看到我的琴怔了一瞬道:"你的琴我可弹不得。"说着手里变出一把粗糙的木头琵琶,一根手指在弦上轻撩一下,发出一声颤巍巍的音。斜着眼看我一眼,便旋手把琵琶放在颈后,灵活的手指从背后拨弄琴弦。 "反弹琵琶?"我吃惊的张大了嘴。 他微眯着眼,嘴角噙笑,琵琶声起,忽缓忽疾,声声灵动。我便觉得天地时间空间皆变得不甚明朗,有微风,有花香,有鸾鸟低回,忽而又转惊涛骇浪,骤雨狂泻,一切变得迷乱,唯有指尖一声铿锵,戛然而止。停的诡谲却早已让人心神荡漾,连去疑惑的心思也无 。 他把琵琶塞回我手里:"玩乐而已,何必太认真,你若是对这些没兴趣,也不必强逼着自己学。"。 "你怎么什么都会呢?"我手指轻轻抚摸他拨过的弦。 "你若是待在闻声鸟语都妄想的山坳坳里待上八千年,也是什么都会了。"他说这个的时候语气很是调侃,我的手却是一颤,被琴缘割出了一道口子 他从未对我讲过他的过去,这口耳相传的又实在不能当真,不知幼年的墨渊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再说折颜的桃花酿,仙力不够深厚的,一杯便倒。 墨渊的酒量我不知道,每次爹爹去找他喝酒,都是被墨渊像烂泥一样的驼回来。 墨渊把他往门边上一丢:"我宁愿背上三担酒来也再也不愿背你爹爹这大块头。" "你怎么就从来不醉的呢?"我围着他嗅了一圈,连酒气也是淡淡的 "我是个清醒人,怎么会醉呢?"他清风朗月般的笑。 "你是说我爹爹糊涂了?"我阴测测的看着他。 "这可是你说的。"他推下我的脑袋,笑笑。 我吐吐舌头,爹爹糊涂不糊涂这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实在不值当的争论了。难道真如墨渊所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毕竟依着我爹爹的功力,无论如何都不至于醉成这副样子。 我把这个疑惑问折颜,折颜笑着摇头:"怕是你爹爹自个儿恨不得醉死过去吧。" 折颜说的让我更觉疑惑,他却笑而不答。 那天我离去的时候,看着大醉的折颜趴在窗子上嗤笑,长发洒下来披在瘦削的肩上,一脸的娇媚天真,他望着他的桃花,也望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汇成如影的桃色飞舞在他的眸子里。 我想,或许我是第一个见到如玉如水般通透的折颜醉过的人吧。 我从折颜处回来,抱着个小坛子在夜里悄悄溜进了小织笼房里,却是猛的摔了个四脚朝天,我在一瞬间的反应是紧紧在心口窝上护住了那坛酒,小织笼站在我跟前俯身看着我,如看一只死的不慎雅观的蝼蚁。 "你爹爹教了你十几万年,你竟然还是没学会在遇袭的时候首先抱住自己的脑袋。啧啧。"她踱着步子,往榻上走。 "我好心来找你喝酒,你就这样算计我。"我把坛子放稳当才狼狈的爬起来。 小织笼冲着那小灯轻轻吹了口气便燃起了闪亮亮的一簇小火苗,漫不经心的往那坛子瞧了瞧:"你可真够孝顺的,你爹爹为断了好酒而茶饭不思,你却还好意思偷他仅剩的这瓶好酒。这种事你要干就干,可别拉上我。" 我不慌不忙的把那坛子打开,冲着她笑。 小织笼两眼便窜出些兴奋的小火苗来:"折颜的酒!" "嘘……"我慌张的贴在窗子上往外瞧了瞧:"要是我爹爹知道我从折颜那里拿了桃花酿来喝却没他的份儿,我能活过明天也活不过后天。" 小织笼似乎为我的大义凛然有些感动,头一次没再挤兑我,利索的拿出两个碗摆上:"我虽然不稀罕你,可还是稀罕你带的桃花酿。" "我管你稀罕不稀罕。"我喜滋滋的满上酒。 后来关于那晚的印象,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喝了一杯酒便浑身瘫软的睡过去,又模糊听见一声叹息:"很多时候不是不想稀罕就可以的。" 第二日醒来,我竟然好端端的躺在了自己的榻上,额上敷了块凉慡慡的帕子,爹爹正坐在c黄跟前似乎悲伤的看着我。见我醒来,他给我塞塞被子便一步一步的走出去,也许是酒没有完全醒过来,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有些佝偻。我用手摸了摸脸上全是水,自此爹爹没再 提过那坛酒,也没把我关黑屋子。 我旁敲侧击问过小织笼几次那晚的事,她回答的很是不耐烦:"自然是被你喝光了。" 我对她的这种态度很是不满,托着腮凑到她眼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坛酒我似乎只喝了一杯,可是醒来后那坛子便空了。" 她伸出手来娇俏的笑:"证据呢?你若是真想把我告到司律殿去总得拿些证据出来,即使像离络那样的魔头给人治罪还得象征性的拼凑个证据出来呢!" 我顿时泻了气:"就算有证据我也不信离络会替我伸张什么公道,更奈何对面便是小织笼。" 见我气冲冲的进了她的屋子,正看戏本子的小织笼并未抬头:"看在前几日我救过你一条小命的份上或者说看在昨日我替大醉的你收拾烂摊子的份上,你不是应该对我和善些么?" 我虽不觉得她有理,可想到离络那惊天动地的要订婚的消息也令我对小织笼生出诸多同情来。 于是我很是淑女的坐下来:"我今日忽然想起昨夜你醉了后跟我提起的一件事……" "哪件?"小织笼依旧未回头。 "你说这十几万年来为数不多下棋输给我的那几次,都是你故意的,只是为了鼓舞我的斗志,让我能持续的为你刷盘子洗碗……"我试探着说出来,倒是希望她会否认。 她淡淡的瞧了一眼忐忑的我,翻过身去背对着我,拿着个破册子继续看:"我故意的。"说的很是义正言辞。 我压了压心里往上冒的火道:"你竟然糊弄了我七万年……"。 "我每个月的第十天上会输给你一次,这么有规律的事你竟会看不出来。傻瓜才会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懒洋洋的啧啧两声。 "我信……就我信!这三界之中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任你戏弄的糊涂虫了!"我把这救命恩人的破册子撕碎了,跺两下脚出了门,留下呆呆的小织笼。 爹爹来找我,刚要开口…… 我拿个扇子挡在他脸上:"别跟我提小织笼。"。 爹爹道:"我不提她。"。 我依旧拿个扇子挡住他的脸道:"小铁笼,小鸟笼,小猪笼也不行。"。 爹爹笑道:"都不提。"。 我这才拿下了扇子,狐疑的看着他:"你不是小织笼叫来的说客。"。 爹爹摇摇头道:"怎么?你很希望我是小织笼叫来的?"。 我撇撇嘴:"我才不稀罕,这次她请她的天君爹爹来我也不会原谅她。" 爹爹边用手遮了遮我的嘴 ,边皱眉道:"怎么生气起来什么话都说。" 我也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便也闭口不言。 "离络这婚是结定了吗?"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你问过了,再说你不是顶看不上离络么?"爹爹问。 "我是顶看不惯他,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织笼的芳心碎了不是?你也知道小织笼看上个人不容易,若这朵桃花就这样折了,估计她得在魔尊府住上一辈子,差我给她刷一辈子碗。"想到这里我便打了个激灵。 "你别不知好歹,想给我刷碗的排着长队呢!"小织笼站在我身后冒出这句话来,她手里端着个玲珑剔透的玉瓜…… 第17章 小织笼(番外一) 我母妃去世那日,握着我的手,求我不要恨,她说恨一个人太辛苦,不值当。 我任凭她哭,由着她求,后来开始哆嗦着枯瘦的手骂我,我咬着牙,梗着脖子,硬是不肯点一下头。 我是个较真的人,对自己较真,对别人也较真,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我不肯糊弄她。 那个做我父亲的人,他在我母妃眼里是位翩翩的公子,有着精明的头脑顽强的毅力以及至高无上的权力,大概所有女人都爱这样的男人,卑微的守在他身边,祈祷他稀薄的呵护,相信即使他薄情又寡义,自己也会是例外的那一个。 可是通常来说,谁都不会是那个例外。 我唤她一声母妃,已是对她最大的慰藉,毕竟她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妾室。 她大概想着生个儿子提提自己的地位,结果却是个长得像她的闺女,于是对自己的人生更加心灰意冷,每日郁郁寡欢,及至被污蔑至死。 即使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与她也没有多大的情分,我大多数时间都跟着奶妈住在侧房,每天早上会被带过去给她请个安,那时我竟觉得有个母妃是件颇为麻烦的事。 所以我这样比铁还硬的的性格,伤人伤己,越是和我亲近,越是被伤的体无完肤。幸而我是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 在我一万岁上,我父亲看上了个小妖精,叫慈煌。那姑娘本是根胡萝卜,在天君的菜碟子里待了一晚,正赶上天君借天地斗和之力修法,她便吸得了些灵气,成了精。 盘中之物尤其懂得生存不易世事艰难,便使尽法子取悦天君,争得一袭恩宠荣华。 一个月前,天君便向四海八荒发了帖子,给他的小小妾做个寿辰。 我母妃气的一口血吐出来,把手里的绣花枕头撕得粉碎,她骂道:"一条胡萝卜而已,何时有寿辰了?" 我懒懒的请了安出去,心里却想:"有没有寿辰,还不是天君说了算?有这个本事编排别人,还不如怨自己当年鬼迷心窍好端端的神仙不做,跑来给人家做小老婆。" 这样的话我是不敢说出口的,母妃身子弱得很,若是把她气得晕了过去,我罪过就大了。况且她不晓得正宫娘娘比她大度得很,为了慈煌的寿辰不分昼夜的张罗,还特意费了一个月的功夫编排了一支舞,而我便是那领舞。据说天君听了正宫如此贤惠体贴,心中甚慰。 这支舞的名字叫飞天,讲的是一个凡间女子忍rǔ负重克己修行终于得道升仙的故事。 若在平时跳跳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放在慈煌面前跳,便有了另一番意味。毕竟她的过去是条小萝卜,靠着狐媚手段升了仙格,她一直对此讳莫如深,但凡有人不小心提及了她的过去,她是要翻脸的。 天后此举甚为高明,做足了面子上的事,又存着心的寒碜她一下,还让她只得忍气吞声笑着道声姐妹情深。 虽然天后平日里对我既不亲近也不冷淡,但我是愿意高看她一眼的。因为她是个聪明人,能下手的时候便下死手,不能下手的时候就一笑而过,不像我的母妃,拿不起又放不下,整日里哭哭啼啼跟自己较劲。 天后让我去领舞,我是存了个心眼的,生怕她从中使个什么诈,让我平白无故做了她的炮灰。毕竟我在这宫里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绝不是因为我那个软弱的娘庇护的有多好。这一步步走过来,我走的很辛苦。 我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自己辛苦,包括后来的离络。 可我知道,即使我不说,他也是明白的。 那天来赴宴的都是小辈,据说那些资格老些的神魔接了天君的帖子都有些为难,若是来赴宴觉得为着个小萝卜精着实rǔ没了自己的身份,若是不来赴宴又怕和天君间生了嫌隙。于是两相折中,大多派了自己的小辈来赴宴。 我出场的时候,听见喧闹的宾客立时安静下来。那些有身份的年轻人齐齐的望着我,有涵养的多是屏气凝神,几个张狂些的,则是张大了嘴,留下哈喇子…… 我自小知道自己生的一副好相貌,五官的轮廓大致随了我的母妃,清清浅浅比水更柔,可那双眸子却又像我父亲,深暗的,幽幽望不见底。唇色如桃,纤眉如黛,身姿曼妙,瘦的恰到好处。今儿个早上,天庭里的制衣师来给我试衣裳,她禁不住发声:"能把九紫七玄衣 穿出这种风味的,这三界之中怕是只有你一人了。即使是天后年轻时……"她忽觉失言,便匆忙住了口。 九紫七玄衣是上古嫘祖所制,由九种深浅不一的紫色和七种玄色金丝织成,很是珍贵。天后只在大婚那日穿过一次,后来养在仙池里滋养,从不敢再轻易拿出来。 今日她竟让人拿了来给我,我心里着实有些不安,行事便更加谨些。 我嘴角勾着一抹浅笑,盈盈扫过一众人的脸,慈煌看我的眼里满是怨气,大概是怪我抢了她的风头。她高不高兴我全不在意,在这天庭里,今日恩宠加深,明日弃之如敝履的女子实在太多,我也在乎不过来。我看到在为鬼君备下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少年,白丝长袍坠地 ,黑发梳的纹丝不乱,一张轮廓稍深的脸像一点一点从冰山里雕出来的,笼罩着薄薄的寒气。我心里微微诧异,这个人好看是好看,可是似乎已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裸的写在脸上般如此不通世故,是要吃亏的。可是还是由衷觉得这是个有勇气的年轻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离络,没有发生什么一见钟情。 我是个冷心冷血的人,从不相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桥段,平日里也经常见到相貌好的神仙,可是就像看一朵花,开了落了,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之所以愿意和少绾做朋友,我想,大概是她让我相信了这世上就是有比烈火还要狂热的爱恋,让我相信对于一些重要的人可以不计较付出与得到甚至生死。她让我觉得"活着"不是件太乏味的事。 我习惯于把别人喜欢的样子给别人看,所以那段舞跳下来,我始终笑得恰到好处,让每一个在坐的少年都不曾觉得自己被冷落,除了离络。 离络不需要我的眷顾。 天君抬头喝了彩,众小生才想起自个该礼节性的鼓掌。 慈煌硬着头皮站起来向天后道谢,却还是在看向我的时候白眼看青天。 天后笑的雍容大度,称赞慈煌贤惠可人,皇上慧眼识珠,却在看向我的时候神情似乎变了一变,旋即和善如初她说:"天君有所不知,为了跳好此舞,我们小织笼可是日日练夜夜练,往前三千年,往后三千年,怕是再没有人能把飞天舞跳的这样好了,她费了这么多心思 ,无非是搏慈煌妹妹今日一笑呢。" 慈煌笑得很牵强:"小织笼费心了。" 天后吩咐我道:"小织笼,还不快快敬你母妃一杯酒,这可是我们天家和乐融融最好的时候。" 天君听了甚是满意,周围一众小生们也开始交口称赞天君治家有方,天界楷模。 我心里哂笑:"回去也让你们爹爹去当当楷模,娶上个三妻四妾辣椒茄子,看你们还要不要这么睁眼说瞎话。" 我从侍女手里接过酒杯,款款走了十二步台阶登上大殿,在这十二步里,我保持着恭敬的微笑,却暗地里仔仔细细检查了杯子和酒有无剧毒,在最终把酒递到慈煌手里之前才放下心来,确实没毒,许是我多虑了。 我俯下身子,双手托起酒杯,笑的恭敬而和顺,我道:"恭祝母妃福寿永随!" 慈煌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只手接过了杯子。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自己终于还是被天后当了炮灰…… 慈煌的手上戴着紫铭玉做成的精致护甲,而那酒杯的底部,已在我的九紫七玄衣上粘上了金丝,紫铭玉与金丝相克,一遇酒气便愈加炽烈,慈煌还未来得及尖叫,火便从她的指尖烧至她的全身,转瞬变成一条枯萎的萝卜。 在坐的后生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天后噗通一声跪在惊魂未定的天君面前哭泣道:"都是臣妾的错,错信了不该信的人,昨日,小织笼向我来求借九紫七玄衣,我本是有点不舍,可是想着她精心排练此舞是为了慈煌妹妹,更是为了天君一笑,便也忍痛割爱了。 却不曾想,不曾想她设下这样的陷阱来害妹妹的性命……这小小年纪竟是这般毒蝎心肠……臣妾……呜呜……"她开始掩面哭泣。 如今这样的局面,我倒是不用再伏着身子讨好别人,于是我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九紫七玄衣,自顾自的站起来。我好笑的听着那些年轻人低声地议论,无非是惋惜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竟干出这样残忍的事来,真是造孽之类的。及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关进了大牢, 我也是一个字未辩解。 第三天,来天牢里探我的竟是离络。那时他一万五千岁,大多数时间跟着女娲待在昆仑墟,偶然回家探望重病的鬼君父亲,却赶巧被派了来参加慈煌的寿辰,然后遇上了这么一出戏。 他当时还未做司律,却已经跟在女娲身边处理些琐事,天庭里大大小小的神仙便也算卖他一个面子。他来牢里探我,也是天君老人家点了头的。 他看着我平淡的样子似乎颇感兴趣,却还是铁打的冰块脸问我:"你那日为何一句话都不曾辩解呢?" 我淡淡的道:"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他许是以为我承认下毒的事是自己做的,微微皱了眉,语气里有一丝浅浅的愠怒:"你若是这般忍气吞声,权当我看错了人罢!" 我为他没来由的生气微觉诧异,毕竟除了慈煌寿辰上的一面之缘,他对我一无所知,而他也绝不像一个愿意多管闲事的人。因为好奇,我才解释道:"我说我错了,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而是我疏忽大意了,一直谨小慎微却没成想在阴沟里翻了船。既然如此,我便认栽 ,所有的人都习惯锦上添花,我便不指望有人来雪中送炭。" 他直直的盯着我,缄默不语,许久,伸手招了下牢头,像是要说什么,却动了动嘴唇没发声,挺直了背影往牢房外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织笼是原作中没有的人物,可是我还是偏爱她。 我力图使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性格,都有自己的弱点,都有不能与外人道的隐秘心事,防止千人一面,也防止有绝对的好坏,希望他们中的有一个人像我或者像你…… 第18章 离络小短篇 三界的人都晓得,离络是没有朋友的。 因为掌着司律之位,又向来执法森严,神魔鬼族的小辈们对他都有些忌惮,那么隽秀的一张脸,却是成天把那些小孩子吓得绕着走。 据说神魔两届每每吓唬哭闹得小孩子时,总是诓骗他们:"离络来了或者鬼司律来了。"总是十分的奏效。 能与离络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品品茶的,怕是只有庆姜了。 有一年雪下的甚隆,庆姜从魔尊府上探了少绾出来,见到了离络。他肩头已是覆了厚厚的一层雪,像竹子一般立在魔尊府大门的不近不远处。 庆姜向来善解人意,若是此时离络遇见的是少绾,免不了被她瞪大了看似无辜的眼睛一番探寻。 而庆姜只是友好的笑笑,邀请离络到他府上品茶。 离络竟是痛快的答应了。 茶喝了两杯,离络提议换酒来喝。 庆姜倒是吃了一惊,向来自律的离络何以想要喝这种乱了心志的东西了,却还是拿了酒陪他。 离络的酒量果然不好,喝了两杯便倒。 庆姜起身扶他休息,却被他猝不及防推了个趔趄。 离络抬起头来,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眸子里却是溢出来的哀伤,他指了指庆姜,说:"你要记住,是我,是我要走的。" 说完便踏着齐膝深的雪东倒西歪往回走,却在拐弯处装作无意的回过头来,看了眼远处立着的庆姜,似乎像个负气的孩子等待召回,眸子里的光却渐渐暗下去,终是熄灭了…… 第19章 小织笼(番外二) 天后来的时候脸上气色极好,平素的皱纹少了许多,态度也可亲了不少。 那时我已受了刑,一双手几乎废掉,吃饭的时候只能用手腕捧着,把头埋进去吃。 我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因为我看见她有意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笑道:"除掉了慈煌,母后最近的日子定是过得极舒心的。" 她摇摇头,看着我手腕处的破碗,声音有些冷:"你错了,一条小萝卜精怎会值得我动如此干戈,她一没才情二没胸襟,即使模样儿也比你差得远,她还不配入我的眼。那日天君受了惊吓,临走连看都没看一眼那玩物,只是吩咐了以后再不吃萝卜而已。" 我觉得可笑:"这就是帝王恩泽,可是就是有我母妃那样的傻子愿意浪费自己的青春在这种事上做梦。" 天后继续说:"所以,我费心劳力演了这么一出戏,只是为了除掉你罢了。" 我倒是有些意外,毕竟我母妃早已失宠,连带着我也不被天君待见,我又是个闺女,没有即位的可能,她何必费劲了心思来除掉我。 却不成想,天后倒是真的曾为我颇为忧虑。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据说我出生时,天君待我母妃还算尚可,产婆说生了一位小公主,天君倒是喜上眉梢,说自己的儿子已经够多,就缺一位体贴的公主。把我抱在怀里仔细瞧了半个时辰。 天君既然欢喜,天后自然也得做出欢喜的样子。 她把我抱在怀里以示亲昵,可是那天我可着劲的哭个不停,肝肠寸断。 天君以为她要谋害我,我哭的惊天动地,差点连她自己都要信了。 她从那时就隐约觉得,我长大了会是个让她头痛的人物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连我母妃都不曾晓得。 因为我知道,权力不在我手里,我便只有躲的份,若是声张出去,怕是只会引得她出手更无所顾及。 她说我是人前一副温良恭谦的样子,背后却比谁都精明,若我是她亲亲的女儿,一定不用像现在这样为这天庭的大事小事cao碎了心。 又过了五日。 离络又来看我。 看得出这几天他过得很是辛苦,一张冷厉的脸上因为疲惫,显得平和了些。 他看见我的样子大概是有些吃惊,虽是隐藏的很好,但是眼神里还是有一丝慌乱。 他拿了钥匙开了门,蹲下身来,雪白的袍子便扫在脏乎乎的地上,他把那双脏乎乎的筷子在自己胸前擦了擦,从地上拿起我的那个破碗,仔细的往我嘴里喂。他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一句话也无。 我便没再说话,张嘴接了,因为喉咙受了伤,吞咽的很慢,有时候不小心把米饭卡在喉间,便会痛出泪来,他拿着碗的手会在这时有一丝难以克制的颤抖。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怜悯,我若是待在天后的位置也会对自己这样的隐患早早的下死手,不然等我有了权力,一样也会除掉她。并非我讨厌她,只是要想生存,都得对别人狠一点。像我母妃这样软弱可欺的人,害人害己。 可是离络微颤的双手,给我一种似乎我处境很是可怜的错觉。 于是,我终是停了吃饭,咬了咬唇,对他笑:"你是对我不忍心还是对自己不忍心,若是前一种,你的情我领了便是,但是还是怪恶心的;若是后一种,你自己回去关了门窗去哭一场,用不着在这里因戏生情。" 他的手便立马不抖了,怕是忍着没把这么不识好歹的我揍一顿。 可是因为我方才说了些话,被硬米饭呛得猛烈咳嗽起来,直到咳了他满袍子的鲜血。 我看着自己的血在他如雪的白衣上徐徐洇开,终于有了一丝过意不去。我略带了尴尬道:"对不住,可是还你一身干净衣裳怕是没机会了,要不你去我母妃那里,找到我房间进门的第七块板砖,下面有个不算小的樟木箱子,你从里面取几点香火,权当我的赔偿罢!" 他猛地把碗摔在地上,那破碗打了几个旋,竟是没破,漆黑的眸子里怒火像是匍匐了很久终于烧起来了。 我用手腕抹了一把自己唇上的血,奇怪的看他一眼,心里想这人可真是小气,一件衣裳而已,哪就值得动这么大的肝火了,我只得安慰他:"你放心,我虽是个不喜欢吃亏的,可也不喜欢别人为我吃亏,那里面的香火够你做件这样的新衣裳的。" 他那一张俊脸风云变幻,不知道经历了几层反复,终于俯下身子,将我的破碗捡起来,我才注意到他有苍白而修长的手指…… 他在自己那雪白衣服上找了半天,才在鲜血和油渍之间找了一块干净地方,把我那只破碗仔仔细细的擦来擦去。 我心里觉得惊奇,这样的破碗在他这样蓄了内力的重摔下竟然没碎。后来才晓得,在离络第一次来这狱中时,便已对这破碗费了些力气,让它轻易碎不了,以防我扛不住刑罚用破碗的碎片抹了脖子。我知晓后对他的行径颇为不屑,别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得扑棱几 下反抗反抗,又怎会因为破了几处皮ròu就寻死觅活? 我看着他擦那只碗擦得着实费力,便安慰道:"估计明儿个我就得上诛仙台了,到时候就是个死人,死人的碗是不需要这么干净的。" 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问:"你是如何知道明日要上诛仙台?" 我微微叹了口气,往墙上靠了靠道:"我又不是聋子瞎子,我……"忽然想到他正在为我擦一只破碗,觉得这不是对一个"好心人"该有的语气,于是换了自认为温和的语气道:"我能听见那牢头的窃窃私语,也能看到你的反常,还能大体算出这天庭里从东窗事发到尘 埃落定的每个步骤用的时间,所以,不管无论从哪一点来看,我都晓得自己明儿个要上诛仙台了。" 他木着一张脸,停了擦拭那只破碗,语气一贯的傲娇,却还是隐隐的像个在婆家负了气的小媳妇:"你马后炮倒是放的响,在慈煌天妃的寿辰上怎么就那么缺心少肺,被人轻易暗算了?" 我摇摇头笑:"都是年轻人,谁没有个轻狂的时候?" 他似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个生了铜绿的破钟,道:"明儿个被推下诛仙台前,把自己的真神栖居到这东皇钟里头,诛仙台的戾气只会冲开东皇钟封印,却奈何不得你。" 我一时诧异:"东皇钟在你手里?"东皇钟本是立在天涯海角,除污辟邪,是东海镇海之宝,后来海上掀起一场很大的风暴,绵延三月不止,那东皇钟自此在三界之中销声匿迹。 这十几万年来,虽然对于东皇钟的下落众说纷纭,可最占优势的说法还是被鬼族大皇子擎苍截了胡,藏在大紫明宫。只是擎苍一直不认,众神魔也没什么立场去搜他的老巢,便成为三界十大谜案之一。 离络似乎是笑了笑,晴朗若云散阳初,他道:"都是年轻人,谁没个轻狂的时候?" 第20章 小织笼(番外三) 因为我不肯把真神寄居东皇钟,离络费了一半的内力强行把我封进去。我不肯把自己封进去倒不是因为怕那噬筋断骨之痛,也不是我有多么视死如归,而是因为我不愿平白无故受人施舍的恩情。 我被推下诛仙台那日,东皇钟被戾气所破,我除了在钟壁上擦破了点皮竟也没受什么大伤,只是昏睡过去,那被诛仙台的戾气冲开封印的东皇钟却不知何处去了。 离络盗了东皇钟去救我,却是惹得鬼君大怒,立时宣布立擎苍为鬼族太子,把离络用锁妖绳贯穿了肋骨流放昆仑墟。 他是不曾跟我讲过这一段的,那么自尊傲气的翩翩白衣,被贯穿肋骨待罪流放,我不敢想他那时如何安放自己的傲气。 鬼族向来缺少的是气节,魔族强大时依附魔族,神族强大时依附神族,见风使舵渔翁得利的事做的不少。可是他们有一条品质却是值得高看一眼,那就是团结。于是离络此举被定为吃里扒外的叛徒便是犯了鬼族大忌。 更要命的是离络却在流放昆仑墟的途中逃跑,杀死了看押他的两名职位颇高的鬼族将领,生生挣断了锁在他肋骨上的锁妖链。 据说鬼君闻得消息一病不起,大叹一声:"逆鳞庶子,随他去吧!" 离络走遍四海八荒找到我时,我已在俊疾山上昏睡了五日,他看我脸色枯黄唇色发白,便以为我死了,扬起手掌朝我的胸口便要打下来…… 他后来的解释是他这一辈子只干过这一件不计代价救人的蠢事,却没成想我竟不争气的死了,所以觉得有必要给我一个教训。我听了只觉得后怕,好不容易活下来又差点让他这一巴掌给了结了。 我也是个福大命大的,恰在这时睁开了眼。 我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冰霜顷刻化开,听见他声音微颤:"你还活着?" 我看着他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手掌不知道他是希望我死还是希望我活,点头又摇头…… 他冷静克制的抱紧了我,沾了我满身的血…… 我们在俊疾山上隐居整三年,他说他以为那就是结局。 我晓得他那是自欺欺人,莫说我从没想过在这荒郊野岭避世一辈子,单说他自己,每日承受着筋骨全碎的疼痛把耗掉的灵气补回来,那得是多强的复出信念。 我自知自己的心硬的像块石头,很难有人能走近。有了天君这样的爹,我对男人的感情都不会抱什么期望,什么天长地久都比不上一时的天雷勾地火。 他听见我说出最后这句话,似乎很是感兴趣,眸子里灵光一闪,问的却是一本正经:"你喜欢天雷勾地火?" 我向来不喜欢矜持,看了看山上野糙滚滚,笑道:"喜欢的紧。" 离络本是半躺着身子看书,听我这样说便一手把我拉到他怀里,笑得很是暧昧,一点也不符合他一贯的高冷人设:"那我倒是想看看你这地火能不能受的住我这天雷?" 我干咳一声,手指划拉着他缺了一截肋骨的强劲腹部,笑道:"你怕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我喜欢做天雷,你做地火……" 他拦在我肩上的手顿了一顿,眉头微皱:"姑娘口味甚是独特……" 那三年,我把他照顾的很好,精壮结实,年富力强,咳……作战也很是神勇…… 我不提回去,他便不提。离络是个聪明高傲的男子,与我一般不喜欢装糊涂的,可是唯独在这一件事上,我们有了谁也不说的默契。 夜里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伸手探进他的衣衫去摸他的肋骨,他微微颤了一下,鼻息渐重,却只是伸了胳膊把我揽进怀里,低头嗅上我的发。 我心里觉得有些疼痛,我和他终是要回去的,为这三年的逍遥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天是他的寿辰,我早早起来为他做了一碗野荞麦面,他看着我不怀好意的勾了勾嘴角,显得愈加风流倜傥:"既是我的寿辰,总应该是我说了才算,我要向你求一件贺礼……" 却听得外面一声□□,瞬间没了声息。 他挡在我前面冲出去,只见一个鬼族将领已经悄无声息的倒在了荒郊野岭里。 因为时常有些神族或鬼族来犯,离络早在俊疾山上设了防,一般神魔近不得跟前,这个鬼族将领的功力许是不浅,竟然冲到了山顶,却还是倒下了。 我默着声同离络一起把他葬了,离络用刀工整的刻了块牌位给他竖起来,我才知道,这人叫灼殇,是待离络最亲的叔叔。 离络是从不掉泪的,在人情上也是尽可能的淡薄,那晚我知道他假寐直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我把两个人种的野果子树全拔了。 他眸子里的森寒能杀死人,可是我不为所动。 "还有月余这果子便长大了,你又是何必?"他终是说。 "既然不可能再回来,还是把一切念想断个干净的好。"我的手指被野果子上的刺刺出血来。 他不由分说拉过我的手指瞧了瞧,冷声道:"你还是信不过我?信不过我愿意此生待在这里和你终老,信不过我可以把你保护的很好?"我流着血的手指被他捏的生痛。 他说我不信他,我怎会不信他?这三年来,我们避居俊疾山,腹背受敌以一挡百的时候也不少,我从未怀疑过他会护我周全,觉得即使就那样死了,也必是我最喜欢的死法。可是我从来不是个乐意让别人护着我的主,况且天庭里还有我的母妃,虽然我对她并没有多大感 念,可是她生了我,我的命便是她给的,我死了也就罢了,如今我既然还活着,就有回去维护她的义务。 离络在这件事上固执的像个孩子,我不晓得他是真的不肯回去还是不肯认输,他几乎把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都说了,而我也把能用上的招数使尽了。 他固执的要同我成婚。 我相信,俊疾山上的离络是最称职的夫君,没有一个女子不愿意做他的新娘。 他仿着民间的传统剪了大大小小的红色喜字,微笑着贴满了整个茅屋;他用桃木刻了支杜鹃挂上我的脖颈;他做了漆木的桌椅和雕着凤凰图案的c黄榻;他把我的衣角与他的衣角挤在一起。 他侧了头看我,那是我见过的属于一个男子的最美的笑容,温和的融化所有的不甘和凄楚,薄唇轻启:"我终是要娶你的。" 我听着他声音微颤,心里痛的要撕裂开来,我是一百个一千个心想和他厮守的,厮守在这荒郊野岭里,直到芳糙萋萋,白骨成灰。 我抬起手来,抚上他的脸,我笑着说:"好。" 那天夜里,我燃起最好的迷魂香,闻了那香,一般神魔总要睡个半月有余,内力深厚的也得昏睡三天三夜,我很放心。 我脱了自己衣裳,把袖子塞进嘴里,把灵力聚在指尖,向自己的腹部伸出手去…… 既然说了不留念想,我得把欠他的肋骨还回去。 我想,他要回去做那个没遇见我之前的离络,要应对三界中许许多多的事情,他需要一个完整的毫发无损地身体。 那日,我刚走到俊疾山的半山腰,他竟赶来了。 我想定是他被我伤的厉害,因为我看见了他的眼泪。 离络的眼泪,只有我见过的,晶莹透亮的一颗,从他略细的眸子里流出来,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滑下他的薄唇,落入他来不及整理的衣襟。 我眼里酸涩的很,微微侧了目光,嗓子紧的说不出话来。 后来还是他先开了口:"既然你不要我,那就走吧,从今往后,我们鬼神殊途,互不相犯。" 我点头,想说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没想到"互不相犯"没有那么这么容易,不曾想他做了司律后的第一件大案便是关于我母妃,那是后话。 我转身要走,他却说:"我先走。"语气很冷,可是我听着却像个蛮横的孩子。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又冷冷的重复一遍:"我先走,我先离开,你要记住,是我先离开的,不是……不是……"他没继续说下去。 我点头:"好。"我回答的很是干脆。 他似乎狂怒,伸手招了坐骑,乘白鹤飞向大紫明宫,白衣飞扬,决绝凌厉,不肯回首…… 自此,他回了大紫明宫,受尽酷刑,终在女娲的庇护下活下来并做了司律。 我回到天庭,因为已受过诛仙极刑,天君天后便也没有理由再追究。 遇到很多八卦的神仙问我这几年的状况,我只道:"姑奶奶我过得好得很,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她们笑我嘴硬。 第21章 景非昨,人犹是? 又是一年上元节,我望了望人间灯火,热闹的很。 自墨渊去后,魔尊府的院子里很少有朝气了。 庆姜说,以前我觉得热闹,只是因为我看什么都稀奇,如今我的兴致已与之前大不相同,看什么也觉得无趣了。而我的无趣也顺而影响了我周边人的心境。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以前我就是条不肯老实的鲇鱼,每日钻来钻去不肯消停,逼的周围的人也不得不时常翻个身子;现今我自个儿都懒得动弹了,周围更如死水了。 我爹那日清晨便大醉,抱着酒坛子唱歌:悲亦去,喜亦去,北雁南归去;你虽哭,我却笑,万般皆木头…… 前两句我在民间的戏本子里看过,后一段一听就是他自个儿杜撰的,不伦不类,全是他的风范。可是我听着心里却觉得有一丝难过,想起数年前,墨渊同我一道去凡间逛青楼听戏文,我每天没心没肺嘻嘻哈哈还要挖空心思与我爹爹斗智斗勇;再往前,庆姜与我两小无猜 ,被我强拉着做尽了坏事还要替我挡我爹的板子;或者更初始,我骑在我爹爹的肩头吃糖葫芦儿,哈喇子往他头上流…… 我看了看小织笼紧闭的房门,自己悠悠荡荡出了魔尊府。 刚出府门便看到几个道行颇深的魔族人急急忙忙往天庭方向跑。 我本想继续走自己的路,却被一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丫头拦住了,那小丫头慌慌张张的喊:"乌来少公子怕是不行了,受夫人的吩咐来喊公主您去瞧瞧呢!" 我漫不经心的瞧着她道:"墨渊离开的这数年间,他只是上吊割腕都有上百回了,再这样折腾实在没什么意思,况且他若是真不行了,你应该叫几个老神仙给他输输仙气,找我有什么用?" 那丫头急得快哭出来:"我家少爷是真的快不行了,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昏去醒来了十几次,他说见不到墨渊太子他死的不甘心……如今就是为这一件事撑着,五脏六腑都已废了。" 我盯了自己的手指一会儿才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不愿见他。" 那丫头一听便怔住,许是被我的冷血惊着了。 我接着道:"你说因为墨渊离去那日嘴里念的是乌来的名字,所以,我不愿见他。" 那丫头有些为难,道:"可是……" "骗他个死而无憾而已。"我淡淡的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去了凡尘。 后来听说,乌来死时,俊秀的脸上挂了笑。 我走在那些走过上百遍的巷道里,见了很多的人,走了很多的路,有些人我已能把他们的肖像闭眼画出来,有些路,我已能默记每一处的纹理,可是我还没遇见墨渊……而这三界之中,与我一起记挂着他的人,从此,又少了一个…… 我知道,洒脱随性如墨渊,必不会在乎…… 等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踏进了地下赌场。 据说现在凡间的皇上也是个好赌的,对赌场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赌场以前墨渊带我一道来过,入口处有人发放狗头面具,这样即使输的家破人亡也没法秋后算账。 自打我进了赌场门,边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我。 我好几次猛地回过头来想给他个措手不及,都没能成功。 我摇头作罢,毕竟事到如今,我实在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天我输了不少银子,身上戴的玉坠子也尽数输了去。 那群赢得很是畅快的公子哥儿便开始起哄,说看着我这身段倒是个标致人儿,不妨以我自己做注。 我笑:"那倒没什么使不得,只是我若是以自个儿做注你们得以什么做注呢?" 那些公子哥儿大笑,其中一个笑得猥琐的,轻佻的看着我道:"我也以自己做注,姑娘看可也不可?" 我摇摇头:"我没兴趣赢这样的注,不如你们每人押上自己的一只耳朵?" 那些人见我说的认真,脸色微变。 我把卷着的袖子放下来,转身便走,边笑:"真没意思哟!" 那些人便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其中两三个一起吆喝道:"姑娘且留步,赌就赌,我们没什么怕的。"周围的人都附和起来。 我回过头来,眼里笑盈盈,却还是觉得有束目光直直盯着我。 我从怀里掏出把刀子,微叹了口气道:"喏,我赢了,耳朵拿来吧。" 那几个公子哥儿便摆出一副蛮横的样子来,狞笑道:"小妹妹,你真以为你赢得了我们的耳朵去?你在这凉州城里打听打听,谁不晓得我们哥几个的名声……" 我觉得好笑,被几个二十几岁的后生小子叫小妹妹当真是我沾了光,我却还是举着刀子,把他们挨个打量一番,指了指一个高大威猛的道:"从你开始吧。" 我看见那人眼神里寒光一现,便知道他要动粗,我忽觉索然无味,这些大老爷们既然输不起,又来抛什么骰子。 我伸手从赌桌上随手拣了个骰子,朝着他的耳朵抛过去。 他惨叫一声抱着耳朵蹲下去,像个婆娘。 那群公子哥儿立时便怒了,摩拳擦掌要来硬的。 我微微皱了眉头,伸手去拿自己的琵琶。 却从楼上下来个人,带着精致的银面具,穿着云缎赭色长衫,束着镶满九九八十一颗翡翠珠子的腰带,长身玉立,声调微醺:"真真是奇事,撒野竟撒到我这里来了,难道你们父辈们没教导你们要愿赌服输么?" 那群公子哥儿眼神里透着恐惧,一个瘦长高个儿结结巴巴道:"尊主……你可得替我们几个……做做主……这野丫头要我们几个的耳朵……我们可都是这凉州城里有脸面的人家……" 那着赭衣的男子走到我跟前,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语气极淡的说:"既是输了,莫说是一双耳朵,就是人家要拿你的命,也是应的。" 那群公子哥儿立时惊慌起来,想要往外逃,他隔着银面具看我一眼,问我的意见。 我摇头:"我的帐已经算完了,剩下的事与我无关。" 他笑笑,对身边的侍从道:"抓了绑起来,通知他们家里人拿银子来领人,晚来一个时辰割一只耳朵。" 他又转头对我说:"姑娘若是不忙,可以陪在下叙叙旧,我这里要酒有酒要茶有茶,全是凉州城里最好的。" 我这才惊觉,他的眼里含魅,确是见过的。 第22章 手足如衣裳? 他是仲伊,我曾以为的那个断袖。 那年上元节,我和墨渊初次遇见他时,便曾惊为天人。 他看着我,又重新打量一番道:"别来无恙。" 我心里想,确实别来无恙,因为我不管怎么看他,还是觉得他像个断袖,于是我点点头附和:"别来无恙。" 他手里拿起个雕着繁复龙纹的白玉壶,又放下了,问道:"酒还是茶?" 我道:"茶。" 他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道:"果然已经不是那个当初跟在墨渊屁股后面的嘴馋小姑娘了。" 我一时伤感,道:"以前嘴馋想喝边喝,总有一个人随时给我善后。如今一个人在外面,又是和你这样一个不知什么来路的人面对面坐着,我总得克制自己的嘴馋,以防吃了大亏。" 他拿起另一只雕着牡丹的银壶,给我满了茶,并没有对我话里对他的贬损提出什么异议,他自顾自的道:"听说自墨渊去后,你的日子过得不大舒心。" 墨渊一去,我的心便空了,又何来舒心不舒心。我皱了眉头没回话,倒是把他给我满上的茶饮了个一干二净。 他忽然说:"我倒是可以帮你找到他的。" "你知道墨渊在何处?"我惊得扯住他的胳膊,他松松的前襟被我扯开一大截,露出清瘦匀称的胸膛,肤白如玉。 他被我扯得面色不太好看,道:"你且放手,不然我会误以为你是想借机占我便宜。" 我迟疑片刻松了手,还是紧紧的盯着他:"墨渊在哪儿?"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 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皱了皱眉道:"我向来见不得女孩子哭,他在宫里。" "宫里?是谁?"我本是急得又要去拉他的衣襟,他这次有了防备,轻快的闪了下身子避开了。 "我也不晓得是谁,现在只能确定他在宫里。即使这样,也费了我不少银子和力气的。"他道。 "一个皇宫能有多少人,你挨个去找便是了,总比你跟个瞎子似的大街小巷的到处乱窜要容易的多。" 我来不及多想,匆匆往外走,却在要卖出门去的时候停了脚步,我转回身来问:"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或者你是一直思慕我?" 他惊讶的看着我,神情有些无奈:"你说我思慕墨渊我倒是有可能信的,若说是你……"他摇摇头,道:"不要。"伸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仿佛我在占他便宜似的。 我撇撇嘴,道:"你的恩我必是要报的,这样吧,我给你三年的香火钱。" 他环顾四周,笑道:"这里的妓院酒楼赌场全是我开的,你觉得我会稀罕你们魔尊府的那点香火?" 我想想也是,遂郑重其事地做了保证:"那这样吧,等你想到了告诉我,只是不许和我抢墨渊。"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帮你只是替我妹妹还你个人情,虽然你自己也没起到什么作用,但以你自诩为魔族公主的身份来说已经够了。" 我咬了咬唇:"闯到魔尊府的那个女孩子是你妹妹?" 他幽幽的叹了声:"算是吧!" 我更加糊涂:"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是算是呢?" 他的眼神虚无了一会儿才盯上我的脸,道:"我的亲妹妹不愿认我这个哥哥,我便找了个与她相似的姑娘来疼疼,我说她是就是,说她不是就不是,这个乱世里哪有那么多可以肯定的事呢?即使你心心念念的墨渊,他去尘世历一番劫回来,兴许便记不得你是谁了呢!" 我被他说的心惊,一点也不想继续听下去,遂稳着步子要出他的门。 他在我身后冷笑一声:"我答应过墨渊,与你秋毫无犯,你做你的魔族公主,我做我的三界公敌。我池涯说出去的话,虽然不算数的居多。可是对于墨渊,我还是愿意勉为其难的遵守的。所以,你迟一点儿走,也没什么的。" "我不是怕你。"我停了脚步,却没回头,我咬了咬唇道:"我自然晓得你此刻定是觉得我像个缩头乌龟,背叛自己的族人,打肿脸冒充什么魔族公主。可是至于是什么族,或者什么公主,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从不觉得生为魅族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即使被废了灵力 贬为庶人,即使我被整个族人记恨诅咒,我也并不觉得你们这些人的选择就是正确的。就像墨渊,他的选择我时至今日也不是那么明白,可是不明白又怎样,我心里满满的是他,他站在哪里我便站在哪里,他反抗三界我便反抗三界,无论如何,我必不会让他孤单。" 仲伊垂眸晃着杯子里的酒,道:"你与我姑姑真是一样的人,我答应过姑姑做个好哥哥,可是如今看来,她女儿是不需要的。"他抬起头来,冲我笑笑,眸子里满是悲伤的神色,与那含魅的光彩融在一起,仿佛时光静谧,让人看了是难耐的悲痛。 他说:"墨渊不是个平常的神,你我都知道,所以,若是以后你在他那里碰了壁伤了心,可以来找我谈谈心。" 第23章 红颜本祸水 在魏朝宫殿里,有两个怪人。 一个是那叫福隆的皇上,养着后宫佳丽三千,每一个都是姿色绝城,他却单单对一个人钟情不悔。 另一个则是大将军杜晔,虽已是二十有五,却不曾娶一妻,不纳一妾,在烟花柳巷里却是威风赫赫,风流无边。 这两人的种种趣闻被刻画得绘声绘色,成为这魏朝宫殿里那些过着单调生活的小厮和宫女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嬷嬷手里右手拿着个小鞭子,左手拿着个烟斗,眯着眼睛把我上下打量了三遍,漫不经心的问我:"何名?" 我心里窃喜,忙道:"苏少绾。" 她点点头,把小鞭子递给身后的人,接过来那人递过来的一本小册子,在"苏少绾"三个字上用朱笔打了个叉。 我心里一惊,我千辛万苦求爷爷告奶奶才把寡淡的东华说服了安排我来到这宫里选个秀女,自认为长得也算周正,何以被这老太婆这般看不入眼,就这样脆生生的打了个红叉。 我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打翻在地,又担心她这老骨头受不得我的蛮力,若是闹出什么人命来,还是我的不是。 她把一张挂满褶子的脸凑到我眼前,轻声问:"你不服?" 我用力的点头,大声道:"不服。"我看了看身旁一众哭的梨花带雨的歪瓜裂枣,冷笑道:"你倒是让皇上看上一眼,看看我是应该服还是不该?" 老太婆微微叹息一声道:"我本是觉得你生得个好模样,存心救你后半辈子,你却不愿领这个情,那便罢了。"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哭的快要晕过去的姑娘,对身后的道,把她从册子上划去罢! 那女孩子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谢恩。 后来那些姑娘告诉我,皇上福隆,是每个女孩子的噩梦。 但凡进了他的后宫,等到头发白了也得不到他的任何恩宠,孤独终老一辈子是宿命,有些耐不住的,自杀的疯了的,都是常事。 那嬷嬷姓刘,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她后来倒是又来劝过我,说我生的这般好模样,不管娶到谁家里定是捧在手心里的,何以这么想不开自己往福隆的冷宫里跑。 我回说,自己晓得嬷嬷好意,可是个人有个人的追求,兴许这个叫福隆的皇上就是看我顺眼呢? 嬷嬷对我便有些失望,说年轻的女孩子都好荣华富贵心比天高,可是拿着自己的后半辈子下这样的赌注未免太过。那福隆身后三千佳丽,他却是一个也认不得。没有人会是例外。 我笑得很是明艳:"兴许我就是那个例外呢?"我此时心里想的正是心花怒放地时候,是听不得人劝的,毕竟我离墨渊是越来越近了。 东华在我死缠烂打之下,无奈的透了一点小风声给我,说是依照他的感知,墨渊是有帝王之象的,而我混迹民间茶楼酒肆多时,自然听过这皇帝的种种传闻,说这皇帝行事怪的很,以往的皇帝对于红楼赌场都是能封则封,以稳治安。他却是对此放任自流,只是立了许多 诚信经营的规矩。仲伊则是明确的与我说过,墨渊确是在这宫墙里头。这样推算,这福隆皇上不是墨渊又是谁呢? 东华当时劝阻我莫要掺和进墨渊的劫数,但凡是历劫的,哪有不伤情的。我自然是不肯听的,我自个儿过得每一天都像失了魂的,伤情总比无情好。 过了几日,刘嬷嬷喜滋滋的来瞧我,她扬着手里的小手绢儿,眼里大放光彩:"少绾,你有福了。" 我在魔尊府里活了这么多年,人情上的事虽懒得去做,却并非不懂,刘嬷嬷有心对我好,我也乐得拉拢她,我把随身带着的几块从天河边上捡来的五彩石头送给她,她甚是欢喜。待我便更是不同寻常的好。 见一贯沉稳的她这次喜悦不可抑制的浮在脸上,我眨着眼睛喜道:"莫是皇上点了名要见我了?" 刘嬷嬷摇头,一根手指头在我面前摇了摇,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你可知道这魏朝真正的一把手是谁?" 我两手托腮,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了声音,笑道:"自然是……皇上。" 刘嬷嬷却是摇了摇头,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透露一个惊天大秘闻给我:"是杜晔大将军。" 其实这样的传闻在茶楼酒肆甚至在茅厕里都能听得到,说大将军杜晔位高权重,掌握了魏朝的兵权财权,福隆皇帝只是个傀儡。 可是这小小道消息鱼龙混杂,很多当不得真,毕竟我还听过这样的说法:杜晔大将军百无一用,全靠福隆皇上一人暗中扶持,杜晔其实就是个面首。 当时我似乎对后一种说法更好奇,想透过屏风听听包间里的那两人继续讲讲那个面首的故事,刚要凑到那两扇屏风的fèng隙处,却被另一个男子抢了先。 我自然不是个甘愿吃亏的,干咳两声希望他明白,这是谁的地盘。 他却是靠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这位兄台,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才好,若是都像您这般不守规矩,这天下岂不乱了套?"我尝试用凡间的处事法则讲给他听。 那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倒吓了我一跳,真真是个谪仙一样的人物,风流倜傥,俊朗无边,邪魅一笑更是使万物喑哑。 我一时有些晃神,待他走上前来盯着我打量的时候我才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贴过来的俊脸。 他却是也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姑娘喜欢听?" 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好听的很,起码,比我的琵琶好听。除了墨渊的声音,恐怕…… 我摇摇头道:"八卦而已,毕竟这个叫杜晔的面首将军的事迹听着还是蛮有趣的。" 他点点头道:"嗯,是有趣,比戏本子里的才子佳人有意思多了。" 我一时觉得遇到了知音,欣喜道:"兄台也觉得这些传闻有趣?" 他漫不经心的道:"生活如此乏味,随便听听还能下酒。"说着从我身后拖了把椅子坐下来。 我觉得在凡间遇到个能说几句话的人着实不易,便道:"这样吧,兄台今天的酒我来请。"我往屏风跟前凑了凑道:"等我听完这个故事咱俩喝一杯。" 他却提议道:"你若是感兴趣不妨我讲给你听,保准讲的比他们好,权当我付你的酒钱。" 我狐疑的看他的俊脸一眼:"你真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满了一杯酒,点头:"熟悉的很。" 我立时来了兴趣,趴在桌檐上,好奇的问:"那杜晔将军果真是面首?" 他摇了摇头。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我立马转了身凑到屏风跟前听那隔壁的人讲故事。 身后那人似乎有些不悦,道:"我还没开始讲大将军杜晔的故事……" 我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道:"我可不想听什么大将军开疆辟土建功立业的陈词滥调,还是面首的故事好听些。" 那人却是抓了我的衣领把我提回来扔在位子上,脸色有些难看,问:"你是谁家的丫头?" 我挺了挺胸膛,想起自己刚刚从东华那里得到的新身份来:"本姑娘姓苏,名少绾,是滇南侍卫首领苏小三之女。" 我看见他凌厉的眼神怔了一怔,心中窃喜,看来东华给我安排的这身世果然不错,足够我唬人了。 他却笑了:"滇南侍卫总共十个侍卫,全是些老弱病残,还真没注意过有个叫苏小三的。" 我才明白过来,自己怕是被东华那厮坑了,方才这人一怔,只是没想到我会为统领十个老弱病残的父亲生出那般的自豪感而已。 他语气里却没有戏谑,认真看我一眼:"不过滇南侍卫们确实个个好汉,倒是想有朝一日见上一见。" 他不等我反应,站起身来往外走。 我在后面问:"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呢!" 他依旧是头也不回,身影一转不见,只听见清朗的声音回道:"杜晔。" 我手里的杯子便哐当一声碎在脚下了…… 我从回忆里把自己拉回来,咽了咽口水,望着刘嬷嬷的眼睛,试探着问:"嬷嬷说的喜事莫不是……莫不是……与杜晔大将军有关?" 刘嬷嬷许是为我的一点就通颇为赞许,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确实如此,杜晔大将军答应娶你为妻呢!" "答应?"我觉得嬷嬷这词用的奇怪。 刘嬷嬷点头道:"是答应。少绾姑娘有福,是钻了个好空子。前段时间杜晔大将军说遇到了个心上人,要明媒正娶的迎进将军府做将军夫人。这样的说辞惊动了皇上,皇上绝食五天不吃不喝,眼看着就要薨了,后来群臣死跪将军府,求杜晔将军重新考虑此事。杜将军终 是勉为其难的答应,说自己可以退一步,在新进的秀女里头挑一个姿色好的。这样的机会千年一遇,当时我就点头答应,我们这里可是有个千年不遇的美人儿,保准大将军满意。让人递了你的八字过去,刚刚从将军府传回话来,说大将军点了头,连皇上也开了金口。不 过这事倒是有些奇怪,依着大将军以往的脾性,别说大臣死谏,就是这些大臣们真抹了脖子,他也断不会让步的。兴许……他对皇上还是有感情的……" "皇上开了金口的?"我喉头一哽,我只在乎皇上如何,才不在乎那个什么杜将军。 "是呀,千载难逢。"嬷嬷道。 我把手指攥的咯吱作响,好你个墨渊,向大将军献殷勤献到我头上来了。等那日你记得我了,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就是。 嬷嬷奇道:"墨渊?" 我没答刘嬷嬷的话,只是执了她的手,说的恳切:"嬷嬷,我得见一面皇上,他见到我兴许就改变了注意呢。" 嬷嬷直摇头:"如今皇上那边正跟大将军负着气,更没有什么闲工夫见你。再说你也应该晓得,依照皇上的喜好,任你是个天仙,他怕是也提不起什么兴趣的。这杜将军虽然风流,却至少说明是个好女色的,到时候你再为他生上个一男半女,把这将军夫人的位子坐的稳 稳的,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是全天下女子求也求不来的荣耀呵!" 我咬了咬唇,欲哭无泪,好不容易到了离墨渊这么近的地方,却平白无故被个突然冒出来的将军截了胡…… 娶亲的日子算是定下了,据说将军府那边搞得好大声势,只那笙箫锣鼓,就请齐了九百九十一个顶尖乐师,更别提那凤冠霞帔,那云缎锦靴,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 杜晔位高权重,去送礼的人绕了凉州城三圈。 刘嬷嬷被这盛况感动的老泪纵横,说杜晔大将军果然是大手笔,如此舍得为我花银子,日后对我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撇撇嘴,心里嘀咕:我才不关心你权部权重,富不富甲,毕竟我就是冲着给你戴绿帽去的。 虽这样想,心里却是五味陈杂,难怪东华劝我莫要来赶这趟劫数,说墨渊的劫数是浩天打劫,近者无一幸免。 如今看看自己的处境,着实尴尬了些,不但要奔着个娼妇的骂名而去,还要费好大心力把那个好男色的皇上转了兴致…… 我想,乌来若是知道了墨渊如此这般,怕是要起死回生了…… 大婚那日,我盘腿坐在由七七四十九人抬着的花轿里,无趣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乱起来…… 我兴致勃勃地掀开轿帘,一看,几乎吓晕。 穿着大红新郎服的杜晔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立在轿前,却是背对着我,他的对面是另一台小轿,绣着明黄色龙纹,八角上扬微卷,挂着长长的黄色吊穗。 那轿子里的声音清润,却透着缠绵的伤感:"你果真要娶她么?" 我眼前那立在马上的英挺身子岿然不动,简简单单一个字:"是。" 轿子里的人似乎一愣,顿了一瞬才继续道:"你可知抗旨不尊是何罪?" "我本是奉了旨来娶亲,倒不知有什么罪。"马上那人答的淡淡的。 轿子里那人似乎着急了,剧烈的咳嗽起来,身边的侍者齐声惊呼:"皇上,保重龙体。" 我几乎惊得从轿子里爬出来,泪水滚滚而下,心里念道:"墨渊,你终于自个儿走到了我眼前……" 第24章 十里红妆不如君 我不靠谱的事做过的不少,算来今天的情景却最是悲情滑稽。 我苦苦寻觅了二十余年的心尖尖上的人,他拦下了我的花轿,却是来抢我的未婚夫。 我心里哀叹一声,果然恶人自有恶人受,少绾,这是你不遵父命不顾德行的报应。 我听见杜晔说的彬彬有礼:"难为皇上抱病前来为我撑面子,等过了今日。杜晔定会带着新妇去皇上那里谢恩。" 轿子里的人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他每咳一下我的心头便跟着刺痛一下,心里怨道:"虽是历劫,也不至于给墨渊这样一副不经用的身子骨,威慑三界的战神转眼成了病秧子,莫非这就是常说的物极必反?" 轿子里的人好不容易停了咳嗽,喘着气道:"杜晔,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一个女子同我撕破脸?" 我心里一个咯噔,心里老大的不乐意:难道我少绾不值得你们撕破脸么?既然你这样说,那当然是撕得越凶我便越是应该得意了。可是一想到这福隆皇上不经用的身子,我慌忙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可别撕出个好歹来,我连哭都没地儿了。 我脑袋里左右互搏玩得甚是激烈,却听见杜晔大将军冷淡的发声了:"皇上明鉴,本不是我杜晔撕破脸。我虽不知皇上今日为何执意要出尔反尔,可是我杜晔的脾性皇上倒是应该清楚的,既然我兴师动众搞了这么大排场,必定不会轻易罢了。这轿子里的人是我杜晔的夫 人,将军府唯一的女主人,皇上还是要思量好了再往下说。" 杜晔冷淡的话里透着涔涔的寒意,我听着胆战心惊,倒不是怕自己的小命有个什么闪失,只是怕福隆一个激动过去了。 福隆轻笑一声,声音里却透着悲凉,道:"杜晔,今日这轿子我是拦定了。" 我看见站在他轿外的一个随从掀开帘子的一角探进头去,听福隆说了句什么。 待他直起身子的时候,抬起手臂挥了挥,我便看见拿着剑和弩,装备齐全的御前侍卫黑压压的围过来。 杜晔的声音依旧冷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皇上,您拦不住我的……?"他说完身后那十几个跟在轿子后面的红衣侍卫齐齐地从腰间抽出剑来,他依旧不躲不避的骑马挡在我的轿子前面。 我之前从刘嬷嬷那里大体听过杜晔的一些事迹,带着十几个亲信突袭七百人敌营竟能大获全胜。依着今天的局面来看,福隆怕是凶多吉少。 "杜晔,我知道你素来不怕担什么万世骂名更不怕别人的威胁报复,所以我今日来拦着个轿,便没打算完好的回去。你只需知道,我本就无意于这天下的……"轿子里的人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来,似乎字字泣血。 我心里痛的很,这些话不是应该是墨渊对我说的么?现在竟是对着我的未婚夫说了。真真是可笑,所谓风水轮流转,当年乌来为墨渊寻死觅活,墨渊说过那句我时至今日想来还觉得冰冷的话:自己存的心思,别人没有这个义务。如今我的位置成了他当时口中的别人…… 我小心翼翼的从轿子里钻出来,福隆那边的侍卫却还是齐齐地把箭对准了我。 轿子里的人声音绵弱好听:"杜晔,我只要杀了她,你我的对峙马上便结束了。对你,我兴许下不了手,对她,你晓得,我不会犹豫。" 杜晔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并未看站在他一侧的我,声音冷淡的出奇:"回去。" 我终是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本就是选中的秀女,做将军夫人也不合礼数,要不……" 杜晔侧头看我,眼光很是冷厉,似乎要把我逼回轿子里去。 我脑子里不住的被他暗示那两个字:"回去。" 我打了个哆嗦,惊异于他强大的内心意志,我本就是个魔竟也扛不住他信念的压迫。我的声音瞬间低了几个调子,还是说:"毕竟……我还是愿意,愿意做皇妃的……" 杜晔斜着眼睛打量我,依旧高傲,眸子里却是嘲弄,仿佛一切静止,连那些闻风跑来看热闹的人群似乎也忘了搭讪。 福隆的轿帘徐徐掀开,里面走出来个如玉的公子,额上束着锦带,脸色苍白,眸含秋水,唇色微桃,穿着齐整的明黄龙袍,好一个公子世无双。我怔了一瞬,告诉自己,这是我朝思暮想,可以为他生为他死的心上人墨渊。 他看着立在白马上的墨渊,拍了两下手掌,呵呵笑了两声:"我自己都觉得这出戏有点意思了,杜晔大将军虽然情深义重,可也不好拂逆了人家姑娘的意愿不是?既然姑娘想做皇妃,那我就给你个良妃当当。"他打量了我片刻,笑得令我周身发冷:"大魏朝唯一被我册 封的皇妃,姑娘可满意?" 我咬了咬唇,点头,俯身:"谢主隆恩。" 我自小没心没肺,脸皮又厚,可是今日的局面却还是让我觉得屈rǔ。我在那一瞬间竟然有些迷茫,不管不顾的掺和进墨渊的劫数,到底是对是错?我不敢抬头,生怕被杜晔的那凌厉的眼神万箭穿心。 我听见杜晔冷笑一声,道:"既然这样,那就罢了。皇上,人你且带回去好好安顿着,凡事还是尘归尘,土归土。"说完骑白马绝尘而去,一众亲信皆是随他策马离去……我的手心被自己掐出血来…… 自此,苏少绾的骂名响彻凉州城,都说那女子薄情寡义,为了皇妃之位弃杜晔大将军的情分于不顾,不曾想在那势力女子眼中,大将军给的那十里红妆竟比不上一个皇妃的虚称。 刘嬷嬷再见到我先是行了跪拜之礼,声音透着疲惫:"良妃娘娘果真得偿所愿,个人有个人的缘分,只愿你不会对今日的抉择后悔。" 我俯身拉了她的手扶她起身,望了望皇上所居金銮殿,咬了咬唇,道:"永不。" 我走到了离墨渊最近的地方,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第25章 侍寝未遂 我的骂名之盛怕是已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据说民间的戏本子里以我为原型的角色个个英年早逝。男的骂我拜金,女的骂我绝情,平民骂我不知廉耻,大臣骂我红颜祸水,有几个被正义感驱使的大好青年不自量力的溜进宫里来为民除害,尽数被福隆投进了天牢。 两面之缘的仲伊竟也写了信来,笑我是兴风作浪一把好手,才入宫几日就已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让他不得不怀疑大魏有朝一日要毁在我这小女子手里。 满满的两页,都是池涯一贯的冷淡作风。只是看到信的末了一行字,却是让我几乎落下泪来:你与我姑姑一般,都是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倔犟性子,会吃亏的。 自我瞒着爹爹庆姜和小织笼来到这里,周围所有的人都觉得我满腹心机蛇蝎心肠,觉得我这种人只会让别人吃亏。他们这样认为,我便这样做,可是越来越孤独的难以入眠,即使把星子数遍了也无济于事。 仲伊这句话令我落了两滴泪,那夜睡得便安稳起来。 我把刘嬷嬷调到身边,希望能向她请教一番宫斗之术。毕竟我虽看过许多这方面的戏本子,终归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况且戏本子看来的漏误之处难免,可是她的一句话宽了我的心,她说待在福隆皇帝身边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未发生过后宫争风吃醋,你看看他后宫佳丽三千 ,个个呆若木鸡,因为福隆从来不对旁人施加恩宠,又哪来恩宠可争? 她说的是实话,因为我封了妃已是一月有余,还未曾见过福隆的第二面。 不曾想,我能再次受到福隆的召见却是因着杜晔。 那日刚梳洗罢,来了四个小太监抬了顶小轿子火急火燎的来接我,到了才知,是福隆听闻杜晔得了重病,唯一的愿望是想见一见我。福隆只得携了我同去探望。 福隆满面愁容的坐在杜晔的c黄榻跟前,我安分的站在他身后,心里疑惑杜晔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如今该是把我千刀万剐也难解他心头只恨的。 福隆招了太医来询问病情,太医回说大将军只是个感冒伤寒,不是什么大病,只需服几副药,静养几日,依着大将军的体格,定可痊愈的。 福隆的脸色便有些阴沉,对那群太医道:"杜将军为国泰民安长期南征北寒,受过的大伤小伤数不胜数,你何时见过他皱过一下眉头,今日他躺在这里生死未知,竟还在听这群庸医胡说八道,他若是好不了,用你们的人头来陪葬……不……是诛你们的九族来陪葬!" 我吓得一个哆嗦,忙道:"皇上不必发这么大火儿,杜大将军只是个感冒风寒,不至于到陪葬的地步。 他斜着眼睛看看我,冷声道:"你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这里轮的着你替我做决断么?"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在他那秀气的脸上,福隆你个小兔崽子,果然看见姑娘就脸盲。心里想着若是杜晔真的一命呜呼了,兴许福隆倒是肯多看我一眼了。想到这里慌忙摇摇脑袋,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看福隆如此失态的模样,若是杜晔真没了,他估计得去殉情了。 然后便听见福隆那糯糯的带着缠绵凉意的嗓音说道:"大将军若是三日不醒,我用整个江山来陪葬!" 我暗暗地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墨渊认真起来还真是迷死个人。 趁着福隆离开的空荡,我往杜晔的榻前移近两步,道:"你若是想找我算账,只需要这样装睡三天,到时候别说是我,就是大魏江山也得为你陪葬了。" 他睁开眼睛,邪魅疏狂,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我,似乎要探究出什么来。 我心虚的发紧,把头缩回去,站直。 他道:"我只是很想要个说法,又不愿你像那天那么为难,说出些言不由衷的话来,所以才费心劳力的躺了三日等你来。"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认真的话来,结巴道:"个人有个人的缘分……" 他伸出一根中指在脸前摇了摇,笑:"重新说。" 我只得又道:"我一直爱慕皇上……" 他漆黑的眸子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我,道:"重新说。" 我咬了咬唇,道:"天下哪个女子不想当皇妃呢?" 他微微叹口气,依旧道:"重新说。" 我道:"我知道全天下人都在耻笑我那日的选择,你自己也定是万分疑惑。可是个人的考量不同,选择便不同,不管我编多少个理由你终归是不信,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到刚才的答案——我想当皇妃。" 他盯了我一瞬,点头,仿佛做了一个承诺一般,认真的说:"好,虽然我不信,但是我愿意暂时假装相信,毕竟这是我最愿意听到的答案,也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 我心里万马奔腾,杜晔,你想做什么呀! 回去的路上,我很是惴惴不安。 福隆离奇的过来扶我下轿,却似不经意的问我一声:"听说你今日同杜晔说了许多话?" 我心里一惊,慌忙解释:"我对大将军可从无非分之想,若是有……" 他抽回扶着我的胳膊,转身离去,冷冷的声音飘在半空里:"我才不管你对他如何,我只关心他对你如何。" 我气的恨不得朝他的后脑勺扔块石头把他砸醒,毕竟墨渊这副德行着实恨得人牙痒痒。 我忽觉感觉一刀寒光擦过我的手臂,朝着福隆的背便去了。 我心里一个咯噔,谁这么大的胆子,扔个石子意思意思便罢了,怎能对福隆动刀动枪呢? 待我叫了声墨渊,那支飞刀已是被我握进手里。 福隆猛地回过头来,看见我满手的鲜血顺着裙裾大片大片的淌在地上,似乎有些愕然,却旋即整了整自己的衣冠,道:"良妃可还好?" 我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太医伏在我脚下小心翼翼的为我上药,刘嬷嬷低声询问:"良妃的手可还好?" 太医踟蹰片刻,道:"看良妃娘娘的手,定是对琵琶颇为熟稔,因为这次的刀子伤了筋脉,以后怕是在弹奏上会受些影响。" 刘嬷嬷轻嘘一口气,道:"依着良妃娘娘的身份,弹不弹琴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手上若是留了疤,却是不大好,你且尽力吧。" 太医跪恩退了出去,我亦让刘嬷嬷退出去。 我仰起头,把眼泪生生憋回去。我的琵琶本就是为墨渊而弹,想着他若是日后犯个险,我不至于成了他的累赘,兴许还能帮衬帮衬他。 可是在福隆转身朝我看过来的那一刹那,我看到的全是冰冷的陌生的神色和毫无感情的惊愕。他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平静的像个玉人,问我一句"良妃可好?" 我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踩着石子路,忽然眼前一双穿着白色云缎锦靴的脚,我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来,想着反正自己的时间多的很。 "听说良妃要封后了?恭喜。"他这样说着,却看向我的手。 我把那尚未愈合的可怖伤口用袖子掩了掩,道:"大将军同喜,听闻大将军征伐滇南有功,赏了万亩良田。" 他点点头道:"那日伤了你的那侍卫已经依着皇上的意思处死,我听闻你徒手抓住从身后射出的飞刀,想必功夫也不差,但是还是要小心些,在这个宫里,从来不缺明枪暗箭。" 我点头,冲他眨眨眼:"大将军挂念了,用命换来的后位,我还想多坐上两天呢!" 关于皇上立后的事,成了宫里的奇闻。那些小厮宫女们悄悄议论:皇上终是难抵那狐媚胚子转了性,怕是大将军要失宠了。 我虽一直不大可那帮老臣们的心,可是他们一个个倒是颇为顾全大局,对于皇家来说,绵延子嗣是大事,任我是个狐狸精他们咬咬牙也便忍了。 于是纷纷要求皇上为龙嗣考虑,尽早翻我的牌子。 据说福隆装病了半个月,才斜着眼睛扫了一眼,翻了我的牌子。 对于这千载难遇的盛事宫女们殷勤的过了头。 把我泡在桂花汤里待了两个时辰,又把我浑身上下搓了三遍,直到我大喊自己的皮已经被她们洗掉了,她们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住了手。 我被人裹在被子里抬去福隆的寝殿,心里一遍遍默念,那是墨渊那是墨渊,心里却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六个宫女抬着我,后面还跟了十八个扶侍的,我觉得自己像极了被祭祀给河神的童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两条路,却猛地停了下来。 待我看清了眼前出现的那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心里很是发毛。 杜晔挂着风流倜傥的笑:"苏少绾你果真是个人才,连皇上这样不近女色的都抵不住你的攻势。" 抬着我的侍从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们大概觉得皇上此举是打翻了杜晔的醋坛子,毕竟今夜被裹在被子里的人,若是换成他好像更合乎想象。 我两只手被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只得用牙齿把被子边缘往里收了收,好把嘴巴露出来。我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定是狼狈不堪,可是丢人倒罢了,我可不能丢了阵仗。我冷哼一声,道:"大将军若是觉得心里酸涩,不是滋味,就去找皇上说去,兴许明日就翻了您的牌子 呢。" 杜晔轻笑一声,摆了摆手,吩咐抬着我的一众宫女道:"送皇后回去罢,皇上他今日有些乏,已经睡下了。" 我着急道:"杜晔,你可知道假传圣旨是何罪?" 他道:"知道,只是皇后怕是不知道抗旨不尊是何罪。" 我在心里暗暗诅咒他祖宗十八代。 他轻巧的看我一眼,倒是对我的心意了如指掌,带着笑意:"我杜晔无父无母,你这招可不好使。" 我想当时我若不是光着身子,必得飞起一脚踢过去…… 晚上我躺在自己的榻上辗转反侧,扒开帘子露出头来问刘嬷嬷:"莫非是杜晔亲自去替我给皇上侍寝了?" 刘嬷嬷张口难言,一张老脸上红霞乱飞:"杜将军可是铁铮铮的汉子……再说了,他说不让去,皇上自然是巴不得顺水推舟,如今大臣们的压力倒是全转到大将军那里去了。" 我点点头,缩回帐子里去,又在心里腹诽杜晔十八遍,便沉沉的睡过去了,到了第二天才想起来,昨日侍寝未遂的失落来。 第26章 鸿门宴? 这年入冬比往年早,天气骤冷,福隆的身体更加弱了些,咳嗽胸闷了半月有余没见一点儿好。 我差人去宫外寻了几个偏方来,自己一一试过了,才自己熬了送倒福隆那里去。 过去的时候,我都会自己挑着个灯笼,抱着个热乎乎的罐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有时候踩着雪咯吱咯吱作响,抬起头来看看月明星稀,想着路的尽头就是墨渊的寝殿,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悦。 以前在九重天上,墨渊总是暗暗护着我,如今,我竟也有机会护着他了,虽说现今我着实入不了他的眼,甚至是不记得我或者厌烦我,可是守护真是一个奇妙的词儿,让我不算宽敞的胸间充满了勇气,即使要我扛个千斤顶也扛得住的。 我微微的呵一口气,想着我那五大三粗的爹爹此时在做什么,我出来的时候给他留了个信笺儿,说是心情烦闷,到凡间溜达溜达就回。 他若是知道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闺女用伤了筋脉的手,在寒冬里踩着雪给一个人送药罐子,那张老脸估计得涨的比猪肝还紫。 还有庆姜,他父母可解了他的足禁?我与他嬉闹七万年,他一直平白受着我的欺负,像如今我守护墨渊一般守护着我,若是他看到如今我的场景……定会不忍的侧了头,眼里波澜微殇,道一声:"少绾",便再也说不下去。 小织笼呢?她此时定时已经醒了,趴在榻子上看戏本子,看到哪个男盗女娼的情节,便觉得那女主定是我托生的。 折颜可又酿了新酒了?等我回去了,携墨渊陪他去喝酒,无论多么的少年老成,他终究是寂寞的。 东华又是如何?他违背律例将我设进墨渊的浩劫里,可曾受了什么波及?有的人面冷心热,有的人面热心冷,以前我不在乎人心,如今倒是觉得,仔细想想还是有些生趣。 …… 福隆的宫殿里安静的很,两边的侍卫睡眼朦胧,待我走近了才打个激灵,慌忙跪下来给我请个安。 我点点头往里走。 福隆的房里挂着个旧了的灯笼,与金碧辉煌的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他大概是疼的难以入睡,每次我去的时候他都醒着。 他说把方子放在他这边找人煎了就是,何必费这么大的劲,还要我走这老远送过来。 我说反正最近我睡眠少,这煎药工序又繁琐,自己煎起来放心些。 我没与他说的是自己隐隐的担忧,既然有敢明着动手的侍卫,又怎能保证这药里不被人下手脚。 在对待墨渊的事上,我是一丁点儿不肯大意的。 我把药喂给他,他不小心触到了我的指尖,我看见他皱皱眉毛,迅速的把手移开,伸手接了碗声音依旧寡淡,道:"我自己来喝便是。" 我暗暗咬唇,还是笑着:"好。"心里却想着等哪日你成了墨渊,我可得把这一笔笔的账给加倍要回来,别说是碰你的手指头,就是把你的胴体看过了有怎样?转念一想他的胴体我早在见第一面的时候便看过了,心里登时好受了许多。 "明儿个他就要从漠北回来了,朕思量着办个庆功宴,这个时节蜡梅正开得好……"他搁了碗,皱了皱眉头,按住胸口。 我忙应道:"好的很。"却是揪心的看着他暗自受着苦。 他摆摆手,道:"你回去罢,找两个可靠的送你回去,你也知道,宫里一直不大太平。" 我心里一暖,他竟也在乎我的生死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却是低了低眉,道:"好。" 五更天里,我拒绝了侍卫的轿子,一步一步的走回去,反复思索着他说的那句话。 我来到这宫里已两年,他也许不是那么厌恶我的。 我嘴角上扬,比偷了我爹爹那里的桃花酿还要高兴。 我对着皓月白雪,含着泪微笑:"墨渊,你可以忘记我,但不能厌恶我。" 庆功宴选址选的极为巧妙,正阳宫后面有一片很大的梅花林子,有假山,有活水,风景如画。 福隆命人用毡布围了好大一块地方,甚至把一部分活水也纳入其中。 在林子里的角角落落里,燃起了小火炉,温了各种口味的酒。 一时间,酒香四溢,春风和睦,连侍童的脸上都挂了被美酒熏过的红晕。 杜晔到的有些迟,来的时候许是已回府换过了衣裳,穿着家常的月白长袍,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掀开帘子走进来。 在此等候多时的大臣们的脸色便有些难看,我虽是他们眼里祸国殃民的狐媚胚子,但是若论憎恶,杜晔应该是在他们心中排第一的。 毕竟杜晔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连皇上都跟在他身后要恩宠…… 杜晔的一举一动都令他们如坐针毡。 杜晔举起酒杯,朝皇上举了举,又朝大臣们举了举,道:"我来晚了,先自罚三杯。"说完连续满了三杯一饮而尽,手臂处的绷带便立时渗出血来。 老臣们面面相觑,却终究没人说什么话,气氛立时有些尴尬。 我本不想出什么风头,有福隆在这里,我不信能让杜晔吃了亏。 可是福隆竟是平静的看着杜晔,一句话也不说。 杜晔自然是不在乎的,他习惯于做自己想做的事,包括赔罪。 比如今日,他刚刚从苦寒之地的刀光剑影里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为了这和乐融融的氛围特意换了家常衣服才过来赴宴。 因为这样的缘故,自己赴约迟了些本是理所应当,但是他觉得耽搁了别人的时间便自罚酒三大杯,哪怕自己手臂上带着伤。 他自顾自的坐下来,重新为自己满了一杯酒,似乎无视这庆功宴上怪异的氛围。 "恭贺大将军自漠北凯旋。"我站起来,冲他举举手里的杯子。 大臣们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听着耳朵奇痒无比,觉得杜晔能在这小人堆里活得这么痛快真是个人才。 福隆的眼神里有一丝凉意,依旧维持着平静。 杜晔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看我,冲我举了举杯子,笑笑,声音清朗:"少绾,敬你。" 杜晔 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他自顾自的又满了一杯酒,冲着我举举杯子,道:"少绾,敬你。" 竟像极了墨渊离去那日对我说的那句:"少绾,闭上眼睛。" 第27章 猛回头,风波恶 我恍然回过神来,看到太傅已率先站起来向杜晔发难。 他不紧不慢的站起来,面向福隆行了一个挑不出毛病的礼,又面向群臣点头示意,最后才看着杜晔道:"杜将军今日大胜而归,辛苦劳顿,我本不该说些惹大将军不痛快的话。" 若是平常人听了他这样欲进还退的话定会说声"太傅言重,有什么话讲出来便是",这样便给了他个借坡下驴承前启后的机会。 可是杜晔偏偏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他唇角带着一丝略显邪魅的笑意,徐徐摇着手里的杯子,并未看太傅老头,只是淡淡的说:"太傅真是体贴,今日我乏得很呢!" 我听出他话里的几多调戏之意,并非是对那老太傅有什么恶意,却处处体现着一种对旁人言论的不在乎。 太傅是个老头子,一张脸上纹路纵横,刻满了古板,平素里见了我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的重重的"哼"声,然后自顾自的从我身边走过去,从不行君臣跪拜之礼。 平素里我不与他计较,是因为这皇后的位子于我不是什么身份地位的意义,而仅仅是福隆的正妻身份。 刘嬷嬷几次提醒我,既然坐在了这个位子上,总该给这些猖狂惯了的遗老遗少立立规矩,不然他们总是蹬鼻子上脸的,做出一些有失体统的事来难以收场。 我虽晓得刘嬷嬷说的有理,却实在懒得把自己有限的心思用在这些人身上,至于体统不体统的,我更是毫不在乎的,以前在魔尊府里横行惯了,向来不把什么法纪放在眼里,如今我违背法度混到这里来助墨渊渡劫,更不是什么有体统的表率。既然我自己都失了体统,便 也没有任何立场去责备别人失了体统不是? 况且这太傅虽然迂腐,却是全心全意为了福隆和福隆的天下着想,我们在这一点上倒是志同道合的很,当然,他若是听我下这样的论断定会气的哆嗦起来。 那太傅被杜晔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噎的老脸涨红,却更坚定了自己要控诉他的决心。他突然面朝福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呼一声:"皇上,请为江山社稷着想!" 他身后坐在座位上的大臣们也随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随他大呼:"皇上,请为江山社稷着想!" 我看着这场景,觉得分外滑稽,这明显就是商量好的套路,精心排演了这出戏唱给谁看呢?我心里好奇,便默着声,听听他们要从哪一点下手。 福隆显然也是早已知晓了得,他平静的抬了抬手,道:"太傅有什么冤屈起来说便是,这寒冬腊月里若是冻坏了腿脚,是朕的罪过。"我却着实没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什么"疼惜"来,除了杜晔,他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平静的很。 太傅长跪不起,说的铿锵有力:"老臣为国尽忠,死而后已,无任何冤屈可诉。可是这大魏天下如今乱臣贼子当道,实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皇上还请明鉴!" 他身后跪成一片的大臣们也高声附和:"皇上请明鉴!" 我一只手遮了遮耳朵,那声音震耳欲聋,听着倒是十足的凛然正气。 福隆依旧平静的有些不近人情,淡淡的道:"大魏的安危就是天下万民的安危,任何一个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的臣子朕都会感念于心,任何一个有忤逆作乱意图的奸臣朕亦绝不姑息,太傅及诸位爱卿请起,朕不是昏君,自然听得进诤言。" 我心里觉得好笑,虽然维护福隆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可是若论起这明君昏君来,我倒实在不好意思睁眼说瞎话,虽然我自个儿便是个情痴,也觉得儿女情长没什么不好,但是若是一个皇帝能说出"把整个国家为一个臣子陪葬"这种话……我皱皱眉,不好再想下去。 太傅依旧跪地,大臣们也依旧跪地。杜晔云淡风轻,没再喝酒,挂着一丝笑,像看戏一般颇有兴味的欣赏着发生的一切。 故事的铺垫太长,我终于有了一丝厌烦,想打哈欠,又惊觉不太合适,便生生的憋了回去。 那太傅老头终于开口,他说得抑扬顿挫:"老臣想请皇上准许老臣向杜将军问几个问题。" 福隆点头,道:"准。" 太傅老头转向杜晔,直直的逼视着他,道:"杜将军可能为私自把十万担粮糙囤积敌营并射杀唯一提出异议的副将的事做出合理的解释?" 我听了也不由得心头一惊,虽然我向来以墨渊为天,从不关心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可是只这寥寥数语我也听出了事件的严重性。 行兵打仗粮糙是重中之重,别人都是把粮糙往后方藏,杜晔可好,把自己的全部粮糙主动运到敌营那里去了,不仅如此,他还把唯一有资格澄清事实的副将给杀了…… 我想,这不管是不是黑锅,杜晔这次是背定了…… 杜晔看了福隆一眼,又转头看了我,笑笑:"少绾你看,刚刚那杯酒敬的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日比较疲乏,昨日没更,今日更的少,觉得很多不住大家伙儿,争取明天发个肥肥的章节! 第28章 吾皇圣明 福隆一贯寡淡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沉,他说:"既然大将军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便先委屈住几日天牢罢,等哪日查明了大将军的冤屈,朕自会还大将军一个公道。" 太傅老头带着群臣把脚下的土地磕的砰砰作响,齐声道:"皇上……圣明……" 这样的场景于我是何等的熟悉,被离络抓进司律殿那日,墨渊独战紫星海那日,我都曾面临过杜晔这般的情景,可是,显然,杜晔比我强悍。 我那时不管多么强硬,都是色厉内荏,心里虚的很,可是杜晔,显然是不在乎的。 他带着一贯的看戏一样的笑意看了眼福隆,没说什么话。走上前来押送他的侍卫不敢对他动手,他倒是很能体谅人情,微微点头道:"走罢!" "站住!"我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大概是声音太高,福隆的脸色竟是微微一颤,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齐齐地看着我,杜晔顿了脚步却没回头,他大概是有兴趣听听我要说什么的。 我果然是个软柿子,声音陡然低了下来:"这……这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大臣们许是见我没说出什么义正言辞的话来,开始交头接耳,发出几声嗤笑。 福隆没有看我,淡淡的向大臣们传达:"皇后深感自己言语有失,愿与大将军一道进天牢,静思己过。" 我怔了一瞬,待我明白过来,几乎要给福隆这小兔崽子一记爆头:姑奶奶我风里来雨里去两万余年也未曾进过什么大牢,如今却被你个二十来岁的吃奶孩子收了监……墨渊,我可记仇着呢! 杜晔倒是遂了心愿的神情,很是彬彬有礼的说一声:"少绾姑娘先请。" 天牢里都是要犯,官衔都不算小,见了杜晔却都是吃了一惊,听见有人嘲讽一声:"没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杜大将军也会落到这步田地,可知道落地凤凰不如鸡呀。" 杜晔自顾自的挑了间正冲着过道的牢房钻进去,又指了指隔壁对那跟在他后面点头哈腰的牢头道:"少绾姑娘住这间罢,还算有点太阳,待会儿多弄点干茅糙来,垫个厚实些的c黄。" 我诧异于他看似毫不经意的心细如发,他指给我的那件牢房侧对着天牢入口,隐隐约约得了些光照。 天牢里来的早些的人不认识我,几个来的晚的知道我是福隆的皇后。当然,他们并不觉得我这个形同虚设的皇后会比杜大将军更值得讨好。福隆对我的薄情,怕是这个宫里传的最是绘声绘色的笑话。 我靠在墙角,把脚埋进茅糙里,天牢里人声嘈杂,我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想些事情。 这宫里的人都觉得我能当上皇后已经是天大的奇闻,福隆对我寡淡,那本是意料中的事情,若是福隆对我热络起来,那才真真是奇闻了。 当日东华告诉我,若是我一意孤行如此,损耗的必是自个儿的福气,怕是以后命途多舛。我当时是丝毫不在意的,苦乐于我,只在于有没有墨渊而已。只要墨渊安好顺遂,于我便是鼎盛的福气了。 前几日,我独坐宫里挑着灯花,东华突然从天上传了个信笺给我,说是我爹爹的病不大好,找我找的头发都白了。东华是个寡淡人,向来不爱替人决断是非,可是他这次还是忍不住告诉我,许是他亦看不过我的执迷不悟。 我听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我爹爹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人,偏偏在我这里做尽了赔本的买卖,我对东华说,再给我九九八十一天的时间,我再多助墨渊几次,回到爹爹身边便再不回头。 东华看着我烛台上淌下的厚厚的蜡泪道:"你若是觉得值得就好,只是这大魏的后宫分外冷些,你自个儿保重。" 大魏的后宫是冷,听得见有女子唱着凄凉的小曲和发疯的嚎叫。在这里,寂寞是常事,一寂寞,就是一辈子。 我自打来了这里,每日听着这样的声音睡觉,总是反复的惊醒。 刘嬷嬷总是坐在我c黄前安慰我:"如今娘娘是正经八百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这荣耀本就是别人修不来的福分,至于皇上的恩宠,本就是看不见摸不到的虚无,何必太过在乎。" 刘嬷嬷倒是个明白人,我初入宫时她劝我不争;我初登华位后她又劝我尽心;如今我位极皇后,她便劝我要看得开。可是她若是用这些话来教导平常的女子,那自然一百个受用。单单是我,所思所求,她必不敢信的。 忽然牢门上的一个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劳役送进一小碗干掉的饭。 我听见隔壁的杜晔对那牢头说道:"饭量会不会小了点?" 牢头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回道:"大将军体谅我们,这牢房里的饭都是定量的,若是真饿死了人……" 杜晔笑道:"我自然晓得这里的规矩,给每个人的饭都维持的恰到好处,既不至于饿死,也不会给他们多余的力气去反抗牢狱,长此以往,不但能维持天牢里的秩序还能消磨囚犯的意志,当日福隆定这些规矩的时候我还觉得蛮有意思,没想到自己果真有机会试一试。" 牢头连忙点头道:"大将军受苦了……" 杜晔道:"我不要别人的饭,你只把隔壁的饭给我就是了。"杜晔的隔壁自然就是我…… 牢头有些为难道:"这……大将军,怕是不合规矩……" 杜晔道:"你见过哪个初进了天牢的人还吃得下饭的?" 那牢头点头:"大将军说的是。"说着便走到我牢门跟前,试探着问一声:"皇后等下一顿胃口好些了再吃?" 我确实吃不下,便微微合着眼点头。 牢头终于长吁一口气,把我的干饭端给隔壁:"大将军请……" 天牢里长年累月吃不饱饭的饿的皮包骨头的囚犯似乎突然发现了生路,望着我,露出豺狼般凶残的光来…… 第29章 君臣之义 我问杜晔:"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他笑:"解释给谁听?他们合起伙来排了一出戏给我瞧,难道我告诉他们演的不对?" "你和皇上怎么就突然到了这步田地?"我疑惑道。 "君臣关系而已,当年我助他上位成功,他自然对我几多感念,今时今日,他羽翼渐丰,又有那些老臣们煽风点火,他自然不愿再受制于我。"杜晔说的无比淡然,我却替福隆有些难过。我相信,一直视杜晔为师为友为知己的福隆,之所以会和大臣一道陷害杜晔绝不是 单单为了权力。 杜晔似乎懂得我的心思,笑道:"你可别觉得福隆只是个情痴,他若是动起心思来,比哪个都毒辣。这次我征战漠北,他派了个自己的心腹做我的副将,里通外合,一方面向他传递我的动态,另一方面向敌营传递我的战术;粮糙十万担也差点被他自个儿烧了。" "自己烧自己的粮糙?"我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十万担粮糙对大魏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无数忍耐饥饿的百姓又意味着什么,对行军打仗的十万将士又意味着什么? 我不忍心这样揣度福隆,却也知道杜晔说的是实情。 杜晔道:"这就是福隆的厉害之处,他足够绝情。为了毁灭我的势力不惜烧掉十万粮糙以十万魏兵的生命做代价。" "所以你杀了副将?转运了粮糙?"我问。 "粮糙是我转运的没错,副将却是他杀的。"杜晔的脸色依旧平静,他无视我的惊愕继续讲下去:"把粮糙转运到敌营是最好的选择,当时腹背受敌,又要保护好粮糙,我只能把粮糙交给敌方,再用一天的时间攻破敌营。福隆计划失败,只能偷偷杀了副将,以便死无对 证。" 我咬了咬唇,隔着牢房的栅栏看着这个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的男子,他闲适的倚靠在潮湿的墙壁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刚讲完一件孩童的趣事。 他侧头看看我,微微皱了眉道:"你可别用这种怜悯的目光看我,我讲这些,只是为了让你看清楚,福隆小皇帝可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我往墙角缩了缩,重新微合了眼。 "我的饭不够。"牢房里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苍老浑浊,带着深深的戾气。 "许老先生,我们的饭可一直是定量的……"牢头依旧低声下气。 有资格进这天牢的人,原先定是非富即贵,即使身陷囹圄,也有办法让一个小小牢头死的很惨。 "把那姑娘的饭端给我……"那许老先生吩咐牢头。 牢头为难道:"许老先生,这……这不合规矩呀……" 那被叫做许老先生的声音更加阴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顿饭已经有人破了规矩,既然规矩已经破了,你再这样推辞,怕是说不过去了……" 他说的破坏规矩的人自然是杜晔,可是他似乎没明白,我的饭当然应该是我立规矩。 牢房里静悄悄的,都在观摩这出戏的走向,许老先生今日若是得逞,他们那几个厉害角色也必没有理由满足于那一点干饭了。 牢头终是在许老先生的压迫下低下头来,小心翼翼的走到我牢房跟前,试探着问:"皇后的饭是不是可以……" "我要吃。"我淡淡的说,眼睛依旧微微合着。 牢头为难的转过头去看那许老先生,那许老先生似乎吃了一惊,声音愈加阴沉:"你说什么?" 牢头吓得一个哆嗦,伏在我牢门跟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却忽然听到一个带了戏谑的清朗声音道:"她说她要吃!" 估计整个天牢里都听见了杜晔这句话,泛起几丝窃窃私语和嘲笑来,许牢头知道,在这弱ròu强食的地方,若是咽下这口气便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他的那浑浊的眼里便闪出要吃人的浑浊狡诈来。 他问:"何以她的饭只有大将军吃得,我便吃不得了?" 杜晔笑的云淡风轻:"许老先生怕是误会了,既然是她的饭自然只有她吃得,她若是不吃,别人吃也就罢了,她既然说了自己要吃,您再这样巧取豪夺……怕是不大合情理。" 许老先生发出一声冷笑,极其粗哑难听,他道:"我许某人向来敬杜大将军是个英豪,不愿与您有什么过节,如今却是杜大将军不肯给我许某人留个面子了……"他顿了顿,咳嗽一声,继续说:"既然这样,我许某人自然不会客气,我许家帮的势力定会搅得杜府鸡犬不 宁。" 杜晔轻笑一声,道:"那还麻烦许老先生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被称为许老先生的人被凉城人称为地沟里的老鼠,专做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勾当,小到偷鸡摸狗大到杀人放火,只为利生为利死。 朝廷虽然费了好大的劲把他关进了天牢,他手下那帮人却依旧是逍遥法外作恶多端。令朝廷颇为头疼。 杜晔这一搅合,正好给福隆出了个难题。 许家帮频频闹事,福隆生怕杜晔的虎符被许家帮先一步盗走,到那时,任谁也是无力回天了。 杜晔说过,一旦涉及己利,君臣情谊尚且不过如此,而我于福隆,更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第30章 "三世不悔" 福隆来的那日,阳光格外好,我抱膝坐在独有的阳光里昏昏欲睡,忽然感觉一个身影遮住了阳光。 我不满的睁开眼,却看到那修长的身影直直的走向杜晔。 杜晔笑的温和:"皇上,别来无恙。" 福隆没有答话,走近了停下来,俯视着杜晔。 杜晔屈膝坐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福隆:"皇上似乎精神不大好。" 福隆保持着直立的姿势,像一个不肯认输的倔强少年,他脸色苍白,额头上隐隐的汗水,许是病情愈发重了些,只是好看的嘴角写着倔强。 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把许家帮的那帮余孽斩糙除根,朕恕你无罪。" 杜晔摇着头吊儿郎当的笑:"皇上的筹码怕是不够。" 福隆苍白的脸上泛青,紧紧的压住自己的咳嗽,声音里满是凉意:"大将军可从未与我谈过条件的。" 杜晔看着他,神情似乎有了一点认真,笑却是依旧挂在脸上:"以前我不谈条件,是因为条件都在我自己手里,我没必要与自己讲条件。如今,皇上手里握着条件,我当然得谈了。" 福隆依旧站的笔直,没挪步子,缓缓侧头看着我,道:"似乎瘦了些。" 我心里一个咯噔,觉得很疼,不知该有什么语气或者身份回答他的话。 以前在我爹爹身边,我向来受不得气吃不得苦,别人对我不仁我便对人不义,什么以德报怨的假话从来没信过。当然,我身边的人也都不是好欺负的主儿,我撒泼打滚丢尽面子,却从不肯真的吃什么亏。 可是自打见了墨渊,我便不肯在其他事上再做过多的计较,觉得命格待我宽厚,让我混沌的生命里遇见这样一个聪明人,全心全意为我打算,顾得了大局又从不失小我,每日看着他,我便觉得自己圆满的很。 小织笼说庆姜待我那样好,怎就入不了我的眼。我说庆姜是很好,也并非入不了我的眼,我为了他亦是什么也做得出来,可是这爱情两个字实在难以捉摸,我喜爱墨渊的一切,如痴如醉,三生不悔。就像离络和小织笼,我虽然一向爱编排小织笼的坏话,可我打心底里觉 得,离络配不上小织笼。小织笼无论是才情还是仙力造诣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是到后来,也只有一个离络能让她心冷让她心死。 小织笼那时冷冷的笑:"你懂什么'三生不悔',墨渊只让你痛彻心扉一次,你便再爱不下去。" 我那时认定了墨渊断不会伤我的心,对于小织笼的话也很是不以为然。 可是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 两年的时间,七百多个昼夜,我听着后宫里凄惨的歌声一日一日挨过来,从不敢想什么云开月明,只盼着福隆待我会有哪怕一点点的异于常人。 可是我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比旁人待他忠心些的贱婢,刀来了替他挡刀,箭来了替他抵箭,不许任何人说他半句不是,亦不肯他一点点的独自伤情。 所以,他便更加瞧不起我的忠心,更加无所顾忌的伤我,一个不如意便踩下来,像踩死一只恶心的蚂蚁。 我早就知道,可是我不敢容许自己说出来,因为,我不敢悔亦不能悔。 福隆见我呆滞,似乎从鼻子里嗤笑一声,转了头对杜晔说:"我答应你的条件,只是你费多少时间,她就要受多少折磨。" 杜晔说:"好。" 我为他们的对话感到屈rǔ,为自己成为福隆的筹码,更为自己成为杜晔的软肋。 于是我对福隆说:"你厌恶我么?" 福隆点头:"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又自作多情的愚笨女人。"末了,他又加了一句:"除了容貌好一些,与后宫里那三千个女人没有什么两样。" 我笑得一定很难看,因为我看见福隆脸上深深的不耐,我眼里的泪水要滚出来,便微微的仰起了头说:"无论如何,我是愿你好的。" 福隆似乎微微一怔,却旋即带了冰冷入骨的笑,对杜晔说:"大将军,你看这个女人多么喜欢巴结我,因为我是皇上呵!" 杜晔没说话,脸上淡淡的,没有怒气,亦没有笑容。 我也没说话,杜晔同我说过,许老头的势力不小,完全剿灭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我不愿意逃脱福隆送我的酷刑,亦不愿受杜晔的恩情,我将在这里受足福隆送我的三个月的折磨,一点点的记在心里,不悔不恨,回我病重的爹爹那里去赎罪。 从此这凡世种种不堪,便尽数散了罢。 第31-40章 第31章 四十四日 杜晔走后第四十四日。 福隆来看我。 许是因为我受伤太重抬不起头来,他这次终是肯俯下身子,看看我的面容。 我本是要用褴褛的衣裳遮住自己肿胀的挂着血的脸,却还是作罢,不久之后便是路人,我是个什么样子都好。 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忍,顿了一瞬,才道:"杜晔仗打得很好。" 我不语,心里觉得好笑,他是在鼓励我坚持下去等待杜晔的救赎么?明明囚禁我的是他。 可是我不愿意争辩,因为他是墨渊。对于墨渊,无论他如何待我,我都悉数收下。尽管现在我即将大败出局,可是不想再落下难看的哭相。 他看了看我面前吃得一干二净的碗,道:"看来我是小瞧了你,受这样的刑罚还吃得下饭的,我还未见过。" 我依旧不语,竟是满心的倦怠。 杜晔走的那日敲着墙壁对我说:"饭是一定要吃的,吃了饭才有可能扛得下那些抽筋断骨的刑罚,才能撑得到我来接你。" 天知道,这碗饭吃得有多么不易。 杜晔刚走的时候,牢里的人许是觉得我落了单,又眼见福隆对我亦没有多少情分,便开始对我的那碗干掉的饭虎视眈眈。 几个穷凶极恶的,威胁牢头欺侮我。 我把那牢头的一只耳朵咬掉了,把那耳朵吐在地上,厉声道:"今日你们的一个眼神我都会记在心里,等出去那日把你们全家满门挫骨扬灰,若是我有半分食言,我自己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个牢里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他们虽被我一个一向寡言的小姑娘说出的话惊了一惊,却是不肯相信我有什么大能耐的。 牢房里便想起刺耳的哄笑声来,那捂着耳朵倒在地上打滚的牢头亦向我伸出手来。 我虽可怜他亦是个受压迫的可怜人,只是我若不拿他下手,他便拿我下手。忽然就想起平素小织笼最嘟囔的一句话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时我觉得那样的话戾气太重,很是不喜。今日想来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从地上捡起几根硬一些的茅糙,打上几个结,手便拨动起来。以前我师傅说,琴弹到一定境界,琴便在心中,一枝一叶都可化作柔情万种又可化作尖刀利刃。那时我觉得那句话高深莫测的很,如今被逼的再无退路,才敢以干糙为琴为刃。 我手上筋骨剧痛,当年替福隆徒手抓刀留下的伤痕,使我再也不能成为一个顶尖的琴师。我师傅若是知道了必定不肯原谅我,可是我自己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大的遗憾。因为我学琴本就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出色的琴师,起初是为了墨渊,今后是为了自己。 汗水从我额上滚滚滴落,手心的伤痕里渗出血来,我凝聚所有的力量于指尖,那牢头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声趴在地上,口鼻里皆是鲜血。 牢里的人以为我是妖怪,再不敢打我的主意,那牢头亦不再见过。 只是听那新换的牢头胆战心惊的暗暗与几个劳役耳语,说福隆把那牢头整治的很惨,生不如死。 每日我受的刑罚我却从不肯偷懒,竹签扎进我的手指,火炭落在我的身上,亦或是被强灌下断肠散,我都认认真真的受下来。福隆给我的,我万万不肯糊弄的。每一次痛的几乎要咬断自己舌头的时候,我都会想一遍墨渊,他给我的那么多,我只受这区区刑罚又怎能够忘 记了他的好。 因为身上再无一处完好的皮ròu,我吃饭也是颇为艰难,用手腕捧着碗,把头埋到碗里去 ,认认真真的把碗舔干净,为了痛苦的活着。 每次我像个破麻袋一般被丢回牢里,嘈杂的牢里便悄无声息,有几个新来的会说几句轻佻的话,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便大声呵斥他们:"这小女子比你我的骨头都硬,若是再让我听见你们在这里罗里吧嗦我就打爆你们的头!" 我伏在地上喘着气,满满的爬过去吃自己的饭,有时候自己流进碗里的血却是比饭还要多…… 小织笼一直都说我是个软骨头的,软软蹋蹋没个主见,如今竟是这龙鱼混杂的天牢里最硬的一根骨头了,真是好笑的很。 我费力的抬起头来,又是一阵喘息,盯着福隆的眼睛看,想笑,却是痛的无能为力:"你或许不信,可是,我还是愿意你好。" 福隆垂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洒下淡淡的阴影,他点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相信。"说着站起身来往外走,声音冰凉如水:"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看着他徐徐远去的袍摆,心里想:"真好,无论如何我还是恨不起他来的。" 第32章 皆过往 思无涯 我在牢里第五十九日。 仲伊大摇大摆的来瞧我。 原先我知道他富有,却不曾想他竟富有到了这般程度。这天牢里什么人没有,随便捞起三个有两个富得流油,可是从没见哪个能让狱卒为自己铤而走险。福隆定的规矩向来严苛,尤其在这天牢禁地,狱卒稍稍不慎便会招致灭门之祸,自己更是不得好死。 那日我受的刑罚许是比平日里轻了些,用力扯扯嘴角竟能摆出一张笑脸。 我挂着笑脸问:"你究竟有多少钱?" 却没想到池涯没有与我逗笑的兴趣,一张好看的脸上怒火滔天:"我有多少钱于你有什么干系?我是你的谁?我凭什么掺和你这堆烂事?原先我想着你虽然看似呆笨,实则有几分玲珑心思,不过平素里你爹爹和墨渊拿你太宝贝,你才一副得过且过的糊涂样子。所以我便 放心让你到这宫里来历练历练,想着你再怎么不济也是正正当当的魔族公主,又是冕术的嫡亲徒弟,总不至于被那些凡人占了便宜去,却不曾想你只几日不见,你竟蹲在这大牢里任人宰割呢!"他几乎气的说不出话来,喘了口气才指着我恨恨的说:"你可真是有本事! " 我身上痛的没有心思去反驳他的话,其实也大概是觉得他的话有理的很。我如今这番模样,怕是我自己都要瞧不起的。可是越是瞧不起,我才把现在记得越清楚,把过往忘记的越干净。 仲伊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冷血的很。 以前墨渊同我说,与仲伊谈生意妙趣横生,他贪得无厌又洞悉人情,什么都敢赌什么都敢赢,几乎没有人可以占到他的半点便宜。墨渊似乎不喜欢我同仲伊走的太近,却又教我不必防着他。 他在我的平静中平静下来,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道:"你把自己搞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是再报复谁?报复墨渊?值得?" 我摇头,那是墨渊呵,我怎会舍得报复他。 他见我不语,终是耐了性子道:"如今天庭里乱成一锅粥,你爹爹病的愈加厉害,庆姜天上地下的找你,前几日找到我这里来了。他一脸的憔悴,说自己去找过东华,东华一贯守口如瓶,无论如何不肯说出你的去向。" 我倒不担心东华会把我的行踪供出来,他表面上看是一副潇洒自在与世无争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倔强的很,是唯一一个不会喝酒还能把墨渊灌醉过的人。 只是我听闻爹爹和庆姜的难过,心里愧疚的很。若是说我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墨渊,那他们的奋不顾身却都是为了我,我一直晓得自己任性,却也分得清谁是从心底里对我好,谁又是在表面上做文章,对我看不顺眼的人只在肚子里腹诽我几句我倒不觉得自己有亏,而那 些实心实意对我好的人但凡为了我受苦,我是看不下去的。如今自己把自己折腾到这部田地,千疮百孔,心不可谓死却也无可能生,从此斩断前尘,回去做我的魔族公主,父慈子孝友爱亲朋,才是正当的选择吧。我咬着嘴唇,有些哆嗦。 仲伊许是以为我冷,蹲下身来把自己的大氅往我身上披,却不小心碰到我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的手。 我痛的皱了眉头,发出一声轻哼。他像被雷劈了一般弹开去,发疯一般的把大氅扔在地上,像雾一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怒火,愈燃愈旺。 我伸出手来去拾起被他捻在脚下的金丝凤凰图案的大氅,觉得这样好的东西落在这污秽的牢房里,实在可惜的很。 他却更是暴怒,一把把我从地上扯起来,两只手抓起我的手,眼神里风起云涌,我甚至听得见他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我平静的看着他,也顺带看了眼自己满手的鲜血,想着回去那日得把这双手遮好了,免得教爹爹和庆姜担心。 仲伊果真是一个矛盾的人,他许是怕见我的双手,极力的想闭上眼睛,却又忍不住不看,像一个想吃糖葫芦又怕牙疼的孩子,着实有些滑稽。 他最终还是不忍再看下去,望着牢房门口那束阳光,声音前所未有的魅惑:"少绾,同我回去。" 第33章 十万年如梦 仲伊一句"同他去"令我茫茫然,在这牢里挨了七十八天,从万箭穿心到渐渐麻木,身上千疮百孔,心里也是历经沧桑,对许多事都已无力计较。只是每次想到那个名字,我还是痛的全身抽搐,我不愿承认,墨渊,是我度不过的劫。 我总不能相信,三生三世的承诺,一眼万年的沦陷,一旦沦为ròu体凡胎,竟能相憎若此,不赶尽杀绝已是万幸。那个能让我只身犯险一往无前的人,此刻视我如蝼蚁若浮沉…… 其实这牢狱于我,只是几根铁栅栏,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劳役,以我如今的功力,还是出得去的。仲伊不晓得,我之所以在这牢里待到今时今日,只是我要度过自己的劫,从此洗尽铅尘,饶恕过自己。 我摇了头唤他一声:"仲伊。" 他许是不习惯我这样突然称呼他的名字,眼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却还是任由我说下去。 "我还不能走。"我说出这五个字来,缩了缩脖子,做好了被他乱拳打死的准备。 仲伊孤绝若此,又岂容我这般辜负,他废了心力到这牢里来捞我,怕是早已做好了我对他感念万分的准备。 仲伊怔了一瞬,显然一时难以明白这是我对他好意的拒绝,待他终于回过神来,如雾的眸子里翻腾着怒意,狠狠的甩开方才被他攥在手里的我的手,怒道:"姑姑若是知道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个自个儿去送死的闺女,怕是死也难以瞑目的!" 我猛然被他甩开,脚上有伤站立不稳,便直直的摔在墙上。 他狂怒着皱起眉毛,伸手想扶我,却终是收回了手,恨恨的道:"好,我便费些口舌给你讲个故事,若是听完你还是不愿意改变主意,从此你是生是死,于我再无干系!" 我撞在墙上,挣破了身上多处的血口子,鲜血便涔涔的渗出来,可是,我知道,仲伊要讲给我听的,才是真正让我疼痛的事情。 十万年如梦: 十万年前,魅族少女礼之,我的姑姑、你的母亲是魅族长公主,魅王唯一的妹妹。她长得艳若桃李,伦颠倒众生,美的很张扬,一如她的性格。 她还还生了一双好手,弹琵琶极好,与琴魔冕术斗琴十八个日夜,竟是大胜而归。据说她弹起琵琶能使万物皆黯,川流具断,树木重生。 不仅是魅族的王子公孙来提亲者络绎不绝,就是神魔鬼三界的男子,也多是日思夜想见她一面。 那时三界与魅族的关系已不比从前,想着趁着魅族式微,侵蚀而后瓜分。 当时魔族正强大,你爹爹是魔族大太子,一袭翩翩白衣,脚踏云靴,畅游三界,功高盖世,是三界之中最出彩的男子。 可是他却与你母亲相爱了。 起初他们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可是即使早就知晓,依着他们两人的性格也断无退却的可能。 魔族和魅族不能通婚,这是鸿蒙之初定下的规矩。你爹爹的父亲,也就是那时的魔君,不能眼看着自己属意的继任魔君毁在儿女□□上,便将你父亲用七七四十九条锻金绳缚于魔族地宫,每日受寒水腐蚀之剧痛。 那时你母亲与你父亲已经私定终身,怀了你,被自己的哥哥也就是我父亲软禁于魅族主宫离寒宫。 你爹爹那时不知你母亲怀了身孕,我爹爹也断不肯露出半点风声。 魅族体寒,受孕本就不易,生育更是极为艰难,初生儿里,十个里总有七八个夭折的。这也是魅族力量式微的原因。 我父亲为了保住你母亲,用了各种软的硬的方法想要把你除掉,可是你母亲倔强的很,把琵琶抱在怀里,说是哪天发现孩子没了,就自断筋脉。 我父亲就这一个亲妹妹,虽觉得不妥,也只得妥协。可是那时魔族强大,在离寒宫里安cha了无数的探子,那时的魔君断不能容许魅族公主生下魔族的孩子。 我父亲只得设计演了一出你已胎死腹中的戏,以此打消魔族疑虑。 如此七万年,他们不曾相见,三界亦渐渐淡忘了这件荒诞事。 只是那七万年,于他们都不算容易。 你母亲为保你性命,每日练逆行功把你强留于母体,逆行功违背天地大道,对五脏六腑都是极大的危害,你母亲整整撑了七万年,及至后来乌发全白,骨瘦如柴。 那年我四万岁,姑姑每日练逆行功,精神萎靡,可是她喜欢扶着还在肚子里的你讲话,有时候我问她嘴里念着的那名字是谁,她虚弱的笑,像个腼腆的少女,她说:"仲伊,你以后要照顾好她,我才安心的。" 那时老魔君对于你爹爹的执迷不悟终于死心,废了你爹爹的太子之位,改立二子。你爹爹依旧被囚于魔族地宫。 不久以后,三界攻陷离寒宫,那夜,风雨交加,你母亲难产,诞下已经气息全无的你,她发着抖仰天大叫,血崩而亡。 你父亲踏着雷电赶来,我那时活到四万岁,从未见过那样的男子。满身的血污,白袍子早已看不出模样,走的每一步却有足够的力量,眼神里满满的痛,又是满满的坚毅。三界八十万大兵近在咫尺,于他看来似乎不过浮云。 他俯身吻上你母亲的额,以自己大半修为渡在你身上,抱着你离去。 那日,离寒宫外横尸遍野,你爹爹在自身挣破四十九根锻金绳并为你损伤大半修为的情况下与其弟大战三十回合,竟取得了胜利。那夜,老魔君暴毙,你爹爹自立为王…… "少绾,自你出生,我与你未曾见过一面。那日你被你爹爹带走,我被父王的藏匿于地宫,从此又是六万年,上元节那日,我是第一次见你,你虽和姑姑长得很像,可也不会因为这种相像就对你生出什么兄妹情分。 你若过得好,我便不去烦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墨渊亦说我离你远些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可是我虽不认为你与我有多大情分,我也毕竟答应过姑姑护你周全。你今日的境地,绝不是姑姑所说的岁月静好,亦不是墨渊向我许诺的安乐无忧,既然你过得不好,我就得带你走。 你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我无话可说,你若是还有点心,就想想你的爹娘,你没颜面生更没颜面死!" 我心里痛得很,窒息般的喘不过气来,爹爹浑浑噩噩这七万余年,笑着cha科打诨声色犬马,又是如何挨过那些个漫漫长夜。他极力的阻止我和墨渊往来时,常常说天命不可违,那时我生活顺遂如意,自然是不屑的很。可谁知道他曾是比我更不屑于天命的男子,吃了亏受 了苦,便再舍不得我走他的老路。如果真有那一天,我那被他爱了十几万年的娘亲,就是白白的没了,他自己父亲亦是白白的没了,他定会无以复加的恨我的吧。我不辞而别的这两年,他可后悔过,那样义无反顾的救下我? "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我有着血ròu联系的人,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少绾,你同我走。"仲伊说,声音很低,回忆那些往事,似乎令他精疲力竭。 正如仲伊所说,我们见过寥寥数面,没机会培养起什么深厚情感,只是在情感上,他必没有他所说的那样冷淡,不然他又何必养个与我面容相似的女孩子做妹妹。 我说:"仲伊,你相信我,我总得度完自己的劫,到那时,我会自己走出去。" "你有没有能力走出得去我不晓得,只是,少绾,你在不值得的事上争强斗狠,我瞧不起你。"仲伊似乎倦极,声音绵软。 他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停下来,没有回头,道:"从此,你与我再无干系了。" 第34章 曾经年少 第八十七日,离杜晔与我的三日之期还有三天。 杜晔起兵逼近凉州城。 城楼巍峨,城下厉兵秣马,我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将军杜晔,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如炬的目光望过来。我欣慰的想:"杜晔果真还是杜晔,他终是反了。" 没人晓得他日日处在福隆的监视下是如何在明里整治许老头那帮人的同时又在暗地里筹得了攻打凉州城的军队。待福隆闻讯,他已一路杀到凉州城下。 我身后那刀子逼近我的腰间,几乎嵌进我的ròu里去,身后人说:"我们皇上吩咐了,你待会儿若是乱说一句话,这条命便没了。" 我低头看着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心里觉得宽慰,福隆终是不肯信我的。 我侧了头看向福隆,说实话,他穿女装的样子好看的很,他带了与我面容极为相似的□□,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美是很美的,只是,我陌生的很。 昨夜,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假扮成我的样子。 我被人从牢里接出来,清洗沐浴整饬伤口,换了干净的衣裳,被匆匆抬进福隆的寝殿。 大殿里灯影摇曳,活色生香,坐在榻上的福隆,缓缓地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 他淡淡的问:"好不好看?" 我点头,我自然觉得自己的面容好看的很。 他好看的手指指了一张与他榻子最近的软椅,扶着我的人把我放下来,静静的撤下去。 他把脸上的面具摘了去,随手扔在榻上,向我坐的软椅移近一分,轻声问:"你想当皇后么?" 我点头又摇头,他这样平静的样子,竟使我觉得慌乱。至于想不想当皇后……以前……是想的吧。 他并未被我反复的答案打扰,或许他自己觉得答案显而易见,如今愿意认真问我一遍,只是在履行他自己的仪式。于是他依旧轻声问我:"你想与我做夫妻么?" 我看着他点头,微笑,是的,我曾夜以继日的想。 他似乎释然的笑,嘴角温和的轻抿:"那我成全你。" 他走下c黄来,俯下身子,秀美的脸贴近我的脸,长长的乌发垂下来,覆在我的腿上,如缎面般光滑。雕着龙纹图案的红木窗子,泻进一汪浅浅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柔和安宁…… 他身上有百合的幽香,衣襟微敞,露出匀称的身形。 他是如此美好的男子。 "福隆。"我说。 他轻嗯一声,声音温和若水,细腻的手指穿过我浓密的头发,扶上我脖颈处的伤疤,轻柔的抚摸。 我又叫:"福隆。" 他答:"嗯。"他撩起我的头发,低下头来吻上我的脖颈。 我复又道:"福隆。" 他终是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我,声音依旧温暖醉人:"少绾?"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唤我,如水一般轻柔。 "对不起,我后悔了。"我看着他柔软的眼睛,心里觉得疼痛,说的却是坦然。 他眼里的诧异多过愤怒,只迟疑了一瞬,依旧低下头来,吻向我的胸间,轻柔而热烈。 我一脚将他踢开,他因为毫无防备,径直摔到地上去。 他爬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我,道:"少绾?" "福隆,对不起。"我说。是的,我后悔了,我自以为的三世不悔。 其实,福隆又何曾负我?我一意孤行地闯入他的生活,任性的把他看作墨渊,不问缘由的为他付出。他待我如臣子,我却视他如墨渊,究竟是对谁的不公平,怕是难以说尽的。 今夜他的成全,虽必是有求于我,可是,于他,又何尝不是凌迟般的煎熬。 我想起从前,但凡我不小心触碰了他的指尖,他都会本能的厌恶和躲闪。福隆从来不欠我什么,他是君我是臣,他是福隆,而我当他是墨渊。 他是福隆,他是福隆,我心里绝望,墨渊是墨渊,福隆终是福隆。 他依旧坐在地上,秀美的脸上拂过一丝愁苦,他避开我的脸,像个孤独的小兽,他说:"少绾,我……" "我答应。"我不忍心听他讲下去,有求于我,一定是他最大的耻rǔ。 他诧异的回头看我,露出一丝苦笑来:"你还是为了我什么都肯做的。" 我点头:"是,什么都肯。"其实,我知道,福隆是个聪明人,他早就晓得我会答应。人心上的一本万利,他定是娴熟的。即使这样,我还是肯的。 他往后移了移,靠在身后的一张软椅上,似乎有意避开了洒进来的月光。他宽广的寝殿里,让人有种如蚁蚀骨般的寂寞感。他后宫里三千女子翘首以盼皇恩浩荡,而他亦选择在这宫殿里独自孤冷度日。 他说:"少绾,我给你讲个故事。" 曾经年少: 曾经,我的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那时母妃怀着我,父皇说,母妃的孩子定是以后的储君。 后来,我出生那日,母妃却是难产而死。 父皇认为我是克死母妃的元凶,看见我便如临大敌。遂把我扔给奶娘抚养,不闻不问。 三岁那年,我的三位奶娘接二连三的暴死,我专克女人的名声传的沸沸扬扬。 宫女们见了我亦是绕着道走的,那时我年纪尚小,自己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何以别人都像躲瘟疫一般躲着我。一个皇子一旦失了父皇的宠爱,是连普通人也不如的。 那些年我过的战战兢兢,尤其不敢与女子有任何接触,久而久之变成一种本能的抗拒。 后来,我遇见了杜晔。 杜晔是父王宠臣的儿子,他毫无缘由的说要扶我上位。 那些年,我们步步为营,吃过亏受过挫,可是我心里满足的很,因为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全心全意的同我一道去做一件事。 我给了他足够的信任,当然,他也值得我信任。十三岁那年,我终于登基,拜杜晔为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那时他若说他要当皇上我也是肯的,本来就是他的功劳,我不过是借了他的东风。 可是,在他心里,皇位是个不值一提的东西,他并不真的关心谁胜谁负,只在乎哪一种选择更有意思。 如今想来,他当年选择扶持我,也只是觉得从不可能变成可能是一件令他觉得有意思的事吧。 只是我明白的太晚…… 他是杜晔,那么不同寻常的一个人,旁人觉得我对他寡恩,实际上自始至终是他绝情,他对我的与众不同,只是表面上的君臣之义罢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认了。毕竟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我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如今他竟为了你起兵造反,我是一万个想不明白,我怎么会怕输给他?可是,我怕输给你。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比他先出现,我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好一点,是不是可以做个好皇帝,是不是可以与你琴瑟和鸣,做凉州城里一双普通的老夫妻? 少绾,对不起,我从不施恩,亦从不寡情,却终是负了你的。 第35章 朕乏得很 站在城楼上的人向杜晔喊话:"杜将军,皇上说了,您若是缴械投降,既往不咎,您若是一意孤行,待会儿乱起来伤了皇后可是在所难免。" 杜晔抬首看着我,声音晴朗:"请皇上自个儿同我说话。" 城楼上的人有些为难的看着被缚于柱子上的福隆,又看了眼穿着龙袍的我。 我点头,身后那人用福隆的声音说话:"这是朕的意思。"此时这城楼上,只有那喊话的人和拿刀抵着我后背的人晓得哪个是真皇帝,福隆做事向来小心,他做得来以假乱真的□□,自然也能找个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声音,即使此刻站在城墙上的人亦不能分辨真假。 我自认为对福隆的声音颇为熟稔,如此近距离听着竟有□□分相近,更何况杜晔离我这样远,隔了风声和人声,任凭杜晔再警觉也几乎可以保证万无一失的。 杜晔轻笑一声:"皇上与我谈条件的场合总是别出心裁呢!" 身后那人一时不知怎样回话,慌张的看了福隆一眼,却没得到回应,只得沉默不语,只是抵在我腰间的刀子又紧了一分。 我说:"我最不愿见到的事就是和大将军谈条件呢!"福隆震惊的看过来,许是诧异于我模仿他那惟妙惟肖的声音。 跟着我师傅学了这么多年音律,一滴水落的轻重也能分辨的出,更何况人声,我说的,总比身后那拿刀子的人好些的。 杜晔看着我笑道:"这怪不得皇上,你我都知道,或早或晚总有这一天的。只是,皇上今日与我谈条件的筹码,还是不够的。" 我笑:"大将军错了,今日大将军无论做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输。"福隆望着我,他带着的面具令我有些不适,仿佛另一个自己在看自己演戏,这样也好,我不会觉得太孤单。 福隆把事情搞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已是再无可能回头,以杜晔的脾性断不会任人宰割,所以今日,只存在两种可能,杜晔杀了我,或者福隆杀了我。无论是哪种结果,对福隆来说,都是乐见其成。 杜晔立在马上,嘴角挂着略带嘲讽的笑意,他看着我,又或许他只是要看着福隆,仿佛一个看戏的纨绔子弟,眼里都是冷淡的兴味。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甚至怀疑,他是知道我是谁的,他只是要看我怎样演下去。 我答应陪福隆演这出戏,便没做过全身而退的准备,我知道,爹爹他们知道了怕是要恨我的,可是,我不能看着墨渊受苦。福隆是福隆,墨渊是墨渊,可是我还是少绾,但凡我念着墨渊对我的一点好,我就舍不得他受一点苦楚的。 当我突然发现,自己信任杜晔胜过福隆的时候,自己见到杜晔的喜悦大于福隆的时候,我是万分惶恐的,想起小织笼骂我水性杨花真是不无道理。可是,无论如何,我的墨渊,我不能原谅自己让他受到伤害。执念,是可怕的东西。所以我心里想,好,最后一次。 杜晔起兵救我,我却与福隆合起伙来骗他,如果我是杜晔,总得气得自毁双目也不解恨的吧。 我看着杜晔,目光便有些躲闪,心里安慰自己:"等我把自己这条小命交代了,杜晔以后若是想算账也无处找人了不是?"虽是这样想,心里还是难过得很,早知如此,真该听劝,不来凡世这一遭趟这次浑水,也许那样他们两个琴瑟和谐,美满的很。 我嗓子有些发紧,沉了沉才开口说话:"杜大将军快选罢,朕乏得很。"这样说完才想起自己身前还站着五十万的大军,只得补充道:"我是说将士们乏得很。"说完还是觉得不合时宜,却也不好再改,只得闭嘴。 杜晔挂着一丝笑,伸手从背后抽出弓箭来,瞄准了穿着黄袍的我,与此同时,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都瞄准了他一个人。 福隆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不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可是,也不算是一个多么坏的结果。 我心里倒觉得轻松的很,福隆、杜晔与我,最终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这也是我唯一敢面对的结果。死在一个无心杀我的杜晔手上,总比死在一个有心杀我的墨渊手上好一些。 我笑:"你选好了?" 杜晔点头:"我选好了。" 可是我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狂吼,毫不迟疑的扑向微笑着的福隆,那一刻,我忽然就觉得了恨…… 第36章 苍生与我孰重? 杜晔的箭擦过我的头发cha入福隆的胸膛。 福隆薄薄的嘴角含着血,微笑着看着杜晔,眼里如水般平静,没有丝毫诧异。他什么也没说,似乎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他就这样平静的看着,直到再也支撑不住,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这一世,他终是把我当了路人,这样也好,我亦无意回头。 身后的士兵皆是呆若木鸡,不知杜晔如何抬箭向我,却发出了一支冲向福隆的箭。 我把箭从福隆的胸膛上一点点的□□,一句话伸手从身后一个士兵的手夺过□□,把弓拉的很满,放手……由着那箭射向杜晔……亦是不发一言。 杜晔立在马上,依旧是瞧着我的,他未躲分毫,由着那箭从城楼上直直的射下来,cha入他的铠甲,没入他的胸膛。 我回忆里那支箭走的急慢,前半段走的我心焦后半段走的我心痛,及至后来,我竟盼着杜晔伸手抓了我射向他的箭,掰成两截,像个威武的将军,带着嘲讽的微笑,将断箭掷在地上。 他却依旧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他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像看一出滑稽的戏。那一刻,我忽然肯定他早就晓得我是少绾的。我回头瞧了一眼那负责喊话的士兵,他避开我的目光,紧张得看向生死未卜的杜晔。 他离开天牢的那日,要我无论如何要好好吃掉每天的干饭,唯有那样才有活的希望。他躲得开十万追兵避得开前后剿杀,笑盈盈的说着生死,认认真真的要我活着,何以今日这般没用,竟然放弃躲我的箭。 我心里痛的麻木,低声道:"对不起,杜晔,你若是杀了我,我自不会计较的,可是你杀了墨渊,只要我还活着,总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杀他!"我吐出一口血来,前襟染的鲜红,和着电闪雷鸣,样子定是狼狈的令福隆厌恶。 我身后的士兵多半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奇怪皇后的死明明是皇上的意思,何以皇上会悲痛的像得了失心疯,并为此射杀大将军。 我站直了身子,面朝着杜晔五十万将士,抬起一只手,摇了摇,声音苍白却沉着:"开城门!" 喊话的那人迟疑的看着我,我复又道:"开城门!"我双手扒住城墙檐,身子痛的发抖,我知道,墨渊一死,紫星海的水将会将会漫出堤岸,人世将生灵涂炭,一切化为乌有,而这城墙虽不甚牢固,却兴许能救不少人的性命。我向来不甚关心民间疾苦,可是若是墨渊还 在,他是会教我这样做的。我一直好奇在他眼里苍生与我孰重,可是如今倒觉得这样的答案不知道也罢。 我身后的将士竖起白旗,城门豁然打开,杜晔身后的大军整齐而急促的冲入凉州城……我才发现,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使我不开城门,依着福隆的兵力也支撑不了一个时辰。不足三个月的时间,旁人都以为杜晔糙糙拉起一支军队攻打凉州城,连福隆都以为自己 胜券在握,却不曾想,杜晔依然是做足了准备才站在这里与他讲条件,忽然想起墨渊说过那句话"他从不赌"…… 我趴在城墙上,看见依然立在马上的杜晔,我冲他摆了摆手,心里想,若是我那支箭射的不准,若是他还活着,就替我让让地儿,免得待会儿我摔下城楼的时候再一个不小心砸在他身上,毕竟杀他一次已是用了我的全部决心,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没勇气杀他第二次 。 我费了全部的力气爬过城墙檐,纵身跃下去,风雨急促的刮在我身上,竟觉得轻松的很。我知道我跳楼的样子难看的很,可是那五十万军队只顾着往里冲,怕是没有人在意这个穿着黄袍的假皇上是以怎样的姿势落下来的。等这一切结束了,他们兴许会想起这亡国之君以 身殉国,倒也是一种颇为壮烈的死法。 这样嘈杂的环境里,有心思盯着我看的,怕是只有不知死活的杜晔了,我死前的唯一愿望,就是刚刚那箭射的不要太准。可是小织笼说过,我就是个乌鸦嘴,说的好事没一句应验的,倒是说的每一句沮丧话句句成真。 我看见满天的洪水卷过杜晔的身后,漫过十米的城墙,我像片萎了的叶子,飘飘扬扬的落下去,一滴泪顺着我的脸率先落了下去…… 第37章 浩劫 紫星海 天历三十六万年上。 雪覆三界 万物新瑞 神族大捷 魔溃 ——《天史》 神族的史册上记载这一事件只用了寥寥数语,即使是十几万年以后,我无意间看到这句话还是手脚哆嗦。我在乎的东西向来不多,可是在那一天,我失去了所在乎的一切,终至退无可退。 —————————————————————————————————————————— "你以为你跳个十丈高的城墙就能把自己这条小命交代了?"仲伊不屑的轻哼一声,拿着帕子拭我脸上的水。 "杜晔他……"我没有勇气醒来再面对这些,哪怕做个逃兵。 "奇怪的很,你不问福隆倒是问杜晔。不过我是真不晓得,如今三界乱成一锅粥,趁着紫星海大劫,都可着劲的捞好处,听闻你爹爹独自用元神镇着紫星海撑了三个时辰,那些神族鬼族却趁机攻进了魔尊府。"仲伊后面的话我再听不真切,我满脑子里想着我爹爹的安危 。 只记得仲伊最后摇了摇头道:"鬼族趁人之危也就算了,毕竟他们平日里名声就不太好,却没想到神族也这般光明正大的占人便宜,可真不是君子所为。" 后来我才知道,仲伊那样摇着头对鬼神两族品头论足,他自己倒也是趁着这大劫捞了不少好处的。可他是个明小人,总是瞧不起伪君子的。 待我赶到紫星海,看见标致的小织笼的样子很是狼狈,蓬头乱发,裙裾上块状的血印子,赤着足立在海边,她身后是像睡着了一样的我的爹爹,身前站着一步步逼过来的众仙神。 我爹爹的素白袍子已经全红,身下的坑洼处还积起了不浅的血水。 小织笼见到我,似乎想要一掌劈死我,可是她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她轻喘一口气,咬了唇,脸色平静的很,但是眼神却冷的吓人。那些神仙许是忌惮着她是天君的亲闺女,犹豫着不敢使出过于狠辣的手段。 我站到小织笼跟前去,背靠着我爹爹,未看小织笼,腿脚俱是发软,连呼吸也有些颤抖,只是那只握着琵琶的手,叮叮咚咚弹起几个破了的音,指尖的血顺着琴弦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小织笼一句话未说,她俯下身去瞧了瞧我爹爹的伤势,复又站起来。我本想问一声爹爹 如何,却终是不敢,只得恨恨的咬了唇。 眼前站了黑压压的一片神仙,一个个穿的很是周正,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下巴上抖动的山羊胡子令我很是作呕。 我似乎听见为首的那个器宇轩昂的老资格神仙说:"你爹爹已然仙逝,紫星海才是正当去处,你这般死守着全无用处。"。 紫星海是薨逝神魔的归处,正如凡间的墓地。只要尸身沉入紫星海,便化为一团浊气,再无苏醒可能。他们害死了我爹爹,又这般急切的要将他沉入紫星海,只是惧怕我爹爹一旦醒过来,他们在无还手之力的吧。 可是即使我爹爹真的永不醒来,他们也绝无可能再过自己安稳的日子,因为,我但凡活着一日,总不能再让他们有片刻安宁。 我自然知道,他们肯站在这里耐着性子和我讲话,并不是因着我是他们口中看了我爹爹的面子,失了爹爹,我便是在这三届里连牲畜也不如的,连那些平素里低声下气的末仙也会有意无意踩我一脚,我若停了这手里的琴,我爹爹的尸首必得让他们夺了去,我不能让 爹爹化为这怕人的紫星海上的浊气。 我微阖着眼没有说话,只是挑动手里的弦不许他们走近分毫。 "如果我们在这紫星海边上待下去,我们两个的修为怕是要被耗尽了,无论如何,我们得在坚持两天的。"她蹲下身子,想要扛起我爹爹,却终是徒劳。 我平素里总被小织笼嘲笑瘦的跟麻杆儿一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此时力气却大的很,背起爹爹一步步从海边挪回来。我爹爹平素嫌弃我的小身板,连筐桃子也不让我提,而爹爹,身材颀长健硕,实在是条威猛的汉子,我低头咬牙,却一步也不敢停留,我怕一停下来便 看到身后那么长的路洒满了爹爹淌下的血。我似乎听见他在我背后微微的叹息,声音也听不很清楚:"少绾……你今后……要把我惯出来的那些……臭毛病改了。"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也许是爹爹的血,咬了咬唇,才有力气说出话来:"爹爹,我改我改……我一定改,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肯改。"那是两万余年里第一次,我认真回答他的话。也是两万余年里第一次,他命我改掉自己的臭毛病 记得小时候,有次我与人掐架,那小神仙被我揍的鼻青脸肿,他爹娘很是不乐意的说我被爹爹惯成这骄横脾气早晚要做没人养的老姑娘。我爹爹淡淡的说了句:"我愿意惯,也愿意养。"把那两口子噎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他平日里对我凶把我关黑屋子,可是不 许一个人说他闺女一丁点不中听的 墨渊与我爹爹抱着个坛子喝酒时,我托着个春心荡漾的脸痴痴的盯着墨渊不舍得眨眼,爹爹说:"我这闺女,被我惯的这般没出息,将来我若是成了灰,她得落魄成什么样子。"墨渊挑眉微笑,露出一线白牙:"以后我来惯。"。 可是那日许是我喝醉了酒,如今醒来始觉自己做了个可笑的美梦。 我生生站在那里弹了十六个日夜,指尖血ròu模糊,五脏六腑生生的颠倒了个儿,这上好的仙果木琴也耐不住我指尖的摩擦,上面碎裂的木屑竟也簌簌而下,那琴弦烫的似乎要着起火来,可是我并不觉得疼痛,只觉满腔疲惫。 以前这种时候,墨渊定会站在那里,邪魅疏懒的看着我了。这样迷糊的想了一瞬我便想狠狠的抽自己耳刮子,若非我的一意孤行,我的爹爹有何至于此?天命终不可违,从此往后,守着我爹爹,守着魔尊府,安安生生过上一辈子便好。 我听见小织笼淡淡的说:"你若悔不当初,更应该好好活下来,才有机会'悔'你当日的'初'。"。 她陪我在这里站了十六个日夜,又用全身的仙力罩着我爹爹的尸身,此时淡漠的脸上更显苍白,嘴角也溢出鲜红的血丝来。她说这些大道理的时候却依旧神清气慡,一副欠揍的模样。 我知道她说的话有道理,可是爹爹说过的话有道理的那么多,我不是也没听过么? 最后一声琴音骤止,破碎的琵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我便觉身体剧痛,往爹爹身上摔过去。刹那间,小织笼伸手用仙力护住了我的心脉,那群神仙的力道便堪堪落在她的手掌上,白骨立现。她痛的皱了眉,嘴角带了些讥讽,冷声道:"你可别对我感恩戴德,我方才 想着你还欠我二十三年的盘子没刷呢,总不能这样白白死了。"到如今这样的时候她还是一张不饶人的刀子嘴。 我已是有些站不住,扯下自己的头发糙糙做了琴弦,一只手弹着,另一只手歪歪斜斜着身子把小织笼往身后拉,指头划过她衣袖,是一道道血印子。我知道,这样的阵仗我怕是活不了,而只要撑到那冷脸的离络来,小织笼便兴许可以活下去…… 我自小被爹爹把这条命护在心尖尖上,却使我对这条命很是不在意。他们伤我杀我,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愤怒,只是他们害爹爹躺在冰冷的棺木里,害小织笼那双玉手化作白骨,我便觉得了愤怒,五脏六腑都是热的,双目灼痛,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声音嘶哑凄厉: "你们若敢动我爹爹一毫,我就撕了你们的头,断了你们的肢体去喂狗。"恨得牙都咬出血来,却是字字清晰地说出这些话。我从他们惶恐的眼睛里看见了目眦张狂欲裂,长发带血飞扬的我自己,七万余年,我爹爹最终还是没能把我教导成个淑女…… 第38章 此间少年卿不负 庆姜穿着带血的月白袍子赶了来,脚底的血绵绵延延到水牢。他背着人群面朝着我,冲着我暖暖和和的的笑:"少绾,我来了。"他无视周围嘈杂的人声,一心一意的看着我,仿佛少年时,来赴我的一个约定。 后来我才晓得,在我失踪的这两年里,他因为发了疯似的上天入地的找我,终是惹怒了瑶光,也使他的爹娘再也挂不住面子,为了让他服个软,把他关进了水牢。 那水牢里关的都是魔族的逆子,多是天生反骨、穷凶极恶之辈。蛰出此番从水牢里逃出来,只那淬了五千年灵力的降魔绳就能磨去一个修为不弱的魔族人的一副筋骨三层皮,更不必说要闯过整整十二道紫金火淬炼三百余年结成的门禁,那更是魂飞魄散之举…… 小织笼抿了唇角没说话,若是在从前,她一定不屑于这种如送死般的行径,可是这次,她自己做了同样的选择,便也无话可说。 庆姜虽是魔族世子,却顶着画未未婚夫的头衔。此次魔族受难,瑶光的爹娘从中扮演了何种角色不得而知,只是她们确实得了神族的器重。 那些仙人们碍着画未爹娘的面子似乎有些迟疑,好歹是瑶光的翁婿,谁都不愿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我声音已是很弱,不知道自己身上破了几处口子,浑身被血淋的湿透。我轻轻推了推庆姜,推不动,我伏到他的耳边,悄声道:"庆姜,你快些离开好不好?等你哪天做了魔君,要替我报仇的,你快离开,快点。"我说的有气无力,推的也是有气无力。 庆姜眼里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他的声音悲痛而柔和,他说:"少绾,你不晓得,全是我做错了事,才害得你爹爹如此境地。那日瑶光哭着来找我,怪我毁了她的婚约,要我以酒赔罪,我推脱不过,就应付着喝了一杯,不曾想她在酒里下了药,趁我昏睡盗走魔族兵库图 ……"他痛苦的看着我,道:"少绾,我做错了事,死有余辜,只是连累了你和魔尊,我就是万死也赎不清自己的罪过……" 我摇头,想笑却很狼狈,我说:"庆姜,你与我的情义总不至于说这样见外的话,我从前说过,即使你拿刀子□□我的胸膛,我也相信是个意外而已。你我都知道神族对魔族觊觎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没有兵库图从来不是最紧要的事。若要怪,自然是怪我,逆天行事 ,才引起此番浩劫。 所以,庆姜,趁着这些人多少有些忌惮,你快些离开罢!我不想让这些人笑到最后,爹爹不能白死!" 庆姜终是不肯,他一向最分得清是非,今天却选择了任性。 瑶光出现的时候,庆姜正颤抖着看我那双满是疤痕的手,新伤旧伤层层叠叠,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他悲痛的说不出话来,倔强的执着我的手,似乎在等我一个解释。 我笑着说:"庆姜,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是我对庆姜说的话,亦是对自己说的话,我回想起那一天,所有的人和事都被我特意遗忘,而唯独这句话反复又反复的警醒我,让我永不回头。 瑶光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刺痛,她云都停的不稳,却偏偏做出个飘飘然然的自在样子来,缕一缕头发轻巧巧的走过来,她抬起一把轻巧的小箭,冲着庆姜,她那把小箭的箭头上亮晶晶的,不知道抹了什么毒物,她冷冷的道:"庆姜,你让开。" 庆姜却连头也不回头看她一眼,依旧暖暖的对着我笑:"少绾,你要活下去,我知道你比我坚强。" 瑶光拉满了弓,在闻讯赶来的庆姜的爹娘的惨叫声里,直直的射进庆姜的背。 庆姜的眼睛依旧看着我,暖如春阳…… 瑶光看着庆姜的背咬了咬唇,压着声音好不容易笑出几声来:"各位叔伯弟侄,各位上仙大人,我爹娘自然教导过我做大事据不得小节,既然庆姜世子不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我也只能公事公办,剩下的事交给大家伙儿吧,希望我起的这个头不算坏。"瑶光说完转身离去 ,踉跄几步才上了云彩。 瑶光的确开了个好头,她义正言辞的说出这些大义灭亲的话来,那些神仙似乎颇为动容,觉得一个魔族小姑娘尚且如此果敢,他们总不能给人落了话柄,于是,他们举起手里的十八般武器,向着我和庆姜使出来…… 于是瞬息之间,庆姜紧紧抱了我,我便觉庆姜的背,我的胸,像漏了风泄了气的破麻袋,软绵绵的倒下去。 那一刻,我想,爹爹,对不起,我做了这顶不给你长脸面的事。 第39章 菩提梦境(一) 菩提净土一梦,怕是墨渊唯一有过的任性。 我是阿禄,舟车国国主唯一的子嗣,我招过九个驸马,个个命途多舛,非死即残。 我之所以没提第十个,因为第十个着实让我有些丢了颜面。 他叫漠河,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却喜欢上我那叫枝枝的侍女,在我大婚那天携手私奔。 那夜,我连夜狂奔数十里,去追我的夫君。 隔着及第河,他抱着怀里花枝乱颤的枝枝同我对峙。 我甩出自己手腕处的串珠,打过枝枝来不及避开的脖子,却落入河对岸人的手里。我正奇怪这人怎会出现在此情此景。 那人便说:"你杀了我的心上人,总是要偿债的。" 我想那枝枝果然神通,不但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人,竟不知何时成了这窦司承的心上人。 不过这些与我都没什么干系,于是我笑:"窦丞相若是知道自己儿子倾慕我的婢女,一定会发疯的。不过我宫里那些婢女比枝枝绝色的也不少,只要窦丞相不反对,我明儿个就挑几个好的给你做填房。" 我又转头看着发着抖的漠河,道:"听说你父亲知道你做了驸马倒是高兴的不行,家里高香烧了十八天,本来这姻缘之事都是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若是不肯,早跟我说一声就是,可是这大婚的日子又给我演这一出苦情戏,我可是不依了。" 我听着及第河的水发狂的呼啸,漠河发着抖给我跪下来,他说:"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要……" 我不耐烦的睨他一眼道:"要杀要罚全是你一个人担着?呵?你担得起么?" 我转头走了两步,听见身后"噗通"一声巨响。我没有半刻的驻足,我们本是互不相欠,他父亲为了攀附权贵结了这份婚约,得了黄金白银数不尽的好处,他倒是又想要自己的心上人了。哪能天底下什么好事都是他的呢? 我回宫的路走的有些孤寂,便任由身后那轻轻松松的脚步跟着。 临近我的寝宫,我心里有些凉,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让我何处再觅第十一个驸马。 我回头看着窦司承道:"好,我补偿你。" 对于婚姻这件事,我实在新鲜不起来,头三次里我奢侈无度铺张浪费,很是高调,可是这已经是第十一次,驸马又是窦司承,我便有些得过且过的意味。 可是窦司承却自个儿却似乎忘记了自己入赘的身份,殚精竭虑、事无巨细安排我们的婚宴。 第三十三日,窦司承已在我寝殿的外室里赖了三十三日。 我掀开帐子冲着他大叫:"窦司承!我账上的三十万两银子哪里去了?" 窦司承手里提着一支绘图样的毛笔,抬起头来认真的答我的话:"阿禄殿下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红毯、玉器、锅碗瓢盆外加你的金银首饰,哪件不是需要钱的?" 他说的太过认真,让我有一种他才是一家之主的错觉。 我脱下手上的玉镯子,照着他的脑壳打下去,自然是打了个空,我遂顺势捋了捋袖子,显得不是那么尴尬,才冲他怒道:"姑奶奶我国库里还亏着十七万两银子,你倒在这里挖我的墙角。" 窦司承轻巧的接了我的镯子,在手里掂量着成色,小心的放在自己荷包里,低头吹了吹自己绘制的那颗极为精致的牡丹,他说:"国库里的亏是大家的亏,自己的亏是不能吃的。" 我恶狠狠的瞪他一眼道:"你就是个国库的蛀虫,舟车国早晚毁在你这样的不屑子手里。亏得姑奶奶我为着国库cao碎了心,你在这里打自己的小算盘?" 他莫名的瞧我一眼:"我可是昨儿个见了你把这账上的亏空做的极好,除了我没有人看得出来吧,还有呀,我看那账上亏了也就九万两,至于你说的三十万两……嗯……我觉得我们得好好查查……" 我看着他转了转眼珠子,咽了口唾沫,想着要是今晚来个杀人灭口,还好不好找第十二个驸马。 他继续低头拿着笔描描画画,声音里带着笑意:"第一,你杀不了我,第二,整个舟车国,我是最后一个敢给你做驸马的人。" 我思量片刻,觉得他说的很在理,遂心事重重的放下帐子睡觉,想着等我有了子嗣继了帝位,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家伙杀了。 我忽然想起明天又该去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晃悠了,免得他整日里与菩萨问道忘了我这唯一的闺女。 我掀开帐子,对依旧认真画着图样的窦承司道:"明天去见我爹,顺便见你爹。"事实上,有我爹的地方必定有他的爹。 他点头,道:"知道了,明儿个我得跟我爹说道说道,附门前的石狮子实在不够威武,到娶亲那日失了颜面不好……" 我不耐烦的打断他:"你怕是又搞错了,是我娶得你!" 他一脸的无辜:"我想风风光光的出嫁难道有错?" 我从枕头底下随便摸出把刀子,在墙壁上刷刷划上两下,道:"在我阿禄殿下这里,哪有对错之分?" 他微笑着看着我,举起自己手里的图样,问我:"你看这个花样秀在盖头上可是喜欢的?" 我叹了口气拉上帘子,道:"本殿下乏了……" 听见他独自嘟囔:"我觉得还是冷菊更适合你一些……" 我又一次掀开帘子,伸出脑袋来,皮笑ròu不笑的阴恻恻的看着他,道:"要不夫君在这里留宿?" 他才风度翩翩的踱着步子走了。 我听见门吱呀一声闭上,才扫了眼地上的花样儿,心里一声冷笑:"各取所需罢了,何必费这样的心思。" 我爹是个昏君,他爹是个奸臣,我父亲妻子四女中只活了我一个。我在这些人的夹fèng里生存下来本就是个奇迹,又或者,我活着,是他爹下的这盘好棋中的一个子。 我父王在丞相的撺掇下要我招驸马为婿,等有了男嗣再继承皇位。可是他费了各种手段害死我的九个准驸马,及至第十个上跳河自尽,最后终于轮到窦司承。 他爹爹极力撮合我们的姻缘,无非就是要让自己的孙子名正言顺做皇帝。 四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窦司承,他是桃花树下的可人小公子,乌黑的眸子,整齐竖起的发冠,穿着锦缎紫衣看着我友好的笑。 那日,我母妃第一次对我大发雷霆,她指着窦司承说:"阿禄,你记住,他是你一生的宿敌,一生。" 这天我起得很早,把自己收拾妥当,仪态万千。 窦司承他爹果然问我父皇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事,还说此时兴土木正是最好的时候。 我赶忙说:"那总得挪出十几万两防汛抗旱,毕竟黎民百姓……" 我父王果然眉头微皱,嗔道:"这些没影的事儿你说它做什么?" 丞相附和道:"阿禄殿下怕是多虑了,当今皇上清明,风调雨顺,哪来的大旱大涝?"他看我一眼,眼神令我觉得寒冷。 我觉得好笑:老天要真长眼,我父皇这样的出门得被雷劈。我嘴上却也满是谄媚:"修园子的钱我准备好了,防灾的钱备在那儿也只是图个安心,父王您什么时候吩咐一声,我动工。" "你这倒好,亏空的事没着落,自己倒要多出十几万两银子。"窦司承奚落道。 我白他一眼道:"这三十万两银子的事是你告的密吧?" 他平静的看我一眼:"我若说不是你会相信?" 我摇头:"不信。" 于是他点头,不再说什么,少有的沉默。 我凑到他身边,道:"你借我七万两银子,三分利,如何?" 他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道:你可别说自己没钱,谁不知道舟车国里的地下钱庄都是你的产业?" 他摇头:"你用七万瞒天过海,去堵三十万的亏空,确定不会出事?" "七万白银撑上三个月,足够了。"我道。 他神色似乎变得不大好看,却转瞬换了笑嘻嘻的脸道:"我借你三十万两,撑一年如何?" 我笑道:"好是好,不过最多四分五的利。" 他笑着点头,成交。 我想,舟车国不会有第二个男子如他一般想娶我,只是,无关于爱情。 第40章 菩提梦境(二) 大婚前的那一日,我似乎有些惆怅,掀开帐子看着正在认真试穿大红喜服的窦司承,这身喜服我不晓得他改过多少遍了,宫里的一百九十九个裁fèng一定恨的天天晚上躲在被子里扎他小人,可是这喜服穿在他身上,真的是好看的很,每一处花纹,每一处针脚,每一处皱褶 都无比的熨帖。于是,我默默的叹了口气。 一向对我的评价不甚在意的他今夜似乎有些反常,他抬起头盯着我道:"你莫不是在感叹我不是漠河?" 我瞅了瞅他少有的认真的脸,道:"漠河若是穿这身袍子……" 他不耐的打断我的话:"没我好看。" 我道:"漠河总是比你高大威武些……" 他道:"你是说我坐着?" 我又道:"他长得比你英挺些的……" 窦司承不屑但又透着股子较真的劲,道:"你说那个娘娘腔英挺……"说着伸了个别扭的兰花指比划比划,一脸的嫌弃。 我只得道:"他总是比你有骨气的。" 他挑着眉毛道:"你是说有骨气逃婚还是有勇气跳河?" 我回道:"那又怎样,你还不是既没勇气逃婚也没勇气跳河?" 他笑笑,仔细打量着穿着的喜服道:"那倒是。" 我正觉得自己终归在打嘴仗上胜了他一局,却听见他喃喃自语一声:"大概我所有的勇气都用来娶你了。" 我心里莫名针刺般的痛了一下,疑惑自己何时变得这般柔弱了,却听见他又说:"毕竟作为当朝阿禄殿下的第十一任驸马,迈进附马府半只脚就等于一双脚迈进了阎王府……着实需要勇气的。" 我登时大怒:"除了姑奶奶我,谁还能好吃好喝伺候你,锦衣玉食惯着你,由着你糟蹋银子给自个儿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嫁妆?" 他看我一眼,淡淡的说:"我那三十万两银子在你兜里还没待热乎呢,你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我知道自己理屈,不只是为了欠他的三十万两银子。可是我输理没事,总不能输了阵仗,于是把他堆在我榻上的一堆红枕头要往地上扔,却忽然看到一只枕头上面绣着个精致的女娃娃,眉眼间与我颇为神似,带着婴孩特有的娇憨,笑的栩栩如生如精灵。 我怔了一瞬,却转而冷笑,我自生下来就跟鼠子一般见不得光,何以会有这样灵动的笑容。 却又忽然发现自己手里的另一个枕头依旧是个女娃娃,衣服发髻换了些样式,依旧用金丝线绣的一丝不苟,并且,依旧是我的样貌…… 我不禁好笑,他没日没夜的忙里忙外这么多天,竟出了这样的岔子:这龙凤枕头怎会是一双女娃娃,对男嗣为大的宫廷来说,这可是触霉头的事情。 我道:"这枕头你怕是弄错了的。" 他没瞧,低着头摆弄着什么:"我对那个女娃娃的裙裾上的紫色丝线还是不满意,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怕是来不及了。" 我想他是会错了我的意,便又道:"这龙凤枕头上可是一对女娃娃……" 说完又觉得无趣,管他吉利不吉利呢,过了明天这场戏就谢幕了,谁会关心戏台子搭得怎样? 他却抬头看了我,道:"没错呀,是一对女娃娃。" 我疑惑更甚,正欲说什么,却听见他说:"女娃娃多好,长得像你更好。" 我略微迟疑,奚落道:"你应该晓得我们根本不可能有子嗣,退一万步讲,若真有个女娃娃,你爹让窦氏子孙坐稳江山的打算岂不是落空了?白留下我这颗棋子,也白嫁了自己的独子。" 他一本正经的看着我,眼睛里是令人醉死方休的温柔,我不得不承认,他长得比我那十个驸马都耐看,他说:"阿禄,如果我不是我该有多好……" 我不知如何回话,心里苍茫一片:若他不是他,结局就会变得不一样么? 他却坐在从窗子里泻进来的星光里,大红色的喜服柔和却美艳,脸膛如玉,他似乎欣慰的说:"阿禄,你看外面的星星,亮得很呢,明天果然是个好天气。" 外面的星星正亮呢,明天果然是个好天气呢。"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月亮弯弯的,星子果真亮得很,帝王星硕大的一颗挂在那里,他果真挑了一个适宜婚嫁的好日子 我最初识得星辰,是窦承司他爹教的。 那时我四岁,窦司承他爹主动向我父王提出为我开蒙。 丞相学识渊博,我父王自是觉得合适的很,于是便允了。 也是在这样一个星子灼灼的夜晚,我背完了书他亲自提着灯送我出门,我看到了那颗最亮的星。 他告诉我,那是帝王星。 我那时懵懂,欢快的说:"我以后要做那颗最亮的星星。" 他若有所思的笑笑,没说话。 后来我父王在紫烟缥缈的炼丹炉跟前很是不经意的问我:"你想做帝王星?" 我不晓得丞相对我父王说了什么,只是从那时起,看到了父王眼里森森的寒意…… 若是丞相那时告诉我,那颗最亮的星星只能是父王来做,我必不会有任何妄想,他是我的父王,虽是对我寡情,却是生我养我的至亲……时事把我逼成如今的我,不是丞相所愿,亦不是我所愿。 我赤着足走到窗子跟前,心里默道:"如今,我只能做帝王星了。" 窦司承在我身后,淡淡的说:"阿禄殿下想要的,总会得到。" 我直着身子没说话,生生把眼泪逼回去,我心想:"跟自己较劲习惯了,竟听不得一点柔软的话了。" 九十九顶轿子行过长安街,我坐的那顶在最前头,用了六十四人的大排场,笙箫乍起,罗佩叮咚,舟车国四十四代君主从未有过的大排场,我不免惊愕:我那点银子必不够窦司承折腾成这样,为配合我演好这场戏,他可真是下了血本。 轿子行的不快,我拿着帕子的手里全是汗:如果他不是他……我摇了摇头,如果他不是他,谁还能比得上他,谁还能让我有丝毫迟疑? 随着我轿子的嬷嬷凑到我的窗子跟前,压低了声音道:"阿禄殿下,我们的军队都到了城墙根儿下,我们的人也在喜堂里扮成了小厮和丫鬟,那花灯里也全灌满了灯油,到时候您只需摆一摆手……" 我透过掀起一半的轿帘看了一眼回头笑看过来的窦司承,立在高头大马上,比漠河威武的很。 我摆弄着戴着金丝护甲的手指,柔和的冲那嬷嬷笑笑,道:"今儿个天气好得很,明日罢。" 嬷嬷瞪大了眼看着我,要说什么。 我摆了摆手,放下帘子,道:"若是辜负了这样的好天气,我怕是后悔的。" 我知道这样的决定不是太聪明,苦心经营十几年,终于把一切安排精细,过了今天便再没这样的机会。可是我也晓得,窦司承执着我的手,与我行夫妻之礼,许下百年好合的吉言,一旦过了今日,同样也再没机会了…… 我坐在温软华丽的轿子里,心里竟是前所未有安稳,我用十八年等的这一天,与我想象的全然不同,可是还好,与他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我忽然感觉到轿子略微的颠簸,外面传来几声呼喊:"驸马反了!" 我一惊,正要掀开帘子,却听见窦司承说:"阿禄,你不要动,听我说,我说过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你等这一天等了十八年,我又怎会不成全你?" 我听见外面乱成一团,他的马蹄哒哒的随着我的轿子,却是不慌不乱,我心里难过,冷着声音道:"窦司承,你不是要娶我么?你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你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的事明天再说,我阿禄殿下何时用得着你成全,你且停下来,一切还不算晚。" 窦司承却是温和的说着自己的话:"阿禄,到及第河了,上一次你追漠河追到这里来,我就想着那小子怎配做你的驸马,心里却是嫉妒得发狂,恨不得扒下他身上的喜服套在自己身上,今天你我穿着喜服再一次经过这里,我满意的很。以前我是不信命的,觉得自己有钱 财有身份有冗长的一生和无法动摇的执念,怎会娶不到你,可是如今我倒是相信许是我前世错过了你,心里悔的如刀割火炼,凭了不甘追你到此世,却还是阴差阳错冠了一个"窦"姓……阿禄,我终是没和你拜成天地……"外面抬轿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他的人,行的并 不慌乱,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不只是一场婚礼……我心里一点点的绝望,我厌恶自己无力改变的样子,我是阿禄殿下…… "阿禄,待会儿我从正阳门攻进去,你便可以勤王为名,领兵光明正大的攻入内殿……过了今日你便可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手里,生杀予夺,再不如蝼蚁般任人碾压……只是我父亲作为叛贼之父按律当斩,你现在答应我留他一条性命,毕竟他养了我这白眼狼儿子已是万分 的不幸。" 我眼睛痛得很,眼泪把绣纹繁复的喜服湿透,修长的指甲被自己硬生生的掰下来,我是阿禄殿下,从来不哭不闹,遇鬼杀鬼遇魔杀魔,摔得全身是血也得溅别人一身的性子,那天却哭得极其窝囊……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因为卡壳,再加上时间比较零碎,耽搁了这么久才更新,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罪过,还是鞭策自己做个勤奋更文的好孩纸吧。面壁思过…… 第41-50章 第41章 少绾归来 我拿着颗棋子迟迟不肯落下,小织笼不耐烦的敲着几案催促我:"你睡了这十几万年真把脑子睡糊涂了,举着这颗棋子半个时辰了还不放?" 我不是不肯放,而是我知道自己一旦放下就输了,小织笼当然也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放,但是她就是喜欢看我输的惨兮兮的样子。 小织笼伸手想要把我的棋子按下,我随意的避了一避,却还是不慎点着了她的袖子。 小织笼慌乱的扑灭自己袖子上的火,恶狠狠的看着我,却是无计可施。 十几万年前,我夜以继日的练琴,心心念念变得强大,日思夜想有力自保亦能对他有所帮扶。如今,这些都变得唾手可得,却已无人需要我的保护。 东华说,他虽自觉见识甚广,却不曾见过我这样的体质,竟在菩提仙境沉睡十七万年,体内魔之火才算暂时得以调息,即便如此,我醒来那日,还是惹得地动山摇,鸟雀逃窜,不安分的魔力震塌了他的大殿一角,甚至,毁了墨渊的那一桩婚事…… 东华说,我醒来那日他看着我的眼,决绝冷厉,如亘古冰川,他便晓得一切已是过往。 我对东华的话还算信服,如果不是后来才听闻他自己在一只幼狐那里栽了不少跟头,恐怕我会一直信服下去。当然,那是后话。 小织笼对我毫无征兆的醒来似乎颇为嫌弃,她说她的耳朵好不容易享了这十几万年的清福又要开始遭罪了。可是她也在我替她刷碗的时候懒洋洋的靠着魔尊府院子里那根老桃树幽幽的说一声:"其实也还好,一双手算是沾了点光。" 我没问她在那场浩劫里如何活下来的,我不问,她也不提。 我执意承了父亲的徽号,封自己为魔君,小织笼说树大招风,我道:"以前我爹爹谨小慎微成那样不是也免不了被灭族。"小织笼没说话。 魔尊府的门帘子被我和小织笼刷成了砖红色,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我站在大门外遥遥的望着爹爹以前住的房间,心里想:"魔族,再也不必忍气吞声了。" 事实上,我做魔君的名声并不好,神魔都说我只认钱不认人,又说我抛亲弃友蛇蝎心肠,我逐条想了想,觉得他们总结的实在不全面。可是,我又懒得与他们碎嘴,值得随他们去了。我愿意多省点力气吃个桃子,再不济多冲小织笼翻几个白眼也是有用些的。 既然没人能走得了回头路,我便也懒得再回头看一眼。 到了晌午头儿,我一只惦记着和小织笼下的那盘棋,便左思右想睡不着。最后索性爬起来去看看能不能趁她睡着挪几步棋,也让她替我刷刷碗。毕竟我和小织笼的这盘棋已下了三天,赌注是刷一年的碗…… 我刚出了门,心里便打了个颤,在飘飘落落的桃花瓣里,我使劲的揉了揉眼,终是看清了那个素衣散发的长身男子,他怀里抱着个半死不活的女子,站在紧闭着的大门那里看着我,眼神不似十七万年前一般张狂肆意,而是一切情绪敛在眼底,说不清道不明,却令人动容 。 许是午后的心思迷糊缭乱,我还是做出看落花的样子盯着他的方向看了片刻。我理了理睡乱了的头发,善意的提点:"咳咳,这位侠士许是不清楚魔尊府的规矩,魔尊府虽然收过的五花八门的礼不少,可是对死人是不感兴趣的。"说完又着重的强调一句:"尤其是女人 。" 他站着不动,飞扬的头发裹着几片姹紫嫣红,一双利眉很是英气,语气淡淡的:"又是你捣的鬼?"那样内敛的眼神着实醉人。 "鬼么?"我有点尴尬,指指脚底下:"原来公子找错门了,下了这一层,再下了凡世那一层就到鬼府了,若是侠士不认得路,可以去司律殿找一个叫离络的带你去,那是他的老巢……啊……不……我是说那是他的老家。" 我自认为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他却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看了看依旧好好掩着的魔尊府大门,不晓得十七万年了,我和他的脾气都变了不少,为何他还是如第一次相见时那样,不喜欢走正门。我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他却轻轻一伸手便扯过我的袖子,我的脸贴着他的脸,闻着他四平八稳的呼吸,却看到他眼睛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我徒劳的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心里有些慌乱,低头却看到他怀里那个半死不活的女子,立时厌恶感更甚。 我抬起头对他冷冷的笑:"我这魔尊府里向来也不怎么按规矩办事,要不你送我个礼,我便试试能不能救她一命?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她就起死回生了呢?" 我听小织笼给我普及过这则八卦,墨渊怀里的女子是瑶光,若是我不是突然醒来震碎了山间巨石砸了她的花轿,误了他们大婚的吉时,她现在已是墨渊的新娘子。在这件事上我虽实属无意,却并不觉得愧疚,反而暗自庆幸自己醒的很是时候。倒不是我对墨渊还有多大的 私信,只是我见不得他娶妻生子逍遥快活。所以我手下那两个小厮为了给我出气,偷偷摸摸去给瑶光被子里放毒虫的时候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我看着墨渊淡淡的眸子觉得好笑,十七万年他应是风流快活才对,怎么也不见有什么喜色,遂仰起脸盯着他看,心里咯噔一声:还是好看的很。 正这样想着,他那隐藏在眸底的神色却似乎闪过,用手抓了我的脖子嘴唇却猛地覆下来。 我心里大惊,墨渊虽是骄傲狂狷的人,却一直有自己的分寸,从前吻我,也只是额头上的蜻蜓点水。我虽好色,心里却是满满的不甘和愤恨,我本想释放体内的魔之火烧他,却终是忍了。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咬了他温温软软的唇,他微微一颤,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恨得要命,心里却是满满的绝望,含糊不清道:"墨渊,神魔殊途,我早已认命。" 他终是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的火扑闪几下灭下去,恢复淡淡的神色,似乎方才那个发疯一样的不是他一般。 我低头看到自己手上滴满了他唇上的血,并无丝毫温度,而是嗖嗖凉意。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许久不见他为我流血…… 我听见他似乎很是认真的说:"你要什么,我给,但求以后,不要再伤及无辜。" 我怔了一瞬笑的明艳不可方物,仿佛听见三界里最可笑的事。他墨渊是何等人,天塌下来眉毛都不会抖一抖的,如今为着个女子这样认真的看着我讲话。好不容易停了笑,我扶着自己笑得发痛的肚子也是摆了一张认真的脸给他看:"你有什么是我稀罕的?况且个人有个 人的命数,又何谈伤及无辜?"。 我转身欲走,却又鬼使神差的停了脚步回头问他:"我要什么你都给?" 他看着我,淡淡的却是认真的回答:"是。" 我感觉得到自己的心碎成沫浸在血里,笑的却是愈加明艳:"真巧,我只想要她的命。"不等他回答,我迈着款款的步子离去。 却听到身后一声"少绾"低低浅浅温润的不像话…… 第42章 东华帝君 东华的太晨宫,寂寥的很,我去的时候他正在拿着本书钓鱼,一头银发垂下来,似乎闪着光芒。 我笑他:"如今你哪还需要你亲自动手钓鱼,只需伸伸手,鱼儿就跳出来了。" 他回道:"我想要的若是鱼,又何需伸手?" 我晓得他说的是实话,以东华现在的功力,只需动一动意念,鱼儿便自行落入筐中了。他亲力亲为的履行这仪式,怕只是因为太孤寂吧。毕竟神仙的生命尽头遥遥无期,他又不喜与他人来往过密,总需要些事情打发时间的。 我想了一遭想不起合适的话题来,遂问他:"听人说你身边有过一只小狐狸,你把它宝贝的不成样子。如今是何处去了?" 东华的眉毛微微一动,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一张无喜无悲的脸浮上一层淡淡的伤感,却转瞬即逝,懒懒的回道:"我虽不晓得小狐狸哪里去了,却晓得墨渊哪里去了。" 我讪讪的在他身边蹲下来,觉得和这种既有本事嘴巴又好使的人待在一块真是无趣,遂伸手在他钓鱼的池子里搅了一搅,池子里的水便欢快的拍打跳跃起来。 东华眉头微皱,收起鱼竿,边往殿里走边道:"早知道你醒了是这副德行,我可不会答应墨渊救你……" 我本是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玩,忽然便住了脚,我从不晓得墨渊曾要东华救我。 他似乎有些得意,回过头来道:"你若是想听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倒是有时间给你慢慢讲的。" 他见我不语,忽然感叹道:"我所认识的少绾,虽是古灵精怪惯爱捉弄于人,却从来是善恶分明,从不目中无人欺凌弱小,更不会拿旁人的性命做玩笑。你与墨渊的恩怨,本就是个糊涂账,又何必扯上那无辜的瑶光?" 我听了冷笑一声,许是墨渊同他说了我的所作所为,不曾想一向不甚理会俗事的东华帝君也看不过我的脾性了。 东华微微叹了口气道:墨渊可不曾说过你的半句不是,是我前些日子见他憔悴,他才提起自个儿给瑶光度了些仙气,我便猜到定是你做的。若是旁人,他总不会就这样云淡风轻的算了。" 我咬了唇笑道:"他是没想就这样算了,他曾为着救那瑶光的性命专诚到魔尊府找过我的。"我冷哼一声:"他可真是对那瑶光一往情深,十七万年未见过面也就罢了,见的第一面竟是去找我兴师问罪了。"说完心里觉得疼痛,虽说我晓得感情的事从不讲究先来后到, 可是墨渊一转身便把我忘得这样干净还是令我不甘。 东华挑了眉毛看着我道:"你真以为他是去找你算帐的?你睡着的十七万年里他就算忙到不眠不休也得来瞧你一瞧,只要你体内的魔之火出现异动,他便源源不断的输真气给你,从不顾及自己的修为,好几次是我强行阻止了他。旁人都说墨渊外热内冷,他做起事情来向 来老练周到,你沉睡的这十七万年里,他把这三界治理的井井有条,可是却一遇到你的事便不管不顾。自你醒过来,他来我这里的次数便愈加勤勉,说是来找我品茶,他那里什么好茶没有,偏偏跑到这里来?无非是想听听关于你的那一星半点儿的琐事。但凡我不经意间 说起哪张椅子是你坐过的,他便得委婉的要了去,如今你去他府上瞧瞧,杯子碗子书本几案,可全是从我这里搜罗去的。我若是不应,他便一天三时来找我品茶。他喝的我心疼,只得把你用过的全送了他。"东华笑笑:"当然,墨渊也不是爱占便宜的,凡间的珍奇古玩 倒是送了我不少。虽说我不晓得他为何执意要救瑶光,但你说他为着瑶光去找你问罪我是不信的,若是说他想借此见你一面我倒是相信。" 我往墨渊房里瞧了瞧,果然以前用过的东西全部换了新的,心里愈加疼痛,我道:"你真以为我是为了她与墨渊的那桩没成的婚事对她存了芥蒂才杀她?墨渊与谁成婚我早已不在乎,只是不能是她。她害得庆姜直至今日还沉睡于紫星海底,我若是就此饶了他,我寝食难 安。" 东华少有的肃穆,道:"少绾,如今三界刚刚有安稳的迹象,你自醒来便开始明里暗里的杀人报复,定会为三界所不容的,你既然担了这魔君之位,总要顾全些天下道义。" 我没想到一向避世的东华也说出天下道义的话来,兴许他与墨渊一样,自小便是正正统统的神仙,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苍生"二字,我道:"这魔君之位我是没想过的,我爹爹死在这位子上,我又如何担得?只待庆姜醒来,我便退下来,去给爹爹守守墓,找折颜喝喝酒 ,或许找你钓钓鱼……"我举着杯子,贴在唇上,想要把眼泪悄悄流进杯子里去,我慢慢的说:"我醒了的那日,迟迟不愿睁开眼睛,我怕我要面对没有爹爹、没有庆姜的漫长余生,我想逃避,可是我没脸逃,我自己闯的祸欠的债,我要一笔笔的还回去的。东华,你不 会懂的,思念如刀割,日日夜夜cha在我心窝上,我但凡有一次呼吸,便要遭受一次凌迟。东华,你不晓得,我带着滔天的恨意醒来,绝不许那些伤了我至亲的人还若无所事的活着。你大可以说世事所迫造化弄人,当日对魔族老小下了死手的那些人皆是宵小之流、做不得 自己的主。可是我但凡回想起他们cha在我爹爹和庆姜身上的刀口,就恨不得要千刀万剐了他们,他们已是优游快活了十七万年,这十七万年,我爹爹在哪里,庆姜又在哪里?当年我义无反顾下到凡间陪墨渊历劫,自个儿落得个双手筋脉俱毁、自落于城楼的下场,是我咎 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是爹爹遁世、小织笼被伤的白骨立现、庆姜被毒箭贯穿五脏六腑沉于紫星海,奉行亦被打回原形……我的逆天行事本应件件惩罚在我身上,却把那些我最怕伤害的人逼至绝境。我恨我自己,亦恨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我不晓得墨渊为何要救我,仔 细想来,我与墨渊的纠葛终究是我一厢情愿的成分居多。当年我费尽了力气找到他,他那时心里的人便早已不是我。我是伤完情、死了心回到这天上来的。为了往日的那一丝情分?还是过意不去我为他的家破人亡?我与他早已缘尽,若曾有过那么一丝一毫的牵连,亦早 被他亲手斩断。如今做出这儿女情长的姿态来,还有什么用处呢?" 东华沉默一瞬,才道:"老魔尊走的很有颜面,墨渊当日不顾三界反对,执意将老魔君厚葬……" 我猛灌了一口茶,声音才平复下来,淡淡的道:"墨渊安葬了我的爹爹,我是应该感念他的,可是瑶光,我是绝不放过的。他救她一次,我便杀一次。"时至今日,我不敢吃冰糖粘子,不敢喝桃花酿,不敢品桃竹青,不敢看任何一个背影像我爹爹的男子,但凡想到爹爹 的一点一滴,我的心就剜的一阵阵发疼。 我晓得爹爹若是晓得我现在的样子定然不会开心,他希望我是个乐呵呵的傻闺女,嫁个庆姜那样的男子,守着魔尊府和和顺顺的过一辈子。可是我晓得,我再也不能了。 小织笼说庆姜他爹娘把他关在紫荆棺里沉入紫星海,以天地之灵力补那身上七七八八的窟窿。后来我醒了想去瞧一眼,他爹娘不肯,我便作罢。当年他们与瑶光爹娘串通一气构陷我爹爹那事,我不是不晓得,若他们不是庆姜的双亲,我必不会留他们的性命。 我站起来往外走,东华站在我身后,我恍然觉得一切都陌生的很,包括自己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人提议说人物与原作变化太大,我便改了几个人名,故事情节没啥变化,庆姜便是原来的蜇出,另加了少绾的侍从奉行。 第43章 他的小十七 仲伊从凡世来看我,据他说,他只是来收债,走错了门,便不小心进了魔尊府。 这些年我们的关系不是太和睦,只因着他坚持称自己是我的哥哥,我坚持称自己是他的姐姐。 他不满的说,你落地后我还抱过你,怎么就成了姐姐? 我道:"你若是否认我是你姐姐,可就是否认你姑姑把我强留于母体七万年的辛劳。" 他虽是看不过我的诸多事,对我娘却是感情深厚,一向不吃亏的他便不知如何反驳,最后道一声:"强词夺理。" 仲伊带了些好布匹给我,道:"你虽然不大年轻了,但毕竟是个未嫁的姑娘,成日里穿的这样素淡,怕真要独守空闺一辈子了。" 我撇他一眼,十七万年了,他容貌未变,衣着风格亦未变,华丽的镶金碧色袍子,衬着他的墨眸粉唇,显得很是漂亮。我伸出手来摩挲他大氅上的百羽紫冠鸟的羽毛,道:"啧啧,这么好的东西穿在你身上依旧是那么土气……" 仲伊晓得我是因为他说我不年轻而故意贬损他,有些人美而不自知,比如墨渊;有些人美的耀武扬威,比如仲伊。他可不会因着别人的一句评价而对自己有丝毫的怀疑。 我与他一来一往的这样逗着嘴,不知怎的有提到了墨渊。仲伊说:"若是非得说这三界之中有一个我仲伊服气的人,那必得是墨渊。你不晓得紫星海大劫那日他的风采,从凡世踏血归来,堂堂七尺男儿立在那里,风声雷动,若开天辟地而生。" 我不耐的打断他:"你在凡世呆久了,说话都像唱戏文了。" 仲伊道:"我细纹看过不少,还真没有一段戏文能形容出墨渊的风采。当日三界大乱,紫星海漫溢,你爹爹薨逝,你又重伤,墨渊扛着三界的压力将你救下来,封了你的穴道交予东华,又以一己之力强压三界之落、封印紫星海,那时他虽历劫归来功力有所增长,可是他 胸间似乎在凡世受过什么伤,这一场浩劫下来,鲜血全自胸间的口子溢出来,他赶到太晨宫去看你,他的血从紫星海一直洒到太晨宫,一路上万鸟齐喑、百花齐衰……"仲伊抿了口茶,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道:"幸亏我是个男的,我若是个女的,早就对他痴缠不已了。 " 我心里痛的很,我自然晓得墨渊胸间的伤口自何处来的。 于旁人而言,浩劫自紫星海决堤之日方始,于我而言,浩劫自我去凡世陪墨渊历劫之日便开始了。曾经,我觉得那是我为他化灰也心甘情愿的人,那日我站在城楼上跳下去,却是对他的死心。 仲伊看不得我伤情,遂赶紧转移了话题,他说:"你可知道如今的神族太子是谁?" 我想了想道:"好像是一个叫夜华的后生,说是年纪轻轻本事不小。" 仲伊点头道:"如今这些小辈里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有真本事的却很少,这夜华太子却是个难得的人才。"他说完低头瞧了瞧自个儿身上花枝招展的衣裳,遂补充道:"若是真有本事,打扮的再花哨也是没什么可指摘的。" 我听了笑笑,道:"我还听闻这夜华娶了只小狐狸做太子妃,那小狐狸是青丘狐白止的后代,真是比戏本子还有意思呢。" 仲伊道:"这只小狐狸可不是只普通的小狐狸,他可是墨渊的徒弟,墨渊当年曾舍命救她,因在弟子里排行十七,遂被唤作小十七。" 我冷笑一声道:"原来这人见个女子便要舍命去救的。" 仲伊瞧瞧我的脸色道:"我听着妹妹这话可是满满的醋意呢。" 我争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只得冷了脸,食不知味的品茶。心里却有些隐隐的好奇,这令墨渊舍命相救的小狐狸究竟是多大的能耐。 没成想过了三个月,我竟接到了那叫夜华的小太子的帖子,说是为庆贺他第二个儿子包子诞生,大宴三界宾客。 第44章 团子殿下 听闻我接了夜华小太子的帖子,小织笼感到万分惊奇。 奉行道:"祖宗,您年轻的时候去凑凑热闹混点酒喝混点桃子吃也便罢了,依着您现在的威名若是去了,徒令小辈们不自在。我估量着人家肯给您递个帖子来,无非是碍着面子上的事,心里倒是巴不得您不去呢!" 奉行向来熟悉人情世故,我听着他分析的好像有些道理。 于是我道:"我活了二十几万年没见过初生的婴孩,早就忘了"生"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今日去走一遭,只是去看看还有哪些该活着的人没了,不该活着的人还活的好好的。" 奉行迟疑道:"您莫不是要去砸人家的场子?" 我摇摇头,边在自己房间里翻箱倒柜道:"你未免把我想的太小气,我可是要带着礼物去的。" 我挑了半天没挑到什么合适的礼物,觉得自己沉睡了这十七万年,当真落伍了不少。 小织笼给我出了个主意,既不铺张浪费又能别致新颖,要我带着自己十七万年前看的戏本子过去。 她说那太子妃极爱看戏本子,那十七万年前的戏本子早已成了绝本,绝对合她的心意。 我很是佩服小织笼的玲珑心思。 我抱着一摞戏本子往天上赶,没成想路上风大,我打了个喷嚏,便把怀里的本子撒了一地。 我方要弯腰去捡,却已有人把半人高的戏本子聚拢在一起。 我看着眼前站着的人,白衣墨发,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我:"你还是喜欢看这些东西。" 他伸了伸手,被风吹散的本子便聚拢在他手里。 我把袖子挽起来,俯身去抱那一摞戏本子,边淡淡的回他:"早就不看了,戏本子哪有我过得日子好笑。" 他没言语,由着我独子抱着一摞戏本子踉踉跄跄往前走。我若是稍微使点法力,这些戏本子便聚到我的袖子里了,可是我竟然忘记了。 他亦是不发一言随在我身后,微不可见的动动手指,为我隔了风吹,捋平了地。 我才想起来,夜华小太子是他胞弟,太子妃是他的小十七,他又怎会不去? 我往人群里瞧了瞧,有些意外,夜华两口子面子真是大得很,生个儿子引得这些千年不见的老一辈子凑齐了,东华、折颜竟也在其中。 我随着个小宫女的指引落了座,东华坐我左边,折颜坐我右边,墨渊与我隔着折颜,我对这位子的布局很满意。 不咸不淡的喝了会子酒,我便与东华和折颜说起小时候的往事来。 末了都一起感叹这十几万年真是过得如梦一般。 东华说:"你说到梦我又想起来件事情,那日你在太晨宫醒来,向我提起过自己做过一个梦,可是当真?" 我点头,道:"真的很,梦里我叫阿禄,要娶我人叫窦司承,那个梦真真切切,情伤的也是真真切切,及至我醒了脸上还挂着泪。" 东华微微摇着头道:"真是奇怪的很,你那十七万年气息微弱游丝,意识陷于混沌,活人和死人之间更靠近死人,实在不可能做什么梦的。" 我看着酒杯里自己影影绰绰的面容,微叹一声:"我竟也以为那不是梦。" 东华垂眸沉吟片刻,有些犹豫的说:"除非……" 折颜快人快语的接话道:"除非有人强行把你的意识拉入他的幻境,这人的功力又足够强,才能把一切编织的那样真实……" 忽然坐在他身侧的墨渊淡淡的说一句:"白家老四好像也来了。" 折颜脸上闪过娇羞的神色,提着壶酒匆匆的走了。 东华看了眼墨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宴席开始不久,有人附到夜华小太子的耳边说了什么,他便匆匆离了席,走的虽着急,却没忘了温柔的拍拍太子妃的脑袋,轻声耳语交代几句。 我扭头对东华说:"如今这些小辈们都腻味的很呢!" 东华瞧瞧我,道:"你与墨渊当年……才是真正的腻味。" 我想想也是,便低头喝酒。在心里暗暗感叹,与一个对自己的过往知道的一清二楚的的人是没法八卦旁人的。 小太子妃带着大儿子团子过来同我坐在一处,随便在一个糙铺子上坐了,笑道:"魔尊送我的戏本子我喜欢的紧呢。" 我点点头:"喜欢就好。" 却又听见她说:"夜华与师父一般,心里都装着苍生二字,平时cha科打诨全没关系,若是正经起来,就把那些虚幻的道义看的比命还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缩头缩尾的男子又入不得我的眼。嗨,我现在就盼着等团子成了年,接了他父君的位子,我把他赶出去,去夜华 去过二人世界去,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团子本在墨渊处玩耍,隔了张桌子还是听见了他娘亲的话,他伸过个圆乎乎的脑袋来,好奇的打听:"娘亲方才说要把谁赶出去的?" 白浅笑笑,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把你夫君。" 我很是佩服她的处变不惊,觉得墨渊收她做徒弟真是有眼光。 团子似乎很满意他娘亲的答案,往嘴里塞着糖蘸子,拍着小胸脯向他娘亲保证:"我不会同父君讲的。" 白浅正跟我说着闲话儿,却听见团子"哎呀"一声,我抬目望过去,看见墨渊前面的几案已生生断作两截。 团子委屈的向他娘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太师傅他……" 墨渊脸上依旧寡淡,却又似乎带着些许兴味。 一个侍从已赶过来要为墨渊换张桌子,墨渊却道:"不必麻烦了,我坐折颜的桌子就好。"我似乎看到他依旧寡淡的脸上带着些许兴味。 这时席上有人提出要瞧瞧白浅的二公子,白浅起身去抱来。一时间大小神仙便围了上去,可着劲的夸赞这小公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我不禁有些好奇,被夸成这样的小人儿得是何等的漂亮,便忍不住想凑过去瞧上一瞧。 我看了眼坐在旁边位子上纹丝不动的墨渊,觉得同是作为老一辈的人物,自己独自凑过去看似乎显得不是那么矜持。 墨渊却淡淡的说:"不过又是个儿子,实在没什么看头。" 我不禁问道:"你喜欢闺女?" 他看了我一眼,认真点头道:"我同你讲过的。" 我想了会子没想起来他何时与我谈过自己想要闺女了,又觉得这个问题似乎现在与我没什么干系,便起身瞧了眼白浅怀里的那个小娃娃。 我看了那小娃娃皱巴巴的脸,干笑着没言语,场面便有些冷。心想墨渊果然明智,小娃娃确实没什么可看的。 方才那些抢着夸这孩子好看的人……哎……不是他们瞎就是我瞎…… 团子对自己的弟弟似乎同样没什么兴趣,一个劲的盯着我看,最后奇怪道:"这位姐姐与娘亲相象的很呢,倒不是鼻子不是眼睛,就是往那里一站就像的很。" 我听见他叫我的那声姐姐,心里很是受用,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孩子真是喜人的很呢。" 我无意中瞥见墨渊眼里露出些温暖的神色,便也佯装瞧不见。 团子却看见了,卧在他娘亲怀里抬了脸问我:"我娘亲说姐姐是我大伯没娶到的媳妇儿,果真是的吗?" 我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白浅急忙去捂团子的嘴。 我终于在脸上挂上一个和蔼的笑容,道:"倒不是你大伯娶不到,是他不肯娶。" 墨渊看着我,神色莫名。 我有些尴尬,这话的意思在旁人听来岂不是在埋怨他不娶我。 可是说实话,我是怨过他的…… 第45章 瑶光之死 后来,那酒我喝的愈加兴味索然,便离了席去桃园子里走走。 于是,我便看见了瑶光。 她正与一群小仙娥说笑着什么,看见我过来便微微一颤,却旋即笑盈盈的与我客套道:"魔尊真是稀客。" 我道:"这九重天上从没听说有个叫瑶光的主人,是不是稀客又哪轮得着你说呢?" 瑶光脸上有些难堪,那些小仙娥许是瞧着我脸色不大好,互相使了个眼色便静悄悄的退了。 瑶光强自挂了笑脸道:"少绾,那时年纪尚小,做事未免有些冲动不计后果……" 她这样笑着,我便想起十九万年前我为着她讲墨渊的闲话同她撕打在一块输了一场架,那时她气势正盛,放火烧我也烧的那般毫无顾忌,她告诉我,她的东西是不许旁人染指分毫的,现在想来,我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我又想起十七万年前,她率先向庆姜射出一支亮晶晶的毒箭,那时她从云端下来,多么的意气风发。 这十七万年过去,她竟也会了强颜欢笑。沧海变桑田,庆姜沉睡紫星海底,折颜成了断袖,东华亦有了牵绊,墨渊差点成了婚,十七万年,竟是把每一切都变了的。 我微微垂眸,看着自己手上依稀可见的疤痕,款款道:"瑶光,这十七万年,我忘了许多事,也对很多事变得没什么执念了,即使这双手如此这般不成样子,我竟也不觉得难过了。你年少时冲动原是没什么打紧,烧我一两次我也不会有什么计较。可是你这冲动害了庆姜 的性命,不管过了多久,代价总会来的。" 她脸色有些仓皇,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抬了眼看着她,冷淡的很,继续道:"你把毒箭射向庆姜那一刻,我发了狂的要杀你,可是那时不中用。如若现在你有足够的力量,我也比不可能这样好端端的活着。所以,瑶光,你要晓得,我终是要杀你的。" 瑶光脸上笑意渐渐散去,许是晓得同我和解无望,便索性冲我说起狠话,她看着我道:"少绾你知道么?就算你杀我百次,墨渊便会救我百次,你杀我千次,墨渊便会救我千次。" 我心里难过,却是笑的:"瑶光,我真要你死,没人可以让你活,墨渊也不能,我是魔,或许在功力上不见得胜过墨渊,在杀人上,总比他胜一筹的。" 瑶光估量着我说的是真话,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一步道:"你若是杀了我,墨渊与你便再无可能了。" 兴许在十七万年以前,旁人说这句话我会很放在心上,如今我若是还靠着这样的念想过活,真是我爹爹的耻rǔ。 "奥?"我笑笑:"你真以为我愿意与他有什么可能么?如今我是魔尊,要什么有什么,碾死人像碾死一只蝼蚁,你说我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我本不用与她费这般的口舌,可是诛心总要一点点来,若是一次给她痛快,我怕对不起庆姜。 我把聚了魔力在手心,向她伸出手去,却被一道猝不及防的力量挡开。我往后退了几步,撞在桃树上,桃花瓣便簌簌的落下来。 墨渊站在瑶光身前,手臂上生生被我那一击劈开一道口子,桃花也落在他素白的袍子上……我心里一沉,他竟是用血ròu之躯替瑶光挡开我的那一击。 他眼神里有透着的隐忍,灼的我发疼。 瑶光带着嘲弄看着我,很是骄傲。 我偏了头,忍了忍声,咬咬唇,转头看向墨渊,淡淡的告知他:"我今日要杀她的。" 我告知他这一声,尽到应有的礼数。他若是想cha手,那也不必再怨我一声伤及无辜。凡是挡我路的,没有哪个是无辜的。 他道:"现在还不能。" 我冷笑一声,再次冲着瑶光伸手过去,他又一次生生受住。 血立时便染红了他的白衣,跟桃花红的一般夺目。 "你替不了他,若是执意如此,我杀了你,再杀她。"我心里沉痛,恨恨的看着他。 "你杀不了我。"他说。 "好呀,那你杀我。"我笑的愈加明艳,声调张狂。 "少绾……"墨渊声音里带了丝哀求。 我心里痛的发狂,墨渊竟为了个女子这般低声下气。 我又一次聚了全力伸出手去,瑶光尖叫一声,喊道:"我的命与你连在一起,你若是杀了我,你自己也活不了。你当真以为墨渊是怕我死?他只是看不得你魂飞魄散罢了。少绾,我不能杀我!" 我望了望墨渊,他却是没有说话。 我心里倒觉得轻松,若是她说自己的命连着的是墨渊,兴许我还下不去这个手,可是既然连着的是我,我便觉得坦然,也终于晓得墨渊是为何不告诉我真相,由着我处心积虑来杀她,只是因为他晓得我的脾性,庆姜为我身死,我又怎会为了保全自己留下瑶光的贱命? 我一步步走向她,瑶光眼里闪过满满的惧意,我从未见过她这样怕,只让我觉得很是满足。 墨渊再一次阻止我:"少绾,你给我时间,让她活三年,待我解开你们的牵连,你要如何便如何。" 我淡淡的看他一眼,道:"让她多活一天我都忍不得。" 墨渊眉心紧缩,英冷之气聚在,却满是绝望。 瑶光应声倒下,如烛光般散去,我自己体内魔之火喷薄而出,浑身烧的发痛…… 第46章 长命百岁 奉行面色晦暗的嘟囔一句:"瑶光死了。" 我斜着眼睛瞧瞧他,阴恻恻的问:"你的意思是她死了我没死你觉得很惋惜?" 他忙摇头摇的跟个拨浪鼓儿一般,一副少有的虔诚模样,道:"祖宗,您千万别误会,凡世有句话,叫不受磨难不成佛,我虽是只小妖,可是也晓得若是不为一个人神魂颠倒几次,不有几次希望,不有几次灰心,又怎么能叫活过呢?" 我点点头,微笑着打量着他道:"说的很有道理,要不我再把你变回那只灰麻雀,祭奠祭奠你那活过的青春?" 奉行一个哆嗦,忙道:"祖宗,有些话说说便罢,而有些事——想想就好……" 我睡了这十七万年醒过来,唯一能笑出声来的便是奉行变成了一只灰溜溜的小麻雀儿。 我旁敲侧击问过他几次:当日怎的就被打回了原形?他支支吾吾不肯说,一声声好祖宗叫我。我便不好再令他难堪。 后来折颜忍着笑告诉我,奉行当日被那瑶光使了美人计。 对于奉行中了瑶光的美人计,我倒不觉得奇怪,只是瑶光肯费功夫对奉行使美人计,却着实令我有些意外。 白浅磕着瓜子坐在我榻侧同我闲聊,她对我在她儿子的满月宴上遭了不测很是过意不去,说这件事犹自忿忿不平:"当日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许那发帖子的小宫娥儿发瑶光的帖子,不知怎地还是发了出去。更没成想让魔尊姑姑平白遭了这样的祸端,幸亏魔尊姑姑是有惊无 险,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师父那里……"她说到这里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道:"那日大家伙儿都以为魔尊殁了,我师父那张脸冰冷的可怕,他不言不语抱着你,不许任何人过来瞧一眼,源源不断往你身上输真气,东华夜华折颜三个人竟也阻挡不得。我跟了师父那多 年,一直觉得他温润理性至极,只做有把握的事,他那日眸子里不见一丝慌乱,却是冰冷的令人绝望,他不管不顾的给魔尊姑姑渡着自己的修为,竟使那干了七万年的河流重现生机,使那刚出来的玄鸟蛋孵出了小鸟,使那寒冬腊月里才抽枝的腊梅开了个遍,听闻人间小 雨淅淅沥沥下了三个月,春风绵绵至今日。" 我听了有些感慨,我发起疯来能把这四海八荒烧上七七四十九天,墨渊不管不顾起来却依然能泽被万物、和润生灵,这魔与神的差别总是令人哑口无言…… 经此一事,墨渊的修为损耗的甚是厉害,他闭了昆仑虚静养。 我抱着坛子酒蹲在他跟前,敛了周身的气息看着他。 想着以他现在的修为怕是感觉不到我在他跟前的,便一手扶地,抬起脸来把他看个仔细。 他微合着眼在打坐,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连那垂下来的发梢,竟没有一处不可我的心意。以前我逃了爹爹的管束变着法子的去找他,只为这样静静的看他一眼,如今隔了这二十余万年,我蹲在这里偷偷看他,很是辛苦。 这样看着看着,我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却忽然听见他温和的声音说:"若是让旁人知道惊天地泣鬼神的魔尊少绾躲在昆仑虚哭鼻子定是要笑话的。" 我没想到他早觉察到我的存在,觉得很是丢脸,把脸埋进自己宽阔的袖子里。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你能为了我去娶瑶光,为何不能少费些力气娶我?" 他早已睁了眼,温和的看着我,认真的回答:"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娶你,只是你逃了我的婚,喜欢上了别人。" 我方要说他胡说,却又恍然明白,心里便如烧灼一般痛起来,犹豫道:"你是杜晔?"问完又觉得可笑,除了他是杜晔,再无可能是别人了。 他依旧平静温和的看着我,似乎没有力气喜悦也没有力气悲伤,他道:"你喜欢上福隆,我不应当杀他的。可是当日那城墙之上,他使出那样的毒计,拿着你的命做引子,我不得不杀他。所以我杀了福隆,并无后悔,只是没想到你为了他跳下城楼……少绾,你沉睡于太 晨宫十七万年,我日日夜夜守着你,惟愿你醒过来。可是也晓得你醒来之日便是你我前缘尽断之时。于是我瞒着众人用自己十万年修为编织菩提一梦,只愿能在梦里娶你一次。那怕是我唯一有过的不计后果的任性,东华时至今日犹自不能相信,我会做出这如黄毛小儿般 自欺欺人的行事。"他伸出好看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笑道:"只是你晓得,在及第河上,我终是放开你的手,神魔殊途,我终是不得不认……" 我伸手覆上他微凉的手,一个劲的发抖,天晓得二十余万年我们经历了什么,强大坚韧如墨渊战神竟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我听见他说:"少绾,你来到我身边,我很喜欢。" …… 第47章 离镜鬼君 离络与那十刹海公主的婚事是仲伊告诉我的,我以前觉得他是个冷脸冷性的,必不爱八卦旁人的是非,没成想他在凡间咣当这些年,许是人间的烟火吃多了,竟也议论起他人的长短来,尤其对于我的婚事,他似乎颇为上心。 离络与那十刹海公主的婚事早在十九万年前便定下了,却是拖延至今才提上了议事日程,我觉得有些蹊跷。 仲伊徐徐的摇着扇子,叹一声我的无知,道:"这有什么蹊跷的,三界乱了二十余万年,在没看清东风往哪边吹的时候离络怎会傻的答应这门亲事?" 我向来对这些权力的风向有些迟钝,听他这样说,便冷淡的哼了一声,觉得离络同何人结亲与我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况且这婚结不结得成也不一定,这些年里但凡我见过的婚礼,离络的、墨渊的、我自己的,没有一桩是圆满的。 我的反应使仲伊有些扫兴,他合上扇子敲打着几案道:"你如今这样的年岁虽不大好嫁,可是也不能灰心丧气,离络不比你年岁小,照样等到了枯木逢春不是?" 我听着好笑,若是风流倜傥的离络神君晓得自己被旁人说是枯木,不知会作何感想。我白了一眼仲伊道:"你可是一直称呼我是你妹妹的,你自己不急倒催起我来了。" 仲伊笑笑:"我回去想了想,你在姑姑肚子里待的那七万年还是应该算进去的,你看夜华比墨渊晚生了三十余万年不是还只唤他一声哥哥?" 我点点头,表示对这个白送上门来的弟弟很满意。 仲伊才继续说道:"我看墨渊还是不错的……你要是不满意……那东华也不错……别皱眉……我觉得折颜也是有希望的……要不离络……离络毕竟还没成婚呢……庆姜……庆姜总还满意吧……" 我对奉行喊:"开门,放仲伊。" 离络这司律,在三界做的颇有威信,及至他大婚的帖子发出去,许多神魔鬼魅都去观礼。离络毕竟是大气的,竟也不计前嫌的给我递了帖子。我拿着精致的帖子感慨万千,若是去了对不住小织笼,若是不去倒显得自个儿小气,况且等庆姜醒过来,若是问起这事,我也好 向他细细描绘。 我揣着帖子慢悠悠的走,看到迎面过来个身着华服的后生,手里拿着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帖子,也是一脸的两难。 我看那后生似乎有些眼熟,他却已周到的向我行了个礼,叫我一声魔尊,并自己报了自己的姓名叫离镜。 鬼君离镜的名号我是听过的。 虽则离络从前因为一些未知的原由与鬼族的关系一向疏离,可及至到了他侄子离镜这一代鬼君,与他便有了些许往来。 折颜同我讲,离镜这孩子为人颇有些义气,与他爹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只是因着自己的鬼君身份,许多事上总有些不得已。 折颜是老好人,总愿意往好的方面去揣度别人,可是这样也未必不好,在我死去活来的这二十几万年里,折颜能一直把我当作朋友,也是因为他说我虽然猖狂任性,但是善良可爱。 若是寻常小姑娘听了折颜这样说定是十分受用,可我以这样的高龄担负这样的评价实在有些汗颜。 折颜还同我说,离镜与白浅之间是有些干戈的。 我看这离镜彬彬有礼的样子倒确实是十分惹人疼爱,便问道:"你叔叔大婚,你是应该去的,况且一听你这名字,就是源自你叔叔,可见关系不错的。" 离镜拿着帖子苦笑道:"我这名字实是我父亲所取,他虽与我叔叔之间的纠葛实难用三言两语讲清楚,可是毕竟血脉相融,他以此祭奠下兄弟情义。至于我,尽管晓得叔叔又自个儿的追求,不屑于与贵族来往过密,可这血脉上的东西终究是斩不断的。" "所以你并不是为你与你叔叔的关系所恼了?"我听着他有理有据的温和嗓音,想着如今的年轻人似乎比我们那时候有出息的,其实我也代表不了我们那一辈的年轻人,毕竟墨渊、东华、折颜他们,即使放在今日,也是出挑的。 离镜点点头,并未说下去,只是有礼的道了谢,说我的开导高屋建瓴。 我晓得他不愿再同我往深里说,而我也并未给他出上什么有用的主意,遂点点头走了,如今我自个儿也是理不清的。 在以前那些太平时候,我每每与墨渊说起可怜的小织笼,墨渊都是很好笑的看着我,有些个不可思议,如今想来,我确实是好笑的,最后失去一切的明明是我。 在墨渊的昆仑虚转悠了几圈,便念了个角回了府。 自从离络结婚的日子定了以后,我并没看出小织笼有什么不正常,依旧每天起的很晚,依旧慢悠悠的喝口酒品口茶,依旧躺在榻上一页页的翻着戏本子。 她是这样一个情形,我想开口都没得开了,只是晓得,早晚都一样,越晚越像凌迟。 我刚到府门,却看到了离络,一个人站在魔尊府大门跟前看着上面那红彤彤的牛鼻子门环,他一向是个痛快的人,犯不着跟个铁环相对无言。 我一时进退两难,不知是该提醒他我回来了,还是该静悄悄的离开,留他在这儿观赏牛鼻子门环。 正犹豫着,他却已是回过头来看见了我,他没说话,那张俊脸依旧冷的讨厌。 我还是识趣的往后退了两步,装作无比自然的打了个哈哈,道:"我正寻思去桃园子里走走消消食,你若有事,就进去坐坐。" 他却转身走了,紫衣华袍,却是形单影只。 我站在他方才站的位置,正好看得见小织笼坐在屋子里的窈窕倩影。原来凡涉及到情字一事,再精明的人也变的愚钝。 第48章 心之所向 离络大婚那日,我早早醒来坐在院子里,自己的左手跟右手下棋,后来左手与右手气的想打架。臭棋对臭棋,一片混乱。折颜早与我说过,我的那份礼由他代为送去了,是一坛七万年酿成的桃花醉。我心里想折颜果然周到,这七万年的桃花醉送过去,至于我本人去不去 都似乎不是那么要紧了,可是我想了想便知会折颜一声,把那厚礼上的名字改成庆姜的罢!折颜那厢顿了顿,道:"没成想神怨鬼怒的少绾也有洞悉人情世故的一天。" 我不禁黯然,圆滑处事之道我看了这么多年明白的不少,可是并没什么人让我愿意费那些功夫哄他高兴,可是庆姜的事,我宁愿多做也不想有一点儿偷工减料。 墨渊仍在昆仑墟闭关,我未替他备礼,因为我询问过东华送什么礼,东华一脸的吃惊道:"我为什么要送礼?" 想想也是,以墨渊东华如今的尊位,似乎送什么都不太合适。 我看着日上三竿,想着小织笼估计得装睡一天,躲过外头齐天的锣鼓,可是她却在这时从自己房里款款的走了出来。 我看向她的时候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她穿了水红色蚕丝裙,额上点着颗红朱砂,脸上明净不施粉黛。她素来懒得打扮,可是只要稍微用用心,总能把其他人衬得黯然无色。单从她这装束里就可以看得出心计颇为了得。 我咬着瓜子壳儿忘了吐,奇道:"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是去参加离络的婚宴?" 她摇摇头:"你想多了,我是要去,可没打算告诉你。"说着便往外走。 "你站住!"我说出这三个字来自己自己倒是吓了一跳。可是我不喜欢她把自己往低处放,离络既然铁了心要娶旁人,小织笼应是这天上地下一等一的出挑人儿,翻个白眼就过了,又何至于做出这样难堪的姿态,徒令别人多了谈资。 小织笼窈窕的身子顿了顿,回过头来冲着我笑,她有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只是那笑却实在勉强。 她的冷笑,嘲笑,坏笑甚至无所谓的笑,我都看过不少,只是这次的笑从未见过,那双星火一样的眸子也仿佛有了亮晶晶的东西。我总不能相信她会流泪。 她说:"少绾,我知道我不该去,可是不管我有多理性多自制,归根结底我是这样的狠辣性子,得不到的,宁愿毁弃。"她亦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叫我,说出这种心里的话来。 我活了这多年依旧没练出伶俐的口齿,也总不能有理有据的说服他人,总是是个会劝着劝着便绕进了别人的道里。 她说完便走,背影依旧动人。 小织笼有自个儿的行事方式,也一贯不爱乱来,我虽摸不清她此去是何用意,却也并不应该有什么不放心的。她不打算告诉我我还没兴趣听呢! 我坐在那棵老桃树下怎么坐着都觉得不踏实,再待下去不是左手废了右手,就是右手收了左手,于是站起身来往外面走。 来观礼的人不少,我在那乌泱泱的什么鬼怪里挤了一挤,便到了最前头。 然后我便看见了面如土色蹲坐在地上的新娘子,以及穿着水红丝裙趾高气扬站在人群当中的小织笼。 她站在离络跟前,手里拿着块细长骨头,血还滴滴答答往下流。 我惊了一惊已是扑过去挡在她前面,心里想着怕是小织笼大闹离络婚礼惹怒了离络,断了她的骨头做报复。 小织笼的功力几何我实在不清楚,虽然在爹爹薨逝那日我才晓得比我一贯想的要强上许多,却还是确定她不是离络的对手。 小织笼苍白着脸看我一眼:"你别哆嗦,这块骨头不是我的。" 我听了回过头来看看小织笼身上,水红色的裙子并无破损,我这才放下心来,一面又懊悔一时着急在小织笼面前失了逼格。不过既然不是小织笼的骨头就好,至于是离络的还是他那个未婚妻的,我并不太在意。 我朝离络望过去,果真看到他胸部往下血水四溢,连那被抓烂了的ròu都□□在外面。 这样的场面我在十七万年前就见过了,并不觉得触目惊心,却还是看到围观的一众小仙扭了身子不敢看。 我大量着小织笼,实在不相信就凭小织笼那两下子能伤得了离络,甚至取到他的一根肋骨。 小织笼拿着那肋骨冷笑两声:"既然你还了我的肋骨,那么我们从此便两清了。" " 两清?"我心里难过,多么熟悉的话,我自己也曾说过的,只是如何能做到? 离络却是看着小织笼,冷敛的眸子尽是春水,显然他并不想两清。况且小织笼跑到离络的婚宴上来索回自己的一根肋骨,也必不可能单单是为了两清的罢! 离络这样的神态我有些陌生,却还是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此刻夹在两人中间的多余,于是缩了缩身子,便打算撤退。 "离络,你应该早就晓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天君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他的老脸似枯树一般没有任何生机,却有绝对的威严。 人群有些骚动,离络的未婚妻亦梨花带雨的抽泣起来,她的爹娘在一旁助阵:"天君,您可要还我们十刹海的公道呀!不然这事若传出去,我们这张老脸还能往哪里搁呀!" 我听着他们一家三口犹如戏本子一般精准的台词,觉得有趣,遂往后退了两步看看离络的对策。 "我晓得。"离络道,脸色却还是冷着,因为流血,嘴唇已是乌青。他似乎不想做过多的交代。 "那你应该知道你今日若是私自断了这门亲事,便是把我们与十刹海三十几万年的交情给毁了。"天君的怒气压的喉咙有些发颤。 "我晓得。"离络回答的很平静,眼睛却是看着小织笼。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意味着你该承担的是什么?"天君的怒意更盛。 "我晓得。"离络看着小织笼微点了点头。 "混账!"天君终于按捺不住,隔着十丈许,一扇袖子,一个巴掌扇在离络的脸上,立时在他精雕细琢的脸上留下一个极深的血印子。 离络却是连眉毛都不抬一下,看着小织笼的眼睛也没有偏移分毫。 我不禁由衷的赞叹,离络虽不算是个好人,却的确是有些骨气的。所有围观的人似乎都看的荡气回肠,我身后一人却是转身离去了。 我回过去看了一眼,那默默离去的人竟是离镜。 王母柔善的看着离络,开始妄图以情来说服他:"离络,你走到今天的位子上有多不容易,众仙魔都是看得见的,这条路你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一个助力也无,二三十余万年用血和ròu填出来的,我一直相信你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有着执着的坚持,你今日为了一个女子 便要放弃了?你果真不会后悔么?" 我虽然晓得王母素爱绵里藏针,可是听着那王母的话竟觉得有些许动容,离络作为曾经的鬼族二皇子,能够在司律的位子上稳稳当当坐上二十余万年,三界几次浩劫也未曾撼动他分毫,这里面的不易,谁都清楚。如今看来他竟要为了来大闹他婚宴的小织笼放弃所有,我 心里有丝不忍。我回头看看小织笼,却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冷淡模样,我忽然觉得无趣,局中人都是极有主意的人,小织笼也不是会吃亏的人,我这个局外人在这里倒是瞎cao的什么心。于是也学着方才离镜的的样子默默离席。 却听得离络用一贯的凉飕飕地语气说道:"我蒙女娲娘娘指点,担任司律一职二十七年又三个月,在位时克己奉公、秉公执法,自认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我无愧于三界,却有愧于自己。又或者说,我在法理上无愧于他人,在情理上却大错特错。如您所说,我一直晓 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求的从来不是两清,而是心之所向。" 离络说出这些话来,我的脚步便顿了顿:他一直都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有众人,笑呵呵的等着看好戏,却不知自己早被唱戏的耍了一回。 第49章 所谓情种 我从不像婚宴的婚宴上出来,又看到了离镜。 他看到我依旧是分外有礼的作揖,问道:"魔尊姑姑也早早离席了?" 我道:"我可没耐心看猜得到结局的戏本子,更不愿看着别人手牵手双宿双栖。" 他微微的笑了笑,为了表示对我的尊重,那笑里还是克制了几分。 他似乎感叹道:"没想到我叔叔竟也是个情种。" 我笑道:"这个"也"字倒是值得推敲。"既然他用了一个"也"字,便是首先承认了自个儿是情种,我对情种总会生出些由衷的同情,不管真假。 离镜笑里带了勉强,道:"魔尊姑姑莫要看晚辈的笑话,这大紫明宫里实在容不得太多情种。有人张狂,就得有人收敛;有人热络,就得有人冷淡;有人贪恋眼前,就得有人想着以后,总而言之,自己若是不管不顾,总得有人为自己付出些代价。" 他的这些话倒是使我觉得颇有趣味,我从袖子里摸出个酒壶来递给他,见他要推辞,便有从怀里摸出个酒壶来拿在自己手里,挑着眉毛笑道:"对于一个不相关的人,我不会奉献太多的。" 他笑着道谢,拔开酒壶的塞子,冲我举了举,便咕咚咕咚喝下去,喝完了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遂道:"魔尊姑姑的好酒,竟让我这样牛饮了,实在失礼。" 我摆了摆手,也是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个干净,冲他举了举空了的酒壶,笑道:"酒既然是用来喝的,管它如何饮呢!这一生能痛快的时候不多,尽兴就好,至于连累了谁给自己的祸端善后,等一醉醒来再考虑即可。" 他一张秀气的脸变得愈加黯淡,却拱拱手道:"晚辈受教。" 我把空了的酒壶变成张帕子拭了拭嘴角,塞进袖子里站起来往回走,便道:"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个人有个人的造化。" 我往魔尊府方向走了半程,却一转身去了紫星海。 我坐在紫星海边上,游荡着腿,由着冷风吹起我的裙子,想起许多往事来。 我爹爹、庆姜、墨渊……我这冗长的生命里,被我的执念害过的那些人儿,"冤有头债有主"真是句屁话。 我又想起方才的离镜,觉得年纪不大,见识却也不浅,以前听说过他对白浅用情至深,可是却算不上是个合格的情种。 谁比较合格呢?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离络算是,小织笼不是;折颜算是,白真不是;东华……不是,庆姜……算是,白浅和夜华无法评判;我……是,墨渊…… 我手指头摸索着岩石,心里有些焦躁,遂俯下身子冲着紫星海底讲话:"庆姜,你若是醒过来就吹个水泡泡。"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水面,没有回应。 我又把脸埋的更低了一些,轻声道:"庆姜,我现在功力厉害的很,与谁打架都不会吃亏了,那个瑶光也被我收拾了,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你看不顺眼的,我一并给你收拾掉。" 我又趴在水面上细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反响,便要起身,却有一道赤色火焰烧穿我的袖子。 我以为是庆姜醒来与我开的一个玩笑,却忽然想起,温润的庆姜怎会与我开这样的玩笑。我回过头去,看见瑶光的爹娘站在我身后…… 我抬起袖子看了看那个烧焦的洞,这明显是用足了杀人的功力,只是方才我正要起身,才躲过了着道火。我转过身子看着他们,冷脸对着他们,庆姜的爹娘我不能杀,瑶光的爹娘我却没打算放的,我不觉得他们两口子是我的对手。 可是往他们身后望过去,我却吃了一惊,他们身后站着二十余个人,个个黑纱遮面,看身形便知道功力不弱。 我大约估摸了下形势,自己怕是敌不过的。毕竟我杀瑶光那次,已是元气大伤,亏得我是魔魅共生、又有墨渊一直度我真气才侥幸活下来。 可是敌不过也无退路,我退一步他们便得进一步,他们此次的目标无比明确,为了自保、也为了给女儿报仇。我虽然有些懊悔没在醒过来后就立即去灭了瑶光满门,却也晓得应付当前才是紧要。我早已不在乎生死,可是我不想死在这样的人手里、也不想死在紫星海边上 ,庆姜正睡在紫星海下面呢,我若是死在他跟前多不仗义。可是话又说回来,我若是让瑶光她爹娘两口子的血洒在紫星海边上祭奠祭奠我爹爹、或者慰问慰问庆姜的元神,我便会觉得很满意了。 于是,我仰了头,对他们身后那二十几个人喊话:"别以为你们遮住了脸我就不认得你们是谁了,吃着魔族的香火还想砸魔族的饭碗?我知道你们都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觉得十七万年前参与了那场不太光彩的事,我已经注定不会放过你们,索性跟着瑶光她爹娘来杀了 我,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高枕无忧做大功臣。可是既然你们都知道我从来都喜欢秋后算账的,怎么就不想想,今天你们若是失败了又会如何?你们晓得我如今的功力,对于谁胜谁负心里也应该有数。还有,你真以为成功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瑶光那样的德行、她爹娘 这样的德行,能甘心留着你们的性命等着哪日利益冲突了拆穿他们?" 那二十个人僵直着身子不动,我晓得他们有了动摇,瑶光她爹娘却已合力想我发难…… 我轻巧的避了一避,甩出刚刚在说话的空档集聚在手心的魔之火。 他们两个闷哼一声弹出去,却退后几丈妄图站稳。我不等他们站直身子又一次以魔火相逼,他们不自觉的又退出七丈远,那二十几个人里有几个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我方才说那些话纯粹为了拖延时间,又怎会真指望这些人听了我的一番话就变了风向,可是此时他们大多数并不着急出手,估计是想着坐收渔翁之利。 瑶光的爹娘终是好不容易站稳了直直的朝我逼过来,我双手掀起紫星海的滔天巨浪卷住他们,却因为防着黑衣人的偷袭分了下子神,被击中了胸部。 我在紫星海边上稳住脚跟,晓得一旦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因为心里有了怒意,魔力竟也强大起来,紫星海的海水随着我的手如巨龙一般冲出来,把瑶光她爹娘卷进去。我有些吃惊,本想着能杀一个是一个却没料到把两个一起卷进去了。 那些黑衣人却是站着一动不动,一脸的心悦诚服,却不是向着我,而是朝着站在我前方的白衣墨渊…… 我有些尴尬:"杀鸡焉用牛刀,瑶光爹娘这两口子我是可以对付的,况且,我报我的仇,你实在不该惹得一身腥。"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神采却依旧如明玉一般澄澈无边,他说:"我知道你应付得了,本也想着由着你痛快,可是我不敢拿你的命冒险。" 他似乎有些过意不去,许是觉得自己剥夺了我手刃仇人的快感。 其实我心里却是咯噔咯噔的痛,只知他一直避居于昆仑墟养伤,却不知他竟一直暗暗随在身边…… 我只得道:"我可不想当了□□还要立牌坊,你帮了我的忙,我是得谢你的。" 看他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我才想到刚才说的那句从戏本子上看来的话不是太恰当。 我只得偏头看向他身后,悠悠的道:"这些人总得留给我了。" 他却说:"少绾,不可以。" 第50章 那只小狐狸 东华斜倚在栏杆上,一本册子闲闲的搭在他脸上。 我奇道:"在水学堂那会儿也没见你有多用功,为何现在手不离卷?据说害得小辈们总是被自己爹娘训斥不像你一般活到老学到老。" 东华把册子从脸上移开,悠闲地眯着眼睛边打量我边道:"我把册子往脸上一搭还能起到教化众生的作用,就怕你这种身居魔尊之位还为老不尊的,可着劲儿给人家爹娘出难题,每次人家爹娘要激励自家孩子好学,一旦孩子以你这个四肢不勤、脑袋浆糊的老祖宗做辩驳 ,自家爹娘便哑口无言。" 我听了便笑:"我当初要是好好向学,也不至于在十七万年前那场浩劫里那么不中用了?" 东华淡淡的道:"天意难为,就算当初你有现在的本事也必躲不过当日的浩劫。" 我默了一瞬,抬了脸问:"你也相信天命难违?" 东华看着我,道:"这十七万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你醒来看见的只是结果,可更令人叹惋的往往是过程。" 我晓得他的意思,正如旁人都晓得在十七万年以前,我在凡世伤了情回来,觉得无非是求而不得一场,何至于性情大变。可是真正摧毁一个人的绝不会是结果,而是在那一个个熬不到头的日子里把自个儿杀死了,回来的早已是一副皮囊。 东华却突然说:"是有这么一只狐狸的。" 我诧异的看他一眼,才想起我的确问起过他与那只狐狸的事。那时我觉得东华刀枪不入,也必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过了这么久,他又重新提起,我便知道他对那只狐狸很是牵挂。 这令我颇为感慨,东华这样一个离群索居的帝君,犹自被那些过程伤的离谱,又何况是我? 我忙道:"你不必告诉我。"我虽八卦,也常故意戳戳他人的痛处,却从不会伤害朋友。 东华便笑:"你自己该清楚自己的本事,你以为若不是我想说,你撬得开我的嘴?" 我白他一眼,知道确实如此。 他又道:"有时候正路的人觉得你的伎俩难登大雅之堂,而邪路上的人又觉得你不够毒辣。"他不顾我继续翻起的白眼,说道:"可是你有自个儿的行事原则,帮亲不帮理。" 我对他拐了个圈子揶揄我很是不满,道:"你无非是说我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 东华便笑着摇头:"这也算一条原则,毕竟大多数俗事很难用道理来说清楚。" 我默了良久,才叹道:"可墨渊似乎与我有同样的原则。" 那日紫星海,我不顾墨渊的劝阻杀了那二十几个黑衣人。 墨渊说,那二十几个人并未向我发难,谁都晓得降兵不杀的道理。若是我滥杀无辜的名声传出去,那些曾目睹过十七万年前惨状的神魔必得风声鹤唳,最后逼得他们不得不率先联合起来向我发难。 若是在十七万年前,墨渊劝阻的事我必不会去做,可是现在我不能。 我早就发过誓把那些人赶尽杀绝,况且他们既然随着瑶光爹娘去杀我,便早应做好成王败寇的打算,那日是墨渊出手相助,才把瑶光爹娘杀的干净利索,倘若由着我拼了全力杀了瑶光爹娘,那二十几个坐收渔翁之利的黑衣人必得将我粉身碎骨。 墨渊坚持劝我不要给自己竖些无谓的仇人,以免我在明敌在暗,防不胜防。他说那些人杀不干净,我能做的只是杀鸡儆猴。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子同我讲道理,或者以前我是没道理可讲。可是,那日我并不想讲道理。 我不知道这十七万年,墨渊是如何过的,他的确已不是他当初的脾性。那日,我们闹得很是不愉快,又或者,不愉快的只是我。 东华想了想,才若有所思的道:"睡了十七万年与活了十七万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实事求是来说,那十七万年你并未真正活过,而你所有的成长也不能算是成长,而是紫星海大劫那日的巨变……所以……" 我道:"你无非就是说墨渊的做法更符合你们这帮老家伙应有的考虑啰?" 东华瞅瞅我,脸色不太好看,却似乎又释然,他说:"你揣着个九万岁的脑子,却担着二十几万岁的岁数,已经够难堪的了。" 他说完重新把册子放回脸上去,似乎不忍心再看我。 我恨恨的盯着他脸上那本乱七八糟的书,一时想不到该怎样辩解,遂百无聊赖的站起来往外走。 走了两步听见他喃喃自语,便折回来,方要问他说的是什么,却听见他在册子下面,似乎语气疏懒,又似乎回忆起了悠长的过往般,说:"是有那么一只小狐狸,我竟然寻不见它。"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快要完结啦,还没想好接下来写什么…… 第51章 如此墨渊 折颜约我去他的十里桃花林品酒,说十七万年以前封存的两坛桃花酿今日开了窖,而这两坛子酒能在这十七万年的动乱中保存至今,是颇为稀奇的。 我想,折颜十七万年前酿的酒,一定是别有滋味的。毕竟那时折颜还年轻,心境也还一如少年。 可是我翻了翻老黄历,还是拒了折颜的好意,决定去凡间走一遭。一个原因是折颜同墨渊的关系向来和睦,这十七万年前的酒开窖怎会不请墨渊?即使我不去,也可以想象墨渊、东华、折颜三位绝色尊神在桃色袅袅、淳淳酒香里,闲闲的坐着,风景如画。而另一个原因 则是,今日是凡世的上元节,我忍不住要去瞧一瞧。 我临行前问了奉行要不要跟去,奉行坚决的摇头。自从我不顾墨渊的劝阻,杀了那二十几个黑衣人,便总是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事,失窃失盗亦是时常有之。所以奉行每日过得紧张兮兮,出门前必得先把我推出去打头阵。我不禁感叹,有的人是尊神的脾性却是灰麻雀 的身子。他既然害怕,我便不再逼他,奉行被我的善解人意感动的热泪盈眶。其实我只是觉得带着他,我即使打起架来,也不尽兴。 虽则现在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可我并不觉为那日的选择后悔,我能杀别人,别人亦能杀我,这很公平。 上元节,宝马香车、蛾儿雪柳,凡世依旧热闹。 我在人群里走着,看着大人小孩脸上喜气洋洋。想着寿命短些也有好处,不管十七万年前这天地遭遇了怎样的屠戮,传到现今这一代早已把伤痛忘了个干净。 我闲闲的路过一个说书老头身边时,却从他的故事里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王朝,叫大魏。 便不由自主的停了脚步,拐弯进了说书的凉茶铺子。 才听得那老人讲的确实是那个遥远的叫大魏的王朝,以及那个叫杜晔的将军。 听书的人似乎对那些故事满是向往,一声一声的喝彩,叮叮作响的铜板儿。 那说书老头托着个收钱的铜盘子转到我这里,讨好的笑道:"姑娘一看就是贵人。" 我摸了摸衣兜,竟是浑身上下一个铜板也无,面色赧然。我现在自然能随便变出几个铜板,但是听了人家的书,不好这样糊弄人家。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点失望,却是一锭银子随着一声脆响落入他的盘中。 身后那人说:"老人家收好。" 我心里一个咯噔,他竟也来了。 墨渊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先我一步开口:"你竟也来了。" 我想起方才那老人讲的大魏,看着故事里那个人,一时感慨万千。 那老人说,大魏亡后,大将军杜晔建立归苏国,在杜晔统治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甚至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只是这杜晔大将军不称王不称帝,一直以国师自称。更奇特的是,杜晔将军不封后不纳妾,孤身一人六十余年,更无子女后人,待他年老退位,选贤者继任 国师,开启国师禅让制先例,这一制度一直延续至今。 于是当今世人都传杜晔将军是普渡众生上仙转世,特来救民于水火之中。如今每家每户都挂着杜将军的画像,日日香火供奉。 我才想起这一路走马光花过来,确实看到灯笼上、画像上、轿帘上……都画着个年轻神武的男子,只是与墨渊不是太像。 我为了避开墨渊炯炯的目光偏过头去,却正好看见旁边一个胖胖的大婶跪在地上虔诚的对着带着胡子的杜将军画像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墨渊在一旁好意提醒:"神仙怕是自己的事儿都理不清楚,况且这生儿子生闺女、这婆媳关系、生辰八字之类的学问,可能他自己也不是太精通。" 那妇人幽幽的回过头来,却是对墨渊横眉冷对,斥责道:"你这年轻人长得仪表堂堂、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竟然胆敢污蔑神灵。若是上神他老人家晓得了,定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我听着有趣,忍不住说:"大婶放心,这位上神定不会如此小气的。" 这位大婶把一双小眼睛转向我,看我的眼神却没有看墨渊的忍耐,狠狠的盯了我一眼,却似乎懒得同我讲话,复又转头看向那两尺高的小胡子画像,嘴里念念有词,我听见大意是说:"上神大人若是听得见,快快收了这个大眼尖下巴的小妖孽!" 我听了一怔,心想果然做女子吃亏。墨渊惹的事,却要我来背锅。 墨渊却是微笑着点头,淡淡的答了一声:"听到了。" 我心里怄着气,在人群里找了又找,终于见到一个昂首挺胸的男子,站在人群里,不拜不叩,颇有点大丈夫的骨气。遂走过去搭讪,问他旁人都拜上仙,为何单单他不拜,是不是他也同我一样,晓得这位上仙是靠不住的?毕竟求神不如求己。 他瞪大了眼睛瞧着我,好半天才犹如知道了惊天秘闻一般,吞吞吐吐的道:"你竟然……竟然觉得上仙靠不住?" 我被他问的亦是吞吞吐吐:"那你……你为何……不拜?" 他不屑的瞧瞧周围那些正跪拜小胡子的人,悄声与我说:"我家里挂着十五张上仙的像,个个锦衣玉食供奉着,上神那瞧得上他们这样寒酸的祭拜!" 我一时无语,在他热切需要我承认的目光下,只得硬着头皮点头…… 我却想起那位说书老人最后说的话来:"据传,杜大将军统治归苏国期间,只要有少许空闲便一个人站在城楼上,不动不说话,无论寒暑,六十年如一日,生生把厚实的大魏城楼站出两个深深的脚印子。人人都说他是个断袖,对大魏皇帝福隆用情至深,可是即使真是断 袖又如何?他是个好神仙,重情重义又重民生,自他以后,我们人间才换了新天地。" 我隔着三四个人踮了脚回头看他,在上元节的灯火里,棱角分明、面若清风朗月,问他:"为什么叫归苏国?" 他脸上跳跃着灯笼映出来的流光溢彩,面色依旧淡的令人安心,回我:"因为曾有个丫头同我撒谎,说她自己叫苏少绾。" …… 第52章 折颜的酒(二) 上元节那日,我与墨渊自凡世回来,顺路去了十里桃花林,到了才发现东华已经离去,折颜正蹲在河边洗着桃花瓣儿。 折颜见我与墨渊一道过来,一张小白脸闪过几点光辉,点点头,嘟囔一句:"早该如此。" 我没搭话,墨渊却是挑挑眉峰,微笑着点头,答一声:"不早不晚。"一张有棱有角的英气迫人的脸,带着令人放心的坚韧。 折颜只是同我们讲,东华方才醉着离去了,若是我们早一步来,还能顺路送他一程。 墨渊倒是浑不在意,望了望桃花林里胡乱飞舞的各色鸟儿雀儿,道:"他能大醉着变出这些小东西,还没一个重样的,说明法力并未有丝毫减损,莫说这三界里没有人敢在他头上动土,即使真有那么几个胆大的,东华挥一挥袖子也足够对付了。" 折颜听了点点头,无奈笑道:"人人都说我折颜是老好人,可这老好人累得很,以前为你们cao心,后来为白浅那丫头cao心,现在又为东华cao心……依我看,我这爱瞎cao心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以前我看着你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偏偏……"折颜看了墨渊一眼便没继续往 下说,只是轻叹一声,没头没脑的说了句:"终归是好了。" 我自然晓得折颜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他的那句意有所指的"终归是好了"却令我心里怅惘。 我只得笑笑的问折颜:"东华那样超然物外的人,何至于放任自己喝的一塌糊涂。" 折颜随手拣出几片不甚明媚的桃花瓣扔在河里,边拖着悠长的声音道:"你总是应该听说过,酒不醉人人自醉。十七万年的酒不如十七万年的心事更醉人。"说完瞅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墨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我凑到折颜旁边去,从篮子里取了几片桃花也学着他的样子在水里晃了晃,边要折颜同我讲讲那木头脸东华醉了以后是什么样子。 折颜带着一丝嫌弃,从我手里取回桃花,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那张木头脸鲜活了许多,拿着手里的酒念念有词,似乎在喂一只假想出来的小兽喝酒。" 东华假想出来的那只小兽,即使我这沉睡了十七万年的都晓得,墨渊与折颜应当是更清楚。可是并未有人点破。 这次倒是折颜有意无意的转了话题,一面在墨渊的帮助下,把洗好的桃花往坛子里装,一面乐呵呵的道:"前日里白浅那小丫头也背着夜华来同我讨酒喝,因为她刚生了包子不久,夜华似乎不许她沾酒,我又拗不过她,便灌了两坛子百糙水加了点桃花汁冒充桃花醉给了 她,她那日稍微闻了闻便兴冲冲的提了回去。昨天让小婢女捎了个口信给我,说那日我给她的桃花醉后劲大的很,她只喝了一碗便醉了。百糙水只会越喝越清醒,怎会醉人?再者白浅小丫头的鼻子向来灵精,何至于竟闻不出那不是桃花醉了?我看八成是白浅那丫头每日 看看她的夜华小太子夜华小太子便醉了。" 我听着这段轶事觉得分外有趣,正待要赞许墨渊这徒弟收的好,却看见墨渊听了折颜的话正微笑着点点头,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父亲般的慈爱来。我自认得墨渊以来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神色,竟然与我爹爹当年看我的模样有些相似,心里有些黯淡,却仍是对他在自己十七 个徒弟面前扮老虎的样子有几分好奇:毕竟墨渊向来不是个好为人师的,怎得就心血来潮开始收徒弟,并且收到十七个才住了手。 墨渊自个儿的脸上变成一贯的神色,边替折颜封着酒坛子边微侧了头瞧着我,道:"我同你讲过我喜欢女儿,本来想着收几个女弟子过过当爹爹的瘾,没成想不知谁给我传出这样的规矩,说我非男弟子不收,于是一个个来学师的都是小子,我又不好说自己本想收的是女 弟子,结果到了第十七个,才来了个男扮女装的像你一般活泛的司音丫头。" 我自然听得出墨渊这话里调侃的成分较多,却觉得他讲得确实有意思。他说这话的样子却让我想起十九万年以前,那时墨渊虽然孤傲,却带着些少年的热血,时常做些有趣又危险的事儿,自然每次都是成功的,然后再云淡风轻的说一声自己"从来不赌"。如今因为他常 常挂着一张冰雕般冷淡的脸,那些小辈们看见他就不自觉的弯了身子。 折颜许是见我沉默,以为我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毕竟我活的这二十几万年千疮百孔,稍不注意便触碰到哪块没好的伤疤,而折颜又向来周到,他便道:"除了白浅丫头,青丘一族里还有一个小辈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她是白浅的外甥女,是只九尾红狐,长得像个桃花朵 儿。几日前,她也跑来蹭我的酒,这小狐狸本来酒量一般,却喝了一坛子还清醒着。可见,也是只有心事的小狐狸。" 我笑着揶揄折颜道:"东华喝你的酒喝得大醉,你说他有心事。这小狐狸喝你的酒没醉,你也说她有心事,那不是但凡喝了你的酒,都是有心事的?" 折颜却是莞尔一笑,微微摇着头,吟诗一般,悠悠的道:"有心事的人喝我的酒,想醉的便醉了,想清醒的便清醒着。" 我听了笑他这大话说的面不改色,便问道:"那我呢?若是我喝了你的酒是醉还是醒?" 折颜又看看我身后微笑着的墨渊,卖了个关子:"此一时彼一时,我可不晓得你现在是想醉还是想清醒。" 我觉得这答案无趣,便又问他,是不是但凡有资格来喝他的酒的,他都见过别人的醉态? 折颜点头又摇头,悄声嘟囔一句:"我也不晓得到底见没见过墨渊的。" 这次我倒是能理解折颜的意思,毕竟墨渊的一贯克制,即使醉了,也必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嘴巴也必是严实得很,甚至醉了比醒了还要清醒。 我正这样想着,墨渊却是伸了伸手,接住一只横冲直撞的灰球球,我又仔细看了一眼,才认出这只灰球球原是因为跑的太急而毛儿竖起来的奉行。 能让奉行牺牲形象跑来通报我的事少之又少,我盯着伏在墨渊手臂上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的奉行,脑袋里飞速的转着圈儿。 我狠命用手掐着自己手心,终于结结巴巴的问出声来:"莫非……庆姜……醒来了?" 第53章 青鸾出 我与墨渊大婚的消息传出去,四里八荒皆是惊得晃了晃…… 仲伊最先找上门来讨说法,觉得我这样大的事情不在第一时间周知他,实在情理难饶,若不是看在墨渊比较够格当他姐夫的份儿上,他便不会再认我这个姐姐。他说的义愤填膺,白缎子长发带甩来甩去,仿佛我犯了天大的罪过…… 我好不容易cha话,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与墨渊没打算大cao大办,到时候请几个知己的人聚一聚、喝杯桃花醉便完了。" 他听了瞪着眼睛看我半天,才斩钉截铁的否决了我的提议:"姐姐你作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以三十几万高龄出嫁的女的,是多么有象征意义的存在。所以,这婚事必得是能办多大就办多大,办得越大,对那些恨嫁的大龄姑娘的教化和勉励意义便越大。" 我正慢悠悠的摇着杯子喝茶,听到这里任凭心再大再也喝不下去,问道:"你是觉得我很难嫁么?" 仲伊认认真真看着我,略微诧异于我迟来的自我认知,坚决的点头…… 他这样一本正经倒是让我不好发火,只得辩答道:"墨渊的小徒弟白浅还不是以十七万岁嫁了个小后生?我为什么不能?" 仲伊叹息一声,摇摇头,端着茶杯道:"小后生们都是听着你的故事吓大的,谁敢娶你?" 我把他手里的皓白玉杯子夺过来,往几案上重重一放,愤愤的道:"你怎么不冲墨渊说这样的话呢,他可同样是三十几万岁的高龄的!" 仲伊把我夺过去的杯子徐徐的挪回到他面前,才挑了眉毛道:"那可不一样,我墨渊姐夫是上神尊位,又战功赫赫、相貌堂堂,更要命的是人家还比你正义……反观姐姐你呢?魔魅一体,骄纵任性、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所以你是本来就输在起跑线上不说,后天还在cha科打诨不务正业……哎,哪个正经人家敢娶你这样的做媳妇?我都替我姐夫叫屈。" 我晓得他说的是实话,再也没了耐性,白了一眼在一旁捂了嘴笑的浑身颤抖的奉行,利落的吩咐道:"开门,放仲伊!" 仲伊无所谓的站起来大摇大摆的往外走,却是依旧风度翩翩,他边替我掩上门边笑道:"不敢叨扰姐姐,等我凑足了天山雪莲、瑶池碧串子、北极紫水晶、洛水并蒂莲……再齐齐的给你送过来,既然姐姐有娘家人,怎能没有嫁妆?" 我听了鼻子一酸,却笑着揶揄他:"晓得你有的是奇珍异宝,却怎不好好娶个媳妇儿?" 他没答话,径自出了门。 奉行在一旁道:"仲伊公子方才说的那些东西,可是宝贝中的宝贝,能得到一件便是天大的缘分,若是要凑齐,不知得花费多少心思呢!"。 墨渊来的时候,我正在看魔族的账簿子,他好看的手指在那画的乱七八糟的簿子上画了个圈,道:"这笔账一看就有些问题,三年前的一个小小的赛事怎用得着这些银子?" 我瞧了瞧,点头,正待要唤奉行来问个清楚,墨渊却是温声阻止我:"你管的是整个魔族,还是应当管好大局,有些小差错得过且过,不必过分深究。也只有这样,你的手下才不会整日里因为害怕自己做错事而诚惶诚恐、滋生异心。"。 我诧异的抬头看他,仍是那张令人着迷的精细的脸,单看外表实在瞧不出与十七万年前有什么变化,可是处事的方式确实变了不少,也许正如东华所说,我睡了这十七万年与真正活上十七万年的人总是不一样的。 墨渊却是含了丝浅浅的笑意,道:"十七万年前,你我的眼里都容不得沙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经过了那么多事,我倒是能够理解"对中有错、错中有对"这样以前听起来觉得荒唐的话了,就像你我不顾天命的结合,若是在天庭法度上来说,自然是错,可是只有我们晓得喜欢就在一起,哪有什么对错。" 我听了觉得很是有理。 我同墨渊说起自个儿对于婚事的打算,墨渊笑道:"我虽向来不喜欢把私事向外宣扬,可是成婚这件事我心心念念想了那么多年,每一处细节都一再筹划,现在闭上眼睛能把场景倒背如流,知道你最怕礼节繁复,我把需要你做的减了又减,到时候你只需随着我的步子走下来即刻,无需你记住什么。" 我很是过意不去,摸着他袖子上明朗大气的饕餮云纹,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反正到时候红盖头一蒙,我谁也看不见。"我又想了想道:"说来也奇怪,若是在十七万年以前你要娶我,我必得令这四海八荒悉数周知的,如今却是觉没有再折腾的兴致,巴不得一切从简,以后再也不瞎张罗什么婚事了。" 墨渊却突然两手扶上我的脸,带了丝固执,把我的脑袋托起来对着他,脸色亦是冷清,清风朗月的声音里透着不加掩藏的悲伤:"少绾,你向我保证,这辈子只能嫁我。" 我看着他漆黑透亮的眸子,心里一个咯噔,不由自主的点头。 墨渊拥我入怀,轻柔而坚决,我嗅着他带着木兰花般的气息,那一刻,我便觉得自己这三十几万年的纷纷扰扰,终于尘埃落定、归于安宁与圆满…… 三千只由万年紫杆仙桃木扎成的竹筏,顺着浩瀚星河顺势而下,船只所到之处金莲朵朵开放、红鲤结成串串龙门,九百九十九只玄鸟携来五彩琉璃石缀满云端,一弯虹霞笼上最后一只船尾,我穿着水红色云缎喜服、额上垂着九十九颗极寒紫冰晶、端坐于最前头一只水红色仙桃木竹筏,上面缀着十七万颗彩色星火,行向墨渊宅邸…… 待船只徐徐靠了岸,墨渊方要去执起我的手,仲伊却急急忙忙的抢先了一步,他冲墨渊笑道:"虽然你是战神,可是这次我不能让你,我姐姐出嫁,总得是我执了她的手交给你。"墨渊笑着点头,从仲伊手里轻轻执了我的手,那一刻,我感觉到那两个人的手皆是一颤,我的泪水也几乎流出来。墨渊扶我下船,我隔着密密的紫冰晶看向墨渊,他如修竹般挺拔的身姿着了红色织锦束腰袍子,一枚绿莹莹的玉佩垂在腰间,一头乌发大多还是闲闲的垂着,随暖风时时起伏却是无一丝凌乱,他唇角含着春风化雨般的微笑,丝丝如做茧般缠上我的心间,我望着他若春水般灵动漆黑的眸子,忽然觉得:"其实结婚麻烦一点,还是值得的。" 墨渊身后站着东华、折颜,小织笼、还有庆姜…… 看向庆姜的那一刻我终于不可自制的落下泪来,我终于等来他送我出嫁……庆姜含着无限的温柔笑看着我,微微点头,我仿佛听见他说:"少绾,这样很好。" 墨渊的目光却未曾移开过我的脸,仿佛三千世界,再没有地方容得下他的目光…… 我抬起头望着他如明月般晴朗的眉眼,含着泪微笑,三十六万年,痛的彻骨、伤到绝望,而今终于释怀…… 第54章 沉醉万年 我与墨渊大婚的消息传出去,四里八荒皆是惊得晃了晃。 仲伊最先找上门来讨说法,觉得我这样大的事情不在第一时间周知他,实在情理难饶,若不是看在墨渊比较够格当他姐夫的份儿上,他便不会再认我这个姐姐。他说的义愤填膺,白缎子长发带甩来甩去,仿佛我犯了天大的罪过。 我好不容易cha话,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与墨渊没打算大cao大办,到时候请几个知己的人聚一聚、喝杯桃花醉便完了。" 他听了瞪着眼睛看我半天,才斩钉截铁的否决了我的提议:"姐姐你作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以三十几万高龄出嫁的女的,是多么有象征意义的存在。所以,这婚事必得是能办多大就办多大,办得越大,对那些恨嫁的大龄姑娘的教化和勉励意义便越大。" 我正慢悠悠的摇着杯子喝茶,听到这里任凭心再大再也喝不下去,问道:"你是觉得我很难嫁么?" 仲伊认认真真看着我,略微诧异于我迟来的自我认知,坚决的点头…… 他这样一本正经倒是让我不好发火,只得辩答道:"墨渊的小徒弟白浅还不是以十七万岁嫁了个小后生?我为什么不能?" 仲伊叹息一声,摇摇头,端着茶杯道:"小后生们都是听着你的故事吓大的,谁敢娶你?" 我把他手里的皓白玉杯子夺过来,往几案上重重一放,愤愤的道:"你怎么不冲墨渊说这样的话呢,他可同样是三十几万岁的高龄的!" 仲伊把我夺过去的杯子徐徐的挪回到他面前,才挑了眉毛道:"那可不一样,我墨渊姐夫是上神尊位,又战功赫赫、相貌堂堂,更要命的是人家还比你正义……反观姐姐你呢?魔魅一体,骄纵任性、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所以你是本来就输在起跑线上不说,后天还在cha科打诨不务正业……哎,哪个正经人家敢娶你这样的做媳妇?我都替我姐夫叫屈。" 我晓得他说的是实话,再也没了耐性,白了一眼在一旁捂了嘴笑的浑身颤抖的奉行,利落的吩咐道:"开门,放仲伊!" 仲伊无所谓的站起来大摇大摆的往外走,却是依旧风度翩翩,他边替我掩上门边笑道:"不敢叨扰姐姐,等我凑足了天山雪莲、瑶池碧串子、北极紫水晶、洛水并蒂莲……再齐齐的给你送过来,既然姐姐有娘家人,怎能没有嫁妆?" 我听了鼻子一酸,却笑着揶揄他:"晓得你有的是奇珍异宝,却怎不好好娶个媳妇儿?" 他没答话,径自出了门。 奉行在一旁道:"仲伊公子方才说的那些东西,可是宝贝中的宝贝,能得到一件便是天大的缘分,若是要凑齐,不知得花费多少心思呢!" 墨渊来的时候,我正在看魔族的账簿子,他好看的手指在那画的乱七八糟的簿子上画了个圈,道:"这笔账一看就有些问题,三年前的一个小小的赛事怎用得着这些银子?" 我瞧了瞧,点头,正待要唤奉行来问个清楚,墨渊却是温声阻止我:"你管的是整个魔族,还是应当管好大局,有些小差错得过且过,不必过分深究。也只有这样,你的手下才不会整日里因为害怕自己做错事而诚惶诚恐、滋生异心。" 我诧异的抬头看他,仍是那张令人着迷的精细的脸,单看外表实在瞧不出与十七万年前有什么变化,可是处事的方式确实变了不少,也许正如东华所说,我睡了这十七万年与真正活上十七万年的人总是不一样的。 墨渊却是含了丝浅浅的笑意,道:"十七万年前,你我的眼里都容不得沙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经过了那么多事,我倒是能够理解"对中有错、错中有对"这样以前听起来觉得荒唐的话了,就像你我不顾天命的结合,若是在天庭法度上来说,自然是错,可是只有我们晓得喜欢就在一起,哪有什么对错。" 我听了觉得很是有理。 我同墨渊说起自个儿对于婚事的打算,墨渊笑道:"我虽向来不喜欢把私事向外宣扬,可是成婚这件事我心心念念想了那么多年,每一处细节都一再筹划,现在闭上眼睛能把场景倒背如流,知道你最怕礼节繁复,我把需要你做的减了又减,到时候你只需随着我的步子走下来即刻,无需你记住什么。" 我很是过意不去,摸着他袖子上明朗大气的饕餮云纹,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反正到时候红盖头一蒙,我谁也看不见。"我又想了想道:"说来也奇怪,若是在十七万年以前你要娶我,我必得令这四海八荒悉数周知的,如今却是觉没有再折腾的兴致,巴不得一切从简,以后再也不瞎张罗什么婚事了。" 墨渊却突然两手扶上我的脸,带了丝固执,把我的脑袋托起来对着他,脸色亦是冷清,清风朗月的声音里透着不加掩藏的悲伤:"少绾,你向我保证,这辈子只能嫁我。" 我看着他漆黑透亮的眸子,心里一个咯噔,不由自主的点头。 墨渊拥我入怀,轻柔而坚决,我嗅着他带着木兰花般的气息,那一刻,我便觉得自己这三十几万年的纷纷扰扰,终于尘埃落定、归于安宁与圆满…… 三千只由万年紫杆仙桃木扎成的竹筏,顺着浩瀚星河顺势而下,船只所到之处金莲朵朵开放、红鲤结成串串龙门,九百九十九只玄鸟携来五彩琉璃石缀满云端,一弯虹霞笼上最后一只船尾,我穿着水红色云缎喜服、额上垂着九十九颗极寒紫冰晶、端坐于最前头一只水红色仙桃木竹筏,上面缀着十七万颗彩色星火,行向墨渊宅邸…… 待船只徐徐靠了岸,墨渊方要去执起我的手,仲伊却急急忙忙的抢先了一步,他冲墨渊笑道:"虽然你是战神,可是这次我不能让你,我姐姐出嫁,总得是我执了她的手交给你。"墨渊笑着点头,从仲伊手里轻轻执了我的手,那一刻,我感觉到那两个人的手皆是一颤,我的泪水也几乎流出来。墨渊扶我下船,我隔着密密的紫冰晶看向墨渊,他如修竹般挺拔的身姿着了红色织锦束腰袍子,一枚绿莹莹的玉佩垂在腰间,一头乌发大多还是闲闲的垂着,随暖风时时起伏却是无一丝凌乱,他唇角含着春风化雨般的微笑,丝丝如做茧般缠上我的心间,我望着他若春水般灵动漆黑的眸子,忽然觉得:"其实结婚麻烦一点,还是值得的。" 墨渊身后站着东华、折颜,小织笼、还有庆姜…… 看向庆姜的那一刻我终于不可自制的落下泪来,我终于等来他送我出嫁……庆姜含着无限的温柔笑看着我,微微点头,我仿佛听见他说:"少绾,这样很好。" 墨渊的目光却未曾移开过我的脸,仿佛三千世界,再没有地方容得下他的目光…… 我抬起头望着他如明月般晴朗的眉眼,含着泪微笑,三十六万年,痛的彻骨、伤到绝望,而今终于释怀……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