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我带了一身伤回酒窖,垂头丧气的。小狐狸不声不响跟在后头,眼光似乎能从我后背剜出个洞,小样儿的身上胎毛都没褪,脾气便这么大,这往后可如何了得哇。 路边的那些个低等的仙、不入流的妖见了我,吃吃发笑。 几个素质不甚好的还当面指指截截: “那酒娘,便是酒窖专酿黄莲酒的那位,一重天出了名的破落户。” “倘若问一重天哪个最不修边幅,非这位莫属,连性情极好的酒酿仙子亦是无法,训了数次,仍旧不肯好好穿衣服。” “啧啧,穿衣服不喜欢扣扣子……” “啧啧,一姑娘家整天捋着袖子露胳膊肘儿……” “……听说给祗莲帝君打出来了,不知是因为什么事?” “……” 好罢,我碧止,一重天上最低等的仙、一个小酒娘,今儿干下了一宗丑事。 三重天外的祗莲帝君纡尊降贵到一重天主持佛道论法会,我搅黄了人家的场子,还没脸没皮、色胆包天企图色 诱祗莲帝君,帝君一怒之下,便将我乱棍打出来了。 天知道,我冤哪。虽说这祗莲帝君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可还不至于让我迷恋到色迷心窍的地步。今日这宗公案,完全是由一粒不扣的衣钮与一截胳膊肘儿引发的误会。 须知这酒娘差事是件体力活,服饰统一高领盘扣,不比那二重天上管跳舞弹琴的仙娥,身上就缠条绸带,清凉清凉的。虽说这衣着保守自有保守的好处,裹得严严实实的仙气不易外泄,积年累月还能少修练几年。可我嫌弃这最上面的一粒扣子勒着脖子,于是便解了;至于挽着袖子,那是因为干活方便。这□一说,真真是无中生有。 之所以闯到祗莲帝君瑞气千条的仙驾下面,不过是想问问帝君他老人家,究竟是他家哪一个这般缺德,留了阿寒这个种却不管死活。可是话没说完,便给打出来了,仙家无情哪。 唔,忘了说明,祗莲帝君他是九尾天狐一族的君上,小狐狸阿寒的同类。 说起阿寒,不得不回朔三百年前。 当时正逢我天劫,九九八十一天的应劫差点让我魂飞魄散。师兄找到我的时候,我已不知道在一重天边境大红崖上昏迷了多久,怀里死死抱着一颗玉石质地的蛋。 这颗蛋吸食日月精华,昼夜以我仙气滋养,12年后,竟卵化破壳,孕育一头白色九尾天狐出来。 一出世,小崽子便拿毛茸茸的小脑袋拱我,奶声奶气管我叫娘,差一点令我泪流满面。 小家伙,你碧止姐姐还是个未曾嫁人的大黄花哪。 且不管如何,从抱了这颗蛋那时起,教养这个小东西仿似成了冥冥之中的天命。我为此只差点把心操碎,自问这操心程度可以培养出一头温驯娇憨、举世无双的可爱小狐狸出来,偏偏事与愿违,这小家伙越长越愁人,脾气也越来越孤僻,隐隐有向那冰山发展的趋势。自他一百岁不笑了之后,我时常忧伤望天。 天界分三重天,越往上,品阶越高。这一重天是整个天界最不入流之地,妖仙混居。我在天界只有一个熟人,那便是师兄。 师兄生得俊俏,仙越修越好,只人品一样却越修越缺德。说话刻簿,最喜爱做的事情便是拿捏我的痛处令我伤情,举个简单例子,每到一重天他便说,一重天出来的仙妖有三气,灵气霸气匪气,师妹身上虽半点灵气也无,但这匪霸二气,端地璨灿夺目。 他比我早飞升了几百年,如今已在三重天的天枢星君麾下混了个差事,前途一片光明。而我却沦落到一重天此等人妖混居的地方,做个最下等的仙。酒娘这个工作,还是托师兄走的后门,只要提起此事,我便觉人生四大皆空,眼前一片黑暗;而师兄照例要捶胸顿足、热泪盈眶: “师妹,为兄知你屈居在这一重天心里憋苦,可你也不能三百年如一日,酿出的酒都是苦的啊。你让为兄在那酒酿仙子面前,如何挺胸抬头?” 所谓黄莲酒,便由此而来。开始还有几个不信邪的过来品尝,下场便是一口全喷了出来,很快整个天界没人愿意喝我酿的黄莲苦酒。 整整三百年,我酿的是酒,倒出来的是纠结。 曾经忍受不住恳求酒酿仙子给我换个活计,给师兄知道后狠是臭骂了一顿,恨铁不成钢地批评我说,你傻是不傻,知不知道隔壁做荞面神仙饼因为饼做得太好吃,铺前排起长龙,只好没日没夜地做起饼,最后竟做呕了血。如今没人来喝你这酒,你不是乐得清闲么! 我仔细一想,可不如此。果然还是师兄道法高深,看得通透。 只是这闲虽好,闲得过了,又是个病根。只要想起我那无人欣赏的苦酒,我便惘然不已,愁苦万分。 我还记得那一晚正对月抒怀,黑暗里一个声音问:“这里可是酒窖?” 我虽看不清这位仙使模样,但从他周身散发的浩渺紫气,便知面前定是一位尊贵上神,我岂有不讨好奉承之理。 那位上仙说:“既是酒窖,便斟一杯来。” 这真真是三百年来,听到的第一声天籁! 我原地挣扎了一下,思考着“给上仙喝我酿的酒”与“讨好上仙”之间是不是存在必然的矛盾。最后跃跃欲试的心战胜了说不可以的理智,我斟了一杯据说堪比胆汁的黄连酒,屏气敛息地放到上仙面前,心怦怦直跳。 上仙垂头啜了一口,我的眉尖便跟着耸一耸。 不愧为上仙,竟然没有像一般仙僚那样吐了出来。就算只一口,已令我激动万分。 再然后,我愕然地睁大双眼,看着上仙复又垂头,轻啜了一口。 上仙他老人家……不觉得苦吗? 这真是三百年来、三百年来第一个奇迹啊! 这狂喜又辛酸的感觉,让我心潮狠狠起伏,傻在原地。而上仙在黑暗里亦是默然,一点一点优雅地喝,直至一杯见底。 清风拂面,虫声唧唧。 很久之后,我醺醺然,有些找不着北地附身过去,想问上仙是否再来一杯,出口却成了,“滋味如何?” 上仙沉吟了一下,那声音在夜风里说不出的清冽好听,“这酒是你酿的么?” “是。” “唔,苦得很。” 待我回神,上仙已乘着清风消失无踪。 上仙的诚实着实让我郁卒许久,原本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没想到几日之后,他又出现在黑暗之中,又是默默喝完一杯酒,再悄无声息地离去。 某一夜,我卧于甑桶之上正呼呼大睡,给突如其来的存在感惊醒,猛睁眼发现在广寒宫脉脉辉光沐照下,一俊美男仙赫然立于眼前,但见他身体微微前倾,眼光灼灼,似有千言万语。 竟是那位喝酒的上仙。 先前在黑暗里只听上仙其声,又见其身形高挑纤瘦,隐隐便觉得是位好看的男子,只万万没料到正面会是这么好看,骤然间还离得这般近,一时便有些控制不住胸腔内那颗心,扑通扑通撞大钟似的撒欢。 再联想上仙这阵子的奇怪举动,一时鬼迷心窍,竟觉得,上仙他,似乎对我有那么点意思。 只要想起当时我竟产生了那样的绮念,我便想一头撞死在山洞前。 事因今日看到的祗莲帝君,赫然便是这位时常过来喝酒、认识了将近大半年的上仙!而我也真真丢人,面对仙驾上高高在上、清冷如月霜的祗莲帝君,竟神经搭错线了地想上前理论,还理论那么不靠谱的问题。我完全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阿寒的受遗弃应该由一族之王的祗莲帝君负起责任,还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神兵们挥舞着拖我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御座上的祗莲帝君往我方向望了一眼,那一眼的冷意,像一桶冰水,生生将我浇个透心凉。 究竟我那晚是病了还是眼瞎了,竟从祗莲帝君冷漠的脸上看出脉脉含情来,还为此很是窃喜一番。会错意便罢了,还错得如此离谱! 我悔不当初,羞愧欲死啊! 待师兄过来瞧我,我已在自己那间小竹屋里没日没夜地睡了三天。 师兄说:“你倒真睡得下,如今连那蟠桃园内的树蛾子都知一重天出了个女流氓,这件丑事便且放一旁,我只问你,你是看中了祗莲帝君哪点?”师兄竟说得一脸沉痛。 我开始抹泪,因睡过头了,眼泪有些止不住,柔肠百结状对师兄说:“师兄莫再说了,如今我一脑门官司,又悔又恨,难以自处,就连这小东西,”我一指地上的小狐狸,“亦三日不曾理会我了。” “师兄倒是很想答理你,只是来了两次,有人总睡得像猪一般。”师兄一脸抽搐,看起来很有暴打我的冲动,最后只狠狠叹息了一声,“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品阶低下的仙冲撞了祗莲帝君,打几棒子便能揭过么?唉,何时才能改改你这散漫性子?” 师兄这最后一句,成功唤起我的忧患意识。等他走了,我便陷入无比苦闷之中。 待到半夜,神使鬼差又来到往日与祗莲帝君见面之处,心想,祗莲帝君啊祗莲帝君,我虽做事鲁莽,可你白白喝了我半年的酒,见面竟连一句话也不待我说完,便遣人撵了我,毫无情面可言,忒不仗义。罢了,我碧止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今后还如从前待你便是,你,应当不忍心再惩罚这般委曲求全的我了吧? 可祗莲帝君没来,我吹了半夜的风。 隔夜,明明告诫自己不可再去了,可不知为何,到了那个时间那个点,又管不住自己的脚。只是去之前变成了赌咒发誓:哼,他若敢再出现,我定然不假辞色相对,好让他明白,一重天的碧止虽混得不好,可心气高得很! 结果,我又灰扑扑吹了一晚的风。 第三日,师兄过来,没了往日从容的样子,一见面就问我:“你究竟怎生得罪了祗莲帝君,竟惹得他这般恨你,把状直告到天帝案前,一定要把你罢下凡间。” “啊!”我真的就地惊住了。 “天帝可准了?” “唉,准了。想必旨意很快便下来。我央了天枢星君到天帝面前求情也无用,便先溜了过来瞧你,提前说与你知晓。” 天帝啊天帝,你老人家忒不英明了! 这一回我倒是哭了个踏踏实实,扯着师兄的袖子满心惶恐地问道:“师哥,那,天帝他老人家有没有说我何时才能回来?” 师兄摇头,伸手拭了拭我的泪水,突然把我抱住,沉声说:“师妹,最不济重新修炼便是,师兄一定会帮你。” 我泣不成声,“问题是那刻苦清修,背诵术咒法则的日子,我是一日也不想再过了啊!” 祗莲帝君啊,小仙不过不小心冲撞了你一下,你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睚眦必报么! 今儿我这冤比天高、比海深,血泪一腔。 师兄走后不久,便有一位司刑法的星君领着天兵来到竹舍,宣读天帝的御令,果真是要将我罢下凡间。末了还问我可服,此时我已深深陷入一种叫自认倒霉的消极情绪之中,不可自拔,焉有不服之理? 只是猛一回头,看到小狐狸蹲在门框一旁,木木愣愣地望着我。 我瞬间像给当头打了一棒,心房紧缩。猛抱起小东西一通乱揉,说:“我已央了酒酿仙子与师兄二位好好照看你,你莫乱跑,姐姐总会回来。” 司刑星君便押了我,竟是朝那西方昆仑天宫而去。 历来罢下凡间的神仙,皆是往那南天门推下。仙界通往凡间的路只此一条,没听过还能从昆仑天宫过去的。我一头雾水,想问一问,可那星君却酷得很,不理不睬。 腾云驾雾之间即到昆仑之墟,昆仑天宫在紫霞明灭之间殿宇漠漠,宝相庄严。一名垂眉老君走了过来,朝我打拱道:“仙姑往这边请。”我给这位看来品阶不低的仙使弄得发蒙,这这这,他朝我行礼作甚? 垂眉老君将我们带至一处仙障栩栩的大殿,我猛地一抬头,看着殿门中央书写着“天机镜”三字,我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偏偏一时想不起来。正自怔愣,面前突地白光大起。 我下意识遮住了双眼,余光看到自己的身体迅速地消失在那束强光之中。 我便这样下到凡间。 奇的是,除了一身蹩脚的法力被封印了之外,我对那段仙界的记忆没有消失。 这一时期,凡间隐匿在红尘深处、被那凡夫俗子称之为仙人之乡的几处高山重镇,求仙问道者众多,时时有奇人出现,渐渐自成派系。又有那邪魔歪道,蠢蠢欲动。 我附身在一名十六岁少女身上,睁开眼迎来的第一件事,便泪流满面地发现,自己倒在那荒郊野外挺着个大肚子,竟是名孕妇。 也不知怀的是哪家男人的孩子。 罢了,有幸能在本仙姑之凡体上落胎的,算这娃儿一段造化。 待生下那孩子,稳婆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问我,要取个什么名字。我脑门灵光一闪,说,便叫阿寒吧。 然后,自那之后又是好几年。 某一天,我又遇到了祗莲帝君。可那时他显然不认识我。 第一章 如魔似幻的新生(1) 1 人界,四年后。 云海仙山之中。 这座山,可真够高的。 本仙姑得把脖子仰酸了,才勉强看得那崴嵬尽处,雾罩金顶,气吞弯穹。又有那十分灵气,滋滋地窜,果真是修仙问道的洞天福地。 传说中这座山叫嵯峨山。应了好山好水有神仙出没那句话,千万年前有位老神仙一游至此,一眼相中,选了最好的一处山头屯了下来,开坛收弟子,创立了神宵[神霄?]派。 老神仙的弟子,在世人口中,自然也都是神仙。 于是,千万年后的今天,山上住着很多神仙。神仙们皆能御剑飞行,天气好的晴天,若有那黑压压的一群大鸟飞过,保不准便是神仙们踩着剑在飞。 神仙们有意避世,深藏不露。久而久之,连山都沾了神仙的脾气,于那巍巍群山之中渐隐渐深,凡人不得窥见。 然而毕竟我不是凡人,这山再深,也挡不住我一身仙气。可为什么山这般高!往石梯拾级而上,仿似能攀爬到天上,待到了半山腰,纵是神仙也三步一喘,仙汗淋漓。 因前些时间恐吓我儿,要将他抱到深山老林教那老野狼叼去做儿子,孰料小东西听罢竟是不屑一顾,甚伤我心。大概是近几年本仙姑做人做得不怎么成功,在我儿面前毫无威信可言。 只是过了些日子,见我频频有上山的动作,小东西方始有些慌了神,不经意便露出些警惕神色来,只想到害怕处,小爪子便紧紧抓住我的衣襟不松手,颇为依恋,一改平时冷冰冰的样子,这才勉强让我享受了些许天伦之乐。 约莫是报应,小东西现下趴在我后背上,手臂快把我脖子勒断了,怎么劝都不松手。 正懊恼间,自那半山处蜿蜒石阶咚咚咚跑下个十几岁大的光头孩子,一头扎进一丛光秃秃的树冠下,双手托腮,半天不动。 小光头的脸说不出的怪,待近些才看清他竟长了两条白眉毛!再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好家伙!你道什么让他这么投入,敢情是树枝上长了一串红色果子,鲜艳诱人,只把小光头望得哈喇子流一地,眼神那叫一个如狼似虎。 半炷香后,本仙姑以身上半包椒盐炒豆子,成功地与小光头交起朋友。 我此番上山,自然是拜师学艺来了,因有半包炒豆子的情谊,小光头推心置腹对我说:“这位小弟弟要求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姐姐你的话……恐有些困难。” 他塞了一嘴豆子,盐花子沾了一腮帮,咕哝说,我们神宵派收女弟子很严格的,掌门师尊闭关不管事,现在当家的是四位师兄[他应该称师傅才对,以下也应称呼“大师傅”“大师伯”之类的]和一个师姐。你若要入门,须得五人同意。可是—— 小光头用他十三岁的脸叹了个八十岁的气:“单是五师姐这一关就过不了。五师姐不喜欢女人,特别是像姐姐这么漂亮的女人……”小光头面上带红,羞答答道,“姐姐生得可真好看。” 我凡间肉身这副模样,顶多算得上清秀,与在天界时的样子相去甚远。对着这一脸菜色,平时我连镜子也懒得照。难为这小子睁眼说瞎话还表演得忒真实。 “更何况,大师兄与二师兄不合,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大师兄心眼小,因为二师兄仙术修得比他好,便处处针对。二师兄点头的事,大师兄必定是反对的。 “姐姐瞧着真是合我眼缘,可惜时间来得不对。二师兄外出没有回来,不然我倒可以到二师兄跟前替你说说好话。”小光头挺了挺胸脯,“我是二师兄的侍剑童子。” 呃,所谓的侍剑童子,是帮他“二师兄”擦剑的? 临走前看小光头兀自对那串果子流口水,我好心提醒了一句:“这物事生得奇特,恐是什么邪物,你还是忍着别吃的好。” 小光头惊异,“二师兄也是这么说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好么,既知是邪物,还那副馋相,我这是多此一举了。 过了半山,石梯往上之势平缓了些,中间经过三岔合流的净莲池,再往上是洗剑阁,从洗剑阁穿过长长的索桥,对岸雾霭重重,正中矗着一个天门,正是小光头所指点之处,神宵派重地,嵯峨金顶。 正是清和好时节,当空片片飞云点缀,衬得四下空明寂寂。常听这山中岁月比俗世间来得长些,连那流水亦是幽幽。我牵了儿子的小手缓缓前行,心下忍不住疑窦丛生。 莫不是小光头诓我,四处竟没一个人影。 蓦地感觉阿寒使劲推我。因本仙姑自认还嫩得很,死活不让他叫娘,他只好叫我:“阿姐,避开!” 与此同时,半空一道悲愤欲绝的声音响雷般炸起:“坛妖!快还我五师兄来!” 一柄明晃晃的剑指向阿寒后背不足半寸处,本仙姑顾不得文雅,抱着儿子就地连打两个滚,方避开锋芒,惊出一额冷汗。 半空跃下七八条人影,一色青色长袍,长剑带穗。 “哪里走!”剑网又当头罩下。 我此时法术尽失,只好护了儿子伏在地上做投降状。七八柄剑齐齐架在我肩颈上,剑气凛冽,再偏一分,岂不削了本仙姑的肉去!我万分紧张道:“诸位壮士,剑下留情啊!我们不是什么坛妖!” “咦,师兄,不是方才那抱坛子的妖怪!”一个说。 剑略移开了些,七八人狐疑满面。看形容是辈分不高的弟子,我趁势起身解释,前些日遇到一位道长,便是这位高人指引,我们姐弟俩才寻到此处。 我又递过道长留下的引荐信,众人七嘴八舌询问那道长模样,面色倒是缓了下去。未几时听当中一个唤道:“四师兄来了!” 一角扎眼的白衣自天门后一个须弥座一跃而下。 不知为何,眼熟得让本仙姑眼皮直跳。 左跳灾厄! 我只瞄了一片衣角,当机立断摁着儿子的头连同自己的,以生平最羞涩的姿态深深地埋下去。上方传来咯咯笑声,白衣男人笑得别提多风流含情。 “你,把头抬起来。” 本仙姑扭扭捏捏半天,心想这下完了。 2 真是冤家路窄。 事情缘由得从山下讲起。 因我有个嗜好,这是未飞升前积下的习惯了。每到一处,喜好将各处的玩意儿,无论是吃穿用度的或是其他,只要看上眼的便将其买下。日子久了,竟玩出些挑东西的心得。此次受贬至凡间,生活无以为继,想起以前的玩耍,心血忽来,便当了身上一些值钱的物品,做起女人家的小买卖。 没多久生意竟做得红火。 人间的那点富贵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因此目前虽勉强算是个富人,但逢修桥造路积德之事,钱银出得起的从不含糊,行事却是低调惯了,每日荆钗布裙过日子。 那日正是我第三家胭脂铺子开店的喜日。 我照旧是一身朴素,路人甲状随那挑胭脂的女人进了铺,听她们唧唧喳喳论那脂粉成色。 突听外面一阵喧闹之声。 几个娇酥软糯的声音做那打情骂俏情状,一个说:“就随他去!倒要看他能否挑出适合各位姐姐妹妹的来!” 一阵嘻嘻哈哈,半晌,帘子撩开,进来一个花里胡哨的男人。 说男人花哨,绝对没半点冤枉他。 他一身镶银边的白衣,腰饰金带,头顶珠冠,冠上缀着两支虎斑玳瑁凤蝶,还插了根大红的翎羽,也说不清是什么鸟的毛,甚扎眼。 这人一进来,眼波流转往铺里头扫了一圈,颇有那风流情态,引得姑娘们羞红了脸,眼光都不往胭脂那儿瞧了。 一时店中静了下来,耳听他打着手中折扇,嫌一遍店里头的脂粉,浅红有些淡了,桃红又有些俗了,又与我雇来的掌柜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诸如某姐姐的脸色偏暗了些,要用什么颜色提亮;某妹妹脸盘瞧着大了些,要怎么涂抹加以遮掩。二人言笑晏晏,颇为欢愉。 我捏着胭脂盒子略走了个神,手里头的东西便给夺了去,一张脸距我面门不足一寸,虎斑玳瑁凤蝶蝶翼在轻轻颤动,红翎毛从眼前晃起一片彤云。 真是不能再扎眼了。 “姑娘,你肤色白,挑着这个朱红色的,不适合。须挑这种浅点的……这个不错。” 他又肆无忌惮地冲我上看下看,一边叹息不已,频频摇头,“姑娘这模样原本还生得不错,奈何这装容忒随意,你这头巾,唉,也只有那四五十岁的老妈妈才戴得!” 我还未发作,我家儿子此时已两眼带煞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男子诧异回头,大概是想问我儿摸他屁股作甚,但又见阿寒挨在我身畔,小脸上一片面无表情,寒浸浸望定了他,一时也哑然。 估计一会儿后这男子也觉出跟个小孩叫板的幼稚来,颇大度地笑了一笑。瞧着看呆的众人,用眼神勾勾这个,调戏那个,风流得不行。我那没出息的掌柜点头哈腰地陪衬一旁,面色出奇地难看。 本仙姑则站在后头,只忍得差点内伤。 那天有幸站在后头的人,一个个见识到眼前衣饰华美、风度翩翩的白衣男人,屁股蛋左右正中间,印着俩鲜红的小手印,随着他走路一颠一颠的,风情万种。 那自是阿寒抹了胭脂印上去的。 我若知道此事会导致今日的拜师失败,无论如何当日也不会从后门偷偷溜走。 事因今天这个师,我还真非拜不可。 确切来说,拜师这个念头,是五天之前才兴起的。 那晚天上无月,厨子做了顿合嘴的夜宵,本仙姑不免便吃多了些。饭后为了消食,便携了儿子的手,四下走走。 我得承认错误,明知道自己儿子长得俊,就不该在那乌漆抹黑的夜晚,往那乌漆抹黑的外边走。 只在河畔走了七八步,四下蛙鸣,扑面而来一阵凉飕飕的阴风,刮得寒毛四起。有抹刺眼的红衣一晃而过,接着响起小女孩咯咯的笑声。 我猛一低头,险些吓得心跳停止。 一个扎着辫子,穿着红衣红裙的小女娃凭空出现在阿寒面前不出三步的地方,手中捏着一串冰糖葫芦,也不知道捏了多久,糖霜融化,红色糖浆一点点往下滴;小女孩脂粉厚重的脸上挂着阴森森的怪笑,黑洞洞的眼死盯着阿寒,道:“哥哥,吃一个冰糖葫芦。” 阿寒神色木然,眼睛连抬一下都没有,伸腿,连人带冰糖葫芦,一脚踹开。 一脚之下,阴风大起,四面八方都是小女娃哇啦哇啦的哭声。 小哥哥,为什么不吃女罗的冰糖葫芦?为什么踢女罗?好疼…… 我仙根仍在,一眼看出这女罗不是什么好东西,情急之下,摸出随身带的自道观求来的灵符丢去,抱了儿子便往回跑。 这妖物厉害,灵符还未触及她的身体,已化为灰烬。 红衣女娃一口黑气便吹开,伸长了手,固执地来抓阿寒。 小哥哥……女罗喜欢你,跟我走吧…… 我松开儿子,嘱他快跑,双臂一拦,用身体牢牢箍住女娃。哪知这妖物气力奇大,没几下我便不支。阿寒跑开了几步,却是往路边去,找了根手臂粗的短棍子赶回来往女娃身上砸。 砸得女娃眼泪鼻涕一块流了下来,眼见要变得面目狰狞了。 本仙姑至今仍忘不了当时微妙的心情。 说这女罗吧,虽然是个妖物,但身体形容是个二三岁小女娃,脸蛋长得甚娇美,妆虽化得厚了点,身上衣衫虽艳了点,不过一张小嘴哥哥哥哥地叫,究竟有几分引人娇怜的味道。可我儿这几棒子砸得、和方才那一脚踹得,眼睛连眨都不眨,忒狠。 本仙姑含辛茹苦三年,为何养出个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儿子呢? 我本来就摁不住女罗,这下子她给砸得益发疯狂了,更加摁不住。正在暗暗叫苦的当儿,面前砰地闪过一阵金光。 女罗尖叫了一声,身体蓦地消失了。 我心有余悸地抱住儿子,一名道长从暗处走了出来。 这道长,便是指引我们来嵯峨山的那个。 道长说:“好险,近来这女妖物四处寻那俊俏小朋友,只消答应她吃一颗冰糖葫芦,必死无疑,贫道已跟踪她多日。 “方才那女妖已给贫道用须提印打中,可惜贫道道法低微,这须提印只能勉强镇她九日,九日后……唉。” 我给唬得不轻,问道长究竟会如何。道长道:“你家这小朋友倒颇具胆识,这是第一个不吃女妖的糖嘴儿还踹她一脚的,恐怕已经在女妖心底留下深深执念,估计九日后女妖脱了禁锢,便将继续纠缠,不死不休了!” 须提印第一次是趁女妖不察,便打中了,下一回,也没这么便宜了。 道长抚须长叹。我亦明白得很,马上将荷包里的银子拿出,连同身上值钱的玩意儿刮了下来,双手捧到道长面前,特虔诚地说,信女发愿为祖师修观贴金身,恳求道长收下吧。道长总算有了点笑容,道,此事也并非全无转机。 女妖物厉害,也只有当今的正道大宗,方能庇护。 道长如此这般同我讲了嵯峨山与神宵派,还煞有介事给我写了一封引荐信。 此番受贬,虽不明白背后天机为何,但因仙根仍在,我便坚信了这仅是一时的惩罚,终究是会回天界的。这么一想,便也安心在凡间阅历了。 而修仙这门功课,也早被我抛却脑后。 本仙姑过惯了吃喝玩乐的日子,实在不想再去吃那苦。 偏偏又舍不得与我这便宜儿子分离,两相权衡,便一起拜师来了。 可是天不随人愿,千算万算,没算到好死不死,一来便撞上冤家! 这位一身风骚的四师兄轻慢地拈着道长的引荐信,手微松信便随风飘了,本仙姑眨巴着眼,看他笑着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对不住得很,本门近期并无收徒安排。” 我不死心,“这位师兄,其实那日……” 四师兄两眼斜睨,“这位大姐,区区与你很熟么?” ……好吧,那日之事,的确让这人好生丢了一回脸,我也是暗自悔恨,悔不该事发后背地里笑得那般欢畅。只是,天可鉴,其中瓜葛也完全怨不了我母子二人,谁叫这男人自命风流,对我无礼在先?亏得本仙姑如今落魄,才不与你一般见识! 你摆出这副苦大仇深、睚眦必报模样,委实没半点风度! 我郁卒地长叹了口气。 现下金乌西坠,冷风灌面。我只觉得几日里霉事尽凑在一处,不由颓然。 今天已是第六日,神宵派将我俩扫地出门,如今这件为难事,且找谁解决去? “怎么办?”我问我儿子。 阿寒坐在一旁,面上看来也是一脑门官司,只气闷道:“你若把我一个人丢在此处,我宁愿给那女妖害死去。” 我捏着我儿子可爱的小脸蛋,思绪又跑去十万八千里,一片痴迷,“好俊啊,连女妖都把持不住。竟是我生的!” 3 太阳落山之前,神宵派众弟子出声赶人,口气竟急得很,“四师兄既已回绝,此事便无回转可能!是非之地,奉劝速速离开!” 我说:“诸位师兄,请问这降妖伏魔可是修道之人的责任?” 弟子们呵斥,“这是自然!” 自然便好。 本仙姑满腔心事登时拨云见日。 那妖物若来,我便抱了儿子往里面冲,这班正气凛然的孩子们总不好见死不救吧?只盼届时他们别不太中用便好! 唉,本仙姑活了数不清的年头,这泼皮无赖之事,还是头一回做的,情势所迫、情势所迫哪! 待那众弟子隐匿个干净,天时暗了,这山分外冷清了些。风吹枝叶簌簌,无不萧瑟之意。本仙姑心底有些发虚,忍不住挨紧了儿子,问道:“今日看这嵯峨山也并非那般平静,怕不怕?” 我儿还在与我别扭,小皇帝似的坐在小石墩上,只抚了抚肚子,示意他饿了。 我不顾他一脸抗拒,左右各狠狠亲了一口。随后捡了些枯枝,生火略烤了些带的干粮,一边想,我儿细皮嫩肉,若有那妖怪来,看着也是他可口些。 事实证明,这想法大错特错。 正烤到一半,黑暗里传来“咚咚、咚咚”的怪响。 本仙姑寒毛直竖,护紧了儿子,朝那空旷问:“什么人?” 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手臂上抱了件物事,咚咚地敲。 “好香!好香!” ……莫不是给食物香味引来的? 我登时松了口气。 倘若对这人间烟火之物感兴趣,倒应该不是什么极坏的东西。 我将手里烤的食物一扬,“老伯如果不嫌弃,请坐过来一同吃罢……你手里抱的是什么物事?” 老汉一颠一颠拍着怀里的坛子,望着我双眼放光。 “好香!好香!” 一点粗粮馒头,竟把这老汉馋成这样。我给瞧得鸡皮疙瘩直冒,偏又说不出哪里怪。 “阿姐。”阿寒叫了一声,一愣间我身体已给他拽着往后移。“坛妖!”他喊。 老汉那腻味的声音一瞬近在咫尺,“好香……好久没闻到这般纯净的仙味了!” ……敢情本仙姑才是让这老汉流口水的食物! 这段时间,我给锻练得极好,一反应过来眼前的是妖,下意识便将儿子往后扫,耳边响起老汉嗬嗬的怪笑,似乎还能闻到他口里恶心的腥味儿! 一个坛子在我面前无限扩开,黑洞洞的坛口对准了我。 神宵派那班弟子姗姗来迟,我只来得及对他们叫了句“救我儿子”,身体已被吸了进去。 与被天机镜吸进的那次有些一样又有些不一样,这一次很快着陆,似乎是掉到了那坛子底部。 轰隆!乌云森罩的上空竟激起响雷,一个电掣险险击在我身后不远之处。 一击后,那片乌云翻涌舒卷,但久久没有其他动静。 我似乎是躺在冰川上,触骨冰凉。滴答、滴答的水声一直持续着。 胸口有一个东西在发光,待我睁开眼睛,会发光如同珠子一般的物事却极快地隐了去。 除了跌得有些头重脚轻,身上竟是没半点伤。 上空投来清凌凌的流光,所触之处竟真的是成片的冰山,只是冰体污黑,末端消融,滴着浊黑的冰水。 一错脚,便踢到一个骷髅头,咕咚咕咚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然后,我听到一个呻吟声。 说真的,本仙姑发自内心,有些害怕。 “谁在那里?”我扶住颤悠悠的心肝问。 隔了好半晌,才有一个粗嘎吃力的声音响起,“……你也是给那坛妖吸到这里的么?在下温玉渲……不是什么坏人。” 我很给面子地移近了几步,这才看清了隐在阴影里盘膝而坐的男人,一身眼熟的青衣,手里抓了柄剑……我心里一动,“莫不是神宵派的五师兄?” 这一猜倒真给我猜了个正着。 “你怎么知道?”男人颤抖着似乎想起身,却跌在地上,又是一迭声痛苦呻吟,“火……好热……” 叫得本仙姑一头雾水。 这四周冰川,凉快得紧了,这火这热从何而来哪? 我说:“你的师兄弟都在找你,我也是无意间撞到。你怎么样了?” “这坛皿正是坛妖原身,吸食修行较高之人在坛内炼化……我已进来好几个时辰,恐是不行了。” 我也觉得,这位温玉渲五师兄恐要挂了。 便是站得远远的,都感觉似乎有一团火在这位五师兄体内烤,将他一对眸子烧得赤红,使得男人斯文俊秀的脸,如今看来有些狰狞恐怖。 也不知他还存几分理智。 我道:“你把手里的剑扔了,我过去瞧瞧你……实不瞒你,你觉得热,我却觉得甚凉快,这坛子实在古怪得很。” 男人垂着头,竟听话地将剑放在了一旁。 待我摸上男人的脸颊,这位五师兄竟像被烫到一般,火速往后边一躲,嘶声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好么,世风日下,我竟成了冒犯非礼的那个了,真真应了好心遭雷劈那句老话。本仙姑这都气笑了。 我细声道:“师兄莫要害怕,不摸便不摸。” 男人愣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烧的,一张脸红个通透,结结巴巴道:“我……我……” 我问:“师兄知道这坛子出口么?”也不知道我那儿子现在如何了? 男人摇头。 这坛子想必是件久了成妖的古物,内有乾坤。但只要入得来,定然也应出得去。 四周尽是冰,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多难受,胸口暖烘烘的一团热气,也浑不似方才自那男人身上摸到的可怕炙热……想来仙有仙根,不是这么个道行低浅的妖坛便损伤得了的。 没多久我便乐观不起来。 因为我转了个圈,又回到原地。早先还能盘腿打坐的男人,此时已半晕厥倒在地上。 我沾了点水,浇到他脸上,男人一边呻吟,一边半睁开了眼。 “感觉如何?” 男人烧得神志不清了,竟主动贴向我的手,“舒服……” 唉,总不好见死不救罢。 本仙姑叹气,动手扒他衣服。 4 本仙姑日日给儿子擦澡沐浴,男人的裸体不是没见过。 只不过,这成年男子的身体与男娃的貌似忒不同了点…… 只脱了件罩衫,我便有些下不了那个手。这男人……瞧着白净斯文的,触手之处身体却硬得像块铁。有了这个认知,对衣料下那副身体便犹豫了起来——阿弥陀佛!我对自己说救人要紧! 我将那外袍浸得湿淋淋的尽量往男人身上浇,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复又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火海,你这水从哪里来的?” 我瞧他唇焦目赤,神智昏瞀,生生给折磨成根烧火棍子,只又问他如何了。他复又喃道: “烧焦了。” “那便烧着吧。” 我觉得,这烧焦其实焦得甚好。 本仙姑实在怕他烧醒了,发现浑身上下给我摸了个通透后,要死觅活的模样。 其实,本仙姑已尽量不摸了。但若说出来,恐怕这人不信,反而衬得本仙姑有些猥琐。须知这碌碌凡世,不是哪个都能如本仙姑一般,由里到外落落大方的。 趁着他精神好些的时候,我又问他出口的事。温玉渲说:“这坛子里的妖障极有可能是某个上古阵法,需有天眼的神通,才能勘破。以我的能力,便是未受伤之前,也是束手无策。” 我自飞升后在天界苦苦修炼这许多年,依然无法开启天眼。现下听到这个词,如同听到什么虚幻缥缈之物。 “这么说,我们是没法出去了?” 温玉渲苦笑道:“也不是,假如大师兄、二师兄能回来……” 我颓丧道:“难不成你的大师兄、二师兄开了天眼?” 温玉渲竟点头,“正是。” 我呆了很长时间不知说什么,让我郁结的是这男人竟一副不似在吹牛的样子。 静了好久,温玉渲会时不时将头往我这里扭过来一下,神情古怪。 之后我还是不死心,又四处转了一圈。这一次观察得比上次还要认真,可结果还是一样。上空乌云罩顶,应是坛口的位置严丝合缝,一点破绽都没有。 我抱膝而坐,长吁短叹。猛然间如有感应,一抬头,上空森云雾罩之处,有一人持灯缓缓而行。 那人纤瘦高挑,面貌俊美。隔得这么远,我竟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他握灯的手,修长优雅。穿了件白袍,一绺黑发垂到胸前,当真云衣冉冉,青丝如绢。 乍一看到这个身影,我那冷冰冰的体内,热血逆流,喉口发紧。 都说美人如蝎,这男色之祸,同一个道理。 从他身上吃的大亏,还令我至今胸闷着。 在此之前,本仙姑确实未曾想过这位上仙了。 可看到这个身影后又发现,我还认认真真把上仙他老人家惦记着。 我腾地站起,那身影瞬息间就不见了;再揉揉眼睛,哪有什么上仙,分别只是一簇皎白幽亮的火苗,在黑雾间穿行。 这是上等修行者才有的内家真火。 我心内怦怦发跳,还未出声,半空传来冷冰冰的话语:“把那边的人扶了,跟我出来。” 本仙姑好恨,这辈子就这么个大毛病,似我这般由里到外通透的人,只要站到那位上仙面前,便成了由里到外的愣头青。 总之我听完半晌没动,最后结结巴巴地问:“帝君?祗莲帝君?” 声音默了一会儿,才狐疑地问:“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你让我怎么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就是几日前那个给你贬下凡的倒霉鬼! 你这小肚鸡肠、没半丝人情味儿的男人,还欠着我半年的酒呢! 我小心翼翼地说:“上仙……不记得我了?” “你是谁?”疑惑更甚。 我傻了半晌才记起,如今自己形貌已经变了。顿时不知是失落还是解脱。 只不过……祗莲帝君他怎么也来到人间了? 我还在纠结对帝君是要溜须拍马的好,还是将那口怨气讨回的好,上面又响起他罩着寒霜,十分威仪的声音,“你去是不去?” 我讪讪道:“去。” 奄奄一息的温玉渲此时正吃力地半撑着上身,四处张望,看到我,明显松了口气。 “姑娘跟我走吧,我二师兄来了,咱们出得去了。”他先我一步有气无力地说。 我脑中片刻混乱,愕然道:“二师兄?” 他微点了下头,虚弱间竟还保持着温雅有礼道:“劳烦姑娘扶我一下。” 我主动将他那脏衣服给他披了,才动手扶他。温玉渲声如蚊哼道:“多谢姑娘。”我则欲哭无泪,暗恨此刻与他勾肩搭背的模样教上头那位瞧了去,也不知道会如何看轻本仙姑。 一柄金色长剑倏地来到面前。 “把师弟扶稳了,上来。 “这坛底有魑魅之术,能使人心生幻象,御剑之时,只管闭了眼睛,不管后面有什么声音,切莫回头应答。” 温玉渲握了握我的手,“姑娘不必害怕,我修为高你一些,定会照看于你。” 我点头,心想你这愁人的孩子,命去了大半条,还好逞英雄气概。 “站稳了。”上头响起淡淡的声音。 长剑载着我们,倏忽飞向浓云。 我在凡间这几年,起坐行卧,事事赖仗两腿,对这飞行之术,渴望已久。因此身体腾空之时,我激动得如何也闭不上眼睛。 很快旁边有了动静,我感觉温玉渲身体一僵,似乎听到什么,未几时睁开了眼睛,渐渐面上露出迷惑之色。 我凝神听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在他嘴唇翕动之前,我眼明手快,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温玉渲呜呜扑腾了两下,力气竟不小。无法我只得微侧了身去制止他,眼光随之掠过后方,一瞥之下,不由傻住了。 长剑的柄上,恣意潇洒地站着一位白衣仙人。 男仙笑得眉眼俱罩上秾丽媚意,眼波灼灼,妥帖销魂。 “阿碧,我就在你后面,你且要去哪里?快快过来陪我喝酒!” 竟是祗莲帝君! 我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幻觉。冷冰冰的祗莲帝君能笑成这样,那真是天要塌了。可不知为何,心湖像有一只小爪在挠,忍不住回头去看。 那个夜晚也似这般,祗莲帝君站在我面前,面色大异平时,似有一腔心事说与我知道。 那场幻梦短暂,我还没来得及回神便碎了。可到今天,我方发现,自己竟是这般留恋。 “阿碧,还犹豫什么,快来陪我喝酒……” “阿碧,快过来……” 说起来,祗莲帝君是第一个能忍受我的酒的人。 那些短暂相处,大都是冷冰冰的,高不可攀。 因此,本仙姑在他面前向来提着小心肝颤悠颤悠的,见了面这般怕他,事后回忆却总是飘飘然。 现下,那个冷漠难亲的祗莲帝君如此这般亲昵地叫着我的名字,情意切切,那滋味真是难言。 便是幻觉,也令人无比陶醉。 我忍不住张嘴笑了,回头凑过去,想听清楚些。 哪知剑柄上的祗莲帝君勾唇一笑,身形一耸,竟渐往后飘去。我一愣,脱口想说别走,后领蓦地一紧。 “你不要命了么?” 我被迫回头,看到方才往虚无处飘的人此刻正活生生站着前面,衣服面貌一般无异,只是冷眉冷脸,仿似本仙姑欠他几万两银子。 真真如一盆冷水泼在我头上。 只是祗莲帝君,你你你、你那手往哪里放? “松手!”我结结巴巴,慌忙间抬手便推去,没想到根本没有推动,身体反而因反弹之力往后跌。 “啊!”温玉渲惊叫。 “啊!”我则惨叫。 与此同时,面前光明乍起。 风呼啸而过,长剑载着三人,瞬间冲出坛口。 那天,守在天门下翘首以待的两弟子还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给从天而降的本仙姑狠狠砸晕了。 5 我做了个梦。 依稀便是在天界某处殿宇,仙障袅袅,一切十分美好。 祗莲帝君坐上首,我坐下座。 我貌似摇身一变成了地位尊贵的上仙,身上披钗戴环,颔首敛眉,唇角似嗔含笑,竟是既端庄又风情;四名仙娥手执牡丹宫灯,静静守在后方。 一切如真似幻,帝君掩在一片云雾缥缈间,风采翩翩,温润如玉。 他还冲着我笑,笑得一团和气,和顺可亲。 眼神黏黏湿湿腻腻,我暗暗吃惊,帝君他好似变了个人,从未见过他如此风流多情。 我喝茶,帝君也喝茶。 喝完我质问:“听闻帝君上疏天帝,要将我贬下凡间,不知何事竟得罪了帝君?” 帝君他过来牵我的手,姿态熟稔,似已与我好了千千万万年。他温柔含笑说:“天帝派我下凡,我一人前往好不寂寞,因此拉你同去。” 近在咫尺间,帝君那温柔深沉的眼波,让人沉溺。 我的心情很微妙,飘飘然像得了什么灵芝仙草。我一直以为祗莲帝君他不喜欢我,如今看来竟是大错特错,他分明仰慕我已久。 惊喜之间,不知为何身躯已在南天门外。 “这便下去吧。”祗莲帝君柔声说。 然后松手。 还没从帝君那碗威力十足的迷汤中回过味儿,身体骤然间腾空,我吃惊地发现自己半分仙术也施展不出,直直自南天门外跌了下来! 梦里头,我只差点捶胸顿足,好你个阴险帝君,竟连摔我两次! 好吧,我也不是没自知之明,如今我这副模样,要貌没貌,至于那内在美深层次的东西,见那一面两面的,要发觉也甚难,实在入不得高高在上的帝君眼底,可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瞧我一女的在面前狼狈趴下,伤我自尊哪。 我给跌醒,守在床边的是我那儿子,小脸冷峻冷峻的,眼却肿得像两只兔眼,想来这一次是吓着他了。 看他这副模样,奇异地想起仙界与我相伴了三百年的那头小狐狸,小家伙幻化成人形,只怕也差不多是这样子吧? 这儿子……真是越看越顺眼。 我无数次告诉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不是我的,生下的儿子只当是半路捡的,况且人仙殊途,再怎么相亲,阿寒总归要弃我而去,遁入六道轮回,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 这母子缘分只不过是我漫长仙途中一段短暂的经历,万万不能过于投入。 可越是这么想,越是舍不得。 师兄便曾批评过我,过于执著爱欲怨憎,导致修行上进展极慢。现在这毛病不仅没好,还有越发严重的趋势,想来往后我要出息也难了。 罢了,为长远计,这师还是要拜的,假如造化好,某天这便宜儿子修成正果,便可与我在天界重续这缘分吧? 神宵派门规甚严,弟子分了个三六九等,充分体现了贵贱有等那套法则。 其中,不记名弟子,便住在外围。所谓不记名弟子,便是非正式的弟子,这些多半是附近的居民或被收留的无处可去的孤儿,能学的也是些粗浅功夫,平时多半担任杂役的工作,最终能转为正式弟子的,极少。 住在中庭的就是一般弟子了。这些都是在某长老或某师叔师伯处记了档的正式弟子。修习比较上乘的道法,担任山上巡哨保全工作。那日拿剑齐齐指着我的,便是中庭的弟子。 至于内庭,只有俩字,禁地。 我是以客人的身份住在中庭的一排精舍里面。 身上的跌伤并不严重,严重的是给我砸伤的那两名弟子。温玉渲从坛子里头出来后晕了七八天,勉强捡回个人样。而那时我早好了,愣是在床上装病装到温玉渲病好了来看我为止。 他倒有些义气,听了拜师的事虽无法应承,但一口答应帮忙。 “过几日便是三清祭,到时门中师兄弟都会到齐,我便问问各位师兄的意思。”他歉然道,“若在平时,拜师收徒之事并不是这么严格,只是这段时间山上妖患四起,师门门禁甚严,姑娘请海涵。” 他当我半个救命恩人,客气得不得了。 自好了些,他每日都来看望,话些家常,从入口的食物到东南西北风,嘘寒问暖,真真尽心尽意。他还送了阿寒一柄小剑,教了阿寒一套拳脚功夫。有几次眼花似乎还看到他有些讨好阿寒的意思,只是我养的这愁人小孩似乎并不怎么领情。 不知怎么的,上山时遇到的馋嘴小光头也缠上了阿寒,涎着脸不是给阿寒塞糖嘴儿便是耍的小玩意儿,奈何阿寒对他不理不睬。 我后来才知道自己晕着的时候,那位风骚四师兄曾过来给我看伤。风骚四师兄那副阴恻恻的小气嘴脸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一想起用过他开的伤药便冷汗不止,好在几天过去身上没留个疤也没突发奇痒什么的。倒是小光头一脸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得罪了四师兄,四师兄每次一看到他的宝贝小朋友阿寒,便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他每次都挡到阿寒面前。 这小光头每次一嗑唠起来,便如那长江水长又长。 小光头不喜欢大师兄,因为他老是妒忌二师兄的仙术,外加阴阳怪气的。 小光头不喜欢四师兄,因为四师兄风骚又嘴贱又小气,眼神不正经,整天招蜂引蝶,有次便招了一帮狐狸精到山上饮酒作乐闹得鸡犬不宁,差点把山掀了。最最不能饶恕的是次次嘲笑他的光头和白眉毛,在他伤口上撒盐。 他还不无鄙夷地跟我说,四师兄其实最崇拜的是二师兄,山上谁都看出来他穿个衣服佩个剑什么的都在模仿二师兄,偏偏他自己不承认,还处处挑衅二师兄。 小光头也不喜欢五师兄和六师姐。五师兄性子软弱,大师兄好二师兄好四师兄好六师妹还是好,连山门外那堆野狗屎都好,一点个性都没有;六师姐则是个凶婆娘,逮谁都凶巴巴的,整天缠着大师兄和二师兄,还老是给四师兄和五师兄抛媚眼。 一圈结论下来是,小光头丫除了二师兄,谁都不待见。 我心内对小光头非常赞许,想不到他不过帮帝君擦个剑,便这般敬业,替帝君把身边的人看不顺眼个遍。 我问:“还有一个三师兄呢?” 小光头一愣,脸上露出不开心的神色,说:“是三师姐不是三师兄。三师姐早死了。”他指向内苑禁地的某个方向,“三师姐的剑冢就埋在那里,山上的雀鸟老是在那里拉屎,我便天天过去捉鸟烤肉吃。” 看来小光头与这位翘辫子的三师姐竟是感情不错。 祗莲帝君一直没有出现。 为什么帝君会到人间,还成了这帮人的“二师兄”?这疑问在我心里跟生了根似的,因此一有时机便拐弯抹角地问。 小光头就傻乎乎地说:“我从有记忆起就一直跟二师兄在一起啊。我们怎么来的?砰的一声,就过来了呀。” 噢,真瞧不出这馋嘴小光头竟也不是凡人!可惜我没了仙术,看不出小光头的本体是什么。 温玉渲则一脸神往地说:“我从小就给师傅收留在山上。一直以为师尊只收了我一个徒弟,没想到有一天师尊突然对我说,他在山外收的几个徒弟要回山……师兄师姐回山那日,天边祥云四起,两只火凤凰领着百鸟整整在山上盘旋了九日。我那时就觉得师兄师姐们不是凡人,后来果真听说,大师兄二师兄竟是已通了天眼的。” 越问越惊心,看来这位我还没见过的“大师兄”也是神仙,可是任我想破脑壳,也想不出是天上哪位神仙下的凡。 究竟是什么事儿这么大不了,一个祗莲帝君也解决不了,要出动一班神仙? 温玉渲说前段时间他的二师兄受邀到昆仑山捉妖,此次能赶回来也是凑巧了。现下正为三清祭忙得不可开交。你若想为那日二师兄出手援助之事当面道谢,还须过些时日。 不过,他微笑说,二师兄性子向来冷冰冰的,你到时莫要给吓着才好。 唉,我也知道帝君他老人家性情冷淡,殊难亲近,我也吃过大亏来着。可这人没见着面还好,一知道这个我垂涎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活物摆在附近那地方,就如放了一堆蚂蚁在心内爬似的。 我忍耐了许久,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某夜鬼鬼祟祟往帝君所住的内苑摸去。 不必说,我趴在墙根的时候就给巡哨的弟子拦下来了。这班弟子也忒现实,早先我赖在床上装病时没少指指戳戳,鄙夷我白吃白喝,后面我当着众弟子的面找了掌内务的一位长老,捧上一叠银票,为改善山上的生活做了大贡献,这班弟子立马跟着少女破涕为笑似的,对我与阿寒态度大变。 我泄气地往回赶,转身时眼尖地发现,远远的,一身白的帝君身边伴着个一身红得扎眼的女子在他院子里的花丛下,正亲亲密密地月下赏花呢。 6 温玉渲口中说的过几日的三清祭,其实还有半个多月。 每日下午小光头铁定会来找阿寒的,阿寒却不理会他。不出两次,这小鬼头便掌握了规律,也不说找阿寒玩了,只拉着无所事事的我说出去东逛西逛,于是面无表情的阿寒必定也会跟出来的。 一大早,温玉渲便过来提了醒儿,要在天台上处理被二师兄擒住的坛妖呢。果真中饭刚咽下还未消食呢,小光头那跳猴子便喜滋滋地拉我去凑热闹。 天台上围了一大班弟子,一个个神情肃穆。本仙姑矜持,不好意思像小光头一般蚯蚓似的往前钻,只拉着儿子隐在弟子群里。 场中间祭了香炉,案上摆了个黑漆漆的坛子,坛上贴了张黄符。十几名仗剑弟子护阵,特别显眼的有三人,一个是温玉渲,一个是与我结下梁子的四师兄,另一个却是个鼻孔朝天的女人,身上穿的那身扎眼的红衣分外熟悉。 大伙儿对她的态度颇为敬慕痴迷,我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不得不承认这女人长得貌美如花。 温玉渲瞅那坛子的神色如那班弟子般严肃。那女人与风骚四师兄却是一个抱着手臂,一个拭着剑,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左顾右盼,没看到祗莲帝君他老人家。 小光头挤了过来,指着红衣女面上不屑地说:“那个就是六师姐。” 四师兄叫丹辰,六师姐叫司檀。 只见那六师姐司檀回眸好不妩媚一笑,咯咯道:“听说这坛妖害得五师兄险些送命,师妹这就给你出气可好?” 语气又是风情又是轻蔑。 温玉渲先是羞得脸色发红,接着耻得发白。 小光头摇头,“可怜哦,六师姐总这么玩弄五师兄。” 我问:“温师兄喜欢他的六师妹么?” 小光头重重点头。 我问:“那……二师兄呢?” 小光头一撇嘴,“哼,二师兄才不喜欢卖弄风骚的女人呢!” 我叹气,把那晚他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情形想了一遍又一遍。 凑完热闹,午睡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可我今天怎么也睡不下,翻出压在箱底的铜镜,将自己那眉那眼左右打量,长吁短叹。 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 我还在苦恼是不是该去找温玉渲要几颗活肤嫩肌的丹药捣碎了敷一敷,拯救一下我这满脸的沧桑,小光头贼头贼脑地挤进来,猥琐得跟什么似的,招手道:“快来,六师姐跟人掐架呢。” 还好,重头戏竟没有错过。我远远就看到他们的六师姐司檀那身扎眼的红衣,抱着剑横在大路上,愣是不让前面提着礼盒挽着花篮的一白一青俩女子过路。 远远看那两个姑娘面貌长得颇秀美,只是现下一个柳眉倒竖,一个窘得面红耳赤,无论是发脾气或者窘迫的,一律没有他们六师姐司檀的泼辣便是。 司檀说:既是来送礼道谢,礼到了人快些滚蛋便是。 柳眉倒竖的青衣女子气哼哼说:礼我们要当着二师兄面给,谢要当着二师兄面道,过几日便是二师兄生日呢!我们要给二师兄过完生日了再走。 司檀当面啐了一口说:啊呸!臭不要脸的狐媚子!我二师兄都不甩你了,还没脸没皮缠到山上,长得丑没人要,整天想男人想疯了! 那青衣女子气得直哆嗦,哗啦就抽出剑,司檀那凶婆娘也哗啦拔出了剑。 我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小光头在一旁感慨万千,直说他二师兄红颜祸水;三个女人很快从地上打到天上,把劝架的那几名不会飞的弟子急得直跺脚。本仙姑一边看一边八卦,小光头道:“那两个姐姐,是昆仑派的师姐,想来是二师兄前段时间到昆仑山帮忙捉妖,她们道谢来啦。” 我激动地问:“她们刚刚说的二师兄快过生日了是怎么回事?” 小光头挠头,“二师兄要过生日了,就是这么回事。” 昆仑派的两位姑娘最终还是住了下来,就在我隔壁。司檀气势汹汹地又过来吵了回架,杯盏盘子的哐啷哐啷往外摔;两位昆仑姑娘也不是好相与的,与司檀吵完架,接着吵嚷着要见二师兄,吵得整座山都有回音了。 晚上我和儿子两个正在用饭呢。砰的一声两扇门开了花,司檀那女夜叉一副找碴的模样进来了。 “就是她想拜师?”司檀嗤笑了声,“多大年纪了还想拜师,我看尽早找个男人嫁掉了事。” 吵架什么的,我可不太擅长。 因此我忍气吞声说:“是是是。寒弟,快过来向这位阿姨问好。” 因为这句“阿姨”,司檀差点把我住的精舍房顶掀了。 万幸关键时刻温玉渲总算赶过来了,拦住了司檀。 这回我遭了殃,换昆仑山那对姐妹花挨在我门口看热闹。那倒霉催的风骚四师兄丹辰也过来了,蜜蜂见了鲜花一样黏在昆仑姐妹花旁边,正绽放着迷人的笑容与姐妹花闲嗑牙,“师妹这花篮子做得真漂亮。我瞧师妹总随身带着,难道竟是一件法器?” “不是,不是。”白衣姑娘羞答答说,“这是我们姐妹俩准备给莲师兄的生日礼物。篮子里的花是我们昆仑山的奇花,配上昆仑山的凌波步与剑舞,花蕾便会绽放,十里飘香。” 丹辰一脸艳羡,“二位姑娘如此有心,我二师兄真是艳福不浅。” “哪里哪里。”青衣姑娘晕生双颊道,“怎抵得过莲师兄此次帮的大忙的一二分。” 但见粉红桃花雨纷飞,若非不得已,本仙姑实在不愿挤过去。 为了避开正动脚动手的司檀,我只好抱了儿子硬是挤了过去。 丹辰像是才发现我,做作地瞪大双眼,看我一身狼狈模样。 这时,司檀狠狠甩开温玉渲,正提剑向我刺来。昆仑那对姐妹花没站在我这边,站在我这边的丹辰却是与我有梁子的,剑来,他便装作没瞧见,还装出一副对我的惊惶失措迷惑不解的模样。 避无可避,我咬牙往前一蹿,而后扑通一声,重重撞入一人怀里。 7 那个怀抱暖暖的,有种清爽的味道说不出的好闻。 我感觉一双有力的手臂搭着我的肩膀扶了一下,瞬开错开的距离让我失落了一下。然后响起祗莲帝君那特有的冷冰冰的声音,“这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得出了结论,像只女蚂蚱蹦来蹦去的司檀的克星是她大师兄二师兄。 总之,帝君他老人家一出马,之前温玉渲费尽口舌满头大汗没办到的事情,帝君只轻轻一个眼神便解决了。 司檀将我狠狠挤开,挨到她二师兄身边撒娇。昆仑两姐妹更是羞得粉面酡红,手足失措。 这种情形下,我觉得能瞻仰帝君他老人家的英姿多一眼是一眼,因此暗地里瞧了一眼又一眼,口水也伴随着细咽了一口又一口,几乎把今儿喝的茶水反刍完,才发现我怀里的阿寒也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祗莲帝君。 帝君一抬手便收了他师妹握着的剑,动作熟稔,搭配着司檀那美貌丽靥,当真一双璧人。我觉得自己瞧着瞧着定然会显露些霜打茄子的意味,便别开了眼,看到旁边的昆仑姐妹花,我很高兴纠结的不止我一人。 丹辰慢慢踱了过来,刷啦打开白玉扇子扇了扇,向他师妹问:“二师兄的生日,连昆仑二位师妹都不辞辛苦过来庆祝,想来六师妹亦不甘落后吧?” 司檀骄傲得不行地挺挺胸脯,说这是自然,她预备给她二师兄过个难忘的生日,决不像某些人拿个破花篮一副穷酸相便过来丢人现脸。说完还挑衅地丢给昆仑姐妹鄙夷的眼神。把那姐妹俩气得又哆嗦个不停。 “那么这位姑娘呢?” 过了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是对我说话。 帝君像是才发现到我,将眼神轻轻落到这边。 一时我紧张得有些磕巴,脑子空白一片。道:“啊,这……这……”虽然得知帝君的生日让我很有隐蔽的喜悦,可帝君他一副与我不熟的模样,我给他送礼什么的是不是冒昧了点? 丹辰扑哧了一声,继续摇扇子,“听说你要拜师,我嘛,本来不同意的。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这么着吧,若你能在二师兄生日时送件让二师兄笑出来的礼物,我便算同意了。” 司檀咯咯笑道:“若是如此,我也同意。” 我做的梦里倒是看帝君笑过。 现实中……别说笑了,便是温和一些的表情都觉得有点寒碜人。 让帝君笑,估计也就比那顽石点头容易些许吧? 这分明是往死里整人嘛! 待我从打击中回过神,身边只剩下一个温玉渲面带歉疚地望着我。我叹了口气,心中呐喊:我儿啊我儿,将来你出息了可要替你娘将丹辰、司檀这两个贱人打个落花流水啊落花流水! 我住的那间精舍东西全教司檀砸了,只好换了一间。一安顿好,我便搜肠刮肚将身上值钱的玩意儿剥了下来。镯子、玉连环什么的一字排开,苦恼许久,我问我儿:“你瞧着可有哪样还入得眼?” 我儿很不给面子地昏昏欲睡。我猛地想起儿子身上倒还有件值钱东西,那是他两岁生日时我送他的一颗尾指大小的明珠。这粒明珠通体皎白莹泽,散着淡淡月华般的光晕,来历也甚为蹊跷,那日我路过集市,一名渔夫大声叫卖网来的两条金色鲤鱼。但见两条金鲤在网兜内挣扎不休,鱼目上泪光点点,我一时动了恻隐,花钱将两条鱼儿买下放生,给那贪财的渔夫狠宰了一番。 这颗明珠便是自其中一条金鱼口中吐出的。 饶是我见过许多珍奇之物,也猜不出这物事来历,但见其质地上佳,通体灵气萦绕,便猜是海底龙宫某样重宝,喜滋滋地将它送给了儿子。 阿寒似乎也极为喜欢这件礼物,一直带在贴身的荷包里,连睡觉也不曾解下。我才把手伸向他的宝贝荷包,他立即警觉得跟什么似的,死命护着,执拗道:“这样不行!” 我终于也有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晚上睡觉前给我儿猛讲了大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大道理,直折腾得我也困了,才洗洗睡了。 模糊间有人推我,隐约是个黑影子。我迷迷瞪瞪随黑影起了身,心里若有感应回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仍旧在床上躺着。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魂魄离了体? 身体轻飘飘地随着那黑影往前飘。外头星月正亮,夜露微凉,巡哨的弟子精神不振地眯着眼,我自他们身边飘过,进入内庭禁地,那班弟子毫无所觉。 我心内大喜,我这果真是在做梦! 一时我那心思活泛得跟那脱僵野马似的。那黑影一晃便不见了,我开始晃头晃脑,不假思索地往帝君住的那处院子摸去。 走着走着,路似乎不对。四处浓荫花影,竟是来到一处闲置的院子,四周空落落的没半丝人气。 门没关,室内点着一盏油灯,窗明几净,似是有人在内的样子。 瞧室内装饰,应是女子住处。 果然,转过铺了软褥的矮榻,纱幔后面挂了一幅画,画上背站着一个持剑女子,背景是漫天的杏花雨,我盯了好几眼,真是奇也怪哉,这女人背影说不出的熟悉。 正自流连,外头突然有些响动,我没心理准备,回头看时,差点失声叫出来。 院门正中,一人抬脚走了进来,不是祗莲帝君是谁? 我傻傻地看着帝君他径自走到我面前不远处,望定了我,眼光沉沉。 “看得如何?” 这梦……梦得忒真实了点。 也好在是梦,不然我怎么跟帝君他解释我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很不争气地心跳又加快了,只是心内委实好奇。我问:“这画里的是谁?” 帝君道:“她是我的三师妹。” 三师妹?不正是翘辫子了的那个? 我长长哦了一声,暗暗拿眼看帝君的表情。 一时间辰光悠悠,似乎能听到沙漏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帝君毫无预警地伸出手,向我道:“过来。” 我闻言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吓了一跳。 不是我矫情,我是真怕了帝君他老人家的反复无常、翻脸无情。只道帝君又变换什么法子整我。 不过我很快想开了,这是梦里!帝君他也只有在梦里,才这般亲狎主动。 想到这里,我脑门一热,奋不顾身伸手也握了过去。 呜呜……帝君他的手掌温暖又有力,触感还无比真实。 帝君牵着我,我飘飘然跟着他。 这梦啊梦,请不要醒,不要变,一直这样下去。 也不知道帝君要带我往哪里?我激动得死去活来,眼睛全黏在帝君身上,一时间快走了两步,几乎与帝君步无间隙,可这过度的亲密几乎让我的心肝怦怦跳出腔外。于是我又畏怯地缓了几步,落在身边。再然后窘迫地发现我的手心有些潮汗。 帝君他有没有发现,这样亲密的牵手是互为倾慕的男女才做的呢? 啊,为什么这仅仅是一个梦! 第二章 风月情痴若即若离 1 冷风萧瑟,那是一口剑冢。 我对这里的印象,是那日小光头对我说的:三师姐的剑冢就埋在那里,山上的雀鸟老是在那里拉屎,我便天天过去捉鸟烤肉吃。 帝君站定,示意我上前去看。所以我没办法再厚脸皮地装作自己忘记了手还和帝君他牵着。我上前了两步,冢上什么标识都没有,只在中间插了口剑。我一看之下大惑不解,“木剑?” “对,木剑。”祗莲帝君面罩寒霜,与方才牵手时判若两人。声音就像一阵冰雨,“我还待问你,那把真的剑你丢哪儿了?” 我便在这里活生生给吓醒了。 阳光大盛,外头丁零零的声音不绝。阿寒没在房内。 我洗净了脸在盒子里摸了点心吃,便出去找儿子。 昨晚的梦是那般真切,我禁不住往内庭方向多望了好几眼,也不知道里头的情形是否如梦里那般? 昆仑姐妹花今儿依旧一青一白,青衣的舞剑,白衣的捧着花篮,一边足踝系了个小铃,约莫踏的就是她家独创的那个凌波步,一步一曳,搭着脆生生的铃音,煞是曼妙动听。 风骚四师兄丹辰拿着一支横箫站在一边,一脸沉醉状。一舞终了,噼里啪啦地鼓掌叫好,复又叹息:原还想给二位师妹伴奏,如今听这美妙铃音,师兄都不好意思献丑了。 丹辰在,我哪有上去自寻晦气的理。正悄不做声绕道寻个弟子问话呢,他那眼珠子跟贼似的一转便看到我,然后不知识相为何物地硬是挡到我面前不让路。 “瞧大姐这副模样,刚睡醒?眼睛肿得跟什么似的。”他诚心实意地说,“五师弟也算一个炼丹能手,你和五师弟走得这般近,怎么不去向他讨要几粒消肿提神的药丸用用?” 我也万分诚恳道:“四师兄真体贴人。奈何我生得貌丑。”顿了顿,满脸艳羡,“怎比四师兄人比花娇?” 他笑,咄咄的眼神含杀带煞;本仙姑也笑,春风拂面万物复苏。 丹辰道:“怎么?我二师兄的礼物备好了么?” 我笑眯眯道:“不劳你费心。” 他举止轻佻地围着我转了一圈,说:“瞧你这副模样,也不像是拿得出值钱物事的样子。再说了,我二师兄也不是那庸俗凡品打动得了的。” 他话说得难听,这后半句倒是实情。 只不过我向来输人不输阵,于是我撇撇嘴,“没奈何,出门在外,家里纵有那东海的龙床、灵山上的阳雀蛋,也只有留着发霉的份儿,我拿不到呀。”丹辰便扑哧笑了出声,道:“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像昆仑山二位师妹那样跳个舞也是可以的。会么?弹琴呢?若都不成,还是趁早死心了好。” 杠没抬下去,因为我看到一早消失的儿子出现了。 小东西背过了手不肯让小光头牵,小光头只好委委屈屈地抓着他一个衣角,一手还拿了包吃食,两个小朋友拉拉扯扯过来了。 我眼尖看到儿子胸前挂着件物事,诧异道:“这串佛珠哪里来的?”阿寒扁嘴说道:“师傅给的。”我还在云里雾里,一旁的小光头兴奋道:“二师兄收了阿寒当徒弟了!现在阿寒辈分上小我一辈哦--”说到这里被我儿子推了一下,趴到一边嘴啃泥去了。 我彻底傻住了。 就这么收了,不用其他的师兄弟同意了? 事情的发展真让我措手不及……帝君他不声不响的,怎么突然这么帮我? “连个招呼都没打,事情就这么结了?”丹辰在旁边喃喃说。 小光头冲他喊:“二师兄说了,有事可自个儿问他去。”说完对着我,“二师兄说了,他的院子今后姐姐和寒寒可以自由出入,不会有人拦阻。还有一句话要我带到,姐姐莫忘了允诺的生日之事。” 这一个接一个的意外简直令我无法反应。 我以为生日赠礼什么的,都是丹辰、司檀两厮在一旁恶整起哄,难道一旁的帝君竟悄悄在意当真?我真是不敢相信! 把儿子领回了房细问具体情形,阿寒说:“师傅把我领了过去,先是问了我名字、今年几岁了,接着问我父母、什么地方出生的。问完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真不愧为帝君,所行之事当真令人无法猜透。 “后来师傅便问我,是不是想拜师修行?我回是。师傅又问修行很苦又乏味,你怕是不怕,我回不怕。师傅便说好,我收你为徒。” 我取了阿寒胸前的佛珠端详,一看之下又是吃了一惊,这哪里是普通的佛珠,分明是舍利!极有可能还是帝君的贴身之物。 这现实当真让我伤情。想本仙姑磨磨蹭蹭了这许多年,依旧无法接近祗莲帝君,我儿不过打了个照面,便合了帝君的眼缘。也不知这走的是什么狗屎运。 阿寒说:“起初我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师傅那我姐姐呢,师傅便说,你姐姐有什么要求,可自己寻了我说。” “噢!”我心怦怦乱跳。 山上的弟子灵得跟什么似的,不出半日,一个个都知道了阿寒成了他们二师兄的入室弟子。温玉渲过来道喜,笑着说他有心想收阿寒这个徒弟,没想到给二师兄占了先。 让我意外的是司檀。因为我觉得她必定是要整些什么幺蛾子的,都做好房间给她再拆一次的准备了。哪料到她见了阿寒,左看右看,我怀疑正午的太阳太大把她晒不正常了,总之她竟眉开眼笑的,一会儿开口让阿寒叫师叔,一会儿逗着阿寒要他叫姑姑,咯咯笑个不停,笑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更甚者后面还硬要塞给阿寒一条玉链子,让我觉得这天地真的变了。 只是我儿子争气,统统不甩她便是。 入门的弟子发了两套衣服、一些日用品及两本行气心法。我略翻了些,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东西,这方面我倒是能给儿子做些指点。给儿子换上了新衣衫,经过一番忐忑不安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带了儿子,过去给帝君磕头。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内庭,景物似乎与梦中见到的并无不同。带路的弟子将我们带到帝君所居住的那所院子外面,便止了步。小光头正托腮蹲在外头,看到我们,两眼放光迎了上来。 我只一想到这是祗莲帝君起行居住的地方,便局促不安。匆促间四下看了一眼,院子里遍植着木樨花,香沁扑鼻的。一组朱瓦矮墙连着一个月牙门,门上半边残联,题着:人与花心各自香。 我虽不太懂得欣赏,但觉得,帝君他老人家的品味就是好。 小光头说:“二师兄正在烹茶,让你们进去。”说着掀起帘子。 内室摆放了冰盆,帘子一掀,一股清凉混着烹茶的清雅淡香随风而来。 我当时呼吸一窒。 帘后还隔着一道珠帘,里头铺着精致的菱花凉席,席上摆了一套黄梨木矮几,红泥小炉里木炭正烧得通红,上头煮沸了的水汩汩冒着蟹眼小泡。 朱砂茶具旁放置的是一个半月型的银盘,盘里盛着浅浅清水。珠帘摇曳间,帝君逶逦伏在几案旁边,表情说不出的安静淡然,举止间也是慵懒随意到极点。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帝君。 我傻了一样看他又稍稍转过了脸,五官在绰约间更是俊美绝纶,他修长洁白的手指绞着一束月桂,一收一捋间,澄黄花瓣重重脱了枝蕊,漂浮在银盘里面。 多少年后,这一日的月桂花香味,从我的鼻尖缠绕到心底深处,一直挥散不去。 帝君便在花气芳郁间抬头,望定我们。 2 我像个愣头青一样紧巴巴说了来意,阿寒在下首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帝君巍巍然受了,出声说:“坐下罢。”我甫一沾席,帝君轻轻清了声嗓子,我立刻惊的弹起身,吭哧吭哧说,我还是站着的好。 呜呜,我的大方,你都哪里去了! 帝君清声说:“这些日子因为三清祭比较忙,授学之事便且放在一旁,我也不督促你,自己将那本行气的书翻翻看看,有疑问可来问我。” 又问了阿寒识了哪些字,平时都看了些什么书。 说起这方面我便可劲儿自豪了一番,我儿也不知道是谁的种,三岁就跟个老夫子似的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呢。 小光头在外头探头探脑,帝君一挥手,他便喜孜孜进来把我儿硬是拖走了,我不由傻眼,室内就只剩下我与帝君二人。 一时只有红泥小炉水泡汩汩声音。 帝君神色自若,水沸,他衣袖微动,我立马谄媚道:“我来便好。”净了手上前操弄。感觉帝君也住手了,略垂了头,视线随着我。 烹茶贵在心静,若在平时,虽没办法操作得如帝君那般仪态万千,勉强也是像模像样。只是此时在帝君的行注目礼下,水没泼出来已是万幸。 一时间局促,管不住嘴巴无话找话来。我说,师父这素瓷青花瓶甚好,修颈垂肩,平底还有提柄;这红泥小火炉也甚好,省炭!门外有人噗哧笑了一声,帝君眉眼盈盈然似有丝笑意,淡应道,你随他们唤我二师兄便好。 几日后,丹辰那厮笑得面目狰狞来问我,哪个素瓷青花瓶不是修颈垂肩,平底还有提柄?红泥小火炉省炭,你是如何想到的? 反正,我当时说完也省起自己说蠢话来着,悔恨交加之下,茶水便泼出好大一点,正正落在帝君白色衣袖上。 我眼巴巴瞧了下,硬着头皮折了袖子给他擦,帝君袖幅轻轻一拂,闪开了去。抬手端了茶轻啜了口,说道新摘的秋白露,茶汤虽淡簿些,倒也适口。 我在帝君的暗示下也喝了一杯,自然无法像帝君那般品个春水秋香来。 我问:“二师兄是不是有什么话吩咐?” 帝君说:“我确是有一事不明。听你所言,阿寒孩失怙,幼丧亲,余你这当姐姐的一个亲人,甚是可怜。” 我使劲点头。 帝君面色发冷:“莫不是胡说的罢?” 我不知道帝君他老人家何出此言,可是我心虚了,心一虚眼光就乱瞟了,腰也站不直了。 帝君他该不会对我使了读心术了罢? 那我这谎是扯还是不扯的好? 我纠结在当地。 帝君说:“我倒是听说另一个说法。坛妖作乱那日,山上十几个弟子亲耳听闻某人直呼‘快救我儿子’真切。那日的母子变成了姐弟,让人好生不明白。” 想来帝君一向高高在上,威严不容侵犯,定然是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对于欺瞒行径,无论大小利害,一概深痛恶绝罢? 为什么这些不好的事情总□于帝君面前呢?我心怅然。 帝君道:“如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该明白如何做了吧?” “是是是。再不敢欺瞒下去了。”我哭丧了脸。 帝君似还有话训示,我连忙附耳倾听。 但见他微蹙了蹙眉,似是有些难于启齿,我心里奇怪得不行,半晌才听他状似不经意问:“那孩子的父亲如今何在?” 我承认,我有罪,不该一而再地挑战帝君的威严。 我当时心想,欺骗过了帝君,他对我的印象定然大打扣折,我何不趁机说个悲惨曲折点的事故来博取帝君同情?于是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忧伤万分道:“那负心男人,早在孩子未出生时便弃了我母子而去,恩断义绝了。” 话说完,我便知道自己错了。 那一瞬,帝君眼光如炬,额上青筋爆起,我毫不怀疑,帝君手里若有把刀,他能把我剜下块肉来! 从帝君处出来,我的精神委靡不振。 我儿心情却不错,上午与小光头纠结着山上其他几个小伙伴踢了半日蹴鞠,中午吃多了半碗饭,待我午睡时也躺了过来。我在他面前长吁短叹,他凑过了小手摸摸我的脸,再摸摸,终于把我的心情摸开朗了许些。 有了帝君他老人家的压力在,我不敢懈怠,逢人便给他介绍,寒儿本来是我儿子。我悲惨地发现,这之后,本仙姑那不怎么青嫩的形象在他们眼中瞬间又老了十岁。 温玉渲听说了我要选乐器,亲自带了我去器房。 “往年师兄都不愿致办生日,今年有几位姑娘一起,定然热闹许多。” 复又微笑:“不知道姑娘要选什么乐器?像姑娘这种慧质兰心之人,想来吹弹的手艺也是得心应手,令人期待。” 我给夸不好意思了都。清清喉道:“不是我弹。诶,实不瞒你,这些物事我都不太拿手。”示意我儿拿了架上一个梨埙,试试音感。 帝君生辰之前,一有闲暇,我便携了儿子往林子里练奏——自然是儿子练,我半睐眼打拍子,也总是一半便昏昏欲睡。 儿子演练之时司檀来过一次,这女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下一看到我儿子便跟蜜蜂见了蜜似的,极尽贴服讨好之能事。儿子一吹完,她立马从坐姿吹奏手法到曲子大肆赞美了一番。面对我,则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听说你没东西拿出手,到时会有‘才艺表演’,你的才艺表演呢?” 好罢,我自夸海口的“才艺表演”确实有些夸张,她至于说得这么扭曲么! 我爱理不理看了她一眼,道:“这不是了。”方才她的评价不还挺好的么。 司檀差点从地上跳到天上,她吼:“什么?让寒儿吹奏便是你的才艺?”她差点一嘴吐沫喷到我脸上:“怎么会有你这种无脸无耻的女人?” 真是浅簿啊,竟不知道儿便是母最鬼斧神工之作!只是也须怪不得她,没生没养过,本仙姑也懒得与她计较。 帝君的生辰宴便设在他那遍植木犀花的外院中。温玉渲说道二师兄人缘甚好,晚些估计还有其它仙山的朋友来访。想来山上的生活枯燥沉闷,中庭外的那班弟子明明不得进入内苑,一个个也都是引颈期盼的样子。 有热闹,我自然是凑的,况且这热闹还是帝君他老人家的?自那日的训斥之后,我已好几日没看到帝君,心里纵有再深的疮疤也痊愈得七七八八了,我重新对能看到帝君一事感到雀跃非常。 美中不足的是司檀那婆娘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跟只红蝴蝶似的穿来插去,让我看了犯堵。一大早还指挥我过去帮忙打下手,她在上头哟哟喝喝,从行为到那副嘴脸都高我一个等级的模样,更是令我不爽。若不是想趁机在帝君面前卖乖讨好,本仙姑才不受这个鸟气! 这已是第二趟,本仙姑任劳任怨到中庭后园子里的酒窖提酒。我多年不做这体力活,饶是挑了最小最轻的那坛还偷偷揭开盖倒掉了半坛也把我搬得头重脚轻的。之所以愿意来第二趟,是因为本仙姑想在此选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休息,差不多了再回去。 我看准了酒窖后面的一块巨石,正待舒服伸个懒腰,后颈突如其来一阵椎心的疼。 神智一暗,模模糊糊听司檀那狠辣婆娘的声音:“你便识相在这后山睡上一觉,二师兄的生辰宴可不是你此等邋里邋遢的女人便可以参加的。”又咭咭道:“但愿山上的蚊子毒蜂没把你这张丑脸蜇成猪头了才好!” “师妹……你真的好毒。”另一个声音在后头响起。 司檀怒斥一声:“丹辰,莫要多管闲事!” “诶……我什么都没有瞧见……” 3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四周尽是暗的。 不远处树上伺伏的夜枭野猫子一对眼睛亮如灯烛,蚊子飞虫的声音嗡嗡作响。奇怪的是我身上一层簿簿的光晕莹罩,将那些毒虫蚊子尽阻挡在外。 我方一伸手,那层光晕即隐去不见。 再举目望去,我讶异发现不远处竟是一处殿宇,烛光明亮。 司檀那婆娘这是将我丢在何处?后颈还有些辣痛,看这光景确是不能去参加帝君的生辰宴了……我好一阵咬牙切齿。 待凑近那处大殿些,我不由又唬了一大跳。上头的大匾正书着“紫极殿”。殿前几名守值的弟子正东歪西倒呼呼大睡,显然是给做了手脚。 一时好奇往殿里面走去。灯火照映的正殿中三尊神像,正是三清金身!但见三清法相尊严,头顶玄云紫盖,身着金丝银线,手结法印,怀抱太虚。宝纛上各书三清敕号:玉清圣境大罗元始天尊、上清真境大罗灵宝天尊、太清仙境大罗道德天尊。 看来这便是三清祭斋醮的道场了。 只不过天尊的金身法相似乎并未完全造好。 正待退出去,手肘不小心顶到案上香炉,这圆肚物事便咕咚滚到天尊法相上去,香灰在元始天尊他老人家的法相上洒落一大团。我哀呼了一声,因早吃过对上神不敬的苦头,哪敢怠慢,挽起袖子便一通猛擦,而后我欲哭无泪地发现天尊法相上部分金漆未干,污糟糟一团已然去不掉了。 还好、还好天尊法相还未开光。 天尊啊天尊,小仙并非有意冒犯,您老人家该不会有那么大神通揪住弟子的错处吧? 我跑得十分心虚。 既知道这是三清道场地点,我也约摸知道了方位。虽没来过,出去倒不费劲。 吹了半夜山风,醒后给山蚊盯了几个包,除此外,人倒是无事。半路时遇到正在巡哨并未睡下的丹辰和温玉渲。丹辰那厮笑得本仙姑恶心透了,明知故问:“我说大姐,你不参加二师兄的生辰宴,大半夜却出来晃荡,这是干嘛呢?” 温玉渲则一旁面带担忧看着我。 本仙姑都给气乐了,今日之事权当给那狗儿咬了一嘴。 想来司檀将我丢到后山,又使用法术将一个枕头幻化成我的模样睡在床上。我回房看到儿子正搂着“我”睡觉,眉心微蹙,似是睡前遇到什么疑难事。我一搭上去,那个“我”立即变作枕头。我叹口气,略梳洗换了身衣衫,也埋头睡觉。 后边我才知道这晚小光头过来寻了我好几次,“我”呼呼大睡的,怎么推都推不醒。这付光景传到宴上,引发好一场哄堂大笑。这个说,这么能睡,莫不是猪罢;那个说,此事也须怪不得她,本来便是乡下村姑,上不得大场面。这便畏怯贪懒不来了。 隔日小光头看到我,还一脸气哼哼的。 本仙姑心里比他还有气,迎面就给他一个爆栗,啐道你这是什么破眼神儿,连床上睡的是个破枕头都分不清,他闻言便是一呆。这小子向来与我站同个阵盟,人又机灵,如此这般听我说了一翻,便毫不护短骂他六师姐手段下流,骂得我好生解气。 外头的那班弟子可就没有小光头这般贴心了,我走到哪里,取笑奚落的眼光便跟到哪里。这宗丑事便算担下了,真真窝囊。 温玉渲来瞧我,面色倒是平和如故。让我意外的是他竟注意到我颈项手背给山蚊盯的肿包,带来了一瓶擦拭的膏药给我。两人聊无可聊,便谈起宴上的情形。昆仑姐妹花的舞啦,花篮开花多么香啦,外山的仙友多么给面子啦,送了他二师兄不少奇珍啦,还有司檀那婆娘,给她二师兄招来百里外的某山的鹤王,在一班鹤子鹤孙的伴奏下舞了一曲,半空中飞星踏云的当真不似人间之韵什么的……诶,怎么跌不死她! 温玉渲道:“美中不足的是姑娘竟没来。” 我心中对司檀丹辰这对狼狈为奸的男女又是一通诅咒不已。 温玉渲又笑笑,道:“我的生日也近了,不知道姑娘到时能不能来?” 我听他口气竟似有些期待,心中有些微妙的暖意,不由也笑开,道:“你若欢迎,我自是乐意之至。” 话音刚落,门扉扣扣二声轻响。我回头,意外看到一身白的帝君就站在门外,面色淡簿,我那笑容不由自主便吓没了。 我都不敢去想象经过昨晚,帝君他心底如何看轻我了,诶! 温玉渲连忙迎了上去。道:“二师兄来找阿寒的罢?” 自始至终,我只听帝君轻轻应了二声,一声是现在“嗯。” 温玉渲道:“那真不巧,阿寒刚给剑铭带出去了。”剑铭这威武的名字正是小光头的,当时知道时我都给逗笑了,果真人不可相貌。 帝君听完便“哦”了一声。似没看到我一般,转身便走了。 他身体快没影了时,我才醒悟了过来,匆忙跟温玉渲打了个招呼,便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诶,想来帝君对我昨晚的行为定然十分厌恶鄙夷,明知我在后面追得辛苦,也不停下。我只好厚脸皮呼道:“二师兄等等!”他方始不太情愿顿了身体,冷淡看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向他挪近。 二人引发不少侧目。 帝君复又往前走,只是速度放慢许多。我亦跟着,面上谄媚得只差安条尾巴在后面拼命摇。 我道:“二师兄,其实昨晚……”帝君突兀说:“进来罢。”我这才发现竟跟到他的院子里。 “在山上住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我一愣,帝君他莫不是要与我聊家常? 我可劲儿点了下头:“还好!还好!其实昨晚……” “阿寒这孩子资质还不错,便是性子有些冷淡。” “啊,这个。”这个冷淡能冷淡过帝君你老人家么…… “你与五师弟感情倒是不错,走得很近么?” “五师兄人很好,很照顾我们母子。”我呵呵直笑,瞧帝君神色发冷,于是马上讨好说道:“当然二师兄对我们更为照顾一些。” 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帝君他面色回暖了些。端起茶杯缓缓啜了口茶放下,我奉承得跟什么似的马上道,我给二师兄添个茶水。 哪知手刚伸了过去,帝君突然张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全身跟过了电似的,便是现下司檀那婆娘痛哭流涕跑过来给我认错,我也不会这么惊讶。 一时血液倒流,我傻了站在原地。 直到帝君他很快松了手,我还久久无法动弹。 “好了。”他清清喉说了句我莫明其妙的话。 4 本仙姑聪明一世,当时竟无法参透帝君摸了我的手,不过是帮我消个肿包。 所以我维持着眼着一片明月光、心湖一片桃花雾的状态很久。 帝君清清喉,问我:“你方才追着我,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啊?我方才还要说什么事来着? 我的反应十分迟钝,冥思半晌方才脑中灵光一闪开了窍。可是早先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此时全缩回壳子里了,我张嘴哼哼,不知为何,话未出口面上先是一片**: “不知二师兄……晚上、有没有空?” 说完,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帝君似乎把眼光落在我脸上,可是我一点不敢看他面上神色。 这个当口,我隐约觉得帝君他也是有些动情。 可也是这个当口,炸雷一样响起司檀那杀千刀的雷公声,于是,我永远没法听到此时的帝君想如何回应我的。 “二师兄晚上没空!他要陪我练剑!” “呀,六师姐。瞅着这天气,晚上保不住会下雨嘛呢。”我委曲求全地冲司檀说。 练剑练剑,练你个头啊练剑! “这个不必你管!”她用力挤到帝君身边,恶狠狠瞪我,一副“二师兄是我的”女恶霸模样。 我原也不想管。最好能下雨打雷看劈不死你!我不心疼你这婆娘,可是我心疼帝君他老人家。 我看看帝君,他面上淡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颇尴尬,又有些委屈,偏又不甘心。此时我已经给司檀刺激得眼光不发直了,说话也不结巴了。 我冲帝君说:“二师兄,晚上我与寒儿在山外净莲池上边的莲心亭等你!希望你能抽空来一下!不会打扰你很多时间!”说完也不待听司檀定然会有的奚落,腿脚利索跑了。 回去我把儿子从眉毛到指甲片儿都修整了一番,换了身新衣裳,把我儿整治得崭新崭新的,只差喷香喷香一项了。 司檀跑过来威胁我,若敢跟她二师兄告状,要我好看。 这婆娘倒真看起得我,似到某男人面前告另一女人的状此等事,我还真做不来。 因此我特有气质地笑笑:“六师姐放宽心,我自不会去告的,要告也是找我儿子告。”待我儿出息了,看整不死你! 司檀一手牵了阿寒,佝腰偻背貌似温柔声音亲切道:“寒儿,姑姑待你好不好?” 还一手拿了块桂花糖糕以示引诱之意。我一旁看着十分鄙视,这一招自我儿岁余时便不管用了。 我虎视眈眈地看着,只要我儿有一丁点立场不坚定不够威武管教他晚上没饭吃!而我儿也真不愧为我生我养的,手一挣便把怪阿姨拂开了,还面色漠然拿了块手帕拭了拭怪阿姨握过的地方,那样子就别提多有范儿了! 司檀寻了没脸,却狠狠瞪我。临走放了句狠话: “瞧瞧你那副模样吧!二师兄才不会去!” 小光头过来问我,为什么约他二师兄到莲心亭去。 接着针对司檀向我出谋献策,他撇嘴道,六师姐就这样!平时就隔三岔五找机会找借口缠住二师兄,别提今天!她一定会死死缠住二师兄不让他走开一步的姐姐你相信我! 他小眼睛眨巴眨巴表忠心问我:姐姐你需不需要我偷偷把六师姐的剑藏起来顺便在她饭里下几斤巴豆? 我听着冒了头冷汗,这小东西好不猥琐,近来缠阿寒缠得狠了,莫要把我儿带坏了才好! 净莲池虽在外山,但因山势的关系,离中庭反倒近些。只不过要搭着小舟过去。 听说我要乘舟到亭上,温玉渲甚殷勤过来嘱咐我: “近来山上并不平静,你若过去切记莫要踏出亭外山道上。”我问为什么。温玉渲道:“开山的祖师曾在山上布下结界,寻常的妖魔进不得。亭外山道已在结界之外。” 难怪那日的坛妖只敢徘徊在天门之外。我实心实意对温玉渲道:“谢谢师兄。” 我原要自己撑着小舟过去,温玉渲二话不说便给我打开了浆。 晚饭的钟点刚过,天未曾完全暗下去,凉风习习。 我抱着阿寒,阿寒抱着那个梨埙,旁边歇着个入夜可照亮的小灯笼。流水滑动的声音在耳边悠然划过。 划桨的温玉渲突问我:“你……是不是很喜欢二师兄?” 我一愣,有些应对不及,而后很快故作淡定,睁眼说瞎话。 “啊,是这样的,我很感激二师兄。” 温玉渲静默了一下,似思量了下措辞才开口,语气含蓄得不得了:“你也知道,二师兄这个人,比较难亲近。” “……他一向如此。便是近年偶尔随他一起外出斩妖除魔,其他同道的师姐妹对二师兄表示好感的不知道有多少,但二师兄一应不假辞色。” “昆仑山的那二位师妹也是如此。此次千里迢迢而来,多少也是有些心冷。” 虽然我之前也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但见天儿看这姐妹俩与司檀那婆娘绊嘴打架,也没那份闲情了。我佯作不经意:“二师兄对六师姐不是很不错么?” 温玉渲一顿,才点点头道:“二师兄对师们的姐妹一向很好。” 一向?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位三师姐。 我沾了儿子的光,虽可以出入帝君的那处院子,但内庭其它地方依旧有层层守卫,不可擅闯的。因此自做了那个梦,哪怕我心中好奇得抓心挠肺,也只能望城空叹,没法过去印证。 帝君为人冷淡,温玉渲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 我内心其实忐忑,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上了河岸,还故作潇洒地对他说,你放心罢,我只不过因为二师兄生日那天没有到场很是歉疚,想把那天没有做好的事做完而以;这便是我的心意,二师兄若不来,也是没关系的。 于是温玉渲勉强笑笑,将小船拴好,又细声嘱咐了几句,御剑走了。 这一晚,我从金乌西沉等至月上中宵,倚着亭栏数着池中荷瓣一片二片至无数片,阿寒在我怀里睡了醒,醒了睡,帝君却一直没有来。 我很是情伤。 连雷公雨婆也不帮我,明明瞅着要下雨,后面却半点也无。 帝君他该是和他美貌师妹练剑去了罢? 懒得搭船划桨回去,失魂落魄间也忘了将温玉渲的劝告当回事,背了儿子迈向山道,想在夜风里走走清醒清醒。 等我想当回事时,迈出的步子已经收不回去了。 不远处一个红衣小姑娘在山道飘来荡去的,不正是女罗那小妖物? 于是,早先还一脑门风月情痴浆糊的我,哗啦啦像给淋了盆冰水,清醒了。 5 当时我以最快的速度吹熄了手上的小灯笼。 犯困的阿寒似乎对我骤如其来的紧张不解,我眼明手快捂住他的嘴巴。 距离结界已经大段距离,此时调转身往回走只怕弄出声响,反把那小妖物招来。 我只好原地僵着,只盼着这小煞星快快离去。 好在两人前面有一片浓荫遮挡,黑夜中不易发觉。两人尽量摒蔽声息,只要这女娃长的不是狗鼻子,便不会发觉我们。 在我心中叫苦不迭的时候,女罗那愁人的娃却一直在前头徘徊不去,两眼放空,嘴巴里神神叨叨的念着些古怪的话。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莫不是落地脑子便有些毛病吧? 她不走,我就原地硬挺着。 入夜蚊虫甚多,我勉强裹了衣幅遮住儿子一身,又不敢挥赶弄出声响,最终无法,捋起袖子露出整条手臂把蚊虫都吸引过来,诶,此驱蚊法子好不壮烈,希望明天别要太惨不忍睹。 温玉渲找到我们的时候,大半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女罗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他解了自己的外袍给我罩上,叹气:“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他说:“二师兄早遣了弟子过来叫你回去。下半夜巡哨的弟子发现那名弟子晕迷在山道上,才知道事情有异。你莫要怪二师兄……” 此时我哪还有心思想那风月之事? 我痛苦道:“五师兄,我也很想听你磕唠嗑唠,可是我……”我忍不住了。 我将儿子往他手里一撤,放心地晕过去。 这一病,足足病了二日。 我的身体原也没这么娇弱,只是前夜已然吹了半夜山风,铁打的也经不起再吹半夜,因此我病得很彻底。 也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乱七八糟地做着梦,具体什么梦忘记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追打蚊子。 一边打,一边还颇奇怪地喃喃说:蚊子咋这么多? 醒来时,自己正躺在床上,头痛欲裂,口里一嘴药味。 房里一大一小二人,大的捧着书看,小的则靠在灯下临着字贴,小身板儿挺得笔直。 我瞪突了眼睛。 不是因为看到帝君他老人家出现在这里,而是因为我看一大一小两人,半边俊脸都红红的。 难道他们吵过架?不对,就算吵架了,我儿也没那个力气把帝君老人家的俊脸打肿哪! 我哼哼了二声,二人立刻都停了手中物事。我自是不敢去招惹帝君他的,忙拉了我儿的手,摸摸他的小脸,心疼道:“谁把你打了?” 我儿眼光闪烁,三分委屈望我。 我注意到儿子身后的帝君微微把脸别开,清清喉,道:“醒了便好。”推门出去了。 一个二个,态度好生奇怪。 难道……我病中做梦拍死的两只超大的蚊子,是帝君与我儿的两张俊脸? 算、算了,本仙姑明智地决定不再就此事追问。 我这一惊吓,对帝君幽怨的心情立刻矛盾搀杂了心虚。不久后他复又推门进来,手里竟端了碗药。 他在我床边坐下,舀了一勺药汁,还动作细致地吹了吹。 我想我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同时心中又暗暗恼恨他时而绝情时而暖昧的做法。我心想此次脸丢至此种地步,不给他说开,以后休想在帝君面前抬头做人。 我挺自尊自爱道:“多谢二师兄,我儿来便好。” 帝君顿住,拿他深幽如渊潭的眼睛望我。 又来了!我在帝君这样的眼神下心总撒欢的跳。 我暗恨自己太没出息。 我想象自己咬文嚼字特有气质特有范儿地说话来着,可事实上我吐出的话却嗑嗑巴巴的,我说: “二师兄切莫、切莫因为此次的事情心怀歉疚。其实、其实此次约二师兄到亭子里,不过、不过是为了向二师兄、表达感激之情。” “此次、二师兄的生日,我没到,那天是我不对。其实、其实我与寒儿有为二师兄的生日排演了一支曲子,约二师兄到亭子,只是想把这支曲子吹给二师兄听听,没、没别的意思。” 我说:“其实、其实真的没别的意思,二师兄切莫、切莫听其他人胡言乱语、不着边际的话……” 我还想其实下去,帝君他突兀放下药碗儿,轻声问我:“现在可起得来?” 我懊恼地发现帝君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挺骨气地点头,还特别大方地笑了笑:“不过吹了阵山风,早该没事了!” 他随手拿了件披风,给我裹到身上,道:“那好,你随我来一下。” 我呆呆地随他指挥,不明白他意欲为何。 话虽说的漂亮,站起身才发觉眼前景物摇二摇。 马上有只手扶了过来,我有点惊吓的发觉,帝君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眉头皱得极凶,衬着脸上红艳红艳的巴掌印颇有惊心动魄的效果,我给吓的,马上不敢摇了,精神也集中了。 走出了房门,我才发觉,我竟是在帝君的那处院子里面。 帝君领着我进了另一个房间,里面空无一人。我正奇怪,回头看褥子里正卧着一只白眉鸟儿,鸟儿的两粒小豆眼紧闭,身上羽毛乱糟糟的跟得了鸟瘟似的,两只鸟爪软绵绵垂着散发着随时阵亡的信号。 我心一动,咽咽口水,问:“这是剑铭那小光头?” 帝君点点头。 “他误食了为山脉戾气孕结所生的果子,差些便死了。” 我想起上山那日他对着那株红色朱果流口水的模样,便有些哭笑不得。 这馋鸟,果真还是忍不住。 帝君说:“我施法救了他一日一夜,那晚我没去……实在是因为脱不开身。” 帝君竟是在跟我解释。 我慢半拍后,开始心花怒放。 6 亭子风波后,本仙姑已经彻底不知名声为何物。 也不知哪个缺德鬼,竟捏造事实说,本仙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约他们二师兄到亭子里企图来个霸王硬上钩,好在他们二师兄内心与那明镜似的,坐怀与那柳下惠似的,这才没让那无耻妇人得逞。二师兄还将计就计,略施惩戒,骗那妇人吹了一夜山风,好不令人快哉。 对于本仙姑竟然出现在帝君院子内一事,司檀那婆娘显得十分暴跳如雷,偏又忍着不在我儿面前发作,忍得委实辛苦。好不容易觅了空档,恶狠狠威胁我,长得像母蛤蟆便乖乖找那公蛤蟆去,别缠着她二师兄! 那二日我心情好得很,也懒得与她计较,还大方送与她一个仙气十足的微笑,道,六师姐此言差矣,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那不是好蛤蟆,把她气的,差点又拨剑劈我。 帝君很忙。弟子说,为了照顾小光头那只瘟鸟,还为了应付他徒弟那个不要脸的娘,二师兄很累,已然快三日没合过眼;弟子又说,不知道哪个混蛋竟然在三清祖师法身上涂了好大一团灰,连累得他们二师兄要重新塑祖师金身;弟子狠狠地:让他们抓到那个忤逆作乱之徒,定要好好治他一个对祖师不敬的大罪! 把我心虚的跟什么似的。 山腰那枚朱是被小光头吃下之后,便好像有什么给触动了一般,一夜之间,山上结界之外多出很多奇形怪状的花花树树,结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果子。我听温玉渲叹气:山上聚积的戾气越来越重,看来正道邪魔之战,劫数近矣。 他跟我解释:天地万物合而生,阴阳接而变化起。废兴之兆,相生相克。人间自古有清浊二气,清便是正道之气,浊便是天气戾气,两气间此消彼长。现在正是数千年一度的清气减而浊气长的劫数,势必会因这股戾气滋生许多邪魔为祸人间。 他接着又乐观:幸好三清祭将近,到时祖师定然指示抵挡邪魔之法。 随着好几个巡哨的弟子入夜莫名其妙受到邪物袭击,山上渐渐笼罩着一种低气压,别说外庭,就是中庭的一些弟子都有些如临大敌的意思。 这种时候,我提出下山一次,显然很不受赞同。 帝君闻言只轻声问我:“去几日?寒儿呢?” 我拍拍面色变得极难看的儿子呵呵直笑:“不出十日,寒儿便托二师兄照看了。” 倒是温玉渲闻言过来劝我:山上不平静,山下面恐也好不到哪里去。世道乱,不是什么紧要事,何不等清平些日子再去? 晚上帝君把我叫到房里,对我道:“把手伸出来罢。” 他拿了一支沾了金漆的笔在我手心画了一个古怪符号,而后说:“这是五行天雷,若遇什么危难可对准邪祟张手念咒,普通邪物便不敢欺近。”说完又教我一道简单法咒。 我傻傻道:“这五行天雷随时管用吗?需不需要什么避忌?比喻不能碰水什么的。” 他轻声说:“不用。” 一室幽静,帝君细细的呼吸似在咫尺间。 灯花堪剪,我心怦怦乱跳。 且不管帝君这个举动是否是因为我儿之故,他如此细致关照,令我激动。 回去之时我忍不住便回了头,看到帝君竟倚在门扉之间,面沉如水,不动声色了看我,我这一惊一乍吓的,差点跌到地上来个狗□。 最终成行时,小光头随我一同下山。此次这只小馋鸟也算吃了个大堑,人虽没变聪明,好歹警醒了些,元气恢复后愁眉苦脸来与我道歉,那晚亭子之事,是给他办砸了去。 他对将离开宝贝阿寒几日十分不舍,偏又对我承诺他的,将带他从集市的街头吃至巷尾一事十分向往,纠结得一塌糊涂。 我儿的小脸足足绷了二日。 下山帝君挽了他的小手送我,自内庭直送到天门再送到半山腰,颇有十八里相送的意思。我望着帝君他老人家,好几次真是欲言又止:何必送得这么辛苦,帝君您老人家不是会御剑么,御个剑送送我们多好啊,省时省力还省腿,考虑到这话有些破坏气氛,所以最终忍着没说,忍得十分辛苦。 此次下山是为了去照看我那几间供生计的铺子。一到人烟之地便发现,戾气已然弥散到四处作乱为祸。天数有变,一些不好的流言便趁机四起,一时间,人心有些慌慌。 到了我所住的那处城镇,县里正闹哄哄地宣传着“玄衣神仙”的光辉事迹。 “那日,原本正风和日丽的天时突狂风大作,乌云罩顶,劈头盖脸下起暴雨!” “一时间,但见电闪雷鸣,城外的千年古树都给连根拔出好几棵!” “不出半日工夫,暴雨引发的洪水积蓄了足足半尺来高!” “突地,天上一个霹雳!正好斩在我们洪仙镇的子母桥上!但见我们修建几百年的老桥,我们几代人的母亲桥,轰隆一声,便倒塌了!” “那极凶险之时,桥下竟响来一声婴啼之声!玄衣神仙便在此时出现了!” “但见他脚踩二片五彩祥云,手执开天劈地剑,双眼炯炯发亮,头似玄钟腰背如山,一条胳膊肘儿有咱们娘娘庙口那根巨柱那么粗!玄衣神仙怒喝一声,登时地动山摇!” “当时,玄衣神仙仅仅脚一蹬手一伸,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办到的!桥底婴孩已抱起至他手!” “可是,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神仙他一抱起那婴孩,竟哈哈一笑,怒斥:兀那妖物竟敢在本大仙面前行凶!手一掷,便把那婴孩掷于地上!”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婴孩一掷至地上,天上的响雷与狂风暴雨竟立时停止,毫无征兆!” “众人定睛一瞧,方才发现那婴孩竟长着三只眼睛,口吐獠牙,一双人手长着黑色利爪。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妖!” …… 本仙姑津津有味听到这里,忍不住便问:“那那神仙呢?” 这个说:“神仙教县太爷接回衙门接风洗尘了!” 那个欢呼:“太爷已然发话了,玄衣神仙他老人家在太爷的苦苦哀求下,答应明日将乘坐辇驾在镇内游街,接受鲜花贡品!我们快快回家准备,焚香沐浴更衣,不可对活神仙不敬!” 我好不容易挨至次日,便兴奋拉了小光头凑热闹看游街去。 街上人头涌动,声浪如潮。午时三刻过,远远一声鸣锣开道,一大队人马抬了鲜花锦幡,簇拥一顶辇驾过来了。 远远的,我就见辇驾懒懒坐着一青年男子,如传说穿了一身黑衣,眼神三分邪气,面上谈笑风生,一边与街上的闺女大妈挥手,一边把随侍的两名美艳婢女逗得桃粉纷飞。 本仙姑正心道这哪来的神棍招摇撞骗。头一回,就看到了身边的小光头瞪突了小眼睛,面上表情好似吃过大便,竟似撞到熟人。 7 自打见了活神仙,小光头养成探头探脑的习惯,整天跟那做贼似的。 不久便来找我,委委屈屈道:“姐姐,我想寒儿了,我们何时回去?” 我有心问他有什么难处,这小家伙却言辞闪烁的死活不说。我心想山上与他相熟,又那般派头的,横竖不脱那几人,也没再追问。 那几日我也确实挺忙。虽然几间铺子也不是特别大,但一段时日积累的锁碎事不少,近年来我对几间铺子投入的精力早不似初初的玩票性质。因店里头的伙计曾对我说,这店不仅仅是掌柜的生计,也是他们几名帮工一家上下几口子人的生计。听说了这个,我也便上了些心。 管事寻了我道,现任的知县乃新官上任,许多关系要重新打点,我不在那段时间便是由他依旧惯例包了封银子过去;现下我回来了,又适逢县中桥瘫塌这种事,少不了花多些黄白之物。 想来本仙姑就算成了仙也不脱俗字,对这俗世的规则利害得心应手,且深以为然。当天便往左右店子走动了下,探了探那些店主口风,隔日便包了一封自认还相宜的银子,往衙门后堂送去。 我若知道,这一去给自己惹了个麻烦,我是不去的。 因临走时还顺带将店内成色上好的胭脂水粉包了一些,送给衙内女眷。到时被告知,县爷他老婆闺女正在后园赏菊呢。 隐隐听到后园有男有女,莺声燕语,嘻嘻哈哈,那阵仗正玩至酣畅。我也没自讨没趣去打扰,只寻了县太爷他夫人的大侍女,报了自家门号,心意到了便成。 清风送爽,一园子秋菊开得烂漫金黄。 本仙姑悠哉悠哉往回走,一边欣赏一边分神想着是不是该回山去了?没提防花荫间簌簌一动,钻出一人来。力气奇大,一下捉出我的手腕。 “亲亲小宝贝,本座来猜猜,你是哪个?” 轻挑发腻的声音引得本仙姑周身鸡皮疙瘩一劲儿掉。 我一眼认出男人正是前日看到的神棍。他面上缚了条绫带,东摸西摸的敢情正玩躲猫猫呢。 我一挣不脱,再挣照顾。捻起长指甲片儿使劲往他手上嫩皮掐下去,他哇的一声大叫,那轻浮发 浪劲儿跟吞了十斤□似的,扑腾一阵,将我两只手抓了个囫囵。 “小泼猫,莫要让哥哥猜出你是谁?”他嘻嘻哈哈说。 我无可奈何道:“这个那个都不是,我路过的,你抓错人了,快些放了我。” “哥哥可不是这么好哄骗的!你再不说,我便用摸的了。”两人推推搡搡的,正好旁边是个池塘,我便有些急了,斥道:“你要疯找别人疯去,旁边便是个池子,你就算不看看人好歹看看路!” 话音刚落,那厮竟又摸又捏着沿我手臂往上摸,我勃然大怒,不及多想对准他那脸便吼:“五行天雷!” 轰隆一声暴响,浓烟滚滚,人高马大的男人跟那四腿青蛙一般趴入池塘。 帝、帝君他老人家的五行天雷,威力委实惊人了些。 我不敢看玄衣神仙那厮的惨状,一溜烟跑个干净。 回去连喝了二碗镇神汤那心还怦怦乱跳。也不知道那厮是否会寻到我头上。本仙姑现在也算一技傍身,不是怕他,而是觉得给那等泼皮无赖之人缠上,定然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隔日听到“玄衣神仙”要离开洪仙镇,我还有些不相信。 百姓自发组织恭送活神仙,太爷的千金更是哭得跟泪人似的。我瞧完全程,确定那人是真的走了后,大感放心。 心情极好,回去还特地绕到对街买了小光头最喜吃的秘制炒豆子。回到院子正是日影簿斜时分。我一眼瞧见,平时好动得跟那猴子似的小光头正直挺挺跪在院中紫藤架下,哭丧着脸。 我噗哧便笑出来,问道:“你做什么?” 小光头转过脸,拼命冲我眨巴眼睛。我还没反应过来,紫腾架下走出一人,笑吟吟道:“三师妹,别来无恙。” 我第一反应,不是注意他嘴里说了什么,而是张手吼:五行天雷!那男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衣袖一拂,半空的霹雳竟便教他消弥了去;我不敢置信再吼,他再拂。不出片刻,我便给迫至角落。 神棍那张邪里邪气的脸眉头大皱:“师妹,你的法术呢?”他冲我左看右看,张手抓我:“你怎么变成这副丑样子?” 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放手啊!抓我做甚么!”本仙姑朝他怒目而视。 他面上愕然:“师妹,你不认得我了?” 小光头在后面哭丧着脸:“大师兄,她不是三师姐啊……” 神棍瞧瞧我,又瞧瞧小光头,笑道:“莫要开玩笑,我自是不信的。” 第三章 除魔之行 1 神棍大师兄这一来,愣是把门户把死。 原本我们已经打算回山,包袱物事都收拾好了。那大师兄住在我的屋子里,大摇大摆跟那县太爷似的。小光头忍气吞声过去请示,他大爷把二郎腿一翘: “急什么!住得好好的!许久未品尝这平常人家柴米酱醋的日子了!” 小光头整张脸全皱在一起,敢怒不敢言:“可是……三清祭快到了,大师兄你不回去么?” 他道:“三清祭有你二师兄主持,你二师兄定然会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我放心得很!” 小光头找着我,跟那热锅的蚂蚁似的:“怎么办?怎么办?二师兄会杀了我!” 我安慰他:“二师兄让你出来,也是有给你玩儿的意思,多呆几日没有关系的。” 他哭丧了脸:“你不明白……诶,我不是出来玩的啦!” 敢情他这几日吃的耍的还少么? 惹不起他大师兄,躲还不行嘛。我与小光头商量着决定来个不告而别,半夜包袱款款收着还未踏出院门呢,他大师兄早懒懒倚在门框等着,道:“你们这是要往哪里?” 他随手一扬,便在院子划下一圈金色结界,道:“你们若能走出这道结界,便随你们去。” 小光头不信邪试了一次,额头给烫了个大包。 我想捏死他大师兄的心思都有了。 他在院里转眼住了三日,整天除要吃要喝跟大爷似的外,没事便骚扰我。 他固执地认为我是他那个翘辫子的三师妹,任我与小光头怎么强调都不相信。缠着我问东问西问不出个所以然后,便把小光头叫到房里,问我是如何上山的。出来后笑得一脸起腻,道:“三师妹,你当真什么都忘了也甚好,我们从头开始罢。” 我一身鸡皮疙瘩猛地往下掉。 我吃饭,他便笑咪咪与我凑;饭后消食,冷不丁他能从哪里冒出来。还时常动脚动手,把本仙姑这么温柔好脾气的人气的,身上带了三把刀子防身,脸绷得与我儿有得一拼。 我最后都没脾气了,问他:“你自己想赖着,拉着我们两个这是干什么?” 他轻浮道:“这是与三师妹培养感情啊。” 我说:“大师兄千万别这么说,我与你不熟。” 他眨巴眼睛:“师妹,以前你都是唤我衡清的,往后也这么叫吧?” 我问小光头:“你大师兄与三师姐以前关系很好么?” 小光头鄙夷道:“哪有,三师姐一向很讨厌大师兄。她喜欢的是二师兄!” 我内心吃紧了一下:“这么说,她与二师兄的感情是不错的?” 小光头挠挠头,干巴巴道:“是啦……大师兄与二师兄因为三师姐,闹过不愉快。” 不知为什么,我听了心里有些烦闷。 我问:“我与你三师妹生得好像么?为什么你大师兄会认为我是她?” 小光头摇头:“不像啊,大师兄向来奇奇怪怪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便问他大师兄:“我与你那三师妹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为什么一口咬定我是她?莫不是来消遣我的吧?” 他笑得份外得瑟,一副你骗不了我的模样,理所当然道:“还用说么,师妹你一定是用什么奇怪的法子把自己弄成这样啊。师妹啊,你还是以前的模样美些。” 他叹气:“若不是你忘了,我真想问问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我都以为你回天界去了,这人间没有你,索然无味,若不是天帝有令,时间不到不得返回天庭,我当时就立即想回天界找你!” 说罢,深情款款望我,望得我又一阵鸡皮疙瘩。 看来,他这个三师妹原是天上仙姝,也并非如小光头口中所说的死了,而是极有可能人间肉身寂灭,重返天界去了。 我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看到的那所院子、那个奇怪的木剑冢,帝君对着我提起他师妹时奇怪的口吻,隐隐有个感觉:帝君莫不是也认为我是他三师妹,才对我这么好的吧? 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难受。 在确定我不是在跟他装的后,神棍大师兄对我法力尽失一事十分不解。虽然他认错了人,可这也是我本身的客观事实。我难得对他挑起的话题这么感兴趣,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他原本一副侃侃而谈的模样,闻言立即闭上嘴巴,我不死心问他:“你不希望你的三师妹恢复法力么?”他道: “你如此甚好。师妹不必害怕,有什么危难衡清定然挺身而出。”说完又特和蔼可亲拿他那手来拍我。 后面小光头鄙视对我说:大师兄以前就经常因为想占三师姐的便宜给打得落花流水,那法术没有了他巴不得,怎么会让你好? 总之,在对他神棍大师兄的评价上,我觉得小光头说话从来没有这么靠谱过。 但凡沾上帝君他老人家,这位大师兄事事较劲,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他还大肆嘲笑帝君他的五行天雷如小儿手笔,令我十分恼怒。 我佯装很稀罕问道:“莫不是大师兄的天雷响些大些?” 神棍大师兄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 我摇头表示不信。他便依样画葫芦在我手心画了诀咒,面带鼓励与我说,试试。我笑咪咪的,装模作样比划了一番,猛地收势不住了一般往跟在身后的他一张手,吼道:大师兄当心了! 神棍大师兄脸上还挂着风流倜傥的笑呢,下一刻差些给我轰成个烤地薯。 我差些便以为这神棍大师兄要在这里与我们耗上一年半载的不走了,意外发生在某一日。 那日饭罢,我正昏昏欲睡,与旁边一脸愁云惨淡的小光头靠在一起。 神棍大师兄不知道哪里端来一盘时令水果,还殷勤地洗净削好。 我与小光头两人无精打彩的,只有他一人兴致勃勃,咂巴咂巴一劲儿赞着这个石榴汁多,那个梨子爽脆。我一边打嗑睡一边在他迫视下随手拿着往嘴里塞,隐约间似乎看到他往铜盆里的清水做了个术诀,下一刻,嘴里的东西差些喷出来。 神棍大师兄冲着水面笑嘻嘻道:“二师弟,别来无恙呀。” 水面浮起影像,紧跟传来帝君那把清冽声音:“大师兄。” 这声音一响起,比那醒神药还管用。 我什么嗑睡虫都跑光了,瞪突了眼睛看。 神棍大师兄咔嚓咔啃梨子,轻浮猥琐道:“没事,就想跟二师弟聊聊,我正与三师妹她吃水果呢!” 三师妹吃水果这几字还咬得特别重。 我磨牙,旁边的小光头一副他没命了的惊慌模样。 我探头探脑。水盆里面的帝君似乎在书写什么物事,闻言轻轻撂下笔,随手拿了案上的茶盏从容啜了一口。良久方出声道: “大师兄找得甚好,我差些便忘记了。近些日子我收了一个徒弟,一直寻不到机会引见。”他稍转过脸,道:“寒儿,快些拜见大师伯。” 水面出现我儿的身影,我激动得差点扑上去。 里头我儿小大人似的向他师伯行礼,而后似乎看到了我,问道:“娘亲,你何时回来?” 神棍大师兄手里的梨子啪答掉到地上。 水纹一阵抖动,影像消失了。 神棍大师兄猛捉住我的手,凶神恶煞似要吃了我般吼:“你!何时与二师弟一起,连孩子都生了?” “你说什么啊……”我茫然无法反应。 “可恶!”他阴霾满脸,手一拂将那盘水果摔个干净。咬牙切齿道:“走!回山去!” 2 想吃醋也不带这样吧?儿子是我生的没错,可这与帝君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对神棍大师兄的结论很是莫名其妙。 他一脸控诉:“师妹,事到如此,你还想狡辩!我眼睛好好的可没瞎,那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种!你,怎么可以联合二师弟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么对我?!” 他的话如醍醐灌顶。 是喔,我这么一寻思,不得不承认:我儿从骨子里的气质到脸上的那两片小嘴唇儿,无一不是个缩小版的帝君嘛!难不成我在天界之时对帝君他老人家的怨念竟这么大,不知不觉将儿子养成这副模样? 虽说天界风气并不保守,时常有男女互通款曲之类的韵事发生,可要我相信帝君他老人家会与一名女子暗结珠胎,那是打死我也不相信的。 我对连累他老人家的清白十分抱歉不安。 这大师兄御剑飞行,拖着我押犯人似的往山上而去。小光头被他远远抛在后面。小东西恢复了原形白眉鸟,在后头扑腾着鸟翅使出吃奶的力气赶。 不出二顿饭工夫,便到嵯峨山顶。 我估计整个山上的弟子都出来了,齐刷刷站在天山外喊道:“恭迎大师兄!”神棍大师兄跳下剑,收了云蔼,扯着我大摇大摆往前走,老气横秋道: “你们如何知道我要回来?” 弟子们喊口号似的一齐说:“是二师兄告知弟子的。知道大师兄将回来,我们早早便在此等候。” “是么!”神棍大师兄笑得别提多寒碜人,道:“今儿确实有一宗喜事,这是你们三师姐——怎么还不快快参拜?” 弟子们傻了吧唧的看我。 我眼尖看到温玉渲从里头出来,拼命朝他眨眼。温玉渲朝他大师兄行礼,礼毕方始将眼睛落到我身上,迟疑道:“大师兄……不知道这位姑娘如何得罪了你?” “放肆!”神棍大师兄斥道:“她是你三师姐,还不行礼?” 这下连温玉渲也傻了吧唧了。 神棍他扯着我,硬是强迫一众弟子也朝我喊了一遍“恭迎三师姐”,那规格跟朝拜女皇似的,我也终于见识到神棍大师兄他在山上的样子,跟那土匪似的,还是专门欺男霸女那一种。 他拉着我往他怀里一扯,撞得我一脑门星星,随手指了个弟子:“去,告诉你二师兄,我与三师妹一齐回来了!” 那弟子连滚带爬跑了。 真的,我真可怜他们。 不仅因为突然多出来的我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三师姐”,还因为他们伺候的主儿一副想找全天下麻烦的模样。 等我回过神,他们大师兄衡清已经拉着我横冲直撞至内苑。因早先在路上朝他冷嘲热讽顺带猛夸了帝君他老人家一番,这厮最是听不得帝君他半句好话的,一怒之下给我下了禁言咒。这会儿我吱吱唔唔说不出话,只拼命要掰开他抓我手腕的手,冷不提防他顿了下来,一头撞上他后背,又一阵眼冒金星。 “娘亲!”我听我儿脆生生叫了一声,紧跟着跑了过来跟我一块掰。母子别提多一心了,我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不知道大师兄带我徒儿的娘往哪里去?”帝君他老人家冷冷的声音响起。 衡清讶道:“这里只有一个三师妹,哪有什么你徒儿的娘?”话说完捂着手嗷嗷叫了好大一声……我儿正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我的反应很利索,一脱手立马抱着儿子往帝君后面缩。自觉底气足了一些,与我儿一块恶狠狠地瞪着神棍大师兄。 衡清却把注意力放在他二师弟身上,面色不善,半晌说了通让我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二师弟莫不忘了当初下凡之前立下的约定,你这么做,可是违规了。” 帝君他老人家沉默,一脸淡漠。 衡清哼道:“别以为这样我便会放弃。该怎么来,还待怎么来。”他复划拉一声就抽开了剑,阴恻恻道:“二师弟,好一阵没有碰面,不知道你最近剑术有何增长?” 帝君道:“师门庭训,门内不得互殴。但若大师兄想切磋一番,我自是奉陪的。” 衡清变脸比那翻书还快。他哈哈道:“互殴什么的,我当然也是不做的!方才不过玩笑,此番累了,便先梳洗作休息去。” 临走前还朝我深情款款地抛了个媚眼,笑容拂面道:“二师弟不知道……这几日我与你三师妹朝夕相对的,很是……嗯,情愫暗生。” 这人的脸皮……委实厚了些。 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听旁边有人尖叫了一声。司檀那婆娘面色跟纸一样白摇摇欲坠向她大师兄走去,怨妇一样含泪问:“大师兄……你刚刚说什么?” 衡清欢乐说:“六师妹啊。来得正好,大师兄找到你三师姐了。” 司檀发疯:“我才没有什么三师姐!大师兄你看清楚了,这个女人早跟二师兄生了个孩子了!难道你想捡二师兄的破鞋?!”话说完脸扭到一旁捂着脸不敢置信望她大师兄。 衡清稀松平常地往他六师妹甩了个锅贴,我眨巴眨巴看着,这巴掌甩的,好生让人解气。他第二记还要落下时,一旁给人格开了。 帝君隔开他大师兄的手,冷冷道,他六师妹还由不得你这么作贱。司檀眼泪汪汪道:“二师兄,你快告诉大师兄,这女人才不是什么三师姐!” 帝君道:“她便是你三师姐。” 司檀泪奔走了。 我的嘴巴惊成O型。 这误会……似乎越来越大了。 可是嘴巴不能说话,也只能张着。 待到晚上我才知道,衡清那厮的确是不互殴的,他玩偷袭。 我与我儿久别重逢,别提多激动,嘴巴一恢复自由便叽叽咕咕将我儿从头发心到腿跟都关怀了一遍。直至三更才迷迷糊糊要睡,猛听屋外砰的一声巨响。 我连忙奔至屋外观看,院子里一个黑影滚在地下挣扎,呼呼出声,不一会儿化作一缕乌烟消散。帝君只披了一件单衣,站在回廊木樨花树荫下,面无表情拭着剑。 远远的,我看看帝君黑发披散,抿紧的簿唇到下颌以下,流畅优雅的线条直入松垮垮的衣襟里面。 我不由自主便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这令人尴尬的声音引起了帝君的注意。 我走了过去,因为我看到白天迟到许久的小光头此时正顶着一个洗孟在院落罚跪呢。 我问道:“剑铭他他他做错了什么事?” 帝君淡然道:“他办事不力。” 小光头一旁眼泪花花了望我。 我爱莫能助地望他,因我自己也是一脑门官司。 我扭着手指纠结了半天:“二师兄,白天的事……”我鼓起勇气道:“他们胡言乱语,请你不要介意。” 帝君略敛下眉睫,应道:“哦。” 我干巴巴笑道:“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我自然也是不信的。二师兄也根本不是这种人。” 帝君应道:“哦。” 我非常严肃道:“二师兄为人冷淡自持,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我哈哈大笑三声,只差些便说出道德文章举世流芳来溜须拍马,道:“我儿虽生得与二师兄像些,但那是巧合、巧合!他们眼睛是涂了狗屎抹了泥了,才说出那些污蔑二师兄的话,哈哈、哈哈!” 入夜了风吹得有些冷。 四周还静得特别诡异。 我心里在打退堂鼓,很是后悔半夜三更了还来找帝君谈这般乱七八糟的话题。 想到这里,手刚一缩,猛地便教人抓住。 我瞠大双眼,惊恐地看到帝君迅速低头,唇瓣凑了过来往我唇上碾了一下。 “这样呢?” 我已然卡壳了。 “这样呢?”他抓过我的手,按入他松垮垮的衣襟里面。 3 手底下的肌肤烫手,完全不似帝君给人冷冰冰感觉。 我很没有骨气地跑了,而后躺到床上,唉声叹气,怎么也睡不着。 很多的事情,超出我的想象。 帝君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寒在半醒半梦中困倦问我:“娘亲,师父真是我爹爹吗?” 我把他揽到怀里哄他:“莫要听他们胡说,只记着娘亲告诉你的。知道么?” 我儿在这种时候最好哄话,我问他:“喜欢你师父么?” 他道:“师父给我念书,陪我临大字,教我练剑……我很是喜欢他。可是……他要同我抢娘亲……”说到这里已是呓语。 我捧住自己的脸,燥热一片。 心慌意乱。 我从来没有碰到这样的帝君,冥思苦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而那羞人的触感却烙印在指尖,挥之不去,简直令我惊慌失措。 本仙姑活了这许多年,第一次体会羞耻为何物,连门都不敢出。 衡清吃饱了睡好了穿得精神抖擞就来找我麻烦。 他一来,司檀那婆娘必定是来的。他缠着我,司檀便缠着他。 他道:“三师妹,我给你收拾了房子,这便搬过去罢?”旁边的司檀扯他衣袖:“大师兄,陪我练剑啦!” “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子与男子住同一院落,于名声有碍……”司檀继续扯:“大师兄,陪我练剑啦!” 隔日,两人又来,只是换了一套说辞。神棍大师兄拼命让我摸他的剑,摸完了又问:“如何?大师兄舞舞剑给你看罢?”司檀则在旁边锲而不舍:“大师兄,荷花开了,陪我去摘摘荷花吧!” …… 我问那几日都过得颇哀怨的小光头问:“你六师姐不是喜欢你二师兄么?” 小光头道:“对啊!” 我十分不解:“那对你大师兄又是怎么回事?” 小光头脸皱得跟包子一般:“六师姐二个都喜欢啊。” 三清祭到来之前,几日不见的帝君突出现在屋子里。我没有心理准备,局促得差点把茶水泼到他身上去。 他似乎是来检查我儿功课的,坐与阿寒一旁,指导督促,颇为耐心细致。 我暗暗偷窥着心中怦然一动:那画面……还真的挺像一对父子。 帝君的眼光似不经意扫来。 我慌的移开视线,恨不能掘个洞钻进去。 “三清祭时,师尊极有可能会召见你,因此你到时便在外殿守着吧。” “喔?喔!” 待他走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慢半拍有些欣喜。 我虽了解不多,但隐约知道,他们师尊半月老祖似乎是在天界也顶有名气的一位地仙,号称与日月同寿。这样的上仙尊者,定是参透**,得悟天机,会有我何时得赦重回天界的提点也未必可知。 我何不到时问问? 醮斋的地点果真是在上次无意撞到的紫极殿。殿前放起一个巨大铜鼎,供着香火蜡烛。整个中庭的弟子在外殿盘膝打座,面上虔诚无比。 我眼巴巴看着一干辈份高的弟子鱼贯进了内殿。难得身边没了衡清与司檀二人的聒噪,可一是没人理会,二是惦记着祖师召见时的光景,难免便觉得时间有些难挨。 天色清朗,辰光明媚。我携着我儿百无聊奈走了一圈,颇感无趣,便拾了一级石阶两人坐下。我打了个呵欠叮嘱我儿道:“你提起精神来,莫在祖师殿外困乏对祖师非常不敬。”我儿甚乖巧与我揉眼窝,只怪他揉得太舒服,我头直点,不一会儿竟真的睡了。 隐约间发觉自己起了身,像有什么在呼唤一般,身体轻飘飘的竟不受控制。 我一步步朝内殿走去。 三清殿前,檀烟袅绕、灯烛辉煌。 斋醮仪式是由门中几名身着道袍、模样看来极老的长老主持,我看到与我相熟了的那几人及几名高等弟子皆盘膝于三清驾前,面色庄重肃穆,坐忘心斋。 奇怪的是,竟不见帝君与那神棍大师兄二人。 我看着索然无味,一凝神似乎听到某处殿宇隐约有声音,不由自主便飘了过去。 懵懵懂懂不知穿过什么门道,见一素匾偏殿,门半虚掩着。我自那门隙看了个大概,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看到帝君他褪尽外袍,身上仅着了单衣,自缚双手跪于地上,俨然一副负荆请罪模样。 他面前盘坐一个容光焕发、鹤发童颜的老道,那老道一副叹息神色,身下立着那神棍大师兄衡清,却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衡清道:“祖师,此人做事下流,卑鄙无耻,便是置下五道天雷也不过份。” 想来那老道便是他们师尊半月老祖了。 只是,衡清说话时乖戾得很,浑不像对师长口吻,倒像是对平辈之间。我一边奇怪之余,一边暗暗磨牙,好你个泼皮无赖黑心肝大师兄,也不知道拿捏了帝君他老人家什么蝇头微末的错处,便落井下石! 我紧张的还待看下去,不知何处来的一阵朔风突起,身子不由自主便给卷飞了去。 落脚之处却是另一处大殿,只是殿中挂件装饰却浑不似它处,但见斗栱横梁、金砖墁地,竟是富贵耀眼得紧。两颗夜明珠殿中左右放着,殿内仙障飘渺。 我左顾右盼,以我专业的眼光,别说殿内那明珠鹤塑,便是脚下的金砖,都不似凡品。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瞧着如何?” 我随口说:“奢气得紧,上仙的洞府布置得,跟皇宫似的。” 那人叹了老长一口气,道:“你还不过来。” 我这人向来挺警惕的,不知道为何此时却懒散控制不住自己飘了过去。绰约间有一挺拔男子立于仙障之间,伸手一揽便将我环住。 我僵住。那人跟糟老头似的又是一个长叹: “原想让你明白些,没料反倒越发糊涂了。” 神神叨叨的。 我想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说?身体猛一阵摇晃。 我一睁眼,阳光刺眼,怀里抱着我的寒儿,哪有什么殿阙金砖,什么不明男子。一弟子正面带不满愤怒地推我:“你竟睡着,快些起来!祖师有召!” 4 弟子带着我们至一殿前,素匾偏殿竟与梦中一般无异。弟子毕恭毕敬地通报了一声,方始让身示意我进去。 进了殿,我拖着儿子行了礼。方抬眼瞧清了那半月老祖,也是梦中模样。座下左右各立了帝君与那神棍大师兄。我一眼瞧见帝君衣衫齐整,面上并无半分异色,方始暗松了口气。 半月老祖他朝我儿挥挥手,慈祥慈祥道:“过来让祖师看看。” 我儿站着似乎不愿意动,我推推他,他方始缓缓踱了过去。祖师坐于蒲团,一把将我儿抱住,摸摸他的额头握握他的小手,赞道:“真是灵气俊秀的孩子。” 我听的非常满意。 祖师继续问:“几岁了?可曾历天劫?” 我眨巴眼睛,几岁我倒是听明白了,只是这天劫因何说起哪? 祖师叹道:“事至如今,你犹自懵懂。”他自怀里摸出一镜,朝我招手道:“你过来看看。”我依言过去,瞧那镜上镂着阴阳八卦,省得这是个照妖镜之类的物事。 祖师朝帝君称了声失礼,将镜照向他,镜里面立时显现出一头白色成年九尾天狐出来。祖师道:“这便是你二师兄的法身。” 帝君乃九尾天狐一族的狐王,这是我早便知道的。自然没什么稀奇,倒是看里面帝君那法身毛色鲜泽雪白,瞳如二点寒星,那股清高孤傲劲儿……我幻想着有一天若摸他一摸,不知有何后果? 半月老祖微微一笑,将镜照向我儿,道:“你再看看。” 镜里头…… 我大受打击地看着。 一头小小的九尾天狐懒懒蜷缩在镜子里头,两只琉璃眸子似开似磕,温润的小鼻子趴拉在两只前爪上,一吹一摒前面一圈淡淡白气。 好眼熟……我似乎能想象能小东西昂首一脸矜持走在路上,对周遭爱理不理的模样。 这分明是在天界与我相伴了三百年的那头小狐狸嘛!只不过模样比那时更小一点。 我张口结舌说出不话来。 怎么会这样?我从来没联想到一起。 或许是我的眼光太过惊悚。小东西眼里泛过一阵惊疑不安,自老祖身上跳下拽住我一根手指,便再不松手了。 我使劲揉他的脸,激动问道:“阿寒,你是在天界伴我三百年的阿寒?” 他一脸茫然望我。 半月老祖呵呵笑道:“现在你该明白这孩子是谁的了吧?” 帝君走到面前,一把抱起儿子。我看到阿寒眉尖蹙了蹙,看了看帝君又看了看我,沉默。 我也是沉默。 衡清那厮说:“二师弟,你瞧瞧,师妹看起来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反倒是要哭了喔。” 我的确是要哭了。 脑子里只占据着一个念头:帝君与他三师妹……连孩子都有了……帝君与他三师妹……连孩子都有了……不停回放。 我算什么?不过神差鬼错投身在他三师妹肉身上的倒霉蛋罢了! 难怪帝君会对我这么好!不过以为我是他三师妹罢了!枉费我,竟又自作多情一回。 我说:“我都忘了……这都是怎么回事?” 老祖道:“你就是他们三师妹。只不过,我等虽有师徒同门的名份,那都是名义上的。” 他跟我解释:你们原本都是天上的神仙。大概是五年前,人间极北与极南之地同时发生二宗恶兆。极南灵山突有某颗巨石从天而降,一下砸毁了掌镇地基灵气的上古龟蛇神塑,人间气数大遭破坏;与此同时,极北支撑天地的五根天柱下的镇灵石蟾蜍眼吐泪珠,九天九夜,泪流不止。两地镇守的神官将此次汇报天帝,天帝命那司命星君一掐,算出数千年郁积的天地戾气即将失控,人间将有一场浩劫。 老祖道:“戾气失控乃天地浩劫,不仅人间灾难重重,天界也将受波及,非同寻常。曾记得七千年前也有一次戾气失控的大劫,戾气所幻化的彤眸魔君拥有毁天灭地之能,彼时住于那紫微天外的上神夷艮帝尊为消弥这场天地大劫,与魔君同归于尽,魂消魄散于三界。” 老祖重重叹息了一口。 “是以天帝召诸臣于宝殿驾前,问谁愿下凡渡这场灾难,殿下能者颇多,竟无人作答。然而,当天帝问至第二遍时,大殿进来一位女仙。”半月老祖朝向我,面露赞赏:“你自荐于天帝驾前,愿下凡渡劫。” 此时我早忘了伤春悲秋这档事,手指自己面门,怪声道:“我?” 帝君垂眉看地。衡清那厮含情脉脉与我道:“当时大殿之上,众仙哗然,师妹昂首立于驾前,面容坚毅,义无反顾。便是那等姿容风采,让衡清深为折服继而倾慕不已。” 他们三师妹奋不顾身的英勇事迹震憾了我,我呆若木鸡。 我竟附身在这么一只出头鸟身上? 老祖道:“开始天帝极是犹豫,你三请其缨,最终天帝答应了你的请求,并指了祗莲、衡清二位帝君辅佐于你。” “如今浩劫将近,一切看你施为了。” “可是可是,我没法术啊!”我结结巴巴说。 我的志向就停留在吃吃睡睡那一项上,此等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事,还真从来没想过。 再说了,别说我现在没法术,便是法术全在,以我三脚猫的本事也扛不起这么艰巨的任务呀……不行,此事非同儿戏,我还是赶快澄清的好! 我愁眉苦脸道:“祖师,我也非常想为天下苍生尽些心力,但是你们真的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们的三师妹,我不过是天界一名低等的仙,因做错了事被贬下了凡,不知为什么竟附身在这位仙子身上。” 老祖自怀中取出一物,道:“这副玉玲珑识得它的主人,是不是,一试便知。” 5 那玉玲珑花纹样式甚古朴,但通体葱翠,显然是极不寻常的古物。 说穿了,这其实是一副手索。 老祖勾住末端结扣,拿手轻轻一拨,可是全无声息。 我大感奇怪问:“怎么回事?这副玉玲珑竟是哑的?” 衡清道:“这副杼骨玉玲珑乃上古灵物,物识其主。只有它真正的主人,才能让它发出声音。” 老祖点头:“正是。”手一撒,那杼骨玉玲珑如有灵性,凌空飞了过来,绕在我的手上。 冰凉的触感沿着肌肤纹路一直延伸心底,我迟疑地抖了抖手,玉玲珑如在沉睡中醒起一般,叮铃铃一串清脆的撞击。 那声音,好似上辈子已经听过千千万万年。 我一抚过手背,玉玲珑随即在我手中隐去。一时间,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不由得有些怔忡。 老祖道:“你瞧,你的旧物仍记得你。” 衡清道:“三师妹,你莫要再迟疑了。” 我垂死挣扎:“可是……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肯定,我真的不是你们认为的那位仙子啊!你们还是快些找其他人担任消灾渡厄的任务吧,免得耽误事儿呀。”我哭丧了脸。 老祖的话里充满了禅机:“是不是,时间到了你自有答案。彼时天帝将天界斩妖至宝玑罡剑交于你手,此宝物现下也唯有你能支配使用,事到如今,你如何也推托不得。” 他问我:“不知仙子如今将那剑藏匿于何处?” 玑罡剑?什么玑罡剑啊!我怎么听着一头雾水呢! 似乎……某回做梦,帝君也问过我同样问题。难道那竟是真的?我偷偷望了帝君一眼,他神色冷冷,只望着某处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瞧着,便觉得心如刀割的难受。诶,我往后还是少望些的好。免得又会错了意控制不住自己。 我道:“没有这个印象啊。” 老祖皱了皱眉头:“你再想想。古剑刻着上古饕餮花纹,握柄如蛇形……” 他说至一半,我心中已经隐隐有不太妙的预感了。等他形容完全,我张张嘴巴,讪讪道:“我似乎有点印象了……那剑,好似给我卖了。” 当时下凡附到现在这个肉身上时,身上并无长物,只带了一柄剑。 千辛万苦下了山,又是临盆在即,没法子,我得吃饭找个住的地方生孩子啊,只能将脑子动到这柄剑上了。 当时还庆幸,剑竟挺值钱的…… 后面,又用卖剑得来的钱开了店……本仙姑其实甚无辜,只是在他们眼光下还是有点儿心虚。 老祖他长叹:“劫数、劫数!” 他说:“除妖灭魔非玑罡剑不可,而今最重要的事,便是先找出这把剑。你可还记得当时典当之处?” 我愁苦万分道:“祖师,事也奇怪,当时典当不过几日后,那典行便发生火灾,一把火人财烧个精光。几日后只存废墟一堆,恐无迹可寻了。” 室内默了半晌,一直未开口的帝君朝半月老祖道:“看来得有劳师尊到天界走一趟,或许司命星君那里能得玑罡剑的去处?” 老祖抚须点头。我纠结了半晌,决定还是如实相报:“祖师……其实就是那剑找回来,我也不会用啊……” 老祖他微笑道:“剑并不需你用,你只需到时为它选一个主人便好。” 他指指帝君与衡清:“玑罡剑的宿命乃‘守护’,也只能交于守卫你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力量。二位帝君是天帝派来辅助于你的,也是能拥有玑罡剑的二个候选人。你只需在他们当中挑选一位为玑罡剑主人即可。” “只是,你所选中那人,须与你心意相通。这事急不得。” 我一大喜过望,便忽略了半月所说的下半句,问道:“那我便不用再做其它事了吗?” 老祖道:“非也。无论你选中的是哪一位帝君,他们都仅仅是你护阵之人,真正斩妖除魔之人,还需仙子全力施为。” 我死盯了半月老祖许久,直至发现他不似在玩笑。我很茫然。 他压根没把我法力尽失当回事吧? 真的,与他沟通,我压力很大。 三清祭后,我从帝君那处院子搬了出去,住进他们“三师妹”的那处院子去。里头一切,又是与我梦中的无异。心情很复杂,我望着屋里头那张画中前主人的背影,长久发怔。 那班先前对我不甚恭敬的弟子见了我态度大变,一个个点头哈腰称我为“三师姐”。连丹辰与司檀两人都被他们大师兄拽来,不甘不愿与我示好。可是那几日我的心情却相当的沮丧。 我对阿寒说,你师父极有可能便是你的亲生父亲了。你若愿意,可随他住进那院子去。阿寒细声说:“我随娘亲一起。”不知为何,我只觉得烦躁,只推开他冷冷道:“我也不是你娘亲。”话一出口,屋里头半天没动静。我才觉得不对劲,回头见那小东西竟红了眼眶,怔怔望我,那副模样与那路边弃儿似的,吓得我一阵又哄又骗。 山外长的那些怪花怪草很快结果,爆破。一夜之间,山上多出许多两只脚的四条腿的怪物,逢人即咬。听说山下其它地方比这情况好不了多少,咄咄怪事四起,部分修行高些的弟子都辞了山,往山下驱邪除恶去了。留守在山上弟子则忙着应付这些突如其来的怪物弄得人马翻腾。 我问整日过来缠着我并且乐此不疲的衡清道:“山上就是伙房煮食的大妈都晓得拿着烧火棍子随时打恶兽呢,怎么就你一人无所事事?”衡清眨眨眼睛无辜道:“我最大的事情,便是让师妹给我当玑罡剑的主人啊。” 三日后,我们接到半月老祖的指示,让我们出发前往南边的会阴山一带寻剑。 前一日下午,小光头兴冲冲过来说让我去看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自怪树果实上劈里叭啦蜕化出来的过程。我光想那画面就犯恶心,奈何硬是给他拽了去。 他拉着我越走越偏,等我发觉不对劲时,想佯装没有看到已是不能。 山石上站着一人,神情冷漠地看着结界外穿梭着各种蛇形怪物。正是这几日我尽力回避不见的帝君。 小光头那厮一溜烟跑了,我立马想撒退,干笑道:“二师兄在这里呀。我路过,哈哈,路过。”甫要转身,帝君的声音冷冷响起: “那时御殿之上,你凛然不惧,傲视驾前,晃似这三界之中,再无可难倒你之事。当日的信心,如今哪里去了?” 不知为何,一听这话,这几日苦苦压抑的气闷此时尽数暴发了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尖锐道:“我本就不是你那个什么三师妹,自然是比不过她!” 这是我第一次对帝君用这种口吻说话,胸中起伏,一时竟也不觉害怕。 帝君一伸手,结界外窥伺的一只怪物如给无形之手扼住脖子,半空中四脚乱蹬一阵吱吱怪叫,挣扎几下啪答掉于地下不动了。 “当日的她便是面对比这凶恶一百倍的妖物,亦是面不改色斩杀于当前。我只问你可敢?”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拱起,簌簌像领地受到侵犯炸毛的猫。 我气道:“有什么不敢!” 帝君突一笑。 那笑容阴凉乖戾,说不出的怪异。他口气讥讽道:“若我现在便是你面前的妖魔怪物,你也敢打过来?” 这样的挑衅委实太没道理。 我心中哐当哐当似乎有十七八个破罐子给我一块摔烂,我捣起拳头便揍了过去。 可是手还未沾着帝君衣幅,腰先是一紧。 横冲而去的冲劲,顺势将他推倒至地上。 我感觉自己整个身体被紧紧箍在一个臂弯里头,顺着往下倾斜的山势不知滚了多少圈。 一阵天旋地转。 乃至顿下,男人的身体重重压在身上,燥热的气息沉沉喷在颈窝处。 还在头晕眼花,后颈突又一紧,微凉的唇瓣重重压了下来。 又是好一阵天旋地转。 在我能思考的时候,我下意识抬手便甩了一巴掌。 “都说了我不是你三师妹!”我吼。 帝君的手轻轻拭向我的眼窝,我方始发现,自己竟很孬地哭了。 近在咫尺间两人湿热的呼气尽纠缠在一起,帝君注视我良久,开口道:“听闻会阴山有一块石镜,能晓过去之事,你可愿与我过去看看?” 我怔忡,眼泪顺着眉鬓滑了下来。 6 会阴山之行,帝君与衡清都去,司檀与小光头自然也是跟着去的。温玉渲也与我们一道,他奉半月之命,前往其它门派通知各掌门人:戾气已达地脉,极有可能对各派不利,让各位门主看好自己镇山之宝。 丹辰留在山上与半月老祖一道,一脸的苦哈哈。 临出发之前还有点分歧。司檀要他大师兄御剑带着她。衡清把剑一收,皮笑肉不笑道:“师妹,你最近又肥了,师兄可载不动你。”把司檀气得直跺脚。帝君抱了阿寒,小光头跳上了剑跟我招手:“三师姐快上来!”我还没动,手臂给扯住,衡清口气叫一个斩钉截铁:“不行!师妹该跟我!” 最后我只好妥协搭在司檀后面。 哪知剑刚升起,衡清一跳跳至我旁边,十分没有节操道:“六师妹,不好意思,师兄浑身没力气啦,你搭我一程吧。” 司檀原本就一脸老大不爽快,如今见他大师兄又是犯懒又是跳到我身边起腻,肝火大动,调转了剑头便要往一处山峰上撞,颇有同归于尽的势头,很是要命。 小命要紧,无奈之下,我只好跟在看来比较靠谱的温玉渲后面。 温五师弟脸都红了,自从他听他师父宣布我就是他三师姐后,他便一直这副状态。结结巴巴与我道:“三师姐、你你可站稳了。”跟着把剑飞得四平八稳的。司檀瞧着我们哼了一声,他大师兄也重重哼了一声,帝君抱着我儿,稳稳自我身旁掠了过去。 剑上温玉渲与我表白说道:“从前的三师姐高高在上,如今的三师姐……很是平易近人。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的样子,我都很喜欢……” 本仙姑听罢,怀疑这厮也是暗恋他三师姐的,好半天郁卒。 御剑的速度就是快,千里之地,不出半日便到。 晚上我们住在会阴山外的稽镇上。温玉渲辞了我们继续赶路。下地时天色未晚,可家家户户门窗关闭,如临大敌。好不容易敲开了一处人家,面青唇白的主人与我们说道:会阴山出了个吃人妖怪,晚上便出来兴风作浪,如今已经不知死了多少人。 司檀听罢兴奋与她师兄道:“大师兄二师兄我们捉妖去吧?”衡清则贱兮兮问我:“师妹想不想看看大师兄斩妖杀怪的英姿?”还是帝君他老人家务实些,携着我儿敲开了客栈的门。 司檀对我的敌意,以前是露骨的,如今是隐形的,眼神里通常是无视我状,只是事事好强,要把风光盖过我,就是在路人甲面前,也发挥的淋漓尽致。 她十分志得踌躇与那掌柜透露自己乃修行得道之人,嗯,能在天上飞来飞去那种,深受会阴山妖怪精神折磨的掌柜伙计们立时大喜过望,七嘴八舌将女神仙包裹个水泄不通。帝君面无表情径自寻了桌子坐下,我儿牵在他手上,我自然也跟过去了。衡清晃头晃脑,一脸“不理你,看你瞎挣腾”的贼笑也坐下,小小八仙桌,小光头与我儿凑了一张凳,五人坐着便满了,司檀迟了一步,气得直跺脚。 我奇怪问道:“大师兄二师兄下凡的目的不是除妖吗?为什么看到妖怪不准备理会的样子?”帝君兀自饮茶,衡清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是‘咱们’,不是‘你们’。”他闲闲道:“这等小妖小怪是杀不完的,咱们最紧要的事便是尽快找到玑罡剑,杀大魔王。大魔王一死,那股戾气便会烟消云散,小妖小怪自然会立即消失。” 我茫然道:“这样啊。那大魔王在哪里啊?”衡清噗哧笑道:“你只管等着好了,魔王若出世,定然有天崩地裂的事情发生。以如今妖孽横行的情况看,也快了。” 他的语气竟还轻松得很。 我皱眉:“那这里的百姓怎么办?” 衡清浑不当回事道:“六道生死轮回,阎殿自有定夺。这里会出现吃人妖孽,与那戾生魔王出世道理一般,都是天数。” 天数天数,数他个头啊天数! 我眉心有些抽搐,知道自己说下去保不住会暴打这厮。 真的,稽县的百姓何其不幸,遇到四神仙,一个没法力,一个只管吹牛,两个是冷血的。 我很是不满,衡清还火上烧油道:“师妹你莫担心,有大师兄在,保你没事。”说完动手动脚要拍我的手,我一怒拿了酱油碟子便倒扣上去,他呼地缩回手,无辜望我。 这半日我都尽量避开着与帝君接触,因为一看到他,我便不由自主想起那些难堪之事,一会儿恨他竟还想让我去看看他与他“三师妹”卿卿我我、风花雪月的往事,一会儿又备感茫然:难道自己真的是他三师妹?弄得异常纠结难过,我这许多年从来没这么伤脑筋过,偏偏都是些没有结果的事,只好尽量视而不见。 我这情绪累积得都有点儿堵气的意思了,可恨的是帝君性情是那万年寒冰,你冷淡来他更冷淡。半点理会你的意思都没有,便像往前的纠缠是幻觉。 我终于理解为何历朝历代那许许多多怨妇哪里来的,还不是挖了个坑让自己跳,自己给自己添堵来的。弄得现在我还得拉下脸问他:“二师兄……也这么认为?” 帝君眼都不抬一下,只简单扼要道:“玑罡剑乃上古神物,藏匿之地定与灵力不错的妖孽扯上关系。寻剑与杀妖,并不冲突。” 我这才省得方才给衡清那厮戏耍了一道,恶狠狠瞪他,衡清笑嘻嘻了望我。帝君突把茶碗往桌上一扣,往客栈楼上看房去了。 司檀体贴地给她大师兄二师兄各剥了一碟子五香盐水花生仁,现今帝君一粒未动便走了,司檀眨眨眼,转而迁怒瞪我。我给瞪得甚无辜,小光头塞了一嘴食物咕嘟咕嘟道:“二师兄不吃的,给我吧。”抓了一把往阿寒与自己碟子放。司檀那婆娘抬手便打;衡清还嫌不够乱似与我撒娇:“三师妹都不给大师兄剥花生壳儿的。” 我抱过有些犯困的儿子喂食,听着险些没有胃口。 怎么瞅,几人凑在一起都有些离心离德的意思,我很是担心,莫要妖怪还未寻着,几个便先散伙了。 很快我便知道自己担忧得甚有道理。 7 我绝对不是故意去记帝君他老人家吃没吃饭,不过是随口问了一下伙计。 虽说身为神仙,吃饭多一顿少一顿没有关系,但我还是指使了儿子端了份伙计新做的吃食往他房里送。 帝君的房门紧锁。 好半晌,里面才传来冷淡拒绝的声音。阿寒复又敲了一次,得出照旧的答案后,回头有些失措地望我,显然这小家伙是十分敬畏自己师父兼半路认来的父亲的。 我走到房前迟疑了半晌,才问道:“二师兄……你怎么了?” 里面道:“没事。你走吧。” 我皱皱眉,感觉很是奇怪:“剑铭在里面吗?我去找他来?” “不必。” 我走得十分失落。 不久不光头抱了个枕头苦哈哈与我说,帝君把他赶出来了,他要与寒儿一块睡。 我儿扫了眼,显然不乐意。 屋里头也没有多余的床位。最终我让店伙计抱多了床被子铺在围子床上将就了夜。小光头躺下了也不立即睡觉,而是傻兮兮抱了被子望着我儿流口水。望得我当娘的都一身鸡皮疙瘩。 我问他:“二师兄为什么把你赶出来了?” 小光头说:“二师兄想让人在他面前消失,从来不需要理由。” 他努力装出稀松平常的模样来,可一会又忍不住与我道:“姐姐,其实我觉得,二师兄这二日有事。” 我竖起耳朵。他说:“二师兄这二日一到晚上,就把自己锁到房里,不见人,也不让人去见他。以前二师兄也不太爱与人接触,但从来没这样过!姐姐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呀?”他眨眼,认真发问。 我白了眼:“你整天与二师兄一起,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哪里晓得。” “胡说,二师兄明明找过你谈心说悄悄话了。” 本仙姑被呛着了。 现在的孩子啊,一个个都是捉狭鬼,住你的房间还胆敢拿你开刷,我很看不过眼,扑过去狠揍。 要命的还在晚上。我想我理解帝君为什么会将小光头这厮赶出来了,敢情他白天磨叽晚上磨牙兼打呼噜说梦话,时不时还来个抡胳膊蹬腿儿什么的,吵得人根本无法安睡。 我躺床上辗转反侧逐渐暴躁,我儿也跟着左右无眠睁着俩困倦大眼睛望我。 我抽了儿子的小枕头往噪音源便抡过去,砰的一声伴随着小光头的惨叫。我方始解气了些,伸出自己手臂同儿子道:“枕娘亲手臂上来。”两人调整了睡姿正准备双双沉入醉梦乡呢,小光头的呼噜呼噜声,又跟那猪拱白菜园子似的闹腾起来。 如此挣腾了半晌,从不起夜的儿子破天荒要解手。 客栈如厕之地在后园,入夜四处偶尔一二声狗吠,余下的是呼呼风声。整个稽县死城一样沉静。我想点个灯笼惨遭值夜的伙计的喝止,那是会招来妖怪的!我好只呵欠连天地牵着儿子摸黑往前。 我觉得,我接下来的遭遇,全拜那小二乌鸦嘴所致。 只不过,遇妖怪的不是我。 当时,我拉了儿子正往回赶。远处光亮一闪,把我愣在当场。 帝君提着一个灯笼,缓缓走进后园。 他的模样,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又好像与什么人约好了在此见面。 姐姐,其实我觉得,二师兄这二日有事……几乎是立刻的,小光头的话在我脑中过了一遍,我只感自己的行为立即鬼鬼祟祟起来。 帝君这是做什么?趁他没发现我,我何不暗暗观察观察他? 当然,我这行为是无意撞见,不算偷窥。 我在窃喜之间向一脸狐疑的儿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猫着身透过树荫瞧他。黑夜里风呜呼得有些大,四处树叶沙沙,夜虫唧唧一阵盖一阵的嘈杂。我看到帝君将灯笼插在一块假山上,背着手微微出神。那半边侧影镀在淡淡光晕里,如月霜错落琼花,我控制不住荡漾的心在看。 恍忽间想起许久前听过的曲子:我必定是喜爱着你的,因我看到最美的韶华。 哪怕无法追逐。 我以为我的行踪在下一刻暴露了,因为帝君突然一步一步朝我的方向走近。 “出来吧,我已经发现你了。”他出声冷冷道。 我的心砰砰直跳,可是我一时傻住了没动。 “出来,别迫我动手。” 啊……这这这,我不过陪儿子解个手顺便望多几眼而以,不至于要动手解决如此严重吧?我拽了儿子才想硬着头皮出去招呼,肩膀突给轻轻按住。我下意识张嘴要叫,嘴巴极快给捣住,来人给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与此同时,与我隔了好几处树荫的暗影里簌簌一动。 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人,远远不止我一个。 只是当看清了出现的两人,我吃惊的无法反应。 树荫冒出一大一小二名红衣女子,微弱灯光下,但见大的那个青丝披肩,一身红纱衣尽显窈窕身形。空灵黯色的黑瞳似乎与子夜融为一体,竟是名极为纤美灵气的女子。 她牵了红衣小女孩,小女娃手里还握着串眼熟半融的冰糖芦葫……可不就是女罗那小妖物! “这许多年,我整日找你,如今你终于愿意见我。”女子幽幽开口。 我示意捣住我的嘴的人松手,瞪大了眼睛看。 帝君道:“是。我有话问你。” 那女子拍手道:“我也有话说与你知道。帝君,你看看,她叫女罗。”她爱怜地抱起牵着一脸空洞的女娃:“这便是你的骨肉。” 女罗跟剪纸人儿一样动了动,依旧将她那恶心兮兮的手伸了过去,难得不让人吃冰糖葫芦了,娇声唤道:“爹爹,抱抱……” 彼时,灯笼的微光将三条人影包裹成暖烘烘的一家三口印象,天雷轰隆也不过如此,我噌地牵了儿子的手,刚想杀过去替儿子抢父亲去,没提防眼前突地一黑,神智陷入黑暗里。 第四章 情敌来了 1 我是教一阵声音吵醒的。 “我不敢啊我不敢啊!上仙饶命……” “没要你的命,只是让你时不时到那位身边兴兴风作作浪而以。” “小的本事低微,求求上仙找找别家吧……呜呜,被捉到也是会没命的呀……” “你不去,现在就解决你。”茶盏嗑的一声,连我这听壁脚的也深感压力十足。 “是是是!”声音惨嚎着跑了。我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呼呼的影子消失在门框。 衡清走了过来,叫得一个温柔:“师妹,你醒了。对不住,师哥的摄魂咒用得太重了。” 我摸摸,儿子还睡在旁边。我恶狠狠瞪他。不知道他这又是唱哪出。 四周很陌生,显然已经不是客栈的房间。 我左顾右盼,帝君,小光头,司檀,一个都没有出现。 衡清半蹲在我旁边,诚恳道:“师妹莫惊慌,从今后就由师哥一人陪你找剑就好。二师弟他……旧情人与私生女都找上门了,估计忙着呢。” 我一把将他拍开,怒道:“我不信!你休要胡说,二师兄才不会与那妖物纠缠一起!” 衡清诧声道:“师妹你看错了吧,我瞧着那一大一小,身有仙根。” 我想起,那对红衣母子身上除了一团黑糟糟黑气外,确实还有别的东西,一时哑住。“她们是什么来历?” 衡清摊手道:“这个得问二师弟。” 若不是他突然用下三滥将我弄昏,昨晚我便可问明白。虽说本仙姑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是他三师妹,但凭我辛苦了好几年帮着他们将儿子养大,我都觉得自己有理由上前问问,事情若是无中生有,自然要悍卫我儿的权益,将那对母女赶走了才好;若确有其事…… 我自然不相信帝君他是那样的人。只是……他们之间,又份外暖昧。 我摸摸儿子的小脸,既感伤情又觉烦恼。 衡清叹息:“师兄这是为你好。那女子看来不是好对付的人。” 我心情很是不好,抱了儿子趿了鞋:“不劳你费心。你这是把我们带到哪里?我们要回去了。” 衡清像极无赖与我眨眼:“师妹……其实,你已经在床上躺二天了……” 尽管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必须承认,真的二天过去了。 寻到先前住的客栈时,客栈前正围着一班人跟开说书摊子似的。客栈掌柜的激动得两眼放光,差些失声:“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遇到活神仙!真的会飞那种噢!都未看他是如何出手的,倏倏二声,那为祸了咱稽县半个多月的妖怪便给缴了兵器!你们倒猜猜那是什么妖怪?一头流着哈利子的老黑熊精!” “黑熊精给打跑了打跑了打跑了!”一群人手舞足蹈。 店掌柜一看到我俩,更是沸腾了:“看看看!这便是与活神仙一块来的那位大姐!活神仙呢?活神仙怎么不跟你一起了?” 本仙姑近日敏感了些,这大姐叫的,差些让我刷拉下脸。 待人群散了些,我才得以问他,打熊精的那班人呢?掌柜面露诧异:“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活神仙他们早一个时辰前便结帐走人了!” “一起的还有些什么人?”我一拍桌子。 掌柜唬了一跳,道:“大大姐,还有二个姑娘,二个小孩子。” 闹了半日,母子俩肚子都饿了,我不理会一旁满脸无辜的衡清,划拉点了东西吃。约摸是脸上阴云遍布。儿子一直挺安静,此时问我:“娘亲,师父走了,我们去哪里?” 我狞笑着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口饭,道:“吃饱些,吃完了咱追去。” 衡清一旁苦口婆心对我说:“二师弟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御剑飞行快速无比,就是要追从何追起,你还是安心跟在大师兄身边一起去找剑吧?” 本仙姑在不会飞行之术方面上确是美中不足了些,所幸身上还傍两银子,唤来店伙计,丢了碇碎银与他说,帮忙出去打听打听一个时辰前走的活神仙往哪个方向去了,打听到了还有赏。掌柜过来,我问他: “附近除了那黑熊精,还有别的大妖怪么?” 掌柜还没有回答,大街外边传来一声女人惨厉的哭叫。 掌柜眼中八卦之光熊熊烧起,神情肃穆侧耳听了一阵,方跟我长声唏嘘:“真惨啊真惨啊,方家的两口子年过半百就这么一个闺女,没想到……咳,这位大姐,附近确实还有一个大妖怪……” 大妖怪就住在会阴山上,自称会阴山主。 会阴山主他不吃人,也不跟黑熊精似的,时不时呼风唤雨在半空罩片大乌云恐吓善良的老百姓们,可是他好色。 现在才秋天,会阴山主他今年已经娶了十八门亲,平摊着,一个月要娶俩小妾。 这会子,会阴山主又看中了村头方氏夫妻的闺女,正要迎娶今年的第十九门亲哩。 衡清听着啧啧:“了不起,这位会阴山主真有艳福。”说着,拿一对眼睛视有若无地瞄我,我忍。 我皱眉道:“这山主强迫了这么多姑娘,这么久难道人人都拿他没办法?” 掌柜叹道:“大姐你说错了,会阴山主并没有强迫那些姑娘。相反的他每看中一位姑娘,必定先到姑娘家下聘,中规中矩把礼数做足了,姑娘也应允了才迎亲的。山主本人也放话了,他最是讲究情投意合,若一眼过后,姑娘自己不中意,他也决不强求。邪门的是,只要看上这山主一眼的那些姑娘就跟魔疯似的要嫁过去,哪怕父母不允。只可怜方家的老夫妻,膝下就这么个闺女,老来老来,还得将她送到妖怪身边去……” 他话音未落,街上一阵嘈杂。有人敲锣打鼓奔走呼号:“会阴山主来迎亲啦!” 我饭也顾不得吃了,拖着儿子去凑热闹。 天光晴好,会阴山葱绿的山脉沐在阳光里益发的清朗。我看到从山那边虚虚走来一队抬着大红喜轿迎亲队伍,转瞬间已移至村头。 簌簌发抖的方家两口子早扶了自己一身喜服的闺女在村头等待。我听到旁边同样在簌簌发抖的店伙计牙关打颤道:“听听听听听说这这会阴山山山主会使狐狐狐魅之术,一一一个眼神儿便能勾勾勾勾去人魂魄,也不知是如何模模模样……” 我随口说:“莫要是个老头子便好。” 衡清撇撇嘴:“我看是个老头。” 几乎同时,自那迎亲队伍高头大马上猛跳下一少年儿郎,但看那男儿身上锦衣华服,头上插了朵牡丹花,面敷白粉,举止风流得,那叫一个花俏,那叫一个扎眼,比丹辰那厮有过而无不及。 风流少年郎会阴山主人未语声先笑,举止洒脱一手牵了他今年的第十九位小妾,喜形于色道:“娘子,便随夫君去罢!”方家的老夫妻却显然没他这么高兴,哆嗦攒在一起,如风中残叶,摇摇欲坠。 新娘子被利索扶上了轿,意气风发的会阴山主一跃上马头,临走时衣袖行云流水地一拂,纵声道:“今儿大喜,我会阴山洞府要连开三日宴席,欢迎各位乡亲都来喝喝喜酒!”话说完,纵马一跃,瞬间亲队已去老远。 2 百姓一个个都说,会阴山主富可敌国,山上珍宝无数。 我们到了会阴山,衡清召了山的土地问话,土地道:“这个会阴山主是去年春天才到这处山头的,一来,便收服了山上大大小小一干妖怪,建了洞府。因法力高强,小神也拿他无法。所幸,会阴山主除生性淫猥放荡些外,倒没做了其它扰民的害事出来。至于这妖物来历,小神惭愧,委实不知。” 衡清道:“听说这个山主洞府内藏着无数珍稀。我问你,山上可有一把叫玑罡的剑?” 土地讶道:“玑罡,那是上古神物啊!”转而摇头:“未曾。” 衡清问:“那这附近可还有其它厉害妖怪?” 土地道:“据小神所知,这一带大小的妖怪早归了这个会阴山主统管,也没其它什么能独点山头的妖物了。” 我们都有些失望。衡清又问了山主洞府方位,辞了土地,掐了根草花叼在嘴里,眨巴眼睛看我,一副以我马首是瞻的模样。问道:“师妹,咱们还去看这会阴山主么?”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过来时有些急,饭都没有吃好。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去他家蹭饭去谁家? 两人方要动身,衡清突然出声叫道:“小心!”一伸手拉过我们母子连转了二个大圈,将我们送到他身后去。我头都给撞得有点晕了,定晴一看,却见我原来站着的地方,正杵着一头黑乎乎,目露精光,口角流涎,龇着一嘴森森白牙呼呼喘着粗气的黑熊。 黑熊啪答一声跪下,口吐人言:“求求上仙,救救我吧!” 我听得这个声音,一下子认出正是今早与衡清对话将我吵醒的那个声音,我差些指到衡清鼻子去,问他:“你让这东西去袭击二师兄他们?” 衡清无辜看我:“师妹,你一定听错了。”我便冷笑了不再说话。自然,这头黑熊精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也是知道的。 衡清懒洋洋问那熊精:“你要本座帮你什么?” 熊精两只爪子着地,几乎耙到衡清跟前去,涕泪交迸:“山主大人要杀我!求求上仙替我到山主面前,为我说说好话。” 衡清感兴趣问:“哦。你家山主为何要杀你呀?” 黑熊哭道:“稽县的那班刁民将我恨之入骨。山主日前与村中一个婆娘正打得火热,好得如胶似漆,定是那婆娘给山主大人吹了枕边风,山主信以为真,对我动了杀机。” 看来是会阴山主得知了黑熊精到稽县作乱的事,要加以惩治。我暗暗点头,这山主,倒不是个糊涂的妖怪。 衡清还是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我帮你,能有什么好处?” 黑熊精频频磕头:“上仙若帮我,我愿以所有交换。”他痛哭流涕:“小的也再不敢为非作歹了。” 衡清道:“是么。你倒跟我说说,你们山主是什么来历?” 黑熊苦着脸:“这个小的并不知道……” 衡清退而问:“那我再问你,你可知道你们山主有什么厉害的兵器或宝物?” 黑熊精道:“我们山主他就使一副赤手空拳。当初他收复了这片山头时,将山上原有的金银财宝都占为己有。可是上仙问的厉害的兵器或宝物,我并没有听说过呀……” 衡清怒道:“这个不知道,那个没有,要你何用!”黑熊精一脸惶恐极了,嗷嗷道:“小的还知道山主的一个大秘密,他要娶这么多女人,不过是为了练一门采阴补阳**!求求上仙施以援手,小的日后定日日供奉上仙的长生牌位!” 显然衡清对黑熊精的长生牌位并不感兴趣,睨了他一眼,笑咪咪与我道:“师妹,我还愁咱去吃人家的喜酒没拿得出手的东西,礼物倒自动送上门来了。” 黑熊神色大变,只愣了一瞬,嗷了声便要逃,衡清笑嘻嘻只念了声“定”,黑熊便无法再动,定在当地,凶神恶怖的眼光恨不得将人撕成碎片。 我很是同情。 这悲摧且愁人的黑熊精,怨他命不好,有眼无珠,谁不找,偏偏寻到衡清这么个缺德的仙面前,这不,撞枪口上了罢? 我摸摸荷包,基于近来钱花得凶,荷包瘦得厉害。有这黑熊精,倒省了我一封红包银子,因此我一点异议都没有。 拖了黑熊精,顺着土爷地指示的方向,我们很快来到一盆状低回的谷底。但见谷底四处清幽,花树飘香,开阖处一片画梁雕栋、飞檐碧瓦的阁楼,隐约有丝竹声音从里面传来,竟是人间仙境一般。 此等产业,便是天上神仙也少有这个待遇,看来山外老百姓说这会阴山主富可敌国,倒是真的。 我们刚出现在云头,下面就有喳喳呼呼的声音叫道:“速速去禀报山主大人,又有不知哪处山头来的神仙,前来祝贺啦!” 衡清拉了我下地,大摇大摆地便走进去。 才踏入那所富丽堂皇的屋子,帘子泼拉一动,响起会阴山主那潇酒恣意的声音:“啊!不知是哪位尊驾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请进!” 衡清胡扯一通自己的姓名来历,紧跟着指了身边搏着的黑熊精,道:“山主今日大喜,我们此番一是道贺,二是,路上巧遇这厮,得知山主近日正在擒拿这个小妖,便顺手缚了来,以助山主之兴。” 会阴山主果然大喜,连声道:“兄长果然是好本事,快请进。啊,这位是?” 他将眼光落在我身上,神色一亮。 我有些挑剔地看看这名会阴山主。男子面容倒是极为精致,近距离更将他面上敷的厚厚白粉看个一清二楚,此时大概是饮了些酒,瞳里泛着一团水气,衬着头上斜插的牡丹花,更显得油头滑面,男生女相。难得是热情好客,倒是不令人十分讨厌。 就是那眼光粘在人身上,有些不舒服。 我还未说话,衡清已稳稳拉了我的手,道:“此乃内子。” 会阴山主啊了一声,眼光仍未从我身上拉开,迭声道:“夫人好生面善,我们莫不是见过?” 衡清阴恻恻笑道:“人人皆说会阴山主风流倜傥,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是内子向来深居简出,这回是第一次出门。”说完按着兀朝我上下打量的会阴山主往里面带,那大摇大摆的模样恍似他才是主人似的。 我站在原地对那句“内子”暗暗磨牙了许久,才跟着一齐进了里面大厅。 厅里头正张灯结彩,拉拉杂杂坐了一大屋子妖怪,一个个都化成人形,有的道貌岸然,有的高谈阔论,更有的放浪形骸。会阴山主给衡清一按似乎也醒神过来,立即又是那副生动热情的模样,喜孜孜道:“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引见。” 他拉着我们直到首席的座位之前,拍手道:“这位是自青丘山来的祗莲公子及他夫人。”接着向座上的人指了指衡清与我:“这位是衡清公子与他夫人!衡清公子一出手便擒住我洞府逃出的熊精,本事很是高强哪!” 会阴山主接下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傻了地盯着座上的男人。那男人也抬了头,面无表情地望我。 3 我看到帝君坐在席上,左右各坐了一个女人。一边是正两眼精光暴发粘着衡清的司檀,另一个,就是那晚看到的红衣女人。 女人抱了傻笑着的女罗,眉眼温婉雅致,身形纤弱,恍似一阵风便能吹跑似的。她柔柔顺顺地坐在一旁,十分讨好身边的男人,对周遭的一切都是漠然,让旁观者感觉出一股子清高来。 在我控制不住往帝君看一眼又向她看一眼循环了好几周后,女人终于淡淡抬眼向我扫了一下,随即低头,态度似乎十分不屑。 倒是她怀里的女罗,傻笑着突向我儿伸出手,手上依旧抓了她那串恶心兮兮的冰糖葫芦,道:“哥哥,吃冰糖葫芦……” 本仙姑平时是十分善良的,只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连自己都感觉自己有点儿怨毒,又苦于在那会阴山主面前仍要装着,于是苦口婆心地跟帝君道:“这位公子,你快些瞧瞧你家小孩吧,手里那串脏东西抓着,流了四处,都快馊掉,怎么大人都穿戴着体体面面,任个小孩子跟那叫化子似的? 话说完,四周默了一下,红衣女人缓缓抬头,满脸阴沉。站在帝君身后的小光头挤眉弄眼,似乎忍得十分辛苦,只有衡清那厮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笑嘻嘻拍着手一脸妙趣无穷,一副大嗓门更是唯恐旁边听不到似的: “夫人说的甚是。还有啊,这女娃笑着我怎么觉得有点儿缺心眼?莫不是个傻孩子罢?” 这下子,连那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会阴山主也僵住了,大概是第一次遇到我们这么找抽的客人。 红衣女人却不看我,只阴恻恻地看了我牵着的儿子一眼。这一眼让我冷馊馊的后背有些凉,当下牵紧了儿子。那女人细声说:“你们说的,我都记住了。”说着,面无表情也不嫌脏,伸出她那青葱水嫩的手一把拔了那串粘乎乎的物事。女罗哇啦一声就哭了:“不要拔!人家的糖葫芦是留给哥哥吃的!……” 我只听得面皮抽搐,会阴山主给女罗那洪亮的嗓门炸醒,忙不迭呵斥手下:“还不快端清水给夫人净手!” 帝君一径的面无表情,连眼都不曾抬一下。 我手下一紧,垂头方发觉同样面无表情的儿子扯着我往一边的空席走。我听到帝君清冽的声音与司檀的喳呼声同时响起: “寒儿。” 司檀:“寒儿,到姑姑这里坐!” 我儿顿了下来,侧了头甚冷淡地颌了下头,以示他听到了。那范儿跟小皇帝似的,道:“那边坐不下,我与娘亲这边坐着便好。” 说完,扯着我往一边的席位走。衡清摸摸鼻子,嘴里不知咕哝了句什么话,会阴山主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们……认识么?” 衡清一拍他的肩膀:“没办法,儿子长得太招人,去哪儿都一大班不相干的人认亲戚。” 等他走过来,我方咬牙切齿低声跟他说:“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衡清附嘴过来,热气一直吹到我面颊上:“师妹,你看看二师弟,脚踏两船,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只有我,自始至终对你是专心的。” 我心里难受。现在这光景是我所料不及的。又反省自己方才干的都是些蠢事,一时又懊恼又烦躁,闷声没有说话。不提防衡清得寸进尺握住我的手:“师妹,不要为他难过,看你一脸难受,我就心疼。” 我利索捻了指甲片就往他手上掐,正要跟他互诉情衷呢:你就肉麻吧,能让我吃不下饭。坐在我与衡清中间的儿子声音不太不小说:“师伯,你压着我了。” 会阴山主哈哈干笑:“衡清公子贤伉俪感情就是好!”对面一道凌厉的眼光射过来,司檀正突着眼珠子剜我呢。 直至宴会结束,司檀都一直持续这种状态。衡清不知哪根筋不对劲了一直跟我夹菜还一脸起腻趴得老近与我说话,夹杂着对面的行注目礼,硬是将我胸中那股难受劲儿教越来越尴尬的感觉取代。不小心斜睨了那边一眼,那红衣女人一边拍着哭闹完继续朝我儿涎着口水傻笑的女罗,一边低眉顺眼给帝君不停夹菜呢,帝君微微垂着头,似乎想什么入神了,这一家三口……看着我脑仁又一阵犯疼。 会阴山主非常热情好客,蹭完饭二话不说给我们安排了房间,将我们留了下来。我们也是心怀鬼胎,态度那叫一个顺水推舟。只是我到了山主安排的房间里一看不由傻了眼,房间确实挺好挺大,问题是只有一张床。 衡清腻笑道:“咱是夫妻,自然睡一张床上。”我看透了他也就占占口上便宜,闲闲道:“早先看着外间有二只大茶几,不好意思了师兄,晚上你就在那儿将就着吧。”衡清巴巴望我:“师妹……” 斗不到半句嘴,外面小厮传话说山主还叫衡清公子喝酒去。衡清斜靠在云母屏上,一劲儿道:“师妹,我就在这儿陪你罢。”我粗鲁道:“快走快走!” 衡清蹭了半天,婆婆妈妈叮嘱我道:“这儿不比山上,你莫要四处乱走。”终于等他拉开门,我正在松一口气,他猛地又疾步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道:“师妹,我还是给你留个法术吧!” 我以为他又要占我便宜,正要骂他,一抬眼却见低头在我手心布五行天雷的衡清面上带着认真,我不由怔住,斗然掠过一丝异样。可是再定睛一看,衡清那厮又一副嬉皮笑脸望我,道:“师妹,为什么这么望着师兄?是不是受感动了?” 我张手就叫:“五行天雷!” 衡清大惊失色一箭步往外窜,道:“好啦,我走便是,夫人莫把山主的房间轰烂啦!” 我忍俊不禁,突然觉得,这大师兄似乎也没有那么坏。 我拉了儿子的手随后往外走。一向是闷嘴葫芦的儿子突然说:“娘亲,大师伯喜欢你。” 我瞪了他眼:“傻儿子,他都是随兴玩笑的,你也当真。” 他继续闷声了说:“师父也喜欢你。” 我差些栽到地上去。 这愁人的孩子……你瞧他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 本仙姑很不习惯与四岁还没到的儿子谈这么暖昧的问题。只是我的教育方式向来以进为退,因此份外严肃地点点头:“没错,娘亲瞧着,连那会阴山主也是喜欢着娘亲的。” 若我知道说话的当时,会阴山主就站在我不远处,我是如何也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因此我话音一落,便听到二声抽气声,在我心头投下不好的预感。 待我僵硬地转过身,果然看到转角的那里站在一行人。有笑得脸部有些抽搐的会阴山主,还有旁边站着的冷冰冰的男人……正是帝君。 这人生啊……果然是长恨水长东。 你说,我现在装作没瞧见路过去,是不是过于生硬了点? 答案当然不是否。因此我只好厚着脸皮打招呼:“山主,真是巧,你们这是?” 会阴山主非常热心,道:“我与祗莲公子正要找衡清兄喝酒去!下人们安排的房舍及用度,可还满意?” 我干笑:“甚好,甚好。” 会阴山主突一拍大腿,指了我儿道:“该死,我竟忘了这小朋友,想必下人们也只安排了一张大床,三人挤在一处定然不舒服。我这就命人再搬张小床去!” 我继续干笑:“不用,不用!”不用完方觉得不对劲……我又不与衡清挤一场床我不用个头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前方有道逼人的眼光落在我身上,弄得我后背发寒。 我几乎笑不下去,正要改口。我儿却早我一步开口:“那就有劳山主叔叔给我准备一张大些的床,太小的我睡着不习惯。” 我点头如捣蒜:“就依我儿所言,有劳山主了。” 我清楚地感觉帝君经过我身边停顿了片刻,咬牙细声吐出一字:“你!”我控制不住哆嗦了一下,待有抬头的勇气,早没一干人的踪影。 4 我维持着脑中一片空白的状态好一会,才记着牵了儿子的手往后园走。 其实对会阴山主的印象还不算遭糕,但回想起黑熊精所说的,他纳了这么多妾室不过是为了练采阴补阳的邪功,心里就梗着不舒服的感觉。 因此早先便留心向小厮套问会阴山主那些夫人的住处。此时大致知道方向。估计今日在酒席上出的风头太过,那些小妖们见我往后园走,除了窥测的眼光,竟没有多加阻拦。 七八月正是荷花盛绽的时节,未到便闻沁人心脾的香气。我运气也挺好,目标非常明显,远远就听到一群女人嬉闹声音。将小径走了尽头,就看到一群穿红着绿的女人正嘻嘻哈哈耍着投壶游戏呢。 我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帝君的那位“夫人。” 她依旧抱了她女儿,端坐在一群女人中间,面上带着清高冷傲之色。会阴山主那班小妾大都不敢去招惹她,少数几个敢上前攀谈的,还一脸畏怯之色。 我扯着旁边一个躲躲闪闪的小妖怪,问他:“坐着穿红衣的女人是谁?” 小妖怪傻了巴唧地望我:“不知道。你又是谁啊?” 我自动忽略他的问题:“那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怕她?” 小妖怪面上惨无血色说:“她她她她怀里的小妖怪好可怕,一张口吞了大黄和阿花。” 我看他一头绿色头发,约摸大黄与阿花必定是他同伴。 有手心里衡清留的五行天雷在,我胆气也足些。仍携了儿子往前走。那班女人似乎被一张口就吞了二个小妖的女罗惊着,玩着有些畏首畏尾。一见我来,似乎还有些高兴。好几人看到我儿就眼光发直了,围过来问东问西的。 我看到,女人怀里抱的女罗一看到我家寒儿,就跟那准备脱僵的猴子似的,四肢乱蹬一副要扑到阿寒身上的模样。会阴山主某小妾不过摸了我儿一下,就听女罗发出一声惨厉尖叫,眼睛里快喷出火来:“别摸我哥哥,哥哥是我的!” 那女人牢牢抱了女罗,自始至终冷冷看着。 小妾们除了对这对满身带煞的母女很是畏怯之外,倒没有其它异样的地方,看来采阴补阳之说,或者并没有我想象的严重。 投壶游戏中场休息之时,我正在花荫下伺候儿子喝水呢,突如其来的阴影遮了头顶大片光线。 我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况且我还听到女罗那流口水傻笑的声音。 女人只说了二句话,一句是:“我早便认识他了。”另一句是:“他曾在我洞府之前,吹了三天三夜的萧。” 本仙姑听着气得牙直痒痒,面上却特不屑,顺嘴就接了下去:“吹萧算什么?帝君曾站在我门口,隔着一扇门,说了三天三夜的情话,苦苦哀求我与他见面。” 要吹牛,谁不会啊! 不过,本仙姑这次学了乖,吹牛之前,先四周掠了眼,确定安全无恙,方始大言不惭地说下去。 我承认,说出此番话,我脸皮是厚了些。可是在这女人面前,本仙姑不觉就变得超有自尊心,超自爱,输人不输阵的牛劲儿在我周遭熊熊烧燃着。本仙姑还承认,帝君会对我说三天三夜情话,那真是……让这朗朗乾坤天崩地裂了还直接些。 回到住处时衡清已经回来了,正吊儿郎当坐在椅上,百无聊奈耍着一件核刻的小舟。我瞧他浑身上下清清爽爽,没半分酒气,倒是满意。 桌上摆了两副茶盅,我诧异道:“谁来过么?” 衡清笑道:“二师弟、六师妹。” 我心漏跳了一拍,佯带不经意问:“哦,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衡清带着刻意审视了我一眼:“师妹,你是希望二师兄说些什么罢?” 我凛然道:“如今戾气横行,随时有妖魔横空出世,为祸人间,玑罡剑且毫无下落,你说我希望二师兄说些什么?” 衡清他给我的正气凛然吓了跳,很是委婉与我道:“师妹如此胸怀天下,让师兄真是又敬佩又惭愧,只是咱的计划还不宜大声嚷嚷,你看咱关起门来小声说成么?” 我勉强拉着脸,不知为什么脸上有些躁热。 听衡清的口气,帝君寻剑似乎有了些眉目,但具体还没透露。我这半天其实都在心不在焉度过,闲瑕下来就发愣,直至儿子扯了扯我的手,跟我道,找师父去。 这会子衡清不在,约摸是打探会阴山主的宝库去了。我想象得出,他一出门,司檀必定是狗盯肉包子似的跟着的。帝君他们住在相邻的院子里,出了门往右走一道横廊。天色并不是很晚,可是我到时,帝君的房门紧闭着,小光头苦哈哈守在屋子外,与我说他二师兄让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又一脸受伤地问:“姐姐,你们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我们在客栈等了两天,二师兄都生气了。” 我半晌不知道什么说。他冲过来饥渴了许久似地抱住阿寒,我瞧他肉呼呼的脸上二道伤痕跟那猫爪子划过似的,正要问他怎么回事,猛地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不准抱我哥哥!”一团红影飘过来,目标是抓向我儿,我想也不想,张手就是一个五行天雷,这热情且奔放的女娃给我轰了个正着,轰隆一声趴在地上,待颤巍巍起身,但见脸上身上烟薰火燎、头发还一根一根炸起,顿了一顿,嗷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哭起来了。 真的,本仙姑对这娃虽不喜,但真不是故意欺负小朋友的。 见她哭,本仙姑也傻眼了,心虚得跟什么似的。 这个当口,我听到一声怒斥。 小光头对我喊:“姐姐当心!” 一条红影向我扑来。速度快如鬼魅,别说我完全没有提防,便是有,也闪避不了。 我张开手就扔了个五行天雷,可惜并没有打中。轰隆中似乎还伴随着房门破开的声音。可是这时我哪还有时间分辨这个,最后只来得及使蛮力将儿子推开了些,眼睁睁看着红衣女人曲着五根手指朝我抓下。 一丈、一尺、一寸……我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感的疼痛却没有落下来。 我惊奇地瞪开眼,看到挡在我面前一身白衣的背影。 红衣女人的手就堪堪顿在我面门前的一寸,她的手腕在关键时候给人捉住。 背着身我看不到帝君面上表情,却将女罗的娘面上恨恨的神色看个清楚。不过只一瞬,她变脸比翻书快地换上柔弱的模样,梨花带雨与面对着他的帝君道:“你松手,我不过一时气不过罢了。” 帝君没松手,也没转过身来。 我讪讪道:“二师兄……” 我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还不快走。” 我瞬间心里给针扎似的疼了下。然后我听到自己带着难堪且卑微的声音道:“对不起二师兄,客栈我不是故意要走的;还有这个小朋友,我不是故意伤你的,连带白天在宴席上说的过份的话,对不起。”说完我拉着儿子,再也没停留的勇气。 我这都是在干什么,像个小丑。 阿寒攥紧我的手说:“娘亲,不要哭。” 我也不想哭,可是心好难过。 5 按照我们原本以为的那样,玑罡剑乃上古灵物,无论在哪里都极有可能引起灵力强大的妖怪的觊觎,不择手段地收藏起来。因此我们从一开始的搜寻目标,首先是会阴山灵力较大的妖怪,其次就是他们藏宝的密地。 这显然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所以当衡清表示一无所获时,我也没多大意外。 衡清却似乎很懊恼,不是因为找不着那柄剑,而是他这大半夜就如我料想那般,给司嬗粘上了,两人你追我赶躲猫猫似的耍了大半夜,结果衡清还是没能把背后的狗皮膏药甩掉,还跟到住的院子里来了。而后很是执着地与我们挤了一夜。 衡清郁卒与她道:“师妹,你还知不知什么是礼仪廉耻?咱们孤男寡女一室,你不觉得这瓜田李下的应该避避嫌么?” 司檀瞪大眼睛:“你既然知道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怎么还和她一块?今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走,我必须监视你们二人。” 衡清便撇嘴道:“我与三师妹情投意合,如何能跟你一样?” 我夹在帝君与那女人之间吃过一次苦头,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想夹在第二对男人女人中间再难堪一次。因此我很认真澄清道:“大师兄不要开玩笑,我与你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丝暖昧。” 司檀一哼:“大师兄也不可能看上你。” 我没心情理会她,埋头就睡。只闷声说:“你们要骂要耍外面去,别吵着我与寒儿睡觉。” 四周果然很快就静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衡清蹑手蹑脚轻声问话的声音:“三师妹,你睡了吗?” 他锲而不舍地问了好几次,压低声音喊,跟做贼似的。 他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们去看星星吧?” 我半晌才小声道:“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衡清说:“那咱就不看星星,我这儿有瓶上好的菊花酿,咱去屋顶喝酒吹风去。” 我问:“司檀呢?” 衡清声音一直压着,沉沉发出一声笑:“睡着呢,跟猪投胎似的。” 我也是识相的,知道衡清一旦无赖起来,定是准备了几十套说辞,一直磨到你答应为止。只是等人轻手轻脚爬上了屋顶,给夜里沁凉的夜风一吹,感觉出乎意料的好。 这样的夜晚再加上一壶酒,很适合将从前的事情再想一遍。 其实回想起来也并没什么不好。 我说:“你们其实都知道了吧,我不是你们什么三师妹。” “你们都是三重天外的上神,我却只在三重天呆过。” 那时日子很简单,吃饭睡觉,与小狐狸阿寒的关系也没有比现在更亲密,大师兄偶尔就会来看我。很长一段时间,傍晚的时候,阿寒就会硬拉我坐在门口陪着他,我记着他那时的样子,四只爪子整整齐齐地聚拢在一起,睁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呆看夕阳。那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像谁家给抛弃了的小孩。偶尔我会觉得甚碍眼,伸手打他,下手重了他便会挣扎一下,小爪子轻轻挠在手心里,痒痒的。 更多的时间,我却是在打磕睡。我心不在焉,寒儿也总不说话。那时日子那么长,今天夕阳落下,还有明天的。我打磕睡时就会在心里念叨着,看吧看吧,看完了就去吃饭。突然有一天回头一看,原来一日加一日的相处,积累了这么多一起的记忆。 这些事情,当时不怎么上心的我反而记得这么清楚,可是那小东西却全忘了,还找着了他父亲,日子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现在,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寒儿也还在,甚至以前多想一下都觉得是奢侈的那位上仙活生生就在眼前,可是自己为什么反倒无所适从,茫然若有所失呢。 我想,一切都是自己太贪婪了。 “别皱眉了,脸跟村口的小媳妇似的。”衡清敲敲我的头。 我问:“大师兄,你说为什么会有人酿出来的酒都是苦的呢?” 衡清枕着手臂仰头随意躺着,道:“那是因为前世没有还清的业障罢。”他复侧身,兴致勃勃给我道,师妹,我给你讲故事吧。 他给我讲天界的八卦,已婚女神与某男仙幽会啦,乃至东海龙宫某龙王的娘娘产了一条三头蛇啦,婚外恋三角恋四角恋不伦之恋,把我伤感的情绪破坏殆尽。 正昏昏欲睡之间,不知何时衡清突然停了下来,往某处似笑非笑道:“二师弟,你也出来吹风?” 浓影间竟真的现出一条白色身影来。 我迷糊间接触一道视线,不由自主打了个激零。然后发现自己下巴竟点在衡清肩上打瞌睡,忙正了正身,所幸还不曾流下口水。 我瞪大了眼睛,没有预备的心一阵狂跳,而后定睛一看,发现白衣的身后,还跟着一条红衣身影,于是跳动的心加倍地收缩了回去。 衡清道:“二师弟,这么晚了你兴致真高,陪美人儿出来散步哇?” “只不过,二师弟怎么好似迷了路,走到我们院子来啦?” 下方那人冷冷道:“我想提醒一下大师兄与三师妹,一男一女深夜会于一处,有些不妥。”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本仙姑本来正失意,觉得自那红衣女人出现后夹在两人中间好不窝囊,这下子反倒给气乐了。得了,这贼喊捉贼都来了,我还是安生去睡觉好了。 这晚睡迟了,隔日不出意料地晚起了。隐约知道身边的阿寒起床了然后给小光头拉走了。待真到我完全清醒时,日上三竿。我出去找儿子,然后在后园中听到一段对话: “寒儿,你还待叫师父到何时?” 我从后园的花木间隙中偷偷望去,看到我儿垂手站着,没半丝慌乱。 过一会儿才听他的声音细细道:“寒儿只是不明白,若我称呼您为爹爹,我娘亲又是您什么人?” 明明不该抱有期待,可是我的心还是紧到嗓子眼,握紧拳头指甲差些掐进肉里去。 我没有听到帝君的回答,因为我看到女罗母女走了过来。 随着我听到自家儿子有些拔尖的声音:“她们当真是师父的夫人、女儿?” “不是。” 他说不是的时候,女罗的娘正端着一杯茶朝他走去,面上柔情四溢。 我有个冲动想去将儿子拽回来,但想起自己丢不起那个人只好愤愤走了,回到里屋直灌了二盅冷茶,胸口那股闷气还是顺不了下去。 此时小光头捧了一篮子水果进来,现宝道:“姐姐姐姐,这是山上的特产,带给你品尝品尝。这都是二师兄亲自摘的哦。” 我露齿笑道:“甚大甚好。” 小光头还待得瑟,我抓起篮子里的小刀刷啦往最大的那个圆形水果一剁,果汁四喷,约摸那股猛劲儿好似水果是我杀父仇人似的,小光头唬了一大跳,接着撒腿就跑。 我还待再接再厉将这一篮子水果通通剁烂了,刚合上的门吱呀一声,走进来一人。我抬头望了一眼,不由僵住了。 6 那人走了过来,轻轻扯走我手里的小刀,轻声说:“这个水果不是这么削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屈身坐到椅上,随手挑起一个水果,专注削起皮来。 我是受到了惊吓。事因剁水果的当口我脑子里想过极恶毒的念头。此时乍一看到前一刻被我诅咒的人,就像做了什么坏事给撞见,我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当时我们就并排坐在那套紫檀木罗汉榻上,中间隔着溅着汁水淋漓的小几。我轰隆脸就热了,在心里大骂自己几百声孬种。 经过昨晚的那些龃龉,如果要我心存绮念委实挺难,况且,本仙姑现在这副姿质,也不是倾城倾国那种,有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内心非常警惕。 可是帝君巍然坐在一旁,无论垂头的姿势还是细致的动作,都十分之理所当然。仿似到你房里真是给你削水果来呢,我不知道是他脸皮太厚还是我脸皮太簿,总之我偷瞄了一眼,敌情非常平和,甚至这敌人无论是从侧面还是从削着果皮修长整洁的手都说不出的漂亮,我便坐不住了,非常不自在地扭动一下身体。 我说:“二二二师兄,你怎么有空来这?寒儿呢?” 帝君道:“司檀正教他练剑。” 我噢了一声,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有点假,客气道: “听说这个水果是你摘的,怎么还好意思让你削削削削——” 有些像沙果一类的东西洗净切好摆到面前,我盯了会,一会儿有些发怵,一会儿心里又悻悻。 帝君道:“这是会阴山上野生的红花果,果实虽不似外面的大,却甚为香甜酥脆。”我大力应和:“野生确实是好吃些。有句话不就这么说的嘛,家花不如野花香。” 正拭手的帝君眼睛一转,落在我身上。我从不敢妄想与帝君直视,忙垂下头,正襟危坐问:“不知道二师兄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我没猜错的话,帝君确实是有事。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便有人砰砰拍门。我忙去开了门,女罗母子就站在门外。 我一直很好奇这对母女的来历,可是近距离打量,除了她们身上一股让我不舒服的阴沉之气外,我依旧看不出什么。我给让了路,女罗看到帝君,眼里露出畏怯,但一看到桌上削好的水果,立刻双眼放光,扑过去屁股一撅坐上我的位置,还朝她娘招手,大摇大摆道:“娘亲,坐这儿!”她娘飘了过去,老实不客气便坐上了。幽幽与帝君道:“我有事寻你商量,原来你在这里。” 我听着差些翻白眼,这娘俩成日价狗皮膏药似的与帝君粘着,还有什么事情商量不完,须得商量到我房子里来了? 我连生气都懒着。寻思着这对母女一来,自己成了陪衬,还不如走开了免得寻不自在。于是笑道:“不好意思二师兄,时间不早了我得寻寒儿去。” 说完直接往外面走,不料手臂一紧。我诧异回头,到时早先还端坐在椅上的帝君此时已经来到我身旁,拉着了我的手。我听他客气有礼朝里面淡声道了句失陪,不紧不慢跟了出来。 我压力甚大,给他牵着的手冷汗都渗出来了。挣了二下没挣开,火气腾地冒起来了:“二师兄这是要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他低低的声音道:“师妹,我要动身去寻玑罡剑,少则一二日,多则十数日,你就在此处等我,可好?” 我一怔,下意识追问:“你去哪里?连大师兄也不跟着去吗?” “有我去就够了。” 我一口回绝:“不行,此事需与大师兄一起商量。” “我已与你大师兄商量好了。你放心,此事有十成把握,并没有危险。” 我隐约听他话里似有笑意,不由得一愣。迎头见他正注视着我等我回答,傻傻便应了声好。应完扼腕不已。 说话间已到园子,两人已经拉开了距离,一前一后走了过去。一大帮人正在那里设宴寻乐,会阴山主与衡清都在,司檀粘着衡清,小光头粘着我儿。我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寻思着晚上在衡清身上挖些消息来。 可是还没从衡清那里问到什么,夕阳落下时,帝君的院子已经人去楼空。我在那院子转了一圈,突然想起,女罗母女呢? 这对母女出现的契机也耐人寻味了点,与帝君从前有什么瓜壳且放一边,但从今早的情况我隐约觉得二人似乎是有什么协议。这个协议,似乎又与寻剑一事有所牵联。 我皱紧眉头正要去寻衡清,突然院子响起一个懒懒轻浮的声音道:“这位夫人,你要去哪里?” 从一株桂花树后走出一个我意料不到的人来。 会阴山主。 我很惊讶,一是因为这个平素看来还不坏的会阴山主悄无声息地出现;二是我竟从这名油头粉面的少年脸上看到不怀好意之色。我心底警惕,好在手心里还留着衡清的五行天雷,感觉稍安。 我不动声色打了个招呼,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夫君他恐等得急了,这便先告辞了。” 会阴山主咭咭发笑,但并没有阻止我。我转身往外面走,然后在满腹疑惑中一头撞在半空中无形的屏壁上。 有结界! 我按奈住惊骇的情绪,回头勉强笑道:“不知道山主这是什么意思?” 他好整以暇朝我逼近:“夫人恐是回不去了。” 我问:“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有人想你死。” “谁?”我问。 会阴山主笑道:“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就是祗莲公子那位夫人。” 我惊住了,怎么都想不到会阴山主会与她是一伙的。 我看到会阴山主面露困惑之色:“真是奇怪了,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越瞧你,越觉得熟悉。”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会阴山主两只眼睛在暗里发出让人不安的精光。我紧贴着半空摸不着的结界,心里暗暗紧张。虽然没有见识过这名山主的法力,但以他收服一山妖怪的能力,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弱不到哪里去。衡清的五行天雷,只怕是跟他挠痒痒而以。 我强自镇定道:“实话告诉山主,衡清与那位祗莲公子都是我同门师兄,山主若伤我,就不怕我二位师兄报复?” 会阴山主带着惋惜道:“当然怕,为了杀你,我连这处经营了二年的山头都不敢再要了。事成了自然找个地方好好隐匿,这个你不必担心。” 他在说话间缓缓抬起了手臂: “夫人好好去吧,我下手定利索些,不会让你太难受的。” 7 虽然知道没有侥幸可能,但坐以待毙显然不是本仙姑的风格。 会阴山主扑了过来,我先是将随手可抓到的物事都砸了过去,待他那猝击的身影近至一个距离之内,我终于使出了自己赖着保命的五行天雷。 然而并没有中。 我在吾命休矣的哀呼中合上双眼。这时,我所想象的巨痛并没到来,反而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我听那会阴山主一声痛呼,随后是摔下地的沉闷声音。 我诧异睁开眼,看到那少年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瞪大双眼望着我,分明带着惊疑畏惧之色。 “姑姑?你是姑姑!”我听他石破天惊地喊了句,然后像迷路小动物寻着回家的路似的,一路爬至我脚下,若不是本仙姑反应快,小腿险些就给他抱住:“姑姑,救我!” 我活生生给他吓起了一身白毛,第一个反应就是难道这会阴山主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失心疯了?否则变化怎么能这么大,早一刻还是痛下杀手的凶狠之徒,这一刻却手臂流血,面上涕泪交迸,在那张拍了白粉的脸划下一道道纵横沟壑。 本仙姑平素神鬼不忌,怕的就是此等精神失常之人。勉强按了自己快跳出腔外的心,连连与他说:“你且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 “姑姑,是我啊!”会阴山主还是很激动道。而后身形随着一道白色一闪消失,变成一件物事落在地上,触地清脆有声。 那明显是一柄剑鞘,表面上古拙神秘的符号彰示着它不一般的来历。这分明是…… 我一阵恍然。 说起来这不过四年前的事。彼时我一落凡间,挺着个大肚手里就抓着这柄东西,只是那时它鞘连着剑,剑是好剑,当了个好价钱。 虽然有点意外,但是玑罡剑是上古神物,能幻化人形也不希奇。只是,它的剑身去了哪里?又如何成了这会阴山主? 我正想着,一只手突然有些发热。我摊开手,看到自半月老祖处拿来的,一直悄无声息隐匿在我手上的那套玉玲珑突然浮现了出来,一声清脆的叮铃声响起,末端套着的一个铃铛猛地射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打在剑鞘上,随之缩了回来,在我还没回神的时候又隐匿不见了。 我隐约明白了方才紧要关头也是这副玉玲珑护了我,打伤了对方的手臂。地上那剑鞘已经又恢复了人形,额上肿了个大包,他便捂着额角,哭丧着脸眼泪汪汪跪在地上乞怜望我,连声求饶: “玑罡不知道是姑姑,做出这种忤逆犯上的事,自知是大罪,连玲珑妹妹都不肯饶我!可是求姑姑看在玑罡过去无大错的份上,饶我这一回吧!” 这厮估计忘了,本仙姑根本没法力,就是要办他也是心有余力不足。眼前情势的发展太出我的意料,虽说哭嚎恳求之类令我有些受用,但我想吧,还是趁他此时脑仁犯糊涂,我先避开了去压惊好。因此压着颤悠悠的小心肝,故作镇定与他道: “现在不是详细说话的时机,你且把结界撤了,将一身弄整洁了,再来寻我说话吧。” 这厮再来找我的时候,脸上已经卸了妆,身上一簇清爽青衣。却是一个苍白纤秀的少年,与那身会阴山主油头粉面的扮相年轻上十岁不止,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虽然已经确定他便是我们要找的那柄玑罡剑的灵身,但我对他仍不是十分信任。特地叫了衡清在。这家伙一看到我们,立即五体投地,口称拜见姑姑、拜见衡清帝君。恭敬得跟什么似的。 衡清问:“你如何知道我的敕号便是帝君?” 玑罡乖顺道:“能与姑姑一起的,定然便是天界的二位帝君了。” 衡清喝着茶,也不叫他起身,半眯了眼不阴不阳道:“单就你今日犯下的大错,可以禀了天帝将你永世关在镇妖塔下。” 玑罡脸一白,看模样又有来抱我的脚苦苦哀求的势头。我懒得看他磨叽,挥手让他快些将前因后果长话短说了。这愁人的孩子便跪在地上,一边说了他的遭遇。 当年玑罡的真身被我典当在某家当铺之时,他的灵觉仍未被唤醒,因为看得出价值不凡,当铺过手后便把这剑珍藏于密室。不久后当铺失火,整个当铺连着掌柜伙计加亲眷几十号人全部丧了命。自幽冥府来掬魂的鬼差在一片残墟中发现了剑,将他带回了冥府,很快被献到冥王手里。 这个冥王是个残虐贪婪之辈,一看到玑罡剑立即知道了玑罡剑的来历,想将这柄上古的神器占为己用,奈何这剑被作了专属的封印,只有它天命的主人方能使用。冥王几次想操纵玑罡剑未果,甚至差点给唤醒了灵觉的玑罡所伤,一怒之下,施法将玑罡的精魄分成了二部分,一部分连同玑罡剑身被封印在地府冥王所设的结界中;另一部分则在剑鞘,被送到了人间。 “这会阴山看似是一个普通山脉,其实却是人间与冥界的一个入口。冥王把我困于此处,是为了给他看护这个出口。” 这厮完全不提他在这里生活得多么滋润自在,无比哀怨瞅我,一边把自己形容成心怀主人,忍辱负重,不畏□,忠贞不二的绝世好剑,一眨眼工夫就流出二串眼泪,抽答道:“这二年在冥王的控制之下,姑姑都不知道玑罡是如何过来的。因为灵身给活生生一分为二,玑罡不得不学人利用采阴补阳之法,勉强维持自己的精气。玑罡铭记姑姑的教诲,二年来从没伤过无辜凡人,而今晚的事情,实在是因为受到那名妖女的胁迫,我原也打算了,自己造下这通罪孽后会在冥府里代寻个好胎,弥补自己的罪责,这一切并非我的本意,求求姑姑宽恕我!” 衡清只在一旁啜茶,并没插话。我则沉了脸,问道:“你说的妖女,便是那穿红衣的女人?”玑罡点头。我紧追问他:“这妖女是什么来历?又是如何与你扯上关系的?”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问起红衣女人的来历玑罡也是摇了摇头,道:“此事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只知她名字叫女那,几年前冥王外游时给看中,抢回了冥府当了冥王娘娘。我只知她一直心有不甘,想逃离冥界,却苦于法身受到了冥王控制。” 玑罡哭丧了脸:“原是我有眼无珠竟没能认出姑姑,也实在不知道这妖女会心肠歹毒动到姑姑身上,只是因为与她法身都受到冥王控制,同样都想逃离冥府,这才出于互相合作利用的心思走在一起,求姑姑与帝君明鉴。” 我大概猜出来了,女那定然是以玑罡剑的下落为饵,与帝君交换了条件,报酬或许就是让帝君将她自冥王手里救出来。想到这里,我怎么也坐不住了,疾声问玑罡:“按你这么说,帝君此时的冥府寻剑之行,岂不是凶险十分。” 玑罡结巴道:“冥王虽凶险,但是祗莲帝君法力高强,定然、定然……”我不待他说完,转过头望住衡清。正气凛然道:“大师兄,似寻剑此等事,正是你我职责所在。” 衡清许久老大不情愿叹了口气: “师妹不必多言,我陪你往冥府走一趟便是。” 第五章 冥府仲秋会夜宴 1 出发前,我们先是在玑罡处对冥府的情况作了大致的了解。我们即将要面对的这个冥王自封玉蓝迦王,擅各种驱鬼之法,常年带着一张鬼王面罩,美丑难辨,无人窥其真容。 玉蓝迦王是地府众多冥王的一位。不知多少年前占了这块地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力高强,上面也无人管,顺利接管了这一府的文书簿籍,司了印鉴。这一位显然不是省心的主,仗着独断**的手段,把整个冥府治理得,谁也不敢大声吭一声儿。 司檀听了我们的计划,很明显,她不愿意落单,对只能留在会阴山上照顾寒儿一事非常不满,把茶杯凳子什么的又摔又踢弄得砰砰直响: “凭什么?她连法术都没有,去了也是碍手碍脚!” 衡清自顾自在两张黄色符箓上注入灵力,轻声念了句“起”,两张符纸变成二个黄衣垂髻的小童。满意点点头,拉了我儿了小手,和蔼可亲道:“寒儿,这二个符童便供你驱遣,吃饭睡觉都不要让他们离你左右好么?” 我儿点点头,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旁边拼命要讨好他的小光头不理不睬。我拉下脸托司檀费些心照顾,她怒瞪着我,面上苦大仇深,恨恨不已。 走时我看到儿子偎在门框旁望我,黑白分明的双眼眨也不眨,跟我下凡前他身为小狐狸时望我的眼神一模一样,直把本仙姑望得,小心肝一抽一答的。 玑罡跟我们解释行程。我们将从会阴山与地府的通口进入冥府,然后渡过冥河,进入冥府内城。内城最高的建筑,便是玉蓝迦王的酆都天子府。 渡河之前,我们必须喝一碗忘川河水煮的汤,洗涤身上尘俗的生气。这汤便是凡人口中的孟婆汤了。只不过我们身有仙根,自然不可能像六道轮回中的那些凡人一般,喝过忘却前尘,只是稍稍沉淀心中爱憎执念罢了。 玑罡笑道:“说来这碗孟婆汤还是我们仙家一件好物。天界上有因修练不当而灵台受蚀,心魔往往于那一念之间,此时喝下一碗孟婆汤,竟有些淡定心志的功效。替不少仙家渡过劫厄。” 这么听来,似乎还真的挺不错。 近些年来,冥府敛财有道,将主意都打到其它二界之中。只管付得起钱资,其它二界的修练者便可到传说中神秘莫测的冥府游玩或住宿上一段时间。只要买下相应的通行腰牌便可。我们需要的,便是准备大量的钱银细软,进入冥府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我第一次入冥府,不免要东张西望一番。但见四处黑雾缭绕,鬼气森然。绰约间前面二条长河。一道虫蛇满布、血水翻腾,仿似有无数厉鬼在伸爪惨厉呼嚎;一道却是袅袅白汤,平静非常。 血河千丈高之上有一桥;白河却空空如也,只是靠岸处有一条叶片儿似的小舟,一佝偻老者正一动不动坐在上面。相比那边桥上潮水般穿梭的影幢人影,这边显得异常冷清。 红色曼殊沙华大片大片开在河岸两旁。 收敛在我袖中的玑罡小声与我说:“姑姑,那边便是奈何桥,经过的都是将遁入六道轮回的死魂。我们要从白河这边过,摆渡的是个贪财鬼,定会伺机敲诈一番,姑姑休要与他置气,割舍些财帛便是。” 我好奇道:“看那边一块大石前边,许多鬼魂男女老少围着又是哭又是笑这是做什么?” 玑罡道:“忘川河畔的土台叫望乡台;河边那块巨石便是三生石,上面记叙着每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望乡台望人间最后一眼,三生石泯多少爱恨痴怨,多少有缘无份,不能强求。是以又哭又笑,一群傻蛋。”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听着闪过一丝怔忡,正要驻足再看真切一些,手腕突然一紧,却被衡清牵住了径往白河渡口走。我来不及反应,一个穿着暗绿布衣,瞎了一只眼的老妪挽着篮子踱了过来,森森道:“喝碗汤罢。” 一碗清澈的白汤下肚,心头突然变得茫茫然。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变得模糊,一直苦苦追求的执着突然轻了淡了,说不出来的轻松。 那样的情绪很奇怪,就像喜欢一个人,早一刻思之不得,难过得如同要死去;这一刻却突然解脱出来,只存满腔思慕过淡淡的心情。 种种异常与茫然在我心头一掠而过,连怎么上船都没有印象。 直至我看到衡清背着船夫一口将嘴里含的汤吐入冥河之中。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衡清冲我挤眉弄眼。 我的情绪从怅惘中清醒,腾地烧起无名火苗:“你你你,竟没喝?”我之所以如数咽下那碗汤,绝对有这厮早我一刻仰头灌汤的动作的误导,哪知他当时灌得干脆,背里却使这翻动作,连暗号都不与我打一下,我顿觉自己上当受骗了,气血都有点翻腾。 衡清当时的回答,很久一段时间我都不曾在意。直到很多年后,某天我突然回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心痛便再无法抑制。 他说:“我有喜欢的人。怎么舍得去淡忘一分?” 我们上船前早依约付了全额的船资。哪知到了河中央,船夫突停了桨,对我们露出一张算计的脸,嘿嘿笑道:“二位客官,这河道还长,途中无趣得紧,不知道两位可要寻些打磨时间的乐子耍?” 衡清拉开他那白扇不紧不慢扇了扇,拉长嗓子哦了声,道:“你有什么乐子?” 船夫有生意中做,两眼放光,稀里哗啦自怀里倒出一堆物事,完全是有备而来。看来这档子事,是敲诈勒索惯了的。 他口沫横飞地介绍。 衡清待他介绍了一通,懒懒拿扇子拔拔那堆物事,口气非常鄙夷道:“不过都是些人间也有的破铜烂铁,也拿来糊弄我等。”船夫立即受了奇耻大辱般,愤愤道:“这位公子当真不识货,这个是黄鹂鸟蛋!轻轻一弹,便有一只黄鹂鸟儿破壳而出,拍打着二只可爱的小翅膀,婉转唱歌,声音那叫一个清脆!这个是四大美女画!只管将画朝空中轻轻一展,便有四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自画中走出,腰肢无比柔软,衣着无比清凉地轻歌漫舞!当然!可能这个就不太适合这位姑娘了,但我这里还有四大美男图,保证一个个都貌比宋玉潘安!” 我听着大概与衡清一般,脸皱得跟包子似的。衡清左挑挑右挑挑,突指了一个金色小丸,那物事滚碌碌圆润圆润的似个珠子,问道:“这是什么?” 船夫一怔,似乎竟有些心疼,道:“公子您真是好眼光。它叫太虚丹。是多年前天上的幻梦仙子路经此处赠与小的,仅仅三颗,如今只存这一颗了。此丹用时只需将灵力轻轻注入丹中便可,能使入梦者产生介于真实与梦幻间的美梦,令人无比满足。” 衡清一合扇子:“听来倒是有趣,那就这个罢。” 这船夫倒是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听着有点感兴趣,眼光正往他的那堆物事扫着,手里突又一紧,耳边响起衡清的声音: “师妹,这便与我一同入梦吧!” 我还没有反应,眼前一阵晕眩,坠入一片白茫茫雾蔼之中。 2 白雾淡淡缭开,是一处清肃典雅的大殿。 这显然是天界,却不知道是哪位仙家的宫殿。待要看殿上的牌匾,却模模糊糊看不清。 殿里面隐约有笑声,还有一种札札有节奏的声音。丹犀台上,数丈长的金丝银线随着仙风飘展。 撩开飘荡的物事,仙障飘渺的殿中摆放着十数台机杼,身着白罗衣的织娘穿梭其中。机杼吐出的金丝银缕帛,绚丽夺目,华美万丈。 我看得有些发傻,身边人影一闪,衡清竟挑了那轻淡如烟的丝线一并立在旁边: “此乃我们凤凰族的至宝火云金丝银缕衣,是我为师妹特制的嫁衣,你瞧着可满意?” 我张口结舌:“嫁衣?我这是嫁给谁?” 衡清笑嘻嘻道:“师妹忘了么,我们数千年前便有了婚约,如今福德宫星曜吉祥,清温之龙,喜气春风,出入压群。正是你我成婚的天赐良机。” 让我震惊的是,衡清虽面上带笑,看起来却完全不似玩笑。 他的二汪眼波清清浅浅,近距离竟有些勾魂摄魄的意思。这是一双极美凤眸,而我稍后才反应他前一句话的意思,衡清是凤凰族……这厮,竟是一只凤? 凤凰与九尾天狐都是上古神族,我一直以为,这种出身的神族,不论男女,就应该都像祗莲帝君那般,面貌皎美,性情更是一等一的清贵冷峻,令人不敢亵渎。哪里与衡清此等无赖且没个正形的人联想在一起?所以,我很吃惊,下一刻,我深悔自己不该走神。 原本安静躺在织杼机下的金丝银缕帛突然如有魔性般,千万道金丝银线伸展至半空,形成一张大网,披头盖脸向我罩来。 那丝帛越勒越紧,最后变成一个□的茧,将我紧紧包在其中,头晕眼花间,种种幻想在脑中一闪而过。 数千年的婚约,大婚之礼,一夜**,新婚燕尔…… 我推开窗,初春的清香吸入胸肺。 衡清在数枝寒梅之下,打着扇裂嘴冲我笑。 “神仙的日子没有尽头,便这样过完永生,可好?” 说着,双眼波光粼粼眨巴眨巴与我瞧着。 衡清现在的模样,的确是只货真价实的凤凰。 一只春情勃发的凤凰。 可怕的是,我不仅一点儿都不觉肉麻,还很情动,害羞地点点头。流云水镜倒映自己的脸,飞红一片。 衡清醉人一笑,折下一枝白梅,一步步朝我走来…… 手腕突一紧。 “师妹,船已靠堤,这便上岸罢?” 所有雪白的美丽的带着清新香气的东西如一场幻梦消失,一觉千年,大梦如初。 面前的衡清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我,面上有抹晕红,笑容更像一只偷腥的猫。我有一盏茶的功夫皱着眉没有缓过神,梦里的种种画面一晃而过,待反应过来这厮竟拉着我做了个如此龌龊的梦,立即大怒,身形方在堤岸上站定,就召唤起玑罡剑鞘,兜头盖脸给他一顿狠揍。 “你!自现在起,离我远些!” 衡清有法术在身,便是躲开去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只是他并没有躲,任我打着,还很配合的发出嗷嗷叫声,配合那张惫懒的脸,气得本仙姑全身直打颤。 我不怕吃亏,恨的是吃此等不明不白的暗亏,对方还一副害羞要你负责的模样,脸皮比那墙城还厚。若不是还有正事,本仙姑发誓,无论天上地下,定立即与这厮划清界线。 “城门寅时将要关闭,要进城的快了!”前面突传来一声暴喝。 定晴看去,一幢黑漆漆的城门出现在我们数十步远的地方,城楼门匾写着“黄泉”二字,甚是阴森恐怖。 三三两两的鬼影自我们身边掠过,排队进城 接待的是一个身穿府史服饰的小老头,面貌还算正常;他身边分别站着两名身材魁梧,长相凶恶的日游神夜游神,正虎视眈眈地瞪着过往的死魂或生灵。约摸等入了城门,幽冥司内定还有其它各式各样形容可怖之物,想来就令人不甚舒坦。 入城的腰牌是玑罡早准备好了的。我不理会衡清,兀自上前递了腰子。那老头擦看了一阵,点点头,我正要往里面走,老头突狡诈一笑,摸出一个扎眼的白灯笼: “明日便是八月仲秋的游灯会,冥王府颁布的法令,入城除缴相应的腰牌外,男的要购买一支朱砂笔,女的要购买一只白灯笼,每人十两银子。” 本仙姑除震惊这冥府剥削搜刮之能事外,也是好奇了,不明白这男的一支朱砂笔女的一只白灯笼又是什么邪门规定。那老头非常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这灯笼不叫白灯笼,叫朝朝灯笼!这笔也不是普通的朱砂笔,叫暮暮笔!瞧你们也是参加游灯会的,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朝朝灯笼暮暮笔的事!” 原来,仲秋节在人间是拜月祭月团圆之日,到了地府却成了男女幽会互诉倾慕的节日。这一日,但凡是年青女子都带着一个白灯笼,男子则随便带着一支朱砂笔,只要看到中意的对象,则可上前求欢,只要男子能在女子的默许下在灯笼上题上一首情诗,则代表事成。接下如何办事便不受约束了。 这地府男女风气之开放,到了令人张口结舌的程度。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大王与娘娘便是在游灯会中结识的。当时,便是这般花好月圆,良辰美景,游灯会千万女子,大王一眼便相中了站在桥头赏月的娘娘,一首朝暮诗,成就千古佳话啊!你们说,若能求得一心人,这区区十两银子,何足挂齿!” 说来说去,仍是伸手要钱。 一柱香后,我们顺利通了城,衡清跟在我后面十步远的地方,一手提了那个白得晦气的灯笼,一手抓了朱砂笔,怎么看怎么滑稽。可看他模样,竟是不打算扔的样子。我除十分肉疼自己那十两银子外,对神神叨叨拿着个白灯笼往外面游荡,一点兴趣都没有。 待真正进了城,我不由怔住了。 只见城中一切,集市房舍,穿梭男男女女,竟与人间模样,没有半分不同。衡清指了一处让我看,我远远眺望过去,只见正南方向一座高耸巍峨的殿堂,巨殿外围砌着朱色厚墙,半里一个塔哨,戒备森严,正是我们要寻找的冥王所在,酆都天子府。 3 衡清没有扔掉的白灯笼和朱砂笔倒真的派上了用场,我们拿着这二个物事参加了仲秋会夜宴。 听说今晚的夜宴,冥王与冥王娘娘将驾临参加。 这二位大人物一说要来,令不少冥府的百姓沸腾了。到处都听到兴致勃勃的讨论声。明显冥王与那位娘娘的拥戴者颇多,而男女的讨论对象刚好相反,姑娘们对冥王殿下青眼有加,男子呢,显然心仪冥王娘娘一些。天未暗下就把夜宴的地点,二十四桥明月楼外围堤岸围个水泄不通。 二十四桥顾名思义,是二十四条曲折迂回的九曲桥,建于冥府第一大湖地心湖上。这二十四道桥整齐分布于湖四周,一端接着堤岸,一端延伸至湖心中央,汇集之处,是汉白玉与琉璃石筑成的巨大天台,天台上面还有三层,顶层中央建着一个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阁楼,正是明月楼。 二十四桥千万根白玉雕花栏杆着悬挂着盏盏牡丹宫灯,灯映着倒影,远远如二十四道玉带浮水,水桥一色、波光潋滟。明月楼之前,一根高矗的华表。四处同样缠绕着精美绚丽的花灯,将整个冥府照映成火树银花的世界,哪里还有半丝阴森可怖的气息。 早在晌午的时候,便有冥府的士兵把守着二十四个桥口。想进入桥廊里面近距离与冥王、娘娘欢度游灯会,可以!需购入桥通行的玉牌。 这个时候,我深刻体会到钱银的好用。 我们目标很明确,与帝君会合,把玑罡的剑身自冥王府弄出来。当务之急,便是如何混入冥王府。 在此之前,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祗莲帝君的消息。衡清这厮却十分看轻冥王府,早在进城时便浑不当回事道,直接闯了便是。给我翻了好几个白眼。如今得知冥王将出巡,倒真成一个机会。 两人已经商量,一旦确定冥王到了游灯会现场,冥府的防卫必定削弱。衡清可伺机潜往冥王府打探一番,而我则继续留在现场,当冥王回府时,立即通过他留给我的一个小法术传递信息,好让他速从冥府撤离。因为连玑罡也无从得知冥王将他的法身藏于何处,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不宜与这个玉蓝迦王做正面的冲突。 事情一开始很顺利。 我们高价购了入桥廊的玉牌。衡清这厮跟在我旁边,模样吞吐,神情古怪,时不时扫我一下,似有话不吐不快。 我注意到自方才就有好几个姑娘抱着白灯笼在我们身边晃来晃去。有个甚至抛了个媚眼,望着衡清吃吃发笑,花枝乱颤地散发着风情。只抖得本仙姑识趣再旁边缩一些,果然那姑娘便走上前,献上她的白灯笼。 衡清把灯笼塞了回去,那姑娘跺跺脚,走了。又一个走上前,衡清突然指了指我,向那姑娘道: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今晚我只想在那姑娘的灯笼上题字。”那姑娘诧异地看向我,随即翻了个白眼,走了。 我咬牙切齿跟他道:“大师兄,师妹我一点法力都没有,你休拿我当挡箭牌,招无谓的麻烦!” 衡清垮下脸,颇伤心欲绝:“师妹,我是认真的。” 我把白灯笼抱在怀里,裹得密不透风。衡清突然叹了口气:“师妹,你可还记得那船夫所说,太虚丹能使入梦者产生介于真实与梦幻间的美梦。所谓介于真实与梦幻,便是,梦境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我心里一沉,正要问他什么意思。猛听半空一声夺人心魄的喝叫,瞬间百钟响起。 冥王与冥后来了! 我来不及说什么,便随着身边的一干鬼魅哗啦啦跪在地上。上方嘈杂的鼓乐声音敲得人心烦乱,我听到衡清细细的声音响在我身后: “至少有一件事情是真的,你我在数千年前确是有一纸婚约。” 在我有记忆起,自己是个凡人,好不容易修成了仙,飞升往天界的第一重天,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碧止……数千年前的事,那时或许我还在六道轮回之中,衡清一个天界的仙,如何能与我有半点干系? 我骇然了半晌,猛地才如梦方醒,与衡清有婚约的,定然是他那位真正的“三师妹”,而我,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等我回头,后面已没有衡清的身影,想必是往冥王府去了。 我站在原地心不在焉不知道过了多久。而在我发呆的时候,冥王冥后的辇驾降临在明月楼,鬼府百官叩拜唱呐,天台上的歌舞一场接着换一场。 等我记得想去看一眼时,但见灯火辉煌的高台上身影绰约,哪里看得清楚。 一个穿儒衣颇体面的男人走到我面前:“姑娘一个人?” 我冲他摇摇头。 他竟不走开,反倒冲我暖昧地眨了下眼:“这个时辰,恐是不来了吧?让姑娘家等待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我依旧摇头。哪里知道这厮毫不识趣,得寸进尺要挨近过来。我立即朝他翻了个大白眼。对方一愣,随即露出悻悻神色,手一抓,就将他自己整个头颅抓了下来,那张早先还风度翩翩的人脸瞬间眼球突出、口吐长舌,冲我伸了好一会舌头,才又安回去,气哼哼走了。 本仙姑给他的丑样吓的,再也不敢走神了。 此时二个冥府鬼差在桥廊的游客中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在搜寻什么。两者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冲我猛上下打量。 “你,跟我们来!” 我吃了一惊:“二位鬼差大人,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一个笑道:“你不要害怕,叫你过去,是因为你的身形与冥后娘娘的相仿。现在大王娘娘要玩一个小游戏,需你们参合配合。” 我满腹疑惑,又不敢引人注意,只好顺从跟在他们后面。二个鬼差将我引到天台的第一层,那里早有十几名身高相仿,身形苗条的女子等待。此时我的心神早给明月楼中正殿端坐的一男一女吸引。匆忙间看去一眼,只见那玉蓝迦王身形高瘦,作盛装打扮,面罩一个鬼气森森、绿光莹然的面罩,那气势果真令人不寒而栗;而他身边正小鸟依人地偎着一个同样盛装的清丽佳人,赫然正是女罗的娘,女那。 4 一个衣着不俗的中年嬷嬷给我们每一个人发了一套衣服,一条丝巾。那衣物织着银丝刺绣,质地非常柔软舒适,料子绣工确是不错。一位姑娘抖开衣物,立时惊呼了一声。中年嬷嬷面有轻视道:“便宜你们了,这绮罗是宫中御制,如你们这等出身便是轮回个十辈子也穿不到,今天塌塌实实办好这趟差,这套衣服便是大王与娘娘赏与你们的。” 弄了半天,我总算听明白了原委,原来冥王与冥后二位当初便是在这游灯会上相识。如今重游故会,必然勾起了心中无限温柔蜜意,想要玩一下“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游戏,再次重温一下初相识的浪漫邂逅。 于是,为了配合这对夫妻的打情骂俏,众鬼差在游灯会中寻了我们十数名身形与他们冥后相接近的女子,冥后将与我们换上一样的服饰,蒙上白巾。四散走至各处,冥王将要在众里寻出他独一无二的冥后出来,大秀恩爱甜蜜。 我大感懊恼,游灯会女子千千万,我这也能给拉来凑数,当真是时运不济,难怪说,冤家聚头。我可要小心些莫给认出来才好。 在我们换衣服的时候,那嬷嬷还阴恻恻地警告:“我丑话说在头,各位姑娘可要安份守己,别存了什么歪心,想趁此机会勾引大王,仔细了来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说完,领我们前往御案叩见冥王冥后。 我检查了将自己大半脸遮住的丝巾一遍,才安心夹在一众女子中,跟着过去。 牡丹宫灯与华表的鱼龙花灯,照得天台亮如白昼。 台上歌舞还在进行。冥王冥后被簇拥着坐在御座。冥王的脸遮在森郁的鬼面之后,模样看不清,便能感觉这似乎是个不苛言笑的男人,浑身散发阴沉黑暗的气息。眼光一扫,冷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一个男人,也会秀腻歪浪漫,只说明,他当真非常喜爱冥后。我在心里骂他无聊之余,不禁也有些为他叹息,估计这位冥王不知,他一心讨好的妻子在外头给他戴绿帽子呢。 他身边亲密无比靠着的,确确实实是女罗的娘,我不知暗暗将她盯了多少眼,这当真是我认识的那个曾经一脸柔情蜜意偎在帝君身边女人?现今看她对冥王,也是一副今生非他莫属的情痴样。我觉得,这女人的三心二意,委实令人费解。 那嬷嬷上去交差,女那随意掠了我们一眼,掩嘴爱娇与她男人道:“如此一看来,果真一般无异,大王莫要认不出臣妾罢?”鼓乐的声音甚为噪杂,听不清冥王低低应了句什么,女那立即笑得心花怒放,模样大是愉悦。 我左看右看,越发觉得这女人面目可憎。或许是我眼光过于**了,那冥王突抬头与我眼光对了个正着。我只觉从那黑洞洞的鬼眼射出二道眼光冰刀似的犀利,吓得连忙低下头,心里怦怦直跳。 女那笑够,这才挥挥,冷冷带着上位者的威仪:“带下去吧,回头有赏。” 旁边一个姑娘似乎给震住了,等下了台,我听她哆哆嗦嗦道:“若不幸大王没寻出娘娘来,咱们不会有事吧?”那个嬷嬷耳尖,听完一口水就吐到姑娘脸上,骂个狗血淋头:“冥后娘娘高贵无比,与大王恩爱无双,心有灵犀,自一眼便从你们这群凡脂俗粉中认出来!你这蹄子,再敢胡说撕烂你的嘴!” 于是谁也不敢再多言,各自领了白灯笼散了。 我随意择了条桥廊走去。一路受到不少指指点点,但没有谁上前拦阻。也不知道冥王冥后二位这场肉麻要挣腾个多久,我还是先寻个地方打个盹,休息休息才好。 这一休息,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给一阵叫唤吵醒。 “姐姐,姐姐!” 一个年纪不大的青衣小童扯我衣袖。 我皱眉,睁眼,一袖将他拂开。问他什么事。小童道:“我们家公子有请。” 我很是诧异,随即冲他摇摇头道:“我不是你们冥后娘娘,也不认识什么公子。” 小童贼兮兮靠过来:“姐姐,那位好看的公子说是你的二师兄。” 我瞪大了眼睛,神智全清醒了。“快请带路。” 童子带着我,顺着弯弯曲曲的桥廊一直往前走。突然停下笑嘻嘻指了一处,前面有处廊亭,一人正倚着雕栏眺望湖景,背影修长玉立,衣袂随风飘飞。我心口处似乎麻了一下,有种异样情绪一闪而过。 我剥了面纱,叫了句二师兄,那人慢慢回转了身,两束眼光打在我身上。我抱着灯笼僵在原地,瞬间有些难为情起来,身上换的这身衣服,委实有些花俏了。 “我还道自己看错了,师妹怎么会在这里?寒儿呢?” 我干笑道:“寒儿很好,我来这里,自然是寻剑来了。” “那么大师兄呢?” 帝君身形高我甚多,这么站着说话,特别是当他脸上完全沉下之时,压力甚大。于是我提议道:“二师兄,不如我们先坐下说罢。我这里也有玑罡的消息说与你知道。” 说着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慢慢将遇到玑罡,动身前往冥府的事情说出来。只是越说帝君的脸越黑,所幸不久玑罡被我唤了出来说话,帝君那毒辣的眼光终于换了个目标发射,我一边同情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玑罡,一边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揣测帝君之所以会这么不快,极有可能是因为女罗的娘。毕竟任谁听到女伴对身边的某人痛下杀手,选择相信或不信,心里都是会不舒服的吧。女罗的娘在帝君面前一向楚楚可怜,我也懒得去问帝君是否觉得她是无辜的,只是大方与他笑一下,道: “二师兄你不要误会,我把这事说出来不是想证明女那就是个坏人,只不过她心机颇深,来历不简单,二师兄与她一起,需要有些提防才好。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二师兄莫怪师妹多……” “嘴”字没说完,我哑然。因为帝君突然伸手轻轻握住我的手。 温热的体温,又撩拔得原先那股异样在心头耸动了下。 玑罡偷偷抬着头,眨巴眼睛望我们。 我身体忍不住往里缩了缩,尴尬道:“二师兄,有话好好话。把手松了。” 手指撑脱不开,帝君在我面上睃巡了一圈,轻声说:“师妹,你在我面前一向拘谨,从不似今天这般侃侃而谈。” 我讪讪道:“什么都不能逃过二师兄的眼睛。师妹昨日入冥府之时喝了一碗什么汤,之后那些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好似一下都明白了。” “哦,你倒说说,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我点了下头,厚着脸皮表白道:“原来我一直对二师兄,是非常之仰慕的。” 帝君的表情似乎温和了些。我继而万分讨好道:“从今往后,我便安心仰慕二师兄便好,决不起其它妄念。二师兄请放心。” 我没看错,那一瞬帝君的确眼光一闪,杀气腾腾。 我缩到廊亭里头不能再缩了,听他冷冷道:“你倒是撇得一干二净,以前屡次三番对我又亲又摸之事,便打算不再负责了?” 咕咚!我看到凝神听壁脚头伸成乌龟状的玑罡一时刹不住,歪头栽在石凳边上。 5 帝君的表情看来不似在说笑,严厉的眼光,清楚地表达着“不好好说清楚,决不与你善罢干休”,所以我顿感十分彷徨。 难道在过去某日某时,我真的头脑发热对帝君下了狠手? 可是我将记忆里那几个令人羞耻的画面粗略地回忆了一下,而后窘迫地发现自己益发茫然了。因为我所看到的真相令人发指,很明显动手动脚,主动占便宜的人并不是我。 这一通回忆提醒了我,原来我吃了这许多亏,可恨我方才思虑不周,竟然说出要划清界线的蠢话,要知道像帝君如此的翩翩美男,便是将那便宜讨回一分半毫都足令人心花怒放。想到这里,我益发觉得自己是个软弱蛋,渐渐还有些生气。 我皱眉,义正辞严道:“二师兄莫要开玩笑,似辣手催花此等事,我是如何也做不来的!” 说完,很用力地抽手。哪知估算错误,力气使得过了,一肘撞在桥栏之上,立即痛得我泪花四溢。我正要哆嗦按住痛处,手臂一紧,手腕处给人握住,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往上移,在我撞伤处轻轻揉了起来。 我慢半拍瞠张双眼,下意识扭过脸去,骇然发现,帝君他老人家不知何时竟神出鬼没坐到我身边,垂头专注给我揉手臂。与我的距离近到,我一抬脸,睫毛似乎能扫到他脸上去。 我别扭地缩了缩手臂,马上得到一声斥责:“不要动。”我顿时觉得无助,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面无表情将头扭在一旁,睁大了二只眼珠,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玑罡……不就揉个手臂么,玑罡这厮现下神色古怪,眼光游离,闪烁不定,一看就知道正在转些淫猥念头,当真是个下流胚子! 灯光照映下的湖面明晃晃的扎眼,入夜的凉风撩拔着淼淼的水流声,伴随着四周男男女女嬉闹的声音,一声远一声近。 有人在小声议论:“冥王与冥后娘娘真是相爱,为了取悦冥后娘娘,大王真是费尽了心机啊。” “真想不到冥王殿下平时那么冷酷无情的男人也有化为绕指柔的时候,娘娘真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小心翼翼望了帝君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 “手臂不疼了,可以松手了、松手了。” “嗯。” 帝君的确是不揉了,可也没有走开的意思。手脚只要稍稍伸展开就能碰触到他身上去……这种无形的压力真让人坐立不安啊! 身体越团越小,因为距离太近,体温互相传递着,连呼吸也似乎绕缠在一起。就在本仙姑觉得自己再没办法这般若无其事死磕着时,帝君淡淡开了口: “寻玑罡法身之事,我早安排妥贴。待大师兄一回来,你们便即起程回人间去。” 我直觉反对:“我与大师兄亦是祖师嘱托以任务之人,怎么可以处身事外?” 帝君似乎耐着性子:“玑罡确实是藏于冥王府中某处。此事有我潜入府中暗作筹划即可。师妹及大师兄若再插一手,一个不好反倒打草惊蛇。再说师妹没有法术傍身,何苦来趟这浑水?” 我磨牙笑道:“师兄早在嵯峨山上为什么不这般表示?如今想让我不趟浑水,却是迟了。” 帝君冷冷望我,我立即很孬地垂下头去。 “师妹有心。只是我些不明白。” “什、什么?” “方才看师妹一人持着灯笼穿梭在廊桥,莫非是真的动心,想在冥府寻个如意郎君?” 今日的帝君,似乎有些不可理喻。 我不敢太不满,只好小声说:“持灯不过是游灯会的规定。反观二师兄,与那位冥后似乎纠缠不清得狠,师妹瞧那位冥王殿下,不是个戴得了绿帽的人,师兄仔细惹祸上身。” 四周温度骤然冷下几度,近在咫尺的男子身躯造成巨大的压力。 “师妹便是这样看我?” 我一时心慌意乱,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将他猛推开去,身体重获自由,这才从那种一触即发的异样情绪解脱出来,松了口气。 “我如何看待二师兄,并不重要。”无论如何不能再续这个话题了。我眼光游移,这么一看,倒真给我看出异样来:“奇怪,为什么湖面漂着那么多灯笼?” 说完,装作若无其事走向帝君对面,左看右看。此时我也当真是有些惊奇,因为早先还平静空无一物的湖面,现在漂浮着数不清的灯笼,一盏盏散着粉色光晕,煞是动人。我转念一想,依稀记得人间仲秋节有个习俗,便是月下放着小灯船至河水之中,为来年、为家人祈福。想到此处,我大感心动,将眼光扫向我带来的灯笼。 这一扫之下,发现玑罡正神色古怪望着我。 这厮的表情自方才就没对劲过。我也懒得理会他。只是将那灯笼置于水中飘浮,似乎要些法力支持,我不由踌躇了下。此时听到帝君的声音说:“你如果愿意,可将灯笼交于我。我能让它如湖面那些一般,漂于水上。” 我心中一喜。一是因为自己顺利转了话题,不必再谈那些尴尬之事;二是难得帝君竟主动搭腔,细想来似乎有些示好的意思。约摸也是想揭过方才的疮疤,不再寻那不痛快,如此甚好。 我毫不犹豫将灯笼递了过去。只不过,玑罡这厮表情怎么益发古怪了?还拼命跟我眨眼做甚? 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可是帝君适时递过去一眼,他便一脸惊吓闭上了嘴,继而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我,看得我一阵狐疑。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接下来我傻了,因为我看到帝君摸出一枝朱砂笔,迅速在灯笼上题了什么。而后很快撤手,灯笼滴溜溜落到水面上,夜明珠般发出一层浅粉光晕。 下一刻,腰间一紧,身躯猝不及防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紧跟着脚已离地,那人抱着我飞向半空接着掠下,直直自镂空处落入灯笼里面! 没错,现下我们确实是在灯笼里面! 我不知道是自己身体变小了还是灯笼变大了,总之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待我看清了四周的环境,顿时便脸如火烧。 脚下所触之处,竟是柔软的水床,水床四周,落地生根般洒落着的红色曼殊沙华,盛绽着,浓烈而妖冶,吐出泌人的芬芳。淡淡的簿纱飘散在四周,而让我结舌瞠目的是隐约于簿纱后面的一幅幅露骨的男女秘戏图,伴随着灯笼的飘荡在我眼前流转。 我只看了一眼,反应过来便不敢再看。一想到身边还站着一个帝君,与我一同看了这淫猥之物,我脑中瞬间就空白成一片。 “这是怎怎怎么一回事?”我听到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问。话音一落,砰的一声巨响,紧跟着脚下一阵剧烈晃动,显然是两个灯笼之间互相撞到了。对面迅速跳起一对纠缠一起的男女影子,冲我们这边破口大骂: “格老子,怎么不好好看着舟子,正撞在大爷的兴头上!” 我已经惊得不知道如何反应,身边银光一闪,迅速往隔着层层纱罩的对面闪去。只听那男人诶哟一声痛呼。估计对面的男女也晓得大事不好,顾不得痛一迭声的求饶。这么一晃,两只灯笼的距离已经荡开了去。 那嘈杂的声音稍去,空中若有若无男女交媾的声音便传入耳里。 我约摸面上是青一阵白一阵。 此时我便是猪脑,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灯笼,哪里是什么祈福的物事,分明是男女欢好的场所! 来不及斥责出声,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 6 身体被动投入水床之中。冰凉柔滑的触感充诉着全身。 面前的空气,教一人的气息完全笼罩。 男女天生身体上的悬殊是这样巨大,导致我明知道自己被对方紧紧禁锢在怀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又惊又怒。 我用力推挤,可是不仅没有效,反而极轻易地给按在一边。紧接着,二片柔软的唇蜻蜓点水般在我颈项处滑过,触感很轻,带着淡淡的麻痒,却让我的思绪在那瞬间没有思考能力。 目光所及之处,是帝君轮廓分明的下颌骨,再往上,优美的簿唇,高而挺的鼻梁……我没有勇气再往上看去,只感觉一束异样的眼神打在我面上,如火焚烧。 “将灯笼交于对方,等于答允对方一同行那双修之事。师妹也是修道之人,想必知晓一诺既出,不能反悔的道理。” 我气结。今日这宗蠢事,的确是我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一头扎了进去。可是,帝君这手段也忒不光明正大,一想他借机这样欺侮我,我就禁不住心里一酸,眼泪啪答啪答往下掉。 一腔悲愤之下,我正寻思找些什么恶毒的话来骂骂他才好。却听他用比往常低沉一些的声音道:“师妹若只顾哭,师兄便不停下来了。” 事情听起来竟还大有可为。我立即停止了挣扎,瞪大了两只眼睛,死命不让眼眶聚集的液体再掉个零星半颗来。 我吭哧吭哧开口,难堪地发现自己的鼻音有些重:“方才是师妹糊涂了,师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吩咐?” 两人依旧维持着那暖昧的姿势,帝君一开口,温热的气息便喷在我面颊上肌肤上,引起一阵异样的滚烫。 他说:“正是。今日继不继续,全在师妹一念之间。” 我哪还敢跟他装腔作势,甚至面上还逼出谄媚之色:“师兄有事快请吩咐。师妹定事事遵从,恪守当师妹的本份。” 帝君缓缓道:“那好。师妹便依我早先所言,待大师兄一到,速速离开冥府。” 此时便是帝君叫我去摘雾里的花去捞水里的月亮,我都毫不犹豫答应,更别提这区区小事。 我热切地点动自己下颌:“好的好的,二师兄。” 帝君眼一眯,带着狐疑审视着我。 “师妹答应过的话,往往不作数。” 我差些又哭了出来,头摇得跟拔浪鼓似道:“不敢,不敢。” 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刻已经给用力堵住。 温软灵活的舌尖长躯直入,在我口腔里重重翻搅。 随着那个吻的加深,圈在我腰间的一只手逐渐收紧,抚住我后脑勺的那只,亦是深深穿插入发际,而我,只是初初挣扎了一下,便无力再作反抗。 我看到,光线碎成了一点一点,慢慢在晕散,而后揠息。 盛绽不止的曼殊沙华,撑开它浓丽妖冶的花瓣,一层一层将我包裹。 直至唇瓣被松开,我仍旧无法动弹。 帝君的眼光熠熠,声音低沉,气息有些紊乱。 “这是小小的警告,若今晚过后给我发现你仍停留在冥府,师兄非常乐意立即寻你继续这双修之事。你可用心记住了?” 我茫然点了点头。 身体完全没有力气。恍惚间手指给握住,接着尾指一凉。我瞪大眼,看到金色的光线自我尾指一闪后消失,隐隐约约的感觉小尾指似乎是给条丝线拴住了,而另一端却伸向……我吃惊看到帝君好似弯着眼睛微微笑了一下,抓住我的手伸到面前,而后在遥遥相对的地方伸出他的一只左手,尾指动了动。 无形中有什么在拉扯着我的小指,我控制不住小指着跟着动了一动。 “这是灵犀一线,你动一动,我便知晓。” 我好奇弯了弯尾指一下,果然看到帝君的手指也弯了弯。 我伸手摸了摸尾指周围,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这这这东西,可要怎么除下?” 不知为什么,我看到帝君瞬间好似有些黯然,淡淡说道:“你若把我忘了,灵犀线也便自动消失了。” “若有一天,我扯动手指,另一端再没传来任何回应,我就会知道,师妹将我忘了。” 我傻傻看他,也不知哪根神经不对了,竟觉得心口有些闷痛。 “回去吧。”帝君突一把抱起我,一鼓作气便朝灯笼上方的空隙飞了出去,落在原先的廊亭之中。 耳边回响起帝君清冽的声音:“今晚之事,只是暂时不讨。师妹莫要忘记了,欠我一晚良宵。” 等我回神,身边早没有他的身影。而我自己,却不知抱着个灯笼,在原地傻傻发呆了多久。更让我吃惊的,面前正左右立着玑罡与衡清二人。玑罡神色古怪,上下打量似乎在观察我身上少了什么没有;而衡清,眉头打了结,满脸狐疑,似乎下一刻要冲上来用力将我晃醒。 “大师兄,你你你回来了呀?” 衡清眯了眯眼睛:“师妹,你怎么穿成这样,脸为甚么这么红?” 我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面上仍旧滚烫一片,心虚后退了一步。 “你这灯笼上的字,是谁写的?” 我如同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给抓个正着,下意识就将灯笼藏到身后,强笑道:“大师兄,我有事和你商量……” 衡清将头扭向玑罡,阴恻恻问:“方才谁来过?” 玑罡身一抖:“是是是祗莲帝君他老人家来了。” 衡清抓起玑罡衣襟:“他来干什么?” “他他他他抓着姑姑飞到灯笼里面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啊!”玑罡声音结束于一声惨呼,接着抱着头缩到角落里去。衡清揍完他,迎向我,面上的表情十分之心痛:“师妹,难道你竟背着我与二师弟……” 当真越说越难听,我不得不恼怒打断他:“你们不要胡说,我与二师兄清清白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衡清睁大双眼:“当真?” 我面不红心不跳地点头:“是的。二师兄不过有事找我们商量。我正要跟你说这事。” 衡清手一摊伸到我面前:“那好。你把身后面藏着的灯笼给我看看。” 我知道若不给他看不会干休,无可奈何只好递了过去。哪知这厮一过手,却是看也不看,哗啦一声,一口气便将灯笼丢到湖里面。 我扑到桥廊旁边,眼睁睁看着灯笼没几下就半陷入湖水里面,夜风刮过,渐次飘走,连捞也捞不起来了。不由一阵心疼。 帝君究竟题了些什么字,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想到这里,我恨恨瞪着衡清。可是还没等我开口,就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冥府规定,游灯会上肆意毁去信物,处重罚。” 我们都吃了一惊。定晴看去廊亭外面一名男子被簇拥着,身着玄黑王袍,面上狰狰鬼脸,居然是那位玉蓝迦王!我慌忙暗暗左右打量了一番,发现玑罡早不知何时,逃之夭夭了。 衡清似乎也是一怔。待要说什么,那玉蓝迦王早不由分说冷冷下令:“将这二人轰出冥府去。” 他的声音鼓喷在面罩里,微微有些嗡声,说不出的奇怪。 几名鬼差应声气势汹汹朝我们走来。这个玉蓝迦王,一上来就轰人,忒不讲情面。我对这意外的发展有些懵了。衡清皱皱眉,一拂手就将围向我们的鬼差一股清风拂开去。懒懒道:“且慢。” 几乎是同时的,一个娇软女子的声音响起:“且慢!” 远远围聚着观看的男男女女诚惶诚恐散开,一名身着宫纱绮罗的丽人徐徐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丽人眉眼冷冰冰带着清高,正是本仙姑十分讨厌的冥后女那。 女那一开口说话,就让我吃惊不已:“殿下,这二人是我的故识,臣妾斗胆求个情,请殿下网开一面。” 神奇的事发生了,那个冷冰冰的玉蓝迦王一看到女那,语气立即温柔了起来:“冥后既然开口,为夫自然听从。” 女那淡淡扫了我们一眼,接着一脸柔情缱意偎着玉蓝迦王走了。 我还没回过神,但见一名鬼差小步跑过来,递来一个描金贴子:“冥后娘娘有请二位尊驾赏脸到天子府做客。”说着,遥遥一指,一队冥府仆役恭恭敬敬朝我与衡清拱手打揖,竟是不容拒绝的架势 7 衡清伸出两根手指往那贴子一夹,洒然一笑:“这贴子我二人收了。 择日拜访。”那鬼差显然不依,还要纠缠。衡清随手往面前三步之处撒了道金色仙障。鬼差不提防一头撞在仙障上,咚的一声如撞在铜墙铁壁上,额角立时肿个大包,不由得一个个面色大变,撒腿跑了。 虽然知道这厮有意卖弄,但一看他一手法术,心里不免艳羡。想我最后一世为人时,引导我入仙途的祖师便曾抚须长叹:你这女弟子,灵根极高,为何上等资质,却练个下等修为? 想到这里,不由多望了衡清几眼,发现这厮正望我,望得十分肉紧。 他仿似完全忘了早先无理取闹丢我灯笼的事,凑近与我道:“师妹,你看这个冥王,似乎对女那十分言听计从,这位冥后娘娘,十分不简单。” 我拉开些距离,衡清满脸似有精僻见解的意思,所以我十分配合点点头。 “二师弟这段时间行踪诡秘,莫非……”我心里一紧:“莫非什么?”衡清嘿声道:“莫非给冥后金屋藏娇养在冥府了罢?” ……所以我说吧,本仙姑会与这厮不对盘,绝对是有原因的。 衡清大赞了一通地心湖上水桥一色风景迷人。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我们沿着桥廊慢慢走。衡清一边说他往冥府打探的结果。 结果自然是没结果。不过也不是白走。至少弄明白了那个玉蓝迦王的来历。 这真是人不可相貌,玉蓝迦王表面玉树临风的好模样,真身却原来是地下无底深潭里一副寒浸浸泡成精的九阴白骨。 衡清道:“我早撷了玑罡的一丝灵气,动用元神在冥府内搜寻,却杳无结果。只是,你却道这一搜,给我搜出什么东西来。” 本仙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自是不知。大概我的反应甚无趣,衡清有些哀怨地摸摸鼻子,而后厚着脸皮自说自话续了下去。 是藤壶。 我如他所愿面露诧色。 本仙姑再怎么不识货,也不能不知道藤壶。远古之时,创世女神女娲创造苍穹各生命,却又发觉本性大多凶猛残暴。为不破坏天地太极均势,便铸造一只能净化凶残之气的青铜壶,望藉壶之炼化,将过于残暴之妖、兽、魔物等升华,以维大地之和谐。 此物一出,在当时魔界引起极大的恐慌。天缘机巧,在一次神魔廛战之中,魔王藤尤侥幸在练妖壶下逃生,窥尽了壶中奥秘。不久后,他怀着对诸神的仇恨、模仿练妖壶铸造另一只青铜壶出来,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为藤壶。 此邪物拥有力量与练妖壶几乎相等。不同的是,练妖壶练化的是妖魔邪物,藤壶练化的是一切神通,不论正邪。 此后不知多少上古神祗在这藤壶中殒落。直至此壶失踪。 衡清道:“我在冥府中搜了一圈,不见玑罡踪迹。略一寻思,便想**不离十,定是给玉蓝迦王藏匿在壶里了。”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咆哮。 我正分神想着如何劝衡清留下,我回人界。或许,来个不告而别?一声霹雳正响在我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四周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一股飓风,牡丹宫灯在疯狂摆动。我的身体随着晃动的桥墩摇了摇,便随着一个拉扯掉入一个温暖怀里。 衡清一脸关切:“仔细颠到湖里去。”这关怀来得十分要命,我默了下方诚恳道:“四周桥栏乃精石铸建,还算结实,多谢大师兄关心。快请松手。” 衡清手一遥指,让我看上空乌云翻搅处。 旋涡中间,正幽幽飘浮着二只惨白惨白的鬼幡,一个响如当头炸雷的声音喝道:“北阴酆都大帝驾到,玉蓝迦王还不速速相迎!” 衡清一拉我手腕:“走,凑热闹去!” 他嘱我不要松手,念了隐身诀。腾空朝声源飞去。 待升至云头处,但见黑色云蔼翻滚处一队辇驾,车椽前肃坐了一黑面帝君,头戴天子冕帽,手执玉圭。派头比那玉蓝迦王还大上三分。衡清悄声说跟我说:“北阴酆都大帝是地府的头头,如此气势汹汹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话音一落,云头攒动,一阵人马迎了过来。 当头二位,便是面带鬼脸的玉蓝迦王与换了冥后盛妆的女那。 北阴酆都大帝果然是兴师问罪来的。玉蓝迦王等冥者叩首行礼还未跪囫囵呢,就听他斥道:“玉蓝迦王,你可知自己犯了大罪?” 倘若我是这个玉蓝迦王,一瞬脑中定然十分茫然。事因这厮干的坏事那真的太多了。单就本仙姑所知道的,老婆是抢来的,身携那个令人不安的上古邪器藤壶,还眼红瞧上玑罡。其它我不知道的事情腌臜事定然不少。因此我十分佩服这位冥王的淡然。 玉蓝迦王声音变化一下都没有:“请帝君明示。” 北阴酆都大帝冷冷斥了一声,当头摔下一叠文书。玉蓝迦王位阶虽低他一级,但此番动作做来极不客气,显然是盛怒之极。连身边的衡清都面露古怪之色,那玉蓝迦王却晃似未闻,十分之淡定翻阅了一通,声音平静回应道:“此乃近日其它府君辖下鬼魂无故失踪的案籍,臣府中也有此事发生,正要整理全部案椟上报帝君。若帝君责问臣渎职之罪,臣领罚。” “你可知道这许多死魂都去了哪里?” “臣不知。 ” “数千年的戾气大劫,你是听闻的吧?”玉蓝迦王应:“是。”本仙姑立即支起耳朵,听御辇上的大帝十分严肃道:“这些死魂,便是给那股戾气撷了去。籍由死魂的怨气,扩大戾气本身的力量,达到加速戾气所化魔君苏醒的时间。魔君出世乃天地大劫,无论天地人哪一界,都该齐心协力共抗魔王。可是今日天帝驾前,本王却受到斥责,我地府有胆大包天者妄想夺取天家的法器,阻挡灭魔大计!” 说至后面,声色俱厉。 玉蓝迦王挺在御驾下的身体一动不动;我眼尖,看到跪于他后方的女那却抖了抖。 “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若自觉交出那位仙家法器,本王自会到天帝驾前代汝求情,或可免于刑罚!” 玉蓝迦王不语。 “再问一次,交是不交?” 仍不语。 北阴酆都大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左右,拿下押往四殿,沸汤浇手伺候!”大帝冷笑:“地府诸般酷刑,灌药、飞灰塞口、堰肩刷皮、断筋剔骨,就不信,没一样能让你招供!” 玉蓝迦王木偶般任那冥府差役拿住。 玉蓝迦王的反应太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由怔怔望着他,奇怪的是,这背景似乎越望越熟悉。 “住手!”就在此时,女那越众而出:“我知道法器的下落,放了他!” 玉蓝迦王看了女那一眼,可是仍旧没有表示。北阴酆都大帝命身边二名判官随着女那下了云蔼,大概二柱香的时间,女罗重返,手里握着一把蛇型寒光闪闪的长剑。此时我一头雾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那柄剑,的确是我几年前当掉的那把,玑罡的法身。 北阴酆都大帝接过剑,端详了半晌,突然面色一厉:“拿下!” 不仅本仙姑看得目瞪口呆,连女那本人也惊了,任疾飞而来的捆仙索一转二转,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8 黑头黑面的北阴酆都大帝飘身下了车辇,朝玉蓝迦王拱手温言道:“方才对帝君多有得罪了。”而对方也甚有礼,此时声音清冽,不再嗡嗡作响:“酆都大帝出手相助,如何还这般客气。改日有到三重天上,一定到我清涟府上喝茶做客。” 北阴酆都大帝笑着连说一定,将手里的玑罡剑递给了立于他面前的玉蓝迦王。 此时我们若还认不出这个玉蓝迦王是哪个,我们就是猪。 身着玉蓝迦王服饰的帝君走到女那面前。此时的女那眼神凄楚,却是半分清冷优雅气质也无。的确是伤了心的模样。 她惨然道:“孟婆汤与曼陀罗所制成的灵药会使神仙也迷失本性。所以,一切都是你骗在我,全是在骗我。根本没受到我的暗算,根本没有吃下那药,却装痴扮傻来骗我。” “看着一个女人给你耍得团团转,一定很好笑对么?” 连本仙姑这种局外人,也听得十分唏嘘。 帝君清声道:“虽是你太执著于虚妄、使了不该使的计谋在先。本君与你周旋的些许手段亦是不甚光明,如此说来算是欠你一段债。” 女那神色非常激动:“哈哈,虚妄?什么是虚妄?究竟是谁,站于我洞府之外抚萧三日,引我终识情滋味?帝君,你欠我的何止一段债?” 面罩下的帝君十分清冷,却不是平时冷冰冰模样,似乎也是勾动什么往事。我多么希望他此时能出口驳她一驳,可是并没有。我开始手足发凉。 帝君与这女子之间,的确是有过一段情。 女那说过帝君为她吹萧三日的话,也确有其事,并不是吹嘘骗我。 我看得两眼发直,只觉自己十分可笑。眼前此情此景,一方凄楚不已,一方半晌默然,似有万万前事,胸中百转千回过,如若是我,必定也是思绪万千,旧情炽然的。 终于,帝君开口道:“原是本君对不起你。东华神女,你私下凡间多日,天后娘娘亦是十分挂念。望你重返天界后,断却前尘往事,莫要一错再错下去。凡间种种,天帝驾前,本君亦会代为求情的。” 说完似乎就要走开,猛听一阵哇哇哭声,身着红衣的女罗奔了过来,扑过去就要去拽她娘亲。却见帝君扬手一道金光,挖啦挖啦哭的女罗化为一只桃木梳子,静静躺在帝君手中。 女那眼中闪过一阵惊慌:“把它还给我!” 帝君道:“这并非你的东西。”手指一夹却把那梳子断成两截,径直便从云层丢弃了下去。转向听了不少别人的私密情事面露尴尬的北阴酆都大帝面前:“便有劳酆都大帝将东华神女带回天庭。”北阴酆都大帝连声应好,命人看好女那,驾上帝辇,腾云去了。 临走前,女那的眼光,任谁都能打个寒噤。她道:“帝君,你如此绝情,我一定会叫你后悔的。” 他们一走,就见帝君面朝我们的方向淡声道:“还待看多久?出来罢。” 衡清收了隐身诀,拖着我笑嘻嘻走了出去。此时身在半空,我不想咕咚掉下去就不得不依附衡清的力量走在云蔼之中,自然牢牢抓着他的手不敢松,也不去计较谐不谐抽的问题了。 可是当帝君眼光扫了过来,我还是将头垂了下去。 衡清啧啧道:“二师弟好旺的桃花,委实令人艳羡,教教大师兄几招可使得?”帝君面罩下二道眼光如清霜一闪,囫囵转了下剑柄,剑尖差些划到衡清脸上去。抬手却是递给了我,似是十分疲惫,却什么话也没讲。 后面我才渐渐了解这段时间帝君与女那之间的纠葛。经我融会贯通之后,梳理出经过大概是这样:帝君与女那之间,原是有一段情。后来不知因为何事,二人分开。分开期中,女那偶尔到冥府游玩时给玉蓝迦王看中,强抢当了冥后。依旧心系帝君的女那十分之不甘,某次酒酣耳热之际,女那将玉蓝迦王毒伤,囚入他的宝物藤壶之中,这位壮烈牺牲在风流韵事上的玉蓝迦王,现下恐已经给藤壶练化成一滩血水了。 这是新近发生的事。 之后,女那寻到帝君处,痛诉自己的悲惨遭遇,又以玑罡为饵,以让帝君将她从冥府里解救了来作为交换,将帝君一步步引入冥府。 而她表面上所说的一切都是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想将帝君留在冥府,与她再续鸳盟,双栖双飞。 可是,极要命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帝君他已变心,对女那再无情意。 如何将心上人留下来?女那想出了一个挺恶毒的法子。她在渡冥河之前帝君所喝的那碗孟婆汤里,加入了曼陀罗花汁,意图迷幻帝君心性,自此后心中唯她一人,婉转应承。可是不知为何,帝君却识破她的奸计,还将计就计,装出一副受迷药控制的样子,女那果然大喜,一到冥府,便将帝君扮成玉蓝迦王模样,接受臣民膜拜,实际的操纵者却是她。 而帝君也在极短的时间探查到玑罡的下落,并且知道了,要取出封印在藤壶内的玑罡,必须要有打开妖壶的口诀才行。真正的玉蓝迦王已死,现在这副口诀,只有女那一人得知。 因此,便有了北阴酆都大帝与帝君联合演的那场戏。 与旧情人如此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想来是十分伤情的,因此事后帝君才那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那时我并未想到这许多,只看帝君忧抑模样,瞬间便很多愁善感地觉得心口有点儿闷痛,不知是心疼帝君多些,还是为自己伤情多些。 又想到,帝君与女那在冥府里朝夕相对两日,情感上是否旧情复炽了?身体上是否鱼水交欢了?想得十分头痛。 所以,我接过剑的时候,心神并不在上面。一股强烈的震颤斗然自握剑的手传了过来,吓得我差些脱手。 半空出现玑罡喜形于色的脸:“我自由啦!多谢帝君,多谢姑姑!”话说完化作一道银光,紧接一声剑入鞘的清鸣,玑罡剑连鞘已然完好无损。 眼前二人的眼光一齐落到我身上。衡清缓缓问我:“师妹,我还是他?”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听到衡清继续说:“玑罡剑已找到,现在该是为它选一个主人的时候了。” 他眨眨眼:“不能随便乱选哦,这件事对我们都很重要。” 第六章 喵喵喵,猫来了! 1 若是普通的选择,倒是好办,抓个阄便是。可是面前二位上仙,眼瞅着十分认真望着本仙姑,似乎玑罡剑的归属问题真的十分重要,让我顿生何德何能之慨,外加好生为难。 私心下,本仙姑对祗莲上仙转过不少龌龊念头。按理有什么好处,第一个便给他塞去。只是,衡清这厮,虽然做派吊儿郎当不得我心,甚至爱占一二个便宜令我十分鄙视,但是他对我明里暗里的关照,我口头上虽不说,心里是承情的。因此,此事还是要公正些,方显得本仙姑大公无私。 只是,要怎么个公正法,十分考验本仙姑。 我干巴巴笑了笑:“大师兄说十分重要,不知道是怎么个重要法。请明示,好让师妹斟酌一二。” 衡清十分认真摇了摇头:“这是我与你二师兄之间的约定。我们也说好了,不事先说出来,干扰师妹的决定。”他戳戳自己的心口:“至于如何决定,一切凭师妹的本心。” 这话让本仙姑压力大增。 事因本仙姑便经常阴森森对我儿说道:纵然娘亲十月怀胎,一把尿一把屎拉扯你长大成人不容易,将来如何奉母养老,一切看你本心。 本心本心,着实让人惶恐。 “如果一时难以选择,师妹可以想好了再选。”我不由得望向帝君,看他朝我轻轻点了下头。于是大喜,情不自禁就拍了马屁。 我说:“一向,大师兄威猛神武,二师兄仙术超然,实难分高下、实难分高下。”话说完,衡清便撇了撇嘴,不满望我;帝君也适时投来一束眼光,非常不善。 似乎……拍错了马屁。 夜才过去大半,帝君撤去了身上那一套玉蓝迦王的装束,一行人去了冥王府。北阴酆都大帝办事却是利索,接任的新冥王已接管了冥王府一切。约摸是事先被叮嘱过,对两位上神的接待十分恭敬周到,连带我沾了光。 然而,事情却并非想象中的顺利。我们这一行的目的是那把藤壶,可是这要命物事却没了踪迹。 料想整个冥府包括那位新上任的冥王都没有那个胆子藏下这把妖壶,十有**,藤壶的失踪与女那脱不了干系,也只有她,才有开启这把壶的口诀。 我瞧帝君微蹙住眉头,衡清道:“只好上书天帝,查问东华神女此物的下落了。”帝君颌首,本仙姑适时不顾文雅打了个呵欠,示意他们该各自回房放本仙姑好好休息了。衡清两只眼珠子乱转,还待打什么鬼主意,我把面孔一板,这才嘟嘟嚷嚷与帝君一齐出了屋子。 合上房门之时,走至转角的帝君突停下,回头望我一眼,似有话说。 我这副门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当着帝君的面合上,只好僵在当地,干干笑道:“二师兄,好梦。” 他微微点了点头。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勾动了一下小指。 无形的牵扯让我的小指也动了动。 帝君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柔软。 我一傻,小心肝颤悠颤悠地猛抖了一下。砰地猛合上门,半晌只觉手脚发软,面皮滚烫。只是等脸皮辣完,又空落落地觉得一阵悲凉。 细想这股悲凉的源头,大概是女那的遭遇,令本仙姑有了兔死狐悲的伤感。 帝君如此凉簿,时冷时热,今日的十分喜悦,焉知明日女那不是本仙姑的十分写照? 偏偏,没办法拒绝。本仙姑傻坐在床头,精神崩溃地喜悦一阵伤悲一阵,在扯落三根头发后,终于决定,如此纠结之事,多想令人老,为葆青春永驻,本仙姑还是不要去想好了。 我在床上躺多了半个时辰,约摸差不多了,写了一张纸条与玑罡剑一块留下。偷偷摸摸走了出去。路上有仆役巡哨上前询问,见我有腰牌,具都放行。 我早琢磨通透了,我一点法术也没有,叫我陪他们去杀魔王,那不是拿小命在玩嘛。 天界上能者千千万,随便指一个来替换都比我强些。 既然决定当缩头龟了,那么索性就乌龟得彻底些,玑罡的归属问题,后面谁来接手,便由谁去烦恼好了。本仙姑计划,偷偷摸摸出了冥府,偷偷摸摸将儿子拐走了,再去寻处风景怡然的小三合院,养儿防老是实际。 至于思慕帝君的问题……我舒了一口郁卒的长气。既然已经思慕了这若干年,往后就这样,继续思慕下去好了。 幽冥一切虚浮绰约,我提着灯笼,因不想再给引渡的贪财鬼勒索一回,便绕了路,自奈河桥过。守桥面无表情的日游神及夜游神朝我一劲儿打量。我递了腰牌笑道:“新任的冥王让我出府置办物资去。”二位冥使终于给我放了行。 奈河桥下,鲜红的血水在翻滚,晃似无数厉鬼狰狞惨嚎。 成片成片的彼岸花,盛开不败,秾艳而凄迷。 “三生石”三个鲜红的大字出现在眼前,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然后不由自主便走了过去。 往常这个时候,石前会三三两两杵着或哭或笑的鬼魂,今日此处却十分平静,石前只孤孤零零立着一个黑色影子,似是看着自己身前后事入痴了。这份寂寥倒合我心意,没多想就走了过去,左右却不见守石的三生老人。 我连唤了二声,那黑影听到声音朝我望了一眼,瞬间我的心里突了一下,因为随着这一眼,一股不舒服的感觉直扑灵台而来。我慌忙定了定心神,此时听到角落一个哆哆嗦嗦老头的声音道:“想看自己的前世今生来世,只需凝神,默念自己此世的生辰八字便可,每次惠顾十两银子。” 我摸了银子便朝案上抛了过去。一个尖细阴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瞧起来不像是鬼,也不像是人。” 是那个黑影开口。我暗暗皱眉,这把声音分辨不出男女,却让我依旧升起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我只朝他微微颌首,站在那块高高的,镂刻各种斑驳字号的三生石前,瞬间有些失神。 照理说,帝君他们既下了凡,附身在凡人躯壳上,轮回司与三生石上都该有他们的一笔。 无论我是不是他们的三师妹,我与那位女上仙共用一个躯壳,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三生石里,我会看到什么样的境象? 努力让自己摒弃了杂念,我合上了眼睛。 三生石上斑驳的字迹,电光火石之间如水面的浮动的金色波纹,全亮了起来。 像有一本巨大的书本摊在我面前,伴着风吹过的声音书页一翻而过,一页一页,镂刻千年风霜。 我一时怔忡,走入幻梦里头。 2 幻梦里头,周围绰绰约约看不甚清楚,眼前似蒙了一层雾。我脚踩着祥云,一左一右有二名男子。虽然模样难辨,我却知道,左边是司青丘的狐帝祗莲帝君,右边,是火桐山上的凤凰族的王,衡文帝君。 我是天界叫碧止的上仙,此二仙位阶,皆不如我。 我御行于前面,对身边二副狗皮膏药,怀着十分挑剔的心情。 特别是旁边这个衡文帝君,嬉皮笑脸,令本上仙十分厌恶 那位祗莲仙君倒是姿态端正,可是面孔冷冰冰,约摸经年不笑一下,观之又令人十分倒胃口。 画面快速一变,似在嵯峨山上自己的后院中,我一剑抖开缠来的手臂,玉玲珑应声而动,啪的一声在对方脸上打了个耳聒,那人却嬉皮笑脸捉住了铃铛,满面的荡漾。 跟着祗莲帝君来的狐族公主,叫司檀的小丫头缩在角落,恶狠狠瞪我。 我立即将那双玉玲珑除下,冷冷道:“衡文帝君,望请自重。”这厮实在不像话,我也懒得与他纠缠,在身后布下一阵法罩,掉头便走了。 此时应是春天,我在房中懒睡。 窗缘扑通一晃,春光乍入。 小光头鬼鬼祟祟进来,摊开一幅画:“姐姐姐姐,我在二师兄房里发现这个,好像你哦!”我懒散看了一眼,画里缤纷杏花树下,一簇背影,的确是我。 半月老祖来到我们面前,满脸堆笑:“仙子与二位帝君此次前来,既是为了除魔灭妖,又是为了增长阅历。在戾魔出世之前,可四处走走历练。” 我笑道:“若能寻一壶适口好酒,一幅入画的景,倒也不枉此行。” 这一游历,大江南北,十丈红尘。 好酒不少,适宜的景也不少。 他提着一壶酒,来到我面前。 “人间一切,不过千年一瞬,何不及时行乐,把酒当下?”我颇赞赏点了点头,稍稍卸下心防。 这一场好酒,三人自云头干杯,直喝至溪涧之旁,换了几个地方,最后大醉酣畅。 衡文帝君,看似好强,实则是个绣花枕头。几杯酒一沾,便面红耳赤,如往常,不知翻掉入哪个云头,烂醉如泥去了。只余我与面色清冷的祗莲帝君,你一杯,我一杯。 喝着喝着,面前的祗莲帝君成了三片影儿。 我扶着头,不知何时他已在临涧的松树下捏诀造了一张云床,凑过来扶我,轻声道:“姑姑这边躺。” 我模糊说道:“多谢。”却是一袖子将其拂开,飘然倚上床榻之间。浮浮沉沉,像掉在一堆棉絮之间。 溪水鸣涧,山花入鬓香。 仿佛身处于最绮丽的梦里,唇上突沉甸甸压来一物。 我睁开眼睛,皱眉,不解地望着近在咫尺男子的脸。 “你做什么?” …… 三生石前,我震惊地看着里面那一幕。 紫纱飘渺的云床,和衣而卧的女仙。 女仙一头黑如墨缎的青丝几乎垂到地面,露出优雅白晳的耳廓颈项,侧面似乎还能看到她面颊上细细的绒毛,浮着醉后簿簿的红晕,荏弱动人。 面貌清冷的男子此刻一点都不清冷。他盯着女仙侧卧的背影,眼光带着火辣与压抑。 他似乎是不受控制一步步朝云床挪近,突然醒悟过来一般冲到溪涧旁边,拿水泼自己的脸,像是要将自己泼醒。直挣腾得自己半个上身湿透,颓然坐在草丛之上。一对簿醉的眼,偏又控制不住往云床方向挪。 突然,一瓣不知哪里飘来的白色山花沾到女仙颊上,敛眉闭眼的女仙梦里微蹙眉尖。男子似乎终于有了理由走过去,拂开花瓣的同时,头缓缓地凑近了过去。 他的唇,重重吮在女仙唇上。 睫羽一颤,女仙很快睁开了不甚清明的眼睛。“你做什么?” 男子的睫毛同样一颤,唇稍移了少许,默默望着女仙。 女仙面上一阵迷糊,舔了舔自己唇上,眼眸半开半阖。 “这里有酒味儿……唔,不过瘾,继续干杯……” 本仙姑痛心疾首地看着里面那傻女仙竟揽住男人的头,主动凑上脸“喝酒”去,“继续干杯”的下场,便是双双滚在云床之上,衣服一件一件往下剥。 柔软的唇,融化在滚烫的肌肤里。 男子抬高她的一条腿,面上因痛苦压抑而通红扭曲:“姑姑……碧儿、碧儿……” 本仙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也没有勇气看下去。 没错,这里面的女仙,眼睛大大,下巴尖尖,的确是我以前模样。 这个看似精明,实际上傻得令我想捶胸顿足的碧止上仙,的确是我。 可是为什么,这些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后来为什么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们都给我吓跑了,你却一点都不怕我。”耳边又传来尖尖细细的声音。 我精神恍惚地看着旁边那一团黑影朝我走近了步,不舒服的感觉又扑面而来。 “你不是鬼也不是人,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了。你是仙。”声音阴恻恻道。 我听到三生老人的抽气声,黑影发出一团黑雾朝他吹去,老头发出一声闷哼便没了声音。我醒悟到不对时手脚已经教黑雾捆住。我骇然发觉自己身上的精气瞬间如出闸的水给抽了出去,软软倒在地上。 “很好,我需用一个躯体,也需要一个神仙的精气来养我的元神,你很合适。” 我的精神委靡没半点力气,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缩小,最后缩成一团小小毛团。那个黑影,却是青光一闪,化成我的模样。阴恻恻望我。 我想开口说话,叫出来的声音却是一句“喵呜”。 “小乖乖,很好。好像有人来了,咱们先到那处花丛避避。”说完,化成我的模样的妖怪抱起我,朝那阴影处一闪。 我开口,徒劳地发出一声“喵呜”。 3 男子走了过来,一袭白衫,面容罩霜。 我一看到这人,就激动得“喵呜”了声。左右扭动身体,很快从妖怪手上跳了下来,冲到那人面前去,“喵呜喵呜”放直了嗓子,凄厉惨叫。 帝君顿了一下,皱皱眉,衣袖拂出一股清风,将我扇开。 我感觉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在地上转了五六圈,灰头土脸。可是很快我又站起身冲了过去,继续挡在帝君身前,放声大叫,我发现自己一激动,两只前爪就控制不住乱刨,眼前泥屑纷飞,在帝君面前刨了两个小土坑。 大概连帝君也开始奇怪了,为什么会有一只小花猫跑到他面前,不依不饶,眼神凄厉,嗷嗷直叫唤,跟寻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不过尊贵的九尾天狐族与一只凡猫绝对是没有亲戚关系的,所以眼见帝君又信手弹出一个小光点,将我弹开。 我沮丧地蹲在一旁,凄苦万状地看着帝君。 帝君走到三生石前,默了一瞬,缓缓合上眼睛。 我猛地发觉,自己留在三生石上的神识,还没有收回来。 站在阴影里的妖怪明显正好整以瑕地观察着我们,偏偏我无计可施。情况既然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还不如干脆看开点做个明白鬼。本仙姑非常自怜地“喵呜”了一声,继续集中了心神,进入三生石里面。 天色清朗,白云朵朵。女仙坐在云头上,怒容满面。 溪涧旁的松树下,一条小小的金线将那男仙捆了个结实。 过了许久。 男仙缓缓开口:“姑姑,狐族虽远不似出生天上的仙尊贵,只是我身为狐族的王,说出来也不算太寒酸。” “青丘的洞府,里面金银物帛,虽不似东海龙宫富庶,传至子孙十代,应当没有问题。若是青丘的洞府住不习惯,三重天上还有我的清涟府,修饰一番,倒还舒适。” “我只有一个妹妹,有些顽劣,若惹得姑姑不快,不理她便是。其余族中的长老家眷,还算好说话……” 男仙淡声将自己身家一样一样罗列了出来,最后以更慢的腔调问:“姑姑瞧我如何?” “住口!”半晌,云端上传来一声恼怒娇叱。 如此过了第一日。 第二日,地上依旧绑着男仙,云头依旧卧着女仙。 情况陷入了僵局,仙子既不甘心这么放了男仙,偏偏一时找不到处置方法。 她面上恹恹,已经不知在云头睡了多久。 一阵风吹来凉意,地上的男仙动了动,引了诀幻出一件白色云衫,轻轻罩在女仙身上。 再一阵风吹过,空中有湿润的雨丝。 地上的男仙又动了动,一把八宝云罗伞悠然罩上女仙头顶之上。 又过一会,一只小山雀衔了二枚红色山果,放在云头上。 小鸟扑翅的声音终于把女仙惊醒,下一刻,云伞、罗衣、果子,劈头盖脸全砸回男仙脸上。 第三日。 宿醉方醒的衡清终于爬了回来。 他看了地上狼狈的狐帝,先是诧异,再是哈哈大笑。 “你干什么?啊哈哈,这不过是个小法术,怎么将你缚住了?原来二师弟还爱这一口!” 左顾右盼:“三师妹呢?三师妹她呢?” 女仙匿在云头,面上渐次胀红了。 当地上的讨厌鬼眼光开始往头顶搜索时,她毫不犹豫,驾云走了。 不能留下,不能给谁发现如此羞耻之事。 彼时,东风渐暖,岸畔柳初吐。待至碧空云舒卷,秋花凋零时,女仙肚子大起来了。 起先,她的心情十分厌憎。可是某天她感应到包裹在肚内的那团小小东西竟轻轻地动了一下,像有一只柔软的触手轻轻抚摸了她一下,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她心中泛开。 她的面色越来越柔和,最后眼光开始带着怜爱。 女仙走过许多地方,在北边崂山上,她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看到狐妖产子,天上连劈九道天雷。 她终是不忍心,最后救下奄奄一息的狐妖。可是,狐妖肚里的孩子,已经给劈成一堆灰烬。 衰弱的狐妖抱着那堆灰烬,号啕大哭。 狐妖与她说,狐类产子,是要同时历天劫的。九道天雷,避过了孩子才能保下来。因此族中每有妊娠之事,生产时总要叫族中的长老或法力高深的前辈护阵,似她今日这样的,若不是上仙的搭救,最后必定是母子双亡的。 女仙抚着自己肚子,渐渐皱起眉尖。 她走到极南的菩提山,请教那里老得看不出年龄了的地仙。 菩提地仙说:“兽族应劫此乃天道。便是请人护阵也难保万无一失。最好的办法,是将法身封印起来,假借凡人的躯体产子。” “只是,此法为逆天之行,对施法者本身会有一些不利的地方。在出窍的元神重回法身之前,不仅法力会受到封印,种种前尘往事会尽数遗忘,甚至还会出现一些不能理解之事。”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适时某村死了个孕妇,其夫是个寡情男人,用一张破席将妇人尸首一裹,随便弃于荒山之外。 她在那荒山之上,用玑罡随便劈了处山洞,万余年的法力在周围布下一个牢不可摧的法界,仙元携着腹中尚未成形的婴儿内丹离体而出,附身于死去的孕妇身上。 再往后…… 再往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因为我就是在此时受贬下凡,附身在这孕妇身上的。 这些事情一一看过,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那个仙子,明明是我的模样。 可是,我明明是自天界贬下附身在她身上的。如果这个仙子是我,我在三重天上的遭遇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梦一场? 我侧头打量了一眼,帝君的脸色,苍白又难看。 三生石内看到诸事,委实是造孽了些。 本仙姑心情也是十分纠结,茫然“喵呜”了一声。 帝君微微侧头:“三师妹,你看了这许多往事,是不是再不肯原谅我?” 我激动地“喵呜”了一声,希望帝君能注意到我。可是他的眼光明显是对另一侧。我在傻愣工夫,那占了我肉身的妖怪自花丛中走了出来,深情款款道:“……师兄,我待你之心,一如往日。” 而后,当着我的面,两人抱成一团,那叫一个情难自禁,那叫一个发自肺腑。 那妖怪柔顺伏在帝君肩上,朝我阴恻恻眨了眨眼。 本仙姑一时激动,地上又给我刨出了两个坑。 这时,一声暴喝:“你们在干什么?!” 4 衡清从未如此威风凛凛过,一剑就挑开两只交颈鸳鸯。 妖怪走到我面前,一把抱起我。 帝君与衡清同时将眼光投向我。衡清道:“咦,师妹,怎么多了一只小母猫?” 妖怪阴笑着在我肚子上狠狠捏了一把,而后一手提了我的后颈,我四爪控制不住一阵乱蹬。 “可爱么?” “噢……”衡清含蓄道:“师妹若喜欢小猫小狗,出去师兄给你抓几只纯种且漂亮的。” “谢谢师兄。”妖怪眼眯起,竟朝衡清抛了个媚眼。衡清一傻,古怪神色一晃而过,脸皮竟浮起一抹红晕。本仙姑差点鸡皮疙瘩掉落一地,帝君面上一沉,已然转身走开了去。 那妖怪将我牢牢抓在手里。我们从会阴山的出口离开了冥界。 衡清有意蹭在妖怪周围,两人的嬉笑声响彻了一路。 说话间衡清把手里抓的玑罡剑塞到妖怪手里,望住她的表情越发肉紧:“师妹,这剑你莫要再丢了,斩妖除魔是你的使命,逃避也没有用。” “不过你放心,戾魔再可怕,还有大师兄呢。” 妖怪笑眯眯,眼光闪烁地哦了一声。 到了地上方醒悟,地下一日,人间一月。我们离开,已经过了二个多月之久。 这二个月,司檀俨然已成了会阴山主府的头目。我儿似乎长开了不少,我看他乖巧地向妖怪叫了一声“娘亲”,心里的欣喜登时如那气泡一般,嗖嗖冒掉了。 妖怪凑近我儿,装腔作势地捏捏他的小脸,我口一张,便咬在妖怪脚背上,他脚一抖,立即将我抖开了去。帝君抱了阿寒,妖怪贤妻良母似的立在一旁,那边司檀开始在缠衡清,只有小光头拿了一枝树枝过来逗我: “咦,姐姐怎么带了一只小花猫?龇牙裂嘴的,好丑!” 掌灯时分,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到来,屋子里只余我儿与妖怪共处一室。 这一晚,是我所经历过,最漫长的一夜。 帝君要走时,我咬住他的裤腿,死也不让他离开。 帝君皱眉了望我。一旁的衡清满脸嫌恶:“这猫好些奇怪。模样也不怎么好看,师妹,不如将它丢了,回头师兄给你寻只乖巧好看的。” 衡清……你这厮好样的,在我心里犹如油煎过一样的时候,再加一把火。 妖怪一把抓起我:“师妹倒瞧它挺可爱的。” 衡清左看右看,突然弹出一个淡蓝光罩,瞬息缠到我身上:“这野山野来路不明,身上一团黑气,妖气冲天。师妹喜欢也无法,只是别太近身。” 我奋力挣扎,可是尖牙和爪子却如缚住一团丝,根本张不开,眼睁睁地看着救星离开。 妖怪拍打着我,笑吟吟地望着我儿。我的寒儿立在桌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渐渐眉头锁了起来,脸上疑云满布。 他突然问:“你是谁?” 差一些,本仙姑泪流满面。这四年,我果然没白疼这儿子!只是,我的傻儿子,怎么可以将心里的怀疑这么直接说出来?一只猫能做的事情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下意识就跳到了儿子面前,一身的皮毛哆哆嗦嗦地贲张起来,冲妖怪发出一声仇视、长长、尖锐的“喵呜”声。 有多少恐惧,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妖怪似乎一怔。紧跟着舒眉一笑:“傻儿子,我是你娘啊。嗯,瞧着真是玉雪可爱,我很喜欢你。”说完飘过去,摸我儿子的头,我差点吓得心跳停止。 儿子疑惑的眼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任妖怪摸了半晌,突然说:“娘亲,我想出去如厕。” 妖怪慈爱地摇摇头:“夜深了,不行。” 往床上一指:“乖儿子你睡觉去吧,等会娘亲来陪你。” 儿子顿了顿,又望了我一眼,甚乖巧地往床上走去了。我瞧他攀着小手小脚爬上了床,直接和衣卧下,连他那套最喜欢的小睡衣也没有换。 妖怪一手拧起我,凑在我耳边小声叽咕:“是不是很紧张?” “你这儿子真可爱,我也怎么舍得下手。可是他太敏感了,明儿我得让他变成病孩子。” 我一定是眼冒绿光,朝妖怪又长长叫唤了一声。 妖怪将我丢在柜子里,紧跟着传来门开合的声音,出去了。 我“喵呜”“喵呜”叫,不停刨着柜门。很快,柜门打开,儿子的小手伸了过来,吃力将我抱了出来。 我舔舔他的小手,用力蹭了他一下,而后跑到门边,用力刨着门板。儿子跟了过来:“你是不是想让我逃跑?”我用力地甩尾巴。 可是,门,窗户,全部都打不开。显然妖怪走时加上了妖法禁锢。 我毫无办法。跳上床榻用力刨了刨,示意儿子继续躺上去装睡。儿子随着我,小脸凑了过来,大眼睛里闪过困惑不安:“你知道我娘亲在哪里?”我“喵呜”了一声,往他脸上舔了舔,尾巴吧答吧答往床上打。半晌,他终于重新往床上睡下,我赞许地舔舔他的小手,接着跳到窗边桌上,放声大叫,希望我的叫声能吸引谁过来。 然而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过一会儿,妖怪又回来了。 他拿起放在案几上的玑罡,脸上现出诡笑。 “你猜我听到什么?” 我缩在角落,警惕地望着他。 “你放心,在你身上的元神没有吸完之前,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他又是一把拧起我的后颈,凑在我耳边说悄悄话:“我听到很有趣的东西哦。想不想听?” “你两个师兄约定,你把这剑给谁,另外一人就退出。嘻嘻,退出什么呢?” 我一愣,妖怪继续诡笑:“你是不是喜欢穿白衣服的?那我把剑给那个穿绿衣服的好了。” 本仙姑这辈子见过这么多妖怪,眼前这一个,是最没品的。 我愤怒地喵呜了一声。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妖怪头伸着,继续爆料:“你们要对付的戾魔,就是我喔。”说着,朝我露出一口白牙。 本仙姑第一次发觉自己这张脸,竟然这么阴森恐怖。 “别指望你二个师兄会发现。我最厉害的地方,便是我能隐匿身形,千变万化。我既吸食你的精气,身上的元神与你一般无异。你二个师兄,不会发现的。” 话音一落,门外传来叩门声。 我缩在原地发抖,看到那戾魔过去开门,门口站着帝君。 我心里希望的小火苗腾地又燃烧起来。 帝君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我远远就闻到桂花汤圆的味儿。 “师妹,往时寒儿临睡前总要吃些夜宵,你今天怎么忘记了?” 戾魔“诶”了声,恍然拍拍自己的头:“今天看到寒儿太兴奋,竟忘了。”我瞧他演得如此逼真,也有些呆了,因为有吃夜宵习惯的人,是我不是寒儿,再说了,我儿对桂花汤圆此等又甜又腻的甜食,最是厌恶。 “只是寒儿现在睡下了,师兄先放着,待他醒了再喂他。” 我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 帝君径自走到床边。床上一直装睡的寒儿早一骨碌爬了起来,扯住他爹的袖子,向我招手:“喵咪。” 我正待冲过去,后颈项皮毛一紧,又整个给拧了起来。 帝君将碗搁下,侧身坐到床上,一手搂了儿子,随手理了理他缠在颊边的绒发。而后似是随意抬头,往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语出惊人: “师妹,你在游灯会上答应师兄的双修之事,不知考虑得如何了?” 5 妖怪面上一红:“二师兄既提起,师妹焉有不从之理?”说完,走到帝君身旁,绞着衣衫带子。 本仙姑太震惊,所以傻住了。 这这这这这,无耻! 半晌,才听到帝君的声音淡然道:“今儿个不适合,这几日在冥府也累了,你好些休息罢。” 妖怪面上不满的情绪一晃而过,而后打了个哈欠,也不理会阿寒,揭开被子钻到里面睡了。我缩在角落里,细声“喵呜”了声。 帝君望了过来。本仙姑再叫了一声,也凝眸回视。其时,帝君与我只隔了一桌一凳,我却感觉如隔了那万水千山,还有什么可以造孽过这对面人不识?本仙姑肚内一肚酸水翻江倒海,自觉十分苦情。 正在我伤情之际,帝君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勾动了一下小指。 我一怔,然后激动地抬起一只前爪,挥了挥爪子。 灵犀一线并无实物,应心而生。我竟然忘了,帝君还牵了条金线儿在我猫爪上呢。如此重要的一茬居然没有好好利用,枉我无头苍蝇似的忙和了大半天,差些坏了大事,这当真卒郁。 我拉长声音叫了一声,尾巴一扫,跳至帝君膝上。帝君手一抬,探向我额上灵台。 我感觉帝君的神识通过手掌传递了过来。可是,那股清和白气根本没有办法消除裹在我周围的那团黑气。帝君似是发现了,放下了手,眉头微微簇起。 我儿那小手沿着我背上顺了顺,小声问:“猫咪会好吗?”帝君柔声应道:“猫咪不会有事的。”我激动得眼窝尽是雾气,喵呜了一下,蹭蹭这个,顶顶这个。 阿寒脸上神色一松,倦意渐浓,一只手搭拉在我头上不松开,垂头靠在他爹怀里就睡了。我凑过去舔舔儿子的另一只小手。挣腾了这么久,神经一旦放松,再也抵挡不住睡意,打了个呵欠,不知不觉眼睛粘上也睡去了。 这一睡,竟踏踏实实做了个春梦。 兴或是受那妖怪欺负得狠了,受压迫的情绪深入骨髓,本仙姑梦里头,只觉人人都与我为敌,人人皆不怀好意,要命的确,天下间恰好似只存我一个美人,我便成了那抢手货,一个二个都盯上了我,欲行不轨之事,令我又凄苦又彷徨又自怜,十分苦情。 梦里头,不知前事如何,我被掳到某男子的城堡里。 像老鸨的妇人咭咭怪笑:“我们堡主看上你了,乖乖当他第十二房姨太太罢!” 我大惊失色,嘤嘤直哭。 不知哭了多久,我看到帝君阴沉着脸坐在临窗之处写着什么,揉皱的纸团丢得一地。我抽起床边的长剑便朝他刺去,他没有闪避,可是我却失败了。 他折断了手里握着的笔的末端,用那半截笔杆旋飞过来正好敲麻我半边身体,我以一种尴尬又难受的姿态僵在他面前七八步之外。 他丢了那半截笔,抬头讥诮地笑了一下,俊美的眼眸里闪着掠夺的光芒。 那些我熟悉的、不怀好意的眼光。 我打了个寒颤,面上倔强,内心已是瑟瑟发抖。 面前这一个,似乎更加不怀好意些。 看他阴恻恻的眼光,搞不好,会先将人奸污,再宰杀,最后弃尸。 我瞪大着眼睛,告诉着自己绝不示弱。 他修长的手指滑过笔架上那一排狼毫。 这个静谧的午后,日光煦煦地晃着,落在叶子缝隙眩晕成一片穿透人心的金色光芒。 岁月似乎变得悠长,直至夕阳余辉散尽,他颀长的身躯笼罩在阴影里,黑发披散,带着丝绸般滑顺质感。 我看着他一连换了五六枝,终于似是满意了,执笔轻轻在砚台醮了醮,瞬间墨香四溢。 复低头挥笔,很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动作,中间不曾抬头望我一眼。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过了很久。 已频崩溃的我诧异地看着他把好不容易画好的图揉搓成一团,掷入白瓷青花笔洗之中。然后,来到我的面前。 “倒是一身好骨气。” 我几乎以为自己赢了,下一刻,他在我后面,抬脚狠狠踹了我小腿一记。 长时间拮据的站姿已让我四肢逞现一种麻木的酸痛,这时候别说踹,就是轻轻一碰都能使我的身体崩塌。我极屈辱地摔下了,刺骨的痛与狼狈,让眼泪瞬间溢满眼眶,可是我倔强着,咬紧牙关不让它们掉下来。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然后,手摸向腰带,一件件脱起他身上的衣衫。 当腰带落下,我的脑间已是空白一片。 本仙姑不知为什么,十分害怕看到面前男子的**。我觉得自己像置于猎人箭下瑟瑟发抖的小动物,下一刻便会面临毫不容情的掠夺。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我不文雅地破口大骂,可是不知为什么,出口的却是一声声“喵呜”声,我大惊失色,益发窘迫害怕。 他带着讥讽的笑,弯身将我抱起,我眼睁睁看着他将我放置到锦褥之上,重重压了下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鬓发滑下。 那些破碎的、为我所唾弃的求饶的话,终于还是不经大脑便溢出。 “求求你,不要这样。” 他翻身,坐到了一旁,眼里氤氲着**与不满。 “难道,”他冷冰冰说:“你要反悔?” 我结结巴巴问:“反悔?什么……什么反悔?” 他道:“我已答应我双修之事,怎么回头就反悔?莫不是欲拒还迎?” “胡说!”我大受污辱:“何时我允你行双修之事?明明是你白赖上我的!” 我握紧衣衫,凛不可侵犯:“你再逼我,我便咬舌自尽!” 帝君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久到,我差点忘记了我还住在人家城堡里呢。 他在某个夜晚突然而至。而我竟睡得大好,待醒起发觉床榻间多了个人时,他已然搂着我共床同眠了一夜。 这之后,他每晚都来,只不碰我。我试图反抗过,下场便是给撕下了衣衫,他双眸冰冷地在我身上留下错落青紫的吻痕,只一次,我便不敢,怯弱得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我觉得非常恨他,为什么会看上我?为什么不放过我?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 有一日他来到我的房里,把玩着一串玛瑙,半天没有开口。我习惯了站于离他最远的地方,直至他唤我过去。 他抓着我的手腕,过了很久一段时间,将那串玛瑙套到我的手腕上。 这做完后,似乎是有些得意,扶着我的脸,迫得我的眼光不得不迎向他。 “我仔细想过了。”他说:“原是你答应我双修在先,虽是口头上,也算是盟约。如今既以掳了你,便不太可能放回去了。不如便跟了我。” 我咬着唇,非常不满愤怒。 他微笑,也不强迫我。 只突然对我百般好了起来。 他搬出了我房间,不再每天夜里强迫与我同榻。与此同时,开始送各种各样小玩意取悦于我,每日里还亲自端夜宵来与我吃,唔,桂花汤圆。 然而有一日,我终是突破了梏桎,走出了那片阁楼。 我像一只挣脱牢笼的小鸟,带着重生的喜悦。一走上了大街,我就死命奔跑,只有一个信念,离那个可怕的地方远远的。 可是,我很快面临另外一种绝望中。我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四周是曲折的大街,米店、酒馆、客栈,似乎和普通的都城没什么两样,可是我竟走不出这个地方。 这哪里是一座城池,分明是一座迷宫! 而更为恐惧的是,突然之间好似我身上的魅力全失去了作用,我企图向城中的居民求助,可是他们竟非常冷漠不屑地理也不理。而当我饿得抛却尊严下手偷一个裹腹的馒头时,我恐惧地发现,这座可怕的城池的每一个普通居民,随随便便就可以提住你的颈子,将你抓个四肢腾空! 第三日,我已饿得奄奄一息。 无处藏身,我只好窝在大街边上。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看了我半天,似乎畏惧什么,鬼鬼祟祟往四周看观察了一下,待发觉没什么人注意,突然眼露凶光,抓着我往暗巷拖。 我只记得自己一直挣扎,直至温热腥气的血液溅了我一身。 黄昏的强风灌满衣袖,刮起一股股黄沙。 长街的尽头,是帝君来了。 他一身白衣,黑发与黑披风在风里翻飞。 他就那样走过来,居高临下望着一身狼狈的我,俊美如上古神祗。 而后,向我伸出手。 “我给过你机会了,现下,你是我的了。” 你是我的了,你是我的了…… 第二日我才发现,帝君搂着我与寒儿,就这么过了一晚。待我从梦里嗞嗞咂过味儿来,本仙姑十分心虚且惭愧。 我竟在梦里,如此肆意意淫帝君,想本仙姑平素这么塌实又循规蹈矩的一个仙,竟然在梦里如此饥渴难耐,委实、委实不可原谅!只是,一回到现实,发觉自己仍旧是一只猫时,本仙姑又觉得,我仍是可以再无耻一点的。 我看到帝君,就毫不犹豫往他身上跳,喵呜了一声,这里蹭蹭,那里蹭蹭。 帝君面上似是温和了些,大手捋过我身上的毛发。 我儿端了半碟子鱼干坐在旁边,侧过了身,十分乖巧又带了些好奇望我,平常绑着的小脸,竟有了些童趣天真。 妖怪起床,一边梳头一边不时拿眼瞄过来,瞪着我们仨。 我眯眼,趴在帝君腿上,张嘴一口一口吃下我儿递来的鱼干,顿觉人生十分圆满。 若这样一直下去,当猫似乎也不错。 只不过,衡清那厮很快打碎了我的美梦,我乐极生悲了。 6 一大早,就看到衡清兴冲冲抱了一只毛色光滑水亮,两只眼睛蓝汪汪的大猫过来。兴冲冲与妖怪说:“师妹,你瞧这一只怎么样?别看它大,很乖喔!” 话音一落,他口中那只很乖的猫蹭地就从他手上跳了下来,毛发贲张,冲我发出一声长长的、激动的喵呜声,眼睛里闪过妒忌、贪婪的光芒。 不幸沦落与这畜牲同类,本仙姑自是看出了,这厮看上本仙姑的鱼干了。 本仙姑肚子还没有填饱,立时也大感不满,于是发出一声比它更长、更尖锐的喵呜声。这猫虽十分挑衅,但似乎很害怕帝君,也没有过来,只虎视眈眈地望着。戾魔笑眯眯抱起了大猫,那猫还待挣扎,给他的手一顺,全身就哆嗦了那么一下,再也不敢动了。 “唔,这猫也不错,又是只公的,刚好与小花配成一对儿。” “对喔对喔!”衡清拍手附和。 这……这实乃奇耻大辱。本仙姑自不能因为衡清这厮傻而去记恨他,可还是很不满,眯眼朝他发出一声拉得老长的叫声。 衡清一回头,才发现屋子里我们仨,看着我们和乐融融的样子,瞪突了眼睛:“你们这是干什么?”他噗哧就笑了出来:“二师弟怎么突然养起猫来了?咦咦咦,你瞪我做甚?” 没错,帝君在瞪衡清这厮。 我觉得十分欣慰,没认识错人,拿头不停往帝君身上蹭。 衡清很快被拉开了注意力,因为妖怪提议出去练剑。他大力附和。 “师兄,一块出去练剑吧?”妖怪眨巴眼睛问帝君。 我很不乐意出去。可是帝君却点了点头。我儿双手一伸,将我抱了起来,我舔了舔他的小手。 玑罡已经元神回归,匿入法身沉睡去了。我之前问起如何才能重新唤醒玑罡,帝君与衡清俱都是朝我摇了摇头,似乎也不甚清楚。玑罡既不可能再守着会阴山,他那好几房妻妾自是要妥善处理的。早先便瞧见帝君用符纸化了一个玑罡的幻身,抬了一堆库房里的金银珠宝,分发了众女让其散去了。着实哭哭啼啼闹了一阵。 因此我们到后园时,平素莺声燕语袅袅的后园静成一片。司檀惯常是看不惯我的,一看那个妖怪拿着剑挥挥霍霍,提了剑就上前单挑。衡清正要上前去纠缠不清,教帝君一口叫住。 “大师兄,你不觉得三师妹有点怪?” 衡清一愣:“什么意思?” “我怀疑此人不是三师妹。” 衡清旋即笑了:“怎么可能?三师妹的元神气息,我自认不会认错的。这两日确实是混浊了些,但那极有可能是走了一趟冥府之故。”他笑得本仙姑很想揍他:“二师弟莫要因为三师妹对我好些,便吃醋胡思乱想了。” 帝君扫了他一眼,从我儿怀里抱过我,牵了寒儿,便先走了。 我舒舒服服喵呜了一声,爪子在帝君刨了刨,继续眯眼睡觉。 本仙姑虽然身为一只猫,可还是有尊严的,自然不可能在帝君、在我儿面前撒尿。可是猫也有三急,内需还是要解决的。我非常有骨气地跑到茅坑如厕,正蹲到一半,通风口影子一闪,衡清带来的那只大猫正探头探头,偷窥本仙姑如厕。 本仙姑勃然大怒,冲这畜牲嗷了一嗓子,那畜牲也嗷了一嗓子,不仅不跑,还跳了过来。本仙姑立即龇牙竖尾炸毛,那畜牲也龇牙竖尾炸毛。两猫以太极之势走了两个圈圈,对峙了一阵,本仙姑渐感不支,于是一边立威一边后退,跑了。 这晚上,本仙姑悲摧地发现,这猫除了看上本仙姑的鱼干外,还刚好到了发情期。 它就窝在窗外那柄树杈上,冲窗内的本仙姑挖啦挖啦直叫唤。 本仙姑的尊严荡然无存。 戾魔那妖怪笑得直打跌。衡清与司檀饭后就一直蹭在房里不肯走。司檀早暴躁了,与他二师兄道:“好吵!师兄快把这猫放出去,让它们好好寻欢作乐去。”话说完似乎也觉得他二师兄的眼神有点儿可怕,便噎住不讲了。我十分委屈地叫了一声,抱着帝君的手臂死也不松爪子。 帝君手一弹,一点光点从窗口飞了出去。衡清眼明手快,也弹了一个法罩出去。笑眯眯道:“二师弟,这猫是我送给三师妹的,你可不能伤了它。”帝君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半晌屋外传来那只霉猫一声惨叫,便没了声响。衡清脸色也变了,悻悻道:“二师弟,不必这样较真吧,就为一只猫这么置气。”说着揉揉手臂,竟像是给法术伤了。 屋子里静了一瞬,妖怪面上不知所谓,司檀则有点吃惊,看看她大师兄,再看看她二师兄,一脸纠结。帝君与我儿则各捧了一本书在看,旁若无人。 我听外面没吵声了,也安了心,眯眼睡觉。 半晌,衡清道:“玑罡虽已找到,但瞧他现在的模样,与普通的剑无异,此间的事也了了,该是回山问问老祖开启玑罡力量的法门了。” 帝君放下书,点了点头。妖怪继续置身事外的模样,司檀则支起了耳朵听。衡清道:“在此之前,师妹是不是该下定决心,将此剑交与我们其中一人了?” 帝君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戾魔那妖怪看看帝君又看看衡清,摸起玑罡剑,面上诡异之色一晃而过。 “这把破剑,就想对付戾魔?” 帝君拿起了书,继续看。衡清连忙朝妖怪说道:“师妹莫要小看此剑。它是上古神器,传言剑里面封印了一只上古九头蛇神,拥有毁天灭地之能,是上古创世神女娲娘娘的守护神兽,后来,女娲娘娘殒落,九头蛇神将自己封印在一柄剑中,便是这把玑罡剑。” 戾魔那厮长长哦了一声,却仍是不当一回事的模样。十分轻视。 别说戾魔轻视,便是本仙姑,也感觉十分不乐观。 然后,我听到戾魔说:“二位师兄都很优秀,实在是很难决定。只是经过这二日考虑,我决定,将剑给大师兄。” 衡清脸上一呆,似乎不敢置信,随即狂喜,接过玑罡,冲他二师弟露出一抹胜利神色。 他这一高兴,大有风光霁月之感,热情洋溢与他“三师妹”对视。 本仙姑半晌无语,而后看帝君面无表情,并不打算说什么的样子。于是喵呜叹了一声,合上眼继续睡。 隔日大早妖怪便起床出去。我跳到窗子边偷看,看到衡清那厮打扮得花枝招展,挽着妖怪的手有说有笑走了,司檀一脸哀怨,气哼哼跟在后头。 我跳到帝君膝上,喵呜叫了几声,帝君垂头跟我说道:“这妖怪虽然厉害,但应该伤不了衡清帝君,你放心。还是观察几日,看看这妖物什么来历。” 我想告诉帝君这个妖怪就是尚未完全苏醒的戾魔,可是跳到书上,刨了半天,都找不到一个“戾”字来,只好无可奈何地放弃。 接下的半日,我过得十分滋润。 鱼干吃腻了,本仙姑今日换了口味。吃饱后帝君陪着我儿击剑。一旦帝君在的时候,小光头照例是要指在门口或外围看守的,此时正抱着树干偷偷望着我儿流口水。而我则摊平在褥上,懒洋洋晒太阳。 正睡得大好,抽抽搐搐一阵哭声将我吵醒。 我睁眼,看到司檀不知何时跑了回来,正拉着他二师兄的手不依不饶: “大师兄竟答应那个无耻女人一起修练那双修之术!”她哭得惊天动地:“这么下去寒儿就要管别人当爹了!哥哥,你真不管管?!” 7 当晚。 衡清过来笑咪咪与帝君道:“二师弟,师妹今儿起恐不能歇在这里了。” 本仙姑尚来不及磨牙,便听妖怪呜的一声,泪眼花花:“大师兄,师妹早先在街上看诸般人等,我这副模样,也就比街口纳鞋底的麻子姑娘强些,你真不介意?”衡清瞅他,面上泛成一汪春水。妖怪教这汪春水浇个湿透,杜鹃娇啼:“师兄——师兄——” 这妖怪,绝对是故意糟我的心呢。所以本仙姑忍。 可他们当真牵手去时,本仙姑上窜下跳,心里跟油煎过似的。 我跳到帝君旁边,眼里带着十足深沉,无比凝重地长长“喵”了一声。 帝君头也不抬,不理会我。 于是我更深沉更凝重地“喵”了一声。 帝君看了我一眼,面上不咸不淡。 我抖抖毛,再蹲得近些,又喵了一声。 还是我儿贴心,道:“那妖怪占着娘亲的身体,真的没事吗?”帝君道:“那不是你娘亲的身体。” 我踮踮脚,突然一窜,半空给定住。 “你,去哪里?” 我嚎了一嗓子,帝君的手伸了过来,我十分无耻地往他手心舔一舔,再蹭一蹭,他好似一愣,手缩了回去,法罩也消失,我秤砣般坠地,紧跟着利索往窗缝一钻,后面似乎传来我儿一声低低的叫唤:娘亲。 这娃娃,终于肯唤本仙姑“娘亲”了,我差点,猫泪纵横。 其时月朗风清,我三二步跃上顶房。两会阴山的小妖怪正合力抬一桶热水往房里送呢。衡清的声音十分之温存细致:“师妹沐浴完莫忘了将这件罗衣穿上,正好与师兄配成一对儿,双修时定大增意趣。”妖怪羞答答哼了一声。接着门一扣,衡清春风满面走了出来。 本仙姑蹭了过去,衡清咄了一声,十分作态:“闪开,莫阻了本君沐浴双修。”我想象此刻自己双眼闪亮若有泪光,十分哀伤望他。衡清道:“闪开闪开!”手里却抓了我,钻入假山后面。 我挣扎不休,很快衡清放了我。蹲了下来诡异望我。此处阴森恐怖,衡清若要将我掐死就地埋了,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本仙姑大感紧张,弓着背不停后退,却见他自怀里摸出一个油包揭开,本仙姑嗅嗅鼻子,竟是香煎鹅肝的味道。 “这是今天在集市买的哦!咪咪,来,给本君舔舔手,这个给你吃!” 我无语,直至那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衡清神情雀跃了一下,冲我裂嘴笑了下,眨眼间不见了。 我立即跑了回去。 房里点着明亮的烛火,衡清的身影投在窗纸上。 锁碎的声音传来,十分暖昧。 “你你你、不要过来……” “师妹莫要慌,师兄过去给你瞧一瞧,紧是不紧?” 这厮,怀里还揣着要喂我的鹅肝呢,一眨眼就冲妖怪霸王硬上弓来了?本仙姑的心情恍如那山路十八弯,最后弯到阴沟里。 衡清这厮,当真大有本事。 原本着本仙姑还十分杞人忧天地担心妖怪将他拆骨入腹吃了,如今才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这风流本事,与个人的法力修为全无干系。 我顿觉十分无趣,正要转身回去睡大觉,袍影一闪,却是帝君走了过来,伸手推开了门。所谓非礼勿视,本仙姑按奈满腔的好奇心只望了那么一小眼,这一眼,让我的猫下巴差些就掉下来。 我想象中香艳刺激的场面没有,有的是倒在地下五花大绑的妖怪。 衡清正盘膝坐在床上,得意洋洋:“我凤凰族,除了火云金丝银缕衣,这天罗衣亦是一绝,如何,给天罗衣缚住的滋味,不错吧?” 那戾魔挣扎,面红耳赤,面上有抹愤怒。 若干年后,魔界有位喜欢写传记的妖给面前这位戾魔立了传,提起这一段掌故,写得十分唏嘘。 他道,但凡天上的仙,皆是不可信的。越是英俊的男仙,越会骗人。 想戾魔尊浑混未开之际,天真浪漫,纯洁如白莲花,未曾想那卑鄙男仙,先是骗他双修,再骗他洗澡穿上天罗衣,手段之阴损缺德,闻所未闻。 憋屈的情绪之下,戾魔此妖十分愤世嫉俗,坚决拒绝回答任何问题。衡清翘着二郎腿,出口的话更是半点身为仙的气质也没有:“招不招?不招勒死你!”说完真的勒那么一下,妖怪白眼一翻就晕过去了,倒把衡清唬了一跳,从床上跳了下来。 帝君皱着眉头,没说话。衡清摊摊手只说他不中用。话音一落,后面阴恻恻的声音道:“这么件破衣,也想困住本尊?” 话音落,朔风起。 灯火倏地灭了,四面八方只传来戾魔半男不女的声音,狂笑。 “若非如此,本尊还无法完全苏醒……哈哈哈!” 气氛斗然间就紧张了起来!我听帝君终于冷冷喊出那个名字:“戾魔”。与此同时,一道蓝色光罩便朝那浓成墨汁的一团旋涡劈去,可是只阻了一阻,那戾魔哈哈大笑,瞬间远去了。 “这笔帐,回头再算!” 帝君随即便追了出去,片刻后空手回来。屋里头早重新点上了灯,四处狼籍。本仙姑与衡清正并排蹲在地上,对摊在地上那具尸体与破罗衣发怔。 戾魔脱体而去,现下地上只存一具躯壳。 这具用了四年的壳,现在没一处好皮,有点稀巴烂了的意思。 眼瞅不能再用了。 帝君道:“可惜了,戾魔复苏未久,元神定然比较簿弱,如今让他走了,往后再要擒住他便是难上加难了。” 衡清摸摸鼻子,表情十分之莫测高深:“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你我收不了戾魔,这是一早便知道了的。” 两人说完,一齐转头了望了我一眼。这一眼意味之深遂,让本仙姑顿感自己好似那上了点将台的壮士,旌旗一飘,虎躯一震,压力排山倒海而来。 情不自禁,本仙姑怯怯地“喵呜”了一声。 第七章 梦醒 1 十日后,皇都,左丞相府。 帝君提着我,自云头降落,穿过左丞相府的琉璃飞瓦,里面是灵堂,一群人正啕嚎大哭。 左丞相是皇朝唯一一名女丞相,芳龄双十有四,昨儿刚死,尸骨十分新鲜。 女丞相的八名面首,此时正哭得稀里哗啦,十分伤心。 帝君手一松,我的三魂六魄精神气儿就往那壳子一附,先是意识,接着手脚,落地十分踏实。 本仙姑合着眼睛,支起耳朵。几人嚎得最多的便是这几声:“丞相大人,你便这么去了,教X儿往后怎么办才好!”“丞相待X儿一直恩宠有加,X儿恨不能随丞相大人而去……”嚎得本仙姑十分尴尬。帝君与衡清那厮,还站在云头看着哩。 果然稍刻听上方衡清的声音道:“这几个凡人,身为男人,却与那小寡妇哭坟似的,端地丢我等男人的脸。” 帝君不语。 衡清道:“命簿上这几个凡人原本是要随这名女丞相一块下葬的。不如提前让他们自我了断,安生投胎去,落个耳根清静。” 帝君仍不语。 我正要松口气,蓦地感觉身边气息一窒,面首们突然魔魇了般止了干嚎,一个木木道:“大人死了,我们也必定没什么好下场,我们还是随大人去吧。” “正是。”其他几人,表示十分同意。 本仙姑当猫当了有段日子,甫生为人,正准备好生悠哉一番,实在不乐意一睁眼就得忙着给八位面首办丧事,因此十分着急地睁开眼,一口吐了梗在喉里凉凉的物事,十分着急叫道:“且慢!” 半晌。 “不好了!丞相大人诈尸了!” 一屋子的人,鸡飞狗跳,化作鸟兽散。 本仙姑看看瞬间空落一片的灵堂,有些失落。揭开身上盖的白布片儿,走了出去。烧纸帛的老伯年纪大,反应慢,早先最慢一个冲将出去,情急跌了一跤,此时正倒在地上,仰头瞪着本仙姑的恐惧眼神,如本仙姑便是那讨命无常。 本仙姑十分大度,此刻亦笑得十分温柔和善:“老伯莫要慌,我是人。” 老伯颤声道:“老奴知道大人死得冤……可是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大人还是寻那害你的人吧……老奴、老奴……”白眼一翻,晕了。 莫怪这位老伯认为他们主子怨气重,这位女丞相,的确死得冤。 女丞相身为皇朝第一个女探花,少年得志,官运十分享通。 观其本人,眉眼秀美,经常一袭青衣男装,十分儒雅潇洒。 女探花第一次上金銮殿,便给老皇帝相中,殿前为臣,殿后却是受娈养的金丝雀。老皇帝死后,小皇帝为了拉笼这位自前朝积畜不少势力的大臣,一口气赏了女丞相八个面首,与她的关系,也是暖昧不清,十分缠绵。 前些日子,一直十分怯懦的小皇帝不知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变得凶残异常,一口气杀戮了朝中诸多大臣,女丞相不幸列在其中,罪名是“不男不女”,一杯毒酒便将卿卿性命了结。 当朝女丞相不男不女,路人皆知。有几个女丞相相好的代为申驳了几句,都是没好下场,统统给皇帝拉一块儿卡嚓了。至此,朝野上下鹤唳风声,情势十分紧张。 百姓私下传了一段歌谣:天道崩塌,虐政将至。 也是在十日前,我们收到半月老祖的密信,他老人家夜观天相,紫微星殒落,朝中恐有变故。我们赶到皇都,但见整片皇城皆笼罩在一片黑气之中,如此巨大的妖气,再以我们几日的观察结果,很明显,京城之变,正是戾魔作祟。 凑巧我需要一个肉身,而这个肉身最好能接近皇帝,于是附到女丞相壳子上来了。 本仙姑废了半日唇舌,方始让这干凡人相信他们女丞相真的复活了。府中早分了二路,一路慌里慌张寻道士除怪,另一路,则慌里慌张报宫里去了:女丞相诈尸又活回来啦! 傍晚,收到宫里传讯,女丞相死里复活,令我皇感觉十分新鲜趣味,特赦了尔“不男不女”的罪名,将养些时,不日传诏进宫见驾。 本仙姑既喜且愁。 喜的是,事情意外顺利,女丞相府里十分奢华,美□脍,高床锦被,洗澡还有个大池塘子,忒懂享受,实在便宜了本仙姑。 这一愁,则是此番赶鸭子上架,待真见了妖怪,本仙姑一没法力,二还特不受那妖怪待见,可要怎么办才好? 思前想后,痛定思痛。本仙姑招了府里的幕僚,洋洋洒洒写了一道万言折,痛心疾首剖白了一贯以来散漫的作风,对自己雌雄难辨的外表对我皇造成的困扰表示十分知罪,往后定认认真真贴花黄、着红妆,当一个完完全全的女人。 奏折上去,回应十分快速。我皇对能痛改前非的臣子十分欣慰,皇恩浩荡,特允尔继续着男装,不男不女下去。 于是隔日,本仙姑一袭青衣,手打折扇,十分风流潇洒来到城中最大的乐坊醉月楼。 女丞相死里逃生的经历早成了一则传奇,几乎整条大街的人都在看着本仙姑。进了醉月楼,随侍的小厮十分狗腿,不待我吩咐,就让乐坊掌柜将最好的菜、最年青英俊的琴师叫上来。 不得不说,醉月楼不愧为皇城第一坊,菜好,人也不错。 眼前这名拉琴的琴师,一手行云流水的好琴,相貌英俊。难得的是还有几丝帝君的清冷味儿,连本仙姑此等矜持之人,也控制不住多瞄了几眼。蓦地从楼上投下一束十分冰冷的眼光。把本仙姑吓了好大一跳。 我硬着头皮往上望了一眼,再硬着头皮端起酒杯,扬声道:“楼上二位兄台,良辰美景,何不下来共饮一杯?” 依计划,衡清与帝君二位便从楼上下来。 依计划,三人攀谈,很快一见如故。女丞相便约二位兄台到府中作客如何?于是二位兄台定欣然应允。 这是计划。 真实的情况是,衡清一下来,便冲我上下打量,语气十分不阴不阳,小声与我道:“师妹扮起这风流公子,倒是十分入味。” 适时一曲了。那青年琴师便垂了手等我吩咐。我干干笑道:“弹得十分好,赏。”琴师正待功成身退,衡清却一所夺了人家的琴,道:“不才也想演奏一曲,向大人讨个赏。”大庭广众,本仙姑只好十分给面子道:“那快快弹来。” 不得不说,衡清弹得十分好,比那琴师犹胜三分。琴声一起,连那嘈杂声音也静了不少。曲终,楼上楼下都有叫好声,弄得我也顿感很有面子。 正喜笑颜开,突听帝君手里的杯子答一声,落在桌上。本仙姑脸上的笑容忙缩了回去,十分正经矜持地朝衡清颔了颔首。正盼望他赚足了风头,快些回来与我们进行“一见如故”的攀谈,这厮却又洋洋得意地弹起来了。 可想而知,计划的第二个步骤十分不顺利,过程一个只顾弹琴,一个冷着一张脸,压根儿“一见如故”不起来,本仙姑深恨两人不配合。 好不容易又过了一曲,本仙姑正待一不做二不休厚着脸皮直接将这二位请到府中省事,还未开口,一个娇脆的声音却早我一步道: “二位公子真是龙章凤姿,十分俊秀。我家主人适才在帘后十分仰慕二名公子的人品,请到府上一叙可好?” 本仙姑在女丞相府上空卧底一日有余,自然一眼认出出声的小婢正是丞相府隔壁的定国公主家的,与女丞相原来却是死对头。 定国公主家的权势,自然是大过女丞相的。 众目睽睽之下,本仙姑根本抢不过人家。 我孤零零回了府。 一口茶还没有咽下,就见女丞相那八名面首约好似的一齐扑进来,四名拖手,四名抱腿,哭得梨花带雨: “丞相大人,究竟X儿哪里伺候得不好,以致大人才刚好,便迫不及待另觅新欢?” 本仙姑看看梨花的这个,看看带雨的那个。 身为一家之主,我再一次感觉压力很大。 2 酒足饭饱,我惮定地拿起衡清留下的玑罡研究,随后打了个盹。 化身人形的玑罡无辜对我说:“姑姑,玑罡不过是小小的看护神,唤醒剑里蛇仙的办法,只有您知道的呀。”我一着急就醒了,看见管事立在一旁笑得一脸褶子。 “大人,按您的吩咐,下人们一大早就在前门守着,这不,总算把表少爷盼来了。” 我寂寞的心情如冰雪消融,一喜望外。 我儿衣服鞋袜一律崭新,小脸蛋有抹不易觉察的紧张。旁边跟着的小光头直勾勾望我,冲我傻笑。司檀领着他们进来,顶着下巴看了我一眼,表情不屑一顾,很不给面子。 本仙姑大度道:“来人,给表少爷这位婢女准备一间好点的厢房,再烧桶热水送过去,洗刷洗刷,瞧这一身脏兮兮的!”司檀脸铁青拍桌子走了。 待人散尽,本仙姑一个恶狼扑羊式,将我儿揉在怀里。时隔半个月,本仙姑总算又有了当娘的自豪感,将儿子踏实搂在怀里,怎不令人热泪盈眶! 又费了半日唇舌,手脚并上又揉又捏又搂又抱兼喂饭包洗澡,才勉强让我儿对他娘亲的新壳子有了点亲切感。饭后消食,本仙姑又喜孜孜带着儿子在府里四处闲逛,褶子脸管家拭着汗小步跑过来:“大人,隔壁有动静!自方才起便从后园传来一阵阵丝竹之声!” 非常狗腿地附嘴过来:“小的方才斗胆攀着梯子往那边望那么一眼,唉哟,定国公主正穿着最簿的那套夏装,撅着大腿儿给二位英俊的公子赐酒呢!” 本仙姑手一滑,捏碎一朵鲜花:“继续打探!” 一刻钟后:“公主与二位公子正在谈诗,甚欢。” 二刻钟后:“公主吟艳诗,公子拍手叫好。” 三刻钟后:“公主再赐美酒三杯,二位公子欣然饮之。” 半个时辰后:“公主微醺。” 一个时辰后:“二位公子微醺。” 褶子脸管家凑过来密谋道:“大人,小的早点了十余名身强力壮的护院,腿脚功夫媲美大内高手。大人若有吩咐,小的们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本仙姑心里微醋地想着,便是将公主那不要脸的老娼敲晕了,也得二位帝君肯跟本仙姑回才行啊。无可奈何,本仙姑大叹了三声,寂寞地搂着儿子睡了。 半醒半梦似乎还做了一个梦,衡清那厮叹口气道:“睡得猪一样沉,当真没良心。”本仙姑梦里听罢非常快意,睡得越发结实了。 第二日,睡个日上三竿,外头已经变天了。 头一件,宫里的妖怪皇帝他竟遇袭了。暴怒之下,早朝上又连砍了不少大臣。本仙姑休养着倒逃过一劫。我约摸着,这次偷袭,**与二位帝君脱不了干系。 第二件,却是来自隔壁定国公主府。先是一大早公主府里人马翻腾,风骚美艳的定国公主不风骚了,凄厉哭声差点揭破瓦盖。根据府里的狗剩自隔壁相好阿花处得来的绝密消息,不知为什么,公主一觉醒来,如花的脸颊上长了碗大的一块斑,奇丑无比,公主自家的小孩都给吓哭了,正四处辑拿下毒手的凶手与除斑高手。 这样的公主,再没脸留二位美男在府里,任由二位美男告辞离开。那时本仙姑睡得正酣,府中家丁来不及请示,褶子脸管家当机立断,作主将二位美男截下。此事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本仙姑早上用饭时,饭桌上大摇大摆坐多了二人。 衡清道:“师妹瞧来精神甚好,昨晚却是睡得不错。”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我干干笑道:“二位师兄,不知道接下的情况可要怎么办才好?” 衡清道:“这便要问师妹了。唤醒玑罡的法子,你可想起来了没有?” 我正挟最后一个包子给衡清抢去了,停箸长叹:“一点头绪也无,这可难办。”衡清也长叹,道:“怎么就这几只包子?” 定国公主在自家府里寻不着长斑的真相,紧接着想到的便是她的死对头女丞相,遣家奴到府里捣了好几场。我寻思着她这斑的确来得甚怪,先是怀疑衡清做的手脚,直至看到浑身都是酸醋味儿的司檀,我总算豁然开朗。 中午宫里又传来消息,妖怪皇帝嫌不够造孽,又砍了好几人。 我们在后园赏菊,大好的晴天,突然狂风大作、乌云憋日。本仙姑眼神儿好,一眼看到云头上黑压压站着百来个妖怪,一齐往皇宫而去。 隔日,我们都知道了,这百余名妖怪一到皇宫就被奉为神仙,在皇宫铜雀台上大演了一场群魔乱舞。妖怪们开始时还人模狗样,顶多便是荷荷怪笑、手足颠狂了些,待三二杯酒一下肚,宫女侍卫们便倒大霉了,男妖寻了女的便推、女魔抓了男的便扑,还有个别男扑男女扑女的,集体露天**作乱,秽气直冲三重天外。 据说其时天帝正花间闲卧、小睡片刻,这股霸道无比的秽气让天帝直打了三个喷嚏、做了个恶梦,身体沉沉仿似鬼压床给吓醒,大怒;遣千里眼万里耳一查探,更怒。 于是便有了值守的功曹带着天帝亲笔写的一封诏斥,将我们骂了个狗血淋头,责令我们三日内除妖。 本仙姑益发愁了。暗地里打量帝君,莫测高深、不咸不淡。而衡清,若有所思。 说起来本仙姑对此事其实十分上心,这两日,哪一日不是抱着玑罡冥思苦想,可灵感总是没有来。这冥想的时间长了吧,难免就昏昏欲睡。皆因太认真之故。 这一次只打了个盹便醒来,信步来到帝君门口,听到里面说话声音。 “你应该知道,想唤醒玑罡剑,估计只有恢复师妹的法力这一途。” “师妹现在的身体,连同之前的那一个,都不是她的法身。她法身的消失,一定与四年前你们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你知道师妹的法身在哪里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帝君说。 “到时对簿到天帝驾前,你还能这么说么?” “我有对付的办法了。” …… 我连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阿寒正在看书,小光头伴在他旁边,正无聊弹着棋子,看到我,眼睛一亮:“姐姐姐姐,来玩棋子吧……诶,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屋里头衡清的嗤声在我脑里回放:“什么办法?你想拿你万余年的仙元与戾魔同归于尽?难道你不知道这么做,十之**魂飞魄散、寂灭于天地?” 再嗤:“我从来不知道三重天上的祗莲帝君竟是这般眼界。料想你也是害怕从前的那个师妹回来,可这不过是你我的小情小爱,怎么都要以大局为重。” 帝君冷声道:“你莫自以为是。” 我想起三生石里,女仙盘膝坐在菩提地仙面前,地仙最后说的话。 “借壳避劫之事,只是避开一时,并不能消劫。甚至,待你回附法身,那反噬的力量会更强烈,你需慎重考虑。” 我攥起儿子的小手,俩眉毛揪成个死结。这小小娃儿,本仙姑自出生起一把屎一把尿,白天抱着哄晚上睡觉搂怀里,好不容易养成如今白白嫩嫩的俊样儿,自然不舍得让他给天雷劈。 天帝啊,一边是我的儿,一边是孩他爹,我选哪个好? 3 衡清说有事找本仙姑谈,本仙姑有气无力随他至后园。 衡清道:“师妹,早先你就窝在房门口吧?该听的听了,现在大概知道大师兄我要找你说些什么罢?” 我道:“事到如今,我就只有一件事不明白。” 衡清肃然道:“何事?” “是这样的大师兄。”本仙姑沉痛道:“除戾魔一事十分任重而道远,天地人三界谁都有责任肩负之,师妹觉得只由我们三个出头十分之不合理,是不是可以与天帝说说理,让他派派别的上仙来?” 话出口,本仙姑很后悔。衡清这厮显然很寂寞,正逮不着机会教训我呢。闻言立即呵斥道:“师兄从来不知道师妹的小百姓心态,苛且偷安,竟这般严重!大义之前,岂言退缩!”大手一挥:“休要多言!” 本仙姑正给他震住。这厮突凑近耳语道:“师妹~天帝老人家自那日鬼压床后对我等十分不满,派了功曹及日游神时时监视在旁,慎言!”本仙姑当即洗心革面悔恨交加握紧拳头以诅咒发誓之态道:“师兄一言,醍醐灌顶!方才的确是师妹太不懂事了!师妹定以除魔为第一要任,赴汤蹈火、视死如归!” 帝君有话与本仙姑说,于是又至后园。 花前月下,帝君表情恍似那远山黛色,柔和却遥远。 我的心情像寒冬腊月的手猛烫上烧红火炉子,初初一股刺激舒服,醒觉时难以消受。 白日里衡清与我道:“同僚一场,实在不想看你二师兄干蠢事。如今可制止他的人,约摸只有师妹。” 我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自己不知道法身在哪里?” 衡清笑道:“你若知道,以你的个性,怎会如此隐忍?” 帝君说得没错,衡清这厮,的确爱自以为是了些。 夜凉、荷池、五角亭。 本仙姑无话找话,扬声照着亭子的匾额吟:“扇子亭。” 褶子脸管家笑成朵鲜花:“是极是极,大人文采风流,简单两字便起出意趣,小的佩服!” 我莫测高深问:“你倒说说,怎生个意趣法?” 褶子脸管家道:“每有仲夏初秋之夜,大人便在此间置酒,与各位公子同乐。时值小荷盛开,水面上流莹飞舞,一闪一闪亮晶晶,大人小醉,诸公子也小醉,大人挥着扇子,小扇扑流萤,那情形,啧啧……” 那情形,约摸就跟一群疯癫在闹腾差不多。倒是本仙姑心里略一梦幻,想象那夏夜一片蛙声荷香间,流萤点点飞舞,身边伴个可心的人,一壶酒二三样点心,坐它个半晌,定然使人情醉。可惜,这季节萤虫显然已绝了种。 才坐好,褶子脸管家已知情识趣给我们摆了酒茶点。帝君显然对猥琐的褶子管家很是冷冷不爽,背了手赏月。褶子脸管家做贼似凑近我:“大人~~酒里下了好东西~~一杯下肚,保证长御不倒~~” 本仙姑正赖着脸叫帝君坐身旁来喝酒,闻声就僵住了。这厮眼色倒好,知道新入府的二位美男,本仙姑搞不定的就是这一个。 辣手催花此等事,只能一时享乐,本仙姑又岂是这种肤浅之人!当下一拍桌子指着酒壶道里头掉了只蚊子不干净,再换壶来!褶子脸管家呆了下反应过来,立即去了。 顿时亭里只存我与帝君二人。我也是这会儿意识到不自在,帝君没理我,我也就闷声发大财。突然听他温言道:“过来。”一回想手已经给握住,暖而有力。 身体突如其来腾空,下坠时人已经荷池中央,脚底垫着一条小船。 我的他的手就那么抓着,没有松开。 本仙姑很孬种地十分在意这个细节,心里扑通地乱捣腾,直至岸边传来褶子脸管家的抽气声……漫天飞舞的流萤落入眼帘。 这个季节不该存在的东西。 帝君的眼神在这漫天垂手可得的星辰中专注而深遂,冰冷不再。 本仙姑当时十分情动,以至于头脑发热道:“二师兄,我把玑罡剑交于你可好?” 帝君没有回答,只突然将头凑了过来,唇贴在我唇中。 小星星在扩散,小光点融成一道道水波纹。 痴迷过后,本仙姑伏在他怀里喘息。继而又多愁善感地湿了眼眶。 儿子还是孩他爹,本仙姑更纠结了。 可是在这如梦似幻的一切中,就算时时纠结,嘴巴却根本不愿意说出任何扫兴的问题。直至不知何时,眼皮越来越沉。半醒半梦听一个声音道: “我知道,一旦恢复法身,以你性子,定不屑任何人的护阵,独力抵抗天劫。算是为了寒儿,恢复法身之事,千年后再作打算吧,那时寒儿修为也该略有小成了。抵抗天劫,也有些胜算。” “保重……寒儿就托你照顾了。姑姑,我……” 两片微凉的唇瓣轻轻贴了过来。 脑子晕沉,根本没办法反应。只知道他话里话外都是告别意思,我很不爱听。 没来由觉得伤心害怕,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像抓住一根救命浮木。而后沉入梦乡。 这一觉,意外的沉。清醒时难以选择的难题似乎有了结果。 梦里头,前有戾魔后有天兵。本仙姑很威猛,将儿子与他爹左右往胁下一挟,一个飞天螺旋式,往上突围。 这一突围,冲破天堑、冲破天帝的重重护卫,直冲到灵霄殿里,本仙姑气哼哼一个夜叉探海式,揪住天帝他老人家就一顿狠揍,将他老人家揍得,跟佛祖一个模样,满头都是硌手的大肥疙瘩。 我醒时,阳光刺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怀里的寒儿还睡着,呼吸均匀。我傻了半晌才反应不对劲,我们分明是躺在半空云头上,周围一个巨大泛着蓝光的透明法罩,阳光穿过法罩,直打在身上。云朵还有另一人正坐着发呆,此时扭过头,愁眉苦脸叫了声姐姐。 我心里一沉,猛坐起了身:“二位师兄呢?” 小光头道:“他们进宫除妖去了。” “他们没有留什么话?” “就只有大师兄啦。”他搔搔头,似乎不太愿意,纠结一阵才说出来:“他让我告诉你,二师兄可以为你做的事,他也可以。” 4 法罩固若金汤,本仙姑与俩小朋友成子铁笼子头的小麻雀。小光头道:“姐姐也不要太担心,二师兄和大师兄特别是二师兄,一定不会有事的。” 本仙姑愤然冷笑了数声:“有事也没关系,他们都舍得死,姐姐自然舍得埋。”小光头突住眼珠子望我打了个冷战。 自然,二位帝君真要牺牲了也轮不到本仙姑来埋,本仙姑不过一时愤慨。 他们一个二个,一副为我舍身成仁的模样,生生把本仙姑当成冤大头,连表白的机会都不给我一下。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本仙姑一定会勇敢地说出心里话:打不过咱跑啊,为什么非要死扛,这不傻嘛! 我悔恨交加啊。 皇宫方向乌云密布,霹雳大作。隐隐却有二色霞光。我知正在交战,心里油煎似地盼望脚下的云朵飘往那边去,好探个一二。哪知这愁人的云偏唱反调,在本仙姑暴躁的跺脚中往相反的方向飘去了。 云朵飘啊飘,飘到皇城外围,下方黑色妖气张牙舞爪,百姓门户紧闭,十里空巷,无一人外出,也不知内室光景如何。 云朵飘啊飘,飘到小村庄,错落村落与那猪拱过的白菜园子似的,一片萧条,某山羊须村长领着一干精壮汉子扛着鎯头铁铲战战兢兢往山上除妖,蓦地半路跳出一只黑乎乎东西,诸位汉子嗷的一阵尖叫,鎯头铁铲撒花似的往外抛,四处奔逃。 “妖怪来了——” “妖怪来了——” “生灵涂炭啊!”小光头在我旁边喟然长叹。 本仙姑搂了早惊醒了的儿子,一时也无言。 “看了这么多,有什么感受?”一个沧桑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我转过脸,看到半月老祖那张沧桑的脸。一副要点化本仙姑的模样。 云朵不知何时已飘至深山之上,下方岚横秋塞,雾气蓊润间隐隐有杀声响起,早没了修道仙山的气派。估计是因戾魔而活跃的妖孽们正与正派修道人士抢地盘儿呢。温玉渲便曾乐观与我说道,戾魔一旦消灭,诸多妖孽魔障便会伴随消失,春风化雨,拔云见日。 诸多想法在脑中纷杂,不容半月老祖罗唣,我几乎是下意识垂头问了儿子,给天雷追着打,怕不怕?这自然是废话,兽族惧怕天劫就与那阴冥之魂惧怕阳光一般,我三岁半的娃自不能抵挡那种本能的害怕,瑟缩之色一晃而过。 我再问,若以此换爹爹的平安,选哪个?儿子点了点头:“自然是换爹爹平安。” 我心一热,揽住娃儿两下猛亲。我的乖儿子,娘亲虽不济,若真不幸应劫,自然头一个挡在你前头。 不容自己后悔,我对老祖说道:“我晓得自己的法身在哪里。 辛苦祖师带我去罢。”这老头是天帝遣于我们身边的半个奸细,本仙姑也懒得与他装糊涂。哪知半月老祖听罢嘿然一笑:“帝君设下的这层法罩,我却没办法打开。” “仙姑的仙元与法身本就心意相通,只需仙姑施展召唤之术,千里之外也能瞬间召唤前来。现在老朽先助你一臂之力,将你送往戾魔所在。” 我一听就大急,我哪里知道什么召唤的法子!可是还没有开口,半月突面色一变,惊道:“不好!妖气来袭!”身形快如闪电往那云头一顿,身形凭空涨大了数倍,口里念念有词:“定!”本仙姑正傻眼,一股泼天的水柱箭矢般喷往半月老祖所处的云头。半月再次狂吼:“磐石诀!定!”可是,他只在水柱的冲刷下东倒西歪地坚持了一阵,终于给大水冲得没了一派宗师的理智,杀猪般一声惊吼,身体瞬间给巨大水柱冲走消失了。 法罩里,本仙姑与二个娃娃面面相觑。小光头道:“姐姐,你说祖师会给冲到哪里去?”本仙姑叹息道:“万幸这水柱粗得狠,冲过去它至少是条河,不至于沦落到臭水沟里。” 儿子扯扯我的衣袖:“妖怪来了。” 我回头,刚好看到巨大的阴影击在法罩上,光罩瞬间就是一晃,蓝光很快淡弱了几分。还来不及大惊失色,当面一段巨大蛇尾遮云憋日一般甩来,重重击在法罩之上,我只来得及将儿子往小光头怀里一推,身体就失去了平衡,摔在另一块云层上。 什么卷着我的身体,一圈一圈地转。我在眩晕与两耳嗡鸣间听到小光头与儿子的惊呼声,待一切停止,云层还是那块云层,只是对面多出一张脸……眉眼秀美,唇畔似笑非笑隐有风情,却不是女丞相那张脸是什么! 第一反应我这是从女丞相体内震出来了,待发现不是,我声音都结巴了:“你这妖怪,变成我的模样要做什么?” 对面的脸诡异地一笑:“好玩。” 他冷哼:“本座功法大涨,这次可没有那么容易给认出来了。哼哼。” 云层上方二个抽气声。小光头化了法身白眉鸟,正驼着我儿卖力拍打着翅膀。一人一鸟二个小家伙傻眼望着这方,显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额上青筋一阵乱跳,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冲上头的鸟喊:“还愣着做什么,快带着寒儿有多远飞多远!”话一出口,本仙姑几疑自己听错了。因为对面那厮竟与我对上了嘴型,声音一致动作一致:“还愣着做什么,快带着寒儿有多远飞多远!”自上头二个小家伙震惊的眼神儿来看,估计这妖怪连脸上的表情也模仿得一般无异。 我压抑一把怒火,哪知对面那厮却扭头,冲本仙姑愤怒道:“你学我说话做什么?”本仙姑的神经险些就咯噔一声断了。 小光头翅膀扑腾了两下,看看对面那厮再看看我,眼神儿不知道往哪边对准才好。半晌慌里慌张道:“姐姐,我去找二师兄来!”我用一种看多一眼是一眼的绝望眼神盯着鸟背上的儿子,他的眼睛也紧紧盯住这边,小嘴儿抿成一直线,两只小手攥着小光头的鸟脖子,揪了一手的毛。 然后,我听到小光头惊喜的声音:“二师兄大师兄!” 几乎是同时,我与那妖怪蹭地转过身,蹭地手指对方,异口同声: “大师兄二师兄,快灭了这妖怪!” 5 帝君与衡清就立在云头。 一人握剑,一人握着一柄玉如意,经过一番打斗衣衫虽凌乱了些,却仍是各带各的潇洒。 此时,衡清正突着眼珠子望我们,帝君也定定盯着,缄默不语,面上却渐渐罩上铁青之色。 衡清满脸的郁卒:“想不到,我们缠了这妖怪半日,最终给他反将一军。”帝君冷冷道:“无论哪个真假,一概制住了再说。”长剑缓缓抽开,剑花一挽就飞身过来。 那一剑半途给一团黑色妖气截住。我从激动到失望,恶向胆边生,往妖怪小腿肚认准了就是一踢。戾魔这厮也忒入戏了,我竟一踢得手,他身体一倾,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倒头往下方栽下。二条身影随之箭矢般朝他射去。左边那位距离近的,一手接个正着,半空一个美妙的半旋转,衣袂飘飘。 待我发觉上当之时,戾魔已然安安稳稳呆在衡清怀里,望我的眼神仇恨中带着诡诈深意,而二位帝君……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二张脸浮现的都是杀机。 瞬间我恨不能将心剖开出来表白,你们抱的那个是膺品我才是如假包换啊!幸而千均一发之际我尚存一丝冷静,毫不迟疑扬手勾了勾小指。与帝君连着的灵犀一线果然没让我失望,效果很好,帝君稍一愣立即反应过来,眼一眯御气一挥剑,三道半弧形的淡蓝剑气一呵而就激射而去。 几乎同时,前一刻还得意洋洋的戾魔发觉了不对劲,哼了一声,一掌拍开衡清,朝我扑来。 “衡清!”我听见自己骇然叫了一声。身前一人挡着,寒着一脸侧脸与戾魔对打,招招都是拼命的架势。 “我没事。”片刻间衡清又冒了出来,嘴角挂了一丝血丝还死撑着一脸笑。玉如意一挥,一道五色霞光朝戾魔袭去。我一口气还来不及松下,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异样的破空声,心头一跳,继而看到帝君鲜血淋漓的半边肩膀。 我抖着声音道:“二师兄,你告诉我召唤法身的法子吧,我已经想通了,这个妖怪应该由我来对付。” 帝君面无表情换了一只手臂又挡了一轮。开口说话却是对着与他一起前后挟攻戾魔的衡清:“你带着她与寒儿先走,这里留给我。” 衡清却是一哼:“不必,你带他们走,由我对付。”帝君连半句啰唣都没有,揉身朝半空的戾魔扑去。蓝色的光芒大炽,那是全力催动仙元的前兆。他的动作太快,连衡清都有些吃惊,我要抱住他更是扑了个空,只发出一声难听的大叫:“不要——” “走!”衡清闪身一下捉我的手臂,我用力一摔开,徒劳又发出一声叫吼,与儿子惊惧交加的声音挟杂在一起,一凄一惨。我的傻儿子终于愿意开口唤他爹了,却是这种时候。 活了几百年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只真切喜欢过这么一位,眼见他却在我面前做自我毁灭的事。 他会与戾魔同归于尽,这个念头几乎令我魂飞魄散。 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失去。 后来发生的事情,说实话,我都有点犯迷糊。 那时,蓝光已将惊怒交加的戾魔罩住,我也扑腾得绝望了,下一刻平静了下来,想到的却是往日的时光。 我想起了帝君生日,我排练曲子时其实十分在意,最终没有机会表演出来还暗中失落了许久。我心想,错过这次,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 遗憾的是现下嗓子已经给我喊得失声。 我张口,喊了一声二师兄你听听,当真就操了一口破嗓子唱了出来。衡清一旁傻了吧唧望我。 这是一首上古的曲子,用上古的语言唱出来,曲意曲调奥涩难懂。我从来没听过其他的仙僚唱过,可是我天生好像就懂得这个。我也不知道唱得好不好听,只知道,我偶尔一唱起,曲声就会引来许多灵禽异兽,久久盘踞不去。 这一唱,唱得十分伤情,简直沉醉其中。 唱着唱着,眼前有异光划过,似乎是从帝君手里握的剑发出。 各种嘶吼声,惊叫声交杂,里面似乎还包含着帝君的。隐约似乎还看到坐在鸟背上的儿子一双小手抱着自己的头,小声呜咽道:“娘亲,不要唱了。” 我想停止却没办法。身体棉絮一般轻飘飘的,思绪一切似乎都放空了。只是往上飘,一直往上飘……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又像唤醒了什么东西。直至轻飘飘的身体好似接触到了实物,眼前金芒大放。 等我一定晴,自己正悬浮在半空,女丞相的躯体却成了无主壳子,自云层间翻身掉落。 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风云间一阵变色。自帝君手里握的玑罡剑冲出一条火红色巨蛇,晃如龙首的蛇头一昂,身躯一盘旋就掀起一股巨风,朝戾魔横冲而去。此时与戾魔纠缠的蓝色光芒已经减弱了下来,露出里面一只九尾天狐的原形。随着戾魔逃窜离开没了支撑点,就要掉下去。 我手一弹,放出一个光罩将他托住。同时衣袖一裹,就将趴在鸟背上同样显现了原形的小狐狸抱入怀里。 大狐狸显了原形,是因为消耗了仙元;小狐狸却是因为魂魄投回了原来真身。 那首上古曲子,是唤醒玑罡剑里面上古蛇神的法门,也是召唤回我的法身之匙。我终究,仍是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身体里面。 蛇神一出现,戾魔似乎便知道自己不敌,惊慌失措间身体一卷,也化身为一条周身布满黑鳞的巨蟒,与蛇神一前一后,瞬间纠结着消失了。 我低头看看怀里的儿子,小狐狸此时正睁着一双**黑玉石一般的眸子,望我的眼神既亲切又有丝畏怯。我不由一笑,儿子都养了这般大了,真面目竟是头一回给他看到,也难怪得小东西惊疑不定。 “姑姑……你回来了?”身边响起衡清同样是惊疑不定的声音。我轻轻一瞥,却是踏着云蔼走到元气大伤的狐帝面前,手一指,将自己身上的仙元渡过了一些给他,眼见他慢慢恢复了人形。 一恢复,他抬手,看向自己的小指。上面绑着一条小小金线,但就在他伸起手指瞬间溃散消失了,男人面色苍白看了一眼,面露绝望之色。 我无意多呆,正要离去,一挪步方始发现,狐帝倒在地上,一只手抓着我一片裙角,竟是不打算松手模样。我面上一沉,听到自己冷冷的声音说道: “祗莲帝君,请自重。” 6 “祗莲帝君,请自重。”天机镜里,女仙的声音冷冷地说。 天一侧,轰隆隆一阵大作,戾魔所化的大蛇给古蛇逼至一角,面露惊恐。身体扭成一串麻花,嗷嗷真叫绕。女仙飘然而至,戾魔伸出一条蛇尾猛蹭女仙的鞋尖,叠声说,上仙饶命! 女仙手一招,戾魔在三生石前吸食女仙的一口精气便溃散在半空之中。 “我不计较你从前的冒犯。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同蛇神一起封印入玑罡剑里,你自此便从了蛇神;二是,本上仙正缺一个坐骑,你今后便追随我。” 上头腾云驾雾着的老蛇神半睁双眼,张口伸出一根猪肝色长舌头,像个老流氓一样嘿嘿一笑。戾魔暗暗看了一眼,蛇躯一震,显出魂飞魄散的害怕,颤声说:“不要,我愿从今后追随上仙。” 女仙口唇微动,蛇神瞬间升腾吞吐,重新封印入玑罡剑里。然后,女仙对脚下匍匐的戾魔漠然道: “你为天地戾气所化,并无实形。如今既为蟒蛇形体,今后便维持这个形貌吧。”说着一点金光往戾魔蛇头一射,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戾魔蛇头天灵盖上破盖长出一朵花来,随着这朵花的盛开,戾魔眼里戾气全消,温驯异常。 女仙方踏上蛇躯,一朵云彩飘至,却是一脸不甘的帝君。女仙眼见他拦着,眉尖一蹙,复面无表情道: “人间一场泛泛相交,不过寥寥仙途中一场劫数。劝帝君尽释尘世,莫要当真。” “如此,”祗莲帝君垂头道,“那寒儿呢?” 女仙一哼,“我生我养,与你何干?”袍袖一挥,瞬间没了踪影。 我呆呆地看着女仙直往三重天外而去。可是半途天上突如而至的一个闷雷,险险就劈在她身上。怀里的小狐瑟瑟发抖,她的脸色一变。 母子俩的天劫竟就这样来了。 为了逃避天雷的袭击,她误打误撞地来到了第一重天边的大红崖。说来也巧,自小狐颈上戴着的一个荷包里滚出一颗珠子。正是自集市救下两条金鲤鱼后获赠的那颗明珠。女仙一见这颗明珠,饶是冷凝的脸都有了抹喜色。当下她一刻不停地念动术诀。一道金光升起将小狐封印入明珠里面。 皎白莹泽的明珠变成了一颗玉石般的大蛋。 她犹嫌不够,手一结界,又是一层金色护罩凝结在大蛋周围,紧紧护在怀里。 轰隆隆——天雷至…… 接下来的事情,我就都知道了。 那时的事情,我就都知道了。 那时我醒来是,整片脑子都是懵的。依稀只有这么一层记忆:我是一个人,辛辛苦苦地修炼,飞升,成为一重天的一名小仙。对于天机镜里的种种经历,却是一点印象也无了。 周围仙气霭霭,昆仑墟仙境绰约群山如真似幻,我依旧身处昆仑天宫里的天机镜钱前,也根本没有手贬下凡一事,所经历的,不过是天机镜重塑过去时光所织造的一个幻梦。 领我进来的垂眉老君飘然而至,手捻白眉毛道骨仙风地问道:“过去一些缘由,仙姑明白了吧?” 我肃然道:“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不明白了。” 老君关切道:“这是为何?” 本仙姑十分苦恼道:“我是她?不是她?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天机镜所重现的幻象,并不是仙姑由心所发真正想起来的记忆,因此就算身临其境,也是似是而非感觉也像在看别人的事情。”老君总结得颇为精妙,“仙姑是她,也不是她。等仙姑想起一切事情,你便是她了。” 我一呆,“那我何时才能恢复记忆?” 老君长叹一口,“一切是机缘,不能强求。” 老君说得很有道理,我决定将如此纠结的事情抛却脑后。 如今最紧要的事情便是回去找儿子,找完儿子找他爹。只要略已想象“失散多年,一家三口相认,抱成一团”的场面,本仙姑就激动万分。唯一苦恼的是,本仙姑以前好似很厉害,不幸给雷劈得失忆了不说,法力还大弱,以致沦落为一重天这么个低等的仙,其他高阶的界面可是没资格去的。而天界的银子又不好赚,本仙姑辛辛苦苦这许多年,积攒下的银子恐还不足买一张通往二重天的令牌,更别提三重天了。 想到此处,本仙姑诞着脸皮笑道:“想不到我竟有这样的从前,委实出乎我意料。天帝陛下此番令我重溯前尘往事的举动,是否准备恢复小仙的等阶去?”也好,方便本仙姑寻孩子他爹起呀。 回想这半年来帝君夜里相会的种种举动,隐隐便给本仙姑回味出那一二分情意来。三百年说长不长,难能可贵的是帝君竟然心意不变,简直可称之为一往那个情深。而本仙姑觊觎祗莲帝君这许久,原以为是无望的单相思,结果竟然是“帝君有情仙姑有意”,甚圆满,怎不令本仙姑内心窃喜,腾腾火热? 出了昆仑天宫,昴日星君正司职,阳光刺眼。 本仙姑手指在额间搭了个凉棚,极目四眺,颇郁闷地叹了口气。 老君干干的笑声回荡在耳边,“仙姑能到天机镜前,原是祗莲帝君在天帝御殿外苦求了三日。因其中某些事涉及到仙家的隐私,因此另籍了由头将仙姑带到了昆仑天墟。仙姑回去后,此种情由莫与其他仙僚说起。至于能否恢复位阶,天帝自有旨喻。” 此时距我过来已有一月有余。我心念一动,默念了段召唤的口诀,指间一抖,丁零零的一阵大响,头顶小花身披黑鳞巨蟒跟脱了闸似的冲出来,欢呼雀跃连连盘旋了好几圈。难为它这三百年来一直给封印在我手上的玉玲珑里面,空寂寞得发狂了。 “姑姑,你终于记起我来了!”这厮倒也能屈能伸,此时蛇眼蕴含了;两泡委屈的泪委屈地与我道。本仙姑颇有主人风采地出声抚慰: “这三百年来委屈你了。你这个……我若没记错,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起个名字吧?” 蛇尾摆了摆,本仙姑对它的乖巧很满意,决定为它起个好听一点的名字。眼光朝它上下一打量,发自内心赞赏地点了点头: “你头顶这朵花,真是有趣得紧,今后就叫一枝梅吧。” 多亏了一枝梅,本仙姑方能提早赶回洞府,撞上那一幕……没别的,我那个比我早飞升几百年的浑蛋师兄正在虐待我儿子。 儿子四只小爪子被结实地绑在一起,后背的白毛正处于炸起状态中。 师兄手持一截小竹片,满脸阴恻恻的随时扑上去补二记的模样。我人未至声先到,声色俱厉地斥道:“师兄你做什么?!”一箭步把儿子抱了起来,松了绳子上下打量,确定无明显内伤外伤施暴尚未成功后,我这才十分不满地瞪着浑蛋师兄。 很明显浑蛋师兄对本仙姑的到来有些愕然,脸上奸险的神色险险拉不下。半晌,他才讪讪道:“师妹来得正好。你瞧瞧这小东西,这么小就学那些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离家出走,我正替你教训它呢!” 这不,地上有根小树杈,杈尾绑了个小包袱,包袱里头放了儿子几个小家当,也不知道是要出去寻爹还是寻娘。本仙姑一时看得十分心酸,怒道:“你连我也一块教训吧!” 本次纠纷以师兄认错地十分及时而停止,然而本仙姑始终臭着一张脸。师兄含蓄地与我道,他都认错了,总得在小北面前给他留一二分面子。考虑到吝啬鬼师兄竟然破天荒答应在一重天最高的那处金玉楼点一桌神仙全席为我接风洗尘,认错态度十分诚恳,而本仙姑对他身上那块能自由通行三重天的令牌十分感兴趣,因此本仙姑大度地原谅了师兄。 基于本仙姑在一重天的名声狼藉,金玉楼那位清高儒雅仙质彬彬的神仙掌柜竟不愿意接待。最终付了双倍价钱,师兄脸都绿了。我儿自见我与师兄有说有笑后,耳朵一抖眼睛一合,对满桌的神仙宴竟是一口也不打算吃的模样。这些东西,别看都是凡间鸡鸭蔬菜模样,其实都是上等的仙药灵草幻化而成,可增进修为养护元神。这一桌东西本仙姑咽了三百年的口水今儿方给我吃到了,儿子却不买帐,不由有些急了。师兄倒还有些眼色,挟了块肉一脸慈爱道:“阿寒,吃鸡~~” 小狐狸继续趴在褥子上,眼睛连抬也不抬一下,一副厌世模样。本仙姑悲愤莫名地想,这“母子相见,抱头痛哭”的感人场面恐是等不到了。心里对混蛋师兄恨得牙痒痒的。碍于外人面前,只好抱过儿子,与他咬耳朵道:“寒儿~~娘亲回来了你不高兴么~~” 儿子果然猛地一颤,睁大眼睛望我。很快眼里一阵雾气。本仙姑也是一腔伤情,对视良久,方始讨好另挟了块肉伸到他嘴边,儿子舌头一舔,总算张口吃了。 我离开一个多月,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受贬到人间游历了几十年倒也说得通。师兄问起我只含糊说了过去,师兄似笑非笑道:“我还道师妹没轮回来个三生三世的回不来,没料这么轻易倒回了。” 我心怀鬼胎,猛打哈哈。 师兄道:“师妹走后,师兄倒打听到不少隐秘事,不知道师妹有没有兴趣听听?” 师兄其人八卦得紧,能让他称之为隐秘事的,绝不会是东家芝麻西家绿豆此等事。我立时兴趣大起,给他满满斟上一杯,师兄十分自得提杯倒入口里,颇深意看了我一眼。 三重天上位司帝君的上仙颇多。除至尊三清及诸尊神外,水族龙王,青丘狐帝,火梧山凤凰族的王等都是十分尊贵的上仙。师兄压下声音,神秘道:“这回要说的便是你仰慕的那位狐帝,他在天界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噢!” 我一怔,没料师兄竟是要掏这一位的家底。 师兄说:“师妹你知不知道,青丘狐帝早在七八百年前与东华神女就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后来不知怎么的,狐帝始乱终弃,后来还把他给东华神女的定情信物给折断了,东华神女为情所伤,回到三重天后就开始神智不清,被送到极西的灵山上休养去了。为此,天后娘娘对狐帝很是不满。这位东华天女,原是天后收的一位义妹。说起来,天后与另一位帝君很有些关系。” “天后娘家,就是火梧山的凤凰一族,她与现任凤凰族的王,关系可是十分的好。原来凤凰一族,都是以女儿为尊,男儿可是没什么机会成为一族之王的。偏偏这一任却是个男的,听闻就是天后力排众议,支持其上位的。这些年来凤凰族与狐族的关系恶劣,时常为了一二件鸡毛蒜毛的小事大起干戈,令天帝都大为头疼。师妹想想,这二族的不合,会不会是因为东华神女一事结下了龃龌?” 我听着有些倒胃口,越发把嘴裂开了笑:“是便是吧。却与我没什么关系。” 师兄正色道:“这便是我要告诫你的。天后娘娘,狐帝与凤凰族三者之间的是非,还是不要去沾惹为妙。今日你可以因为一位祗莲帝君贬下凡,说不准明日可以寻个什么由头作文章。从现在起除非天帝的召见,其他的谁也不见,知道么?” 我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多言点了点头。师兄似是满意了,开始放开肚子吃吃喝喝。我状似不经意问他:“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听过,天界有位与我同名的碧止上仙?”师兄嘻嘻笑道:“似乎听过那么一二回。只是这位上仙在我飞升时已不在天界。人家位阶可比你尊贵多了,师兄怕打击你,没与你说。” 这一顿酒喝了个尽兴。师兄早喝得歪歪斜斜倒在桌上。我留了个心眼,仅是微醺。扯过师兄的钱袋子结帐后我老实不客气地连着他腰间的令牌一块儿扣下了。眼瞅着师兄醉得不能自理,我回头嘱咐儿子跟上,搀起他一条手臂往回赶。拉拉扯扯走了小半段路,口里乱七八糟不知咕哝着啥的师兄突发酒疯,哈哈大笑:“师妹,哈哈,我的师妹~~~” 左右一阵侧目。本仙姑动作僵了半晌,面红耳躁,大为丢脸。此时前方一位白衫绿裙的仙子袅娜走了过来。竟是一直对我颇照顾的酒酿仙子。 我正有些难处,一见她不由得大喜,招呼儿子打了声招呼。道:“仙子来得正好,我师兄他喝醉了,我洞府里没多余的床,可否借仙子酒窖的耳房将就一晚?”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酒酿仙子眼光有些闪烁往师兄面上瞧了一眼,面皮上泛了些许红晕。点了点头,重又故作镇定冲我上下打量了眼,道:“我听说你回来了,还有些不敢相信。从你走后寒儿日日无精打采,现今可放心了罢?” 复左右而言其它说了会话,话题全围着师兄打转,当酒酿仙子连“碧止妹妹与你师兄的感情似乎不错”这样的话也问出来后,本仙姑就是木头也回过味儿了,这位仙子恐是看上我这混蛋师兄啦! 天界在男女情事上也算开明,低阶的仙虽无法像高阶的上仙那样婚配嫁娶,却也有“双修伴侣”一说。只是师兄光棍这许多年,虽有不少仙子对他暗送秋波,一直未见他有何表示。此时回想起来,我这个师兄除去应卯轮值的时候,泰半时间竟是与我厮混在一起的。 我们合力将他扶回酒窖的小耳房。此时酒酿仙子脸上现出吞吞吐吐的表情:“碧止妹妹,你莫怪我冒昧,你这位师兄……当真只是天枢星君麾下一名小书记?” 我一愣。酒酿仙子虽然司掌着一重天偌大一个酒厂,说穿了不过一群酒娘的头头,也就是刚好免了体力活的那一层,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就算师兄在三重天上是名下手,到了一重天却是名正言顺的上使,说出来十足的体面。难不成她还瞧不起师兄的出身不成?想到此处,我便有些不高兴。大概酒酿仙子也看出来了,连忙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段时间与这位师兄有些接触,觉得他不太像……也许真是我想多了。”她欲言又止了一会,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出去了。 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傻了半晌,想起总要给师兄留点面子,不能把他家底全抄了。正扯着他的钱袋子纠结,外面却突然传来酒酿仙子承惶承恐的声音: “小仙见过二位仙使。” 应话的声音十足高高在上:“好说。我们是天后娘娘殿中的紫苏、涵月。听说你们这里有个酒娘,会酿一种奇特的黄莲酒,天后娘娘很感兴趣。想召这个酒娘见一见。” 那日的情形,是说时迟时快,一枝梅发挥了他跑路强项,花儿一颤尾巴一摇,驼着与我寒儿跑了。 本仙姑这一跑路,自然是冲孩儿他爹去。摆在面前有二个选择,是去青丘还是三重天上帝君的清涟府。依着本仙姑当时火热的内心,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捡个近些的地方头冲上去,能多快就多快才好。然毕竟本仙姑久经风雨,理智大于感情,最终强忍激动去了二重天。 天界小道消息最密集的地方,自然是二重天无疑。 本仙姑混水摸鱼往某灵君组织茶会坐,听诸位仙君坐在仙池旁喝茶小聚说三道四。这听,居然就给听到件大事情来。 居然的,天帝亲妹妹、深居三重天外灵鹫宫女御帝姬要亲自给自己招婿啦! 传说,这位帝姬的出身,与其他天生出生在天上的仙又有些不同,那是真正的尊贵。她与天帝一母同胎,为母神的嫡出子女,一出生不需修练历劫便是上神的身份,备受天上各路仙僚的尊敬。而身为兄长的天帝对唯一的妹妹,更是百依百顺,从不说一个“不”字。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后娘娘,到了这个女御帝姬的面前,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所以有一种说法,这位女御帝姬,生性十分霸道。她的灵鹫宫便是外围寻常仙僚也不得擅闯,哪怕稍一驻足,就有面容如霜的仙姬出声斥赶,不留丝毫情面;而她本人出行,便是她嫂子也得给她清道,十足一个喜欢蹬鼻子上脸的女霸王。 随着女霸王待字闺中年月越久,婚姻问题越发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对此一直毫无表示的女御帝姬突然要面向天界各青年才俊征婿,委实跌落一干神仙的下巴。 恐怕,四海三重天连冥魔二界大好适龄青年们,都要为此震动了。 本来别说女御帝姬只是想嫁了,就是她梅开二度三婚四婚也不干本仙姑事,本仙姑只刚好听到一个让我震惊消息,天上诸多青年才俊都兴致勃勃参加了此次征婿盛事,其中数位极其惹,就包括了青丘狐帝祗莲帝君与火梧山的凤王衡清帝君。 本仙姑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始乱终弃”“某帝君抛弃糟糠,要给儿子另寻一个有钱有势后娘”等诸多想法一闪而过。给雷劈过一样傻了晌。 原来本仙姑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流言有误。可是暗中潜往青丘与三重天上都扑了个空,得到消息是祗莲帝君确实应征婿而去了。把本仙姑恨得牙痒痒,心情乱糟糟,左思右想,右想完又左思。 恰巧有那么一行队伍,打着魔界的旗号,带头的一只像狮像虎灵兽,兽上坐着一个花枝招展的青年,一片喜洋洋。近年来仙界与魔界关系融洽,兽上的青年正是新任魔王的小王子,他这是参加女御帝姬的招亲来啦! 本仙姑眼瞅着他们大摇大摆路过。一枝梅与我出谋献策道:“姑姑,让我拿下小王子,咱也求亲去!”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枝梅拿下小王子的过程很顺利。就见一阵轰隆隆乌云过,队伍中的大小魔族侍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枝梅瞬间已化作一股黑烟自魔族小王子的额间穿入,侵占了小王子身体。稍后十分自信地密音与道:“姑姑放心,我只是将这小王子禁锢在体内,等我出来后,他就可自行苏醒,只是将对这段时间发生事情一无所知以。” 现下,我成了枝梅小王子半路看上的侍女,正随着他身旁左右,十分受器重,弄得小王子身边原来狗腿子看本仙姑很不满。 三重天上果然不同凡响,仙障渺渺间宫殿层层,复道回廊,三檐四簇,处处金钉玉户,玲珑剔透,华美异常。当灵鹫宫宫殿在虚无飘渺处云海若隐若现时,再往前却有一队天兵天将拦住。当中一名仙君飘然出,客气异常与我们道,再往前需得检查令牌通过了方能进,扈从也只能带两个随身的。 一枝梅往小王子身上一阵乱摸,摸出了一张身份文牒给那仙君查看。或许见仙君上上下下查看得十分仔细,他不由顺口就问了句:“这位仙君,进去还有身份限制不成?” 仙君道:“难不成小殿下以为这门是个个进得的?当然需得有一定身份方能通过。” 一枝梅在本仙姑的眼色之下将仙君拉到一旁,涎着脸问道:“仙君驻守在此,一定是消息灵通,不知道此次还有哪些仙僚参加帝姬招亲呢?” 仙君一背手,凛然道:“这个却无可奉告。” 一枝梅又往身上阵乱摸,摸出一只小瓶子,拔开瓶塞,往仙君面上伸过几寸:“这瓶中魔界珍贵仙草练制而成,便是一滴也对修练有莫大好处。仙君你可闻闻是不是精神百倍?” 仙君动了动鼻子,顺瓶子闻得仔细一些,嗅完顺手就收入了衣袖,笑咪咪道:“帝姬招亲,这乃天界第一盛事,会有诸多位阶尊贵上仙慕名前来应亲,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 “单单是眼前,便有东海二位太子,南方明山的百目灵王,西方华俨菩萨认的一名义子,以及天界的好几位帝君。小殿下想要从中脱颖出……”仙君顿了顿,摇摇头,叹了口气。 一枝梅十分上道地惊道:“怎么,难道当中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仙君诧声道:“小殿下竟没有听过那个小道消息?”一枝梅又一阵乱摸,这次不知道摸出什么东西,把仙君弄得十分满意,推心置腹压低声音道:“小殿下与一见如故,我只告诉你一个。却有一个传言,天帝天后对此次招婿似乎有些分歧,天帝似乎内定了青丘的祗莲帝君,天后却一力支持凤凰族的衡清帝君。到时会出个什么小难题也未必可知。小殿下若要顺利晋级,须得当心提防才是噢。”说罢神秘一笑。 他递给我们一块令牌,又有二名丝绦垂地的仙姬引路。一枝梅在原魔界小王子那个随从的抗议声中,单指了本仙姑,而本仙姑则抱着儿子,翻滚着一肚子的酸水,紧随而去。 但是所到之处,却不是灵鹫宫。 仙障栩栩间早立了一干的男仙等候。 其中个一仙姬拱身一礼道:“诸位上仙神君有礼了。我们是灵鹫宫的如梦、欢梦。多谢各位能赏脸参加帝姬的征婿选拔。在进入灵鹫宫之前,却有一些小小的考验。” 她手一指:“必须通过眼前的刀山、火海、水泽,沙幕之地,十里桃林方有入殿的资格。” 另一仙姬面带着矜持的笑容,配合着解说道:“其中的刀山,是帝姬自阎殿地狱借了来,火海撷自太上老君丹炉真火,水泽乃移自东海之水,沙幕之地则取自极西之地黄沙,至于十里桃林……”那仙姬蓦地住口,面上饱含深意,却是含蓄省略了过道:“能成为帝姬夫婿的,定然有不平凡的神通,这区区小阵,自然是难不倒的。当然,各位闯关仙君神使法术有所侧重擅长,不能面面俱到,某一关受挫也是情理之中,还请各位上仙神君莫要怪罪,通关不过自行离去即可。我与灵鹫宫各姐妹,在十里桃林外,恭等各位上仙神君的到来。” 这也叫小小考验? 又是刀山火海又是水又是沙,不扒掉一层皮才怪。这果然是得天界第一女霸王才干得出来的事;而那二位仙姬,也真不愧为女霸王的侍女,说句话拽儿吧唧的。 我与一枝梅面面相觑。此时我眼一偏,发现了众男仙边边上,刺眼非常的存在。 第八章 天界上的重逢 那男仙眉眼如洒月霜,五官俊美。略侧着头,望着虚无处,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旁边也站着位阶不低的男仙,,未见他有过去攀谈的意思。 岁月如梭过,祗莲帝君他不改的冰冷彻骨。 本仙姑这一望便有些痴了,这么一晃神,一片红云自我面前招摇飘过,比我抢先一步来到帝君身边。我挪过了一半,刚好听到二者的谈话。 “我道当日,一向不爱管闲事的祗莲帝君怎地管起闲事来了,还忒地不讲情面,不过一个小仙娥出言不逊了句,便乱棍赶了出去。原来里面是另有乾坤,这是怕当时我也在场认出她来罢?” 帝君回望了一眼,默然不搭茬。出声的招摇红衣男,自然是衡清。三百年未见,他倒越发像只鸟了,火红火红的,忒扎眼。虽说我仅仅是通过天机镜认识了他,但一眼望了过去,顿生亲切。 现在看二位帝君神色之间十分冷淡,不慎和睦的样子,言语中还提及自己,我有些发怔,呆在原地。听到衡清略略讥讽提高了声音:“现下她又给你藏至了何处?” “你胡说什么?” 衡清眯眼笑道:“却与我装糊涂来了。前些日天后娘娘想招她见一见,还未曾见着面,就扑了个空。放眼整个三重天,能唆使她走了的,除了帝君我真想不出第二个来。” 我僵着身体背对着他们,此时忍不住偷偷瞥了过去了眼,余光看到祗莲帝君陡然有些难看的脸色。本仙姑爱一厢情愿的毛病此刻似乎又犯了,下意识觉得帝君这是在关心本仙姑哩。下一刻一片冷水就哗啦啦倒下。 衡清冷笑:“我倒真好奇,你如何与她解释此次的事去?想想,祗莲帝君有的是手段,只是现下的情况,想要圆谎却是不易。便是现在姑姑仍是那副迷糊性子,帝君若要脚踩两船,她定然是不依的。” 祗莲帝君以来木然:“劳你挂心。” 衡清嗤笑了一声,却另寻了话题,与期待中挑衅:“上会赌约,虽然最终泄密没有继续下去,究竟是本君落了下风。只是这一回可没那么容易了,灵鹫宫之行,本君定全力以赴,誓在必胜。” “哦?”帝君照旧冷冷:“结果如何未必可知。” “呵呵。看来祗莲帝君也是信心十足。想获得帝姬青睐,那就各施其计罢。”衡清衣袖一挥,眼瞅要走了。身侧的祗莲帝君突然出声道:“她早有了我的孩儿,劝帝君早日收手,免得徒增心伤。” 衡清悠然道:“她又未曾婚配,只要她在着一天,我便存一天念想。她生了你的孩儿又如何?她若愿意,我能与她生个八个十个来。” 从前,有二名男子,一边口口声声十分爱我,一边同时去向别的女人求亲。我不知道这种事情摊在别人身上会是什么感受,本仙姑只觉整个身心都暴躁了。一枝梅过来说:“姑姑,你冷静啊冷静啊,是否让我去教训他们一顿?虽说我睡了三百年,现在他们肯定也是打不过我的。' 儿子在我怀里缩了缩。 此时仙君们已经开始准备闯关了,相互间笑眯眯招呼了句,便各施解数,这个招来一口剑,那个唤来一只葫芦,还有召唤出灵兽的,呼一声进入前面渺渺霭中不见踪影。 本仙姑所在原地直至成了最后一拨。不必看自己脸色就知道一定是铁青的,狠狠扯了一条帕子在面上一遮,摆出一个蒙面女侠的造型,声色剧厉道:”想给我儿子找后娘,也不问我同不同意。从现在起,一枝梅你给我跟紧了祗莲帝君后面,全面破坏他的求亲行动!” 阎殿刀山地狱的受刑方法,是令死魂脱光衣服,赤身裸体爬上刀山,直钉个鲜血淋漓,场面血腥恐怖。饶是有了心理准备,本仙姑在看到满山头插满的闪闪发亮的尖刀还是吓了一大跳。守在入山口处的一位灵鹫宫仙姬犹嫌不够造孽,语带鼓励与一枝梅道:“殿下可看了那刀山中间的灵花?只要飞过这座刀山并摘下一朵灵花,便算顺利过关。” 一枝梅洋洋得意道:“这也太容易了,待我去摘个十朵八朵来。”仙姬抿嘴一笑:“灵花可是有灵性的,每位仙君最多有三次采摘的机会。” 我原本也以为,漫山遍野的刀虽扎眼些,摘朵花什么的却挺容易。待看到某仙君飘飘闪闪到某朵灵花前,正伸手出去摘,那朵灵花竟噗嗤缩入地下不见了。那位仙君一愣,没有多想又抓向另一朵,又是噗嗤一声。这下那位仙君提起十二分精神,一个饿虎扑食式往第三朵灵花枝梗一抓,灵花跟长了翅膀一样突然飞了起来,稳稳落在十步开外的刀山缝隙间,迎风妖娆展腰,累得那仙君扑了个空,险些一头扎进刀山里毁容。 待要再伸手,全部的灵花自动都合上了花瓣,垂下枝头。意思很明显,不让摘了。那位仙君傻眼,我也傻眼。守在刀山入口处那位仙姬悠然道:“瞧,三次机会这便没了。” 这。。。。。这不是招亲,这分明是在戏耍仙僚。 仙姬道:“灵花数量有限,有心想获帝姬青睐的仙君莫要踌躇,仔细错过良机。” 以我那身蹩脚的法力,我不得不实事求是地承认,飞过刀山还罢了,想在刀山上以及帝君眼皮子底下搞破坏工作,恐再修炼个一万年也难以成事。幸好一枝梅十分能干,指了突在刀山中间一块山石道:“姑姑且藏匿在那里,待我完成任务再来接你。” 本仙姑赞许道:“好好干,我相信你一定不负我所托。” 一枝梅一挺胸脯:“姑姑放心,我一定超额完成任务。” 我才在山上缝里窝好、刀山中央的灵花丛间白影一晃,祗莲帝君风采蹁跹出现在灵花上头。他自那花丛掠过一眼,却不忙着摘花。手一抖自怀里摸出一对银色手套,不慌不忙戴上看来准备充分。 他略弯了腰,缓缓伸出手去。 我瞪大了眼睛。 然而帝君的手还未探到花枝,就迅速的缩了回去。与此同时,一角红袍一闪,响起衡清的声音:“哎哎哎,当心当心,一时刹不住撞上了。。。。”或许是发现了对方及时缩了回去,没给撞到,声音戛然而止。 祗莲帝君冷冷道:“衡清帝君,第一次机会就这么没有了,下次还请小心些。”衣袖所指之处,早还迎风绽放着一朵灵花此时已没了踪影,衡清突了突眼珠子,面上坏坏之色瞬时垮成了一碗粥。 我的左拳砸在右掌上,恨恨道了声可惜。不消说,上面的衡清自然是一枝梅幻化而成。睡了三百年,一枝梅这身变谁像谁的幻术一点退步都没有,一时间帝君好像也没有认出来。 变成衡清模样的一枝梅随后眼珠子一眯:“你手上这副手套是什么物事?倒是有趣得紧啊,哎呀,一点五行的灵气都没有。。。。看来是克制灵花的宝物了?” 帝君默然不语。 一枝梅笑嘻嘻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背着手走开了。 帝君盯着一枝梅的背影,眼里狐疑之色一闪而过。 我密音道:“还有二次机会,你咋的走开了?” 一枝梅道:“姑姑放心,就在方才,我以无上密功在祗莲帝君的一边手套破了洞,那半只宝物是报废啦!” 本仙姑擦了擦冷汗,大为赞赏,兵不厌诈,一枝梅果然不负我所望,天生干坏事的料。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一次,帝君探出手臂去摘那灵花,并没有谁阻隔,但手套才沾到灵花,灵花迅速枯萎凋落。祗莲帝君身形一僵,而后伸出手掌看着手套上一个毛绒绒的小破洞,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左右一看,早没了一枝梅的踪影。 他顿了顿,才要伸出另一只手套继续去摘,但眼瞅着银色手套才沾上灵花枝梗。灵花旁边另一朵灵花突脖子一歪,就这么将那朵灵花轻轻撩了一下,瞬间,那朵不能碰五行之气的娇弱灵花又枯萎了。 祗莲帝君双眉一皱,随即一道灵弧向那歪脖子的灵花打去。歪脖子灵花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闪电激飞了出去。我还没来得及叫好,激射至半空的歪脖子灵花猝然给一个红影拍了一下,半空坠下数圈现出了一枝梅的身形,紧跟着是衡清破口大骂的声音: “找死!竟然幻化为本帝君的模样兴风作浪!看我不灭了你!” 一枝梅与衡清帝君在空间瞬间纠缠了几个回合,祗莲帝君冷冷瞧着,也没有掺合的意思。反而在瞥了二眼后,转而望向了灵花。 我急得手心尽冒汗,一枝梅身上下我的禁制。我可以通过禁制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当下来不及多想,运起传音密法自一枝梅口中轻声叫道:“衡清,莫要打了。”显然我叫这一声让衡清没半点心理准备,手脚动作一滞,一枝梅正打得兴起呢,一时刹不住,“啪”的在他脸上扇了老大一个耳聒子。衡清勃然大怒,骂了声“好贼子!”一阵要命急攻。 这下可好了,本仙姑伤情地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祗莲帝君伸出手,探向灵花…… 本次行动以失败告终,一枝梅与衡清吵吵嚷嚷给镇守刀山的灵鹫宫仙姬请了去。一刻钟后,本仙姑形迹败露,也给请了去,不消半晌功夫就给带到一处黄瓦重檐的外殿,隔着嵌雕着菱花细格的沉香木殿门,听到衡清气冲冲的声音:“这厮竟胆敢冒充本帝君形容行凶,当真岂有此理,孰不可饶恕!” 一个客气的声音似乎赔了个礼,却不卑不亢道:“帝君尽请放心,相宜定代帝姬严惩不贷。” 此时殿门开了条缝,一位仙姬闪身出了来,压低了声音:“几位妹妹,祗莲帝君那边是如何说的?” 押着我的其中一个仙姬道:“驻留看守阵法的姐妹已经按照相宜姐姐的吩咐,重许了帝君三次摘取灵花的机会。帝君说,惩治那名捣乱贼子之事,全凭灵鹫宫处理便是。只是那名贼子来历动作不太单纯,居心叵测,需得仔细盘问才好。” 询问的仙姬松了一口气,眼珠子一转看到我,狐疑问道:“这个是?” 押着我的某仙姬道:“姐姐,此名女仙鬼鬼祟祟窝藏在阵法中的石头缝里,祗莲帝君第三次撷取灵花之时,眼见便得手了,凭空打来一颗石子将灵花打没,怀疑便是此仙所为。她极有可能便是殿内那名大胆作乱的贼子同伙,正要上禀相宜姐姐主意。” 询问的仙姬一声冷笑:“好大的胆子,惊动了相宜姐姐,不扒了你一层皮才怪!” 本仙姑后来才知道,她们口中的相宜姐姐是女御帝姬身边的八大侍女之一。也只有八大侍女,才能自由出入灵鹫宫内殿,接近帝姬。在三重天上,早不能视同寻常的侍女看待,便是三重天上有位阶有奉禄的仙君碰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难怪与衡清帝君说起话来,不卑不亢的。 回想起不久前,本仙姑不过小小冲撞了祗莲帝君便给吓唬着要贬下凡间,如今一口气得罪了三重天三位了不得的上仙,也不知道下场得如何凄凉。幸好本仙姑略略估计了下,罪还不至于上诛仙台,稍感安慰。 我正苦恼,殿门一推,一片红云大摇大摆走了出来。身边的仙姬一块儿俏生生施礼道:“见过衡清帝君。”衡清帝君哼了一声,招来一朵云蔼正要驾云而去。但是他眼角漫不经心横过来一眼后,突止住了身形。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本仙姑飞快探了下头,嘿然干笑一声,尴尬异常。 仙姬们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年长一些的仙姬小心问道:“衡清帝君,出了什么问题吗?”衡清眼一横:“自然有问题,你们将我的侍女抓来此处做甚?”仙姬们一呆,我自然是喜出望外。 衡清他,委实够义气。 传了个密音给一枝梅,本仙姑很没有骨气地跳上衡清的云头,随他而去。底下灵鹫宫的仙姬还眼巴巴地瞧着,一时间本仙姑也不敢开口。衡清右左打量了我好几眼,面露古怪。不一会儿,脱了魔界小王子躯体的一枝梅飞射而来,老实不客气占了半边云头,本仙姑怕一枝梅勾起了衡清的旧恨新仇,讨好道:“这次真多亏了帝君。” 衡清扫了一枝梅一眼,面皮有些阴沉。却道: “我寻你寻了三百年,才听到你的一点消息,过去却扑了空。怎么你倒在这里?” 凤凰族生得最好便是那对眼睛,此时衡清一双灼灼凤眸落在我身上,蓦然让我想起不久前他与祗莲帝君的对话。明知道那些深情款款的话十之**是故意说出来呛祗莲帝君的,只是本仙姑爱想入非非惯了,心底总有些不自在。话里带了些歉意,嘿嘿笑道: “承你不弃,我给雷劈得些有傻了,新近才知道与帝君有段交情,真是对不住。” 衡清眼珠一转:“为什么要破坏祗莲帝君摘取灵花?” 本仙姑小心肝扑腾了一下,气弱道:“帝君莫要揭发我罢?”衡清道:“得要你好生回我的话。”本仙姑肃然道:“一枝梅早些时候对你多有失罪,希望你不要见怪。”衡清顿时哭笑不得:“一枝梅?” 我讨好地点了点头。此时后背动了动。这几日儿子一直窝在我背后的竹排上,兴或是呆得寂寞了,一爪子掀了顶上的盖子跳入我怀里。衡清的眼光顿时落在儿子身上,半晌道:“再个百来年,这小东西恐便能化身人形了罢?” 我欢喜道:“若是如此最好不过。”衡清唇角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来。 转眼已到刀山的法阵。镇守此处的仙姬立即迎了上来,其中一名道:“帝君随我来。”我便留在原处,远远看到衡清袖口一翻,手指立即握了一只盘状之物,一翻一掷,化作一只飞盘疾向地上一株灵花,只听扑哧一声,飞盘将灵花连着土壤铲了起来。 旁边的仙姬在嚼耳根,“别瞧这位衡清帝君平素行事傲慢不按牌理,情场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但凡他瞧上的姑娘,定然要命的讨好。” 聆听的仙姬表示震惊。本仙姑素好八卦,也是竖起了耳朵。 “最出名的那一回,是在路上遇见一位姑娘,连那姑娘的姓名来历都不问清楚,便拔了自己的尾翎巴巴着硬要人家姑娘收下。人家姑娘不收,他竟一口气将自己尾翎全拔了,成了凤凰族上第一任秃尾凤王,当真是三重天上千余年来第一大笑话。” 我用力地咳了一声,取笑声立止。衡清捏了个法罩,将收到的灵花移入法罩之间。有些得意飘了过来。我又咳了一声,控制不住往衡清后面瞧了一眼,又咳了一声。 衡清瞥了我一眼,“你像有话说?” 我收了取笑之心,认真道:“衡清帝君其实甚好,此番定能获得帝姬芳心。” 衡清面上带了笑容:“怎么,你倒看好我与帝姬之事?” 我大力地点了下头,却见衡清面上古怪地盯了我半晌,突然抬手在我额上弹了一记: “傻瓜” 还未近火海,本仙姑就给热的满头大汗。 那一片火海,竟是七色。 灵鹫宫仙姬手一招,七把颜色各异的芭蕉扇自火海之间一闪而过。道:“诸位仙君都看到了,火焰有七色,对应七把芭蕉扇,每一把扇子可扇灭相应颜色的火焰。仙君们所要做的,便是寻出其中一把,灭了火焰,便算过关。” 众仙面面相觑。 扇子只有七把,也就是说,这一关最多只有七仙能过。 这位女御帝姬可真考验人,第一关看似简单,却要闯阵者有些应变才行。况且凌空摘花,要快准狠,身有残疾或腿脚不便的,定然是通关不过的,就此杜绝了哪个歪瓜裂枣仙 过关的可能。再瞧这第二关,取扇灭火,太上老君炉子里的火那是普通的火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易,非要有两把刷子才行。反正本仙姑是过不了的,左右看看四周,面露踌躇的仙君不少,看来这一关就是没有限制,也是要刷下不少闯关者的。 本仙姑关心的事只一件。此时眼角一转,某穿白衣的帝君正唤着二个灵鹫宫的仙姬问话。片刻后走了过来,停在衡清身边。本仙姑不得不承认,一同站在衡清身旁,距离太近,压力很大。 压郁着一股闷火,却不能发泄。 祗莲帝君道:“早先捣乱的那位,给请到执事殿不久,忽然晕迷了一刻,醒转后一问三不知,将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衡清帝君向来聪明,不知道对此有何看法?” 可怜的魔都小王子,本仙姑对你深感歉意。 衡清悠悠道:“此中当然且必定是大有缘由的。或许是祗莲帝君哪回不谨慎,得罪了魔界的小王子不自知?” 祗莲帝君冷哼一声,眼波一转扫了一圈,道:“却不知何时衡清帝君多了名侍女,现今怎么又未见踪影?” 此时幻化为路人甲男仙模样的我正化幽怨为暴躁,频频抹汗,闻言手一抖,帕子便以不甚文雅的姿势跌入地下。二束寒芒打在我身上,惊起我一身白毛汗。衡清手一招,却将帕子拾了起来。 “本上君新近的确收了一名侍女。左右瞧着顺眼,便受到身边准备朝夕相对喽。。。。这位仙僚,面生得很,怎么称呼?” “本仙叫一枝梅,是名散仙。这位是火梧山的凤王罢?失敬!这位是?衡清笑眯眯道:”这位是青丘的祗莲帝君,怎么,没瞧过?“本仙姑顿觉自己似乎笑得有些狰狞,尖酸刻薄道:”便是瞧过有如何?小仙名讳鄙薄,定入不了祗莲帝君此等高高在上的上君的法眼。“ 本仙姑苦大仇深的模样明显镇住了祗莲帝君,他面上一阵愕然。随即淡声道:”这位仙僚说笑了普通的散仙如何能来这里。“眼光却又在我身上转了一圈。 又惊起我一层新的白毛汗。 幸而闯关开始了,二道寒芒很快移开。我迟疑对一枝梅密音道:“这次你能成嘛?”不信任的口吻大大刺激了一枝梅的自尊心,才要往阵法入口而去,手腕却一把给捉住,想起衡清有些恼怒的声音:“你莫要去干蠢事。否则我便揭发了你。” 我一跺脚:“你。。。。” 衡清眼珠一突:“如何?” 本仙姑想说你莫多管闲事的,临出口却气弱换成,你把帕子还我。衡清一哼,面上却泛起了一丝笑,松了手瞬间没有身影。 灵鹫宫的仙姬们一旁虎视眈眈地瞧着,我虽变了个模样,到底是衡清保的,保人都警告了我自收起了浑水摸鱼的心。只是,浑水摸鱼不成,偷偷将一枝梅放出去捣乱还是成的。。。。 我半天没有动静,把一枝梅急得团团转,迭声催促道:“姑姑,闯关都开始了,再不去就迟了,莫非你不信我了?这次我一定能成功的!”我叹了口气,有些沮丧道:“倘若你力气没处使,给我搭个凉棚罢,热死了。” 将儿子自背后的竹排抱出来。小东西两眼无神,尖尖的耳朵此刻无精打采的垂下,原本蓬蓬小尾巴耷拉着,一身光滑漂亮的毛皮给热气蒸了个半湿,皱巴巴的。本仙姑看得大为心疼,一边拿袖子抹汗,一边喂了点水,而后捏诀化了一把小扇子给我儿扇凉。一枝梅也真是乖巧得很,真的给我搭了个凉棚,凉棚四周垂着珠帘,珠帘也不知是用什么串起来的,泛着丝丝寒气,将七色火焰山的热浪阻了大半。一枝梅不仅搭了凉棚还造了一只凉榻,做完了又伏在我身边,尾巴夹了一把大蒲扇,给我们扇风。本仙姑很满意。 我与寒儿不比那些修为深厚的上仙,能以仙术抵挡热气,以至于这般狼狈。 我心道,罢了。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可以争取总要争取一下,争取不来的,出口气也便算了。 男欢女爱此等事,总要你情我愿才行。祗莲帝君真要给自己寻个匹配的仙侣,本仙姑还能将他抓了绑在身边永世不成?心意不在,便是得了身体,也是煎熬。还不如爽快些断个干脆,大不了本仙姑伤情个一百年二百年的,回头又是一名快活神仙。 丝丝凉气甚舒适,本仙姑在一腔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悲伤苦情中略打了个盹,教一阵喧哗声吵醒。半晌回神,看到七色火焰山的火焰竟都熄灭了。衡清一手抓了七把颜色不一的扇子,身边围着诸位一同闯关的仙君,有的脸色难看,有的愤怒,有的傻了眼,七嘴八舌的吵嚷。 连一枝梅也是面露古怪,连扇子都忘了扇。 我大奇,晓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方才发生了何事?” 一枝梅道:“衡清帝君以不正当竞争的手段,将七把芭蕉扇全收了。” 他啧啧:“凤凰族擅火,能灭火的芭蕉扇自然是此族的天敌。想来衡清帝君对七把芭蕉扇定有特殊的感应,寻找起来分外容易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么做大耗仙元,他这是脑子烧糊了还是怎么的,竟做此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此时灵鹫宫的几位仙姬朝衡清走去,一名嗫嚅道:“衡清帝君,你这个不合规定。。。。”衡清眉梢一扬:“规定确实写着一仙一扇,可也没说不能一仙多扇啊。这不合规定一说,从何说起?” 另外一名仙姬机灵些,连忙赔了个礼,软语细声请各个吵吵嚷嚷的仙君稍安勿躁。而后对衡清道:“相宜姐姐请帝君到一旁相议。” 一枝梅左顾右盼,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火焰山早给火烤红了,热浪仍一阵一阵的。本仙姑忍不住嘱咐了句:“扇子莫停。”儿子耳朵抖了抖,下巴蹭了蹭寻了个舒坦的位置继续困觉。本仙姑也觉得余困未消,眼窝里水珠一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嘴巴正张至一半,突听一枝梅纠结道: “姑姑,你那负心汉望过来了。” 衡清过来时,面上有悻悻之色。 我早知道了结果,因为不久前,灵鹫宫的那位相宜仙姬伙同另一名同样鼻孔朝天的仙姬捧着令旗,据说是领了帝姬的法令重铸火山。继而将六柄芭蕉扇投入火海之中。闯关的继续闯关去了,现下衡清手上只存了一把。 本仙姑勉励道:“衡清帝君手里这一把,颜色鲜艳夺目,一看就知道是最扎眼的,十分出类拔萃。”衡清脸色阴郁,仍心有不甘地嚷道:“白费了些力气。” 瞧他气色有些发白。我动容道:“你该不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罢?”衡清横我一眼:“莫自作多情。”我道:“总之承你的情。”衡清嗤了一声,面上却现出些受用之色。我连忙倒了干净仙露递了过去,讨好道:“且养养神。” 那边的闯关很快结束,不出意料,祗莲帝君就在过关的那六名仙君之中。 刀山火海,接着是水泽——一眼望去白汤滚滚,竟是一条大江。 灵鹫宫的仙姬领我们过去,本仙姑没有心理准备,迎着潮湿的风一吹,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造孽啊!方才那么热,骤然这么冷,哪位身子不甚结实的仙,不垮了才怪! 堤上正拴着七条小舟。灵鹫宫的仙姬笑咪咪道:“这一次,各位仙君乘船过河即可。只一点,过河途中不能动用仙术。是否过关,待到河对岸公布。” 仙君们面面觑了会。 衡清道:“妙极,想不到在三重天还能体味一下凡夫艄公的滋味。”我却盯了衡清一边手臂一眼,道:“这可要使些力气,你的手臂还好罢?”自方才就见衡清揉着,似乎是伤着了。那舟子十分轻簿,看上去只能坐个一人的模样,本仙姑再去搭个便风舟,搞不好一阵风吹来一个掌握不好船就翻了。倘若这当口艄公的手臂还伤了,那就有些不妙了。本仙姑从实际出发这么想了一想,不由眉头紧锁。却见衡清骤然像听了什么美妙至极的事一般,眼光灼灼地望过来,笑得那叫一个甜丝丝。 正给衡清发亮的眼珠子闪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蓦听一个声音响起: “姑姑。” 一听这个声音我身一僵一回头,笑得一口牙全龇了起来:“原来是祗莲帝君,在下一枝梅,你认错亲戚了。” 祗莲帝君充耳不闻:“姑姑,到这边一下。” 本仙姑面露不悦,正义凛然道:“祗莲帝君,都说你认错亲戚了。小仙虽位阶低微,但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一介男仙,怎么可能给错认为是你的什么‘姑姑’?” “摸摸你的脸。”衡清似乎看不下去了,面皮抽搐,垂头压低声音与我道。我一愣,手往脸上摸了摸……面皮似乎滑了些,鼻子尖了些,眼睛大了些……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明捏诀变成路人甲男仙的模样的,怎么又变回原来样子了?本仙姑一窘,面皮有些发辣。 “你道那些仙姬说在此地不能施展法术是玩笑的么。水泽周围都给下了某种禁制,一切法术在这里都失效。你那小小幻术早在进了禁制范围便自动消失了。难为你还自娱其乐许久。” 我有些恼羞成怒,狠狠瞪了衡清一眼。 本仙姑这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早一刻还觉得,衡清此仙稍稍有些顺眼。再瞧瞧一旁,祗莲帝君左右扫着我与衡清,居然还有脸满面阴沉的模样。本仙姑越发愤怒,道:“祗莲帝君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这里遍布帝姬的耳目,到时有什么误会,对你对我可不好。” 也不知是否眼花,话说完两边帝君脸色都有些古怪。 衡清略一扯我衣袖,催促道:“咱们走罢。”身影一晃,祗莲帝君挡到面前:“且慢!姑姑随我。” 我的脸上瞬间都是哭笑不得。 若不是二位帝君对求亲之事都是一副誓在必得的模样,本仙姑都给感动了。我道:“衡清,我跟祗莲帝君一起吧。你自己小心一点。”衡清脸一变,想也不想就脱口说:“不成!你是我保进来的侍女,哪有不跟着我的道理。”我苦口婆心道:“你手臂已经伤了,还是将力气省下来闯下一关才好。等了对岸,再汇合便好。” 总算劝走衡清后,本仙姑十分孙子地跟在祗莲帝君身后。 灵鹫宫的那些仙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也不多说一句。 此时江面隐隐有白色雾气缭绕浮出,祗莲帝君身形一闪,一个优雅的纵跃落在小船上,波纹不兴,小船闪动一下都没有。本仙姑一撩袍子,以自认还算优美的姿态也随后跳下,小舟很不给面子的猛一沉,一阵摇晃。 腰间一只手一扶,一把轻轻的声音道:“小心。”本仙姑一声干笑,此时顾不上儿女情长因爱成恨与面子,紧紧捉住帝君的手腕颤颤弯□体,一沾到船肚,立即紧紧攀住。 一枝梅的密音充满不屑:“姑姑,什么关心体贴根本是骗人的,你其实是怕那只火鸡错手将你翻到江里头罢?” 本仙姑哼道:“废话,虽然本仙姑也搭过舟子,那从前都是在小沟里头,手一够都到左右对岸了。这么大的江再配这么小的舟这还是头一回搭。你再瞧瞧上空那块乌云,眼见要下雨刮风了。” 此时的祗莲帝君已经松了缰绳,手握一竿竹竿一撑,小舟瞬间移开了去,没入簿簿的雾气里。儿子也从我背后跳了出来,蹲在我面前,有些迟疑地盯着他爹。撑船的帝君如有感应,适时回头望了一眼,眉眼间竟大有温柔之意。 “寒儿。”他轻轻唤道。 本仙姑懒得看他们父子情长,左顾右盼。四周一片白,此时离江不远,隐约能看到其它小舟晃动。最近一只舟上站的是一个很眼熟的红色身影。正拼命向这边挥手。本仙姑定晴一瞧,衡清手里握着一物,我也挥挥手,那边一下子感应了,似乎还挺高兴,下一刻一阵悦耳的笛音便传了过来。 一股子风吹来,小舟晃了一晃。本仙姑捏了一手汗,识相地将身体再伏低一些,忍了数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手握成喇叭状,大声喊道:“衡清,别吹了,仔细撑船——” 话音一落,船前面哗啦啦一声水花大响。 水花哗啦啦一声大响,浮出一物。物事黑乎乎,本仙姑不提防吓了大跳。看清楚原来是一位姑娘的头,头发因为浸湿了全敷在脸上。 那姑娘一撩头发,露出一张好喜事生非的脸,一对爪子按在船舷上再不撤手,可怜兮兮道:“帝君,救命啊。” 帝君淡然道:“你是瑶池的锦鲤,怎的在此?” 姑娘可怜巴巴道:“我的确是来自瑶池的锦鲤,因故给困在这江里,求求帝君载我过河,小仙一定感恩戴德。” 本来搭个便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舟子单簿,自本仙姑坐上了就摇摇晃晃,若不是帝君技艺好,早翻个跟头了。若再搭上这条鱼,本仙姑连脚趾头都不用想,准翻。 帝君皱了皱眉,看了看我。早先灵鹫宫的仙姬只说了如何过江,对如何过关却模棱两可,其中一定大有猫腻。我晓得这条鲤鱼精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约摸就与通关有些关系。此时给祗莲帝君这一扫,本仙姑立时胸中愤怒,一股醋劲翻滚。捏尖了嗓子嚷道:“总不成让我与寒儿往江里头跳罢?”祗莲帝君面上露出哭笑不得,微斥道:“你胡扯什么,安稳呆在船上便是。”转身却与那鲤鱼精一点头,道:“你上船罢。”说完身一跳,钻入江里。 我呆住了。 那锦鲤却老实不客气,喜形于色一翻身就湿答答上了船,自顾自甩甩衣袖,拧拧头发。总之本仙姑瞧着这条死鲤鱼精,左右不顺眼。 搔弄了一阵差不多了,她贼溜溜的眼珠一转,立即笑开朵花,招呼道:“姐姐好啊。”本仙姑此时没心思理会她,一阵紧张的左顾右盼后,离我极近的船侧水花一翻,帝君的头脸浮出水面,同时伸出手,握在船椽上。 小船在那只手的带动下,缓缓向前滑动去。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想法。 “你……你就准备这样渡过江对面去?” 一颗颗水珠自帝君眉眼间滑落,更衬得他眉眼清俊,优雅如莲。 他此时的眉眼异样的柔软:“姑姑,你终于肯理我了?” 我盯着他,一时间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在做戏。 他如此执意要去向另一个女人求亲,我理不理会他,还有差别吗?难不成,他还想享齐人之福,一脚踩两船不成?别说本仙姑不肯,便是我肯,那位名声十分霸道的女御帝姬肯才怪! 本仙姑带着悲壮凄凉地叹了口气。大度地掏出一条帕子给他拭了拭脸,摇了摇头,仰头深沉望天。 那块乌云砸下雨来,也不知道船子里的那把破伞挡得住否? 一声银擎,那块乌云不负本仙姑所望,噼叭掉下雨来。风呼呼刮着,小船开始左右摇晃。 本仙姑眼明手快,早那鲤精一步就夺了伞,同时将儿子护入怀里,撑着半边护到帝君头顶。帝君道:“你护住自己便好。”说着眉一皱,因为此时船身一阵大晃,险险就翻了过去。却是那死鲤鱼精纵身扑到本仙姑身上,硬是挤到伞下边一共避雨。 伞下空间骤然逼仄。而这不是重点,重点的是早先本仙姑就略佝过一侧方便遮到帝君头顶上,鲤鱼精再这么一扑过来,船身严重不平衡,这可苦了帝君,握住船椽的手关节都使力抓得泛白了。 本仙姑伞不动腰动,往船中央移了稍许,别有目的地将那鲤鱼精往外头拱。未曾料这厮不仅不可心,还很厚颜,头一个往里钻反倒将本仙姑往外围拱。而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这一拱,头趴拉着快蹭到帝君脸上去。本仙姑勃然大怒,使劲儿往她压在本仙姑身上的一条大腿一掐,惊天动地一声嗷叫,风雨中船身一阵飘摇。 鲤鱼精惊怒交加地瞪着我:“你——” 本仙姑笑咪咪道:“仙友,你那条腿将我压的好疼啊。” 帝君扫了鲤精一眼,冷冷道:“风雨正急,如果想过江去,便安生呆着罢?”还想申驳的鲤鱼精为帝君气势所夺,受气包子似的继续往伞里钻。 我那乖儿子凑下头,舔了舔他爹的手。 “啊!这是……” “这是一头小九尾天狐!”鲤鱼精嚷道。 儿子的那九个小尾巴过于招摇,平常时候都使了幻术收起来了,看起来和正常的小狐没有什么不一样。自靠近水泽禁用仙术时,儿子那几条蓬蓬的尾巴也露出陷儿来了,我只当不知。也亏得这位鲤鱼精大姐白目了些,现在才发现。 她的声音亢奋:“九尾天狐是上古狐裔,虽繁衍能力极好,普通的狐体却必须经历千辛万苦才能修练出一根根狐尾,天生就是九尾天狐仙体的,只有狐王嫡系后代才能拥有!” “难道——”鲤鱼大姐震惊道:“这头小狐是!” “这位姐姐与帝君的关系是?!” 我掏掏耳朵,这位鲤鱼大姐如此心直口快,也难为她平安活至今日没给哪个灭口去。眼瞅她心潮澎湃胸口起伏似有满腔的话要开口,帝君与我儿皆面无表情,本仙姑正要闭目养神。灰影一闪,凭空出现的一条庞然蛇尾一卷,鲤鱼大姐只发出一声惨嗷,就以极为凄惨的姿态给摔入江里。 “救命啊——”不提防中招的鲤鱼大姐挥着爪子在江面上扑腾。 一枝梅吐着蛇信子破口大骂:“老子耳朵都快给吵聋了!” 帝君眼神一闪,望向那鲤鱼精微微皱起了眉。本仙姑干干一笑,道:“帝君该不会想将她捞上来罢?” 帝君默然。 “她原本就是一条鱼,放到江里去,正是适得其所。”本仙姑肃然道:“我与帝君也算相识一场,有一些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帝君柔声道:“请说。” 我推心置腹道:“虽说在天界此处,位阶尊卑看得极重。只是要寻个仙侣相伴永生,总要寻个好相处的。像某些位阶高的上仙,眼高于界,脾气极大,相处起来定然得受些累。反倒某些仙,位阶虽低些……”本仙姑暗示道:“位阶虽低些,性情品德却没话说,吃苦耐劳、待人有礼,嗯,温柔谦恭……” 话说完,看到一枝梅抽搐的脸,本仙姑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句玉帝。 帝君道:“无论是位阶低还是高,我都喜欢。” 这话比直接与本仙姑道“我喜欢位阶高些的”还让我难受。我顿了半晌,只好彻底收起自己那点小心思,假笑道:“如此,帝君小心些。” 帝君竟欲言又止:“姑姑……” 本仙姑指了指鲤鱼大姐,好心道:“帝君快去救吧,那位仙僚恐要翻白眼了。” 接下的行程,气氛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捞上来的鲤鱼精对一枝梅十分畏惧,识相地缩在船尾浇雨。一枝梅自告奋勇给本仙姑撑伞。我省得这厮定然是故意,尾巴一卷,小油伞打旋儿地转了一圈,伞沿溅出一大串水滴全数溅到帝君那张俊脸上,倘若在平时,换个不相干的对象,本仙姑定哧笑一声,这会只当看不见。眼光直直,本仙姑绑着脸,面容十分深沉。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轮的结果,最先抵江岸的一位仙君,却给刷下去了。 半路呼救命的鲤鱼大姐果然有些猫腻。我们登上了岸才知道其他的仙君途中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面对半路冒出刁钻的不速之客,大部分的仙君都顶着翻船的危险搭载了过来。只有那位一心觉得这是在划船拼速度的仙君残忍地拒绝了某鲤鱼仙僚的呼救,赶投胎似的划到对岸,原本面上还有些得意,听到自己落了选,半天回不神来。 灵鹫宫的仙姬待最慢到的我们都上了岸,才悠悠道:“凡间有句形容因缘的俗话,十年修得同船渡。帝姬说过,夫妻恩义,犹如修同渡之德。倘若双双立于危墙之下,定要寻那一个共同扶持,同舟共济的。诸位仙君在有些难处的情况下,仍能对半路陌生的仙僚施以援手,当真没让帝姬失望。” 岂止是没有失望,简直该表扬,你瞧瞧罢,这一挣腾,往日清俊潇洒的祗莲帝君彻底泡成一颗酸菜,痴情感天动地。我早在一上岸就看到那头的衡清探头探脑,正要过去。手忽然给拉住,周身银光一阵闪烁,半身给雨水江水浸透的衣裳立即给那只手传来的仙术烘干了去。我不自在地拂开手,不自在道:“多谢多谢。” 帝君敛眉垂目,似有复杂之色在面上一晃而过。 “你可曾见过了天帝陛下?” 我不知他怎么提这个问题,如实道:“不曾。”转念一想,不由酸酸地笑道:“帝君放心,你我之间,本来就是一场阴差阳错。便是见了天帝陛下,我也不会多话,绝不会搅了你与帝姬之间的大好姻缘。至于寒儿……” 我皱皱眉,不太情愿地唤几遍儿子,让他出来与他爹父子情深一回。哪知小东西趴在后头竹排毫无动静。我心中大喜,面上却装模作样道:“诶,这小东西也不知正闹什么别扭,往后有机会再见便是。” 往后哪能还有什么机会。他既做了那样的选择,本仙姑再凑上去就是猪。只是场面话还要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什么的,方显得本仙姑气度。 帝君却好似半点也没体会本仙姑一脸话别之意,道:“既未见过天帝,你身上的通关令牌又是从何而来?” 我嘿然道:“相熟的仙僚帮了些忙。”也不知师兄醒转后发现本仙姑卷了他的细软和令牌,面上是何表情。想想我来灵鹫宫搅和这一通浑水真是好生蠢,还是先到天枢星君府上寻寻师兄,主动承认错处,才是正事。 我往衡清那里招了招手,却听祗莲帝君有些急促道:“等一等。” 我道:“帝君有话请说。” 祗莲帝君道:“你……不常到三重天罢。待此间事了,可愿到 我清涟府上坐一坐。剑铭与司檀,甚是挂念你与寒儿。” 我道:“小光头与我脾性颇合,我也很想念他……不过还是到时再说罢。” 帝君还要说什么,却有二名灵鹫宫的仙姬拦到我面前,说了句让我大出意料的话:她们那位相宜姐姐有请。此时衡清走了过来,笑嘻嘻问道:“不知相宜仙子传我的侍女有什么事?” 二仙姬摇了摇头。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见衡清朝我眨了眨眼,面上明白写着你尽可放心去。再偷瞧了眼祗莲帝君,也是一脸的平静。本仙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随着仙姬走了。 我心里琢磨,以我与师兄的情份,决计不会因为一块通行令牌将我告发去。一枝梅附身到魔界小王子身上这事亦是无头公案一件。难道是为了天后召见我的那事儿? 她们没带我往之前去过的执事殿,而是左拐右拐,进了一处更幽僻的偏殿。半路听两个仙姬窃窃讨论:她们更看好哪位仙君,黄沙之地又有哪些比试试等等。 一名兴奋道:“说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比试,要是场场像黄沙之地这样的才好。”另一名奇道:“怎么,难道不是比试耐力,徒步穿过沙地么?”应话的仙姬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怎么可能。过水泽不动法力那是例外。这一次是要考验……” 遗憾的是,没听到是什么考验,因为二名仙姬带我绕过了执事殿,立即声息摒敛,满面郑重,一副进了内苑禁地模样。再绕过仙雾缭绕的曲廊,一处偏殿在青果累枝的仙杏林子间显现出来,看来是目的地到了,其中一个仙姬往里面低声通报了句,立即敛声躬身,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本仙姑先是给那一串串的杏果震慑住了,才流了会口水接着又给这里里外外的气派镇住。乖乖随着指点入了那处偏殿,左右一瞧,里头金碧华贵,可惜椅桌几座空空如也,半个神仙也无,倒是后面殿门轰的一声就自动合上了,唬了本仙姑一跳。 门一合上,殿里头响起了一个阴森的男声。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低阶女仙,竟敢混入帝姬的征婿选拔,意图不轨。” 本仙姑搓了一手寒毛,道:“你是谁?假借相宜仙子的名义骗我来这里干什么?” 男声怪笑道:“咭咭咭,你倒有些脑子。” 藏匿在我袖口的一枝梅密音与我道:“姑姑,他一笑我倒听出来了,这声音是有些耳熟。” 我道:“上君有何示话,何不先显露真面目,好教小仙行礼。”男声十分无情道:“不必!居然想破坏帝姬选婿,幸好帝姬发现得早,现在结果你懂的,今天你别想走出这处大殿了。” 不待我回话,金黄色的光芒自帘幔后方猛地一闪,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殿中玉石的地面晃了三晃。 男声阴笑道:“姣姣,去,将这女仙一口吞入肚子吃了。” 一条金黄色的巨蛟以雷霆之势冲了出来,但见它两眼睚眦,一张口便露出一嘴的獠牙,身上鳞片闪闪,行动间掀起巨大的飓风,将那纱丝帘幔撕成粉碎。 我的面色立即就变了。 万万没料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毫不留情。并且一招手就是这样的庞然大物,若不是有一枝梅,本仙姑小命岂不稀里糊涂就玩完了?本仙姑大喊了一声:“一枝梅!” 一枝梅这厮见有架打,早就喜出望外,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他张口一喷一口水就冲蛟龙喷去,还尾巴一摇,以无比下流之势朝那蛟龙会阴出袭去。蛟龙惊怒交加地“吱”了一声,整个庞大身躯缩了回去,面上露出委屈之色。 那男声破口大骂:“下流!黄金蛟族只此一条母蛟,竟然差点就教你这牲畜轻薄了去!” 一枝梅倨傲地立在原地,一副“摸一下又不会怀孕”的跩样。我嘿然一笑,道:“师兄,莫要跟师妹开玩笑了。” 里头哼了一声,一个青年反背单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7 这个青年,果然是师兄。 师兄此番来,却是为了公干。 据说此次过黄沙之地,考验的是各仙君的琴棋书画。这也合理,想娶帝姬,总不能是个庸才罢。各仙君进入黄沙之地面临的第一道关卡,便是必须消去沙地呼啸刮着的飓风。那飓风为天界的灵鸟七音鸟所发,七音鸟擅音律,只要闯阵的仙君能吹奏一曲收复七音鸟,便能顺利进入黄沙腹地。 黄沙腹地第二道关卡,是必须破解帝姬留下的棋局,想当然,难度肯定不低。破解了棋局之后,再在沙地留下一幅由帝姬命名的诗或画,便算闯完沙地三关。至于各仙君闯三关的成绩,会有帝姬指定的评审进行评比。 师兄此次有幸地捞到一个评审名额。见我瞪着他,师兄显得十分不满:“怎么?我不行?我好歹是天枢星君麾下第一诗词歌赋才子!由我来评比,决计不会埋没了那些个仙君。” 我含蓄道:“这是自然。师兄天赋异常,一看就知道来日必成大器。只不过师妹觉得以帝姬及诸位仙君的位阶,似乎请天枢星君来评比还有可能些。”师兄毫不留情呸了声,手一张,便伸到我面前。我此时十分识相,往怀里一掏,便把顺来的通关令牌放了回去,师兄狠狠瞪了我一眼,本仙姑逆来顺受道:“是我错了,方才师兄也吓唬过师妹了,不与我一般计较了罢!”师兄一声冷笑:“这事没完。” 我左右言其它,转眼看到在一枝梅那里吃了暗亏的黄金蛟正双目炯炯地立在一旁,一副蓄势待发随时扑过来的模样。本仙姑大肆赞美道:“师兄何时收了这么条母蛟,黄澄澄的好气派。” 师兄道:“这条龙蛟待过个千儿八百年的化了形,便是个公主了。我如何收得起。再说了,师兄也不爱这么娇气的东西。你仔细些别轻易赞她,省得她尾巴翘上了天。” 他话音一落,黄金蛟已经扑过来了。 目标竟是本仙姑。 我一不留神,给这条娇气的蛟扑个正着,那巨形的蛟半空中自动缩小了身形,一扑入我怀里就猛地拿头来蹭,两只眼珠子还滴答滴答直淌泪,热情得本仙姑有些犯傻。本仙姑和蔼可亲地摸摸蛟头,这条龙蛟越看越金贵,也不知道谁养的。师兄闲闲道:“还能有谁啊,帝姬养的。” 本仙姑听罢不由自主瞄了眼相较之下十分寒酸的一枝梅,心下唏嘘。不愧为帝姬,连婪养的宠兽也比别的仙气派三分。 那位相宜仙子一直未出现,想来是师兄为了报复我偷了令牌一事,拿她的由头吓唬我。师兄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本仙姑不得擅离他左右,待他办好事务亲自将我押回一重天去。在本仙姑表示臣服后他面露了丝满意。 我问寒儿,是跟我回一重天去还是留在三重天,小东西抖了抖毛,舔了舔我的手,细声说道:“我与娘亲一起。”这儿子越发贴心了,我自是大感欢喜。 沾师兄的光,黄金蛟将外头让我流了不少口水的杏果摘了满满一篮,本仙姑矜持地啃了不少,啃完我暗示,若能在此殿中小憩片刻更好,却给师兄不由分拉了出去。 显然黄沙之地的闯关此时已经结束了,连驻守的仙姬也不见踪影。师兄手一挥,半空五团红色影子一个盘旋,凑得近来却是五只额冠长翎身披火羽的七音鸟。我奇道:“闯关的仙君不是有六位吗?怎么只有五只?”师兄道:“还用问么?有一位仙君没有过关。”我不由得注意上了,问道:“是哪一位?”师兄懒懒道:“这可就不知了。为了防止作弊,几位仙君留下的曲子都隐去了名字。过来一起听听。” 他往袖袋摸出一枚朱果往半空一抛,一只回音鸟啾的一声鸣叫,一口衔住了果实,吧唧吞入肚,火翅一挥,盘旋起舞起来。随着它身上翎羽的挥动,一首琴曲流淌了出来。 如此依样画葫芦,一连投了五枚朱果。头三首都是琴曲,师兄问我如何。本仙姑分别给了十分中肯的评价:“好”“不错”“还可以”。第四首却是笛子吹奏。本仙姑心中一动,立即想起衡清来。身为朋友,关键时刻怎能不说上几句好话呢。我用力点头直说这曲子奏得悦耳,挺有内涵,还引用了二句诗,师兄一哼:“我听着,都不怎么样。” 第五首,一段箫曲。 这曲子一起,我心中就开始不自在。师兄似笑非笑问我:“怎么,这个不夸了?” 我呵呵道:“其实师妹都不是很懂。师兄觉得如何?”师兄摇头:“都很一般。”本仙姑拍马屁道:“师兄英明。” 这一片黄沙中稍远些隐约在雾蔼间竟有块绿油油的草地,眼见师兄的事儿一时半会不能办完,我终于没忍住跟他打了声招呼,便坐到那处草地发呆。一枝梅早呆不住了,往地上一蜷一伸一翻肚皮,一副无聊至极模样。也不知发呆了多久,额头给二根指头一弹,响起师兄的声音:“两眼无神,毫无斗志。告诉师兄为什么不高兴?” 这还用说么,四处留的都是中意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献的殷勤,本仙姑又不是一根木头茬子,如何能不难受?我叹道:“师妹方才仔细合计了下,想再吃一顿金玉楼的神仙全席,不知道得在一重天上辛苦多少岁月。” 或许本仙姑该去求求天帝,看看能否将自己的位阶要回来? 师兄笑嘻嘻道:“我这里倒有一个省心的法子。” 我早习惯了师兄在我情绪激荡的时候泼一壶冷水。果然瞧他一指地上趴着的小狐狸:“凑巧了金玉楼还缺个刷碗的,将这小东西卖了兴或真能换顿神仙全席。” 儿子自嘴里哼出一团冷气,转了个头困觉。我道:“狐族天生可是爱记恨的,师兄仔细将来寒儿不认你一声师伯。” 师兄立马嘿然一笑:“师兄不过开开玩笑。寒儿懂的。”说罢慈爱地摸了摸我儿绒绒的小头颅,我儿后背的毛很不给面子的一根根炸了起来。 插科打诨了片刻,师兄重新走回那边办事。我定睛一瞧,才晓得不知何时师兄旁边多了二位仙姬,二者衣带飘然,态度十分恭敬,模样还有些眼熟。我正琢磨着这二位是谁,远远的两名仙姬似乎也感应到我的视线,遥遥向我施了一礼,我不由得瞠目结舌。 因为我认出来了,二者早先在七色火焰山本仙姑曾远远瞄过那么一眼,正是传说中女御帝姬的八大侍女之二,排场大得不得了,其中一个就是那名牛轰轰的相宜姐姐。 我皱了皱眉,有什么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但是太快太模糊,根本没办法捉住。 这时,一枝梅突然咦了一声。原来他身量长,一伸一缩间头就伸到一旁弥漫的仙障中去,立即发现了里面一层簿簿的金色法界。他 略一试探将头伸到法界之后,竟一穿而过,而后面带啧啧地回头招呼我。我瞅了眼师兄一时没注意这边,便好奇凑了过去,头脸一穿过金色法界,一阵花香扑鼻而来。 一时间感受很不可思议。 只隔着一层结界,一边是漫漫黄沙,一边是灼灼桃林。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们刚好站到两处结界的边缘罢了。想来这处桃林便是众仙君最后一处通关之地了。 此时的桃花正开得绰约妖娆。千万年来,多少风月艳情都是在这一片桃花坞里发生。也不知闯关的仙君们现在正逢什么样的艳遇?我正发愣,突然手臂给一枝梅拿头碰了碰,一定神,桃林间隐约有影子一闪,响起说话的声音。 8 桃林里的声音有些发嗲,似乎还配合着说话垛了垛脚,道:“黑蛟银蛟,你们听不听我的话?” 二个声音慌忙赌咒发誓,都说,姣姣,这还用问嘛,我愿意把心掏出来给你。发嗲声一哼,道:“那好,你们帮我将这二包东西分别放到衡清帝君、祗莲帝君茶杯里去!” 应声停了瞬,一个才怯怯道:“姣姣,那二位上君是否得罪了你?这药包……” “一个小小教训而以!”声音恨恨说:“谁让他们胆敢对帝姬有非份之想!” “啊!可是……” “怎么,你们怕了?我早先找灰蛟和白蛟,他们可是毫不犹豫就去了的!难道你们比他们还不如?” “当然不是这样!”二个应声虫吼道。 “那好,他们现在就在桃林中心那处阁楼中。晚上会在阁楼中呆上一夜,如果他们安然渡过,便算过关了,所以你们必须在半夜前让他们服下这包药,无论用什么方法,知道吗?”叮嘱声不厌其烦:“灰蛟和白蛟会和你们一起行动,如果他们先得手了,你们就可以不放了。如果没有得手,衡清帝君穿红衣服,祗莲帝君穿白衣服,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了!”二个应声虫重重说:“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声音消失,我与一枝梅面面相觑。一枝梅道:“这个婆娘,不正是早先殿里头碰见的那条黄金蛟么?分几拨下毒,好狠啊。”两粒蛇眼滴溜溜一转,分明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本仙姑哼了声,第一个念头就是将所听之事与那位相宜仙姬说一说,让她出面去解决。可是转念一想,这事情有些怪。黄金蛟身为帝姬的宠兽,怎么突然跑来对帝姬的求亲者下手?便是真如黄金蛟口中所说,见不得二位帝君对帝姬存在非分之想,现在求亲的闯关的一共有四名帝君,她也该向四名仙君一齐下药才对啊! 我坐回原地纠结了半晌,对一枝梅道:“你还是去给二位帝君送个信儿罢。好歹相识一场,他们着了道本仙姑也不光彩。”一枝梅脸上瞬间笑成一朵花,一裂嘴巴道:“我马上去。”我瞧他兴奋雀跃的模样,问道:“我知道你与二位帝君都有些梁子,不会故意拖沓或者使什么妖蛾子罢?” 一枝梅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会不会,我向来公私分明。” 本仙姑还内外兼修咧。我泄气道:“算了,我去好了。” 我让一枝梅化成我的模样与我儿一块呆着,好暂时应付师兄的监督。并放了话,会速去速回,尽量在师兄结束手头的事情之前回来,万一不成,直言跟他说我有事溜开片刻,且等我一等。反正我在师兄眼皮底下制造些事故也不是一回二回了,吃定他拿我没办法。 进入桃林路上,本仙姑无奈地想,我这都赶上红娘了。衡清还罢,另一位主儿,这么成全他,究竟图个啥呢?这般想着,话儿还没有带到,我自己却有些策动自己反悔的意思。我赶忙就深吸了口气,蓦地觉得,四周的空气——异样的甜腻。 桃花依旧开得鲜妍,一圈圈粉色氤氲,像女子美丽的芳颊。 林中弥漫着的白色雾蔼,不知何时,变成了靡靡的粉色…… 桃花障——这是我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便一头扎在地下。 我许久未曾如此鲜活地做过梦了。 梦里蓝湛湛的天一朵云都没有。我自那高处的山头一飘而下。眯眼瞧着眼前一座山:冲天的妖气。 我一扬手,手里的剑脱鞘,一化为三道剑气,直刺入漫天的妖气中。立即密林里有黄黑相间的影子一闪,一头吊睛白额巨虎一闪消失。 我也懒得追,犹豫了一下。 虎妖消失的地方,仍有强烈的妖气散发着。 我收回剑,瞬息移近那处草丛,剑尖一挑开那蓬乱草丛,一头教血污浸染得看不清皮毛颜色的狐狸倒在乱草堆里。 我还未做何动静,狐狸蓦地睁开眼睛,两道冰寒刺骨的眼光直刺了过来,反倒将我弄得一愣。这头妖狐看来灵智已开,倒不是那些寻常愚顽之物。只是身上受了重创,便存一口气在了,眼光还如此蛮横,确实有些骨气。 这一路行来,见识了大大小小各色妖物,不是落荒而逃,便是哀哀求饶。似这般骨气的,倒是第一回见。 我丢下一株灵草,转身离开。 我在山上开僻了一处洞府。第三日外出采摘野果,却见一头白色狐狸寸步不离跟在后头。眉眼间依稀有些眼熟。 我横劈过一道剑气,冷冷警告道:“再跟着本仙,休怪我无情。”那狐狸一闪消失。隔日一早,洞府外却多出了一篮鲜果。 再过几日,甚至多出了一壶酒。 某一夜,天轰隆隆地下起暴雨。我教那雨声吵醒,起身寻些水喝,却发现那只狐狸正缩在我洞府外,半身银白色皮毛给雨水溅个湿透,好不狼狈。 …… 天依旧湛蓝,气温却是燥闷。洞府里静悄悄。可是仔细听,却能隐约从后面小厨房处听到奇怪的响动。 兴或是哪只贪嘴的地鼠也未必可知。我这边想着,仍是轻声走了过去,往里面一望,一愣。 锅灶隐隐冒着热气,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埋头站在灶旁……扒一块莲蓬。 半晌后,山上住在碧潭的那条蛇妖给我送来了一碗碧梗莲子粥,我瞧着碗沿渗的一层水珠,看得出是放在溪水里镇过了。 我在睡觉。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唇瓣上一掠而过,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张口道:“祗、祗莲帝君。” 有个男人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阵古怪自心底掠过,可是我的眼睛睁不开,脑袋里似一团浆糊,根本没办法捉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子恭敬的声音道:“衡清帝君,再有一个时辰天就暗了,您的侍女留在这里恐怕不适合,还是由小仙带她出去吧。” 衡清还未回什么,我一个激灵,张口喊道:“等一等。” 9 待那仙姬出去,我连忙拽过衡清,将黄金蛟之事告诉他。衡清听罢,脸上笑意憋深了三分,问道:“你这么巴巴赶来,就为了传这几句话?”我道:“是啊。”衡清道:“动机是好的。唯独忘了要好好保护自己。这林子里的桃花开得有些古怪,往林子深了些,聚集一层桃花障。若不是灵鹫宫驻守的仙姬恰好之前见你跟在我身边,将你送了来,还不知道得给你按个什么罪名。” 他话里有调侃之意,但眼光关切。说话间就在床沿坐了下来,轻轻握住我一只手。 我顿时不自在了。 衡清会打趣甚至还干过不少让人想翻白眼的蠢事,但似这般正正经经地握着你的手与你说话,还是头一回。并且是在现在,我的状况简直算得是糟糕。 我将手缩了缩,干笑道:“这样啊。我说怎么觉得我身上动不了呢。” 衡清道:“虽然已经给你服了驱障的药汤,但等药效全挥散出来,需得等些时间。” 我道:“那——祗莲帝君那边,就劳你跟他说一声罢。”衡清点了点头。我道:“方才、方才听灵鹫宫的仙子说,我呆在这儿似乎不方便?” 衡清微笑道:“你呆着便是,难道还怕我不成?” 我嘿然道:“我是怕给谁误会了去。衡清,我记得……你曾说我们有过婚约,不知是真是假?” 衡清顿了顿,面上笑容收敛了些,道:“自然是真的,只是……那时是口头承诺,未用书楔形式约定。” 我心中一松,赶忙道:“既是口头说说,现在你又一心要向帝姬求亲,便权当没有此事罢。你放心,我以后定绝口不提此事,便是到了天帝面前,也会守口如瓶的。” 如此公开布诚一说,我以为衡清听罢定然与我一般,去了一宗心事。可是……事情好似并不是这样子。 他松了手,既不应好,也不反驳,只道:“你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 或者是我过于直白,伤了他的面子? 这里的环境,明显是在一处阁楼之中。明珠的辉光明若白昼,窗几素雅,轻如簿烟的白纱罩于廊檐之间,飘扬起落间窥去,那桃枝团着楼台簇着水榭,好一场盛开。 既然托了衡清知会祗莲帝君,这面便不必见了,明明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偏有些失落。 我盯着隔着簿纱的那几丛桃花儿,也不知是否若有所思得太厉害,竟然一个岔了眼,桃枝突然变成一个男子身影,展颜冲我微微一笑。一双勾魂摄魄眼更是欲语还休,脉脉相视。我只稍一与花间男子对正了脸,立即心花怒放,竟是忍不住要起身冲他而去。就在此时,隔了一处楼台之外传来泼拉一声,谁撩动了珠帘。 “祗莲帝君来了。”衡清轻笑招呼了声,那动静的确是在相隔的楼台传来。 我一愣,再定晴看去,哪里有什么勾魂摄魄的美男,分明仍是二丛桃枝。方才若是扑过去,现在正抓着桃枝如颠似狂罢?本仙姑想着冷汗都冒了出来。 谈话声断断续续传来。衡清说:“也没什么事,有位故友传了个信息,让咱们仔细汤碗茶水。” “哦。” “怎么,是谁要与我等过不去,祗莲帝君竟一点都不好奇,难道已经胸有成竹?” 声音冷清应道:“衡清帝君何须明知故问。” 我一旁只听得云里雾里,难道他们早知道了黄金蛟要对他们不利?本仙姑倒是多此一举了? 衡清问道:“这十里桃林好生古怪,祗莲帝君过来时,是否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祗莲帝君应道:“未曾。” “呵呵,”衡清笑道:“看来祗莲帝君不仅仙术高深,还心志坚强,小小幻术根本无法迷惑帝君,不似我,早先便教那桃花妖惑之术骗了一回,险些就上当了。夜里头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 “衡清帝君真爱开玩笑,我对帝君的仙术可是十分有信心。” “这桃花障由心而生,平日里不敢想之事,几乎全能满足,若能永远沉迷其中,倒也不错。”啪答一声打开扇子的声音:“祗莲帝君可知道,我自幻象里看到谁了?” “喀”,茶盖扣着杯盏清脆地响了一下。 “衡清帝君不过在白日做梦罢了。莫太当真落得伤心下场。”衡清笑道:“这倒是实话,在下回赠与祗莲帝君共勉。” 不知是否本仙姑会错意,一番对话,明明语调平和,话里话外却夹枪带棍。 这时候我的心不争气地提了起来。因为我听到杯盏嗒地落在桌上的声音,而后祗莲帝君淡声开口:“送信的故友呢?” 片刻后,衡清送客毕踱了过来,与我道:“作主替你回绝了,不怨我擅作主张罢?”我使劲地摇了下头:“怎么会。我本来就不想多生事非。待身体恢复力气我便出去,寒儿还在外头等我。” 我僵在床上,衡清似乎看出我的尴尬,遥遥给我拉了下被角,面上带着笑道:“那好。外面林子有些古怪,你莫要往外头多望。我就在隔壁,有事要唤我一声。” 话音才落,一阵风刮得廊间沙缦翻飞,隐隐传来女子放荡的笑声。衡清微微皱了下眉。我笑嘻嘻道:“今儿我可不是主角,那些妖魅便是要勾也是勾你去,你快些准备去罢。这是最后一关了,过了这一关才有面见帝姬的资格,你若这时便挂了,连我都要耻笑于你。” 衡清道:“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他一走,阁楼里只剩下风吹簿纱拂过雕栏的声音。 窗外的桃枝摇曳不定,一股一股的粉色雾气越来越浓了,空气里呼啸着,似乎是**的丝竹之声,还是女子吃吃的发笑声,还是二者都有,混在一起。 我瞬间就了解了女御帝姬设立了十里桃林的真正意图。 十里桃林,红粉堆、美人乡,**、诱惑,就看哪位仙君把持不住了。 幸好这些桃妖精魄的目标不是本仙姑,否则化成十个八个……不,一个就成。化成一个祗莲帝君来稍稍勾引一下本仙姑,本仙姑把持得住,才怪。 我在胡思乱想中又睡了过去,半醒半梦间似乎将早先所做的奇怪的梦又继续了下去。 我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说道:“原来是我眼拙错认了去。仙君早已经是金身法体,得证大道,却不知冒充妖孽之辈,潜伏多时,装傻扮痴,意欲何为?” “姑姑……” “姑姑……” “诶?”明明是在做梦,声音却真切似在耳畔。 一只手掌放在我肩上,轻轻摇晃了二下。 几乎是同时,我神智回笼,瞪开眼睛。 天帝陛下啊,站在我床前的,一身白衣,眉眼冷清如罩一层子夜月霜的,不正是祗莲帝君是谁! 我半天没动弹一下,中间拿眼瞄了好几下,最终忍不住嘀咕:“这是哪个桃精化的啊,可真像啊。” 10 “桃精”在床沿坐下,执起我的手,本仙姑的脸轰一下就热了。 “桃精”眉尖微蹙。 “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躺在这里?” 动作比本尊温柔,神情比本尊专注,果真是假的。 横竖无事,本仙姑不介意与这冒牌的桃精唱唱双簧。 我道:“进来时不小心吸了几口障气,浑身没有力气……” 他又问:“寒儿呢?” 本仙姑古怪地看了“桃精”一眼。 连寒儿的事情都知道,模仿得忒逼真了。 我道:“两个时辰之前,我确认他在外头等着我,现在……不知道。你呢?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捏诀造了个傀儡,留在阁楼里。” “哈哈。”我呵呵直笑:“这么说,你是祗莲帝君本尊了?” “桃精”眉头皱得更厉害,本仙姑给他的严肃感染,也绑起一张脸。他道:“难道你不相信?”本仙姑用力点头:“我相信。”用脚趾头想都不信。 “桃精”一把抱起我。 我想唤衡清,可是突然想到,这或许是唯一一次机会与“他”一起漫步在桃花树下了……哪怕此时的他是个冒牌的。想到这里我不仅熄灭了唤来衡清的想法,还悄悄地、小小心翼翼地将头靠近了几分,心里浮现一种扭曲的窃喜。 这个冒牌货,冒充得可真是像啊…… 约摸冒牌货眼见本仙姑上勾,心内也是十分高兴。一高兴,面上就显露出异常温柔的神色来。 我心里头一乐,就冲他甜甜一笑。本仙姑在那正主儿的祗莲帝君面前,无论是傻笑干笑狞笑呵呵直笑都笑过,就是从来不敢这般腻味兮兮地笑,如今冲这冒牌货桃精这一笑,效果如意料,结果却有些失控。 就见得冒牌货眼光一闪,横抱着我腰间的手蓦地收紧。 我的惊呼声还未脱口,他清俊的脸已近在咫尺之间。下一刻,二片微凉的唇瓣便贴了上来。 脑间有瞬间是空白的。 枝头的桃花在妖娆盛绽,镶嵌在林间的夜明珠散发着长短不一的辉光。 夜风很凉,吹拂在身上,越发感受到肌肤的温度。我神情呆滞、思绪汹涌。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衡清所在的阁楼,一队打扮妖娆姣美的丽人,正迤逦登上廊台,娇声软语向主人问好。甚至在明珠辉光半明半寐之处,一条银蛟一条黑蛟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其它住着仙君的阁楼,想必此时也是一般无二,莺莺娇软,燕燕轻盈,衣香鬓影,抚琴弄箫。 我傻了半晌,才结巴问道:“你你你、你是真的祗莲帝君?” 片刻之前轻簿了本仙姑的主儿此时虽停了动作,但眼光热烈,神情激荡,似乎仍在回味。一听到我的问话,表情一滞,随即露出哭笑不得来。张口要说什么,一个娇软的女子声音却突然穿插了进来: “良辰美景,二位仙友既来了十里桃林,却孤单站于此处,岂不扫兴?我们那边好几位兄长姐妹正开着花宴狂欢,如果不嫌弃,一同前往玩乐行令可好?” 我此时已隐隐明白什么,一张脸早烧成一块热铁。心里大窘之下,哪管突然冒出的这个女子说了什么,胡乱抓了一个词儿,连赞了二通:“花宴狂欢,好!玩乐行令,好!” 女子面容娇美,粉裙桃衫,看来是林子里的什么花精。 她手里托着一颗明晃晃的明珠,在前面带路。 “祗莲帝君”依旧抱着我,可是现在我已经全然没有享受的感觉,后背僵直,无地自容。 花精带着我们在林间七弯八绕,那道路挺远,可是我觉得似乎一下子就到了。远远就听到嬉戏玩乐的声音。凑近一看,几名秃顶白胡子老头就着十几名衣着光鲜的美人儿正分别散在树桩石块砌成的桌椅间,嘻嘻哈哈,耍成一团。我们一到,十几对眼光齐刷刷落向我们。花精给她同伴引见我们。显然祗莲帝君的名头十分响亮,花妖们个个识得,问至我的身份时,却一个个满面狐疑。 “祗莲帝君”道:“这位是我的夫人。” 那群花精却似乎未感任何不妥,一个个嘻嘻哈哈豪爽道:“快请上座,快请上座!” 石桌上放着瓜果美酒,可随意取用。 我此时却毫无心思,心乱如麻。 老花精豪迈地敬酒,年青美貌的花精翩跹起舞,媚眼横飞。身旁坐着的“祗莲帝君”淡然回应,剥了颗葡萄,却放到我面前的金盏之中。 这一切真真假假像一场梦。 不久之前,我自以为发现了一个真相,为此还烧熟了一张老脸;现在,我似乎又发现了另一个真相,眼前这个“祗莲帝君”与花精们是一路人,正唱双簧耍着本仙姑玩呢。 这位是我的夫人这等话,如何是向来淡定的祗莲帝君会开口的话呢。 身上仍动不了,我叹了口气。 哄哄闹闹,笙歌燕舞,连枝梢上的花儿也在娇颤起舞。身旁的这位“祗莲帝君”却似乎毫不关切这一些,用小竹签戳了剥好的葡萄,直接送到我唇边。 我情知他是假的,却权当他是真的。张口接了,面上免不了一阵古怪。他脸凑近了几分,面有关注问我:“怎么了?”我叹息道:“甚好。”他的唇角一阵柔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掌……情知他是假的,我却没半点反感。 我只是有些无语。 想我,这是吃饱了撑着学人间那些痴情女子深情款款如今着魔太深悔之以晚只好不顾羞耻将冒牌货也当真的用,感觉还甚好。当真哭笑不得。好在本仙姑向来豁达大度,既不会为难别人,更不会为难自己。真的假的,是不是,爱是不是,权当一场浮云。 其实坐了小半会我周身已经能动了,可是我仍装着,眉开眼笑地看着身边的这个谁顶着一个祗莲帝君的壳子,为我忙这忙那,不亦乐乎。 可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梦终究要醒的。 就在酒酣乐畅之时,上空蓦地轰隆一声大作。美人、好酒、鲜果瞬间化为缕缕白烟,消失无踪。身边的“祗莲帝君”在那闷雷声响起之时,突地脸色大变,扬手向我抓来,可是抓至一半,身体消散为一点点银光消失无踪。 早一刻的歌舞欢乐,瞬间作鸟兽散。 我盯着“祗莲帝君”消失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未散去。许久才叹了口气。 我就说,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第九章 傻子夫君 闷雷声处传来说话:“姑姑,我来接你了。” 一枝梅这厮来得委实是时候。 他一出现,我就倒吸了口凉气。眼前这条蛇,浑身坑坑洼洼大大小小十数个肿包,若不是本仙姑与他认识在先还以为他这患了什么难言之症。而他头顶那朵小红花,此时也像给七月的雷电雨无情地劈过,皱巴巴地挂在头顶,约摸得滋养个一二百年的,才挺拔得起来。 便是那日给二位帝君围着打,一枝梅也未曾这么狼狈过。 我望着憔悴的一枝梅,大惊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寒儿呢?” 一枝梅道:“我在路上跌了个跤,爬起来就是这副样子。寒儿?寒儿他给你师兄扣着,说是不扣着,姑姑极有可能就玩野了不回去了。” 说到“师兄”二字,一枝梅面色狰狞,咬牙切齿。 一枝梅爱记仇,如今看来,仇家又多了一号。 我前后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以一枝梅的脾气,本仙姑不消失个一二百年的,决计不可能巴巴地找来,更不可能听从谁的指示,除非以暴力将他治服贴了再说。定然是我迟迟未归终于给师兄发现了,接着师兄必定命令一枝梅将我寻回,一枝梅必定是不鸟的,于是两方大打出手,以一枝梅惨败告终。 只是师兄的法力,何时这么高了?一枝梅虽借助玑罡剑内的上古蛇神给我收复,法力修为未曾改变,连二位帝君合力不能办到的事,师兄却办到了? 不过我只将这件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很快抛却脑后。实情如何,大不了回去寻师兄明着切磋暗里偷袭证实一番。我相信以一枝梅不吃亏的性子,一定乐意配合本仙姑的。 我最后再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四周,说不出的失落。 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出来。 我跳上一枝梅后背,一枝梅空中一个盘旋,呼啸往林外飞去。然而,电光火石一瞬,我突然拿定了主意,对一枝梅说,掉头,回阁楼一趟。 阁楼情况仍是我离开时的样子,丝竹与欢笑声在绰约美景之中,真正的**乡。我与一枝梅偷偷摸摸,除了衡清那处,挨个儿摸过去,第一座阁楼,里头呆着的是一位身着墨袍面容白净的仙君,他正襟危坐在座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口里念念有词。座下三位美人儿,一个弹琴,一个和箫,第三个却打着拍子吟着诗赋,声音曼妙动听。也不知女子吟了哪一句对了白净仙君的味,白净仙君隔那么段时间,就偷偷斜乜那么一眼。 第二处阁楼,坐的却是一位身配大刀颇威武的仙君。楼里也有几名女子,这位威武仙君和第一处的不一样,他不看书,而是十分豪爽地喝酒,旁边女子坐得近些,他便粗声粗气喝止道:“这位仙子,请离我坐远些。”倒是对下方舞着剑的窈窕女子十分赞赏,舞至□处,便击节叫好。 只剩第三处阁楼…… 我摒声敛气,自那袅曼窗纱间揭开一角,一对眼就见五六名女子围簇着的白衣男子,他单手支颐,似在闭目养神,半睡未睡,身旁绕着一堆莺莺燕燕,他神情木然。 我再看半晌,依旧如此。一枝梅疑惑问我:“姑姑这是……”我问道:“是否觉得有些古怪?”一枝梅瞪大眼珠子打量了好几眼,应道:“确实有些古怪。” 我冲一枝梅使了个眼色,一枝梅抬头突胸冲我点点头,旋身一变,化为一只尖嘴儿大虱子,哼哼叫地朝“祗莲帝君”飞去。我吞了吞口水,眼瞅着大虱子飞入那位“祗莲帝君”颈项间,可想而知,吸了一大口子。 半晌一枝梅出现在我身边,冲我肯定说道:“姑姑,是个傀儡。” 我愣了好一会,随即脸色必定很难看。 衡清在他的阁楼里,此刻正与一干女子杯盏交错,谈笑风生。一枝梅从廊台间冲了进去,因身量长,破坏力也大,尾巴扫到的地方,盆栽案几乒乓栽倒了一地,在一干女子的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我从一枝梅背上跳下,看着狼藉一地,心情再紧张着急此时也有些傻了眼,衡清看到我错愕了下,旋即笑眯眯迎了过来,对一室的混乱倒是孰视无睹。 “怎么回事?我瞧着你急得头上都冒起烟了。” 我将他拉至一旁,压低声音问道:“衡清,你知不知道祗莲帝君他去了哪里了?” 衡清脸上的笑容顿时滞了滞,道:“你要寻他,却来问我做什么。不是在隔壁阁楼上么?” 我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就流露出紧张来。 “阁楼里的不过是他的傀儡……现在这已经不是重点,我亲眼看到他的身体化为精魄消失。难道我在三重天我所遇到的祗莲帝君,都只不过是他以仙元凝聚的一个精魄而以?他真正的法身呢?这三百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衡清直直注视了我一眼,才缓缓打开扇子,笑得有丝勉强。 “你的问题真多。最后一个我倒是能回答你。三百年前祗莲帝君回到三重天上,确实发生了一些事。这些事,还都与你有关。只不过,都是他绺由自取。”他冷笑。 我皱了皱眉。 衡清道:“他当年一回天界,天帝便以渎职为名将他罚至北边的浮黎山受刑去了。祗莲帝君受罚的真实的情由,却是因为你。这件事涉及上仙私隐,前因后果是天界的隐蔽事,只有我与他廖廖几名当事人知晓。” “当时收复了戾魔,在准备飞升回三重天之前,你曾上了一封密信连着玑罡剑一齐递回了天帝案前,陈述此行经历。这些事情后来你都不记得了。信中你虽未有指责之辞,天帝陛下却是明察秋毫。天庭有天庭法度。祗莲帝君因自己私欲做下罪不容赦的事情,最终还连累你一个上仙品阶跌落好几个境界,别说仅仅是贬至浮黎山上受罚三百年,便是上诛仙台,也是罪有应得。” 我绞着衣角,许久才应了一声。 与祗莲帝君的这宗事,便算开始错在他七分,后来却是说不清楚了。 因为喜欢,根本就不介意他对我做过什么,甚至还半推半就。 天界男女情事再开放,未婚先子,暗结珠胎此等事,终是有损私德,天帝自是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我一早也知道了,终归有一日,或是我,或是祗莲帝君,难逃天庭的法度。 衡清与我亲近,因此话里话外都是回护我的意思,他闭口未提我该得的那份惩戒,我也就明白了,祗莲帝君定是连着我的那一份一并承担了。 我可想而知,他这三百年过得如何艰辛。 靠衡清帮忙,我通过了三重天的层层关卡去了一趟浮黎山,那里长年盘旋着一群枭面噬肉鹰。这些鹰如其名,对血腥之味异样的灵敏,俯仰虎视眈眈在半空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下,啄肉而噬。 山峰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裂缝穿着粗长的锁链。囚于此处的受刑者就成了枭面噬肉鹰们唯一的美食:皮肉只需稍稍破开皮肉一道小口,便能引来那群恶鹰的啄食,而受了刑咒的受刑者被撕咬吞噬掉的皮肉会不停地重新生长出来,满足那群胃口永远无法填饱的饿鹰……撕咬、吞噬,忍受这种剥皮刮肉的痛苦,直至刑期结束。 袛莲帝君这三百年来,就是这么过的。 那是什么样的痛苦,我简直不敢想。 衡清解释说,这个刑罚的确会对法体造成一定亏损,是以传言袛莲帝君刑释后立即将自己法体安放在他们青丘的灵地静养。这条消息若没错,我估摸着,这段时间所遇到的袛莲帝君,的确是他强行用仙元幻化的一个精魄。可是他的精魄为什么会溃散消失,倒是有些问题。除非…… 除非本体又受了什么损伤。 一句话,我的心都提了起来了。临别前,我潦草地写了一封书信交代去向,托衡清转交师兄。衡清奇道:“天枢星君府上我也算熟的,我怎么没印象有你师兄这样一位参使?”我将师兄的形貌又形容了一下,半晌衡清面上露出恍然神色,又带着古怪。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地问我:“你可知道,这封信,谁帮你送,谁就要倒大霉?”我愣道:“这话是从何说起?”他长叹了一口气,很快从我手上抽走信,道:“罢了,我认了。” 那一刻,他脸上明明带着笑,我却隐约感应到,衡清正在伤心。这个认知让我十分惶恐。 我似平觉察了什么,但又更迷惑了。 未等我说什么,他就向给我挥挥手,道:“你去吧罢,路上小心。” 我火急火燎地来到青丘。此时距离我离开三重天,已过了十多日。青丘四季如春,连绵起伏的山峦常年葱绿不变。我与一枝梅才降到陆地,还未迈开步子呢,便听一声炸雷似的怒喝:“妖女!你还敢来!吃我一剑!” 我下意识地躲闪那一片白芒。一枝梅立即迎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偷袭我的一名身着银甲猛虎袍的帅气小青年连着他的几名小喽啰立马给放平了去。我一掀头上的顶笠,怒道:“你这小妖怪好不讲理,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横剑相迎呢?!” 出平意料,那帅气小青年一见我,就瞪大眼睛,结巴道:“姐姐……姐姐?” 我上下扫了一眼,有点眼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帅气小青年一跃上来,激动道:“姐姐,我是剑铭啊!”我还在震惊之中,一枝梅却已经一口阴风将小青年又吹趴下去,骂道:“一枝梅大爷我还得唤一声姑姑呢,你这黄毛小子再姐姐姐姐乱叫,仔细灭了你!” “你是小光头啊!”我也认出来了,。于是表情更震惊。天帝陛下啊,这真不怪本仙姑眼拙,小光头这三百年来,毛长出来了,眉变黑了,身材苗条了,从光头土鳖进化为水葱秀气美少年了。 这厮现在委屈道:“我可不是光头了,人家有正经名字。”说着,两只眼珠一转,开始左右打量,我晓得他的心恩,道:“不用找了,寒儿没有过来。”他嗯了一声,一脸失望。我道:“这个,剑铭啊,你怎么一看到我就拔剑杀来啊?” 他一脸的下好意恩:“这个说来话长。姐……姑姑先到洞府坐坐,我一一说给你听。”这厮向来觉得将自己叫高了一辈可以压着寒儿,因此改口唤“姑姑”时面带纠结,一脸的不情愿,。我不由莞尔一笑。 他带着我们,驾云向山中深处飞去。剑铭身为小光头时那股聒噪劲儿竟差不多都收敛了起来,有板有眼地与我寒暄,。我忍不住问他:“袛莲帝君可在此处?”剑铭摇了摇头,说姑姑你来迟了。我瞧他面色不是很好看,心一沉。这时一座嵬峨洞府出现在眼前。 但见那殿宇楼阁是琉璃做作瓦,白玉砌就。,常听青丘富庶,倒是不假。我再打量了一圈,发现正中的殿宇丹犀台丹墀台上站了一名女子,模样十分眼熟,正横眉竖眼端着一副夜叉脸,瞪着本仙姑。 司檀。 这婆娘恐是闻听本仙姑要来,赶忙出来迎接了。本仙姑也不计较她那满脸的倒霉,善意一笑。她恶狠狠地回敬一眼,却是指着剑铭斥责道:“谁让你带她进来了?青丘山不欢迎这个女人。”剑铭不软不硬地应道:“公主,姑姑是来找帝上的。”司檀脸上寒得跟腊月的冰似的,双拳紧握眉头紧锁,十分仇恨道:“你居然还有脸来?赚害我兄长还不够?今儿我就堵在这里,着你怎么进来。” 两二个照面后,司檀被给一枝梅撂倒,剑铭木着脸咐吩侍女将她抬下去,领着我进了内殿,看茶。我这时倒耐心了起来,道:“你不必跟我客气。我瞧你们这里气氛紧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剑铭让我等等,便闪身进了另一处殿宇,出来时手中捧了一颗硕大的玉珠,让我往里面着。 我凝神着去,玉珠先是雾蒙蒙一片,不久迹象渐渐清晰起来,里面照映的,竟是一处洞府模样,。这处洞府冰雪覆盖,中间闭眼卧着一只九尾白狐,周身泛着微蓝的莹光。我晓得那是袛莲帝君的仙辉。 剑铭道:“这是帝上的法身,现在正在狐族的禁地雪魄玄洞内疗养。”我一愣,问道:“方才你说袛莲帝君不在此处,又是什么意思?”剑铭道:“因为帝上的本命元神,不在这里。” 本命元神不在,法身便只是一个没有神智的壳子而以而已。 我回想起帝君化为点点银光消失时的样子,开始感觉到手脚发冷。只听剑铭继续说: “帝上被罚至浮黎山,新近才刑释了出来,这些姑姑都知道的罢吧?”我点点头。剑铭道:“帝上出来后,将法体留在青丘灵山上静养,本来过一段时间便可以恢复元气。可是在十几天之前,青丘山上潜入了一名蒙面女子,意图劫走帝上的法体。因发现得及时,未让那女子得逞。,可还是让帝上的法体变到了损伤,。那时候帝上正处于魂魄离体的时间,法体受损让帝上精魄同时受到大创,回体时三魂六魄少了二魄。” 我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三魂六魄少了二魄”,迟钝了一会一会儿才理解了其中的含义,。复抬头问剑铭:“那蒙面女子是谁?为什么要劫帝君的法体?”他摇了摇头。我急问道:“那帝君的元神现在在哪里?”剑铭叹了口气,道:“往人间去了。” 少了二魄,只有投入六道轮回,养足了魂魄才能回天界了。 至于得养多久,快的话,下一刻;慢的话,养个一世二两世,也是可能的。 剑铭道:“姑姑欣心,帝上这一世投身在一户富足家庭,将舒心情闲一生。帝上身份不比寻常的仙,有命格星君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我的心底总有些怅然若失。许是看到我的失落,剑铭道:“凑巧下头送来了几罐上品仙茶,我正从中挑出两二罐送到命格星君府上去,权当人情礼。姑姑何不与我一同去,或许能从命格星君那里打听到详实些的情况。” 五日后,后脑挽了个仙桃髻、五绺银白长须道骨仙风的命格星君笑眯眯地接过两地罐仙茶,对剑铭道:“袛莲帝君在凡间,近日吃好睡好,不必挂心。” 剑铭趋机道:“有仙君看着,自然不会出意外。只是我家公主好生牵挂,不知道仙君可否借瞻命池一观帝上在凡间的情形?” 命格星君面泛可惜摇首道:“平时无妨,今日却不巧。地府的阎君近日正重整地府档册,瞻命池借与他校应命数去了。不过关于你家帝上我倒还有一事未告诉你,说来还算是一件喜事。” 剑铭大喜道:“仙君快请告知。” 俞格星君道:“袛莲帝君投身的这一世凡人,命中注定有一桩姻缘,便在近日了。” 从命格府上出来,剑铭口里说话都带上了安慰的意思,道:“姑姑,你知道,凡尘中一世,不过是六道轮回中一场短暂业果,当不得真。”我直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说着迎面走来一队天兵,天兵后面还押着一名形容沮丧的仙娥。为首的一招手冲命格府上的仙童说道:“这名仙娥因偷窃获罪,将斩断仙根打落凡界,特来仙君府上领她一份命数,有劳仙童通禀。” 我原想提腿欲走,闻言立即住了脚。我对剑铭道:“便在这里分别吧!罢。有机会到一重天看着寒儿。”他身上的令牌有门禁,不似我在师兄衡清身上得来的这块。因此,他面上的表情大有立即便随我一起去寻阿寒的意恩,却不得不逼于情势走了,很是哀怨。我目送他离开,一枝梅早就忍不住了,抓耳挠腮道:“姑姑,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不去人间一趟吗?” 真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当下趁天兵们不注意,我与一枝梅化为一缕轻烟,藏在那名仙姑的一枚珠花上 为首的天兵堪堪与命格星君交接完毕,便马不停蹄地带领仙娥来到南天门,交了门符,将那仙娥往下一推,本仙姑就顺利地下到凡间。 可叹我知晓的资料实在有限,只知道近京城一个叫昌县的地方,地莲帝君投身为一富户公子,具体是哪个,却是不知。只下过这事情也好办,既知了地名,待到了地方往那最大的酒楼一坐,再寻个熟知本地情况的人将城里几个富户问出来,逐一打探便是。本仙姑身为一个仙,虽然位阶不高,但这点事情还难不倒我。 我一到地方,才知道,根本不用我找。 昌县首富李员外家的大莲小莲公子,那是昌县家喻户晓的人物了。不过有些邪门的是,我所问到之人,提起大莲公子便滔滔不绝,比喻说大莲公子他中过秀才,后来却投笔从了商,生意做得头头是道,不仅是名儒商,人还长得一表人材,风流潇洒,是昌县众闺秀们的第一佳婿人选等等,但提起小莲公子,一个个却闭口不言,讳莫如深。 但是我听到一宗消息,这位大莲公子,新近与县太爷的千金定了亲,不日将入门,可谓喜事连连。与命格处听到的事情稍加印证,几乎立即就断定,这位大莲公子,大有可能就是投胎下凡的袛莲帝君。 当晚本仙姑就捏起隐身术,前往李府探着。 大莲公子的金风院灯笼亮堂成一片,本仙姑一摸进书房,一身着蓝衫的男子正背对着我,与二两名掌柜对账。我满是期待地走至正面,一看之下不由失望透顶。此男子相貌还算英俊,但比起清雅澄澈的袛莲帝君,却完全不能做比较,更何况此人虽长得下错,但长眉狭眼鹰勾鼻,十分讨人谦,正是本仙姑最不爱看的脸相。 本仙姑连观仙术都懒得做,便排除了此人是袛莲帝君的可能。 此时估计他们手头的事正告一段落,门外男一名长随模样的男人进来回话。这男入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听他凑近与身着蓝衫的大莲公子道:“大爷,小的刚刚听到,员外又花了重金自京城请来一位什么太医给小莲公子着病。” 蓝衫男子冷笑:“太医?我瞧就是大罗神仙也治不好!” 哇,看来这位神秘的小莲公子是颗病秧子噢。 “是的是的!小的也是这么认为!”贼眉鼠眼男马上应和,又讨好地献上关于小莲公子的另一宗消息:“公子爷您给他请的那位夫子,今天也摇头叹息收拾包袱走了,。看来整片昌县方圆百里百内,再没夫子愿意教导他了。” 大莲公子垂笑数声,面上充满了得意。 难不成这个小莲公子除了是个病秧子,还是一名不学无术的蠢货? 我不再犹豫,穿墙越壁,朝另一处院子而去那处院子的招牌牌匾挂着岚雪院,门面装饰什么的比大莲公子的金风院更为豪华。,奇怪的是却没几个丫鬟仆役。我穿过大片空荡荡的回廊,来到明显是主卧室的地方。油灯旁,一名白衣男子正笔挺坐着,我与他一打照面,便喜出望外。 此人面容与袛莲帝君一般无二,便是他了。 我几平是毫不犹豫地来到他面前,。可是下一刻,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房里头静悄悄的,。只有一仆役。那仆役此时小心翼翼地对投为凡人的袛莲帝君道:“少爷,小的扶您就寝了。” 袛莲帝君直挺挺地坐着,没应声,连个手势也没有。 那仆役再走近一步,冲袛莲帝君张口,还是那一句,:“少爷,小的扶您就寝了。” 对面依日没反应。 仆役似平是习以为常了,步履小心翼翼,声音更是不敢惊动分毫似的。每走一步,便将他口里的话喊上一遍。直喊上了七八遍,才来到袛莲帝君身边,动作轻柔地将他扶起。袛莲帝君神色木然地任他扶至床上躺好。 此时我手上若有个茶杯之类,定然会失手跌在地下。 眼前的袛莲帝君,他确实不是什么病秧子,更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蠢货,因为他眼神空洞神色呆板,根本就是一个傻子。 夜色十分冷清,塘子里小荷结着花苞,旁边是几茬竹子,间或一声夜蝉有气无力地叫唤。 仆役轻声走出来,拭着一头汗冲屋外同样蹑手蹑脚的两名小厮吩咐:“抄个家什将那竹子上的呜蝉赶了,工资爷夜里最听不得这个,听到准暴躁。” 小厮惶恐着去了。本仙姑瞧那仆役进了公子卧室旁的一间耳室,便捻手一个迷仙诀。那个仆役迷迷瞪瞪地站了起来,我站到仆役面前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 “小马。” “你家公子叫什么?” “李晋莲。” 晋莲晋莲,帝君他连个凡间的名字也是这般好听。 一炷香后,本仙姑从仆役小马此处,将老李家的底细掏了个差不多。 老李家世代从商,家业传至这一代,更是风生水起,老李家招牌自粮店到绸缎庄,从赌坊到当铺,如果他坐第二没人敢坐第一。只是每一代的老李头都有一块极大的心病,他家香丁不旺。也不知是祖宗造了什么孽,传至这一代的李员外一连娶了九房妻妾,从少年辛苦播种至中年,铁杵差点磨成针,愣是没卵出只鸟来,原以为老李家自此就要绝后了,迫不得以自字本家过续了大莲公子。哪知过了不久,李员外老树开花,元配一举得男,生下小莲公子。 想当然耳,老李家没高兴多久,因为小莲公子是个傻子的事,不久便暴露无痕。 他能吃能睡,可就是不说话。二十来岁的年纪,一句爹妈都未曾唤过,多少次让老李爹老李妈泪洒长夜。 他眼神空洞,神色木然,整一个活动木偶。唯一让老李家欣慰的是,小莲公子傻的不似别个彻底,口角流涎、小便自溺什么的,从来未曾有。就是……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反应而已。 当然,傻子也有傻子脾气。小马道:“公子不喜生人,不喜吵闹,房间摆设不许动他的。公子一旦发起怒来……”小马哥露出害怕的神情,“他能将七八名壮丁一块打伤。” “员外夫人一直没放弃给公子寻大夫看病,甚至连道士也请了不少。双方一个说这是娘胎里带的病,一个说那是公子小时撞邪了,总之好不了。” 我穿墙越壁。 沦为凡人的祗莲帝君现在已经睡去了,双目从容合着,清俊面上一片平和恬静,没半点小马哥形容的能一块撂倒七八名壮丁的暴虐。我想起他清醒时木愣愣空洞呆滞没半点灵气时的模样,不由叹息。 本仙姑去了李员外的卧室。帝君凡间的娘正挨着李员外睡着。我冲她吐一口仙气,捏着嗓子说了段话。不久李夫人一梦惊醒,使劲儿推起旁边的老李头,神色惊悚: “老爷,我方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位浑身金光闪闪、慈眉善眼的大仙跟我说,明天府里会来一名叫壁公子的书生,将他留在府里,他能教导莲儿读书识字。”本仙姑在旁点点头,满意地离去。 隔日,本仙姑捏诀给自己换了一身儒衫,一枝梅化为书童,向李府投了拜帖,声称愿意教导小莲公子读书识字,教不会不要钱。老李家忙将本仙姑迎至客厅,问起名讳。本仙姑道:“敝姓壁,人称一声壁书生。不怕员外见笑,本人天赋异禀,对与各色性格怪癖之人接触有奇妙感应,能沟通正常人之不能。听闻员外要为府上有些不足之症的小莲公子聘请夫子,在下斗胆毛遂自荐来了。”李员外还未回话,帘后潜伏多时的老李夫人早激动得手脚颤抖,连滚带爬扑过来擎住老李头的一条手臂:“老爷……他他他……就是我昨夜梦里的壁公子……佛祖显灵了,……我儿……我儿这下康复有望了……” 当天,本仙姑就给安排进了岚雪院中,与帝君不过一处阁楼之遥。本仙姑是仙人指点来教导小莲公子读书识字的事立即在李府小范围地轰动了一把,事关这个小莲公子实在傻得没人敢接近,除了小马哥,谁挨近谁准挨揍。老李家为表达对本仙姑的重视,当晚就摆了一席十分丰盛的酒筵,自然这样的宴席小莲公子是无法出现的。大莲公子——基于本仙姑懒得记这路人甲的名字,权唤他为李大莲。李大莲公子对本仙姑更是殷勤中带着尊敬,尊敬中带着虚伪,虚伪里透着旁敲侧击,拐弯抹角询问本仙姑有何了不得的手段。本仙姑但笑不语,故作高深。 小莲公子每日的生活作息十分规律,往返后园、卧室之间二点一线,辰时初刻起,小马哥就得负责在床边喊道:“公子,可以起床了。”直喊上半个时辰,公子起床。吃完饭,公子到后园傻坐。这是李夫人便会藏至那丛竹子后面偷偷望他儿子一眼。吃过午饭,困觉,后重到后园傻坐……晚上垫些点心,亥时,睡觉。总结起来一句话:日出而呆,日落而睡。 命格星君的形容果然没有出错,此等生活,的确“吃好睡好”、“舒心清闲”——压根就傻了,他就是想操心也操心不起来。 小马作为老李家钦点、必须全力配合本仙姑与李小莲建立融洽相处之人,向我传授机宜,“总之就是要顺着少爷的意思,不要惹他不高兴。” 本仙姑表示上道地点点头。隔日一早,小莲公子饭罢到后园傻坐,本仙姑要了一只板凳,隔得远远地坐着,陪小莲公子他耗。一枝梅嫌无聊,早遁去不知哪个深山老林快活去了。本仙姑打定主意,小莲公子若发现我这个外物在,耍起撂倒七壮丁的脾气,本仙姑就避他一避。可是政治一个上午,小莲公子都未曾发现本仙姑。 于是到了下午,本仙姑便放弃了警惕,坐着坐着觉得精神不振,昏昏欲睡。我瞧了眼木木愣愣的小莲公子,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见他没反应,本仙姑便放心中带着失望,苦闷地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热的气息一阵一阵自面上吹过去。我一激灵,祗莲帝君那张脸放大了出现在咫尺之间,与我大眼瞪小眼。小马哥站在远处,满面惊恐。 我张了张嘴,要打声招呼什么的,李小莲公子他已站直了身,飘飘忽忽朝他卧室去了。 5 本仙姑在李小莲爪下幸存的奇迹,又一次震惊了李府。 老李头与李夫人简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当晚又大开宴席,请本仙姑坐了上座。老李头出手豪绰封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放到本仙姑面前,还道过几日要隆重行个拜师礼。李夫人则拉着本仙姑的手,嘘寒问暖,从外貌到才干,将本仙姑夸成一朵花似的。 只有李大莲眼里隐隐带着阴霾之色。不过,本仙姑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接下来数日,本仙姑依旧拧着那条小板凳,一寸一寸地朝帝君方位挪近。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帝君转世后冥冥间对本仙姑仍有些感应,对本仙姑的接近竟然充耳不闻,没有一点反感的意思。而且,还若有若无地,没有感情的眼光开始往我这边扫。 当本仙姑可以若无其事地坐到李小莲公子旁边与他大眼瞪小眼时,我手里多了本《百家姓》。我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念了句赵钱孙李。李小莲立即眼光发直。冲我狠狠地瞪了过来。我扬扬手里的书,干笑,“若不爱听,我念别的”。说完拧起一本《三字经》。本仙姑的准备可是很充足的。 接着又换了一本《千字文》。本仙姑遗憾地发现,李小莲明显无法理解本仙姑想为他打好扎实基础的苦心,无论是《百家姓》,还是《三字经》与《千字文》,显然都不能令他满意。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拧起一本诗经,一字一字地对着念起来。这次他只是皱皱眉,倒没有其他动作。 半个时辰后,本仙姑靠在李小莲的肩上,呼呼大睡。 这件事发生之后,一连半个月,小马哥看向本仙姑的眼光,跟瞪怪物似的。 本仙姑的刻意接近很快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李小莲公子不仅默认了身边本仙姑的存在,还开始注意起本仙姑的去向。例如,某此,本仙姑不小心在茅厕里头蹲久了点,一出来发现小莲公子正一抹游魂似的守在外头,弄得本仙姑好不尴尬,往后再不敢在茅厕里多待了。 又例如,自从相处得还不错之后本仙姑就厚颜将碗筷摆到小莲公子桌上与他一块用餐了。某回老李头又请本仙姑吃了顿好的,本仙姑一块鲜笋干还没咽入肚里呢,便看岚雪院的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禀报道:“不好了员外,二公子正发脾气不吃饭呢!”一问,小厮才支支吾吾道:“可能是平时壁公子与他一同用饭惯了,今儿个壁公子不在,公子就瞪住桌上壁公子那副碗筷,小马哥哥怎么求,他都不动。因此,才让小的过来请壁公子过去……”老李头与李夫人一听心肝宝贝不吃饭,哪里还让本仙姑吃下去?于是本仙姑只好咽着口水回去了。 唯一遗憾的是,无论本仙姑如何诱哄,李小莲公子始终不肯开口说一个字,也不肯走出院中半步。 这一天,李小莲与本仙姑如往常一般来到后园。今儿本仙姑不仅带了那本翻得快烂的《诗经》,还带了纸和笔。虽然一直都是李小莲公子神游号外,本仙姑独个儿瞎忙活的状态,但本仙姑已然习惯了。然而这一日却有些不同。本仙姑才坐下,园子外人影一闪,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怯怯地搬了条小板凳,远远缩在园口坐着。 我瞪大了眼睛。 这姑娘很显然是抄袭了本仙姑那一套,目的很明显,要接近李小莲公子。 我瞪着小姑娘羞红的脸闪烁的眼神,若有所思。 或许是许久没见我反应,傻子李小莲也不满了,横了我一眼,再顺着我的眼光发现园口坐着的姑娘。顿时,他腾地站起来,眼里异光大放。 那姑娘本来就是惊弓之鸟,眼瞅着李小莲眼光直直地瞪着她,还推开坐着的椅子,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只吓得尖叫一声,拔腿就跑了。 当晚,李夫人将本仙姑请到房里,一曲膝,就要给我跪下。 本仙姑大惊,问她这是干什么。 李夫人抽抽搭搭道:“壁公子……我们李家就莲儿这么一根独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老两口子不得不考虑子嗣的问题……我们早便考虑给莲儿安排一个侍妾了……可是……我家莲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今他正痴傻着,半个生人都不让靠近,除了壁公子你!” 我一看李夫人身后站着几名垂头扯带子的漂亮姑娘,瞬间就明白了。我不由得干笑,“这个可不一定,说不准只是一时不合眼缘而已,夫人再多试试,说不准小莲公子突然就看对了眼呢?” 李夫人道:“我知道,但仍是要请求壁公子从中周旋!我与员外两人,定不忘公子的大恩……” 本仙姑领着几个漂亮姑娘,郁卒地回了岚雪院。 将几个姑娘交给院子里的小厮安排,本仙姑也准备睡了,然而左右无法入眠。穿墙越壁来到李小莲公子卧室,李小莲睡得正好。 本仙姑半蹲着趴在床沿,只看到一阵睡意袭来,就这么睡着了。迷迷糊糊似乎还做了个梦,自己扯着帝君的一头头发,满腹牢骚地数落:怎么就不说话呢怎么就傻了呢怎么就忘了本仙姑呢?直数落至鸡鸣响起,不久后屋里点起了灯,响起小马哥小声的叫唤:“公子,该起床了。” 我一惊而醒。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自发爬上了李小莲公子的床,一身衣服还整齐地穿着,可是发髻不知何时散了。李小莲公子正抓着本仙姑一大绺头发,也不知昨晚趁着本仙姑睡去时扯了多少回。我恼怒地要将头发夺回,哪知只扯动了一下,近在咫尺的人就睁开了眼睛,用身为傻子时最清醒的眼神望着我。我一惊,怕他叫出声来,使劲捂住他的嘴巴。他木偶似的一动不动,只是呼吸似乎急促了几分,热热地喷在手背上。 本仙姑用警告的眼神与他对峙,一根一根扳开他的手指,总算赶在小马哥掀起帘子前,念了个隐身诀跑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失察,引发了接下来无数次的烦恼。 李小莲公子自此多了一项恶趣味,便是无论时间地点场合,只要本仙姑一根懈怠,他就能帮你把帽子摘下扔掉——挑散发髻——扯着你的头发耍玩,乐此不疲。最后逼不得已,本仙姑只好每次尽可能地将仆役小马赶在外面,以免让他看到本仙姑头发披散女态毕露的模样。 6 李小莲公子自我保护意识滴水不漏,李夫人遣的几名小美人儿压根无法接近。一计不成,李夫人又生一计。 晚饭之前,小马哥鬼鬼祟祟地与本仙姑道:“壁公子,待会儿有一道山药汤你莫要喝……”本仙姑奇道:“怎么?”小马哥眼神闪烁,“汤里面下了……夫人安排翠儿姑娘今晚与公子同房。” 本仙姑心里咯噔一下,吃惊道:“怎么?少爷他能行房事?”小马哥涨红了脸,“少爷身体方面与正常人无异。” 阿弥陀佛,莫怪本仙姑有次一问,李小莲公子像个木偶人儿,没半点灵气,动时如傀儡,静时如白痴。虽说他身体上是正当双十的青年,凡间这个年龄的男子,轻则妻妾成群,重则孩儿他爹,可是李小莲公子他……本仙姑瞧他傻得,定然没有索欢的本事,除非女方将他强上了。 本仙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阴晴不定,目光闪烁。 看来,李小莲公子的贞操,岌岌可危矣。 在仆役小马的设计下,李小莲公子的山药汤喝下不少。 平常吃完饭,小马这厮巴不得本仙姑多待着,他好省心偷懒。今儿个碗筷盘碟才搬走,小马就清清喉,暗示本仙姑该走。 我陪李小莲坐在榻上,独自喝了一肚子茶。李小莲眼光直直地看着笼里斗蟋蟀,尊臀坐着呃半幅衣角。我瞧他不坐到上床睡觉时定然不会移动一下,只好轻轻扯回衣角。李小莲身躯震动了一下,立即调转眼光望向我,死死盯着,神情特异。 “壁公子,时辰到,你该回去休息了。”仆役小马大急,暗示不成,直接谎报时间赶人。 看来药效已经上来了。 我清了清喉咙,“好吧。好生伺候公子,知道吗?”小马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我眯了眯。这厮拉皮条客似的,这样的人如何安心放在转世帝君旁边?得寻个什么由头将他赶出岚雪院才好。 门外十几步远的地方李夫人正领着一名样貌清秀的少女候着,神色焦虑。 我一见我出来,李夫人大喜,压低声音问我:“壁公子,情况如何?”我亦是压低声音,十分深沉地说:“就快成事了。”说完,眼光若有若无地扫了少女一眼。本仙姑握着两只拳头回了自己卧室。 房里头小马那厮正锲而不舍地冲李小莲催魂,“公子,该上床歇息了。”可是今日的李小莲额外烦躁,眼光发自,隐隐还有一层凶光。小马喊了大半个时辰,满头大汗,似乎也感觉到害怕了,便悄声往门外退,寻李夫人请示去了。 李夫人泪花闪闪到:“冤孽!若他不肯上床安息,便往房里点上安神香吧。”小马领了话,匆忙去了。李夫人握着身边少女的手:“翠儿,待会儿要按着嬷嬷教导的做,知道么?”翠儿姑娘涨红了脸,羞躁地点了点头。 我一哼,转身回了李小莲的房里。一看,李小莲还坐在他那个位子上,不知因为何故,正眼光发直瞪着桌上一个杯子。我一愣,回忆这个杯子正是我方才喝完茶留下的,也不知李小莲瞪着它干什么。此时门外脚步声响起,定是小马拿了香炉子要推门进来了。我不容多想,隔空捻熄了烛火,往怀里摸出一个纸人,往床上一抛,小纸片儿幻化为李小莲的壳子直挺挺地躺着。我往李小莲手腕一抓,两人平空在原地消失。 好在傻子不会喊,也不会思考,否则本仙姑真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掉包瞬移的法术。 将他安顿到自己的房里,傻子的眼光依旧发直,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着他心中叹道:祗莲帝君啊祗莲帝君,待你醒起,该如何感激本仙姑如此尽心尽力保护你的贞操才好? 傻子给人伺候惯了,自然不会自己解衣上床,本仙姑勉为其难替他将鞋袜除了,松了衣带,挑松了发髻,和蔼可亲地跟他道:“今晚你便在这儿歇息吧。”正要扶他上床,不提防李小莲蓦地双臂一展,就将我拦腰抱住,气力出奇的大。 本仙姑一时不察,给撞得头晕眼花,接下来的发展更是没让我有歇口气的余地,身体就一阵腾空,失去平衡腾地倒在凉席之上,后脑咚地硬床板一记重磕,疼得我一声惨呼,眼前景物移位,一身老骨头瞬间罢工。 待奄奄一息的我恢复了点神智,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傻子李小莲胸口大敞,眼光赤红,一身重量全压在我身上,完全是依靠本能与蛮力将嘴巴凑了过来,双手撕扯我身上的衣服,整个人像一头发情的野兽。 本仙姑好心护他贞操,他反过来占本仙姑便宜! 我勃然大怒,拼命掰开他凑过来的嘴巴,张口念了句定字诀,再将定住身形的他掰开推翻至一旁,只累得我满头大汗。再瞧自己身上,头发全散了,儒袍衣襟给扯下一大幅,亵裤也耷拉着就快褪下来。若不是本仙姑事先在房里下了禁忌的法咒,这番动作给伺候的哪个仆役瞧了去,成何体统? 若给天界哪个神仙知道了,本仙姑堂堂一个仙,给一个毫无法术的凡人弄得如此狼狈,不给耻笑个千年万年,笑掉大牙了才怪! 我往屏风后头换了一身儒裙。回头瞧见床上仍僵躺着的李小莲公子额头布着汗,两眼圆睁,口里呜呜地发着乞怜之声。我瞧他这副模样,心肠也软了。拧了湿帕给他拭了拭汗。他一身汗热得像个火炉一般,帕子一触到他肌肤上就引起一阵战栗。扯开他现下是个傻子不谈,祗莲帝君的皮相,委实是……本仙姑别开眼光不敢接着看,定定心神,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柔声安慰道: “我晓得你很难受,今晚就且忍耐一晚罢,明早便好了。”说罢吹熄了灯,定了定心神,往床榻上的空处一并躺下。可如何能睡得着? 暗夜里,李小莲公子饥渴的呻吟声与那轮转轴行麻绳绞紧的破抽水车似的,一记一记,吱吱嘎嘎,响了半宿。只听得本仙姑也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起来。 7 其实如傻子一般,及时行乐,也没什么不好的。 本仙姑从不敢奢望,与帝君会有结果那一日,能多与他在一起一次,还是我占了便宜。 这么一想,我一时猪油蒙心,便将脸凑了过去。 祗莲帝君啊祗莲帝君,莫怪我吃起窝边草,实在是不吃白不吃。 窄袖右衽的儒裙其实脱起来,甚方便,傻子李小莲只需稍加引导,就将衣裙整幅卸下,丢向不知什么角落。 他兴奋得浑身颤抖,完全是依靠本能求索,动作粗暴且毫无节制。 祗莲帝君……明知他此刻没半丝神智,能与这个人裸逞相对,却让我感到幸福。 唯一的遗憾……翻云覆雨不知多少次,本仙姑累得眼睛都睁布开,这算是将老本全贴进去了,可这傻子是个闷葫芦,连句“心肝宝贝”都赚不到。 也不知是否扼腕之故,本仙姑一合眼,就梦见这傻子贴到我耳边,唤道:“娘子、娘子、娘子、娘子……”直唤得我在梦中,心花怒放。 隔日一早,伺候小厮过来拍门。本仙姑迷迷糊糊地撤了仙障,操着一口嘶哑的破嗓子有气无力道:“昨晚吹了点凉风,今天身体不舒服,想睡一天,不必伺候了。”小厮吃惊道:“公子你不要紧吧?可否要小的请大夫?”我道:“不必。”那小厮又候了片刻,想是见我没有其他吩咐,也便走了。 抬眼一瞥,鬼混了一夜的傻子李小莲此刻竟醒着,傻了吧唧地玩着本仙姑一撮头发。我也懒得理会他,合上眼睛继续睡。 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直至门再次乒乒乓乓响起,间或还传来仆役小马带着哭音的声音,“壁公子!壁公子!”我一激灵醒来,一瞅旁边人还在,依旧维持着玩头发的动作,才松了口气,懒懒地问道:“什么事情啊?”小马哭泣道:“壁公子,不好了!我家少爷……我家少爷……”他嗷地哭了一嗓子,“少爷从昨晚睡下之后,就一直动也不动,怎么推都没有醒。眼瞅着太阳都落山了,夫人让小的来唤公子过去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糟糕,我竟将这事儿给忘了! 我道:“且等我一等。”话出声才觉得自己声音太高亢,忙咳了两下,换上有气无力的声音道:“咳咳,我身体不太舒服,请让夫人等我一等……给少爷请大夫了吗?” 小马哭道:“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又应付了两句打发了小马。我随手在房里布下一个仙障,并夺过自己的头发,朝傻子李小莲狠狠瞪了一眼,用眼神警告他老实点。然后,我随手抓了件皱巴巴的衣衫,也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遮在身上,准备下床。 脚一着地,本仙姑一个踉跄,倒吸口凉气。 皇天呐,身上怎么这么疼?想到此处,我恶狠狠地又往李小莲瞪了一眼,哪知不瞪还好,一瞪这傻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地揭开身上盖的薄丝被,光着身体大字型直挺挺自床上站了起来。本仙姑一声尖叫冲口而出。听到这刺耳的尖叫声,傻子不仅没有给吓倒,反而面露兴奋,一个大鹏展翅,纵身从床上扑了过来,目标正对着本仙姑。 可怜本仙姑手脚酸胀有如千斤之重,腾挪不利索,一扑就给他扑个正着,扑通滚倒到地上当了一回肉垫,只痛得我眼前一阵晕厥。 本仙姑忍不住哭了。“起来,别压了,好疼啊!”傻子面上兴奋之色半点未退,双手紧紧匝在我身上,嘴巴吐着热气直往我颈窝上凑。我敏感地发觉下面有个异物顶着,不由涨红了脸,毛发倒竖。 就在我羞恼、愤怒又要使定身术时,往我身上蹭的傻子突然咕哝一声,带着十分的委屈道:“我肚子饿了。”我一震下巴差点跌下去,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说什么?” 傻子抬头,可怜巴巴地重申:“我肚子饿了。”说着抓起我的手就往他扁平的下腹摸去。我震惊得不会说话,更别说制止他的动作了。 傻子他他他……开口说话了! 那张空洞没有表情的脸瞬间像输入了灵气,虽然仍带着呆滞,但那确实,已经是正常人的表情了。 我心中狂跳,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试探着问道:“祗、祗莲帝君?” 傻子吃吃地重复:“我肚子饿了。”表情特异,面上泛过一股异样兴奋的红晕。我一傻反应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这傻子竟抓着我的手往下移,往那异物抚弄起来……这个流氓!我只觉血液倒灌,狠命地将他推开,一个定身术,抓起那床薄丝被就将他的身体包了个严严实实后,方始跌跌撞撞地狼狈跑开。 我穿戴完毕,摇摇晃晃地朝傻子的卧室而去。一到就见老李头垂头丧气地坐在外间,我见了礼便进入里间。李夫人一见我,就哭天抢地扑过来,泣不成声,“壁公子……我家莲儿……我的莲儿……”本仙姑朝李夫人安慰地一笑,中气不足道:“夫人莫慌,让我看看。”而后坐到床上。我用纸人捏的那个壳子现在好端端地躺着。本仙姑明知故问,吃惊地问起李夫人:“这又是为何?昨晚之事不顺利么?” 李夫人只有哭泣的份了,哪里说得出话来?我只好望向小马。小马吭哧吭哧道:“小人也不知为什么。昨晚公子走后不就,少爷也睡下了。后来……后来翠儿姑娘就进来了。我守在外面……过了不知道有多久,翠儿姑娘就哭着跑出来……我跑进去看,少爷动也不动,根本唤不醒,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小的左思右想,各个环节都没有问题,少爷昨夜用的饭菜还存着,里面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可是少爷为什么就变成这样子呢?呜呜……” 我道:“看来只有一个可能了。” “什么可能?”李夫人与小马双双惊问。 本仙姑随口扯道:“我们家乡有种说法,有一种痰迷之症可以令人昏迷不醒。我瞧二公子定然是未经人事,又吃了那些要命的汤水,煎灼之火一时无从排解,痰迷心性,于是一睡不起。” 李夫人与小马给本仙姑唬得一愣一愣的。李夫人慌张道:“那该如何是好?壁公子你可得想想法子救救我的莲儿啊!都怪老身不该动了歪心肠,结果害了我苦命的孩儿,呜呜呜……” 本仙姑凛然道:“夫人放心。我刚好懂得家乡祛此痰症的推拿之法,公子之事,包在我身上。现在……”我虚弱地一笑,“今日身体不爽,至今仍滴米未进,夫人可容在下先用完饭菜,恢复些力气再来与公子推拿?” 8 我端着一份饭食,摇摇晃晃地回屋。 傻子依旧是之前的动作,浑身盖着薄丝被。一看到推门进来的我,傻子就露出满脸委屈之色。 我叹了口气,将食盒放到旁边,舀起一匙米饭,喂入他嘴里。 他乖乖地将米饭含了,双眼黏在我身上。 我板起脸,“待会儿吃完,我就送你回去。昨晚之事,不许跟谁说。知道么?”傻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含了口米饭,嘻嘻傻笑道:“吃完饭,睡觉。”眼光左右往我身上与床铺之间扫。本仙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咬牙道:“昨晚之事,要将它统统忘了。以后只许在自己床上睡觉,不许乱跑,更不许与别个姑娘亲热,知道么?” 傻子继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含看口饭,他冲我嚷道:“我要在这张床上睡觉,我要和你亲热。”本仙姑手一抖,终于明白,与他扯不清楚。 草草用了饭,我又替他梳了头。傻子的眼眯着,一脸享受。本仙姑一概忍了。 本仙姑现在在老李头夫妻眼里,形如活神仙。当听到本仙姑给李小莲推拿祛痰迷要清场时,二话不说就退了出去。我将窗扇帘揭下,使; 隐身术穿墙越壁将傻子提了进来,将纸人儿一收正主儿往床上一放,也不理会床上正直勾勾望我的傻子,走了出去。 外头守着的老李头等一见我推门出来立即一窝蜂十多年挤过来,纷纷问道:“如何?”本仙姑道:“已经没事了。”激动万分的老李头夫妇就要往里面冲,我连忙制止道:“且慢!”然后咳一声,“少爷痰迷之症的根由比较奇特,在下推拿时疏导了少爷体内的煎灼之火。现下少爷形貌有些狼狈,还是先让小马进去替少爷梳洗一番的好,以免着凉伤身。” 本仙姑面不改色地扯谎。 临走,我又朝他们嘱咐了句:“少爷癔症刚好。或许会有什么异常举动,你们见了也莫要惊慌。”老李头夫妇兴是觉得自家儿子本是傻了,再没什么可让他们吃惊的了。于是浑不在意地点点头。哪知等我冲了个澡正要好生歇息一番时,外头鸡飞狗跳似的忙乱。先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嚷:“不好了,夫人晕倒了!快快快,抬回去看大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才响过,那边又惊天动地的喊声:“啊啊啊!不好了!老爷也晕倒了——” 我寻思着这与我无干,打了呵欠,锁了门,一头扎入床上睡了个人事不醒。隔日神清气爽地起来,一走出房间,我就发觉整个李府看向本仙姑的眼神,一个个都透着古怪。 我满头雾水地往傻子李小莲屋里走 ,半途却给小马拦了下来。他冲我说话,眼光却左右闪烁,“壁公子,少爷现在还在休息。” 我奇道:“怎么,是身体不舒服吗?平常这个时候都起了的。” 小马垂下头,“少爷昨晚闹了半宿,直至凌晨才睡下的。”我皱起眉,问他是怎么了。小马飞快的看我一眼,眼神特异。我一下子就警觉起来,不由得沉下脸,斥道:“有什么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拜大仙托梦与本仙姑入府后李小莲神奇的表现所赐,我在李府还算有些威严。见我板起脸,小马立即慌恐起来,吭哧吭哧地问我: “公子知不知道,昨儿员外夫人双双晕厥了的事?”我故作不知,一脸吃惊,“这是为何?”小马结结巴巴道:“我家公子他他他……他开口说话了。”我神色一松,笑道:“这是好事啊!公子一脸福相,又不是天生的哑巴,自然可以开口说话的。” “是是是。”小马开始擦汗,“起初员外夫人也是高兴坏了,可是一听他口里的话,员外夫人都惊晕了。” 我暗暗有不太妙的感觉。 小马言辞闪烁,“公子他他他……开口竟说,他要和壁公子睡觉,他要和壁公子亲热。昨晚……昨晚直闹了半宿!”说着飞快地看了一眼我面上的表情。 自然,我面上的表情现在定是精彩万分。 我有种捅了马蜂窝的错觉。 这该杀千刀的傻子! 万不得已,我想我只好先以退为进了。 我绷着一张脸,来到李府大厅。厅子里正坐着老李头与李夫人,见到我,眼光闪烁地互望了一眼。厅子里还有一个涂脂抹粉的肥妇,我还没弄明白在怎么回事,那婆娘就凑了上来,一张脸肥肉乱颤,口沫横飞,“哎呀,这位就是李员外给二公子请的那位西席吧?果真是一表人才的俊俏公子呀!公子可曾婚配?可有中意的姑娘家?” 搞了半天,这婆娘是个媒婆。 桌面上放着一捆画轴,不知是给哪个说的媒。 好不容易待着媒婆喷完口水告辞,总算轮到本仙姑开口。本仙姑凛然道:“员外夫人,仆役们所传言的事,我都听说了。我堂堂一个读书人,如何能接受此等耻辱?今日来是向员外夫人请辞的!” 老李头夫妻大惊失色,傻子他娘差点就给本仙姑跪下了,抓着我一条手臂,泣不成声道:“壁公子……你大人大量……与我儿一个傻子计较什么?如今他方有点起色,你怎好抽身而去呢?”她拉着我看向桌上那堆画轴:“你瞧,我们会尽快给莲儿定下一宗亲事,待莲儿真正晓通了人事,定不会再说那些混账话了……呜呜呜……” 他们哪里知道,傻子就是因为通晓了人事,才说那些混账话的。 我的心神给那一捆子画吸引了去,接下来老李头夫妻一个哭一个劝都说了什么我都没太注意了。命格星君说过,祗莲帝君转世在凡间这一世命定有一宗婚姻,搞不好,就在那一堆画相里面。 那堆画相给挑存了几副,下午拎进了李小莲公子的卧室里。 傻子一看到我,那张呆滞的脸就泛起一抹生动的神色来,竟朝我撒娇地嘟起嘴儿,不满地控诉:“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手一伸将我紧紧抱住,也不去理会他老子及老子娘。可怜老李头夫妻摇摇欲坠地站在一旁,一副随时又要晕过去的表情。 我木着脸,冲那几幅画一指,跟他说:“你瞧瞧,那几幅画里面是你爹娘为你挑的好姑娘,你挑中哪一副,就可以娶那个姑娘为娘子,也就可以跟她一起睡觉亲热了。” 傻子看也不看,一跺脚,凶狠道:“别个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当我娘子!” “咚咚”,老李头夫妻失力地瘫在椅子上。 李夫人颤抖道:“壁公子……莲儿胡言乱语……你你你……莫见怪……” 我突然诡异地一笑,道:“其实这个好办。” 9 我突然诡异地一笑,道:“其实这个好办。” “其实我有一个孪生妹妹,相貌与我一般无异,如今尚未婚配。我们双亲已然亡故,兄长为大,员外夫人如果同意,我可以做主将小妹许配过来。”我问傻子,“我将妹妹许配给你,好是不好啊?”本仙姑眼光灼灼地瞪着他,打定主意,敢说一个不字,本仙姑一掌将他拍往六道重新轮回养魄去,本仙姑也省了这条心,立马飞升回天界罢了。 傻子十分识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好!” 事情经过很简单,我当即捏造了一个生辰八字报给老李头夫妻。夫妻两找人一掐算,竟是天造地设的良配,不禁喜出望外。 我道:“实不瞒员外夫人,我家虽是书香世家,却也不是什么拘泥不能变通之人。鉴于你我两家相距甚远及少爷现如今的状况,三媒六聘大吹大办的便免了,李家只需选个吉日送一份聘礼,雇一顶小轿将我妹妹迎来便好。只一件,我妹妹入门之后不许再为少爷另纳妾侍。” 最后一点 ,显然让老李头夫妻犹豫了。夫妻俩相望一眼,还未开口,傻子已经抢先开口,“我谁也不要,我只要娘子。” 也不知老李头夫妻底下盘算着什么主意,最后竟都妥协了。待房里只有我和傻子两个时,我在屏风后捏诀一变身,现出我身着女装时的模样,笑眯眯地问傻子,“我这个妹妹如何啊?”傻子眼睛一亮,眼瞅着又要扑过来。我忙不迭地换回男装,手里抓了一条戒尺,阴恻恻道:“既然好,便老老实实等到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那一刻。在此之前,你敢不老实,敢乱说浑话,仔细吃我尺子。” 李小莲公子这一神智开启便如那新生婴儿牙牙学语,我一番训话,竟听进去了。在尝试了一记本仙姑毫不留情的竹笋炒肉片后,他畏惧我的尺子,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一直委屈地望我。 当然,对待李小莲公子,本仙姑向来是以鼓励为主,比如说某日,李小莲公子在本仙姑的执尺教导下念起一首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小莲公子擅作主张将“故乡”改成“娘子”念与我听。我点了点头,赞许道:“人,是有思想的,少爷看书有自己的想法,好。”只不过,称赞完,一顿戒尺是免不了的。 让我疑惑的是,傻子畏惧戒尺,却依旧乐此不疲地玩着此类的游戏。有时我甚至怀疑,这傻子是故意寻些错处挨顿体罚。我若敲得重些了,他便撅着嘴儿,一脸委屈;我若敲得轻些,他就眯着眼,捧着自个手掌傻笑。 随着吉日一天一天接近,府里渐渐笼罩上喜气,到处拉着喜带贴着红窗花。岚雪院洗刷一新,新房换置了新行头。让老李头夫妻俩又惊又喜的是,他们那心肝宝贝自开口后,渐渐地不避生人了。岚雪院调入了一批奴仆,小莲公子是视若无睹;晨间给老李头夫妻请安,虽举止仍有些笨拙呆滞却已是正常人模样了,傻子第一次念了首诗给老李头二位听时,把二位高兴得,眼白一翻,又翻过去了。 这种情形之下越发将本仙姑拱成一尊活佛。可是,按理该如鱼得水的我,不知为什么看着一天好过一天你傻子,心里隐隐不安。 喜服裁好的那一日,傻子摸着大红的新衣发怔,看到我掀帘子进去。抬头朝我一笑,那笑容让我不由一呆。 身为一个仙,给自己捏造一个背景,是轻而易举的事。老李头夫妻遣去的求亲队如期迎来了我设置在邻县的傀儡。我看到傻子他娘朝迎亲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当即趁人不注意,捏了个隐身术到傻子他娘房里偷听。只听见李夫人急不可耐问那嬷嬷:“张妈妈,可瞧见了那位小姐?为人如何?”张妈妈一张褶子脸笑得百花齐放,叠声道:“哎呀真是恭喜夫人了!这位壁姑娘真如壁公子说的一般,与他生得一模一样,人由知书达理,温文安静。老身专事迎亲这行干了三十来年,第一回迎到这么俊、品行如此端庄的闺女!” 这番话,说得天花乱坠,别说傻子他娘,连本仙姑听了都很满意。 诸事顺利,现在只等将身份转换好。 我与傻子李小莲在一个秋高气爽碧空无云的秋日成亲。 这一日,宾客如云。傻子李小莲的名声誉满昌县,十个人之中,有九个不相信傻子这么轻易就好的,因此宾客中大有看热闹之人。给本仙姑长脸的是,傻子这一日的表现格外的好。祗莲帝君那一身壳子的先天条件本来就完美无俦,让傻子披着崭新喜服人模人样往场中那么一站,我听见一阵吸气声,宾客半晌没有反应。连本仙姑那瞬间瞧着,也是怦然心动。 傻子与傀儡拜了天地,入洞房。 我回到房里,床上正摆着一套大红喜服。我挑散了发髻,拿梳子给自己梳直了发,忍不住便微笑起来。一抬头,只见镜子里散发着青丝的女人双颊带晕,一双眼睛水汪汪正写着思春二字,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此时我听见门外有人在拍门,傻子焦急的声音叫道:“娘子!娘子!” 负责伺候我的仆役早一溜烟跑去饮酒作乐去了,除了傻子外再没其他人声音。 我心一跳,下意识就要去开门,想想不妥,便隔着门板压低声音跟他说:“你去等我,我就过来。”他将门敲得砰砰作响,傻里傻气道:“你不骗我,你不骗我吧?”我道:“不骗你。”他又鼓捣了一下,才带着央求与我撒娇道:“好,我就过去等你。娘子,你快过来。” 我没再应话,因为听到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小马抖着一把要哭不哭的声音说道:“少爷,你走错地方啦!少夫人在那头新房里呢!”傻子哼道:“你知道什么!”小马半点不敢违逆道:“是是是!让小的带少爷回新房吧?少夫人正等着呢!” 声音才渐去了,我忍着笑,继续梳头。 才将发盘好,门又给敲了一下,响起小马紧张的声音:“公子,方才少爷又犯气了,您莫见怪。”我咳了一声,十分大度道:“我晓得。方才吃了些酒,头有些晕,没事不要过来打扰了。”小马连声应诺:“是是是。” 尾章 追问三生,情不重不生婆娑 1 我在房里留下一封辞行的信,从明日开始,李府就没有“壁公子”这个人了。 使用仙术朝嫁衣一点,一个旋身,喜服已经服帖地穿在身上。我又抹了一点脂红,镜子里照出一张容光焕发的脸。 新房红烛高燃,傻子正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瞪着床上坐的傀儡。丫头大妈此时正围在新房外头,一个个瞪大双眼瞅着房里的动静。或许是李小莲公子太久没有动作了,丫头大妈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我对给人这般围观一点兴趣都没有,随手就撒下一场仙障,隔绝外头的窥视。身形才在床前现出,就听见傻子腾地起身,差点撞坏了桌上的杯垫。 我背对着他,笑吟吟道:“且慢。”一道诀术将床上呆坐的傀儡收了,随手一扯红色盖头,厚着脸皮盖到自己脸上,才缓缓转过了身。几乎是同一时间,傻子的手臂也匝了过来,将我带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里,一阵躁热气息全吹在颈窝之间。 告诫过自己多少回,本仙姑一个仙,不惧一个凡人傻子,可事到临头,心竟然怦怦跳起来。 他蹭来蹭去,小心翼翼道:“娘子,今儿还带戒尺吗?” 我道:“不带。可是你得听我的话。” 傻子傻气道:“为夫听话。” 我稍推开他,“首先得揭红盖头。”傻子到:“好好。”说着将我扶到床上坐下。装着喜秤的盘子一声轻响,我感到傻子坐到了我身边,接着响起他有些紧张的声音,“娘子,我揭喜帕来了。”本仙姑镇定道:“好。”一根喜秤晃到我眼前帘下方……随即眼前一片明亮。 傻子的脸带着一股红晕,气息若有若无地喷着酒味儿,正痴望着我。 不知是否是一室的喜气迷花我的眼,竟觉得此时的傻子,赫然已经有了几分他身为祗莲帝君时的风采来。 可显然又不是,祗莲帝君不会用这种喜形于外的神情看我。 一杯合卺酒酒,从此是夫妻。 我想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他捉着我的手,似是满腔兴奋无法宣泄,大声道:“娘子,我好高兴!” 我也很高兴。 不管那一刻,他有没有半点祗莲帝君的记忆,痴傻如幼童。只要是这个人,对我说这么一句话,我都满足了。 我抱住他,凑过去轻吻他的脸。 无论与他结果如何,即便下一刻他清醒过来向帝姬求亲,现在我很幸福。 这样的幸福,一直维持到来年开春。 这半年,傻子李小莲像一朵娇花,在本仙姑的灌溉下,越发的鲜妍动人。 李家二公子的名声日益扩大,随着他一日比一日的风度翩翩,一日比一日玉树临风,府里的丫头见了他,无一个布目光闪烁,红晕满面。据说城中闺阁的聚会,开始窃窃议论:李家的晋莲公子,委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本仙姑开始忧愁,李小莲这厮,总有一日会招蜂引蝶。于是,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本仙姑就此事询问李小莲公子的看法,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令人气愤的是。李小莲公子现如今翅膀长硬了,口气强横了,认为他对本仙姑的心可昭日月,一片无暇,懒得与本仙姑聊此无稽之谈。 事实证明,本仙姑怎么可能是错的。春暖第一朵桃花开的时候,一个打扮体面颐指气使的管事来到李府,向老李头夫妻传递了一个消息:许太守的千金爱女偶然与李小莲公子邂逅一次,便天雷惊动地火,叹为天人,看上李小莲! 老李头夫妻十分惶恐,当即将本仙姑请了过去询问我的意思。本仙姑梨花带雨道:“媳妇一切看夫君的意思。只要是夫君的主意,我一概没有异议。”把老李头夫妻感动得猛夸:“好媳妇啊 !我们老李家这是积了多少辈的德,才娶得到这么深明大义的媳妇啊!” 隔日隔着一堵墙,本仙姑听到李小莲暴躁地怒斥:“爹娘不必再说了!我宁肯死,也不会负了娘子!” 后来,我听小马绘声绘色地形容过一回,“公子一脸凛然地走到那太守千金面前,抬手抽出一把短刀,大声道,多谢小姐垂青,可是我家有爱妻,恕难从命!倘若小姐苦苦相逼,我便划花了这花容月貌!”将我听得倒吸一口气。小马给我总结:总之,那太守千金震慑于公子的坚贞不屈,这事便不了了之。 三月春茶采摘,李小莲公子应他爹的要求一同往业下的茶园数日,算是历练。 一枝梅让我给召唤了回来,当晚百无聊奈在李府巡了一圈,回来满脸雀跃地与本仙姑道:“姑姑,大消息呀,隔壁院子的李大莲公子,现在正密谋趁你丈夫上山时将他做了呢。” 我正打瞌睡,闻言懒懒道:“他要做掉李小莲,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希望他这一次可以成功。”一枝梅一脸的失望,“我们不插手?”我道:“不插手。” 临别时,李小莲一脸的依恋。 我们一同坐在花荫下头的石凳上,我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一个香囊里装东西,全身软骨头一样靠在李小莲身上。李小莲从后面揽着我,双手按在我扁扁的肚子上,半撒娇似的抱怨:“明明你的小莲哥哥每晚都是努力又上进,为什么就一直没消息呢?为什么呢?” 本仙姑也叹:“这是为什么呢?” 李小莲脸上的表情登时活泛起来,“要不,我们现在回房再试试?” “少爷!”小马忍不住又一次挺身而出,“老爷让小的第五次催了!全部人都在门口就等你一人!” 我终于将那香囊塞好,将它放入李小莲随身的荷包里面。李小莲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我笑眯眯道:“护身符啊!有了这东西,除了比你娘子更大的神仙,谁也伤不了你。” 他道:“娘子,你真好。” 我扬扬得意道:“当然。” 三日后,李小莲回来了,我摸到了他冰冷的尸体。 2 李小莲他当真挂了。 我第一时间还有些懵,半空突然传来呼唤的声音:“碧止仙子,该回天庭了。碧止仙子,该回天庭了。” 我的身体在一干凡人眼里消无声息地隐匿不见,腾空上了半空。 半空中立着一名面貌慈祥的老妇,两名仙童远远地立在一边。这几日正是凡间的碧霞元君诞,我一眼就看出,这名老妇正是泰山老母碧霞元君。 碧霞元君走到我面前,客客气气道:“碧止仙子,我原是路过此处,受了天帝的嘱托,劝仙子返回天界。” 我问道:“敢问圣母可知祗莲帝君去了何处?” 碧霞元君微笑道:“祗莲帝君之事,老身也听说了一些。祗莲帝君现今三魂七魄已养齐,由天兵引回天界了。” 我许久才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这一年入冬的第一场雪,雪下得不大,他披着斗篷钻进一株红梅树下,对着那一树的花,怔怔发呆。我揉了一手的雪,蹑手蹑脚就要从后面将雪摁进他衣领里,他若有所觉,猛地转过身来。 时间就停止在那一刻。 雪纷纷扬扬地掉,落了我与他一身。 明明隔着一层雪幕,我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眸底那一抹清光。那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令人发慌的眼神,长久地看着我,唇边泛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便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祗莲帝君他其实是已经好了的。仙有仙归,既是好了,就必须返回天庭去了。可是我们俩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此事。本仙姑依旧当我游手好闲的少夫人,他依旧当他充傻扮愣的李小莲。 这出闹剧便如一场戏,硬撑到最后一刻,仍不得不面临曲终人散。 我苦笑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祗莲帝君这么做,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怜悯,我却真真觉得自己是赚了。 我道:“帝君这一走,只可怜了凡间那对爱子心切的夫妻。” “凡间一切,自有定数。”碧霞元君道,“我听说,祗莲帝君感念李氏的照顾,托冥殿行了个人情,这对老夫妻在帝君走后会再得一个健康孩儿,算是续了他家的香火。” 我啊了一声,神色古怪地朝地面老李头夫妻望了一眼,瞧瞧他们花白的发年迈的腿……还能再生? 碧霞元君咳了一声,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块令牌,“仙子回天界若有天兵盘问,可将这块令牌交予即可。” 我再无二话,接过令牌,道了声谢便跳上一枝梅的背,往一重天而去。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离开天界,其实不过一日之久。 我思忖着碧霞元君给我这块令牌的涵义,似乎是不打算办我私下凡间的罪的意思。 洞府内一切照旧,寒儿不在,师兄不在,向酒酿仙子一打听,他们都未曾回过一重天。 就算我挂念寒儿,我却打消了往三重天寻他们的念头。我隐隐感觉,在天枢星君官邸里,不会寻到师兄。乖乖等至隔日,半夜我正半倚在酒桶上纳凉打瞌睡,额头忽给狠狠敲了一记。 “还舍得回来啊?这几日可快活?” 我嘿嘿一笑,“快活是快活,美中不足的是寒儿不在身边,甚是挂念。”眼瞅着黑影跳下酒桶,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去,我赶忙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师兄,是我错了,一错再错以错掩错错上加错错得彻头彻尾彻中间,你莫要不理我。” 师兄方始转过脸,迎着广寒清辉一瞧,吓人呐,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我耍痴撒娇,总算将师兄劝得缓了口气。今日的师兄格外深沉,沿着绕过酒厂的小溪斜斜往上走。受他严峻感染,我也绷起脸,颇孙子地跟在他后面。 我问道:“师兄,寒儿呢?”他没好气,“自然是送回狐狸窝了。” 全天庭的狐狸窝只一个,那是青丘。 我心中一跳,老实地噢了一声,却见师兄指向某处杂草掩盖的地方,“这是你平素取水造酒的地方吧?” 我诧异道:“师兄怎么知道?这处泉眼是我偶然发现,地点十分隐蔽。其他酿酒的仙取水,还得大老远跑去上游去取水呢。”说起这个我就有些得意。 师兄赏了我一个白眼,冷笑道:“我还知道这处泉眼与三重天上帝姬所栽的杏林连接,那里千万年来堆积了数不清的苦杏。这泉水长年浸染,变成苦的也不稀奇。” 我吃惊道:“怎么可能?每次取用之前,我都尝试过了,泉水清甜甘洌。” 师兄道:“那片杏林为帝姬亲栽。当初杏花仙子受了帝姬莫大的恩惠,曾发下誓言,永世奉帝姬为主,不会让帝姬品尝到一粒苦杏。”他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若是帝姬本尊亲尝,这泉水自然是甘甜清冽。” 我肃然道:“师妹比较愚钝,请师兄说明白点儿。” 师兄说:“怎么,很吃惊?” 我干笑,“也不算。现在想想,天界能让祗莲、衡清二位帝君此等位阶的上仙都要称一声姑姑的,无根指头都数不完。” “当初我念你造酒辛苦,自三重天处移来此处泉眼。你也真没让我失望,往上游取了一次水,当即懒病发作,在近酒窖处搜肠挂肚寻找合适的取水点,最后发现此处,大喜过望。” 我嘿然一笑,“师兄谬赞。” “二千多年前,你因觉得自己一个生来就在天上的仙,凡间许多磨难未曾经历,导致修行上再难寸进,因此不顾我的劝阻,自封仙体,投身到凡间普陀岛主门下修炼。我不放心你,遣了一缕分神下凡一同拜入普陀岛主门下,成为你的师兄。后来修行圆满,飞升上天,重回仙体。在人界戾魔出世之际化名为碧止,下凡收魔。后面之事不需我多言,你在一重天大红崖边受到天雷噬击,不知何故竟丧失本性,遗失大部分记忆,只记得你在普陀岛主门下修行的那段时光。以为自己的直接飞升到了一重天。 “你在一重天待了三百年,迟迟未见你恢复本性。后来见了狐族那小子,更是越发胡闹。我原就想在那时利用你未自封仙体之前遗留的本命元神火强行恢复你的记忆,若不是狐族那小子在殿外苦苦求了几日,我瞧他还有点真心实意的模样,便允他试试再用其他旁力,看是否能恢复你的本性。哪里知道,一时妇人之仁,铸成大错!” “哎,”本仙姑心虚道,“什么大错?” “你还有脸问,我问你此次下凡又干了什么好事?”师兄两只眼珠子瞪得跟两个灯笼似的,“我天家神女尚未出嫁,便宜尽数那混蛋占尽。传出去,我天家还有什么脸面?这口气,叫我怎么咽得下去!” 唔,本仙姑反省了一下,此次下凡所作所为,说好听点叫奋不顾身寻找情郎,说难听点叫不顾廉耻找野男人厮混。这事情搁凡间哪家闺女,都是要浸猪笼投江的。 幸好、幸好,本仙姑上头有人。 本仙姑先是低头反省了片刻,接着再用充满感情的眼光望着面前的“师兄”。 “师兄”面带不善地望着我,“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乖乖随我去本命元神火牌前恢复身份记忆,一个是给我打晕了拖去。你选哪个?” 我吞了吞口水,“利用本命元神火恢复记忆,是否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师兄”阴测测道:“最多便是有可能再丢一次记忆而已”。 我啊了一声。“师兄”道:你放心。在你自普陀岛主处修炼飞升回天界后,又重新与本命元神火感应了一次。你最多就是将这几日以及下凡除魔这段记忆忘了——其实也不能算是忘了。”他皱皱眉,“只能算是暂时忘了而已,你随时可能因为某些触动记起来。只是不知道要多久。可能是下一刻,可能是千万年。” 我直觉地摇头,“那怎么行?从前的记忆是很重要,但现在的记忆也很重要。我怎么能将寒儿将……忘了呢?” 他再没好气,“放心!我还没有不通情理到此地步,局时会将前前后后的情由说与你知晓。至于如何定夺祗莲帝君与寒儿,由你自己决定。整个天界,女御帝姬所决定的事,还没谁能撼动半分。” 最后一句,十分诱人。 若与帝君之间处决权到了我手上…… 威风八面的女御帝姬本尊我,还有小媳妇儿摸样的祗莲帝君…… 我压住心花怒放,还待啰唣几句:虽说神仙该清静无为,但偶尔提高一下虚衔地位,不失为快事。我也希望做回原来的自己,不要这样稀里糊涂地过活什么的,迎面传来“师兄”一声咆哮: “你还犹豫什么?帝姬身为一宫之主,迟迟不归位,你知不知道,身为帝姬他哥,压力是很大的啊?” “是是是!”我抱头鼠窜,“马上随你去寻本命元神火!” 3 本命元神火一植入体内,几万年的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闪过。 我合上了眼睛。 五日后,我在遁仙殿醒来的时候,那时皇兄还未将那段恩怨纠结告诉我。我一出殿口,就看见一男子牵着一名漂亮俊俏的小男孩儿,静静候着,三重天上终年不散的仙障在他们身后投下忧邑虚渺的背景。 遁仙殿是天庭禁地,不是位阶高便可以进入的地方。 我不由看了一眼。而后发现那一大一小的眼光正紧紧停放在我身上,异样的感觉让我想皱眉。下一刻,小男孩儿已经挣脱了大人的手,朝我急促地唤了声:“娘亲!” 他竟朝我跑了过来。 我心中恼了一恼,斥道:“放肆!”一道银弧击在地上,小孩儿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抬头用一种吃惊彷徨的眼神望着我,虽隐忍着没哭,眼圈腾地却红了。 明明这个小孩儿是头一回见,可是他伤心的样子却让我心中紧了一紧。 那男子很快走了过来,将小孩儿抱入怀里,轻轻地安抚了一下。 我问道:“前面的可是青丘的祗莲帝君?”男子道:“是。”我皱眉道:“这小孩儿是狐帝的小公子吧,却为何到我这三重天圣地寻娘?”祗莲帝君略垂了头没言语。我越发不喜欢这位帝君,心思太重不好沟通,便想扭了头不再理会。只是扭头之际又忍不住朝那小孩儿看了一眼。 我的一个侍女映雪走了过去,低声朝男子道:“祗莲帝君,帝姬方出关不太爽气,您有什么事等下回再求见吧。”男子点了点头,将怀里的孩子举了举,对我轻声说:“他叫寒儿。帝姬先好好休息,改天我与寒儿会再来拜见帝姬。” 他们走后,我问侍女:“为何这位仙君会出现在这里?”侍女道:“回帝姬,祗莲帝君与另外两位仙君道灵鹫宫,是来向帝姬求亲的。大概一个月之前,帝姬开启了迷仙五阵,对外招亲,闯过五关者可获得向帝姬求亲的资格。目前有三位仙君已经闯过了迷仙五阵,正在等待帝姬召见。” 我未听完,脸已经沉了下来。 这么大的事,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侍女嗫嚅道:“天帝陛下事先吩咐了,帝姬出关后有任何疑问尽可问他。” 我的皇兄,其实只比我早出生了一个时辰。 我与他一母同胎,身为母神的嫡子,他天生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天帝;而我,则因为与生俱来就会使用一种如今仙界已经断绝了传承的上古神语,让我受到不亚于天帝的尊敬。 其实,当我第一眼自遁仙殿醒来的时候,我便发现了身体不对劲的事。 本命元神火是我自己留在天界的一个后手,是将本命仙元强行分裂寄附于遁仙殿内的万年灵木上的术法。通常只有法身受到大的损伤才会利用此本命元神火来复元,而复元的结果,往往会引起记忆的重置错乱。 在我二万一千岁的时候,哥哥还没坐上天帝之位。那时天界的情况并不好,与魔界燃烧了三千年的战火让天界处于动荡之中。适好凤族出了一位十二羽的公主,这是真龙之命的最佳良配,可助帝运。为了振奋军心,父神替哥哥向凤凰族求了亲。 彼时,那位凤族公主还未成为我现在的皇嫂,也未一见我皇兄就动了心,因此心气十足。可能她因身份之事在族内受惯逢迎,高高在上,但是一到我的面前却矮了半截,内心对我先存了龃龉。应亲之时,她语出惊人,要求我堂堂帝姬下嫁她的一名侄子作为交换条件。 待我皇兄闻知这个消息,拿着剑气冲冲前往凤族理论时,父神已经答应了凤族所提的条件。想毁约,只是见我皇兄一面便春心荡漾的凤族公主却是不肯了。 皇兄在父神的安排下匆匆迎娶了凤族公主。当时战事吃紧,帝姬允亲凤族之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此事仅仅在长辈之间口头承诺,直至后来父神与凤族长辈在仙魔大战中殒落,都未曾以书契形式记叙。 这宗口头婚姻,成了天帝天后与我三个之间 一块心病,也成了帝后之间感情冷淡的罪魁祸首。天帝始终不能忘怀天后心机,设计与我。他与我同胎孪生,天性之间的相联本就较别个深些,又自恃为长兄,娇宠幺妹天经地义,成亲后照旧与我形迹亲密。因此越发招来天后妒火。 兄妹之间感情再好,妹妹始终是妹妹。天后始终看不透这一点,对我的敌意变本加厉,对我与凤族的婚约,更是一点也不愿松口。与凤族之间、疏通要好的仙君,没一日不催促,只苦于没有任何凭证,不敢过分进逼。皇兄存了要毁约的心,便一日一日不咸不淡地拖着。 某回外游,凤族那小子不知因何缘故知晓了我的行踪,尾随前来纠缠。我在二万一千岁的时候曾远远瞥过他一眼,彼时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轻浮跳脱,才见他嬉皮笑脸维系人形模样,下一刻已换回凤凰身躯,跳上一株桐树,唧唧喳喳,讨他姑姑欢心。我一见心下便不喜。这一回半路拦截于我,形迹越发轻狂,竟连名讳都不通报一下,便巴巴着拔下自己的尾翎硬要我收下。此等轻浮男儿,如何能当我夫婿? 我越发厌恶此间的纠缠。 不久之后,我便以下凡修炼为由,自封仙元记忆,投入凡间普通岛主门下修炼。皇兄不放心我,遣了一缕分神随后而至。那时我不知道这位面上爱欺负我,实际对呃处处照顾忍让之人便是皇兄。 我在凡间修炼了将近两千年。第一千六百年的时候,应普通岛主的眼前,与他独生爱女一起游历修行。皇兄方便跟着,只好先飞回天界。 普陀岛主时间是一株万年竹精。我入门时他的独生爱女才开了灵智不久,算是与我一同修炼。也不知是否日染夜濡之故,竹女化形之时竟以我的原型化为了人。虽说形貌与我一般无异,但与我站在一起的时候,与我皇兄更像一对孪生子。 她原就心思深沉,不知何故,一番游历之后,与我关系越发生疏。后来她先一步飞升天界,待我也飞回升天界,重回金身法体时,竹女已经摇身一变为天后新认的义妹,东华神女。而她的容貌也变得大不相同,看我的眼光带着阴沉。只不过,我与她交情不深,她的好恶与否,又与我何干。 帝姬下凡之事在天界并没有公开,是以我飞升后一段时间,仍引用在人界的名字碧止。我一回天界,天后与凤族又开始活动起来,只不过,这一回。另生了波折。 青丘的狐帝突然向碧止上仙——我求亲。 4 这位狐帝,自然就是今日所遇到的祗莲帝君。 说起来,我与他父皇是以平辈相交,论理他还得称呼我一声姑姑。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皇兄使的什么计策。因为我确实与这位祗莲帝君从前并无交情,为何他突然竟会向我求亲?那个节骨眼,皇兄自然巴不得我与凤族的婚事越有旁者掺和捣乱越好,不出二回,便将青丘狐帝列为我的适婚对象一同考虑。凤族自然不依,只是这位狐帝竟是十分强势,寸步不让,争得不可开交。 我日日为此事烦厌,不久人间传来戾魔即将出世的消息,等闲仙人无法对付。我当即自请下凡收魔,也好趁机摆脱此间厌恶诸事。哪知期间凡间嵯峨山的半月老祖刚好为戾魔一事上天述职,目睹了天帝案头凤族狐族这宗官司。这老道也忒多事,竟向皇兄提议让凤王与狐帝随我一同下凡除魔,好趁机让我对二位帝君接触了解一番,说不准便促成了一桩姻缘。皇兄心底恨得牙痒痒的,可一时没别的推托,只好顺着台阶允下了。 我的记忆截至此为止,以后就是一片长长的空白。 我知道,在我下凡除魔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使得皇兄动用本命元神火。 我的辇驾才到帝殿上空云霭处,下方便有仙君出声问好。辇前的相宜出声与我道:“禀帝姬,是北岳帝君。”我道:“帝君缘何候于此处?”下方的北岳帝君客客气气道:“回帝姬,东华神女伤了看守的天兵,擅离幽禁之处。臣特来向天帝陛下增调兵士,捉拿东华神女。” 我一怔,“区区一个东华神女,何需如此大动干戈?” 北岳帝君道:“帝姬有所不知。东华神女不知为何,竟能使用一把叫藤壶的妖壶,已经折损了不少天兵。” 我一听藤壶此等上古妖物,不禁也变了色。 我朝北岳帝君道了声辛苦。侍女面有不豫之色向我请示,“天后现在同天帝在殿里,是否过去?”“却是不巧。”我淡淡应了一声,吩咐他们调转辇驾先回宫。 天帝天后貌合神离,会一同出现在同一殿宇,十之八九是天后又挨不过,寻皇兄吵架拌嘴来了。我曾瞧过一回阵式,一旦掐起来,平时最是讲究雍容气度的天后如那凡间的泼妇一般,嘶声裂肺地控诉,指责皇兄冷淡。这个时候的皇兄却是神色如常,照旧他手头的事物,连冷笑都不屑应付一声。待天后撒泼完毕,皇兄让宫人请天后回宫,中间不曾多费一份唇舌。若是天后想扑将过去,皇兄一记术诀,她却如何近身得了。那个时候,我就会看到天后疯狂的眼里,尽是绝望与恶毒之色。 我憎恶天后的可怜可恨,又心疼我的皇兄,想他一个天界最独一无二的男儿,竟要与这么一名女人虚耗着。我的性格与皇兄一般,都是理智多于情感。也就叹过那么一回,皇兄笑道:“当初之所以迎娶天后,便是明白,身为天帝,需要的是一桩婚姻,而不是一个妻子。迎娶谁,在我眼里都是一样。可惜天后不聪明,也不贤德,否则,我与她相敬如宾的气度还是有的。” 说到底 ,仍是念念不忘当初天后允婚时拉我下水之事。 都说帝姬我生性霸道心胸不阔,其实要论霸道爱记仇,舍皇兄其谁?我这妹妹一比,逊色三分。 一回灵鹫宫,就见偏殿帐帘凌乱,狼藉满地,黄金蛟与一头顶小花黑鳞巨蟒正斗成一团。我将它们分开,回到正殿,褥垫上白绒绒的毛团一抖,一头小狐狸探出了头。我一眼就认出小狐狸正是之前祗莲帝君抱的叫阿寒的小孩儿。 “他怎会在此处?” 或许我的脸色难看,侍女嗫嚅道:“天帝陛下吩咐过来,可让阿寒小公子随意进入灵鹫宫。帝姬若不想见他,婢子马上将小公子抱出去。”小狐狸的后背拱了起来,两只前爪紧紧刨入软褥里,一双泛红通亮的琉璃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我竟给这么个小东西盯得心软起来,阴晴不定半晌,才道:“罢了,既是皇兄这么吩咐,必有缘由。” 动用本命元神火对仙元大有损伤,又折腾了这半日,我确是累了。歪至榻上,我合上了眼睛。余光瞧那小狐狸动作敏捷地跳上矮榻,蛰伏了一会儿,或是见我没反应,方始一点一点地蹭了过来,最后钻入我怀里,伸出一只小爪,怯怯地朝我挠了挠。 我心中涌起一股怜悯,心神一松,当即沉沉睡去了。 晚上,相宜向我禀报白日天帝天后争吵的内容。她道:“天后娘娘觉得帝姬与衡清帝君原有了婚约,不该再由祗莲帝君从中搅和了。她还请婚,要将东华神女许配给祗莲帝君。” 今日已是第二次听到东华神女此名,我不由皱了皱眉。还待问什么,殿外传来皇兄的一声冷哼:“既有一箩筐的问题,为何不来问我?”我一笑,吩咐侍女备酒。 这一晚皇兄趿着酒壶,啰啰唣唣地从头讲起。我听着许久默然无语。最后皇兄问我如何,我道:“与凤族自然是结不成亲的,正好借迷仙五阵的由头回绝了。只要青丘狐帝……”我望着窝在我怀里沉沉入睡的小狐狸,皱起了眉头。 隔日,我分别召见了闯过迷仙五阵的三位仙君。 5 第一个见的是那位身配大刀颇威武的仙君,名号且不表。我端坐座上,中间隔了一道纱帘,与一枝梅互殴抓得满脸是伤的黄金蛟正盘在帘下困觉。仙障虚渺,金兽暗销一室清香。 我道:“那日十里桃园阁中为仙君舞剑的是极东落英岛的紫檀仙子,不知仙君觉得,紫檀仙子的剑舞得如何?” 仙君到:“仙子剑舞绝妙,比得上月宫的嫦娥仙子。”我道:“仙君若有意思,本殿可从中穿针引线,若能开花结果,本殿还当送上一份大礼。”那仙君一愣,便知道这是回拒了。 他也不恼,豪爽一笑,“多谢帝姬。”我道:“仙君万里而来,可品尝了灵鹫宫栽种的仙杏再走。”那仙君再次称谢。 他一走,接着进来的便是凤族的衡清帝君。 我道:“在我迷糊之时,承衡清帝君多加照顾。”衡清帝君似乎早有预料,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说话。我道:“你我曾有一个口头婚约,想必这几千年来颇将你我困扰。我认为这不过是长辈当时的口头戏言,做不得真,还是早早解开,放双方婚配自由,衡清帝君以为如何?” 衡清帝君又笑了一笑,半晌反问:“帝姬认为上任天帝御口亲允的婚事,不过是戏言?” 我冷冷道:“怎么,衡清帝君要以此恃仗逼亲不成?” 他道:“不敢。帝姬可否明示,究竟瞧不上衡清哪一点。” 我向他看了一眼。 就算隔着一道帘障,他一身红衣依旧扎眼,坐在椅上,身体略歪,手里抓了把折扇。当初轻浮模样,半分未改。 我道:“衡清帝君很好,不必妄自菲薄。此事既由我提出,衡清帝君有何要求可说来一听。 我也皇兄能满足的会尽量满足,权当补偿。” 衡清帝君笑道:“能得到帝姬这个允诺,却是衡清赚了。至于要什么好处,可得容我回去想想。帝姬放心,我定竭力劝阻天后放弃此事。” 见他如此好说话,我倒是松了口气,面色也缓了下来,微笑道:“衡清帝君若看上天界哪位仙子也尽可开口,我与皇兄定出力玉成好事。”衡清帝君始终带着笑,此刻更是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道:“多谢多谢。” 我端坐着不变,迎向最后接见的祗莲帝君。 原本正一点一点舔着碟子里的水的小狐狸一见他爹,便不安地躁动一下,怯怯叫道:“娘亲。”就见得外头的祗莲帝君神色一动,眼光望了进来。我安抚地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颅,吩咐侍女先将他抱下去。 我道:“昨日不知缘由,在遁仙殿外说错了话,希望帝君不要见怪。”他的回答与我一般客气,“帝姬言重了。” “昨晚皇兄已将诸般情由大概说与我知晓。我神智迷糊的时候,的确与帝君有过一段快活日子。 “虽然我现在将这段记忆忘了。但是我左思右想,既与帝君纠葛至此,又有了寒儿,不如便顺水推舟。不知帝君如今心意是否依旧?” 不过公式化的一句问话,却见原本清清冷冷的男子搁下茶盏,眸中瞬间大放神采。我皱了皱眉,既觉不可思议,心里又生一丝异常。 他说,“我的心意自是不变。” “那好。”我点点头,“在此之前还有两个问题向帝君请教。” 他道:“好。” 我在昨晚皇兄片言只语中知晓,他曾在嵯峨山三清诞之时下凡看过我一次。以我对皇兄的了解,决不可能轻易放过借酒玷污了我清白的祗莲帝君。后来回到三重天,皇兄又以最残酷的刑罚将他囚在黎浮山三百年。这头个问题,我问道:“你是否因此怨恨我皇兄?” 我看到男子十分郑重地摇了摇头,如此最好。 我复又问道:“听闻帝君近日曾遭暗算,如今可大好了?”他道:“大好了。多谢帝姬关心。”我声音平平,探索的眼光透过帘幔,不放过男子面上任何一分神色。 “我又听说,袭击帝君的是一名蒙面女子。帝君可查出了此名女子的真实身份?” 他道:“不曾。女子袭击之时我恰好元神离体,族人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我抓起一支袖箭,咚的一声投入窄口瓶里,半晌才揶揄问道:“帝君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本殿却为帝君想起了一位仙僚。” 祗莲帝君有条不紊地接了下去,“请帝姬明示。” 我道:“天界纷纷扬扬传着,帝君与东华神女关系不清不楚,祗莲帝君可否解说一二?” 祗莲帝君只是沉稳如磐石地坐着,整个人深沉如水。 我仔细瞧着,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紧张或慌乱掩饰的情绪。如果不是城府太深,就是真的胸怀坦荡。 他隔着帘幔神色专注,“帝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从未在旁个身上用过一分心思。” 我平静道:“我既决定允亲于你,便是准备相信帝君。希望祗莲帝君不忘今日所说的话。”他抬眸,欲言又止。我示意他将话问出来。 祗莲帝君道:“为什么……帝姬从一开始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现在却改变主意?” 彼时我端坐于正殿之上,闻言居高临下地朝他望了一眼,没掩饰我眼里的冷淡。 我看着他眼里的神采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我淡然道:“帝君若现在想反悔,仍来得及。我不会勉强于你。”他的薄唇抿了抿,神色间闪过一种飞蛾扑火似的绝然,道:“我不会后悔。” 事情便这么敲定下来。 皇兄说,他需要的是一桩婚姻,而不是一名妻子。娶谁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如今的我未尝不是有同样的心思,庆幸的是,这位祗莲帝君目前还没有那么讨厌。 我生平最恨轻浮男子。他酒中轻薄于我,犯了我的大忌,却能与我走至今日,不得不说造化定数的神奇,难以估计预算。而我虽然不愿意深思为何在我性情大变之时会死心塌地地喜欢这名男子,这一刻却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在往后渺渺仙途中,能和这个男子成为皇兄口中那样“相敬如宾”的夫妻。 6 十日后,瑶池庆典。 尽管帝姬与狐帝结亲的消息早传遍四处,皇兄还是隆而重之地准备在瑶池宴请众仙之时公布。 我穿着帝姬的冕服,长长的革带与翠玉璎珞,几乎遮住我一张脸。 寒儿则一身小仙童打扮,梳了两个小道髻,还在额心点了一点朱红,十分讨喜。他与他姑姑司檀坐在隔一张桌子上,旁边一个叫剑铭的少年似乎拼命想引起他的注意,给他剥了一大堆葡萄。小家伙却十分不赏脸,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与他父亲。 祗莲帝君与我同坐一桌。他今日也穿着正式的冠服,越发衬得英气勃发,俊美无双。这几日我与他仅是见了寥寥数次,每一次我都是客客气气的,他则不敢擅越雷池半分。如此甚好,我不觉得没什么不妥,反而很满意。 当初皇兄得知我的决定后,也没二话。我估计他这些年来折磨祗莲帝君也折磨得提不起劲来了,只拍拍他的肩膀,约他一起喝酒。我听皇兄身边的宫人说,皇兄直接遣宫侍往一重天挖了两桶酒来,摆到祗莲帝君面前,与他道:“真心想娶帝姬,便将案上的酒一口气干了。”可怜我隔日看到的祗莲帝君青白着一张脸,看到酒瓶子便皱起了一对眉头。 出乎意料的是天后的反应,不仅没有想象中的激烈,甚至还很平静,十分反常。 她与皇兄一身华服端坐于首座,背后宫侍仪仗林立,明珠的辉光照耀着他们面上恰如其分的笑容,毫无破绽。 祗莲帝君道:“承蒙帝姬允亲,我没别的稀罕物事,这颗五曜神珠比旁个贵重些,权当信物。”我接过身后站立的狐族长老手中以红绸遮盖的玉盘,揭开红绸,将五曜神珠亲手捧至我面前;我微微一笑,也吩咐宫人交换了我的信物。 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轻轻覆在我置于案上的手。 我暗地一愣,耳听他低低说道:“从此时订亲到三月大婚,便不能与帝姬再见面了……”这些日子我已知他性格内敛,似此等情绪外露,十分难得。便不一时也想不起要去抖开他的手。 他抓着我的手,我们皆面带微笑,端坐着接受众仙的祝福。 一切都很美好,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变故。 接近尾声的时候,天后遣侍女过来,邀我过去赏新开的琼花。 我自然晓得,怕是有话要与我私底下说,不是为了赏什么琼花。 走至一半,一道身影却闪了出来,向我略躬身道:“恭喜帝姬觅得佳婿。” “衡清帝君。”我略感诧异,也点了点头,“我听说帝君上书,不惜心血要为我裁制一套凤凰族至宝火云金丝银缕嫁衣,十分有心。” 衡清帝君轻轻一笑,“帝姬莫怪衡清唐突冒失。我与帝姬昔日有些情谊,现今虽情况大不相同,可是帝姬能穿上我亲手裁制的嫁衣,也是我一个心愿。” 他客客气气地跟随在我后面。不过几日光景,这位仙君似乎沉静内敛了不少。 我道了一声谢,问:“帝君这也是要过去赏琼花么?”衡清帝君道:“我恰好与我姑母有些话说,帝姬请先。”我虽有些狐疑,倒也不便说什么。 瑶池僻静一角的确开了几株琼花,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天后定定站于那几株琼花前面,眼光掠过我,看到衡清帝君,脸上似乎变了变。 她道:“衡清帝君,我与帝姬刚好有些话聊聊,你且回避一下。”衡清帝君有意无意地往四周扫了一圈,平静道:“我也有些话要与姑母说一说。姑母可否先听听侄儿只话?” 我对他们姑侄之间的暗潮汹涌没半点兴趣。不经意往那几株琼花看了一眼,蓦地有种危险的感觉从心头泛起。 琼花后面,竟是一片绿竹。 我印象中的瑶池,从来没有这么一片竹子。 几乎在我感觉不对的时候,我听到了谁惊怒暴喝了一声:“东华神女,住手!”下一刻,我的身体就给狠狠推开,一道红影挡在我前面。 冲天混浊的妖气天柱一般投在红影上,汹涌的妖气似乎要毁天灭地。红影身上泛开的五色霞光只在混浊暗气中坚持了一下便溃散开来。在天后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声中身形一个重创,跌在我脚下。 这个毫不犹豫挡在我身前的男子,除了衡清帝君还有谁? 琼花后面原本一片翠竹的地方,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中握着刻满妖符的壶状物事,在衡清帝君倒下后,目露凶光地对准了我。 而我竟然在这个节骨眼的时候傻住了。 五色霞光,冲天妖气,与我脑中隐匿的一段记忆撞在一起。三百多年的记忆苏醒,如一道扭开锁扣的门,激烈地向我冲击而来。 我竟在此刻,寻着了当一重天上、那个又傻又迷糊的碧止时的感觉。 我茫然地抬起手,手指间灵光一闪,一根若实若虚的金色小线出现在尾指上,金线延伸末端联系在一名男子身上。而那男子,现在正面色大变朝我飞扑而来,奋不顾身地挡住袭向我的冲天妖气。 这名男子曾经对我说:这叫灵犀一线,只要你心中有那个人,它就永远不会消失。除非遗忘,除非死亡。 他此时正强撑在我面前,替我挡着那传言中可收万仙的上古妖物藤壶。 我心中一根激灵,脑中立即清醒过来。几乎连想也不想,我就要飞身与那男子站在一起,共同抵挡妖壶之力。可是就在我身形一动之际,另一股力量便将我卷起,轻轻一送我便在战圈之外。 在我脚一落地之时,我看到了让我惊恐的一幕。 狰狞的妖气包住了男子身上淡蓝的仙罩,妖舌一吐一收,竟将男子整个身躯吸纳入了藤壶之中。待将我一袖挥开的皇兄取出法器对准神情疯狂的女人时,已然迟了。 祗莲帝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藤壶里。 东华神女一见此景,口里快慰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哈,如此也甚好,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紧跟着她的身形一晃,身躯化为点点精魄消散开去。 她竟自毁仙元,魂消魄散。 失了操纵的藤壶咚的一声,掉在瑶池畔上。 7 我混混噩噩地抱起那只藤壶,嘶声裂肺地不知喊了多少遍“祗莲帝君”。我竟然这样伤心,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皇兄似乎看不过去了,一边给我试着泪,一边伸手尝试拿掉我死死抱在怀里的妖壶,安慰道:“你且别忙着哭,这妖壶炼化的速度还没有那么快。你将妖壶拿出来,看着聚合众仙之力,能否将它破开。” 我心中重燃了一丝希望,此时理智也回笼了,赶忙将妖壶递给皇兄。眼光往身后一搜,衡清正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旁边围着几名察看他伤势的仙君冲他摇头叹息。 衡清身影虚一阵实一阵,那是仙元即将溃散的前兆。我赶紧过去抱起他,决然道:“衡清放心,我一定令你尽快重新凝结仙元。” 他朝我勉强一笑,声音落寞,“可是重凝仙元意味着抛却前尘往事……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心里一酸,将耳朵凑近些,轻声道:“你说。” 衡清的声音很平静,他说,我其实在你第一次上火梧山时,我躲在姑母后面偷偷瞧着你,那时我便喜欢你了。 我知你很讨厌我穿红衣,可是我没办法,我原本就是一头赤凤啊! 你嫌我轻浮,可是我赠你尾翎时的心意,我是认真的。 他苦笑道:“你总是对我有成见……那日你在殿中拒绝我的求亲,我其实很不甘心。”我一腔歉疚心疼,明知衡清要的不是一声“对不起”,我却除了这声道歉,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与祗莲帝君之间的恩怨纠缠,早以分不清是谁欠了谁。但对于衡清,我却是真真切切欠了他的。 他脸上又露出我在人间第一回见他时,那种痞痞的笑容,可是他太虚弱了,显得勉强。“你当我是故意的罢,我同你说这一些,就是希望今后你有空时能想一想我。希望看在……我姑母——她只是一时糊涂,希望天帝与帝姬能网开一面。”捉着我的手紧了一紧,身躯瞬间 点点金光溃散。 一个水晶罩适时将金光罩住。收了水晶罩的太白金星叹息道:“不知得过几年才能重新凝聚仙体出来,实在可悲可叹哪!” 我抿了抿嘴,然后走近了宴席将面色发白的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一个泛着淡蓝光晕的小圆球出现在我面前。 皇兄淡然道:“这是祗莲帝君被吸入藤壶前一刻留下的封印记忆,我想他是想让你看一看。” 光球里面,有两段记忆。 头一段记忆明显的发生在很久远的时候。历完天劫的九尾天狐奄奄一息地倒在草丛里,血腥味儿引来一头虎妖的靠近。就在虎妖目露凶光、狐狸绝望地闭上眼睛之时,三道剑气划空而过,吓退了虎妖。紧跟着,一名白衣白裙、眉眼清冷的女子拨开了草丛。 我看到女子留下一株灵草后转身离去。狐狸服下灵草,静养几天后,便去寻那女子,却给冷冷斥开。他只好不动声色地潜伏在女子周围,替她赶跑了有意接近的妖物,替她摘野果,笨拙地做着饭食,托山中其他的妖给女子送了过去,而自己则躲藏在暗地里,偷偷地窥视着她…… 那女子是我。 我脑子晃然掠过模糊的记忆。 那一年,我应蛟王所托,前往东王岛助蛟后生子。其时魔族势力庞大,与魔族接壤的东王岛时常有妖魔入侵。我在东王岛一待三年,后来,蛟王蛟后将爱姣姣领至灵鹫宫饲养。 那三年时光里,的确遇过这么一头狐狸。 我原本以为他是山中化形的妖,我与山中诸多妖物为伴,倒是没有多加注意。后面不经意让我发现那头狐狸其实已经是仙身法体,但是一直装傻扮痴留在山上,刻意与我接近。此事让我大感恼怒,险些就要将他擒住了拿回三重天上治罪。 或许是基于羞耻,他连化身人形都不敢在我面前出现,便自此离开不见。我也从未将他与三重天冷冷冰冰清雅如莲的祗莲帝君联系在一起。 第二段记忆,发生在我自封仙体投于普陀岛主门下,与后来身为东华神女的竹女共同游历修行的那段时间。 恰好就在那段时间,祗莲帝君投身为凡人,下凡历劫。那年凡间爆发一场百年难见的天灾,秋冬春连旱。万里田地龟裂,河道干竭。祗莲帝君所转生的书生途经京郊通河,经历连绵旱灾的通河河水低洼,根本无法通船。书生滞留当地,眼瞅着就要误过春闱。 书生也是个不好惹的茬头,愤怒之下,竟领着附近的村民到河神庙里闹事,大骂河神渎职,连累人间滴水难寻,千里一片饿殍。刚好那时我与竹女路经此处,见状现身拦住了书生。我与东海三太子倒有些交情,便出面去恳请他帮忙。龙三太子兴云布雨,引来一角东海之水,通了京郊通河的船运,解了书生的燃眉之急。 此事对我来讲,不过举手之劳,如清风过耳,稍刻便将之忘却,没想到,书生会那样惦记着。 五年后,我与竹女在江南洞府、庭山上修炼。我临时有事下山一趟,当晚宿在山下一间客栈中。此时书生已经官拜御史,销假回家,一路游山玩水,刚好与我同一时间住入那间客栈。 我从那光球里清晰地看到,书生遇到我,与我擦身而过后顿住身形,面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晚上,他拎着一壶酒敲我的房门。我在里面没有反应。书生无意间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的我,正和衣侧身而卧,面朝里,一头披散的头发直垂到床下,女态毕露。可能我在游历间一直以男装示人,书生也未想到我会是名女子,便一下子就讲在原地,脸腾地就涨红了。 书生从此向怀揣了什么秘密,眼光闪烁。 他在集市那个胭脂水粉摊上傻立了不知多久。 摊老板给他推销了胭脂,推销了水粉。他晕着一张脸,摸摸胭脂,又摸摸水粉,嫌这个俗艳,那个轻浮。摊老板笑道:“看来公子是个十分内敛之人,看到喜欢的姑娘,太露骨的东西便不敢送了。不如你看看这把桃木梳子如何?这梳子做工精致,寓意又非常好,梳尽三千烦恼丝,送给心爱的姑娘,多合适呐。” 他抓着那把梳子,做贼似的跟在我左右,却迟迟不敢与我见面。 很快我下山所办之事都处理完毕,拧着一大包购置的东西,往山上而去。书生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面,竟一直跟到我们修炼的洞府中去。 我在我们洞府外面一连等了半个月,然而一次都没有看到我们出现。最后,他似乎是起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跑到竹女的洞府外面,请求我出来与他一见。 他错将在里面的竹女当成是我了。 起初竹女没并有理会他,书生便 外头吹起箫曲来,间或念几句酸诗。竹女免不了注意起来。我那时上山后很快入关修炼,以为竹女在我离山之时认识了什么轻狂书生,也没心思去理会。我只隐约感应到一墙之隔的竹女自箫声起的第二日,便起坐频频,无法再静心打坐修炼的模样。 第三日,书生眼见洞府里面始终没有反应,便在门口留下那柄梳子,面露失望离去。 竹女收下梳子,见书生离去,先前的犹豫不决瞬间飞入九霄云外,纵身便追了出去。 书生一见竹女追来,先是一阵狂喜,接着却是错愕。书生明白自己先前表错了情,一时间白着一张脸,打拱赔礼,向竹女索还信物。心高气傲的竹女如何忍受得了这种羞辱?便毫不留情地将书生打成重伤,愤然回了洞府。 这些事,我从前一无所知,这似乎便是竹女后来对我渐行疏远的主要原因了。直至竹女飞升上天界,估计因缘际会也认出了历完劫回到天界的祗莲帝君,一腔爱意又煎沸了起来,以至于发生了后面诸多纠葛。因爱成恨,委实可叹! 至于在我飞升后祗莲帝君又是如何认出了我,如何决定掺入凤族与皇家之间的浑水,向我求亲,个中心理历程,又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刻骨铭心。 这份刻骨铭心,伴随着我往后万余年的时间里,时刻温暖我的心。 8 瑶池惊变匆匆落幕。藤壶最终还是不能破除,好不容易想嫁了的帝姬我,最后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天后伙同东华神女,意图谋害帝姬,最终被削了后位,发放到极东的岛上幽禁去了。至于衡清,被我接到灵鹫宫上,日日亲自以仙气亲自培养,在第三个千年的时候,原本在水晶罩里缩成一团白气的衡清成功地孵化出一只秃尾赤凤,吱吱喳喳的,整日在杏林里疯跑。 而我则守着那把藤壶过活。皇兄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劝我在天界众多才俊中另选夫婿人选,一概被我拒绝。我始终相信,祗莲帝君他还在藤壶里面。 因为我手指上拴的那条灵犀一线,从来没有断过。 只要线没断,祗莲帝君终有一天会回来。 我从临三万岁时守到四万岁,从娃儿他娘守到狐帝他娘。 这些娘里我活得越发随和,天上众仙都在偷偷议论:帝姬真是越来越没有架子了。 我的寒儿天赋异禀,三百来岁的时候就提前修成了人形。到我三万五千岁的时候,他度过了第九次雷劫,终于有资格成为青丘的新一任狐帝。彼时他已经是一位风采翩翩的少年郎。眉眼清冷,声音如霜,活脱就是另一个祗莲帝君。 彼时天界出了一桩丑事。黄山眉君家的小儿子往人间游历了一回,竟与一个凡人好上了。本来这也没什么稀奇,要命的是,与他好上的凡人,是个男的。这便是凡间所说的断袖分桃了。 可怜全天下当娘的,黄山老母为此前来为儿子说情,在我灵鹫宫上哭了个把时辰,直哭得肝肠寸断,将这断袖的厉害处,给我说了个通透。只说得我在三伏天里,流了一身冷汗。 若不是黄山老母提醒,我还真没有去多想。上回寒儿给我画了一副秋杏纳凉图。他身边那名唤容晓的随侍给我一旁打着扇子,寒儿顺带把他也入画了。下回我竟瞧见剑铭朝寒儿撒娇,让寒儿也得给他画一副去。寒儿不理会他,他还生闷气了,场面实在十分肉麻。再来就是容晓这个少年,平素端茶倒水的无微不至,那时瞧着还夸他细致,如今想来,根本就是娘娘腔。我寒儿正值青春少艾,情欲懵懂未开,放任这两个隐匿祸害,我如何能放得下心? 第二日,我便借故灵鹫宫里缺人手,将这两个调到后山,看守杏林去了。 寒儿这好孩子,也没再让我这当娘的操心,直至到我四万岁的时候,传来了让我吃惊的消息。 寒儿不知怎么的,竟从凡间救来了一头妖狐。本来这事情的出发点是好的,要乐于救助仙僚同胞,平素我便是这么教他的。可是寒儿这一次救的,很不一般。 寒儿有洁癖,他休寝的洞府,除了我,至今仍未听说有哪个进过。可是寒儿不仅将他救下的狐妖迎入洞府,还同吃同睡,衣不解带地伺候。听说他还准备动用青丘只有狐帝才有资格进入的雪魄玄洞为妖狐休养元神,这一切,完全符合了红颜祸水、冲昏头脑的特征。 要命的是,寒儿救的是一头公狐狸。 凑巧这几日赤凤正在换毛,从后殿到他常活动的那片杏林一片凤毛乱飞,瞧着委实头疼。一旦侍女过去清扫,这头赤凤逮谁啄谁,十分任性。那位倒霉催的,正好由赤凤来整治一下。 当晚我遣侍女拿着我的御旨前往青丘,将那头妖狐抢了过来。侍女几乎是前脚禀报,寒儿后脚就到了。我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地与他说:“寒儿,你姣姣姐姐与一枝梅一起往东王岛驻守去了,我这灵鹫宫连个得力的都没有。你衡清叔叔你又是知晓的,他最近正在换毛,侍女又不敢近身,后殿正缺个扫地捡毛的,我瞧你救的那头狐狸,正合适。” 衡清那缕仙元所化的赤凤虽说如今灵智依旧未开,但在我的严令下,谁也不敢对他有半丝不敬。寒儿感激他替我挡下一击的恩情,一直以“衡清叔叔”称呼赤凤。 此时,寒儿端端正正坐在椅上,唇角隐隐有丝笑意。 “娘亲就没见一见这狐狸?” 我道:“我的确是准备明日见一见他,今儿却有些迟了。后殿又乱糟糟的,便先安排他去打扫了。”我堂堂帝姬,这点矜持还是要的。 寒儿面上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娘亲真的将他安顿到后殿扫地捡毛期了?” 我微笑道:“是啊。” “娘亲可知道,您这位扫地捡毛的,来历可不简单。娘亲是否有兴趣现在便随我到后殿走上一趟?” 我这寒儿,也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但只一点,想将他的“心肝宝贝”接回去,那是万万不行的。 我不动声色地满足他的要求,随他来到后殿。 外殿玉石基上没半个影子,却从里面传来鸡飞狗跳似的拍击声。按照往常的惯例,赤凤此时该伸长了脖子满屋子追着来者啄跑。近来他的遁速越发快了,只怕狐狸已经吃了些苦头。我朝阿寒瞟了一眼,果然见他平常冷静的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我撮唇低呼了一声,里面的赤凤一听到呼声,立即拍翅从殿门飞了出来,雀跃着停在我脚下。 我勉励地摸摸他的头顶,又有几片毛飘了下来。 我瞧见儿子一撩袍角冲入了殿里,不由轻哼一声。待我再抬头看时,却蓦地呆住了。 男人搭着寒儿的肩膀,从殿里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仍然苍白,面上却泛着温柔之色,在满头鸡毛中站定,迎向我的眸光。 那一刻,我竟不知道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只知道,这便是我这万余年来所做到的,最美妙的梦了。 9 祗莲帝君的回归,不能不称为奇迹。 他寥寥数语,就概括了这万余年的经历。 “还记得当初东华神女是如何得到藤壶的吗?” 我自然仍记得冥府那位倒霉催的、给东华神女下毒暗算吸入藤壶的玉蓝迦王。 “冥府每一位冥王都有一件宝物:魂灯。只不过,主魂灯在北阴酆都大帝手上,其他冥王掌握的是分魂灯。分魂灯与主魂灯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能突破空间结界的限制,挪移乾坤。我在壶底,寻到了冥王遗留的开启一半的分魂灯。估计当初玉蓝迦王便试图通过分魂灯逃离藤壶结界,可惜施法太慢,没有成功。 “凑巧,我与北阴酆都大帝交好,知道一些开启魂灯的法子。一试之下,竟然真的成功地从分魂灯传送到主魂灯。只是藤壶的炼化之力委实不寻常,我虽被传送到主魂灯的灯焰里,却已经没有能力破出灯焰。” 所谓魂灯,便是镇魂摄魄,夜日以魂魄之力长燃灯焰的法器,算得上是地狱的一宗酷刑。 万余年抽魂炼魄的煎熬……我连想象都不敢。 可是帝君三言两语,云淡风轻。 若不是恰好冥府最近有一宗大变故,北阴酆都大帝不得以动用了主魂灯,主魂灯受恶鬼反噬,自爆灯焰,释出万魂,帝君怕是永世也难逃出这修罗地狱。 北阴酆都大帝发现了帝君之后,立即遣判官前往青丘通知了寒儿,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事。 “我原想养好了仙元再来寻你,但想一想,还是先让你放心的好。”他柔软一笑,眉眼间清冷不再,“能回来真好。” 我又哭又笑,眼泪蹭了他一衫。 他回青丘雪魄玄洞里重聚仙元,这一待,又是几千年。 我守在洞口,直至第五百年的时候,心中方有了踏实感觉。 祗莲帝君真的回来了。 我很快活。 我在四万五千岁的时候,终于嫁给了祗莲帝君。 大婚之夜,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多谢你!明知我生死未卜,却一等万余年,不改初衷,这份心意……我很感动。” 我也举起杯,不嫌肉麻,深情款款地注视他。 “我也多谢你。无论是一开始的用心良苦,还是现在,能给我一次好好珍惜你的机会。” “娘子……” “夫君……” 红烛摇曳昏罗帐,肉麻过后,该就寝了。 共用一张云床,一床被子,往后或许还能多生几个寒儿一样的娃娃,真好! ————全文完———— 网络版番外-----姣姣的烦恼 我叫姣姣。 阿爹是东王岛蛟王。我们黄金蛟一族世代守卫着东王岛。倒霉催的是,东王岛与一望无垠的蛮荒接壤,那边住着的是邪恶的魔族。自盘古上神开天辟地,仙魔二族总不共戴天,魔族那边总挖空心思想侵占仙界地皮,将这天地间皓皓清气污成一团浑浊。庆幸的是,数不清的仙魔大战后,魔族没落了;可,它没落了不代表便省心了,这班妖魔像一根根搅屎棍子,战略性地东边不亮西边亮,柳暗花明又一屎棍,这边搅搅,那边拌拌,它不跟你正面冲突,光恶心你。 阿爹性格粗豪,力气奇大,相貌却生得不差。一万五千岁的时候,银蛟族公主前来提亲。阿爹那时血气方刚,天天练铁沙掌梦想将蛟族身体天生的黄金粼片突破至金钟罩无坚不摧境界,儿女情事视作等闲。前来提亲的银蛟公主候了三日未见正主儿,心中郁闷。这一日私闯了年青蛟王洞府的后园,正赤着半个身体肌肉裸/露的阿爹便教这婆娘瞧去了。 众所周知,蛟族除我们血统纯正高贵的黄金蛟,其它蛟类在情/爱方面出了名的随便,导致混种的蛟族越发的多了,银蛟黑蛟白蛟五彩斑澜蛟,这还是好的。最令人担忧的是,除了体肤,蛟族的形体也在一步步变化中,前后出现了一脚蛟三脚蛟血盆大口蛟以及变形金刚蛟。我们黄金蛟族不知从哪一辈起便有了不得与外族蛟类通婚的族训,纯正的血统才苦苦维持至今。 银蛟公主一见阿爹,那股随便劲儿立马发作了起来。可这一次她看错人勒,阿爹衣服穿得少不代表性子随便。大白天在自个儿家里惨遭调戏令他十分不快,在当时阿爹血气方刚纯爷们的脑子里,行不行拳头说了算,压根儿没有劝退这一想法。银蛟公主一句腻味儿的话还没说完呢,阿爹一个拳头已经揍了过去,生生将公主的鼻梁震断了去。可怜银蛟公主漫长的一生这心理阴影便算是落下了,给抬回去治好鼻梁后,又以泪洗脸了好些年。 这一自卫事件在银蛟族挟怨丑化,以讹传讹之下,我阿爹再无人问津。日久天长,苦守在边界的阿爹大半青春竟流水般蹉跎了去。某一日镇守在当空的阿爹活捉了两条偷溜去蛮荒玩耍的歪瓜裂枣蛟,正待严厉训斥,歪瓜和裂枣二蛟簌簌发抖,一口一句师叔祖爷爷,阿爹方愕然回首,惊觉族中与自己同龄的蛟兄蛟弟膝下的子孙早一窝一窝地下地了,而自己,竟仍旧是光棍一条。 彼时黄金蛟族为族训故,委实不好婚配。整个天界上上下下,血统纯正适龄的,竟无一个人选。唯有距东王岛四万八千里之遥的碧竹园的紫眼蛟王育有一女,天生竟有九分黄金蛟血统。阿爹当下便上门提亲了去,只是紫眼蛟王膝下便只这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再加上阿爹岁数几乎与他同龄,他如何肯允。当下以女儿尚未成年回绝了去。 阿爹也不嫌丢脸,竟一状告到天帝驾前去。怒陈天庭对守戍边界的大臣婚姻幸福的忽视,眼见黄金蛟一族就要断后,天庭如何忍心。难得的是,年青的天帝接到阿爹字字喷火的状书,十分重视。经调查了解,眼光便落到碧竹园紫眼蛟王的爱女身上了。 那便是我的阿娘了。 阿娘被迫允婚给阿爹之后,阿爹继续光棍了将近万年,才等得小妻子成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阿娘偷溜至蛮荒去,扮魔族要给阿爹来点教训,未曾想反而给阿爹来了个英雄救美,生生给镇住了。此后,对阿爹竟比养了她万余年的阿公还死心塌地,让本就苦大仇深的阿公更加愤怒了。 阿公嫁女嫁得十分不愿,对我阿爹,从来没有好面色。唯一给的一次好脸,便是阿娘产下我后,阿爹亲自至碧桃园报喜,阿公冷笑了三声。 我的出生,有些坎坷。 但凡天庭有名有姓出生的,不是天降异象便是百鸟朝凤。我上头已经有了二个哥哥,他们出生之前东王岛附近天象皆长年显现七彩祥云,颇令其他仙僚啧啧称奇。只是不知是否是阿娘仅有九分黄金蛟血统的缘故,二位兄长皆不是纯正的黄金蛟。爹娘多少有些失落,至我这一胎时,天边连朵火烧云都没有,只有魔族兴风作浪。此后提及此事每每总令我颜面无光。彼时阿爹阿娘更是不指望此胎能生出纯正的黄金蛟了。 在一次魔族侵扰之时,阿娘不慎落了单,遭到群魔围攻。奇迹便发生在这一次。在阿娘力战体力不支倒地之时,妖魔的戟斧砸向阿娘不到一寸,千钧一发,从阿娘肚子里冲出一条金黄三头的巨蛟幻影,一个盘旋轰鸣,生生挡下群魔一击。赶来救我们的阿爹,刚好看到这一幕。 三头与黄金粼片,几乎是上古蛟王的象征,几万年也难得出现一头。阿爹阿娘至此方知,孕育在肚子里的我竟是一条空前绝后万年难得一见的纯正黄金蛟,只喜得,仗也差点没心思打了。 可也是因为我在危急关头激发了本能潜力护住阿娘,伤了胎气。未出生我多出的二个头便给封印了起来。阿爹痛悔得,差点连蛟王也不想当了。此事发展至后来,连远在一重天阀的女御帝姬也惊动了。 女御帝姬何许人也,仙界仅次于天帝的存在。 我第一次见到帝姬的时候,平空一条月白清影倏忽而至。我听阿娘念叨过,她有幸见过一次帝姬出巡,八抬大轿,仙幛绰绰,前头还有四位仙婢捧篮洒花清道,给我留下无限想象。未曾想真实情况如此简单潇洒,她后头甚至还尾随着一班畏缩探头探脑挑衅的妖魔。 而后,就见得她清眸一抬,手中长剑化作三道清鸿,往东南正中三个角落分别一插,妖魔挑衅的鬼哭狼嚎立止,满世界清静了。 早有了灵智,窝在阿娘肚子里奄奄一息的我也瞪大了眼珠。 这便是一重天的传说女御帝姬,她甚至不必用半分睥睨眼神,只需往那里一站,便有与生俱来的排场。让粗犷不羁、久经血腥厮杀的阿爹也收敛了三分气势。我的崇拜之情,立即如天河泛滥。 “帝姬万里迢迢前来护我夫妻产女,我们总得有所表示。”我听到阿爹阿娘商讨。 阿娘道:“一重天什么东西没有,天帝对帝姬言听计从,溺爱非常。咱们位处蛮荒,也没什么珍贵之物,便从生活起居,投其所好便是。” 阿爹皱眉:“可是她既谢绝了咱们装饰一新的洞府,便是不喜奢华排场。天界众仙僚七嘴八舌讲了许多,竟没听说帝姬有甚么喜好,瞧这几日情形,帝姬身份尊贵,性子孤傲,独来独往,极不好亲近。” 还是阿娘细心,否决道:“这倒未必。这几天我总瞧见有只白毛皮儿狐狸躲躲闪闪在帝姬身后,帝姬分明已发现,却未加驱逐,莫不是帝姬眷养的罢?” 阿爹显然未曾注意什么白毛皮儿狐狸,只是闻言一拍大腿,面露喜色:“若帝姬爱接近此类扁毛畜牲,那是最好不过!山中别的没有,白狐狸黑狐狸赤发狐狸的,几头总有的。我这便令手下捉几头过去,给帝姬洒扫庭院!” 我的阿爹阿娘一定不知道,他们短暂的交谈给我留下了阴影。 在我们蛟族,但凡身份比较尊贵的,从来没有单独在族内修练的。我的二位兄长便分别投至北岳帝君与碧霞元君麾下修练阅历去了。我心知自己出生之后必定也将有此经历。我崇拜帝姬,早理所当然地认为今后助我修行的主人非她莫属,此时一听帝姬早有了眷养的宠兽,无异天降霹雳。 隔日,我果然注意到阿娘口中的那只白毛皮儿狐狸。 我注意到,这不仅仅是一头白毛皮儿狐狸,这分明是一头公白毛皮儿狐狸! 他窥觑帝姬的眼光,像看到肥美鲜嫩的肉串! 我在阿娘肚子里,气愤得簌簌发抖. 情势迫使我不能沉默下去了!我必需得早点从阿娘肚子里出来,纵然这使我有早产的危险,使我虚弱的身体一定更加虚弱,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定得将这头可恶的公狐狸自帝姬身边赶走! 阿爹唤来的几头灵兽中,以一只火狐狸最为出挑。我瞧它化为人形的样子,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额间一绺红毛,两只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一听底细是隔壁山头某洞洞主麾下服侍过的,因此端茶扫地甚至捏脚捶背样样难不倒他,颇为自满。阿爹阿娘很满意,我则认为帝姬不同寻常仙子,凭这狐妖那股谄媚劲儿还迷惑不了帝姬。倘若此妖能在帝姬与那公狐狸中间横插一杠,倒是美事一桩。因此也寄予重望。 阿娘又亲自挑了一头小白老虎。小白老虎往地下打了个滚,化成一名八九岁的□,头顶垂鬓,滟滟的小嘴隐约还能看到二颗尖尖的小虎牙。只是神色有些呆,落地便傻了吧即地立在那。小样儿一看就是那种刚钻出虎窝,前一刻还在汲奶,没见过世面那种。甚至我怀疑这娃缺根经,稍入神便会忘了吞口水。 帝姬僻的洞府与我们隔了一片山头。阿娘不敢唐突,候在外山放了一只飞鸟传信,半晌却没有回音,看来帝姬不在。我们又候了片刻,阿娘信步在附近转悠,我惊异地发现,不过数月光景,帝姬洞府旁边原本光秃秃的山头竟长起了一片杏林。此时正入冬,原本应是一片萧条的山上竟开了满坑满谷的花,烂漫得紧。杏枝上不仅开着花,还结着果。还有附近的桃李果树,原本几百年不曾开花一次,现今都与那杏树如出一辙,要花有花,要果有果,我都看呆了。 小白老虎一入林子,眼睛粘在果子上再也移不开,口水嘀答嘀答地流。火狐狸则左顾右盼,贼眉鼠眼。一看就知道都是穷地方出来的娃。我敢用我的四对爪子打赌,它们铁定在想晚餐的事儿。 可想而知,自几万年前天帝将这片疆土赐与黄金蛟王,从未有此奇景。 阿娘啧啧称奇,杏林间仙彰一阵吹拂,一名粉色衣裙的美人托着果盘迎面走来,笑咪咪与我阿娘行了个礼。解释道:“小仙自一重天帝姬内苑处而来。因为见这片山头荒芜,擅作主张在此处落地生根,望此地主人莫要见怪。” 阿娘赞叹道:“想来这满山的奇景,都是仙子的功劳。” 美人微笑:“桃仙李仙的确素来与我交好。这漫山的花果却是因为帝姬。”她邀请阿娘品尝鲜果,阿娘随手拿了一枚杏果递给口水流到地下的虎妖。我对那果子兴趣缺缺,除了白皮毛儿公狐狸肉,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杏仙与我阿娘寒喧:“听闻娘娘肚里头是位公主?”又道:“娘娘气色不好,需保重。”阿娘叹气,面上却十足温柔:“是。小妮子恐怕不是个省心的主儿,打从上次动了胎气,便有着急着出来的迹象。” 阿娘说着轻轻抚着肚子,我在她肚子里舒服得直眯眼,忘了去同阿娘计较为何不同意我早产。 我那点想早产的心思,很快便给无情地镇压了下去。 听说东海有一种珠,对想造反的人zhen ya 效果特别好。前不久东海老龙王的侄子金锥蛟瞧上了人间某位王公大臣之女,半夜兴风作浪到闺女房里将闺女奸|淫了一次又一次。结果人家闺女不干了,隔日人一清醒立马抹了脖子,满腹愤恨一状告到阎王殿前。若换个别的小老百姓,这事铁定就过去了。偏偏闺女他爹在人间是有功之臣,帝王将相之命,天上还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星阙与他辉映着呢。阎王不敢怠慢,这一状又告到天帝驾前。东海老龙王一听祸从自家后院起,恼得立马龙须贲张,兜里摸出传说中那粒珠,凌空那么一掷! 咱蛟族随便的蛟甚至淫乱的蛟何其多,给压成肉饼的这还是头一条。 这些,是我从七嘴八舌的仆役们口中听来的。 我在阿娘肚子里孕育了将近二千年,这类佚事,真听了不少。 这天晚上,那颗怀疑砸死过人的珠子正静静躺在桌上的盒子里。令我不解的是阿娘面上压抑不住的喜色;阿爹则感激道:“这颗定神珠是东海老龙王最心爱的宝贝,也只有帝姬才有这么大的面子将它借了来。” 帝姬仅仅微微一笑,小白老虎捧着自己两只爪子,间或舔了舔,二只大眼睛蓄着二泡傻泪,左边写着慌右边写着张,在帝姬后头阴影里缩成一团。 而那头被寄予重望的火狐狸,此刻正无耻地盘在阿娘脚下。白日里阿娘将它与小白老虎留在杏林中,没料到一个时辰不到这脓包便火烧屁股逃了回来。阿爹阿娘以为他是教帝姬赶了出来,一问却道不是,它压根连帝姬的面都未碰到。而它慌张的原因,阿爹听着都气乐了。 “帝姬的洞府周围,有股味儿——”阿爹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那厮委屈地强调:“大王,娘娘,是真的!我们狐族天生对气味特别敏感。自己中意的属地会留下特殊的气味。高阶狐仙特别是狐王等阶留下气味,等同于宣告领地所有权的意思。我今日所闻到的,分明是九尾天狐王才有的强大气息。我一个低等狐妖,可不敢闯入九尾天狐王的禁地啊!”说到这里,还没出息地簌簌发抖。 我打心底鄙视它,真的。 “九尾天狐王”一出,阿爹都动容了. 我印象中爱留气味儿的,就属天界杨姓某仙家里养的那条狗了,据说此狗拴老杨家里头还好,一旦放将出来,每到一处,大柳树边、杂草堆里,轻则小便重则拉屎,还因此得罪了不少仙僚。打从第一回听到,我便很不以为然。说话凭良心,你说这个“九尾天狐王”与老杨家那条一个货色,能好到哪去。 这只脓包狐狸既没用,阿爹便不打算将他留下,一巴掌将他扫到泥坑让他从哪来还往哪去。哪知这厮连滚带爬来到阿娘脚边,死死抱住阿娘的一条腿便不撒手,苦苦哀求,声泪俱下。 他说了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 他说:“大王,娘娘,小的若回去,定有祸事。求求你们收留我吧!呜呜呜!” 阿娘奇道:“这是为何?” 脓包嚎道:“大王娘娘有所不知,我那洞主是名道法高深的母狐,她老人家无甚爱好,唯喜猎男色。我身上沾上的九尾天狐气味,定逃不过洞主她老人家的火眼金睛,局时定会招来天大祸事呀呜呜呜!” 咦咦咦?发骚老母狐?若想个什么法子将那老骚狐狸招来,将那白皮毛儿公狐狸拿到骚狐狸洞里,帝姬她岂不就是公主我一个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