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解忧大师》作者:小霄 文案: 纪晗一觉醒来,感觉谁都欠他的 应该是有什么原因,但他想不起来 于是他开了间解忧铺,打人打鬼打神,日天日地日三界 凡人来求,贡献一缕记忆便可 鬼神来求,那就要付很多很多的酬金 微府老大:天帝,纪晗乱收费,不给就打 天帝:给吧给吧,不够的话来天上打欠条 白无常:阎王殿下,纪晗看上你最喜欢的赤名岩了 阎王:给给给,只要让他走,要什么都给 阎王:纪晗这人jian诈贪婪,你就不觉得他有点什么? 绍原沉思片刻:有点……可爱? 阎王:…… 【食用指南】 1.诙谐奇幻单元剧,众生皆萌,一吨甜,两吨慡 2.美qiáng妖孽bào力爱记账受X法宝无限三界好人缘忠犬攻 1v1 3.全文架空,世界观自定,神鬼妖jīng法宝典故,既有源自典籍,也有自己胡诌,请勿当真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甜文 慡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晗(继罕),绍原(劭塬) ┃ 配角:凤凰,哈哈 ┃ 其它: ------------ 第1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酷暑午后,空气cháo湿闷热如同一碗胶着的冻,把来往行人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裹得黏黏糊糊。挨着地铁站的十字路口正经历一场末日堵车,司机师傅们脾气爆,玩了命地溜缝儿并道,喇叭声连成片,车窗降下来,骂人的话都能说成一段rap。 没什么恶意,大家都是借着相互骂娘来抒解躁气而已。 地铁站口出来一大拨人,一股脑往十米开外另一个地下通道走去,两个身影从人群中分流出来,一个高大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身边跟着个七八岁的虎头虎脑的小子。爷俩从堵成浆糊的马路上穿到对面。男人闷头疾行,那小子腿短不给力,只好也闷头拼命倒腾,脑门上汗珠子直往下掉。 “爸,慢点儿走。” 男人大手拽上儿子,反而加快了脚步。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往深几米,身后那催命一样的jiāo通噪音才淡去,如同在闹钟上罩了一个隔音罩,蹦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了回去。 男人长吁口气,停住脚步,抬手抹了一把汗。 小男孩伸手到后面掏了掏已经快要塞进屁股缝里的裤衩,喘着气问道:“几点啊,这么热,没法喘气了。” 小孩子声音浑厚,然而在这狭窄的巷子里却传不远,出现得洪亮,消失得也猝不及防。情况有点不科学,但这爷俩呼哧带喘,没人注意到。 男人看了眼手机,“刚好未时,一天中最热的时辰。” 小男孩当即翻起了白眼,“下午两点就说下午两点,我妈没说错,你有那个什么,妄想症!” “别瞎说话。”男人抬手照自己儿子脑袋上削了一把,“尊敬一点。” 这条窄巷勉qiáng能容下两个成年男人并排站立,脚底下的路不平,烂泥拼石板拼碎沙,讲究人是绝对不会踏进来的。两侧古老的院墙散发着一股破败腐朽的味,水泥墙上刷着红色的“拆”字,但“拆”了十几年了,也没见着一个施工队的影子。这两侧的墙体不直,越往上越像炸开了似的,天空越来越窄,给站在巷子里的人一种要被压死的错觉。 当爹的咽了口吐沫,望向幽长不见底的巷子深处,低声念道:“来,儿子,你拉着点爸的手,别瞎跑。” 爷俩往巷子深处走去,在他们身后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雀。这雀是个讲究雀,跟那些土里土气的褐斑鸟不一样,它是七彩的,尾翎修长,一阵风一样嗖地一下从爷俩脑袋后头chuī过,男人眼睛一花,就看见那只配色一言难尽的杂毛雀超过自己飞前头去了。 爷俩心有灵犀地停下脚步,眼睛一花,雀没了,像是冲入了一个结界,瞬间消失。 小男孩眼睛瞪得溜圆,“哇塞”了一声,“爸!我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好东东?” “别乱说话!”男人皱眉喝斥,他把儿子安排在一边,下定决心似地从怀里掏出一封牛皮纸信封,快步往巷子深处走。走到刚才那只杂毛肥雀消失的地方,一扭头看向左手边的院墙,果然看见了传说中的那块破败的牌匾。上面的字都要长毛了,又淡又糊,勉qiáng能看出个轮廓来。 上书:头顶长草,浑身都闲 下附四个小字:有事投信 但周围并无任何能塞进去信的口子。这牌子挂在一堵实心的墙上,实得不能更实了,一脑袋顶上去能撞死人,别说门了,连个缝都没有。 就是这么一块闹着玩似的破匾,中年男竟双手合十将信封夹在掌心缝中拜了又拜,嘀咕道:“我李qiáng国今年四十有八,脑子里这点事愿意尽数奉上,求老板帮忙,求老板帮忙,求老板帮忙。重要的忙求三遍。” 他说完,把信封往那匾牌下方居中摆好,扭身埋头就走了。 …… 幽虚境外。 “老板,来信啦!” 冲入结界瞬间,七彩杂毛的长尾肥雀身形逐渐拉长,羽毛丰盈流光溢彩,双臂舒展扇动,冲入云霄旋转数圈,发出一声空灵华丽的凤凰鸣,又纵身直挺挺地冲入一栋木头小房里,顺着那屋顶开的小dòng,又变回了一只杂毛肥雀。 它落在了一个盘坐在沙发上拿手柄打游戏的年轻男子头上。 男子肤色冷白,穿着月白色的亚麻汗衫,束着古发,鬓角散落两绺绑不起来的发丝,打着绕,像是葫芦架上绕着的藤蔓。流转狭长的眼尾把本应无害的面庞染上几分妖气。他左眼下有一枚朱砂色的泪痣,眼底幽深清明,生来就蕴着些许慈悲笑意,然而他长眸微睐,眼中又浮现一抹jīng明的算计。 他的声音清冷矜贵,“凤凰,你下去,压死我了。” 头顶的肥雀啾啾啾叫了几声,扑通蹦下去,一转身,变成了一个少年。继承了凤凰雌雄莫辩喜好花哨的天性,少年五官艳丽,衣着华美,恭敬地把一封信呈上,“老板,上个苦主的感谢信。” 游戏画面激烈,纪晗错不开眼,只说了一个字,“念。” 于是凤凰清清嗓子,开始念。 “纪老板,感谢您的指点,我买了一批新jī开设分场,旧场卖鹌鹑蛋、新场卖jī蛋,收入颇丰。另:在下最难忘的记忆已经奉上,希望您认为这是一趟钱货两讫的jiāo易。” 这是上一个上门苦主。农村大户李大花家有个jī场,半年前突然有只jī开始下鹌鹑蛋,紧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整个jī场像染上瘟疫一样。 纪晗接了这个案子去现场一看,原来这李大花当初闲的蛋疼上山放jī,不小心惊动了沉睡在山底的山神。那山神是个鹌鹑jīng,天性胆小一惊一乍,受了惊后一点点魂息进入一只母jī体内,母jī回去后又跟别的jī瞎搞,最后大家全都中了“毒”。 纪晗给李大花的建议是,jī已成鹌鹑,鹌鹑蛋比jī蛋贵,不如顺水推舟。如果有心,就去拜拜山神,毕竟jī能活七八年,而鹌鹑寿命只有两年,拜拜那只鹌鹑jīng,让老场里的“jī”多活几年。 话说世界发展到今天,基本已经是人类主导了,至少在人类眼里是这样。天界和地府各自快活,也无意一争短长。只是世间奇异jīng怪之事永不会消,于是天界在人间设立了“微府”,帮着人们处理一些跟仙、神、妖jīng相关的事。地府也在人间设立了“幽府”,法办人间鬼事。 原本也算制度完善,但乌烟瘴气的事太多了,那些幽微二府管不明白、没空管的,就统统都求到纪晗这里来。纪晗这家幽虚境外的解忧铺,坐破三界一切玄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纪老板是天地间最jīng明的商人,但他不漫天要钱,只要求苦主跟他分享一个记忆。 他的鸟是几十年前犯了错的一只小凤凰,偷了天界辛苦编织的彩云做衣裳,要被天界打入畜生道。纪晗那时候刚好觉得自己跟不上人类的时尚,想着凤凰一天天花枝招展的挺有眼光,留在身边当个打点行头的也不错,于是就开口管天界把小凤凰要来了。 只不过后来他发现,人类的审美在花里胡哨阶段只停留了几年,就迅速追捧起所谓的简约性冷淡高bī格,因此这鸟也就只能给他当个信鸽使,对他的打扮没什么话语权了。 除了这只凤凰,纪晗手下还有只狗子。打从纪晗当年一觉醒来,这狗子就陪在他身边,赶也赶不走,脾气好又能gān,纪晗就把它留了。这狗看不出品种,不会化人形,纪晗也看不破它的命格,一手抓着狗子一手打开人间界的度娘对比了半天,隐约觉得是只二哈,于是纪晗就给它起了个名,叫哈哈。 凤凰念完了这封感谢信,问道:“老板,李大花付给您的是什么记忆啊?能算得上钱货两讫吗?” 纪晗打完手头这盘游戏,打了个哈欠,“算吧。他小时候第一次被他爹带去看jī场,一直以为自家是村里小透明的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大户人家,幼小的心灵十分满足。” “……”凤凰瘪了瘪嘴,“小学生日记吧,这也算钱货两讫?” 纪晗黑亮的眼仁一转,jīng明毕现,“故事是个水故事,但我收了这个故事后心神竟有波动,这就很难得了。说来他求我的事也就芝麻点大,所以也算钱货两讫。” 凤凰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木屋外头突然一阵风动,窗外种着葫芦的葫芦架一阵抖动,有人来了。 于是纪老板有风度地把盘在沙发上的腿放下,单手托腮拄在沙发靠背上,一脸天真地看着进到屋子里来的客人。 来人男,一身黑西装,脸色苍白,眉宇间有些戾气。这人正是幽府的老大,阎王的亲信。为了淡化鬼界在人间的存在感,幽府的办事宗旨是“使人信其无”,所以这个大佬给自己起了个人名叫穆有归,人间无鬼的意思。 这人上门,一准又是幽府碰上处理不明白的棘手事,求到纪晗这来了。 穆有归一进来,先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两句,而后才打开公文包,抽出一封牛皮纸信封。凤凰眼尖,聒噪地说道:“这不是刚才那对二百五父子放在门外的求贴吗?信封太土了,我们老板不收的。” 穆有归神色严肃,“确实是这封信。幽府最近遇到一件棘手事,我来找纪老板求助,来的路上竟然碰到这件棘手事的苦主了,所以把他的求贴也一并带来,纪老板要不要看看?” 纪晗想了想,把信拆了。 ——小人李qiáng国,四十有八,与妻结婚二十八年,头二十年始终无法有子,八年前妻子突然怀孕,诞下宝贝儿子。原本是喜事,可自从生下小儿,我夜夜鬼缠身无法安眠。妻子儿子都说我有妄想症,我求遍大师皆无所用。偶听幽虚外巷有高人解忧铺,于是携诚意递上求贴。望纪老板出山,小人四十八年记忆愿悉数奉上。李qiáng国亲笔。 ------------ 第2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纪晗把信随手一丢,抬眼看着穆有归,“地府小鬼捉弄人,你们处理不了吗?” 穆有归冷汗涟涟,点头哈腰地说道:“我亲自查看过,李qiáng国周身与卧室皆无鬼气,可他每逢夜间惊恐悚然,不似作假。这事虽小,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已经传到阎王老大耳朵里了,再不解决掉,我今年的KPI是没得救了,求求纪老板替幽府下场吧。” 纪晗喝了口水,喔了一声。 穆有归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亮出底牌,“既然这事是苦主和幽府两头求您,好处的话,您从苦主那里收一份,幽府这头自然也会付一份,您看怎么样?” 纪晗闻言眼睛一亮,从背后变出一个大葫芦来。这葫芦通体青白,有如玉铸,有成年男子上半身那么大,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账。想来纪晗大梦醒来不过数十年而已,记的账倒是笔笔条条,繁而有序。 木屋里安静了片刻,穆有归神色复杂,旁边的凤凰则一脸仰慕,俩人一起看着纪晗在葫芦上又记了两笔,而后把葫芦往身后一变,满目欣然地笑道:“暂时成jiāo了,要不要抬价,等我去李qiáng国家看看再说。” 穆有归听了这话下意识脑壳痛,他抬手按了按太阳xué,说道:“这案子现在被阎王老大看着,我实在是急,所以还请了另一位大佬。你们二人联手,肯定费不了您多大力气。” 正起身往外走的纪晗闻言回过头,有些不满地说道:“幽府现在穷成这样了吗,怕我抬价?” “不不不。”穆有归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脑门,说道:“您确实能打,但这事的棘手之处在于找不到那个作乱者。我请的这位高人身怀珍宝无数,也许会有让那东西显形的法子。等那东西显形,您再下场不迟。” “珍宝无数?”纪晗挑挑眉,转而又笑了,眼中jīng光毕显,“我天天窝在这幽虚境外的一亩三分地打游戏,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既然是个有钱人,那得发展来做做朋友。” 穆有归没接话茬,等纪晗转过身去往外走,他才嫌弃地撇了下嘴。 纪晗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的人什么表情。说来天界地府都对他点头哈腰,那是因为他天生就有日天日地的能耐,这群人平日里捧着他求着他,但也在背后讲他矫情又抠门,如无万分紧要事,也自然不会来求。 这些背后的头头道道他心里很清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些矛盾,只好把自己出山的价格一抬再抬,报复那些背后讲他的小人。 李qiáng国住在十八环开外的普通居民楼里,顶楼,无电梯。上楼的这会功夫,纪晗又给幽府多记了一笔膝盖折损费。 房子不大,但结构复杂,六七十平愣是做出了三居两卫一厅,每间卧室都小得可以。最惨的是平时闲置的客房,摆了一张chuáng,人进去就挤在chuáng和墙中间,得侧着身子才能站稳。 这家里到处都堆着生活杂物,清高的凤凰站在客厅不愿意进来,只有狗子跟着纪晗里里外外走了一圈。这会李qiáng国的媳妇带儿子去上画画班了,就只有李qiáng国一个人在家。男人有些拘谨地站在狭小的客厅,等纪晗出来了,先是涨红脸夸奖了一番纪老板的颜值,而后才哆哆嗦嗦地问,“老板,有什么吗?” 纪晗踏入人间界就自动变成了正常的短发,穿着一身亚麻质地的汗衫和裤子,很佛系。他摇摇头说道:“你家烟火气太足了,你儿子应该是个有福的命,你们两股阳刚气镇宅,除非惹了鬼神,不然这屋里不大可能进来什么东西。” 李qiáng国闻言松了口气,转瞬又愁起来,坐进皮面开裂的沙发里唉声叹气,“那可怎么办,我夜夜睡不着,吓得魂不守舍,再这样下去我命都要jiāo代喽。” 纪晗没说话,他站在原地打量着沙发里的男人。 四十八岁的年纪,秃顶,高大但有些驼背。他在家穿着身土橘色家居服,跟北方硬汉的气质格格不入。 纪晗抬腕看了眼手表,晚上七点钟了,穆有归说的那位大佬就是七点左右到。 他手腕还没放下,门就被敲响了。 李qiáng国站起来,“老板您先坐下喝口茶,我去看看是谁。” 于是纪晗就不客气地坐下了,即使是旧得掉渣的沙发,他也依旧坐出了一股子莲花宝座的架势。外面开门,身边安静的狗子突然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方向。 “你怎么了?”纪晗拍拍它的头,低眸笑问,“幽府到底请了什么大佬来,能入你的眼。” 这狗虽然不能化形,但骄傲得很,除了纪晗谁的帐都不买,就连凤凰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像今天这样听见声音就自觉看过去,还是头一遭。 李qiáng国迎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浅灰色衬衫深色长裤,剪裁妥帖,材质上乘,根据纪晗对人间界审美的粗浅了解,算是有点品味。男人刀锋眉浓墨眼,面部线条英气硬朗,自带一身正气,跟纪老板这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矜贵的矫情鬼不是一路货色。 纪晗只一打眼,就想明白了这人为什么身怀珍宝无数。 这人跟他一样,生来即化人,看不出原身究竟是神是鬼是jīng是怪。但他有一身功德,命盘里有金龙祥瑞,亦有凤凰彩霞,有太阳烛照的灼热,也生着太yīn幽荧的平和,大到远古大shòu,小到草木虫蛇,无论是凶是吉,都曾给他分过功德。不仅天地通吃,而且是大小通吃、黑白通吃,简直就是三界里一朵神见神爱、鬼见鬼喜、人见了也想要亲一口的jiāo际花。 纪晗眼睛亮了,“这位朋友一表人才,敢问姓名?” 男人看着纪晗愣了一愣,眉宇间的硬朗严肃消失了多半,友好地伸出手,“纪老板,我叫绍原。” 凤凰在旁边斜着眼睛偷偷瞟,他肯赌十包练实,纪晗不会握手。但他赌错了,那个男人伸手等待了也就两秒钟,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又突然缩回了手,很自如地弯腰摸了一把蹲在纪晗身边的狗,笑道:“它很漂亮。” 也是怪了,狗子竟然没把他的手咬掉。 纪晗瞥眼,“这是我的狗,是只哈士奇。” “狗?”绍原顿了顿,看着狗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但他掩饰得好,转瞬又挪开视线,看向李qiáng国,拾起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 “您好,我是纪老板请来的帮手,我叫绍原。李先生,您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有所了解,不如您坐下来跟我们好好聊聊,说一些细节。” 李qiáng国又在茶几上添了一杯茶,请二位大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把苦楚倾数道来。 “这八年来我陆陆续续请了各路神通,被坑了不少钱,也碰上过几个真正的高人,但都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可我每天晚上都有如被鬼缠身,我媳妇说我在chuáng上睡得很正常,但我梦里却真的如同被鬼扼喉,难以挣脱。” 凤凰开口道:“鬼压chuáng吧。压chuáng鬼通常来得快去得快,看你好欺负的话,第二天晚上还来。你白天请高人来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李qiáng国摇摇头,惨兮兮地说道:“我请过各种高人在我家过夜,也没看出什么。而且还遇到过神棍骗子,没有本事不说,还试图拐我媳妇,被我拿擀面杖打了出去。” 纪晗开口,“哈哈。” 李qiáng国一口气在胸口梗住,脸憋红了,“纪老板,在下说的是心酸事,您怎么能当着我面取笑呢?” 纪晗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在叫我的狗。” 众人沉默,纪晗低头看着身边的狗子,拍拍它的头,温柔说道:“哈哈,你去闻闻这家伙,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哈哈神色有些恹恹,明显不愿意做这差事,但它向来听纪晗的话,也只能慢慢吞吞地站起来朝李qiáng国走去。纪晗头一偏,发现绍原看着哈哈背影的眼神有些悲悯。 他挑眉问道:“你这眼神是想表达什么?” 绍原想了想,问道:“你给它取的名字,草率了些。” 纪晗理所当然地说道:“它看不出命格,长相像是一只哈士奇,不叫哈哈叫什么?” 绍原垂眼静默两秒,低声道:“既然看不出命格所属,为什么断言它是条狗呢?你看,它不愿意闻东西,也不像狗一样咧着嘴吐舌头,我觉得它未必是狗。” 旁边的凤凰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偷偷瞟自己老板的神色,果然见纪晗表情有些烦,很不客气地揉了揉耳朵,扭头对他说道:“给幽府再记上一笔,那个什么,耳根子清净费。” 绍原,“……” 男人脾气好,听出纪晗话里有话也没发怒,转头朝狗子看去。狗子绕着李qiáng国的凳子走了两圈,冲主人摇了摇头。 李qiáng国脸彻底垮了,“这要如何是好,天又黑了,我……”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扭头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天空,喉结一动一动,眼中是货真价实的恐惧。 八年来,这个男人夜夜被“鬼”缠身,无人相信,拜神拜佛拜鬼都无计可施。这案子说起来滑稽荒唐,但苦主本人已经苦不堪言,几乎要崩溃。 绍原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而后说道:“今晚我和纪老板都留下,你照常睡觉,我有一个法宝,待你入睡之后,我可以用那法宝看清楚缠住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到时候再请纪老板出手捉拿。” 绍原回过头来看着纪晗,“纪老板,可以吗?” 纪晗眼睛盯在男人的裤兜上,刚才没发现,这裤子看起来平常,但裤兜里却有一方结界,结界里面是什么看不见,想来装着无穷的宝物。 于是纪晗笑了,充满激情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缩成钥匙链那么大小的葫芦,在掌心里搓了搓,点头道:“当然可以。” ------------ 第3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纪晗一行进了那间狭小的客房安顿,三个人坐在chuáng上,哈哈努力收了收腹,挤在chuáng跟墙之间的缝隙里勉qiáng呆着。纪晗心疼狗,便让狗上chuáng一起趴着,一回头,却见绍原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男人开口问道:“你很喜欢你这宠物?” 纪晗神色有些不耐烦,“宠物宠物叫个没完,承认它是条狗这么难?” 凤凰说道:“这位绍先生,虽然您浑身功德,但最好还是别惹我们老板发火,我们老板真发起火来可是很可怕的。”他说着,想起了早几年犯错被纪晗逮住胖揍拔毛的过往,狠狠打了个哆嗦,吓得差点没现了鸟型。 绍原看着纪晗笑,“好,你说它是狗那就是狗罢。初次见面多有得罪,在下送个礼物给纪老板赔罪,如何?” 一听礼物二字,纪晗来了兴致,眉头一挑又压抑下激动的情绪,斜眼瞅着男人那方裤兜:“什么礼物啊?” 绍原笑笑,“就是个小玩意,博纪老板一笑罢了。” 他说着,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摸了摸,半天后摸了一个游戏手柄出来。 纪晗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人间货?” 凤凰嘁了一声,“恕小鸟直言,幽微二府每年孝敬我们幽微境外的三界钱币数不胜数,这种东西还是别拿出来现眼了。” 绍原摇摇头,“这是光yīn仙子送给在下的。前两年光yīn仙子沉迷打游戏,但苦于手速太慢,于是就炼化了这个游戏手柄,这东西能让时间回滞半秒,是个抢人头的利器。只是后来仙子沉迷游戏耽误了正事,被仙君罚了,在下刚好去仙君府上喝茶,就随手收了这个小礼物。” 凤凰顿时没了声,这礼物不仅出自仙官之手,还戳中了他老板的癖好。幽虚境外跟人间界以结界相隔,网速一直不大好,老板打游戏总卡,有时候气得能掀了外头的葫芦架。 他一瞥眼,果然见纪晗眉开眼笑地收了礼物,还夸了一通绍原善解人意。凤凰看绍原瞅自己老板那个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妥,于是偷偷掏出手机给自己在幽府老大身边办事的朋友鬼白白发短信。 【凤凰:白白,你认识幽府请来的绍先生吗?】 鬼白白秒回了美丽的小伙伴的消息。 【鬼白白:凤凰!你好久不联系我了哇,前两天鬼黑黑还念叨呢。绍先生三界谁不认识?他跟幽府合作过几次,我们都很熟了。】 凤凰瞥了一眼jiāo谈中的自家老板跟绍原,闷头继续对话。 【凤凰:这个人是不是有好多宝物啊?】 【鬼白白:嗯哼,数不胜数哦。】 【凤凰:逢人就喜欢送礼?】 【鬼白白:不是呀,众所周知,绍先生广结善缘,愿意用法宝帮大家的忙,从不看人下菜碟。但他最多只是借给别人用,法宝无论大小,都是修来的功德,轻易不能给出去。】 凤凰美丽的脸对着手机扭曲起来。 另一头,二位大佬还在聊天。 纪晗捏咕着那个游戏手柄,问道:“你觉得李qiáng国是怎么回事?” 绍原摇头,“万变万宗都要对症下药,没摸清症结所在,说什么都是妄言。” 纪晗说道:“理是这个理,但我看李qiáng国这人本身也有点毛病。” “怎么讲?” 纪晗正要说话,屋子外头房门一响,有人回来了。李qiáng国的媳妇刚陪儿子下课,安静的房子里一下子充斥着小男孩的叽叽嘎嘎和女人的吆喝,李qiáng国出去迎接妻儿,一家三口闹吵得不行。 纪晗挑眉说道:“怎么讲,你观察观察就知道了。” 李qiáng国的媳妇是个个体经营户,卖点睡衣睡裤背心袜子,铺子就在一条街外,二十多年的老店,就算一直没扩张,但口碑和回头客都不缺。自从两口子有了个大胖小子,女的就雇了个人看着店,自己一颗心几乎都扑在了儿子身上。 纪晗站在门口,悠然自得地听三口人唠家常。 “爸,刘小胖他爸给他买了台无人机!” 小男孩的嗓门洪亮得不像话,李qiáng国的声音就小了很多,“那爸也给你买。那玩意多少钱?” “不知道,刘小胖说好几万,chuī牛呢,等我买个更好的。” 纪晗把门拉开一道缝,这道缝里刚好能看见穿着土橘色睡衣的李qiáng国,哈腰捡起被儿子丢下的画板,扭过身看向自己媳妇,“今天他课上的怎么样?” 绍原从背后过来,纪晗把门缝又咧大了一点,让李qiáng国的媳妇也入了框。 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脸上化了淡妆。 “挺好,老师说他勾边上色都快,水彩笔下个月就不用了,学素描。” 李qiáng国闻言松了口气,“这两天店里生意怎么样?” “挺好。你少操心吧,你就把工作做明白,跟同事关系搞好。”女的说着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的房门原本有条缝,又从里面慢悠悠地关上了,她皱眉,“家里来人了?” 胖小子抱着画画的家伙事回自己房间,李qiáng国有些纠结地低声跟媳妇说了两句。 “什么?又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纪晗很有先见之明地退开两步,李qiáng国媳妇怒气冲冲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还悠闲地搓了搓手心的葫芦。 女人眼睛一立,没好气地问道:“大师们又是打哪来啊,收了多少预付金了?我们家没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三位这就回去吧。” 她说着像是怕纪晗等人不甘心,又说道:“预付金不用退了,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你们也别再接了。” 绍原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这不是生意,李先生现在身处困境,需要帮助。” 纪晗却笑得喜气洋洋的,“预付金还没给呢,你们要是不做这桩买卖了,那让你老公把答应好的酬劳给我,我立刻就走。” 男人回头看纪晗,眼神中有些许不赞同。纪晗可不当回事,他跳上chuáng盘腿一坐,小葫芦在手心里搓了搓,顷刻间变成一只半人身那么高的大葫芦,纪老板纤细的胳膊抱着都有点费劲。 女人眼睛直了,只见纪晗不知从哪又摸出一块小刀片,开始在葫芦上游刃有余地篆刻起来。 一边念念有词,“你男人因为夜夜受恐而找我,你又因为看不起我而赶我,不如这样,让你男人支付给我一个与恐惧有关的记忆,算是结了我的下场费。反正我刚才旁观下来嘛,你男人惧内,惧子,惧同事,你再看看他从头到脚,缺夫纲,缺胆子,缺钱,就是不缺这二两惧怕。” 李qiáng国不敢说别的,只能揪着自己媳妇的衣服嘀咕道:“秋华,你别生气,这个人是真正的大师,让他们晚上留下来看看我到底什么毛病。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还是不行,那我以后就再也不说这事。” 女人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葫芦,心里琢磨着这小年轻一下子变出来个葫芦,说不定真是个高人。但看他那狡猾jian诈的嘴脸,估计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惹恼他保不齐会捅出什么幺蛾子。 绍原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说道:“其实二位无需做什么,我这里有一个气球,让李先生亲自chuī成脑袋那么大,睡前摆在枕头边上。这气球下面的绳子牵到我们这屋,等那东西来了,无论是神是鬼,施了什么障眼法,它都可破。” 这说法挺新鲜,纪晗眼珠子盯着男人从裤兜里扯出来的东西。一个瘪乎乎的气球,底下绑着一根绳,邋里邋遢,完全没有一点仙气儿。男人回过头就看见纪晗用看破一切的眼神瞅着自己,笑了笑,又从兜里掏出一盒口香糖,抽出一片递给李qiáng国,说道:“chuī这口气千万不能紧张,您嚼个口香糖放松一下,chuī了气球就回去睡吧。” “哎呦,谢谢您了,您太周到了。” 李qiáng国手抖着拆开口香糖猛嚼,深呼吸两口,而后一鼓作气把气球chuī得跟他脑袋那么大,一分不差,掐住气球尾巴紧张兮兮地问道:“二位老板,这样可以吗?” 纪晗懒得说话,绍原扯着绳子这一头,“可以了,二位回去如常休息吧。” 纪晗端坐在chuáng上瞅着两口子推推搡搡地回屋去,砸吧砸吧嘴,“街边上一毛钱的气球你也好意思拿出来骗人,那口香糖什么来头?” 绍原谦逊地笑笑,“银镜仙君做的小玩意,能破一切障法。但我不能说实话,这李太太爱起疑,知道猫腻在口香糖里,该不让李先生嚼了。” 纪晗心想这家伙确实是个八面玲珑的主,他眼珠子一转,看着男人还没来得及揣回去的口香糖,漫不经心地问道:“这玩意什么味,好吃吗?”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问好吃吗,往往就不是问这么简单了。凤凰心想,老板想昧下人家的宝物,却找了这么不要脸的借口,三界之外的人哪爱嚼什么口香糖,啊呸。 可他屏息看着二人,原以为绍原会一口回绝,然后却只见其舒眉道:“我不知道,纪老板不妨帮我尝尝,这东西闲着没事嚼也能让人耳听目明。” 纪晗闻言嘿嘿一笑,开开心心地把剩下的口香糖接过来,按在自己那葫芦口,顷刻间就塞了进去。他摸摸葫芦又把它收回钥匙链大小,攥在手心里,满足地感慨道:“穆有归那小人竟然认识了你这种君子,真是走了大运。” 入夜,狭小的客房空间里,凤凰化成雀形趴在哈哈身上睡觉。哈哈也困了,有些不耐烦地把那只杂毛肥雀从脑袋上扒拉下去,眯着眼睛看了眼盘坐在chuáng上打游戏的主人,偏过头去接着睡。 纪晗盯着手机屏幕,问道:“你看我gān什么?” 绍原说,“这屋里动弹的只有你。” “唔。” 赢掉一盘游戏,纪老板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看了眼墙上的表。 凌晨两点了,正是李qiáng国说自己每夜受锢于玄物的时辰,可牵在绍原手里的棉线纹丝不动。纪晗眼角一垂,“你这口香糖不会是过期的吧?” “不会。”绍原捏了捏那条棉线,“我们去看看苦主。” 公寓里一片寂静,纪晗跟绍原并肩走在前面,听到动静的狗子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纪晗轻轻推开主卧的门一看,只见chuáng上的男人眉头紧皱,虽身形一动不动,但肢体僵硬,神识晃动。 而放在他枕边的气球却毫无声响,仿佛那男人不过只是在遭遇一场常人的梦魇罢了。 绍原皱眉低声道:“好怪。” 他正要说什么,却见方才还云淡风轻的纪晗眉头突然一跳,说道:“不对劲。”而后竟转身就走。他穿过客厅,朝着次卧径直走去。 次卧住着的是那个声音洪亮的小子,这夫妻俩他们都见过了,唯独没见过这个一回家就进了自己房间的小男孩。 ------------ 第4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纪晗站定在门口顿了一顿,葫芦在掌心缓缓转动,门里面似乎散发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有玉石的清坚,还掺着些受cháo树皮的霉腐。他缓缓推开房门,这间卧室摆放拥挤,正对门口的小chuáng上就是今天一直没见着面的那个宝贝小子。 小子今年八岁,在chuáng上睡得完全放飞自我,被子乱七八糟踢在脚底下,小背心撩起来,肚皮圆滚滚的。 绍原走近,眉心一蹙,低声道:“这是什么命格?” 纪晗笑了。 “难怪幽府来了十趟八趟也抓不住什么,这哪里是鬼,看这shòu里shòu气的,原来是只远古的小羊。这小东西竟然还没死绝,魂丝儿堕入轮回转入人胎。真要排排辈分,怕不是幽府那群傻瓜蛋的祖宗爷,阎王见了也得弯弯腰。” 凤凰神色了然,低声道:“是猼訑。” 绍原沉吟道:“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状如羊。纪老板,你似乎很喜欢因为一个东西长得像什么就给人家下定义。这远古妖shòu,长了对角罢了,就被你叫成小羊。” 纪晗笑吟吟的,“一般人肯定要问我怎么识出猼訑,你倒是见怪不怪,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人才。” 旁边的凤凰心道,老板为了跟这个有钱人套磁也是很努力了。 纪晗玩笑罢,让二人后退一步,摊开左手掌心现出自己的葫芦。那葫芦如透光的玉,在黑暗中透着莹润的光芒,在掌心飞快旋动。纪晗嘴角衔着一抹若即若无的笑意,待那葫芦里发出铮铮的声响,他右手抓住葫芦的尖头,向空中左右一抡,矜贵的声音煞有其事地念道:“文始三皇如律令,给我现!” 旁边的绍原心头一抖,他刚才一个走神,差点听成“给我钱”。想想纪老板今天盯着他裤兜那个眼神,这三个字他也未必说不出来。 房间里漆黑静谧,小子还在安睡,仿佛外界发生的什么都与他无关。然而伴随着纪晗那一声落,屋里那股子猼訑故乡基山上遍地的玉石和怪木味消失无踪,室内盈盈皆是葫芦的清香。 小子头顶上恍恍惚惚出了个影,影里就是千万年前就早该绝迹沉睡了的上古妖shòu,猼訑。那道虚幻的影一闪而逝,消逝前,影子里的猼訑还忸忸怩怩地转过头来娇嗔地瞪了纪晗一眼。只是这家伙眼睛长在背上,硕大一片,这一眼含羞带怯地瞪下去,深更半夜的十分惊悚。 纪晗摇摇头,劝道:“你睡得寂寞想出来看看倒是无妨,但你该好好投胎,闭着眼睛瞎投一气,打乱了这一家人的命和场。这小子托你庇护,福大命大无所畏惧。殊不知子债父偿,儿子倒是无法无天了,当爹的天天吓得被窝里哆哆嗦嗦。” 凤凰听得发懵,捅捅旁边的绍原,“老板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绍原往旁边挪动了一下,面色平静地解释道:“猼訑七情六欲中唯独少了惧,生性勇敢果决。这小子继承了猼訑这点好处,他爹就得替他还回来。李qiáng国生活里那点糟心事和糟心的人际关系,正常人咬咬牙挺挺也就过去了,偏生他夜复一夜惊恐惶然,其实就是在替儿子无功受禄在打补偿罢了。” 凤凰愣了愣,一愣绍先生竟然如此渊学,知道的比自己这个凤凰还多,二愣这事棘手,听起来李qiáng国恐惧病的根源在儿子身上,难不成要杀了小子才能让老子回归正常? 他不由得看向自家老板,想听听老板什么意思,却见纪晗一脸的漫不经心,对着那妖shòu已经散去的地方嘀咕道:“我不管,你得给孩子他爸留块皮,要不然可别怪我一葫芦下去打得你九根尾巴一根接一根劈叉,我说到做到,你要是不信,翻翻天地浩史,被我打哭的神鬼妖shòu比比皆是。你这一头小羊,烤了吃我都嫌膻。” 小子头顶又晃出个影,模模糊糊,闪闪烁烁,像是在打着哆嗦。那影子片刻后消失了,沉睡中的小子突然翻了个身,嘟囔几句,枕头另一侧原本枕着的地方多了一撮头发。 凤凰的小眼神有点迷离,“这又是什么东东?” 绍原说,“佩之不畏。相传把猼訑的皮毛穿在身上,就可以打消积压的恐惧。” 三人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和脚步声,女人被吵醒,又叫醒了自己男人,一起出来探个究竟。只见黑灯瞎火,三个人影挤在他们儿子房门口,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gān好事的。 女人开了客厅灯,眼中直冒火,“你们gān什么呢?” 纪晗从小男孩枕头旁边拾起那散落的头发,看着像人的头发,然而捧到鼻前一嗅,果有玉石和腐木混合的味道。他笑了笑,从葫芦里扯出一张膏药,把那撮头发慢条斯理地粘在膏药上,而后冲满头大汗的李qiáng国招手。 “过来。” 李qiáng国问道:“纪老板,这是什么?” “我把折磨你那东西打成了浆糊,你把这贴膏药贴在后心上,每过个七日拿下来看一眼,等哪天这里面粘着的头发丝都没了,你就可以把它扔了。有它罩你,你的困扰再不会有。” 李qiáng国听后愣了好半天。他刚才睡梦中又被那恐惧缠身,被妻子摇醒时看着漆黑的房间和妻子bào躁的面孔,心里的绝望已近空dòng。可纪晗三言两语,好像就把这事解决了一样。他看着手里那块膏药,半晌后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就成了?” “成了啊。”纪晗打了个哈欠,“明天晚上就好,立竿见影。你若不信,可以后天再把记忆支付给我。我困得要死,回去睡了。” “哦。”李qiáng国呆呆地答应道。 两口子眼睁睁看着三人一狗动身离开,妻子突然想起什么,叫道:“不对,你们来我儿子房间gān什么?你们对他gān了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纪晗闻言止住脚步,回过头冲她朗朗一笑,“别紧张,我是看你儿子虎头虎脑的挺可爱罢了。你放心,你儿子命很好,好好养儿子吧。” 本来要发难的女人突然被夸了儿子,竟然也说不出什么,放任纪晗等人离开。纪晗走到门口,正要下楼,突然又听屋里传来一声男人颤抖带着哭腔的长喝,“纪老板如果神通显灵,小人一辈子为您供奉!” 房门关上了,哭天抢地的声音也被阻隔在了里面。纪晗伸了个懒腰,嘟囔道:“这些凡人啊脑子里就像长了蛆一样,还给我供奉,我是死了吗?欺负我脾气好,张口闭口就知道咒我……” 绍原在旁边笑吟吟的,“纪老板觉得自己脾气好?” 纪晗一节台阶下到一半,又把脚收回来,扭头梗着脖子看站在他两个台阶上面的绍原,“我脾气不好吗?” 绍原笑得眉间眼底全是和气,真诚地说道:“纪老板不仅脾气好,而且相貌俊秀,身手了得,还别有一番机灵的气质。” 纪晗余光里扫到自家凤凰想吐的表情,哼了一声,晃晃脖子转回身接着下楼,“算你救场及时,没被我揍过的人里,你算第一识时务的。” 绍原仿佛听不出来威胁,依旧笑吟吟回答,“多谢纪老板夸奖。” 自此一别,各自回府。 第三天一大早,纪晗正一边抱着葫芦喝酒一边玩着游戏,家里那聒噪的杂毛肥雀就叽哩喳拉地飞了进来,化回凤凰扇动羽翼在空中一抖,各种宝物跟货币就顺着房顶那个窟窿眼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金银铜纸,全都在纪晗坐着的那沙发后面堆成小山,差点把哈哈给埋了。 凤凰又化为人回到屋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这些都是幽府给您结算的酬金,下场费、膝盖劳损费、耳根子清净费,哦,还有您自费出的那张人间破膏药的钱,一并缴清。” 纪晗眼皮都没抬一下,“你看着他们点钱吗?” “看着呢,钱货两讫,请您放心。对了,李qiáng国的感谢信也到了,我念您听听?” 纪晗笑了笑。他昨儿夜里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就收到了李qiáng国付过来的记忆。这人是个老实人,没有随便拿满脑子都是的恐惧糊弄了事,反而分享了一个对他而言很珍贵的美好回忆。 那是八年前他媳妇给他生下儿子的那天。二十年来以为自己注定无后的男人看着襁褓里的胖小子,那小子脸又黑又皱丑成一坨屎粑粑,可男人把他举高高,逆着阳光,喜极而泣。父子之情可牵动天地。那是李qiáng国一生中最快乐的记忆,虽然纪晗见多识广,也被梦中的真挚打动得有些鼻酸。 他回过神来,举起葫芦啜了一口酒,依旧如往日般不在意地眯着眼睛说道:“念吧。” 凤凰念道:“纪老板,小人怪病业已大好。珍贵记忆已经奉上,钱货两讫的同时,小人不忘感谢您的点化。您言之有理,小人惧内、惧子、惧友、惧伍,此番破解如遭大梦初醒,从此天高海阔,问心自如。愿纪老板一切安好,生意兴隆。” 凤凰念完砸吧砸吧嘴,“这人挺有文化,说话也文绉绉的。” 纪晗好像已经困得快睡着了,鼻子里哼了两声。凤凰正想要把这封信丢进早就塞爆了的抽屉里去,却突然又听沙发上一阵动静,昏昏欲睡的自家老板突然一个鲤鱼打挺,jīng神了过来,眼底绽放出熟悉的jīng光。 凤凰下意识就是个哆嗦,“怎么了?” 纪晗来了劲,掏出葫芦,顺着上面码着的一排排的小字捋了半天,摇头笑道:“妙啊,真是妙啊——我这才想起来,这猼訑一事虽是幽府找我,但猼訑本羊乃是上古妖shòu,理应归微府管。如此说来,这笔买卖还不算钱货两讫,微府欠我的。” 凤凰沉默了半天,掏掏自己的耳朵,配合着,“那您的意思是……” 纪晗笑得整张脸像一朵花一样绽放,把葫芦往身后一背,起身整理了一下瘫在沙发上出了褶子的衣衫,说道:“走,跟我上微府要帐去。” ------------ 第5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微府的风格跟幽府恰恰相反,秉持着那么点天界的骄傲,很是高贵冷艳。微府老大原是天帝一手带出的仙童,飞升后便调遣到人间掌权,他给自己取了个人名叫卜达英,用来回绝那些为了一己私欲求上门来的各种人间贪子。 卜达英手下两个gān将:一个点头神,小名阿点,口头禅可以可以。一个摇头神,小名阿摇,口头禅不行不行。当初天界派这二神前来辅佐,但卜达英本人不爱帮人办事,因此更偏心阿摇,所以阿点在这场职场斗争中早早便落了下风。 纪晗兴冲冲地背着大葫芦上门时,卜达英正日常坐在办公桌后痛骂那堆不知天高地厚的求贴,抬眼见来人是纪晗,招呼还没打,嘴角先抽了几抽。 阿摇伸手阻止纪晗靠近自家老大,满脸都抽筋,“纪老板,您怎么又双叒叕来了?” 纪晗笑呵呵的,满脸和气,坐在沙发里把李qiáng国的事说了。站在角落里的阿点闻言小声嘀咕道:“猼訑?小神上个月回天界开会,听几个妖shòu大大说打算投胎玩玩,没想到这就见着一只。” 阿摇翻个白眼,“根据经验,纪老板应该不只是好心来给微府通风报信的吧?” 纪晗笑眯眯地不说话,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卜达英。卜达英一张扑克脸,此时格外黑云团绕,看着他欲言又止数次,终于沉闷问道:“纪老板该不会又觉得我微府欠了你的?” 纪晗眉开眼笑,双手一拍赞道:“卜老大越活越明白了,对喽,就是这个道理。妖shòu理当归微府管辖,我为你们微府解决了问题,你们要给我结账的。” 卜达英听到一半就开始皱眉,纪晗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栽倒在自己的老板椅里痛苦地闭目揉睛明xué来缓解脑壳痛了。阿摇心中不忿,正欲辩论,适逢纪晗丢过来似笑非笑的一瞥,他心里咕咚一声,吓得闭嘴了。 半年前纪老板帮微府下场做事,回来后莫名其妙添加了一堆收费项,要是放在人类社会,这就叫宰客,叫违法收费,是要被法办的。卜老大一身正气,抵死不肯缴清。于是这位笑面商人就急了,本来就有半人高的葫芦变得更大,看起来足有几百斤。纪老板看着身子骨纤细,谁料抡起葫芦就打,那些神仙术法在他面前全然失效,整个屋子里哪有半点神仙打架的文明气质,一屋子的大神小神被揍得鬼哭láng嚎,卜达英回天界泡了俩月温泉才能下地。 可恨这纪晗也不知到底什么人物,犯了这么大的孽,天帝连个屁都没放,反而跟一瘸一拐的卜达英说道:“你,只要有钱,他要多少就给多少罢。如果不够了,回天界这里打个借条。” 阿摇当时就站在卜老大身后,一度怀疑神生,怀疑这三界是不是都欠了纪老板的。 思绪拉回到当下,只见纪晗笑眯眯十分可爱地问道:“卜老大,这账结不结?” 房间里一片沉默,站在角落里的阿点很佛系地劝自家老大道:“大人,结吧,不结就要挨打,挨了打还是要结。” 卜达英内心的愤恨终于找到出口,一记眼刀抛过来差点把阿点活剐了,而后骂骂咧咧地翻开了抽屉。 凤凰喜滋滋地递来路上算好的账单。 微府的人正核对着金额,门被敲响了,趴在纪晗脚边昏昏欲睡的哈哈一个激灵抬起了头,纪晗看它一眼,仿佛心有灵犀般回头,果见一条有些熟悉的裤腿迈进门口,视线上移,绍原来了。 绍原惊讶地一扬眉,转瞬眉尾又自然而然地垂下来,弯出和煦的笑意来,打招呼道:“纪老板怎么来微府做客?” 卜达英冷笑一声,“做客?” 纪晗一见到这位有钱人就心情舒畅,笑成一朵花,“绍先生怎么也来微府?” “微府有案托我,我来听案。” “这样啊。”纪晗眼珠一转,突然明白了什么,十分不满地扭头瞪视着卜达英,“我前一阵还寻思,怎么自从上次gān完仗之后你们就不找我了,原来是找了别家,你们也太欺负我幽虚境外了吧。” 卜达英jī皮疙瘩都掀了起来,否认三连,“不可能,不是的,我们怎么敢欺负您?只是有些小案实在犯不上请您这尊大佛,您的开价……” 卜达英话没说完,噎在喉咙眼,因为纪晗的脸色已经明显很难看了。跟平时那种矫情做作的不悦不同,纪老板眼角耷拉着,很无聊地挥了挥手,“随便吧你们,真够没意思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却没想到路过绍原身边,男人突然捉住了他的胳膊,说道:“纪老板留步。” 纪晗停下脚步,眼珠子盯着某人的手。绍原不动声色松了手,笑笑说道:“这次的事件很诡谲,在下确实心中不安。不如这样,纪老板待会一起去看看,如果您愿意,此行的酬金我们二八分,如果您不愿意,在下单独付您一笔折腾费,您看如何?” 屋子里诡异地静谧了两秒,卜达英看绍原的眼神就像看一头往láng口里散步的小羊那样困惑,纪晗抬头瞅着绍原,过了一会后犹豫地问道:“二……八?” 绍原笑,“我二你八。” 蹭在纪晗身边天天没jīng打采的哈哈突然出了个声,嗷呜一下,纪晗不得不弯腰摸了摸它狗头,眼珠一转紧接着眉开眼笑,“哈哈劝我答应,那好吧,我跟你去看看。” 卜达英一脸的活见鬼,但看着纪晗手心里搓着的葫芦,把话咽了,只说道:“这件事比较复杂,你们稍等,我去取案件资料来。” 纪晗笑眯眯地挨着绍原在沙发上坐,哈哈趴在他脚边,绍原垂眼看了看哈哈,低声问道:“哈哈怎么总是一副没jīng打采的样子,上次见到也觉得它很蔫。” 哈哈听了这话,抬起眼委屈巴巴地看了看绍原。绍原更加不忍心,难以控制自己地就把手伸了过去,摸了摸哈哈的头。 “嗷——呜” 纪晗从兜里摸出游戏机来,随口说道:“它从小就这样,蔫巴巴的,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很有jīng神的。” 绍原蹙眉想了想,问道:“你喂它什么?” “狗粮啊。”纪晗已经开了一局游戏,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是只哈士奇,虽然跟我生活在三界之外,但人类搭配的狗粮对它而言是最科学的。你放心,我不差钱,给它吃的都是最好的。” 绍原沉默良久,“纪老板有没有想过,人间界的普通狗大抵没有这么长的寿数?” “那是当然。”纪晗嫌这小破办公室里网不好,又把游戏机收了起来,看了看哈哈说道:“这小狗看不出命格,看不出来路,也看不出去向。但它就只是一条狗,成神成仙成妖成jīng都无所谓,是我纪晗的狗,往后余生有我罩着,我也不在意它到底是什么路数。” 绍原说,“说得真好,我都替它感动了。纪老板这么爱它,有没有试过喂它吃肉?” 哈哈瞬间回过头看向纪晗,一双狗眼冒出前所未有的jīng光。 纪晗愣了。 绍原长叹一声,满目愁绪在眼底铺晕开来,摸着哈哈的头低声道:“看它饿的,原来是几十年都没吃过饱饭了。” 纪晗,“……” 绍原手突然又伸向口袋里,那个裤兜对纪晗有极高的吸引力,纪晗情不自禁地就跟着盯了过去,只见男人掏了掏,突然掏出一个小玻璃缸出来,缸里装着一半水,里面游着条鱼。那鱼通体金红,鳞片光泽而硬挺,一点阳光就能被折she得波光粼粼。鱼在水中轻快游动,触起水漪璀璨夺目。 纪晗起了些兴致,“哪找来的一条红烧鱼啊?” “这不是红烧鱼,这是一尾赤金锦鲤,原应是锦鲤上神座下第一鲤,但渡化中出了差错,没法飞升了,可终归是个灵物,锦鲤上神就把它送给在下,养在身边,年年有余,事事逢吉。” “赤金锦鲤?”纪晗下意识把脸贴近玻璃钢去看,玻璃壁把纪老板的睫毛折she得老长,随着眨眼轻动,像一把jīng巧密仄的小扇子。绍原盯着玻璃后的折影看了半天,舔了舔嘴唇,说道:“纪老板要是喜欢,不如我用这锦鲤换你的哈哈。你不舍得没关系,不算jiāo换所有权,就当我们换着宠物养,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换回来,你看怎么样?” 纪晗原本都笑得快成花了,一听“jiāo换”二字立刻敛起笑意,说道:“绝不可能,哈哈是我的狗,它不会跟你走。” 谁料话音刚落,地上的狗子明显犹豫了一下,用委屈的小眼神哆哆嗦嗦看了纪晗一眼,不动声色地把屁股一挪,轻轻压在了绍原脚面上。 绍原笑得开心极了,“您看。” “不行。”纪晗拉下脸,用凶狠的眼神bī得哈哈又默默把屁股挪了回来,而后他想了想,一挥袖子把那尾赤金锦鲤连鱼带缸一并收入葫芦,说道:“锦鲤我收了,哈哈得跟着我。你要是喜欢它,允许你每日带着你说的肉来我幽虚境外喂,不能要求更多了。” 绍原满目欢喜,“那也好。” 旁边的凤凰心里咋舌,老板既昧下人家的锦鲤,又省了往后一笔狗粮钱,绍先生这笔买卖明显jī飞蛋打,竟然还跟着乐呢。 葫芦壁微微透出里面的影,纪晗隔着葫芦逗那条呆头呆脑的锦鲤,玩得不亦乐乎,卜达英拿着卷轴一进来就看见这场面。他是知道这尾锦鲤的真实主人的,心里估摸着绍先生十有八九是又被讹了,不免朝绍原投来同情的目光。 绍原看破不说破,只温和道:“大人,请说明情况吧。” 卜达英嗯了一声,重拾起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把两份一模一样的资料分别发给绍原跟纪晗两个人看。 “人间界有个乌先生,靠吃遗产过了前半生,目前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存款,但有一套别墅。这间别墅有不少租户,他靠吃租养活自己。乌先生前一阵来报,自从招了现在的三个租户,房子里就怪事连连,可他无论如何也赶不走这三个人,所以请二位去看看吧。” ------------ 第6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乌先生的大别墅在郊区,纪晗眯着眼睛跟着车身的起伏晃晃悠悠,懒洋洋问道:“绍先生,你说,什么叫‘赶不走这三个人’?如果是寻常鬼神妖jīng作乱,微府幽府各派差使前去捉拿。如果是凡人,再不济报警也管用,怎么会有赶不走的人?” 绍原笑着看一脸太爷爷样的纪晗,低声道:“这件事确实蹊跷。案件描述模糊,而且在遇见你之前,微府也并没有派人协同我出山的打算。” “这是什么意思?”纪晗睁开眼,有些费解,“平时微府找你做事,还要派神差协同?” 绍原说,“我是幽微二府的百宝箱智囊团,但我不会武,不能打。” 坐在前面的凤凰闻言惊讶地回过头瞅了绍原一眼,纪晗也撇了下嘴,“原来是这样啊。” 绍原笑问,“纪老板嫌弃在下?” “不嫌弃。”纪晗想了想转而又笑咪咪地说道:“不会武挺好的。” 凤凰心想,不会武,以后老板抢劫你就真的是一点功夫都不费了。 纪晗又问,“我看不出你的来龙去脉,但你身上有各路凶吉妖shòu、神仙鬼怪铸下的功德,敢问你从哪来,到哪去?” 绍原谦虚地答道:“我是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我素来广结善缘,这些功德也都是那些老友送与的,不值一提。” 纪晗闻言心里更添了几分赞许,心想果然真正的有钱人都是谦虚的。他看着车窗外jiāo错的人间建筑,绍原忽然幽幽说道:“纪老板一连串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有一件事好奇,想要问纪老板。” “问呗,答不答看心情。” “听闻纪老板数十年前一觉醒来,开了这幽虚境外效力三界的解忧铺子。在下这几十年刚好游走在仙鬼两界办事,近日才归来,听闻纪老板大名。幽微二府的人抱怨纪老板见钱眼开、坐地起价,可听闻也有凡人前来递求贴,纪老板对凡人却只开价一缕记忆,为什么?” 纪晗回过头来,眼神似乎飘远了一瞬,又收回来,笑容有些无奈。 “我也不知道。我这一觉好像睡了千万年,醒来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忘了什么呢,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但像我这种生来超脱的家伙,寿数万万,平日闲的头顶长草,唯一的心愿就是把那件事想起来。这几十年我到处讨要记忆,有的对我而言毫无作用,有的却能掀动心神,完全随缘。” 纪晗叹口气,想到幽微二府的人,眼底又多了一丝无语和鄙夷,说道:“不是不找幽微二府的人讨记忆,他们从上到下所有老大和差使的记忆我都拿过了,都是仙家鬼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无聊,忒无聊。” 绍原笑,“原来是这样。” 他的目光落在纪晗没来得及变成人类发型的头发上,鬓边两绺散落的发丝,打着弯,像葫芦架上的藤蔓,衬得凤眼更加风情。绍原叹口气,“纪老板本体一个葫芦,装着从三界众生收来的记忆,想来也有意思。” 却不料此言一出车厢里陡然安静,开车的凤凰跟地上趴着的哈哈全都扭头看了过来,屏住呼吸。绍原一顿,发现纪晗脸色变得难看。 他心觉不好,小声问道:“在下说错话了?” 凤凰深吸一口气,大声问道:“老板,原来您是个葫芦啊?” 纪晗用了几秒钟整顿好自己的表情,漫不经心地一眼看过去,“我是什么,你有想法?” “没有没有,小鸟只是好奇。葫芦好啊,现在三界内遍布各路飞禽走shòu花鸟虫蛇,唯有葫芦还未见成仙成魔的先例,由此可见,您真是三界内一朵奇葩,绝无仅有。” 意识到纪晗的笑容越来越危险,凤凰打了个哆嗦,羽毛深处传来幻觉痛,甩甩头说道:“我开车,我开车。” 纪晗眯着眼对绍原笑,低声道:“我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也花了好长时间才琢磨明白,三界内无人可破,绍先生怎么一眼便知?” 绍原心道,原来你是葫芦还是个秘密。 他圆滑地说道:“抱歉纪老板,在下不知这件事还没被大家看破。大概是在下千万年来游走天地间,从未沉睡,见多识广了些,所以一眼可破。” 纪晗挑眉,“你从未沉睡?” “是的,从未沉睡。” “日复一日活上千万年,不觉得无聊?” “还好,总有事做,不算无聊。” 纪晗心想,真是个怪胎。 乌先生的别墅在六环外,原本应是租不出去的,但附近偏巧建立了新的产业园,引进一些公司,也因此逐渐有了年轻人。凤凰跟着地图把车开进小区,这是一处jīng品别墅园,规模不大,里面拢共十二户,排布三排四列,方正得不得了。只是这小区里到处都懒洋洋的,门岗的保安打着瞌睡,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一直把车开到乌先生所在的那栋楼前,才看见等在门外的乌先生本人。 纪晗下车先把楼打量了一遍。深灰色系的三层小楼,庭院、车库一应俱全。根据他对人间界的了解,确实是比较高档的房子。院里种了些乱七八糟的菜,乌先生背后的房门很脏,抹着泥和手印,把这房子的贵气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乌先生本人约莫有五十来岁,穿着普通,脑袋上还有点地中海,见到纪晗三人点头弯腰,“三位大师好,小人等候多时了。” 纪晗嗯了一声,懒洋洋地,“我看你的求贴上说,家里来了租户后就有怪事,而且怎么赶都赶不走,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三位大师这边请。” 乌先生把人请进了房子,说道:“小人没有工作,靠收租养活自己。可是自从现在这三位房客来了,就有三件怪事:其一,小人每天吃五餐,仍旧腹饿难忍,五脏俱痛;其二,每逢夜晚,整个房子里就会响起男人的怒吼,而小人的卧室房门却被紧闭,无法出去;其三,每天早上起来,供奉祖宗的房间里牌位七倒八斜,小人每次都扶好重新上香,可第二天早上又是原样,实在是怪事连连,烦不胜烦。” 纪晗听着皱起眉,“这些事,为什么跟你的房客有关系?” 提到房客,乌先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长叹口气说道:“最初是想不到与房客有关的。一年前我找了民间大神前来洒扫房子,房客也悉数请走,本意是想要从头来过。可怪事紧接着就出现了,我请走了那三人,打那之后,无论我用什么软件、什么渠道,找来的房客都是这三人,请走一次,下次随机找房客,上门的又是他们三人,我实在是……” 纪晗停下脚步,诧异地回过头,“证件上的姓名、出生年月、长相都不相同,上门的却是同一个人?” “对。” 大热天的,乌先生自己打了个哆嗦,低头喃喃道:“那几个租房平台我轮番试了,用自己和朋友的身份挨个去注册,房源信息也越给越模糊,每次约好来看房的租客我都百般试探,觉得不可能是那三人之一,可最终上门的还是他们。如果他们不是三件怪事的根源,那么就是第四件怪事了。” 纪晗笑,“有点意思,这三个人在家吗?” “都不在的。”乌先生叹气,“我每天早上起来他们就各自上班去了,晚上他们在房子里做饭说话看电视,我有点怕他们,就躲在卧室里。这位大师,您怎么还眉开眼笑的?” 纪晗摆摆手,“我只是笑你这个人很滑稽,怕鬼却还与鬼同住,既然知道他们有邪祟,宁可每天在房间里哆哆嗦嗦,也不愿意索性不租了。” 乌先生满目愁绪,“总得生活,没钱不就饿死了?大师,您说……他们是鬼?” 纪晗说道:“据我所知,仙神妖shòujīng,纵有顽皮或作恶者,也都大大方方,不至于这么邪祟。您身体受扰、行动受阻、供奉受断,再加上受缠难破,这不是鬼事是什么事?更何况,这房子里鬼里鬼气,我进屋一闻,也就您这一□□人气,都要被鬼气给埋了。还说什么牌位供奉,半点香火味都没有,怕是早就断了。” 乌先生脸色开始发白,纪晗冷笑一声,“你自己怕是心里早就有数,自己贪心招来的事,也不必跟我扮可怜了,待我跟我朋友商量一下,替你解决了便是。” 纪晗跟绍原找了一间堆放杂物的空房间,把门一关,开始商量。 绍原问道:“你认定了这是鬼事?” 纪晗撇嘴,“不然呢?鬼气熏天,都要把这房子翻了,难道你闻不出来?” 绍原叹气,“自然是闻得出来的。只是听乌先生对怪事的描述,这三只鬼怕只是以捉弄为乐,还不至于真要搞什么大事。既然如此,这三只便不是厉鬼恶鬼,可为何三只小鬼会有这么大的鬼气?这件事看似稀松平常,其实充满疑团。” 纪晗耐心听他分析完,眉眼一舒,眼底尽是jīng明,摇头道:“这不是最诡异的地方。最诡异的地方是,这么明显的鬼事,为什么是微府找我?” 凤凰在旁边小声提醒,“老板,是找绍先生,不是找您。” 纪晗闻言却没有一丁点半路截胡的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对啊,绍先生压根是个不能打的,微府从前找他做事都会派神差协同,这次连神差也没有,实在是诡异极了。我看这件事不仅仅是明面上这么简单,我得好好琢磨一下……” 纪晗说罢便陷入了沉思,小葫芦在掌心里搓来揉去,他本人也眉心紧蹙,嘴里似乎念念有词。旁边两人一狗安静地等了他半天,绍原终于忍不住困惑问道:“你在琢磨什么?” “价钱啊。”纪晗叹口气,双手撑着背后的台面一屁股坐了上去,把腿一盘,现出自己的葫芦,捋着上面的价格表开始苦恼,“这笔账按理来说该是幽府微府各收一份,但我总觉得里面还有事,保不齐还能有溢价,这就很难算了。” ------------ 第7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绍原汗了两秒钟,且看纪老板不似作秀,盘腿坐在储物架的台面上盘算得眉头都绞在了一起,嘴里嘀嘀咕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他忍不住劝道:“纪老板,江湖传言您在三界内敛财已经富得流油,何必总计较这些小钱?” 纪晗抬头瞟他一眼,“我不喜欢别人欠我的。” 旁边的凤凰朗声解释道:“准确地说,我们老板觉得整个三界都欠他的,全世界都欠他的。”他话音落,接收到纪晗的一记眼刀,默默往绍原背后躲了躲,改换小小声说道:“老板不承认,但我跟着他几十年,是这么感觉的。” 凤凰本以为绍先生会跟他一起吐槽老板几句,却没想到绍原听了反而点头,对纪晗说道:“既然感觉他们欠了你的,那确实应该讨回来。幽微二府的高层们每年坐在一起开会哭穷,但实际上都富得流油,几个老大更是中饱私囊。只要能让纪老板心情好,不妨多敲、狠敲他们的竹杠。” 纪晗听了一愣,凤凰站在绍原背后,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枚凤凰蛋。 绍原笑得暖洋洋,“反正,做葫芦嘛,开心就好了。” 纪晗冷笑,“绍先生说话真是勇敢,大概是没被我打过。” 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敲响,乌先生小心翼翼的声音隔着门板透了进来。 “三位大师,太阳快下山了,那几位……大概快要回来了。” 绍原从里面拉开门,乌老头一个照面就看见纪晗正对着他盘坐在架子上,怀里还抱着个不知从哪搞来的大葫芦。纪晗懒洋洋地抻了个腰,从高处蹦下来,落地的那一瞬间葫芦也没了,乌老头心里打了个突,使劲揉了揉眼睛,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纪晗经过他,斜眼一瞟,语气很是不耐烦,“三只鬼平时一起回来吗?” “不,不是。”乌先生提起袖子擦了把汗,说道:“一个女的先回来,差不多半小时后有一个中年男人,最后回来的通常是那个学生面相的年轻男子。” 纪晗仿佛没有听出乌先生刻意用“人”去形容那几个家伙,双眼望天点着头分析道:“三鬼同住一个屋檐下,要按资历排排辈,先来后到也要按照这个顺序。只不过他们一只一只回来的话,就有点难办了……” 乌先生听得后背发毛,两个肿眼泡眯缝起来,紧张兮兮地问道:“啊?接连回来更难捉吗?” 正望天盘算的纪晗被问得一卡,空了两秒钟才说话,用看傻子的怜悯眼神看着乌先生,“不是。接连回来我要一只一只地捉,等于下场三次,回头结账的时候就更难算了。” 乌先生闻言,腿一软,差点一个头给纪晗磕下去,一叠声激动道:“小人今日真的撞见大师了!” 纪晗懒得搭理这个贪财的家伙,撇撇嘴打量了房子一圈,吩咐道:“你给我准备一间空房间,平时越少有人去的越好,等会我抓住他们要凑齐了才好审问。” “好,好。”乌先生搓搓双手,紧张得原地打圈圈,灵机一动又问道:“需不需要准备点狗血、红线、捉鬼符?朋友之前请天师做法都需要布阵,所以我这里特意准备了一些……” 纪晗打断他,“不需要。” 凤凰在旁边得意洋洋地说道:“被我们老板打过的鬼,一步都挪不动,别说折腾闹事了,走道都要yīn差拿锁链拖着才能走。” 乌先生哦了一声,嘴唇抖得更加厉害。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纪晗手里的大葫芦来,感到有如泰山压顶,一时间嘴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看着纪晗站在客厅天井,抬头把整栋别墅环视一圈,问道:“女鬼住哪个房间?” “二楼北面主卧。” “好,我去看看。”纪晗口吻淡淡的,瞥了一眼小老头打架的双腿,撇了撇嘴,“你回房间躲好,今天晚上出多大动静都别出来,等我叫你。” 三人一狗慢慢吞吞地往楼上去,二楼的鬼气更加浓郁,绍原手伸进裤兜里摸索,纪晗问道:“你摸什么呢?” “识鬼幡,鬼未现身,就可破其身份。” 纪晗随意一笑,“不必。乌老头三件怪事对应三个鬼客,三件事怪的程度也应与鬼的资历相吻合。这只女鬼对应他肥食瘦腹,大抵是只饿死鬼。” 他话音落,刚好走到那房间外。房门分明紧锁,可纪晗漫不经心抬手一推,支悠一声,房门便被推开了。 凤凰捏住鼻子,十分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邋里邋遢的饿死鬼,来人家里造作,把好好的房子祸害成什么了。” 这房间里是铺天盖地的食物。外卖盒子堆积成山,吃剩一半的汤汤水水洒得到处是,蔬菜瓜果啃过后扔在地上,散发着深度氧化后腐烂的恶臭,跟chuáng上地板上的菜汤散发出的油腻味完美联姻,在房间里共同欢唱着一支养蛆之歌。 纪晗gān呕一声,“凤凰,加一笔百分之二百的溢价,是我的鼻子保养费。” 凤凰捏着鼻子发出尖细的声音,“好滴——” 绍原说,“还好这卧室以鬼障与外界隔绝,不然这些蛆虫恐怕早就爬满了这栋房子。” 纪晗嫌弃地皱起眉,“不要说了,有画面感。” 屋子实在是踏不进去,任劳任怨的哈哈默默在地中间拱出一小块能下脚的地界,让三人站了进去。纪晗把房门关上,转着手里的葫芦对绍原说道:“你还没见我正儿八经打过鬼,待会别插手,不会打的话就躲远点。” 绍原笑眯眯,“好的。” 酉时整,别墅底下准时响起了开门声。那鬼气顺着楼梯靠近,离卧室越来越近,外面一个脚步声也无。闭目养神的纪晗睁开眼,黑眸深处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片刻后,那东西站在了门外。一门之隔,那东西停住了。 这屋子里有与鬼格格不入的气息。 有些沙哑的女声从门外响起,带着yīn冷,“门内来者何人?” 纪晗唇角笑意绽放,吐口道:“你纪爷爷。” 随着他话音落,房门在门把手纹丝不动的情况下骤然开启,纪晗与那女鬼照了面。 女鬼披着在世时的人皮,长相还算艳丽,身上穿的衣服却破旧不堪,两只手又黑又粗,一眼便知前世是受穷才做了饿死鬼。做鬼不能吃太多阳间的食物,可她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以至于鬼修惨淡,情绪震dàng之下,鬼影从那人皮中绰绰约约,随时都要揣不住滑出来。 鬼发怒,整个别墅的灯瞬间熄灭,四下一片幽黑,她厉声叫道:“你是谁!我看你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是个什么东西?” “呦。”纪晗煞是惊奇,“竟然不认识我,我是你纪爷爷。” 女鬼怒了,倏忽间双脚离地,从空中直冲入房间,房门被一阵风chuī进门框,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她在空中回头,黝黑的面色已经变得惨白,双眼猩红,唇瓣透着紫,发出yīn骘的冷笑,“管你是什么东西,送上门的就是食物,看我吃了你!” 谁料纪晗叹气摇头,“你看你这嘴巴的颜色,活着时饿惨了,死后又bào食,就算摆脱饿死鬼的命运,下一辈子搞不好又做了丑死鬼,这可怎么是好。” 他说着,掌心现出自己晶莹剔透的葫芦,那葫芦还没来得及变大,女鬼便说道:“我道是什么神通,闹了半天是个乡下来的粗野天师,搞个穷葫芦贴几条符就想要收我?做梦!” 旁边沉默看戏的凤凰突然深吸一口气,做作地低呼:“啊哦。” 纪晗眼中懒洋洋的笑意一转,黑眸深处是危险的锋利。 “穷葫芦?”他重复道。 下一秒,整个房间里的腐烂恶臭悉数退散,葫芦清香四溢,那鬼被气味冲得往后一退,纪晗突然高声道:“文始三皇如律令!” 葫芦顷刻间变大,比平日还要大上一倍,几乎比纪晗本人还高。那鬼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纪晗信手掐住葫芦细头一抡,铁钟一般的大葫芦就被他抡了起来,他跳起一步向那空中的女鬼用力抡打,一葫芦下去,女鬼惨叫一声,当即被拍扁在墙上,人皮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只秃鬼,鬼修从身体四处散涌而出。 “你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能碰得到鬼?”她声音破碎凄惨地问道。 “鬼东西?”纪老板一挑眉,葫芦一杵把鬼从墙上叉下来扔在地上,两手抡起葫芦又是一通bào锤,“鬼东西!鬼东西!小鬼一只不会好好说话,爷爷就教教你什么叫尊老爱葫芦!” 女鬼被打得魂飞魄散,鬼叫连连,叠声认错,认错声也是破碎的,听不真切。旁边的绍原看了竟有些心生怜悯,啧了一声,很伪善地别过头去。纪晗抡葫芦抡累了停下手,把葫芦往地上那只几乎要形销的残鬼面前一杵,挑眉问道:“再问你一次,这是什么?” 女鬼一张嘴,残余的鬼修就冒出来,她捂着嘴泣着血破碎地说道:“爷,爷爷……” 葫芦被原地一掼,咚地一声,伴随着纪老板的怒喝,“大点声!” 女鬼松开手,不顾四溢的鬼修,凄厉哭饶,“爷爷!!!” 空dàngdàng一片漆黑的别墅回dàng着这声爷爷,躲在自己房间里的乌老头吓得在chuáng上跪下了,也不管那爷爷究竟是谁,对着窗外一个劲磕头,“爷爷,爷爷……” 这边纪晗哼了一声,抚了抚因为震怒而不小心现形的两绺鬓发,指尖缠着发丝弯弯又绕绕,变回人间界的发型。他把葫芦收了,再一瞥看见一地láng藉上趴着的奄奄一息的女鬼,嫌恶地别开眼,踏出房间,随口道:“凤凰,把这家伙扔到旁边那屋子里,等会和她那两只小伙伴会合。” 凤凰开开心心地走上前去,“好嘞。” 第8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暂时看押鬼的屋子是个荒置的储物间,饿死鬼被打得鬼修几乎散尽,贴在墙上一边泣血一边诉说着生前食不果腹的痛苦。更新最快纪晗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坐在旁边打游戏,屋子里鬼哭和枪战的突突声jiāo织在一起,画面十分诡异。 绍原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纪晗打游戏,纪老板游戏里不像现实中这么刚,他喜欢guī缩在一个角落里yīn人,yīn到了就会发出愉快的咯咯咯的笑声。 纪晗笑,绍原也笑,凤凰在旁边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酉时三刻了,中年男鬼怎么还不回来?” “嗯?”纪晗收起手机,斜眼一瞟墙上嘀嘀咕咕的女鬼,那女鬼吓得一句话没说利索断在了喉咙里,啜泣着回答道:“功名鬼有时yīn间的事结束得早,气死鬼就会等等他,两个鬼一起回来。他们两个关系好。” 纪晗说道:“功名鬼是那个学生相的年轻鬼,气死鬼是中年鬼,是吗?” “是。” “所以说,每天晚上在房间里大喊大叫的是气死鬼,把人家祖宗牌位拨乱的是功名鬼?”纪晗皱皱眉,“这位功名鬼什么毛病,gān这种有损yīn德的事情。” 女鬼犹豫了一下,“功名鬼无心转入轮回,只想在yīn间升官发财。可他只考取了最末等的功名,在世时积德又少,因此久久难以擢升。于是他想了歪门邪道,去抢乌老头给祖宗修的yīn德,拿来补自己的亏空。” 纪晗嗤了一声,“贪婪。” 过了一会,他又幽幽问道:“气死鬼生前是为什么气死的?你们三只小鬼如何散发出这么浓烈的鬼气?小鬼祸乱人间通常讲求低调,你们三个聚在一起,鬼差为何不来逮捕?” 这三连问,女鬼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她贴在墙上又开始泣血,一边嘀咕道:“大人不能再打小女子了,再打就打死了,您也问不出来。” 纪晗哼一声,听见楼下房门响,拍拍衣服站起来,冷声道:“那我去打另外两只。” 女鬼只能装死。 中年男的房间就在隔壁,纪晗抢在那鬼上楼前进了房间,跟饿死鬼的蛆窝比,这房间明显正常很多,只是墙角摆着一个骇人的东西,是个等人高的女人布偶。布偶穿着凤冠霞帔,纪晗一抬手,掀起一阵风chuī开那盖头,盖头底下的脸是空的。 绍原从裤兜里摸出个像老花镜一样的东西,放在眼前看了看,说道:“这就是普通的布偶,没活气也没yīn气,气死鬼搞这个gān什么。” 纪晗感受着外面两个鬼靠近的气息,眼珠子一转,忽然笑出了声。房门被推开,两只鬼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只听屋子里一个男子用矜贵又带点幸灾乐祸的声音说道:“那气死鬼来了可要好好看看,说不定头是绿的。” 房门忽地摔入门框,沉闷震怒的鬼叫响起,“你是什么东西!敢来rǔ骂我?” 纪晗一回头,果见一个中年男鬼,五官平平,身材魁梧,格外与众鬼不同的是,这家伙头顶还真的有点冒绿光。纪晗一下子笑得更开怀了,“这只鬼,你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鬼不答,双臂伸直,直挺挺地就朝纪晗扑过来,想要掐死他。纪晗随随便便就破了鬼对他施的定身邪祟,往旁边一闪,眼睛盯在门口的另一只鬼身上。 文质彬彬的面相,一只小年轻鬼,看到他就脸色发白,鬼影在人皮后绰绰约约,吓得要掉皮了。 这是今天唯一一只认识纪晗的鬼,只见他一边嘀咕着见鬼了见鬼了,一边掉头就跑,人形也不顾了,双脚离了地,试图从天井直接飘下楼去。 纪老板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葫芦,手心的葫芦瞬时变大。他信手一抡,一葫芦从背后把那只落跑鬼拍扁在栏杆上,再回头看向震惊地用手指着自己的气死鬼,揉揉葫芦,劝道:“做人时气死,做鬼就别找气生了。你看你是自己识相点跟我走,还是跟他一样被我揍扁了再跟我走?” “你你你你你……” 纪老板笑眯眯的,“我我我我我。”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就很难说了,但总之是你这鬼东西没法比的。”纪晗轻巧一笑,看着门外扶手上一边吐着鬼修一边努力把自己鬼形从扁平恢复原状的功名鬼,搓了搓手上的灰尘,说道:“凤凰,把他俩都关到旁边,我有事要问。哦,联系一下鬼差,叫他们带着镣铐来锁鬼。” 旧物房内,三鬼碰头。 饿死鬼已经吐尽鬼修,贴在墙上翻着白眼。功名鬼勉qiáng维持住鬼形,但也奄奄一息地缩在天花板一角。唯有那气死鬼算是安然无恙,但看自己的两个舍友全都如此凄惨,鬼影吓得哆哆嗦嗦。 纪晗随手抄起那葫芦,咣地往地上一杵,道:“说说吧,一个一个来,说说你们生前的故事,为什么到这里害人家?” 三个鬼不敢不答,可纪老板越是云淡风轻,他们就越是害怕,一时间屋子里只有鬼的哭声,让人心烦不已。纪晗不是个有耐心的,正要抡起葫芦再打,却被绍原制止住,“纪老板,稍安勿躁。” 纪晗抡葫芦的动作到一半,差点闪了腰,斜眼没好气地看着他,“你gān什么?” 绍原笑呵呵的,顺手帮纪晗把停在空中的葫芦放下,纪晗愣了愣,一边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葫芦,一边听绍原做三只鬼的思想工作。 “三只朋友不要怕,纪老板虽然脾气bào躁,但是唯利是图,打死你们对他没有好处。所以,点到为止,只要大家肯配合,纪老板不仅不会继续打你们,说不定还会在yīn差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让你们少遭几年修罗之苦。” 纪晗斜着眼睛看着这朵油嘴滑舌的jiāo际花,懒得跟他咬文嚼字,心里记挂的倒是另一件事。他依稀记得这葫芦是千万年前就跟着自己的,大睡一觉醒来仍在身边。跟他这种家伙混了这么久,必不是个好相处的物件,平时看起来碧翠清新,实际上旁人触手必被灼伤。但绍原不同,绍原想要它下地,它就不声不响地随他把自己放在了地上。就像绍原之前想要哈哈,那小狗崽子竟然也乖巧地把屁股挪了过去。 jiāo际花也不是这么个开挂法,这其中必有蹊跷。 绍原感受到身后的注视,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纪晗打了个哈欠遮住眼中的jīng明,随口道:“你们几只鬼快快jiāo代,我已经困了,不要真的惹急了我把你们打死算完。” 气死鬼哆哆嗦嗦地第一个开了口。 “小鬼生前是个包工头,虽然在市场上不懂竞争、一直接不到大活,但也能撑起正常生活。小鬼娶了个媳妇,手头存款全都给她家下了聘礼,谁道这娘们不检点,嫁过来没几天就勾搭上了来谈项目的经理儿子,绿了小鬼不说,还试图联合那畜生一起制造意外搞死小鬼,这样工程款项就又流回他们jian夫yín/妇手中。小鬼素来有高血压,偷听到他们偷情和谈话,两腿一蹬生生气死了,成了气死鬼。” 绍原眼中有些怜悯,纪晗努力忍住想笑的冲动,做出同情的样子,“真惨啊,怪不得头上这么绿。” 气死鬼,“……” 纪晗无视被气得七窍生烟的中年鬼,一转头看向另外两只,“你们二鬼的情况就不需要废话了,一个活活饿死的,一个一心想留在yīn间升官发财的,但是你们三只鬼为什么选上了乌先生?这宅子内鬼气森重,绝不是你们三只小鬼能够做到的,鬼气何来?” 房间里鸦雀无声,气死鬼被问得发愣,眼底也有些困惑,饿死鬼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满目灰白看不出情绪,纪晗目光落到棚顶上guī缩着的功名鬼身上,红唇一挑忽然笑了,“我想起来了,你在yīn间已经算个末流小官了是不是?想来你会比他们两只知道的多一点,还不速速招来?” 功名鬼目露犹豫,半天都没吭声。纪晗彻底没了耐心,搓着葫芦问凤凰道:“yīn差找了没,怎么还不到?” 凤凰犹豫了一下,“老板,消息发过去了。寻常yīn差都秒回小鸟短信,不敢拖沓半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半天了,一个回音都没有。” 纪晗心烦意乱道:“狗屁官僚,去找黑白无常,让他们亲自过来捉鬼。” 凤凰小声道:“也找了。黑无常怕是没看见,白无常那边显示已读,但也没回。” “什么乌七八糟的事?”纪晗有些怒了,正要发作,却听棚顶的功名鬼幽幽一叹,低声道:“不会有鬼差来的。纪老板此番下场,怕也不是受托于幽府或地府吧?” 纪晗心头一跳,回过头看向那只面貌秀气的鬼,“什么意思?” 功名鬼徐徐叹了口气,鬼修终于不再往外淌了,他努力提了提气飘下来,落在纪晗面前,凭空跪地一拜,“这是yīn间丑闻丑事,无论是幽府,还是幽府背后的地府,都没鬼敢管。纪老板神威,请跟小鬼来吧。” 第9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功名鬼引一行人上楼,到了三楼尽头一间房外。联想到这家伙每天去拨乱人家供奉祖宗的牌位,纪晗隐隐猜到了些许,问道:“这是乌老头供奉祖宗的房间?” “是。”功名鬼用意念推开了那扇乌漆木门。房间里的牌位摆放端正,是白天乌老头刚刚摆好的,功名鬼还没来得及捣乱。可是这屋里香火分明已经断了,别说香火味,yīn修阳修都断得gāngān净净,那些个牌位也是形同虚设。 纪晗摇头啧啧,跟绍原嘀咕道:“这乌老头怕不是个傻子。” 绍原看他那机灵怪的模样,笑着嗯了一声,“确实凄惨。祖上yīn修尽亏,即便有坟,怕也成了孤魂野鬼。已经投了胎的,命格也会受到波及。最惨的大概是那些投胎路上的,恐怕yīn差锁链一转,直接从人道给换到畜生道去。” 凤凰叹气感慨道:“岂止祖上,怕不是也要绝后!” 几个人讨论,功名鬼飘在旁边不吭声。纪晗裤腿被蹭了一下,脚边的哈哈突然往前走了几步,用头拨开一个柜门,回过头看着他。 “有东西?” 他走过去蹲下,摸了一把哈哈的头,手伸进去。在那柜子深处依稀能摸到一个硬壳的东西,拽出来一看,是个厚重的书册,上面镀金隶书四个大字,“乌氏族谱”。 “还挺讲究的。”纪晗嗤了声,随手翻开。然而他翻着翻着就觉得不对,乌氏一族在乌老头之前都可谓枝繁叶茂,偏偏到了乌老头这一代,远近亲戚接连去世,名字上都画了红叉以示死亡。乌老头本人曾经娶过两个媳妇,这两个媳妇也都被红叉。第一个媳妇和他生过一个孩子,但那孩子的名字被刮掉了。第二个媳妇一共给他生过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也都纷纷被红叉。 纪晗觉得蹊跷,扭过头看向一脸平静的功名鬼,冷笑,“凭你这芝麻小鬼官,恐怕没这么大邪祟吧。” 功名鬼不吭声,旁边的绍原沉声道:“你最多能夺人家先祖鬼魂的yīn修,怎么可能杀得死活蹦乱跳的孩子?这些事是谁做的,还不jiāo代?” 功名鬼吞了吞吐沫,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低头嘟囔道:“小鬼就算不说,被打死了叉到地府去,这几位大人也迟早知道真相。丑闻盖不住,还望阎王老大和白大人原谅。” 纪晗皱眉,“阎王和白无常?这是他们的事?” “正是。”功名鬼缓缓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乌老头的父亲在yīn间犯了大罪,阎王红笔一判,乌家全族皆受牵连。原本,这乌老头也不会有后,他家的族谱应该到他这里就戛然而止,他和他的那些远近表亲,合该一起断了阳寿的。” 绍原说,“这是否跟族谱上唯一一个被抹去的名字有关?” “正是,那个名字是乌老头的大女儿,乌盼谅。乌老头是个有主意的,地府的镣铐还没到他家里来,他先察觉到远近亲戚全部离世的邪祟,找了道士来看。那道士有点能耐,把这些事跟他说了,还给他出了个主意,说趁着yīn差还没找上门来,生个孩子。每当有孩子降生,家族的命格总会有些波动,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 纪晗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哪有那么邪门的事,灭族是阎王红笔亲批。那个犟种,怎么可能轻易改主意?” 功名鬼闻言擦了把不存在的鬼汗,心道传闻不虚,纪老板在三界内纵横狂妄,rǔ骂天帝阎王尽是家常便饭,是每日闲着没事拿来练嘴皮子的消遣。 他回答道:“邪门就是邪门。乌老头生了个女儿,命格全yīn,是千百年来人间出生的至yīn命格。乌先生可高兴坏了,想去找道士,结果那道士由于泄露了地府的批案受谴,已经死了。他又找了另一个道士,只是这回的道士人品不行,把这事给办砸了。” 功名鬼顿了顿,咽了口吐沫,给自己壮着胆抖落地府里那点老底。 “道士想了个法子——结yīn亲。他等那小女儿长到十四岁,便作法下贴希望跟阎王结下yīn亲,以求他老人家看在这门亲事的面子上放过这根乌家独苗。” “哇,刺激刺激。”纪晗两脚蹬地往后一跳,跳到人家供奉牌位的案桌上,盘腿坐正,很是来劲,“之前没看出来,这乌老头脑子很灵活嘛。” 功名鬼嗯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是很灵活,但也很笨。他跟那个道士说,女儿送出去,如果他能活到寿终正寝,就把自己这大别墅也送给道士。那个道士不是个东西,寻思着到底能不能被阎王看上,谁都说不好。所以他就本着广投彩票的心理,还同时去结黑白无常大人,算盘打的是就算阎王看不上,这两位谁看上了,行刑的时候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达成心愿。” 纪晗的笑容在脸上僵住,露出震惊后茫然的表情。整间屋子里沉寂了很久,而后他缓慢把头偏向凤凰,却见凤凰也一脸懵,于是他只好又转向绍原,问道:“咱俩想的是同一个结局吗?” 绍原摸摸鼻子,叹了口气,“是吧。这个操作,在下很叹服了。” 功名鬼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外面,确认白无常没有跑来逮他,才小声说道:“是了。至yīn命格许久未现于世,阎王上次娶小老婆已经有几百年了,早就寂寞得团团转,矜持了一番之后自己偷偷把这门亲事批了。黑大人不肯做这些受/贿的勾当,放了过去,可是白大人心动那至yīn命格,也给答应了。阎王那晚本想偷偷来,低调点把那姑娘带走,结果扑了个空,回去地府还没回过味来,就听说白大人新纳了个小妾。” 纪晗,“哇哦——” 他眼珠一转又觉得不对,在案桌上扑腾起来,“凤凰凤凰,快扶我下去,好久没见那犟老头,我去看看他头上是不是也冒着绿光。” 他扑腾得太欢快,站得最近的绍原先一步走过来,在他跳下来时接了一把,说道:“你别太来劲。现在看来,这三只小鬼八成都是阎王用来报复乌老头的,要折磨他到死,进了地狱恐怕还要下修罗。我算知道这事为什么是微府来找,幽府的人恐怕被蒙在鼓里,阎王自己怕丢面子不说,他跟白无常之间也尴尬,你还是别去揭这地府高层的荒谬大戏。” 纪晗眼睛一挑,“当我不明白?乌老头自己作孽,我也懒得帮他。只不过这事没法给苦主一个jiāo代,也没法给微府jiāo代,我今天下场一二三四五六七……数不过来多少次,难道徒劳无功?” 绍原噎住了。 纪晗一挥手,一阵风直接把功名鬼chuī跑了,顺着天井掉到一楼去,眼不见心不烦。他挽了挽袖子,葫芦往屁股兜里一揣,说道:“我得去地府跟阎王老头说道说道,这笔账,他得给我结!不,他给我结一笔,白无常那个面饼脸也得给我结一笔,如此才算钱货两讫。” 他说着,想起什么,一边往外走一边吆喝道:“凤凰!麻利点,给账单后面先填上三个零,丑闻遮盖必须有至少一千倍的溢价才算公道。” “好嘞。” 绍原跟上去,忍不住声音里的笑意,“宰得太狠了吧,阎王为了面子倒是必然答应,但只怕背后要恨死你。” 纪晗gān巴巴地假笑两声,脚下生风嗖嗖嗖快步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放心吧,到了阎王面前,我是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绍原脚下一顿,“我的功劳?” “是啊。不是你刚才在储物间里跟我说的吗,做葫芦开心就好,只要我觉得应该,那就该猛敲竹杠,这都是你教的。” 绍原闻言,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摆手说道:“别,纪老板,这事开不得玩笑。在下行走三界千千万万年,满身功德金光,就是因为人品过硬,神鬼人都觉得在下是个好的。您这样一捅,我千万年的功德功亏一篑。” 纪晗冷笑一声,停下脚斜眼看他,“原来绍先生的命门在这里,偶像包袱太重,不愿意毁了人设?” 绍原笑得隐忍,“是这个道理。” “那你为什么那么教我?” 绍原一句话噎在胸口,半天后才说道:“在下看纪老板高兴,没多想便随口捧场,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纪晗就说道:“那好啊,你答应我个条件,我就不告诉阎王老头。” 绍原长松了口气,“当然可以。” 他话音落,对面的jīng怪男子却没有如预料般现出jīng明神色,反而眉头一舒,眼底那泼闹戏谑尽数褪去,黑眸微沉,严肃而锋利。 纪晗扫了眼不远处往这边跟过来的凤凰跟哈哈,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身子前倾靠近绍原,在他耳边低声一字一字道:“纪某人的来龙去脉大抵是这三界间最大的秘密,就连我自己都未能全破。绍先生一来便看破纪某人真身,二来又亲近纪某人身边跟随多年的狗和葫芦,你满身功德金光,又让人看不破命格,口口声声说自己也记不起来,荒谬不堪。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能看破我的来路?” 绍原闻言沉默,微微偏头过去。纪晗离他太近了,近到他能看见这人脸上纤细的绒毛,还有那双乌漆玉一般的眼睛,虽然说有些严肃还有些凶,但却怎么看怎么让人挪不开眼。 凤凰跟哈哈靠近,凤凰大大咧咧地说道:“老板你是不是又跟绍先生讨什么宝物呢?脸都快亲上了,为了点东西连色相也出卖了?” 纪晗盯着绍原,缓缓退开两步,又恢复了那派懒洋洋的样子,他扫了凤凰一眼,“你这只肥鸟,最近天热,羽毛太长容易中暑,回去我给你拔拔。” 凤凰一听脸色发青,吓得咻地一下变成了一只杂毛肥雀,缩在哈哈头顶上啾啾啾拼命求饶。哈哈有些烦,甩了甩头把它抖下来,它就只好捉急地迈动小短腿往绍原背后躲。 绍原依旧笑得淡然,弯腰把小鸟捡起来,勉qiáng合在手心里,对纪晗笑道:“纪老板不必太严肃了。您对别人脑子里的记忆感兴趣,在下这也有些记忆。虽然很多事情在下实在想不起来,但脑子里想得起来的这点东西,您要是感兴趣,拿去无妨。” 纪晗一挑眉,“哦?” 绍原笑笑,“只是我这人偶像包袱太重,我的记忆也不能是你白拿的。这样吧,在下观察了纪老板下场两次,感觉钱途无量。以后纪老板下场不妨都叫上我,所得酬劳分我一成便可。我每拿一成,就给你一个记忆,如何?” 第10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纪晗眼中的深意褪去,浮上一层浅显的激怒,“你要分我的钱?” 绍原神色微妙地顿了顿,“一成而已……在下就只是象征性地要了一成,这也不行?” “当然不行!”纪晗急了,现出葫芦捋着查了查最近几次的账目,说道:“按照市场行情,我下场一次酬金至少是你的百倍,你分走一成,也是拿了自己往日价钱的十倍,不成不成,我太亏了。”他说着把葫芦往身后一背就要走人,绍原在背后叫道:“纪老板留步。” “你gān什么?”纪晗扭过头来看着他,有些烦躁,“你这人古怪太多,为人又贪婪狡猾,我懒得理你,以后我们各走一边,彼此不识便罢。” “这怎么行呢?”绍原一口否道:“纪老板酬金是我的百倍,这百倍中绝大多数都是你随口添加的那些收费项,这样吧,我只要你本金的一成,按照你本金与溢价的比例,恐怕占不到总收成的百分之一,这样总行了吧?” 纪晗闻言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皱着眉眼珠子往下看着地面,明显在算计。 凤凰从绍原手心里飞出来,落在纪晗肩头,抻着浑圆的脖子,“啾啾啾啾啾!” ——老板,很划算啊!本金的一成才几个钱,绍先生每次陪你下场都随手送点宝物,宝物也不止这个钱啊,很划算! 纪晗闻言缓缓点头,跟自己肩膀上肥雀的豆豆眼对视,低声道:“你说得对。而且绑定这家伙一起下场,幽微二府开出的本金也会提,我往日的溢价项也会受益于本金利滚利,提高的本金就分给他好了,也没几个钱,这样算来我只赚不亏。” 绍原在旁边笑眯眯的,眼角眉梢都是欣赏和愉快,“纪老板答应吗?如果你还有犹豫,那么不妨在下先免费给您一个记忆,您验验货,如果觉得质量还可以,那么我们就成jiāo。” 纪晗心里的得意直接挂上了嘴角,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了几个度,而后又被他压下来。他清了清嗓子,矫情地说道:“那行吧,回头我先验验货,最终的合作意向过两天再通知你。” “好。”绍原一口答应。 三人一狗离开别墅前,乌老头从卧室窗口张望个脑袋出来,喊道:“纪老板,这事解决了吗?” 纪晗站在楼下,说道:“这事搞清楚了。” 乌老头闻言眉头一松,正要长出一口气,又觉得纪晗话里有话,似乎别有深意,于是试探性地又问道:“那些东西都走了吧?” 纪晗说,“没有。” “什么?” 纪晗没吭声,手伸向后面掏出葫芦,对着房子的大门jiāo叉抡了两晃,而后把葫芦缩回小不点揣进裤兜里,淡定地说道:“阎王派鬼来坑你,那鬼又找了另两只小鬼一起作妖,这事我虽然能管,但是不管的话似乎更有收成。你自己作孽自己心里清楚,今天我给你加一道障,以后微府的人路过也看不见里面的猫腻,因果往复,自己受着吧。” 乌先生瞪大了眼睛,然而他再想大叫,却发现房子外面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粗鲁bào怒的声音传出去一小段距离,撞到那结界顿时消失,楼下的纪晗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但他能听见纪晗说什么,那个脾气古怪矫里矫气的男子欣赏了一会他的láng狈样,而后冷声笑话道:“哈哈。” 乌老头气得青筋都绷起来了,也不管骂人的话究竟传不传得出去,指着楼下喊道:“你这个见钱眼开的jian商!你这个不要脸的!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至,只见角落里那条不怎么纯种的哈士奇绕到了纪晗的脚边,纪晗蹲下来默默它的头,有些爱怜地说道:“哈哈,今天这房子里不gān净的东西有点多,回去我给你拿葫芦叶在水碗里蘸一蘸,喝了可以辟邪。” 旁边的绍原极轻地叹了口气。 哈哈垂下眼,忧郁地点了下头,有气无力地换到了纪晗的另一边,用头拱拱他的腿,示意他尽快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 人间界往地府去,要穿一条狭窄幽邃的小路,那小路就开在某个流量鼎盛的地铁口附近,但是人眼却看不见,就算是纪晗等人穿梭过去,也要忍受那路上的腐烂恶臭。纪晗平时压根不愿意往地府去,若不是这次讨债的金额奇高无比,他才懒得忍那肮脏东西。 走到地铁口前,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纪晗望了一眼那小路的开口,耍赖道:“烦死了,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吃饱了再往地府去。” “当然好。”绍原心领神会,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摸出几张人间界的钞票,笑道:“人间界通往地府这条路在下倒是常走,这附近有家烟火馆子,特色是拿时令蔬菜烹饪,味道不错,请纪老板去尝尝?” “好啊。”纪晗懒洋洋地笑,“你常接地府的单吗?怪了,人间鬼事多由幽府处理,像乌老头这遭那是绝对的例外,你老往地府跑什么?” 绍原笑,“反正这条路我常走便是了。” 纪晗哼一声,心道等这家伙多贡献出几条记忆,他非要把他那点神神秘秘全都扒gān净不可。 绍原推荐的小食铺距离地府入口不远,只是要往巷子里扭扭曲曲地绕上半天,一边走,凤凰一边感慨绍先生会吃,纪晗原本打着哈欠懒得说话,走到离那小食铺门口的灯光越来越近时,他鼻子忽然动了动,神情凝重下来。 旁边的人都没发觉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绍原先走到店门口,正在门口抹桌子的老板娘开朗一笑,“绍先生来啦?你有日子没来了,还是时令四样吗?” 绍原说,“今天带了朋友,再加一份汤吧。这周的时令是什么?” 纪晗站在他背后,脸色乌漆麻黑,在路灯的huáng光笼罩下,显得格外yīn沉。 老板娘说道:“葫芦啊。时令四样,那就瓠子烧肉,剁椒葫芦丁,葫芦猪肚菇,葫芦饺子,哦,加份浓郁葫芦排骨汤,行吗?” 一行三人,连同一条狗,全都沉默了。 绍原感觉背后似有yīn风chuī过,后背的汗毛都掀起来了,他回过头有些尴尬地冲纪晗笑,“不碍事,不碍事。我也不知道,这夏末时节怎么就赶上吃葫芦了,我们换一家,换一家。” 纪晗yīn森一笑,“呵。” 他正按压着要发作的冲动转头欲走,就听老板娘在后头急道:“别介啊!都是自己家种的,最近刚收,都是嫩葫芦!跟你们想象中那种又馊又糠的老葫芦不一样,你来我家后院看看,青翠欲滴,可嫩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直不吭声的那个臭脸年轻男子回过头来,严肃地看着她。 老板娘一噎,竟然吓了一跳,舔舔嘴唇壮着胆子问道:“小伙子,怎么了?” 纪晗面无表情、一字一字地说道:“奉劝你,吃葫芦是不对的,嫌老爱嫩更是卑劣的行为。你——适可而止吧。” 老板娘闻言脸皱在了一起,活生生是个打满问号的表情包。 等那一行人走远了,她才啐了一口,低头接着抹桌子,一边吐槽道:“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脾气大,都是小时候家里惯的,出门没挨过打。” 纪晗一口气走到了巷子外头,绍原从后面跟过来,叠声道歉:“真没想到会这样。纪老板别生气,在下世间活了千万年,当真一口葫芦没吃过。” 纪晗眉毛一挑,气得两绺弯弯绕的鬓发又现出了原形,冷声道:“你是在挑衅我?” “不不不。”绍原否认三连,“怎么会呢?再说,寻常人家种的葫芦跟你想必也不是一个品种,我能依稀看出纪老板本体是河图玉做的葫芦,何必计较凡人吃几口土里长的家伙?” 纪晗闻言气稍平,胸口起起伏伏半晌后终于平静下来,又冷笑一声,“你看破的倒不少,河图玉,这三个字很少听人提起了。” 凤凰在旁边压低声震惊道:“河图玉,按天界典阁藏书中所写,是创世之玉,早已消迹,小鸟小时候在天界都是当个故事听的。老板,如果你真是河图玉做的,你知道你值多少钱吗?” 纪晗定定地看着他,邪笑,“怎么着,想钱想疯了,想把你老板我也卖了?” “不不不,不不不。”凤凰变成肥雀跳上纪晗的肩头,啾个不停。 ——小鸟是说,老板自己这么值钱,何必还为那点赏钱在三界奔走,每天躺着打游戏当废葫芦就好了。 “你当我是你?”纪晗懒洋洋地一斜眼,收回视线时又顺道剜了绍原一眼,说道:“没心情吃饭了,记着,你惹我一次,翻十倍,现在你欠我十顿饭了。” “好,没问题。”绍原松了口气,刚才他见纪晗生气时掌心的小葫芦发着光蹦蹦跳跳,似乎随时会按捺不住变成巨大的家伙照着自己脑袋上来一下,那可就脑袋开瓢人间惨剧了,他默默走到纪晗不拿葫芦的身体另一侧,看向那幽深散发着yīn冷恶臭的地府入口,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黑油布伞,撑开。 那伞刚刚好能容纳下两人。绍原想了想,又掏出一把小伞,随意念了个符咒,那小伞飘在哈哈的上方,把哈哈也罩住了。 “这又是什么古怪玩意?”纪晗撇着嘴问道。 “你不是怕臭吗?这是用犯了极罪的鬼皮炼的,伞下污秽与腐臭不侵,很实用的。” “是吗?”纪晗挑了挑眉,抬眼打量了一圈男人撑在他头顶的伞。从卖相上来看,这就是把人间便利店里二十块钱一把的应急伞,想不到还有这么大的神奇。 “回头也给你炼一把,这把有些旧了。” 纪晗嗯了一声,这才开心了点。绍原把他肩头的肥雀揪下来,放在哈哈的背上,拍着哈哈的头说道:“你带着它,我得照看你们老板。” 哈哈闻言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纪晗,忍住了没有把凤凰抖下去。 子时整,地府入口的邪祟更加浓郁,高大沉着的男人撑稳那把漆黑的油布伞,与身边另一个个子略微小了那么一点、一举一动都写满了矫情和慵懒的年轻男子并肩而入。 四周是渗着鬼血的地狱玫瑰和遍地腐烂的yīn尸,只是那些邪佞肮脏自动避开到伞外,伞下是一片清冷gān冽的空气。纪晗呼吸得舒服,神色也愉快了很多,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两边墙壁上长出来的那些丑陋的地府的耳朵,懒洋洋地说道:“跟阎王老头招呼一声,我纪晗来了。” 刹那间,整条幽径都炸开了锅,鬼叫鬼哭响彻天地,错乱不齐地哀叫道:“纪老板来了!纪老板又来了!” 第11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纪晗一身随意的棉麻衫,走在鬼嚎遍地的路上,画风十分违和。绍原打量着鬼墙两侧紧张的鬼物,感慨道:“你还真是哪里都留着威名,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地狱墙耳发声,之前一直以为只是个耳朵罢了。” 旁边墙上一只鬼手突然朝纪晗伸了过来,那大抵是一张刚刚上墙的鬼手,还不了解纪晗威名,闻到了活气儿就想来摸一把。纪晗向来最烦这些,正要让哈哈把那条手咬断,身边的绍原却不动声色地一把抓住了那只鬼手。 鬼手yīn寒刻骨,布满倒刺,无论是人是神,但凡被刮破皮肤,都会受些折损,更何况绍原这个不会打的。 纪晗正想说他逞能,然而还没张嘴,就见绍原捏着鬼手手腕的那只手缓缓加力,五指根部骨节紧绷,只听一声惨绝的哀叫,那鬼手被生生从手腕处掰断了,手臂哆嗦着缩回鬼墙,手掌却被绍原随手丢进玫瑰沼里,抽搐几下后化成一缕血烟,没入那泥淖之中。 纪晗愣了半天,“你不是不会打?” 绍原沉稳地从裤兜里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解释道:“是不会打,但活了我这么久的一个男人,总要有点力气吧。” 纪晗心说那你可真是好大的力气。他突然想起什么,看着自己鼻尖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地狱墙耳原本是不会说话的,大概三十多年前,有一次阎王老头开派对,喝得高兴了拿酒壶到处泼洒,泼到了一些在地狱鬼墙上,所以有些走运的墙耳才获得了开口的本领。” “原来如此。在下许久没来地府了,所以不知。” “是吗。”纪晗看了他一眼,“你最后一次走这条路是什么时候?” “八十年前。” 绍原话音落,感受到纪晗脚步似是顿了一下,便停下来问他,“怎么了?” “没事。”纪晗打了个哈欠,揉揉太阳xué,“有点困,太急着讨债了,错过了睡养生觉的时间。” 绍原闻言柔和地笑笑,“讨到债就回去睡。” 凤凰在哈哈头顶上站着,听前面两位大佬对话。不知是不是它心理作用,它觉得绍先生有时候跟自家老板说话的口吻就像哄小孩似的,可怕的是自家老板眼里只有钱,压根不在意别人拿什么态度对他。 它趴在哈哈的耳朵边啾啾啾:哈哈,你有没有觉得绍先生居心不良啊? 哈哈惯常不搭理,凤凰也习惯了,挺直了腰杆继续张望着两边yīn森森的鬼墙,过了不知道多久,它听见哈哈细微地哼了两声:我觉得绍先生挺好。 凤凰急躁了起来,用自己那双肥雀的翅膀在哈哈头上扇来扇去,啾啾道:你就是冲人家想给你吃肉,你太好收买了! 哈哈闭上嘴,又恢复了往日的高冷。 地狱有阎王十殿,如今手握实权的便是第十殿掌控投生转轮的阎王。十殿太远,纪晗走得脸色都臭了,路过十殿外孟婆管理的醧忘台,便见排长队等喝汤的男女鬼魂,纪晗说道:“最近地府生意格外兴隆啊,一百零八间廊房都装不下这长队了。” 不远处醧忘台下便是红水横流的忘川河,河中遍布铜蛇铁狗。那些不肯饮汤忘却前尘的人跳进河里受撕咬,若能成活便算熬过去了,但大抵没人熬成功过,不仅被咬得奄奄一息,还要堕入炼狱,受罪千年,因此已经很久没人敢挑战了。 纪晗颇有些兴趣地看着那些神情各异的男女鬼魂乖乖排队喝汤,绍原换到他另一侧,沉声道:“走吧,再不进去逮阎王,他恐怕要卷家底跑路了。” 纪晗闻言眉开眼笑,“你这两个动词用得很传神,是这么回事。” 他说着便迈开大步往殿里去,脚刚踏入门槛,外面的一切鬼魂哭叫和忘川河淙淙的水声全部消去,阎王殿里高大空dòng,四周森冷。转轮阎王就负手站在大殿中央,看着纪晗踏进门槛,眉毛中间拧出一个忘川河的川字。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纪老板,又来了。” “对,又来啦。”纪晗不客气地往上首的阎王权座上走,路过转轮阎王,老男人一个字都没吭,还给他闪了下身,等纪晗舒舒服服地坐稳了才沉重地叹口气,主动开口道:“阿白已经收到了功名小鬼的通报,这件事……啊,头疼,头疼……我跟阿白已经知道你们知道了。” 纪晗努力忍住胸腔内奔涌而上的狂笑,严肃道:“这件事嘛,算是你和白无常流年不利,哎呀,我很高兴你俩的友谊没有因此翻船啊。” 绍原收了伞,在旁边默默打量着阎王的表情,果然见阎王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纪晗说话果然刁钻,能把这地府的老大臊成这样。他正心中感慨着,阎王突然朝他看了过来,带着些求他打圆场的意思,于是绍原从善如流,咳嗽一声说道:“阎王与白无常大人是天地间生出来法办鬼魂的主宰,怎么会因为俗世乌龙而伤了感情。” 阎王点点头,“对,就是这个理。” 却不料纪晗挑挑眉,喔了一声,“原来你俩不把这个当回事啊,早说啊,我早就憋不住想出去聊八卦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要从上边跳下来,阎王一下子急坏了,纵然脸色青黑,却还是捧着他哄着他,“别别别,纪老板,有话好好说。你来都来了,是什么意思我心里也有数,咱俩也不是第一次打jiāo道了……你……你开价吧……” 绍原心道,这老家伙到底之前被纪晗宰得是有多狠,说到开价,声音里都打着颤。 纪晗笑眯眯地又坐下来,掏出葫芦,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捋着念,你记录一下。” “我正常的下场费加上各种溢价,要翻上百倍,这次又加上了保守秘密的费用,再翻一千倍。所以钱的方面,按下场费十万倍付给我就好了。至于其它东西,我刚才突然发现忘川河对岸的赤名岩挺好看,你让孟婆挖个角给我回去雕个摆设,哦哦,还有白无常之前总拿出来显摆的那套毛笔,还有……” “好了好了好了。”阎王不忍心再听下去,闭眼揉着太阳xué,“都给,都给,别再念了,直接把账目jiāo给手下人你自己跟他们去领吧,别让我知道。” 纪晗笑了,从上面走下来,“对,我觉得也是,听说阎王殿下近来血压不稳,你还是少操心吧,我跟你殿外的鬼使去领。” 他说着已经哼着小曲踏出了殿外,背后背着那个大葫芦,擦身而过的瞬间,阎王似乎扫到了葫芦上密密麻麻的讨债清单,一眼望不到头,只感觉锥心的痛。 他眼看着纪晗跟他那俩小宠物踏出殿外,消失许久,才把几口气喘匀,一回头看见了旁边的绍原,苦笑道:“你怎么跟这家伙混到了一块去?” 绍原收敛了方才看纪晗的笑意,说道:“自最后一次从地府离开已经八十年了,纪老板威名三界,我之前一直忙着在天界帮各位仙家的忙,竟然才知道这位人物。” 阎王听了脑壳痛,“你别说,刚好这家伙也醒了八十年了。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物件,神通无比又jian诈狡猾,既然这么厉害,何不一直沉睡下去?远古诸神可都老老实实睡着呢,也没见谁小家子气到醒过来日天日地的要钱。” 绍原却眸色一沉,“你说他是八十年前醒来的?” “对啊。”阎王反复揉着跳痛的太阳xué,一口气叹得要把千年累积的yīn修都叹出来了,又看看绍原一副善良的好面貌,忍不住劝道:“你离他远点吧,我是冲我们千万年来的jiāo情才告诉你这些的,跟他同行这一趟,你就不觉得他有点什么?” 绍原收回沉思的神色,看着阎王一脸引导的神情,想了想,“有点……可爱?” 阎王一脸吃了翔的惊恐作呕。 绍原很认真地想了想,眉头微皱,似乎在回忆着这几天跟纪晗相处的情景,想了一会他又忽然笑了,眉眼一舒尽是温暖柔和的笑意,这地府的yīn寒血煞仿佛都要被男人眸中的光点消去了。 绍原又评价道:“还有点让人无奈。” “疯了疯了。”阎王气得原地打圈圈,低头看着大殿上的地砖,抬起手冲着绍原摆来摆去,“好好的一个你,怕是被这jian猾商人下了药了,你啊你——”他恨铁不成钢地冲到绍原身边,提起拳头像是想要揍绍原,末了又忍气吞声地把手放下了,只说道:“说真的,要不你现在出去,我让孟婆给你熬一碗浓郁的汤,你快点把这几天的记忆忘了吧,不然,你这千万年辛苦挣来的小生物,可就毁了啊!” “生物?”绍原摸摸自己的鼻子,有点好笑。 阎王哼了一声,“我知道你现在大成了,非人非鬼非神,但总归是个生物,这么叫没错。” “好吧。”绍原似乎心情很好,懒得争辩,他看阎王青青白白的脸色,突然想起从前这阎王老爷最爱跟忘川河对岸那赤名岩称兄道弟,如今却要生生让纪晗削掉一块带回去做景观,不免心生怜悯。他叹了口气,安慰道:“您不要太难过了,此后我跟纪老板达成合作,一同下场,再遇上地府的事,我会劝他少记几笔债的。”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些熟悉的脚步声,纪晗拖着大葫芦回来了。看那葫芦里透着血光,就知道已经把地府奉上的金银财宝全部收入,绍原笑笑,“钱货两讫,我们回去吗?” 纪晗点了下头,又掏出手机,指着上面的信息说道:“刚才微府的人找我,又有新单了。” “好,我们一起去。” “那可不行。”纪晗伸出手掌止住了绍原,眼珠一转说道:“今天太晚了,有什么单子都明天再办。倒是你,想要跟我达成合作,今晚先送上一个记忆来让我验货,明天早上我再通知你最终结果。” 绍原闻言笑笑,看着阎王殿外还在给众鬼魂发汤的孟婆,轻声道:“没问题啊。” 第12章 他能日天 半夜回到幽虚境外,纪晗躺在自己的chuáng上准备入睡。更新最快凤凰在外面清点地府酬金,那些货币财宝从葫芦里倒出来,哗啦哗啦全是金钱的声音,纪晗就伴着这个声音闭上眼,迷迷糊糊中,他好像收到了一缕新的记忆,想起来绍原那家伙答应他的,便漫不经心地拆开来看。 绍原付给他的记忆是没有画面的。那些往事填充入他的脑海,前因后果瞬间贯通,却没留给他哪怕一个影子。 那是曾经有一次绍原在地府办事,正赶上醧忘台到了忙季,鬼来鬼往,孟婆一个老妇人实在忙不过来,绍原就帮她老人家一起发汤。数不尽的男女鬼魂排队而来,或神色木然,或泫然欲泣,或满脸眷恋。绍原手很稳,一碗汤接一碗汤地递过去,还很专业地重复着孟婆的话术。 “饮过醧忘汤,步上轮回路。” “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 ……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话术,循环往复,在纪晗的梦中徘徊了整整一夜,重复得他都烦了,在梦里疯狂吐槽绍原滥竽充数,给他这么一个注水的梦。 破晓时分,外面金钱砸地的声音终于停止,凤凰总算是把这笔巨款点完了,肥雀累得直接瘦了二两,一头栽到外面的葫芦架上闭眼就睡。 纪晗梦里那个念经的声音也终于停了下来,绍原送走了当日最后一只鬼魂,孟婆接过他递还的汤舀,望着桥下那红水横流的忘川河,叹气道:“谢谢你帮我,去做你的事吧,小心点。” 纪晗醒了。 他睁眼便忍不住骂道:“这什么乱七八糟注水注到爆炸的一个记忆,绍原也太不是东……啊……” 气急败坏的骂声戛然而止,脑袋剧烈地痛,仿佛头里面有一根锋利的丝线被绷紧了。纪晗痛得颤抖,过了好一会那感觉才消失,他猛地甩甩头,脑内是剧痛过后的一片清明。 他惊住了。 过了五秒钟,卧室内一阵扑腾,凤凰在葫芦架上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见自家老板一阵风一样从屋里冲出来,洗了把脸变回人间界的发型,吆喝一声,“哈哈,凤凰,跟我走!” 角落里的狗子一个激灵,原地起跑追上去,凤凰只好哀叫一声,也拼命扇着酸痛的翅膀追了出去,落在纪晗肩膀上。 它捧着小心脏看自家老板直接踏出结界,手里捏着昨天绍原给他的人间界地址,往巷外狂奔。凤凰踩得有点不稳当,一只翅膀撑着纪晗的肩膀,另一只翅膀揉着惺忪的睡眼,“啾啾啾?” 纪晗眉开眼笑地说道:“我可真不识货。绍原这一个注水记忆比我八十年来收到的人鬼神所有记忆加起来还要厉害,这人是宝,这人果然是宝,我们可千万不能放过。” 他话音落,随手拦下出租车,把纸条塞给司机,“师傅,到这去!” 开车的男人飞快一扫纸上的地址,再一回头,脸垮了下来,“您下去吧,我这车上不能带狗。” 纪晗毫不犹豫,“付你两倍钱,我的狗很乖的。” 哈哈闻言叹了口气,默默在他脚下卧好了,眼睛一闭一动不动,宛如死狗。 不知是钱好使还是哈哈的演技jīng湛,师傅没再吭声了,一脚油门踩出去,出租车赶在早高峰开始前在这宽阔的马路上末日狂奔。 绍原在人间界的房子很大,跟乌老头那种郊区自带门院的三层大别墅截然相反,他住的是市中心的平层公寓,采光极好,外面便是人间界极致的嘈杂与繁华。他一大早被敲门声叫醒,看着猫眼里的纪晗,笑着打开了门。 “纪老板早。” “早啊。”纪晗chūn风满面,一头扎进来却见男人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家居服,虽然对襟的贝母扣看起来依旧十分富贵,但纪晗却皱起眉来,绕着男人转了两圈,盯着那条家居裤。 这裤子前后没兜,纪晗忍不住问道:“你的宝物们呢?” “宝物随身,换身衣服只是少了个出口,等我换条有兜的裤子就好了。”绍原说着随手给纪晗倒了杯水,看着纪晗盯他的眼神,笑道:“看来纪老板对我的记忆很满意,但你直接盯着我的睡裤看,好像也不妥,我去换个衣服吧。” 纪晗努力揣起无所谓的姿态,“好啊,随你。那个记忆还凑合,我们可以先合作着,看之后你其他记忆的质量,再行商讨。” 绍原好脾气,“没问题。” 男人利整地洗漱一番,换上平日的衣服,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厨房已经开了火,凤凰变回人形,正在任劳任怨地做三人份的早餐,绍原看他眼下那两个快要垂下来的黑眼圈,啧了一声,“给纪老板打工,不大容易,是吧?” 纪晗在旁边刷手机,偷偷漏出一线目光,盯着两个人。 凤凰叹口气,念经一样念道:“不,纪老板宽容待下,温柔又慈悲,能给纪老板做事,是小鸟的福分。” 绍原没忍住笑了,突然想起什么,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新鲜的生牛排肉,盛在盘子里给门口的哈哈递上去。纪晗觉得哪里不妥,正要阻拦,却见门口恹恹的哈哈一个猛子窜了起来,绍原刚把盘子放在地上,它就埋下头去,锋利的牙齿撕开牛肉,没几口就把比人脸还大的一块生牛排吃得gāngān净净。 狗眼里的jīng光,纪晗八十年来头一次见。 他惊了,“哈哈,你还真是个吃肉的?” 哈哈用力点头。 纪晗又想了想,“狗粮吃不饱吗?” 哈哈委婉摇头。 “哎,好吧。”纪晗叹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哈哈的头。这狗子跟他的感情很不一样,八十年前他大梦醒来,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心里空dàngdàng,没来由地觉得伤感悲怆,这狗就每天给他叼食叼水,也不出声,就默默地在他旁边趴着,偶尔蹭蹭他。 现在想来,是他粗心大意,亏待了小家伙整整八十年。 绍原说,“纪老板,昨天微府请您出山是什么事?” “哦。”纪晗站起身来,把短信点开给男人看。 “天界似乎对微府近来的业务水平不大满意,最近在微府动刀,搞人事整改。卜达英忙着想要保下自己用得惯手的小弟,那些可能被撸掉的家伙也人人自危,整个微府忙成一团,所以卜达英就把最近没空处理的一起人间怪事丢到我这来了。” 绍原点点头,点开那条信息看案情原委。微府的人连润色的时间也无,直接将苦主的求贴拍了个照发了过来。 【天师大人们:小人韩报书,是迅猛游戏公司的程序员。今年二十有八,年薪五六十万,去年家里给全款买了房,小人自己买了车。小人自认性格八分,身高七分,事业六分,颜值五分,差不多情况的同事大多恋爱结婚甚至生子,唯独小人仿佛中了魔咒。从打前年底,小人拢共谈了四任女朋友,每一任女朋友都谈不到一个月就人间蒸发,小人实在心慌不已。空窗半年后,找了道士看过,周身无碍,于是重拾信心恋爱。半月前小人新jiāo了女朋友,如今一月魔咒期快要到了,还望天师大人们前来看护,小人实在不希望这个女友再次消失。韩报书拜谢。】 “啧啧,小倒霉。”纪晗眯起眼睛,一边嚼着面包一边说道:“来的路上我就跟卜达英说了,从今往后你我一起下场,酬金一股脑先给了我,你的那份回头我来分,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绍原笑眯眯的,“纪老板公正无私,我自然相信。” 旁边煎jī蛋的凤凰嘴都要撇到耳朵根了。 绍原笑笑又说,“吃过早饭就出发吧,去看看这件怪事到底是什么猫腻。” 去找苦主的路上,纪晗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旁边绍原一直低头看着手机,纪晗见这家伙竟然不跟自己一起唱,便凑过去看,随口问道:“你gān什么呢?” 绍原说,“我查查这个迅猛游戏公司。” “哦,我很了解啊。”纪晗chuī了个口哨,大大咧咧地往后一枕,说道:“这家公司自研很qiáng,喜欢做些大世界观的角色扮演游戏,什么仙侠江湖啊,武侠情缘啊,总之还算不错啦,虽然有的游戏剧情很扯,但策划做的不错。” “很扯?” “对,凡人嘛,知道几个远古诸神大妖的名字,就喜欢随便扯淡,我就当看老朋友的热闹看了,也挺好玩。” 绍原唔了一声,说道:“从苦主的措辞口吻来看,这家公司应该是业务水平不错、待遇也很好,他今年二十八岁拿到这个收入,就算是在程序员界也算中上游了吧。” 纪晗嘁了一声,“待遇能不好?这公司的游戏疯狂bī人氪金,我都没少充。” “这样……”绍原收起手机,想想又笑了,“这次出任务,苦主gān的是游戏行业,你不如现在多充点钱,回头能跟微府一起报销。” 此话音落,旁边的纪晗、脚边的哈哈、前边的凤凰,全都呆了。 纪晗,“没想到,你比我还上道啊!” 绍原谦虚地笑笑,“哪里哪里,见样学样罢了。” 车子开到韩报书给的地址,从小区的地段和设施来看,大概算是中等档次的正常居民楼,挺适合年轻人刚成家居住。纪晗大大咧咧地敲了敲门,门里传来脚步声,听起来轻飘飘的,很不男人。纪晗挖了挖耳朵,正要吐槽,门就从里面开了。 娇柔萌甜的女娃音响起,“你们是谁吖?” 纪晗懵住,只感觉后背滚过一阵苏麻,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娇小无比穿着萝莉裙的妹子,宽大蓬松的裙摆遮到了脚踝,脚上穿着白色的芭蕾舞鞋,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还有些泪汪汪的。 里面传来另一个脚步声,这一次,才是正常男人走路该有的节奏。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从里面出来,长相算是秀气,但黑眼圈比熊猫还大,苍白的脸色也仿佛是常年营养不良似的。他穿着有些邋遢的睡衣,看了看纪晗等人,目露犹豫,“你们是?” 第13章 他能日天 纪晗打从一进门,眼神就没从那个萝莉妹身上移开过。绍原上前一步和善地介绍道:“韩先生,我们是您请来看住宅风水的团队,在下姓绍,旁边这位是纪老板,身后这位姓凤,你方便让我们进去吗?” 为了防止吓跑现女友,韩报书在求贴下面的备注里特意qiáng调了,要前来协助的天师隐匿真实身份跟意图,只以看风水为掩饰。韩报书听到绍原一提风水二字,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当然,请进吧。” 萝莉妹提着小裙子,歪着头仰视韩报书,声音又甜又嗲,“亲爱的,看什么风水呀?你不是说这房子都住了两年了嘛?” 韩报书习惯性地把女朋友搂进怀里,在她头上摸了摸,温柔地哄道:“我妈说现在有了女朋友,要为以后打算了。我找人看看这房子的风水,要是不行的话,就趁早物色新地段,以后做婚房。” “这样哦!”萝莉妹圆圆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得可甜,“你妈妈都没见过我呢,就已经计划着让我过门啦?” “对,对……”韩报书有些汗颜,他不怎么擅长说谎,想了想才补充道:“我妈也是高兴,高兴我有女朋友了。” “那我是你第一个女朋友嘛?”萝莉妹赖在他怀里仰着头星星眼问道。 “是……是。” “嘿嘿,我就知道!你这个呆子,只有我肯喜欢你。”小姑娘跳起来,很不拘地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撒了会娇就跑回房间里了。 纪晗全程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直到韩报书不动声色地往他这边挪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回过味来,冲韩报书意味深长地一笑,“你骗女孩的样子真是漏dòng百出。” 韩报书苦笑,“我们这些码农,每天对着电脑码代码,哪会哄女生。” “是啊,这么拙劣的哄骗,女人这种jīng得要命的动物竟然一点怀疑都没有。”纪晗啧了一声,缓缓摇头,盯着韩报书的脸打量来去,感慨了半天,忽又问道:“这是你第几个女朋友了?” 韩报书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紧紧关闭的卧室门,压低声惭愧道:“在她之前,拢共就四个,四个都不见踪影了。” 绍原道:“不见踪影是什么意思,家里联系过了吗,她们的同事、朋友呢?” “刚刚相处不到一月,怎么可能留下家里的联系方式。”韩报书抿了抿唇,又小声道:“我的女朋友差不多都是一个风格,我喜欢像日漫里小萝莉一样的女孩,可爱又贤惠,我负责赚钱养家,她负责貌美如花,所以我的女朋友通常搬进我家帮我料理家务,我每天加班加到半夜,也不知道她们白天跟哪些朋友出去……” 纪晗的白眼已经快要翻抽筋了,韩报书犹豫了下,“纪老板为什么这么嫌弃我?” “嫌弃你笨。”纪晗朗声道:“根据我对你们这个社会的了解,长相和性格都像日漫萝莉的姑娘绝对不占与你适龄女性的很大比例,甚至可以说,占比甚小。你接二连三遇到这种理想类型,一年半遇到四个,伤心空窗一阵,走出空窗后随便一找又是一个,不觉得奇怪?” 韩报书一噎,木然地看着地板,很费劲地思考,“很……奇怪吗?” 纪晗脚边的狗子都点头了。 “这,这……”韩报书搓着自己的手,陷入窘迫。这桩怪事终于唤起了他一点戒备意识,可惜凡人的想象力就那么大点,他觉得怪是怪,但无论如何想不透前因后果。吭哧了半天,低声问道:“纪老板,在下不会被什么色/诱团伙看上了吧?” 纪晗当即把脸皱成了一个大包子。 凤凰开口,“我勒个去。” 绍原叹口气,“韩先生,我们可否用另一间卧室商量一下对策,请您就坐在我们门外的椅子上,不要乱动。” “为,为什么?” “不要紧张。”绍原笑笑,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锡纸拨开一半递过去,“看您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早上起来还没吃饭吧,小心不要低血糖了。” 纪晗在旁边观察,绍原这家伙很会笑,三界好人缘不是空手套来的,他的每一个笑容都很真诚,像一阵温暖的风chuī过,让人瞬间消去焦虑。韩报书明显放松了些,接过那块巧克力嚼了,还一边点头说,“我们码农就是喜欢吃甜的。天天坐在电脑前一坐十几个小时,思维运转中停不下来,确实总低血糖,哎。” 绍原把他稳住,一行人进入另一间卧室。 “你看出那是什么东西了吧?” 纪晗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笑,“是只魑魅。依稀记得千千万万年前,蚩尤战败,手下魑魅魍魉尽数沉睡,想不到竟有苏醒者。人面shòu身,善惑人,化成人形绕着这一个呆头呆脑的程序员忙活。” 绍原说,“前面那四个所谓离奇失踪的女朋友,大概也是这同一只。化一次人形逗他一次,没完没了,勾得他次次惊恐伤心,长此以往下去,这小伙恐怕要jīng神崩溃。” 凤凰歪着头想了想,“老板,我觉得那东西能认出我们来吧。你跟绍先生不好说,但小鸟的凤凰命盘,一眼便知,你说那东西刚才麻溜地躲进卧室,不会跑了吧?” “这倒不会。”纪晗懒洋洋地看向绍原,“她回屋之后,你不是在门口撒了点东西吗?” 绍原谦虚笑,“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这是亡神齑粉,撒在门口,这一屋子的门窗都会有障,那家伙出不去的。” 凤凰咋舌,“绍先生宝贝真是多。刚才那巧克力可是个灵通的护身符,神仙吃了也能舒服一会,小鸟看着都眼馋,竟然就这么给了一个凡……”他话还没说完,只见绍原随手从裤兜里又摸了摸,这会不是一块,而是一板,随手递给他说道:“各位仙家给了我不少这些东西,放在我的袋子里都要积灰了,你喜欢就吃,不够我这还有。” 凤凰眼珠子瞪得像个玻璃球,捧着那一板护身符激动得哆哆嗦嗦,活像是得了脑血栓。地上的哈哈抬眼瞟了他一眼,又低头接着没jīng打采。 纪晗对护身符没兴趣,他一边欣赏着自家小鸟láng吞虎咽,一边说道:“魑魅我倒是可以随手收了,但我有两个疑虑。第一,这韩报书就是个有点中二病的怂包,魑魅怎么就找上了他。第二,魑魅消迹千千万万年,怎么突然就醒了一只。” 绍原点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他站起身推开卧室门,对门外玩手机的韩报书说道:“韩先生,您请进来一下,我们有事要问您。” “哦哦,好。”韩报书按了下手机锁屏键,游戏界面退出,他弓着身子走近来,在自己的房子里反而有些拘谨,说道:“大佬们问。” 纪晗看着被他捏在手里的手机,却突然来了兴致,“你玩的是不是《诸神huáng昏》?” 韩报书点头,“是。纪老板玩过这个游戏?” “玩过。”纪晗回忆了一下,“剧情特别扯,挺滑稽的。这是你们公司的游戏,玩游戏也是职业要求吗?” 韩报书说,“算是吧。我之前就是这个项目组的,现在这个游戏上市将近三年了,项目组已经缩窄只剩一半人进行维护,我马上就要投入新游戏的开发。所以我想赶紧把我的号练到顶级,算是圆满了。” 纪晗眼珠一转,突然想起来什么。 《诸神huáng昏》游戏里,对远古诸神、妖魔鬼怪全部加以戏剧化。如果他没记错,那里面也有魑魅,只是剧情…… 旁边的绍原突然问道:“这游戏听起来世界观很庞大,里面有魑魅吗?” 韩报书点头,“有啊,魑魅魍魉全都有。这游戏的npc和游戏角色太多了,策划人手不够,程序只好跟着凑数,魑魅这种角色算是不起眼的npc,技能设定和背景人设就是我们程序的人可着技术方便随手设定的。” 纪晗一挑眉,“你们程序的人,是指谁,是你吗?” 韩报书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是我。” 绍原问,“敢问剧情是?” 韩报书想了想,“当初为了技术简单,想给魑魅和魍魉设置类似的技能释放,需要一个合理的背景。于是在剧情里,他们就变成了cp。可惜他们都是邪恶的一方,魍魉在蚩尤作乱中魂飞魄散,魑魅晃于天地间苟且偷生。哦,玩法里还有一个活动用到这个梗来着,是那个什么来着……” 韩报书还没想起来,纪晗一拍大腿,“是那个每年七夕的单身狗玩法,魑魅是领衔npc。” “哦,对对对。”韩报书羞涩一笑,竖起大拇指,对满屋子人脸上的黑线视若无睹,夸奖道:“纪老板果然是个游戏爱好者,对我司游戏烂熟于心,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然而却见对面纪晗的笑容越来越虚假,到最后索性收起来不笑了,朝天翻个白眼,矫情道:“拉倒吧,就你这个脑袋里的水比脑袋还重的家伙,还做我的朋友?” 第14章 他能日天 韩报书突然被怼,一口气没倒腾上来,生生打了个嗝,而后便一而再再而三,一发不可收,“纪,嗝,纪老板,你……嗝,怎么说话这么,嗝,难听的?” 纪晗压根懒得理这个蠢货,听着这家伙在耳朵边一个嗝接一个嗝打个没完,好像快要断气了。更新最快他越发不耐烦,说道:“说出来不怕吓死你,你那一二三四任前女友,还有现在房间里那位,都是同一个东西。你不是爱拿人家魑魅开玩笑吗?魑魅最是小肚jī肠,诡计多端,现在缠上你了,你看看怎么办吧。” “啊?”韩报书被吓懵了,刚刚被怼出来的嗝又被吓了回去,汗珠子从头皮里渗出来,他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真、真假啊?” 纪晗站起来冷眼瞅他,“你求贴寄了那么多封,是请我们来逗你玩的吗?” 韩报书原地懵了片刻,眼眶子红了,“我不会搂着怪物睡了这么多次吧?!” 凤凰在旁边小声啊哦,绍原脸色有些沉重,尽量用柔和的声音问道:“韩先生,问句隐私话,您有没有和这些女朋友做过什么男女之事?” 话音一落,房间里安静了,凤凰瞪大眼睛瞅着他,纪晗也把视线投过来,微微皱眉,似有困惑。 小伙脸也涨红了,过了半天后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其实,尝试过几次,但是每次还没让她把衣服脱完就放弃了……”韩报书咽了口吐沫,眼皮耷拉着看着地板,低声喃喃,“她们都很开放的,但我心里其实觉得不该这样,我妈说要认准了做媳妇的人才能发生关系,要对女孩子负责任的……” 凤凰惊呼,“哇,你就是那种人间界的大熊猫男。” 韩报书咽了口吐沫,有点后怕,小心翼翼地看着绍原,“绍先生,如果我们……会有什么后果?” 绍原笑道:“也没什么,只是需要再吃两副药就好了,既然没有,你就不用再想了。” 旁边的纪晗沉默这么半天,方才说道:“接下来我们会帮你收了它,你出去转一圈吧,喝喝咖啡转个弯,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回来。” “这就行了?” “嗯。”纪晗余光里看着绍原,话却是对韩报书说的,“当然了,等你回来后,我会抽走你关于魑魅这一部分的记忆,毕竟神鬼jīng怪之事还是应当悬于人间界,不可太过落于实锤了,相信你自己也不愿意一直记着这些事。” “当然。”韩报书连连点头,抓起自己的外套,有些局促地说道:“那,那辛苦各位。” 他说着掉头就走,路过主卧门口还绕了个弯,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样子十足滑稽。 防盗门开了又关,不可避免地出了点动静,纪晗走到门口,看着主卧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冷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又关上了门。 凤凰问,“老板,去打吗?” “打。”纪晗懒洋洋地说道,又看向绍原,犹豫了下,“你刚才骗他做什么?” 人跟魑魅如果有什么,也必然是魑魅造给人的幻觉。至于什么还要吃药,纯属扯淡。 绍原垂眸笑了笑,“我就是看他老实巴jiāo的样子,觉得好玩,逗逗他。” 纪晗,“……” “而且我也好奇,这凡人男子跟没有性别的鬼怪幽魂在一起,能做点什么出来。” 纪晗,“……” 凤凰摸着自己胳膊上假想存在的羽毛,说道:“绍先生,看不出来您还有这种恶趣味。” 绍原收敛笑意,又说道:“没有,只是好奇。” 纪晗觉得这家伙平时看起来堂堂正正的,不正经起来却让人心里发毛。他抖了抖手腕,说道:“我去收了那只魑魅,你们可以在这等我,也可以跟过来看热闹,随便。” 凤凰,“小鸟就不跟着啦。” 绍原,“我跟你。” 纪晗顿下脚步回头看绍原一眼,“可以。” 男人跟着他出门,轻轻把门一带,把原本习惯性要跟上来的哈哈关在了门里,还低声道:“乖,你不跟。” 纪晗回过头撇眼,“gān嘛不让哈哈跟着?我平时无论做什么,它都要在旁边的。” 绍原笑眯眯,“它也帮不上忙,跟去gān什么。” “你也帮不上忙,你跟来gān什么?” 绍原说,“我不一样,我们是合作伙伴。” 纪晗心想,这个家伙天天一套一套的,有理没理都能辩上三分,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推开主卧的门,里面意料之外地空无一人。刚才那个萝莉妹已经不见了踪影,缀满蕾丝和宫廷花边的lolita小裙子铺在chuáng上,鞋子摆在chuáng边,仿佛衣服里的人化成了一滩水,在空气中蒸发掉了。 绍原皱眉,“不可能,这道障十分高深,区区一只魑魅,怎么可能破?” 纪晗冷哼一声,笑容有几分邪气,懒洋洋地说道:“没跑,在这呢。” 他说着走到书桌前,书桌上带着书架,书架有一排摆得满满当当全是手办。各种日漫里长腿细腰大胸的女性角色被做成塑料小人,身姿挺秀,笑容甜美。 纪晗啧了两声,“宅男啊,喜欢收集这些。” 他说着随手拿起其中一个红头发的放在手里把玩,那是诸多手办中最矮小的一个,虽然个子矮,但是三围傲人,十分火辣。jīng致严肃的面孔,掌心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十足一个难惹的bào力萝莉。 “啧啧。”纪晗把那手办捧在手心里欣赏,笑眯眯的,脸都要贴上去。那手办也不知怎么回事,本应是塑料制品,可是眼底却映出了纪老板变态一样的笑容。 “韩报书审美不错,这么多手办里,我最喜欢这个。” 绍原问道:“纪老板喜欢它什么?材质吗?” “对,材质。”纪晗点点头,指肚捏了捏手办的脖子,说道:“像塑料又像陶土,不错,回去融了给我做块磨脚石吧。” 绍原心领神会,“我这里刚好有老君取一簇三位真火做成的打火机,送给纪老板。” 纪晗闻言喜笑颜开,“那就太好了,用三位真火把这玩意融成流体,找个袋子缝起来,做成可重复加热的暖宝宝,冬天给哈哈垫在狗窝里。” 他话音未落,手心里那东西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从他手中挣脱,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而后变化成一只人面shòu身的东西。魑魅通体红褐色,身上还有远古诸神作战时留下的狰狞伤疤,脸竟还是刚才那个萝莉的样子,只是神情诡异恐怖,在空中厉叫,“纪晗,平白无故,你来管我的事情做什么!” 纪晗嘿嘿一笑,“你认得我,诶呦,厉害。” “少说废话!早就听说你如今财令智昏,跟着天界地府的人出公差,竟然不虚!今日撞见你算我倒霉,你让你身后这术士把障破开,我们路朝一边,各不相gān。” “那可不行哦。”纪晗遗憾地叹了口气,一手现出葫芦,“接了微府的任务,就要捉妖邪之物回去,不然我这酬金就收不回来了。” 他说着,不等魑魅再行诡辩,拎起葫芦纵身就打。魑魅尖叫一声在空中闪躲,勉qiáng规避掉一击,谁料纪晗出手快准狠,见它敢躲,那葫芦顷刻间又膨胀了数倍,填充了半间屋子那么大,纪晗双手握紧葫芦一抡,那魑魅根本无处可逃,如同一只飞虫般被拍在墙上,一张嘴,吐了一墙的幽魂血。 桌上、柜上的东西被这葫芦一甩,也都稀里哗啦破碎一地,满地的木屑瓷屑塑料渣滓。纪晗愣了一愣,正要说什么,只见绍原从门后的角落里默默走了出来,望着一地láng藉叹口气,说道:“看吧,要是哈哈跟来,它能帮你收拾烂摊子吗?” 纪晗一个激灵,“你能收拾?” 绍原从裤兜里摸出粗粗一管胶来,说道:“神仙用的胶水,看看能不能粘好这一地破碎吧。”他说着叹了口气,这些凡人俗物被纪晗的葫芦扫到,几乎都碎成了渣渣粉末,让人脑壳痛,“纪老板,您出任务这么多年,遇到在下之前,都是谁给您收拾的烂摊子?” 纪晗满不在乎地说道:“砸了就砸了,来求之人所求之事都事关身家性命,我砸他们点东西算什么。” 绍原叹口气,明显不认可这样粗鲁qiáng盗的做法。他从裤兜里又摸出一方手帕,往空中一扔,那手帕旋转数秒变成一块一米见方的莲花小毯,绍原跳上去在空中坐好,非常优雅地开始修补起地上的láng狈来。 纪晗啧了一声,“绍先生竟然比纪某人还活得矜贵,实在罕见。” 魑魅睁着血肉模糊的眼,吐着血沫道:“纪晗……你好端端一个三界之外的造化天物,如今竟然堕落得与天界地府为伍,行事粗鄙蛮横,实在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晗用葫芦擀面皮一样地又擀了两个来回,顿时一口气都上不来了,纪老板yīn沉着脸色靠近他,冷笑,“敢对我指手画脚的,天地间你还是第一个……说!你这东西沉睡千千万万年,什么时候醒的?为什么会醒?” 魑魅睁着血呼啦的眼睛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纪晗突然笑了,满面chūn风的笑,却yīn沉得能让人后背都掀起一层皮来。他说道:“你不说,可以。你以为你一介幽魂,了不起被我打到再回地底沉睡算完吗?你想太多了,我这会就把你提回去,把你的幽魂血榨gān,剩下一丝意识揣在幽魂皮里,铺在我的葫芦架上。我的狗子最近刚好在磨爪子,看看你这一身疙疙瘩瘩,刚好可以给它用用。” 墙上的魑魅开始瑟瑟发抖。 “噢哟,对了。”纪晗突然想起什么,“既然你醒了,你的好基友魍魉肯定也醒了吧?我会拍下你的惨样让天界地府的人都张贴出去的,可不能让你暗中委屈,得找它来心疼你。” 纪晗说着就要伸手把墙上的魑魅揭下来,然而他手还没碰到那幽魂的皮囊,只见魑魅吐出最后一大口幽魂血,认栽道:“八,八十年前。八十年前天地动dàng,地底沉睡的幽灵jīng怪、诸鬼诸神,醒了一大半。” 第15章 他能日天 “八十年前?”纪晗皱眉道:“又是八十年前。” 绍原问,“醒了的都有谁?说详细点。” 魑魅虚弱地回答道:“当年蚩尤与炎huáng大战,无数神鬼jīng怪沉睡于地下,直到八十年前的那场大地震动,我原本飞散的魂魄重新聚拢,获得重生。当时眠于我身边的诸物大约有一半和我一样醒来,所以我估计,大概是天地生变给了消失的东西一线生机。” “那些东西这八十年来都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魑魅摇头,“最初是寻找灵气汇聚的山川各自修养生息,毕竟争抢天泽这种事本就不宜群聚,所以我也不知道别的家伙都去gān什么了。我也是最近几年养的差不多了才出来活动。” 纪晗闻言撇了撇嘴,明显将信将疑,他随手拿起葫芦来想要收回掌心,魑魅却哆哆嗦嗦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只是小幽魂,大人物重新出山后会gān什么我哪能猜透。有野心的搞不好会翻天覆地,没野心的……”魑魅顿了下,小心翼翼地瞟了纪晗一眼,哭丧着脸,“没野心的,那就gān什么事都有可能了,您看看您自己……” 纪晗冷笑一声,“你似乎对我的处世之道颇多意见。” 魑魅闻言顿时在墙上磕起头来,“不敢不敢,继罕威名,谁敢挑衅。” “继罕……”纪晗顿了顿,神色忽然有些远去了,他看向窗外,过了半天后轻轻笑了一声,“世界变了,天空也变得有些灰,当年别人叫我真名的时候天还蓝着……”他说着突然眯了眯眼,看向魑魅,“既然你洪荒之初便认得我,可记得我为何沉睡?” 魑魅摇头,“纪老板的记忆果然出了差错。我沉睡在前,之后发生的事,我哪知道。” 纪晗叹了口气,“也是。” 旁边的绍原提醒道:“先收了它去微府复命吧。” 纪晗回过神,嗯了一声。他一眼瞟过去,魑魅已经自我放弃地闭上了眼,便正好把这家伙卷起来,塞进葫芦里。装起来后纪晗又有点不放心,隔着葫芦敲了敲,提醒道:“你在里面消停点,我养了条锦鲤在里面,别给我挤坏了。” 葫芦里的魑魅听了只想自闭。 纪晗收了葫芦往外走,正准备给韩报书留张纸条,绍原轻声提醒道:“他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小心翼翼拧钥匙的声音,韩报书从外面把门拽开一条缝,探进半个头来,一眼张望到绍纪二人,松了口气,低声道:“大佬们,怎么样了?” 纪晗chuī了个口哨,“解决了。正好你回来我就不用留字条了,你这‘女朋友’我已经收了,我在茶几上给你留了一片葫芦叶,你泡水喝上一大碗,明天早上起来世界一片美好。哦对了,别忘了支付一个深刻的记忆给我。” “好的好的。”韩报书吐出一口气,闪进屋来,还小心翼翼地朝主卧瞟去,明显心有余悸。 在纪晗的生意经里,他对苦主事后的情绪抚慰可没什么义务,于是他叫上凤凰跟狗子就要离开。临出门前,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从门口闪回半个身子进来,看着韩报书,一脸严肃。 韩报书又是一阵紧张,“怎、怎么了?” “你们公司的游戏不错。”纪晗认真地说道:“但是世界观和游戏角色但凡涉及到天地间有名有姓的神鬼妖jīng,还是少触犯为妙。近来世间不大太平,你这种小凡人,低调点好好过日子吧。哦对了,这几句话你最好抄下来贴在冰箱上,省着喝了葫芦叶泡水之后,明早睁眼一并忘了。” 韩报书闻言浑身一震,就差一个头磕下去,深深朝门口鞠躬道:“原来如此。谢谢纪老板提醒!小人一定及时支付您的报酬。” “好说,有事的话可以到幽虚境外巷子里找我,写个求贴就行,接不接看缘分。” 纪晗把葫芦往兜里一揣,招呼着大家伙走了。 立秋时节,酷暑终于消去了点,纪晗走在路上哼着歌,绍原笑道:“你好像心情很好。刚才听魑魅所说,现在世间不安定隐患这么大,你怎么反而高兴起来了?” 纪晗摇摇头,“世间安不安定与我无关。但八十年前正是我一觉醒来之时,既然有那么多老家伙一同醒来,总有那么一两个知道我从前的事。哎,我还巴不得它们都出来作乱,不然我找不到它们。” “世间安定与你无关?” 纪晗斜眼,“怎么,不中听?” “没有。”绍原笑笑,圆滑地切换了话题,说道:“纪老板好像很在意我送你的那条鱼。” “是啊。”纪晗顿了顿,“我不是给它起了名字吗?叫红烧鱼。我这人习惯是这样的,没起名字的是拿来用的,起了名字的就有感情了,你看哈哈。” 旁边的狗子闻言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自家神采飞扬的老板,沉沉地叹了口气。 身后的凤凰道:“老板这么说,小鸟想哭。” 纪晗摆摆手,“别哭,我也给你起了名字的。” 凤凰一愣,“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叫过?” “就叫凤凰啊。” 凤凰,“……” 绍原在旁边忍住笑意,说道:“正午了。纪老板可是要去微府收账?” 纪晗摇摇头,“这种没什么争议的小单,凤凰会去替我收成,我要回去休息了。” “既然这样,吃过饭再回去吧。”绍原说道:“我欠纪老板十顿饭,我还记着呢。纪老板可以想想,三条街外有很多有名的餐厅,比如其中一家的生蚝每天新鲜空运,非常美味,我们不妨……” 他话还没说完,纪晗就摆摆手打断道:“确实饿了,找个面馆,吃碗面。” 绍原一噎,“你人矜贵,生活倒是朴素。” 凤凰说道:“我们老板喜欢赚钱,但很少花钱。他可能就是觉得钱桶搅动起来哗啦啦的好听,放在院子里金光闪闪的也好看。” 纪晗闻言也没反驳,笑呵呵地直奔街角一家面馆就去了。绍原跟上去,发现纪晗很没架子地就在挨着门的木板凳上坐了,两条袖子往纹路里都泛着油光的木桌上一按,很有兴致地抬头看墙上的菜单,朗声道:“老板,一碗牛肉面,加酸加辣。” 老板在油腻腻的小菜橱窗后吆喝了一声,“好嘞。” 绍原低头看了一眼那方油腻腻的小桌,又看了看墙上用泛huáng的纸和马克笔抄的菜单,忍不住叹了口气,打发凤凰去点单,自己坐在了纪晗身边,从裤兜里又掏出一方手帕。 纪晗拄着下巴颏,“你兜里的手帕要么能散了地狱鬼手的污血,要么能变大悬在空中,这一块又是gān什么的?” 绍原无奈地看着他,“这一块帮你擦擦桌子。” 纪晗愣了一下,男人已经拎着他的袖口把他随意放在桌上的手拎了起来,用那方普普通通的帕子在桌子上擦了又擦,方才把他放下,又张望了一圈小店里拥挤的桌椅板凳,叹气,“这顿饭不算抵债,我还欠纪老板十顿饭。” 纪晗乐了,“跟我打jiāo道的人里,你还是第一个上赶着不肯消债的,你怎么回事?” 绍原说,“我知道纪老板是天下第一矜贵的人,一碗牛肉面,不能算我请你吃饭了。” 这话放在别人嘴里说,那一准yīn阳怪气,纪晗一定提起葫芦就打。可是绍原不一样,看他眼神真诚,无奈又有些认真,纪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打了个哈哈说道:“随你。吃饭能花几个钱,你平时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来我幽虚境外,凤凰做菜还是可以的。” 正端着几大海碗牛肉面颤颤巍巍往这边走的凤凰听了一哆嗦,心想,绍先生真是神人,竟然能让老板说出‘吃饭能花几个钱’这种话来。 绍原笑着对纪晗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记得带上肉去给哈哈加餐。” 他说着,抬手越过纪晗去拿桌角的一次性筷子。男人的袖口拨动纪晗高兴时不小心显形的那绺鬓发,鬓发又在纪晗脸上蹭了蹭,有些丝丝的痒。 一阵风chuī过,闷热的屋里一阵清凉。 纪晗突然别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绍原一眼,绍原随口道:“怎么了?” 纪晗笑眯眯,“没事,你挺好看的,比我平日打jiāo道那些微府幽府的人帅气很多。” 绍原愣了下,竟然半天没说出话来,默默拆开筷子低头吃面。对面的凤凰就更是眼珠子掉进了面碗里,闷下头呼噜呼噜吃出猪叫,仿佛跟二人不在同一个次元里。 纪晗心情好,回头对着门外嘈杂的街道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用他一如既往矜贵的姿态吃起人间界十二块钱一大碗的牛肉面来。 其实他发现绍原的好人缘未必只是个人设,这人是有点可爱的,比如被夸了会脸红,再比如对哈哈也很好,跟这狗子明明萍水相逢,却连吃碗牛肉面都要把碗里仅有的几块牛肉丢给哈哈吃。 纪晗看他喂狗喂得很殷勤,也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狗吃咸了会掉毛。 当晚各自道别,凤凰带着捉起来的魑魅去jiāo差清算,纪晗回去打了半天游戏,太阳刚刚下山,他就收到了韩报书的记忆。 原本以为是无聊宅男的无聊记忆,却没想到这个记忆却让纪晗的心神一动。 这是一个小男孩上学时被老师家长一起冤枉的悲惨记忆。 第16章 他能日天 韩报书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爸妈对他贼抠,别的小孩一天还有个二毛五毛的零花钱,他一分都没有。更新最快别人吃辣条,他馋着。别人玩卡片,他瞅着。别人圣诞节买那种两块钱一个大礼包,他只能一边哭一边自闭。 某天他终于没忍住,偷了后桌小胖子放在桌上的一片辣条吃。辣条可真香,可惜他还没吃完呢,就被小胖子逮住以“小偷”的罪名拉到了办公室。老师叫来了家长,把他□□成小偷苗子,回家后又少不了一顿胖揍。 打那之后他心里就有了个概念,凡是动了别人的东西,无论大小,都算“偷”,而“偷”是极其严重、会招致山崩地裂后果的罪行,万万触犯不得。 等这事过去差不多有两个月,有一天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前,班主任出现在了班级门口,身边跟着哭啼啼的小胖子,俩人一块往韩报书这边瞅。韩报书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班主任就沉着脸冲他招手了。 “韩报书,你出来。” 韩报书那时候十分瘦小,像个小jī崽,哆哆嗦嗦去了办公室。 原来是小胖子新买的豪华三层铅笔盒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联想到韩报书偷吃辣条的犯罪史,再加上前天韩报书刚抒发过对那个铅笔盒的赞美,小胖子认准了是韩报书拿的。 韩报书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一幕: 他懵懵地说那个铅笔盒真不是他拿的,班主任却冷笑一声,一脸不屑一顾,“你赶紧拿出来,不是你还能是谁?” 真,灵魂拷问。可惜韩报书只知道不是自己,不知道还能是谁。 他被班主任没皮没脸骂了一顿,又被找家长,三个大人轮番拷问,直到快放学的时候,小胖子从他的椅子和自己的桌子中间的夹缝里找到了不幸坠落的铅笔盒,韩报书才得以无罪释放。爸妈算是给他道了歉,但是班主任还是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讪讪地叫他回去,还说了句“谁让你有偷东西的历史!” 那个老女人的嘴脸简直是韩报书终生难忘的恐怖记忆。 纪晗猛地从chuáng上坐起来,动作太大,木头chuáng架子都跟着嘎吱嘎吱晃了一晃,窗外葫芦架上趴着的肥雀一个激灵,扑腾进屋,在他chuáng前化出人形,一脸发懵地问道:“老板,怎么了??” 纪晗惊悸未平,韩报书的委屈愤怒仿佛扎了根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抬手按住狂跳的太阳xué,半天才喘上口气,“一个很qiáng势的记忆,我甚至觉得也许沉睡之前,我有相同的经历。” 凤凰来了jīng神,“啥?说给小鸟听听!” 纪晗看他一眼,拿起chuáng边的水喝了几口,把这个记忆简单概括了一下。凤凰听了直摇头,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想多了,老板你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遭遇?谁要是敢这么冤枉你,你还不一个葫芦砸下去直接把人家脑浆子砸出来?忍气吞声?不可能的。我估计就是这个韩报书心眼太小,怨念太qiáng烈,感染了你罢了。” 纪晗顿了顿,看向窗外的葫芦架,半晌后轻轻一叹,“也是。” 凤凰给他重新倒了一杯水,还有模有样地挤了个柠檬进去,笑眯眯道:“老板你快睡觉吧,别想东想西了。” 窗户从外面虚掩上,屋里一片漆黑。纪晗却睡不着了,掏出葫芦,伸手在葫芦肚子上按了按,玉葫芦里透出光来,那条火红的赤金锦鲤正在水里懒洋洋地悬着,纪晗看着它,总感觉它也透过葫芦壁看着自己,于是笑了,“你能化人形吗?” 锦鲤压根不搭理他,动动尾巴,慢悠悠地游了一小段距离,又停下来了。 纪晗笑了,“你脾气倒不小,跟你主人不太一样。” 锦鲤不吭声,但纪晗好像听懂了它肚子里的话。它说,我主人也是个有脾气的。 绍原有脾气吗?纪晗发自肺腑地觉得没有,至少对他没有。这天地间他见谁打谁,就算别人有脾气,也只能肚子里闷着罢了。 “睡吧,你这条呆头鱼。”他说着戳了戳葫芦,等那条锦鲤不耐烦地游开,便心满意足地把葫芦塞进枕头底下安然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纪晗睡得迷迷糊糊,鼻子一耸,恍惚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红烧鱼味。他下意识伸手去枕头底下摸,心想不会是这葫芦作幺蛾子把那条锦鲤给煮了吧,然而手刚摸到葫芦,就听有人敲自己房门。 “起chuáng吃饭了。” 纪晗哦了一声,感觉不对劲,一下子坐起来。 凤凰那只肥雀乃火神命格,炒个jī蛋都能糊,别说红烧鱼这种高难度菜了。难不成哈哈终于化型成功了? 他光着脚兴高采烈去开门,结果门一拉开,傻眼了。 绍原系着围裙笑眯眯地看着他,“吃饭了,我接了一个大单,吃饱喝足我们一起去看看?” 听到大单,纪晗眼睛下意识就一亮,紧接着他就皱起眉,打量着系着围裙的男人。 男人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举着一条木头锅铲,小粉碎花的围裙系在他身上画风十分违和,但又有种莫名的矜贵,跟昨天飘在莲花手帕上玩胶水的气质如出一辙。 纪晗没来由地想把这人的围裙扯下来,他伸手到绍原腰际,突觉不妥,又把手缩回来了。 绍原笑笑,“怎么了?纪老板有起chuáng气吗?” 纪晗摸了摸手心里的葫芦,哼了一声,“当然有。单子是什么?说说看。如果不够大,我就把你一葫芦捶扁,再下锅煎至两面金huáng。” 绍原笑,“别。凤凰火太厉害,我怕我下锅直接就黑了。” 纪晗白他一眼,揉着gān瘪的肚子,放弃了继续抬杠的念头,往餐桌边走。 绍原厨艺惊人,一道红烧鱼色香味俱全,胜过最好的人间大厨出品。 “馒头是巷口买的,鱼是自己烧的。我看你给锦鲤起这么个名,感觉你可能对这道菜有执念,所以做来给你解解馋。”绍原一边看纪晗吃饭一边笑眯眯地解释,自己倒是不动筷,只是胳膊撑着桌面把新接的生意说了。 “东海龙王昨天晚上找到了我,让我帮他处理一起家务事。” 纪晗一边用馒头蘸着鱼汤,一边说道:“东海龙王?哦,那条长情的家伙?” “对。”绍原笑笑,“龙本应多情多子,可是东君却专情独子。东宫太子从小就被悉心栽培成储君。东君原打算再过百年便退位养老,把东海jiāo给儿子管理,谁料这太子龙近年患上了打嗝怪癖。一开始没人当回事,可是近年来这病愈发严重了。现在太子龙就成天坐在龙宫里打嗝,说不了话也做不了事,累得每天泪汪汪的,海面上一突一突,人间界甚至怀疑东海里长了趵突泉。太子龙打嗝打得烦躁,还动不动就去天上狂下一阵雨。一边下雨一边打嗝,雷声滚滚,沿海几座人间界的城市也是苦不堪言了。” 纪晗闻言放下筷子,神情突然僵硬。 绍原原本滔滔不绝,不由得也停下来,屏住呼吸,“你认识这太子龙?” 纪晗不语,开始皱眉。男人顿时面生愧色,叹气道:“抱歉,我不该拿你朋友的苦楚说得这么开心,我……” 却不料纪晗有些烦躁地摆摆手,指着自己的喉咙,艰涩地说道:“我想笑结果卡鱼刺了。” 绍原,“……” 隔壁偷听壁角的凤凰笑得啾啾啾的,只有忠心的哈哈跑过来,仰起一张忧心忡忡的狗脸看着纪晗,哼唧了几声。 绍原叹气,“人间界噎馒头、饮醋的法子都不行,你坐好,我帮你顺顺。” 纪晗被卡着喉咙很难受,在心里吐槽这人形实在太多束缚,却还是不得不乖乖坐直了。 绍原走到他背后,双手合拢,轻轻箍住了他的脖子。 皮肤贴合的感觉有些微妙,纪晗只觉得男人的掌心温热,念头一转,又觉得自己疯了,让人掐着自己脖子。 “别动。”绍原微微低下头,低声叮嘱。 纪晗卡着嗓子哦了一声,屏住了呼吸。 绍原通过掌心缓缓施法,模糊的堵塞感在喉咙里突然有了清晰的轮廓,纪晗甚至能感受到那枚极细而极硬的鱼刺顺着男人的指引,缓缓转了个身,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自己喉咙的粘膜,直到完全竖了过来。 “咽一下。”男人在他耳边轻柔地说道。 纪晗耳朵深处一痒,一个激灵,一口吐沫就把鱼刺咽了下去。 喉咙口顿时一片畅快,他深吸一口气,感到一阵清凉,不由得眉开眼笑道:“绍先生神通无穷,原来都藏着呢,要让我慢慢发现。” 绍原笑了笑没回答,只说道:“下次我剃了鱼刺再做给你吃。” “下次?”纪晗眼睛一瞪,不及绍原回答,就生怕他反悔了似的说道:“就这么定了。” 他闷头继续吃饭,心里琢磨这太子龙究竟是得了什么奇怪病,打一顿能不能痊愈,想了半天突然觉得不对,猛地抬起头看着绍原,“你既然不会打,就说明不具备仙神鬼力,为何可以施法?这法也奇怪,能轻松操作微妙之物,是哪门灵法?” 绍原平静地解释道:“造物往往有两种神力,一种庞大之力,能够毁天灭地。还有一种细之入微,专jīng于幽微细节。想来,都是各司其职罢了。” 纪晗神情敛起,“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绍原笑了笑,似是不经意地一眼瞟到了旁边蹲着的哈哈,便随口道:“我真的不知道。纪老板看不透命格的东西不止在下一个,你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吧。就像它,明明不是狗,纪老板说是狗,不也就是了吗?” 他说着又抬头看过来,一字一字道:“纪晗,是什么不重要,做什么事才重要,你明白吗?” 第17章 他能日天 纪晗由衷地想说他不怎么明白,但他想了想,不能在这男人面前bào露出自己很没文化的样子,于是便故作高深地点点头,“当然。更新最快” 绍原笑笑,“你吃饱了我们就动身吧,东君急得团团转,一分钟一条短信在催,再不去,东海又要bào雨了。” 纪晗满不在乎地笑,“东海那几条怂龙要是知道我来了,别说上天下雨,恐怕要钻进深海猫起来还差不多。对了,我突然想起来,韩报书这笔生意你已经从我这抽了成,是不是该支付我记忆了?” 绍原问,“上一条记忆,纪老板还满意吗?” 纪晗点头,又顿了下,“我最近有点怪,接连拆了两个记忆都有心神波动。想来也未必是你记忆的质量好,我还要再观察观察。” 绍原好脾气地笑,“没关系,你慢慢观察,合作的日子还长着。” 东海路漫漫,凤凰飞得艰辛,纪晗跟绍原倒是快活,九霄之上信号不好,两人坐在一起打扑克。凤凰一边飞一边偷听两位大佬唠嗑,发觉这游戏规则有点奇怪。 纪晗要是赢了一局,绍原就去幽虚境外做一天的饭。纪晗要是输了一局,就请绍原来幽虚境外吃一天饭。幽虚境外基本靠着人间界的外卖度日,绍先生说他不爱吃外卖,可以自己下厨。 不管输赢,最后好像都是绍先生送上门来听使唤。 凤凰心里犯嘀咕,实在想不明白绍原的脑回路究竟是什么情况。它心里估摸着,绍先生要么就是另有所图,要么就是受震慑于自家老板的武力。毕竟饶是这位先生再有见识,恐怕也没见过一葫芦轻松锤扁上古妖shòu和鬼魂幽灵的主。 整个东海平静而压抑。纪晗随手用葫芦画了个能障人眼的结界,让小鸟贴近海面去看看。 海面刚好有异动,一个接一个的大水泡自下而上涌出,韵律感十足,是东宫太子在打嗝。 纪晗不厚道地笑了,拍拍凤凰的颈子,说道:“得了,我跟绍原下去,你找个地方歇着吧。” 凤凰在空中嘶鸣一声,纪晗正打算用葫芦为自己施一道入海结界,却见绍原又开始优雅地掏兜。他不由得缩回来手,歪了下头,好奇地问,“绍先生又有什么宝贝?” “纪老板用结界遁海,进了龙宫还要破界,太麻烦。不如试试在下的破海戒,在海底自如来往,与海底诸神无异。” 纪晗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东西?” “小东西罢了。”绍原说着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根据纪晗的鉴宝经验,这是上仙白玉,比人间的钻石更坚固,却又有玉的光泽。别说承载着破海的神通,单这材质就无比金贵了。 他眼睛直了一会,而后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正经人的嘴脸,“难不成要把这个给我戴?太贵重了,我容易搞丢。” 绍原了然地笑笑,“东西虽然难得,但我手上倒是不缺,纪老板随便拿去玩就好了,丢了就丢了,我这还有。” 他话音刚落,就见纪晗眉开眼笑地说道:“好啊。” 一人一枚戒指,戒指有些窄,中指带不进,小指又大了,纪晗试了半天,戴在了无名指上。 身下的凤凰砸吧砸吧鸟嘴,感觉这事越来越不对劲了。 绍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说道:“龙王要急哭了。” 纪晗一点头,“我们走。” 东海龙宫建在海脉结界内,人眼不可见。东君身为金龙之长,偏又在兄弟之间最为低调,在外素有口碑,是一条难得的好龙。纪晗跟着绍原往宫殿走的一路上都在回忆,自己上次见这条龙好像是八十年前。刚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想找老友叙旧寻求启发,结果到了海底却发现老友早就沉睡了,剩下不知第几代孙子看守龙宫,正是如今的东君。那时他倚老卖老在龙宫里搜刮了好些夜明珠,只是回去后又嫌那玩意有股海腥味,全都磨成粉给小鸟敷脸了。 东君站在殿门口急的团团转,老远见绍原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跟着的那个虽然个头小了那么一点,但信步于绍原身边,竟有种难以言说的般配感。东君紧皱的眉头微松,刚要感慨自己的老朋友找到了伴侣,却不料待二人走近,看清了旁边那人长啥样,一口龙血差点没呛出来。 他指着纪晗,“你,你怎么来了!” 绍原叹气,跟纪晗低声道:“你到底给多少人留下了心理yīn影。” 纪晗摸摸鼻子,转头笑眯眯对东君道:“好久不见啊,龙族老大可还快活?” 东君不敢说自己快活,怕纪晗要钱。 龙宫殿突然一震,传来一声沉郁的“嗝!”,龙宫之上的海水顿时蕴起一汪巨大的水泡,笔直地向上升去。 虾兵的声音自宫殿之内接力传出,“太子殿下又又又打嗝了!” 东君一声长叹,沉痛地闭眼揉着自己的龙筋,摆手道:“罢了罢了,只要能解决吾儿的问题,请谁来都没关系。想我东海龙宫千百年来低调朴素,请纪老板下一次场也不至于倾家dàng产。” 纪晗笑呵呵地,“东君太谦虚了,我纪晗要天要地总有个限,还能拔了你定海神针不成?” 明明是安慰的话,东君听了却硬生生打了个哆嗦。一条金龙毫无威仪,反而像个摆不起阔气的穷小子。 纪晗跟着他往太子殿下的寝宫去。这一路上,巨嗝自殿内一个接一个,纪晗绷了一道,终于在踏进寝殿前被一声震耳巨嗝逗得破了功,咯咯咯笑弯了腰。 东君脸色发黑,人形差点揣不住,额头隐隐现出金色的鳞片来。 绍原在旁打圆场道:“东君勿困扰,纪老板是有点调皮,但人品还是很不错。” 东君冷笑一声,“许久不见,你竟然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绍原摆摆手,“你只是不了解他,如果能有机会与他多接触……” 东君不等他说完,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摇头道:“别了别了,我承认他人品贵重,不需要再进一步了解了。” “……” 纪晗才不管这龙老大对他有什么偏见,自个儿抬脚进了殿内。一进殿,就见一条绝望的小金龙虚弱地盘在大殿之上,一回头看见他,还没来得及问他姓甚名谁,张嘴就是一个嗝。 嘭地一声,巨大的气làng从龙嘴里掀出来,把纪晗jīng心打理的发型chuī乱了。气làng自大殿内狂涌而出,顿时在海里蕴起一个惊人的水泡。 纪晗忍不住鼓起了掌,“东海趵突泉,果然名不虚传。” 小金龙闻言彻底崩塌,嗷地一声哭了出来。金龙落泪,龙珠滚滚,整个深海都充斥着龙族嚎哭的沉重声响,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龙嗝,海脉震dàng,龙宫都跟着晃了起来。 那小金龙一边哭一边打嗝,“你是哪里来的怪人,竟然,嗝!嘲笑本东海太子?!嗝!” 纪晗笑得捂肚子,“小金龙,不要说话了,你越说越打嗝,我要被你笑死了。” 金龙更委屈,眼泪珠子滚滚而下,地上的龙珠转眼就堆起了厚厚一层,几乎没地下脚了。 纪晗挑了两颗形状饱满、色泽剔透的龙珠,顺手揣进了葫芦里,笑道:“你别急,我是你老爹请来帮你看病的,你调整一下情绪,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回事。” 金龙哼一声,本想说你这个没眼色的卑劣草民,怎么可能是我父王的座上宾。但它话还没出口,目光突然扫到了纪晗手上那枚戒指,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上仙白玉珍贵无比,打造的戒指更是罕见。这人穿着随意,想不到竟然是个有钱的大佬。 趁着金龙犹豫,纪晗索性一跃跳到了龙背上,摸了摸冰冷锋利的龙麟,随手将葫芦变大数倍说道:“我帮你顺顺,排查一下病因。” 金龙打了个嗝,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绍原跟东君跟上来,就见满地的龙珠,太子龙化了龙形趴在地上,纪晗就骑在人家背上,拿着个大葫芦,自龙头而下,一寸一寸地顺着往下按。 “这儿,疼不?” “嗝!不疼。” “这儿呢?” “也不疼。” “这儿也不疼?” “不疼。” 纪晗皱起眉,嘶了一声,“不应该啊。我看你周身并无邪祟,也无障法,如此看来,长久打嗝只能是龙体生变。我这葫芦能遍察任何不适,可你从头舒服到脚,哪来的嗝?” 金龙又淌了两颗龙珠下来,低下头委屈地打了个嗝,“我哪知道。” 东君看宝贝儿子这幅样子,心痛得要死,正要化作龙形上前安慰,却见纪晗突然面色一冷,两手抓住金龙的龙角,用力往后一掰,金龙痛得顿时发出一声长啸,在地上剧烈地挣扎起来。 “纪晗!你要gān什么!” 东君要冲上去,却被绍原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这个完全不能打的家伙力大无穷,堂堂东海金龙老大竟无法冲破。东君心中大骇,正要回头质问绍原,就听纪晗冷笑一声,对太子龙说道:“我看你是没病装病,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龙麟、折断你的龙角、抽掉你的龙筋,再把龙肉剔得gāngān净净,汆成丸子炖汤喂狗!” 纪晗身量纤瘦,然而那金龙在他手中却毫无还手之力,金龙顿时心中大忡,哀嚎着哭了起来。 龙宫震dàng,响彻深海。纪晗看着它哭,一下子松了手,从龙背上跳下来,摇头沉着脸说道:“这龙不对。” 绍原也缓缓松开对东君的禁锢,沉声道:“我也觉得有些蹊跷。” 纪晗看向惊魂未定的东君,“刚才我一番话,连你都吓坏了,可这小金龙只知道哭嚎,半分恐惧也无。既无邪祟,也无身体困扰,那便是寻常打嗝。寻常打嗝吓一下就好,可它无论如何生不出惊恐,又怎么可能治好?” 东君骇然,“可吾儿命盘完整、三魂七魄皆在,怎会生不出惊恐?” “这就要看魂魄的真假了。”纪晗说着冷笑一声,葫芦一挥,那太子龙的魂魄命盘盘旋于龙头上空,尽数摊开。 第18章 他能日天 金龙一族命盘高贵,魂魄里盛着夺目金光,比幽虚境外那座金山还闪耀。更新最快龙生于水,却能翱翔于天,命盘中有宇宙星瀚,参悟万象。纪老板最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忍不住赞叹道:“流金命盘,太好看了。” 旁边的绍原微微偏了下头,“你喜欢金色?” 纪晗眼不离那几团绰约的金龙魂魄,嗯了一声。 绍原笑了,“在下见过比这更盛的金光,回头送你赏玩。” 纪晗不过一笑。他知道绍原有无穷的法宝,但金龙是造物赋予的尊贵,这样的光芒无所出其右。他欣赏了片刻,方才收敛起笑意,开始认真打量那几团魂魄。 魂魄影影绰绰,透着本尊的龙纹,在命盘中各司其位,毫无破绽。纪晗仔细打量了片刻,忽然笑了,垂下眼冷冰冰地说道:“确实没什么问题,这就有点不好办了。我纪晗下场还从未有过无功而返的时候,这事传出去太砸招牌,不如灭口算了。” 东君的龙角现了形,龙鳞浮现,目眦欲裂,“大胆!你说什么!” 纪晗却压根没把这当世第一龙的冲冠一怒放在眼里,随手抡起葫芦,在那三魂七魄前猛地挥了两下。众魂魄不知中了什么术法,竟在命盘中瑟缩发抖,呈现出枯萎颓势,偏偏惧魄一动未动,依旧在所属方位上如常跳跃。 已经现出一半龙形的东君愣住了,片刻后恢复人身,瞪大眼,“这是什么?” 纪晗嗤了一声,“果然是个冒牌货。” 他手握住葫芦的细头用力搓,那葫芦如同橡皮泥一样,被他摆弄出一条又细又长的尖嘴来。尖嘴探进小金龙的命盘里,在那惧魄下轻轻一挑——本应稳固于命盘的一魄竟被轻而易举地挑了下来,脱离命格庇护,落地成了一块皱巴巴的皮。 纪晗把葫芦收回原状,冲那命盘随口念了个安抚的咒,刚才被他一葫芦扫到的魂魄又重新生机勃□□来。他关掉残缺一魄的命盘,走上前去把地上的皮捡了起来。 东君颤抖着上前,瞪着那东西,“这是什么?” 纪晗把那块皮凑到眼前抻平了仔细打量片刻,又放在鼻子下面闻闻,原本玩世不恭的表情忽然一凝,皱眉道:“怎么会是那个老东西?” 东君瞪眼,“谁?” 绍原面露了然神色,看纪晗似乎不愿回答,便没有多嘴,转头看向地上打嗝不停的太子龙,问道:“怪病开始前,殿下可曾遇到什么怪事、认识什么怪人吗?” 小金龙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一边哭一边说道:“没有。我去天界吃酒席,碰的都是熟识的上神,回来就开始打嗝了。” 纪晗问,“去天界的路上呢?” 小金龙沉默了一会,说道:“飞到南方柜山那一片时看见地皮下鼓鼓囊塞、起起伏伏,我觉得挺有意思,以为有土拨鼠要飞升了,就想下去看一眼。但我没感受到什么祥瑞,没多逗留就走了。” “山上什么都没有吗?” 小金龙打了个嗝,想了半天,方才缓缓道:“就是正常的飞禽走shòu啊,哦,看到了一头学狗叫的猪,挺有病的。” 纪晗沉默了。绍原叹口气,“你笑话人家了?” “没,哪能?”小金龙又打了个嗝,哀怨地垂下眼,“我也只是一飞一过,连那头猪到底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再一转头那猪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东君急问道:“二位问这些不相gān的事做什么?吾儿残缺的这一魄究竟跑哪去了?” 纪晗难得地对客户耐心,说道:“这事我有数了,你容我一天,我去去就来。” 他说着也不顾两条金龙chuī胡子瞪眼,抓起绍原的胳膊就走。绍原三两步跟上来,纪晗松开手,低叹口气,“当世竟然还有狸力。” 狸力乃是洪荒之初南方柜山上的神shòu,长相如猪,叫声若犬,爱好是挖土,还能驱散妖邪。这一族随着洪荒变迁沉睡枯竭,跟蚩尤大战没什么关系,想不到竟也有苏醒者。 绍原说,“应该还不算当世。太子龙一会看得见它,一会看不见它,估计是意识觉醒,还没生出躯体。” 纪晗冷静道:“就像猼訑一样,意识觉醒,想要转世。猼訑选择攀附在新生儿的命盘里,这狸力更贪,抢了东海太子龙的一魄,怕不是想生生给自己攒出一条命来,而且还要尊贵无比的命格。” “怎么办?” 纪晗嘶了一声,“也不知道这家伙想做神还是做人,得找人查。”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点开聊天软件,麻利地拉了个群。绍原收到消息提醒,点进去一看,这群里不仅有他和纪晗,还有幽府老大穆有归、其小弟鬼黑黑和鬼白白、微府老大卜达英、其手下点头神和摇头神。幽微二府原本各行其道,少不了相互攀比算计和自视甚高,估计还是第一次被拉进同一个群里。 绍原感觉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正要说什么,就见纪晗在群里说了句话。 纪晗:查个事。有只意识苏醒的狸力最近想要攒齐三魂七魄转世重生,@穆有归去地府找找,@卜达英上天界看看,把这家伙给我找出来。” 绍原赶紧在后面补了一句:多谢二位。 纪晗冷笑,“没必要。这两人天天跟我两面三刀的,跟他们客气做什么?” 绍原摇头,“礼数要周全。不过咱们两个人,我礼数周全就够了。” 纪晗听这话感觉哪里怪怪的,掀了下眼皮,“为什么啊?” “合作伙伴,你负责业务,我负责公关,经营的不都是咱俩的业界口碑吗?” 纪晗笑了,“还真是这个道理。” 过了差不多得有两分钟,穆有归先回了一句:嗯。 紧随着他,卜达英也回了一句:知道了。 纪晗心里明白,这两句恐怕也是冲着绍原那句多谢。他太了解这些家伙的嘴脸了,于是冷笑一声,又发了一句话。 纪晗:我突然想到,天界和地府的事何必找你们这些人间办事处帮忙。等着,我把天帝和阎王也拉进群。” 这话刚一发出去,穆有归和卜达英统统换了嘴脸。 穆有归:纪老板找阎王老大gān什么?这种芝麻小事,阎王一准jiāo给手底下人,走起流程麻烦死了,我直接带着小黑小白回地府帮你查一下,效率! 卜达英:没错,天界信号特别不好,等天帝进群再回个消息,人间界都过去一年了!我立刻上天去给您翻翻最近投了仙胎的名册,等我! 绍原看着这两段话不由得一愣。人情冷暖他倒见多了,但这些大佬们平时都有点包袱,这种变脸戏法还是第一次让他撞见。身边的纪晗嗤笑两声,用肩膀撞撞他,“长见识了吧?你揣着包袱见他们,也只能看见他们的包袱。我做自己,所以也能看见他们的真实嘴脸。瞧瞧,啧,天帝跟阎王养在人间的都是什么东西。” 绍原有些说不出话来。 二人回到陆地上,纪晗本想随手把破海戒拔了,脑子一转又怕揣丢了,索性放弃,打算就这么一直戴着。绍原在一旁把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见他不打算摘,顿了顿,把自己的戒指摘了,重新揣回裤兜。 纪晗看过来,“等会还回来呢,你摘了gān什么?” “还不到一直戴着的时候。” “什么意思?” 绍原望了望大海,面不改色地漫天扯淡,“我平时多游走于人间界,现在的人类文明还不够,有太多见财起意的人,所谓财不外露,戴着这个东西会有麻烦。” 纪晗闻言皱起脸,费劲地消化了一通这些弯弯绕,尝试跟上这家伙的思维,“那你的意思,等人类再往前走走,你就可以一直戴着了?” 绍原顿了下,正色点头,“总之,还不是时候就是了。” 他说完这话突然感觉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在发抖,扭头往地上一看,只见凤凰化的那只肥雀正在沙滩上立正,两个豆豆眼死死地盯着地面,翅膀遮住了耳朵,努力做出一副什么都听不见也听不懂的样子。 绍原笑了,随手把它捡起来放在手心里,摸摸头又掐掐脖子,说道:“我觉得你养的小鸟不错,聪明又有格调。那些多嘴多舌的鸟啊最后都被拔了舌头风gān成肉gān了,这只小鸟看起来倒像是个能活千千万万年的。” “是吗?”纪晗皱了皱眉,心想我怎么不觉得这家伙有这么好。他往绍原手心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凤凰,你着凉了?哆嗦什么?” 肥雀抿紧嘴巴,死劲甩头。 “啧,奇怪了。”纪晗正欲再说什么,手机震了一下,穆有归发了消息来。 穆有归:纪老板,找到了。狸力想要投人胎,三魂七魄都攒齐了,现在转轮阎王的殿前排队呢,您立刻去地府,能抓着本尊。 他还生怕纪晗不满意,发了一排龇着牙花子的笑脸,十分油腻。 纪晗笑笑,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走了,去地府。” 第19章 他能日天 地府从前是纪晗最不愿意去的龌龊之地,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绍原送的那把伞,伞外是血烟尸泥,伞内却是一片芬芳。纪晗抱着膀走在男人撑开的伞下,感觉自己十足有气派,像个小公主。 自我感觉良好的纪老板笑容更变态了,眼睛一扫两边的地狱鬼墙,玩着手心的葫芦,慢悠悠地说道:“今天我来暗中行动,谁要是走露了风声……” 绍原适时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这笑容太令众墙鬼熟悉了,上一次,他们的小伙伴地狱鬼手就是被这男人笑着掰断、丢进花沼中化了血烟的。 鬼墙上的大家伙集体哆嗦起来,眼睛和嘴巴紧闭,鬼手哆嗦着捂住了鬼耳。 纪晗笑眯眯的,如chūn风般刮过九道阎王殿,一直往转轮阎王那去。 今儿个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排队等着阎王定投生道的生物数不胜数。上次纪晗来的时候醧忘台排长队,阎王殿空无一人,今天正好反了。他站在忘川河上往阎王殿远远眺望一眼,不耐烦道:“怎么这么多人。” 他说着垂下眼,看着哈哈,“你去帮我闻闻吧,找到了汪一声。” 那块狸力的皮被凑到哈哈鼻子边上,哈哈满脸不情愿地偏了偏头,有些哀怨地看了纪晗一眼,叹口气,慢慢吞吞地往阎王殿走去,尾巴都耷拉着,尖指着地。 绍原沉叹气,“它跟你过,太委屈了。” 纪晗眼睛一斜,“怎么着,合作伙伴刚当两天就想离间我和我的狗?门都没有!你看看哈哈,被你喂这两天,长胖不少,我都没有找你讨它的体型修复费。” 绍原闻言愣了下,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纪晗,“胖?” 纪晗撇着嘴,“出门前我让它称体重,好家伙,比之前重了三斤不止。” 这一次,绍原终于揣不起来偶像包袱了,嘴角都在抽搐,指着哈哈说道:“纪老板,你可知道它早已成年,可到现在都没达到成年体型的三分之一。你把它喂得营养不良,快成半个残废了,还嫌它好不容易增这三斤重?” 纪晗一懵,“不到三分之一?你见过它成年啥样?” 绍原一脸纠结,半天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我去跟它一起找。狸力怎么说是个远古大shòu,就哈哈这小身板,未必是对手。” 纪晗愣怔怔地看着男人气咻咻地走远了,从兜里把肥雀掏出来,说道:“凤凰,你说这人什么毛病?脾气来的也太快了吧。” “啾啾啾!”——对啊,性格太古怪了,不能长相处。 纪晗若有所思,“你说他怎么对哈哈这么了解,还总替哈哈打抱不平?” “啾啾?”——老板,绍先生会不会原型跟哈哈一个品种啊?他俩都是您看不破的命格,小鸟觉得很有可能哎! 纪晗想了一会,摇头道:“不会的。哈哈是不能化形的灵物,大概是造物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正因如此我才看不透它的命盘。绍原就不同了,他……” “纪晗?”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晗回头一看,来人佝偻着背,脸上皱纹遍布,自带一种诡异的苍凉。这是孟婆,地府最年长的女神,日复一日在这醧忘台上熬汤。孟婆与转轮阎王是流水线上的两环,等那一大群排队转轮的生物定夺投胎之处后,就要来这忘川河上的醧忘台饮汤转世了。 纪晗跟孟婆打jiāo道不深,原因是孟婆在地府不涉利益纷争,纪晗也从来没从她这敲什么好处。但他记得这老婆子人是不错的,有一次转轮阎王被他敲狠了,坐在忘川河岸上哭,孟婆就坐在旁边慢声细语地安慰。 “孟婆,好久不见。” 孟婆站在他身边,“前几日纪老板来过,只是没跟老妇说话罢了。” 纪晗gān笑两声。他不善于跟女人聊天,尤其是这老女人,聊了也是尬聊。于是他便站在醧忘台上远远地看着绍原跟哈哈找狸力,绍原宠哈哈到了一定地步,那地上有一道蜿蜒的血溪,他生怕哈哈脏了爪子,还把哈哈抱了过去。 孟婆追随着他的视线,忽然说道:“你上次也是跟他一起来的。” “是。”纪晗答了一声,突然想起绍原那个记忆,问道:“你认识绍原?” 孟婆意味深长道:“老熟人了。” “是吗?有多熟?我觉得我跟他也挺熟的。” 孟婆看了他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纪晗追问,“什么意思?” “老身本想说不如我们熟,但仔细想想,也未必。” 这个老婆子一张嘴就是哑谜,纪晗生平最烦别人说话弯弯绕绕,索性也懒得再问。他转过身去专心致志地看着忘川河下横流的红水,盘算着待会抓到狸力要怎么劝说它jiāo还太子龙的一魄。毕竟这狸力是上古瑞shòu,兴土木,性宽厚,也曾是个小可爱,轻易不好动粗。 他盘算了半天,戳了一下凤凰,说道:“等会这劝说的工作还是要让绍原来做。他比我会说话,省事。” 凤凰,“啾啾啾!”——老板是不是越来越觉得绍先生很好了? 纪晗想了想,“是,各方面都挺不错。” 他话音刚落,远远地就见绍原跟哈哈掉头回来了。男人手里一个网兜,像是人间界用来装土豆大白菜的那种,但是兜里却是一个戳戳约约的影子,仔细辨认下,还真是那状如猪的狸力。 纪晗笑了,“你看,他虽然不能打,但总有数不完的宝贝,取长补了短。” 凤凰哼了两声,不肯再搭腔了。纪晗戳戳它,“你好像不大待见他,总是yīn阳怪气的。不过这样也好,不能让他觉得在我这幽虚境外谁都欢迎他。”他说着把凤凰往衣服兜里一揣,抬抬下巴说道:“走吧,我们去听听他要怎么给狸力上课。” 纪晗正抬脚要走,却听孟婆在后面突然叹了口气。印象里这老婆子天天叹气,但这一次,纪晗竟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回了个头。 孟婆看着忘川河中隐隐约约的铜蛇铁狗,喃喃道:“饮过醧忘汤,步上轮回路。了前尘旧梦,断前后因果。若有不甘者,跳下醧忘台。” 纪晗挑眉,“醧忘台跳下去九死一生,还有鬼敢玩这种刺激?” 孟婆顿了下,没有回答,只说道:“万千生灵无不选择轻松过,但如果真有那倔种,便会一倔到底。” 纪晗顿了顿,淡声问道:“你见过这种冒傻气的倔种吗?” 孟婆缓缓后退两步,转身走回熬汤的室内了,只有声音远远地飘出来,“见过,很熟。” 绍原拎着狸力过来。他们刚踏上醧忘台,绍原那唐僧一样的声音就传入纪晗耳朵里。 “狸力,我们好说好算。那东君的宝贝儿子是未来东海之主、金龙之长,是天地造物捧出来的金贵命,你动谁也不该动到它头上。更何况你一个瑞shòu,怎么好端端做起这种勾当了?瑞shòu觉醒那是天大的好事,你遣一缕意识上天界报个道,天帝再抠门,也会给你打个仙身,何苦自己攒三魂七魄非要转世做猪呢?” 纪晗回了个神,懒洋洋地看过去,只见狸力被男人拎在网兜里,猪脸上写满了愤怒,哼哼道:“老夫觉醒后发现这世界已经不对了,人类居大,猪凌驾于人。我一万古瑞shòu,什么时候在乎过仙身神格,就想体验一把猪生,也不行?” 绍原皱眉,迟疑道:“猪凌驾于人?” 纪晗也觉得稀奇,“你从哪得来的结论?” 狸力撅了撅嘴,“人类世界当属年轻漂亮的女孩最吃香,但是她们都以‘jīng致的猪猪女孩’自居。老夫掐指一算,这猪猪女孩大概是人类繁衍出的新品种,便打算去问问转轮阎王,可有半猪半人道,我好去投一投。” 绍原闻言正要纠正,却不料纪晗叹了口气,“不。大错特错。现在人类最追捧的是鸭子,我日日上网,他们每天都在追捧什么快乐鸭、加油鸭、冲鸭,你投半人半猪道还不如投鸭道,也许更有前途。” 狸力愣了下,“是吗?” 纪晗摆摆手,“不是。我还是带你去天界认个仙位吧,你不要闹了,快把小金龙的惧魄还给我。” 狸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抬头看看绍原,只见这个看不出命格的疑似唐僧转世的男人正一脸无奈地看着它,又看看纪晗,纪晗开始玩葫芦了。 狸力叹口气,有点怕纪晗打它,更怕一边挨打一边还要听唠叨。它上了岁数了,受不了这些刺激,便认栽道:“还就还。快把我从这网兜里放出来,我有点晕车。” …… 小金龙拿回了一魄,打嗝立停,跟它爹两条龙一起跪在纪晗面前磕头感谢。纪老板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他在东海龙宫里外里转了一圈,让凤凰扛了两麻袋的宝贝,末了还顺了两兜子海鲜,方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幽虚境外。 狸力跟绍原上天界落户去了,这些芝麻小事轮不上他纪老板出马。纪晗吃过外卖,正打算在葫芦架下打个盹,谁料人刚刚歪下,眼睛一闭,就收到了绍原如约支付给他的第二个记忆。 这个记忆依旧没有画面,甚至没有内容,只有感觉。 有如坠入深海,口鼻尽是腥甜,翻搅在魂识深处。却又有如堕入猛shòu窝巢,四周不知什么东西,在无情地撕咬啃食,不仅是肉身,就连魂识深处都被撕咬得伤痕累累,几乎要魂飞魄散。 纪晗只揍人,还没被人揍过,第一次感受这痛的滋味。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葫芦架还是那个葫芦架,掏兜看看手机,这一个晃神不过三两分钟而已。 只是醒来后那种撕裂般的头痛,跟收到上一个记忆如出一辙。 他动了下僵硬的身子,正要捋捋思路,却突然听见凤凰聒噪的声音从外面闯了进来。 “老板!绍先生给咱们发了个快递!又是什么好东西呀!” 第20章 他能日天 纪晗保持着怔怔的状态,直到凤凰把一个人间界到处可见的快递盒子塞进了他怀里。收藏本站他迟疑了下,撕开快递,薄薄一层粗糙的gān纸盒下是一只jīng致的黑丝绒盒子,只一上手就知道所用的经丝纬丝是天界那两只快要飞升的蚕jīng的杰作。 天色昏暗,凤凰吐了个火苗在掌心里,满怀期待地说道:“老板!快拆开看看!” 纪晗黑眸深邃,沉默片刻,缓缓打开了盒子。 一刹那,夺目金光笼罩了整片幽虚境外,凤凰火被比得暗淡无色,就连葫芦架上的枝枝叶叶都在金光中舒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了那么寸许。这是纪晗见过的最纯粹的金色,不似金龙之光那么盛气bī人,好似盛着造物的慈悲,暖暖地把人笼罩在其中。 盒子里是一盏灯,外面的灯罩是用南海琉璃雕的,底下的灯柱和灯座是上仙白玉,跟破海戒一个材质。 凤凰眼珠子都瞪圆了,挥挥手把自己那一簇凤凰火扇灭,惊呼道:“绍先生有钱过头了吧!这么大一块上仙白玉,拿来做了个灯座?这是什么金光,竟然比东君命盘里的金龙祥瑞还要夺目?” 纪晗望着灯芯的一点,过了半晌,旋了旋旁边的小开关,把光亮调暗,低声道:“这是他的功德金光。” 凤凰更懵了,石化在地,不只是绍原这无量功德给它的冲击更大,还是这人的心意对它的冲击更大。绍原竟然为了纪晗随口羡慕一句太子龙的金光就把自己千万年修来的功德摘了一簇给他做成灯泡,若说有钱人挥金如土也就算了,可这功德金光是用一寸折一寸,折一寸又要修千年…… 纪晗把灯拿出来,盒子里还有一张纸,上面是男人隽秀的字迹。 ——纪晗:这是比金龙命盘更好看的金光,给你摆在chuáng头照个亮。灯座花了些价钱,抵去第三个记忆,不然按照这个速度,在下脑子没多久就要被你挖空了。 凤凰凑过来看了眼字条,撇撇嘴,“故作风轻云淡,实则炫富装bī。啧啧,老板你不能任由这个自恋的家伙发展下去,你瞧瞧,他现在都不叫你老板了,开始直呼姓名,这可不行。要小鸟说啊,你就得……哎?老板?老板!你gān嘛去?!” 纪晗把灯丢在一边转身就走,凤凰追了两步竟然没追上,平时散步都懒得迈腿的自家老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大步流星说走就走。 凤凰再想追,裤腿突然被咬住。他一回头,只见平日里高冷的哈哈竟然主动跑了过来,冲他摇了摇头。 凤凰傻眼,“啥意思?” 哈哈高冷地瞥了他一眼,又高冷地走了。 绍原楼下。 纪晗仰头看着那一面一面的落地窗。绍原住的楼层太高了,仰得他脖子疼,费了老半天劲才找到属于绍原的那一扇,可是落地窗背后漆黑一片,没有光。 他犹豫了一下,给绍原发消息。 纪晗:你人呢?不在家? 绍原:刚回来,怎么了? 纪晗看完这条短信,再一抬头,落地窗背后的灯光亮了起来。 jian邪商人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拧巴了一下,不难受,但却很微妙。他咽了口吐沫,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绍原:你不是来找我了吧?我下来接你。 这男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宝,纪晗刚看完这条消息,安全门一开,男人从二十多层瞬移了下来,冲他招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纪晗闷不吭声地走过去,绍原用身体把着门,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有些无奈道:“人间界入了秋,一下子就凉了。你天天穿着个亚麻褂子到处走,潇洒是潇洒,但容易着凉。” 纪晗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盛,不吭声闷头往里走,绍原在身后跟上来,继续唠叨。 “人发烧就只是烫脑门,葫芦发烧会不会烫整个葫芦啊?哈哈,想想还挺……” “绍原。” 纪晗倏忽回过头来,黑眸幽深直视着男人。公寓走廊亮堂堂的灯忽然熄了,只有两双漆深的眼睛,凝视着彼此。 绍原笑容僵了一瞬间,“到底什么事,这种小鬼的把戏,你怎么也爱玩?” 纪晗看着他,不苟言笑,“你跳过醧忘台。” 肯定的语气,不是发问。纪晗看着对面的男人迟疑,又说道:“而且不是一次。你说过你从未沉睡,我还以为你是造物捏出来的什么脱离三界外的灵物,和我一样,自得永生。现在看来不是,你本也应该是轮回里兜兜转转的生物,所谓从未沉睡,是因为你从未认了轮回。每一次轮回,你就跳一次醧忘台,所以从未沉睡。” 空dàngdàng的走廊里安静了很久,绍原忽然笑了,有些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纪晗背后的长廊,说道:“是啊。你比我想象得聪明,没头没尾的两个碎片,你就……或者,孟婆跟你说什么了?” 纪晗不语。绍原叹了口气,“哎,孟婆人是很好的,就是太爱瞎操心了,我实在是服了她了。” “所以,你说过八十年前是你最后一次去地府。八十年前那一跳,你彻底走出轮回,造化成和我一样,不需再受轮回苦,是吗?” 绍原看着他,“是。” “为什么?” 绍原顿了顿,嘴角划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偶像包袱啊。一入轮回,所有功德全部洗入下一世的命盘,哪来这么厚的积累?” 纪晗定定地看着他,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绍原长舒了口气,推着他进了电梯,说道:“这种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和我一样贪心的生物数不胜数,只是很少有人有我的定力罢了。忘川河里铜蛇铁狗撕咬人的魂根,能熬过来都是靠着造物怜悯。想来我也是个走运的家伙,不知道有多少生物羡慕呢。” 纪晗没说话,抬手按了绍原那一层,半天后才说道:“我晚上吃外卖吃得不舒慡,来你家抱点粮食回去,你有现成的吗?” “有啊。”绍原这才真的放松地笑了,“你来得很是时候,我打算烙金huáng金huáng的小贴饼,还有自己做的一大罐牛肉酱,你带回去吃。” 纪晗点头,“嗯。” 男人确实是刚回家,平底锅刚刚放在锅灶上,倒了油,火还没开。纪晗随手拎了一个高脚凳,在餐台前坐下,看男人烙小煎饼。 空气里弥散着玉米面香甜的气味,绍原随手挽起袖子。男人手臂肌理清晰,皮肤光洁,可纪晗却眯起了眼。他不是凡人,自然看得出这伪装下的伤痕。男人大概是用了什么天界仙女们美颜的障法,实际上整条胳膊上都是伤疤,大致是铜蛇铁狗留下的杰作。 纪晗垂下眼皮,没有再问,等着男人把小煎饼起锅,一张一张摞进保温饭盒里,才说道:“刚刚收到微府的短信,又有钱赚了,明天你来幽虚境外找我吧。” “没问题。”绍原笑笑,把食物打包好,放进一个布袋里,转身过来温和对他笑,“今天有点累,就不留你在这吃了。牛肉酱我打包了两罐,红色那罐里没怎么放盐,肉块比较大,你给哈哈吃。” 纪晗点头,“好。” 男人送他到楼下门口,纪晗拎着布袋子慢吞吞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绍原果然还站在原地没有走,冲他摆了摆手。 纪晗却说,“你知道么?玩世不恭的笑不属于你,拿不属于自己的表情来掩饰,反而会bào露在说谎的事实。” 绍原愣了下,纪晗又说,“谢谢你的灯,明天见。” 他说着,提了提男人非要他围上的围巾,转头踏入了沉沉的夜色中。 第21章 他能日天 这天晚上纪晗失眠了,他摆弄着那盏盛着绍原功德金光的灯,调亮调暗、开灯关灯,折腾得整个幽虚境外明明灭灭,直到天亮之际才终于睡去。收藏本站 冥冥中,他好像躺在一片白亮的虚无之上,心跳、呼吸、肢体……一切象征着生命的感知全部消失,他看着头顶那片白茫茫,忽然间有一滴殷红的血自上而下迅猛地滴落下来,击打在他的眼下。 炙热,滚烫,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一瞬间唤醒全部感官。 “老板!起chuáng啦!!” 纪晗一个猛子,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 凤凰拉开窗帘,浓郁的阳光瞬间刺入瞳孔。纪晗下意识抬手遮光,手指上那枚破海戒在日光下闪烁着光影,隐隐约约地,那戒指映出了他略带倦色的脸,在日光下苍白得几乎透明,黑眸下一点痣格外突显。 这枚泪痣跟了他八十年,醒来就有了。他一直不喜欢这玩意,寻常人的泪痣都是黑色的,偏偏他的是一点红,衬得整张脸格外妖媚,耽误他平时扮猪吃虎。 凤凰拉完窗帘一回头,就见自家老板坐在chuáng上,对着手机疯狂抠自己的脸。他吓了一跳,大嗓门叫道:“老板!你gān什么呢?!” 纪晗眼下已经红了一片,拧眉吸着气说道:“我感觉这是一枚假痣。” 凤凰一歪头,“老板,你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纪晗懒得搭理这只傻鸟,又抠了半天,脸上火辣辣的痛连成了一片。他抬开手指,那处皮肤已经又红又薄,再抠下去必然见血破相。可那枚血痣却稳固如初,仿佛就算扒了一层皮也自岿然不动。 纪晗啐了一口,骂道:“千万年前哪个不要脸的敢把血滴到老子脸上,让我想起来,不打得他魂裂八瓣、魄撒四方,跪在地上淌着鼻涕叫爷爷都不好使。” 一阵风过葫芦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纪晗一回头,绍原就站在窗边葫芦架下,笑意藏也藏不住,说道:“你骂人的词汇真丰富,我每次都能听见新花样。” 男人眼底仿佛盛着灼灼的日光,纪晗心里那种怪异又来了。他愣了半天,勉qiáng按捺住心头那种苏苏麻麻的感觉,方才撇嘴道:“你gān嘛来了?” “聊生意啊,不是有新单子了吗?” 男人说着绕到正门进来,手伸进裤兜掏了半天,摸出一个圆圆小小的瓶子。修长的手指旋开瓶盖,蘸出透明的药膏,轻轻按压在纪晗的脸上。 “你抠自己的脸gān什么?长得这么好看,破相就可惜了。” “阿嚏!!”凤凰惊世一喷嚏,葫芦架下顿时着了一簇火。它嗷地一声,立刻扭头去扑火,把纪晗二人丢在了身后。 纪晗却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宝贝葫芦架,任由男人在他脸上涂了两层药膏,而后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又拧好瓶盖,顺手把药膏给他放在了chuáng头。 绍原说,“聊聊下一个单子?” 纪晗咽了口吐沫,收回视线,点点头,“好。” 短信是微府昨天刚结了狸力的单子就给他发过来的,纪晗在手机里翻了翻,说道:“哦,人间界有个中年男递求贴到微府去,说找不到自家祖坟了,求帮忙。” 绍原闻言皱起眉,“找不到祖坟用导航啊,芝麻大点事微府竟然也接,还求到你这来?” “可能没那么简单吧。这人求了几十次了,微府也有kpi,再不受理就会被纪律督查组捅到天界去。卜达英现在忙着保自己的小弟,承担不起这种行政风险,所以开了大价钱让我们下场。” 绍原点点头,“那我们就去看看。” 这次的苦主名叫熊大豹,住在大都市里已经快要绝迹了的筒子楼里。纪晗跟绍原跟着导航找了半天,七拐八拐终于拐进这个名叫“冲锋社区”的地界。小区没有绿化,七层高的筒子楼楼挤楼,中间的空地停满了自行车和小电驴。砖红色的墙皮上全是裂痕,裂痕里是被油烟熏出来的huáng褐色。 纪晗嫌弃得整张脸都拧了起来,抱着膀矫情兮兮地说道:“这什么鬼地方?楼都淌着油汤儿,我去,卜达英到底是要跟我做生意还是要谋杀我啊?” 绍原闻言扭过头跟身后的凤凰嘱咐道:“给微府记上一笔十倍的溢价,熏着你们老板娇贵的鼻子了。等会要是不小心蹭脏了衣服,再加十倍。” 纪晗嘿嘿笑,“你是三界之内我见过最上道的,不错。” 二人上楼敲门,这家在木门外加了一道铁栅栏门,两道门之间的过道上摆满了脏拖鞋和垃圾袋,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臭气。熊大豹听见敲门声趿拉着拖鞋出来开门,对着门外三人一狗愣了好一会。 绍原一身西装优雅而gān练,纪晗身上那件没什么花纹的褂子也明显价值不菲,至于他们背后一身名牌的凤凰就更不必说了。熊大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拖鞋大裤衩,默默把跨栏背心扯了扯,尬笑,“三位是不是那神秘派出所派来的公gān人员啊?请进,快请进。” 这家伙还有点口臭,纪晗很不客气地捏住鼻子,嗓音尖细地说道:“你这猪窝没法进,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熊大豹闻言一顿,脸上生出为难的神色,“这……邻里邻居的,在这说不好。” “路痴还怕人知道?” “不不不,这位先生,我不是路痴,我只是……”熊大豹挠了半天头,一拍脑门,“我知道了!楼下有家豆腐脑,这会已经错了高峰期,我请几位先生去喝上一碗……” 他话没能说完,因为纪晗白眼快要翻出眼眶了。 绍原打圆场道:“我们开车来,熊先生不妨跟我们车里说。当然,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者线索也可以一并带来,时间充足。” 熊大豹闻言感激道:“三位稍等,我这就来!” 纪晗看他一溜烟又跑回那漆黑的散发着油腻味的“家”里,撇了撇嘴,斜着眼睛看绍原,“你真是会做好人啊。拿我的矫情多事衬托你的通情达理,啧。” 绍原笑着拍了拍纪晗的手,“别挑剔了。等这事办完,我给你开一瓶珍藏的花露,你拿去洗澡。” 却没想到纪晗触电一样缩回了手,耸耸肩膀,望着熊大豹的家里一脸木然。绍原顿了下,正要问什么,就见旁边凤凰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绍原心跳一顿,默默缩回手,卷成话筒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这楼道里确实有点臭。” 纪晗僵硬点头,“确实。” 屋里传来东西乱掉噼里啪啦的声音,没过一会,熊大豹抱着一堆东西出了门,开胶拖鞋往后一甩把门带上,大大咧咧地憨笑,“齐活了,你们带路吧!” 纪晗正要迈脚,就被绍原拉住了。男人手伸进兜里掏了掏,扯出一条月白色的丝绸来。熊大豹眼珠子瞪圆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富贵的料子,正要开口问,就见绍原把那绸子往地上一铺,下一秒,那丝绸神奇地延伸开,顺着台阶一阶一阶地铺下去,藏住所有污秽,楼道里顿时变得优雅而纯洁。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遭光线仿佛都变得高级了不少。 绍原笑得很宠溺,“别挑了,走吧。” 熊大豹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就看向纪晗的脸色,心道这矫情的小子果然是这一行人的头头,旁边那个估计是下属。可就算是下属,这个下属也太暖了吧,感动得他一个大老爷们都要热泪盈眶了。 谁料纪晗却撇了下嘴,“有地毯不早铺出来?” 绍原凑近他低声道:“这不是地毯,天帝小女儿快要出嫁了,之前求我去月宫借来月光锦,看看能不能做嫁衣的料子。我是看你太嫌弃这楼了,才先扯了一块给你垫脚的。” 绍原声音轻,特意设了障,熊大豹听不清,凤凰却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两眼一翻白,咳嗽一声先行踩着那缎子下楼去。熊大豹不太敢直接踩上去,只能等纪晗和绍原迈开步子才跟上去,又从后面看这两个人并肩走,心里突然萌生一种八婆的猜测。 以他工地搬砖多年的经验,这位高个子对旁边的大佬已经不仅仅是对上级的谄媚了。有种暧昧的气息在这两位之间疯狂扩散,虽然都是男人,但却莫名和谐。 熊大豹叹了口气,感慨这仙家的缎子踩上去,整个人都苏软,鼻子里也香喷喷的,分分钟想要飘起来。 月光锦一直蔓延到楼道口,踏过一寸,身后便消失一寸,直到一行人走出这筒子楼,绍原回过头把又缩回原本大小的月光锦捡起来揣回到裤兜里。四周无人,纪晗扫了一眼熊大豹怀里抱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说道:“边走边说吧,怎么回事?” 熊大豹鼻息里还有月光的冷香,甩了甩头,勉qiáng把自己拉回现实。 “几位大佬。小人今年四十有九,老父亲和老母亲先后过世于九年前,小人花了不少积蓄还找了人,把老两口合葬在一块还算体面的墓地,年年清明、鬼节、年关都扫墓。原本好好的,可从今年开始,小人怎么都找不到那块墓地了。” 纪晗停下脚步,“被人挖坟了?” “不不不。”熊大豹一个劲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相框,“墓地管理人员说那坟好好的,半个月前还特意帮我拍过照片,您看看……可我跑了不下十趟了,趟趟找不到,我都要绝望了。” 绍原问,“墓地在哪?” “哦,西鞘山。”熊大豹说道:“有钱人家的jīng品墓园咱们去不起,西鞘山四十多年前本来要开发做旅游,结果附近烟花厂爆炸,炸死几百人,这山就荒了。直到后来被开发商买下来做墓山,不仅价格低廉,而且不拥挤,山清水秀的,特别好。” 纪晗闻言却跟绍原对视一眼,jiāo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熊大豹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纪晗没回答,只叹口气说道:“走吧,直接开车上山看看。” 第22章 他能日天 熊大豹这人不仅是个大老粗,而且人也蠢的要命。收藏本站西鞘山纪晗去过几次,那地界跟山清水秀沾不上半点关系,所谓“不拥挤”也要看就什么而论:就人和寻常坟墓而论确实不怎么拥挤,但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当年烟花厂爆炸,怨气冲天,纪晗跟着幽府、地府的人一起出山,足足花了三天三夜才平息下来,山上至今都缭绕着不计其数的幽魂和咒怨。 这地方别说活人看不上,死人呆着都难受。 车行一路,纪晗坐在副驾驶打哈欠,用胳膊肘撞撞开车的绍原,“找不着祖坟是什么操作,猜猜原因?” 话音刚落,熊大豹就把脑袋伸到他俩中间,“就是就是,两位大佬,咱们讨论讨论呗?” 纪晗捏起鼻子,默默往右边挪了挪。绍原思忖着说道:“如果谁都找不到,那多半是被怨鬼毁坟,无法挽回。好在半月前还有人找到过,别人能找到,你却找不到,就有很多种可能性了。” 熊大豹往后缩了缩脖子,狗腿地看向绍原,“比如呢?” “比如,有鬼存心捉弄你,或者,存心捉弄你父母。”纪晗没好气地说道,回头瞪了熊大豹一眼,又说,“也有可能是山里有什么别的东西,惑住了你的心智,让你失去辨识之力。总之一切皆有可能,这西鞘山凶煞得很,恕我直言,这趟之后,你得给你爸妈迁个坟。别说你爸妈,就连你这阳气旺盛的大活人都架不住三天两头往上跑,小心折寿。” “啊?有这么严重啊。”熊大豹有点傻眼,心虚地说道:“那我最近一趟一趟的,还不得……” “没关系。”绍原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把车在山脚下停好,说道:“这事可能的原因太多,我们要逐个排查。你把地址给我,我先上去一趟帮你看看那坟到底还在不在。你们就在车里等我,我一来一去很快。” 熊大豹哦了一声,纪晗挑眉问道:“我也在车里等你?” 绍原说,“满山咒怨臭气,我怕熏坏了你。而且我们不同,我的功德金光神鬼通吃,对这山上的东西没什么威胁。你就不一样了,你往山上一站,那些东西都吓得四散而逃,我们还能查出什么来?” 凤凰在后座说道:“绍先生拍马屁的功力真是令小鸟叹服。” 纪晗回过头一巴掌抽在凤凰的脑门上,说道:“人家这叫会沟通,学学!”他说着又看向绍原,掩饰住得意,做作地翻了个白眼,说道:“行行行,快去快回,别让我等久了。” 绍原笑,“很快。” 男人拿了地址直接上山,纪晗就坐在副驾驶上合眼欲睡。他眼皮还没搭上,就感到靠背上什么东西动了动,委婉地戳着他的后背。 “gān嘛?”纪晗闭着眼睛问。 熊大豹嘿嘿一笑,“这位大佬,您跟另一位大佬什么关系啊?” 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凤凰跟哈哈连气都不喘了,一齐瞪大眼睛死盯着纪晗的后脑勺等回复。 过了老半天,纪晗才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熊大豹,“嘿嘿。我就是觉得那位大佬对您特别好,但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工地上gān活的,粗人一个。” 纪晗回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又转过去,说道:“你在工地gān活啊。” “对,gān了二十几年了。” 纪晗一笑,“你这么三八,在工地上肯定天天挨揍吧?” 后座一片窒息,凤凰没忍住正要笑,就接收到来自纪晗的一记凌厉的眼刀,笑容舒展一半又僵了回去,留下一个难看的表情。纪晗冷笑一声,“熊先生,多亏您是苦主,不然恐怕活不到下车。” 前座的年轻人说话轻飘飘的,还有些娇气,但不知为何就自带一股威压笼罩下来,熊大豹顿时感觉汗珠子都顺着后脖颈往下淌,立刻屏住呼吸,看着自己鼻尖不吭声了。 根据他余光观察,旁边那个花枝招展的男子也大气不敢喘,就连地上的狗都忐忑地放轻了呼吸。 看来这个穿棉麻褂子的小年轻确实是一车的头头,没错了。 过了约莫一个小时,绍原终于回来了。男人拉开车门,外面的白噪音瞬间打破了车内的静谧,熊大豹跟凤凰同时深吸一口气,感觉又活了过来。 绍原说,“找到你父母的坟了,我大致看了下,你父母应该还没投胎,通过这个坟能直接收到你的孝敬、听见你说话。” 熊大豹长出一口气,激动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位大佬,快带我上去。” 绍原点头,“行,一起吧。” 大家伙下了车,绍原把车锁了,一回头只见纪晗面无表情地看着山上,微微眯眼,似乎还是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但却有些不自然。再一看旁边,凤凰竟然跟熊大豹挨着站,像是绕着纪晗一样,就连哈哈都不近前。 绍原愣了愣,问道:“你们怎么了?” 没人答他。 绍原又专门去问纪晗,“怎么了?他俩说话惹你生气了?” 纪晗没吭声,善良的熊大豹不忍心看绍原一个人尴尬,于是开口试图解释,“刚才我不小心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我问……” 纪晗忽然回头,笑成花一样地看着他,“熊先生可还想活?” 熊大豹脸色一白,立刻闭嘴了。 纪晗掀起眼皮看了看一脸问号的绍原,快步走到前面去,漫不经心地说道:“要去找就快,这么个小破案子折腾半天了,赶在太阳下山前,我还要回去吃晚饭。” 绍原道了声好,落后几步偷偷戳了下凤凰,小声道:“你老板怎么了?” 凤凰拼命摇头,用口型回答道:小鸟想活。 绍原无语。 一行四人连同哈哈一起上了山,绍原前面引路。然而路刚刚走了一半,男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环视着周围的树木,一脸严肃。 纪晗跟上来,“怎么了?” 身后的熊大豹嗷一声,绝望地说道:“对对对,就是这里。之前小人每次自己来找墓,都是上到这里之后突然就迷了路。四周跟记忆中一点都不一样,指路牌都还在,可即便跟着指路牌走也找不到,特别绝望。” 绍原点头,“确实不一样了。” 凤凰为了将功补过,小小声问纪晗,“老板,要不然小鸟飞上去看看吧,我们短信联系?” “不用。”纪晗掏出葫芦,在手上倒了又倒,片刻后那葫芦里飘出来一片灰褐色的羽毛,不知道被风gān了多久,已经硬邦邦的,看不出光泽了。纪晗把那片羽毛随手插在熊大豹的jī窝头上,说道:“这是灌灌的羽毛。” 熊大豹一动不敢动,“灌灌是哪位大佬?” 绍原解释道:“是一位远古的大佬。所谓佩之不惑,大概意思是说,佩戴上它的羽毛,就可以打破身上一切惑障。” “这样哦。”熊大豹眼珠子往上翻,想要看清自己头上是什么法宝,但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羽毛尖。片刻后他放弃了,捅捅旁边光鲜亮丽的小伙伴,“我帅吗?” 凤凰一个白眼,“你脑残。” 熊大豹,“……” 纪晗打了个哈欠,“别扯没用的,快走。” “等一下。”绍原叫住他们,“不对,来时我仔细查看了熊先生周身,并没有任何被下障的痕迹。” 纪晗淡淡地开口,“有些障很细微,对付凡人足够了,但是我们这些见惯了大障的家伙反而看不出。熊大豹身上应该就是有障,不然怎么会别人找得到、带上他就找不到?” 凤凰说,“但如果我们迷路是因为受惑于熊先生身上的障眼法,那么灌灌的羽毛插在他的头上,惑象应该立刻散去才对,可现在幻象越来越深了……” 绍原突然对纪晗道:“也可能是因为你来了,跟熊大豹身上的障双重作用。你人往山上一站,那些东西都想四散而逃,怕你找到它们,设下迷障也有可能。” 纪晗打了个哈欠,“照这么说,我下山等着去,你带着熊大豹一起去找坟?但事情没摸清,万一坟边上守着什么厉鬼,我不在,你们几个还不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情况陷入僵局,过了一会,绍原忽然开始掏兜,对纪晗道:“我倒是有个东西可以暂时消去你的存在感,但是可能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纪晗眼睛一立,“什么代价?” 绍原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状如红枣的药丸,解释道:“这个能暂时模糊掉你的命盘,但是可能会随机把你变成什么……你要不委屈一下,无论你变成什么,我都把你揣好了。等找到坟了,药效也就散得差不多,你正好可以变回来 。” 纪晗闻言明显不悦,正要拒绝,绍原又小声对他说道:“纪老板为了这个任务都变身了,估计可以开口找微府要十万倍的溢价。” 幻象愈发浓郁,四周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纪晗才哼了一声,不大情愿地把那颗药丸捻了过来,吃进嘴里。 大家秉着呼吸一起看着他,纪晗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过了有十秒,他突然感觉心跳一坠,像是被谁拿棒子照着后脑壳抡了一下,世界陷入一瞬间的黑暗。待意识再回炉时,他的视角已经从离地一米八变成了贴地皮的十公分。 什么鬼? 纪晗一脸发蒙地低下头,却只看见自己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深棕色硬刺。他努力摊开短小的小手,除了掌心有两坨肉肉,手背上也全是刺。 一股力量从头顶传来,男人两根手指揪着他头上的刺,小心翼翼地把他拎了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片刻,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以为纪老板会变成葫芦,怎么变成了只小刺猬?” 第23章 他能日天 刺猬的脸色很臭。收藏本站豆豆眼死死地瞪着绍原,绍原啧了一声,憋不住笑地把纪晗拎到眼跟前,“竟然是刺猬啊……不过也好,这山上到处都是沙土,你的刺这么硬,走路比较方便。” 却不料话音刚落,纪晗就怒了,飞起一脚踢到绍原的手腕上,“滋——” 绍原啊了一声,揉揉鼻子,“不愿意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