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五种高难度活法》作者:莫然漂 文案 楚愈第一次见夏亦寒是在乡下的精神病医院,她死也忘不了那天的经历 在家里正睡得玉 体横陈,她接到精神病院的电话 院长:“楚女士,您能来一趟吗?我们这新来了个病人。” 楚愈漫不经心:“不好意思,我只探访特殊病人。” 院长猴急猴急的:“她特殊得不行!” 楚愈没有半点兴趣:“特殊在哪里?” 院长:“她一来,整个精神病院都疯了!” 楚愈:“……” …………………… 楚愈:听说你闹疯了整个医院? 夏亦寒:哪有,全医院就我一个正常人好吗! 【阅读提示】虽然不知道阅读提示是干嘛的,但温柔体贴的我每次都会写 1.坚韧御姐正常人vs腹黑病娇神经病,1v1,*HE(画重点) 2.相爱相杀,调戏不成反被抓——你有一千种方式逮捕我,我就有一千零一种方式逃脱,来呀,来追我呀~ 围脖: @莫然漂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愈,夏亦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精神病也有春天 作品简评 “非正常人研究处处长”楚愈在精神病院探访一名病患,据说,该病患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发疯的迹象,但却可以凭一己之力,让身边的其他病人发疯发狂,成功闹疯整个精神病院。 楚愈和该病患“切磋”了三天,并未找出她的神秘技能之谜,正打算将她带回“非正常人研究处”,却得知她行刺了精神病院院长,并且凭空消失,没留下任何痕迹。 刑侦犯罪+心理分析+烧脑解密+猫鼠游戏,猫和老鼠的势均力敌之战,年度相爱相杀大戏,猫试图通过分析老鼠的心理追捕老鼠,还原案件真相,而老鼠游刃有余,四处作案,完美避开警方视线,一次又一次成功逃脱。 第1章 锦水精神病院,此刻天已擦亮,给灰白相间的医院抹上一层柔光,走廊楼道间响起脚步声,护士开始准备各个房区准备早餐。 院长办公室内,楚愈和胡院长相对而坐,办公室在行政楼,颇为僻静,此刻两人都未说话,四下只余窗外的喜鹊啼鸣声。 楚愈,今天穿了一身白,白连衣裙,白水纹外衫,连鞋孔都白得出尘不染,护士姐姐见了她,会心一笑,都以为她为了应景,好不容易来一回精神病院,立志于与白衣天使们融为一体。 此刻,她交叠着双腿,单手撑在座椅扶手上,坐姿优雅,时不时喝一口随身携带的柠檬柚子水,一脸的怡然自得,活像来精神病院一日游的。 “也就是说,只要她在,就会出现异常,对吗?” 办公桌对面,胡宾正襟危坐,顶着一头地中海发型,今儿为了恭迎楚愈大驾,还特定抹了定发水,把平时朝天的毛强行扒楞下来,乖乖贴着头皮凹出造型。 发型有了,不过他的面容很是惨淡,抬头纹都愁深了几道,整个人也就眼睛还有点精气神,投射出睿智而又闹心的微弱光芒。 “可以这么说,最开始给她安排的四人病房,后来调为两人间,现在即便是单间了,她还是可以把整个医院闹翻。” “闹翻”楚愈把瓶盖一拧,盖牢,放在一边,“她是聚众打群架,还是发表激情造反演讲了?” “这……”胡宾的抬头纹聚拢在一起,恨不能凑出一个“愁”字,“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很安静。” 楚愈表情一顿,“您继续。” “每周晚饭后有娱乐时间,非暴力型病人会在护士的带领下,在娱乐休息厅自由活动,有的病人喜欢下棋,有的喜欢打麻将,有的喜欢乒乓球,大家都各玩各的,相当和谐。” “她喜欢做什么?” “她喜欢坐在靠窗的软皮椅上,静静看大家玩,看得很投入,她就这样看了几天,直到上个星期,她站了起来,静悄悄地走到其他人身边,像是对着他们耳语,但又像没有说话。” 说着,胡宾抬手抹了抹定住的毛发,害怕因为情绪激动,它们又齐刷刷立起来。 “不管她有没有说话,结果都很槽糕,就拿上个星期五来说,两个病人本来平时玩得很好,乒乓球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她往旁边一站,没过多久,两个人把桌台都掀了,要不是医护人员去得及时,一个能把另一个的脑浆子扣出来。” 楚愈听完,眼里光芒奕奕,来了兴致,不过还是保持理智的态度,“不过这也不能肯定她是罪魁祸首,精神病患者本来就存在情绪和心理状态的不确定性,也许其他病人本来就要发病了,只是碰巧她站了过去。” “如果仅仅是这一个,我们尚且不能归结于是她的问题,”胡宾把细节都抛出来,希望能说服楚愈,“刚刚我说过她换过三次病房,因为我们发现,但凡和她一个病房的病人,晚上都会出现躁狂现象,其中一个平时安静如冰的病患,晚上疯狂地咋窗户,要跳下去,后来值班护士听到声音,拼死拼活才把其控制住。” 楚愈眉头微皱,“那位病患要跳楼时,她在干什么?” “她安安静静侧躺在床上,背对着窗户,看样子睡着了。” 楚愈垂下眸子,若有所思:既然砸窗户的声音会惊动护士,不可能连同处一屋的室友会听不见! 沉思了片刻,她抬眸问道:“相关检查程序都走完了吧?” “入院的第一天就过了一遍,在心理鉴定中初步鉴定为成人自闭症,无暴力倾向,在脑电图、磁共振波谱分析、单光子发射断层显像等中,免疫系统,神经内分泌和神经递质未检查出明显异常,也就是暂时只有心理病理特征。” 楚愈微微偏头,“但您觉得不是自闭症那么简单?” “对,成人自闭症一般不会对外界造成伤害,它有点像变态心理犯罪学中的神经症,几乎不和外界产生冲突,但我觉得她的出现,让很多病人处于危险当中。”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找出她与众不同的原因,对吗?” 扯了一顿饭的功夫,终于直击主题,胡宾脸上的愁云好歹淡了些,“楚处,普通的精神疾病我们可以鉴定,但若是精神界的疑难杂症,还是得您出马了,我早就想给您打电话了,但知道您日理万机,忙,所以才耗到现在,不过实在是耗不住了呀,那小姑娘再多呆几天,非得把整个医院弄疯!” 楚愈:“……” 说得好像整个医院就人家一个精神病一样。 “她现在一个人住,还不消停吗?” “哎,”胡宾挤着眉,额纹一层更比一层高,“一个人住,虽然她没室友了,但有隔壁的邻友呀,一到晚上就鬼哭狼嚎闹自杀,值班的护士现在都怕了,每晚按时到她隔壁蹲点,用他们自己的话说,那是组成了一只抗自杀敢死队。” “那医生护士接近她,会有事情吗?” 胡宾想了想,摇头,“如果真的连医护人员都发疯,那肯定得把她送走了!” 听到这里,楚愈的神情越来越认真,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现在的兴趣盎然。 在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干了三年,啥清新脱俗的怪事她都见过,每天都被奇葩奇事环绕,她已经练就了不锈钢般的定力,现在就算面对一只会说话的猩猩,她都可以淡然地喝茶,和猩猩交流普通话学习心得。 但这次出现的女孩,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麻木的好奇心,砰砰跳了两下,好像本来在冬眠的青蛙,被人对着屁股一戳,“砰——”的一声弹起。 “行,您稍等一下,”楚愈站起来,理了理棉麻裙摆上的皱褶,“我去会会她。” 负责A区的护士长带路,A区多是0-2级的病人,有较高的自控能力和辨别能力,所以会有多人间病房。 杨护士将楚愈领到七楼的拐角间710,那是一间单人病房,墙体和房门都淡蓝色,像万里无云时的长空,看起来悠然而宁静。此刻,其他病人都去用早餐,可是710的病人没有外出,她享受“贵宾待遇”,护士把早餐亲自给她送到房间里,单独用餐。现在里面寂静一片,好像整个房间都在熟睡中。 房门是电子锁,得用密码或者指纹才能解开,楚愈点头示意,杨护士上前将拇指扣在感应界面上。 门“滴”地弹开,杨护士惴惴不安,脚尖往楼道口一转,“楚医生,您问了之后按铃叫我,我先回服务台了。” 楚愈见她走得急,生怕火燎了屁股似的,不禁幸灾乐祸地翘起嘴角一笑,抬手敲了敲房间门。 “哒哒哒——”清脆的敲门声在楼道间拐了几道弯,消失殆尽,留下安静一片。 无人回应,楚愈抬手又是三下,里面那位还是没反应。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姓楚,请问我现在方便进来吗?” 没动静,她面对一钢铁门,活像是大型闭门羹被拒现场。 得,就是不理人。 楚愈把门轻轻一推,抬步迈了进去。 第2章 病房不大,加上卫生间约莫有二十平米,不过东西也不多,一床,一桌,两把椅子,窗户达到了防弹玻璃的级别,硬物砸不开,屋内也无任何尖锐物,桌椅被布毯包得严严实实,挪动也产生不了声音,整个房间被调成了静音模式。 楚愈进门之后,就坐在桌后的椅子上,她尽可能轻手轻脚,连呼吸声都降了个八度,怕引起对方的排斥情绪。 病人此刻正坐在床上,趴着窗台,朝向窗外,不知是在打盹还是看反应,抑或仅仅是不想搭理楚愈,赏了她一个背影。 楚愈就安心地打量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叫什么名字来着……夏亦寒,确实寒如冰霜,和夏冰雹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爹妈怎么起的名字,改成夏似火多好,夏暖暖也行啊,天天被人这么叫,心里受到暗示,也会活蹦乱跳一些。 思想在头脑里像脱缰的野狗在驰骋,但楚愈的身体却岿然不动,除了进门,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静静陪伴病患夏女士。 不知过了多久,夏亦寒转过了身,朝身后看来。 楚愈和她视线相对,冲她展开微笑,嘴角上扬三十度,既不浮夸,也不僵硬,这是她拜访无数精神病朋友后,练出的职业性真笑,完美掩盖自己的真实反应和情绪。 但事实上,楚愈的反应是微怔,被眼前姑娘的长相惊了一瞬——她五官清秀至极,像是用铅笔勾勒出的素描山水画,透着淡雅,因为她背着光,脸庞的轮廓被光剪裁得清晰细致,更加添了这清秀的劲儿。 夏亦寒从床上下来,坐到楚愈对面,她素面朝天,但并不显憔悴,眼珠墨黑,唇色红润,头发乌黑亮丽,瞧着发量发质,完全是一名洗发水广告潜在代言人。 “你的头发很漂亮。”楚愈笑得温柔可嘉。 夏亦寒没有回应,她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到桌上,两个食指相对着立起来,看样子像是在念咒语摆手势, 楚愈学着她的样子,做出一样的手部造型,和她相对而坐,这乍一看,还真像她俩在进行邪.教交流。 “一个人住一间房,你害怕吗?” 夏亦寒换了个手势,两只手握拳,交叠在一起,还在轻微地摩擦。 楚愈跟着做,同时问道:“是这样的吗,左手在上?” 夏亦寒盯着她的手看了片刻,然后十根手指互相缠绕,手势复杂多变。 这下,楚愈没有跟着做了,虽然适当的模仿可以获的精神病人的好感,但她突然怀疑,这些手势是不是这娃自创的哑语,全世界就她一个人懂的那种! 万一这在骂她咋办?比如双手交叠的意思是:瞧你这傻缺样儿! 她思索片刻,然后谦虚提问,“这个手势我就不懂了,你可以教教我吗?” 夏亦寒把脑袋靠在手掌上,一双眼睛直溜溜盯着楚愈,但就是不说话。 楚愈感觉一阵不自在,从双眼到额头有个三角形区域,如果被旁人盯着看,会有一种压迫感,一般是审讯的时候营造出逼迫的紧张,平时很少有人会这么看别人。 楚愈见夏亦寒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因为留着齐刘海,更显得青涩,才断奶不过十几年,怎么一见面就这么看人? 她丝毫不惧,也看回去,两个人僵持了一阵,夏亦寒没有丝毫配合的意思。楚愈眸光黯淡下来,准备进行强制性催眠。 夏亦寒脑袋突然一偏,咧出一个笑容,齿贝齐刷刷露出来,“姐姐好!” 楚愈一惊,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她赶忙调整状态,颔首道:“你好呀。” “我本来想叫阿姨的,但怕姐姐你生气。” 嘿,这死孩子! 楚愈心里疯狂吐槽,她也就比这娃大四五岁,这娃现在想叫她阿姨! 那这么推算回去,是不是她刚出生的时候,就该叫五岁的她阿姨了? 虽然心里万马奔腾,但表面上楚愈笑得那叫一个通情达理,“你想这么叫都可以的,看你喜好。” 夏亦寒揉了揉鼻子,好生思考了一阵,一本正经地说:“还是叫姐姐吧,这样显得我懂事一些。” 楚愈保持微笑,这话但凡是换做一个人正常的成年人说,她绝对反手就是一巨型针管。 “那你可以跟姐姐讲讲,刚刚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吗?” “手势?”夏亦寒睁圆眼睛,一脸困惑,又突然反应过来,“哦,我昨天手指缝被蚊子叮了几个包,有点痒,我刚刚在挠痒痒。” 楚愈:“……” 这么多年,见了许多非正常人,楚愈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游刃有余,都是她领着对方的思路走,然后窥探对方的问题,对症下药,今天这位,感觉不太按常理出牌。 与此同时,她心里有了数,胡院长提及过,夏亦寒被鉴定为成人自闭症,有语言和社交障碍,就算与人交流,也是敷衍了事,无法掌握音调和音量,可刚刚夏亦寒那几句话,字正腔圆,语言里该包含的感情都有,而且说话时还配着神情,或喜笑颜开,或低眉思索,这几个细节看来,自闭症可以排除。 会不会是双相情感障碍呢? 正思考着,楚愈突然听夏亦寒来了句,“姐姐,我想摸你。” 楚愈又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病人对她说这话,精神病人,对现实世界会有抗拒心理,除了杀人打架的时候,一般情况下,都避免和他人有亲密接触。 “为什么呢?” 夏亦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唇瓣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她胳膊交叠着,头靠在胳膊上,自下而上地凝视楚愈,眼神从干净的瞳孔里投射出口,都清澈了起来。 “因为姐姐肯定很滑,像是鱼鳃部的肉。” “鱼鳃部?”楚愈觉得新奇。 “对,”夏亦寒直起身子,一手比作刀,一手比作鱼,“用刀从中间将鱼剖开,一分为二,将内脏取出,然后对准鳃部,挖出一块2厘米见方的红白相间的肉,那块肉与鱼鳃紧密相连,鱼要一刻不停地呼吸,所以这块肉也变得更加有弹性、有活力、有质量,手感也最好。” 说着,她突然伸出手,探向楚愈的脖子,还段颈子纤细而苍白,仿佛用手一拧就可以折断。 楚愈正听得认真,冷不丁被来这么一下,她反应迅速,手指刚刚擦到脖颈上的皮肤,她便猛地站起来,椅子轰然倒下,饶是裹了层布,还是和地板撞击出够劲的声响。 楚愈摸着脖子,刚刚的亲和在眉眼间一扫而光,变得冷肃起来,她左手放在警铃按钮庞,右手离门把手不远,随时准备夺门而出。 夏亦寒睁着大眼睛,她的双眼皮很精致,眼尾向上翘,两只眸子状若桃花,一睁圆,水灵灵的,显得人畜无害。 “姐姐,你怎么啦,椅子上突然长出跳跳糖了吗?” 楚愈浑身的寒毛似乎得了大脑号令,齐刷刷立起,肾上腺素飙升,其实刚刚夏亦寒的动作相当轻柔,像是情人抚摸对方的脸颊,或是帮对方整理衣衫,但楚愈一直对她保有警惕,所以其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她的神经。 楚愈在脑里反复告诉自己:这孩子没有暴力倾向,不会出现暴力行为,瞧她那小胳膊小腿的温柔劲儿! 两秒后,楚愈恢复镇定,把凳子从地上扶起来,“不好意思,椅子腿突然脆了,我等下去报修。” 听了这话,夏亦寒站起来,拍了拍椅背,“姐姐,你坐这儿,那把椅子今早被我施过咒,刚刚咒语发作,挂掉了。” 楚愈当然知道椅子健康得很,不过她就坡下驴,坐到了另一把扶手椅上,坐下时后颈拔凉拔凉的,生怕夏亦寒又抽风,伸手摸她脖子。 她在心里给医院的诊断报告打了个红叉,甚至想给个不及格成绩——夏亦寒这又说又笑又摸的,要是自闭症,她把大学的精神病例课本啃掉! “你刚刚伸手摸我的脖子,是想看看我的脖子和鱼鳃是不是一样的手感吗?” 夏亦寒几步蹿到床边,坐下来,双手撑着床沿,她穿着医院春秋条纹病服,肩峰骨因为她的动作,将轻薄的布料高高凸起,整个人显得相当清瘦。 “对,姐姐真聪明!” 楚愈不禁笑起来,唇瓣扬出好看的弧度。 被精神病朋友夸聪明,她应不应该还一句“过奖过奖”呢? “你喜欢吃鱼肉?” 见夏亦寒已经进入到正常谈话的轨道,楚愈趁热打铁,想通过间接性的问题,了解她的内心世界。 夏亦寒手指缠绕着衣角,开始转圈摆弄起来 ,她抬头看着楚愈,一脸兴致盎然,“我喜欢杀鱼。” “你会自己杀鱼,怎么杀的?”楚愈心想,莫非她又要说施咒语,然后鱼到时辰就暴毙身亡? “姐姐想知道?”夏亦寒笑起来,一脸神秘,“下次我教你呀。” 楚愈从小到大,唯一杀过的活物,怕只有趴在脚上努力“耕耘”的蚊子君,别的什么鸡鸭鱼,她连按都按不住,更别说下刀。不过她经常操刀解剖尸体,也开过活人的颅腔,拿手术刀都不带手抖的,但用到动物身上,就呵呵了。 面对夏亦寒的邀请,楚愈没有拒绝,就顺着她的话说,同时抛出隐蔽性的问题,希望能判断她具体的思维清晰度和连贯性。 她俩你来我往,聊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 敲门声响起,楚愈开了门,见一个年轻的护士推着送午饭的小餐车,一脸的期待。 “楚医生,您有什么发现吗?”护士压低了声音。 楚愈闻到了饭香,目光在餐盒上转悠,“暂时还没有。” 说完,她拿起两盒饭菜,对着护士一笑,“鱼香肉丝,医院伙食真不错。” 转过身,楚愈脸上的笑容消失掉,她感觉情况越来越复杂。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几乎一无所获,除了判断出夏亦寒无自闭症之后,并没有什么新进展——那丫头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在懂了装糊涂,总是避重就轻,把她提出的问题绕远,若不是她一直注意保持头脑清醒,恐怕要被牵着走了! 进了房间后,楚愈脸上又挂起了笑容,把不锈钢饭盒打开,香味扑鼻而来。 “午饭时间,是你喜欢吃的菜吗?” 夏亦寒站在窗边,只是瞟了一眼,说:“我不吃。” “怎么了?” “我想吃你做的菜。” 楚愈差点脱口而出:我亲爹都没吃过我做的菜! 不过话到口边,好歹咽了下去,改口道,“行,明天我做好,给你打包带来。” 嗯,明天点份外卖。 夏亦寒摇着脑袋,“我现在就想吃。” “以后有机会,我做给你吃,现在食堂大厨在,我去怕会被他赶出来。” (我去怕是会把食堂炸了,被轰出来。 夏亦寒撇下嘴角,下巴嘟成了饺子馅,委屈巴巴,“可我就想吃姐姐做的菜,现在就想,好不好嘛?” 楚愈浑身一颤,感觉从脚底升起一股电流,每个细胞都感到肉麻。她平日里冷淡惯了,天生与撒娇绝缘,也很少有人敢在她面前造次,现在突然受了夏亦寒这一记暴击,她感觉脊骨都要酥了,怕再不答应,夏小朋友会吊到她身上撒。 两分钟后,护士被铃声叫到病房外,身后还跟了一波年轻力壮的医护人员,看那架势,恨不能抱几把机.关.枪来护驾,生怕楚愈出事。 “楚医生,怎么了?” 楚愈交叠着双手,靠在门框上,“我就想问问,食堂现在还有我能做的食物吗?” 杨护士打量了一下楚愈的纤纤细手,问得小心翼翼,“您要亲自做菜,是食堂的饭菜不和胃口吗?” “这倒不是,”楚愈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个小姑娘想吃我做的菜,不然绝食。” 护士们面面相觑,然后压低声音,“要不然这样吧,您和我们去参观一下厨房,我们让后厨再做一份,到时候端过来,就说是您做的……” 话音未落,楚愈身后的门突然打开,夏亦寒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后,眉眼间阳光明媚,“走吧,我们一起去食堂,我要看姐姐做饭,跟着学!” 走廊上的医护人员不约而同地闭嘴,像嘴边缝了线似的,齐刷刷看向夏亦寒,仿佛大白天见了鬼。 作者有话要说: 夏亦寒:我想摸姐姐 (=^▽^=) 楚愈:不,你丫是想谋杀我 →_→ —— 有个神秘的问题,我手机打出的问号会被晋江吞掉,不知道拐哪里去了,小伙伴们如果看到没有标点符号的地方,就直接当问号处理吧,嘿嘿嘿 第3章 没过多久,一行人移步到食堂后的厨房。 医院本来不同意闲杂人等入内,尤其是精神病人,一个不小心,厨房就会变成屠宰场。 但杨护士长取得了上级同意,见主厨守着门不让路,便贴着他耳边来了句:“楚医生是贵客,本来是绝对不会让她进厨房的,但小祖宗非要吃她亲手做的菜,今天就破一次例。” 主厨对夏亦寒的光辉事迹早有耳闻,她现在可是锦水精神病医院的风云人物,上到一院之长,下到卫生阿姨,都在传扬她的事迹,她倒是不疯,安安静静,不过走到哪儿,她身边的人就疯到哪儿,俨然有把整个精神病医院“闹疯”的雄心壮志。 这号“大人物”要来,主管和后勤员工心里集体抖了三抖,心想医生护士们已经放飞自我,进厨房开展治疗来了吗? 听了杨护士的耳语,主厨的目光在楚愈和夏亦寒之间转悠了几下,然后规规矩矩,把她俩迎进了厨房。 楚愈换上了厨师服,戴着口罩和手套,心里暗自叫苦,从小到大她别说做饭洗碗,连进厨房,都算是稀客,今儿为了夏小朋友一句话,居然破了先例,鬼使神差地到了食堂厨房,被一众锅碗瓢盆的长相吓得不轻——锅大得可以当澡盆,铲子可以用来防身,烤箱更气派,长得和焚尸炉似的。 第一次做饭就挑战这么高难度的厨具,楚愈掂量了一下自个的技术水平,然后和主厨大眼瞪小眼,“你好,请问你觉得有什么菜,我可以做?” 主厨见她长得斯文,生就一副吟诗作赋的脸,估计与柴米油盐绝缘,便试探着问,“医生,你以前做过……什么菜吗?” 楚愈:“我做过三明治,用面包、鸡蛋和生菜叶,这算吗?” “鸡蛋是你自己煎的吗?” “不是,在超市里买的,不过是我亲自用微波炉热的。” 主厨:“……” 您这不叫做菜,是把菜的各个部分放到了一起。 面对一道世纪难题,主厨绞尽脑汁,在大脑里疯狂搜索,寻找最简单最朴实的菜谱,最后,他眼睛瞟到放在烤箱边的模具,眼里光芒陡增了八个度,找到了救命稻草。 “医生,要不然你做饼干吧。这个用不了多久,做好就可以吃。” 说完,他看向夏亦寒,问道:“小姑娘都喜欢吃饼干,对不对?” 夏亦寒正低着头,打量那些形状各异的模具,聚精会神,她没有回话,好像没有听到。 一边帮忙的小护士见状,拍了拍夏亦寒的肩膀,“你喜欢吃饼干吗?喜欢的话就做咯?” 夏亦寒手里托着一个小熊模具,伸到楚愈面前,嘴巴咧开笑起来,“姐姐你看,这个熊的肚子好大,像袋鼠,里面可以装小熊崽!” 楚愈见小护士很是尴尬,一时有些奇怪,刚刚主厨和护士的声音不算小,而且近在咫尺,护士还特意拍了她一下,她听力正常,不可能没有听见,她就怎么堂而皇之地不理? “小夏,刚刚护士姐姐问你,喜欢吃饼干吗?” 夏亦寒没有转向护士,她看着楚愈,认真点头,“喜欢呀,姐姐做的,我都喜欢!” 把她的表现看在眼中,楚愈和杨护士长交换了个眼神,杨护士微微摇头,楚愈心里有了数。 看来不是医院诊断的错,是夏亦寒本身的问题。 饼干做得确实快,因为面团已经揉好,模具又是现成,说是“做”饼干,其实楚愈仅仅是用工具,在面团上按一下,压出个形状,相当于盖个“楚氏专用章”,然后扔进烤箱,等“叮——”的一声,就宣告大功告成。 楚愈拿了三个盘子,将饼干装成三份,想分给主厨和护士,感谢她们倾情配合,一起伺候这小祖宗,结果她刚刚分好,还没端起来,夏亦寒就坐到灶台前,用双手把盘子圈了起来,抬头笑得幸福洋溢,“谢谢姐姐,这够我三天的口粮了,我要屯起来慢慢吃!” 楚愈:“……” 正无语中,夏亦寒捏起一个裙子饼干,递给她,“你吃这个。” 楚愈接过这个抹茶味的小东西,不禁问道,“你刚刚选了一下吧,为什么给我这个?” “因为你是仙女姐姐呀!” 楚愈咬了一口,心里阿弥陀佛——还好你没说是仙阿姨,仙婶婶,仙嬢嬢…… 最后,小饼干被装进一个打包盒,夏亦寒怀里抱着,兴高采烈地往回走,看起来像一只满载而归的花蝴蝶。 楚愈慢慢走在后面,盯着她的背影,和杨护士小声交谈,“她对你们没有任何反应。” 杨护士长点了点头,故意放慢步子,和夏亦寒拉开距离,“没错,来了两个星期,她没有说过一句话,谢主任用尽浑身解数,都没能使她开口,我们问她问题,她从不回答,她也和其他病人合不来,刚刚您说她闹着要吃您做的菜,我还很纳闷,她是怎么传达意思的?” 楚愈陷入沉思,她刚进到710病房时,夏亦寒也一直没搭理她,高冷得差点让整个房间结冰,她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她都没反应,不过后来,她突然开口打了招呼,脆生生叫了句“姐姐好”,之后,对她就一直很亲近,像……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是什么使她开口说话的?又是什么让她对她如此亲热? 有几分钟的时间,楚愈和杨护士长都没作声,两人并排而走,杨护士知道楚愈在思考,虽然憋了一肚子问题想问,但也没敢打扰。 楚愈在心理复盘了一下今天的谈话,并没有找到足够判断夏亦寒内心世界的线索,而且夏小朋友说话东一锤子,西一榔头,每次要深入了,就开始绕圈子,你说她是精神病吧,她又能完美地避开陷阱问题,说她是正常人吧,她说的话又神神叨叨,楚愈都怀疑她是不是兼职神婆,专门来忽悠精神科医生。 思考了一阵,楚愈抬头道,“走吧,去找谢主任,把她的检查资料调出来,我挨个看一遍。” 虽然胡院长强调过,各项生理检查没有问题,但楚愈还是不信邪,心理上出现病态,尤其是需要住院治疗的病态,肯定在身体上会有投射,比如有暴力倾向的病人,可能检查出三安氧化镁的缺乏,而冲动性的精神病人,也许是因为大脑皮层额叶发育不成熟。有时很难说清是生理问题导致了心理障碍,还是心理异常产生了生理病变。 办公室电脑前,楚愈翻看着夏亦寒的精神心理评估量表,症状确实都指向成人自闭症。 她用手撑着下巴,资料来来回回看了五遍,硬是没看出啥问题,恨不能扛起扳手,跑去检查修理医院的机器设备。 “楚医生,你没看错,这脑脊液检查、X线片、脑CT、MRI都做了两遍了,结果一模一样,那小姑娘身体没毛病,正常得很。” 楚愈退出表格界面,神色严肃起来,“既然如此,你们难道没有怀疑,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精神病?” 精神科医生不仅要能判断病人是何种疾病,还要能判断,前来接受治疗的人,到底有没有精神疾病,有时候后者比前者更重要,尤其是涉及到法律层面。 谢主任把手一摊,“我还真怀疑过,不过第二天开始,不就出事了吗,她倒是正常得很,挨着她的病人一个一个发疯,如此一来,我们也不敢送她出院呀。” 楚愈懂这个理,也知道他话还没完,后半句应该是——如果事态再严重,就不得不送她出院了,让其家属另请高明。 “有试过催眠吗?” 谢主任把肩一耸,“试过,不灵,她意志力和抵抗意识太强,无法催眠,每次催她,我都快睡着了,她还精神得很。” 楚愈本想来一句:看来你水平不太行啊!但顾及谢大医生的薄面,硬是把话题一转:“是她主动来就医的吗?” 谢主任把头一摇,和前面两动作构成无奈三连,“不是,当时她爸爸陪她一起,把她送来后,挂了号,办了住院手续,交了钱,就再没出现过。” 之后的事情,楚愈也听胡院长说过了,医院这边打电话向夏亦寒家里咨询情况,不过长时间无人接听,无人回复。 也就是说,判断夏亦寒的病情,完全要靠医院自力更生,没有以往的背景参考,也没有病人的言语配合。 见楚愈一时没有回话,谢主任往前探了探身子,他其实并不认识她,看她这么年轻,还怀疑她的能力,不过听院长嘱咐,这是重要人物,所以他也不敢怠慢。 “楚医生,你有什么高见?” 楚愈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好像在和着思绪打节拍,在灵光一闪的刹那,敲下休止符,戛然而止。 “你们不是说但凡她身边的病患,都会出现异常吗,尤其是晚上,旁边病房的人会发疯?我今晚睡她房里,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作妖的!” “诶,楚医生,”谢主任友情提醒,“病房里除了卫生间都有监控呢,值夜班的护士盯着显示屏看了一晚,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啥也没干呢!” 楚愈别有深意地一笑,“这可不一定,有时候眼见不能为实。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受害者对嫌疑人的指认——谁伤害了自己,每个人应该都终生难忘吧,不过因为武器聚焦效应,受害者的注意力往往会被罪犯手里的凶器分散,虽然他们正视了罪犯的脸,但却在脑中产生了偏差记忆,但他们意识不到这种偏差,认为自己的记忆完全正确,从而产生眼见不为实的结果。” 谢主任揉着下巴骨,仔细揣摩楚愈这番话,最后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 楚愈站起身来,扬了扬眉毛,对谢大医生的理解能力表示赞扬,“你懂了就好,今晚让人再710病房加一张床吧,再泡杯柠檬水。” “可是,和她在晚上共处一室,你不害怕?” 这个如今让锦水精神病院闻风丧胆的人物,连医生见她都发怵,每次她一出现,医护人员都感觉周围阴风阵阵。 楚愈把门打开,顿了顿,回头道,“这么说吧,我要是出事,那她就真的没救了。” 第4章 夏亦寒坐在窗边,静静看着护士安装床位,新来的床是折叠型,从中可以合在一起,平铺开后,和正常病床一般大小。 护士把新床单铺好,又抱来一床凉被,还顺带提了壶柠檬茶,带了俩玻璃杯,活像是在安排沙滩躺晒位,就差撑把伞了。 见自己床边多了张“旅游休闲床”,夏亦寒没发表任何意见,不过即使有意见,她也不会吭声,顶多是把人弄疯而已。 护士小姐姐刘菁铺好了床,转身正对上她的清澈双眸,不禁打了个寒颤,挤出个堪比表情包的笑脸,“小夏,你今晚会有一个新室友了哦。” 夏亦寒静默地打量那壶柠檬茶,此刻夕阳正好,从窗户溜进了来,穿过她斜斜投在墙壁上,带着温热的绛橙色,修饰了她的半张脸庞,显得亦真亦幻。 刘菁也没期待她回应,收拾好后,便和自己的同伴麻利离开,下楼梯时,忍不住开始吐槽,“哎哟,若不是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我都不敢靠近她。” “对,我每次去给她送饭,都要做一番心里挣扎,不过想着去养养眼睛,也算赚到了。” “哈哈,干咱们这一行的,每天接触奇形怪状的人,已经养成了只看内在忽略外在的优良品德,不过她一来,可真是拉高了咱医院的平均颜值,要是各个精神病医院联合举办个选美大赛,那冠军……” 两个护士说着话,迎面碰上正上楼的楚愈,赶忙闭了嘴,向她问好,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楚愈初来乍到,谈不上有什么威望,不过她一来,就让夏亦寒开口说话,还自告奋勇陪夏亦寒共处一晚,现在她在医护人员心中,就是“锦水精神病医院之光”,身系几千号人的安危。 楚愈倒没关心什么“光”不“光”的问题,只想早点把夏亦寒身上的迷题解开,她刚刚让下属木鱼,把以前整理的病例传到她手机上,她借助资料回忆了一遍,还真没找到和夏亦寒类似的情况。 难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未知不仅难,还让人不知道难在哪里。 不过除了头疼之外,楚愈更多的是兴奋,好像猫咪即将打开刻着小鱼干图案的盒子,又忐忑又期待,两只爪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楚愈敲响了710房门,这次,没有吃闭门羹,夏亦寒将门打开,亲自迎接,“姐姐回来啦,我等了好久。” 楚愈一楞,她刚刚还没说话,夏亦寒是未卜先知了吗? “姐姐的床在这儿,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楚愈目光在折叠床上扫了一圈,给医院的后勤速度点了个赞。 “你怎么知道床位是我的?” 夏亦寒倒了杯柠檬茶,递给楚愈,微微一笑,“除了姐姐,还有别人会来吗?” 楚愈接过茶,笑而不语——看来这小姑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个的威慑力,已经把整个医院威慑得敬而远之。 不过既然有自知之明,那就可以试着单刀直入了。 “小夏,你喜欢前几个室友吗?” “没印象了。” 夏亦寒前段时间,住过四人病房和二人病房,在半夜,室友都发起疯来闹自杀,不仅自残,还打伤了前来阻止的医护人员和保安,惊动了整个医院,很多保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病人按住,打下镇静剂才消停下来。 这给很多人留下心理阴影,甚至是毕生的阴影,但她却没印象了。 “你的室友们晚上是不是会有奇怪的举动,有吓到你吗?”楚愈食指抚摸着杯沿,语气依旧温柔,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夏亦寒面色波澜不惊,眼神显得澄澈而单纯,“我睡着了,不记得了。” 说完,她表情兴奋起来,眼眸里闪着光,“不过今晚姐姐陪我睡,我一定会记得很清楚的!” 楚愈微微偏头,唇边带着浅笑,不知道她这话是在示好,还是在……示威? 第5章 夜幕降临,夏亦寒和楚愈先后洗完了澡,楚愈今天没料到自己会在这儿留宿,啥也没带,一个光杆司令就来了。 不过医院服务喜人,给她送来了病服和一次性毛巾牙刷等,她洗漱完后换上条纹病服,俨然成了新入住的病患,再一次拉高医院平均颜值。 见楚愈从盥洗室里出来,把病服穿得盘亮儿条顺儿,夏亦寒眼睛都看直了,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第一次正经打量自己的衣服,“姐姐你看,我们是不是穿的情侣装?” 楚愈:“……” 这要是情侣装,那整个医院几千个人都“天下大同”了。 “我今晚陪你睡,开心吗?” “开心,”夏亦寒围着楚愈转圈,“要是姐姐能和我睡一张床,我就更开心了!” 楚愈:“两个人睡一张床太挤了,我会把你踹下去的!” 妹子,和你睡一间房已经够有勇气了,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夏亦寒拉起楚愈的袖子,“那我们一起打地铺好不好。” 楚愈失笑,“嘿,好好的床不睡,非要和地板亲密接触,妹妹你淘气了!” 夏亦寒眨了眨眼睛,“只要能和姐姐睡一起,就算睡猪圈我也愿意!” 楚愈没吭声,她总觉得这姑娘在挑逗她,或者说想方设法地撩她? 完了完了,这年头,连精神病小朋友都会撩妹了! 九点半,医院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病患已经休息。值班的护士在楼层间来回巡视,确认每个病房都按部就班,没有异常。 710病房的灯还亮着,楚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夏亦寒哄上床睡觉,这娃不知道是不是把她当成亲妈了,非要她讲故事,点名要听“小蝌蚪找妈妈”。 楚愈其实已经记不清细节,只知道是一只蝌蚪,边找娘边变身,最后变成了只青蛙,然后和亲娘相认。 她耐着性子,记不清的地方就胡编乱造,给夏亦寒凑出了个“蛙二代寻妈记”,和原版已经偏得十万八千里,熟悉故事的知道小蝌蚪是去找妈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蝌蚪是去找杀母仇人,一路凶神恶煞,逮一个问一个:我妈去哪儿了! 不过夏亦寒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点脑袋瓜附和,听完之后,又要点播故事。 楚愈眼疾手快,抢在她之前,比了个噤声手势,“乖,睡觉了。” 夏亦寒已经躺在了床上,屋里开着空调,有点凉,她身上盖了床薄被,头从被子里探出来,一双漆黑发亮的眸子直溜溜看着楚愈。 “有奖励吗?” 楚愈:“有,大奖励,三天后兑现。” 夏亦寒轻轻笑了声,把头钻进凉被里,睡了。 楚愈把灯关上,悄无声息地卧在床上,适应黑暗后,她侧过头,见夏亦寒的脑袋已经伸出了薄被,被子似乎随着她的呼吸,在微微起伏,看样子睡得很香甜。 楚愈看向天花板,脑袋一片放空,这注定是个不眠夜,她得睁眼守一夜,捕捉任何细微的异常之处。 与此同时,护士和保安已经在隔壁房间外放好小板凳,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便冲进去救人,这支“防自杀敢死队”,如今已经训练有素,堪比特工队战士,从破门而入到完成救援,一气呵成。 不过今晚,他们昏昏欲睡,因为守了大半夜,还没啥动静,整层楼静得出奇,连灯泡粗掉的闪烁声,都可以听见。 小护士开始打瞌睡,头一耷一耷,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想吃东西,想点外卖,好想来一份冰阔乐配炸鸡……” 旁边的男护士插话进来,“得了吧,就咱这儿偏僻的地儿,再配上这医院名儿,还加上现在这个点儿,外卖小哥也不敢来啊。” 小护士哈哈笑起来,“他怕是哪个病患发疯点的是吧?不过病人又没有手机……” “嘘——”谢主任长低声呵斥,“小声点,怎么越说还越来劲了?想吃东西,明天让厨房给你们做一锅,吃不完兜着走!” 一段时间的神经高度紧张下来,突然来了一晚风平浪静,大家还挺不习惯,铆足了劲想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动静。两个护士悄悄走到710前,贴着着门听,恨不能在门上开个孔,拿个夜视镜往里偷窥。 “欸,你说会不会是楚医生的原因,她一来,就没动静了?” 旁边的护士煞有其事地点头,“嗯!肯定是因为她,天,她到底是什么天使啊?” “那照你这么说,小祖宗她岂不是魔鬼了?” “嘿嘿,天使魔鬼,在一起正邪相抵,天生一……” 谢主任长揪着她俩的衣领,把她俩从门上扒下来,“怎么,还贴着门聊起来了是不?你俩要真有这胆,打开门当着小祖宗的面儿说呀!” 两个护士立马闭了嘴,乖乖回到小板凳上,继续守夜。 男护士看了看表,“四点半了,看样子应该不会有事了。” 谢主任盯着710的蓝色门,目光深沉,“但愿吧。” 男护士察言观色,觉得不对劲,“主任,您怎么看起来,反倒希望出事?” “是也不是,”谢主任若有所思,“如果有动静,楚医生可以更好地进行判断,不过如果就此不再出事,是最好不过。” 一边的护士保安纷纷点头,深有同感——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星期,每晚弄得像打仗,每个人的神经都崩到了极限,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虽然都知道夏亦寒周围会出事,但她却什么也没做,至少监视屏上显示,她安分守己,无任何异常举动,医院也不能认定是她的错,把她隔离起来。 而且医院的病房已经相当紧张,不同类型的病人不能混住,病房也不是想调就调,随便换房间,很可能加重病患的病情,所以现在把夏亦寒安排在偏僻的A区710,已经是最好的办法,最进一步,就只有进行隔离了。 但隔离也不是院长大手一挥就搞定,得有实打实的医学鉴定报告,不然以后病人家属告起来,医院可担不起责任。 所以大家都希望,楚愈能找出问题所在,然后对症下药,该隔离就隔离,该转移就转移,若楚愈神通广大,能把夏亦寒治好,那便是万事大吉。 值班人员一部分守在监控室,一部分守在病房外,心情又期待又忐忑,好像期末考试临时抱佛脚型考生,即将收到考试分数,决定回家是吃肉还是吃板子。 早饭时间,大部分病人去食堂就餐。护士推着餐车,给不方便的病人送饭,这是一天最轻松的时光,小车轮滚得相当欢畅,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快的响声,但在710病房前,车轮声戛然而止。 楚愈站在门口,她还穿着病服,因为一夜未睡,脸上有点憔悴,不过眼里精神抖擞,看样子还可以再肝三个通宵。 “楚医生,好!”送餐的护士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夏亦寒出没,但见是楚愈,好歹放松下来。 “你好,”楚愈说着,边往楼下走,“放两份早餐在房里吧,我回来吃。” 楚愈脚下生风,没过多久就走到了主任办公室,她敲了敲门,门没锁,应该是专为她开着的。 她推门而入,不出所料,刚熬了通宵的谢主任正在补觉,顶着俩黑眼圈,躺得四仰八叉,整个身体往下坠,有半边已经落出了沙发,睡出了生命的重量。 楚愈坐下来,轻咳一声。 谢主任惊坐而起,他一直挂心结果,所以没敢睡死,应该说是即使在梦中,都在琢磨夏亦寒的病情病历,现在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翻身而起。 他扶了扶眼镜,见是楚愈,连寒暄都来不及,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怎么样,结果如何?” 楚愈瞅了他一眼,低下头,又瞅了他一眼,再次低下头,没说话。 然后,她开始玩指甲,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楚医生,刚刚语气有点急,不好意思,我重新来过,”谢主任把头发和衣服理了理,好歹有了人模狗样,“楚医生,请问您对710房间病人的病情,有大体判断了吗?” “你正常说人话就行,”楚愈依旧低着头,“这么说吧,昨晚很正常,风平浪静。” 谢主任点头,“对,两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安宁,那姑娘她睡得好吗?” “她睡得很好。” “所以?”谢主任继续试探。 楚愈抬起头,交叠着双手,一副慷慨赴义的架势,“我说了,昨晚一切正常,我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 “哦……”谢主任点头,有点失望。 这时,值班员敲门进来,汇报:“主任,监控我已经截好了,设置成循环模式,马上发到您电脑上,另外,昨晚我一直坚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谢主任再次点头,看向楚愈,费了好大功夫,才控制住不耸肩撇嘴。 楚愈面子上有点过不去,毕竟是她要求和夏亦寒共处一室,找出值班人员未注意到的细微之处,结果一晚下来,夏亦寒睡得香甜无比,室内没有丝毫动静。 楚愈双眼佩戴了隐形夜视镜,可以将黑暗里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她昨晚几乎是一刻不歇地留心夏亦寒,但夏亦寒就跟冬眠一样,睡起来安静得可怕,很少翻身,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一晚上下来,她除了欣赏到绝美的侧颜,和感受到五星级酒店般的房间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她难以想象,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姑娘,是如何做到,把隔壁的人刺激发疯的?墙壁很厚实,隔音隔热,这从物理角度,根本解释不通呀! “楚医生,你说,那姑娘是不是见你在,所以特意隐藏起来,不再‘发功’,所以你察觉不到异常?” 楚愈低垂着眼眸,细长的睫毛将目光遮掩住,“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许她昨晚是故意收敛了,所以风平浪静,一切安好。” “那要不然,你今晚睡隔壁?” “好,我试试,我今天让朋友帮我把日用品带来,我在这儿估计还要住一段时间。”楚愈抬起眸子,一脸较真的笃定,“把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走!” …… 锦水精神病医院最近氛围喜人,因为继来了个“闹世魔王”之后,医院迎来了个定海神针。神针一来,魔王就不闹了,成了个安静温柔的美女子,医院里一片祥和,欣欣向荣,精神病医生和患者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可是定海神针本人——楚女士,却并不淡定,甚至有些狂躁,比如此刻,就恨不能抓起院长办公桌上的卫生纸包,捏得稀巴烂。 “行了,您别客套了,别说什么我一来,病人就不治自愈,具体什么情况,你和我心里都有数。” 和三天前一样,楚愈坐在办公桌这头,院长胡宾坐在那头,头上抹着定发水,凹出别致的发型。 “不过这确实是实话,这几天真一点事儿都没出。” 楚愈交叠着双腿,脚尖偶尔抖动,显示出内心的焦灼。 “这我知道,因为那丫头见有我在,收敛了,估计是怕被我看出破绽。” “楚处,”胡宾笑得勉为其难,“其实我这几天和主治医生商量了很久,推测出一种可能性。” 楚愈来了兴趣,不由坐直了些,“您说。” “您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件事,2006左右,在太平洋彼岸,数十名精神类疾病女患者同时梦见一个男人?” 楚愈当然听说过,这件事在当时,对精神医学界影响巨大,虽然她那时还小,但也听她爸谈论过,至今记忆深刻。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一位精神病学接待了一位女病人,女病人告诉他,她在梦里经常梦里梦到一个男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年。精神病学家根据女患者的描述,用电脑把男子的模样画了下来,打印后随手贴在房间里,没想到之后来他那儿看病的女患者,都说梦见过这个男人,而且出现不止一次。 这件事在全球范围内引起过轰动,该男子的画像也在网上疯狂流传。对于这一奇怪现象,研究者给出了多种解释,但至今没有定论。 楚愈回想着这件事,试图将它与现在的情形联系起来,半晌,她抬起头,对胡院长做出了个请的手势,“您先说说你们的猜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梦见的男人”,这个男人的照片网上可以查到,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搜来看看 第6章 胡宾打开笔记本电脑,与之相连接的屏幕上显示出电脑合成的照片,那个“所有人都梦见的男人”,浓眉大眼,显得慈眉善目。 “根据荣格的心理分析理论,”胡宾开始阐释,“这个男人被解释为是一个典型形象,他藏于人的集体潜意识当中。在某些特定情况下,这个形象就会被激发出来。比如一件艺术作品,能激活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某一部分,使我们感觉到、看到或听到人类深层本源的意象,并且在梦中反应出来。” 楚愈秒懂:“您的意思是,有的脸庞具有象征性,能够激起集体大部分人的反应,比如这个男人的脸,出现在众多精神病患者的梦中。” “对,”胡宾点头,“受此启发,我们做出了这样的推测,医院检查研究了两个星期,都没能找出710病人的异常之处,或许她能使其他病人精神错乱、不受控制,不是由于可以被检查出来的物理因素,而是某种抽象的、潜意识方面的原因。” 楚愈听罢,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身子往沙发椅上一偏,看起来像是赞同,又像是不以为然。 “所以我们怀疑,710病人的脸部具有某种象征意义,能够在精神病患者的大脑中,产生刺激反应,引起锥体细胞顶端树突的突触后电位异常,导致精神错乱。” 楚愈指了指屏幕上的照片,“这是一张大众脸,所以可以用集体潜意识解释,也可以是心理暗示,或许很多人并没在梦中见过这个男人,只是后来偶然听说了这件事,又看到这张脸的图片,结果之后做梦就梦到了他。不过710病人嘛……您觉得她的脸,有任何大众之处吗?” “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精致,是给我印象最深的病人,她的五官组合在一起,赏心悦目,不过也许就构成了某种暗示,对精神病患者产生了刺激。” “但我来了之后,就风平浪静了,这个你们怎么解释?” 胡宾点了一下鼠标,屏幕上的图片跳到下一张。那是一张监控截图,画面清晰,楚愈和夏亦寒站在一起,两张秀丽的脸庞同框,显得和谐而赏心悦目。 “也许是您的出现,平衡了710病人的脸庞所产生的视觉冲击,因为你们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所以其他病人在看见她时,同时也看见了你,在加上已经过了半个月,对她的脸庞已经有适应性,所以便不再出现异常反应。” 楚愈撇了撇嘴角,欲言又止了片刻。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夏亦寒太漂亮,把其他病人给美疯了?然后她出现了,以毒攻毒,平衡了夏亦寒的美,从此美美与共,天下太平。 本来精神病院发疯,听起来已经够扯淡了,这么一解释,楚愈觉得自己建立在“无神论”基础上的三观,受到了震荡,她一向秉持科学的态度,虽然也相信很多事情科学解释不通,但要让她心服口服,必须有充足依据,让她无可反驳。 而现在胡宾给出的解释,显然不达标。 “不好意思胡院长,我不接受这个说法。”楚愈笑着摇头,心里有自己的猜想。 胡宾扒拉了一下脑袋,连续半个月的焦头烂额,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头发丝,刷刷往下掉,齐心协力向他发出压力警告。不过他也没办法,夏亦寒的病情没弄明白,他觉都睡不好,和其他医生没日没夜地探讨研究,他们翻阅了国内外的病例资料,寻找前例。 医院里先是怀疑夏亦寒向其他精神病患耳语,说了刺激性的话语,但后来证明,她什么都没说,楚愈来之前,简直是贵口难开,连标点符号都没蹦出一个。 后来又推测夏亦寒用眼神暗示了其他人,比如盯着对方看,让对方产生畏惧情绪,不过监控里显示,她总是避免和他人有目光接触,即使打量别人,也是趁其不备,悄悄地瞅。 最后,医生们不死心,大胆地怀疑是夏亦寒身上会分泌某种物质,散发气味,精神病患者闻到后,会有生理反应,不过全身检查报告告诉白衣天使们,他们想多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看似合理的猜测,还没能开花结果,用实践证实一番,就被楚愈否决了。 胡宾感觉自己幸存的头发,再一次岌岌可危。 “我不是说您的猜测不合逻辑,如果我没有和710病人接触过,也许会赞同您的推测。”楚愈见胡院长一脸吃了麻椒的表情,便大发慈悲,安慰了两句。 “不过我和她接触了几天,对她的情况有了了解,具体原因嘛,我现在可能答不上来,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710病人,她肯定有问题,而且是她故意为之的,不是潜意识层面这种客观的理由。” 见楚愈这么肯定,胡宾再一次燃起希望,“您怎么确定她是故意的?” “感觉,”楚愈眯起眼睛,回想起和夏亦寒初见的场景,“就是感觉。” 其实具体的原因信手拈来,比如第一次见面,夏亦寒表现出来的冷淡和侵略性气质,比如后来她又摇身一变,成了个热情洋溢、十足黏人的甜心,比如她总是避开针对性问题,避免内心世界被窥探…… 例子不胜枚举,不过楚愈现在不想掰开揉碎了解释,她想等她完全确定,把前因后果弄明白后,再开个医学大会,向医生们详细说明。 “可是,您虽然肯定她有问题,但还是无法证实,对吗?” 胡宾再一次蔫了下来,感觉话兜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可以证实,”楚愈说得风淡云轻,但眼里目光异常笃定,“我本来想借助常规手段,但现在看来是黔驴技穷了,这样的话,是时候让非常规方法派上用场了。” 胡宾听她这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禁提醒,“楚处,咱这儿不兴用刑的。” 楚愈眉毛一调,“您放心。” 说完,她把披肩的长发往后一拨,站起来,走出了用刑高手的步伐。 …… 病房内,插了一束百合花,白得纤尘不染,就像房间里病人的皮肤,灯光照在上面,都会不小心打滑。 楚愈看着夏亦寒白得透亮的皮肤,心里泛起阵阵激动,她马上就可以一探究竟,这张几乎没有瑕疵的皮囊下,包裹着一个怎样的内心世界 “姐姐,你说有奖励的,现在三天时间到了,该开奖啦!”夏亦寒的眼睛很有灵性,特别是她说话时,专注地凝视对方,好像对方便是她的整个世界,让人倍感恭维。 楚愈喜欢她的眼神,但又每时每刻提防她的眼神,像是面对一块刚出炉的法式面包,想要尽情品尝,但又怕太烫,灼伤皮肤,只好保持距离,耐心等待。 她真希望夏亦寒不是一块炙热的面包,而是一碗常温的小米粥,可以放心大胆地品尝。 楚愈倒了杯柠檬水,这三天,她沉迷于夏亦寒……身上的迷题,没心思吃饭,当着夏亦寒的面,她装模作样地扒两口,一个人时,根本没时间顾及“温饱问题”,所以全靠这壶柠檬水续命。 此刻,她把续命水递给了夏亦寒,眉眼弯弯,温柔一笑,“好呀,马上开奖,你期待是什么呢?” 夏亦寒看着杯子里的柠檬碎渣,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该不会就是这杯小黄水吧,酸酸的,不好喝!” 楚愈撕开随身携带的砂糖包,往杯里轻轻抖了抖,“知道你喜欢吃甜的,向食堂要了糖,现在酸酸甜甜,口味巨佳!” 夏亦寒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那就是一杯水了,我不要这个奖励。” 楚愈撑着下巴,看着她,止不住唇边溢出的笑意,“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姐姐的一个吻!”夏亦寒直起身子,说得一本正经。 楚愈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然后亲了一下,上面留下她西柚色的唇印。她把杯子推给夏亦寒,神秘一笑,“我让小杯同志,帮我传达吻意,可以吗?” 夏亦寒双手捧杯,托起来,打量了好一阵,然后抿了一口。 “这杯水就是姐姐的定情之水了!” 楚愈噗嗤一笑,还真一杯水就把她打发了,这小朋友可真好糊弄。 “怎么样,味道是不是与众不同?” 夏亦寒又喝了一口,品味了半晌,煞有介事地点头,“嗯!好喝。” 楚愈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把灯光调暗,然后坐回到夏亦寒对面,凝视着她。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调低的音量,却增强了语音中的质感,“像不像你躺在沙滩上,喝着的冰凉椰子汁?” 夏亦寒点头,“像。” “像不像是橡皮筏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漂浮,随着海波上上下下,你躺着船筏上,喝着的纯净水?” 夏亦寒眼眸半开半闭,睫毛扑闪,点了点头。 “海面很平静,没有一丝风,也没有太阳,你躺在船筏上,慢慢漂浮,你闭着眼睛,感受到小船悄无声息地漂动,耳边偶尔有海鸥的鸣叫,你最开始闻到了特属于海洋的咸味,不过在海上漂浮了许久,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你感到身下凉凉的,海水透过橡皮垫,浸凉了你的腰背。” 夏亦寒闭上了眼睛,轻轻靠在椅背上,她的面容安静而平和,像是海滩上度假的旅人,毫无烦扰。 她身后,百合花中的药粉一点点挥发,无色无味,气息侵占了房内的每一寸空气。 “船筏漂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因为海上没有太阳,你也没有参照物,四周望去全是幽蓝的海水,往下看,你看不到鱼儿,看不到珊瑚,看不到任何水生物,头顶上,海鸥也消失了,不知飞去了哪里。” 夏亦寒皱起眉来,眉心形成细微的纹路。 楚愈化身为旁白,用轻柔而平稳的声音,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对方的思绪。 “太阳没有出现,天也没有黑下来,一直是阴天,船筏漫无目的地漂浮,在海平面上逐渐出现了一个岛屿,船筏慢慢靠岸,搁浅了下来,你坐了起来,探出上半身,看不清岛上的场景,你上了岛屿,徒步往岛深处走去,岛上的事物像是慢慢从迷雾里显现了出来,逐渐清晰,那里有什么?” 夏亦寒仍旧闭着双眼,嘴唇却张了口来,“很多旧房子,快要拆除的危房。” “房子周围有什么?” “很多花,飘飘洒洒的槐花,落了一地。” “房子里面有什么?” 夏亦寒睫毛在剧烈地颤抖,眼珠转动起来,“一个男人,躺在床上。” “那个人是谁?” 电光火石间,夏亦寒的双眼突然睁开,与此同时,猛地抓住楚愈的手腕。 一股强势的力气从手腕处蔓延,楚愈疼得倒吸凉气,她感觉被一只铁钳箍住了,完全挣脱不开。 剧痛之中,她和夏亦寒的目光对上,又是一阵恶寒翻涌——夏亦寒端然而坐,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面无表情,眼里空洞一片,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好像是一片深渊,任何目光落入她眸中,都只有灰飞烟灭,得不到任何回应。 楚愈强忍着痛意,没有叫出口,她感觉对方但凡再多加一分力气,她的手骨会立刻断掉。 第7章 楚愈知道夏亦寒是应激反应,处于失控状态,所以她没有挣扎和叫喊,而是保持原本的动作,静静地与她对视,促使她恢复正常意识。 忍受着手腕的剧痛,楚愈咬着牙,憋住气,止不住诧异,这个看起来清瘦的姑娘,竟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大力气! 去除外部刺激,在楚愈目光的引导之下,夏亦寒的眼神渐渐回暖,但脸部还是崩得紧,像上了发条一样,警惕异常。 她钳住楚愈的手减了力道,五指慢慢松开。 楚愈快速把手收回,站了起来。她和夏亦无声地对视,似乎在暗暗较劲。 “我手不太舒服,我去一趟敷药室。” 说完,楚愈没有转身,而是倒退着往门边挪动,夏亦寒凝视着她,脸部线条渐渐柔和下来,看她的眼神,恢复了以往的亲柔,见楚愈要离开,她看起来有点不舍,但没有说话。 那情形,好像一匹狼注视着麋鹿,慢慢逃出捕猎范围,却浑然不动。 楚愈的手在身后摸索了一下,按下门把手,开门走了出去。 她准备立刻前往谢主任办公室,把情况告诉他,情况紧急。 刚走出几步,手机发出一阵震动,楚愈把它摸了出来,本来想说声没空就挂掉,但那头一阵鬼哭狼嚎。 “楚处,你都走了三天啦,若没急事要不然回来一躺?木鱼那边事情积得够呛,省厅发来的鉴定请求又是一大堆,我接电话都快接出恐惧症了!” 楚愈被嚎得耳膜疼,换了边耳朵接听,“大托,我说你要哭也能不能哭得文雅点,拿张纸巾捂住嘴抽泣不行吗,非要鬼哭狼嚎的?” 方大托好像因为风太大,没听见她的话,继续扯着嗓子嚎,“还有小棒,她说她的刺找不到了,肯定是你带走了,非要来找你,哎哟我滴妈,我和木鱼拦都拦不住,她棒劲一犯,简直是横扫一片……” 那边话还没完,楚愈吼住了他,“行,我马上回来,你给她做点好吃的,先安抚住!” “好好好,我这就给她做爆腰花酸辣臊子面……” 楚愈挂了电话,连留在房间的东西都顾不上拿,脚下生风便往医院停车场赶,路过护士台时,她脚步一顿,郑重其事道,“护士长,麻烦你一件事,在我未回来之前,请你不要让任何医生和护士接近710病人,请务必做到!” 杨护士长知道有急事,但见楚愈行色匆匆,也没有多问,急忙点头答应,“好好,您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楚愈推开门往外走,“我明天赶回来,我尽量!” 开着车,楚愈飚到了100码,医院位于乡下,进城要好几公里,不过车流也少,一路狂奔,没多久就见到了高楼大厦。 车速渐渐慢下来,入了电子眼的监控范围,楚愈不敢放肆,她贴着街边,边吐槽这车流的龟速位移速度,便试图接通谢主任的办公室电话。 “喂,楚医生,我刚刚听说,你有急事离开了?” 看来杨护士长的通知速度还挺快,防卫工作做得很到位,楚愈稍稍放了心。 “对,你也应该听说了,暂时不要靠近710房间吧?” “是的,”谢主任欲言又止了片刻,“你现在在开车吧,看样子不能和我详细说明情况,是吗?” “对,我争取明天一早赶回来,事情有进展了,不过很复杂。” 楚愈看这车移动的速度,完全没有通话驾驶的罪恶感,不过她正好经过公安厅正门,瞟了眼省厅让人瑟瑟发抖的气派建筑,她还是挂断了电话——怕虽然不怕,但遵纪守法的好模样还是要做出来的。 她的目的地就在公安厅几百米开外,位于二楼,那片区域原来是个地下车站,后来改成了办公室,所以秉承了地下车站的特点,冰冷,隔音,大理石铺得严丝合缝,平整得跟贴手机膜似的。 不过和旁边的公安厅比起来,那真是高下立见——一个高耸入云,一个紧贴地面,一个威严气派,一个低调憋屈,一个路过时想不注意都难,一个扛着锄头掘地三尺,都不一定找得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楚愈深刻体会了这个道理,不过她已经被“伤害”了三年,伤疤结得比脸皮还厚,现在路过,已经感受不到虐点了,甚至还想找里面的警察同志唠唠嗑。 把车停在附近超市,楚愈步行走到超人处所在大楼,期间要经过一扇铁门,在大楼的门后,很不起眼,人脸识别后才能进入,不过人脸识别装置挂在头顶,比针孔还小,就算有人路过,也根本察觉不到,还以为是某公司的后门,上了锁不再使用。 楚愈进了门,通过安全通道走到二楼,按下自动贩卖机按钮,贩卖机从中间一分为二,开了个不宽不窄的过道,露出里面的布局设备。 楚愈抬脚迈入,在她身后,贩卖机自动关闭,把光线一丝不漏地挡在外面,还给里面纯净的安静。 大厅异常明亮,因为头顶数三支LED灯管在辛勤工作,把房间里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晰可见。 入口对面的墙上,用红布条裱了张纸,上面用正楷打印出了几个大字:“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纸边粘得不稳,有点浮了,感觉伸手一撩,就可以整片撕下来。 楚愈每次进来,看着这张“匾额”,都想着要不要换一个,好歹是个处,太寒酸了也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整个处的本部职工,加上她总共就四人 ,弄得人模狗样的,给谁看啊? 所以这伪劣的“匾额”一直安然无恙,高悬在大门口,幸存了十几年,俨然成了整个处里最德高望重的古董。 楚愈现在的头衔,就是“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名字听起来金光闪闪,其实最开始,名为“精神病犯罪研究与调查中心”,属于医学、犯罪学和心理学研究的交叉点,在涉及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罪犯中,配合警方断案,不过后来离奇的案件层出不穷,有的不能用科学解释,“调查中心”干脆就被独立出去,独当一面。 它的大名呢,也经历了一番波折。最开始是“精神病犯罪研究与调查中心”,一来听起来觉得像医院,二来之后研究,已经超过精神科范围,所以变成了“非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 不过前处长楚动人的助理王得川,觉得这名字听起来不得体,毕竟每次一报名号,别人还以为他们是一群“非正常人”,所以他废寝忘食,琢磨了三个月,终于得出个响当当的名字——“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简称“超人处”。 这要是一开口,完全有超人般的感觉,很nice,很有感觉!而且报上去之后,上面也批准了,名字也就最终定了下来。 楚愈才接管调查处时,见到纸牌匾上的几大大字,差点拍手叫好,“好,好名字,和里面的人一样很‘超常’!” 听见她回来脚步声,方大托从厨房里冲出来,他穿着件绿衬衣,又系着红围腰,大红大绿这么一搭,差点闪迷了楚愈的双眼。 “楚处,哎呀呀,才一个多小时,你就赶回来了,我菜还没上齐呢!” 楚瞅了一眼饭桌上用大碗盖住的菜盘,已经有三四个了,看来是在等她回来吃饭。 “小棒呢,我不是说先让她吃,不用等我吗?” “她听见你要回来,就不闹了,说要等你一块吃饭。” 楚愈把包放下,径直走到走廊的第一个的房间外,整个房门,从门框到把手,包裹着一层聚氨酯泡沫,通体呈粉红色,看起来像是婴儿宝宝的摇篮房。 这房门太软,敲门是没声的,楚愈抬手按下门铃,一阵金属的撞击声从门内响起。 “轻阳,我回来了。” 没多久,房门就开了,宋轻阳站在门内,穿着毛绒绒的睡衣,戴着睡衣连体帽,整张脸就露出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下巴的线条隐没在睡衣毛里。 这个天气,身体好的人可以穿短袖,如果在大街上有人套着毛绒外衣,那绝对是全街瞩目的存在。可是宋轻阳姑娘,她一年四季都是带毛的衣服,连夏季薄T,外面都缝着一层毛,可谓是全球限量款夏季毛T-恤。 宋轻阳,二十一岁,有严重妄想症,她十八岁那年,主动宣称自己是一根狼牙棒,浑身带钢刺,而且刺一下,可以让别人鲜血狂飙,所以她总是避免和人有身体接触,并且一年四季穿带绒衣服,怕碰到东西时,发出狰狞的响声。 楚愈现在还记得当年定做毛T时,与服装客服沟通的艰难。 楚愈:你好,我想定做一件夏季长袖T-恤,做得越凉快越好,穿上去一点都不热的那种。 客服:好的亲,没有问题的哦(=^▽^=) 楚愈:麻烦外面绣上一层毛,那种小绒毛,不要太厚,但有摸起来手感很好。 客服: 亲,您是想要冬季羊绒T—恤吗,我把链接发给您。 楚愈:不是,我就要夏季T-恤,越凉快越好,外面加层毛。 客服:…… 不过加绒夏装买回来后,深得宋轻阳欢心,她连续穿了三天,硬是不肯脱下来。 此刻,穿着限量款夏季毛睡衣,宋轻阳瞅着楚愈,眼珠转来转去地躲闪,有点不好意思。 楚愈其实心知肚明,这妹子是想她了,所以编了个借口,说刺不见了,想去外面找她。不过楚愈别的不怕,就怕宋轻阳失控,她清醒的时候还好,一旦失控,放出去可谓是恶犬出笼。 “刺找到了吗?”楚愈目光柔和,在她身上打量。 见楚愈不怪罪,宋轻阳把帽子一掀,露出可爱的脸蛋,点了点头,然后原地转了一圈,示意刺不仅找到,还装好了。 方大托在围腰上擦着手,也帮忙安抚轻阳妹子,“这么快就装上了,可惜我还没抱过呢,下次刺掉了早点告诉我,让我抱一下。” 宋轻阳看了眼方大托,张开手臂,大步流星走上前,作势要抱他,大托吓得花容失色,扭头就往厨房里跑,“夭寿啦,狼牙棒要欺负人啦!” 楚愈被逗乐了,她突然放松了一下,感觉紧绷的神经连带着身上的细胞,都在一起发疼,她抱起了马卡龙状的抱枕,往沙发上一躺,望着墙上的白板,发起了呆。 粉红泡沫房隔壁的门开了,木鱼从里面走出来,她抱着杯浓咖啡,眼罩还戴在脑袋上,把她的刘海带到了头顶,露出光洁的大脑门。 估计是闻到了饭香,木鱼直奔饭桌而去,立在旁边,闻了半晌,好像吸菜香能吸饱似的。 “饿了吗?饿了就吃呗。”楚愈瘫在沙发上,歪斜着脑袋。 木鱼托着咖啡杯,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向她打了招呼。 “大托说,他要把他压箱底的手艺拿出来,做满一桌,我拭目以待。” “哈哈,那咱们今晚能吃上饭吗?” 木鱼面无表情地一笑,“呵呵,吃不上饭,就先吃了他。” 她生就一副厌世脸,眼窝偏深,鼻梁又高,因为经常熬夜,眼下又坠着两黑眼圈,这么一笑,明明在开玩笑,但还是一本正经,好像真要把方大托剥了皮端上餐桌。 见轻阳和大托都在厨房,楚愈压低了声音,“前几天,小棒情绪不太稳?” 木鱼把咖啡杯放下,坐到她身旁,“她找来把狼锤,要把门给砸了。” 调查处大门由木鱼的计算机控制,必须输入密码,审核通过后才能开门,不过宋轻阳要外出找楚愈,木鱼便改了密码,宋轻阳知道理论不过,便索性扛起狼锤把门砸。 一个大狼牙棒扛着小狼锤砸门,那场景光想想都可怕。 “还真为难你和大托了,她最开始肯定是用自己砸门,被你们抱住了吧。” “还好,她又不是真的长了刺,不然我还真不敢抱。” 楚愈微微一笑,本想来一句“下个月给你涨薪”,展现一下当老大的潇洒大方,但一想她自个都穷得鸡蛋灌饼不敢加蛋了,便及时住了嘴——还是别拿着公费瞎显摆了。 方大托在厨房里忙活,宋轻阳帮他打下手,楚愈就带着木鱼,在书房里查看省厅发来的鉴定请求,每年都会有刑事案件涉及到精神鉴定的问题,有的罪犯装疯,希望能获得减刑或免刑,也有的是精神病人装正常人,整死不承认自己是精神病。 其中大部分可以通过指定医院的检查鉴定,但也有些“疑难杂症”,医院拿不定主意,刚好楚愈的办公室就在公安局旁,工作内容就是鉴定寻找各类“非正常人”,所以上面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经常“骚扰”楚处长,让她跑一趟,鉴定对方的精神情况。 经过两年的磨炼,楚愈天天和非正常人打交道,都快练出一套“检验雷达”,她时不时会感慨:这么久了,居然还没被带疯,我真是太了不起了! 因为心里挂念着夏亦寒的事儿,楚愈没有答应鉴定请求,她联系自己的亲爹,也就是前“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楚动人,请他老人家帮忙去看看,目前楚老爷子已经退休,赋闲在家,前几年身体不太好,最近倒是硬朗了许多,可以偶尔接些活。 把省厅那边答复好,楚愈松了口气,好在这几天收到的都是精神鉴定请求,没有要她亲自出动的案子,不然再加上个夏亦寒,她可真是得忙疯! 晚饭相当丰富,方大厨好生炫了把技,把鸡鸭鱼兔炒煮蒸烧做好,用碗盘碟盆盛着摆了一桌,说是给楚处长接风的,好像她不是刚从精神病院回来,而是破了大案凯旋而归。 饭桌上,方大托和木鱼你一言我一句怼起来,拌嘴玩,宋轻阳一会儿看大托,一会儿看木鱼,她忙着啃鸡爪,也不插话,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楚愈见她情况稳定下来,放下心来,不过她今晚还是得在这儿住一夜,陪着她,等她精神状况彻底恢复,她才能回锦水医院。 医院那边也不用担心,她嘱咐过杨护士长和谢主任,医院的安全措施很到位,只要不靠近夏亦寒,就不会出事。 晚上,楚愈洗了个大澡,把浑身的疲惫都洗刷掉,想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头才挨到枕头,床头柜上的手机再一次没眼力见地响了。 楚愈虽然已经习惯半夜被叫醒执行任务,但听见刺耳的铃声,心里还是不由一缩,感觉大事不妙。 “楚医生,出事了——” 听到杨护士长失控的喊叫,楚愈感觉自己耳部的神经末梢都在发疼。 第8章 深夜,楚愈带着木鱼赶往锦水医院,一路车开得快原地起飞,她的头发睡之前才吹干,蓬松得像泡芙,长发贴在两颊,衬得面色苍白,像是久病初愈的病人,连嘴唇都少了血色。 因为焦虑,她双瞳中带着过于偏执的专注神色,微微皱眉,一直在思考夏亦寒的病情,整个人显得恍惚迷离。导致她开车进医院大门时,保安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认出来是她,急忙让道开门。 警车已经停在了行政楼下,闪烁的红蓝警灯,和楼里射出的照明光交融合一。还好政楼在好住院部后,动静没有太大,住院部的病患已经休息,警车进医院时特意关了警笛,怕惊扰到数以千计的病人。 接待楚愈和木鱼的是护士长杨琼,她把她俩带入电梯,按下6楼按键。 “怎么样,胡院长脱离生命危险了吗?” 杨琼摇了摇头,今晚不该她值班,但要换班时,出了岔子,巡逻的保安发现胡院长躺在血泊里,生命迹象微弱,赶忙通知了值班的医生,进行抢救工作,外科今晚手忙脚乱,胡宾现在还在手术台上躺着。如果手术完成,隋医生会第一时间通知她们,但现在还没有消息。 电梯门打开,一股风迎面而来,这个季节昼夜温差大,楚愈外面披了件长款薄衫,被风吹得一激灵,她拢了拢领口,和杨琼并排着,朝出事的诊断室走去。 室外已经围起封锁线,警察铺了一排勘查踏板,痕检员在室内提取足迹、指纹,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取样,被送去DNA实验室检查对比。 楚愈立在封锁线后,盯着室内的血泊看,整个房间都被染上了一层红,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她呢?”虽然还不知道事情经过,但直觉告诉初愈,这件事和夏亦寒有关,而且关系重大。 杨琼面色蜡黄,楚愈并没有说出那名字,但她意会之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才感觉到久被忽视的秋意,已经来袭。 “不见了,事发之后,我去过她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监控呢?” 杨琼欲言又止了片刻,说,“监控断了一段时间,没有画面。” 楚愈面色越来越难看,她看了一眼木鱼,木鱼会意,点了点头,跟着侦查员往监控室走去。 楚愈见杨琼身体打哆嗦,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凉的,便提议到隔壁的会诊室小坐一会儿,她把负责记录的刑警叫来,三人一块走进隔壁房间。 关了门,楚愈反客为主,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递给杨琼,语气中带着安抚意味,“没事,现在有警察,不会再出事了,你把知道的给我们说说吧。” 杨琼接过杯子,在手心里捂着,让冰凉的指尖染上热意,不然她感觉自己真快凉成具尸体了。 “您走之后,我就通知了所有值班的护士,还有小夏的主治医生谢主任,让他们暂时不要靠近710病房,送餐和送药工作由我负责。当时我想着您明天一大早就回来了,十多个小时的功夫,问题也不大,可是今晚八点多,我准备换班时,接到了保安的内部电话,他在诊断室发现了胡院长,那时他已经失去意思,生命迹象微弱,还在值班的同事马上赶过去进行抢救。” 这些内容刚刚她已经交待过,所以刑警没有再做记录,而是进一步问道:“晚上八点,胡院长不应该出现在诊断室对吗?那位保安是怎么发现他的?” “对,胡院长一般六七点就会下班,但这几天因为一位病患的事情,他经常留在医院查阅资料,和其他医生商讨病情,所以加班是家常便饭,但他很少去诊断室,一般是在有预约的情况,而我们的预约系统,并未显示他提前有约,而程墙,也就是发现他的保安,巡视花园时发现楼上有个房间还亮着灯,而那个房间平日晚上七点以后,一般不会有人使用,他觉得奇怪,便上来检查,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了……” 楚愈:“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710病人不见的?” 杨琼打了个哆嗦,“胡院长被送去抢救之后,程墙报了警,因为您走之前的那句特意提醒,所以我对710病人特别留意,就特意上去看,但打开墙上小窗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后来我让保安们把病房搜了一遍,确定病人不在房间里,之后保安队长便让保安团队在整个医院里进行搜索,同时调出监控,但一无所获。” 见刑警面露疑惑,楚愈推测杨琼还未把夏亦寒的事儿告诉他们,便快速解释道:“710病人,是最近半个月住院的病患,胡院长就是因为她的病情加班,她在今晚失踪。” 说完,她也不等刑警反应,转向杨琼问:“从发现她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 杨琼看了看手机时间,低头估算了一番,“大约两个小时,也许更久。” 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没有谁会刻意注意时间,虽然时间在案件中经常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楚愈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画出一条时间轴,她是今天六点左右离开710房间,保安发现胡宾是在八点过,而夏亦寒的失踪就在这两三个小时之间,医院围墙是铜墙铁壁,大门由保安看守,夏亦寒能出得去吗?她现在还在医院里吗? 刑警从杨琼的交待中,把事情大致理清了,“这个710病人,她有什么精神问题?” 房间门开了,谢主任刚刚赶到,他也是接到医院的电话,连夜赶过来,听到警察的提问,顺口答道,“成人自闭症,除了楚医生之外,她不和其余任何人说话。” 话音落下,楚愈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今天她对夏亦寒进行催眠,因为提前知道她意志力太强,不会主动配合精神医师,所以她辅以了药物,成功将夏亦寒催眠,第一次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不过并不顺利,夏亦寒防御意识过于顽强,陷于睡眠没多久,就惊醒过来,并且是以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差点掀桌揍人。 之后,楚愈和她进行了长达两分钟的对视,看到的是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虽然被强行催眠,她愤怒,她反抗,她反应过激,但她的目光里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湖死水,即使狂风过境,也惊不起任何动静,死水只会无声无息,把过客淹没包裹,让其死于非命。 谢主任见楚愈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凑向她,“楚医生,你今天走之前,有新发现,对吧?” “对,”她站了起来,往门外走,“我在专案会上慢慢说吧。” 侦查员和保安一起,把整个精神病院搜索了一遍,并无可疑人员,监控经木鱼调试,已经恢复正常,通过监控,也确认住院部房间内无可疑人员。 凌晨,医院的会议室被征为专案临时专用,组长本来不允许楚愈参加,毕竟在场的都是刑警和法医专家,不过楚愈给厅长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便被组长破格邀请进去了,连带着木鱼一起。 专案组的组长刘全接到消息,经过手术,胡宾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头部受到重创,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暂时不能提供有效线索。 幸存的被害人、目击证人和监控,是提供线索的有利条件,但现在眼看着三条路都被斩断,案情一下子陷入到僵局中。 楚愈转向木鱼,“监控是怎么回事?” 木鱼把一个金属盒放到桌子中央,面无表情道:“在整合监视器讯号的控制板旁边,我们发现了这个装置,这是一种电信号干扰器,常用于盗窃案中,小偷想要进入装有监视器的房子,在潜入房子之前,会先装好这个,然后设置定时器,远距离操控,就可以在想要行窃的时间阻隔讯号,避免自己被监控捕捉到。” 刘全:“监控室的设备被动手脚,这是值班人员的疏漏,或者说,动手脚的就是可以随意进出监控室的内部人员。” 刚刚和木鱼一起前去检查的技术人员王盟接话道,“两个值班人员都问过了,案发时间,他们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据他们交待,除了医院里的工作人员,这一个星期内没有外人进过监控室。” 在场的刑警面面相觑,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对案件的方向大致有了判断。 接下来,法医将现场拍摄的照片,放映到中央屏幕上,开始条分缕析,“根据现场的线索采集,以及刚刚从隋医生处得到伤情的信息,推理出以下案发经过: 一,凶手先掐住被害人颈部,将其用力掼在墙上,脑部受到柜角的撞击,此时被害人还未失去意识,与凶手进行了一番搏斗,因为被害人身上有较多搏斗中产生的伤口和淤青。 二,在搏斗中,凶手击中被害人头部,导致其失去意识,接下来,凶手将被害人抱到诊断床上,呈解剖学姿势,褪去其上衣,露出胸膛,将手术刀插入被害人胸骨,但因为有胸骨的保护,刀子并没有刺入胸腔,所以并未致命。 三,凶手用另一把手术刀,目前确认为15号小圆刀片,在被害人的左胸刻下一个图案,刻得不深,也非致命伤。” 照片随着法医的讲述而放映完毕,刘全点头示意,他的头发齐刷刷立在头顶,露出前凸的脑门,彰显他快满溢而出的智慧。 几个痕检员也汇报情况,“我们提取了10份现场血样,明天早上就可以出结果,不过目前暂时可以判断出,无有价值的脚印和指纹,门把手、桌面、手术刀上的指纹均来自于被害人,凶手小心谨慎,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 现场所有的情况汇集到一起,刘全站起来,做出总结,“按照齐法医和痕检员的发现,对凶手可以做出以下推断: 一,单独作案,青壮年男性,年轻有力; 二,和被害人互相认识,被害人对齐无防备之心; 三,熟悉手术刀的使用,具有医学常识; 四,熟悉医院内部的作息时间和路线,有较强的反侦查意识。” 在场的刑警纷纷做好记录,方便以后的排查搜捕工作。 楚愈坐在长桌的前部,一直未发言,在默默汲取有用线索,但此刻听到在这番推断,她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刘队,本案的凶手不一定是男性。” 刘全正准备部署工作,冷不丁被楚愈打断,他颇为不悦,楚愈在他看来,本就是不速之客,强行插.到办案组中来,无比扎眼,他放她进来,本就是看厅长的面子,现在她还强行刷存在感,质疑团队的结论,简直是婶可忍叔不可忍! “楚医生,按照被害人的伤势和被发现时的状态,可以判断为是凶手是男性,第一,未经训练的普通女性,不能徒手将成年男性制服,并对其构成伤害; 第二,女性的体力不足以将一个80公斤的男性抱起,放到诊断床上。” 楚愈走到前面,和刘全对峙,她当然察觉出他的不悦,不过她也不在乎,一切以事实为王,她觉得不合逻辑,就算刘全是个会爆炸的手.榴.弹,她也要正面刚。 “第一,本案中的凶手,可以是不普通的女性; 第二,被害人被击倒时,可能是俯身倒在床上,凶手只需要翻个面就行,而那之前,被害人因为和凶手搏斗,地板和桌面上会留下他的痕迹,所以并不能通过那些痕迹,判断被害人就一定倒在地面。” 楚愈说得在理,并没有搬出什么“神奇的第六感”,刘全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他顿了顿,看了眼刚刚负责记录的刑警,“楚医生,我看过你和杨护士长的谈话记录,医院里昨晚710病患失踪,你可能怀疑是她所为,但我们据我们了解,那名女患者体格清瘦,安静内敛,如与被害者交锋,肯定不占上风,更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把被害人击倒并打晕。” 楚愈不自觉皱眉,想起昨晚,夏亦寒攥住她手臂的强悍力道,她并未感受过成年男性的力气如何,但她可以肯定,要夏亦寒和男性扳手腕,她不一定会输。 “话虽如此,”楚愈据理力争,“但不知你们是否了解到,失踪的710病患,自她来到锦水医院开始,医院里怪事频发,她身边的其他患者经常情绪失控,做出危险性举动,被害人胡院长和我都一致认为,她具有影响他人的能力。如果胡院长昨晚是和她见面,那也许也会情绪失控,你们确定他身上的伤是他人所为吗?” 齐法医赶忙站出来,证实自个的专业度,“可以确定,虽然自残和他人造成的伤害看起来区别不大,但仔细检查,还是可以区分,比如伤口的角度、深度和位置,像肩胛骨的位置,自己肢体再怎么灵活,用刀刺也会很别扭。” “还有,”法医脾气比刘全温和很多,委婉指出漏洞,“楚医生,你刚刚都说了,710患者影响的都是其他患者,被害人作为精神正常人,而且还是长期从事精神治疗的专家,不太可能会被女患者影响吧。” 听他们的意思,已经把犯罪嫌疑人的范围定死为男性,楚愈觉得再争辩下去,只会拖延时间,她把话题一转,问道,“所以你们怀疑是医院内部工作人员作案?” 刘全一听,以为楚愈开了窍,脸色和缓下来,“是的,接下来,我们会重点排查医院里的男性工作人员。” “那失踪的女患者呢?” 刘全和齐法医互看一眼,交换了个眼色,刘全的手指,别有深意地在桌面敲了敲,像是审判时法官敲打的法槌。 “楚医生,你昨天离开医院时,是不是特意嘱咐过,让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注意远离710患者,暂时不要接触她。” “对,”楚愈点头,“因为我发现她有潜在的暴力倾向。” 刘全在桌上一敲,“啪”的一声脆响,好像终于确定某真理似的,“对,这样一来,更加可以排除她的作案可能,既然你嘱咐过,胡院长应该不会再接近她,更不会悄悄把她带到诊断室,单独见面。” 楚愈盯着屏幕上的现场照片,陷入思考——胡院长是她爸爸的朋友,以前她爸在任时,两人因为工作上的事,常有联系,也算知根知底,所以胡院长肯定相信她,不会在她有警告的前提下,还冒险接近夏亦寒,这说不通。 其实这些事,如果胡宾醒着,问问他,就水落石出了,不消还组个专案会熬夜折腾,可惜他老人家还躺在病房,不知得昏迷不醒多久。 不过好在他还活着,楚愈想,不过这样又生出一个疑点,凶手为什么不取他性命?是时间太急失手了,还是故意留他一命,难道就不怕胡宾醒来后,进行指认吗? 楚愈说出了该疑点,齐法医解释道,“是这样,医院里面医生常常会戴手术帽和口罩,又都穿白大褂,所以乍一看,很容易认错人,我们怀疑,凶手是穿戴着全套医生服装,拿准了被害人认不出他,或者会认错人。” 这应该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楚愈沉默下来,开始怀疑自己的思考方向,也许是她的思维错了?因为昨晚和夏亦寒有一次猛烈接触,所以她下意识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怀疑一切事情都和她有关,万一在此事中,她也是受害者呢? “所以,”楚愈的声音低沉下去,显得忧心忡忡,“你们怀疑,710患者也是被凶手带走了,因为她的特殊之处,加上我昨天强调,暂时不要接近她,所以医护人员都远离她,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刘全点头,“对,我们怀疑凶手这是掩人耳目,想将警察的注意力往失踪者身上集中,本能地认为失踪者就是凶手,畏罪潜逃了!” 这样,事情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链条,暂时符合了所有线索所指,但楚愈还是觉得有奇怪之处,不过她不想再争论,因为若真如刘全所推断,那夏亦寒此刻可能会有危险! 刑警内部开始部署工作,侦查员进一步获取更多线索,排查医院工作者中的可疑人员,同时技术人员找到胡宾的手机、电脑等个人设备,查找最近联系人等有用信息。 血检结果明早才能出来,也只有明天,才能进行大范围搜索,在精神病医院里,一票警察感觉束手束脚,周围都是一群精神敏感者,怕稍微动静大点,整个医院乱起来,到时候可真是群魔乱舞,更不利于搜查工作。 楚愈走出会议室,感觉脚步漂浮不稳,杨琼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一把抓住她,急不可耐,“楚医生,怎么样,有结果吗?” 因为凶手还未抓到,本着保密原则,楚愈没有透漏会议内容,而是反问,“710病房的门,如果外面锁住,里面绝对打不开,是吗?” 因为她记得,昨天她离开时,反手扣上了门,按了下门把手,算是从外上锁,外面一旦上锁,就要特定人员的指纹才能解开。 杨琼点头,“对,所以我很好奇,是不是有人给她开了门?” 而给她开门的,只能是医院内部人员。 楚愈的心往下一坠,就像是站在阳台一角,角落地面却裂缝密布,突然断裂,整个人失重的瞬间,血液急速往上涌,大脑一时陷入浆糊状态。 第9章 楚愈接任“超人处”处长,已经两年,还加上她爹带着她实习的一年,算得上久经沙场,大大小小的奇事怪事也见了不少,但几乎没有像这次这样,心突然提到嗓子眼,又突然一落千丈,跟玩过山车似的,以前的良好心理素质都提前退休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在揪心什么,担心罪犯逍遥在外吗?这是警察该费神的事儿。是担心夏亦寒的安危吗?可能是吧,如果她真的被罪犯带走,那生命安全会…… 等等,不对不对。 楚愈被冷风一吹,一激灵,刚刚急成浆糊的脑子,转瞬又回归正常,开始正常运作起来。 她刚刚就觉得不对,不过专案组紧锣密鼓地部署任务,打断了她的思路,现在一出会议室,冷静下来,众多疑点浮现在她脑海里。 如果凶手另有其人,并试图将夏亦寒带走,那他打开710房门时,夏亦寒肯定不会乖乖就范,她现在跟其他人话都不会说,怎么会心甘情愿跟人走呢? 如果凶手用药剂使夏亦寒昏迷,将她扛出去,从住院部到停车场有一段距离,还要经过花园,虽然是晚上,但背上扛一个人肯定相当显眼,会引起他人注意。 所以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夏亦寒,除非她自愿配合,在夜色里紧跟凶手身后,走到停车处,钻进车内趴在后座上,躲过保安的检查。 而如果是这样,只有一种可能性:夏亦寒和凶手是同党。 警察们不了解夏亦寒,只知道她是精神病患者,性格内向,会服从医生的安排,像用一颗糖就能骗走的孩子。 但楚愈清楚,别说一颗糖,就算把糖果工厂搬来,夏亦寒看都不会看一眼。她不想做的事儿,谁都强迫不了。 想明白这一点,虽然还是不能确认凶手,不过楚愈莫名感觉松了口气,小心脏又自信地扑通扑通跳起来,她潜意识里不想夏亦寒受伤,她还想进一步挖掘她的故事。 其实在昨晚的催眠之后,楚愈已经确定夏亦寒来精神病院目的不简单,她得知她有心事——在某个满是槐花的地方,有很多破房子,破房子里躺了个男人。 楚愈猜测,那个男人要么对于夏亦寒十分重要,夏亦寒目睹了关于他的特殊一幕,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印象,或者他只是一个意象,躺在房间的床上,象征了消颓和死亡。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夏亦寒不可言说的心事,她在心里掘地三尺,将它埋藏起来,拒绝被催眠,拒绝向人敞开。 由此看来,夏亦寒很清楚自己的病症,但她伪装了起来,她来到了这里,但不是为了治病,她自己收敛起来,当一个安静的美女子,但却把别人弄疯。 催眠之后,楚愈已经有了决定,本来今天想来跟胡宾谈妥,办好手续,将夏亦寒转移到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三楼就有专门的病房和治疗设备,当初狼牙棒小朋友宋轻阳,就是在那里恢复生活自理能力的,现在活蹦乱跳,成了一根成熟的狼牙棒。 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事。眨眼的功夫,胡宾就躺上了手术台,昏迷不醒。 楚愈正陷在回忆中,思路突然被打断,刘菁急匆匆跑来,拉着杨琼问,“杨姐,我手机不见了,将就着警察也在这儿,可以报个案吗?” 杨琼一听这话,立马发飙,“人警察在忙正事,哪有精力找你一破手机,你要不要再把前几天丢了十块钱的事儿翻出来,让警察叔叔一并办了?” 刘菁一脸尴尬,说话都磕巴起来,“不……不是,我想着万一我的手机,和胡院长的事儿有关联呢……” 这回,杨琼的火气还没喷出来,被楚愈打断了,“你的手机什么时候掉的?” “什么时候掉的我不知道,因为我刚刚摸衣服口袋才发现,不过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它,是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大约一点,然后就一直忙到现在,没功夫看手机。” 楚愈颔首,朝门诊大楼看了一眼,因为出了事,大楼里灯火通明,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很多同事坚守在熬夜岗位上。 “麻烦你一件事,去问问这几天值班的同事,还有没有谁的手机丢失,统计好后借用别人手机,打个电话告诉我。” 刘菁不知道楚愈想干啥,但她整个人自带权威效应,说出话仿佛可以在地上砸出声响,妥妥的掷地有声,所以刘菁啥也没问,转身就往门诊大楼跑去,开启“手机调查”大任。 杨琼没弄明白,一个手机怎么跟袭击案扯上关系了,忍不住发问,“楚医生,您找失踪的手机干嘛?” 楚愈偏了偏头,若有所思,“医院里所有病人,都没有手机是吗?” “对,住院之前,会上缴手机,由我们统一保管,因为手机接触到太多外部世界的信息,可能扰乱治疗,加重患者病情。” “那如果病人想方设法,偷到了护士的手机,会怎么样?” 杨琼回想了一下,“还真发生过这种事,一个病房的人串通一气,偷了好几个,他们会躲在厕所里,通宵打游戏,或者在一些网站上胡言乱语,说自己没疯,只是降落在凡间的行为艺术家。” 楚愈笑了笑,知道杨琼没明白她的意思,一般的病患偷到手机,确实会争分夺秒地玩一把,但若是别有用心的病人,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她可以和外界取得联系,几乎是一切联系。 很快,楚愈接到刘菁电话——大家手机都在,就她的丢了。 楚愈心里有了数,刘菁是白天负责给夏亦寒送饭的护士,中午的时候她送完饭之后,会自己吃饭,所以提前会把手机带在身上,趁午休的间隙看一会儿,如此看来,手机应该是被夏亦寒摸走了。 这样看来,本案的走向越发诡异了。 一辆救护车突然从住院部开出来,朝大门呼啸而去,楚愈用目光追随它的背影,她知道里面躺着胡宾,刚刚刘队给医院提出建议,在找到凶手之前,最好将被害人转移至市第一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希望他早日苏醒过来。 话是这么讲,不过楚愈心知肚明,警方是怀疑医院有内鬼,怕胡宾在这里住着不安全,万一一个不留神,被犯罪分子拔了氧气管,那可就真就是命案了! 警方现在,应该是在集中精力确认,医院里谁和胡宾有职务或经济上的矛盾,或者觊觎院长的位置。 杨琼也目送救护车远去,眼神里装着沉甸甸的哀戚,天还没亮,路灯光落进她的双眸,泛起微微水光,看样子恨不能原地大哭一场,边哭边嚎,“我的院长哟,您可真是命苦!” 楚愈转身看她,不知道为啥,脑里就浮现出这般苦情剧的剧情。 “院长,他老人家可真是命苦。”杨琼垂下头,低声道。 “怎么”楚愈觉得她意有所指,不单单是这次的重伤。 杨琼抬头,很是吃惊地看着楚愈,“您不知道吗,六年前的那桩惨案?” 楚愈皱起眉,月乳白色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像是晨昏线一般,将她脸部的轮廓勾勒得异常精细,连目光中的疑惑都深邃了几分。 六年前,她还在国外,接受心理学和神经学的双重压榨,经常睡在图书馆,每天看手机的时间都是按秒计算,根本没机会关注国内的消息。 “六年前,胡院长的侄女在医院里实习,胡院长把她安排到放射科,当陈医生的助手,可是实习的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冷藏室里,是被人注射过量的芬.太.尼后,冻进柜里的。” 楚愈睁大眼睛,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听胡宾,甚至是她爸说起过,是两人心照不宣地隐瞒了吗? “凶手是谁?” 杨琼摇头,“这是一桩悬案,虽然还未撤销,在追诉有效期内,但市局两次派人来查,省厅做了一次命案督导,都没能破案。” 六年前,侄女在医院里遇害,六年后,胡宾又遭遇袭击,险些命丧黄泉,他家是招惹了谁?这得有多大的梁子啊,连害两人? “案发之后,胡院长他还好吗?” 楚愈回国之后,每次见他,他都是一副积极乐观模样,一点也看不出丧失至亲的沧桑。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上班,不过消息封锁了,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和谈论,而且他因为本身是精神医生,自我调节了过来,从那件事之后,他就集中精力治疗医院里因为失去亲人,而精神失常的病人,也算是化悲痛为力量。” 楚愈沉默了一阵,心里为胡大院长点了个赞,保佑他好人一生平安……大难不死后平安。 “杨护士长,我去看看胡院长,你这边有什么困难,随时联系我。” 说完,楚愈带上木鱼,开车直奔市一医院。 这回,楚愈让木鱼开车,木女士的车技就跟她黑人电脑的技术一样牛,可以原地360旋转,然后再平稳地昂首前行,可以蛇形走位,风骚而不失顺畅,方大托都忍不住赞叹:您可真是被计算机耽误的赛车手。 楚愈坐在副座上,目不转睛盯着笔记本电脑,她让技侦人员把现场照片发过来,一张一张放大了仔细看。 现场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桌椅移位,不过血迹主要集中在诊断床周围,这也是为什么,法医判断凶手是先将胡宾抱上床,然后再捅刀子,因为如果是先流血再移动身体,血迹会变得杂乱,并且会留下脚印,而现场并没有出现凶手的血脚印。 楚愈把屏幕调到最亮,聚精会神地看,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在其中一张侧拍视角里,她突然觉得诊断床一只床腿上的血迹,隐隐约约像三个字母:C h Y。 “木鱼,ChY是什么的缩写?” 木鱼正在炫着完美车技,双眼目视前方,扯了扯嘴角,“抽烟?出院?吃呀吃呀吃?” 楚愈猛地一惊,这不是她姓名拼音的缩写吗? 楚,愈——Ch, Y 楚愈把电脑一关,一掌拍在外壳上,忍不住大骂一声,“这死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评论区暂时关闭了,但小可爱们的留言我后台都可以看见的,你们也可以在后台看见哟,期待你们的留言,嘿嘿嘿 第10章 到了市一医院,胡宾已经被送进ICU,不过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今晚先在ICU特殊观察,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转移进普通病房。 他身上的伤还好,未刺入重要器脏,在锦水医院时,隋医生已经把伤口缝合好,主要是他的头部伤,虽不致命,但也足以让他昏迷不醒,或许是三五天,或许是下半辈子,这得慢慢养,看个人造化。 楚愈隔着玻璃,看着他安静的侧颜,心里一阵酸涩,前一天还面对面聊天的大活人,第二天就晕在床上没动静了,把他弄没动静的那人还找不到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早上辛辛苦苦种的人参,下午就被猪给拱了,而且猪还跑没影儿了,血本无归! 她在ICU门外没立多久,就有护士过来,想把她请走,怕打扰里面的重病患者。楚愈掏出了警官证,轻声道:“带我去换衣服吧。” 虽然和公安属于不同部门,应该有不同的证件,但每次掏出个“超人证”总不太好,而且因为调查方向特殊,很多时候需要保密,所以上面干脆让楚愈就持警官证,这个大家一看就懂,全国通用。 换上无菌服,带上无菌口罩和手套,楚愈进到病房内,室内是恒温设置,人体在内不会感觉到冷和热,特殊情况的病人需要袒露胸腹,浑身插满各种仪器导管。 比如胡院长,他因为胸口受伤,伤口包着纱布,身上盖了条被子,还没有穿上病服,以免刺激到伤口。 楚愈看了胡宾的核磁共振影像,确认大脑灰质和白质无明显异常,又检查完脑电图,呈杂散的波形,有偶然的α节律,看来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 因为刺伤和刻伤的部分都包着纱布,无法看到伤口原貌,楚愈上前一步,抬手要掀开纱布,查看被刻出的伤口。 其实技侦发来的图片里,有伤口照片,是医生应警察的要求拍的,不过因为不是专业的拍照摄像人员,照片拍得聚焦效果不好,刻伤部分看不清细节。 护士原本以为楚愈相当专业,对她放松了警惕,此刻见她这番疯狂举动,大惊失色,上前拦住她,也不敢喊出来,“警官,冷静,这不是尸体,人还活着。” “这处伤口应该只伤及真皮层,放心,不会有事。” 护士聚精一看,左边的胸膛确实只是简单包扎,不像右边伤口严重,裹了几层。 她放手,楚愈轻轻掀起纱布,看清了受伤的细节。 那是用手术刀刻出的一串图案,图案呈椭条形,外围是飞扬的花瓣状,中间聚拢,好似被一根长枝串在一起,像是用笔墨勾勒出的春意图,只不过画布是人皮,颜料是血肉。 楚愈扫了一眼,就知道是花瓣,不过不确定是什么花种。 护士也觉得这伤口奇特,凑过来凝神打量,忍不住咋舌,“这是谁刻上去的吗?这么变态!” 楚愈把纱布复归原位,用指尖触了触胡宾的手背,可以感受到皮肤下血液流动的温暖,那是生命流淌的痕迹。 雕刻的伤口深浅均匀,线条流畅自然,整个图案一气呵成,可以看出,凶手技术上乘,使用刀具得心应手,如果光从伤口来看,楚愈会怀疑凶手是木匠或是外科医生,毕竟切菜的手艺可不能用到雕人皮上,必须有专业培训和实战经验,也难怪刑警会把目光投向医院内部。 不过这么一个精通手术刀的人,应该也熟知人体的内部构造,知道如果要置人于死地,应该朝着左侧心脏刺入,而不是右侧肋骨。所以,她是故意放胡宾一命吗? 楚愈在心里给胡院长道了别,走出ICU,解下口罩。 木鱼在外面坐着等候,一天一夜没合眼,她这个资深夜猫子都要败下阵来,正昏昏欲睡,听见楚愈的脚步声,她强撑着抬起头,顶着俩大眼圈。 “电脑还开着吗,帮我搜一下槐花图。” 木鱼指尖飞舞,在enter键上一敲,一张高清的槐花盛开图,出现在楚愈眼前。 雪白,优雅,花瓣瓣尾飞扬,像旋转的裙摆,数颗花朵汇聚,形成一串鲜花“葡萄”。 她想起夏亦寒的那段描述:满地的槐花,破旧的房子,房里平躺着的男人。 现在胡宾就成了那名“男子”,不过是躺在医院里,槐花开在他身上。 楚愈点了点头,嘴唇略微开合,“走吧,我有数了。” 凌晨时分,医院异常安静,安静到少了生气,她的嗓音落在地面上,显得低柔又有力。 早上六点,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二楼会议室。 木鱼,方大托,宋轻阳,三人围着圆桌坐了一圈,木鱼抱着咖啡杯,死撑不让眼皮掉下来,拿出熬夜达人最后的倔强; 方大托和宋轻阳刚从床上爬起,大托揉着眼睛要去做早饭,被木鱼一把提过来,往旋转椅上一扔。 方大托左右开弓,轻轻扇了自个两巴掌,“来新任务啦,来吧,来得更猛烈些吧。” 宋轻阳听了猛烈这两字,想烘托一下氛围,站起来跳了两下,算是热身运动。 “我们这次要追查的目标,是个年轻女孩,年龄十八,高智商,强战斗力,具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精通刀具和电子设备,还有极强的反侦查意识。” 楚愈说着,将夏亦寒的照片放映到屏幕上,她穿着条纹病服,站在花园里,算是万绿丛中一抹蓝,整个人显得清秀而恬静,像初冬的暖阳,气质静美到恰如其分,与世无争,又与人无害。 方大托眼睛都看直了,大为赞叹,“哇塞,这也太完美了吧!” 楚愈露出慈母般的微笑,“确实很完美,下一个被她送进ICU的,没准就是你哟。” “哟,这么厉害,您快讲讲。” 楚愈将夏亦寒从进医院,到失踪的经历,都全部讲述一遍,只讲客观事实,没有掺杂任何主观情绪,三个干事纷纷做好记录,拿出上学听讲的专注劲儿。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楚愈见他们都盯着笔记沉思,便发问,“大托,我刚刚提及在她身边的病患,会出现情绪失控现象、做出危险举动,对此你可以从生理学的角度解释吗?” 方大托刨了刨头顶的乱发,他其实长得很不错,皮肤是广告中存在的嫩白细滑,五官是P图中存在的养眼比例,不过就是不爱拾掇自己,每天顶着头乱毛,还时不时抓两下,一下子从文雅小生,变成狂野浪子。 “如果在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和话语交流的情况下,她让别人失常,除非她是个移动的药物播放机,可以在空气中散布吲哚胺和四氢□□酚。” 楚愈不禁失笑,“照你这个假设,那我也得发疯,我每天离她最近。” 木鱼,“估计是她太喜欢你,下不去手,所以把你屏蔽了。” 楚愈握着激光笔,双手交叠在胸前,“不错,这个彩虹屁我收了。” 说着,她用激光笔退出放映界面,调出医院大楼的三维立体现场,这是木鱼凌晨赶制出来的,可以还原大楼真实情景。 木鱼昨晚也参加了专案会,知道最后将目标定位于医院内部人员,但后来楚愈又转了方向,现在看她的意思,已经敲定那位神奇的精神病人是罪魁祸首。 “根据从昨晚到今天凌晨掌握的信息,我梳理了一下时间线,现在可以大致还原犯罪过程。” 三个处员立马竖起耳朵,他们已经习惯楚愈突然“爆猛料”,通过个人心理推断出其相应行为,这本来就是她的拿手好戏。 激光落在立体图中的710房间,“昨天五点四十分,我对夏亦寒进行催眠,六点,我离开房间,我在710门外接了大托的电话,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她可能在房间里听到了,知道我会离开医院,而且有紧急情况,没有时间联系其他医生。 我离开之后,她先通过手机联系外部,远程遥控电子信号干扰器,阻断监控。然后拨打胡宾的办公室电话,我推测,她向胡宾说的内容是: 胡院长,楚医生给我留了部手机,她有要紧的事要离开,希望我联系您,让您看看我的病情。 胡院长肯定会觉得奇怪,不过既然夏亦寒有手机,又开口说话了,胡院长可能会推测,是我的治疗起了作用,需要他后续进行辅助治疗工作。因为在进710之前,我跟他说会使用特殊手段,让他不用担心。 夏亦寒可能告诉胡院长,我希望他们到设备齐全的诊断室展开心理咨询,理由应该是710房间里有我残存的药物,还未挥发干净,不过真正原因是,她知道710的门窗达到防弹水平,难以逃脱,所以她选择了相对容易的诊断室。 六点半到七点半,这段时间大多数病人已经吃过晚饭,在娱乐区进行休闲活动,护士会集中在那里,维持秩序,楼里有少数值班的护士,一般都在一楼和三楼的护士站,做每天的记录工作,而夏亦寒和胡院长一起,是从七楼下到六楼,中间只隔了一层楼,这应该也是她精心挑选的,以防节外生枝。” 楚愈移动画面,把场景转换到会诊室,可以看清内部的桌椅,诊断床,洗手池,电脑,和医疗柜。 “进入房间之后,胡院长确认夏亦寒无暴力倾向,所以没有防备,他想询问她情况,夏亦寒可能趁他转身的时候,打开医疗柜,取出里面的医用手套戴上,直接对他展开攻击。 她应该经过特殊训练,完全可以放倒一个成年男子,胡院长不明所以,和她展开搏斗,但落了下风,磕磕碰碰,浑身出现多处淤伤。 最后,夏亦寒对准他的头部狠狠一击,胡院长倒在诊断床上,她取出医院口罩和帽子,换上胡院长的白大褂,伪装成医护人员,接近器具存放室或者是消毒室,取来手术刀。 回到会诊室后,夏亦寒将他翻过身来,将其衣服解开,露出胸膛,她选好了位置,把手术刀插进去,然后取出眼科、手外科专用手术刀,在他的左胸膛雕起花儿来,雕得相当精致,她肯定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在离开之前,她用手套蘸着地上的血,在床腿上抹出三个字母,C H Y。 六到七点半,陆陆续续有医生护士下班,也有来探望的病人家属离开。因为医院在市郊,所以大部分人是开车进出,夏亦寒很可能是藏在这些车后座,逃离医院。” 经过还原完毕,会议室里陷入一阵沉默。方大托回忆夏亦寒的照片,试图想象她手持刀片在人皮上雕花的场景,感觉头皮都麻了几个度。 木鱼听完,若有所思地点头,但她脑中还记挂着警察的判断,“楚处,您什么时候肯定凶手就是夏亦寒的?” “那三个字母,除了她,还有哪个疯子会把我名字写在犯罪现场?” “那她为什么要袭击胡宾呢?” 楚愈把屏幕关掉,示意陈述部分圆满结束,“这个就是需要我们分析调查的点,我现在只能分析出犯罪过程,但犯罪原因还是一团糊。” 其实楚愈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夏亦寒一开始就想袭击胡宾,那为何对胡宾不理不睬,却对她热情倍加?而且夏亦寒危险系数极高,她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单独接近她,还进行了强制催眠。 结果她安然无恙,胡宾却被捶进了ICU。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木鱼:“楚处,我们要和警察说说吗?” “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把发现告诉刘队了,想让他们积极配合我,由我来指挥调查工作,不过他老人家觉得,不管是拼音字母,还是雕刻的槐花,都是犯罪分子掩人耳目的做法,想让他们把视线往病人身上引。” 楚愈把椅子拉开,往上面舒舒服服地一躺,“不过这样也要好,夏小朋友现在肯定在密切关注医院动向,看他们紧锣密鼓,调查医院内部,说不定会掉以轻心,正方便我们展开追踪。” 她唇角扬起,突然露出黑社会大姐般的笑容,“况且论追踪技术,我们可不比隔壁的差。像她那种高智商人才,硬追捕技术,像布控防线、路口设置路障、封锁高速公路等,反而作用不大,得出其不意地打击。” 一晚没合眼,楚愈精力还相当旺盛,她总是这样,对方越强,她越兴奋,肾上腺激素狂飙。 经过胡宾一事,她可以确定三点: 一,夏亦寒在她面前柔软无害的样儿是装出来的,本质是个白切黑; 二,她熟悉医院作息时间和布局,是预谋作案; 三,她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和手段,普通的追查对她根本不起作用,因为她藏在暗处,想要找到她,必须分析出她的犯罪心理,推测其行为动向,展开针对性搜索。 对案情有了大致把握,楚愈开始分派工作:“木鱼,你马上调出夏亦寒的资料,我要她的全部信息!大托,你和轻阳一起去一趟锦水医院,当时夏亦寒进医院时,有名男子陪同,你们看能不能通过监控视频,获得他的车牌号,现在警方应该也试图联系夏亦寒的家属,不过多半没着落。” 三人领命,各就各位开始忙活。木鱼其实早就手痒痒,想“人肉”一下这位夏姑娘,看她是何方神圣,不过只有调查处内网,才能访问个人信息详细资料,现在得到楚愈指令,她连忙马不停蹄地干起来。 她在一边忙碌,楚愈手微微叉腰,在会议室里踱步,“她当时进医院时,她爸爸说她还没办身份证,所以登记的是他的,也不知这身份证是真是假……” 木鱼突然停下手里的操作,直溜溜盯着屏幕。 “怎么,查清楚了吗?”楚愈大步走过来,眸中光芒满是激动。 木鱼将显示屏转向她,“系统显示,夏亦寒,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第11章 系统显示,夏亦寒的户籍已销户,作为死者户籍由公安部门存档保存。 楚愈盯着屏幕,知道木鱼是在同名同姓的人中经过了筛选,找出年龄相当、地区相近,目前这个最符合条件。 “有……其他活着的夏亦寒吗?” 木鱼翻动页面,面无表情盯着屏幕,“有,两个男性,十六女性,女性当中,有三个刚出生,十二个三十岁以上,还有一个有涉案记录,在牢里蹲着呢。” “楚处,你确定她的年龄吗?万一人家是个天山童姥,永葆青春呢?”说着,木鱼又灌了口浓咖啡,恨不能把每个细胞都注入咖啡汁。 当时锦水医院疯了似的查夏亦寒的病情,她浑身上下都检查了好几遍,连牙齿缝都不放过,拍出CT图连起来可绕710病房一圈。 楚愈全部看过,从其中可以看出耻骨联合和骨垢线,耻骨形态可以确定夏亦寒是女性,而她的骨垢线未闭合,也就是说至少是22岁以下,一个天山童姥,骗得过普通人,但骗不过CT机。 所以她推断,夏亦寒住院时,登记的信息不假,她今年十八岁。 如此看来,确实是这个死去的夏亦寒最符合条件,她是五年前销户,如果还活着,今年刚好十八岁。 木鱼指出疑点,“不过虽然出生年份对得上,但月份和日期对不上,系统显示的日期是十一月四号,但锦水医院登记的信息是五月二十一号。” “也许她是故意登记错误信息,她知道医院可以检查出年龄,但检查不出月份,所以真假信息混合在一起。” 木鱼:“所以您觉得夏亦寒就是这名死者” 见万年面瘫的木鱼,眼神里终于出现波动,显示出困惑,楚愈不禁失笑,“放心,我无神论的信仰还在,咱们是非正常人调查处,不是非活人调查处,我怀疑她还没死,只是登记了死亡。” 木鱼双手离开键盘,往椅背上一靠,“要注销户籍,需要死者家属持《死亡证》向公安机关申报户籍注销及签章手续,所以您怀疑是《死亡证》有假吗?不过死亡证明由医疗机构或者派出所开具,一般不会出现问题。” “脑死亡是一方面,但还有一种情况,也可以宣告死亡。” 木鱼想了想,恍然大悟,“失踪!” 如果一个人失踪满四年,由父母、配偶等利害关系人,向法院申请宣布失踪人员死亡,最后由公安机关注销户口。 木鱼又敲起键盘,进入工作状态,“我马上找一下失踪人口档案。” “不用,我要去‘实地考察’,向上面报备了‘神秘精神病人夏亦寒’的特殊情况和失踪一事,调查申请已经被批准,你把‘死者夏亦寒’的生前住址和教育经历等信息提出来,给你五分钟时间,五分钟之后,准时出门。” 楚愈速度很快,没几分钟就把自己捯饬好了,反正她天生丽质,头发用夹子随便一夹,就是一新款潮发型。木鱼更省事,每次她所谓的收拾,就是把笔记本电脑装进电脑包,然后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等人。 出门之前,楚愈接到方大托的电话,方大托一接电话就打开话匣,想把事情掰开揉碎,给楚愈好好汇报。 楚愈见他长篇大论的老毛病又要犯了,立马掐死这苗头,“给你三分钟的篇幅,到点我准时挂电话。” “一,目标对象的爸爸没有开车进入医院,监控未捕捉到其车牌号,而且因为是郊区,医院外面监控设施少,目前没有查到有价值的监控录像; 二,登记的身份证是真的,不过是被盗用,身份证主人自己也很懵逼,据护士回忆,他和10月1号去医院的男人长得很像,不过不是同一个人,并且10月1号他有充足证据,证明自己未前往锦水精神病医院; 三,警方试图联系目标对象家属,但登记的号码无人接听,警方定位后,在垃圾桶里发现了SIM卡; 四,警方试图根据向医院转账的账户,找到目标对象的亲属,后来发现她家里是现金支付,连挂号都是现金。” “哈哈哈。”楚愈相当不厚道,大笑起来,她就料到是这结果,要真这么容易查到,她也就不用专门申报,特意追查夏亦寒了。 方大托被楚愈魔铃般的笑声给笑慌了,声音瑟瑟发抖,“不是楚处……你是咋啦,虽然咱们现在一无所获,但可以慢慢查嘛,我咋感觉你今晚要炖了我?” “不会,我最近换了口味,不吃猪肉,”楚愈输入密码,把墙门打开,“你和轻阳快回来吧,把车开到对面超市正大门,正好四个人,出去放放风。” 通过户口家庭成员信息,楚愈联系到“死者夏亦寒”的父亲,不过他们全家已经外迁,没法面对面谈,对方也不相信楚愈的“警察”身份,不愿意配合。 楚愈便让木鱼直接把车开到学校去。 一行四人来到夏亦寒曾经就读的苏训小学,正赶上下课时间,学校里一改上课的沉闷气氛,充满欢声笑语,广场上有孩子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楚愈带着木鱼下车,方大托和宋轻阳就等在车里,其实他俩想下去看看,重温小学时光。 不过楚愈感觉,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走,后面跟三小弟,看着很拉风,不过太引人注意,失去了她们“便衣超人”的低调效果,所以坚决只带木鱼一人。 于是,方大托和宋轻阳坐车里,一前一后,乖乖完成楚老师布置的作业——观看医院十八天的监控视频,找出安装监控干扰器的可疑人员。 因为这是一大迷点,监控室保安称,除了内部人员,没有人进过监控室,现在凶手又确定是夏亦寒,她既然没有进过监控室,那是谁安装的干扰器? 楚愈没工夫一帧一帧地找,干脆把视频扔给处员,让他们头悬梁锥刺股。 方大托看着几个g的文件,把头发揉成鸡冠花,“我真替这些孩子高兴,幸好您不是他们的老师,不然这些祖国的花朵可能要提前早秃,叶子掉光,成光杆杆。” 宋轻阳连连点头,就差举个“臣附议”的牌子。 楚愈懒得理他们,她联系了教导主任,说明情况后,通过教务处,查出五年前夏亦寒所在班级以及班主任。 班主任叫姓王名桐,是个中年女人,长头发,戴着副无边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一口普通话吐字清晰有力,一看就是教语文的。 听到“夏亦寒”三个字,王老师推了推眼镜,面色有些尴尬,礼貌性问道,“您想了解什么内容?” “夏亦寒是以前您班上的学生吧?” 主任办公室里,关着门,楚愈和王老师面对面坐着,活像是班主任请家长见面现场,不过“家长”的气场要明显更胜一筹。 “对,我对她印象很深刻。” “她很与众不同吗?” 王老师面带犹豫,声音不自觉放低,“因为在我的学生中,她是唯一一个,因为意外去世的。” 楚愈:“您继续。” “不好意思,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基本没有人再提起,您为什么要问起这件事呢?” “不好意思,”楚愈两边嘴角微微弯起,露出职业性假笑,“我只想知道您对夏亦寒的印象如何,她性格怎么样?” “性格,”王老师垂下眼眸,看起来在斟酌措辞,“她很活泼乐观,特别爱笑,成绩还可以,在学习上很努力,班上中上水平。” 楚愈在心里画了个叉:这个不是她的那个夏亦寒。 “那你知道她有什么玩的得好的朋友吗?” “她的朋友应该很多,因为她性格很讨人喜欢,不过具体我就不知道了,其他孩子的名字我不怎么叫得上来了。” 楚愈点头,听对方放轻了声音,所以她也把自个音量调小,不过仍旧平稳有力,“那您班上的学生,或者同级的学生中,有失踪的吗?” 话音刚落,王老师的眼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低头喝了口水,但因为水太烫,又呛了出来。 她边擦着嘴边回答:“应该没有,我印象中是没有。” 楚愈取出夏亦寒的照片,“她是您的学生吗?” 王桐凝神一看,摇摇头,表示从未见过。 之后,楚愈又问了些问题,但并未获得更多的有用信息,她不记得学校有失踪的学生,楚愈见她不愿提起当年的惨事,便直接给公安局打了电话,求证五年前的“意外”。 回到车内,方大托和宋轻阳还在加班加点地做作业,把可疑之处标记起来。见楚愈回来,方大托按了暂停,“怎么样,楚处,有收获吗?” 楚愈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浊气,“夏亦寒确实是死了,溺死的,尸体被警方打捞起来时,已经泡胀了,死而复生是不可能了,不过我可以确定目标对象和死者夏亦寒认识。” 木鱼,“万一她只是灵光一闪,随便取了个名儿叫夏亦寒?” 楚愈扭头,看着车窗外的操场,“你还记得在医院的夏亦寒,登记的出生日期吗?” 木鱼倒背如流,“五月二十一号。” “这一天,正好是死者夏亦寒,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 方大托双手交叉,摸着肩膀,“楚处,别……这大热天的,我咋感觉事情越来越诡异了,咱虽然是‘超正常人调查处’,但这事‘超’得也太超纲了!” 木鱼,“所以你怀疑目标对象和夏亦寒认识,知道她已经死亡,也知道她是哪天死亡的,用它当了自己的生日。” 楚愈皱起眉头,“这样一来,可以确定两点,第一,目标对象和死者的关系非同一般,拿她的死期作为生日,有一定纪念意义;第二,我怀疑目标对象是近几年的失踪人口,所以很多信息缺失,难以下手,起先我认为她应该是本市居民,后来一想,她也可以是外省人,和死者在网上认识,如此一来,查找范围再一次扩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方大托把电脑关上,还给木鱼,“那我们线索岂不是断了,现在为止,没有任何方法和线索可以找到她。” 日光透过玻璃膜,洒在楚愈脸庞,给她描了层昏暗的银光,她注视着操场上奔跑的少年,突然笑了,“谁说我们就找不到她了?” 车内,三个成员不约而同看向老大,不明所以,现在不能追查背景,不能定位追踪,怎么查? 楚愈转过头,眼里光芒闪烁,像等着猎羊的战狼,“我知道她会来找我,就在近期!” 第12章 咖啡屋,楚愈和楚动人相对而坐,楚愈选了角落里的包间,包间设计成卡座形式,相邻包厢之间有堵墙,互相不影响,而与外面布帘相隔,墙体与门帘的花纹融为一体,呈波西米亚夏日风。 从学校出来后,楚愈让方大托前往邻省,探访死者的父母,了解死者的生前情况,意在找出她的生前密友,死者应该是摸清目标对象背景的突破口。 方大托开着公家车呼啸而去,他本来想把木鱼拉上,路上有个人唠嗑解闷,木鱼已经困得神志不清,可以表演原地入睡,楚愈终于大发慈悲,收敛了剥削员工的职业爱好,大手一挥,放木鱼回去补觉。 一个出差,一个补觉,还剩一个宋轻阳,早上没吃饭,她饿得双眼发光,看到楚愈细皮嫩肉,都觉得馋。 楚愈见宋轻阳盯着自己看,眉毛一挑,“饿啦?” 宋轻阳点头,她时常怀疑她的老大是金箍棒,比她段位还高,办起案来可以不吃不喝,俨然有成仙的趋势。 楚愈把宋轻阳提到咖啡厅,给她点了一盘沙拉,一盘三明治,一盘德式香肠,然后她优雅地坐在吧台边,给她父亲大人打了个电话,约出来联络一下父女感情。 楚动人才从监狱出来,接到楚愈的电话,打车来到咖啡厅,被服务生带到包厢外,掀开帘子,看到还在用电脑办公的楚愈。 “今儿好真是好日子,楚处长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请我喝咖啡呢!” 楚愈从电脑前抬起头,店内没开空调,加吉亚咖啡机蒸汽噗噗往外冒,让室内变得暖而潮,她的双颊红润起来,像是在白雪上染了层樱花红。 “确实是好日子,前楚大处长慷慨赴约,赏脸喝我亲自点的咖啡呢!” 楚动人笑起来,他穿着亚麻西服,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虽然年岁已高,但脸上皱纹寥寥,乍一看还以为是个青壮年。他脱下英伦纯黑礼帽,放在桌上的点餐立牌上,餐牌摇身一变为撑帽杆,似乎连餐价都翻了一番。 追溯起来,楚动人这个名字还有段历史,他的妈妈楚斋,也就是楚愈的奶奶,是文物修复专家,也算是博览群书,厚德博学。亲戚朋友有了小孩,她古道热肠,上门探望时主动给人家取名建议,她取的字,朗朗上口,意蕴深藏,别人听了之后,赞不绝口,比在寺庙里得了上上签还开心。 楚动人的名字,便是大文豪楚斋赏的。 他懂事之后,深感自己的名字与众不同,曾满怀期待地询问楚斋,“妈,你是不是希望我动心忍性,有过人之处?” 楚斋抿嘴一笑,“为娘希望,你长大后楚楚动人。” 楚动人:“……” 哦,不好意思,打扰了。 楚愈出生后,楚斋这一取名专家,当即跃跃欲试,给孙女取了个绝世好名——楚德刚。 希望孙女德才兼备,刚柔并济。 楚动人抱着楚愈,以死相逼,才断了楚斋取名的念头。楚愈长大之后,听说此事,耸耸肩,“我觉得这名字还好啦,我就是个德才兼备,刚柔并济的人呀。” 楚动人:“……” 哦,不好意思,打扰了。 总是打扰别人的楚动人,点了杯清茶,把卡布奇诺让给楚愈,“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楚愈这个没心没肺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楚动人已经习惯,知道这次咖啡宴,又一场座谈会。 “别,”楚愈把笔记本合上,还是关心了一下空巢老人,“你刚刚的鉴定工作怎么样?” 最近楚愈都泡在精神病院,没工夫管友军发来的鉴定请求,便开启坑爹的模式,把邮件转发给他爹,让他发挥余热。 “不怎么样,这次是和罗教授一起,我和他有了分歧。” 具体内容楚愈也不方便多问,不过她了解楚动人。生物学的犯罪理论有一种“天生犯罪人”说法,比如著名的双生子研究,证明基因对犯罪的影响力,尤其是超雄基因,雄激素以及额叶的发育等先天问题,很多人认为犯罪天生,已经刻在基因里,不可改变。 “楚愈,你觉得基因的影响可逆吗?” 楚愈的睫毛眨了眨,看向在吧台狼吞虎咽的宋轻阳,“这一点我一直在尝试,已经有了成功案例,不是吗。” 她第一次见宋轻阳是在看守所,宋轻阳坐在审讯椅上,手脚被固定住,这是她要求的,恨不能给自己来个五花大绑。 宋轻阳是自己报的案,她觉得她是个狼牙棒,可能会对社会产生严重危害,所以恳请警察叔叔把她拿下。 警察拿她没办法,怀疑她精神失常,暂时收押起来,准备联系她的家人,将她送到精神病院。 宋轻阳的妈和楚动人的妈是忘年之闺蜜,碾转之下,楚动人直接派出一员大将,让楚愈给宋轻阳看看,她是怎么从人进化到狼牙棒的? 楚愈: 轻阳,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狼牙棒的呢? 宋轻阳: 不久吧,也就是前几天。 楚愈: 那之前,你是什么呢? 宋轻阳哭丧着脸,捶胸顿足。 楚愈:怎么了? 宋轻阳: 我小时候一直是仙女棒的,没想到成年之后,突然变成了狼牙棒,我不甘心啊! 楚愈:…… 其实楚愈很想说,她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仙女,没想到成年之后,发现自己是女壮士。 有句话说得好: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宋母跪求楚愈给宋轻阳治疗,帮她恢复正常意识,让她好好做个“人”。 但楚愈却告诉宋轻阳: 你要做一个成熟的狼牙棒。 现在,宋轻阳除了从不主动碰别人外,生活上与常人并无差异。 楚动人顺着楚愈的目光看去,把宋轻阳的身影框进眼中,他欣慰一笑,“对啊,轻阳就是个行走的例子。” 楚愈见他神色松缓下来,微微一笑,展开正题,“爸,其实今天我想问你胡院长的事儿,他的侄女六年前死于医院,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 楚动人听说了胡宾遇袭一事,连夜跑去医院探望,虽说已经见惯血腥离奇案件,但见自己好友躺在病床上,楚动人还是感觉来自灵魂的一震,天灵盖都发颤。 “这件事我没有给你说过,你当时在国外,学业繁重,回国后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再提起,况且胡院长他也放下了。” “我想知道具体情况。”楚愈一脸笃定,活像刨根问底的审讯员。 “怎么,”楚动人察觉不对,“你怀疑他侄女的死,和他这次遇袭有关?” “有没有关系现在说不上来,但我想尽可能掌握更多信息,有时候事情看起来千丝万缕、互不相干,但仔细捋捋,没准可以理出条清晰线索。” 楚动人啜了口清茶,拿出促膝长谈的沧桑语气,颇像孙女围炉而坐,听爷爷讲述当年惨烈历史。 “案发当天,我记忆深刻,因为那天我就在医院,护士来通知的时候,胡宾还不信,到了现场,看见冷藏柜里面带微笑的小可,他高血压差点过去。” 这是医学上奇妙“笑面死者”现象。 人如果是冻死,会面带微笑,在一种朦胧的温暖感中死去。因为冻死的人濒临死亡时,会伴随有幻视症状,看见令人愉悦的东西,感觉无比安详和舒适。 “后来警方检查现场,法医进行了尸检,查明死因是注入大量芬.太.尼,小可变得神志不清,然后被塞到冷冻柜里,活活冻死。因为静脉注射手法娴熟,再加上知晓芬太尼的药效,警方怀疑是医务人员作案,不过当天值班的所有人员,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在针管和冷藏柜上,只采集到小可的指纹,冷藏时室值班的护士,只看到小可进去取样本。” 楚愈交叠着双手,“芬太尼也被作为毒.品使用,因为注入后会体会有兴奋感,具有较大成瘾性。根据现场情况来看,最大可能性,难道不是死者是瘾君子,吸.毒后产生幻觉,误入冷藏柜?” 楚动人摇头,“你的想法和警方不谋而合,但我和胡宾都坚信,小可不会吸.毒,更不会因为吸.毒,把自己吸到冷藏室里冻死!” 他的语气相当坚决,像是宣读教科书中的真理。 楚愈心里五味杂全,她真恨不能穿越回案发现场,法医解剖尸体时,她在旁好好看看。 “之后,我似乎被诅咒了。在小可之后,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命案,这种情况整整持续了两年,后面我都不敢出门,呆在调查处远程指导,处里的人就开始出事了。” 楚动人两条长眉搭在一起,额头上挤出一座山,很是痛心疾首,也就是在命案频发之后,他的身体情况一落千丈,一日不如一日,只好火急火燎把楚愈召唤回国,继承大位。 “可是我回来之后,也没见你身边发生命案了呀!” “那是因为实在没招了,得川带我去寺里求了个符,戴身上,你记得处里用做装裱的红纸吗?那是大师开过光的。” 楚愈知道她爹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看恐怖片,要分析一下“脑电波成像原理”,看玄幻电影,要背一遍“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把这么个人逼去求神拜佛,可见当时情况有多惨烈。 “之后的那些命案,找到凶手了没?” 楚动人摇着脑袋,感觉头有千斤沉。 原来最惨的不是走到哪儿,哪儿出事,而是走到哪儿,哪儿出事,还查不出真相。 这警察是有多恨他呀? 楚动人表示委屈,“没办法,我又不是有事没事到处跑,我是去追访神秘病人,探查原因的!” 楚愈一时没作声,她这些天接收了太多死亡信息——胡宾的侄女,夏亦寒假冒的女生,以及楚动人接二连三撞上的死亡案件。 还有躺在医院的胡宾。 再加上,夏亦寒描述的“躺着的男人”,虽然她当时没有讲述完整,但楚愈凭直觉和她叙述时的神态,感觉“男人”已经死了。 他会是楚动人碰上的神秘案件之一吗? “爸,你那两年,有没有去过一个盛开槐花的地方?” “槐花?” 楚动人回想了一阵,“玫瑰花,栀子花倒是有,槐花……没有印象。” …… 父女俩从下午聊到深夜,宋轻阳在咖啡厅里解决了午餐、晚餐和夜宵,眼看着可以提前享用第二天的早餐,楚愈终于走出包厢,和楚动人挥手道别。 楚动人打车回去,咖啡厅离调查处不远,楚愈便带着宋轻阳走夜路,吹吹冷风,清醒一下信息量爆炸的大脑。 夜深人静,连月亮都跑没影了,路灯尽职尽责地照明,给晚归的行人壮胆。 从咖啡厅出来,需要拐个弯,进入一条长巷,之后路过超市,超市对面就是调查处所在大楼。 有宋轻阳在,楚愈不怕穿过巷子,刚拐进去没多久,宋轻阳突然靠近她,轻声道:“楚处,有人跟踪。” “你看清长相了吗?” “体格偏瘦,身高一米七左右,穿着连帽卫衣,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 说完,宋轻阳静静走在楚愈侧后方,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同时等待楚愈给出指示。 第13章 楚愈的第一感觉,便是夏亦寒,她知道夏亦寒会来找她,她把她的名字写在犯罪现场,相当于是暗示,是赤.裸裸的挑逗:是我干的,你来追我呀! 在锦水医院,夏亦寒对她与众不同,楚愈目前还不知道原因,但她知道,夏女士会把这种与众不同延续下去,比如,单独来找她。 楚愈这几天做梦都在上映猫抓老鼠的剧情,她想找到夏亦寒,把她留在身边,弄清她的梦境,问清她行凶的目的,然后治好她,做一个真正的文静的美女子。 不过既然她找不到夏亦寒,那就只有暂时等她主动出现,至于能不能抓到这只老鼠,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现在,惊现大肥鼠,楚愈欣喜若狂,浑身血液流淌像在高速路上飙车,呼吸跟着快起来,又紧张又兴奋。 她不动声色,微不可察地开口,“改变路线,去新野花苑。” 她不能暴露调查处的位置,所以改去平时住的小区。 宋轻阳得令,默不作声,和楚愈保持半米距离,没有回头,很自然地左右打量巷子里的路灯。 她身上带着□□和□□,如果后面那位敢轻举妄动,她会让她免费体验大礼包——拳头刺刀外加麻醉针。 楚愈步伐不紧不慢,她抬手拢了拢耳边鬓发,按开耳内的通讯耳机,直接呼叫木鱼。木鱼补完觉后精神抖擞,可以续航二十四小时,正在在电脑前,随时配合楚愈行动。 楚愈将智能手表微调,摄像头对准后方,表面黑暗,被设为隐蔽模式。 影像传输到木鱼电脑端,木鱼将画面放大,边观察边描述:“看体型是女性,年级不大,穿黑色卫衣,腹部有大耳老鼠图案,头戴连体帽,遮住大部分脸,看这架势,不是劫财就是劫色。” 楚愈唇角上扬,要是真劫财劫色就好了,就怕后面那位想劫人。 出了巷子,楚愈没按原路直走,而是左拐到青依街上,街边有杂货店,她去买了两瓶水,付钱后,靠近宋轻阳,“等下如果她主动靠近,在她身上放个追踪器,别硬碰硬,她身上应该也有武器。” 宋轻阳接过酸奶,吸了一口,“嗯,好奶!” 楚愈没打车,连步子都没加快,十分贴心,给夏亦寒创造良好的跟踪条件。不过她不时转头和宋轻阳说话,余光顺带瞟一眼,后面那位隔了十米开外,又一身黑,在夜色掩护中,不可捉摸,脚下都没点声响,若不是宋轻阳眼尖耳灵,提前提醒,估计她都察觉不到。 青依街东半段少了店铺,显得阴暗,街边的常青树把灯光筛掉好几层,落下来后,只剩零星半点。楚愈感觉夏亦寒越跟越近,准备下手了。 宋轻阳早有察觉,“呲溜”一声,把酸奶吸到底,然后远远一抛,三分球入了路边的可回收垃圾桶。她腾出双手,做好防御准备。 楚愈心跳再一次加快,虽然有蝉联三届的散打冠军在身旁,但她总有马上会被人贩子拐跑的预感。 正走着,宋轻阳突然扯住她衣角,楚愈还以为后面出事了,转头一看,却见小宋一本正经,盯着前方的树身。 几秒后,树后走出两人,后一个推着前面一个,嚷嚷着,“走走走,人家都看见咱了。” 这两人留着寸头,五官在昏暗灯光下模糊不清,裤腿一条规规矩矩贴着脚踝,一条放飞自我退到小腿肚上,好像左右身体温差巨大,需要分类对待。 “这位小姐看起来是个小富婆。” 左边寸头操着一口乡音,主动向楚愈投来热切的目光,恨不能看穿她银行卡余额有几位数。 楚愈: 看来现在的劫匪眼神不好,连潜在“客户”都定位不准。 如果在平时,楚愈会让宋轻阳几下解决,别耽误她回去敷面膜,但现在有位精神病患者在后面,如果宋轻阳专注前面,那后面肯定顾不上,后面那位不就太有机可乘了吗? “钱不多,我也就是个打工党,今天才领了工资,这是我的付款码,你们来扫一下吧,上限不要过三千就好。” 楚愈的付款码是个甜蜜陷阱,对方扫一下,钱虽然入袋,但信息会暴露在木鱼电脑上,最轻微的后果是——银行卡被木鱼洗劫一空。 两个寸头互相一看,重重点头,觉得挑对了人,是个要命不要钱的,其中一个果断掏出手机,准备来扫。 收款人还没靠近,楚愈和宋轻阳的耳机内,同时传来木鱼的提示——“跟踪者已离开”。 话音未落,宋轻阳突然出手,扯住寸头的肩部衣服,拧着他顺时针旋转了一百八十多度,手臂箍住他的脖子,与此同时,她抬脚猛踩他膝盖弯,男人倏地跪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轻阳一手刀拍晕。 楚愈见出了这变故,急忙转头一看,未发现夏亦寒身影,她竟然想抬步去追。 啥?就跑了,她还没被跟踪够呢! 另一寸头见宋姑娘出手稳准狠,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他同伴撂倒,他捏着水果刀,也发挥要命不要钱的精神,转身拔腿就跑。 宋轻阳掏出麻醉针,枪都没上,抬手一掷,针头携带强劲力道,穷追不舍,正中寸头的大腿,他扑腾了两下,倒了,脸朝地,摔出了野猪撞树的的响动。 楚愈还挂心夏亦寒的离去,没心思理会地上两人,漫不经心地吩咐远程观戏的木鱼,“把定位发给警察,让他们来清理。” 之后,夏亦寒没再出现,木鱼全程汇报身后情况,偶尔有同行的路人,但都没有跟踪的迹象。 楚愈不由失望,夏亦寒跟着好好的,怎么就半途而废了?是不是见来了俩劫匪,怕生出变故,索性一走了之? 宋轻阳见她一路沉默不语,知道她不是被寸头吓的,而是忧心那跟踪者。 “下次见到她,我一定把她绑起来,送到你跟前。” 楚愈突然听这么一句,抬起眼眸,夜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贴着额头轻舞,将她脸庞衬得越发温柔,不够眼神投射而出,却是柔中带刚的坚决。 “绑成大闸蟹吧,绳上再套个铃铛,动一下就响出夺命连环曲。” 一路到新野小区,平安无事,进了楼层,宋轻阳直往电梯口跑,楚愈叫住她,“老妹儿,就在二楼,你在这儿等电梯,是想让我回家泡好茶迎接你不?” 宋轻阳嘿嘿一笑,又跑到楚愈身后,乖乖踩楼梯。 这个房子以前是楚动人在住,后来楼上的邻居死了孩子,楚动人那段时间又正值“走哪儿哪出事”的巅峰时期,觉得是自己黑暗辐射太强,危害了邻居,所以含泪搬迁,楚愈回国后,继承了巨额房产。 不过她也就偶尔来住,房子太大,难以打整,楚愈连清洁工都懒得请,每次嫌房子脏了,就把调查处处员叫过来,免费大扫除,木鱼为了这事,还苦心研究过清洁机器人,想造一堆出来,每天给楚愈扫家,免得她有事没事剥削劳动力。 楚愈今天回来,除了避开夏亦寒,还想调查一件的往事。 五年前,新野小区十一栋302房主柏瑞安的儿子柏萌萌,被烧死在服装店的换衣间里。警方发现,起火点就在柏萌萌所在隔间,并且现场有打火机残物。有种推测是:柏萌萌想在隔间内抽烟,但不慎点燃衣物,本想将其扑灭,没想到越扑越旺,最后换衣间里门帘和悬挂的羽绒服烧起,连成一片,出口被堵住,人活活烧死。 柏萌萌的妈妈廖枫声嘶力竭,说儿子绝对不可能抽烟,一定是他人故意纵火。 起火时,听到儿子惨叫,廖枫冲进去救人,但那时柏萌萌已成了火人,只有水基灭火器才管用,现场不能立刻调来大量清水,廖枫想都没想,冲上去希望能扑灭火焰,结果被大面积烧伤。 最后,在送往医院途中,柏萌萌窒息而死,火焰和热气流的吸入,导致他气道烧伤和急性喉头水肿,堵塞了呼吸道。 警方判断,从着火到形成火海,不过几秒钟的事儿,如果单凭打火机和里面的丁烷,不足以造成这样的火势,肯定有助燃物。 但警方找不出纵火人,连嫌疑对象都没有,服装超市不大,有个摄像头,但已经年久失修,吊头上就是个摆设。 据店员回忆,柏萌萌换衣服时,他两边隔壁都没有人,出入口只有一个,她们要记下试穿的衣物,所以会特意留心进出的顾客。 如此一来,就好像柏萌萌头顶,从天而降了火苗和助燃剂,将他瞬间点燃,毫无生还可能。 继锦水医院一案后,望江市再添一悬案,那一年,刑警队没有春节假期,整个市局头顶笼罩着一层阴霾。 楚愈以前听闻过此案,今天听楚动人详细一说,冥冥中觉得几个案子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又异常巧合——都是悬案,都发生在楚动人身边,受害人都是惨死。 楚愈可不相信楚动人是被“暗辐射”笼罩,除非这“暗辐射”是人故意为之,发射到他身上。 她回到家后,拨打了柏瑞安手机,希望能和他谈一谈。 柏瑞安和楚动人有共同爱好,俩人一起外出钓过几次鱼,所以他认识楚愈,也知道楚愈非同一般,从事某种“造福人类”的秘密职业。 铃声没响多久,通话接通。 楚愈说明了来意,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还是表示了愿意,“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外地出差,不过廖枫在家,你可以找她聊聊。” 廖枫脸被烧伤,很少再出门,工作都是远程进行,邻居很少碰到她,即使遇到,她也戴着帽子和口罩,不好分辨。 楚愈不确定廖枫会不会配合,但她还是上楼敲响了门。 “谁?” 门内传来低哑的嗓音,隔着门,听得含糊不清。 “廖姐好,我是楼下的楚愈。” 一阵沉默,门内没有回话,楼道间死寂一片,连声控灯都灭了,留下一地黑暗。 “廖姐,我刚刚给柏哥打了个电话,他说你在家呢,我们好久没见了,可以聊聊天吗?” 依旧没回应,楚愈有点尴尬,她知道自己邀请有点突然,但对方好歹回个话呀! 门开了,只有条窄缝,廖枫露出小半张脸,她头发又长又厚重,眼睛无神,从发丝里看出来,像是透过黑雾在打量外部世界。 楚愈知道她身体残缺,不方便见人,便委婉提议,“廖姐,我在家里做了点宵夜菜,就突然停电了,不知道是不是线路出了问题,房间里黑不溜秋的,我一个人吃有点害怕,要不然你到我家来吧,陪陪我?” 宋轻阳在二楼楼道口守着楚愈,觉得无聊,在地上涂鸦,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去瞅楚愈的背影,她是有多大的胆子,敢说自己亲手做了菜? 宋轻阳低下头,在地上画了个棒槌,已经做好准备,等会麻利跑腿,去餐馆打包饭菜。 楼上,夸下海口的楚愈站在门前,等廖枫回应,但廖枫就像没电了一样,又不做声,一动不动贴门而站,眼珠墨黑,目光落在楚愈身上。 现在已经晚了,楚愈见人家不愿意,也强求不来,便轻轻一挥手,“不好意思,你要休息了吧,这样吧,我明天露一手,做好一桌,你记得来哦!” 这么多年,第一次卖了个萌,楚愈感觉浑身脂肪都在颤抖,被肉麻得不轻。感受着尬萌带来的尬意,楚愈给廖枫道了再见,转身离开。 黑暗中,从门内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把她拉得往前一趔趄,碰到了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在疑惑,本文是猫抓老鼠的游戏,老鼠看起来有点变态,在做大大滴的坏事,以后肯定注定要BE,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铁狱生死恋”? 哈哈,关于这一点,为了不剧透,我想说,本文反转可能会比较大,有时候看起来是在犯罪,不一定是犯罪,看起来是阻止犯罪,没准是在犯罪哦,当然,也有可能都不是,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有可能! 第14章 宋轻阳听见楼上的动静,一跃而起,像一只猎豹,立刻要飞奔而上。 楚愈在身后给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宋轻阳就堪堪停在楼梯拐弯口,藏在阴影里,眼看着楚愈靠近门框,手被攥住。 刚刚一刹那,楚愈确实被吓到,本来准备转身,没想到门里突然伸出布满伤疤的手,把她往里拽,这一恐怖片经典情节,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感觉像是要被拖进去,杀人灭口。 不过楚愈大脑保持了镇定,没有叫出来,她头磕在了门边,发出声闷响,稳住了步子后,她抬头一看,正对上廖枫的双目,和她左半边脸上盘曲虬绕的伤疤。 比恐怖片更惊悚…… “小楚,你想问萌萌的事儿,对吗?” 这声音低沉喑哑,像是嗓子里卡了块铅,声音出来时经过过滤,带上了铅的密度。如果只是听声辨人,可能一时雌雄难辨。 楚愈听这声儿,心里咯噔又是一跳,难道烧伤如此严重,影响了她的声带? “对,我是想了解一下,柏哥跟你提了吧?” 门开了大口,示意她进去。 楚愈脚尖提了两下,真奇怪,刚刚人不愿意,她还想方设法要进去,现在光明正大让她进了,她竟然犹豫起来。 好像里面不是普通三室一厅,而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盘丝洞,吃人肉不吐人皮。 房间里杂乱不堪,茶几上烟灰缸、茶叶桶东倒西歪,沙发垫半角着地,地上还有散落的零食,毫不夸张地说,屋里就像才被哈士奇和阿拉斯加联合拆过,急需清洁公司抢救一番。 本来按照国际惯例,楚愈进屋之后,得客气赞扬一番,什么您家里布局好呀、干净整洁呀、色调舒服呀,但见了眼前场景,她半天夸不出来,只能搜肠剐肚挑了句,“家里真有生活气息!” 廖枫收拾了沙发,请楚愈坐下,然后把小袋零食从地上捡起来,装在篮子里,递给她,“上个星期超市打折,瑞安买的。” 楚愈接过,看着手里的零食袋,它们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如果她今天不来,廖枫会捡起来吗?还是继续躺在地上,当垃圾处理? 出事后,廖枫很少出门,这个可以理解,毕竟身体不便,但没想到在家里这样“放浪形骸”——身上穿着肥大睡衣,完全看不出身形,头发长而厚,披在肩上,遮住两颊和额头,像是一把拖把的布条,她虽然个子高挑,但这么一打扮,整个人就臃肿而颓丧,往日的风姿一闪而光。 “廖姐,你坐吧,如果提萌萌的事儿,你不建议吧?” 廖枫坐在她身旁,她脖子往前伸,垂着头,两边头发把她面颊淹没,不仔细看,完全分不出正反面。 “你是想帮忙吗?” 楚愈一愣,她确实想帮忙,理清案件间的联系,不过这个“忙”可不好帮,很可能她兴师动众,累得人仰马翻,还是没找出个所以然来! “我见过萌萌,他很懂事,我也相信,萌萌绝对不会在换衣间偷偷玩火、抽烟。” 虽然当初根据现场分析,是有人故意纵火,但案件太过蹊跷,又找不出纵火犯,小区里邻里听说了此事,不了解实情,就猜测是不是家里管得严,小男孩处处受约束,进了试衣间,逃离家长视线范围后,偷偷调皮了一下,没想到把自己给皮没了。 廖枫受不了这种说法,最开始她一听到,就会和别人理论,后来都麻木了,现在隔了五年多,事情逐渐淡出人们的饭后谈资,也算翻了篇。 但在这个屋顶之下,在这个家,在廖枫心里,事情永远没翻篇,这一点楚愈坚信。 “对,他一向胆子小,春节的炮仗都不敢点,怎么会玩火?” 见楚愈不怕自己,廖枫不再躲躲藏藏,她微微抬起脸来,上面伤疤凹凸不平,有的呈粉红色,有的暗红,皮肤皱缩又增生,显得色泽不均。 楚愈接触到她的目光,看见里面燃烧的执拗,甚至可以想象,别说过了五年,就算过了五十年,五百年,只要她活一天,就会执着一天,不把儿子的死因搞清楚,誓不罢休。 “是这样,现在虽然警方已经停止调查此案,但并没有撤销,我有个朋友在公安局,他十分执着于案情,想进一步了解情况,搜集信息,看有没有突破口。” 廖枫听了,眼神有瞬间的迷离,当初因为服装店的监控不能用,警察只好调取附近街道的录像,寻找嫌疑犯,排查工作之大,动用的警力有百人之多,折腾了几个月都没个结果,楚愈这一个朋友,能找到什么“突破口”? 不过犹豫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当初随着调查工作的停止,她的心也一落千丈,一度想着自己单干,掘地三尺也要把罪犯揪出来,不过她连罪犯是谁、在哪儿都不知道,她能想到的调查方法,警方都试过,最后只好上门,让她节哀顺变。 现在,时隔多年,还有人挂心她儿子的惨事,她又震惊又激动,也不管希望有多渺茫,忙不迭点头,“好,你想知道什么,你问!” 问题已经在脑中拟好,楚愈想找出几个案件间的关联之处,最先从受害者本身入手。 “廖姐,萌萌他喜欢网上聊天吗?” 按照楚动人的说法,几个受害人遍布大江南北,完全可以用八竿子打不着来形容,地区跨度大,年龄参差不齐,如果他们的死是同一凶手所为,如果他们是凶手精心挑选的猎物,那很有可能是用网络联系起来,也只有网络,才能让如此分散的人群,具有共通之处。 廖枫想了想,摇头,又点头,“他确实喜欢玩手机,我那时怕耽误他学习,所以经常收掉手机,有时候会听到消息提示音,后面我觉得吵,就让他调成了静音,不过那应该都是他同学。” “那他有跟你提起,见网友之类的吗?” “有是有,”廖枫因为专注思考,用手挠了挠额角,手背上的伤疤和面部比起来,不相上下,“但我跟他说,如果他要去见,得把我和他爸带上,我们隔远一些看着,他听了觉得尴尬,也就打消了念头。” 楚愈默不作声,看来中二时期每个少年都有,家长的管束方式还是万变不离其宗。 “怎么,小楚,你是怀疑他在网上,结交了不法分子吗?” 廖枫又激动起来,血液往头部窜,整张脸显得通红,混合着伤疤,像一颗熟透的火龙果,鲜红的果肉马上要爆浆而出。 “不是,廖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怀疑,有不法分子在网上迷惑了萌萌。” 楚愈把手放到她肩上,试图安抚她,手掌触及之处,感受她肩骨的分明,身上肌肉绷得死紧,像弦一般,随时可能弹射而起。 突然,廖枫身子剧烈抖动,瘦削的肩骨钝刀一般,剐蹭楚愈掌心。楚愈知道她憋了几年,这次是个引火索,把汹涌澎湃的情绪点燃,非得好好发泄一番才了得。 楚愈知道劝是劝不住了,索性就让廖枫放肆哭一场,这几年她憋屈在这一百平方米内,没见几个活人,正常人都得憋出病来,还别说心里有疤的母亲。 她本来做好了陪哭的准备,没想到廖枫突然身子一倾,头歪在她锁骨上窝,然后双手搂住她的腰,整个人贴到她身上。 “小楚,你……你要相信我。” 楚愈差点浑身哆嗦,她很不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平时看到小猫小狗,从来不摸,也几乎不挤地铁公交,那种胳膊贴胳膊的感觉,真让她炸毛。用楚动人的话来说,她可能自创了一种病——移动生物表面接触过敏症。 虽然还没到病入膏肓的程度,比如碰一下会死,但碰一下,真会让她浑身哆嗦,比生吃肥肉还不舒服。 但作为优秀的精神专家,和蔼可亲的心理咨询师,敬职敬业的“超人处处长”,楚愈展现良好的心理素质,她面带微笑,环抱住廖枫,轻抚她的脊背。 “嗯,我相信你,萌萌是好孩子,肯定不会在网上乱交朋友。” 廖枫受到了安慰,在楚愈锁骨处蹭了蹭,凹凸不平的疤痕摩擦她露出的皮肤,楚愈感觉体内电闪雷鸣,恨不能当场把她劈开。 她抱住廖枫,感觉到她身体的清瘦,虽然睡衣宽松肥大,把她整个人衬得臃肿,但天天在家里萎靡不振,怎么会有力气长肉?肯定是日渐消瘦,连骨骼都分明起来。 “小楚,你会一直陪伴我吗?”说着,廖枫轻轻抽泣起来,哭得相当低调,不像楚愈事想的那般歇斯底里。 “我会,我就住楼下,你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廖枫身子抽了几分钟,把楚愈当成抱枕,将眼泪都流到她身上。楚愈一动不动,任由廖枫使用,她知道,廖枫现在要得不是空洞的安慰,其实道理她都懂,只想有个人在旁边,分享她心里的难以承受之重。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等廖枫发泄完,已经过了零点,楚愈知道她情绪激动,也没再多问,让她先休息,自个黑着眼圈下了楼。 宋轻阳还在拐角处守着,就坐在栏杆扶手上,支着下巴,见楚愈出来,跳下来,打了个深长无比的哈欠,张到最大时,整张脸上一半是嘴。 “走吧,回去睡觉,瞧你这口张的,够我一个头了。” 回到二楼屋子里,楚愈让宋轻阳回到粉红泡沫摇篮里先睡下。沙发上坐了两小时,还保持同一个姿势,她浑身发酸,真的忍不住感叹,廖枫是怎么做到在她身上贴俩小时的,还一直埋头在她锁骨窝里,居然都没有呼吸不畅、缺氧而死! 洗了个澡,楚愈把全身搓了一遍,现在皮肤发红,整个人像一只三百六十度全粉红的寿桃,热腾腾出了锅。 出了浴室,头发湿漉漉地在滴水,她披着浴巾,也来不及吹,直接拨通了方大托的电话。 方大托对楚愈是随叫随到、电话秒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用他的话说,可能他以后的女朋友都没这个待遇。 “喂,大托,情况怎么样,用五百个字概述一下。” 方大托初中时,就属于作文超常发挥选手,每次字数如果不给个限制,他能把试卷给写成经书,密密麻麻全是字儿。 “我找到了死者父母,说明了情况,他们还算配合,把死者生前的玩伴,列了个清单给我,我让木鱼全部调查了一遍,没有异常。然后是死者的使用过的社交软件,账号我也发给了木鱼,她现在应该在筛选有用信息,其实死者是个挺惹人喜欢的小姑娘,我听她父母说,她相当懂事,学习从不让他们操心,每天回家做家务,带弟弟妹妹,可谓是模范好儿童,在校拿小红花能拿到手软的那种,哦,小学好像不发小红花,改发奖状了……” 楚愈掐出他的话头,强行转移方向,“嗯,工作完成得不错,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到,我现在刚刚过收费站,现在开着蓝牙跟您说话,可能再聊几句,就能看见调查处大门了,其实我应该再晚点回来,没准能赶上门口卖鸡蛋灌饼的老大爷,你说他敢在公安厅附近摆地摊,这勇气真让人敬佩!” 经他这么一提,楚愈都饿了,她今晚还没进食,尽跟楚动人鬼扯去了。说起来她这个女儿当得也挺混蛋,把亲爹叫出来,就请了人家一杯茶,在咖啡厅呆了半天多,连饭都没管,还是宋轻阳聪明,偷偷点了西餐,自个解决了。 现在做饭的回来了,她后知后觉,饿得双眼发光,“托儿,你别回调查处了,直接开到新野这边来,越快越好,上来给我煎俩鸡蛋。” 方大托在那头听着,不禁疑惑,“怎么,您没和木鱼一起,她不还在调查处吗?” “她在,我不在,路上我和小棒被目标对象跟踪,我临时换了地方。” “被跟踪了!”方大托声音一下高八个度,楚愈感觉他马上要唱起来,“你没事吧,小棒和她单挑了吗?谁赢了?打了几个回合?小棒的刺儿被打掉没?” 楚愈一手贴腹部,一手接电话,脸上露出辅导孩子做函数作业般的忧伤,“如果她赢了,我还回得来吗?路上出了变故,俩憨憨想抢劫,她就离开了。” 方大托转着方向盘,下了高速路口,经过一段绿化带大卡车售卖店,就是新野小区南门,他正跟着导航找北门,“那楚处,您现在岂不是很危险,被在逃精神犯盯上,她该不会……哎,等等,木鱼来紧急信息了!” 楚愈挂断电话,发现她也接到了木鱼的通讯请求。她赶忙接通通讯频道。 “楚处,我现在这边,放着你那栋楼的监控,我发现楼栋外出现了可疑人员,和刚刚跟踪你的那人极像,相似度百分之九十,只不过换了身衣服,还是卫衣,颜色变了。” 为了保障楚大人的安全,木鱼可谓是布下“天网”,凡是她常去的地方,都取得监控权限,远程监视,确保环境安全,万无一失。楚愈曾不好意思地表示:你看得那么细,我以后挖鼻孔,都不敢动作太大了。 听到木鱼的“爆炸性新闻”,楚愈像被打了亢奋剂,精神那个焕发,她马上开始“捕鼠大戏”,让方大托和木鱼展开配合。 木鱼把跟踪者的图像传了过去,方大托放大一看,赞叹,“这穿得还挺酷,像来斗舞的。” 木鱼切换着监控画面,眼睛都不眨一下,“少废话,赶紧干活。” 方大托把车开了进去,停在停车坪上,借着外面路灯,他注意到十一栋的灌木丛边,有个黑影晃动,脑袋抬着,盯着二楼的窗户瞅,看样子,准备顺着空调外机爬上去。 方大托从汽车手套箱里取出伸缩棍,握着橡胶柄,把中管和前管拉出,在手里敲了敲,扬起个邪魅之笑,“呵,小朋友,叔叔这次要下狠手了!” 无线耳机里传来楚愈的命令,“不要和她正面刚!” 方大托瞅着前方的身影,“放心,我知道轻重,会留活口。” 楚愈:“我的意思是你可能刚不过她。” “不是,楚姐姐,我好歹也是在刑警学院呆过两年的好吧,那警体课可是一节不落呢!” 他正说着话,却见前面潜伏的身影,突然高过灌木丛,她站了起来,好像察觉到什么,开始快速移动。 木鱼发出警告,“大托小心,目标对象正向你的车走去。” 方大托虽然看起来潇洒,但对这位被楚愈重点介绍的小妹妹,心里还是小心警惕。此刻见她径直走来,握着伸缩棍的手狂飙起汗,脱口而出,“卧槽,这小姑娘是打算袭警……啊不,袭超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以下小可爱的灌溉: 找文不能看评论,樛木, 二十年后的静寂,毛吹少女,太白居士 谢谢小可爱的雷雷: 毛吹少女,diamond ,解原 还有小可爱们发表的激情评论,我每次看完都“哈哈哈哈哈”,笑得像个两百多斤的孩子 谢谢小伙伴们一路陪伴,能看到这里,已经很顽强了,哈哈哈 第15章 楚愈一听这话,马上意会,她急忙把宋轻阳叫醒,把微型对讲机别在身上,“你呆在车内,不要主动出击,注意留心她的动作,不过她不会轻举妄动,现阶段她可不想引人注意。” 宋轻阳听到这话,知道他们有危险,马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随时准备应战,楚愈向她挥挥手,示意她到卧室窗边,注意下面动向,静观其变。 停车坪内停了一排车,月黑风高下一看,没啥差别。大托车内没开灯,身子往下缩,尽量避开目标对象的视线,那身影在车前转了转,没有细看,就转身离开,往小区侧门方向走去。 “楚处,她没发现我。” 楚愈在黑暗中,用望远镜盯着夏亦寒离开的背影,因为压着嗓子,声音听起来颇有点欧美范儿,“也许发现了,只是没想动手。” 旁边,宋轻阳已经驾好□□,对准目标对象,手指扣在扳机上。 “轻阳,命中率是多少?” 宋轻阳眉头微皱,瞄准目标对象的腿部,一动不动,“目标距离较远,移动速度较快,遮挡物较多,视野不清晰,大约百分之二十。” 楚愈略沉思,一摆手,“算了,你撤吧,大托,你开车上去,在后面慢慢跟着,别太近,木鱼,你根据大托的行车方向,制作一份路线图,同时定位路线附近的旅馆。” 木鱼和大托领命,楚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 最先跟踪时,夏亦寒中途离开,现在半夜偷窥,她又中途折返,她是发现了什么吗?还是有人给她放哨? 不过精神病患者一般单独作案,在世界范围内,还未发现两个人格障碍者一起犯罪的,这和常态犯罪者大不相同。 宋轻阳把枪拆卸完毕,仰躺在侧面沙发上,歪过头打量楚愈,见她托着腮,垂着眼,侧颜恬静,魂儿又不知飘哪儿去了。 此刻,楚愈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微微俯身凑近,目不转睛盯着,眼神里满是关切,看那架势,好像手机被下了病危通知单,需要连夜守护。 等候的时间总是难熬,几乎度秒如年。 后半夜,方大托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丝丝激动,“楚处,特大好消息,我开车一路尾随,目标对象走得快,没往回看,后来她拐到一条巷子里,我车开不去,准备下车尾随,但下车之后,发现人不见了。木鱼搜索发现,附近一公里只有一个小破旅馆,我调取了近两天入住的客人名单,传给木鱼一查,还真有一个是虚假身份,于昨日八点入住,姓名为夏迹,年龄十九,我让店员回忆一下她的长相,她们说穿着卫衣,遮着大半脸,说话惜字如金,看来就是我们的夏姑娘没跑了!” 楚愈一下子弹起来,“很好,你确认她现在在旅馆房间里吗?” “确认,监控显示她进入房间,没再出来!” “确定她是一个人入住旅馆吗?店员们有见她和其他人碰面或者交流吗?” “确定,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好,轻阳马上过去和你配合,你们争取把她拿下,记住,我要活的!” 宋轻阳已经睡了好几觉,现在醒转过来,揉了揉眼睛,起身拿装备,“好,活的。” 她现在任楚愈保镖团团长,还兼任副团长、团员、后勤补给,可谓功能齐全,多才多艺。 身为保镖团长的她有个原则,必须每天见到楚愈本人,或听到她声音,超过三天没楚愈消息,就会进入癫疯状态,全世界找人。所以一般楚愈出差,每天会给处里打电话,报平安,但之前因为夏亦寒,她竟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导致宋轻阳要破门而出,“营救失踪人口”。 不过除了和楚愈有关的事儿外,宋轻阳总是一枚淡定少女,好像就算要和黑帮老大对枪,她都可以从容应战。 她出门前,楚愈问,“根据我之前给你描述的,目标对象抓住我手腕的力道,以及袭击胡院长的过程,你觉得你和她单挑,胜率多大?” 宋轻阳把包往背上一甩,戴上半指拳套,“狼牙棒,所向披靡!” 木鱼在“超人群”里发了条消息: 小变态和小牙棒即将展开巅峰对决,来来来,一比五赔率,我出二百押小棒。 方大托消息紧跟其后:任务期间,你能不能认真点,别玩手机! 我出三百押小棒。 楚愈听手机叫不停,以为有紧急消息,打开一看,哭笑不得,也跟着“附议”了一条。 楚陛下:全部家当押小棒,二十五拿走! 风情万种托哥哥:楚处,你可不可以低调一点,不要随时暴露你的贫穷,太张扬了不好! 宋轻阳见大家齐心协力押自己,挨个把红包收下,蹦蹦跳跳出了门。 楚愈已经两夜未合眼,就算精神再亢奋,也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一身疲倦,脑子里像灌了一斤白酒,沉得不行,但她不敢睡,手机就放在身边,调成巨音模式,稍有响动,整个屋子都能听到。 宋轻阳根据定位,火速感到旅馆,和方大托会和,店里俩小店员,第一次见执行特殊任务的,又兴奋又害怕,小心翼翼地问:“会见血吗?需要我们暂时关门吗?” 方大托盯着监控屏幕,摇头,“放心,动静不大,你们一切照常就行,越自然越好。” 现在天还未亮,他估计夏亦寒昨天跟踪了一天,精神紧张,现在补觉补得酣畅。 宋轻阳在杂物室,检查麻醉剂和镇定剂,方大托一边穿着防弹衣,一边嘟囔,“可惜这小旅馆没有中央空调,不然我在出风口灌点迷魂药进去,把她麻晕了再说。” 木鱼呵呵一声,“你想放吸入式麻醉药 ?那东西剂量把握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到时候楚处拿你是问!” “我也就说说,你能不能好好干你的活儿,别插嘴。” “我马上出发了,没工夫和你闲扯,等下你和小棒小心,别把动静闹太大。” “出发?你要离开调查处,去哪儿?” 木鱼收拾好笔记本电脑,打开门墙,“去新野,给楚处修电脑。” …… 楚愈卧室里的电脑其实相当顽强,以前一直是楚动人的得力小助手,坚守在熬夜加班加点的前线,不过碰到廖枫后,歇菜了。 宋轻阳走了后,楚愈泡了杯咖啡,准备打开新闻,看看这两天市里有没有伤亡事件,不料新闻页面还没打开,就来了客人。 廖枫站在门前,看起来精神不好,她驼着背,差不多和楚愈平视,“小楚,萌萌的事,我还没和你说完,你还想听吗?” 确实,昨天都拿去哭了,有用信息进度条几乎为零,楚愈想快进都不行,不过今天当事人主动提供信息,她表示热烈欢迎。 廖枫说她手里有很多旧物,包括柏萌萌的作业,他捏的手办,他写给父母的生日贺卡。出事那天,廖枫带他出去游玩,一路吃一路买一路拍照,所以音容笑貌还记录在照片里,存在U盘中。 楚愈把电脑打开,想查看U盘里的内容,但没想到移动存储盘一插,电脑作妖了,U盘打不开,还老是闪退。 她试着关机重启,还是无效,木鱼远程指挥,结果电脑屏幕一黑,彻底罢工,楚愈一怒之下,让木鱼卷铺盖来新野,奉天承运修电脑。 调查处离新野小区不远,楚愈咖啡还没冷,木鱼就规规矩矩站到了门口。 廖枫见有人来,忙低下头,不好意思见人。楚愈笑了笑,“没事,这是我妹妹。” 廖枫尴尬地抬起头,透过密发中的间隙,怯生生瞅了木鱼一眼,见她背着电脑,便小声对楚愈提议,“要不然换台电脑吧,把你的电脑弄坏了,真不好意思。” “不用,可能是我电脑本身的问题,不过我妹妹很厉害,两三下就能妙手回春。” 她说话的功夫,木鱼已经把电脑重新开启,屏幕恢复正常,在资源管理器窗口打开之后,她动作慢下来,“U盘中毒了,强行打开会造成文件损坏。” 她转向廖枫,“你最近使用是什么时候,能正常打开吗?” 廖枫一脸茫然,说上个月还是好的,她没出过门。 楚愈交叠着双手,站在书桌前,“能修复吗?” “可以,但我要先对电脑杀毒,确保没有感染。” 这台电脑里没有重要文件信息,以前存储的一些,楚愈接管之后,也删除完毕,平时就拿它查些资料,收发邮件。 见木鱼十指翻飞,捣鼓得不亦乐乎,廖枫情绪又激动起来,浑身通红,“不会……你不会要把盘里的照片都杀掉吧?” 她纵使提高音量,声音都不尖锐,像愤怒的低音提琴,声音又浑厚又低沉。 “放心,她会保护U盘里的文件内容,只杀病毒。” …… 晨光中,方大托和宋轻阳上到4楼,来到407房间,确认里面无灯光后,方大托用房卡将门轻声打开,两个人放轻手脚,潜入房间。 果然,目标对象还在睡觉,方大托拿着伸缩棍守在床尾,宋轻阳绕到床头,准备擒拿。 床上的人睡得不熟,她听到响声,突然惊然坐起,宋轻阳眼疾手快,对着她的脸就是一拳,她身子往后一偏,撞到墙上,鼻血横流。 没给休息时间,宋轻阳膝盖往床上一跨,擒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床上一按,整张脸彻底怼在床里。 方大托拿出手铐,把这可怜的“老鼠”铐上,大呼不过瘾,“还以为要看高手过招呢,是不是我们突击得太猝不及防了,没给人家酝酿时……哎,我去,抓错了?” 宋轻阳扯住目标对象头的发,把她强行提起来,方大托和她来了个四目相对,他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流着鼻血,一脸无辜被打的生无可恋。 ………… 楚愈看着木鱼修电脑,心里火急火燎,她在挂心行动小组的事儿。 她总觉得不对劲,夏亦寒能在锦水医院伪装半个多月,并且成功逃脱,他们查她背景资料,找翻了天都一无所获,这说明她俨然是个反跟踪大师级人物,用老奸巨猾来形容,毫不过分。 今天,他们把她的藏身点挖了出来,纵然可喜可贺,但楚愈感觉太轻松了,幸福来得太突然,没有真实感。 客厅里手机发出“轰鸣声”,楚愈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接了起来。 “楚处,我们抓到目标对象了。” “很好,有受伤……” “她是一个流浪儿,平时四处打工为生,昨天有个人找到了她,让她跟踪你,给了她三千块的跟踪费!” 楚愈瞳孔猛地收缩,大脑飞速运转,快速闪过这几天看到的图像、收集的信息。 廖枫家里的杂乱景象,她才开门时的呆滞,她搂着自己搂了两小时,她U盘里的病毒…… 楚愈狠狠咽下一口唾沫,看向无声的卧室,握紧了拳头。此时此刻,她的交感神经压倒性地活跃,心里有团火在噼里啪啦燃烧。 把定位发给了警察后,她放下手机,从药箱里摸出麻醉剂,走到卧室门口。 果然,木鱼倒在地上,闭着双眼,看样子还有呼吸,不知道伤势如何。 “廖枫”翘着双腿,舒舒服服坐在床上,她打开了木鱼的电脑,正在专心致志破解密码。 “妆化得不错。”楚愈贴在门框边,藏住捏着麻醉剂的左手。 “我也觉得呢,”夏亦寒摸了摸脸上狰狞的烧疤,突然抬起眸子看向楚愈,意味深长地一笑,“可惜还是被姐姐认出来了。” 第16章 这语气又嘚瑟又玩味,分分钟挑拨神经,楚愈捏紧针管,保持面部肌肉的自然流畅,牵动皮肤,扯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看样子就像是亲姐回家,问老妹儿晚上想吃竹笋炒肉,还是肉炒竹笋。 “你要不然把妆卸了,我们好好聊一下,包括这电脑里文件的事儿?” 夏亦寒手上动作不停,U盘插在木鱼的专用电脑上,已经成功破解开机密码,进入桌面,不过她很快发现,进去了也没用,所有文件都加了高熵密码,如果输入错误超过三次,系统会强行锁定,文件自动销毁。 “我本来想问地上这位女士,密码是多少,可惜她张开嘴就想喊,我只有把她打晕。所以,”夏亦寒把电脑转过来,朝向楚愈,“姐姐,密码是多少?” 楚愈神色淡定,“我不知道。” 她知道密码,木鱼的电脑存有一部分调查处处理的案例,包括典型病例、调查记录以及目标对象的相关资料,因为随时出差,楚愈需要调取以往的案例经验,不可能都保存在调查处的内网里,需要随身带着,随时随地可以查阅。 夏亦寒笑了笑,把电脑合上,放到一边,“要想让姐姐说出密码,看来只有用刑了,但我不想伤你,看来还是下次吧,我慢慢破解。” 她站起来,这下没有再弯腰驼背,打直了身体,整个人显得高挑而挺拔,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姐姐,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吧,它对我不顶用的。” 楚愈没再隐藏,迈步进来,把麻醉剂放到书桌上。像在精神病院一样,她坐下来,整个人亲和而宁静,示意夏亦寒也落座,“我知道你在找一些东西,我想和你合作。” 她抬头,和夏亦寒目光相对,发现她的眼神不再颓靡,变得清澈而锐利,像一把水果刀,时而是刀背的圆润,时而是刀刃的锋利。 “怎么合作?” 根据已掌握的信息,楚愈大胆推测,夏亦寒应该和五六年前的连环死亡之谜有关系——她先是去了胡宾所在医院,然后到了柏瑞安家,这两个都是五六年前的案件相关人士,现在她想破解木鱼电脑,明摆着是冲着里面的资料去的,她想知道什么呢? “你告诉我为什么袭击胡院长,我可以酌情分享你想要的文件资料。” 夏亦寒把茂密的假发撩到后面,眉眼顿时开阔起来,透过面部粘贴的疤痕,可以窥见她脸部轮廓的清秀,以及唇边隐忍不住的笑意。 “可我不想合作,”她看向楚愈,眨了眨了眼,“我只想姐姐来追我。” 楚愈盯着眼前这个小疯子,目光如炬,“所以你杀戮,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力,让我不断追踪你……” 话说到一半,楚愈大惊失色,头猛地往后仰——夏亦寒突然欺身而上,两手抓住旋转椅把手,弯下腰来,和楚愈四目相对,额头几乎要贴到一起。 楚愈脸色煞白,差点一脚踹出去,差点破口大骂:干嘛呢这是,能不能好好说话,别一惊一乍的! “姐姐,你是在拖延时间。你刚刚已经通知了警察,现在和我心平气和地聊天,是为了拖住我,对吗?” 楚愈眼珠颤动,神色淡然,但心里已经炸开了锅,她确实在拖延时间,等警察把整栋楼包围起来,她戴着隐藏式无线耳机,和省厅的警察秘密联络。她会和夏亦寒先谈,如果谈妥了,就说出暗号,让警方先撤,如果谈崩了,会说出另一个暗号,断了夏亦寒逃脱的路子。 出了胡院长一事,她已经对夏亦寒相当警惕,不敢拿小区里其他居民的生命开玩笑,叫了警方支援。 她一直表现得恰到好处,紧张、关注、好奇、关心的情绪都拿捏得不温不火,试图让对方相信,她的关注点都在她身上,想要私了,没想到竟然被当面拆穿,一点台阶都不给。 楚愈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姑娘不仅是个精神病,还是个不受人意识引导,洞察力超群的高智商危险犯,和她玩虚的,很容易适得其反。 既然这样,那就挑明了吧。 “对,我想把你留在身边。” 夏亦寒直起身子,嘟着嘴,斜着眼,佯装生气的模样,“真坏!” 她打开衣柜,取下一件雪纺开衫外搭,楚愈认出来,那是她在锦水医院穿的那件,远远一看,白胜初雪。 夏亦寒把雪纺衫捧在手上,低头嗅了嗅,然后又拿了帽子和口罩戴上,“一大波警察叔叔要来了,我得赶快溜了,姐姐不要太想我,我们很快会再次见面的。” 楚愈安然坐在旋转椅上,手托着下巴,目光变得犀利起来,“怎么,在监狱里见吗?” 夏亦寒往门外走去,“不好意思,在哪里见,得我说了算。” 出了房门,她步子突然一顿,转过头,莞尔一笑,“对了姐姐,温馨提示,不用费力调监控了哦,这附近摄像头我都摸熟了,拍不到我的。” “没事呀,”楚愈悠然转动着椅子,双手交叠,耸了耸肩,“我有别的方法把你逮出来。” 第17章 夏亦寒一走,楚愈马上检查木鱼的伤情,她浑身无开放性损伤,呼吸平稳正常,应该只是被击晕,处于昏迷状态,不久便可醒转过来。 楚愈在心中暗叹,夏亦寒下手还挺有分寸,而且力道拿捏到位——打重了,人可能永远醒不来,打轻了,没几分钟就能活蹦乱跳,木鱼精通电脑和追踪技术,对于要逃走的她来说,会是个麻烦。 楚愈调了频率,耳机里传来方大托的声音。 “楚处,我把那坑爹姑娘带回来了,您打算就在房间里审吗?” “行,带上来吧,你让轻阳搜查她全身,特别注意通讯设备,我怀疑她和目标对象一直有联系!” 不过此刻夏亦寒肯定已经把手机和电话卡分尸,不知道扔哪个地沟里,自己走得潇洒自在。定位是定位不到了,不过可以查查通讯工具的来源地点,反推她的行踪。 小疯子一走,整个房间顿时显得空荡死寂,像潮汐退去的沙滩,一览无余,楚愈心里像缺了一块,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恐惧感蔓延开来,迅速把她吞噬。 她鞋都没换,奔上三楼,和昨晚大相径庭,楼道间光线充沛,将棕红防盗门照得色泽鲜艳,相当喜庆。但这抹暗红没冲散楚愈心里的雾霾,她敲了敲门,发现门没合拢,便直接打了开,走到卧室。 几秒后,她站在门口,身影单薄得颤抖,十指紧攥,一时间惊恐、愤怒、诧异、焦虑,多种情绪混合于一体,冲上头脑,她感到眩晕和心悸,竟然出现了类似于惊恐障碍患者的惊恐发作,赶忙伸手扶住门框,以防自己晕厥。 在察觉到“廖枫”是夏亦寒的那一刻,楚愈就有了猜测,心里埋下了预感,但在亲眼目睹猜想被证实的瞬间,还是会剧烈反应,呼吸都差点飞了天。 卧室里,柏瑞安闭眼平躺,胸膛□□,右腹部插了把直柄水果刀,刀刃未全部没入体内,约有五厘米左右露在外面,刀身亮洁,和下面的殷红形成鲜明对比,血染红了他体下床单,像一条蛇线,在淡蓝背景中晕染开来,开出朵朵梅花。 楚愈走进去看,果不其然,柏瑞安的左胸膛上,雕刻了一串槐花,和胡宾身上那串如出一辙,花瓣小巧、精致、飞扬,滴着鲜血,在血色中绽放。 在救护车将柏瑞安接走之后,省厅的秘密行动小组也到了,楚愈在次卧的衣柜里发现了廖枫,她的嘴被堵住,双脚被布条捆绑,手部又被一根长布条固定在晾衣杆上,整个人陷在衣物中,完全使不上劲。 被松绑后,她整个人好像痴呆了,看着楚愈,半天说不上话。从昨晚到今天,至少也有十二个小时,被幽闭在衣柜里,动弹不得,不能吃不能喝,还得憋着不能拉撒,这是个人都得逼疯。 见省厅的同事在场,楚愈把廖枫交给他们照顾,他们没着急问话,让她先缓一阵。不过他们也没闲着,在房里采集痕迹,还原犯罪经过,楚愈知道凶手是谁,看他们忙活,也没说话,脚不沾地闪现回自己家里,开展审讯大会。 夏亦寒忽悠的姑娘说自己叫“小月湾”,方大托让她报真名,她咬定青山不放松,“这名字跟了我十几年,已经被我扶正为真名了!” 通过简单的几个问题,方大托已经确定她精神正常,不过是见钱眼开,被人当枪使了。他搬了个小马扎,坐她跟前,“行吧,小月湾,你跟我讲讲,从昨天到今天,你的‘工作’经历。” 小月湾才被宋轻阳一顿暴锤,魂还没回来,就被逮到这里,面对扑面而来的问题,她一阵哆嗦,怕几下把情况透露后,没了价值,被杀人灭口。 楚愈从外面走进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把警官证一亮,声音不咸不淡,“你放心,如实交代,我们了解情况后,会立刻放人。” 说完,她示意宋轻阳给她松绑,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她,“还有精神补偿费,你的雇主给了你三千是吧,我给你五千。” 方大托转过头,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一向一贫如洗的楚处长,什么时候出手这么肥了? 楚愈淡淡扫了他一眼,没吭声,浑身上下散发出有钱人的淡定。 虽然自己穷,但公款还是有的。 小月湾见了楚愈,一看她就不是坏人,放松了警惕,一听有钱了,把水杯一接,恨不能把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你想知道什么?” 楚愈把方大托刨开,自己拉了把椅子,优雅落座,把夏亦寒的照片一亮,“你的雇主是她吗?” 小月湾盯着看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确定,因为她见我时穿着卫衣,戴着帽子,而且让我像她那样打扮。” 楚愈把照片收起来,“你感觉她性格如何?” “很冷……”小月湾翻着白眼,努力回忆,“她说话都是命令型的。” “比如?” “比如‘马上出旅馆’、‘保持十五米开外’、‘注意后面’,她跟我说话,从来不带称呼,好像当我是机器人。” 楚愈沉默了片刻,果然,夏亦寒只在她面前有个人样儿,或者装得有个人样儿。 她转向宋轻阳,“有搜到通讯工具吗?” 宋轻阳递给她一个证物袋,一个小型蓝牙耳机躺在里面,果然不出所料,她的跟踪行动,都由夏亦寒指挥,怪不得整个跟踪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若即若离,但又让他们“反跟踪”成功。 “除了这个和□□,她有给你其他任何东西吗?” 小月湾赶紧摇头。 “怎么,现金不算吗?” 小月湾怕钱被收缴充公,赶紧争辩,“这是我劳动所得,算正常收入,不是白给的!” 楚愈没作声,本来她还抱一丝希望,如果夏亦寒是线上转账,还可以搜索到账户信息。如今看来门都没有,夏女士现金走天下。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 “你进咖啡屋的时候。” 楚愈诧然,这说明夏亦寒在她进咖啡屋之前,就洞悉了她的动向。她昨天凌晨在锦水医院,早上去市一医院,之后到了苏训小学,然后是咖啡屋。 也许夏亦寒一直跟着她,匿迹在周遭,目睹警察忙得晕头转向,在医院内部找真凶,看着她气急败坏,疯狂找人。她就躲在暗处,丧心病狂发笑,也许手里还捧着一牙西瓜,倾情出演吃瓜群众。 楚愈恨得牙痒痒,面上“粉饰太平”的淡定,差点分崩离析。 “昨晚你跟踪我,中途突然离开,为什么?” 小月湾无奈摇头,“她让我回宾馆换身衣服,我也不知道为啥,我还正跟在兴头上呢!” 楚愈皱眉,之后便是她和小棒来到新野小区,她到三楼,见到了廖枫,呸,见到了那死丫头。 让楚愈印象深刻的是,她给柏瑞安打电话时,柏瑞安居然听起来相当淡定,还诚意邀请她上楼去见廖枫。她不禁想象,估计那个时候,夏亦寒手里拿着把西瓜刀,架在他脖子上,手机里打字,让他照着念。 那夏亦寒提前让小月湾中途离开,停止跟踪,可能是怕小月湾技术不够,被宋轻阳逮住,暴露了身份,所以她让她先撤掉,等她那边万事大吉后,再行动。 “宾馆是她定的,还是你定的?” “她让让我定的” “她给你的身份证?” “对。” “回宾馆换好衣服后,她什么时候让你再次出发?” “十点四十五分。” “之后,你又在我窗户底下偷窥,但又匆匆离开,为什么?” “她说我背后有危险,让我站起来假装逛一下,然后快速撤离。” 随着问题的深入,方大托和楚愈感觉到入骨寒意,从发梢直灌到脚尖。他们这个一向跟踪调查他人的组织,居然也有今天! 夏亦寒能布下这个局,而且时间把握得如此精准,至少说明了三个问题。 第一,她知晓“调查处”这个组织存在,监视调查处的动向,而且了如指掌; 第二,她认识调查处的成员、公家车以及电脑设备; 第三,她调查过楚愈,知道她住在新野小区,而且和柏瑞安认识。 这怎么看来,矛头都指向调查处。 不像是公安机关,调查处负责的对象,属于非正常人,研究涉及科学机密,调查涉及个人隐私,而且如果曝光,很大可能性会引起社会恐慌。 是以调查处以机密形式存在,调查也经常挂着警官的名号,“披着羊皮卖狗肉”。调查处成员的资料,在网上搜索不到,就算在政府内网里,也是障眼法,填写的虚假职位。 再加上楚动人出了“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的霉事,上级怀疑过有人蓄意报复,所以自楚愈接手调查处后,弄得越发机密,整栋楼的商业活动都是个摆设,连调查处大门都换成了秘密通道——楚愈时常怀疑,自己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和调查处成员见面,都得偷偷摸摸,秘密进行。 不过如此一来,可以肯定的是,夏亦寒没有渠道了解调查处,也不会了解楚愈的真实身份。 询问完后,方大托把小月湾暂时关到房间里,他瑟瑟发抖了一阵,加入调查处这么久,第一次感到后背发寒,像有把枪指着。 “楚处,这么看来,目标对象好像对我们了如指掌?” “还没有到了如指掌的程度,”楚愈抱臂站在卧室窗边,等待木鱼醒来,“因为她一直在试探我,我感觉得出来。” 从最开始在精神病院相遇,到昨晚在柏瑞安家的谈话,楚愈感觉,夏亦寒是有意将她牵扯进来。 如果夏亦寒只想杀死柏瑞安,那昨晚接到电话时,就应该让他说家里没人,不会诱导她上去。并且夏亦寒假扮成廖枫,化妆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完成,说明她提前准备了很久,就为了见楚愈。 见到楚愈后,没有趁机杀害她,也没有严刑逼供获取信息,竟然就抱着她哭了两小时,翻来覆去说一些糊涂话,楚愈想不通,这有任何意义吗? 不过经过这次事件,楚愈她冥冥中感觉,夏亦寒在锦水医院呆了两个星期而没有动手,是在等她出现,她在医院呆了三天,胡宾出事了。 就好像她很久之前就认识她,默默固守在黑暗里,无声无息,一直耐心等待,终于等到她现身。 第18章 锦水医院的调查陷入死胡同,专案组排查了所有可疑人员,但都一一排除作案嫌疑,值班的护士曾见过胡宾出入住院部,但也仅此而已,七到八点半之间离开医院的男性医护人员,皆受到调查,但都被排除作案可能性。 整个案子绕了一圈,山穷水尽,警方换了视角,将目光投向医院外部,调查当天出入医院的外来人员,该外来人员很可能在医院有内应。 柏瑞安被送到医院后,刘全负责的专案组火速赶来。因为和锦水医院案情一样,被害人都是身体被刀刺入,身上留下槐花图案,刀功一致,犯罪手法一致,凶器具有相似性,具备并案侦查的基本条件。 于是,市局刑侦支队、省厅行动小组和楚愈一起到了市局专案组会议室,展开新一轮的分析报告。 行动小组本来负责保护楚愈人身安全,协助调查,结果急匆匆跑到新野小区,扑了个空,被楚愈顺手差遣,把现场勘查、痕迹检验工作做了。 她想搜集夏亦寒的指纹、发丝,提取DNA, 也让刘支队长安心,他们苦苦寻找的失踪少女好得很呢,正活蹦乱跳,到处行凶。 没料到,痕迹检验技术人员的一通汇报下来,楚愈冷了脸,虽然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坐她身边的侦查员隐隐感觉,身边气压低了八个度。 犯罪现场只发现被害人的指纹和活动痕迹,血液均来自被害人,凶手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掉,像会隔空打牛似的。 卧室被确定为案发现场,但无搏斗痕迹,被害人身上无搏斗伤痕,但手部和脚部有勒痕,说明曾被长时间捆绑,根据腹部伤口,推断被刺时间为早上7点半,未伤到脏器和血管,连肠子都没破,楚愈发现时,他还有呼吸,立刻被送往市一医院抢救。 专案会时间为十点十分,医院那边传来好消息,手术成功,已无大碍。 和胡宾的案情有了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柏瑞安头部未受重创,据主治医生估计,过几天就能醒转,可以为侦查工作提供有用信息。 但专案组不等人,只要出了案子,就得加班加点破案,直到找到凶手。 楚愈可以确定凶手是夏亦寒,她现在面临的问题,一是不能查清夏亦寒身份,二摸不清她的作动机,准备集中精力调查这两点。 但在调查之前,她得把刘全摆平,得使出浑身解数让市局相信,凶手就是这个小疯子。 “楚医生,我知道你是犯罪侧写专家,但要侧写,至少要先确定嫌疑人方向嘛,我承认,我上次划定的方向偏窄,但也不能将关注点就落在失踪人口上。” 楚愈交叠着双腿,胳膊肘支在会议桌上,瑞凤眼上挑,和刘全对视。纵使她心里有千军万马奔腾,恨不能马上回调查处给夏亦寒来个侧写,但此刻还是保持气定神闲,拿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讲理态度。 “刘队长,你们应该知道锦水医院一个护士的手机不见了,有定位到吗?” 技术人员接了话,“没有成功定位。” 楚愈:“据我所知,物主刘菁是负责给失踪病人送饭的护士,她是在医院里丢的手机,如果是她不小心把手机弄掉,那么SIM卡未拔出,手机可以被定位,但现在手机不能被定位,证明是有人将手机偷走,做了反追踪处理,那失踪病人有重大嫌疑,有了手机之后,她就可以联系到被害人。” “我们查了被害人的通讯设备,确实发现丢失的手机曾给被害人打过电话,不过护士刘菁除了接触病人,案发当天曾和医生接触,也曾把手机放到护士站里,所以并不能推断是谁拿走了手机。” 楚愈还真是信了邪,这些刑侦老手坚信行凶者为男性,他们经手的案子众多,经验丰富,但就是经验太过丰富,相信科学,所以凭借生理的差异,第一反应就把女性排除在外。 楚愈真想让宋轻阳上场,给刘队长来一个过肩摔,让他体会一下小姑娘的魅力。 “失踪的病人,我刚刚才和她亲密接触完,她化妆成被害人的妻子,之后在我家里,将我的助手打晕,在你们赶来之前,她成功逃离。” 行动小组的组长黎杉瞪着小眼睛,上下打量楚愈,“楚医生,您没事吧?” “没事,”楚愈潇洒一摆手,“在我家时,我问她为什么袭击胡院长,她未否认。” 刘全,“但她也未承认。” 楚愈感觉到牙疼,半边脑袋都在抽,她也就奇了怪了,夏亦寒在她面前明目张胆行凶,但为什么与此同时,又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让其他人发现 ? 她是只为她倾情表演犯罪吗?呵呵。 怼完,刘全又好奇,反问道,“她为什么来找你?” 楚愈眉毛一扬,“因为我知道她是凶手。” 现场沉默下来,专案组成员都面面相觑,因为他们推断710病人被凶手挟持带走,但若病人以独立的身份出现,并且在第二个犯罪现场附近,那案情的方向便会疾行转弯,指向失踪的病人。 事情太过离奇,他们半天找不到话接,明明有诸多问题想问,但又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像一团乱麻,堵在喉间。 刘全没喝水都被呛了一口,伸出手,做“打住”的手势,“楚医生,你确定你见到的是失踪病人吗?你有提及她化了妆,既然可以化妆到以假乱真,扮成女主人的程度,我相信你不太好确定她的面部特征吧。” “我可以确定,在锦水医院时,我和她近距离接触了三天,她一直称呼我为‘姐姐’,今天见面时,她也是这样称呼我,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她,以独有的语气,那样叫我,而且就算她化了妆,但被我揭穿后,她原本的精神面貌都显露出来,我不会认错。” 技术人员颤悠悠开了口,“有……有监控等视频图像证据吗?” 楚愈眼神移动,瞟了他一眼,嘴角轻扯,“没有。” 要是有,她也就不用坐着这儿,和一桌人大费口舌了。 刘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不是热的,而是急的,他心里开始打鼓,如果失踪病人是凶手,那还真把他们耍了一道,刑警队面子搁不住,而且就算知道了凶手是谁,人还抓不住,有种来打了一趟酱油的无耻感觉。 不过秉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执着,刘队长拿出做后的倔强,“对不起楚医生,你说病人假扮成女主人在302住房里活动过,但我们未提取到她的指纹,也未采集到她的头发,房间里并没有近期清扫的痕迹,如果她真如你所说,在房间里活动了一天的时间,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楚愈看着眼前的幻灯片,其上显示现场照片,房间杂乱,生活日用品随意摆放,一看就是十天半个月未打扫过。 但她心里清楚,没留下指纹,是夏亦寒手上有“烧伤疤痕”,头上带着特制假发,把真发都包裹起来,现在未在现场提取到她的信息,说明她进门时戴了手套和帽子,房间杂乱,说明她翻找过东西,柏瑞安身上无搏击伤痕,说明她是一招制敌,很可能带有□□。 但这些只能算是推测,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说服市局很重要,这关系到下一步的部署,楚愈知道,此刻应该将注意力转移到五六年前的出事地点,立刻派遣警力前往各地,保护遇害人家属,因为他们很可能是夏亦寒的袭击对象。 这两次袭击,被害人都留了口气,只能说是他们运气好,被及时发现,若再晚个几分钟,很可能失血过多死亡,楚愈不敢再捡运气,恨不能马上收拾好行李,紧跟夏亦寒的步伐,不,要跑赢她,在她再次下手之前,找到她,接近她,捉到她。 “这样吧,兄弟们,被害人的家属被你们接了来,现在多半已经缓过来,可以正常交流了,我们去听听当事人怎么说。” 楚愈站起来,径直朝审讯室走去。一票刑侦人员收拾好资料,跟着出了会议室,心里七上八下打鼓,楚愈无坚不摧的气场告诉他们,她即将掌控推论的制高点。 审讯室里,廖枫已恢复正常,楚愈隔着单向透视玻璃,静静打量她。夏亦寒cosplay出了精髓,廖枫确实头发茂密,遮住双颊,衣服宽大,不过看得出来,她微微有些发福,不像夏亦寒那样,一捏就感到明显的骨骼肌肉。 一想到这儿,楚愈恨不能自扇两耳光,昨晚抱得那么近,她居然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廖枫茶饭不思,饿瘦了,还……长高了。 不过夏亦寒见她时一直驼着背,又被衣服遮掩,所以身高的差距并不明显,楚愈之前就和廖枫见过两三次,还是七八年前,所以并不确定她真实高度。 审讯员坐到了廖枫对面,因为已经排除她作案可能,询问人员特意和缓了语气。 “阿姨,你有见到行凶者的脸吗?” 廖枫垂下眼眸,避免和对面的小伙子目光接触,看样子用力回想了一阵,摇着头,“不记得了,当时我听到有敲门声,然后瑞安去开门,我一般不见外人,就把厨房门关上了,呆在里面剥豆子,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身后脚步声,刚想转过头看,就被捂住口鼻,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我就发现自己被绑在衣柜里,怎么挣扎都不行。” 楚愈聚精会神盯着里面,捏着耳机,听到这段的表述,她会自然而然脑补夏亦寒的作案过程,想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庞,于是心跳加快,浑身血流飞速奔腾,头发丝儿都开始发热。 “你有感觉到凶手的任何特征吗?” 廖枫抱住了自己,想起来就心有余悸,“有,他从后面抱住我的时候,我能感觉他体格健壮,而且他捂住我口鼻的同时,我掐住了他的胳膊,可以感觉得出来,那是一只男人的手臂,粗而有力。” 外面一起旁听的专案组成员不禁转头,看向楚愈,眉眼间满是疑惑,又有点得意洋洋——他们的侦查方向没有错,行凶者是男性! 楚愈摘下耳机,直接拨通市一医院医生电话,“陈医生,病人预计最快多久能醒转……已经醒了?嗯,好,我马上过来。” 说完,楚愈没理审讯室内的问话,拉着刘全和一个负责记录的侦查员,火速奔往医院。 不像胡宾,柏瑞安没进ICU躺一遭,手术过后,他情况稳定下来,虽然不能下床活动,但基本意识尚在,刚刚已经睁眼,可以活动眼珠子。 楚愈疾步走进医院,雄赳赳气昂昂,灰色休闲小西装随着她的步伐,一开一合,后面还跟着刘全和侦查员,看那气势,酷似黑帮老大进医院抢人。 不出所料,到了病房门口,楚愈受到阻挠,护士不敢放她进去,楚愈把刘全拉到跟前,让他用一张人民警察的脸来刷脸开门,“不打扰病人休息,就问一个问题,问完就走。” 柏瑞安平躺着,身上盖了条纹被,还输着液,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无神,嘴唇都白成了纸色。不过眼珠子还坚守在运动的岗位上,从天花板这头看向那头。 楚愈果然没有废话,连慰问的程序都省了,她用目光同情了一下病患,然后开门见山掏出照片,“柏哥,袭击你的,是这个人吗?如果是,你就眨一下眼睛。” 柏瑞安盯着夏亦寒的正面照,看了半晌,然后将目光移回楚愈这边,和她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楚愈额角青筋一抽,还不死心,“如果确定不是她,请闭上眼睛。” 柏瑞安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上下眼皮一合,闭了眼。 楚愈举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愣在床边,大脑仿佛短了路,陷入死机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 HE, HE, HE呀,宝贝们,还有,上班上学愉快嗷 第19章 调查处窗明几净,亚麻色的窗帘从不打开,整个房间的光线全靠人工照明设备,纯白的灯光落地砖上,又被反射回来,交相辉映,把光资源最大限度利用。 楚愈躺在卧室床上,双眼紧闭,手里还攥着手机,旁边摆着电脑,好像一具尸体,假装自己还活着。她已经“假活”了五小时,木鱼来看了几次,把手放到她鼻下,感受到呼吸,又安心离开。 从市一医院回来后,楚愈的神经好像断了的弹簧,终于不再紧绷,但也一时续不上了,她本来想求助楚动人,但电话还没打通,人就去见周公了。 打了鸡血般亢奋了两天两夜,也是时候充充电了。 见老大都睡了,三个老弟各回各窝,抓紧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疯狂补觉,每次一有任务,闭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三个小时后,楚愈从床上惊坐起,她打开手机一看时间,晚上七点,连夕阳最后一缕光都跑没边了。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刘全,不过手机被木鱼调成了免打扰模式,在楚大处长的睡眠质量面前,不管啥事都得往后排。 楚愈嗓子还哑着,立马拨了回去,刘全倒是秒接,今天见楚愈失魂落魄的样儿,他有点心疼,少有地放轻了语气,“楚医生,被害人已经可以正常说话,我们向他询问了案件信息,他没有看到凶手的脸部,但他可以肯定不是710病人,我知道你对此案很挂心,但别太执着了啊,好好休息一下,关注一下别的病人,这两个案子就交给专案组吧,我们方向是对的。” 楚愈把睡成狮毛的头发往后捋了捋,发泄似的抓了几下,“别急,这事还没完,我跟被害人再谈谈,你现在在医院吗?我马上过来!” 刘全在手机里还说着啥,楚愈已经顾不得听,她两三下把头发刨顺,披好外套,抓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十分钟后,楚愈出现在医院,刘全站在走廊尽头,检查询问笔录,他抬头一眼望见楚愈,她素面朝天,面色被吸顶灯照得苍白,眉色偏淡,眸色偏深,身着素色针织衫衣裙,整个人看起来恬淡而静雅,但刘全知道,这岁月静好的外表下,有一颗躁动狂野的心,还真不好对付! “楚医生,你还真赶过来了……” “当然,我说话算话,”楚愈没和他寒暄,目光转向病房门口,“他醒着吧,你们暂时不要进来,我和他单独谈谈。” 刘全把询问记录往她面前一晃,“记录已经齐活儿了,咱就别多此一举了!” 楚愈赏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脚下无声,飘进了病房,房间里只住了柏瑞安,方便警方问话。柏瑞安坐在床上,廖枫守在他身边,两人握着手,但没说话,看起来像在心有灵犀默哀。 楚愈搬了凳子,坐到床前,她来的时候脑子还算清醒,知道顺路买个果篮,假扮成探望病患的模样,不然火急火燎地冲进病房,平白无故问东问西的,人家肯定莫名其妙。 柏瑞安见了她,面色有点焦虑,强笑着打招呼,“小楚,好久不见,谢谢你来探望。” 楚愈手摸进兜里,打开录音笔,“柏哥,廖姐,我对你们的遭遇感到非常痛心,其实我也算是当事人,还和凶手接触过,她化妆成廖姐的模样,我因为和廖姐好几年没见了,所以一时辨认不清,上了她的当。” 听了这话,柏瑞安脸上满是愧色,不敢看楚愈的眼睛,“是我对不住你,当时你给我打电话,他人就在旁边,用枪指着我,我被逼无奈,才那样说,不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怕他伤你。” 楚愈的手指在录音笔端摩挲,脑海中开始梳理柏瑞安话里的逻辑。 “没事柏哥,你的做法是正确的,如果你不按她说的做,可能会激怒她,结果更糟糕。”楚愈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那我上来后,你在卧室里对吗?” “对,”柏瑞安淡淡点头,这话他刚刚已经和警察交代完,现在不过在复述,“接完你的电话,他就把我打晕了,我再醒来时,是在医院里。” “她戴着帽子和口罩对吗?” “对,像修理人员,还提着个包,他敲了门,说是检查天然气的,我开了门之后,才发现他手里拿着枪,他让我不要说话,到卧室里去,他把我手脚绑了起来,堵住了嘴巴,他离开一段时间,应该是将阿枫弄晕,并关到衣柜里。之后,我的手机响了,是你打来的,他在手机上打出字,让我照着说,我当时其实很想给你暗示,但时间太短,想不出不露痕迹的提示,挂了电话后,他将我打晕,我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接我电话的时候,她化好妆了吗?” “他将我眼睛蒙上了,我看不见。不过他确实在外面捣腾了一阵,像是在翻东西,又像是在收东西。” 他话音落下,楚愈还没问话,廖枫就发了问,“小楚,你说他假扮成我的模样,你认不出,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扮成女人?退一步讲,就算妆可以画得天衣无缝,但声音也听得出来吧。” 楚愈故作吃惊,睁大了眼睛,“啊,凶手难道不是女性吗?我和她近距离接触过,可以肯定是女性。” 柏瑞安抬眸看了她几眼,目光短暂停留,又看向别处。 廖枫是真大吃一惊,“不会呀,把我放倒的肯定是男人,我抓住了他的手臂。” “廖姐,你毕竟是背对着他,没有看到正面,有时候感觉因为会先入为主的意识,发生偏差。” “可是瑞安看见了,”廖枫转向柏瑞安,“你和凶手是面对面交谈过的吧?” 柏瑞安点头,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的伤部,“对,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楚愈眼神里满是好奇,“你可以描述一下他的长相吗?” “他不高,一米七左右,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穿着件开襟外套,声音低沉,”柏瑞安眉头紧锁,在努力回忆,“他力气很大,我曾想要反抗,但被他捏住了肩膀,感到一股强劲力道。” 这些描述都能和夏亦寒对上号,楚愈和她见面时,她刻意压了嗓子,喉头发紧,导致发出的声音异常低沉,竟然有些雌雄难辨。楚愈听说过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可以男扮女声或女扮男声,不知道夏亦寒有没有这本事。 她甚至都不确定,哪一种才是夏“声优”的真实音色,万一在她面前的那种甜甜少女音,才是装出来的呢? “既然你说她包裹着全身没露脸,你是怎么判定性别的?” “声音,女生就算憋着喉咙,声音也不会那么低沉,像嗓子被烟熏着了,而且他虽然不高,但还挺壮实,衣服都鼓鼓的,很宽大。” 楚愈眯了眯眼睛,连续不断地发问,“她把你打晕之前,有问你什么话吗?” 空气突然地安静,连点滴的声音都被异常放大。 柏瑞安皱着眉,舔了舔嘴唇,看起来在隐忍伤痛,“我知道你很关心,小楚,不过我现在不太舒服,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向警察描述完毕,你也是当事人,有知情权,可以问问他们,我想先休息一下,谢谢你来看我们。” 被下了逐客令,楚愈站了起来,不过没有走,而是转向廖枫,“廖姐,柏哥看起来脸色不太好,麻烦你去叫医生吧,这输的药得停一下。” 廖枫见柏瑞安不舒服,快步走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楚愈就把门从内锁住,转身再次坐下来,脸上笑意收敛,一本正经,凝视柏瑞安,“柏哥,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保护凶手吗?” 第20章 密闭的空间可以增添压迫性,凝视对方的额头三角区也能产生督促效果,楚愈知道柏瑞安有伤在身,她应该给他春天般的温暖,但情况紧急,她得根据真实情况,马上部署下一步安排,不能耐着性子慢慢哄了。 从她进屋的一刻起,柏瑞安就浑身不安,现在被“严刑逼问”,他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把不安全写在脸上,“对呀,我没必要保护凶手,他伤了阿枫,还捅我刀子,我为什么要保护他,我又没疯!” “你确实没疯,但你想说又不能说,快被这事折磨疯了吧?” “我……” 柏瑞安抓紧被单,手背上青筋尽现,胸口剧烈起伏。楚愈对他的伤势心里有数,稳住了没动作,就岿然不动坐着,等着他答话。 “小楚,我刚刚说的都是真话,既然你不相信,我也没什么好说,麻烦你把门打开,让你廖姐进来。” 敲门声应景地响起,应该是廖枫带着医生回来,发现门被锁住。 楚愈手机响了,刘全的声音听起来像被开水烫过,“我的楚奶奶,关着门在里面干嘛呢?” “我在给被害人做情绪疏导,刘爷爷,麻烦您陪着廖姐和医生唠唠嗑,保证我心理辅导全程无人打扰,谢谢您呐。” 说完,楚愈把手机调成静音,再一次看向柏瑞安,目光坚定而果断。 “柏哥,你不想再和我说话,这个我可以理解,但你坚持自己说的真话,就恕我不能体谅了。” 见柏瑞安出气进气挺规律,顽强地坚守,还没被气晕,楚愈放大了胆子,展开心理攻势。 “第一,你描述了凶手敲门时的样子,说明你在视频电话可以看见她,如果见一个人戴着帽子口罩,整个人散发着强盗之气,正常人应该不会给开门。 第二,你说你接我电话时,她打字让你照着念,但又说她事先蒙住了你的眼睛,你看不见她脸部,请问如果她蒙住了你的眼睛,你是怎么看手机上的文字的? 第三,你说接完电话后,她就将你击晕,醒来时你在医院里,也就是说你昏迷了将近十二个小时,能让你昏迷这么久,肯定头部遭受了打击,会造成头皮、颅骨损伤,其下脑组织出血、挫伤,但我刚刚来的路上,向医生关心了一下你的情况,他特地让我不要担心,因为你的CT图显示头部没有损伤。 第四,你的手脚有明显勒痕,构成约束伤,根据伤痕推测,可以判断你至少被捆绑了十个小时,警察在你的卧室里发现了捆绑用的细绳,那应该是凶手自备的,你刚刚提及,她手里提着个工具袋,里面应该就是作案工具,但今早警察在房间里未发现工具袋,说明凶手今天凌晨把工具袋转移了,不想留下任何侦查线索,但她没有带走捆绑你用的细绳,而是选择束缚住你,如果你是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她为什么要冒着留下线索的危险,一直绑住你呢? 第五,你说凶手在外翻找东西,她确实翻动了你家里,我进去的时候,发现客厅里杂乱不堪,像被打劫过,不过一般入侵者想要找某样东西,应该会先质问主人,而不是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凶手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方式,说明她可能询问过你,还威胁过你,但你没有配合。” 一口气说完,楚愈咬紧了牙关,她这次是冒着掉马甲的危险,从前,她只在“超正常人”面前,才抖一抖威风,但现在情况紧急,已经处于破釜沉舟的状态,迫切想接近真相,再晚一点,夏亦寒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肯定会有人受伤,甚至死亡。 眼睁睁看着柏瑞安脸色越来越难看,赤橙黄绿青蓝紫挨个显现了个遍,楚愈铁石心肠,就是不苟言笑,逼着他开口吐露实情。 柏瑞安情绪颠簸了几下,像坐过山车一样翻山越岭,他脸色深沉,双眉皱得过紧,在眉间形成一道深痕,填满了焦虑不安,最后眉头竟然平展下来,焦虑掉了一地,看起来有种绝望般的洒脱。 “小楚,你现在和警察一起,在追查这起案子对吗?” “对!” 一个字砸得掷地有声。 “我想求你一件事,”他双手已经放松,指尖在捏皱的床单上发颤,“不要把我们的谈话告诉警察。” “不可能,而且就算我不说,警察早晚也会发现你话里的漏洞,再一次向你问话。” “警察怎么样我不管,但小楚,我求你了,你不要掺和进来,你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心里住了只金刚,挠得楚愈恨不能马上变身暴躁老姐,掀桌而起——第一次见这种丧心病狂的情况,被害人差点失血过多而死,老婆被关在衣柜,也可能缺水死亡,凶手逍遥法外,被害人却为凶手打掩护,故意混淆视听,还死皮赖脸让警察不要调查! 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楚愈急得牙痒痒,不过好歹憋住了,露出关切的神情,“柏哥,是不是凶手有威胁你,比如如果你敢透露实情,就灭你全家?如果是这样,正确的做法也是告诉我们,因为凶手疑似有精神疾病,你越想息事宁人,后果可能越适得其反,因为她的做法轨迹异于常人,现在逍遥法外,不仅对你和廖姐构成威胁,也会让其他人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 柏瑞安鼻翼翕动,眼眸都湿了,挣扎着想要下床来抓住楚愈,“小楚,别问了,别查了,没有结果的!” 楚愈闻言站起来身来,冷着一张脸,自上而下盯着柏瑞安,整个人头发尖都冒着寒气,拿出冷冰冰的压迫气势。 “你不肯说是吧,后果你有想过吗?” 颤抖从指尖蔓延到手臂,整条胳膊都在晃悠,柏瑞安抬起打抖的手,指向窗户,字字用力,“对不起,我就算从窗户跳下去,也不会配合你!” …… 楚愈开着车,没从市中心走,而是绕到了城郊,硬生生从锦水医院前逛了圈,让公家车跑了场马拉松。 从病房里走出后,刘全拦着她问,她只说了句“被害人精神状况还有待观察”,便匆匆离开。 她现在脑子里杂乱不堪,柏瑞安的状态她知道,已经是穷途末路,不能再逼问,不然真会出事。 但这种感觉相当要命,真相明明近在眼前,却死活得不到,就好像火烧到跟前了,门钥匙藏在柜子里,但柜子却拒绝打开。 真的恨不得砸了这柜子! 前车窗全开,风吹得发丝飞舞,夜风偏凉,把半边脸都拂得失去知觉,楚愈把头发往后一抓,胳膊就撑在车门上,想放歌,但刚打收音机,听歌手嚎了一嗓子,她就把一手拍在关机键上,还耳根一个清净。 很烦躁,想飙车。 越野车在荒凉的乡村公路驰骋,笔直行进,一溜烟的功夫就呼啸而过。 楚愈感觉自己是着了魔了,自从遇见夏亦寒开始,就没消停过,醒着时在追她,梦里面也在找她,吃饭时在想她在干什么,刷牙时在想她到哪儿了,就连蹲个马桶,脑子里盘旋的都是她的那声“姐姐”。 她就像中了邪一样,想要知道夏亦寒的一切,想要追到她,找到她,和她说话,呆在她身边。 这种感觉让楚愈害怕。 她有充足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工作狂,还相当不要脸,自己狂就算了,还带着下级一起狂天狂夜。 不过她再狂也有个度,比如吃饭时会看看剧,刷牙时还会哼哼歌,在饭桌上,还会争分夺秒拿三小弟开涮,发挥一下毒舌的天分。 自从夏亦寒一出现,没了,统统没了,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都被这丫头填充满,严丝合缝。 楚愈咬牙切齿,捏着方向盘的骨节隐隐泛白。 这个状态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工作范围,她能清晰感受到,她追寻夏亦寒,已经带上了私人情绪。 而这私人情绪,莫过于火上浇油,让对真相求而不得的感觉,变得更加难熬。 像鬼打墙一样绕了两小时,处员已经开启对处长手机狂轰滥炸模式,楚愈看着未接来电都害怕,她若再不回去,估计木鱼得全球定位了。 楚愈叹了口气,把车头转向了调查处。 回去之后,楚愈没安抚处员的情绪,把没心没肺发挥到极致,她往沙发一瘫,大手一挥,让三人快点收拾准备出发,顺便也帮她把东西打包好,该有的一件不能落! 看三人忙活的空当,她拨通了楚动人电话。 接通后,她大言不惭,向亲爹隆重宣布,他亲闺女也步入了“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的死亡模式。 楚动人听罢,幽幽开了口:“原来这种体质会遗传?” 楚愈:“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那头沉默了一阵。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楚愈打开电脑,准备做记录,“具体内容明天我跟你慢慢谈,现在麻烦你把当时所有出事的地点,被害人姓名都发给我,情况紧急!” 楚愈接到信息后,整理完毕,全部发给秘密行动小组。 密行组是省厅单独为楚愈开的一个部门,必要时,保护她的安危和配合搜寻工作,因为以前涉及到的目标对象都比较“安静”,没夏亦寒这么能闹腾,所以秘密行动组也没多大用场,人员平时就分散到其他部门,现在十万火急,便都被楚愈召集到一起,派往全国各地。 楚愈从楚动人那里得知,五六年前发生在他身边的,一共有六起命案,排除掉胡宾和柏瑞安的所在地点,其中还有一个地点不明,楚愈马上让行动组核实信息,然后立刻前往当年死者所在地点,重点保护死者家属。 见这大动干戈的架势,方大托从房间里探头探脑出来,“楚处,咱这次要出差多久?” 楚愈把电脑合上,收拾电源线,“很久。” “很久是多久?” “久到你会忘了,蹲调查处的马桶是什么感觉。” 方大托咽了口唾沫,把头又缩回房间里,恨不能把整个卧室都装进行李箱。 宋轻阳扣着加绒外套,走出来,她除了武器,基本上啥也不用带,生活用品“奶爸”方大托会给她备好。 一切收拾好后,楚愈断水断电,一家四口拖着两箱子,钻到越野车里,方大托开车,从后视镜里请示楚愈,“头儿,往哪儿开?” “先去新野小区,那妹子还关着吧?” 宋轻阳点了点头,今早本来承诺好的,问完话就放人走,结果楚愈突然变卦,不给钱又不放人。 小月湾急得面红耳赤,但又不敢出声抗议,活生生被宋轻阳捆住关书房里。宋轻阳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走之前都没给人家喂点东西,不知道现在被饿成啥样儿了。 到了202房门口,楚愈突然换上一脸的欣喜,她打开门,大踏步走进书房,给小月湾松绑。 小月湾被吓得不轻,以为自己遇到一群人贩子,边哭边求楚愈不要卖她,她卖不出去的! 楚愈让方大托立刻马上去楼下便利店买点热食,她轻轻拍着小月湾的肩,面色温柔而和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情同姐妹的两人。 “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遵守承诺放你走,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流浪儿,我放你走,你肯定也无处可去吧,要不然留在我身边,我给你一份工作,你每天帮我干一些杂活,就可以吃饱穿暖,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月湾双手护住胸口,疑虑依旧不减,“谢谢你好意,我自己出去找工作吧,不劳你费心了。” 楚愈抬手,帮她把乱发绕到耳后,她眉毛齐整,鼻梁偏高,和眼窝形成好看的弧线,这双眉眼倒有几分夏亦寒的影子。 眸中倒影着这副面容,楚愈唇角高扬,笑得阳光灿烂,“不好意思小妹妹,你没得选择,要么给我干活,要么去警察局关着。” 方大托抱着一碗关东煮上来,楚愈接过,递给小月湾,她是饿得慌了,也不管有没有下蒙汗药,反正没得选,掰开筷子就开吃。 楚愈走出书房,木鱼靠在门边,抬眸问,“您的意思,要带她一起去?” 楚愈点头,面上泛起不明的笑意,她一侧身,刚好对向窗外的夜色,神秘而绚烂。 她知道,夏亦寒会潜伏在夜色深处,密切关注她,既然她爱看,就让她好好看着吧。 第21章 三天之内连发两起伤人事件,手法相同,虽然被害人都最终脱离生命危险,但身上都刻下槐花团案,案件的诡异色彩浓厚。且凶手手法了得,来无影去无踪,有关她/他的信息少之又少,神秘色彩更添一筹。 锦水医院一案警察及时赶到,将消息压下,可是新野小区位于人口密集区,媒体闻风而动,槐花这一细节被写得玄乎其玄,不出一天,各大网站都不约而同发布消息,讨论进行得沸沸扬扬。 最开始讨论中显示的是对流窜作案的恐慌,后来慢慢转了风向,网民们对凶手表现出好奇与惊叹,并为其取了个爱称“槐花魅影”。 有的甚至高呼,如果是美女的话,愿意献上厚实的肩膀,让“魅影”姑娘刺个绣,给他们留□□气就行。 警方的调查方向是男性,可民众痴迷于槐花雕刻的精致、栩栩如生,纷纷想象出一个拿着绣花针,刺绣人皮的仙女杀手。 省厅厅长徐怀俞暴跳如雷,让媒体负责人赶紧把舆论控制住,再这么自由发展下去,怕是流传出个“天女下凡送人皮刺绣”的凄美故事。 以往有惨烈或者特殊的刑事案件,警方都会控制消息,一是怕给侦查增加难度,二是怕社会影响恶劣,结果这次倒好,社会影响已经脱离恶劣的轨道,往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整体看起来还挺欣欣向荣。 楚愈看着网站上的案件描述,翻了几行就接受无能,木鱼坐她对面,边看边念,“我期待刻上花瓣图案的感觉,今晚,我将洗干擦净,躺在床上,静候‘魅影姐姐’降临……” 楚愈正搅玻璃杯里的牛奶燕麦,眼皮都没抬,“打住别念,我想回这大哥一句: 当魅影姐姐真降临在你跟前,你怕是得吓得跪地叫姑奶奶!” 木鱼咬了口三明治,皮笑肉不笑,“看来民众的洞察力是雪亮的,我们还没透露关键信息呢,他们就众志成城地站是漂亮小姐姐。” “花瓣嘛,雕工嘛,被媒体的艺术手法一渲染,容易让人联想到女性,再加上被害者都是男性,会给人一种性别对立的感觉。”楚愈搅了几下,热牛奶还不见冷,干脆把勺子一放,等它自然凉。 “我就不会,”宋轻阳插话进来,“你给我说花瓣,我不会想到女孩子。” 楚愈连连点头,“理解,你只有看到棒子,才会激发联想。” 方大托把围腰脱下来,端起豆浆灌了几口,嘴边留下一圈“黄胡子”。 “看来咱们的目标对象还挺受欢迎,很多人想要献身,让她帮忙纹个身!” 楚愈冷笑一声,“咋都只记得雕花呢,之前不是还要捅一刀子吗?买一送一呀,得一起受着。” 方大托忍不住拍手鼓掌,“变态小姐姐可真是犯得一手好罪,犯出了风采,犯出了水平,一出道,就收获一大批粉丝,心甘情愿让她切。” 楚愈手握着杯把,摇了摇,和着燕麦片将牛奶一饮而尽,自个吃饱喝足后,她站起来,开启催命模式,“快点吃完,把餐桌收拾出来,咱们开个会。” 昨晚,根据六个被害人的所处地点,楚愈做了个地图,以望江市为中心,选取了最近的珞玉市,她推测,夏亦寒下一步就会前往这里。 据胡宾和柏瑞安的受害地点推测,夏亦寒是按照地点远近顺序进行作案,这样一来,珞玉市便是高危区。 六年前,楚动人到珞玉市出差,以“天师”的身份,和一名疑似“看见鬼魂”的犯罪嫌疑人交流“秘术”,帮警方完善案件细节。 那段时间,他住在公安局最近的常客旅馆。住了三天,嫌疑人的迷题解开了,结果旅店老板的母亲失踪了,第二天早上,她被发现死在公园小树林里,前一天因为下过雨,风刮得紧,树叶飘落掩盖了脚印,导致现场看起来像是上吊自杀。 这按时间,应该算楚动人遇到的第二起命案,从此开始,他注意到自己“体质特殊”,无论位移到哪里,都会发生死亡事件。 楚愈在常客旅馆附近租了个三室一厅,卧室窗户正对着旅馆门,可以看见旅馆夫妇的生活作息,旅馆里现在已经住进便衣警察,二十四小时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 昨晚到了目的地之后,她和楚动人彻夜长谈,把时间线都理清,毕竟楚动人作为亲身经历者,还配合警方调查过,印象深刻,甚至可以具体到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把血淋淋的经历串起来讲了一遍,楚动人感觉心脏都梗了好几下,楚愈让他把手机放身边,有需要随时打120。 两个小时后,楚动人还健在,完好地出现在视频框里。楚愈面对着笔记本电脑,一言不发,脸色被屏幕光照得泛白,因为连续的熬夜工作,眼睛下染上一层乌青,看起来有种病态美。 “我原来一直很自责,是自己衰气太重,走到哪儿都有血光之灾,但现在看来,你身边也发生类似的案子,看来不是我的原因了。” “不,是你的原因,”楚愈无情否定,“我怀疑我是被你带衰的。” 楚动人抹了把老汗,“闺女呀……”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身份有问题,调查处处长这个职位,会引发案子。” 楚动人继续擦汗,望江市又升温了,闷得他老汗纵横。 “你这个想法我也有过,公安部还对此展开调查,把所有知晓我身份的线都摸了一遍,无果,而且就算是我被人盯上了,凶手想报复我,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而是在我身边放炸弹呢?那些当时都归为刑事案件,不在我调查的范围内,如果我没心没肺,看见死亡也不为所动,这根本对我没有影响!” 楚愈抱臂靠着沙发,电脑就放在盘起的腿上,看起来很像是资深宅女,在夜战爱情片。 “目前我也遇到了类似情况,且犯罪地点和五六年的地点高度重合,和你不同的是,我知道凶手是谁,不过我确切知道她的年龄,六年前,她才十二岁,不太可能是她所为。而且她想要窃取调查处内部资料,我怀疑她是五六年前案件的知情人,甚至可能是当事人!” 楚愈越说越激动,凑近摄像头,眼睛在屏幕上大得吓人,“爸,你好好想想,你以前经手的案子,有没有出现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以下大可爱的地雷:diamond, 毛吹少女,25157699, 浅色,涵林k 还有大可爱们的灌溉: 呆若木鸡,最高死刑,毛吹少女,太白居士,Boscono,春风不羡,裸奔的猪 (哈哈哈,你们的昵称都太可爱了) ………… 看到评论区有妹子在问,本文确实更得算比较慢,隔天更,我开文之前还信誓旦旦,想要日更,结果开文之后发现自己想多了 我将就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哈哈哈,我是一只研究生狗,专业被周围其他专业的同学,公认是最苦逼的(我们专业很多大佬都秃了,或正在秃的路上) , 然后我晚上会上《人格心理学》和《变态心理学》的课程(沉迷于心理学无法自拔) 我写本文是因为爱好,也因为喜欢看两个小姐姐相爱相杀(嘿嘿嘿,笑容突然失控),所以看到小伙伴们一直在,我真的超开心的,爱你们呀 第22章 这个问题其实不算难,因为但凡目标对象中涉及小孩,负责人都会多留个心眼,毕竟是祖国未来的花朵,连法院都不会公开审理未成年人犯罪。 “你的意思我曾经经手过小朋友的案子,在小朋友心中留下阴影,于是我被盯上了?” “或者说是研究对象的孩子,有的对象经过你手,被送进精神病院或者监狱,然后其后代想方设法要探究真相,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楚动人挠了挠满头密发,和“非正常人”打交道十几载,他还能保持头顶的郁郁葱葱,这还真不是一般人挺得住的。 “符合条件的倒是有一个,是个十三岁的女孩,我当时见她是在看守所,她杀死了刚出生一个月的弟弟,警方先是怀疑她有人格障碍,后来经我们研究,她是大脑枕骨脑叶病变,神经上出现高度迷惑性现象,视觉感知受影响,因为视觉冲击经常失眠,导致内分泌失调,神经递质错乱,前额区谷氨酸传递变化,出现了类精神分裂的情感淡漠……” 楚动人顿了顿,把话题从精神科领域强行拉回,“杀人原因是,她弟弟作为一个新生命体出现在她视觉中,让她有了新的刺激,在别人眼中,他是个人畜无害的婴儿,但在她眼中,是个张牙舞爪的巨婴,每次哭的时候都像要吃人,她被吓得每天晚上做噩梦,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把恶魔给捅死了,她觉得自己很勇敢。” 楚愈撑着额头,努力回想这个案例。调查处的所有案例都有记录,处长会经常翻阅温习,在遇到棘手的调查研究对象时,也会借助以往案例帮忙做出判断。 以往楚动人经手的调查研究记录,楚愈都看过,虽然每个案例都“惊世骇俗”,完全可以当成一本《天方夜谭》来读,但无奈调查处处长经手的“奇葩”太多,已经产生“奇葩免疫抗体”,看这一个个超常案例,就跟大学生背四六级单词似的,大脑皮层上泛不起任何兴奋的波澜,看多了之后还容易弄混。 “我想起来了,这位病人现在独居在家,因为视觉原因,不太方便出门,主要在家办公,今年年初我还让处员去探访过她。” 这个处员就是方大托,每年年初,楚愈会让他根据花名册,挨个追踪以往调查研究对象的现状,如果对象还在接受治疗,负责的医生会定期给他反馈,他整理好后,再汇报给楚愈,确保调查对象、家属和社会——你好,我好,大家好。 楚动人愣了愣,“你确定现在那位还在家里吗?” 楚愈也愣了一下,随即反问,“当初不是在你的指导治疗下,她精神上已经恢复正常了吗?就视觉感知上偶尔异常,可以在一定活动范围内生活自理。” “那这样看来,我经手的病人都没有作案嫌疑了,现在有危险倾向的,都关着呢,可以自由活动的,都是我和精神科医生鉴定,确定不会危害社会。” 他又回想了一下,“至于你说的目标对象家属,这个我要好好想想,因为我们的调查研究高度保密,有的涉及到科学上的机密,很多面向家属或社会的解释工作,都由合作的医院出面承担,我们只负责幕后的研究和指导。” “好的,那就麻烦您老人家好好回忆了,毕竟源头还在您那儿,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咋感觉你在伤口上撒盐呀?”楚动人委屈地撇嘴,“明天我打算去探望一下瑞安,刚刚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接,也不知道情况咋样了。你看我这命苦的,几年前是探望死者,现在又要开始探望伤者。” 楚愈被他的这模样逗笑了,腹部抖动,腿上电脑差点一个不稳栽跟斗下去,“哈哈,他不理你很正常,我和他闹崩了。” “咋?” “我之前闯进医院,问他凶手的事儿,案发当时我就在他家楼下,算是半个当事人,我敢肯定他见过凶手的脸部,但他不承认,而且还歪曲细节,错误引导警方。” 楚愈说得云淡风轻,经过不久前一通歇斯底里下来,她已经接受现实,不配合就不配合吧,大不了自己查,而且这串案子可能涉及重大隐情,没准柏瑞安还真不好直说。 “听你的意思,他在保护凶手?” “对,现在胡院长还昏迷不醒,当初我们都觉得错失一个线索突破口,但现在照这情形推断,说不定他醒过来后,也会包庇凶手。” 说完后,楚愈见楚动人的面部表情凝固住,久久不动,也不眨眼,她还可以是网卡了,滑动了几下鼠标,发现网络顺畅,通话正常。 “爸,你,你还醒着吗?” 楚动人眼珠终于解冻,开始左右快速动起来。 “阿愈,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柏瑞安自己也参与了犯罪,或者如果凶手被捉捕,会透露对他的□□,所以他权衡利弊,选择保护凶手。” 楚愈一个激灵,见老爸都开始怀疑自家朋友,她也就不客气了。 “这种猜测我考虑过,我曾经大胆怀疑,胡院长和柏哥是五六年前的凶手或共犯,但后来总感觉这种猜想太没心没肺,胡院长一直把他侄女当亲闺女,而柏哥对萌萌也是无微不至,若他们真是杀人凶手,我觉得心理分析这个活儿,我可以不用干了,和他们认识那么久,都没看出他们是变态?” 楚动人老脸一红,“你才认识多久,我和他们几十年的交情,蓝颜知己的那种! 从行为分析上来看,他们确实绝对不可能灭亲,而且我也相信他们不会!” “但现在情形看来,任何假设都不能放过,毕竟我们是‘超正常人调查与研究中心’,我们的存在,就表明世界上存在不能按常理分析的人类。” “那你这么说,我应该嫌疑最大,命案发生地,可都以我为圆心画的半径呢!” “……” 在这个点上纠结了一阵,楚愈和楚动人说了晚安,果断掐了视频。 她本来是想在前处长那儿找点安慰,帮忙理清思路,没想到这思路越理越乱,已经理到怀疑自己就是凶手的地步。 在亲爹那儿理不清,楚愈便转向处员,让他们帮着捋线索和疑点,一起脑壳疼。 吃完早饭,小月湾单独呆在房间里,方大托在她碗里下了安眠药,成功让其睡得不省人事。 秘密行动组的小组长黎杉,本来在对面宾馆当便衣,被楚愈叫了来,和调查处成员一起,把饭桌当会议桌,团团坐。 楚愈往桌前一站,双臂抱于胸前,开门见山,“昨晚我把思维导图发给你们了,都有什么想法吗?说出来,让我打击一下。” 黎杉:“楚处,我看您发的那个图,看得打瞌睡,您能现场侧写一下吗?” 宋轻阳举手,“附议。” 楚愈赏了个白眼,合着她熬夜赶制画的图,在下级看来是催眠符。 “我们此次的目标对象,疑似有混合人格障碍和,童年以及青少年时期曾目睹他人的伤亡场景,心里留下阴影,并反复做类似的梦,她睡眠质量不好,可能伴有偏头痛,长期服用安眠药物,经常出入药店,平时喜欢着深色衣服,独来独往,尽量避免和他人有社交行为,单独作案,不具有同谋,即使有协同作案人员,可能也不知情,只是被她雇佣。 目标对象疑似具有强迫性人格障碍,即使她察觉到有警察存在,也不会放弃或退缩,而是找机会坚持作案,而且会用同样手法,她的作案时间会持续十分钟到半个小时,因此不会在公众场合袭击他人,而会选择卧室、病房、更衣室、化妆间等密闭空间。 疑似具有反社会性人格障碍,积极建立人际关系能力受损,很可能具有青少年暂时性反社会行为,童年时期缺乏伙伴,几乎没有亲密关系。因为神经心理缺陷与恶劣环境的交互作用,发展为终身型反社会行为。情感淡漠,漠视他人权利,为了自身目标,可以不择手段。 智商极高,虽然本身不具备共情能力,但可以敏感捕捉他人情绪,并进行模仿和表演,可以随意切换表情,再加上擅长化妆和易容,疑似可以伪男音,有能力假扮多种职业形象,可以经过化妆接近目标,防不胜防。 经过特殊训练,精通枪支、刀具等多种武器使用,具备刑侦知识,身手矫健,精通计算机技术,反侦查意思强,追查难度巨大,疑似……受过类似职业杀手的训练,与黑市交易频繁,获得非法枪支、电话卡、虚□□等物件。 偏爱年长女性,对年长女性具有好感,很可能童年时期缺乏母爱,或者受到过年长女性的关爱,疑似具有恋母情结。” 黎杉因为熬夜而双眼通红,听了楚愈的分析,还一个劲地揉,几乎要成了兔子眼,“所以,我们现在要从黑市入手吗?” 楚愈把一张身份证扔给他,又给他报了串电话号码,“前天跟踪我时,小月湾一直和目标对象保持联系,她用的就是这个手机号,小月湾宾馆登记时,用的这张身份证,你尽可能查一下来源,查不到也没有关系,毕竟她敢光明正大地留下,应该就不怕我们查。” “黑市太大了,即使找到源头,能得到买家的信息也是微乎其微。”搜遍天下无敌手的木女士,发出搜不动的叹息。 楚愈今天穿着铅笔裤,前面有俩小袋,闻言,她把手插进袋里,肩膀往上一耸,骨感的肩峰凸显出来,“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让她露出破绽!” 黎杉还忙着记笔记,刚刚楚愈一通噼里啪啦,速度太快,跟新闻联播似的,他连句号都没时间画圆,手里马不停蹄地补,嘴上也没闲着,“咋出击,我们好像连她人都找不到呀。” 方大托:“不用找到,我们已经确定,她的目标是常客宾馆的何氏夫妇,守株待兔就行。” “可是,”木鱼摊了摊手,“现在有三个潜在被害人,我们怎么确定目标对象就在本市,就盯着何氏夫妻呢?万一她现在在今陵市,在长砚市,我们会不会摆错了着力点?” “不久就可以确定,”楚愈重心落在一只腿上,站出了一股子潇洒气息,“不然我把小月湾带来干嘛?” 说完,她伸出手凭空画了个重点,“刚刚心理侧写,最后一条我改一下,恋母情结应该改成‘恋姐姐情节’。” 第23章 除了珞玉市,潜在被害人还分布在今陵市和长砚市,三城市纵跨南北,彼此之间相隔数百公里,坐飞机都要几个小时。 楚愈推测夏亦寒会选择离望江市最近的珞玉市,她感觉不仅是她们在抢时间,夏亦寒也是,一般流窜作案和连环杀人案,中间会相隔一段时间,但夏亦寒在三天内连伤两人,相同手法,可见她已经提前做好准备,属于蓄谋伤人,行为动向具有可预测性,但因为准备充分,侦查起来也相当困难。 她就像是为实现某种愿望,完成某种仪式,争分夺秒地“杀”人。 黎杉昨晚在旅馆里守了一夜,监听前台动静,没有任何可疑人员出现。他打着哈欠,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和组员轮班,补一觉。 “今天槐花杀手的消息铺天盖地,你们观察保护对象,有注意他们有何异常吗?” 黎杉摇摇头,“没有,还是照常营业,两口子轮流值班,小陈假装和他们攀谈了一下,了解到店内一个清洁工,一个负责做饭的阿姨,偶尔也点外卖,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去周游世界,请两个年轻人做前台接待,不过十几年如一日,他们也习惯了,离开了旅馆,就感觉离了家。” 楚愈穿上针织衫外套,把头发从里面理出来,“没有孩子吗?” “有个孩子,十一岁,在省城读书,由爷爷奶奶带着。” 楚愈拿上包,对黎杉道:“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和你别同时露面,我准备当面和那两口子交谈一下,问问情况。” 方大托一惊,“您要当面告诉他们,他们是潜在被害人?” “对,一方面让他们保持警觉,对来店的旅客保持戒心,另一方面看能不能获得意想不到的线索。” 木鱼收拾电脑,准备跟着一起,“大托应该想问,您昨天询问问柏瑞安情况,他提供了虚假信息,若这样贸然去问,会不会何氏夫妇也不会配合” 楚愈边往外走边回话,“这个无妨,他们如果真的知情,并且故意隐藏信息,我可以看出来,也可以帮助我确定案件性质。” 到了旅馆,楚愈一眼就看见坐在前台的男人,她在调查处内网上见过照片,当即认出来,这是何至平,六年前遇害老人的女婿,妻子名为何蓝,也是旅馆的老板,现在没见人影。 见了楚愈,何至平笑容满面,“您好,请问有网上预约吗?” 木鱼亮出警官证,一脸严肃,“你好,我们有事,想向你询问情况。” 何至平一脸茫然,看她二人的穿着,有点不信,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手足无措,“警官好,你们是想查房吗?” 楚愈:“到房间里谈吧,你太太呢?” “她刚刚搬行李到存储室去了,应该马上就能回来。” 正说着,何蓝就从宾馆前台后面的小房间出来,她肩膀壮实浑圆,膀大腰圆,和何至平的文质彬彬形成鲜明对比。 “何女士好,麻烦你和何先生跟我到房间里去一趟,前台暂时让其他员工看守一下。” 何蓝看起来有点抵触,“你是” 何至平用胳膊肘戳了戳她,“警官,了解情况的。” 何蓝的目光在楚愈和木鱼身上转了几圈,语气不善,“现在警官证都可以伪造,我们怎么能相信你们就是警方?” “那要不然请二位移步公安局,我们在审讯室里慢慢谈”楚愈做出个请的手势,真诚邀请。 何蓝面色犹疑,手在桌底下攥紧何至平,示意他不要动。 楚愈笑了笑,向木鱼使了个眼色。 木鱼会意,滔滔不绝起来,“何至平,三十八周岁,出生于珞玉市人民医院,出生时体重6.8斤,三到五岁时就读于雄处街道晨光幼儿园,六到十三岁就读于育才第二小学,因为小升初没考好复读一年……” “警官,我们信,我们信,”何至平让木鱼口下留情,“您行行好,别说了。” 何蓝听罢,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警官不好意思,旅馆里一切太平,没有任何违法现象,咱们没偷税漏税,也没涉及黄赌毒,财务和房间你们随便查。” 楚愈眉峰一挑,似笑非笑,态度做得十分亲和,“何小姐,你有看今日新闻吗?” 何蓝拿起台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我没有看新闻的习惯。” 何至平有点激动,“我看了,和办案有关的,是那个槐花魅影吗?” 何蓝:“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楚愈凑近她,压低了声音,“因为二位可能是下一个被害人。” …… 随便挑了个房间,双人标准间,楚愈让夫妻俩坐在一张床上,她和木鱼坐另一张。 何蓝和何至平都脸色发白,被楚愈带来的“晴天霹雳”给霹得不轻,等着被问话,又急于了解情况。 “警官,那个槐花杀手是点兵点将杀人吗?我们是怎么被点中的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楚愈见何至平急得语无伦次,看样子真被吓着了。 “我们是根据她的行为动向分析,下一步她可能会到瞄准二位,所以需要二位配合,这几天但凡有上门住店的旅客,请将其身份信息发送给我们,由我们检查后,再让其办理入住,而且尽量避免单独外出,外出时请务必在人多的公众场合,晚上休息时,请你们随机换房间,并通知我们,我们会安排人员住在你们隔壁。二位也不要过度担心,我已经在旅店周围部署警力,二十四小时保护二位安全。” 听楚愈仔细交待注意事项,何蓝有点心不在焉,她不时点头,但眼神一直在乱飘。 “其实凶手的身份我们也不能确定,你们能回想起,有什么仇家或者纠纷对象吗?” 何至平抢着发言,“没有呀,我们兢兢业业,做小本生意,没啥仇家,平时住店的客人,我们都热情服务,这么多年都没接过投诉,而且我们平日里就待在酒店,也没啥机会和外人结梁子。” 楚愈颔首,然后看向何蓝,声音不紧不慢,“何女士,你有印象吗?” 何蓝沉默片刻,眼皮一直垂着,没抬起来过,“我也没有,或许有,但我想不起来了,既然想都想不起来,肯定也不重要,到不到杀人灭口的地步。” 何至平身体弹了一下,拍了拍何蓝,“我想起来了,六年前,妈死得不明不白,她会不会是被仇家所杀,然后现在仇家又找上咱们了?” 何蓝被他吓了一跳,握紧拳头,往他胳膊上一砸,“别咋咋呼呼的,什么叫被仇家所杀,妈她一生与人为善,我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别说仇家,连吵过架的街坊邻居都没有!” 楚愈微笑着点头,语气温和,“那何女士,你有吗?” 何蓝身子突然一僵,她抿了抿嘴唇,紧接着咳嗽了几声,用手捂住嘴部,“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没有……没有的,没有的!” 何至平摸着被砸痛的胳膊,记吃不记打,“老婆,你再好好想想,你看你性子那么冲,万一在外面得罪了啥人呢?你想想你有没有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然后你一拍屁股忘了,人家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何蓝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很想我被人砍啊?我被砍你就开心了是吧?” “没……没有……”何至平急忙站起来,躲在楚愈后面,寻求庇护,怕又被打。 楚愈听完,露出遗憾的神色,无奈地摇头,“其实准确来说,她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二位,还有二位的所有亲属,你们的亲属可能也在危险中。你们想不起潜在的仇家,那我们的防备起来困难会加大,不过重点保护对象还是二位,接下来一段时间,请二位好好配合。” 说完,楚愈留心他二人的反应,何至平在后面连连点头,拜托她们一定要保护好孩子和他爷爷奶奶,而何蓝却沉默着未出声,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没再多言,楚愈留下联系方式,给木鱼递了个眼色,起身准备离开。 何至平站起来,千感万谢送她们出门,等电梯的时候,何蓝突然从房间里出来,拉着楚愈问,“警官,凶手是年轻女性,对吗?” 第24章 楚愈按住内心狂喜,面上依旧不露声色,电梯到了“咚——”的一声,好像她心里的礼炮声响,绽放出红红火火的礼花。 她佯装沉思片刻,点头道,“对,我们是这样推测的。” “那,”何蓝低头,嗫嚅着,“要提前阻止她犯罪,你们大约需要什么信息呢?” 楚愈见她这样,就知道自己刚刚的暗示见效了——何蓝应该是担心孩子的安危,怕凶手找孩子麻烦,所以不得不提供信息,帮助警方防备凶手。 但其实楚愈几乎可以肯定,夏亦寒只会碰和当年死者最亲近的亲属,所以何蓝和何至平最危险,最加上夏亦寒似乎对“闭着双眼的男人”有执念,所以何至平“喜得槐花”的可能性最大,不过突破口却在何蓝这里。 这次,楚愈让何至平先去忙,带着何蓝又回到房间,重启对话。 “何女士,你是想起了可能的仇家吗?” 何蓝两只手互绞着,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扣着另一只大拇指,“是的,我想起一个人。” 楚愈稍稍坐直,一副凝神静听的模样。木鱼敲在键盘上,一板一眼作记录,键盘贴了膜,几乎没有声响,她打字手指的幅度又小,所以看起来像在用意念输入文字。 “我只知道她今年应该20岁左右,可能有精神病倾向,是盆川省望江市人。” 楚愈的心砰砰直跳,感觉自己第一次这么接近夏亦寒,真实的夏亦寒。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隔着一层纱帘去触摸对方,既因为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而兴奋,又应该看不真切而火急火燎。 “还有其他的吗?”何蓝说了一半停下来,楚愈忍不住发问。 何蓝摸了摸鼻子,“我能记起来的大约就这么多。” 楚愈觉得奇怪,既然两人有纠纷,还是要捅刀子那种,何蓝怎么会对对方知之甚少? “那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房间内没开窗,窗帘也合在一起,室内有些阴暗,何蓝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三个人促膝坐拢一堆,颇像讲鬼故事现场。 不过,惊悚程度比鬼故事更胜一筹。 “六年前,我去望江市旅游,当时在一个森林公园,山一座挨着一座,山上的树长得那叫一个茂盛,遮天蔽日的,我去的时候就有点晚了,然后沿着山林中的小路逛,也没注意时间,天不知不觉就黑下来,林子里也没个指示牌,我后来发现我迷路了,走了好久都转不出去,我打开手机导航,却发现没有信号。” 何蓝舔了舔嘴唇,看起来有点心有余悸,“后来我听见有狗吠声,听起来很瘆人,像在追赶我,我吓得不轻,快步往前走,结果果然从林子里窜出只大狗,全身发黑,眼睛发白,朝我龇牙咧嘴,我给吓坏了,快速跑起来,它就跟在后面追我,我就往林子里面跑,后来觉得实在跑不过,我就捡了块大石头,转身朝它砸了过去。” 木鱼作着笔录,忍不住抬起眼皮打量何蓝——难道她的潜在仇家是一只狗? 何蓝摸了摸鼻子,搓了搓手,“没想到正好砸中了眼睛,它嗷地叫了一声,往后一跳,又扑上来要咬我,我才想起包里有水果刀,然后我趁它看不清瞎撞的功夫,一刀捅进了它背上,它当即想转过头咬我手,我把刀抽出来,对着它眼睛又是一刀,然后它呜咽了几声,趴在地上没动了。” 楚愈睁大眼睛,露出惊奇的神色,用眼神鼓励她继续。 “我把刀抽出来,握在手里,继续往前走,希望能快点找到出路,然后我看见前面路口有一个人影,高兴坏了,飞快跑向她,跑近了之后,才发现她是个小女孩,大约十几岁,她安静地站着,听见我的脚步声后,转了过来,抬起头看我。” 楚愈突然打断了她,“她是披着头发的吗?” “她……”何蓝眼睛往上瞟,“好像是的,头发长长的,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上的刀,然后她伸手在刀尖上一抹,手指将上面的血迹晕开。当时我被她的举动惊到了,问她在干什么。她说:‘你是迷路了吗?需不需要我把你带出去?’我当时一听,连忙点头,那小姑娘真认路,没过多久就把我带到森林公园的大道上,路边有了指示牌,认起路来就容易多了。” 木鱼又忍不住抬眼看她——这难道是助人为乐的真情故事? “我最后问她,她是不是住这里面,父母是不是里面的工作人员?她没问答,后来我向她道别,她挥着手,对我说:‘那只黑狗是我最亲的人,等我长大,我会像你杀死它那样,杀了你。’” 故事讲完,木鱼抬起头,一动不动看着何蓝,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没有感情的疑惑——这难道是一只狗引发的血案? 而何蓝,则专心致志看向楚愈,等待她的回复。 楚愈微微偏着头,听讲述听得聚精会神,她沉默了片刻,略一抿嘴,“嗯,我大约知道情况了,看来这小朋友确实可能有精神上的问题,不过你当时有向她透露你的信息吗?” 何蓝面部肌肉在发抖,“我说了,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因为她热心带我出山林,为了表示友好,我就说:‘我叫何蓝,你可以叫我何阿姨,我住在珞玉市,以后可以来找我玩。’” 木鱼:“……” 这就是传说中的自报家门? 楚愈眉头一皱,显得紧张而关切,“何女士,谢谢你提供这些关键信息,这对我们搜查犯罪嫌疑人帮助巨大,以后如果想起什么细节,随时联系我!” 说完,楚愈拍了拍她的手,何蓝笑得很勉强,嘴唇努力上扬,眼周围肌肉却一动不动,然后眼睛使劲眯起,整体看上去像是面对风沙,微笑着迎风流泪。 出来旅馆,木鱼目不转睛看着前方,“她说的是真话吗?” 楚愈挑起嘴角,“编的,不过这也反应了她的意识和潜意识,有很多意象影射,可以提取出来。” 回到对面租房,方大托在厨房里做饭,宋轻阳在做俯卧撑,她穿着运动背心,背部流畅的肌肉若隐若现。而小月湾拿着拖把,在来来回回拖地,见楚愈回来,她目光中的感恩戴德溢于言表——感恩,楚愈真的没把她卖掉当童养媳! 见恩人回来,小月湾急忙凑上来,帮楚愈拿过包,“老板,你想喝红茶还是绿茶还是奶茶?” 楚愈微微一笑,“倒杯水就行,现在条件艰苦,就不喝茶了。” “好勒老板,要放糖吗?七分甜还是三分甜?” 楚愈往沙发上一座,俨然的大老板风姿,“二点五分甜。” 木鱼在旁边冷眼瞧着,小声嘟囔,“还好不是3.1415926分甜。” 没过多久,小月湾把杯子递上来,“老板,您的甜白开,请慢用。” 木鱼提着电脑包站一边,眼神相当犀利,“小老妹儿,我的呢?” “你?”小月湾一转身,才意识到后面有个人,“我再去倒一杯。” 楚愈端着水,边喝着,边到厨房,靠在门框上看方大托忙活,“咋不使唤小月湾做呀,那孩子看起来手脚挺勤快。” 方大托往锅里放上油,烧热,“我怕她下毒。” 楚愈嘴里包着水,忍俊不禁,又不能张开嘴笑,只能憋着,肩膀剧烈抖动,用腹语在歌唱“哈哈哈哈哈哈”。 “托托,你是不是怕月湾小朋友抢了你的位置,从此方大厨失业,被楚处长辞退,成为无业游民。” 方大托背对着她,没回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进行疯狂暗示:快,快哄我,使劲哄! 其实能捡到方大托这么个处员,楚愈感到三生有幸,他毕业于军事院校,神经科学和刑事科学技术双学位,又经过两年魔鬼军事训练,警体课和法律课都优秀结课。 本来他被分配到盆川省省厅的技术部门,却被楚愈盯上了,向徐怀俞把人要了过来,方大托进来时,受宠若惊,羞答答地问为什么选他? 楚愈邪魅一笑: 因为你会做饭洗碗熨衣服。 不过事实证明,方大托没有辜负楚愈的厚望。在工作上,他是楚愈研究工作的万能助手,生活上,凭一己之力,挑起调查处四人吃喝拉撒的重担,每天只要没有任务,他就变着法做营养套餐,给她们补身体,还经常在室内巡逻,一见脏衣服马上洗,保证大家衣服都是香味缭绕,芬芳扑鼻。 这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处员,完全可获得“超人处三好处员”奖状。 此刻见三好处员闹小脾气了,大领导楚愈坏心一起,把水杯放下,不解风情地丢下句,“今天中午你们吃吧,吃完帮我查望江市六年前的失踪女孩,年龄十一到十三岁,我带着小月湾出去下馆子了。” 方大托一手掌勺,一手拿着盐,侧过头,眼睛睁得斗大,“嗯?” 楚愈拿起手机,冲还在疯狂用拖怕摩擦地板的小月湾勾了勾手,示意她跟着大佬走。 小月湾一脸茫然,放下拖怕,在宋轻阳、木鱼、以及从厨房探出头的方大托的目光中,屁颠屁颠跟在楚愈后面,走了出去。 眼看着房门关闭,宋轻阳叉着腰,喘着粗气,“她们去哪儿?” 方大托眼睛一眯,开始记仇,“去下馆子,吃大餐!” 木鱼交叉着双臂,面无表情,“嫉妒使我关机重启!” 方大托:“嫉妒使我激素乱泌!” 宋轻阳:“嫉妒使我棒式哭泣!” …… 楚愈带着小月湾,走在商业街上,她今天让木鱼根据珞玉市街区位置,找了条“享受路线”,吃、喝、游、买、娱乐一应俱全。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带人出去疯玩,以前和处员出去,都是她们疯,她在一边看着,不时投去嫌弃的目光。 小月湾已经昏了头,她感觉自己已经死了,荣升天堂,被个天使姐姐牵着,逛极乐世界。 流浪多年,她每天都在疯狂打工,不是送外卖就是发传单,生怕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生存,是个活儿都干,像逛商场吃海鲜这种奢侈事儿,她也只有幻想一下,毕竟买五十包邮的衣服买多了,看见三位数都觉得晕眩。 比如现在,看着眼前三位数的大闸蟹,小月湾迷了眼,颤巍巍把螃蟹递给楚愈,“老板,您吃肉吧,把壳剩给我就行。” 楚愈把抿嘴一笑,把螃蟹剥好,手伸过去,“张嘴。” 小月湾脸红得一片,感觉浑身在发烧,都吃不出蟹黄是啥味道,只是机械性地做咀嚼吞咽动作。 饭桌上,楚愈一直给它剥螃蟹,自己不吃,就放到她碗里,同时面上一直挂着笑意,问她以前的悲惨人生经历。 她问啥,小月湾就答啥,还超纲回答,恨不能把她想知道的,都一股子吐出来。 其实她的身世楚愈已经了如指掌,她让木鱼查过,不然也不敢安心把人带在身边。 吃到一半,小月湾手机突然叫了,本来是调的静音,但楚愈让她调成响铃模式。屏幕亮了,是有短信,小月湾没打算去看,直接按了键黑掉屏幕,怕打扰到楚愈问话。 楚愈却很感兴趣,笑着问道,“是以前老板要给你发工资了吗?” 小月湾见她好奇便打开短信,一看,表情变了。 楚愈擦了擦手,“方便给我看看吗?” 小月湾把手机屏幕转过来,伸到她眼前。是个陌生号码,发来三个大字加一标点: 离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夏亦寒:嫉妒使我人面兽心! …… 小伙伴们,明天就要入v啦,我感觉有点突然,编编说要三章共一万字,字数好多,所以有点小贵,小伙伴们在评论区按爪呀,我发红包哦 编编还说,本文题目《三百六五种高难度死法》,太凶残了,需要改一下,于是我就改成了《三百六十五种高难度活法》 我现在真的好怕编编又私戳我,说阿夏人设太凶残…………(猛虎落泪) 第25章 当手机屏幕上的光线反射到视网膜的瞬间, 楚愈肾上腺激素狂飙, 连带着血压都升上去, 她马上打开耳麦, 把手机号发给木鱼,进行地理定位。 她知道,夏亦寒肯定记得小月湾的联系方式, 一旦她主动联系,便会暴露地理位置和通话信息。 不久, 耳机里传来木鱼的反馈,“经过基站定位, 目标对象就在你附近, 应该在你所在商场大楼内!” 楚愈感觉浑身寒毛一凛, 她们现在在一家中餐厅, 坐在卡座靠窗位置,可以看见外面熙攘人群车辆, 也可以看见店内吃得热火朝天的客人。 夏亦寒发来了短信,说明她能看见她们, 或许就在她背后,相邻的卡座。 楚愈拼命控制住站起来的冲动, 她把小月湾的手机还给她, 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好似不知道短信说的什么哦。 只是一瞬间,她恢复谈笑的状态,继续给小月湾盛汤。 拿起长勺的那一刹那, 她压低了声音,“追踪并监听该手机,查询所有通话记录和机主信息!” 木鱼那边得了令,楚愈马上通知秘密行动小组,“在宾馆留一个,其他人马上赶到五珞路商业街优汇大厦!” 虽然夏亦寒身手矫健,并且可能随身携带武器,但楚愈通过几次接触和心理分析,推测她不会随意伤人,她伤人是为了某种特殊目的,更像是一种仪式。 如果她能拖住夏亦寒,等到行动小组赶来,没准可以将其活捉。 木鱼将楚愈位置发送给黎杉,同时监视夏亦寒的手机位置,确定她还在优汇大厦内部。她快速建出优汇大厦内部三维布局图,标出所有普通出入口、消防通道和安全出口,发送给行动小组。 小月湾见楚愈好像突然“一人分饰两角”,一边和她说说笑笑,一边又自言自语,好像在场有第三个,第四个人,一群人。 “老板,您刚刚在问我吗?” 楚愈和木鱼交流完毕,无缝对接回答:“没有,在和木鱼聊天,她向你问好。” 小月湾挥了挥手,也不管木鱼看不看得到,“木姐姐好。” 电脑前的木鱼:“……” 这几分钟的功夫,行动小组已经到了,他们身穿普通着装,配枪被衣服遮住,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楚愈接到黎杉的消息,马上通知木鱼,“你现在不能肯定具体位置对吗,能不能缩小定位误差?” 木鱼现在是通过基站,进行三角定位,可以定位大体位置,但误差较大,可能有几百米,如果能利用GPS定位,就能把误差控制在五米之内。 “OK,我给她发个短信,她只要点开就能植入追踪软件。” 楚愈,“直接发到小月湾手机上,我来办!” 说完,楚愈微微一笑,“刚刚给你发短信那人,语气好像很不好?” 小月湾苦笑,“没事,经常被人凶,神经都练糙了。” “那我们今天硬气一点吧,给她回个消息。” 小月湾眼睛睁大,双眼皮显得越发明显,这双眼眸和夏亦寒有几分相似,不过眼神却迥乎不同,夏亦寒的目光看似清澈,实则深不见底,里面不知积了多少淤泥,而小月湾的眼神,一眼看进去,畅通无阻,差点把脑仁看穿。 “木姐姐给你发了条链接,那是个一阳指表情包,名为:你过来啊!你把它转发给那位朋友,让她见识一下咱们的脾气。” 小月湾一听,本能有点怂,怕那人打电话过来骂她,不过她见楚愈眼神坚定,顿时觉得自己“上面有人了”,于是胆子肥了几圈,收到木鱼的表情包后,当即给那陌生号码发了过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耳机里传来木鱼的惊呼,“她点开了,还开着流量,软件开始运行,这下她插翅难逃!” 说着,木鱼转手就把位置信息告知行动小组,黎杉带领着组员,快速包抄四楼的橙湖州粥香舍——也就是楚愈和小月湾的斜对面餐馆。 楚愈感觉头发丝都竖了起来,对着耳麦道,“餐馆里还有其他客人,不能来硬的,你们先这样,挑个长得帅点的去搭讪,假装要微信……不行,她对帅哥不感兴趣,这样吧,联系一下里面负责接听电话的店员,说明情况,在外面卫生间和他们对换衣服,扮成服务生接近她,趁其不备一举拿下,她身上可能有武器!” 黎杉:“您放心,一个小姑娘,我还是撂得倒的!” 楚愈看着他走进去,忍不住嘀咕,“我咋有点想看真香打脸?” 她不由自主攥紧了双手,竖起耳朵,留心外面的动静。小月湾也跟着紧张起来,她根据楚愈的内容,大致猜到在干什么,于是识趣地闭嘴,放下了筷子。 三分钟后,楚愈突然站起来,冲向对面餐馆,几个行动小组成员穿着黑红相间的制服,将顾客疏散开,其中两个组员擒住个人,把他按在座椅上狠狠摩擦,旁边座位上有束薰衣草,被掀翻在地,已经挨了几脚,快要毁容。 “疼疼疼——哎哟喂,疼啊——” 被按住那人叫个没完,胳膊前肘和后臂被黎杉和陈岷控制住,几乎要180度折叠贴到一起。陈岷掏出手铐,把两手腕铐到一起。 其他客人提前收到“小纸条”,已经陆陆续续撤出餐馆,周围一圈都是空的,方便他们大显身手。 楚愈双眉紧紧,让组员都闪开,她大步上前,抓住那人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 一个年轻男性的脸庞,戴着黑框眼镜,因为暴力撞击,镜片已经碎了,不过好在眼镜腿也折断,眼镜落到鼻子之下,破碎的玻璃片没扎到眼睛,在脸颊上留下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楚愈拿起他面前的手机,翻看短信记录。刚刚确实是这部手机发出的短信,也是它接受了链接,被植入跟踪软件。 “怎么回事?” 眼镜男嘴都肿,吐字不清,“刚刚我在外面遇到一个人,她让我到这座大厦里,给一个号码发送短信。” 楚愈捏着手机,恨不得把它砸得稀巴烂,她指尖用力,几乎要把手机壳的喷漆扣掉,“在哪里遇到的,报具体地点!” “优汇大厦对面的群方广场咖啡厅门口。” 楚愈脑中回想起那个咖啡厅,它内部灯光昏暗,外面有一排悬挂欧式窗帘的落地窗,正好可以看见她和小月湾的卡座,那丫头戴了望远镜! 心里警铃大作,楚愈马上通知木鱼,“让大托和轻阳马上到常客旅馆,保护潜在被害人!” 说完,她又看向黎杉,“快到对面去,保护小月湾!” 黎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急忙冲到对面的蟹餐馆。 三秒钟后,楚愈收到平安报告,“楚处,小月湾没事,您放心。” 楚愈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确认他人无危险后,她这才挺直身子,转向眼镜男,冷着一张脸,寒气直冒,“描述一下那人的特点。” “是个年轻女孩,穿着连帽衫,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不过声音好听,拿着个望远镜。” “她有给你钱吗?” 眼镜男瑟瑟发抖,犹豫着摇头,在楚愈逼人的目光下,又点头。 楚愈递了个眼色,陈岷上前把他手铐打开,眼镜男知道招惹了警察,还以为要进局子里蹲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放人,他感激涕零,揉着胳膊,向楚愈道歉又道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款三千,”说着,她划出自己的收款码,“扫,马上转账。” 眼镜男一看就是大学生,还没独立经济来源,一下子罚三千,觉得肉疼,他摸着脑袋,试图讨价还价。 楚愈把手机收回去,交叠双手,“好,不罚了,阿岷,让市局的朋友来接一下这位兄弟,罪名是短信诈骗,又骗感情又骗钱。” 陈岷得令,上前又要铐人,眼镜男原地求饶,“好好我转,我马上转。” 三千元到账,楚愈心里一阵痛快,好像这钱是从夏亦寒身上割下来的,今天吃喝玩乐的开销也回本了。而且也顺便让这年轻人涨涨记性,以后别贪小便宜,随便接不明不白的活儿。 收了钱,丝毫不啰嗦,楚愈转身就往外走,眼镜男突然站了起来。 “小姐姐,请问你姓楚吗?” 楚愈脚步一顿,侧过头,下巴微微上扬,看向他。 眼镜男浑胳膊还在疼,他小心翼翼弯下腰,把地上惨不忍睹的花束捧起来,伸手递给楚愈,“那个姑娘送给你的。” 薰衣草是亮紫色,明明是干花,却开出了新鲜感,像是沐浴着晨曦躺在花田中的鲜花,只不过刚刚经历踩踏,花杆已经萎靡不振,蔫头耷脑地垂在包装纸边上。 楚愈的手突然握紧,她抿着唇,扭头就走,眼镜男还托着花愣在原地,活像大型表白失败现场。 在场的行动组成员和围观的群众,都一脸错愕,又有点惋惜,这看起来是一场罪犯缉拿,却又因为薰衣草的出现,带上浪漫色彩。 楚愈穿着磨砂短靴,粗跟踩在地砖上,“踏踏踏”地响,气势如虹,留给众人一个背影,看起来走得潇洒果决。 到了蟹餐厅,她脚步一缓,手扶住店门边,微微垂头,出门前,她将长发绾了上去,盘成个不规矩的大丸子,用一支蝴蝶顶夹固定,此刻因为低头,纤细的颈项露了出来。 几秒后,她又转身,快步走到眼镜男跟前,一把抓住花束底部,抱着花,在众目睽睽之下,飘然而过。 餐馆外围观的吃瓜群众想鼓掌,但见楚愈一脸严肃的样儿,双手举起犹豫了几下,又放了下去,怕起哄鼓掌后,被请去警察局一日游。 几个小组成员们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连忙跟上楚愈。 楚愈没回蟹餐厅,径直下楼梯往对面咖啡厅去,对着耳麦道,“阿杉,把小月湾送回去吧。” 黎杉知道抓错了人,心有不甘,“要不要再蹲守一下,没准目标对象还在附近?” “蹲不到了,回常客旅馆吧,何氏夫妇才是重点保护对象。” 到了咖啡厅,楚愈发现只有收银台有一个摄像头,记录下收银台接待和交易的过程,靠窗户的座位可能不在视野范围内。 楚愈站在旁边,陈岷出示了证件,“你好,请问刚刚有没有一个穿着连帽衫,戴着鸭舌帽,拿着望远镜的年轻女孩来店里?” 这些特点挺具体,店员立刻回想起来,“对,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她刚刚拿着个望远镜,坐在窗边好像在看远处风景。” “能把她的消费记录调出来吗?” 店员在收银机上按了几下,抬起头来,“她是现金结账,所以只有金额和时间记录。” 陈岷看了眼楚愈,她刚刚一直侧身靠着收银台,闻言后正过身子,“有时间够了,根据时间调取一下监控。” 店员马上向店老板请求监控调取,夏亦寒所在时间段的视频被截取,按要求发送到一个邮箱地址。 木鱼马上下载下来,仔细观看。 楚愈边往外走边吩咐,“木鱼,监控应该比较高清,你留心目标对象的衣着,她从望江市匆匆赶到这里,不方便带多少行李,我估计她今天这身是在本地店铺里买的,你看能不能找出衣服的品牌商标,如果是杂牌,找出衣服比较与众不同的特点,让大托和轻阳以常客旅馆为中心,走访摸排衣服的来源点,然后搜索市区卖薰衣草的花店,如果花店不在商业街以及附近,那以旅馆、花店、衣店为三点画个圆圈。” “好勒,我明白您的意思,目标对象应该就住在该圆圈之内?” “对,然后再在圆圈范围之内调取监控,搜查出租房或者旅馆,也许能锁定目标对象,进行突击抓捕。” 木鱼听了,整个人进入战斗状态,猛干一杯咖啡,沉浸到数据世界中。 楚愈把薰衣草交给陈岷,让他们拿着花,和木鱼保持联系,走街串巷,寻找售出这捧薰衣草的花店。 和行动组分道扬镳,楚愈又成了光杆司令,在公交车上,她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目光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跳跃,搜试图搜寻那个人的身影,不觉中眼睛看得发直,望眼欲穿。 等红绿灯时,她低下头,在手机上搜索薰衣草的花语,屏幕上赫然跳出一排大写字体: 等待爱情。 …… 回到出租房,楚愈马上着手第二次讨论会,方大托和宋轻阳收到通知,立刻回来,围着餐桌坐下。 “刚刚旅馆老板出了趟门,取店里干洗的衣物,轻阳陪她去的,我在店内和老板夫聊天。” 方大托发挥话痨天分,把老板夫何至平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听了个遍,连祖坟都知道在哪儿了。 “不错,值得表扬,”楚愈给他鼓了个小掌,意思意思,“有关于本案的有用信息吗?” “有,”方大托挺起胸脯,“我得知,这小两口……啊不,这老两口不爱出门,是天然宅,何蓝六年前确实去过望江市一次,然后五年前又去了一次,那次走得匆匆忙忙,第一天去,第三天就回来了。” 楚愈微微皱眉,“她有说去干嘛吗?” “说是闺蜜和老公吵架闹离婚,她跑去安慰。” 木鱼抱着咖啡杯,“她是土生土长的珞玉市人,从小学到高中都在本地念的,怎么有个望江市的闺蜜,网上认识的?” 方大托耸肩,“反正何至平是这么给我说的,我感觉他是个实诚人,比我还管不住嘴,有啥说啥,应该不会撒谎。” “那何蓝呢,有了解到什么有用信息吗?” 方大托看向宋轻阳,宋轻阳在玩衣服上的毛球球,闻言摇头,“没有,一路上她不怎么说话,我也不想和她说话。” 楚愈忍不住笑了,“社会我小棒,人狠脾气刚。” 木鱼整理好信息,看向楚愈,“你今早问完话,不是说何蓝提供的信息虚假?但她之前描述的凶手特点,我觉得和我们的目标对象,是对得上的。” “对,她说凶手可能是盆川省望江市人,二十左右,有精神病倾向,这几点应该是真话,但后面我问她和凶手是怎么认识的,她就开始编故事了。” “你是怎么判断的?” 楚愈:“今早说话时,你一直在做记录,没有注意到也很正常。何蓝讲述她的经历时,经常触摸鼻子,当人们撒谎时,焦虑感会引发鼻子部位血液流量增大,而使之略微膨胀,当然她可能正好是鼻炎犯了,忍不住摸,不过整个过程中,她同时具有面部肌肉不自然、扣手等细微动作,可以显示她内心的焦虑。” 方大托:“人在焦虑时,确实会有和撒谎相似的紧张反应,万一她是因为回忆不好的经历,而感到害怕,从而引起紧张呢?” “为了排除这一点,我问了她一个问题,‘那个女孩是披着头发的吗?’这是个细节问题,需要大脑进行努力回想才能答来,但她回答这个问题前,眼睛往右上看,这是思考的表现,也就是说,她是通过思考想象,而不是回忆说出的答案,她在编故事。” 方大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可是,”楚愈继续分析,“因为我们今天去得太突然,问得也是开门见山,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所以她的故事应该是临时编造的,她一方面知道真实故事并想隐藏,一方面又要在短时间内编造个看似真实的故事,向我透露凶手的特征,所以会造成故事亦真亦假,会情不自禁在真实事件中抓取内容。” 在和何蓝谈话过程中,楚愈就注意到,她一方面想透露信息,但又怕透露得太多所以真话和谎言交织,也有点保护凶手的意思。 “比如说呢?”木鱼听得专心致志,她以前对心理知识完全不感兴趣,自从入了楚愈麾下后,耳濡目染,现在听分析都津津有味起来。 因为宋轻阳和方大托不知道今早的谈话内容,楚愈先是把何蓝的讲述复述了一遍,然后开始分析。 “比如黑夜、山林、黑狗、水果刀、小女孩这几个意象,拼凑在一起,我们可以做出如下推断: 第一,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在夜晚,一般来说时间这个不能透露什么关键信息,何蓝应该没必要隐藏; 第二,山林里,表示环境很偏僻,人烟稀少,所以真实地点可能是在城市偏僻的角落,一些破旧的房屋,很可能开满了槐花,这可以和夏亦寒的梦境对上; 第三,黑狗,一般来说黑色代表某种阴暗、不吉利的东西或人,何蓝说黑狗追咬她,说明那个人对她产生过威胁,很可能想要杀死她,最后,那个小女孩告诉她,这个黑狗是她最亲近的人,说明黑狗确实可能代表某个人; 第四,水果刀,它代表某种反抗的武器,真实故事中,何蓝可能确实拿着把刀具,她想要进行反抗,刀具这一点也许可以和夏亦寒的作案手法对上; 最后是小女孩,她在何蓝口中,也就是年幼的夏亦寒,不过我觉得她更像是某个意象,不一定指具体的人,她可能是何蓝心中情绪的化身,比如恐惧、内疚、犹豫徘徊,因为在她的阐述中,小女孩先是将她带出了山林,这表示她想要得到解脱,但最后小女孩却说要杀死她,这表示解脱而不得,小女孩成了她心中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 处员们纷纷做笔记,边听边点头,最后,方大托举手发问,“楚处,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觉得小女孩这个点,更像是意象,而不表示具体的人呢?就是你问何蓝的时候,问题本身就是针对的‘凶手’,所以何蓝她回答的时候,虽然是编造的,但也会不自觉地把‘凶手’这个真实的人包括进去,如果整个回答全程没有凶手的影子,却用一个意象代替,我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这个问题提得好,”楚愈笑了笑,喝了口水润嗓子。 “不过从何蓝的描述中,我可以确定她对夏亦寒不了解,你们有没有发现,她的整个谈话,几乎没有描述过小女孩的外貌,唯一一个‘头发长长的’,都是在我的追问中给出的,人在说谎时,会把某些细节编得很到位,比如具体到几点几分,长得双眼皮单眼皮,但她对凶手的外貌不敢编造,因为她怕误导我们办案,她怕我们阻止不了凶手,她的家人会被凶手所伤。” 木鱼点头,“所以她对咱们的目标对象并不熟悉,甚至可能没有见过?” “对! 她可能只是听说过,盆川省望江市人,二十岁左右,有精神病倾向,这些都可以通过听说得来,而不是亲身接触。” 方大托盖上笔帽,“何蓝和咱们的目标对象没有接触过,但目标对象又想要捅他们刀子,根据你刚刚的分析,是不是何蓝伤害了目标对象的亲人,所以她现在向她寻仇?” 话音落下,房间内一片安静。 楚愈沉默下来,一时没回话。 她想起夏亦寒的那段梦魇——有好多旧房子,地上落满了槐花,房子里躺着个男人。 那个男人会不会已经死了,被人给杀死了? 他身上有没有插着刀?血是不是流了一地? 凶手是谁呢?也在房间里吗? “可是没有理由呀,”楚愈摇了摇头,“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通,如果说夏亦寒找上何蓝,是因为她伤害了她重要的人,那胡宾呢,柏瑞安呢?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地,彼此都不认识,不可能都和夏亦寒有仇吧?” “那万一不是寻仇呢,万一是完成某种任务呢?” 木鱼反问:“这就更扯了吧,什么任务会将几个毫不相干的人联系到一起?” “可是有一个人,可以将他们联系起来。”方大托欲言又止,目光意味深长,看向楚愈。 楚愈咬了咬嘴唇,知道他的意思——楚动人,只有他,可以将这几个毫不相干的人,产生联系。 犹豫了片刻,楚愈一狠心,站了起来,拨通黎杉电话,“阿杉,麻烦你让省厅的朋友,查一下五年前望江市发生的命案,看有没有这样一起案子: 死者为男性,死在一个破旧楼房里,死因是刀具插入胸膛或腹部,导致脏器破裂或失血过多。” 挂了电话,楚愈眼睛有点发红,随着调查的深入,线索越来越多,对于案件的构思也越来越清晰。 现在她身边的被害者以及潜在被害者,若非要找共同点,也就只有两个——和楚动人有过交集,最亲近的人死去。 死者死得太过离奇,要么成为悬案,要么被传为自杀,可是亲人们不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执着想要破案。 胡宾坚信侄女没有吸毒,为他杀,柏瑞安和廖枫一样,坚信柏萌萌不会玩火,被人纵火杀死,何蓝也是一样,坚信她妈妈和别人没有过节,不是仇人所杀,也不是自杀。 他们是最不能接受“自杀”说法的人,现在却一个个遭到伤害,看起来竟然有点像……灭口。 楚愈手心冒着汗,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从调查这系列案子到现在,她第二次有了脑袋发糊的感觉——第一次是误以为夏亦寒被绑架,有生命危险。 方大托见楚愈这样子,忙安慰起来,“楚处,您别急呀,我也就是推测一下,毕竟现在线索又多又杂,怎么也串不成一条清晰的线,就只有多做些推测,看哪一条比较合理。” “我没急,”楚愈胡恢复了掌控全场的定力,“我刚刚在推敲你推测的合理性,总之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只要有合理的依据,大家都可以做出推测,拿出来一起讨论。”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楚愈忙接起来,黎杉汇报说:“楚处,您问的问题有了回复,五年前,望江市除了一名男童被烧死外,其他的都是交通事故导致的死亡,没有发生命案。” 楚愈心里一松,挂了电话。 刚刚她开的免提,木鱼听到黎杉的回复,也汇报起来:“楚处,今早你让查找五年前望江市的失踪女孩,根据公安系统和失踪人口档案库的记录,我找到了十六名年龄相符的,因为当时寻人时家属都出具了清晰照片,可以看出来,她们的长相和目标对象的差别很大,所以在失踪女孩中,没有目标对象。” 方大托忍不住提醒:“咱们的变态小姐姐不是会易容吗?上次化了个烧伤妆,把楚处的火眼金睛都骗了过去,万一她一直都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呢?” 楚愈双手放在腰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大哥,您忘了她在精神病院呆半个多月吗?全身上下接受的检查比我们一辈子的都多,要是身上真有假东西,机器和医生会炸毛的!” 方大托一拍脑袋,“哎哟我傻了,小的错辽,请求娘娘降罪。” 楚愈指了指他,“罪肯定要降,你等着!” 说完,她转向木鱼,“怎么样,花店有结果了吗?” 木鱼翻开笔记本电脑盖,“珞玉市花店很多,但卖薰衣草的不多,我搜索了一下,就三家店,一家在蔡典区那边,离得太远,排除,还有两家,一家青阳街,一家在文绣街,陈岷带着干花上店去问了一下,文绣街花店店家认出了包装,确认是清晨时分,卖给了一位年轻姑娘,店家还说,姑娘是走路来的,没有骑车,附近也没有公交车站。我还让陈岷问了一下,附近有没有服装店,店家说两个街区外就是,牌子卖得很杂。” 楚愈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掌心砸了一下,“很好,文绣街离这里不远,她的落脚点应该就在附近!” 她甚至可以想象,夏亦寒早上开开心心买了束花,本来想送给她,蹲守了很久,却发现她和别的女人一起出了门,于是一路尾随,一直到商业街的优汇大厦,最后实在可忍孰不可忍,给她们发了那条短信。 故事听起来有点凄惨的样子呢。 楚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大托,轻阳,你们带着衣物截图,去文绣街附近街区,看有没有卖相似衣服、裤子、帽子、鞋子的,实在看不出来就问问店家,她们眼睛尖,是不是出自店里,可以一眼认出来,找到之后,马上调监控,确认目标对象的行程路线!” 方大托和宋轻阳麻利起身,对视一眼,整齐划一地站直,敬礼,高呼,“Yes, Ma'ma!” 她们走后,楚愈掩饰不住兴奋,好像一只跃跃欲试的猫咪,马上要捕到一只大胖鼠,激动地坐立不安。 但她马上就坐定下来,打开电脑,犹豫着要不要和楚动人打电话,她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但又怕越问,结果越坏。 她就犹豫了一下,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阿杉?” “楚处,保护对象想离开,现在被我们拦住了,和我们闹了起来,您过来劝劝吧!” 楚愈马上把耳麦摘下,让木鱼和大托他们保持联系。她抓起手机就出了门,脚下生风往对面宾馆赶。 这不是闹的吗?他俩现在正在危险之中,稍不注意就会出事,现在周围有警方保护,呆在宾馆内反而最安全,如果想单独转移,这一路上暂且不说,回老家之后,没准就落到夏亦寒掌心里了,行动小组救都救不赢。 旅馆已经挂上打烊的牌子,楚愈让里面的黎杉开了门,走进去后,发现何蓝正揪着吴零他们的领子、袖子,撒泼耍赖想要走,行动组成员拦着她,看起来颇像是强抢民女。 “怎么回事?” 这声音不大,却显得异常清冷,活生生在吵闹中劈出道缝,驱散喧闹,转为安静。众人都停下手里动作,齐刷刷转头看向楚愈。 她高挑地站在门口,眉眼透着严肃,紧抿着唇,明明长得温柔恬静,却有股子不怒自威的劲儿,让人不敢造次。 “警官,”何蓝刨开吴零和陈岷,扑向楚愈,抓起她的胳膊,“您今早特意提醒我们,我们的家属会在危险当中,我们有个小孩,现在才十岁出头,由他爷爷奶奶带着,家里两老一幼,若碰上什么事,肯定应付不过来,我就想让老平回去,陪在他们身边,这要求不过分吧! 这些警察就是不放老平走,这也太不通情达理了!” 楚愈看了眼何至平,只见他提着个行李包,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想走又不想走,估计是想留下来陪何蓝。 “你的意思是让何先生回去,你留下来看店吗?” “对呀,他一个大老爷们,强壮劳动力和战斗力,不能浪费了呀,还不如让他回去保护老幼,您说对不对?” 在场众人看了看何至平的瘦胳膊瘦腿儿,又看看何蓝的膘肥体壮,有点不敢苟同。 楚愈略一思索,拿了主意,知道当务之急是稳住民心,不能让他俩任何一个脱离行动小组的视线。 “何女士,你放心,孩子老人那边,有警方保护,而且我们已经确定,凶手就在附近,在旅馆周围,希望你们这几天配合一下,按兵不动,我们现在已经在搜查她的落脚点,争取可以……” 手机又响了,楚愈本来想挂掉,但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还是接了起来。 “喂,徐厅长。” “楚处,皖南省芜淮市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被刀插入胸腔致死,胸部刻有槐花。” 楚愈感觉耳膜嗡地一声炸开,好似突发性失聪了。 “您确定是死了吗?” 那边沉默了半秒,回了话,“确定,法医确定死亡,您要不要去现场看看?” 第26章 听说邻省发生命案, 整个屋子顿时万籁俱寂, 好像一盆开水从头泼下, 烫得人连叫唤都没了力气。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 包括刚刚闹得正欢的何蓝。不过黎杉他们脸上是不可置信,何蓝脸上的先是放松,立刻又过度到难以控制的惊恐, 呼吸得大起大伏。 似乎凶手的足迹若即若离,过分挑逗了人的神经。 楚愈感觉浑身僵硬, 听到消息的那一刹那,好像有一颗炸弹在腹腔爆炸, 气浪直冲天灵盖, 要将她的神志炸得魂飞魄散。 这几天虽然案件频发, 但她还持有旺盛的“战斗力”, 一路追着目标对象跑,去分析, 去推测,去部署, 乐此不疲,但此刻真出了命案, 可以把她的推测和计划尽数推翻, 杀得片甲不留。 这通电话就像是一记耳光,打得她火辣辣的疼。 现场氛围凝固了足有四五秒,楚愈静默无声,伫立在日光灯下, 试图找回逃逸出走的神志。 黎杉小心翼翼开了口,“楚处,我们还……继续蹲守吗?” 这话意思很明显,按照楚愈的推测,目标对象会潜伏在周围,伺机袭击何氏夫妇,然后逃离,前往南苏省的今陵市或秦安省的长砚市,多半袭击不会一招致死,如果发现及时,可以抢救回来。 这下可好,在皖南省芜淮市发生了命案,地点作案手法和推测大相径庭,如此看来,犯罪分子的行为并不按照推测进行,也就没有在旅馆蹲点的必要。 楚愈咬了咬牙,在紧迫中下了决定:“继续蹲守,保护何先生和何女士,没我的命令不准擅自离岗。” 说完,她目光锐利,扫过何蓝,何蓝还处于惊恐之中,又被她眼神一扫,往后退了一步,抓住何至平的胳膊。 “何女士,请你稍安勿躁,留在这里,这几天不营业都无所谓,但不要离开警方视线,不然我们不能保证你和何先生的安全。” 被刚刚的劲爆消息一炸,何蓝的魂儿已经出窍,脑子里一团乱麻,此刻听楚愈交待,她只顾着点头,倒是配合了很多。 楚愈的眼神恢复了镇定,不紧不慢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她来的目的达到了,稳定秩序,安抚保护对象情绪。 目的达成,她转身离开,回到出租屋,一进门便开始收拾东西。 “木鱼,帮我订一张去芜湖的车票,要最近的,那边有人接。” 楚愈的第一反应是飞过去,不过一想没有直达的飞机,得中转,还不如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皖南省的命案在网上已经传开,媒体的猎奇速度总让办案的侦查员瑟瑟发抖。木鱼刚刚接到消息推送,目瞪口呆,正响打楚愈电话,就见她回来了。 “行,我马上通知大托和小棒……” “嗯,通知他们,”楚愈把耳机、对讲机放进包里,“让他们继续摸排,别中止行动。” 木鱼一愣,“可是,目标对象可能已经离开这里,行动脱离了我们的预测。” 楚愈想回答,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刚刚收拾好的东西散了一地,忍不住弯下腰来,咳得背脊弓起。 木鱼忙倒了杯水,递给她。 楚愈咳得浑身乱颤,连杯子都端不稳,木鱼握住她的手,稳住杯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喝到口水。 咽下之后,楚愈手放到脖子上,咽了几口唾沫,有点吃力。 木鱼顺着她的手,摸上她的胳膊,“楚处,你发烧了。” 楚愈其实昨天就感觉头晕发冷,不过因为有夏亦寒这颗诱饵吊着,她一直保持亢奋状态,像是猫抓耗子,渴望“见面”的奖励,又像是破解迷题,渴望临近的真相,所以把身体透支的症状都忽略过去。 刚刚一通电话,巨大的压力和不可预测性从天而降,在生理性躯体紧张和急性交感神经的双重压迫下,感冒的症状被无限放大,真真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 “没事,小感冒,”楚愈一通乱抓,把地下东西又捡回去,“木鱼,你和大托、阿杉他们保持联络,我等下可能回消息有点慢,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请求市局支援。” 木鱼一脸错愕:“你烧成这样,一个人跑去皖南?” 楚愈笑得没心没肺,“不要忘了我可是‘超人处’处长,别啰嗦,赶紧给我叫辆车去火车站,我赶时间!” 木鱼把电脑塞进包里,往肩上一甩,边叫车边嘟囔,“行,超人姐姐,票订好了。” 楚愈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打包好,洗漱用品都没管了,睡不睡得成觉还是问题。 三分钟后,两人站在马路边等车,相对无言,都心知肚明,谁也拗不过谁,就各让一步,一同赶赴犯罪现场。 在高铁上,空间密闭,还开了空调,暖得像澡堂,楚愈本来就烧,被这么一蒸,两颊泛红,像涂了胭脂,再配上一脸深仇大恨的表情,活似被逼迫出嫁的新娘,不情不愿赶赴婚宴。 木鱼坐她旁边,瞅了她一眼,“我现在都不敢摸你,怕你自燃。” 楚愈想怼回去,开口才发现扁桃已经肿了,发音都困难,她从小扁桃就偏大,一感冒发烧必肿,喉咙间像堵了块铁馒头,吞咽都成问题。 “行了,您老少说话吧,我去找乘务员拿退烧药,您多喝热水。” 被烧得头晕眼花,楚愈还是睡不着,眼睛闭上,晃悠的都是夏亦寒手里闪闪发亮的刀,她索性睁着双大眼,翻看新闻评论,勇敢找虐。 芜淮的命案帖子一出,皖南省各大网站消息齐出,网友再一次沸腾起来,只不过这次明显矜持了很多。 “真出人命呐,看来槐花魅影不仅要雕花,还顺带索命哦。” “以前是谁想要献身来着,去呀——纹身吗?要命的那种!” “以前看槐花姐姐来无影去无踪,我还挺开心,暗自为她加油鼓劲,不要被抓到,听说这次被害人死得老惨辽,所以我还是奔向警察叔叔的阵营吧。” “小声逼逼一句,警察叔叔这次不给劲呀,这都第三起了,连凶手的头发丝都没摸到,我现在在街上走着都胆战心惊!!!” “……” 楚愈硬着头皮,把评论拉到底,虽然一直在控评压热度,但大体的风向可以看出——认为槐花魅影正式开始她的表演了,前两次是热身运动。 关于命案,楚愈现在只知道个大概,网上报道看似饱满,其实只是抓住吸引人眼球的点,翻来覆去,关键信息并不多,估计媒体也不知情,被拦在了警戒线外。 看着网上的风向,楚愈心里不是滋味,她其实完全可以在珞玉市按兵不动,等芜淮警方尸检完毕、调查结果出来后通知她,可她忍不住,她是最了解夏亦寒作案手法的人,也是最能协助警方破案的人选,别说她现在发烧,就算断了条腿,也得马不停蹄赶过去。 她要亲眼证实,那人是不是被夏亦寒所杀! 被干警接到芜淮市,楚愈没去犯罪现场,直奔殡仪馆,她找到侦查员,了解到死者是芜州工程大学的一名大三学生,男性,二十岁,名叫黄开阳,死因得等尸检结果出来。 楚愈心里有了数,排除一种可能性——她之前有猜测,是不是五六年前死者的家属被夏亦寒绑架到芜淮,以混淆警方视线。不过现在看来,此案被害人和之前的案件并无联系。 解剖室里,法医马上准备尸检。 楚愈穿上解剖服,戴上手套和口罩,和负责拍照录像的警察一起,在旁围观。 她本来就热,此刻还把全身裹得密不透风,浑像是蒸桑拿,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掉,呼出的气息散不出去,喷在嘴唇周围,烧得滚烫。高烧使她浑身无力,此使随便来个人推她一把,都能把她撂趴下。 不过她注意力都在市局钱法医手里的解剖刀上,恨不能亲自上场,早点弄清死因。 死者的衣物被实习法医褪下,可以看见他胸腹部伤口很深,隐约可见胸翻出来的脂肪和肌肉。左边胸膛雕有花状图案。楚愈上前一步,稍稍离得近了些,凝视那图案。 目光接触图案的一刹那,她感觉心里一紧,这槐花雕得确实不错,线条流畅,惟妙惟肖,乍一看,和前两次图案,真看不出明显差别。 脚下发软,她往后退开,方便警察拍照。 钱法医拿着标尺,量着创口,和楚愈聊了起来,“最近有个槐花魅影挺出名?” 楚愈盯着那图案,“对,她连伤两人,被害者身上都被刻下槐花,因此得名。” “伤的人还活着?” “她会捅刀子,第一个案子中,用手术刀刺入被害人右胸膛,但被肋骨挡住,未伤到内脏,第二个案子中,是刺入腹部,但没伤到脏器和血管,两个被害人都被发现得及时,抢救了回来。” 钱法医拿起手术刀,动作麻利,一刀从颈下划到耻骨联合的上方,皮下组织顿时露了出来,他开始贴着肋骨分离胸部的肌肉,腹膜也被打开,涨了气的肠子涌了出来。 楚愈仔细观察内部,声音发哑,“胸膛上这一刀刺破了主动脉弓。” “看来以前心慈手软的槐花魅影,这次下狠手了?” 楚愈不置可否,屏息凝神,目光落到死者颈部,“颈部皮肤有损伤迹象,有机械性窒息的可能。” 下一步,钱法医便开始解剖颈部头部,不久,变得出结论,“舌骨断裂,颈部皮肤损伤出血,死者生前颈部遭遇过外界暴力扼压。” 楚愈眼眸里闪过道光,“而且头部的损伤很分散,符合在搏斗中形成的特点,且血迹流注方向是从前往后,说明胸腹部的损伤,是在死者已经倒地,并失去抵抗能力的时候形成的。” 钱法医放下电动开颅锯,喘了一口老气,“可是这样一来,死因还要进一步判定,到底是刀刺入胸腔动脉导致失血过多致死,还是窒息死亡,因为这之间的时间差很短。” 楚愈突然注意到死者胸腹腔处有一块苍白区,如果不仔细看不太显眼。 她定睛一看,提醒钱法医,“你看这儿。” “从横断面上看,这一块皮肤苍白,皮下的毛细血管内也没有血迹,甚至皮下的肌肉都表现出缺血的颜色。” 旁边的刑警见他俩聊得欢,忍不住发问,“皮肤发白说明什么?” 楚愈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瓮声瓮气:“人活着时,血液充斥了毛细血管,并不断流动。如果身体的一部分软组织被重物压迫,皮肤和皮下组织的毛细血管中的血液会被挤压到旁边,受压的这部分软组织会缺血。如果人在该受压的情况下死去,血液不再流动,那么即使释放了这种压力,血液也不会再流回这部分组织的毛细血管中。” “那这又说明什么呢?” 钱法医的指尖在苍白区划了划,“说明死者死亡的过程当中,一直有重物压迫在胸口,看这形状,有点像膝盖。” 说着,他又掀起死者的胸大肌,眼神里透着疑惑:“这个杀人过程很迷呀。” “确实很迷,因为凶手的主要目的不是杀人,”楚愈目光炯炯有神,终于变得自信起来,“而是表演。” 在场人员皆是一惊,“表演杀人?” …… 专案组会议在芜淮市局会议室召开,楚愈带着木鱼,木鱼带着电脑,光明正大进了门,坐到“贵宾席”上。 看了一圈对面黑着眼圈的刑警,楚愈心生感慨,再这样下去,估计要么她要成为公安局的人,要么公安局得成为她的人,以前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办案子,和警察虽有交集,但分工还是泾渭分明,基本上是各办各的,毕竟前者注重研究,后者注重侦查。 结果夏亦寒一出现,好了,把心理研究与侦查追捕完美地结合到一起,煞费苦心地让两拨人集合,联手办案。 她可真是个难得一遇的人才。 会议由局长冯胜亲自主持,这起案子影响太恶劣,上面督促着尽早破案,别让全国都惶惶不可终日,槐花都快成死亡代言人了! 负责现场的勘查员放映现场图片,开始汇报,“犯罪现场位于一片松树后面,背靠法学院教学楼,人迹罕至,所以足迹稀少,新鲜足迹中除了死者的,还有另一人的,可以看出穿的运动鞋,地上枝叶有被碾压的痕迹,应该是在打斗过程中留下,现场未发现凶手指纹,不过在犯罪现场的一棵松树上,发现了一处新鲜血迹,经鉴定,并非来源于死者,很可能来自凶手。” 冯局点了点头,看向侦查员,“你们呢,有什么发现吗?” 一个小个子侦查员把信息整合了一下,汇报说,“我们询问了死者的老师同学,今天是周二,死者上午有两节课,下课之后便回了寝室,下午去图书馆自习,监控显示他是下午四点五十分离开图书馆,出门时在玩手机,然后从食堂后面绕了一圈,走到竹林后,进入到无监控范围,从竹林可以通向案发现场,下午五点之后,不管是他身边的同学、室友,还是监控,都没发现他的行踪。” 刑侦支队长插话道:“他既然一直看手机,到了饭点又没吃饭,走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可能是有人约了他,手机上聊天记录有查吗?” “查了,不过显示他一直在群聊,是一个大学生交友群,倒是他室友单独给他发过信息,让帮忙拿快递,结果他室友左等右等不见他人,打他电话,也没人接。” 后来是一个本校的女生报的案,她本来在食堂门口撸猫,猫却往林子里钻,她先还一路跟着,后来看松林里太暗,不敢跟进去,拿着手电筒远远一照,发现地上躺着个人,怎么喊都不答应,空气中有股血腥味,她吓得往回狂奔,等回过魂儿来后,赶紧报警。 侦查员忍不住感慨,多亏了那只猫,不然就犯罪现场那个偏僻劲儿,指不定要几天后才能发现。 “也就是说通过现场勘查和侦查,并不能缩小调查范围,”冯局脸色不太好看,硬是僵成了猪肝色,眼光伶俐地往技侦那边一扫,“法医部门呢,尸检后有重要发现吗?” 钱法医知道楚愈对“槐花魅影”的作案手法熟悉,而此案又与之脱不了干系,便看向楚愈,请她汇报。 楚愈刚刚在旁边静静聆听,把痕检员、勘查员和侦查员的发现,在心里细细整合,加上对凶手犯罪心理的洞悉,她大致串出了明晰的犯罪过程。 受到邀请,楚愈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她已经烧得头重脚轻,嗓子又疼又哑,现在正处深夜,应该是重感冒病人“休养生息”的美好时光,可惜被她糟蹋得一干二净,脑子就没有休息过,精力贮备已经极度透支。 “我相信大家都听说过槐花魅影的传言,她也就是望江市两起袭击伤人案的凶手,作案手法具有个人特色,会在被害人身上雕刻槐花,而这起命案,就是凶手向她致敬的模仿杀人案。” 第27章 模仿杀人十分稀少, 动机一般是向凶手致敬或者示爱, 也有的是试图转移警方侦查方向。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警方封锁消息, 如果案件的细节全部透露, 社会影响恶劣不说,在连环杀人案中,如果出现模仿情况, 会难以分辨。 在两起袭击伤人案中,有两个突出的特点:胸腹部插入刀具, 胸膛刻有槐花。 这两点已经广为人知,现在大街小巷, 但凡说起“槐花”, 后面必会引出“杀手”的话题, 楚愈曾促狭地想, 夏亦寒现在可以向槐花收取代言费了,这一夜之间, 简直是全国爆红。 冯局一听有戏,感觉追问:“你是怎么确认的?” “因为犯罪过程有点做作, ”楚愈清了清嗓子,操纵着投影仪, 展示尸检所见, “尸检时,我们发现死者躯体和头部都有伤痕,说明死者和凶手曾有一段搏击过程,腹部伤口较浅, 且死者手掌部有刀伤,说明凶手先用刀袭击死者腹部。 但被死者察觉,握住刀身,起到了缓冲作用,所以腹部伤口并不致命,受伤后死者还能搏斗,他可能是用头部将凶手撞开,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死者额部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出血。” “撞开凶手后,他抓住凶手的头部,将其撞向旁边的树干,试图将凶手撞晕,但未能成功,被凶手扑倒在地,死者想要挣扎,凶手用膝盖抵住死者胸口,手上力道过大,将死者扼压致死。” 楚愈用红外线激光笔指了指苍白地区,“死者死亡过程中,胸骨部位肯定一直遭到压迫,看苍白区的形状,应该是膝盖,凶手用膝盖控制住死者,然后腾出双手捂压口鼻、扼压颈部。” 在幻灯片灯光中,楚愈面颊潮红,眼眸闪光,虽然有点咳嗽,但丝毫不影响发挥,她好像是客座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接下来,亮点来了,凶手发现死者没气之后,立刻捡起落在旁边的尖刀,插.入胸膛,此刻凶手,用了狠劲儿,导致肺脏和主动脉弓破裂,此刻,血液还未沉积,流出体内,出现被刀所伤,失血过多而死的假象。” 其他刑警一听就懂了,“所以死因是扼压致死,最后胸膛的刀伤是欲盖弥彰,为了和槐花魅影的袭击案重合!” “对,”楚愈点头,“也是由此细节,可以判断是模仿作案,因为如果凶手的意图只是杀人,便不会在掐死者后,还插入尖刀,雕刻槐花。” 冯局听了,脸色又一变,“那为什么可以判断出,案件为模仿杀人?万一是凶手本来想杀死死者,害怕被捕,故意嫁祸于槐花魅影?” “因为死者身上的搏击伤痕,尤其是头部的伤痕,可以推测最先凶手并未拔刀,他想制服死者,死者身高176厘米,体重58公斤,看起来体格偏瘦,体力较小,很可能凶手低估了他的实力,想将其制服,死者脑组织出现损伤,但并不致命,凶手很可能想将其打晕,但并未成功,从现场搏击的痕迹看来,凶手和死者可能不分上下,情急之下凶手才拔了刀。 从想制服死者这一点看来,也是在模仿槐花魅影,因为两起袭击伤人案中,被害人皆是被制服,然后被插入锐器,雕刻槐花,最后凶手将死者掐死,应该是失手,不过凶手是不是真的想要置死者于死地,这就很难说了。” 话音落下,会议室内陷入安静。 “不过这些线索够了,”支队长声音不可抑制地上扬,“确认是模仿杀人案,那便可以确认凶手的部分性格和行为特点,缩小调查范围。” 说完,他看向楚愈,“还请楚法医根据尸检结果,帮忙分析和纠正一下。” 楚愈:“……” 昨天是楚警官,今天是楚医生,明天是楚法医,她倒想看看,她得扮演多少个职业? 最后,在众人讨论下,对犯罪嫌疑人的刻画如下: 1.本校内部人员,和死者认识,犯罪当天或者前几天与死者有过交流,通过口头说话将死者约到树林中; 2.沉迷于变态或犯罪,喜欢看类似影音制品,居住点内很可能有大量收藏,比如尸体图片或者槐花绘图; 3.青壮年男性,比死者高,约为180到190厘米,疑似具反社会人格特点,性格古怪,易激惹,很可能曾虐杀动物或拿动物做实验。 确认这些特点后,专案组马上通知校长,召开了全校大会,号召师生检举和揭发,要大家提供线索,是否发现学校里的可疑人员和异常事情。 校方公布了三个举报途经:拨打报警专线、向校方保卫处举报,还设置了一个电子信箱,任何人都可以匿名发送电子信件进行举报。 根据电子邮件内容,校方快速锁定一个名为阳垒的大三学生,匿名邮件里称,阳垒经常买仓鼠、白兔回宿舍,但他不养,而是根据解剖图,看怎么能一刀刺破心脏; 他性格不合群,和室友几乎没有交流,也很少出宿舍,每天宅在寝室不知道看什么电子书和电影。 槐花魅影被爆出的那天晚上,他床上灯一直亮着,不知道在干什么。因为是上床下桌,第二天,室友在桌上发现从他床上掉下来的素描纸,上面画有绽开的槐花。 负责查看邮件的女警笑了:“这个匿名邮件真可爱,绝对不会告诉我们,他是犯罪嫌疑人的室友。” 经过核实,邮件内容属实,阳垒和死者黄开阳加入了同一个电影社团,每个星期五下午会欣赏一部电影,不过阳垒就才加入时去过两次,后来向社长提意见,想看杀人血腥题材,意见没被采纳,他也就没去了,不过这个星期五,他又露了面,和黄开阳坐到一起。 电影社社长向警方反应,黄开阳应该喜欢男生,他似乎暗恋阳垒,曾向他要阳垒的联系方式,中间好多次阳垒没来欣赏电影,黄开阳一直找他的身影,注意力都没在电影上。 闻言,侦查员不禁感慨,“受到心上人的邀请,黄开阳肯定很心花怒放,没想到等来却是血淋淋的刀子。” 刑警队马上拘捕阳垒,并将其DNA与犯罪现场凶手留下的血液DNA做对比,检测结果很快出来,完全符合。 楚愈站在审讯室外,戴着耳机,目不转睛盯着里面神采奕奕的少年。 “槐花姑娘知道是我做的吗?她知道我的名字吗?她有说我的图案雕得好看吗?她高兴吗?有表扬我吗?” 阳垒长了一张帅气逼人的脸,整个人看起来仪表堂堂,不过那双目光中透着兴奋,已经接近疯狂,似乎下一秒就要站在桌上,高唱一曲“槐花,槐花,我爱你!” 因为感冒,楚愈感觉耳朵里都堵了东西,头疼欲裂,她受不了阳垒尖细的嗓音,好像有只爪子在耳膜上挠。 摘下耳机,她对着单面镜冷冷一笑: 呵,槐花姑娘的注意力可没在你身上。 看了看时间,下午六点,距离她离开珞玉市已经快二十四小时,因为协助警方办案,她根本没时间看消息,也不知道黎杉那边怎么样了。 走出公安局,楚愈正准备给方大托拨个电话,他就打了过来。 “楚处!” 这一嗓子吼得楚愈耳膜又是一震,脑神经都快裂了。 “啥事快说!”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一起说!” “好消息是,目标对象的落脚点找到了!” 楚愈眼眸一亮,步子不禁加快,走向等在外面的木鱼。 “坏消息是,何氏夫妇偷偷跑掉了,现在还没找到人……” 神经突然“啪”经的一声脆响,意识瞬间模糊,手机脱离手掌摔到到地上,楚愈身子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第28章 特需病房, 色调有种性冷淡风, 米色的墙, 白色的圆桌、茶几和灯具, 配上麦色沙发,好似整个房间都被阳光晒褪色,连移动床桌上的肉粥稀饭和南瓜, 颜色都淡得清新脱俗。 楚愈昏了两天一夜,准确地来说是昏了一天, 睡了一天一夜,药物和糖分都通过静脉输进体内, 护士每天端来营养餐, 热的进来, 又冷着出去。 不过她感冒倒是好了, 被救护车拉来的第一天晚上,烧就退下, 医生看了看,说问题不大, 摇着头感慨: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爱熬夜, 几天几夜不睡觉, 都不怕猝死吗? 木鱼守在一边,面无表情:“她忙着看尸体,没时间睡觉。” 医生:“……” 不过木鱼虽然嘴上护着,等医生走后, 她看着楚愈憔悴的睡颜,还是忍不住想:呵,欠的觉,迟早得补上! 事实证明楚愈已经“巨额欠账”,在病房里躺了两天,“账”还没还完,愣是没醒来过,木鱼在旁边守得心力交瘁,拉着医生问: 这位极度缺觉病人,会不会睡着睡着,突然没了? 医生拍了拍她的胳膊: 你放心,脑电波显示她在做梦,而且看她这睡容,肯定是美梦,没准在梦里正幸福着呢! 木鱼看向楚愈,她睡觉时挺安静,没有一丝声响,完全淑女风范——密长的睫毛搭下来,在下眼睑投下一簇阴影,因为平躺着,从站立的视角看过去,鼻尖更显得翘,整个鼻梁弧线从低到高,让人忍不住想起“才露尖尖角”的小荷。 此刻,她睡颜安详,波澜不惊,很难看出在梦里她的经历。 木鱼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极品工作狂,估计做梦还在追凶手,上演一部《槐花追凶》连续剧,没到大结局,她估计不会醒。 第三天早上,二十五号早上七点,楚愈睁开了眼睛。 木鱼接到通知,赶往芜淮市局,病房外只有警员保卫,蹑手蹑脚,房内没有他人,楚愈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性冷淡画风,周围又静得出奇,让她感觉整个世界仅剩她一根独苗。 睡得太久,她浑身发软,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大惊失色——她的工作性质是分秒必争,一秒之差,都可能有天南地北的结局,所以分钟按黄金计算,结果她这一倒头,就睡了几千斤黄金,心疼得她呼吸都疼——外面肯定已经天翻地覆了! 趿着拖鞋,打开房门,外面警员见了她,又惊又喜,“楚法医,您……啊……我马上通知冯局。” 看他兴冲冲去打电话,楚愈打呼来另一个警员,“麻烦你跟我说一下什么情况吧,从我晕的那瞬间说起。” 楚愈这次是市局立二十四小时破案大功的关键人物,警员现在视她为偶像,说话都受宠若惊,“二十三号那天晚上,您在大楼门前突然晕倒,您的助手马上打了120,医生说您身体无大碍,就是熬夜太多压力过大,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今天是二十五号,您昏睡了两天。” 楚愈倚住门框,忍不住抚额: 行,可真是三天不睡觉,一觉睡三天。 原来她不是不困,只是把困意压缩到一起,等密度饱和了,再“砰——”全部爆发出来。 回到房间,楚愈发现自己穿的病服,衣服已经被护士送去清洗,她按铃让护士把她的东西都取来,之后随意灌了口稀饭,就打算潇洒出院。 冯局本来吩咐警员,全力看护楚愈好好休息几天,但楚愈是个“视身体健康为粪土”的壮士,醒来就要往外跑,警员劝不住她,便开着车,把她送到市局。 车上,她争分夺秒,给方大托打了过去,继续两天前的那个“绝命通话”。 接起电话,方大托声音哽塞,听起来泫然欲泣,楚愈甚至可以想象他捏着纸巾擦眼角的画面,“楚处,我可想死你啦,你住院这两天,我天天让木鱼汇报情况,还让她拍视频给我,我现在电脑里存了你一个G的睡觉视频。” 楚愈:“……” 这话听起来咋那么不可描述呢? “乖,不哭,何蓝和何至平找到了吗?” “没有,我们向当地警方请求支援,出动了大量警力,现在还没消息,他们亲戚家、父母家、农村老家都查过了,但就是没影儿,警方查了这夫妇的账户,失踪之后也没有消费记录,他们应该没有出省,因为不能用身份证,买不了票,所以估计还在珞玉市范围内,不过我们这样搜查都找不到人,要么是他们会遁地术,藏得太好,要么就是已经被绑架。” 楚愈心里拔凉拔凉的,恨不能返回医院再躺两天,耳不听心不烦——这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啊,凶手找不到就算了,保护对象还失踪了,好像上赶着让凶手得逞一样,生怕自己死得不够透彻。 “我就奇了怪了,你们一群人,宾馆内有黎杉,外面有陈岷,对面还有你和小棒守着,那对夫妻是怎么插翅飞走的?” “不是我们太弱鸡,是敌人太狡猾,”方大托抹了一把辛酸泪,“二十二号那天晚上,你让何蓝配合一下,留在宾馆,她连连点头,我们都以为她被吓着了,已经离不开警察叔叔的守护,结果第二天,何至平突然大喊大叫,说何蓝惊吓过度,心脏病犯了,黎杉马上打急救电话,把她送去医院,何至平也跟着一起,要照顾她。 黎杉他们开着车,跟在救护车后,一直到看着何蓝被推进医院,何至平当时急得跳脚,说忘带钱了,黎杉便帮忙去缴费,他又说急需一种药物,就在宾馆柜台抽屉里,医院里可能没有,得赶回去取,陈岷开着飞车回去拿药,回来就不见人了,守在抢救室走廊入口的俩组员,都没见何蓝和何至平的身影,他们是从旁边的医务室,翻窗逃走的。” 楚愈听后,觉得无语,这为了逃离警察视线,都不要命了吗?不过她立刻又觉得奇怪,如果何蓝和何至平真被芜淮的命案吓着了,应该配合警方寻求保护才对,怎么会想方设法逃走呢? 他们是哪里逻辑不对,非要给警方的保护工作制造麻烦? “那目标对象呢,你不说找到她落脚点了吗,抓捕成功了没?” 楚愈想不通何氏夫妇的动机,把话题转向夏亦寒。 “没有,”可以听见方大托痛拍大腿的声音,“落脚点是查到了,但人不见了,那个房子原来的房客是个农民工,租了半年,结果夏亦寒以高价,租用那房子一个星期,让那房客去和朋友挤挤,这事儿房东都不知道呢!” 楚愈的心已经凉成了冰块,狼不见了好说,羊不见了也好说,最怕的是羊和狼一起不见,用脚趾甲想都知道会出事。 “你的意思是,何氏夫妇已经失踪两天了,对吗?” “对!” 楚愈咽了唾沫,脚趾甲开始发凉,如果现在的消息是何氏夫妇受到袭击,躺在医院里,她估计还好受点,现在这种失踪的情况,万一是被捅死在某荒山野岭,被狼吃了都说不一定。 虽然目前根据作案手法推测,夏亦寒不会一刀把人捅死,但也不能指望她看地点太偏僻,可能没人发现伤员,会顺手打个120呀。 心塞了一路,公安局到了,楚愈只得挂了电话,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内很热闹,冯局和刑侦支队都在,还开着视频,和望江市警方远程通话。 刘全挺上相的,在视频框里,显得脸又小又立体,可谓是望江市局的门面担当。 见到了楚愈,刘全先是一愣,然后连忙嘘寒问暖。 楚愈坐在旋转椅上,手云淡风轻地一挥,好像武侠里靠内力自愈重伤的大侠,“没事,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好着呢!” 嘘寒问暖之后,刘全紧接着开始表示歉意。 原来专案组在那边马不停蹄地侦查,在柏瑞安家中发现了假发上脱落的发丝,又根据捆绑柏瑞安的绳索,找到了来源,是一家工具点,经店家回忆,来购买的确实是一位女士,这些都符合楚愈的描述,望江市警方终于动摇,开始偏向于相信,凶手是女性,也就是失踪的710病人。 至此,案件被上报到公安部,公安部希望楚愈以盆川省厅犯罪侧写师的身份,和各地公安机关合作,一起追查槐花魅影,捉拿归案。 听了办案部署,楚愈指尖在桌面轻轻敲打——真行,贴了个犯罪侧写师的身份,又解锁了一个新职业。 因为公安部考虑到,楚愈最了解凶手犯罪心理和作案手法,也成功推算出其行为走向,整个案子的指挥大权便落到她手上,这下全国公安都是她的坚实后盾,不过对外宣称,还是盆川省省厅厅长徐怀俞负责,不公开楚愈“超人处”处长的身份。 会议完毕,楚愈想往珞玉市赶,和方大托他们汇合,木鱼叫住了她,“小棒听说你病了,非要赶过来看你,大托和她一起过来了,我去车站接他们,冯局见你为破案累晕了,心里过意不去,给你订了个豪华大酒店,你先去那里歇歇,医生嘱咐过,让你不能太蹦跶了,得适当休息一下,不然非得未老先衰!” 楚愈正好想找个时间,和楚动人通通话,确认下一步计划,她见木鱼坚持,就恭敬不如从命,赶车到了“落日大酒店”。 不得不说冯局是下了心思,酒店位于新区,临近河边,绿树环绕,喷泉密布,以白色大理石为主要材质,建得豪华气派,人走进去就感到心旷神怡,有一种花公费度假的感觉,引起极度舒适。 楚愈报了名字,拿了房卡,到二楼之后,开始暗暗给房间的布置点赞,一层楼就八套房,里面少说也有一百平方米,估计还带露台,上有咖啡桌和遮阳伞,可以领略对面的湖光山色。 开了房门,感觉室内微风阵阵,楚愈伸了个懒腰,站在玄关,将包扔在沙发上,刚走进客厅,就寒毛一竖。 饭厅和露台相连,此刻落地窗没关,纱帘被微风吹得起舞,有个人坐着饭桌旁,面朝落地窗,观赏外面景色。 手机放包里,已经扔到沙发上,楚愈就站在原地,打量那人。 她穿着一身短款深绿工装夹克,下面是宽松的军装裤,裤腿扎在高帮厚底马丁靴里,黑长的头发也全部扎起,束成马尾,露出纤长的脖子和清瘦的下巴弧线,侧面被阳光一剪裁,显得英姿飒爽。 半晌,估计是风景看够了,她回过头,冲着楚愈打招呼,“姐姐,好久不见呀。” 第29章 听夏亦寒开口的瞬间, 楚愈才确认是她, 虽然她察觉室内有人时, 第一反应便是槐花姑娘造访了, 但一直不敢相信,毕竟芜淮和珞玉好歹隔了三百多公里,如果她真出现在这里, 那可真是天赋异禀。 不过也是电光火石间,楚愈就接受了事实, 芜淮命案动静闹得那么大,而且还致敬“槐花”, 正主本人肯定已经听说, 也知道她会赶来芜淮调查命案, 于是提早做了准备。 心心念念追捕的目标对象, 乍然降临眼前,楚愈都分辨不出自己的反应——震惊、兴奋、疑惑、机警夹杂到一起, 成功让大脑解读不出,超负荷运行, 成了空白一片。 听见夏亦寒的问候,楚愈愣了几秒, 然后绕到茶几后, 挑了个单人小沙发坐下,优雅地翘起二郎腿,把手往膝盖上一放,“嗯, 确实好久不见,久到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儿了。” 她见夏亦寒都那么悠哉悠哉,于是也表现得云淡风轻,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 “不可以,”夏亦寒嘴角往下一撇,“我都记得你的样子,记得很清楚。” 楚愈忍住了没翻白眼,“那是因为你天天偷窥我,跟踪我,还拿望远镜监视我!” 夏亦寒嘴角往回收,嘟到了一起,委屈巴巴,“那是工作需要呀,不天天盯着姐姐的动向,万一我被抓住了怎么办?” 这话楚愈没法接,如果接就是怼人的话,但她现在不想开怼,便看向落地窗,若有所思,“你从窗户外翻进来的?” “对呀,”夏亦寒说着用手指了指楼上,“上面那位阿姨被我请到卫生间去休息了,我在她的大床上睡了一觉,好舒服。” 楚愈:“……” 第一次听见有人把非法入室说得那么清新脱俗。 楚愈心里有了谱,估计楼上那位客人被绑了起来,或者迷晕了,被夏亦寒扔到厕所,正遭罪呢。然后她光明正大,在人家床上睡了一觉,也许还享用了酒店豪华套餐,把嘴一擦,顺着露台翻下来,坐在房间里看风景等人。 这种酒店虽然看起来气派,但防盗措施有待加强啊,虽然能进来的都是高产阶级,不会爬窗户撬门,但冷不丁遇上个夏亦寒这样的奇葩,也是防不胜防。 “所以,你来这儿干嘛?” 芜淮不属于高危区,夏亦寒如果已经解决何氏夫妇,此刻应该在今陵或者长砚,跑到这里来,总不能是连续加班“杀人”太累,来放假旅游的吧? “我来见你呀。” 楚愈面上波澜不惊,但心却颤抖了一下,像是本来笔直有型的火苗,被人呼地吹了口气,颤得东歪西斜,快要脱离蜡烛的托举。 “见我做什么?” 夏亦寒站起来,走到楚愈身边坐下,一双桃花眼弯起来,仿佛含了两汪清泉,“我想带你走。” 楚愈脑袋轰地一炸,别看眼前这姑娘说得含情脉脉,仿佛一件“带你去看星星看月亮”的美事,但楚愈头脑清醒着,明白这话的含义。 第一次听见有人把绑架说得那么温柔浪漫。 楚愈脑子飞快运转,借助着说话,来拖延时间,希望木鱼能尽快给她发消息或打电话,发现她不回,察觉到异常。 “为什么想带我走?” “因为姐姐病了,还病得很厉害,虽然现在身体好转,但还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然会落下病根的,”夏亦寒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如果我继续自顾自行动,姐姐肯定又会追着我跑,而忽略了身体,所以我想把姐姐带在身边,这样你就不用没日没夜地找我了。” 楚愈很想捂心口,心口针扎似的疼,这如果是在漫画里,她估计自己的嘴边已经吊着一串血,哗啦啦往外流,捂都捂不住。 她应该说什么呢?她难不成还要含着泪,感谢夏亦寒小朋友,谢谢她的体贴照顾,因为担心她的身体,狠下心来绑架她? “当然,姐姐就算没日没夜地找我,也找不到的,有时候我很想见你一面,但你们总也追不到我,我也是很苦恼的,只有自己出现啦。” 楚愈握紧双手,暗自发誓,以后抓到这丫头,一定让宋轻阳把她按在地上,好好摩擦一顿。 表面上镇定自若地说话,楚愈眼观六路,把室内的布局已经打量了一遍,手机和房间内的电话肯定不能用了,她也不能飞奔回大厅报警,更不能在原地大喊大叫“救命”,一切求救措施都被斩断,估计只能靠心电感应,通知木鱼他们: 快来救驾! 夏亦寒突然站起来,背上饭桌上的双肩包,走到楚愈面前,逆着光投下一片阴影,“姐姐,跟我走吧。” 楚愈抬头看向她,只见她眸子深邃,声音里的跳脱褪去,变得深沉,好像是许诺,而不是强迫。 她微微一怔,敏感察觉到,这应该是夏亦寒的真实状态,她在真诚邀请她,希望她跟她走。 不过眼下情况,她也只有照做,默许下来。 夏亦寒引着她走向门口,楚愈余光一直留意沙发上的包,刚刚本来想顺手把手机摸出来,但夏亦寒没给她这个机会。 “姐姐,你等下出去后,不要想着求救或者给别人暗示哦,如果我发现你不对劲,会不高兴的。” 楚愈看了她一眼,有点好奇:“你会打晕我吗?” “不会,”夏亦寒把鸭舌帽戴上,正了正帽子,“我会打哭别人。” 楚愈抿了抿唇,没说话。 夏亦寒让她走在前面,从楼梯下到一楼,没经过正门,而是从洗手间后面的侧门出去。 落日大酒店朝阳,向北的区域监控死角多,后面树木青葱,小径曲绕,上了一个坡后进入到大道,一路直走便可以走出酒店范围。 出了酒店的地盘后,视野变得开阔,此刻正值下午和傍晚的交界时间,散步的人多起来,这附近属于湿地公园,是茶余饭后散步消食的不二场所。 路边有一排桂花树,正值花季,花朵隐藏在枝叶间,开得低调,味道却极其撩人,染香了方圆五百米的空气。 “好好闻,”夏亦寒微微仰头,深深一吸,“可惜上次送给你的薰衣草只有干草味,一点都不香。” 楚愈垂下眼眸,想起那束花,陈岷找出来源地后,她便让他把花束带回了租房,现在应该还摆在卧室里,成为整个房间最亮眼的紫色。 “你喜欢什么花?”楚愈走在前面,轻声发问。 夏亦寒把她拉到树下,从背包里取出一件长袖外套,让她换上,算是简单地变了装,“我其实不喜欢花,如果非要说,应该是薰衣草。” “为什么?” 夏亦寒示意楚愈贴着桂花树,继续往前走,“因为它的花语。” 楚愈回想起那四个字,一时没有说话,她转过头,只见夕阳洒在湖面,铺上一层金缎,波光粼粼,把汉白玉的栏杆都照得温暖了几度。 脚下全是落叶和杂草,踩下去发出清脆声响,她俩相当于走在一个半山坡上,右边是芜湖,左边是树林。 “我以为,你会送我一束槐花。” 楚愈感觉到身后,夏亦寒步子明显一顿,半晌,声音响起,“槐花没到季节,而且不好包装呀,花店里也没卖的,只有到中药店去了。” 楚愈转过头看她,在湖光山色的衬托下,她的身影更显清爽,“那你喜欢槐花吗?” 夏亦寒对着她一笑,“姐姐知道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十几分钟,楚愈本来还期望路上碰见熟人,但出来之后她就知道没戏,木鱼他们肯定是坐车去酒店,经过大门,而夏亦寒带她走的是条散步用的小道,道路交错蜿蜒,一会是林子,一会是桥,她就算想要逃跑,也不知往个方向窜。 走出湿地公园后,经过一大片居民住宅,便是商业区,楚愈眼睛到处瞟,故意往监控下走,希望能留下线索,到时候警方查,也能知道她们的行踪。 夏亦寒突然蹭上来,给她扣上顶帽子,嘿嘿一笑,“姐姐,这个帽子你戴着好看,我挑了好久呢!” 这是款棒球帽,藏青色,正面是大写的MC字母,戴上之后,楚愈大半张脸被遮完,就剩个尖下巴,不过和身上的工装外套一配,顿时透出一股英气,和平日的轻熟风大相径庭。 她从帽檐下瞟了夏亦寒一眼,不咸不淡赏了句,“谢谢。” 傍晚时分,街巷间小摊位“蜂拥而出”,炒饭、烧饼、煨汤、拌面招牌首尾相连,一眼望去,看不到头,都是红色的底,黄色的字,统一好了似的,整齐划一影响市容。 饭菜和小吃的香气从脚尖飘到上空,弥漫了整条街道,这附近是所高中,每到放学时分,就有大量学生光顾,就算不买,闻着这味儿也能大饱胃福。 路上人越来越多,因为街道狭窄,当行人面对面时,会互相错开,怕撞到街边摊位,现在夜幕已降临,只剩摊位上悬挂的灯泡,光芒聚集在一起,在地上投下层层叠叠的阴影。 人多嘈杂又昏暗,正是偷溜的大好时机,楚愈知道自己不能留在夏亦寒身边,因为她可能会以她为人质,威胁警方做事,包括交换被警方保护起来的潜在被害人。 她得离开,回到调查处。 有了计划,楚愈心一直提着,不敢太明目张胆地张望,脖子有点僵硬,很快,她瞅到了个机会。 正前方的两个摊位之间,停了辆电瓶车,车主下来买烤肠,前面人密集,她可以快速拿起摊位上的辣椒粉,撒夏亦寒一脸,然后骑上电瓶车就跑,左边是另一条街,没什么小贩,路面状况通畅,可以一路无阻,把夏亦寒远远甩在后面。 慢慢走进烤肠摊位,楚愈在心里倒数,五、四、三、二…… 突然,夏亦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捏。 楚愈错愕地回头,和夏亦寒的目光对上,昏暗的黄光下,一片阴影从她的额头扫过鼻尖,整张脸庞清俊而精致。 “这里人多,我得牵着姐姐,怕姐姐走丢了。” 楚愈虽然偏瘦,但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肉,握起来感觉又软又轻,而她觉得夏亦寒的手不同,瘦得明明白白,每个骨节都清晰可触,应该是久经训练,把手上那层细肉都给磨尽。 两只手,一只细软,一只骨骼分明,握住一起,顺带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拉近。 从背影看上去,好像一对高中女生,在晚自习之前出校门放风,一起用零花钱买路边小吃,然后偷偷带回学校,形影不离。 第30章 一个小时后, 木鱼发现楚愈失踪, 她到了酒店房间门口, 敲门, 没人应,打电话,没人接, 她便开始慌了,请酒店工作人员打开房门, 发现包在,手机在, 人没了。 木鱼头皮立马炸了, 马上调取酒店监控, 发现楚愈一个多小时前进了房间, 不过十分钟后,又走了出来, 这次后面跟着个人,戴着鸭舌帽, 看不清脸,不过身材可以看清, 高挑而清瘦, 背着个休闲双肩包,鼓鼓的,应该装了衣服等软物。 不过监控也只能看到她们走出酒店的一刹那,出去之后, 有一段监控死角,两人的身影闪了一下,继而被高耸的树木遮住,从此消失在视野里。 一个小时,可以往东走6、7公里,如果往东走,一路上会经过一排酒楼、酒店,脚程十五分钟的住宅区,一所高中,一片卖衣物小吃的商业区……人可以藏在任何一点,无论藏在哪一点,都能让警方找到吐血。 木鱼差点把监控室的电脑桌掀翻,冷脸对着酒店经理:“贵店的安保恐怕是个大问题,房间居然能让他人自由出入!” 经理知道失踪的客人是警方重要人物,急得舌头都捋不直,解释得艰难,“入住的客人都经过身份核实,酒店四周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巡逻,不知道那绑匪是怎么钻进房间的,您放心,我们一定严查,加强防盗安全管理措施!” 木鱼懒得跟他商讨整改计划,转身出了酒店,边往市局赶边通知了冯局,冯局一听,一蹦三尺高,迅速组织大量警力,寻找被拐走的楚愈。 当天晚上,芜淮市公安局澄清了昨日发生的命案,不是槐花魅影所为,目前凶手已被抓获。 同时,警方公布了夏亦寒照片,重金悬赏,欢迎知情人士举报,并且提醒广大民众,该犯罪嫌疑人在全国多地流窜,居无定所,经常会出现租借房屋、借用手机、交换现金等行为,提醒公民请提高警惕,不要向可疑陌生人提供帮助,如发现可疑人员,请立刻向公安机关举报。 这条通告一出来,广大网民商量好了似的,忽略掉文字,注意力全集中到犯罪嫌疑人的照片上,其关注度和讨论热度比前两次曝光还来得猛烈,压都压不住。 “天,这是槐花魅影,啊啊啊,比我想象中还好看!” “我的天,妹妹我可以——(破音)” “OMFG,长成这样为什么要犯罪,这让我怎么站队啊,正直善良诚实可爱的我,信念会发生动摇的!” “警察叔叔缩,不能给槐花小姐姐提供帮助,可是她如果寻求帮助,谁会拒绝呢?她就算不说话,站我面前,我也会控制不住自己,主动提供帮助(狗头保命)” “楼上诸位冷静一点可以吗?这是在找嫌犯,不是在相亲,你看看你们一个二个的,现在的那年轻人,太让人失望了!” “……” 冯局看了看风向,一个头两个大,他十分怀疑这条通告的有效性,本来是想让公民保持警惕,一起找嫌犯,现在看来,怎么像是免费给犯罪嫌疑人涨粉? 楚愈被夏亦寒拐走,按理应该公布照片,方便寻找,但考虑到楚愈身份特殊,需要保密,警方便只能走街串巷,摸排走访,调取夏亦寒可能经过的街区监控,并摸查市区内所有旅馆,看近期有无可疑人员入住。 木鱼推测,因为带着楚愈,不方便行动,夏亦寒肯定不会走远,目前应该还在市区范围内,关键是看有无民众能够发现并举报,还有楚愈能不能想办法留下些线索。 木鱼、方大托、宋轻阳,三人熬了一宿,在市局的会议室坐着,大眼瞪小眼,瞪得翻白眼,眼睛里都出了血丝。 三年多来,还从未出过这档子事,以前不管案子再棘手,闹得再血雨腥风,至少有楚愈在调查处杵着,她就像根定海神针,就算滔天巨浪打来,也能保持一种工作狂的淡定,就事论事,带着处员一起没心没肺地讨论、调查、研究,所以他们三包括秘密行动小组成员,以前就算再苦再累再熬夜脱发,也没觉得慌。 楚大佬罩着,安全感满满。 可是现在定海神针被拐走,还是落入目标对象手中,木鱼他们感觉从内到外地发慌,就算背靠公安局,还是觉得心里发虚,躺床上都忍不住打哆嗦。 同时木鱼把眼光投向公安局内部——如果说夏亦寒潜入预订的房间,是酒店安保措施欠缺,那她又是怎么得知,楚愈会入住该房间呢? 冯局其实心里相当过意不去,本来订了酒店房间,想让楚愈和其助手好好休息,聊表心意,结果人刚进去,就被拐跑了,这让他老脸往哪儿搁? 他接到木鱼消息后,马上开了紧急会议,将所有知情人员召集起来,让他们汇报,有无向其他人透露酒店预订一事。 其实知道这事的也不多,他和副书记讨论过,然后负责去酒店预订的干警,最后是楚愈住院期间,负责安保工作的三个警员。 副书记和干警表示,自始至终没向别人提起过,三个警员迟疑了,他们守在病房外,无聊的时候,谈论过这件事,旁边经常有其他病人或者医护人员经过,可能听到了。 冯局:“都说了什么,赶紧回想!” 于是三个警员开始场景再现。 警员甲:落日大酒店诶,不知道啥时候我能住一晚! 警员乙:可以呀,不就是两个月不吃不喝,献上所有工资吗,去吧兄弟,住了回来记得写篇游记。 警员丙:或许我们也有份,向局长提议一下,楚法医一个人住酒店不安全,需要保镖,然后把我们安排在隔壁,既护了花,又犒劳了员工,一箭双雕! 副书记:“……” 冯局:“……” 之后的操作很好解释,夏亦寒只要打电话给落日酒店,问一下房间情况,或者上官网的预订通道,差不多能猜出楚愈即将入住的房间,因为大酒店属于“饥饿营销”,房间就那么几十间,提前几个月预订的都有,还专门挂出来,供有钱人激烈竞争。 三个实诚的警员场景再现完,立马噤若寒蝉,瑟瑟发抖看向冯局。 意料中的雷霆暴雨没有来,冯局扶着额头,长叹一声:“你们说得对,是我失策了,应该派人全程保护楚警官!” 平时不苟言笑的冯局难得一遇的感伤,三个警员慌忙站起来,想要安慰,却见冯铁汉猛地一拍会议桌,差点震塌投影仪,“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医院调监控!” …… 房间有点潮湿,坐在窗边,可以闻见淡淡青苔味,也能看见对面墙壁的爬山虎,还未入冬,此刻还是绿意盎然,仿佛滞留了春天。 楚愈坐在皮沙发上看电视,像她这种千年不碰电视的人,今儿千年等一回看起来,遥控器的键都按得生疏,恨不能直接触屏操作。 她刻意调到新闻频道,守着外界对“槐花魅影”的反应。 新闻里挂出的照片,还是在锦水精神病医院时,她给夏亦寒拍的,她穿着蓝白病服,散着头发,阳光洒在她的发梢、额头、肩膀,她看到了对面的楚愈,绽放出饱满笑容,看起来就是个与世无争的甜静少女,连阳光在她身上,都变得温柔起来——完美诠释什么叫做,抬眸一笑,岁月静好。 此刻,“甜静少女”夏亦寒坐在饭桌边,细细梳理假发,她瞟了一眼电视剧里的早间新闻,赞叹不已:“哇,姐姐拍得我好好看,还上电视了!” 楚愈:“对,现在全国通缉,开心吗?” “一般吧,”夏亦寒把自己的长发抖蓬松,戴上了发网,把头发固定在脑后,“没有牵姐姐手的时候开心。” 昨晚楚愈本想逃跑,夏亦寒突然牵手,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自那之后,她的心跳一直超速,脑子里理性和情感在打架,夏亦寒还时不时捏她的手玩,弄得她多巴胺和肾上腺激素齐飙,想集中注意力都困难。 后来她认识到,她能看到的逃跑契机,夏亦寒也能敏锐发现,毕竟她可是常年在外摸爬滚打、躲避追踪的野孩子,论逃跑经验,她肯定不敌她。 所以楚愈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她由着夏亦寒牵着,一路到了落脚的筒子楼,想暂时按兵不动,呆在夏亦寒身边,看能不能和她“和平交流”,没准还能搜集到线索。 一大早,楚愈得知了警方发布的悬赏通告,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如果此刻由它主持大局,也会发布通告,提醒公民注意身边可疑人员,毕竟全国一起找人,总能给夏亦寒形成压力,总会逼得她露出马脚来。 夏亦寒把假发戴到头发,理好,这是一顶棕色短发,类似波波头,内扣,很衬脸型。头发戴好,她拿起眼影盘,用大地色的眼影打底,然后在眼皮和眼窝的地方晕染棕色,眼尾后涂了些黑色的眼影,两只眼睛画下来,再一睁开,竟然有点摇滚歌手之风。 “不错,手艺不错,比起你的烧伤妆,有过之无不及。” “嘿嘿,”夏亦寒戴着耳钉,转头看向楚愈,“等一下我给你也化一个。” “我?”楚愈一惊,“给我化干嘛?” 夏亦寒把眉笔放下,转过身一本正经:“情侣妆呀!” 楚愈:“……” 估计房东和邻居看到她们,会小声嘀咕:这都哪个学校跑出来的小太妹,家长知道吗? 楚愈不禁打了个寒颤,等下夏亦寒肯定会把她化得连她亲爹都不认识,警察见了她,都会无视走过。 “化妆我可以自己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楚愈把电视调成静音,“何氏夫妇,现在还活着吗?” 把桌上摆得横七竖八的东西收拾好,夏亦寒将其打包提起来,“姐姐,我们这次不谈公事好吗?” 楚愈把遥控器放一边,身子转向她,“好,你想谈什么?” 夏亦寒抿嘴一笑,坐到楚愈身边,身子微微斜靠,像是软绵绵求顺毛的奶猫,“姐姐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你走吗?” 第31章 如石落湖中, 楚愈心里泛起涟漪, 在眼眸中也反应出来, 灯光之下, 如有点点星光。 “知道。” 楚愈当然知道,那条短信不过是序曲,薰衣草不过是开开幕, 现在才是高潮,只是她没料到高潮来得这般猛烈, 毫无征兆。 “姐姐那几天一直带着小月湾,还忙里偷闲带她逛街, 给她买衣服, 为她剥螃蟹, 和她有说有笑, ”夏亦寒嘴角一直挂着笑意,“我知道姐姐是想引我出来, 事实证明,你赢了。” 她确实忍不住发了短信, 暴露自己的位置在珞玉,以至于警方加强对何氏夫妇的保护, 如果不是芜淮这边出现命案, 吸引楚愈和警方注意力,她那边很可能无从下手。 听到这番坦白,楚愈心里忍不住炸烟花,她就知道夏亦寒会露出马脚, 首先她很清楚自己在夏亦寒心中的位置,这似乎不是一种感情,而是一种情结,无声情结,最为致命。 再者小月湾长得有几分像夏亦寒,年岁也相仿,如果楚愈和小月湾亲密无间,会使夏亦寒忍不住代入她自己,浮想联翩,想对小月湾取而代之。 最后因为小月湾是被夏亦寒雇佣跟踪楚愈,被楚愈抓到,相当于是夏亦寒亲手把人送到了她身边,夏亦寒本来期望的是,楚愈对小月湾严惩,或者询问一番放人,但结果出乎预料,便会刺激到她,让其忍不住采取行动,将小月湾再从楚愈身边撬走。 不过开心不过三秒,楚愈立刻又胆战心惊起来,小月湾一直由方大托带着,昨天听木鱼说接人时,可没提起过小月湾,她现在人在哪儿! “姐姐那么亲近她,就不怕我把她手刃了吗?” 楚愈回过神来,目光在夏亦寒脸上转了一圈,斩钉截铁,“你不会。” 楚愈一直坚信,她作案会有特殊意义,不会随便拔刀,不然以她这全国无障碍漂移的劲儿,人不知道死了多少个了。 “姐姐太看得起我了,”夏亦寒低垂着眼睫,伸手拨起一缕楚愈的长发,顺着指尖绕圈,“我不喜欢杀人,但我不怕杀人,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也会动手。” 楚愈觉得她意有所指,忍不住一把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你指的是?” 夏亦寒直溜溜凝视她,不作声。 “这样吧,我们来个协议,你不动小月湾,我不对她过分亲密。” “好!”夏亦寒伸出小拇指,“拉钩为证!” 两只手钩到一起,拉了拉,以最简陋的方式,达成了一条命案级的协议。 “姐姐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这话说得自然而亲熟练,仿佛已重复了千百次,脱口而出。 楚愈:“买菜回来,你做还是我做?” 做菜对楚愈来说,比神经科学还难,她被方大托爱称为“厨房小公主”,意思是在厨房里,只能当公主,乖乖坐着就行,不能碰东西,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缕远离,不然厨房会炸。 夏亦寒穿上春秋款皮衣,把袖子折上去,露出纤细的胳膊,“我做呀,我怎么舍得让你做饭?” 楚愈突然回想起在精神病医院时,夏亦寒嚷着要吃她做的菜,于是在众多医护保安的陪同下,他们到了后厨,她大显身手,做了一盘饼干——当然,面团是厨师捏的,饼干是烤箱烤的,她做的可能就是把饼干面团放进烤箱,然后冠名赞助了一下,饼干被荣称为“楚氏小甜品”。 那时候夏亦寒肯定就看了出来,她是个厨房白痴,极重度那种! 听到夏亦寒要出去买菜,楚愈忍不住琢磨,她出门这段时间,会怎样处置她? 不过三秒,夏亦寒搬来一把扶手椅,让楚愈坐在上面。 然后,她拿出束手带,将楚愈的手脚固定在椅子上,然后用一根铁链,将椅子窗栏杆和相绑。如此一来,楚愈就算挣翻了天,也不过能左右活动几厘米。 最后,夏亦寒取出一大团医用棉花,塞进楚愈口中,顺便将她鬓发绕到耳后,“姐姐可能会不太舒服,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等我哦。” 楚愈头不动,眼睛往上看,赏了她一个白眼:有本事你就别回来了! 夏亦寒一走,整个屋子陷入沉静,楚愈眼睛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将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泛灰墙壁,旧家具,卧室里,有夏亦寒的易容装饰品、工具,甚至还有武器…… 如果说绑架她,是因为夏亦寒对小月湾一事耿耿于怀,想要亲自体验一下与她亲近的感觉,那她二人是在亲密相处吗? 楚愈闭上了眼睛,她原以为只要她在公事公办中夹杂了私人感情,没想到原来夏亦寒也一样,在安排得紧锣密鼓的“杀人犯罪”大业中,改变了计划,抽出了时间,只为见她一面,陪她度假,和她聊天,虽然方式有点凶残。 半个小时后,夏亦寒提着大包小包回了来,把东西往饭桌上一放,赶紧来给楚愈松绑。 “快起来活动一下吧,蹦一蹦,跳一跳,别憋坏了。” 楚愈手脚倒没事,就是嘴麻,她到厕所吐了好些唾沫,才缓过来。 夏亦寒把束手带和铁链都收起来,“姐姐辛苦了,中午我做好吃的,犒劳一下!” 楚愈撑着洗浴盆,回过头,眼神锐利,“下次你出门,可以直接把我打晕扔床上,不用又绑又束缚,那么麻烦!” “我下不了手的,”夏亦寒走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姐来厨房陪我吧,我做菜,你打下手。” 把菜都提到厨房,夏亦寒把莴笋拿出来,放到淘菜池里,“姐姐理一下吧,理好之后我来切。” 楚愈拿起一根莴苣,看了看,深度提问:“怎么理?” 夏亦寒把菜拿到手中,像教小朋友一样,“这样呀,把叶子摘掉,摘成一个光秃秃的菜棒棒。” “那你为什么不用刀,一刀全部切下来?” 夏亦寒:“因为姐姐能做的,好像就只有摘菜了。” 楚愈:“……” 没毛病,一语道破真谛! 楚愈终于乖乖站在水池边,开始摘菜工程,不过她不像夏亦寒那样轻轻撕,她是揪住叶子,直接扯,远远一看,跟拔鸡毛似的,就差给莴笋配个撕心裂肺的叫声了。 她在水池边忙,夏亦寒开始切肉,把瘦肉切成薄片,她刀功极好,一刀下去,薄厚均匀,片片如此,媲美机器。 楚愈往后瞟了一眼,忽的头皮发麻,让精神病人操刀站在身后,这世界人还有比她更大胆的人吗?虽然说知道这小变态不会乱来,比如突然上来给她颈动脉一刀,但心里始终怪怪的,她自始至终都记得,眼前的是位精神病人,需要治疗的病人。 “阿夏,我来切吧?” 夏亦寒目不转睛,手上动作不停,“姐姐不相信我的刀功吗?” 楚愈: 不是不相信,是太相信了啊! “我想试试,以前操刀,都做外科手术或者解剖人体去了,还没切过猪肉,我想看看能不能融会贯通。” 夏亦寒听了,动作一顿,抬头笑起来,“好哇,我也想看看姐姐刀功如何。” 她把位置让出来,楚愈接任,拿起刀的一刹那,竟然发慌,原来跟手术刀完全两种感觉,这把菜刀铁制,刀柄木制,对于她来说偏重,手腕既要费力提起刀身,又要控制力道做切割,有点兼顾不暇。 一时间,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猪肉上,眼里只有猪肉——平时她都没留意的小菜,居然蕴藏那么多功夫——方大托的形象突然高大起来,真是文可做研究,武可切猪肉! 手颤颤巍巍摇摆了几下,终于下去之后,还切不透,切到一半,卡中间,只好使劲往下剁,刀锋没控制好,方向一偏,切厚了,整个一片,跟猪啃出来似的。 其实难看就难看吧,只要能吃就行,不过前面已经有夏亦寒的成品,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楚愈目光在两种级别之间来回比较,感觉前后两片肉,不是同一个物种切出的。 她颤巍巍拿起刀,准备开始第二轮煎熬,突然感觉腰间一紧,肩头也是一热。 夏亦寒突然从后面搂住她,双手交叠在她腹间,头埋在她的颈窝,脸颊蹭到脖子,有点轻痒。 楚愈浑身触电,站在原地,右手紧紧拿刀,左手按住猪肉,用来用力过猛,肉被她按得凹陷。她感觉到了身后那人的呼吸,喷吐在脖颈间,惹得浑身发热,脸刷得一下就红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虽然经常给别人做心理治疗,有时候需要用肢体语言表示亲切和关心,但楚愈本身并不喜欢肢体接触,甚至有点排斥。宋轻阳的妈妈,曾因为轻阳拒绝和别人接触,苦恼不已,请求楚愈把她治好。 楚愈表示深深理解,不是理解宋妈妈,而是理解宋轻阳,就像猫不喜欢碰水一样,她们不喜欢和别人手牵手一起走,问题也不大啊! 夏亦寒感觉到了楚愈的不适,但她没有放开,而是轻声一笑,三分挑逗,七分调戏,“姐姐很怕被别人抱?连我抱都不行吗?” 楚愈突然想起在柏瑞安家,她也是这样突然抱住自己,一抱两小时不带喘气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抱抱狂魔? 这难道是精神病界,未发现的一大症状或疾病分类? “如果觉得这样舒服,你就抱着吧,限时五分钟。” 楚愈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温和,超过五分钟她可受不了,会僵成干尸。 “姐姐,你要相信我……” 因为头埋在颈间,再加上声音不大,拖得老长,听起来像在梦呓,又似撒娇。 楚愈一愣,“嗯?” “姐姐,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脑子里一激灵,楚愈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在柏瑞安家,她扮做廖枫,抱住自己时,也是同样的话—— “小楚,你……你要相信我。” “小楚,你会一直陪伴我吗?” 只不过这一次,和上次比起来,显得更加深情,因为不带哭腔,没有上次那种悲恸,说得好像轻描淡写,但听得出来意蕴非常。 楚愈把刀放下,擦了擦手,然后双手交叠,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用力一按,“如果你放下尖刀,一直守在我身边,我也会守在你身边。” “或许,”楚愈蹙着眉,因为素颜,唇瓣偏淡,咬字却极其认真,“你可以告诉我拿起尖刀的理由,也许我可以成为你的刀,刀尖向前,为你完成夙愿。” 如果夙愿合理的话。 夏亦寒在楚愈脖子上蹭了蹭,没作声,她又抱了半晌,似乎掐着点,抱够五分钟之后,便放开了楚愈,让她在饭厅里等候。 一个多小时后,夏大厨正式完工,三菜一汤盛到桌上,莴苣炒肉,红烧鳜鱼,糖醋排骨,加上三鲜杂菌,都是楚愈喜欢的,方大托经常做来贿赂她。 楚愈又惊又喜,看向夏亦寒的目光有点复杂——这丫头,肯定早就盯上她了,不然不可能对她的口味了如指掌,看来回去得让木鱼查查调查处附近的监控,她这是被监视了多少年啊? “姐姐,坐吧,这几天补补身体!” 夏亦寒把两把凳子拉开,笑得童叟无欺,好像刚刚那番伤感不存在的,是假象,是幻觉。 客厅电视还放着,整个房间弥漫着嘀嘀细语,有了人气,楚愈拿起碗筷,吃起来,把菜夹起,放入口中,下咽,她全程面上无反应,光靠察言观色,根本判断不出合不合口味。 “怎么样,好吃吗?” “还不错呀,挺好的。” 楚·波澜不惊·愈内心的想法:以后把她拐回调查处当厨师也好啊! 得了赞赏,夏亦寒咧嘴一笑,因为做菜,她把头发都扎了上去,束了个高马尾,穿一件深灰色卫衣外套,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 她夹了条鱼到碗里,开始理刺,鳜鱼刺不多,只有大刺无小刺,她手上麻利,三五下就理了出来,蘸了点汤汁,放到楚愈碗中。 楚愈一愣,不过也没含糊,夹起吃了起来,没有鱼刺就是酸爽,直来直去,放开了咬。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在蟹餐馆,她帮小月湾剥螃蟹,而夏亦寒就在对面看着。 看她吃得高兴,夏亦寒理得更开心,手上加快动作,楚愈居然都吃不赢她理的速度。 吃了个七分饱,楚愈准备歇会儿,她抬起头,此刻正值阳光最盛时,将外面的爬山虎照得青绿,光影从带栏杆的窗户钻进,投射到地上,形成一副黑灰相间的工笔画。 窗外有昆虫声,电视里有嘀嘀声,四周有邻居做饭洗碗抽水的杂音,这些声音会和,融为一体,楚愈看向窗外,目光中途扫过夏亦寒侧颜的鼻梁,她看得入神。 这真像是一个家,好像她和夏亦寒已经相伴,在这生活了多年,夏亦寒每天去买菜、做饭,然后她等她回家,一起聊天、吃饭、洗碗。 楚愈从三岁开始上辅导班,小学课外辅导,初中自学人体解剖,高中出国,大学双学位,回国后接手调查处,忙得人魂分离,从一个小忙人长成一个大忙人,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忙碌,闲下来会浑身难受,已经患上“闲散过敏症”。 可此刻,她无比沉迷于这份闲适,明明就身处其中,却开始怀念,以一种回忆的目光去打量——半间房,一双人,一桌饭,两双筷子,说不尽的话。 楚愈忍不住微笑起来,目光在房间里贪婪地转悠,落在客厅里的电视机屏幕上。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在不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楚愈明显感觉夏亦寒气场瞬变,眼神凌厉起来。 第32章 敲门声还在继续, 仿佛一巴掌, 把楚愈从美梦里扇醒, 清醒地面对现实。 两人都不约而同看向门边, 楚愈心里第一反应是来搜查的警察,这两天芜淮市局全员出动,就为找到槐花魅影的藏身之处, 把她救出魔爪。 夏亦寒看了楚愈一眼:“姐姐要不然先进屋休息一会?” 楚愈配合地站身,走进卧室, 没关门,屏息聆听外面的动静。 夏亦寒贴在门旁墙上, 开口问:“哪位?” “房东。”一声粗犷声音传来, 房门不隔音, 跟在耳边吼似的。 “有事吗?” “看一下水表, 忘了跟你说了,水费得你自己出。” 夏亦寒打开门,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小本子和圆珠笔, 他个头高,快到门楣, 体型和室内家具一比, 好像巨人到了小人国。 夏亦寒侧身让他进来,房东边往里走边打量,手拿着圆珠笔到处比划,“房间里别留垃圾, 这些剩菜剩饭别隔夜,不然得招老鼠,还有厕所里别啥东西都往下水道丢,堵住了才麻烦,一个个都只知道给我打电话!” 大咧咧说着,他走到了卧室,往里一瞅,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楚愈,“这是谁?” 夏亦寒双手交叠在胸前,靠在卧室门口,没搭话。 “你当时不是说只有你一人入住吗?”房东转头看向夏亦寒。 夏亦寒伸了个懒腰,摸了摸后脑勺的短毛,“我女朋友,她昨晚在这儿过夜。” 房东看了看夏亦寒,又看了看楚愈,大脑袋在两人之间回来转了几圈,长长地“哦——”了一声。 不过他见夏亦寒顶着浓妆,一身机车装,说话眼皮耷拉着,一股子不良少女气息,又看看楚愈,看起来文文弱弱,脸色有点憔悴,坐在床头,浑像被欺负了。 楚愈静静听着他俩对话,没作声,现在夏亦寒背对着她,而房东面朝向她,不过她也不准备给他暗示,这个大块头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对他眨眼,没准他还回跑过来问: 你眼睛是不是进玻璃碴子了? 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默不作声,等他查完水表,安然出去,远离这魔窟。 厕所门窄,夏亦寒眼看着他进去,都怕他把门框挤变形。 抄好水表,房东把本子合上,走出来时,又往卧室了扫了一眼,问楚愈:“你大约住多久?不会扰邻吧?” 夏亦寒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悠悠走到门口,“想住多久住多久,看我心情。” 房东眼神奇怪,打量着她,欲言又止了片刻,然后手一挥,“哎算了,房客都是大爷,你们晚上安静点,别开party蹦迪就行,不然隔壁的又得打我电话。” 说完,他去拉门把手想,准备离开。 电光火石之间,夏亦寒突然一跃而上,抓住他的头,用力往前一推,房东的大脑袋和门框剧烈撞击,发出一道沉闷声响。 撞击后,身子往后弹,房东一个趔趄不稳,倒在地上,不过还没晕,伸手摸了摸脑袋,然后马上另一只手在裤腰带上一摸,拿出把扳手,转身就要向夏亦寒砸来。 夏亦寒侧身一躲,然后看准他没防护的空当,欺身向前,双手抓住他的脖子,将他躯体往下压,同时左膝弹起,猛顶其腹部。 房东被顶得直叫嚷,差点吐出来,他想用脚踹,还没动脚,夏亦寒左手捏住其肘节,狠狠一捏,房东整条胳膊顿时发麻,扳手掉了下去。 地板都被砸疼了,发出巨响,与此同时,夏亦寒对着房东脚踝一踹,房东身子不稳,狼狈跪地,从一个高耸大汉,秒变小矮人。 夏亦寒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趁居高临下的功夫,立刻掌劈砍颈动脉,房东大脑瞬间缺血,晕了过去,就倒在扳手上,额头又砸了一下。 一分钟,结束战斗。 楚愈站在门口,几乎目睹全程,她在心里为房东点了个蜡。 刚开始,她不知道为什么夏亦寒会突然发难,虽然说房东话多了点,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这是他的房子,很多事情他有权过问。后来他掏出了扳手,楚愈恍然大悟。 这应该是个想要拿高额悬赏的普通人,看到公安局发的通告,想查查近期新来的租客,仗着自己牛高马大,随身带了个扳手就深入虎穴,前来试探。 人晕倒后,夏亦寒拖着他的衣领,把他扔到窗户下,窗帘用完后还剩下块布,闲置在墙角,夏亦寒把布提起来,灰都没抖,往房东身上一盖,得亏还露了半边身子,不然真像是盖尸布。 把人处理好,夏亦寒去洗了个手,又坐下来,拍了拍旁边的小板凳,“姐姐,来继续吃呀,还有两条鱼。” 楚愈一脸深沉,走到房东身边,把布拉开,检查他的脉搏鼻息、头部伤痕,然后伸出大拇指,去按压他的眼眶——呼吸不规则,无眼眶反射,肌肉松弛,对外界刺激无任何反应。 楚愈将他下肢抬高,放到沙发上,增加其脑血流量,同时将其头转向一侧,免舌后坠堵塞气道。 “阿夏,就这么把他放在这儿不行,他如果失踪,会有更多人找来。” 夏亦寒走过来,在房东裤兜里翻找了片刻,掏出手机,往他面部一扫,解锁了。 楚愈:“……” 夏亦寒坐到沙发上,开始玩别人家的手机,翻看信息、通话记录、聊天记录、转账记录,还顺带给发来消息的某花蝴蝶回了个消息—— 乖,明天再陪你吃饭,今天被房客找麻烦了,怪我自己太傻缺,得好好跟人家赔罪。 楚愈继续检查房东头部伤口,有三处伤,一是前额撞击门框,二是被夏亦寒劈砍,三是晕倒时额角磕到扳手,不过好在后脑和颈椎没受伤,暂时不致命。 不过现在处于深度昏迷状态,除了生命体征,疼痛刺激反应、生理反应都消失,情况不容乐观,楚愈无法知道脑内情况,就怕不及时处理,会过度昏迷,脑干在内的大脑功能不可逆转丧失,最后脑死亡。 人是夏亦寒亲手放倒的,伤情如何,她应该最清楚,不过楚愈知道,不管伤情严重与否,她都不在乎,她不会主动伤无干系的人,但如果有人主动撞枪口上来,那就得另当别论。 楚愈真是心里发塞,这房东胆挺肥,如果怀疑房客是在逃嫌犯,那不动声色地观察或者直接报警,让便衣警察来证实最好,居然自己带了把扳手就来了,还到屋里来转悠,挑明了问东问西,真以为槐花魅影只会雕花呢? 夏亦寒身上的不良气息全收,对着楚愈,表现得乖巧懂事,“没事的姐姐,这人自己住,脾气差没什么朋友,几天之内别人发现不了,他也没提前报警。” 楚愈:“可是放由这样躺着,他情况可能会恶化。” 弄不好真会出人命,而且是故意杀人。 夏亦寒看了看桌上饭菜,对楚愈笑道:“我们继续吃饭吧?菜快凉了。” 楚愈捏紧双手,深呼一口气,她再次提醒自己,夏亦寒是人格障碍者,不可能要求她像正常人一样去思考,去感受,去认知。 她所关心的东西,似乎只有槐花和姐姐,其他东西就像是背景音,她这个“耳聋患者”,听都听不进去,更别说在乎。 况且房东现在和她有利益冲突,如果救治他,把他送去医院,她的身份肯定会暴露,这对于她来说是赔本买卖,她是个合格的罪犯,具备罪犯的基本素养,肯定会见死不救。 楚愈重新回到饭桌前,开启没心没肺模式,和夏亦寒其乐融融地吃饭,丝毫不提房角那具人体,就当他是消失了。 不过表面云淡风轻,她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必须得找机会给木鱼留下线索,这现在已是必选项,她自己可以和夏亦寒慢慢耗着,顺带享受一下二人时光,但造业的房东耗不起,秒针旋转嘀嘀作响,那是他生命流逝的声音。 可是她要怎么才能传递消息呢,首先她出不去,其次出去之后夏亦寒会跟着,她没有机会接触电话手机,如果有监控,夏亦寒也会注意,不让她暴露面部和体型特征。 楚愈嚼着菌菇,低垂着眼眸,大脑高速远转,像陀螺一般转啊转啊转,如果思考时,脑部会像电脑cpu一样发热的话,那现在给楚愈拍个红外线热像图,头部位置肯定亮炸了,爆炸般的刺眼红。 楚愈决定以后在选拔继任处长时,除了要精通心理学、神经学、精神病学、生物科学、解剖学、法医学和犯罪学,熟练掌握英语、管理技巧、绘图软件以及文书写作之外,还要会武装格斗,精通各种枪支武器,敢于和“超正常人”正面刚。 超人处长此刻暗下决心,回去后恶补格斗术。 吃完饭,夏亦寒开始收拾桌子,楚愈把碗抢过去,“我来洗碗,你做饭,我洗碗,分工明确。” 夏亦寒没和她争,笑得格外甜蜜,眼睛弯成了豆荚,似乎觉得这句话和“你挑水,我耕田”有异曲同工之妙。 把碗都放进水池,楚愈打开热水开关,开始洗碗,她其实没洗过,不过以前靠在厨房边,和方大托讨论过案情,看着他操作了几遍,脑子里有大体印象。 不就是打开水,把碗到水下过一遍,然后擦干吗?就是相当于带着碗筷洗个泡泡浴呗,简单的! 楚愈给碗搓泡泡,夏亦寒就靠在厨房边,拿着手机,面色红润,兴奋地刷着图片,“姐姐,这附近有个欢乐谷鬼屋,马上要到万圣节了,那里在搞活动,情侣票半价,我们今晚去玩一下哦!” 搓着菜盘,楚愈脑部了一下那场景——夏亦寒会给她俩都画成鬼妆,然后穿着套奇奇怪怪的衣服,钻到鬼屋里,她一路“啊啊啊啊啊”,然后夏亦寒牵着她的手,配合地“啊啊啊啊啊”,然后两人在鬼屋里横冲直撞,到处找出口,也许到最后,夏亦寒见她太害怕,还会出手把“鬼”撂倒,一路杀出去。 呀,听起来蛮不错的样子,她心动了,真的有点想去,可惜…… 楚愈低下头,拿起水池里的铁菜刀,拇指对准刀刃,使劲按压下去,并顺着刀刃狠狠划过,鲜血喷出,将泡泡都成了红色。 第33章 楚愈倒吸一口凉气, 从小到大, 她还从未受过皮肉之苦, 虽说“超人处”处长是高危职业, 风雨无阻地接触非正常人,不过处员把她保护得很好,三年来, 没让她伤过一根手指头。 今天,破例了, 手指头不仅伤了,伤口还极深, 皮开肉绽, 伤口几乎横跨拇指半圈。 楚愈看了看血流如注的伤口, 不禁自嘲: 不错, 看来自己是个狠人,伤不了别人, 伤自己还挺心狠手辣。 夏亦寒发现了异常,马上跑过来, 抓起楚愈左手,血从伤口汩汩冒出, 迷你小溪似的, 注入水池里。 夏亦寒让她坐下,随后跑进卧室,翻找紧急医疗用品,楚愈看向她的背影, 忽然注意到她从床底翻出来的东西里,有一包是白色的医用品,另一包里装着假发等易容用品,包没拉完,一撮头发露出来,看起来有点吓人。 她突然想起来,刚刚房东一直往卧室里看,也许注意到了这头发,而夏亦寒也应该察觉到了他这个反应,心里起疑,索性将他放倒——还真是宁愿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 夏亦寒直接把医药包提了出来,蹲在楚愈身边,取出纱布块,按压住拇指伤口,希望能止血。 纱布不久被浸红,夏亦寒看着面色焦急,楚愈倒是一脸淡定,疼是疼,刚刚割的那一下,她差点叫出,不过疼完就好了,知道这伤口总会往好里长……如果不感染的话。 夏亦寒换了块纱布,继续压住,并用手捏住拇指根部两侧血管,进行辅助止血,这次好了些,不过纱布还是不久就发红。 她抬起头,看向楚愈,面色深沉,一改之前的欢脱。 楚愈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她知道自己这招并不高明,如果是不小心被菜刀割到,怎么会伤得那么深?除非她是个铁憨憨,觉得自个刀枪不入,用手抓住菜刀,和刀锋正面刚。 “怪我,我不应该让姐姐洗碗的,我明明知道你以前没有洗过。” 楚愈脸红了,害臊的红,就好像是考了个位数,结果老师说: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参加考试的,我明明知道你压根就没学过。 “没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了。” 如果有下次的话。 夏亦寒眸子动了动,低下头,见血差不多止住了,便给用纱布对伤处作环形包扎,用胶粘贴住,她用手捏了捏楚愈大拇指的指甲壳,看指甲下颜色从苍白到恢复红润,然后在楚愈脖子上缠了纱布,吊住手,让伤指高于心脏水平。 楚愈在心里不断点赞,看来小槐花不仅伤人在行,救人功夫也不错,如果能把她精神问题治好,没准以后能转行,从“杀手”变成“医者”。 “这些你是从哪儿学的?” 这些包扎的技术,以及杀人的手段。 “久病成良医。”夏亦寒垂着眼眸,捏着纱布两端,打了个标致的蝴蝶结。 楚愈眉毛一挑,“你受过很多伤?” 蹲了半晌,夏亦寒站了起来,“姐姐这么心灵手巧的医生,都能被刀所伤,我受些伤,也不足为奇了吧。” 她把医用品打包好提起来,打算收回卧室里,楚愈伸手一把拉住她,“疼吗?” 夏亦寒垂眸看她,语气中没什么波动:“姐姐放心,杀不死我的。” 楚愈看着她进屋的背影,心里五味杂全,越调查深入,越和夏亦寒相处,她便越觉得事情另有隐情,但让人抓狂的是,凶手夏亦寒不说,被害人们也不说,好像约好了似的,一起和调查处玩心跳,看谁玩得过谁,一点都不怕死似的。 如果夏亦寒真受过很多伤,那些伤是谁赐予的呢,是那些被害者吗?他们或许真有某种隐秘关系,不然柏瑞安和何蓝也不会故意保护凶手,不肯透露凶手信息。 楚愈用还能动的手揉了揉额角,其实只要找到这层“隐秘关系”,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但偏偏最难摸清的,便是这层关系。 夏亦寒从卧室里出来,手里拿着束手带,楚愈见了,微怔,她现在手都废了还要绑? 不过她见夏亦寒朝房东走去,将其手脚分别束缚住,又用胶布封住嘴,看样子是怕他醒来乱跑乱叫。 楚愈心里为房东点了第二根蜡,他本来就是大脑缺血而晕,现在手脚被束缚,血液循环更加不流畅,能醒来才有个鬼。 不过把房东绑住,说明夏亦寒会出门,事情的发展在她预料之中。 夏亦寒取来帽子和口罩,给楚愈带上,又给她披了一件深色外衣,“姐姐,我们去医院打针吧,不然我怕你感染。” 楚愈当然也清楚,手被铁菜刀割伤,伤口还那么伤,还是在洗碗的时候,最好是注射破伤风针,而且药店里都没有,得去大医院。 她拢了下外衣,眼神别有深意,“去医院,你不怕暴露吗?” 夏亦寒揽了揽她的腰,示意她准备出门,“姐姐是被我带走的,我可不能让你在我手里出岔子。” 楚愈忍不住笑了,顺带回头瞟了眼躺墙角的房东,得亏他现在晕得不省人事,如果能听见她们说话,估计得气哭:我头挨了三下不管我,她手划了条口子就送医院! 到了医院,夏亦寒直接挂了急诊,说情况紧急,耽误不得,挂号的工作人员看她这身打扮,还以为她飙车把人撞了,送来抢救。 因为急诊要现成挂号,趁着夏亦寒排队的功夫,楚愈找到挂号大厅的监控摄像头,她没有抬头,用身子挡住自己的右手,手指对着摄像头,快速比划数字:191519。 连续比划了三次,楚愈又慢慢比出两个数字: 72。 比完,她把手放进外衣兜里。背着着摄像头,不动了。 夏亦寒缴完费,牵着楚愈往注射室走。 打针的医生看了楚愈的伤,都觉得疼,“嘶嘶”吸了口冷气,“都快到骨头了,你这不是在洗刀,是在用手磨刀吧,我还第一次见有人洗个碗,被割成这样!” 楚愈:不好意思,今儿让您开眼界了。 夏亦寒语气冷冷的:“麻烦您能快点吗?” 医生弹了弹针头,“先做皮试,把手伸出来。” 楚愈伸出健全的右手,被扎的那一下,她疼得又是一抽,闭上了眼睛。 伤的那只手还没好,这只手怕是又要废了。 二十分钟后,医生把她叫了进去,看皮试呈阴性,便准备好破伤风针,准备来第二下。 “打屁股还是手臂,自己选。” 楚愈脸色发白,像是失血过多,又像是被吓的,眼神有种看破红尘,生无可恋的淡然。 她坐到圆椅上,露出上臂的三角肌部位,细细的胳膊,即将承担非同一般的苦难。 夏亦寒注意到了她变化,走过来,轻轻抱住她。 夏亦寒个子高挑,楚愈坐下来,刚好到她腹部,于是整个上半身被她揽入怀中,她双手交叉,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抚摸着头发,像大人哄小孩,轻声道:“不怕哦,一下就好啦,我回去就把那把刀扔了,以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闰年三百六十六天,我做饭,我洗碗,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医生撇着嘴角,拿着针,站在一边,轻咳了几声,示意她们两个收敛一点。她心里记下一条,以后得在注射室门口贴个告示:严肃场合,禁止肉麻! 楚愈看着针头,感觉难以名状——以前都是她扎别人,扎之前还跃跃欲试,带着职业性假笑,走程序安慰对方:没事哦,不疼的,一下就好。 结果现在,她居然沦落到在夏亦寒怀里求安慰的地步。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 芜淮市局会议室,木鱼斜着身子,瘫在电脑前,本来就没有任何表情活动的脸,如今经过高压蹂.躏,肌肉疲惫,更加是无表情,仿佛五官的作用已经消失,还长在脸上只是摆设。 冯局双手交握,撑在桌子上,脸就埋进手里,找了快一天了,没有任何消息,他都不能骂属下是废物,毕竟是他这个顶头废物考虑不周,导致楚愈失踪,下落不明。 方大托看着站在窗户边发呆的宋轻阳,很是担心,对木鱼耳语道:“三天见不到楚处,或者听不到她声音,小棒就会暴走,这怕是要到极限了……” 木鱼面部肌肉丝毫不动,就眼珠转了转,“别说她,我都快暴走了,整个公安局已经暴走了!” 芜淮市内各级公安机关发布协查通报,前往各个出租房区、旅馆进行走访调查,所有街道派出所和社区警务室都行动起来,还联合居委会、小区物业管理单位,只希望揪出最近入住的可疑人员。 方大托:“可是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小槐花会易容,她很可能给楚处也易容,警察不好认,而且我们重点搜查最近入住的房客,万一她在芜淮有自己的常住住房呢?” 冯局长长呼了口气,“那就得挨家挨户查了。” 木鱼身子往前探了探,她以落日酒店为中心,做了一张地图,标出了潜在的藏身地点,目前都已经搜查过,没有发现。 目光失焦,木鱼面对电脑屏幕,却看不清其上任何一点,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发问:“我觉得楚处肯定会想办法,给我们留下线索,只是我们没有想到……” “比如说呢?” “比如说,有什么地方,她如果想办法去,就肯定可以去,小槐花没办法拒绝?” 偌大的会议室沉默下来,一时鸦雀无声。 几秒后,调查处三名大将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喊了出来:“医院!” 第34章 冯局马上下达命令, 通知所有进行摸查工作的民警, 前往落日大酒店附近的两家大医院和疾控中心, 调取最近的就医记录, 尤其是急诊部门。 木鱼听过楚愈对夏亦寒的心理分析,知道她爱惜楚愈,不会使用暴力, 从昨天落日大酒店的监控就可看出,两人是自然走出酒店, 完全看不出强迫的迹象。 所以木鱼推断,从酒店到落脚点, 楚愈全程是清醒状态, 有留下线索的可能性, 夏亦寒为了降低风险, 多半会在就近地点落脚。 酒店位于湿地公园,不方便打车, 而且打车会和司机发生接触,夏亦寒也会避免这一点。按照一个小时的脚程, 出了湿地公园的范围,便是可以落脚的住宅和商业区, 那里很可能是夏亦寒的藏身之处。 如果楚愈为了传递消息, 伪装急性病发作,肯定会被送去最近的医院,还是规模较高的医院,也就是离落日大酒店较近的芜淮人民医院和芜淮中医院。 木鱼希望自己的推断没错, 但同时心里又七上八下打鼓,她对夏亦寒的了解毕竟没有楚愈那么准确,生怕一个环节分析错,推测和现实差得十万八千里,所有功夫都一场空,反而给夏亦寒送了转移时间。 民警出动后,木鱼也到了芜湖人民医院,直奔监控室,调了昨晚的急诊记录和监控,没有可疑人员。木鱼查看25日的记录,有七个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女性因为紧急情况就医,住院的都经过民警的检查,排除可能性,木鱼把未住院的病患信息发给市局同事帮忙检验,身份都没问题。 查找重点放在了26日当天,十个便衣民警分散在挂号和急诊科附近,佯装成病患或咨询台导医,注意可疑人员。 木鱼带了个胖胖杯,装满了咖啡,猛灌一口,拿出打攻坚战的准备,调出监控正常倍速播放,挂号大厅有三个监控视角,再加上一个急诊入口,分别在四个屏幕播放,木鱼、方大托、宋轻阳、黎杉一人守一个屏幕,四人像被点了穴,眼睛都不敢眨,全程注意力高度集中。 监控室工作人员一时间失了业,问需不需要帮助,木鱼摆了摆手,这工作必须得调查处和秘密行动小组的成员来,有侦查意识,而且得和楚愈熟悉,跟得上她的脑回路。 从下午三点坐到五点,一坐就是两小时,四个人仿佛同时成仙,连拉撒都不需要了,坐在椅子上比打坐还稳。 几个人都是一夜未合眼,此刻眼睛睁得大,布满血丝,方大托一头乱发被挠得狂野,他没木鱼喝咖啡的习惯,此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虽然脑子执意工作,但眼睛已经发出强烈抗议,准备罢工。 木鱼被他九曲连环的哈欠扰得烦,眼睛不离屏幕,伸手把咖啡杯递给他,示意他自己解决,一口干了。 方大托摆摆手,又一个哈欠酝酿出来,眼睛里饱含泪光,“谢谢不了,我嫌苦……” 宋轻阳突然弹起来,走过来把咖啡杯抢去,仰头一口喝下。 木鱼、方大托、黎杉都忍不住抬头看她,大吃一惊。 “轻阳,你喝归喝,嘴巴动就行,眼睛不能离职啊!” 黎杉离宋轻阳的座位近,赶紧坐着旋转椅划过去按暂停,却发现屏幕已经静止。 “我找到了。”宋轻阳喝饱了,“嗝”了一声。 木鱼和方大托眼睛里差点亮出闪电,往她位置上挤过去,把时间往前调了几分钟,三个脑袋聚在屏幕前,堵得严严实实,好像在偷看什么秘密视频。 画面中,一切正常,大厅里人来来往往,有人坐在连排椅上等着取药,有人在窗口前排队挂号,宋轻阳这个监控视角,主要是5到10号窗口,靠近导医台,在10号窗口旁边,站在个穿深色衣服的人,看起来左手受伤了,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13:25:56的时候,画面中突然出现一个不同寻常的现象,那个戴着口罩人的右手突然快速活动起来,比出一连串数字,最后隔了一秒,又比出两个数字收尾。 木鱼马上记下来: 191519191519191519,72 黎杉反应极快,察觉出重复部分,马上翻译出来:“求救信号,SOS的数字表示,她在求救!” 方大托:“那这72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街道门牌号,楚处应该记下了最近的街道数字!” 说完,木鱼马上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搜索号牌为72的所有街道。 黎杉忍不住咋舌:“人才啊,楚处可真是啥法子都想得出来!” 宋轻阳把盖子狠狠一盖,差别把保温杯身捏变形,“楚处受伤了,我要宰了那混蛋!” 方大托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在生闷气,浑身气场瘆人,感觉在冒铁火花,估计现在给她一个沙袋,能被她打爆。 “那应该是楚处自己弄伤的,”木鱼敲击着键盘,目不转睛,“如果小槐花想要伤她,估计会直接卸一条胳膊,或者我们得去殡仪馆找人。” 屏幕上弹出一连串街道名,木鱼因为兴奋,声音都尖锐起来,“附近门牌号为72的有两处,分别是鲁巷72号和南湖铺7-2号!” …… 打完针,回到出租房,楚愈发现房东还没醒,她感受了一下他的脉搏,然没死,不过情况也没好转,得送医院。 走之前,电视机还开着,发出蚊蝇般的轻响,夏亦寒把屏幕关了,对楚愈道:“姐姐,你要不然休息一会儿,回来的我路上我发现你打了两个哈欠。” 楚愈确实困了,昨晚彻夜未眠,她没那么大的本事,被绑架了还能睡得酣畅。 见楚愈没反对,夏亦寒进卧室收拾了一下,把窗户关上,窗帘放下,将床上的杂物收到一起。 楚愈坐在床上,精疲力尽,她以前整日整夜做研究,都没这么累过,不过也没这么激动过,她就像在毒.品上.瘾,危险,虚脱,但又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楚愈头靠在床后靠板上,下巴倾斜,长发就顺着下巴轮廓,从脸颊一直搭上肩头,柔顺地垂落在胸口,脸色因为贫血,显得苍白,眉色和唇色皆是淡淡的,看起来格外秀气清冷。 她的目光追随着夏亦寒,直到她准备关上卧室门:“午安,姐姐。” 楚愈唇角弯出一抹浅笑,没回答,她用受伤的手撑着床,换了个坐姿,面向门口,“阿夏,你认识我爸吗?” 夏亦寒沉默了片刻,也笑了起来:“怎么,姐姐要带我见岳父吗?” 楚愈凝视着她,捕捉她的每一丝微表情,两人一坐一站,目光交汇,对视了几秒。 最后,楚愈笑着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跪安了。 夏亦寒把门关上,来到被楚愈收拾得“一片狼藉”的厨房,她挽起袖子,开始洗碗。 楚愈躺着床上,听着外面的水声,她闭上了眼睛,脑子却又高速运转起来。 她相信调查处的处员可以接到她的线索,他们会认出她来,破解信息,确定位置,进行突击,把夏亦寒抓住,或者至少围困起来。 不过他们可能会先联系房东,发现房东不见,打听房东下落,打他手机,发现他无法接听,然后猜到他已经落入魔爪。然后他们会来软的,潜伏在周围,暗中观察,找机会解救她和房东。 不管怎么样,楚愈有点拭目以待,夏亦寒将会怎么应对。 …… “您的意思是,今天才看到她的是吗?” “对,楼道很窄,我经常开着门缝衣服,住一层楼的经常会碰到,但以前我不记得见过她们,那间房以前住的好像是个学生,爱喝酒,交不起钱,被房东赶了出去,赶出去也好,省得他每天半夜嚎。” 木鱼戴着一顶针织帽和大框眼镜,对面坐着一个南湖铺7-2号住房楼的居民,名为易娴,木鱼说明了警官的身份,想询问附近的租房情况。 易娴极为热情,当场拉着她到对面餐馆促膝长谈,两人因为重点在聊天不在吃饭,就点了两杯豆浆,喝出了英式下午茶的闲适。 木鱼了解到,对面本身是个居民楼,年代已久,住户以老年人居多,外面看着老旧,里面条件还过得去,但和现代大高楼比起来,卖不起什么价,但好就好在这附近有所高中,于是这栋破楼“翻身农奴把歌唱”,得了学区房这层身份,身价暴涨,不过也有的房主聪明,不卖,拿来出租,租金昂贵,主要是租给高三学生,他们中午会在出租房里休息,免得在家和学校之间来回跑。 所以从外面看来,这就像是个老年人带着孙子住的“空巢加留守”之家,不像是出租房。 警方查过这里,发现这是居民楼,而且放眼望去全是老年人,也就放松了警惕。 听对面的阿姨描述完两个“新租客”的身高体型,木鱼心里有了数,差不多可以确定找对了地方。 提供消息的热心市民易大婶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木鱼道:“今天中午,我在门口吃饭,听见那房东敲最里面的门,说是查水表,不过进去了好一会儿还没出来,我怀疑,里面那个穿着拽里拽气的,会不会是他的小情人啊!” 木鱼吸着豆浆,差点没喷出来,她掩住了嘴,“您的意思是,房东在里面呆了很久?” 热心市民煞有介事地点头。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这我没注意,不过我吃饭的半个小时,没见他出来,你说抄个水表,那数字得有多长,得写半个小时啊!” 木鱼面色一沉,猜到房东已被控制住,同时也理解了,为什么楚愈会受伤,去医院留下线索。 “你刚刚说什么小情人,难道房东他有老婆?” “老婆是没有,不过有个女朋友,长得还挺漂亮,你说女朋友那么漂亮,怎么还在外面偷腥呢!” 为了获取更多信息,木鱼只好刨处压箱底的八卦技能,和易大婶滔滔不绝翻起嘴皮子。 方大托从蓝牙耳机里,听到了她们的所有谈话,当即确认了房东身份以及人际关系——房东名为阮天浩,男,三十五岁,是个房二代,靠着祖传的房产发家致富,每个月收房租,就可以遨游世界。他有个女朋友,名为唐青青,是附近美甲店老板,如果不出意外,阮天浩每天晚上会接女朋友吃饭,不过今晚,怕是得爽约了。 聊得嘴皮子气泡,木鱼趁中场休息的时间,对着耳机压低声音道:“找他女朋友,敲门。” 方大托秒懂,当即联系唐青青,说明了情况。 唐青青倒也挺配合,当即拨打阮天浩的手机,按照预期,不会有人接,对方可能会回复短信,也可能不会回复,然后唐小姐就顺理成章,在武警的陪同下到出租房门口,敲门找“爽约的大猪蹄子”。 手机铃声响了三下,却突然戛然而止,被接通,唐青青拿着手机,手足无措,方大托用眼神暗示她正常对话。 “喂?”唐青青声音有点抖。 那边传来一个女声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唐女士是吗?麻烦你过来一下吧。” 第35章 10月26日下午, 楚愈躺在卧室床上, 兴许是大脑已经负荷过重, 终于睡着, 放松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见暗。 身边没有手机, 她不确定时间,便打开门, 想寻找夏亦寒的身影。 她发现从客厅到厨房干干净净,被人打扫了一遍, 连碗都洗好擦净, 空气中有股洗洁精的气息。 窗帘拉了起来, 房内灯光透到对面的爬山虎墙上, 看不分明。楚愈在几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走了一圈,确认夏亦寒不在房内, 她都不敢出声叫她,怕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 桌上放着个手机, 是房东的,楚愈拿了起来, 发现屏保锁设置已经取消, 可以畅通无阻打开。 而屏幕壁纸被设成了空白页,其上写有内容: 姐姐: 我得走了,不然会被抓的,去了一趟医院, 我就知道我得离开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方法,不过姐姐那么聪明,肯定能给警察留下线索,我还是先撤为敬。我们后会有期。 ——你的阿夏 楚愈放下手机,看着算不上空荡荡的逼仄房间,心里很不痛快——明明是她将夏亦寒逼走的,最后却觉得自己惨遭抛弃。就好像是减肥期间,被别人塞了一盒巧克力奶油蛋糕,自己委婉拒绝,别人真的收回后,还很心有不甘,感觉自己的东西,被人横刀夺爱。 给自己留了两秒钟的伤感时间,两秒后,楚愈把屏保换掉,然后拨打120,报了具体位置。之后,她马上给房东松绑,查看他的情况。 手机响起,来电显示“唐宝贝儿”,楚愈猜到是这倒霉房东的倒霉女朋友,便接了起来,让她过来一趟。 唐青青拿着电话,手都在抖,和“犯罪分子”隔空对话,都能感觉到胆怂。 “你是谁啊,我男朋友手机怎么在你哪儿?” 楚愈探着阮天浩的脉搏和呼吸,手机开着免提放桌上,“你男朋友现在昏迷不醒,我叫了救护车,你也许可以直接去人民医院见他。” 方大托他们一直在监听对话,他不熟悉夏亦寒的音色,再加上楚愈的声音通过电磁波传来,有点失真,他们竟然一时没认出来。 不过这第二段话比较长,方大托感觉无比熟悉,心里有了底,示意唐青青把手机交给他。 “喂,楚处,您没事吧?” 楚愈愣了半秒,她先还以为唐青青不知情,单纯地找男朋友聊天,一听方大托的声音,她恍然大悟,原来她在医院留的线索,已经传达到了! 不仅传达到,她的调查小组,还雷厉风行找来,展开营救工作! 楚愈差点老泪纵横,恨不能现在就回调查处,给每个处员颁发一朵小黄花,24K纯金的那种。 楚愈把情况大致说了,并顺带做了一番远程部署。 她推测夏亦寒不会再在芜淮市逗留,而是赶往就近的今陵市,进行下一步“行刺”计划。今陵的潜在被害人已经被警方保护起来,不过应楚愈要求,是暗中保护,并未让被保护者察觉。 楼道里没有监控,楚愈发现卧室床下的两包东西被带走,房间里还真没留下任何一件线索物品。 楚愈无法得知夏亦寒的离开时间,也许是前脚刚走,也许已经到了汽车站。她马上下达指令,组织值班民警和武警立即赶赴南湖铺7-2号,对周边进行搜索,设置关卡对过往车辆进行查验。 救护车把阮天浩拉去医院,同时技侦人员赶来,提取指纹毛发等物,以备以后的DNA检验。 楚愈看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知道估计没戏,提取不到残留物。脑补着夏亦寒悠哉悠哉打扫卫生的场景——她是有多大的定力,知道警察要找上门了,还能压低声音,为了不打扰她睡觉,全程轻手轻脚地打扫? 她看了看自己的外衣,纤维质地,夏亦寒虽然触碰过,估计也难提取完整指纹,不过碗筷盘子上,倒很容易留下指纹。楚愈走到厨房,发现挂在粘钩上的洗碗手套不见了,垃圾桶也被收拾一空。 “完蛋!” 楚愈一手拍在厨房门上,再一次见识了夏某人的小奸巨猾。 估计连房东的手机都被酒精擦拭过,程光瓦亮的。 看着痕检员在现场忙碌,楚愈忽然有种不真实感,甚至怀疑这两天的经历是不是发生过。 夏亦寒在身边时,让她感觉无比真切,有种家庭的温馨,仿佛相濡以沫,已经日复一日了数年之久,但她离开时,不留下一丝痕迹,把所有都带走,消失在夜色里,整个公安局出动都找不到影子。 好像世上就没有这个人。 楚愈有瞬间失神,“魅影”这个名字取得还挺应景,夏亦寒就像一抹影子,可以瞬间把人笼罩其中,也可以无声无息,瞬间抽身离去,阳光的背面总有阴影,永远不知道她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消失。 楚愈转身走进夜色,朝“便衣”警车走去,迎着夜风,她突然微笑起来,可能这就是槐花魅影让她着迷之处,无比危险,又对她无比温柔,无比神秘,又总是靠近围绕她,无比神秘,又总是吸引她追随调查。 …… 警方搜查了现场附近,未发现犯罪嫌疑人踪迹,楚愈怀疑夏亦寒又换了身装扮,没准还女扮男装了,那两包东西应该也被处理掉,毕竟带着坐车太不方便。 她真的忍不住好奇,夏亦寒到底有多少身份证,又有多少电话卡,正常人几乎终生使用的东西,被她用成了一次性物品,用完一次就扔,出行办事居然风雨无阻。 本来想在高速路设置关卡,检查过往车辆,但楚愈觉得作用不大,很难预测夏亦寒会选用那种交通工具,她如果是选用正常的大巴、高铁还好,若是坐拉货的大货车,或者是打车走长途,那还真是大海捞针。 冯局听说楚愈受了伤,心里愧疚不已,生怕楚愈兴师问罪,于是准备了一场“致歉宴”,想给她压压惊,隆重表达一下歉意。 楚愈拿着电话,心思根本不在吃上面,本来不想去,但转念一想,整个警局为了找她,这两天肯定累得人仰马翻,还担惊受怕,生怕找不到她人,得提头去上面问罪,这个宴会说是帮她压惊,也当是犒劳大家了。 刚想答应下来,木鱼在旁边小声提醒:“楚处,大楚处到了,现在在宾馆里等你。” 楚动人退役多年,还被人称为楚处,不过为了和楚愈区分开来,处员一般称他大楚处,以前尊称楚愈小楚处,楚愈不干,非要把“小”字去掉,说听着像“小楚楚”,肉麻得紧。 以前就心心念念,想和楚动人商量事儿,如今人就到了跟前,楚愈魂都已经飞了出去。 她咳了咳,把刚刚那声“好”咽了回去,谢绝了冯领导的好意,并让木鱼代表她去参加,胡吃海喝一顿。 木鱼听了,把电脑一关,“我还以为咱们超人处与世隔绝,没有应酬工作呢!” …… 楚愈快马加鞭往宾馆赶,这次冯局长了记性,派一车武警跟着她,把她送到目的地,还在宾馆外留了两个,二十四小时保护她安危。 楚愈本来想让武警和宋轻阳单挑,让冯局见识一下自己保镖的战斗力。但她想着估计也没啥用,冯局现在肯定恨不能把宾馆都布控,一只苍蝇飞进去都要搜身。 到了宾馆,武警同志非要先开门检查,把楚动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查房的来了。 他见了楚愈,激动不已,看着她包成球的左手,“你不是说槐花魅影不会动你吗?” 楚愈把门关上,保镖队伍到了隔壁,房间里就剩她父女两人。 “这我自己切的,”眼看着楚动人要继续发问,楚愈伸出食指,示意他打住,“这事说来话长,所以我不打算现在说。” 楚动人把问题又吞进去,相当配合,还在凳子上坐直了,俨然认真听讲准备回答问题的好学生。 “楚老师,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楚愈把包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床角,身子向前倾,拿出和楚动人促膝长谈的架势。 “爸,你来这儿干嘛?” 不办公时,楚动人面部表情一向丰富,此刻楚愈这么问,他做出了个表情包,“你被绑架了,你说我来干嘛?” “谁给你透露消息的?” “大托呀,我打电话找你,大托接的电话,我问你干嘛去了,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被我把话套了出来。” 楚动人身体不好,而且又处于“半归隐”状态,方大托本来不想透露消息,怕他担惊受怕,不过又想瞒着他不好,便索性都说了出来,连夏亦寒送楚愈薰衣草的那段都声情并茂地说了,可谓是一字不落。 “我还以为你有重要线索,来通知我。”楚愈嘴角一撇,相当失望。 楚动人好好打量了她片刻,直摇头:“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女儿,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遗传到?你的处员有没有投诉过你啊,平时只讲效率,不讲感情。” 楚愈一本正经,“投诉过,不过最后投诉信都到我手里,毁尸灭迹了。” “不过我今天给你打电话,确实有事情要说,”楚动人不禁紧皱眉头,不着岁月痕迹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沧桑。 楚愈像兴奋的猫咪,耳朵都竖起来,就差后面加只尾巴,摇一摇。 “你还记得当时我跟你说的,那名出事的处员吗?” “慕尚青?死亡地点不明?” “对,”楚动人点点头,声音不觉低沉下来,“其实他失踪之前,给我留下了一句话:不要找我,我去和凶手同归于尽了。” 第36章 刚到珞玉的那天晚上, 为了搞清潜在被害人的情况, 楚愈和楚动人彻夜长谈了一次, 楚动人把自己的悲惨经历告诉了楚愈, 六起命案,时跨两年,死法惨烈, 凶手不明。 楚动人回忆得差点心肌梗塞,楚愈听得也肾疼, 根据楚动人的的描述,她把案子按照时间顺序理了一遍, 并且对案情有了了解, 试图找出其中的联系。 但几个案子案发地遍布全国各地, 时间无规律, 被害人无相似性,横看竖看, 都不像是连环杀人案,倒像是六个地方, 出了六个高智商变态,他们素不相识, 却都心血来潮, 选择了杀人。 六起案件,按照时间先后,分别是:望江市胡卿可死于低温,珞玉市师玲死于呼吸道堵塞, 今陵市谌沐死于剧毒,望江市柏萌萌死于火灾,长砚市卢宣文死于惊恐,慕尚青疑似死于刀伤,死亡地点不明。 慕尚青是前超人处处员,主要负责数据和资料分析,经常加入内部心理侧写会议。在楚动人身边怪事连发之后,他第一个察觉出不对,想要找出几起案件之间的关联,还曾加入警方,参与侦查。 根据楚动人回忆,那两年,慕尚青压力极大,既要顾及超人处内部案件,又想去调查其他五起命案,感觉他的魂儿已经一分为二,一半在调查处挂着,一半在公安局吊着,两边都备受煎熬。 楚动人其实也想参与命案调查,但他作为处长,每天连内部案件都忙不完,接手的超正常人一个接一个,其离奇程度比起命案,有过之无不及,占据了他的所有时间精力,所以他也只能为被害者家属默哀,警方如果需要问话了解情况,他也是尽量抽出时间,全力配合。 有一次,见慕尚青三更半夜还在分析命案,楚动人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沉迷? 慕尚青盯着写满被害人姓名的白板,目不转睛,“因为这些案子都发生在你身边。” 下半句话,慕尚青没说,但楚动人能够领会到——“我怕最后会发生在你身上。” 慕尚青扑在命案调查上,帮助警察进行资料分析和心理侧写,一方面是为了查出真凶,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楚动人的安危。 往公安局跑了两年,可以这样说,慕尚青是整个超人处最了解那五起命案的人,或者也是最接近凶手的人,有的地方比办案的警察还通透。 到后来,因为办案压力太大,慕尚青魂不守舍,睡眠质量出了问题,活出了倒时差的悲催。 楚动人也感觉自己良心不安,虽然命案和他无直接关系,但毕竟发生在他周围,还每次跟定点轰炸似的,就“炸”在他身边,他就算意志力再坚定,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自己衰气太盛,影响了人家? 从五年前长砚的卢宣文出事后,整个调查处的氛围异常沉闷,处员们虽然没有明说,但都有点打退堂鼓,工作信念发生动摇——怀疑是不是调查处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被老天爷盯上了,怎么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 助理王得川拼死谏言,劝楚动人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去寺庙里看看,念念佛经,洗涤一下心灵。 楚动人终于信了自己的邪,为了广大民众的人身安全,他选择闭门不出,如果有超正常人需要心理诊断,他会让秘密行动小组,把人接到调查处三楼的医疗室,防止和不相关的外界人士接触。 结果证明,楚动人完成了“祸水内引”,广大人民群众的人身安全是保住了,但超人处内部出了事——慕尚青遇害,连尸体都没找到。 对这位鞠躬尽瘁的前处员,楚愈没有印象,也从未见过,他其实算是调查处的老人,跟了楚动人四年,如果不是五六年前的命案,他估计现在还在,有望成为调查处元老。 除了上次交代命案内容之外,楚动人没向楚愈提起过慕尚青,导致楚愈只知道这个前处员名字,就只是一个代号,冷冰冰,勾不起任何回忆。 此刻听楚动人说起他失踪前留下的话,楚愈大吃一惊,同时也很是不解,她额角青筋直跳,凝视楚动人:“爸,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你当时不提?” 如果当时提了,他们的工作重心也许会双规并行,一方面保护潜在被害人,追寻夏亦寒踪迹,另一方面调查慕尚青失踪一事,看能否通过他,还原当年的事实真相,或许能摸清夏亦寒的作案动机。 楚动人知道楚愈会怪罪,他移开眼睛,避免和她的目光接触,“我知道,如果你们提前知道,肯定会着手展开调查,希望能锁定凶手,不过当年公安厅和调查处联手,把整个省都掀翻了天,也没能破案,你们现在重点目标是保护潜在被害人,我觉得花大把精力在一个死谜上,意义不大。” 楚愈双手往膝盖上一撑,站起来,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她知道楚动人对慕尚青感情深厚,毕竟朝夕相处了四年,比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都多,六起命案,给楚动人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慕尚青之死。 到后来,楚动人开始求神拜佛,从一个无神论者,变得佛祖心中坐,连裱装“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的红布条,都拿去开过光——这是有多大的精神冲击,才能完成这一质的转变? 不过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楚动人看起来,不想她们调查慕尚青之死? 当时给她诉说命案时,前五个楚动人都描述得比较详尽,最后一个涉及到慕尚青,他便明显有点一句带过,楚愈先还以为是死亡地点不明,掌握的细节不够,现在看来,还有大把信息,楚动人没有透露。 为什么呢?他难道不想弄清楚,当年处员遇害的真相吗? 其实从在珞玉市,和处员分析完何蓝的“谎话”开始,楚愈对楚动人就有点生疑,最后何蓝和何至平逃跑,现在人还没找到,楚愈的怀疑进一步加深,她们似乎不仅是怕槐花魅影,还在惧怕警方。 警方在保护他们,为什么让他们害怕呢? 有一种假设可以解释得通:他们知道当年的凶手是谁,而凶手就在警方内部,或者是可以在警方内部得到消息的人。 这样一分析下来,范围似乎很窄了,甚至窄得可怕…… 楚愈感觉自己头要炸了,胸口难受得紧,有种呕吐的冲动,她到盥洗室,掬起一捧水,拂在脸上,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像一匹走投无路的孤狼,满眼血丝,期望找出一条生路。 脸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掉,洗尽了一层疲惫,楚愈用毛巾把脸擦净,目光变得坚定,和楚动人认识了二十三年,把每一天折算成一毛钱,加起来也有几百大洋,再不济,也能买下她的一筐信任。 出了盥洗室,楚愈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波澜不惊,她重坐回去,把手搭在楚动人膝盖上,语气中带着恳请:“爸,我需要了解第六起命案的全部内容,需要你全力配合一下,可以吗?” 楚动人眼神清澈,凝视着楚愈,突然,他伸手抱住了她,胳膊用力,把她紧紧揽住,“小愈啊,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 慕尚青是在五年前的十一月出事,本来在调查处窝了五个月,风平浪静,楚动人以为自己的衰气被封印住,不再作祟,哪想到五个月的平安无事,换来的是一起诡异命案。 十一月一日晚,楚动人请调查处成员在外面搓了一顿好的,也算是放松一下,给大家找回点工作信念——超人处还是不错的,工作够刺激,老板够大方。 宴会上大家吃其乐融融,散会之后,楚动人本来想回趟新野小区,自从柏萌萌出事后,他搬了出来,空闲了大半年,不知道里面脏成啥样,想回去打扫一下,顺便探访柏瑞安和廖枫。 到了门口,他还没掏出钥匙,就发现手里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慕尚青: 楚处,不要找我,我去和凶手同归于尽了。 虽然没说是什么凶手,但楚动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五起神秘命案的凶手,在门口愣了半晌,直到声控灯从明亮到熄灭,楚动人心狂跳起来,他赶忙拨打慕尚青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楚动人浑身发凉,往调查处赶,在车上,他让王得川马上进行技术定位,确定慕尚青位置后,让秘密行动小组火速赶去支援。 慕尚青的手机处于正常运行状态,很容易定位,但楚动人赶过去时,只看到了血迹、打斗痕迹以及残留衣物,凶手和慕尚青不知所踪。 案发地点在一个民工楼天台上,那栋楼住的人多而杂,谁都可以进。监控设施不完善,要查进出记录基本不可能。 不过好在对面也是一栋员工楼,住的人多,有目击者,见警察查案,那人主动提供信息。 “昨天晚上,我正在刷牙,看见一个人在天台上,他好像在和别人吵架,一直在朝对面说话,然后做出推搡的动作,不过他对面是顶层楼梯间房,挡住了,我看不见另一个人,后来,他扑了上去,似乎真的动起手来,然后他有几次被打飞出来,摔得挺惨,不过另一个人一直在突起的楼梯房后面,我看不见他,最后,我看见那人躺在地上,好像摔晕了,他被另一个人拉到了楼梯房后面,我就再也看不见了。” 刑警:“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呢?” 目击者:“那时候是晚上,对面天台就只有个白炽灯有点光,我看对面,也看得模模糊糊,还以为是普通打架,根本不知道都出血了呀!” 第二天晚上,警方在目击者房间里进行模拟,尝试在晚上,观察对面楼房的天台,发现确实看不清楚,目击者能大致看到案发经过,已经算得上绝佳视力。 不过现场比他的描述要惨烈很多,慕尚青和凶手不仅仅是动手那么简单,楼梯房的墙上血迹呈喷溅状,这说明第一,凶手动了刀子,刺伤慕尚青,第二,被刺时慕尚青还活着。 倒在地上时,慕尚青已经受伤,血流满地,凶手拖动他时,在地上留下一条宽宽的血痕,就像是用拖把沾血,拖出的痕迹,不过在楼梯房后面时,事情变得离谱起来,拖动的血痕突然消失,就好像在那一刹那,慕尚青身上的所有血液都蒸发掉,留不下任何痕迹。 听到楚动人说到这里,楚愈忍不住插话:“突然消失了?也没有凶手的痕迹?” “对,”楚动人面色惨白,回忆得大脑都快缺血,“就好像慕尚青和凶手,同时原地蒸发了。” 第37章 虽然时隔五年, 但因为那段记忆不可磨灭, 留下的心理痕迹太深, 楚动人至今还记得当年的案件细节, 向楚愈述说时,没有丝毫回忆的迹象,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根本用不着回想。 “痕检员检查了现场,当时我也在, 所以很清楚现场情况。血迹的分布是这样,顶楼楼梯房墙壁有喷溅血迹, 天台栏杆上有血手印, 楼梯房东面有成条状的滴落状, 然后一条擦蹭状血迹, 也就是血流到地上,被人拖拽而形成, 擦蹭状血迹大约有1.5米长,然后在楼梯房后戛然而止。” 楚愈提出假设:“会不会是凶手将慕尚青抱了起来, 或者扛了起来,以免血液痕迹会指向他逃跑的方向, 留下太多线索?” “如果是这样, 尚青身上一直在滴血,在擦蹭状血迹之后,会留下滴落状血迹,但现场没有, 而且凶手如果要抱起尚青,他的手和脚上难免会粘上血迹,留下血脚印和手印,但现场也没有,我们只发现了尚青的手印和脚印,和滴落状血迹混杂在一起,说明他后退时,踩到了自己的血,被凶手推到天台边,伸手去扶住栏杆。” 楚愈坚持不懈地,找科学依据:“会不会是凶手做好了反侦查工作,他把慕尚青拖到楼顶房后,把他整个人包了起来,或者把伤口包了起来,避免血液流出,然后将他扛在肩上,离开现场?” “如果是这样,那之前他为何要拖拽尚青的身体,留下那么一片擦蹭状血迹?而且如果要干净利落,也不会使用刀具,留下那么多血迹。” 楚动人眉眼间染上疲惫,楚愈看在眼里,抿着嘴唇,半晌未吭声。她知道,这些推理和驳论在五年前,在公安厅,在调查处,肯定已经上演了几十几百遍,提出假设,证伪,再提出,再证伪,如此循环,疑惑越裹越大,最后成了个无法解开的毛线球。 “或者说,”楚愈有一种狡辩的不自信,“凶手本来就是变态,他的思路不同寻常,先留下痕迹,最后让痕迹突然消失,就是为了反常,扰乱警方办案思路。” 楚动人看了眼她,无可奈何,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凶手是个精神病,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杀那么多人,毫无作案动机可言。” 楚愈的激情被点燃,恨不能立刻查明真相,她一手握拳,在另一个手掌上敲了几下,“爸,当年的案件照片和卷宗,你存着吗?” 看她这架势,就知道要重操旧案,大动干戈,楚动人犹豫了片刻,“你现在就要把重心放在尚青的案子上吗?” “对,潜在被害人都被警方秘密保护起来,槐花魅影估计得明天才到今陵市,她到一个地方,应该要先踩点做准备,不会立刻动手,我大概有两天的时间,想集中精力在慕尚青一案上,因为我有感觉,他是整个事件,包括六年前的命案,和现在槐花魅影事件的突破口。” 楚动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支持现任楚处的决定:“照片保存在调查处电脑内,卷宗在望江市公安局。” 从宾馆出去,楚愈下了集合令,调查处处员收拾好东西,马上赶来,方大托拖着行李箱,后面跟着宋轻阳,忍不住感慨:“要打道回府了吗?我还以为还得漂几个月呢,不过也好,想死处里的卫生间了,简直是上帝在人间开的分店。” 最后到飞机场的是木鱼,她本来在“致歉宴”上面无表情地接受敬酒,几杯下肚,面不改色,有把整桌人都喝倒的豪情壮志,接到楚愈消息后,马上就进入醉酒模式,给冯局打了声招呼,说不胜酒力,下次再约。 三名处员知道计划有变,但不知道具体是啥变数,懵懵懂懂跟着楚愈飞回望江,完成瞬移移动。 进门后,开水开电,整个超人处又有了生命迹象,楚愈像霸山为王的土匪,在房间里巡视一圈,本来想立刻开个紧急会议,进行工作部署,但看三个老弟面黄眼黑,一个老爹面黑眼黄,楚愈于心不忍,她打开手机,开始倒计时,“现在是晚上10:10,三个小时后,也就是1:10,准时在会议室集合,迟到本月工资充公,收到请回复!” “复!” “复……” “复复复。” 三个处员争分夺秒,冲刺回房间补觉,方大托连衣服都懒得脱,直接滚床上,倒头就着。 楚动人坐在沙发上,茫然看着楚愈,退休老人等待安排住宿。 楚愈双手抱臂,回想了一下处里的空余房间。 调查处二楼就像是豪宅,进门后是客厅和饭厅,旁边连着厨房,往里走是一条长而宽的走廊,走廊两边全是卧室,有十间之多,不过常用的也就四间,四个人一人一间,其他房间就一直空着,反正也没人睡,打扫出来只能当摆设。 “空置的房间很多,不过可能灰比较多,我的房间倒是挺干净,要不然,”楚愈响指一弹,“你就睡沙发吧。” 楚动人:“……” 楚愈把棉被和枕头抱出来,铺好,给楚动人道了晚安,“爸,你这两天肯定也没合眼,快休息一下,明天见。” 明天凌晨一点见。 关了灯,楚动人看着楚愈的背影,突然发问:“等下我需要在所有处员面前,重述案情吗?” 楚愈刚走到走廊边,顿住了脚步,一手扶住墙拐角处,侧过头,轻轻“嗯”了声。 楚动人当了八年处长,从公安机关里分出来,也单干了六年,主持的大大小小会议多不胜数,应该已经对会议讲话游刃有余,理应不存在怯场的情况。 “怎么了?”楚愈听他没了下文,忍不住发问。 楚动人抬头,看向门对面的“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匾额,“我有一种宝刀未老,再次出鞘的小激动。” 洗漱完后,楚愈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她敷了张面膜,和吴科、陈岷展开群语音聊天。 干她这一行的就是好,无论啥时候想聊天,总会逮得到没睡的人,对方就算睡了,也可以将其逮起来,无条件陪聊。 吴科和陈岷现在分别在今陵市和长砚市,作为秘密保护分队的队长,负责潜在被害人的安全。 “那边情况怎么样,阿科你先说。” “这边一切顺利,无异常情况,保护目标每天照常作息,虽然看起来情绪不太好,但目前无异常举动。” 陈岷:“长砚这边也一切就位,医院里里外外都安排了眼线,不过我觉得槐花魅影不太可能接近我的保护目标,这医院全封闭式,她要怎么进来?” 楚愈轻笑了一声,差点把面膜笑皱,“呵呵,你别忘了,她的第一个作案地点就是精神病院,她能以病人的身份进去,没准还能以医生的身份,这几天你们都当心,凡是接近保护目标的人,都要留个心眼,无论男女老少,她可能以任何形象出现!” 吴科:“好,咱们都记得呢,今天一个三岁的娃娃到摊位买水果,我都目不转睛盯着,生怕他突然飞出刀子,后来大超跟我说,那槐花魅影再厉害,也不会缩骨术啊!” 楚愈绷不住,笑了出来,面膜彻底褶了,“哈哈,还真说不一定,是个活人都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也可能是受她雇佣。” 陈岷:“今天一只短腿狗接近福山医院,队员都跟我做了汇报。” 楚愈:“……” 她咋感觉槐花魅影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升华了,脱离了正常人的范围,已经会七十二变了对吗? …… 27日凌晨1:10,五个人重聚走廊尽头会议室,木鱼在楚动人的指导下,把五年前的资料调出来,传送到会议室的电脑上,方便展示。 看着现场图片,再结合楚动人之前的讲述,楚愈对案情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给处员们复述了一遍,灵魂拷问,“你们觉得,凶手是怎么带着被害人从现场离开的,补充两点:第一,现场留下了被害人的一双鞋、作案刀具以及一瓶苯二氮类药物; 第二,现场未发现凶手的指纹以及足迹。”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三个处员都低着头,楚愈就好像是高中老师,突然停下来,举着粉笔问:下面哪位同学想上台,解一下这道函数题——教室里一片死寂。 楚愈知道这题难度系数大,她自己都没解出来,便给了处员充分时间,她背对着会议桌,把现场图片又反复看了几遍。 案发地点是个六层楼高的民工宿舍,一层楼内挤满了人,里面破旧潮湿,不过每个房间有个小阳台,可以把衣服被单挂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 楼下有一排垃圾桶,不过根本不起作用,容量赶不上楼内居民的垃圾制造速度,每天不过中午,垃圾就已经堆成坐山,攀爬到一楼窗口。一楼的住户都不敢开窗,一开就是一股子夺命“芬芳”。 木鱼注意到了这垃圾堆,勇敢举手回答:“可能是这样,凶手先将被害人包裹起来,防止血液外流,然后将被害人扔出栏杆,甩到下面的垃圾堆里,然后他自己再从楼梯离开,他脚上可能套了什么鞋套,并完美绕过血迹,从大楼走出后,再绕到垃圾堆处,把被害人扛走。” 方大托靠在凳子上,听到同桌的发言,笑得五官都歪瓜裂枣,“你这……哈哈哈……听着咋那么搞笑。” 楚愈一手撑腰,一手拿着红外线激光笔,指了指照片上的垃圾桶位置,“你们看上去,这堆垃圾软软的很舒适,可能砸上去像在棉花上一样,但这下面有一排垃圾桶,如果把一个一百四十五斤的人,从六楼的高度扔下去,会发出很大响声,这栋楼隔音效果很差,里面的住户会有反应,但侦查员挨个问过,他们那晚没听见什么异常响动,窗外的垃圾睡得很安详。” 木鱼:“那会不会凶手扛着被害人,借助突出的阳台,攀爬了下去?反正凶手不可能明目张胆扛着人,从大楼内走对吧,走廊上都是人,肯定有人会注意到他。” 宋轻阳从专业的角度否定:“难度太大了,我都做不到。” 从十八米高的天台,借助阳台的顶棚逐个跳下去,肯定需要两手两脚并用,如果肩上扛着个一百四十五斤的人,既要腾出手去固定他,又要在下跃的过程中保存平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方大托这次笑得更欢了,“哈哈哈,木木你太可爱了,是不是觉得凶手会轻功,会飞檐走壁?” 木鱼瞪了她一眼,“你行你来啊,能答出来,我免费教你搜索引擎语法。” 方大托一听,止住笑意,咳嗽了一声,恢复看起来别有深度的学者气质:“楚处,我在想,凶手怎么把被害人弄走的事情,也许可以往后放一下,因为有个问题我很好奇,被害人,也就是慕前辈,他为什么要跑到民工楼天台去呢,他是和凶手下了战术,在天台单挑吗?民工楼人多口杂,很容易被发现的,凶手就算想单挑,也不会选那个地方吧!” 第38章 一问未解决, 另一问又起, 整个会议室陷入沉默, 比上一次还要安静。 会议桌前, 三个处员坐在左边,楚动人形单影只坐在右边,感觉有点分队辩论的模式。 楚愈站在会议桌前, 半晌没吭声,她紧抿着嘴唇, “你想说什么?” 方大托因为激动,双手比划起来, “目击者自始至终, 只看到了被害人, 凶手未进入过视野, 警察当时询问了民工楼和对面的楼的住户,也没有目击者看过可疑人员, 而凶手又凭空消失掉,所以我想说, 万一没有凶手呢,万一被害人, 也就是慕前辈, 他想要转移大家视线呢?” 一直沉默的楚动人突然站了起来,“大托,我明白你的意思,据目击者的证言和现场情况来看, 被害人确实像在自导自演,但我们当时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他也许能事先摸清附近的监控情况,选择监控死角或无监控区域,但他不能控制附近居民的视野。” 楚动人让楚愈切换图片,换到一张航拍图,能清晰看到民工楼周围的布局,民工楼不算高,六层楼,18.5米,楼的北面和南面都有员工楼,而且高度都高于民工楼。 “当晚目睹被害人情况的目击者是民工楼北面的员工,住在第七楼,可以稍微俯视楼顶部情况,但看不见楼梯房南面。” 楚动人指了指图上靠下部位置,“不过这里,也就是民工楼南部,也是一栋民工宿舍,我们当时计算过,每个房间四个人,每层楼四十个房间,七层楼,有上千人,那个时候正是员工休息的时间,基本都在宿舍,有的就靠在窗边,边喝啤酒边聊天,难免会往外看,第五到七层的员工,都可以看到对面楼的天台情况,而且视野比北面楼看得还要清晰,如果被害人是自导自演,全程只有他一个人,那如果恰好被南面楼的人看见,岂不是很尴尬吗?” 木鱼:“也就是说不是南面看不到天台情况,而是那晚恰好就没有人留意?” 楚动人点头:“对,是这样!” “那被害人有留下线索,关于凶手是谁,或者在哪里之类的信息吗?”方大托也疑惑起来。 “没有,被害人出事之后,我让技术处员检查了他的所有电子设备、经手的档案库、办公桌上的资料,我甚至翻阅了一些他的私人笔记本,找不到任何线索,在其他五起命案中,和他一起合作办案的警察也表示,就是因为凶手留下的信息太少,导致侦查工作止步不前,尚青想进行心理侧写,帮助警察办案,也因为掌握的信息有限,感到束手束脚。” “所以……”木鱼摸着下巴,“关于凶手的信息,就只有那条短信?我怎么感觉不是慕前辈找到了凶手,而是凶手找到了他?” 楚动人坐回原位,他肺部有旧疾,卸任后养了两年,如今已经精神焕发,越活越年轻了,不过自从提起慕尚青旧案,他显得憔悴起来,有种“辛苦保养数百天,一朝回到出院前”的悲伤。 “对,所以我们说这案子诡异,不仅是案发经过,它前前后后都离奇诡谲,我们当时和警方一起,把整个望江市都摸排了一遍,尚青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这案子也和其他五起一样,成了悬案,不过在那之后,我身边再没有过离奇命案,凶手似乎也消失或者死亡,就像尚青说的: 他和凶手同归于尽了。” 会议室第三次陷入沉默,一次比一次深沉,这一次更添上了默哀意味。 楚愈不动声色,打量楚动人的反应,处员提的这些问题,其实她昨天和他单独交谈时,就有想到,但没有直接问出来,因为她总感觉涉及到这“神秘第六案”时,楚动人有点不愿提及。 昨天一直是她问一句,楚动人答一句,所以她故意将处员召集起来,以小组讨论的形式,氛围热烈起来,促使楚动人多说一些。 她的目的达到了,不过事情也没有什么进展,讨论也没出个突破性结果。毕竟五年前公安局和超人处都没查明的事儿,不可能让他们几个凑一起七嘴八舌一晚上,就能水落石出。 “好,大家还有什么看法和疑问吗?” 方大托、木鱼、宋轻阳都睁着大眼睛,见楚动人憔悴的模样,也没好意思再发言,等着楚愈来主持大局。 “那么我梳理一下事件经过,并把现在的所有疑点总结一下,这也是我们以后的调查重点。” 三个处员或用笔,或用电脑,做好奋笔疾书的准备。 “两年间,被害人慕尚青一直参与警方命案调查工作,但五起命案,都未找出凶手,五年前的十一月一日晚,楚动人先生突然收到被害人的短信,说要与凶手同归于尽,楚先生和下属定位到被害人的手机位置,在半个小时内赶往现场,但只发现现场有被害人的血迹、药物、手机和一双鞋,凶手和被害人同时消失。 案发地点的民工有见过被害人进入楼层,但未见过凶手,或者见过但没有留下印象,整个望江市被查找遍,至今未发现被害人下落,且在此之后,凶手消失,未出现过类似凶杀案。” 楚动人听完,点了点头,表示概述得很到位。 楚愈低下头,看了看桌上慕尚青的个人资料,装订了一大摞,仅供调查处内部查阅。 “现在有几个疑点: 一,如果被害人要将凶手杀死,他为什么不请求支援,为什么不和处里的同事一起商量计划,而要单枪匹马? 二,既然被害人想和凶手同归于尽,那他为什么不带武器,或者为什么带了武器不用,要和凶手肉搏? 三,在肉搏时,凶手为什么一直在楼梯房南面,而不大幅度移动位置? 四,凶手是怎么将被害人带走的,并且藏到了哪里?” 说完,楚愈看向楚动人,抛砖引玉,“大楚处,针对这几点疑问,您当时是怎么推测的呢?” 楚动人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索性都说了出来,“我相信那条短信就是被害人所发,现场找到了他的手机,上面有他的指纹,根据短信的内容,我推测凶手只有一个人,而且被害人去时,身上似乎没有带枪支,而是手机、抗焦虑药物等随身物品,所以我推测,他和凶手认识,他想要说服凶手,也许他成功了,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楚愈点点头,她握紧了拳头,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所以,你们当时有调查过处里和公安局里的内部人员吗?” 此话一出,三个处员面色都有点难看,心情沉重,之前虽然都在参与调查,但感觉没有发生在自己身边,有种旁观者清的感觉,听到楚愈的怀疑,距离一下子拉进,仿佛凶手就在身边,或者是同事,或者是前辈,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 楚动人唇色苍白,眼神里意味不明,语气却相当笃定:“调查过,能参与案件侦查的,都是确定排除作案可能性的人员,绝对没有嫌疑。” 案情讨论会结束后,三个处员识相地离开会议室,他们察觉出氛围不对,识趣地留出空间,让这父女俩单独解决问题。 楚愈马上坐到楚动人边上,拿出亲闺女的关怀:“爸,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苍白,喘气有点吃力,药带来了吗?” 楚动人没答话,眼睛落在资料上那张证件照上,慕尚青长得眉清目秀,即使从证件照上看来,也是一表人才,眼神真挚而澄澈,也就是这双眼神,让楚动人看一次,就难受一次。 楚愈握住楚动人的手,发现他掌心全是汗,刚才一场会议,不知道他紧张成了啥样,心跳都超120了吧。 “小愈,你什么时候去今陵?” “先不急,等一下天亮了,我给徐厅长,把卷宗调出来看一下,虽然我也知道,卷宗上记的东西,可能还没你脑子里的细节多,但去看看,总归踏实些。” “小愈啊,这第六起案子,我们当时不是没费功夫,你回国之前,调查处有一半的精力都在它上,前前后后参与进来的,少说也有上百人,这么多人拼了老命都没查出结果来,你现在再重复我们当年的步骤,无异于炒冷饭,又费时间又费精力。” 楚愈眼皮跳了几下,她眯了眯眼,双手握住楚动人掌心,“爸,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啊。” 听了这话,因为激动,楚动人脸色红润起来,“我可不是担心你嘛! 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说,以前不说吧,又怕你查得辛苦,一天到晚都追着那槐花魅影跑,跟着了魔似的,都晕倒住院了!说了吧,我又怕你出事!” “我出事?”楚愈眨了眨眼睛,“我能出什么事儿?” 楚动人摇了摇头,“凶手太诡异了,当初尚青就是因为追查凶手而没的,而且我始终觉得凶手一直在看着他,知道他在调查、在追踪、在解密,后来也许是因为他有了重要发现,被灭口,或者被带走。” 楚愈若有所思,如此看来,这情况就和她的真挺像,她也一直围绕着槐花魅影的工作,其疯狂程度和慕尚青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在调查、在追踪、在解密,如果她有一天有了重要发现,会不会也被灭口,或者带走呢? 也就犹豫了一刹那,楚愈不怕死的精神发挥起来,连连摇头,“不可能,别担心我,我的自我保护意识茁壮而顽强,绝对不可能跑去和凶手正面刚,倒是你呢,我还挺担心你的!” 这回轮到楚动人惊诧了,大眼睛眨巴眨巴,“担心我这个退休老人干嘛?” “因为槐花魅影的目标,是当年死者最亲近的亲属,一般是直系,但慕尚青没有在世的直系亲属,而在他生前,你又和他最亲近,虽然这层关系很隐秘,只有调查处内部员工知道,但我现在感觉小槐花知道很多内情,说不定会找上你。” “不会呀,慕尚青有一个女儿呀,和他关系很亲密,你们当时部署人员,保护潜在被害人,难道不是重点保护他的女儿吗?” 楚愈一脸惊愕,仿佛听到了火星撞地球的新闻:“女儿?在哪里?” “离得有点远,在尘阳市,和她姨妈姨父住在一起,今年正好十八岁了,应该去上大学了吧。” 楚愈脸上各种表情撞在一起,一时间分不出是哭是笑,成了个四不像表情包,她听着楚动人唠家常般的语气,挤出了个苦涩的笑容。 爸,有时候真的很想掐死你,你知道吗? 第39章 当时确认潜在被害人名单时, 是根据木鱼搜索系统, 显示的在世亲属情况, 为了快速锁定潜在被害人, 去世和失踪的都排除,根据显示的亲属名单,再确定其与死者的亲密度, 以及在当年事件中的参与度,来确定其危险程度。 但在慕尚青这一支, 遇到了麻烦,因为他没有亲近的亲属在世 , 论起亲密关系, 倒是楚动人首当其冲, 楚愈当时想把他列为保护对象。 不过楚动人行踪不定, 退休后开启了放飞模式,全国各地体验生活, 而且没有固定旅游计划,经常是在望江市呆几天, 人不见了,然后突然又回来, 过几天又不见了, 别说凶手,就让楚愈找到她爸的行踪,都相当困难。 再加上那段时间,楚愈推测夏亦寒的目标是珞玉市的何氏夫妇, 重心在他俩身上,所以把楚动人“圈.禁”起来的事儿,也一直没提上日程。 现在慕尚青突然“多”出来个女儿,楚愈马上木鱼登上内网,查阅其资料。 趁着木鱼搜索的时间,楚愈忍住胸腔里的浊气,耐心地请楚动人“如实交待”情况。 楚动人开始回忆往昔。 “尚青出事前,我和他的女儿就没见过,就像你没见过他一样,他出事后,我打听过他女儿的情况,她被接到了她姨妈家里,我每年都有去看她,她长得挺可爱,小小的,看起来挺活泼,没有受她父亲一事的影响,蛮好。” 楚愈听完,没吭声。 超人处有规矩,内部同事不互相过问家庭情况,也不会让家人和同事见面,这是为了保密需要,像木鱼他们仨,现在就住在调查处里,跟家里说的是,参与某项人体科学研究去了,为人类发展做贡献,报酬优厚,轻松不累,就是不能玩手机。 楚愈心里清楚,像楚动人去邻省的尘阳市看望慕尚青的女儿,肯定都是隔着老远看一眼,和小孩或者监护人,都不敢有深入交流,要是对方真问起来,很多谎不好圆。 毕竟慕尚青一案的具体情况并没有公开,外界只知道他是在值班时失踪。 没过一会儿,木鱼就来敲了敲门,跟新闻联播似的,一股脑给楚愈汇报:“慕寒,十八岁,望江市人,小学就读于苏训小学,初中直升内部中学,初一时户口转移到尘阳市,由黄莉和汪子涛夫妇抚养,四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楚动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失踪了?不可能呀,我知道汪子涛夫妇的住址,每年去,看到他们和慕寒一起回家,其乐融融的。” 楚愈回头看了他一眼,“爸,我们要出趟远门,处里这几天的卫生就交给你了!” 说完,她给了木鱼一个眼色,木鱼得令,开始订机票、订房间,安排行程。 方大托得知要走的消息,阿弥陀佛了一声,“的亏我行李还没拿出来,可以将就用了,那啥小棒,你要不然换套衣服,尘阳那边海拔有点高。” 楚动人看着楚愈忙碌的背影,于心不忍,其实楚愈这段时间的行程他都清楚——飞珞玉,飞完珞玉飞芜淮,在芜淮晕倒,醒来就被绑架,被绑架完就飞回望江,现在又马上飞尘阳。 她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在全国范围内表演瞬间移动,前一个小时还在北回归线以北,下个小时就到了北回归线南部。 “小愈,你是怀疑慕寒就是槐花魅影?” 楚愈收拾了两件衣服,一起塞行李包里:“不是怀疑,她就是!” …… 到了尘阳市,楚愈第一件事就是当地公安局,询问当年慕寒的失踪调查情况。让楚愈吃惊的是,公安局这边并没有立案调查,因为黄莉和汪子涛是两年前,,直接向人民法院申请慕寒为失踪人,那时候她已经下落不明满两年,警方要查都不知如何查起,而且黄莉也没有让警方参与的意思。 也就是说今年,是慕寒失踪的第四个年头,可以由法院宣告死亡。 楚愈听了,让木鱼他们去慕寒所在本地初中打听情况,她已经了解了黄莉家的大体情况,便带上宋轻阳,直奔她家。 这一天是周日,楚愈知道黄莉不用上课,她也没提前打招呼,直接敲响房门,打她个措手不及。 黄莉开了门,见到楚愈,还以为是约着见面的某位家长,不过看年龄也不对,倒像是她学生的姐姐。 “你好,请问你是?” 楚愈亮出警官证,“您好,我想询问一下慕寒的情况。” 黄莉愣在门前,一时没有答话。 楚愈直接往里走,房间里很干净,客厅里有书架,摆满了书本,一股子书香气息,还透着古板的教条意味。 次卧门开了,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扎着个单马尾,听见有人来,便乖乖出来喊叔叔阿姨,见了楚愈,嘴巴张了张,还是打了招呼:“姐姐好,姐姐喝茶吗?” 黄莉脸色不好看,招呼她回屋写作业,她倒是泡了杯茶,热得烫口,放到楚愈跟前,走了个待客的流程。 “警官,慕寒的事情,两年前该说的,我们已经向派出所的警察交待清楚了,不知道您还有什么问题呢?” 楚愈强行压住心里的火气,好歹笑了笑,不过浑身上下充斥着职业性的冷淡,“黄女士您好,最近公安局和青少年心理研究所有个合作,对失踪青少年的心理情况和生活环境进行调查,可能会占用您一点时间,希望您不要介意。” 看起来相当介意的黄女士扶了扶眼镜,笑道:“不介意的,有什么问题您问吧,我知无不言。” “在您眼里,慕寒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呢?” “小寒呀,”黄莉拖长了问题,想了想,“她很安静,心思比较敏感和细腻,不太爱说话,不过和我们相处得挺融洽的。” “她和她爸爸关系如何呢?” “挺好的呀,不过她爸爸工作比较忙,可能没什么时间照顾她,导致她性格很独立,不太会依赖别人,不过这样也蛮好的。” 宋轻阳假装记着笔记,其实是在鬼画符,楚愈带着录音笔,就让她做做样子:“嗯,后来他爸爸失踪,你们抚养小寒,小寒来了之后,性格和行为方面,有什么变化吗?” 黄莉两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要说变化,肯定是有的,比如像不太习惯环境,周围都是陌生人,有点害羞。” “她有向你们说过,她生活上的困难吗?” 黄莉摇了摇头,“她挺懂事的,不会向我们抱怨,虽然有时候性格比较孤僻,但也是一种独立。” 楚愈不可察觉地眯了眯眼睛:“你们和她相处得好吗?” “挺好的呀,她那样的孩子,长得干净,性格安静,从不麻烦别人,谁能不喜欢呢?”黄莉笑得慈祥,眼睛忍不住瞟了瞟次卧的房门。 楚愈把笔记本放下,心里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快要按捺不住了。 “那小寒是怎么失踪的呢?” “其实没有什么征兆,有一天早上她去上学,晚上也没回家,我们给班主任打电话,班主任说她好像一天都没去,我们便给她同学家里打电话,也没发现她人,后来,我们以为她太想念原来居住的地方,回望江市了。” 宋轻阳在笔记本上画着小人,抬眼看了看对面“失女心切”的黄女士,然后重新低下头,画了个大人。 楚愈点头附和,保持倾听的良好态度:“然后呢?” “后来我给工作单位请了假,赶到望江市,在她爸爸原来的住址以及周围,找了很久。” “嗯,”楚愈点头,“在望江市找了两年吗?” “也没有一直在望江市找,在本市也找了很久,不过一直没有下落,所以不得不向法院报了失踪。” “那之前,您有请求警察帮助,或者在网上注册,借助网络力量帮忙找寻吗?” 黄莉把耳边鬓发理到耳后,尴尬地笑了笑,“当时没有,因为这孩子性格比较孤僻,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但我感觉她很有自己的想法,她爸爸失踪后,不得不住进我们家里来,但我感觉她不是太愿意,她的离开,我觉得应该是她自己选择的,比如去了他爸爸的亲戚那边,只是没有提前通知我们。” 楚愈身子往前稍稍倾了一下,“当时慕先生把小寒交由您抚养时,您知道慕先生那边,已经几乎没有血缘亲近的亲属了吧?” “知道……”黄莉点了点头,“但万一小寒和他爸爸的某个同事比较亲密,喜欢和她比较熟悉的人一起住呢?” “黄女士,”楚愈指了指次卧关闭的房门,“我方便问一下,您和汪先生,为什么要收养这个小女孩呢?” 在尘阳公安局,楚愈了解到黄莉在两年前收养了个小朋友,上了户口,但按照楚动人的每年都来,还看到“小寒”的规律来看,他们应该四年前,也就是小寒失踪那年,就收养了孩子,不过等报了小寒失踪之后,才给领养的孩子迁入户口。 “因为我和我丈夫一直没有孩子,也挺想有一个,构成个完整的家庭,小寒走了之后,家里空荡荡的,我和我丈夫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再收养一个孩子,弥补一下失去小寒的空缺。” 楚愈沉默下来,她侧过头,佯装去看宋轻阳的笔记。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她感觉,慕寒就像是这个家的一粒灰尘,某年某月某日飘进来,暂留一会儿,某一天又飘走,可能是她自己随风去,也可能是被主人家用鸡毛掸子弹走,总之就是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声响,也激不起没有任何反应。 孩子失踪了没报警察局,而是直接收养另一个孩子,之后可以直接申请宣告失踪孩子死亡。这怎么看怎么像,尽有生力量防止失踪人口被找到,但挑不出毛病来,还得夸一句他们为节省警力,做了卓越贡献。 楚愈捏了捏手,站起来,态度仍旧客客气气:“黄女士,我对你们的遭遇感到十分惋惜,但目前上一个孩子的失踪原因还不明,我们不能确定她是因为个人原因,还是外界原因导致的失踪,所以我们不能放心让您和汪先生收养第二个孩子,我会先将珊珊带回公安局,然后联系她的祖父母,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安排好的。” 说完,楚愈往次卧门走去,给宋轻阳使了个眼色,等会儿可能要佯装来场硬的。 第40章 一听要把孩子带走, 黄莉马上急了, 抢着挡在次卧门口, 又想争辩又怕孩子听见, 只好压低了声音:“你们不能这样,珊珊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四年,我们情同母女, 这里就是她的家,你们强行把她带走, 她爷爷奶奶又有残疾,不能照顾她, 如果出了什么事, 你们责任就大了!” 楚愈倒是不慌不忙, 将理论奉陪到底:“黄女士, 我们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上个孩子住在您家里, 突然失踪不见,原因不明, 万一这个孩子也突然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不见呢?所有我们一定要将原因查明, 确保孩子安全后, 才能放心让她生活在这里。您放心,在查明原因前,我们会照顾好她!” 楚愈边说边去开卧室门,黄莉环保住她, 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后拽,楚愈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本来没当回事,结果发现黄女士力气惊人,发起狠来,差点把她撂翻。 宋轻阳见楚愈吃亏,一手捏住黄莉手腕,黄莉吃疼,松开楚愈,宋轻阳立刻使出擒拿手,一招制敌,将黄女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楚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棒同志用力过猛,这么个反扣法,黄阿姨怕是要“伤筋动骨一百天”。 她正想让小棒松点力道,门开了,汪子涛拿着公文包,站在门口,见自己老婆被扣在墙上,还有个陌生女人准备进孩子的房间,他立马冲进来,举着手机大喊:“快放开人,不然我报警了!” 宋轻阳头都没回,当他的话是耳边风,等候楚愈的指令。 楚愈理了理被黄莉扯乱的发型,一挥手,“放开她。” 被松开后,黄莉活动了一下胳膊,疼得直吸气,她跑到汪子涛身后,看她俩的眼神带上怯意,她还以为这俩女警察是文职人员,温柔执法,绝不动武呢,没想到一动手是来猛的,丝毫不手软。 “你们真的是警察吗?该不会是抢孩子的吧!” 楚愈眉开眼笑:“既然你们这么问了,那就请跟我们去公安局坐坐,把孩子也带上,专门的警车接送!”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手机就要按110,汪子涛还不知道啥情况,黄莉面红耳赤,第一反应是去夺手机,罪恶的手爪还没伸过去,又被宋轻阳中途截住,反手一拧,疼得她哇哇大叫。 汪子涛冲上来帮忙,宋轻阳手疾眼快,也把他手反扣住,她正好两只手,一边一个。 楚愈“御驾亲征”,一贯奉行的温柔政策,以理服人,或者临时编个理服人,能不动手绝不动脚。 此刻见两个叔叔阿姨被宋轻阳拧得直嚎,她停下拨号的动作,语气不温不火:“这样吧二位,我先不做下一步动作,你们也别轻举妄动,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可以吗——我指的是,坦诚相待地谈。” 宋轻阳像个老鹰,放开俩老鸡仔,退回到楚愈身边,成功地做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狼牙棒。 楚愈坐下来,又恢复若有若无的笑容,示意夫妇俩也落座,把事情来个了断。刚刚算是下马威,让他俩知道,她对慕寒的事情有所了解,不好糊弄,并且如果不“坦白从宽”,他们会失去第二个孩子的抚养权。 黄莉揉了揉胳膊,刚刚她看楚愈的眼神里有点敷衍,现在多了畏惧和认真,感觉家里像进了尊神,不达到目的,绝对送不出去。 汪子涛还没明白啥事,不过他大致知道来了俩警察,是为孩子的事,牵扯到慕寒和汪子珊,如果处理不好,汪子珊会被带走。 他和黄莉交换了个眼神,犹犹豫豫地坐下来,和楚愈正对着,把黄莉挡身后。 “汪先生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吧,黄女士要不然解释一下?” 听见楚愈的声音,黄莉的有点激灵,脖子都打了个颤,贴近汪子涛耳边,小声道:“公安局来的人,说怀疑小寒的失踪原因,如果不调查清楚,就要把珊珊带走。” 汪子涛脸色一变,又长又浓的眉毛皱一起,快要连成一道W型波浪。 “不是,这关我们什么事呢……”他双手一摊,“你们有了解过慕寒的情况吗?你是不是决定我们虐待她,她是被咱们逼走的?” 楚愈眉毛一挑,“汪先生,您别激动,我们只想调查清楚小寒的失踪原因,以此来确定珊珊的安全,也能作为青少年心理健康发展的研究案例。” “确定珊珊的安全,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怀疑我们会虐待儿童,会把孩子逼走吗?你可以当面问一下孩子,我们有没有打骂过她!” 说着,汪子涛把汪子珊叫到客厅里来,站到楚愈面前,她规规矩矩立着,像是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等待问话。 宋轻阳撇了撇嘴,指着汪子涛,问,“这个怪叔叔,有没有骂过你?” 汪子珊转头看了看怪叔叔,感觉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楚愈微笑起来,充分发挥长相优势,拿出春风拂面般的温暖:“爷爷奶奶还好吗?” 汪子珊还是莫名其妙,点了点头,“还好。” “想把他们接过来,一起住吗?” “嗯!”汪子珊看了一圈房子,“不过房间不够,住不下。” 楚愈:“你读高一了是吗,作业多吗?” “对,作业蛮多的,刚刚就在房间里赶作业。” 楚愈颔首,心里有了数,这孩子性格偏外向,不怕生,和汪子涛和黄莉交流过程中,微表情很自然,说明相处得融洽,而且她想将祖父母接过来住,说明在她心里,黄莉他俩和祖父母一样,都已经是家人了。 不过几分钟,汪子珊又被关进房间写作业。 楚愈和对面两人再次进入对峙模式。 汪子涛:“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和孩子单独聊聊,告诉她,如果她住在这里不开心,可以跟你们走,或者回去和爷爷奶奶住,我们决不阻挠。” 楚愈心里一抽,当初慕寒要走时,他们也没阻挠过吗? “好吧,让我们话归正题,小寒失踪的那天,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汪子涛和黄莉又对视一眼,黄莉抢先一步,“没有异常,她背着书包,安安静静出了门,和平时一样。” “她走去上学?” “对,学校不远,她认路很厉害,第一天我们带她去,第二天她就说找得到路了,可以自己上下学。” “刚刚您说,小寒失踪那天没去学校,老师都没打电话来问吗?” 汪子涛冷笑一声,“老师都已经习惯了,那孩子,经常旷课逃学,我们问她,她答得也很模糊,说什么想出去散散心,而且,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无缘无故失踪。” “她以前也有突然不见过?” “对,当时慕尚青说他太忙,让我们照顾小寒,后来他失踪了,小寒没有监护人,我们想着自己也没孩子,就把她的户口迁了过来,真心想把她当自己女儿来养,不过后来发现她根本就喂不家,总是想往外跑,五年前她生日,我们想给她办个生日宴会,结果她突然不见了,还一连消失了几天,打电话也不接,我们那时急坏了,准备报警,结果她回来了,问她去向,她说是出去散心,看我们急得团团转,她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楚愈皱起眉,慕寒的生日是十一月一日,正好是慕尚青失踪那天,慕寒当时也是离开了黄莉家里,她是去哪儿呢?是在望江市吗? 敏锐察觉到这点巧合,楚愈问道:“那慕先生,有每年给小寒过生日的习惯吗?” 汪子涛:“不知道,我们和他父女俩其实没什么往来,毕竟隔这么远,平时也没啥联系,如果不是慕尚青他没啥亲戚,估计也不会让我们帮忙照顾小寒。” 黄莉脸色铁青,听了这话,嘴唇动了动,想开口补充什么,最后也算了。 “汪先生,既然五年前小寒失踪,你们想到了报警,那四年前她失踪后,为什么你们没有让警察帮忙寻找?” “对呀,”汪子涛说得有些激动,音量不自觉抬高,“因为她总是突然不见,又突然回来,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总以为她还会回来,所以一直没通知警察,万一某天,她冷不丁又钻出来了呢?” 楚愈眉峰上扬,“所以你们一直等了两年,才确认她是真的失踪?” “对,我们也找过,在本地和望江市都找过,可是没有结果嘛。” 楚愈咬了咬唇角,挑出个笑容,全程都保持温和有礼的态度,但问话却步步紧逼:“冒昧问一个问题,如果现在珊珊不见了,一天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回家,你们会马上报警吗?” 黄莉和汪子涛同时瞪大眼睛,感觉喘出的气儿都在喷火,浑身都不自在。 “我们肯定会把老师和同学挨个问清楚,如果还是不能确认她的下落,肯定会报警,珊珊和小寒不一样,她乖巧懂事,从来不会旷课,从来不迟到,有什么事情也会及时告诉我们。” 楚愈看了看黄莉,疑惑道:“小寒不也很懂事吗?不然你们也不会相处得融洽呀?” 汪子涛刚想接话,黄莉一手抓住他的胳膊,指甲都陷进外套里,对着他又使眼色又摇头:“你先冷静下,少说两句。” 汪子涛胸口剧烈起伏,黄莉这话好像是助燃剂,反而把他点燃了,火焰一蹿三尺高,“相处得融洽?她和谁能融洽得起来?她就是怪胎,是个坏种,就跟她爸一样!” 第41章 虽然楚愈比谁都清楚, 夏亦寒是个精神病, 行为诡异, 性格古怪, 还危害社会,为非作歹,把全国多地公安局搅得人仰马翻, 还自创了一个杀手“品牌”,说是变态和怪胎, 无可非议。 但这些词从她嘴里说出,带着学术性的意义可以, 但从别人嘴里蹦出来, 她只觉得难受, 像被人灌了一杯开水, 烫耳朵,太烫耳朵了! “汪先生, 请您注意措辞,我们就事论事, 尽量使用中性词语。” 不然她可能会忍不住,让宋轻阳给他一棒。 “我就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啊!看来你们还不了解慕寒的情况, 也对, 她那些光辉历史我们藏得来不及藏,没好意思往外传,不过今天你逼到这份上,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你们, 省得你们怀疑我们家有虐待儿童的优良传统!” 楚愈点头,表示洗耳恭听。夏亦寒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之前举措已经够让她昏厥几十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黄莉拽着汪子涛的袖子,一脸胃胀气的表情,不过也没再劝了,由着汪子涛吐露“黑历史”,等着被打脸。 “不得不说,慕寒这孩子长得漂亮,我们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这肯定是个秀气懂事的好孩子,她爸临走时交待我们,她性格内向,有时候情绪反应慢,可能看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也许只是没有表现出来,或者对情绪的感受慢常人几拍。 我们当时听了,也觉得这不是啥大问题,慢慢相处,总会有感情。结果没想到我们被她的外表蒙骗了,她不是情绪反应慢,她是压根没反应,我们跟她说话,她要么爱搭不理,要么就回应得很……怎么说来着,官方客气,完全不像一家人。 这样才开始,一天两天没事,但都一两个月了,她还那样,我们难免会心寒。关键是她冷漠点吧,也没啥,我们有把冰块慢慢捂热的决心和毅力,但她根本不是冰块,是个冰碴子,扎人的那种! 在这儿规规矩矩了大约半个月,慢慢各种问题就暴露出来,逃课、不交作业、不合群、不搭理老师,学校里的规则对于她,就是摆设。 人家上学是去读书,她上学就像去逛菜市场,逛了一圈还啥也不买,潇洒地空手来回。老师为她的事很焦心,别的同学违反纪律,老师至少可以教导纠正,但她压根就不跟老师交流,当老师是菜市场吆喝的大妈,爱理不理。 她班主任为了她的事,给我们打了很多次电话,包括她第一次失踪,老师挨个打电话给班上同学,寻找她的踪迹,不过她和我们都不怎么说话,更别提和那些同学。她同学说,她就像个睡美人,美是美,但是是睡着的,和外界无交流。 因为违纪问题,我们也试图和她交谈,我老婆是老师,我也在学校工作,都是讲理的人,况且她也不是亲生的,我们哪敢动手,只能耐心地给她讲道理。才开始的时候她没反应,后来好歹客气了些,会点头答应,不过也就只到这步为止了,她就口头应应,绝对不会付诸实践。” 楚愈听着,知道汪子涛没有夸大事实,在锦水医院时,医生护士给夏亦寒说话,她就没应过,而且意志力和自我防御意识太强,一般的催眠方法根本不管用,后来她使用特殊手段,强行催眠,也只是进行了一小会儿,夏亦寒最后猛然惊醒,差点暴走。 “这些还是小事,如果她真的只是孤僻不守规矩,我们也认了,毕竟她和咱有血缘关系,可我们发现这孩子有点灭绝人性,在犯罪的边缘疯狂试探,或者说已经构成犯罪,只是她当时还是个孩子,法律不能拿她怎样!” 汪子涛说得激动,但这在楚愈的意料之中,反社会人格障碍者,在青少年时期就有显露,自我保护意识过强、反应过度,常常伴有暴力倾向。 “她才转进班里那阵,有一个男生天天追着给她提书包,给她买辣条,她不搭理人家,然后那个男生就扯她的头发,在全班公开给她表白,虽然说是有点烦人,但人家毕竟是孩子,又是因为喜欢才缠着她,结果有一天她很早出门,约那个男生在教室里见面,她把他裤子扒了下来,用绳子绑住他的手脚,把他吊在吊扇上,之后同学们陆续进教室,都看见那悲惨的一幕,那孩子就穿着个内裤,吊在下面转啊转,边转边哭,眼泪水都被甩了出来。 这件事很快在学校里传开,那男生嫩脸往哪儿搁啊,只好转学,从那之后,再没人敢骚扰她,她也成功被孤立了,在学校几个月,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光杆司令一个!” 汪子涛说得痛心疾首,颇有一种家门不幸,出了个逆子的悲怆感,结果冷不丁被宋轻阳插了句话:“我要是她,我就连那男生都内裤也扒了。” 楚愈强行憋笑,扭头瞪了宋轻阳一眼,示意她保持沉默,不要随便发表意见。 转过头,楚愈做出了手势,恳请汪子涛继续。 “而且我还发现,那孩子对刀枪等危险品相当着迷,她有一个好处,就是喜欢做菜,味道很赞,我们先以为她是对做饭感兴趣,后来发现,她只是对刀感兴趣,她很享受刀锋下去,把菜一分为二的感觉,尤其是杀鱼的时候,我可以看出她眼里在发光,而且动作非常娴熟,无论是刮鱼鳞、划开肚子、剔除内脏,都是一气呵成,每一刀都用得相当精准。” 楚愈突然回想起,和夏亦寒第一次见面时,她和她的一番对话: “姐姐,我想摸你。” “为什么?” “因为姐姐肯定很滑,像是鱼鳃部的肉。” “鱼鳃部?” “对,用刀将鱼从中间剖开,一分为二,将内脏取出,然后对准鳃部,挖出一块2厘米见方的红白相间的肉,那块肉与鱼鳃紧密相连,鱼要一刻不停地呼吸,所以这块肉也变得更加有弹性、有活力、有质量,手感也最好。” 楚愈嘴角忍不住上扬,没想到她还是个阅“鱼”无数的老手呢。 估计是见楚愈的模样太淡然,汪子涛决定来点猛料——“除了刀,她还喜欢枪,我老婆打扫卫生时,发现她床垫下藏着一把手枪,先她还以为是玩具枪,结果打开弹匣一看,是真子弹!” 如他所愿,楚愈目光锋锐起来,指尖在手机边缘不安地摩擦。 黄莉刚刚一直做旁听者,由着他说,但一听这话,忍不住插嘴打岔,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当着警察的面,你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啊,”汪子涛拿出坦坦荡荡的气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必要隐瞒,而且把事情都说出来吧,咱们憋着也难受!” 说着,他转向楚愈,继续抖搂罪行:“我们都知道,正常渠道买不到枪支弹药,那孩子整天神出鬼没,我跟踪过她,发现她和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有交流,那些人似乎可以接触到黑市,甚至是黑帮,当时我看事态比较严重,就旁敲侧击问过她,但她没承认,后来我直接把枪摆在她面前,当面问她,她一脸冷漠,说这枪是她捡到的,当时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就好像如果我让她对着我的头开一枪,她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然后平静地看着我死掉……” 黄莉听不下去了,低声呵斥:“不会的,她不会打死你的,别想多了!” 楚愈不自觉压低了声音,看汪子涛神经太紧张,都怕刺激到他,“所以后来她失踪,你们是不是怀疑,她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走了?” 有一阵沉默,黄莉和汪子涛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摇头。 “我倒不是怀疑她和那些人走了,而是怀疑,她和她爸一起走了。” 经过凌晨一番会议讨论,楚愈认为,慕尚青百分之八十是已经死了,此刻听到这一句话,被惊得不轻,“为……慕先生失踪后,有联系过你们吗?” 黄莉摇摇头,“没有,不过他是失踪了,又不一定是被绑架,也许他完全可以自由活动呢?” “不过失踪了也可能是遇害了,你们为什么觉得他还活着?” 黄莉犹豫了片刻,还是站了起来,示意楚愈跟着她进到杂物室,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糖纸盒,拿出一叠深紫色的卡片纸,有巴掌那么大,上面有薰衣草的图案,淡淡的,若有若无,用手去触摸,仿佛能沾上一丝香气。 楚愈看到薰衣草,心里又是一抽,她已经察觉到了,凡是涉及夏亦寒过往的东西,都容易惹得她“心脏抽搐”,敏感到极致。 黄莉从下面,翻出几张写过的卡片纸,上面有钢笔的痕迹,不过字不多,就短短七八个,像是为了防止忘记,写下的提示词。 楚愈翻看着,黄莉在一边给她做讲解:“她走之后,我翻找她的东西,发现了这叠卡片,先还以为是记作业用的,后来发现上面,都是一些她觉得开心的事情。” 楚愈一张一张翻开,指尖在那些字体上拂过,轻柔而缓慢,好像可以通过触摸字体,抚过夏亦寒握住笔的指尖。 “今天杀了鱼” “路边有一只黑猫” “生物课好玩” “天上有朵云,长得像浅碟香槟杯,还插了颗樱桃。” 楚愈细细翻过,直到最后一张,只剩五个娟秀的字体。 “找到爸爸了” 第42章 楚愈拿起那张薄薄的纸片, 手都在颤抖。 她感觉手上重有千斤, 几乎所有的迷题都包含在这一片纸上、五个字内, 也都埋藏在其中, 解答不开。 找到爸爸了。 是慕尚青主动来找慕寒,还是慕寒找到了慕尚青?她在五年前的十一月一日第一次失踪,是在那时找到爸爸的吗? 可那时慕尚青还未被宣告失踪呀! 可如果是慕尚青失踪之后, 慕寒找到了他,这不是说明他还活着吗?或者说是尸体还在? 楚愈在原地愣了数秒, 无数念头闪过,像是播放电影, 一帧一帧放映, 一帧代表一个推测, 但每个推测都不合人意, 只好一一略过,到最后戛然而止, 剩了个空电影胶卷盘。 黄莉还在说什么,楚愈已经听不进去, 忍不住打断她,“这张纸片, 您知道是小寒什么时候写的吗?” 可惜夏亦寒记录事件时, 从不带上时间,一张张纸片按照顺序放还好,如果散了突然打乱,还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确定, 她在这里住了八个月,我没怎么翻过她的东西,只有她失踪的时候,才翻找一下,看她有没有带手机钱包离开,以前找的时候,都没注意有纸片,直到最后一次她不见,我在她屋内进行了一次大清理,在一本相册簿里发现了这些纸片,相册是空的,里面没照片,被她用来装卡片纸了。” “但是翻到这张纸的时候,您怀疑小寒是找到了她爸爸,并且和她爸爸走了?” 黄莉沉默了片刻,接着点头,最先她向楚愈撒了谎,被汪子涛当场打脸,现在脸上满是尬色,不太想直视楚愈的眼睛。 楚愈察觉出来,她对慕寒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是慕寒的姨妈,她说她懂事独立,和他们相处融洽,可能想维持慕·皮皮·寒的美好形象,不过又像是另有一层苦衷。 “你当时看到这张纸条,没有想过通知警察吗?” 因为慕尚青一直处于失踪状态,当时还不算久,这五个字可能是重要信息,没准能指引警方破案。 汪子涛听了楚愈的问话,靠在门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想说,这可能是找到慕尚青的重要线索?要我说,找不到他才算好,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干的什么职业,神秘兮兮的,工作期间还突然失踪了,谁知道他是因公殉职,还是卷款遨游世界去了?” 楚愈听这话,不再掩饰情绪,直接表露不满,皱起眉头:“汪先生,话不能这么说,慕先生的失踪引起了公安机关和其工作单位的高度重视,若他是故意逃跑玩失踪,警方肯定能查出异样,他的上司和同事也会有所察觉。” “他在工作上怎么样我不知道,也不做评判,但从人品上来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教出慕寒那样的孩子,慕寒那么背离世俗,估计就是以她爹为榜样,非要活出六亲不认的样子。” 楚愈再次觉得烫耳朵,她虽然没见过慕尚青,但从楚动人口中,已经可以窥见一斑——他认真,尽责,智商高能力强,最重要的是心系自家老大,一直为老大的安危操心,不然也不会让楚动人如此感动,这都过了五年了,还记忆犹新,说起来差点老泪纵横。 楚愈有经验,在工作上认真较劲关心同事的,人品不会太差,至少集体意识是有的,可以举一反三,用到待人接物的方方面面。 汪子涛这一番话,像是把慕尚青全盘否定了,只因为出了慕寒这么个惊世骇俗的后代? 楚愈还没来得及问,黄莉就先爆发,她之前都是压着嗓子说话,怕吵到卧室里赶作业的汪子珊,此刻啥也顾不上,放开嗓子吼:“你少说两句行不行,非要把我家老底揭穿才罢休是不是?” 汪子涛也急了,眉毛拧到一起:“什么叫你的家,你家的事也算是我的事,那是咱家的事儿,阿楠也算是我妹妹,你以为我没把小寒当亲外甥女吗?我一直想把她当亲生女儿养,然后呢?结果呢?还不是像她爹一样,说走就走,衣冠禽兽!” 黄莉突然泪崩,汪子涛挡住门,她往外冲,一把把他掀开,直奔卧室,把门一关,好似一阵罡风刮过,拦都拦不住。 门关上后,整个房间陷入沉默,和刚才的歇斯底里形成鲜明对比,好像突然有人开了一枪,所有人都被震慑住,回归鸦雀无声。 此刻按照人性化流程,应该中场休息,前去劝抚受伤的黄女士,但楚愈一心想获得重要线索,看着汪子涛这个行走的“信息流量包”,没了黄莉的阻挠,没准信息传送的网速更佳,楚愈瞄准机会,连忙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慕先生人品有问题,难道就因为慕寒的事,对他有了偏见?” 汪子涛马上辩解,打开话匣子:“不是,主要是因为小寒的妈妈,也就是我老婆的妹妹,人长得好看,性格讨人喜欢,厨艺又好,人缘又好,总之就是哪哪都好,多好的一个姑娘啊,结果给毁在慕尚青手里了!” 这是楚愈第一次听闻夏亦寒的母亲,心跳突然加快,眼神里全是好奇,鼓励汪子涛说下去。 “阿楠本来阳光乐观,结果和慕尚青结婚之后,性格越来越阴沉,每次回娘家,我们都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身体不舒服,而且每次都是她一个人回来,慕尚青每次都以工作忙推脱,他工作能有多忙,能忙得来不吃不喝,不和老婆见面吗?” 楚愈轻咳了一声,作为超人处处长的她,想用亲身经历告诉忘汪先生——不仅能忙到不吃不喝,还能忙晕过去。 “结婚之后,阿楠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阿莉结婚是幸福美满,阿楠结婚,却感觉像参加《变形计》,到乡下劳改去了,她就像是有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我甚至怀疑,她经历了家暴。” “她身上有伤痕吗?” “没有,应该说是没有明显伤痕,但我感觉有内伤,不过她精神上的病态更为严重,到后面整个人恍惚和抑郁,阿莉建议她去看医生,慕尚青好像也带她去看过,不过没什么用,最后她自杀了,喝了一杯农药,剂量不多,喝下后她还可以活动,但最后还是死于神经系统损伤,中毒身亡。” 楚愈听出他话里有话,小心翼翼引导:“也就是说如果抢救及时,她还有救?” “对,”汪子涛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都不自觉压低声音,“当天慕尚青在家,相当于阿楠是当着他的面自杀,虽然他说他并没有看见阿楠喝下农药,但他总察觉得出异常吧,他就那么在家呆了一天,看着阿楠慢慢死掉!” 楚愈和宋轻阳对视了一眼,感觉五雷轰顶,她调整住呼吸,问道:“事后,慕尚青怎么说的?” “他说她窝在书房办公,注意力都在电脑上面,阿楠也没进过书房,晚上小寒回家,他去叫阿楠,才发现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汪子涛皱着眉,“但这也太扯了,他难道不上厕所的吗?夫妻俩在家里一天,就全程没有交流?” 楚愈垂下眼眸,一天都呆在书房也不是没可能,如果她手上有事儿,她可以在电脑前肝一天一夜,不过既然事后警方未逮捕慕尚青,就说明认定他说的是实话,或者说找不出破绽,判定黄楠的死和他有关。 但黄莉和汪子涛不一样,他们和黄楠关系亲密,知道她婚前婚后的对比,所以很难光凭死亡现场的事实做出判断,对慕尚青有了成见,就难免会先入为主,把他和黄楠的死联系起来。 不过真相是什么,现在也说不清楚。 “慕寒呢,她是什么反应?” 汪子涛撇了撇嘴角,“她很淡定,和她爸一样,那孩子和他爸亲,这也是我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感觉是她和她爸,联合起来把阿楠逼死的!” 楚愈看向汪子涛,心在往下沉,不过心里也有了数——最先是慕尚青失踪,接着是慕寒,也许在黄莉和汪子涛看来,这也是一种报应,就像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把夏亦寒的东西都打包好,楚愈向汪子涛告辞,汪子珊还出来送客,楚愈微笑着给她挥手道别,关上房门时,心里道了声节哀。 来的时候风风火火,走的时候凄凄惨惨戚戚。 知道夏亦寒的往事越多,她就越想找到她,想得抓肝挠肺,一刻也不想再熬。 出了楼栋单元门,宋轻阳抬头望了望三楼的阳台窗户,轻声嘀咕了句:“我看过慕前辈的照片,长得文文静静,看不出是会家暴的人。” “他没有家暴,”楚愈抓紧无纺布口袋,里面装满了夏小朋友的陈年旧物,“如果慕尚青当着小寒的面打她妈妈,她会剁了他的。” 第43章 附近街道派出所腾了间办公室, 给调查处用作专案会议室, 木鱼和方大托从夏亦寒就读的中学回来, 和楚愈在下街派出所会面。 木鱼汇报了调查结果, 两拨人一对信息,楚愈更加确认汪子涛所言不假,夏亦寒在学校, 完全是放荡不羁爱自由,当初班主任对她印象深刻, 校方甚至想劝她转学,不过还没亲自出面, 她就自觉地“退学”了, 从此消失, 颇有“此处不留爷, 自有留爷处”的潇洒。 木鱼觉得奇怪:“小槐花怎么说也在这个地方呆了几个月,就算很少和别人交流, 总得混个脸熟吧,再说她长得那么扎眼, 想不记住都难,警方公布她照片时, 她的姨妈姨父, 以及本地的老师同学,怎么都没反应?” 楚愈翻看着无纺布袋里面的东西,除了那叠卡片纸,其他文具和日常用品并没有特殊之处。 “这事我问过汪子涛, 把小槐花的照片给他看,他见了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慕寒就是槐花魅影,他说慕寒小时候有点婴儿肥,照片里的她已经褪了很多奶气,下巴尖露了出来,而且当时拍照时,因为看见了我,她笑得开花开果,但在汪子涛的记忆中,慕寒从来不笑,所以当初在手机上看到警方公布的照片时,他只觉得长得好看,并没有想到会是失踪的慕寒。” 方大托若有所思:“头儿,虽然慕寒和小槐花的年龄相仿,也算是和咱调查处有点关联,但你当时怎么就快速判定,她就是我们寻找的槐花魅影呢?万一这些相似点只是巧合?” 楚愈把卡片纸一张张对齐理好:“你说的没错,年龄、户籍、失踪等都可以是巧合,不过有一点不会是巧合。你们还记得夏亦寒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方大托回忆起一个星期前的调查记录。 “五年前五月二十一日,望江市苏训小学,六年级学生夏亦寒落水溺死,当时你推测,小槐花可能和死者夏亦寒认识?” 楚愈点头:“根据木鱼调出的信息,慕寒是望江市人,小学也是就读于苏训小学,之后是直升其内部初中,说明她和死者夏亦寒有认识的机会,也有相处的机会,而且我问过黄莉,慕寒最后失踪的那天,是四年前的五月二十一日,正好是死者夏亦寒溺水身亡的祭日。” 说完,楚愈不自觉陷入沉思,在汪子涛和学校老师的印象里,慕寒没有感情,也感受不到情绪波动,就像一块在夏天依然坚.挺的冰碴子,但根据她的了解,却觉得慕寒用情太深,他父亲遭遇不测的那天,十一月一日,她失踪了,死者夏亦寒的祭日,五月二十一日,她又失踪了,这次彻底不见。 这些不会是巧合,她肯定铭记在心,所以才会在当天难以自持,做出异常举动。 木鱼:“对了,离开望江市之前,您不是让秘密行动小组问一下市局的同事,当时调查溺水事件的情况吗,刚刚他们给我回了个电话。”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当时未立案,因为没有构成刑事犯罪,属于意外死亡,在死亡现场未发现故意伤害的痕迹,河岸上除了死者的脚印和物品外,未发现他人足迹,而且当时检查了死者手机,询问了亲近的同学,都表明死者是独自到了河边,没有约同他人一起,法医尸检后,确定是溺水致死,身上没有遭到外界暴力的痕迹。” 楚愈:“当时我打电话问市局时,也给的这些说法,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有一点,”木鱼拿出手机,把图片调出,“虽然说整个事件看上去是意外死亡,并非他杀,但警方在了解死者的性格和日常活动后,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在家长、同学、老师眼中,死者都是个非常活泼外向的人,没有消极情绪,并不擅长游泳,怎么会突然一个人到河边,溺水身亡 ? 所以虽然经过法医尸检,排除他杀的可能性,但警方还是联合保卫科,在学校里进一步调查,尤其向死者身边的同学,询问死者在死亡前一段时间,有无异常情况,并且告诉他们,如果不方便直接说出来,可以匿名向警方邮箱发送信件,警方会严格保密。” 木鱼说着,把手机递给楚愈:“考虑到小朋友不太会发电子邮件,警方就征用了学校的意见箱,附近没有监控,鼓励孩子积极‘来稿’,后来,如警方所料,他们收到了很多告状的小纸条,比如说某某同学上课偷吃零食,被死者抓到过; 某某曾和死者闹过矛盾,因为竞选班委; 某某曾追过死者,但被拒绝。 投诉信啥内容都有,但和案件没什么多大关系,不过其中有一个举报信,有点特殊,引起警方注意,上面就一行字: 她下午去了王老师办公室。” 楚愈将手机上的图片放大,那是一张紫色卡片纸,有淡淡的薰衣草图案,其上字体娟秀,有点褪色,但楚愈一眼就认了出来。 木鱼刚刚一进来,就注意到楚愈手上的卡片纸,恍然大悟,知道这封投诉纸片出自谁手。 后来的情况楚愈也知道了,纸片上所指的“王老师”是王桐,死者的班主任,上次去苏训小学调查时,楚愈还和她见过面,询问过死者的情况,不过后来问不出有用信息,楚愈干脆就打电话到公安局,获得了当时的调查情况。 五年前,警方收到这封富有诗情画意的投诉信,立马重视起来,对王桐展开调查,并从外围进行摸排,掌握其背景信息以及其他人对她的评价。 不过最后的信息整理起来,得出的结论是:王桐是个尽职尽责、严肃认真的好老师,虽然有时候对学生严格了些,但从未进行体罚,她经常和学生家长保持联系,可以说不管是学习到生活上,都对学生无微不至。 了解情况后,公安局排除王桐的作案嫌疑,认为那张投诉信,可能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并不是意有所指。最后警方没有立案,整个事件作为意外死亡处理,由保险公司赔偿。 当时楚愈听了公安局的说法,也只能接受,毕竟她没有参与调查,但现在,因为推断出慕寒和死者关系非同一般,她应该是最了解死者生前情况的人,那她给出的线索就至关重要,王桐可能真有问题。 慕寒有记录特殊事情的习惯,那张卡片纸,是她的无数纸片之一,投进了意见箱里,希望警方能破案,最后她看见一众警察叔叔和阿姨收拾东西走人,学校又恢复如常,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楚愈觉得额角青筋在凸凸,把那些陈年旧事梳理清后,想象一下夏亦寒经历了什么,直觉得心里在浇油生火—— 八岁,母亲自杀 十二岁,好朋友死亡 十三岁,父亲失踪 出生到八岁之间,母亲因为精神上问题,很可能对她缺少关爱,八岁到十三岁,正是父亲加入调查处,忙得见不着人的时候,十三岁,被寄养到姨母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所有人都把她看做怪胎。 而十三岁失踪之后,她又经历了什么,一个人无依无靠在外面流浪,能过得像个人样儿吗? 楚愈熟悉精神病患,知道有先天原因,但后天环境对其疾病的发展影响巨大,尤其是家庭环境,如果说好的家庭条件,对精神病遗传者是良药鸡汤,可以延缓疾病发作,帮助病症痊愈,那夏亦寒所处的环境,简直就是敌敌畏加砒.霜,生怕她疯得不彻底。 见楚愈一副喝了苦瓜汁的模样,三个处员都不敢发话,最后楚愈把手机还给木鱼,把苦瓜汁强行咽下去,“关于夏亦寒在苏训小学的情况,行动组有什么调查发现吗? ” “这个他们还没给出什么消息,现在还在调查中,不过夏亦寒……不是,慕寒和死者不在一个班,要调查她俩的关系,可能需要向当时她们的同班同学询问,人家都毕业五年了,现在都在盆川省各地念高中,要联系真得花些时间。” 楚愈把东西收拾好,站起来:“那走吧,我们回望江市,我想亲自参与调查。” 凡是涉及到夏亦寒的过往,楚愈都想亲力亲为,第一时间接触到,不想通过别人转述汇报,那样好像吃自己最喜欢的蛋糕,却把糖分和水分都过滤掉,最后味同嚼蜡。 方大托倒吸一口气:“楚处,您确定吗,我们才飞过来,您不像姨妈姨父二位老人家多了解点情况?” “我给汪子涛留了电话,让他有情况随时联系我,放心,我礼貌地威胁过他,找不到夏亦寒,那么汪子珊随时都有可能被带走,他会积极配合的。” 宋轻阳挠了挠脑袋:“还叫那个混蛋槐花夏亦寒吗?她现在不是慕寒吗?” 楚愈站在门边,光从带有栏杆的窗户洒进来,只照亮了她的半张脸,一明一暗,神色都神秘莫测起来。 “在不和死者混淆的情况下,还是称她为夏亦寒吧,这是她选择的名字,她应该想要纪念她的朋友,肯定也希望我们会这样叫她。” 楚愈推测夏亦寒的心理,她冠以死者的名字,应该想为死者再活一次,活得更大胆一些,而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不过问题来了,如果夏亦寒认为死者的死和王桐有关,那她会不会赶回望江市,找王桐麻烦?如果会,那按照夏亦寒的暴脾气,可能就不止插一把刀那么简单了…… 楚愈打了个寒颤,这也是她迫不及待想往回赶的原因。 三个处员马上忙活起来,收拾东西,订机票,通知望江公安局,全力配合老大的行程。 楚愈走出会议室,派出所所长就守在对面办公室,连忙问她有何需要,楚愈还没开口,木鱼就从会议室里冲了出来,挥着手机招呼她。 “怎么,抢不到机票吗?没事,我让当地警方把直升机开过来……” “不是,”木鱼干脆跑过来,把手机递给她,“是吴科从今陵打来的。” 今陵市是潜在被害人所在地区,也是推测中,夏亦寒下一步的行动地点,目前已经被警方布控,确保潜在被害人安全。 楚愈神色瞬变,拿起手机,手都在冒汗。 “喂,我在听。” 那边沉默了几秒,好像在组织措辞,“……楚处,这边出事了,情况很特殊,需要您过来一趟。” 楚愈皱起眉,有上次晕倒的前车之鉴,这次她扶住了门把手,不过声音平稳有力,听起来丝毫不慌,“没事你说吧,我有个大致了解。” 那边又沉默了半秒钟,不知是不是信号不好,“警方现在在封锁消息,您身边没有人吗?” 楚愈看了一眼所长,只见他一脸好奇欲快溢出的脸,恨不能楚愈开个免提,把声音调到最大。 她转过身,向会议室走去,“什么特殊情况,你说吧,是凶手被抓住了吗?” 吴科声音听起来在颤抖,居然带上了哭腔,“上次您在芜淮市都直接晕了,徐厅让我别刺激您,因为情况要当面说才说得清楚,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您先飞过来吧,这边已经安排好人去接,您过来,我们一起面对。” 第44章 楚愈一直没懂, 这个一起面对是怎么个面对法, 毕竟目前能把她击垮的, 就两件事, 一是楚动人遇害或失踪,二是夏亦寒被击毙。 在赶往今陵途中,她给楚动人打了电话, 他还在调查处,不负楚愈所托, 规规矩矩打扫卫生,甚至考虑给调查处置办一缸金鱼, 给处里引进一批不那么忙的生物。 楚愈想到第二种可能, 夏亦寒是在行凶途中, 被当场击毙。 一想到到这种可能, 她就浑身冒冷汗,又冷又热, 想脱衣服,又想把全身裹起来, 交感神经进入混乱模式。 木鱼看出楚愈的担心,面无表情地表示安慰:“不会的, 以小槐花的技术, 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楚愈没答话。 方大托也附和:“对,我觉得更可能是小槐花失手伤了安保人员。” 宋轻阳:“或者把安保人员团灭了。” 楚愈还是没答话。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叫不需要她“一起面对”,而是“一起抓狂”, 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把她叫过去,那种纯属武装技术性问题,不会急需她一个“文官”主持大局。 三人见楚愈不吭声,也没再说下去,他们知道楚愈的性子,如果在不停说话,不管是慢条斯理还是狂风骤雨的方式,说明还保持理智状态,若沉默下来,拿出“我想静静”的背影,说明她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不知道把理智淹死了多少次。 氛围一度十分微妙,按理说,调查处现在的目标对象是夏亦寒,对手是她,敌人是她,一方面竭尽所能想逮捕她,惩罚她,另一方面却为她担心,生怕其一个不小心玩脱了,中途挂掉。 感觉猫抓老鼠的游戏已经变了味,若其中一方消失,另一方会黯然神伤。 最后,在三个老弟关注的凝视下,楚愈掏出手机,给吴科发了条短信。 —我就问一句,目标对象还活着吗?你再敢答“到了再说”,我炒了你! —应该活得非常好。 楚愈收起手机,转头对着仨小弟笑了笑,“你们说到哪里了?” …… 坐进专案组会议室之后,楚愈发现,自己笑得太早了。 虽然夏亦寒还活着,但其他人都要死了,包括她在内,整个专案组成员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状态,拖着躯壳,在会议桌旁表演自己还活着。 “你的意思是,全程无任何可疑人员进入过房间,也无任何人出来,但潜在被害人被袭击了?” 吴科已经两天没合眼,黑眼圈颇有地包天之势,把整个眼睛都环绕起来,形成纯天然版烟熏妆。一天之内肝了两包烟,愁没排掉,嗓子倒被抽哑了,又得了个纯自然烟嗓。 “我知道说出来,您肯定不信,但犯罪现场就是这样,没有出入痕迹,没有脚印,没有指纹,门窗都完好,外墙也无攀爬痕迹,但保护对象胸口被插了一刀,不省人事。” 楚愈在椅子上已经坐不住,感觉坐垫上长了针,扎得她火急火燎。她知道,这次可能是碰上了“密室杀人”,也就是最不可能杀人的情况,即凶手通过一系列手段,使被害人被杀的证据,全部指向被害人所处封闭的空间内。也是历来最让破案人员头疼的类型之一。 因为没有亲眼见证案发现场,楚愈总觉得可能是安保分队出了纰漏,或者是夏亦寒太奸诈,骗过了安保人员的眼睛,有些细节他们可能没注意到,所以以为是保护对象,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遭到袭击,跟变魔术一样。 “等等,你可以把整个案情再给我叙述一遍吗?这次详细叙述,把所有细节都加上,不管是看起来有没有联系的,都加上!” 吴科睁着一双无辜而憔悴的大眼睛,他料到楚愈不会相信,就像冲进现场的那个他一样,不过他已经不是十多个小时之前的那个他了,他现在已经洗心革面,开始在网上百度灵异事件大全。 吴科理了理一头乱毛,站到投影仪对面,结合现场图片开始叙述:“从十月二十四日到十月二十七日,也就是截止到昨天,这四天时间里,我带领第一秘密安保分队,一直潜伏起来,保护潜在被害人,被害人家住裴县溪安村,儿女外出打工,被害人在家经营菜地和一小片果园,她作息规律,每周一、三、五、七会把水果和蔬菜挑到集市上去卖,因为是自己耕种,规模不大,卖的钱也不多,刚好够她一个人的生活开销。 被害人一般早上五点起床,把准备出售的果菜整理好,然后挑到集市上的摊位上,会一直到下午三点收摊,她喜欢和邻摊的商贩一起唠嗑,都是些家常琐事,看起来对于她来说,做生意是其次,关键是打发时间。 二十七日是星期日,按理是她的‘工作日’,应该早早起床,到集市摆摊,但在她家附近监视的人员,发现她并未出门,早上八点零五分,技术人员监听到其和儿子的通话,得知她生病了,不过她向儿子说了些奇怪的话,原话是:‘你爸爸死了快六年了,我替他活了这么久,这些天,我感觉他来找我了,我感觉他在怪我,如果我也走了,你们不要想念,因为我跟他走了,去陪他了。’ 技术人员听到这话,马上向我汇报,我怀疑其精神有些恍惚,本来想打电话给他儿子,把情况说明,让他快速赶回,帮忙照顾并监视被害人,但被害人挂掉电话之后,也就是八点十三分,邻居李某前去探访,在房间内停留了一个小时零七分钟,技术人员监听其谈话,发现李某向被害人询问其丈夫的事儿,也就是六年前的死者谌沐,李某问被害人,他是否回来过。 李某离开后,屋内回归安静,开始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日常的动作,被害人好像在整理梳妆台、削苹果,之后她下了楼,监听器捕捉到卫生间的水流声,她在洗漱,之后有一段呻.吟声,按理说发出这种类型的声音,我们应该第一时间冲进去查看情况,不过那种呻.吟声很奇怪,像在隐忍什么,痛苦难受,但又夹杂着喘.息声和笑声,像是乐在其中,就好像是……” 吴科瞟了楚愈一眼,深呼一口气:“做.爱时常听见的那种声音。我当时接手,负责监听,没有下行动命令,让安保分队静观其变,因为我和包总都怀疑,被害人可能在自.慰,十三分钟后,喘息声停止,不过还有点断断续续,接下来又有一段水声,水流声之后,便是一片静谧。 我又监听了二十分钟,发现太过安静,完全没有日常动作的动静,而房屋周围一直负责监视的人员汇报,被害人并未离开。我察觉出不对,让包总去敲门,没人应门,包总大喊,里面也没人回话,我下了命令,破门而入,发现被害人躺在盥洗室,胸口插着把刀子,还雕有槐花图案。 把被害人送去医院后,我们勘察案发现场,发现一楼客厅里,摆着谌沐的遗像,被供奉了起来,他的儿子谌风赶回来后,首先注意到这点,告诉我们,他爸死后,遗像确实被摆在家里,但一年后,被害人突然把遗像收了起来,说摆在家里,来客人看着可能有点瘆得慌,这么一收就收了五年,不知为啥,突然又拿了出来。 事发之后,我们询问了李某,她告诉我们,最近几天,被害人一直央求她一件事情,她一直没答应,觉得太危险了,直到前天,也就是26日,她答应帮被害人一次,26号晚,被害人在李某带领下,去探访了村东的周某,呆了两个小时,监视人员以为她们只是寻常地串门唠嗑,今天才知道,她们是在扶乩。” 方大托皱起眉头,刚刚他本来聚精会神,想最后听到个爆炸性结果,做好了吃惊的准备,没想到最后两个字没听说过,效果戛然而止。 “去扶……什么鸡?” 楚愈一脸铁青,目光落在图片中那尊遗像上,死者平静地凝视前方,笑得和蔼可亲,两条法令纹都清晰可见,仿佛他就是对面,注视在场各位。 “一种占卜方法,据说可以与死者沟通,把死者的灵魂请出来。” 吴科今天恶补了一下这方面知识,点头表示赞同:“对,就相当于是笔仙,李某说,26号晚上,被害人扶乩的结果是两个字:明天。” 第45章 把案情了解清楚后, 楚愈彻底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被害人龚燕华被送到医院, 消息被严格封锁, 接受问话的人员,都被要求绝对保密,案发后, 整个村庄一如往常,一丝媒体的影儿都没见, 市委市政府表示很满意,要的就是把消息扼杀在摇篮里。 一般来说, 会造成恶劣社会影响的案件, 都会秘密处理, 比如涉及吸血的刑侦案卷, 一般都是保密性质,比较出名的有猫脸老太案件, 引发了东北三省巨大的社会恐慌,那时人心惶惶, 流言四起,已经到了影响社会秩序的严重程度。 这次的槐花魅影案件, 如果仅仅涉及袭击伤人, 可以公开侦查,动员全国力量找人,但这次龚燕华一案,已经往灵异方向发展, 不管是不是凶手故意为之,已经掺和进超自然的因素,如果消息传开,势必会越传越邪乎,造成难以想象的社会恐慌。 吴科火急火燎地把楚愈叫过来,一是为了让她主持大局,展开调查,决定下一步部署,二也是把“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请来坐镇,刚好可以对症下药。 等楚愈了解完情况后,盆川省厅厅长徐怀俞打来电话,给楚愈加油鼓劲:调查这类案件,不就是你们超人处的强项吗,我对您有信心! 楚愈开着视频电话,忍不住笑了:“徐厅,是不是在您印象里,我们的制服是巫师服,办案时拿着转经筒,念着玛尼玛尼哄?” 徐怀俞:“那当然不是,你们肯定有专业的调查方法和仪器,是我这种糙警察不懂的,再离奇古怪的事情,到了您手里,就平平无奇了,我相信您的水平。” 楚愈的嘴角弧度降下来,她知道,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必须得破案,不把龚燕华的被害过程查明,下一步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如果连槐花魅影防都防不住,还谈什么抓捕? 会议室里,市局、县公安局领导,调查处处员,秘密安保分队成员,十几号人,睁着大眼,齐刷刷看向楚愈,等着她做一步安排。 楚愈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了一圈,同时心里把当前已经做到位侦查工作,快速过滤: 现象勘查、痕检结果已经出来,没有凶手的痕迹,门窗完好,符合“密室”条件。 侦查人员对龚燕华的邻居朋友进行调查访问,进一步熟悉其最近的情绪状态和异常举动。 技侦在反复听取监听录音,和现场痕检记录结合,试图还原每一分钟,龚燕华在家里的活动。 现在有两个调查重点,一是凶手是怎么进入和离开龚燕华家中; 二是龚燕华为何觉得死去丈夫在找她,并且在怪罪她。 楚愈凝视着吴科,希望他浓重的黑眼圈下,有一颗清醒的大脑,“我最后确认一遍,你们确定,被害人26号接触的周某,和27号接触的李某,两人身份没有疑问?” 吴科点头:“确认,周某和李某都经过监视人员确认,我们还伪装成电信工作人员,和她们通过话,确认她们是本人,不是别人假扮。” “那她们这几天有接触过其他可疑人员,或者接到什么可疑信息吗?” 吴科犹豫了一下,“根据目前的调查情况,没有,我们调取了她们的通话和信息记录,没有异常,但私底下有没有收到信件等东西,现在还在调查中。” 楚愈颔首,站起来:“现有的安排照旧,不做改变,暂时把本案当一般刑事案件调查,保密原则不变,大家各回各位,后面有什么变动,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会议结束,楚愈往县人民医院赶,吴科全程陪同,他最了解案件情况,楚愈有疑问,可以随时问她,虽然有时问了也是白问。 把衣服递给楚愈,吴科和她并排着往外走,两双大长腿齐头并进,“头儿,现在被害人还昏迷着,去了也不能问话。” “我知道,”楚愈把手机的静音取消,放兜里,“我去看一下槐花图案。” 吴科一愣,听楚愈这样说,咋像是参加艺术展? 楚愈把玻璃门推开,对着停车场,做了个请的手势:“放心,我不是去欣赏人皮绘画的。” 吴科因为连续缺觉,脑子处于半罢工状态,终于反应过来,懂了楚愈的意思,忙屁颠屁颠跑去开车。 到了医院,看龚燕华躺在床上,输着液,插着管,伴着心电监护仪,楚愈都感受不到视觉冲击,毕竟已经连续看见三个人躺在床上,胸口纹有槐花图案。 她所做的,是千方百计防止潜在被害人躺进医院,可到头来,做了他们瘫进医院的见证人,所有的安保防护工作都功亏一篑,给人一种麻木的挫败感。 因为保密需要,龚燕华被单独安置在一间独立病房,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照料,房间内窗帘紧闭,静谧无声。 因为经常下地干活,龚燕华皮肤偏黄,即使失血过多,也没有苍白感,嘴唇颜色浅淡,倒像是刚从黄土里刨上来,还残留着大自然的气息。 楚愈盯着她胸口的槐花图案,和记忆中胡宾身上的图案做对比——雕伤相对较浅,此刻已经开始结痂,最原始的伤口形状受到影响,但还是可以认出是槐花。 目光落在图案上,楚愈发起了呆,好像透过伤口,看进了那具身体的皮肤血管,直达筋骨内脏。 吴科等在一边,因为被害人是女性,他刻意回避了一下,见楚愈许久不动作,小声道:“怎么,出自小槐花之手吗?” “我在想一个问题。”楚愈微微歪着头,目光散漫,“现在是不是全国人民,都知道槐花刀伤图案长啥样?” “应该是的,当时望江市案发时,没控制好消息,媒体的报道发得太快了,把照片曝了出来,虽然后来被快速删掉,但肯定有人已经看到,并且截图保存下来,有网友还赞叹小槐花的刀法漂亮。” 既然槐花图已经不是秘密,那就不能通过槐花图案判断,是出自夏亦寒之手,还是别人模仿作案,无形中给案件侦查增加难度。 楚愈眯起眼睛,像猫咪在黑夜中的死亡凝视,“我突然深刻体会到,那些未经公安机关允许,提前泄露案件细节的记者,可真是上帝给警察局下的战书!” 吴科听出她意有所指,忍不住发问:“怎么,您怀疑这又是一起模仿杀人案?” 因为病人处于昏迷状态,两人都压着嗓子说话,但因为房间过于安静,谈话声还是清晰可闻。 楚愈示意出去再说,吴科会意,轻手轻脚出了病房,楚愈看了一下心电监护仪,检查心率、脉搏、血氧等指标,她突然觉得不对劲,悄声走近病床,把指尖搭在龚燕华的手腕上,静站了一分钟。 吴科在外面等了半晌,不见楚愈出来,他刚想去看看什么情况,门开了,楚愈一脸深沉走了出来,双手放在风衣前的深兜里。 “她醒了。” 吴科又惊又喜,慢半拍的大脑总算跟上节奏,兴奋地搓手:“太好了,太棒了,我们不用大费周章了,她现在身体情况可以接受询问吧!” 楚愈脸上波澜不惊,无一丝欣喜之色,“她醒了,在装睡。” 吴科兴奋的动态表情包戛然而止,定格成了静态图片,“怎么,她为什么……她是不是害怕自个不够安全,担心咱们是坏人?” 楚愈暂时没答话,她想起了柏瑞安的抵触,想起了逃跑的何蓝和何至平,似乎每一个受伤的人,都坚决抵制警方工作,不仅不配合,还一个劲捣乱,比如柏瑞安,谎报凶手特征,现在望江警方还奈何不了他,撬不出有用信息。 刚刚在病房内,楚愈没有揭穿,她怕强行把龚燕华叫醒后,她不给出线索就算了,还故意给出错误信息误导警方,那还不如让她一直装睡,少添乱。 见吴科一脸疑惑的表情,楚愈边往医院外走,边耐着性子解释,“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让你们秘密保护潜在被害人,不能让其察觉吗?” 吴科跟在她后面,“您怕保护对象产生恐慌情绪,做出异常举动?” 吴科当时和黎杉一起,在珞玉市负责保护何氏夫妇的安全,也见证了他俩的逃走,对此深有体会——巴心巴肝保护人家,结果人家不领情不说,还用生命的力量逃跑,吴科当时都对自己的职业产生怀疑——他们到底是安保人员,还是收保护费的啊? “对,”楚愈步子疾快,边说着边转过身,“现在保护对象应该也知道自己被监视起来了,你留在这儿吧,通知医护人员要特别留心,防止被害人做出‘异常举动’,记住,如果这次再把人看丢,我要发飙了,飙相很难看!” …… 出了医院,专车司机没了,楚愈便自己开车去了溪安村,直奔龚燕邻居李茹非家里。 警方昨天问完她话后,确定她没有作案嫌疑,便将她放了回来,不过让其保证不会透露案情信息,否则将以扰乱公务公务罪定罪处罚。 楚愈见了她,发现她人比医院里躺着的龚燕华还憔悴,眼袋在双眼下吊着,头发没有打理,也松松垮垮垂在颊边,整个人好像是一只蔫掉的茄子,离落入土中就差一阵秋风。 楚愈感觉自己就是那阵秋风,刮得特不是时候。 “丫头,我想求你件事。” 楚愈坐下来,见李茹非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心里居然有阵发怵,生怕她给自己交代后事。 “什么事,你说吧。” “你能派几个人保护我吗?我感觉谌大哥的魂儿,飘到我屋来了。” 楚愈一听,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活人的事儿还没理明白,又扯出鬼魂来了。 “您放心,龚女士的房子,有警察保护,你和她家之间就隔了百来米,我们一起保护了,外人进不来的。” 李茹非一听,反而更慌了,手都在打哆嗦:“可是警察只能防坏人,防不了死人哟,我看我还是去庙里躲几天吧。” 楚愈见她说得煞有其事,不禁留心起来:“怎么,您有发现谌先生来访的痕迹?” 李茹非瞪大眼睛,一本正经:“他去找燕华了呀,他要把燕华带走,我昨天早上还去探访过她,问她害不害怕,需不需要我陪着她,她说想一个人呆着,我就回来了,我真不应该走的,没准我在,谌大哥就不会把燕华带走,不过也说不一定,万一他把我俩都带走了呢!” 说着,她又忏悔起来,连连拍着大腿,“我就不应该带燕华去见那周婆子,我就知道会出事,凡是找她扶乩的,都没啥好下场,不是残废就是死啊!” 楚愈由着她发泄,等到眼泪鼻涕都出来后,空气终于安静下来。她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受惊的李阿姨。 “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让你带我屋见一下周婆婆,我想找她帮个忙。” 李茹非擤着鼻涕,“你想干啥?” 楚愈眼神认真,“我想和一个死去的前辈聊一聊。” 李茹非闻言,连忙摆手:“不不不,你个小女娃咋这么胆大呢,燕华刚刚出事,你就敢去试,你信阿姨一句,别碰那些东西,会出人命的!” 楚愈听了,反而会心一笑,“阿姨,其实和死人对话的技术我也会,我这次去,是想和神通广大周婆婆切磋一下。” 李茹非突然安静下来,直呆呆瞅着楚愈,愣了半晌,她突然凑上来,做贼似地问:“那你能给谌大哥说一声,让他离开,一路走好吗?” 楚愈眨了眨眼睛:“等我跟辜婆婆商量一下,或许可以!” 第46章 周太婆是一名溪安村的单身高龄女性, 在乡村地区, 女性超龄未谈婚论嫁, 不知道要受到多少非议, 可周女士以顽强的毅力,力排众议,单身六十八年, 活生生把催她结婚的人都熬死,现在已经没人再敢议论, 她就是一朵顽强霸王花,开得自力更生。 周太婆以手巧出名, 年轻的时候做裁缝, 做雕工, 做手工艺人, 凡是和指头有关系的事情,她都擅长, 如果她晚生个几十年,现在没准是职业电竞选手, 手速傲视群雄。 她现在年龄大了,却宝刀未老, 时不时做些剪纸, 精致得能贴在窗户墙壁上做展示,作为镇家之宝。她的剪纸相当畅销,全村有名,声名甚至远播邻村, 预订销售,每次还没剪出来,都已经有了买家,钱提前到账,就差她老人家磨剪子干活。 可能是天赋异禀,手指太过灵巧,周婆婆已经突破正常活人手工活动的界限,开始扩展业务,往非活人的版块发展,成功开辟“问灵”市场,给活人与死人搭桥牵线。 不过她的第二业务版块,并不经常运作,很多邻村人慕名而来,想请她给阴曹地府打个电话,都惨遭拒绝,不给理由,直接丑拒。 想请她扶乩,必须是熟人介绍,而且必须是村里人,用她的话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本村的人,没这个待遇。 这也是楚愈找李茹非引荐的原因,符合熟人介绍这一条,但必须是村里人这个条件,就得看李阿姨有多会说了。 “你未来的儿媳妇?不行,这都还没过门呢,不能算咱村的人,不合规矩!” 周太婆摆着手,坐到小马扎上,双腿叉开,弯下腰,开始磨剪子,嚓嚓声富有节奏地响起,其铿锵有力程度,像极了她的生命力。 “她呀,就想在过门之前了解一桩心事,不然,这婚是结不了了! 老姐姐,算我求你了,帮她问问话吧,就当是帮我了!” 周太婆狐疑地看了李茹非一眼,手上动作没停:“你以前不是老怕我做这事吗?现在咋还求我做,这都第二回 哩!” 李茹非把手藏在肥大的衣角下,不安地搓着,但明面上,表情做得相当到位,“我这不是逼不得已吗?你别看我这么求你,燕华和我儿媳妇,求我的时候,啧啧啧,那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得我这心啊,都狠不下来拒绝,不然我也不会腆着脸,到你这来‘撒泼’呀!” 周太婆用抹布把剪子上的水渍擦掉,换一边,继续打磨,“可这事儿的后果你知道的,请神容易送神难,把死人请回来了,问话简单,但若死人想把活人带走,这事我就管不了了!” “这我知道,不然就凭我和你这层关系,我肯定给自己开后门,做了无数次了,我这不就是担心小命吗,始终不敢试! 不过儿媳妇不一样,她说她找先生算过,命硬,可以长命百岁,是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鬼魂,你只管放心大胆‘请灵’,不用担心她。” 屋内一片静谧,周太婆停下手里动作,泛白的头发被她绑到脑勺后,下颌和鬓角展露无遗,透着一股精神劲儿,她身体没动,眼珠子转了一圈,斜斜往上看向李茹非,“燕华她还好吗?听说住院了?” 李茹非打了个冷颤,还好衣服穿得厚,看不太出来,她笑起来,“还好,急性气管炎,老毛病了,输几天液就能回来了。” 周太婆把剪子放到一边,擦了擦手,“你跟我说说你儿媳妇的事吧,我听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给她做。” 李茹非双眼放光,坐直了些,把楚愈交待的台词,声情并茂讲出来。 …… 趁李茹非在周太婆家“坑蒙拐骗”的功夫,楚愈和负责调查走访的侦查员联系,获取龚燕华的信息。 不得不说这次的活儿,把侦查员折磨地叫一个心力交瘁,一方面上面催得紧,急于获取信息,一方面又要保密,不能泄露龚燕华遇刺的消息,得小心低调,侦查员感觉像是被束住腿儿的螃蟹,横着爬都不行,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缓慢位移。 不过楚愈对他们的效率还算满意,这才七八个小时,就又有了新进展。 木鱼:“楚处,我检查了被害人的医疗记录,发现她一直在服用安眠药,同时还有舍曲林、丁螺环酮等药物,刚刚问了大托,说是抗焦虑的。” 侦查员:“我也走访了县里的所有药店,被害人小病很多,经常购买消炎止痛药,23号那一天,被害人在仓平药店,也就是离溪安村最近的药店,买了酒精和纱布,她还询问药剂师,刀插进皮肤得多深,才会致命。” 方大托:“我从隔壁湘子村了解到,谌沐遇害之前,和被害人龚燕华定居在那里,两人卖早点为生,每天在去往裴县的必经之路上摆摊,前去上班和上学的人都认得他们,谌沐中毒身亡后,早餐铺便没再开了,龚燕华也消失了一段时间,经常对着丈夫遗像发呆。 可是五年前,也就是谌沐死后一年,龚燕华突然提出想搬家,儿子儿媳妇把她接到城里住了几天,她住不习惯,无奈之下,儿子就把情况和住在溪安村的远房亲戚说了一下,于是两家人交换了房子住,龚燕华在溪安村一住就是五年,逐渐从丈夫死亡的阴霾里走了出来,不过也没重操旧业,而是改为卖菜卖水果,和邻居相处得还算融洽。 她年轻时脾气风风火火,但结婚后温和了许多,几乎没和人吵过架,种菜卖菜,和其他商贩有说有笑,人际关系挺好,所以应该不存在仇杀的可能性。” 楚愈听完,心里五味杂全,虽然龚燕华看起来恢复如常,每天有说有笑,但夜里却在吃安眠药,服用抗抑郁药物,最怕的不是颓废,而是明明心理状态如一滩烂泥,却要装得若无其事,这样反而会加重病情。 而且她是在丈夫死后一年内,处于消极状态,丝毫没有掩饰,但一年之后,也就是五年前,根据她儿子谌风的说法,她将谌沐的遗像收了起来,不再摆出,而且突然要搬家,搬到溪安村后,突然回归正常,每天正常干活,和邻里朋友有说有笑,开始掩藏情绪。 遗像和原来的家都是旧物,会提醒她往事,她是经历了什么,为何突然要逃离往事,而且要伪装自己的精神状态? 五年前是个敏感的时间,在这一年,1月望江市的柏萌萌死亡,5月长砚市的卢宣文死亡,11月慕尚青失踪,之后一切太平,“风调雨顺”了五年,直到最近,槐花魅影出现,而龚燕华也变得异常,总觉得谌沐回来了,重新摆出谌沐的遗像。 龚燕华的伤,看起来异常灵异,好像就是谌沐的魂儿飘了回来,要和老婆“人鬼情未了”,准备把她带走,但楚愈坚信,这是人为作案,只是涉及的灵异因素,就不知是凶手刻意布置,还是无心为之。 如果是凶手刻意布置的话,那她是怎么出入龚燕华家中,而不被安保分队发现?她怎么营造谌沐鬼混出没的效果,让龚燕华误以为真?最后又是怎么把谌沐遗像翻出来放好的 ? 楚愈从李茹非处了解到,27号早上她去拜访龚燕华时,没注意到客厅电视柜上有遗像,说明遗像很有可能是在她走后,才被摆出来。 而根据谌风提供的消息,遗像被龚燕华藏在一个秘密地方,连他都找不到,如果不是被龚燕华自己取出,而是被凶手作案后拿出的话,那只能说明凶手是熟人,可以从龚燕华口中得知遗像藏在哪里。 楚愈正想着,思绪被敲门声打断,她现在和一名行动组成员一起,在龚燕华家中进行犯罪模拟,还原27号早上龚燕华从起床到受伤的所有活动。同时进行验证,凶手有无可能事先藏在家里,在龚燕华洗漱时进行偷袭。 楚愈打开门,见李茹非一脸喜色,站在门口,活像打了胜仗,来圣前邀功。 “丫头,你的办法还真灵,她答应了!” 楚愈颔首,立刻通知方大托和宋轻阳准备就位,她换了身朴素的衣服,跟着李茹非出了门。 路上,楚愈装作闲谈的模样,又和李阿姨畅聊起来,“前天您和龚阿姨一起去时,她有带什么东西吗?” 李茹非穿着件长外衣,她怕冷,十月末的天气不算冻人,但她已经裹得密不透风,和楚愈一身清凉的薄款针织衫做对比,简直一个在春天,一个在冬天。 “她就背着个斜挎包,鼓鼓的,放着钱,我跟她说了不用,但她还是执意要感谢周婆子,不过周婆子估计没收。” 被风一吹,楚愈搓了搓手:“这几天有点降温,龚阿姨和您一样,都穿上大衣了吧。” 李茹非转身,从头到脚打量着楚愈,“她倒是和你差不多,穿得清凉,不过前天是有点冷,她外面套了件外套,看上去胖了一圈。不过你就算穿多少,都不显胖,城里的丫头,身材苗条,瞧你这大腿,啧啧啧,估计还没我胳膊粗。” 楚愈笑了笑,“那我可亏了,吃那么多,还长不了斤肉,卖不起价钱。” 李茹非一把揽住她胳膊,像黑熊抱着根木棍棍,“丫头,你说过的啊,向周婆子了解情况后,就能把燕华的魂招回来,然后把谌大哥的魂儿送走!” 楚愈一本正经地点头,拿出“超人处”处长装神弄鬼的专业气质:“当然,您放心!” 进了周太婆家里,楚愈被带进卧室,李茹非就呆在外间,楚愈进卧室之前,转身看了她一眼,见她坐在长凳上,开着电视打发时间,看来已经熟悉扶乩的规矩,知道外人不能在场。 周太婆的家被翻新了两遍,从里面看,和城里的小洋房没有差别,墙壁雪白,床木雕花,只是桌柜上摆着很多样式老旧的饰品,暴露了年代感。 从楚愈进屋开始,周太婆只是给了她几个眼神,并未说话,好像不太欢迎,但又没表现出抵触情绪。 进卧室之后,楚愈发现屋子中央有个丁字形木架,其直端顶部悬锥下垂,圆形木盘,盘中铺了一层烟灰。 周太婆点燃了两炷香,白烟飘起,闻起来有昏昏欲睡的效果,她又将窗帘拉上,整个屋内顿时显得昏暗阴森,只能看到事物的大致轮廓,营造了良好的闹鬼氛围。 楚愈站在木架旁,等待指示,周太婆的眼睛十分明亮,在黑暗中也放着光,看起来幽深又诡异,这双眸子就盯着楚愈看了半晌,楚愈也不回避,迎着她的目光,两个人就像在心电感应。 半晌,周太婆终于开启尊口,说了第一句话:“到燃香前面,呼唤受请人。” 楚愈一动不动站着,目光的深邃程度比起周太婆,毫不逊色,“周婆婆,我们今天的所有活动和谈话,会严格保密吗?” “当然,这是规矩。” “不管是什么内容,不管是犯罪、出轨、背叛,任何不道德甚至是邪恶的之事,您都不会向第二个人透露吗?” 周太婆声音平稳有力,“这你不用担心,如果向外透露问灵的任何信息,我活不到现在。” 楚愈点点头,站到香炉前,双手合十,轻声念起来:“亦寒,如果你听到了我的话,请出来。” 第47章 室内一片昏暗, 袅袅升起的烟晃了晃, 像两根阳春面, 原本笔直向上, 入水后软了身体,变得婀娜多姿。 香烟飘过来,绕着楚愈环了一圈, 逐渐消失,楚愈一直以为, 无神论主义已经深入骨髓,可到了这个点, 内心出现了波动, 竟然严肃敬畏起来。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 周太婆的嗓音冷不丁响起:“用食指扶住横木左端, 依法请灵。” 楚愈走到木架左端,食指轻贴横木, 周太婆走到另一侧,将手指放在右侧, 两人同时用力,力量相抵, 横木处于平衡状态, 静然不动。 周太婆闭上了眼睛,保持原有的动作不变,楚愈也一动不动,浑身紧绷, 感觉扶住木架的指尖,都在发颤。 她咽了口唾沫,感觉话的分量太重,张口都困难:“亦寒,你是溺水身亡的,对吗?” 话语在昏暗的房间中飘摇,像那烟痕,渐渐隐没入黑暗。 慢慢地,横木动了,悬锥在木盘上移动起来,悬锥在木盘上划开,烟灰上逐渐出现字体痕迹。 楚愈屏息凝神,见那层厚灰土被划分开,逐渐形成“V”的轮廓。 这是肯定的答复,楚愈心下一阵激动,她刚刚只是将手贴在横木上,并未刻意驱使其移动,感觉是横木在自己找方向,借用了她的力道。 楚愈看向对面的周太婆,只见她闭着双眼,神色安详,悬锥停止移动后,也未睁眼,好像已经进入梦游状态。 楚愈左手忍不住握拳,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提问:“那天,你不是去游泳的,对吗?” 悬锥再次移动,这次又是个“V”。 “那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V” 楚愈的呼吸都沉重起来,安静的房间里,她的喘气声清晰可闻:“你希望我查明吗?” 这次,悬锥久久不动,像被定住,楚愈等了半晌,还不见其移动,便又问了一遍 。 悬锥再次移动起来,不过这次一圈一圈画圆,像进了个死胡同,在原地打转。 开始之前,周太婆有简短的说明,有三条注意事项,第一,问灵期间,不能与她对话,也就是不能叫她的名字; 第二,尽量用简单问题,比如要求对方回答“是”或“否”; 第三点便是,如果悬锥在原位打转,就得换一个问题,或者停止发问,问灵结束。 楚愈沉默了半晌,再抬眼时,面色有些凝重,“你希望我结婚吗?” 悬锥再次启动,先画了个“V”,很快,打了个“X”。 看着这一对“反义词”,楚愈疑惑起来,“你是既希望,又不希望,对吗?” 悬锥在原位打转,又画出圆圈来。 楚愈皱起眉头,颇为疑惑:“我如果结婚,你会开心吗?” 悬锥开始疯癫起来,大幅度活动,不过也没给出答复,而是画出大圆圈,将整盘烟灰都搅乱。 横木开始剧烈抖动,有些不受控制,楚愈感觉指尖发麻,但不敢放手,问灵还未结束。 突然,周太婆睁开眼睛,悬锥乍然停住,她垂下眼眸,看着满盘乱相,没有丝毫反应。把横木回归原位之后,她抬眼看了看楚愈,一言未发。 她取出块黑布,搭在木盘上,将其盖住,然后对着香炉,合手念道:“请灵结束,逝者安息。” 楚愈看着她的背影,周太婆虽然年过花甲,但身体笔直,双肩平展,若戴顶黑黝黝的假发,没准还能cospy一下青壮年,特别是目光看起来比年轻人都精神,锐利得堪比X射线,将人剥皮抽筋,看穿骨髓。 “为什么会这样呢?” 周太婆将窗帘拉开,天已经黑了,农村里灯光稀疏,放眼望去都没几处光亮杂质,黑得纯粹而明净。 “你应该问了难回答的问题。” 楚愈想了想,不以为是,“不会吧,我刚刚用的都是选择疑问句,她只用给个答案,是或者不是。” 周太婆转过身,把扶乩木架推到墙边,动作始终不紧不慢,就像是推着婴孩散步的老奶奶。 “有时候不是问题的形式,而是问题本身,我们不能为难逝者。” 楚愈面色凝重下来,目光失焦,感觉有点魂不守舍,“我不太明白,如果这个问题我搞不清楚,我自己也没法做决定。” “可是逝者已经给了答复,没有答复也是一种答复,我们得接受。” 楚愈坐到小马扎上,高挑的身子突然矮下去,整个人显得弱小又无助,她抬起头,眼里满是迷茫,“周婆婆,你觉得我应该结婚吗?” 周太婆站在窗边,将窗户打开,清冷的空气入室,将“催眠款”烟香冲散了许多。 “这问题你不应该问我,我只负责请灵,不负责回答灵体未明确回答的问题。” 通俗点说,只负责出售,不包括售后服务,打五星好评还是一星差评,随你便,对我没影响。 楚愈耷拉着脑袋,像一只没抢到鱼干的猫咪,又委屈又迷茫。 周太婆一直保持冷清的态度,不笑,也不主动说话,一切按部就班,每次说话像在背条例,严丝合缝遵守规矩,整个人显得神秘又权威,此刻公事办完,她面朝窗户,用气场告诉楚愈: 快走不送。 楚愈识趣地站起来,犹豫了几下,还是开了口:“我还有一请求,自从住进未婚夫家后,我就感觉逝者总出现在我睡的卧室,进入我的梦里,我已经连续几天半夜惊醒。您能不能今晚陪我回家,在卧室里呆一晚上,恳求它离开?” 周太婆转过身,侧对着楚愈,她鼻梁高挺,鼻尖呈梭状,从侧面角度看去,有些严肃干练之感,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楚愈控制好表情,眼神里全是恳求,仿佛她若不答应,她今晚就会因被鬼混纠缠,暴毙而亡,这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儿。 许久,久到天上的星星都多了几颗,在夜空中洒着微弱星光。 “好,走吧,”周太婆拿起外套,披在肩上,“不过我提前说明,我只负责传话,走不走还得看逝者自个的意愿。” 楚愈用力点头,表示只要她老人家肯移大驾,一切好说。 对于周太婆的留宿,李茹非表示喜闻乐见,周太婆是出了名的宅,堪称全村的宅女鼻祖,她经常在冰箱里囤够蔬菜肉蛋,然后一两个星期不出门,就跟闭门修仙似的。 因为她手工活风靡全村,再加上问灵的独门秘技,可谓是深受村民爱戴,很多人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说要摆酒席款待,带她免费旅游,但周太婆大门一闭,比三顾才出庐的诸葛亮还傲娇,拒不露面,只和熟人或者小孩唠嗑。 村里人都说,若哪天在街上偶遇周太婆,那可以买串鞭炮庆祝一下,毕竟这类堪比彗星回归的稀罕事,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目睹。 这次,周太婆莅临李茹非“寒舍”,还要留宿一晚,这可是泣鬼神的大事,够李茹非在外吹几年! 到了家,李茹非马上飞奔去去卧室,把电热毯打开,加了床棉被,还燃了熏香,就差再安排个小提琴手,在床边演奏催眠曲。 楚愈其实和李茹非提前商量好,把靠西边的卧室,当成是她这几天睡的地方,李茹非的儿子房亚东,很少回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喜提“未婚妻”,被亲娘临时包办了出去。 楚愈感受得到李茹非对自己的热情,真像是婆婆对儿媳妇满意度爆棚的开心,她知道房亚东也是单身未婚,如今已过三十,是大龄剩男,估计李茹非对她确实有意思,想着假戏真做,给儿子讨个媳妇。 洗漱完毕,进了卧室,楚愈见周太婆已经睡在床上,背对着她,床头灯还亮着。 楚愈趁机打开了耳麦,用食指在耳边敲了敲,不久就得到方大托的回复:“楚处,我们已经进入目标房间,正在对热像、磁场、空气成分进行检查。” 楚愈没吭声,又敲了下耳朵。 她穿着睡衣,掀开被子的一角,上了床,因为她的动作,整个床体有些震动,周太婆一动不动侧躺着,看样子,已经去见了周公。 楚愈打量了她片刻,伸手将灯关掉,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不像城里楼上楼下、墙左墙右,都是邻居,东边不响西边响,始终没有安静的时候,农村的房屋都是单座成户,一家人睡下后,会安静得如同整个世界调成了冬眠模式。 被密不透风的安静包围,楚愈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捏紧棉被,心生奇怪,周太婆睡觉都没有呼吸的吗?这又是啥独门绝技? 楚愈试着呼唤周太婆,和她说说话,可是周太婆保持一个姿势,连身体的起伏都没有,没回话,似乎拒绝尬聊。 楚愈翻了个身,平躺着,她睁着双眼,试图在黑暗中分辨天花板上吊灯的轮廓,数数上面的星星吊坠有几颗。 就这样,她数了几百遍,周太婆一直没动静,睡在她身边的好似不是人体,而是蜡像。 凌晨两点,楚愈眼睛已经发困,上下眼皮疯狂地奔向对方,可脑子还在倔强值班,守着周太婆的反应,也在等方大托的消息。 万籁俱寂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拖得老长,想把每个细胞的睡意都排空。 可这个哈欠没能善终,刚到一半,周太婆突然冒出句话,把楚愈惊得差点扁桃体抽筋。 “刚刚它来找我了,让我转告你它知道的事儿。” 楚愈睁大眼睛,屏息凝神,那一刻感觉血液循环都停止,静待周太婆的“转告”。 楚愈侧过头,细长的发丝顺着枕头蜿蜒,垂落在枕边,她看向身旁,只见周太婆也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反着光,“它说: 这个房子主人的儿子,钱包里最里层有张照片,是他高中时的室友,那张照片已经放了十二年了。” 这信息量有点大,楚愈感觉大脑运转速度跟不上,愣了有半秒,她才回过神来,用手把被子扯上来,将头捂住,避免自己表情失控。 真对不起啊,李阿姨,一不小心把你儿子的性取向炸出来了! 她窝在棉被中,隐藏自己的反应,半天没回话。 周太婆也没说什么,把身子一转,继续入睡,相当淡定。 脑子被一激,睡意全无,但刚刚那个哈欠还没打完,估计是心有不甘,此刻又打道回府,想完完整整出来。楚愈张大了嘴巴,这次气流还没呼出来,又是一惊。 耳麦里传来方大托的声音,听起来像二哈在喊门:“楚处,磁场、红外辐射等都没问题,房间里也未检测出药物痕迹,但我们给房间里所有刀具做了联苯胺试验,其中一把水果刀,试验结果为翠蓝阳性!” 第48章 联苯胺试验, 为检验有无血的试探性试验, 如翠蓝色则为阳性反应, 有血痕。 方大托和宋轻阳此刻, 正在周太婆家中捯饬,未发现超自然异常现象,但发现了血痕, 其意味不言而喻。 楚愈心里有了数,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晚睡的人, 然后闭上了眼睛,安心睡了一觉。 五个小时后, 她醒来时, 发现周太婆已经起来, 坐在床边, 因为她自带神婆气场,连发呆时, 都像开着无限流量,在和灵魂畅聊。 楚愈脑袋有点糊, 靠在枕头上,艰难地醒神。本来以为睡几个小时, 人能精神些, 结果在这几个小时里,她的脑子争分夺秒做梦,梦见旁边睡的人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 唤了声“姐姐”。 像开了单曲循环模式,这个梦反复做了几十次,夏亦寒每转一次头,楚愈身体就颤动一下,准备“垂死梦中惊坐起”,最后反复下来,差点“垂死梦中仰卧起坐”,整个人从内到外,累得够呛。 梦醒了,人还没清醒,楚愈揉了揉脑袋,感觉魂儿差点出窍,来个肉灵分离。 “周婆婆,它走了吗?” 周太婆站起来,把窗帘拉开,“我把意思转达后,它就没影了,但不能保证是永远离开。” 楚愈翻身下床,正好她长发披散,素面苍白,可佯装得黯然神伤,“不走也无所谓,我以后可能不会在这儿住了。” 周太婆转过身,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她长得眉目锐利,目光炯炯,看人时自带三分凌厉,颇有一种权威的凝视,让她深深看上一眼,好比身上盖了个钢戳,戳印:孺子可教! 她前脚刚走,后脚李茹非就溜了进来,抓着楚愈问:“怎么样?你们来切磋得如何?” 李茹非眼冒金光,楚愈见她这副好奇样儿,不禁失笑,昨晚李阿姨肯定没睡好,在脑补老神婆和小神婆的决斗场面——两个人相对而卧,用意念打得不亦乐乎,难分高下,连整个卧室的空气,都震颤起来,翻出气浪,若有旁人在场,会被震出内伤。 “很好,我昨梦在周婆婆的帮助下,梦见了谌叔叔,我让他魂儿离开了。” “太好了!”李茹非忍不住两手一拍,高兴完,又上下打量着楚愈,心心念念着自己崽的终身大事:“丫头,我昨晚给亚东打了个电话,他今晚可以赶回来,你要不要和他见一面,一起吃个饭聊个天?” 楚愈挤出职业假笑:“我知道阿姨的意思,谢谢阿姨的美意,不过我看过房大哥的照片,他一表人才,又那么能干,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他,也许他已经有合适的对象了,只是没向家里介绍呢,改天您问问他,他现在肯定生活得很幸福!” 经楚愈这么一说,李茹非回忆起一些细节,确实感觉儿子不像是单身,感情世界还挺顺利的样子,不然他朋友圈晒的那些菜,是哪个小妖精给做的? 趁李茹非的注意力转移,楚愈抓紧时机开溜,直奔公安局,侦查人员肯定已经归位,就差她回去开个会,汇报工作。 火急火燎赶了回去,楚愈边往会议室走,边把外套脱下拿在手里,这一路飞赶,让她出了一身热汗,此刻就穿着件高领灰黑打底针织衫,下部扎进牛仔裤里,露出纤瘦的身材曲线,整个人显得干练而清爽。 进了会议室,她接过方大托递来的纸杯,往主位上一坐,开门见山:“怎么样,关于周太婆的调查顺利吗?” 负责走访工作的梁成卫,把收集到的信息整合完毕,正准备汇报,楚愈提前友情提示:“年龄,性别,长相,还有她风靡全村的手工艺活儿,我已经有所耳闻,可以略过,着重讲一下她的扶乩业务。” 梁成卫翻了几页笔记,开始删繁就简,“村里关于扶乩的传闻很玄乎,总之村民都信,也因此更加敬畏周太婆,我走访了村西的人家,当家的妇女给我讲了周太婆的一些陈年旧事,不过大部分还是围绕着请灵。 据传闻,凡是请周太婆问灵的人,最后都不得善终,因为会被请出来的鬼魂盯上,最后都遭了霉运,或被索了命去。但我真正走访了一些人家,也就是找周太婆做过扶乩的人家,发现并不是这样,有很多还是活得上好,啥事没有。 所以情况是这样,找周太婆问灵的人有一些,但其中只有几个出了事,要么死亡要么出意外,然后坏事传千里,以偏概全,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只要去请灵,都会有生命危险,这样就很少有人敢去,不过在这种说法下还敢以身试险的,说明是一心想死,问灵之后自杀,也就不奇怪了。” 楚愈点点头,看向顶着吴科同款黑眼圈的方大托,示意他可以上奏了。 方大托抱着从木鱼那里抢来的咖啡,开始操控投影仪放映图片,“昨晚我和轻阳在周太婆家里测验,检查了包括扶乩在内的工具,未发现超自然迹象,也未发现有暗道之类的特殊设计,但发现了带血刀具,占有血迹的纱布,以及一瓶酒精,经确认,该酒精就是10月23日下午,被害人龚燕华在仓平药店买的那瓶。” 副局长看着那些高清的照片,还不忘村民的权利:“楚警官,搜查令有经过被执行人签字吗?” 楚愈把一次性纸杯里的水一口干了,“若等着周太婆签字,估计明天整个村都知道我们大驾光临了。” 副局突然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现在还在消息封锁阶段,奉行严格保密原则,不过他还是心有余悸,“私闯民宅”的罪名如果扣下来,担心自个官位不保,“那您确定被执行人就是犯罪嫌疑人吗?” 楚愈五指放在桌面,轻轻敲了敲,“她不是凶手,她只是凶手的帮凶。” 副局一惊,随即激动起来,破案心切,“那马上将其逮捕,进行审问,不能让她跑了!” 楚愈双手抬起,手心朝下,示意他淡定:“不好意思,我刚刚表述有歧义,本案的凶手就是龚燕华本人,周太婆只是受她所托,把槐花雕刻到了她身上。” 第49章 按照楚愈的信息整合, 龚燕华女士自戕的流程如下。 从10月21日, 望江市柏瑞安被袭, 案件曝光后, “槐花魅影”的消息迅速席卷全国,远在千里之外的龚燕华也得知此事。23日,警方公布小槐花照片, 并提醒广大市民,此人在多地流窜, 行踪不定,望广大市民留个心眼, 注意安全。 龚燕华应该和小槐花有某种隐秘联系, 她认了出来, 并且知道她会找上自己, 再加上她那段时间精神压力巨大,一直服用安眠药物, 出现了幻觉,觉得六年前死去的谌沐回来了, 想将她带走。 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龚燕华找到李茹非, 希望能通过周太婆, 请出谌沐的灵魂,一方面和谌沐进行对话,一方面请周太婆帮忙“人体刺绣”。 而楚愈根据自己的观察,以及侦查员得到的信息, 周太婆并不会通灵,她只是在溪安村土生土长,算是本村元老级人物,对村里几十年来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而且别看她平时不出门,神神秘秘、与世隔绝,但她的那些老姐妹儿,一个比一个八卦,凑在一起,堪比超级雷达,把方圆几百里大事小事,探测得一清二楚,然后汇总到周太婆那里,炖一锅大杂烩。 而且周太婆还有一个特点,对成年人爱搭不理,但喜欢逗小孩玩,全村的孩子都在她那儿讨过五香豆和桂花糖芋苗。 别看孩子小,一天闹闹腾腾,他们在全村到处撒丫子跑,见识的趣事,知道的消息也是五花八门,再一起汇聚到周太婆耳里,为她绘制了一副“全村八卦示意图”。 周太婆她只为村里人请灵,因为她只熟悉村民的情况,其他地方的人来问,她没把握,不敢随意给答案,怕把人带沟里。 村里找她请灵的,要么是心爱的人去世,打击太大,排遣不开,这种情况,周太婆应该会借用“灵魂之口”,进行宽慰,帮助死者家属走出阴影;有些人可能是心有愧疚,对某人的死一直放心不下,委托周太婆请灵,以此向死者敞开心扉忏悔。 而周太婆守口如瓶,绝不向外界透露请灵细节,这也让委托人放下戒备,当问灵结果模棱两可或者不满意时,委托人可能会向她吐露心声。 龚燕华就是其中之一,问灵的结果是什么,楚愈不好做出判断,但她知道,龚燕华肯定恳求周太婆在她身上刻下槐花,槐花就是一种象征,不过其象征的含义,只有小槐花和龚燕华知道。 10月23日那一天,龚燕华在仓平药店买好酒精和纱布,但她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找到李茹非,拜托她做引荐人,前去扶乩。李茹非说26日晚上,龚燕华一反常态,穿得厚实而肥大,而且背了个斜挎包,里面装满了现金,鼓鼓的。 楚愈推测,穿得宽大是为了掩饰伤口,毕竟在身上刻了几刀,怕用纱布止血后,还是会浸湿贴身上衣,就用肥大的衣服遮掩。而包里面的,就是酒精纱布等物,她估计还准备了刀,不过周太婆没用她的,而是选用了自家屋里的水果刀。 不得不说,周太婆的雕工出神入化,对着夏亦寒的“作品”模仿下来,足以以假乱真。不过她估计也保留了力道,怕龚燕华伤得太重,尽量把伤口停留在表皮,这也是为什么楚愈查看龚燕华伤情时,发现和胡宾、柏瑞安的比起来,伤口较浅,且有的地方已开始结痂。 10月27日上午,李茹非前去看望龚燕华,询问了谌沐的情况,龚燕华已有自杀的决心,但表面维持稳定,给李茹非说一切如常,不用担心。 李茹非走后,龚燕华开始收拾房间,就像有些女性,服毒自杀之前会化妆打扮,死也死得体面。她还找出谌沐的遗像,下到一楼,供奉在客厅里。 之后,她进入盥洗室,解开衣服,她见槐花图案太浅,便拿着刀子,又沿着轮廓刻了一遍,刀尖触碰伤口,肯定会引起剧烈疼痛,龚燕华用力忍着,但还是发出了痛苦的□□声。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突然生出解脱之感,可能是这五六年来,第一次感到轻松和愉悦,她发出了轻笑声,一时间,□□声、轻笑声和隐忍声交织混合,这是当时监听员听到的内容,被误当做不可描述的声音,没有立刻采取行动。 把槐花图案撕裂开后,她用水洗清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关上水龙头后,室内陷入一片静谧,龚燕华拿起刀,对准自己的胸口,她在犹豫。 从水流声停止,到安保分队发现她受伤,经历了二十分钟,楚愈估计这其中包括龚燕华犹豫的十几分钟,她双手握刀,在自己胸口来回比划,就像运动员拿着飞镖,对着圆靶眯着眼睛,但一直没有把握,不敢脱手。 最后,她一刀插了进去,这一刀极深,刺入肋骨,不过运气好,没刺破主动脉弓,落了个血气胸。再加上抢救及时,她被白衣天使强行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自杀未遂。 因为整个案子,从始至终都是龚燕华一人策划,但手法又和小槐花的高度重合,导致办案组以为是小槐花伤人后逃离,但现场找不到她留下的痕迹,从而形成“密室杀人”的假象。 听完楚愈的推断,肖副局长越发激动,案子破了,证明是被害人自导自演,不需要抓凶手,整个公安局的压力减轻,不过还是需要查明来龙去脉,对市委有个交代。 “这么看来,周太婆是知情人士,她肯定知道被害人自杀的原因,现在案情明了,可以排除灵异的因素,还是应该将她传唤来,进行审问。” 楚愈摇了摇头,“审问不出结果的,她对扶乩情况不会提及,也不会透露请灵人的任何信息,这是职业道德,她做得很好。” 这也是为什么楚愈放弃直接从周太婆口中套话,而是采用迂回方式,查明其中的原理,自己做出判断。 这几天负责侦查的钟永包听了楚愈的推测,觉得都可以解释得通,但还是一头雾水:“看样子被害人不仅仅是做做样子,她是真想自杀,可她为什么要自杀呢,还大费周章,请周太婆雕刻了槐花,又自个捅刀子。” 楚愈耸了耸肩,刚刚在讲述时,其他地方都很详细,有理有据,但说到刻槐花的原因时,她绕了过去,因为她也无法解释。 “不好意思,这也是我们一直在追查的点,槐花的含义,至今未解,只有当事人知道。” 不过遗憾的是,当事人要么行踪不定,找不到人,找得到的当事人,又躺在医院里,要么昏迷不醒,要么醒来也闭口不谈。 凶手和被害人手拉着手,心连着心,成功将案件侦查推入死胡同,生怕他们这帮警察活得太轻松、头发太茂盛了。 方大托一听到“槐花”就急,抓耳挠腮:“就单独的龚燕华一案,是明晰了,但我咋感觉整个槐花案件,越来越复杂了呢,我们本意是想保护潜在被害人受伤,结果他们却争先恐后躺进了医院,拦都拦不住,这次潜在被害人还是自杀,有太多不可控因素在里面,感觉我们怎么安排,都防止不了潜在被害人受伤!” 楚愈面色沉重,她知道,对死者家属进行保护,治标不治本,想要防止他们受到伤害,还是要将源头查清,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一方面要阻止夏亦寒行凶,一方面要查清当年命案的真相,她带着超人处和行动小组两边忙活,但感觉两边都没做好,□□乏术,又力有不逮。 “其实我感觉,本案有点凑巧,龚燕华为何偏偏在27号那天自杀,和前面几个案子构成时间上的顺序关系,就好像是……” 方大托抬起头:“像是小槐花一手操控的一样?” 他话音刚落,木鱼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部手机,目光在在场诸位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楚愈身上:“技术人员昨天对手机进行了检查,没发现线索,但今天我把又复查了一遍,恢复了一条删除的短信,短信内容是:明天,洗清你的罪孽,我带你走——谌哥。” 楚愈拿过手机,看着那条短信,大脑高速远转:“有人模仿死去的谌沐,给龚燕华发了这条短信!” 木鱼点头:“对,龚燕华收到短信的时间,是26日,也就是她去见周太婆那天。” 在场人员皆是一惊,龚燕华扶乩的结果是“明天”,看来这个结果不是周太婆所为,而是龚燕华自己有意识引导锥体移动,得出的结果。 楚愈看向木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查了发送短信的号码,发现它最后一次通话,是在芜淮市,我试图对它进行定位,发现其已经无法定位,号码不再使用。” 楚愈浑身打了个哆嗦,像被人拉开后脖子衣领,灌了杯冰水,透骨的凉。26号那天,她和夏亦寒在一起,就在芜淮市! 她控制住嘴唇的颤抖,迸出一句话来:“我们中调虎离山之计了,小槐花,现在在长砚市!” 第50章 楚愈握住手机, 骨节发白, 用力过猛, 屏幕上的钢化膜, 都有裂开的迹象。 她想当然地以为,在珞玉市作案后,夏亦寒会就近前往南苏省的今陵市, 而且恰好潜在被害人龚燕华受伤,身上刻有槐花, 这全部指向了夏亦寒。 案发后,安保分队以查找被拐儿童为由, 在溪安村的所有道路出入口安排检查, 排查了整个村落及其周边地区, 试图寻找夏亦寒的踪迹, 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可是到头来, 她根本就没在现场出现过。 楚愈回想起芜淮市的经历,逐渐把夏亦寒的计划理清, 理得越清楚,越是发现, 她下了好大一盘棋。 10月25日, 在芜淮市的落日大酒店,她被夏亦寒绑架,藏身于一家小出租房,那两天, 两人形影不离,她一直以为,夏亦寒暂时放下了“犯罪大业”,专心致志陪她享受生活,没想到享受生活之余,还不忘给龚燕华发这么一条短信,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致使其自杀。 这么看来,夏亦寒对龚燕华的精神情况了如指掌,知道她长期服用精神药物,并且对谌沐死亡一事耿耿于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此看来,在行凶之前,也就是在进入锦水精神病医院之前,夏亦寒就已做了充分准备,摸清所有袭击对象的情况,拟好作案计划,然后再磨刀霍霍,一一解决。 夏亦寒肯定也料到,龚燕华自杀前后,大批人马会集中在今陵市,主要精力也会暂时放在龚燕华身上,长砚那边得知今陵的消息后,以为凶手在今陵,会暂时放松警惕,正好是她在长砚下手的大好时光。 这个真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一个目标袭击对象,还能看着调查处和警方忙得团团转,可以尽情嘲笑。 出了会议室,楚愈立马和长砚的安保分队队长陈岷联系,在秘密行动小组,她有三名得力大将,分别是黎杉、陈岷、吴科,现在黎杉带着一队人留在珞玉市,寻找何氏夫妇下落,现在还没消息;吴科留在县人民医院,看护龚燕华; 陈岷被派到长砚,保护潜在被害人卢宣文的母亲薛进萍。这也算是物尽其用,齐活了。 有时候楚愈忍不住感慨,还好五六年前,楚动人没跑太多地方,也没跑太远的地方,他要是像开了马达一样,全世界飞来飞去,死的人遍布世界各地,两个手还数不过来,那她真的可以撂挑子不干了——现在就六个潜在被害人,已经够整个调查处鸡飞狗跳,外加上全国公安机关配合,如果再多来几个,超人处完全可以宣布“灯尽油枯”。 镇守长砚的陈岷原本以为小槐花在今陵,而且他负责的是封闭式医院区域,外人想进入很难,所以对于保护潜在被害人的工作,他并不十分紧张。 可是真的听说今陵那边出事后,他感觉压力飙升——听说小槐花可以“密室作案”,伤人于无形之中。得到消息后,他在安保部署上做了调整,因为潜在被害人住在医院里,他急得恨不能做个变性手术,每天晚上在病房里守着她睡,眼睛都不敢眨。 他一直关心今陵这边案情的进展,心里暗暗祈祷,希望楚愈能争气一回,在案发当地把小槐花抓住,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喂,阿珉,小槐花现在在长砚,你那边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陈岷浑身冒冷汗:“没有……目前是没有,医院的保卫科相当配合,每天进出医院的人员,不管是病人家属还是内部人员,都经过严格检查,而且接触潜在被害人的主治医生和护士,每天都会接受我们的检查,确保是他们本人,而且对潜在被害人的治疗,会在我们的监视之下,确保槐花魅影没有可乘之机。” 楚愈点头,她打这通电话之前,心都悬着,生怕陈岷一张口,汇报潜在被害人薛进萍的“死相凄惨”,那她会当场心肺破裂,活生生被夏亦寒气得吐血身亡! 得知最后一根独苗还平安无事,楚愈感觉心胸舒坦了很多,把今陵这边的情况进展和陈岷说明,并且指出,从26日晚上到今天29日,小槐花可能一直在长砚,虎视眈眈盯着精神病医院,随时可能出现在潜在被害人身边,伸出罪恶的双手。 心里虽然急,但楚愈的声音总是平稳有力,中气十足,无形中给人传递一股坚韧的能量,受了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气场的影响,陈岷反而淡定下来,“我感觉这是个好消息,查明了真相,自杀总比玄杀好,如果小槐花真的可以隔空杀人,那我们的所有心血也就是个摆设,但她采用精神手段迫使被害人自杀,至少还是可捉摸的手段,既然可捉摸,就可以防范!” 楚愈听完,沉默下来,其实在整个龚燕华一案中,她虽然始终保持“严谨科学”的调查态度,尽量不被鬼神之说影响,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犯怵,怕夏亦寒真有某种超能力。 半个月前,在锦水精神病医院,夏亦寒把整个医院都闹疯,可以让她身边的精神病患者做出异常举动,要么暴躁失控,要么自残自杀,见多识广的胡宾也查不出原因,把楚愈请来,专门负责她的病情,可是楚愈忙活了三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刚想动用超人处的特殊设备,结果夏亦寒就失踪了,拉开“槐花系列案”的序幕。 在见周太婆之前,楚愈甚至怀疑,是不是27日上午,夏亦寒就呆在龚燕华房子周围,然后用她那种特异功能,使龚燕华发疯,捅了自己一刀 这种想法很不“楚愈”,但楚愈还是忍不住对锦水医院未查明的“病因”浮想联翩,有时候做梦都在琢磨,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原理? 每当这个时候,在楚愈眼里,夏亦寒不再是欠揍的小妹妹,而是一只欠揍的小白鼠,浑身充满神秘的科学价值,惹得她心痒痒,恨不能立刻抓回来,做小白鼠解剖实验。 发现电话那边的楚愈沉默下来,陈岷以为她有点黔驴技穷的无奈,便开始给楚愈“打镇定剂”:“楚处您放心,我知道前几次我们都失手,让小槐花得逞,不过每次不都是是有意外吗?比如何氏夫妇自己逃走,今陵的被害人自杀,但是我这边,如果比作闯关游戏,对于小槐花来说,应该是难度系数最大的,因为是在封闭的医院,她很难进来,就算进来了,也全在监视之下,没有机会下手的。 而且我们也不怕她再使用精神战术,给潜在被害人刺激,因为我们的保护对象,她与外界完全隔离,接触不到手机、电脑,她甚至不知道槐花魅影的案子,精神病医院里面可看不到这种新闻。” 楚愈拿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可没忘记,夏亦寒的第一次得手,就是在精神病医院,而且还是完胜! “有你把守,我还是放心的,不过小槐花太诡计多端,我感觉她就是无孔不入的空气,让人防不胜防,我会马上赶过来,和你一起部署保护工作!” 挂了电话,楚愈马上通知肖副局长,说了下一步计划安排,部署在溪安村附近排查搜索的警力,都被撤回,数百名干警,忙了两天两夜,终于可以伸展一老腰,回去补觉续一下命。 肖副局见楚愈来回奔波,跟住飞机上似的,忍不住劝她:“楚警官,您在这儿歇一晚吧,这么急匆匆赶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楚愈谢绝肖副局的好意,她拿着对讲机,把还在外“飘荡”的秘密行动小组成员召唤回来,对蓄势待发的木鱼、方大托、宋轻阳道:“等下在飞机上睡一觉,打起精神来,这次,我一定要活抓目标对象!” 第51章 离飞机起飞还有三个半小时, 所有成员已经整装待发, 楚愈让吴科带着行动小组成员先去机场, 超人处成员跟着她到了县人民医院, 走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得断了龚燕华自杀的念头。 特殊病房内, 龚燕华躺得安详,还在扮演“温暖的尸体”, 只是连续躺了两天,已经浑身难受, 演技下滑得厉害, 眼皮止不住颤抖。 因为保密需要, 她所在的病房与普通病房隔开, 自她住院起,就有“重兵把守”, 除经过警方检查的医护人员外,其他人一概不准进入, 后来楚愈还把吴科安排进来,负责监视龚燕华的情况, 防止其再做出自杀举动。 可是派人监视, 终究治标不治本,龚燕华只要还有自杀的念头,就不能放她出院,难不成要关她一辈子? 为了节省警力资源, 适当体现一下人文关怀,楚愈走之前还不忘善后工作,她赶来特殊病房,搬了根小木凳,坐到病床边,交叠着双腿,手就放在膝盖上,就像闲聊家常。 龚燕华听到动静,也不敢睁眼,但眼珠一个劲地动,呼吸止不住加快。 虽然知道龚燕华看不见,楚愈还是露出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声音轻柔得像睡前故事朗诵:“龚女士,我想和您谈谈,您放心,不会太久,我马上要赶飞机,半个小时后就得离开。” 没有回应,龚燕华连眼珠子也不动了,无声拒客。 楚愈看了看自己拇指上的伤口,过了4天,已经结痂,轻轻抚摸,还可以感受到割伤时,扎心的疼。估计龚燕华切开自己的伤口时,也是如此。 “那条短信,不是您先生发来的,是在逃嫌犯槐花魅影的手笔。” 楚愈说完,凝视龚阿姨的脸庞,只见她轻轻皱了眉,有了反应。 其实楚愈猜测,龚燕华隐约知道那条短信的来源,不然她不会删除短信,但她还是选择相信是来自谌沐,自己骗自己自杀。 她删除短信,用意何在呢?帮小槐花隐瞒吗?怕警方顺着手机号码,挖出小槐花? 行吧,又是一个包庇犯。 楚愈的食指在大拇指指甲上缓缓画弧,虽然时间不多,但她丝毫不急,耐心引导龚燕华开口。 “龚女士,我想您需要知道,不论发生了什么,谌先生都希望您活着,好好活着。” 窗帘开着,下午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洒入充满消毒水的房间,给泛白的床单布帘添上几分颜色,也给龚燕华的面部打上光亮,让其气色好了几分。 几秒后,她睁开了眼睛,又过了几秒,她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楚愈站起来,帮她把床前部摇起。 盯着楚愈看了几秒,龚燕华面色严肃,一言不发,倒像是她是问话的警官,而楚愈是接受审问的罪人。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楚愈微微一笑,这几天在溪安村,她不仅熟悉了谌沐生前的资料,还打听了有关的小道消息,现在的知识储备,完全可以和龚燕华“解密”她老公。 “因为谌先生非常爱您,他生前几乎从未对您发过脾气,几十年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视您为掌上明珠,把您照顾得无所不至。” 据坊间传闻,谌沐是个宠妻狂魔,他和龚燕华以前在湘子村的家门口卖早餐,贼都还没起来,他俩就得起来揉面团、和肉馅,但谌沐总是比龚燕华早起,给她准备一份安心早餐,两个煎蛋,煎成心形的,盛到盘子理,等夫人醒来时,刚好到不烫不凉的合口温度,再配一碗稀饭,完美。 这是楚愈听李茹非八卦的,听完后,楚愈感觉自己饱了,这顿狗粮大餐喂的,太足了! 龚燕华听了,回忆起往事,面上神色尽显温柔,“你说的没错,可他同时也很善良,对所有人都好得很,开早餐铺时,有些学生娃起得早,忘带钱了,他都是笑笑就过了,就当是请娃儿们吃饭,我们的铺子在路口,过往的人多,遇到自行车坏了的,他都是主动去修,村东头自行车铺的师傅,都差点跟他急了……” 一提起谌沐,龚燕华有说不完的陈年往事,虽然时隔多年,但宛如就在昨天,点点滴滴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楚愈安静地做一个聆听者,心下明了,估计这六年来,龚燕华就是靠着这些回忆,熬了过来。 楚愈:“对,谌先生是这么温柔体贴的一个人,他爱您,爱生活,也爱这个世界,怎么会舍得带您走呢?” 龚燕华露出一丝苦笑,“对,他喜欢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却害死了他。” 楚愈面上的微笑开始僵硬,忍不住回忆起谌沐的死因。 六年前的12月8日,楚动人接到消息,湘子村有一位孤独症患者,他抗拒和人交谈,但村民惊奇地发现,沉默寡言的他,会讲8种语言,他家里的书遍布各种文字,乡村地区教育资源匮乏,学校开设一门英语已经不错,不可能还教授第二门外语,所以那位孤独人,完全是自学。 后来村民发现,这个孤独人士除了不和人说话,花开的季节,还避免出门,即使出门,也是戴着口罩,但即使如此,身处花香馥郁的地方,他会浑身发抖,乱蹦乱跳地跑开,逃离花香。 楚动人听闻此人后,很感兴趣,忍不住前来,他没有以公事调查的形式,而是轻装简行,当做是私人研究活动。他当时和孤独人的邻居商量了一下,住宿在他们家里,以便接近目标对象。 在湘子村呆了两个星期,楚动人每天都在谌沐的铺子里吃早饭,楚动人想向人打听孤独人的消息,而谌沐又是个热心肠,两个人一拍即合,聊得挺投机,别人都是喝着啤酒,称兄道弟,他俩是举着豆浆碗,结拜为朋友。 这样两人喝了两个星期的豆浆,楚动人成功破解“村谜”,原来那位孤独人的大脑具有“通感”能力,语言符号,比如字母会在大脑中形成颜色或感觉,这样单词在他脑中,就不是冷冰冰字母堆砌物,而是与众不同的精神图像,可以被瞬间记住。 而花香,一种嗅觉,却可以在其大脑中产生刺激,释放某些化学物质如K+、H+、5-羟色胺等,随后产生传入冲动,沿传入通路抵达皮层第一感觉区、第二感觉区等部位,嗅觉被解释为了痛觉。 检查清原理后,楚动人还把孤独人介绍给社科院语言研究所,让他发光发热,物尽其用。 两个星期后,楚动人开开心心走了,走之前和谌沐、龚燕华道了别,谌沐习惯性舀了碗豆浆喝,喝完没多久就倒地身亡,死于氰.化.物中毒。 据龚燕华回忆,谌沐和她共用一个碗,摆在早餐柜下面,平时用来盛包子馒头、舀豆浆,而且那天早上,她先用那个碗喝了稀饭,洗干净后摆到柜子下面,然后谌沐又用那碗喝豆浆,这中间没有人接近过柜子。 警方怀疑氰.化.物下到了豆浆桶里,但经过成分检测,豆浆无毒,所以毒物应该是在碗里,是有人在碗里下毒,而且下毒时间,是在龚燕华用碗完毕,谌沐开始使用之前,但这段时间,龚燕华保证说,没有第三个人接近那只碗。 案情陷入僵局,龚燕华顺理成章成了第一嫌疑人,但警方通过走访,从街坊邻居口中,了解到夫妻俩感情要好,几乎没吵过架,而且他俩也没有财产利益争端,没有作案动机。 警方给龚燕华做了心理测试和测谎,确认她精神正常,且没有说谎,面对谌沐的死,她的悲痛是真实反应,没有假装。 为这事,今陵市警方还特意询问过楚动人,楚动人一脸震惊,前一天还一起喝豆浆聊人生的朋友,突然就没了,还是死于豆浆毒杀! 警方指望着楚动人能提供,谌沐喝豆浆的习惯,毕竟楚动人总是8、9点才到早餐铺,那个时候客人少,他会找谌沐聊天了解村里情况,谌沐很贴心,会将就他的习惯,一起吃早饭,两杯豆浆一份小笼包。 楚动人并不能提供有用信息,同时感到心有余悸,如果他迟走一天,会不会和谌沐一样,死于豆浆中毒? 最后案件性质,从他杀转向自杀,如果只有龚燕华和谌沐接近过那只碗,排除掉龚燕华的作案嫌疑,便只剩下谌沐本人。 龚燕华一口否认,亲友也坚决否认,村里的广大吃瓜群众也表示:就算穿金戴银的村长自杀,谌沐都不可能想不开,除非他突然得了一种不自杀就不能好的绝症! 于是又一个悬案诞生,在楚动人的心理阴影中涂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房间里,楚愈和龚燕华的思绪同时飘回六年前,在那里停留片刻。 龚燕华忍不住冷笑一声,原本温暖的阳光,在她脸上都失了温度:“热心又咋样,善良又咋样,还不是没有好结果,死得不明不白!” 楚愈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一阵泛酸:“所以你觉得,谌先生会来报复这个世界吗?” 龚燕华沉默下来,没有说话,神色无比憔悴。 楚愈抓准时机,借助自己掌握的信息和推测,展开心理战术,勇敢套话,希望能套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您知道他不会变,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善良如初,是您变了,他带您离开,是想帮您脱离痛苦。” 龚燕华忍不住抬眼打量楚愈,神色看起来不太自在。 “龚女士,槐花魅影已经被我们抓到了,她向我们说了您的事儿,鉴于她马上会被关押起来,和外界失去联系,而您身上有伤,暂时留在医院,您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 根据夏亦寒发给龚燕华的那条短信,楚愈大胆推测了她们之间的联系,果不其然,龚燕华一听这话,立刻睁大眼睛,浑身颤栗,她突然抹了一把眼睛,笑了起来。 第52章 房间里回荡着龚燕华的笑声, 木鱼她们刚刚和医院院长谈话回来, 等在走廊尽头, 都能听见。 木鱼不时去看时间, 生怕误了飞机,方大托啧啧称赞:“不愧是楚大神,这一进去, 不仅把人叫醒了,还整笑了, 听这笑声,精神挺好啊!” 木鱼瞪了他一眼:“你不是两天没睡了吗?现在精神不也好得很?” 方大托耸耸肩:“我这不是习惯了嘛, 人家是996工作制, 我们是24247, 精神不好一点, 怎么活到今天?” 木鱼:“旁边有个身高测量杆,你可以去抱着睡一下。” 方大托转头看了一眼, 一脸嫌弃:“我还不如抱着小棒。” 宋轻阳听了,往后退一步:“我怕身上的刺扎哭你。” 木鱼望着走廊尽头的病房, 神色关切:“不知道谈话进行得咋样,这笑声太娟狂了!” 方大托伸出两个手指, 凭空敲了敲, 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之风:“这你就不懂了,反派吐露真言前,都会放声大笑,以释放胸中积藏多年的邪气和浊气……” 他还没说完, 宋轻阳冷不丁溜到他身后,对着他耳朵吐气:“我每次把你逼到墙角时,也没见你放声大笑呀。” 方大托:“……” …… 特殊病房内,楚愈就等着龚燕华尽情释放,她满怀期待,希望笑声结束后,龚燕华能按套路出牌,把真相一股脑清仓大甩卖出来,也省得她们这帮人累死累活,线索越理越乱。 笑完后,龚燕华抹了抹眼泪,泛黄的脸上一时间挤满了情绪,杂糅在一起,分不清是什么表情,“麻烦你告诉她吧,她有一个好爸爸。” 楚愈心跳得汹涌澎湃——被害人知道夏亦寒的存在,也知道夏亦寒是慕尚青的女儿,这说明被害人与慕尚青有过交集! 面上保持镇定,楚愈点了点头:“好在哪里?” “把她保护得很好。” 楚愈不敢苟同,如果真的保护得完好,怎么会让夏亦寒失踪多年,再出现,已是全国通缉的小魔头! “嗯,还有吗?” 龚燕华身子往床上靠,脸上神色舒缓下来,刚刚挤成一堆的褶子,现在平展下来,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 “警官,你们没有抓到槐花魅影对吗?而且就算抓到了,她也没给你们说什么。” 楚愈额角的青筋一跳,心里有片刻失措,不知道刚刚哪个点露了破绽,还是她现在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模式,就不像知道真相的样儿? 她没回答,她故作深沉地一笑,转了个话题:“你想和槐花魅影见面吗?” 把小槐花搬出来,楚愈希望能“镇住”龚燕华,让其产生情绪波动,对语言的控制能力减弱。 但龚燕华只是犹豫了半晌,艰难咽了口吐沫,“不了。” 她淡淡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话要说了,也不会再自杀,你走吧,别误了飞机。” 说完,她身子转向另一侧,用身体姿势表示——哀家乏了,你跪安吧。 楚愈站起来,和龚燕华完成一轮交锋,她已经知道对方的水平——龚燕华是聪明人,脑子灵活,反应迅速,而且心已经死了,她现在虽然不会自杀,但对生死已经看淡,楚愈最怕的就是无欲无求的人,因为很难谈条件,使其开口。 见好就收,楚愈退出房间,轻轻关门。 背抵住墙壁,她脑中快速倒带,试图找出破绽点——究竟是哪个地方,让龚燕华咬定,警方并不知道真相? 楚愈觉得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她当时安慰龚燕华,用的原话是“龚女士,我想您需要知道,不论发生了什么,谌先生都希望您活着,好好活着。” 这个“不论发生了什么”,太宽泛了,如果她真的知道实情,肯定会把“什么”具体化,可惜,她现在全靠蒙。 或者说,龚燕华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是谌沐不能原谅的,不会想让她“好好活着”? 楚愈突然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飙心脏。 难道龚燕华就是毒害谌沐的凶手? 木鱼站在走廊尽头,看到楚愈出来,给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得马上准备出发,不然真得误飞机。 楚愈靠着冷冰冰的墙砖,抬起手,比了个OK。 县医院门口,一行四人拦了辆出租,直奔今陵市机场,准备新一轮大迁移,飞到天上和候鸟肩并肩。 傍晚,飞机经过今陵市上空,肖副局长靠着警车,抽着烟,他抬起头,目送飞机远去,心中默默祈祷,楚愈这次能扳回一局。 …… 楚愈撤了后,龚燕华扭动着身子,她胸口还在疼,浑身充满消毒水味儿,裹着纱布,行动不便,不过两天没动窝,靠尿道插管排泄,非常憋屈,既然演技被戳破,她也不打算再装,按铃叫来护士,希望能下次床,来一次自力更生的排尿。 不过铃声响后,进来的不是护士,而是一名便衣女警,她向龚燕华说明了身份,同时推来一辆轮椅,“刚刚值班护士跟我说房间里厕所刚刚消完毒,味道很大,我带您去外面厕所上吧。” 市局不放心龚阿姨的安全,怕她再次做出自杀的壮举,便派了两名女警,轮班看守她,直到确定她精神状态恢复正常,可以正常活动。 房间外的警力全部撤掉,过了保密期,按理说龚燕华可以转移到普通病房,但医院还未做出调整,负责她病情和恢复治疗的,还是原来的医生。 谌风本来是个大忙人,周末都得熬夜干活,听说他妈出事了,已经在家守了两天两夜,但不能在医院陪着,案情明了后,公安局通知了他,得知老母亲是自杀,他急得跳墙,飞一般往医院赶,但又被导医台的护士拦下来:“不好意思,现在病人情况未稳定,等方便探望时,我们会通知您!” 谌风差点跺脚:“情况不稳定就不能见吗?她见了我会怎么,会吓晕过去?我是她亲儿子,见了我,有助于她病情的恢复!” 护士眼见拦不住他,便把负责龚燕华病情的张医生叫来,打算告诉他病人情况,当做补偿。 张医生见了谌风这“硬闯”的架势,不冷不淡来了句:“恕我直言,就冲你这火急火燎的劲儿,你妈就是醒来了,被你这么一激,都会晕过去!” 谌风还想再争辩,张医生最看不惯在医院撒泼耍赖的,她明确和谌风说明,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她今晚会再确认一下病人的情况,确保病人情况稳定后,再谈家属探望的事儿。 和谌风唇枪舌战了半晌,张医生把该讲的都讲了,两人嗓门都大,整个楼层都被迫旁听了他俩的争论,所有病患和医护人员都竖着耳朵,生怕争论升级为一场医患大战,两人来一场武装格斗。 不过张医生的气场还是震住了谌风,他同意先确认母亲的情况,但情况好转后,一定要让第一时间通知他人。 张医生不冷不淡应下来,转身走进走廊尽头卫生间,想临时躲避一下外面的麻烦家属,省得他又反悔,再提别的要求。 厕所里有个长的玻璃镜,在洗手池上方,张医生拧开水龙头,将就洗了把手,靠里边的隔间门开了,走出个护士,她走到池边,低头洗手。 张医生从玻璃镜里打量了她一眼,觉得有点眼生,她戴着口罩,头发高高束起,露出了眉眼,看起来相当清秀。 一阵水声后,水龙头被关上,张医生烘干了手,往外走,护士突然放下口罩,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我可以借一样东西吗?” 张医生脚步一顿:“什么东西?” 护士面上毫无神色,连目光都浅淡如纯水:“你的身份。” 看着这张脸庞,张医生头脑突然短路,下一秒,她就拉进厕所隔间,眼前突然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53章 夏亦寒把张医生放到马桶盖上, 她迅速把手套戴上, 和她对换衣服, 学着她的样子, 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再把张医生的眼镜取下来, 占为己有。 夏亦寒先把卫生间门锁住,然后进到隔间里, 从里上栓,然后踩在壁挂抽纸盒上, 双手撑着门, 翻了出去, 平稳落地,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她今天早上专门撸了个成熟女性妆容,再配上禁欲系黑色边框眼镜, 对着镜子一照,有以假乱真的效果。 走出卫生间, 她上到三楼,住院部和门诊大楼不同, 两相对比, 前者就是午睡时的教室,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夏亦寒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术刀,穿过走廊, 来到张医生的病房,找出龚燕华的病历,边看边往特殊病房走,门前女警正在连排椅上值班,见了她,站起来,挡住病房门。 女警看了眼她的胸卡:“你是张医生?” 夏亦寒下巴上堆着医用口罩,左手拿着文件板夹,右手放在白大褂前的兜里,从眼镜片后射出的目光,锐利而冷淡,整个人看起来不近人情。 “对,巡房。”她刻意压低了嗓子,尾音干净利落,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不想和女警多解释。 女警看了看她身后,也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护士没有跟着一起来吗?” 夏亦寒一脸淡定:“有一个清创手术,病人反应太大,和我搭档的护士过去帮忙了。” 女警礼貌地一笑:“不好意思,我们需要确保检查被害人病情时,同时有两个人在场。” 夏亦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眸光在女警面上一扫,拿出每天见太多人“有病”的职业性冷淡,“好吧,手术估计要7点才结束,我等会再来。” 说完,夏亦寒脚尖一转向,往外走,毫不拖泥带水,颇有种“你不让我看,我还不稀罕”的冷漠。 经过护士站时,她看见两个护士对着电脑在输入信息,她下了一楼,看见有几个家属在手术室前等候。有护士推着推车和她擦肩而过,保洁阿姨目不转睛地盯着拖把。 把所有人的活动记在脑海,夏亦寒再次确认了一遍安全路线,以及医院外的监控死角,为事成后的脱身做准备。 她就像幽灵一样,从每个人身边飘过,脚下无声,步伐轻盈,途中没有人注意到她,瞟到她的身影,就默认为某个白衣工作人员。 回到办公室,在电脑上,夏亦寒把龚燕华住院以来的记录都调出来,仔细浏览了一遍,对她的伤情有了具体了解。 她发现桌上有个苹果,便拿出手术刀,转着花儿,把苹果的皮一股脑削掉,整个苹果的红色外衣瞬间褪尽,露出果肉,她也不吃,继续“削皮”,小刀流畅,推出的果肉薄细至极,接近透明。 一圈一圈转下来,苹果只剩了个核,皮和肉像丝带一般,躺进垃圾桶里,在短瞬之间,就从球形变成了长条形,完成了物理形状上的切换。 做完雕花前热身准备,夏亦寒取出棉花,沾着酒精在刀身上一擦,将刀放入透明袋,收入衣服兜里。 摸了半天的鱼,好不容易挨到七点,她又走到特殊病房门口,端着巡房的架子。 女警见她还是一个人,投来疑问的目光。 “手术还没没完,我等一下还要赶病程记录,这样吧,你和我一起进去,我检查情况,你在旁边看着。” 女警迟疑了一下,“这倒不是人数的问题,而是我们需要保证,检查被害人情况时,需要有两名医护人员在场。” 这个是之前敏感期的规定,安保人员首先会核对医生护士身份,然后确保两名医护人员同时在病房中,防止其中一人对被害人动手脚,而且是动只有内行人士才看得出的手脚。 但现在敏感期已过,大部队撤走,设置安保人员本身也是摆设,重点在看守被害人而不是医护人员,主要任务为确保被害人无自杀举动,可以尽早出院。 妨碍主治医生巡房,可不是有利于病人尽早出院的举动。 夏亦寒没把道理点出来,而是顺着女警的话说:“好,那我明天再来,你今晚配合值班护士,多注意病患情况,她可能突然高烧。” 说完,夏亦寒身子已经朝外,急匆匆往回走。 女警被吓了一跳:“高烧?为什么?” “前两天患者出现术后吸收热,我们对其进行了冷敷处理,但患者体质特殊,身体免疫系统功能有些紊乱,今晚得确认她是否还在发热,排除感染的可能。” 女警神色慌乱,从房门上的玻璃口看了看里面情况,轻声对夏亦寒道:“张医生,你进去吧。” 说完,她将房门打开,夏亦寒也不客气,大摇大摆走进病房,现在已是夜幕降临,遮光窗帘遮挡了外面灯光,整个病房里,就只剩走廊透进的一星半点光亮,给病人休息提供了完美环境。 女警进来后,转身把门关上,蹑手蹑脚,怕吵到病人休息。 病床上,被害人无声无息平躺,盖了层厚棉被,遮住大半张脸,还有半张隐没在黑暗里。有人进来,她也没醒,睡得挺认真。 夏亦寒背对着门,站在心电监护仪前,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音色听起来格外低沉,好像监护仪上数值异常:“你知道怎么认数值吗?” 女警走到她身旁:“都认得,不然也不会派我看守。” 夏亦寒伸出右手,指着最上面的线:“这种心电波形说明什么?” 女警盯着波澜起伏的曲线,认真看起来,夏亦寒伸出的手收回时,如蛇一般迅捷,快速绕到她脑后,猛地掐住她下巴,使其脸扭向一侧,左手成掌,砍向其胸锁乳突肌下的颈动脉窦,女警来不及反应,电光火石间,已经不省人事。 夏亦寒用右手接住女警倒下的身子,把她放到墙角的独凳上。 她抬头检查监护仪,心跳平稳正常,说明被害人还处于昏迷或者沉睡状态,没有察觉房间里的动静。 夏亦寒将灯打开,看清了房间中的一切,包括床上被害人泛黄的额角,以及乱如野草的头发。 夏亦寒摸出手术刀,拿在手上,配上一身白衣,俨然一副兢兢业业,坚守在岗位,为病患开膛破肚的天使模样。 她摸上棉被顶端,把被子掀开,被害人的头部和上半身露了出来。 下一秒,床上躺着的人突然坐起来,右手抬起,手里握着注射器,对准夏亦寒的脖静脉,倏地一扎,然后拇指扣上活塞柄,将麻醉剂快速推入。 一时间,夏亦寒的眼眸在蓝灯中晶莹透亮,倒映着眼前这张造型狂野的脸庞,不久,她视野渐渐模糊,力气从浑身溜走,一丝不剩,手里刀具滑落,撞击地砖,发出一声脆响。 在丧失意识之前,她嘴角翘起,笑了起来,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姐姐……” 第54章 楚愈把夏亦寒的身体揽进怀里, 她穿得薄, 白大褂里面就一件套头毛衣, 整个人摸起来有点硌手, 但因为处于放松状态,手感又挺软,楚愈干脆把她整个抱到床上, 让她头枕着自己大腿,好好打量她的脸庞。 楚愈在黄莉和汪子涛家, 看过夏亦寒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候有一圈婴儿肥, 她盯着摄像头, 连敷衍的笑都没有, 眼神透出“莫挨老子”的冷淡。 现在怀里的人, 虽然还带着青涩之气,但整个下巴棱角显现, 从下巴尖到鬓角,线条分明流畅, 因为仰躺着,下颌骨轮廓清晰可见, 楚愈伸手摸了摸, 在那奶糖色的皮肤上滑了一圈。 手指滑到颧骨处,碰到镜框,楚愈把眼镜摘下,将眼镜腿儿折好放一边, 她注意到夏亦寒的刘海不见了,应该是为了更好地cos张医生,她将刘海顺了上去,露出光洁的脑门,整个人显得成熟了几分。 那在锦水医院时,留着少女气十足的刘海,是为了烘托她清纯无邪的人设吗? 楚愈唇角上扬,不禁笑起来,夏亦寒成功了,第一印象效应祸害千年,如今她一想到夏亦寒,第一反应依旧是她穿着病服,在花园里微笑的场景,与世无争,如秋阳般暖得恰到好处。 楚愈细细打量怀中人的轮廓,过了半晌,才摸出手机,给猫在院长办公室的钟永包发消息。 “不用藏了,得手了。” 包总握着手机,开了免提,整个屋子的人喜极而泣,纷纷抱头痛哭,他们很多从珞玉市开始,就一直追着槐花魅影跑,一路被玩得团团转,饭都吃不香,好不容易闭上眼睛准备休息,随时会被手机铃声催起来,连人带衣服滚下床,为寻找槐花事业献上宝贵生命。 钟永包他昨天才过完生日,压根没时间庆祝,同事给他买了个馒头,上面插了根蜡烛,包总闭眼许愿,不要一夜暴富,也不要女神垂青,只要抓到小槐花,他可以吃一年的素——换句话说,他可以用身上二十斤的肉,换见小槐花一面。 现在,梦想成真,包总兴奋得差点把地板踏穿,他大手一挥,嚷嚷着:“明天一个也别跑,对面那家火锅店,晚上6点准时到,给爷把生日补上!” 办公室一时间成了party馆,院长面无表情,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群人群魔乱舞,不禁怀疑,这些会不会披着警察外衣的精神病,到他医院来砸场子? 多日的憋屈和高压如同洪水,如今开了闸,排山倒海喷发出来,差点把人给冲翻。 发泄完后,安保分队快速恢复理智,有序前往特殊病房,准备把夏亦寒送往公安局待审。 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去病房,一开门,集体安静下来——病房里,楚愈低着头,细细描摹夏亦寒的轮廓,而夏亦寒仰面平躺,嘴唇微张,虽然闭着眼,但总感觉两人一上一下,在深情对望,整个氛围相当微妙。 包总愣了半晌,不知道该说啥,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总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出声,太煞风景,会被骂哭。 包总杵在门口,身体形成一道宽大障碍物,身后小召踮着脚,脖子拼命往上伸,总算看到里面的景象,看了半晌还看不够,他一把抓住包总的头,往下按,“你闪开点,别挡视线!” 包总脑瓜疼,去打他的爪子,“按什么按,有本事自己长高点!” 楚愈侧过头,看着这群吃瓜群众,“挤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呀,没有危险了。” 身后的人把包总一推,鱼贯而入,钟永包看了看夏亦寒,确实是没意识了,他清了清嗓子,拿出办公时的正经劲儿:“楚处,您有受伤吗?” “没有,一招制敌。” 楚愈把注射剂亮给他看,她之前做了部署,最好的情况当然是一招制敌,但如果夏亦寒反应逆天,或者身体机能反人类,被扎了麻醉剂还能活蹦乱跳,她就按下护士铃,等在院长办公室的安保分队会迅速封锁大楼,赶来救场。 如今第二方案没用到,以最快捷的方式达到目标,可谓是最大程度节省财力物力,还确保了整栋住院大楼人民的安全。 包总嘿嘿一笑,上前来准备扛夏亦寒,扔进警车去。 楚愈双手环在夏亦寒胸膛前,淡淡道:“你们去照顾一下小宸,还有张医生,现在不知道昏在哪个角落里。” 小宸就是角落里的女警,年纪轻轻,就敢于承担大任——近距离接触槐花魅影,勇敢地被她放倒。 包总有些犹豫,“那小槐花?” 楚愈:“麻醉剂的剂量,够她睡上一晚,还有我已经给她戴上了手铐、脚铐,等一下麻烦你们帮我把她抱到车上,我亲自开车。” 包总怔住,不知道为啥,他嗅到一丝私奔的味道…… “您要带她去哪儿” 楚愈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反正不是公安局,情况我会和局长说明。” 这这次瓮中捉鳖加守株待兔的行动中,今陵市公安局倾情配合,和楚愈的超人处和秘密行动小组一起,联手打出了一手王牌。 其实在和长砚市的陈岷通完话后,楚愈心里就有了安排。 当时听木鱼说出那条“绝命短信”,楚愈确实有一瞬间认为,夏亦寒在长砚市,今陵的龚燕华已经自杀,不消她亲自动手。 但那和陈岷通完话,了解那边的情况后,她感到不对劲,按理说,如果夏亦寒利用龚燕华的自杀吸引调查处目光,那她在长砚的最佳动手时机,就是龚燕华出事时,或者之后的一天内。 因为那个时间,长砚方面的安保最容易放松警惕,认为槐花魅影在今陵,超过一天的时间,安保力度反而会上升,因为长砚成了下一个目标点,必须死守。 楚愈给陈岷打电话时,距离龚燕华受伤,已经过去了两天,但长砚那边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楚愈不禁奇怪,难道是夏亦寒察觉难以攻克,放慢了进攻脚步,还潜伏在暗处,伺机动手 挂掉陈岷电话后,楚愈突然想起件事,因为龚燕华一案涉及灵异因素,所以对外严格保密,消息压得异常紧,目前知道她受伤的,除了负责此案的调查人员,只有邻居李茹非和周太婆,周太婆不必说,李茹非的行动在警方的监控范围内,也没有机会向外人透露,所以就出现这样的情况——外界只知道龚燕华住院,但不知道是因为自杀。 而夏亦寒知道,龚燕华住院是因为自杀,但不知道她身上刻有槐花。 10月26号,夏亦寒给龚燕华发送短信,诱导其自杀,她了解其精神状态,近期可能还去观察过她,所以知道她会自己动手,但夏亦寒再神通广大,也算不到龚燕华会往自己身上雕槐花,并且是让另一个人雕上去。 再加上警方将消息严格控制,所以事后,夏亦寒无法得知,龚燕华身上已有槐花。 楚愈分析过夏亦寒的犯罪心理,她伤人,并不仅仅是为伤人,而是别有深意,像完成某种仪式,所以她会雕刻槐花,也一定会保证,被害人身上,代言槐花的印记! 案发时,就算夏亦寒藏在暗处,眼盯着龚燕华被送进医院,但在警方、医院和邻居的三方“绝密处理”的态势下,也无法知道实情。 所以楚愈推测,夏亦寒就在今陵市,藏在暗处,观察调查处和警方的反应,静观其变,寻找漏洞,随时准备出手,为被害人刻上标志性槐花图案! 第55章 确认夏亦寒在今陵后, 楚愈快速想出对策——如果在今陵加强防守、加大搜查力度, 肯定不现实, 在望江和珞玉的经验告诉楚愈, 他们搜查得越累,夏亦寒越谨慎,藏得越好, 有时候甚至可以激发她反侦查的潜能,完美躲开警方的视线。 所以楚愈决定声东击西, 故意放松今陵市的防范,漏出无数精心设计的空子, 等着夏亦寒来钻。 和陈岷结束通话后, 楚愈先和肖副局长商量, 把在溪安村以及周围, 设置关卡对过往车辆进行查验的干警调回,先从外部营造“撤退”的假象。 然后, 楚愈通知了超人处和秘密行动小组成员,安排明天的行动工作, 方大托带头表示,一定发挥演技, 好好配合, 拿出要去长砚拼死一搏的雄心壮志。 工作安排会议结束,公安局通知了县人民医院,让院长和龚燕华主治医生做好配合,龚燕华还是安排在特殊病房, 不做变化,并且医院方面对其身上的雕伤,依旧严格保密。 院长得到通知后,在木鱼的帮助下,制作了一份关于龚燕华的虚假病历和病程记录,为夏亦寒独家准备。 29日早上,楚愈在特殊病房里和龚阿姨交锋,木鱼他们去了一趟院长办公室。整个医院大楼,特殊病房和院长办公室一片是监控盲区,他们也不怕夏亦寒从外部入侵医院监控,得知他们的动向。 在院长办公室,有一名叫尤雪的护士,体型和楚愈十分像,侧面看去,也有七八分相似。尤雪和木鱼等一同回到特殊病房外等候,最后楚愈和龚燕华谈话完毕,和木鱼隔着走廊相望,楚愈比了个“OK”,示意他们可以行动。 之后,超人处“四人组”大摇大摆走出县医院,直奔机场,机票是真的买了,包括原本守着龚燕华的吴科,也确实被调离,楚愈不敢造假,力求在细节上做到天衣无缝,她不敢低估夏亦寒的消息渠道,生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被那小滑贼给识破。 木鱼他们走后,女警和护士将龚燕华转移到普通病房,护士确保她在夏亦寒出现之前,不出病房半步,避免露面。 而楚愈至始至终就没离开过特殊病房,她取代龚燕华的位置,把那张豪华病床占为己有,护士推着一车化妆用品进来,给她改头换面,化了个“病入膏肓”妆,自此,楚愈开始表演完美躺尸。 在床上躺了一天多,楚愈更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悠闲恐惧症”有多严重,以前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和床亲密接触一下都困难,她每天还挺乐呵,跟打了反人类兴奋剂一样,现在好了,在床上躺着受人伺候,她由内而外不舒服,堪比满清十一大酷刑。 瘫在床上,楚愈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夏小朋友快点降临,把她从大床温暖的怀抱中拯救出来。 之后,楚愈推测,溪安附近的警力撤掉后,夏亦寒会在县医院附近潜伏,她让警方放出消息,判定龚燕华是自杀,这一方面解释了为何警方会突然撤走,消除夏亦寒的疑虑,另一方面,也可隐藏被害人身上刻有槐花图案的事实。 公安局还通知了谌风,谌风得到消息,马上到医院请求和母亲见面,这时医院方会阻挠,理由是病患状态未稳定,借此机会,向潜伏在医院夏亦寒传递一个信息,除了主治医生和特定护士,其他人还不能探望被害人。 以此,夏亦寒多半会找张医生下手,而不是假扮龚燕华的亲朋好友,这样,警方防备的范围也会缩小,具有针对性。 10月30日晚,当女警第一次见到夏亦寒版张医生时,就立刻警惕起来,她通过耳麦提醒病房内的楚愈,犯罪嫌疑人疑似已出现,注意防范。 楚愈从晚上六点一直熬到七点,躺在床上,感觉指甲壳都在冒汗,她很怕自己的安排出现破绽,被夏亦寒的火眼金睛看穿,她说是等会儿再来,但趁机溜掉。 在夏亦寒第一次离开后,女警马上通知在保卫科值班的干警,让其注意“张医生”的动向,确保其没有离开医院。 干警们的心一直揪着,这几天他们负责监控,负责医院进出口的监察,但一直未发现可疑人员,夏亦寒啥时候进医院的,他们一无所知,如果“张医生”真是夏亦寒,那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跃了很长时间,相当明目张胆,而他们甚至还觉得医院里相当安全,安全得楚愈可以起来活动活动,在医院里散散心。 不过楚愈的心揪得最紧,若非要比较,其他人的心是揪成了毛巾,而她的是揪成了麻花,她对夏亦寒实力的相当清楚,毕竟她可是亲眼目睹过,夏亦寒怎么在一分钟之内,放倒一个壮汉。 楚愈对自己的体格和体能心知肚明,她也怕自己手速不够,会被夏亦寒反攻,一招致命。 捕捉槐花魅影,是个高危任务,而高危中的高危,是最后进行致命一扎的人,简称——送命任务。 肖副局长拉着楚愈,苦口婆心,眼泪鼻涕差点齐飞,就差把心掏出,对天发誓,这样不安全,得派经过特殊训练的警察上场。 但楚愈还是坚持己见,扛起最后一棒的大旗,勇敢地躺在床上,手握注射器,准备和小槐花正面刚。 整个参与到“槐花捕捉”行动的人,都为楚愈捏了把汗,生怕到时候活捉不成,反被削——轻则被小槐花劫持为人质,重则被一刀捅死。 小槐花再不想伤人,也是顶级“杀手”,情急之时,很可能防卫过当,楚愈的身板可经不起她的反击。 不过事实证明,楚愈算对了,她起身的那一刹那,夏亦寒看清了她的脸,手里的动作立刻止住。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楚愈已经手起针落,扎了下去,而夏亦寒只是晕晕乎乎,叫了声姐姐,从此不省人事。 逃犯槐花魅影正式落网,行动组人员流下疲劳过度的泪水。 一个小时之内,望江市公安局发来贺电,珞玉市公安局发来贺电,芜淮市公安局发来贺电,长砚市公安局发来贺电,公安部发来贺电加嘉奖。 收到贺电,肖副局长眼泪鼻涕又差点齐飙,在有如过山车后的余悸中,发出了喜报——槐花魅影已被抓捕,感谢广大市民的配合。 自从芜淮市公布槐花魅影的消息,动员全民“找人”以来,各地公安局收到了无数举报,但没有一个是有效信息,被举报的可疑人士,大多有这样共同点——长相清俊,身材瘦长,无辜市民。 各地公安局局长请示省厅的徐怀俞,提议撤销全民找嫌犯的号召,因为这已经不是“大家来找人”的行动,而是“全民选美大赛”的游戏。 如今,槐花魅影落网,再一次给新闻网提供素材,够热度燃上几天。 和行动任务人员不同,网民们没有奔走相告,欢呼雀跃,而是集体发出慰问,甚至想集资,打听出小槐花关押地点,送去鲜花和卡片,表达“花粉”的爱意。 不过这个关押地点,不仅“花粉”们不知道,连警方自己都蒙在鼓里。 得知楚愈得手后,今陵公安局差点把审讯室大扫除,热烈欢迎槐花魅影“入驻”,并通知看守所,随时准备收押嫌疑犯。 但楚愈没有交出夏亦寒的意思,给肖副局大致说明了原因。 肖创觉得不妥,不过他已经深知楚愈的倔脾气,知道自己劝不过来,便上报了徐怀俞。 徐怀俞当即给楚愈打电话,急了:“楚处,我求求您小人家,能不能悠着点!虽然此案是超人处和警方联合办案,总指挥权在你,但也好歹给公安局一个面子,小槐花她就算有研究价值,但到底伤了人,属于刑事案件,还是先按法律程序来。” 楚愈开着车,后座坐着宋轻阳和夏亦寒,一个醒着,一个睡着,一个盯着另一个看,楚愈事先叮嘱宋轻阳:憋着,使劲憋着,你若实在拳头痒痒,就按着自己打,我没意见! 木鱼坐在副驾驶座上,拿着遥控器,调试智能电子脚铐,面无表情瞟了楚愈一眼:“这才刚开始,我就尝到了偏心的味道。” 楚愈笑了笑,没理她,接了徐厅长的电话,她早料到他会干涉,已经准备好台词,就差现场过一遍。 “我是按照法律程序来的呀,现在犯罪嫌疑人还五花大绑着,翻个身都难。” 说着,楚愈从后视镜瞅了瞅夏亦寒,只见她睡颜恬静,看样子睡姿正合她意。 “楚处,我知道小槐花对于你来说,意义非凡,她身上可能有很高的研究价值,但为了安全起见,为了司法公正,还是请您把犯罪嫌疑人交给公安局,进行正常的审讯司法程序。” 楚愈手掌在方向盘上一拍,按了声喇叭:“您为什么觉得,小槐花一定要接受审讯和审判?” 电话那头一顿,只传开沙沙的背景音,过了许久,才答话:“您这是在玩脑筋急转弯吗?她伤了人呀,致使两人受伤,两人失踪,一人自杀,还是流窜作案,已经构成严重的刑事犯罪!” “可是,”楚愈俨然被告律师,强硬反击:“警方有在犯罪现场找到证据吗?有提取有效指纹、血迹、足迹吗?有监控录像记录犯罪过程吗?有目击者证词吗?” “这……” 徐怀俞顿时哑口无言,仔细一想,警方侦查了那么久,确实没有取得关键证据,每次夏亦寒作案,都会保证犯罪现场“一尘不染”,没有丝毫可作为证据的痕迹留下,难以定罪。 而且根据被害人提供的凶手信息,夏亦寒完全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是无辜人士。 一直以来,针对槐花魅影的追捕行动,都是建立在楚愈的推测和犯罪心理侧写上,像是一个抽象而宏大的轮廓,而没有实物基础。 但在法庭上,法官可不会只凭一番心理侧写,就认定被告有罪,得拿出真凭实据。 如果法院的立案庭,对诉前审查特别严格,没有证据可能不会立案。 被楚愈这么一说,徐怀俞差点被绕晕,好不容易才转出来:“对啊,就是因为现在没有实质性证据,所以才要抓紧时间审讯,获得口供!” 楚愈正了正蓝牙耳机,冲着镜子,对自己一笑:“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第56章 从窗户望去, 可看到宽敞的院落, 院中有棵梧桐树, 深秋, 梧桐叶已经从头黄到尾,黄熟了的,纷纷落下, 堆了一窝,里面仿佛埋着东西, 刨一刨,可以挖出只松鼠来。树根粗大, 上面爬满了泛黄的纹路, 好像落叶飘下时摇摇晃晃, 沾到了树干, 严重掉色,把树身染得花里胡哨。 院落里有条石砖路, 石砖铺得稀疏,缝隙间挤满了青草, 直到深秋,还是坚韧昂扬的绿色, 和石砖上铺呈的落叶, 交相辉映。 夏亦寒俯在窗台边,头就枕在手臂上,黑而顺的发丝从耳边滑落,一路垂到腰际。屋内温度恒定适宜, 她就穿着件薄款睡衣,没穿袜子,脚踝和脚丫露在外边,脚踝上,戴着个黑色脚环,不紧不松,斜斜套在脚脖子上,和肤色行成鲜明对比。 楚愈坐在布椅上,身前的桌上放着餐盘,煲好的藕汤和小炒菜止不住往外冒香气,借着空调的风一蔓延,连多肉盆栽土缝里,都弥漫着香气儿。 她双手交叠,放在餐盘旁,目光落在夏亦寒身上,而夏亦寒面向窗外,可能已经睡着,也可能正在发呆,进入休眠模式。 两人保持原状,持续了一个小时四十分五钟。桌上菜都凉了,香味慢慢消散,渐渐仅剩一屋子的冷淡气息。 还有十五分钟就可突破两小时大关,楚愈看了看智能表,丝毫不急,坐在桌后稳如泰山,好像她今儿的任务,就是“陪坐”,夏小朋友坐多久,她坐多久,比比谁更长久。 就这样呆坐着,楚愈心里居然有丝暖意,记得十月十五号初次相见,俩人也是如此,夏亦寒对着窗户发呆,她对着夏亦寒背影发呆,就这样僵持了几个小时,才换来夏亦寒开了尊口。 今日场景再现,有说不清的熟悉之感。 趁着发呆的时间,楚愈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她没接受胡宾的邀请,没去锦水医院,没和夏亦寒碰面,那事情会有怎样发展?夏亦寒还会“手刃”胡宾,系列作案吗? 在柏瑞安和何蓝一案中,夏亦寒干净利落,三天之内搞定,但唯独在锦水医院,逗留了半个多月。 楚愈知道夏亦寒的性子,她不可能在精神病医院安心度假,之所以呆那么久,要么是没等到合适的下手时机,要么是在等她出现。 她现在知道,夏亦寒就是慕寒,慕尚青的女儿,那她俩之间的联系,便是慕尚青,她等她出现,很可能是为她父亲的失踪。 昨天,到了这座庭院式看守所,楚愈在周围部署了安保力量,行动小组成员有一半调了过来,将别墅围得水泄不通,但居住在里面,完全看不到保安人影,目之所及,全是庭院深深,青砖黄叶,一片岁月静好。 别墅的出入口全部设上红外线,专克电子脚铐,如果脚铐超出红外线范围,将会自动触发电击功能,脚铐佩戴人将被电晕,需遥控器操作才能停止电击。 房间内,所有尖锐物都被移除,包括剪刀、菜刀、钢叉、牙签、扳手、别针、仙人掌等等。 木鱼收拾东西时,把修眉刀也扔进收纳盒,准备一并带走,楚愈拦下她,把小东西捞了出来:“不行,我眉毛长得快,得三天一小修,十天一大修,这几天,我得保证完美眉型!” 木鱼瞟了她一眼:“需不需要把剪刀留下,你每天换一个发型?” 楚愈撩了一下秀发,走进房间里检查:“不用,我头发随便一拨,就是个完美造型!” 每个房间里,都有针孔摄像头,监控画面传到木鱼的PC终端,楚愈的手机也可看到,二十四小时直播。 安保系统设置完毕,木鱼、方大托、宋轻阳被扫地出门,楚愈让他们仨住旁边的小平房,自费吃住,恕不报销。 木鱼抱着笔记本电脑,对着眼前这幢豪华大别墅,冒着酸气儿:“楚处第一次出手这么大方,我还以为是办公房呢,没想到是蜜月房,呵,女人!” 方大托:“行了吧木女士,你和小棒还算好的,拍拍屁股走人就成了,我还要每天做好一日三餐,准点送过来,不仅不包食宿,还得倒贴开支,没想到我方大托一世英名,竟然混成了义务保姆。” 宋轻阳靠在门口的大石柱上,单撑着腿,“那间卧室明明是我先挑的,凭什么要分给小槐花! 我要向楚处提议,开个擂台赛,我和小槐花谁赢了,谁住进去!” 方大托背着一包换洗衣物,往肩上一甩,“不用比了,小槐花赢,她住,小槐花输,还是她住,你顶多得个精神安慰奖。” 宋轻阳作势要踹门,比划了几下,还是放下长腿,往对面的小平房走,气气哼哼:“等楚处把话套出来,我一定要让她知道,她的那些功夫在大师面前,就是弟弟!” 一行三人潜伏进小平房中,用望远镜可以看到对面别墅里的情况,不过木鱼有电脑,打开之后,可以一览内部全貌。方大托把各种药剂分门别类放好,包括精神类药物和镇定麻醉类针剂,以防不时之需。 宋轻阳围着别墅走了一圈,检查核对行动小组的武器装备,确保对讲机设备正常使用。 一切就绪后,楚愈做了个思维导图,准备和夏亦寒好好谈谈,她试图理出一条谈话的思路,但渐渐发现越理越乱,原来好好的思路,绕了一圈,又拐向慕尚青一案,深入到当年命案真相,这个问题始终绕不过。 就像鬼了打墙,她的思绪在超人处、楚动人、槐花系列案之间来回乱撞,白板上的路线狂乱如麻,最后她放弃治疗,把白板往桌上一扣,大脑放空,打算还是凭着的感觉来——她对夏亦寒最原始的感觉。 此刻,偌大别墅仅剩两人,安静得只剩下呼吸,还有两颗勃勃跳动的心脏。 等到饭彻底凉掉,“望窗石”夏亦寒终于有了动静,她胳膊动了动,估计是被头压得发麻,实在是坚持不住了,紧接着,两边肩膀抬高,手臂展开,伸了个懒腰。 长发顺着她的身体散开,像瀑布一般,她双手从头顶往下一顺,又从脖颈处收回放下,然后转过了身子,目光与楚愈汇聚,她面无波澜,应该一直知道楚愈坐在身后,一动未动。 夏亦寒深刻诠释,何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动的时候仿佛关机,一旦活动起来,整个动作自然流畅,一点都不像才被麻醉剂放倒,昏睡了一天的可怜人。 她轻盈地下床,穿上毛拖鞋,坐到楚愈跟前,打了哈欠:“姐姐。” 楚愈知道,她刚刚在窗台上当“趴尸”,是在心理建设,试着接受自个“惨痛失足,含泪落网”的事实。 对于自作案开始,就顺风顺水的她来说,这个事实相当惨烈,而且还是在原本以为自己快要得手,正沾沾自喜的时候被捕,那感觉简直就像是拿着彩票领取五百万大奖,结果迎面跑来一只大狗,把彩票一口吞下。 杀狗剖腹取票的心都有了。 楚愈就是那只狗,她对自己定位清楚,知道自己随时有血光之灾,得悠着点伺候眼前这位。 顶着随时被爆锤的压力,楚愈微笑起来,整个人如沐浴在阳光中,自内而外散发暖意,“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昨天毕竟被扎了那么大一针,换做是成年猪,醒来都会眩晕恶心。 “还好,就胃不太舒服,饿了。” 楚愈看了看面前的碗筷,估摸着菜凉透了,便端起餐盘,准备起身。 “我去热一下,客厅储物柜有零食,可以先垫一下肚子。” 夏亦寒身子微微往前一靠,眼眸里放光:“我想吃姐姐做的饭菜。” 楚愈端着餐盘,愣在原地,她就眼盯着藕汤和小炒肉,脸皮还是不够厚,不敢谎称是自己的作品。 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楚愈挺直了腰板:“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 夏亦寒撇了撇嘴,眼眸里的亮光都在颤动,一脸委屈:“可是我只想吃姐姐做的东西,其他人做的,我不吃的。” 楚愈:那你可能活不长了…… “我的做饭技术,你是有目共睹的,还记得那根莴笋和那块猪肉吗,在我手下面目全非。” 夏亦寒嘿嘿笑起来,露出小白牙,“我可以教你呀,上次本来想好好教的,但时间有限,这次我们来日方长,我可以把我在做饭上的独门秘籍,都传授给姐姐!” 楚愈:可是你想教,我不想学啊…… 在犹豫之中,夏亦寒站起来,本来高挑的个子,因为一脸纯真可怜的表情,整个人显得娇小起来,拉了拉楚愈的水波袖,实力卖萌:“小姐姐,好不好嘛!” 楚愈心麻酥麻酥的,感觉浑身在发电,头发都快立起,她咽下一口唾沫,很清楚教学做菜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厨具得一应俱全,刀具利器,得打道回府,搬回厨房里,而夏亦寒,就站在里面,左手拿刀,右手拿叉,倾情演示,该怎么玩转厨房。 她看向夏亦寒,目光中带着几分询问之意——一醒来就提这么劲爆的要求,这丫头怕是欠电吧? 第57章 方大托接到楚愈电话时, 是崩溃的。 “楚处, 你是不是被挟持了, 是的话你就眨个眼, 木鱼这边盯着呢!” “你看着监控画面,我这样像是受到挟持的吗?少废话,快把东西送过来, 一样别落!” “要不要我们在旁边守着?” “不需要的,送到门口就离开, 我来拿。” 说完,楚愈挂了电话, 转身进入房间, 夏亦寒坐在秋千摇篮椅上, 怀里抱着只海绵宝宝玩偶, 她一只脚盘上去,一只脚伸出来, 大脚趾有意无意触碰地面,荡着秋千来回摇摆。 “等一下哈, 我去把厨房收拾出来,锅碗瓢盆得洗洗, 池子也得擦一擦。” 夏亦寒转过头, 透过摇篮缝隙看向楚愈,“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楚愈穿上围腰,“等会还要劳烦您小人家大驾, 现在这些粗活,交给我。” 夏亦寒手扣住吊篮藤椅边儿,身子探出来,冲楚愈打了个飞吻:“mua~” 这座别墅主要用于出租,给大学生、公司部门搞轰趴聚会,它地点偏僻,远离人口密集区,附近有小屋,正好符合楚愈的理想“关押地点”。 抓到夏亦寒之前,楚愈就让吴科在本市物色“庭院式看守所”,吴科找了几处,把3D示意图发给她,几相对比之下,她敲定了这处今陵小李村的农家别墅。 夏亦寒被捕之后,吴科带领的安保小分队,摇身一变,成为清洁突击队,把这个两层楼的庞然大屋收拾得一尘不染,恭候楚殿下入住。 当然,锅碗瓢盆都已经擦洗干净,让人都不忍心去摸,怕手弄脏瓷碗洁白的身子。 楚愈说是要清洗厨具,不过是留出时间,等着方大托把刀具送来,然后她到门口去拿,再摆回厨房,整个过程偷偷摸摸,好像两边在转移毒.品。 楚愈不想让夏亦寒看到这一幕,虽然她知道,夏亦寒可能已经察觉到,为了防备她,房内没有尖锐物,但至少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 她不说,夏亦寒也不问,两人心知肚明,保持着微妙平衡。 尖锐的刀具厨具,被打包好,装在一个塑料储物箱内,看着不大,但因为都是不锈钢制,抱着挺沉。方大托抱了起来,在木鱼和宋轻阳惊异的目光中,准备出门。 宋轻阳:“你干什么?” 方大托头也不回:“我偷东西出去变现。” 宋轻阳伸出手,一把拦住:“你要给小槐花送去!” 方大托抱着箱子,腾不出手,“既然都猜到了,那劳烦给我开个门吧。” “你等等,”木鱼把楚愈的画面调大,看着她在厨房忙活,“你知道这送过去,楚处的危险有多大吗?” 方大托:“这箱货是楚奶奶预订的,五分钟内必须送货上门,姑奶奶们行行好吧,迟到了,我会得差评的!” 木鱼没有着急的意思,关注点也不在他身上,她抱着双臂,眉宇之间,显出些许疑虑之色。 “我感觉楚处现在,就像是包养了情妇的大款,色迷心窍,情妇让做啥,她就做啥,还说一不二,这是我的错觉吗?” 宋轻阳:“我想当情妇!” 方大托:“我也想当!” 收到快递方小哥的货物后,楚愈动作麻利,把东西分门别类放好,菜刀放到橡木菜刀架上,剪刀挂在粘钩上,折叠水果刀放到果盘里,确保整个厨房处处有危险。 收拾完毕,楚学徒把夏大厨请了出来。她没有手机,楚愈送了她个随身听,里面下载好了歌曲,都是舒缓类的,让人听后觉得世界皆有爱,忍不住反思自己“为何这样坏”。 夏亦寒就拿着随身听走进厨房,放到置物架上,音乐外放,随身听成了小型音响,低调地贡献背景音乐,声音不大,隐隐约约触碰耳膜。 此刻,盘旋的乐声悠扬深情,一曲萨克斯Careless Whisper,弥漫在厨房的角角落落。 楚愈一手撑在洗菜盆边,请教课程安排:“夏老师,今天上什么课?” 夏亦寒拉开冰箱,扫了一眼:“有番茄、大白菜、土豆、黄瓜、鸡蛋,还有猪肉、排骨、面条……今天是入门第一课,难度不宜大,就做番茄鸡蛋面吧。” “这个难度会不会太低了一点?” 楚愈还想着整出一道菜来,没想到她连做菜的门槛都没进,只能先碰碰面条。面条有啥难的,不就是把水烧开,把面放下去,烫熟后,再把面捞起来吗?是个人都能做。 “姐姐知道怎么煎鸡蛋吗?” “不知道。”楚愈脱口而出。 夏亦寒倚在橱柜上,笑而不语。 楚愈感到一丝尴尬,摆了摆手,“咳,这不是需要你教我吗?” 说着,她把番茄、鸡蛋、面从冰箱里拿出来,一股脑放到菜板上。 “夏老师,第一步该做啥?” 被叫老师,夏亦寒很受用,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可能因为平时从来不笑,她面部光滑如绸,没有一丝皱褶痕儿,这乍一笑起来,宛如初生的婴儿,纯真而饱满。 “把番茄洗干净,凉水和烫水都可以。” 楚愈面露疑惑,盯着番茄:“用开水洗,维生素不会流失吗?” 夏亦寒:“用水烫了容易剥皮哦,姐姐不喜欢吃皮吧?” 楚愈想了想,方大托每次做番茄炒蛋,都去了皮的,看来摸清了她的口味。 番茄切好后,摆在菜板上,流出红色的汁水,楚愈握着刀,心里有点紧张,她控制住,没去瞟夏亦寒,强自定下心来。 既然决定要相信她,就得一信到底,半途而废,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答应。 拿起挂钩上的厨用毛巾,楚愈擦了擦手,汁水顺着指尖滑落,流过拇指的伤口。 楚愈注意到,夏亦寒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道疤痕上,它就像个印记,记录着那段共同记忆。 “第二步,把鸡蛋打到碗里,用打蛋器打散。” 楚愈拿起鸡蛋,两手捧着,动作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捏碎。她就拿着蛋,满厨房找东西,翻箱倒柜。 夏亦寒给她让道,眨着眼睛:“姐姐找什么?” “针呀。” “找针做什么?” 楚愈比划起来:“把鸡蛋戳个洞,让里面的蛋黄蛋清流出来。” 夏亦寒嘴角翘起,“哦,是个好方法,但有个更快捷的方式,把鸡蛋对着碗边缘磕一下,蛋壳破了,里面的蛋清就到碗里了。” 楚愈托着蛋,犹豫了半晌,对该方案的可行性表示怀疑,“可是我会控制不好力度,一打,里面的液体会飞溅出来。” “那你轻轻打,敲出一个小碎纹,然后沿着碎纹,把蛋壳一分为二,液体就乖乖流到碗里啦。” 楚愈点点头,抿着嘴唇,看样子有点紧张。她手里握着鸡蛋,感觉都在打颤,主要是在夏亦寒面前,若搞砸了,还真有点难为情,她记得自己当时拿着解剖刀,第一次靠近尸体时,都没这么紧张。 她可是要成为夏亦寒主治医生的女人,怎么可以连蛋都打不来? 楚愈捏着蛋,在碗边缘一磕,拿起来一看,连裂纹都没有。她第二次下手,“啪——”的一声,整个鸡蛋碎掉,碗都弹了出去,手上捏了一滩透明泛黄液体,又黏又腻。 夏亦寒的笑从鼻子里蹦出来,“嗤”的一下,比蛋碎声还悦耳。 楚愈回头瞅了她一眼,然后麻利洗了手。 开始祸害第二个蛋,楚愈直接把它放进碗里,拿起筷子:“这样液体再挤出来,也全部在碗里,还是我机智!” 用筷子把蛋夹碎后,蛋清是一滴不落,都在碗里,但蛋壳也混在其中,成了碗蛋壳鸡蛋汤。 楚愈蹲在垃圾桶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蛋壳都挑出来,边挑边嘟囔:“看来以后得给大托长工资了,做饭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夏亦寒搬了根凳子,坐在门口,她两长腿放在凳面下的搁脚横木上,整个人像一只大青蛙,笑眯眯看着楚愈忙活。 “姐姐,不用给别人工资,你每天亲我一口,我把你所有的饭菜包了。” 楚愈动作一顿,有点害臊,两腮红了,把蛋壳全清理出来后,都不敢回头。 她昨天就应该把麻醉剂剂量加大点,省得这丫头一醒来,就开始油嘴滑舌。 番茄、鸡蛋、葱都备好后,开始正式下锅。 油在锅里噼里啪啦响,有油星子溅出来,楚愈拿着锅铲,在灶台前左躲右闪,跟躲避敌军炮弹似的,始终不敢靠近。 夏亦寒在后面,左右手齐用,握着拳头上下挥动,给她加油鼓劲:“姐姐别怕,冲冲冲,下蛋啦,可以下蛋啦!” 最后,眼看着锅里浓烟滚滚,再不下鸡蛋,油要烧干了,楚愈冲上前去,眼疾手快,把火关了。 夏亦寒眨了眨大眼睛:“咦?” 楚愈把锅铲放下,飞奔出厨房门,“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装备。” 过了五分钟,楚愈整装归来,她戴着个度假草帽,鼻子上架着墨镜,下面是大红色的防PM2.5加厚口罩,脖子上缠了条羊绒围巾,如此一来,除了双手,浑身上下无裸.露的皮肤,堪比大型防晒现场。 进了厨房,楚愈再把橡胶手套一套,做到严丝合缝的“防油炸”。 夏亦寒见了她,挑了挑眉毛,嘴巴从大O变到小o:“哇哦,姐姐的装扮好别致!” 楚愈收下彩虹屁,继续做饭大业。 因为浑身装备齐全,她不再躲闪,敢于直面飞溅的油性,敢于迎接滚滚的浓烟。 半个小时之后,两碗难产的番茄鸡蛋面终于出生,楚产婆把它们端上饭桌。 挑碗具时,她选用了最雅致的樱花瓷碗,企图用碗筷的颜值,来弥补食物的卖相不足。 鸡蛋有点焦,番茄已经化成浆,面条还好,留有全尸。 楚愈洒上葱花,把日式筷子递给夏亦寒。 餐桌是长方形,铺着卡通纹桌布,淡紫色的倒扇形花瓶里,插着一束薰衣草,头顶灯光偏黄,洒下暖幽幽的色彩。 楚愈和夏亦寒挨着坐,她围腰还没取下来,就抢先夹起一筷子,赶着试毒一样,尝了口面条。 鸡蛋咸了,面太软了,番茄已经没有存在感,不过酱油存在感太足。 楚愈嚼完,咽下去,差点热泪盈眶,太感动了,她居然做出了一道能吃的食物! 夏亦寒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吃起来,彩虹屁一个劲往外冒:“嗯……姐姐做得不错,人可以吃!” 楚愈见她连咽了几口,既没皱眉,又没呕吐,再一次放下心来,对自己的厨艺有了认可。 不过就算有点小骄傲,楚愈还是保持着谦虚态度,打算继续向身边这位讨教,她可是初中就可以包揽全家伙食的“中华小当家”。 “别叫姐姐了,现在我是你徒弟。” 夏亦寒喝了口汤,从善如流点了点头,看着楚愈,眸里波光流转,“好的,宝贝儿!” 楚愈呆坐在原位,一坨面条就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 和别墅形成明显贫富差距的平房里,三个头挤在电脑前,死盯着监控录像,六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她做菜了,她居然做菜了,我以为她这辈子都和做菜无缘!” 木鱼呵呵一笑:“没准过一段时间,楚处可以包揽整个超人处的伙食。” 方大托收回老父亲般欣慰的泪水,危机感袭来:“啥,我感觉我要失业了!” 宋轻阳被刚刚那声“宝贝儿”麻得不轻,现在还没缓过来,整个人陷入僵硬状态。本来她以为监控是为了保护工作,没想到是为了在线啃柠檬,酸得掉牙。 “你们继续坚守吧,我到外面去巡逻了。”宋轻阳赶紧溜。 方大托也趁机跑掉:“对,小鱼你认真一点哦,我去和望江市那边的小分队联系一下。” 木鱼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庞,绷不住了,好像半边牙根在发疼。 第58章 夜晚时分, 夏亦寒睡下后, 楚愈先回到自己的房间, 打开手机, 调出监控。 床接近窗户,窗帘为加厚遮光植绒布,两片一合拢, 把夜里光线统统拦断,给室内24K纯黑的休眠环境。 不过此刻窗帘间留了条缝, 外面路灯光芒见缝插针,溜了进来, 把床被上的薰衣草图案照亮, 出现在监控画面上, 不仅引起视觉反应, 还几乎有了嗅觉刺激,隔着屏幕都能闻着芬芳。 针孔摄像头藏得无比隐蔽, 几乎与吊篮融为一体,正对床头。此刻, 夏亦寒背对卧室门,盖着半截被子, 她膝盖弯曲, 手放在身子内侧,头部靠着枕头,向下倾斜,典型的胎儿睡姿。 楚愈无法判断夏亦寒是否睡着, 不过她推测过,她有睡眠困难,具有较高唤醒水平,很可能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眠。 现在她“身无分文”,所有家当在落网的刹那,都被没收——其实楚愈搜身后,并收获不大,当时夏亦寒身上,只有一部手机,一把手术刀,还有一身衣服,不过好在,总算提取到了指纹及DNA信息,已经入了调查处的“超正常人DNA数据库”,以备研究和刑侦双重使用。 手机也是个大宝贝,通过里面的信息,几乎可以了解一个人的全部,楚愈搜到手机后,当即扔给了木鱼,让她好好“解剖”,把和夏亦寒联络的买家,雇佣过的“共犯”,使用的手机号码,去过的商店,现在的住处地点等等,全部挖出来,她不嫌信息多。 结果五分钟后,木鱼回了一句:呃……这是个手机里除了自带软件,就一个消消乐游戏app,有微信,无好友,关注了几个公众号,绑定了银行卡,不过没有账户向该银行卡转过账,而且银行卡里钱也不多,就2000.3元,还不够农家小别墅两天的房租。通话和短信记录空白,不知道有没有删除,我恢复不了。 楚愈:What? 她极度震惊,难道夏亦寒买个手机,就为了玩消消乐? 根据以前的推断,夏亦寒和黑市有联系,每到一个地点,都会把药物、凶器、特殊设备等备好,不可能没有网上联系,肯定是夏亦寒有收到消息,阅后即焚的习惯,怕手机丢失或落入他人手中,留下线索。 其实这些客观信息,不是楚愈的重点,这些天,夏亦寒的行程路线,已经推断了出来,不需要通过手机还原。 她想的是,以前夏亦寒有写卡片纸,记录心情的习惯,现在有了手机,没准她会写在便利贴软件上,甚至还会长篇大论,把心里路程全部抖出,这是了解她心理状况、查明案件真相的完美切入点。 结果木鱼把手机内存翻了个底朝天,答复:无。 楚愈一把辛酸泪往肚子里咽,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看来夏亦寒,比她预想的,还要谨慎和闷骚。 此刻,坐在二楼卧室,看着屏幕中那个身影,楚愈察觉出来,她没睡着,如果可以转换镜头视角,也许可以看见她明亮的眼眸,在黑夜中一直睁着,等待天亮。 楚愈心里一缩,白天两人都表现得举重若轻,在别墅里该吃吃,该喝喝,一副快活度假的画风,但到了夜晚,所有的干扰散去,思虑还是会沉淀下来,浮现出来。 楚愈有自己的焦虑,她知道夏亦寒也有,不比她的少,不比她的轻松。 她没把夏亦寒交给公安局,因为她知道,公安局问不出什么,以夏亦寒的性子,绝对会沉默到底,和审讯员无声对视,或者连眼神都不给,沉浸在自己世界。 并且囚禁在一个狭小空间,被审讯椅和手铐束缚,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这孩子现在,已经足够反社会反人类,再逆反一下,被治愈的可能性就越小,直到真的变成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所以楚愈还是偏向于,采用认知行为疗法,结合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 把一个老奸巨猾的小魔头关在别墅里,开启蜜月式治疗,楚愈做出该大但决定,是受反精神病学的一项科学实践的启发。 1971年4月,精神病学家Mosher在加州设立了索特里亚机构,精神病人充当房客,而普通人充当工作人员。主要工作原则是人际现象学——工作人员要与房客共同努力,设身处为房客着想,以渐进的、非介入的方式,与房客达成对疾病的共同理解。 在此期间,房客不会服用药物,而工作人员不会对房客的奇异行为和想法(症状)表示奇怪,他们会接纳房客,以对待正常人的方式对待房客,并且帮助房客接纳他们的症状。 一般精神病人会在索特里亚机构,平均住5个月以上,但是大多数人6周后,就已经基本正常,两年后追踪,43%的房客无需继续服药。 这说明自然疗法,可以帮助精神病患者,在没有服用药物的情况,恢复正常,并保持较长时间稳定。 如果夏亦寒交给警察,走正常的法律程序,那她会先面临审讯,然后被关押到今陵当地的成阳精神病院,该家精神病院是监狱和医院的结合体,集强制收治、普通治疗、精神鉴定、禁毒、性病治疗于一身,关押了很多危害社会触犯刑律的重症精神病人。 里面的护士牛高马大,练就了一身格斗擒拿本领,随身携带麻醉剂和电击棒,确保自己和医生的人身安全。 夏亦寒在里面,肯定可以受到治疗,不过主要还是生物医学模式,以抗精神病药物的使用为主,可能还会配合电休克等物理疗法,但在心理治疗方面,难免欠缺,病人数量多,医护资源有限,不可能都围着夏亦寒转,而且成阳精神病院,本身就是一个高压的环境。 当然,楚愈也可以动用权力,把夏亦寒转移到高等精神病疗养院,然后和里面的医生配合,一起研究夏亦寒的病情。 但权衡再三,楚愈还是决定自己一手负责,她将夏亦寒接到远离嚣杂的农家别墅,每天陪伴她,避免陌生人带来的干扰和冲击,给她最好的环境。 这样最能让她放松下来,有利于病情的缓和。 公安局最关心的,应该是真相,力求尽快破案,楚愈也想得知真相,但她更在乎的,是夏亦寒的精神状态,从目前的接触来看,夏亦寒疑似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和分裂样人格障碍。 反社会表现在侵害他人权利,违反社会规范及价值观,且内心毫无羞愧感。 楚愈估计,如果把夏亦寒逮去做测谎,警方问:被害人身上的槐花,是你雕的吗? 夏亦寒一脸淡定地否认,测谎仪测不出任何异常。 测谎的原理是由自主神经系统,引发交感系统的自主反应,高度唤醒的生理指标的波动变化,来反推内心所产生的恐惧和防卫,以此做出推断。 而像夏亦寒这样无所畏惧的人,内心毫无波动,测谎仪也拿她没办法。 而分裂样人格障碍,表现在她社交关系的脱节,和人际交往中情绪表达范围的受限。 当然,这不包括和楚愈在一起的情况,夏亦寒是当着楚愈一套,背着她一套,这也加大了她病情的复杂性——既表现出情感淡漠,社交功能受损,也表现出对于他人情感的把握,对自己情绪的控制。 楚愈都怀疑夏亦寒的大脑天赋异禀,一方面陷入疾病,一方面又可以自我调控,有一个开关,想病就病,想好就好。 楚愈急于对她进行治疗,因为分裂样人格障碍,很可能会进一步发展会精神分裂,那时治疗会难上加难,反社会程度也会恶化。 夏亦寒现在,就已经出现精神分裂症的特点,比如不恰当或淡漠的情感、古怪的思维和语言模式,以及偏执狂。 被夏亦寒绑架时,楚愈在小出租屋里,看见过一包药品,她估计里面就有安眠药,在她神经敏感时,用来麻醉自己。 反社会障碍者一般不会主动就医,但楚愈想要主动治好她。 她不急,可以慢慢来,因为夏亦寒的情况很复杂,病情和案情交织在一起,楚愈相信,夏亦寒的偏执疯狂行为,不仅仅是出于精神疾病,还有现实本身的推动。 五六年前的悬案,尤其是慕尚青一案,很可能是诱发她发病的罪魁祸首。 所以当年案情的真相,既是始作俑者,又是治好夏亦寒的关键,它就像是绳线两头,贯穿始终。 所以楚愈既需要亲近夏亦寒,使她放松,又需要尽可能了解她、读懂她,从而走进她的内心,取得她的信任,然后引导她,说出案件真相。 决定一个人人格的因素,包括生物遗传、家庭环境、早期童年经验、学校教育、自然物理、社会文化、自我调控。 要了解夏亦寒,楚愈打算从这七个方面入手,别看她现在在别墅里“颐养天年”,手下们在外面可是忙得连轴转,想尽一切办法,获得夏亦寒的有关信息,再汇聚到楚老大手上。 这可能是最温和、耗时最长的方式,但楚愈愿意等。 面对夏亦寒的沉睡画面,楚愈用指尖触碰屏幕,轻声道:“晚安,我的小槐花。” 她关掉监控画面,正好,方大托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 “喂,楚处,你睡了吗?”方大托压着声音。 “没有,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楚愈忍俊不禁,现在才九点,她是来工作的,又不是度假,怎么可能这么早就挨着枕头。 “那你为啥压着声音?” “啊!”楚愈反应过来,她一直是轻声说话,好像怕吵着夏亦寒,不过现在才反应过来,她俩的卧室隔了四堵厚墙,就是开着喇叭吼话,那边都不一定听得见。 “刚刚不太方便,现在好了,你有什么事?” 方大托音量恢复正常,话中的语气显露出来:“我刚刚和望江市的顾渺通了话,她经过五天的走访,终于联系到小槐花的小学同学,现在在宁城读大学,名叫葛小律,他是目前唯一一个知道小槐花和死者夏亦寒关系的人,不过据他回忆,两人的关系好像不太正常。” 楚愈一听,像被人塞了一包中药,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了不是。 哽了须臾,她又压低了声音,这次显得阴沉沙哑,隔着手机都能冒出阴气,“行,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亲自问问他!” 第59章 卧室里, 楚愈把窗帘拉上, 自己动手, 造了一片黑色背景, 她就坐在笔记本电脑前,背挺得老直,把头发都盘了起来, 一股子专业认真味儿。 葛同学人生中,第一次受到警察询问, 又紧张又刺激,听说要视频通话, 他还特意喷了口气清新剂, 生怕电脑那端的警官闻着味儿。 其实可以由望江市警方负责询问, 再把笔录转交给楚愈, 让她了解情况,不过楚愈做事较真, 想亲力亲为,她选择视频, 是想在证词内容之外,捕捉证人的面部、肢体语言等细节, 确保他没有说谎, 或者通过想象在描述。 询问开始,楚愈这边自动录音。 证人的声音传到木鱼电脑上,形成声波纹,自动识别声音中的细微不同, 从而辨别说话人是否在说谎。 现在每近一步,都格外关键,楚愈要保证,得到的信息货真价实,这决定下一步的成败。 葛小律的脸庞出现在视频框里,占了满满一个屏幕,见了楚愈,他挠了挠头,总有种被告和辩护律师交涉,统一口径的感觉。 “你好,葛先生,你小学就读于苏训小学二班,和慕寒是六年的同班同学,对吗?” “对。” “你和慕寒熟悉吗?” “不熟悉,”葛小律坐在独凳上,背有点驼,头微微向前伸,“她和班上的同学,都不熟悉……我的意思是,她不怎么合群。” “那你在小学阶段,有玩得好的同学吗?” “有呀,那个时候一大堆,不过现在还有联系的,就一个了。” “你对夏亦寒,还有印象吗?” “有,她比我们矮一级,在学生干部方面比较突出,有几次升旗仪式,还上去发表讲话,我就记住了这名儿。” 楚愈点点头,心里虽然火急火燎,恨不得把葛同学当成牙膏,拽着底部,把他知道的一股脑挤出来,但表面还是不紧不慢,将问题循序渐进地推进。 “那你知道夏亦寒,有玩得好的同学吗?” 葛小律愣了愣,挠了下鬓角,“肯定有吧,一般热衷学生工作的人,接触的人多,朋友也比较多。” “慕寒算是夏亦寒的好朋友吗?” 葛小律又卡了片刻,显示屏上的声波纹,开始断断续续。 “嗯……不算好朋友吧……不过也算……以慕寒的性格,我以为她不会有朋友,不过她和夏亦寒,算关系很好的……” 楚愈眉头微微下沉,凝视屏幕上的人脸,“夏亦寒来班上找过慕寒?” “呃……”葛小律摆手,“没有,她们的关系……嗯……挺隐蔽的,其他人肯定都不知道,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 楚愈下巴上抬,看起来很感兴趣,“怎么个隐蔽法呢?” “因为她们不在一个班,夏亦寒比我们低一级,平时基本上见不到人,不过偶尔上下楼梯会遇到,她俩也不会互相串班,反正我没见夏亦寒来班上,说要找慕寒。我是在晚上,无意间碰到过她们两三次。” “晚上?”楚愈笑起来,“晚上有晚自习吗?” 难道苏训如此凶残,开辟了望江市小学上晚自习的先河? “哦,不是,因为我是班委,有几次金秋艺术节,再加上班级大扫除,我总是留到最后,那个时候也不算很晚,大约六、七点,我有个习惯,如果下午放学走得比较晚,会去厨房旁边的小卖部,买点面包,然后在教学楼后面的长廊里,边走边吃。 那个长廊挺漂亮,上面爬满了爬山虎和一种花,叫什么来着……哦,三角梅,从楼上往下看,特别好看。我有两次吧,碰到了夏亦寒和慕寒,一次是她俩一起往长廊里走,有一次是我看到她们在里面,就没进去了。” 葛小律顿了顿,继续说:“整个五六年级,我留下的次数也不多,但已经碰到了两次,所以我猜,夏亦寒和慕寒,两人应该经常碰面,就是在放学后。” 楚愈点点头,小槐花能将夏亦寒作为自己的名字,将夏亦寒的死期作为自己的生日,说明两人关系不浅,她还在想,内敛的慕寒,和外向的夏亦寒,两人性格南辕北辙,也无任何交集点,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原来故事在这里。 “第一次遇到时,我看到慕寒和夏亦寒一前一后,背着书包,往长廊里走,我看到之后,就没跟过去了,转向教学楼前面,走另一条路,第二次碰到她们,我在长廊外,隔着爬山虎藤蔓的缝隙,看到她俩坐在石椅上,她俩是背对着教学楼这边,所以没有看见我。 我注意到,夏亦寒身子往旁边倾斜,伏在慕寒身上,慕寒先是一动不动,然后伸出了手,将她环抱住,两个人贴到一起,很亲密,当时很安静,我听到了小声啜泣的声音,夏亦寒在哭,但慕寒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让她靠着。” 楚愈神色从公事公办的温和,转为沉迷其中的关切,她对两人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思考。 “嗯,我听你的描述,感觉她们确实是比较好的朋友。” 葛小律点头:“确实,也没有人会抱着不熟的人哭。” “之前你为什么说,觉得她俩的关系不太正常?” “呃……这个,”葛同学又挠了挠头,有种宅男的憨厚和难为情,“因为一般好朋友,都是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玩,打闹呀,说笑呀,也没啥忌讳的,但是夏亦寒和慕寒,两个人见面有点…… 你看,她们都是放学后,等学校里没什么人了,才约在隐蔽的地方见面,感觉有点偷偷摸摸?” “那万一两人只有那个时候,才有时间见面,或者说,她们其他时候见过,但你不知道,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葛小律卡住,愣了几秒,勉强肯定了楚愈的想法:“也有可能,不过慕寒一向独来独往,不怎么和人说话,挺神秘,她和夏亦寒怎么成为朋友的,我也挺好奇……” 楚愈笑起来,“你当时有想过,去问她吗?” 葛小律有点脸红,“想过,但她太冷了,我觉得问了,她也不会说。” “那你知道夏亦寒溺水身亡的事吗?” 问题陡转,葛小律脸色一僵,“知道,这个全校都知道,闹得挺大,警察都来了,问我们有关她的情况。” “你看到夏亦寒抱着慕寒哭的那次,距离夏亦寒死亡,有多长时间?” 葛小律眼睛开始往上翻,“蛮久……大约一年多吧,我不确定,可能还要久一点。” “所以当时警察搜集信息时,你有提到这一点吗?” 葛小律的眼睛就没下来过,使劲回忆小学历史,“好像没有……我当时觉得这两件事没啥关联,而且就算有啥事,慕寒自己也会说吧。” 楚愈眼眸一眯,折射出精锐的光芒,“你觉得夏亦寒和慕寒,是什么关系?” 葛小律眼睛是下来了,不过脸又红了,被楚愈问个话,问出了羞涩感。 “我也不好下定义,其实当时我觉得她们,就是非常亲密的好朋友,但现在我可能思想比较开阔……回想起来,我觉得她们可能喜欢对方。” “你说的思想开阔是指……” 葛小律摸了摸鼻子,大胆承认了:“我看百合动漫看得比较多,一般cp不就是一方可爱萝莉,一方是冰山御姐,夏亦寒和慕寒,这个属性还挺搭的……” 楚愈:腐男的世界我不懂。 “夏亦寒和你不同班,你可能不熟,那你觉得慕寒如何?” “她……”葛小律想了想,“就是很冷,长得漂亮,但冷冰冰的,用宅萌属性来说,就是冰山御姐,不过我感觉她人不坏。” “为什么?” “我其实发现了一个秘密,她有用小卡片记录日常的习惯,就是那种便利贴一样的,一张一张的卡片,”葛小律动手比划着,“有一次,我们出去春游,大家玩得都很高兴,慕寒一直都一个样,看不出她高不高兴。 回去之后,老师说,大家可以把对春游的感受,用一两句话写下来,一起写到到班级纪念册上,毕业的时候,就是一种纪念和回忆。 我是文艺委员,当时的感受话语,是我负责整理的,我当时数了一下,全班有几个同学没有交,不需要清,我就知道慕寒是其中之一,她一向不参与这些东西,游离在集体之外。 但我有一次收手工作业,正好碰到她上厕所去了,她作业就放在桌上,我过去拿的时候,把课本也一起拿了起来,等到老师办公室才发现,我就给她带回去了,在走廊上,有一片卡片从课本里落了出来,上面写着一句话:和班上一起春游,有点开心。” 说着这些陈年往事,葛小律忍不住微笑起来,“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是夏天了,当时我看到那张卡片时,有点吃惊,所以特意留心了一下,卡片上字迹看起来不旧,有点像才写的,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所以经过这件事后,我觉得,慕寒不是没有感情,她可能是反应太慢了,我们可以立刻感受到的情绪,她要过很久很久,才感觉得到。” 楚愈听完,回忆起慕尚青把夏亦寒交给黄莉和汪子涛照顾时,交待的话——她不是没有感情,她只是反应比较慢,或者有时候没有表现出来,希望你们包容一下。 心里一阵暖流经过,楚愈对夏亦寒病情的治愈,更添了一分把握,如果说反社会障碍者像是一个铁盒,盒盖关得严丝合缝,与外界主流价值和感受隔绝,体会不到感情和廉耻,那夏亦寒就是盒盖未焊死的铁盒,如果她执着地敲门,那扇盖门也许会打开。 谢过了葛小律,楚愈再次和方大托联系,除了葛小律之外,望江市侦查人员,联系到了死者夏亦寒的父母、同学、老师,把搜集的信息整理汇总,成为一份完整资料。 楚愈翻阅着资料,以一个心理咨询师特有的敏感,脑里勾勒出死者的真实性格和遭遇,试图还原出当时的情景。 凌晨三点,楚愈关上PDF文件,她抹了把脸,起身,确认夏亦寒已经睡着后,她撸起袖子,把房门打开,放方大托、木鱼、宋轻阳进来,四人联手,开始准备一项浩大工程。 …… 第二天,11月1日,也是万圣节。 夏亦寒打开卧室门,突然怔住,从二楼楼梯到一楼客厅,紫色和黄色相映成趣,室内开满了薰衣草,楼梯间铺上了紫色地毯,每隔两层,就放着精致的小南瓜,内部镂空,放着熏香灯。 楼梯下方,楚愈穿着一身白色蕾丝长袖连衣裙,左右两边发丝扭转,编成一股三角辫,环绕半圈,长发垂顺,灵动飘逸。 她手里拿着一顶薰衣草编制而成的公主冠,仰头笑靥如花:“生日快乐,阿寒,今天,你是我的公主!” 第60章 虽然是白天, 房间里还是开了大灯和壁灯, 照得亮堂堂, 梦幻般的清晰, 夏亦寒拾阶而下,看看脚下的南瓜,又瞅瞅楚愈身上的花衣裳, 像小孩子第一次进游乐园,好奇得不亦乐乎。 最后, 她目光定格在楚愈手中的花环,愣了半晌, 然后屈膝矮身下去, 示意楚愈帮她戴上。 楚愈刨了刨她睡得狂野的乱毛, 把花环放到她脑袋上, 顺带把翘起的发丝一压,和抹额一般。 夏亦寒摸了摸头上的薰衣草, 楚愈还在帮她梳理发丝,她拉着楚愈, 走到落地镜前,两相对比——楚愈身穿长裙, 发型飘逸, 宛如天仙,而她身穿睡衣,发型奔放,宛如地煞, 看起来很般配,不过不是她想要的那种般配。 夏亦寒转头,发出抗议:“不行,我不能以这副德性过生日,我要打扮得和姐姐一样漂亮!” 楚愈帮她把花环取下来,“好呀,衣柜里有很多小裙裙,梳妆台里也有装饰品,你好好打扮,我去准备做甜点的材料。” 她有点忍俊不禁,因为“工作性质”,夏亦寒天天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在她印象里,夏亦寒要么素面朝天,要么化妆变脸,还真没操心一下外表,估计把注意力都放在“杀人”和逃命上了,已经顾不得要脸。 楚愈没走几步,夏亦寒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抵住她的耳朵:“我要姐姐帮我打扮!” 楚愈虎躯又是一震,虽然这孩子找到机会,就喜欢吃她豆腐,但再怎么亲昵,也在克制之中,吃豆腐都吃得恰到好处,有时候因为太过“恰好”,楚愈能感觉得到,夏亦寒的故意程度,大于身体本能。 但帮忙梳妆打扮,这就是一件极为亲昵的活动,会触碰对方的身体,设计对方的身体,感受对方身体的变化。夏亦寒邀请她参与其中,算是两人关系的进一步推进。 楚愈转身,“你相信我的技术?” 夏亦寒皮肤白里透红,一脸笃定:“漂亮的小姐姐,技术都不会太差!” 楚愈笑而不语,拉起她的手,提起长裙,小跑着上楼梯,回到卧室。 夏亦寒进了屋,便开始脱衣服,两三下就把薄款睡衣脱掉,楚愈还没反应过来,连忙站在针孔摄像头前,手在背后,比了个剪刀,示意木鱼暂时关掉卧室监控。 木鱼比楚愈想象中的识趣,看她俩人冲上楼的瞬间,就把卧室监控掐了,生怕她俩突然情难自已,干柴烈火,抱在一起,滚到床上翻滚。 木鱼:我容易嘛我,我不仅得做好监控,还得随时保护自己的眼睛! 卧室里,夏亦寒动作利索,没多久,就只剩一身秋衣秋裤,大红色,看起来相当喜庆——这是吴科负责置办的,楚愈当时列了个清单,让吴科做采购,东西买好后,在别墅里分门别类放好。 看到火红秋衣裤的刹那,楚愈留下悔恨的泪水——都是她的错,列的清单太过模糊,给了吴科的直男审美,充足的发挥空间。 夏亦寒身子长,骨架小,穿着紧身睡衣,身体的轮廓凸显而出,她穿着一身土红色,没有丝毫不爽,兴冲冲地问楚愈:“姐姐,穿长裙,得脱光吧?” “对是得脱光,我先出去吧,你换好衣服,我再进来。” 说着,楚愈在衣柜里选了一圈,挑了件米白色打底衫,和一件灯芯绒法式连衣裙,放到床上。 她还没出去,夏亦寒突然把秋裤褪下去,穿着个平角内裤,背朝向她,“姐姐你看,我屁股上有只大猩猩!” 楚愈扶着门把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内裤上的大猩猩图案,被屁股的弧度撑起来,展开双臂,张着大口,好像向她扑来。 楚愈手握拳,暗下决定,回去后一定要给吴科同志介绍女朋友,不然以他的审美,这注定要孤独终老的节奏啊! 强行欢笑赞美完夏亦寒的内裤,楚愈逃到卧室外面,她摸着脸,感觉浑身发烫,关键是脸肯定烧了,她暗骂自己无能,真的经不住诱惑! 以前上医学课,什么裸体没见过? 她明明都锻炼得来,看到一个裸男,会自动看穿皮肤,找主动脉的循环路线,顺便再把各个器脏的位置标出来。 怎么看夏亦寒秀一下内裤,就脸红心跳了? 一定是那只大猩猩太过性感! 楚愈靠着墙,调整好呼吸,强行把脸上的胭脂红退下去。听到里面夏亦寒的声音,她打开门,只见夏亦寒站在镜前,双手去够后面的拉链。 灯芯绒连衣裙的拉链卡在中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楚愈走上去,拉着拉头动了动,然后把两边链牙合拢,拉头使劲,一下子拉拢上去。 连衣裙是深棕色,圆领长摆,领子下有个蝴蝶结,结穗垂到腹部,腹部收腰,有一圈褶皱,显示出身材曲线。 夏亦寒长相偏奶,这裙子一上身,完全就像女子学院里的高中生,就差戴着贝雷帽,背着斜挎包去上学。 楚愈眼前一亮,牵着她坐到梳妆镜前,夏亦寒乖乖坐着,手放在两膝,对镜子里的楚愈甜笑,等着她给设计造型。 楚愈撩起几根长发,感受了一下,小夏同学的发质还挺好,柔中带刚,直中含卷,头发到肩胛骨,但没分叉。 “你平时用什么洗发水呀?” 夏亦寒嘿嘿一笑:“忘记了,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用完了就用洗洁精。” 楚愈: …… 估计夏亦寒的护肤品是这样: 肥皂、洗洁精加洗手液。 从十四岁失踪,到现在十九岁,楚愈越发好奇,这五年她经历了什么。 她拿起牛角梳,将一头秀发全部梳顺,动作相当轻柔,好像拂去豆腐上的灰尘。然后,她将头发全部收拢,盘起来,用一个卡通发绳固定住,团成个大丸子。 在芜淮市时,夏亦寒千里迢迢赶来绑架她,在落日大酒店,两人相见时,楚愈除了惊恐,还有眼前一亮的冲击——她扎着高马尾,英姿飒爽,清秀逼人。 楚愈给她戴上花环,一圈花朵和枝叶修饰了脸庞,明镜中,眉眼间尽显温柔。 Tony楚老师忍不住赞叹:“这身打扮,不化妆都够养眼了,再化上妆,我怕会闪瞎我的双眼!” 夏亦寒颇为赞同:“那为了保护姐姐的眼睛,我就不化妆啦,涂个口红就行!” 楚愈弯下腰来,在口红架上挑选,把口红盖挨个打开,给夏亦寒介绍:“目前有西瓜红、樱桃红、裸粉红、西柚红,感觉都蛮适合你……” 夏亦寒仰头,鼻尖几乎要触到楚愈的下巴,“我要斩女色。” 楚愈先还在思索,这是什么新品种,反应过来后,笑起来,拿起一管无色润唇膏,“这款风靡全球的色号,分分钟让你斩获无数婴幼儿的心。” 夏亦寒撅起嘴唇,由着楚愈给她打磨“唇妆”。 不过事实证明,唇妆并不能持久,因为楚愈在夏亦寒的指导下,做了一桌点心,楚愈发现自己真爱“自寻死路”,本来学做个菜,第一天还是小学生难度,做面条,第二天就自告奋勇,把难度上升到高三水平,一勺放不对,一桌都得废! 她搜图片,看着抹茶千层蛋糕漂亮,想给夏亦寒也整一个,而恰好夏亦寒也知道怎么做,可以指导,于是楚愈就膨胀起来,打算在夏老师的指导下,完成一项壮举。 第一步,将抹茶粉、低筋面粉、白砂糖、鸡蛋混合,用打蛋器搅拌——一切正常; 第二步,加入细白砂糖、香草精、淡奶油,搅啊搅啊搅啊搅——搅得正常; 第三步,把搅拌物倒入平底锅中,煎成饼,然后装到碗中,抹上奶油——由夏亦寒掌锅,煎得不错; 第四步,重复第三步,连续做四层抹茶饼,这一次,楚愈让夏亦寒退下,她要展示学习成果——因为手抖,抹茶饼被晃成了抹布; 第五步,楚愈忍住失望,把面糊快速倒入锅中,形成一个圆,这次用力均匀,煎得不错,她回过头,朝夏亦寒挤了挤眼,然后用铲子翻动抹茶饼,结果一用力,铲成了抹茶块; 第六步,楚愈强忍着心酸,继续煎第三块饼,下锅的时候没铺均匀,给煎成了抹茶坨; 第七步,楚愈咬住舌尖,憋住泪水,做最后一块饼,这一次很成功,就是面糊量太少,直接焦了,最后捞上了一张迷你抹茶饼干。 楚愈用颤抖的双手,把抹茶布、抹茶块、抹茶坨、抹茶饼叠在一起,抹上奶油,堆在碗里,看起来像吃剩的豆腐菜叶子。 最后她嫌这“千层糕”长得太丑,又加了点汤,用水淹没掉它的大部□□姿,饼很快融于水中,变得绿油油一片,还漂着奶油白。 夏亦寒吃完后,真诚地表示,这碗“抹茶肥肠粉”还不错。 之后,楚愈再接再厉,先后尝试了红枣糕、苹果派、蔓越莓玉米圈、雪媚娘…… 她以行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在哪里摔倒了,就在哪里趴着”。 几样精美点心,出炉之后,分别成了红血糕、面粉苹果混合物、不知名半固体、夺命三娘…… 楚愈本来想拍照,在朋友圈秀一下厨艺,结果做好后,摆在桌上,她都不忍心用肉眼去看,太惨了,长相太惨了——其实她做出的点心,和网上的教程示意图很像,该有的颜色、东西都有,只不过像是被车碾过。 不过夏亦寒吃得相当开心,眉眼舒展,唇角上扬,一脸的幸福灿烂。 最后楚愈还算有良心,拿出手机,试探性问:“我们要不然点个外卖?” 夏亦寒夹起一块“夺命三娘”,放到楚愈碗中,“虽然它看起来,像是肠子从肚脐里挤出来了,肠子里的东西还爆了一地,但毕竟是奶油和果酱,味道不错的,你尝尝嘛。” 楚愈:“……” 并没有感觉食欲增加呢。 …… 晚上,楚愈将窗帘都关上,她和夏亦寒一起,将南瓜灯点亮,当灯光连成一片后,大灯被关掉,整个房屋如同被无数萤火虫环绕,脚下生辉。 夏亦寒又将随身听拿出,放出一首华尔兹舞曲,她邀请了楚愈,俩人在南瓜灯之间,翩翩起舞。 这是个技术活,一方面要注意舞步,一方面又要注意脚下,楚愈忍不住分神看向后方,生怕一脚下去,啪叽南瓜碎了。 不过她很快发现,夏亦寒引导得很好,完美避开了小南瓜,带着旋转跳跃,她甚至可以闭上眼,就跟着她的脚步前进后退。 楚愈看向眼前这位漂亮小妹妹,对她的兴趣愈发深厚,她身上有太多矛盾点,除去双面的性格,表现出的知识面也是个谜——一方面,她好像与外界隔绝,活得简单至极,连手机都只有消消乐,另一方面,她有博学多识,会做饭、会易容、会雕刻,现在还证明会跳舞。 她身上到底有多少宝藏,有待开发? 楚愈沉思其中,不知不觉转到了楼梯边,高跟鞋抵到第一层阶梯,楚愈脚步一顿,该她上步了,却发现夏亦寒丝毫不动,没有后退的意思。 楚愈刚想出声提醒,夏亦寒突然撒开手,把她往后一推,她猝不及防,身子往后倒,眼看着摔下去,便慌忙去抓扶梯,可是离扶梯有点距离,完全碰不到,她赶忙用手扶住头,保护后脑勺。 夏亦寒突然揽住她的腰,把她拉了回来,然后一手环住她的腰肢,一手环住她的臀部下方,双臂同时用力,把她抱了起来。 楚愈比刚刚还吃惊,心跳得像打雷,喘着粗气,她双手放在夏亦寒肩膀上,一时间,两人互相对视,谁都没说话。 楚愈看进夏亦寒的眼睛,只见其中光芒闪动,飘飘悠悠,又定格在眸中。 第61章 有那么一瞬间, 楚愈觉得夏亦寒会突然吻上来。 在她面前, 夏亦寒虽然表现得活泼健谈, 举手投足间满是涉世未深的孩子气, 一副真挚热情的模样,恨不得把底都掏出来,但眼神, 总是暗藏理智,把这种活泼也控制得恰到好处, 就像由开关控制的喷泉,可以收放自如。 但这次在她眼里, 楚愈看到一种执拗的冲动, 眼里倒映的全是她的脸庞, 光芒闪耀其中, 像是火舌窜动。 一时间,楚愈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向理智,给心理障碍者接触久了, 促使她时刻谨慎清醒,必须保证头脑的冰冷, 既要有共情的主观, 也得有置身事外、冷静思考的客观。 但这次,看起来是在玩耍,其实是一种暗藏玄机的治疗,只是治疗的过程巧妙而迟缓,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但她发现她越陷越深,自身几乎是全身心投入,超人处已经堆了一大堆杂事,都交给木鱼代办,夏亦寒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让她有点魂不守舍。 比如现在,她感觉到周身炽热,有种血脉偾张、可以不管不顾的冲动。 这种感觉十分危险,因为作为病人的主治医生,如果连自己都不能保持清醒,客观冷静地看待病人及其病情,那谈何治疗? 自己没被带疯就不错了。 本来想治愈夏亦寒,结果两个都疯了,还真应了那句话,你是疯儿,我是傻,携手私奔走天涯。 脚下的南瓜灯闪了闪,突然灭了,牵扯着光影的变动,夏亦寒的鼻梁将光影切断,没入黑暗的半边眼窝,显得格外深邃。 她手上力道一松,将楚愈放了下来,正好放到第一层楼梯上,比她高了小半个头。不过她双手依然环绕楚愈的腰肢,轻轻搂住,舍不得松开。 楚愈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凌空的感觉并不太秒,原来传说中的“举高高”,并不适用于成年人,刚刚她被举起的时候,总担心夏亦寒的胳膊会被压折,或者自己太重,夏亦寒重心不稳,直接被压倒在地——那可就忒尴尬了! “你刚刚抱我干啥?” 夏亦寒不好意思笑了笑,少有地露出羞赧,“刚刚在灯光下,我看姐姐太漂亮了,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什么?” 楚愈继续发问,她听说情难自禁拥抱,情难自禁接吻,情难自禁滚床单,可还没见过情难自禁举高高啊! 夏亦寒垂着眼眸,听了这话,双眼突然抬起,直溜溜盯着楚愈,放在其腰间的手,突然顺着脊背骨,一路上滑,放到其脖间,轻轻抓住。 然后她踮起脚,嘴唇触碰到楚愈的脸颊。 楚愈呼吸一滞,她的脸颊瞬间红了,夏亦寒亲的力道不轻,使得她半边脸颊被压了一下,不能比作红苹果,应该是红柿子,还是柿子饼,熟透那种。 亲完,夏亦寒放开她,好像怕挨打,她退后一步,还舔了舔嘴唇,笑得老奸巨猾:“情难自禁这个。” 楚愈感觉胸腔里气流涌动,她刚刚问的那句话,简直就是在点火——行吧,自己点的火,自己配合来灭。 在心理治疗中,楚愈一般是占引导地位,不留痕迹,推动谈话或行为发展,与病人的互动,心里是有数的,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大约得做到什么程度。 但这次,她少有地手足无措起来,为了缓解慌张,摸了摸柿子脸,埋怨似的望着夏亦寒:“我今天好不容易画了次全妆,粉都被你亲掉了!” 夏亦寒耷拉下眉,显得颇为内疚:“我错了,我应该亲嘴巴的,这样就可以把嘴上‘全球限量版斩女色’,分点给姐姐!” 楚愈听了这话,连忙从楼梯上下来,往厨房里走,她现在怕了这小朋友,行动力超强,惹不起惹不起! “作为补偿,你泡壶金桔柠檬吧,今天吃了一天的甜点,口里有点干。” 夏亦寒得令,从冰箱里取出金桔和柠檬,开始榨汁,她堪称一本行走的食谱,炒菜、汤菜、点心、饮料,可以随意点餐,手脚麻利,没几下就能上桌见人。 两支郁金香香槟杯放在吧台上,没用完的金桔,夏亦寒把它们切成小块,放在瓷盘中。原始的淡黄色调,再经过浅黄的灯光一烘托,看着赏心悦目,足够望桔止渴。 夏亦寒像服务生一般,绅士彬彬,邀请楚愈上座,楚愈怀里抱了个紫色礼物盒,放到吧台上,冲她眨了眨眼睛。 夏亦寒把礼物拿到自己身前,笑道:“姐姐太别有用心啦,今天又是花花、南瓜,又是蛋糕、礼物,这股子上心劲儿,我都怀疑你想泡我!” 楚愈笑而不语,夏亦寒的意思她知道,一语双关,一方面暧昧,一方面又暗指,她想从她嘴里套出什么东西,获得案件信息。 “你这话可别让我下属听到,他们跟了我两年,连一顿自助餐都是AA制,要知道我用公款,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可不得做个娃娃扎我!” 此刻,电脑前的木鱼: 呵呵,明天就在网上定制您老人家的大头娃娃。 夏亦寒受宠若惊一笑,看着硕大的礼物盒,摩拳擦掌:“那我现在打开啦?” 楚愈点头,眼神里满是鼓励。 拆缎带时,楚愈凝视着夏亦寒,感觉到她的聚精会神,那种专注,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期。 她不经猜想,慕尚青给她过生时,是不是也会把她打扮得宛如公主,给她做蛋糕,带她跳舞,给她大大的礼物? 缎带落下,夏亦寒小心翼翼,将盒盖拿起,看到里面东西的刹那,她的专注凝固下来,变成了出神。 那是一叠照片,已经有年代感,塑封膜边角翘起,照片褶皱,不过还是可以一眼看出,那是一张集体照,几十个孩童的脸庞,汇聚在几厘米的方片上。 夏亦寒看着那张相片,久久没说话,楚愈坐在她身边,静默陪伴她。 灯光落在其上,在每张脸庞上流转,每张脸都笑着,汇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半晌,夏亦寒伸出手,将照片拿起来,一张一张翻看。 第一张,是六年级二班毕业合照,全班五十八个人,总共有五十七名同学在场,一个同学不知所踪。 第二张,是死者夏亦寒的照片,那是春游时的照片,班主任给她单独照了一张,拍照时,她手背在身后,挺着胸脯,颇有领导上相的风范。 第三张,班级纪念册照片,上面用各种字体,写着同学对彼此的祝福,字里行间,满是稚气未脱版的豪言壮志。 第四张,是慕寒打扫卫生时的照片,班级大扫除,同学们在下面低头猛干活,劳动委员拿着手机,在讲台上抓拍,为年终班级PPT准备图片材料。 …… 十三张照片,是调查处和警方努力了五天的结果,他们像推销员一样到处打电话,像春运一样全国长途迁移,为搜集夏亦寒以往的生活痕迹,简直是呕心沥血,比狗仔队见了猛料还跑得快,最后战绩喜人,终于在十一月一号这天,给楚愈空运回来,十三张珍藏版照片。 把照片翻完,夏亦寒将它们放回原位,面上有一种接近发呆的冷淡,她将金桔柠檬一口喝完,然后一声不响站起来,走上楼,回到卧室。 楚愈走到楼梯下方,见卧室门紧紧关闭,偌大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像是原本气氛热烈的屋子,被抽成了真空,杜绝所有声响。 楚愈弯下腰,将南瓜收起来,把灯一个一个剪灭,香薰灯在她手上留下余香,又在她手中熄灭,宣告使命的完成。 接着,她又把墙上、桌上、沙发上、角角落落的薰衣草都收起来,像个采花的大姑娘,提着裙摆,在花丛中漫游。 电话震动起来,是木鱼的信息,就一条:有急事,您过来一趟。 楚愈放下花束,在保安的护卫下,快步赶到附近的平房,打开门,就见木鱼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一股“大事不妙”。 “怎么了?”楚愈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才想起刚刚那杯柠檬汁,她还没来得及喝。 “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想说一件事儿。”木鱼盯着监控画面,摸着下巴,“你有没有怀疑过,小槐花是故意落网的?” 楚愈往沙发上一靠,也顾不得穿着仙女裙得保证坐姿优雅,她就翘着二郎腿,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点。 “怀疑过。” 虽然成功抓捕夏亦寒,经过了一番斗智斗勇,楚愈但凡反应慢点,或者脑子热点,都会跑到长砚去,和夏亦寒失之交臂,蹲在长砚守株待空气。 但是抓到夏亦寒后,楚愈发现事情并不简单,首先,夏亦寒的手机里有用信息缺乏,好像提前清空,这可不是个送上口的肥羊,该有的肥度。 第二,在长期的斗智斗勇、明争暗斗中,楚愈已经了解夏亦寒的心理,从而做出犯罪心理侧写,推测出她的行动。 但转念一想,夏亦寒难道就不了解她吗?她知道她最爱吃的菜,知道她宁愿弄伤自己,也要救无辜者,知道她神通广大,去一趟医院,就可以给超人处留下线索 ,知道她一直在追寻她的踪迹…… 经过两天的亲密接触,楚愈越发肯定,夏亦寒了解她,包括对她情绪的把握,调情,简直调进了她心坎里,字字句句戳她软肋,惹得一向淡定的她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她不确定,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还是她已经暗中观察了许久,对她的行为也可以做出推测和预判。 所以,因为被害人身上没有槐花,她可以推测出夏亦寒还在今陵市,那夏亦寒就不能推测,她已经推测出自己还在今陵,于是还守在今陵守株待兔吗? 两个人太过势均力敌,彼此之间的较量,也越发惊心动魄,烧脑伤神。 木鱼撇撇嘴,知道是自己又想多了,总是忍不住提醒楚愈,结果她总是提前料到,并已经计划周密。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楚愈仰头,靠着皮沙发枕,下巴朝上,对着天花板,有种上班族回家后的虚脱:“和原来计划一样,不做改变。” 木鱼疑惑:“啥?” 因为仰着头,楚愈细长的脖颈全部露出,皮肤太薄,喉结在其下若隐若现,显示出一个小小的果核状,随着说话上下跳动。 “我不管她是不是故意落网,反正进了我地盘,就是我的人了,我自有法子收了她!” 第62章 黑夜中, 门被轻轻打开, 门轴发出轻微的开合声, 在一片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兀。 光线从外射入, 将人形轮廓投影在地板上,拉长、变形,像一只潜入闺房的幽灵。 楚愈站在门缝隙处, 目光落在床上,她依然侧卧而睡, 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阿夏, 你睡着了吗?” 声音压得极低, 像轻飘飘的纸飞机, 盘旋而入, 落到夏亦寒枕边,却未能成功吸引她的注意。 没有回应, 问题被黑暗吞没。 楚愈走进去,她没穿鞋, 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到了床边, 她掀开被子一角, 睡了进去。 床是双人床,睡两人绰绰有余,夏亦寒睡在正中间,楚愈上去后, 头枕在枕头外侧,与夏亦寒的脑袋,隔了不足三厘米,几乎是贴在一起。 她躺下去,床垫发出震动,夏亦寒的身体也随之上下起伏,可她没任何反应,依然侧躺,无声无息。 楚愈将被子拢上来,将两个人盖好,虽然室内开了空调,但突然把被子掀开,肯定会感到发冷。 被窝里已经积累了一定体温,楚愈进去后,感觉进了被室友洗暖和的浴室,一身暖意。 室内安静异常,楚愈放轻了呼吸,但还是清晰可闻,气体或许会喷洒在夏亦寒脖间,令她发痒。 不过看来夏亦寒抗痒能力超强,由着楚愈的呼吸“挠”了几分钟,还是毫无反应。 楚愈伸出手,放在她的肩头,她脱了睡衣,穿着件薄秋衣,楚愈放上去,可以透过衣料,感受到她肩骨的轮廓。 “阿夏,我今天送给你这份礼物,不是想让你回忆起往事伤心,而是想告诉你,我想了解你。” 楚愈身子向内侧靠了靠,“我知道你的生日,知道你的幼年好友,知道你记卡片纸的小习惯,你的一切,我都着迷,我都想知道,我奋不顾身地去找寻,也找寻到了你的过去。” 因为距离过近,楚愈可以闻到夏亦寒身上的香气,那是洗发水的味道,混合着身体的奶香。 “知道你的过去后,我越发想陪着你,想抱住你,我知道我很在乎你,你的过去、现在、以及你的将来,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和你有关,都会让我全力以赴,我现在很清楚地知道,我的使命,不是抓住你,而是陪伴你。我带你到这儿来,不是囚禁你,而是向你证明,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在这里。”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包含着字斟句酌的分量。 话音落下,又陷入安静,夏亦寒没有反应,连身体都没动一下。 楚愈的手从她肩头滑下,搂住她的腰,她的头向下,靠在她的肩膀和脖子的空隙间,一时间,两人紧贴一起,甚至可以察觉热量在二人之间流转。 楚愈感受到夏亦寒的心跳,像是关在笼中的小兔,虽然蹦得不高,但依然勃勃跳动,每次跳都恰到好处,没有撞到笼子板,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楚愈就静静抱着她,并不期待她会给出回应,她很有耐心,愿意一直等下去,等她敞开心扉。 “她很小只,看起来那么软。” 冷不丁听到声音,楚愈突然睁开眼睛,但动作保持不变,依旧紧密相依。 “嗯,我看过她的照片,很多照片。” “第一次见面时,我在长廊里,坐在石椅上,低头看落在地上的三角梅,那个地方很少有人去,可她来了,她问我叫什么,我没有理她。之后,我和她在长廊里经常遇见,就我和她两个人,在放学后,我喜欢在石椅上坐着,她喜欢走来走去。 每次看见我,她都会问我,叫什么名字,我都没理她,她这样问了一个多月,最后有个雨天,她在长廊里走,我撑着伞,把课本垫坐在石椅上。她头发上淋了雨,走路时脚下吧唧着水,走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慕寒。 她说:她叫夏亦寒,以后就叫你小寒吧。 我说:叫我小寒,那你叫什么? 她看了看脚边落下的三角梅,说:叫我小梅,就当是艺名。” 楚愈静心聆听,又激动又感动,诉说往事,便是打开心扉的第一步,和以往的打情骂俏不同,这是一种细水长流般的信任。 同时,她快速捕捉关键信息: 长廊比较偏僻,爱单独前往的,应该都不是合群的人,夏亦寒去就算了,小梅还经常去,说明她也是心事重重。 不过她还真有毅力,一般人问别人名字,如果别人没回答,可能就此拜拜,再不搭理,她居然坚持不懈问了一个多月,实在是恒心可嘉! 这么一对比,夏亦寒的反应也是慢,人家问她名字,问了几十次她回答,对着小姑娘的面,直接丑拒了人家几十次,是个狠人! 还有夏亦寒用槐花作为自己的象征,现在槐花魅影也成了她的“艺名”,这一点,该不会是跟小梅学的吧? 为了鼓励她说下去,楚愈问道:“所以你一直叫她小梅吗?” “嗯。” 把头抬起来,重新躺回枕头上,楚愈长吸一口气,“小梅,她很活泼吧?我听老师和同学说,她爱笑,总是热情友好,和她相处,让人愉快。” 夏亦寒沉默下来,楚愈心跳开始加快,不过她也没接着问,她不想让夏亦寒有任何逼迫感,如果可以,每天说一点点就好。她们可以在闲话家常间,无意谈到几句,楚愈会不留痕迹记下来,她会引导,会疏导,但不会追问。 挪了挪腿,楚愈换了个舒服姿势,准备和夏亦寒相拥而眠。 冷不丁的,对方声音再次响起,“对,这是她,活泼开朗,对谁都友好,永远都笑着。” 楚愈睁着双眼,目光落在枕边人的后脑勺上,“那你觉得呢?”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楚愈耐心等候,她知道,,夏亦寒会诉说完整,不会吊她胃口。 “她很脆弱,很容易受伤,她对谁都很好,因为谁都可以伤到她。” 这一点楚愈在看小梅以往资料信息时,有过猜想,她怀疑小梅是外向孤独症患者,而且有讨好型人格特征,很善于交际,有良好人缘,在人面前总是快快乐乐,乐观、开朗、热情、自信、积极进取,会答应别人的任何请求。 但是,她的内心多愁善感,但不喜欢表现出来,她可以安慰任何人,给别人带去温暖,但没有人安慰她,况且在别人眼中,她足够强大,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别人帮助。 这种类型的人,会比原本内向的人,伤得更重,因为除了要忍受孤独之外,她还需要进行伪装,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隐藏起来,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精疲力尽。 不过后来,夏亦寒出现在小梅生活中,两人孩子,一个反应过分敏感,一个反应过分迟钝,这么个天南地北的性格,没想到还成了亲密朋友。 内心有数,但楚愈还是引导夏亦寒说下去:“小梅那么友好,别人也会对她友好,有人会伤害她吗?” 夏亦寒的声音涩涩的,像是声带浸泡在艾叶水中,变得低沉:“忽略也是一种伤害。” “小梅的爸爸妈妈、老师同学没有关心她吗?” “他们对她好,不过是一种仪式上的好,就像爸爸应该给孩子做饭,老师应该提醒学生按时交作业,仅此而已。但除了这些好之外,没有其他了,更多的是索取,她家有三个孩子,她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的大部分爱都在弟弟妹妹身上,对于她,更多的是期望,期望她能拿年纪第一,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老师见她学生工作做得好,也希望她学习能上去,品学兼优。 她学得很认真,好认真,可是一直是中等水平,每次成绩下来,她都去安慰班上考差的同学,但她很伤心,因为她已经拼尽全力,成绩还是止步不前。” 楚愈呼吸都沉重起来,方大托反馈回的信息是,询问小梅的父母时,他们都夸女儿懂事孝顺,照顾弟弟妹妹,总是按时写完作业,主动做家务,还帮忙照顾弟弟妹妹。 他们肯定以为,这个懂事的女儿,可以把自己管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要他们过度关注,所以放心大胆地把爱,都分给小女儿小儿子,却没想到大女儿缺的,正是他们觉得可有可无的关注。 “幸运的是,你和她成为了朋友。” 夏亦寒鼻中叹了口气,有种深不可测的惆怅,“每次我和她坐在长廊里,都是她说,我听着,包括她哭的时候,我也不会安慰她,就看着她哭,然后面无表情地跟她道再见。” 楚愈语塞,如果世界上有最不合格朋友奖,夏亦寒得第二,没人敢碰第一。跟她说话,跟抱着个娃娃说话有啥区别,娃娃还比她软一点,可以随便捏。 不过也许小梅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无声的陪伴,可以静下心来倾听她,她一直在讨好别人,唯独夏亦寒,不需要她讨好,因为她太过冷漠无情,怎么讨好也没用,却可以充当一块合格的树洞,包容她的心事。 “但她需要的就是你的陪同呀,能够倾听她的心声,接受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夏亦寒动了动身子,手放在楚愈的手上,和她交叠在一起。 “不,她需要有人和她沟通,能够帮她解决事情,所以她去找了她的班主任。” 楚愈的心咯噔一跳,班主任王桐终于出场了。 第63章 一直以来, 楚愈的直觉都是, 王桐和小梅的死有关, 但总是找不到证据, 五年前警方调查过王桐,前几天秘密行动小组又“重翻旧账”,基本上把老底儿都查穿了, 对王桐的学生和同事进行走访,得到的结果和五年前的相差无几, 不过是再一次印证了她的好,加深了她敬职敬业的好形象。 所以楚愈把目光投向夏亦寒, 因为五年前, 那封奇特的举报信就出自她之手, 除了死去的小梅, 应该只有夏亦寒和王桐知道真相。 这些天来,谜团一个叠一个, 像芝麻开花,堆得节节高, 真相却逆向而行,直往土里钻, 跟没脸见人一样。这眼看着第一个真相就要破土而出, 楚愈手里捏了把汗,和接生婆一样,小心翼翼等着新生儿诞生。 “班主任,是怎么开导小梅的?” 夏亦寒:“她让小梅振作起来。” 楚愈把呼吸的音量调低, 等着下文,等到呼吸都不畅,还没动静。 “嗯,她有实质性的帮助吗?” “她给了小梅上台,发表国旗下讲话的机会。” 楚愈: ? 这个发展不太对啊。 沉默了片刻,楚愈感觉夏亦寒的话明显变少,她换了个方向:“那小梅有好起来吗?” 夏亦寒突然转过身来,头枕在胳膊上,和她四目相对。 两人相隔不过数厘米,额头几乎相贴,夜里黑暗,却可以借着最幽微的光芒,看清对方睫毛的闪烁,眼眸深处的光。 夏亦寒伸出手,撩了撩楚愈垂在颈边的发丝,“姐姐,我好喜欢你呀。” 楚愈微怔,没想到毫无征兆下,这话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像极速飙车一样,“为什么?” “因为你勇气可嘉,和我同处一座房子里,一个房间中,现在还在一张床上。” 察觉到话锋不对,楚愈凝视进对方的眼睛,手摸进兜里,去找电子脚铐的遥控器,和夏亦寒近在咫尺,她动作不敢太大,用指尖在口袋里扫了一遍,又摸了一遍,确认完毕,没有。 迷你遥控器有两个按钮和两个指示灯,按钮可以让电子脚铐产生电击、结束电击,当电子脚铐离遥控器超过一定范围时,红色指示灯闪烁,恢复合适距离且正常运行时,蓝色指示灯闪烁。 刚刚进门前,楚愈把遥控器放在睡衣兜里,如果夏亦寒有过激反应,遥控器可以救急,使电子脚铐产生电击效果,控制住夏亦寒,给她提供机会,全身而退。 不过现在,遥控器应该被摸去了,在夏亦寒手里。 眨眼的功夫,被子突然掀开,身边的人瞬间弹起。 这一变化太猝不及防,楚愈不敢再眨眼,“啪——”的一声,房间里灯光亮起,她忍受着眼部的刺激,睁大双眼,眼见着夏亦寒跨坐在自己身上,俯身而下,近距离凝视自己。 夏亦寒两手撑在楚愈两边,和她隔了差不多半尺距离,头发垂落,触碰到她耳朵尖。 楚愈本来是侧卧状态,只是在惊惧之下,头转了个向,夏亦寒抬起手,抓住她的肩头,将她身子扳了过来,从侧卧变成平躺。 正面相对,虽然距离没变,但楚愈感觉压迫感越发明显,几乎要把她全身吞噬。她强自控制呼吸,胸口却难免显露出起伏的痕迹。 好死不死,夏亦寒把手放到她的胸口,轻轻一压,笑道:“姐姐心跳好快。” 这一摸,不痛不痒,却摸得她又惊又痒,恨不能把呼吸都堵在肚子里,别出来了。 她深呼一口气,拿出主场气势,“正常反应,如果我本来好好在你旁边,突然出现在你上面,你心跳估计得破180,变成电动马达。” 说完,楚愈把夏亦寒的手拿开,侧身起来,想下床。 大脚趾还没沾地,她就觉得肩头一紧,夏亦寒用胳膊抵住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按回床上,与此同时,她左手伸出。 这一次,楚愈感觉脖上一凉,金属的质感,冰冷、锋利、不太好惹。 厨房果篮里的水果刀,如今出现在夏亦寒掌中,抵在楚愈脖上,和颈动脉亲密接触,就差来个“见血”相拥。 刚刚气氛暧昧不明,楚愈心脏疯狂飙车,连累得脑子都热腾腾,如今剑拔弩张,局势明朗起来,她却反而淡定,好像打了一针心跳减速剂,整个人都恢复淡定。 眼眸里的光亮比刀锋上的锐利。 与此同时,木鱼坐在电脑端前,手里紧握遥控器,夏亦寒所佩戴的电子脚铐,同时由两个遥控器控制,楚愈那个能控制电击、检测距离,而木鱼手里的,可以控制电击、对脚铐进行开关,就相当于是个总开关,如果木鱼不按下关机键,电子脚铐会一直处于运行状态。 按照事先的约定,楚愈掌握一个遥控器,而木鱼那边再加个保障,如果楚愈不方便按下电击按钮,会说出暗号“我胃有点不舒服”,或者她处于危险,来不及按时,也由木鱼补上,总之就是确保楚愈这只大绵羊,能在虎口安全逃生。 现在,木鱼紧盯监控屏幕,手指就在电击按钮旁,蓄势待发,她其实心里痒得紧,早就想送夏亦寒十万伏特大礼包——这娃牵着整个超人处跑了大半个国家,结果她倒好,现在在别墅里吃香喝辣,还拿刀对着楚老大的脖子——她怕不是皮卡丘的弟弟,皮在痒! 不过木鱼还在等楚愈暗号,因为楚愈交待过,除了她被打晕,或者夏亦寒发起暴击,其他所有她还有反应余地的情况,都不要贸然使用电击,得等她指挥。 因为一旦开启电击,就相当于给两人关系亮了红牌,明确告诉夏亦寒: 我不信任你,你给我乖乖的,不然电哭你! 这是心理治疗中的大忌。 此刻,楚愈盯着身上人的脸庞,把她面部每一丝肌肉变化,都尽收眼底——刚刚还背对门,陷入低沉,转眼就起身逼近,处于亢奋状态,这反应变化堪称变脸,完全无缝衔接。 她刚刚是哪句话不对,激惹了这小老虎,还是她本来就处于精神紧绷中,只不过装得多愁善感,把她骗了进来。 凝视着夏亦寒的双眸,楚愈心里异常平稳,因为她看到,夏亦寒的眼神依然生机勃勃,暗藏着理智。 在锦水医院时,她对夏亦寒进行强行催眠,但她中途惊醒,出现应激反应,眼神里宛如装了一湖死水,荒凉至极,扔块巨石进去,都泛不起涟漪。 楚愈真正害怕的,就是那种眼神,比此刻脖子上的刀刃,还让人颤栗惊悚。 不过现在,在楚愈眼中,夏亦寒还是平时那个小孩,活泼、调皮、不按常规出牌,相当变态。 任由刀锋贴着皮肤,楚愈双手放在枕头两边,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怎么,你想试试我的勇气有几级?” 夏亦寒握着刀,在楚愈脖子上游转,动作熟练自然,堪堪擦破油皮,又不会将表皮刺破,可以让使楚愈发痒,让她呼吸一紧,但又不会把她弄疼,呼吸结束。 “对,姐姐这么放心大胆接近我,就不怕我脾气不好,把你咔嚓了吗?” 另一边小平房里,木鱼眼睛被刀尖牵引着,那银晃晃的刀子,在镜头里都反光,颇有闪瞎人双眼的气势,木鱼一动不动盯着,眼睛不敢眨,眼球因为长时间劳损,快要落出泪来。 刀子每移动一分,她的额角的青筋就跳动一次,拇指就悬在按钮上方,指甲壳都在打颤颤,她等得心脏瓣膜都要碎了——楚愈这胆肥的,怎么还不下电击命令! 真嫌自己命刚是不是? 木鱼甚至都可以想象明天头条版块——今陵市某花季女子,因胆大包天,和精神病人在别墅里亲密接触,被精神病人乱刀捅死,女子死前还相当自信,以为精神病人拿着刀,是在玩过家家。 木鱼忍不住发出哀悼般的叹息。 “准案发现场”的别墅里,花季女子楚愈面色淡然,声音听起来相当悦耳:“我这么大胆地接近你,是想看看你有多大胆,藏着把刀这么久都不用,就不怕我把你五花大绑起来,严刑逼供吗?” 第64章 夏亦寒嘴角上扬, 止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笑意强烈, 肩膀被带动, 怕控制不好刀身,她将水果刀拿开,手放在枕头两侧, 双眼弯弯,笑意满面。 “完了,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楚愈看她笑得欢, 自己却笑不出来。 心想:谁不是呢? 本来下定决心, 进了这别墅, 要理智治疗, 小心行事,保命要紧。结果还是控制不住心跳加快, 呼吸紧促,连理智都在休假的边缘癫狂试探。 也难怪木鱼会再三提醒:老大, 你要随时保持清醒,别被这丫头牵着鼻子走。 夏亦寒在远处, 不可触摸时, 她会念着她,想她的计划是什么,到了哪里,会见什么人, 一天吃了几顿,有没有吃肉,吃了什么肉。 现在,夏亦寒就在身边,伸手就可触摸,但这种想念却丝毫不减,神秘感不会因为距离的缩小而减轻,却因为肢体的接触,变得越发浓烈 一方面是对真相的渴望,一方面,她太想真正走进夏亦寒的神秘内心世界,看看那儿到底是花园,还是坟墓,抑或是花园与坟墓的交界处。 “说说看,你喜欢我什么?” 夏亦寒抬起手,顺着楚愈的轮廓走,却未触碰到,“喜欢你看起来温柔亲切,其实特别刚,看起来顺其自然,其实心里有谋篇布局,看起来一眼就可以看穿,其实心里的事很多很深,看起来很近,其实隔得很远。” 楚愈嘴角上扬,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便是:我喜欢你居心叵测、老谋深算、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总让人猜不透,不知道啥时候会给我一刀。 她想回夏亦寒一个:彼此彼此。 反过来,可能这也是夏亦寒吸引她的地方,若即若离,明明对她热情似火,却让她感觉隔了层冰,无数迷题吸引她靠近,她就是迷题的谜底,不过想要看清,非得掉几层皮。 “你想要知道我心里的事吗?”楚愈开始旁击侧敲。 夏亦寒凝视着她,眼眸里发亮:“想呀,因为你心里的事儿,都是关于我呀。” 说着,她坐直,没有了遮挡,楚愈感觉光束扑面而来,眼睛又迎来一阵刺激。 夏亦寒左手拿着刀,右手伸出,捏着迷你遥控器,就着灯光,打量了半晌,看起来兴致勃勃:“有两个按键呢,是电击键吧,多少伏的?” 楚愈会心一笑,“想试试吗?” 夏亦寒偏了偏头,看起来有点调皮,“姐姐舍得让我试吗?” 楚愈用胳膊肘撑着床,挺起身子,“我不舍得让你试,不过你想试的话,随时告诉我,我满足你!” 说完,她伸出手,示意夏亦寒该物归原主了。 夏亦寒把东西举起来,促狭地一笑,“姐姐打算陪我多久?” “陪你到你不想走的那一天。” 夏亦寒听了,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得了糖果又卖乖,她把水果刀折叠起来,一同递到楚愈手上:“那就看姐姐的本事了。” 楚愈微微一笑,接过东西——两个人在口蜜腹剑之间,达成了无声协议,她不动用电击,夏亦寒不动用刀子,暂且配合,两人相安无事,不过能不能让夏亦寒吐露真言,得看她的造化。 电脑屏幕前的木鱼差点掀桌:你们搞什么鬼,要调情就规规矩矩地调,别搞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吓死个人呐! 楚愈拿着家伙,下了床,走出房门的时候,居然觉得浑身发疼,虽然脑子告诉自己不必紧张,可以掌控住局面,但身体还是不自觉紧绷,神经的自然反应,也是她最真实的反应。 还真是刺激,楚愈心想,如果楚动人知道她和小槐花这番“亲密”接触,估计会吓到冷热汗交替——暴力型精神病人她不是没接触过,不过都在严格保护措施的情况下,要么双方之间隔了层钢化玻璃,防弹的那种,要么就是对方手脚受到束缚,活动受限,别说尖锐物品,连圆润物品都接触不到。 哪像夏亦寒这样的,在别墅里到处跑,随处可见的刀啊叉啊,还有绳子,为楚愈提供了三百六十五种凄惨死法。 用方大托的话说:您这是用生命在为患者治疗,如果您不幸牺牲,我们会在您坟前放烟花的! 楚愈:…… 该怎么向你们解释夏小朋友的复杂性呢? 徐怀俞质疑楚愈的做法时,她说过:虽然反社会人格障碍者,多受情感冲动支配,犯罪动机较模糊,行为具有无计划性,但小槐花不属于这一类,她具有本身的复杂性,属于复杂型精神病态患者,在犯罪前计划周密,执行起来堪称完美,也就是说在一定程度上,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或者说为了完成目的,她会控制自己的行为。 简单点说,就是她在很理智地反社会,反的技术和手法相当高明。 如果说她的目的是逃出去,继续作案,那杀了楚愈,可不是个好办法,她会被终生囚禁,永不见天日。 而挟持楚愈,以此作为威胁逃出去,也会伤人伤己。她应该熟悉电子脚铐的工作原理,电击的速度,肯定比她飞刀子的速度快,一旦被电晕,可是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她会配合,或者是假装配合,而只要她配合,就有希望对她展开治疗,心理上潜移默化,总会起作用。 不过饶是这样解释过,徐怀俞还是不放心,三天两头打电话来问,确认楚愈还活着,或者肢体还健全。 这几天因为在别墅里,不方便接听电话,她的号码现在是方大托在用,他收到信息后,和木鱼商量,经过筛选,不急的就自己处理,特别重要的,再上报给她。 回到自己的卧室,楚愈拿起手机的瞬间,电话就进来了,她心里做好准备,知道有要紧的事儿。 接起电话,木鱼没开门见山说事,还是挂念着老大身体,颇为关心问了一句:“你还好吗?没受惊吧?要不要叫120?” 楚愈:“……我很好,毫发无损。” 木鱼:“你倒是没事,我差点心脏破裂,躺医院里。” 楚愈沉默了半晌,终于良心发现,好歹安慰了句:“辛苦了。” 木鱼完全没有感觉好一些,她捂着胸口,切入正题:“珞玉黎杉那边传来消息,何氏夫妇,找到了,活着。” 楚愈先还以为是对小梅的调查,有了新进展,没想到是珞玉那边的消息,她耳膜都震了一下,睁着眼睛,差点热泪盈眶。 瞬间,她胸腔里充盈着一股热气,把她全身填满——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找了十天,整整十天,用放大托的话来说,尸体都快放臭了,都快被野狗啃完了。 从望江市第二起案件发生后,楚愈的心就分成六瓣,分属六地,时刻挂念着潜在被害人,生怕他们出事。 虽然最后,他们都不负众望,一个接一个出事,但要么在医院躺着,要么在医院里关着,生命安全没有威胁,但何蓝和何至平不一样,这两人脱离警方视线后,就杳无消息,黎杉带领安保分队,在珞玉市掘地三尺,快掘到祖坟了,都找不到人。 楚愈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家长,带了六个娃,个个不让人省心,其中最皮的是何蓝,堪称叛逆期极品坑爹货,不怕死玩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颇有隐身到天荒地老的节奏。 楚愈这段时间神经一直紧绷,很大程度是挂心她。 现在,何蓝终于被找到,还活着,楚愈差点流下老母亲的泪水,老泪纵横。 回到小平房后,饭桌被清理出来,充当会议桌,木鱼、方大托、宋轻阳坐得规规矩矩,恭迎楚愈回来主持大会。 反正都是自己人,楚愈睡衣都懒得脱,就保持这副慵懒又精干的样儿,飘到三小弟面前。 方大托负责和黎杉直接联系,他最了解情况,给楚愈汇报重点:“11月1号晚上二十三四十二点,警方接到一通匿名电话,说在珞玉市襄肥县康复医院里,见到了失踪的何蓝,黎杉马上便衣前去,检查医院住院记录,未发现何蓝的信息。 他察觉出不对,便让警方封锁医院所有出入口,然后和同事一起,在住院部挨个房间进行搜查,终于在一个单人病房里,找到了何蓝。她脸上缠着绷带,认模样根本认不出来,但黎杉和她近距离接触过,通过听声音,观察她的细微动作,确认是她。” 楚愈听完,眉头紧锁:“那说明打电话的人,是何蓝的熟人?” 方大托点头:“对,是何蓝的小姑,她本来应该为何蓝保密,但因为她想得到悬赏金,就打了匿名电话。” 楚愈忍不住一笑,她总以为通缉令和悬赏用处不大,比如以前那个通告,动员全国人民注意小槐花,若发现其踪迹上报公安局,会有数万元奖励。 结果,给公安局打电话提供信息的倒是多,只不过都是无用信息,要么是槐花粉,博关注,要么是钱粉,骗奖励。 最后人还是得楚愈自己抓。 现在,悬赏这个诱饵,还真钓出了大鱼,实在是可喜可贺。 楚愈眉开眼笑,上了发条的神经终于放了假:“她身上有槐花吧。” “有,像她这么皮的,让小槐花收拾了一顿,我还觉得蛮爽,”方大托按捺住疯狂上扬的唇角,“不过是怎么能绕开警方的搜查,躲了这么久,还不清楚,黎杉先通知了我们,等待你的指示。” 楚愈沉思了片刻,目前是何蓝身上刻有槐花,也就是说,她应该是知情人士,但她却带着何至平一起离开,是担心小槐花会对何至平下手吗? 看来她只知道小槐花会下手,但并不知道她确切会找谁,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按理说,找到被害人,应该立刻展开询问,获取凶手的相关信息,但照何蓝这个拒警方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来看,多半不会配合。 黎杉去问她槐花图案,她没准会回答:这个呀,是我赶潮流,自己雕上去的,咋啦,有意见吗? 又是无解。 估计是看楚愈有点举棋不定,木鱼秉着为领导排忧解难的精神,发了言:“我有个想法,既然何蓝那么怕小槐花,她又是知情人士,我们要不然让她俩当面对峙一下,看何蓝的反应。” 她说完,楚愈抬起眼,眼眸一亮。 第65章 木鱼见楚愈眼眸泛光, 以为自己提议得逞了, 还没来得及膨胀, 就见楚愈颇有老领导风范地颔首, 冷水从天而降:“想法很不错,我也有考虑过,不过不太现实。” 木鱼本以为要远离苦海, 不用再每天守在电脑前,全天观看“猫与老鼠狗血恋爱神剧”, 可以去珞玉市放松双眼,没想到刚有苗头, 就被狗血恋爱剧的女主掐灭。 方大托大约知道楚愈的意思, 问道:“小槐花有接纳你的迹象吗?” “有是有, 但现在对我还是防范, 我试图引导她说出往事,进行到一半, 终止了,木鱼应该知道情况, 而且毕竟她不是完全自由,脚上戴有铐子, 是一种屈从性暗示, 想要让她完全接纳我,还需要一段时间。” 宋轻阳刚站岗回来,发丝上还带有露水,“她不是挺喜欢你的吗?” 楚愈笑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 我可能连跟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方大托深表赞同:“对,换个心理专家进去,甭管多牛逼,肯定都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心理治疗,最怕的不是病患闹腾,如果对方根本不搭理,当医生是空气,心理治疗的唯一效果,可能就是医生在病患眼前,混了个脸熟。” 楚愈向他投去“同行相惜”的眼神,方大托虽然没有直接和夏亦寒接触,但对于她的病情和情况,还是有细致研究,楚愈针对夏亦寒的治疗方案,事先也和他讨论过。 相比于楚愈,方大托认为夏亦寒的危险程度更高,并且人格已经固化,短期内很难有改变,她现在一心想的,肯定是趁机逃走,继续“雕槐花大业”,第五位潜在被害人,还在长砚的精神病院向她招手呢,她不会善罢甘休。 楚愈的认知行为疗法,需要一个漫长过程,在早期,没准会消耗夏亦寒耐心,让她变得暴躁,效果适得其反。 所以方大托希望,楚愈能将夏亦寒带回超人处,利用专业仪器进行检测,他怀疑夏亦寒的脑部神经与众不同,或者是大脑边缘系统结构问题,可能需要进行精神外科手术,来辅助心理治疗。 这一点上,楚愈和他有了分歧,因为她和夏亦寒有直接接触经验,所以也最了解她的心理特征。虽然夏亦寒主动去锦水精神病院住院,但她不是去治病,而是袭击胡宾,放倒精神病院老大。 和夏亦寒的接触中,她从未听见她说起过自己的精神状态,甚至连“精神病”这个词都没碰过,在她面前,她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可以欢笑、悲伤,可以反应迅速、心思敏感,还可以调情挑逗,像正常人一样去爱。 楚愈可以感受出来,夏亦寒排斥“精神病”这三个字,她以前肯定从未看过心理医生,也不会主动就医,不过这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逍遥自在,完全不需要治疗,还是内心芥蒂,故意回避就医,还不能确定。 对于她这样的病人,首先要做的,是让其意识到自己的病症,正视自己的病情,然后配合治疗。 楚愈了解过夏亦寒的童年,知道她和正常孩子一样,在集体中长大,没有与世隔绝,身边充满了参考物,所以她应该知道自己与众不同,至于目前看来,她并不想解决这种“与众不同”,甚至会排斥,别人对她与众不同的干预。 楚愈现在,采用“曲线救国”的方法,她先取得夏亦寒的信任,让夏亦寒接纳她,然后再引导她认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很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会伤害到别人,也会伤害到自己,最终目的,是让夏亦寒积极配合治疗。 心理治疗可以悄无声息地进行,但精神和物理的治疗不行,检测仪器可是一个比一个大,她总不能骗夏亦寒说: 来这有个机器游乐园,为你量身定制,一般人玩不到,你快到里面体验一下,每一个都要玩哦,来躺上去,我给你贴上电极贴。 夏亦寒是疯,又不是傻,怎么可能相信。 别到时候把仪器可给拆啰。 让夏亦寒主动配合精神治疗,是一个世纪难题,这是考验楚愈功力的时候,她不能一上去就拉着夏亦寒的手,一本正经: 你有病,得治! 她需要无比委婉,疯狂暗示,让夏亦寒主动拉着她的手,一本正经:我好像有病,你给我治治! 而在这一步之前,楚愈会保护好她,避免她暴露在任何刺激之下,以防病情加重。这些刺激,包括陌生人干扰、血腥暴力影像、以及当年命案的相关人员。 何蓝这么个巨无霸刺激物,往夏亦寒跟前一杵,相当于是给她打了针兴奋剂,向她招手:我就是你的目标,来啊,来雕槐花啊! 或许何蓝会因为见到夏亦寒,口不择言,道出些许真相,但夏亦寒不会,她多半不会说话,静静看着何蓝,像雄狮打量猎物,就维持大佬的坐姿,风云不惊地看着对方蹦跶。不过她心里,肯定会更加狂躁,像冰晶构成的风暴,看起来无影无踪,但肆虐破坏力惊人。 在对夏亦寒病情有十足把握之前,楚愈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儿,她宁愿自己去和何蓝过招。 方大托一惊:“你想自己去?那小槐花怎么办,让她独守空房?” 楚愈瞟了他一眼,邪魅一笑:“你接替我的活儿,进去陪着她,每天和她唠嗑就行。” 方大托裹紧了大衣,脑袋一摇,“别,您放了我,我估计有血有肉地进去,剩一副骨架子出来,没准连骨架都不留,熬排骨汤了。” “不进去也行啊,”楚愈讨价还价,“那你替我前往珞玉,和何蓝好好谈谈。反正现在小槐花在我们手上,这一点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可以利用这一点,套出话来,让何阿姨老实招了。” 方大托发出灵魂拷问:“头儿,当时你和龚燕华对质时,也跟她说小槐花已经落网,不过好像收效甚微啊?” 楚愈撇下嘴,当场敲了敲桌板,划出重点:“龚燕华是已经生死看淡了,心如死灰,她连死都不怕,怎么还会在意小槐花的事儿,但何蓝不一样,她之所以逃走,就是想活命,我跟她当面对过话,论思维的缜密性和应变能力,她不如龚燕华,也比较好套出话来。” 宋轻阳眼睛在方大托和楚愈之间来回转,大眼睛还挺灵活,她见方大托沉默不语,便抬脚,踢他的凳子腿,“咋滴,怕了?要不然我去,我在这儿还有点憋得慌。” 方大托忙稳住凳子,勇敢回应宋小棒的激将,“我去,肯定去啊,楚处的重托,我当然全力以赴,你们就等着我好消息吧!” 木鱼轻哼了一声,开始给方同志订最近的机票。 方大托马上开始收拾东西,这半个多月全国各地飞,行李已经从刚开始的大包,逐渐瘦身,变成苗条的小包,方大托也不要脸了,换洗衣物都不想带,拿起手机,背了个斜挎包,就准备闪人。 临走前,楚愈叫住了他。 方大托回眸一笑,“您还有什么吩咐?” 楚愈抱着胳膊:“替我向黎杉他们问好,这十天辛苦他们了,为了找个人,魂都差点丢掉,估计觉都没怎么睡,你去了之后看看他们的精神状态,如果后遗症太严重的,可以适当开点药。” 方大托竖起大拇指:“体恤属下楚老大。” “还有,如果何蓝难以下手,可以考虑何至平,他虽然对当年的事情不知情,但可能知道一些关键信息,我记得他当时有说,五年前,何蓝去望江市旅游,没几天就回来了,这是个关键信息,你这次去,记得把这一点再问详细一些,包括具体时间,何蓝前后的精神状态等等。 还有这次他们逃跑,我猜测,应该是何蓝拉着何至平逃走,当时在旅馆里时,何至平看起来并不太想离开,所以询问逃跑原因时,你可以从他下手,因为他处于矛盾状态,夹在警方和何蓝之间,你们询问的时候把他俩分开,给何至平施压,没准能问出关键信息。” 见楚愈交待得事无巨细,方大托笑起来,“楚处,我到那边之后,要不要给您现场直播,然后您远程指导?” “行了,我相信你的水平,你慢慢问,我不急,我这边肯定比你慢。”说完,她把手一挥,示意方大托可以英勇出兵,奔赴战场。 见方大托单飞,宋轻阳坐不住了,在椅子上动了动屁股。 对于别墅的安保分队来说,这几天和前段时间比起来,确实风平浪静很多,不需要四处奔波,也不需要提心吊胆,但也并没好过到哪去。 他们一方面要时刻保持清醒,保护楚愈安危,谨防夏亦寒“越狱”,另一方面,个人活动也受到限制,要做到严格保密,将保安活动做得完全透明。 所以他们虽然全副武装,但还是以便衣的形式,为了不让街坊邻居产生怀疑,安保人员还要玩角色扮演,扮演路人的,每天变化造型,扮演小贩的,要掌握煎饼果子的独门秘籍。有的成员聪明,直接扮成交警,在别墅附近光明正大地逛,检查违规停靠车辆。 楚愈一方面怕夏亦寒天赋异禀,成功突破第二道防线——别墅出入口的红外线,另一方面又担心有人探知夏亦寒的下落,会来“劫狱”,有的疯狂粉丝真做的出这事儿,再者因为没有弄清失踪的五年,夏亦寒经历了什么,所以不能排除,在关键时刻,她有隐秘的“帮手”,要么受她雇佣,要么和她有利益联系,会将她救出去。 现在外界都知道槐花魅影落网,被拘禁起来,无数人削尖脑袋,擦亮双眼,竖起耳朵,寻找她的收押地点,粉丝还想给送来礼物。 楚愈逛了一下贴吧,居然有粉丝团在计划,找到收押地点后,他们会绣一副巨型槐花图,然后请警察转交小槐花,让她知道,她不孤独。 楚愈看穿手机屏幕,无语凝噎——收到巨型槐花图,小槐花孤不孤独我不知道,但我好孤独,你们咋不心疼心疼我! 木鱼接了话:“还不是怪你保密工作做得太好,现在外界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人存在,你要是愿意,我马上把你照片和简介发到网上,明天你起来看,绝对会出现一个‘仙医姐姐粉丝后援会’!” 楚愈听完,很是受用,拿起水壶,亲自给木鱼也泡了杯茶。 宋轻阳把电脑屏幕拉近,开始监控,现在她和木鱼轮班,各监控半天,用木鱼的话说,狗粮不能让她一个人干了,得有人来分担一下。 会开了两个小时,现在已经是早晨,正是洗漱的时候,宋轻阳脸都懒得洗,就拿湿巾抹了把,敲着腿,开始投入到对小槐花的“视奸”当中。 边看,她还按了按拳头,“可别让我发现她敢轻举妄动,不然我立马冲进去把她撂趴下。” 木鱼在准备早餐,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宋轻阳突然凑近屏幕,语速急快起来:“什么情况这是!” 第66章 楚愈已经被折腾怕了, 稍有风吹草动, 整个人就紧绷起来, 进入战斗状态。 一听宋轻阳这话, 她水壶都没来得及放,马上瞬移过来,盯着电脑屏幕, 捕捉夏亦寒的身影。 宋轻阳也没闲着,她先将各个平铺开的监控视角检查一遍, 然后调出单个画面,放大后自仔细看。 木鱼赶了出来, 三个头聚在屏幕前, 齐心协力“找茬”, 无线摄像头分别安置在别墅的客厅、卧室、饭厅、楼梯、厨房、卫生间门口、别墅门, 画面清晰,甚至在夜间, 也能捕捉细微光线。 此刻,屏幕上的十二个画面, 都未出现夏亦寒的踪迹。 楚愈脑袋嗡地一声,响彻了脑瓜仁。 不消她吩咐, 三人马上戴上对讲机和耳麦, 同时展开行动,各就各位。 宋轻阳从电脑椅上站起来,通知外面的安保队员,马上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 目标对象疑似已经离开别墅,一队人死守别墅外院大门以及围墙,另一队人进庭院展开搜索,要抓活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木鱼坐回电脑前,十指翻飞,马上定位电子脚铐,脚铐里含GPS芯片和SIM卡,可以向终端传输无线信号。 但木鱼发现脚铐无法定位,无信号传出,终端上设置了可活动范围,当夏亦寒超越这个范围,脚镣就会向终端发送无线信号,终端再回馈回去,触发报警和电击。 木鱼拿起遥控器,发现上面的红色指示灯闪烁,证明脚镣已经超出可活动范围,或者说连接不畅。 楚愈瞅着那红色灯光,眼睛都觉得疼,按理说,红灯闪烁,会触发电击,夏亦寒不能跑出限制范围,但现在电脑终端搜索不到电子脚铐,说明它无法发出,也无法接收信号,脱离终端以及遥控器的控制,还谈什么电击? 楚愈马上奔向别墅,偌大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将她富有节奏的脚步声,衬托得越发明显。 她呼唤夏亦寒的名字,从楼下到楼上,确保声音可以传到房间的每个角落,但毫无回应,呼唤声像进了荒原,沉默到底。 楚愈开始检查大门和窗户,并没有暴力撬开的痕迹,红外线报警器也没有反应。根据这些迹象,夏亦寒应该还在别墅里。 房间被挨个搜寻,两层别墅的缺点暴露出来,地盘太大,房间太多,还有诸多角落空间,是藏猫猫的好地方,但对于找的那一方来说,实在不友好。 把可视空间都走了一遍,楚愈开始翻找衣柜和床底,运动过量,她呼吸急促起来,和木鱼对讲:“你看了之前的监控吗?” 木鱼把时间一分一分地往后调,“正在看,监控显示,你从她卧室出来后,她就睡下了,早上□□十六分,她突然起身,离开房间,然后出现在你的卧室,在你的卧室走了一圈,她出来,通过楼梯,来到客厅,然后进入到厨房,一楼卫生间……” 木鱼滑动鼠标,将时间轴来回滚,“她在整个别墅里逛了一圈,头部不时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并未见她翻找,只是粗略地看了一遍。 然后她重复刚刚的路线,这次她翻动了东西,在客厅,她把电视柜上的收纳盒倒置,把里面东西都倒了出来,在饭厅,她挪了挪最里面的凳子,在厨房外,她摸了摸盆栽,把它推到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哎,糟了,盆栽上有摄像头,这下歪了,没对着厨房门口,和客厅的画面有部分重合!” 楚愈打开杂物柜,不禁皱眉:“她是在找遥控器吗,不过她应该知道,我那个遥控器,不能打开她脚上的铐子。” “早上七点,她走进了厕所,出来后直接上楼梯,然后她走到二楼栏杆旁,一动不动,望着下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夏亦寒在屏幕上发呆,木鱼拉着时间轴快进,到人影出现变化时才停住,停住的瞬间,放在鼠标滑轮的食指,突然颤抖起来。 “楚处……你到楼梯栏杆旁站住不动,不是扶手栏杆,是靠近二楼卧室的栏杆,过道旁边的,对,你往下看,可以看见什么?” 楚愈凭栏俯视,只看到下面的地毯,地毯一边通向楼梯拐角底部空间,一边通向厨房。 “怎么了?” 木鱼咽了口唾沫,反复观看那一秒的录像,“早上七点零五分,小槐花从栏杆后,突然一跃,跳了下去。” 正望向下面,楚愈突然有点晕眩,忙扶住栏杆,这是实木的圆柱,打磨得光滑,此刻摸起来,竟有些扎手。 她身子往前倾,眼看着要摔下去,脚下忙稳住,双手扣住立杆,保持重心平衡。 直起身子后,她目测了一下从二楼过道到一楼地面的距离,大约五米高,如果夏亦寒直接摔下去,会严重受伤,不过她是自己跳下去,像她那种身怀绝技的奇女子,应该可以平稳落地,动作还很潇洒。 想开后,楚愈扶住栏杆,淡定发问:“跳下去后,她往哪里走了?” 木鱼飞快切换画面,来回拉动时间轴,动作越来越快,眉眼间神色也越来越焦虑。 “不见了,她在二楼的一跃,是最后的画面,之后便从监控里消失。” 楚愈又开始发晕,大脑皮层的生物电都紊乱了,开始群魔乱舞。 如果惊吓会减寿的话,那明天可能就是她的末日。 木鱼将画面调回实时监控,看着楚愈的身影,对着耳麦发出请求:“楚处,让安保分队进别墅勘察吧,看能不能发现线索。” 楚愈指甲几乎扣进扶手里,双眉紧蹙,她俯视着空荡荡的房子,咬了咬嘴唇,问宋轻阳那边的情况。 宋轻阳就立在别墅院门口,像一尊门神,浑身煞气腾腾,双眸像猫头鹰一样,瞪得老大,“楚处,值班队员都汇报完毕,从早上六点到现在,除了你以外,未发现任何人出入,进院落检查的队员,目前为止还没发现目标对象,可以基本排除其躲在庭院的可能性。” 宋轻阳汇报完毕,木鱼插话进来:“按照现在情况分析,目标对象要么是还在别墅中,但破坏了电子脚铐的功能,要么是用某种神奇力量,凭空消失。不论是那种情况,楚处你一个人在别墅里都不安全,让轻阳她们进去吧,这样查找起来也快点。” 楚愈扶着额头,在过道上来回踱步,她进别墅之前,给自己立了军令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电击,不会让外人进入别墅,不会让夏亦寒暴露在外部环境下,给她营造最清净的环境,让她接纳自己。 结果现在倒好,一下子全要破了,别墅门就是个结界,是她和夏亦寒两人的秘密港湾,如果真放安保分队进来,这层结界会被打破,别墅失去了它的象征意义,即使人找到,也不能再用了。 楚愈握紧了拳头,拿出最后的倔强:“先按兵不动,轻阳那边坚守别墅各个方向出口,庭院里的队员也先退回到院门外,你们把动静压到最低,不要让外界察觉异常。 木鱼,你还是注意监控和遥控器,再尝试连接电子脚铐,它防水防电防击打,如果暴力拆卸,会触发报警,我真的想不通,她如何在不借助任何仪器的情况下,让电子脚铐失灵?她又不是哆啦A梦!” 所有人员得令,马上按吩咐行事,宋轻阳看着别墅心痒痒,很想跑进去翻个底朝天,但没楚愈的命令,也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排除所有可能,楚愈单呼了宋轻阳,让她核对每一个安保队员的身份,对一下暗号,确认都是本人。 之后,又给方大托打了过去,开门见山问:“你刚刚离开的时候,是打车对吗?” 方大托还在车上,一脸懵逼:“对呀,不是木鱼给我叫的车吗?” “车上就你一个人吗?有没有合拼的人?” 方大托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后座,又瞅了眼身旁的司机:“准确来说两个人,我和开车的师傅。” 问完,楚愈说了句一路平安,就准备挂电话。 方大托忙叫住了她,“咋啦,我一走就出事?需要我回来帮忙吗?” 楚愈在情急之中,还不忘冷嘲热讽一句,“你以为你是镇墅之宝啊,回来就能顶用?这边不用操心呐,去珞玉好好干活吧。” “不是楚处,”方大托比她都急,恨不能马上劫持司机,打道回府,“你至少告诉我,出了啥事吧,不然我这边走得也不安生。” 楚愈走到楼梯下,抬头,正对着二楼过道栏杆,“没事,小槐花在和我玩躲猫猫,她看起来很有游戏经验。” 方大托:“……” 把大托“安抚”好后,楚愈拉着木鱼一起,把所有线索理了一遍。 首先,夏亦寒最后出现是画面,是在二楼过道上,从楼上一跃而下,脱离监控范围,再未出现。 其次,她跳下的地点,本身是个监控死角,左上方有楼梯监控,右边有厨房监控。前面是墙,往后走,会进入客厅监控的范围。 最后,往左边走,可以到楼梯下的三角形杂物间,也不在监控范围内,楚愈进去搜查过,未发现人影,除非其中有暗道。 往右走,可以进入厨房,但因为对着厨房的针孔摄像头在盆栽上,而盆栽事先被移动,所以夏亦寒跳下楼时,厨房已经不在监控范围内。厨房窗户打开,但窗内部设有红外线报警器,未发出警报。 楚愈现在在进行“犯罪模拟”,她蹲下,假装自己刚刚从上方跃下,平稳落地。站起身后,她左右打量了片刻,将自己假想成夏亦寒:如果我是她,我会藏到哪里,或者会怎么脱身? 第67章 木鱼看不见她人, 只能和她用对讲机交流, 此刻楚愈安静下来, 木鱼的心也提起, 她一方面留心楚愈的动静,一方面又时刻注意着监控画面,生怕夏亦寒突然窜出来, 打楚愈个措手不及。 一片寂静中,楚愈的脚尖转向楼梯下的杂物间, 她打开门,地面铺了一层灰, 存留着她刚刚进来去的脚印, 不过也只有她的脚印, 夏亦寒如果进去过, 肯定会留下痕迹,除非她真的飞檐走壁, 可以脚不沾地发生位移。 关上杂物间的门,楚愈转向另一个方向, 厨房。厨房目前是嫌疑最大的场所,在不考虑灵异元素的条件下, 夏亦寒要么窝在厨房, 要么从厨房溜了,她但凡选择了第三条路线,都会出现在监控画面中,要么是客厅, 要么是楼梯,要么是别墅门。 走进厨房,楚愈回想起来,刚刚第一次找时,厨房门好像是关着的,如果是夏亦寒关的,那厨房的嫌疑就更大,先是移动摄像头,又把门关上,不知道在厨房里搞了什么幺蛾子。 楚愈站在厨房中央,她最先注意到的是窗户,每天睡觉前,她会检查一遍门窗,把白天打开透气的窗户关上,只是习惯性动作,倒不是为防贼,外面一圈保安,贼想接近别墅,除非是空降。 窗户不大,刚好够一个人猫着腰钻出去,但窗框边,设有被动式红外探测器,覆盖区域包括窗户附近三厘米立体范围,探测器根据外界红外能量的变化,判断是否有人在移动,人体的红外能量与环境有差别,当有人通过探测区域时,报警器收集到的不同的红外能量位置变化,进而通过分析发出报警。 为了不闯入监测区域,楚愈关窗时,都是用特定的带钩棒子,将窗户钩进来,如果夏亦寒胆敢从这里爬出来,别墅院门的报警器肯定会发出警报,但刚刚开会时,院门很安静,别墅里也很安静,一点都没有要出大事的样子。 站在窗前,楚愈正了正耳麦,“轻阳,我现在要测试红外线覆盖区域,你看你那边报警器有没有反应,如果有,立马掐断,别吵到邻居。” 宋轻阳收到命令,马上到院大门的报警器旁就位。 楚愈用手去够窗扇的月牙锁,同时,身子靠近窗框,与此同时,院大门报警器警铃大作,呼啦啦地响,宋轻阳马上将警铃关掉,同时根据面板上提示灯,明确了楚愈的位置。 “楚处,厨房报警系统正常。” 楚愈撤出窗户监控范围,但又靠近挂在窗边的探测器,观察作为红外探测窗口的菲涅尔滤光片。 “你有东西会影响到红外线报警器敏感度,使它做出错误判断吗?” 宋轻阳敲敲主机面板,答道:“现在室内设的,都是被动红外线报警器,根据外界红外能量的变化,判断是否有人在移动,但除了人体,许多物体在一定的条件下,都会散发红外能量,尤其是可见光,所以光能是一大干扰,不过因为装在室内,光线稳定、红外能量比较恒定,探测器一般不会做出误判。” 楚愈微微颔首,也对,刚刚测试了一下,报警器可以正常运作,还挺灵敏,如果真被夏亦寒动过手脚,应该检测不到人体才对。 她回过身,面向灶台,刚刚把橱柜都翻了一遍,柜子要说藏人也行,不过里面都摆满了碗具杯具,真要窝进去,得挪一挪,为了保险起见,楚愈将柜子门又全部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木鱼听见玻璃陶瓷碰撞的声音,觉得不可置信:“小槐花该不会能缩骨吧,可以藏到橱柜里?” 楚愈边找边哼哼:“还真不一定,我现在不敢小看她,她每天都能带给我惊喜!” “要是把她带回超人处,她肯定得荣登‘超正常人榜’榜首了啊,只要研究对象选得好,每一天都炸碉堡!” 楚愈撑着腰,喘着粗气,靠着厨房墙壁,上上下下爬了一遍,最里面的柜子,光线不太好,看不清,她还钻了进去,终于体会到钻狗洞的刺激。 用睡衣领擦了下汗,楚愈伸出手,拿出发毒誓的气势,“以后回家过年,哪家小孩再拉着我玩躲猫猫,我保准抽他!” 木鱼:“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吗?” 楚愈抖着睡衣,给自己扇风,今天活动量过于旺盛,超出她作为“仙医姐姐”的承受范围。 “差不多,我把所有可以藏人的空间都过了一遍,房顶没上去,如果上面有人,安保分队应该看得见,除非她一直趴着,还不能动。” 说着,楚愈转向冰箱,突然愣了下来。 她刚刚好像一直没有打开冰箱,别墅里的冰箱是冰箱中的大款,膀大腰圆,上面的冷藏室为双开门设计,要藏一个人,肯定绰绰有余。 不过其中温度可调控范围为0-8度,这大冷天的,进去绝对是自讨苦吃,而且里面有隔板,装满了蔬菜水果,如果被取出,刚刚她翻找时,肯定可以看见。 而且冰箱里空气不流通,又是低温,很容易缺氧窒息。 抱着忐忑的心理,楚愈放轻步子,缓缓靠近冰箱,将冷藏室的门打开。 里面的隔板不见了,蔬菜瓜果也没了影儿。 一只巨无霸“食物”蜷缩在里面,抱着胳膊,双脚曲起,她就穿着的秋衣,薄薄一层,身体骨架清晰可见,看起来又冷又饿,一动不动。 楚愈心剧烈跳动,都没来得及通知其他人,赶忙将夏亦寒抱了出来,夏亦寒不重,轻飘飘的,楚愈一鼓作气,将她抱出后,手就发软,都没经历再而衰的过程,直接就竭了。 不得已,她把人放地上,检查她的生命体征,看要不要做心肺复苏。摸夏亦寒脉搏时,楚愈手都在发抖,生怕感受不到跳动,她可能会当场疯掉。 脖子冰冷,把楚愈的手都冻得疼,像一块冰棒,开始冒寒气,脱离低温环境后,慢慢融化开来,融在楚愈指尖。 不过手刚刚放上去,夏亦寒便醒转来,在楚愈怀里动了动,仰起脸,看着楚愈,睫毛颤了颤。 声音出口,都带着半斤寒意:“你怎么才找到我呀?” 楚愈: ??? 你还真是在玩藏猫猫?都不提前打声招呼的吗? 先是以为夏亦寒跑了,楚愈的心碎成了块,接着又以为夏亦寒没了呼吸,块又碎成了渣,现在还散着一地,七零八落。 不过她没功夫管理这堆碎渣,注意力都在夏亦寒身上。 她把她抱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手轻抚她发僵的头发,“小寒,你能走吗?我扶着你,我们到卫生间去。” 夏亦寒直往她怀里钻,像没听见她说话。 楚愈勉为其难站了起来,手扶着她的腰,把她胳膊搭在自己背上,就这么半拖半抱着,将她转移到卫生间。 她把门关上,打开浴霸,然后在浴池里放满水,水温控制在40度左右。 一直处于封闭环境,又是低温,夏亦寒精神萎靡不振,神经有点麻痹,坐在地上,一直打哆嗦。 把水放好后,楚愈抬手掀起夏亦寒的上衣,帮她脱下来。 夏亦寒相当配合,双手抬起,放到头顶,方便脱去。 接下来是裤子,楚愈一口气,把秋裤和内裤一起扯下来。 卫生间里开了浴霸,奇亮无比,恨不得把空气里的氮气 、氧气 、稀有气体 、二氧化碳分子都照出来,方便人做个成分分析。 夏亦寒浑身雪白,皮肤细腻,被光一照,楚愈差点捂上眼睛。 她边脱衣服,心里边升起罪恶感,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做好事,可看到夏亦寒身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捂着脸跑出去,夺门而出。 脱光后,夏亦寒还在打小哆嗦,身体被灯光照得白里透红,像冰雪里的桃子,上面结了层水雾。 赤.身.裸.体的, 她倒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依然光明正大地打喷嚏。 楚愈红了脸,像顶了两朵火烧云,看夏亦寒的眼睛都在躲闪,还好现在夏小朋友精神不太好,不能开口瞎撩,不然她真的会大脑急剧充血而亡。 她将夏亦寒扶起来,走到池子边,揽住她的腰,小心翼翼把她放进去。 浑身泡到水里后,寒气散去,夏亦寒头靠在浴缸边,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她摆动双脚,拂了拂水,开始玩起来。 楚愈拿来个小盆,舀起水,轻轻淋到夏亦寒没浸泡完的身上,夏亦寒觉得好玩,又七窍八拱地动起来,一会露出肩膀,一会伸出大腿,等着楚愈伺候她。 见她玩得欢,楚愈把盆一放,抓住她的脑袋,往下一按:“乖乖泡着,全身得泡完,露出哪儿,我打哪儿!” 夏亦寒听了,仰靠在浴缸上,她眨了眨眼睛,突然身子往下滑,肩膀没入水中,脖子没入水中,最后整个头下到水里,连头发丝都不露。 在水下,小泡泡从她嘴里冒出来,浮到水面,再破裂掉,她就睁着大眼睛,静静盯着楚愈,眼眸显得越发透亮,里面仿佛能倒映出她的影子。 第68章 楚愈对着墙, 背对着饭桌, 闭着眼, 手捂着额头, 她不知道怎么向众人解释,明明她是找得最苦的那个,但现在却是最尴尬的那个。 夏亦寒可一点都不尴尬, 被她用厚毛毯裹着,在床上睡得岁月静好。 可木鱼, 宋轻阳,还有一众安保队员, 翘首以待, 等着楚愈解答其中玄机。 其中玄机是什么呢? 惊!别墅内, 一少女神秘失踪, 从二楼跃下,从此不见踪影, 这是突然的隐身,还是瞬间的移动, 抑或是上帝给她开了扇天窗,让她奔向远方? 哦, 原来她藏在冰箱。 众人的反应是沉默的, 集体尬默了两分钟。 木鱼拒绝接受这个现实,原来她们大动干戈,忙里忙外地找,就是在配合夏亦寒玩躲猫猫? 下次要不要把直升机叫来, 展开空中搜索? “呃……即使躲进冰箱,电子脚铐也不会失灵,冰箱外壳虽然由金属材料构成,但并不是密封的,手机只有在金属全封闭的空间里会失联,冰箱门有一些软胶之类的材质,会影响,但不会屏蔽无线信号。” 楚愈转过身,把椅子拉开坐下,有一种慷慨受审的架势,“她把脚铐用锡纸包了起来,包得很严实,而且冰箱接近0度,也会影响电子脚铐内部电路,无线电接收和回传出现问题。” 木鱼幽幽来了句:“锡纸哪儿来的?” 楚愈抿了抿嘴,强自维持面上的淡定:“前天我不是学做饭嘛,想做一道菜叫锡纸烧鸡,阿科尽职尽责,把食材都买齐了,顺便把纸也买回来了。” 木鱼不说话了。 楚愈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没把锡纸藏起来。” 吴科:“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锡纸会有这么大隐患,不应该买回来。” 木鱼:“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有注意提醒,别墅里不能放这类东西。” 宋轻阳把头一甩,高马尾也跟着晃悠起来,“明明是那朵霸王花的问题,你们忙着抢什么错?” 木鱼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全靠眼神发挥,显露出担忧:“对了,小槐花为什么突然藏起来,还藏冰箱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科皱起眉:“她是不是试图逃跑?躲在冰箱里,我们找了一圈没发现她,就会把目光投向别墅外,在外面寻找,放松对别墅的警惕,这个时候,她就可以再从冰箱里出来,趁机逃跑。” 木鱼表示怀疑:“可是若等我们把别墅检查完,彻底离开,至少也得三四个小时,在冰箱里呆这么长时间,也会出事。” “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理解精神病人呀!” 木鱼加重了语气:“但这个精神病人,比你想象中的聪明很多,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她的厉害。” 吴科沉默下来,想起在珞玉市,夏亦寒上演的那出“声东击西”,让行动小组抓错了人,最后尴尬收场。 除了那次,她干过的损事儿可以写本传记——逃离精神病院、假扮廖枫、绑架楚愈、诱骗龚燕华自杀……这每一件搬出来看,都不像正常精神病人干得出的事,成功让吴科脑壳发疼。 见他没了声,木鱼做最后的总结:“所以这么聪明的罪犯,为什么会拿自己生命躲猫猫?” 楚愈一直静心听着,盯着早上六点多的监控录像,沉默不语。 见现场安静下来,吴科问道:“楚处,要不要采取防范措施,防止再出现类似情况?若真再来几次,邻居肯定会发现异常,到时候如果消息传开来,不知道多少媒体和粉丝会蜂拥而至。” 吴科主要带领行动组小分队,负责安保工作,对精神治疗的过程,并不十分了解,他只知道楚愈会针对小槐花的情况,做一些针对性治疗,但目前看来,好像越治越回去了,病人居然躲进了冰箱,差点挂掉。 楚愈今早穿得单薄,在别墅和平房之间来回跑,有点受凉,鼻子堵了一边,说话时声音都是单声道:“安保部署不做改变,你们也不用太紧张,照原来的安排值班就行。” 吴科压低了眉毛,忍不住再次提醒:“您确定不需要在室内,安排监护人员吗?” 楚愈胸脯无形中一挺,“我就是监护人。” “可是,您不在的时候呢?现在望江市、珞玉市那边,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来,都需要您处理,总有抽不开身的时候。” 楚愈沉默下来,半晌,她让吴科坐到她身旁,把监控录像又重新播放了一遍,从夏亦寒起身的那一刻开始。 她散着头发,造型狂野,没有去盥洗室洗漱,而是在房中逛了一圈,但并不是瞎逛,她不时左顾右盼,在找什么东西。 木鱼指着画面道:“对,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以为她在找什么工具,现在看来,她应该在找你。” 楚愈颔首:“对,早上六点四十六分,她起来了,首先到了我房间,但发现我不在,于是她开始上上下下找我,但找了一圈,发现我不在别墅里。” “然后,她开始逛第二圈,这次,她在找针孔摄像头。” 楚愈和木鱼开启“混合解说”模式,“对,她其实不想躲起来,但发现我不在后,她才有了藏猫猫的念头,她翻动收纳盒、挪凳子、移动盆栽,就是把可能挂有摄像头的东西移动,使监控视角发生改变,然后她上到二楼,俯视整个房间,经过常识推测出,厨房和杂物间之间,有一处监控死角。 她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进入到监控死角范围,再潜入厨房,关上门。她把冰箱冷藏室的食物,都塞到下面的冷冻室,然后把隔板取出,藏到冰箱下面,然后她取出锡纸,把电子脚铐包严,最后整个人缩到冰箱里,把门合上,成功躲藏了起来。” 吴科结合画面,又听完二人的解说,忍不住鼓掌:“妙啊,不愧是让各地人民都沸腾的槐花魅影,躲个猫猫,都躲出了水平,躲出了智商!” 不过惊叹完,他又反应过来:“但是,这难道不证明,您不在的时候,就应该给她安排个监护人员吗?” 楚愈靠回到椅背上,双臂交叠:“我们要先搞清楚的是,她为什么会藏起来。” 宋轻阳:“因为她走不了呀,她肯定知道,别墅外有安保措施,她逃不出去,所以干脆藏了起来,反正结果都是你回来找不到她,效果一样。” 楚愈露出神秘的微笑,看向宋轻阳,“如果我本来和你呆在一起,结果我离开了,你很长时间没见我回来,你会怎么样?” 宋轻阳露出紧张的神色,手指自觉地收紧:“我会给你打电话,去找你,实在不行就问木鱼,问大托,你去哪儿了。” “那如果我把你手机带走了,并且规定你只能待在屋子里,不准外出。” 宋轻阳皱起眉头,鼻子里似乎要冒出烟来,瞪着楚愈:“那就太过分了!” 楚愈笑得更欢,嘴角快咧得和鼻尖平行:“结果后来你发现,我和小鱼、大托、阿科,我们四个一起出差了,还一起吃了麻辣火锅,喝了冰阔乐。” 宋轻阳斜视着她,黑眼珠都快翻没了,就剩一圈眼白,“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楚愈笑而不语,满意地咂嘴,有时候工作压力太大,逗逗小孩,还挺减压的。 木鱼本来想安抚一下轻阳,拍拍她背,但想到她浑身“钢刺”密集,又把手缩回,撑着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是因为找不到你,才躲进了冰箱,而不是想逃跑?” 监控定格在夏亦寒站在二楼边的画面,她像在望着什么,根据角度推测,她就正面向别墅大门,望眼欲穿看了半晌。 “对,”楚愈凝视监控画面,出了神,“你们放心,如果她有逃跑的迹象,我会察觉到的。” …… 赶在夏亦寒醒转前,楚愈回到别墅里,她可不想再来一遍“我藏你找”的惨剧。 趁着夏亦寒还在睡,她来到厨房,在木鱼的远程指导下,在锅里装上水,把包子装进蒸屉,然后打开火,又把黄豆洗干净,装进豆浆机。 看着楚愈顺利完成,木鱼满意地点头:“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机器吧,时间到了我会通知你。” 楚愈靠在厨房门边,一脸惆怅:“不太行,不守着,我怕厨房会炸。” 木鱼:“你刚刚做的步骤都对,没啥问题,放心呐!” “不,我总感觉我有种魔力,凡是经我手的厨房用品,不管是食材还是用具,都会出现神秘故障,导致做出的食物不像是人能吃的。” 木鱼:“……” 您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在厨房里一阵忙活,楚愈都没注意到夏亦寒已经站在身后。 “姐姐,你在□□心早餐咩?” “对呀,”楚愈把包子夹到盘子里,端到饭桌上,倒了杯豆浆给夏亦寒:“要加糖吗?” 夏亦寒双手握住杯子,当时暖手袋,摇了摇头,“不加,看到姐姐,就足够甜了。” 楚愈拿起个肉包,烫得来两只手来回换,只好从厨房取了两只碗,把包子在碗里“分尸”后,再慢慢吃。 “阿寒,你今早冻坏了吧?” “没坏,”夏亦寒张开双臂,双手画了个大圈,“还灵活着呢。” 楚愈微笑起来,向她投去“2B少年欢乐多”的眼神,“为什么要藏起来呀?” “因为想让姐姐找呀。” 楚愈点了点头,看来自己没猜错。 她顺着自己的猜想,进一步引导:“那你以前,有和别人玩过躲猫猫吗?” 夏亦寒直接用筷子戳了个豆沙包,顺着边啃,“有呀。” “和谁一起呢?” 她垂下眸,看着包子里深红色的馅,细长的睫毛把眼珠遮住。 “和妈妈一起。” 楚愈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每次听到夏亦寒的妈妈,她总是下意识地高度留意,她就像是通关游戏里的隐藏boss,从不露面,但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能直接影响了夏亦寒性格的形成,以及精神问题的出现。 她把碗里的碎馍馍夹起来,边吃边问:“那是你厉害,还是妈妈厉害?” 夏亦寒唇边沾上了豆沙,她用舌头舔了舔,嚼了半晌,回答说:“妈妈厉害,她每次都可以找到我。” 楚愈忍俊不禁,她了解过慕尚青和黄楠的经济情况,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住的是普通民宅,就那么大点地方,藏个大活人,肯定很好找呀。 “那你喜欢让妈妈找到吗?” 夏亦寒眼眸亮起来,她把包子吃完了,拿着筷子,敲着碗,响出清脆欢脱的音符。 “喜欢呀,她每次找到我,我都超开心的。” 说完,她眸色黯下来,筷子抓在手中,不动了,“可是后来,她不找了,无论我藏在哪里……她都不找了。” 第69章 楚愈很想揽住夏亦寒, 抱住她, 但她控制住了, 就当闲话家常一样, 问:“妈妈为什么不找你了?她不想玩游戏了吗?” 夏亦寒的手指在筷子上搓捻着,看起来有点不安:“可能她不喜欢我了。” 楚愈见多了,情人之间感情渐淡, 对彼此失去兴趣,但还从未听说, 母亲对孩子失去兴趣。事先,她从夏亦寒的姨父汪子涛那儿得知, 黄楠本来开朗阳光, 但嫁给慕尚青之后, 人变得阴沉起来, 还相当憔悴,仿佛一朵荷花, 进入到深秋开败了,就剩得个光秃秃的莲蓬, 奄奄一息。 楚愈根据症状判断,像是抑郁症, 如果再加上妄想和幻觉等阳性症状, 则可能是精神分裂。 结合夏亦寒现在的精神情况,楚愈怀疑有遗传因素在里面,因为黄楠患有精神疾病,夏亦寒带上了易感性基因。 她调查过慕尚青和黄楠的家族, 发现他们两家都没有人患过精神疾病,若夏亦寒的情况有遗传因素影响,那应该是慕尚青和黄楠中的一个。 慕尚青可以在“超人处”工作,还坚守岗位四年,说明心理精神检查是过了关的,而且不仅得过关,还得过硬,不然扛不住超人处的重活儿,迟早得被日常接触的“超正常人”带偏。 这么看来,问题根源应该在黄楠那里,不过楚愈不敢就此下判断,毕竟嫁给慕尚青之前,黄楠的精神状态还是不错,人格基础良好。 “你为什么觉得,妈妈不喜欢你了呢?” 夏亦寒继续搓筷子,她若力气再大一些,这弱不禁风的木条会当场折了腰。 “因为她不和我说话了,不抱我了,也不来找我了。” 注视着她低垂的睫毛,楚愈轻声开口:“你伤心吗?” 夏亦寒点了点头。 “你有告诉妈妈,你伤心吗?” “没有,但我依然会藏起来,让她来找我,我缩在沙发角,等了很久,她都没来找我,其实我藏得很明显的,她只要站起来,走向阳台,就可以看见我,但她一直没有来。” 楚愈面色变了一瞬,她现在明白了,夏亦寒藏起来,是为了吸引母亲的注意,她不像普通孩子那样,会哭闹,会缠着母亲玩,她只会藏猫猫,用这种最隐蔽的方式,来唤起母亲注意。 如果母亲来找她,并且找到她,她便能感到安全感和自我价值感,因为她被母亲重视和喜爱。 但后来,黄楠对她的躲藏游戏,表现得无动于衷,可能是对这种形式习以为常,知道孩子不会丢,也懒得再找,也可能是她逐渐陷入情感淡漠状态,对外界的刺激反应减小,直到没有反应。 这对于夏亦寒来说,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造成情感剥夺,就好像她一次次扑上去抱黄楠,却一次次被推开,长此以往,她不再去拥抱,也感受不到拥抱的温暖。 人若在依恋上失去安全感,感情能力便会受损,表现出抑郁、淡漠或者自闭,体验不到愉快情绪的体验,如好奇、喜悦、快乐和喜爱,也体验不到不愉快的情绪,如生气、害怕、猜忌。 楚愈一直试图寻找夏亦寒生病的原因,现在看来,源头似乎在黄楠那里,不过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得对亲生孩子都不顾不理? “妈妈有给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楚愈想确认,在情感淡漠的同时,黄楠有无出现语言、行为紊乱的情况。 夏亦寒沉默下来,她一直没有直视楚愈,低垂眼眸,好像幕布遮掩的舞台,演员站在其后演出,只闻其声,却看不见其表情神色变化。 她摇了摇头,把筷子放在碗旁边,手放在膝头,不动了。 楚愈端起她的碗,给她又夹了个香芋包,换了个话题:“那爸爸呢,你有找爸爸一起玩吗?” 夏亦寒抬起头,眼里有片刻茫然,像才睡醒,忘了自己在哪里。 “爸爸……太忙了,总不在家。” “那爸爸在家的时候,会和你玩游戏吗?” 夏亦寒愣了愣,她的神经好像打了麻醉,变得迟钝起来,话进入耳朵,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传到大脑听觉中枢,被解析出来。 因为瘦削,她的侧面下颌骨线条清晰,耳朵往下,延伸到下巴尖,不沾一丝多余脂肪,这不知道,还以为楚愈虐待了她,在别墅关了几天,节省粮食开销,没让她吃一粒饭。 “不会。” 楚愈:“为什么呢?” 夏亦寒答得平静:“因为我不和他玩。” 楚愈:“……” 这就是传说中的区别对待,只和妈妈玩,爸爸来,就伸出手,丑拒? “哈哈,你觉得爸爸玩得不好吗?” 夏亦寒张开嘴,像开了一扇门,一口咬下半壁肉包,“我和爸爸在一起……不玩游戏,我们干别的。” “干什么?” “散步、看报纸、养花。” 楚愈:你们这是老父老女相处模式? “你们会一起聊天吗?” 夏亦寒摇头,“不想和他说话,他太老了,和他没有共同话题。” 楚愈:“……”你们要是年龄差不多大,那很恐怖的! 心里虽然疑惑,但楚愈没忙着发问,根据夏亦寒的描述,她的情感反应迟钝,很可能是从小就有,对待父母也不像平常孩子那样活泼。 可能别的孩子,父母逗一次就笑,吓一下就哭,抱着父母新买的玩具,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 但到慕尚青这儿,他把玩具拿在手里,欢天喜地地宣布:崽,这是爸爸送你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夏亦寒:哦,放这儿吧。 这对慕尚青来说,无疑是一大打击,老婆不和他说话,女儿不想和他说话,工作时,碰到的人都不说人话,他这十几年,日子怎么过来的? 楚愈从楚动人那儿,了解过慕尚青的性格。他温和,热心,堪称行走的暖宝宝,浑身散发着温度,还是冬暖夏凉版的温度,再加上上天赏了他一张得天独厚的脸,皮肤白皙,眉目如画,人格和外表的魅力起来,可谓是人见人爱,颇得楚动人欢心,楚动人说到动情时,还忍不住加一句:若你慕叔叔是个女人,我都忍不住娶了他! 楚愈:您这话有本事,当我妈面儿去说啊! 归功于楚动人的高度评价,楚愈对慕尚青印象还不错,先不说他是不是个好爸爸、好老公,至少是个好员工,“死”在了工作岗位上,也算是鞠躬尽瘁。 按理说这么一个暖宝宝,理应得到老婆和女儿的喜爱,但黄楠的娘家人,对慕尚青却大为不满,包括后来他失踪,他们都没啥动静,反而希望他就此消失 ,眼不见心不烦。 “阿寒,你喜欢爸爸吗?” 夏亦寒嘴里鼓起来,嚼着包子,她看向楚愈,终于有了目光接触:“喜欢,有谁会不喜欢爸爸呢?” 楚愈微笑起来,夏亦寒能说出这样的话,算是给慕尚青盖了个官章,肯定了他“好爸爸”的荣誉称号。 她还记得在裴县医院里,龚燕华让她给夏亦寒带的话:告诉她吧,她有一个好爸爸。 慕尚青的好,已经好到连被害人都公认了吗? 夏亦寒啃完第二个包子,腾出嘴巴,开了口:“姐姐,你喜欢你爸爸吗?” 一提到楚动人,楚愈眸色越发温和,刚刚的笑意带着欣慰,现在就添了几分温暖,像是想起小时候最爱的烤红薯,难以掩饰的熟悉。 “喜欢,就像你说的,有谁不喜欢爸爸!” 对于她来说,楚动人是个不错的爹,虽然经常忙得人都见不到,因为职业高危伤脑,碰到加班时,楚动人会拉着楚愈的手,深情道:小愈,今年过年我可能回不成家了,你就当我闭关修炼升级了,不要太想我! 楚愈还真没太想他,因为她也忙,和她爹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可是要同时肝多门学科的女人,已经和学习私定终身了,哪有时间和老爹形影不离? 两个大忙人,忙的时候分道扬镳,闲的时候凑到一窝,也算是节奏相合,家庭事业两不误。 把楚愈的反应看在眼里,夏亦寒点了点头,脚就踩在椅子的落脚横木上,身子转向她:“如果爸爸是坏人,姐姐还会喜欢爸爸吗?” 刚刚明明是她在发问,现在对方反守为攻,楚愈有点猝不及防,她唇边微笑依然不减,试着剖析刚刚话里的深意。 “你觉得我的爸爸,像是坏人吗?” 夏亦寒面色平静,像无风的湖面,表面平滑无波,但湖水深厚,看不清湖底的动静。 “我不知道,我没有和他接触过。” 楚愈以为她回答完了,刚想接话,她忽的又笑起来,有点害羞的模样:“我像是个坏人,可是姐姐还是好喜欢我的样子。” 楚愈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来了个夹汉堡,“你觉得自己像个坏人?” 楚愈心里一阵激动,这丫头,终于良心发现了吗? 夏亦寒咯咯咯笑起来,把豆沙和香芋的芬芳,贡献给了整个饭厅。 “我不知道,我没和自己亲密接触过。” 第70章 晚上, 一个人静下来时, 楚愈感到一种恐惧, 从脚尖往上爬, 蔓延到五脏六腑、神经骨髓,这种恐惧还带有麻醉效应,爬过全身时, 把神经麻痹,反应变得迟钝, 似乎感觉到恐惧,但又不真切, 处于一种似恐非恐的状态。 可能因为她害怕的事情, 还没盖棺定论。 楚愈天生属于神经敏感、心思细腻型人格, 再加上职业病的加持效应, 神经可谓磨得来堪比探测器,稍有风吹草动, 就会发出警报。 但她很好地控制自己,把这份敏感, 集中在职业上,把它化为优势, 去探索研究对象的内心世界。 对于夏亦寒, 她更为上心,将这份敏感发挥到极致,记下她的每一个表情,揣摩她的每一句话, 体会她的每一次感受,分析她的每一次异常。 不过夏亦寒也值得她煞费苦心,楚愈知道,她虽然看起来活泼,一脸纯真可爱、童叟无欺,但活泼表象下,不知藏了多少暗流涌动,那阴暗的一面,她见识过,虽然只是一瞬,也足以让她留下惨痛印象。 如果说平时夏亦寒的话语,有意或无心,轻轻挑拨了她的心弦,那今天她的那句话,是让她神经受了震,8.8级大地震。 “姐姐,如果你的爸爸是坏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楚愈当时笑得满面春风,反问了回去,但其实心里,好像掉下一颗秤砣,留下个坑,不过这个坑以前就存在,后来填平了些,被夏亦寒这么一问,又瞬间凹凸不平,开辆填土机来,都填不满。 自从在芜淮市得知,何蓝和何至平逃跑以后,楚愈就对权力机关内部人士,产生了怀疑,因为何氏夫妇逃跑,不单像是怕槐花魅影找上门去,有行动小组二十四小时全天性守护,也不收费,他们却千方百计逃跑,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逃跑。 总感觉是在躲警方。 楚愈和何蓝对过话,推测出她知道真相,也知道夏亦寒的存在,她很可能清楚当年的命案真相,清楚凶手是谁,但避而不谈,反而拉着丈夫“远走天涯”。 虽然当时没说出来,但楚愈心里就有一种推测:凶手可能是权力机关的当权者,或者警方和超人处卷入命案中,有利益牵扯,如果何蓝把真相说出来,她和她的家人会被灭口。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柏瑞安、龚燕华,所有的“槐花”被害人都不愿意配合警方,透露关于槐花魅影的事情,因为说出后,小槐花被捕,可能会牵扯出当年的命案真相,若背后的隐藏boss得知是他们透露的消息,权力太大,手段太狠,会斩草除根。 把凶手定在权力机关内,那范围一下子窄很多,再加上慕尚青出事那晚,单独去和凶手“同归于尽”,楚愈的直觉是——慕尚青和凶手认识,还很熟悉,他想去劝凶手改邪归正,或者自首,结果被凶手捅死,然后带走。 慕尚青认识的当权人士……聚光灯一下子打在楚动人身上。 楚愈不愿意做这样的推测,她宁愿所有线索整合起来,箭头指向一片空白,她们从零开始查,或者指向她自己也行啊,为什么要指向她亲爹! 还是从小就爱她,也被她深爱的亲爹。 楚愈有过茫然无措,甚至排斥案件的推进,有股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但夏亦寒一直牵引着她,不断前进,不断追寻,胸膛里吊着口气儿,始终没放弃。 对楚动人的怀疑,从何蓝一案,持续到她被夏亦寒绑架后回归。 当时在芜淮市,楚动人得知她失踪,千里迢迢跑来看她,从楚动人那里,她得知了慕尚青和夏亦寒的关键信息,也因此得知,夏亦寒是慕尚青的女儿。 楚愈有怪过楚动人,这些重要线索,他居然隔了这么久才抖出来,为了调查夏亦寒的身份背景,她差点把腿跑断,把心操碎,后来才知道,夏亦寒就是自己前辈的女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楚愈恨不能把楚动人的退休金罚干净,不过后来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楚动人对慕尚青感情深厚,不愿意提起往事,并且慕尚青因为查当年命案,出了事儿,他怕楚愈越陷越深,也出什么岔子。 楚愈可怜天下爸爸心,所以让爸爸在超人处负责打扫卫生,她带着一众下属,继续闯荡世界,调查真相。 自视有金刚不坏之身,楚愈不信鬼神,不信邪,非要把当年真相,以及槐花魅影事件的缘由刨出来,大白天下。 对楚动人的怀疑,也由此告一段落,他当年该查的也查了,现在该说的也说了,没理由再和他老人家过不去。 反正和楚动人相处了二十多年,楚愈丝毫没捕捉到,他爹是个变态的信号。 不过怀疑一旦种下,真相未探明前,就始终有阴影,像心灵上的一个闭口,被夏亦寒的话语一刺激,“叭——”,有炎症了,冒成了红疙瘩。 在床上,楚愈辗转反侧,开始第二轮分析,她脑子里像立了一块黑板,神经活动是粉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写了又擦,擦了又涂。 夏亦寒的话,如果做理解,可以理解成三种意思。 第一,夏亦寒知道楚动人是坏人,但她知道他是楚愈的爸爸,如果挑明,她怕楚愈会伤心,所以试探。 第二,夏亦寒知道慕尚青是坏人,但慕尚青是她爸爸,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爱一个坏人爸爸,所以拿楚愈的爸爸做假设,询问她的意见。 第三,夏亦寒知道自己是坏人,并且将要做很坏的事儿,她不确定楚愈会不会继续喜欢一个坏人,所以拿爸爸做假设,看一下她面对感情和原则时,会做何选择。 这每一种可能,楚愈都不太能接受,第一种,说明她爸是浑蛋,第二种,说明夏亦寒的爸是浑蛋,第三种,说明夏亦寒是个浑蛋,虽然她已经是了,但还会干出更浑蛋的事儿,浑上加浑。 楚愈:头好痛! 又成功失眠了一个晚上,楚愈早上照镜子,见自己黑眼圈还没变大,觉得不科学; 头还没秃,也不科学;人居然还活着,太不科学了! 身坚志残的楚女士,在新的一天忧心忡忡,趁着熊孩子还没醒,她披着件羊毛开衫,跑到外面的庭院,坐在石亭里,仰望灰尘尘的天空,给方大托打了个电话。 她急于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夏亦寒还在治疗敏感期,她不能直接问她,也不能跑回望江市和楚动人对质,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在珞玉市的何蓝、何至平身上。 重任落在方大托的肩上。 她拨过去,方大托几乎是秒接,早上六点,他还醒着,楚愈估计他昨晚也是一夜未眠,一直在忙活。 “楚处,我在,前因后果都调查清楚了!” 他声音听起来沙哑发涩,声带多半充了血,像许久没用的缝纫机,生了锈,上轮被强行转动起来,咯吱响出陈旧感。 “嗯,你喝口水,慢慢说。”拿着手机,楚愈往小平房走,打算开个免提,让木鱼和宋轻阳把关键点记录下来,一起捋一捋。 “黎杉这边已经查清楚了,何蓝带着何至平,连夜跑回乡下老家,他们坐的那种城乡公交,全程没用身份证也没线上支付,躲开了警方的查找。到何至平嫂子家后,何蓝祝嘱咐那些亲戚不要透露消息,怕警方搜人,她和何至平有时候住亲戚家,有时候住镇上的宾馆民宿,有点狡兔三窟的意思,所以黎杉带人去他们老家找时,也没发现人,亲戚都说没见着。” 楚愈应着,打开免提,现在宋轻阳在电脑前值班,木鱼打开笔记本,开始做笔录。 “十月二十七号晚,在珞玉市兴鱼镇黄杉民宿,何蓝遭遇袭击,小槐花刺了她一刀,在腹部,给她雕了槐花,然后逃离现场。何至平当时和她吵架了,到外面呵闷酒,回来时发现惨状,被吓得不轻,不过何蓝真是个狠人,她当时还醒着,自己打了康复医院电话,让救护车低调地来接。 值得一提的是,何至平的亲哥,也就是何至太,是康复医院的科主任,应何蓝的要求,他帮忙作弊,没让何蓝的名字出现在医院内部系统里,而是以另一个亲戚的身份证代替,他还帮何蓝在脸上绑了绑带,对外称病人脸部烧伤,他每天亲自帮忙‘换药’,都不让护士插手。这样以来,即使公安机关发了奖励通报,挂了照片,也没人认得出来。” 楚愈听着,又好气又好笑,“行啊,一家人帮忙作弊,不过成也一家人,败也一家人,最后还是自家人把她卖了。” 那头,方大托笑了起来,很是幸灾乐祸:“所以要想躲避警方的查找,还真的不能相信任何人,没准前一秒还牵着手说绝对死心塌地,后一秒就拨通了举报热线……诶,不对扯远了。 咳……我昨天到了之后,先和黎杉一起勘察犯罪现场,不过都过了好几天了,何至平走之前还专门打扫了一遍,现场被完全破坏,没有什么勘察价值。宾馆监控拍到了小槐花的身影,不过她戴着帽子,没拍到正脸,所以也不能当做证据,认定是她下的手。” 楚愈撑着下巴,心里对夏亦寒又多了几分佩服,说实话,作为一个杀手来说,夏亦寒业务能力着实惊人,属于顶尖水平。 动手前,准确摸清目标的行程落地脚,精确踩点,规划下手方案,作案时,快准狠,保证现场不会留下任何一丝罪证,作案后,快速抽身离开,完美躲开警方视线。 这么好的杀手,放到隐秘市场上,绝对是高价,还得买方挤破了头去预约。 木鱼记下关键词,根据日期,把何氏夫妇的行程图画了出来,让方大托继续。 方大托清了清嗓子,一夜未眠,声带都锈住了,“到这儿之后,我没忘使命,一直惦记着询问何蓝,挖掘小槐花的信息,但何蓝知道自己被警方包围了,她仗着有伤在身,一直装睡,我们也奈何不了她。黎杉呢,找她亲戚问话去了,我就逮住了何至平。” 楚愈轻笑了一声,听方大托声音,都累得体力不支了,还保持着苦中作皮的话风,可真是深得她真传,不愧是楚掌门的关门大弟子。 “何至平可真是个老实人,人长得老实,心地也老实,撒谎都不会,一撒谎就脸红抠指甲,最后我跟他说:你别扣啦,指甲要秃啦! 他就开始啃指头了……哎不对,又扯远了,何至平看起来不像是知情人士,若和我敞开了说,可能也透露不了什么关键信息,不过应该是何蓝特意嘱咐过,让他别多嘴,他在我面前都不敢说话了。 不过我会软磨硬泡,今天等何至平睡醒了,我再去骚扰他,你们放心,不套点东西出来,我就不回来了,我自费开销!” 宋轻阳忍不住为他的精神鼓掌,“好托哥哥,你以后流落街头,急需用钱的话,给我说一声,我帮你开通花呗。” 方大托在那头咳了声,马上怼回来:“嘿! 我现在就有收获了,楚老大,你不是让我着重问一下,何蓝去望江市旅游的时间吗?我查出来了,有两次,分别是六年前的9月8日,和五年前的11月2日,因为何蓝在网上买的票,有支付记录,时间很好查。” 方大托声音落下,楚愈的血压却高了起来,这个时间太刁钻了,刁钻得诡异。 五年前的11月2日,是慕尚青失踪的第二天,也是夏亦寒失踪的第二天。 而且所在的地点,都是望江市。 第71章 方大托汇报完毕了, 楚愈挂了电话, 她坐在椅子上, 沉思了良久。 房内开了空调, 温度调得不高,但空气沾上了暖意,水分被榨干, 变得干燥,环绕在人周围, 让人觉得暖和之余,又有些急躁。 楚愈挠了几下头发, 把垂落到脸颊边的长发, 捋到后面。她以前觉得自己脑子还挺灵光, 敏锐的注意力, 加上强悍的推理能力,再有超人处的处员和技术作为坚实后盾, 可谓是所向披靡,再难磨的研究调查案, 都可以搞定。 但现在的案子,时间跨度太大, 涉及的人物太多, 线索虽然有,但看起来杂乱无章,拼凑不到一起,楚愈估计, 现在就算把当年的所有事实,像拼图碎片一样摆在她面前,她也拼不出完整的真相。 是不是碰到夏亦寒之后,脑子不够用了,为了抓捕她,智商已经严重透支? 叹了口气,楚愈放弃做推理假设,她让木鱼联系一下望江市、长砚市、今陵市的负责人,分别调查出胡宾、柏瑞安、薛进萍、龚燕华在五年前的11月2日,人在何处。 木鱼调出了各分队长手机号,欲言又止:“你怀疑……” 楚愈双手放在电脑桌上,撑着下巴,眼神又恢复神采,焕发着求知般的执着:“原先我一直在想,小槐花和被害人看起来无冤无仇,隔得十万八千里,几乎不可能有交集,为什么要拿他们下手?” 说完,她看了看木鱼,又看了看宋轻阳,最后落在屏幕里的夏亦寒身上。 “除非,他们被同一个人联系到一起。现在我可以确定的是,五年前的11月2日,夏亦寒、何蓝在望江市,慕尚青在望江市失踪,如果调查出来,其他四个人也在同一天出现在望江市,便有了时间和地点上的一致性。” 木鱼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怀疑,他们七个人,五年前在望江市,有一次集体会面?” “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不一定是集体会面,可能是分开见的,而且见面的人,不一定只有他们七人。” 楚愈拿出一次性杯子,蹭了点木鱼的咖啡,以前自力更生保持精神的楚女士,终于向失眠低头,接受咖啡续命。 宋轻阳:“可是,他们见面能干嘛呢?有共同话题吗?” “这就是我们需要调查的地方,应该也是最难搞清楚的地方。” 慕尚青在11月1日失踪,是为和凶手同归于尽,那其他人呢?他们如果都在望江市,是也知道了凶手消息,赶来围观吗? 木鱼和楚愈一起,一一拨打电话,通知各地的负责人,任务刚刚安排下去,宋轻阳敲了敲桌子,“霸王花醒了,楚处你得回去浇花了。” 楚愈笑了笑,披上开衫外套,准备出门,宋轻阳转着电脑椅,面向她:“你的柔情蜜意,最近都拿去浇花了,一滴都不剩,我都感觉不到你暖气房般的温暖了!” 楚愈扶着门把手,面露疑惑:“我以前没少损你吧,你怎么感觉到暖气般的温暖的?” 宋轻阳把旺仔牛奶一放,义正言辞:“对呀,你现在连损我都省了,我连一句损话都得不到了!” 见宋轻阳说得情真意切,楚愈的马上满足她,她翻了个白眼,嘴角一耷:“都这么大个狼牙棒了,还得每天要人损,你已经长大成熟了,要学会自己损自己!” 说完,楚愈潇洒地关上门,往别墅跑去,果断地弃棒从花。 房间里,宋轻阳手一用力,把盒子里的奶挤得飙出来,喷溅到她头发上。 她也没擦,就盯着屏幕嚷嚷:“照这个形势看,我是失宠了!” 木鱼整理完笔录,抬起头:“啊?什么?你有得宠过吗?” 对于夏亦寒来说,又是崭新的一天,崭新的被囚禁的一天。 不像楚愈辗转反侧了一晚上,靠咖啡续命,夏亦寒看起来精神挺好,昨晚应该梦香了。 楚愈回到别墅后,直奔厨房,开始准备早餐,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医生加保姆。 这几天下来,她菜没学会,不过学会蒸包子、馒头、饺子等,也算是厨艺生涯的一大起步。 在屏幕那一边,看着楚愈在厨房里操作,木鱼她们都觉得心惊胆战,怕厨房会突然冒烟,但夏亦寒不怕,每次楚愈捣腾时,她就站在门口,离得很近,颇有“你炸,我也炸”的深情。 楚愈不负众望,成功端上一盘蒸饺,配上碟酱油,一日三餐第一餐打卡完毕。 夏亦寒吃饱喝足后,主动把碗洗了,她通过厨房窗户,看着外面的庭院秋景,兴奋地提议:“姐姐,我们等下去院子里散步吧!” 楚愈帮忙擦碗,不动声色,终于体会到夏小朋友“臭不要脸”的程度。 她应该知道自己处于囚禁状态,别墅门口设的红外线,脚上的电子脚铐,以及楚愈的存在,都是为了防她逃跑。 结果她倒好,第一天来,就要楚愈做饭,刀叉剪刀危险物品,都搬了回来; 第二天,就用刀子抵住出愈的脖子,还偷了脚铐遥控器; 第三天,藏冰箱里,让所有人急得人仰马翻。 现在,一个美好而宁静的一天,她要出别墅散步。 别墅周围的红外线,就是为防她,结果她现在要光明正大走出红外线,享受生活。 因为昨天她在厨房里“失踪”,楚愈便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安了摄像头和监听器,防止她再出其不意躲猫猫,躲出生命危险。 现在看来,她不躲猫猫了,要出门散步步了。 电脑屏幕前,宋轻阳呵呵一声,“别墅关着就是防你跑的,想出大门,门儿都没有!” 楚愈手上动作没停,把碗水的水珠擦净,放到橱柜里:“好呀,我们洗完就出去,我准备下点心和杂粮水果,等下我们出去野餐,当是午饭了。” 夏亦寒跳起来,“好呀好呀,还可以晒晒太阳!” 宋轻阳沉默了半晌,站了起来,和木鱼交换位置:“你来坐这边,我看不下去了。” 木鱼硬着头皮,坐回电脑前,准备迎接精神上的洗礼。楚愈回到了卧室,对着摄像头比出手势,示意木鱼通知在院门附近值班的吴科,把红外线关掉,这玩意没用了。 中午时分,秋高气爽,阳光透过梧桐树还健在的叶子,开了一盏碎花灯,落在青青草地。 户外空气凉,即使中午也没暖和起来,楚愈就披着早上的羊绒开衫,让夏亦寒穿了件风衣,她懒得脱睡衣,风衣就直接套在外面,裹成了一个球,显得一张脸越发的小,好像一个俄罗斯套娃,里层的头配上了外层的身子。 楚愈在草面铺上野餐垫,把食物和饮料从竹篮里拿出来,摆放好,她和夏亦寒就坐在餐垫两边,食物放中间,标准的野餐布局。 结果没多久,夏亦寒就位移到了她身边,钻到她怀里,枕着她的大腿,身子躺平,还好餐布够大,不然装不下她巨硕的身躯。 楚愈正吃着果脯,笑了,“你这样躺着,怎么拿东西吃?” 夏亦寒伸出手,去卷她的头发,张大嘴,粉红的牙龈一览无余:“你喂呀,啊——” 楚愈拿出个蜜枣,放到她嘴巴里。 夏亦寒嚼了嚼,解锁了新的吃饭姿势,吃完后,她张开嘴,又要楚愈喂食。 一袋果脯,楚愈自己没吃几片,都喂她了。 夏亦寒吃得开心,在楚愈腿上直蹭,身子扭了扭去,把餐垫弄皱了,楚愈边喂她,还得边去整理餐布,感觉自己不是在野餐,是在带娃,而这个娃又总是想享受爸爸的待遇。 吃完果脯吃面包,吃完面包吃坚果,吃完坚果吃煮蛋,终于把所有固体食物尝遍后,夏亦寒抹了把嘴,“口渴,想喝水。” 楚愈用手抬了抬她的脖子,示意她起来,“有椰汁和牛奶,你要哪个?” 夏亦寒面带笑意,看着楚愈,赖在她腿上,就是不起来。 楚愈低头看她,感觉自己双下巴要出来了,“喂,你躺着吃东西可以,躺着喝水绝对不行的,水容易洒出来,别把衣服打湿了!” 夏亦寒笑得别有深意,眼光照在她的眉眼间,她迷起双眼,眸中的光芒止不住闪烁,熠熠生辉:“姐姐,你想想办法嘛!” 楚愈沉思了片刻,将她的头微微托起,然后拿出吸管,插到酸奶瓶里,另一端放到她口边。 “吸吧,这下你随便喝。” 夏亦寒一骨碌起来,撕开酸奶盖,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又躺回楚愈腿上。她这回还换了姿势,侧躺,一只腿平放,另一只屈起,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极了慵懒的加菲猫,就差喉咙里打呼噜,还有一只摇来摇去的尾巴。 楚愈顺着昨天的话题,和她闲聊了起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梧桐叶飘落,落在二人发梢、肩上、手边,不久又铺了一层黄毯。 她俩倒是聊得开心,外面的安保队员心都差点跳出来,本来还指望着有红外线报警器做一道防范,这下好了,红外线解除,槐花魅影和他们仅一墙之隔,他们是唯一的防范墙,哈欠都不敢打,生怕里面出事。 院子里监控覆盖不到,木鱼和宋轻阳取了个望远镜,远程窥视。 宋轻阳直接把望远镜戴头上,脚铐遥控器就放手边,不过照目前形势看来,没有使用的必要。 她转头看了看木鱼,木女士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因为朝夕相处了三年,都有默契了,能从她千年如一日的面部肌肉中,察觉出些许变化。 “鱼儿,你怎么了?” 木鱼猛灌了口咖啡,双颊微红,喝出了二锅头的气势。 “没事,我就是觉得楚处的状态不太对,有点担心。” 第72章 楚愈带着小分队, 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在别墅里晃晃悠悠, 过了半个月。不过应该算是与世半隔绝, 他们从全国各地得到消息,但外界却不知他们的动静,属于半封闭式对外开放。 邻居们每天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丝毫没察觉到, 附近住了一个“变态杀手”和一支安保分队。 这半个月里,楚愈和夏亦寒相处融洽, 这要是比作相亲的话, 简直就是大型相亲成功现场。在无外人打扰的情况下, 两人谈天说地, 谈做菜、谈食物、谈天气、谈经济,除了犯罪, 无所不谈。 让楚愈欣慰的是,夏亦寒告诉了她很多童年的事儿, 她因此更了解慕尚青和黄楠。 从夏亦寒漫不经心的述说中,楚愈把她父母的轮廓勾勒了出来。 黄楠, 对夏亦寒和慕尚青很冷漠, 她是个译员,工作地点不受限制,因为有计算机辅助,很多时候可以在家办公。自夏亦寒记事起, 黄楠就经常在家,虽然陪着她,但总感觉母女之间隔了层绝缘体,不导电,也没有心电感应。 慕尚青,是个大忙人,夏亦寒只知道他是大数据分析师,但楚愈知道,他加入超人处后,把数据分析和心理侧写结合到一起,时间都贡献给了楚动人。 不过忙归忙,慕尚青对夏亦寒宠爱有加,夏亦寒不爱说话,他就以自己的方式陪她,虽然不逗她,也不带她玩,但会陪她散步、看书、种花,总之陪在她身边。 夏亦寒虽然没明说,但楚愈感觉得到,慕尚青给了她一种安全感,对于感情迟钝的她来说,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守候,仿佛只要在爸爸身边,便可诸邪退散,百毒不侵。 这一点楚愈深有体会,虽然她自己从小自力更生,学习上的事就没让父母操过心,接管超人处以来,跌过爬过,卑微过也膨胀过,现在可以做到独当一面,但最开始,还是由楚动人带了一年,手把手教她怎么管理,怎么安排,怎么充分运用处里资源,怎么给政府公安机关打交道。 二十出头就要被推到顶端位置,楚愈也怂过,生怕自己把超人处的牌子砸了,但因为第一年有楚动人在身边,她感觉风雨再大,至少有个人在身后,一起扛着伞,顶风前进,走着走着,肩膀便硬实了起来。 后来,她学会把这把伞,交给木鱼、大托、轻阳,四个人一起撑着,互相壮胆,各胆其胆,胆胆与共,逐渐走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 所以楚愈清楚夏亦寒的感受,慕尚青就是她童年时期的港湾,是她情感波动几乎为零的灰色生涯中,独树一帜的色彩。如果说妈妈的态度导致了她性格的形成,那爸爸的失踪,则引起了她性格的爆发。 夏亦寒如今到处插刀子、雕槐花,肯定与慕尚青有关,包括她的那个梦——一片破旧的楼房,楼房周围满是槐花,楼房里躺着个男人…… 这是楚愈强行催眠夏亦寒时,得出的零星信息,她现在不敢再强行催眠,但却得到了更多信息。 这天傍晚,楚愈陪夏亦寒窝在沙发上,两个人抱着热牛奶,裹着同一条毯子,楚愈又捡起这个话题。 看似无意想起,实则已经静心准备了许久,就差时机成熟,再水到渠成地问出。 “你还记得那次我们没结束的谈话吗?” 夏亦寒在毛毯里拱了拱,“什么话题?” “你的梦境,”楚愈眉眼温柔,眼眸中有灯光倒影,“你到了一个小岛,岛上烟雾弥漫,走进迷雾,你可以看到成片成片的破旧房子,地上落满了槐花,你进入一栋破房子,发现床上躺了个男人。” 夏亦寒静静聆听,头靠在沙发上,有些倦怠,昏昏欲睡。 “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认识,”夏亦寒睫毛抬起,露出墨黑的眼珠,“是我爸爸。” 楚愈屏住呼吸,看来她没猜错,能让夏亦寒魂牵梦绕的,也只有失踪的慕尚青了。 “然后呢,你看见了他,他有起来给你打招呼吗?” “梦到这里就停住了,每次都是。” 楚愈眉头蹙了蹙,伸出手,将夏亦寒颊边的头发撩到耳后,“你有试过,继续梦下去吗?” “试过,”夏亦寒微微抬脸,触碰楚愈的掌心,“但每次都停住了,像放映人把电影胶卷掐住了,戛然而止。”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到关键时刻就醒来。 楚愈遇到过很多病人,出现过类似情况。本来梦得正香,想见一个人,或想探明事情真相,结果一到那人要转身,或者箱子要打开时,梦想了,再闭上眼,试图努力梦回去,要么睡不着,要么是另一个梦。 这种感觉很糟心,就像是被害人快要死去,拉着警察的衣领,边吐着血,边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了,凶手是……是……” 然后他挂了。 不过科学解释是,并不是每次梦到关键时刻就会醒,而是快醒时,梦最容易到关键时刻。 大脑未完全醒来时,会无意识运转,各种无组织思维呈现,直到大脑逐渐醒来,思维的组织化程度越来越高,当大脑活跃度最接近清醒状态时,个人意图和逻辑思路都变得非常清晰,也就是梦最关键的地方,人也就醒了。 像夏亦寒反复梦见一个场景,说明那个场景她亲眼见过,给她震动很大,但她又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如此看来,这应该是她幼年所见,幼年时并未完全记事,脑部负责储存和回忆的结构,未发育完全,即使记下印象深刻的事情,前因后果、细节部分节都会模糊化,不像成年人,可以运用逻辑、演绎归纳等思维辅助记忆。 难道在夏亦寒小时候,慕尚青出过什么事吗? 这套原理,楚愈并没有给夏亦寒解释,不然会变成知识科普,文科内容硬生生转向理科。 她接着问道:“那在清醒时,头脑中会出现类似画面吗?” 夏亦寒摇了摇头,没说话。 “现在呢,现在还会梦到吗?” 夏亦寒点点头,眼睛半闭半睁,看样子困得不清。 在这半个月中,虽然两人相处得亲密无间,但谈话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楚愈纵使小心翼翼,问话尺度拿捏得精准,多一分露骨,少一分肤浅,尽最大可能获取信息。 但夏亦寒还是有不肯说话的时候,每当不想回答时,她要么转移话题,要么装困。 楚愈也不勉强她,她转移话题,就顺着她的话题说,她装困,就给她盖上毯子,让她原地睡觉。 强行催眠啥的,她现在是不敢碰了,生怕夏小朋友再来次暴走。 见她困了,楚愈把手收回,将自己这边的毛毯掀开,都盖到她身上。 夏亦寒突然睁开双眼,抓住了她的手,眼神看着还是困倦,但多了几分认真。 “姐姐,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楚愈手上一紧,顺势握住毯子一角,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波动。 “你并不是奇怪,只是生病了。” 夏亦寒歪斜着头靠在沙发上,眼眸里全是楚愈的轮廓,配上她睡意朦胧的神色,真有些病美人的气质。 “我的病严重吗?” “如果你相信我,让我一直陪伴你,并且相信我可以把它治好,那就不严重。” 夏亦寒嘴角浮出笑意,浅浅的一弯,好像鱼线末头的鱼钩,坠入水中,激起圈圈涟漪。 “那姐姐帮我把病治好吧。” 楚愈手伸进毛毯中,准确无误找到了她的手掌,用力握住。 这一句话,她等了太久。 在今陵医院把她放倒抱住她的时候,在芜湖被她绑架到小出租屋一起吃饭的时候,在锦水医院和她面对面聊天的时候。 楚愈都想说出这句话:让我治好你。 但她一直不敢说出口,夏亦寒病得很深很隐蔽,就像一颗炸.药,埋在心底,设置了压力□□,别人靠近,产生压力,会引发爆.炸,两败俱伤,非得她自己把炸.弹挖出,亲自递到别人手中,才能相安无事。 楚愈一直把主动权交到夏亦寒手中,相信她很聪明,知道她一直陪着她,不做正事,也不谈正事,意图何在。 现在,接过夏亦寒送来的炸.弹礼物,楚愈小心翼翼捧着,恨不能当成宝贝珍藏,二十四小时看守。 回到小平房,楚愈把木鱼、宋轻阳、方大托和吴科召集起来,宣布了一件事。 为期十九天的“别墅看守模式”告终,第一阶段治疗工作圆满结束,接下低调进入第二阶段。 小槐花会被接回超人处,展开治疗,并进一步获取信息。 十九天,像是一场无烟的战争,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但精神紧张程度可谓是波涛汹涌,吴科等人不仅要防着夏亦寒突然露一手,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越狱”,还要防着外界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既要有足够的存在感,能挡回夏亦寒的突然袭击,又要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做邻居眼里的空气。 这么个反人类的要求,被吴科带领的安保分队完美符合,用实际行动证明——楚处的小弟,绝不认输! 把夏亦寒转移至超人处,对于安保分队来说,是一大喜事,毕竟超人处是个鬼都进不去的地方,有计算机控制的铜墙铁壁在,安保的压力会减轻很多。 而对于方大托他们仨来说,也是一大乐事,已经在外飘了快一个月了,真快成漂泊他乡的浪子,方大托做梦都在想念处里的马桶,还让楚动人拍照给他,他抱着照片,甚是想念,恨不得让楚动人把马桶邮寄过来,让他安在小平房里。 现在,大家的梦想如愿以偿,散会后,都喜上眉梢,离开临时会议室。 楚愈理了理这几天整理的资料,准备回别墅,通知夏亦寒“搬家”的消息。 木鱼叫住了她。 楚愈转过身,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丝严肃。 严肃的氛围告诉楚愈,事情并不简单,于是她拉开凳子,又重新坐下来,“你说。” 驻扎了半个月,木鱼几乎喝遍了各种口味的咖啡,她的黑眼圈又见深重,自带烟熏妆效果,不过因为面部肌肉几乎零运动,皮肤光滑无暇,无任何皱纹,明明比楚愈大一些,却因为学生头的衬托,显得像化了烟熏妆的高中生。 “以前我一直说你和小槐花发狗粮,闪瞎人眼,不仅是我,小棒和大托也经常挂在嘴边。”她坐到楚愈跟前,“但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是玩笑话,调笑用的,并没当真。” 楚愈点点头,用小拇指挠了挠耳朵,“当然,要真当真,我岂不是成乘人之危,占病人便宜的变态医生了?” 木鱼淡淡扫了她一眼,“可现在我不会再开你们玩笑了。” 楚愈笑起来,刚想说没事,她老人家不建议,就听木鱼幽幽又补了句话。 “因为你已经当真了。” 楚愈愣住了,立即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是什么——不是她把这些玩笑话当真了,而是她让这些玩笑话成了真。 她在心里嗫嚅了半天,想着该如何回话,木鱼拿出步步紧逼的气势,又道:“你真的喜欢上她了,对吗?” 话被挑明,赤.裸裸摆出来,楚愈反而不慌了,她翘起腿,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就像在和闺蜜闲聊。 “小鱼,你知道的,我对我的病人都很关心。” 超人处每接一个案子,就相当于会接手一个病人,他们大多有神经和精神上的不同寻常,就需要超人处去调查、去研究,有时候会涉及到医治矫正,楚愈要么自己当主治医生,全权负责,要么和各个领域顶级的医生合作,一起探究治疗方案。 若不能医治的,或者楚愈认为,不用强行纠正,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的,超人处便会给出适当建议,让目标对象能以最舒服的方式,在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继续自己不同寻常的生活。 宋轻阳就是个例子,除了是“狼牙棒”之外,她和常人无异,并不影响正常生活,还可以增强战斗力,为除暴安良做出卓越贡献。 两年的治疗生涯,楚愈遇到过狼牙棒,遇到过冰箱,遇到过隐形人,遇到过从未来穿越来的时空旅行者。 面对每一个目标对象,她都有十足耐心,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感受他们的想法,尝试用他们的思维认识世界。 两年来,她没被带疯,也没精神失常,能力越来越强,脾气虽然一直没变,又倔又直,但对病人,绝对是如暖气般温暖,耐心堪比可再生资源,能够自力生长,填补空缺。 木鱼她们也见惯了她温柔体贴的样子,虽然自己享受不到,但看着她对待病人的模样,还是可以养养眼。 但就是因为一路看过来,木鱼了解楚愈是什么样,一直是什么样,而现在是什么样儿。 “以前是关心,把事物关在心里,是责任,现在是上心,把她放在心上,是本能。” 楚愈突然哑口无言,她不能反驳,但也不敢承认。 木鱼向来不会表达感情,她从发梢到脚尖,都透着“不关我事”的气场,再暖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都降到零度以下。 但楚愈可以把她嘴里冷冰冰的话,收进心里,在胸腔中加热一番,脑袋收到时,便感受到沉甸甸的暖意。 现在这份暖意里,有担心,有焦虑,还有几分茫然。 “小鱼,你在担心什么?” 木鱼就直愣愣坐着,端着杯子,若鼻梁上再架个眼镜,就是如假包换的班主任召见问题学生的名场面。 “你喜欢她,但她能喜欢你吗?或者说你那么喜欢她,她能回以同等的喜欢吗?” 楚愈摇了摇头,“我不期望她能报以同样的喜欢。” 木鱼清了清嗓子,“楚处,我这么多天的工作,就是密切关注她的状态、她的动向,你想听一下我的感受吗?” 楚愈不假思索地点头,“嗯,你说!” 木鱼凝视着她,张开了口,过了片刻,才出声来,“我觉得,她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 第73章 楚愈听了这话, 嘴唇动了动, 有些事情自己不愿意去想, 一直压在心底, 仿佛就可以蒙混过关,只要别人不知道,自己不去纠结, 那它便不存在,就怕有一天被人从阴暗旮旯里扒拉出来, 当众处刑。 她本能地想要反驳,但没急着摆事实讲道理, 而是反问:“你为什么这样想?” 木鱼叹了口气, 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来, 楚处, 这笔账我们好好算一算。” 像编写代码一般,木鱼开始动用强硬逻辑, 以明确的规则体系,将离散线索整合, 表示特定信息。 “第一,她是慕寒, 慕尚青的女儿, 那么她很可能通过他爸,知道了超人处的存在,也知道你的身份,她在锦水精神病医院住了那么久, 把整个医院闹疯,就是为吸引你出现,因为她知道超人处的性质,超正常现象在哪里,我们在哪里。所以,你和她的相遇不是偶然,也不是什么命中注定,而是她策划好的,这是算计的之一。 第二,她是反社会人格障碍者,虽然我对心理精神疾病了解不深,但我至少知道这种人格者,情感肤浅,为满足私欲不择手段,积极建立人际关系能力受损,她对别人,完全是冷漠无情,连对她自己的父亲,都不赏个笑脸,那她和你非亲非故的,为什么第一次见你,就那么与众不同?这不是一见钟情,这是预谋的献殷勤,取得你的好感,这是算计其二。 第三,她多地流窜,四处伤人,肯定别有目的,而这个目的和咱们超人处有关,你还记得那次她扮作廖枫,把我放倒后,向你要电脑密码的事儿吗?她想得到咱们的内部资料,所以她会不择手段进入超人处的内网,我光今年,就遭到了三次黑客攻击,对方不仅想窃取资料,还想通过内网,定位超人处的具体位置,我怀疑她就是那个黑客。 我们之前有怀疑过,她是故意落网。但如果她是故意,我一直没有想通有什么意义,如今你要带她回超人处,这不就是她的目的所在吗!” 一口气说完,木鱼尾音干净利落,听起来对自己的推断胸有成竹。 楚愈一时没说话,好生回味这篇新鲜出炉的“议论文”——木鱼用了很多肯定字词,避免模棱两可的说法,让推测听起来更有说服力,虽然她所说都是建立在逻辑推理上的猜想,但仔细一分析,却是句句在理。 不知是因为刚刚开会说话太多,还是神经紧张,楚愈感觉口干舌燥,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面对木鱼的强势论据,她没有乱了阵脚,两年多的磨炼,已经让她学会,面对质疑和挑战时,泰然处之,即使她超人处处长的位置马上要不保了,也得端着处长的架子,上完最后一天班。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些问题,是很大的问题。” 木鱼脸庞向右转动三十度,眼神也随之斜睨起来,“但是?” 楚愈没有笑,嘴角一线平,但浑身气场依旧是内敛状态,不露锋芒,“但是,这笔账我们来一起算吧。 第一,在锦水精神病医院初见,她确实可能是蹲守我,引我出现,如此看来,她知道超人处,知道我的存在,那么应该也知道我们的办事流程,遇到解决不了的病患难题,会把病人接到处里,进行治疗。 当时,在锦水医院坚守了三天,胡宾已经黔驴技穷,查不出异常,我确实打算把她接回处里,和大托重新检查她的脑部情况,但她跑了,她伤了胡宾后,一走了之,主动放弃了跟我回处里的机会。 第二,她是反社会反人类,情感感受和表达受限,她同时也有强烈的恋母情结,年幼时母亲对她的拒绝,让她对年长的女人,有一种执拗的偏好,这种偏好不受理性思维控制,是皮层下中枢的直接反应和冲动。 另外,通过慕尚青和她同学葛小律对她的描述,我们可以看出,她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感情反应过慢。她在我面前表现得与众不同,有故意表演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本能,想博得我的关注,第一次见面时,我的身份是她医生,她叫我姐姐,这双重身份都能激发起她的偏好,‘本我’超越了‘自我’,得以解放出来,让她表现出幼年时期的状态,在我面前像个孩子。 第三,这次带她回超人处,是我提出的,也是我和大托商量后,达成的意见,小槐花她并不确定我的走向,她这次落网,完全可能被送去监狱、精神病院、研究所,人生自由受限,而且可能一辈子也出不来,但长砚市还有一个潜在被害人安然无恙,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若真跟我回去,‘槐花大业’可就夭折了,超人处有进无出,病人情况不好转,或者不能得到妥善解决,我们绝对不会放人。” 听完楚愈的论述,木鱼忍不住笑了,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嘴角轻微上翘,就完成了一次微笑运动。 楚愈没驳她的论,而是在她论据的基础上,进行深入剖析,延伸了论据,从而改变论证走向,她自己的论点就自然立起来。 “所以你愿意相信她?” “我相信我可以治好她。” 木鱼欲言又止片刻,再开口时,语速不禁加快:“能不能治好我不关心,这是医学难题,不在我能关心的范围内,我担心的是,她是不是对你有真情实感,而不是把你当成她犯罪中的一颗棋子,或者一块砝码。” 楚愈把手放到木鱼膝盖上,捏了捏,摸到硌手的骨头,“你放心,我有权衡的,她对我感觉如何,我可以感受出来。” 说完,她又收回手,双手交叠于胸前,一副自尊心受挫的模样:“拜托老姐妹儿,可不可以对我的专业水平有点信心,我是干这一行的,如果连对方的感情反应都拧不清,还怎么混!” 木鱼眼睛止不住上翻,好歹忍住了没翻成死鱼眼,“我真应该把你这段时间的样子,用高清照相机拍下来,让你看看花痴成啥样了!” 楚愈也翻了个白眼:“那是认真工作的模样,可歌可颂!” 打趣完,楚愈无缝衔接正经画风,“小鱼啊,我知道你对我很上心,对工作更是眼里不揉沙子,这些日子我确实是沉迷其中,感受到了工作外的乐趣,但你相信我吧,我自有分寸,把她带回调处里,我会保护好大家,保护好整个超人处,处在,我在,处亡,我也没脸见人了。” 木鱼给她补了句:“还有,保护好你自己!” 把木鱼说服后,楚愈正式开始转移的手续,事实证明,木鱼只是第一道阻挠,艰难险阻还在后面,如果木鱼是一道小山丘,那后面遇到的事儿,堪称夺命坡。 徐怀俞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调查处这些天将病患软禁在别墅中,以独特的方式,对病患进行特殊治疗,第一阶段已经圆满完成,但案情可有何实质性进展? 翻译成人话,是这样:楚处你带着一帮小弟和犯罪分子窝在别墅,听说天天野餐开party,还不让警方检查,口供拿了吗?案子破了吗?你是不是花公费度假去了啊? 楚愈当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直白地给出解释:“目前第一阶段的治疗效果确实不错,嫌疑人提供了不少有用信息,其中很多关于五年前失踪的慕尚青,对侦破那起案件,有很大帮助,再者,我对嫌疑人进行心理辅导的同时,处员们也在四处搜集消息,目前已经掌握了一部分信息,比如五年前,六名潜在被害人疑似在望江市有一次会面。” 自从得知五年前的11月2日何蓝前往了望江市之后,楚愈便下令,让各地负责人调查被害人同一天的踪迹,目前确定的是,龚燕华和薛进萍来过望江市,很快便回去了,但柏瑞安和胡宾,他们本来就是本地人,不需要上网买车票,查不到行踪,问他们的同事和家人也没结果,时间间隔太长,怕是只有计算机的脑子才记得住。 不过有三个外地人的乘车记录,就足够了,五年前11月2日左右,六个被害人都在望江市,外加一个夏亦寒。 不过查到的信息也到此为止,11月2日后,胡宾从失去胡卿可的痛楚中恢复过来,正常上班。 柏瑞安一直都正常上下班,没有过度伤心的情况。 何蓝回到了小旅馆,和丈夫一起正常营业。 龚燕华从湘子村搬到溪安村,开始卖菜生涯。 薛进萍精神失常,住进了儿子卢宣文生前的精神病院。 而慕尚青最亲的人慕寒,在第二年失踪,从此改名换姓,成了夏亦寒。 如此看来,五年前还真是死者的最亲亲属的聚会。 死者分别为胡卿可、柏萌萌、师玲、谌沐、卢宣文和慕尚青。 而亲属分别是胡宾、柏瑞安、何蓝、龚燕华、薛进萍和夏亦寒。 按理说夏亦寒和其他五个人,被归为同一队列,应该属于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什么现在要“互相残杀”……不对,应该是她一个打五个,而其他五个还为她保密。 现在,六名亲属已经集齐了,但还没召唤出真相。 徐怀俞得知这条线索时,也很迷惑,当时慕尚青一案,由他担任专案总指挥,把整个望江市翻得底朝天,都没查到慕尚青的下落,最后成一桩悬案。 对此,上面把他痛批了一顿,她险些厅长之位不保。现在,又涉及到慕尚青一案,虽然楚愈是实际总指挥,但对外名义上,还是由他负责,搞砸了,受人议论的还是他。 本来以为楚愈在今陵捣腾半个多月,至少有点劳动成果,可以套出话来,把案子破了,她好,他好,大家好。 没想到现在,得到的只是一堆零零散散的线索,根本拼凑不起来。嫌疑人治疗了十几天还不算完,居然还分治疗阶段,这才第一个疗程,后面难道还有四五六七八个疗程? 面对和他平起平坐的楚愈,徐怀俞客客气气道:“楚处,您说五年前,六个嫌疑人亲属都聚在望江市,这说明了什么?” 楚愈耸耸肩,“这个正是我们需要继续调查的地方。” “小槐花就在您身边,现在她不是可以提供信息了吗,您没有问过她吗?” “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她现在只会说一些幼年的往事,还没有透露关于案情的关键信息。” 徐怀俞笑了笑,脸部肌肉发僵,“好的,所以您还是想把她接回调查处,慢慢治疗,循序渐进获得真相?” “对,是这样。” 这已经是两人第五次提到这个问题,前几次,徐怀俞软磨硬泡,和楚愈来回打太极,劝楚愈把槐花魅影交给公安机关处理,她可以到公安局去指导,这样没准会快很多。 但楚愈嘴不是一般的硬,就是不松口,咬定了要把小槐花接回调查处,坚称这是最保险的方法,若是把小槐花逼得又封闭起来,那线索就彻底断了! 毕竟在“槐花专案”中,楚愈才是最高指挥,徐怀俞也不敢对着干,最后,他妥协了,和楚愈一起,将转移申请上报给中央。 今天,中央回复下来了,徐怀俞最后一次委婉劝说无果,便把上级的指令传达给她。 “楚处呀,槐花一案,还是听您指挥,由您安排,不过此案社会影响太广,民众反应巨大,又牵涉到五六年前的命案,事关重大,上级希望能尽快破案,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楚愈点头,情形如何,局势如何,她心里一清二楚,现在,全国都眼盯着她们,很多人疯了似的找小槐花的收押地点,眼巴巴地等着审判结果。 “所以,上面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如果案子还没破,小槐花将被送到望江市公安厅,由警方全权负责。” 楚愈咬了咬牙,没表现出异样,她点了点头,一脸合作愉快的模样,谢过徐怀俞。 这条指令的意思很清楚,限期一个月,若她不能破案,徐怀俞将取而代之,成为槐花一案总指挥,小槐花将由他来处置。 第74章 阳光铺了一地, 在地毯上留下金黄的脚印, 被子翻开平铺在床上, 淡蓝色的色调和墙上的油画相得益彰。床头柜上立着个深蓝色碎花灯, 花纹图案像是栀子,像是茉莉又像是合欢,整个卧室的元素合为一体, 从外走进的瞬间,还以为是初夏, 打开窗户可以感受,微风冷热参半。 夏亦寒坐在枕头和被子之间, 望着窗外, 她穿着鹅黄色睡衣, 头发随意绑了个马尾, 眸色墨黑,而唇色红润, 皆与肤色的浅淡形成对比,像化了淡妆, 却比淡妆明媚。 窗外是庭院一角,可以看到石亭、石子路、红花檵木, 还有周围四季常绿的草坪, 青翠得亮眼,在上面在走一走,仿佛都能踩出汁儿来。 这一角风景,她看了不知多少遍, 但她还是这样坐在窗边,无数遍欣赏,去数亭子的飞檐上有几道椽,路上有几颗石,檵木中有几片叶。 虽然她视力绝佳,但数着数着就会数岔,便从头再来,一遍边数,每一天的数目都不一样。 可惜晚上外面的灯光不够格,不能清晰照亮每一片树叶,让她晚上无风景可看,无叶子可数。 现在,她数到了第七十四颗石子,楚愈走了进来,坐在藤椅上。 夏亦寒的头转向她,数数时,她的眸光专注而冷淡,像是探照灯,直直一道射出,直达目的地,心无旁骛,但现在,变成了床头的台灯,散出一片光晕,将楚愈整个包裹进去。 “姐姐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半个月来,楚愈终于告别“厨房盲人”的身份,铲子、长勺、漏瓢都用熟了,虽然出手的菜品质不敢保证,但至少样子有了,一看就是能吃的,她拍了照,破天荒发了条朋友圈。 木鱼给她点了赞,方大托给她点了赞,宋轻阳给她点了赞,楚动人点赞之后,还发表了评论。 ——我的女儿终于长大了(老泪纵横jpg.) 楚愈:谢谢爸的夸奖,我会继续长的。 她很庆幸自己没加徐怀俞,不然他老人家非得气出三高来——可以啊,花了半个多月的公费,案子没破,你学会做菜了哈? 想想都害怕。 同时,楚愈也很好奇,夏亦寒这个深知菜味道是什么德性的“评委”,看到她沾沾自喜的朋友圈,会是什么反应? 今天是她做的最后一次饭,算是和别墅的分手宴。 她宣称,自己做了黄金珍珠玛瑙饭。 夏亦寒眸里的亮度调高,“哇,姐姐这是做出了什么宝贝饭?” 楚愈神秘一笑,“仙女做的饭,简称仙饭,想吃吗?” 夏亦寒猛烈点头,“想!” “但是在我们那儿有个习俗,吃了这顿饭,你就得跟我回家了。” 夏亦寒挪到楚愈身边,就盘腿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她,“要回家?姐姐要带我回家?” 楚愈见她没抵触,还很欣喜,暂时松了口气。 “对,我的家在望江市,很大,很舒服。” 最关键的是,还不要钱,水电费都是公家给。 “家里有谁呢?” “有我,木鱼,大托还有轻阳。” 楚愈直接报名字,她知道夏亦寒都认识,虽然到现在为止,她和他们完全零交流,但双方之间明争暗斗了这么久,好歹得混个脸熟吧。 楚愈这相当于开场介绍,夏亦寒的听了,双手并用比划起来。 “木鱼,是不是那个总是化着烟熏妆的女士?” 楚愈哽了一下,点头。 木鱼,你的黑眼圈存在感太强了。 “大托,是不是那个眼睛很大,头发还有点自来卷,像戴了卷发套的海绵宝宝?” 楚愈露出微笑,点了点头。岂止是像海绵宝宝,方先生的笑声简直就是海绵宝宝的翻版,楚愈第一次听见时,还以为他在看动画片。 “那轻阳,是不是那个长得萌,但看起来有点凶的妹子,总是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楚愈:…… 对,她确实很想打你。 把脸都对上号后,夏亦寒轴起眉头,皱起鼻子,噘起嘴,一张脸从馒头褶成了包子,“他们为什么都住你家里?” “因为,”楚愈眨开启谎小孩模式,强行自圆其说,“我家里也是工作的地方,我们要一起工作呀。” 夏亦寒:“那她们会不会跟我抢你,你会不会陪她们去,不管我了?” “不会,”楚愈挨着她席地而坐,两个人距离又近了一步,“她们不敢,我会单独给安排一间房,就在我隔壁,你可以天天看见我,天天来找我。” 楚愈睡衣领毛茸茸的,绕着脖子毛了一圈,全方位无死角御寒,夏亦寒伸手玩那些茸茸,看起来还是不满意:“那怎么不把我的床,就安在你的旁边?” 楚愈一愣,安什么床 ?安个婴儿床吗? 在楚愈的美食诱惑、大床诱惑以及回家的诱惑之下,夏亦寒很快就被“拿下”,答应跟着这个大诱惑回家。 轻易拿下“攻略对象”,楚愈牵着夏亦寒下去吃饭,饭桌上用玻璃盘盛着的仙饭,差点闪迷夏亦寒的双眼。 黄金珍玛瑙饭,传说中吃了就要卖身……跟人回家的饭,竟然长得和土豆芋头紫薯饭如此相像。 土豆是黄金,珍珠是芋头,玛瑙是紫薯。黄金珍珠玛瑙饭,就是把土豆、芋头、紫薯煮好后,削了皮,切成块,放在白米饭上——完美。 屏幕那头的方大托捶胸顿足:你好歹把土豆啥的碾成泥,和饭和在一起,实在不行切成丝儿啊,就这样大坨大坨摆着,一点逼格都没有! 木鱼抱着咖啡杯,一脸风云不惊:“得了吧,你应该庆幸她还切了,没有直接一整块放上去。” 这顿饭其实不是夏亦寒专属,此次参与“别墅保卫战”的所有壮士都有,楚愈就跟分发救济粮一样,给每人分了碗。 吴科他们捧着黄金珍珠玛瑙饭,在寒风中差点吃哭了,在别墅周围守了二十多天,居然守出感情来了,到了分别时刻,还有点舍不得。 不过他们吃了饭,也得全部得跟着楚愈回家,回超人处大本营,一个都不能落。 此次“宁川大迁移”,分两拨进行,方大托带着一拨行动小组先飞回望江市,把二十多天没住人的超人处打扫出来,虽然他们不在的日子里,由楚动人担任保洁处处长,全权负责处里的卫生,但他老人家没干几天就“罢工”跑了,不知道飞到世界哪个角落“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了。 因为带着夏亦寒,楚愈保险起见,没有采用公关交通工具,她租了三辆车,一车由木鱼开,宋轻阳坐副驾驶座,她和夏亦寒坐后排,四姐妹还可以提前联络一下感情。 小召开第二辆车,在前面开路,确保周围无可疑人员。 吴科带着其他三名队员,在第三辆车上,跟在后面,确保全程没人跟踪尾随。 大迁移很顺利,全程不光没人尾随、劫车、投炸.弹,连爆胎、没油、走错路等问题都没出现,开了挂一般,从今陵全须全尾回到望江。 因为全程太过顺风顺水,楚愈很不习惯,被逆境虐惯的人,皮已经厚实了,不时不时地遭虐,还会皮痒,觉得不可思议。 回到超人处,方大托差点开了个隆重欢迎会。二楼客厅里布置了气球和鲜花,屋子里弥漫着菜香,饭桌上还有香槟杯和蛋糕盘,所有的灯都打开,好像在屋顶挂了个即将爆炸超新星,再经过地板一反光,步入房间的刹那,好似已经升了天。 宋轻阳一进门,就奔向自己的泡沫房,用她的话来说,再刚强的狼牙棒,都离不开一张精致而柔软的床,没有软床,睡觉都没有灵魂——主要因为她浑身点刺太多了,床硬了硌得慌。 木鱼坐到饭桌前,拿了两个干净的碗,把饭菜各挑了一点,装在里面。 方大托从厨房里出来,眼巴巴等着楚愈,在门口翘首以盼了很久,问:“楚处呢?” 木鱼用筷子往上一指,“去三楼了,她觉得,现在还是先别让我们接触小槐花,得排队,一个一个地来,一下子三个人都围着她,她可能不太适应。” 方大托把围腰脱下来,“排什么队,我肯定是第一个,以后我就是小槐花的全职护士了,她不想认识我都难!” 木鱼用盘子端着踩碗,本来准备上三楼去,听了他这话,就坡下驴:“行,那你把饭菜送上去吧,方护士长。” 三楼,乍看上去,和普通的住宅房没有区别,只不过其他民宅是三室两厅两卫,它是两厅两卫N室,这N室中,有卧室,有阅览室,有台球室,有桌游室,有咖啡间,整个一层,一条龙服务,把娱乐活动包了遍。 楚愈可以想象,五年前,慕尚青在这里住过,这里有他的脚印,他触摸的痕迹,他在这里进进出出,奋战到深夜。 而现在,他的女儿来到了他工作的地方,站在了他所站的位置,看到了他所看的场景。 楚愈一直留心夏亦寒的动静,在车上两天,因为有木鱼和宋轻阳在旁边,她几乎没说过话,给她盒饭,她就吃,带她去休息区上厕所,她就去,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连感情波动也一并隐藏了,好像整个人除了呼吸,其他功能都“暂停营业”。 现在,到了超人处,又是她们的二人世界,楚愈注意到夏亦寒的眼眸亮了起来,各种功能开始复苏,她从过道入口处进去,在里面的房间来回穿梭,全部看完一遍后,她回到楚愈身边。 “姐姐,谢谢你!” 她像是小心翼翼拆开礼盒,看到礼物后满心欢喜,真诚地向送礼人表示谢意。 第75章 说实话, 夏亦寒这声谢谢, 让楚愈打了个寒颤, 就好像她心心念念着想来超人处, 现在终于美梦成真,于是赶来道声谢,恭喜楚愈成功“引狼入室”。 不过这个寒颤打得非常轻微, 也就在心里颤了颤,表面上啥动静没有, 甚至还为夏亦寒的谢谢感到欣慰。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我回家。” 这一句又让楚愈心口一颤,脑中快速搜索夏亦寒的“家”——从慕尚青出事后, 她便是无家可归, 虽然在姨妈家住过, 但她没把它当成家, 毕竟也没有被黄莉和汪子涛认可。 之后失踪了四年多,她不知道藏到哪旮旯里, 一脸婴儿肥褪得棱角分明,把岁月过成了杀猪刀, 会有家的感觉吗? 现在回到超人处,这个半封闭式研究与调查处, 她才踏进来没二十分钟, 就这里称为“家”。 楚愈不禁好奇,这是因为慕尚青,还是因为自己? 房间卫生已经打扫干净,但日用品等没置办好。楚愈故意让方大托把房间空出来, 像无人住过的样子,宛如一张白纸。在别墅时,吴科买了很多东西,这次全部都搬了回来,在行李箱里装着。 楚愈想让夏亦寒,把东西从行李箱里一件件取出,摆在房间里,亲自完成这个过程,这样可以让她感觉,那些东西已属于她,这个房间也属于她,她把白纸描绘成了自己的颜色。 相反,如果方大托提前把所有东西置办好,香皂盒里摆好香皂,收纳盒里放好梳子,衣柜里挂好外套,人住进来舒服是舒服,啥也不用干,但就是像住宾馆。 夏亦寒飘了这几年,肯定阅宾馆无数,不是住宾馆就是住出租房,已经可以住出老字号来,她可不想她把超人处也当成宾馆。 如果她能在这儿安家落户,便是再好不过。 楚愈也装模作样把东西收拾出来,放在夏亦寒的隔壁房间。但其实不像处员,她是两头跑,二楼有个卧室是她的,她东西都在里面,外面她也有房子,会时不时回家,她以前养过只猫,后来发现,以她一天到晚不见鬼影的喂法,容易出现猫饿死家中的惨案,所以果断把猫送人,从此家里除了她,再没出现过活物。 前几年,楚动人给了她一套房子,在新野小区,就在柏瑞安楼下,又宽敞又舒服,但楚愈很少回去,每次回去,要么打扫卫生,要么和处员一起自助火锅,反正那儿地盘大,蹦得开。 现在,三楼又得划一间房给她,在饭桌上,愤世嫉俗的木女士,忍不住拿她开涮:“四套房,四套房了,您这嫁妆备得有点多啊!” 楚愈邪魅一笑:“不,是聘礼,以后谁要是嫁了我,那简直是房子都住不过来!” 方大托一语惊醒梦中人:“房子住不住得过来我不知道,但我肯定的是,卫生肯定打扫不过来。” 木鱼和宋轻阳,想起他们被楚愈当成免费劳动力,抛头颅洒热血打扫卫生的辛酸历史,发自内心地表示赞同。 此刻,四个人相聚于餐桌旁,把饮料言欢,奔波了数十天,终于能回到处里,开开心心搓一顿,四人脸上都洋溢着“多年媳妇熬成婆”般的红晕。 事实证明,虽然几十天没碰铲子,方大托还是厨艺不减,在楚愈快自我膨胀,觉得自己厨艺还不错时,及时地教她做人,准确认清现实。 楚愈把东西收拾好后,陪夏亦寒吃了一顿,所以并不饿。见三小弟吃的欢,她减慢吃饭的速度,在饭桌上边闲聊边刨饭。 方大托随口问了句:“小槐花她吃得惯吗?” 刚刚菜端上去后,夏亦寒凭火眼金睛,认出不是楚愈做的,所以只挑了个包子下口,其他的菜一概不碰,都被楚愈干掉了。 楚愈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现在可能还吃不惯,过段时间就好了。” 木鱼本来夹了块糖醋里脊,放嘴里慢慢嚼,好像那是块骨头,得经过切分、咬碎、细磨多道工序,才能下咽。 宋轻阳低头理着鱼刺,眼皮也不抬:“一个月能适应吗?” 此话一出,氛围变得微妙起来,从欢乐变得沉寂,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沉闷,只是四个人有说有笑,把它粉饰了起来,但粉色的沉闷还是沉闷,不会因为颜色的改变就换了基调。 现在除了“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这个匾额,高悬在处里的,还有一个倒计时时间表,从30往后数,到0的那一天,就是胜负分晓的时候。 四个人现在都无法忽视这个倒计时,耳边仿佛听得见滴滴答答声,它存在于她们耳朵里,脑袋里,呼吸里,挥之不去。 木鱼终于把嘴里东西咽了下去,腾出口接了话:“不能适应,那就只有到公安局去适应了。” 楚愈看了木鱼一眼,把话题抛给大托,“这就是我们的拿手好戏了,是吧,大托?” 方大托本来垂着眸,一脸忧国忧民的沉思样儿,冷不丁被楚愈点到,忙抬头答应:“对,那可不,楚处出马,一个顶千军万马!” 楚愈用筷子指了指他,“那说好了,我是千军,你是万马!” “成交!” 至此,氛围又恢复正常,但楚愈还是时不时看木鱼的反应。 虽然前几天把她劝住了,但她还是介意夏亦寒入住超人处,心里的敌意一直隐隐作现,时不时冒出来蹦跶一下。 而宋轻阳就更不用说了,如果现在把夏亦寒叫下来,或者把她带上去,让她两人面对面,旁人什么都不用做,她俩就可以展开一场生死擂台赛。可能夏亦寒并不想动手,但宋小棒会不断挑衅,最后成功让夏小花开炸。 而方大托,虽然表面上没说啥,还时不时关心小槐花,但也是看在楚愈的面子上,他知道即将和楚愈一起,着手于小槐花的病情,出于职业道德,主动地了解、关心她的情况,并容忍她带来的不便。 楚愈吃着饭,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这批处员,是三年前她招进来的。 三年前,楚动人即将离任,而处里的老人也陆续离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当时处里就剩处长楚动人,助理王得川,技术科科长顾怀森,和护理陈欢。 楚动人时期的超人处,光从人数上来看,规模比楚愈的大很多,但那个时候属于建立初期,边工作边实践,为以后的整改调整积累经验。 后来,楚愈来处里实习,试着接过一把手的大权,她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再结合楚动人积累的经验,把超人处的核心规模缩小——她小人家觉得,像他们这种“高端而机密”机构,在精而不在多,应该用最精的人,做最强的事,完成最高效的任务。 楚动人把权力交给她,让她亲自选人。 楚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老姐妹打电话,她和她在国外留学时认识,一个被神经科学折磨得死去活来,一个被计算机科学蹂.躏的活来死去,经常在图书馆相遇,被彼此不人不鬼的模样吸引,最后成功做了“熬夜之交”。 楚愈那时候十七八岁,还属于意气风发、热血沸腾的年纪,天天追着梦想跑,时不时和老姐妹儿探讨人生:说出你的梦想! 老姐妹总是嗤之以鼻:别跟我谈梦想,伤钱! 楚愈:不为梦想,你到这儿来干嘛? 在国内发财不行吗?漂洋过海来熬夜干嘛,连做钱梦都做不安生。 老姐妹:待我学成归去,黑了四大银行系统,掌握全国经济命脉。 楚愈:…… 这个老姐妹就是木鱼。 楚愈最初觉得木鱼是危险分子,是“顶级黑客”预备人选,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扰乱国家网络安全罪,关进牢子里,蹲个半辈子。 没想到这个“潜在牢狱选手”,成了超人处的技术科科长,同时身兼技术科助理,技术科后勤,一个人撑起了整个技术科,打得过黑客,修得了墙,做得了助理,拿得起枪。 而方大托,是楚愈到盆川省公安厅法医部门交流学习时,无意发现的好苗子,再加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独门绝技”傍身,他简直就是楚愈心目中的全能人才,把他招进超人处,就不用再请后勤,简直是赚大发了。 宋轻阳最后入处,她本来是楚愈的病人,也是超人处的研究对象,没想到研究研究着,就招进处来了,成了楚愈的保卫科科长,主要负责处里的安全以及卖萌工作。 不过总的来说,三个人差不多同一时期加入调查处,磕磕碰碰了三年,已经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超人处的人员和格局也稳定下来,进行得有条不紊。 现在,楚愈把夏亦寒带回超人处,有想把她招进处里打算,处员们看出了这小心思,嘴上没说,但心里或多或少地抵触。 这么多年,四个人已经知根知底,混成了一家人,别说来个陌生人,就是楚动人要强插.进来,都会引起反抗,三小弟包括秘密行动小组,只服楚愈一个人。 再者,和楚愈一样,木鱼她们仨最直观地领教了夏亦寒的厉害,深知她的凶残程度,楚愈不管多喜欢她,他们对她更多的是畏惧和芥蒂,比如现在吃饭时,有个“变态伤人魔”住头顶,心里总归有点梗塞。 楚愈端起杯子,把雪碧做的白酒一饮而尽。 看来她面临的难题,不仅是如何让夏亦寒完全接纳她,接纳超人处,还有如何让超人处接纳夏亦寒。 上级催着,徐怀俞盯着,处员和夏亦寒又互相抵触,在这些夹缝中,还有一堆迷题要查,楚愈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如来佛祖两个五指山那么沉。 第76章 本来楚愈想缓几天, 等夏亦寒熟悉一下环境, 和几个小弟混个脸熟, 再开始检查。 但头上悬着块倒计时牌子, 没天没夜二十四小时催,而治疗又是个长时间拉锯战,光确定病情, 就得耗上一段时间。楚愈在制定计划时,掐分算秒, 恨不能把一秒掰成两秒来使,为夏亦寒的治疗争取时间。 11月23日, 回到超人处的第三天。 楚愈起了个大早, 她昨晚睡了七个小时, 睡眠渐渐趋于规律, 不像以前,睡了上顿没下顿, 睡前了前半夜,后半夜就不知往哪儿飞了。 压力虽然大得可以论吨卖, 但楚愈还是以坚韧的控制和调节能力,把心和肺搁到一边, 保持没心没肺的状态, 让脑子高速运转就行。 早上六点,她下到二楼,见厨房里灯光漫溢而出,从门缝漏到地钻上, 蔓延开一地,再挥散到空气中,照亮了饭厅一角。 楚愈坐在饭桌旁,面向墙上的电子显示屏,其上显示着每天的日期、温度、湿度、污染程度、运动指数,最后一行本来像黄历,提示宜做何事,忌做何事。 但楚愈直接让木鱼改了,内容亘古不变:宜工作、宜拼命工作、宜想工作想得睡不着觉,忌不工作,忌不拼命工作,忌晚上做梦还不梦见工作。 内容太多,屏幕都装不下,需要换行显示。 楚愈看着屏幕上的字,哼哼一笑,这句鬼话还真应验了——现在应该把“工作”换成夏亦寒,因为她就是她工作的全部。 因为知道她在主持“槐花专案”大局,公安部现在也提着一口气,生怕再出现类似的“超正常人”案件,若再派案子给楚愈,超人处可能得原地爆.炸。 厨房门开了,方大托把面做好,还根据每个人的口味,兑好底料——他喜欢吃辣的,木鱼喜欢吃咸的,小棒喜欢吃甜的,楚愈喜欢不甜不辣不咸不酸的,夏亦寒喜欢…… 夏亦寒喜欢吃啥口味,他暂时还不知道,就空了个碗出来,让楚愈亲自来配,不过她吃楚愈做的菜吃了半个多月,想来口味应该不会太挑,至少适应能力顽强,非常人能比。 把面碗端上桌,方大托擦着手,按下灯开关旁的按钮,木鱼和宋轻阳房间,同时铃声大作,不久,两个卧室门先后打开,木鱼抢占了靠近客厅的盥洗室,宋轻阳便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另一个厕所。 楚愈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便走进厨房,就着还飘着热气的面汤,把火打燃,开始下面条。 方大托把围腰脱下,递给她。 楚愈一手拿长筷,一手拿面,懒得穿。 方大托便抖了抖围腰,小心翼翼缠到她身上,胳膊上没套,就在腰后系了个疙瘩,“还是好歹遮一点,您这衣服金贵,带绒的,要是打脏了,还不是得我洗。” 楚愈:“没事,小槐花会洗衣服,以后你的工作量可以减轻了。” 方大托眼睛一瞪,瞬间亮了几瓦:“咋,你要向小朋友伸出魔爪了?” “现在我肯定不会让她干活,等她好了之后,不就是个优质的劳动力吗?不能浪费!” 方大托从挂筒里抽出四双筷子,“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治疗?” 刚刚还满心计划着夏亦寒的“美好前程”,一听这问,楚愈瞬间沉默下来,手里筷子搅动面条,锅里浪花翻得欢,气泡层层爆开。 方大托知道她的犹豫,笑道:“她也许比你想象的坚强,她已经主动提出,要你治好她,既然都到这儿来了,肯定心理做好了准备,她已经跨出了一步,接下来你引着她,一步步走好就行了,横竖都得挨这一刀。” 等面在锅里飘着,楚愈开始配底料,就放了点醋,加了点碎肉渣。 “好,”她手撑着灶台,像大领导撑着会议桌,宣布最终决策:“我们下午就开始,你吃完饭去五楼准备一下!” 超人处的设备都在五楼,因为仪器有辐射,五楼的墙壁门窗都是铅等特殊材质,整个楼层堪称防朝防火防盗的典范,若有特殊情况,公安局会征用研究检查室,或者让超人处帮忙检查,汇报结果。 检查设备有核磁共振仪,脑电波传感器,计算机体层摄影等,还包括分析神经递质和激素的设备,包括医院常规仪器,还有供研究实验用的特殊装备。 以往,方大托在五楼和二楼来回切换,不是在厨房,就是在研究室,差点把研究室呆成了卧室,被楚愈戏称为五次元宅男。多亏夏亦寒的出现,将他拽出宅海,让他走出研究室大门,到外面广阔的世界放风,追着目标对象跑。 现在成功抓到目标对象,意味方学者又得返回研究室,重操旧业,与机器和化学试剂为伴。 其实锦水医院,已经对夏亦寒进行了全面检查,拍的CT图、心电图、DR片等等,加起来可以堆成小山,不过那时检查并无异常,夏亦寒的主治医生和胡宾都看不出毛病,所以才请楚愈前去坐镇。 不过楚愈把片子和检查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结果,胡宾甚至怀疑夏亦寒是不是演技太好,装病装得亦假亦真? 楚愈否定了这一点,她表示,正常人的心理素质不可能这么强大,室友都歇斯底里闹自杀了,还能在床上一动不动安睡的,估计也只有夏亦寒了。 现在距离上次检查已有一个月时间,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楚愈把夏亦寒带到五楼,让她把常规检查又做了一遍,同时采集她的血液,检查激素水平,提取DNA信息,从基因层面解读她的病因。 在这儿之后,还要她配合做实验,通过不同条件下她的不同生理和情绪反应,来得到必要的诊断依据,比如静息心率和收缩期血压。 检查时,楚愈全程陪伴夏亦寒,方大托尽量不露面,主要负责操作仪器。夏亦寒的电子脚铐是金属,得取下来,方大托捏了把汗,手边一直备着电击棍,枪已经上膛了。 木鱼想跟着来,表示如果夏亦寒突然暴走,她还可以当块人肉盾牌,帮楚愈挡一挡。 楚愈把人肉盾牌刨开了,让她和秘密行动小组保持联系,不要错过重要信息。 至于大托,楚愈知道他紧张,操作按钮时手都止不住抖,不过也没办法,她只有站在旁边,充当一张贴门上的门神画,给点心里安慰作用。 检查了一天,夏亦寒相当配合,但就是话少了些,估计是检查室内全是冷冰冰的机器,空气里充斥着“不苟言笑”的氛围。 到后来,楚愈也不再说话,就站在一边,保持在夏亦寒的视野范围内,让她知道自己就在身边。 走出检查室后,楚愈给她披上衣服,摸了摸她的肩头。她活泼的时候,眉眼间好似住着春天,气息盎然,但安静的时候,又好像藏在洞穴的白兔,洞口不管发生多么新奇有趣的事儿,她也不出来,还随时可能通过另一个洞口逃走,不知所踪。 此刻,她眉眼低垂,睫毛挡住了眼眸,面上并无明显表情,皮肤在极致的白光下,笼罩了一层光晕,浑身仿佛罩了个圈,外人进不去,也靠不近。 楚愈突然很想上前抱住她,其实这些检查早该做了,从她落网的第一天,就该把她扔到仪器堆中,抽血、拍片儿、贴电极片……她延期了二十天,只会让过程不那么突兀,也为夏亦寒不那么排斥。 二十天的耐心引入,不知效果如何。 和夏亦寒相对站着,楚愈微微抬头看她,两个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有片刻尴尬,楚愈刚找到个话题,想开口问,就见她睫毛一掀,目光直直流淌出来。 “姐姐,我闯关闯完了吗?” 楚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做的这些检查,对于她来说,就是打怪闯关,难怪一副手握兵权、不苟言笑的样子。 “今天的闯完了,你已经升级为王者,之后还有几关,要打大boss了。” 之后,便是配合实验,互动增加,挑战也更大。 听到自己升级,夏亦寒开心了一些,不过她还是佯装郁闷,看向自己脚尖,小声嘟囔着:“我在闯关,姐姐都不牵着我。” 说着,她更委屈了,嘴角撇下来,好像在外面奋勇杀敌,伤得遍体鳞伤,而妻子却对她漠不关心,看见她伤痕累累的样儿,也没有句心疼。 楚愈很想关心她,抚慰她,但她这个纵横超人处多年的一姐,居然语塞了起来,不知道说啥。 难不成夏亦寒做核磁共振检查时,她得牵着她的手,给她加油鼓劲? 那机器可能会直接疯掉。 无语凝噎了片刻,楚愈干脆直接张开手,抱住了她,包她整个包进自己怀中,“闯关的时候不能牵手,现在不光能牵,还能抱了!” 夏亦寒没说话,她的双手被楚愈整个环住,也张不开,便把头搭在楚愈肩膀上,把她当成人形靠枕,可以供她原地休眠。 就在楚愈觉得夏亦寒真快睡着时,走廊尽头铃声响了,二楼、三楼、五楼,有几条并联的电铃线,有时候几个人分布在不同楼层,而又不方便看手机时,就用电铃互相呼叫,有时候也没啥急事,就是叫下去吃个饭。 接到二楼的电铃,楚愈把夏亦寒送到三楼后,又下了一层,刚出电梯口,就见木鱼站在门前,恭迎她回来。 楚愈神经一紧,感觉有事。 木鱼没开门见山,而是反问她:“检查完后,电子脚铐给她戴好了吧?” “嗯,”楚愈眼神在她身上转悠了几个来回,试图从面无表情的脸上,捕捉到关键信息,“你担心我会出事?” 木鱼往后退了一步,嘴角抽了抽,开始往会议室走去,“已经出事了,你跟我来。” 第77章 楚愈提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跟着到了会议室。木鱼一般在技术科办公室办公, 整个办公室就她一人, 她躺着打字都没问题。但有事需要商量时, 会移驾会议室,有时候会用到投影仪。 楚愈现在看她,头上都飘着“有事, 有大事,有特大事”的弹幕, 还是荧光色的,关都关不掉。 木鱼没废话, 拿起桌上的手机, 问:“还记得它吗?” 楚愈看着这块黑色的杂牌手机, 不假思索:“小槐花的手机, 没忘。” 木鱼把手机打开,将信息页面调出, 递过去:“我一直试着恢复它的数据,还原重要信息, 但它似乎本身就这样,机龄不算短, 但里面没有有用信息, 也查不到联系人,不过今天凌晨一点半,手机上接到一个短信。” 楚愈看向手机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串数字:31276。 她退出, 试图看别的短信,但都是运营商发来的职业性问候。 木鱼:“就这一条,我对手机号码进行定位,它最后一次使用,是在望江市内,但现在被弃用了。” 这是个让人心痒的发现,如果号码可以定位,那估计是别人打错了,但这种内容莫名其妙,号码又突然失联的情况,多半有问题,问题还不是一般的大。 楚愈抬起眼,眼神里按捺不住的期待,希望木·大师·鱼的下一句话,是解说数字内容,化数字为关键信息。 木鱼被她眼神看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坐到电脑前,假装在翻东西:“这串数字长得奇奇怪怪,我试过用数字谐音、摩斯密码、对应字母表去解读,但得出的内容都没逻辑。” 楚愈一看它,第一反应是□□号,就是个头小了点,“会不会是□□前几位?” “有五位数的□□,但那是骨灰级别,是最早的一批,我查了一下,已经对该□□号实行监控,但它已经很久没有上线了。” 楚愈把办公椅拉开,坐下慢慢想,“街牌号?” 木鱼:“好像没有街牌号长这样?” 楚愈:“调频?” 木鱼深呼一口气,做出“打住”的手势:“楚处,我觉得但凡您老人家能想到的,我都已经试过了,确定暂时还破解不出,才把您叫下来。” 楚愈把手机放桌上,双手交叠,眼巴巴盯着,恨不能把屏幕看穿,看清发短信人那张脸。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按照这个人的处事手法,应该很谨慎,不仅让我们找不到他人,还读不懂他的短信内容,但他应该知道小槐花已经落网,手机充公,这时候发短信来,小槐花也没法看呀。” 楚愈眼皮没抬,现在眼前的弹幕换成了五个数字,呼啦啦地闪,“但我们破解不出不是吗?如果实在破解不出,我们会怎么办?” 木鱼眼珠转了转,最后一定,“去问小槐花?” 楚愈点头,直起身子,往网布椅背上靠去,“对,那个人发到小槐花手机上,就说明她可以读懂,这同时也说明,那个人和她关系不一般,有专门的暗号交流。” 木鱼把电脑合上,她从起来到现在,一直盯着屏幕搜这儿搜那儿,结果都是无效信息,相当于被丑拒了几十遍,现在看着屏幕都烦。 “最开始你不是推测,小槐花是单独作案,不可能和别人合作?” 一时间,楚愈没做声,反社会人格障碍者一般是冲动作案,也有预谋作案,但这个预谋也是自己计划,自己实施,自力更生完成犯罪,坚决不和别人同流合污。 反社会的本身就是排斥和人接触,对人这个物种带有敌意,而犯罪这么私密的事儿,反社会人格障碍者不可能和人分享,更不会分工协作,考虑对方的犯罪感受。 如果说普通罪犯是子弹,有时候单发,有时候是联合其他子弹一起,来个枪林弹雨,那反社会人格障碍便是炸.弹,形单影只,孤孤单单一个,但破坏力惊人。 夏亦寒从露面到现在,就没见她身边有过别人,虽然有人租房给她,帮她送花,但那是受她雇佣,属于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性质不一样。 高智商的反社会者不会和人合作,只会把人玩弄于鼓掌之见,让别人为其工作。 但发短信这人,明显不像是为夏亦寒工作的人,光使用暗号这一点,就可以窥见,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楚愈十指交叉,放桌上,语气虽然依旧不紧不慢,但装了几斤疑虑和思考,难免变得沉重起来,“她确实不会和人合作,但发短信这人,又不像跟她是单纯的金钱关系,因为槐花魅影落网的新闻,已经满天飞,和她做过交易的人,躲着都来不及,不会发短信来挑战我们的搜查水平,所以,这人应该比较特殊。” 她心里早有猜测,但话没有点明,木鱼顺着话头,猜想下去,似在喃喃自语:“但是什么情况,会让他不得不发短信呢?他一方面有暴露的危险,另一方面,信息没准根本到不了小槐花手上……反正我是宁愿短信内容就此成谜,也不会拿给小槐花,求着让她破解。” 楚愈看向她,还没发表意见,木鱼又开了口,眼睛眯了眯,这一瞬间像极了猫的瞳孔,目光专注而精锐,“还是说这人知道,小槐花会重新拿回手机,得知短信内容,然后再给他回复消息……” 楚愈站了起来,“现在,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只要有依据,我们可以放心大胆猜测,宁可前期分析的难度大点,也不要漏掉任何一种可能……” 嘴上说着官方套话,楚愈往门外走,“我去通知大托和小棒,顺便把吴科也叫来,咱们一起集思广益,看能不能破解。” 槐花专案第N次案情分析会召开,宋轻阳和吴科准时到场,方大托还埋头于检查结果分析,楚愈一方面挂心案情,但也挂心夏亦寒的病情,便没通知方大托,等着他头悬梁锥刺股几天,给出个详细报告。 吴科进来时,脖子发凉,忍不住把衣领立起来,得知夏亦寒就在楼上,他忍不住翻眼往上瞅,生怕小魔头突然越狱,从天而降。 虽然他熟悉超人处的构造,出口全是智能操控,没有密码,就是插上仙翅也难飞。 但槐花魅影给他留下的心里阴影,太过浓墨重彩,无形中让他有一种错觉,觉得就是金刚钻做的牢房,也关不住夏亦寒这只鬼魅。 这次来超人处,吴科知道有大事发生,像他这种长年在外的外勤人员,被召回本部,要么是老大要炒鱿鱼,要么是有紧急而机密的任务,非得当面说。 “阿科,你常年在在公安厅,对禁毒、反恐等部门应该有了解,像那些贩.毒、走.私或者卖.淫的团队,很多会使用暗语交流,你有见过使用数字的吗?” 吴科看了那串数字,摸了摸剪成寸头的脑袋瓜,“暗语我倒是见得多,以前我进过一个传销组织,里面的人自成一派,发明了很多新颖叫法,比如称各个窝点为寝室,把发展下线叫做邀约,职称也是乱用,什么经理啊,业务员啊,精英啊。 大部分都是文字,但有的窝点人数太多,主任领导会给业务员编号,比如30007,40118,第一个数字代表寝室地点,也就是窝点,最后两个数字代表进组织的先后,然后中间的数字表示对组织做的贡献,也就是发展的下线,中间数字越大,表示级别越高,每天,业务员的胸前会佩戴写有数字的名牌,数字小的见到数字大的,得鞠躬问好。” 木鱼:“身份编号这一点,我确实没考虑过,但如果是身份编号,发过来有何意义呢?难道提醒小槐花,让注意自己的身份?” 楚愈用指尖摩挲着下巴,“也有这种可能,小槐花失踪了四年多,这四年多,她在一个新的地方,以一种新的身份存在,而这串数字,就是她的身份号码。” 吴科点了点头:“如果是身份编码的话,那每个数字应该有代表的意思,但不结合特定的环境,是没办法破解的。” 楚愈略微一想,就知道还真是这么回事,比如像传销组织里的30007,警察如果不潜伏到窝点,去亲身经历一番,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 木鱼一听没法破解,虽然任务重担不再在她肩上,但她也高兴不起来,这就意味着想知道这数字串的意思,就必须得请夏亦寒出马。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夏亦寒接触任何外界信息——这和给抢银行的江洋大盗递手.枪有啥区别? 楚愈思考了片刻,觉得还是得通过夏亦寒,来破解数字内容,不过不会让她直接知道,而是间接试探,比如和她玩数字游戏,看她对某些数字的敏感程度。如果是她的身份编码,她肯定会记得无比熟悉,下意识就会说出来。 楚愈把自己想法提出来,吴科和木鱼开始提意见,他俩都属于保守人士,生怕一个试探做不好,被小槐花识破,给她这只虎作了伥。 一直沉默的宋轻阳转动着办公椅,也贡献自己的点子:“这五个数字,会不会代表了五个字呢?比如用五笔键盘敲出的字儿?” 木鱼:“每一种输入法我都试过,可以转化成汉字,但不成意思。” “或者,数字代表汉字的笔画?” 木鱼这下没有立刻吱声,双放在键盘上,没动。 楚愈本来偏向于数字是身份编码,分开来看没什么意思,但既然小棒都提出来了,也不能忽略。 “小鱼,你不然试一试?” 木鱼有个明显的咽唾沫动作,喉头发涩:“如果是笔画,那每个笔画数对应的汉字,非常之多,还要排列组合,几乎有无数种可能!” 楚愈点头:“对,在里面挑选有意义的组合就好了。” 木鱼一闭眼,一咬牙,脖子一硬,拿出肝爆通宵的架势,“好,我编个程序,先筛选汉字,然后把所有组合排列出来。” 楚愈看了看时间,问出了甲方催稿的感觉,“你大约需要多久?” 木鱼举了举咖啡杯,“一个晚上。” 楚愈点头,带着轻阳和吴科退出会议室,并给木鱼提了桶咖啡进去,并嘱咐她:实在困了就起来蹦会儿,放首嗨歌也行,她们不嫌吵。 晚上,木鱼在二楼会议室挑灯夜战,方大托在五楼研究室挑巨灯夜战,做饭任务落到楚愈身上,她不负众望,熬了一锅大锅面,把整个处的人喂饱后,上到三楼陪夏亦寒。 夏亦寒坐在台球桌边,捧着一碗大锅面,吃得不亦乐乎。 楚愈在一边看着她吃,心里数了数“夏亦寒”三个字的笔画,夏——10画,亦——6画,寒——12画,也对不上。 31276 不过中间这个12,倒和“寒”字对上了,那前面这个3,对应的字应该是…… 楚愈的手指不自觉在台球桌上写起来,3画的常用字不多,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字。 第78章 第二天, 木鱼顶着一脸“烟熏妆”来觐见, 黑眼圈已经成了独家标志, 和她深邃的眉眼搭配, 还别具风味。 楚愈昨晚已经找出一种数字串的解法,所以并不着急,想听听木鱼的结果。 木鱼打了个哈欠, 把一摞A4纸放到楚愈跟前,“如果每个数字代表一个汉字, 这是部分结果,我只挑选了常用字, 比如三画的:小、广、个等, 像亐、等字, 我相信小槐花也认不到。” 组合排列了出来, 楚愈快速扫视,但大部分组合, 都没有内容逻辑,若非要理解也行, 但会特别尬。 “昨天我不是说,结果几乎无穷无尽吗?但第一步筛选汉字时, 我就发现我错了, 31276,其实笔画是1画的常用字,只有两个一和乙,介于乙不太好组句, 那第二位便可定为一,一确定后,前后两位范围便大大缩小,难的是后面两位,比如像6画的字,有587个,常用字也有很多,前三位组成意思通顺的词组,有很多,比如‘才一刀’,‘下一人’,但若和后两位结合起来,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话听起来像是“结果无解”,但楚愈察觉她话还没说完,便没作声,等着她继续发表解密心得。 “其实找出五个汉字的排列组合,并不难,我半个小时就搞定了,但后来我发现这些组合意思不通,便换了种思路,31276,五个数字,我原来一直把它们单个拆分,每位数代表一个字。 后来我想,汉字里很多字大于10画,但它有个分布区间,像二十五画以上的字,已经比较生僻了,不常用,所以12,很可能是一个汉字,这样一来,五个数字代表4个字,再结合小槐花的名字‘寒’是12画,这样一来,意思很快就出来了。” 木鱼和楚愈对视一眼,从她眼神里也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小寒我在!” 她俩同时笑了起来,就像是被一到数学难题磨得焦头烂额,算出后还不敢肯定答案,生怕自己算错,但交卷前,突然瞟到同桌的试卷,答案和自己如出一辙,于是心胸舒坦,大大方方交了卷。 不过这笑声寿命短促,就响亮了一秒,下一秒就稀稀拉拉,没了声。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这得出的答案,又是一个迷题,还加深了其他迷题的迷幻程度。 木鱼:“当然,76有很多可能,还可能是‘快回’,‘我会’,‘你好’,多如牛毛。” 楚愈嘴角扯了扯,“但是……前两个字,是小寒,没错吧?” “其实也不一定,也可能是‘小黑’,‘女童’,笔画组合本身就不像是其他解密算法,具有有穷性和确切性,可以一环扣一环,笔画组合只能看最后的意思,但意思也可能有很多种。” 楚愈点头:“所以你的意见是?” 木鱼摸了摸自已一天一夜没梳过的短毛,感觉短毛变秃毛指日可待。 “有可能,31276其实就是个编号,或者有其他什么意思,总之只有发短信的人和小槐花知道,就没第三个人能懂; 第二种可能,这串数字和我们生活当中东西挂钩,比如你说的门牌号、街牌号、调频等,只是我们还没想到; 也有可能就是我们破解出的那四个字。” 虽然可能性千千万万,但楚愈目前脑中全是“小寒我在”四个大字,就像是用五零二胶水粘在了大脑海马体上,一旦接受这种设定,再放下比剁手还难。 楚愈昨晚自己捣鼓出答案后,心跳就超了速,又亢奋又焦躁,此刻从木鱼那儿找到一样的答案,简直就像是板上钉了钉,让她不得不从以往的猜想中,再开辟一个道路,筚路蓝缕去探索。 她犹豫了片刻,把宋轻阳叫了进来,让她和木鱼排排坐。 “你会叫小槐花小寒吗?” 木鱼扣了扣下巴:“不会,和她没那么熟。” 楚愈看向宋轻阳。 宋轻阳皱起脸,感觉到有点肉麻:“为什么要叫那朵霸王花,叫得那么亲昵?” “但我经常叫她阿寒、小寒,你们怎么看。” 木鱼轻描淡写地看着她,“还好吧,你们俩关系还好,她一直叫你姐姐,你叫她亲热些,也很正常。” 楚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和夏亦寒的父母,有谁会叫夏亦寒为小寒呢? 但排除她,再排除已经去世的黄楠,也就只有一个慕尚青。 当时楚动人在超人处,他们一起讨论慕尚青一案时,楚愈默认慕尚青已经死了,毕竟他被捅了至少一刀,现场全是他的血迹,而且已经失踪了五年。 五年期间,超人处和警方马不停蹄地找,日以继夜地找,寻人启事差点贴到天上,如果慕尚青还活着,肯定会想办法和楚动人联系,他是最心疼老板的,不可能忍心看楚动人找得那么狼狈。 后来,楚愈的默认发生了动摇,她到黄莉和汪子涛家,打听夏亦寒的往事,结果看到她的卡片纸,写着:找到爸爸了。 看到这行字的第一反应,是父女团聚的画面,黄莉和汪子涛也以为,夏亦寒找到了慕尚青,被慕尚青带走,于是也没通知警察,更没四处找人。 但后来楚愈仔细琢磨,这几个字可以有多种理解,比如不一定是找到爸爸的人,可能找到了他用过的茶杯、戴过的领带,可以象征他本人。也有可能,找到的爸爸,已经死了,夏亦寒找到了慕尚青的尸体,或者知道他埋在哪儿。 冥冥之中,楚愈偏向第二种可能,因为夏亦寒的梦境,现在已经证实躺在屋里的男人,就是慕尚青。根据在别墅里了解的情况,夏亦寒喜欢她爸爸,虽然平时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是在乎的,不存在虐待等心理阴影,如果他还活着,夏亦寒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反复做关于他的梦? 梦境是一个人潜意识的延伸,潜意识通过梦境的形式,展现在表层意识中。而反复做同一个梦,说明做梦人在心理上,有未获得解决的问题,心理学的名词叫 “情结”,也就是通俗说的“心结。 夏亦寒反复梦到一个场景,说明对该场景具有心结,有解不开的点,寻不到的答案,该梦的主角只有一个,至少现在呈现出的,只有慕尚青一人,还没有任何语言动作。若慕尚青还活着,夏亦寒对他有心结,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 楚愈偏向于相信,慕尚青已经不在人世。 可这短信又是咋回事?他不仅发短信来“安慰”夏亦寒,还加了层密,而夏亦寒肯定知道这层密,不然也读不懂。 这是她和慕尚青预定的加密法吗?312就代表她的名字,76,56,46等都有特定含义,因为经常使用,所以看一眼,就知道是哪几个字? 若慕尚青真还活着,他为何不露面?他当初是和凶手同归于尽了,难道是当初凶手还没死,所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 会议桌的另一边,木鱼给宋轻阳解释解密结果,宋轻阳听说用笔画方法,居然破解了出来,还挺得意,没想到她这个数学白痴,还能有为数字解密做出卓越贡献的一天。 她本来想邀功,讨两句楚愈的表扬,沾沾自喜一下,但见楚愈一副脑细胞高速运转的模样,也不敢插嘴。她知道,现在案情已经进入到胶着期,不能往前推进,也退无可退,就需要一个点,噼啪点燃火花,然后案情顺着引线前进,最终找到源头。 这个突破口迟迟不来,而这条短信,很可能就是个转折点。 成功废掉一波脑细胞后,楚愈抬起眼,声音稳中带刚,透着坚定。 “木鱼,接下来,你把工作重点放到超人处内部,把上一届的人员资料全部调出来,尤其是慕尚青的,包括身份背景,学历、工作经历,以及在超人处时,参与的所有案件。” “好,但是调取以往处员的资料,有的地方可能需要大楚处帮忙,包括保存公安局里的卷宗、笔录、录音等。” 楚愈大手一挥,“这你不用担心,我马上给老爷子打电话,把他叫回来。” 楚愈以前有怀疑,是超人处内部人员作案,为此事,还专门询问过楚动人,但楚动人再三保证,他当时仔细调查过处内部,超人处所有成员,还接受过公安局的检查和测试,不会有错! 楚愈当时也信了,毕竟超人处工作非同一般,招人不仅看能力,还得心理素质过硬,工作严格保密,压力不是一般得大,每天接触奇形怪状的人和事,若心理测试不过关,自己也呆不下去。 但现在,楚愈还是决定“旧账”重翻,全部再查一遍,这次,把楚动人也包含在内,超人处的所有成员,上到老大总指挥,下到厨房大叔,都得接受调查,必要时得召回超人处,接受询问。 对于慕尚青的了解,她先是从楚动人口中,接着是黄莉、汪子涛口中,最后从夏亦寒那里,现在,想从其他同事口中,再对慕尚青加深了解,形成全方位无死角的认识。 这几天,木鱼本来有点丧,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沉闷,但接到楚愈的指令,工作狂的焰火又被点燃,她抱起电脑,钻进办公室,开始新一轮“大型脑细胞杀伤活动”。 见木鱼就位,宋轻阳撑了撑肩膀,跃跃欲试。 楚愈赏了她个鼓励的眼神,“轻阳,我需要你带领吴科和顾渺,龚燕华、何蓝、薛进萍她们来望江后的行程,还是继续查,但调一波人,查一下慕尚青当时失踪的十里坝及其周围,有没有种有槐花的地方。” 宋轻阳得令,颔首,二话不说就出去了。 现在,三员大将都各司其职,为槐花专案事业挥洒青春,楚愈感到一阵热血沸腾,她拿出手机,准备把楚动人这员老将叫回来,一起挥洒老年青春。 楚愈已经想好动员说辞,就差把楚动人接起电话,迎接一轮激情讲话。 可是播了几遍,手机那头都单曲循环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 楚愈一看这时间,现在快中午了,楚动人不可能还赖在床上吧? 停止拨号,她快步走到木鱼办公室,敲了敲门,半路又分配了个任务:“鱼,帮我定位我爸的手机,快!” 第79章 木鱼一听这话, 头皮都炸了, 这小楚处的事情还没理出个边来, 大楚处就出事了? 她马上退出超人处内网, 和运营商取得联系,准备定位:“楚处,麻烦报一下电话号码。” 楚愈报了之后, 就在办公室坐着,攥着手机等结果, 脑补了无数可能性。当时他们出发去尘阳市,劳烦楚动人负责超人处的卫生, 当然, 也就是托他闲来无事, 去处里逛逛, 没真敢让他老人家当保洁工,但楚动人在望江市呆了几天, 就不见了,当时给楚愈说了一声, 之后便没了联系。 楚愈忙起来,连自己亲爹都不认, 作为亲爹的楚动人, 很有自知之明,也就不打扰小忙人了。 半晌,木鱼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松缓下来:“手机定位显示, 大楚处可能在长砚市青羊区的福山医院,这是他手机最后一次开机的地方。” 楚愈一惊,福山医院?这不是薛进萍所在医院吗?她也是唯一一个幸存的潜在被害人。 其他的潜在被害人都升级为被害人,成功被小槐花放倒,就还有薛进萍一根独苗,所以楚愈对她十分重视,定期和福山医院院长联系,得知她的情况。 现在,楚动人一言不发跑到福山医院,他是充当跑腿儿,专门跑去试探情况的吗? 得知她爸在医院,楚愈紧绷的神经松了不少,不管楚动人现在精神咋样,至少人是健全的,只是可能在精神病院,不方便接电话,把手机关了机。 再拨了一遍他的手机,还是提示关机,楚愈便转去拨院长秦令舒的手机,两人联系挺紧密,都有对方的来电显示,备注好了姓名。 可这一次,秦令舒没接。 楚愈估摸着,楚动人现在正和她在一块,都不方便通话,便直接打到护士台,让护士转告院长,空闲之后回个电话。 木鱼就眼睁睁看着她一番操作,从来都是别人狂轰滥炸她的电话,请她办事,还第一次见她亲自打电话找人,还转了几道,楚动人可真是太棒了! “大楚处和秦院长都关机了吗?” “对。”楚愈把手机放下,双腿交叠,脚尖频频向前点着桌子腿,透着股焦急。 她现在不担心楚动人有啥事,而是担心薛进萍,她可是她的王牌,是最后一刻扔出去,控制全场的王炸,可不能出岔子! 急归急,楚愈见到点了,还是规规矩矩穿上围腰,去厨房忙活,方大托沉迷于研究,楚愈便接了他的班,其实她可以从秘密行动小组里抓个人,应该随便逮一个,厨艺都在她之上,但夏小朋友挑食,只吃她“粗制滥造”的食物,于是她便让木鱼他们憋着,吃一顿时间的“猪食”,等案子结了,再请他们吃香喝辣。 今天中午,楚愈炫了一把技,熬了一锅开水白菜肉丸汤,每个人还配了碗老干妈,荤素搭配,口味互补。 木鱼和方大托简单刨了几口,继续干活,因为脑子太忙,没工夫搭理嘴巴,对食物的要求,已经低到无下限,甚至还夸赞楚愈,真是勤能补拙。 楚愈端着食物,上三楼找夏亦寒,发现她人不见了,叫也没人应。 因为有前车之鉴,楚愈也没慌,三楼的冰箱和烤箱都藏不下人,她不担心夏小花藏出生命危险。 她把盘子放下,拿出手机,点出电子脚铐的定位图,顺着箭头,停到衣柜前。 楚愈抬手,轻轻敲了敲门,语气正儿八经:“有只小可爱在里面吗?没有的话,我等下再来问。” 楚愈贴着柜门,站了一会儿,室内一片寂静,突然,从里面传出一阵笑声,咯咯咯,好像被人挠痒痒,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楚愈听这笑声,耳膜像被一只小鼓槌敲打,夏亦寒身子瘦,声带不大,发出的声音清而脆,虽然说话时声音会往下压,但笑起来原本的音色展露无余,显得格外清亮。 听到她的笑声,便得到了开门许可,楚愈把柜门拉开,见夏亦寒藏在一堆大衣里,脸遮了一大半,就露出额头和眼睛,黑溜溜的,带着笑意盯着她。 楚愈伸手把大衣推开,帮她钻出来。夏亦寒钻出衣丛后,没往旁边空位挪,而是身子倏地往上蹿,张开双手,抱住她的腰,向前一扑。 楚愈重心不稳,抱住夏亦寒的背,两个人同时往后倒去,陷进了大床中,被棉被接了个满怀。 这么排山倒海一倒,就是个超剧烈运动,浑身细胞都跳动起来,楚愈躺在床上,惊魂未定,刚刚那一扑太突然,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还好木鱼没在监控,不然又得坐立不安,手里攥着遥控器,不知这电击按钮,是按还是不按。 楚愈暗自发誓,以后面对夏亦寒,一定要时刻准备着,因为完全没办法预测,上一秒还静如处子的她,下一秒会变成怎样的疯兔。 疯兔夏亦寒在楚愈身上蹭了蹭,玩够之后,翻身下了床,她刚刚窝衣柜里,蹭了一身毛,兔毛、羊毛、人造毛,应有尽有,此刻像一只剪羊毛的,刚刚从白毛海洋里遨游上岸。 她在原地蹦了蹦,发现并没有什么用,毛还是原封不动粘在身上,和她一身黑线毛衣,形成鲜明对比。 楚愈躺在床上,也被蹭了一身毛,她顺了顺头发,把发型稳住,见夏亦寒活蹦乱跳,笑道:“我等下用粘毛刷给你脱毛,幸好马桶你藏不进去,不然我都不敢来捞你。” 夏亦寒听了,做到床边:“有那种很大的粪坑,我在乡下看见过。” 楚愈:好,你是个狠人! 才刚提完粪坑,夏亦寒还能照样吃得香,一碗白菜汤泡饭,一碗老干妈拌饭,连干两碗,吃相陶醉,吃得来楚愈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天才,把白菜煮成了山珍海味? 楚愈和她一块吃,虽然一直在动筷子,但实际上没吃几口,脑子里都飘着案情,看任何菜都觉得没姿色,勾不起食欲。 夏亦寒咽下嘴里的干妈饭,问她:“姐姐这些天,是不是很忙呀?” 楚愈一愣。 从回来后,她确实开启了连轴转模式,在别墅里,她可以专心致志陪伴夏亦寒,但回到超人处,难免要分神于各个方向的调查安排和进度,也很难再全天守在夏亦寒身边。 她其实很想陪伴她,但也亲自出征,带着吴科他们展开现场调查,也想飞到长砚去,亲自检查薛进萍的病情。 她恨不能钻进复印件里,复印十个“楚处长”,飞往全国各地,参与案件每一部分的调查。 她忙,但夏亦寒可是个大闲人,活动范围就是整个三楼,哪儿也不能去,可能每天唯一的期待,就是她能上来,陪她吃饭,和她说话。 这么想着,楚愈又开始于心不忍,但她不是开会就是东跑西跑,总不能把夏亦寒带在身边,带着凶手去查凶手吧? 她把筷子放下,指了指走廊尽头墙上的按钮,“你如果想我了,就按铃,我听到,就会上来。” 夏亦寒眼巴巴看着她,“那我可以下来找你吗?” 楚愈愣了一瞬,马上点头,“好呀,我晚上就带你下去见木鱼她们,我们一起吃饭!” 楚愈把心一横,总是这样隔着也不是办法,虽然现在两拨人,一拨在二楼,一个在三楼,彼此见不到面,但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心里有个梗,要么见面融在一起,要么直接分道扬镳,迟早得做个了断。 她想今天下午问问方大托结果,如果没问题,就开个见面会吧,把夏亦寒正式介绍给处员。 如此想来,倒有一点带丑媳妇见公婆的忐忑和激动呢。 刚答应完,她手机就发出了震动,楚愈一看是楚动人,她把电话挂掉,和夏亦寒说好后,下到二楼,给他回了过去。 楚动人一看这未接来电的数量,就知道闯了祸,楚愈还没问,他就先全盘托出:“我在长砚市福山医院,在看望病患。” 楚愈走到资料室,在保险柜前来回踱步,“看望薛进萍吗?” 楚动人应了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他现在不算超人处的成员,顶多是个亲属,贸然参与调查,总感觉不能光明正大。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薛进萍现在神志不清,被鉴定为精神分裂,住在儿子卢宣文生前住的病房里,阴性症状特别明显,基本上不和人交流。 “我想参与她的治疗,看能否从她口中,得知案件真相。” 一听这话,楚愈无声叹了口气,看来她爸最近,一直挂心槐花案情,她也是的,明明是她把他拉了进来,又让他不要担心,就好像强迫人家读一本悬疑,但给了上册,不给看下册,这不是丧心病狂吗? 不过楚动人此举,和她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是想通过治愈夏亦寒,得知案情真相,而他着眼于另一个知情者,试图发挥自己的“剩余”价值。 看起来像是另辟蹊径,但其实是一条漫漫长路,能把人治好,案情水落石出,当然是一箭双雕。不过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包括精神分裂在类的精神障碍,现在医学上还没有保证治愈的办法,连病因都是个谜,几百年前,这种精神类疾病患者还被当做巫婆或异端,会直接烧死,直到MRI(核磁共振成像)的普及,医生才能看清病患活生生的脑袋,研究病因以及病情。 楚愈和楚动人对此事心知肚明,也不妄想能一劳永逸把病人治好,只是希望在治疗过程中,能走进病患的内心世界,窥得一隅真相。 楚愈现在对楚动人,是兮兮相惜,也没多问什么,说明了打电话的缘由,邀请他回超人处,辅助木鱼调取以往的资料。 楚动人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一次大清查,要把上一届成员的老底掀开,放在阳光下,用显微镜挨个查。他沉默了半晌,答应下来,最后问了句:“我也要接受调查对吧?” 楚愈捏着电话,从鼻子里出了声:“嗯。” “好,马上回来,给我腾间房。” 楚愈挂了电话,准备上五楼探监——方大托在研究室关了一天一夜,是时候出来放放风了。 她刚到走廊尽头,电梯门就开了,方大托一脑袋头发七窍八拱,活像顶着一头蛇发的美杜莎,发型象征了智慧的高度,以及病情的烧脑程度。 “楚处,呀正好,来吧一起去会议室,我们好好说一下小槐花的脑子!” 第80章 会议室, 方大托二话不说, 把MRI图和各项物质水平数据, 都推到楚愈面前, 打开电脑,有的动态影像,需要投到幕布上。 楚愈把类似于体检报告的检验数据, 仔细过了一遍,然后扫了一圈脑部影像, 发现和在锦水医院的检查结果别无二致,按这结果, 夏亦寒就是个如假包换的身心健康正常人。 如果自己花功夫慢慢看, 太耗时间, 楚愈直接让大托甩干货:“有什么发现或疑惑, 说吧,实话实说, 我抗得住!” 对于夏亦寒的病情,心理因素部分主要由楚愈负责, 而方大托,这次主要从神经生物学入手, 找出夏亦寒的病因, 包括遗传性基础、神经递质、激素系统、自主神经系统和脑功能结构的研究。 他把脑部图拿过去,翻了几张,排到楚愈眼前,“先从脑功能结构开始, 她的PFC(前额叶皮层)、OFC(眶额叶皮层)、VMPEC(腹内侧前额叶)、DLPFC(背外侧前额叶)和ACC(前扣脑回)都发育正常,皮层厚度不存在不足的情况。” 前额叶皮层等与自我控制、冲动性、执行功能密切相关,影响情绪反应和道德决策,以及对生活情绪刺激的加工和评估,若前额叶皮层结构异常,人将会易冲动,出现执行功能障碍,缺乏责任心和悔恨感——这些都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的特点。 楚愈盯着图像,正常的脑部图已经刻进她脑里,两相对比,就知道一切正常,结构正常,发育健全。 不过她也不奇怪,小槐花和一般的患者,有明显区别,比如她不易冲动,思维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能识别情绪并进行模仿,说明她至少大脑皮层发育完善,没有明显的功能障碍。 指了指图中杏仁核的位置,方大托继续道:“一般来说,ASPD(反社会人格障碍)杏仁核体积较小,局部异常,比如杏仁核基底部、基底外侧以及中心核团变形,但小槐花不存在这个问题,她的杏仁核从体积到结构,堪称完美。” 看着弥散张量成像,楚愈点头:“右侧钩束(连接前额叶与杏仁核的白质束)也正常。” 杏仁核与情绪加工过程密切,参与道德决策,若它出现问题,患者会缺乏同情心和悔恨心理。同时杏仁核与其他脑区的连接,也格外重要,杏仁核一般可分为基底外侧杏仁核和中央内侧杏仁核。 基地外侧负责接收信息, 与情绪信息的感知、记忆有关。 而中央内侧杏仁核是输出核团,向脑干、小脑、下丘脑传递与情绪有关的生理、行为信号。 若前额叶皮层对基地外侧杏仁核过度控制,则会导致患者无法对情绪信息注意、感知和学习,若皮层对中央内侧杏仁核控制不足,杏仁核会过度活跃,并向脑干、下丘脑等自主神经系统,输出更多负面情绪,患者会易冲动、攻击他人。 针对这两项,方大托解释道:“PEC(前额叶皮层)对杏仁核的控制,现在还不能得出最终结论,得结合后期的实验结果。” 楚愈点头:“你打算给小槐花一定的刺激,检查她在特点情况下,脑部的活动情况?” 方大托点头,“对,这一点对纹状体也格外重要,虽然图上显示,小槐花的纹状体体积与常人无异,但还要看面对奖赏刺激时,她的左侧纹状体的激活程度。” 楚愈点点头,认同他的方法。 纹状体,尤其是腹侧纹状体中的伏隔核,会影响人的奖赏偏好,比如在金钱刺激以及□□药物作用下,伏隔核的多巴胺释放量会增加,这使得反社会人格障碍者获得更多刺激和快感。 楚愈翻完轴向切片,撑着下巴,“说一下海马体吧。” “体积和结构方面,海马体也无异常,我还把小槐花的海马体,与我的做对比,她的比我的还健康。” 楚愈笑出来,“这就不正常了啊,您可是超智商研究人才,她如果海马体发育得比您都好,那不就是超常发挥,在犯罪的边缘疯狂试探了嘛?” 对如此高调夸赞,方大托有点难为情,平日里,他一向以自己的海马体为傲,还把它画了出来,挂墙上,特意标注,以此炫耀。 不过也就楚愈看得懂,木鱼和宋轻阳经过时,发出灵魂质问:“这是大托画的香肠吗?哪个品种呀,居然可以弯成这样,韧性这么好!” 方大托怒撕下自己的海马体玉照,并有一种长期身穿价值过万的奢侈品,却被人认成太穷换不起衣服的忧伤。 楚愈懂他的忧伤,因为海马体就是学习能力的代言人。 作为大脑边缘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海马体有记忆学习功能,如海马体不对称,则可能出现精神病态行为——精神病态是一种极端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具有明显攻击倾向。 另外,海马体也是重要记忆功能区,人类的大脑中,与记忆有关的部分是颞叶、海马体和间脑。颞叶属于大脑新皮层,颞叶记忆位于记忆阶层的浅层,比较容易遗忘。 而海马体属于大脑旧皮层,其记忆位于记忆阶层的深层,记得比较牢固;间脑属于脑干,间脑记忆是更深层的记忆。 海马体掌管记忆的核心部分。 当大脑对某类信息感到兴趣非凡,或者信息不断重复,大脑认为该信息非同一般,就不仅会把它们保存在颞叶中,还会经由神经系统,传送到海马体。 人很难通过意志力,驾驭或改变海马体中的深层记忆回路。 海马体中的记忆内容,不知不觉中对人造成影响。人如果能记住五六岁的事情,是因为它们进入了海马体的深层记忆。 楚愈想起了夏亦寒那个梦,那很可能是真实情景,对夏亦寒刺激过大,于是反复梦到,但又因为反复梦到,所以记忆更深,保存到了深层的海马体中,以意识和潜意识的形式,同时影响她的行为。 她现在四处雕槐花,就是受那个梦影响,这个梦反映到心理精神层面,是治疗夏亦寒的心结,而反映到现实刑侦层面,是破解悬案的症结,一个梦,连接了心理与现实两端,相联相扣,只要一端打通,另一端也可迎刃而解。 但楚愈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感觉懵懵懂懂,在浓雾中前进,双手向前摸,试图找到标志性地标建筑,却发现只到了谜团的外围,没正式跨入其中。 说完大脑结构部分,方大托转向信号传导物质,“接下来是神经递质和激素水平,通过PET(正电子发射断层显像)和fMRI(功能磁共振成像),可以看出小槐花的多巴胺系统正常,并且我发现,她两侧眶额叶皮层的血清素,浓度和正常人水平一致。不过还要基于后期的实验,以多巴胺分泌量为指标,看一下她面对刺激时,多巴胺系统活动水平。” 多巴胺和血清素属于神经递质,前者在大脑奖赏过程中,起重要作用,多巴胺的释放会使人快乐。另一方面,攻击行为也会让人获得快感,当多巴胺系统过于活跃,或者活跃度不够时,都能引发攻击行为。 血清素与情绪及行为控制有关,夏亦寒的血清素浓度正常,说明她较于一般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可以更好管控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但这并没让楚愈欣慰,因为血清素正常,仅仅可以表明人不容易发起冲动性攻击,对预谋性攻击并无明显意义。而夏亦寒的“槐花大业”,可是预谋犯罪的典范! 楚愈边听方大托说着,边看各项指标,快速扫描,到了激素一栏,“睾酮和皮质醇浓度都正常,不过还没有日常变化节律,和压力情境下的皮质醇浓度变化。【1】” “对,这需要以后对小槐花进行全天跟踪,检测其各项物质的水平。” 楚愈把手中的数据表一放,问道:“所以,这次检查,有异常之处吗?” 方大托耸了耸肩:“没有,前面的脑功能结构、神经递质、激素水平,我还检查了她的自主神经系统,静息心率也并不比常人低。【2】” 虽然料到是这结果,但真亲耳听到后,楚愈还是感觉五味杂全,检查结果没有异常,这一方面是好事,说明夏亦寒拥有各项正常功能,不存在器质性问题,但另一方面,找不到原因,也不能对症下药,不能展开针对性生物学辅助。 虽然楚愈现在的心理干预手段,已经小有成效,让夏亦寒相信她,并且愿意接受治疗,但还远远不够,至少从夏亦寒的情绪功能障碍这一点来说,肯定需要从更深层次的成因和机制着手,来辅助心理治疗。 接下来的内容不再需要投影仪,方大托放下红外线笔,转向楚愈,“头儿,这些神经生物的指标,我可以检查分析出来,但早期环境,对ASPD(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形成,也是密切相关,我对小槐花的童年经历了解不多,你能贡献一点吗?” 楚愈一听这话,为之一振,她这么多天从夏亦寒那儿抠到的信息,总算发有了用武之地,“小槐花的童年并不美好,她的妈妈疑似有抑郁症,或者分裂型人格障碍,这一方面说明,小槐花带有遗传基因,具有精神疾病易感性【3】,另一方面,妈妈对她的冷漠,也造成了情感剥夺,从而在在感情依恋上失去安全感,感情受损,对外界的刺激反应淡漠。” 方大托点头:“她妈妈有抽烟喝酒的习惯吗?” 楚愈摇头,这一点她问过夏亦寒,被否定了。黄楠除了不爱理人外,倒没有什么恶习,甚至都不会责骂慕尚青和夏亦寒,全当他们是空气。 “她童年有遭受过虐待,或者严重打击吗?” 楚愈先摇了摇头,随后陷入沉思:“据我了解,没有。但并不一定,有时候对于太过惨痛的记忆,尤其是发生在幼年期间的,人的大脑会选择遗忘,进行自我保护,不会想起,就不会再次伤到自己,但有时候,会以梦的形式展现出来,比如小槐花的那个梦,我怀疑,就是一次严重创伤!” 方大托若有所思地点头,“你是不是以前尝试过,解开她的梦境?” 楚愈瞟了他一眼:“一直都在尝试啊,我第一次还来了刚的,直接强制催眠,结果她应激反应过度,差点把我手给拧下来。” 方大托幸灾乐祸地笑了,虽然目前,他自己也分析不出夏亦寒的病因,但并不妨碍他老鸹笑猪黑,“啊哈哈哈,就小槐花的战斗力,你居然还敢来硬的……啊哈哈哈哈!” 楚愈眼睛眯起,一动不动盯着他,眼缝里似要飞出针来,针头还沾了毒。 方大托笑了一阵,被楚愈眼神扎了几下,规矩了,笑声戛然而止,他收拾着桌上的资料。 “楚处,你想让小槐花和我们见面对吧?没事,带她下来吧,就现在的分析结果来看,她的大脑各项功能正常,而且没有冲动性攻击的倾向,可以控制好自己的行动,而且有你在,我们应该不会有危险。” 楚愈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嗯,如果后续实验研究,表明她各项数据都正常,我要拿她开刀了——这么大个‘线索库’摆在我们面前,不能浪费了!” 第81章 晚上六点, 开饭。 方大托从研究室出来, 无缝对接厨师身份, 脱下白大褂, 就拿起大勺,完美诠释什么叫不想当研究员的警察,不是好厨师。 楚愈帮他打下手, 参与到做菜大业中,这样夏亦寒下来时, 可以跟她说,这顿饭是她和大托, 两人齐心协力完成的, 五五分呢! 虽然她也就是拿了个碗, 递了个糖罐。 而且后半段, 她还撂挑子走了,去接宋轻阳电话。 宋轻阳带着驻扎望江的小分队跑了一天, 现在传回消息:“楚处,慕尚青原来的住所在临泉北路名品小区, 离我们处不远,我带人查了一圈, 方圆一千米内, 都没有种植槐花,于是我们就走街串巷地问,但有个问题,有一棵槐花的地方, 叫种有槐花,有一排槐花树的地方,也算,这样的地方多如牛毛,而且我们肯定不能找全,难免有漏网之鱼。” 楚愈撸了撸头发,能感受到侦查分队的苦处——若能报个地名、街号,或者描述一下标志性建筑也行,非得是植物,植物可没在卫星定位上标点,在地图里输入“槐花”,让它导航,怕是会被智能语音骂。 其实查找“槐花盛开之地”的任务,早在10月27日,楚愈回望江市着手慕尚青一案时,就已经启动,行动小组的顾渺和望江公安局配合,一直在寻找,不过难度太大,楚愈也没报什么希望,因为不确定夏亦寒梦中的地点就在望江,万一在尘阳市,在珞玉市,总不能把全国的槐花树都“赶尽杀绝”吧? 在别墅时,楚愈问过夏亦寒,梦中那片旧房子和槐花树,在哪里? 夏亦寒答曰:梦中,没有地点的概念。 听起来很有哲理,别有诗意。 但对楚愈来说,简直是魔鬼答案——你不需要知道具体地点,但我需要啊! 而且她也知道,虽然梦中的夏亦寒不知道所在地,因为所在地在梦中不重要,注意力集中在平躺的慕尚青身上,但现实中,夏亦寒应该知道事情发生的细节信息,只是她不会说。 现在,夏亦寒的手机,疑似收到了慕尚青的短信,而且发出地就在望江市。若慕尚青还活着,那他现在就在望江市。 他在望江市安家,在望江市工作,在望江市失踪,现在疑似还在望江市,这就说明,夏亦寒和他的交集,集中在望江市,这再次把楚愈的目光拉回本市,试图在望江市内,找到槐花盛开之地。 现在这个重任,落在了宋轻阳身上,她表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希望楚愈能缩小范围,不然她的青春,都要挥洒在槐花树上。 楚愈拿着手机,见方大托开始往厨房端菜,便说道:“今天的任务暂时就到这里,缩小范围的事儿,我再想想办法,你先回来吃饭。” 宋轻阳那边传来对讲机说话声,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向手机:“喂楚处,我就在外面随便解决了吧,还是任务要紧。” 难得一次,处员不是在她的“淫威”之下努力工作,楚愈微微一笑,今天是夏亦寒的正式见面会,全处都得在场,宋轻阳肯定也跑不了。 “今晚大托准备了大餐,贵宾规格,连白菜都切成了莲花状,还有小槐花也在,你确定不回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宋轻阳从一只铁棒,变成了接触不良的喇叭,嘀嘀咕咕道:“我就不回来了,晚上和渺姐去走访西区民居……小槐花呀……她吃得惯大托的菜吗?她吃不惯会不会掀桌子……不行我得回来,只有我按得住她!” 楚愈没和她解释,不管因为啥,只要她回来吃饭就成,实践出真知,小槐花会不会掀桌子,让她俩近距离接触一下,宋小棒自然就有数了。 方大托、木鱼、宋轻阳,超人处三位重量级科长齐聚,就差“史诗级罪犯”出场。楚愈又激动又忐忑,到三楼,邀请贵宾出席。 夏亦寒见她来,笑容盈盈,主动到电梯口接。 电梯前有道铁栅门,刷了白漆,看起来颇有夏日海边别墅风,其实并没什么闲情逸致,栅门人脸识别,还极度敏感,轻轻碰可以,但凡打一下,它就会引发报警系统,二楼报警器呜啦啦地叫,电梯还会配合罢工,整个三楼完全处于封闭状态,像一个被焊死的烤箱,如是在夏天,完全可以把人热熟。 现在,白栅门见楚愈大驾光临,乖乖打开,给她腾出道来。 夏亦寒就在门后,在电铃按钮旁边徘徊,可能在思考人生哲理——按,或者不按,这是个问题! 楚愈见她站的位置,笑道:“小寒,想吃饭了吗?” 以前上来,楚愈手中都端着盘,放着一看就是出自她手的食物,但这次,她两手空空,一看就不是上来送菜的。 “姐姐,我们要下去吃吗?” 楚愈点头,今天早上说好的,她说话算数,不管多忙,都得挤出时间,办个像样的见面会。 “对,木鱼、大托、轻阳都在,你想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夏亦寒不假思索,摇了摇头:“不想。” 楚愈:…… 还真是一点都不委婉。 夏亦寒的双手在兜里,拱了拱,瞅着楚愈,“你会坐我旁边吗?” “会呀,会一直坐你旁边。” “菜是你做的吗?” 楚愈发挥不要脸的精神,“我和大托一起做的。” 夏亦寒转向白栅门,目光有些空洞,似乎穿过那扇门,看向超人处外的世界。 “下面有什么呀?” 楚愈乐为导游,给她细细解答:“有大厅、厨房、卧室、办公室、资料室、卫生间,相当于是家和办公地点的结合。” 夏亦寒听了,皱了皱鼻子,鼻尖还往上一抬:“没有我这层的好,我这里有桌游室,有台球室,有阅览室,还有豪华大卧室,应有尽有!” 楚愈嘴角上扬,忍俊不禁,看来超人处的房地产权不保了,这才住三天,夏小花就自称“我这里”了,若再住几天,岂不是直接叫“朕的寝宫”? “好,那夏领导能不能赏个薄面,去二楼寒舍参观参观?” 夏亦寒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去看一看。” 下去之后会面对半生不熟的人,楚愈直接上手,牵着夏亦寒,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从电梯一路牵到饭厅,在木鱼她们跟前闪亮登场。 木鱼和宋轻阳在摆碗筷,方大托在酸菜鱼上洒葱花,听到脚步声,三个人同时转过头,看向她俩,手拉着手,并排站着。 楚愈面色微红,眼眸里光芒浅浅,唇角总是似翘非翘,看起来一脸平和,却总是藏着几分笑意。 夏亦寒神色淡淡,她眸色和眉色都偏深,像用素描铅笔扫过,唇色浅红,给人的感觉,总是气色在线,像是才放完风筝回家的少年,带着满面的生机盎然。 两个人一左一右,一样的清丽,却是不一样的层次感,一个像是暖洋洋的冰块,看起来难以接触,靠近时却温暖如玉,一个像是冰碴碴的火花,看起来生机洋溢,靠近时却寒冷刺骨。 看着她俩从“上”而降,三位科长都不由一愣,就恨不能化为雕像,立在原地——他们看过罪犯和警察互殴,看过嫌疑人和执法人互骂,看过精神病人和医生都试图让对方闭嘴,但还没见过,超人处处长拉着目标对象的手,光明正大站在他们面前。 这就好像一只猫和一只老鼠,手拉着手,心连着心,告诉你它们正在相亲。 木鱼、宋轻阳、方大托内心群想法:我们总是因为不够不怕死,而感觉与老大格格不入。 如果条件允许,他们仨可以在原地愣上个天荒地老,任凭大脑里天雷滚滚,内心万马奔腾,但楚愈提前打了招呼,夏亦寒莅临后,他们得表现得自然得体,不能有任何明显的别扭或尴尬举动。 方大托先笑为敬,顺手把自己身前的椅子拖开,发出邀请,“你们下来啦,来,坐这儿吧,好夹菜。” 楚愈牵着夏亦寒走过去,让她先坐,然后坐她身旁。 桌子是长方形,左右各有两个位置,前后分别一个。 楚愈和夏亦寒坐在靠左一边,木鱼把筷子放好,走到靠后的一边,坐在楚愈左上边。 宋轻阳也跟着过去,本来想挨着木鱼,但脚点了两下地,一犹豫,还是转回到桌子前,坐夏亦寒右上方。 方大托把围腰解开,端着调料,坐到夏亦寒对面,对着她笑了笑,门牙白得闪光。 夏亦寒忽视了他的笑容,没回应。 自从走入二楼范围,夏亦寒就从“响铃模式”,调到了“静音模式”,不说话,也没反应,但她身体却如同雷达探测器,迅速捕捉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在脑中快速做出分析。 木鱼他们就当是平常一样,端起碗就开吃,夏亦寒手里拿着筷子,却不动,目光扫过桌上菜盘,跟X光照片一样,检查食材内部成分。 楚愈笑了笑,勇敢介绍:“这个红烧狮子头,是大托在我的指挥下操作的,你要不尝尝,看味道过不过关?” 夏亦寒抬起眸子,把方大托的面部框进视野中。 大托两只眉毛往上一跃,一副“快尝尝”的邀请样儿。 夏亦寒目光又重新落回菜上,不答话,气氛略微尴尬,木鱼伸出筷子,去夹狮子头,没想到用力过猛,圆滚滚的头,直接从中间开裂,她便只好上勺子,把肉渣狮子头舀上来。 似乎是看这狮子头如此“不堪一击”,夏亦寒开始相信,确实是楚愈指导出的菜,她转向楚愈,开口道:“姐姐帮我舀一个吧。” 楚愈如蒙大赦,手脚麻利给她弄了个,一回生二回熟,只要她肯吃就行,吃了方大厨的菜,不怕她以后不买方大厨的账。 舀完狮子头,楚愈还给她淋了些汁,恨不能把整个盘子端她面前。 夏亦寒端着碗,慢条斯理吃起来,睫毛低垂,此刻除了狮子头,眼中别无他物。 之后,夏亦寒又陆续吃了酸菜鱼、莴笋炒肉、红烧肉,看她渐渐接受,楚愈心里鞭炮齐鸣,给她夹菜夹得不亦乐乎。 饭桌上看起来其乐融融,楚愈和众小弟一起,聊了些家常便饭。看夏亦寒吃的认真样儿,楚愈甚至开始相信,没有什么一顿饭解决不了的事儿,如果有,就是一顿半! 正吃得香,手机响了,楚愈一看,是楚动人,她赶紧接起来,把来电显示隐藏住。 “喂,你到了吗?要不要我派人来接……” 听到那边的答复后,楚愈眸色微沉,她站起来,拿起包往外走,面色如常,“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木鱼看着楚愈的身影,眼睛一眯,这么多年,楚愈从来没亲自接过人,她感觉她有点措手不及,在隐藏什么东西。 第82章 方大托看着楚愈的背影, 想说话, 嘴里包着饭, 差点狂喷而出——虽然他说过, 把夏亦寒带下来没问题,但前提是得有“专业保姆”楚愈在场,现在她这个保姆说走就走, 是不怕出去后处里鸡飞狗跳,回来后发现鸡死狗亡? 楚愈步子快, 方大托心急如焚,差点口不择言, 但碍于正对着夏亦寒, 他强忍住, 站起来道:“你去接谁?要不派吴科去, 直接送到机关招待所?” 楚愈回头,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隔空传递信息,方大托立刻懂了, 她不是去接人,有人到了, 而这个人不方便让夏亦寒见。 “吴科还在外跑任务, 这次来了个大领导,还是我亲自去吧,表示尊敬!” 木鱼也懂了她的眼色,猜到来人是谁, 便没作声,看着楚愈进行她的表演。 出门的那一刻,楚愈还特意嘱咐了一声:“小寒你慢慢吃,我马上回来。” 夏亦寒回过头,应了一声。 墙门打开,楚愈走出后,门静悄悄关上。 一桌四人,有片刻相对无言,各吃各的,互不搭理。方大托接替楚愈的位置,成为夏亦寒的贴身保姆:“小寒,锅里有汤,你需要就说一声哈,我去舀!” 夏亦寒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应声,自顾自吃饭。 木鱼把碗往他眼前一递,面无表情:“去吧,七分满,舀点红枣和梨片。” 方大托一愣,呆了片刻,这要是在平时,他直接火力全开怼回去,“行,跑腿费一次八百,先转账后到货,你把手机掏出来吧,咱们当面结!” 但今天这场面,他只有吃哑巴亏,把碗一接,舀了七分满的汤,又加了三分的怨气,往木鱼面前一放,汤面震得摇摇晃晃,“阿姨,您的汤,请慢用!” 门外,楚愈一出去,就见楚动人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个呢绒帽,盯着门,望眼欲穿,终于把女儿给望了出来。 转身确定几次门关上后,楚愈才开了口:“爸,你下了飞机,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她是今天早上给楚动人打电话,让他抓紧时间,迅速回超人处,没想到这个迅速迅得太速了,就做了一顿饭的功夫,人就瞬移了回来。 “我直接赶过来不一样吗,倒省得让你们安排人接送。” 楚愈沉默了片刻,如果不是夏亦寒在,她肯定对楚动人“放养”,让他自己来自己走,自负车费油钱,甚至还可能自包食宿。 但现在处于敏感时期,夏亦寒在里面,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让她见,得经过精挑细选,里面的三个处员,就是筛选出的合格品,可以摆放到她面前,供她观赏。 楚愈出来后,夏亦寒不在她视野里,她心都悬着,生怕里面小花和小棒打起来,把锅碗瓢盆摔得稀巴烂,又得买一批新的。公费开支已经超出预算,她可没脸再向上边要钱! 楚动人见她亲自来接,察觉到有事,“怎么,难道今天超人处限号,年龄尾数是8的不让进?” 楚愈没工夫和他解释,只想速战速决,“确实有急事,要不这样,你先去对面茶馆喝两杯,等不限号了我叫你。” 楚动人不满,撇了撇嘴,大楚处大驾光临,没夹道欢迎就算了,还被拒之门外,但他也知道楚愈这段时间难上加难,也没多问,把帽子往头上一扣,潇洒转身,“那你空了记得叫我,我等着呢!” 把亲爹打发走,楚愈赶忙回屋内,开门的一瞬间,见里面一片祥和,都忍不住谢天谢地,想奖励夏亦寒和宋轻阳大红花,随便颁发个超人处和.平.奖。 坐回夏亦寒身边,楚愈挤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主要受众是夏亦寒,“领导不用接了,他自己去宾馆先住下。” 木鱼为楚动人默哀了一秒。 夏亦寒抬起头,冷不丁冒出句:“他那么大个人了,为什么还要接?” 楚愈一愣,心跳马上加速,“你认识这位领导?” 夏亦寒摇了摇头,马尾辫也随之摇晃,来了个“双重”否定,“不认识,如果连怎么过来都搞不定,当什么领导?” 宋轻阳看了她一眼,这一次没有警惕的意思,而是英雄所见略同。 楚愈:…… 听起来好像无可反驳。 她把筷子放下,给夏亦寒盛汤,笑道:“反正我也不去接了,让他在外面自力更生吧!” 木鱼为楚动人默哀了一分钟。 吃完饭,夏亦寒想洗碗,厨房里有洗碗机,除了个别时候,有人想不开想锻炼身体之外,碗筷一般交给洗碗机搞定。 这次夏亦寒主动提出干活,有了一丝融入劳动集体的端倪,方大托慷慨贡献出金围腰,还拿出了橡胶手套。不过他也没敢把她单独留在厨房,还是在门口看着,顺便指指每个厨具的原位。 楚愈本来想和夏亦寒一起,洗一次“鸳鸯碗”,木鱼拉了拉她,把她带到技术科办公室。 她知道木鱼想干什么,关上门后,开门见山:“是我爸来了,刚刚就在门口,我让他先到别处歇歇,等小槐花不在,再叫他来。” 木鱼观察力敏锐,察觉到这一点,这个点打电话说要来,还惊动楚愈大驾去接,用头发想都知道是谁。 “你不想让大楚处和小槐花见面?” 楚愈点头,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这也只是她的怀疑,没有实际证据。 在别墅时,夏亦寒问了她个问题:如果你的爸爸是坏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刺,扎进了她心中,生根发芽,若再不把它连根拔出,可能还得开花结果,结出一树烂花毒果。 心理学上认为,没有绝对口误,比如在开幕式上,主持人致词:“先生们,会议应到代表符合法定人数,我宣布,闭会。” 会场上轰堂大笑。 心理学家认为,这位主持人对会议不感兴趣,想早点脱身,因此才出现口误,其实只是把潜意识的想法,脱口而出了而已。 夏亦寒那句话,听起来像是玩笑,说者无心,但总感觉意有所指。而且刚刚在饭桌上,一直沉默寡言的她,突然来了句“他那么大个人了,为什么还要去接?” 听起来也是意味深长。 但楚愈一直没把这事说出,但她也始终不能忽略,就像是根鱼刺,卡在喉间,取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但让鱼刺一直扎着,会隐隐作痛,最后还会化脓,楚愈这次是下了决心,就打算在这几天解决,弄个水落石出。 “对,因为我怀疑大楚处和槐花专案有关,让他和小槐花突然见面,可能会引发小槐花的强烈不适,出现应激反应。” 木鱼不由咬了咬嘴唇,她当然知道楚动人和案情相关,比较五六年前的悬案,都围绕他发生,但听楚愈的意思,他怎么跟小槐花有仇似的? “你觉得小槐花认识他?” 楚愈没坐下来,就靠墙站着,腰部贴墙,双脚并拢往前伸,显得整个人又细又长,像一个巨型V字,开成了60度。 “可能认识,她知道超人处的存在,知道我,知道你,知道大托,没有理由不知道大楚处,她从慕尚青那里,知道了很多。” 木鱼也没坐,跟着她靠到墙边,做伸腿运动:“不过处里有规定,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工作有关信息,包括家人朋友,慕尚青这样,算是违规了吧?” 楚愈摇了摇头,“他应该不会透露,你看他出事的时候,只给大楚处发了消息,都没告诉家里人,算是保密到了最后一刻。” “这么来看,是小槐花自己发现的?” “很有可能,她反侦查能力一流,这说明她对如何侦查搜索信息,也是了如指掌,没准小时候就有这天赋,并将它完美运用到了她爸身上。” 木鱼点了点头,其实单论犯罪这一点不说,木鱼对夏亦寒的技术,还是心怀佩服,超人处四个人,虽然每个人都是顶尖人才,但仅限于自己所在领域,但夏亦寒却像个通才,把各个领域结合,完成了一系列别开生面的犯罪。 传说中的能文能武,能屈能伸,不出手时岁月静好,一出手就血雨腥风。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都能感觉彼此的叹息,不过叹息音量调到最小,几乎静音,得靠心灵感应,才能察觉出彼此的力有不逮。 中场休息了几秒,楚愈调整士气,再次进入工作状态,“上一届人员的资料,你查得怎么样了?” “总的背景资料,都没问题,不管是学历、工作经验、政治背景,还是家庭情况、爱好特长、获奖经历,可以说是百分之百完美。还有卷宗,上面记录的每个案件情况、办案人员、调查过程,研究情况、最终结果,看起来都没有疑点。” 每次楚动人接到公安机关的通知,或者是自己发现了“超正常人事件”,都会带着小弟们前去调查,然后回处里展开研究,整个调查研究的过程和结果,会被记录在案,按时间保存下来,供以后查阅参考。 楚愈这次回查以往的案件,是想看看在案件调查中,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或者是专门捣乱的“老鼠屎”,妨碍调查研究工作,像个卧底一样,潜伏在超人处内部。 “大楚处外出调查时,尤其是发生命案的那几次,他身边有谁?” 木鱼坐回电脑桌前,她做了电子档记录。 “不固定,一般来说,有助理王得川,技术科顾怀森,分析科慕尚青,保卫科成员。” “每次都带着吗?” 木鱼摇了摇头,“有时候顾怀森会留在处内,有时候是慕尚青,但王得川和保卫科每次都跟着,因为是刚需。” 楚愈点了点头,让木鱼先把顾怀森的资料调出来,她亲自过目。但木鱼没听指挥,反而翻出慕尚青的资料。 她抬起头,看向楚愈,面色被灯光照得煞白,就鼻尖下方有点影子。 “所有我能调出的文件记录,我仔细看了两遍,都没有问题,但却发现一个问题,慕尚青的部分资料有缺失,我去查了档案室,也没有。” 楚愈大惊,超人处里每个成员的资料,必须完整,上传到内网,以备随时检查,资料档案室还存有一份,保证纸质和电子档双全。 如果有人的资料缺失,不是进来时没有备好,而是说明有人,登入内网删除信息,并潜入档案室带走资料。 而做这两件事,都需要最高权限。 第83章 木鱼话出口的瞬间, 楚愈怕了, 像是一只蛇, 以前总被她踩在脚底, 现在趁机蜿蜒而上,爬上肩头,蛇信对准她的脖子, 随时准备来一口。 现在这一届,因为部门人员精简, 最高权限其实形同虚设,楚愈和木鱼她们混成了亲人, 彼此知根知底。木鱼经常要登入内网, 调取隐秘资料以便调查, 方大托经常要到资料室, 查以往卷宗以便研究,宋轻阳虽然不知道密码, 但她如果问,楚愈也会说。 如今的超人处, 相当于一个正处,三个副处, 都手握密码, 拥有最高权限。有资料一起享,出了事一起担。 但上一届不同,因为部门多,人员多, 每个科室的科长,拥有各自的指挥调动权,但各个科室总归到一起,最高权限在楚动人那儿,换而言之,各个科室的成员,平时服从科长管理,而各个科长,也根据楚动人的调查研究计划,来安排各自的工作进程。 而内网上人员资料的修改,和档案室保险柜的开启,权限都在楚动人,别人如果需要查阅,得经他同意,然后由他亲自操作。 如此看来,慕尚青资料缺失,不就是他的杰作吗? 而删除处员资料,这可是件大事,中央如果查下来,很可能会遭到处分——要么删除档案的人,有见不得人的事儿,要么被删除档案的人,有见不得人的事儿。 楚动人和慕尚青,一个是楚愈的爸,一个是夏亦寒的爸,楚愈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见不得人的事儿。 她陷入思虑中,各种可能性在脑海翻涌,楚动人在她脑中,像个川剧演员,一会一个样儿,红脸白脸黑脸黄脸,变了个遍,最后还没个定数,赤橙黄绿青蓝紫,闪花了眼。 见楚愈思虑深重,木鱼抬头,半是安慰半是实话实说:“一般来说,能在这上面做手脚的,只有处长,不过有几个人,若想删除资料,也可以做到。” 楚愈面露疑惑。 “技术科的人,天天在内网上浪,破解一两个密码,对他们来说不算啥,我看过上一届的人员资料,有一个是从网络安全管理局调过来的,技术肯定不在我之下。” 楚愈:“如果你不知道内网密码,我也不告诉你,你可以进去吗?” “可以啊,给我一杯咖啡的时间。” 楚愈:“技术科的顾怀森,我见过他,当时处里青黄不接,大楚处快退休了,我来实习,他是处里为数不多还残存的成员,坚守到了最后,我还跟他一起合作过,很多网络安全知识,都是他教的,感觉他人还挺认真负责。” “也就是说我来之前,处里的技术活,全部是他负责?” 楚愈点头:“对,全部。” 木鱼点了点头,“感谢他建的防火墙,抵御了外面一波又一波不要命的疯狂试探。” 楚愈突然皱起眉头:“我记得当时确认夏亦寒是慕尚青女儿后,我就让你调出他的全部信息,当时怎么没发现资料缺失?” 还是当时资料完整,后来才被人动的手脚? 木鱼盯着屏幕,神思有一半用去回忆,“因为缺的资料不多,就一个体检报告,相比于其他身份背景材料,并不起眼,当时只调取慕尚青一个人资料,我便没注意,但现在把所有处员资料一过,有了参照,我才发现只有慕尚青,缺了一份入职体检报告。” “入职体检报告?” 楚愈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个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般能进超人处,体检肯定合格,这要交给中央审核,不过审核完后,这份资料也就寿终正寝了,因为每三个月会进行一次全面体检,反应处员最新的健康状况,新的把旧的覆盖,旧的价值会日益缩水,作为骨灰级的入职体检报告,最后一般是尘封在保险柜底部,无人问津。 “所以你的意思是,慕尚青的其他体检报告在,但最开始的入职体检报告失踪了?” 木鱼点头,并把他之后的体检报告调出。 别的单位一般是一年或者半年一次,但超人处工作特殊,要确保处员身心健康,所以一直是三月一次体检,而且除了常规项目,还包括对精神状态、心理健康、价值观等的检查,保证处员没被‘超正常人’带疯。” “慕尚青在职四年零十个月,一共经历了二十次体检,除去最开始的入职体检,还有十九份。” 木鱼滑动鼠标,页面向下翻动,楚愈目光快速扫过,发现这些报告没有猫腻——报告项目格式标准,而且检查结果显示,慕尚青一切都好,完全没毛病。 “这就奇怪了,如果说慕尚青在入职前有问题,那他不可能通过审核,成为分析科科长,但若他是入职后有问题,之后的体检报告,也不会显示一起正常,所以这入职体检,参考意义不大呀!” 木鱼:“确实,既然它意义不大,那为什么有人会把它抹去?” 楚愈垂眸,沉思了片刻,她今天绾了个髻,头发用黑皮筋随便一扎,额边的中长发没被皮筋抓牢,散落到鬓边,有意无意扫过脸颊。她抬手,将发丝绕到耳后,手顺势就放到下巴下,“这样吧,我们也别瞎想了,直接问问老楚吧,等小槐花上去后,我把他叫来!” 说完,她转身出了办公室,去帮夏亦寒擦擦碗。 木鱼看着她的背影,指尖在键盘上有意无意敲打。刚刚楚愈称呼楚动人,要么是大楚处,要么是老楚,一改往日直接叫爸的风格。 木鱼知道,楚愈虽然看起来公事公办,对事不对人,但若楚动人真有问题,伤得最深的,肯定是她,晚上的当面对质,不知道会落得个什么结果。 把夏亦寒送上二楼,楚愈陪她聊了两句,她给她带了个游戏机,里面的单机游戏不用联网,这可能是在无网络情况下,最能打发时间的利器。 游戏机的功能,楚愈自己也不清楚,她把说明书给了夏亦寒,相信凭她的智力和手速,肯定无师自通,没几晚就能把游戏全部通关。 走到电梯口,白栅门打开,楚愈转身,向夏亦寒挥了挥手:“你加油,玩溜了之后,下次教我打。” 夏亦寒拿着游戏机,目光穿过大厅,穿过走廊,穿过白栅门,千辛万苦落她身上:“姐姐什么时候上来?” 这问题成功让楚愈愣了愣,今晚要问楚动人话,看结果如何,如果真的事态严重,她肯定会焦头烂额,时间真不好说。 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头就算焦得直冒黑烟,她也会一直惦记着夏亦寒,把上来陪她,当成头等大事。 “晚上睡觉之前,我肯定会上来,和你道晚安。” 夏亦寒得到承诺,点了点头,抬起手,给楚愈拜拜。 楚愈转身的刹那,心里一阵酸,以前在别墅,是她将就夏亦寒,时时注意她的情绪,陪伴她,但回超人处之后,却反了过来,变成了夏亦寒将就她,顺应她的时间。 她明明是一只奔跑的狼,在外野性勃勃,但被带到超人处,像圈养在笼中,束手束脚,竟然活出了留守儿童的感觉。 楚愈已经在尝试,慢慢减轻对她的防备束缚,比如带她下到二楼,让她和处员共餐,允许她进厨房洗完接触刀具。但这些还不够,她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打开她的心结,安抚她的野性,去掉脚上的电子铐,彼此也能坦诚相处。 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因为有30天倒计时在,楚愈只期望在楚动人的“帮助”下,弄清部分真相,可以加速这个进程。 接到楚愈信息后,楚动人动作麻利,二十分钟后,站到了超人处门口。 见了楚愈,他行了个优雅的脱帽礼,一般情况下,楚愈会提起衣摆,回个低配版屈膝礼,但这次她省了,向楚动人点了点头,侧身把门道让出来,示意他进屋。 楚动人提了个公文包,像是来出差的,带着一身风尘仆仆。楚愈接过他的包和大衣,都挂在落地衣架上,问了句:“爸,吃过了吗?” “吃了,没想到现在茶楼还提供西餐,真是中西结合。” 楚愈忍俊不禁:“可能人家不卖西餐的,但看你是中西混杂风,所以投其所好,给你来了套绿茶配汉堡。” 楚动人理了理羊毛西装马甲,迈开两条大长腿,自然而然走出绅士步伐,端的是玉树临风。 “咳,我就当你夸我了!” 楚愈从壁柜里取出茶叶罐,给贵宾楚泡了杯碧潭飘雪。 楚动人笑道:“之前把我赶出去让我喝茶,现在把我叫回来又让我喝茶,我长得是不是很像茶叶代言人?”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只是我们今晚有个茶会,你可以顺便蹭一杯。” 楚愈把他的茶泡好,又拿出几个杯子,放入茶叶、倒入热水,用盘子一并端着,走到会议室。 楚动人听是茶会,还挺高兴,紧张工作了这么些天,难得放松放松,边谈案情,边享受人生。 但迈步进入会议室的刹那,他便感到氛围不对,心情抖变——木鱼、方大托、宋轻阳三人,坐在会议桌后方,中间空了个位,每个人身前,都放着笔纸,他们没说笑,就端然坐着,像是面试考官,坐了一排,等着对迟到的考生,进行一番辣手摧花。 楚愈把碧潭飘雪端到会议桌前方,示意楚动人,那就是他的位置。 然后,她飘到另一端,方大托起身接过盘子,恭迎她老人家落座。 楚愈坐在中间的空位上,四个人连成一排——面试官齐活了,预示着死亡提问开始。 虽然独占一方,但楚动人并没感到荣幸,他看着对面四人,感觉大事不妙——这哪儿是茶会,明明就是拷问大会,还是4 vs 1模式。 楚愈喝了口茶,拿出领导人主持大会的风范:“今天请大楚处您来,主要是想询问一些旧事。” 楚动人的目光,在他们面上一一扫过,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表示配合,颔首道:“好,问吧。” “请问慕前辈的入职体检报告,是被您抹去了吗?” 楚动人面色一僵,眉头不由皱起来,他没沉默,而是立刻开口反问:“你们是想调查五六年前的案情真相?” 楚愈下巴有力一点:“是!” “这件事和案情无关,说起来可能比较复杂,会耗费掉你们很多精力,你们不如先查案子,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解释。” “大楚处,和案情有没有关系,现在主要由我来判断吧,您只要配合就好。” 楚动人这次犹豫起来,面部有些发红,白净的脸上幸好没胡子拉碴,不然就变得又红又黑。 室内沉默下来,楚愈没步步紧逼,给了他考虑时间。 看楚动人的反应,确实是他动的手脚,他也知道资料内容,只是不想说出来,或者在纠结要不要说出来。 半晌,楚动人抬起眸子,径直对着楚愈:“这样吧,我和你单独谈谈,把情况告诉你,你来决定,这件事和案情有没有关。” 木鱼她们听了,身子动了动,起身想出去,给她父女俩留个私密空间。 但楚愈手一抬,示意他们坐下。 “没事,我能知道的事,小鱼、大托和轻阳也能知道,在槐花专案中,我们是一体的,您但说无妨。” 第84章 室内一片安静, 比作拷问大会,毫不为过,但楚动人正襟危坐,一点也没有“犯罪嫌疑人”的畏首畏尾, 更多的是一脸忧心忡忡。他有拼死顽抗的念头, 但在和楚愈眼神接触时, 强烈感觉到她的坚定, 已经准备好“大义灭亲”。 楚动人知道她的性子,她平时使出职业性微笑时,看起来温和明媚,多年的心理研究经验,已经让她磨炼得沉润淡定,仿佛一切都有商量余地, 但其实原则只要一定, 她就不会更改,你找她商量,找她讨价还价,你以为已经弯到了自己的目标道路,但其实还是顺着原路,迂回前进。 就像最开始,楚动人明里暗里,都在劝楚愈别再追查五六年前的命案,结果现在倒好,不仅她查得风生水起, 他自己也搭进来了,模范父女俩手牵手,一起朝着火坑走。 楚动人出了身老汗,既然都搭了进来,也不用管是搭了胳膊,搭了腿,还是搭了屁股,倒不如整个人完完整整搭进来,也省的四肢分家,纠结得慌。 做好跳入火坑的准备,楚动人再开口时,声音不觉沉重了几分:“我们今天在这间屋子里说的话,请你们严格保密,就算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要外露!” 四个人面面相觑,超人处的工作本来就涉及机密,因为调查研究“超正常人”案件,会出现科学医学上的离奇发现,需要严格保密,上报中央。就是因为保密需要,纵使楚愈是“槐花专案”总指挥官,到现在身份也没公开,只有省级以上干部,才知道她的存在。 楚愈:“您放心,我们处的一大原则就是保密,所有信息只在超人处内部流通。” “我的意思是,今天的谈话,只能你们四个知道,秘密行动小组,还有之后招进来的成员,也不能向他们透露,你们要保证!” 这话说得有点重,楚愈沉默下来,如果涉及到作奸犯科、违法乱纪行为,她们如果再帮忙保密,可不就是包庇罪犯了吗? 看出楚愈的犹豫,楚动人扯了扯嘴角,他因为紧张,面部肌肉有点发僵,“不用担心,中央知道这件事,不存在触碰法律的问题。” 听了这话,楚愈挨个看了看木鱼、宋轻阳、方大托,得到他们的承诺后,她看向楚动人:“好,我们绝对保密,今天的谈话,就存在于这间会议室,这里无监控、无监听、无录音、无记录,出了这道门,谈话内容就此消失。” 楚动人点了点头,双手放在会议桌上,交相握着,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每说出一个字,都会耗费他太多力气。 “尚青他,被强.暴过。” …… 八年前的元旦,超人处才结了个案子,卷宗整理好,楚动人给处员们放了个假,春节还早,就让他们先中场休息,指不定春节期间来个案子,一班人又得坚守岗位,在飞机上守岁。 楚动人本来想回家,陪一下女儿楚愈,她正值初三阶段,学业忙,作业多,又赶上期末考,元旦也不安生,估计就窝家里赶作业,不过她没中考压力,去年已经递交了留学申请,这两个月会陆续收到国外offer,秋季一到,就远赴他国求学,这一去没个五六年,怕是回不来。 楚动人掐着指头,算着都害怕,决定挤出时间,争分夺秒陪女儿,给她加深父亲的慈爱形象,省得出趟国回来,连他是谁都忘了。 可是事与愿违,他刚出超人处,就接到省长尹潜的电话,说是从国家重点实验室调来了一个博士,前段时间他不是一直在说人手不足吗,现在满足他的需要,给他送了个人才。 超人处处员,一直是从全国调取,因为涉及机密,不可能光明正大放招聘启事,所以除了处长自己挑选外,中央也会帮忙物色人选,中科院和公安部,一直是重点挑选区,中央看上了谁,就低调勾搭,勾搭上了,便把人推荐给楚动人,让他负责考核,觉得还行,就留下来用,觉得一般般,就打包退回。 一般上面推的人,都是质量保证,相关技术肯定过关,楚动人考核,主要是看对方的身心情况,能不能适应“超乎寻常”的工作环境。 这次来了个大人才,据说就是本市人,楚动人看了他的光辉简历,当即跃跃欲试,人家今天特意抽出空来见面,楚动人不得不忍痛割女儿,车轮一拐,赶去赴会。 人才姓慕,名尚青,人如其名,生得俊郎文雅,没有星眉剑目的阳刚,但目光中透着沉稳和坚定,书香气息夹杂着韧性,可谓是恰到好处的刚柔并济。 楚动人先和他闲聊了一番,很喜欢他的气质,整个人不急不躁,正是超人处所需。 了解完他的性格、脾气、价值观、信仰等软性条件后,楚愈问了他一句:你知道你在面试一个怎样的机构吗? 慕尚青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主任跟我说,这是一个公安局、精神医院、研究所的结合体,只是公安局负责犯罪侦查,精神医院负责病患治疗,研究所负责科学研究,而你们是负责精神类的案件,侦破的同时,进行调查研究,为以后的犯罪预防,和人类精神活动研究积累经验。” 楚动人点了点头,虽然具体细节有些模糊,但总题认识正确,不过实验室的主任,不可能和他说的那么细,超人处存在的意义,应该是他自己揣摩出的。 “你为什么想要进来?” “一方面是领导找到了我,说需要我,我感觉这也算是为社会效力的一种方式吧。另一方面,我学过医学、解剖等知识,而且对精神方面挺感兴趣,如果我们的工作,涉及到精神上有问题的人群,我很想尽自己一份力,去帮助他们!” 这一番话,说得有点官方,但楚动人看得出来,他说的心里话,都是真情实感。 面试考核完后,楚动人差点打出满分成绩,他暗自喜滋滋搓手,处里网络技术人才有了、研究人才有了,保卫团队有了,就差可以做数据分析和侧写的专家,以前这份工作都交给技术科,但技术科只能把数据整理出来,以直观方式显示,因为缺乏相应的专业知识,并不能做出分析。具体的侧写工作,还是得楚动人独自完成。 而慕尚青就像超人处一样,是各个学科的结合体,可谓是行走的搜索引擎,对科学知识几乎无所不知。他拥有数学和化学双博士学位,具备专业医学知识,会尸体解剖和尸体检验,熟悉大部分药物作用。 最关键一点是,他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学习的速度和正常人比起来,就像按了快进,进度条可以快速拉完。高中三年才能学完的知识,他3倍速,一年之内过完了,但因为怕同学们尴尬,不好意思说出来,于是默默跟着大部队,反复学了很多遍。 他的天赋,到大学期间才被发现,大学期间有实验课,有各种科研竞赛,老师们开始注意到他,他虽然默默无闻,但最后总是那个挑大梁,成为技术骨干的人,大学结束,他顺利保研,保博,在研究生阶段,进入到国家重点实验室。 慕尚青原本是望江市人,大学以后就一直在京城,博士毕业后,本来想留在当地,但女朋友黄楠想回望江发展。他和黄楠谈了半年的异地恋,后来实在受不了相思之苦,他便跟随心上人的步伐,回到了家乡,进入到依托于望江大学的国重实验室。 京城的研究方向,偏向于化学科学,而望江实验室的研究方向是数理科学,望江这边的实验室主任查看慕尚青简历时,还怕他长期泡在“稀土材料资源”研究中,换个新环境不习惯,脑子转不过来。 但事实证明,慕尚青学习能力惊人,数学统计这一块自不必说,非线性力学这类对他来说超纲的知识,他还是啃了下来,并且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中央瞅上他,一是看中他的学习能力,可以同时精通各个学科,将多种知识交叉运用,这正是超人处所需要的“变态般的天赋”; 二来,他在望江市安居乐业,以后会长期在当地发展,刚好超人处总部就在望江市,这样离家近,也不用再调来调去。 超人处的处员,都是从全国各地聚在一起,长期背井离乡,有时春节也回不了家,这对他们的心理健康也有影响,楚动人向中央提了建议,希望多挖掘望江本地人才,别把外地的肥水都给捞完了。 作为望江市土生土长的好苗子,楚动人格外珍惜,有意好生栽培。 面试这一关,慕尚青顺利通过,但在心理健康测试时,出了问题。 问卷形式的测试没毛病,但体检时,显示神经内分泌功能异常,主要是下丘脑―垂体-肾上腺皮质轴功能失调。 楚动人拿着体检报告,问慕尚青,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有点大。 慕尚青面色发白,他本来以为只是普通体检,没想到见到了很多前所未见的仪器,还有做了一系列心理实验,好像要将他整个人剖开,放到强照灯下,用显微镜观察,把每个细胞都看清摸透。 “还好,”他坐得有些拘禁,微微垂着头,相当谦逊,“楚主任,请问你们机构,是不是对工作人员的心理要求很高?” 楚动人看出他的紧张,露出温和的微笑,“其实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心理毛病,只是有的人严重,有的人可以自我调节,因为我们的工作压力较大,情况多变,所以希望加入的成员,能有良好的心理和人格基础,抗压能力顽强,不然进来了之后,也可能因为受不了高压,主动退出。” 慕尚青动了动嘴唇,“请问,以前心理出现过小问题的情况,要紧吗?” “哦?什么小问题?” 慕尚青的目光游离了片刻,他总是彬彬有礼,眉目俊郎,肤色冷白,此刻却显得几分憔悴——很想加入这个神秘机构,也很怕自己过不了关。 “我以前,偶尔会发脾气。” 楚动人知道不是发脾气那么简单,便引导他说下去,“是什么样的脾气呢?” “就是,比较暴躁,会和别人打架,别人如果骂我,我会揍他,我曾经把一个人的鼻骨打断。” “你这种暴躁的情况,出现的次数多吗?” 慕尚青皱起眉头,眉眼低垂,回忆得有些痛苦:“不多吧,十几年里,有十来次,但最近几乎没有了,可能因为人越来越成熟了……” “你一般是什么时候发脾气?” 灯光下,慕尚青面部惨白,冷白的皮肤,显得五官越发立体,精致得宛如美玉,切磋雕琢而成,只是这块美玉,此刻遭到了地质震动,快要出现裂纹。 “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规律。” 楚动人的手指放在检查报告下,不由一紧,纸张轻轻一颤,他没表露出来,而是平静地注视慕尚青,轻轻问道:“那你第一次出现暴躁的情况,是在什么时候呢?” 慕尚青整个人一直端坐着,膝盖并拢,背部挺得直,双手放在大腿上,听到这个问题,他的左手不自觉抓住了右腕,似乎想抱住自己。 沉默了半晌,楚动人注意到他咽了几下唾沫,嘴唇有点干裂,在灯光下,血色几乎淡成了白水。半晌,才开口回答。 “在我第一次被欺负的时候。” 第85章 那一晚, 楚动人和慕尚青聊到深夜,在楚动人的不断引导和鼓励下,慕尚青终于敞开心扉,袒露尘封了数十年的伤痕。 他明明才见楚动人第三面, 却对他一见如故, 倍加亲切和信赖, 在得到他的保密承诺后, 愿意对他实话实说,而且他也知道,如果不把自己和盘托出,神秘机构不可能接纳他。机构虽然神秘,但它不允许内部人员,有任何神秘之处, 不论是政治背景上, 还是精神心理上。 他讲述时,楚动人从面试官,变成了心理咨询师,倾听他的所有心理症结。 慕尚青出生在望江市西城区的一个小地方,位于城乡交界处,具有城乡结合部的典型特点,人员混杂,楼房与瓦房齐飞,地摊与商铺共存,走在街上, 隔几步就能见着只流浪猫,再走几步没准能撞上个流浪汉。 不过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名字还过得去,叫花谢庭,这不知道的人一听,还以为是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街,但住在附近的人清楚,这花谢庭,应该改为花哭庭,花开了都得急哭。 慕尚青在花谢庭长大,从小听惯了街坊邻居的狂野对骂,如果运气好,可以把汉语里的脏字温习一遍,这要是语文考试有这题,他绝对是百分之百满分。 不过说来也怪,慕小朋友从小浸泡在对骂和脏字中,人长得斯文不说,脾气还斯斯文文,脸皮薄得像包冰糖葫芦的糖纸,吹弹可破,别人大声叫他一句,他能红透半边脸,还有半边因为低着头,挡阴影里了,看不着。 住在花谢庭的孩子,大部分都在附近学校上学,离家近,熟人多,还不用接送,一个个小崽子,毛还没长齐,就自力更生上下学。 不过慕尚青的妈妈周兰心是个狠人,她虽然穷,但穷得很有志向,每个月省吃俭用,把慕尚青送到了市里最好的小学,还每天掐着点起床,用二八自行车,载着他上学,一来一回要一个半小时,每天一接一送,三个小时,说没就没。 用隔壁王嬢的话说,三个小时哦,阔以打好多件衣服,煎好多个粑粑啰! 但周兰心不以为然,眼睛一斜:我如果把时间省下来,那小青他以后也就只能做衣服和煎饼! 因为有个狠妈,慕小朋友算是赢在了起跑线上,从小学开始,就进入到高考备考阶段,楼下小朋友在玩泥巴,他在学习,邻居小朋友在玩老鹰捉小鸡,他在学习,旁边小朋友在打架,他还在学习。 不过慕小朋友的世界里,不单只有学习,他的生活可谓丰富多彩。每天早上,他和他妈一起起,周兰心会收拾打理一下,慕尚青不用梳头化妆,起来把短发一刨,脸一抹,就开始准备早餐。 平时在家,他会抢着做饭,洗碗,拖地,换灯泡,屋子里经常停水,他就提着个桶,去外面打,桶差点有他人高,装了水后,差点比他人重,他提不动,就在垃圾堆里翻了个破板,在下面装了俩滑轮,发明了个“三级残疾滑板”。 他把桶放在板上,推着走,不过进了屋要上楼,还是得提。上楼后,水洒了三分之一,他人也湿了三分之一,于是就开启纯自然烘干模式,搬个小马扎到屋外,边晒太阳,边写作业。 慕尚青的小学同学,大多来自小康家庭,不说大富大贵,至少学费饭钱是绰绰有余,若他们知道慕尚青家里的德性,肯定会投去悲天悯人的目光——这长着一张少爷的脸,怎么过着仆人的命! 不过慕尚青挺知足,每天有妈在,有学上,有家回,虽然活儿多,环境乱,但他也觉得幸福,他鞋虽然破,但没光着脚丫呀,他生活费虽然少,但馍馍可以啃饱呀,他家虽然破成了危房,但至少能住人呀! 因为觉得人生幸福美满,看到流浪儿时,慕小朋友都因为自己太幸福,而心生愧疚,把自己的馒头掰一半送出去。 这种幸福的状态持续到他六年级,慕小朋友即将小学毕业,完成从小学到初中的飞跃,他饭量开始变大,学费也开始增多。饭量大他可以忍,但学费这问题,纸包不住火,班主任开个家长会,周兰心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慕尚青当然知道她妈的经济实力,离小康水平也就差了十条街——从城乡结合部到市三环。他小小的脑袋里,蕴藏着大大的哲学思考——他想读书,也想吃饭,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得二选一。 慕尚青愁啊,他愁自己身体不懂事,一直不发育,都十一岁高龄了,还停留在一米四,想冒充个青少年都不行,烦人!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慕尚青凭顽强的毅力,终于找到个不“歧视”童工的餐馆,老板见他一个小身板,居然练就一手飞速洗碗的好功夫,简直是个行走的洗碗机。于是大手一挥,把他招了,反正他就藏厨房,不用露面。 老板人也好,给了他灵活打工时间。因为要读书,就让他晚上和周末洗碗,不过工资贼低,可能一天就够一顿饭钱。 慕尚青像搞地下活动,每天早出晚归,睡眠压缩到四五个小时,不过看着自己逐渐鼓起来的金库,他还挺喜滋滋,每天精神抖擞,步子格外轻盈。 不过好景不长,慕小朋友这份地下工作,还是被扼杀在了茁壮成长阶段,周兰心把他从餐馆里拧了出来,在大街上,直接暴揍了一顿。 周兰心下手稳准狠,餐馆老板在店里,都能听见手掌碰撞脸颊,发出的响亮摩擦声,吓得把大门关上,不敢露面。 慕尚青没哭,不过他还是知道疼,会躲,侧侧肩膀,挪挪屁股,但又不敢躲得太过分,就刚好在躲开和挨打的边缘试探。 周兰心把他揪回家,气发够了,开始给他讲道理:你现在的事儿就是学习,其他的东西,想都别想,以后家务也别做了,把作业完成再说,你这娃可真是欠收拾,如果不是王老师大老远地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作业不交,还经常旷课! 慕尚青刚挨了揍,身上一片肿,但丝毫不妨碍他的站姿,此刻,他站得规规矩矩,两脚并拢,挺胸展肩,俨然一副优秀少先队员好模样。 不过说话声音蔫了下去,“那些知识我都会了,不用听课……” “呸,”周兰心把话给他直接掐断,“你以为你是天才?是神童?是爱因斯坦转世?你是不是以为自个随便学几天,就能抵别人学一年?简直是白日做梦,你现在成绩好,那是因为我把你送到苏训小学,全市最好的教育资源! 初中你可得抓紧了,不然连高中都考不上,你就回来捡垃圾吧!” 在周兰心的淫威下,慕尚青终于回归正途,又踏上认真学习的路,顺利升了苏训内部初中,不过他还是时不时手痒,想去打工,餐馆店老板见了他,躲都躲不急,生怕周兰心哪天心血来潮,把他告了,“老字号”餐馆直接关门大吉。 不过慕尚青逐渐发现,家里经济情况好了些,添了新窗帘,有了不缺口的碗具,周兰心还会时不时捧束鲜花回来,插家里,让枯死多年的小屋,散发出“春天”的气息。 不过事实是,春天确实来了,不过是“第二春”,周兰心有了追求者,是个生意人,做小本买卖,家不住花谢庭,但离得不远,在崇礼街开了家烟酒店,周兰心有次过去送衣服,正好遇上了,两个人聊了会儿,聊出了火花来。 其实论长相,周兰心三庭五眼,称得上标致,慕尚青的一副公子相,主要拜她所赐。慕尚青的爹跑后,周兰心成了个寡妇,吸引来的追求者不少,不过在听说有个拖油瓶之后,都望而却步,打消了要一次性养两张嘴的念头。 拖油瓶慕尚青丝毫不以为意,觉得妈妈单身挺好,他可以照顾好她,等他长大,他就是个能挑能抗能干活的男人,一点也不比外面的大老粗差。 周兰心自己也过得潇洒,心思都在养娃上,没工夫盘算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过郑勋让她动了再婚的念头,因为他与众不同,别人听说家里还有个娃,都笑着说拜拜,可他知道后,还挺高兴,满面笑容:小男孩多可爱呀,有空带给我看看吧! 这句话让周兰心感动得稀里哗啦,闭关多年的情窦,再次发了芽,长得还贼快,没几天就枝繁叶茂,准备开花。 周兰心把郑勋带回家时,慕尚青很排斥,像情敌见面一样难受,他爱妈妈,这么多年一直是母子俩相依为命,突然来了个男人,来到他家里,和妈妈手挽着手,慕尚青感觉,自己的妈妈被抢走了。 不过他把排斥隐藏起来,藏得天衣无缝,除了周兰心,其他人都看不出来。 慕尚青笑着叫叔叔,给他倒水,给他切他带来的水果,坐在他身边,陪他聊天。 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已经教会他如何隐藏情绪,如何讨好别人,如何逆来顺受,在不太适宜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他做得很成功,郑勋特别喜欢他,连带着对周兰心的感情,也越发浓烈,他给她买日用品,买化妆品,还塞给她生活费,慕尚青的学费问题正式终结,周兰心也不用起早贪黑做衣服缝布料,坐骨神经痛也缓和了不少。 慕尚青对郑勋的排斥逐渐降低,他觉得,生活这个怪物,见他母子俩过得有点寒碜,终于善心大发,派来个贵人,引领他俩奔向小康.生活。 慕尚青开始期待郑勋的到来,他每次来,都会带些糖果零食,这些东西对于慕尚青来说,属于天方夜谭——只听过,但没在家见过。他唯一的零食,可能是锅底的饭锅巴,特别有嚼劲,他会专门留着,吃一天。 慕尚青觉得,郑勋是当叔叔的好人选,直到有一天,周兰心出去送衣服,郑勋把家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在慕尚青反应过来之前,郑勋就成功将他放倒,把他强.暴了。 慕尚青疼得撕心裂肺,感觉下.身已经完全麻木,他剧烈地呼吸,喉咙都要裂开。以前周兰心揍他,不管揍得多重,他都没哭,可是这次,眼泪像库存过量,满溢而出,顺着眼角滚落,打湿了床单,一汪一汪的。 完事后,慕尚青想喘几口气,呼吸一下,但郑勋突然按住他,像铁榔头压了上去,他凑近他,声音带着几分快活后的沙哑:“不准告诉你妈,听见没!” 慕尚青眼里冒着泪花,看不清身上那张脸,他心里害怕极了,恐惧不仅撕裂了身体,还侵蚀他的内心,把他蹂.躏得像个皮影,任人摆布。 似乎觉得威胁效果没达到,郑勋掐住他的脖子,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他妈就是个小贱种! 你就不该生下来,你知道你给你妈添了多少麻烦吗! 她得养你,得干活,得吃糠咽菜,连卫生巾都买不起! 你他妈就是个寄生虫! 但现在我来了,我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你如果把事情说出去,老子就到外面说,你妈是个骚浪贱,到时候看谁还会请她做衣服,你们娘俩儿,就等着蹲厕所里吃蛆去吧!” 说完,他放开慕尚青的脖子,双手捏住他的脸颊,笑眯眯道:“现在就是你报恩的时候,你看你妈为了付出了多少,现在你他妈的,不应该为她做点牺牲吗?” 第86章 慕尚青闭上了眼睛, 害怕又恶心, 他只想眼前这男人快点消失, 或者自己从这个世上消失。 但两个愿望都不能实现, 郑勋还摸着他的脸,嘀嘀咕咕, 他没再威胁, 也没再骂人,而是在回味刚才的过程,在评价他的身体。 慕尚青快吐了,五脏在翻搅, 六腑在发烧, 恨不能跳进消毒池里, 只有最浓烈的次.氯.酸.钠, 才能把他洗干净, 或许他该脱层皮,剐层肉, 顺便给肠子做个移植,他感觉猪的肠子,都比自己的干净。 他恶心, 但同时更害怕, 浑身不争气地发抖, 郑勋刚刚的威胁,他听了进去,于是害怕直飙顶点, 成了恐惧,甚至再没时间,去管恶心的感觉。 原来最可怕的事情,不是遭遇不公,而是遭遇后还不能反抗,因为反抗,会导致变本加厉的不公,直接威胁生命。 慕尚青遭遇了最恶心的事,现在唯一能支撑他振作的,就是反抗,还击,报复,把眼前这人扫地出门,让妈妈知道他的真面目,让他名声扫地。 但郑勋刚刚一番话,掐断了他的念头,一盆水下来,仅剩的希望火苗,灭了。 慕尚青知道,毁坏别人名声这样不要脸的事儿,郑勋肯定做得出来,不仅做得出,还能做得有模有样,甚至能作为“撒泼作恶”的典型案例,被写进教科书。 妈妈和他交往已有数星期,还经常带他回家,街坊邻居都知道,如果他真的在外面说三道四,街坊邻居都会相信,花谢庭这个小破地方,别的都不快,消息倒是跑得快,不过一天,整个街区的人都会知道,慕尚青的妈生活不检点。 慕尚青的眼泪还在冒,又多又猛,永远流不到头。 他不敢想象,如果妈妈接不到活儿,家里会沦为什么样儿,他也许可以辍学打工,但妈妈不会让,他知道她的,她就算拼了命,也会让他把书念完,出人头地。 而名誉败坏的女人,想要生存,最后也只有一条路可走——沦为娼妓。 长期生活在鱼龙混杂的市井,慕尚青最谙熟的,便是生存之道,也知道人为了生存,可以做出什么事来。 他不会允许妈妈出事,他想要给妈妈过得去的生活,这就意味着,这个男人会一直来家里,会出现在他眼前,会笑眯眯拉着他的手,和他聊天,一方面和他妈妈卿卿我我,一方面趁她不在时,会扒了他的裤子,一次又一次的强.暴他。 这就是“幸福”的代价,可这代价太过惨烈。 从小到大,慕尚青已经习惯逆来顺受,但这次的“逆”,刺到了脊梁骨上,已经他打趴下。 他闭上了眼睛,试图认命,他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贱种,只不过以前是被人扔墙角,被人吐口水,现在是被压在身下,都是欺负而已,也没什么不同。 可他还是害怕,身上男人的身影笼罩着他,就像股泥石流,随时可能让他窒息。闭眼之后,看不见那人的大脸,恐惧还是萦绕心头,不过另一种情绪像是藤蔓,摆动着枝条,爬了出来——一股子愤怒,来得突然,迅速席卷全身。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喝了酒,或者注射了兴.奋.剂,浑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熊熊燃烧,试图把周围一切点燃。 愤怒感很快把害怕压下,占领完胸腔后,一鼓作气,直冲上头,称霸为王,开始指挥作战。 慕尚青眼皮子往上一掀,一双瞳孔展露而出,直勾勾盯着郑勋。郑勋还没回过神来,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滚到地上。 滚下床时,身子往后仰,头还磕到了桌子角,“砰——”的一声,出了血。 郑勋被磕得七荤八素,趴地上,一时站不起来。 慕尚青把裤子一提,翻身下床,趿着鞋,就踩到郑勋手指上,郑勋疼得嗷嗷叫,当即把手抽了出来,捂着指头,身子不由自主往后躲。 慕尚青站在他面前,不过个子也就一米四、五,身子单薄,连肌肉的影儿都没有,根本没威慑力。 郑勋吃了亏,疼过之后,心里串起一股无名火,起身就要一拳砸下去。 但他还没站稳,慕尚青直扑上来,脑袋顶到他胃上,不亚于对着肚子一记天马流星捶,可以把里面的酸水,全部捶出。 郑勋干呕一口,扶着肚子又趴了回去,他余光止不住瞟慕尚青——没想到这小崽子的劲儿,居然这么大,可真是小人也不可貌相。 他又气又急:“你他妈给老子等着,等你妈回来,我就告诉她,你对我不满,趁我不注意殴打,我额头上有伤,你看你妈是信我还信你!” 慕尚青冷冷盯着他,没任何害怕的意思,他现在除了愤怒就是怒愤,其他情绪压根没位置。 “好,你随便说,我现在体内有你的jing 液,gang 门也有你破坏的痕迹,我一会就去警察局走一趟,你看警察是信我还是信你!” 郑勋慌了,这搞不好得判刑,他可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就去蹲牢子。 “你他妈真不要脸!” 慕尚青背脊笔直,倒真有种豁出嫩脸,无所畏惧的感觉,“没你这个杂种不要脸。” 说完,他按捺不住暴躁,一手揪住郑勋的头发,一手握拳,就要开打。 郑勋怎能容他摆布,双手卡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拉下,慕尚青握拳的手松开,转而抓住窗台上的储钱罐,陶瓷的,砸在郑勋头上后,开了花,一分钱的硬币洒了一地,声音倒响得一片欢喜。 这次砸地有点狠,郑勋捂着头,整个人弯成了熟虾,慕尚青没给他喘气的空档,上去就开打,手上抡起啥就是啥,劈头盖脸,势如猛虎。 到最后,郑勋满脸是血,已经看不出五官,他觉得自己真是遇上鬼了,平日里慕尚青看起来文文静静,特好拿捏,没想到横起来,这么不要命! 觉得任由这么打下去,自己真会挂掉,郑勋发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精神,爬着往外走,边爬还边抬脚,猛蹬慕尚青下盘。 慕尚青躲了几下,被蹬中了膝盖,往后摔了一跤,郑勋趁这功夫,爬起来,踉踉跄跄,从楼梯上连滚带爬滚下去,连钱包都不敢拿。 慕尚青冲上去,对着他背影吼:“姓郑的,你要是敢在外造谣,我让你坐穿牢底!” 事实证明,慕尚青这句狠话震慑作用惊人,郑勋走了之后,屁都不敢放一个,周兰心问他怎么了,他也没说,只是一个劲说他俩不太合适,到后来,直接闭门不见。 慕尚青气过之后,还是很害怕,不过见郑勋啥也没说,也松了口气。他跟周兰心说,郑勋不是啥好人,那天她没在家,他把他揍了一顿。 慕尚青不是想包庇郑勋,只是他觉得,被强是一件丢人的事儿,尤其他还是男孩子,这是要是传出去,那些排斥他的孩子,肯定会变本加厉,把他欺负得不成样子。 不过慕尚青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自那晚之后,他体内的暴躁之火被点燃,遇到被欺负的情况,开始疯狂反击,天不怕地不怕。 以前别人见他好欺负,拿他撒气,他是能忍就忍,现在,别的小孩但凡敢碰他,会被他打到大小便失禁。 久而久之,没人敢欺负他,但慕尚青并不高兴,因为别人送了他一个名字——“精神病”。 因为他发起火来,就跟精神病一样,下手不要命,直往死里打。 这个名号不好听,慕尚青想要控制自己,避免再发火,可他发现火已经收不回去,发得越来越没规律,说来就来,说走还不走! 他开始嫌弃自己,为了摆脱“精神病”的名号,逃离原来的生存环境,他高考志愿,填了离家十万八千里的京城,读大学时,他半工半读,把打工和比赛得到的钱,大部分都汇给周兰心,希望她到市里租个房子,别再没日没夜干活。 大四上学期,面对保研的机会,慕尚青犹豫了,他一直想本科毕业就工作,赚钱养家,让周兰心真真实实“解放”。 但周兰心没等到“解放”的曙光,长期疾病缠身,让她提前与世长辞,慕尚青是她丧礼上唯一的来宾,她也是慕尚青最后一个亲人。 从此之后,慕尚青真正成了光杆司令,了无牵挂,他成功读了研,在研究生阶段,遇到了黄楠,她比他小四届,他研二时,她才大一。 但慕尚青疯狂爱上了她,因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周兰心的影子,执拗、坚强,又带着一丝少女的天真。 因为遇到了她,慕尚青感觉自己在慢慢好转,他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暴躁的情况越来越少,结婚之后,面对老婆和女儿,他会做的只有宠爱。 …… 了解完慕尚青的往事后,楚动人心里有了数,他连续问了慕尚青几个问题,排除掉器质性精神障碍,也非精神活性物质和非成瘾物质的影响,最后判断结果是,有精神病性症状的躁狂症。 根据CCMD-3(中国精神疾病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分类,躁狂症作为心境障碍的一种,以情感高涨或易激惹为主要临床表现,伴随精力旺盛、言语增多、活动增多,严重时伴有幻觉、妄想、紧张症状等精神病性症状。每次发作后,进入精神状态正常的间歇缓解期,大多数病人有反复发作倾向。 在心境障碍的病患中,始终仅有躁狂或轻躁狂发作者非常少见,躁狂常常伴有抑郁,成为双相情感障碍【1】。 但慕尚青并无明显抑郁症状,并且随着年龄增长,情况在逐渐好转。 把情况摸清后,楚动人的判断是,慕尚青不适合加入超人处,但他太欣赏他了,也被他的真诚感动。 见慕尚青有逐步好转的迹象,也就是人格基础良好,完全有可能恢复正常,楚动人不忍错过良才,便问:你愿意配合我,进行治疗吗? 慕尚青眼眸里熠熠生辉,他本以为把自己黑历史一摆,入职希望渺茫。 但听楚动人这话,他似乎愿意帮助他恢复正常,加入机构! 慕尚青答应下来,和家里说要到外地开一个长期研讨会,他收拾了些行李,住进超人处三楼,就像住进了养老院。 他在超人处,每天的事,就是在咖啡室喝喝茶,在台球室看看书,在阅览室听听歌。 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等着楚动人上三楼来,陪他聊天,进行心理治疗。 治疗效果超乎预期,不到三个月,再接受检查时,不管是神经递质,还是神经内分泌系统,都恢复正常,楚动人给慕尚青进行心理测试,没有异常之处。 复检合格后,慕尚青正式加入了超人处,成为分析科科长,整个科室就他一个人,他既是科长,又是科员,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因为氛围熏陶,他对心理学的兴趣越发浓厚,在楚动人的督促和指导下,学业突飞猛进,没几个星期,就把几本心理学教材干掉,可以试着配合楚动人,进行行为分析。 两年后,慕尚青已经成为一名成熟的侧写师,可以独当一面,那时,也是楚动人身边命案频发的一年,他经常出入公安局,加入专案组,帮助警方进行犯罪心理侧写,希望能抓到凶手。 说到最后,楚动人比了个总结的手势,在会议桌上一点,“总的来说,尚青为超人处做出了突出贡献,也帮助很多精神上的‘超正常人’,恢复正常,或者以正常的方式继续生活。” 听了慕尚青的往事,楚愈和三名处员,都感到一阵窒息,他们虽然见多识广,绝事惨事见多了,但绝惨的事儿发生在熟悉之人身上时,心塞程度便翻了倍。 不过强忍着胸闷,楚愈清了清喉咙,该问的话,还是得问。 “初次的入职体检报告,得把检查和诊断结果,如实填写,包括他心理上的创伤、童年的遭遇,以便作为日后心理检测和治疗,参考的依据,但慕科长他不愿意公开,所以就被您秘密保存起来,只有您和中央知道,对吗?” 楚动人点了点头,他答应过慕尚青,不会把这事告诉给其他人,虽然他当时已经恢复健康,但童年时的阴影,每次一想起,还是会像凭空举起了一道鞭,抽得他浑身疼。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那段历史,也不想再被叫作“精神病”,他知道,人们对精神非正常人士,可没那么包容,这也是他为什么加入超人处——想尽自己一份力,去帮助可能和他有一样遭遇,而变得不太正常的人们。 不过今天,在楚愈的淫威之下,楚动人不得不说,如果再负隅顽抗,估计楚愈得上刑了。 沉默了半晌,楚愈快把嘴唇咬破,再开口时,尝到一股血腥味:“大楚处,您觉得这事,和槐花专案没关吗?” 第87章 被这么一问, 楚动人懂楚愈的意思, 甚至说之前, 他就知道会来这么一问。 “你想说, 尚青的病可能复发,不能控制自己, 做出过激反应?” 楚愈反将一军:“您当时给他做的心理治疗, 系统吗?连续吗?持续了多久?” 楚动人有条不紊,一一回答,“系统,长期, 他在超人处的四年, 我一直特殊关注他, 给他进行心理治疗, 不过连续性不能保证, 有时候手里事情太多,会忙得天昏地暗, 不过尚青他本身的人格基础较好,自己在慢慢恢复,而且接受心理治疗的同时, 他也在学习心理学, 有了自我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也帮助他人格健全化。” 楚愈一脸正色:“有试过催眠吗?” “试过,不过他很难被催眠,本身会抗拒。” “为什么?” 楚动人:“因为他会做噩梦, 不过在梦中,画面并不清醒,担心催眠后,再次看清那男人的脸。” “噩梦?”楚愈不禁皱眉,“创伤后应激障碍?他有出现警觉和睡眠障碍吗?” 楚动人点点头:“有这个成分在里面,尚青会有焦虑,过分警觉,最开始时容易受到惊吓。但据他回忆,他发脾气时,并不会觉得恐惧,而是相当自信、骄傲、野心勃勃,感觉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没有应激源时,也会无缘无故情绪高涨,思维飘逸,冲动暴躁,逮谁揍谁。” 楚愈沉默了半晌,这是躁狂症没跑了,她嘴上没说,但心里挺心疼慕尚青,本来多腼腆内敛的孩子,被逼出了情感障碍,转瞬之间就判若两人,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不过□□上成功保护,精神上的压力却越来越重——被人叫精神病,虽然他确实是,不过被人指着骂,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一般来说躁狂症不会自愈,越早治疗越好,她很好奇,慕尚青是怎么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好转的? “经过你三个月的治疗,最后有催眠成功吗?” 楚动人面露欣慰,“成功了,这也算是尚青对我,有了完全的信任和接纳。” 说完他话题一转,扣了前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不是怀疑尚青是系列悬案的真凶?” 他摆了摆手:“不可能,他没有作案动机和犯罪心理,虽然他经常陪我出差,五起命案中,基本上他都在我身边,但心理测试和说谎测试中,他都没有问题; 再者,就算他是突发性躁狂发作,想杀人放火,但也会简单粗暴、不计后果,不会计划得周密妥当,系列悬案的具体情况我跟你说过,现场没有留下凶手指纹、足迹等任何线索,基本上都被伪装成被害人自杀,甚至当时相当一部分警察,都认为被害人死于自杀,若不是死者家属拿命发誓,死者绝不会有轻生的举动,我都会觉得,自己不是‘命案偶遇狂’,而是碰上一串想不开的人。” 楚愈沉默下来,按照躁狂症患者的特点,遇到刺激,肯定是直接掀桌,要么动嘴,要么动手,冲动鲁莽是其典型特征,而系列悬案里,凶手是个高智商、高度抗压、意识高度清醒的反社会人士。 就其作案风格,倒有点像夏亦寒。 不过五六年前,夏亦寒也才十二三岁,望江市这边的调查小分队有汇报消息,夏亦寒由慕尚青带时,也就是还没被送去黄莉家时,没有玩失踪的习惯,就算旷课,也是窝在图书馆,想“一个人静静”,不具备全国多地流窜作案的时间。 冷静版的慕尚青,宅心仁厚,不会杀人,而躁狂版的慕尚青,暴躁冲动,不能高水平杀人,而且到后期,躁狂几乎没有发作,成了完全冷静的慕尚青,如此一来,他便不符合凶手的犯罪心理侧写,不在嫌疑人之列。 但有一点楚愈没忘,并且记忆深刻——黄楠结婚后的状态。 按理说,结婚前她的精神状态完全正常,人格基础良好,但结婚之后,来了个大变样,出现了抑郁障碍症状,而且她查过黄楠的家族,没有精神病患者,也就是说没有遗传影响,她突然大变样,要么和她早期的经历有关,要么和她婚后的环境有关。 黄楠的童年很好调查,黄莉和她一块长大,对她最了解不过,据她描述,黄楠从小到大,阳光向上,不过性子执拗,认准的事儿不会改,父母对她俩挺好,没家暴、没虐童、没经历火灾、车祸、洪水,总之整个童年阶段平平安安,扭曲心灵的情况,和她姐妹俩无关。 排除掉早期影响,楚愈把目光投向婚后环境,因为结婚之后,黄楠和亲戚相隔两地,他们对她的婚姻情况所知甚少,在这一块,楚愈不好打听。 她试着从夏亦寒口中得到答案,不过在夏亦寒记忆里,最早的时候,黄楠会亲亲她、抱抱她、陪她躲猫猫,到了后来,直接无视她,还连带着一起屏蔽慕尚青,对她父女俩相当冷淡。 这其中肯定经历了什么,让黄楠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不过夏亦寒记忆中没有,她没有目睹,黄楠也没有说出。 楚愈看得出来,夏亦寒很喜欢黄楠,虽然她不会哭闹,但心理还是希望,黄楠可以陪着她,像普通妈妈那样,对她又爱又宠。 爱妈妈的奶夏,不会对黄楠造成威胁,楚愈不禁锁定慕尚青。 不过以前听说的,都是慕尚青的好话,她就算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没骨头渣可挑,但现在听说他的精神障碍史,她立刻警觉起来——黄楠的转变,会不会与此有关? 会不会夏亦寒的精神疾病易感性,不是来自于母亲,而是父亲? 虽然知道慕尚青不符合凶手人设,楚愈还是放心不下,她让楚动人把入职体检报告取来,她要亲自过目。 楚动人答应下来,既然最黑的历史都“抖搂”出来,他也没必要再隐藏,干脆来了个买一送一:“好,尚青还有很多遗物,像他搜集的邮票,写的日记,亲手做的音乐盒,我都保存着,你要不要一一过目?” 楚愈扬了扬手,“都拿出来,凡是关于他的东西,我都要,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楚动人站起来,理了理西装,准备去取东西,楚愈叫住了他。 “对了,爸,你是不是把他的东西,当遗物在保管?” 楚动人步子顿住,身子转过来,眉头微皱,双唇紧闭,无声传达:“这还用问吗?” 楚愈向木鱼示意,夏亦寒的手机被请上了桌面。 “今天凌晨,我们收到条短信,破解出来后,发现它可能来自于慕前辈。慕前辈,可能还活着。” 楚动人瞳孔一缩,闪回到会议桌另一端,拿起手机,对着那串数字出神,仿佛透过那串数字,可以超越空间,跨越时间,看清慕尚青的模样。 楚愈正想开口解释,这数字的意义,木鱼一只手突然搭上她胳膊。 楚愈侧过头,见她看向自己,但眼神毫无焦距,透视她的身体,不知飘到了哪里。 “楚处,刚刚您说慕科长还活着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闪到我脑海里,越来越强烈。” 方大托见她一脸缥缈,宛如神婆算命,又好奇又好气,催道:“说出来啊,前面还铺垫个啥?” 木鱼看了看楚动人,有点碍于他在场,他对慕尚青的维护,她们有目共睹,怕说慕尚青的坏话,他得挠她。 楚动人也好奇,伸直了脖子,等着听。 “我觉得,或许真正槐花魅影,不是小槐花?” 第88章 听到此话, 楚愈脑子嗡地炸了, 她本能地想反驳,但搜索论据时,脑中弹出的,都是支撑木鱼推测的依据。 不过没等她质疑,楚动人就先开了炮:“我不是说了, 尚青他心慈手软, 不可能伤害别人,当初他为了协助公安局破案, 把命都差点搭进去, 怎么可能反过去加害死者亲属?” 木鱼还是坚持自己的猜测:“那万一他查明了真相, 但真相不好公开,只能秘密解决?” 楚动人眉头一皱,想不出什么事情,会不方便“公开”。 “比如说呢?” “比如说, 他发现凶手就是死者的亲属?” 楚动人大惊, 变了脸色, 虽然一时没出言反驳, 但看得出来,他不敢苟同。 “这……太……太荒谬了, 死者以及其家属, 我都认得,或多或少都相处过,他们都是父子、母子、母女、叔叔侄女, 是最亲近的亲人,关系还很不错,怎么可能拿亲人开刀?” 楚愈的脑仁里,刚经历了大爆炸,所有的推测和理论都被炸飞,七零八落,失重似的悬浮着,无边无际。现在耳朵里灌入木鱼和楚动人的辩论,好歹清醒了些,可以把脑子当人脑用,进行正常思考。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她突然冒了句:“公安机关为什么没把小槐花逮捕?” 方大托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您不让吗?” 楚愈面向会议桌,目无焦距,保持沉思的模样,“我为什么不让?” 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差点怀疑楚愈压力太大,突然失了智。 木鱼都放轻了声音,拿出对待失忆病人的体贴:“因为您想治疗小槐花,并从她口中获得关键信息,破解案件迷题。” 楚愈继续神游:“可是治疗是个漫长过程,按照正常程序,不是应该先审判,再根据罪犯的情况,或关押或治疗吗?” 木鱼懂了她的意思,同时松了口气,她们敬爱的楚处长,还没疯,还坚.挺在岗位上。 “因为没有证据表明,小槐花就是作案凶手,现场没有搜集到可供指控的证据,而被害人也否认行凶者是她。” 楚愈看向木鱼,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澄澈而坚定,趁着刚刚提问的功夫,把脑中的涣散驱退,剩下一片清明,逻辑线条逐渐构架而起。 省厅的徐怀俞,之所以愿意配合楚愈,让她带走夏亦寒,用温和方式获取信息,除了她是老大,不得不听她的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们也拿不出实际证据,指控夏亦寒的行凶罪行——最多能确认,她绑架了楚愈,可这绑架水分也太多,一没有敲诈勒索,二没有虐待杀害,看起来就像是,带着楚愈来了个芜淮一日游。 现在,小槐花可谓是犯罪界红人,光辉事迹传得沸沸扬扬,全国都等着公安机关出个结果,省厅头子徐怀俞压力大着呢,若真掌握了实际证据,肯定会和楚愈据理力争,先审判,再收押治疗,侦查几年前的悬案。 不然这一拖二拖的,外界还以为是公安办事效率堪忧,抓着了人,又结不了案。根据法律,没有证据,应于24小时内立即释放嫌疑人。刑拘一般3日,特殊情况可延长1-4日。符合结伙、流窜、多次作案的,可申请延长拘留至30日。 中央给了楚愈30日期限,也是希望她在拘留期限内,能取得证据,完成破案。 所以,到现在为止,不管是超人处,还是公安厅,都没有确切的,夏亦寒行凶雕刻槐花的人证物证。 方大托托起下巴,若有所思:“自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当时小槐花进入锦水医院,就是被一个男人带进去的,那个男人,该不会就是慕前辈吧?” 宋轻阳也加入推理队伍:“而且她每到一个地方,都拿快速找到住处,获得武器药物,也可能是有人在暗中帮助。” 楚动人刚刚得知慕尚青可能还活着,本来又惊又喜,结果开心不过三秒,就被人按了终止键——现在眼前三个人集体怀疑,慕尚青可能已经走上违法犯罪的不归路,是案件真凶。 这先惊后喜再惊,像坐了趟凌霄火车,楚动人感觉心脏负荷过重,随时可能罢工,他扶着椅子坐下,又开启一轮1vs4模式:“你们怀疑尚青是槐花魅影,有依据吗?光凭这串数字?这数字什么意思?” 楚愈倾情讲解:“用汉字笔画分解,翻译出是:小寒,我在。我们的分析如下:这是慕尚青和夏亦寒之间,独一无二的沟通方式,每个数字,根据笔画对应了特定的常用词,彼此一看就知道,慕尚青知道夏亦寒被捕,怕她熬不住,所以发来短信安慰,会想方法营救她,他觉得我们肯定破解不出,会拿去问夏亦寒,从而把信息传递给她。” 楚动人摇了摇头,觉得不靠谱。 木鱼耸了耸肩:“我知道用笔画解密,本身就容易出错,因为可能性太多了,也许这串数字是别的意思,只是用笔画,刚好可以解释得通。不过这至少证明,小槐花在外部,有个联络人,关系还不错,敢在她落网后给她发消息。” 方大托双手往会议桌上一放,掌心向下,发出啪的一声。 木鱼就坐他旁边,被吓了一跳,瞟了他一眼,“干嘛呢! 击鼓鸣冤呢?” 方大托没理他,直接看向楚愈:“楚处,您每次询问被害人时,他们是不是都否认凶手是小槐花,柏瑞安还说,凶手是个男性?” 宋轻阳也记了起来,楚愈为这事,还专门开了讨论会,分析为啥被害人要编造信息,误导警方。 “对,当时廖枫被人从后面抱住,迷晕了过去,但晕倒前,她抓住凶手的手臂,也感受到了他的力量,她敢肯定,把她迷晕的是个男性。” 楚愈神色专注,随着处员的抽丝剥茧,思绪沉浸在以往的案件中,“不过我上去时,只看到夏亦寒一人,当时被她雇佣来跟踪我的小月湾,从始至终也只见过夏亦寒,没发现她和其他人同行。” “有可能,每次都是慕尚青负责作案,而小槐花露面,让人误以为行凶者是她。” 楚愈皱眉,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父女俩,可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能骗过超人处的眼睛,还骗了这么久,几乎没出过任何破绽,若不是这条短信,他们至今还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夏亦寒身上。 宋轻阳看了看一脸愁容的楚动人,又看了看一脸深沉的楚愈,开口道:“可是,当时楚处在假扮龚燕华,在今陵人民医院守株待兔,不就是守到了小槐花嘛?若真是慕前辈作案,应该是抓到他才对!” 楚愈听了这话,抬起头,和木鱼对看一眼,这事她俩讨论过,不过是别墅旁的小平房里,当时方大托和宋轻阳不在,也难怪他俩不知道。 木鱼解释说:“我们怀疑,小槐花是故意落网,因为她的手机太干净了,像是提前就删除了重要信息,当然,不排除她有定期清空手机的习惯。” 方大托刨了刨头发,“故意落网?她图什么?图被我们关起来,限制人身自由?” 楚愈把夏亦寒的手机拿起来,攥在手中,眼眸闪亮起来,看样子又有了新主意,“这个不久就可以知道了。” 方大托见她眼神意味深长,也不禁神秘兮兮起来,“怎么知道?” 楚愈莞尔一笑:“这个需要方大师你的帮助,”说完,她又转向楚动人,“还需要大楚处的帮助。” 楚动人突然被点到,一脸茫然,他没有亲身经历案件调查,对于刚刚处员的讨论,有点云里雾里,不过听是听懂了,甚至觉得真像那么回事。 他可以接受慕尚青还活着,但不能接受他犯罪,他就是为和“凶手同归于尽”出了事,现在若反过来成了凶手……楚动人不知道自己的三观,能不能扛得住。 楚愈看出他的焦虑,也能体会他老人家的心情——他维护慕尚青,就像她维护夏亦寒,只不过他是坚信慕尚青不会犯罪,而她是即使夏亦寒犯了罪,也坚信能让其改邪归正。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他俩的维护,合二为一,化成一个共同目标去奋斗。 “大楚处,您放心,现在还只是猜测,我们都相信慕前辈的人品和人格,做出的任何推测,也只是针对案情实事求是,我们最终,还是拿证据说话。” 楚动人知道楚愈还有下文,耳朵一直竖起,留心等着。 “所以,我想请您帮助我们一起,寻找证据,大托之前对小槐花做了神经生物检测,目前未查出异常,不过还有一些实验和研究需要进行,来进一步确定她的病因。” 楚动人若有所思点头,“ASPD(反社会人格障碍)是吗?神经递质和大脑构造都没问题?” “目前没有,血清素和激素水平都正常,不过要进一步确认,在不同情形中,她的神经递质的释放,以及皮质醇的浓度变化等。” 楚动人坐直了,反正他现在就是楚老大手下的第四名大将,听她差遣:“好,我需要做什么?” 楚愈话音落地,不紧不慢:“参与实验。” 三楼,夏亦寒坐在大厅里,百无聊赖地玩游戏机,她面无表情,玩出了秒杀一切boss的淡定,好像她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写游戏程序。 电梯门开了,白栅门也随之开启,她像一根橡皮筋,被拉紧后突然一松,弹了起来,跑向走廊尽头。 楚愈迎面走来,露出个饱满微笑:“小寒,还没睡呀。” 现在已经十点半,他们讨论起案情,比聊八卦还激动,一个个打了鸡血,没四五个小时收不了工,楚愈还记得要上来给她道声晚安,于是便中途离场,溜了上来。 夏亦寒点头:“对呀,你都没说晚安,我怎么可以睡?” 楚愈拉着她的手,把她往盥洗室带,“今晚好好泡个澡吧,明天我们要闯一个好大的关。” 第89章 在检测之前, 楚愈向夏亦寒介绍了楚动人, 他也是检测参与者之一。 夏亦寒有点奇怪:“楚叔叔也是医生吗?” 楚愈笑了笑:“算半个医生,以前这儿都是由他掌管的,他对仪器比较熟悉。” “那大托呢?” “大托和他一起操作。”楚愈心里偷着乐,她学习能力还挺强,听她们“大托大托”地叫, 她也跟着叫, 俨然已经升级为大托的同事。 夏亦寒点了点头,半晌, 又问:“那姐姐会在吗?” “我会一直在的, 实验全程很简单, 不用紧张,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可以跟我说,我们随时暂停。” 夏亦寒眨了眨眼睛:“如果不舒服, 可以不做吗?” 楚愈想了想, 看向她:“可以, 你若接受不了, 我们就不做。” …… 实验进行顺利,楚愈亲自上阵, 给夏亦寒戴上导线头盔。 夏亦寒坐椅子上, 眼球往上翻,瞅头上网状的帽子,但怎么也看不清, 她眼睛转了一百八十度,但只看到头盔的一根线。 “姐姐,我看起来像什么?” 楚愈转头看了她一眼:“像变异的天线宝宝。” 楚愈从柜子里拿出道具,坐到夏亦寒面前,她手里拿着一叠硬卡片,上面有各种美食。 她已经摸清,夏亦寒这孩子不挑食,连她亲手做的菜,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可见她对食物的容忍度,非常人能比。 第一张是烤火鸡,微微发焦,刷了层油,整个看起来外酥里嫩,皮脆肉美,隔着图都能看出火鸡的温度,似乎还在冒热气,盘子周围放了西蓝花、切开的橙子片、樱桃和胡萝卜,这绿、橙、黄、红和中间的火鸡色一搭,越发映衬出皮肉的鲜美,咬一口似乎能出汁来。 第二张是北京烤鸭,肉片已经包裹进荷叶饼,不过透过薄薄的饼皮,可以看见其中橘黄色的皮肉,葱白和甜酱,旁边的细长盘里,还铺着色泽红艳的肉片,图片1080p高清,肉质细嫩,就算是单吃,也会觉得味道醇厚。 第三张印有什锦饭团,外层包了紫菜,饭团中可看出蟹柳、芝麻、胡萝卜、金枪鱼、火腿的色泽,各种颜色都被调亮,每一种都鲜艳欲滴,凑到一起,还配有一杯淡黄色米浆,看起来又浓郁又爽口。 …… 楚愈把八张美食图过了一遍,还带着讲解,像美食节目主持人,介绍完,问夏亦寒:“这是实验奖励,我给你做好吃的,挑一个吧!” 夏亦寒眼睛在展开的图片中转了转,没犹豫多久,定了下来:“饭团吧,今天晚上吃饭团。” 楚愈:“你最喜欢饭团,以前没看出来呀?” 夏亦寒顶着一脑袋“天线”,目光清澈:“其他的你可能不太会做吧。” 楚愈:“……” 方大托在屏幕后,无奈一笑,这就是实验者和参与者,太熟的下场,话题随时容易跑偏。 把道具收起来,楚愈拍了拍手,继续展开诱惑:“除了好吃的之外,我还会奖励你一笔奖金,有想买的东西吗?” 夏亦寒:“奖金是多少?” 楚愈掂量了一下公费余额,好歹悠着了点:“两万!” 方大托捂了捂胸口,这是拿超人处最后的口粮在做实验……算是为了科学献身! 夏亦寒面颊发红,眼睛向右上翻,在脑子绘画出宏伟撒钱蓝图。 “我要带你环游世界。” 楚愈虽然有点感动,还是忍不住梗了一下:“钱可能不太够。” “没事,”夏亦寒把头发一甩,头盔都跟着花枝乱颤,“我们可以边走边赚钱,我去抢小学生。” 楚愈不知道该感动还糟心,“抢小学生得来的钱,我是不会让你用的。” 夏亦寒:“那我去教小学生打架,赚补课费。” 楚愈感动得鼻子一酸,幸好她没有说去偷电瓶车。 “其实吧,你可以选一个不那么贵的东西。” 夏亦寒从善如流,当即点了点头:“对,我可以把钱攒起来,等攒够了,再带你环游世界。” 楚愈:“……” 明明是她在引导实验,怎么感觉反被夏亦寒将了一军 “现在实验正式开始,会由大托问你问题,你按照自己想法回答就好了,我就在隔壁房间。” 夏亦寒配合地点头,楚愈和方大托换了个位置,由她来记录实验数据,而方大负责施加刺激。 其实自楚愈和夏亦寒交谈起,实验便已经开始,是第一部 分,第二部分,方大托和她进行闲聊,接下来是楚动人上场,最后,楚愈会给她品尝一些食物,包含药物成分,刺激她体内信号传导物质,由功能磁共振成像检测。 最后,楚愈会抽取脑脊髓液,确保得到的神经递质数据正确无误。 整个过程可能会分两天进行。 和方大托聊天时,夏亦寒又切换成公事公办的态度,他问什么,她答什么,惜字如金,能用点头解决的,绝不出声。 接下来是楚动人,楚愈同他一起进到实验室。夏亦寒看到他时,神色淡淡,没有明显的喜怒哀乐。 楚动人坐到她面前,两人四目相对。 虽然知道这是慕尚青的孩子,但楚动人并无亲切感,可能因为完全陌生,彼此几乎没见过面,他也就在通缉令上,目睹过她的芳容。 不过楚愈猜想,夏亦寒应该见过楚动人,她如果能把超人处摸清,不可能不知道楚动人本尊长啥样。 不过两人见面,有一瞬间,完全是陌生人尬聊现场,楚动人对夏亦寒充满防备,而夏亦寒对他面无表情。 楚愈虽然在室内,但在准备食物泡茶,看样子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很快,楚动人微笑起来,拿出大叔的温和:“小寒,我是阿愈的爸爸,也是你爸爸的朋友。” 方大托紧盯屏幕,看着各项指标的变化。 夏亦寒点了点头,眸子落在他身上,开口道:“楚叔叔好。” 楚动人颔首,“我和你爸爸一起工作了四年多,你有什么想了解的事情,可以问我。” 这些问题昨晚连夜制定好,主要由楚愈最后拍板,她一方面想看夏亦寒的反应,另一方面,也想测试一下楚动人。 在这场实验中,他俩都是被试者。 夏亦寒端然而坐,比刚刚在楚愈面前,规矩多了,她沉默了半晌,问道:“楚叔叔,你有给我爸爸做过实验吗?” 楚动人微微一愣,他原以为她会问慕尚青的工作情况,或者干脆闭口不言,没想到会挑了个稀奇话题。 “有的,有心理实验,还有测试,也有用仪器检测。” “他有不舒服的情况吗?” 慕尚青回想了片刻,笑道:“还好,实验都比较温和,机器检查也没有痛苦。” 夏亦寒点了点头,没说话了。 楚愈把药包拆开,放到茶杯里,看着液体和纯净水融为一体。 见夏亦寒把话题聊死,楚动人便开始推到谈话:“你爸爸很负责,很温和,他在工作上完全一丝不苟,我记得有段时间,出差很勤,大约是五六年前,那个时候你在读小学或者初一吧,我每次出差,你爸爸都在身边,一出就是半个月,他肯定没什么时间陪你,你会想他吗?” 夏亦寒表情没有起伏,连眸中都没半点变化,她点了点头,没作声。 楚动人继续强行尬聊,没话找话:“后来,你爸爸失踪了,我找了他很久,不仅是我,还有我所有的同事,没日没夜地寻找,但他至今下落不明,这是我目前为止,最大的遗憾!” 没接着他的话说,夏亦寒突然插播了句:“那个时候,姐姐在哪里?” 楚动人先不知所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是楚愈,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楚愈还自顾自泡茶,没搭理他俩。 “那个时候她在国外,和你一样,在上学。” “那姐姐认识我爸爸吗?” 楚动人摇了摇头,“他俩没见过面,如果不是我跟她提起,她只知道你爸爸的名字。” 夏亦寒闭了口,又陷入沉默。 楚愈在一边,其实一直留心谈话内容,她奇了怪了,自己在角落里,存在感极低,话题居然还是会扯到她身上。 楚动人见她没了话,便投其所好:“你如果想了解楚姐姐什么东西,也可以问我。” 夏亦寒看向他,目光锁定在他面部中央,像是□□的瞄准镜,“你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楚动人还是不假思索:“喜欢,她是我最亲的人。” “那她喜欢你吗?” 楚动人笑了起来,“喜欢,因为我是她最亲的人。” 夏亦寒上下唇一合,不再说话,也不知她对这答案,满意与否。 楚动人见她对这话题感兴趣,便举一反三,引到她和慕尚青身上。 “就像你爸爸,会非常喜欢你一样,虽然他以前总是忙于工作,很少陪你,但我相信他无论走到哪儿,手里做什么活,心里记挂的,肯定还是你呀!” 夏亦寒静默地看着他,没吭声。 楚动人引导她说话:“你呢,会一直想念爸爸吗?” 话音刚落,楚愈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她余光一瞟,注意到夏亦寒突然站了起来,径直向楚动人走去。 两人之间隔了些距离,并未坐得太近,楚愈立刻放下杯子,转身走到楚动人身边。 第90章 不过楚愈走过去后, 才反应过来,夏亦寒走不了多远, 她头戴导线头盔, 和隔壁检测系统相连,线不长,就两三米, 夏亦寒原本靠墙而坐, 若往前跨个两步, 线就被拉直,扯住她的头颅, 要继续前进, 除非把头盔摘了, 或者拦腰折断导线。 不过要做这两个, 都得花些时间, 已经足够他们做出反应。 楚愈已经快步走到楚动人座位边, 身子朝向前方, 若夏亦寒真有什么动作, 她可以立即挡住, 给楚动人争取逃脱的时间。 夏亦寒站起来, 走了两步,就立住不动, 头上的导线被拉直,看样子把她栓在了三米以内。 被扯住后,她也没动作, 就静默站着,注视着楚愈,两个人之间,就隔了一米左右,连对方的睫毛颤动都看得清晰,手往前一伸,能够着彼此肩头。 楚愈身子往前侧,这是刚刚疾步过来时,自然而然的动作,挡住了身后的楚动人。 此刻,她与夏亦寒四目相对,眉眼弯出了温和的弧度,“小寒,你不舒服吗?” 说着,楚愈走向她,帮她正了正头盔。 夏亦寒头跟着她转:“我有点想上厕所。” “好,那我们先休息一下,上个厕所,吃点东西。” 说着,她帮夏亦寒把头盔取下,扶着她的胳膊,带她前往卫生间。 途中,她用眼神示意楚动人,今天实验到此为止,他可以撤了。 等她俩出了实验室后,楚动人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这高血压,迟早得玩爆表。他刚刚把话题转到慕尚青身上,本来是想看夏亦寒的反应,来推测她爸是否还活着、是否还与她有联系。 结果她突然起身,还径直朝着他过来,眼神里没有杀意,但空洞一片,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楚动人感觉自己心脏骤然一缩,几乎要起身后退。 不过楚愈快他一步,转瞬到他身边,挡在他面前,若他真的起身夺门而出,场面可真就太过尴尬,以后和夏亦寒还怎么见面? 在卫生间门口,楚愈靠着墙,夏亦寒在里面蹲了半晌,也没啥动静,像是开了静音。楚愈忍不住关心:“你刚刚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吗?不管是身体上,还是感觉上。” 安静了一会儿,楚愈还以为隔着门,而她说得又太轻柔,里面没听见。 她正准备重复一遍,里面传来冲水声,水声停后,门开了,夏亦寒走出来,站到她身旁:“就是刚刚有点胸闷,然后尿急。” 楚愈摸了摸她的脉搏,“恶心想吐吗?” 夏亦寒摇了摇头,“没有,可能空调开得有点大了,不透气。” 楚愈点点头,“那今天实验就到这儿吧,我去熬点粥,等一下一起吃饭。” 夏亦寒没再吭声,她微垂着睫毛,站在原地,侧脸线条分明,看起来颇为恬静,和刚刚那个突然起身、走向楚动人的架势,完全判若两人。 把她送到三楼后,楚愈电话通知方大托和楚动人,今天的实验告一段落,他俩可以携手共进,窝在五楼统计分析一下数据,明日再战。 午饭和晚饭,楚愈都移居三楼,和夏亦寒单独用餐。虽然夏亦寒没说,但她猜测,她不舒服的原因,可能在于楚动人。和大托谈话时,都中规中矩地进行,怎么到了楚动人这儿,就胸闷尿急了? 虽然现在超人处内部猜测,慕尚青还活着,并且可能是槐花系列案的真凶,但楚愈的关注点,还是在夏亦寒身上。 无论她是不是凶手,她都参与到槐花案中,并且肯定知道,以前系列悬案的真相,现在找不到慕尚青人,她依旧是突破口。 而夏亦寒对楚动人的态度,也很关键,这直接决定案件的走向。虽然据楚动人称,他和慕尚青关系融洽,看对方相当顺应,简直是职场上的“情投意合”,但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楚愈现在除了自己的处员,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她相信楚动人爱她,但公事私事得分开,不然容易出事。 若她明问夏亦寒:觉得楚叔叔怎么样? 夏亦寒肯定会发挥插科卖萌的天赋,糊弄过去。 但楚愈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她安排了今天的这场实验,不过答案并不明晰。 因为不确定是楚动人刺激了她,还是关于慕尚青的话题,刺激了她。若慕尚青对楚动人真的信赖亲密,并且现在还健在的话,那夏亦寒没理由不待见楚动人,她那么喜欢楚愈,应该爱屋及乌才对。 关于这一点,楚愈已经让木鱼做了工作,联系以前的处员,打听情况。 接到木鱼的邀请电话,前任处员都有些惊讶,离开调查处后,他们都处于归隐状态,闭口不谈以往的工作,就像选择性失忆,把工作回忆装进盒子,上了锁,做到严格保密。 在电话里询问肯定不现实,别说是楚愈,就是楚动人亲自给他们打电话,他们都会当做垃圾来电,直接屏蔽——谁知道电话那头是人是鬼? 所以为了询问顺利进行,楚愈把人约到了调查处,直接到她办公室,把门关上,促膝长谈。 如果需要,她还会亮出自己的身份证、毕业证、“假冒”警官证、户口本以及和楚动人的亲子证明,用一切方式证明,自己现在是“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的正牌老大。 此次重返故地的前任处员,共有四名,都是楚愈和木鱼商量后,精挑细选,和楚动人和慕尚青在工作中会有长期交集,并且具有代表性的人员。 分别是:助理王得川,技术科顾怀森,保卫科艾言,以及研究科下属护理部的陈欢,这些都是留到最后老处员,在楚愈实习期内,和她还有过交集,楚愈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这样问话时,对方不会太过排斥。 询问室安排在她办公室,四个人依次进入,趁着方大托和楚动人挑灯夜战,在上面整理实验数据的功夫,楚愈加班加点,会见老处员。 开始之前,木鱼问,要不要在询问室内放一台测谎仪,确保对方回答的真实性。 楚愈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我现场判断吧,如果说谎,我看得出来。” 木鱼默认了,楚愈就是个人型版测谎仪,尤其是面对面交谈时,对方是不是有所隐藏,她一看便知。 谈话之前,楚愈想过,来的这四人中,也许藏着当年的真凶。楚愈已经把目光放在超人处内部,当年处长走到哪儿,哪儿出事,最应该怀疑的就是处长及其身边的人,不能是自己人,就忽略不计。 她看过当年办案的卷宗,笔录都正常,楚动人当年也“自省”过,亲自“洗刷”超人处内部,看看自己身边是不是藏着个无敌变态,但挨个谈过之后,发现处员一个比一个正常,并没有心理异常情况。 当年公安厅和超人处内外双重夹击,都没查出个所以然,现在时隔五年,要想重新侦查一遍,楚愈觉得自己也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条件。 这次找前任处员谈话,她目标定位很清楚,就是了解楚动人和慕尚青的情况,看看在同事眼中,他们形象如何,以此构成全方位立体人格图。 几个处员中,第一个“返乡”的,是王得川,他和楚动人年岁相仿,不过没楚动人那么抗老,现已两鬓泛白,也懒得染,皱纹在眼下堆了两层,形成眼袋,身子微微发福,把在超人处几年熬瘦的膘,又补了回去。 见了楚愈,他笑了笑,因为以往和楚动人走得最近,他或多或少知道楚愈的童年往事,三年前她来实习时,楚动人亲自带她,不过很多小事上,王得川也会指点一二。 楚愈感觉那时候,如果楚动人是皇帝,那王得川就是他的太监总管,事无巨细,不仅要负责皇帝的吃喝拉撒睡,还得协调好下面东厂各部门的活儿,虽然连个科长都不是,但比科长管得多。 楚愈对他很是尊敬,见了他,起身迎接,差点敬了个少先队员礼,像见了小学班主任,当年那股子学生劲,蹿上了头。 不过劲头也就在起身问好的刹那,过了之后,她又恢复“霸道处长”的架子,展开礼貌又亲和的问话流程。 “王叔,今天请您来,主要是想问一下 ,大楚处和慕科长的事儿。” 今天气温陡降,街上哈气成雾,王得川刚从外面进来,手脚有点凉,正搓着手,他知道这次来绝不是闲聊,一听和楚动人有关,他人还不在场,于是手也不搓了,专心致志等待“高危”问题来临。 “嗯,您问吧。” “我爸在任时,工作有多忙?” 王得川一听这问,忍不住乐了:“这个您应该最深有体会,他不是翘了好几次年夜饭吗?不知道翘过您生日没? ” 楚愈莞尔一笑:“我的体会比较间接,您一直陪在他身边,您的体会最直接,就从您的角度,来说说吧。” 王得川眼眸低垂,缩在上眼皮和眼袋之间,专心组织措辞,他不确定楚愈和楚动人是不是已经闹崩,最近那个槐花魅影,他听说了,而且作案地点,居然惊人地眼熟。 警方并未公布被害人姓名和具体住址,但王得川知道胡宾受伤,柏瑞安遭遇不测,再联系接下来的被爆出事的珞玉、今陵,他可以猜到个七八分,几年前的悬案,可能又开始“兴风作浪”。 虽然他隐约察觉,楚愈这次叫他来,是为悬案的事儿,而悬案又和楚动人有关。 不过谨慎归谨慎,王得川还是有啥说啥,把所见所闻都和盘托出。 “我从超人处刚成立那会儿,就跟在大楚处身边,那时候还不叫超人处,叫‘精神病犯罪研究与调查中心’,从公安厅独立出后,慢慢改成了现在的名儿,大楚处也算是升了职,原本是处长级别,可是独立出来后,可以和厅级平起平坐,不过事情也多了起来。 刚成立那会,需要哪些部门不确定,各个部门职能也不明晰,一切还在试验阶段,但是案子不等人,层出不穷,一件赶着一来,大楚处一方面要做好人才招纳管理,协调各部门的工作,一方面又要着手办案,忙得昏天黑地。那段时间,他越忙就越想招人,所以像技术科和研究科,每个部门有三人以上。 但是后来发现人多了,工作效率并没有提高,他要协调和操心的事,却随之翻倍。所以他当时不仅在忙,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的案子,也在探究如何创建超人处,算是技术人员和创业者的结合体,一方面要静下心研究调查,一方面要放开来规划协调,一个脑子分成两瓣用。 忙到后来,又出了悬案的事儿,我想你也听说了,那段时间,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碰上命案,而且都是他接触过的人出事儿。按理说,命案不在我们调查范围内,但因为发生在他身边,他心里挂念着,也操了不少心,最后身体都垮掉了,不得不急急忙忙把你招回国,要我说,以大楚处当时那个折腾法,能挺到实习期结束,把你顺利带出来,已经是老天保佑!” 虽然以前知道她爹忙,但楚愈也没觉得有啥,毕竟自己就在他当初的位置上,每天快快乐乐研究调查,觉得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现在听了王得川这番话,她才记起,如今她管理方面的轻松,还多亏楚动人当年试错积累的经验,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真是这个理。 她点了点头,楚老大在她心中的形象,又光辉了几分,闪着纯银的光。 “嗯,谢谢王叔,您陪着他肯定也受了很多累。”楚愈话锋一转,“那慕科长呢,大楚处和他是不是经常忙到一块儿了?” “慕科长?”王得川略微疑惑,“他确实很忙,前期只是数据分析,后期还要忙心理分析,不过和大楚处也不算忙到一块儿,应该是各司其职。” “大楚处没有特别看重慕科长吗?” 王得川笑了笑:“没有吧,我在大楚处身边这么多年,没见他和某个处员经常在一起,也没有对谁,有特别的关注。” 第91章 听到该答案, 楚愈着实诧异,从楚动人的描述来看, 他对慕尚青十分看中, 再加上慕尚青有心理疾病,他会定期提供心理咨询,对他也会格外关注。和他俩朝夕相处的处员, 应该看得出来, 现在王得川却来了句:没有呀, 他俩只是普通上下级关系。 难道他们发展的是“地下恋情”? 按捺住疑惑,楚愈接着挖料:“这样呀, 我还以为分析科就慕科长一个人, 后期又经常进行心理分析, 会常常和大楚处碰到一块。那慕科长平时怎么工作呢, 自己埋头苦干吗?” 王得川回想了一下, 脑子里像录像回放, 展现以前的细节。给楚动人当了八年的助理, 不仅专业术语被灌了一大堆, 记忆力还练得超群, 脑子就像电脑D、E、F盘, 把大大小小的事都往里塞,还得随时能调取出来。 “慕科长平时话很少, 性格内敛,还容易害羞,不过工作上, 讨论案情的时候,他还是可以滔滔不绝,把细节条分缕析讲出来。要说工作方式,也不单纯是埋头苦干,和技术科以及研究科,都会有交流,不过他的活儿技术含量太大,隔行如隔山,不是专家看不懂,也帮不了他,所以很多数据他会自己整理,完成后再上报大楚处,之后有可能把各个科室的人召集到一起讨论。所以工作方式,有他单独一人的时候,有他和大楚处或者其他科长二人的时候,也有集体讨论的时候。” “嗯好的,”楚愈颔首,“慕科长的工作确实难度系数大,量还多,压力也会随之而来,我听说大楚处身边命案频发的时候,也是他压力最大的时候,是这样吗?” 王得川点头,一提当年命案,脸上褶皱都深了起来,他也算当时命案的半个“当事人”,差点有了创伤应激障碍,提到都觉得瘆,本来超人处以人为本,以科学为根,坚定无神论主义,但经历的事儿太过玄乎,让人不得不尝试“民间偏方”——当年,他拉着楚动人,去庙里求了道符,还把“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的牌匾开了光。 好在这法子还凑效,开光之后,邪乎事没再出现,不过慕尚青也就此消失。 “对,那两年,整个处都人心惶惶,每次出去前,都得进行一番心态建设,保佑别再碰上命案,结果回回都得遇上,也只能信了它的邪。不过碰上了,我们也无可奈何,不在咱们调查范围内。 但是慕科长对此事相当执着,经常往公安局跑,还帮着做罪犯心理侧写,有时候还把资料,带回处里研究。 他白天要忙本职工作,命案的事,经常堆到晚上,那段时间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就希望有朝一日,能把凶手逮出来。看他那么忙活,我们也试着去帮忙,但后来还是发现,案情无法下手,凶手隐藏得太好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中气不足,不像是为凶手的狡猾而愤懑,也不像是为自身的无能而惭愧,倒有点做贼心虚的试探——王得川注视楚愈的神色变化,他总感觉,楚愈这次叫他来的意思,是凶手就藏在他们中间。 不过楚愈仍旧一脸平静,不给对方任何通过面部肌肉运动,来窥探情报的机会。 “这么看来,慕科长的压力翻了倍,不仅有处里的研究调查,还包括公安局那边的进展,”楚愈开始旁敲侧击,“那慕科长顶着这么大的压力,会不会像我们一样,大把掉头发、经常失眠,脾气还变急躁了?” 王得川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又摆手,“掉头发和失眠倒是真的,顾科长还打趣他说,他头发再那么掉下去,以后晚上熬夜都不用开大灯,光头自带反光效果。不过慕科长的脑袋也是令人羡慕,聪明又不绝顶,就那么‘视头发如粪土’般掉了两年,还是那么郁郁葱葱。 失眠吧,应该叫主动性睡眠缺失症,他忙起完全顾不上睡觉,会在处里原地解决,就着沙发打个盹,醒了继续干活,我有几次早上来得早,碰到他在沙发上,所以知道。 至于脾气暴躁,这个倒没有,慕科长脾气是一顶一的好,尊敬上级,关爱同事,就是他的真实写照,虽然他和谁都不特别亲近,但大家都挺喜欢他,给他改的名是“超人处帅霸”,想给他颁个奖,毕竟坚守住了本处最高颜值上线。” 楚愈看过慕尚青照片,对他的颜值心里有数,她抿了抿嘴,暗自欣赏了一秒钟,继续发问:“那慕科长才来处里的时候,身体还好吧?” 当时入职体检,他的检查出现了问题,在三楼住了三个月,王得川不可能不知道。 “不太好,”王得川摇了摇头,“大楚处当时觉得他抗压能力不够强,而且身体单薄,工作强度大了之后,也会抗不住,所以帮他进行了两三个月的心态建设,同时让他强身健体,争取肥一圈。当时在三楼,慕科长也没闲着,他在自学心理学,立志于日后,成为大楚处的左膀右臂。” 楚愈心里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楚动人对处里,是这么宣称的,看来除了他,还真名没人知道慕尚青的狂躁症,也没人知道他的心酸过往。 “那慕科长失踪的那天晚上,处里正好有个聚会是吗?您可以描述一下,那天的情景吗?” “那天晚上……哦……当时大楚处身边命案频发,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后来他嫌自己衰气太重,干脆就闭门不出,窝在调查处内,试图封印衰气。当时这招还管了用,五个多月没出过事,处里氛围好歹欢脱了些,所以大楚处趁热打铁,请大家出去好好挫一顿,那天晚上,慕科长没有去,我们也没有在意,还以为他在家陪家人,但聚会散了没多久,大楚处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帮忙定位慕科长的手机……定位到的地方,也就是案发现场。” 楚愈:“出事那天,慕科长情绪如何?” “不清楚,我不记得那天和他见过面。” “那他为什么没去聚餐呢?” 王得川眉头一皱,眼睛又看向自己脚尖,楚愈看得出来,他其实知道,只是在组织措辞。 “他下午没在处里,回家去了,所以直接向大楚处请的假,说是身体不舒服。” 听他话里有话,楚愈便话里挖话:“但是您感觉,他可能是有其他什么事吗?” 王得川动了动,突然有了种审讯之感,屁股都坐立不安起来。下面他想说的话,当时对警察都没说,因为警察没问。 而这次,楚愈敏锐察觉到不对,顺藤摸瓜问了下来,引出他的潜在意思。 “其实那天他没来,我也不奇怪,因为我感觉那段时间,慕科长有点躲着楚处长。” 楚愈感觉肩膀要塌下去,她用力坐直,保持正经的问话状态。 “躲着 ?您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王得川又开始搓手,虽然他人已经开始冒汗,热到再搓可以自燃起来。 “大概有一两个月?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出事前那段时间,慕科长请了三回假,每次时间都不短,可能两三天。这很反常,因为他是出了名的尽职尽责,我们甚至都给他出过道题:如果老婆和工作同时掉水里,他先救哪一个?他拒绝回答,因为他要么在老婆身边,要么在工作身边,怎么会两个都看不住,让她们同时掉水里? 所以,一个多月内,连续请了三次假,对于平常人,是人之常情,但对慕科长来说,简直是期末考试考了59.9分,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 楚愈忍不住一笑,慕尚青这严谨的工作狂样儿,真是像极了她,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像她一样,能在朋友圈问心无愧地发“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的人。 “其实他多次请假,也可能是家里出了事,我们也不方便问,不过那一个多月中,他但凡有纸质材料,都是让我转交,以前他会直接交给大楚处的,所以这两个现象结合起来,我的直观感受是,他不怎么想见大楚处。” 刚刚乐了一下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楚愈保持警觉,继续挖话:“那您有察觉到,是什么原因吗?” “我猜测……当然我只是猜测,”王得川伸出手,掌心朝下按了按,表示强调,“可能那段时间他嫌大楚处太衰了……其实不仅他,我们整个处里,都有点精神萎靡,感觉像是得罪了老天爷,被追着堵着找麻烦。” 楚愈苦笑了一下,“可是衰,应该不是慕科长避而不见的理由吧,毕竟大楚处都衰了两年了,他闭关那段时间,不是还没有命案了吗?” 王得川呼了口气,沉默了片刻,说:“可能因为在那之前,望江市出现过一起事故,看起来是意外事故,又像是自杀,但家长和老师都表示,那孩子不可能自杀。” 楚愈脑中像一阵闪电过境,瞬间就弹出死者的名字: 死者夏亦寒,绰号小梅。 这件案子又是个陈年老案,楚愈询问过死者班主任王桐,以及她的家长,算是对当时情况,了解比较深入。 “可这案子,并没发生在大楚处身边,看起来也不像是他杀。” 所以该案最后,是当意外事故处理,也没有被并入悬案系列。 “是的,”王得川点点头,“但是当时的死者就读于苏训小学,和慕科长的女儿,就读于同一小学,并且虽然最后定性为意外事故,但还是有很多蹊跷之处,有疑点解释不通,和前面的一系列命案,有相似之处——比如都看起来像自杀,但死者本身又不可能自杀。 所以我感觉,慕科长可能因为此事害怕了,因为死者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担心她也会某天遭遇不测,所以对衰气浓重的大楚处,心理上有点排斥,选择避而不见。” 听到这番推论,楚愈忍不住眯起眼睛,按理说,这种学生意外事故案件,肯定由公安局一手处理,惊动不了超人处,王得川了解得如此详细,还知道慕尚青的女儿,和死者就读于同一所学校,看来课后做足了功课呀。 “王叔,在慕科长失踪后,您有专门留心过他的家庭情况吧?” 王得川直视她,眼球因为结膜出现了睑裂斑,显得有些混浊,但投射出的目光,却格外清澈,他长长呼了口气,像是把卡在喉间多年的鱼刺,掏挖了出来,有种解脱的释然,又因为刺得太深而疼痛。 “对,我发现,苏训小学的意外事故之后,慕科长把女儿转移到了她姨妈家,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对大楚处开始有意回避。” 第92章 从王得川处, 楚愈得到了大部分信息,一来他记忆好, 能回忆起大部分细节, 而且也留心过慕尚青的动向,二来慕尚青的失踪,也是他心中尖刺, 是第一届超人处时期, 留下的憾事, 他希望这次楚愈旧案重提,能把迷题解开, 所以他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把所知所闻, 都和盘托出, 尽最大可能帮到她。 除了他, 其他三名前任处员, 也是有问必答, 简直就是楚愈的“场外连线神助攻”。楚愈确认他们未说谎, 把与他们的对话, 都录了下来。 楚愈: 你们觉得慕科长人如何? 技术科科长顾怀森:“三个词概括:温柔、认真、全能,他是我见过最博学的人, 我平时机油沾衣服上,都会问他怎么洗,他就是处里的百度百科。” 保卫科科长艾言:“性格挺腼腆, 说话斯斯文文,一看就有股文墨气息,不过他是理工生,哈哈,待人接物很温和细腻,我记忆最深的,是一次出外勤,走访目标对象所在社区,慕科长和我一起,碰上了抢劫的,我操起电击棒就上了,慕科长拿着笔记本,规规矩矩躲我后面,我打完后一转身,发现他就端正站着,像少先队员一样,脸红红的,对我说:辛苦了。” 护理部陈欢:“很低调,特别低调,我知道处里面大佬云集,不过据说慕科长是大佬中的大佬,简称巨佬,但和他接触下来,一点也没巨佬的架子,平时让我做什么事,都客客气气的,生怕我累着病着,比我妈还操心我的身体健康。” 楚愈: 你们觉得慕科长和大楚处关系如何? 顾怀森:“挺好的,大楚处本身不是霸道老板,他会体恤下级,而慕科长也是通情达理型,不会和上级对着干,所以在工作上,他俩关系一向融洽,虽然在研究分析上,有时会有分歧,但也是对事不对人,下了会议桌,还是好搭档。” 艾言:“没有什么矛盾,大楚处和慕科长,都是性格温和的人,工作上互相配合,而且大楚处一视同仁,也不会搞差别待遇,所有处员和他关系,都挺好的。” 陈欢:“应该没什么矛盾,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要么在三楼照顾病患,要么在五楼帮忙做研究,有什么消息都是师科长通知我。和大楚处、慕科长,见倒是会见,只是都是分开见,比如今天慕科长上来看看病患情况,明天大楚处开个研究科工作会议,我不太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我工作了六年,也没听说,大楚处和哪个处员闹过矛盾。” 楚愈:慕科长出事之前那段时间,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顾怀森:“没有,他一直都扑到工作上,要么在做数据分析,要么在查系列悬案,在纸上写写画画,分析凶手特征……如果硬要说什么变化的话,那可能就请假的次数变多了,因为我和他办公室门对着,他来没来上班,我这边一目了然,不过他可能是家里有点事,请假多了点。” 艾言:“不好意思,这个我不清楚了,因为那段时间,大楚处选择闭门不出,整个处也跟他一起,窝在室内,但我所在的科室,还是外勤比较多,会全国各地跑,把需要调查研究的目标对象,接回处里,所以和慕科长没什么接触。” 陈欢:“没怎么注意,那段时间研究科特别忙,一方面要照顾目标对象,一方面,师科长在进行采集脑电信号的实验,我和慕科长就见过两三面,他好像还和平常一样,就是失眠黑眼圈有点重,其他的倒没什么。” 楚愈:你们有猜测过,慕科长口中的凶手是谁吗? 顾怀森:“……我觉得,慕科长应该认识那人,不然也不会一个人去,还没带任何武器。不过当时我们和公安局的同事一起,把他身边的熟人都排查了几遍,也自查过,没发现有用线索。” 艾言:“这个我没有猜测,慕科长出事后,我发过誓,把凶手揪出来,非把他打到磕头认错不可,但找了两年多,也没有头绪,现在我退任了,做梦都在破案,楚处,您这是在调查慕科长一案吧,您查明真凶后,请一定要通知我!” 陈欢:“我觉得是个精神病人,有可能是我们以前研究调查过的超正常人,大楚处和慕科长治疗过他,表面上治好了,放他出院,但其实他心里记着仇,想要报复,所以一路跟踪大楚处,一路杀人。慕科长因为一直跟着警察调查,熟悉第一现场,所以看出了他的某些心理特征,猜到是他,想劝他为善,但他表面上求饶,约慕科长好好谈谈,但趁他不备,杀死了他。” 楚愈对她这个推测,很感兴趣,追问道:“你们之后应该有复查过,研究调查过的各目标对象,有发现可疑的吗?” 陈欢两手拘谨地夹起,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觉得既然他智商高到,可以肆无忌惮杀人,也能轻易躲过调查,不让我们发现。” 四个人,分了两个时间段,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全部询问完毕。 楚愈嗓子发出了干旱红色预警,她灌了一杯水,瘫在旁边懒人沙发上,沙发不大,甜甜圈状,接住了她的身子,但脖子和脑袋在外面。楚愈干脆把头往后仰,长发垂落下去,修长的脖颈展露无余。 和四个前辈谈话,脑袋里输入巨量信息,不断加工,和原来信息整合,形成逻辑线条,填满大脑皮层的沟壑,但与此同时,她又感觉身体,源源不断往外掏东西,胸腔里信仰、精力、野心,都在流失,最后整个人被掏空,不过脑子是超了载,头重脚轻,站不起来。 她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调了个闹钟。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木鱼和宋轻阳叫来,将和四份谈话录音,全部放了一遍,她俩边记录,边整理。 木鱼一向面无表情,就算新闻预报,地球马上爆炸,她也是冷着一张脸,边喝咖啡,边数倒计时,不过该有的情绪,在宋轻阳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听着,一会儿睁大眼睛,嘴巴微张,表示“怎么还有这种事情”,一会又皱起眉,轻轻点头,表示“原来真有这种事情”。 刚开始,楚愈坐在办公桌后方,双手十指交叉相握,胳膊肘撑在桌边缘,额头就靠着交握的双手,把面部五官遮得严严实实。 中途,她还充当茶水工,给俩小弟端茶倒水,又热了锅面条,给夏亦寒以及方大托他们送上去,她自己倒没吃东西,心里一堵就吃不下东西,好像脑子吃饱了,胃就不饿了似的。 录音放完,宋轻阳和木鱼把所有要点都整理出来,楚愈不用重听,全部对话,每一个字,都记录在她脑里,她让木鱼和宋轻阳参与进来,是为了集思广益,避免自己可能带有主观情绪,而影响了判断。 最后,楚愈、木鱼和宋轻阳三人经过商量总结,得出了三个疑点: 第一,按照楚动人的说法,他和慕尚青兮兮相惜,一见面就相见恨晚,见面后相聚恨短,他为了慕尚青,玩破格录取,用心治疗他,为他保守秘密;而慕尚青为了他,天天往公安局跑,挂心系列悬案,生怕自家老大会突然挂掉,可谓是鞠躬尽瘁。这情深意浓的劲儿,楚愈差点以为,他俩要凑一对cp。 但按照前任处员说法,楚动人对待所有处员都一个样,无差别待遇,可谓是一视同仁的好老板; 而慕尚青投身于超正常人事业,沉默少言,对谁都不过分亲热,对待楚动人是尊敬有加,但没亲昵的意思。 第二,在慕尚青出事之前,有段时间刻意回避楚动人,连王得川得都察觉到,楚动人不可能没发现,但为何没跟他们提过? 第三,命案发生后,慕尚青第一个察觉不对,并且开始调查,据前任处员回忆,楚动人既没帮他,也没阻止,态度模糊,按理说慕尚青有躁狂症,虽然当时已恢复正常,还是应该注意休息,保持睡眠正常,工作用力过猛,神经绷太紧,还是会导致病症复发,楚动人应该阻止他调查才对。 最后,楚愈她们仨得出个结论:楚动人,有问题。 他要么是还有所隐瞒,要么是已经老年痴呆而不自知 楚愈感觉心累了,她知道楚动人担心,不想她继续查案,怕她出事,但她已经不下三次,向他表明“头可断,血可流,不查真相不罢休”的决心,他也表示会全力配合。 结果现在证明,他还是有所保留。 楚愈的暴脾气已经到嗓子眼,快要破口大骂:你再不老实交代,我就和你断绝父女关系,我没你这个爹! 但她不能喊出来,因为照目前形式来看,楚动人可能是凶手。 他们不能期待一个凶手,老实交代。 楚愈心里已经兵荒马乱,粮食还没了,兵和马再蹦跶一会儿,就得饿死,成一片荒原。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的态度,会直接影响其他处员的信心,如果凶手真是她爸,她不能退缩,她得第一个冲锋陷阵,不然其他人照顾她的情绪,还真不敢上。 顶着一脸憔悴色,楚愈掏出唇膏,给泛白的嘴唇补了色,她看了看时间,准备上去“探监”,已经两个小时没见夏亦寒,得上去抱抱她,她肯定想她想得心慌。 她刚站起来,木鱼举起了手,“我汇报个事。” 楚愈看向她。 “这两天,我在检查慕科长的遗物,包括他的日用品、办公电脑以及私人电脑,其中,我发现他私人电脑中的文件,有个名为矩阵数据2.的文档,被加了密。” 楚愈偏了偏头,“你破解起来有困难?” “不是,慕科长的电子设备,当初肯定全部经过检查,密码全部破解,所以现在我进去,都畅通无阻。我打开该文档所在文件夹时,都没碰到密码,但一个文档,却设了密。” 楚愈额角一跳,“所以应该是检查完后,处里内部人员设的?” 木鱼点点头,“所以我也没急着破解,大楚处应该知道密码。” 楚愈心里正憋着气,一听和楚动人有关,她重重点了头,二话不说,把楚动人“请”了下来。 楚动人很久没玩检测结果分析,和大托正讨论得激情四射,却被楚愈拧了下去,坐到了分析科办公室,和电脑来了个相顾无言。 加密的文件已经在桌面上,楚愈看了文件一眼,又看了楚动人一眼,眼神示意传达到位。 “大楚处,知道这密码吗?” 楚动人看到这文件,老脸一红,还用手抓了抓脸颊。 他答非所问:“我知道这里内容,就是一些处里的琐碎事儿,一些照片,日常记录什么的,你们还要看吗?” 楚愈靠在桌边,眼珠子在屏幕和她爹脸上来回转,“看呀,慕科长电脑上的每份文件,就算是垃圾邮件,我们也要复查。” 楚动人抿了抿嘴,他点击文档,弹出输入密码,文档内容呈现。 楚愈把他赶开,自己坐下来,滑动着看。 浏览没多久,她转头看着楚动人,惊呆了。 第93章 楚动人脸本来就红, 被楚愈一盯,直接发了烧,还欲盖弥彰地扇风, 嫌空调开得太大。 楚愈对他的伪装无动于衷,还是一动不动,目光意味深长。 楚动人坐下来, 一摆手, 试图把楚愈粘人的目光拂开,“看什么看, 你怀疑什么,直说。” 楚愈转过头,又仔细看了一遍图文内容 一杯咖啡特写.jpeg 配文:他喜欢喝现磨咖啡,加两匙奶,不加方糖,不过喝得较少, 一般一个星期两次,磨好之后,给每个人分一杯 楚动人背影图.jpeg 配文:这几天, 他下班后都会到望江湖边散步, 从二环南路交叉口到望江路,走半个小时, 一路到家 楚动人电脑屏幕图.jpeg 配文:他最近在研究精神病态及其犯罪危险性,研究科在配合他进行实验研究,他经常上五楼 …… 楚愈反复读了两遍,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怀春之人,记录下心上人的点点滴滴,细致到他喝的每一杯咖啡,吃的每一口饭,用的每一张厕纸…… 楚愈看着看着,居然读出了青春期的伤痛文学,配文在她眼中是这样: 一杯咖啡特写.jpeg 配文:他的白瓷杯,盛着浓黑馥郁的咖啡,一圈白纹浮在表面,一会儿成“人”字形,一会儿成“大”字形,这是思念的苦水,还是暗恋的眼泪? 楚动人背影图.jpeg 配文:路灯中他的背影,梦幻又迷离,三分冷清,四点五分落拓,还有零点五分的潇洒,他沿着湖畔漫步的步伐,像极了爱情 楚动人电脑屏幕图.jpeg 配文:屏幕上,是他研读的资料,是他做的笔记,虽然字体都一样,是五号宋体,但因为是他亲手敲出的,于是每个字,都变成了罗曼蒂克体,诉说着古欧爱琴海的浪漫传闻 …… 楚愈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遭到了十级震颤,她一直怀疑她爸和慕尚青在“炒cp”,没想到是实锤! 楚动人叹了口气,看着楚愈僵硬的后脑勺,知道她脑袋瓜里在想啥,于是先下手为强,把那些苗子提前掐死。 “我知道,你们看了这些内容,肯定会怀疑我和尚青的关系,但我敢摸着我的性取向,对着你妈发誓,我是直男。” 楚愈转过头,和她爸对视。 面对楚愈这个人形测谎仪,楚动人丝毫不惧,勇敢直视,眼角用力过猛,都要开裂。 楚愈移开目光,知道他没说谎,当初他追她妈的时候,那股子“非她不可”的劲儿,她一出生就有所耳闻,虽然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不讲粗话,也从不沾烟酒,但并不能说明,他就是gay。 但慕尚青,她可不敢保证,虽然据楚动人说,他深爱黄楠,和她结婚生子,但问题是婚后并不幸福,黄楠变得孤僻冷淡,女儿天生冷淡孤僻,他可能是家里唯一会说话的“活”人。 在这样情况下,即使慕尚青爱过黄楠,会不会移情别恋,爱上对他悉心照顾的楚动人呢? 论年纪来说,楚动人比慕尚青大了一轮,如同兄长,而慕尚青早年缺少父爱,由母亲带大,而父爱,男性之爱,在成长时期至关重要,会影响孩子的性别认同,在原生家庭无法得到父爱的孩子,会从外界寻求类似情感,也就是男性之爱。 比如,从再生家庭中寻找,也就是同.性.恋。 而楚动人的温和、坚定、包容、耐心,这都是慕尚青幼年时期,所渴望的“爸爸”的力量。 再加上,楚动人本身那么与众不同,他是上级,是权力和权威的象征,可以给慕尚青依靠的感觉; 而他明知他的心境障碍,却能网开一面,帮他保守秘密,这便给慕尚青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所以光从理论上看,楚愈有理由相信,慕尚青暗恋楚动人。 听完楚愈的理论分析,楚动人臊倒是不是臊了,专心致志展开辩论:“理论推断得不错,但光有理论,还得有实践证明,就我的实际体验来说,尚青也是直男,比没入水的挂面还直,若强行掰,会断!” 楚愈投去怀疑的目光:“您可别以直男眼光看世界,觉得万物皆直。” 楚动人理直气壮:“我先申明一点,我不排斥同.性.恋,不论是从职业修养,还是个人感情上,都没意见。而且是不是直男,我看得出来,就算看不出,那么多次心理咨询,也能摸得一清二楚,尚青性取向没问题,相反,我倒觉得你性取向有点迷,从小到大,一点也不近男色。” 楚愈:“……” 不对啊,话题怎么突然跑她身上了?她的性取向和本案有关吗? 吧唧了一下嘴,楚愈还不想这么早“掉马”,强行把话题扭回去:“既然您说慕科长对您没非分之想,那这怎么解释?” 说着,楚愈敲了敲屏幕,电子版白纸黑字,把心迹表露得一清二楚。 楚动人皱起眉,声音低沉下去,又拉起一轮回忆杀,楚愈恨不得把录音笔打开,给他也录个音,当做今天的第五位受访者。 “其实最后一段时间,也就是从八、九月份,到他出事的十一月份,这两三个月,尚青的身体情况让人堪忧,处里的工作不减,他又沉迷于悬案侦查,睡眠质量特别不好,黑眼圈都重了一圈,我私下里劝过他,让他做好本职工作就行,公安局那边的事,暂时放放。但他不听,执意要跟进案情。 我看他压力巨大,又忧心忡忡,怕他躁狂症再次发作,便和他约了一天,做心理咨询,但约定的那天,他请假了,之后我想补上,但他有点避开我的意思,我怀疑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怕我看出异常,便躲着我,后来我不得不勒令,如果他再不停止调查,我就禁止他再出入公安局。” 楚愈一脸严肃:“您的勒令有效吗?” “至少在办公室里,他收敛了很多,不过回家之后在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那段时间,尚青给我的感觉是,他已经快要知道、或者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看楚动人说得一本正经,楚愈感觉内心焦灼,思维快要分裂——一方面,要把他当做凶手,分析他话中漏洞,找出佐证他是凶手的证据;另一方面,又要把他当做无辜好人,将他的话作为有用线索,去梳理和推理。 这其中的度难以把握,若怀疑过多,容易对他过分排斥,错失他提供的关键信息,若相信过多,则会对他的信息过分依赖,做出错误判断。 楚愈的脑瓜仁疼,恨不能买把照妖镜,给她爹照上一照,现场辨个真假。 虽说她是行走的测谎仪,可楚动人也是干心理侧写出身的,会不知道怎么隐藏说谎迹象? 一个测谎仪,一个反测谎仪,现在凑一起,结果也只能是个“约等于零”。 楚愈撑着疼痛的脑瓜,跟着她爹的节奏走:“所以您觉得,他做这些记录,是为了暗中保护您?” 目视着屏幕上的图文,楚动人点了点头。 “对,当时检查电脑时,看到这个文档,我也很吃惊,第一反应和你一样,觉得尚青是性取向被鬼上身了,居然看上了我。不过后来仔细一想,排除了这个可能。我记得我和你们说过,尚青如此执着于那些命案,是因为它们都发生在我身边,他害怕,凶手最后的目标是我!” 楚愈若有所思点头:“但那段时间,您一直窝在处里,凶手若想害您,只有从您日常的吃穿下手,比如您吃的饭、喝的咖啡,或者是在您上下班的路上,比如在湖边散步时……慕科长把这些都记录下来,是在进行保护!” “对,我是这么想的,他一方面躲着我,怕我检查出他精神状态不好,暂停他工作,一方面又一直在我身边,暗中保护我。” 说到最后,楚动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种不是爱情的感情,看起来却比爱情还无私。 楚愈盯着屏幕,瞳孔反射屏幕的光芒:“可是慕科长不是过目不忘吗?这些细节,应该记在他脑海里,我相信他有能力记得住。就算您老人家,每天早上喝咖啡,中午喝椰奶,晚上喝橙汁,一天变换十八种饮料,他也记得下来。他为什么要记录在文档里,还取名为‘矩阵数据2.’?” 楚动人一脸平静,看来这些问题,已经研究通透了,“你知道躁狂发作时的状态吗?” “知道呀,”楚愈挠了挠耳朵间,“需要我背一遍嘛?” “情感高涨,易激惹,出现冲动行为,尚青发病时,三样全占,而且脑子里思绪异常奔放,完全不讲逻辑,他跟我说过,最怕的就是在考试时躁狂发作,因为答题都是乱答的,写得龙飞凤舞,感觉自己天下第一,跟皇帝批阅奏折一样。” 楚愈一惊:“所以最后几个月,他的躁狂症又发作了?” 因此不得不在理智的时候,把细节记下来,记在最近的工作文档里,提醒躁狂时的自己,保护好楚动人。 楚动人神色惆怅,轻轻点头,“你还记得尚青出事的现场,发现的物件吗?” 楚愈快速回忆:“慕科长的鞋子和手机、作案工具,以及一瓶苯二氮卓【1】……” “那瓶药不是我开给他的,是他自己在吃,因为保密原因,我没跟处员说过尚青有躁狂症,他们对那瓶药,也很是疑惑,甚至怀疑凶手有病,我只是和公安厅负责侦查的同事提过,让他们对被害人的病情,也做保密处里。” 楚愈出了神,这样一来,慕尚青单枪匹马去决斗的“壮举”,便可以解释得通——他躁狂发作,情绪高涨,冲动又盲目自信,勇敢地去和凶手正面刚,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但是凶手呢? 站在凶手的角度看,情况就十分诡异——照现场的情况来看,两人在民工楼楼顶见面,不可能是偶遇,肯定是事先有约,那么问题来了,慕尚青这边,可以肯定是一个凶手或者几个凶手赴会,反正肯定是凶手单独去,不会带别人,但凶手怎么能保证,慕尚青是一个人呢? 万一慕尚青为了抓他,为了置他于死地,带了帮手,潜伏在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他就不怕前来赴约的慕尚青,来个瓮中捉鳖吗? 凶手敢和他约战,便是确定他会单独前去,但凶手是怎么确定,他真的会是一个人呢? 第94章 现在, 种种迹象表明,当年失踪的慕尚青还活着,而且还和夏亦寒持有联系, 楚愈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根本就没去见凶手,而是趁机销声匿迹, 隐藏起来。 看着记录楚动人生活点滴的文档, 楚愈再次确认:“慕科长在工作中,从未出现记忆断层的情况吗?” 楚动人知道什么意思, “没有,他的工作需要强大的记忆力,如果出现记忆断层,在工作进度和提交的报告上,可以明显看出来,而且他在办公室里工作时, 身边都是同事,时不时需要交流,也没见谁说他记性不好, 突然忘事儿。” 楚愈沉思片刻, 又问:“催眠中,没有发现异常?” “首先, 他不容易被催眠,其次,催眠之后, 他出现的记忆完整统一,而且我给他做过分离多维量表和分离综合量表,没有异常。” 楚愈无声叹了口气,虽然她现在怀疑楚动人,但他的专业能力,她还是得承认,毕竟慕尚青的体检报告都摆在哪儿,她若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研究。 最后,楚愈抬起头,看了看头顶,隔着个天花板,住着个遗传了慕尚青优良基因的小变态,其疯狂程度和慕尚青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她知道她爹的心理障碍史吗? 楚愈问了出来,楚动人表情发僵,扯了扯嘴角,“她不知道,除了我和中央负责审核的上级,没人知道这事儿。” 楚愈瞟了他一眼,觉得奇怪,相比于和他,慕尚青肯定和女儿更亲,他哪儿来的勇气肯定,慕尚青没和夏亦寒说过?而且万一夏亦寒自己察觉了呢? 她正疑惑,楚动人还向她靠了靠,嘱咐道:“你们保证过的,尚青的病,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包括慕寒!” 楚愈不知道她爸在害怕什么,反问:“您好像对这事儿特别敏感?” “当然,因为我向尚青保证过,不会把他的秘密说出去,你要是在外面来个一传十十传百,那他不得恨死我!” 无奈之下,楚愈点了点头。 虽然表面上应下来,但她心里有自己一杆秤——慕尚青被强.暴的往事,她会绝对保密,但精神障碍这一点,如果以后案情需要,该摆上台面的还是得上,没准会影响案件侦破,以及法庭上的量刑。 如果慕尚青是槐花案或者系列悬案的真凶或者帮凶,那精神障碍这一点,会直接影响审判结果。若藏着不说,反而会得到最严厉的惩罚。 把“设密文档”这事儿解决后,楚愈把楚动人赶走,换木鱼进来。 木鱼和楚动人擦肩错过,见他脸色不好,把门关上后,问:“怎么了,文档里是什么?” 楚愈滑动页面给她看:“慕科长写的备忘录,很基情很细腻。” 出乎她意料,木鱼看了之后,没半点吃惊,没看一会儿就直起身子,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这是他的风格,这还算好的,你是没他的日记。” 说着,木鱼接过鼠标,把另一个文档调了出来,楚愈当即被迷花了眼——这才是真正的图文并茂,慕尚青终于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的文艺美男子。 3月16日 陪楚处去了一趟锦水医院,楚处挺高兴,我也很高兴,不过进医院时,还是感觉后背发凉,我会联想到自己住在医院里,或许我脾气再暴躁一点,就会被扭送到此。 我原来以为精神病院,像是牢狱,门都是铁栅栏,护士拿着电棍到处巡逻,会给病人喝汤灌药,但是后来发现,精神病院里条件还挺不错,病人有娱乐时间,还可以打牌聊天,每天都有护士姐姐陪着,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以前,我一直很排斥“精神病”三个字,被骂怕了,不过楚处这两年不断疏导,我已经可以直视,听到也不会觉得刺耳。 没想到第一次走进精神病院,是以研究者的身份,这让我有点骄傲。 见到胡院长时,楚处隆重介绍,说我是他的左膀右臂,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自学能力惊人,在他的领域不断突飞猛进,已经有后浪拍死前浪之势! 我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也就是一般般厉害而已啦。 胡院长听说我的心理学知识,是自学成才,便把侄女叫来了。她叫胡卿可,在医院里实习,本科专业是医学影像学,现在在放射科。 胡院长说,她选择在锦水医院实习,一是托他的福,二是对变态心理学特别感兴趣,天天缠着他打听新奇病例,可他天天忙得差点成仙,没工夫带入门级别的“小学生”,就劳烦我教她一些学习方法,理理知识脉络,让她自学去。 有小女孩向我请教,我非常开心,恨不能把所有的方法,都教给她。小胡不是特别聪明,但很认真,因为时间有限,楚处和胡院长见完面,我就得跟着回去,她急急忙忙跟我说,有什么需要看的专业书,尽管跟她开口,她绝对买回家,头悬梁锥刺股地啃,保证在下次和我见面之前,全部读完。 我给她列了份书单,是最基础的入门教材,没敢写太多,怕这孩子太认真,真的熬夜苦读,别把眼睛熬坏了。 今天真的好开心,不仅见到了楚处的好友胡院长,还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小妹妹,最关键的是,发现精神病院也挺温暖,病人的早餐有清香软糯的粥,好想打包带回处里。 (陪图:锦水医院爱心早餐.jpeg) 11月1日 今天是小寒的生日,小寒十三岁啦。 我今天手里活还有很多,师科长发给了我一份数据,我得在今天之内把目标对象的内分泌六项分析图做好,回复他。不过好在我手速还是不错,九点之前完成了。 我买了个蛋糕,打了个车飞奔回家,小寒果然在等我,她就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路灯。见我回来,她很高兴,坐到了沙发上,我看她穿着睡衣,估计她今天又没去上课。 不过不去上课也没关系,她遗传我,自学也可以考一百分,何况今天是她生日,理应好好庆祝一下。 小寒吃奶油的样子很可爱,她越长越漂亮了,眸子黑亮,眉毛也浓,眉目如画,一看就特别精神。不过还有些婴儿肥,吃奶油的样子,嘴巴一舔一舔,我就回想起阿楠给她喂奶的时候,她那时脸颊更肥,我特别想捏,但怕弄疼她,所以一直忍着,没想到一忍,就忍到了现在,到今天,我还没有捏到,可我真的好想捏啊! 吃完之后,我问小寒,想不想去哪里玩? 她说:你好忙,等你哪天有空了跟我说,我带你出去玩。 女儿好懂事。虽然她话一直很少,还总是一副“灵魂已经隐居世外”的样子,有时候对我也爱搭不理,好像我是她后爹,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我每次回家,她都挺开心,虽然她没有笑,没有叫我,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我知道她是高兴的。 因为她会一直盯着我,两只眼睛不会眨,直溜溜落在我身上,看着我进门,换鞋,放公文包,泡茶,坐下。 很少有东西可以吸引她注意力,她对人类不感兴趣,但我是个例外,她是爱我这个爸爸的,我好开心啊! (配图:小寒睁着大眼睛凝视镜头.jpeg) 12月5日 后天就是大雪了,外面好冷,今陵这个水乡,冬天大部分水面也没结冰,不过刺骨的寒冷可是一点也不输望江,得穿秋衣秋裤御寒。 还好这次王哥提醒,我衣裤带得多,还带了个保暖耳罩,不过耳罩毛茸茸的,我戴上总感觉像在卖萌,有点不好意思,楚处说,他跟我一起戴,他的还是米白色,他卖的是巨萌,我顶多卖的是奶萌。 我和他一起出去,像是两只熊,在山村里出没。 我们这次拜访一个“世外高人”,所以住进了村里,我挺喜欢这个村,名字好听,叫湘子村,而且环境也好,走在路上,可以看见鸭妈妈带着鸭宝宝,走成一排,有时候还能碰见骆驼,我已经见过两回了,都想上去骑一下。 而且最让我高兴的是,路口有个早餐铺,是对夫妇开的,比我年纪大一些。因为天天在他们家吃早饭,楚处和他们都聊熟了,特别是和老板,客人少的时候,老板还会坐下来,和楚处一块聊天,他们越聊越投机,以豆浆代酒,碰杯豪饮。 我不擅长和陌生人交谈,就坐在一边,楚处要打听“世外高人”的消息,所以会和谌老板聊很多,打听村里的情况,谈天说地。 他们的谈话有趣极了,楚处是健谈之人,而谌老板又见多识广,两个人一聊起来,就像冲出栅栏的野马,在大草原上狂奔。 不过我很喜欢谌老师,他真的很乐观,每天和龚姐,四五点就要起床准备早餐,在这冻掉耳朵的大冬天,也不例外,但他每天特别开心,把日子过得像歌一样,而且还乐于助人,有小朋友忘带钱了,他笑着说:“你们下次把试卷带来,涨一分抵一块钱,若考了满分,可以享受‘风华早餐铺’一个月的免费豪华套餐!” 我越来喜欢谌老板和龚姐了,他俩真是对神仙眷侣,我好羡慕,能认识他很开心呀! (配图:风华早餐铺招牌.jpeg) …… 这一路翻下来,楚愈本能地寻找和案件有关线索,争分夺秒地读,准备跳过无关信息,但眼球却被绊住,最后,她不得慢下脚步,细心去读,走进慕尚青的内心世界。 还没看完,她差点仰天长啸: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温柔的男人! 她是个敏感之人,五感就是触角,对人的情绪,捕捉得细致入微,看这日记时,就感觉有一只逗猫棒,羽毛是粉红的,在耳朵窝里来回挠,又软又痒,但狠不下心,把它刨开。 以前总听楚动人说慕尚青温柔,她还疑惑,温柔……能有多温柔? 现在,她严重怀疑,夏亦寒的撒娇神功,就是遗传自她爸! 第95章 看到慕尚青的日记,楚愈兴奋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满脸新奇,盯着屏幕,化身为狗仔,企图从字里行间里“挖料”。 木鱼见她的欣喜样儿,忍不住友情提示:“日记还有记录的小日常啥的,我都看完了,没有重要信息,都是琐碎的小事,以及他的内心感受,和工作有关内容,包括他的本职工作,以及参与侦查系列悬案的过程,日记里都没有出现,完美避开了所有关键点。” 楚愈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也对,如果慕尚青电脑里有凶手信息,五年前就破案了,也不会成了陈年老案,等着她们来查。 不过她秉着滴水不漏的原则,还是把日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都差点看哭了,眼球上糊了一层水雾,散得很快,不过心里还是落下印记。 字由心生,从字里行间可看出,慕尚青温柔至极,世间万物,形色各人,只要和他有过交集,他都会去关注,去在意,去发现对方的闪光点,然后心生喜欢。无论对方是早餐铺的老板,才毕业的小菜鸟,精神障碍的病人,还是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他都能用发现美的眼睛,温柔对待。 原来温柔,真的可以融化世界,至少可以把自己的世界,融化得一尘不染。不过遗憾的是,他没能融化自己的老婆和女儿。 看完后,楚愈总结出一点,慕尚青只在心花怒放时,才记录事情,而遇见新的陌生人,结交新朋友,会让他心情舒畅,所以在日记里体现出来。 至于工作上的事,有工作日志和卷宗记录,而且工作时,神经高度紧张、注意力高度集中,仿佛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儿,慕尚青没在日记里提及,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会每天在日记里写,今天工作内容是啥,遇到的困难是啥,采用的方法是啥,最后的心得体会是啥。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连楚愈都做不出来! 像追更新似的,一口气把《慕式回忆录》看完,楚愈眼睛疼,滴了两滴眼药水,发问:“类似的记录文档,还有吗?” 木鱼也揉了揉眼睛,满眼的红血丝,是她昨晚挑灯夜战的证明,“就在这个文件夹里面,专门记录他的日常心情以及生活琐事,有四个文档,一个是日记,三个是记录本,分别记录看过哪些书、电影、杂志,七个文件夹,分了类,有食物、人物、植物、云朵、夜景、动物、小石头,里面放杂七杂八的照片,他特别喜欢拍照,各种角度都有,还有一个空白文档,是最后创建的,没来得及放东西。” 楚愈点开空白文档,入眼的是一片白色,慕尚青出事之前,肯定还想记什么东西,可惜还没来得及分类,就回不来了。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中午,到了“探监”时间,便把活儿暂且放下,上到三楼。 夏亦寒盘腿坐在大厅中央,游戏机躺在一边,已经失了宠,马上要被打进冷宫垃圾桶。 楚愈顺着过道走入大厅,见夏亦寒抬起头,一路盯着她,双眼如含有浓墨,黑得发光,和眼白对比鲜明,光凭这一双眼睛,就能让整张脸,灵气焕发。 楚愈刚看完慕尚青日记,知道夏亦寒这样盯着看,是因为开心,活物勾不起她的兴趣,凡是能让她聚精会神的活物,就是得她欢心的心上物。 楚愈学着她,盘腿与她相对而坐,笑道:“怎么了,游戏不好玩了吗?” 夏亦寒点了点头,反问道:“姐姐这几天好玩吗?” “我也不好玩,我要争分夺秒完成家庭作业。” 家庭作业是,在三十天之内,攻略你,查明真相。 夏亦寒嘴巴成一条直线,看不出开心与否,“姐姐是去陪楚叔叔了吗?” 楚愈保持微笑,沉默片刻,换了个方式回答:“楚叔叔也参与了实验,我和他一起,在分析结果,不久之后,你就可以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了。” 夏亦寒盘着腿,手撑着脚踝,像是打坐,她身子突然往前一倒,直直栽向楚愈,位置定得相当完美,脑袋刚好落在双峰之间,脸可以换着边枕,舒舒服服。 楚愈浑身一颤,有种突然被袭.胸的紧张,从头发丝到脚趾尖,绷得死紧。 夏亦寒感受到她的紧绷,埋在她胸前,闷声闷气来了句:“姐姐你放轻松,柔软一点,不然硌我脸了。” 楚愈:“……” 虽然心里说不,但身体还是相当配合,没多久就酥软下来,并且保持原状,让夏小寒枕出了舒适,枕出了满意,枕出了人生巅峰。 满意的夏亦寒在温柔乡里蹭了蹭,声音都带上了慵懒:“那知道我的身体情况后,姐姐要怎么处置我呀?” 楚愈身体不僵了,开始发麻,不是害怕的头皮发麻,而是被鸡毛掸子挠痒痒,挠得浑身乏力的肌肉发麻,好在她嘴皮还有知觉,开口道:“怎么处置你?让我想想……给你做吃的,陪你聊天,带你做运动,让你保持心情愉快。” ——给你吃药,陪你做心理治疗,带你进手术室,做外科运动。 夏亦寒不知道听明白没,仰起头,不过下巴还是不肯离开“温柔靠枕”,就伏在楚愈怀里,抬头凝视她。 楚愈低下头,垂下眼眸,与她四目相对,近在迟尺,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如果此刻,在两人之间放只生鸡腿,可能会因为温度过于炽烈,瞬间烤熟,秒变炸鸡,皮酥肉嫩。 楚愈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一只被踩着尾巴猫,不仅跳得慌,还使劲挠,想要破笼而出。 夏亦寒她笑了起来,眼睛本来就亮,一弯,眸中光芒压缩聚集,水波粼粼。 “其实让我保持心情愉悦,很简单呀,你每天陪着我就好啦。” 楚愈睫毛动了动,“你就这么点要求?” “我要求可多了,你要陪着我,要给我做早饭,要给我挑毛衣的颜色,要帮我扎马尾辫,要牵我过马路,要骑车载我,要在晚上帮我把热水袋充好电,放我被窝,还要给我讲美国恐怖故事。” 因为说话,夏亦寒的下巴抵在楚愈肋骨,上下移动,堪比人形按摩机。 楚愈:哦,恭喜自己喜提一枚女儿,或者一枚外孙女。 可真是天赐良福,她啥都没干,就升级当了妈,或者再猛一点,直接升了奶奶辈。 楚奶奶捏住夏小寒的后颈,将她提开,同时站起身,把她也拉起来:“走,下去吃饭。” 中午,六个人挤一桌,气氛又尴尬起来,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互相看不顺眼——楚愈对楚动人有芥蒂,木鱼对夏亦寒有防范,而夏亦寒对楚动人态度成迷,楚动人又留心夏亦寒的一举一动。 一顿饭,吃成了后宫加谍战剧,明明是一群最亲的人,彼此沾亲带故,但相视一笑的时候,要么皮笑肉不笑,要么肉笑皮不笑,差点把皮和肉笑得质壁分离。 不过好在气氛虽然微妙,但各自心里都有事儿,吃完了饭,都有事忙,也没顾得上针锋相对,一桌人,快马加鞭刨完饭,又开启战斗模式。 木鱼继续检查慕尚青的遗物,从日常用品到电子文件,看有无以往忽略的线索。 宋轻阳出了门,和分队长顾渺碰面,前往慕尚青的出身地花谢庭,进行调查走访。 而楚愈带着夏亦寒上了五楼研究部,和方大托一起,就神经生物方面,对夏亦寒进行检查。 这次,她希望检查一次性过关,所以没让楚动人露面,怕又出岔子,惹得夏小朋友尿急。 检查结束后,方大托把数据整理出来,与上次的数据一起,准备做一个全面分析。 在高压之下,方大托和楚愈俩人加班加点,结果两天后出来了,楚动人想加入,楚愈想着他也算个行业大佬,便没拒绝,三人在研究部的办公室,围成一圈,传阅分析图。 方大托:“首先是基因层面,我们可以看出,MAMO基因的甲基化水平较高,但SLC6A4(血清素转运基因)、NR3C1(糖皮质激素受体基因)、OXT和OXTR(催产素受体基因)的甲基化程度不明显。” 一般来说,甲基化意味着基因有较少的表达,MAOA基因与犯罪密切相关,位于X染色体上,其编码的单胺氧化酶A具有降解多巴胺、血清素等神经递质的功能。 而夏亦寒MAOA基因甲基化水平高,也就是活性小,无法完成对多巴胺等的降解,在童年时期,如果她曾遭受虐待,或经历某些不良环境,就可能因为敏感的体质,出现严重的反社会行为,成为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 楚动人对夏亦寒的脑部情况兴趣盎然,也加入分析队伍,“从任务态扫描结果来看,PFC(前额叶皮层)对杏仁核连接异常,控制过度,导致杏仁核对情绪的注意、感知和学习出了问题,出现情绪功能障碍。” 方大托点头:“对,而且她的纹状体与PEC连接较强,具有较高的奖赏依赖,也就是说她为了追求奖赏,会强迫出现反社会行为。” 表现在夏亦寒身上,便是不停地插人刀子、雕刻槐花。 楚愈没看分析图,交叠双手,思绪都飘到夏亦寒身上,根据分析结果,联想到她的种种犯罪行为,越想越入神,差点坐化成一颗“望妻石”。 方大托继续深入讨论:“不过,她虽然有较高的奖赏依赖倾向,但我们给她呈现金钱、美食、情绪等刺激时,她的多巴胺释放量,并未增加,也并未获得快.感。” 楚愈虽然在出神,但话还是在听,不禁皱起眉:“照现在结果看来,她的问题都是不可逆的,因为是大脑结构问题,而不是神经递质,用药物不能解决,使用刺激,也不能使她有任何反应。” 也就意味着,夏亦寒虽然有奖赏依赖,但只依赖于犯罪,到处飞刀子,其他的奖赏,貌似不能阻止她“戒掉犯罪”。 “不,”方大托注视着她,目光里含光,亮晶晶的,“虽然她对每种刺激,反应无明显变化,但我们发现,某一个时间段,她的多巴胺释放量处于较高水平。” 楚愈听了,摸起几张多巴胺水平曲线图,努力回忆那天的实验内容。 方大托微微一笑,忍不住提醒。 “那个时候,您一直在实验室里呀,您就是她的多巴胺!” 第96章 听到此话,楚愈秒懂,像是本来在嚼馒头,突然间咬到一口糖心,刺激了味蕾,整个舌头都在欢呼雀跃。 她当然知道夏亦寒见了她,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不过以前她只觉得,自己的出现,迎合了夏亦寒的恋母情结,让她“返老还童”,变得像孩子,可没想到,自己的功能已经如此强大,能影响多巴胺的开关。 这像极了爱情。 因为爱情的本质,就是大脑中无数脑细胞电活动的结果,看见喜欢的人时,脑中的神经细胞活动开始活跃,从而引起体内一系列腺体分泌,血流加速,心跳加快,口干舌燥,而这些反应又作为线索重新送回到大脑,当大脑将身体反应评价为爱时,引起脑内一系列反应——分泌更多的内啡肽和多巴胺,传递开心、兴奋等信息,促使大脑奖赏回路活跃,于是有了成瘾反应。 夏亦寒看见美食,看见金钱,看见暴力,都没看见楚愈兴奋。这让楚愈始料未及,同时也倍感荣幸——这是这段时间的实验,最大的收获之一,终于可以针对夏亦寒的特点,对症下药。 她的地位也扶摇直上,从精神科医生,变成了夏亦寒的兴.奋.剂和刺激物——以前是得通过治疗,间接影响夏亦寒的行为,现在就能简单粗暴,直接改变其行为走向。 幸福来得太突然,楚愈有些发热,两颊泛红,看起来光彩照人。 方大托光提示还不算完,向她挑了挑眉毛,两只眉化身为毛毛虫,在眼睛上七窍八拱,恨不能跳出一曲《你懂我意思吧》。 从上个月千里追凶 ,到这个月的朝夕相处,方大托这位情感大师,已经感受到她二人之间的“不同寻常”——简单淳朴的医患关系不再纯洁,而带上了恋爱的酸臭味,再结合此次得出的惊人结果,他恍然大悟,于是疯狂暗示楚愈:亲,这边的建议,是直接色.诱哦! 楚愈当然懂他意思,瞟了他一眼,样子做得正儿八经,但红了脸,装模作样地点头:“哦,这样啊,那看来她的人格特质,还是有可能改变的。” 楚动人察觉到方大托的疯狂暗示,又看了看楚愈,从她隐忍的淡定外表下,察觉到幸福甜蜜的迹象,于是忍不住发问:“你和小寒,关系很好吗?” 楚愈转过头,突然有种捉奸在床的紧张,“嗯,挺好的,她一直叫我姐姐,很亲密。” “亲密到什么程度?”楚动人从她手里拿过多巴胺水平图,仔细揣摩起来。 “亲如姐妹吧。” 方大托垂着眼,坐得规规矩矩,没吭声。 沉默了半晌,楚动人从曲线图上抬起眼,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你们的感情为什么会这么好,当初不是敌人吗?” 上个月,夏亦寒可是到处飞刀子,把超人处溜了一圈,耗费了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楚愈这个一处之长,难道不应该心疼心疼钱,对她怀有小小的痛恨吗? 面对楚动人的深度提问,楚愈有片刻的兵荒马乱,其实这个问题,她最初被夏亦寒吸引时,也剖析过,知道原因何在,但时间一长,就习以为常,不再去计较什么原因,完全跟着感觉走——她就是想把夏亦寒带在身边,治好她,陪伴她,如果可以,让她留在超人处,物尽其用。 不过楚动人既然问起来,她便把以前挖掘出的标准答案,往上一甩,看能不能糊弄过关,拿个及格分。 “最开始,是我被她吸引了,您是知道我的,目标对象越强,我越兴奋,而小寒她不仅作案手法高明,还神秘莫测,打一枪,换个地方,我老是捉不到她,而且她的犯罪对象,又与五六年前的悬案相关,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个小样儿,还是被我逮住,我和她在今陵,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天,发现她其实温柔可爱,这与一般的反社会人格障碍者大相径庭,可以说具有很高的医学研究价值,这又让我对她兴趣翻倍,当然我对她不仅仅是兴趣,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肯定有感情,就像您当时和慕科长,你为了治疗他,和他以一对一的方式,相处了三个月,如此一来,在对方心里的位置,肯定与众不同。” 楚动人点了点头,算是接纳了楚愈的答案,虽然她答案里满是理智成分,完全像公事公办,因公事结缘,因公事生情,但也只局限于公事之内,过了这界限,一切归零。 他换了个角度,继续提问:“那小寒呢,她对你为什么有这么深的感情?” 他加重拉长了“这么”两字,作为前超人处处长,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多巴胺”,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楚愈现在还不打算向任何人,挑明她和夏亦寒的关系,毕竟她俩之间关系还不明晰,处于暧昧阶段,虽然时刻能感受到,来自对方浓稠的爱意,但也知道,彼此处于敌对位置,搞不好就得来场大型撕逼。 况且,楚动人现在还扣着“疑似凶手”的帽子,楚愈不确定,让他知道她俩的感情深度,是不是好事。 思考片刻后,她决定先拆东墙,补一下西墙。 “她有恋母情结,小时候,极度缺乏母爱,想要妈妈亲亲、抱抱、举高高,但黄楠都没做到,对她非常冷淡,她现在很喜欢和我玩躲猫猫,就是童年时期的影射。” “我发现她对你特别热情。” 楚愈开始冒汗:“对,在我面前,她活泼可爱,像个孩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楚动人的面色如常,但楚愈可以看出,他变得严肃起来。 楚愈沉默了片刻,轻咬了一下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楚动人眼眸里,光芒变幻莫测,身子坐直了些。 “我想,她应该早就认识我了,可能慕科长对她提起过我。” “不会,”楚动人坚定地摇头,“第一,他只知道有你这个人存在,但对你并不了解,第二,我们不会向除处员之外的任何人,提起和自己工作、同事有关的事,慕科长一向恪守成规,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楚愈哑口无言,确实,她当时没接任处长那会儿,根本不知道楚动人在干啥,连他办公地点都不知道,他整天忙得见不着人,还神神秘秘,她妈也不闻不问,好像对他工作不感兴趣,她曾经一度怀疑,楚动人是贩.毒的,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去公安局举报他。 慕尚青出事后,警察检查过他的家,除了加密的私人电脑外,家里没有任何东西和工作相关,做到了严格保密,而从慕尚青的日记,也可看出,他和夏亦寒并不会讨论工作,就夏亦寒那爱答不理的德性,能挑起日常话题就不错了,聊工作,怕不是想把天聊死。 其实楚愈以前也倾向于,是夏亦寒自己暗中调查,熟悉了超人处的人员和工作方式,如果慕尚青还活着,那就是配合他,展开调查。 但这一点,楚愈不想和楚动人深入讨论,这是个敏感话题——夏亦寒深入了解过超人处,那她就知道某些实情,若凶手是超人处内部人士,她就知道得太多了,应该被灭口,除非她自己是凶手,或者是凶手的帮凶。 楚愈理了理桌上杂乱无章的纸张,强行转移话题:“我们继续分析检查结果吧,早点确定治疗方案。” 楚动人下眼睑抽了抽,嘴唇开了下,但没说啥,继续看各项神经递质指标,他想看看自己在场时,夏亦寒有何起伏反应。 最后,他惊奇地发现,各项数据并未有明显变化——去甲肾上腺素和肾上腺素无异常,她不紧张,多巴胺和内啡肽无变化,她不兴奋,杏仁核与感觉联合皮层的连接也没过度活跃,可以说是内心毫无波动。 这就奇怪了,她当时突然站起来干啥,真是尿急吗? 楚愈也注意到这一点,并委婉指出来,试图打消楚动人对夏亦寒的焦虑感。 最后,三人拟定出初步计划,目前这个阶段,还是以心理治疗和饮食摄入治疗为主,不过这两个都是个漫长过程,疗程以年为单位,几个星期、几个月,没有明显效果,公安厅那边可等不了这么久。 楚愈也等不了这么久,她和大托商量了一下,打算充分发挥自己作为“刺激物”的优势,和夏亦寒交谈,以此引导她说出真相。 等真相水落石出,把案子结了,再慢慢收拾她,展开长期治疗。 当天下午,楚愈和夏亦寒约了个下午茶,在咖啡间,沐浴在冬日阳光中,两人相对而坐。窗户上贴了印花窗纸,阳光通过时,花纹图样撒在室内,地毯上落满了冬青叶的碎影。 圆桌上摆了一壶茶,两只杯,以及一个坚果盘,碧根果、榛子、杏仁、花生、腰果,每个格子都填得饱满,琳琅满目的omega–3,立志于促进夏小朋友的脑部功能发育。 楚愈把茶斟上,开门见山:“小寒,这段时间和我呆在一起,开心吗?” 夏亦寒抓了把腰果,放掌心里,咬得咯嘣脆,“姐姐应该这样问,和你在一起,有不开心的时候嘛?” 楚愈抿嘴一笑,“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夏亦寒:“嘻嘻。” “但我不能开开心心和你在一起。” 夏亦本来一直在嚼坚果,像只仓鼠,抱着木头啃,听了这话,门牙不动了,黑眼睛一眨不眨,“怎么啦?” “因为我在查‘槐花专案’,也就是和你有关的案子,如果不能按期完成,我就要和你分开,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夏亦寒把坚果握住手中,垂下手,“你会伤心吗?” 楚愈目光坚定,双眉平展,眉梢却仿佛挂着千斤重量,“会的,所以我一直调查,希望能破案,若我能把真相查明,那我就是有功之臣,可以把你留在身边。” 这也是她坚持把夏亦寒带在身边,以温和方式获取口供的原因之一——若她能说动夏亦寒,并且获知真相,那法庭审判时,会适当减刑。 因为目前考虑到反社会人格障碍者的社会危害性,处理该类型罪犯时,会让其在监狱或医院里置留较长时间,以避免再次犯罪或更严重犯罪。 所以楚愈想证明,自己有能力治疗夏亦寒,转变其人格特质,在后期治疗中,中央考虑到她的“成就”,也会让她继续负责夏亦寒的治疗,而不会把她强行带走,关进监狱医院。 楚愈没过多解释,但她相信夏亦寒能听懂,虽然她看起来一副天真烂漫的傻样儿,但心智肯定相当成熟,知道自己的处境,也明白可能的下场。 没多久,夏亦寒点了点头,神色很是关切,“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楚愈眸色一亮,问出了迟到了一个月的问题:“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雕槐花吗?” 第97章 夏亦寒听了这话,看着楚愈,沉默了半晌,笑了笑:“姐姐确定,槐花是我雕的吗?” 楚愈犯了难,以前可以确定,但自从接到那条短信后,开了条岔路,无数猜测往新开的岔路涌,岔路俨然有后来居上,成为新主路之势。 从情感上,楚愈当然不希望夏亦寒是真凶,虽然有反社会人格特征,但她不希望她把该特征付诸实践,用行动去反社会、反人类。 不过从理智上,楚愈还是倾向于,夏亦寒就是“槐花专案”的真凶,毕竟从头到尾,她只见过她出现在犯罪现场附近,慕尚青压根连人影都没见,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 在猜测慕尚青可能还幸存后,楚愈让手下拿着慕尚青的大头照,再次去医院“骚扰”柏瑞安,问他凶手是不是长这样。 结果柏瑞安见了照片,脸色瞬间白了,侦查员以为他马上要大喊:对,这就是凶手! 结果他把头转向一边,否定了。 侦查员又拿出夏亦寒的照片,问:那长这样吗? 柏瑞安脸色又白了个度,从黄二白,跨越到黄一白,摇了摇头。 楚愈听了侦查员的汇报,有点无语,恨不能拿着自己玉照去问,看柏瑞安的脸色,会不会飞跃成冷白皮。 既然这父女俩都被被害人否认,那楚愈只有靠推理,目前更倾向于,凶手就是夏亦寒,这个刚成年,就出来营业的杀手。 面对楚愈的问题,夏杀手没多思考,爽快开了口。 “这个问题,我得问问我爸。” 楚愈心下一惊,“是你爸让你雕槐花的?” 夏亦寒笑得若有若无:“雕刻槐花是为了他。” 楚愈沉默片刻,觉得夏亦寒不会说谎,到目前为止,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她要么绕弯子,要么避而不答,不会编造谎话。 “那怎么能联系上你爸爸呢?” 楚愈问完,感觉小心脏在狂跳,呼吸都快了起来,生怕鼻翼的翕动幅度太大,被夏亦寒看出来。 她等待着,夏亦寒会提及手机,用收到神秘短信的手机,联系慕尚青,然后她们可以趁机定位锁定,把慕尚青刨出来,只要慕尚青落网,那案情就基本可以告破。 “我需要见一下薛进萍阿姨。” 听到名字的瞬间,楚愈犹如五雷轰顶,从天灵盖劈到尾椎骨,她嗓子都干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好不容易,才把烧焦的脑细胞,给激活过来。 薛进萍,是五年前死者卢宣文的母亲,也是槐花专案中,最后的“幸存者”,其他潜在被害人,已经成功升级为被害人——被插了刀子,雕了槐花,但只有她,还持有“潜在”二字,在超人处的保护下,顺利苟到现在。 “为什么要见薛阿姨呢?” 夏亦寒把手中坚果放进盘格,双手撑着藤椅边缘,两肩往上耸,“因为她知道我爸爸的事情,我得去问问她。” …… “啥玩意——不可以,她就是想趁机接近潜在被害人!” 木鱼站在会议室里,从听到该消息起,就挺身站着,似乎随时准备揭竿起义、起兵造反。 楚愈坐在主宾位上,料到木鱼会炸毛,可她没料到,会炸得这么厉害,快要炸出个十二分熟,外焦里更焦。 不过她既然说出来,就有说服处员的决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在不行就来把淫威,在高压下强行通过。 方大托没木鱼那么激动,但和她站同一阵线,相比于木鱼的急性发作,他以慢性方式进行抗争:“楚处,我理解你想快点破案的心情,但带小槐花去见潜在被害人薛进萍,真的有点不妥,她说要问薛进萍慕科长的事儿,但我们都知道,薛进萍现在神志不清,怎么问话呢?” 楚愈看向楚动人,他24号那天,才从福山医院回来,目前最清薛进萍的情况。 “大部分时候,她确实神志不清,妄想严重,伴有幻视和幻听,很难进行正常交流。” 楚愈皱眉:“都治疗了四年,还没有缓解?” 楚动人摇了摇头:“秦院长亲自负责她的治疗,当时反馈给我的情况是,有给她服用抗精神类药物,其实是有用的,她对自己的妄想内容,可以进行批判,症状部分消失,但她本身意志上,就不想恢复正常,所以主观上不会配合医生,所以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楚愈沉默片刻,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档案,重温薛进萍的个人经历。 五年前,在儿子卢宣文死后,薛进萍就处于奔溃状态,她一直认为是福山医院虐待病患,一度想把医院告上法庭,但经过尸检,卢宣文身体上,并未发现外力击打痕迹,而且体内也没有可疑药物残留。 卢宣文住院时,被诊断为为癔症【1】,也就是分离转换性障碍,有情感暴发、假性痴呆等症状。 楚动人当年前去福山医院,是收到国内精神病医院管理协会的通知,该协会定期调研和帮助沟通各地精神病医院工作情况,以及搜集具有较大社会危害,或者超乎寻常的病例,如果需要,会长会通知超人处,邀请他前去调查研究。 当时发出通知,是因为秦河省长砚市青羊区,出现了个暴露狂,没事就在大街上“半裸示众”,跟人体艺术似的,搞的过往民众人心惶惶。 当地派出所接到举报,举报人称:关键是肚皮上还积了三层厚膘,太辣眼睛了! 为了保护周围群众的双眼,派出所连夜出动,蹲守巷口,等暴露狂一出没,就将其一举拿下。 起先,民警只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变态,但把他带回所里后,发现他还身怀绝技——暴露狂以灵活的手指,脱离手铐的束缚,公然袭警,把三名民警打成重伤,还逃出派出所,大有一骑绝尘之势。 所长感觉自己的脸面,被踩在地上摩擦,于是站在派出所门口,下了死命令,就算追到太平洋对面,也要把这变态追回来。 派出所几乎倾巢出动,追着变态跑了三条街,事实证明,他的手天赋异禀,但脚部发育没跟上,没跑过民警,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 在审讯室里,暴露狂开始喊冤,说不是自己要暴露的,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操控着他让他脱,他其实思想特别纯洁,看见别人穿暴露一点,都会娇羞得跑开。 派出所所长:我信你个鬼哦,你个死变态坏得很! 于是暴露狂被关进了拘留所,但在拘留期间,他开始自杀,不是小打小闹地杀,故意吓唬民警,而是“真枪实弹”地杀,颇有杀不死自己算我输的阵仗。 他开始咬舌头,被发现的时候,口腔内已经血流成河,民警吓得不轻,帮他把伤口处理好后,给他塞了个防咬舌牙套,怕他出血太多,血液涌入呼吸道,引起窒息死亡。 结果一招不成,暴露狂又起一招,他开始撞壁,双手抱头,飞速撞向墙壁,墙都被撞得颤了三颤,同屋的室友都瞬间惊呆——前一秒还坐在原地,下一秒就飞向了墙壁,这是在抗拒地心引力? 民警把他抢救过来,于心不忍,劝他说:你又不会被判个几十年,想开点,这里是拘留所,不是监狱,你想明白了,认个错,保证以后别再犯,过几天就出去了! 暴露狂痛哭流涕:谁想不开啊,我想得太开了,不是我要自杀的,是有股神秘的力量,想要我死,我控制不住啊—— 所长重视起来,并怀疑,此人可能有精神问题,于是联系他的家属和精神病院。 家属称,他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好了之后,就有点怪异,说总有股神秘力量,操控他的身体,让他行为匪夷所思。 福山医院,对他进行精神鉴定后,发现他精神正常,意识清醒,智力还行,最后不能解释,他为何会做出异常举动。 为了被迫暴露狂钱云的人身安全,福山医院建议他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他本人也答应下来,抱着侥幸心理——没准到精神病医院去疯一下,就能摆脱神秘力量的控制。 不过在福山医院,他反而成了个安静的丑男子,每天吃吃饭、睡睡觉、画画画。不过医生惊奇发现,他画的画十分养眼,挂在室内,简直亮瞎人眼,和那些摆在拍卖大厅里以万起底的画作,居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后,钱云开始画自画像,画出一副《蒙娜丽钱的微笑》,引得众多医生病人前来围观。 最后,院长秦令舒把此事,上报给精神病医院管理协会,协会通知了楚动人,于是楚动人带着小弟们,吭哧吭哧赶往长砚市,研究钱云的病情。 结果在研究期间,发现住钱云楼下病房的卢宣文,也是一名天纵奇才。 卢宣文和钱云不一样,他的病情明朗,被诊断为癔症,因为是功能性症状,医院主要采用心理治疗,进行分析性心理治疗。 不过奇怪的是,医生对他病情的诊断,是在他本人的帮助下完成。 因为卢宣文忽然之间,会变成一个医生,拉着自己主治医生的手,坐下来,语重心长:“哎呀,我觉得我这个病呢,虽然没有特效药物,但我有时候会焦虑失眠,身体不适。所以我觉得,可以采用一些抗抑郁、抗焦虑及镇静催眠类药物。当然,因为我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也可采用抗精神病药物治疗。不过药物的剂量要把握好,关医生,麻烦你啦!” 主治医生:“……” 不过主治医生采纳了卢“医生”的建议,心理治疗与药物治疗齐头并进,结果效果非常好,卢宣文开始缓解,再过一段时间就可出院。 起先,主治医生以为卢宣文有医学基础,学过精神病学,但卢宣文的母亲薛进萍,否认了这一点,她表示,自己淳朴的儿子,初中没毕业就开始打工了,学精神病学?没那智商。 主治医生开始重视起来,他怀疑,卢宣文的癔症中,伴有人格分裂,也就是那个卢医生,其实是他分裂出的人格,但对他催眠之后,发现并非如此。 卢医生,也叫卢宣文,他知道自己就是卢宣文,并且也知道自己的病情。也就是说,卢宣文本人,发病时,有两个号,一个是神志不清,胆小多疑,一个是神志清醒,逻辑缜密。 不过这两种状态,都不是正常的卢宣文,都属于癔症范围。 但他上卢医生这个号时,相当专业,相当高深,对精神病分析见解相当独到,这又成功引起楚动人的注意。 所以楚动人在研究钱云的情况时,会抽出时间下个楼,到卢宣文的病室,利用催眠,引导出他切换成医生的号上线,和他谈天,聊他的病情,也聊其他疑难杂症。 楚动人甚至想听听卢宣文,对钱云病情的看法。 不过好景不长,五年前,5月4日那天晚上,楚动人刚刚走出513病房房门,就察觉医院内气氛不对,楼下出了事儿。 413病房的卢宣文,突然死亡。 他贴着房门,身子朝向窗户,睁大眼睛,身体僵硬,停止了呼吸。 解剖尸体的法医,给出的意见是,他可能看到了极度可怕的东西,逃到了门边,但打不开门,逃不出去,因为过度惊吓,嗓子发不出声儿,最后惊恐发作,活活吓死了。 第98章 事发后,警察调查413病房外走廊监控,发现无人靠近该病房,也就是在卢宣文死亡的时间段内,他病房内,并无其他人。 最开始入院时,卢宣文本来有室友,但他切换成卢医生后,对着护士语重心长:我觉得我这个病,需要一个人住,因为我晚上会特别焦虑,整夜失眠,而室友的存在,他们的疯癫状态,会促进我对生命的胡思乱想,对生活产生畏惧,加重我的分离症状。 护士把情况反应给关医生,关医生和院长一合计,觉得卢医生是个人才,应该满足他的需求。 随后,卢宣文便住进了413病室。他不属于重型精神病性精神障碍,没有自杀倾向,发病时,顶多大哭一场,或者缩在角落里,畏首畏尾。所以病房内未开启全程监控,薛进萍会定期来探望他,医生跟她反应,卢宣文是急性发作,预后较好,经过心理治疗,一年内可缓解。 接近4月份时,薛进萍见儿子可以正常交流,便放心了些,在家里收拾着,准备接他回家。 结果没想到五月份刚开了个头,就被通知,儿子凉在了医院里,还凉得不明不白。 听到“被吓死”这种推测,薛进萍更加火上浇油,她坚信,医院虐待她儿子,要么是恶毒的护士,受不了他大哭大喊,威胁让他闭嘴,说要把他心肺挖出来,做成人体标本,要么就是非人哉的医生,见他胆小好欺负,拿他做实验,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 什么突然转换成“卢医生”,什么精通精神病学,都是医院瞎编的,为了掩人耳目,把卢宣文孤立起来,方便下手。 院长秦令舒为这事,也是哭笑不得,病人死亡,或者情况恶化,对医院只有坏处,她不明白,为啥有些病人家属,比病人还偏执,像有被害妄想症,总怀疑医院是个邪教组织,医生护士是一群男巫女巫,随时准备拿病人开刀做法。 负责此案的警察,没能确定卢宣文的死为他杀,因为条件不符,法院没受理薛进萍对医院提起的诉讼,卢宣文的死便成了一个谜。 若说他真是看到什么而被吓死,也太过离奇,因为房间里干干净净——病床,床头柜,椅子,空调,窗户窗帘,还有门。东西就这么点,想藏人都难。 不过他死时,面向窗户,可能在窗外,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当时正值夜间,通过窗户,可看到附近楼层的灯火,除此之外,一切都隐藏在夜色中。警察做过犯罪模拟,一名女警扮作卢宣文,晚上八点半,在病房内准备休息,她假装不经意间看向窗户,但并未发现异常之处。随后,她退到门边,按压门把手,疯狂抓门,不时转身看向身后。 模拟结束后,隔壁的男警问她,有蹊跷之处吗? 女警摇了摇头,表示:这就是一间普通病房,别说出现诡异之处,就连灯管接触不良、房顶漏水等恐怖片必备要素都没有。 警察询问过关医生,他认为,癔症发病时可出现精神病性症状,也就是幻觉和妄想,只是内容不太固定,多变化,并且易受暗示。 若卢宣文不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什么,那可能是他想到了什么,可能是天马行空的幻觉,让他倍感恐惧,也可能是日常生活的细节,以前没注意,但他突然想起,细思恐极,被吓个全死。 负责照顾卢宣文的护士回忆,卢宣文的妄想症状还好,比较接地气。 他大哭时,会哭诉,觉得自己被社会抛弃,房价太高,自己工资太低,奋斗无望,以后只能住地底下,他都准备挖坑,在地下建座房,以后死了将就埋在那儿,但又一想,挖出坑后,还要装修,要买瓷砖、家具、电器,还要牵电线,而且地下还没有WiFi。于是他哭得更惨了。 关医生仔细分析他的妄想内容,以及导致他癔症发作的心理社会诱因,觉得这些内容,都不足以致死——房价确实高,可以把人吓哭,但吓不死啊。 于是,警方把目光,转向和卢宣文有过接触的人——他的主治医生、护士、母亲以及楚动人。 楚动人已经麻木,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出门之前,超人处全体成员集体“做法”,在内心祈祷,用意念保佑,这次不要出事,结果还是死了人,而且死得如此诡异。 其实这次,楚动人抱了侥幸心理,觉得身处精神病医院,戒备森严,进出都要经过严格检查,违法犯罪分子溜不进来,所以他稍微放宽了心。 没想到,“克死身边人”这魔咒,如此强大,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已经开辟出新的死法——让人活活吓死。 楚动人想不通,负责审问他的警察,也想不通,他们职业生涯中,从未办过如此飘渺虚无的案子,感觉超出了专业范围,要动用心理学知识,连审问犯罪嫌疑人,都得靠抓瞎。 为了保证审问不是那么“瞎”,公安局请来了精神病司法鉴定机构的专家,负责旁听,有针对性提问。 楚动人坦言,自己确实找卢宣文谈过几次话,不过都取得了秦院长的允许,和卢宣文谈话时,经过他本人同意,进行了录音。 专家把谈话录音仔细听了几遍,未发现明显的暗示内容。 而且楚动人与卢宣文见面,也是秦院长主动邀请,她知道楚动人是中央派来的专业大佬,此次主要负责钱云病情的调查研究,并不知道卢宣文的存在,是她向他主动提起,卢宣文具有异常之处,邀请他帮忙看一下,也许他会对“卢医生”的专业程度感兴趣。 楚动人确实兴趣满满,和他以往接手过的“超正常人”相比,卢宣文算不上太“超”,不过他居然熟悉精神病学,能给自己看病,这个楚动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于是他欣然前去,和卢医生聊了起来,聊得挺投机,颇有惺惺相惜之情。 将关医生、几个护士、薛进萍和楚动人都审问完,警察还是处于虚无缥缈之中,他们其实并不能排除,这几个人的作案嫌疑,但又找不出其犯罪的证据,甚至连动机都没有。 卢宣文死了,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不能确定为他杀,警方只能打道回府,让薛进萍节哀顺变。 可薛进萍节不了哀,扭着福山医院,闹了小半年,后来,她疯了,所有财产都投进了医院,吵着闹着要住413病房,护士说,她每晚都会看向窗边,就像死去的卢宣文。 不同的是,卢宣文死时一脸惊恐,而薛进萍一脸哀戚,仿佛看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 入院时,她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出现幻觉,总觉得卢宣文还活着,在跟她说话。 卢宣文在她耳边说:妈,你杀了我吗?你会杀了我吗?你也会杀了我吗? 而且她平时沉默不语,情感淡漠,每天就正常地吃饭睡觉,领药做心理治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颇把医院住到倒闭的打算。 所以这种状态的薛进萍,并不适合见人,也不适合进行交谈。 会议室里,再次形成1vs4的格局,只不过换了个位置,楚愈是那个“1”,楚动人融入集体,和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成了那“4”。 木鱼很少唱反调,一般情况下,都是楚愈的忠实粉丝,楚愈赞成的,她坚决拥护,楚愈反对的,她坚决抵制,如果有楚愈粉丝后援会,她就是粉头,带头呐喊打call。 可这次,她第一个起兵造反,又急又气,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虽然她知道,楚愈一般定下主意,就难以改变,但她大有冒死进谏的劲头,据理力争。 “我们以前怀疑,小槐花是故意落网,不过也不敢肯定,因为找不到动机,她整天被拘禁起来,得不到任何好处。但现在我敢确定了,她是为了利用你,接近最后一个潜在被害人!” 宋轻阳附和道:“没错,福山精神病医院戒备森严,无关人士很难进出,而且事发以来,我们在医院附近加强了安保,可以说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小槐花如果想进去,肯定要想别的方法。” “你们说得很对,”楚愈慈祥地点头,见处员群情激奋,不得不安抚一下情绪,“不过带她进福山医院,并不意味着,她就有机会下手,以前她回回得手,是因为她完全自由,无拘无束,现在她脚上套着链子,束手束脚,我们如果注意得当,她没有下手的机会。” 方大托皱眉:“她下手?确定是她雕的槐花吗?” 和夏亦寒交谈过后,楚愈仔细思考她的回答,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槐花魅影就是她,若以百分比算,大约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 她把两人的对话复原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雕槐花?” “你确定,槐花是我雕的吗?” “确定。” “这个问题,我得问问我爸爸。” “是你爸爸让你雕槐花的?” “雕槐花是为了他。” “那怎么能联系上你爸爸呢?” “我需要见一下薛进萍阿姨。” “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我爸爸的事情,我得去问问她。” 听完,方大托摇了摇头,感慨:“这个小槐花,智商太高了,您想确定两件事,第一:慕科长是否还活着,第二,是谁雕的槐花。但她都答得模棱两可,看起来答得完完整整,但其实答了,相当于没答。” “雕槐花是为了他。” 可以理解成“我雕槐花是为了他,”,也可以理解成“他雕槐花是为了他自己”。 “因为她知道我爸爸的事情,我得去问问她。” 可以理解成“她知道怎么联系我爸爸”,意味着慕尚青还活着,也可以理解成“她知道我爸爸生前的事”,意味着慕尚青已经不在人世。 这么个回答,太抓心挠肺了! 楚动人听得聚精会神,虽然没说话,但眼神特别专注,甚至用力过猛,变成了焦虑,在眉心拧出道细纹。 “她的原话是:‘雕槐花是为了他’?” 楚愈点头。 木鱼再次发言,“就算雕槐花的不是她,但她也算是危险人物,把她带进精神病院,就像点燃打火机去看炸弹引火线,她智商太高,经常不按套路出……” 楚动人的手机发出清脆响声,他看了眼屏幕,赶忙道了声抱歉,往外走。 楚愈目视他走出去,心生奇怪,开会之前,手机不都调了静音吗?难道他有啥要紧的事,比槐花专案还要紧? 门关上后,楚愈转过头,拿出老领导的安抚力,“小鱼,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是我们当中,防范意识最强的,这么多年,坚守住了我们处的安全大门!” 木鱼等着她的下文:“可是?” “可是案情要有新突破,我们要勇敢走出大门,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你想一下,案情进展到现在,我们可以确定,被害人认识小槐花,龚燕华甚至让我给小槐花带话,告诉她,她有一个好爸爸。我以前也考虑过,让小槐花和被害人对质,但考虑到她那时才落网,状态可能不太稳定,所以一直没有付诸实践。” 方大托:“你想让小槐花和潜在被害人面对面交谈,监听她们的谈话内容?” 楚愈点点头:“对,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见面之后,会是什么场景吗?” 第99章 话音落下, 会议室里陷入安静,楚愈也不着急, 等着处员做出反应, 反正她已经做好“舌战群儒”的准备,来几十个回合,都不在话下。 刚刚本来是句振奋人心的话,为了配合, 处员们应该摇旗呐喊,“想知道,非常想知道,我们这就去!” 不过事与愿违,木鱼相当不给面子,不冷不热来了句:“不太想知道,比起带她去精神病医院,我更愿意她被关在这里, 规规矩矩呆着。设想虽然很美好, 带她去福山医院,让她见薛进萍,听她和薛进萍的谈话, 谈话中有重要线索, 让咱们柳暗花明又一村。但这只是我们的设想, 计划赶不上变化,更何况再遇到个善于诡计多端的变化。 “说不定我们路上会出事,医院里会出事, 薛进萍会出事。虽然说现在看来,小槐花没有还手之力,翻不起风浪,但她如果是故意落网,利用我们接近薛进萍,那她就有兴风作浪的准备,就等着我们上套!” 说完,她看向方大托和宋轻阳,寻求队友支持。 方大托经楚愈一点,已经军心不稳,心虚地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宋轻阳倒是她的坚强后盾,不过感觉她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便简单干脆扔出个字:“附议!” 楚愈顺着她的话捋:“嗯,那你觉得,可能出现什么变化呢?” “比如说,”木鱼充分发挥想象力,“如果慕科长还活着,可能会和小槐花里应外合,帮她逃出生天,从此成为一匹脱缰的野马。” “那慕科长怎么会知道,我们去了长砚?” 木鱼:“小槐花的手机呀,起先我们以为她是单独行动,所以并未做反定位处理,结果收到了一条短信,但凡对方有点技术,都可以通过定位手机,知道我们所在地,那便有可能潜伏在附近,秘密观察,若我们动身去长砚,这少说也得有十来号人,阵仗浩大,很容易被察觉,并且如果对方是慕科长,熟悉超人处的位置,也容易察觉出我们集体出动。” 楚愈颇为赞同,还点了点头,“若到长砚市后,慕科长想营救小槐花,肯定要露面,他一露面,不就是我们抓捕的大好时机吗?” 木鱼:“可万一我们捕捉失败,偷慕科长不成反蚀了小槐花,以后在徐厅长面前,您的老脸往哪儿搁?” 楚愈神色认真:“现在不确定因素太多,比如不确定慕科长是否活着,不确定真凶是谁,也不确定小槐花见了潜在被害人,会做什么。不过我们现在检查了小槐花的身体情况,可以确定她无暴力倾向,不易冲动,思维缜密、具有奖赏偏好,所以见到潜在被害人,就算再感情用事,也会冷静思考,她可能真的想问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就是我们侦查的突破口。” 方大托忍不住插了一句:“楚处,你想带小槐花去福山医院,是不是也为了给薛进萍‘治病’?” 楚愈莞尔一笑,灯光在唇瓣上跳跃,显出温润的色泽:“对,本来我还担心,带小槐花去见薛进萍,会刺激到她,加重病情,不过听大楚处反应,药物对她有效,只是她自己主观上不愿配合,任凭自己发病,又拒绝向医生袒露心声。 “所以她的病,应该是心病。卢宣文有精神障碍,可能遗传自她,但我看过她的档案,她活了47岁,都没出现精神病症状,人格基础较好。儿子死后,她一直纠缠福山医院,向法院起诉,期间思维清晰,干劲十足,虽然认为医院图谋不轨,但没到被害妄想的地步。精神还处于正常状态,每天活蹦乱跳,大有把医院闹跨闹崩的架势。” 楚愈顿了顿,继续道:“但是后来,她不闹了,偃旗息鼓,医院都有点不习惯,还打听过她的消息,她消停的那段时间,就是五年前10月底,11月1日,她乘高铁到了望江市,回去之后,过了半个多月,出现了妄想症状,12月底,住进福山医院。” 木鱼暂时没继续抬杠,跟着她的讲述,也开始思考起来:“所以你怀疑,卢宣文的死,不是薛进萍精神失常的真正原因,她是到望江市之后,受了刺激,才疯掉的。” “对,而且她疯掉之后,一直不愿意清醒,不愿意离开卢宣文从前的病房,可能她只要一清醒,就会记起某些不好的回忆,所以选择逃避,让自己沉溺在疯狂中。” 方大托:“不过这也是个问题,她现在神智不清,不愿意多说话,小槐花和她见面之后,两人要怎么展开交流呢?” 楚愈沉默了半晌,面色安静如软玉,外层质地清晰,但最里面,却朦胧一片,让人琢磨不透。 片刻之后,她开了口,“小槐花说,也许她可以治好薛进萍。” 昨天,楚愈和夏亦寒相约下午茶,夏亦寒提出要见薛进萍,楚愈的第一反应也是拒绝,深知眼前这娃手段太强,放出去后,不知道要掀出怎样的血雨腥风。 当然,她没有直接丑拒,而是委婉表示,薛阿姨精神状态不佳,不方便会客。 结果,夏亦寒开出了诱人“福利”——“我和她谈谈,没准可以治好她。” 楚愈心动了,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她决定,要带夏亦寒的造访精神病院。 方大托听到这“福利”,也是一惊,感觉有戏:“这么看来,小槐花知道薛进萍精神失常,也知道她失常的原因!” “对,看来我推算的没错,她们认识,或者见过面,薛进萍疯了四年,目前看来,主要原因还是心结,而小槐花,可能就是打开心结的关键。” 宋轻阳眼珠一转,“那万一见面之后,她更疯了呢?” 楚愈:“……” 方大托:“……” 两个人相顾无言了片刻,楚愈从无语中,硬是挤了点语言出来。 “如果她恶化,那我会参与她的治疗,努力破案,不仅是槐花专案,还有几年前的系列悬案,我相信她的发病,肯定和案情有关,等案情明朗后,她的病也容易迎刃而解。” 木鱼见楚愈都分析到这份上,肯定各方面都考虑过,也做好了各种打算,自己能想到的意外,她肯定已经回来考虑过,确认该计划可行,才公布出来,接受挑战和质疑。 木鱼把椅子一拉,坐下,刚刚紧绷的身子松软下来,不过身子软了,嘴还硬,来了个垂死挣扎:“不能把薛进萍接过来,让她俩在处里见?” 楚愈耐心解疑答惑:“首先,薛进萍不愿意离开福山医院413房间,医院尝试过给她换病房,她差点把楼给闹塌; 再者,需要让小槐花再次处于精神病院中,我想再进行一次调查研究。” 木鱼:“研究?” 方大托转动办公椅,转向她:“这个我解释一下,楚处第一次和小槐花见面,就是在精神病院,当时是小槐花天赋异禀,让身边的人发疯,但医院方面找不出原因,所以求助于楚处,想弄清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后来小槐花袭击了胡院长,一走了之,这事也就耽搁下来,一直是个谜。这次我们对她进行全身检查,除了弄清她人格形成的原因,还有便想查明,她到底有什么特异功能,可以影响其他精神病人的情绪。” 木鱼靠在椅背上,经过一番斗志昂扬后,声音有点虚脱:“所以你们没查出来?” 方大师点了点头,勇敢承认:“对,她反社会的神经生物因素倒是找着了,但‘反人类’的特异功能,还没个着落。” 宋轻阳用手撑着下巴,把脸颊上的肉撑得嘟起来,像极了吃菠菜的大力水手,“可万一不是特异功能呢?是有人在帮她,提前给那些发疯的病人下了药?” 楚愈垂眸,沉思了片刻,“我还是更偏向于,是她自己自力更生,把精神病院闹疯。她身上谜点太多了,我想如果这次去福山医院,周围的病人再次无缘无故情绪失控,我们也许有办法可,把原因揪出来。” 整个会议结束,楚愈把理由都列了清楚,第一,帮助薛进萍恢复正常; 第二,让夏亦寒和薛进萍对质,推动案情进展; 第三,调查夏亦寒的“特异功能”,巩固超人处的核心业务——这段时间,好好一个高贵冷艳的超人处,弄得跟警察局似的,侦查探案加跨省追凶,徐大厅长都怀疑,楚愈是不是想抢饭碗。 最后,三小弟也无话可说,对老大的提议表示一致通过,激烈的1vs4模式,变成了其乐融融的四足鼎立。 散会之后,楚愈发现楚动人还没回来,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他这个电话煲得有点长啊,该不会是她妈,在和他煲电话粥? 楚愈在客厅里走了一圈,没见着他人,也不打算再找,反正他肯定在超人处某个角落,现在处里大门,由木鱼智能控制,改了密码,楚动人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她拿起夏亦寒的手机,准备上去给她道个喜,后天准备出发,去长砚精神病医院多日游。 楚愈走到走廊尽头,见电梯刚好从三楼下来,她心里一紧,五脏六腑同时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夏亦寒在三楼,但她并不能接近电梯,电梯和三楼走廊隔了道白栅门,需要人脸识别才会打开,目前只有楚愈和三名处员能来去自如。 这电梯从三楼下来,难不成是夏亦寒英勇“越狱”了? 楚愈摸进兜里,攥紧电子脚铐遥控器,心跳飞速,感觉电梯门一开,就会飞出夺命暗器,岁月静好的超人处,立刻沦为血海刀山。 如果时间来得及,她会马上让木鱼关闭电梯系统,停止运作。 可是已经来不及,眼睛一闭一睁,电梯门开了。 楚愈立在门口,脸上肌肉抖动,但身体其他部位却僵化,一动不动杵着,和里面的楚动人大眼瞪小眼,瞪得翻白眼。 第100章 不久, 电梯门在两人之间关上,将二人黏着的眼神切开。 楚愈眼疾手快, 按下按键, 重新打开电梯门,楚动人走出来,和她并排而战站。只是一个朝前,一个朝后, 跟间谍碰头一样。 没等老大发问,楚动人老实交代。 “我刚刚上去看了看小寒,我急于确定,尚青到底还在不在。” 楚愈看向前方,注视着电梯门再次关闭。她眯起双眼,眸光微妙——处里人员精简,处员们一个个乖巧懂事,有深厚的“恋老大情节”, 她自接任以来, 除了宋小棒找不到她会暴走之外,就没受过处员“违反处规,私自行动”的困扰, 所以这次乍一遇到, 饶是她心理素质优越, 忍耐力爆棚,还是差点心态崩塌。 忍了片刻,终于把胸口的浊气压下去, 楚愈开了口:“您问了她什么?” 被抓个正着,楚动人有点难为情,不过腰杆还是挺得笔直,看起来倒不像是鬼鬼祟祟上了楼,而是光明正大例行检查。 “我问她:你爸爸是否还活着?” “她怎么说?” “她没正面回答,只说特别想见薛阿姨。” 楚愈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不过她没料到,楚动人会直接上去,当面对质——他应该知道,现在处里大小事务,都归她管,未经她允许,不能擅自行动。 他这做法,搁几百年前,那是欺君之罪,可以格杀勿论。 楚愈微微侧过头,抬起下巴,从斜下方,注视她犯了“欺君之罪”的爹,“刚刚谁打电话来呀,要紧吗?” “是罗教授,十月份我参加那个精神鉴定的案子,有了结果。” 楚愈:“好的,我们刚刚开完会,木鱼她们都在忙,您去茶水间吃点东西吧,大托才买了很多坚果。” 两人互相颔首,一个往里走,一个往外走,就此别过。 进了电梯后,楚愈按下“5”,直接到研究部,找了个办公室坐下,给木鱼打电话。 木鱼本来在收拾东西,准备后天的“大迁移”,一看来电显示是楚愈,愣了片刻,才接起来:“喂,楚处?” “你现在身边有人吗?” 木鱼一下子严肃起来,声带像橡皮绳,瞬间绷紧,“没有。” “木鱼,查一下这个号码的通话记录。”说完,楚愈报了楚动人的号码。 木鱼应下来,运营商为了配合他们破案,开启了快捷查询通道,无需每次都出示工作证、执行公务证,以及相应法律文书,只是开始和最后会核对,受调查的嫌疑人或危险分子名单。 木鱼马不停蹄,很快给出反馈:“早上九点十二分,也就是我们开会时,该号码被另一个号码呼叫。” 木鱼报出了11位号码。 楚愈拿着手机,眉眼平展,办公室内没开灯,环境幽暗,光影稀疏,她的目光异常深邃,像是狂风巨浪前的风平浪静,“号码主人名为罗储良吗?” 木鱼检查了一遍运营商反馈的信息,“对,罗储良,储蓄的储,良好的良。” 罗储良是公安大学教授,主攻犯罪学,也是楚动人前段时间合作鉴定的老伙伴。 “他俩这通电话,谈了多久?” “大约十二分钟。” 楚愈回忆起来,刚刚从楚动人出去,到会议结束,一共进行了四十分钟,除去这十二分钟,剩下二十八分钟,楚动人在三楼,呆了这么久吗? 在楚愈印象里,夏亦寒是那种,对自己感兴趣的人,可以聊到海枯石烂,把唾沫聊干,对不感兴趣的,一句话也不愿施舍,甚至理都不想理,觉得是浪费生命、挥霍青春。 “小鱼,麻烦你调一下三楼的监控记录,起始时间为今日早上九点二十三分。” 木鱼马上把监控调出,她大约知道楚愈想找什么,二倍速把记录看完后,马上截出相应片段,转到楚愈手机上。 楚动人并非挂掉手机后,就直奔三楼,他在二楼客厅里坐了二十多分钟,没回会议室,低着头,手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像是活人版“思考者雕塑”。 良久,他起身,打开电梯,上到三楼。 三楼电梯口的监控,显示九点四十六分,楚动人出现在画面中,他站在白栅门后,开了开口,像在喊夏亦寒的名字。 没多久,夏亦寒出现在白栅门另一边,两人隔着道栅栏,在交谈。 楚愈非常后悔,没在电梯门口安监听器,这也看不懂唇语,不知道他俩在嘀咕啥。 虽然刚刚楚动人说的是,询问慕尚青的情况,但楚愈估计,不是为这事。楚动人好歹也是曾经的一处之长,虽然如今退休,也是宝刀未老,头脑未锈。 关于慕尚青的死活问题,她才向夏亦寒问过话,以她的聪明才智,都没问出过所以然,楚动人应该不会自视清高,再跑到夏亦寒面前撒一次泼。况且直接上去问话,很容易被逮住。 这不,就把楚愈抓了个正着,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而且在楚愈印象里,楚动人对夏亦寒有些戒备,当时做实验时,她猛然站起走向他,楚动人心里素质再好,也会被吓出心理阴影,毕竟夏亦寒可是全国闻名的小变态,雕人不眨眼的槐花魅影。 看着槐花魅影起身,就如同看着一把杀猪刀,迎面向自己走来走来,楚愈能察觉出楚动人的颤栗。 所以,他这次克服心理阴影,克服心理恐惧,单枪匹马上去和夏亦寒一对一,肯定是有要事,十万火急,不问不行。 楚愈回想楚动人最近说过的话,反推他上去的动机。一般开会讨论时,他很少长篇大论,现在这是她的地盘,他会适当收敛,但遇到感兴趣之处,还是会插两句话。 在头脑中,楚愈开启倒带模式,把对话回放了一遍,像画重点,挑出两处关键内容。 一处是,昨天上午分析夏亦寒病情时,楚动人逮着个问题不放——她和夏亦寒是什么关系,感情居然这么好,好到多巴胺咕噜噜地冒? 第二处是,刚刚谈话时,楚动人特意确认了一句话:“雕槐花是为了他”。这是夏亦寒回答她的原话,她当时转述时,楚动人似乎对这一句有疑虑。 不过即使找出这两点,楚愈还是不能确定,楚动人冒然上去,目的何在。 监控画面中,经楚动人呼喊,夏亦寒来到门口,和他相对而站,持续了五分钟,期间没转身离开,也没暴跳如雷。 隔着白栅门的竖条,楚动人的脸若隐若现,看不完全,不过可以看出,他在说话,表情还挺一本正经,这乍一看还真像探监。而夏亦寒站在“监狱”里头,像在罚站,全身没明显动作,应该在答话,至于态度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楚愈心里火急火燎,非常想知道两人谈了啥,这可不像是一次纯良的探监,不过气氛也并非剑拔弩张。 但她不打算直接去问夏亦寒——若楚动人前脚刚说完,她后脚就去问,怎么看怎么像父女俩内讧。 本来她想通过“攻略”夏亦寒,来获得案情真相,不过随着事态发展,慢慢调整了方针,因为时间有限,三十天倒计时,把拉锯战压缩成冲锋战,也因为在你来我往的试探中,她确实获得了一些信息,比如夏亦寒的童年时期,比如慕尚青和黄楠的情况,比如她梦中男人的身份。 再比如,她爸爸可能是个坏蛋。 楚愈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如果以前对楚动人是半信半疑,那现在,便是深信不疑——深信不疑他有问题,要么是知情不报的问题,要么是妨碍公务的问题。 现在本来就处于敏感阶段,夏亦寒就像一只皮卡猫,浑身毛发自带雷电,摸的时候得讲究手艺技巧。他这么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上去,万一刺激到了皮卡猫,会漏电的,到时候谁摸谁炸! 楚动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但他还是知法犯了法! 楚愈再次和木鱼联系,这次直接下了命令:“小鱼,从现在起,追踪楚动人手机位置,监听通话,监督短信和微信内容,一有异常情况,随时汇报。” 木鱼干脆利落应下来,心里为前超人处处长默哀了三分钟,时间一到,默哀情绪立马消散,他本人被划入敌对阵营。 在楚动人头上悬了多时的刀,终于落下,楚愈长呼一口气,她起身在偌大的办公室踱步,来回搓脸,又上下蹦跳,摆动胳膊,如果时间允许,她甚至想做一遍全国第八套广播体操,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跳得差不多了,楚愈拿起夏亦寒的手机,下到三楼。 三楼安静异常,十几个房间,就住着一个人,要找人的话,随时意味着一场大型躲猫猫,得玩上一天的那种。 楚愈在大厅里看了几眼,没见着夏亦寒影子,唤了几声,也无人答应,便猜测,她是不是又藏了起来,引诱她寻找。 刚刚楚动人才出了招非常规操作,楚愈不确定夏亦寒状况如何,内心七上八下,怕她故意不理人。 不过相比之下,她更宁愿相信,她是藏了起来,在和她玩游戏。 楚愈开始爱上这躲猫猫的游戏,好像寝宫里,有一位香喷喷的妃嫔,等着她翻牌子。 于是,她没让木鱼调监控,也没用电子脚铐定位,而是放轻了脚步,摩拳擦掌,挨个房间细细翻找,好像突然返老还童——在二楼一副叱咤风云、争分夺秒的样儿,一到三楼,就过成了小资情调的悠闲日子。 找了两个房间,还没翻到牌子,楚愈穿过走廊,准备往卧室走,看夏小花是不是藏床底了。 她还没走进门,身后一阵风闪过,一只手搭到她肩上,她心怦怦一跳,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那只手环住她腰,想抱住她,楚愈赶紧扶住墙,挣脱了开,同时转过身,看到了身后的人。 夏亦寒站在她跟前,两只手悬空,有点不知放哪里,手足无措。 楚愈呼吸急促,一瞬间表情没控制好,瞳孔都在颤抖,里面全是对方的影子。 夏亦寒看出她的反应,愣了一刹那,瞳孔都凝住,不过转眼便灵动起来,眉眼间满是柔光:“姐姐,不怕。” 楚愈神经放松,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不过身体反应要慢半拍,还置留在前一分钟的惊悚,呼吸节奏只能缓慢减速,像猛踩刹车,车还要漂移一段距离。 夏亦寒跨一步上前,手掌平摊,托起她的手,两人的手掌一般大小,大手牵大手,只不过楚愈的手细滑柔软,她的手掌坚实纤细,拉在一起,产生若有若无的摩擦感。 夏亦寒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摇着,还轻声喃喃道:“不怕不怕……” 楚愈贴着墙,感受到背脊冰凉,手上又传来夏亦寒掌心的温暖,一时间冷热相碰。她扬起嘴角,笑了起来,手指捏住夏亦寒的手腕,两手同时用力,把她往自己这边一拉,趁贴近的一瞬间,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 十一月二十九日,早上九点四十七。 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三楼护理部,白栅门后,楚动人高高挺立,光线穿越狭长的走廊,已经散了大半,再透过栅门竖条,已经所剩无几,勉为其难给他的脸描了个边,打了个光,阴影浓厚。 他开了口,声音格外低沉:“你喜欢楚姐姐吗?” 夏亦寒站在栅门里头,背脊笔直,楚动人比她高,若要和他对视,她得抬头,但她头纹丝不动,下巴保持在水平线上,眼睛往上瞟,眼白露了大半,却不减她眼眸的灵气逼人。 “当然。” 楚动人透过竖条间隙,凝视她,“她很喜欢你。” 说完,他向栅门靠近一步,几乎紧贴 ,把声音压到最低:“别伤害她!” 夏亦寒没反应,只是哑然无声站立,房间里,霎时间,开了静音模式,两个人在上演默片。 见她没答话的意思,楚动人知道她的脾气,他动了动嘴唇,开开合合了半晌,送出了几个字:“五年前,我是这儿的处长!” 说完,他抿紧了嘴唇,微眯眼睛,试图汇聚微弱的光线,看清对方的脸庞。 但夏亦寒背光,又隔着栅门,眉眼在阴暗里,看不分明,但她眸色格外透亮,目光意味不明,一动不动盯着他。 楚动人目光一移,无意间注意到,她手指贴着裤兜,食指指尖轻轻动作,像在打拍子。 第101章 三楼咖啡间, 有金属吊篮椅,像个鸡蛋, 把蛋黄挖空, 剩了层薄薄蛋白,不过蛋白是钛合金的,格外结实,可以容纳俩人。 楚愈和夏亦寒, 一起坐里面,一般单独坐时,夏亦寒会双脚并用,点着地板,让椅子前后左右荡起来,硬是把吊椅玩成了秋千。 不过这次有楚愈在,她便心安理得的把脚放上去,盘腿而坐, 还把毛毯抱身上, 像猫一样,慵懒恣意,窝在洞里。晃秋千的大任, 便落到楚愈身上。 不过她丝毫没察觉自己的使命, 双脚并拢, 坐得规规矩矩,生怕吊篮会发生晃动,惹得身边的夏小花坐不舒服。 夏亦寒猫了半晌, 没感受到动静,便伸出俩手指,拉了拉楚愈的衣角,眼神满怀期待:“姐姐,摇,摇。” 楚愈没反应过来,看着她,表情处于凝固状态,脑子都停止了思考。 夏亦寒扭动屁股,前后左右晃了一圈,吊篮跟着她动起来。楚愈赶忙抓住镂空的篮身,有种坐海盗船的震动感,不过是条婴儿海盗船。 受到指点,楚愈终于恍然大悟,用脚后跟轻蹬地面,像是划船,让小船在水面轻轻荡漾。 夏亦寒这才满足,牵着毛毯的边,把楚愈的大腿也盖上,将她俩成功裹成冬眠生物后,她终于心满意足,身子一斜,靠楚愈肩上,眼神朦胧,竟有些许睡意。 楚愈任由她倚靠,甚至肩膀还特意往左边一送,冒着得肩周炎的危险,充当人形靠枕。 房间有浓郁的奶香味,虽说是咖啡间,但因为经常泡奶,挤奶油,做酸奶沙拉,奶味喧宾夺主,霸占了整个房间,让一呼一吸间,全是甜美气息。 有片刻的沉默,若在平时,适当的安静,楚愈会觉得惬意,可以动用全身的细胞,静下心来,感受对方的存在,但才经历过楚动人的幺蛾子,她多少有点心有余悸,碰上沉默,有点不适,找了话题:“小寒,你想知道检查结果吗?” 夏亦寒:“想吧。” 敷衍。 楚愈对她的反应也不意外,对于神经检查,她不说,她也不问,似乎可有可无,可谓是史上最不关心自己死活的病人——住进顶尖的精神检查中心,但对自己的检查结果,不闻不问,充分浪费资源。 不过也不足为奇,她来这儿更像是为撩妹和犯罪,又不是来治病。 楚愈抬起左手,揽住了她肩头,她的长发没扎,如流苏般散开,顺着肩头垂下,楚愈手边碰着了几捋,也没拂开,就让掌心和发丝相触,又滑又凉。 “你小的时候调皮吗?” 夏亦寒:“没有,我很乖的,和现在一样乖。” 楚愈:哦,乖到已经把四个人送进医院,其中一个还进了ICU,在植物人的边缘疯狂徘徊。 就她目前所得信息来看,幼年夏亦寒,虽然不是上房揭瓦的跳脱,但绝对不是文静贴心的小棉袄,她如果是棉袄,那不仅是黑心棉,还漏风。 小到开小差、迟到、旷课、不交作业、不做广播体操,大到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她都有,而且屡教不改,甚至狂野发展,照她那发展趋势,若不是孤僻不合群,绝对会登上校霸宝座,可以带着众小弟收保护费。 用眼尾余光瞟了眼肩膀上的“准校霸”,楚愈至今还记得,她把男同学扒了裤子,绑到电风扇上飞转的光荣历史。 “那你小的时候有被揍过吗?” 问完,她忍不住想:这么皮的孩子,若遇到一般家长,估计得往死里打吧,可如果发现打不过,那就尴尬了。 夏亦寒露出一溜上齿贝:“爸爸不会打我。” “那妈妈呢?” 夏亦寒摇了摇头,没说话。 楚愈一想,黄楠根本没管她,又怎么会打呢?打人还费力气呢,有时候相当于剧烈运动,比体测跑完八百米还累人。 “有被人欺负过吗?” 这话问完,楚愈自己都开始紧张,关于夏亦寒的历史,她只了解到失踪之前,也就是十四岁之前,从由黄楠抚养,到由慕尚青带着,最后被黄莉和汪子涛领养,不过四年前她失踪之后,便是一片空白,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干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知道了什么事。 她自己也避而不谈,楚愈发现她会提及十一二岁的事,但十三四岁之后的时光,好像关进了小黑屋,被锁了起来,不见天日。 根据基因检查,夏亦寒MAOA基因甲基化程度较高,MAOA被称为“犯罪基因”,其甲基化程度高,则意味着人更容易犯罪。不过在表观遗传学中,基因的表达受基因本身控制,又会受环境影响,基因和环境呈现复杂的相互作用。 夏亦寒基因的甲基化程度高,则意味着她对早期不良环境因素,较为敏感,如果被虐待,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会表现出严重的反社会行为。 现在,她受过的创伤,已知的有:母亲的冷漠、母亲的死亡、好友的死亡、父亲的失踪、老师同学的排斥,虽说她幼年时期,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别人对她把白眼翻到顶,她连余光都不赏一个。但这些事件,肯定在她心里刻伤留疤,积累在潜意识这座海底冰山里,聚集堆积,形成她现在的性格。 不过楚愈不确定,这座冰山有多深,有多冷,是不是不只一座,山山连绵? 所以她想知道,夏亦寒的失踪史,看她是不是被欺负了,是不是在悲惨个人史中,又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夏亦寒却没半点悲惨的样儿,弯着一双桃花眼,满是青春鲜活的气息,一点都不像受过虐,倒像是把别人按着,地板擦了好久回。 “姐姐,你觉得有人可以欺负我吗?我虽然很乖,但是脾气不好,要是有人敢骂我,我会把他的粑粑打出来的!” 见她说得煞有其事,楚愈忍不住猜想,难道她真是被慕尚青带走,然后拜世外高人为师,学得一身独门绝技? 楚愈不敢再发挥想象,她估计得脑补一段古装武侠剧。夏亦寒这段神秘历史,估计得先把案结了,以后慢慢挖掘。 问完话后,她拿出衣兜里的手机,递给她。 这是一款老式山寨机,发行年代久远,估计是以二手货,卖给了夏亦寒,成为她的众多山寨机之一,虽然为山寨,但好歹跨入了智能机行列,功能齐全,聊天、网购、转账、刷剧,一应俱全,但她只用它来打单机游戏,可真是屈了才。 夏亦寒也不客气,接过手机,翻了翻,页面停留在那条神秘短信,她盯着屏幕,看了片刻,然后抬眼,和楚愈四目相对。 楚愈察觉到她目光的变化,刚刚睡意朦胧,目光幽暗,像贴了层膜,看到短信的刹那,膜被撕开,眼中射出透亮的光。 “后天我们出发去福山医院,开心吗?” 夏亦寒眨了眨眼睛,然后下巴往下一点:“嗯。” …… 中午,午饭分开吃,楚愈把饭菜带到三楼,和夏亦寒享受双人套餐,她实在不想让楚动人和夏亦寒见面。 虽然夏亦寒没直接表现出来,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活泼,但楚愈敏锐的神经,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她不像以前一样,皮得自然而然,而有点假装,可能她明明安静如冰,一个人坐在角落,甚至都忘记了呼吸,见她上去了,便微笑,说话,拥抱,逗她笑。 其实这种变化,从楚动人出现开始,便已经发生,只不过这次尤为明显,不过再明显,也极其细微,但遇上楚愈这个行走的情绪检测器,可以把变化精确到微米,再无限放大,条分缕析。 吃完饭,夏亦寒窝到吊篮里打盹,说来也怪,圈养期间,她吃得好,玩得好,有运动器材,但她没怎么用,典型的养膘式活法,体重却不增反降,下巴尖都出来了,搁肩膀上还硌得慌,可真是反人类式生长。 楚愈把手机收回,回到二楼,打算交给木鱼保管。 对于把短信透露给夏亦寒的做法,木鱼本来持反对态度,但她想了想楚愈的计划,现在是在下一盘大棋,连带槐花魅影进精神病院,这种疯狂举动楚愈都干得出来,还怕把区区一条短信告诉给小槐花吗? 木鱼感觉她现在完全放飞自我,怎么大怎么来。 把手机放进证物袋,木鱼看了看外面楚动人的背影,对楚愈道:“刚刚市第一医院打电话来了,你不在,我便没说。” 楚愈本来低着头,翻看慕尚青的日常照片,听到这话,感觉会有好消息,耳朵都竖了起来,恭迎好消息大驾。 “胡院长醒了。” 声音进入耳朵的瞬间,楚愈脑袋里烟火齐放,鞭炮齐鸣,锣鼓齐奏。在之前那一两秒,她做出无数预想,可能是顾渺带领的小分队,查到了慕尚青的最新信息,可能是长砚的黎杉,汇报薛进萍的可喜变化,也可能她妈打电话来,说觉得他爸不乖,总是妨碍公务,要带回去好好管教一番, 数种推测,都不如这条给她的冲击大——从案件开始至今,她的一颗心一直高悬,挂念着胡宾的安危,生怕他成个植物人,一辈子醒不过来。 那她的良心会像被霰弹枪打过,千疮百孔。如果那天她在走之前,亲自给胡宾交待清楚,不管夏亦寒说什么,都不要接近她,他也就不会着了她的道,被打得人事不省,在植物人的边缘疯狂徘徊。 现在,可喜可贺,胡院长成功苏醒,楚愈喜不自胜,都想马上给糕点店、鲜花店、婚庆公司打个电话,到医院开个“苏醒欢迎宴会”,喜迎胡院长恢复意识。 她站起身,思索片刻,精神劲上来了,比化了妆还神采焕发:“我马上去医院看他!” 木鱼知道她会第一时间奔赴“战场”,于是放下手里的活,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摆驾市一医院。 楚愈披上长款羊绒开衫,理了理毛衣领,对着半身镜,头发一甩,就是一别致造型,凹都不用凹。 她涂了个深红色号,气色一下子出来,皮肤衬得如脂,但略显寡白,她用无名指抹了点口红,将就着在脸颊晕开,不能显得有一丝憔悴——她得让胡宾见了她就觉得喜庆,像过年似的,把在医院躺了两个月的忧伤一扫而光。 如果比作电视连续剧,胡宾可是号关键人物,但第一集 刚出场,就差点挂了,从此消失在大屏幕,这都几十集了,终于有露面的机会,楚愈打算去好好看望他,抚慰他心灵的同时,看能不能捞点有用信息。 她嘱托完方大托好好看家,便和木鱼一起,准备出门,却见楚动人从卫生间出来,一看就精心整理过,头发上还打了蜡,马甲都扣得规规矩矩,这人五人六的样儿,像是要去相亲呢! 楚愈和木鱼目视他款款走来,提高了警惕,“您也要出门?” “嗯,”楚动人理了理西装下摆,拿起落地挂衣架上的帽子,“走吧,我和你们一起去。” 第102章 胡宾生病这一个多月, 她妻子孙佳柔一直悉心照顾,不过孙佳柔白天得上班, 他们也没子女, 便请了个护工,护工上白班,孙佳柔上夜班,两个人两班倒, 齐心协力照顾病患。 楚愈原本还担心,孙佳柔会承受不住,一病不起。不过她精神还好,每天两点一线,该吃吃,该喝喝,似乎要把胡宾那份,都包她身上, 这年头肉太值钱, 她得长回来。 孙佳柔可能是练了出来,六年前的事故,已经让她练就铁肺铜心, 刀枪不入。 她和胡宾一直没子女, 也不管是谁不孕不育, 两口子感情依旧坚固,收养了侄女胡卿可,当亲闺女养, 感情深厚,可是六年前,胡卿可死得不明不白,死相凄惨。 胡宾本身为精神科医生,打击太大,差点精神失常,在家窝了一段时间,愣是不想再踏入精神病院半步。孙佳柔也是崩溃,差点一夜白头,在家里哭天抢地,不过转头一看,胡宾比她还惨,都直接罢工了,化伤心为绝望,立志成为一名大龄死肥宅。 家里总得有个顶梁的,不可能一家人全军覆没,于是孙佳柔重整旗鼓,打扮得像个人样,做胡宾精神上的拉拉队,给他加油打劲。 最后,胡宾走了出来,重回锦水医院上班,好在一院之长的位置还在,他可以继续发光发热,为精神事业燃烧老年青春。 不过好景不长,风水轮流转,就爱赖他家,这还没几年,他自己又出事,虽然没直接驾鹤西去,但也离西去不远,脑子还在,不过身体一半已经入土。和死人的唯二区别,就是他还能吃,能呼吸。 这次胡宾住院,孙佳柔想得挺开,不就是存在感低了点,人傻了点吗?没事,至少还活着,还可以摆在床上,每天见面。 楚愈当时本来想请人帮忙护理,但孙佳柔摆摆手,说不用,反正她中老年生活寂寞,照顾一下病人,全当业余消遣。 楚愈敬她是个女神,时常派人去探望,并拜托女神,如果胡宾醒了,请第一时间通知她,在不打扰胡院长休息的情况下,她想做第一个探望者。 预想中,最好的状态是,胡宾能够苏醒,并且意识清醒,在没有得知外界事态的情况下,和她见面,把他所知所闻一并托出。 但她赶到医院时,得知胡宾已经苏醒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前,他对刺激开始有反应,意识逐渐转清,后来意识完全清醒,不过不能说话,左侧肢体活动障碍。拔除气管套管、胃管、尿管后,经过一个星期的针灸、语言训练、肢体功能锻炼,他逐渐能说简单语句,直到今天,语言才恢复流畅,思维接近正常,能流畅沟通及下床行走,但步态不稳。 孙佳柔确定他能正常沟通后,询问了他的意见,给楚愈打了电话。 楚愈走进病房的刹那,心都在颤抖,她走到门口,手扶住门框,小心翼翼往里瞅。 胡宾坐在病床上,下身盖着厚棉被,虽然医院保证足量营养摄入,但长期进食有限,他消瘦了一圈,脂肪像被抽了丝,薄了一层,因为缺乏户外活动,他的皮肤泛白,皮下血管现出形来,脸颊凹陷下去,倒摆脱了原先的发福迹象。 见了楚愈,他努力微笑,不过嘴唇一周肌肉僵硬,口轮匝肌、提唇肌、唇降肌纷纷罢工,导致这笑容四不像,像笑像哭又像酸。 不过这酸涩的笑,让楚愈放了心,她关了门,走进去,坐到旁边病床上,手里还抱着一束康乃馨,颜色喜庆,看起来还真像是来报福音的仙子。 胡宾见了她,精神气也旺了些,拿出交谈的欲望。没等她开口,自己就先起了话头。 “楚处这段时间辛苦了。” 楚愈一听,心往下沉——难道他已经把江湖上两个月来的血雨腥风,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吗?医院可真是狠,槐花魅影这么猛烈的事,都敢跟他讲,就不怕他再受刺激,又躺回去? 胡宾似乎看出她的疑虑,直接坦白道:“恢复意识后,我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便请来公安局的朋友,跟我唠了唠嗑,当然主要是他说,我听着,最近发生的事,我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楚愈听了这话,忍不住想,虽然现在她是槐花专案总指挥,但她的身份,只有正厅局级及以上相关官员才知晓,基层的干警,还以为最高指挥是徐怀俞。 胡宾说的这朋友,该不会是楚动人吧? 见他把话题送嘴边,楚愈不打算再做铺垫,语气学着他,温和又缓慢:“嗯,我确实为槐花专案,操心了不少,不过一直担心您这边的情况,您能苏醒过来,可真是太好了!” 胡宾又挤出个四不像的笑容,用尽了嘴边肌肉的力气,“是呀,躺了这一个多月,把骨头都躺锈了,人本来就老了,关节发僵,这要再躺久一点,怕不是以后走路,都像在跳机器舞。” 楚愈笑出了声:“那锦水医院可要名声大噪了,继槐花魅影后,又推出机器人舞步,独领风骚。” 胡宾吭哧吭哧笑了起来,事实确实如此,锦水医院已成为全国”著名商标”,都知道这是槐花魅影的“发源地”,小槐花就是自那儿露面,从此踩着魔鬼的步伐,横扫全国各地。 等他笑的差不多了,楚愈开始走主线任务:“当时小槐花是怎么动的手,怎么会让您受这么重的伤?” “她动作太快,我没看清。”胡宾不笑了,肌肉复归原位,不过眼珠子还利索,目光正常。 “您当时是不是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 “不,”胡宾下巴活动不畅,连摇头的动作都省了,“不是突然动手,我有心理准备的。” 楚愈一愣,她当时的分析是,夏亦寒摸了护士手机,给胡宾打了电话,约他见面,见面之后,她戴上医用手套后,便立刻动手,向胡宾发起攻击,把他打晕,然后冒充医生,取来手术刀,插刀子,雕槐花,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完美的犯罪流程。 现在看来,是她推理错了? 她想起来,在柏瑞安家中,夏亦寒动手之前,似乎盘问过柏瑞安,还翻找了他家,她应该不仅仅是袭击被害人那么简单,还想从被害人口中,撬出点消息来,不过收获如何,就不得而知。 不管她收获多不多,反正楚愈这里,是至今几乎零收获,被害人一概不配合,生怕她知道得多了,破了案,搞得他们自己就是凶手一样。 现在胡宾苏醒,楚愈还是抱了点希望,希望他老人家能开开尊口,透露点消息,消息不用多,一星半点就足够,她脑力足够强大,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线索,她没准可以把真相还原。 “她和您谈了一下吗?” 胡宾点了点头,随即反问道:“您现在是把小槐花带在身边吗?” “是的,就在调查处,在接受治疗。” “您是不是问过几个被害人,都没有获得有效信息?”胡宾面色有些苍凉,额纹里填满了憔悴,看得出他对此事的认真。 楚愈:“是的。” 不然,她也不会来问他,也不会到现在,案子还没结,熬得衣带渐宽终不悔。 不过听胡宾这么说,楚愈感觉有戏,在几个被害人那里碰够了钉子,碰得鼻青脸肿,现在碰壁者的春天,终于要来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胡宾目光深沉,一脸慈祥:“哦,那我也不会说的。” 楚愈: ??? 开心不过两秒,一秒打回碰壁前,这回不是碰壁,是碰金刚钻,碰一下可以疼半个月。 连职业性假笑都省了,楚愈忍住把花摔地上的冲动,“您知道,这会妨碍办案,给侦查工作带来极大困难吗?” 胡宾扑闪了两下睫毛,代替点头,表示他相当知道,“我很抱歉,我可以用一年不吃肉,表达对你们的歉意。” “可别,您好好吃肉,把膘养回来,我对您就算再不满意,也不会舍得拿您的身体开玩笑。” 说完,她立刻话锋一转,“而且我也不能全怪您,我知道,这和我爸有关。” 其实这一点,她现在不敢确定,只是鼓起勇气,试探一下,没准就瞎猫碰上死耗子,探了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胡宾沉默下来,胸腔上下起伏,来了口深呼吸,看起来急需氧气罐。 “楚处,我这么说吧,您现在调查,是为了得知真相,以往警方查案,力求水落石出,给被害人以及家属一个交待,可是这个案子,知道真相后,对您不一定有好处。” 楚愈听后,先是一愣,后来忍不住扯着嘴角,淡淡一笑,这个问题不消对方点出,她自己就做过最坏打算,可谓是把自己推到油锅里,煎炸烤烧了数百回,再捞起来时,已经皮糙肉厚,最坏的打算也能接受,就算是要她脱层皮,她也要查明真相,公之于众。 不能让几年前的被害人全部白死,他们死得一个比一个惨,还都被误解为自杀,如果泉下有知,肯定做鬼都不安生,守着地府的新闻频道,看哪天真相大白了,才甘心去投胎。 “胡院长,对我有没有好处,我不在乎的,您也不用为我考虑,我们只讲是非黑白,不掺和人情利益。” 胡宾又道:“可能对这个社会,也没有好处。真相很重要,但社会的安稳,也很重要。就好像是一根参天大树,它的一块树皮坏了,本来把这块树皮挖掉即可,不影响其他部分生长,但你为了找出根源,掘地三尺,让整个树根露出来,虽然找到了源头,但整个树的生长也面临威胁,没坏死的树皮,也岌岌可危。” 阳光透入,像在胡宾脸上,洒下白霜,他的面部表情凝结,一分一毫都看得格外细致,神情态度,也便于捕捉。 楚愈察觉出,他的态度,和前几个被害人,大相径庭,虽然都是一样不配合,但柏瑞安、何蓝和龚燕华,是不配合中带着焦虑和抵触,似乎在害怕什么。 而胡宾,却是一种淡然和无奈,有种出家归来的超脱,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在“植物界”两月游,已经看破红尘。 不过楚愈想不通,怎么会对社会没好处? 几年前的系列悬案,发生在全国各地,除了超人处和公安机关,并没有人将它们串联,认为是连环杀人案,而且因为死者死得稀奇古怪,都疑似自杀,并没有引起社会恐慌。 把真相公之于众,难道会轰动一时,产生极大的社会恐慌? 楚愈越来越好奇,恨不能把胡宾脑子切开,把真相倒出来,一睹为快。 但胡宾这话,语气不重,但分量不轻,让她不得不重视:“所以您的建议是?” 胡宾手动了动,楚愈感觉他要一甩道袍,捻须微笑了:“就把槐花专案当成普通的精神病伤人案吧,不要深究过去的事。” 楚愈气极反笑:“您的侄女惨死,不用深究了吗?” 第103章 楚愈觉得这话还挺杀伤力, 毕竟人就算再看透红尘,也会挂念自己亲人, 不然便不是看透红尘, 而是铁石心肠。 不过胡宾反应倒不大,不知是不是面部肌肉限制了他的发挥。 他眼珠动了动,回答道:“我梦见过小可,她说, 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放下了。” 楚愈当即反驳:“您应该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小可给您托梦,而是您自己脑中的脑神经脉冲,被解读成了煞有其事的视觉现象。” “我相信小可已经放下了。” “五年前的11月2日,也就是慕尚青失踪的第二天, 我知道您在本市, 和其他四名被害人见了面。” 楚愈眼神锐利,角度微斜,看向胡宾。就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 她只知道那一天, 龚燕华、薛进萍、何蓝买了来望江市的车票, 夏亦寒也偷跑回来,而柏瑞安和胡宾,本身就在望江市, 查不出行踪。不过六名潜在被害人中,有四名都集聚在一个城市,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召集,见一次面。 如果不是见面,楚愈实在想不通,她们都跑来干什么,看偶像的演唱会吗?十几岁的夏亦寒和四十多的薛进萍,拥有共同偶像? “您看,”胡宾没直视她,有点像喃喃自语,“您还在刨根究底。” 楚愈抿了抿嘴角,本来还想逼问,但入眼的,全是胡宾一身憔悴样儿,人家刚刚苏醒,才恢复交流能力,就第一个见了她,结果她一来就步步紧逼,差点把病室的画风拖进酷刑审讯室。 楚愈有片刻于心不忍,但不忍之下,胸腔内,又是一番激流涌动,颇像是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不好意思,放不放下,得死者说了算,您说了不算,鉴于死者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不联网,没信号,我也不能打电话问,所以只有把真相查明,还他们一个公道,聊表心意。” 说完,楚愈把花放下,算是用话语祝了个“早日康复”,她转身往外走,一开门,就和楚动人四目相对,场景再现,两个人再一次狭路相逢。 楚愈才碰了壁,心情跌入谷底,一见楚动人,更是在谷底刨了个坑,跌穿地心。 楚动人刚刚一直和孙佳柔寒暄,才到门前,也没听到里面谈话,见了楚愈的面色,知道大事不妙,不过还是勇敢开口:“我想和胡院长单独谈一下。” 她撇了撇嘴,正色道:“胡院长需要休息,我们改日再来探望吧。” 楚动人站在门前,还在犹豫,里面胡宾调高了音量,显然见了楚动人,有些激动:“老楚啊,你快进来吧。” 楚愈转过头,眼睛微眯,瑞凤眼变得狭长,把目光压缩得意味深长,“您才说这么久的话,确定不休息一下吗?” “不用休息,见到你们,我心情好,巴不得多说些话。” 哦,见了楚动人,就话如泉涌,见了她,就如同挤牙膏,按一下,出来点,出来的还不是牙膏,是芥末,苦得伤心。 楚愈下巴点了点,身子让开,空出过道,让楚动人进去,还贴心地把房门带上,给他二人留下充足的私人空间。 病房外,孙佳柔和木鱼坐在连排椅上,孙佳柔还削了俩苹果,招呼着让木鱼大快朵颐,可木鱼显然“身在曹营心在汉”,刚刚看到楚动人走向病房,有点心不在焉。 虽然出于礼貌,把门关上,但楚愈无比好奇,两人在里面合计啥,不过不到五米远的位置,就坐着孙佳柔,她那么明目张胆地偷听,太有失身份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胡宾和楚动人有奸情,当女儿的,不得不严格注意。 楚愈走过去,坐了下来,对孙佳柔道:“阿姨,公安局这边,需要对您的情况做个笔录,请您跟我着的助理,去一个便于交谈的地方。” 她冲木鱼使了个眼色,木鱼心领神会,站起来,跟着感觉带路。 孙佳柔以为楚愈在公安局工作,也没问啥,跟着木鱼,到了个安静的办公室。楚愈想好了问题,编辑好发送到木鱼手机上,主要询问胡宾恢复意识后,都见过谁,或者和谁通过话。 她俩走后,楚愈马上化身为壁虎,也不顾形象了,就贴在病房门上,耳朵与房门合二为一,竭力汲取房内消息。 不过出乎她意料,里面一片沉默,胡宾和楚动人要么用的哑语,要么都没说话,尬坐着。 楚愈怀疑是门的隔音效果太好,把声音都完全消灭,于是耳朵贴得更紧,可这次听到了脚步声,她赶紧跳开,三步并作两步到旁边,双手交叠,看看地板,又看看天花板,像在等人,百无聊赖。 楚动人出来,见了她,目光深沉。 “你孙阿姨呢?” “木鱼在问话呢。”说着,楚愈和他并排着,往外走。 医院呈四方形,像个四合院,东南西北方全是楼,中间坐落着个花园,住院的病人还可以茶余药后,到外面溜达溜达。 楚愈和楚动人,漫无目的走到花园里,父女俩闲庭信步,步履优雅,远远看去,好一副父慈女孝图,纯天然的现代都市剧画风,不过如果有画外音,便秒变披着纯情外衣的谍战剧。 楚动人像极了英伦绅士,大冬天的,还保持着笔直高挺的体态,没像其他怕冷的,裹个里三层外三层,成了粽子的代言人。 他说话也与众不同,不紧不慢,有股淡淡的播音腔,听起来相当悦耳,如果不是此刻对他有意见,楚愈会非常享受和他交谈。 “你准备后天出发去长砚?” “嗯。”楚愈低着头,看着小皮鞋踩在石板路上。 “都安排好了吗?” “回去就安排。” 楚愈偏头想了想,上午才刚开完会,把计划定下来,就跑医院来了。这些日子,时间都是无缝衔接,每一分每一秒都塞满了“干货”,货真价实毫无水分。 “会安排我一起去吗?”楚动人看了眼身边的小楚处,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主动暗示,想参与槐花专案。 不过楚愈已经对他失了信任,面无表情地丑拒:“应该不会,我们这次去,变数很多,压力山大,您就镇守在本市吧,注意身体,别让旧病复发。” 楚动人本来还没到退休年龄,工作绩效不错,脑子够用,但因为长期高压工作,又碰上系列悬案,最后慕尚青还出了事,他虽然脑子还想继续干,但身体罢了工,把他从工作岗位上强行拉下,光荣让位。 楚愈当时才毕业,翅膀还没长出来呢,就继承高位,叼着奶瓶,磨炼了两年,如今翅膀硬了,可以反过来收拾他这个老东西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让他“无需插手、安心养老”。 惨遭拒绝,楚动人也没顽抗,答应下来。两人一路走到石路尽头,心有默契,同时往回走,转身的那一刻,楚动人主动看她,把她目光吸引过去,说了句:“你当心小寒。” 楚愈就和他面对面站着,双手插衣兜里,“当心?” “再怎么,也是人格障碍,很难改变,你应该知道,反社会人格障碍者,几乎不可能爱上别人,在他们眼里,只有利益。” 楚愈心口凭空受了一刀,不解气,立刻反插一刀:“当时你知道慕科长有心境障碍,不还是接纳了他吗?” 楚动人没答话,笑了,眉头皱起,眼睑下压,笑得有点凄凉。 …… 12月1日,上午八点,超人处全体人员起了个大早,准备千里长征,和上次一样,这次还是自驾游,并不打算坐飞机,到天上去玩心跳。夏亦寒现在是知名人物,得低调出行,避免引起骚动。 他们是11月21日回调查处,到今天为止,刚好十天,用方大托的话说,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大迁移。 木鱼回了他一句:您的屁股是千年寒冰做的,捂不热,建议在椅子下安个燃气灶,持续加热。 虽然大家表面上还是打打闹闹,能用互怼解决的,绝不好好说话,但心里都知道,这次出行,意义非凡,有点背水一战的意思——不成功,便成熊。 离一个月倒计时,还有十八天,两个多星期,他们需要完成什么任务呢? 需要把夏亦寒,顺利送到秦河省长砚市,带她住进福山精神病医院,让她和潜在被害人薛进萍完成交流,从中找出线索,可能还需要引诱慕尚青出现,最后完成信息整合,还原真相。 这其中任何一环节出了岔子,都会功亏一篑,楚愈他们就像丝线,将各个环节串连,不过各环节就如同琉璃珠,属于易碎品,还贼珍贵,万一碎了,代价惨重。 所以出门前,三小弟还祈祷了一番,但他们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便向祖师爷弗洛伊德祈祷,希望这次能够顺利一点,别一出门就出事。 可能因为他们态度虔诚,祈祷应了验。 因为还没出门,就出了事,宋轻阳接到顾渺的电话,“嗯嗯”了几声,把电话递给楚愈。 顾渺和吴科、陈珉一样,也是秘密行动小组成员,主要负责外勤工作,这次被任命为望江分队队长,负责调查慕尚青的往事。 一般来说,密行组由宋轻阳领导,最后汇报调查情况,宋轻阳拿不定主意,才会请示楚愈,这次直接转交电话,看来是真遇到了事。 楚愈已经习惯急转弯,脑筋被练成赛车手级别,别说急转弯,就是弯道漂移,她也受得起。 不过这一次,她接电话的手,忍不住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难道慕尚青出现了? 第104章 在电话里, 顾渺说了一大段,把情况大致交待了清楚。 自从回超人处开始, 楚愈便让小分队调查慕尚青的过往, 虽然楚动人跟他们说过他的心酸往事,并要求他们严格保密,但楚愈并没全信,她依然想亲自调查一番, 用事实说话。 慕尚青的过往,表层信息很好查,往内网里一输,学历工作婚育等,刷拉拉出来一长串。但他的童年阶段,可谓是蒙了层纱,想要核实,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慕尚青的童年在花谢庭度过, 一片丑不拉几的小破街区, 人都活成了飞禽走兽,日出而觅食,日落而回洞, 从垃圾堆里扒拉出件带毛的衣服, 都算是件奢侈品。 不过这片小破街区, 生命力还挺旺盛,从偏远县城风,发展为城乡接合部, 三四十年前,全国各地普遍穷,花谢庭便跟着大部队一起脱贫,并不扎眼,不过几十年后,周边地区已经发展致富,呈现现代都市的新兴气象,可花谢庭还是保持原状,穷得相当顽强,于是也脱颖而出,成了本市脱贫致富路上,需要铲除的的老鼠屎。 六年前,花谢庭的土地被征收,整个街区,需要拆迁。因为这一工程,当地的住户,来了个大换血,顾渺她们前去走访调查时,发现早已物是人非,慕尚青以前住过的小砖房,已经改成了个茶楼,生意不太好,面临倒闭,不知道又要改成个啥。 小分队在当地派出所的帮助下,四处寻找迁出的人家,尤其是慕尚青的街坊邻居,看能不能回忆起,以前的艰苦岁月。 这也是个浩大工程,人就像是柳絮,在柳树上时,朝夕相见,可刮一阵风,就四处纷飞,可能隔了个天南海北,一辈子都不会再碰面。 不过“寻根”小分队还是有收获,找到了几个“知情人士”,他们把能记得起来的部分,给小分队说了,顾渺做了笔录,整理好后,汇报给宋轻阳,没想到正赶上“大迁移”。 几个邻居的证词,大同小异,总结起来,内容如下:哦,那个男孩呀,干干净净的,不大合群,听说读书很厉害,不过好像精神病,打起人来跟疯了一样。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他妈,他妈也是,看起来温柔可亲的一个人,但总是疑神疑鬼,性子特别倔,也没啥朋友,当时好像处了个对象,条件还挺不错,对她也挺好,不过没多久就掰了,估计还是因为她性格有问题。 她呀,安静的时候还行,但脾气一上来,就爱打孩子,抄起什么,就拿什么打,不过那男孩还挺坚强,随便怎么打,他也不哭闹。估计是忍住了,出去打别人。这母子俩,精神都有点问题,我们也不敢和他们深入交往,对他们也不是特别熟悉。 和刚刚宋轻阳的反应一样,楚愈也是面色凝重。 慕尚青有情绪问题,她知道,躁狂症,带有精神病性症状,发作起来连自己都打。但周兰心也有精神问题吗? 楚动人当时讲述时,可没提到这一点。只感觉她是个望子成龙的妈,一个人把娃拉扯大,为国家养育出了优秀的建设人才。 根据邻居的描述,周兰心有点像偏执型人格,不过楚愈不敢随便下判断,而且邻居的反映也不一定正确,他们提到的“交往对象”,应该就是郑勋,烟酒店老板,强.暴了慕尚青,被小尚青吓跑,这家伙在外面,名声居然还不错。 楚愈左捏着手机,右手捏着旅行箱,不过心思都在慕尚青身上,恨不能马上赶过去,和顾渺碰面。 “他们觉得周兰心有精神问题,是亲眼所见,还是听说的?” 街坊邻居,住在一起虽然热络,但也爱嚼舌根,稍微一个方向不对,就全部跑偏,好好一个良家妇男,可能一传十十传百,成了个多情浪子,而且还有多个版本,狷狂版,邪魅版,死性不改版,以及浪子回头金不换版,连“浪子”本人听了,都会惊诧于这些坊间传闻的想象力。 顾渺:“不敢肯定,我对这个问题,也确认了很多遍,他们说是和周兰心接触过,比如让她做过衣服,和她聊过几句,但也不排除,他们可能是听了某些传言,对周兰心和慕尚青形成刻板印象,就随大流一起,认为他们精神有问题。” “你们现在问了几个人?” “三个,一个原来住慕尚青楼下,是个卖烧饼的,一个住后面的小矮房,还和慕尚青打过架,一个住得比较远,不过找周兰心做过衣服。” “只能找到这三个邻居吗?” “还在寻找,我们昨天还找到一个,不过已经是古稀之年,说话断断续续的,当时拆迁,她算是走得最晚的一批,在饭店里打工,她说,六七年前,好像看见慕尚青回来过,带着个小女孩,那个时候房子还没推,可以看出几十年前的痕迹。不过她说的是方言,有很多土话,又口齿不清,我一个本地人,听起来都有困难。” 楚愈心里开始痒痒,她知道,那个小女孩多半是夏亦寒——慕尚青和夏亦寒同框出现,还是在别人的视角里,真是千年难得一遇。她心里的痒开始,蔓延到脑子,撺掇得她,恨不能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奔赴第一采访现场,接过话筒,对知情人士,致以热烈的采访。 现在顾渺他们,是秉着多多益善的原则,全方位、多角度、宽领域提问,试图了解慕尚青当年的生活全貌,若要提出针对性问题,还是得处愈来,毕竟她从楚动人那里,提前了解过慕尚青,而且知道,和案件有关的重点在哪里,做到深入挖掘。 顾渺对慕尚青的了解,完全是从楚愈那儿继承的“二手知识”,况且楚愈答应了楚动人,慕尚青的部分信息,需要保密,所以顾渺对慕尚青的情况了解不全,总的问题问完后,很难抓重点。 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请示楚愈:“要不然,您亲自来见一见询问对象?” 楚愈捏紧了行李箱的拉杆,心里一阵挣扎。 昨天,徐怀俞知道她要带夏亦寒前往长砚市,怒发冲冠,还好当时他没戴帽子,对她手机就是一番轰炸,最后楚愈为了给他老人家省话费,亲自跑到他办公室,和他促膝长谈,来一场大佬间的决断。 但徐怀俞不想和她促膝,也不想和她长谈,觉得她是提前步入老年痴呆队伍,已经神志不清了。本来她和夏亦寒在别墅里“度了二十天蜜月”,他就意见很大,现在又要“私奔”去长砚,见最后的潜在被害人,这简直是不可思议,议……异想天开,天理难容! 他的担心,和木鱼的□□不离十,都觉得槐花魅影诡计多端,给她点小水花,就可以兴风作浪。如果让她接近潜在被害人,很可能后者受伤,前者失踪,这好不容易才逮住的泥鳅,给不能给她机会溜了。 不过好在楚愈口才不错,等他情绪稍微平复后,又把前天开会时的说辞,原封不动搬出来,把情况说明白:现在案情侦查进入瓶颈期,所有知情人士,都知情不报,一个个心狠手辣,眼瞅着他们,让他们自个查,想要推动侦查进展,长砚这一趟,还是得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也许是楚愈描绘的美好破案前景太过诱人,徐怀俞最后还是表示支持,没办法,谁让她是老大呢? 他表示,会做楚总指挥坚强的后盾,继续投入警力,在本地寻找慕尚青的踪迹,并且也会联系长砚市公安局,配合她在长砚市的侦查活动。 对徐怀俞的“含泪配合”,楚愈表示由衷的感谢,并表示,如果她凯旋归来,一定亲自下厨,请他吃顿好的。 徐怀俞高调表示:如果您能成功回来,我每天给您送饭,用个超大号饭盒,把食堂最好的排骨挑出来,每天中午送饭上门。 超人处和公安厅就隔了条街,可谓是隔街相望的情侣楼,要每天送饭,理论上可行。 所以,目前的状况是,望江市和长砚市,都为“大迁移”做好准备,望江市警方,以隐身的方式保驾护航,查看相应路段情况,而长砚警方,已经做好迎接的阵仗,还犹豫着要不要开个案情发布会。 而福山医院,听说楚愈要去,食堂的菜谱都添了几道菜,专门为她接风。 楚愈如果现在打算留在望江,亲自询问慕尚青的邻居,那时间便要推迟,这个推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是一群人的日程安排,那不像是打麻将不去人家三缺一,而是在战场上马上要开炮了,结果她内急,让战事暂停一下。 可关键是,花谢庭这边的调查,也到了关键点,如果她留下来,调查也许会进行得稳准狠,可以找到破案的关键点。 超人处的处员,外加一个吴科,见楚愈接了电话的模样,都不敢冒然吭声,知道老大有大事要决断,于是都心有灵犀地站着,等最后的安排。 楚愈抬眼,她知道楼上,夏亦寒已经换好衣服,神清气爽,满怀期待,等着她上去,带她出门,来一趟说走就走的魔鬼之旅。 三分钟后,楚愈起身,大手一挥:“最后检查一遍,确认一切准备就绪!” 第105章 虽然决定远走他乡, 但楚愈还是心系本乡“亲友”。走之前,她通知顾渺, 可以顺着已找到的邻居, 顺藤摸瓜,寻找其他知情人士。另外,对慕尚青的精神问题,要做到保密,问话时由她秘密进行,不要把让谈话外泄。 顾渺答应下来, 并表示一定好好表现,不出岔子, 免得她老人家在长砚,还操着跨越700多公里的心。 不过楚愈注定是个命泛操心的人, 不仅操小孩的, 还得操大人的。钟永包本来要跟着吴科一起, 奔赴长砚,楚愈给他排了另一个任务——保护楚动人, 他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把他捧在手心, 含在口中, 全方位无死角,贴身保护。 于是钟永超喜提楚动人保镖队长一职,说得好听点, 是保护他安危,说得粗暴点,是监视他一举一动,并限制其人身自由,确保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望江市区,交通工具仅限于私家车,司机仅限于保镖成员。 楚动人对这一安排,心知肚明,知道楚愈做事滴水不漏,已经把他划入重点监视对象,这个名单一旦上了,案子不破,他怕是别想下来。不过以前都是他监视调查别人,没想到退休之后,还可以体验一下被“贴心看管”的滋味,也算是意外惊喜。 面对女儿送的移动监狱大礼包,楚动人不敢怒不敢言,不过样子看着,还是憔悴了许多,有种惨遭自家崽抛弃的落寞与忧伤。 不过忧伤的基调浅淡,薄薄一层,主要表现出来的,还是对楚愈的关切,他把身戴五年的平安符传递给她,“开过光的,保你平安。” 楚愈拉起平安符袋,瞅了瞅,上面似乎还带着楚动人的美男体香,她觉得可以当香囊用,便受了下来:“谢谢爸。” 这么多天,终于叫了声爸,楚动人听她一句一个“大楚处”,一声一个“您”,还以为她要断绝父女关系,这声爸叫得他心神荡漾,恨不能给楚愈一个爱的抱抱。 不过楚愈不喜欢别人抱,他也深知这一点,于是化心神荡漾为矜持,举起手,挥了挥,向她致以官方的道别。 别过楚动人,楚愈往等候在后的汽车走去,一辆轿车,一辆SUV,一辆越野,组成了相亲相爱一家车,迁移铁三角。 楚愈注意到,夏亦寒坐在轿车里,靠着窗口,看着她和楚动人道别,模样还挺专心,好像她都想下来,也求个护身符,参与一下道别仪式。 因为楚动人现在身份特殊,楚愈没再让他俩直接接触,那天楚动人擅闯三楼护理部,给她留下了猛烈的心理阴影,虽然若是打开栅门,让他俩单挑,夏亦寒肯定完胜,甚至还能让楚动人体验一把ICU的服务质量,但是目前,楚愈还是偏向夏亦寒,怕她受欺负,有种护崽的冲动。 上了轿车,楚愈和夏亦寒并肩坐,夏亦寒身边的空位,永远是她的专属宝座,别人抢都不敢抢,司机方大托,巴不得她快点坐进去,总觉得没她在,夏亦寒会突然砸车破窗要姐姐。 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开始北上,楚愈看向窗外。 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清空朗,碧空如洗,隔着太阳膜,都能感受阳光的挥洒,街上车流如织,重复着每日活动,它们匆匆驶过,肯定从未想过,身旁的车里,坐着个神秘机构,其中还混着个超正常人,曾荣登全国通缉令,并可能还将继续占据新闻头条。 空气从湿润变得干燥,叶子由常青转为枯黄,有的干脆隐了身,落叶归根,一棵棵树,秃着个顶,一点也不用担心发型问题,潇洒恣意地坚守街道两旁,充当路神。 晚上七点半,迁移铁三角到达长砚市,天已纯黑,街上有积雪,被扫到两边,路上车辙印遍布,所过之处,把雪都染了个色,明明鲜白可爱的雪白,经车轮一番碾压,成了污黑,在车灯照射下,像奥利奥,黑中夹白,白里泛黑。 楚愈心情还挺好,拉着夏亦寒的手,她掌心本来偏冷,被夏亦寒一捂,开始冒热气,像进了烤炉的红薯,就差香气飘飘。 她一路看着景色,时不时回个消息,夏亦寒没说话,靠着她打了个盹儿,睡得斯斯文文,连呼噜声都没冒个。 方大托和宋轻阳在前面,轮流开车,目不转睛,都不敢瞅后视镜,怕被扑面而来的狗粮,迷花了眼。 到了长砚市,时候不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外面气温持续零下,人们恨不能开启冬眠模式,下了班就各回各家,路上连流浪狗都不见踪影,钻到避风的角落自抱取暖。 不过市政府和公安局没下班,市领导和公安厅领导一起,热烈欢迎超人处莅临。 楚愈提前交代过,要淡定,要低调,不要热烈欢迎,于是他们就低调得表示了热烈欢迎,案情发布会取消,领导把他们带到公安食堂,举行了个接风宴,机关招待所房间已经预定好,布置得完胜五星级酒店,超人处成员可以直接拎包入住,今晚好好洗尘,明天再前往福山医院。 房间安排如下,宋轻阳和木鱼一间,方大托、吴科和常小召一间,岳阳超、陆海、成无双一间,楚愈和夏亦寒一间。 楚愈躺床上,夏亦寒就睡她身旁,两个人像是高中室友,还是豪华双人寝,隔床相望,可以开启寝室夜谈,甚至能随心所欲爬对方床,钻对方被窝,开启如胶似漆版夜聊模式。 可是楚愈和夏亦寒都睡得规规矩矩,房间里空调开得狂野,她俩穿得厚秋衣,盖了层蚕丝被,非但不冷,还有点想伸胳膊露腿,散散热。 楚愈神游回锦水医院,那时,她也和夏亦寒睡一间房,夏亦寒睡姿端庄,睡相文雅,睡态安静,如果不提前知道和她睡一起,都会忘记房间里有个人。 今晚也一样,夏亦寒完美诠释,什么叫做,醒如疯兔,睡若香猪。 倒是楚愈有点不安生,偏过头,借着微弱的光亮,勉强看清了她的轮廓。 她明明就在身旁,可总离得不近,就算是肢体接触时,也感觉只有物理的触碰,而缺乏化学变化——好像两管化学试剂,倒一起后,本应互相交融,水星子溅得噼里啪啦,但两种液体却分开,上下分层,中间隔了道防水薄膜。 这道薄膜,便是案情,她不可能光明正大,和夏亦寒谈论调查方向,夏亦寒也不会简单粗暴,告诉她犯罪的种种细节。 不过虽然有这层薄膜相隔,也不会完全没有反应,楚愈相信,在牵手拥抱的刹那,她的心跳加速,夏亦寒多巴胺释放,这些生化反应,千真万确,躲都躲不掉。 木鱼和楚动人的话,她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耳边风,话进她耳朵后,都存储在了记忆中枢,行动判断时,会做参考。 不过她一直自信向上,每天对工作活力满满,就算熬得衣带渐宽,就算愁得食不下咽,就仗着自己天生丽质,经常忙得人模狗样,也难以抵挡她心中熊熊燃烧火焰,持续发光发热。 所以就算这次困难重重,槐花专案和系列悬案搅在一起,搅成了锅糊粥,难度系数有点过分,楚愈还是死性不改,相信自己,相信她众小弟,可以一起破案,还死者和被害人一个公道,最后抱得美人归,牵夏亦寒回家。 在温柔夜色中,楚愈的脑子好歹浪漫了一回,没去整理线索,剖析案情,而是感性思维占了上风,她在想,以后要给“金盆洗手”的夏小花,做什么好吃的,买什么款式的小裙子,以后还可以在她脸上试妆,她总嫌自己画不好眉毛,以后可以在夏亦寒脸上先画一遍,觉得不丑了,再给自己画,就避免了车祸现场,可真是个好主意! 她的大脑里各种美事,纷纷上映,可能因为想得太美,脑电波太活跃,吵到了夏亦寒,这位安静的室友,终于开口说话。 “姐姐,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楚愈正兴奋,嘴皮子也处于活跃状态,应了声:“好呀,你想听什么样的?” 楚愈现在自诩为讲故事小能手,在别墅里,哄夏亦寒睡觉时,她能把“灰姑娘与七个小矮人”的故事搬出来,反正夏亦寒也听不出来哪里不对,就东拼西凑呗,能凑多少是多少。 为此,楚愈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天赋异禀,讲得来自己都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夏亦寒挺给她面子,就不动声色听着,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跟着她一起瞎陶醉。 一般楚愈讲什么,她听什么,不过这次,她试着点播:“我想听凶残一点的故事。” “凶残?” “就是那种,吓人啊,恐怖啊,变身成怪物啊,让人听了,就想找个人一起睡,不然会怕怕的那种!” 楚愈受她一点拨,脑子里浮现的,全是什么“119碎尸案”、“山城红衣男孩案”,再者就是“广九铁路广告”、“北京330公交车”等灵异事件。 恐怖吓人的,她脑子里库存丰富,顺手拈来,不过不会给夏亦寒讲那些,要讲也会是略带恐怖的童话故事。 最后,她搜肠刮肚,把肠子都刮空了,还真没有符合标准的,她索性发挥创造天赋,脑洞大开,开了个《楚氏天方夜谭》节目。 豪华二人间里,万籁俱寂,家具装饰物,都化身为乖巧听众,洗耳恭听夜间故事栏目。 楚主播清了清嗓子,用抑扬起伏的调子,开始现场直编。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小山村里,火突然灭种了,木材点不燃,磨石头也擦不出火花,村民没办法做饭,也没办法取暖,生存成了问题。后来他们听说,在山林深处,住着个巫婆,她有块宝石,浴火而生,晶莹剔透,用太阳一照,就可以生出火来。 “于是村民就合计,派个人去洞里偷宝石,一个叫弗丽达的女孩被选中,因为村民发现,她一出生就体质奇特,不怕火烧,有次,她妈妈手不稳,把她落在了火盘里,手忙脚乱把她抱起来,结果发现她裤子烧没了,露出了光屁屁,但屁股完好无损,连烧焦的痕迹都没有。 而且弗丽达喜欢玩火,她可以把指头伸进火苗,把火苗从蜡烛上托走,手指却安然无恙。她的特殊体质,让她承担了去山洞里偷火宝石的光荣任务。弗丽达初生奶羊不怕虎,背着个小布包,就进了山洞。 “到山洞里后,她发现里面黑黢黢的,寸毛不生,连苔藓都不长,全是光秃秃的石头,和其他山洞比起来,大不相同,这是她进过最奇怪的山洞。不过往里走,她看到了光亮,在一个像祭坛的石室里,她看见最中间有一堆火焰,颜色纯正剔透,但下面没有燃料,也就是火苗凭空生长,经久不衰,看起来永远不会熄灭。 “而火焰上端,有一颗宝石,清澈明亮,外围描了层红边,宝石四周泛着红晕,映照着火光的颜色,看起来炽热而滚烫。弗丽达相信,这就是村民需要的火宝石。 “她正想接近宝石,可是,一处洞壁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了个穿着黑袍的人,袍子肥大,显然与她的身材不符,下摆遮住了脚尖,帽子遮住了脸,就露出个尖下巴,可她却看得见,准确无误走到弗丽达身边,问她:你是谁? 弗丽达记得村民对她的教导,于是就说:我迷路了,又冷又饿,想在这儿歇一晚。 巫婆说:我只喜欢一个人住,你不能住在这里。 弗丽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看不见巫婆的表情,万一她气急败坏,把自己给吃了怎么办? 正犹豫间,她看见圆坛的四周,立着三个石像,石像都有着尖尖的耳朵,个子高挑,手里拿着弓箭,虽然是石头雕成,但可以看出,他们的眼睛大而清澈,蓝幽幽的。 “弗丽达灵机一动,说:你现在石坛边,有三只精灵,在东、西、南方,但北方面对洞口的位置,还差一只,我可以做守坛的精灵呀。 “巫婆声音听起来低沉,像是低音提琴的独奏:可这三只石精灵,都经过烈火锻炼,用火烤不坏,石头砸不烂,弓箭刺不破,你没有经过烈火锻造,你不配。 “弗丽达听了,心里很高兴,她放下自己的布包和亚麻外衣,走进圆坛中心的烈火里,张开双手,让火焰烧烤她的全身。不一会儿,她的衣服烧没了,裤子烧没了,连鞋子都烧得无影无踪,但她完好无损,她光着屁股,站在火焰中,雪白的皮肤上,泛着温暖的红光。 “巫婆隔着黑帽,目睹了这一幕,她没说话,默许弗丽达留在了洞里。 “弗丽达在洞里住了下来,巫婆在的时候,她就站在圆坛边,面向洞口,一动不动,巫婆一离开,她就趁机接近火焰,想取走火宝石。可是她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因为她每次一动手,洞壁就打开,巫婆即将出来,她只好溜回圆坛下方,充当第四只精灵。 “慢慢的,巫婆开始找弗丽达说话。弗丽达发现,她还会做衣裳,但她做的衣裳都是黑色,一点花纹都没有,穿起来,她就成了老巫婆身边的小巫婆。巫婆还会做吃的,食物装在石碗里,有圆的,有方的,有椭圆的,还有些奇形怪状的。 “最开始,弗丽达不敢吃,她觉得,巫婆是抓住了洞穴里的毒蛇、爬虫、蜥蜴,把它们变成了食物,吃的时候是食物,但吃到肚子里,就变成了动物。 “可她饿急了,她已经很多天没吃东西,站都快站不稳。她把圆形的面包掰开,放在地上,用石头砸烂后,再小心翼翼放嘴里,咽下去。出乎她意料,面包味道不错,而且吃下去之后,也没有出现不对劲。肚子鼓鼓的,但没有东西在动。 “就这样,弗丽达穿着巫婆做的衣服,吃着巫婆做的面包,住着巫婆的石室,听着巫婆说话,日复一日,她慢慢习惯了,都忘了偷宝石的事情。不知道是巫婆施了魔法,还是因为烈火的陪伴,她住得很舒服,把到山洞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她感觉,巫婆越来越喜欢她,好像真把她当成了守坛的精灵,她自己也以为,自己是洞里的精灵,在洞里土生土长,被巫婆捏造而成,山洞就是她的家。 “但忽然有一天,她听到吹奏海螺的声音,悠扬而灵动,穿过长长的山洞,直达洞底,传到了她耳朵里。弗丽达一下子惊醒,她忽然记起自己的任务。 “在出发之前,村民怕巫婆会施魔法,迷惑人心智,于是和弗丽达约定,海螺声就是信号,他们在她耳边吹奏了一夜,让她记住,这就是唤醒她,让她回家的声音。 “弗丽达觉醒之后,冲向烈火,取下火宝石,朝着海螺声的方向,往洞口跑去。 “没了火宝石,洞里一下子冰冷下来,洞壁上结了冰霜。巫婆急忙赶了出来,她见弗丽达跑了,想追上去,但却不能离开圆坛的范围,于是她就在山洞路上,变出了一条条毒蛇,它们吐出蛇信子,拦住弗丽达的去路,作势要咬她。 “弗丽达被吓住了,往后退了几步,但她又听到了海螺声,她想起了村民的告诫:不用害怕,你所看到的怪物,都是巫婆的魔法,不是真的,你只要顺着海螺的声音,一路直往前走,就可以了! “弗丽达硬着头皮,冲了过去,果然平安无事,毒舌也消失了。于是她的胆子变得更大了。巫婆见没有效果,便在她前进的路上,变出了一个婴儿,她光着身子,大哭着,被冻得发紫,伸出双手,想要弗丽达抱她。 “弗丽达于心不忍,停了下来,正准备去抱那个婴儿,但海螺声再次响起,让她神智恢复正常,识破了巫婆的魔法。她继续前进,一直朝着海螺声,在快接近洞口的时候,巫婆突然出来了,她堵在洞门口。 “弗丽达见到她,大惊失色,抱着火宝石,往后退,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巫婆,这次逃不掉了。巫婆向她步步紧逼,声音又沙哑又低沉,像是生了锈的锯子,在拉锯木头,她说:你不能走,你不能离开我,你是我的守护精灵,我最引以为傲的守护精灵! “弗丽达抱住火宝石,看着巫婆,视野越来越模糊,她跑了太久,已经精疲力尽,她跑不动了,她觉得自己可能要一辈子困在洞中。就在她马上要倒下的瞬间,海螺声又响了起来,因为靠近洞口,声音嘹亮又高扬,穿透力极强,一下子把弗丽达唤醒。 “她睁大眼睛,直视眼前的巫婆,突然发现,这个巫婆身子摇摇欲坠,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她反应过来,这也是魔法,根本够不上威胁。于是她铆足了劲,一个劲往外冲,她穿透了巫婆的身子,冲出洞口,重新见到了阳光。 “她转身一看,巫婆的幻影原地倒塌,快速消失了。而村民等在洞口,带着衣服和干粮,等待她凯旋归来。 “弗丽达脱掉黑不溜秋的袍子,换上明亮的亚麻连衣裙,和村民们回到村子,在火炉上,她举起火宝石,阳光穿过宝石,点燃了火炉,于是村子里又有了火焰,大家围着炉子,又唱又跳,开启了全新的幸福生活。” 一口气讲完,楚愈心满意足,开头充满悬念,中间跌宕起伏,结尾皆大欢喜,是个下饭的童话故事。 讲完,她侧头转向夏亦寒,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眼睛,也不知道睡着没有,不过她没有吭声,像是在昏昏欲睡的阶段,楚愈没再说话,便翻了个身,准备入眠。 半晌,背后传来声音,软绵绵的,虽然压低了音量,但听起来还是清脆悦耳。 “那巫婆呢,她最后怎么样了?” 楚愈挠了挠耳朵,本来已经完美收工,但应听众要求,不得不又开播,把视角转向“反派”。 “巫婆呀,她最后见魔法都没成功,弗丽达活生生跑了出去,便气急败坏,跳着脚大骂,因为跳得太高,帽子都歪了,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还有红红的大鼻子,恨不能把弗丽达生吃了。” 夏亦寒伏在枕头上,“她骂什么?” “她声音嘶哑,像破了的音箱,骂道:如果我早知道你会离开我,我就应该把你变成石像,守在圆坛四方; 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属于我,我就应该一箭刺穿你的胸膛,让你失去呼吸的迹象; 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再见我,我就应该把火宝石放进你的心脏,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永远做山洞里的太阳!” 第106章 第二天一睁眼, 楚愈又恢复了工作脑, 脑袋就跟高速运转的思维导图一样, 条分缕析, 把该做的事,排列在清单上, 无奈事儿太多, 纷繁复杂, 按直线排列, 得撞车,她索性就画了张三维导图, 处于不同平面, 准备随机应变。 一大早, 一队人赶到福山医院, 当时陈珉带领的小分队, 驻守长砚,福山医院本来是封闭式, 进出都不容易, 小分队还把它里里外外加固一层, 封闭式医院, 都快升级为关闭式医院——别说家属, 就是医生护士上下班, 都要经过检查,防止他人冒充。 不过后来,楚愈魔高一丈, 在今陵市把夏亦寒成功捉拿,长砚市发出贺电,顿时松了口气——小魔头终于落网,最后一道防线,不用死守了。 当时陈岷还等着上面通知,把他调回望江,和吴科他们团结,不过楚愈却让他暂时不动,留在长砚市局,以备不时之需。 陈岷那时还想,这个“不时之需”,有点耐人寻味啊,难道小槐花还能越狱了不成? 结果一月之后,“之需”果然来了,不过不像“越狱”那么凶残,而是在楚老大的带领下,有组织有纪律,低调拜访福山医院。 陈珉原本感觉自己是被发派边疆,已经与组织隔绝,其他战区,像“望江”“珞玉”“今陵”,“战火”要么已经扑灭,要么还在燃烧,就长砚,一直处于未知状态,像薛定谔的猫一样,不知道打开箱子,是什么结果。 现在,箱子盖终于要打开,还是领导亲自揭盖,陈岷喜出望外,带着坚守长砚的小分队,恭迎楚愈大驾。 现在论起对精神病院的熟悉程度,他相当于半个工作人员,能凭一己之力,带着楚愈在医院里一日游,把医院布局、每日作息、各组医生,介绍得头头是道,完全可以自创个职业——精神病院兼职导游,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前来长砚的超人处成员,和长砚的小分队见了面,两边都认识,都是一窝长大的兄弟姐妹,昨天接风宴上没能见,今天总算碰了面,甚是想念,恨不能抱作一团,好好叙旧。 “窝主”楚愈给了他们个眼神,他们自行体会完毕,马上各回各位,干起正事——头可秃,脚可痛,安保大墙不能松。 院长秦令舒,亲自带领楚愈进院参观。 楚愈认识秦令舒,她是精神病医院管理协会副会长,若遇到医院诊断困难的“超正常人”,会上报给会长,邀请超人处前来帮助。 楚愈在两年多的处长生涯中,和她有过几次交流,也熟悉起来。不过只是有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是她第一次来福山医院,终于见到秦院长真人,感觉眼前一亮。 秦令舒留着一头短发,干练清爽,笑起来有俩酒窝,酒窝不明显,就指甲盖大小,在嘴角两边,本来一院之长的高位,多少带点威严气息,俩酒窝一出现,就变成了邻家姐姐,还是身穿白大褂的天使姐姐。 不过楚愈得管她叫阿姨,她和楚动人一个辈分,德高望重,就像个神兽,镇守福山医院这个“怪事”频发重灾区。 五年前,“被迫暴露狂”钱云,因为在街上裸.露,被民警带回派出所,但被拘留期间,大肆闹自杀,还杀得相当惨烈,于是被怀疑精神出现问题,派出所委托福山医院进行鉴定。 但医院对他全面检查后,未发现精神异常之处,却发现他的手天赋异禀,画出了颇有艺术价值的画作。 钱云本人表示,是有神秘力量操控,让他“不得已而为之”。 于是福山医院,请楚动人“出山”,前来会一会这个超正常人。楚动人在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和钱云亲密接触了两个星期,最终诊断出,他患有一种特殊的“异己手综合征”,手不受大脑意识指挥,神经系统错乱,为所欲为。 该病病因,通常为大脑内侧前区的运动神经受损,在大脑手术、中风或大脑感染之后,容易出现异己手综合征,导致人的两只手严重失调,左手穿衣,右手会脱衣,左手在写字,右手会撕本子,左手在挠痒痒,右手会掐住自己都脖子——传说中的“发起狠来连自己都打”。 而钱云的奇特之处在于,他的右手造反时,会“说服”左手一起,将“异己手综合征”,变成“一己手综合征”,狼狈为奸干坏事,并且右手“觉醒”时,会展现出强大的创造力和破坏力,要么是罪犯,要么是艺术家。 于是楚动人给了他两个核桃球,让他转着玩,分散右手注意力。钱云玩了一阵,发现病果然好了,人精神了,心情也舒畅了,一口气能上六楼了。 但钱云还没出院,就来了个卢宣文,在癔症发作时,偶尔会变换成“医生”的身份,自己医自己。 不过他没能把自己医好,就死在了病房内。 卢宣文之后,又来了个薛进萍,揪着医院不放,硬是要将医院告上法庭,不过这番“雄心壮志”没能完成,她就进了医院,住进卢宣文的同款病房,拒绝康复,拒绝恢复正常,日复一日沉迷于幻觉妄想。 现在,福山医院又喜迎第四位超正常人——夏女士大驾光临,恨不能张灯结彩,拉起横幅,欢迎夏女士,横幅上恨不能写上几个金灿灿大字——“拜托您悠着点”。 福山医院上上下下,久闻槐花魅影大名,听说她要来,神经发条都拧紧了一圈,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这位重量级嘉宾入场。 不过夏亦寒到福山医院后,很低调地住进了普通病房,两人病室,一张是她的床位,另一张留给楚愈。病房内全程监控、录音,病房外,有假扮成医务人员的安保队员,来回巡视。 楚愈由秦令舒带着,在医院里参观了一遍,像移动拍照一样,把各个角落都烂熟于心。 和年轻的锦水医院不同,福山医院的大楼和围墙,都显出古朴气息,有连排的雪松和青桐,若是夏天来,医院里灌丛开花,没准能感受一番郁郁葱葱,鸟语花香。 医院进门处和普通医院一样,为挂号区,有的病人为自己挂号,他们看起来普通而正常,偶尔会一个两个病人,在亲属陪同下,被五花大绑扭送到住院部,或者被医护人员抬进病房,挣扎越狠,就越能显示护士强壮的体魄。 医院根据性别、病症种类和病情轻重,分为很多病区,每个病区有严格的作息和门禁。病人会定期全面体检,每个星期参加医生主持的心理小组会。 医院里的布局地形比较复杂,每个楼层、不同病区之间,有重禁闭门,从住院部到门诊部,再到医院围墙,要经过蜿蜒曲折的小路,避免病人逃跑。 楚愈在秦院长的带领下,参观了不同病区,其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进食障碍组的病人,护士会按时给他们送去食物,并看着他们吃完。 而病人有两种极端,要么是滴水不想进(神经性厌食症),要么是会暴饮暴食(神经性贪食症)。对于前者,护士会守着看着,确认他们把饭盘中的“蛋白质、维生素、矿物质”等吃下去,而对于后者,护士会严格控制食量,并定期检查,以防他们偷藏零食。 把各个病区参观完后,楚愈在头脑里绘了张地图,并试想,如果自己是个疯狂的病人,要“越院逃跑”,选哪条路线比较合适? 把位置确定后,她开始熟悉时间。 虽然每个病区情况不一样,但大同小异,像在高考冲刺一样,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每个时间段该做什么,安排得井井有条。 比如进食障碍组,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吃完早饭,领药吃药,十一点午餐,午餐过后有段午休时间,下午会有三餐,不过每餐内容不一样,下午三点会有酸奶和蛋糕,五点为正餐,补充能量,七点还会有一次加餐。晚上九点,准时上床休息。 把时间定位后,楚愈心里差不多就有了数,她毕竟是饱览群“院”的人,每年参观最多的,就是精神病医院,现在都能自己总结规律了,把时间位置一摸清,就能在医院里游刃有余,跟内部工作人员一样。 把每个角落都过了一遍,最后,楚愈停在感知觉障碍组的413病房门前,查看潜在被害人薛进萍的情况。 负责该病区的护士长名为朱欣,长得娇小斯文,见了楚愈,说话也是秀秀气气,但她自我介绍,可以一个打三个,病人若躁起来,她能单手制服。 楚愈问:“413病人,有过行为失控情况吗?” 朱护士摇了摇头:“很少,她一个人的时候,特别安静,白天就跟着医院的作息安排,吃饭吃药活动,晚上喜欢看着窗户发呆,不说话。” “她一个人住?” “是的,”朱欣和楚愈并肩而行,走到院长办公室,“原本试着给她加一两个室友,但会被她赶出来,对了,她很少行为失控,但如果病房里要住进新病人,她就会发疯,把人赶走。” 楚愈点了点头。413是卢宣文生前所住病房,也死在了病房内,该房间对于薛进萍来说,意义非凡,她要么是知道卢宣文的死因,要么还在追查他的死因,霸占着他的病房不放,一住就是四年。 “那如果把她带离病房,她会有什么反应?” 朱欣想了想,她们好像已经很久没尝试这个大胆的举动。 “白天带她离开病房,没有任何问题,她可以进行简单的日常活动,但晚上得让她住里面,不然她也会发疯,哭天抢要回去。” 楚愈料到会是这个答案,随即开口道:“你们可以布置一间,和413一模一样的病房吗?” 朱欣没反应过来,卡了壳:“一模一样的病房?” “对,”楚愈开始描述,“就是把内部布置得一模一样,在病房里,看不出任何破绽。” 第107章 朱护士思考了一阵, 面露难色:“不太容易布置, 因为不仅病房本身要变, 还有周围的设施, 比如413病房外,有个垃圾桶和座椅, 还有附近墙体的颜色, 进了病房之后, 里面的布置倒可以做到差不多, 不过这窗外的景色,肯定有差别, 就算是从隔壁的414病房看出去, 也能看出不同。” 秦院长坐在电脑桌后, 补充道:“不过若要求的时间不长, 可以把窗帘拉上, 而且到晚上,不站在窗户边, 而是坐在床边看窗外, 看不出明显差别, 医院附近无明显的高楼建筑, 绿化较多, 晚上大同小异, 不仔细看,可能分辨不出。” 楚愈听了分析,沉思片刻:“那就劳烦你们挑一个差异最小的房间, 然后布置成413病房的样子。” …… 楚愈和薛进萍见了一面,这个年逾半百的女人,头已花白,眉毛又浓又长,绕到眼尾外圈,往下压低,呈八字型,压得眼皮褶皱起来,眼神逼仄,整张脸显得无精打采。 楚愈见到她时,知道她意识清醒,她的目平稳,焦距正常,无明显情绪起伏,只是没说话,把来人当成普通医生。 楚愈也没打算跟她正常交流,她问过秦院长,知道这几年的情况。公安局也怀疑,薛进萍是悬案的知情人士,在她精神失常后,希望能从她口中,获取有效信息。 于是公安局委托医院方面,帮助做引导询问,但结果令人吃惊,因为薛进萍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卢宣文,不过具体是怎么“行凶”的,她并没有透露。 公安局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薛进萍无作案时间,也无作案动机,当时有精神科医生,对她进行专门的检查和问话,排除了她因精神失常作案的可能性。 不过讽刺的是,卢宣文死亡后,她的精神一直正常,和福山医院闹得精神抖擞,但半年后,她一反常态,突然精神分裂,住进了福山医院。 而且神奇的是,她先变卖了家产,指名道姓要进福山医院,还要住“豪华单人间”,把毕生积蓄都投入,好像住进感知觉障碍组的413病房,就是她的毕生目标——她精神失常,卖掉家产,处心积虑,都是为了能在413安家落户。 医护人员人心惶惶,以为她是改变了战术,以前在医院外面闹,掀不起大风大浪,现在要打入医院内部,从内部侵蚀敌人。 所以医生对她进行全面检查,确定她是否为装疯卖傻,不过薛进萍症状相当明显,发病时,她有严重的幻觉,主要为幻听,仿佛卢宣文还魂,在她耳边念叨。 而且住进医院后,薛进萍也并未大闹天宫,她发病时,会表现出明显的语言、行为紊乱,不过有间歇期,间歇期基本正常,但病情会反复发作,医护人员紧密观察一段时间,发现她病情属实,并未假装。 但确定属实之后,医院方面又迷惑起来,薛进萍住进来后,即使在间歇期,也没有仇视医院,这难道是彻底想开了,知道卢宣文的死和医院无关,开始内疚起来? 楚愈听说情况后,把时间线理了一下,做出推测:薛进萍原先以为医院是罪魁祸首,不过后来知道卢宣文的死因,承受不了,精神失常,并且再也走不出来。 不过她就算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都守口如瓶,没透露当年任何隐情。楚愈忍不住想,这是有多大的隐情,能让她在神智失常时,还能掉着根筋,关键时候不掉链子? 现在,楚愈打算把这根筋挑出来,感觉它就是个病灶,烧在薛进萍脑中,不剔除出来,她的病是不会好。 和薛进萍见完面,楚愈确认她情况正常,就算疯也疯得很正常,可以和他人正常见面,或者不正常见面,只要能见面,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楚愈回到012病房,夏亦寒坐在里面,穿着件米色防寒服,这是吴科给她买的,历史可追溯到一个月前,在今陵市的别墅“假期”。她现在身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出自吴科之手,包括内裤,还是熟悉的大猩猩图案。 楚愈当时离开今陵前,坚守节约的美德,把用得着的日用品,全部打包寄回望江,其中包括夏亦寒的衣服。 虽然吴科品味成迷,选的衣服样式完全符合“土”的主题,不过好在夏亦寒人长得像模像样,身子高挑,再奇形怪状的衣服,都能撑起来,还能“土到极致就是潮”,活生生把乡村风,穿成了限量版。 今天夏亦寒防寒服,虽然又肿又泡,穿起来像个泡芙,不过好在颜色浅淡,还保暖,可以和医院风格相称,在医院里四处走起来,不会特别突兀。 按理说,住进病房之间,衣服要全部脱下,换上病号服,但楚愈没让夏亦寒换上,她自己也没换上白大褂,对于夏亦寒,除了电子脚铐之外,并没有其他约束。 甚至在夏亦寒提议想四处逛逛时,楚愈想了想,给秦院长打了个电话,最后还是答应下来。早上她是参观者,这才半天时间,就摇身一变,成了引导者,带着夏亦寒参观。 医院里护士来来往往,见到她俩,也没刻意停步盯着看,多是晃一眼就过去了,就当她们是来探望的家属。 楚愈带着夏亦寒穿过紧闭铁门,来到活动厅,那是一个百来平方的空间,有一些病人聚在其中,谈笑说话。 夏亦寒看起来挺感兴趣,楚愈便带着她,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一起,像两只蘑菇,充当安静的听众。 不一会儿,楚愈便知道旁边坐的,是有习惯与冲突控制障碍的病人,平日里,受各种各样强迫性习惯的困扰,甚至生不如死,但聚在一起后,只要一个人起了头,主动把自己困扰贡献出来,欢迎大家把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那么大家都纷纷献出“痛苦”,说出来之后,苦里加了糖,听起来都觉得乐呵。 有个拔毛症患者,翘着腿,放开了嗓门,讲述自己的“英勇拔毛史”。 “我呀,十六岁的时候,别的女孩都是怕秃,我是生怕自己不秃,一个人在卧室里,只要手一闲下来,就开始拔头发,拔的时候很痛,但越痛我就越酸爽,停都停不住。” 她说着,大家注意到她的脑袋瓜,有成片的秃发斑,从额头到耳后,倒有点像刻意剃秃,脑袋后留有长发,又酷又拉风的潮流发型。 “后来我妈发现我这爱好,就给我买了假发,让我手痒的时候,就戴上,但我戴了一次,手就不干了,因为拔假发没有手感,没有那种痛并酸爽的感觉,对于手来说,属于欺诈行为!” 大家笑起来,护士长坐在外围,笑点最低,跟听相声一样,就差拿把瓜子,边听边磕。 对面有个患者,顶着俩黑眼圈,问:“你咋不拔眉毛和寒毛呢?” 拔毛女孩耸了耸肩:“我这不还没来得及下手嘛,就被送到这儿来了!” 又是一阵哄笑,护士长连忙接了句:“我们的目标是,让你出去的时候,长发飘飘,长发及腰,又美又飒!” 拔毛女孩拉着护士的手,面露感激:“若真是那样,我一定用自己的头发织一件毛衣,送给我美丽的徐姐姐!” 楚愈在一旁听着,嘴角藏笑。看那女孩的秃发斑,就知道拔的时候有多疼,不仅疼,心里肯定堵得慌,就像那一头乱发,看着就碍眼,索性一拔了之,不过这排解方法,不仅伤身,还伤颜值,其中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现在大大方方说出来,也是种排解方法,常人看来怪异的拔毛癖,在这里,成了独门壮举。 连续听了几个病友的讲述,楚愈越听越认真,她平日里超正常人见多了,动辄就会违法犯罪,今日见了这些“小家碧玉”,倒觉得有些可爱。突然,她手背上一热,夏亦寒的手搭上来,她侧过头,见夏亦寒含情脉脉,眼眸弯起来,但不像在笑,倒显得一本正经。 “姐姐,我觉得我也有相同症状。” 楚愈皱起眉,神色关切,她知道,夏亦寒身上也有强迫观念和行为,比如雕刻槐花,每次部位一模一样,形状一模一样,连瓣数都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案情还未明朗,不知道她的动机何在。 现在,听到提其他强迫症患者的讲述,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强迫行为了吗? “我感觉自己有强迫症,每天必须见你,不然会浑身难受!” 楚愈皱起的眉头凝固住,呆了两秒,她抓起夏亦寒的手,“你得了一种叫‘病理性恋姐症’的病,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夏亦寒睁大眼睛,眼眸比平日又黑了几分,“那要怎么才能医好呢?” 楚愈把她拉起来,牵着她往外走:“得和姐姐一起散步,一起呼吸新鲜空气。” 穿过一道铁门,一道电子门禁,楚愈带着夏亦寒,来到住院部外的草坪。今日阳光较好,有些能够自由活动的病人,在草坪上奔跑,他们时而停下来,对着对方比划,时而坐下来,好像是回城满血。 楚愈在旁边看了一阵,觉得他们可能在打“3D”版王者荣耀,其中一个病人,姿势妖娆,走位风骚。 楚愈和夏亦寒沿着草坪,慢慢散步,天气寒冷,阳光普照大地,在阳光下走一圈,仿佛人都暖和了几度。 一个病人在草坪上奔跑,刹车到楚愈身边,忽然,他彬彬有礼地弯下腰,叫了声“公主殿下”,然后伸出手,示意楚愈把手给她。 楚愈看了看旁边看守的护士,护士点点头,楚愈把手伸了出去,以为他会给她什么东西,但他抓起她的手腕,往小树林里跑。 夏亦寒原本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看着,见他们往树林里跑,神色瞬间变了,抬脚就追了上去。 第108章 楚愈被拉着,一直往前, 拉着她的那个病人, 个子不高, 还戴了个紫色毛线帽,从后面看起来,很像是外出遛狗的老大爷, 但他力气极大, 楚愈感觉有只兴奋的哈士奇,拉着自己一路飞奔。 道上的雪被扫到一边,化得差不多,为他们的飞奔,提供了充足的场地。毛线帽还是蛇形走位,在树木间来回穿梭, 像在走迷宫路线。 他步子不慢,脚下忙着, 嘴上也不闲:“公主您放心, 巨龙追不上我们的,我一定把您顺利带回宫殿!” 楚愈听了, 回头一看,都惊呆了,后来跟着一串人, 前面拉着后面的衣角,跑得井然有序,就像是一个人, 长了四五双脚,整齐划一地跑。 楚愈:这是在cos巨龙? “巨龙”腿太多,跑得不快,但体积庞大,堵塞了交通——夏亦寒本来想飞速前进,但遇到了巨龙,被堵后面,硬生生成了巨龙的尾巴。 而夏亦寒之后,还跟着一溜医护人员,白花花的很显眼,他们本来淡定看戏,已经见惯了这组病人的群魔乱舞,但看夏亦寒拔腿就追,也跟了上来,感觉气氛不大对。 楚愈跑得小腿酸,试着让毛线帽停下来:“你是我的骑士吗?” 毛线帽:“不,我是您的马。” “我感觉有点颠,你可以跑慢一点吗,我胃不太舒服。” 毛线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可是巨龙马上会追上我们的,您被抓住的!” 楚愈:“那宫殿还有多远呀?” “不远,就在山的那边。”毛线帽马不停蹄。 楚愈不想打破他们的一出好戏,便配合着演,就当是来了场全员马拉松,锻炼身体。 夏亦寒被堵得心慌,她干脆从带雪的草坪上绕过去,虽然路远了点,但不会再堵,一路畅通无阻。没一会儿,她就超过了龙头,跑到了队伍最前方。 本来阳光灿烂,积累了些暖意,一跑起来,风刮着脸吹,便刺棱棱地疼,夏亦寒逆风而跑,脸被冻得发白,发丝飞扬,在额角、鬓边、耳畔,和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你不能带她走,”夏亦寒喊道,“你不能带她离开!” 毛线帽见人追上来,便加快了速度,“驮”着楚愈,快速前进。但夏亦寒速度比他快,一双腿像风火轮,不一会儿就追上了,还立刻反超,拦住了去路。 “你不能带她走,”夏亦寒微微喘气,盯着毛线帽,眼珠一动不动,严肃认真,“她是我最好的守护精灵。” “胡说,她明明是我们的公主!” 毛线帽和夏亦寒争执不下,谁也不认谁,都觉得自己的说法才是官方认定,最后,毛线帽拉着楚愈,想绕道继续溜,夏亦寒往旁边跨一步,欺身向前,堵住毛线帽。 楚愈怕他俩来场决斗,连忙插到两人之间,夏亦寒便趁机抓起她的手,想带她走。 但她另一只手,还被毛线帽抓着,夏亦寒拉左边,毛线帽拉右边,一时间,楚愈像绷紧的弹簧,伸缩两难。 夏亦寒见拉不动,目光一沉,便绕到楚愈身后,抓住毛线帽的胳膊,要把他的手扯开。 但毛线帽就像螃蟹钳,扣住楚愈不放松,夏亦寒努力了很久,一直没掰开。 他们僵持不下的功夫,后来的巨龙和医护人员赶了来,巨龙去拉夏亦寒,想把她扯开,医护人员去拉毛线帽,想让他放手,一时间,十几个人拥到一起,像个雪球,越滚越大,来回移动。 大家都没动粗,保持着一个平衡,但就是太过平衡,一时间难分胜负。 护士还是怕出事,便在混乱中摸出支镇定剂,注入毛线帽的胳膊,毛线帽快速瘫软下来,被护士和保安抬走。 人群一下子散开,楚愈松了口气,想去问问护士,这组病人是什么情况,但她手上又是一紧,夏亦寒拉起她就跑。 楚愈刚刚就跑了一长截,小腿发酸,现在又来,她忙叫道:“小寒,不用跑了,没事啦!” 但夏亦寒没听,持续加速。可她这一跑,把其他病人的瘾又挑了起来,以为还在玩游戏,便组成巨龙,跟在后面追。 夏亦寒扭过头,看了一眼局势,跑得更加卖力,仿佛决心要带楚愈脱离魔爪。 医护人员刚松了口气,见这架势,马上又开始追,这次他们动作及时,没一会儿就追了上去,一人逮一个,把病人都放倒,原封不动抬了回去。 夏亦寒一直跑到小树林边缘才罢休,中间弯弯绕绕,差不多把住院部后花园逛了一圈,脚印播撒大地。 终于停下来,楚愈撑着树干,喘着粗气,她感觉自己大学毕业后,就没这么剧烈跑过,连追公交车的经历都没有,这乍一开筋动骨,感觉关节都在嘎吱作响。 但她还没喘完,就感觉胸口一紧。 夏亦寒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拇指粗细,手臂长短,她拿着树枝,怼到了楚愈胸口。 楚愈贴着树干,一惊,不过没跑开,而是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夏亦寒凝视着她,她唇瓣偏薄,一开一合,极其认真。 “如果我早知道你会离开我,我就应该把你变成石像,守在圆坛四方; 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属于我,我就应该一箭刺穿你的胸膛……” 她还没说完,棒子突然被人夺去,宋轻阳挡在楚愈前,带着怒意:“你干嘛呢!” 第109章 楚愈听着台词很是耳熟,就是她昨天给夏亦寒讲的故事, 便知道她入戏了, 入得还挺深, 本来想听她讲完,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宋轻阳,来了个“英雄救美”。 由着宋轻阳把木棒夺去, 夏亦寒也没去抢, 目光淡淡,盯着她。 楚愈却把木棒拿过去,一脸轻松:“我们在玩游戏,我扮演的精灵,她扮演巫婆。” 宋轻阳半信半疑看了夏亦寒一眼,“你演的什么巫婆?” 夏亦寒没回答她, 而是对楚愈道:“这个村民好讨厌哦!” 宋轻阳也看向楚愈:“她说我讨厌?” 两边都是赤.裸裸的战斗力,楚愈生怕她俩碰出火花, 到时候定要燃烧整片树林。 她急中生智, 对宋轻阳说:“没有,她以为你在扮演村民, 村民对于巫婆来说是个麻烦,会妨碍巫婆办事。” 宋轻阳转而面向夏亦寒,情绪依然不佳:“谁要扮演村民了?” 楚愈刚想拉住她, 别对夏亦寒太凶,就听她义正言辞道:“我是根狼牙棒,要演只能演狼牙棒, 或者仙女棒!” 旁边其实还潜伏着俩护士,一直看向楚愈这边,没敢贸然行动,冷不丁听了宋轻阳这番话,以为她是新来的病人,是条漏网之鱼,立刻跑上来,把宋轻阳围住。 宋轻阳不知道咋回事,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一针,顿时浑身乏力,瘫了下去。 两个护士,一个抬背,一个抬脚,把她挪走,行动效率惊人。边走还边给楚愈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您受惊了!” 走之前,宋轻阳望着楚愈和夏亦寒,一脸幽怨,嘴里咕噜咕噜的,说不出话来,手还有气无力抽摆了一下,垂死挣扎。 楚愈:“……” 她就看着宋小棒被抬走,没吭声。刚刚她一直提心吊胆,怕夏亦寒和宋轻阳打起来,现在其中一个撤走,虽然走的姿势很不优雅,但至少避免了一场大战。 宋轻阳落在护士手里,楚愈一点也不担心,她从望江开车到长砚,到长砚之后,又要部署安保,这又当司机又当保安的,累得不轻,正好趁这机会,让她好好休息一下,睡个回笼觉。 其实说起来,宋轻阳作为一名精神障碍者,却从未住过精神病院,因为她是“关系户”,走了后门,直接住进了超人处三楼护理部,由楚愈亲自诊治。 在经过磁共振、精神心理评估量表测定后,楚愈判定,宋轻阳是原发性妄想,除了妄想之外,无其他心理方面异常。并且不同于一般的被害妄想或关系妄想,宋轻阳不会对人际关系产生怀疑,她只是觉得自己是根狼牙棒,可能会对社会产生威胁。 宋轻阳的妈妈,曾经恳求楚愈,一定要把她女儿这个大胆的想法,给纠正过来,不然以后怎么过正常人的日子,怎么结婚生子? 但楚愈犯了难,因为宋轻阳并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在心理学上,目前还没有一个标准,可以完全定义异常行为。不过一般来说,心理障碍有以下特征——个体感受到痛苦,功能受损,功能障碍,且偏离社会规范。 按照后面的标准,宋轻阳觉得自己非人哉,浑身是刺,和他人保持距离,不能过分亲密,已经偏离了普遍的社会文化,还不利于建立亲密的人际关系,是心理障碍没跑了。 但她本身不痛苦,甚至还逗比铁棒欢乐多。 最先,她以为自己战斗力太强,压都压不住,会危害社会,但楚愈告诉她,可以把她的战斗力合理应运,造福社会,只要运用得当,不会产生威胁。 于是宋轻阳就放了心,不再纠结“生而为棒”的问题,准备开开心心过好自己的棒生。 楚愈问她:“你现在浑身是铁刺,不能和别人亲密接触,也不能磕磕碰碰,穿衣服要加绒,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宋轻阳:“没有呀,我觉得这样很舒服!” 楚愈:“我这里有一种药,可以让你进化成人,浑身没有刺,可以接吻拥抱,可以大胆地拿杯子拿碗,和万物亲密接触,你想吃这个药吗?” 宋轻阳没犹豫,摆摆手表示拒绝,脸上表情悠然自得,潜台词是:子非棒,安知棒之乐? 在三楼观察了一个月,楚愈对宋轻阳进行治疗,更多的时候,她的角色是一名心理咨询师,而不是精神科医生。 就好比有个病人,他总觉得自己是个蛋,不能坐,于是向医生求助。 精神科医生会让他恢复正常,认清自己是个人,可以坐下。 心理咨询师会告诉他:你以后带个垫子出门,每次坐的时候就垫在下面,这样就不会碎了。 而面对宋轻阳,楚愈最后给出的建议是:你要做一根成熟的狼牙棒。 宋轻阳出生于警察世家,爷爷和爸爸都是警察,她自己从小,也表现出出色的格斗天赋,不爱花花草草,偏爱刀枪棍棒——可能因为自己就是根棒,同类见同类,两眼泪汪汪。 她的性格也和棒一样,又直又刚,她要是认你,你说什么她都会听,她若是不认你,你就是抱着她的腿,求爹爹告奶奶,她也爱答不理。 她不认她妈,她妈在她耳边念叨了千百遍:你是人,不是棒,是人不是棒,是棒装不像…… 她置若罔闻,拿出了一根棒应有倔强。 但她认楚愈,因为楚愈对她狼牙棒的身份表示尊重,并在此基础上,了解她的想法和感受,从她的视角看问题。当然还有一层原因,便是楚愈不怕她,大部分人听她说“自己是根棒”,要么会哈哈大笑,觉得她在讲笑话,要么会眼神诧异,快速躲开她,怕她会突然发病,把人给捶死。 宋轻阳也因此,对自己产生怀疑,跑到派出所,自己举报自己。 楚愈帮她消除了这层顾虑,并且确认,她除了妄想之外,并没有其他功能障碍,有生活自理能力,和正常人一样,只是无法完成亲密举动,但她本人主观意识上,并不需要。 最关键的是,宋轻阳本人活得开心自在,倒少了很多普通人的烦恼——普通人到了她这岁数,会考虑找工作、找对象、结婚、生孩子、养家糊口,但她不需要,她只想做一根单纯的棒儿,除暴安良。 所以最后,楚愈并不打算“治好”宋轻阳,全程没给她吃过药,并且她心里也清楚,宋轻阳的病很难治疗,因为它并非是心境、环境原因的刺激,而是与生俱来,很大几率会持续终身。 不过楚愈打算放任自流,宋妈妈可不干,在电话那头嚎:“让她当个棒,她倒是开心了,可是以后怎么找工作,哪个单位瞎了眼,会要她呀?” 楚愈:“我要她!” 在楚动人的介入下,宋轻阳被扔到警察学院,续上她之前的课程,魔鬼训练了九个月,完成了警体课课程,以优异成绩毕业,成功入选楚愈的保镖团队。 知道要保护楚愈的安危,帮她打妖精和小怪兽,宋轻阳高兴坏了,遇到了她认可的人,获得她想要的工作,简直是双喜临门,她感觉自己的棒生达到了巅峰,无可超越! 工作上有了着落,宋妈妈还是不干,在电话那头嚎:“可是,她以后怎么嫁人呢?有哪个人会瞎了眼,干巴巴陪着根棒子?” “我陪着啊,”说着,楚愈看了身后的方大托和木鱼,“陪的人还不少。” 宋妈妈还是不干,说楚愈陪着不做数,并一鼓作气,要把宋轻阳带走,另寻名医。 楚愈把这事儿告诉了奶奶楚斋,楚斋是个不婚主义者,并不觉得婚姻是生命的必需品。 每次逢年过节,楚愈回家,楚斋都会悄咪咪地问:有对象没? 问完,她都很紧张,睁着两灯泡一样的眼睛,看着楚愈。 直到楚愈摇头,楚斋才大松一口气,摸着胸口,连连安慰自己:吓死我了,我就说嘛,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人,能配得上我们家德刚! 德刚是楚愈小名,楚斋心情好的时候,会这么叫。 不婚主义者楚斋,听说宋妈妈要逼一根狼牙棒结婚,顿时血脉偾张,撸起袖子,就去找宋妈妈理论,并在她家睡了三天。 宋妈妈本来是楚斋的学生,后来两个人成了同事,最后是忘年之闺蜜,宋妈妈还挺听楚斋的话,对她是又爱又怕。 楚斋到宋妈妈家,也没滔滔不绝,就一针见血问了几个问题,把宋妈妈问了住。 见宋妈妈词穷,楚斋便耐下性子,把宋轻阳的检查结果又强调了一遍,并在此基础上,探讨人生的意义,以自己举例,讲得朴实而真挚,最后成功把宋妈妈说动了。 两年前,在电话里,宋妈妈对宋轻阳说:“你长大了,要做一根顶天立地的狼牙棒,你爸爸在外面打坏人,你在外面打妖精,我能怎么办,我就只有等你们回来,打你俩了!” 此刻,打妖精的宋小棒,被护士抬走,楚愈冲她挥了挥手,这于这名大将,她又喜欢又心疼,不过也因为有她这个“成功案例”,让她对“收服”夏亦寒,有了些许经验,知道面对超正常人,应该怎么拉近关系。 她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夏亦寒,只见她眸色深深,目光淡淡,不咸不淡来了句:“哎哟,讨厌的村民被抬走了。” 第110章 楚愈把夏亦寒带回病房,他们的房间位于活动厅西侧, 和薛进萍的病房位于同一层, 只是方向不同, 且规格不同,以楼层开头的病房,一般是多人间, 而以0开头的房间, 一般是单人间或双人间,有些是办公室和护士休息间。 楚愈和夏亦寒住的,便是012,本来是豪华单人间,加了张病床,供两个人住。 经历完“巨龙”风波和“村民”之变, 楚愈见逛也逛得差不多,便和夏亦寒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后, 她俩相对而坐, 楚愈低下头,用自己的雪地靴, 碰了碰夏亦寒的加绒运动鞋,“你是不是怕我会突然离开你呀?” 夏亦寒没说话,两只脚夹住楚愈的鞋尖, 来回摩擦,自顾自玩了起来。 楚愈撑着床沿,身子往前倾, 眼眸抬起,看向夏亦寒,她本来想来个对天发誓,不会离开,但一想,如果三十天时限一到,把人交给公安局,这算不算离开? 她一犹豫,室内便一片静默,只剩夏亦寒摩擦她的鞋面,发出沙沙声响,竟有些刺耳。 她不吭声,手机替她做了声,铃声响起。楚愈一看来电显示,是院长秦令舒,有正经事儿,必须得接。 她站起来:“晚饭时间快到了,我将就去把饭菜端过来。” 说完,她往外走去,脚尖猛地从夏亦寒双脚之间挪出,夏亦寒低头看着脚尖,留出一道空白,便把双脚并拢,脚尖相对,自己摩擦着玩。 楚愈到了走廊上,接起电话。 “喂,秦院长。” “楚处,帽子和病房准备好了,您来过一目吧,如果有不足的地方,我们马上改进。” 楚愈往院长办公室赶,这次相关设备的布置,属于秘密行动,参与的人不多,也就方大托、秦令舒、负责薛进萍的甄医生以及朱护士长。 之后的相应安排,则由秦院长他们,负责传达下去。 这次见面,楚愈需要两样东西,一是伪装成帽子的微电流传感器,检测脑电波,一是伪装成413病房的房间,暂时安置薛进萍。 早上刚和准备小组提完要求,下午就完了工,楚愈最后检查了两遍——微电流传感器是个圆弧形,被固定在毛线帽里,整个有点像安全帽,外面有帽壳,内有帽衬,只是少了下颏带。 房间布置在413楼上的513病房,内部格局和413一样,再加上装修如出一辙,把家具变一下,若只在室内活动,可以糊弄过去,但一出门,就得露馅,毕竟已经隔了层楼,除非是精神完全失常,不然肯定看得出差别。 楚愈在房间里逛了一圈,不敢要求十全十美:“可以的,这样足够了!” 方大托和朱护士,见他们的作品过了终审,还没来得及庆祝,就马上又开始忙活,明明说起来简简单单一场见面,像家属探望病患,却整个跟敌对国领导人见面似的,防护和检测设备,都要提前布置好。 …… 第二天,早上九点,薛进萍状态稳定,处于间歇期,意识正常,而夏亦寒状态一直稳定,从她落网到现在,就没出现过一个“囚犯”该有的恐慌和忐忑。 不过楚愈也从未把她当成囚犯,她日子过得比超人处老大还滋润,堪称史上最受宠罪犯。 出012的时候,楚愈给夏亦寒戴上了毛线帽,把她耳朵也遮了起来,外面滴水成冰,得防冻。到了413病房门口,楚愈交待说:“你可以和薛阿姨好好聊聊天,全程无人打扰,只有你们俩。” “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说完,她握了握夏亦寒的胳膊。 夏亦寒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413的隔壁,暂时被布置为指挥室,木鱼负责监控和监听,方大托负责接收和分析传感器采集的信号,还有几个的安保人员和护士,蓄势待发,为突发情况做准备。 413房门关闭。 薛进萍坐在房内,她也戴着个毛线帽,穿着棉袄病号服,里面还有毛衣和保暖内衣,整个人胖成一个球,她头发也没咋梳理,白中夹黑,松松垮垮在鬓边,被帽子一压,贴在脸颊两侧。 在413当了四年钉子户,她的病情反反复复,就是不好,医院已经对她束手无策,她自己也是一种“何弃疗”的态度——你们想治就治吧,反正我不会好就是了! 见夏亦寒进屋,她没什么反应,这几年,她就像是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来看她的人不少,但能引起她注意的,已经死了。 楚愈盯着监控,画面高清,相当于给了薛进萍面部一个特写,楚愈有些纳罕,她见了夏亦寒,一点反应都没有? 夏亦寒没离薛进萍太近,她就靠墙坐着,面对窗户,椅子上有靠垫和扶手,夏亦寒往上一躺,颇大爷进茶馆,喝下午茶的清闲。 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了一阵。 屏幕前,还坐着干练的中年女人,长得和薛进萍有七八分相似,是个武打演员,她紧密注视着薛进萍的身影,试着模仿她每个动作和神情。 木鱼看画面像静止了一般,面无表情的脸上都流露出不耐:“她俩若在那儿干坐一天,我们要不要进去,给她们送个饭递个水,中场休息一下?” 楚愈双手抱臂,微微摇头,“应该不会,小槐花比我们惜时。” 夏亦寒既然提出要求,要来福山医院,肯定就有她的目的,不可能就为了和薛进萍共处一室,组团发呆,怎么着也得弄点水花出来。 果不其然,楚愈刚刚做出预言,马上就应了验,还应大发了。 夏亦寒一动不动盯着薛进萍,说话时,唇角明明往上挑起,却硬是看不出笑意,“阿姨怕是还不认得我吧,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你长年封闭起来,不和人说话,也不看新闻,不认识我,很正常。” 这声音一出,木鱼捏紧耳机,寒毛一竖,身体像触电一般绷紧,和楚愈交换了个眼神。 楚愈马上戴上耳机,手机接收端完成语音解码,恢复成语音信号,传送到她耳中。 此刻412房内,虽然聚着七八号人,但比413还安静,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吵到隔壁两人的“重量级”谈话。 被夏亦寒这么一说,薛进萍转过头去看她,不过目光还没聚焦,又把眼睛移开,她不感兴趣,不想搭理。 夏亦寒见她不理自己,也不尬,自个说起了单口相声。 “阿姨虽然不认得我,但应该认识我爸爸吧,他叫慕尚青。” 薛进萍这下,转过头来盯着她,眼神逼仄,像只秃鹫。 “他长得很白,在晚上被灯光一照,皮肤有点泛蓝,他眉毛浓黑,一根根长得格外整齐,眉尾像被修整过的倒梯形,笑起来的时候会往下弯,变成了弯弯的梯形,眉毛下面是眼睛,他是双眼皮,眼窝偏深,笑起来会有卧蝉,把眼睛包起来,笑意都酝酿在了眼珠里,他的鼻骨很高,但在眉心下方,有个凹弧,从侧面看过去,像一座连绵起伏的山丘……” 说这话的时候,夏亦寒面色平静,眼神却有些迷离,她看向薛进萍,焦距却没在她身上,好像穿过她,看向了她身后的画作,那是一副慕尚青的自画像,夏亦寒照着图,生动描述。 不过那副画没挂在墙上,而是在夏亦寒脑海中,高清储存,随时调用。 楚愈惊诧,慕尚青的照片,她看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遍,但现在要让她描述长相,她也只能笼统来一遍:眉清目秀,长长的眉,大大的眼,高高的鼻,薄薄的唇。 完全不及夏亦寒,不愧是亲生的,相当于把慕尚青的照片,用语音形式展现在薛进萍眼前。 但夏亦寒说得陶醉,薛进萍的反应却不太妙,她双手攥紧棉被,拧了几转,眼神乱飘,试图逃避。 朱护士看着屏幕,皱起眉,“她状态不太好,可能要发病了。” 楚愈瞟了一眼传感器采集的信号数据,深呼一口气:“先按兵不动。” 夏亦寒注意到了薛进萍的变化,她没管,继续语音作画:“他的声音很特别,一直是青年音色,咬字清晰,特别是翘舌音,发得比一般人足些,我来给你模仿一下……” 说着,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看向薛进萍,眉眼温润,倒颇有几分慕尚青的影子:“薛姐,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尚青啊!” 薛进萍突然弹起来,冲向夏亦寒,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掼到墙上。 夏亦寒没还手,脖子被掐,却没影响她发挥,模仿得像模像样:“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尚青啊——” 薛进萍大喊起来,试图盖过她的声音,她边哭边嚎,一手掐着夏亦寒的脖子,一手揪住她的头发,拼命把她的头往墙上撞。 医护人员冲了进来,试图拉住薛进萍,把她抱开,但她不知道哪里爆发出的力气,力大如牛,手紧抓住夏亦寒的头发和脖子,就是不放。 护士用了麻醉剂,把她抬到轮床上,直接上了绳子,绑起来。 夏亦寒躺在地上,头发被扯得蓬乱,遮挡了面部。 楚愈一进房间,就赶到她身边,把她抱到怀里,拂开纷乱的发丝,才发现她已经晕了过去,额角青了一大片。 第111章 夏亦寒被送去检查了一番,确认无大碍, 只是轻微脑震荡, 无颅内出血, 无阳性体征,医生判断,她大概一个星期左右, 会苏醒过来。昏迷期间, 就被静养在012房间,头上贴上电极,监控脑电波,有专门的护士照看。 楚愈也会不定时回去看她,坐在床边,等待她醒转。 夏亦寒闭上眼睛时, 面容恬静,下巴轮廓已经分明了不少, 在超人处好吃好喝了一个多月, 她反而瘦出了骨感美。 灯光下,她中性皮肤泛出细腻的光泽, 不油也不干,灯光落在其上,像敷了层透明面膜, 不过额角那一块,像是敷的火山泥面膜——昨天被薛进萍扯掉了帽子,抓着头发乱撞, 毛倒是没薅掉,就是头被撞得凹凸不平。 截止12月5日,夏亦寒已经昏迷了两天,得给她擦拭身体,楚愈让护士先去歇息,这事放着她来。 房间里开了暖气,楚愈就放开了手脚,把夏亦寒扒光,将毛巾打湿,给她擦洗。借着这个机会,楚愈好好检查她的身体。 她的手顺着皮肤肌理划过,把她的肌肉筋骨,都过了一遍——她骨架小,肉贴着骨头长,体脂率比常人低,指尖之下,可以感受到细长坚韧的肌肉纤维,蕴藏着巨大爆发力和忍耐力。 这些肌肉已经形成记忆,在每个细胞水平上有表观遗传变化,肌肉的伸展和强度增加。楚愈知道,虽然夏亦寒已经久未锻炼,肌肉的大小和强度会下降,但负责肌肉生长的基因不会消失,只要她重操旧业,会变得更结实,也更抗打。 能让肌肉形成记忆,肯定经过专门训练,楚愈不禁好奇,慕尚青那么个斯文秀气的主儿,会对他女儿展开魔鬼训练吗? 还是夏亦寒自己虐自己,把自己往大力少女的路上逼,练得一身铜头铁臂? 不过现在铜头都被撞出了包来,这要是真躺两个星期,下床之后,会不会一朝回到解放前,小肚腩都出来了? 擦洗完后,楚愈给夏亦寒穿上衣服,保暖内衣,毛衣,都是自带的,虽然夏亦寒现在是妥妥的病号,还是没给她用医院的病号服。 楚愈往夏亦寒的额角抹上药膏,帮她把碎发拂开,正了正脑袋。 她也是挺狠的,前天薛进萍都发了疯,她不仅没还手,还没躲,就由着她那么打,被活活打晕,而且薛进萍越疯,她还越欢腾,一直在施加刺激,生怕她下手不够凶残。 夏亦寒来之前跟她说,会把薛进萍治好,结果现在看来,倒应了宋轻阳的话——万一见面之后,薛进萍更疯了呢? 现在,薛进萍服了安眠药,睡得人事不省,不能醒,一醒来就得闹,闹得人仰马翻,按都按不住,非得上镇静剂不可。 不过这样有一个好处,她不能出病房门了,只能搁房里规规矩矩呆着。 这么看来,见了一次面,弄得两败俱伤,他们这群筹办见面的,也有点吃力不讨好。不过楚愈还是有所收获,从不幸中扣出了点万幸。 她现在可以确定两点,薛进萍和夏亦寒,以前没见过面,前者不认识后者,但后者了解前者。 以前询问何蓝、柏瑞安时,她感觉他们都认识夏亦寒,只是刻意装作不认识,不承认她是凶手,但从昨天薛进萍的反应和夏亦寒的话来看,薛进萍应该不认识她,甚至没见过面。 以此类推,其他被害人,应该也没见过夏亦寒,和薛进萍一样。虽然说薛进萍现在不正常,有记忆障碍的可能,但她相比于其他被害人,更具有代表性,因为她自四年前,就住进了福山医院,与世隔绝,没看新闻,也不爱和人交流,因此认知水平,还停留在四年前,更纯粹一些。 其他被害人知道夏亦寒,知道槐花魅影,应该是来自于新闻,或者是听他人说起过,不过当时询问柏瑞安时,槐花魅影还没被曝出来,他是听谁说的呢? 第二个信息,慕尚青很可能是薛进萍精神失常的真正原因,昨天她先还好好的,夏亦寒说什么,她都没搭理,结果夏亦寒一提慕尚青的名字,她就来兴趣了,就开始目不转睛了,就不能控制住她自己了。 卢宣文的死,没能让她疯,结果慕尚青让她疯了。 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居然比亲儿子影响力还大。 慕尚青这是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还是薛进萍对慕尚青,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还是他们俩一块,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 对于这一点,楚愈想找薛进萍印证,昨天下午,她来到她的病房,趁她没闹腾,试着引导她说些话。 薛进萍迷迷糊糊的,听到慕尚青的名字,她气若游丝,反复重复一句:“是我害死了他……” 楚愈吃惊,又提到卢宣文,结果薛进萍还是那句:“是我害死了他……” 楚愈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把慕尚青和卢宣文弄混,分不清谁是谁了? 真相还是难产,楚愈这个妙手接生婆,都把它拽不出来。这于目前的局面,楚愈对秦令舒表达了歉意,本来来之前,说的是查明真相,帮助病人康复,结果现在病人非但没康复,还送了个病人进来,又霸占一个床位。 秦令舒还是一脸温和,不急不躁:“协助你们研究调查,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您不用道歉。而且事情还是有进展的,早上我和方大托研究了一下脑电图,有点发现。” 方大托把脑电图给她看,并自动讲解:“这是前天和薛进萍谈话时,小槐花的脑电图,看起来像Gamma 波,但已经接近该波段的高频段,按理说,她应该是处于高度紧张焦虑的状况,但昨天她一直表现得气定神闲。” 人在觉醒并专注于某一事时,常可见一种Gamma波,其频率为30~80Hz,波幅范围不定,如果该波段出现较多,可变现为焦虑,高兴奋,压力等等。 而昨天,在薛进萍把夏亦寒帽子扯掉前,她的脑电波一直处于最高水平,甚至出现尖波,颇为异常。 而脑电异常,则可能是一些脑部疾病,比如脑肿瘤、脑转移癌、脑内血肿等,包括癫痫,但在超人处时,把夏亦寒的脑袋都拍了个遍,没见到有什么器质性病变。 在超人处时,他们关注的更多是脑结构和功能,没查出毛病,所以这次楚愈想查一个脑电波,看能不能逮出问题,结果居然碰了个正着。 “薛进萍的脑电图呢?” 方大托:“没什么问题,都和她的状态能对应上。” 楚愈看向秦院长,她随即补充道:“薛进萍住院时,我们也查过脑电波,没有异常,精神分裂患者,一般来说,脑电图看不出大问题。” 楚愈点了点头,来之前,她注意过夏亦寒的24小时的长程脑电图,没有明显的波段变化,证实她确实处于昏迷阶段。 那么便说明,昨天在413病房时,她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状态,大脑皮层活跃。 楚愈眉毛轻挑,有点兴奋:“当时在锦水医院时,她可以让身边的病人发疯,我们先从她身上找原因,但并未发现异常,后来又从发疯的病人身上找原因,也没总结出规律。” “也许脑电波就是个切入点,”方大托眼眸里闪光,像发现了新大陆,“我有理由推测,昨天薛进萍突然发疯,除了小槐花的言语刺激,还有其他我们看不见的因素在控制,小槐花可能在无形操控,让她发疯的!” 听了该结论,楚愈并不吃惊,点了点头,问:“还有其他发现吗?” 方大托眼珠一转,表示暂时没有,楚愈见他那样,知道是有秦令舒在场,不方便讨论,她便先离开了院长办公室,方大托后脚跟她走出了来。 天色已暗,到了病人休息的时候,医院里静谧一片,连楼栋里的灯,都亮得格外安静,像是高中时严格管理的宿舍,时候一到,就断电断网,手机上缴,只有乖乖睡觉。 楚愈和他一起,往住院部走,“说吧,什么事?” “刚刚图没没给你看全,我特别注意了一下,她的多巴胺释放量也有增加。” 楚愈低垂着眼,睫毛颤了颤,冷得一激灵,声音听起来,被冻得发紧:“也就是说,她和薛进萍对话时,多巴胺释放量增加?” “对。”方大托的声音听起来紧绷绷的,尾音虽然上扬,但戛然而止,好像被灌了一口冷风,赶忙闭了嘴。 风太大,今日不宜说话。 两人沉默,走入住院大楼,领了内部职工卡,过了门禁,坐电梯到了四楼,他俩走回012门口,里面没亮灯,黑黢黢一片。 方大托把手插兜里,胳膊肘往病房门一拐,“你进去看看她吧,我到隔壁办公室等你,把图给你看看。” 楚愈进了屋,小心翼翼走到床边,看了看脑电图,还是无变化的波段,护士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守着。 “给她做鼻饲了吗?” 楚愈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撞了一下,包里有什么东西被摸走。 “不用了,我已经可以自己吃东西了。” 这是夏亦寒的声音,但不是从床上传来。 楚愈疾步去开灯,才发现,坐在桌边的是夏亦寒,她穿着护士服,戴着护士帽,旁边的不锈钢送药车上,放着被磨碎机打成糊的食物,夏亦寒把糊舀起来,慢慢吃。 楚愈转头一看,护士躺床上,看这脑电图,应该是处于昏迷阶段。 “你把她打晕了吗?” 夏亦寒把食物咽了下去,拿纸擦了擦手,“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再见薛阿姨一面,不和她换一下身份,见不到呀。” 楚愈心里一沉,“你见她干嘛?” “我要问她我爸爸的事情呀。” “你具体想问什么,我可以帮你问。” 夏亦寒面上波澜不惊,自顾自吃饭,把一盒食物糊都咽下后,她擦了擦嘴,“我当时不是说过,问完薛阿姨,就告诉你雕槐花的事情嘛?” 楚愈站在原地没动,等她下文。 夏亦寒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楚愈和她排排坐,楚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 “其实,雕槐花,是为了杀一个人。” 楚愈寒毛竖起,眼眸马上转向夏亦寒,“谁?” “超人处处长。” 说完,夏亦寒突然抬手,手间刀刃反射灯光,亮得刺眼,锋利至极,直直刺向楚愈的胸膛。 第112章 楚愈瞳孔骤然一缩,身子往后闪, 从凳子上跌落下去, 屁股着地, 虽然裤子厚,降低了点冲击,但坐骨还是猛地发疼。 她成功躲开了手术刀的袭击, 夏亦寒刺空, 站了起来,楚愈试着开口说话,她擅长交流,可以分散对方注意力,拖延时间。 可她还未开口,夏亦寒抬手, 手起刀落,又是一刺, 楚愈用脚蹬地, 退到了椅子后的墙角,她慌忙爬起来, 往门边走,可夏亦寒先她一步,赶到房门边, 把出口堵死。 楚愈立刻弹回去,往屋里退,同时手去摸兜里的电子脚铐遥控器, 她冷汗直流,怀疑刚刚遥控器被她摸了去。边往后退,指尖触到一个凸起物,一摸,东西还在! 与此同时,夏亦寒又向她发起进攻,楚愈把遥控器掏出来,控制住颤抖的手,按下电击键,但夏亦寒没有丝毫反应,好像突然变得抗电了,她手中的刀迎面而来,楚愈慌忙之中,手一颤,遥控器摔在地上,她趔趔趄趄地往后闪,扫视了一圈屋内,转身往卫生间跑去。 进了卫生间,她把门关上,试图上锁,才发现反锁的锁舌被卸了,这也算是病房,为了防止病人把自己反锁在屋内,去除了反锁功能。 楚愈心跳得像打雷,明明没跑几步,但感觉浑身力气抽光尽,拳头都握不紧。她看一圈厕所内,并没有可以移动的大件物品,便只好用身子抵门,同时手去摸手机。 耳边响起拧动把手的声音,金属声咯啾咯啾,像是钢针,对着耳膜直扎。 楚愈摸出手机,还没把屏幕按亮,身子就是剧烈一抖,手机跌落下去,她伸手去捡,身子又是一抖,整个人差点头朝下,扑在地上。 门身剧颤,夏亦寒在踹门,门下半部已经有开裂的迹象。 楚愈不敢再靠着,往里退去,不久,门被踹开,“砰——”地一声摔在墙上,中间裂开个洞,墙体抖了三抖。 楚愈正贴着墙,声音像是子弹,射入她胸膛,她身子猛地哆嗦,绷得死紧,快要陷入僵硬状态,成一具石像。 夏亦寒向她靠近,脚踩住手机,狠狠一踏,屏幕尽碎,她脚尖一转,把它踢到一边。 楚愈从未对她完全放松警惕,但也从未想过,她会拔刀相向,以前的相处太过温柔,导致她对她的信心,添砖加瓦,砌成一睹厚实的墙壁,但现在,墙体崩塌,塌出个缺口,她从这个缺口望去,看清了持刀行凶的她。 持刀的夏亦寒再次靠近,厕所不窄,两米来宽,楚愈瞅准机会,身子一低,从她旁边溜了出去,这次奔出厕所后,她直扑门边,去够门把手。 声后传开脚步声,楚愈回头一瞅,又是冷冰冰的刀锋,她不知该怎么躲,身子歪歪扭扭,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上,好歹身子扑到门上,她用尽全力拍门,大声呼救,手去拉把手,刀尖猛地刺在上面,发出刺耳声响。 倏地把手收回,楚愈爬起来,开口道:“你……” 她想问夏亦寒在发什么疯,能不能说句话,让她死个明白。 可是夏亦寒异常冷静,眼眸中毫无波澜,如同一湖死水,似乎任何话,都激不起她的丝毫反应,她也不想交谈,完全没有“反派死于多话”的毛病,拿着刀就是个刺,招招狠辣。 这一对视,楚愈看清了她的眉眼,她记得,那晚在锦水医院,她强行催眠,她猛地惊醒,也是这番神色,面无表情,眼眸死寂,爆发出强悍的气力。 把这副模样刻进脑海,楚愈放弃通过说话,分散她注意力的念头,她不会听,也不会回应,她的注意力都在刀锋上,直到对面活物没了呼吸,血流满地,一动不动,才肯罢休。 楚愈心生绝望,狼狈躲避,她胸口闷得难受,以前遇到绝境,也有垂死挣扎的经历,但至少心怀希望,有股劲拉着拽着,引她向上,但这次濒临死亡,她的心态不再是“起重机”,拉着她前进,却像是秤砣,拖着她的脚下坠。 面对利器,身体在躲避,心却打退堂鼓,在深处嘟嘟囔囔:不躲了不躲了,受了这一刀吧,一了百了。 到最后,都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牵引她躲闪,她浑身是灰,头发散落开来,鼻翼一张一翕,居然还能呼吸。 她很快没了力气,感觉过了几个小时,但其实全程只有两分钟,便足够让她精疲力尽。 门开了,安保队员小召冲了进来,操起防爆警棍,向夏亦寒袭去。 夏亦寒一个转身躲开,小召连续进攻,扑得太猛,夏亦寒瞅准一个间隙,见他重心不太稳,猛得欺身向前,左手卡住他手弯,与此同时,手术刀刺入他下腹,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血瞬间把衣服打湿。 小召在倒下之前,掐住夏亦寒,夏亦寒眼疾手快,右膝往他伤口一顶,小召倏地松手,疼得弓起腰,摔了个屁股蹲,夏亦寒坏事做到底,对着他的太阳穴一拳,彻底让他安静下来。 在打斗时,小召有意把夏亦寒往墙角逼,她却游刃有余,总是往门口闪,逗留在门边,不给楚愈溜掉的机会,楚愈窝在墙边,大声呼救,希望吸引巡逻保安的注意。 夏亦寒下手稳准狠,瞬间结束了战斗,继续收拾她。 方大托听到声响,跑了进来,看到眼前一幕,眼珠子快瞪出来。 夏亦寒捡起地上的警棍,径直朝楚愈走去,方大托抓起身边的茶壶,朝她的头砸去,夏亦寒一个侧步,肩膀一斜,堪堪躲开,同时身子回转,抬手就是一棒,直冲他的面门,棒身与皮肉颧骨相撞,发出闷响。 方大托倒在地上,左半脸瞬间肿起,又红又紫,他甩了甩头,试着爬起来,但已经神志不清,眼冒金星,试了好久次,腹部还没完全离地,又摔趴下去。 楚愈怕夏亦寒又是一棒,便扯开嗓门尖叫,引起她注意,夏亦寒被叫得耳膜疼,果然转过身来,准备让她闭嘴。 门完全被堵住,楚愈往里躲,手边又没东西,没什么可以用做武器,只有一副血肉之躯。 见夏亦寒走到屋子中央,把门空了出来,方大托身子往前爬,使出吃奶的力气,抓住她的腿,拼命抱住她,喊破了嗓子:“你快走——” 夏亦寒挥起警棍,连续击打他的背部,方大托身子剧颤,咬住牙关,就是不松手,锁死在她身上。 楚愈握紧拳头,从门口溜了出去,迎面碰上三个保安,他们见楚愈这副狼狈样,就知道大事不好,一个个气势汹汹,鱼贯而入012病房。 身后病房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楚愈本来想往楼道出口跑,但发现东边病房区不对劲,灯光亮起,有护士和安保人员,聚集在那边。 看起来413病房出了事,楚愈心里一沉,想快点找个手机,紧急调令,封锁福山医院。 她往东病区跑去,身后传来脚步声,夏亦寒已经把前面几个拦路虎撂倒,追了上来。楚愈对她的战斗力感到震惊,心口又凉了半截。 不过东区的安保队员,齐刷刷往这边赶,似乎已经接到通知,赶来救驾。 这次,夏亦寒没和安保队员硬碰,她脚下生风,像条游鱼,躲过几个男人的夹击,一闪身,溜进病房里,把灯打开,往病房里一躲,安保队员马上追进来。 病房里,四个病人本来正在休息,睡得正香,受灯光一刺激,声音一刺激,棍棒一刺激,电光火石之间,炸了开来,整齐划一从床上弹起,嘶吼着,抓狂着,歇斯底里,有把自己当肉弹,到处乱撞,有的扑向安保队员,伸出双手,逮哪儿抓哪儿,使出了精神病版九阴白骨爪。 安保队员马上抓了瞎,不知道该做作何反应,打又不是,不打又不是,这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不能随便发挥。他们感觉被一群带刺的瓷器包围,打坏还得赔。 夏亦寒趁这间隙,左躲右闪,溜了出去,刚出病房,就撞上赶来支援的保安和护士,她举着棍子护体,倒着后退。 她滑进病房,一间挨着一间,把灯打开,将病人全部叫醒。像传染病肆虐,病房中,接连爆发出尖叫声,夏亦寒每次出来,都带出一帮“跟班”,病人冲了出来,像猛兽出洞,见谁扑谁。 她有先见之明,准确无误躲了开,保安和护士遭了殃,被堵在中间,被附近十来个病房的病人围攻。 平时按一个病人,都要几个人一起上,费半天功夫,现在疯了一群,一个个群魔乱舞,像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伸手乱抓。安保队员只能束手束脚反抗,病人的尖叫声混杂着医护人员的惨叫声,此起披伏。 “杀了你们这群魔鬼!” “妈的,镇定剂没带够——” “这什么情况,他们是变身了吗?怎么还咬人!” “啊啊啊——” 楚愈也被几个病人堵着,在四处躲闪,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夏亦寒果然可以让精神病人发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安保力量都被消耗,得把她引到远离病房的地方。 夏亦摆脱了身后的保安,转身就看见了她,举起棍子,朝她冲来,楚愈被吓了一跳,转身想跑,但突然被个病人掐住,掼在墙上,动弹不得。 她叫都叫不出来,觉得这回多半凉了,但那病人突然松了手,倒了下去。 木鱼举着警棍,站在后面,拉起楚愈的手,往电梯跑去,夏亦寒紧跟其后。 要到出口,得过门禁,紧闭门外围是铁,中间为防弹玻璃,需用门禁卡开启。 因为有门禁阻挡,她俩速度慢下来,转眼之间,夏亦寒已经追上来,楚愈把门刷开后,木鱼知道来不及了,她把楚愈推了出去,自己转身,举起警棍,挥向夏亦寒。 楚愈出了禁闭门,一转身,几乎眨眼之间,就见木鱼倒了下去,没了动静。 她攥紧了拳头,忍着一股钻心的疼,没耽误时间,拔腿就跑,知道电梯不能坐了,往楼梯口跑去。 内部安保人员都没配枪,楚愈知道现在的办法,就是把夏亦寒引到住院部外面,让宋轻阳带领的小分队,围剿她。 第113章 顺着楼梯狂奔, 楚愈一阶挨着一阶, 脚步快速向下,生怕踩空,摔滚下去,到最后, 都感觉不到阶梯的存在, 只是凭本能,重复动作。 后面, 响起密集踩踏声,“踏踏踏——踏踏踏——”, 夏亦寒紧跟在后,可能随时会从第一阶一跃而下, 追上她。 楚愈感觉自己身子在移动, 但五脏六腑没跟上, 悬空着, 按照惯性, 甚至还往后运动,整个胸腔有种失重感,最后脏器和肋骨又像来了个大碰撞, 呼吸困难。 从四楼跑到三楼, 她可以听见夏亦寒的脚步声, 近在咫尺,可能用棍子一戳,就可以把她扫翻下去, 但她无暇回头,只是拼命向前。 到了二楼和一楼,因为脚步声越来越快,楚愈已经分辨不出身后的脚步声,像两把菜刀同时砸在菜板上,密集得已经分不清,是哪把在响。 她只顾闷头跑,铆足了劲跑,以前在超人处掌控大局、指点江山,可从未想过,有这么“身体力行”展开战斗的一天,和超正常人用□□刚了起来! 跑到住院部门口,又是个门禁,楚愈刷卡时,手都在抖,啪地一下贴上去,等门打开,又立马蹿出去。 她边跑边侧了个身,没见夏亦寒跟来,心生奇怪,瞟到旁边值班室,灯光透出,有个保安守着,估计是听见了动静,拿着对讲机,在问上面的情况,但也不能赶上去支援,得守着大门。 楚愈在大门处等了片刻,见夏亦寒还没追上来,她胆子便大了些,跑到值班室,要了保安的手机。 楚愈对着麦克风,压低了声音:“轻阳,带着无双他们,武器带齐,马上到住院部来,大门这边!” “我接到木鱼通知了,正往你那儿赶……我到了,你在哪儿?” “你们先别靠近大楼,先别现身!”楚愈回头看了眼门禁处,依旧没有身影。 她想让宋轻阳带着小分队,埋伏在大门外面,设下陷阱,等夏亦寒一出现,就把她引诱到陷阱圈里,一举拿下。 手里,宋轻阳声音略微发哑,“楚处,楼上好像不对劲,动静越来越大了!” 楚愈出了大门,离得远了些,抬头望去,原本只有四楼闹腾,现在三楼病房的灯,也纷纷亮起,她先还以为是病人受了惊,纷纷起床看热闹,直到她听到从三楼传来的嘶吼声,和四楼遥相呼应,相得益彰…… 从窗口,可以看见群魔乱舞的人影,甚至直接就砸到了窗玻璃上,有的病人似乎看见了楚愈,抬手狂拍窗玻璃,面目狰狞,想要下来找她玩。 楚愈眉头皱紧,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再一次提到一百八十码,胸膛这个小地方,已经容不下它了。 没过多久,二楼的灯也相继亮起,一盏接一盏,像多米诺骨牌,最后一张牌倒下的瞬间,便是医院大楼崩塌的时候。 ——夏亦寒没来追她,而是改变路线,去参观游览余下的楼层,把病人都叫醒,来个集体轰趴,能有多趴轰多趴。 刚刚四楼突然出事,猝不及防,其他楼层值班的保安护士,都赶去支援,现在还困在四楼,自身难保,这二三楼再出个事,谁再去处理? 楚愈咬着嘴唇,太过用力,咬破了皮,有股腥味从中溢出,充斥口腔,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她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改变战术。 没犹豫多久,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喂,阿珉。” 陈岷拿着手机,一个激灵,听楚愈的声音,少有的低沉,而且这个点来电话,不是急事就是棘事。 “楚处,我在!” “马上通知市局,调集消防警和武警,医院病人集体失控,需要他们前来维持秩序,你召集所有队员,赶来福山医院,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出入!” 陈岷大惊失色:“可是楚处……”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马上立刻,你们要是稍微晚一步,迎接你们的就是一楼的尸体!” 陈岷不敢再质疑,立刻着手安排。 她挂掉电话,就见秦令舒赶了来,一见这满楼的动静,就准备往里走,亲自加入战斗,楚愈忙拉住她,她去也只能送死。 “院长,警察马上来了,您回办公室吧,这里不安全!” 秦令舒没回答,直直看向大门,面容震惊。 楚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夏亦寒出现在门禁处,手里还拿着警棍。 她心跳漏了一拍,脚后跟动了动,随时准备往陷阱处跑。 但夏亦寒没出来,她把门禁刷开,不久,身后出现一群病人,从开口处狂奔而出,像是冲出小河道的鲨鱼,到大海里自由遨游,颇有搅出血雨腥风的架势。 已经有七八个病人冲出住院部大门,来到外面草坪上,肆无忌惮放飞自我,四处乱撞,还向楚愈他们扑来。 楚愈边躲,边看了看楼上,楼层之间有禁闭门间隔,一般不通往来,但现在看这发展趋势,夏亦寒应该把道路都打通,可以“互通有无”,疯成了一片。 根本不用怀疑,整栋住院大楼已沦陷,其混乱程度与锦水医院相比,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是爷爷和孙子的区别。 夏亦寒又成功闹疯了一座精神病院。 楚愈现在已经来不及担心自己死活,要是楼里的人有任何闪失,她就算死十次也没法谢罪。 现在第一要务,就是平息混乱,不能由着精神病人再这么失控下去,怕会出人命,而且楼里还有负伤的小召、方大托和木鱼,他们的生命随着时间在流逝,必须得及时抢救! 楚愈跑到小树林里,好歹摆脱了病人的纠缠,通知宋轻阳:“计划有变,别埋伏了,去帮忙,把病人控制住,别让他们跑丢了!” 楚愈喘着粗气,终于深刻领悟到,当初争论时,木鱼那句话:我们虽然设想地是,带她去福山医院,让她见薛进萍,听她和薛进萍的谈话,从而获知线索。但这只是我们的计划,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更何况再遇到个善于诡计多端的变化! 现在,一语成谶,计划果然摆脱了她的控制,急转直下,并且还扇了她一耳光,潇洒而去,她伸手去抓,却连它的鞋跟都够不着。 太废了! 一向运筹帷幄的楚处长,害怕起来,她几乎推翻之前所有计划,来弥补漏洞。现在已经没空管夏亦寒,只能先把混乱平息下来,还福山医院一个太平。 手机响了,是宋轻阳。 “楚处,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不用,你帮着维持秩序就好,我没事。” “不行,木鱼刚刚说霸王花想杀你,我得守在你身边,她胆敢再靠近,我把她头拧下来!” 楚愈鼻腔一阵酸,现在才感觉到冷,冷空气从眼睛、鼻子、嘴巴,直往里钻,成功占领她的躯体,让她直打哆嗦。 没等她回话,宋轻阳就找了来,她手里拿着手电筒,自己就像一道光,她穿着冲锋衣,戴着手套,别着警棍,露出一张小脸,五官俊俏,显得又干练又清爽。 有超级保镖护驾,楚愈安全感直线上升,化哆嗦为动力,抬眸看向魔窟般大楼,眼里满是锐气,“走,去拿镇定剂,上战场!” 此刻,几乎所有的保安护士,医院的有生力量,都投入到战斗中,他们自在医院任职以来,就没见过这场面,好像末日降临,丧尸来袭,不是我死就是我不活,要把最后一丝力气榨干,都不一定能终止混乱场面。 他们□□乏术,感觉再由着病人这么疯下去,他们也得疯,加入疯魔大军,向外界进军。 刚刚拜夏亦寒所赐,跑到外面撒野的病人,都被宋轻阳带来的小分队,扛进了大楼,一个不落,他们留了两个人死守大门,谨防任何病人再溜掉。 楚愈来之前参观过医院,把布局和功能区记得滚瓜烂熟,一楼还好,游荡的病人不多,楚愈带着宋轻阳,直奔镇定剂存放处,她提着医疗箱,宋轻阳在前面打头阵,遇到特别疯狂的病人,宋轻阳先控制住,楚愈再来镇定剂伺候,将其放倒。 她俩配合默契,组成了支“扎针”小分队,楚愈一改刚刚狼狈逃窜的画风,所向披靡,神挡扎神,佛挡扎佛,从一楼一路扎到二楼,所过之处,楼道间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正常。 不过越往上走,情况越严峻,因为住在一楼和二楼的,属于进食障碍、注意障碍、动作与行为障碍等,大多没有精神病型症状,而住三楼、四楼、五楼,尤其是四楼,或多或少涉及感知觉障碍,也“受灾”严重,完全失去意识,看见医务人员,如同看见了妖魔鬼怪,要斩尽杀绝。 楚愈听到四楼的咆哮声,头皮都发麻,宋轻阳再厉害,也只有两只手,一双脚,若病人一窝蜂扑上来,一不小心没控制住,把镇定剂抢了过去,那到时候被放倒的 ,可就是她俩了! 况且,万一碰上夏亦寒,她背后来一闷棍,那她俩的命,还要不要了? 正进退两难之际,楚愈听到了警笛声,十多辆车,停在住院部前,警车灯光闪烁,扫在大楼间,气势如虹。 武警和消防大队井然有序下了车,排好队,等待指挥,一时间,我方战斗力突飞猛进,一下子占据优势。 楚愈马上和武警队长联系,把情况说明,部署行动。 在警方帮助下,混乱很快平息,病人都被安抚或强行安抚下来,还能动的医务人员,马上对受伤人员展开救治,清理了一番下来,暂时无人死亡。 不过受伤惨重,除了被夏亦寒打伤的小召、方大托和木鱼,还有很多保安,被病人抓得东一道口子、西一道疤,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掉进了猫窝,并踩到了猫爪子。 整个福山医院,从内到外,全部封锁,外有陈岷把关,内有武警包围,当真是密不透风,插翅都难飞。 护士把每个房间清理了一遍,武警将门诊部、住院部、花园、停车场等地都巡逻完毕,没见夏亦寒身影。 最后,大家不得不接受一个惊悚的事实。 夏亦寒,不见了。 槐花魅影,再一次失踪。 第114章 福山精神病院, 在经历完一晚血雨腥风, 重归风平浪静,病人躺回病床,医护人员正常工作,医院各部门, 正常运转, 像一台机器,昨晚抽了风, 噪音铺天盖地,天一亮, 声音消失,照常运作。 武警和消防警陆续撤离, 虽说到现在为止, 楚愈可以调动警方力量, 但一般不到迫不得已, 她不会劳烦警方出码, 因为她自己的人手都是精英,完全够用,内有木鱼、方大托、宋轻阳, 可以包揽技术类工作, 外有秘密行动小组, 安保外勤没问题。 可是昨晚阵仗太大,又临时计划有变,不得不借助警方力量, 快速平息混乱,不过这就意味着,一个难以挽回的后果——消息流传,事件曝光。 其实若楚愈想保住官位,保住指挥权,她昨晚可以只让安保分队来维持秩序,混乱肯定可以结束,只是个时间长短问题。事后,她可以动用权力镇压,强行封锁消息,只要事情不出福山医院大门,那就不算发生过。 昨晚,千钧一发之际,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晃,还是而过,先不论案情进展如何,能不能破案,总归是人命要紧,若她连身边人的安全都保不住,当什么总指挥官,主持什么大局! 昨晚的态势,出乎她意料,不过今天的走向,倒是如她所料。 槐花魅影重出江湖,举国震惊。 虽说迫于警方压力,新闻媒体没敢大肆报道,但消息已经在坊间,传得如日中天,比八卦还有嚼劲。 持续关注槐花魅影案件的网民,沸腾了,浪迹于贴吧、微博、论坛,并对事情走向,做了种种推测,什么“逃出生天,消失于人间”、“改头换面,十年后再次作案”、“变成槐花飞走了”、“……” 槐花魅影,人美刀辣行踪诡,在人群中的形象本来就神秘莫测,这次再来个越狱,又一次被神化,粉丝群再一次壮大,甚至有粉丝摇旗呐喊,希望小槐花小心注意,别再落入法网。 网警看着言论,心痒痒,已经顺着网线,抓了几个去批判教育,以做警示。 不过也有很多人表示了担忧,神经再一次紧绷。 “跑了,怎么跑的,看守所铁门是哪个厂家生产的?我来除下草!” “是又要逮人雕槐花了吗?我可不可以送几副十字绣给她,别拿活人练手啊!” “她会对小孩下手吗?我前几天才让孩子自己上下学,现在看来,又得接送了。” “这都能跑?看管的警察是雕花去了吗?这有关领导必须被撸!” …… 楚愈不用去看网上见缝插针冒出的议论,就知道事态走向。 她一宿没睡,虽然精神还好,可以强撑下来,但眉眼总是染上困倦,睫毛快要耷拉下来,碰到下眼睑。 早上,她守在012病房,这里本来是她和夏亦寒的房间,现在改为病室,三张病床并成一列,躺着方大托、木鱼、常小召。 原本照看夏亦寒的护士徐亚将功补过,带头照顾他们三人,忙得脚不离地,昨晚她晕了一晚,快天亮的时候醒来,马上加入救治大部队,照顾受伤人员。 常小召和夏亦寒正面交锋,因此也伤得最重,不过好在受伤部位刁钻,没伤到主要脏器和大动脉,那一刀插在盲肠,外科医生顺带给他做了个阑尾手术,永绝后患。 方大托左边脸肿得老高,眼睛外围发紫,带有血丝,颅骨损伤,脑挫裂出血,不过出血量不大,目前还在观察阶段,未进行外科手术。 木鱼已经醒来,她也挨了一棒,不过只是脑震荡,未伤及脑内组织,昏迷了一会,便恢复意识,不过昨晚,夏亦寒还买一送一,在她腹部踹了一脚,胃疼得七荤八素,再加上脑震荡,她一醒来便干呕,恶心得天旋地转。 楚愈坐在她床边,帮她换了个冰敷袋,搂住她的身子,木鱼一向偏瘦,吃多少进去,都塞不胖,此刻换上病号服,楚愈摸到她的背脊,更能感受她的纤细。 楚愈自己虽然也瘦,但好歹身子长,抱起来分量足。木鱼又瘦又小,此刻楚愈把她搂到怀里,只觉得总也抱不到,太空荡,她的体温也暖不到她。 木鱼胃里面空空如也,呕了几下,也没出来啥,最后她干脆金口紧闭,瘫在床上,身子被楚愈揽着,头就歪在她怀里。 楚愈头朝向方大托的监护仪,双目失神,没有焦距,她眉眼本就困倦,此刻再一失焦,像是原地睡着,神思已经脱离躯壳。 “三年了,从你跟着我实习到现在,马上快四年,以前,你从未受过这样的伤。” 木鱼本来想强行自我催眠,把恶心扼杀在睡梦中,听楚愈冷不丁冒出一句,瞬间醒了,抬眼去看她。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楚愈的下巴、鼻尖、睫毛,明明是精致的轮廓,但此刻主人精神不佳,也失了神采。 楚愈的声带充血,声音听起来也厚重而沙哑,像是两片砂纸,无力摩擦。木鱼听出她的意思,张了金口,自嘲地一笑。 “嗐,我一个技术工,就算出差,也是宅在室内,要伤到我,可能只有电脑爆炸,或者我坐得太久,自燃。” 楚愈没说话,木鱼一个纯技术工作者,平时连跑步都觉得费力,昨晚举起警棍,就闯进群魔乱舞重灾区,还和夏亦寒正面刚了一把。 方大托也是,虽说是警察出生,还在公安厅干了几个月,但长期泡研究室,在警体课上锻炼出的肌肉,早就化身为脂肪,为研究工作储备能量。 他知道夏亦寒的实力,也知道她发起狠来是啥样儿,但都没犹豫,操着水壶就上了,还抱着夏亦寒不松手,任凭她把他当人形沙袋,磨棍用。 楚愈没再说话,她一直以为,她可以把木鱼他们保护好,不让他们受伤,这是她的第一准则,确保自己身边的人,平安无事。 只有他们平安了,她才有精力和兴致,去操心工作上的事。 沉默太久,木鱼已经昏睡过去,病室里恢复寂静。楚愈把她的身子轻轻放好,冰袋敷上。 她转身去了卫生间,将门关严,双手撑住盥洗池,头朝下,像是吐了,但却一直没动静,石化在水龙头边。 她本来想洗把冷水脸,清醒一番,但到了卫生间,自己一个人安静下来,却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比清醒,就算拿盆冰冻水从头浇下,就算给她灌一桶提神醒脑口服液,她也不会比现在更清醒。 清醒地认识到局势,清醒地预测到,局势未来地走向,更清醒地提前接受了,自己的下场。 木鱼的手机响了,她的手机因公殉职,不能再用,便把卡拔了出来,暂时插在木鱼手机里,以防过过关键消息。 现在,关键消息降临,楚愈看着来电,手自下而上揉了把脸,把头发理了理,接起电话。 这是个视频电话,公安部许远宁出现在视频中,他身着警服,正襟危坐,两条粗眉,呈倒八字,梢细尾宽,快触到一起,一出现在屏幕内,便是一脸凌厉。 他多半是嫌语音通话不能传情达意,开了视频,通过面部表情和身体动作,充分展示,什么叫盛怒之下。 楚愈攥紧拳头,控制面部肌肉,挤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瑟缩,也不畏惧,经过昨晚那一劫,她已经心脏麻木,再加上提前有好了准备,基本可以做到临怒不惧,把这枚炸弹,稳稳吞进腹中。 “说吧,怎么回事?” “许部长,是我计划不周,对情况判断失误。” “我听说,小槐花在精神病院内,几乎是自由活动,没有任何束缚?” “我给她佩戴了电子脚铐。”楚愈喉头微动,咽下口唾沫。 许远宁目露凶光,“那脚铐有用吗! 防止她伤人了吗! 现在能定位吗!” 楚愈闭上眼睛,不想直视对方面容,但她还是很快睁开双眼,凝视前方,不卑不亢。 “是我的错,没有对罪犯监管到位。” “不,是我的错!” 楚愈拳头攥得生疼,最怕听到这话。 “你爸爸在任九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大的岔子,当初你爸退任之际,我看你是个人才,又念到你的他的女儿,一脉相承,便向委员会推荐了你,并力排众议,坚持能力至上,有能者上,打消委员会对你年龄的顾虑,你当初也向我保证过,会谨慎小心,恪尽职守,将研究与调查工作完美结合、同步推进。我相信你,信任你,但现在看来,我错了。” 许远宁顿了顿,因为牙关咬得紧,声音越发狠厉,到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细如飞针。 “事实证明,你不够格,还是太嫩了!” 楚愈深呼口气,背脊挺直,受了下来,下巴缓缓往下一点:“是的,您说的……对!” 许远宁胸膛起伏,扣子都快崩掉,弹在屏幕上。看样子,他火还没发完,积攒了有一肚,若稍微来点助燃剂,就可以炸得七窍生烟,唾沫横飞,但楚愈的反应,像是灭火器,过错全部认,责任全部担,后果一个人全部抗下,完全没狡辩的意思。 许远宁把火憋住,不过没平息,而是顺着牙缝,徐徐溢出,像温火慢炖,慢慢把对方煮死。 “等一下,监察部会找你谈话,具体的处罚,由委员会最后通报,不过我可以事先通知你,你现在可以暂停一切行动,考虑到有处员受伤,就不要求你马上回超人处本部,不过处员伤势好转后,超人处所有在长砚的人员,必须马上回望江,接受检查!” “许部长……” “槐花专案,现在由省厅徐怀俞全权负责,槐花魅影,也由公安机关接手调查,超人处,不得再插手!” “许部长……” 许远宁再一次把她强行打断,面色威严,不容置喙:“你听清楚了吗!?” 楚愈逆着怒火而上,再一次垂死挣扎。 “许部长,我知道槐花魅专案,是我搞砸,是我计划不周,我就算被免职,也是罪有应得,但现在槐花专案还未破案,正在关键时期,我虽然能力不足,但毕竟接手此案,也有一个半月,积累了不少经验和教训,我愿意接受徐厅长领导安排,竭尽全力,协助他破案!” 许远宁怒极反笑,没直面否决,准备再让她吃次瘪。 “这事你去问问徐怀俞,反正现在案情未了,对你处罚也不会很快下来,若他觉得,需要你的帮助,我也没话说,但如果他觉得,没你反而更轻松,那你就安安静静呆着,别再给我添乱!” 楚愈知道他的意思,谢过他老人家,又觍着张脸,拨通徐怀俞的电话,准备迎接第二轮炮火轰炸。 徐怀俞刚刚看完网友的言论,面部肌肉都在抖动,差点抖成面瘫。 他是替楚愈背了锅,因为楚愈身份特殊,没对外公布,外界都以为公安厅是负责机构,把它骂成了孙子,还是智障儿童,被槐花魅影耍得团团转。 徐怀俞以前虽然也被骂过,但好歹自己也有责任,只能照单全收,但这次他对楚愈好言相劝,是楚愈固执己见,一手负责,现在屎盆子却扣到公安厅头上,他现在看到楚愈来电,恨不能端起屎盆,全部浇她身上,并把她大名贴在公安厅门口,大骂三天。 “喂,楚处。” “徐厅,这次的事情,我很抱歉,现在您是专案总指挥,我愿意……听从您的差遣,协助您办案,请您……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虽然在心里排练了数遍,但说出口,还是止不住磕巴,她一向骄傲惯了,有才有能,以前也很少吃过官场一套的苦,颇有点游离在外、专注研究的意思,但现在不得不低下头来,保全超人处的行动权力。 徐怀俞一听,心里又爽又恨,他和楚愈也算是平起平坐,以前对她客客气气的,对她这个晚辈,做到了超越年龄的尊敬。 因为国内心理学的发展,总体来讲落后于国外,不管是犯罪心理学还是神经生物研究,要找一个同时集心理学、医学、刑侦、管理于一体的,并且能信得过的人才,简直难如让公鸡下蛋。 楚动人要退任时,中央正愁没有合适人选,即使楚动人已经疾病缠身,也只能让他硬撑牌面,久久不能退任。 不过好在他有个宝藏女儿,不仅是栋梁之才,栋梁上还镶了金,闪闪发光,这个宝藏女儿经过培养,在短短一年内,快速成长,成为能独当一面的领导者,快速组建了一套新班子,高效运作。 楚动人放下心来,解甲归田,中央也松了口气。 徐怀俞虽然对楚愈的年龄感到震惊,但慢慢地,敬畏于她的天赋,震惊于她的才能,和她相处中,做到了一视同仁,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信赖。 以前超人处和省厅,也有过合作,合作得融洽而愉快,徐怀俞看到了楚愈的能力,为这个后起之秀,感到骄傲。 不过自槐花专案以来,他对楚愈产生了怀疑,也心生芥蒂,槐花魅影作案,有心理因素,但也归于刑事案件,但楚愈却据理力争,让公安部把案件判给她负责,由她充当总指挥。 以前公安厅和超人处是合作关系,现在却受它领导。 徐怀俞当时心里就不舒服,凭什么? 她楚愈年龄够吗?资质够吗?能力够吗? 凭什么不是公安厅领导超人处,侦查案件? 即使心有芥蒂,但徐怀俞还是尽量服从楚愈安排,她要人手就给人手,要资源给资源。 但楚愈的安排,他真的看不下去。 逮到槐花魅影,多好审讯的机会,她居然和她窝到别墅里,度起假来! 把槐花魅影带回超人处,多好的调查机会,她居然又要带她去长砚,看望潜在被害人! 让凶手和潜在被害人对质,多好的破案机会,她居然让凶手逃脱了,还把精神病院脑得鸡飞狗跳! 一手好牌,打得稀八烂! 徐怀俞虽然服从安排,但心里已怨声载道,他严重怀疑,楚愈是年少轻狂,膨胀了,太飘了,太不知天高地厚,太欠生活给她来点风霜雪雨。 虽然对她颇有微词,但也等着看她出丑,此刻见她栽了跟头,彻底搞砸,他看在眼里,心里又愤怒,又幸灾乐祸,也不介意在最后落井下石,给她一砖头,让她栽得更狠一些。 拿着电话,徐怀俞一笑,嘴角咧到了耳朵边,把嘲讽勾到了极致。 “楚处,听说超人处这次伤残惨重,您就带着下属好好歇息,休养生息,槐花专案的事儿,太辛苦,就不劳您劳心费神了! 我们公安厅,虽然不及你那儿人才汇聚,但抓个犯人,肯定不劳您操心,犯人抓到后,我们肯定也能看守到位,您就放心休息吧!” 说完,他挂了电话,拿出了槐花专案总指挥的硬气。 楚愈闭上眼睛,双手撑住盥洗池,身子伏低下去,又恢复开始的姿势,手去拧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哗哗流出,落在池中,水星溅到她外衣上。 她看着水流,出着神,思绪好像随着它一起,流到了下水道,和排泄物一起,同流合污。 半晌,她伸出手,拇指配合着食指,将水龙头慢慢拧紧,水流止住,一滴不落。 楚愈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她困倦、疲惫、憔悴,但她眸里还有光,锐利、坚毅、柔中带刚。 唇角忽然动了动,楚愈对着镜子,声音低到极致。 “呵,太嫩?” 第115章 警察早上刚从福山医院调走, 下午就又原路返回, 楚愈知道,警方开始办案,回来再把福山医院搜查一遍,找相关人员询问情况。 秦令舒接受询问时, 表现得还算自然, 她是一院之长,大的阵仗见多了, 但昨晚的那一出,还是让她心惊肉跳, 差点也去012病室躺一遭。 其实槐花魅影失踪,她也难辞其咎, 毕竟丢在精神病院, 相关医护人员的看管和保安的防范没做到位, 不过上面没有处分她的意思, 楚愈把责任都担了过去, 她之前进行人员安排,也确实是谨遵楚愈的要求。 秦令舒看楚愈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她之前敞开大门, 欢迎楚愈的队伍前来, 即使队伍里有让人闻风丧胆的小槐花,但她相信楚愈带着两把刷子,可以掌控大局, 破案的同时,顺带解决薛进萍的问题,帮医院除掉一块心头大病。 但福山医院只说配合办案,没说配合发疯,昨晚看把医院闹的,人不人鬼不鬼,这哪是精神病医院,简直就是精神病游乐场,是病人放飞自我的乐园,得给医护人员留下多大的心灵创伤! 而且消息已经传出,肯定会影响医院的发展,精神病人家属,怎么还敢把病人送到福山医院,这不是跑了,就是疯了,小心脏怎么承受得起? 新病人没来,倒是来了参观者,乌泱泱的,想进院游览一番,重点看一下小槐花住过的病房,准备打卡拍照发微博,甚至连配文都想好了:和槐花魅影最近的距离[耶] 秦令舒下令大门紧闭,一概不让进,好好的一个精神病院,怎么给整成旅游胜地了! 楚愈感觉自己没脸见秦令舒,没脸见受伤的护士保安,她现在就没脸出门,脸都被夏亦寒带走了,踩在地上摩擦着走的。 没了脸的楚愈,躲在011房间,默默捣鼓电脑,她现在手机废了,活动都转移到电脑上,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网购,准备下个手机订单,今天之内,让商家把货送到福山医院门卫收发室。 宋轻阳刚被警察问完话,回来楚愈身旁,规规矩矩坐着,她现在心理阴影浓厚,吃了昨晚的亏,只要没事,就守在楚愈身边,生怕她再遭遇不测。 身为楚愈的保镖团团长,居然险些让她受伤,她感觉自己就是根没用的狼牙棒,身上的刺是软刺,浑身的铁是废铁,只能拿到废品市场论斤卖。 楚愈盯着电脑:“警察问你什么了?” “就是让我把昨晚事情描述一遍。” “你全部实话实说了?” 宋轻阳抬着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差不多,就是从我赶到住院部,到病人都被控制住,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楚愈“嗯”了一声,其实警察第一个问的她,内容也差不多,不过有些问题比较辛辣。 比如小槐花为何突然发疯? 她有没有预测到,小槐花会失控? 电子脚铐怎么没的? 她知道小槐花可能去哪里吗? 这些问题问得来,好像她是同谋一样,故意帮着槐花魅影逃跑,出去继续为祸人间。 警方应该也问了宋轻阳类似的问题,只是楚愈提前跟她打过招呼,让她酌情回答。 看样子,宋轻阳酌情酌得不错,回来都没和她讨论询问的问题,没战战兢兢地问她,这样回答对不对,那样回答是不是欠妥。 楚愈放下心来,专专心心选手机,刚刚被“革职”,从总指挥位上摔下来,她心里积了些许苦闷,于是化悲痛为购买力,准备贡献几千块钱,拉动长砚的经济发展。 宋轻阳坐她背后,盯着花花绿绿的广告界面,像是感叹,又像是迷惑:“我真的很难相信,你是故意放她走的。” 楚愈手上动作一顿,倒映着电脑画面的瞳孔,却颤了颤。 她确实是故意放夏亦寒离开。 按照大方向来看,现在事情还在她的掌控之中,她依旧是大boss。 时间倒回至11月28日下午三点二十八分,楚愈问夏亦寒,为什么要雕槐花,希望从她那里,得知案情真相。 但夏亦寒提出要求:先要到福山医院,和薛进萍见一面。 从听到该答案的一刻起,楚愈就知道,夏亦寒并未放弃雕花大业,这最后一个潜在被害人,她是非拿下不可。 那天晚上,楚愈熬到深夜,想出了一个大胆而刁钻的应对方法。 第二天她召开会议,会议室内,形成1vs4模式,群情激奋,不同意将夏亦寒带到福山医院。 中途,楚动人接了通电话,出了会议室,楚愈才把计划全盘说出—— 带夏亦寒前往福山医院,让她接近潜在被害人,雕刻槐花,故意放她逃跑,进行秘密追踪,引慕尚青出现,之后见机行事,要么将他父女俩抓捕,要么继续跟踪,看他们会如何行动。 不管慕尚青出现与否,只要能在夏亦寒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进行秘密跟踪,获悉她的行动细节,就可以帮助破案。 楚愈当时把计划说出,木鱼他们三人集体震惊,感觉这完全是场豪赌,堵赢了,大功告成,可一旦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 楚愈胸有成竹,给小弟们做出信心典范:我和小槐花已经接触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可以大致推测出,她的行为走向。 三个小弟信了她的邪,一致通过该计划,并严格保密,全力配合。 到福山医院之后,楚愈没慌让夏亦寒和薛进萍见面,她做了前期准备。 首先,她要求布置一个和413一样的房间,因为薛进萍要死要活,都要住在413,其他病房,入不了她的法眼。 真正的413房间,楚愈会让薛进萍的替身住进去,原先,楚愈本来想自己上,她现在cospy成瘾,上一次在今陵假扮成龚燕华,成功引夏亦寒落网,这次也想扮扮薛进萍,再次提升演技。 不过化妆师告诉她,难度太大,她们体型、年龄、面容,差了个筋斗云的路程,如果真想蒙混过关,可能只有让她能跳进熔炉,把皮肉骨头熔成半液体,再重新捏一个模子出来。 于是楚愈放下演艺事业,请了替身演员,她重金诚聘,招了个武打演员,和薛进萍长得七八分相似,而且皮糙肉厚,体型也差不离。 替身演员前几日,全天观看薛进萍的监控录像,模仿她的一举一动,12月3号那天,夏亦寒和薛进萍见面,演员也坐在监控屏幕前,牢记薛进萍的反应,以及于最后薛进萍发了疯,她都想现场排练一把,看模仿得像不像。 其次,楚愈带夏亦寒在医院里四处逛。她刚到这里时,便让秦令舒带着,把医院全部参观了一遍,医院的各部门、方向、病房分布,都记得滚瓜烂熟,之后,她凭着记忆,带着夏亦寒游逛。 在半路碰上了精神病人,要带着她跑,楚愈也答应下来,由着夏亦寒追她,在小树林里弯弯绕绕。 因为那片小树林,是住院部通向门诊部,通向医院出口的必经之路。 她把她认为的绝佳路线,都带着夏亦寒走了一遍。 她需要她熟悉路线,方便日后的逃跑。 最后,楚愈减少住院部内的监管和安保力量。 绝大部分安保人员,都被她调到了医院外围,尤其是陈岷的队伍,分布在医院通往城市的各条线路上,严阵以待,这样夏亦寒逃脱之后,他们才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进行追踪。 所以这也导致了,夏亦寒突然行刺时,楼内战斗人员不足,无法形成有效抵挡,一栋楼被活活闹疯。 楚愈她料到了天,料到了地,都可以在路边撑个摊,招牌“料事如神”,但她唯独没料到,夏亦寒会突然对她拔刀相向。 她没料到她会杀她,这差点让她的计划,全盘皆崩。 计划中,夏亦寒会选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溜进413病房,雕完槐花后,悄无声息地溜走。 悄得来,只有楚愈和超人处知道,这样楚愈便可对外宣称,夏亦寒依然在012病房养病,只是超人处亲自负责她的看管,不再让她同外界接触。 这样,一方面可以掩盖消息,一方面可以秘密行动,追踪夏亦寒,进行破案。 但她万万没想到,夏亦寒会来那么一出,走就走吧,非得大闹精神病院,走得那么声势浩大,恨不能让整个医院,给她开个欢送仪式。 不过这说来也不奇怪,夏亦寒作为一个反社会人格者,她闹得多大,反得有多厉害,都符合她的人格本质。 楚愈第一个判断出,她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但也是对这一点,最具怀疑态度的人。 她知道反社会人格障碍者之冷酷,之无情,之麻木不仁,纠正之困难,之漫长,现在不管临床医学还是心理学上,都没有有效的治疗办法。 而反社会人格障碍的极端,是精神病态,他们当中有一部分,智商高超,善于伪装,擅长操控别人和隐藏自己,情感相当肤浅,容易对人事产生厌倦,所以经常寻求刺激。 楚愈给夏亦寒做过PCL-R(精神病态检查表),进行过严格评估,并未达到诊断阈值。 也就是说,夏亦寒虽然反社会,但还未到达极端病态水平。 楚愈一直对夏亦寒抱有希望,她有时候都会忘了,这种希望来自哪里。 是夏亦寒对面对她时,又说又笑,又搂又抱,与众不同吗? 是夏亦寒有几次近在咫尺,都没对她下手,看起来纯良无害吗? 是神经生物检查,查出她与一般反社会者大脑结构不同,并会对她释放多巴胺吗? 还是夏亦寒对着她一声声的姐姐,看起来像是一见钟情,愿意为她不反社会? 楚愈不知道具体为什么,她就是满怀希望,可以把夏亦寒治好,或者把她留在身边。 也许“色令智昏”四个字,可以形容她的状态。 木鱼提醒过她——“她可能一直在利用你”。 在超人处时,木鱼也一直对夏亦寒怀有警惕,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到最后干脆不看,谁让她是楚愈身边的大红人呢? 楚动人也提醒过楚愈——“当心小寒”。 可楚愈对夏亦寒的戒备,还抵不上对楚动人的疑心。从疑心对象口中说出的话,效力减了大半。 现在,楚愈自食苦果,玩了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陷入对夏亦寒的美好憧憬中,而忘记了最开始的诡异之处。 为什么夏亦寒从见她第一面,就热情似火,谈笑风生?为什么她一向冷若冰霜,却唯独对她与众不同? 原先,楚愈一直解释是“恋母情结”,但这个答案她自己都没法信服。 就算再恋母,也不会第一面就恋上,还一发不可收拾,如火如荼,陷入痴恋当中。 楚愈其实一直在思索该问题,也一直没有答案,现在,被夏亦寒手里的尖刀耀眼一晃,恍然大悟,她终于相信,夏亦寒对她与众不同,是别有用心。 她当时就是故意守在锦水医院,把其他病人闹疯,但又让医院找不出原因,吸引超人处处长出场。 然后她在她面前,表现得与众不同,引起她的兴趣,她便会带她回超人处,进行调查研究。 不过后来,夏亦寒袭击胡宾,不见了踪影,是计划有变吗?还是慕尚青潜入医院,把她带走了? 如此看来,之后每次见面,夏亦寒对她表现的殷勤体贴,都是故意为之,让她沉迷于浓情蜜意中,恋爱脑上头,放松对她的警惕。 如此解释下来,便可以把来龙去脉理顺,也解释了,为什么夏亦寒最后会拔刀相向。 但楚愈还是不甘心,她一个行走的测谎仪,会看不出对方情意的真假? 夏亦寒一直在她面前逢场作戏,她会感觉不出? 和夏亦寒相处时,楚愈总能感觉对方的情感涌动,像脉冲波一样,有规律地间隔,连续发出,传到她的胸膛,信号被她接受,那种小心,那种渴望,那种珍惜,那种试探,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怎么模仿得来? 还是她和夏亦寒都天赋异禀。 夏亦寒见到她时,演技出神入化,可以把每个细胞都伪装成爱她的模样。 她见到夏亦寒时,突发性又瞎又聋,感觉失灵,看夏亦寒的每个表情,都是爱自己的模样。 渣女和傻白甜的完美组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楚愈要脸,不甘心承认,自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她扭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向宋轻阳发问。 “如果我们俩关在一个密闭房间里,我和你单挑,我的胜算有多大?” 宋轻阳扬起头,“你完胜,我不会打你。” “不,你必须打,不打我炒了你。” 宋轻阳焦眉苦眼,撅起嘴。 “你会死的。” 楚愈摩擦着下巴,若有所思:“那如果我跑呢,我四处躲。” “你躲不掉的,如果是密闭房间,要逮住你,分分钟的事。” 楚愈站起来,跳了跳,“来,我们模拟一下。” 宋轻阳坐凳子上,丝毫不配合:“别,真会伤着你。” “你还真别太有信心,我反应很快的,像泥鳅一样,你逮不到我……” 她话还没说完,宋轻阳突然起身,在她做出反应之前,便将她被推到墙上。 宋轻阳左手横放,抵住她的脖子,同时双膝盖抵在她身子两边,防止她逃跑,一手握拳,已经高高抬起,好像只要她一反抗,拳头立马下来。 楚愈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能动了,和宋轻阳大眼瞪小眼。 下一秒,宋轻阳退后一步,把她松开,甩了甩马尾。 “事实证明,你速度不快哦!” 楚愈坐下来,继续若有所思,看来她的猜测没错,夏亦寒那天是故意没伤她。 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有数,不可能和夏亦寒周旋了两分多钟,还毫发无损。 夏亦寒说要杀她,但又没下杀手,这是为什么? 如此看来,她的整个行为,都有点不合常理,不符合“最大效益”原则。 如果夏亦寒的目标是杀她,毁掉超人处,但现在,人没杀到,超人处还照样存在。 如果夏亦寒的目标是逃跑,那最好的办法,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无声息溜掉,刺杀楚愈,吵醒精神病人,都不利于她行动。 因为楚愈肯定会立刻做出反应,封锁福山医院,很可能让她再也出不去。 所以,她的行为,怎么解释怎么别扭,倒有点像在撒偏疯,失了神志。 楚愈回想起在小树林时,她追上自己,突然用木棒抵住自己胸口,神色专注,念念有词:“如果我早知道你会离开我,我就应该把你变成石像,守在圆坛四方; 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属于我,我就应该一箭刺穿你的胸膛……” 可惜当时被宋轻阳打断,也不知道她之后会怎么“演”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是想传递信息,她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木鱼手机再次响起,楚愈先还以为是快递到了,一看来电,立刻进行高度紧张状态。 “喂,阿珉。” “楚处,目标对象在监视范围内,她换了身衣服,在逛集市。” “很好,你们小心行事,宁可跟得松些,也不要让她发现异常。” “收到,”陈岷声音一顿,“她坐到了一个摊位前,在和小贩说话。” “什么摊位?” “卖手机壳,贴手机膜的。” 楚愈一惊,夏亦寒可没有手机,现在光杆司令一个,她贴什么膜,买什么壳? “你们静观其变,注意她的动向,同时注意那个小贩,在她离开摊位后,派人监视小贩!” 第116章 楚愈和陈岷没说多久, 就挂了电话, 她的通话,之后可能有被监听的风险。 不过现在,上面还没对超人处采取强制措施,楚愈她们没法再自由活动, 不过好在陈岷他们在长砚呆了个把月, 已经和当地警方混熟,可以美其名曰, 是协助寻找槐花魅影,在外面转悠。 楚愈在许远宁和徐怀俞哪儿, 垂死挣扎,想保存超人处继续参与“槐花专案”的权力, 就是怕超人处的所有人员, 所有活动会被暂停, 那到时候别说追踪槐花魅影, 就是大门都出不去, 还追踪个鬼? 不过就算垂死挣扎,楚愈也没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槐花魅影溜掉,许远宁本来就够窝火, 她要是再来句“我是故意放她跑的”, 估计他得从手机屏幕爬出来, 活活挠死她。 她把槐花魅影带来见潜在被害人,已经是许远宁的底线,小槐花逃离, 不管在计划中还是计划外,都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 再者,楚愈感觉不如趁此机会,把调查工作转移到“幕后”,低调运行,以前她是总指挥,有最高调度权,但难免要协调各方,哪方不满意不理解了,她得耐心解释,小心安排,花了不少时间,现在如果她退居二线,没准更能集中精力,专注于槐花魅影身上。 但徐怀俞没给她“退居二线”的机会,直接把她一杆子打翻,从线上扫下去,估计以前对她憋火太久,现在好不容易有撒火的机会,当然得好好喷发一下。 也估计是他全程看着她表演,见证了她的种种狂野举动,对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能力,有了清醒的认识,于是准备斩草除根,让她乖乖休息,潜台词是:你趁这空闲,别添乱,好好反省一下! 不过楚愈反省完后,觉得自己相当重要,还是坚持不懈地插手,反正在长砚这边,盆川省省厅鞭长莫及,陈岷的小分队,还可以在外蹦跶几天,紧跟夏亦寒的步伐。 但望江市内,情况不容乐观,楚愈已经接到顾渺消息,她们的一切活动被暂停,本来在花谢庭以及市内各地,调查慕尚青的往事,求证楚动人证言的准确性,结果被徐怀俞叫停,以前取得的调查成果,也被强行收上去,由省厅负责分析。 楚愈摸紧拳头,只能忍气吞声,通知顾渺先在省厅后勤呆着,就当放假休息,别再有任何行动。 宋轻阳见楚愈脸色不好,白中带青,眼窝还有淡淡一层黑,像中了毒,毒性由肚子蔓延到头,发作起来。 “楚处,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宋轻阳虽然是根棒,但在楚愈焦头烂额时,她也会当一当贴心小铁袄。 楚愈看了她一眼,笑了,宋轻阳和她一样,还不如顾渺呢,活动范围受限,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在楼里扫扫地,擦擦窗,陪病人聊聊天,充当保洁阿姨。 她看了看时间,站起身道:“走吧,李姐估计也被问完了,我们去看看她。” 李茹就是楚愈请来的武打演员,现在和薛进萍又调了个房间,薛进萍重回413,李茹被抬进了513,真假薛进萍归了位。 在病房里躺了半天,李茹快中午才醒,正好赶上警察问话,李茹便把前因后果,都交待了。 警察反过来问楚愈,为什么要请演员,假冒薛进萍,楚愈一本正经,说她怕槐花魅影会对薛进萍下手,于是请个替身演员以防万一,避免潜在被害人受伤。 这确实是她的初衷,听起来也合情合理,警察信了,只是觉得她骚操作太多,还互相矛盾,既要带犯罪嫌疑人来,又怕管不住犯罪嫌疑人,这么来回折腾,不把人弄丢才怪。 但楚愈只说了一个目的,还有一个,也是她的核心目的——她怀疑夏亦寒雕槐花前,会问被害人问题,比如在她对胡宾和柏瑞安动手前,就疑似问过话,只是胡宾和柏瑞安没配合,或者给出的答案她不满意,还是惨遭毒手,被插了刀子。 楚愈需要知道,她问的什么问题,413房内虽然有监控和监听,但不能覆盖到每个角落,也太容易□□扰,她需要有人在场,听到夏亦寒的问题,清清楚楚转告她。 而这个在场人士,只能是被害人本身,不过薛进萍肯定指望不上,她经常神志不清,就算清醒,也不会配合。 所以楚愈请了个托,假扮成薛进萍,去“套”夏亦寒的话。 估计着警察问完了话,她和宋轻阳,来到513病房,坐到李茹病床边。 李茹其实没受啥伤,化妆师按照剧组的配备,给她身上贴了硅胶,硅胶里含有血包,用刀一刺,血包就破了,跟真的流血一样。而且夏亦寒刀插得不深,一般抵在肋骨上,不会刺穿内脏,李茹衣服穿得厚,再被硅胶一挡,没伤着。 她躺了半天,是因为头部受击,夏亦寒应该是怕她叫嚷,太早吸引注意,便索性把她打晕,先安静个几小时。 楚愈对她的表现相当满意,演技精湛,没让视力绝佳的夏亦寒看出破绽,还成功套出话来,当真是功不可没。 夏亦寒和她的对话,李茹小心翼翼攒着,都没敢和警察细说,毕竟楚愈是付她钱的人,并且她还签了保密协议,没有楚愈允许,不得把和槐花魅影的经历,透露出去。 现在,面对大老板,李茹总算打开了话匣,把情况原封不动描述出来。 “先我看一个护士到我房里,还以为是来查看我情况,后来她说要扶我下床上厕所,我就知道不对劲,装疯卖傻,跟她去了厕所,到了厕所后,她把水龙头打开,制造水流的杂音,然后取下口罩,露出了真面目。 “我就开始演戏,颤颤巍巍的,作势要去扑她,她一把我推到墙上,按住我的头,问我:五年前,在华西厅,你做了什么?我没回答,她又问:谁指示你的?” 楚愈一愣:“华西厅?” 李茹点头:“对,应该是个地名,或者是机构名字,有点像个医院。” 楚愈让宋轻阳赶紧查查,这是个什么地方。 “之后呢?” “我按照你的吩咐,装作又激动又抗拒的样子,但没说话,嘴巴直打哆嗦,她看着我的样儿,像是在嘲讽:你现在疯了是吧,自食其果了是吧?你在这儿住一辈子吧!我爸他看着你呢!” 李茹有职业习惯,模仿对方说话时,连语气表情一概模仿出,惟妙惟肖,把夏亦寒那股子冷酷劲儿,传达得一分不落。 楚愈后背发凉,看来夏亦寒和薛进萍之间,渊源不浅呐,准确来说,是和五个被害人,都有深仇大恨,不过既然她这么恨,这么想让对方永世不得超生,为什么不一刀刺穿胸膛,让对方凉个透,偏偏要雕个槐花呢? 现在可以确定,雕槐花的就是她,货真价实的槐花魅影。 不过那句“我爸他看着你呢”,是怎么个理解法? 慕尚青就在周围活动吗?或者说他现在在天上看着? 李茹能提供的信息就这么多,最关键的便是“华西厅”,终于出现了个具体细节。 出了513病房,宋轻阳把搜索出的信息给楚愈过目。 在长砚本地,有个华西大学,在南苏省,有个华西村,在望江市,有个华西学院。 楚愈看了这几个地点,又没了头绪,和薛进萍最可能有联系的,便是本地的华西大学,可是楚愈查过她和卢宣文的背景,她俩都没读过大学,家也不在那儿附近,那个“华西厅”,应该不指华西大学。 楚愈和宋轻阳回到011,打开电脑,又开始搜,这次她俩换了字,什么“滑西厅”、“划溪厅”、“华溪汀”,反正音是那三个音,但字不确定是哪几个字。 查了一个多小时,楚愈眼睛都发酸,昏昏欲睡,终于理解了,木鱼为什么要靠咖啡续命。 她靠在椅背上,眼睛休息了,但嘴还没停,反复念叨着“hua xi ting”三个音,总觉得特别耳熟,似曾相识。 后来,她眉头一皱,自言自语:“她说的这个华西厅,是不是花谢庭呀?” 虽然说李茹确认过,听到的音是“华西厅”,但当时夏亦寒开了水龙头,旁边有水声,就是为了干扰监听器,声音不清晰,李茹听错也有可能。 如果那三个字是“花谢庭”,那么夏亦寒的话,就很好解释。五年前,薛进萍去过一次望江市,很可能便是在花谢庭,和其他被害人见面。 花谢庭是慕尚青的故居,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在花谢庭度过,五年前,还带着夏亦寒回去过,被以前的邻居撞上了。 楚愈当时对这一点很感兴趣,想亲自去询问知情人士,但因为要安排夏亦寒和薛进萍见面,便只有把工作交给顾渺,她赶来了长砚这边。 如今长砚的事情告一段落,楚愈又再次听见“花谢庭”这个关键词,恨不能马上赶回望江,亲自调查。 这次,她借用徐护士的手机,主动联系陈岷,让他汇报进展。 他那边有点吵,像是在车站,人声鼎沸。 “哎哟楚处,我正要跟您打电话呢!目标对象现在在汽车站,她买了车票,是要回望江市!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请您指示!” 第117章 楚愈握着手机, 知道这是紧急时刻, 大脑得集中精力,快速做出判断,但听到消息之后,她还是足足愣了有半分钟, 种种问题扑面而来。 夏亦寒回望江干什么? 按理说她现在槐花已经雕完, 集满了五朵,槐花大业圆满完成, 应该放个假歇歇。 而且现在全国通缉,尤其是长砚市, 警力投入空前,全市一半以上的警察都在找她, 重点排查从长砚前往外地的汽车、高铁、飞机, 高速路口都布控, 还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安全, 减少外出。 楚愈还以为夏亦寒会避避风头, 在长砚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再做下一步行动,没想到这才第二天, 她就要跨省逃脱, 能逃出警察的搜捕吗? 她这么着急回望江, 难道是去和慕尚青会合?有这么刻不容缓的吗? 手机里,传来车站的聒噪,顺着耳道, 直往脑子里灌,把原本就纷繁复杂的思路,差点搅成一团乱麻,指令迟迟生不出来。 陈岷那边等了一阵,以为信号不好,便试着再叫了一声:“楚处?” 他这一唤,还真起了作用,清晰沉稳的指示,顺着无线电波赶来,传入他耳中。 “你们伪装一下,拿个人,和目标对象坐同一辆车,在安全范围内,密切注意她的动向。” 陈岷应下来,立刻安排,分队里的小师妹,负责和夏亦寒同乘一辆车,也就是即将出发的班次,而陈岷则同其他弟兄,先留在长砚,以备不时之需。 买完票后,陈岷得了空,向楚愈汇报之前的遭遇。 “刚刚在手机壳摊位上,目标对象说要买膜,不过没带手机,买回去自己贴,她问老板手机什么牌子,什么型号,老板便把自己手机拿了出来,目标对象忽悠说,他俩手机一样,让老板教她贴膜的诀窍,老板教得倒挺仔细。 “教着教着,目标对象又在挑手机壳,最后挑了个壳,拿了张膜,还顺带把老板的手机顺走了,老板居然一点没发觉,还乐呵呵地跟她说,膜回去不会贴,可以回来找他。我们之后派人监视老板,他是准备去方便时,才发现手机丢了,急得不行,到处找。陆海他观察了一阵,觉得这小贩应该没问题,和目标对象没有什么隐秘联系。” 楚愈听了这“顺手牵羊”的故事,夏亦寒在她心中的形象再一次完善——可以呀,这手法挺熟练啊,不仅伤人雕花,还偷蒙拐骗,已经五毒俱全了,成功成长为全民公敌。 陈岷接着告状:“顺走手机后,她到了个垃圾堆旁,低头发了几条信息,便把手机卡拔了出来,手机扔垃圾堆里,她走了几条街,又把电话卡扔掉。趁她走远后,我们又把手机卡放回手机,但见信息记录已被删除,手机恢复出厂设置。” 楚愈:用完之后就毁尸灭迹,也不给人手机留个全尸! “之后她进了条巷子,直进直出的,我们如果紧跟,容易露馅,便退到一边的小餐铺,没看清她和什么人会面,不过见完面后,她从靠近餐铺的出口走出,而和她会面的人,从另一个方向出去了,小师妹想去追,但一拐过去,便没了人影。” “没事,”楚愈觉得他们值得表扬,“只要没露馅,比什么都强。” “我怀疑目标对象就是从巷子里,拿到了证件和手机,那身份证应该是真的,要么是盗用别人的身份证,要么是租用身份信息,我们现在不方便查个人出行记录,不过目标对象成功买了车票,也没见车站售票员有丝毫反应。” 楚愈若有所思,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拿到有用证件,看来夏亦寒以前来长砚踩过点,早有安排,而给她提供所需物品的,是何方人士呢? “在车站,有警方检查吧?” “有的。”陈岷抬头,目光扫过之处,可以看见认识的警察,伪装成检票员,在乘车入口,挨个查人查车票,他们这支“跟踪小分队”也挺糟心,要防被目标对象发现,又要防被警察发现异常,面对双面夹击,得双倍小心。 “目标对象怎么伪装的?” 陈岷瞟了一眼坐在候车室的身影,描述道:“她戴了顶假发,像波波头,发尾带卷,刘海厚重,外衣穿了件带花的,提着个斜挎包,脸上不知怎么弄的,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像个中年妇女。” 楚愈抬手撑着额头,那身份证上的照片,估计也和她形象差不离,警察光是比对身份证和真人,还真难看出来。他们又不可能当场检查头发,把每个人头发扯一遍。 她现在心态很微妙,又想夏亦寒顺利通过警察搜查,又怕警察折腾得人仰马翻,又啥也没查到,和前期追着小槐花跑的超人处,同病相怜。 她就像个生了二胎的老妈子,两边操心。 陈岷那边很快播报最新进展,目标对象成功进入乘车入口,但小师妹被拦住了,警察认识她,问她为什么要突然离开长砚。 楚愈心里一紧,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虽然现在处分还没下来,她还是超人处处长,和厅长平起平坐,长砚公安局碍于她的面子,没有采取强硬措施,但徐怀俞肯定给这边公安打过招呼,让他们对超人处,特殊对待,包括下午负责询问她们的警察,级别都不一样,刑警队长亲自上阵。 而安保小分队的各成员,肯定都上了公安局的重点注意名单,在长砚帮忙做事可以,但要出长砚,可就踩上禁区了。 楚愈听罢,脑子再一次高速运转起来,神经元每天跟高速公路似的,每天有大量信息来回传递,还得把油门踩到底,以起飞的速度传,稍微慢一个节拍,可能整个大局就得分崩离析。 五秒过后,她抓着电话,声色笃定:“告诉小师妹,让她说,是上面的意思,不光是她,还有你们,整个驻留长砚的团队,都会返回望江!” 陈岷来不及思考,应下来,通过耳麦,把指示传达给小师妹。 这边,楚愈马上拨通徐怀俞的电话,徐怀俞接起来,声音听起来明显不善,以为楚愈还要来一番垂死挣扎。 “徐厅,许部长念在我处里有人员受伤,便让我在长砚待一阵,等伤员恢复后,再返回望江接受检查,但我觉得现在破案要紧,以前我负责槐花专案,调查搜集的信息记录等,都保存在处里,我想立刻返回望江,把资料都移交给省厅,方便你们办案!” 徐怀俞拿着电话,眼珠子都惊呆了,楚愈觉悟这么高,这才半天时间,就反省明白,决定改过自新了? 超人处之前的调查成果,他确实需要,不过当务之急,是捉到槐花魅影,以前拿她没办法,是因为没有她雕刻槐花的证据,现在在福山医院,有监控,有被害人证词,若真捉拿到她,即使没拿到认罪口供,也可以终结侦查,移送检察院。 槐花专案和五六年的悬案,能了一桩是一桩,对于徐怀俞来说,把槐花专案处理好,就大功告成,乌纱帽是保住了,五六年前的悬案,他并不准备深入调查,毕竟当时也是他在位,负责慕尚青失踪一案,结果啥也没查出来,差点从厅长之位上滚下去,现在,他不想再旧案重翻,触那霉头。 此刻,听楚愈要主动返回,把办案资料移交省厅,徐怀俞当然求之不得,现在超人处大部队在长砚,他正愁鞭长莫及,他们若回到望江,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愁管不到吗? “嗯,好,您准备什么时候返程?” 楚愈说得斩钉截铁,颇有深明大义,为大局着想的气概。 “除了受伤几位,还有留下来照顾他们的处员,其他所有在长砚的成员,准备在今日之内返回望江。” “好,你们到了之后,通知一声,我会派人去接,把你们送到超人处本部。” 楚愈见忽悠成功,心里一松,她马上通知陈岷,“上面我已经搞定了,小师妹可以让负责检查的警察,打电话请示上级。你和其他人先回福山医院,看护受伤的木鱼他们,我们马上要返回望江,你们留下,作为后备力量。” 陈岷得令,见小师妹进了乘车入口,便和其他三个队员一起,撤离汽车站。 宋轻阳全程旁听楚愈的安排,已经见惯了她的杀伐果断,但此刻听闻一场计划剧变,还是忍不住表示震惊。 她这一天,一直在楚愈身边,知道她被上级批过,被撤了权力,也知道现在的总指挥权,落到了徐怀俞手中。 “楚处,我现在在这儿,还可以派人跟踪,若回到望江,在省厅和市局的监视之下,可就真就束手束脚啦!” 从此不得不过上偷鸡摸狗的生活…… 楚愈微微晃着头,事到临头,两害相权取其轻,她的决定说不上多好,但至少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兵来将挡吧,回到望江后,确实不方便行动,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就不相信他能把我看得死死的,而且这次小槐花会回望江市,我们得和她处于同一个城市,这样方便跟踪,也方便调查。” 下了决定后,楚愈又来了把雷厉风行,看完木鱼、方大托和常小召,把东西收拾好,正好买的新手机也到了货。楚愈和秦令舒告别,还跟长砚政府以及公安厅的领导打了招呼。 一切忙活完,楚愈、宋轻阳、岳阳超坐进车里,由吴科开着车,原路返回望江。 来的时候,忧心忡忡,回的时候,还是忧心忡忡,不仅忧心,还带有生死未卜的茫然,不知道回去后面临怎样一番局面。 临走前,木鱼抓着楚愈的手,死活要跟着回去,她不放心楚愈,她一回望江,就要面临小槐花、徐怀俞、楚动人的三重考验,怎么让人放心得下! 楚愈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你若跟我回去,我一直担心你的身体,就是四重考验,难道不更猛一些吗? 好说歹说,才把木鱼劝住,让她好生陪着方大托和小召,等他们都能活蹦乱跳了,再回来帮忙。 在车上,楚愈看着窗外夜色,和来时的景色一样,只不过放了倒带,空气从干燥变得湿润,叶子由枯黄转为常青,有树木发型凌乱,在寒风中时刻变化造型,潇洒恣意地坚守街道两旁,充当路神。 楚愈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此刻趁这迷离夜色,往座椅头枕上一靠,准备休息一会儿。 睡了没多久,手机响了,楚愈看来电,是在长途大巴上的小师妹。 小师妹叫缪琤骊,可谓超人处有生以来最难念的名儿,于是大家投机取巧,念在她是最后一个加入的,便直接叫做小师妹,又亲切又简单。 接到她的电话,楚愈瞬间睡意全无,寒毛都竖起来,等着她向耳膜开炮。 “楚处,我们现在在盆川省的新岸服务区,停留了二十分钟,马上要出发,目标对象还未回来,她的最终目的地,好像不是望江市!” 第118章 楚愈听完想打人。 她们千里迢迢赶回望江, 就是为和夏亦寒共处一市,方便追踪和调查,如果夏亦寒不回望江市,那她们跑回去干啥? 给公安厅当吉祥物吗? 小师妹继续汇报:“准备出发了,我提醒了一下司机, 说还有个乘客没上车,司机说, 那个乘客给他打过招呼, 说是家里人会在服务区接,不用等她了!” 她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楚处, 现在是晚上, 视野不好,我看不见她人,我……需要下车吗?” 楚愈深呼一口气, 做出清醒判断:“不要下车,就怕她是故意蹲守,看有没有人跟踪,现在车要开了, 你一个人下去, 反而太过显眼。” “那目标对象她?” “没事, 我们车子开得快,马上也要到新岸服务区,她交给我吧!” 楚愈其实不怕把夏亦寒跟丢, 她在她的内衣海绵里,放了微型追踪器,本来那件防寒服夹层里也有,不过夏亦寒没穿,她走的时候,穿的是护士服,现在把外面一层衣服换了,不过内衣还没动,现在在路上,不方便换洗,微型追踪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安全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福山医院里,楚愈一直给她穿自带的衣服,因为自带的衣服她动过手脚,藏有追踪器,以防她逃跑。 现在,楚愈还有跟踪小分队的手机,都连着追踪器,只要点开相应软件页面,就能显示夏亦寒的地理位置,误差小于一米,基本可以做到全球范围内,无障碍实时定位。 目前她派人跟踪,并不是为确认夏亦寒位置,而是确认,她见了哪些人,做了什么事,有什么异常之处。 此刻存在暴露的危险,楚愈只有让队员先走一步,之后的事情她来料理。 高速路上,吴科开的车,就是前往长砚时,他开的那辆SUV, 楚愈怕夏亦寒认出来,便吩咐他换了车牌号,到新岸服务区后,让顺着最右边拐进去,停在路边,视野比较开阔。 夜色里,SUV像只甲壳虫,悄无声息停在绿化带旁,车玻璃灯光反射,好比一双眸子,窥视着服务区一举一动。 楚愈拿出望远镜,根据定位,看向夏亦寒所在方向——便利店。 她顺着便利店落地玻璃门,扫视一圈,没见夏亦寒影子,知道她可能在最里面,那里有一排餐桌,客人选了冷冻饭菜饺子,在收银台的微波炉加热后,便会端到那里用餐。 楚愈不禁感慨,这丫还挺享受生活啊,在逃亡途中,都不忘犒劳自己,好好吃一顿。 估摸着夏亦寒不会立刻离开,她便瞅了瞅车上其他三人,“有要下去上厕所的吗?” 吴科看着后视镜,摇了摇头:“嗐,算了,免得一出去就和目标对象碰上,多尴尬!” 经历前天那么一折腾,大家对夏亦寒,都有畏惧心理,以前也怕,不过见楚愈能镇得住场子,夏亦寒表现得那么人畜无害,于是怕得小心翼翼。 但前天晚上,她把乖巧的面皮撕破,露出獠牙,大闹精神病院,现在他们还有仨弟兄,躺床上呢! 于是小心翼翼的怕升了级,变成大张旗鼓的怕,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警惕意味。 楚愈见吴科和岳阳超,都跟鹌鹑似的,窝座椅上不挪窝,于是自己把门打开:“那我去啦。” 她一下车,宋轻阳就紧跟其后,寸步不离跟着她。 楚愈拿了两口罩,扔给身边的跟班一个。 最后看了一眼定位图,确定夏亦寒在便利店里没出来,楚愈便带着宋轻阳,往公共厕所走。 现在过了午夜,人流量比白天少得多,进了厕所,坑位随便挑,楚愈随便选了一个,关门前,见宋轻阳站在门口,眼巴巴盯着她,恨不能跟她蹲一个坑。 楚愈:“你干嘛?” “我怕你不安全,很多女性就是半夜三更,在厕所出的事!” 楚愈:“……那你到旁边的隔间吧,可以听见我的嘘嘘声。” 自从福山医院一事后,楚愈自己倒没表现出什么,她把伤口藏在心低,还是依旧高效工作,投入案情调查,但她身边的人紧张得要死要活,一个是宋轻阳,随时跟踪她,一个是木鱼,估计在病床上,做梦都梦见她被追杀。 还有秘密行动小组成员,她这次来上厕所,如果没有宋轻阳,那吴科和岳阳超肯定会下来,把她护送到女厕所门口,然后分站在门两边,充当厕所门神,保护楚老大安全。 楚愈觉得特别奇妙,在前晚的大战中,她是唯一一个深处漩涡中心,而毫发无损的,但“战后”,成了最受保护的那个。 可能因为她太菜了吧,在属下眼中,她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不保护好,分分钟被宰。 洗完手,楚愈和宋轻阳出了厕所,准备顺着绿化带,回到车内。楚愈低头看了眼手机,一惊,定位显示,夏亦寒正向西移动,也就是便利店门的方向,她们所在位置,完全可以看见便利店,反过来,那边也能瞅见她俩,视野还挺清楚。 楚愈脚步一顿,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到时候真碰上,难不成还要打个招呼? 她示意宋轻阳转身,快速走回厕所,藏在公共厕所拐角处,形成视线死角。只要夏亦寒不来方便,她们就不会暴露。 看定位图,确认对方已经走出便利店后,楚愈微微探出脑袋,见夏亦寒手里提着个盒子,不知买的什么。 她拿出望远镜,往眼前一放,在看清对方的身影后,楚愈的心还是狂跳而起,脑中再次浮现出,她拔刀相向的瞬间,刀锋反射的光芒,闪痛了她的眼,也刻进她的心,难以抹去。 拿着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楚愈呼吸都急促起来,她努力控制住,把注意力集中在视觉上,紧盯目标对象的一举一动。 视野中,夏亦寒在外面的停车坝上走了一圈,脚步不紧不慢,她最后停在一脸小轿车旁,和车主攀谈起来,车主是个中年男人,长得相当拽实,正靠在车上吸烟,估计是开夜车开累了,醒醒神。 夏亦寒不知和他说了什么,引起他的注意,两人聊得还挺欢畅,最后,夏亦寒居然坐到副驾驶座上,男人把烟吸完后,扔地上,用脚一踩,也上了车,不久就发动起来,开上高速公路,渐渐远去。 确定目标对象走远后,楚愈她俩疾步回到车上,指了指前面车影儿:“跟上去,保持距离!” 在车上,楚愈用望远镜,看清了前方车辆的车牌号——是望江的车,看来车主是从外地返回望江,夏亦寒和他搭讪,把价钱谈妥了,就搭他的顺风车回去。 再细细一想,楚愈便明白了夏亦寒此举的用意,大巴车虽然方便,但是是从长砚直达望江,到了望江车站后,乘客肯定会被警方一一排查,甚至比在长砚还要严格。 但私家车就不一样,如果它的出发地不是长砚,也没途经长砚,便不在搜查范围内,警方会放松警惕。 这样一来,倒真是个瞒天过海的好法子! 吴科开车技术稳,把距离卡得刚刚好,就一百米左右,不远不近。如果没有望远镜,对方从车内,绝对看不清后方的车辆。 车内,没人再说话,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目标物上,都提着口气,没想到前天刚刚分别,仔细算起来,不过二十七小时,就又近在眼前,再次交锋。 楚愈拨通小师妹电话,交待下一步行动。 “目标对象在一辆私家车上,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望江,你那边的定位地图,也可以看到,进入望江市范围后,我们不方便行动,跟踪目标对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还是那个原则,宁愿暂时跟丢,也不要暴露!” 楚愈最后报了对方车牌号,缪琤骊应下来,她已经通过警方检查,准备租用一辆出租车,赶往高速路入口附近,做好跟踪准备。 从新岸服务区到望江,没再出什么岔子,徐怀俞果然派人“迎接”,把她们一路送到超人处楼下。 楚愈现在看见穿警服的人就闹心,美其名曰是迎接,其实就是监视,确认她们真的返回,而不是嘴上说说。 回到超人处,楚愈答应总队长,明天一大早,就把相应的资料,移交到省厅办公室。 宋轻阳问:“我们真要交啊,这是我们两个月的劳动成果!” “交,不过不会全交,比如像慕科长的往事记录,答应了大楚处要保密的,不可能泄露出去。”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楚愈把重点的笔录挑出来,比如黄莉和汪子涛对少年夏亦寒的回忆,还有每个案发现场的照片以及相关卷宗,把资料都整理好后,楚愈复印了下,还是给自家留个复印件,原件就得拱手送人了。 交完东西后,楚愈和缪琤骊联系,她已经一宿没睡,也没个轮班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楚处,昨晚目标对象在崇礼街的有和旅馆,今天上午去了趟花谢庭。” 楚愈盯着定位界面,“她现在是在一个茶楼旁边吧,有跟什么人见面吗?” “没有,准确来说,她站在一个花坛里,已经站了半个小时。” “她是在等人吗?” “看起来不像,她没有东张西望,就默默站着。” “她嘴巴在动吗?” “从侧面看去,没有,不像在和人交流。” 楚愈沉默片刻,“好的,你再盯一会儿,等她离开后,给我发个消息,我一会儿让吴科来接替你,你回来休息一下。” 十分钟后,收到缪琤骊发来的信号,楚愈给钟永包打了个电话,询问楚动人的情况。 按理说给楚动人安排贴身保镖,他肯定憋屈,行动多有不便,打断了他环游全国的步伐,不过这都快一个星期了,也没听他爹抱怨,看来是知道她忙得焦头烂额,识相地闭了嘴。 钟永包压力还有点大,若老楚老大真有问题,他就得跟小楚老大,告老楚老大的状。 “楚处,大楚处这几天也没干啥,白天就喝茶看书,晚上就回家睡觉,不过他会时不时问您的情况,他现在知道您回来了。” “嗯,他一般问我什么?” “他主要是想知道,您是不是还活着。” 楚愈:“……” 这个问题其实也没毛病呢,她差一点就死在了福山医院…… 不过楚动人本身没啥动静,楚愈还是挺放心,但她担心好景不长,钟永包属于秘密行动小组,可能会被省厅调回去,也要接受检查。 “包总,如果省厅那边让你回去,你就说大楚处身体不太舒服,血压高,随时有晕倒的风险,得有人时刻陪着,现在走不开。” 钟永包知道现在局势复杂,连连应下来:“好的楚处,您放心,我会死皮赖脸留下来的!” 楚愈还没挂电话,另一个电话就进来了,楚愈马上切换,听到缪琤骊语速有些快:“楚处,目标对象好像察觉出不对了,跟踪器现在不在她身上,定位显示在有和旅馆内部,但她已经走了出来。” 楚愈心里一紧,这才没过多久,怎么又出岔子! “你跟上去,这次注意,不要跟丢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那边传来一声男嗓:“缪警官是吧,麻烦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徐厅长找你有事。” 第119章 缪琤骊被带回省厅, 接受来自厅长的慰问; 钟永包被民警替换,民警同志帮他照顾空巢老人; 远在长砚的陈岷,也接到了电话,望江的同事热情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返程。 超人处附近总有警察来回巡逻, 一出门没准就能撞见个。 楚愈坐在餐桌前,连午饭都没心情吃。 夏亦寒丢了, 彻底没了消息, 她现在倒真成故意助凶手逃跑的千古罪人了,跳进黄河洗不清。 几个属下想安慰她,都不知从何下口, 毕竟这么糟心的事, 提起来,只会让糟心程度更上一层楼。 糟心的楚愈,还是留心了一下省厅的动向, 据顾渺透露,省厅现在的工作重点,是联合长砚市,搜查槐花魅影的下落, 重点将五个被害人保护起来, 怕她雕完一圈槐花, 下一轮准备斩草除根。 不过省厅倒没怎么调查系列悬案,可能因为当务之急是找到槐花魅影,稳住民心, 终止各种传闻和谣言。 楚愈心里有了数,以往超人处负责指挥时,是将槐花专案和系列悬案并案侦查,同步推进,虽然谜团越滚越多,但楚愈相信,当碎片搜集到足够多时,乱虽乱,但只要找出最关键的排列提示,她们便能将碎片拼凑,最终成一副整图,生成真相。 她现在就在找那个提示,关键的提示。 对于省厅来说,将槐花魅影终结侦查,其实不算复杂,小槐花行凶伤人的证据,都已经齐全,只要将她捉拿归案,便算大功告成。 只不过其中少了样东西——动机。 小槐花为什么要雕槐花?被害人为什么要帮包庇罪犯?小槐花和被害人到底什么关系? 这些楚愈必须查明白,如果系列悬案无法查清,那她也不会允许槐花专案结案。 午饭终究是吃了,楚愈像行尸走肉一般,把食物往口中送,但味同嚼蜡,已经吃不出味道,她是为了下午的活动积累能量,免得身体能量不足,斗不过警察。 现在对于超人处,尤其是楚愈来说,局势紧张,能不动就该不动,争取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以后处分兴许会轻点。 但楚愈就不安生,属于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型,左膀右臂都被砍了,还要继续蹦跶。 她从顾渺那儿,获知了以前慕尚青邻居的地址,准备亲自拜访。 楚愈和宋轻阳,瞅准机会,从底楼溜了出去,躲开监控范围。 两人还乔装打扮了一番,戴着口罩和老年帽,这幸亏是冬天,可以穿得肿胀一些,掩盖身形。 在出租车上,楚愈忍不住感慨,自己怎么混成了这样,还不如夏亦寒呢,出个门都要畏畏缩缩。 俩人直奔花谢庭,去探访一位名叫蔡淑英的老奶奶,当时顾渺说,她六七年前撞见过慕尚青和夏亦寒,楚愈就相当感兴趣,现在终于得空,来亲自问上一遍。 蔡淑英算是花谢庭的元老级居民,生在花谢庭,长在花谢庭,就算拆迁之后,还是时常回来,总是离不开这小破地方。 顾渺问过蔡淑英话,不过笔记做得不全,因为蔡老太本人,口齿就不清晰,还有浓厚的本地口音,大字不识一个,不能用书面沟通,听她的口述,需要靠猜,顾渺当时就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笔录交上去后,楚愈看不看得懂。 根据地址,楚愈上到街边店铺的二楼,蔡老太最开始,会隔三差五回来看看,后来索性就搬了回来,住在原来街区对面。 楚愈提前给她打了电话,她知道有客人来访,于是刚一敲门,门就开了,蔡老太站在门后,请她们进来坐,她精气神还挺好,笑起来眼睛发亮,嘴角的皱纹都显得亲切。 因为听闻过慕尚青的往事,知道花谢庭是个“穷乡僻壤”,居民素质普遍低下,慕尚青的邻居,总是骂他和他妈妈是精神病,所以楚愈对花谢庭居民,虽然没有厌弃,但也没啥好感。 不过此刻见了蔡老太,楚愈心情好了些,她给她们泡了两杯枸杞水,还怕不适合年轻人的口味,水里加了冰糖。 楚愈站在黄木窗前,看了一圈外面的楼房建筑,花谢庭拆迁之后,重新规划,道路铺平扩宽,绿化提高,大大小小的生意人进来,开起了茶楼、服装店、KTV,倒真有了现代都市的气息,不像以前,城乡结合部氛围浓厚,挥都挥不去。 蔡老太就和她一起站在窗边,絮絮叨叨花谢庭的发展史,她现在年纪大了,一个人住,时常怀旧,也没个人听她念叨。 现在时常有政府来的同志想了解情况,蔡老太也乐意分享,把陈年往事都挖出来,她表达得并不流畅,可能是天生口舌不好,说话磕磕巴巴,不过楚愈足够耐心,不管她说什么,都听得专心致志。 宋轻阳干完了杯枸杞冰糖,没事干,有点无聊,她平时说惯了普通话,蔡老太一口乡村土音,她不大听得懂,想认真听吧,听不下三句,就开始犯困,差点睡死在沙发上。 不过好在楚愈坚守住了,遇到听不懂的地方,她就重复一遍,引导蔡老太解释,直到她听明白。 两三个小时下来,楚愈总算把蔡老太的逻辑搞清了,可以充当她的普通话翻译。 两人从窗边聊到沙发,再从沙发聊到厨房,蔡老太留她们吃晚饭,楚愈便帮着她剥豆子,脑子和手完全处于分离状态,手在开豆荚,脑子在梳理记忆逻辑。 蔡老太以前住慕尚青家临街,和周兰心不熟,不过找她做过衣服,她挺喜欢慕尚青这孩子,看起来文质彬彬,见人还总是阿姨姐姐地叫,她还给他塞过自家做的年糕。 蔡老太以前在花谢庭小餐馆打工,老板是她远房亲戚,她相当于是友情帮忙,顺便赚点生活费。 周兰心和慕尚青,几乎没到饭馆里吃过饭,蔡老太知道他家穷,即使在花谢庭低到要国家补贴的生活水平中,他家还是算出类拔萃,可谓是穷出了水平和特色。 蔡老太丢垃圾时,见过慕尚青被欺负,那些孩子,比他大不小多少,有的还没他高,就敢往他身上吐口水,他长得好,成绩好,又有礼貌,按理说应该讨人喜欢,但因为不合群,不喜欢和其他孩子一起野,不说脏话不打架,于是成为了异类,被欺负的对象。 按理说其他家长,应该以慕尚青为榜样,教训自家崽时,会提一句“你看看人家尚青,学习好,懂礼貌,你再看看你,跟从垃圾堆里长的一样”。 但他们没有,因为周兰心省吃俭用,把慕尚青送去了市小学、中学,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于是大人心中有了芥蒂,大家要穷一起穷,要丧一起丧,你怎么还享受与众不同的东西,起步和咱不一样了呢? 于是慕尚青再好,再优秀,在大人眼里,那是学校教得好,老师带得好,他们如果把孩子送到市小学、中学,孩子也会一样优秀,但他们没那个精力和闲钱,自己都活得艰难,哪有心情管孩子,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孩子们欺负慕尚青,大人们心里有数,不过没吱声,还有点解气,忍不住想,说让你和咱不一样呢?你有本事读好的学校,那你有本事直接搬到城里,别和咱们这群穷鬼做街坊邻居呀,抬头不见低头见,见着心烦。 后来慕尚青长到十二、三岁,会反抗了,那些欺负他的孩子,被他打得大小便失禁,一路跑着回家,哭得嗷嗷的。 大人们不乐意了,议论纷纷起来: ——这平时看着斯文的孩子,怎么打起人这么丧心病狂,平时其他孩子打他,那是闹着玩,他还个手,怎么把人往死里打! ——他以前的文静懂事都是装的吧,现在绷不住了,本性暴露了,和他妈一样,没准还和他爸一样,他爸是干啥的来着,该不会是个杀人犯,畏罪潜逃了! ——我看着像精神病吧,正常人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肯定是精神有问题,都分不清是非了! 后来,大人和小孩达成了一个共识,慕尚青有精神问题,小孩们编了个顺口溜,在当时那一片,人人传颂:“愣头青,精神病,打起人来不要命,发起疯来很神经,妈妈说,要远离,不然传染惹上病。” 不过顺口溜,孩子们只敢背地里念,若当着慕尚青的面儿,把他惹急了,又是一通疯,他们可不想再被打得屁滚尿流。 拜慕尚青所赐,周兰心也得了个“有病”的称号,原本邻居们只觉得她执拗、阴沉、不爱聊天,现在怎么看她,怎么不正常——正常人怎么会起早贪黑,每天花三个小时,送孩子上下学? 正常人怎么可能长得好看,还一直守寡没个对象? 正常人怎么可能生出那么个疯儿子? 于是街坊邻居,又达成一个共识,周兰心也有病,遗传给了慕尚青,她母子俩就是因为精神问题,惨遭男方抛弃! 这下,孩子们骂慕尚青时,把他妈也带上,多了个着力点,顺口溜也越编越长。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慕尚青读高中,学校在东城区,隔得太远,不得不住校,而以前欺负他的同龄人,要么开始打工,要么去学了技术,也很少回家。 城乡接合部,人口流动量本来就大,每年都有人来来去去,熟面孔也越来越少,那些往事,也随着人口的移动,而渐渐消逝。 不过每次慕尚青回花谢庭,依旧可以见到街坊邻居,却从不往来——明明住了几十年,但一直无法融入,不知是悲哀,还是庆幸。 楚愈把蔡老太的口述内容理了一遍,不管是明说还是暗示,大约是这些意思,和顾渺之前做的询问笔录,差别挺大。 顾渺询问的其他三个邻居,多是环绕慕尚青的精神问题,强调和他家不熟,而蔡老太则是把街坊邻居的反应,都说了一遍,她没纠结慕尚青的精神问题,而是其他人对他问题的态度。 两种口述比起来,楚愈更相信后者。蔡老太因为口舌不便,不擅长嚼舌根,又一直孤独到老,楚愈猜测,她可能还有什么别的缺陷,所以无儿无女的,也算是个异类,在花谢庭中,和街坊邻居也没融得太好。 她长期在饭馆打工,人们在饭桌上,最爱谈天说地,丁点大的事儿,往饭桌上一放,都能谈个把钟头,这时候,便是八卦和议论的聚集时间,蔡老太来来回回端菜的功夫,肯定听了不少。 最后,也是楚愈最在意的一点,蔡老太并未欺负过慕尚青,也没说议论过他家,这使得她可以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中立地看待人和事,得出一个较为接近真相的评价。 晚上,在饭桌上,楚愈把背景信息了解得差不多,她发现蔡老太也说不出什么新信息了,便转被动为主动,以提问的方式,有针对性挖掘信息。 “蔡奶奶,周阿姨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呀?” 蔡老太愣了一阵,她可以记起来以前的经历和感觉,但要回忆起具体时间,还真有些吃力。 “大约……二十多年前,我已经很久没见她啰。她死嘞时候,她娃儿给她办的葬礼,都没邀请哪个,不然我都去送一哈她。” 楚愈:“那她埋在哪里呢?” “应该是埋在她家后面那个土坝坝头,那儿有棵槐花树,也好,天热嘞时候,可以给她遮阴,帮她挡雨,可惜拆迁嘞时候,树被推啰,尽剩些草草。” 楚愈呼吸一滞:“槐花树……多吗?” “不多,就一棵,”蔡老太比划起来,“不过那槐花树……是真滴漂亮,每年夏天,花掉下来,好看得很,地上落满了,就跟……下雪一样。” 第120章 寻寻觅觅快两个月, 终于寻到了槐花树。 但楚愈却没激动起来,更多的是惶恐,因为越接近真相,越能感觉其深沉和复杂,不知不觉升起敬畏之意。 花谢庭, 慕尚青的家,屋后的槐树, 掉落满地的花。 楚愈想起夏亦寒那个执着的梦——满地的槐花, 破旧的房子,房子里躺着的男人。 三个意象,在今陵别墅里, 她得知躺着的男人是慕尚青, 现在又破解了另外两个意象——破旧的房子指花谢庭,而满地花瓣,是从屋后槐树落下的。 按理说, 夏亦寒不在花谢庭长大,就算慕尚青向她提起过,但如果没有重大事件,也不会根深蒂固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频繁出现在梦里。 难道是五年前的11月, 几名潜在被害人在花谢庭碰面, 发生了不同寻常之事,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但槐树落花,一般为夏季, 6-8月份,都可能落,11月份为秋末冬初,按理说地面上不会再有槐花,也就是潜在被害人在花谢庭见面时,和夏亦寒梦中的背景环境不一样。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楚愈想得太专注,只顾着刨饭,菜都没动,蔡老太把地三鲜往她面前推了推:“妹儿,你夹菜噻!” “谢谢蔡奶奶,”楚愈笑道,“您手艺怎么好,是在原来餐馆里学的吗?” “是嘞,跟着大厨……偷学了一些。” “您当时在餐馆里,是不是遇见过慕叔叔?” “对,他带着个……女娃。” “那个女娃长什么样呀?” “记不清了,好像……白白净净,和他一样。” “她高吗?” “好像不高哇,点点大。” 楚愈回想起夏亦寒的身高,她十二、三岁时,确实比同龄人矮一些,脸上又堆了层婴儿肥,看起来像八、九岁,如果再扎俩小辫子,说六七岁,她也信! “您当时有跟慕叔叔打招呼吗?” “没有,”蔡老太直摇脑袋,“他那会儿在这儿的时候,就很少和……我们来往,之后又消失了那么久,应该不想被认出来哦。” 楚愈看着蔡老太,别看她磕磕巴巴,一副憨厚老实样儿,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力,一点不比那些口齿伶俐的人差。 “那您有听见,他和那女娃的对话吗?” “当时,我忙得很……进进出出的,不过他说了一句话,我印象很深,”蔡老太不知不觉嘴角上扬,“他对着以前的坝坝说:如果哪天我退休了,肯定是到这儿来种菜啰!” 楚愈听完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忙笑起来,把怔愣掩盖过去。 花谢庭,对于慕尚青来说,应该是个悲伤的存在——母亲的暴躁、邻居的排挤、同龄人的打骂、母亲男友的强.暴,单拧一个出来,都够人生不如死,还别说全部挤一堆,挤满了他的童年少年时期,回忆起来,全是血淋淋的心酸。 他为什么会想回到这里呢?难道就因为这里葬着他的妈妈吗? 楚愈心里突然萌生个想法,想要实践一下。 “蔡奶奶,当时拆迁时,有将周阿姨的坟迁走吗?” “应该没有……她那坟哦,从外头看,都不晓得那儿有个坟,点都不明显……当时拆迁……把那个土坝坝挖了一转,但没听说挖出人骨头。” “那当时慕叔叔来时,那棵槐花树还在吗?” “在哟,他就是指那树……说的话。” “当时树在落花,对吗?” 蔡老太回想了一下,“记不清楚啰,不过好像是在夏天……他们穿嘞短袖。” 楚愈心里有了数,夏亦寒梦里的满地槐花,应该是六七年前的夏天,她和慕尚青一起来花谢庭,亲眼目睹的景象。 结合蔡老太所言,楚愈回想起以前查的资料,花谢庭在六年前的八月份被征收,市政府准备规划整改,居民和农民工都迁出去后,动了一阵工,大约两三个月,房子上都画了“拆”字,很多挡路的棚户、建筑被推倒,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后来因为资金不到位,花谢庭里没了动静,一直没动工,人也都迁走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小街区,好像成了坟场,到了晚上,寂静无声,都见不到个活人。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五年前年末,也就是十二月份,施工队才重新开进花谢庭,咚咚呛呛起来,把旧的拆掉,建起新的,成了今天的格局。 楚愈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但一直找不到槐树。她知道槐树多半和慕尚青有关,便让下属重点排查慕尚青的旧居。 慕尚青一生,主要住过的地方有三处,分别是:童年到少年时期——花谢庭,本科到博士时期——京城大学,国家重点实验室至超人处工作时期——临泉北路名品小区。 下属把这些地方一一排查,但都没发现槐树,楚愈当时有点懵,难道是她的分析出了问题? 现在,她恍然大悟,慕尚青的童年中,出现过槐树,只是因为拆迁被砍去,现在的街坊邻居都不知情,只有像蔡老太这样,长期久住,善于观察的,才有印象。 谢过蔡老太后,楚愈带着宋轻阳,来到一茗茶楼边,茶楼所在地,便是慕尚青的旧居,而后方的花坛,便是槐树生长的地方。 楚愈拿出手机,看着追踪器的地图,虽然现在定位显示在崇礼街的有和旅馆,但花坛部位有个标记,今早她特意标的——据小师妹汇报,夏亦寒在该点停留了半个小时,没动也没说话,不像等人,站得静默无声。 现在了解完慕尚青的过去,楚愈觉得,夏亦寒应该在缅怀什么。 她试着推测她的下一步动作。 原本按照楚愈的计划,放走夏亦寒后,她会和慕尚青碰面,或者和给她发“31276”短信的那人见面,但现在,追踪定位器被取下,负责跟踪的人还被带回了省厅,简直就是现代版赔了夫人又折兵。 楚愈不得不重新推测夏亦寒的行动,试图再次找到她。 从现在情况来看,夏亦寒的终点不是雕槐花,如果雕完槐花后,她的任务就完成,那她会留在长砚市,消失一段时间,不会冒着被抓捕的危险,急匆匆赶回望江。 她赶回望江,应该是为完成下一步行动,可这个行动是什么呢? 楚愈记得夏亦寒拔刀相向前,曾经郑重其事告诉她:雕槐花,是为杀一个人——超人处处长。 然后她差点一刀把她捅死。 楚愈几乎要相信,她的最终目标就是自己。 但夏亦寒跑了,逃回了望江,若她真想杀她,应该留在长砚才对,寻找机会,再次下手。 如果说以前,楚愈觉得自己可以分析推测夏亦寒的行为走向,猜个八.九不离十,但出了福山医院一事,她有点力不从心。 感觉夏亦寒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不知道是陷入了疯癫状态,还是她本来就比她聪明,把她玩弄在鼓掌之中。 楚愈怕自己有点当局者迷,于是请教旁观者宋轻阳。 宋轻阳把老年帽往脑后一挪,“谁知道你俩,一个故意落网,一个故意放走,也不知你们故意来故意去的,客气个啥!” 楚愈叹了口气,她现在不想客气了,是真想找到夏亦寒,可是条件不允许了啊! 天快黑了,楚愈没回超人处,她来到有和旅馆,点名要住212房间,也就是夏亦寒才退的那间。 房间里干干净净,已被打扫过,没留下什么东西,但楚愈的手机显示,追踪器还在房间里,她顺着方向箭头,来到床头柜前,拉开,看见里面平躺的小黑盒。 她把它拿起,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目光落在其上,但思绪却飘到了夏亦寒身上。 她是到福山医院的那天,才给衣服做的手脚,夏亦寒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内衣里藏了东西,还是今天才发现的? 楚愈跟倾向于是后者——今天小师妹跟踪夏亦寒,但她后还跟着省厅的警察,若单单是小师妹,楚愈有信心,她跟踪技术过硬,不会露馅。 但若后面再掉着个尾巴,可就容易露马脚了,夏亦寒很可能是发现了警察,察觉出不对劲,检查全身,发现有追踪器,于是快速离开。 楚愈现在都感觉,徐怀俞和夏亦寒是一伙的,联合起来对付超人处。 不过现在,她没功夫纠结夏亦寒的行踪,重点得放在槐树身上。 脑子里思绪太乱,她索性拿出笔记本,和宋轻阳一起,把和花谢庭有关的关键点,全部写了下来。 1.从二十四年前开始,周兰心一直埋在槐树下,拆迁时,并未将坟挖走 2.六或七年前的夏天,慕尚青带夏亦寒回到花谢庭,正值槐树落花时期 3.慕尚青对夏亦寒说:若他退休了,会回到花谢庭种菜 4.五年前11月2日,五名潜在被害人在花谢庭见面(夏亦寒可能也在) 5.夏亦寒雕槐花前,曾问“薛进萍”:五年前,在花谢庭干了什么?谁指示的? 6.夏亦寒的梦境为花谢庭,槐花落地时,慕尚青躺在屋内 7.夏亦寒雕完槐花后,回到花谢庭,在原来槐树生长的地方,站了半个小时(疑似缅怀) 从锦水医院,到福山医院,从追踪槐花魅影,到抓捕,到放走,重新回到原点。超人处磕磕绊绊,搜寻了众多碎片,却不知如何拼凑,楚愈一直在找关键提示,想将碎片拼成一幅整画。 现在,强烈预感来袭,花谢庭,就是整幅画的关键提示,就在她手中攥着。 楚愈拿着笔记本,沉思了一个多小时,大脑像是短路,一片黑暗,充斥各种线索,线索不断连接组合,不断试错,试图连接成一条通路,让电流顺利通过,将脑海点亮。 两个小时,楚愈站起身,看着朦胧夜色,拿出手机,给吴科打了电话:“你带着超人处的所有人员,马上赶过来,越快越好,我把定位发给你。” 吴科看了看身后的岳阳超,面露难色:“楚处,旁边就是省厅大楼,看得严,整个超人处都走完了,万一他们突击检查,怕不好吧?” “出了事我担着,你们把开墓的工具带上,赶紧过来,不然天都亮了!” 吴科听楚愈的语气,知道有大事要干,也不敢再问,当即把家伙收拾好,就准备“越狱”出发。 半个小时后,在寒风中,楚愈看着站在面前两人——吴科和岳阳超,一时间无语凝噎。 超人处现在仅存的人员,就他们四个,其他要么躺医院里,要么被困在公安厅。 瞬间感觉特别凄凉。 楚愈换上工作服,她在夏亦寒白天站的位置,做了个记号,拿起铲子,就开始挖。 吴科小跑着过来:“老大耶,这是公共用地,我们如果被发现,肯定会被抓起来,您麻烦可就大了!” 可能真就要从楚处长,变成楚刁民,职业生涯从此结束。 楚愈撑着铲子,看了一圈周围,现在为凌晨时分,街上没了人,而她们所在的位置,处于黑暗当中,路灯照不到,周围又没个监控,如果动作快点,在天亮前完成,应该不会东窗事发。 “没事,我们手脚麻利点,就着这个标记挖,到时候把土填回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在她的安排下,其他三人也干起活来。四个人分成两组,之间间隔两米,每组的两人相对而站,间隔一米,弯着腰,专心致志挖土。 他们齐心协力,速度喜人,没多久,就挖了快一米深,几个人轮流歇气,喘够了气又开始干活。 宋轻阳连续干了一个小时,到花坛边坐了会儿,她拿着老年帽,给自己扇风,这大热天的,倒出了一身热汗。 没坐多久,她突然跳起来,撒丫子往里面跑,压低了声音道:“快撤快撤,徐厅的座驾来了!” 吴科和岳阳超听了,扛起铲子去往茶楼后躲,准备偷偷溜走。 他们跑出很长一截,才发现楚愈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她拿着铲子,直立在原地,大有恭迎贵客的架势。 一辆黑色轿车已开到花坛边,刹车时车轮发出刺耳声,车灯耀眼,刺破了黑暗,灯光将楚愈笼罩住,将其罪行定格在犯罪现场。 徐怀俞走了下来,把车门摔上,随之还下来了三名刑警,配有枪支。 徐怀俞背着光,神色不明,但楚愈不用看他表情,就知道他目前状态如何——幸亏他没高血压心脏病,不然可以直接叫救护车了。 “楚警官,您该不会是闲来无事,改做盗墓了吧?” 楚愈不想和他打太极,开门见山:“五年前,你们是不是一直在找慕尚青,但他一直下落不明?” 徐怀俞站着没动:“您什么意思?” 楚愈跺了跺脚,踩在土坑旁,“他就在我脚下。” 第121章 超人处挖出的尸体, 被送往省公安厅进行检验。除了尸体之外,还有五把尖刀。 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软组织消失,无法获得线索推断死亡原因,法医提取了DNA, 进行匹配。DNA检验需要时间,法医先通过尸骨特征, 对死者进行了描述。 结合温度、土壤性质、埋葬深度、埋葬情况, 法医判断,死者为男性,40岁左右, 身高180厘米左右, 体重65公斤左右,死亡至少4年以上,骨头上无明显受伤痕迹, 无法判断是否为外力致死。 那五把水果刀,因为掩埋时间过长,收到不同程度侵蚀,无法提取指纹, 不过其中四把上, 检测出血迹, 也提取出DNA,与尸体的进行比对。 专案组会议室内,听了法医的汇报, 虽然最终对比结果还未出来,徐怀俞已经开始相信,死者就是慕尚青。 五年前,他们投入大量警力,历时一年,在望江市四处寻找,都没见慕尚青半点影子,结果他一直藏在地下,可能从他们寻找开始,便已经不在人世,他们却只顾着在地上奔走,没想到脚下踩的,便是寻找对象。 那段时间,望江市的警察都不安生,接二连三的悬案,让他们焦头烂额,先是胡卿可惨死,再是柏萌萌死于非命,最后慕尚青还神秘失踪。 如果前两个可以定为自杀或意外死亡,但慕尚青总不能是自杀吧? 特别是出事前,他还给楚动人发了短信,说是去和凶手同归于尽。 因为慕尚青身份特殊,上面给了公安机关极大的压力,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徐怀俞为此没少操心,头发白了一根又一根,连做梦都在想,慕尚青到底去了哪儿?凶手到底是谁? 现在,千古迷题,被楚愈解开了一半,徐怀俞心里五味杂全,由最开始的暴怒,慢慢平缓,变成现在的喜怒参半,不知是个什么感受。 随着慕尚青尸骨的发现,槐花魅影的作案动机,也呼之欲出,就差剥丝抽茧,来个大分析。 不过徐怀俞将那份喜悦,深埋在心底,面对楚愈时,依旧一脸严肃:“楚处,您怎么知道,慕科长埋在那里?” 楚愈坐在会议桌侧面,冷白的灯光打下来,把她刚刚干完活的红润面色,都衬得无血色,此刻氛围像是考问,但她透出一股超脱的冷静。 “我分析出来的,”她忽然笑了,“昨天送来的卷宗,您还没来得及看吧?” 徐怀俞突然心虚,眼睛眨了眨,昨儿一整天,他都花在和长砚那边联络,昨晚才闲下来,准备打开卷宗快速过一遍,就听下属汇报,超人处的人疑似“图谋不轨”。 他心里发虚,便把话题岔开:“就算您分析出来,慕科长埋于地下,也应该向我汇报,由我们派专业技术人员,前去处理。” 楚愈面色别有深意,心想:超人处不专业?挖出尸骨后,还不是照样提取DNA,照样做检验对比,还比你这儿快点。 “我做完推测后,并不敢百分之百肯定,如果通知你们,你们去挖,一无所获,我罪过不就大了吗?昨天您来时,我刚好挖到了尸骨表面,才完全确定,我的分析是对的。所以我原本想的是,先确认一下自己的推测,如果答案肯定,再向您汇报。” 徐怀俞的川字纹皱了出来,神情严肃,因为脸盘子大,这严肃都像用放大镜放大,变得凶神恶煞。 “那您能否详细说说,是怎么分析出慕科长的具体位置的?” 说罢,他让警员把卷宗取来,准备对照着查阅,看楚愈有没有瞎编乱造。 楚愈沉默了片刻,其实这次能找到慕尚青,还多亏夏亦寒,若不是她在花坛里默哀了半小时,她也不可能那么肯定,慕尚青已经不在人世。 不过她不打算全盘交待,而是以此作为砝码,争取超人处的权益,“不好意思徐厅,这个分析过程特别复杂,您如果没有提前熟悉过卷宗,可能会觉得云里雾里。” “没事,您捡重点说,案件的信息,我还是了如指掌的!” 办公桌下,楚愈翘起二郎腿,摆出了彻日长谈的架势,“这要从慕科长的童年说起,在花谢庭时,慕科长和他的母亲周兰心相依为命,他们住在一个两层楼高的砖房里,周兰心做衣服为生,而慕尚青从小天资聪颖,性格内向,不爱和其他孩子打闹玩耍,于是……” 徐怀俞一听这茬,还真有点懵,以前侦查失踪案时,调查过慕尚青的身世,不过这都过了五年,零零碎碎的信息,记得不多,他现在注意力,都放在槐花魅影身上,而槐花魅影和花谢庭几乎没有交集,所以他对花谢庭,并没有太重视。 徐怀俞翻了几页,总算找到慕尚青的相关卷宗,再结合从顾渺那儿收缴的笔录,进行对照。 他边听边看,相当于把慕尚青的童年历史,温习了一遍。 说着说着,楚愈加快语速,把时间线拉到二十多年前,慕尚青的青年时期,“周兰心去世,慕尚青亲自操办丧礼,不过丧礼只有他一人参加,就将周兰心葬在他家旁的土坝里……” 徐怀俞翻了很久,没找到对应的笔录,正疑惑之际,一只手按住了文件,在灯光下,骨节显得纤细分明,却透着力道。 徐怀俞抬头,和楚愈四目相对,见她眸色深沉,“有录音,您要听一下吗?” 徐怀俞点了点头,楚愈拿出录音笔,把声音调高,递给他。 徐怀俞放在耳边,听了不过三秒,神色便异常痛苦——他不是本地人,蔡老太不仅有望江口音,口齿还不清,断断续续,就像断了弦的二胡在拉,五音不全,难懂得催人泪下。 最后,徐怀俞放弃挣扎,准备叫来技术员,把录音转文字。 楚愈却直直盯着他,目光坚定,似乎有话要说。 “您想说什么?” 楚愈在他旁边落座,算是从物理位置上,拉近两人的心灵距离,“我想合作。” 徐怀俞眼睛微微一眯,目光锐利,条件反射般想要驳回申请。 没等他的反驳出来,楚愈抢先一步:“我知道,徐厅您雷厉风行,下属们高效迅速,贵厅肯定可以侦破槐花专案,至于相关的案情信息,一来可以通过亲自调查,二来也可以从这些卷宗中,间接获取。” 徐怀俞看着她,等着她出下文。 给足了面子,楚愈开始话归正题:“可这些信息,全部保存在我脑中,并且经过了整理加工,远比纸上的记录更有参考价值,您难道不想物尽其用,好好发挥‘一手资料’的作用吗?” “我承认,前段时间,一直是超人处在负责专案,对案情的了解也最透彻,您的脑子就是个浓缩的案情资料库,可以随时调取关键信息。” 徐怀俞也给足了她面子,并以牙还牙,话锋一转,“但是即使信息充足,案子不也还是没破,不是吗?” 楚愈用抿嘴来掩饰咬牙的动作,知道他指的是小槐花失踪一事,封闭的精神病院,由超人处负责安保工作,还有当地警方配合,都能让犯罪嫌疑人逃走,可见超人处有多不孚众望。 宋轻阳在一边,听得是七窍生烟,她都想顶回去——若不是你们插手,小槐花也不会跟丢,没准现在已经被逮了回来,案子都破了。 不过楚愈倒是没把事情捅破,继续承担罪过:“我是败事有余,不过现在事实证明,成事方面,我还是有足的吧?” 找到慕尚青,可以说是一大转折,连徐怀俞都感觉,破案不远了,这是整个案件中,承上启下的一环——上承系列悬案,下启槐花专案,若以后真通过慕尚青,把两个案子侦破,那楚愈可就真是功不可没。 不过现在好不容易,省厅才把指挥权收回来,楚愈若参与进来,会不会想方设法把它夺走?到时候又恢复原样,他得像陀螺一样围着她转,敢怒不敢言。 况且楚愈还在等待处分期间,现在正值办案关键期,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委员会没工夫收拾她,只是许远宁给了个“禁足”警告。 若他又让她参与进来,虽然可以获取更多有用信息,但万一给她点阳光,她就灿烂,继续放飞自我,又把事情搞砸,那许远宁不得拿他一起开削? 楚愈见徐怀俞面色变换不定,猜出他的心思,忙递上了定心丸:“不好意思徐厅,刚刚是我措辞不当,不是合作,而是协助,我知道现在还有处分没下来,我不能像以前一样东奔西跑,但我愿意把超人处的所有经验分享出来,协助贵厅破案。” 意思很明确,功劳都归他,她不会抢,只会在幕后,低调提供帮助,同时还听从指挥,不会轻举妄动。 徐怀俞听了这买卖,觉得不亏,有点心动,不过也知道,楚愈不是傻子,她这么执着于案件,除了追求真相外,肯定还另有所图。 “您有什么条件吗?” “有,”楚愈会心一笑,知道这谈判稳了,“第一,找到小槐花之后,给我和她交流的机会; 第二,照顾我父亲的事儿,交给我负责。” 徐怀俞听了,有点犯难,第一条嘛,现在大家都知道小槐花袭击过楚愈,差点把她捅死,不过抓到小槐花后,严格看管,让楚愈到审讯室来,和她见一面,应该问题不大,就是不知道她目的何在。 第二条,他昨天派警员看管楚动人,把楚愈的人手强行换下,就是不放心楚动人,怕他向着超人处,见楚愈被禁足,和她里应外合,想方设法帮她办事。 因为顾虑太多,他没答应下来,而是反问道:“可以说说原因吗?” “第一,找到小槐花后,我和她沟通,可以引导她说出实情,帮助您得到口供; 第二,我爸他身体不好,前段时间又和我闹了矛盾,情绪不稳定,我需要派人亲自照顾他,这样才放心。” “这第一点可以满足,”徐怀俞伸出食指,轻轻一点,“但大楚处的健康安全,交给我就行,您放心,我跟下属亲自交待了,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大楚处。” 他话音刚落,手机屏幕弹出来电显示,他开的静音,本来不想理会,但看到来电者姓名,按捺不住了,按了接听键,把手机拿到耳边,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有开头一个“喂”和结尾一个“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徐怀俞露出笑容,堪称今日份第一笑,虽然笑得有点勉强,眼周围肌肉都没动。 “楚处,您先在会议室休息一会儿,我把顾渺她们叫来,和您见个面,你们好好讨论一下案情。” 楚愈从他的笑容中,察觉出不对,当即反问:“怎么了,是不是我爸出事了?” 徐怀俞笑容戛然而止,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会读心术,不过也碍于她太过精明,他知道拖延时间不是个办法,干脆实话实说。 “没出事,只是您爸爸暂时联系不上,不过您放心,我们的人正在寻找……” 楚愈猛地站了起来,“他在哪里失踪的?” 徐怀俞被吓一跳,气势当场落了下风,“在望江大学逸夫楼演讲厅,有个国际心理分析师在望大有个讲座,您父亲前去旁听……” “负责照顾我爸的干警,现在在那儿吗?” 徐怀俞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楚愈立刻转身,叫了辆出租,前往楚动人失踪地点,徐怀俞拦都不敢拦,瞧楚愈这脸色,已经急得六亲不认,楚动人这次失联,他脱不了干系,若他还不让她去,估计刚刚的谈判成果,得彻底玩完。 省厅和望大离得近,不过十分钟就到了,楚愈和宋轻阳下了车,直奔逸夫楼,刚刚在车上,楚愈给楚动人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她又不敢惊动她妈,打电话给去,都是旁敲侧击,问楚动人今天的行踪。 他今天早上7点起床,洗漱好后,就坐着干警的车,来到了望大参加讲座,讲座从8点半到10点,这已经结束了一个小时,时间越久,找回的可能性就越渺茫。 逸夫楼各个出口,已有警察看守,人员不能进出,楚愈亮了证件,带着宋轻阳走了进去,迎面碰上这两天负责照看楚动人的干警,名为沈威,长得人高马大,不够看样子是真的急,止不住挠脑袋,都快薅下一层毛。 楚愈见了他就来气,走上前去,开门见山便问:“楚先生是怎么丢的?” 沈威不认识楚愈,直直一愣,宋轻阳都替他着急,“这位是楚先生的女儿,我是她助理。” 沈威看完楚愈的证件,把她俩带回监控室,解释道:“楚小姐,我刚刚才看完监控,怀疑是楚先生故意逃走的。” 楚愈心里一跳,她甚至有点期待这么个失踪法——自己逃走,总比绑架要强。 不过她摇了摇头,甩掉这情不自禁的庆幸——楚动人现在是嫌疑人,无论如何,他的失踪都是场灾难,可能关系到几条人命,包括他自己的。 监控显示一楼男卫生间和走廊的交界处,也就是从男厕所拐出后,从走廊走到大厅,便会出现在监控中,而要离开大楼,这是必经之地,今天是周日,侧门没开,只有通过大门,才能离开大楼。 沈威一边播放监控,一边解释,“10点5分,楚先生想上卫生间,我便在门口等候,但过了十分钟,也就是到10点15分,我到厕所里叫他,但是没人回应,我把每个隔间都检查了一遍,发现他不见了。” 沈威把画面倒回,“但在10点11分,有点长头发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穿着单薄,外面就一件花夹克,打扮得有几分时尚,我反复观看了十几遍,通过他走路的姿势,确认是楚先生。” 楚愈深呼一口气,她不消看十几遍,从第一遍,她就认了出来,是楚动人没错——故意乔装打扮,还把手机关机,不是故意逃跑是什么! “手机定位了吗?” “试图定位,”沈威有点出汗,知道自己坏了事,说话都颤巍巍的,“但没有成功,他做了反定位处理。” 楚愈就对着电脑屏幕,双眼无神,看起来已经魂体分了家。 夏亦寒逃跑就算了,楚动人还来个潜逃,这是几个意思,是疯狂暗示他就是凶手吗? 不管他是不是凶手,现在逃跑,绝对是最笨的方法,跑得了一时,跑得了一世吗! 一瞬间,对楚动人的担心,对案件真相的惶恐,对突变的震惊,全部压上心头,楚愈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一时间喘不过气。 沈威见她面色不好,纤瘦的一个人,脸色苍白,眼神都没了焦距,忙安慰:“楚小姐您别太担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楚愈抬起手,掌心朝向他,示意他闭嘴。 她站起来,走到女卫生间,宋轻阳见她状态不对,想跟进去,楚愈婉拒了她:“在门口等我吧,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宋轻阳点了点头,知道这打击太大,便规规矩矩站在门口,没再去打扰她。 水龙头是感应式,楚愈把手伸过去,水流出,她捧了一掌,拂到脸上,又用手掌把水擦干,冰冷凉意直往脑心钻,好歹清醒了些。 她忽然察觉到背后有人,刚刚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一只手钳住她身子,让她无法挣扎,楚愈想要呼救,可根本发不出声,没多久,就彻底晕了过去。 第122章 楚愈光睁个眼, 就花了大把时间,吸入性麻醉药的劲太大,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几天,对于她来说,睡觉是一件奢侈事儿, 不是错过几个亿的问题,而是可能直接错过几条人命, 她连送终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房内灯光不亮, 小灯值班,刚好够看清事物轮廓。入眼的第一个东西,是天花板, 还有灯光略过灯罩, 投上的阴影。第一个人,是宋轻阳,准确来说是她的脸, 俯视的脸盘子,目露关切,紧抿双唇。 楚愈的眼睛完全睁开,和宋轻阳对视了两秒, 她想起自己白天的遭遇, 有气无力问了句:“今天几号?我是安全的吗?” 宋轻阳见她醒了, 嗷了一嗓子,忙点头道:“12月8号,放心放心, 坏人被我打跑了。” 经她一嗷,其他人赶来房间,楚愈一看,是木鱼和方大托,他俩一个额头发紫,一个眼睛发乌,活脱脱的病患,倒看望起她来了。 “你们回来了!”楚愈努力坐起来,兴奋劲儿支配了虚脱的身体。 木鱼坐到床边,帮她把枕头立起来,“快到晚饭的时候到的,本来好得都差不多了,躺久了肌肉发酸,想快点起来干活。” 楚愈特意盯着木鱼额头看了一会儿,昨天她打电话问陈岷,伤员们的情况如何,得到的回复是:医生说还需要卧床休息,脑震荡得静养一个星期左右,保证睡眠充足。 结果这第二天,两名脑震荡病人就跑了回来,也不怕跑得太快,再震一回。 楚愈知道,他们多半是听说自己被袭,差点被绑架,于是放心不下,火急火燎赶了回来,虽然他俩战斗力不足,但至少可以人多力量大。 她不想戳破,便转而问宋轻阳:“今早是怎么回事” 宋轻阳面色凝重起来,想到十个小时前的事儿,还是心有余悸。 “今早你到了卫生间里,我虽然在外面等着,但还是不放心,因为才发生大楚处上了个厕所就失踪的事儿,我在想,你会不会进个厕所,也丢了?当时我不敢进去,就身子贴着墙,探出头去瞅,发现你居然倒了,倒在一个保洁阿姨的怀里,她夹住你的胳肢窝,想把你藏到垃圾桶里。 “我马上冲进去,对着她的后颈部就是一拍,想把她拍晕,但她个小样儿速度挺快,正确无误躲开了,我就向她发起进攻,想把她放倒,但她一直往后退,躲开进攻,后来瞅准空子,从门口跑了出去。” 楚愈一醒来,脑袋就开启高速运转模式,思路还挺清晰,“你有去追吗?” “没有,我不敢把你一个人留在卫生间,后来我叫了救护车,把你送上车后,便和吴威他们一起查,但还没查出那人是谁。其实警方在看完监控,确认大楚处已经逃离逸夫楼后,对大楼的看守放松了警惕,听我打招呼,说有绑匪,才又重新严格把关起来,这期间,绑匪很可能从教室的窗户翻出去,或者是大楼内部人员,直接换个装扮就行。” 木鱼给她倒了杯温水,接话道:“刚刚警方那边也传回消息,反映说,真正的保洁阿姨,在打扫厕所时被打晕,藏在隔间里,衣服还被扒了。” “绑匪是什么时候潜入进大楼的?” “这个没有查出来,大楼里有很多监控死角,而且正好今天有讲座,三楼还有个‘诗词大赛颁奖仪式’,学生、老师、社会人士,进进出出,很难排查。” 也就是说,绑匪可能和楚动人一起进入大楼,参加讲座,之后一直没离开,也可以是在楚动人离开之后才进来,从他失踪后,到警方接管大楼,中间有个时间差,完全可以进人,那就需要时间踩得相当精准。 楚愈抬起头,看向宋轻阳,“你确定把我迷晕的是女性吗?” 因为在女厕里,又打扮成保洁阿姨,所以很可能先入为主,认为对方是个女性。 “确定吧,”宋轻阳回忆,“她的脸我没法看清,戴着帽子和口罩,不过体型是女性。” “她身手如何?” “还可以,但她只守不攻,速度很快,给我的感觉是……被我发现后,她不想恋战,只想脱身,好像怕我们得知她的身份。” 木鱼抓紧被子角,好好的茛苕边花纹,被她拧成了麻花。 “看这样子,是小槐花吧,她在福山医院袭击你不成,又来这儿搞暗算!” 楚愈摇了摇头,目光深邃:“不一定是她。” 木鱼:“女性,身手好,绑架你,目前除了她,还能是谁?” 楚愈没有回答,沉默下来。 在福山医院,夏亦寒确实试图袭击,不过当时看她的意思,是想直接杀了她,如果这次背后的人真的是她,直接捅一刀就行了,干嘛把她迷晕,是想拉回去,慢慢杀吗? 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她现在摸不清夏亦寒的目的,万一她把她绑架走,另有所图呢? 如今案子没破,又出现个神秘人物,楚愈既不知道她是谁,又不知道她的动机何在,当真是雪上加霜——不仅要专注破案,还要时刻担心自己的安危、身边人的安危。 楚愈伸手,把脖子上的平安符拉出来,符袋不大,原本是显眼的大红色,因为佩戴时间久,褪了色,变得暗红,底部绣有祥云,中间是金线绣的“安康”二字。 她用手摩挲了一下袋身,感受里面平安符的质感,这是她临走去长砚前,楚动人特意给的,保她平安,她当时还不以为意,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先是被夏亦寒袭击,又遇上神秘绑匪,她能大难不死,还真是身边的人给力,每每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不禁想起以前,楚动人不配合他们办案,她急了,问他为什么,他一脸苦海无边的样儿:我怕你像尚青一样,执着于调查悬案,最后会出事! 楚愈打了个哆嗦,有些事情太邪门,真让人感觉阴风阵阵。 不过也就阴了一阵,阴完之后,她还是翻身下床,准备投入案情之中。 木鱼跟着她站起来,“你现在看东西都是糊的吧,不再休息会儿?” 楚愈由她扶着走,活动一下腿脚,“你们不也顶着一头脑震荡,起来忙活了吗?” 木鱼和方大托对视了一眼,看对方的眼神,都觉得对方是病人,需要回去躺着,自己没事。 “轻阳,吴科他们呢?” “吴科、顾渺、钟永包、岳阳超、小师妹,他们都集结在省厅,没有徐厅的命令,还不能行动,在等你回归。” 感受到来自省厅的召唤,楚愈洗了个脸,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几个小弟,赶赴公安厅,和徐怀俞见面。 徐怀俞今天的心情,完全是在坐海盗船——凌晨时分抓到楚愈“盗墓”,之后得知慕尚青可能埋在地下,然后和楚愈展开谈判,谈判还没收尾,来了个电话,楚动人不见了,结果楚动人没找到,楚愈差点被绑。 这一波连环夺命突变,一个比一个惊悚,徐怀俞切切实实感受了一下,以前楚愈直接忙到昏厥,是个什么感觉——看来这总指挥,当起来还真需要点身体和心理素质,最重要的是,还得有智商素质。 最开始,徐怀俞听说楚动人失踪了,颇为自责,本来前一秒还打包票,由公安厅照顾,绝对没问题,结果下一秒,人就消失了。 不过没过多久,听沈威汇报,楚动人是做了伪装,故意逃走,徐怀俞的自责瞬间消失,不禁展开联想——楚动人该不会是受楚愈指使,不满警方的监视,故意逃离警方视线? 但他的联想还没成型,楚愈就出事了,在学校差点被绑架,被下了吸入式麻醉药,昏迷不醒。 徐怀俞又开始自责,逸夫楼被警方包围,由省厅负责,结果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楚愈都差点出事,这让他老脸往哪儿搁? 不过也因为这意外,他对楚愈生出愧疚之心,对她的敌意,也降低了些许,这次见她来,都露出了慰问的微笑。 楚愈一看他眼神,就察觉到他的内心变化,突然有点庆幸,看来这绑架经历,有点因祸得福,自己虽然遭了难,但换来徐老板的几分信任,也算挺值。 如果得知楚动人逃走后,徐怀俞对楚愈还有几分怀疑,但得知她差点出事后,这种怀疑打消了一半。 他不禁回想起楚愈这段时间的动作——先是派人照看楚动人,之后又到他这儿来,要楚动人的“监护”权。 还有今早那句话“我和他闹了矛盾,他情绪不太稳定,我需要派人亲自照看,这样才放心!” 徐怀俞先没当回事,现在细细一品,觉得这“矛盾”二字,有点意味深长。 几年前的系列悬案,都发生在楚动人周围,虽然当时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但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现在,他又突然逃走,躲避警方视线。楚愈跑去查,还被袭击了,差点就再也不能参与调查。 这不得不让他浮想联翩,看着坐在面前的楚愈,徐怀俞还是问了出来,“楚处,大楚处现在是犯罪嫌疑人吧?” 明明是听觉的刺激,但楚愈像是看见了惊悚的画面,瞳孔扩张,忍不住眨了眨眼。 虽然她早就怀疑楚动人,但也只是“窝里斗”,有一层脆弱的围墙保护,把罪恶圈围在内部,就算撕破了脸,也只有自己知道,楚动人似乎不会受到制裁,但如今从徐怀俞口中问出,围墙崩塌,也标志着楚动人,被正式列在犯罪嫌疑人名单上,如果定罪,会锒铛入狱,名字定在耻辱柱上。 楚愈定了定神,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和徐怀俞辩解,楚动人的嫌疑成分多或少,而是表明自己的立场,打消对方的顾虑。 “是的,在以前的调查中,我察觉出大楚处他不太对劲,但一直没有实际证据,所以派人照看他,留心他的行踪,如今他突然逃走,看来嫌疑很大,您放心,在办案这件事上,我公私分明,会把知道的信息,都提供给你们,也会参与讨论和推测,最后还是由您做决定。” 见楚愈六亲不认的样子,徐怀俞点了点头,他知道,经历绑架一事,楚愈心里对楚动人肯定有了芥蒂,应该怀疑他就是凶手,还狠下心来对她下手,现在父女俩有了隔膜,可以说是闹崩。 父女俩关系破裂,对于他来说是好事,他需要楚愈大公无私,不带任何私人情感,提供最客观的信息和线索,帮助他破案。 “那你做好参与案情讨论的准备了吗?” 楚愈坐直了身子,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徐怀俞拿出DNA比对结果图,推到她面前:“那我们就从五年前慕科长的失踪案讨论起吧,结果证明,死者就是慕科长,而那四把水果刀上的血迹,也来自于他。” 第123章 楚愈看着比对图, 只是眼神一定,并没多大反应,毕竟早就料到是慕尚青,看到那五把刀时,也在脑中勾画出了凶手的模样。 自从她带着仅存的三名处员, 在花谢庭挖出了慕尚青的尸骨,徐怀俞便对她刮目相看, 虽然没表现出来, 但心里已经把她奉为破案咨询师,没准咨询一下,比他们累死累活在外侦查一天都强。 厅长办公室里, 徐怀俞坐在办公桌后, 楚愈与他相对而坐,而木鱼、方大托、宋轻阳,旁边的沙发上, 本次案件侦查的核心人物都到齐,徐怀俞还提供了白板,供他们几个写写画画。 楚愈今天穿了件羊羔毛加绒加厚棉衣,纯黑色, 帽子上有圈白绒, 衬得她下巴轮廓清晰, 面色越发沉静。 徐怀俞见她久久不发话,便探着脑袋,想再提醒一下, 不过话还未出口,楚愈忽的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油墨笔,扩了扩肩膀,拿出马上要狂书八百字作文的架势。 不过憋着八百字的力道,她只写下一个“慕”字。 “我们先从五年前的11月1号说起,那天晚上,慕科长神秘失踪,超人处和警方在民工楼顶楼,发现了死者的手机、鞋子等物,还有大量血迹,经检验来都自于慕科长,而那晚有一个目击者,称案发时,曾见慕科长,似乎在和另一方搏斗,并且处于下风。 当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寻找他,但没有结果。现在,他出现在花谢庭的花坛里,我们可以称其为第一现场。” 徐怀俞打断她:“等等,怎么就是第一现场了呢?万一凶手是在其他地方杀人,然后转移到花谢庭?” 楚愈向宋轻阳点头示意,后者拿出在福山医院做的笔录,翻到相应页数,递给徐怀俞。 徐怀俞一看,再看看昨天楚愈拿来卷宗,语气一酸:“您不是说,把卷宗都尽数送来了吗?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当时回得太急,笔录落在了长砚,木鱼她们今天从长砚回来,一起带回来的。” 话虽这么说,徐怀俞心知肚明,看来楚愈还是藏了一手,自己如果不跟她合作,她是不会使出杀手锏的。 “您继续。” 楚愈写下个“薛”字。 “小槐花在雕槐花之前,曾问武打演员假扮的薛进萍:五年前,在花谢庭做了?什么由此我们可以判断,11月2号的晚上,薛进萍在花谢庭。” 徐怀俞再次发问:“您怎么确定,是11月2号?五年前,时间横跨一年,包括365天,怎么可以精确到11月2号,万一是11月1号呢?” 楚愈给木鱼示意,木鱼走到徐怀俞身边,把卷宗里何蓝、薛进萍和龚燕华的乘车购票记录,翻了出来,给他老人家过目。 徐怀俞看了,恍然大悟,差点就一拍脑门,但他要保持姿态,保持对卷宗烂熟于心的样子,于是仍旧端坐着,目光在发车日期“11月2日”上转了一圈,声音端得浑厚:“所以您觉得,这三个槐花专案被害人,在11月2日到达本市后,都会集到花谢庭?” “是的,”说着,楚愈在白板上写下“何”,“当时我们在珞玉市,询问过何蓝的丈夫,他说何蓝曾去望江市旅游过两次,一次是六年前,把望江的各个景点看了一遍,一次是五年前,不过那次去的匆忙,回来的也匆忙,倒不像是旅游,像是去办什么急事。 “而询问何蓝时,她知道小槐这个人,不单单是通过新闻流传,她当时的原话是:她今年20岁左右,有精神病倾向,是盆川省望江市人。如果何蓝和小槐花没见过面,她又能知道这些信息,那么她应该是和慕科长见过面,从慕科长口中得知。” “我们再看看龚燕华,五年前,龚燕华是住在今陵市裴县湘子村,这也是她和谌沐一直居住的地方,谌沐死后,龚燕华一直守着他的遗物,在家里悲痛欲绝了很久,但五年前的11月之后,她突然把谌沐的遗照收起来,并且搬到了隔壁的溪安村,脱离原来的环境后,她似乎恢复了正常,种菜种水果,还挑到集市上去卖,和邻居说说笑笑。” 徐怀俞手撑着下巴,下巴上的肉受到挤压,堆了几层,显得又焦虑又迷惑。 “那照您这么说,11月2日在花谢庭过了一晚后,龚燕华反而看开了,从谌沐的惨死里解脱出来了?” “看起来是这样,”楚愈把视角转移到胡宾身上,“柏瑞安和胡宾都是本地人,我们查不到11月1号到2号之间,他们的行踪,但胡宾的侄女胡卿可死后,胡宾一度处于悲伤状态,想辞去院长一职位,从此不做精神病医生。 “但五年前的11月之后,他忽然又从悲伤里走了出来,回到锦水医院继续上班,据医院的护士反映,他比以前更认真,对待病人更耐心,也更关注病人的心理感受。” 楚愈写下人名后,又在之后将人物变化写上,清晰直观,但因为信息量太大,徐怀俞听着听着,还是觉得跟不上楚老师节奏,从抽屉里摸出个笔记本,记下关键信息,照顾自己缓慢的反应速度。 胡宾和柏瑞安都是本市人,和他们有关的案子,徐怀俞亲自指挥调查过,所以比较熟悉。记下胡宾的状况后,他抬起头:“接下来说说柏瑞安吧。” 楚愈转身看向方大托,“大托,他的情况当时由你负责调查,再汇报一次吧,你说我写。” 方大托第一次享受坐在沙发上作报告的待遇,还是在俩大领导面前,挪了挪屁股,有点不习惯。 “据我们调查走访,自儿子柏萌萌死后,柏瑞安一直很消沉,本来过年时,还会带着儿子走亲访友,逛街买东西,但儿子出事后,就算是逢年过节,他也很少和亲朋好友走动,每天就两点一线,公司或者家里。 “五年前的11月2号之后,不管是他的妻子廖枫,还是邻居同事,都没察觉出他有明显变化,他既没有变得阳光起来,也没有更加消沉,依旧是一板一眼,过着自己的生活,相比之下,廖枫的反应比他大很多,她因为烧伤严重,久居家中,最开始时精神差点失常,不过这么些年,在柏瑞安的悉心照顾下,她状态好了很多。上一次见她时,单从精神状态上,她已经和柏萌萌出事前差不多了。” 见楚愈把关键点写完,方大托收了个尾:“所以我觉得,柏瑞安一直没有变化,但也没有完全垮掉,可能是因为廖枫需要他,因为廖枫几近崩溃,若柏瑞安再颓废,整个家就垮了,所以他一直保持不悲不喜的状态,做一个平凡的上班族,赚钱养家。” 徐怀俞找出几人的共同点,眼前一亮:“这么看来,11月2日之后,槐花专案被害人的状态,都有不同程度提升,看来那次见面,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好事情,有人开导了他们?” “不一定,”楚愈双手抱臂,指尖夹笔,“薛进萍也是槐花案被害人,但她原来精神正常,但五年前的12月底,她却住进了福山医院,而且一住就是四年,再也没好。” “所以11月2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板上,已经形成众星环月之势,慕尚青被围在中心,其他五人的名字,形成外环,楚愈将外环的名字圈起来,箭头指向死者“慕”。 “按照现在的线索和证据,我推断,五年前的11月2号,在花谢庭,这五个人联合杀死了慕科长,并将他埋于槐花树旁。” 其他四人皆是震惊,三名的处员的反应,比徐怀俞还大,瞳孔都颤了颤,半分钟没有眨眼。 楚愈并没有提前将推测告诉他们,她现在完全是现场直推,没有任何排练。 木鱼最先反应过来,这次没帮着自家老大,而是质疑道:“楚处,虽然没有小槐花的购票记录,但黄莉和汪子涛夫妇说,五年前的11月1日,是小槐花生日,她跑回了望江,按理说她是去找慕科长了,所当时的人数,包括慕科长在内,应该是七个人才对。” “我最开始也以为,是小槐花和其他五人见了面,但前几天,小槐花和薛进萍在福山医院见面,薛进萍见了她之后,对她没有反应,之后小槐花对她说:‘阿姨怕是还不认得我,不过也不奇怪,你长年封闭起来,不和人说话,也不看新闻,不认识我,很正常’。 “如果小槐花和薛进萍见过面,薛进萍却忘记了她,对她没了印象,那小槐花应该会这样说:‘阿姨怎么不认识我了’ 而不是‘阿姨怕是还不认得我’。 “所以,五年前在望江市,五名槐花案被害人,没有和小槐花见过面,他们只和慕尚青见了面,杀死了慕尚青,并将他埋葬,而小槐花,只是目睹了案发现场!” 方大托若有所思,跟上了楚愈的思路:“您刚刚说过,小槐花问过薛进萍:五年前,在花谢庭做了什么?她很可能没看到凶杀过程,而是是下葬的情形,还看到了那棵槐花树。” 徐怀俞伸出手,示意他们打住,他跟不上了,“可是,怎么就能确认,这五个人就是凶手呢?我们只挖出了慕科长的尸骨还有五把刀具,但不能因为有五把刀,就认为凶手一定是五个人吧?” 楚愈又开始板书起来,好在她字迹清晰,丝毫不拖泥带水,不然纷繁复杂的细节和线条,非得搅成一幅鬼画符。 “第一,就像我们刚刚得出的信息,五年前,已知有三个人来到望江,并且有三个人有明显的变化,所以我们推测,他们在花谢庭有次会面,那他们做的事情,也应该是集体活动; “第二,在珞玉市,我曾经问过何蓝为什么知道小槐花的信息,她没告诉我实话,而是给我讲了个故事,这个故事很长,主要内容如下:她在望江旅游时,在森林公园里迷了路,冲过来一只黑狗,她用刀将黑狗杀了,后来她碰到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把她带出了山林,但是分别前女孩对她说,那只黑狗是她最亲的人,等她长大,她会像她杀狗一样,杀了她。 “这虽然是编造的故事,但影射性非常强,因为当时我找何蓝问话,非常突然,她来不及编故事,但又不想说出实情,所以就临时把真相进行加工,故事中的元素,便指向真相——黑狗指慕尚青,小女孩指小槐花、山林公园就是花谢庭,而她杀死黑狗的刀,就是刺死慕尚青的凶器!” 说完,楚愈垂下眸子,她的尾音已经开始起伏,陈述案情时,应该客观公正,尽量不带感□□彩,以便听众自行判断,去关注证据推断本身,而不受陈述者的语气态度影响。 可楚愈情绪起伏太大,语气也止不住露出端倪,虽然她之前,对真相已经有了大致猜测,但心里只有个模糊影子,现在一个字一个字,字字清晰说出来,模糊的影子变得清晰,她甚至可以想象,五个人拿着刀,围攻慕尚青的惨烈画面。 光是想象,就已经难以忍受,何况当时夏亦寒,还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之前,胡宾他们作为受害者,楚愈总是偏向他们,他们经历了太多苦难,先是亲人去世,又是自己受伤,还能坚强活在这世上,实属不易。 所以她一心想抓拿槐花魅影,追查真相,好还五名被害人一个公道,虽然他们并不配合,还多次误导她办案,但并不妨碍,她对他们怀有怜惜和敬意。 现在,真相慢慢出来,她的立场却发生动摇,原来被害者是凶手,而凶手才是被逼上绝路的被害人。 其他四人听出楚愈情绪的变化,纷纷沉默下来,能和她感同身受——得知小槐花的犯罪动机后,除了震惊,还有唏嘘,一时间不知如何评判。 木鱼深深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楚处,还有第三点吧?” “对,”楚愈调整好状态,咬字铿锵有力,手腕虽然纤细,但在白板上落下的文字,却笔锋锐利,坚定有力。 “第三,按理说他们五人被插了刀子,雕了槐花,应该痛恨凶手,积极向警方提供信息,但他们没有,更有甚者,故意误导我,给我提供虚假。 “他们这样做,便可以印证我之前的推断,因为他们杀了慕尚青,而小槐花找到他们,便是为了凶杀案一事,他们不提供小槐花的信息,甚至包庇她,就是不想她被抓住。因为小槐花若是被抓,便可能说出他们的罪行,他们也会入狱!” “砰——”的一声,徐怀俞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扔,气得脸色发青,“我就说,当时办案怎么就这么困难,还真邪了门了,知情人一个比一个不配合,原来他们几个都不是好东西!该抓!” 楚愈站在原地,没说话,手指扣在白板边缘,因为太用力而微微颤抖。 木鱼回想起以前办案的种种细节,细思恐极,“我记得当时警方问柏瑞安,他说凶手是个男性,而且戴着帽子,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后来廖枫也说,将她迷晕的是个男性,我们就以为,凶手真是男性,甚至还怀疑是慕科长下的手。 “如今看来,很可能是这样:小槐花进门之后,便向柏瑞安说明了来意,并且用枪逼着他,说出当年凶杀案的真相,但柏瑞安怕惊动廖枫,不想让廖枫知道,便走进厨房把她迷晕了,之后便是他和小槐花的对峙,小槐花很可能问了他一样的问题:五年前,在花谢庭做了什么?甚至还在他家翻找了一下,可能是想寻找他杀死慕科长的证据。” 方大托点头:“对,还有薛进萍,小槐花一跟她提慕科长,她就发了疯,扑上去想让小槐花闭嘴,因为她忘不了凶手案的现场,始终记得慕科长惨死的样子,出现幻觉,觉得他回去找她了!” 楚愈:“是的,你们说的这些,都可以印证我们的推断,还记得我最开始试图还原的犯罪现场吗?我推测小槐花从锦水医院失踪那天,偷了护士电话,打电话给胡宾,说是我想让他和她见面,看看她的病情,后来胡宾把小槐花带到诊断室,小槐花戴上医用手套,袭击了他,并伪装成医务人员,取来手术刀,完成槐花雕刻。 “但现在看来,我当时的推断有误,小槐花应该在电话里,就表明了身份,是慕尚青的女儿,要和他谈论凶杀案一事,所以胡宾把小槐花带到没有人的诊断室,和她单独见面,小槐花应该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之后,小槐花才把他放倒,雕了槐花,并从锦水医院逃走,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胡宾会和小槐花单独见面,还没有带任何医护人员。” 四个人都点了点头,徐怀俞面色由青到紫,胸中的一口气还憋着,他已经相信楚愈的推断,“可惜现在这五个人,都有伤在身,在床上躺着,不然我非得请他们到审讯室里坐一坐,现在我们有证据,慕科长的尸体以及五把凶器……” 说着,他喉咙像被卡住,转过头来,“不对啊,五个人行凶,为什么只有四把刀上有被害人血迹?” 楚愈抿着双唇,站在白板旁边,身上的棉衣越发浓黑,她面色越发沉静,把汹涌暗流,都压到表皮之下。 “这个,就牵涉到作案动机的问题,也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杀慕科长。” 她转过身,面对着纷繁复杂的线索,五个凶手,包围着死者,每个凶手的名字,又向外展开,罗列着各自的遭遇、前后变化、对警方的隐瞒信息,现在缺少的,就是他们各自的动机,或者是共同的动机。 “动机问题,我现在还没想通,这是我们之后需要调查的点。” 说着,她用食指轻轻托着油墨笔,在外环边触了个小黑点,准备写下一个人名,但最后终究什么都没写,把笔放下了。 第124章 徐怀俞其实注意到, 楚愈最后未付诸实践的动作,他手里有数,这事多半与楚动人有关, 就算不是凶手,也是知情者, 不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点跑掉。 不过楚动人到底是楚愈她爸,她心里有挣扎是人之常情, 徐怀俞没催她, 只是准予她回超人处休息, 也再理一理线索,看有没有遗忘点。 他投入更多警力,参与楚动人失踪案的调查,不过与其说是调查, 倒不如说是搜寻, 因为最先出动的民警忙活了一天,把望大逸夫楼反反复复搜查了两遍, 走访了楚动人的亲属, 差点把楚愈都联系上了, 但并未获得有效信息。 徐怀俞怀疑,试图绑架楚愈的绑匪, 与楚动人有关系,并可能隐藏在听讲座观众当中,便下令排查一百多名女性参与者,目前还没发现可疑人员。 所以截止到12月9号12点, 警方并不知道,楚动人为何逃走,逃到了哪里,有没有帮凶。 现在,徐怀俞把重点放在搜寻嫌疑人上,他下令对各个车站以及飞机场严格把关,刷脸入站的车站,设置了报警系统,只有楚动人敢露面,警方会立刻知晓,而没有刷脸功能的小车站,则由警方排查出市乘客。 就算找不到楚动人,也不能让他出市,徐怀俞不想再犯槐花专案的错误,要把罪恶扼杀在本市范围,不能再蔓延全国! 楚愈了解了警方的情况,见他们一筹莫展,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像开了个小火,在熬中药药材,溢出的全是苦味,时间越久,就越苦,充斥着整个鼻腔,只求最后嗅觉系统麻木掉。 但她嗅觉没有失灵,反而越发灵敏,嗅到如今的局势,不禁瑟瑟发抖——这和五年前的历史,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五年前,慕尚青失踪,上级高度重视,由徐怀俞负责寻找调查,但忙活了数月,加上超人处延长调查的时间,足有一年之久,但一无所获,现在发现,其实慕尚青早已死亡,被埋在了地下。 现在,楚动人神秘失踪,上级高度重视,由徐怀俞做总指挥,忙活了两天,一无所获…… 楚愈感觉,“拆屋效应”在自己身上有了效,她现在已经不怕楚动人畏罪潜逃,就怕他遭遇不测,一走就是四五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昨晚,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家院子后,有个长坑,像是棺材的形状,楚动人躺在里面,闭着眼睛,她怕极了,忙去拉他,结果一拉,他居然睁开了眼,拍了拍身上的土,伸了个懒腰,说:“今天太阳真好晒!” 然后他从土坑里爬出来,回到房间里,给她做早饭。 看着楚动人穿着围腰的背影,楚愈感觉又惊悚又温馨。 包括她醒了之后,回想起楚动人的背影,那种感觉依旧如此,害怕中混杂温暖,只是温暖中多了一分落寞,知道这已经可望不可即,楚动人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给她做早餐。 她不禁想起夏亦寒那个梦,迷雾散开之后,出现一排旧房子,房子周围满是槐花,其中一个房子里躺了个男人。 楚愈原本有猜测,她这个梦就是犯罪凶杀现场,但慕尚青出事那晚,是11月2号,快到冬天,不会有槐花瓣出现。 所以这个梦,就显得不伦不类。 但她回想起蔡老太说过的话: 六七年前,慕尚青带夏亦寒回到花谢庭,他指着那棵槐树,对夏亦寒说:如果我以后退休了,一定是到这儿来种菜了。 那个时候正值夏季,槐花飘落,慕尚青可能还带着夏亦寒,到树下逛了一圈。 楚愈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六年前,花谢庭处于规划改造前夕,房子摇摇欲坠,呈现出沧桑又破败的老旧,街道狭隘,水泥地与土泥地边界不清,左脚还跨在街道上,右脚就踩进泥巴里,草丛里洒落着槐花,远看并不明显,但凑近一看,像是下了场雪,小雪球到处都是,还泛着淡青色。 慕尚青可能还牵着夏亦寒,到槐树下,摸着树皮,笑道:“这棵树比我的年纪都大,是看着我长大的。” 他可能一点也没和夏亦寒提,他长大之前,在花谢庭里经历了什么,曾经有多努力试图逃离这里,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有多可怕。 所以一开始,花谢庭给夏亦寒的感觉是温馨的,就是慕尚青的老家,直到最后成为凶杀案现场。 而那个梦,应该是两个画面的结合和重叠,目睹凶杀案现场,给夏亦寒留下深刻印象,但她潜意识里,又希望慕尚青还活着,在开满槐花的地方,住在以前的小房子里,每天起来会拨弄一下菜地里的植物,但梦境中,他闭着的双眼,却再也没有睁开。 楚愈越想越难受,办案的时候最怕加入个人感情,影响心情不说,还可能影响客观判断。 在处里呆着实在难受,她就出了门,前往花谢庭。当然,提前要获得徐怀俞批准,徐怀俞知道后,派行动小组成员保护她,她现在已经升级为下一个“潜在被害人”,徐怀俞不敢掉以轻心,夏亦寒不见了,楚动人不见了,若楚愈再不见,他会直接疯掉。 楚愈其实到花谢庭来,并不是为查案,她是想来找夏亦寒。 她总觉得,夏亦寒会再回来,或许就住在附近,即使不能和她说话,远远看上一眼也好,平复一下躁动难安的心情。 中午,楚愈坐在餐馆里,看着对面街道,原来的槐树已经不见,土坝成了花坛,而原来的砖房,也成了茶楼,只是生意不太好,门面一直关着,不知道是不是准备转让。 在花谢庭转了两三个小时,没有如愿以偿,楚愈便来到崇礼街的有和旅馆,再次住进212房间,前天便是在这里,她推测出慕尚青葬于花谢庭,是个重大进展,一下子将槐花专案的动机之谜解开。 这儿俨然成了她的灵感实验室,于是她想在房间里闭关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再有新突破。 像上次一样,她把关键点按照顺序,写在平板电脑上,只不过上次是线索排列,这次全是疑惑点。 1.五把凶器上,为什么只有四把有血?(猜测:有一个人没有行凶,或者要行凶时,被人挡下了) 2.慕尚青原本在民工楼顶,和行凶者搏斗,最后却神秘失踪,行凶者是在怎么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将他转移走的 ? (推测:暂无) 3失踪之前,慕尚青给楚动人发了短信,说要和凶手同归于尽,谁是凶手?他为什么要单枪匹马地去面对凶手? (推测:暂无) 4.夏亦寒仇恨五个行凶者,所以给每个人插了一刀,算是还慕尚青的那刀,还雕了槐花,但她一直把控得恰到好处,没有让行凶者死亡,为什么? (猜测:她问了薛进萍两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谁指使的?也就是她认为五个人只是帮凶或傀儡,罪魁祸首是幕后指使者,所以她没对五人痛下杀手) 5.询问龚燕华时,龚燕华对慕尚青并不反感,甚至还说:他是个好爸爸,把夏亦寒保护得很好。这是为什么? (推测:暂无) 6.与其他的行凶者不同,龚燕华请别人给她雕上槐花,并且是自杀,拿起刀子往自己胸口刺,她既然已经不怕死,肯定也不怕坐牢,为什么还不肯说出实情 ? (推测:五个人包庇夏亦寒,拒绝说出真相,除了他们自己杀了人,想保护自己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7.夏亦寒曾问:如果你的爸爸是坏人,你还会喜欢他吗?当时楚动人给她做测试时,她突然站起来,走向了他。她当时想要干什么?她认为楚动人是坏人吗? (推测:夏亦寒认为楚动人是幕后操控者) 8.楚动人曾上到三楼,单独和夏亦寒见面,交谈了一阵,他说了什么?这次谈话,和夏亦寒在福山医院的异常举动有关吗? (推测:暂无) 9.楚动人一直不想超人处调查系列悬案,前期一直不配合,后期一直提醒我:注意小寒 (推测:他知道真相,至少知道一部分真相,并且知道夏亦寒接近我的目的) 10.夏亦寒面对我时和薛进萍时,多巴胺释放量都有增加,是因为我和薛,都是她的目标吗? (推测:她面对薛进萍时,有兴奋反应,应该是想对她下手,复仇和杀戮使她兴奋) 11.五年前,还有第六个死者,死者夏亦寒,也称为小梅,被警方判为意外死亡,但夏亦寒曾给警方写过匿名信,她认为小梅不是死于意外,小梅死的时间,正值系列悬案频发的时期 (推测:小梅的死和班主任王桐有关,并且单从外部调查,发现不了疑点) 12.夏亦寒的生母黄楠,在婚后性情大变,准确来说,是生了夏亦寒没多久,就变得孤僻冷漠,起先还和夏亦寒玩躲猫猫,还亲近她,后来就对她置之不理,连带着慕尚青一起,对他俩十分冷漠 (推测:黄楠有某种心理障碍,在产后才暴露出来) …… 写到最后,楚愈直接按了锁屏键,不想再看,一个个文字映入眼中,越看越陌生,要变成外星文,一个都不认识。 理了一下,信息量蜂拥而至,她脑子快炸了,本以为把疑点都写出来,会方便找其中的联系,逐个击破,但看了几遍,快把屏幕看穿,却发现它们似乎毫无关联,每个都自立门派,单独拧一个出来,就够独立成一桩悬案。 楚愈放弃挣扎,抬头瞅了一圈这小房间,看来它并不总灵,灵气已经被她压榨光了,再没灵光一现的机会。 她不想干坐着,果断转移阵地,把宋轻阳叫上,直闯楚动人的老窝。 宋轻阳问:“你要去干啥?” “去看看,我妈能不能提供点关键信息。” 第125章 楚愈的妈妈潘仪是个典型佛系人士, 佛系上班,佛系带娃,佛系居家, 甚至连做饭,也是佛系, 随便做做吧,缘分到了, 老公和女儿自然会回来吃的。 楚愈深感自己是个不肖子孙, 经常三过家门而不入, 和她爹至少工作上还会见见,和她娘简直就是佛系见面。 不过潘仪倒是逍遥自在,每天上完课,就做课题, 编教材, 带研究生,或者找婆婆楚斋玩, 她懒得管楚愈和楚动人, 反正有学生陪着, 每天乐开了花,云淡风轻地说:小愈不在家也好, 我就是全家第一美人了! 不过楚愈知道,她妈妈是被迫佛系。因为超人处事务机密,楚动人一直遵循保密原则,回到家, 对工作几乎闭口不提,即使提到,也只说说工作感受。 潘仪表示理解,她也不多问,有时候楚动人忙得来要翘掉年夜饭,她也不打电话催,只是把年夜饭剩点,等老楚回来再给他热热,让他卑微地感受一下过年的氛围。 结果好不容易把楚动人熬出头,楚愈又进去了,依然是严格保密,忙得要翘掉生日宴。 潘仪抄着手,面带微笑:好,很好,不愧是我的崽,连报效祖国,都报得那么专注。 说得楚愈嫩脸一红,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其实这次,她都不知道怎么见她妈妈,得知楚动人失踪后,她给潘仪打了电话,问她情况,但并没有回家,如果她问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她亲手把她爹送进监狱,她还会保持佛系态度吗? 潘仪知道楚动人失踪了,警方找过她询问情况,她打老楚电话,也是关机。她冥冥之中感觉,这次事态很严重,因为警方带走了家里的电子设备,并把她也监视起来。 楚愈知道,警方监视她妈妈,既以防楚动人私下来找她,其次也是保护她安全,万一那个神秘绑匪,绑架小的不成,盯上了老的,对她下手,那警方便可以快速做出反应,一举拿下。 即使警方不派人保护,楚愈也要安排,她恨不能亲自上阵,就在家陪着她妈,可真是家门不幸,出了个那么抛妻弃子的爹。 不过潘仪依旧保持“我不佛谁佛”的风度,见楚愈带着宋轻阳回来,还给小棒热了杯草莓牛奶,并热情地递给楚愈一杯白开水。 楚愈把杯子放下,屁股往潘仪边上挪了挪,“妈,你这两天吃得多吗?” 潘仪瞟了她一眼,“还行,怎么了?” “我今晚想做饭给你吃。” 潘婧仪睁大了眼睛,弯起嘴角,上半张脸是惊讶,下半张是喜悦,合在一起,便是惊喜。 “可以呀,家里有菜,你做吧,我看过你朋友圈,这两个月居然突飞猛进,学会做菜了!” 说干就干,楚愈当即挽起袖子,看了看冰箱,又到厨房逛了一圈,根据食材定菜品,见有鸡肉、芋头、鸡杂、芹菜,于是响指一弹——鸡肉烧芋头,家常炒鸡杂。 把鸡肉块洗干净,楚愈拿着刀,开始刮芋头,潘仪就靠在门边,见她动作生疏别扭,也不纠正,看她怎么以一己之力,把食材捣腾成能吃的菜。 “可惜了,你爸没那个口福,女儿亲自下厨,他居然不在场!” 楚愈手活儿顿了顿,刮的是小芋头,她不太会用刀,皮削得贼厚,感觉刮完之后,就只剩个心了——像是削苹果,把外皮削完,就留个核。 “没事,他以后回家,我可以再做。” “你这次回家,是为他的事吧?” 楚愈转头看了她一眼,潘仪依旧风淡云轻,楚愈很好奇,这都火烧眉毛了,她是怎么保持波澜不惊的? 不过她立刻反应过来,别说她妈妈了,她自己不也镇定得很吗?外面警察都急疯了,长砚那边在找夏亦寒,望江这边在找楚动人,全国对槐花魅影提心吊胆,眼巴巴等着逮捕消息,她还有闲情逸致做菜玩。 “确实,不过也想看一下你,和你说说话。”楚愈盯着芋头,不敢分神,怕削到手。 潘仪笑了笑,眉眼明媚,楚愈的模样,有几分来自她——她唇红齿白,留着一头齐肩中长发,发尾内扣,穿着一身修身单排扣大衣,有些上个世纪的港风,又蕴藏着现代的温婉简约。 “你们工作的事,我不过问,不过你们想问我什么,随便问,我不忌讳。” 楚愈把芋头放盆里,洗了洗,“那我就不客气了啊……你觉得爸退休以来,状态咋样?” 潘仪站累了,把饭桌旁的凳子搬过来坐,中途还顺带给宋轻阳添了杯草莓牛奶。 “他呀,退休之前忙着工作,退休之后忙着旅游,全国到处飞,我估计等他把国内打卡完毕,就要瞄准国外了。” “那你怎么不和他一起?” “我的学生需要我,没他那么闲。” “那他在家时呢?乖不乖?” 潘仪略微满意地点头:“还不错,他若在家,家务活是包了,做饭、洗碗、洗衣服、扫地,就当强身健体,退休之后,他吃了很多药,身体渐渐恢复,不过恢复之后,就开始到处跑了。” 说着,潘仪见楚愈准备放油,忙让她悬崖勒马,“鸡肉先煮,把脏东西排掉。” 楚愈笑了笑,急忙改正,“若是我爸,可能直接把我赶下去了!” “不不,他会很有礼貌地把你请下去。” “哈哈,对,彬彬有礼楚先生!” 潘仪:“那可不,你爸一直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什么都想做得完美,在家也是,他尽量不让我烦心,不给我添麻烦,但却自己憋成了焦虑体质。。” “他焦虑?” 潘仪一摆手,“没到焦虑症的程度,只是在家时,我可以感受到他的不安,他跟我提过,他的一个同事失踪了,他一直在寻找,虽然已经不抱希望,但总觉得有件事悬而未决,没有放下。” 把鸡肉炒好,楚愈加了水,慢慢烧,她终于空下来,在围腰上擦了擦手,面对灶台站着。 “他有说过,还想继续寻找那个同事吗?” “没说过,但他那样做了,他全国各地到处飞,说是去旅游,我觉得是在找人。” 楚愈转过身来,满脸惊诧,这两年多,楚动人全国各地到处跑,就为了寻找慕尚青,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有跟你说过这事吗?” “没有,”潘仪端着水杯,摇了摇头,“不过我了解他,他年轻时可不喜欢出门,更别说旅游,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宅男,不过有一种情况,他会出门——焦虑,当他心里不安时,他会出去逛,越是焦虑,便跑得越远,直到内心平复了,才会回来,安安静静呆在房间里。” 楚愈嘴巴张了张,一时语塞,她一直以为楚动人环游全国,是为了散心解闷、享受人生,毕竟在超人处压力太大,他还一干就是八年,最后是拖着个病体,从位置上离开。 她很能体会他的不易,尤其是经历了槐花专案后,那种前途未卜和提心吊胆,每天闭眼前,都不知道再睁眼,会有何意想不到的剧变。 所以看着她爹全国乱飞,楚愈向之往之,说等她退休那一日,她也要放飞自我,字面意思——要四处旅游,感受祖国的大好河山,来一把老年版放荡不羁。 结果,他爸四处游玩,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有另一层意思。 楚愈凝视潘仪,语气深沉:“我一直以为他退休后精神劲儿挺好。” “确实挺好的,身体渐渐好了,人也精神了,而且他本身是临床心理学家,知道怎么调节自己,不过有些东西,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你爸出去,肯定不能正儿八经找人,就当是排解心事,每出去一次,焦虑不安也能少一分。” “你以前,好像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事儿” 潘仪眉头略微一压,“因为你爸不让我说,不想你担心。” 楚愈眼睛发酸,她妈妈,以前替她爸的工作保密,之后为她爸的心事保密,今天终于说了出来,说得那么平静自然,像唠家常。 她为什么要说呢?是不是也察觉到大事不好,如果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楚愈想上去抱住她,可真是倒了大霉,遇到他们这对父女,老的事儿多,小的事儿更多,现在老的小的事儿到一块了,关键是还要把她蒙在鼓里,不能告诉她实情,不仅事儿,还藏着掖着! “妈,你太辛苦了!”楚愈声音下沉,语气倒显得真诚。 潘仪笑了笑,站起来,洗了个手,帮忙切辣椒。 楚愈百感交集,刚刚因为闲聊而平复的心情,再一次起伏,牵动着脑子里如麻的线索,再一次乱起来,心里和脑袋里都堵得慌,嘴上便安静下来,没再说话。 潘仪其实很想知道楚动人的情况,但也知道,如果她可以知道,楚愈自然会告诉她,既然没说话,那她也没再问,安安静静切菜。 厨房里,充斥着淘菜声,水开后的噗噗声,还有心有灵犀的沉默。 潘仪的加入,推动了“大餐”的完成进度,一个半小时后,顺利开饭。 潘仪坐在长桌上方,楚愈和宋轻阳分坐两边,这么一看起来,有点像妈妈带着俩女儿吃饭。 她们仨在饭桌上,边吃饭边聊天,主要还是围绕着楚动人。 楚愈就像狗仔记者,深挖楚动人的历史,潘仪这次也不隐瞒,放心大胆地出卖她老公——沦为犯罪嫌疑人的老楚。 聊完了一番后,楚愈终于知道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果然了解楚动人,捷径就是从她妈妈那儿,挖第一手消息。 结果如她所料——她果然不完全了解楚动人,以前楚动人太忙,没工夫陪小孩,现在她太忙,没功夫陪老人,两个人“臭味相投”,完美错过彼此的深入了解期,多亏潘仪,充当两人之间的“中介”,让他们可以间接了解。 她平时看到的,都是楚动人坚强的一面,完美的一面,他有什么心事、有什么难处,一般不会在她面前显露,怕增加她的负担——这一点楚愈深有体会,她调查五六年前的悬案,楚动人明明担心她,但一直不说,非要被逼无奈,才嚎出来,一副委屈的样子。 宋轻阳听着楚动人的八卦,专心致志,还时不时点挺附和,她眼睛落在潘仪身上,像在欣赏她的容颜。 “阿姨,您会格斗吗?”宋轻阳突然吱了声。 楚愈看向宋轻阳。 “我不会的,小棒想练手了吗?”潘仪笑出两个长形酒窝。 “是的,我看阿姨这么好看,脚步轻盈,不管跳舞还是格斗,都会特别好看!” 潘仪被夸得舒服,很是受用:“那我考虑一下入行武林,哈哈,不过这话其他人也问过。” “谁呀。”楚愈心里不平衡,为什么她和她妈妈差不多,她就没被问过会不会武? “你爸爸。” “他?他肯定知道你不会武呀!” “他是知道,不过他说我长得像他的同事,所以无形之中感觉,我特别能打的。” 楚愈不禁皱眉,拿慕尚青的脸,和她的脸做对比,觉得两个人并不相似。 吃完后,楚愈主动洗碗,冒着摔盘砸碗的危险,在她妈妈面前挣表现,宋轻阳开始抢,虽然她很怕碰瓷器,但也豁了出去,想给楚妈妈留个好印象。 抢来抢去,最后赢家是潘仪。 她指了指楚动人的书房:“那个地方,他几乎没让我打扫过,他的个人物品,也都放在哪里。” 说着,眼眸一压,向楚愈使了个眼色。 楚愈会意,对她这个“神推手”,简直是感恩戴德,把碗放心地交给她,转头进了楚动人的书房。 因为涉及到私人物品,楚愈没让宋轻阳帮忙,她亲自翻查。 书房里干净明亮,一股子高知的学术风,布置得带些英伦味道。 贴着墙有个大书架,摆满了神经生物和人体解剖的专著,墙上挂着大脑皮层分区图,还有一个“盲点”趣味测试图。 靠窗边有个转角电脑桌,左边有类似于橱柜的储物柜,右下边是抽屉。除此之外,还有张床,床底的收纳柜,都放满了东西。 电子设备,像办公电脑、平板,甚至电子手表,都被警方带去检查,不过到现在为止,好像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楚愈先从最里层找起,翻出收纳的旧书旧报纸,日期从二十年前到最近,按时间排列,她知道她爸念旧,特别是对书籍,看了舍不得扔,喜欢收藏起来,他也不看,就摆在那儿当做回忆担当。 楚愈翻了几分钟,见没有涉及太过私密的隐私,便把宋轻阳叫了进来,两人埋头苦干,一页一页地翻。 宋轻阳像看小人书一样,走马观花:“我们是翻什么呀?大楚处会在里面藏钱?” “他看书喜欢做笔记,特别是读文学作品,看到动情之处,还有发表一番感慨,你发现有笔记的地方,就折一下,我集中来看。” 因为书太多,收纳箱、书架、储物柜里都有,两个人先是坐着,然后蹲着,最后直接坐地上,从吃完饭,一直翻到半夜。 潘仪还给她俩切了个果盘,泡了壶茶,让累了就中场休息一下,家里包吃包住,想查多久查多久。 快十二点时,宋轻阳头晕眼花,差点要一头栽进堆积如山的书页里,马上要歇菜时,又连忙甩几下头,感慨一声:“学霸的世界我不懂,不懂不懂……” 楚愈也乏,最后坐在书架前,开始翻神经科学的原著,书厚如砖头,又重又大,得两只手托着,楚愈把它放膝盖上,先从头到尾过一遍。 在书页翻飞中,她突然眼眸一亮,呼吸一紧,这块砖头书通体黑白,连插图也没个色彩,不过在千篇一律的黑白中,闪过一道彩色。 楚愈快速回翻,在视神经的一面,夹了张卡片纸,淡紫色,背景为薰衣草图案,上面写着一行字,笔锋锋芒毕露: 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X 第126章 前面的“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 楚愈知道什么意思,再熟悉不过,就是她自己, 但后面的X,就意味深长了。 那不是纯粹的x, 而是由两根骨头组成,很像“毒.品”标志下面的人骨X图形。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超人处处长是毒.品, 需要远离或者戒除, 戒除的含义是什么?是不再接近她, 还是把她从世界除掉? 她突然想起夏亦寒:雕槐花,是为杀一个人——超人处处长。 楚愈打了个寒噤,再一次感受浓烈的杀意,不过很快恢复镇定, 再细看前面的字迹, 立马察觉不对——这不是夏亦寒的手笔。 她以前看过夏亦寒的卡片纸,字体娟秀, 虽然也有锋芒, 但没这么棱角分明, 这些字一撇一捺,都像针尖, 直往人的眼睛里扎,而且结构逼仄,下半部像是空间不够,都凑到一起, 挤得慌。再细细一看,字迹还不均匀,似乎写的时候,笔出了问题,有的地方漏墨,有的地方又没了墨。 其他人的字迹她可能记不准,但夏亦寒的卡片纸,她翻了无数遍,每个字都刻于心中,一眼就能认出,不可能认错。 不过这种薰衣草卡片纸,是夏亦寒的标志性“笔记本”,肯定是从慕尚青家里找来的,若不是夏亦寒写的,那要么是慕尚青,要么是黄楠,但后者在前者加入超人处前,就已经去世,所以可能性很小。 楚愈把卡片纸放入随身携带的证物袋,合上砖头书前,她最后看了一遍夹着纸的书页,第一百七十五页,视神经一节,讲到了视交叉和盲点。 检查完后,楚愈将它放回到书架对应区域,又开始翻看其他物品。 她俩一直忙活到第二天早上,鸡都该打鸣了,总算全部过了一遍,最后成果就一张卡片纸。 楚愈和宋轻阳顶着黑眼圈,从地上爬起来,把东西都放回原处,又打扫了一遍,全部收拾完后,准备离开,回超人处对比字迹。 楚愈蹑手蹑脚打开卧室门,走到客厅里,才发现潘仪已经起了,坐阳台边,她换上了睡衣,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俯视着窗外夜景。 楚愈看着她的背影,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她妈妈估计不是早起,而是像她们一样,一宿没睡,过了个不眠之夜。 潘仪转过头,见她们出来了,便站了起来,把灯打开,“要回去了吗?要不要吃个早饭再走。” 说着,她往厨房走去。 楚愈见她眼里有红血丝,结膜充血,不是用眼过度,就是疲劳过度,便拦住了她,“妈,不用,我和小棒回单位里吃,单位已经准备好早餐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潘仪瞪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留下来,已经把早餐打包好了,进来拿!” 楚愈跟着她走进厨房,心里暗叹:一宿不睡,给女儿做早餐,这是什么神仙母上大人? 潘仪把打包好的玉米稀饭、卤蛋和烧麦提起来,递给楚愈。 楚愈伸手接过提手,但发现拿不过来,她妈妈一直拽着,不放手。 楚愈抬头,正好看到她的脸,两个人差不多高,目光相对,近在咫尺之间,可以看清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痕迹。 楚愈这才发现,她不仅眼内有红血丝,下眼睑还发红,眼部毛细血管充血,疑似哭过。 在她记忆中,潘仪不是轻易弹泪的人,也从小锻炼教育她,独立而坚韧,不知道哭为何物,遇到天大的事,也会硬抗下来,皮子越练越厚,已经不会轻易再受伤,泪点也越来越高,宛如成了副铁石心肠。 此刻,她清楚看见,潘仪双眼红肿,里面满是伤痛后的余波,虽然微小,但清晰可察,甚至在她脑中放大,成了狂波巨浪。 “小愈,你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楚愈知道,她指的应该是楚动人的行踪,这也是她现在最关心的地方。 “还没有。” 潘仪压低了声音,就刚好在可闻的阈限边缘,却清晰到可以感觉声带和空气的摩擦感。 “我不知道你爸爸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我希望,你可以把你爸爸平安带回来,好吗?” 楚愈蹙着眉,紧抿双唇,这个她真的不敢保证,楚动人现在是最大的嫌疑犯,失踪还可能是畏罪潜逃,可能一辈子找不到,即使找回来,也是牢狱之灾,怎么带得回来了? 感受着她妈妈的隐痛,楚愈忽然想起夏亦寒那句话:如果你爸爸是坏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她忽然想问:如果你丈夫是坏人,你还会让他回来吗? 话在脑中转了几圈,楚愈把她妈妈的轮廓看在眼里,虽然拥有不显老体质,但眼角和鬓边,依然可见憔悴和沧桑,就像这份担忧,明明想把它藏起来,却还是无迹可寻地表露而出。 楚愈张开双臂,抱住了潘仪,下巴放在她的颈窝,眼圈发红,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 回到超人处后,楚愈马上开始比对字迹,慕尚青的旧物还在,被楚动人小心翼翼保存起来,很方便查找。 不过超人处里一般是线上办公,电子文件居多,手写的纸质物越来越少,到木鱼这儿,都快绝种了,还好有时候还会做做笔录,写两个字。 楚愈好不容易翻到慕尚青的笔记本,打开一看,就是一阵赞叹,笔迹清晰,字体端正,笔锋圆润,可真是难得的好字,乍一看还以为是女子写的。 不过赞叹之余,楚愈也疑惑丛生——不用细看了,慕尚青和这卡片纸字迹的主人,不是同一个人。 但既不是夏亦寒,也不是慕尚青,难道是黄楠? 楚愈抓了抓头发,把额前的散发抓到脑后,又挠了几把。 黄楠已经死了十一年,她死的那年夏亦寒八岁,已经开始用薰衣草卡片纸了吗? 这卡片纸肯定是在慕尚青家中,也就是临泉北路名品小区里搜到的,当时慕尚青失踪,警方进入他家中搜查,把可能提供线索的物品,带回公安机关检验分析。 而后来几乎所有东西,都证明为不相关物件,于是被楚动人带回超人处,当做慕尚青的遗物保管。 楚愈看过省厅的卷宗,其中有记录,慕尚青失踪后,警方到尘阳市找过夏亦寒,询问她爸爸的情况,夏亦寒知道慕尚青失踪后,反应很淡,并且没有提供任何有用信息。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知道慕尚青已经死亡,并且埋在花谢庭里,却没告诉警方,难道当时就打定主意,要以后自己复仇? 而慕尚青的遗物,几乎全部都保存在超人处档案室,楚动人却单独把卡片纸带回家里,还夹在书页里,这是为什么? 如果按照书写时间来看,“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是指楚动人,后面画个人骨叉,是想除掉他吗? 上面的字到底是谁写的? 不是夏亦寒的字迹,不是慕尚青的字迹,几乎不可能是黄楠的字迹,但这纸又是在慕尚青家里发现的,所以还能有谁? 楚愈捂着脸硬想了一阵,觉得此路不通,于是叫来方大托,让他去一趟省厅,让物证鉴定中心鉴定一下卡片纸上字迹的时间,同时把以前夏亦寒的卡片纸也带上,做比对样本。 方大托走后,楚愈坐在电脑桌后发呆,神思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先不计较字迹来自于谁,光从这种形式来说,就有点奇怪。 小卡片纸,一般用来记零碎易忘的东西,比如学生用来记单词,上班族用来记小任务。 夏亦寒用它来记开心的事情,也算是一股清流,带有文艺风,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为了记事,把值得纪念的事件记下来,以后翻看时,可以回忆起来,免得遗忘。 以此类推,这张卡片纸也是同样的作用的话,便是为了提醒纸片主人,不要忘记超人处处长是毒.品 也就是说,不要忘记楚动人是毒.品 但这种东西记在脑中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写下来,万一被别人看到多不好! 关于楚动人的记录,楚愈忽然想起在慕尚青文件夹里,发现的那个暗恋风的文档,图文并茂,把楚动人一天的生活,记得细致入微,覆盖了楚动人离家、上班、回家的所有生活、工作轨迹,估计他自己都没这么了解自己。 楚愈把慕尚青的私人电脑拿出来,打开名命为“矩阵数据2.”的文档,再次检查起来,寻找蛛丝马迹。 木鱼端着咖啡走过来,“楚处,我们半个月前不才仔细检查过吗?我看了一遍,你又看了一遍,还一起讨论过一遍。” “不一样,”楚愈面色凝重,高压之下的紧张显露而出,“当时我们才听了大楚处对慕科长的描述,并且接受了他的信息输入,也就是那时我们检查慕科长的文件信息,是带着大楚处提前给我们铺垫好的认知基础,对慕科长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判断,所以之后的检查,可能会疏漏和偏差。” 木鱼若有所思地点头,她伤还没好,额头又肿又紫,完全是工伤期间,带病坚守岗位。 楚愈看了她一眼,又想招呼她上三楼休息,不过知道她不会从,话出口时,转了个方向:“你帮我把慕科长的入职体检报告取来吧,我再确认一遍他的病情。” 她现在怀疑,楚动人从一开始就存在偏差引导。 第127章 和画人骨X的卡片纸不同, 这个记录楚动人生活细节的电子“手帐”,几乎没有感情.色彩,只是陈述楚动人干了什么, 用了什么,地点哪里, 时间多久。 真是货真价实的备忘录,就差打印下来贴冰箱上, 提醒全体处员老大的作息时间。 当时看了之后, 楚愈也是疑惑, 慕尚青为什么要如此关注楚动人?还一丝不苟地下来? 楚动人本人给的解释是,慕尚青觉得凶手即将对他下手,所以他要了解他的动向,保护好他。 而木鱼不以为意, 也给了解释:这是慕科长的风格, 他不仅记大楚处,还记自己, 记花花草草, 记白云蓝天, 一切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他都会留心, 记录下点点滴滴。 他和夏亦寒是两个极端,夏亦寒是反应迟钝微弱,对一切都混不在意,而他是心思细腻敏感, 对一切充满好奇。 楚愈检查着他细腻的记录,不禁感慨,遗传的力量可真是伟大,有时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时又像是垃圾堆里捡的。 把楚动人专属记录文档看完,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楚愈揉了揉眼睛,感觉眼前在冒星星了,若再看个几小时,估计得冒月亮。 木鱼把体检报告递给她:“你要不然去睡会儿,我再细看一遍,有问题再叫你?” “现在不睡,等干完这一票,我要睡上了个三天三夜,你想叫都叫不醒。”她接过档案,活动了一下眼睛,又开始疲劳用眼。 木鱼坐沙发上,看自己能不能帮忙,“楚处,你怀疑哪里有问题?” “当时检查出的心理障碍,”楚愈盯着附加的症状表现那一栏,眉头紧锁,“狂躁症。” “可是,顾渺她们走访过以往花谢庭的住户,他们也表示,慕科长会有急躁发狂的时候,就是有时候很正常,有时候翻脸不认人,容易激惹。” “我倒不怀疑这个,我怀疑的是,大楚处对他问题的描述和治疗。” 说着,她抬起头,回忆起来,“按照他的说法,慕科长参加考核时,病情已经缓和很多,几乎没有再冲动易怒的情况,而且慕科长本人,把这归功于离开了原来的环境,结婚生子了,性格都变得开朗乐观了许多。 “还有大楚处说他对慕科长特殊关注,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心理上,注意留心他的状态,而且两个人都特别欣赏对方,大楚处喜欢慕科长的执着和踏实,慕科长感激大楚处的知遇之恩和特殊关照。” “但是,”这一点上,木鱼懂楚愈的意思,“根据上一届处员反映,大楚处对谁都一视同仁,算得上不偏不倚的好领导,而且他每天特别忙,要协调各个部门,没功夫特意留心谁,另外,慕科长平时话不多,专心于工作,人际关系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和大楚处也没有过多交集,一般是各司其职,没表示出要好的关系。” 楚愈把档案放电脑桌上,手掌一按,“这算是大楚处的陈述中最矛盾的地方,不过要解释也可以,以前超人处不像我们这么精炼,人数较多,职位等级明显,存在竞争的情况,大楚处可能怕对慕科长太关注,会引起其他处员的不满,于是在心里悄悄关注,有什么事,就把他叫到办公室或三楼,私下谈。” 木鱼嘴巴一撇,“但你完全信这个解释吗?” 楚愈无奈一笑,没说话,现在她什么都不信,除非把真相完全破解出来,再反过来推。 “所以我们现在,要摆脱大楚处的影响,从头开始,重新去了解慕科长,审视他的内心独白。” 木鱼点点头,把另一把旋转椅拉过来,和楚愈坐一堆,“来吧,我们一起看,当时我听了慕科长被强的事儿,看他日记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出现关于那强.奸犯的回忆,我会忍不住砸电脑!” 楚愈转头一瞅:“你怎么知道我要看日记?” “不是要审视内心独白了吗?” 楚愈微微一笑,找到记录日常琐事的文件夹,第一个文档便是日记本。 半个月前,她加班加点看完,没发现啥突破点,但还是心有不甘——日记诶,内心独白诶,是一个人最真实最深处的反应,怎么可能毫无线索? 鼠标在文档上一点,白纸黑字呈现而出,楚愈根据时间顺序,把系列悬案插了进去。 (六年前4月12日,望江市胡卿可死于低温) 6月23日 这几个月处里事情有点多,可能太累了,心理状态不太好,总是可以回想起童年的事情,特别是那段顺口溜,我只要想起来,就会不舒服。 其实以前的事情,我基本都可以直面并接受,特别是在我加入现在这个大家庭之后,和同事建立起了友好关系。 我从大学开始,便学着加入团体,和他人合作,而处里更是一个支持性的团体,我和同事们互相帮助,讨论问题,建立起了信任和安全感,再也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们喜欢我,欣赏我,而且工作带来的成就,也让我感到满足。 在这里,我感觉很安心,它就是我的第二个家。 但童年时期的经历,总是在那里,不会改变,而做出改变的,只能是我自己。 楚处告诉我,我们需要“内省”,增进自我觉察理清内心情绪的能力,进而获得成长。 比如像写作,写下我内心深处的情绪和想法,试着去感受事件的原貌,以及它们如何影响了现在的我。在写作中,我就可以将过去与现在连接起来,并且真正让过去的事情过去。 就像我现在这样,把自己的感受情绪记录下来,我发现生活中有许多值得人开心的事,而要放下过去,向未来成长,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我相信自己可以变得更好,就算想起那段顺口溜,也不会再害怕,并且小寒也会越来越好! 10月15日 不得不说,珞玉是个好地方。这边大学很多,有全国最多的大学生,可真是人才荟萃。这次来是受警方邀请,协同开展审讯工作,工作量不大,楚处便没住机关旅馆,在外面订了个有特色的旅店,对面还有家川菜馆,味道非常不错。 店主是一对夫妻,都姓何,女店主叫何蓝,男店主叫何至平。他俩又当老板,又当服务员,自己整理房间、做菜准备点心、维修电器,还帮顾客提行李、拿外卖,真是勤劳又能干。 他们还有个老母亲,我叫的师阿姨,算是老店主了,哈哈。师阿姨算得上本地的土著了,走遍了珞玉的角角落落,称得上个活旅游指南。 她告诉我们,如果想旅游,可以逛逛后面的公园,空气清香,环境优美,还有旁边大学,也个好去处,学校年代久,树木多,就建在山上,跟公园一样,春有樱花,秋有枫叶,还有小动物。 她吃完饭,偶尔到里面散步,还见过小狐狸,她都想买只宠物狐狸来喂,可她闺女一直不同意,说嫌脏,又不能驯化。 我于是给师阿姨提建议,可以买只小仓鼠,喂来过过瘾。 结果师阿姨还真去逛宠物市场了,哈哈哈,真是可爱的阿姨。 (六年前10月17日,珞玉市师玲死于上吊) 1月18日 今天阳光明媚,很适合外出晒太阳。楚处约了我、王哥还有顾科长在外喝茶,这段时间虽然没什么调查案子,比较清闲,但我们心情都不太好,上个月发生了不太好的事儿。 但楚处还是想让我们放松一下,聊聊天,喝喝茶,我们几个都是大龄宅男,平时就窝在处里,几乎没啥娱乐活动,楚处估计是见我们这段时间士气低迷,于是想开导一下。 我们到了湖边的小茶馆,今天阳光好,老板把桌椅摆到外面的木道上,正对湖光山色,是个闲聊的好地方。 楚处点了一壶红茶,适合冬天喝,去油开胃,养生御寒,王哥还要了一副牌,我们四个斗地主,边斗边聊,活像是开启退休生活的老大爷。 不久,身边来了一桌人,给楚处打招呼。原来是他邻居,姓柏,他们是一家人,开车来湖边玩,把车停到外面,绕着湖走了一圈,走累了来歇歇。 楚处向一家三口介绍我们,说都是同事,闲来无事“聚众赌博”。 柏先生的儿子叫柏萌萌,长得特别可爱,大眼睛,苹果肌饱满,和小寒应该差不多大,我看到和她一个年纪的孩子,总会忍不住看几眼,更何萌萌长得这么惹人喜欢。 之后“赌博”继续,我们四个人继续摸牌,萌萌溜了过来,在一边静静看着,说想学斗地主。 他妈妈见了,叫了一副牌,他们一家三口也打了起来,不过属于边学边打,两边桌椅隔得近,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 一家人真是其乐融融,柏先生耐心给萌萌讲解,哪张牌大,哪张牌小,萌萌先还挺有兴趣,但学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又想跑过来看我们打,他说:我只想看别人打,自己不想打。 他妈妈就诱惑他说:你要是把牌学会了,下个星期我就给你买两件新衣服。 结果萌萌说:等我学会了,就不用你买了,因为我会把你的钱都赢光。 我们笑了,都挺喜欢这孩子。 后来,我们又在自助烧烤店里遇到,觉得挺有缘,干脆就并到了一起,柏先生对我们挺感兴趣,他知道楚处身边的人都与众不同,便想见识一下。 在饭桌上,大家吃得尽兴,王哥表演了“千里眼”,他视力绝佳,隔着油烟,都能看清七八米远墙上的小字,顾科长表演了心算,七位数以内加减乘除,他随便来,柏先生都震惊了,想让萌萌拜他为师。 我表演了记忆力,楚处让服务员把价目表拿来,包括店里的所有烧烤食材,有五六页,给我三分钟看了一遍,之后廖小姐拿着价目表考我,她说菜名,我说价格,或者她说价格,我把所有对应的菜,都报出来。 柏先生又震惊了,串的肉丸差点烤糊。 最后,萌萌也表演了一个绝技,他表演了大胃王,一个人吃了三个人的份——我们都惊呆了,给他鼓掌。 今天聚会之后,我们都特别开心,回家的路上,我在想,如果当时给小寒生个弟弟或妹妹就好了,每天缠着她,逗她开心,她一个人在家,应该也不会孤单。 不过可能是我想多了,她估计一个人玩得挺开心的,哈哈。 (五年前1月25日,望江市柏萌萌死于火灾) 1月28日 想阿楠了,现在是凌晨两点,我好不容易睡着了,又醒了,太难受了,我想服用安眠药,但楚处不让我随便吃药,他告诉我,如果心里不舒服,就去找他,但他每天好忙,若我再占用他的休息时间,他就连和家人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想起以前,好久好久以前,我每次难受时,阿楠都会从后面抱住我,把体温传递给我,然后我的难受就像是冰块,被她捂住,慢慢融化,化完后,我就好起来了。 但现在她不在了,虽然已经不在了六年,但我还是好想她,我还记得她的体香,她指甲的形状,她发丝蹭到我后颈时,那种轻痒。她已经融进了我的身体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有时候我看小寒一个人在家,会想要不要再婚,有个人帮忙一起照顾小寒,可是我过不去自己这道坎,除了阿楠,我不会再爱上其他女人,我相信小寒也一样,除了阿楠,她不会再认其他人做妈妈。 我好难受。 每当这样难受时,我都希望阿楠能在我身边,即使是后面生病的她,虽然她对我非常冷淡,不怎么理我,但只要看着她,知道她在身边,我都好受很多。 2月16日 这段时间,一直在超人处和公安局之间来回跑,有点忙不过来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帮到局里的朋友,他们今年过年都没放假,加班加点地侦查,陪完小寒,我也和他们一起忙活起来,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看能不能尽自己一份力,帮助破案。 3月18日 现在我感觉,自己好了很多,不会乱发脾气了,也不会轻易动怒了,即使阿楠走后,我也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虽然有时候会异常难过,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但可能因为有小寒在,工作有目标在,所以我并没有消沉,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小寒渐渐长大了,虽然她个子还是小小个,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像个低年级小学生,但她已经开始读初中,是大孩子了。 不过她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不爱说话,格外安静,好像对人类对社会不感兴趣。其实小寒的老师联系过我很多次,让我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全身检查一下。 我也想带她去看,不过小寒总是特别排斥,她像我一样,排斥精神病三个字,我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妈妈有关系,阿楠就是因为心理障碍自杀的。 不过小寒不去,我也不会强迫她,其他人都说她没有感情,但我可以感觉出来,至少她是喜欢我的,去年父亲节,她亲手剪了个立体贺卡,把贺卡翻开,一座房子便拔地而起,在房子前面,有个小女孩,还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我知道,小女孩是她,而高个男人就是我,小寒是喜欢我的,从她的眼神我可以看出来,她认可了我这个爸爸。 所以我相信,小寒只是反应慢一点,对感情的感受比常人慢了几十拍,但并不代表她没有感情,她聪明、理性、冷静、独立,会做菜、会手工、会自主学习、会批判思考,她以后完全可以在社会上正常生活。 我只是担心她的人际关系,除了我,她好像都不怎么跟人说话,高冷出天际,所以我听老师反映,在学校里她没什么朋友,而且其他小朋友还有点排斥她,毕竟她太不合群了。 不过让我高兴的是,今天吃晚饭时,小寒告诉我,她有了个朋友,名字里也有个寒字,但那个女孩把“小寒”这个称呼让给了她。 虽然她只提了几句,但我还是异常开心。小寒终于有朋友了,还和她一个学校,这样她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以后一个初中,一个高中,成为顶好的朋友。 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小寒可以交到朋友,现在愿望成真,我可太开心了! 5月1日 今天是劳动节了,我和楚处、顾科长和艾科长他们,都劳动在福山医院里。 以前“劳动”,我们都是干劲十足,但这次虽说干劲不减,但总是提心吊胆的,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事。 这次楚处还让保卫科全体出动,和医院的保安一起,在福山里面里巡逻查看,有监控的地方,也是24小时开着。而他本人,生活轨迹简化到极致,不到外面住宾馆了,就睡在病房里,白天去513病房,检查目标对象的情况,有时候我陪着他,有时候顾科长陪着他,晚上就回病房睡觉。 作息既严格又单调。 不过楚处今天特别开心,他有了意外发现,原来住在413病房的病人,也有与众不同之处,我听秦院长说,他是癔症症状,情感相当充沛,会念念叨叨说些胡话,有时候又特别幼稚,窝在角落害怕见人,不过少数情况下,他会摇身一变,成了医生,会分析自己的病情,表现得就是个正常人。 楚处对他很感兴趣,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还说会和他提一下,如果他愿意,就让我和他见面交流。 想到要和他见面,我也兴奋起来,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其实他和我很相似——都是本身有心理问题,但自己去发现,去了解,试图解决,最终治愈自己。 我的经历,除了楚处,没有和别人谈起过,我相信和“卢医生”见面后,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期待和他的见面! (五年前5月4日,长砚市卢宣文死于惊恐) 5月22日 小寒的学校出了事故,我听说出事的孩子,名字里也有个寒字,于是猜测,是不是小寒的那个好朋友。 但小寒没答话,她反而问我上班累不累。 怎么说呢,最近出了很多事,不仅是工作上,还有很是意外状况,我心里像塞了个铅坨,不把它们都搞清楚,堵得慌,所以也会比同事累一些,压力也会大一些。 我告诉小寒不要担心我,可她却让我不要上班了,她养我。 哎,这孩子,肯定是我最近太憔悴了,忙得昏天黑地,引起了她的注意。我从未向小寒提过我的工作,她只知道很机密,而且加班出差是家常便饭。 她一直很理解我,不过最近我忙得太过了些,她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我不得不忙,我要努力把事情弄清楚,保护好楚处,相信这段时间过去,会好很多。 (五年前5月21日,望江市夏亦寒死于溺水) 第128章 电脑前, 楚愈和木鱼翻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地细酌,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从上午一直看到晚上, 午饭都是方大托给送进来的。 好不容易结束之后,楚愈敷了个薰衣草蒸汽眼罩, 抢救即将瞎掉的双眼。 方大托和宋轻阳也进来了,准备一起开个案情分析会, 贡献点微薄的脑力。 楚愈躺在扶手椅上, 跟睡着了一样, 开口问:“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木鱼抱着咖啡,若有所思:“每个死者,都在慕科长的日记里出现过,除了最后一个外, 其他都是提前出现, 没过几天,都会惨死。” 这个上次检查时, 楚愈就发现了, 只不过这次把悬案发生的时间点标了出来, 其中关系便直观反应出来,显得触目惊心。 慕尚青的日记, 就是一本《死亡笔记》,出现的陌生人,有一半的概率会死亡。 “我还注意到一点,慕科长说, 他从未给小槐花提过超人处的事儿,就连日记里,都注意了保密,没提及处名,那小槐花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存在的呢?” “我觉得这个问题,正好可以解决另一个问题,”楚愈整个人只有嘴在动,其他部位已经处于脱力状态,“写那张卡片纸的人,肯定知道超人处,还认识大楚处,所以我更倾向于,它是慕科长写的,后来小槐花看到了,知道了超人处的存在。” 木鱼奇怪:“可你刚刚比对了笔迹,不是不像慕科长写的吗?” “也可以是用左手写的。” “这是为什么?从日记中看,看不出他和大楚处有什么矛盾。” 楚愈感觉眼睛发热,温度传进大脑,好像可以促进大脑皮层活跃,思维都清晰起来。 “让我们回到日记本身,悬案中的人,有两个共同点,第一:都和大楚处接触过; 第二:都在慕科长日记中出现过。如果五名死者为同一个凶手所杀,那么现在说得通的,有两种可能,第一:大楚处操作,杀了人; 第二:凶手看了慕科长的日记,杀了人。” 听楚愈把楚动人假设为凶手,并且语气无任何波动,木鱼不禁目不转睛看着她,知道她这次是完全豁了出去——只考虑案件,不考虑感情,谁是凶手,谁进局子,对事不对人。 “然后,我们再结合已推理出的部分——五年前,五名死者家属在花谢庭杀死了慕科长。能让慕科长前去见面,并且五个人一起杀死一个人的可能性,也有两种,第一:那五个人是悬案的凶手,他们杀死了自己的亲属;第二:慕科长是凶手,其他人杀他,是为报仇。” 木鱼眼珠往上疯,疯狂梳理其中的逻辑关系,“不对呀,刚刚你不是说,可能凶手可能是大楚处?” 方大托皱着眉,插话道:“楚处想说的,是不是精神控制?” “是的。”楚愈半躺着,上半张脸遮着,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语气不由低沉下来,如果不看她人,仅听声音,像是军事频道旁白解说。 “若真是大楚处操作的,那十有八.九是精神控制,利用药物和催眠,无形之中瓦解他人对自己的认识,使个体彻底改变原本的看法,接受控制者灌输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从而按照操控者的意愿行事。” 方大托不禁点头,“若真是这样,那慕科长可能也被控制,日记的参考性便不大,因为他只看得到大楚处在认真工作,只觉得自己在做调查研究,而不知道真正研究的是什么。” 宋轻阳听完,浑身的铁刺都在打哆嗦,“可是大楚处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意义啊!?我们超人处就是调查研究超正常人案件,一方面破案,一方面解开超正常现象,如果去杀人,那本身不就是超正常人吗?” 此话一出,办公室内一片寂静,木鱼和方大托不知怎么答话,而楚愈不敢轻易答话。 她忽然想起在市一医院,胡宾的劝诫:若再查下去,可能对这个社会,也没有好处。真相很重要,但社会的安稳,也很重要。就好像是一根参天大树,它的一块树皮坏了,本来把这块树皮挖掉即可,不影响其他部分生长,但你为了找出根源,掘地三尺,让整个树根露出来,虽然找到了源头,但整个树的生长也面临威胁,没坏死的树皮,也岌岌可危。 现在想起来,这很可能是暗指高层——楚动人若利用精神操控杀人,难道是上级的指令?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明面上负责超正常人案件,实际是做秘密精神实验的执行部门? 可为什么现在她做了处长,却从未得到任何不正常指令?难道是被慕尚青发现了,于是杀他灭口,从此掩盖真相,尘封档案? 一想到这种可能,楚愈从头发丝凉到肚脐眼,很难想象,她引以为傲的超人处,会是怎样的藏污纳垢!? 把心态稳定下来后,她回答了宋轻阳的质疑,“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现在把所有潜在的可能都挖出来,想法可能大胆了些,所以今天的谈话绝不要外传!” “你放心,要是抖搂出去,咱几个也没好果子吃,你走了,我们也不会留!” 方大托:“那咱继续说第二种可能?” “第二种可能:慕科长是杀人凶手,所以其他人杀他,是为自己亲人报仇。慕科长说他和凶手同归于尽去了,其实是让死者家属杀了自己,这样便是把凶手杀死了。” 方大托:“可这种推测有矛盾点,第一,像你们说的,从慕科长日记中,发现他是个善良真诚之人,也因为调查悬案,经常跑公安局,想查出真凶; 第二,慕科长失踪当晚,曾有目击者称,见过他和他人搏斗,如果他是凶手,那和他搏斗的人是谁; 第三,就算慕科长是凶手,他知道错了,想改邪归正,以他的智商和素养,应该会投案自首,而不是以私下报仇这种原始的方式。” 楚愈听完,嘴唇一动:“我现在怀疑,他不是狂躁症。” 木鱼一惊,“可是当时大楚处不是再三确认吗,慕科长是狂躁症症状,而不是其他的心理障碍。” 楚愈把眼罩推上去,睁开眼,向木鱼投去疲惫的目光。 木鱼恍然大悟:“哦对了,得除掉大楚处说过的话,不能受他影响。” 方大托从专业角度发出质疑:“你是不是想说分离性身份障碍?可慕科长不符合其诊断标准,分离性身份障碍者不能回忆重要的个人信息,会出现记忆断片的情况,可慕科长在处里工作了四年,压力大,任务多,他如果突然记不起来事情,工作没办法进行,而且很容易被发现。” “对,上次我们一起询问上届超人处处员,他们都没有提过慕科长有记忆问题。”木鱼也表示质疑。 楚愈坐起来,把眼罩摘掉,“可是现在有两样东西,可以证明慕科长记忆出了问题。” 方大托:“那张卡片纸?” “对,卡片纸是一个,还有记录大楚处生活的文档,如果慕科长记忆力完全没问题,他不需要写下来,这些内容比较私密,被别人看到会很不好。” “可是若是慕科长到后期,有狂躁发作的迹象,也会记下一些东西吧,可以做到随时提醒自己吧?” 楚点头:“也可能是,现在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我们来投一下票,觉得是第一种可能性的举手。” 方大托举了手,他对精神控制有过研究,当时听说系列悬案,也往这方面考虑过,只是这种事情过于敏感,又一直没证据,所以没提出来,现在既然楚愈公开讨论,那他便想投它一票。 木鱼犹豫了一下,思考了一阵,也举起手来。 “理由是什么?” 木鱼:“因为大楚处跑了,如果是慕科长的问题,那他为什么要逃走?” 方大托:“我回忆了一下死者亲属的表现,他们拒绝说出真相,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们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并且他们也知道,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好像觉得保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不像是单纯的怕坐牢那么简单。” 楚愈颔首,看向宋轻阳,“你是倾向于第二种?” 宋轻阳点头,“是的,如果非要选一个,我更偏向于第二种,因为我们当时一起去询问蔡老太,得知了慕科长的童年经历,实在太惨了,被小孩骂,被大人排挤,被他妈妈教训,后来还被一个人渣强.暴过,如果是我,我肯定要把那些人都捶爆,所以我觉得,那些死者和慕科长的童年是不是什么联系,导致了日后的报复?” 楚愈垂眸细想了一下,她调查过五名死者的背景,确认过他们都是各自所在地本地人,没有到过花谢庭,不过后来花谢庭拆迁,住户有些迁到望江市其他街区,有些打工者,往全国各地分散,所以死者有没有和花谢庭的原住户接触,这就不知道了。 现在主要有两种可能性,像两条路,构成了分叉点,他们便站在路口,决定要往哪条路走。 如果确定是第一条,那接下来就得转变调查方向,往上查,并且得十分小心,得拿出整个超人处粉骨碎身的准备。 如果确定是第二条,那便可以从死者家属入手,获取全部真相,至少他们精神是正常的。但要让他们开口认罪,便要提前掌握足够多的案件信息,才能有针对性地引导,不然反而容易被他们误导。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判定慕科长到底是不是分离性身份障碍。 第129章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楚愈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灯流光溢彩,夜色静谧。 她给徐怀俞打了个电话, 询问目标对象的寻找情况。找到慕尚青尸骨后,她向他暗示, 小槐花极有可能已经潜入望江市,毕竟这是她父亲的埋葬地, 她最后的行动, 也许就定在望江市区。 徐怀俞接受了她的暗示, 警方正在大力搜寻楚动人,这下连带着小槐花一起,把他俩同时列入搜寻目标,差点就要归于“团伙”。 不过楚愈知道, 就算给警方“通风报信”, 加大搜寻力度,也不太能找到夏亦寒行踪, 她在外面陌生的城市, 都能隐藏得天.衣无缝, 望江这个地盘都踩熟了,会轻易露出破绽? 徐怀俞的答复如她所料, 带着一丝疲惫,他当时见楚愈把夏亦寒找到,为之一振,以为只要部署得当, 安排机密,就能成功捉拿对方,所以当时从楚愈那里接过指挥权时,他并不畏惧,准备大干一场,捉拿小槐花归案,给自己挽尊,扬眉吐气一回。 可现实再一次露出残酷的本质,都忙活了五天,还是没一点动静,徐怀俞开始迷茫,他和总队长、侧写师一起,反反复复翻阅槐花专案卷宗,再结合楚愈给出的推理,希望能全方面了解夏亦寒,推测其行动动向——虽然楚愈也对其下一步行动做了猜测,但他不敢轻信,她要是真猜得那么准,小槐花也不会逃走了! 楚愈大致问了一下案情进展情况,没说几句,便提出请求:“徐厅,我想要借用慕科长失踪一案的办案人员,还有案件卷宗。” 徐怀俞犹豫了一阵,询问她的目的。 通过无线电波,传来对方清晰有力的声音,徐怀俞答应下来,当年负责失踪案的刑侦队长,已经调任,不过还有刑警对该案印象深刻,便和秘密行动小组一起,赶往当年案发现场。 晚上9点,楚愈已经到了东城区员工宿舍楼,和五年前相比,它明显翻新了一遍,离施工工地近,方便上下班,不过如今大楼已经建好,几栋宿舍楼便对外出租,附近有个职业学校,很多年轻老师会到这儿租房子。 好在装修虽然焕然一新,但整体布局没变,楼顶依旧一马平川,有很多晾衣绳,晴天晒被子用。 到了之后,楚愈根据现场照片,先把楼顶熟悉了一遍,她走到北边的栏杆边,望向对面的宿舍楼,当时,目击者就是在宿舍里,看见慕尚青的身影,他也成了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刑警到场后,马上根据案卷记录和回忆,给楚愈描述一遍当时现场原貌。 当时现象勘察后,血迹的分布如下,顶楼楼梯房墙壁有喷溅血迹,天台栏杆上有一个血手印,楼梯房东面为成条状的滴落状,然后一条擦蹭状血迹,也就是血流到地上,被人拖拽而形成,擦蹭状血迹大约有1.5米长,到楼梯房后戛然而止,这些血迹均来自于被害人,现场还发现被害人的手机、皮鞋和药物,未发现凶手的任何痕迹。 其实当时在超人处里,楚动人给他们看过现场照片,还讲解过,但楚愈不敢依赖于他提供的信息,得亲自上场,来个犯罪模拟。 听完支队长的描述,楚愈抱着双臂,专注沉思,就犯罪现场来看,现在共有三个疑点: 1.根据目击者证言,凶手在和慕科长搏斗,但一直在楼顶房南面,也就是靠近出口位置,所以一直是慕科长扑向凶手,即使他退向西边,凶手都没有追过去,进入目击者的视线范围,这是为什么? 2.按照照片显示,当时楼顶房后,有血迹,拖拽形成,但突然消失了,好像人被抱了起来,不过即使被抱起,慕科长身上还有血液滴落,指向凶手离开的方向,但现场却未发现。 3.如果凶手想转移慕科长,不管是扛着还是抱着,都很显眼,楼里民工众多,上楼下楼,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他,但警方询问时,却没有人见过可疑人员出入,那凶手是如何将慕科长带离大楼的? 楚愈打算做个犯罪模拟,她让视力正常的方大托到北面七楼去,也就是目击者所在位置,边假装刷牙,边漫无目的看向窗外。 第一遍,宋轻阳扮演慕尚青,而吴科扮演凶手,吴科手持一只笔,模拟刀具,在楼梯房后,想要刺伤宋轻阳。 宋轻阳连连往后退,双手还在摆动,进入到方大托视线范围,晚上光线不好,他只能看见宋轻阳的轮廓,好像在和另一个人争吵。 不久,宋轻阳走上前去,到楼顶房后面,试图和吴科交流,夺下他手中的武器。 吴科和她搏斗起来,因为有刀具,占了上风,刺伤了宋轻阳,她不得已,又往后躲,身子不稳,再一次进入到方大托视线,从方大托视角看去,她在和人打架。 之后,吴科准备从楼顶房的门口离开,宋轻阳扑上前去阻拦,这一次,吴科刺中了她的腹部,宋轻阳捂着肚子,向东南面跑去,抓了一把栏杆,绕了一圈,跑到了靠西部分,没被楼顶突出部分遮挡。 她出了血,突然体力不支,倒了下去,吴科抓住她的脚,把她从西面拖到楼顶房后面,离开方大托视野范围,第一次模拟结束。 第二遍模拟,由宋轻阳自己完成,其他人站到东南角落里,看她自我发挥。 白炽灯下,她重复刚刚的动作,先往西边退,双手摆动,像和对方争吵,然后往前扑,和空气搏斗,搏斗了一番后,她再次进入方大托视野,挥动拳头,似在打架。 之后,她跑到楼顶房南面,自己拔出刀,刺伤了自己,然后顺着南边栏杆,又跑到西面,绕了一个大圈,这次她摔了一跤,倒下了,不过就倒在楼顶房旁边,靠近出口处,她腿部用力,抵住门框,把自己身子往后拉,最终回到楼顶房后。 两次模拟结束,方大托回来,汇报所见情况:两次模拟,他的直观感受几乎一样,都是对面有人在和他人吵架、打架,最后被打倒,然后被拖走。 刚刚吴科和宋轻阳,完全是按照目击者的证言进行表演,不过方大托看完之后,提出了一点,在夜晚可视条件下,看不清细节,很可能真实所见是一部分,但想象是一部分,想象会自动填补感官未获知的信息。 比如也许慕科长当时动作幅度很大,有推搡和指骂的感觉,目击者就以为他在吵架甚至打架,但其实可能他只是狂躁发作,身体不舒服。 现场有发现苯二氮卓类药物,他当时可能正准备吃药。 楚愈听罢,点了点头,没有做什么评判,本以为来个模拟,可以分个胜负,看哪种可能性更高,没想到来了个对半分,并且还反推回去,以前的目击证言,可能存在偏差。 不过虽然目击者所见部分的模拟,分不出结果,但之后的部分,就有了分别——第一个模拟中,吴科扛着宋轻阳走下楼,在楼梯上遇到了住户,上前问他,表示关切,觉得他扛的人可能需要120救护。 而第二个模拟中,宋轻阳自己站了起来,她把鞋脱掉,避免留下血脚印,捂住伤口,走下楼去,见走廊上晒有衣服和鞋,便取下一件穿身上,遮住身上的血迹,穿上鞋,成功走出宿舍大楼。 可以看出来,第二个模拟,也就是慕科长自导自演的情况,比较贴近现实,符合最后被害人和凶手一起离开大楼,未被发现的结果。 不过这也不能确定,全程只有慕科长一个人,如果当时和他搏斗的,是楚动人、胡宾和柏瑞安三个人,那他们三个可不可以里应外合,把慕科长从楼顶转移到楼下呢? 一番纠结下来,楚愈靠在栏杆边,无声叹息。 正值冬季,夜晚冰凉刺骨,还刮着风,快要把鼻涕眼泪一起吹出来。越是吹,头脑便越是清醒,她感觉自己该分析的,都分析了个底朝天,几乎到达了临界点,可是为什么还是做不出明确判断,还是无法找到确凿证据? 熟悉了每个死者的遇害情况,询问过每个死者的家属,四处访问花谢庭的原住户,和夏亦寒亲密接触了一个月,了解了慕尚青的过往的心路历程,通过上届处员调查了楚动人的工作情况,甚至还跑到家里把他私人物品翻了一遍。 几乎把两个案件的所有调查点,都认认真真过了一遍,即使在已经推出五名死者家属联合杀死慕尚青的情况下,还是不能找出原因,不能把整个链条串起来,形成完完整整的真相。 站在冷风中,楚愈浑身已经麻木,顾不得冷,但她一转眼,见身边的人都冻得瑟瑟发抖,于心不忍,便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到了楼下,她让其他人先回超人处,她准备回家里,多陪陪她妈,现在楚动人毫无音讯,最难熬的就是她妈妈,她回去睡觉,至少每天还能见一面。 吴科坚决要送她回去,超人处离这儿倒是近,不过景行小区离得远,那边又比较偏僻,她才经历过绑架风波,这么形单影只地回去,实在不妥。 楚愈没拒绝,但她现在心态有些微妙,会蹦出些魔幻想法,恨不得自己被绑架,也许就可以见到她爸,见到夏亦寒,就能把迷题解开。 回到家里,迎接她的是股香气,焦香焦扑鼻,勾引嗅神经兴奋,她晚饭没怎么吃,本来不饿,被这么一勾引,瞬间感觉胃里空空如也,急需加餐。 潘仪很高兴,女儿在两天之内连续回家,简直是千年等一回,她这个空巢老人喜出望外,半夜烤了俩玉米,迎接女儿回家。 楚愈用筷子把玉米插出来,分了个给她的老母亲,她们就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夜景,边吃边笑。 两人心有灵犀,没怎么说话,潘仪知道楚愈辛苦,肯定忙活了一天,还连夜赶回来陪她。 她烧好电热毯,让楚愈早点休息,如果有工作要忙,直接去就是了,不用担心她。 楚愈睡在原来的卧室,因为昨天熬了夜,精神已经透支,没多久就睡着了,但凌晨时分,又莫名其妙地醒来,看着窗外的夜色,出了神。 她站起来,轻手轻脚走到书房,打开灯,静静看着屋内的一切,这里昨晚才被翻过,虽然东西都原封不动归位,但她依然清晰记得,昨晚翻找的痕迹。 她坐到床上,双手放在大腿两侧,低下头,发丝顺着脸颊垂落,将面孔挡住。如果有人突然开门进来,会被她吓得半死——她就像个失魂落魄的女鬼,还被抽了脊梁,肩膀塌陷。 楚愈是真的失魂落魄,不知道接下来该查什么了,若再找不到楚动人和夏亦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 她总觉得碎片已经找全,也已经拼出了一半,另一半根据线索,应该也能拼凑出来,可是却一直难产,一幅画只是个半成品。 现在警力着重投入在找人上,因为该查的也查了,五名死者家属还躺在医院,依旧嘴硬,拒绝吐露实情,超人处现在还在“禁足”阶段,只能低调协助省厅,给参考建议。 一边是真相未明,一边是关键人物失踪,不能判断事情走向,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茫然无力的感觉,让楚愈倍感难受。 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 现在脑子里,和之前的杂乱不同,而是一片空白,像彻底放空了,她站起来,想往脑子里填点东西。 走到书架边,手指从一排书脊上摸过去,停在了神经科学的专著上。 她抽出这本砖头书,根据记忆,翻到当时夹有卡片纸的那一页,是视神经一章,讲述视交叉和盲点。 楚愈感觉“盲点”二字特别熟悉,她看向左边墙上的挂图,也是视网膜解剖结构上的盲点示意图。 “盲点……”楚愈喃喃自语,眉头不禁微微皱起,因为思考太过专注,眼神显得失焦。 在生理上,盲点指视网膜上的一个区域,因为在视□□处仅有神经纤维,而没有感光结构,所以不能感光成像,呈现无视觉区,便为盲点。不过因为大脑的帮助,人一般感受不到盲点存在,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视野里有一处区域,本来是个黑洞。 不过在生活当中,盲点有引申意义,比喻认识不到的或被忽略的地方,明明在眼前,却一直未察觉到。 卡片纸,是被楚动人夹在这一页,第175页,如今看起来,不像是随意一塞,很可能有隐蕴意思。 因为被抽走一本书,满满的书架空出个位置,像个黑洞,楚愈呆呆地望着它,大脑飞速运转。 到目前为止,有没有什么东西,明明在她们眼前,她们却一直忽略,或者说检查过,但没有认真对待,以为它并不重要? 从10月15日初见夏亦寒,到现在12月11日,凌晨4点30分,楚愈脑里像安了个时间轴,以一百倍速,把一切经历拉了一遍,快拉到尾时,她按了暂停,眼睛一眨,飞奔回卧室,拿起手机,给木鱼打了个电话。 木鱼正在睡梦中,不过手机没关机,生怕楚愈有急事,比如现在,电话里传来急促有力的指令。 “小鱼,你现在到分析科办公室去一趟,打开慕科长的电脑,翻到他记录日常的文件夹。” 五分钟后,木鱼完成了指令。 “好,你看到最后面,是不是有一个新建的文档?” 木鱼:“对,怎么了?” “你检查一下它,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木鱼才起来,眼睛有点畏光,她眯着眼看了一阵,屏幕都是花的。 “没有呀,这不是个空白文档吗……诶,等等,好像文字被隐藏了……” 之后,木鱼的声音停止,似乎发现了东西。 楚愈捏着手指,她掌心全是汗,心跳得如同打雷,都怕吵到隔壁安睡的潘仪。 过了几分钟,手机里传来木鱼浓重的呼吸声,像是犯了哮喘,嗓子里又卡有东西。 “怎么了?”楚愈压低了声音关心。 “楚处……我……我现在心脏有点受不了,我马上把东西发给你……我叫吴科去接你……” 不久,手里上接到文件,楚愈点击下载,因为颤抖,点了两次才点中。 打开文档后,她把卧室门关上,快速翻看起来,前面还好,看到后面,她差点尖叫出来,忙用手捂住嘴巴,即使做好心理准备,心脏还是骤然一缩。 “雕槐花是为杀一个人——超人处处长。” 原来夏亦寒的目标不是她,而是楚动人! 第130章 12月13日, 阳光明媚之下, 寒风减了些劲头,终于腾出个适合闲逛的好日子。 花谢庭的街道不宽不窄, 刚好够两辆车一来一往擦肩而过, 接近中午,人流多了起来, 开始走马观花,看看街边的餐馆,遇到合适的就落脚。麻辣兔头、焖锅鸡、农家小炒……走几步就能见着个餐馆, 各具特色,天气虽然冷,但丝毫不减上班族下馆子的兴致。 饭馆生意虽可观,但茶楼就成了个陪衬, 已经关了个把月,不知道还以为老板提前过年,卷铺盖回了老家。 对面烟酒店的老板也奇怪, 茶楼大门锁了不说,还挂着帘,好像生怕人看到,觊觎里边漂亮的家具。 这茶楼装修倒是好,浅色调,看起来神清气爽,投了不少钱,就是生意不争气, 附近想喝茶的人呢,一般去买茶叶自己泡,想打麻将的人呢,一般去麻将馆,茶楼在这位置,不尴不尬,一日比一日冷清,终于迎来了关门大吉。 这门面要再不开,都可以在茶楼前画三条黄线,划为自行车停放区,充分利用闲置资源。 不过今儿也许是个黄道吉日,关了个把月的茶楼,终于开了张,帘子卷了上去,门打了开,灯全部亮起,室内比室外亮堂,大堂中还拼了个长桌,铺了丝绸桌布,不知要迎接什么贵客。 好像经过一个月的修整,倒闭茶楼重整旗鼓,已经焕然一新,准备重新做茶。 精神面貌好,平日里乏人问津的小茶楼,今天一开门,就喜迎贵客——两个年轻女客人,一个波浪长发,一个羊毛卷,打扮得光鲜亮丽,才逛过来,就相中了这茶楼,准备趁中午时间歇歇,喝杯茶玩玩手机,等脚恢复了元气,再继续血拼。 不过贵客刚一进去,就遭到了服务生阻拦,服务生拉着个拉杆音箱一样的玩意,还在理电线,手里攥着个方形块,倒像不像喇叭,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卖唱。 女客人进了门,差点被电线判绊住,不太高兴,瞥了服务生一眼,见她年纪轻轻,像是第一天上班的新手,连工作服都没换,便耐下性子提醒:“东西别摆在这儿,不方便人进出。” 服务生低眉理着线,声色淡淡:“不好意思,今天不营业。” 女客人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堂,水晶灯开得璀璨显目,大理石的接待前台光泽闪闪,就差把后面的风景壁画,改为“喜迎贵客”四个大字。 “不营业,那你们开门干什么?”说着,女客人跨过电线,继续往里走,心想这小服务生就是偷懒,现在懒懒散散地收拾东西,不想伺候客人。 服务生把电线往后面一收,终于侧抬头起,看了客人一眼,目光里没厌烦,也没歉意。 “小心点,这是炸.弹。” 两个女人一惊,目光落在门边音箱一样的东西上,这才仔细去观察,发现它其实并不是音箱,这是外面有个套盒,方方正正,没有锥盆式扬声器,盒子中央开了个口,有导线穿出,镶嵌着个屏幕,上面显示00:11:02。 两个女人看了盒子,面面相觑,最后瞅向眼前的服务生,瞧她模样,是个少女,长得秀里秀气,此刻蹲了下来,拿着条细铁链,从盒子底部的圆孔穿过,绑在玻璃门把手上,面色毫无波澜,一点都不像布置炸.弹的恐怖人士。 大约是被少女的镇定感染,两个客人也没当回事,羊毛卷那个眉毛一挑,还挺俏皮:“怎么,今儿你们茶楼开主题茶会?让我猜猜主题是啥——爆炸之心?刺激茶场?茶的诱惑?” 少女抬起头,终于正正经经看着她俩,“我这儿有个半成品,既然二位光临本店,那就给二位庆祝一下。” 说着,少女走到前台前,角落里立黄色礼花直筒,像从前过年,放的简易炮仗,不过没引线,全封闭式。 少女抬脚,将直立的礼花筒踢倒,圆筒顺着平地,滚了几圈,停到两个女人脚边,内部钢珠滚到筒前端的尖细部,将两根裸铜线连接形成回路,引爆其中火.药,不过火.药量极少,只闪出道火星,在地砖上留下道黑印。 不过它属于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雨点虽小,但雷声巨大,“砰——”的一声,荡气回肠,街对面都可以听见。 两个客人像弹簧一样,一下子弹了开去,抱到了一起,直接退出了店门,羊毛卷想走,被长波浪拉了住,她转惧为怒,暴脾气上来,指着少女大骂:“你给我等着,就这样对客人,我现在就去举报你,到时候让你们老板跟我赔……” 说着,她三尺高的音量,陡然减弱下去,直冲冲的指尖,也无力地垂下。 少女就靠在前台前,垂着眼皮,由着她骂,兴致寥寥,因为穿着一身黑,黑夹克、黑腰带、黑工装裤、黑机车靴,像是守丧戴孝,更显得脸无颜色,神思游离于世外。 女人的脸色却是猛地一变,喜怒哀乐都印在脸上,刚刚的伶牙俐齿,忽而变得口齿不清:“你是……槐花魅影……” 说着,也不顾身边同伴,她拔腿就跑,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分贝感人:“有炸.弹! 槐花魅影来了,有炸.弹——快跑啊——” 羊毛卷女士后知后觉,也跟着飞奔起来,两个人像一阵风,从街道上刮过,风力虽不大,但足以摧枯拉朽,留下狂风过境后的狼藉。 隔得近的人,刚刚听到了那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但没引起重视,还聚上来准备围观,此刻听到“槐花魅影”和“炸.弹”两个词,一个比一个劲爆,看热闹的心态立马崩塌,惊慌袭上头,变得像受惊的羊群,四处奔逃,也不管东南西北,铆足了劲飞奔,有的互相踩踏,有的迎面相撞,一时间乱得人仰马翻。 车辆也纷纷刹住,调转头驶离花谢庭,原本行人车辆相安无事的街道,变得聒噪而拥堵,形成大型拥堵现场。 没多久,水入油锅的炸裂效果,和多米诺骨牌的连环效应合二为一,惊恐和混乱以一茗茶楼为中心,以人群的逃跑距离为半径,像四周扩散,越散越广,越广越快,数分钟之内,整个花谢庭地区,从人声鼎沸,变为门可罗雀。 不过和人们的逃跑方向相反,有两股队伍逆向而行,一队是公安特警,还有蜂拥而至的媒体,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争取第一手报道。 附近街区派出所的民警全部出动,负责安抚群众,维持秩序,并将媒体等无关人员拦在警戒线外,一律禁止进入。 不过消息早已传遍整个望江地区,市政府、公安局、公司学校、小区工厂,像龙卷风一般,稍稍一刮,便席卷城市各个角落,无一幸免。 与此同时,珞玉市、今陵市、长砚市纷纷沦陷,望江市一医院、珞玉县医院、今陵人民医院、长砚福山医院,陆续接到槐花魅影来电,要求给病人提供手机,开启远程视频电话。 四个医院同时炸锅,各地警方出动,前去维持秩序,避免恐慌引起骚乱,同时阻拦媒体出入,试图封锁消息。 不过十多分钟,从花谢庭到望江市,再从望江到珞玉、今陵、长砚,最后蔓延全国,惊天消息铺天盖地——槐花魅影再次露面,只不过这一次,携炸.弹而归。 公安厅快速做出部署,拉起警戒线,拆弹机器人已准备好,特警全副武装,手持95式5突.击.自.动.步.枪,将一茗茶楼包围,狙击手在对面建筑内已就位,88式狙.击.步.枪瞄准茶楼内恐.怖.分子。 茶楼内,依然是开业时的布置,灯光璀璨,大堂中央有张长桌,长桌主宾位上,坐着楚动人,准确来说是瘫,他耷拉着头,脸色苍白,看样子已经几天没进食,奄奄一息,就吊着最后半口气在。 而长桌边左右两边,有五把靠背餐桌凳,每个座位上,都放有手机,被直立起来,镜头对准楚动人,屏幕上的视频开了全屏,人脸清晰可见,分别是: 左一胡宾、右一柏瑞安,左二龚燕华,右二何蓝,左三薛进萍。 而夏亦寒站在长桌另一端,和奄奄一息的楚动人相对,她身高体长,俯视着眼前众人,面上平静而阴沉,丝毫不顾外面的剑拔弩张,好像根本没注意到,狙.击.枪的瞄准镜,已经对准她的眼珠。 将大堂内扫视一圈,似乎对自己的布置相当满意,夏亦寒忽然笑了,轻薄的唇瓣似有似无地一扬,俊秀的眉目却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好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她右手举起引.爆开关,像是开幕仪式一般,声音不紧不慢,快速弥漫至整个大堂。 “好了,审判开始。” 第131章 茶楼内, 夏亦寒绕着长桌, 走了一圈, 扫视屏幕上的人脸,忽然发现信号不好, 视频要么卡住,要么直接退出。原本审判庭内成员完完整整,现在一下子掉了五个,楚动人还只有半口气, 相当于就剩她一个人单机。 夏亦寒眉头一皱,随即平展开,看向门外。 特警保持高度借戒备状态,随时准备突击。拆弹专家用望远镜, 审视茶楼内部情况和绑在门上的炸.弹, 快速给出反馈:“一, 炸弹可能为定时炸.弹, 绑匪手中的是定时启动开关,但炸.弹外有掩盖物,无法判断具体构造,所以也可能为引爆器, 按下即爆炸。二, 暂时无法判断是否有抗动装置,需要近距离X光透视摄影。” 徐怀俞穿着防弹背心站在外围,眉头快拧成个疙瘩,他本来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没想到夏亦寒突然蹦了出来,还带着人质和炸.弹,还刚好就在望江市,在他的地盘上。 现在他就是专案总指挥,责任担得明明白白,而且夏亦寒以这种方式高调出场,消息肯定是压不住了,全国都盯着呢,若有半点闪失,那他真的可以“名留青史”,只不过留的是骂名。 他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不想着抹除黑历史了,只要能把职位保住,把人质保住,就万事大吉。 神经崩得太紧,看向夏亦寒时,他嘴角忍不住抽搐,如果没有炸.弹的牵制,他真想下令,一枪把她给崩了,因为她爸,他已经遭了一次批,可不想再因为她,直接结束职业生涯。 夏亦寒似乎遥感到了他的心理活动,开始火上浇油,她看了一圈外周的警察,走到了门后,把手中开关亮出来。 “给你们的技术人员传个话吧,别用信号干扰,我这是导线直接控制,不用无线电波,干扰没用,倒影响你们的内部通讯。” 茶楼门口三米开外,站着行动队员,戴着防弹头盔,就露出俩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 夏亦寒退回审判桌后,左手拿出□□,弹出刀片,横在楚动人颈边,“没有信号的话,无法进行辩论和陈述,那我就直接裁决了。” 楚动人还睁着眼,看了刀,也不躲,似乎已经没了力气,或者准备自生自灭,知道再怎么挣扎,也于事无补。 不过夏亦寒的话管了用,没多久,信号恢复正常,五位待审判人员归位,又重新“坐”回原位。 与此同时,谈判专家到场,站在两名特警中间,他长得其貌不扬,不过话一出口,听起来还挺平易近人:“槐花小姐,你想要展开审判对吗?” 夏亦寒没理他,把手机重新摆好,确保其他人视线都落在楚动人身上。 谈判专家举起双手,掌心向前,慢慢靠近茶楼大门,“现在信号好了吧?不过你还有其他的需要吗?” 夏亦寒眸光突然往外一扫,落在他脚尖,谈判专家打了个寒颤,不过仍旧保持闲谈的样子,停止了前进,乖乖停在大门一米开外。 说实话,就算夏亦寒不飞个眼刀,他都不敢贸然接近大门,谁知道门口会不会有什么机关,一踩就被炸飞! 谈判专家久闻槐花魅影大名,知道她反社会反得厉害,智商极高,还熟悉警方套路,要和她谈判,无异于提着脑袋聊天,聊好的可能性渺茫,聊不好,脑袋就不用安回去了。 心里已经在发毛毛汗,谈判专家还是一脸亲和,热情而真诚:“需要什么条件和设备,尽管提出来,我们也很想知道审判内容,见证审判过程。” 夏亦寒本来对外面爱答不理,警方就算开辆坦克来,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 不过听了这话,她眼睛往外一瞅,落在谈判专家身上,转了一圈,终于开了尊口,“你都不用喇叭的吗?” 谈判专家一愣,这犯罪分子居然还关心起他的设备来了,这是想考核专业水平吗? 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她应该是想要喇叭,所以随口一问。 “有喇叭,我原本想着我们隔得挺近,就简单聊一下,用不着那东西,你需要是吧?我马上让送过来!” 说完,他低声向微型耳麦里吩咐,“扬声器,赶紧的!” 同事连忙从警车里取来喇叭递上,谈判专家接过,转向茶楼时,又是一脸的体贴入微,“我是放在门边,还是递给你?” 在场的警务人员心里都是一动,正好可以趁这机会,探探门口是否可以安全进出。 夏亦寒眼眸一垂,用眼神指了指门口,炸.弹对面,示意他放下就行。 谈判专家寒毛一直竖起,此刻正儿八经接近了,寒毛如冻住了一般,把衣服都撑离皮肤,他虽然没表现出丝毫害怕,动作却是小心翼翼,拿着喇叭,就像托着易燃物,轻轻放在门口,又小心翼翼退开。 在场特警心里有了数,门口安全,无特殊机关。 夏亦寒没专家那么小心,走过来把喇叭拿起,放桌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点也不怕途中稍微手一滑,碰到按钮,来个爆炸倒计时。 她将喇叭摆在主位前,音圈对准楚动人,如同贵宾出席,桌前摆放的重量级话筒,方便讲话人高调发言。 “考虑到你饿了三天,没了力气,说话肯定也没个声儿,我特意给你准备个扩音器,让在场诸位都听到你的声音。” 夏亦寒站在他身后,扫视一圈屋内,胡宾、柏瑞安、何蓝、龚燕华、薛进萍五人,可以看见她的脸庞,清晰听到现场话语,此刻神色都一言难尽,一动不动盯着屏幕,看向现场,却都没做声。 “楚处长,我现在指控你犯有谋杀罪,涉嫌谋杀胡卿可、柏萌萌、师玲、谌沐、卢宣文、慕尚青,你认罪吗?” 话音刚落,围观的五个人脸色皆是一变,但依旧没人说话。 夏亦寒没故意调高音量,但话语却掷地有声,传了出去,门口的警务人员听见,皆是一惊,持枪的手都有点颤抖,以前他们出动,是从罪犯手中解救无辜群众,这次千年奇观,罪犯开起审判庭来,还煞有其事,他们难道解救的是另一个罪犯,救出后又投进监狱? 话传到徐怀俞耳中,他更是极度震惊,前几天楚愈就卡在“花谢庭”之迷上,解算不出为何五名死者家属要聚众行凶,把慕尚青捅死。现在乍一听夏亦寒指控,忍不住顺着往下想,越想越觉得楚动人可疑,差点就要相信。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救人质,楚动人就算是凶手,也不能死在花谢庭里,也不能在茶楼接受审判,还是得把他营救出来,炸.弹必须妥善解决! 怕下面特警“军心动摇”,徐怀俞口里发干,连忙稳定军心,“所有队员请注意,该绑匪有精神疾病,不管她说什么,一律不要相信,我们的目标是解救人质,这是我们的唯一目标,也是我们唯一需要考虑的事,完毕!” 茶楼外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空中似乎飘着硫.磺,只要稍微来点火星,就可以来场连环大爆炸。 不过茶楼里,却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楚动人看着面前的喇叭,双眼无神,几天没洗漱,他已经胡子拉碴,连眼球上都蒙了灰,变得浑浊,以前精心保养,掩藏得严严实实的老态,一下子漏了陷,倾泻出来,在脸上分毫毕现。 面对夏亦寒的指控,他没有辩护,也没有辩护的意思。 “好,我就当你是默认罪行。” 听到该结果,楚动人不急,徐怀俞却是急得满头大汗,心差点跳漏拍,直接停掉。他现在不管楚动人是不是凶手,只想他活着从茶楼里走出来——不管怎么样,也得挣扎一下啊,狡辩也行,这直接默认了,那夏亦寒下一步行刑,他们就只能收尸! 不久,谈判专家收到徐怀俞指示,忙调整围观审判的状态,又抬起手,吸引夏亦寒注意力,“槐花……” “你不用来谈判,”夏亦寒目光一扫,挪给他个眼神,语气平淡到极致,“也别微笑了,笑得太假,就好好在旁边看着,充当旁听席就行。” 谈判专家脸上肌肉僵住,他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危险对峙,遇到过贪生怕死的抢劫犯,也遇到过负隅顽抗的亡命之徒,但从没遇到过夏亦寒这样,冷若冰霜,镇定自若,好像她根本不是罪犯,就是主持一场高端审判仪式,而该仪式与她无关,所以可以置身事外,冷静洞察一切,看穿警方的一举一动。 谈判专家没再说话,真想撤了,他经验丰富,心里有数,像夏亦寒这种罪犯,比亡命之徒还可怕,亡命之徒至少还可以从其情绪和利益入手,但夏亦寒已经拿定了主意,摆出核大炮对着她,她都不会让步,除非能拿出铁打的证据,现场证明人质不是凶手,否则一切免谈。 他正想退到一边,耳里传来徐怀俞指令,“展蔚,我知道很难,不过再努力一下,你看她都接了你递的喇叭,看能不能进一步取得她的信任?” “可是徐……” 徐怀俞商量的语气陡转,立刻严肃起来,“没有可是,你都撤了,难不成我们眼睁睁看着她行刑?” 展蔚咽了口唾沫,站在原地没动,朝着茶楼大门,硬是挤出一句,“被告可能需要一名辩护律师,我愿意……” 夏亦寒转过身子,直直朝向他,拿起手中启动器,目光幽深,“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听废话,你要是再说一句,我们同归于尽。” 展蔚知道是这结果,他对她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识趣地退到一边“旁听席”上。 徐怀俞呼出口老气,嗓子里都泛起腥味,谈判的路被堵,他只有转向武力方向,在茶楼周围侦查的特警传来汇报:“五号位呼叫徐厅,五号位呼叫徐厅,完毕。” “收到,请讲,完毕。” “茶楼后方勘查完,有四扇联排窗户,但都拉有窗帘,并从内部上锁,如果暴力打开,可能引起里面注意,请徐厅指示,完毕。” 徐怀俞拳头一捏,和拆弹专家对视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冒险。 现在不确定除了门口的炸.弹,茶楼内部是否还有其他危.险.物品,犯罪分子思维缜密,应该不会让警方轻易钻空子。 “收到,五号位和六号位暂时守在原位,等待指令,完毕。” 指令虽然快速给出,但徐怀俞急得要窒息,不能直接逮捕,又不能谈判,更不能靠近,难道他们只剩袖手旁观一条路? 看向茶楼内的“审判庭”,徐怀俞恍然大悟——夏亦寒弄这么大阵仗,就是把警方都引来,给她当旁听席,见证审判过程! 他捏紧拳头,眼里快迸出火星来,头脑里快速计算,预测狙.击手有多大可能性一击致命,让夏亦寒没有按下开关的时间。可若是她死了,炸.弹另有玄机,前去拆弹的人员,会不会有重大伤亡? 正焦头烂额之际,耳麦里传来一声清脆有力的呼叫,“徐厅,让我来!” 徐怀俞瞬间为之一振,“楚处?” 他有点兴奋,听见楚愈声音,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不过转瞬,他又焦虑起来,请楚愈出马,他不是没想过,但谈判忌讳和人质沾亲带故,楚愈是楚动人的女儿,这么明显的关系,夏亦寒现在恨楚动人入骨,见了她,不得更是火上浇油? “楚处,算了,您离远一些,注意安全,我会竭尽全力!” 耳麦里的声音有点沙哑,透着些疲惫,但更多的是稳定军心的坚定,“您已经尽力了,接下来交给我吧,您忘记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 徐怀俞一怔,想起楚愈答应帮助省厅时,提出的两个条件:第一,抓到小槐花之后,给她和她交流的机会; 第二,他父亲的事,交给她负责。 现在,两个条件合二为一,好像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知道这一天的来临,于是事先做好铺垫,就等着最后关头派上用场。 徐怀俞隐隐感觉,楚愈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但他听说福山医院,夏亦寒突然拔刀相向,差点把她捅死在医院里,心里不禁打颤,这大楚处还没把握救出来,可别把小楚处再搭进去。 两相为难之下,他叹了口气,“你觉得她会听你的吗?” 楚愈站在警戒线外,咬了咬唇,唇角破了一点,鲜血渗出,把唇瓣染红,“我试试。” 警察把她放了进去,她穿过警戒线,穿过警车,穿过特警,穿过谈判专家,最后来到茶楼门口。 此刻警戒线内,都是全副武装的厚实身躯,透着力量与刚劲,她一相比,显得瘦弱而纤细,只要轻轻一下,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但她浑身的坚定和沉稳,一点也不输全副武装的特警,看到她的身影后,警务人员的心里,甚至莫名定了三分,好像被一只大手,温柔抚摸了一下。 夏亦寒站在室内,自顾自审判,根本关心外面动静,可是楚愈站在门口后,她像是有某种感应,突然侧过头,看向门边,看向了她。 第132章 在接近零度的天气里, 楚愈穿着裙子, 外面虽然套了件大衣, 但还是显得单薄,风可以长驱直入, 把血液都给吹凉。 夏亦寒认了出来,这是在锦水医院初见时,她穿的那件白色连衣裙,今天她全身偏白, 米色外衣,白色裙子,在阳光下,好像一只蒲公英, 风一刮就飘得无影无踪。 夏亦寒凝视了她片刻, 又把目光挪开, 头往里偏, 不看她。 楚愈已经尽可能离得最近,几乎要和炸.弹平行,但她没顾得上管它,目光全在夏亦寒身上。 从前天到今天, 她已经三天没合眼, 疯狂地寻找楚动人,疯狂地寻找夏亦寒,此刻两个人都活着出现在她眼前,她凝视着他俩, 眼窝下的阴影深重,又和眸中亮光两相映衬。 “小寒,我很想你。” 夏亦寒睫毛动了动,抬起头,没看她,也没看楚动人,目光不知落到了哪个阴影处。 “你走。” 楚愈嘴角咧开,像是在笑,但眸里却一片酸涩:“被告在这儿,你在这儿,你觉得我会走吗?” 楚动人看着楚愈,突然皱起眉来,说了开庭以来第一句话,“小愈你别站在那儿,你回去陪你妈妈,你去看看她好不好!” 他声音又涩又哑,嗓子像太久没用,已经生了锈,结了壳。 楚愈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其实一来就注意到他,把他的模样刻进眼里,又像被烫了一下,快速移开目光,看久了会扎心。 她喉头动了动,没说话,而是转向夏亦寒,“你看,现在我让你停止审判,你不会同意,你让我走,我也不会同意,那我们折中一下吧,让我站在这里,见证审判,参加审判。” “我为什么要听你废话?” 楚愈不急不躁,语气柔和又坚定:“你既然没有直接裁决,而是展开审判,还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肯定是想揭露罪行,让罪名落到实处,可是现在审判庭里,只有你一个人在控告,在陈述,被告们都没发言,看起来像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样最终成立的罪名,未免没有信服力,也不足以昭示罪行。” 她见夏亦寒在听,微微顿了顿,继续道:“不如让我参与进来,因为我是目前对整个案件最熟悉的人,我提出的问题和质疑,也最具价值和挑战性,你可以说服我,辩驳我,以此来证明,本次审判经过了陈述和辩论,而不是强迫认罪。” 话音落下,现场有瞬间的死寂,所有人小心翼翼观察夏亦寒的神色,似乎都不敢喘气,连呼吸都销声匿迹,安静得近乎诡异。 半晌,夏亦寒转过身来,直面向楚愈,面无波澜,“你没有资格参加审判,你和被告沾亲带故,你觉得我会听你的话吗?” “你不是已经听了两个月了吗?” “不用跟我打感情牌,我对你没感情。”夏亦寒把眉眼压低,自下而上睨着她,双目如同一片死湖,连微生物都死了光。 楚愈用力抿了抿嘴唇,连连点头:“你放心,现在公事公办,我不会掺杂进任何感情。” “行,”夏亦寒移开目光,“你站一边吧,别在我眼前晃。” 楚愈没走开,依旧直立在门边,身影挡住了日光,在门内投下一片阴影。 她环视了一圈室内,真像是法庭组织者,开始出谋划策,“你是审判长吗?” 夏亦寒用眼尾目光扫了她一眼,没答话。 旁边的谈判专家听着,直冒冷汗,他真不明白,楚愈怎么成功地和槐花魅影说了这么久废话,居然还没被炸飞! 楚愈点头,表示心里有了数,“那我现在明确一下在场人员。” 说着,她掌心朝上,指了指出楚动人,“这是被告,”手往右一画,指了指座位上的五名远程参审人员,“这些是证人。” 说完,掌心朝向自己,往胸口一放,“我是陪审员和律师。” “我再说一遍,你没资格。” 楚愈忽然笑了,“你又当审判长,又当原告的,不也是有‘以公济私’的嫌疑吗?” “准确来说,我是行刑人。” 楚愈没在这问题上纠结,她思忖片刻,压低声音通知徐怀俞,第一,通知五个市的相关警方负责人,将五名“证人”身边医护人员全部撤掉,保持证人与外界完全隔离。 第二,撤掉现场所有警务人员,离开她们的视线范围。 徐怀俞刚刚平复的心,又炸了,果然楚愈只有一出马,就够他心惊肉跳一百次,没跳停算他走运。 “楚处啊,这不能成,槐花魅影不仅有炸.弹,她本身危险性就极高,要是再突然向您发难,会出人命的!” “等一下审判内容,会涉及到机密,目前不能曝光,希望您配合!” 徐怀俞本来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楚愈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都不会“退兵”,不过一听“机密”二字,他耳膜都震颤起来。 楚动人是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前处长,身份本就涉及机密,此次还牵涉五起谋杀案,一起集体杀人案,而且死者还是超人处处员。 这么多敏感因素,一层套一层,裹成了个极度敏感的“化学毒.物”,似乎只要稍稍一碰,就会毒气泄露,蔓延整个社会,产生动荡和恐慌。 徐怀俞当即明白其中道理,下令在场人员都撤退到警戒线外,包括特警、拆弹小组、谈判专家和医务人员,同时切换内部通讯系统,静观其变。 不过徐怀俞自己,仍然和楚愈保持通讯,他可以清晰听到现场谈话,观察其一举一动。 现在现场的活人,只剩下夏亦寒、楚动人和楚愈,一下子显得空荡起来,不过人员虽少,并不妨碍氛围的剑拔弩张,子弹和炸.弹的针锋相对,此刻都集中在楚愈和夏亦寒二人身上,有形的对峙,转化为无形的较量,激烈程度分毫不减。 刚刚热闹的场子,突然撤得只剩楚愈一个光杆司令,夏亦寒笑了,走到楚动人身边,把喇叭凑近他,“没事,旁听席不就离得远一些了吗?用喇叭也听得到,不妨碍把罪名昭告天下。” 没了特警保护,楚愈依旧站得笔直,气势柔和又锐利,在夏亦寒凛冽的气场前,并不落下风。 “指控罪名是什么?” “谋杀。” “被害人是谁?” “慕尚青。” “请呈交证据。” 两人语速极快,一秒之内,就完成一轮对话。 夏亦寒转过头,目光落在五名“证人”身上,“我这儿有人证,请证人发言,证实被告是否为凶手。” 证人席上,柏瑞安脸色苍白,视频内显示他的上半身,还穿着病号服,不过神色已经焦躁不安,见楚动人这不人不鬼的样儿,恨不能冲到现场来,亲身参加审判。 “不是,不是他。” 他起了头,何蓝和胡宾也附和,纷纷否定,表示凶手不是楚动人。 夏亦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面对此答案,似乎并不意外。 “对,直接凶手确实不是他,因为是你们五个。” 走到楚动人身后,夏亦寒面向五名证人,声色刻意压低,带有板上钉钉的坚决,“胡宾、柏瑞安、何蓝、龚燕华、薛进萍,你们五人被指控谋杀慕尚青,认罪吗?” 现场陷入死寂,证人的身份瞬间转变,沦为被告,涉嫌谋杀。 刚刚情绪激动的柏瑞安也没了声,不过面上神色不减,似乎有石头堵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也不能吐出来。 胡宾喘着粗气,看着楚动人,目光复杂。 何蓝把手放在嘴边,用牙齿轻轻咬着,边咬还变扣,已经焦灼到极点。 龚燕华倒是一脸平静,像是看淡了生死,不过听了此话,眉头还是皱了起来,像在沉思。 薛进萍本来是精神失常状态,并不适合进行视频通话,但在夏亦寒的强烈要求下,医院方还是把手机转交给她。 不过薛进萍一看到视频画面,就安静下来,目光有了焦距,神色也正常了,聚精会神盯着屏幕,注视审判现场。 她眼袋较大,把下眼睑包裹起来,于是目光的变化,就显得格外明显,此刻眼里神色混杂,分不清她是被吓着了,还是陷入了回忆。 夏亦寒料到他们的反应,语气依旧不咸不淡:“不说话,便是默认。” 楚愈开了口:“证据?” “我就是人证,五年前的11月2日晚,我就在这间屋子对面,看到五名被告从这里走出去,将被害人尸体抬到旁边的花坛里,连同五把凶器,以及被害人手机一起,埋在槐花树下。” 在场五人皆是大惊失色,何蓝反应激烈,伸出手按屏幕,想退出视频通话。 夏亦寒立马看向她,“你敢退庭试试!” 说着,拇指滑到手中启动器按钮边。 柏瑞安看向何蓝,厉声呵道:“别退,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何蓝被吓得又是一抖,不过很快便激动起来,眼圈红了,朝着柏瑞安破口大骂:“我没骨气?我没骨气! ?你有骨气,你他妈认罪啊!” 柏瑞安胸口剧烈起伏,脸憋得通红,看样子蓄势待发,试图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全部抛出,来他个你死我活,不过他蓄了半晌,蔫了下去,终究一个字也没说。 胡宾戴着眼镜,画面有点反光,不过依然可见他极力保持镇定,并试图稳定他人情绪:“各位请冷静一点,别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夏亦寒微微颔首,“看来你们是有纪律有组织的犯罪团伙。” 楚愈刚刚一直没吭声,待现场安静后,她开了口,“对,他们确实是凶手,五年前11月2日,在花谢庭,在这个房顶下,他们联合杀死了慕尚青。” 楚动人抬起头,看向她,眉间满是沉甸甸的担忧,最后眼皮又无可奈何地耷拉下去。 “我可以提供物证,慕尚青的尸体以及五把凶器,都在我那里保管着,而且我有11月2日当日,何蓝、龚燕华和薛进萍三人的行程记录。” 最后,楚愈看向薛进萍,“最后,我还有薛进萍的录音记录,12月3日,我向她提到慕尚青的名字,她反复重复一句话:是我害死了他。” 薛进萍睁大眼睛,里面装满了情绪,又是惊惧又是痛楚,面部重叠的皱纹都在颤抖,但却没有发病,没歇斯底里,也没大声尖叫,而是默默听着楚愈的陈述,充当安静的被告。 夏亦寒看向楚愈,略微有些吃惊,她原以为她是被告楚动人的专属辩护律师,没想到现在,却帮她控告起来。 “人证物证具在,你们不认罪也无所谓了,罪名成立。”夏亦寒偏了偏头,目光回到楚动人身上,“现在,把你们的被告身份暂时放一边,你们是证人。” 楚愈:“他们可以帮忙证明什么?” “证明超人处处长楚动人恶意操控他人,进行犯罪试验。” 胡宾神色剧变,手机没拿稳,掉到了地上,暂时掉了线,屏幕一黑,不久,又出现在视频中,目光中的惊恐之色不减,直愣愣看着楚动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难以置信。 其他四人,听到此罪名,脸上除了焦虑,还有难以置信的惊惧,何蓝逼近屏幕,脸上的每一丝惊恐,都通过高清摄像头展示而出,“你?难道是你在操控吗?” 楚动人闭上眼睛,看样子无可辩驳。 楚愈:“人证暂且不论,有物证吗?” “物证应该保存公安局里,一张紫色的卡片纸,上面写着: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后面注明了毒.品标志。这张卡片纸,来自于慕尚青。” 楚愈面不改色,“还有吗?” 夏亦寒拿出自己手机,调出一段录音,里面断断续续传出男人低沉的嗓音,像在睡梦中,又像是醉了酒,反复重复一句话:“楚动人杀我……楚动人要杀我……楚动人要杀了我……” 在场五人面色凝固下来,目光也凝固在楚动人身上,仿佛时间都静止住,罪孽却浮动出来,越来越清晰。 楚动人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它又痛苦又绝望,从嗓子底挤出,像是被逼入了绝境,发出最后的□□。他眼圈以可见的速度红了,睫毛颤抖,眉心满是痛心和忏悔。 夏亦寒抓准时间,准备开口让他认罪,不过抢在她之前,楚愈又问道:“所以你的指控是,楚动人操控五名凶手杀害慕尚青?” “对!” 胡宾的手机又不稳,他忙用两只手端住,不过此刻神情越发迷惑,轻轻摇了摇头。 其他四人惊恐之色,也转为迷惑,一时间有点找不到北,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楚愈垂了垂眸,闭上了眼睛,她深呼一口气,做出最后的决定。 半晌,眼眸睁开,灯光落入其中,已经深不见底,里面盛满了悲戚与哀悼。 “该指控不属实,五名被告杀死慕尚青,不是受楚动人操控,而是因为另一个人,毛毅。” 夏亦寒转身盯着她,舌尖舔了舔小尖牙,皮笑肉不笑,想看她怎么编下去:“好,你继续。” “毛毅,出生于青东省凌烟市,从小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初中辍学,四处流浪,以打架收保护费为生,后来在一场集体斗殴,把人肠子捅破,被关进监狱,四年后出狱,流浪到望江市,并在望江市安家。 “但他死性不改,依然爱好打架斗殴,具有反社会倾向,后来他消停了一段时间,因为生病,差点死去,六年前,他开始杀人行凶,足记遍布全国各地,先后杀害了胡卿可、师玲、谌沐、柏萌萌、卢宣文。” 夏亦寒察觉出逻辑不通,当即反问:“毛毅杀了五名被告的亲属,和五名被告联手杀死慕尚青,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楚愈凝视着她,把她的身影小心翼翼框进眼中,“因为毛毅他就在慕尚青身体里面。” 第133章 现场外, 徐怀俞听得一清二楚, 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苦苦寻找了这么久,念念不忘了五年的失踪人口, 前几天被证实已经命丧黄泉,此刻又被证明为杀人凶手,转变太过剧烈,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导致他血压极速升高。 不过仔细一想,又回过味来,五年前,楚动人身边悬案频发, 但自慕尚青出事之后, 就再没死过人, 一切归于风平浪静, 只不过超人处和公安机关日子不好过,找人找得全体虚脱。 现在,他看到了扭转局势的转机,既然楚动人不是罪魁祸首, 那楚愈便有可能掌控局势。 他聚精会神, 注意力集中在现场传回的声音信号上,好奇楚愈会拿出什么证据,来说服孤注一掷的夏亦寒。 现场安静了片刻,五名证人没再说话, 楚动人的双手被束手带固定在扶手上,不能动弹,不过就算没有任何束缚,他也没了力气,就剩眨眼和说话的体力,此刻随便给他开条口子,都能把他的体力放空,彻底成个空壳。 夏亦寒微微皱眉,偏圆的眼睛,此刻变窄,压得细长,显得幽深又阴沉。 “你的意思是,慕尚青就是凶手?” 楚愈刚刚详细介绍了毛毅,把他作为一个单独存在的个人,有意无意试图将他与慕尚青割裂开来,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就是一个人,一个人的两重人格。 “你可以这么说,慕尚青是他的主人格,而毛毅是次人格,主人格和次人格构成双重人格,而双重人格又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夏亦寒喉头动了动,冷冷看着楚愈,“有证据吗?” “有。”楚愈颔首,握紧了拳头。 12月11日凌晨,她看到了空白文档的内容,吓得魂不附体,她连夜赶回超人处,亲自坐到电脑前,冒着心肌梗塞的危险,把文档内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并将慕尚青的日记调出,时间线串联,两相对比,整理如下。 3月16日 陪楚处去了一趟锦水医院,楚处挺高兴,我也很高兴。 …… 胡院长听说我的心理学知识,是自学成才,便把侄女叫来了。她叫胡卿可,在医院里实习,本科专业是医学影像学,现在在放射科。 胡院长说,她选择在锦水医院实习,一是托他的福,二是对变态心理学特别感兴趣,天天缠着他打听新奇病例,可他天天忙得差点成仙,没工夫带入门级别的“小学生”,就劳烦我教她一些学习方法,理理知识脉络,让她自学去。 有小女孩向我请教,我非常开心,恨不能把所有的方法,都教给她。 我给她列了份书单,是最基础的入门教材,没敢写太多,怕这孩子太认真,真的熬夜苦读,别把眼睛熬坏了。 今天真的好开心,不仅见到了楚处的好友胡院长,还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小妹妹,最关键的是,发现精神病院也挺温暖,病人的早餐有清香软糯的粥,好想打包带回处里。 4月12日 和楚处长一起去锦水医院,我很开心,因为见到了可爱的女孩小胡。 楚处长在院长办公室时,我到放射科外面散步,她现在是实习生,会进进出出,做些杂活。 她看见了我,主动走过来和我说话,我注意到监控的位置,便带着她往无监控的门诊楼和绿化带过道里走。 她最近跟着我在学心理学,还挺听我话,真把我当成老师,毕恭毕敬,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们坐到了走廊石台边,那里很安静,几乎没有人来,她说她正准备去冷藏室取东西,不急着用,可以开个小差,争取线下的机会,向我请教几个问题。 她问我催眠是什么感觉。 这问题正合我意,我问她想不想短暂感受一下,她欣然答应了。 我告诉她,她不是容易被催眠的人,再加上本身在学这方面知识,所以这第一次,可不太容易成功。然后,我向她注入了芬.太.尼类致幻药,发作有延迟。 她本来很奇怪,急忙把手缩回去,我告诉她,这是催眠辅助手段,主要诱导睡意、引起镇静,不必害怕,没有副作用。她相信我,听从了我的安排。 我随便和她说了一些话,便和她说催眠结束,我得回去看看楚医生那边的情况,之后在线上再给她具体讲解。 之后,她到了冷藏室,我算了一下时间,刚好到药效发作的点。四十分钟后,护士去通知胡院长,小胡死在了冷藏柜里。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取下手指上的透明指膜,感觉特别开心,杀死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10月15日 不得不说,珞玉是个好地方。这边大学很多,有全国最多的大学生,可真是人才荟萃。这次来是受警方邀请,协同开展审讯工作,工作量不大,楚处便没住机关旅馆,在外面订了个有特色的旅店,对面还有家川菜馆,味道非常不错。 店主是一对夫妻,都姓何,女店主叫何蓝,男店主叫何至平。他俩又当老板,又当服务员,自己整理房间、做菜准备点心、维修电器,还帮顾客提行李、拿外卖,真是勤劳又能干。 他们还有个老母亲,我叫的师阿姨,算是老店主了,哈哈。师阿姨算得上本地的土著了,走遍了珞玉的角角落落,称得上个活旅游指南。 她告诉我们,如果想旅游,可以逛逛后面的公园,空气清香,环境优美,还有旁边大学,也个好去处,学校年代久,树木多,就建在山上,跟公园一样,春有樱花,秋有枫叶,还有小动物。 她吃完饭,偶尔到里面散步,还见过小狐狸,她都想买只宠物狐狸来喂,可她闺女一直不同意,说嫌脏,又不能驯化。 我于是给师阿姨提建议,可以买只小仓鼠,喂来过过瘾。 结果师阿姨还真去逛宠物市场了,哈哈哈,真是可爱的阿姨。 10月17日 晚上的时候,我假装下楼买矿泉水,遇到了师阿姨,并告诉她,今天白天在后面的公园里,看到了一只小狐狸,好像受了伤,就窝在那老棵黄果树下,我在想要不要给野生动物救助中心打个电话。 之后我假装回房,其实是从后门出去,绕到了公园里,在黄果树附近,等着师阿姨来,果然没过多久,她就提着个猫咪太空包,还带着手套,来看小狐狸。 她弯着腰,低着头,在草丛里寻找。我绕到后面,用绳子勒住她的脖子,不久她就窒息死亡,我把绳子取下,在离地面不远的树干上挂起来,打了个结,又把师阿姨挂了上去。 我拿起装猫的太空包和手套,准备沿路把它们扔到附近的垃圾箱,明天凌晨,垃圾就会被清走,而且天气预报显示,午夜时分会有一场大雨,风力也大,预计会把树叶吹落一片,草地上什么痕迹都不会剩。 我走到公园的小径上,看向在黑暗中静谧而立的黄果树,这么远远一看,倒真有点像师阿姨上吊自杀了呢! 我很开心,杀死了一个有爱心的老阿姨。 12月5日 后天就是大雪了,外面好冷,今陵这个水乡,冬天大部分水面也没结冰,不过刺骨的寒冷可是一点也不输望江,得穿秋衣秋裤御寒。 还好这次王哥提醒,我衣裤带得多,还带了个保暖耳罩,不过耳罩毛茸茸的,我戴上总感觉像在卖萌,有点不好意思,楚处说,他跟我一起戴,他的还是米白色,他卖的是巨萌,我顶多卖的是奶萌。 …… 最让我高兴的是,路口有个早餐铺,是对夫妇开的,比我年纪大一些。因为天天在他们家吃早饭,楚处和他们都聊熟了,特别是和老板,客人少的时候,老板还会坐下来,和楚处一块聊天,他们越聊越投机,以豆浆代酒,碰杯豪饮。 …… 不过我很喜欢谌老板,他真的很乐观,每天和龚姐,四五点就要起床准备早餐,在这冻掉耳朵的大冬天,也不例外,但他每天特别开心,把日子过得像歌一样,而且还乐于助人,有小朋友忘带钱了,他笑着说:“你们下次把试卷带来,涨一分抵一块钱,若考了满分,可以享受‘风华早餐铺’一个月的免费豪华套餐!” 我越来喜欢谌老板和龚姐了,他俩真是对神仙眷侣,我好羡慕,能认识他很开心呀! 12月8日 今天起了一大早,和楚处一起离开湘子村,路过早餐铺时,楚处和谌老板道别,我接近灶台,把白糖瓶掉了个包。 谌老板这几天天和楚处一起喝豆浆,他每次喝之前,会在豆浆里放一颗冰糖,冰糖瓶不大,就放在可移动灶台边。 我提前准备了个一模一样的瓶子,里面放上冰糖,并在瓶子底部放了些水,让冰糖微微融化,这样底部的糖发生黏着,就不会轻易滚动,之后,我把内部包有氰.化.物的冰糖,放在最上面。 这样,谌老板今天早上取时,就会取到最上面的冰糖,也就是毒.糖,外面的糖分溶化之后,里面的毒物便溶解到豆浆之中,可以让他当场毙命。 这样,冰糖瓶里没有氰化.物,豆浆桶里也没有氰.化.物,碗、筷、勺上都干干净净,唯一的氰.化.物已经被他喝下去,和他一起去了西天。 刚刚接到消息,湘子村死了人,我很开心,杀了一个善良的大好人。 1月18日 今天阳光明媚,很适合外出晒太阳。楚处约了我、王哥还有顾科长在外喝茶,这段时间虽然没什么调查案子,比较清闲,但我们心情都不太好,上个月发生了不太好的事儿。 …… 不久,身边来了一桌人,给楚处打招呼。原来是他邻居,姓柏,他们是一家人,开车来湖边玩,把车停到外面,绕着湖走了一圈,走累了来歇歇。 一家人真是其乐融融,柏先生耐心给萌萌讲解,哪张牌大,哪张牌小,萌萌先还挺有兴趣,但学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又想跑过来看我们打,他说:我只想看别人打,自己不想打。 他妈妈就诱惑他说:你要是把牌学会了,下个星期我就给你买两件新衣服。 结果萌萌说:等我学会了,就不用你买了,因为我会把你的钱都赢光。 我们笑了,都挺喜欢这孩子。 1月25日 今天是周末,应该到了廖小姐给柏萌萌买新衣服的时候,我特意到他们小区门口等候,见他们出来,便跟了上去。 我戴着鸭舌帽和假胡子,穿着肥大的羽绒服,他们一路都没发现我。 廖小姐带着萌萌逛了几家店,我找到了规律,她喜欢蓝色或灰色的童装羽绒服,里面配一件花纹毛衣,让萌萌拿到换衣间去试。廖小姐比较挑剔,想货比三家,选物美价廉的,这就合了我的心意。 到了第四家店后,我观察了一下监控设施,那摄像头的线都掉了出来,应该是个睁眼瞎了。 我快速找到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把打火机放进它兜里。 之后,我走了开,到橱窗前挑衣服。廖小姐挑中了那款羽绒服,还有一件卫衣,让萌萌进去试穿。 见萌萌进去后,我离开了服装店,脑中在憧憬之后的情景——改良打火机很大,是方方正正的长条块,把羽绒服穿在身上,会感觉到它的存在,萌萌会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打火机上部,填充有少量的炸.药,只要一按下开关,火花器边会将□□点燃,打火机会瞬间爆炸,火星飞溅,落到羽绒服上,羽绒服属于易燃易爆物品,会快速着火,而同时打火机封闭气箱中的助燃剂,也会被炸出,让火势瞬间高涨,把门帘也一起点燃,几分钟之内便能蹿成火海。 我把打火机开关做成了弧线状,尾巴翘起,像是竹蜻蜓的翅膀,任何孩子看了之后,都会想要按动。 我在街上慢慢游逛,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尖叫声,几个人从小服装店里飞奔出来,大叫“着火了”,又有无数人围观上去,声音越来越聚集,越来越嘈杂。 我理了理鸭舌帽,加快了步伐,可真的好喜欢这孩子,真是简单单纯的乖孩子! 5月1日 今天是劳动节了,我和楚处、顾科长和艾科长他们,都劳动在福山医院里。 以前“劳动”,我们都是干劲十足,但这次虽说干劲不减,但总是提心吊胆的,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事。 …… 不过楚处今天特别开心,他有了意外发现,原来住在413病房的病人,也有与众不同之处,我听秦院长说,他是癔症症状,情感相当充沛,会念念叨叨说些胡话,有时候又特别幼稚,窝在角落害怕见人,不过少数情况下,他会摇身一变,成了医生,会分析自己的病情,表现得就是个正常人。 楚处对他很感兴趣,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还说会和他提一下,如果他愿意,就让我和他见面交流。 想到要和他见面,我也兴奋起来,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其实他和我很相似——都是本身有心理问题,但自己去发现,去了解,试图解决,最终治愈自己。 我的经历,除了楚处,没有和别人谈起过,我相信和“卢医生”见面后,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期待和他的见面! 5月4日 今天是青年节了,是卢宣文的节日,也是我和他见面的日子,我打算给他算份大礼,就当是和他的见面礼吧。 医院总共有5层楼高,他住413,福山医院坐北朝南,向北的窗户一般不在监控范围,是监控盲点。晚上九点左右,这个时候保安已经巡逻完一圈,有十分钟的换班时间,是送礼的好时间。 晚上八点过,我和楚处在513病房里,之后楚处让我准备去查一下躯体神经系统方面的病例,他怀疑钱云的异常之处和神经系统有关。 退出513房间之前,我确认窗帘已经拉上。之后,我带着做的人脸灯,到了顶楼。人脸灯用乳胶做成,前面是一张人脸,栩栩如生,后面用遮光材料缝成,里面有个小灯泡,是电池的,开关在灯外的导线上。绳子和人脸灯的结合处,我固定了个无线针孔摄像头,与手机相连,可以看到人脸前的画面。 我走到楼顶栏杆边,放下绳子,把人脸吊到413房间窗户边,发现房间里拉上了窗帘。 我拽动绳子,用人脸轻轻撞击窗户玻璃。 卢宣文听到了动静,来把窗帘拉开。 与此同时,我按下开关,灯泡点亮,人脸发起光,朝室内微笑起来。 我看向手机接收到的监控画面,房间里,卢宣文被吓得往后一退,坐到了地上,他拼命往后退,他往左边,我就把人脸拉向左边,他往右,我便把人脸往右拉。 人脸经过我精心绘制,长得十分感人,没有眼白,眼眶里全是黑眼珠,经内部灯光一照,像在发光,嘴角大大咧开,在开心地笑,径直对着里面那位胆小的病人。 我拉动人脸灯,不断贴近窗户,做样子想飘进去。 不没多久,卢宣文他手抓住自己的衣领,想喊喊不出来,在门边双脚瞪踹着,睁大双眼,看向窗户,不动了。 摄像画面静止后,我把人脸灯收了上来,就地拆开,灯泡扔垃圾桶里,乳胶人脸剪碎了,拼起来也看不出是张人脸,我把碎片全部装进口袋里,和医院里的日常医用品垃圾放到一块,明天自会有人清理。 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情愉悦,和路卢宣文见了一面,太开心了,他死的样子,可真是符合我的所有想象。 …… 审判现场,楚愈一字一句,把毛毅日记里的内容,转化成第三称,复述了出来,还原五起悬案真相。 没有人打断她,在场所有人,五名死者家属、楚动人、夏亦寒,包括徐怀俞,都默默聆听她的陈述。 真相揭开时,五名家属并没有多大反应,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作案手法,只是原本已经麻木,此刻再一次提起,还是不禁隐隐作痛。 何蓝湿了眼睛,不时用手捂住嘴巴,怕发出啜泣声,影响楚愈发言。其他人还好,控制住了,没发出响动,只是眼神里满是悲恸,竟比体力不支楚动人,看起来还要沧桑。 证据陈述完后,楚愈闭了口,等待夏亦寒反应。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像放在锅上慢煮,一点点煮烂皮肉和心智。 夏亦寒听完,脸上阴晴不定,肩膀轻微上下颤抖,拿住启动器的手,都有些不稳。 见她这反应,楚愈心里一动,知道她听了进去,她开始相信了,不过一时间可能难以接受。 “审判长,毛毅他……” 夏亦寒突然笑了起来,“哈哈,你的意思是,慕尚青是五个被告杀的,而五个被告的亲属,又是慕尚青杀的,所以自始至终,都是慕尚青和这五个人之间的恩怨,和楚动人完全没关系,我的指控完全是子虚乌有,现在的审判完全不成立,对吗!?” 楚愈攥着拳头,额角已经全是汗,头发打湿,脑门上的青筋疾速跳动,她感觉脑袋发晕发胀,头部供血快跟不上了。 她一时没说话,心里发慌,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她爸爸活着,她要她爸爸活着,现在正是夏亦寒情绪变化的关键时期,一句话不对,就可能点爆身边的炸.弹。 “你的指控没有错。”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楚愈睁大眼睛,看向楚动人,只见他抬起头,直直看向夏亦寒,胡子拉碴的嘴部,在艰难地开合。 “审判也没有错,我罪有应得,五六年的案子,凶手不是你爸爸,而是我,我才是真正的凶手。” 楚愈屏住了呼吸,看向楚动人,一口气憋了许久,终于缓缓吐出,“没错,你的判断和指控都没错,楚动人确实有罪!” 第134章 我叫毛毅, 北方人, 身子壮,从活在这世上以来,就没咋生过病,可我最近头晕得快他妈爆了,这都归功于慕尚青那孙子。 我第一次见到慕尚青,是二十多年前,印象深刻,那天刚一睁眼, 就看到个杂种在老子身上蹭, 摸我脸, 还腻腻歪歪说什么:来,叫声郑叔叔, 甜一点。 后来我反应过来了, 这杂种是个强.jian.犯, 这他妈的是在那我开荤! 老子对准他的脸就是一拳, 把他打翻下去, 然后一通猛揍,这杂种还敢继续威胁我, 骂我不脸! 老子把人捅进医院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蹲茅厕放屁呢!敢惹老子,那天是老子身边没刀,没然非得把他.diao.给剁了! 艹,算了, 不想了,想起那杂种就是一阵恶心,以后再进牢子,老子专打强.jian.犯,老子要逼他们吃.屎! 那天我下半身疼得厉害,就到厕所里洗了个澡,厕所里就丁点水,就够我冲一次屁股蛋。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也没找到啥止疼的法子,就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 我眼前一片黑暗,后来,出现了一束光,从头顶投下来的,像一间密室,天花板上开了道天窗,四周黑暗,只有一处有亮光。 黑暗里有两个小房间,其中一个是我的,还有一个房门开着,里面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个小男孩,他蜷缩着,面朝墙壁,我看不见他的脸,但可以感觉他丫在哭。 房间里很安静,他的抽泣声就显得非常大,我听得很清楚。 我走到床边问他:你是哪家娃? 他说:我叫慕尚青。 我问:你为啥哭? 他说:呜呜呜,我好怕,我好怕……那个男人,他会一直强.奸我,他可能还会……伤害妈妈,呜呜呜…… 我蹲在床边,看见他身子在颤抖,他很小,蜷缩起来就像只狗,哭起来,整个身子板都在打颤颤,气还提不上去,好像随时可能会没气儿。 我想了一会儿,知道了,刚刚那杂种,是在强.奸他,只不过刚好被我撞上了,要不是我,这孩子可能要一直被那杂种糟蹋,他老娘也得遭罪。 这孩子真他妈能哭,他没睁眼,就抽抽噎噎的,边哭身子边打颤。 我背靠在床边,安慰他:没事了,那混蛋已经被你打跑了,他刚刚正摸你的脸,结果你一下子弹起来,一拳打他脸上,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还把他打跑了,你说他要是再敢来骚扰你,就让他进局子,他不敢来了。 慕尚青抽泣声小了,他问:真的吗? 我说:那当然,你变得勇敢了,还很能打,那个混蛋都怕你。 慕尚青不哭了,他相信了我的话,坏人是被他打跑的,他很能干。 这是和他认识的情景,真够糟心,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他妈的闹心。 那之后不久,我感觉浑身疼,一睁眼,发现几个小屁孩追着我打,他们也没打我,就拉着我的领子,把我甩来甩去,就跟老子是篮球一样,再让他们玩下去,我他妈得变足球,被他们踢着走。 我一看,这几个崽子还没我高,不仅打人,嘴里还不干净,笑嘻嘻说:愣头青,愣头青,你除了学习你还会啥?你会打架不?你背的加减乘除表能帮你打架不? 我艹他祖宗,老子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加减乘除表不能帮慕尚青打架,老子可以! 这几个小杂种,裆.底.下毛还没长齐,就敢出来混了?我怕把真刀拿出来,他们得吓得大小便失禁。 不过老子不用真家伙,两个拳头,就可以把这些杂种打到亲爹都不认。 具体是怎么打得我记不得了,反正其中有一个鼻骨好像断了,流了很多血,边哭边回家告状,老子冲着他背影喊: 你有本事把你爹叫来,老子连他一块打! 之后,我又看到了慕尚青,又蜷在床上上,对着墙哭。 他说:呜呜呜,我好怕,我不想被欺负,可是我不会打架……呜呜呜,我不会打架…… 我跟他说:你会的,你刚刚很勇敢,把那几个欺负你的人全部打跑了,以后遇到他们,你也不会怕了。 果然,听了我的话,慕尚青哭声小了,没多久就走了,他走之后。我就回到床上休息,但没睡多久,又醒了。 这一次睁眼,我看到了个女人,她边淘菜,边数落我。 她骂:瞧你干的好事,把人出血了,医药费多贵你知道吗?我为了供你上学,打衣服打眼睛都要瞎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我平日跟你说,不要打架,不要打架,你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我看着那女人,喘着粗气,她越念叨,我越气,恨不能给她鼻子上也来一拳。 但我知道她是慕尚青的妈,打不得,打了之后,她会打慕尚青,打得更狠。 老子现在想起来就糟心,这女人数落了我大半天,我居然就忍了,我艹,太他妈糟心了! 回去之后,果然,慕尚青在偷偷哭。 他说:呜呜呜,妈妈在骂我,我不想让妈妈失望……我好怕妈妈生气,呜呜呜…… 我说:你妈妈不生气了,你刚刚乖乖听她教育,她见你很乖很懂事,就没气了。 说完之后,慕尚青就开心了,放心地离开了。 这个孩子呀,每次我说什么,他都信,但他却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他每次都到他的房间里,不知道隔壁还有一个房间,因为我总关着门,完全隐没在黑暗里,他看不见我。 但他总会把我叫醒,每次他一回来,我就会醒,然后每次一醒,就遇到一股子糟心事儿。 不是打架就是被人骂,我他妈……一醒来火就炸,他身边的都是些什么龟孙 ?就没一个我看得顺眼! 后来我也烦了,不想总是打架的时候出去,有时候心情好了,就会自己出去逛逛,有次正好碰见在上课,我坐不住,想出去逛,就从后面溜了出去,但没敢逛太久。 逛太久怕慕尚青发现我的存在,他如果知道我在,会疯掉。 他确实很怕疯这个字,还怕精神病。别人每次喊他精神病,他都会怕,躲起来哭了好几次。 是那些小杂种,被我打了之后,开始骂他精神病,还编着顺口溜骂:愣头青,精神病,打起人来不要命,发起疯来很神经,妈妈说,要远离,不然传染惹上病。 我艹他们的祖宗,这他妈的是骂我有病! 老子正常的很,倒是他们那些鳖孙,太他妈欠揍了,老子每次看见都手心痒痒,没把他们打死算他们祖宗保佑。 慕尚青很怕那句顺口溜,他每次听到,都回跑回来,我就出去,看是那个杂种在骂,找到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死里打。 我印象深刻的一次,把一个人打得眼睛睁不开,他满脸是血,血肉模糊,我看着就爽,恨不得把他头盖骨打碎。 后来来了几个大人拉我,我把他们甩开,继续打,之后他们是怎么按住我的,我忘了,反正从那以后,那些杂种骂人,都不敢当着慕尚青的面,只敢偷偷骂。 我呸,果然是一群怂逼,一群窝囊废! 最开始我还挺得意,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听到慕尚青哭得很厉害,整个身子都在颤。 他说:我不想被骂精神病,呜呜呜……我不想变得暴躁……我不想发脾气……呜呜呜……可是我控制不住。 哎,行吧,他不想再发脾气,那我就少出去呗,反正他也离开花谢庭那个恶心地方了,到了京城,那里环境还好,没以前那么多狗逼的人和事,我也顺心了很多。 但我总得出去转转,不然得憋死老子,他一般白天都有事情,不是上课就是科研,我就晚上出来。 有时候在他睡觉前,有时候在他睡后,起来在宿舍里逛一圈,想当年老子也是叱咤监狱的汉子,没想到倒过起了老年退休生活。 这样的生活单调是单调,但我至少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每天可以自由活动,不用被别人发现。 但后来老子不满意了,老子想抗议。 慕尚青结婚了,老婆叫黄楠。 我很烦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让我想起周兰心,慕尚青的妈。 她和他妈一样固执,长得都有点像。 我怀疑慕尚青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妈以前把他骂得那么惨,管得那么严,他居然喜欢和她一样的女人! 我艹,他妈骂他时,都是我出来顶罪,他肯定觉得他妈还可以,是个贤妻良母,我呸——那就是恶婆娘! 我好不容易把慕尚青的妈盼死了,结果他娶个媳妇,跟他妈一样! 太他妈糟心了! 慕尚青这孙子,太他妈让我糟心了! 他们结婚之后,住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出去玩,连睡觉都他妈一起! 最开始我还忍着,但后来实在是忍不了,这他妈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本来每天晚上是我的自由活动时间,结果每次一睁眼,就看到黄楠,老子心里就烦。 她还来摸我,要抱着我睡。 恶心,太他娘恶心了! 最后我实在忍不下去,下了床,看着她说:以后我们不亲热了。 黄楠问:为什么? 我说:我喜欢。 黄楠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心想,每晚都看见你,老子能舒服吗? 我说:没有,就是不太想亲热了。 我其实很想把她踹出去,但怕白天慕尚青发现不对,就说:白天,我会对你好的,不会让外人看出破绽,也不会让女儿发觉,但是晚上,请你给我个人空间。 反正白天,慕尚青忙,很少回家,大不了一回家,我就出来,彻底让这姓黄的死心。 黄楠缠了我几天晚上,问我原因,反正我端着,就是不说话,我没骂她,没打她,就是对她冷淡,给她讲道理。 她拿出慕尚青送给她的礼物,写的甜蜜的话,问我:这些都是假的吗?都是你装出来的吗? 我当然是否定了,我说:不是,是真的。 她说:那你现在,为什么对我这么生疏? 我没说话,反正就是不给她个准信,给了准信,怕她和慕尚青离婚,那样一闹起来,慕尚青就会发现我的存在。 不过黄楠之后的反应,我很满意,她性子倔,很要强,没有揪着我不放,她开始冷战,等着我回去哄她。 冷战就冷战呗,老子求之不得! 她不和我说话,我也不和她说话,反正我做我的事情,她也不打扰我,我相当爽。 不过这样也有副作用,黄楠因为不喜欢我,连带着也不喜欢她女儿,也就是慕尚青的女儿。 他女儿叫慕寒,他叫她小寒,我也这么叫。 小寒长得可爱,个子小小的,和慕尚青小时候一样,发育得晚,还带着婴儿肥,眼睛黑溜溜的,看起来挺安静。 我喜欢小寒,我觉得她不是慕尚青的女儿,而是我女儿! 我想如果我生个女儿,肯定就是小寒这样,她的性子深得我真传,听说还在学校把人打哭过,哈哈哈,我喜欢! 而且有一点,小寒不爱说话,你如果不去找她,她绝对不会主动跟你说话,这一点太他妈合我心意了。 我平时出来,都不敢随便说话,怕对方听了,第二天去问慕尚青,我他妈不就露馅了吗? 可小寒不存在这个问题,你跟她说话,她能理你,都算你幸运! 我可太喜欢她了,有时候白天出来,就去找她,我问:你对刀和枪感不感兴趣? 她看着我,没说话。 我知道她感兴趣,只要她肯看你,就是成功了一半。 我当是闲聊,把各种管.制.刀.具和枪类搜出来,教她认,她学得很快,第一天刚看过的图,第二天就分得清狙.击.枪和冲.锋.枪了。 我见她学得快,就教她搏斗的技巧,当然没有实战,只是跟她说,如果有人双手掐她的脖子,她可以先耸肩,向下低头,把下巴贴上胸口,头从对方的手腕下面绕出去,然后轮起右拳打对方的左肋,用上腰转身时的力气。 她听得还挺认真,我就把我当年打架的技巧,都说给她听。 反正就是每个星期说一点,聊到了,就说两句,或者聊聊别的。 这么过了三五年,我见没穿帮,就把压箱底的绝技抖了出来——我教小寒做炸.弹,这项绝技让我非常自豪,都没给别人说过,讲给小寒听,不亏。 谁让她是我闺女呢! 虽然不喜欢黄楠,但有小寒在,我心情会好点,也没发脾气,小寒虽然不说话,但我知道她贼聪明,随我,能够敏锐地发现一些东西。 还好黄楠不喜欢她,没跟她说我的事,只是不理她,也不理我。 我本来觉得就这样挺好的,黄楠就自个一个人爱干啥干啥,别烦我就行,可她最后还是闹出了名堂。 那天慕尚青在家办公,我出来了,发现黄楠拿着个瓶子,说:我受不了你对我忽冷忽热,也不知道你哪一面才是真的,今天我们来做个了断,你要是能对我像以前那样,那我们重新开始,如果一直冷淡,过着互不相干的日子,我宁愿去死。 说着,她把瓶子拧开,把里面的液体倒到盖子里,当着我的面端起来。 我闻到刺鼻的味道,猜到那是农药。 她喝下一口,接着把瓶里的药,继续倒进茶杯大小的盖子里,一盖一盖地干,整瓶农药剂量不多,可能就差不多平时一杯水,她却分成了好几次喝,希望我叫停。 但我没反应,就坐在桌边,静静看着她喝,不说话,也不动。 说实话,我巴不得她去死,她死了,家里就只剩我和小寒了,我就可以一个人活动了,不用再隐藏,他妈的藏得跟孙子似的。 看着她把整瓶农药喝完,捂着肚子,脸色难看,倒到了地上,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到书房,又看了会书,然后回去了。 黄楠真的嗝屁了,这让我很开心,不过慕尚青很伤心,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他妈就得跟着难受。 有时候我听到他在隔壁哭,走过去看他。 当年的小男孩,长成了大人,但还是蜷缩着,面对着墙壁。 他说:呜呜呜……我好想阿楠……她为什么会自杀……呜呜呜……我好想去找她…… 这下我没了办法,以前他哭,我可以帮忙打架,可以帮他受着,然后回去安慰他,告诉他是他做的。现在他哭,我总不能跟他说黄楠还活着? 艹,烦死了,这男娃太他妈难哄了! 为了补偿慕尚青,我打算对小寒好点,虽然我对她一直都不错,她喜欢发呆,我就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陪着她,也不说话。 黄楠死了,小寒没什么反应,这让我松了口气,如果她再哭哭啼啼的,那我他妈得疯掉。 不过毕竟死了娘,心里肯定有点难过,我就陪着她,默默陪着她,虽然她没说啥,但我知道,她还是喜欢我的,她喜欢我的陪伴。 没事,娘死了,有爹陪,这孩子也不亏。 不过话说回来,黄楠死了,我日子真的舒坦了,不用每次见了她就心烦,跟他妈见了衰神一样,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她抓着慕尚青问东问西,把事情抖搂出去。 我的好日子来了,哈哈哈,家里就我,慕尚青还有小寒,我想就这么一家三口,日子过起来还挺舒坦。 可慕尚青这孙子,就不让我省心,他奶奶的,他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加入个什么邪教组织,叫什么超正常人研究中心,听这名就他妈的晦气,跟精神病院升级版一样。 他不是怕精神病三个字吗?还非要往那方面凑,我怀疑他狗日的是脑子进屎了! 那个鬼地方,有个处长,叫楚动人,这杂种会蛊惑人心,我干的那些事,只有我知道,慕尚青知道,结果经他一蛊惑,慕尚青全部抖搂了出去。 楚动人知道他被强.奸过,知道他会突然脾气暴躁,会发起疯来打人,他差点就要挖出我的存在了! 我知道他会蛊惑人心,是有次我在房间里睡得正好,突然听见敲门声,我一惊,知道绝对不可能是慕尚青,慕尚青看不见我的屋子,他每次回来,都会到他自己的小房间去。 我通过房门的猫眼,看见外面站着个男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还面带微笑,问:里面有没有人呀? 我当时怕了,这个地方,只有我和慕尚青知道,这是我们的私密场所,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进来? 我没开门,也没出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那个男人敲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不过后面事实证明,我做法是对的,因为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男人就是楚动人,他妈的,是个邪教头子! 在楚动人的蛊惑下,慕尚青开始频繁写日记,以前他也写,只是没那么频繁,也没那么长,偶尔记记,也就几句话。 不过经楚动人洗脑,他变得矫情得很,日记记得一长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给别人写他妈的悼词! 但他写得又长又臭,倒有个好处,方便我了解他的动向。 从他日记里,我知道他和楚动人的勾当。 原来他跟楚动人说,他很不喜欢自己暴躁的,不喜欢自己发脾气,他很厌恶那个自己,他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发脾气。 楚动人跟他说: 没事的,尚青,你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要你积极配合,我相信你完全可以走出来,拥有一个更健全的人格。 之后楚动人,时不时就会进来,坚持不懈地敲门,像个瘟神一样,站在门边不走了。 我不能让他发现,不能让他发现我,不然他会把我赶走的,他要帮慕尚青完全走出来,那就要把我赶走! 他面带微笑,但我看来,他的笑容又假又恶心,我一旦把门打开,他就会露出凶狠的面目,他是入侵者,是他妈的偷窥狂! 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声,楚动人敲了很久,我可以听见他在外面的脚步声,还可以听见他拧动门把手的声音,他要进来,他察觉到房间里有人! 我躲到了床底下,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盯着门,后来总算把他熬走了。 我从床底下钻出来,老子想骂人,老子要摔东西。 妈的,老子毛毅从出生到现在,什么时候怕过,什么时候怂过! 可是楚动人,居然让我大气都不敢出,我他妈要揍他,要把他屎打出来,让他跪在地上叫祖宗! 但是老子不敢出去,我艹,我怕他发现我,我不能让他发现,我他妈还得得躲着他,啊啊,我艹他大爷,艹他八辈祖宗! 楚动人这个混账,不仅时常入侵我的私人空间,还他妈的喂毒药来害我,他给了慕尚青一些药,让他吃。 每次慕尚青吃了药,我都难受得要命,我头晕,我脑子要炸了,我有时候几天不能下床,就在房间里躺着,躺着躺着,楚动人就来敲门,让我心跳得跟他妈打鼓一样。 我算是明白了,楚动人和慕尚青,他俩是合起伙来要杀我! 慕尚青是自愿的,他嫌弃我,他恶心我,他恨不得我死。 他嫌我暴躁,嫌我冲动,嫌我给他丢人现眼了! 我他妈那是为了保护他! 若不是我,他得让人强.奸一辈子,得让人像踢足球踢一辈子,得让他妈骂得像个孙子,得活得像个孬种一样! 他在日记里写什么,觉得这个世界好美好,好温暖,他好喜欢这个世界。 我可去他娘的吧,他这个窝囊废,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他被人强.暴的时候,是我站了出来,是我在反抗,帮他把强.奸犯打跑! 他被人欺负辱骂的时候,是我出去,把那些孙子赶跑,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他! 他被他妈骂的时候,是我出来,帮他受着,帮他听那些又恶心又长的数落! 这个世界所有恶心和肮脏的一面,都是我帮他受了下来,都是老子承担的! 他一有什么事情就知道跑,他个孬种,他现在好了,日子快活了,过的顺畅了,就他妈开始嫌弃我了,开始狗眼看人低了! 这个世界恶心得像厕所里的绿头苍蝇,那他就是最恶心的蛆! 他说他加入超人处,是想帮助那些那些受精神困扰的人,不被人理解的人,让他们活得更开心,更自由,让世界更美好,不管是传统意义上的正常人,还是那些不被世俗接受的超正常人,都能够被世界温柔以待。 我呸——恶心,太他妈恶心了! 他自己就他妈的是个不正常人,他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那德性,也配去帮助别人? 他自己就是个精神病,是个疯子,是个不正常的疯子! 因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想成为的人,有些话他不敢说,有些事情他不敢做,有些东西他不敢想,于是他创造出了我,让我替他去说,去做,去想,去承担。 现在,他想彻底抛弃我,这样他就可以给他的黑历史彻底说拜拜,然后做一个完完全全干干净净的正人君子。 我呸,他可真够他妈的恶心,他这个畜生,这个杂种! 他在日记写:今天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真的好开心啊! 我看着就觉得恶心,想吐,想把胃酸吐出来。 他不是觉得自己很善良吗?他不是觉得世界很美好吗?他不是想要帮助别人吗? 好,我做给他看,我向他证明,他是有多他妈的善良,这个世界有多他妈美好,他帮助了他妈的多少人! 我模仿他的语气,也建了个日记。 我写:今天杀死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我好开心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把日记放在他的日记旁边,和他对照,怕他发现,我就把字体隐藏,隐藏了文件大小,还建了备份,有时候他看见是空白文件夹,就把我的日记删了,我就又建一个,把备份里的文字粘贴到新文档里,始终和他的日记放在一个文件夹里。 这样很讽刺,让我觉得很爽,就像是当着他的面,拿着搅屎棍疯狂抽他的脸,一抽一个爽! 后来,他频繁往公安局跑,在查凶手是谁,忙得团团转。 哎哟我去,慕尚青可真他妈可怜,他可能还觉得自己在帮忙办案,在为社会做贡献呢,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那些凶残的杀人案子,都是他自己做出来,都是他自己干的,他在查他自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每起杀人案,我都做得比较隐蔽,没有留下明显线索,但我还挺希望他能把真相查出来,我想看到他崩溃的那一天,想看看他要准备处置自己,他会不会哭着说:呜呜呜,我是个好人,我不会做这种事情,呜呜呜…… 没准等他精神崩溃了,再也出不来了,这个身体就由我掌控了,我就是主人了,我再也不用躲躲藏藏,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掌控身体之前,我必须得除掉一个人。 我要杀死楚动人那杂种。 虽然除了最开始的三个月,之后他消停了很多,没频繁进来敲门了,也没再给慕尚青吃药,但他必须得死。 他想要杀死我,他想要取我的命,他也有能力可以杀死我,这人不能留! 后来他见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他怕了,一直窝在超人处里,也正合我意,我杀陌生人杀够了,准备拿他下手! 可是就在这关键时期,慕尚青他隐约发现了我的存在,虽然不确定,但他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我猜想可能是因为小寒。 在超人处里工作时,我一般不敢露面,怕露出破绽,但回家之后,我就会出现,那段日子我脾气不太好,看到小寒,也没怎么和她说话。 有次,小寒主动来问:工作怎么样? 我说:我的工作就是地狱。 小寒说:那你换个工作吧。 我没说话,只要把楚动人灭掉,老子就自由了,老子就远离地狱了! 可能因为这一提,小寒之后和慕尚青说了什么,我他妈的,真是嘴欠,应该把楚动人干掉后,再和小寒说那些话! 慕尚青发现我的存在后,他又开始吃药,他知道药物会对我的记忆和神志产生影响。 他还把小寒送走了,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 他担心我会对小寒下手,我他妈害小寒干啥,老子想弄死他! 我头越来越痛,开始记不清事情,妈的,老子都怕有一天,会忘记杀楚动人这茬! 我摸了张小寒留下的纸,在上面写: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长X 我得提醒自己,不仅要杀了楚动人,还得毁了超人处,那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他妈是个邪教组织,会给人洗脑,让人觉得这个恶心的世界,跟他妈天堂一样美好! 我把纸藏到床角,每次出来,有时候记忆混乱,但会隐约记得,自己藏了什么,摸出来一看,就会记起来。 我的记忆和作息完全被慕尚青打乱,他察觉到我要对楚动人下手,于是开始频繁请假,避免和楚动人直接见面。 我必须想法子接近楚动人,必须了解他的作息习惯,才好找机会下手,同时也不被警察抓出来! 我建了个文档,为了骗过慕尚青的眼睛,我把文档命名为:矩阵数据2.。 我根据慕尚青的日记,还有自己平日的观察,记下楚动人生活作息,把每个细节都记下来,我要找机会下手了,不能再拖了,不然慕尚青会彻底发现我,彻底控制我! 他一直服用药物,企图控制我,我没让他得逞,就算在屋子里睡得昏天黑地,也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神志,瞅准时机,随时准备出来报仇。 那段时间,小寒走了,他经常没去上班,他会来到屋子外面,来回踱步,试图跟我说话。 他问:你在里面对不对,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躲在房间里,迷迷糊糊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但没理他,我和他没什么好谈。 现在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最后,只能留一个! 我知道他想赢,他想彻底消灭我,但我他妈绝不会消失,老子奉陪到底。 我千算万算,精心准备了一把,没想到最后,慕尚青他个杂种,要和我同归于尽! 那天我迷迷糊糊出来了,发现他手机里的内容,他给死者家属都发了短信,要他们11月2日,到花谢庭32号的大槐树边见面,他会告诉他们案情真相。 我他妈,我艹,让死者家属知道真相,那还了得,那还不一刀把我杀了! 我绝对不能让这事发生,但慕尚青吃了药,让我头晕眼花,他就往花谢庭赶。 在半路上,我挣扎着出来了,我看到一个民工楼,管不了太多,就往里面走,一路跑到顶楼,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可慕尚青也挣扎着要出来,他又拿出药,想要吃。 我在身上备了刀子,为了保持清醒,我插了自己一刀,插得不深,避开了关键部位,但流了好多血。 我和慕尚青争吵起来,回来争夺主场。 他说:你滚,你滚开,我要杀了你! 我说:老子要杀了你,你他妈才该死,你个杂种去死,你去死,去死—— 后来药劲太大,他摔到了地上,我也摔得眼睛一花,彻底昏了过去。 第135章 前天凌晨, 看到毛毅日记时, 楚愈大惊失色,不是因为确认了慕尚青人格分裂的事实,也不是被毛毅诡异的作案手法吓到。 真正让她细思恐极的,是毛毅在日记中对楚动人的指控——楚动人要杀了他,他要杀死楚动人。 如此一来,那张卡片纸的来源便可说明,而夏亦寒接近她的目的,也水落石出——她受毛毅影响, 认为超人处是拿人做实验的组织, 认为楚动人是杀人凶手, 她的最终目标,便是楚动人。 而楚动人和夏亦寒同时下落不明, 楚愈背脊一阵阵发凉, 她就算反应再慢, 也可以猜到, 夏亦寒回望江是来杀楚动人, 而楚动人失踪,便是去和夏亦寒见面。 他们两个, 要么死一个,要么同归于尽。 现在审判庭上,楚愈面对二人,她想扭转乾坤,将二人都保全。 这两天得知真相后, 她脑中一遍又一遍排练,面对夏亦寒时,应该说什么,说多少,如何说,每一个字的斟酌,每一个词的运用,都是值得琢磨的问题。 保守起见,她准备把当年的事实抽筋拔骨,剃出核心部分、直击真相的部分,呈现在夏亦寒面前,让她了解事实真相,再来做出判断。 …… 审判现场,楚愈将毛毅的心里路程陈述而出,去除他最阴暗最恶毒的指控,她尽量让自己的陈述显得客观,而不带有偏袒人格任何一方的嫌疑。 夏亦寒听完后,面色苍白,她今天着一身黑装,有哀悼时的沉重,有审判时的肃穆,还有犯罪分子特有的冷酷,此刻混杂在一起,却都敌不过她眉眼间的神色波动。 她变化不大,依旧是冷着张脸,眼神凝冻,但楚愈对她是丝毫毕察,她就像是垂钓者,夏亦寒的情绪变化即便是深河的游鱼,只要咬了诱饵,便可通过浮标放大,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她此刻思绪有点混乱,开始动摇,因为她肯定回忆起来,当时毛毅教她辨识枪型的情景,就连现场的炸.弹也多半是毛毅的功劳。 从某种程度上说,夏亦寒更像是毛毅的女儿,遗传了他的嚣张,他的叛逆,他的高超智商,他的犯罪手法,还有他对这个社会,根深蒂固的反叛。 毛毅对社会怨恨滔天,而夏亦寒是对社会感情缺失,现在积了仇怨,指针发生偏斜,偏向了敌对的一边,要向再扳回来,只有把真相挑明,试图化解仇怨。 此刻,楚愈注视着夏亦寒的眉目,感受她的每一丝变化,没有再说话,想给她消化和整理的时间,比身边的炸.弹,她更怕她这个炸.弹,五年前慕尚青得知真相后,直接崩溃,选择和毛毅同归于尽,那现在夏亦寒得知真相后,会如何选择呢? 毕竟她隐忍了四年,处心积虑,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五名死者家属身上刻下槐花,还刻意接近超人处处长,潜入超人处,最后袭击超人处成员,闹疯精神病院,绑架楚动人,公开审判。 结果审判建立的真相基础,和她所断定的大相径庭,她要怎么接受呢? 半晌,夏亦寒抬眸,和楚愈对视,“你说的真话?” “在审判庭上,我们都说真话,我相信你的指控,是你经过调查得出的结论,并非虚构,也请你相信我的陈述,是有确凿证据支撑的事实,绝无假话。” “那你可不可以拿出证据解释一下,毛毅这个人格,为什么会出现在慕尚青身体之中?” 楚愈指甲嵌进掌心,有片刻犹豫,她刚刚没讲述慕尚青被强.奸的一段,是从慕尚青被其他小孩欺负开始说起,而且弱化了毛毅对社会的仇恨程度,所以夏亦寒,甚至五个死者家属听完,都会产生疑问——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人格发生分裂了,还分裂出个和主人格大相径庭的人格? 慕尚青和毛毅,一个彬彬有礼,一个粗俗狠厉,一个克己守礼,一个放肆不羁,一个谨遵道德,一个藐视法规,一个心地善良,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回报社会,一个心如蛇蝎,尽自己所能杀人放火,报复社会。 如此南辕北辙的人格,怎么就能同时存在于一个身体之中呢? 不同的人听闻这个故事,都会产生同样的困惑,但楚愈看到毛毅日记后,她对此没有怀疑,她相信楚动人也一样,肯定早已猜测,慕尚青是双重人格。 “慕尚青童年时,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这种苦难,放在你身上,放在我身上,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承受,他所在的环境,太过艰难。自幼家里贫寒,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为了补贴家用,慕尚青每天睡四五个小时,到外面去充当童工,这是物质上的苦难,是其一。 “虽然慕尚青懂礼貌,成绩好,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但他所在的环境——也就是花谢庭里的邻居,并不待见他,因为他和不合群,再加上性格内向文静,所以成了花谢庭孩子欺负的对象,而大人们,因为对于他和他母亲有偏见,有芥蒂,所以也是一种排斥的眼光,这是精神上的折磨,是其二。 “慕尚青和母亲相依为命,按理说母亲是他最亲近的人,是他精神的支柱,但母亲对他要求过于严格,时常打骂训斥,可能因为本身生活太苦,母亲已经失去表达美好感情的力气,她很少在言语上关心慕尚青,告诉慕尚青她很爱他,而更多是训斥和指责,这让慕尚青形成了不安全的依恋关系【1】,在他面对挫折和苦难时,他没有安全的感情寄托,这是情感上的折磨,是其三。 “三十多年前,花谢庭穷人聚集,鱼龙混杂,偷抢砸打等违法犯罪的事情,时有发生,慕尚青遇到了坏人,对他进行了精神、肉.体、情感上毁灭性的打击,这是导火线,把上述物质、精神、情感上的矛盾全部点燃,导致慕尚青发生人格分裂【2】。” 楚愈把“强.奸”一事说得相当隐蔽,在场应该只有楚动人知道她所指何事,不过五名死者家属,听了楚愈的分析,神色都异常沉重。 楚愈猜想,慕尚青不可能给夏亦寒提童年的心酸历史,他告诉她的,肯定是美好的一面,就比如他指着花谢庭说:“以后我退休了,就到这儿来种菜”。 而死者家属们,虽然知道慕尚青人格分裂,知道另一个人格是杀人凶手,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生分裂,甚至会觉得是他自己矫情,自己罪有应得,别人都是完整健全的人格,就他作妖,非要分裂出个杀人狂来! 慕尚青不可能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他选择隐藏,自己一个人扛着,但他的过往,却是审判中重要的内容,是他的杀人动机,不能避而不提。 此刻知道了这段过往,何蓝、柏瑞安等人的脸上越来越不好看,肉眼可见地沉重起来。 楚愈组织了一下措辞,把比较专业的心理学理论,整理为通俗易懂的说法。 “所以在物质、精神、肉.体、情感的多面夹击之下,慕尚青感觉自己难以承受,几乎要崩溃,所以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也就是毛毅,来保护他自己,来度过难关,而毛毅就如同他所需要的那样,是强大的、勇敢的、叛逆的、不计后果的,之后每次遇到苦难时,毛毅就会出来,帮慕尚青承受,以此来解决心理的紧张感和认知上的不一致。 “心理的紧张是指面对苦难时内心的焦灼,而认知上的不一致,则是慕尚青在环境和道德之间挣扎的结果。就像我刚刚说过,花谢庭鱼龙混杂,是社会底层的聚集地,当时这里的人粗俗狭隘,目光短浅,脏话连篇。在座各位应该都认识慕尚青,知道他彬彬有礼、温和善良,根本不像从那样一个环境下出来的人。 “但其实环境对他的影响,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之中,根治于他的潜意识之内,周围的人粗俗,每天说着各种脏话,慕尚青他是每天受到污染的,周围的人自私自利,排挤他、欺负他,他虽然没反抗,但心里是有怨恨的,但他从小受的教育告诉他,要有礼貌,要团结友爱,不能说脏话,不能打架,要做好孩子。 “我们可以把在那个环境下的慕尚青,分为三个层面【3】,第一个层面,是受环境影响的慕尚青,他和身边的人一样,粗俗自私,心胸狭隘,脏话连篇; 第三个层面,是受道德和教育引导的慕尚青,他温和有礼,努力去包容别人; 而第二个层面,夹在两个层面之间,就是在环境和道德之中挣扎的慕尚青,他一方面想向第三层面有道德的慕尚青靠拢,另一方面又要安抚第一个层面粗俗的慕尚青,适当满足他的要求。 “本来环境和道德之间的矛盾就难以调和,慕尚青已经心有不逮,而终于有一天,他遇到了坏人,把他的第二层面,也就是负责协调的自我意识完全击垮,于是粗俗的慕尚青不受控制了,他跑了出来,自成一个人格,而摆脱了第一层面后,第二层面便向第三层面靠拢,所以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那个彬彬有礼、谨遵道德规范的慕尚青,因为第一层面,那个粗俗的慕尚青,也就是毛毅,已经被独立了出去,完全分裂了。” “我总结一下,你的意思是,第二层面和第三层面的结合是慕尚青,而第一层面是毛毅,他是杀人凶手,对吗?”夏亦寒眼眸里的光,经过刚刚的飘闪和游离,逐渐变得坚定。 楚愈点点头:“你也可以这么说。” “所以,”夏亦寒看向审判席上的五位,“你们五位要报仇,要杀毛毅,却把慕尚青也一块杀了?” 面对死亡提问,五位被告沉默不语,现场再次鸦雀无声。 楚动人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们五人,艰难地张了张嘴,又想说话。 楚愈抢先一步,没给他机会,“审判长,当时情况有些复杂。” 夏亦寒的注意力被她吸引,再次看向她,眉毛一挑,示意她有话快说。 楚愈深呼一口气,定了定神。前几天随慕尚青的尸体一起,她们找到了五把刀,经检验证实为凶器,但只有四把刀上有慕尚青血迹。 现在,她已经大约推测出,当时是怎样一个情况。 她抬头,看向楚动人左手边第一位的胡宾,向他点头示意,语气坚定,“胡宾,下面请你发言,把五年前11月2日晚的情景,陈述一遍。” 胡宾面色复杂,他转头,看了看对面的柏瑞安和何蓝,两人向他点点头,而薛进萍、龚燕华和他同处一条线上,他看不见她二人的面部。 不久,传来龚燕华的声音:“说出来吧,现在也没什么好保密的了。” 一直神志不清的薛进萍,突然也出了声,声音很平稳,好像已经恢复正常:“说吧,我已经准备好承担后果了。” 得到其他人的允许,胡宾叹了口气,透过手机屏幕,望着此刻这间临时审判庭的房顶。 “五年前,也是在这个房顶之下,慕尚青他……举行了一次审判。” 第136章 五年前11月2日, 慕尚青失踪的第一天。 超人处和公安机关一起, 以民工楼为中心,大范围找寻,地毯式搜查,中央高度重视,投入警力空前。 花谢庭,已经空无一人,本来准备拆除重建,结果“拆”进行了一半, 停了工, 整片街区满是断壁残垣, 有的楼已经七零八碎,有的还没被拆楼机光顾, 完好无损地立着, 不过也是灰蒙蒙一片, 还不如提早“入土为安”。 不过“拆”的工作没做好, “迁”的工作圆满完成, 整片街区没有一家钉子户,搬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流浪狗,偶尔来逛逛,找不到吃的,又跑到附近街区觅食。 警察白天在花谢庭搜索了两遍,比在闹市区比起来, 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因为无人居住,不用对人员进行过滤排查。 搜寻小组在花谢庭搜查,警犬和热成像无人机都用上了,没有发现生命的迹象,结果汇报给了负责搜查部署的队长。 队长认为,花谢庭位于西城区,离民工楼较远,犯罪分子不会冒风险将人远距离移动,并且花谢庭已经空无一人,若藏进去,太过显眼,无异于自投罗网,从作案手法来看,犯罪分子智商高超,应该不会选择花谢庭,于是刑警队长下令,放松对花谢庭的调查,重点放在民工楼附近出租房区域,做到人不漏户,户不漏人。 当天晚上,警方在民工楼附近找得专心致志。 当天晚上,慕尚青出现在花谢庭。 他的伤口简单地包扎,已经止住血,只是面色苍白,眼窝发青,显得出奇的憔悴和落魄。 他童年住的砖房,在幸存之列,对面的餐馆已经入了土,旁边的槐花树已被推到,他的小砖房还勉强维持原状,可供遮风避雨。 房间内,他在一楼摆了张长桌,搬来了六把凳子,一把位于主人位,在桌子前端,另外五把分别放在桌子两侧。 每把凳子对应的桌上,摆着一把西餐刀,全部崭新,刀具下压了一张卡片纸,卡片纸折得齐整,边角相对,像是热情好客的主人给客人的寄语。 桌子中央,摆有一排蜡烛,拆迁房内停了水和电,只有靠蜡烛照明,此刻天已全黑下来,蜡烛默默燃烧,撒下层层叠叠的烛光,牵扯着屋内光影的变更。 窗户,门缝都用黑布遮住,避免烛光外漏,从外面看起来,砖房静悄悄的,和周围的破败融为一体,没有异常之处。 慕尚青把手机放在桌上,那是一款山寨二手手机,仅用来收发短信,他的手机已经落在了民工楼上,同时还有他的血迹,现在外面已经翻了天,整个市都在找他。 他呆呆看着眼前的蜡烛,脸上重叠着复杂的阴影和光影,随着烛火的摇曳,不断发生变化,眼神神秘莫测。 大量服用药物,既影响了毛毅的神志,也影响了他自己,让他记忆混乱,头脑发晕,做起事显得冲动又武断。 自己私下解决,给楚动人发短信,把小寒送到他乡,他不告而别......这一切会带来什么后果,他已经来不及从长计议,因为他可以感受体内的躁动,毛毅随时可能取而代之,对楚动人下手,对小寒下手,对更多无辜之人下手,毁了整个超人处,让公安机关再次昏天黑地。 他得速战速决——现在他所做的,可能不是最恰当的,却可以把风险降到最小,伤害最少的人。 深夜,客人陆续到来,他们谨遵慕尚青叮嘱,在夜色中到来,躲开警察的搜查。 主人慕尚青把胡宾、柏瑞安、何蓝、龚燕华、薛进萍接进房间,并邀请他们入座。 从开始意识到另一个人格存在,到准备这次审判,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他已经经历了惊慌、恐惧、崩溃、绝望和麻木的阶段,此刻面对被害人家属,显得平静而有条不紊,在经受了歇斯底里的剧痛后,留下的更多是痛彻心扉的深沉。 待所有客人落座后,慕尚青坐到主位上,面向众人,烛光撒在他的面颊上,把他的轮廓描摹得越发深邃。 “欢迎大家参加此次审判,在座各位都是命案被害人亲属,而命案都发生在我身边,大家应该都认识我了。” 死者家属们此次前来,忧心忡忡,一心只想知道真相,此刻见到面前的西餐刀、蜡烛和纸片,像是烛光晚餐,没准等会还会端上菜来。他们当即有点不耐烦,何蓝抢先问道:“慕先生,请直接告诉我凶手是谁,我对其他东西不感兴趣!” 慕尚青双手放在桌上,坐得端正,像审判大会的主持,“我就是凶手。” 在场众人明显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又皱起眉来,面面相觑,同时心里有了数,既然大家都是被害者家属,现在都被叫了过来,可能要开个抚慰大会,帮助他们走出阴影,避免出现精神问题。 不过会开在这么个地方,着实有点莫名其妙,是有助于心理上的疏导工作吗? 柏瑞安无可奈何,他就坐在慕尚青旁边,压低了声音道:“慕先生,我知道你对我的事很上心,一直找不到凶手,我和太太确实都很着急,但请不要以这种方式来安慰我们,不管用的!” 慕尚青对他淡淡一笑,接着看向其他人,说道:“我有双重人格,你们认识的我,是正常的我,也就是现在的我,但还有另一个残暴的我,杀了你们的亲人。” 何蓝、龚燕华和薛进萍都直直看向慕尚青,有点心疼,他怕是经历的命案太多,受了太大刺激,已经神志不清了。 胡宾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回想起以往和慕尚青的交集,没有吭声。 慕尚青生得很白,被暖色的烛光一照,皮肤还是呈现出一股子冷色调,清冷又柔和,因此整个人也显得理智镇静,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们面前的纸片,写着我杀人的手法,可以打开看一下。” 以前他往公安局跑,和警察一起探案,一起侦查,对凶手的行凶手法,百思不得其解,但在确定凶手是自己之后,他再次翻看自己的日记,日记中记录的被害人的生活习惯,便是毛毅下手的切入点,他终于推测出了犯罪过程。 座位上,五个人脸上满是惊惧之色,半是犹豫,又半是急切,摸出面前的纸片,打开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安静下来,周围万籁俱寂,似乎整片街区的视线,都集中在纸片上,凝聚在上面的黑字上,断壁残垣同漫天沙尘,和他们一起见证记录的罪孽。 看完之后,大家面上神色莫变,从刚刚的怀疑,转为半信半疑,再看向慕尚青的眼中,生出疑虑和敌意。 龚燕华朝思暮想,不明白谌沐到底是怎么死的,现在看了纸片,她恍然大悟,甚至相信慕尚青就是凶手,因为不是凶手,不可能知道冰糖瓶的细节。 她很想冲上去抓住慕尚青,一下子全部问个清楚,但现在身边有其他人,又在偏僻的陌生地,场景太过诡异,她同时又忍不住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于是压住愤怒,质问道:“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慕尚青抬头看了一眼她,接着目光向前,直奔主题,进一步说服他们接受事实。 “各位的亲人都死在我身边,都死得不明不白,构成了系列悬案,这两年,我一直在找寻凶手是谁,一直往公安局跑,直到最近,我发现了我的另一个人格,我才知道凶手是他,也就是我自己。你们可以看一下案件的共同点,都发生在我身边,在座各位的亲属都死得不明不白,只有知道他们某些生活细节,而和他们又没有深入联系的人,才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之后又快速脱身,这么一来,就只有我符合条件。” 刚刚看了纸片,大家半信半疑,此刻听着慕尚青沉重的嗓音,他们对此的怀疑进一步减弱,开始相信,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男人,他们一直认为是正人君子的男人,就是杀人凶手。 柏瑞安盯着他,眼里出现了血丝,在烛光之中,有些狰狞:“那你为什么不去公安局自首,而要把我们召集到一起?” 慕尚青轻轻眨了眨眼睛,他的眉毛浓黑,一根根长得格外整齐,眉尾像被修整过的倒梯形,把眼睛轮廓衬托得格外精致。此刻他的眼眸像是倒映星空的湖水,清澈而又朦胧。 “我有心理障碍,有精神病,杀了人不会受到制裁,我会被送去就医,会有医生好好医治我,我会住在环境优美的医院里,接受精心的照顾和治疗,也许三五年之后,我会出院,我学历高,智商高,会的东西多,我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顺顺利利过完一生。”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完——如果他去自首,他们会得知真相,会痛苦,会愤怒,会希望凶手被就地正法,但他们等来的,却是法庭宣布,凶手免于刑法处罚,不是进监狱,而是进医院。 他们会失望,会无助,会绝望,虽然会有干警向他们解释,凶手在犯罪时,处于发病阶段,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者,按照法律,应该免于处罚。 最后,他们只能认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活得安安稳稳,只能被迫体谅他这个精神病。可是就算他们再宽容,再理解,再大度,内心深处,依然会有难以抵消的仇怨,从此对“精神病”这三个字,抱以最深的敌意和鄙视,甚至到死都无法释怀。 座位上的四个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胸中本来就隐忍着愤怒,此刻听了慕尚青这番话,愤怒已经达到了临界点,随时准备喷发。 柏瑞安斜睨着他,话从牙齿中迸出:“你把另一个人格叫出来,我有话问他。” “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问我,我就是他,我们同属于一个身体之中,他只不过是我的阴暗面罢了,他所想的,其实就是我想要的,你们现在可以就把我当做他,我就是杀人凶手……” 他话没完,薛进萍突然扑上来,凳子一下子倒地,他狼狈地摔在地上。 薛进萍在他身上乱抓,她指甲长,力气大,在他脸和脖子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慕尚青没反抗,就任由她撕打,头发、衣服,很快就凌乱不堪。 柏瑞安站了起来,他把薛进萍往后一扯,然后抓起慕尚青的衣领,猛掼到墙上,用力太大,墙都震下一地灰尘。 “你为什么要杀萌萌!” 慕尚青被撞得五脏六腑在翻腾,他咳嗽了几声,让自己快速缓过来,开口回答:“因为他太可爱了,太美好了,我的阴暗面,不喜欢美好的东西,他要把它们毁灭,以此来报复我,报复社会。” 一拳砸在了他的颧骨上,慕尚青被打翻在地,他感觉一阵头晕眼花,还没缓过来,身上就剧烈疼痛起来。 何蓝、龚燕华和薛进萍把他围起来,对他拳打脚踢,脚踹在他的额头、胸口、大腿、腹部,每踹一下,他的腹腔就翻腾一遍,他身子朝向天花板,完全伸展开,丝毫没躲,静静承受着。 几个人踹着,大骂起来,声音悲恸得沙哑:“你为什么不杀了你自己呀,最应该死的是你呀,你为什么不对自己下手啊——” 胡宾呆呆坐在座位上,他面容憔悴,目光失神,整个人显得颓废又迷茫。距离侄女胡卿可死亡,已经有一年半,但他还没恢复过来,他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自己都不能治愈自己。 他曾经一度认为,杀死胡卿可的,就是医院里的某个病人,所以不愿意再踏入医院半步,他真的不能忍受,自己悉心治疗的人,可能就是杀了自己爱女的凶手。 而现在,事实证明杀了她的,是她最喜欢的慕老师,她曾经在他面前,夸了慕尚青一百遍,说他长得好看,脾气好,教得好,她以后找男朋友 一定要慕老师那种类型。 胡宾恨慕尚青,更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自己带小可,把她交给了一个隐藏的杀人犯! 柏瑞安和他一样,也瘫在凳子上,仇恨和心酸一路涌上了头,双眼红得可怕,他恨慕尚青,也恨自己,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带萌萌去湖边,为什么要遇见楚动人和慕尚青,为什么要在一起吃饭! 何蓝、龚燕华和薛进萍也恨,恨自己的母亲、丈夫和孩子都那么可爱,那么善良,为什么他们会死,会因为太过美好而死! 丧子之痛,丧夫之恨,丧女之悲,丧母之恸,痛、恨、悲、恸,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聚集在二十平米的一间房中,小小的房间,承装了难以承受的情绪重量,随时可能坍塌,随时都会爆炸。 他们把恨意,全部发泄到慕尚青身上,直打到身上没了气力,嗓子里没有声音,才停住了脚。 最后,慕尚青躺在地上,不再动弹,好像已经安静地死去。 见他浑身是伤,没有人去理他,满腔恨意的死者家属,分散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悲痛地哭着,两年来的心酸和仇怨,在这一刻完全爆发,整个身体都难以承受,快要撕裂开来。 半晌,慕尚青动了动,他已经没了力气,挣扎了好几次,双手抓住凳子,爬了起来,坐在上面。 嘴里满是腥味,他抬起手,抹了一把唇边的血液和灰尘混杂的污渍,声音都变得微弱:“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何蓝、龚燕华和薛进萍面朝着墙壁,没理他,柏瑞安和胡宾也偏过脸,不想再看他。 像他这样的人,不配提出请求。 “我想请你们帮我保密,不要告诉别人,我是精神病。” 何蓝突然转身,破口大骂:“我艹你爹,你犯了法,杀了人,还要我们帮你保秘,你他妈不是人!” 慕尚青突然笑了,他是双眼皮,眼窝偏深,笑起卧蝉出现,把眼睛包起来,笑意都酝酿在了眼珠里,和烛光融为一体,整个眼眸显得又亮又绚烂。 与此同时,眼尾出现了一丝晶亮,一道泪痕从颧骨划过,划过了淤青,划过了伤口,划过了血污,经过唇角,然后流淌到下巴,滴落到他的食指上。 “因为我有个女儿,她很可爱,她很美好,她觉得她的爸爸是个好爸爸,她觉得他善良、正直、温柔、有同情心有爱心,会陪她散步,陪她过生日,对妈妈也很好,她觉得他是一个顶好的人。” 他的指尖被打湿,颤抖起来,“如果她知道了我是精神病,别人都会知道,别人会指着她骂,骂她爸爸是精神病,也会骂她是精神病,所以我想请求你们替我保密,我想保护我的女儿。” 从小到大,他听怕了“精神病”三个字,每每听到,心里都会一阵抽搐,别人骂他有病,连带着还骂他的妈妈,他真的被骂怕了,不想要慕寒再受到同样的折磨。 他想要慕寒平平安安地长大,不再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被这个社会和世界接纳。 龚燕华冷冷看向他,啐了一口:“呸——你伤害了我们的亲人,凭什么让我们保护你的亲人!” 柏瑞安喘着粗气,“我们不报复她都算好的,不可能还保护她,既然你杀了人犯了法,就要承担,你别想着躲!” 慕尚青垂下眸,缓了口气,烛光扫过去,把他的鼻骨勾勒得高挺,但在眉心下方,有个凹弧,从侧面看过去,像一座连绵起伏的山丘。 不久,他颤巍巍站了起来,然后双膝一弯,跪了下去,跪在了人众人面前。 “我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来进行审判,你们现在是审判长,可以做出判决。” 说着,慕尚青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他感觉到体内的躁动,毛毅在挣扎,以往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躲进去,充当逃兵,可是这一次,他想勇敢一次,他想要担下所有过错。 “我是个畜生,是个人渣,是个败类,我亲手杀了小可、萌萌、师阿姨、谌哥、宣文,我毁了你们的家庭,毁了你们的人生,我让你们最爱的人惨死,像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法律的宽恕,也不配再活在这个世上。你们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我将由你们来判决。” 现场安静下来,在场五个人,眼睛发红,聚精会神盯着他,但没有动作。 “在你们面前,有五把刀,外面的土坝里,我已经挖好了一个坑,土坝里的槐花树已经被推倒,土也被翻了一遍,以后施工应该不会再动那里的土层,这座楼以后会被直接拆掉,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附近没有监控,没有其他人,这里是一片荒原,你们可以放心地做出最合适的判决,不会有外界势力干扰,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是只属于你们的审判庭。” 他话语落下,烛光中,一道身影闪过,薛进萍抓起桌上的西餐刀,刺进他的左腹,双眼通红,和他对视,牙缝中挤出嘶哑干涩的嗓音:“这一刀,为我的儿子!” 不久,又一刀,没入慕尚青的右腹,何蓝握着刀柄,“这一刀,为我的妈妈!” 两刀入腹,昨天的旧伤早已开裂,血如泉涌,把衣服打湿,慕尚青坐在自己脚踝上,身子已经不稳,但还是挺起背,继续接受判决。 没让他等太久,龚燕华抓起刀,猛刺入他的胸膛,第一刀被肋骨挡住,她拔出又刺了下去,血飞溅出来,洒了一地。 “这一刀,为我的丈夫!” 柏瑞安拿起刀,直接插进了他的脖子,血管瞬间爆裂,“这一刀,为我的孩子!” 慕尚青已经跪不稳,他倒了下去,浑身都是鲜血和污渍,但他坚持着没死,提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抬起眼睛,看向胡宾,等待他的判决。 胡宾手里攥着刀,一直没行动。他是临床精神病医生,他见过分离性身份障碍者,他知道发病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他亲眼感受过他们的艰难、不幸、童年的惨痛。 到底童年时要经历怎样的伤痛,才能把一个人的人格给活生生撕裂,才能顺利地生存下来? 慕尚青快不行了,胡宾没拿刀,空手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 慕尚青身上插满了刀,被鲜血打湿,艰难地呼吸着,等着他下手。 胡宾突然哭了,泪水打湿了面颊,他抱着慕尚青,声音忍不住颤抖,“尚青,尚青啊……你以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这个世界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慕尚青头无力地垂下,他努力弯起嘴角,向胡宾笑起来,“谢谢胡院长,我很爱这个世界,谢谢你,谢谢……” 他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挤出来,气就断了,心脏停止跳动,头因为后仰,上下唇分开,再也笑不出来了。 胡宾满手是血,抱着慕尚青,低着头,没说话,肩膀剧烈地抖动,就像他当初抱着死去的胡卿可一样。 见慕尚青没了气,柏瑞安站起来就要离开。 何蓝叫住了他,“你他妈要去哪儿!” “我去自首!”柏瑞安头都没回,径直往外走。 “你忘了他的请求了吗!” 柏瑞安走到门边,突然站住,犹豫起来。 龚燕华面色复杂,坐在桌边,“我是恨他,但我佩服他,我答应他的请求,保护他的女儿。” 柏瑞安转过身:“我去自首,又不会到处去说他是精神病!” 龚燕华没好气道:“你当然不会说,但警察不会查吗?一查出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柏瑞安面色铁青,站在原地,无言以对。 五个人皆没作声,一个人躺在地上,鲜血被烛光黯淡了颜色。房内安静下来,蜡烛燃烧,烛泪串串滴落,堆积在桌上,焰火摇曳,忽明忽暗,马上就要熄灭。 胡宾捧着慕尚青的头,声音都显得苍老:“我们让他入土为安吧!” 夜色中,五个人将一个人埋在倾倒的槐花树旁,把他的手机和五把凶器,一同放了进去,之后用铁铲填上泥土。填平后,便将铲子往附近的断壁残垣中一扔,那里什么都有,破家具、砖头、水泥、垃圾,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堆破败物中,沉睡着一具尸体。 尸体入土,五个身影一同离开,他们走向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聚到了一起,又悄无声息地散开。 花谢庭中,槐树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似什么都埋进了土中。 第137章 前天楚愈得知真相时, 消化了很久, 包括五名死者家属杀死慕尚青,慕尚青是双重人格,毛毅是悬案凶手,毛毅指控楚动人犯罪……这些内容,她装进了脑子,却感觉大脑吸收起来,快要衰竭。 之后又收到夏亦寒重现人间,在花谢庭展开审判的消息,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 一路赶来花谢庭, 头重脚轻。 她原本一直在想,告诉夏亦寒真相时, 一定要以最温柔、最委婉的方式, 不一次性说完, 循序渐进, 让她慢慢接受。 结果这次一对质, 不仅陈述方式直接了当,还把真相全部揭开, 血淋淋呈现在她面前,环境还十分恶劣——被警察包得密不透风,还当着所有当事人的面,要快速做出了了断。 楚愈感觉,现在谁对谁错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当事人能不能承受得住“对与错”,更何况在这件事上,本身就很难分不出个是非对错。 胡宾把五年前的审判情景陈述完毕,低下眉垂下眼,在场其他人,包括何蓝、薛进萍、龚燕华、柏瑞安和楚动人,皆是面色沉痛,纷纷垂下眸子,集体默哀。 他们只知道慕尚青是凶手,是双重人格,是个变态,行凶的原因虽然他当年也说了,但总感觉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就憎恨社会,想要毁灭生命、为祸人间呢? 刚刚经楚愈一解释,他们才得知慕尚青的过往,终于明白了其中深层次的缘由——这是个死循环,一个人经历了什么,都会内化到人格之中,之后又返回给社会,返回给他人,虽然方式有所不同,但性质总归相似,埋下了一颗炸.弹,怎么会种出鲜花来? 但在六人之中,夏亦寒却异常平静,半晌没说话。 死者家属本以为她得知真相后,会大哭一场,或者歇斯底里,要找他们报仇,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什么动静,忍不住抬起眼去看她,却发现她始终面无波澜。 楚愈在门外静静看着,知道她不是没反应,而是对情绪的感知滞后,普通人瞬间产生的悲痛和绝望,她几乎不可能实时体会到,得等事情过完后,所有人都忘却,她再一点点感受“余震”。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记仇,就宽容大度,她靠理智来处理情绪问题,会和人情味儿完全绝缘,冰冷阴森得可怕。 “说完了吗?”夏亦寒终于开了口,本来极普通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蹦出来,如同平地一声雷,炸得人心惶惶。 胡宾点了点头,刚刚把回忆陈述一遍,他本来不想再说话,但怕手机屏幕上动作太小,还是出了声:“陈述完毕。” 夏亦寒上前两步,面向楚愈,“如果慕尚青当年投案自首,他的信息会被曝光吗?” 楚愈咬了咬嘴唇,她知道她什么意思。慕尚青作为超人处处员,身份敏感,本来工作就要保密,再涉及到重大刑事案件,又是在工作期间犯的罪,政府更不可能把消息公布于众,不然会引起慌乱和非议。人们会忍不住怀疑,中央这是办了个什么机构,怎么到全国各地出差,死了这么多人!? 为了切断各种猜疑和阴谋论,慕尚青一案如果走正常程序,肯定会由中央官员直接接手,机密处理。 不过高层肯定会知道案件的所有内容,包括慕尚青的心理障碍。 快速斟酌了一下措辞,楚愈回答道:“外界不会知道,但是处理该案的相关人员会知道。” 也就是如果慕尚青投案自首,积极配合警方,做好了前期的消息封锁工作,警方会秘密处理,他的个人信息并不会传得人尽皆知,其中就包括他最担心的精神问题。 得到答复,夏亦寒转向在场五名被告。 “我就问一句,”她目光阴鸷,在五人之中扫了一圈,“当年在这间屋子里,慕尚青有没有明确说,让你们杀了他?” 众人本来沉浸在哀悼的情绪中,一听这话,立刻回过神来,脊背又凉了一片。 胡宾作为代表发言,“没有,他认了罪,让我们做出最恰当的审判。” “所以你们就把他杀了!” 现场寂静无声之中,夏亦寒突然笑了起来,眼眸里满是灯光的影子,如同五年前满眼烛光的慕尚青,她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肤色冷白,只是不同于慕尚青的柔和,她白得有几分冰凉,和眉目一映衬,显得不近人情。 “恭喜你们,成功处决了一名精神病罪犯,那我也是犯罪分子,也是精神病,你们现在要不要赶到现场来,把我也捅死呀!?” 楚愈见她笑得有些诡异,忍不住插话:“他们不会伤害你的,他们一直在默默保护你。” 夏亦寒笑停了,目光在五个手机屏幕上挨个过了一遍,“我不需要你们保护,要是你们现在坐在审判庭上,我会挨个再插一刀。” 胡宾:“小寒,你爸爸真的很爱你,他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就算不会了自己,为了他,请收手……” “闭嘴,”夏亦寒目光瞟过,冷冷斜了他一眼,“作为仇家,来劝我收手,你不觉得不要脸吗?” 说完,她又看向胡宾,“知道插刀子时,我为什么没下死手吗?” 胡宾眉眼一动:“因为你知道,你爸爸不会希望你背上人命。” “因为你没插那一刀,你们五个当中,有四个是凶手,但我分不清哪个是例外,所以就干脆一起办了。” 楚愈听完,心里一阵后怕,幸亏她提前不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况,不然其他四人,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又是四宗命案! 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除了不确定哪四个是凶手外,肯定还有一层原因——夏亦寒认为幕后操控者是楚动人,而他们五人只是傀儡,她的最终目标是幕后黑手,傀儡死不死,她不在乎。 果不其然,楚愈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夏亦寒开了口:“你们五个的罪行,我不想再追究,毛毅杀了你们的亲人,你们杀了慕尚青,我又差点杀了你们,虽然我觉得不解恨,但你们又不在现场,我炸不死你们,就这样吧,以后别再想着要保护我补偿我,我不稀罕。” 说完,她不再搭理他们,走到楚动人身边,拿过桌上的扩音器,递到他嘴边,“现在,轮到你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罪魁祸首还是你吧?” 楚愈一惊,心脏骤然一紧,这真相展开,一泻千里,终于还是又绕了回来。 第138章 五名死者家属一动不动盯着楚动人, 不明白为什么他是罪魁祸首, 慕尚青自己人格分裂,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楚愈心里跟明镜似的,以前她一直不清楚,楚动人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但知道真相后,回想起来,就可以明显感觉到,楚动人早就知道了真相, 但一直知情不报。 至于知情不报的原因, 就耐人寻味了。 此刻, 知情不报的楚动人一脸忏悔,满脸胡茬, 更显得轮廓凌乱, 沧桑不已, 他和五年前的慕尚青一样, 都坐在主位上, 都遭到审判。 只是慕尚青面容干净,是狂风暴雨过后的平静, 而他却落魄而凌乱,压抑多时,狂风暴雨终于肆虐起来。 “对,我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我, 毛毅不会发疯,你爸爸也不会死!” 话语通过扩音器传出,传进了每双耳朵,甚至在外围的警务人员,都可以听到茶楼里传来的失真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诉说罪行 “你早就知道,慕尚青是双重人格,而不是狂躁症,对吗?” 楚动人凝视着夏亦寒,沉默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目光里满是沉甸甸的苦痛。 现在是审判楚动人,楚愈本不方便再插话,但见他是一心往死路上赶,她忍不住开了口,“心理障碍诊断时,楚动人确实诊断的是狂躁症。” 夏亦寒扫了她一眼,已经有了抵触,“他诊断时你又没在场,你不可能知道真实情况。” “真实情况,我确实不能直接知道,但我可以推断出来,”楚愈直视她,目光坚定,毫不躲闪,“分离性身份障碍,其实要诊断起来也不难,就算量表和问卷看不出异样,也可以通过催眠,发现其他人格。 “但慕尚青的病情太过特殊,第一,次人格一直处于隐藏状态,有意识地不让主人格、不让外界知道他的存在; 第二,他每次出去之后,都会把自己的记忆告诉主人格,让主人格以为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思维和记忆没有中断; 第三,他抵抗意识顽强,拒绝催眠。” 楚愈见夏亦寒美什么反应,继续解释,“我们可以来看一下分离性身份障碍的诊断标准——第一,对时间的感知出现歪曲或脱漏,包括短暂的黑蒙与发作; 第二,可靠的观察者报告,病人的行为有明显改变,如用不同的名字称呼自己,谈及自己时用第三人称; 第三,病人听到别人说,他有短期的行为改变, 但本人对此不能记忆; 第四,可用催眠方法诱导出其他人格 “但慕尚青的情况,几乎完全将以上四点推翻,因为毛毅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所以他的记忆总是连贯的,而且毛毅知道自己是次人格,所以小心翼翼,没有让周围人察觉他的存在,每次即使出来,也是在扮演慕尚青,学慕尚青说话办事,另外,他极力抵抗催眠,导致临床心理学家,不可能发现他次人格的存在,也就无法确诊分离性身份障碍。” 看完毛毅的日记,楚愈忍不住感叹,他真的非常聪明,智商完全不在慕尚青之下,他虽然一出场就暴躁而彪悍,对着强.奸.犯拳打脚踢,但一回去面对慕尚青时,便能快速察觉他是身体主人,是主人格,并对他进行保护,一方面告诉他是他打走了坏人,给他壮胆,一方面又把自己的记忆,灌输到他心里,避免他记忆出现中断,发现不对劲,导致更严重的精神症状,比如精神分裂。 所以毛毅这个人格看似暴躁鲁莽,但其实很有心机,他竭尽全力保护主人格,保护自己的身体,但无奈最后自己生命面临危险,和慕尚青反目成仇,想要反过来除掉慕尚青。 夏亦寒听明白了她的解释,看向楚动人,“所以你是诊断错误?” 楚动人愣了片刻,长时间能量摄入不足,导致他大脑罢工,反应都慢了半拍。 半晌,他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夏亦寒目光在楚愈和楚动人之间巡视,语气中带着嘲讽:“看二位,应该是闹得不太愉快,楚处长为案子忙得心力交瘁时,你父亲在干嘛呢?” 楚愈不禁回想起这两个多月楚动人的所作所为,心里又恨又难受。 虽然在诊断时,楚动人确实不知道慕尚青是双重人格,出现了误诊,但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慕尚青一起工作,一起出差,还有多次心理咨询的经历,特别是在慕尚青离奇失踪之后,透过种种迹象,他应该可以察觉到不对劲。 而现在事实证明,楚动人早就知道了真相,不然他不会一直不配合她办案,不会莫名其妙上三楼去找夏亦寒,更不会不告而别,离奇失踪。 不过他这个早,就不知道具体早到什么时候了——早到他失踪之前一天?早到她们离开望江前往长砚之前?早到她开始调查系列悬案的时候?还是早到收到慕尚青发那条短信的瞬间? 他知道得越早,罪过就越大——诊断失误,还让该错误一直错下去,这是超人处处长干出来的事吗! 楚愈面色阴沉,这次不消夏亦寒亲自质问,她就下了狠口:“被告,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慕尚青是双重人格的?” 楚动人面对夏亦寒时还好些,说话虽然艰难,但至少还算流畅,但面对楚愈时,他情绪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好像他不仅害死了夏亦寒的爸爸,还害死了楚愈的爸爸。 “其实尚青死失踪后,我就一直隐约察觉到不对,警方在他家里,找到了一张卡片纸,上面写着我的职位,字迹不像是他的,但用力极深,看起来像是恨之入骨,我每次看到那张纸片,都能感受到对方对我的恨意,我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忽视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对什么东西一直视而不见。因为困惑,我把尚青的东西,包括他拍的照片、记的日记,全部看了无数遍。 “虽然都没有什么异常,但我总是冥冥之中感觉,他体内也许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许是自己诊断错了,但一直不敢肯定。产生怀疑的想法之后,就一直挥之不去,我经常梦到尚青,梦到他向我控诉,是我诊断失误,把他害死了。我越是这样猜想,就越是害怕,后来小寒出现,你开始调查五六年前的悬案,我就慌了起来,虽然我也很想知道真相,但我更怕自己的猜测成真,害怕承认自己误诊的事实!” 说到后来,楚动人已经老泪纵横,虽然他一再向楚愈保证,诊断结果确定为狂躁症,慕尚青不符合分离性障碍的诊断标准,但其实说那话时,只有他知道自己内心有多虚。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往事,回想和慕尚青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忽略了哪里? 后来他发现,是自己对慕尚青不够关心,不够细致入微,心理咨询不够规律。 经过头三个月的治疗,他见慕尚青已经好转,狂躁再也没发作过,便放松了警惕,之后因为太忙,心理咨询便变得不太规律,有时候他想挤出下班时间来谈心,但慕尚青又是个体贴之人,总是让他回家去陪家人,这样一来二去,他便觉得自己没有尽到精神医生的责任,是自己渎职了。 他越怕这一点,便越想掩饰,所以他告诉楚愈,他和尚青关系亲密,他见了慕尚青,相见恨晚,破格录用他,而慕尚青也感谢他的知遇之恩,对他的事什么上心。 他讲述和慕尚青关系时,掺杂了个人情绪,以至于信息失真,楚愈听了,最开始都信了,但后来从前任处员那儿得知,处长和慕科长是正常的上下级和工作伙伴关系,并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现在,楚愈终于知道信息出入的原因在哪儿—— 楚动人不愿意承认自己诊断失误,更不愿意承认,他喜欢的下属,一直是双重人格,在光明正直的表面下,有无比阴暗残暴的一面! 夏亦寒不愿意相信慕尚青是杀人凶手,和慕尚青朝夕相处了四年的楚动人又何尝不是呢? 但不愿意相信是一方面,信了之后隐瞒不报,就是另一回事了。 楚愈能感受楚动人的悲痛,但还是从悲痛中强行回过神来,继续刨根究底,“那你是什么时候,确认慕尚青是双重人格,并且推测出案件真相的?” 楚动人双眼浑浊,布满了血丝,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回答说:“和你一同去市一医院的那天。” 电光火石之间,楚愈回想起来,那天在超人处,她得知胡宾醒了,兴冲冲地赶过去,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后来楚动人和胡宾单独聊了一下,她本来贴在门边想偷听,结果楚动人就出了来,她半点消息没捞到。 原来从门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真相了,不过胡宾肯定不会告诉他,应该是他旁敲侧击,根据胡宾的反应,再结合之前的推测,便猜到了真相。 难怪之后在医院外散步时,他会叮嘱她:当心小寒。 因为他已经知道,慕尚青的死,自己有责任,超人处有责任,而夏亦寒作为慕尚青的女儿,要追究责任的话,可能会追究到她头上。 把前因后果想清楚后,楚愈眼睛发红,声音里的情绪都快要喷薄而出,“所以前几天派人绑架我的,是你吧!” 楚动人老泪纵横,视野当中,楚愈的身影已经模糊,好像一道幻影,他越是努力看清,却越是模糊。 楚愈那天回家,和潘仪、宋轻阳一起吃饭时,宋轻阳突然问潘仪会不会搏击。 潘仪说楚动人也问过她相似的问题,因为她长得像他的一个同事。 宋轻阳觉得潘仪会武,是因为她才和绑匪交过手,看清了对方的轮廓,觉得潘仪有点像绑匪。 这样层层递推下来,绑匪有点像楚动人的同事。 楚愈最先以为,楚动人指的是慕尚青,后来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艾言,前超人处保卫科科长,她后来仔细回想,便觉得艾言和潘仪的身形,的确有相似之处。 那天绑架她的,就是艾言,而艾言和她无冤无仇,只可能是受人指使,那指使她的幕后黑手,便只能是楚动人。 楚动人自己逃走之后,又想要绑架她,在违法的边缘疯狂试探,并已经半只脚跨了进去。 楚愈越想越头越乱,夏亦寒违法乱纪、目无法律就算了,楚动人也跟着乱来,唯恐天下不乱,现在闹成这样,还真是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看着她父女俩的对质,夏亦寒笑了起来,唇角上扬,弧度有些刁钻,“很精彩! 你现在费心费力给楚动人辩护,拼了命保护他,可他却想要绑架你,怕你查出真相,已经可以大义灭亲了!” 楚愈面色阴沉,目光像是稠密的浓雾,把楚动人包裹在内,一时间没有吭声。 第139章 看起来, 楚动人罪行累累的名单上, 又多了一条。 诊断错误,隐瞒不报,误导办案,现在还蓄意绑架。 这几赃几件加起来,串成一条线,楚愈差点就要相信,他是当之无愧的罪魁祸首,故意操控的幕后黑手。 楚动人, 前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 以往正直磊落, 尽职尽责的形象,尽数崩塌, 塌成了如今审判席上的模样, 落魄得悔不当初。 楚愈沉默了半晌, 眼神深刻, 有种大义灭亲的锐利, 张口说出的却是:“他绑架我,是想把我藏起来, 怕我受伤。” 楚动人刚刚低下了头,听见夏亦寒的指控,也没申辩,此刻听了楚愈的话,不禁抬头看她, 刚刚才缓下来的眼圈,又开始发红。 事实上,他宁愿不要提前知道真相,因为那段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在知道真相的时候,正值楚愈带着夏亦寒,前往长砚见死者家属的时候,他知道这是近乎去送命的事,但也知道楚愈已经对他有了芥蒂,不会听他劝,便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开望江。 之后,他一个人留在望江,被监视起来,要得到个消息都得偷偷摸摸,不过他需要的消息也不多,只想知道楚愈的安危,每天都要问好几遍:她还活着吗? 之后,他得知夏亦寒大闹锦水医院,打伤多名超人处处员,差点把楚愈捅死。 这下,他彻底坐不住了,慌了神,真的以为夏亦寒把楚愈当成了寻仇对象,想要把她碎尸万段! 之后夏亦寒失踪,楚愈回到了望江市。 楚动人怕极了,怕得睡不着觉,他又开始做噩梦,梦见楚愈本来在卫生间洗手,后面突然闪出个人影,穿着保洁阿姨的衣服,戴着口罩,从背后捂住楚愈的口鼻,同时一刀划过她的劲动脉。 血喷溅而出,溅满了洗手池上的长镜,水龙头还自顾自地放水,和血融为一体,哗啦啦地冲着走。 楚愈体内的血渐渐流干,倒在了地上,然后保洁阿姨把口罩摘下,露出那张与慕尚青相似的脸庞,对着镜头一笑。 做梦时,楚动人感觉自己哭了,镜头上出现下雨时挡风镜上的水痕,把视线变得模糊,擦也擦不尽。 梦醒之后,他松了口气,安慰自己还好是梦,但不久又惴惴不安起来,夏亦寒行踪不定,楚愈又在继续调查,夏亦寒就是一颗炸.弹,随时可能在楚愈身边炸开,让她死无全尸! 12月7日,他下了决定——他要去见夏亦寒,告诉她真相。 他确实害怕提及真相,害怕承认自己的错误,害怕面对慕尚青是杀人凶手这个事实,他甚至害怕夏亦寒,不知如何面对她,害怕自己会死在他手上。 他怕死,这个不得不承认。 但他所有的害怕和顾虑,都敌不过楚愈的安危,外界不管闹得怎么天翻地覆,他都可以守着自己的秘密,缄默不言,但前提是楚愈不能有事。 只要楚愈面临威胁,他就会站出来,竭尽全力阻止。 12月7日晚,他回到家里面,暂时脱离了密行小组的监视,他趁潘仪熟睡时,拿了她的手机,联系上了艾言,请她帮忙绑架楚愈,把她藏起来,等槐花专案一事平息了,再放她出来。 他说得格外真诚,并用性命保证,若再不把楚愈带走,她肯定会有生命危险。 艾言念在旧情上,答应了他。 12月8日,他从望江大学逸夫楼成功逃脱,并猜到,得知他失踪之后,楚愈肯定会亲自赶来现场。于是他提前让艾言潜伏在大楼里,伪装好,找准机会实施绑架。 之后,他来到了花谢庭,他知道这是慕尚青的故居,也是夏亦寒最有可能流连的地方,他想吸引夏亦寒注意力。 事情发展如他所料,夏亦寒果然出现,轻而易举绑架了他,把他关在茶楼里,他想告诉她真相,但她却不听他啰嗦,自顾自做炸.药,对他道:有什么话,留到审判时再说,说给所有人听。 可是事情也不全如他所料,艾言未绑架成功,之后一直跟踪楚愈,却没找到机会下手,宋轻阳和吴科一直跟着,她和宋轻阳交过手,知道她不好对付,便没有轻举妄动。 楚愈现在很庆幸,幸好那天没被绑走,不然现在这个烂摊子,该由谁来收呢?不然她昏天黑地睡了几天,醒来后发现,楚动人死了,夏亦寒死了,五名死者家属崩溃了,无数警务人员受伤,她该怎么活下去呢? 她一阵一阵后怕,寒意从脚底起,完全吞没了她,指尖都忍不住颤了颤,似乎感受到了身边炸.弹的滚烫。 沉默之中,夏亦寒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你对他是深信不疑了,相信他的人品,他的动机,相信他是个善良的好爸爸。” “我没有凭直觉凭感情,而是有逻辑依据,他因为想保护我,才会故意逃走,才会想要和你见面,你应该也感受了出来,很轻松就抓到了他,因为他主动配合,故意来找你。” “不好意思,这一点在你这儿可能是个加分项,让你感动,让你同情,但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影响,我并不会因为他想要保护你,就觉得他无辜,就可以把罪行一笔勾销。” 楚愈点了点头,恢复正色,回到正题,“好,你指控的罪名是什么?” “错误诊断,对慕尚青进行错误治疗,导致其次人格陷入疯狂,报复社会,报复主人格!” 听完,胡宾情绪有点激动,开口帮忙辩护:“我刚刚听了慕尚青当时的症状,如果让我来诊断,也会诊断为躁狂或其他情感障碍,不会想到是双重人格。” 夏亦寒没看他,“所以你也只能是精神病院院长,而不是超人处处长。既然能当上处长,那就肯定有过人之处,平日里见的超正常人不会少,也肯定见过特殊病例。” 说着,她看向楚动人,“难道老楚处长就一点没察觉出,慕尚青的病情有特殊之处吗?” 楚动人皱着眉,声音沙哑,“我有察觉,但一直没确认是双重人格,因为催眠之后,我找不出有其他人格存在。” 楚愈忍不住插话:“我也是处长,也见多识广,但如果我现在遇到当年的慕尚青,也不敢给他确诊另一个人格存在,我们确实经常面临许多超正常、超自然的案子,但前提是它们本身就表现出了超正常之处,但当年慕尚青除了偶尔会情绪失控,并没有明显的异常之处,从而促使观察者以常规的眼光来对待问题,他的症状具有迷惑性,很容易导致误诊的情况。” 夏亦寒面色如冰,就唇角肌肉活动,面部几乎毫无波澜,“那故意隐瞒的罪名呢?” “故意隐瞒这个确实有错,其实准确来说,从慕尚青失踪,到最近一个月,这五年间,被告一直处于一个朦胧的状态,有了猜想,但不敢确定,他是直到最近,也就是上个月的29日,才猜到了真相,他这次故意失踪,逃离警方的视线来,便是想告诉你真相。”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是11月29日那天得知真相的呢?” “刚刚被告陈述了,而且我从他之后的表现,判断出他所言属实。之前调查悬案时,他虽然没主动配合,但也提供了许多重要信息,比如慕尚青的往事,比如五个死者家属的情况,我也是通过他,才知道你和慕尚青的关系,从而知道了你的身份。如果他真的自始至终就知道真相,一味阻碍查案,不可能提供这么多关键信息。” “但你也相信,他确实存在隐瞒真相的行为?” 楚愈沉思片刻,点点头。 “那既然他可以为了不暴露自己的错误,而隐瞒真相,丝毫没向你提及他的猜想,害你查案查了那么久,那你怎么就确定,他不是见事态已经不可收拾,所以故意玩失踪,故意被我捉到,故意装作一副罪大恶极的模样,但在陈述时,又把自己的过错往轻里说,充分展示自己的自责和愧疚,以此来博得同情,从而转移注意力呢?” 楚愈张了张口,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现在还真拿不出证据证明楚动人的清白,包括他得知真相的时间,都是出自他自己口中,这件事极其隐秘,不可能存在物证,他又守口如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不存在人证。有什么可以为他证明呢? 没等楚愈辩护,夏亦寒步步紧逼,“那我们假设另一种可能,楚动人早知道慕尚青是双重人格,他第一次碰到这么特殊的例子,所以想趁这机会做个实验,他见另一个人格默不作声,于是他也默不作声,和次人格暗暗较量,他开了专门的药让慕尚青服用,想把次人格杀死,可是次人格却因此发了疯,连杀数人。 “楚动人最后察觉次人格动是凶手,他十分害怕,因为事情一旦败露,他也会遭到惩罚,毕竟当时是他坚持让慕尚青进超人处,给他进行体检和治疗,超人处导致的命案,他要负起责任,甚至处长的位置都不保,从此名声扫地。为了悄无声息地抹平此事,他暗示慕尚青,他可能存在另一个人格,慕尚青经过他提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决定自己和自己同归于尽,不牵连任何人。结果也如他所愿,事情悄无声息地平息了,如不是被我碰上了,可能这件事就彻底成了个谜,真相腐烂在地底下!” 夏亦寒说得自然流畅,最开始听这假设,楚愈一直寻找漏洞,准备辩护,但经她提示,忽然想起一件事,心脏受了一击——在毛毅日记中,他不知道慕尚青为什么突然发现了他的存在,他推测是夏亦寒问慕尚青工作的事,让他察觉出不对,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也未可知。 可是,若楚动人真的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慕尚青失踪后,他为什么会身体急剧变差?为什么会四处旅游寻找慕尚青?为什么总是怀有心事的样子? 难道都仅仅是因为愧疚吗? 楚愈:“不好意思,该假设找不到实际的证据支撑。” 夏亦寒替她说了下去,“你不会相信这个假设,你会坚持你之前的判断,因为你会一直相信你爸爸,就像我相信我爸爸一样。” 楚愈凝视着夏亦寒,恍惚之间,只见她似乎是对自己笑了一下。 她头脑里浮现出别墅里的一幅画,画面中,夏亦寒问:如果爸爸是坏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适用于她,现在也适用于夏亦寒。 楚愈嘴唇微张,想回答这个问题,却见夏亦寒忽然转过了头,蹲了下去,和楚动人近距离对视。 “你认罪吗?” 楚动人眼里泪光已经流尽,只剩血丝密布的干涩,像一个泥塘,水被抽干后,湖底尽显杂乱。 “我认!”声音通过扩音器放大,庄严而郑重。 夏亦寒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五年前慕尚青临死前的模样。 “那我立刻行刑。” 最后关头,楚动人倒显得平静,“如果这样能让你放下,我愿意承受,这样我也可以放下了。” 楚愈面色倏地死白,低血糖发作,马上要晕倒过去,她几欲迈步进去,但还是强行控制住,用手抓住门框,指尖都要深陷其中。 楚动人坐的椅子上带有滑轮,相当于半个轮椅,夏亦寒一手拉住椅背,把他往里面的包间拖。 五名被告慌了神,刚刚默默无声地旁听,现在纷纷劝说起来:“不能这样,审判怎么能凭你一个人的判断就定罪!” “老楚啊,你这样放下了,你让小愈怎么办!” “就算要行刑,也要交给警察吧?怎么可以这样行刑,这是犯罪,你会被判刑的!” “还有很多疑点没弄清楚,你们刚刚辩论不是还没个定论吗?别忙着下决定啊!” “要这么说我们也有罪,你别光拿他下手,等我们到齐了在一起行刑!” “……” 明明寂静如冰的现场,突然变得聒噪,声音一片混乱。 徐怀俞监听了全程,急得在警戒线附近来回踱步,在继续静观其变和下令行动之间徘徊。 不过就算行动,他们能做什么呢?罪犯手里要炸.弹有炸.弹,要人质有人质,狙击时稍微失误,后果不堪设想,死的就不止一两个人,这现场所有人,都会面临生命危险。 被耳朵里接听到的混乱吵得心急如焚,徐怀俞脑袋都要炸掉,忽然之间,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楚愈撑着门,扶住身体,几天内积攒的心力交瘁,在瞬间席卷而来,到达顶点,几乎要将她打倒。 夏亦寒倒退着往后走,身子已经退进了包间门,脸部隐藏在阴影里,神色不明。 楚愈凝望着那片阴影,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力道却弥足饱满,“我们这次审判,虽然没有得出个确切的结论,但我确切地知道了一件事,不管我爸爸是好是坏,我都会爱他,这种爱与对错无关。” 说着,楚愈笑了起来,苍白而凄美,眼里的光芒像烛光一样,在熄灭之前,闪烁出了最温柔的光。她穿着白色衣裙,明明像只蒲公英,随时会飘走,但却定在门口,一定就是三个小时。 “我还知道了一件事,我爱你,这种爱也和对错无关,我从第一天见到你起,就追着你跑,追了好久好久,追到了现在,我好累,我感觉自己跑不动了,但只要你在,我就会继续追下去。我一直执着于案子,没日没夜,除了想查明真相外,我更想找到你,把你带回家。现在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你不能和我回家了,所以我只能请求你,可不可以好好活着,让我能够继续追下去!” 第140章 茶楼里, 在场家属皆是一惊,面向门边的胡宾、薛进萍和龚燕华, 忍不住看向楚愈,不过很快,他们脸上的惊讶之色便消失, 更多的是对楚动人命运的担忧。 现场外, 徐怀俞忍不住抬手捂住了无线耳机,虽然他知道旁人也听不见,但刚刚接听到的内容太过爆炸,他下意识地避开人群。 他抬头看了看身边一动不动的特警,又望向远处楚愈的身影, 心里一阵打颤——谈判场上打感情牌, 时有发生, 只是他担心楚愈这招能不能行得通。 现场,楚愈凝视着楚动人和夏亦寒的身影,他俩都隐没进了阴影里, 没办法看清其神色。 楚愈知道夏亦寒想干什么, 如果她不肯判楚动人无罪释放, 那就可能和他同归于尽。因为大脑结构问题, 她有情绪功能障碍,感情对她的作用不大,她认死理,坚持了四五年的死理。 而这个死理,楚愈现在无力解开。 慕尚青的死, 若非要分析一番,应该是这样:直接原因是五名死者家属行凶,间接原因是楚动人诊断错误,主要原因是慕尚青和毛毅人格之间的矛盾,而根本原因是,慕尚青童年环境和境遇对人格的塑造。 可是间接原因和主要原因之间,很难分个主次,在加入超人处之前,毛毅这个人格就表现出了残忍冷酷的一面,还间接害死了黄楠,所以在毛毅和慕尚青之间,一直就潜伏着矛盾,就算慕尚青没遇到楚动人,可能还会遇到王动人,李动人,都可能把这种矛盾点燃,促使毛毅发疯,疯狂报复社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楚动人出现之前,慕尚青和毛毅一直相安无事,毛毅也在竭力保护慕尚青,充当守护者,也许没遇到楚动人,慕尚青、毛毅、夏亦寒一家三口能平平安安过一生呢? 所以这个道理要纠缠下去,只能各执己见,楚愈不想再纠结谁对谁错的问题,她回到了夏亦寒关心的事情。 现在为止,夏亦寒只在乎一件事:给爸爸报仇。 报完仇后,她就没了活下去的理由,自戕便是唯一的出路。 楚愈希望,应该是奢望,夏亦寒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在乎,比如在乎她,在乎姐姐,在乎爸爸和她都死后,姐姐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要活下去很艰难。 她请求夏亦寒活着,让她可以继续追下去,有两层意思,第一是希望她不要自杀,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第二便是希望她不要杀楚动人,因为那样她可能会被判死刑,相当于拿自己命,抵了楚动人的命。 最后的话,楚愈发自肺腑,她已经来不及考虑什么谈判策略,什么劝说技巧,最真挚的便是最动人的,她希望夏亦寒可以明白她的意思,放过楚动人,也放过她自己,放下她爸爸,也放下这件事。 夏亦寒停在了门边,明明仅有两秒,却好像将时间凝固了两分钟。 两秒后,她慢慢把手中的启动器缠到门外把手上,该动作完成后,速度猛然提高,快速关上门,最后一刻快速按下按钮,同时门全部关上,锁舌弹出轻响。 门口的炸.弹,计时器上原本固定不动的11:02,开始倒计时,红色数字闪动,格外刺眼。 面对门方向的胡宾等三人发现倒计时,全部慌了神,向楚愈大叫:“你快跑,快跑啊——” 何蓝见局势已经无法挽回,索性挂了视频通话,不想目睹血腥场面,可是心里又添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创伤。 炸.弹就在楚愈脚边,近在咫尺,她伸个腿,就能踹翻它,和它同归于尽。 一时间,她只感觉脚下不稳,身子摇摇欲坠,看着倒计时秒秒逼近,应该立即惊慌而逃才对,可她却已经麻木,头里生锈,脚下生僵,静静目睹数字倒退,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后来,防爆警察冲到她身边,用盾牌把她挡开,她才反应过来,强撑着往警戒线走,不想给拆弹警察添乱。 木鱼站在警车旁,替她把警戒线拉起,楚愈穿过后,就径直面朝着茶楼方向而立,双眼好像已经不会眨,就直呆呆注视茶楼。 木鱼没看茶楼,而是看向她,见她面色死白,神色恍惚,心里忍不住担忧,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背。 楚愈的双手已经冰冷,像腊月寒冰一样,可以刺骨。 木鱼握住她的手,陪她静默站着,当下,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静默的陪伴,才能安抚那份沉到心底的痛。 徐怀俞下令,除特警以及拆弹小组,其他人员快速疏散,到达安全距离,后由各小队队长汇报。 木鱼拉着楚愈,离开警车,准备撤离,但楚愈一动不动,让她先走。木鱼明白她的意思,想陪她一起站着原地等。 楚愈看着茶楼,无力道:“你走吧,不然你出了事,只会加重我的痛苦。” 徐怀俞指挥完毕,转过身,见身后已经空空如也,只有楚愈站着,他无奈道:“你怎么还不走?” 楚愈没看他:“你不也没走吗?” 徐怀俞没说话了,看向茶楼方向。 拆弹专家,拆弹机器人,防爆小组以及特警队快速就位。刚刚见夏亦寒从外界拿进扩音器,并没有发生危险,特警队长判断门口安全,想争分夺秒进去救人。 拆弹专家示意他们后退,“先把炸.弹拆除,启动器导线还连着门把手,你们进去要破门而入吗?” 其实他刚刚一直拿着望远镜,观察茶楼内情况,看夏亦寒牵着启动器导线走动,心里还期待,她看起来毫不在意,一点都不担心炸.弹会爆炸,可能炸.弹里没有抗动装置,但自始至终门口的黑箱就没动过,所以他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把内部结构分析清楚,再看下一步如何处理。 拆弹专家拍了X光透视,快速分析炸.弹透视图。倒计时器显示时间,已经从11:02,倒退到08:48,还剩最后8分钟。 徐怀俞就站在警戒线外,是保守估计的最小安全距离,他举着望远镜,焦急地望着拆弹部队动作,等待分析结果。 在一队人焦灼的呼吸声中,拆弹专家声音听起来有点兴奋:“没有抗动引线,定时电路明显,结构简单抗干扰能力强,这就是个典型的□□!” 定时炸.弹便比较好处理,让机器人带到空旷地,完成引爆便可。 拆弹小组使用激光,将连接黑箱与玻璃门把手的铁锁链削断,然后小心翼翼将炸.弹放进抑爆桶,遥控机器人,将抑爆桶带离现场。 倒计时到了05:13。 防爆警察举着防爆盾牌,跟在机器人后,根据刚刚专家估计的炸弹的质量、杀伤范围,他们需要找到一个合适地点,把炸.弹放好,然后遥控机器人进行引爆,使炸.弹彻底失效。 把炸.弹转移走后,拆弹专家仔细观察茶楼门口以及内部情况,根据他刚刚记录的夏亦寒在里面的走位,规划出一条安全路线,快速在电子平板上画出,给特警过目。 特警队员把路线记在脑中,反正也不需要再给罪犯讲道理,软的证明无效,现在只能来硬的,他们需要突袭,抢救出人质,能早救一秒是一秒。 两个特警快速移动到门边,刚准备开门突袭,门却突然开了,夏亦寒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目光被阳光一晃,都无任何波澜,她手里拿着□□,刀上沾着血,还在不断滴落。 她走出房门之后,便径直往外走,没管身边的动静。 一个特警快速闪进包间内,查看人质情况。 另一个特警在夏亦寒身后,趁机一个跨步上前,用枪托将她打倒,夏亦寒猛摔到地上,手里血刀滑落。特警立马将她擒住,反扣其双手,押着她往警车走去。 楚愈察觉到里面的动静,连忙跑了过来,她和夏亦寒擦肩而过,夏亦寒自始至终没看她,双眼无焦距,就被警察押着,机械地往前走。 楚愈和她擦肩时,步子没停,一直跑到茶楼包间里。 房间内,楚动人安静躺着,如同睡熟了,特警在汇报情况,通知医务人员,把救护车开过来。 楚愈蹲到他身边,发现他衣领敞开,露出略微苍白的皮肤,胸口雕有槐花,那槐花的形状,和之前五名死者家属胸膛的花瓣,开得一模一样。 楚愈颤巍巍探出手,去触他的呼吸,手还未伸到鼻边,她便感觉肩上一紧,特警队员的声音通过头盔,瓮声瓮气传了出来,“没事,可能几天没吃饭了,低血糖,晕了过去。” 胸口像被一拳击中,那只拳头又松开,伸展为一只手掌,在她发痛的胸口,来回揉了几把。 楚愈就撑在沙发上,头埋在手弯处,大口大口呼吸着,好像刚刚一直处于窒息状态,现在极度缺氧,需要抢救。 与此同时,警戒线外,徐怀俞收到防爆警察传来的消息。 “报告徐厅,黑箱里不是炸.弹,内部只是做成了□□的结构,但填充物不是炸.药,不具有威胁性!” 徐怀俞看着向他走来的夏亦寒,顿时一阵牙痒痒。 这杀千刀的犯罪分子,又把所有人狠狠玩了一把! 徐怀俞终于反应过来她的策略,她事先做了个半成品炸.弹,选择人口密度大的地方,然后当着客人的面引爆,发出一声巨响,制造了恐慌,经奔跑人群的一渲染,人们会坚信不疑,黑箱子里就是炸.弹,威力翻倍。 而且半成品炸.弹爆炸后,在现场留下炸.药痕迹和气味,从而暗示警方,她有制造炸.弹的原料,也有制造的技术,更有制造的胆量,从而让警方相信,门口黑箱子里,藏着危险性极高的夺命武器。 徐怀俞见特警把夏亦寒押来,手一指警车,示意直接押回省厅,好好审讯。 楚愈追了出来,接近夏亦寒身边后,她步子减慢,小心翼翼靠近她,但夏亦寒目无焦距,双目无神,对她不理不闻,好像完全看不见她。 特警将她押进警车,给她穿上束缚衣,并持枪坐她身旁,片刻不离盯着她。特警队久闻她大名,这次负责,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尽心尽力伺候着。 楚愈在门边,唤着“小寒”。 但夏亦寒没理她,低着头,好像已经对外界刺激,彻底没了反应。 楚愈想进到警车里,徐怀俞立马横跨一步,拦在她身前,目光沉重又严肃:“楚处,为了保证办案公正,您以后就不要和她见面了吧!” 楚愈看向他,有片刻恍惚。 审判之前,她特意清了场,所有人员退到警戒线外,并和徐怀俞单独开了个通讯频道。 也就是刚刚现场审判情况,除了现场参与审判的七人,场外就徐怀俞知道情况。 他现在知道了全部真相,知道了楚动人的过错,知道了慕尚青的精神问题,也知道了她对夏亦寒的感情。 经过一场撕心裂肺的战斗,楚愈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她翘起嘴角,对徐怀俞微笑了一下,声音轻如毫羽,“那就劳烦徐厅,替我保守秘密。” 第141章 花谢庭内部“审判”暂时结束, 但外部审判才刚刚开始。 虽然“审判”现场严格保密,消息经过封锁, 外界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现场的炸.弹是障眼法,不具有威胁性, 小槐花被捕, 不会再继续作案。 这是警方放出的消息,希望能够消除恐慌情绪,结束混乱场面。 混乱的局面确实结束了,花谢庭经过仔细检查,确认无危险存在, 除一茗茶楼外, 都恢复了正常运作。 但人们脑中的混乱愈演愈烈, 这次“花谢庭审判”事件,小槐花携假炸.弹重现人间,再一次引爆外界对她的好奇心, 人们抓住蛛丝马迹, 利用一切渠道打听消息, 见缝插针进行讨论。 “翻翻我之前的帖子, 我就说嘛,小槐花到处雕槐花,肯定另有目的,绝对是下一盘大棋,现在证实了! 她绑架那人不知道是谁, 不过肯定和被雕槐花的几人有直接关系!” “最后好像无人死亡,炸.弹也没炸,那她闹得这么大,到底是为什么呀?” 回复1:“应该是被谈判专家劝住了吧,或者开了什么条件。” 回复2:“我不觉得有人可以劝住小槐花。” “关键是小槐花还被抓住了,我还等着看她表演金蝉脱壳呢!” 回复1:“抓住了好呀,这要是继续在外面游荡,指不定炸.弹就安你家楼下了!” 回复2:“审题好吗?她做的炸.弹是假的,但还是把警方骗了过去,这说明她清醒而理智,对事情有高超的把控能力。” 回复3:“清醒理智就坏了,这判刑肯定是完全刑事责任能力,又故意伤人又玩炸.弹的,得判多少年啊!” “小槐花应该是人格障碍,这样的话,还是一直在牢里关着吧,这种人没有共情能力,无正常的人类感情,出来了也是个祸害。” 回复1:“她有杀人吗?有引爆炸.弹伤人吗?你知道她犯罪动机吗?知道她是自愿的吗?” 回复2:“怎么,歧视人格障碍者?” “若她是人格障碍,会影响量刑吗?可她人格障碍是怎么来的啊?导致她反社会的人,要不要负责呢?” 回复1:“反社会人格障碍很多是天生的,就像精神病一样,会遗传。” “讲真,我怀疑这就是精神病引发的案子,现在小槐花的身份还没公开,是不是警方没查到?那她可能是个孤儿,因为精神原因被抛弃,然后被某特殊机构收养,她身边的都是和她一样不正常的小孩,然后这些小孩被领养,去了全国各地,但都因为精神有问题,被领养家庭嫌弃,纷纷死亡,然后小槐花长大了,就为自己童年的伙伴报仇,我推测那所特殊机构里有棵槐花树,那些孩子小时候一起在树下玩。小槐花到全国各地,把当年领养人收拾之后,就集中精力收拾那机构的院长,所以有了花谢庭审判,没准那机构就在花谢庭呢!” 回复1:“有道理!” 回复2:“这样解释好像比较通。” 回复3:“大哥,花谢庭十几年前穷得叮当响,脏乱差齐活了,哪里开得起收养机构啊?” 回复4:“你这么说就不怕又被封吗?” 以前全国的目光集中在抓捕上,广大网名分成了两派,一派为警察同志摇旗呐喊,一方希望小槐花可以逃之夭夭。现在全国目光又集中在审判上,再次一分为二,一方认为应该重判,不然出来后又引起社会恐慌,特别是如果有精神问题,应该隔离,免得祸害别人;而另一方觉得应该轻判,如果有精神问题,应该以治疗为主。 两方讨论讨论着,就吵了起来,一时间,关于“精神病犯罪应该如何审判”的问题,成了事件的焦点。 于是千万双眼睛齐刷刷投向法院,希望权威机关给个公正“答复”。 这是外部的混乱,而超人处内部,更是乱得天翻地覆。 一时之间,何蓝、柏瑞安、胡宾、薛进萍、龚燕华面临审判,夏亦寒面临审判,慕尚青的案件和精神情况需要重新鉴定,楚动人及其专业能力面临调查,前超人处处员面临询问,整个超人处面临彻查和整顿。 楚愈接到委员会发来的“暂停一切工作,等待检查”的指令,头脑里阴雨阵阵,说不上震惊,但相当郁闷,她终于明白了胡宾那句话:“可能撼动社会这棵大树。” 从超人处,到各地公安机关,再到社会上关于公平正义的质疑,如今都卷了进来,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没个一年半载还真消不下去。 委员会派遣纪检、监察以及中央精神鉴定专家前往望江超人处总部,进行检查监督,为最高法院的审判工作做准备。 最高法院很少审理一审案件,但槐花专案牵涉太广,包括五六年前的悬案,慕尚青失踪死亡案,超人处还牵涉其中,中央不得不谨慎处理,严肃对待。 听说上面的检查人员马上要来,宋轻阳坐立不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方大托刚和公安厅的朋友通完话,转过身来安慰她“别急,就目前情况来看,大楚处没有重大责任,楚处更没什么责任,这次上面来,应该是例行检查一下。” 宋轻阳点点头,还是忧心忡忡的,抬头一动不动盯着走廊深处,没吭声。 方大托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楚愈办公室,他们今天已经忙活了一上午,楚愈让他俩歇歇,可她自己就像是金刚做的,开启了连轴转模式。 楚愈在整理卷宗,包括近两个月以来所有的调查内容,包括书证、物证、电子数据、视听资料等,还包括慕尚青以往的体检报告和病例,就像方大托判断的,她并不担心自己的情况,超人处可能会受影响,但当务之急,还是面临刑事起诉的六名犯罪嫌疑人——胡宾、柏瑞安、龚燕华、薛进萍、何蓝和夏亦寒。 胡宾可以不用考虑,若到时候五个人口供一致,他不会被判刑,可是四名死者家属,还有夏亦寒,怎么量刑就是个大问题。 木鱼把打印下来的文件装订好,终于得空和楚愈说上话:“我在想我们把关于慕科长人格分裂的证据交给法院,法院委托相关机关鉴定,会认同吗?” 楚愈盯着电脑,她的脸色好歹红润了些,没昨天那么苍白,“你是不是想说,毛毅的日记不能作为证据?” 木鱼把文件叠好,转过身来,“是的,法院肯定会对它的真实性产生怀疑,第一它是电子文档,不能体现个人字迹,没办法做笔迹鉴定; 第二,它被删了很多次,原来的编辑痕迹都被破坏,没有办法确定写于什么时间。” 三天前,楚愈第一次接触毛毅日记时,也怀疑过其真实性,虽然种种线索都告诉她,慕尚青就是人格分裂,该日记就是次人格写的,但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她打电话到公安厅问了一下。 原来五年前,慕尚青失踪后,虽然对超人处内部人员有过检查,但超人处内部文件特殊,所以慕科长的私人物品中可能涉及机密的部分,没让公安厅经手,包括他的私人电脑。 这么看来,应该是由楚动人负责组织检查,若要伪造,最有可能的便是他,但毛毅日记里有对楚动人的指控,楚动人犯不着给自己挖坑。 毛毅的日记主要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模仿慕尚青的语气,写下来的犯罪过程,和实际的命案细节完全吻合,具有较高可信度。第二部 分,也是和慕尚青的日记形成对照,慕尚青在日记中对楚动人总是赞美和感激,而毛毅则是指控楚动人谋杀,用词用语粗,透着一股子暴戾,说楚动人到他的地盘上,要侵入他房间赶走他。 光靠日记内容,不足以判定双重人格,因为毛毅没在上面签字画押,证明是他自己写的,所以需要慕尚青以往的邻居、包括蔡老太等的证言,他们是亲眼见过毛毅的证人; 以及黄莉、汪子涛等亲属对黄楠的描述,证明黄楠婚后遭到了精神暴力; 还有那张有毛毅笔迹的卡片纸,公安厅鉴定结果今天也出来了,证明“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X”这一行字为同一人所写,书写时间大约为五年前。 笔迹时间是对上了,这几天宋轻阳便负责翻查慕尚青以往的笔记记录,看有没有类似于毛毅的笔迹。 其实夏亦寒也能作为证人,毛毅和她相处的时间不少,她现在知道慕尚青是双重人格,应该能回忆起来,毛毅出场时有哪些变化。 不过她多半不会配合,让她认罪都难,还别说为她爸爸的罪行作证。 楚愈从电脑前站了起来,腰都坐疼了,“你们再检查一遍吧,看慕科长电脑里的材料有没有整理遗漏,我出去打个电话。” 不管现在法院那边对慕尚青的精神状况鉴定如何,都已经木已成舟,他人已死,不会再追究其刑事责任。所以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四名死者家属和夏亦寒的结果。 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下来,一般的刑事案件,楚愈自己心里都有数,能估计大约会怎么判,但这次案子太过复杂,她拿不准,便打了个电话给法院的朋友,希望提前心里能有个数。 楚愈把大体情况说了一下,有做模糊处理,慕尚青和夏亦寒,分别用A和B代替,其他相关人员也以字母代表。 描述完后,她直奔主题:“我想问一下,B大约会判多少年?” 法警听完,沉默了下来,总觉得楚愈的描述,有些像最近全国瞩目一案的主角。 第142章 法警没有细问, 充当起法律顾问的角色, 就根据楚愈的描述, 掂量了一下。 “故意伤人是其一, 当然要根据《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 确定被害人的受伤程度, 若说是重伤, 肯定是三年以上;再者, 制造炸.弹, 根据《刑法》第一百二十五条:“非法制造、买卖、运输、邮寄、储存枪支、弹药、□□的, 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最后, 伤害国家公职人员, 扰乱社会治安, 造成较大社会影响,这个非常严重啊。” 听他说完,楚愈就知道没戏了,这和她自己估算的差不多, 虽然她可以提供夏亦寒的神经生物鉴定报告, 证明她脑部结构和先天基因出现问题,但这并不妨碍夏亦寒拥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她精神正常, 具有辨认和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甚至还控制了别人的行为,属于预谋犯罪。 “罪行极其严重”不仅是指所造成的客观危害结果极其严重,也包括犯罪行为人的主观恶性, 或者说人身危险性的极其严重,即“罪行极其严重”是主观和客观的统一。 客观上,夏亦寒犯罪行为造成多人受伤,社会影响恶劣,主观上,她又早有预谋,故意逃脱警方追捕,故意放置炸.弹,引起恐慌。 楚愈捂住了半边眉眼,窗外光芒透入,栖息在她身上,周身的光晕都显得憔悴,没了从前光彩焕发的味道。 虽然法警没给个具体数,但她心里也有了数,挂了电话后,就清晰认识到形式的严峻,若她这辈子还想和夏亦寒有交集,就得争取她的治疗负责权。 夏亦寒可能被判重刑,但鉴于她的人格障碍,审判后会实行强制治疗,关在监狱医院或者精神病院,若没有达到特定的心理健康标准,就算刑期已满,也不可能放她出院。 虽说现在她已是罪大恶极,不关个十年八年,难以平息社会恐慌,但楚愈并不想放弃她,她甚至自信地感觉到,除了她,没有人可以治疗夏亦寒。 她恨不能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直奔公安厅审讯室,参与到审讯当中,或者争取和夏亦寒单独谈话的机会,告诉她不要放弃,她也还在努力。 可是她抽不开身,检查小组就要莅临,整个超人处得好生接待着,毕竟这次牵涉到楚动人,而且因为之前夏亦寒大闹福山医院的事,她的处分还没下来,这次多半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不知道“禁足期”还有多久。 检查小组来了,楚愈陪着喝了杯茶。检查人员也不含糊,喝完茶就开始忙活起来,监察组开始查超人处的账务,这方面楚愈最放心,就她们穷成这个鬼样,全靠上面拨款,说廉洁都是抬举她们了。 有时候机构保密性太高了也不好,都没有人来递红包塞金条,一点都不给她贪.污受.贿的机会。 司法鉴定委员会专家组坐进会议室里,开始翻看慕尚青以往的体检报告,楚愈把东西都分门别类准备好,给他们过目。 其实当时楚动人破格录取慕尚青时,肯定向中央汇报了情况,鉴定委员会的专家也做过审核,不然不会批准楚动人的申请。 第一次体检报告上,附有心理障碍诊断结果,专家组组长戴着厚眼睛,细细看了一遍,神色微变,楚愈见他鼻孔一张一合,感觉他是想长叹口气,结果一直没叹成,拐了弯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所以当时,前任处长诊断为躁狂症?” 楚愈点点头,“是的,还伴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之后便是将心境障碍作为主要问题,进行心理和药物治疗。” 组长扫了一眼列出的药物清单,以心境稳定剂治疗为主,还有镇静催眠药,如苯二氮卓类。 一分钟后,他抬起头:“能看看前任处长和慕尚青的心理治疗谈话记录吗?” 当时照顾到慕尚青心情,楚动人没录音,但他把大部分谈话内容都告诉了楚愈。楚愈这几天加班加点,将谈话转为了文字,方便专家组检查。 专家组三人,一人拿着一叠厚材料,一页一页地翻看,脸上没有明显神色变化,只不过时不时会交头接耳,小声交换观点。 楚愈坐他们对面,心里也不紧张,这些材料她都提前过了数遍,她虽然不满楚动人隐瞒真相的行为,但对他的专业性还是有信心,至少不会犯明显的专业错误。 果然,专家组看了一圈,把眼镜取了下来擦了擦,没提出什么刁钻问题。 接下来,专家组又开始检查慕尚青和毛毅的日记,看完之后,副组长有了疑惑:“可是光凭这两本日记对照,不能确认为双重人格。” “确实不能,需要经过其他证据辅助。”说着,楚愈把今早整理出的录音和对应的文本材料呈上,包括其中黄楠自杀案的相关卷宗。 接着,楚愈又把毛毅的犯罪心理推演了一遍,从他第一次出现,到最后在民工楼上消失,像在花谢庭“审判”现场一样,只不过现在要从容镇定得多,就好像她也是专家组的一员。 专家组边听她说,边看书证,遇到的有问题的地方,会打断楚愈,比如他们会奇怪,为什么毛毅会讨厌慕尚青的妻子黄楠? 楚愈给出解释:“虽然主人格很喜欢他的母亲,知道他母亲为他付出了很多,也在竭尽所能回报,但其实对她的过分管束和苛责,还是有怨言的,这些都深入到他潜意识当中,以另一个人格的方式体现出来,我们看毛毅时,可以找到慕尚青的负面情绪,外界所施加给他的恶劣影响,都被堆积到次人格中了。” 专家组听她说完,不置可否。三人组参考她的解释,把证据全部过了一遍,最后组长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决定开个小会。 楚愈便把会议室腾出来,专门留给他们用。专家组商量了一下午,还是没有给出准确答复,要等公安机关拿到五名死者家属的完整口供,才能对慕尚青的精神情况,以及楚动人在其中的责任做出最终鉴定。 12月15日,奉陪完司法鉴定专家组,楚愈又迎来纪检和监察组的审查,组长要求她汇报槐花专案的工作计划、实际部署、应急方案以及取得的实际进展。 楚愈就跟高中时,课堂模拟做个人业绩报告,把自己接手槐花专案以来,所有计划和安排陈述了一遍,怕领导们打瞌睡,她还特意让语调跌宕起伏,汇报结构完整,突出重点,不啰嗦不漏报,满满当当一个小时下来,她都想为自己鼓掌。 监察人员听完,大体上也挑不出毛病,所以最后落脚点还是在结尾部分,把旧账翻了出来。 “楚处,请您再汇报一下,在长砚福山医院的情况吧。” 楚愈秒懂,这是让她如实交代“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原因,这关系到判定为“工作失误”还是“工作失职”,也关系到之后的处分轻重。 “其实带小槐花前去福山,我是有意想让她接近潜在被害人,因为我当时怀疑,在行凶之前,她会问被害人一些问题,那她们之间的对话,便对破案至关重要,所以我请了一名演员,在签署保密协议的情况下,让她扮演潜在被害人,最后也成功得知问题是什么,这些都记录卷宗里。” 楚愈把自己取得的收获详细说了一遍,包括“确定被害人并不认识小槐花”、“被害人薛进萍认为自己害死了慕尚青”、“小槐花问被害人的问题”,而这些都为之后成功推理出“五名死者家属杀死慕尚青”做了铺垫。 组长点了点头,“听起来,您似乎可以大体预测小槐花的行为走向,通过制造特定条件,让她完成某种行为,从而通过该行为,获取或推导出有用线索?” 楚愈点点头,“不错,我当时确实是这么计划的。” “那为什么最后小槐花会突然袭击你?她大闹福山医院并逃出你的控制,这些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会心一击。 楚愈用笑来掩饰尴尬,“这些不是,我不会牺牲整个医院的利益,来换取线索,这样会得不偿失。” “所以您是对她的犯罪心理分析失误了?” 楚愈略微出神,左眼看着监察组长,右眼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那晚对她拔刀相向的夏亦寒,那张决绝又冷漠的面孔。 最后,楚愈行了个“缓兵之计”,她想把这个问题往后挪。 “不一定是犯罪心理,可能是别的心理因素,我现在也还不敢肯定,所以想从小槐花口中得到答案,我相信和她好好交流后,我可以认清楚,自己的失误到底在哪里。” 在超人处检查了两天,除了楚愈在夏亦寒逃走一事中的责任还未定,检查小组并未发现其他问题,不管是财务、管理、人员考核,还是档案整理、设备维护,甚至连卫生都做到无可挑剔。 询问完楚愈,检查小组还依次询问方大托、木鱼、宋轻阳,以及秘密行动小组的成员,发现他们对自己工作情况,汇报得清晰明了,最后做的“职工满意度调查”,也显示他们对楚愈这个老板相当满意,整个超人处不存在渎职懈怠的情况。 检查小组忍不住感慨,平日到各级各部门,规则都是条条框框,人员繁多,关系复杂,光是不同层级的工作,就要梳理半天,结果超人处人员部门精简,分工简单粗暴,处员关系简单,工作日志一目了然,可真是辆高速运转的火车头。 查完了超人处,检查小组马不停蹄,当天便移驾公安厅,督察警方的调查工作。 楚愈憋了三天,总算逮到机会,当即给留守公厅的小师妹打电话。 小师妹的声音就暴露了情况,听起来情况不妙,“楚处,小槐花不太配合,到这儿已经有三天,一句话都没说过,审讯警察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第143章 楚愈来到了公安局。她透过单面玻璃, 看着坐在审讯室里的夏亦寒。她侧脸宁静, 鼻子高挺, 中间还有鼻骨的弧度, 不过上眼睑低垂, 连带着眼里的光芒都非常黯淡, 对周围一切兴致缺缺。 徐怀俞正在接待检查小组, 没工夫关注审讯的状况, 楚愈便见缝插针, 询问刑警队长情况。 队长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办的案多了去, 审过的嫌疑人也不少, 但第一次见心理素质这么好的, 这几天,审讯专家试过给她陈述利弊,如果她如实交代,配合审讯, 可以适当减刑, 也试过外部施压,告诉她目前“轻口供重证据”, 即使她一个字不蹦, 他们手里握着证据,也一样可以结案。 最后,连感情牌都打了,把她爸爸搬了出来, 语重心长道:你爸爸做了那么多,还不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吗?你现在这样自暴自弃,他看到了会有多伤心啊! 警官本以为听了慕尚青的名字,夏亦寒会情绪激动,要么破口大骂,要么态度转变,至少吭一两声,结果她硬是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已经和慕尚青断绝了父女关系。 刑警队崩溃了,之前槐花魅影没落网,他们倍受煎熬,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管辖区内再有人“命犯槐花”,现在人落网了,本以为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好好教育一番罪犯,没想到受折磨的还是他们,对方根本就当他们不存在。 几个队员恨得牙痒痒,只可惜现在文明社会,不能用刑,不然他们都想试一试,小槐花的心理素质到底要多强! 楚愈听完队长的苦水,并没有多大反应,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毕竟她早见识过了她的能耐——在精神病院时,夏亦寒就以“惜字如金”出了名,住院两周,愣是没说过一个字,好像就算拿金刚钻来,也撬不开她的嘴。 楚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警方拿夏亦寒没办法,那如果她能让夏亦寒开口,便可以参与到审讯中来,为以后争取治疗资格做准备。 她怀有期待,也许还可以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夏亦寒本来沉默不语,拒人于千里则,见了她,突然笑起来,叫一声“姐姐”,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开启神经兮兮的谈话模式,谈话内容只有她俩能懂,像是天外暗语,她俩心照不宣。 楚愈安慰了严队一下,并主动提出帮助,她以前多次协助警方进行审讯问话,没有失败案例,这次要不然让她来试试? 严队想了想,让楚愈进去了,楚愈现在在他内心的形象很光辉,虽然消息没公布,但省厅内都知道,花谢庭审判是她的功劳,至少现场无人员伤亡,除了楚动人的槐花伤。 楚愈得到准予,立刻进到了审讯室里,争分夺秒和夏亦寒见面。 审讯室里的灯光集中,专打在人脸上,把人照得苍白又诡异,每一个表情和神色,都分毫不差展示出来。夏亦寒本来眉毛和眸色偏黑,浸没在白色灯光里,都显得褪了色。 看着夏亦寒,楚愈知道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在灯光下,肯定又惨白又诡异,像是来催命的女鬼。 自打打开审讯室门开始,她心里便出现不和谐的音符,本来计划得好好的谱子,即将弹奏时才发现音符开始扭曲。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花谢庭,夏亦寒和她擦肩而过时,对她不理不睬,最后她追上去,唤她的名字,她也没有任何反应,那个时候似乎已经有了征兆,现在只不过是应验的时候。 和夏亦寒相对而坐,见她眼眸也不抬,楚愈心里打起鼓来,她维持着表面的镇静,轻声道:“小寒,这几天怎么样,睡得好吗?” 灯光把一切都照得细致入微,夏亦寒眉头都没动一下,好似没听见有人说话。 楚愈手指不安地捏了捏,头微微往前探,关切地看向她,“小寒,你不舒服吗?不舒服跟我说哦,我带你看医生。” 旁边的记录员瞟了一眼楚愈,没吭声,他还以为楚愈会放大招,抛出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刺激嫌疑人开口,没想到放的是感情牌。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过于冷漠,让这关心显得自讨没趣。 楚愈手指蜷缩起来,她侧过头,对记录员低声道:“麻烦你出去一下吧。” 记录员抬起头:“这不太合规矩吧!” 楚愈直视他的目光:“特殊案子,特殊手段。” 记录员想了想,外面可以监视监听这里的一切,楚愈应该不会做小动作,他在耳机里也收到了队长的指令,便收拾了一下文件,走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外,站着严队长,小师妹,记录员,木鱼,以及其他两名审讯专家,密切注意着审讯室内的一举一动,期待楚愈取得进展。 记录员出去后,楚愈站起来,走到审讯椅边,夏亦寒的手脚都被固定住,不能自由活动,楚愈伸出手,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可以清晰感受到她分明的骨节。 “小寒,你不理我了吗?” 夏亦寒垂着眸,灯光直直打向她的眼睛,她垂下眼皮,既抵挡了强烈的灯光,又避开了楚愈的目光。 楚愈蹲了下来,就在她身旁,抬头看她,夏亦寒毫无反应,她便伸出手,摸上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偏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总算触到一起,但却没有任何火花,楚愈本来满怀期待,在看清她眼眸的刹那,尽数落空,好像是小心翼翼捧着的玻璃球,从怀里摔到了下去,碎了一地。 两个月前,在锦水医院,楚愈将她强行催眠,她突然惊醒,露出全然不同的眸光——好像两潭湖水,幽深不见底,长风吹过,也翻不起任何涟漪。 但就算是当时的状态,也好过现在。楚愈的瞳孔可以倒映她的面孔,她干净,俊秀,但双眸像两潭湖水,不是死湖,而是湖面已冻的冰湖,结了冰,没有任何波动,她似乎对外界刺激都没了反应,因为外界的一切,都穿不过那层冻冰。 楚愈心口凉了一半,这种状态,就是心如死灰,就是彻底放弃了自己。 这种状态下,想让夏亦寒开口是不可能的,本来来之前,腹中积攒好了千言万语,有太多太多想对她说,但没想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你肯定记得,我之前说过,只要你在,我就会追下去,你之前没回答我,但你现在就在我面前,就在这里,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夏亦寒垂着眸,看着她,目光无神。 楚愈挤出了个微笑,她压低声音,细若耳语:“我知道你现在很累,没关系,你就在原地等我,我会追上来的。” “所以要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呀。”她摩挲着她的脸庞,最后微微用力,终究是放开了,手垂了下去。 出了审讯室,楚愈感觉双脚上挂着两个铁球,迈足有数斤重,心里防线快要溃不成军,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审讯室门合上的瞬间,有种生离死别的错觉。 她站在门边,从单向玻璃回望进去,夏亦寒没抬头,没反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严队叹了口气,走上来,很想拍拍楚愈的肩,他怕她太过沮丧,零失败案例的光辉记录,今天被打破了。 “没事楚警官,小槐花太顽固了,估计是铁了心不说话,不过副队那边进展得挺好,口供差不多齐了。” 楚愈知道他指的是五名死者家属,经过花谢庭审判,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胡宾他们也没必要隐瞒,而且相比于夏亦寒,他们的口供更加重要,因为他们既是系列悬案的受害者,也是慕尚青一案的行凶者,更是槐花案的被害人,三重身份,跨越六年,把七个案件联系起来,现在证据已经差不多,若他们的口供没有出入,便可以结案,正式移交检察院。 楚愈没多说什么,只让严队多留心小槐花,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请立刻联系她。 出了省厅,她和木鱼一起往回走,公安厅和超人处就隔了条街,没几步路就到了。 木鱼刚刚目睹了审讯室里的一切,也听到了楚愈对夏亦寒说的话,其他人可能以为她是打感情牌,对嫌疑人报以春天般的温暖,试图感化她,但木鱼知道,楚愈说得发自肺腑,没掺半点水分,甚至还保留了深情。 一路上,楚愈心情沉重,没怎么说话,木鱼也是心事重重,不过她的关注点不在案件,主要在楚愈身上,在自动贩卖机门口时,忍不住问:“若小槐花一直不说话,会怎么样?” 楚愈看着站在门前,输入密码,语气都重了几分,“会正常结案,检察院起诉,法院审判,然后她被关进监狱,可能会有医生对她进行治疗 ,但以她现在这个状态,治疗不可能有进展。” 以她这个状态,就算刑期满了,也不会释放,和判无期徒刑有什么区别,或者说,和判死刑有什么区别? 木鱼“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其实她刚刚想问的是:如果小槐花一直不说话,你会怎么样? 会放弃吗?还是继续追下去? 回到办公室,楚愈发现宋轻阳和方大托把房间好好打扫了一遍,还买了束黄色玫瑰花,放在她桌头,被阳光一照,鲜美娇艳,让她晦暗的心头亮起了一点光。 刚刚市一医院传来消息,楚动人已经可以出院,但他有很多话要和胡宾谈,会在医院多住一些日子,胡宾恢复到现在,已经可以自由活动,夏亦寒的袭击对他的影响,总算消除了大半。 这是个好消息,楚愈微微笑了笑,准备得空去医院里面探望他二位,楚动人住院后,她就第一天去过,呆了两个小时,就赶回处理整理卷宗,迎接检查小组大驾。 她现在还在生楚动人的气,不过气着气着会忘,得专门去想才想得起来,况且夏亦寒的事情还没结,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思绪,她没工夫纠结别的事儿。 宋轻阳和方大托手里有活儿,宋轻阳在听陈岷汇报情况,当时楚愈回到望江,把陈岷他们留在了长砚,以备那边有突发情况,现在小槐花已经落网,案子也差不多了,他们总算可以安安心心返程。 而方大托在整理小槐花的神经生物分析资料,司法精神鉴定机构会再检查一遍,这对之后的判刑和关押有直接影响。 楚愈把他们都叫到了会议室,时隔多日,超人处四人终于又聚到了一起,重回会议桌边。 “我有个打算,想继续调查槐花专案中的疑点,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窗明几净的会议室内,楚愈明明用的是商量的句式,但语气却显得坚决。 方大托的肿还没消,顶着一头包,点头道:“确实,我们还有一些点没有弄清楚,比如那条数字短信是谁发的,小槐花失踪四年的去向,以及小梅的死因。” “是的,现在案子已经移交给省厅,按理说应该由他们负责,但他们现在忙于审讯,还要梳理以前全部卷宗,工作量浩大,而我们这边相对来说,暂时没有新案子,时间比较充裕,而且我们调查槐花专案,已经有两个多月,我们是最了解情况的人,现在虽然大部分真相已经解开,但总剩了些尾,显得不完整,我不想虎头蛇尾收工,你们觉得呢?” 木鱼忍不住提醒:“可是这三点,我们以前在调查时也顾及到了,有特意留心,现在真相大白,这三个疑点还未解开,那么是否说明它们是难点,除了当事人自己交代,基本上不可能查明呢?” 宋轻阳点头:“我也觉得,让小槐花直接交代会好很多。” 楚愈沉默了片刻,眸中的墨黑又深厚了几分,“但她现在状态不太好,拒绝和外界沟通,就像之前在锦水医院一样,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今天试着和她沟通,她没有任何反应,我想要从她那里获得答案,不太可能。” 本来应该是她从夏亦寒处获得信息,解开迷题,但现在情况倒了过来,夏亦寒拒绝沟通,她需要知道真相,知道小梅是怎么死的,知道她这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知道是谁给她发了短信。 她需要知道她的一切,来找寻可以和她沟通的突破点,这是她最后的赌注。 其实这也是她的心结,出发去长砚之前,夏亦寒的基因分析结果出来,她的基因甲基化水平较高,如果童年时期有不良环境影响,那反社会的严重程度会大大提高。 当时在三楼,楚愈想知道夏亦寒有没有虐待史,便问她,以前有没有谁欺负她? 夏亦寒说:要是谁敢欺负我,会被我把粑粑打出来的! 这话别人听了,肯定会释怀,像夏亦寒这么凶残的主,只有她欺负别人的,哪有别人欺负她的理? 但楚愈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安心,因为她的回答,相当于是在回避问题——既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而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避开了问题点。 楚愈发现夏亦寒面对她时,几乎不会说谎,所以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她要么是选择沉默,要么是巧妙回避,有时候太不着痕迹,她都差点被糊弄过去。 可越是不着痕迹,她便越是疑心。 她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她那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成为了今天的夏亦寒。 所以现在继续调查,既是公事,也是私心,按理说证据已经充足,物证、人证、口供、录音,样样齐全,外界关心的案件本身,已经可以了结,而夏亦寒的个人经历,对结案意义不大,就算交给公安局,都不一定会受理,夏亦寒既然闭口不言,那就口供为零,只能怪她自己。 但楚愈需要知道口供,她需要夏亦寒开口,需要和她沟通,需要她走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袭击她,为什么要闹疯福山医院,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够知道自己的计划疏漏在哪里,该怎么向委员会汇报,如果到时候委员综合考虑,减轻或者免除处分,那她才可以争取到给夏亦寒治疗的资格。 这是个圈,一环扣一环,她得一步一步来。 木鱼、方大托和宋轻阳,他们三人沉默下来,这几天楚愈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装在心里,知道夏亦寒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楚愈的注意力,如果不把她的一切查明,楚愈不会彻底放心,他们也不能放心。 况且追查到底,不留遗憾,不也是他们这三年来,一直坚守的准则吗? 而楚愈这边,也有犹豫之处,她知道夏亦寒伤过木鱼和大托,他们心里多少会有芥蒂,在得到答复之前,她笑了笑:“其实你们不用参与进来,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可以好好休……” “我参与进来,要查一起查。”方大托看向她,在一片青紫中,目光倒是澄澈。 宋轻阳也点了点头,小嘴一抿,“嗯,我也要查,我就不相信那霸王花不说,我们就没辙了!” 楚愈一愣,眼眸颤抖,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刚刚的话头被打断,吊着半截,全忘光了。她忽然反应过来,木鱼还未发言,下意识地看向了她。 木鱼和方大托一样,身上还有伤,昭示着夏亦寒赤.裸裸的罪行,她本来在沉思,目光里满是思虑,半晌,终于抬起头,迎着楚愈的目光:“我加入,离了我,你们能行吗?连视频都不知道储存在哪个盘的人!” 三票集齐,楚愈顿时腰板硬了,感受上面有人了! 真好,爹瞒着她还想绑架她,上级不信任她要处分她,心上人又进了局子不理她,幸好还有一群傻小弟跟着,她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 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楚愈恨不能站起来,以笔代话筒,高歌一曲《我和我的超人处》。 处员们马上进入工作状态,问道:“我们该从哪里查起呢?” 楚愈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环视了他们一圈,“我想,就从小梅,也就是真正夏亦寒的死因查起吧!” 第144章 想在回想起来, 真是命中注定, 小梅一案, 是超人处负责槐花专案以来, 调查的第一个案子, 结果这兜兜转转, 中间绕了个山路十八弯, 又绕了回来, 回到起点。 不过旧案重查, 并不代表会“重蹈覆辙”, 第一次虽然没查出个名堂, 但现在已经今时不同往日。楚愈已经从楚小白, 变成了楚油条, 身经百战,她从公安局处、从夏亦寒那里、再结合自身调查,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可以确定, 王桐与小梅的死有关系, 只不过是直接还是间接关系的问题。 木鱼听了她的提议,提出疑问:“虽然以前我们忙于槐花专案, 但小梅一案, 该查的都覆盖到了,比如问过王桐话,咨询过当时在学校调查的警察,还走访询问了小梅的老师同学, 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也不少,现在是有新的切入点吗?” “我现在想直接从王桐处下手,以前调查获得的信息,也不全是无用的,可以成为我们这次‘逼供’的工具。” 宋轻阳:“你要把她抓起来逼供?” 楚愈点了点头。 木鱼还保持清醒,插话道:“等等,我记得当时在别墅里,你和小槐花谈过王桐的事,当时小槐花称,小梅精神压力有点大,于是就去王桐寻求帮助,王桐为了让她振作起来,就让她上台发表讲话。虽然这老师的方式有点奇葩,但我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楚愈没有否认,当时听夏亦寒这么说,她也觉得奇怪,不过之后再问时,夏小花便把话题岔开了,而且一岔便再也没回去过,至今都是个未解之谜。 如今看来,王桐真是个特殊的存在,如她没问题,夏亦寒也不会投纸条举报她,若说有问题,按照夏亦寒有仇必报的性子,怎么至今没找她麻烦? 不过根据之前雕槐花的动机,楚愈有个推测——夏亦寒插死者家属刀子时,都恰到好处,既还了慕尚青那一刀,又不致死,因为五个人中有一个没捅慕尚青,她不确定是谁,所以就全部没下狠手。 那王桐的情况可能也大同小异,夏亦寒写卡片纸告诉警察:死者死的当天下午去过王老师办公室。 可能她知道王桐有问题,但不确定那天下午她是否做了什么,所以也不能确定她是否对小梅的死直接负责。 在楚愈心里,夏亦寒获取信息的能力一流,当时和她斗智斗勇时,有好几次都载在了信息不对称上——她不知道夏亦寒的信息,但夏亦寒却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所以如果连夏亦寒至今都不确定小梅的死亡真相,则至少说明再从外围排查不太靠谱,得直击要害,拿嫌疑人下手。 “无论如何,现在对此事知情的,可能就只有王桐,犯罪嫌疑人现在就她一个,我们只能赌一把。” 说着,楚愈披上了深绿色风衣,还把领子立了起来,头发用手上发绳一扎,挽了个大丸子,这么一看,还真有神秘机构头子的拉风气场,就差戴副墨镜,食指和中指间再夹根烟。 “要带铁棒吗?”宋轻阳兴奋地搓手,“要带电击棒吗?” 楚愈回眸看了她一眼,“不用,带上你就够了。” 重回苏训小学,楚愈直奔校长办公室,说明来意,要求见王桐老师,校长有点疑惑,她们两个月之前才来过,如今又来,他脸色不好看,这警察总来问话,对学校的影响恐怕不太好。 楚愈不再向上次那般客客气气,一来就拿出了强硬气势,表示不是问话,而是传唤。 校长一听就脸色刷白,急忙给王桐打了个电话。 王桐赶来时,也是面色慌乱,见了楚愈,客客气气道:“警官,我记得我们不久之前才谈过一次,请问您是对我当时的话有什么疑问吗?” 楚愈板着张脸,没再职业性假笑,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到审讯室再说吧。” 说着,她给宋轻阳使了个眼色,宋轻阳当即示意王桐跟在她身后。 王桐还想讨价还价,“警官,要不然就在办公室吧,您有什么问题,我这次全部解释清楚。” 宋轻阳一本正经站到她面前,拿出狼牙棒的严肃:“如果你不配合,那我们只能采用强制传唤了。” 说着,她从身后摸出手铐,作势要给她戴上。 王桐往后一退,手也情不自禁背向身后:“好,我跟你们走。” 坐上SUV,宋轻阳便想要给她戴上头套,王桐忍不住东张西望,“为什么要戴头套呢,为什么你们开的不是警车,也没穿警服?” 楚愈看了眼后视镜,邪魅一笑,“怎么,你想让整个学校、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你是嫌疑人吗?” 王桐哑口无言,看了看头套,这对她的肖像和隐私也是一种保护,出校门的时候万一被保安看到了,她都觉得没面子。 “不好意思,我可以再看一下警官证和传唤证吗?” 宋轻阳把两个证件拿出来,举到她眼前。王桐看了个清楚,只好咬咬牙,配合戴上了头套。 不过头套一上头,她心里又泛起了嘀咕,一般再保密,两只眼睛总要露吧,可是这么回事,就跟套了个麻袋在头上,眼前一片黑。 她感受到车辆的驶动,十多分钟后,是连贯的下车,上楼,进到房间和关门。 头套终于被摘了下来,不过刚一取下,便是一阵刺眼光芒,她侧过头缓了好久,才得以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又是一个刺激,楚愈交叠着双手,正襟危坐在对面,浑身上下就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她扶了扶镜框,桂圆一样的眼睛扫视着周围,发现这审讯室阴暗得紧,幸亏没有刑具挂墙上,不然真像用刑室。 刚刚楚愈和宋轻阳去抓人,木鱼便和方大托一起,在三楼挑了间房,把窗户关严,不漏进一丝光线,然后在方桌上摆了个台灯,亮度调到最大,可以直射对方眼睛,营造出“不说真话,就闪瞎你双眼”的逼迫氛围。 室内还有把审讯椅,好久没用过了,方大托还特意把它擦了一遍,省得王老师坐得一屁股灰。 现在“临时”审讯室内,要氛围有氛围,要气场有气场,楚愈有信心,可以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如果对方心里有鬼,很容易就被唬住,即使不吐露真言,也会说出漏洞。 王桐在外面还客客气气的,现在高压之下,笑不出来了,等着警方问话。 “10月20日,我问过你话,你说你不知道夏亦寒为什么会意外溺死。” 王桐眼皮眨了眨,“你都说了是意外,既然是意外,我怎么会知道是如何发生的呢?” “我也问过你,夏亦寒死后,学校里有没有同学突然失踪或退学的,你也说不知道。”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楚愈把手放到桌面上,物理上缩小两人间的距离,增加逼迫感,“那我现在问你,真不知道一个叫慕寒的孩子。” 在强光之下,王桐瞳孔还是一扩,受到了惊吓,直愣愣看着楚愈,半天没吭声。 楚愈的脸皮也浸没在灯光中,白得发光,因为紧抿双唇,整个下巴弧线分明,完全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看你这个反应,应该是认识了,那你知道慕寒和夏亦寒是好朋友吗?” 王桐下意识般地摇头,“不可能呀,慕寒她性格孤僻,相当顽劣,怎么可能有朋友?” “不好意思,此次提供证言的就是慕寒,慕寒知道你对夏亦寒做了什么,你为人师表,面对压力过大的学生,非但不提供帮助,还火上浇油,直接造成夏亦寒轻生!” 王桐大惊失色,连连摆头,声音都盖过了楚愈,“我没有,没有——” 楚愈把手边的笔录本翻开,推到她眼前,指着对应证言记录:“你好好看看,对着孩子的眼睛,再来回答你有没有责任!” 说着,楚愈把慕寒和夏亦寒的照片,“啪”地往桌上一拍,两张照片,两张青涩的学生面孔,此刻都睁着大眼睛,凝望着眼前的王桐。 王桐倒吸一口冷气,室内没开空调,她止不住打颤,连头发丝都哆嗦起来,从发梢战栗到发尖,想快速思考怎么答话,但楚愈的话语像弹弓射珠一般,接连不断发射到她耳边。 “逼迫他人自杀是涉嫌故意杀人罪的,要承担刑事责任,也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当时慕寒转学,你就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吗……” “我没有逼她自杀,我没有——”王桐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她先和我说她压力大,我知道她成绩一直不上不下,想给她更多表现的机会,就让她发表国旗下讲话,但之后她非但没有长进,还越来越懈怠,我就找她谈话,她跟我说她有点抑郁,但我也是考过教师资格证的人呐,知道抑郁症什么样,她平时和同学说说笑笑的,一点也不像抑郁的样子,我就想让她把家长叫来,和她家长沟通一下。” 楚愈也是吃惊,但维持着表面的不为所动,继续施压:“她告诉你她是抑郁症,你是怎么说的,难道不记得了吗!” 面对对方的强盛气势,王桐忍不住往后缩,若审讯椅可以往挪动,她肯定都贴到了墙边。 “我……我说……我让她别装病,别拿抑郁症当借口,她那个……根本就不是抑郁症啊。” 楚愈眉眼压低,说话时嘴角大咧,使得每个字词发音都加了强调符。 “那5月21日之后呢?夏亦寒跳河自杀,你还觉得她在装病吗?” 王桐突然喘不过气来,一股气憋在胸口,感觉立马要过去了,但她的视野却变得异常清晰,她看向桌上夏亦寒的面孔,清澈的双眼,像极了那个夏天,她哀求时的目光。 五年前,五月二十一日,星期三,下午第二节 课,体育课。 六年级二班的同学正在操场上自由活动,小梅却被叫到了班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内很安静,其他老师都上课去了,就王桐坐着改作业,头顶风扇呼啦啦地吹。 不久,小梅站到了她面前,神色不太好,眼睛不时往作业本上瞅。 王桐把作业本放她眼前,用红笔笔头一指,“这次听写你错了十个,一共就二十个,如果打分,你格都不及。” 小梅嗫嚅了几下,还是大方认了错,“老师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仔细点。” 王桐把红笔一盖,转身面向她,“这都多少次呢,你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学习上应该也起带头作用,怎么最近心思都不在学习上?” “对不起老师,我最近状态不太好……” “状态不好?我看你下课后精神挺好的呀,还和同学一起说话,别人考差了还忙着安慰别人,你应该安慰自己才对!你说你状态不好,这都过了多久了,前两个星期你说不开心,我不是给了你机会,让你在全校面前做国旗下讲话,还让你和班长轮流守纪律,让你有表现的机会,但你怎么不长进,反而越来越不懈怠了呢?这马上小升初了,你这成绩怕直升不了本校吧!” 见她不说话了,王桐便一鼓作气说完:“你说你父母对你期望挺高的,还希望你直升本校,拿奖学金,现在能不能留本校都是个问题,到时候按照户口分,你就得去读实验中学,那里的教育水平可赶不上咱们这儿啊!这事我以前还跟你父母谈过,当时看你那努力上进的劲头,我还向他们保证,你升本校没问题,但现在……我得和你父母谈谈。” “老师,”一直听她讲话的小梅突然插了话,“我好像有点抑郁。” 王桐睁大眼睛,透过厚镜片,她眼中小梅的脸灵气逼人,眼珠子都清澈见底。 “噗——”王桐笑了出来,“你抑郁症,你才多大啊,你知道抑郁症是什么吗?” 小梅看着她,见她平时对自己很照顾,本能地相信她,敞开心扉:“我上网搜了一下,我觉得我可能真有点抑郁症,我已经好久没在十二点之前睡过了,我问过我一个朋友,她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你一个朋友?几年级呀?难不成她也有抑郁症,不想学习了?” 小梅突然不说话了。 王桐笑归笑,笑完之后又严肃起来,眼珠子在小梅身上转悠了一圈,一点没找出抑郁的影子。 “小孩子家家,别装病,得了抑郁怎么样,就想让人同情吗?你明天让家长来一趟学校,我和他们好好谈谈。” 小梅有点慌了,水光在眼珠子里打转转,“老师,您别请家长。” “你现在这个状态,不思进取,我说你,你还装病,必须得让家长来一趟!” “老师,我爸爸妈妈不能知道我有抑郁症……” 王桐没了耐心,她手一挥,“你是抑郁症,就应该让你爸妈把你带回家去,好好看病,反正明天让你爸爸或者妈妈不,如果他们不来,你也不用来学校了!” 小梅看着她,眼珠经过眼泪花一洗,越发澄澈,她在办公室里站了良久,王桐自顾自改作业,不再搭理她,办公室里,只余电风扇和红笔划过纸面的响声。 接近下课,小梅抬手,把眼睛一擦,转身走出了办公室门。 第145章 楚愈猜测王桐和小梅的死有关, 但不确定是什么关系, 所以她打算采取类似于“拆屋效应”的审讯方法, 她先营造氛围, 将她关到“小黑屋”内, 造成其心理恐慌, 然后展示慕寒的“证言”和双寒的照片, 其中夹杂陈述一些事实, 比如”小梅压力过大”“慕寒转学”等, 让王桐相信慕寒确实报了案, 最后, 楚愈故意将罪行夸大——逼迫他人自杀, 涉嫌故意杀人。 她估计, 王桐实际上罪过没这么大,但故意将罪过夸大,可以迫使她交代事实,不然就只能抗下罪名。 兵行险招, 实施计划之前, 木鱼很是担心,检查小组刚走, 楚动人和楚愈, 两大处长的责任判定还没下来,她们就“顶风作案”,又是冒充警察,又是传唤审讯, 还制造虚假证言,万一王桐和小梅之死无关,或者她就是死撑着不说,那事情可不得坏了,她们怎么收得了台! 不过楚愈有把握,两个月前她就和王女士交过手,对她的心理素质有数,也对自己的逼问技术有信心,反正不成功便成仁,她要是真不招,后续还有法子。 不过如楚愈所愿,进审讯室开始,王桐就显示出强大的慌张感,浑身上下写着“别逼问我,不然我真就招了!”,不消楚愈展开高阶心理战术,她就吐露了实情。 默默把她的交代梳理了一遍,楚愈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没说谎,便继续刨根究底:“那你觉得夏亦寒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吗?” “不能说完全没关系,但我只是说了她两句,总能说是我逼死的她呀?” “那你既然觉得无关,当时和警察怎么说的?” “我......” 王桐一时语塞,她冷得打哆嗦,又热得满头大汗,眼珠子不住在室内乱瞟,可室内除了煞气逼人的楚愈,就是面无表情做笔录的木鱼,再者便是盏瓦数爆棚的台灯,越看越让人心慌,越看越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她撒了慌,警方来问话,她掩藏住慌乱和自责,展示出的是震惊和痛心,再三在警察面前强调:这么好的孩子,活泼开朗,乐观向上,从而没听说过她有什么问题,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去河边,还溺水身亡了呢? 班主任办公室内没有监控,当时也只有她和小梅两人,若小梅没和旁人说过此事,就不会有人知道,小梅出事后,她还特意将班上和她玩得好的同学叫到办公室,关心小梅当天的状态,其实是摸清楚,她有没有和好朋友说过什么。 她得知当天下午,不管是第三节 课上课还是放学后,小梅精神状态都不佳,放学后也是单独走,没和同伴一起,王桐便吃准了,小梅没将她们的谈话泄露出去,这事除了小梅知,她知,没有第三人知晓。 于是警察询问时,她便咬定了口,表示并不知道情况,只觉得小梅一直是个好孩子,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可是没料到,五年过去了,她原以为会尘封到死的秘密,还是被挖了出来,还是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她乱瞟的目光,终于落在楚愈的脸庞上,感觉有把枪抵住她的太阳穴,注入冷冰冰的逼迫。 高压之下,盛威之中,胸腔内冬眠的情绪被激活,积压多年的自责和内疚,一下子喷涌而出。 “当时我慌了,我觉得是我的话影响了小寒,她才会一时想不开,跑到河边寻短见......我怕我会坐牢,会丢掉工作,就没交代那天下午对小寒说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影响会那么大!” 楚愈偏偏了头,目光却没有离开过王桐,“你知道当年警方对你的调查后,得出什么结论吗?” 王桐咬着唇,指尖都蜷缩起来,说得很艰难:“他们认为我是尽职尽责的模范老师,便没再调查我。” 楚愈一时没说话,留下空白时间,让她好好品味一下这其中的讽刺意味。 其实当年小梅死后,警方得出的结论也不算错,王桐确实尽职尽责,在同事中口碑不错,一个办公室的老师,经常看到她加班加点改作业,把学生交到办公室谈话,从学习成绩,到课堂表现,再到课外活动,她都得操心,虽然有时候严苛了点,但也情有可原,因为不严厉的话,有的孩子皮,根本就管不住! 而且王老师对好学生,犹如春天般温暖,她会自己掏钱买学习用具,奖励班上前十名,班上的班委职务,都是排名靠前的学生包了,所以成绩好的孩子,对她当然是感恩戴德,当着警察的面,说的全是好话。 而那些调皮孩子的反映,带有明显的主观情绪判断,比如“王老师经常让罚站”“王老师总是让我请家长”,就像是打小报告告状一样,并没有引起警方重视。 楚愈上一次去苏训小学时,调查过王桐的情况,发现她近些年来,不仅同事关系处得好,在学生中受欢迎程度也大大提升,相比于五年前,她对学生的惩罚变少,不像从前那么严苛,如今看来,应该是小梅死后,她心有愧疚,同时也怕再出事,收敛了很多,不再像从前那般口无遮拦。 问完小梅之后,楚愈将关注点放到了慕寒身上,她比小梅高一级,王桐是小梅的班主任,也只教所在年级,所以她并未教过慕寒,按理说两人根本就没见过面。 可是刚刚一提“慕寒”,王桐就接话道:慕寒性格孤僻,相当顽劣,怎么可能有朋友? 看起来对慕寒相当了解,还记忆深刻。虽然说慕寒一直是个“风云人物”,在校时以我行我素声名远扬,学校老师知道她也不奇怪,但王桐不可能知道小梅和慕寒的关系,刚刚面对慕寒的证言,她居然一点都没怀疑,就那么默认了,就好像知道慕寒知道真相。 根据对方的反应,楚愈顺着往下套话,想再赌一把,这次她猜测王桐认识慕寒,两个人还谈过话。 “怎么,没有什么想说了吗?” “那天我和夏亦寒谈的就是这些,再远一些的,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我承认我平时对她是严格了些,说话也不太注意,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逼死她啊!” 楚愈不为所动,面不改色道:“我问的是慕寒,你犯的错,应该不止夏亦寒一个孩子吧!” 王桐再一次震惊,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问:“慕寒她.....出什么事了吗?” 楚愈心想,她们的保密工作做得真不错,虽然公布了槐花魅影的照片,提醒市民注意安全,但并未公布其具体信息,一来公布时还不知道槐花魅影是何方神圣,二来查清她的身份之后,又因为慕尚青的关系,需要保密处理,所以广大市民朋友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小槐花姓什么,还以为她姓花。 不过王桐就算看了照片,也没发现慕寒就是槐花魅影,看来慕寒变化有点大啊,骗过了老师,骗过了同学,甚至连亲姨妈黄莉的眼睛,都骗了过去。 这样也好,给了楚愈充分的发挥空间。 “你不需要知道她的情况,现在你是犯罪嫌疑人,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王桐张了张嘴,还是问道:“慕寒是怎么说的?” 楚愈双手交叠在桌面上,凑近了她,“你涉嫌威胁慕寒,可以呀王老师,自己学生死就算了,还威胁其他学生闭口,这是什么罪你知道吗?” “没有,我没有威胁她,我只是......”王老师再一次中招,“她那天莫名其妙来找我了,还问我:为什么不跟警察说实话。我急了,我就......” 楚愈面无表情盯着她,没露出好奇之色,就等着她说下去。 “我就把她骂了一顿。” 五年前,五月二十六日,星期一。 警方在学校里调查完毕,再结合尸检结果,最终判定小梅的死为意外事故。而小梅的家长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得知警方的调查结果后,见是校外出的事,老师没有责任,也没有找班主任麻烦。 王桐松了口气,正在办公室核对考试学生名单,眼角忽然瞟到一个人影,她转头一看,是个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进来,在她身后侧一动不动。 王桐感觉不太妙,脸唰的白了,“你来干什么?” 慕寒个子不高,还有些婴儿肥,下巴偏圆,所以像是低年级小学生。不过她眼睛又亮又幽深,盯着人看时,像是暗夜中的黑猫,直人浑身发毛。 “你为什么不跟警察说真话?” 王桐没回答她,而是看向另一边的徐老师,他正低着头,看样子没注意这边的谈话。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慕寒:“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 慕寒一动不动,就直直盯着她,声音没丝有毫起伏变化:“我问你为什么不和警察讲真话,上个星期三下午,夏亦寒来过你办公室。” 王桐大惊,从她了解的情况来看,上星期三,小梅放了学就直接去河边,没和其他人交流过,慕寒怎么会知道这事?难道那天下午,她在外面偷听? 王桐心里七上八下,像被戳了洞的气球,到处乱撞,她怕慕寒再说下去,事情会露馅,便佯装盛怒的样子,低声喝道:“我早就听其他老师说了,你又孤僻又不服管,学校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现在怎么?想把事情闹大?想报复老师?想造谣生事?” 一般其他孩子经她这么一吼,早就怂了,她接触到的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学生,怕大人,更怕老师,更不敢和老师对峙。 但慕寒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就站在她跟前,凝视着她,她的眼珠黑白分明,不带任何温度,王桐被她看得越来越慌,只感觉她已经看穿她的伪装,对她的内心活动了如指掌。 最后,王桐慌到了极点,直接提高了音量:“像你这样的学生,作业不做,课不上,专和老师对着干,还在学校里干什么,回去把你家长叫来,你班主任管不了你,我来管......” 突然,慕寒一声不吭,扭头就走,好像不想再听她废话。 ”嘿!你......”王桐看着她潇洒而去的背影,一时间又气又急,但她总不能追上去,只能在座位上絮絮叨叨,“居然有这样的小孩,目中无人,对长辈完全没有一点尊敬的意思,她的爹妈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生出这么个小孩!” 旁边的徐老师也是久仰慕寒大名,见那混世魔王走了,连忙安慰她:“哎哟,你消消气,她班主任都管不了她,请家长请了无数回,一点用都没有,别和她计较,幸好不在咱们班上。” 王桐嘴上还是抱怨着,但心里却惴惴不安,从那天之后,她总是留心慕寒的动向,直到新学期开学,得到她转学的消息,才终于放下心来。 第146章 办公室内, 楚愈看着黄玫瑰, 原本被它点亮的心情, 再一次抹上阴影, 就算再拉一车玫瑰来, 都不能再复原。 宋轻阳看了笔录, 嘟囔了句:“她不用负刑事责任。” “对, ”木鱼靠在窗边, 脸色也没比楚愈好看到哪去, “她一没体罚, 二没明确让小梅自杀, 光是口头上说了学生一顿, 并不构成犯罪, 顶多是学校开个会批评一下,对学生的关心不够。” “不是,她难道不知道小孩子也会得抑郁吗?抑郁本来就有自杀倾向,还那么说, 这推孩子去死有什么区别?” “王桐没撒谎, 她当时确实觉得小梅在装病。”楚愈没再维持凶神恶煞的人设,眉眼舒展, 显出淡淡的惆怅。 她结合以前在小梅父母处了解到的情况, 对小梅的死有了清晰的推测。 “就我了解的情况来看,小梅在最后几个月,没有明显的心境低落情况,别人跟她说话, 她还是会笑着回应,我觉得她是典型的外向孤独症,自己再难受,也会憋着,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这可能和她原生家庭有关,她是家里的老大,父母对她最严格,但没给她足够的爱和关注,相反,他们把关注都分给了她的弟弟妹妹,而过早教育她要懂事,要学会照顾弟弟妹妹,同时对她有较高期望,希望她人际关心好、能力强、学习好、直升本校初中,还要拿奖学金。 “最后那段时间,也就是六年级要小升初的时间,所有压力集中到一起,她便出现了抑郁情绪,但没到抑郁症那么严重,表现出来更多是思维迟缓,学习成绩下降,她不能和父母说,也不能和同学说,因为在他们眼中,她一直是乐观积极的,他们只需要向她倒苦水,不需要给她提供任何帮助。但王桐注意到了她,找她谈话,小梅相信她,给她说了自己状态不太好,但王桐可能也是应试教育下的惯性思维,想着她心情不好,应该是觉得学习不上不下,竞争不过其他同学,于是就给她更多的机会表现,没想到只会适得其反,加重了她的抑郁情绪。 “小梅成绩下降得越来越厉害,王桐也算认真,又一次找她谈话,小梅见她这么关心自己,于是就信任了她,把自己羞于见人的秘密说了出来,结果没想到没被理解,还被嘲讽了一番,王桐要把这事告诉家长,告诉其他人,小梅便一时间受不了了,我猜测她跳河之前,脑子里肯定想的是王桐的那句话:‘你是抑郁症?你怎么可能会是抑郁症呢?我也不是不知道抑郁症是什么样!’她大概是想证明,向所有人证明,她其实很脆弱,没他们想象中那么乐观向上。” 木鱼叹了口气:“王桐确实认真,她尽职尽责,找学生谈话就找了那么多次,可是没认真到点子上,这么谈话,还不如不谈。” 宋轻阳面对这么个公认的好老师,要有点心有不甘:“她一时嘴快,犯了错就算了,还一直隐瞒,误导警方,误导家长,误导其他同学,让他们以为小梅一直是坚强乐观的孩子,到死都没有任何心理问题。现在最大的可能是,小梅为自杀,她既然选择自杀,就是想卸下自己一直笑眯眯的面具,结果死了之后,还不得不强行戴上面具,来帮王桐维持她的好形象。” 楚愈知道宋轻阳为什么火这么大,她是感同身受,她小时候,还是根小棒的时候,就遭过老师的白眼,她身上有刺,写字写得慢,怕把试卷擦破,但班主任就觉得她偷懒,批评了她好几回,说她吃个饭,吃得比猪还快,写个字,跟乌龟爬一样。 宋轻阳真的很受伤。 木鱼把笔录整理好,望向楚愈:“王桐你打算怎么处理?” 楚愈手撑着额角,“关个二十四小时吧,让她好好反思一下,我们对一下口供和证言,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把她放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学校处理。” “证言?我们的证言是伪造的,你想到公安厅去找小槐花求证?” 楚愈一时间没说话,她斜坐在旋转椅上,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眉目显得深邃幽暗。 “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件事对小槐花有什么影响了。” 楚愈抬起头,脸庞上的光影挪动,“她对‘精神控制’的厌恶,大约就是从那时开始,并且对警方的能力,也产生了怀疑。” 她回想起五年前负责调查的民警回忆说,当时有些孩子告过王桐的状,说老师太严格,对学生不好,他们了解情况后,发现那些都是爱调皮捣蛋的差学生,成绩不咋地,专和老师对着干。 慕寒既然单枪匹马去找了王桐,和她当面对质,是否也去找过警察呢?反应情况后,警方却发现她是个性格孤僻乖戾的坏学生,在老师同学口中评价很不好,说的话不可信,便没有对她重视起来。 于是在苏训小学调查了三天,得出个结论:班主任尽到了责任,学生夏亦寒为意外死亡,不立案处理。 ...... 五年前,五月三十日,星期五。 接近放假,学生们脸上都洋溢着解放般的轻松,男生在走廊里边起哄边玩闹,比平时玩得还要疯,像冲出捕猎围困的野猪。 走廊是个不宽不窄的长廊,怕学生掉下去,安了栏杆和玻璃窗,孩子们疯闹,也是撞在栏杆上,不会出事。 慕寒站在窗户边,她穿着校服,白色的衬衣,蓝色的裙子,衬衣扎裙子里,身形纤细,她头发不长不短,到锁骨以下,直顺地垂下,耳边的头发又夹到耳后,整个人显得文静而乖巧。 大前天,前天,昨天,放学之后,她都坐在长亭里,三角梅开了,有的飘落到她脚边,落到她身上,但她坐了良久,小梅没有来,一个人都没有来。 放学了,老师同学纷纷离校,偌大的学校归于安静,最后变得静悄悄,像睡着的金毛犬。 她一直坐到天边晚霞褪去,才站起身,随便捡了个三角梅,往家里走。 今天星期五,放学之后她也想到长亭里坐坐。她知道小梅死了,但她感受不到悲伤,只是出于习惯,想到和她见面的地方去,去看那些三角梅花。 旁边一个高个男生疯得嗨,没注意,碰到了她,她往旁边一闪,退到了一边。 高个子没顾着道歉,继续和同伴们疯玩,起哄声越来越大。 慕寒抬起手,将他们对着的窗户拉开,然后退后,站到教室窗边。 刚刚疯闹的高个子,被推搡到了窗边,扶住栏杆,边喘着粗气边笑骂道:“你们一个二个的,想谋杀我吗?” “跳下去吧。” 走廊上本来喧闹嘈杂,疯闹声、起哄声、说活声响成一片,黏得分不清谁是谁的声音,但一缕不大的嗓音,凭空而来,突然让一片区域消了音,附近的同学都不约而同看向一个人。 慕寒站在窗边,神色安静,认真地看向高个男生,眼眸中幽黑一片,“跳下去。” 高个子回头看了看打开的窗户,又看着她,没了刚刚疯闹时的嬉皮笑脸:“你在跟我开玩笑?” 慕寒一本正经,正对向窗户,阳光把她的轮廓勾勒得细腻,却一点也没弥补她身上散发的寒意,即使沐浴在暖阳之中,却如同刚从冷冻室出来,瞳孔里结了冰。 就这么被她看着,高个子打了个哆嗦,害怕了,忍不住旁边退了几步,躲开打开的窗户,气势却倔强地不减,指着她喊道:“你有病啊,你是在……在......” 男生“在”了好久,一时词穷,最后终于灵光一闪,吐出个贴切又高逼格的词:“在犯罪!” 慕寒突然笑了,唇角上扬,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似看向那个男孩,又似乎对他视而不见。 “你也知道我在犯罪。” 说着,她转身,径直回到了教室里,站在教室窗边,俯视下面开满三角梅的长亭。 第147章 小梅一案, 便告了个段落,暂时判断为是自杀。 当年警方该查也查了,就现场来看排除他杀可能, 尸检也未检测出异常物质,排除药物控制。不过楚愈还是想去和夏亦寒对一下口供,确保自己的推测合情合理。 不过她没直接去公安厅, 而是有先见之明,提前给小师妹打了个电话, 小师妹低调反映,徐怀俞知道她昨天去过, 还趁他不在见了小槐花,现在他加强了防范措施,“防火防盗防楚愈”, 她今天如果再去,怕是见不到小槐花人了。 楚愈想起那天在花谢庭,徐怀俞的交代:为了办案公正, 你以后就不要见小槐花了吧。 他当时面色认真, 目光深沉, 不像是开玩笑。而且他作为目前知道她和小槐花“奸情”的人, 怕她见了小槐花会掺杂私人感情,影响办案, 所以阻止她们见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楚愈把手机扔桌上,无声叹了口气, 夏亦寒在警察局还是老样子,不说话、不动作,用审讯员的话说:若不是她还会眨眼,他都以为她已经坐化,得道成仙了。 楚愈安慰自己,以夏亦寒这个状态,她就算去了、和她见了面,也不一定能让她开口,只不过再重演一遍“爱上一个不说话的人”。 与其那样,还不如再接再厉调查,查出是谁给她发的短信,请那人出场,看能不能引她回到现实中来。 保守起见,她想再查一下小梅的父母,不过现在上面的处分还没下来,超人处不方便行动,于是便准备等这阵风头过了,再派秘密行动小组到临市调查一番。小梅自杀,她父母肯定有责任,只是她就不敢肯定,这种责任是源于想当然的忽视,还是故意的精神摧残。 现在,她把目光转回到主人公夏亦寒身上,开始集中精力,解决她残留的谜团。 傍晚,会议室的灯再一次亮起,超人处四大天王开始头脑风暴。 木鱼把以前会议记录翻出来,细细查阅,她穿得厚,还裹着条编织围巾,又大又泡,把下巴遮住,手边还放了个茶杯,楚愈看着她翻东西的样儿,还以为她马上要戴上老花眼镜,咳嗽一声,然后宣读课堂纪律。 “11月23日,小槐花的手机收到了短信,我们开会进行了分析,当时认为有做出推测,这条短信可能来自于慕尚青。” 楚愈点头,搓了把脸,感觉往事不堪回首,当时也是因为怀疑慕尚青还活着,她才做出计划,到长砚之后,故意将夏亦寒放走,让她父女俩见面,她再来个瓮中捉鳖,抓到了关键人物慕尚青,案子也就迎刃而解了。 结果父女俩确实来了个团圆,不过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夏亦寒就差给她爹烧柱香了。 虽然后来楚愈成功挖出慕尚青尸体,推理出了发生在花谢庭的真相,但给夏亦寒发送短信的人,也就成了谜。 从一开始,楚愈判断夏亦寒为反社会人格障碍时,就做了犯罪心理侧画像——夏亦寒为单独作案,不存在犯罪团伙。 反社会人格障碍,不屑于与他人合作,只会操控他人为自己服务,并且夏亦寒办的事,又涉及到她自己的隐私,更不可能告诉他人,让他人知道她的行为动向。 所以给她发短信的人,便是个神奇的存在,就犯罪心理来说,堪比五次元生物。 若说是慕尚青,还好解释,夏亦寒和慕尚青联手作案,这解释了她为什么如有神助,到任何地方都能快速找到落脚点和所需工具。 但现在排除掉慕尚青后,事情变得错综复杂。 楚愈现在重新审视夏亦寒的作案轨迹:她穿梭于全国各地,快捷而高效,堪比犯罪中的战斗机,不管是事先踩点计划,作案时手法技术,事后反侦查和逃脱,都是一流水平。 要完成如此高水平的犯罪,不仅如要技术过硬,还要有软性条件支持,第一,她需要大量存款,在成为全国通缉犯之前,她大胆地抛头露面,“高薪”招聘帮手,比如小月湾和某路人甲,帮她转移超人处和警方的注意力。 第二,她需要有可靠的渠道,随时随地获取犯罪所需物品,比如□□、虚□□、电话卡、易容工具等,而这些大多不能通过正规渠道购买,得依赖黑市交易。 再者,她需要强大的信息网络,一方面打探警方动向,一方面获得潜在被害人的情况,方便下手。 同时做到这么几点,相当不容易,楚愈相信若夏亦寒是匹孤狼,理论说也可以实现,但现在出现了给她发短信的人,就不禁让她想入非非——她会不会存在暗中帮手? 这个发送短信的人,便可能是暗中给夏亦寒筹办所需作案工具,甚至是提供经济支持的人,那他便会掌握她的行踪,并且通过准备所需物品,推测出她可能会做违法乱纪的事儿,这样一来,那个人就必须是她信得过的人。 楚愈了解夏亦寒的脾气,就她那个无情无耻的死样子,不大可能信任别人,那就有另一种情况,那个人就算掌握了她的信息,也不会报警,更不会泄露出去。 她把该想法提了出来,其他三人思考了一阵,再次开启一场脑细胞屠杀大会。 方大托首先有了想法,摸着下巴,“我们现在就称发短信之人为X ,这个X 会不会是和系列悬案有关,因为牵涉其中,所以不能报案,就和那五名死者家属一样,就算警察追到跟前了,也不能说实话?” “可是与案情有关的,现在都知道了,就那么两三个......六七个人,五名死者家属不可能给她发短信吧,都已经被捅了一刀了,还给她发:‘小寒,我在’。是再想挨一刀吗?” 宋轻阳把话接了下去:“如此一来,就剩下大楚处了,可他说了不是他发的呀。” 此话一出,其他三个人纷纷看向她,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大托和木鱼知道现在楚愈和她爹关系还没缓和,再严重一点就可以宣布断绝父女关系,所以刚刚即使有怀疑,都没直接点出来,宋轻阳这个头铁的,还真是有啥说啥。 不过楚愈也没啥过度反应,看向木鱼和大托:“你们觉得呢?” “我记得收到短信的那段时间,大楚处也在这里,他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和小槐花当面说吧,没必要发短信。”木鱼看了看楚愈,为她爹辩护了一下。 楚愈冷笑一声,“对,他还真上三楼去和小槐花当面了,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她现在已经知道,楚动人给夏亦寒说了啥,总共四句话: 你喜欢楚姐姐吗? 她很喜欢你。 别伤害她! 五年前,我是这儿的处长! 楚愈知道了后,有点心肌梗塞,这怎么听怎么像是老丈人质问负心女婿,并以自己的官位威胁:我可是当过处长的人,你要是敢伤我女儿,本处长废了你! 不过这也符合他当时的心理状态,他隐约猜到了夏亦寒是为慕尚青报仇,怕她找上自己女儿,所以挺身而出,想把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可这条短信不一定是传递消息的作用,”方大托展开辩证思维,“也可能是发给我们看的,当时小槐花落网,所有东西充公,如果X 知道这一点,还给她发送短信,那就是直接发给我们看了。” 宋轻阳秒懂,“所有你的意思是,大楚处也可能发送短信,目的是为吸引我们注意力?” “有可能,不过不一定是大楚处,也可以是其他人。” 楚愈点点头,“现在看来,发送短信的动机非常重要,这可以帮助我们确定调查的方向。刚刚大托你说的,那条短信很可能不是给小槐花看的,因为它到不了小槐花手上。 “但它是以加密的方式发过来,虽然这个密很简单,但有时候最简单的也最复杂,当时木鱼试了很多加密算法,我们也做出多种推测,最后还是轻阳顺口提了一句,才破解出来,所以我们当时猜想的是,发信人可能以为我们破解不出,会拿给小槐花看,从而把其中消息传递给她。” “这也有可能,”方大托摸完下巴,开始摸脑袋,但脑门还肿着大包,于是又摸回下巴,“你们觉不觉得很奇怪,那条短信,如果真的是‘小寒我在’的意思,其实并没有传递什么有用信息,当时你们是不是还怀疑是门牌号、账号密码、身份编号啥的?如果是这些内容,传递过来,还可以方便小槐花逃跑,比如告诉她逃走后去哪里,取钱的密码是什么等等,一句‘小寒我在’,更像是亲人朋友间说的话,给她加油鼓劲。” 楚愈耸了耸肩,“现在话题又绕了回来,所以X 更像小槐花的亲属朋友对吗?” 方大托点点头,不过没再说什么,他也想不出什么支撑性的证据。 木鱼喝了口茶杯里的咖啡,续话道:“但我们可以排除慕尚青,排除黄楠,排除小梅,这些就是小槐花最亲的人,但都已经不在人世,现在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会议室里一时无话,众人都想不出可疑人选。 当初作出贡献,帮助木鱼破解出数字短信的宋轻阳,再一次顺口一提:“那会不会我们一开始就破解错了?那几个数字,本来就是门牌号、账号密码、身份编号,小槐花从福山医院逃出后,不是很快便和他人碰了头,并拿到了钱和身份证吗?也许是那串数字的功劳?”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再一次看向她,场面一度十分凝固。 楚愈脑中回忆起出发去长砚的前夕,她和夏亦寒坐到三楼咖啡间里,告诉她短信的事,夏亦寒当时的表情,她记忆犹新——看到短信的刹那,她的眼眸像是撕了膜的屏幕,发出纯粹透亮的光。 就好像是一个久居家中的孩子,突然收到大人即将回家的信息,而且大人会带她最爱的食物,孩子眸中折射出的期待与兴奋。 虽然现在猜不出短信的寓意何在,但楚愈相信,那对夏亦寒来说,一定是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第148章 如今摆在超人处面前的, 是个四不像难题。 短信如果翻译成“小寒我在”,那便是出自和夏亦寒关系亲密之人,但和她亲密的人, 已经死绝了,而她作为反社会人士,很难信任别人, 特别是有关犯罪报仇的大事。 那若不是熟人,那短信就应该翻译为其他内容, 为某种特殊意义,可如果那样, 对方怎么保证短信一定能被夏亦寒看到? 当时发现短信后,木鱼立马做了追踪定位,但对方先下了手, 进行了反侦查处理,电话卡没再使用,而且该手机号码也未和身份证绑定, 查不出用户身份。 对方似乎知道夏亦寒出了事, 那为什么还要发短信?而且那么发, 不就等于告诉超人处夏亦寒还有团伙吗? 而且如果不是夏亦寒亲密之人, 便涉及到合伙作案,夏亦寒这么个“独行侠”, 会和别人合作吗? 超人处讨论了一下午,还是没个具体结论,楚愈比较倾向于, 发短信的X既不是夏亦寒的亲人密友,也不是完全的陌生人,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他不知道夏亦寒在干什么,但就算猜到夏亦寒是槐花魅影,也不会报警。 后来木鱼她们三人,对该类人做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第一,可能是某个喜欢夏亦寒的人。夏亦寒虽然经常“帽子一戴,谁都不爱;小刀在手,变态我有”,但不可否认她非常吸引人,也许是哪家傻姑娘傻小子,对她死心塌地,夏亦寒也看了出来,并且加以利用,把对方吃得死死的,让对方为自己服务,甚至还许下个“待我办完大事归来,就和你缠缠绵绵”的诺言。 第二,有可能是同样的违法乱纪之人,在过去四年中,和夏亦寒遇到,被她抓住了把柄,她要挟对方为自己提供帮助,若她被警方抓住,两个人都得玩完。 第三,也可能是受夏亦寒雇佣。按照他们的推测,夏亦寒在今陵是故意落网,那她在落网之前,便可能做好安排,雇佣某个人按时给她手机发短信,并且发完后立刻拔掉电话卡,从此销声匿迹。这样便可以转移超人处的注意力,至少干扰侦查方向。 总的来说,要进行解释,有无数种推测,看起来似乎都有可能,但又都不太可能。 楚愈没找到最有信服力的推测,头脑中还是混沌一片,散会之后,她便留在会议室里,陷入了深度思考。 给夏亦寒发短信的可能是任何人,似乎就算是完全陌生之人,只有价格开得高,都可能接下生意,和夏亦寒同流合污,但警方可是很早就公布了她的照片,全国广大民众都看见了,夏亦寒早就是“风云人物”,流量都可以开几个粉丝后援会,发短信的人既然会用手机,那就肯定能接收外界信息,在新闻上见过小槐花的脸,他如果认识夏亦寒,肯定可以认出来。 警方重金奖励知情人士,那发短信的人,是和夏亦寒有多深的交情,或者是多大的利益纠葛,才能抵抗金钱的诱惑,非但没报警,还在她落网之际,发送神秘短信。 现在黄楠喝农药死了,慕尚青被五名死者家属捅死了,小梅跳河死了,夏亦寒就和“命犯孤星”一样,凡是亲密之人,都不得好死。 但楚愈想起,她不算完全的“孤苦无依”,她还有亲人,甚至是近亲——黄莉和汪子涛,她的姨妈和姨父。 之前得知夏亦寒的真实身份时,楚愈拜访过黄莉她们,但体验并不愉快,最后黄莉躲到卧室里不见人,汪子涛向她们吐了一肚子苦水,把夏亦寒的黑历史扒了个底朝天。 可是楚愈感觉,黄莉对夏亦寒还有感情,毕竟有血缘关系,而且上次询问她,提到小寒时,她表情里透着神伤,好像对夏亦寒的失踪,有难以放下的心事。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是深思的好地方,楚愈把思绪梳理完毕,打开手机,拨通黄莉电话。 虽说黄莉完全不像是给夏亦寒发短信的人,但楚愈感觉还是可以再接再厉,从她那儿再挤出点重要信息。 铃声响了很久,对方才接通,楚愈不禁脑补那边的情景——黄莉是否看着来电显示愣了许久,最后不情不愿按下接通键? “黄女士您好,我是负责调查慕寒的楚警官,您对我还有印象吧?” “嗯。”黄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楚愈直入正题:“您应该知道慕寒已经被抓,现在正等着审判。” “我知道。” 自从上次楚愈拜访,黄莉便知道了慕寒是槐花魅影,不过怕他们被骚扰和跟踪,楚愈特意交代,让他们严格保密,不要透漏慕寒的任何信息。 所以黄莉和汪子涛就小心翼翼藏着秘密,默默关注槐花魅影的动向,前几天“花谢庭审判”一事闹得那么大,他们心里也揪得慌,事情平息后,也知道警方会再次问话,甚至还担心警方会让他们到法庭作证。 楚愈猜到黄莉的心理状态,试图让她放松下来:“您放心,慕寒的事情对你们影响不大,只是她现在拒绝和外界交流,状态非常不好,一点也不想给自己争取减刑的机会,我们想要帮助她。” 手机里没传出声音,沉默了下来。 “我们现在需要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包括她初中时的状态,在您家时的情况,以及失踪时的情况。” “这些您上次来,不都了解过了吗?”黄莉声音听起来颇为干涩,像是几天没喝水,一开口都可以冒出烟来。 “是的,我们确实了解了一些情况,但您还有要补充的吗?” 又是一阵沉默。 “若我们现在不帮助她,她可能会在监狱里度过一生,所以我们现在努力搜集有用信息,希望可以做出些改变,不管是在她的心理状态上,还是最终量刑上。” 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楚愈其实是别有用心。若在夏亦寒未落网之前,黄莉夫妇肯定对她相当排斥,但现在她被关了起来,面临重刑,并且自暴自弃,黄莉但凡是个善心的人,都会于心不忍,不想看到成年不久的外甥女,从此就在牢狱之中度过。 “你们为什么会想帮助她?你们办案不应该公正吗,怎么会私下里帮助犯人?” 楚愈就希望她这么一问,她正好可以顺着说下去:“黄女士,我们目前不方便透露案情细节,但慕寒她比较特殊,我们考虑到她成年不久,有精神方面的缺陷,也有改正的机会,所以希望能在办案的同时,对她进行心理治理。” “她怎么了?什么精神缺陷?” “是这样,你们以前不是说她非常冷漠,似乎没有感情吗?那是由于她天生大脑结构异常,对于情感和情绪的感受,会比普通人慢很多,但并不能说她完全没有感情。” “那她犯罪是因为大脑问题吗?”这一次,黄莉的声音听起来有明显的起伏。 “现在还侦查阶段,不方便透露具体细节,但我可以告诉您的是,她很爱她的父母,如果她的父母还健在,她应该不会犯罪。” 黄莉一时没说话,楚愈听到了一声深沉的呼吸。 “所以慕尚青是已经死了?” “对。” 并不像她当时和汪子涛以为的,跟慕尚青走了,她是一个人走了,几乎身无分文,一走就是四年,如今再出现,已经快要进监狱。 黄莉的呼吸加快,情绪激动,楚愈耐心等待着,终于听到她开了口:“其实小寒失踪的前几天,我和我丈夫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呢?” “当时是晚上,按理说小寒应该放学回家了,但她经常过了饭点才回来,我们也习惯了,没在意,当天我丈夫心情不太好,就发牢骚说想把小寒送走,要么送给别人,要么送到福利院去。” “然后呢,您怎么说的?” “我说......”那边声音鼻音有些重,“我当时见小寒一直和我们不亲,对她也有点不满,就和他商量了起来,怎么把小寒送走,再重新收养一个孩子。” 楚愈没做声,等着她说下去。 “那天晚上很晚小寒都没回家,我准备出去找一下她,准备出门时却发现她的拖鞋不在,才知道她一直在家,卧室门没关,在飘窗上发呆,因为拉上了内层窗帘,所以当时我们没发现,就大声地在饭厅里讨论把她送走的事,她应该全部听到了......” “她后来是怎么说的?” “她什么都没说,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但我和我丈夫之后面对她,都十分尴尬,之后几天几乎没和她说过话。” 楚愈刚想开口,黄莉继续说道:“没过几天,她就失踪了,我找到了她的卡片纸,以为慕尚青来找她,把她带走了,之后我们也顺利收养了珊珊,但我心里不好受,因为我总觉得,如果她没有听到那天我们的谈话,应该不会走,至少不会走得那么久。” 黄莉的声调变高,情绪激动,嗓子高度紧张,连音色都变了,话语间的情绪浓度显著升高。 一时间,楚愈没说话,她开始心疼黄莉,这件事在她心间憋了四年,虽然她现在家庭完整,过得幸福美满,但这件事也成了根刺,扎在心头,表面上再幸福满足,心里的坎总归过不去。 现在说出来,也算是把刺拔出,了却一桩心结。 “黄女士,您当时和汪先生是真的想把小寒送走吗?” 黄莉擤吸了下鼻子,“应该不会,其实我们说了不止一次了,但都只是嘴上抱怨一下,她毕竟是我妹妹的孩子,身上有我妹妹的血,而且虽然她在的时候,我们有些排斥她,但回想起来,她也并没有太让我们操心,她在家时,会做饭,会洗衣服,会做家务,从来没主动向我们要过钱,在学校里有什么麻烦,也没向我们抱怨过,甚至独立得有些可怕。” “这些话,您想当面和小寒说吗?” 黄莉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平静:“算了,不见面了吧,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她也应该不想见到我们。只是劳烦她判刑之后,你们能告诉我结果就行。” 挂了电话,楚愈垂着眸,手机屏幕的光亮打在她脸上,将她肤色衬得泛蓝,她打开了夏亦寒的照片,是锦水医院花园中拍的那张,她面对着镜头微笑,阳光下,连瞳孔的倒影都清晰可见,看起来无忧无虑,快乐而纯真。 楚愈看着她的笑靥,忍不住想:你呀,你呀,怎么笑得出来啊,明明都是根光杆司令了! 投 第149章 楚愈现在对夏亦寒四年的遭遇深感担忧, 按照黄莉的说法,夏亦寒失踪的时候,身上可能就几十块钱, 如果就在外面飘着,两天就用完了。 她是怎么过完那四年的呢? 感觉她就像去了另一个世界,把智力、武力、财力、犯罪力等等系数修到满级, 再跳回来,一来就是大佬。 发短信的X , 和夏亦寒的四年经历息息相关,现在要想解谜, 要么得想方法查明X的身份,要么知道这四年夏亦寒去了哪儿,可现在这两点都是个死结, 一时间找不到突破口,甚至还可能永远突破不了。 无奈之下,楚愈将事情暂且放了下去, 吃完晚饭, 和方大托到了五楼研究室。 12月5日, 夏亦寒大闹福山医院, 原本“风调雨顺”的一处“福山”,经她一折腾, 变成了“魔窟”。 首先是医务人员,有的受了轻伤,需要修整, 更多的是心灵创伤,他们虽然身经百战,遇到的疯狂情况也不少,但还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阵仗,那晚都感觉会死在大楼里。 再次是病人,他们虽然疯得欢,被控制住后也安静了下来,没再出现集体“造反”的现象,但医生为了确保他们病情可控,还是对他们进行了一一检查,避免出现严重的后遗症。 方大托是12月8日返回望江市,自回来后,他一方面帮助楚愈侦查槐花专案,另一方面,也在注意长砚那边的情况,好在福山医院“灾后重建”工作进展得顺利,现在已经恢复正常运作,医院方面还发了新闻,向广大市民展示他们的效率和专业。 这也让楚愈松了口气,案发之后,她一直没脸见秦令舒,这破事归根到底是她的罪过,若不是她执意带夏魔头去福山医院,医院也不会沦为“魔窟”大楼。 现在医院恢复正常,楚愈倍感欣慰,其实她很想留在福山,和秦院长一起恢复秩序,但前段时间忙着槐花专案,抽不开身,就算现在案子接近尾声,她还是得加班加点地工作,对长砚那边,只能远程表示关心和关注。 方大托才和福山医院负责人黄衍对接完毕,向楚愈汇报情况,“现在医院里病人情况都正常,医护人员检查了大部分病人的情况,未发现脑部病变的情况,原本的病情症状,也未加重。” 楚愈颔首,医院里病患情况稳定了下来,之后要在做的,便是调查病人为何会突然失控。 两个月前在锦水医院,他们也研究过同样的问题,但没有个明确结果——发病的病人只是发病了而已,找不出刺激因素,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在夏亦寒身边。 锦水医院的“无功而返”,楚愈觉得可能是样本较少,虽然夏亦寒在锦水住了半个月,但出现的失控病人数量有限,现在福山医院情况大有不同,几乎一栋楼出现了失控情况,发病人数较多,可供观察的对象也增多,这对于医院的日常工作是场灾难,但对于研究工作,却是件好事情。 而且当晚事发之后,楚愈察觉到一个现象,失控的病人,多集中于四楼和三楼,当时她和宋轻阳去“扎针”放倒发疯病人时,明显感觉一楼和二楼情况好很多,走廊过道上病人也多,不过大多是出来观望,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精神和情绪还处于正常状态。 而三楼四楼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四楼,一楼的人疯得整整齐齐,楚愈留心观察过,四楼病人大多具有精神病性症状,比如像精神分裂和妄想性障碍,但不知道这个能不能作为出现失控的原因,或者仅仅只因为,四楼是夏亦寒作妖的始发地?而之后她又到三楼逛了一圈,可能没去一二楼,所以那里发疯的病人较少? 现在,福山医院也在分析原因,想在日后的管理中做好防范措施,避免灾难重演。 方大托翻了翻笔记,来个长篇大论,从医护人员的修整安排,到对病人的全身检查,最后总算来了个结论:目前还没有结论。 楚愈眉毛一挑:“目前医院的工作进行到哪一步了?” “因为有些病人本身就持续发病,不能进行正常沟通,而有的病人拒绝沟通,要获取每一个病人的具体情况,还需要一定时间。” 楚愈表示理解,有精神病性症状的病人,本来就不好沟通,不管是出现了妄想幻觉,情感淡漠、意志减退,还是语言紊乱离题,都不能准确表达信息,要获得他们的反馈,需要足够的耐心。 方大托把笔记翻到最后一页:“不过现在就获得反馈来看,至少有五名病患表示,12月5日当晚,他们看见了白色的怪物,向她们发起攻击。” “白色的怪物?” “对,身穿白色的衣服,披头散发,要抓咬他们。” 楚愈不禁皱起眉,这听起来怎么像是孤魂野鬼呢?医院里是闹鬼吗? “他们之前看到过类似情形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出现。” “这五名患者是处于同一病室,还是分布在不同房间?” 方大托:“不同房间,都看到了类似情形,但现在还在询问其他病患,所以还不好做出总结。” 楚愈点点头,有点心疼福山医院的医务人员,本来在精神病院,氛围就比较有挑战性,时不时会蹦出个张牙舞爪的病人,吓得人心肝一颤一颤的,现在还出现了类似闹鬼的情况,这心理得承受多大压力啊? 方大托接着说:“我现在在查阅以往的病例,看有没有类似的情况。” “嗯,辛苦你了,这段时间麻烦你跟进一下福山那边的情况,如果有特殊进展,随时向我汇报。” 当天晚上,脑细胞耗费严重的超人处处员,总算睡了个好觉,不是自愿睡的,而是累的,以前全国各地奔波,肌肉细胞劳损,现在在处里想调查突破口,脑细胞衰竭,反正不是废身子就是废脑子,唯有睡觉可以安抚他们受伤的身心。 当天晚上,潘仪给楚愈打了个电话,楚动人预计这个星期五就可以出院,潘仪算起来,那也是个良辰吉日,便问楚愈,要不要回家里,一家人团聚一下,开个party。 潘仪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楚动人和她好好谈了一下,具体案情没有说,但已经向她老人家保证了,以后一定平平安安在她身边,不会再出让她操心。 按理说,楚愈的任务也达成了,当初潘仪恳求她,一定要将她爸平安带回家,现在如愿以偿,她开心是肯定的,想开个party庆祝一下。 但楚愈不能安安心心开party,她虽然把她爸带回来了,但夏亦寒还没带回来,四缺一,她庆祝个啥?庆祝夏亦寒终于要唱《铁窗泪》了? 不过见她妈妈心情好,楚愈还是答应了下来,周五回家吃个饭,看一看楚动人那张老脸。 第二天早上,楚愈充满了紧迫感,好像周五是最后期限,今天周三,她得赶紧把夏亦寒的事给办了。 超人处大会再次召开,这一次,市民木女士首先发言:“楚处,刚刚我打电话问了一下黎杉,在他们的帮助下,小月湾找到了工作,现在在一家美容医院做前台,就住在医院的员工楼里,想联系可以随时联系到。” 楚愈听完,给木鱼飞了个眼神,以示嘉奖。昨天她联系了黄莉,之后便冥思苦想,夏亦寒到底还有那些亲人朋友,结果亲朋好友没想出来,倒想到了小月湾,仔细一推敲,发现小月湾确实可以帮上忙。 其实面对小月湾,楚愈还是有些许愧意,当初为了引出夏亦寒,就把她带去了珞玉市,后来也确实“引夏亦寒出洞”,但夏亦寒却展现出了强大的醋意,楚愈怕小月湾被当第三者给除了,之后都没再带上她,还让黎杉安排,把她送回望江,若她想读书,就帮她办入学手续,若想工作,就找家好一点的公司。 听说小月湾被安排好,楚愈就彻底放飞自我,一心放在夏亦寒身上,没再和她联系过。 如今小月湾对办案有了价值,楚愈便又对她动起心思来。 宋轻阳对小月湾颇有印象,一听这名字,当即回忆起来:“她不就是被霸王花请来转移我们注意力的可怜虫吗?当初还挨了我一顿揍!” 方大托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你们怀疑是小月湾给小槐花发的短信?” “应该不是,”楚愈摇头,“我和小月湾也算接触了几天,感觉她心无城府,而且我们调查过她的经历,也没什么问题,在案发前,她和小槐花有交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方大托托着腮,四十五度仰望吸顶灯,“那现在联系她是做什么呢?” 难道想再次让小槐花醋意大发? 楚愈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放心,我不会再欺骗纯良少女的感情,我是想通过小月湾,找出发短信的X。” 木鱼、方大托、宋轻阳都来了兴致,没想到这才一晚,楚处长就找到了突破点,不愧是当上处长的女人! 看着三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楚愈感觉自己都激情澎湃起来:“小槐花当初请小月湾帮忙时,花了三千元,是现金支付,三千元,拿出来那么厚一叠。” 楚愈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 木鱼反应过来:“是了,其他作案工具,她用完之后,可以扔掉或者销赃,但钱总不能扔,得随身携带,但现金太多,不可能一直带着,行动也不方便,在锦水医院时,她身上没有任何东西,但见小月湾的时候,突然就有了大笔现金,这说明她见小月湾之前,很可能前去银行取了款!” 楚愈点点头,又给木鱼飞了个秋波,“在我们办案前期,小槐花多次雇佣路人帮她做事,而且她还买花、买绳子、一路上吃饭消费,都用的现金,她要长途移动,不可能随携带大量现金,应该会经常进入银行取款,而到银行取款,并会留下记录,我们只要确定她什么时候取了款,调查记录,并可以查到她使用过的账户,以及绑定的身份证,而该身份证,就很可能是那个X。” 宋轻阳摊开手,感觉有点疑惑:“可是霸王花进银行的时间不确定,地点不确定,而且她还会易容,进了银行,也可能会换个头面,想查监控都难,这么排查,难度好像很大吧!” “是的,这些都是难点,”楚愈看向她,不过不慌不乱,好像这些问题已经提前考虑过,“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缩短调查范围,现在就可以选取小月湾为突破口,来展开调查。” 第150章 四个人一起评估了楚老大提出的方案, 觉得理论上可行,至于操作上可不可行......先试了再说,反正也没别的法子了。 木鱼联系了小月湾, 让她再回忆一遍两个月前的情景。 小月湾现在对楚愈这帮奇奇怪怪的人,已经没了害怕,面对提问, 也答得很顺溜。 两个月前,她还是个流浪人士, 没个正经职业,东干一下, 西跑一下,每天能凑够一顿饭的钱,就万事大吉。10月下旬, 她在一个早餐馆里帮忙,遇到有外卖的情况,就跑去送送。10月20日早上七点多, 老板接到一单, 离店里不远, 便让她去跑腿。 她提着外卖, 吭哧吭哧到了个小旅馆门边上,那里站着个人, 穿着卫衣,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小月湾当时心想, 遇到个非主流了,不过秉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还是向这位非主流上帝道了声好,热情地祝她用餐愉快,但非主流没接外卖,冒了句:“我这儿有个日薪3000的活儿,干不干?” 小月湾第一反应是遇到了骗子,她往后退了退,随时准备跑。 多年的打工经验,没教会她赚大钱的绝技,但让她深知一个道理: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有,那就是铁饼,砸得死人的那种。 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非主流直接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在她眼前晃了晃,“先付钱,再干活,干不干?” 一下子见那么多票子,小月湾眼睛都绿了,嘴巴张开,差点流出哈喇子。 非主流有点不耐烦:“不干的话,可以拿着外卖走人了。” 外卖她还没付钱,是“□□”。 小月湾心动了,试探性地问:“什么活呀?” “跟踪一个人,跟踪一天。” “只是跟踪?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对。” 小月湾又向她确认了一下工作具体内容,最后感觉没什么危险性,也没什么技术含量,面对金钱的诱惑,她沦陷了。 当天下午,她便开始跟踪楚愈,然后她被楚愈发现,然后她在旅馆里被宋轻阳暴揍,然后被绑了起来,然后被关在了小黑屋里,最后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生怕自己被卖进大山。 小月湾回忆着,心里流下忏悔的泪水。 木鱼根据她的叙述,和之前整理出的小槐花的作案时间进行对比,发现没有出入,便把结果汇报给了楚愈。 楚愈快速把关键信息提取出来,一个是时间,10月20日早上八点,一个是地点,晨晖旅馆。 10月19日,八点半,保安发现胡宾受伤,而那个时候,夏亦寒应该已经离开锦水医院,从19日的晚上八点,到20日早上八点,12个小时的时间,夏亦寒在这12个小时里,换了衣服,身上带上了三千元。 这条信息相当友好,帮他们将时间范围缩小到10个小时,而且是横跨晚上和凌晨的10小时。 晚上银行停止营业,而夏亦寒要取款,只能通过自动取款机。 自动取款机的监控,可以保存3个月左右,而且相比于柜台监控,取款机监控对人脸的识别难度要小一些。 接下来是地点,根据小月湾的回忆,她是从10月20日下午14:25分开始跟踪楚愈,也就是从楚愈进咖啡厅开始,这说明夏亦寒在密切观察她的动向,而她忙着办案,行踪不定,夏亦寒要跟踪她,只能从超人处出发,因为只有超人处的位置固定。 楚愈推测,当时夏亦寒见她进了咖啡厅,便把蹲守的任务交给了小月湾,而她则开始准备前往新野小区,袭击柏瑞安。 超人处离咖啡厅不远,咖啡厅离新野小区不远,而新野小区离晨晖旅馆不远。 20日早上7:25,夏亦寒将三千元交给了小月湾,14:15,楚愈在超人处附近和木鱼分道扬镳,木鱼回超人处,楚愈带着宋轻阳去咖啡厅见楚动人。 这说明从8点到14点这个时间段,夏亦寒在超人处和咖啡厅之间的范围活动,这样才能察觉楚愈的动向。 而18点左右,柏瑞安和廖枫便迎来了“不速之客”,这说明14点到18点,夏亦寒的活动范围在咖啡厅到新野小区之间。 而夏亦寒要袭击柏瑞安,她要准备绳索、枪支(真假未定)、易容工具,这些七七八八凑到一起,肯定是一大包东西,夏亦寒不管是去买还是已经提前准备好,购买和存放的地方应该离新野小区不远,不然不方便她行动。 如此一来,她活动的范围便可大致确定下来——以超人处、咖啡厅、新野小区、晨晖旅馆为点,画一个圈,排查圈内及其附近的自动取款机便可。 至于易容的问题,楚愈分析,夏亦寒从袭击胡宾,到袭击柏瑞安,这前后相差不过一天的时间,时间紧迫,易容要易到完全变个人,少说也要三个小时,就进个银行,夏亦寒应该不会耗太多时间易容,可能只是戴个帽子,遮住半张脸,这样在监控里也容易逮出来。 时间地点一明确,侦查工作一下子明朗,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就行。 木鱼马上调出地图,快速筛选出符合条件的银行ATM点,不到十分钟,就确定了调查对象——三处自动取款机,一家属于农行、一家为工商银行、一家为邮政储蓄。 确定调查目标后,超人处四个人集体出动,楚愈和宋轻阳前往工行银行,木鱼去农行,大托前去邮政储蓄银行,兵分三路,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得出结果。 秘密行动小组现在集中在省厅,当初楚愈面临处分,从长砚返回时,徐怀俞便有意将行动小组人员限制在省厅,避免他们得到楚愈指令,偷偷摸摸行事。 楚愈现在不方便调动行动小组,要大范围查个什么东西,难度增加了不少,不过这次调查对象比较少,就三家银行,若来个三十多家,她肯定恨不得冲到公安厅“逼宫”,拼死把行动组要出来。 他们三组,很快赶到各分行监控中心,找到负责人,出示相关证件后,调出了监控录像。 筛查过程比想象中快很多,尤其是方大托,他所在的储蓄银行,位置比较偏僻,时间还确定在晚上,来取钱的就没几个人,凌晨一点的时候,有个中年男人取了款,再后来早上六点十三分,有个妇女带着个孩子,取了一千元。 而木鱼和楚愈也很快当,几乎是拉着进度条前进,没看到夏亦寒人影,连遮住脸的人都没有。 宋轻阳有点泄气,瘫在电脑椅上,楚愈收到了另外两处的反馈:未发现可疑人员。 她盯着监控屏幕,蹙眉思索,过了一阵,侧过身子对负责人道:“麻烦将10月19日晚上九点,到20日上午八点这个时间段内,取款数额在3000元以上的客户名单调出来,包括他们的身份证号和电话号码。” 宋轻阳偏过头看她,“怎么,你怀疑X 在他们当中?” 楚愈摩挲着下巴:“不敢肯定,但夏亦寒她可能没进银行,而是在门口或附近蹲守,看到有取钱的人,便让他们取款,她在网上转钱给他们,这样也行得通。” 宋轻阳若有所思地点头:“哦......那我们之后便要开始查活人了。” 根据银行列出的名单,超人处再次展开调查。 这次的调查对象有五人,楚愈一一询问,首先问在两个月前,有无帮别人取款,五个人都否认,表示取的钱都供自己消费使用。 楚愈让他们报了钱的使用去处,木鱼依次核对,发现都没有问题。 楚愈不信邪,她将原本的四点圆圈范围扩大一倍,查找了七处自动取款机,就连锦水医院附近的取款点都筛查了一遍。 工作量一下子猛增,超人处四人开启魔鬼工作模式,战斗了两天,在各大银行间来回跑,连饭都顾不上吃。 最后,得出了个潇洒的结果:未发现可疑人员。 12月21日,星期五,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超人处,四个人都没进会议室了,就横七竖八趟在沙发上,像是集体扮演尸体艺术展。 木鱼躺得不舒服,感觉空间不够,抬脚蹬了一下方大托的鞋,“往那边挪挪,你是要一个人霸占一张沙发咋地?” 方大托都翻了个身,“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实际体积那么大。” 宋轻阳身上有刺,挨近了怕扎疼他们,便索性蹭到地板砖上,甩开了躺。 楚愈一只手搭脸上,有点没脸见人的感觉,两天前,她感觉自己在小弟心中的的形象相当伟岸,分析出夏亦寒可能动向的那一刻,有种要带着小弟们干番大事业的激动。 结果这才没多久,梦想就破灭了,伟岸的楚老大秒变矮小的楚老大,挫败感填满了整个胸腔。 木鱼坐了起来,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他们虽然都大失所望,但她知道楚愈肯定是最失望的那个,便出声安慰道:“楚处,其实我觉得没查到也很正常,之前我们和小槐花交过手,她的反侦查意识不是一般的强,我们能想到的突破点,对于她来说便是疏忽点,她肯定会尽量避免。给了小月湾三千元现金,她肯定也想过,我们可能会查她的银行账户,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断了调查的可能性。” 楚愈也坐了起来,长发垂到脸颊两侧,她抬手将头发往后面一抹,手撑在膝盖上。 “是的,两个月前,我没有对此展开专门的调查,就是觉得她心思缜密,可能不会在这上面露马脚,没想到现在我们用实际结果证明,她确实做得天.衣无缝。” 方大托抱着水杯,端庄的五官配上狂野的发型,倒让他显示出别样的学者气息。 “当时X 发来短信,我们定位了他最后的通话地址,是在望江市内,那个号码也是望江的号,这说明X很有可能是望江本地人,那如果他要给小槐花准备东西,在望江市,便是最方便最快捷的!” “嗯,当时从锦水医院逃离后,小槐花几乎是无缝衔接,很快就对柏瑞安下手,这说明她的那些办案工具可能是提前准备的,提前存放在某个出租屋里,那三千元,可能也和工具放在一起,这样她逃出医院后,便不用进银行,没有被侦查到的危险。” “这三千元可能是提前准备好的,但在珞玉市,她也大量使用现金,应该不是提前备好的吧,怎么样楚处,要查吗?” 楚愈沉默了一会,突然站起来。 三个人同时望向她,以为马上要展开新一轮的战斗。 “不查,珞玉那边的不确定性也很大,而且跨省调查,很容易被公安厅发现,到时候别又让调查小组光临咱们。” 说着,她把外套披上,抓了几把头发,便往门口走。 “你要干嘛?”宋轻阳立刻弹起来跟上,自从上次楚愈惨遭“绑架风波”,她就成了她的贴身保镖,外出情况寸步不离。 “我去见小槐花,”到了门口,楚愈转头示意她放心:“没事,我一个人去就行。” 第151章 楚愈径直赶到公安厅, 小师妹见了她, 不禁吃惊, 她以为在徐怀俞的严加防范之下,楚处长会望而生怯, 没想到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过楚愈不是来打虎的, 是为了小槐花, 到了之后才得知, 审讯工作没有进展,警方已经放弃从她身上进行突破,把她关到了看守所, 案子进入收尾阶段, 准备移交检查机关。 楚愈一听, 就准备转战看守所, 小师妹拦住她,“楚处,现在除了律师, 小槐花不能见任何人,连亲属都不行,徐厅特意交待了, 那边看管不是一般的严, 您去恐怕也只能在外面转转。” 楚愈一时无计可施,她知道办事的程序,案件还属于侦查阶段, 一般不能探望犯罪嫌疑人,但她身份特殊,以前可以破例行事,但现在徐怀俞对她特殊防范,恐怕以后侦查结束,审判结束,关入监狱后,她都不一定见得到夏亦寒她人。 问题好像有点严重。 楚愈愣在原地,陷入沉思,看有没有空子让她钻,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如果夏亦寒跟她说话还好,她就可以以协助审讯和治疗为由,参与到有关夏亦寒工作的方方面面,结果现在夏亦寒来了个一视同仁,不管是其他人,还是楚愈,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她都一概不理,没给楚愈留钻空子见面的余地。 楚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虽然现在处境艰难,一方面面临上面的检查和裁决,一方面又要调查槐花专案的遗留问题,但这些都没让她觉得可怕,看不到夏亦寒才可怕,夏亦寒是她目前工作的目标,看不到目标,会觉得没有盼头,再怎么努力都没个结果,还不如分了财产回高老庄! 楚愈正在冥思苦想见夏亦寒的方法,手机忽然响了,她关了静音,但拿手上,可以感觉到震动。 是她妈妈,问她什么时候到家。 今天是星期五,是约好回家开party庆祝的日子。 楚愈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四十五,再不回去就只能赶上晚饭了。 她出了省厅,半路拦了辆出租车,往景行小区赶。 潘仪热情迎接了她,她本来在做菜,听见她进屋的动静,便跑出来看她,笑吟吟道:“你现在会做菜了,要不然进来试试?” 楚愈想到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家庭团聚,庆祝楚老爹成功“康复”,她最近忙起来,好久没下过厨,本来就在及格线下徘徊的厨艺,不知道退步成啥样了,她可不能凭一己之力,毁了整顿午餐。 “妈你做就行,我就回来蹭吃蹭喝的。” 楚动人在阳台浇花,听见声音,回头看她,他胡子刮了,头发剪了,还特意穿上了夹克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整洁精神了许多,一洗花谢庭审判时的落魄憔悴。 见了楚愈,楚动人不好意思,他做的那些破事,楚愈知道得一清二楚,还为他操碎了心,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个“不肖老爹”,应该家法伺候。 尽管面子上挂不住,他还是主动给楚愈打了招呼:“小愈,最近在忙检查小组的事吧?” 他在医院时,楚愈就去看过一回,还走得匆匆忙忙,他知道最近中央委任的检查小组莅临,为了超人处的命运和前途,得小心接待。 楚愈走到阳台边上,看楼下的风景,“嗯,也还在查其他事情。” 楚动人一愣,“还有事情要查?” “是的,当时小寒的手机不是接到一条短信嘛?我想查清发短信的是谁。” 她说完,注意去观察楚动人的反应,他微皱着眉,像是在回忆,经她这么一提,他也很感兴趣,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他这次不再参与到调查中,便没问具体细节,只是加油鼓劲:“嗯,查就要查到一清二楚,确实是你的风格,不过你连五六年前的悬案都理得清,这些小细节,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刚刚才受了打击,楚愈心里其实发虚,不同于系列悬案,那时线索纷繁复杂,是个整理重组的问题,现在完全是没线索,思路很清晰,但找不到突破口。她也不知道那种情况更乐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个人在阳台,有一搭没一搭唠着嗑,有默契地没再谈工作上的事,扯些有的没的。 没多久,两人闻到了菜香,便去帮忙端碗拿筷,摆好之后,发现潘仪今天是放了大招,做了满满一桌,红烧、清蒸、凉拌、卤菜都到齐了,就差再开个外挂,做盘西餐糕点。 楚动人看了之后很是感动,对楚愈道:“你快多吃些,你妈妈都做的你爱吃得菜。” 楚愈笑起来,跟皇帝选妃一样,扫视着面前的菜——莴笋炒肉、糖醋排骨、拔丝冬瓜、红烧鳜鱼、三鲜杂菌、鱼香肉丝、北京烤鸭......还真是她的心头好,样样都甚合她心意。 她有点沾沾自喜,像是争宠成功后的满足——这本来是楚动人出院的日子,结果潘仪还是根据她的口味做菜,把她放在了首位。 估计她老妈心里也有数,这次楚动人能全须全尾回来,主要还是小楚的功劳,当然要好好犒劳一下功臣,至于大楚这个伤员嘛,得往后排排。 楚愈忙了两天,都没顾得上好好吃饭,如今面对一桌对眼的菜,食欲还是蓬发了下,拿着筷子夹个不停。 虽然刚刚去见夏亦寒扑了空,求而不得心里苦闷,但见到了爹妈,饭桌上氛围挺好,一家人其乐融融,她不想坏了妈妈的兴致,于是胃口就识趣地好起来,比平时都吃得多。 潘仪见她饿得慌的样儿,忍不住问:“怎么,单位伙食不好,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瘦了?” 楚动人知道是啥原因,没吭声。 楚愈摸了摸骨感的下巴,把菜咽下:“没有,我单位伙食好着呢,有个大厨级别的同事,像桌上这些菜,他一有空就做给我吃。” “哎哟,了不得了,看来你是你们单位的国宝啊!” 楚愈神秘一笑,那可不,整个超人处就她官最大,不讨好她讨好谁? 没等她得意完,潘仪下一句就来了:“你说的那个同事,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楚动人和楚愈同时惊呆了,潘仪见他俩这样,觉得莫名其妙:“本来就是呀,不特别关注你的人,怎么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呢,而且还记得这么多?” 楚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方大托知道她的口味,是因为平时朝夕相处,他不仅知道她的口味,还知道木鱼和宋轻阳的,如果在处里喂只狗,没几个月,他肯定也能摸清它的口味。 不过她妈说得不错,记下了她喜欢吃的菜,说明还是用了心的,回去可以考虑给方大厨加块鸡腿。 她重新拿起筷子,准备夹菜,脑子里却忽然弹出一个画面。 在出租屋里,夏亦寒买了菜回来,亲自下厨,然后端上了她最爱吃的菜——莴笋炒肉、糖醋排骨、红烧鳜鱼、三鲜杂菌。 她当时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想将夏亦寒带回超人处,做专业大厨,负责她的一日三餐,外加宵夜。 楚动人和潘仪知道她的口味,那是因为亲生的,想不知道都难,而方大托知道她的口味,是因为相处了两三年,总在在一个桌上吃饭。 可夏亦寒是怎么知道她偏好的呢? 目前熟悉她私人习惯的,也就五个人——楚动人、潘仪、方大托、木鱼、宋轻阳。 他们要是不说,其他人怎么能知道? 潘仪见楚愈不说话,神色也凝重起来,还以为刚刚的话吓住了她:“没事,有合适的对象就带回来瞅瞅,没有就继续忙事业,我又不催你,不用急哈。” 楚愈抬起头看向她,一时有些出神,半晌,终于微笑起来,点了点头,“好的妈,你不急就好。” 吃完饭,楚愈也没忙着走,想多陪陪二老,不过身在家里,灵魂有些出窍,总是忍不住想心中的疑点,越想越觉得诡异。 回到超人处后,她稍加犹豫,还是把处员们召集起来,当面解决问题。 听完楚愈的问题,会议室内沉默下来,木鱼、宋轻阳、方大托面面相觑,觑了半晌,也没觑出啥名堂,宋轻阳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我感觉阴气好重,我们当中是不是有内奸!” 木鱼感觉还是要从长计议:“小槐花她本来就消息灵通,知道超人处很多东西,比如提前就知道我们的位置,知道我们长什么样,还认识我们的车牌号,也许她还知道我们用什么牌子的牙膏?” “可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些,比较容易通过跟踪观察到,比如我们地理位置,自建处以来一直没变过,以前慕尚青每天来上班,小槐花只要跟踪一天,就能把路线记下来,还有我们的样子和车牌号,也是一样。她知道了我们的位置,在附近潜伏,见我们每天进进出出,就能够认识我们的人和车。” 方大托开始回想:“是的,口味这一点比较抽象,资料上不会写,自己平时也不会说,不是长期相处的人,好像真的不大可能知道。” 楚愈双手十指交叉,撑着下巴,语气和平时一样,好像还没怀疑有内奸,“我把可能的途径想了一遍,你们听听,看还有没有补充。” “第一,可能我到外面下馆子,喜欢点爱吃的菜,然后小槐花到餐馆里,获知了我点的菜品。不过我刚刚查了消费记录,回忆了一下,三年前我在国外,一般吃的是西餐,而过去三年间我们经常出差,确实要到外面餐馆吃,或者由相关机关接待,但都是有啥吃啥,我不会特意点餐。” 楚愈顿了顿,继续道:“第二种可能,便是小槐花问了知道我口味的人,特意记了下来。” 会议室内陷入沉默,这次沉默去以往来得更猛烈。 不一会儿,宋轻阳打破了僵局,开始挨个问:“小鱼,霸王花问过你吗?” 木鱼板着张脸,声音冷漠如冰:“没有,我和她零交流。” “那大托呢?” “也没有,之前我负责她的身体检查,但都是我问什么她答什么,她不会主动跟我说话。而且检查那会,都是后来的事了,小槐花应该是在珞玉绑架楚处时,就知道了她的口味。” 宋轻阳最后看向楚愈,“楚处有没有透露过呢?” 楚愈:“......” 她是贼喊捉贼吗? “没有,我如果说过,应该可以回忆起来。” 最后,三个人同时看向她,示意轮到你了。 宋轻阳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当即否认:“我见了霸王花,只想和她打架,哪有功夫谈吃的?” 楚愈皱眉,现在看来,只剩潘仪和楚动人了,但她还是选择相信他俩,潘仪和夏亦寒就没有交集,而楚动人在珞玉事发之前,还不知道小槐花是慕尚青的女儿。 现在所有嫌疑人都排除掉,是件好事情,但同时也让事情复杂起来。 难不成是鬼说的? 会议室里集体陷入沉思,都没说话,各想各的,思索哪里出了问题。 过了许久,楚愈神色凝重,看向大托:“你做菜时,有没有秘密记什么做菜清单之类的东西,比如今天做了什么,某某爱吃啥?” “没有的,”方大托失笑,“我没那么闲,每天做了饭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买菜呢?” “买菜就在网上订,商家会提前准备好,有时间就自己去拿,没时间就让她送货上门。” 这么说着,方大托神色一变,激动起来:“我想起来了,有段时间我经常往研究所跑,就没来得及按时把菜搬上楼,就让商家把菜放到一楼门面旁,买菜的时候,我一般都会提起想好做什么,是按菜买食材,会告诉商家,而商家比较贴心,会把菜分门别类放好,比如像鱼香肉丝,就将木耳、莴笋、胡萝卜、竹笋、干辣椒放在一包里,和其他的区分开,会做菜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是要做哪些菜!” 楚愈:“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你买得多吗?” “大约两个星期,每次会买够差不多一个星期的量。” 楚愈手拍在桌面,发出轻响声,“有戏,如果她翻看过我们订购的菜,就肯定可以通过监控捕捉到她,并且还说明那两个星期,她一直在这附近,甚至还可能消费过!” 话一出,气氛立刻躁动起来,才经历过挫折,他们现在在坑底趴着,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光亮,像极了曙光的模样。 不消楚愈吩咐,三个人立刻各就各位。 方大托去查研究记录,确认是哪段时间将菜留置在了外面。 确定后,他将具体时间报给木鱼,为9月14日到9月28日,也就是夏亦寒进锦水医院的前半个月。 楚愈看到时间段,差点感动得眼泪汪汪——幸好没超出三个月,如果完全超出,像银行和街区的监控都会被覆盖,如果没有备份,那就彻底玩完了! 木鱼接到时间,立刻和宋轻阳忙活起来,超人处附近的监控由她管理,监控数据自动接入嵌入式硬盘录像机,而每个机器有8块固态硬盘,可以同时监控8-16个画面,现在她和宋轻阳兵分两路,分别查看14日-21日,和21日到28日的录像,寻找翻动菜口袋的路人。 两个人对着电脑聚精会神,楚愈心里七上八下,祈祷这次一定要有所突破,她的智商已经被榨干了! 见两名大将专心工作,她本来不想打扰她俩,准备回办公室整理资料,但一见木鱼头上还顶着包,于是良心发现,走过去道:“要不要和我轮班?” 木鱼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力气还挺大,“找到了!” 第152章 9月21日下午, 一个路人路过超人处大楼时, 在拐角处, 忽然停下来,俯身翻了翻装菜的口袋, 随之离去。 木鱼不能确定对方是否为夏亦寒,楚愈盯着画面看了两遍, 斩钉截铁:“是她, 就是她!” 根据对方的行走方向, 木鱼马上调取相应录像,只见夏亦寒不慌不忙过了马路,最后走进对面超市里。 楚愈内心沸腾了, 马上要去调超市监控, 木鱼表示担心:“她如果现金支付, 那也查不到什么吧?” “不一定, 那个时候她还未开始作案,警惕性可能没那么高,我去碰碰运气, 你们注意一下她出了超市怎么走的,看能不能找出她大致的落脚点。” 对面的超市有一定规模,楚愈对其监控保存时长还是有信心, 毕竟公安局对要求是至少保存一个月。 楚愈找到负责人, 到了机房,按照时间,直接调取收银台的监控, 负责人那边本来还准备调收银记录,楚愈就见穿成bf风的夏亦寒,在超市里逛了一圈,又悠哉悠哉晃了出去,啥也没买。 她从鼻子里喷出浊气,看着监控中那背影,什么也不能做,只得带着宋轻阳无功而返。 回到超人处时,木鱼已经离开了屏幕,和方大托凑在一起商量事儿。 见楚愈回来,他俩同时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知楚处长战况如何。 楚愈把椅子拉开坐下来,看起来倒是淡定,“我那边查不出什么,你们呢?” 木鱼汇报情况:“目标对象从超市出来后拐进了后面的巷子,也就是去咖啡厅的那条路,那里有一段无监控区,之后就追踪不到了。” 楚愈双手交叠于胸前,面色复杂:“这都还没隆重登场呢,防范意识就这么强,作案之前,踩点不知道踩了多久,肯定已经计划得滴水不漏了,才下的手。” “9月下旬距离小槐花出现在锦水医院,只有十天的时间,但就她对周边环境的熟悉程度来看,肯定不止潜伏了十天,如今想起来真是细思恐极,我们居然被人监视了这么久?” 方大托一脸专注,忍不住感慨。 宋轻阳听他这么一说,有点吃惊:“她该不会自四年前失踪以来,就一直逗留在附近,视.奸这里的一举一动吧?” 楚愈摸了摸下巴:“感觉不像,她若真在咱们附近住了这么近,这附近的居民和商家应该认识她,或者对她有点印象才对,但当时警方通缉她时,接到的举报电话里,就没个靠谱的。” 木鱼点头:“是的,而且她还会那么多东西,感觉只要涉及违法犯罪的,她都样样精通,虽然毛毅潜移默化中教了她一些,但这东西得靠实践,光有理论基础不行,不然看几部犯罪电影,就都成犯罪高手啦?”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楚愈聚精会神盯着她,目光意味深长。 木鱼不吭声了,选择性沉默。 宋轻阳站在楚愈后面,再次发挥打残僵局的作用:“那如果调查出了霸王花的过去经历,她会不会判得更重啊?” 楚愈:“......” 半晌,她转过头,从下往上看着宋轻阳的小脸,“没事,还是真相重要,不论如何都得查出来。” 说完,她转向木鱼:“你刚刚说她转到了超市后面的巷子,如果我没记错,那个地方往右拐,再走百来米,就是工行ATM?” 木鱼打开地图,图上已把所有银行标了出来,还有对应路线的监控覆盖范围。 “她出现那天是9月21日,要查那天的银行监控吗?” 楚愈用手按着眉头,感觉自己的脑力需急需充电:“那天她在咱们的监控范围内出现了,应该不会去银行,我记得她是10月1日住进锦水医院,当时还有个男人冒充他爸爸,帮她挂号缴费,如果夏亦寒雇佣的他,那支付的也是现金,防止我们挖出他后,把她的信息也挖出来。” 方大托:“那个男人会不会是X?” “不排除该种可能性,但我们现在的假设还是小槐花是单独行动,她在10月1日前计划好了一切,物色好了雇员,那她便需要提醒对方,要使用现金,那么现金应该也是由她提供,上次我们查10月20日监控,也就是小槐花逃离锦水医院后的动向,但毫无收获,她可能之前就准备好了,那现在10月1日之前邻近的时间,便是她准备的一个重要机会,毕竟这之后她便要开始作案,暴露在警方视野中,应该会尽可能减少出现在特殊监控中的次数。” 木鱼边听她说,边画重点,“邻近10月1日的时间,也就是9月28日到9月30日?” “对,我们现在人数有限,就还是以前一次画出的范围为中心进行调查。” 因为昨天的调查,他们已经积累了经验,这次行动起来轻车熟路地得多,只是银行负责人一脸疑惑,这才一天,警方怎么又找上了门来,最近没听说什么重大经济案呀? 这次木鱼先用人脸识别系统过了一遍,当初全国追踪夏亦寒时,就使用了天眼系统,视频监控前端不断抓拍与录像,因为缺乏夏亦寒的身份证照,后端便输入了楚愈拍的生活照片,和监控实时比对,两者匹配成功后,会触发报警系统,通知辖区内最近的公安机关,对夏亦寒进行抓捕。 可夏亦寒逃跑的两个月,天眼系统愣是没逮出她来,楚愈一方面感叹她的踩点水平,一方面又惊叹她的易容技巧,易容堪比全脸整容! 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随身携带了信号屏蔽器,让无线监控设备罢了工。 果然,木鱼一番对比下来,系统只是按照相似度排了序,并未百分之百匹配成功。 楚愈无奈一笑,和木鱼换了个位置:“还是我来吧,什么时候我开发个人眼识别系统。” “人脸识别”是木鱼的拿手好戏,这次没惊艳四座,她有点失望,面无表情地退到一边。 监控经过处理,所有人脸已经单独截选出来,观看的时间省去,现在的主要内容便是“看图猜人”。 光看图,楚愈拉得很快,一个多小时就到底了,木鱼还没反应过来,一看“最后一张”的显示,眼神茫然——这难道不是预示她们再次扑空?还真才得了糖又挨一巴掌! 她正想退出界面,楚愈一掌拍在键盘上,阻止操作。 木鱼看向她,不明所以,这是气糊涂了? 楚愈低声道:“不看截图,看监控录像,原版的录像!” “三天,三个银行,你确定吗?” 楚愈点头。 于是木鱼将54G 的高清“电影”,给她播放出来,让她慢慢观看。后面续集还有八部。 楚愈看得聚精会神,木鱼坐累了,便站到她后面,感觉她就像是个立志于查遍全市所有监控的女人,要打破看监控数量吉尼斯纪录。 从中午到下午,快三个小时,没有咖啡傍身,木鱼困了,坐到接待处的沙发上,打了个盹。 睡了不知多久,一醒来,发现天有点暗,楚愈坐她身边,闭着眼睛,两手交叉,大拇指微微搓动,看样子在等结果,木鱼见她这样,感觉自己是睡过了一个亿。 “找到了!?” 楚愈点点头,但没睁眼,用眼过度,看啥都是糊的。 木鱼一时间难以置信,在精确识别这方面,人眼居然真的比过了天眼? 就好比给出两个二维码,只有一处微小差别,要人来找,可能拿着放大镜,眼睛瞎了都找不出来,但机器一秒不到就可以识别得明明白白。 木鱼这个向来崇尚科技的技术宅,忍不住虚心请教:“你怎么做到的,是记住她某些明显的面部特征吗?” 可是这些机器更擅长啊! 楚愈唇角上扬,噙着笑意,因为闭着眼睛,脸庞更显宁静:“我知道她的一些小动作,是很小的细节,就像今早在监控里也认出了她,是因为她走路的习惯。” 木鱼嘴巴微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楚愈这次居然完败了计算机。但实际上天眼系统非常完善,不仅可以识别人的面部特征,还有体态和身高,并将监控系统抓拍的图像输入人脸识别系统,人脸识别系统包含全国第二代身份证人像库、在逃人员库等云端信息,可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但在外貌体态完全改变的情况下,通过细微习惯动作识别,那可真有待开发的新技术,像特殊的银行出纳柜监控摄像头,具有人体异常行为检测识别功能,但也是对危险动作敏感,比如持枪拿刀等,对其他个人动作也是无法做到精细辨认。 夏亦寒肯定没想到,她就算易容得变了个人,楚愈还是把她从人海里挖了出来。 银行经理拿出来了结果,交给了楚愈:“您好,这是您要的信息。” 楚愈接过资料,其上写有夏亦寒的银行账户,交易记录,绑定的身份证账号,以及电话号码。 楚愈看到该绑定的身份证,一时间有点愣,还以为自己眼睛糊,便把资料拿给了木鱼。 木鱼扫看了一遍,对她摇了摇头。 于是两人火速赶回超人处,怀着“等待医生宣布还能活多久”的心情,木鱼登上内网,输入身份证号,查询此人信息。 当完整信息页面呈现出时,她俩人盯着屏幕,木鱼一向面无表情,楚愈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好像听到医生说“我宣布完后,你可能就没了”。 第153章 僵硬了数秒, 木鱼恢复了正常, 接受了现实。 楚愈还愣着, 像是没缓过神来,又像在思索, 盯着屏幕聚精会神。 木鱼把手放她肩膀上,“头儿, 没事儿, 也许真像小棒说的, 查出真相后,小槐花判得更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能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过往。” 楚愈手撑在电脑桌上, 指着屏幕, “不是, 我觉得还可以深挖。” “一个70多的老年人?” 信息显示,该身份证的主人名为蒋建州,现年70岁, 住在临泉北路威尼小区。 楚愈点头,虽然表示肯定,但神色带着迷茫:“我觉得老年人, 也有嫌疑。” “楚处, 如果是四五十岁还有可能,但七八十岁,可能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 给小槐花提供帮助的可能性太小了,她就算要找帮凶,为什么要想不开,找一个看字都可能看不清的老人?” “所以你觉得这个蒋建州同志,完全不知情?” 木鱼看了看银行给出的交易记录,:“应该是,其实我觉得用这种方式找X ,找到的几率本身就比较小,小槐花虽然有银行卡,有支付账户,绑有身份证和电话号码,但这些不一定就是X 本人的,也可能是她窃取别人的信息,供自己所用。” 楚愈拿过她手中的银行记录,目光在时间上扫过,“这张卡已经办有十三年,一直在望江市内使用,可两个月前开始,交易地点遍布两个省市,珞玉市和今陵市,这也和小槐花的轨迹相符,可以肯定是她用的。这说明这张卡先是蒋建州持有,后来转移到了小槐花手中。如果不是老人主动将卡给她,那他可能是掉了卡,被小槐花捡到,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不挂失呢?” “他的卡还是磁条卡,没有更换成芯片,磁条卡原理就像是磁带,技术含量低,又没有密匙,可以复制的,也许老人的卡被复制了,但他没有察觉到。” “可是复制银行卡后,还是需要密码吧?” 木鱼嘴角微撇,展示出“未出道黑客”的熟练:“获取密码的手法有很多,而且老年人一般设密码都比较简单,什么生日啊,连续数字啊,而且我觉得小槐花既然有能力复制对方银行卡,也肯定有能力搞到密码。” 楚愈再次表示疑惑:“可是支付平台的使用,需要手机验证码,不管是银行卡还是支付宝,绑定的都是老人的手机号,如果不是老人主动提供,那她是怎么得知呢?” “这个可以实现,如果老人不小心点了她发去的链接,手机里面安装了木马程序,并且相应权限打开,那她就可以知道所有验证码。” 木鱼说完,再次把目光投向那“见证奇迹”的电脑页面,“可能小槐花就是盯上他是个老人,对网络知识一窍不通,不会查消费记录,也不太可能发现身份证绑定了可疑账户,这样便可以方便她逍遥法外。” 楚愈眉头微蹙,琢磨着她的话,沉默了半晌,对木鱼道:“把小棒和大托叫过来吧。” 木鱼看她这样,知道有事要商量,便没多说,立刻联系另外两人。 宋轻阳和方大托只知道楚愈在银行里有了结果,但各有事要忙,没聚在技术科办公室,此刻听到召唤,又放下手里的活,赶了过来。 宋轻阳一进门,就打听结果,木鱼把蒋爷爷的资料给她看,她嘴巴嘟了起来“我们要找谁来着?发短信的神秘人?” 方大托坐下来,刨了一把乱发,“我想过无数种可能,男人,女人,小孩,青少年,可就是没有想过是老人,你们是不是怀疑他不是X ?” 木鱼看向楚愈,一时没发言。 楚愈盯着桌面中央,睫毛偶尔眨动,目光凝重,“是的,我们现在对X 的信息掌握得少之又少,就一条短信,如果非要我对X 做个心理画像,我觉得他应该是青少年,十五到二十三岁,有过犯罪史,直接或间接参与过犯罪,但未落网,性格内向、胆小,不爱说话,人际关系简单,表面看上去单纯,但熟悉反侦查手段,知道怎么躲避警察追查。” 三个处员看向她,惊呆了,“就一条短信,五个数字,你推出那么多?” 楚愈没答话,眸光有些神秘莫测——她对小槐花四年间的经历有一个推测,于是根据其经历来推测X 的特征。 方大托:“这么看来,这个蒋建州可以排除?” “刚刚木鱼和我讨论了一下,猜测他可能并不知情,只是被小槐花盗取利用了信息。” 木鱼:“是的,虽然小槐花使用他的银行卡、支付账号,绑定了他的手机号和身份证,但这些都可以通过非法手段实现。” 楚愈点点头,接着她的话道:“我先以为给小槐花提供经济支持的,就是X,因为她的情况和普通的经济诈骗不一样,需要稳定可靠的经济来源,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有真实的身份证作为保障,第一,她不能使用自己的身份证,她也没有身份证;第二,如果她是盗用别人的身份证,那如果身份证主人发现,会向金融机构或者公安局反应,一旦被发现,她的经济来源会立刻切断,而且还有被警察监视落网的风险; 第三,我有想过她可能会找银行和支付平台的漏洞,但像支付平台,安全系数极高,程序员是国内顶尖水平,至今为止从未出过事,要黑进去篡改数据动手脚几乎不可能。而小槐花一行动起来,就是长期作案,时间跨度几个月甚至更久,期间既要想方设法接近袭击潜在被害人,又要躲避警察追捕,不可能有时间操心钱的事,所以她从一开始,就要确保自己的经济来源非常稳定、绝对不会被发现和追踪。” 木鱼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猜测,她的经济来源是个真实的人,身份证、支付账号、电话号码都是真实的,即使检查起来,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楚愈点头,“再结合那条短信,我怀疑那个经济来源就是X。” “可现在经济来源证明是一个老人,你刚刚对X 的特征推测,又是个青少年,是不是说明咱们找错人了?小槐花没有让X 给她提供帮助?” 楚愈眼睛微眯,“刚刚木鱼说,小槐花可能复制了老人的银行卡,因为卡为磁条卡,自芯片卡发行以来,银行就一直督促用户把卡换了,像这个老人,虽然现在磁条银行卡还可以使用,但银行会给他发短信,每次他去银行时,柜员可能还会建议他换卡,如果有一天他将银行卡更新了,那小槐花那张卡不就报废了吗?” “所以你怀疑这个蒋建州也可疑?” “现在看起来不能摆脱嫌疑,我们还是亲自去查一下比较稳妥。” 四个人商量好,开始行动起来,但这次心里沉甸甸的,有点背水一战的感觉——如果老人那儿再查不出什么,槐花专案可能真得画上句话,实际应该是省略号,后面跟着一串未解之谜。 怕引起省厅注意,这次出去她们依旧没开车,打车到了临泉北路的威尼小区,到物业处,说明是警方查案,获得了蒋建州具体的单元门牌号。 来之前,楚愈已经熟悉了他的部分信息,比如他的配偶已去世,有一儿一女,都已经年过四十,有了自己的家庭,他现在处于独居状态。 到了单元楼楼下,宋轻阳在外等候,楚愈和木鱼上了楼,敲响房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问话声:“谁呀?” 楚愈把警官证亮出来,知道里面应该看得见:“蒋先生您好,我们是望江市公安局警察,负责一件要案的调查,想问您一些话,可以开一下门吗?” 门内安静了几秒,楚愈都准备再发话,不过门开了,蒋建国站在门后,把她们迎了进去。 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个子高挑,头发虽然花白,但也打理得整整齐齐,是个讲究的老人。楚愈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长得端庄而大气,虽然现在风华不在,背有些佝偻了,但气质还是保留了下来。 楚愈和木鱼落座后,老人给她俩泡了茶,像接待贵客一般。 她俩坐在沙发中央,蒋建州就坐到侧方,看起来也不紧张,笑得和蔼可亲:“二位警官好,你们想问什么事呢?” 第154章 面对蒋建州, 楚愈没有细说调查内容, 直接开门见山, 让对方不知不觉地配合:“您最近有接到诈骗电话和短信吗?” 蒋建州回想了一下:“没有,我平时看到很多警方宣传, 有教怎么分辨诈骗的,学到了很多, 真的遇到也可以看出来。” 楚愈点点头, “那您有收到什么商家的短信吗?比如某某促销活动, 后面跟着一个链接,让您填写个人信息或者其他内容?” “好像有,是超市的, 让填个问卷。” 楚愈笑道:“我们可以检查一下您的手机吗?” 蒋建州把手机拿出来, 是智能机, 他特意翻出短信, 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给她们:“只用检查短信吗?” 木鱼没楚愈那么平易近人,别说职业性假笑, 就连职业性语气都没有:“放心,不会涉及到隐私,只检查您的内存设备是否安全。” “怎么检查呢?需要拔卡吗?” 木鱼直接接过手机, 低头捣鼓起来, “这手机您用了几年了?” “快三年了,过生日儿子送的。” “都用来干什么?” “就偶尔放放音乐,听听新闻, 我不怎么会用,主要还是和老式手机一样,和家人打电话发短信。” 老人坐到木鱼身边,想盯着她检查,楚愈继续问话,转移他注意力:“最近有人上门推销吗?” “没有,他们一般进不了单元楼。” 楚愈点头,“好的,麻烦您把银行卡取出来,我们需要检查一下。” “银行卡?”蒋建州有点疑惑,“你们具体要检查什么呢?” “看您有无丢失银行卡。” 蒋建州犹豫了片刻,还是进到卧室里,趁他不在,楚愈扫视了一圈屋子,屋内装修得挺精致,看得出家底殷实,餐桌是大理石的,桌上有个保温茶壶,一个茶杯,电视柜和阳台上放有零食,窗边还有个扶手椅,看风景专用。 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老人将卡取了出来,共有五张,分属不同的银行,还包括纪念卡,楚愈接过,主要是想确认,他家里有没有和夏亦寒相同的卡。 “您的卡都在这儿了吗?” 蒋建州有点出神,愣了半晌才回答:“是的,都在这里了。” 卡摆了一排,更别样炫富似的。每张卡都“腰缠万贯”。 楚愈拿出银行给出的信息,作势对比了一下,问道:“您的银行卡有遗失过吗?” 老人皱起眉头,当即否认,不过很快又点头:“哦,对对对,有一张,好像是工行的,不久前掉了,但之后又找到了。” 楚愈,“以后遇到丢失的情况,最好要挂失,万一掉到了外面,被别人捡到,可能会将您卡里的钱全部转走。” 老人答应下来,不一会儿,神色紧张起来:“警官,我卡里的钱该不会都被刷光了吧?” “没有,现在主要是预防。我们昨天接到报案,这一片街区疑似有不法人士,目标为独居老年人,他们伪装成推销员,骗老人扫码,盗取个人信息,卷走个人存款,还有推销保健养生产品的,需要用银行卡付款,但会复制卡信息。目前我们还在搜集信息,统计数据。” 正好这片街区刚发生了类似案件,楚愈就套用了,来个“挂羊皮卖狗肉”。 蒋建州:“哦,这些我都没有遇到,但最近有听说过,好像上当受骗的老人还不少。” 木鱼检查完毕,将手机还给他。 楚愈:“是的,不过您没有遇到就好,但如果以后发现可疑人员,请一定要联系我们。” 蒋建州拿过手机,笑着点头,看起来平易近人,但楚愈能感觉出来,他还是有些紧张。 问得差不多了,她俩起身离开,蒋建州送到门口,笑容可掬:“两位警官辛苦了,这大冬天的,挨家挨户了解情况。” 楚愈也客气道:“谢谢您的配合,您一个人在家,平时要多注意安全呀!” 待对方关了门后,楚愈和木鱼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很快出了单元楼,和门口的宋轻阳会合,三人往小区外走。 宋轻阳关心她俩:“怎么样,有没有碰上怪爷爷?” 风有些大,楚愈头微埋,下巴窝在毛衣领里,“还好,人看起来挺正常。” 在外面不方便谈论案情,三人一路憋着,终于回了超人处。 方大托本来在五楼忙活,见二楼有动静,都赶了下来,本来想看她们脸色猜猜结果,但发现根本行不通——木鱼一向面无表情,楚愈喜行不于色,宋轻阳没心没肺,感觉她们三就像出去兜了圈风,回来吃晚饭。 “姐妹们,有什么发现吗?” 木鱼瞟了他一眼:“有的姐妹,蒋爷爷手机里有木马程序,APP没下几个,内存基本是满的,而且三年来的短信和通话记录都在,没有删除,有一个可疑链接,时间为今年3月份,我找到了申请支付账户的验证码,是今年4月份开通的。” 楚愈指尖有点冷,哈了哈气:“他的银行卡也没丢,所有卡都在,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的卡被复制了。” 宋轻阳:“哎,这不就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吗?他就是一个惨遭霸王花毒害的空巢老人。” “不一定,虽然没发现经济信息上的疑点,但我注意到了其他可疑之处。小鱼,你刚刚注意到没有,老人家里有零食,什么糖果、话梅、水果干之类的,糖分含量挺高,老年人不是一般要忌吗?” “一般是这样,但也不一定,我奶奶就喜欢吃甜软的食物,不然她口里没味。” 楚愈:“还有我坐在沙发上,可以看到次卧,床上铺了床单,窗户打开,看起来像住了人。” 方大托:“会不会是儿女回家,偶尔会睡一下呢?” 楚愈不置可否,面容沉静:“反正整个房子给我的感觉,就是里面还住了个年轻人,要么藏了起来,要么没在家。 木鱼:“之前查过他的户口信息,他家就四口人,除去已去世的太太和搬出去的儿女,就他一个老人,有可能是其他亲戚朋友来住几天......不过你临走之前,跟他说一个人住要多注意,他也没说不是一个人。” “这样吧,你再把他的信息资料都梳理一遍,我给小区物业打个电话,问问他家的具体情况。” 楚愈拨通了□□小区物业电话,询问10栋10-1住户的情况,物管知道是不久前才来调查的警察,反映说:“小区里有特别关注独居老人,会提供社区服务,蒋老爷子一直是独居,不过身体还算硬朗,所以也没接受社工的帮助。” 之后,楚愈又给蒋建州的儿女打了电话,是以社区志愿者的身份,说明老人没有接受定期探望,想确认一下老人的身体情况,看是否需要帮助。 蒋建州的儿子名为蒋玉,女儿叫蒋珠,都是成功的商业人士,公事繁忙,而且现在定居外市,很少回家,接到志愿者电话,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委婉表示:父亲身体健康,没有大病,虽然独居,但一个人过得上好,他既然没有接受探望,那就暂时不需要他们操心了。 挂了电话,楚愈揉了揉额头,今天话说得太多,牙齿缝都发干,而且还得随时转换身份,一会儿处长,一会警察,一会又是志愿者,生怕自己嘴瓢说岔了话。 “轻阳,麻烦你今天去楼道里安个摄像头,正对着蒋建州房门,我还不相信,他家里那个人能一直不出门。” 宋轻阳得令,兴奋地搓手,干大事去了。 木鱼整理完资料,也懒得打印,把笔记本电脑抱了过来,见楚愈正头大,也不劳她老人家亲自看了,她直接语音介绍:“蒋建州家里条件确实不错,一直是城里人,经历了动荡的年代,二十岁出头就在国企里担任要职,恢复高考后,还考了个文凭出来,算是同辈里出生、学历都比较好的,一进企业就有熟人,升得也快,不过他在位置上还是干了很多实事,职位不轻松,年轻的时候经常需要出差,去过凉水,去过洪冈,都是些比较小的地级市,去实地考察,一呆就是几个月......” “凉水......”楚愈反复念叨这个地名,“是不是在尘阳附近?” “在一个省内,反正都离望江挺远的。” 楚愈本来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忽然停下来,手撑在办公桌上:“我记得我们以前查周兰心的祖籍,是不是也在凉水?” 木鱼想了起来:“是的,她不是望江本地人,好像是家里太穷了,才来望江打工,定居在了这里。” 楚愈喃喃自语:“这是个巧合吗.....对了,你确认一下慕尚青生前的住址,是不是也在临泉北路,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街区耳熟。” 木鱼重新查询慕尚青的资料,很快就有了答复:“你记得没错,慕科长和黄楠一直住在临泉北路名品小区,我们今天还经过了,就在□□小区斜对面。” 楚愈坐下来,看了眼木鱼和方大托,面色泛白:“之前说小槐花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但我们可能漏掉了一个人。” 第155章 当初查慕尚青的时候, 楚愈也关注过周兰心, 想把她的信息也摸得一清二楚, 因为她算是慕尚青至关重要的人,不管是基因还是后天培养上, 都影响了慕尚青性格和心里障碍的形成。 但无奈年代久远,物是人非, 楚愈发现别说周兰心, 就算慕尚青, 她们都查不透,主要还得依靠楚动人的叙述,才能了解他的经历和病情。 所以超人处对周兰心, 也就是是慕尚青母亲, 所知甚少, 不比派出所的档案多, 周兰心出生的年代,没有户口簿,没有身份证, 多亏后来身份证制度普及,不然连她祖籍都可能查不到。 楚愈当时让行动小组去过凉水,调查周兰心的青少年时期, 但去了之后, 发现不仅是物是人非,甚至是面目全非,她父母都去世, 其他亲戚也无从查起,农村的老房子也拆了,连往日的邻居都不见了踪影。 对周兰心调查的吃力,再一次让楚愈认识到案件调查的“时效性”,真的是逼得人跑着飞着往前赶,稍微晚一步,人证物证就全没了。 现在蒋建州的出现,再次将周兰心拉入调查视野,她本来是凉水市人,在西贵省西部,出生在普通农民家庭,十九岁时到了望江,最后定居在花谢庭,从那之后就有了慕尚青,和他相依为命。 年轻女孩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省份,无亲无故,还再没回过家,反正没带慕尚青回去过,就和儿子一起过着苦掉牙的日子。 这种情况给楚愈的第一感觉,就是她被赶出了家门,或者和家里闹了天大的矛盾,于是她离家出走,至于为什么跑到望江,很可能是来找儿子他爸——照这么推断,周兰心离家时,便已经怀孕,未婚先孕是件大事,还是在那个特殊时期,会被街坊邻居的唾沫淹死。 如此看来,男方应该极其不负责任,让周兰心怀孕,但又一走了之,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留下母子俩过着苦尽甘不来的日子。 不过周兰心也是个狠人,没偷没抢,一直保持单身,自力更生把慕尚青拉扯大,她对慕尚青的爸,好像没怎么提过,或者是告诉了慕尚青,只是慕尚青选择忘记这个父亲,于是也没向楚动人提起。 说实话,楚愈还挺想看看慕尚青的父亲长什么样,是不是像他一样,也是个千里挑一的美男 现在,蒋老爷子进入超人处的视野,他们一直以为,慕尚青的爸爸肯定姓慕,周兰心不可能随便给自己崽取个姓,但现在看来姓氏并不可信,因为男方对女方可能存在欺骗作为,就连姓名都是“造假”。 如果单单把蒋建州摆在楚愈面前,楚愈就是想象力突破天际,也不会联想到他是慕尚青的爸,但现在他和小槐花有了联系,那就不怪楚愈脑细胞活跃,对他的往事想入非非。 方大托回顾了一下慕尚青的故居地址,表情变幻莫测,似乎在感叹:真是好大一个局啊! “楚处,这房子当初是慕科长和黄楠一起选的,你说慕科长是不是知道他爸住对面,所以想住得近点,每天可以看到?”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对,自我纠正:“但如果蒋老爷子真是慕科长他爸,那他不就存在出轨或者不负责任的行为吗?应该眼不见心不烦才对!” “现在只是猜测,有待证实。” 木鱼的“八卦之魂”燃起,疯狂搜索蒋建州的信息,但并没有更多收获:“这要怎么证实呢?这种事情本来就比较私密,档案上不可能记载,他也不可能告诉别人。” 方大托看向她,洋洋自得:“这涉及到你知识盲区了吧?看来网络世界不是万能的吧?现在就该我出马了,用科学来说话!” 楚愈忍俊不禁:“哈哈,要DNA 对比是吗?你想怎么获取老人的DNA?” 方大托跃跃欲试,在处里宅了几天,终于可以出外勤了:“简单,现在小棒不是在监控嘛,看到他出了门,我就假装去问路,借机接触他,只要取得一根头发丝,DNA 就到手了!” 木鱼忍住了没翻白眼,“哎呦,可了不得了,你有本事别用机器啊,直接靠眼睛看出脱氧核糖核酸的差别啊。” 方大托毫不示弱:“那你有本事别每次用电脑查啊,直接把信息存在你脑子里啊!” 楚愈坐在一旁,两只脚悠哉悠哉地摆动,“打起来,快打起来吧,正好让我放松一下!” 方大托和木鱼对峙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晚上在游戏上对线,现在时间宝贵,应该用来建设美好社会,为人类的共同梦想奋斗。 不一会,两人就各司其职了,前者去联系宋轻阳,准备获取DNA,后者留在办公室,继续完善蒋建州的信息。 楚愈盘腿坐在沙发上,槐花专案里纷繁复杂的信息又来了,如今还多了周兰心这条线,她得好好理理。 她闭着眼,盘着腿,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这乍一看,真像是入定了。 木鱼见她一直没声,忍不住念叨了句:“我咋感觉现在就像在公安局里工作,干的都是警察的事?” 楚愈没睁眼,笑了,以前超人处的画风可不是这样,虽然也有调查,但还有研究和治疗,差不多是五五开,结果夏亦寒一出江湖,就强行将把超人处拉入刑侦的坑,楚愈感觉自己是边查案边在学,一路追着夏亦寒,终于明白了“学海无涯苦作舟”的道理。 她能从夏亦寒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并忍不住感慨:这么个人才,如果能为超人处所用,那可真是一个顶十个。 说到了刑侦办案,第二天那边就来电话了,让楚愈过去一趟,要开个会。 楚愈猜到是口供拿到了,公安厅也对超人处转交的证据进行了核实,现在有了结果。 她打电话问楚动人,不出所料,他已经签了“处罚决定书”。 昨天楚动人到了省政府,中央检查小组组长表示,综合所有的证据,确定慕尚青为分离性身份障碍,五起命案的受害者,为毛毅所杀,并且鉴于慕尚青心理障碍的诊断困难性,不追究楚动人的相关责任。 但是慕尚青是他的下属,且命案都发生在他身边,管理和领导上,他难辞其咎,并且他察觉真相后,非但没有报警,还逃离警方视线,私下和犯罪嫌疑人见面,甚至试图绑架楚愈,虽然动机是好的,但影响正常办案,妨害公务。 本来应该予以行政记过处分,但考虑到楚动人已经退休,并且为“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的建设和发展,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于是比照应受到的行政处分级别,处理如下:按照每两年一次增加退休费的标准,降低其基本退休金,并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思想教育,结束后需上交一份500字检讨书。 楚愈得知后忍不住窃喜,没想到楚动人一把年纪了,还要写检讨书,她甚至觉得一份不够,还想单方面再给他开一张论文罚单,留在超人处存档。 不过她高兴没多久,就意识到轮到自己了。 检查小组组长询问她,小槐花目前拒绝认罪,也拒绝提供任何信息,她打算什么时候、以及如何解释福山医院一事? 才查到了蒋建州,楚愈对接下来的进展有信心,便再一次请求时间宽限,她目前正在整理案件信息,以及分析小槐花本身的检查情况,正在尝试找出办法,让小槐花开口。 楚愈再一次发挥了“能说会道”的天赋,表示虽然目前证据已经足够,案情清晰,没有口供也可以完成审判,但小槐花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她的口供不仅对于案件本身至关重要,还关系到对她的量刑以及日后的治疗,甚至她本身的犯罪细节,还可以推动侦查制度的完善,对于公安厅和超人处,都是经验的积累。 把能想到的好处都拉来凑了数,楚愈感觉自己都快说出一篇《论小槐花口供重要性》的议论文。 检查小组耐着性子,听她叨逼叨了一个小时,最后商量了一番,表示委员会也对小槐花很感兴趣,想要摸清事情来龙去脉,于是给了楚愈一个星期时间,一个星期后,她若还没办法让审讯工作有进展,那就正式结案,该怎么判就这么判。 楚愈舒了口老气,出了政府大楼,她回头望了一下,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高位,往往对年龄有要求——因为责任太大,利益纠葛太多,操心的事太杂,容易未老先衰。 限期一个星期,时间短得来吃几顿饭就没了,但楚愈知道,这已经是法外开恩,也算是在“花谢庭审判”中,看她表现突出,检查小组对她又燃起了信心。 回到超人处后,楚愈把消息告诉了处员,她们的紧迫感再一次爆棚,木鱼和方大托也不在游戏里自相残杀了,准备等案子结束再做了断;宋轻阳更是发挥了“猛棒”之气,通过监控全天候盯着10-1房门,要把门盯出个洞来。 第三天,就传来了“捷报”,一条来自研究室,DNA 对比结果出来,确认蒋建州为慕尚青父亲,也就是夏亦寒的爷爷;另一条来自于宋轻阳,她发现有一个男人,会规律地出入蒋建州的家,一般为九点进,十二点半出,两天早上都是如此,男人还提着个无纺布口袋,上面印着“卓思教育”。 木鱼接到宋轻阳的截图,立刻查询男人身份,楚愈就待在她身边等结果。 木鱼十指翻飞,不一会就出了声:“郑静则,卓思培训机构全能教师,语文数学外语都有教学经验,现在主要负责英语一对一辅导,也就是一对一家教,不过收费较高,一般是每小时400元。” 楚愈眼眸一亮,深棕色的瞳孔光芒闪烁:“看来我猜得没错,蒋建州家果然住着个年轻人,还在接受教育。不过他没有告诉儿女,小区物管也不知道,看样子他是把那人藏了起来!” 第156章 如果放在以前, 楚愈会再观察几天, 确保万无一失后, 再对目标对象下手。 但现在时间紧迫,得到宋轻阳那边的消息后, 她和木鱼商量了一下,决定主动出击, 摸清蒋建州家里的神秘人物。 12月26日中午, 蒋建州才提了菜准备回家, 就接到了“警方”的问候。 “蒋先生您好,我是23号向您了解情况的警察,那天了解完您的情况后, 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但之后探访您的邻居时, 他们反应, 有个疑似销售的男人,提着个推销袋敲您家门,请问有这样的情况吗?” 蒋建州愣了半晌, 好像没听清,还让楚愈重复了一遍。 楚愈知道他耳朵好使,但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哦, 那是我请的家教老师, 不是什么销售人员。” “家教?”楚愈故作吃惊,“他主要是教什么呢?我们需要确认一下他的身份。” 蒋建州的语速开始变快,“不用不用, 他是有证书有资质的老师,是正规培训机构的,他上门之前,我确认了必要信息的,培训机构也打了包票,不是坏人,哈哈哈!” 楚愈也配合着笑了几声,语气轻松下来:“这样呀,您可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之后,她故意停顿了下来,没挂电话,也没继续说下去,特意留了时间,给蒋建州“坦白从宽”。 蒋建州沉默下来,气氛忽然变得尴尬,不久他又笑了起来,生硬地接上刚才的话尾:“哈哈,不是我学,我一把年纪还要学语数外的话,那可真是老神童了!是我朋友的孩子,他在西贵省出了事,孩子就暂住在我这儿,目前不能去学校,但功课不能落下,我就给他请了家教。” 说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道:“上次你好像问我是不是独居,自老伴去世后,我一直是独居,这孩子暂时住我家,过段时间可能就走了,我想着和诈骗案没什么关系,便没跟跟你们提,警官,这个影响不大吧?” 楚愈一听,关注起来:“原来是这样,您那朋友出了什么事呢?孩子叫什么?我看我们这边能不能帮上忙?” 老人的笑声已经明显带上尬意,楚愈感觉他再笑下去,脸上的褶子都要僵成一团。 “哎哟,人民警察可真是太热情啦,不过这事就不劳烦你们操心了,我朋友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孩子也可以顺利完成学业!” “那就好,”楚愈见他一个劲绕弯子,心里有了数,“您现在有个伴也好,那祝您生活愉快,有什么问题随时向我们反映!” 挂了电话,楚愈转过头,木鱼就在旁边,面无表情的脸上,笼罩着三层阴霾,刚刚开的免提,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老爷子可真是,一直笑嘻嘻打太极,最开始我还觉得他没什么问题,现在看来问题不是一般的大。” 楚愈把椅子拉开坐下来,“我记得我们上次去敲门,他隔了一会儿才开门,感觉像是收了屋里的什么东西,怕我们看出家里有人,不过零食什么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看样子除了家庭教师,他家很少有人去。” “他不想让其他人见到那个孩子,我们现在办?” 楚愈沉默下来,她想过挑明目的,告诉蒋建州她们就是在调查“槐花专案”,怀疑他牵涉其中,要对他进行彻查。 但问题是,她们现在也不是光明正大地调查,借用了警方的身份,还要避开警方,而蒋建州人脉较广,政府各个部门都有朋友,他如果心慌了,打电话到公安局疏通关系,那她们不就“阴谋败露”,成欺骗老人的“不法分子”了吗? 思忖了片刻,楚愈决定还是先来软的,她联系了方大托:“大托,麻烦你现在到卓思教育那边去一下,我需要他们配合,就说在寻找被拐儿童,需要家庭教师学生的名单。” 方大托:“嗯好,您放心,我有分寸。” 下午,木鱼接到传回的信息——郑静则目前带了三个学生,其中一个叫晨星的男孩,目前14岁,家住临泉北路威尼小区。 楚愈估计这就是蒋建州家的孩子,只是不知道用的是否是真名,“晨”这个姓比较少,或者他只登记了名,没有登记姓氏。 木鱼还是将他名字输入系统,一搜索,发现驴唇不对马嘴,有同名同姓的,但看年龄和户籍,绝对不是威尼小区的晨星。 楚愈又仔细看了一遍学员信息,学思教育记录了每个学员的学习目标、学习进度、学习难点,还制定有学习计划,供每个学生参照。 晨星在学初中一年级内容,主要是语数外三科,看起来他数学比较吃力,机构给他的评价是语言能力比较强,但数学是短板,得巩固小学的知识。 郑静则老师表示:感觉这孩子像是很久没上过学了,语文和英语是因为他有天赋,但初中数学有函数几何等,学起来特别吃力,要从头学起。 至于性格方面,郑老师说:“性格挺好的,是带的学生里最听话的,上课从不开小差,作业也做得规规矩矩,他应该比较内向,不过我也就是上课,看不出他的真实性格,有的孩子是课堂上很安静,和平时不一样,毕竟课堂纪律需要嘛。” 楚愈看完方大托反馈完的信息,再看看木鱼,发现她还没查出个名堂来。 “楚处,我怀疑那孩子没报真名,我查不到他的信息,蒋建州的朋友中,也没有姓‘晨’的。” 楚愈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了宋轻阳的呼叫。 “楚处,蒋建州家的小朋友出来了!” 楚愈一下子兴奋起来:“好,你注意跟上,别让他发现就行。” 不久,宋轻阳传回消息:“他没走远,就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一个人,应该是家里憋得太久,出来透透气。” 楚愈:“你方便传一下视频或者照片吗?” “等一下啊,来了……你看他侧面,是不是有点小乖?” 楚愈看着宋轻阳的“直播”,一个男孩的侧面出现在画面中央,他留着寸头,虽然穿得厚,但可以看出身体单薄,泡酥酥的羽绒服穿出了漏风的感觉,像是竹竿上撑了张床单,随风飘荡。 阳光下,男孩皮肤泛白,但又带着偏黄底色,肤色本来挺健康,但因为脸部轮廓太过分明,而显得营养不良。 宋轻阳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说什么秘密:“这孩子长得还不错,一看上得学堂,下得厨房的好娃,但他好像有点残疾,走路走得慢,而且步子奇怪,一般人走路脚尖都是向前,但他是左脚往侧偏。” 楚愈一听,便注意观察他的腿部,发现他膝盖部分确实与众不同,不是正常的膝盖骨突起,倒有点像翘脚时的形状,而且他还穿得厚,如果在春夏,肯定更为明显。 画面中的男孩站了起来,走到水池边,从包里拿出面包,撕成小块,投进水池,鲤鱼慢慢围聚上来。 楚愈目睹了他走路的方式,像一只圆规,一只长,一只短,走得缓慢,他努力把动作幅度放小,但仔细看,仍旧可以察觉出异常。 木鱼盯着画面,低声喃喃:“看来可能不是蒋建州把他藏了起来,是他腿脚不便,不方便出门。” 楚愈没吭声,内心五味杂全,就像凭空挨了一拳,脑子发糊,但在混沌之余,又极力保持神志,理清线索。 14岁,休学了几年,内向,残疾,很少出门,住在夏亦寒爷爷家...... 楚愈:“蒋建州申请了两个手机号吧?” “是的,先我还以为是小槐花在用,现在看来应该是这孩子用了。” 楚愈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 那边,孩子兜里发出提示音,他拿出手机,见是短信,打开一看:76。 男孩一惊,当即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又低头盯着手机,按下了几个键。宋轻阳想看他写的什么,但怕被发现,不敢靠近,楚愈和木鱼只有连猜带蒙,觉得他像在按数字,又像是在按拼音。 楚愈转而盯着手机,等待回复,木鱼却提醒道:“他连续按一个键,应该是把打出的信息删除了。” 楚愈当即看向画面,只见男孩抬起了头,把手机放回到兜里。 木鱼感觉比她还着急:“可以蓝牙入侵,能看到他手机里的信息,我可以和小棒配合,要不要试一试?” 楚愈皱眉,画面中,男孩又缓缓坐回长椅上,看着水中的锦鲤,一群鱼儿抢面包抢得不亦乐乎。 阳光在他眉毛和鼻尖上跳舞,他整个人笼罩上一层光晕,倒真像极了他的名字,晨星。 楚愈握着没有接到回音的手机,声音低沉:“我们找到X 了。” 明明是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她说出来,却完全没有丝毫激动的感觉。 第157章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 蒋建州接到电话, 卓思教育的负责老师通知说:郑老师家里临时有些事, 可能会来迟到半小时。 一般是郑老师来了后,蒋建州再出门,但这次老师迟到了, 他之前也遇到过几次, 便没在意,让晨星等一下注意开门,他先去买菜。 男孩答应下来, 老人走后, 他一个人在客厅里等待, 九点十五分,门铃响了, 晨星通过可视电话, 见外面站着的女孩, 戴着鸭舌帽, 脸埋在阴影里, 看不清。 “喂, 请问你是哪位?” “是我。” 晨星听到熟悉的声音, 放了心,将门打开。 女孩进入到房间里,径直朝次卧走去,晨星跟在她后面,忽然觉得不对劲, 女孩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陌生。 他跟着走到房间里,只见女孩摘下鸭舌帽,露出一张“崭新”的脸。 晨星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楚愈看着他,摸了摸兜里的录音笔,微微一笑:“怎么,你以为我是小寒吗?”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卓思教育的老师。” 楚愈没反驳,也没纠结这个问题,她环视一圈,看了看他的房间,上次来她就想好好检查,如今一看,还挺整洁,屋子里东西不多,主要摆有玩具,有玩具汽车、卡片、悠悠球,看起来挺新,不过不像是他会玩的东西。倒像是蒋爷爷抓瞎买的。 “我需要你跟我走一趟。” 晨星拿出手机:“你马上离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楚愈笑了笑,从神色、肢体动作到语气,都轻松自如,像是熟人之间闲谈:“你不会报警。” 男孩有些慌张,但却极力保持镇定,一动不动看着楚愈,手里面攥着手机,似乎想给蒋建州打电话。 “我应该会和你谈很久,所以我们还是另外找个地方,不然等蒋爷爷回来了,谈话就不好继续了。” 男孩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动了动:“你是警察!” 楚愈不置可否:“准确来说,我是想帮小寒的人。” “不好意思,你从一进来就胡言乱语,我是不是应该打120?” 楚愈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她拿出了手机,夏亦寒的山寨机,翻出短信,在男孩面前晃了晃:“这是你发的吧。” 男孩看着短信,没有反应,也不说话,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我知道你不方便说话,因为你有所顾虑,但是你放心,我既然敢调查这件事,就有保护当事人的能力,不会让给我提供信息的人,因此受到伤害。” 其实从和夏亦寒的相处中,零零碎碎地收集信息,楚愈便察觉事情不简单,比如夏亦寒说过,她用洗洁精洗过头发; 身体结实,体脂率比常人低,身手矫健,不管是距离格斗,还是远距离跟踪,都是拿手好戏——明显经过专业训练,而且训练艰苦严苛,不然她不可能达到秒杀专业人员的水准。 至于其艰苦程度,楚愈细思恐极——她做的菜菜成那副德行,夏亦寒都吃得津津有味,她难道是经历过“饥荒时期”,对食物已经来者不拒了吗? 这次,她将着力点放在晨星身上,而不是蒋建州,因为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发短信的是晨星,而不是蒋建州。后者虽是夏亦寒的亲生爷爷,但在夏亦寒的早年生活当中,却从未出现过。 夏亦寒虽然使用他的银行卡和支付宝账号,但楚愈仍然不敢肯定,两人之间的亲密程度和了解深度,也就是不敢肯定蒋建州一定知情。 所以她现在唯一肯定,是晨星给小寒发的短信,一句“小寒我在”,包含了太多东西。以此推断,他也应该知道小寒的过去,夏亦寒身上表现出来的坚韧,在他身上同样可见。 但此时此刻,知情人士晨星,却明显不想配合。 “我确实不方便说话,因为一个陌生人闯进了我家里,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应该说什么呢?我只能请你离开。” 楚愈一直不紧不慢、不温不火,明明是针锋对峙,却被她调剂成了日常交流。 “我来解释一下吧,我来这里是为了小寒,我前几天来调查蒋建州,也是为了小寒,小寒就是槐魅影,这一点你应该知道,而你也知道,她被捕了她要面临审判。我来找你,并不是想套出有关的犯罪证据,我是想帮助小寒,她现在情况很不好,拒绝和外界交流。你可能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她不说话,那么判刑将会加重,因为她拒绝认罪,态度不端,甚至以后在监狱当中,她会更加凄惨,你觉得你这样对于小寒、对于你,是件好事吗?” 10分钟后,楚愈和晨星坐在城市花园里,位置比较偏僻,宋轻阳和方大托提前考察过,确认周围没有任何监听以及监视设备。而现在,宋轻阳着蒋建州,确保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当中,不会发现异常。 碧空如洗,初冬风寒,公园里叶子遍地,被扫到一边,堆成一座座叶丘。 楚愈和晨星看着前方,水池里鲤鱼无忧无虑,他们察觉到有人,朝她们游来,似乎想讨面包吃,可是这一次晨星什么也没带,空着两只手,无力地放在大腿上。 楚愈的头上有一根枝桠,在冬季枝叶还十分茂盛,在她的脸上落下一簇阴影。 “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晨星无声叹了口气,他垂着眸子,看起来兴致淡淡:“你说你来见我,只是为了小寒,为了让她减刑,让她说话,让她变好,但我却觉得,你只是为了你的事业,为了你的功勋,如果整个公安局都拿她没办法,你却能拿到她的口供,查清她的过去,这样你就可以受到上级嘉奖,也算立了功,不是吗?” 楚愈唇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像是在笑,却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她没有解释,而是反问道,“是不是在你心中,警察眼里只有公事公办,没有任何人情可言?” 晨星没答话,就当是默认。 楚愈转头打量了一下他,“让我猜猜,你现在心里面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这个人她知道些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那我就来回答一下你的问题,我知道很多东西,我知道小寒的过去,知道她的性格如何,我还知道她为什么犯罪,为什么会成为槐花魅影。我知道你认识她,关心她,你想她活得更好。我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亲人可言,但是好在,她还有你一个朋友。” 晨星嘴唇微微动了动,睫毛抬起,目光游离起来。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我想知道,你和她在一起的那几年,她经历了什么。” 晨星一时没接话,楚愈感觉他还有顾虑,总是徘徊在说与不说的边缘——刚刚答应跟她出来时,本来有说出的打算,但现在又反悔了。 “不好意思,你说过你想要帮小寒,你想让她更好,但是我相信小寒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往事,她不会因此变得更好,现在她不想说话,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你没有权利去打搅她。你和她非亲非故,你不是她的亲人、朋友,说得直白些,你和她是敌对关系,是你把她抓了起来,关了起来,那么你有什么权利知道她的过去呢?” 楚愈眸色淡淡,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舒缓的钢琴音:“我是她未来的女朋友。” 晨星明显的虎躯一震,虽然总是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但年纪毕竟较轻,越是掩藏,就越是欲盖弥彰,不消楚愈费劲,便可以琢磨出他的反应。 “所以不要把我当成警察,把我当成一个朋友,我是小寒的女朋友,我会竭尽全力为她好,我会保护她,你是她的朋友,我也会保护你,避免你遭受伤害。” “证据,”男孩还是嘴硬,但眼神里已经透出几分信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和他的关系吗?” 楚愈拿出手机,把那张珍藏的相片翻了出来。 “你应该很眼熟吧警方通缉令上的照片,传遍大江南北,你也应该看过,在你的印象当中,小寒有这样笑过吗?” 晨星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照片,出了神。 “但是那天,她看见了我,她笑了。后来我去询问她的亲戚,他们都没有认出来,这说明她不仅长变了,还从来都不爱笑,或者说是,从来没笑得这么无忧无虑。” 晨星把目光从照片上移开,面色沉重起来,从一开始的敷衍,变得郑重其事,比之前楚愈进屋的时候,看起来还要焦虑。 “如果你知道了小寒的过往,你确定可以让她好起来吗?” “我确定的,”楚愈稍微顿了一下,怕他担心,又补充道,“如果涉及到敏感部分,或者说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部分,我会保密,而我想知道一切只,是为了具有针对性,对她进行心理疏导,对症下药,我知道的越多,就越明白怎么去保护她,怎么才能把她拉回来。” 晨星点点头,抬眼看向楚愈的侧脸,她气质温润而果敢,侧脸更显得恬静,让人不由地想要去信任,去依靠。 “你想知道什么?” “小寒失踪了四年,这四年她在哪里?” “她在凉都。” 楚愈心头一颤。果然,她没有回望江,也没有呆在尘阳,而是去了她妈妈,她奶奶的故乡。 “小寒失踪的时候也才13、 14岁,她是怎么解决吃饭住宿问题的?” “她不需要为这些担心,因为有人安排好了。” “哦?她住在别人家?” “她和我一起,住在一个孤儿院里。那个孤儿院很大,大到我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分院。你如果进去参观之,会看到一个有条不紊的‘大家庭,有人给我们分发食物,帮我们洗床单,还有人教我们才艺,房间里整整齐齐的,每天有人打扫卫生,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教我们读书写字。我们都住在一起,但小寒有的时候不和我们住一块,在另外一个地方。” 楚愈目光不自觉转到晨星的腿部——他是不是因为天生残疾,被父母抛弃,而被孤儿院收养? “那里面主要是找不到父母的孩子吗?” “有孤儿,也有和父母走散的孩子,但都不是本地人。他们都健健康康的,但是进了孤儿院之后,就不那么完整了。 楚愈后背发凉,她感觉到了,他之后会说什么。 “要住进孤儿院,被收养和教育,有一个条件,得是残疾,因为需要用我们的身体去赚钱,人们会看见我们的身体,我们越是残疾,越是可怜,越是活不下去,他们才越会施舍,才会给我们钱,而这些钱,我们会交给孤儿院,他们需要我们的身体去赚钱。” 楚愈沉默了下来,呼出的气都有些灼热。 “那小寒呢?” 她为什么没看到夏亦寒身上有残疾之处? “小寒……”男孩看向湖里的鲤鱼,目光隐痛,“他们不用她的身体,用她的命。” 第158章 5年前, 11月1日。 夏亦寒带着钱、手机和紫色的卡片纸回到了望江市。这一天是她的生日, 她想和慕尚青一起过。慕尚青虽然很忙, 但每年生日,还是会给她带个蛋糕。或者带她出去走走。 9月底、10月初的时候,他把她送到了姨妈家, 并告诉她, 要和姨妈姨父好好相处。那段时间,慕尚青忙得昏天黑地,有时候晚上都睡在单位, 拿命在工作, 但夏亦寒却不觉得他是因为忙, 才将她扔给黄莉。 她感觉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没说, 她也没问, 估计问了, 他也不会说。 离开了家, 离开了慕尚青, 夏亦寒并没有伤感, 只是有点不习惯。 她照旧过着自己的生活, 就像将望江的生活方式,复制黏贴了过来。 但11月1日这天,她想要见慕尚青,一起过生日。 夏亦寒将生活费攒了起来,在网上包了个车, 直接开回望江市,回到了名品小区。但是慕尚青却不在家,家里气氛还有点诡异。 慕尚青爱干净,每天早上起床会将被子叠好,桌上的东西摆齐,打开窗户透透风。可是现在空荡荡的房间显得杂乱,就像刚刚经过搏斗,窗户也没有打开,只看这“现场”,还以为是慕尚青畏罪潜逃,并准备好了一去不复还。 看着杂乱的房间,夏亦寒给慕尚青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她干脆就将家里翻找了一遍,看是不是少了东西。 彻底找了一番,发现东西非但没少,还多了一样——在床角压着张纸条,她非常熟悉,那就是她的私人物品,慕尚青居然偷偷摸摸拿了张,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后面还画着个人骨组成的叉。 夏亦寒看完之后。把这几个字牢牢印在脑海中,又卡片纸放回原位。除此之外,她没发现异常之处,便走出了家门。 她来到了长宁街,在公安厅旁,有座白色的矮楼,那是慕尚青上班的地方,以前她逃学,跟踪慕尚青,知道了他在这儿工作。 不知偷偷摸摸在干什么事。 他上班的地方非常神秘,外面看起来是一排门面,卖摩托车,上面是住户或者办公室,但夏亦寒上去逛过,那上面只有楼梯,没有房间,没有入口。 慕尚青就像走进了矮楼,就凭空消失了。 11月1日晚,夏亦寒在矮楼外游荡,希望能够碰到慕尚青,但等了很久,却不见任何人从楼里出入。 她累了,往家里走,但到门口后,却发现门开了,里面透出灯光,成一条斜线落在地上,传出响动,夹杂着含糊不清的交谈声。 身后还连续不断有人上来,夏亦寒怕被发现,脚尖一转,立刻离开。 走出单元楼后,她抬头望向亮着灯的窗口,忽然有了预感。 慕尚青逃跑了,而现在在家里的,要么是他的同事,要么是警察。 11月2号,夏亦寒一直徘徊在大街上,她去了很多地方,咖啡厅、博物馆、画廊、公园,这些都是往年生日,慕尚青带她去过的地方。她希望能在这些地方见到慕尚青,见他坐在咖啡厅,站在美术馆门口,看见了她,对她说:小寒,我一直在等你呢! 但是找了一天,毫无收获,似乎慕尚青不仅罢工跑了,还不要她这个崽了——他肯定没回尘阳找她,不然会想方设法联系她的。 可她的手机却一直没接到回信。 夏亦寒最后来到了一个地方,花谢庭,这里就像是一片荒原,因为拆迁,又停工,人全部撤走,施工队也没了影,就像被外界遗弃,断壁残垣,垃圾堆集,连野狗都嫌弃。 她记得慕尚青曾对她说过,如果他以后退休了,肯定是到这儿来种菜了。 夏亦寒还知道慕尚青的童年在此度过,那还有一棵槐花树,年龄比慕尚青都大。 她徘徊了很久,周围街不成街,路不成路,她有些忘了,那棵槐花树种在哪里。也许已经被推倒了,抬走了,做成木柴烧没了。 周围没有路灯,只有月光照明,她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槐花树,它横卧在地上,和砖石混在一起,像是要被一同埋了。 她走到槐花树旁,摸了摸树干,忽然注意到树旁有个深坑,像是才挖的,还没来得及细看,她便听到些许声响,从槐花树附近的小砖房传出。 她身子灵巧,躲到了小砖房后,黑夜之中,出现了几个人影。其中两个抬着个人。夏亦寒眼神好,几乎立刻就认了出来,他们抬着的那人就是慕尚青。 另外两个人,从旁边的石堆里扒拉出铲子,将槐花树旁边的坑,又挖深了一些。随后,他们慕尚青放进坑中,又扔了些东西进去。最后五个人齐心协力将土坑还原,这附近的土本来就被翻过,杂乱不堪,埋有人的坑,也看不出来异常之处。 夏亦寒像只黑猫,潜伏在黑夜之中,连眸中的亮光都隐藏起来。她的心跳加快了几分,但并不紧张。她看见了五个人影,他的爸爸,还看见了那些人手中拿着刀具,她甚至可以闻到上面的血腥味。 她口中有些干涩,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目视前方,借着月光的勾勒,将这五个人的轮廓印在脑海之中。 她看清楚了,这五个人中,有两个男人,三个女人,年龄都比较年长,大约30~50岁,聚集在一起,像是预谋作案的凶杀现场,杀人之后,有条不紊地掩埋尸体,销毁赃物。 埋尸之后,五个人站成一圈,都低着头,看着脚下。最后,他们同时离开,四散开来。 这五个人走向不同的方向,夏亦寒不能同时跟踪,便选择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男人,他手里拿出一张卡片,折了折,又放进兜里。 跟踪的时候,她有些心慌,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绝对不能跟丢,不然她将会永远不知道,是谁杀了她的爸爸。 夏亦寒远远跟着凶手,无声无息,比野猫还安静灵巧。在一个公共厕所外,凶手把外套脱了,在水龙头旁,将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之后他又在路边扣了些泥,抹在自己的身上,掩盖血迹。就像是车开过水坑,将其中泥泞溅到他的身上。 完成伪装后,他继续前进,一直到了新野小区。这个小区夏亦寒熟悉,就在神秘矮楼附近。她看见凶手走近了11栋。 他是里面的住户,就住在里面! 将其住址都记了之后,夏亦寒急忙赶回花谢庭,回到槐树边。 她拿着铲子,将泥土重新挖开。 找了整整两天,她终于见到了爸爸,他躺在泥土里,浑身是血,面容安详。 夏亦寒伸出手,将慕尚青脸上的泥土抹掉。她打开手机,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长得那么好看,即使沾满了血渍,混合着泥土,满脸是伤,五官还是端正的模样,让人看了想帮他把脸清洗干净,抚平他所有的伤口。 夏亦寒坐在长坑边,她出奇地平静,没有哭,没有大叫,甚至连呼吸都归于平缓。 在她的想象当中,见到爸爸之后,他会对她微笑,眉目明朗,向她伸出双臂。可是此刻,他一动不动躺在土质棺材里,身上带有5处刀伤。 夏亦寒将慕尚青衣服扒开,仔细观察,其中一处刀伤有包扎,且有结痂痕迹,应该不是今晚受的伤。而其他四处伤口,是新鲜伤痕,明显的血迹杂乱。 坑里有五把刀,她借着手机光辨别,其中四把有干涸的血迹,而其中一把刀身干净,看起来并未刺入体内。 荒无人烟的花谢庭中,夏亦寒就像是一名探案者,聚精会神观察现场,搜索证物。 除了刀具,她还找到一部手机,一款二手的山寨机,几乎没有使用的痕迹,像是慕尚青才买的,但有5条通话记录。分别打给五个号码。 黑夜中,面对刺眼的手机光,夏亦寒瞳孔急剧缩小。她将手机屏幕熄了,放进包里,她拿过铲子,最后看了慕尚新一眼,又将土坑还原了进去,槐花在一旁,一动不动。 夏亦寒记得,慕尚青曾经说过,他很喜欢家乡的槐花树,这棵树装满了他的童年,现在树倒了,他也倒了,不过好在一人一树,有了个伴儿。 夏亦寒将手放兜里,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原路返回,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到尘阳市之后,日子还是照旧,她每天上学,放学,吃饭,睡觉,做她自己的事情,活在自己的世界,没有同伴,没有交流。一个人迎着朝阳出去,又伴着星辰回归。 才回尘阳的那几天,警察来找过她,问慕尚青的事儿。夏亦寒只是淡淡表示,她不知道,来到了姨妈家之后,他们便没有联系了。 生日那天,她跟爸爸打了电话,但他没回,那就这样吧。 她对自己的所见所闻只字未提,她不信任警察。小梅死后,她找过警察,但于事无补。警察相信好老师的话,而自动忽略了她这个坏学生。 而且,她还猜测,慕尚青工作的神秘组织,和公安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一,神秘组织的总部就在公安厅附近,她看到过里面的人匆匆赶去公安厅,似乎是在协同办事; 第二,在她离开望江市之前,她问慕尚青,工作怎么样了?而慕尚青的回答是:我工作的地方就是个地狱。 也许,害死慕尚青的幕后凶手就是神秘组织和公安厅,现在不过是在贼喊捉贼罢了。 她保存着这个秘密,就连对黄莉、汪子涛也没提过。他们问她,生日那天她去了哪里,她只是避重就轻道:闷了,出去散心了。 但不说,并不代表忘记,她知道,自己想要记住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忘记。 第159章 4年前, 5月19日 夏亦寒没去上学,一个人呆在飘窗上, 静默地看着外面, 小区风景漂亮,绿树环水, 小桥石阶,还有来来往往的居民, 也作为流动风景点缀其中。 7个月了, 找到慕尚青已有7个多月, 她在紫色的卡片纸上记录了下来。之后, “卡片纸手帐记”便断更了, 她没再记任何东西, 因为从那以后, 好像没什么可以给她留下印象。 天上的白云,地上的黑猫。被虐的班主任, 游戏里的欧皇,都没能让她有丝毫波动。 隔了这么久,夏亦寒总算明白,原来慕尚青之死,她不是毫无反应。她有反应,只是比较特殊——从此以后,可能对外界再没有任何反应。当然,除了报仇,一想到报仇, 一想到要手刃凶手,她就会隐隐兴奋,感觉血液都在加速燃烧。 昨天语文课上的文章,题目为《最可爱的人》。语文老师已经怕了她,没点她回答问题,但如果让她说,她觉得最可爱的只有慕尚青。因为慕尚青,她甚至觉得这个无趣的世界,有那么一丁点可爱。 现在最可爱的人没了,她还亲眼目睹了他没的过程,她现在没眼再看这个世界,想保护视力,关爱双眼。 近8个月来,她一直暗自筹划,她要查出真相,痛快报仇。 她仔细分析了5个手机号,其中两个为望江市本地号码,还有三个来自外地,分别属于,珞玉市,长砚市,今陵市。 手机卡实行了实名制,大部分已经绑定身份证。夏亦寒知道,肯定不能通过公安系统,或者运营商进行查询,她不能借助正规渠道,目前也没有黑进网络的能力。 最后,她千方百计找到了黑市交易入口,出高价请人查询着5个人的私人信息。 可是查出来之后,她发现这五个人都是普通市民,一没犯罪记录,二没心理变态,甚至和慕尚青没有交集。 五个来自全国各地,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为什么要联合杀死慕尚青,作案之后还像没事人一样各回各家? 查出信息后,夏亦寒没有提着刀就冲上去拼命,她冷静思考,感觉这5个人只是执行者,而幕后肯定有黑手操纵。 而这个黑手的身份应该和慕尚青工作有关。正常的组织,正常的工作单位,怎么会那么神秘兮兮的 它确实在闹市之中,在城市之中,但却连个明显的入口都找不到,还和公安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夏亦寒回想起来,慕尚青将她送走之前,精神憔悴、恍惚,像快要被榨干,每天在工作单位忙忙得昏天黑地,就那没日没夜拼命的劲头,夏亦寒都怀疑他是进了什么邪教组织。 她试图去查那“邪教组织”。但出乎她的意料,工作地点,单位名称,人员资料,全部空白一片。那个组织,好像是以隐身的方式,存在于世间。 这让夏亦寒更加怀疑,想亲自调查。不过她现在能力有限,只能请人代查,如果她可以亲手接触到黑市的信息渠道,也许可以掘地三尺,将神秘组织的“黑料”挖出来。 可她现在对黑市只摸到个边儿,查还得花钱,多查几次。她就得去和狗抢饭吃了。 不过夏亦寒身穷志坚。这8个月间,她一直在准备:调查凶手信息,监视神秘组织,她甚至还从黑市买了枪,不过被汪子涛发现,还没收了起来。 她嫌自己太小、太弱,得成长,就算是揠苗助长,也得长! 别的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她带着把刀去武术馆,不过刀没拿出来,一直放包里,她在旁边聚精会神看别人上课。她跟馆长说,要报班学习,但馆长和她班主任一个德性,二话不说,让她“请家长来一趟”。 夏亦寒硬着头皮,给黄莉说了。 黄莉看着她,虽然用词委婉,但夏亦寒懂她的潜台词:你打架已经这么厉害,要是再学成了,是不是得把学校给端了? 至此,她的准备计划陷入僵局,她还太小,还未成年,没有身份证,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她寄人篱下,听人安排,有太多束缚,不能放开手脚。 于是这一天,又是为自己的弱小无助,颓废的一天。 她颓废起来,连自己都怕,一天没吃饭,身体似乎停止耗能,就窝在飘窗上,拉上后面的窗帘,陷入高级发呆模式。 她本来都忘了时间,不过后来听见了黄莉和汪子涛的声音,他们给她报了时——已经是下午6点,放学加下班时间。 不久就传来了汪子涛无所顾忌的嗓音:你说,她们初中怎么就不让人住校呢?是不是我们离学校太近了,用不着她住校? 接下来是黄莉:你纠结这做什么?就算是住校,她星期六星期天、节假日、寒假、暑假,不也得回来嘛! 夏亦寒盘着腿,手撑在在脚丫上,支起了耳朵,知道她俩以为她不在,开始说些尴尬的事儿了。她也不想提醒她们,就安安静静听她俩“二重唱”。 “我最近搜了一下,望江有个儿童福利院,我们可以把慕寒送那去?” 黄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火气,连说带吼:送,怎么送?把孩子送到福利院,条件是收养的家庭没有经济能力抚养,你也不看看我们这经济条件,别说养一个,就是养10个都养得起,福利院接收孩子之前,会查得清清楚楚!” 汪子涛叹了口气,嘟嘟囔囔地走进了厨房,声音含糊不清。 但夏亦寒耳力绝佳,还是听到了他最后的尾音:第一次为自己不够穷发愁...... 卧室里,她盯着窗外的一只小狗,心想可真是难为他俩了,为了把她送走,真是操碎了心。 4年前,5月21日。 夏亦寒背上了书包。这是上初中以来,第一次背书包。包里装有食物和水,还带上了手机和充电器,准备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她准备回凉水,因为黄楠是凉水人。黄楠和黄莉都在凉水长大,不过后来两姐妹分了家,黄楠嫁到了望江,而黄莉嫁到了尘阳。 她暂时不想回望江,如果黄莉和汪子涛找她,首选地点肯定就是望江。好不容易来一次永久性离家出走,那么轻易被他们找到,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在车里,夏亦寒又看了一遍凉水福利院的信息,她听说那个福利院待遇不错,孩子们会像室友一样,住到一个3室2厅的套房里,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扮演爸爸妈妈,而且零食和玩具很多,还可以去上学。 虽然她已经14岁高龄,不一定能进去,但她想去试试,毕竟还没满16周岁,可以腆着个脸,当个大龄儿童。 一路还挺顺利,到了凉水之后,她跟着导航,到了福利院门口。 大门修得挺洋气,红色的瓷砖,金色的字,还有点小别墅的感觉,夏亦寒打量了一番,比较满意。 一进去,就被保安拦住了,问她来意。 夏亦寒拢了拢书包肩带,说:我要入住福利院。 其实来之前,她还考虑过要不要乔装打扮一番。毕竟孤儿得有孤儿的样子,可是那样,她就不能带手机,不能带钱,书包最好也别背,头发得弄乱一点,脸弄脏一点,最好眼中含泪,目光忧郁。 想了一番,觉得弄成那样太过做作,所以她还是背着个书包,眼里面也没泪花,甚至有点冷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家长逼来上学的,完全被迫营业。 果不其然,保安上下打量着她,把她往外赶:回去找你家长去,我们这儿只接受没有爸爸妈妈的小朋友。 夏亦寒一脸冷漠,眼神都没丧一下:我就是孤儿。 保安:既然你是孤儿,那你的这身衣服,这双鞋,你的书包是谁给你买的? 夏亦寒长得小,还没有抽条,脸上带着婴儿肥,整个人一看,就像是个10岁的孩子,大书包一背,看起来可能还没10岁,就像个和家里人怄气,离家出走的叛逆儿童。 面对保安的深度发问,夏亦寒实话实说:我姨妈给我买的。 保安:那你就回去找你姨妈去。 夏亦寒:不用找了,找了我还是得到这儿来。 她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绝:不用他们亲自动手了,我自己来。 保安皱了皱眉,让她别走,他去跟福利院负责人说一声。 夏亦寒总算被请到了里面的会客室,但看负责人的意思,是想给她的监护人打电话,把她送回去。 夏亦寒心里不爽,她出来就不打算再回去。离开了黄莉和汪子涛,对她也有好处,她不再有监护人,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如今看这福利院,还是有人看管孩子的饮食起居,注意孩子的一切,那和在家有什么区别? 夏亦寒离开了福利院,她在大街上徘徊,现在身上有几十块钱,但手机上她积攒了3000块。如果住宾馆,按照100元/晚的标准,只能住一个月,她得想办法捞点钱。 游荡到了一家小餐馆,夏亦寒点了盘鱼香肉丝,吃完后,她抹了抹嘴,把老板叫来:你们厨师的手艺很一般,我做得比他好多了。你们要不要考虑换个人,工资我们好商量。 老板看着她这个奶娃娃,笑了:孩子,你知道招童工是犯法的吗?你是在引诱我犯法知道吗? 夏亦寒相当淡定:没事儿,我就偷偷在厨房里面做菜。你可以找一个替补队员,有人检查的时候,他就来顶上,检查的人发现了我,你就说我是你的外甥女。 老板笑了笑,没再理她。 夏亦寒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他有点可怜,错失了借助大厨飞黄腾达的机会! 她出了餐馆,就靠在路边,在手机上搜索,看有没有合适的兼职。她其实可以辅导小学生做作业,教初中生也没问题。最好是线上辅导,不然看到有些小学生的憨样儿,她怕自己把孩子打哭。 可是网上要求的辅导,都需要提供学历证明,身份证明,获奖证明,有的还需要有教学经验。 夏亦寒一脸冷漠关上了手机,就她这样,别说教学经验,就能读书经验她都没几天。 找了一天下来,没有合适的工作。夏亦寒感觉怀才不遇,她觉得自己样样精通,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就因为还是个崽,被市场拒之门外。整个社会都在劝她回归学校,好好学习,顺便长长个。 她在大街上游荡,开始另辟蹊径,注意路边墙上的小广告。 在路边,她看见了一个男孩,他穿着无袖的T恤,都不知道洗了多少回,都快洗成透明的了。他坐在个带滑轮的板子上,似乎是靠板子移动,而板上有一个小盒,里装着粉笔。 男孩的面前,有一排粉笔字,一排汉语,一排英语,都是手写的,一看就知道是受过教育的孩子。 夏亦寒停留在男孩面前,浏览那些文字。原来这男孩是个好学生,读初一了,但是父母出车祸死了,他也受了伤,无人抚养。他便出来想筹得一笔学费,想要再回学校学习,希望各位好心人能伸出援手,帮他一下。 夏亦寒神色专注,一排一排扫视地上的文字,男孩抬起了头,他的面容有些清秀,特别是一双大眼睛,黑里透亮,饱含着哀戚与恳求。 夏亦寒和男孩注视了两秒,但并没有掏钱的意思,男孩都觉得尴尬了,别开了目光。 夏亦寒看了看盆子里筹得的一两百块钱,突然开口道:小朋友,你的字写得不是特别好,但是我写得好,以后我可以帮你写字,筹到的钱我们五五开? 男孩儿睁着大眼睛凝视她,表情有点扭曲,但没说话。 夏亦寒蹲在他旁边,拿起粉笔写了几个端端正正的字,字迹娟秀,笔锋锐利,书法小成。 “看,你对比一下,我没骗你。” 男孩依旧没有说话,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终于开了口,小声道:你快走! 夏亦寒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她觉得这男孩的神色不太对劲,看了看周围,发现有几个的男人,有意无意地注意这边。 她当即站了起来,往人多的地方走,并一直留意身后有无人跟踪。 直到走出两条街后,确定身后没人,她才放松下来。就近找了家旅馆,准备先歇一晚。 没有身份证,她不能住好的酒店,就选了个小旅馆,说自己实在不舒服,已经给爸爸打个电话,爸爸明天来接她,希望能在这儿住一晚上。 老板看起来通情达理,见她出了钱,便没有多问,准许了她入住,夏亦寒拿着门卡,从侧面的楼梯上三楼,但她还没有走出楼梯,就察觉后面有一个男人跟着她。 她立刻警觉起来,准备快步走进房间,但还没走出几步,那个男人从兜里掏出了伸缩棍,狠狠往她后脑勺上一敲,夏亦寒脸朝地,瞬间倒了下去。 第160章 夏亦寒醒来的时候, 双眼模糊, 视线不明。她揉了揉眼睛, 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但并不觉得冰冷, 反而很是燥热。 她坐了起来, 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 房子不大, 却有5个人,都是孩子,10来岁的模样, 都有点战战兢兢,彼此离得有些距离, 满是戒备地看着其他人。 夏亦寒贴墙而坐, 发现窗户紧闭, 窗缝满是铜锈,已经被焊死,完全密不透风, 难怪屋内格外会闷热、光线昏暗。 夏亦寒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还是疼。不过她神志清晰,记得之前经历了什么, 现在可能在哪里,以及将会发生什么。 她记得被一个男人打晕,而那男人很可能就是乞丐男孩身边的监视者。如此推断,她现在应该是在一个拐卖贼窝。 而她面前的4个孩子, 看那害怕又充满疑问的小眼神,十有八.九也是和她一样的遭遇,她们可能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问问身边的人,但是又不敢贸然出声。 夏亦寒的第一反应是要逃走,她不能待在这里,她不能被人控制,受人摆布! 大脑高速运作之下,她静默无声打量着这个房间,估计逃出的可能性。 不过没过多久,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留着长头发,用橡皮筋扎在耳后,看起来倒有点艺术气息,不过浑身肌肉健硕,长手长脚,又像是个散打运动员。 他手里端着一个碗,装着饭菜,夏亦寒闻到了香味,她这才感觉到饿了,不知道晕过去多久,一直没有进食,此刻已经饥肠辘辘。 屋里的孩子们看见饭,都以为是送吃的来了,眼里的害怕减轻了些,被食物吸引。 马尾男将碗放在房中央,全程没看房间里任何一个孩子,语气轻飘飘的:“只有一碗饭,只能一个人吃,你们谁吃到了,谁活下来。” 说完,他便离开了房间。 气氛瞬间诡异起来,五个饥肠辘辘的孩子,没有动作,也都没说话,就静静窝在五个角落,等其他人先作反应。 夏亦寒注意观察她们的眼睛,如果说刚刚,她们的眼里只有害怕,看别人时,满是疑惑和试探,那此刻她们看向房中央的饭碗时,眼里的犹豫渐渐消散,被坚决和敌意代替,就像是四匹幼狼,面对诱人的食物,随时准备展开抢夺之战。 夏亦寒的呼吸沉重,虽然她的思路非常清晰,但是后脑勺还是发疼,在她面前,有4个10来岁的同龄人,两个女孩儿,已经处于发育阶段,虽然窝在墙角,但看得出来,她们身材并不娇小,而另外两个男孩年龄较小,但虎头虎脑,看起来不好欺负。 夏亦寒摸着右手的手腕,感受自己纤细的手骨,虽然她在学校可以横行霸道,但学校里的大部分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乖孩子。如今面对的,是四匹眼冒绿光的饿狼,她不确定自己有多少胜算。 但她没有畏战,只是打算静观其变。 过了一会儿,有人憋不住了。 其中一个大头男孩,看样子饿急了,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抓准时机,扑向饭碗。 可是他刚一动作,其他人便纷纷行动起来。他身边的长发女孩眼疾手快,一下子拽住他的脚,把他往回拉,大头男孩儿便借着这个力,猛踢女孩的肚子,女孩吃疼,不得不松开了手。 与此同时,另一个胖乎乎的男孩也站了起来,打算霸占食物,她身边的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蹿了碗边,抓起饭菜,便往嘴里塞。 见“免死金牌”不保,大头男孩扑了上来,拼命夺碗,两个人纠缠到一起。胖男孩怀里抱着饭,不方便动手,硬生生挨了几拳,最后疼得弓着身子,把饭放到墙角。 没了顾忌,他立刻直起身子,撞向大头男孩儿,一下子将他扑到墙上,把刚才挨的拳头全部打了回来。 见有了机会,另一个黄衣服女孩和长发女孩,都冲向那碗饭,她们狭路相逢,免不了干一架,像两只泥鳅扭打在地上,不可开交。 夏亦寒一直坐在墙角,见她们打得正欢,也没趁机去抢饭碗,好像已经提前认识自己的实力,识趣地退赛,把生存的机会拱手让人。 两个对战小组,打了很久,终于分出了胜负。 男子组,胖男孩凭着一身的肥肉,将大头男孩压成了扁头男孩,最后,大头男孩站都站不起来,面朝大地,满脸青肿。 女子组倒是难分高下,两个女孩都打得筋疲力尽,瘫在了地上,她们鼻血横流,脸被抓得稀烂,不过最后,黄衣服女孩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瘸着腿走向“战利品”。 胖男孩哪里容得下别人觊觎食物,他快步冲向女孩,本来胖乎乎的脸庞,已经变得凶神恶煞。黄衣女孩注意到了,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连忙示意他停下来:“等一下,我不和你争,你吃多一点,我吃少一点,一点点就行!” 胖男孩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跟他讨价还价。 正在他犹豫之际,夏亦寒突然伸过手,把旁边的饭碗抱进怀里。 男孩一惊,就要去抢。 夏亦寒将饭碗高高举起,对他伸出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你再上前一步,我马上将碗摔掉。” 男孩莫名其妙怕了,在他的认知里,如果说饭摔掉,那便不能吃了,所有人都得饿死,都活不成了! 夏亦寒刚刚观察,注意到了他“爱饭如命”,也知道他理解错了赛制——马尾男人的潜台词,不是谁吃了饭就能活下来,而是活下来的人,才能吃得了饭。 现在她就利用这一点,操控胖男孩。 她本来合在一起的手掌,转而变成了一根手指,指了指黄衣女孩:“你把她放倒,我就把饭给你。” 男孩朝她吼:“你肯定想趁我打她的时候,把饭吃了!” 夏亦寒没什么表情,眼皮耷拉着,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吃完这碗饭少说也得五分钟,五分钟的时间,你连她都放不到?” 男经咬了咬牙,转身就踹了黄衣女孩一脚。女孩子逃都逃不赢,摔了个狗吃屎,中途头还擦碰到墙上,“嘭——”的一声,再也没起来。 收拾完了对手,胖男孩马上转向夏亦寒,因为饥饿和对胜利的渴望,眼里已经杀气腾腾。 “啪——”,又是一声,碗狠狠摔在了地上,立刻四分五裂,饭菜洒了一地,饭粒汤汁,溅到了男孩的裤腿上。 男孩看着辛辛苦苦争夺的战利品,就这么碎得不成样子,当即勃然大怒,朝夏亦寒扑过来。 夏亦寒一动不动坐在地上,似乎放弃了反抗,男孩逼近之后,对着她的脑袋就要猛击,但拳头还没落下,夏亦寒的手突然横着一晃,动作快得他看不清,但疼痛来得迅速,脚上立刻渗出血来,男孩看到了血,面色突变,他重心失衡,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栽倒了夏亦寒旁边。 夏亦寒立刻翻身,用手抵住他的脖子,他这才看清,原来她手里握着碗的碎片,尖利无比,稍一用力,就可以刺穿他的脖子,让他鲜血狂飙。 男孩本来遭到了暗算,想要加倍捶回来,但此刻被夏亦寒的尖物逼着,害怕得浑身的肉都在打颤,一动不敢动。 夏亦寒一手抵住他的脖子,一手抓着他的头,狠狠往墙上一磕,男孩还没来得及闭眼,就不省人事了。 坐了许久,屁股都有些麻,夏亦寒终于站了起来,她扫视了一圈屋内四仰八叉的四个人,然后背对着监控摄像头,将手里的利器藏到裤袋里。 她活动了一下腿脚,走到门边,敲了敲门,没有特意放大声音,但听起来中气十足:“现在屋里就我一个能动的活人,可以放出去了吗?” 此话没出多久,门便开了,不过不是刚才扎马尾的男人,而是个小青年,两只眼睛像两颗豌豆,在眼眶里转得挺灵活。他在开门的时候。本来眼睛平视前方,但门打开之后,不由得头往下低,见面前一个身高不足1米6的孩子,豌豆小眼里装满了吃惊二字。 他探出头往屋里看了一圈,见这惨烈的场景,又低头看了看眼前女孩的小身板,越发是吃惊,不过没说什么,径直带她去了另一个房间外,让她在外等候。 小青年进到房间里,本来想找马尾男,但见沙发坐了个男人,便抱歉地鞠躬道歉,往门外退去。 男人唤住了他:“什么事,说吧!” 马尾男站在他身边:“不过是招新的事,不劳您操心了。” 男人笑了笑:“结果怎么样?” 小青年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一个小女娃赢了,就这么高!” 男人看起来兴致挺好,“把她叫进来吧,我看看。” 新房间比刚刚的密室好多了,还开着空调,一进去就能让人神清气爽。 不过夏亦寒没神清也没气爽,她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她意识到,此刻的场景比刚才还要危险。 她正对面坐着个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整齐地梳在后面,擦了发油,泛着光。夏亦寒注意观察他,发现他的指甲修得非常干净,整整齐齐的椭长方形,看样子还有人专门给他打理指甲。 而她刚刚见过的长发男人,站在男人身旁,扫了她一眼,四不像地笑了一声,不知是赞叹还嘲讽。 讲究的男人眉毛挑起,给了马尾男一个眼神:“怎么样?我就说嘛,在选人这个问题上,咱们要做到男女平等,有时候你别看女孩柔柔弱弱,可厉害着呢!” 马尾男不置可否,漆黑的眼睛在夏亦寒身上来回转了一圈,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慕寒,14岁,身高1米58,你说你都快过完青春期了,怎么还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呢!” 夏亦寒的指尖颤动,她的手机书包——全部个人用品,都被他们抢了去,他们肯定已经打开她的手机,掌握了她的身份信息,知道她不是本地人,没有会人来救她。 本来想谈判的心理,顿时凉了半截。不过夏亦寒面不改色,抬头看向马尾男:“也许一年之后,我就和你一样高了。” 马尾男笑了笑,他的脸部偏瘦,笑起来面部肌肉整体向后延展,形成淡淡的长条状笑窝。 他走到夏亦寒后面,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然后从肩膀往下摸,摸到手臂、胳膊肘,最后到手腕,啧啧赞叹:“这么可爱的孩子,如果折断了双手,肯定很惹人可怜!” 夏亦寒头皮发麻,她想起在路边乞讨的男孩,第一眼看他时,她就注意到了他的脚有点残疾,先还以为是真的出了车祸,脚部受了伤,不能行走,现在看来,真是细思恐极。 沙发上的男人,认认真真打量起夏亦寒的脸庞:“别说,这孩子长得确实可爱,太适合扮可怜了!” 他话音未落,夏亦寒便感觉左边肩膀剧痛,马尾男固定住了她的胳膊,大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整只手反折起来,准备把胳膊折断。 夏亦寒来不及反应,右手快速从裤兜里掏出了利器,抬手便往马尾男的胳膊上一划,男人吃疼,当即往后退了一步。 他手上出现一条血口,看起来挺深,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冒着,不久就滴了一地。 马马尾男见了血,双眉倒竖,眼里立现杀机,直直走向夏亦寒。 夏亦寒拿起利器,准备迎击,马尾男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胳膊,反手一拧,夏亦寒吃疼,手里的碎片跌落下去,马尾男又拧着她的胳膊,将她转了个圈,让她面向自己。 他高高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夏亦寒的脸上,手掌和颧骨猛烈撞击,发出脆裂的响声。 夏亦寒只感觉一只铁榔头砸了下来,耳朵一片嗡鸣,根本无力反抗,像是倒置的不倒翁,头重脚轻撞向地面。 第161章 这一摔, 把夏亦寒摔得七荤八素, 她心里知道, 这马尾男铁定得报复她,她非死即残! 她想站起来, 想挣扎, 但脑袋都摔成了浆糊, 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北。 果不其然, 马尾男就地蹲了下来,捏着她的手腕,他手掌宽大, 箍住了她的手腕一圈,还绰绰有余。 夏亦寒感觉到剧痛, 好像左手塞进了粉碎机里, 马上就要粉身碎骨。 她疼得牙齿打颤, 右手慌忙满地摸,试图摸倒碎片,再给马尾男一刀。 虽然知道死到临头了, 最后肯定打不过, 但是死也得死得物有所值,一定要把马尾男割下块肉来, 给她陪葬! 手上的疼痛越发剧烈,直往骨髓里钻,夏亦寒咬紧了牙关,感觉额头上的青筋都在暴跳。 她觉得整个世界安静得凝固了, 或者是她自己失了聪。 “你干什么?” 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像是把她从油锅里捞了出来。 马尾男没放手,抬头瞅沙发上的男人,“您不是说她挺适合扮可怜的?” 男人目光复杂,凝视他:“她不是通过初级考核了吗?” 马尾男笑了笑,脸上肌肉有点抖动:“这孩子怕是不适合吧?” 夏亦寒忍着疼痛,挣扎着转过脸,用右眼打量沙发上的男人。 “哪里不适合了?我看她挺适合的,你看你用劲这么大,要是别的孩子,早就嗷嗷叫了,可她到现在吭都没吭一声,你不觉得真是百里挑一嘛?” 男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可是马尾男还没松手,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血还没有止住。 “您看,这是她刚刚划的口子,她要是再高点,我命岂不是没了?” “她如果连你都杀得了,那不更好吗?” 此话一出,马尾男立刻僵住了,片刻后他松开了手,站了起来,并顺手将夏亦寒提起,也不管她站不站得稳,就抓着她的衣领,蛮力一拽。 夏亦寒满头是汗,面色苍白,碎发贴在脸颊上,目光异常凌厉,宛若地上的利器。 男人迎着她的目光,和煦一笑:“你现在无家可归吧?” 夏亦寒喘着粗气,没吭声。 男人翘起了二郎腿,手叠在膝盖上:“现在如果一个人在外面,不能赚钱,也没有地方住,没几天就会饿死。可能会被人抢,可能会被人奸。如果在这里,你不用担心吃饭和住宿的问题,因为我会帮你解决,但是你得付出,得给我回报,你觉得你可以做到吗?” 夏亦寒第一反应是,赏他个白眼,直接告诉他:她不稀罕,她要出去自力更生,用不着他们养着。 可她感觉到身后马尾男的跃跃欲试,感觉到男人柔中带刺的眼神,他虽然看着优雅,不急不躁,但就马尾男对他的态度来看,这个人可能才是龙头老大,有最终决定权。 夏亦寒咽了口唾沫,指了指身后的马尾男:“他是你的保镖是吗?你给我一段时间,我可以保护你!” 她声音听起来相当平稳,一点也不像才被按在地上摩擦过,而且十足自信,让人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觉得这小屁孩未来可期。 男人笑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开心,“好,那我给你时间!” 夏亦寒出去后,房间再次只剩马尾男和男人。 “她的背景都查清楚了吗?” 马尾男皱着眉:“清楚了,没爹没妈的,原来在盆川省望江市,如今在尘阳市,被她亲戚养着,不过她失踪了这么久,巷子里都没传来消息,看来她亲戚不打算找她了,她身上没风险。” 男人竖起食指点了点,颇有领导者风范:“不错,办得很合规矩,我希望你任何事情,都照着规矩来,咱们这儿规矩最重要!” “您放心。”马尾男应了下来,但声音不像之前轻飘飘,杂糅了些东西,透着股心有不甘。 当天,夏亦寒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两张床,就像是个标间,窗户可以打开,但里面有一层铁栏杆,乍一看还像是在坐牢,房顶安有监控和监听器。 夏亦寒躺到了床上,闭着眼睛开始思考,一时半会儿是跑不掉了,房子里到处都是马仔,处处有监控,看起来是个严密的犯罪组织,她如果贸然逃跑,好不容易保全的身体,可能又得被打残。 不过她还是不能太理解,他们说的初级考核和有所付出是什么意思?她感觉这个组织不像是单纯的“要饭”那么简单。 在床上还没躺热,她就听见了脚步声,一个平头青年夺门而入,弄得乒乓响,把她从床上揪了起来,破口大骂:“你他妈居然敢躺这儿,你也配! 接着他直接拽着她往外走,夏亦寒身子小,骨头细,个子又矮,被他提着,像只小鸡仔,就差长双翅膀,使劲扑腾。 平头小青年连拉带拽,将她提到了一个大屋子里,因为走得太快太急,她都没来得及看清路线,现在每到一个房间,她都会用心记着,心里画了张地图,为以后逃跑做准备。 大房间和小房间差别不大,如果说小房间像是囚笼,大房间便像是健身房,有沙袋、杠铃,还有长棍,就差没枪没刀。 健身房里坐着四个男孩,像是刚刚才运动完,满头大汗,身上裸露出来的地方,还可以看到淤青,不知是自己弄的,还是别人打的。 见了夏亦寒,这四个男孩都有些吃惊。看那小青年的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思。 紧接着,马尾男走了进来,夏亦寒见了他,就不明白了:怎么哪里都有他? 马尾男淡淡扫了她一眼,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声音:“你来得正好,可以赶上饭点,中午那顿饭怕是没吃好吧,那这顿饭就看你能不能争取了。” 说完,他又抬头扫视屋内几个孩子:今天的菜是红烧狮子头,还有蘑菇炖鸡,我给你们多要了几张饭票,但也只有四个人的份,这就要看你们谁更想吃了。” 他说完这前后不着调的话,又一扭头走了,马尾还甩出了弧线美。 听到菜名后,夏亦寒咽了口吐沫,胃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她想吃饭,想吃极了,现在比起疼痛,饥饿更让她抓狂。 马尾男离开的时候,顺带把门关了。不过他一走,其他男孩的目光便集中在夏亦寒的身上,非常有默契,像是自动分了两派,野狼派和绵羊派。 对于自己的实力,夏亦寒一清二楚,中午那场战斗,她并没赢在体力,也没赢在格斗技巧,只是耍了些小聪明,怪对手太愚蠢,自己争了个你死我活,给了她这个麻雀捡漏的机会。 可是现在场面已经容不下她的小聪明,五个人四张饭票,要么他主动退出,要么其他人逼她退出。 最后,夏亦寒识相地表示:我不想吃,你们去吃吧! 男孩们站了起来,一个个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身上充满了一股狠劲儿,似乎给他们一块木头,他们都能揍得它开花。 他们路过夏亦寒时,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伸出手,揪着她的领子,将她提了起来,夏亦寒又变成一只小鸡仔,鸡爪还不能着地,在空中扑腾着。 男孩一把将她扔了出去,摔到墙上,夏亦寒只觉得五脏六腑狠狠震动,胃空空荡荡,这么一震,胃酸一股一股往上冒,恶心翻江倒海而来。 她捂着嘴巴强行憋住,难受地俯下身子。 健身房里人都走完了,夏亦寒还没有起来,她就在地上趴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马尾男故意报复她,老大虽然说要保全她,但感觉马尾男可能并不想让她活下来浪费粮食。 不久,健身房的大灯关了,门也关了上,没有人搭理她,整个屋子里黑漆漆的,就剩她一个人。 夏亦寒蜷缩在墙角,面对着墙壁。手腕和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她难受的,是空空如也的胃——她太饿了,饿得头晕眼花,饿得血液倒流,现在看见长棍子,都恨不能把它给啃没了。 最后,饥饿终究抵不过困意,她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被刺眼的灯光亮醒,整个屋子几乎密闭不透阳光,全靠头顶的日光灯照亮。 平头小青年拿着拖把和桶,进来打扫卫生,见了她没好气道:怎么第一天来想逃课,你怕不是想把积分扣成负的? 接着他放下拖把,二话不说,又把她提了起来,像是昨天一样,一路提到了“教室”门口。 夏亦寒心想,这样也好,以后也不用自己走路了,这些小青年就相当于是她的人形移动机,比打出租车还方便。 到了房间里,她发现还真有点教室的样子,有讲台,有黑板,有桌子,有凳子。座位上学生规规矩矩坐着,就差给他们发张纸和笔,让他们边听边做笔记。 讲课老师是马尾男,他发型没变,还是和昨天一样,将长发绑在脑后,夏亦寒见了他这张脸,想起王桐,都觉得十分亲切了。 在其他“同学”的目光当中,她坐在了角落里,开启两个小时的“洗脑大会”。 听着听着,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不用记笔记,因为马尾男翻来赴去,向他们灌输的,便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这个组织,有严密的等级制度,分别是一级,二级和三级,实行积分制度,而积分直接与钱挂钩,一百块钱为一积分。 成员获得的积分越高,那等级便越高,高积分的成员可以享有特权。 而这节课,便是个“洗脑”加奖励大会,奖励积分高的成员,让其他人以之榜样,好好往上爬。 夏亦寒听了一节课,大致猜测出组织的运作模式,但还是有很多隐性名称没搞懂,她虽然听得认真,但并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但在逃跑之前,她只能按照等级制度行事,要尽可能留在一级,那么首先她得吃上饭。 课上完后,平头小青年分发食物,每个人一瓶矿泉水、一个馒头。 夏亦寒拿着食物,都不舍得吃,不知道吃了之后,还有没有下一顿。 看着她鸡仔一般的身影,平头小青年嘀咕着:“这种货色,怎么可以进来,难道咱们这儿还有走后门这一说?” 马尾男打了一下他的头,扭曲地笑了:“饿她个几天,她自己就滚下去了。” 第162章 夏亦寒已经饿了多天, 别人饿是前胸贴后背, 她是胃前壁贴胃后壁, 胃都快饿没了。 她原以为经过第一轮的食物争抢,便算是过了关。可没想到之后的日子, 开启了周而复始的争抢, 胜者才有资格吃饭, 输了的人只能捡剩菜吃——如果有的话。 夏亦寒作为“常败将军”, 每天只能啃个馒头,根本不够她吃,虽然她饭量不大, 但是还没有小到一个馒头就可以解决。 一级的成员,会有人给他们上体能课, 进行体能训练, 夏亦寒感觉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因为她吃不上东西, 浑身疲软,没有力气,就算让她打沙袋, 沙袋不动, 她却弹飞了。 果然不出一个星期,她就光荣降级。从一级的吊车尾, 降成了二级的种子选手,负责卫生工作,什么做饭、洗衣、烧水、拖地、刷马桶、修空调等等,全部落到了她肩上, 稍微出点岔子,没把一级的大爷们伺候好,还有可能降到三级,去街上乞讨。 她成了小平头的跟班,小平头对此很是喜闻乐见,把脏活累活全部扔给她,有时候她一天要刷八次厕所,洗几十个碗,从早忙到晚,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 不过夏亦寒宁愿如此,因为她如果疯狂干活,就可以混口饭吃,一日三餐是有的,而且轮到她洗碗,还可以捡点剩菜吃,所以肚子这一关是解决了。 但马伟男一直对她不待见,堪称找茬专业户。比如夏亦寒在收拾衣服,他如果看见了,就会把袜子脱下来,扔在她手上,让她好好搓洗,得洗出花儿香来。 夏亦寒总觉得,若不是龙头老大,她肯定早就到街上乞讨去了,马伟男对她眼不见心不烦,他一直记得她划了他一刀,这仇不报,他怕是投胎时都记挂着。 为了活命,夏亦寒小心谨慎,在组织呆了两个月,一直观察它的内部规则,默默记了下来,已经了熟于心。 内部成员大多是社会的“弃儿”,属于最边缘的群体,无家可归,也无所可依,就算是立刻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警察找上门来。 成员被划分为三个等级,从一级到三级,由高到低。 二级成员每天干着最累最脏的话,维持组织的运转,他们随时可能会降级,降为三级之后便只能够出卖身体,进行乞讨。 组织里不养闲人,要么给组织出钱,要么出力,三级的成员先是卖艺,如果收入不够,便会“缺胳膊断腿”,降为三级当中的最低级,只能依靠身体博取同情,获得收入。 至于一级,便是每天在健身馆“打打杀杀”的人,他们是整个组织里最强壮,也最强势的存在,但夏亦寒没摸清他们如何为组织获取收益。她的活动范围只局限于组织之内,并不能踏出大门半步,所以无法得知他们的去向。 但她有几次洗碗洗到半夜,见几个成员回来了,浑身是血,急急忙忙经过厨房,便进到房间里面,似乎是去包扎了。 夏亦寒在熟悉这等级制度之后,虽然觉得可笑,但又感觉妙不可言——她相信这个组织里的人和她一样,才来到这么个鬼地方,想到的是逃跑,或者是揭发,但是一进来,根本来不及反应和思考,就陷入到等级制度,每天巨大的竞争,巧妙的将她们的注意力转移,不是针对于犯罪头子,而是将目光瞄上了等级,想要往上爬,想要吃香的喝辣的,转而去踩压践踏别人,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一丘之貉,融入了犯罪团伙。 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组织内部,上级对下级可以随意打骂、欺凌,而马伟男站在等级制度的高端位置,经常拿乞讨的孩子作乐。 组织的大本营,“粉饰”成了一个孤儿院,有专门的休息室,排列着整齐的床位,床单被套统一,有人打扫卫生,有人分发早饭,每天运作得井井有条 一级成员因为要经常训练,住在孤儿院二楼以上,而三级成员,因为经常要外出乞讨,住在靠近大门的一楼。 整个孤儿院大楼里,到处都是二级成员,他们获得积分,一方面是每天的劳作,还有便是监视和举报,如果发现有人想逃跑,或者抓到某人有不轨之举,上报之后,便可以获得相应的积分,如实举报超过三次,便永远不会被降级。 成员之间也实行互相监督的制度,若发现对方有不轨之举进行举报,也可以为自己谋得好处,所以孤儿院里面,除了监控和监听器,更可怕的是身边人的眼睛,稍微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作为二级种子选手,夏亦寒经常穿梭在孤儿院大楼里,到处收拾垃圾,捡要换洗的衣服。 三级成员一般来说不归马尾男管,但他喜欢“跨领域发展”,经常拿着个电棍,把孩子拉到小黑屋,笑着说:“今天跟那个阿姨说什么了?是不是叫救命啊?是不是告诉她,你每天吃的不好,穿的不好,住的还不好,想要换个环境?” 孩子拼命的往角落里钻,手臂护在胸前,连连否认:“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求她们多给一点钱!” 马尾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我不是说了,不能随便说话,要说也只能说一句:‘我是自愿的’,小朋友,你今天可是坏了规矩呀!” 说完他打开电棍,掀起孩子的裤腿,往上面一触,孩子被电得尖叫起来。 没有人过来围观,也没有人打听发生了什么,大家对此都习以为常。 马尾男不会打他们,他只会用电,因为一定程度上的电击,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即使有人来检查,看到的也只是温馨和谐的场面,孩子身上没有任何被虐待的痕迹,还微笑着点头,说自己过得非常幸福,叔叔阿姨们非常好。 夏亦寒在门口听见了尖叫声,她顿了顿,没去看,抱着衣服回到了二楼,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趁着吃饭前的功夫,跑到了健身房,开始自己训练。 这段时间,她感觉终于迎来了发育期,身体在长大,在拉升,个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了起来。 她忍不住嫌弃自己矫情,以前营养充沛不涨,现在吃剩菜剩饭了,倒是长得起劲。 不过长个也可能是因为她的运动量猛增,洗衣做饭不说,她还经常泡在健身馆,一级成员在上体能课时,她会假装打扫卫生,无意间经过,学着方法和动作,趁空余时间,跑到某个地方偷偷练。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她如果不快速成长起来,就只能被别人吃掉。连骨头渣都不剩。 首先,她要让自己力气增大,虽然说不能和男性相当,但她要保证相差不太远,不然真正动起手来,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在最初的三个月,她做的最多的是体能训练,提升自己的力量、耐力、速度、灵敏、协调和柔韧等素质,提高各个器官系统的机能,为之后格斗技能训练做准备。 身体的发育和体能的训练相辅相成,夏亦寒在这三个月里,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虽然别人根本就没察觉,也不屑于注意她,但她确实在看不到的角落,低调成长。 每天在周围的白眼、体力活和繁重训练的夹缝中求生存,夏亦寒没颓废,她甚至丧心病狂地觉得,这和她的目标一致,甚至是“顺水推舟”,她就是要成长,要变得强大,然后把别人踩在地上摩擦。 在组织中,时间的概念很模糊,没有人会通报时间,也没有人讨论时间。让人无形中觉得,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并且本该如此。 可是从来的第一天起,夏亦寒便开始计数,一天一天算着,这一天是9月1号,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她开学的日子,可现在,只不过是她苦力生涯中平凡的一天。 马尾男在她扫地时,把她揪住了:“你最近在偷偷练习?” 夏亦寒拿着拖把站在原地,没理他,反正对他爱搭不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皮子已经厚了。 “好呀,现在是检测你学习成果的时候了。我要看看你是不是可以一举取代我的位置,成为黄金保镖!” 夏亦寒还是没理他,但心里清楚,这男的,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 …… 晚上,应该是凌晨,夏亦寒和其他几个男人一起,到了个娱乐场所,她过了很久才认了出来,这是夜总会。氛围挺好,该有的喧嚣和躁动它都有,灯光设备好得可以闪瞎人眼。 这次的领头人不是马伟男,而是个叫成哥的男人,他交代说:“等一下如果有人闹事,不要怂就是干,你们知道怎么办!” 夏亦寒在附近,看到了穿着制服的保安,治安问题一般由保安负责,而这次让他们这群不三不四的人来,手里还都带着家伙,怕不是镇压那么简单,估计是得见血了。 过了两三个小时,没有意外发生,一切风平浪静,夜总会里的风平浪静,静得很有特色,只要音乐不停,聒噪不断,那便是平静,根本不需要操心。 后半夜,嘈杂变了味儿,其中夹杂着尖叫和哄乱声,成哥带着他们赶过去。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吧台前摔酒瓶子,酒保已经受了伤,窝在一边不敢阻拦。 一个粗脖子的男人大骂道:“你们这卖的什么酒?兑了多少水?让你们老板出来,他自己尝尝!” 成哥不急不躁:“我们老板也正想见你,他现在就在后面。” 喝了假酒的男人扯着嗓门,盖过了音乐:“让你们老板到这儿来!” 成哥冷笑一下:“我们老板说了,要么你们自己走过去,要么就被我们抬过去!” 男人站了起来,逼近了成哥,两人鼻子尖几乎挨到了一起,隔这么近,嗓门却不减:“你们有本事,来抬呀! 周围音乐的安静了下来,“啪——”,男人突然向后倒去,脸上鲜血乍现,夏亦寒手里拿着个酒瓶,冲上去就砸到了他脸上。 第163章 夏亦寒这一招出来,连她的队友都惊呆了, 甚至有瞬间的呆愣, 他们本以为自己是炸.弹, 易燃易爆炸, 没想到这次来了个核弹, 自行爆炸。 而看见粗脖子男人挂了彩, 几个同伙勃然大怒, 本来是对峙的冷状态,瞬间变为了大打出手的热场面。 对方是四个人,而夏亦寒这边也是四人, 刚好可以一对一, 平均分配,但夏亦寒首先发动攻击, 引发众怒, 理所当然成了围攻对象。 一个高个男人眼疾手快, 对着她的腰就是一踹, 夏亦寒扑在吧台上,和粗脖子又打了照面,她手中攥着只剩下半截的酒瓶,不假思索就往他身上一扎,男人疼得发出了猪嚎, 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他本来还准备爬起来加入战斗, 被这么阴了一下,直接就捂着肚子趴了下去。 保安快速到位,将人群全部疏散开去,边疏散边解释:遇到了地痞流氓,希望各位不要怕,我们会解决好,把这几流氓送到公安局去。 清场之后,场子一下子宽敞起来,顾忌没了,两边越发大手大脚地开干。 夏亦寒本来是围攻的对象,双拳难敌四手,但其他人帮她分担了火力,现场成了三组一对一模式,成哥和对手打得不可开交,但不久占了上风,其他两个青年打得有些不痛快,因为他们的对手揍了几拳,就将他们撇开了,朝夏亦寒扑来,想拿她报仇雪恨。 夏亦寒认出了刚刚踹她的男人,见他飞扑过来,她先是没动,等他逼近之后,再侧身一闪,与此同时,亮出手中的尖刀,直直刺向他腹部。 男人躲了开,夏亦寒虽然有速度,但动作不够娴熟,有些生嫩,很容易被识破。 男人在她再次出手之前,抓住她的手腕,同时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掼到墙上,他力大无穷,像吃猛牛长大的,夏亦寒难以挣脱,很快就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浑身的力气也快速抽走,她抬脚去踢男人裆部,但他早有防范,再加上人高马大,轻轻松松就躲了开,同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夏亦寒突然想起慕尚青教过她的格斗技巧,便立刻实践起来——她先是耸肩,减低脖子上的力道,然后用空出来的左手,猛击对方下巴,与此同时,脚下疯狂用力踢踹对方的小腿。 男人果然放松了力道,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夏亦寒趁此机会挣脱,跑出了其控制范围,她重新捡起地上的刀,拿在手中,做出防御姿势。 另一个青年过了来,手里拿着酒瓶子。男人见夏亦寒跑了,勃然大怒,也掏出刀来,二话不说对着她就是一通砍,他的动作又快又狠,夏亦寒感觉连防御都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时间去反击,好在男人身后的青年瞅准了机会,对着他的背来了一下,男人分散了注意力,又转战身后的“跟屁虫”。 两个人在搏斗当中,男人的刀掉了,不过他还是占了上风,把青年按在地上一顿猛揍,拳拳直击面部,不久就见了血。 夏亦寒拿着刀,袭击他的后脖颈,男人反应很快,当即躲了开,在地上翻了个滚儿,站了起来,脸上的肌肉扭曲地拧动:“看来今天老子要杀人了!” 夏亦寒打红了脸,她原来都没料到,自己可以坚持到现在,这是她的第一场实战,浑身都在疼,可她却莫名兴奋,看见活物就兴奋,想要变个魔术,将对方变成死物。 这时,成哥解决了对手,过来帮忙,现场转为2对1模式,开始还持有刀具酒瓶,没多久就被打飞,几个回合下来,三个人完全是肉搏,没有任何武器,靠拳头拼命。 最后,成哥杀红了眼,一个过肩摔将男人放倒,从后用手臂钳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胸腹露了出来,让夏亦寒快点了结。 夏亦寒举起拳头,砸在了男人脸上,可力道不够,人没晕,反而更怒了,从猛牛变成了金刚牛,他大喊一声,挣脱了成哥的限制,将夏亦寒扑倒,拳头如狂风暴雨砸下去,夏亦寒没反应过来,没有任何防护,硬生生挨了那几下,她脸部瞬间肿起,口中翻涌着腥味。 成哥忙扑上来,再次将男人的钳住,夏亦寒立刻弹起来,吐了口唾沫,她没捡地上的刀,捏紧拳头,蓄了力,直直砸向男人的鼻梁。这一拳下去,手指骨和鼻梁相撞发出碎裂的声响,男人像电击一般,头部猛地一震,晕了过去。 成哥将男人甩在地上,自己也往地上一躺,活动了一下胳膊,看着夏亦寒:你刚刚打他的那拳,我他妈都感觉到震了! 夏亦寒站在原地没说话,她头上全是汗,一直咬着双唇,嘴唇被咬得发白,想把疼痛咽进肚子里——她的右手脱臼了。 疼痛像只巨蛇,从她的关节处一路啃食,直到大脑。她甩了甩脑袋,试着恢复神志,向前走了几步,就直直倒了下去。 回到组织之后,马尾男相当震惊,他原以为夏亦寒非死即残,没想到只是脱了个臼。 成哥给夏亦寒进行手臂复位,简单做了个麻醉,以他多年的经验,将断了的手臂,再重新接回去,最后固定住,至于能不能修复,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接的时候,成哥说:这玩意疼得要命,麻醉后还是有感觉,你要是忍不了,就吼出来吧。 夏亦寒全程都低着头,眼睛垂向一边,单薄的身体抖得厉害,一声没吭。 打赢了仗,获得了积分,她在组织里面可以好吃好喝一个月。不过虽然有了积分,等级还没升,还是得干活,该做的一样不能落。 但她毕竟有伤在身,不能活动,不然受损组织会坏死,整个右手就直接废了。 她既不能干活,又不能打架,便只能休息,可她的段位不够,还不配得到休假。组织不会要像她这样的闲人,于是马尾男灵感一发,给她分了个活,让她和三级成员组个队,上街乞讨去。 第二天是个阴天,天气看起来不太友好。面包车把她们带到指定位置后,就让她们下了车。 她的队友是个男生,也就是三个月多前,她在路边碰到的灾星,个子不矮,但长得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缺乏体育锻炼。 见了夏亦寒,他看起来还特不好意思,有意无意地瞅她,但又移开目光,怕和她目光撞上,他觉得若不是自己,夏亦寒也不会掉入这个狼窝。 但夏亦寒全程就没看他的意思,跟个独行侠似的,自己闯荡江湖。 男孩躺在一块带滑轮的铁板上,铁板上绑了根链子,夏亦寒将铁链子拴在身上,她用身体的力量拖着男孩前进,本来可以用手,但她的胳膊断了,还绑着木头,就索性像老牛拉破车一样,拉着他走。 马尾男觉得这非常合拍,夏亦寒手断了,男孩腿折了,刚好可以凑一对,让人看着多心疼啊! 但夏亦寒并不觉得心疼自己,她面无表情走在街上,有很多人看她,她脸上肿成一片深紫色,像一个行走的紫薯包,后面还拉了个人,本来外在条件非常可怜,但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像是觉得“我受伤我骄傲”,都没人敢靠近她。 到了人流较多的目的地,夏亦寒停了下来,把男孩放在路边,她蹲在他后面,把办公工具——钱盆和粉笔拿了出来,摆在面前,开始营业了。 男孩拿起粉笔,又开始写字,内容他已经非常熟练,不知写过多少次,有时候会换一下花样,有时候会改一下措辞,不过大同小异,他都已经倒背如流。 只不过这次多了个夏亦寒,他要编个妹妹出来,再润色一下身世和经历了。 过往的行人较多,见他写得煞有其事,便情不自禁停下脚步,看完之后,忍不住掏出零钱,放在钱盆里。 那些给钱的人目光里装满了同情,看着男孩,以及他身后惨不忍睹的女孩,见夏亦寒这个鬼样子,于心不忍上前来问:小妹妹,你被谁打了吗?需要帮忙吗? 夏亦寒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她那眼神,好像还嫌他们聒噪,吵了她的清静。 男孩把字写好后,刚准备休息一下,却下雨了,雨像黄豆一样,先是一滴一滴落下,洒在字体上,不久就变成了连续的豆浆,一瓢一瓢泼下来,将粉笔字淋得不堪入目。 雨太大了,街上的行人慌忙躲避,看着奔跑的行人,男孩叹了口气,不管天气如何,他们不能提早收工,每天必须干到特定的时候,才能回去,堪称劳模典范。 两个孩子在雨里面,很快就淋成了落汤鸡崽,夏亦寒站了起来,拉着铁板,到附近一个卷帘门紧闭的门面前,头上有一小块的突出的屋檐,可以挡点雨,不至于像在路边,跟泡澡一样。 雨哗哗下,在她们面前织了一块布,夏亦寒弯曲着膝盖,坐在地上,静默地看着前方。 男孩看了看雨,实在是无聊,便鼓起勇气,向身边“奇形怪状”的妹妹搭讪了:“你好,我叫晨星,你叫什么名字呢?” 夏亦寒没理她,当他是空气,比这漫天的雨还卑微。 晨星垂了垂脑袋,有点难为情,接着说:“今天降温了,你穿的这么少,不冷吗?” 还是没回应。 晨星也不再自讨没趣,他转过头,和夏亦寒保持同一个姿势,看着眼前的雨景。 就这样,夏亦寒和晨星组成了讨饭组合,连着要了一个月的饭。如果有人注意观察她们,会发现她们可以出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比野狗的活动范围还广,好像她们的目标就是要完整个城市的饭。 一个月后,夏亦寒摘掉了固定板,开始活动锻炼手臂。 马尾男对她和搭档的配合相当满意,因为她的出现,晨星获得的收入翻了一倍。他不禁感慨:当时真的没看走眼,夏亦寒果然是个卖可怜的好苗子,应该充分运用起来! 所以,即使夏亦寒恢复了正常,他也没有把她调回来的意思。 一个星期后,他在健身房给一级成员训练,门突然开了,夏亦寒飘了进来,径直对他说:“我要升入一级成员。” 马尾男一愣,比起刚来时,她身子瘦长了许多,脸上的奶气也褪了些,理直气壮站他面前,神色无所畏惧,他忽然有种被人带兵逼宫的感觉。 沉默了半晌,马尾男轻飘飘地开了口,浑不在意:“你还不配。” 夏亦寒活动一下手腕,没跟他讲道理:“那就比试一下吧,看结果说话!” 第164章 健身房里有九个人,夏亦寒平时留心观察, 对他们的水平心里有数。 马尾男见她想用武力说话, 便让队伍中的“丁子”站出来, 把她清理出门。 夏亦寒站在原地, 没有跟他动手的意思。 “对手由我自己来挑。” 马尾男面色愠怒, 下级来跟他提要求不说, 还越来越得寸进尺! “那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自己规定每个人的位置, 把我赶下去,自个坐上来?” 健身房里的九名青年,目光不善, 感觉夏亦寒是来踢馆的。 夏亦寒面不改色:“我想升入一级, 因为我的水平达到了,而一级准入门槛应该由最低水平决定, 也就是你们当中最弱的一个, 如果我直接和最强的那个比, 那其他人是不是都应该淘汰了?” 夏亦寒不喜欢讲道理, 尤其是对马尾男这个“道理绝缘体”,但现在形势所迫,她不讲道理,永远也升不了级,而且据她这几个月的观察, 马伟男再目中无人,也得讲规矩,毕竟他头上还有老大, 会拿他问罪。 马尾男脸色难看,嘴角往下撇。夏亦寒说得在理,这也是组织的规矩,能者优先,谁行谁就上,谁挫谁滚下去,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不可能违反规矩。 最后,夏亦寒挑了个人,据她观察,这人算比较弱的,她对获胜有把握。 可是真动起手来,夏亦寒发现还是吃力,两个人对搏了十几分钟,都拼尽全力,脚指头的力气都榨干了,最后都趴在地上,和死鱼一样,过了半晌,还是夏亦寒起死回生,站了起来,赢在了“抗打”上。 她对这个结果已经满意——以她的先天基础来说,能打赢比她块头大的男人,实在不容易。她也感觉到,自己是天赋异禀,特别是在打架斗殴这一方面,就算是在百忙之中偷着摸着练习,也是进步飞速,堪称从鸡仔进化为大鹏鸟。 10月15号,夏亦寒正式成为一级成员,加入每日的训练。 级虽然是升了,但“生活幸福指数”一点也没提高,以前在二级虽然卑微,但至少□□可以健康成长,现在在一级,动辄对打搏击,每天不是青一块,就要肿一片,夏亦寒经常被人一拳揍飞在墙上,或者直接摔到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但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自己身子在拉伸,在结实,在强壮,特别是在拿着刀,或者电棍,与对手对打时,她也许会挨上一刀,会被踢得吐血,但她会加倍奉还,让对方后悔没把自己打死,她是只极品小强,只有丁点生机,就会死不要脸地茁壮成长。 12月1日,凌晨2:00,经过一场恶战,夏亦寒回了孤儿院。气温已经接近于0度,她的血就凝固在夹克上,她将夹克和内衣脱了下来,摸摸身上的伤痕,她躲得快,伤口不深,但是刀尖从肩膀一路滑到胳膊肘,像条蜈蚣,只是没有脚。 血已经止住,她懒得再管,直接脱光了衣服,打开淋浴喷头。 水洒在她身上,从肩窝,流经胸口,流经马甲线,一路顺着修长的大腿,将所有戾气和疲惫,一并冲刷进地下水道。 少女的身体在训练和搏斗中快速成长,线条的优美和比例的匀称合二为一。肌肉的生长,超过了脂肪储存的速度,她变得高挑,变得结实,她的身体就是她的武器,不怕砍,不怕捶,就算面对真枪,也敢冲上去正面刚。 在半年之间,夏亦寒从最开始的1米5,窜到了1米7,她这根幼苗,在按压之下,居然疯狂生长,拔成了一棵树。 在此期间,夏亦寒和同期的一级成员一起,接了很多活儿,报酬很高,但代价更大,有时候拿的钱都不够医疗费。 有两次,夏亦寒被打成重伤。一次是腹部被捅了一刀,捅进了肠子里,一次是打成了脑震荡。她在组织的医务室休息了几天,马尾男见她百无聊赖,便大发善心,又让她出去乞讨,还是和老伙伴一起,组团“讨饭二人组”。 又见到了夏亦寒,晨星很高兴,向她搭讪。 夏亦寒还是没理他,于是他就坐在路边,自顾自说:“其实我的名字不叫晨星,只是有个星字,是我妈妈取的,她希望我像晨星一样,充满希望,她最喜欢的就是希望。我出生之前,我爸爸就跑了,别人都劝她别把我生下来,可是她觉得我是个希望,还是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来她死了,她把希望给了我,可我却来到了这里。” 晨星说着,眼睛眨了眨,看向夏亦寒,眼眸带光:“可我还是觉得有希望,不然我也不会活到现在。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都会觉得你就是希望。” 夏亦寒没吭声,保持待机状态。 一天的营业结束,晚上回到组织,马尾男怕她闲着,又让她去洗衣服,夏亦寒对此事已经轻车熟路,她抱着个篓子,去三级成员的房间捡衣服,每个床头都有个数字,以3开头,是每人的编号,在这里,每个人就是一串数字,因为没有人会在乎对方的名字。 但夏亦寒早就注意到,每一个孩子的床尾,都刻着:3774。 看起来不像编号。 于是她第一次主动给晨星说话:“这数字什么意思。” 晨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这是他们每天的目标,希望可以赚这么多钱。 结果第二天,在外面乞讨时,夏亦寒终于知道这串数字的含义。 3是“马”的笔画数,7是“尾”的笔画数,74谐音“去死”,3774,合在一起念,就是马尾男去死。 夏亦寒都不知道,这晨星为什么这么信任她?如果她转身把这事儿告诉了马尾男,那她们所有的三级成员,可不就得遭殃了吗! 可晨星丝毫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反而问夏亦寒:“你叫什么名字?” 夏亦寒惜字如金:“寒” “你每天要出去打架吧,那我也给你写一个吧,31256,表示:小寒加油!” 夏亦寒笑了,面部肌肉几乎没动,从鼻子里面笑出气来,听起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嘲讽。 在这一批一级成员里,夏亦寒不是最强壮的那个,但绝对是最“雏鸟先飞”的那个,飞得可谓是内外夹击——内部因素是,她对自己惨无人道,常规的训练,一般为下午1:00,到晚上11:00,半夜要么是休息,要么是出去接活。 但夏亦寒的作息一骑绝尘,她每天6:30起来,有时候要练到凌晨一两点,有同伴在时,她就和同伴对练,没有同伴她就自己熟悉动作,对着沙袋打,拿木人桩练习。 她自己天赋异禀,再加上丧心病狂的训练,没多久就从吊车尾,上升到中上游,再也不怕抢不到饭吃,每天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她疯狂摄取能量,力气也惊人地增强。 而外部因素,便是马伟男的“用心栽培”。 马尾男有两个爱好,一是逗三级成员玩,成员的尖叫分贝越高,他越开心;第二便是训练一级成员,见他们累的越狠,他越有成就感。 每次见成员们趴在地上,要死要活的场景,他就觉得这简直是人间天堂,他在“天堂”里走来走去,进行精神上的洗礼:“累吗?累就对了,我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们干活的时候,对方手里的刀可不管你累不累,只关心你们速度够不够快,动作够不够准,力度够不够大。现在累点,总好过你的肠子肝子肾子替你累!” 不过夏亦寒属于那种,即使累也不形于色,别人看见了她,甚至还想问她:你日子是不是过得太舒坦了?是不是还没有经受社会的毒打? 马尾男在她身上找不到满足感,于是乎对她特别关照,想方设法给她加课。每天夏亦寒不仅要和其她同伴对练,还要和马尾男对打。 打了多少次,夏亦寒就输了多少次。 马尾男坐在孤儿院二把手的位置上,以他“刀子嘴,金刚钻心”的德性,还坐了那么久,实力肯定抗打,完全凌驾于一级成员之上。 夏亦寒知道这一点,她知道自己赢不了马尾男,可每次他将她提起来时,她还是想把他揍趴下,把他的颧骨揍成西红柿酱。 马尾男很会抓夏亦寒的痛点,每次要么踹在肚子上,要么抓住她的胳膊,往反方向一拧,在断的边缘疯狂徘徊,他知道夏亦寒手臂受过伤,有时候会隐隐发疼,拜他所赐,她的手伤就没有完全好过,时不时就得绑个绷带来上课。 可不管再疼,夏亦寒都是一张死鸭子嘴,闭得忒紧,不吭一声。 马尾男怕她对当前的训练强度不够满意,于是慷慨激昂地上报院长,最后夏亦寒又升了级,这也是她之前完全不知道的一个级别——组织中的战斗巅峰。 而在该级,自由度更大,权力更大,吃的好,用的好,住的好,似乎已经走上了人生的巅峰,可以自己出去开家“分院”。 夏亦寒,因为性别和年龄的原因,成了黑拳市场的稀有品种,观众看男拳看腻了,所以偶尔的一场女拳,或者童拳,便是调味品和增味剂,让人血脉贲张,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组织的负责人和拳市有交易,地下拳市实行两种收费方式,一是入场费,比较便宜,每次180,二是赌博,观众会根据自己的喜好,以及对于拳手的了解,进行押注,每次不管观众的胜负如何,庄家都会赚钱,稳赚不赔。 职业赛一般是拳击,而在地下拳市,无论是泰拳,柔术,桑博,都可以使出来,没有规则限定,也没有时间限制,完全以观众的需求为目标,直到场上的一方认输,或者爬不起来,比赛才算结束。 拳市负责人,需要种子选手,第一是可以保持较高观赏性,维持观众感官的刺激,吸引更多人前来,第二是可以制造冷门,大赚一笔。 而孤儿院会不定期给地下拳市提供人选,参赛选手有所死伤,不需要拳市负责,只不过他们要高比例利润分成。 夏亦寒便是这一期派送到地下拳市的选手,开始的几次给她分配的对手,都是小虾米,夏亦寒凭借自己八个月来的训练成果,把她们给揍趴下了,赚了点小钱。 组织试了试水,见她潜力非常,便一门心思将她往比赛方向发展,训练成专业的格斗选手。 夏亦寒离开了孤儿院,被带到野外,关到小黑屋里,进行专门的徒手格斗训练。 房间很冷,在寒冬里没有暖气,没有烤火炉,夏亦寒就睡在一个木板铺成的小床铺上,裹紧了被子。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没睡着多久,门就被暴力地打开,一个蓄着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掉了色的运动服,手里提着个保温杯,里面不知装着什么液体。 进来之后他没打招呼,直接扔了一盒罐头到夏亦寒床边,夏亦寒把罐头打开,囫囵吃了下去,接着就被大胡子拎了起来。 此时夏亦寒身子长,力气大,不再像小鸡仔一样被人拧着,她反手一甩胳膊,挣脱了大胡子的手,自己走出了门去。 门口放着一个背包和一双跑鞋,鞋跟宽大,大胡子靠着门边,示意她换上,见夏亦寒不乐意,便嘲讽:“你可以就穿着脚上这双,只需要一天,你的脚就没了。” 接下来的这一整天,夏亦寒深刻领悟了这话的含义,她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负重跑了几十公里,相当于绕着城市外跑了一圈,后来她实在是废了,直接趴在地上,大胡子把她的包给背了起来,踹了她一脚:“才这么点路你就趴下了,你和猪圈里的肥猪有什么区别?” 夏亦寒听了,伸了伸抽筋的腿肚子,又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 不过大胡子没让她继续往前跑,而是掉转头,往回走。 夏亦寒觉得神奇,跑了这么远,她早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周围都长一个样,但胡子脑子里面像装了导航,一路导了回去。 不过回去之后,他没让她进屋,而是从负重包里又掏出来一个罐头,让她吃掉之后,便跟她搏斗起来。 夏亦寒对自己的格斗术相当自信,在无数次和同伴以及流氓地痞的对打中,她已经积累出了经验,知道什么时候该躲,什么时候该攻,什么时候可以一拳将对方揍翻。 可和大胡子打了一会儿,她便察觉出,对方应该是柔术和散打高手,知道怎么快准狠制服对手,怎么将对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没过多久,夏亦寒就被摔在泥沼里,她怀疑大胡子专门选好了地方,就是要让她浑身是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摔下去后夏亦寒心有不甘,立刻又挣扎着站起来,脸上的泥都来不及擦,像只大猩猩,猛扑向大胡子,大胡子躲都不躲,直接伸手,钳住了她的肩膀,一个过肩摔,将她砸在地上,同时使出了柔术里的招数,将她的手臂给遏制住,两个人像回形针一样,躺在地上,夏亦寒想要挣脱,却感觉身体被牢牢的卡住,动弹不得。 她气急败坏,如果可以,她会一直攻击,一直出拳,直到取得胜利,直到把对方给揍得五窍流血,但现在她连动都不能动,这让她倍感屈辱。 当天夜里大胡子又把夏亦寒给拎了起来,像拎了只大鸡仔,把她甩到小破屋里,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第2天,第3天,第4天,都是同样的训练,先是负重长跑,接着是自由搏斗,夏亦寒摔了无数次,在溪水里,泥沼里,木板上,树干上,草地里,凡是身边能摔的地方,她都有了亲密接触。 她的身体,已经无数次达到过极限,但她没有退路,每次到极限之后,并不是退回,而是将极限上限抬高,一直在突破,一直在越线,但和大胡子的较量当中,她从未胜利。 训练不可怕,搏斗也不可怕,但是永无止境的失败和羞辱,让她发疯。 晚上屋子里冰冷,夏亦寒抱着衣服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这一个月间,她崩溃过四五次,有些神志不清。 训练了一天的头发往往又粘又腻,她用洗洁精胡乱洗了洗,头发还没干,粘在她的脸颊上、脖子上,有的时候会倒着盖在她脸上,遮住了鼻梁。 黑夜里她没睡,眼睛半睁半闭着,没有焦距。 她感觉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想法在组织里也有过,每次马尾男揍她时,她都有这种想法,但这段时间,想法尤其的强烈,快要将她吞噬掉。 后半夜,夏亦寒将慕尚青的名字刻在了自己的床头,她不能写真实名字,便学着晨星的做法,将每个字以笔画代替,合在一起:1488。 夏亦寒张口念了念,竟发现像一句话:遗失的爸爸。 伸手摸着木头上的数字凹痕,她告诉自己,不能疯,因为慕尚青只有自己了,他只有自己了。 时间到了3月份,天气转暖,没那么冻人,夏亦寒感觉的筋骨也松活了些,傍晚和大胡子搏斗时,也越来越有感觉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将手僵脚的,感觉对方是正常人,而自己是木头人,任由对方摆布。 这一天,大胡子尤其的狠,他已经失去了耐心,边打边骂:“都两个月了你还是这样,你干脆滚回猪圈做猪得了!” 这话一出,他突然觉得眼前一道厉风闪过,晚霞之中,夏亦寒手中拿着把短匕首,目光如刀,直直盯着他。 大胡子笑了笑,四指并拢,朝她动了动,示意她放马过来。 夏亦寒挥着匕首便冲了上去,直冲大胡子的面门,大胡子闪身去躲,但夏亦寒只是虚晃一招,她的真实意图,在大胡子的双腿。 他后退时,夏亦寒抓准机会,攻他下盘,抓住这半秒的空隙,打乱他的战术。 大胡子果然重心有些不稳,夏亦寒趁此机会再次虚晃一招,袭击他的腋下,大胡子抬手去挡,并趁机反击。 夏亦寒抓准机会,按照提前想设好的套路,完美躲开,同时踹向大胡子的膝盖。 大胡子躲了一半,没有完全避开,他干脆一低身子,企图攻击夏亦寒的腹部,夏亦寒跟他“相杀”了这两个多月,不是白吃的,已经大致了解他的套路。 在他攻击还没到位之前,她便躲了开,同时扔下刀,向前一扑,将他扑在地上,使出了柔术,脚夹住他的头,同时双手抑制住他的胳膊,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将他嵌固在地上,动弹不得。 余晖里,天苍野茫,大胡子身高体胖,像只肥硕的老鼠,被夹在老鼠板上,脸都被挤压得不成样子。 用尽全力之下,夏亦寒挤出最后一口气:“我才用了多少力气,你就这样,你滚回家养猪得了!” 这天晚上夏亦寒睡了个好觉,因为第二天早上没人来敲门,她都快以为大胡子回家养猪了,但快到中午的时候,马尾男来了,让她上了面包车,赶往另一个地方。 第165章 地下拳场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因为在这里, 人可以突破身份, 返祖归宗变成动物, 也可以突破极限, 化身为神。 黑拳和职业赛场, 有几分相似, 但也大有不同。比如观众可以靠近擂台, 而擂台被铁网包围,拳手便在笼子里格斗。笼子里没有规则,也没有限制, 以防打死人, 会有裁判,不过也只在会死人的程度上, 裁判才起作用。 夏亦寒已经打过几场, 知道规矩, 换上格斗服之外, 没有拳套,没有头套,也没有护手绷带,除了衣服之外光溜溜一个,就进了笼子。 对手让她眼前一亮, 光从外形上看,她身上便写着二字:泰斗。 因为她长得像是泰山,个子接近1米8, 身上的肌肉隆起,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她的鼻孔很大,肺活量是一般人的两倍,喘出的气,可以用来给轮胎打气。 看着这女人的个头,再看看周围观众的反应,夏亦寒知道自己面对着一个劲敌,而这次观众的赌注都买在她身上,庄家要赢,要狠赚一笔,便要出其不意,让她输得一干二净。 而夏亦寒便是组织和拳市联押的赌注,只准她赢,不准失败。 比赛开始,泰山首先发起进攻,她一向以“碾压”出名,高过对手,快过对手,狠过对手。 面对泰山的高速进攻,夏亦寒以防守为主,她不急不躁,没有贸然反击,但是频频躲闪之际,察觉到了对方的狠辣。 泰山应该是泰拳选手,双拳、双腿、双肘、双膝,四肢八体,都是攻击武器,出拳的同时也用膝,出脚的同时也用肘,她发力流畅顺达,力量强悍,夏亦寒躲闪的同时,试过用手臂去格挡,察觉到对方的力气凶悍,远在自己之上。 只要被她打中一拳,那败势便定了,而且擂台被笼子包围,躲闪空间有限,夏亦寒频频躲避,已经引起泰山和在场观众的不满,观众开始起哄,给泰山加油鼓劲,把跟前的小虾米堵住,别让她到处蹦跶! 泰山注意力集中在擂台上,她有意将夏亦寒往笼子边逼,让她退无可退。 夏亦寒将计就计,退到了笼子边,表露出惊慌失措,泰山见了,立刻扑上来,想将她就地解决,夏亦寒趁其不备,一拳勾打在她下巴上,同时仗着自己身体灵活,快速从她面前一闪而过,从缝隙中溜了出去。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就像是一场大型猫捉老鼠围观现场,见老鼠频频逃脱,爱猫人士恨得咬牙切齿。 泰斗越发火大,怒意表现在脸上,挂面般的眉毛倒竖,两只拳头互相击打,转身便扑上夏亦寒。 夏亦寒见她气急败坏,心里叫好,这大块头看起来力气大,但不一定聪明,将她激怒之后,没准可以利用她露出的破绽,将她攻下。 泰山和夏亦寒来了第二轮的你攻我守,泰山的出招依旧凶狠,而夏亦寒灵活多变,让人猜不透她的走向。 经过两个月的体力练习,夏亦寒耐力超强,若就这么打下去,她可以奉陪三天三夜,这也是她计划之一,若技术上实在拼不过,便拼耐力,往往爆发力强的人,用猛劲的人,耐力都不会占优势,这便是她取胜的关键。 可在场上周旋了半小时,泰山依旧没有气喘吁吁的迹象,相反,她看起来体力充沛,甚至可以追着她打十天十夜。 夏亦寒感觉情况不妙,目前对方没有破绽,耐力超强,想要突破便是个难点,她正思考对策,突然泰山一个扫踢,利用身长优势,左脚横扫而过,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将夏亦寒给扫倒。 若在平时,夏亦寒完全可以躲闪,可她背后便是铁笼,没有退路,她正准备矮身就地一滚,但对方速度太快,结结实实将她放倒。 这一脚力度太大,比大胡子的臭脚还要狠辣,夏亦寒倒在地上,颈部受了伤。 泰山抓准机会,落地之后,立刻骑在她腹部,不留任何翻身的机会。 观众沸腾了,大猫终于抓住了耗子,耗子机灵了这么久,终于落网了! 泰山积了一肚子的气,像洪水一般发泄出来,她挥着拳头,拳头大如斗,左右开弓,力气惊人,直击夏亦寒的面门。 夏亦寒试图攻击对方,但对方将她压得死,毫无进攻机会,无奈之下她只有举起双臂,将头护住。可泰山用一只手压住了她的双臂,她胳膊粗壮,青筋都冒了出来。 没有阻拦之后,泰山便放开了打,每一拳都砸在夏亦寒的脑门上,眼睛上,颧骨上,下巴上,夏亦寒最开始还挣扎,但没多久就没了力气,也失了神志,感觉灵魂已经出窍,呆呆的站在擂台上,作为旁观者见证眼前一幕。 混沌之中,她听到观众席上的欢呼声,他们看高兴了,兴奋了,就像是警察终于抓到了坏人,正义得以伸张一样大快人心。 夏亦寒知道,她身边只有两种人:一种要她的钱,一种要她的命。 泰山也打兴奋了,全然不顾对手已经满脸是血,没了意识。 两个裁判冲了进来,将泰山拦住,往后拖。 泰山一甩胳膊,当他俩甩了出去,两个裁判也是格斗高手,身躯雄壮,泰山这么一甩,他俩就像是两个球,一个弹在地上,一个直接撞到铁笼子上。 见泰山没有停手的意思,他俩再一起扑上来,一个钳住她的胳膊,一个用手箍着头,同时用力,终于将人形泰山制止住。 一个裁判去看夏亦寒的情况,悄悄摸了摸颈脉,向另一个高个裁判示意,高个裁判立刻拉起泰山的手,向观众展示一圈。 观众欢呼雀跃,口中喊着泰山的名字,他们就知道,这个山一般的女人,肯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十分钟后,拳场后台。 夏亦寒躺在地上,五官完全被血覆盖,连眼睛的轮廓都消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头是个面团,番茄酱囫囵裹了一层。 马尾男站在旁边,垂眼看她,手里夹着烟,他抬脚踹她:“不会吧,这么不经打!赔了钱不说,人还死了?” 拳场负责人有点不好意思,站在他旁边,微微弯了弯腰:“真是不走运,裁判冲进去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救都救不赢!” 马尾男用嘴叼住烟,示意负责人提桶水来,他接过水后,全部泼夏亦寒的脸上,血已经凝固,水冲下去,也没将血液带走,反而是提升了血红的鲜艳度,看起来更为骇人。 ”咳!”马尾男吐了口烟,“算了,拖去处理吧,本来承诺了这次稳赢,但这货失了手,她也赔了命,我们就当是两清了!” 夏亦寒被拳场秘密处理,拉去了火葬场。 火葬场的焚化工,接过拳场的活,知道怎么办。他们没办手续,直接将尸体放在了停尸房里。 没多久,焚化工便着手火化尸体,他将夏亦寒推到炼尸炉前,本来在平时,看到花季少女,他都会摸上一摸,但眼前的尸体,面目全非,让人根本没有下手的欲望。 焚化工叹了口气,准备将尸体放进炼尸炉里,可他的手还没碰到人,她忽然动了,身子在停尸床上蜷缩着,似乎感觉到了疼痛。 不一会儿,她察觉到身边有人,抬头看向焚化工的方向,但眼睛还没睁开,睫毛被血粘住了。 焚化工其实见过诈尸的情况,有人是假性死亡,只是夏亦寒的样子太过吓人,满脸是血,明明闭着眼睛,却看向了他,浑像是来索命的。 他吓得不轻,一屁股坐到地上,又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大叫救命。 夏亦寒一翻身,身子不稳,摔到了地上,她总算睁开了眼睛,整个眼睛外圈全部肿起,已经分不清楚眉毛,眼窝和眼眶,以前明明清澈的眼白,充血的厉害,整个眼睛都是血红色,再配上周围炼尸炉中的火焰,她仿佛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她挣扎了几下,想站起来,但整个身体像被挑断了筋,根本使不上力。 夏亦寒只觉得整个胸腔烈火熊熊,喉咙里有碳在烧,她急迫地需要水,不然会立刻窒息,她扫视了一圈室内,没有发现水的痕迹,便手脚并用,爬到了外面,见地面上有个低矮的水龙头,便挪了过去,将水龙头打开,往嘴里灌水。 像是甘泉浇淋火场,她体内的火终于止住了,一阵清凉。 没多久,组织的人接到通知,将她带回了孤儿院,送到医务室养伤。 会客室里,男人跷着二郎腿,坐在皮沙发上。面前放了一杯茶,但压根没动过。 马尾男站在沙发旁,目光下垂,少有的收敛了轻飘飘的德性,站得笔直,一言不发,倒有些深沉的气质。 男人盯着面前的茶几,终于开了口:“人没死,你就直接送到了火葬场?” 马尾男眼睛颤了颤:“院长,这次是我疏忽了,当时是拳场那边进行的检查,而且我看她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能活过来的!” 院长冷笑一声:“那我现在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之后是不是就得发现,已经被你送去了火葬场?” “不敢不敢,”马尾男赔笑着,脸上又露出长形酒窝,但酒窝里的笑意却是苦涩,“我保证,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 院长没接他的话茬:“这三个月,你可以不用申请薪酬了。” 马尾男笑容僵硬了,但又终于缓和起来,向男人点点头,退出了房间。 三天后,夏亦寒下了床,她其实还没好,走路人都在晃,但她知道组织里的规矩,不养闲人,躺得越久,就越有可能被刷下。 她下床之后,就被带到了会客室,这是自她来后,第二次见到那个男人,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院长。 院长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见了夏亦寒,嘴角上翘,笑得和煦:“你伤好得怎么样了?” 夏亦寒面无表情,面部的伤损程度,也做不出什么表情:“还行。” “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别干重活,把身体养好。你应该还记得你当初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就算肿得变了形,夏亦寒的目光依旧锐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上次的比赛,我输了,赔的很惨,但你放心,赔的钱我双倍赚回来!” ……(以下为重复内容) 地下拳场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人可以突破身份,返祖归宗变成动物,也可以突破极限,化身为神。 黑拳和职业赛场,有几分相似,但也大有不同。比如观众可以靠近擂台,而擂台被铁网包围,拳手便在笼子里格斗。笼子里没有规则,也没有限制,以防打死人,会有裁判,不过也只在会死人的程度上,裁判才起作用。 夏亦寒已经打过几场,知道规矩,换上格斗服之外,没有拳套,没有头套,也没有护手绷带,除了衣服之外光溜溜一个,就进了笼子。 对手让她眼前一亮,光从外形上看,她身上便写着二字:泰斗。 因为她长得像是泰山,个子接近1米8,身上的肌肉隆起,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她的鼻孔很大,肺活量是一般人的两倍,喘出的气,可以用来给轮胎打气。 看着这女人的个头,再看看周围观众的反应,夏亦寒知道自己面对着一个劲敌,而这次观众的赌注都买在她身上,庄家要赢,要狠赚一笔,便要出其不意,让她输得一干二净。 而夏亦寒便是组织和拳市联押的赌注,只准她赢,不准失败。 比赛开始,泰山首先发起进攻,她一向以“碾压”出名,高过对手,快过对手,狠过对手。 看着这女人的个头,再看看周围观众的反应,夏亦寒知道自己面对着一个劲敌,而这次观众的赌注都买在她身上,庄家要赢,要狠赚一笔,便要出其不意,让她输得一干二净。 而夏亦寒便是组织和拳市联押的赌注,只准她赢,不准失败。 比赛开始,泰山首先发起进攻,她一向以“碾压”出名,高过对手,快过对手,狠过对手。 第166章 一个星期后,夏亦寒顶着满脸包, 加入了常规训练, 虽然其他成员和她朝西相处, 但她脸上经常挂伤, 没多久就换个“新造型”, 千奇百怪, 在他们脑中, 她就没个具体模样,每天都不一样。 但始终如一的,是她的倔强和冷酷。 带着一身伤, 夏亦寒恢复魔鬼式作息, 从早上7:00,练到晚上12:00。这期间, 她像是关了禁闭, 屏蔽了身边一切, 眼里只有自己, 和站在面前的对手。 三个月后,6月25日。 地下拳场陷入沸腾之中,统治女拳擂台多年的泰山倒地不起,躺状凄惨,比赛一结束, 就被拉去了医院。 当晚,夏亦寒为组织抱回了50万利润。 与之相应的是积分暴增,夏亦寒的地位扶摇直上, 爬上了等级结构顶端。 以往她都是和其她二级成员睡一窝,几个女生挤一个房间,现在她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房间,也就是来的第一天,她被带去的双人间,不过那次还没睡热和,就被平头小青年给提走了。 时隔一年,她名正言顺入住房间,没人敢对她大呼小叫。 不过房间是双人间,也就是存在个室友。 夏亦寒对自己的室友,还是有些好奇,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对自我安全的顾虑,她需要将对方的情况摸清,以免被对方捅刀子。 第一次进房间时,室友不在,第二次入住,房间里还是空无一人,她忍不住怀疑,这难道是个单人间,只不过摆了两张床,制造成豪华双人间? 第三天,夏亦寒起床训练,终于见到了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室友。 是个青年女人,年龄看起来比她大了十来岁,她的面部肌肉似乎受损,从来不笑,但却不时流露出诸如悲伤、焦虑、鄙视的神情,但就是没有开心的样子,好像“开心”的指令,已经从她大脑指令里删除。 她一看就是个冷冰冰的人,不善言辞,而夏亦寒更是如此,别人不找她说话,她可以沉默到天荒地老。 两个闷罐子凑到一块儿,把整个房间都住成了闷桶,从早到晚没有,就没半点人声。 不过夏亦寒并未放松对室友的防备,她注意观察过她,也向成哥抱怨过她的作息,借机来打听她的底细。 综合各种消息,夏亦寒得知,她其实是个黑客,也就是组织的消息来源,以防被查,不会在组织里办公,而是频繁更换地点,摆脱警察的追踪。 得知室友的身份,夏亦寒有意去套近乎,至少和她建立起交流。 不过她没笑脸相迎,也没殷勤寒暄,只是开始和那女人说话,得知了她的名字——阿亚。 阿亚也不是冰柱子,夏亦寒跟她打招呼,她会答应,可能是常年憋的太久,她语言表达不太利索,像是狗啃包谷一样,一句话抖出来,句子成分都残缺不全。 以她为切入点,夏亦寒开始窥探组织的全貌,以前她以为自己已经了解透彻,但那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内部的三级成员,从下到上,都涉及违法犯罪,这么个“庞然大物”,理应是公安机关的重点打击对象,很容易就被一锅端了,但其实除了这三级结构之外,还有其他系统,来保证核心结构的平稳运行,以及整个组织的安全。 像阿亚这样的黑客,经常进入暗网交易,并且本身就是暗网交易的发起者,她们知道怎么获取的信息,怎么盗取密码,怎么交易非法违禁物品,并利用暗网的隐秘性,在目的达成后有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无迹可寻。 因为她们的功劳,保证了所有进入组织的人员,都是“低风险系数人群”,也就是即使失踪个几十年,并且死状凄惨,也不会有人发现,或者发现之后,也无可奈何。 夏亦寒有几次听到马尾男提过“巷子”,她原以为这就是黑客们在外办公的信息中心,负责给组织提供消息,后来才明白,它代指公安局,组织在警察内部安插有人,或者说是,和当地的某些警察达成了交易, 因此组织内部,可以得知警局的动向,比如是否要突击检查,是否在搜寻失踪人士。 夏亦寒终于明白,这个组织看起来罪恶滔天,从外腐烂到内,臭气百米之外都闻得见,为什么成长得这么生机勃勃,势力还在不断扩大! 不过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马尾男受了三个月的处罚,积分被冻结,现在他在组织内部,吃穿可以保证,但也仅此而已了。 组织内实行积分制度,积分和个人收入有关,但积分不等于钱的多少,因为每个人取得的黑色收入,会上交组织,但组织给每个人开了个账户,将收入的一部分,存入账户当中,返还的这部分收入,就是积分,可以按月提取。 夏亦寒觉得这一招也是妙,它在表面弱化了奴役和剥削的色彩,偷梁换柱,使成员将其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合理化,比如向三级成员洗脑——你们乞讨获得的收入,便是你们的积分,会存在账户里,攒够了你们可以提取出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是你们的自由。 虽然迄今为止,进入组织的人,没一个活着出去,但至少该种洗脑的方式,转移了成员的视线,让他们不至于自杀。 马尾男所获的积分,主要是自己下级的表现,因为他负责训练,如果下级取得了积分,他会获得相应的提成,这也是他的收入,三个月没有收入,就代表他的积分可能会下降,被后来者居上,让出二把手的位置。 注意到了马尾男的浮躁和焦虑,夏亦寒不动声色,有条不紊地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 她的主要战场还是在比赛,自打将泰山解决之后,她便成了擂台新一任霸主,虽然在比赛中高手层出不穷,她经常受伤,拿命在拼,但最后都是站着的那个,在鲜血淋漓的赛台上屹立不倒。 这让她感觉大不一样,以前虽然进步飞速,也经过了专业训练,但总有道坎,也就是瓶颈,限制了她从厉害到独特的飞跃,厉害可以有很多,马尾男身手厉害,大胡子格斗厉害,泰山体格优势的厉害,而独特不一样,独特是达到一定高度后的尽善尽美,同时又千变万化,让人摸不清的套路,永远也没法找到可以钻的漏洞。 而在达到这样一个高度之后,夏亦寒再来审视自己的训练,方向性便更加明确,不再像以往一样需要导师指点,她现在倾向于独立完成,自己琢磨打法和策略。 夏亦寒想安安静静地练习,但马尾男偏不让她安静,将针锋相对的属性发挥到极致。 他相当芥蒂夏亦寒的积分,盯她越发的紧,恨不能眼睛就长她身上,24小时监控,就不信找不出什么岔子。 而夏亦寒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一直默不作声。 8月1日,从健身馆出来,破天荒的,她主动跟在马尾男后面,找他谈话。 两人到了孤儿院外,马尾男突然转过身,和她对峙:“怎么?要放狠话?尽管来!” 夏亦寒从只及他肩膀,到现在差不多可以平视,只花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马尾男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心里微震,忍不住想:难不成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就得仰视她了?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马尾男本能地拒绝。在这栋大楼里,最忌讳的便是私下交易,每人每天的作息、任务、目标,规矩里都定好了,要私下里交易,便是看不起规矩,按照规矩,得好好修理一番。 但他见夏亦寒表情深不可测。他虽然厌烦她,但这一年来,看着她成长,知道她的性子沉稳睿智,不然她不会顽强挺到现在,还没被他解决掉。 马尾男没吭声,暂时不露声色。 “我把积分给你,你教我训练。虽然我看不起你,但不得不承认你腿脚功夫确实好,我在擂台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腿法跟你挺像,我需要熟悉。” “不可能,”马尾男不由分说,“积分不可能转让,也不可能作假,不然你们这些小垃圾的积分,早就飞得没影了!” 阳光落入夏亦寒的眼眸,淹没了进去:“确实不可转让,但可以提取,我取出之后,可以买你想要的东西,这不也是相当于转让吗? 马尾男一听,没立刻答应,但心里打起了算盘:积分确实可以提取出来,把想买的东西上报给财务处,经审核合格后,由组织统一购买,再分发给个人。虽然他现在不缺东西,但关键是对方会主动提取积分,那积分便会减少,对他位置的威胁便会降低, 思考了片刻,马尾男一笑,瘦削的下巴骨展露无遗:“是吗?那东西是由我定吧?” “对!只要在我承受范围内。”夏亦寒斩钉截铁。 交易愉快地达成,但夏亦寒不久就感受到了肉疼,马尾男狮子大开口,让她买了三台电动按摩椅,就摆在健身房里,美其名曰,是为组织做的贡献,供大家训练之后放松身体。 训练之前,马尾男代表所有成员,向夏亦寒表示了由衷的感谢,谢谢她的豪迈和阔绰。 不过语气带着酸讽,颇像是绕着弯感谢她“没脑子”。 其他成员看向她,眼里满是惊讶,他们平时积分都不舍得提取,怕一取就滑落下去,结果夏亦寒倒好,一次性便取了1万积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视金钱为粪土”? 夏亦寒好歹挤出了个笑容,虽然不是自愿的,但这个谢她收下了。 不过同时她也有危机感——照这么个速度,不出几周,她就可以滚回二级,继续洗衣做饭刷厕所,做回从前的夏保姆。 不过自那以后,孤儿院里涌现了一批奢侈设备,什么扫地机器人,空气净化器,还有高档咖啡机,都是处于高位的一级成员掏钱买的。 马尾男忙得不亦乐乎,代表全体成员像几位“富豪”道谢。 一时之间,几位积分高的人士,像开起了“炫富大赛”,积极买起了东西,攀比之下,积分都集体下降,属于典型的牺牲自我,成全组织的福利。 一个月后9月9日,正值积分整理复盘的时间,院长看着眼前的记录,缓缓吐出一口气:“也就是说,除了马天善,其他人的积分都下降了? 一边儿的数据专家点点头:“是的,因为之前的三个月,他的积分被冻结,所以没有变化,但因为其他高分成员积分下跌,所以他还是位于第一。我们私下询问过这几位成员,他们都表示是自愿购买,但其中慕寒表示:马天善跟她提起过,如果组织内有按摩机就好了。” 院长眯着眼,沉思了半晌,最后开了口:“行,我了解了,把成岩叫过来。” (以下内容在“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iamond`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拾祁 20瓶;Money0712、tan、洋向 10瓶;37990089 5瓶;傻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不久成哥出现在院长房间中。 院长开门见山:“我记得你带着慕寒接过几次活,她真的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害怕?” 成哥直摇头:“她像是不会害怕,就算面对钢刀,都敢往上冲,不过伤得也狠,好在她功夫硬,不然早没了。” “她和三级成员的关系如何?” “三级成员?”成哥思考了一阵,知道院长想问什么:“没什么关系。她没有打骂过她们,但也从不帮忙,有时三级成员说不舒服,她也视而不见。” 第二天,夏亦寒第三次见到了院长,感觉他就像是每天复制粘贴,保持原样不变,就连指甲都没长过,严丝合缝贴着指头,修剪得整整齐齐。 而且每次见了她,脸上的笑容都如出一辙,像是提前排练好,当着她的面表演出来:“恭喜你,承诺兑现了,如今不仅翻倍赚回钱,还给咱们贡献了三台按摩椅,我有机会也去享受一下。” 夏亦寒没笑,很是宠辱不惊:“承诺还没兑现,我最大的承诺,是要当你的保镖。” 院长笑得越发春风和煦,看起来恨不得立刻封她为左翼护卫,每天带在身边。 “那我给你一个实现的机会,”他笑得眼里全是黠光,“我只需要一个保镖,也就是只有一个名额,它现在属于你的训练主管马天善。” 说着他突然身子前倾,声音低沉了下来:“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他永远不应该触碰组织里的规矩,犯了规矩,就要受到惩罚,这也是规矩,而你一直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现在,你比他更适合他的位置!” 第167章 9月11日,雨天。 白天还好, 到了晚上, 像把闸门彻底冲开了, 雨水肆无忌惮冲出来, 把树叶都打得噼啪响。外出工作的成员回来换了衣服, 累了一天, 便早早入睡。 马尾男也才回来, 洗了个澡,错过了晚饭,正在补, 厨房留了点食物。 夏亦寒坐到了他旁边, 她今天穿着件宽松牛仔外衣,头发高高绑起, 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 随之褪去的, 还有原来的婴儿肥, 下颌的轮廓凸显而出,侧脸干净又清爽。 平时她一般会刻意避开马尾男,甚至不想和他呼吸一片空气,可这几天她频繁晃悠,好像生怕他眼瞎了看不见似的。 马尾男没打招呼, 自顾自边吃卤蛋边看报纸。 夏亦寒伸手拿了个鸡蛋,抢了人家的食物,也没道声谢, 二话不说就剥了起来,蛋在她手中不一会儿就变得滑溜溜的,现出了里面的蛋白。 “我们交个手吧。” 马尾男没理她,他现疯狂补积分,在外面累了一天,没精力跟她比划。 他眼睛没抬,目光仍然停留在报纸上,一瞬间,他突然感到刺烫,忙闭上眼睛——夏亦寒端起了肉粥,直泼他脸上。 马尾男慌忙蹭起来,扒拉起桌上的餐巾纸,抹了抹脸,目光如冰棱子,“你他妈犯病了?” 夏亦寒跟着站起来,从兜里摸出弹.簧.刀,刀身弹出,银光显现,刀尖向前,向目标袭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半点拖沓。 马尾男顾不上烫伤的脸,连忙躲避。还好用餐处宽敞,他伸展得开,躲开了尖刀的袭击,不过衣服还是被划破,一件上好的运动卫衣,没多久就成了布条,破的还挺有样式。 夏亦寒突然停止了攻击,站在原地打量着他,欣赏自己的作品。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或者说是布条集合,马尾男恼羞成怒,夏亦寒这是故意让他出糗! 再抬起头时,他的面色已经冷到零度以下,像刚从冰箱里端出来:“我再说一遍,你他妈收敛点,不然按规矩,老子可以剁了你。 夏亦寒坐了回去,手里依旧握着弹.簧.刀:“你不用担心规矩的事,因为你活不久了。” 马尾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想杀了我?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夏亦寒玩着刀身,面色丝毫未变,眼神甚至有些玩味,似乎在思考,怎么杀人比较省力。 马尾男见她镇定自若,脑筋开始转弯——她不是个目无章法的人,论说起来,甚至比他还讲规矩,若没有某种准许,她不会贸然下手,至少不会这么光明正大。 心里发虚,马尾男余光捕捉到某人,他转过头,看见成岩站在门口,身形笔直,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的盯着这边,像极了“见证人”。 马尾男神色才冻结,便冻不住了,出现了裂痕,他忽然明白了,这是院长的指令。 有种刀锋刺穿衣服,刀尖触及皮肤的惊悚感,他的小拇指颤抖了起来,他忙将手放进兜里,保持惯常的傲气:“原因,我要知道原因!” 他要见院长。 夏亦寒抬眸,声音说不出的低沉,像在模仿那人说话:“他让我转告你,你的积分充公了,正好可以给每个房间安个空调。” 说完,没等他反应,夏亦寒握着刀柄,抬手便将弹.簧.刀刺向餐桌里,刀尖冲破木质桌面的脆裂,十分震耳,直击耳膜,马尾男心里一颤,忍不住往后退去。 夏亦寒瞬间逼近,抬脚便踹,马尾男一下子抓住她的脚踝:“我不相信院长要我的命,如果真要杀我,就不会派你来了。” 夏亦寒保持侧踢的姿势,嘴角上扬笑了,马尾男以为她要说什么,下一秒,他身子猛的往下一弯——夏亦寒腿部用力回抽,中途又改道往下压,强悍的力道,带着他的整个身子一起东摇西晃。 马尾男连忙放开她的脚踝,往后退去,夏亦寒抬脚便紧追上来,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一脚正踹在膝盖上,马尾男跪倒在地,他整个人陷入懵圈状态——明明几个月前,眼前这人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如今交起手来,自个怎么就没还手的余地了? 她是用了哪个牌子的兴.奋.剂! 夏亦寒见他跪下了,便好事做到底,抬脚朝他的脸踢去,马尾男整个人后仰,绑在脑后的头发散了,凌乱不堪,整个人就像个扫帚,还是个用了七八年的稻草扫帚。 看着他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夏亦寒心生感激,她应该感谢大胡子,感谢泰山,虽然他们让她生不如死,但至少以惨无人道的方式,逼着她成长,在最快的时间内反超了马尾男,完成了质的飞跃。 这一个月以来,夏亦寒让他教自己功夫,说的是想学腿法,其实是要摸清他的招数,再加上看着他训练已有一年的时间,她对他的实力已经了如指掌,如今收拾他,就像是收拾煮熟了的鸭子,拔个毛而已,不消费力。 马尾男自知自己在劫难逃,便及时变换战术,他趁夏亦寒打量“战利品”的功夫,打算商量商量:“你别杀我,我把积分都给你!” 夏亦寒看了看一边的成哥,她蹲了下来,手在膝盖上,整个人松松垮垮,语气却来得语重心长:“组织里的积分不可转让,不可作假,这是规矩,希望你死前记住这一点!” 马尾男一脸震惊,他喘着粗气,想爆粗口,骂死眼前这狗东西——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耍的。 一个月前夏亦寒找他做交易,明面是想为擂台赛做准备,其实只是想引他违规。她看出了他对积分的焦虑,便利用了这一点,他果然狮子大开口,让她买了昂贵物品,被引上了歧途。 当时他本人积分冻结,这是个动真格的处罚,众人都处于看好戏的状态,以为他会地位不保,而几个高积分成员,便跃跃欲试,想要取而代之。 而在这期间,夏亦寒为组织买了奢侈物品,还得到了全员的感谢,之后马尾男亲自给她开小灶,耐心地对她进行动作指导,真是八百年难得一见。 几个高积分成员忍不住怀疑,马尾男这是在套近乎,想方设法讨好夏亦寒,因为他作为和院长走得最近的人,有预感下一任的二把手是谁。 几个高积分成员想不通,夏亦寒的积分明明不是前几名,怎么就成了预备人选了? 那三个豪华按摩椅相当可疑! 于是他们便效仿夏亦寒,纷纷一掷千金,给组织购买昂贵物品,就算顶着积分下降的危险,也要借机一搏——人家夏亦寒一下子割掉一万积分,都淡定的很。 最后便出现了一个怪象,马尾男积分冻结,本应该是危险期,但却最为稳定,其他竞争者反而大幅下降,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作弊行为! 其实夏亦寒有想过,院长在发现猫腻后,会审问马尾男,马尾男自保,会极力坚持此事和自己无关,甚至还会把她供出去。 但夏亦寒观察入微,猜到院长对马尾男的情绪,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从她第一次出现开始,马尾男便当着他的面坏规矩,这次又被冻结积分,可见院长已经动了换人的念头,他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正当的借口,而夏亦寒便打算献上一个机会,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英明领导人人设”的院长可以光明正大地下令杀人。 想通了夏亦寒的鬼伎俩,马尾男感到刺骨的寒意,他以前只觉得她狠,没想到这么阴,比地狱里的小鬼还阴! 绝望之中,他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卑鄙......” 夏亦寒没给他抖搂自己罪行的机会,一脚踹在他嘴上,差点把牙踢碎。 这一连踹了几脚,马尾男已经神志不清,像烂泥一样趴在地上。 夏亦寒半蹲在他身边,伸出手将他的头发绕到耳后,把耳朵露出来,方便完完整整听清她的话。 “其实我不应该杀你,你带着我训练了一年,我应该感激你,所以我现在很为难。这样吧,在这一层的房间里,你求一个人,若是他肯为你求情,我就放了你,你看怎么样?” 马尾男艰难地点头,终于清醒认识到,现在哭着喊着见院长屁用没有,决定他生死的,是眼前的这人。 夏亦寒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现在是时间是09:06:59,我给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来要结果。” 说完她坐回餐桌旁,拿起盘里的卤蛋,又剥了起来,打算替马尾男吃了,不能浪费粮食。 马尾男爬到了她的脚下,捏着她脚踝,用力很轻,抬头看她。 夏亦寒瞟了他一眼:“不用求我,我是这屋子里最没人性的,想活命的话,换个对象。” 知道她说的不假,马尾男抬头看了看成哥,又打消了念头:解决内部成员时,见证人只负责监督,不参与行动,也不会做出干涉。 马尾男犹豫了片刻,爬向三级成员所在房间。 他进屋之后,一屋子的人支起身子,纷纷看向他,他满脸是血,头发蓬乱,手还受伤了,呈鸡爪状,站都站不起来。 马尾男爬到第一个床位边,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进来的时候挺干净,但最近失眠严重,眼睛都黑了一圈,年龄看起来老了好几岁。 马尾男抓住他的手,喉头滚动:“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死我,你帮我求求情!你帮我求情,我以后可以帮你升级,你就不用再要饭了!” 小男孩睁着眼睛,直直看向他,就是不吭声,眼神里有些心疼,但除了心疼之外,更多的是解脱——好像终于考完了试,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马尾男见他一直不说话,没工夫耗着,便换了目标,他走到晨星床前,泪水横流:“你帮帮我! 我知道我以前欺负过你,但我以后不会了。如果我走了,接替我的人会加倍欺负你们,就算为了你们自己着想,也帮我这一次!” 晨星凑近了他:“比起以后的痛苦,我们可能更宁愿看你死。” 马尾男泪水和血痂混合,爬到第三个孩子身边,还未开口请求,就挨了一口唾沫,他记得这个孩子,上个星期才电过他,电得他大小便失禁。 …… 一个小时后,夏亦寒准时来接人。 她叉着双手,靠在门框上,打量了一圈,不消问话,见屋内情景,就知道结果如何。 看来马尾男表现不佳,没有赢得在场观众的芳心。 她走上前来,抓起马尾男的胳膊,将他拖了出去,一直到走廊尽头的小黑屋…——这也是她进入组织时,和其他孩子抢饭的“生死间”。 马尾男还想垂死挣扎,夏亦寒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手固定住肩膀:“你当时是想这样折我的胳膊对吗?” 说完,两手前后往反方向用力,随着咔嚓一声,马尾男胳膊断了,随之而来的,是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以及混合着脏字的叫骂。 夏亦寒垂着眸,面色极冷,像是在看一只动物,一个物品,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 第二天,马尾男正式加入了三级成员,他和大家一起,被安排出去乞讨,工作到晚上,才被接回来。 一个星期后,有二级成员发现马尾男死在了床上,他把衣服撕成布条,绑在床上,将自己勒死了。 晨星告诉夏亦寒,马尾男说在大街上太丢脸,他不想活了。 夏亦寒看着嘴唇发绀的尸体,扯了块布给他盖上了,对平头小青年吩咐道:“送火葬场,去的时候记得给焚化师傅送两包烟。” 第168章 第二天组织公告栏上,贴了张告示:马天善破坏积分制度, 违反规矩。积分充公, 降为三级, 被揭发后, 他本人深感惭愧, 畏罪自杀, 其一级主管的位置, 将由慕寒接任。 夏亦寒成功上位,其他几名高分成员心存不满,虽然他们现在得知, 那三台按摩椅是被骗出来的, 若加上那1万积分,再加上她如今擂台霸主的地位, 就算没立刻坐上二把手的位置, 假以时日, 也会得手, 院长做这么个决定,肯定是有长远计划。 道理虽然都懂,但他们就是一口老气咽不下,挑剔夏亦寒的资历,觉得她得再混几年。 夏亦寒对他们的不满一清二楚, 为了给他们宽宽心,安抚一下情绪,趁一次训练的机会, 就把他们召集了起来,来了一场轮流的一对一对决。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挨个把他们撂趴下,最后撂了一句话:“就这么个水平,咱们是不是得考虑加大训练强度?” 几个元老级人物爬上高位后,好不容易过了些舒坦日子,怕再次经历初期的魔鬼训练,于是不做声了,他们一歇菜,便没人再对夏亦寒的位置发表异议。 耳边没了聒噪,夏亦寒乐得清静,只是她虽然已经是王者段位,但业务并不熟练,便由成哥带着她,先“实习”三个月。 以前只是隐约有所察觉,如今和成哥的相处,印证了夏亦寒的想法——成哥确实是院长安排在组织里的眼线,虽然这栋楼里,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可他还是安插有耳目,这样一来,他虽然人不在大本营,知道的可并不比他们少。 孤儿院内监控密布,但夏亦寒后来知道,正常开启的监控不多,只是为了吓唬新人,毕竟大楼里见不得人的事一箩筐,若真拍下来,警察一调查,那不就是自留证据? 夏亦寒坐上高级管理位置后,站得高看得远,接触到的事物越发广阔,简直是五彩斑斓的黑——以前只知道打打杀杀,现在有了更多的权力和空间,她开始接触枪.支.弹.药、毒.品.贩.卖、违.禁走.私、淫.乱.色.情,一般组织不会直接从事相应业务,而是负责转移、运送和保护工作。 一张巨大的犯罪网络,呈现在夏主管眼前,将她紧密包裹其中。 可能是同流合污了太久,或者说天生便是犯罪人,夏亦寒并未感觉不适,到后期,她甚至觉得在污泥里混得游刃有余——非但没出污泥而不染,反而比污泥还污。 她以利益至上,做好份内的工作,至于牵涉的道德法律问题,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时常想,也许她会沉沦进去,成为其中的一个网格,和犯罪大网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她有一个信念。 她从未忘记慕尚青,以及三年前的凶杀现场,就算她在深不见底的阴沟里,也要奋力向上爬,还慕尚青一片光明。 她处心积虑爬到顶端位置,是为了假公济私,方便自己调查。 她肆无忌惮地犯罪,为组织冲锋陷阵,是为了迷惑同伴,让他们以为她已经麻木、忘却,完全同化,融入组织之中。 担任一级主管一年后,她相信已经取得所有人的信任,便开启复仇大业——从室友开始突破。 夏亦寒慢慢发力,由最开始的打招呼,转为深入的交谈,两个人终于从点头之交,有了点室友的样子。 她对感情的反应相当迟钝,但她却善于观察,能察觉出对方的情绪变化。她观察出来,室友阿亚虽不善言辞,淡淡的法令纹一跨,显得阴险冷厉,但其实没什么城府,也不善于遮遮掩掩。 她以前是个经济罪犯,被警察追的满世界跑,后来在黑市中看到一则招聘启事,可以提供庇护,她便来到了这里,作为交换,她需要为组织工作。 阿亚回来的时间较少,但每次回来,夏亦寒都会关心她在外的遭遇,两人渐渐成了朋友。后来,夏亦寒让她教自己电脑技术——她要扩展自己的犯罪业务。 夏亦寒学东西相当快,尤其是违法犯罪方面,稍微指点一下,她便可以在犯罪的大道上纵情驰骋。 黑市这张大网,也在她面前铺展开来。在黑市中,1分钱可以买到一条个人数据,40元可以黑进WiFi,获取私密信息,涉及的的信息包括个人姓名、电话、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甚至连婚孕状况,都一应俱全。 沉浸在巨大的信息洪流中,夏亦寒感到不可思议,如今互联网发达,实名制普及,刷脸识别随处可见,信息的泄露在所难免,但她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个人信息被明码标价,隐私成了奢侈品。 泄露的信息,可能是信息贩子和黑客攻克的杰作,也可能是纷繁复杂的网站,将注册者的信息打包出售,几经流转之后,挂在了网上销售, 不过信息泄露,正方便了她这种不法分子加以利用。 她开始搜索神秘组织,将其地址输了进去,却发现显示的只是几家商家的名字,而楼上是公安机关心理咨询室。 商家的名字,夏亦寒经过核实,确有其事,但这个心理咨询室,就显得有点糊弄人。 她回忆起慕尚青卧室里的纸条: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X。 她试着搜索其信息,仍旧是一无所获。 夏亦寒不甘心,她记得慕尚青还在梦中说过:楚动人杀他。 她便把目标锁定在了“楚动人”身上,这下总算出现了相关信息,不过其中可信的,也只有从大学到博士的学习经历,毕业之后,楚动人在科学院大学担任教授,研究方向为认知神经。之后加入了望江省公安厅,负责公安厅和大学合作的犯罪心理研究项目。 不过九年前,他的职务变了,成了省厅的心理咨询室负责人。 夏亦寒一眼便看出,这职位有问题,堂堂科学院教授,混了那么十几年,混成了咨询室室长?相当于在学生会和团委叱咤风云了多年,最后当了个班上的心理委员? 夏亦寒敢肯定,该职位只是个幌子,意在掩盖其真实身份。 而真正身份就是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处长! 机构名字相当奇葩,扑面而来一股中二风,而且搞得如此神秘,连黑市上都搜不到信息资料,这说明它从未在网上注册,也未被任何网站媒体公开谈论,甚至连私密信息中也是一干二净——这说明对它的保密,已经上升到了国家层面。 保密的东西,不一定见不得人,但见不得人的东西,一定保密。 慕尚青在出事前的四年间,一直在调查处工作,精神状态渐渐异常,最后被五个陌生人联合杀死,而公安机关对外宣称,他是失踪。 夏亦寒做出的预判是:调查处与慕尚青的死脱不了干系,这个处长也许就是幕后操控黑手。 她开始搜集他的一切信息,其中有一点引起她的注意——楚动人的研究涉及神经科学,精神分析,心理研究。 她回想起小梅之死。三年前的5月21日,小梅进了班主任王桐的办公室,当天傍晚便溺死在了河里。 她相信王桐并没有体罚小梅,但肯定说了些什么,一种形式的精神影响。 接着,夏亦寒沿着这条线,把楚动人翻了个底朝天,虽然他的职务成谜,但外出住旅馆、乘飞机高铁,总会用到自己的身份证。 夏亦寒发现,四年前的10月份,楚动人在珞玉市的一家宾馆入住,宾馆的注册股东为何蓝,正是三年前杀害慕尚青的凶手之一。 而另外一名凶手胡宾,和楚动人同时参加过一场医学研讨会,他俩也应该认识。 还有一名凶手名为柏瑞安,就住在楚动人楼上。 另外两名凶手,薛进萍和龚燕华,并不确定他们与楚动人是否认识,但五名凶手之中,已经有三个与楚动人有联系......可真是耐人寻味。 夏亦寒还想再查,却并没有更多的信息,她心里有火在烧,有股气不知道往哪儿使,便一鼓作气,查了慕尚青,查了妈妈黄楠,奶奶周兰心,最后连自己都查了一遍。 她控制住自己,没有查这座孤儿院,电脑上会有浏览记录,但她可以查死人,她查了马天善。 相关的内容为寻人启事,是孤儿院发出的,一个名为马天善的男孩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夏亦寒滑动鼠标的手顿了顿,但也只是顿了那么一下,信息一划而过, 她关上了电脑。 互联网可以辽阔无边,也可以狭窄有限,就算把骨灰级的信息挖出来,也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事实链,还是需要亲自动手调查。 夏亦寒愈发想离开孤儿院,她必须摆脱组织的控制,自由行动。 可摆脱并不容易,在这里,无论是乞讨的孩子,还是一级主管,都在编织的监控大网之中,组织有规定,凡是外出行动,必须是两人以上,互相监督,若其中一个跑了,另一个就得负责把他找回来;若两人结伴跑了,那整个组织会把两人找回来。 夏亦寒一直在等待时机。她在组织里呆了两年,在这两年当中,她不仅学会了格斗,还有网络技术,反跟踪手段,以及生存的绝技,她练得皮糙肉厚,知道如何在最险恶的环境中,完成最刚烈的生存。 最重要的一点,她学会了蛰伏。 她一直在等待机会,也一直在准备。要逃出生天,逃跑只是第一步,离开这个大门后,她还需要生存下去,便需要钱,需要身份证,需要稳定收入来源,还需要谨慎小心,逃离这座城市,走得越远越好。 在这三年当中,夏亦寒见过有人逃跑,但没过几天,便被抓了回来,那人从此便消失了。 所以一旦决定逃出,便要保证永远不会再回到这座大楼中。 依靠权力带来的便利,夏亦寒一直在偷藏现金,因为网上支付不可靠,太容易被追踪;她保留了一次任务当中,组织提供的虚□□,并且详细记下了黑市上武器交易的暗语和方式,以便逃走后随时有武器防身。 而这些只是一方面,还不够周全。 一旦她逃走,组织肯定会倾尽全力捉捕,甚至可能高额悬赏她的项上人头,她知道院长在这个城市当中,称得上一手遮天。她逃走之后,住的旅店,路过的服装店,甚至遇到的警察,都可能是眼线,将她的行踪汇报组织,将她捉拿回去。 夏亦寒一直在搜集和组织有过交易或联系的人或地点,想在逃走时尽量避开,但她感觉这张网太广太大,甚至覆盖整座城市。与其在外部胆小慎微,不如直击要害,从内部把它搅浑。 通常情况下,夏亦寒负责格斗比赛或组织内的训练管理,但最后这段时间,她一直称身上有伤,不能进行比赛,主动进行外部任务。 在一次涉及到赌场的任务当中,她终于等到了机会。 赌场有个男人是常客,经常出老千,但背后有人,赌场老板不便于亲自出面,便雇佣他们来解决。 本来约好的是,抓到人后,教训一顿,让他把作弊坑的钱吐出来,便让他走人。 可夏亦寒这次开大了,故意激怒对方,辱骂对方老大,并将那老千手打成重伤。 在回去的车上,成哥很奇怪,夏亦寒给她的感觉一直是不温不火,就算遇到天大的事,也是处变不惊,她一直处于有脾气的状态,不过能拿捏到位,绝不熄火,也绝不燃爆。 这次却大为不同,非但下手过狠,还犯了忌讳,点名道姓侮辱对方老大。 成哥问:“你跟他有仇?” 夏亦寒一脸愤懑:“是她先侮辱咱们老大!” 成哥没说话了,这理由他没法反驳。上报给院长,院长可能还觉得她忠心耿耿。 之后一段时间,夏亦寒频繁外出,还故意经过赌场门外。 终于有一天,她察觉到有人跟踪。他们外出干活,经常涉及冲突斗殴,所以得时刻注意是否有人尾随,如果发现形势不对,便不回孤儿院,随便找地方落脚,等摆脱跟踪,或者把事情解决后,再干干净净回去,以免引战回老窝。 这次发现有人跟踪,她非但不回避,还把后面的尾巴带了回去。 进门之前,她转过身,发现跟踪者不见了。 之后几天,她没再出门,而是准备好了武器,以防突变。 11月1日晚,这一晚上,发生了夏亦寒进入组织以来,最大的一场暴.乱。 第169章 晚上, 一群虎狼之人突袭孤儿院, 差点把大门拆了。 一楼门口处有轮班守夜的, 见这情势不对, 马上通知同伴, 做好伪装。 一般这种时候,三级成员们便派上了用场,妥妥的门面担当。 相关部门检查,或者流氓地痞要寻仇,他们“满腔热血”进来,便会看到一屋子的孩子,有的还有残疾, 睁着大眼睛, 茫然看着他们, 直把他们看得对自我产生怀疑。 来寻仇的人,被这些孩子集体投以注目礼,满腔气焰没处发, 顿时消了一半,接着二级成员装做工作人员, 再上来客客气气问道:“你们好, 这里是由社会爱心人士创建的AH孤儿院, 请问你们是想要□□吗?” 几个壮汉便会一头雾水, 但还是吵嚷着要到楼上看看,于是二级成员便带着他们上了二楼三楼,刚刚一楼说话的功夫, 楼上的一级成员们已经准备完毕,把所有物品全部收好,藏在地板之下,而他们本人,要么通过暗道溜走,要么打扮成工作人员,云淡风轻地从壮汉身边走过。 这种法子百试不爽,已经成功糊弄了多名警官和黑道人士,他们离开的时候,都带着一头问号,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或弄错了消息。 这一次,来者更加嚣张,砸门的声瞬间将整栋大楼叫醒,跟六级地震了一样。 守门人赶紧通知二组成员准备飙戏,一个女人披了件毛线衫,把大厅的灯打开,见了迎面走来的几个男人,她神色有些惊慌:“你们有什么事吗?” 领头男人面色不善,说话像在唱高音,看样子恨不能拿支大号吹:“我们找个人,叫这栋楼的人全部出来,别让老子一个一个搜!” 女人心里有数,她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摸出了手机:“不好意思,你们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男人立刻将她手机夺走:“报警!你们敢报警?吓唬谁呢?” 女人拢了拢毛线衣,往后退:“我想你应该知道,私闯孤儿院也是犯法的!” “孤儿院?”男人一脸不屑,“老子就不信孤儿院养得出那么野的杂种!” 女人见他不相信,便想像以前那样,按程序走:先请他们离开,他们肯定会纠缠,这时便让保安协调,他们肯定执意要搜查,便半推半就让他们查,反正整栋大楼就是如假包换的孤儿院,有孤儿、工作人员,有休息室、餐厅、活动室、教室,美术室。 如果楼上的一级成员已经收拾妥当,那便看不出一丝犯罪的影子,这儿简直就是孩童乐园。 可夏亦寒决心要打破套路,来一次出其不意,她听到响动,就知道肥鱼上钩了。她衣服已经换好,出逃物资都带在身上,听见楼下有说话声,便怒气冲冲下去了,和那几个不速之客打了个照面,一脸嫌弃:“这大半夜的,赶着来投胎?” 其中一个青年一看她,一蹦三尺高:“就是她,我艹,就是她!” 负责周旋的女人当场愣在原地,好好的剧本被掐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演。 几个来找茬的见了夏亦寒,像黄鼠狼见了鸡肉,一时间血气上涌,二话不说追上来就要打。 夏亦寒一改往日以一挑十的英勇画风,转身就跑,毫不犹豫就跑上了楼,直冲向一级成员的老窝。 一级成员正在准备,藏东西的藏东西,收拾的收拾,忙得井然有序,结果一抬头,就见对方已经冲了上来,还张牙舞爪就要开干。 一级成员常年经过训练,见这架势,条件反射便弹了起来,迎上对方的拳头。 而夏亦寒将两拨人引到一起后,脚下一拐弯,从两波势力中抽身了出去。 一时间,双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不是自己人就往死里整,整个屋子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嘶吼声、叫骂声、碰撞声,一阵高过一阵,直冲天花板。 夏亦寒抓起帽子戴上,溜到司机的房间,偷了钥匙,便往一楼大门走。 此时几乎所有的战斗力都集中在了三楼,一楼没人管,但刚刚的女人和装成保安的一级成员,还坚守在房间门口,以防三级成员趁乱逃跑。 夏亦寒路过他们,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全部打晕,扔在地上。 她终于来到了大门前,按下了门把手,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察觉旁边藏了人,转身一看,只见晨星躲在黑暗里,目光中满是恳求。 夏亦寒条件反射,抬手便想给他一下。 晨星往后退了一步,捂着脑袋,说话像往外弹珠子:“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会给你添乱,我可以去讨钱,全部给你用!” 按照计划,夏亦寒是独自逃亡,绝对不会带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但晨星的眉目映在她眼中,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刹那间,她决定将晨星带走,这个人对她有用处。 整栋大楼喧闹滔天,打杀声响还不见停,夏亦寒将晨星塞进面包车,她将车打燃便直冲了出去。 夏亦寒没有驾照,但这并不妨碍她车技喜人,在乡村小路上,都能开出驰骋康庄大道的潇洒。 她掂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对方派了十个人来,看样子想把她老巢掀了,但孤儿院里的一级成员,平时就靠打架吃饭,单挑不虚,群挑方面更是一流,那十个壮汉,最多就够他们消遣十来分钟,时间一过,便是压倒性胜利,一级成员会腾出手来,等着她主持大局,接着便会发现,她这个一级大主管居然失踪了,并且还是罪魁祸首。 短暂的怔愣后,便会是一阵群雄激愤,他们会发了疯地找她。 夏亦寒越想越带劲,一路飞驰,若给面包车安双翅膀,真可能飞起来,时速300公里/小时。 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她目视前方,余光送它们远去,被她甩在身后的夜景,就像是她在孤儿院的经历,即将成为历史,离她远去。 夏亦寒开了前照灯,车上有定位系统,组织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定位到,她现在大胆地开,是因为料准了那边正忙着“攘外”,还没察觉到出了内奸,内奸还飞叉叉跑了。 一刻钟后,她将车开到公路边,拦了辆私家车,说自己弟弟出了车祸,腿骨受了伤,肇事司机还逃逸了,可不可以送他们去医院。 司机伸头看了看外面的两孩子,一伸手,示意他们上车。 夏亦寒扶着晨星进后座,自己也挤了进去,摸了摸腰间的刀。 司机往医院赶去,中途,夏亦寒从后将他击晕,和晨星一起,将他抬到后面,她取而代之。 夏亦寒没有开去火车汽车站,那个地方客流量大,组织的眼线也多,到处寻找走失的小孩。 逃跑之前,她计划好了三条路线,应对三种情况,现在一切顺利,便按原计划行事。她从高速公路开到了尘阳市,尘阳的治安比凉水好,而且这个城市她毕竟呆了几个月,熟悉很多路线,遇到突发情况也方便逃跑。 到尘阳之后,夏亦寒先找了个熟悉的旅馆歇下来,她稍微易了个容,进了网吧,联系了当地下黑市,买了两张身份证,还有一打手机卡。 之后,她又买了个二手手机,插上手机卡,终于实现了移动上网自由。 但她不敢停留过长,把东西准备齐后,又辗转赶去盆川省。 只有离开这个省,她才会安全,才能最大程度摆脱孤儿院的势力范围。 平安到达望江市,夏亦寒感觉神清气爽,鼻孔里、嘴巴里、耳朵里的浊气都在往外散,但同时,浑身血液在沸腾——她终于再次踏上慕尚青的故乡,也是她长大的地方。 按理说辛苦打拼了三年多,好不容易从贼窝逃出,应该放个假,庆祝自己大难不死,命比金坚。 但夏亦寒一心想着调查,一刻也不想耽搁。 不过对于慕尚青之死的调查,只能由她独自完成,她不想和任何人合作,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行踪。 她不准备将晨星带在身边,她注定是一匹孤狼。 第二天早上,威尼小区,晨星坐在中庭的石亭中,他在等人来接他。 晨星不知道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夏亦寒怎么做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落脚处,但此时在他心里,夏亦寒无所不能,她说会让他绝对安全、衣食无忧,那便肯定是了,比国家分配的还靠谱。 早上九点过,是蒋建州在小区里闲逛的好时间,威尼小区就像个公园,空气清新,他养成了习惯,每天早上转悠,转到二号门,再到大门外买些菜,一天的行程便完美结束。 正往中庭亭子处走,手机响了,蒋建州接起来,听筒里却传来不太和谐的声音。 “你好,蒋建州。” 察觉到对方的声音不自然,像是经过了处理,还直呼其名,蒋大爷心里不痛快,他好歹也70岁高龄,从高位退休,平时都是被人“蒋部长”“蒋爷爷”地叫,居然有人敢叫他全名——除非这电话是天国他爸打来的! “你哪位?”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用照我说的做。” 蒋建州想挂电话了,这一股子绑匪勒索的口气。 “你别停,顺着路往前走,亭子里的长椅上坐着个男孩,看到了吗?” 蒋建州一抬眼,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个男孩的后脑勺,一动不动坐着,看样子在发呆。 他忽然感到不太对劲,忙四周张望,看附近是否有人监视他。 “不用白费功夫,你找不到我,把注意力放在那个男孩身上,带他回家。” 蒋建州怒极反笑:“你是谁呀?他是谁呀?你再这样,我就直接把他带到公安局了。” “可以,你带他到公安局去,正好就上个户口,他叫慕晨星。” “我不认识,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蒋建州站在原地不动了,没接近那男孩。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不紧不慢,却煞有介事:“你怎么不认识呢,他跟你一个姓。” “他姓慕,我姓蒋,怎么就一个姓了!” “四十七年前,在凉水,你不是姓过慕吗?” 蒋建州愣了片刻,突然觉得五雷轰顶,他浑身寒毛骤然立起,感觉整个人被扒光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面部表情不知该如何控制。 第170章 蒋建州木然站着, 不住四处打量, 除了亭子里的男孩, 再无他人, 好像有双眼睛在天上窥视, 将他看得一干二净。 “四十七年前,你到凉水出差,在那里遇到一个乡下姑娘,叫周兰心,你和她建立了关系,后来你被调回望江,便想和她分手, 但她不同意, 你假意带她去住宾馆, 其实是将她卖给了人贩子,成功摆脱了她。” 蒋建州已经来不及质疑对方是怎么知道他的私事,他嘴唇打着哆嗦, 忍不住辩护:“人贩子?我不知道那是人贩子,我只是出钱让旅馆的老板娘帮忙拦住她。” 对方没跟他纠结这个问题:“之后, 她逃了出来, 他来望江找你, 但她不知道你的真实名字, 不知道你的住址,甚至不知道你在哪个公司上班,因为你告诉她的所有东西, 都是虚假信息,你只要一走,她就再也找不到你人,如你所愿,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蒋建州摸着鼻子,又扣了扣额头,他浑身不自在,感觉身上被人安了摄像头,24小时监控,甚至连他的胸腔内部活动,都用X 射线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来到望江之后,找不见你,便生下了孩子,一个人带着,你的儿子从小生活在最贫困最混乱的贫民区,就差去要饭了,长大之后,他也有了孩子,也就是你的孙子,和你当年的所作所为遥相呼应,你的孙子被人贩子拐跑了,被打折了腿,到街上去乞讨。讨多了,上交给人贩子,讨少了,便是一顿毒打,人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抽他,打死了都没多大事,不会有人来找他,他没爹没妈,所有的亲人都死绝了。” 蒋建州面色越来越难看,他盯着不远处的男孩,感觉喉咙里卡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 “但是有一天,你的孙子发现,他还有一个亲人,这个亲人过得很好,是个企业里的高官,家庭美满,衣食无忧,坐拥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 手机里的声音,尾音轻飘飘,对方似乎看见了他发抖的样子,满是嘲讽。 蒋建中凝视晨星心的背影,声音有些不利索:“他......是我的孙子?” 他的手机发出提示音,接到了一条彩信,是一张扫描的旧照片,上面的残缺斑驳,但不妨碍看清人脸——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和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姑娘面对镜头,少年凝视着姑娘,深情款款。 蒋建州又是一惊,当时拍的照片,他都已经带走了,怎么还残留了一张? “你可以带慕晨星去做DNA鉴定,用一切你能想到的方式去证明。但是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负责抚养他,用你所能去照顾他,如果你试图将他送走或者卖掉,那么你的所作所为,将不再是秘密,你的同事、下级,你的家人,将会大开眼界,认识一个全新的你!” 蒋建州喉咙发涩,半天说不出来话,他就拿着电话,既不回答,也不挂断,已经陷入死机状态。 “还有一件事儿,你回到家里,拿一张磁条银行卡,放在长椅下面,这张银行卡就作为慕晨星的账户,从此以后,便属于他了。” 对方说完便挂断了,耳边一片死寂。 蒋建州垂下了手,往石亭走去,他的膝盖像生了锈,每迈一步,都得花十足的力气。 终于他走到了男孩面前。 这是个消瘦的男孩子,骨架小,脂肪薄,皮连着骨头长,他抬起了头,眉眼平展,目光清澈。 蒋建州心里一动,他原以为会迎上孩子责怨的目光,但他看到的,却是一片澄净,好像孩子已经原谅了他的过错。 他蹲了下来,摸了摸孩子的膝盖,摸到的是畸形的手感,他说不出话来,将头埋在孩子双膝上。 对面单元楼的楼道间,夏亦寒看见这一幕,将手机放进了兜里,转身离开了。 这一天,她同时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成功报复了她的爷爷,让他后半辈子,都生活在羞愧的阴影之中;第二,她获得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可以随时提取现金,而且就算警察查到了蒋建州,也会以为他是被骗取信息的呆萌老人,他也不敢把今天这通电话说出去。 至于晨星,更不会泄露她的信息,他现在无依无靠,她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保障。来这儿之前,她交待他,蒋建州问他任何相关事情,一概不予理会,他不敢怎么样,如果他带他去查DNA,便给她发消息,她会解决好。 事情办好后,她回到了在长宁街附近租的房子,正式开始了调查,以神秘机构为中心展开。 神秘机构附近有一排娱乐休闲场所,像超市、水吧、咖啡厅、书店,夏亦寒时常会去坐坐,不过她经常变换造型,确保店主认不出她。 她监视着神秘机构,想通过跟踪楚动人,查清他到底在做什么。 但出乎她的意料,楚动人再没在附近出现,相反,一个年轻女人进入到她的视野。 那个女人经常出入神秘机构大楼,或者往隔壁的公安厅跑,她每次来都从楼后绕进去,若不留心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她有时穿着雪纺连衣裙,有时线衫配牛仔裤,有时长发披肩,有时头发挽在脑后,有时提着个包,有时空手就来了。 她走到店铺附近时,夏亦寒用手机对准她,镜头拉近,看清了她的眉眼。 她眉毛细长,瞳孔颜色较淡,眼珠上方约有三分之一为上眼皮所盖,眼尾优雅地微微上翘,有点笑眯眯的样子。 不光是眼睛,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亲雅,走路的时候带着股风,每次见她都是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 以前查找楚动人信息,夏亦寒便得知,楚动人有个女儿,名为楚愈,应该在国外读书,但现在看来是回国了,接任了她爹的位置。 夏亦寒突然想到一个词——上梁不正下梁歪。 按理说像这种高级别机构的负责人,怎么也得德高望重,有点资历,楚动人这个老东西,居然让自己的女儿继承了位置,是准备把老大的宝座祖传下去吗? 得知现在的负责人是楚动人的女儿,夏亦寒对她越发上心,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监视和跟踪。 她发现那女人,浑身上下飘着一股子斯文气儿,通俗点说——学者气息。 她细胳膊细腿儿,可能连怎么杀鸡都不知道,放只蟑螂在她面前,她会尖叫着跑开,但叫完之后,又会拿着个放大镜跑回来,研究蟑螂的身体结构。 看那女人看了两个星期,日子过得太舒坦,夏亦寒浑身的皮骨都不自在,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得进一步实质性调查。 她的调查是双线并进,一方面,监视神秘机构的行踪,另一方面调查五名凶手。 五名凶手分布在全国各地,夏亦寒出一趟门,路费、食宿开销,再加上置备杂七杂八的非.法物品,便是几千块,她没用蒋建州卡里的钱,保险起见,得自己赚外快。 好在她的网络犯罪技术已经小有所成,黑个账号,盗个密码,根本不成问题。 她有时候撞个库,获得大量密码,有时候利用扫码机,把用户信息扫出来,有的信息她批量出售,有的她自己留着用,其中用得最多的便是游戏账号,可谓是肥水天上来。 她喜欢盗高级别的账号,里面有玩家辛辛苦苦攒的皮肤、坐骑、装备、材料……她将装备全部转卖,一次性就可以卖好几千,可谓是一本万利。 夏亦寒从来不缺赚钱的法子,方法都在刑法里写着呢,不劳烦她搜肠刮肚去想。 钱捞够后,她开始全国各地跑,到了五名凶手所在地,窥视她们的生活轨迹,调查五年前的往事。 其中龚燕华住在乡村,要住旅馆得到镇上去,夏亦寒去了之后,只有找家农宿歇歇,不过村子小,她调查起来也方便。 她拿着楚动人的照片问附近村民,最后确定,六年前楚动人来过湘子村,住了一段时间就走了。 夏亦寒还了解到,那段时间发生了一起命案,龚燕华的丈夫谌沐中毒身亡,凶手一直没找出来。 有了这个发现,便一发不可收拾,夏亦寒随之发现,不仅在今陵湘子村,但凡楚动人所到之处,期间都会发生命案,楚动人堪称是移动的命案播种机。 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往返于望江和各个省份之间,经过一番调查,夏亦寒总结出了三点。 第一:楚动人和凶手都认识,有过接触; 第二:凶手的亲人都死得不明不白,警方调查也无结果,猜测为是自杀: 第三:从楚动人频繁的外出轨迹来看,命案发生之后,警方并未将他逮捕,或者限制其行动,由着他全国各地跑,继续播种。 一番整理之后,几乎所有证据都指向楚动人和神秘机构,夏亦寒试图跟踪楚动人,却发现他行踪成谜,还在到处乱跑,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夏亦寒越发忍不住猜想,神秘机构深不可测,在做某种精神实验,最后慕尚青发现异常,楚动人又通过精神操控或者威逼利诱,让五名凶手从全国各地赶来,神不知鬼不觉将慕尚青埋葬。 有了初步猜想之后,她便进行验证,楚动人虽然已经离任,但他女儿在任,工作内容应该有较高重叠性,可以借此窥见一斑。 她开始跟踪楚愈,有次她出差,她跟了上去。 她身边有几个小弟,是个“铁三角”——有个短发女人,个子娇小,提着个电脑包,总是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有个高个子男人,发型每天都不一样,话特别多,嘴就没歇过;还有个长得像奶黄包的女孩,一年四季都穿着带绒的衣服,是个绒毛控晚期患者。 夏亦寒跟着他们到了大渝市,发现她们住进了机关单位,白天就在看守所和一栋居民楼间来回。 夏亦寒在民楼所在的社区附近打听,原来那儿有个女孩精神出现了问题,据说可以看到超越四维空间的生命,有天晚上她看到个怪物,就把怪物掐死了,结果第二天起来,她妈妈发现小儿子死在了摇篮里。 楚愈她们应该在“研究”那个女孩。 果然和精神有关。 夏亦寒还想再跟进一步,试图在她们身上放上窃听器或针孔摄像头,但她发现那个绒毛控已经有了警觉,每次外出,总会突然转过头,有几次让她猝不及防。 有一天夏亦寒出门,发现自己被绒毛控跟踪了。 她果断放弃了继续跟进的计划,快速闪人,打道回府,返回望江。 她给那女人拍了照,高铁上,凝视着那张照片。 如果光看外表,她是个美好的存在,似乎这世上一切美好的词,都可以往她身上套。 但夏亦寒惯不看外表的,她知道外表的迷惑性,就拿她自个儿来说,如果光看脸,那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纯洁最善良的小天使。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就是个不要脸的混球。 照片中,女人正在过马路,转头看左手边的行车,侧脸沐浴在阳光中,额角的发丝被风扬起,风华动人,夏亦寒心想:多美好的人呐,以后有机会,把她头拧下来。 第171章 五月份中旬, 夏亦寒便勾勒出了全局计划——她要接近凶手, 亲自质问他们, 如果他们说出实情, 便可以以此为证, 指控楚动人和神秘机构故意杀人罪;如果他们不认罪,那也无妨,她就让他们也尝尝被插刀子的滋味。 在备战过程中,夏亦寒最喜欢做两件事情:一是脑中反复排练问题:五年前在花谢庭,为什么害死他? 二便是右手拿着刀,左手拿着苹果,在苹果上雕槐花, 雕完之后, 便将苹果一口咬下, 把槐花吞入腹中。 她要给凶手雕上槐花,祭奠被埋在槐树下的慕尚青,同时这也是她的犯罪商标, 她立志将其打造为驰名商标,众人皆知。 这样到最后, 便可以当着整个社会的面, 把楚动人和神秘机构的罪行揭露, 省得她费心思再找媒体爆料, 消息还可能被压。 期间,夏亦寒回了一趟凉水,发现整座孤儿院空无一人, 组织已经集体转移,不知道又到了哪个阴暗的角落生根发芽。 她本来想连带着孤儿院一起端了,这样一个犯罪组织,一个犯罪机构,兄弟俩在黄泉路也有个照应。但组织跑没影儿了,夏亦寒无暇操心他们,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五名凶手身上。 返回望江途中,她去了一家整形美容医院,将自己身上的刀伤和疤痕处理掉。 因为她不久就要住进精神病院,如果身上带有伤痕,他们会觉得她有自残倾向,会严格束缚她行动。 她的第一个目标为胡宾,他作为精神病专家,应该和楚动人有诸多共同语言,没准还是俩好兄弟。 当时凶杀现场有五人,和慕尚青一同埋葬的有五把刀,但只有四把上有血迹,可能只有一个人捅了四刀,也可能是有一个人没有捅刀。 夏亦寒想了解凶杀过程,她本能觉得,胡宾应该是最了解现场情况的人,也就是最清醒的那个。 确定首个目标后,夏亦寒按照地理位置,将目标先后顺序排好,分别是胡宾—柏瑞安—何蓝—龚燕华—薛进萍,针对每个目标,她都根据其生活环境和职业特点,想好了对应的方案。 其所在地点,望江—珞玉—今陵—长砚,她都踩过点,连落脚之处都物色好了,选出了最佳逃跑路线。 最后,她将楚愈包含了进来,要窥探神秘机构的机密,这个女人是个重要切入口。 每个分计划就像块大陆,最后被夏亦寒拼凑到一起,布局庞大又细密,形成一张巨大的犯罪地图。 在绘制好地图的晚上,夏亦寒取出最后一个苹果,雕了朵花。 果皮没削,以果蒂为中心,圈圈盘旋转下去,中间部分镂空,淡黄色花瓣逐渐成形,褶皱和纹路惟妙惟肖,一朵三维立体的槐花绽放而出,灯光一打,花瓣晶莹剔透,带着青色的边。 夏亦寒将艺术作品摆在书桌上,按下了计时暂停按钮——六分钟零五秒,全程耗时三百六十五秒。 她对这个成绩还算满意,她从最开始的一个小时,缩短到如今的六分钟,终于达到了犯罪水平——在人肉上雕,她速度可以更快,因为不用雕成三维立体,二维平面就将就了。 第二天,夏亦寒去附近银行取了现金,置备了易容化妆品、工具箱等道具,全部放在另一个出租屋内,探访第二个目标柏瑞安,需要用到这些家伙。 至于对付首当其冲的胡宾,她不需要买什么东西,胡宾在精神病院工作,要接近他,得伪装一下精神病人,去医院后,连手机都不能带。 不过夏亦寒需要一个人,一个家属,亲自把她送进医院,毕竟她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自己主动滚进精神病院的觉悟。 她要给自己找一个爹。 晚上,夏亦寒来到了养生会所门口,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个妙龄女郎走了出来,她跟了上去。 他俩进了一家酒店,夏亦寒就到旁边的面包店,买了一盘牛角包和酸奶,边吃边玩消消乐。 一个小时后,妙龄女郎出现在她面前,旁边的透明玻璃墙映出了她的轮廓,夏亦寒浏览着刚收到的信息,头都没抬,给了她个信封袋。 女郎打开大致数了数,也没废话,转身就闪人。 隔了一天,周天海先生接到一通电话,准确来说,是一篇威胁陈述书。 “周天海,你好。为了节约时间,我一口气说完。第一:你不需要我是谁,这对你意义不大;第二,我现在要跟你做场交易,你要扮演一个人的父亲,只用扮演一上午,时间一过,你们的关系便解除; 第三,鉴于你肯定会拒绝和我达成交易,我便特意搜集了一些资料来要挟你。 “据我了解,你的妻子是当地一家大型公司的董事,你正准备和她离婚,平分财产,但你在婚内多次出轨,据不完全统计,出轨人数达到了12人,其中包括嫖.娼,现在我手里有你的艳照,如果将它发给你的妻子,你可以顺利离婚,但是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可能倒赔钱。所以,听了我以上陈述后,你愿意和我达成交易了吗?” 周天海坐床上,一副便秘的表情。 挂断电话之后,夏亦寒站在窗边,眼前夜色迷幻,偶尔有行人经过,隐没于路灯照拂不到的阴影之中。 在孤儿院摸爬滚打了三年多,她学到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最值得她信任,是比她还黑的人,像是孤儿院、蒋建州、周天海,她深刻地相信他们的人品,他们一定会小心翼翼,将她的秘密保守到天荒地老,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会透漏一个字,堪称违法犯罪的最佳利用对象。 10月1日,锦水精神病医院。 周天海办理手续时,夏亦寒假装要上厕所,便到了医院的卫生间,将信号干扰器粘到了抽水马桶水箱盖的内部,以备之后需要干扰监控。 当天上午,她便顺利入住,成为精神病院一员。 医院里吃得好,住得好,还时刻有白衣天使的悉心照顾,夏亦寒悠闲地享受人生,就当是提前挥霍养老生活。 她的任务也很简单,只用每天装成一个高贵冷艳的叛逆少女,台词都不用背,因为没有台词,表情也不用管理,因为不需要表情。 但她需要让身边的病友,时不时表现得不正常。 这成功引起了胡宾的注意力,胡宾特意找时间和她谈话,但她就是一声不吭。 因为她这次的主要目标不是他这个糟老头子,而是另一个人。 她在等那个女人。 她大费周折潜伏进医院,装成精神病,还让身边的病友陷入疯异常态,就是为了引她出现。 因为她知道,她出现在精神异常人士所在之处,也只对超正常现象感兴趣。 为了等人,夏亦寒在医院里住了十五天,没说过一句话,她白天数云朵,晚上数星星,梦里数槐花,如果给一个π,她可以数到小数点后十万位。 10月15日。 才吃过早饭,夏亦寒趴在窗台边,她脑海中有一群羊,数完羊只数后,开始数羊腿儿。 房间里静悄悄的,像是一阵清风吹到了门前,同时送进一缕声音:“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姓楚。” 夏亦寒睫毛一上下碰,又快速分开,她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响,还有椅子被拉开,与地板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她保持原样,一动不动,心想:你让我等了这么久,那我也要让你等一下咯。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房间内没有一点声响,夏亦寒可以感受身后那人的目光,但一直没有说话,似乎比她还有耐心。 两个小时后,夏亦寒转过了身,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那个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外面一件白水纹开衫,头发挽起,下巴和脖颈弧线清晰,还可以看到后颈细碎的发丝。 夏亦寒走过去,坐到了她面前,两个人相对而坐,近在咫尺,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对方脸颊。 周围空气像被调高了八度,夏亦寒浑身血管收缩,心跳加快,一阵发热。 女人面带微笑,聚精会神关注着她,她眸色偏淡,里面倒影着她的影子。 夏亦寒发现了她眸中的神采,大脑忽然兴奋起来,将久居病院的颓丧一扫而光,一种强烈的欲望席卷而来——她要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夏亦寒偏了偏脑袋,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排齿贝,说了入院以来的第一句话。 “姐姐好!” 第172章 晨星和楚愈并排而坐,她俩头上有两根树枝, 分布在左右两端, 身下的木凳为一条直线, 左右的树枝为两线, 这四条线, 凑成了个简易相框,将两人的身影框入其中,轻描淡写,本身就是一副水彩画。 阳光和煦,不远处池中的鲤鱼, 通体缇红,鱼尾带着暖意,似乎在游摆中升高了水温。 楚愈和晨星轻声低语, 若是有人经过, 会以为他们在闲谈解闷, 打发个慵懒无事的上午。 但若有人拿着仪器, 来测一下血压,会想将她俩送到医院去——都急成啥样儿了,还装成一副岁月静好的风景图。 楚愈就像是个八卦记者,等着线人爆料, 虽然知道这料猛烈,但没想到后劲这么大,晨星说完很久,她心里都在电闪雷鸣。如果说之前她为保护心脏, 建了座房子,现在不仅房子塌了,地基都凹进去了,成了个天坑。 她猜到夏亦寒苦,也知道她苦,功夫和技术要练到她那种程度,不掉几层皮,简直不到火候,但没想到,她苦的同时,还伴有精神和身体上的严重摧残。 那不是苦,那是熬,苦是自己浴火重生,熬是被人用钢叉摁在烈火里熬,熬不过连渣都不剩,熬过了就是肉灵分离——一方面是□□的无限拔高,而另一面是精神的千疮百孔。 楚愈问过夏亦寒,以前是否被人欺负过? 夏亦寒回答,要是有人敢欺负她,会被她凶残地报复。 可真正的伤痛,报复不回来,它会沉积在记忆力中,潜意识里,越沉越深,像寄生虫一般,有时候自己都察觉到,可它却在大口地吞噬生命,直到生命终结。 沐浴在阳光中,楚愈身体发寒,若她不加控制,会颤抖起来,像被寒风侵蚀。 晨星说完,反而从沉重,过渡到了释然,像是一场接力棒长跑,手中拿着的是铁棒,现在他全部说出,他的部分完成了,把棒移交给楚愈,接下来就靠她了。 晨星声音稍微高了些,声带绷紧,有些兴奋:“知道了这些,你可以帮她吗?” 楚愈的喉头动了动,艰难地咽了口气,“我会竭尽所能。” 晨星看向她:“也许我可以见见她,跟她说说话。” 楚愈沉默了片刻,见他认真的样子,不知道如何回绝。 当初夏亦寒看到那条短信时,神色明显随之一振,楚愈还以为,发短信之人对于她十分重要,可以影响她的情绪,激励她的意志。 现在真相大白,楚愈终于明白,夏亦寒对短信的反应,只不过是想起“报仇大业”,当时在超人处呆了太久,她可能神经都已迟钝,再伟岸的目标,闲置得就了,都会发霉。 可晨星一个短信,让她回想起了在孤儿院的经历,想起了她的坚持,于是她刷新了一遍雄心壮志,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楚愈不禁猜测,当时夏亦寒脑中,一定浮现出一副拿着刀在薛进萍胸口雕刻槐花的画面,生动形象。 而她对于晨星,从始至终都是利用居多,若不是为了报复蒋建州,她也许根本不会带上他。 让晨星跟她说话,起不到作用,还可能将他过早牵扯进来。 楚愈没直接拒绝,她买了一个星星布偶,让晨星在背面写上,31276。 回到超人处,处员们见她面色奇怪,也没有多问,就默不作声在会议室坐着,先集体默哀几分钟。 楚愈在讲话之前,提醒他们仨不管听到什么,要保持情绪上的稳定,以及言语上的文明。 她将晨星的话转述了一遍,也就是从他视角出发的所见所闻,以及他眼中夏亦寒的成长史。 宋轻阳听完,还是炸了,“这老窝现在还没原地爆.炸?不行,不端了它我睡不着!” 楚愈眉头紧锁,“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第一,处理犯罪组织不在我们的职能范围内,我们只能向公安机关举报;第二,夏亦寒曾经是其中的重要人物,知道其中的关键信息,她逃跑之后,组织肯定已经集体转移,将之前的犯罪痕迹全部销毁,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他们。” “如果要找到犯罪组织并进行指控,需要小槐花的帮助。”木鱼一眼看穿清本质,“可她多半不会配合......” 方大托现在还止不住摇头:“那样的经历,对于一个天生有反社会倾向的孩子,简直是个毁灭性环境。” 楚愈双手撑在桌上,揉了揉额头,不太想让他们看见她的表情。 “是的,我现在觉得,小槐花没发展为精神病态,真是个奇迹。” 在得知夏亦寒的过往后,除了对伪装成孤儿院组织的恶寒,楚愈情不自禁将关注点浓缩在夏亦寒身上——她在最具毁灭性的环境里,存活了三年,靠的就是对慕尚青的执念,现在执念破了,她就像是燃烧殆尽的大树,成了一地灰烬。 她该怎么起死回生,让灰烬里长出树苗呢? 楚愈用手掌抹了把脸,试着将颓丧之气抹尽,开始理性分析。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第一,小槐花本身为反社会人格,积极建立人际关系能力受损,社会适应性不良,蔑视法律规则;第二,她作案目的性强,拥有固定的犯罪信念,可是她的信念被全部推翻,思维陷入矛盾之中;第三,小槐花少年时期,亲眼目睹父亲被凶手埋葬的全过程,还亲自调查,之后被抓入犯罪组织中,成为赚钱工具,受到洗脑和残酷折磨,有严重的心理创伤。” 方大托一声不响,凝视着她,表情一言难尽。 楚愈暂时还没和他达成心电感应,问:“你想说什么?” “楚处,上面给了你一个星期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半,我觉得吧......用三天半的时间,来说服小槐花配合办案,可能性比较渺茫。” “不是渺不渺茫的问题,”木鱼接过了他的话,“楚处,你这么执著于亲自接手小槐花的事,是觉得她对你有感情,对吗?” 楚愈头嗡地一响,还是本能地点了点:“对。” “可如果她对你没有感情呢?” 楚愈咬了咬唇,她本来想讨论解决方案,不知怎么偏成了她们的感情问题。 木鱼知道楚愈不自在,她还是决定不依不饶,开启了连环攻击模式:“根据晨星的陈述,他们在去年就已经从孤儿院逃脱,直到今年10月中旬,小槐花才正式动手,也就是她前前后后准备了大约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间,她除了调查五名死者家属外,就是监视咱们,监视你,我还记得轻阳说过,在大渝市的时候,她察觉有人跟踪,但之后又莫名其妙消失了,那人没准就是她。还有我们之后查看附近监控录像,也证实她在超人处周围徘徊了一段时间。” 宋轻阳:“所以她一直就对楚处抱有特殊目的。” 没等楚愈发言,方大托就举起了手,“我补充一点哈,楚处,当时我不是说检查结果表示,小槐花在面对你时,多巴胺有所增加,她感到兴奋,可是经过综合多种线索来看,她在面对薛进萍时,也会有类似反应,所以在你面前,她兴奋和快乐,可能不是因为感情因素,而是因为复仇计划——杀戮和报仇让她感到刺激,她一见到你,就会联系到复仇本身,因为你让她进入到了我们内部,近距离窥探我们的机密,所以你是她复仇计划的连接点。” 他的语气相比于木鱼,要温缓几分,但说的内容,猛烈得不少。 楚愈一时不知怎么答话,舌头在口中转了几圈,最后反问道:“你们现在给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方大托十指分开,掌心向下,试图用肢体语言让楚愈平复一下心情:“我们对小槐花的经历感到非常痛心,这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的伤痛,所以要想试图和她建立沟通,以及取得她的配合,是个......怎么说呢,比较漫长的过程,但是调查小组只给了咱们几天时间,光凭这几天,就要完成任务,不太科学,所以我们希望您不要有太大压力。” 楚愈在他们面上扫视了一圈,挤出了已经被快榨干的信心:“好的,没问题。” 下午,楚愈和木鱼来到了看守所,调查小组成员、公安部督导已经到达,夏亦寒被单独关一间监舍,因为福山医院血淋淋的教训,徐怀俞不敢让她周围有多余的人,怕看守所也跟着疯了。 起先,夏亦寒被带到了会客室,楚愈隔着铁栏杆,看见了她。 她穿着黄色的编号服,身子显得单薄,手被手铐牢牢束缚,坐在特制的椅子上,双脚也不能动弹,左右一边站着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就算她身上就没能动弹的地方,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 楚愈靠近铁栏,旁边的警察提醒她,请保持距离。 楚愈无可奈何,开口唤她,连喊了几声,夏亦寒低垂着眸子,就是没反应。 楚愈退了开来,对所长道:“我需要近距离接触她,没有任何阻隔。” 所长面色一白,眼睛鼓得老大,眼白都翻了出来:“医生,这样可能不太合规矩。” 旁边的督导点了点头,“按她说的办吧,保证绝对安全就行。” 夏亦寒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坐在审讯椅上,手脚被固定。 其他警察和木鱼前往监控室,静观其变。 楚愈只身去了房间,关上房门。 十天不见,她又瘦了一圈,浑身的脂肪含量都经不起消耗,隔着衣服都能见她清晰的骨骼轮廓。 从走进的瞬间,楚愈的目光便倾注在她身上,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她走了过去,夏亦寒一直坐着,还垂着眸子,视线都在她腰部以下位置,楚愈想捕捉她的目光,便蹲了下来,一膝触地。 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指尖,她的指甲被剪的整整齐齐,十个淡粉色的小盖,底部嵌着月牙白。 “我在想,你现在功夫那么好,当初训练的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知道得不到回答,楚愈便自己往下说,声音轻缓,像冒泡泡的温泉:“吃苦的时候会疼吗?会疼的吧,就像在芜淮的那间小屋子里,我被菜刀割破了拇指,就那么一点点,都疼得像被扒了筋。还好当时你把我送去了医院,打了破伤风。” 楚愈笑了一下,“不过你肯定比我疼,比我疼多了,会有人带你去医院吗?” 楚愈捏紧了她的手指,因为呼吸的起伏,声音有些破音:“会有人送你去医院吗?会有人给你包扎吗?” 夏亦寒侧着脸,清秀而干净,她的身体健康而完整,隐没了所有伤痛的痕迹,但它们又见缝插针钻了出来,浮现在她的眼神里,眉宇间。 “我现在在想,如果当时我在就好了,如果我在,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疼得那么厉害。” 楚愈伸手,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入手的是一片冰凉,像是遗失在天寒地冻中的暖手壶,再捡起来时,已经是刺骨寒凉。 “对不起,是姐姐来晚了,是我来晚了。” 监控室内,看守和督导脸上,满是疑惑,不知楚愈在说什么,木鱼盯着屏幕,紧抿着嘴唇,神色莫测。 楚愈深呼一口气,语气来了个转弯:“但你做得非常好,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你一直在调查你爸爸的案子,他的案子,包括五六年前发生的五起命案,全国警方侦查多年,都毫无头绪,但在你推动下,我们知道了真相,他们应该感谢你,希望你能帮助我继续办案。” 楚愈一方面想要让夏亦寒相信,她这五年来的坚持和努力,在外界看来不是一文不值,并且也暗示她,如果她可以配合,将犯罪组织一网打尽,则可以戴罪立功,减少刑法。 所长下巴都惊得快掉下来,看了看和她一同前来的木鱼,表示:这话她居然都敢说? 倒是督导一脸淡定,好像已经见惯了这种威逼利诱的伎俩。 木鱼没吭声,持续关注夏亦寒的反应。 如她所料,夏亦寒对楚愈伸出的橄榄枝和救命稻草置之不理,依旧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看起来不想受外界打扰。 12月27日,这一天,楚愈败战而归,好像风餐露宿赶回的旅人,浑身下上似乎沾着尘土,脸灰扑扑的。 第二天,第三天,楚愈准时准点到了看守所门口,恨不能就住里面,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和夏亦寒相处。 夏亦寒依旧没有反应,她虽然不看人,但楚愈观察过她的眼神,无一丝波澜。 她将写有31276的星星递到她面前,奢望她像以前那般,看见这串数字后,眼眸随之一亮。 但夏亦寒的眸子就像结了冰,任凭楚愈天翻地覆,也泛不起涟漪。 楚愈将目光倾注在她身上,希望能捕捉任何一丝触动的痕迹,但得到的结果却是:一切免谈。 第三天傍晚,出了看守所门,分开时,督导看着天上的被夕阳染红的残云,目光投得高远:“楚处,你这几天费心了,也尽力了,明天过后,任务就正式完成了。” 这是在委婉提醒她,楚愈知道,明天是最后一天,也是她能插手夏亦寒事务的最后一天,委员会给的时间已经宽裕,希望她及时止损,不要再拖泥带水。 第173章 回到超人处后,楚愈先是在卧室里憋了会儿, 她蜷缩在单人沙发上, 窗帘半开, 透进些霞光, 照在布沙发扶手上, 完美避开了她的身子。 楚愈身上披着件毛毯,今天又降了几度,她把脑袋缩在围巾里,感觉脑袋里的思路已经分崩离析,她惯为熟练的分析推理, 此刻全部作废,连带着智商一起,在脑中里, 像无数尘埃颗粒一般, 在大脑中四处飘散, 就是聚不到一起。 楚愈将头靠在膝盖上, 一动不动,让大脑片刻安静,方便智商和思路重组。 半个小时后,她从紧闭的卧室出来, 来到了会议室。 方大托吃完晚饭,就等在那儿,在和福山医院的医生联系,一抬头见了楚愈, 当即把电话挂断,关注点都在她身上。 楚愈到看守所探望了三天,一天比一天没有人样,就像是去关了三天的紧闭,还是不吃不喝不睡的那种,现在就像是个需要葡萄糖救命的潜在病患,眼下一片乌青。 木鱼这几天一直陪着她,见着她在憔悴的路上越走越远,也无可奈何——她没逼她吃饭,没逼她睡觉,出看守所门,也没缠着她说话,好像已经让她放飞自我,自由发展。 在自己的老位子上坐下,以往楚愈坐在首位,能把皮椅坐出龙椅的既视感,但此刻她摇摇晃晃,往上面一瘫,像是审讯大会重新开启——她是受审一方。 宋轻阳给她拿了自己最喜欢的士力架,就当临时抱佛脚,补充一下能量,怕她开个会,开着开着就没了。 楚愈把“能量棒”放在手边,开始发言:“我们现在情况比较艰难,小槐花比我们想象中的顽固,看来要取得她的配合,需要另辟蹊径。” 木鱼心想:只是比你心想中的难而已,我们差不多都想到了。 方大托:“她现在孤身一人,没有亲人,那个野生爷爷不算,也没有犯罪团伙,可以说是无牵无挂,也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确实要靠常规的方法来说服她,真的没什么效果。” 楚愈:“也许她还有牵挂吧。” 木鱼终于说话了:“我们又回到了开始那个问题——她是否真的可以有感情。” 楚愈若有所思,“我记得小槐花从见面开始,对我一直很友善,直到福山医院,她被薛进萍打晕,醒来之后,就性情大变,突然对我拔刀相向,还将整个精神病院闹疯。” “这应该比较正常吧?现在看来,她接近你,就是为了调查超人处,除掉大楚处,当时她已经把五个家属都捅了刀子,报复的目标已经完成,你便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楚愈:“确实,如果真要说起来,我当时对她的用处不大,但她要走,应该悄无声息地离开,为什么要袭击我,还把医院大闹了一遍?你们可能想说,医院一乱,可以方便她逃走,但这样反而不利于她逃走,我当时带她把医院都逛了一遍,她如果要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相反,她那么一闹,情急之下,我立刻加强了安保措施,将陈珉他们全部调回,封锁了医院,她只要稍微迟一步,就插翅难飞了。” 宋轻阳看了看方大托和木鱼脸上的伤痕,虽然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是看得出影子。那晚,夏亦寒没下杀手,但也绝对没留情,不然不可能让他们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她是不是一直以为是超人处有问题,虽然成员已经大换血,但还是想报复一下,所以她把大托和小鱼打成......”说着,宋轻阳的眼睛挪到了楚愈身上,顿了顿,“不对哦,楚处没有受伤,按理说她最先向你发动攻击,而且你们同处一室,还呆了十分钟,你应该凉了才对。” 楚愈脸色依旧没有血色,当初她就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说是夏亦寒想除掉她吧,又偏偏放过了她,说是想放过她吧,却又将她身边的人打伤,还大闹医院,差点断送了她的事业。 这么爱恨两重天的做法,着实让人迷惑。 果然,就像不能用普通的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特点,来解释夏亦寒的性格和作案动机,也不能用常人的观念,来分析她的情感和心情。 方大托问道:“在事发之前,她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楚愈回想了一阵,宋轻阳却早她一步,“当时你不是带着她逛医院的花园嘛?我看见你们跑进了小树林里,然后她捡了根木棒,当成剑一般抵在你胸口,在叽里呱啦念叨些啥?” 楚愈抬眸,愣了片刻。 “如果我早知道你会离开我,我就应该把你变成石像,守在圆坛四方; 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属于我,我就应该一箭刺穿你的胸膛,让你失去呼吸的迹象; 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再见我,我就应该把火宝石放进你的心脏,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永远做山洞里的太阳!” 她想起了住进福山医院的前夕,在机关招待所里,夏亦寒让她讲个故事,于是她发挥不存在的童话天赋,现场给她编了个故事,一个女孩与巫婆的故事,结尾如许多童话一样,女孩抵御住了诱惑,战胜了巫婆,成功逃出了山洞,将巫婆的火宝石带走,把温暖带回人间。 楚愈当时边编边讲,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其中的设定,甚至还有些新颖。 传统的公主需要王子来救,才能逃脱反派的魔爪,但故事里的女孩弗丽达却自力更生,凭一己之力逃出魔窟,还拯救了村民。 但如今看来,这个故事刺激到了夏亦寒,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亦寒应该是入戏了,将自己代入了进去,以为故事有所影射,她是那个可怜的巫婆,楚愈利用完她,便要将她的火宝石带走,把她关起来,抛弃她。 可这么推测下来,楚愈又觉得奇怪,夏亦寒是个成年人,有自己成熟的判断和思考能力,应该不至于敏感至此,因为一个故事,就要明面上和她彻底闹崩。 要说夏亦寒的异常表现,其实在楚动人出现后,便有所体现。 楚动人来到超人处后,夏亦寒对她还是亲密,“姐姐”长“姐姐”短,但总是带了几分克制,不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 更何况期间,楚动人还偷偷和夏亦寒见了一面,让她不要伤害她。 现在看来,夏亦寒异常的起因,有部分在于楚动人。 楚愈在脑中独自完成了一场回忆分析,脑细胞又被激活,活跃起来。 “大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做实验,检查在不同情况下,神经递质和激素的释放情况,和大楚处交谈时,小槐花突然站了起来?” “哦......对是的,当时吓得我一哆嗦,我去翻翻实验记录,看他当时说了啥。” 方大托还没离开位置,楚愈就说出了正确答案:“他当时对小槐花说:她是我最亲的人,我也是她最亲的人。” 方大托暂停在了原地,感叹了一番她的记忆力后,又坐了回去:“所以......之前在别墅,小槐花好像问过你与之有关的问题——如果你的爸爸是坏人,你还会喜欢他吗?你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没正面回答,当时我拿不准老楚是不是真有问题。” “可是大楚处在实验时给她说的话,就相当于是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呀——你们是最亲的人,所以即使他犯了错,你还是会向着他。” 楚愈眼神有些失焦,虽然楚动人的话,旁人听起来再正常不过,楚动人自己也是想把话题往慕尚青身上引,得知慕尚青的情况,但没想到误打误撞,撞在了枪口上——在夏亦寒眼中,他当时就是在耀武扬威,当着楚愈的面向她炫耀:我是犯了错,但我不会受到处罚,甚至我的女儿也会向着我,不像你,一无所有。 楚愈抬起手,在眉毛上搭了个架子,遮住眉眼——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后的故事,可就犯了大忌了。在山洞口召唤弗丽达离开巫婆的村民,不是别人,就是楚动人。 故事的结尾,弗丽达还是离开了巫婆,把她的火宝石带走了,送给了村民。 12月30日。 楚愈开了个车来,木鱼、方大托、宋轻阳都跟着来了,集体给楚愈加油鼓劲,拿下这最后一战。 前面的三天,她想要唤醒夏亦寒,试过激起她对犯罪组织的仇恨,试过让她想起慕尚青对她的爱和期望,也试过从她自身利益出发审时度势,如果她与超人处和警方配合,不管对她还是社会,都是最佳选择。 可是楚愈都铩羽而归,这说明现在,夏亦寒不在乎仇恨、不在乎过往、不在乎大局、甚至不在乎自己的下场。 楚愈以为夏亦很坚强,就算经历妈妈去世,好朋友死亡,亲眼目睹爸爸被杀,在组织里被虐待被折磨,一人面对全国的警察搜捕,也可以坚毅不倒。 但她现在终于意识到,夏亦寒其实已经死了,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她憎恶它,讨厌它,回避它,她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出来。 要将她唤出来,需要让她在乎些什么,不管是爱也好,恨也好,总之要让她产生情绪波动,让她觉得这个世界,还可以让她有所触动。 昨晚一晚没睡,楚愈绞尽脑汁,在破解一道难题: 这个世上还有值得夏亦寒留恋的地方吗? 如果这个问题用在别人身上,答案可以写出一本书:妈妈做的菜,爸爸每个月给的零花钱,老师的表扬,和同学吃瓜聊八卦,学校外面的酸奶奶茶,办公室窗台上的多肉盆栽,甚至一只小猫,一只蒲公英,都能让人流连忘返,拥抱这个世界。 但夏亦寒没有,她什么都没有。从小就缺爱的人,没有爱的能力。 不过好在原生家庭的创伤,可以通过之后的依恋关系来弥补一二,也就是所谓的恋人。 于是楚愈斗胆在空白的答卷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把最后的赌注,押在自己身上。 这一天,楚愈穿的亚麻衣裙,清爽自然,像从森林深处走来。 监舍里,依然是她和夏亦寒的二人世界,但她并未感到温馨浪漫,甚至是举步维艰,像走在钢丝绳上,稍微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 最后一天,夏亦寒依旧毫无变化,沉默如冰,无任何表情和动作,规规矩矩坐在审讯椅上,如果不是她还会眨眼,楚愈都怀疑看守所骗了她,现在在她面前的不是夏亦寒,而是一座蜡像,真正的夏亦寒已经被他们转移,不知道去了哪里。 楚愈提议给夏亦寒换把椅子,不然像在审讯犯人,让谈话的效果大打折扣。 但所长坚守规矩,怕楚愈在他的地盘出了事,他担不起责任。徐怀俞也不答应,他可是亲眼目睹“花谢庭审判”的人,生怕一不小心,夏亦寒将楚愈掐死,或者将她挟持为人质,想要越狱。 但楚愈知道,如果夏亦寒想她的命,早就动了手,在别墅里,在福山医院里,在花谢庭,何必等到现在? 她尊重所长和徐怀俞的坚持,没再提议,转身走进了监舍。 监舍靠西边的墙上有个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小院子,但隔着铁栏杆,从里看出的世界,也被切割为了小块,并不完整。 楚愈看了看窗户,有些好奇,夏亦寒一个人住着,闲来无事,会不会时不时抬头望望外面,会不会想要从这憋闷的小房间出去? 可这些问题,夏亦寒不会回答她。 她搬了根凳子,坐在审讯椅旁边,两个人就像在促膝长谈。 “小寒,我今天来,是想把故事给你讲完,那天在招待所里,我讲得虎头蛇尾,现在想起来,有些缺憾的,我想你肯定也好奇故事的结局。” 其实当时夏亦寒问了一遍,楚愈说了结局,被偷了火宝石的巫婆气急败坏,在圆坛中央上蹿下跳地大骂,对于一切无可奈何。 不过这次,故事的原创察觉到结局的悲凉,自食其果,想要续写一番。 夏亦寒看起来并不感兴趣,但楚愈还是自顾自讲了起来,像极了尽职尽责的家教老师,面对兴致寥寥的学生。 “弗丽达偷出火宝石后,将温暖带回给人间,村民们生了堆火,他们拉着手,围着火堆跳舞,弗丽达跳累了,坐在草地上,看着跳跃在火上的宝石,她回想起它在山洞中的模样,比现在还要明亮,还要晶莹剔透,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火宝石是巫婆生火的魔器,她将宝石取下的那一刹那,洞壁结了冰霜,山洞里奇冷无比,巫婆好像不能走出祭坛的范围以外,她要怎么生存下去呢? “那天晚上,夜空如墨,星星闪亮,弗丽达没有睡着,她开始想念巫婆给她做的袍子,做的硬面包。后半夜,弗丽达起了床,走出木屋,来到星空之下,火宝石还在村中央的大铁锅上方,经久不衰地燃烧。 “弗丽达走过去,她将手放在了宝石上,闭上了眼睛,心里堆满了思绪,于是想问这火宝石,它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像它一样,天生可以生火? “弗丽达感到手上一片温热,她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双手上托起了两团火焰,她的双手可以生火了!弗丽达高兴极了,她背上小布包,装好食物,重新回到了山洞里。 “山洞的石壁上结满了冰霜,洞里黑漆漆一片,一点亮光都没有,比烈火地狱还阴森。弗丽达哆哆嗦嗦的,走到了山洞最里端,她用手掌托着火苗,见三只精灵还守在圆坛三方,但坛身被冻住了,结满了冰,巫婆不知所踪。 “弗丽达捧着火,小心翼翼地加热圆坛的石柱,将冰霜融化,她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让祭坛恢复如常,她走到祭坛中央,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捧着一簇火苗,火光像是会飞的雏鸟,在山洞间四处飞舞,整个山洞变得温暖而明亮。石门打开,巫婆从石室走了出来,她见到弗丽达站在圆坛中央,成了山洞里的太阳。” 续写完毕,楚愈唇角翘起,笑得满怀希望:“所以最后,弗丽达回到了巫婆身边,她把温暖和光明带了回去,做了山洞里的太阳。” 说完,楚愈站了起来,她走出了监舍,不久,又从外面一蹦一跳地进来了,蹲到了夏亦寒身边,抬起头望着她,眼神专注:“我回来啦,如果你跟我说话,给我做黑袍子,给我做硬面包,我就不会再走啦,我会一直守在山洞里,做你的太阳。”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应,整间监舍像被冰封,毫无生机,就算是最温暖的太阳,也解冻不了这遍地的寒气。 楚愈慌了,她感觉脚下的钢丝绳出现了裂痕,快要崩断,下方是望不见底的冰窟窿。 她伸手托起了夏亦寒的手指,将其捧在自己的双掌之间。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不是说过我是守护精灵,是你最引以为傲的精灵吗?” 夏亦寒没回答她,楚愈想:她知道这是最后一天吗?她知道过了今天,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夏亦寒冷冰冰的,像是被霜雪封裹住了。 楚愈猜想,她应该是不知道的,但也不想知道了。 监舍的门开了,警卫提醒楚愈,时间到了,嫌犯该休息了。 木鱼也来了,站在门边,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此刻语气里带着宽慰:“楚医生,你妈妈刚刚打了电话来,她给你煲了汤,我们该回去吃饭了。” 其实是木鱼让宋轻阳给潘仪打了电话,让她过来一趟,想分散楚愈的注意力,怕她一时半会受不了。 楚愈背对着门口,她神色变了,变得惨白,眼睛睁大,有点迷茫。 她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捧住了夏亦寒的面颊,想让她抬起脸来:“小寒,你看看我,看看我吧!” 她像是突然醒悟了过来,想明白了什么东西,痛彻心扉,因为太过激动,变得语无伦次。 “你不是巫婆啊傻孩子,我是巫婆,我才是巫婆,我是那个又丑又怪的巫婆,是我一直不让你走啊,我变成毒蛇,便成婴儿,摇摇晃晃站在你面前,千方百计拦住你,是我不想让你走啊!” 夏亦寒的脸被她捧起,看着她,眼神空洞。 楚愈抱住了她,双手环抱住她的肩膀,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问着她身上惯有的味道。 夏亦寒被困在椅子上,身体受限,她被楚愈环抱,身子往前倾,头被迫仰起,下巴抵在楚愈的肩膀上,随着她身体的起伏而晃动。 “你是弗丽达,你是那只精灵,是你一直要走,一直都是你要走,你不想再回来了,是你不回来了......” 监舍门口,警卫和处员沉默地伫立,谁也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分钟后,看守所门口。 徐怀俞载着督导回了公安厅,木鱼她们站在楚愈身边,看着她:“您还好吗?” 楚愈脸色白得像是看守所粉刷的墙壁,眼神的焦距时有时无,木鱼往她身上披了件带绒大衣,怕她冻着。 楚愈点了点头,没说话,转头望向紧闭的看守所大门,目光被金属大门在了外面。 这一刻,标志着槐花专案彻底结案。 第174章 1月1日,全新的一年, 全新的一天。 处员从新年开始, 就过得胆战心惊, 从看守所回来之后, 便进入紧张状态, 他们恨不能轮流站岗,守在处长卧室,以防万一。 这几天,楚愈六点半起床,按时吃饭, 按时办公,除了话少了点,表面看不出什么异常。 槐花专案全部移交给公安机关和检查院, 超人处的工作瞬间轻松了不少, 现在主要的工作, 是对调查小组负责, 解释和反思槐花专案中的失误。 楚愈不想说话,便写了个汇报书加检讨书,将之前的计划详细说明——是她判断失误,认为五年前出事的慕尚青还活着, 并和小槐花有牵连,于是假装放走小槐花,引出慕尚青。但对小槐花的心理和案情分析出现失误,给福山医院以及整个社会安稳造成了难以弥补的影响, 希望上级进行处分。 下午,楚愈去了趟省政府,现在中央调查小组在大楼里开了个办公室,专门负责指导和监督槐花专案的侦查和审判工作,同时调查专案中的可疑部分。 而调查工作,主要便是针对超人处,毕竟在福山医院事件之前,整个侦查工作都在超人处的指挥之下,结果来了个别墅“蜜月期”,来了个精神病院集体发疯,又来了个花谢庭审判。 楚愈将汇报书递交给调查小组,负责人检查过目,刘督导趁这功夫,询问楚愈:“虽然嫌犯一直没开口说话,但你对她的过往有所了解吧?” 楚愈猜到他会问,前几天在看守所,她虽然没明示,但对夏亦寒说的话中,已经表露了出来。 而这一部分,在移交公安厅的卷宗中,并没有涉及。 在晨星那里,楚愈得知犯罪组织的存在,但并未立刻向公安机关举报,因为她心里清楚,要找到孤儿院原班人马,并完成定罪,需要夏亦寒的帮助。而且她对凉水警方的办案能力深感担忧,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便让凉水那边进行侦查,可能还会打草惊蛇。 但现在这个情况,再拖着便是知情不报,楚愈不再隐瞒,向调查小组汇报说,凉水市疑似存在大型犯罪组织,其牵涉到的违法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拐卖儿童,人身伤害,强迫乞讨,以及打架斗殴。 这些是从晨星口中得知的情况,但晨星生活在组织最底层,得知的信息有限,并未窥见其全貌,所以楚愈有理由相信,组织的犯罪活动远远超过他的所见所闻。 调查小组要求楚愈解释消息来源,楚愈没将晨星说出来,因为晨星开口之前,就明确表示,只跟她提及此事,若由别的警察来接手,他会和夏亦寒一样,闭口不谈。 楚愈拿出了录音笔:“这是一位知情者的口述,已经经过他的同意,可以使用,但他现在心理存在一定问题,并不信任警方,若让警方正式对他进行询问,情况反而会更糟,如果还有别的问题,可以让我转达。” 调查小组得知后,大为震惊,没想到原本就错综复杂的槐花案,还裹杂着另一起重大案件,他们立刻向公安部反应,对目前工作进行调整。 这是超人处第一个主要工作,第二件事,便是将夏亦寒的所有的检查结果移交检察院,包括对躯体、神经系统和精神状态的各项检查,还包括心理测验、脑电图、CT扫描及其他特殊检査。 移交之前,方大托稍显犹豫,看了看楚愈的脸色,“全部交呀?” 楚愈垂着眸,知道他指的是反社会人格障碍的鉴定书,司法机关肯定还会进行检查,不过会参考超人处给出的意见。 按理说夏亦寒有心理障碍,提交相关鉴定证明,可以使她减刑或者获得治疗,但反社会人格障碍是个例外,与普通罪犯相比 ,反社会罪犯在监狱和医院中置留时间会延长,因为其矫正困难,而且监狱的环境会恶化病情,考虑到社会安全,即使刑期已满后,对于反社会罪犯的释放,仍然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所以材料交上去后,就不单单是“为父报仇”那么简单,法院还会考虑夏亦寒的犯罪倾向,即是否存在本能性和病理性的犯罪动机,这可能会使夏亦寒的刑期延长,甚至贴上“犯罪性人格”的标签。 楚愈将所有检查报告整理好,装在档案袋里,抬头道:“交呀,全部上交。” 方大托站在原地,看着楚愈抱着一打档案袋走了出去。 他不禁感慨,这几天之内,楚愈做的所有事情,都和“争取减刑”的目标背道而驰。 这些都是按照程序,必须履行的义务,楚愈这么做也符合规矩,但方大托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楚愈是怎么波澜不惊地处理这么些扎心的“公事”。 处员们知道楚愈的性子,就算得知超人处第二天就要倒闭,在最后一天,她还是会若无其事地工作,木鱼说,楚愈可以专注工作,是因为她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狂魔,工作的时候把情绪喂狗吃了。 但如今情况特殊,涉及感情问题,文件上的每一个字,汇报的每一个细节,点点滴滴,都与夏亦寒有关,她们担心楚愈会吃不消,才在看守所受了伤,回来又要反复回忆伤痛,这不是拿着刀子直戳心窝吗? 但楚愈再次表现出了工作狂应有的变态,处理事务时,一丝不苟,好像突然失了忆,不知道这些事情与槐花专案有关。 这些天,除了话变少了和经常外出办公,处员们便未察觉处长有任何异常之处,甚至比原来还认真了些。 但一个星期后,木鱼终于恍然大悟,楚愈为什么能保持常态,继续正常工作。 因为她每天还在往看守所跑。 木鱼跟踪了她,发现她去了超市,推着个购物车,往里面堆东西,她买了面包、水果、坚果、薯片、罐头,还买了保暖内衣、棉被、枕头、洗发水、洗发露、洗面奶,最后又塞了几包卫生巾,结账之后装了三大口袋,开着个车,拉到看守所,全部交给管教,让给夏亦寒用。 木鱼问看守所的所长,所长说,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那天结束之后,楚愈还是天天来,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但大部分东西夏亦寒都用不上,像饭菜和洗漱用品,是由看守所统一安排,但和楚愈说了,她也没听,照买不误。 一般看守所内,可以买到日常所需物品,家属可以在在押人员卡里冲些钱,供内部使用,一般充个两三百就够了,结果楚愈一次性充了三千,所长告诉木鱼,这些在夏亦寒转移去监狱之前,可能都用不完。 而且除了买东西,楚愈还要参观看守所,在监区后面,有个小院子,是在押人员放风的地方,就水泥地,四面都是墙,头顶还盖着铁栏杆,景色单调得乏味,连守卫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但楚愈执意要参观院子,还打算办一张月票,长期有效的那种。 所长不答应,她就“贿赂”他,所长也是无可奈何,别人贿赂,是想疏通关系,她贿赂,是要参观破院子。 木鱼去的时候,发现楚愈就立在院子中央,形单影只一个人,面朝监区,双手交叠在身前,两个大拇指来回互挠着,像在期盼什么事儿。 木鱼在入口,透过铁门看着她,问旁边的警卫,“她来这儿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了吧,有时候原地站着不动,有的时候在场子里踱步。” 从木鱼的视角看去,楚愈时不时看着某个方向,后来木鱼查看监室名单,得知那是夏亦寒的监舍。 那天晚上,木鱼不吭不响地离开了,回到超人处,宋轻阳和方大托问她,她也没说话,他俩满脸疑惑,以为是被楚愈传染了。 第二天,楚愈又起了个大早,准备出门,但发现门打不开了,她重新输入了好几次密码,都不行。 她想问问木鱼门是不是坏了,一转身,见木鱼就站在身后,看起来比平常严肃了几分。 “你去哪儿?”像是在质问。 楚愈拢了拢单肩斜挎包,“我去买东西。” “买什么东西?” “买点吃的和用的。” “买了送到哪里?” 楚愈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便没说话了,示意她道:“把门打开吧,我今天的事情还有点多。” 木鱼见她转移话题,便帮她回答,“你买了东西,全部送到看守所,但小槐花她用的到吗,吃得到吗?她会稀罕吗?” 木鱼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宋轻阳闻着声,探头探脑出来了,观望了一会,把方大托从五楼叫了下来,两个人默默站在一边,不敢吱声。 木鱼和楚愈沉默地对峙了一阵,楚愈脸色发白,她几天没有休息好,有些憔悴,但眼睛转得灵活,还是灵敏镇定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 她没理会木鱼蹦豆子似的发问,只是说:“把门打开吧,今天还要到政府去一趟。” 木鱼:“你每天到看守所的院子里站着干嘛?” 楚愈听了,很认真地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看好了位置,那个院子就对着她的窗户,如果她想见我了,我在那里,那她一抬头看窗外,就可以看见我了!” 木鱼万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了裂痕,她突然哭了,“你明知道她根本就不搭理你,也不想见你,你还天天去守着她,你那样在人家看守所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很奇怪的你知不知道!” 楚愈见她眼泪掉得厉害,一愣,便安慰她说:“不会的,她现在不想见我,但如果以后想见了呢?她反应慢,可能以后就想见了......” 说着,楚愈想上去拍抚木鱼的背,木鱼往后退了一步,把眼泪一擦,稳了稳呼吸,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你听我说,听我说她为什么不想见你——像你以前说的,她有强烈的犯罪信念,这个信念她坚持了五年,但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推翻,而推翻的人就是你,你就是那个亲手把她的精神支柱全部摧毁的人。 “还有,在她的犯罪信念里,超人处和大楚处,就是罪魁祸首,就是杀人凶手,她恨大楚处,恨这个机构,这个恨意持续了五年,已经根深蒂固,而现在,你就是她最恨的人的女儿,最恨的机构的头子,你拿什么去见她? “而且你也知道,她是反社会人格,天生具有感情缺陷,先不说她先天品质的好坏,在过去三年,她一直在一个犯罪环境里浸泡着,一开始是被压迫被剥削,但后来她是组织里的高层,可是在她担任领导角色期间,组织还是照常运行,该断手的还是断手,该乞讨的还是乞讨,环境的同化作用是惊人的,如果不是为她爸报仇,她会在犯罪组织里一直呆下去,会成为最大的犯罪头子,最大的危险分子,最十恶不赦的恶人!你觉得你一时半会救得了她吗?她那么排斥你,你的这些努力在她眼里,一点价值也没有啊!” 方大托知道她说得在理,但话太直,有些过了,忙去拉住她,让她先平复一下情绪。 楚愈眼珠子不动了,就盯着一个方向,但却没失神,反而饱含着神采:“我知道的呀,我知道一时半会起不了作用,所以我做好了长期的准备。” 木鱼挣脱了方大托,她抓住了楚愈的双肩,语气中带着哀求:“楚处,我们放手好吗?把案子交给检察院和法院,把小槐花交给监狱和医院,他们会处理妥当的。” 楚愈突然笑了,眉头却压低,笑得有几分苦涩:“对不起......” 说着,她抬起头,目光在宋轻阳和方大托面上拂过,“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放弃她,我觉得我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她想:如果连我都放弃了,这世界上便没有人为她拼命了。 木鱼身子晃了晃,脸上的裂痕越来越深。 楚愈看着她脸上的伤,那是一个月前,被夏亦寒亲手砸下的伤痕。 “我为什么会遇到你这样的领导,”木鱼指着楚愈,细数她的十宗罪,“固执,工作狂,剥削职工,不讲情面,连家务都不会做,处内大大小小的卫生家务,全部要我们负责,做的菜跟耗子药一样,毒得死个人,还他娘的是个花痴,放着正经事不做,跑到看守所去蹲着,挪用公款给人买吃的买用的,留我们在处里啃馒头喝西北风!” 方大托听她咆哮,察觉出不对劲,接下来感觉当面辞职不干了。 他上前去捂她的嘴巴,给轻阳使眼色,示意带木鱼阿姨回去冷静一下。 可木鱼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俩甩飞了出去,她捂住了眼睛,来回擦了几下,声音哽咽了起来。 “可我真的很怕你会受伤,毕竟如果你死了,来个新领导,我会不习惯。” 楚愈拍了拍她的背:“小鱼你放心,比起伤害我,我更怕她不理我。” 木鱼叹了口气,有种自家闺女养大了关不住的无奈,她走上前,按下密码,将墙门打开,对着外面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第175章 我叫夏亦寒, 这不是我本名, 但用了太久,都快忘记原来的名字。 我叫慕寒, 爱慕的慕, 寒冰的寒。 老师说,妈妈给我起了个好名字,她在笑我。 笑我不一样。 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一样的? 大概是在二年级的教室里, 屏幕里放海绵宝宝,那只穿着裤衩的黄发糕到处问:我丑吗?我丑吗?所有同学都哈哈哈哈, 或者嘎嘎嘎嘎, 但老师以为我睁着眼睛睡着了。 也许是发测试卷子, 老师一个一个的发,同桌突然转头对我说:我好紧张,你紧张吗?我点点头。我学到了紧张这个词。 也可能是过马路的时候, 一辆私家车把猫碾死了,它正好从我身边穿过,下一秒, 就在地上凝成一张花毛皮,混着四溅的液体。爸爸跑着把我抱到路边, 问:没有吓到你吧我看他脸色发白, 感觉他要被吓哭了。 我发现人是种麻烦的动物,有很多情绪,课本里还归了类:“高兴”,配图是一个小孩咧着嘴笑; “惊喜”, 配图是一个小孩过生日; “难过”,配图是一个小孩考了59分。 老师给我们做示范,她讲到惊喜这个词,表情夸张,眼睛塞得下铜铃,嘴巴塞得下鸡蛋,双手动作每一秒都在变:“想象你过生日,爸爸妈妈给你准备了礼物,你一打开,发现是你想要了好久的东西。” 班上同学笑了起来,叽叽喳喳讨论。 后来,我知道了“心盲症”这个词,想象一个苹果,有的人可以在脑中画一副静物油画,有的人脑海中空白一片,没有任何色彩轮廓。 老师让我们体会收到礼物时的情绪,我的身体空白一片。 我虽然不稀罕,但有时候会好奇,那是什么感觉。 有时候走在街上,看身边的人眉飞色舞,垂头丧气,面无表情,焦眉苦眼,我会感觉我们在同一片海中,他们在游泳,海水环绕周围,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分开、合拢,我也在海水中,但我身的边结了冰,我游不动,就呆在冰层里。 有时候周围人游动的幅度太大,海水波纹密集,传到了冰层来,我可以感觉一丝震动,但也只有那么一丝,稍纵即逝。 学会情绪对我来说很麻烦。首先我要记名词,然后记对应的表情,还有人的反应。 有时候我会记混。 四岁的时候,妈妈养的小狗死了,她睁大眼睛,“呀”地叫了一声,围着狗窝转。 我走过去,对她说:我知道这是一个惊喜! 妈妈眼睛睁更大了,嘴巴也张开,看着我说不出话来。她更加惊喜了。 不过我也不完全光靠死记硬背,我可以感觉兴奋和愤怒。 小时候,妈妈和我玩捉迷藏,我躲进衣柜里,等着她来翻找,我浑身的肌肉在跳舞,从头发丝到脚指甲,我闭着眼睛窝在大衣里,在黑暗之中,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那是兴奋的声音。 后来妈妈拒绝跟我玩游戏,我藏在衣柜里,等了很久,门也没有打开,那种感觉不在了。 妈妈拒绝再抱我,她喜欢小孩,我看到她买了很多童话书,还有养娃读物,一本一本的杂志,印着大大小小的孩子,笑得门牙都出来了——都没有我可爱,也没有我漂亮。 妈妈抱别人的孩子,抱小狗,抱枕头,但她不抱我。 我以为是自己身上有味道,洗澡的时候使劲搓,洗完后,我看见自己胳膊红了,闻了闻,是香的。 但我香香的,她还是不抱。 放学回家,我从校车上下来,看到草坪上有个胖女孩,她的妈妈牵着她,往小区里走,她扭着身体,便哭边闹:妈妈我要吃披萨,吃披萨。 然后她妈妈就答应了她,带着她往街上走。 我看着那个胖女孩蹦蹦跳跳的样子,我生气了。 她明明比我还老,为什么她妈妈牵着她,还带她出去吃披萨! 难道是因为她会撒娇吗? 我想:如果我也撒娇,妈妈是不是就会抱我了? 我把那个女孩的动作和语气记下来,在脑海里排练,往家里走。 回家之后,我发现妈妈躺在饭厅地板上,她样子安详,两片睫毛闭得紧紧的,眨都不眨一下。 她死了,那是她的尸体。 我牵起她的手,说:妈妈,我们去吃披萨吧。 她没有理我,像以前一样,不找我,不抱我,不跟我说话。 我回到了房间,开始写作业,我不想吃披萨了。 妈妈被人抬走后,家里面就没有妈妈了,兴奋的感觉也走了。 家里还有个爸爸,妈妈死了,他很伤心,我看到过他哭,像只沙皮狗一样,眼睛眉毛一块耷拉着,眼里啪嗒啪嗒往下掉。 爸爸很想我高兴,我可以感受出来。他总想带我出去玩,带我吃好东西,给我买新衣服,每次完了会问一句:小寒,开心吗? 我说开心。 如果开心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话。 我过生日的时候,他总会赶回来,提着盒蛋糕,他还给我准备了礼物,我不太能理解他的审美。 以前妈妈给我买衣服,我觉得自己是个小公主,之后爸爸给我买衣服,我觉得自己是只宠物狗。 我想跟他说:我不要礼物,你把妈妈还给我吧。 但我一直没说,怕他又跟沙皮狗一样,眼睛眉毛皱一起,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但这种想法,后来改变了。 爸爸把我送走了,送到了尘阳,他说太忙了,不能照顾好我,要姨妈姨父照顾我。 在尘阳,我又过生日了,我想要的礼物变了,我不想要妈妈回来,我要爸爸回来。 于是我回望江去找他,但他不见了,让我找了好久。 后来我在花谢庭的槐树旁找到了他,他躺在坑里,又脏又乱,睫毛像妈妈一样,闭得紧紧的。 我把他脸上的泥土刨开,我说:爸爸,我们去吃蛋糕吧。 他也不理我了,他以前明明很喜欢跟我说话的。 我愤怒了,比小梅死的时候还要愤怒。 因为我看清了凶手的样子,有五个,他们一起挖坑把爸爸埋了。 也许我不懂其他情绪,但我懂愤怒,因为愤怒,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同时我很庆幸,我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它们对于我来说,是个累赘。 在孤儿院里,鞭打使我疼痛,但不会让我害怕,刀枪让我流血,但不会让我退却。 杀戮和斗殴,让我兴奋,在擂台上,我的每根神经都在欢呼雀跃。 马尾男一直以为他可以击垮我,他是个蠢货,他不知道我根本就无所畏惧。 他应该杀死我,而不是折磨我,因为折磨会让我愤怒,只会让我变得比他强大。 复仇是个好东西,它让我愤怒,同时也让我兴奋。 我要给每个凶手插上一刀,在他们身上雕刻槐花,我感觉自己在切披萨,做蛋糕。 他们的恐惧混合着血液的气息,香甜可口。 但他们只是打牙祭的小菜,真正的重头菜是超人处处长,我从第一次见她就兴奋得很。 我看着她的下巴,她的脖子,那里有颈动脉,我可以看到她动脉的跳动。 一想到之后会复仇,会掐住她的脖子,我就十分兴奋。 但最让我兴奋的,是她的追踪。 她总是跟着我,到处找我,不管我到哪里,她都会紧跟其后。 她在和我玩捉迷藏吗? 她找到我之后会抱我吗? 我每次雕槐花,变得更加兴奋,我想:我留下提示了,她马上就会跟上来! 但这也有不好的地方,在芜淮有个人模仿作案,也雕刻了槐花,她就跟了过去,围着那个人转。 我生气了,她为什么要去找别人 于是我亲自过去,把她带到身边。 和她在出租屋里,她一直是善良无害的模样,像只软绵绵的羊驼,耳朵软软的,身上也软软的,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乱发脾气,我会拧断她的脖子。 所以她假装友善,和我保持好关系。 她也很聪明,一直试着联系她的党羽。 成功捅了四个凶手后,我很满意,我打算亲自去超人处转一圈。 于是我落网了,落到了她的魔窟。 她把我带到了一个别墅,一个神秘的地方,一个动用私刑的绝佳去处。 她给我戴上了电子脚铐,但我如果动作够快,一样可以抹了她的脖子,让血液染红整间屋子。 我想,束缚住我,该是她原形毕露的时候了。 我猜她会按下电击按钮,让我坐在刑椅上,喂我喝辣椒水,骂我小杂种。 这样很好,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脖子。 但她没有,她送我鲜花,带我跳舞,还给我做吃的,我先以为菜里有毒,后来发现她吃得比我都多。 她一直在笑,假装很温柔体贴的样子, 我想,她真是个虚伪的女人。 而且她还不敬业,不专心套我话,不专心给我洗脑,老往外面跑。 我又生气了,我藏了起来,她不一直看着我,我就不让她看了。 后来她把我带回了她的老巢,我很感谢她,这印证了我的想法,看似没有入口的大楼里,果然别有洞天,还全是大大小小的机器仪器。 她终于要动手了,她要对我进行精神上的迫害了。 我又可以拧断她的脖子了! 但她只是给我戴上头盔,问我几个简单的问题。 后来她爸爸来了,也就是楚动人,当时我都快忘了楚动人是谁,我好像忘了报仇,我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楚动人告诉我,她和他是最亲的人,也是彼此最喜欢的人。 我生气了,我站起来,要撕烂他的嘴。 但她挡在了他面前,如果我过去,她会拦住我。 她为什么那么在乎他呢? 我想了很久,我想明白了,那是她爸爸。她对他做的事情不知情,她就算知情,他还是她爸爸。 别人杀了我爸爸,我的怒气一直没消。 如果我杀了她爸爸,她一定也会愤怒,像我一样。 我天天叫她“姐姐,姐姐”,但却并不是她的妹妹,最后还要杀她爸爸。 她会暴怒的。 她如果朝我吼,如果她大骂我,如果抽我耳光,如果要把我关进监狱,我会怎么样呢? 没有关系,我不会害怕,也不会难过,我无所畏惧。 我什么都不怕,这是我最厉害的武器,我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但那天起,我开发出了一种新奇的感觉,我不知道那叫什么,但我不舒服,我难受,我清楚地感觉不是感冒,不是发烧,也不是外界气温和湿度的影响,就是胸腔内部生发出的难受。 在孤儿院里马尾男要折断我的胳膊,在台上泰山要把我的脑浆砸出来,在火葬场火焰要吞噬我的身体,我都没有那样难受。 越接近报仇计划的完成,我越难受。我可以控制事态的发展,但我不再能控制自己的感受。 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生猛的童话故事。 童话里的巫婆是个大蠢货,她收留了女孩,给她喂吃的,给她做袍子,陪她说话,但女孩还是跑了,头也没有回。 因为那个巫婆又丑陋又奇怪,像极了我。我不能对别人感同身受,但我懂那个巫婆。 就好像我的心脏没有长在胸腔里,它长在外面,价值连城,周围的人一看到,就会把我的心抢走,然后胸腔会空出来一块,伸手进去可以摸到。 于是我开始懂了,让我难受的,是她。 妈妈死后,我在小区外面,又看到一个孩子,他妈妈要把玩具从他手中拿走,他嚎啕大哭,在草地上乱滚,最后气都哭没了。 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那么笨呢? 如果不要那个玩具,不把它当成是自己的,不就好了吗? 我很难受,我一直在想办法克服,所以最后我决定,我不要她了。 我不要她注意我,不要她抱我,不要她给我做吃的,不要她和我捉迷藏,我不要她跟我说话了。 我不要她了。 但她不知道,她以为我们还是好好的,她以为我会一直叫她姐姐。 她就会一直对我笑,一直对我好。 我拿刀刺向她,把整个医院闹乱。我要赶走她,她不能再对我那么好,不然我会情不自禁地认为,我是会跟她回家的,会一直在一起的。 从医院逃出来之后,我在想,这个时候,我们应该都洗干净了,都香喷喷的,一起躺在床上,她又会给我讲故事,陪我入睡。 如果不是我自己不要她了。 真好,她没有不理我,也没有离开我。 我做了个明智的选择,因为我不再难受了,又可以专注于报仇。 等复仇完成后,我就可以彻底摆脱她的控制。 但她是个缠人的妖精,总是跟着我。 花谢庭审判,我需要集中注意力,我要稳定发挥,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她来了,她说她爱我,她想带我回家。 她哄到我了。那个时候,我感觉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安全的,还有人希望我活着,希望我活得好好的。 我雕槐花的时候手抖了,我又开始难受。 她站在门边,说她爱我,要带我回家,可当我走出那个门,她就要离开我。 那个时候,我是那么渴望进监狱,监狱有四面墙,一扇金属门,是一个坚实的盒子,我可以把长在胸腔外的心脏放到盒子里,没有人可以抢走。 我感觉到了安全。 从此我不会再感到愤怒,也不会再兴奋,不过我换来了一样东西——我不会再难受。 但她却不肯放过我。 她一直来找我,她的表情很奇怪,声音也很奇怪,我见过无数的人,听过无数的声音,我已经可以准确无误地分辨他们的情绪,但我读不懂她。 她脸色淡淡的,声音轻轻的,包含了太多东西,像一页薄纸,写满了文字,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她好像又高兴,又难过,又兴奋,又颓废。 她说:小寒,你跟我说话吧。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去吃披萨吧。 后来,她没有来找我,但她站着房间外面,像一棵树,树叶青绿,可以投下一片阴影,但树干上有交错的伤口。 她为什么不走呢?为什么还在那里呢? 我想:妈妈走了。 小梅走了。 爸爸走了。 她为什么还不走呢? 我看见她在外面的影子,想踮起脚,通过铁栏杆对她说:你走吧,离开这儿,不要再回来了,这里没有人会陪你吃披萨,没有人陪你买蛋糕,也没有人会和你一起捡三角梅,这是间空房子,你快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不要再回来了,不然你会被抛弃,你会受伤的。 第176章 2日8日, 元宵节。 楚愈已经对去看守所的路谙熟于心, 她背下了看守所门牌上的小字,记住了院墙瓷砖的纹路, 还有月亮升起时, 悬挂在房檐上的模样。 两个月了,她在超人处和看守所之间来回往复,方圆五百米内的人, 都已经认识她,如果被问起, 会马上反应过来:“哦, 是不是那个围着格子围巾, 斯斯文文,总在看守所外看月亮的姑娘?” 楚愈从看守所内,转战到看守所外。她在人家放风的小院里参观了十多天, 警卫终于不让她进了,说是上面的命令。 楚愈知道是徐怀俞的意思,案件已经进入检查院审查阶段, 该案涉及超人处,涉及楚动人, 她与案件审理结果有利害关系, 连辩护人都不能当,理应明哲保身,对相关人员敬而远之。 她天天往关着嫌犯的看守所跑,不知道还以为另有隐情, 她想干扰案件审理。 楚愈理解徐怀俞的决定,但他们可以阻止她进所参观,不能阻止她给看守所守门。 她想方设法,让管教给夏亦寒传了话,“门口有个姐姐在等她”。 案件已经步入尾声,检察院提起公诉,案件移交法院,进入审判阶段,预计会在4中旬开庭。 调查小组返回京城,协助最高法院准备开庭工作。 对凉水犯罪组织的调查,陷入僵局,警方跟踪乞讨的残疾人士,但并未发现特定的犯罪窝点。 对超人处的处分也还没下来,最近正值春节假期,楚愈给处员们放了个假,当了一年的超人,趁这个假期,让他们各回各家,当几天正常人,和正常人打一下交道。 楚愈在家里吃完晚饭,楚动人和潘仪围着电视,边包饺子边看元宵晚会。她说想到外面逛逛,结果一逛便逛到了看守所门口。 看守所里的新年格外短暂,就放除夕,初一,初二三天,时间一过,便又恢复正常作息,该劳作的劳作,该背书的背书。 元宵节的月亮挂天上,今年的月亮尤其圆满,好像过年吃多了星星,再出来时已经胖了一圈。 楚愈抬头,见那月亮明亮清澈,忽然替它感到孤独,这么个团圆的好日子,就它一人出来了,其他星星不知道跑哪去快活,都不陪陪它这个孤家寡人。 而月光下的看守所,与平常大不相同,平时总是一副铁面无私的冷脸,此刻好歹化了个淡妆,温柔了几分。 楚愈想,夏亦寒有没有吃饺子呢?做手工的时候会不会情不自禁雕朵槐花?年夜饭有没有加饭量?围在一起表演节目,她是不是表演了个寂寞? 想着想着,一阵寒风经过,楚愈忙眯住眼睛,这风够劲道,连眼珠子都被吹得疼。 她闭上了眼睛,哆嗦了一下,还配合地打了个喷嚏,恭送寒风离开。 她伸手进兜里,看有没有带纸,再睁眼时,就见旁边站了个人。 楚愈吓了一跳,张开嘴想叫个“啊”,结果没控制好,又打了个喷嚏,成了“啊啾”。 木鱼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中带了一丝嫌弃:“人家元宵在家里报团取暖,结果您自个到街上吹冷风来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冰雪女王?” 楚愈接过她的纸巾,擦了擦鼻子,刚想说话,就见宋轻阳抱着几瓶东西,缩着脑袋跑了过来,她戴了顶毛绒帽,尺寸大了,一直往前掉,跑着跑着就把眼睛遮住了,又没手去挪,最后靠声波定位,到了楚愈身边。 楚愈看着她手中四瓶豆奶,又看了看木鱼:“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木鱼转身对着看守所的招牌,说得云淡风轻:“嗐,轻阳本来想到你家蹭饭,结果去了之后发现你不在,她不需要动用智商,就可以猜到你在哪里。” 楚愈看着宋轻阳手中的“年货”,笑道:“你说你去我家,把礼放下就行了,怎么还带出来了?” 宋轻阳把帽子摘下,拿在手里当蒲扇扇:“这是潘阿姨给的,说我们分着喝。” 楚愈没吭声了。 除了处员,楚动人也知道她是看守所的常客,他大约猜到了原因,也没阻止,只是私下交代宋轻阳她们,把楚愈看好,好好的一个花姑娘,别大半夜的被人拐跑了。 处员们更是纵容楚愈放飞自我,现在非但不劝,有时候还接送她,跟准时上下学一样。 楚愈正想问怎么没见方大托,就见拐角处传来声响,定睛一看,正是迟迟不登场的方先生,蹬着个三轮车,载着烤红薯的炉子,带着一车焦香,停在三个花姑娘面前。 “你到哪儿弄来的炉子?有营业许可证没?” 方大托脚一翘,从车座下跳下来,“从老大爷那儿租的,我下车之后,见他一个人在路边,又没有客人,就把他所有的红薯买了,还把炉子租了下来,租一晚上,交了押金,等下得给人家骑回去。” 说着,他戴起手套,翻动受热的红薯,有的地方已经烤黑了,发出又甜又浓的香味。 “咱们库存充足,今晚一人可以分仨红薯!” 宋轻阳把豆奶打开:“还有每人一升豆奶!” 楚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把团圆饭开到了看守所门口。 方大托不愧是超人处御用厨师,烤地瓜都烤得有模有样,在炉子边那个娴熟的劲儿,若再围个围腰,那就是“红薯西施”,可以同时靠手艺和颜值吃饭。 宋轻阳吃红薯像啃包谷,一口扎进红薯皮,张大嘴巴咬一口,再抬起头时,半张脸都是红薯的颜色。 她吃东西一向专心,可这次,嘴里嚼着红薯,还抽空开了口:“为什么喜欢她呢?” 楚愈也在吃红薯,不过她把皮都剥掉,从小头开始解决,像吃香蕉。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宋轻阳看着看守所的大门,眉眼认真,恍惚间,楚愈觉得她头脑中展开了哲学家的思辨:“需要吧。” 顺着她的目光,楚愈也看向了灰白色的金属大门,两个月前,这个地方让她失魂落魄,可她非凡没躲,还总是死皮赖脸地跑回来。 她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因为太过认真,手里的地瓜都凉了半截。 她想,可能是因为夏亦寒一直对她撒娇,满足了她当姐姐的幻想,可能因为她神秘又诡计多端,激发了她探案的欲望,也可能是她具有心理障碍,但同时呈现出复杂性,引发她研究的热情。 自我剖析了很久,楚愈总算想出了答案。 “我每天要看到很多人,也会被很多人看到,每天的视野大同小异,渐渐的,我习惯了视野中的色彩和亮度,觉得那是低饱和度的阴雨天,但有一天,我走进了一个人的视野,我看向我自己的时候,发现色彩亮眼了起来,好像被调高了亮度和饱和度,我猜测那个人在我身上开了滤镜,但后来发现,她看到的世界是灰白的,只有我是彩色。” 木鱼看向她:“你真的可以察觉到她喜欢你?” 楚愈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我想起了我爸和慕科长,我爸他犯了个错误,慕科长本来是双重人格,但我爸诊断为躁狂症,现在我面对小寒,我的诊断是反社会人格,但也许我也犯了个错误,也许她的心理,并不只是那么简单。” 方大托停下了手里的活,若有所思起来,似乎看到了一丝转机,但很快就蔫了下去:“可我们能做什么呢?” 楚愈:“我可以等她,我需要让她知道,我不会离开,也不会抛弃,我会一直在这里。” 木鱼张了张口,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混合着豆奶一同咽了下去,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楚愈张开胳膊,揽住了她的肩,同时解开围巾,分了她一半。 四个人,站在路边,在烤红薯和豆奶中,将元宵欢度了过去。 第177章 2月14日, 天气阴转多云。 超人处有了新活, 过完了新年,处里刷新了一遍, 电量充满, 准备重启超人生涯。 一大早,她们飞去了云城,和当地警方对接工作。 在飞机上, 楚愈看着周围的云景,有点恍惚。若就在望江办案, 她还可以挤时间去给看守所当一下门神, 但现在离望江市差不多1000公里, 总不能让人帮忙到看守所前举着手机,她远程守门吧? 她不知道要等多久,也许三个月, 也许一年,也许三年,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就是审判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夏亦寒能被关押在望江当地的监狱或医院, 不然连她最后的念头也斩断了。 可不管希望再怎么千疮百孔,她人还是得行动起来,一有任务,立刻要动身。 处员们这次还是兴致勃勃, 因为案子格外蹊跷,事发是当地一个旅游酒店,有两位顾客入住,但退房时,只有一人出来,前台小姐对两人印象很深,其中一个眼睛特大,快要凸出眼眶,还拉着个肥大的旅行箱,看起来是空的。 保安调了监控,发现入住时确实有两人,但自始至终,都只有其中一个走出房门,另一个进入房间后,仿佛就人间蒸发了。 警方后来找到了那名大眼客人,发现他的旅行箱内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尸体的残留物,装着一些香料,是当地特产。 警方询问他,他表示春节假期,来云城旅游,想给家人带些特产做礼物。 干警问:你是一个人入住酒店吗? 大眼男回答:不是,在路人遇到一个朋友,他是个背包客,我们成了朋友,他给我当导游,我请他吃饭。 干警:你的朋友现在到哪里? 大眼男:那天晚上他不告而别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警方对他进行调查,发现他在医院开过一些精神病药物,病历上写着发病时,会觉得身边有另一个人,一直跟随。 警方怀疑消失的同伴是他自己的想象,但监控又确实拍到了另一个人。 云城警局觉得这案子有点玄乎,便询问当地的精神病院,院长上报给精神病院管理协会,会长通知了超人处,超人处与当地警方核实后,决定动身。 因为没有证据,警方已将大眼男释放,楚愈到了之后,决定先到酒店房间勘察。 在大眼男走后,房间里前后有两名顾客入住,保安确认不对劲后,才报的警,把房间空置出来,所以如果真的发生了凶杀,现场痕迹已经被破坏。 楚愈看了勘察报告,但还是决定亲自去酒店检查一下。 因为是旅游景点,房间的布置有些特色,墙上挂着当地的特色刺绣,家具很多是木制雕花,有点风味民宿的味道。 虽然仿古仿自然,但该有的现代化家具设备一应俱全,空调、壁挂电视、浴缸、智能灯具...... 民警在一边解释:“如果不从正门出去,很难想象人是怎么完整地离开这间房间。” 楚愈看着空调外机的接孔,神色专注:“不一定,只要这房子与外界有其他连通处,那么便可以......”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她一看来电显示,不认识,是望江的号,她本能觉得有大事,立刻接起来,还没来得及问对方尊姓大名,就听那边说道:“楚医生,您快回来,回望江,小槐花出事了。” 楚愈本来让处员们留在云城,继续调查,但他们都不放心,怕她出事,于是四个人在半天之内,又登上飞机,疯狂往回赶。 出事的地点是望江市第一医院,它已经给楚愈抹上了浓厚的心理阴影,胡宾和楚动人刚从这里出去,夏亦寒就进来了。 楚愈疾步往二楼病房赶,若不是身边还有人,她肯定已经跑起来,身边的警员得快马加鞭,才能跟上她。 “值班的一直看着,她就躺床上,跟平时没啥两样,但却一直在偷偷咬手腕咬胳膊,没发出一点声音,我们发现时,她手上已经血肉模糊,皮肉都翻了出来,被牙齿撕咬得参差不齐......” 楚愈到了病房门口,见周围的病人都被转移离开,门外守着一排警察,病房里还有一个,面对着里面:“我们已经通知楚医生,她人马上就到了,你先把她放了吧,一直抓着她,你也难受吧。” 警员快步跑上来,也不管楚愈有没有在听:“我们马上把她送来了,因为手部受伤,便没给她戴手铐,但输血的时候,她突然翻身下床,抓了个护士做人质,说要见你,必须马上见你。” 楚愈在门口停顿了两秒,回赶时,片刻不敢停歇,还嫌飞机飞得太慢,但现在近在咫尺了,她却害怕了起来,脚步踟蹰着,不敢踏入病房。 里面的民警还在垂死挣扎:“你别激动别激动,我马上给楚医生再打个电话。” 他说完,忽然见对面的夏亦寒举止奇怪,本来一脸厉色让他出去,现在却把头缩到了护士后面,好像怕有子弹会打过去。 他忽然发现楚愈已经到了房间里,就站在身边,神色有些奇怪,明明看起来格外认真,但又因为太过认真,显得失神。 房间里,一片杂乱,医用推车翻倒,瓶瓶罐罐碎了一地,满屋子酒精味。 夏亦寒手里拿着针头,直对着护士的颈动脉,她一手箍住她的肩膀,背靠着最内的墙,拿护士做了人质和人肉盾牌,护士已经被吓得不敢动,但又控制不住,整个人都在抖。 见了楚愈,夏亦寒把头一缩,缩到了护士身后,整个人藏得严严实实,像是害怕见到她。 可即使这样,楚愈依然看清了,她拿着针的胳膊,皮肉模糊,浑身都沾上乱七糟八的血迹,肩膀上,脸颊上,头发上,裤腰上,头发没剪,就束在脑后,蓬松而杂乱,像是在森林里走失的人,刚跟野兽搏击完。 楚愈盯着她的胳膊,她早已见惯血腥的人体组织,但目视夏亦寒皮肉外翻的胳膊,依旧觉得刺眼。 她没说话,十指捏紧,径直往前走,民警拦了一下,低声道:“小心啊,不要靠得太近,她现在情绪不稳定。” 楚愈像是没听到,一直缓慢往前走,鞋踩过碎玻璃瓶,又与地砖触碰,“呵呲——呵呲——”,清脆得刺耳。 夏亦寒见她走近,探出头看一眼,马上缩回去,看一眼,又缩回去。 到最后,楚愈就站在她们面前,相隔不过一米的距离,身后的民警见了都胆战心惊,怕一个没救出来,又赔一个进去。 楚愈静静站着,她双手捏着拳头,神色专注,但又显得恍惚,半天没说一个字。 夏亦寒手臂一松,她身前的护士本来身子僵硬,猛地被放开,身子往前倾倒,楚愈伸手抓住她,把她往身后一送,护士打了个趔趄,民警忙上前扶住她,门外守着的医务人员连忙上来,查看她的情况。 护士走了,夏亦寒身前空荡荡的,没有遮挡,她手里还拿着针头,明闪闪的像尖刀。 楚愈看着她,眼球中微血管破裂,眼白显得有些发红。 两人之间不过一臂的距离,夏亦寒眼神躲闪,往身边退了一步,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又摸了摸脸,想将脸上的污渍擦掉,但手上还有血渍,这么一擦,把面部抹得更花,像才杀了个人。 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夏亦寒觉得自己整洁了一些,便抬头看向楚愈。 楚愈看着她蓬头垢面的样子,嘴巴紧抿着,没说话,嗓子里卡着口气。 夏亦寒发现她在看自己胳膊,便将针头扔掉,抬手把折上去的袖子挽下去,试图把伤口遮住。 楚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动袖子,伤口还没清理干净,还张着狰狞的血口。 夏亦寒低头看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细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上看得到淡青色的血管。 她反手抓住了楚愈的手腕,她手上满是红色的污渍,和楚愈的洁白对比鲜明,这么一抓,把血渍都抹到了她的手上,显得刺眼。 夏亦寒缩回手,犹豫了一下,拉起自己囚服的衣摆,仔细帮她擦污渍,但越擦越脏,最后整只手都不堪入目。 夏亦寒放开了她的手,捂住脸,往后退去,背靠住了墙,“对不起......我没有故意,但我还是会想你。” 楚愈眼睛更红了,她唇部依旧紧抿着,没说出话来。 夏亦寒走了上来,伸手想摸她,不知想牵衣摆,还是牵手。 守在一边伺机而动的警察,见她手上没了针头,又忽然靠近楚愈,便猛地扑上来,把她的手反绞住,两个人一同制服住她,将她往外拖。 夏亦寒挣扎着,她失血过多,浑身没力气,但气势不减,在两个健壮的警察手里,像只热水里的青蛙,四脚并用要往外跳,她边挣扎边叫:“姐姐,姐姐......” 警察怕她挣脱出去,便加快了速度,又来个警察,想抬双脚,夏亦寒抬脚,踹在他的裆部,又胡乱地一扫,身边的警察都后退了几步,夏亦寒猛地向前一冲,想靠近楚愈,她喊:“姐姐......” 警察冲上来,拦在她面前,强行将她控制住,三个人一同用力,把她往自动扶梯口抬。 楚愈小跑着出来,靠在扶手边,目光一直追随她。 夏亦寒还在挣扎,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好像要用光所有的力气,还要将过去积攒的也挤压出来,一同用尽。 楚愈隔得远,但可以看见,她又流血了,控制她的警察,衣服染上血迹,被抓得凌乱,肩章都差点扯下来。 医务人员推了个担架床来,把她捆上去,推进了救护车,两扇车门一关,往看守所开了回去。 人被送走,医院里瞬间恢复了安静,附近有病患和医务人员在围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片安静之后,又恢复了正常秩序,护士将病房打扫干净,警察开着警车,返回省厅。 楚愈感觉身子里憋了股气,一直卡在嗓子眼,憋得太紧,紧得身子快要往前摔倒,她动了动脚,朝卫生间走去,木鱼和方大托准备来扶她,她抬手制止,自己快步走到卫生间,关上门,转身背靠着门板,哭了。 她嘴巴张得很大,但声音却很小。 夏亦寒拿刀刺她时,她没哭,上级质问她时,她没哭,楚动人被绑在花谢庭时,她没哭,夏亦寒不理她,她一直没哭。 她原以为是坚强得很彻底,可是没想到只是眼泪水藏了起来,瞅准机会来个致命一击。 第178章 楚愈在卫生间里稳住了气息, 抹了把脸, 怕厕所隔间里有其他人,便到了紧急通道, 拿出手机, 拨通了之前的陌生号码。 “喂,是盛所长吗?” 那边传来嘈杂的车流声:“是的是的!” “小槐花的情况稳定了吗?” “稳定了,”说着盛得淼压低了声音, “你一出她的视野,她就安静了。” “把手机放到她耳边。” 盛所长犹豫了一下, 没动作。 楚愈声音沙哑, 但也没火急火燎的意思:“递给她吧, 放心,不会再出意外。” 过了一会,楚愈特意清了清嗓子, 褪去其中的沙哑感:“小寒,我在。” 夏亦寒被五花大绑在担架床上,无神地睁着眼睛, 听到楚愈的声音,她头往耳边挪了挪:“姐姐, 我在。” 楚愈站在楼道间, 虽然她声音不大,但经过层层回音加持,蜿蜒空灵,像被传送到了远方。 “我会一直在, 我们以后会见面的,会长期见面,我保证。” “你还要我吗?” 面对这个问题,楚愈愣住了,心里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简化成了两个字:“要的!” 不一会,手机再次回到盛所长耳边,“盛所长,小槐花想见我,为什么现在才通知我?” 盛得淼支支吾吾了一会,最后来了个道歉:“对不起楚医生,这次是我们疏忽了。” “照顾好她,确保她安然无恙,这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好的好的,您放心,我让医院最好的医务人员都跟着呢!” 楚愈挂了电话,走回二楼病房,处员们都还等着,宋轻阳看着出口的方向,很是费解:“为什么要把她抬回去啊,关某个病房里不更好吗?” 木鱼:“绑回去是肯定的,当初福山医院那么一闹,楚处差点被免职,还好没出人命,现在市一医院人口更密集,如真再闹得和之前一样,徐厅怕是担不起那个责任。” “那他们就不怕霸王花出事?” “这就是领导难做的地方了,”说着,方大托见楚愈回来了,便走过去,“我们要直接去看守所吗?” 楚愈睁着红肿的眼睛,直勾勾看了他半晌,最后摇摇头:“回处里吧。” 回到超人处后,四个人也没正儿八经去会议室,就集体坐在沙发上,闷着头商量大事。 木鱼看着楚愈脱水的眼睛,“要不要给你拿个冰袋给?” 楚愈摆手,“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方大托:“我觉得挺奇怪,小槐花她越狱,好像特意是为了见你。但她想见你的话,给管教说一声,不就可以联系到你了吗?” 楚愈低着头:“我刚刚给所长打了个电话,听他的意思,小槐花在看守所里应该说过想见我,但消息没传到我这儿来。” 木鱼目光一沉:“消息被压了。” “有这个可能,”楚愈点点头,“现在案子由公安厅全权负责,本来已经结了,关于小槐花的一切,包括指控证据证人,犯罪动机,已经可以定罪,就等着开庭审判,她这个当口要见我,而徐怀俞又知道我和她的关系,这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可能他们也觉得,对于这一系列的案子,都不是什么好事。” 宋轻阳眉头一皱,“怕她联合你来翻供不成?” “翻供?小槐花之前就没供,一张白纸,变数很大。” 宋轻阳撑着下巴:“不过可喜可贺的是,霸王花终于说话啦,看你等得那么辛苦,她要是再不说话,我都想冲进去打她了!” 木鱼看向楚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静观其变,看守所我肯定是会去,包括法院、监狱、医院,她就算被关到猪圈,我都会想办法混进去。” “静观其变?”木鱼有些不解,不明白楚愈怎么从“激进派”,变成了“保守派”,但随之反应过来,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不出所料,广大吃瓜网民再一次炸锅。 夏亦寒现在是知名人物,今天在公众场合那么一露面,声势浩大,早被人认了出来,还拍了视频,群情激奋,质疑公安部门的业务水平。 有人提出疑问,为啥槐花魅影又跑出来了,这牢房是不是她家开的? 有人不禁感叹她越狱的功底,感觉可以专门出一本教程。 其中有槐花粉表示兴奋,但看到夏亦寒那个样子,又忍不住开炮:小槐花是不是在里面受了虐待,不然怎么拼死拼活不愿意再回去? 各种质疑都有,但其中一类言论,十分扎眼,木鱼看了面色凝重。 楚愈看她那个脸色,预感到大事不妙,拿出良好的心理素质,问:“拍到我了?” 木鱼点点头。 事发时,市一医院围观人数较多,虽然警察提醒了不要围观、不要拍照、不要起哄,但还是耐不住广大病友的八卦之心,夏亦寒才被抬走没多久,各种图片、音频、照片就流传到了网上,画面高清的,甚至可以看见人的五官,在混乱中抓拍真实瞬间。 楚愈也“高调”入镜,而且可以看出来,拍摄者想拍清她的外形和表情,手机聚焦了她。 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单排扣长袖外套,云城四季如春,她特意穿得轻薄,赶回望江之后,也没来得及换,就匆忙入镜了,在人群特别显眼,更何况她还是故事的主要人物。 广大网友看了视频,前所未有的激动,一个个化身为私家侦探,开启刨根究底模式,比查婚外恋还有热情。 在一众质疑当中,有几个评论显得格外“振奋人心”。 “我的天,这难道是个爱情故事!” “白衣姐姐进了病房,她和小槐花一起呆了十分钟,她们说了什么?” “看视频当中,小槐花一直在喊那个白衣女人,她该不会专门跑出来见她的吧?” “槐花生死恋?有大神再扒出些料来嘛,我想嗑cp了。” 不过还是有理智人士出来“辟谣”:“不是情侣,我看了完整视频,小槐花在叫挣扎,但那个女士显得挺镇定,甚至有些冷漠,看着她被抬走了,若是情侣,肯定会帮她,再不济也会有些回应。” “散了吧,散了吧,还嗑cp呢,人家一看就是医生或者谈判专家,来公事公办的,这都能被搅进来。” 不过他们没讨论多久,视频等全部影像资料,都被删光,网警加班加点工作,杀了个片甲不留。 但删了言论,人们的八卦之魂还在熊熊燃烧,一时间,关于楚愈的猜测此起彼伏,有人认为她是精神病医生,有人怀疑她是便衣警察,还有人觉得她是小槐花失散多年的姐姐。 最后,楚愈的留学经历都被人肉了出来,挂在网上,还好帖子禁得快,没有广泛流传。 楚愈躺在沙发上,她让宋轻阳给她拿了个冰袋,不敷眼睛,敷脑子,她脑子又肿又涨。 她觉得后背发凉,若这次她和夏亦寒的关系真的被实锤——国家公职人员和特大案犯罪嫌疑人传出绯闻——那她就再也不用抱有希望,可以彻底和夏亦寒说再见了。 宋轻阳坐到木鱼旁边,一起观察舆论风向,看着看着,脸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 “现在炮火主要集中在公安,我说他们也真是惨,以前归我们管,被骂的是他们,现在他们负责,被骂的还是他们。” 楚愈稳住冰袋不让它滑落,“他们现在肯定也是焦头烂额,我是头疼,他们是头炸。” 公安机关内,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开始拼了老命进行补救。 公安官微马上发表情况通报,进行郑重道歉。 通报表示,嫌犯慕某在看守所中,躲过值班人员的看视,将手臂咬伤,并假装晕厥,望江市看守所所长盛得淼等担心其安危,专程将慕某送入第一人民医院,慕某却挟持值班护士作为要挟,要求见其以往的精神医生,疑似试图让医生开具相应证明,躲避法律的制裁,让自己免除处罚。 医生达到现场之后,配合警方,成功解救人质张某,办案民警将犯罪嫌疑人慕某捉拿回看守所,市一医院医务人员同车跟随,目前慕伤势和情绪已经稳定,并在持续接收治疗中。 盛得淼所长表示,我们对给市一医院以及广大市民造成的困扰,深感愧疚,谨再次代表警方表示诚挚的歉意,愿意接受社会各界监督,妥善处理后续事宜依法依规承担相应责任,同时,我们对此事进行深刻反省,加强看守管理工作,坚决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通报一发,针对公安的火力小了很多,各界的注意力集中到小槐花身上,有相当一部分网民呼吁,请务必加强对小槐花的看管,加重刑罚,延长刑期,不能让精神问题成为犯罪的保护伞。 但还是有民众质疑通报的内容,小槐花若真想让医生帮她脱罪,她为什么要专程跑出来,还要在警察面前见面? 在通报发出后,楚愈便仔仔细细“研读”了,她没说话,就盯着页面,屏幕息屏了,都没移眼。 方大托怕她又受刺激,小心翼翼地问:“要......要冰袋吗?” 楚愈谢绝,支着额角:“准备一下吧,返回云城,先把那边的案子结了。” 在云城待了两个星期,处员本来担心楚愈的精神状况,但没想到双重压力之下,她效率越发惊人,不过两个星期,就把案子破了,爽快地把犯罪嫌疑人交给云城警方处理,她先打道回府了。 在云城期间,楚愈还向盆川公安厅提出申请,要求会见夏亦寒,她的申请书写得官方而客观,还为公安机关做了一下情况和利益分析,说得合情合理,甚至找不到驳斥的理由。 仿佛她完全是个局外人,没被看守所拒之门外了两个月,不知道夏亦寒要求见面的消息被压,也没听说过公安官微的情况通报。 徐怀俞接到申请后,考虑再三,上报给中央调查小组,最后批准了她的申请,但要求楚愈同夏亦寒见面时,必须有警方代表和精神卫生中心的鉴定专家在场。 楚愈回到望江的当天,便收到了上面的批复,着手准备会见夏亦寒。 到了看守所之后,她发现所长换了人,木鱼告诉她,这次市一医院一事后,革职降职人数达到了十一人,望江市看守所所长革职,副所长革职,负责夏亦寒监区的管教和看守革职,市一医院的办案民警降职,望江市公安局分管看守所的副局长降职,徐怀俞面临处分,中央对此事非常关注,可以说是震怒。 楚愈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到了会客室,她坐在靠外的一方,中间隔着铁栏杆,她双手交叉,拇指有些激动地摩擦。 不久,门开了,警卫带着嫌犯前来接受会见。 第179章 夏亦寒坐在了铁栏后,警卫站在她身后, 楚愈猜测她的伤已经结痂, 不能戴手铐, 便穿上了改制的束缚衣,两只手交叠于胸前, 像个赌气的孩子。 看到楚愈的瞬间,夏亦寒眼神有些茫然,目光左右移动, 试图躲避。 楚愈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惊肉跳, 怕半个月没见,她好不容易出来, 又回去了。 楚愈试着跟她说话, 夏亦寒沉默了半晌,还是开了口。 “你的伤好些了吗?” 夏亦寒的眸子定了下来, 落在她脸庞上, 规规矩矩回答:“好了, 姐姐。” 说着,她看了看楚愈身边的两人, 不太自在, 但她没表现出来, 楚愈知道她的习惯,在二人世界里,她可以随意撒欢, 但只要有其他生物闯入,就会立马变脸,安静而冷漠。 “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感觉我的精灵又回来了。”说这话时,她眸中的光彩和亮度同时增强,好像灵魂在外饶了一圈,终于回了体。 楚愈心想,这姑娘还觉得自己是巫婆呢,不过幸好她两个月前,来续写了故事,改变了结尾,还在“山洞洞口”守了两个月,不然这小巫婆还在山洞里关禁闭呢。 来之前,针对夏亦寒的情况,楚愈和警方进行了一番看似和睦,实则激烈的讨论——警方想尽快得到口供,也方便凉水一案有所突破,但楚愈主张先对夏亦寒的心理问题进行疏导,因为在审讯过程中,肯定会刺激夏亦寒,若夏亦寒再回复到以往的状况,再想取得口供就难了。 最后进行投票,警方投反对票,楚愈投赞成票,一对一平,不过她把鉴定专家拉到了自己一方,于是二比一获胜,采取她的方案进行会见工作。 所以和夏亦寒见面的第一个星期,楚愈主要是关心她的心理和身体情况,即使涉及到案情部分,也是辅助对她心理的认识和分析。 两人精神上促膝长谈了一个星期,楚愈尽可能地去引导,而案件已经结束,夏亦寒对一些敏感问题也不再回避,楚愈想知道什么,她就说什么。 有时候,夏亦寒并不能准确概括行为的原因,楚愈便对她说:“没事,你把你的感觉和想法告诉我,就好了。” 谈话进行了两个星期,系统而规律,楚愈像穿过了迷雾,锲而不舍,终于打开了沉睡的石门,看清了她以往未曾到达的世界。 那个世界是个冰冻之地,被冻住的东西,压在了夏亦寒的意识最深处,裹藏在她的人格障碍中,形成一种特殊形式的应激障碍。 对创伤后应激障碍,楚愈并不陌生,以往也接触过类似的案例,但她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将创伤隐藏得那么好,伪装得出神入化。 楚愈不得不承认,她被夏亦寒骗了很久,她一直以为她是无所畏惧的。 这一次,楚愈再一次翻开了关于PTSD的研究资料,打算把以前的知识再学一遍,她都记得,可是再看时,她还是会诧异和难受。 常见的创伤.性.事.件,包括自然灾害、人际争斗、严重的外伤、目睹他人死亡或本身被折磨,以及恐怖、暴力或其它犯罪行为。 而应急障碍,便是源于经历了创伤性.事.件,它们超越了人的正常承受能力,完全击溃人的正常处理问题能力。 而夏亦寒的创伤.性.事件,是目睹和经历最爱的人死亡,她先后经历了妈妈离开,最好的朋友离开,爸爸离开,得到的感受是:自己会被最爱的人抛弃,被留下。 想清楚这一点,楚愈也解开了夏亦寒的“突变”之谜。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主要症状,包括两点,第一是回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个例子,很多时候,患者为了避免再次触发对创伤的回忆,会在之后的生活中,尽力避免与创伤性.经历有关事物的接触,不去接触与创伤事件有关的人物,不去发生事件的地点,出现“遗忘”事件细节的情况,埋藏起原本对人和事物的情感,与他人保持距离。 对于夏亦寒来说,“被最爱的人抛弃和留下”的可能性,就是引发创伤回忆的诱因,她会躲避,因为这超出了她本身的承受能力,她无法应对。 而第二点,便是唤起反应,表现为容易发怒、容易受惊吓、失眠、紧张不安和焦虑、对小事反应过度,注意力不能集中。 在和楚愈相处的后期,夏亦寒描述自己的感受为“非常难受”,其中就是对触发创伤回忆的生理和心理反应。 楚愈知道,不同于身体上的创伤,心理上的创伤并不会自然痊愈,若人不能自行消化,时间越久,则创伤的感受会渗透到主观解释、行为模式和认知模式中,并压抑进其他心理障碍的症状,比如人格障碍。 夏亦寒受伤后,并没有得到排解,而是压抑到了她的潜意识当中,加重了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症状,以冷漠无情的形式表现出来。 而除此之外,人在面对挫折和焦虑时,会启动自我保护机制,它主要通过对现实的歪曲,来维持心理平衡。 楚愈结合以上事实,通过回忆和分析,确定夏亦寒在面对她时,也启动了自我防御。 第一是压抑,是指把意识所不能接受的观念、情感或冲动,压抑到无意识中去,使人不能意识到其存在。这种被压抑的冲动和欲望并没有消失,一直在无意识中积极活跃,并通过其他心理机制的作用,以伪装的形式出现。 夏亦寒在乎妈妈,她想要得到自己爱的人的关注和接纳,但她压抑住了那种渴望,到了无意识之中,在面对楚愈时候,就如洪水泄闸,全部表露而出,她觉得那是在吸引楚愈的注意力,迷惑她,但其实是想要楚愈爱她和关注她。 第二个是合理化,又称文饰作用,指无意识地用一种似乎有理的解释,或实际上站不住脚的理由,来为其难以接受的情感、行为或动机辩护,以使其可以接受。比如“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通过认为葡萄是酸的,来让吃不到葡萄的自己,获得心里的平衡。 夏亦寒告诉楚愈,在整个过程中,她想拧断她的脖子,认为她是个虚伪的女人,楚愈莞尔一笑,知道她是合理化自己的情感,她想要通过报仇为借口,来接近她,使得依赖她的心理,变得合理,但其实在她身边时,她已经忘了报仇,比如面对楚动人时,都没了反应,在诱发对创伤的反应后,才重启复仇的决心。 理清了夏亦寒的心理问题,以及她“拔刀相向”和“沉默不语”的原因后,楚愈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心里一紧。 治疗PTSD,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急不来,而且身边还有很多“电灯泡”火急火燎的,不能保证效果,所以她只有竭尽全力,拼尽所能,向夏亦寒保证: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留下,我们会牵着手并肩行走,每双脚印都紧紧相邻,朝向前方。 这也正是她这两个月来,守在看守所门前,提前践行的承诺——夏亦寒感受到了,这给了她冲出看守所来见她的勇气。 得到保证之后,夏亦寒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警方可能觉得没啥变化,就听着两个人像精神病一样在聊天,但楚愈却是感同身受。 两个星期后,楚愈终于松口,确认夏亦寒有受审能力,可以进行审讯了。 过山车过了一座山峰,开向了另一座山峰。 这次,除了心理医生的角色外,她要担负起审讯者的责任。 3月15日,楚愈、警方代表、鉴定专家再一次齐聚看守所。 楚愈将话题一转,引入了案情:“从今天开始,我会问你作案有关细节,希望你能配合回答。” 夏亦寒没说话。 楚愈进一步说道:“我们早些把口供录完,事情便可以早些解决。” “我说了之后,可以和你见面吗?” 楚愈点头:“可以的。” 她现在其实不敢保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前面那么多能把人逼疯的困难,她都熬了过来,皮也厚实了,就再熬吧,大不了再厚一层。 可夏亦寒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我指的是没有这道碍眼的铁栏,还有其他碍事的人。” 楚愈身边的警察代表和鉴定专家脸色一僵,他们好歹在业界也是个人物,怎么就莫名其妙被化为了“碍事人群”? 楚愈抿了抿嘴,对着她点头。 得到保证,夏亦寒开始供认罪行,交代犯罪事实,警察代表奋笔疾书做笔录,如果不对表情加以控制,他现在已经老泪纵横,公安厅对夏亦寒软磨硬泡,舌头都快磨出茧子,结果一个字的口供都没录到,现在夏亦寒终于话如泉涌,圆满了他心头的一大憾事。 涉及槐花专案的部分,夏亦寒的供认,和超人处的调查分析差不多,也和其他人的供词吻合。 警方再一次见识到了夏亦寒的心理素质,不愧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连陈述罪行都淡定从容,好像是个旁观者,在描述和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破事儿。 夏亦寒只谈事实,不谈感情,是个没有感情的槐花雕刻机。 而犯罪动机只有一个,谁杀了她爸,她杀谁,一个都跑不了。 警方代表忍不住想插嘴,但也只是想想,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他们来之前就有约定好,全程由楚愈负责问话,以防嫌犯受到刺激,再一次拒绝提供供词。 案情所有细节都出来后,会见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临走前,楚愈靠近铁栏,轻声对夏亦寒道:“你在里面要好好表现,后天我再来看你!” 夏亦寒规规矩矩点了点头,由警卫带着离开了会客室。 回到超人处,处员比楚愈还激动,询问她进展情况,夏亦寒是他们目前职业生涯中的最大难关,能把她攻克,那简直就是超人处历史上光辉到闪瞎人眼的一笔。 得知结果后,处员们欢呼庆贺,宋轻阳举手拍巴巴掌,方大托打算整一桌红酒配牛排。 楚愈看着处员们“普天同庆”的架势,及时地泼了冷水:“不好意思,重头戏在后天。” 第180章 3月17日,小雨, 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气温, 又跌了回去。 楚愈在制服里加了件羊毛衫, 心情也重了几分,不过一进看守所, 她的心情就阴转多云了。 所长向她“打小报告”,说夏亦寒在所里配合了很多,主动参加劳动, 手工活做得又快又好,一个顶十个, 说到这儿,所长不禁感叹:真想承包一些木刻生意, 以小槐花的手艺, 没准能翻倍卖钱。 除此之外,夏亦寒还展现出了“乖乖女”的一面, 爱打扫卫生了, 懂礼貌了, 见到管教都会叫“阿姨好”了! 管教和楚愈差不多大,听见夏亦寒主动给她打招呼, 脸都笑开了花。 楚愈听着, 也不禁泛起了姨母笑, 看来自己的话真管用,能够让万年冰山的夏亦寒主动卖萌。 在会客室,双方再一次见面, 按照计划,是关于犯罪组织的供认。 夏亦寒眸子漆黑,并没有因为忌讳逃避,而是对楚愈道:“姐姐想听吗?” 楚愈不想听,当时听晨星说完,她就血压飙升,觉得阳间应该好好清理一下,不是什么人都配来占名额,而夏亦寒的版本,以她全方位,宽领域,多角度的体验,肯定更为骇人。 不过既然夏亦寒问了,她还是点了点头,“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想知道。” 夏亦寒知道交代后,自己肯定会罪加一等,或许在监狱里呆半辈子,就相当于和楚愈隔绝,这也是她前期拒绝说话的原因之一,但现在见楚愈如此笃定,她莫名地安心,便不客气地侃侃而谈起来,再一次展现了认罪的水平,不需要引导和提问,自己就可以挑重点分主次,把事情交代得干干净净,可谓是将神秘的“孤儿院”扒了个精光。 在场的警察和专家都大为吃惊,既惊诧于她过往的惨痛,也震惊于案件的复杂,如此庞大的犯罪组织狂野发展了这么久,还未□□涉! 倒是楚愈挺镇定,夏亦寒说话时,她一直给与鼓励的眼神,示意她但说无妨。 最后一个字说完,夏亦寒便闭了嘴,不扯半点闲话,她甚至没突出组织对她的胁迫和压榨,轻描淡写得来,仿佛她是自愿的。 警方的脸色异常沉重,该组织的存在,简直就是对他们职业的一种挑衅,是赤.裸.裸的嘲讽。 他们面对夏亦寒,一时间心情更为复杂——按理说她也是受害者,可最后却在带领组织犯罪。其实一般人进入组织,那就是妥妥的受害者,进去就差不多废了,可夏亦寒居然能混到了“领导层”,让当初拐走她的人,对她俯首帖耳,还真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楚愈的血压再一次升高,同时巨大的压力随之到来,槐花专案引出的孤儿院一案,通过夏亦寒的供认,正式进入警方的视野。 因为怕夏亦寒的供认对审讯者存在认知影响上的偏差,楚愈及时作出弥补:“所以在最后两年,你是组织中的训练主管,这样可以减少你受伤的情况发生吗?” 夏亦寒点头,“训练主管分管一级成员的训练和人员调动,很多时候不用亲自上场,重伤的可能性小一些。” “从被拐入组织到逃离的三年半的时间内,你一直都在想办法逃走对吗?” “是。” “如果要逃走,困难吗?” “困难,孤儿院各个出口都有人看守,而且交通工具由专门的两个人控制,孤儿院所在的位置偏僻,如果没有交通工具,跑不了多远。” “如果被发现逃走,会有什么后果。” 夏亦寒回答得干脆:“死路一条。” 楚愈找补完,满意地点点头。 警方代表又将笔录完善了一下,脸色又黑又红。 中间有一段沉默,楚愈特意留了一些休息和缓冲的时间,审讯进行到这个阶段,大家都不容易。 最后,楚愈鼓起勇气,问了个大胆的问题:“你想要消灭组织吗?” 夏亦寒眼神微挑:“如果姐姐也想,我愿意效劳。” 警方代表来了兴致,抬头看向准备效劳的犯罪嫌疑人。 这一天结束后,警方立刻开始核对夏亦寒供述的真实性,比如她提到的人名——马天善,成岩,吴阿亚等人,警方发现这些人都是或失踪或死亡的人士,有的还有案底,符合在组织中“避难”的可能性。 接下来的时间,警方便开始查证其他部分的真实性,包括夏亦寒交待的群架事件,官方报道中没有记载,需要去当地走访调查,还有最为隐蔽的地下黑拳,需要进一步核实。 为了保密需要,警方采取秘密调查的形式,这次并未通知凉水当地警方。因为夏亦寒表示,组织和当地警方有联系,在没有把内鬼抓出的情况下,通知当地警方,就相当于给组织通风报信。 但前期因为晨星的交代,望江这边便通知了凉水警方,对人口拐卖和未成年或残疾人乞讨的现象需要加以重视,不过当初掌握的细节不足,并未深入调查。 楚愈知道,交代出组织里的犯罪事实,夏亦寒面临数罪并罚,处罚会加重,但她还是引导她全部说了出来。她会为她的案子鞠躬尽瘁,但得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 为了帮助警方破案,楚愈继续和夏亦寒沟通。 谈论到孤儿院时,夏亦寒的神色少有的严肃——在楚愈面前的严肃。 “孤儿院的最底层,都是被拐进去的未成年人?” 夏亦寒坐在栏杆后,眸中聚着整间屋子的阴暗,“四年前,我刚进去时是这样,大部分是未成年,因为未成年最容易被同化,也最不知道如何反抗,在那个环境中长大,要么就出人头地混成犯罪头子,要么就永世不翻身,成为犯罪工具。” 楚愈注意到她的用词:“你刚刚说进去时是这样,之后有变化吗?” “有的,我先以为这就是个赚钱的庞大机构,但后来发现,组织在进化,表现出来,就是成员结构的改变,最开始时,三级成员是身体残疾的弱者,因为身体残疾,便可以为组织获得更多的收入,但后来,三个等级更多是一种等级严格划分的证明,它不再是仅仅为了赚钱,而是一种奖惩,一种能力高低的分化——在我担任训练主管的最后一年时,组织中犯罪经历较少,或在各种竞争中处于弱势的成员,都会被降为三级。 “而组织中的残疾者数量,也在逐渐减少,有两个原因:第一,残疾者在组织中只能进行乞讨,而不能从事其他犯罪活动,不便于组织的可持续发展; 第二,现在警方对相关问题也有所重视,残疾者,尤其是未成年,会经常吸引相关部门进行调查。” 楚愈听着,一加分析,发现确实如此,夏亦寒和晨星逃走之后,组织怕消息泄露,以防检查部门找上门来,肯定会竭尽所能精简内部人员,躲开调查。 夏亦寒眼眸里放出兴奋的色彩,“这还和孤儿院的院长有关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他却把我们的资料掌握得一清二楚,我们在组织里都是实名制,就是要让我们知道,我们完全在组织的掌控之中,即使逃出去,也会遭到报复和追杀。” 楚愈对这传说中的院长很感兴趣,分析他的犯罪心理,不管是对案件的侦破,还是作为案例分析,都有重要意义。 楚愈:“看起来,他的目的不仅仅是通过犯罪组织赚钱。” “没错,在组织里混了三年半,我和他有过多次相处的经历,也看到了组织的进化,他有自己独特的理念。他的目标不仅仅是金钱权力,而是星辰大海——他要建立一个高速发展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好的往上爬,差的往下掉,而评判好坏的标准,便是自身创造的价值,为组织整体创造的价值。 “院长认为,我们社会的福利和慈善,只会拉低世界前进的进程,减缓经济发展速度,残次品就应该淘汰,优质品就应该更优,资源应该不平等分配,集中在好货身上,而不是被次品浪费。他要把这个理念,灌输到每个成员脑中,让他们作为生存的信条。 “他的目标不止于此,四年当中,他一直在扩张组织的范围,其所在城市,很多势力也在为他铺路,我相信按照他的设计蓝图,最终会建立一个等级社会,贯彻与正常社会类似的体制,不过价值观却截然相反。会有教育,会有培训,不过教育的价值观是:只有创造价值,才配存活,只有强者,才配占有资源。” 楚愈像听名师讲课一样,专心致志,认真做好了笔记,听完后,做了个犯罪心理分析,她以前也见过有类似想法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他们会有“一统天下,罪恶至上”的念头,但从未付诸实践。万万没想到,孤儿院院长——一个看起来涵养深厚的上层人士,居然亲手缔造了一个大型犯罪组织,还运作得有模有样。 嫌疑人画像师根据夏亦寒的描述,画出院长的画像,但进入人脸系统进行比对,发现并无匹配结果。 夏亦寒说,自己的易容术,就是在组织里学的,那组织虽然又黑又坑,但真要进去,可以学到不少技术。 楚愈:“在解决马天善后,你便当了院长的保镖?” “是组织内的保镖,也就是保证他到孤儿院后,人身是安全的,但出了那个门,就不归我管了,他在组织里扮演的是个白脸角色,而保镖则会扮演红脸,其实各种规矩都是他定的,但却由保镖来实行,这样下级就会厌恶保镖,而尊敬院长,这样他就可以权力和德望双收,就比如我初见他时,马天善要来断我的胳膊,被他阻止下来,看起来他是个救世主,但其实他才是最黑的那个。” 经过夏亦寒的详细描述,楚愈对院长的形象有了大致印象,给出了一个心理画像:男,38-45岁,身高178-183cm ,本科及以上学历,在校期间积极参加社团活动,组织能力强,表面魅力十足,油嘴滑舌,给人的第一印象好,亲和而健谈;已婚,形式婚姻,家底殷实,经常从事慈善活动,可能是某个基金会管理人。 拿到该画像,警方大吃一惊:“他从事慈善活动?” “对,”楚愈点头:“他早年可能经常去福利院、养老院做义工,照顾残疾人士,这样有两方面好处,一是可以给他塑造出积极的个人形象,二是他可以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易于操控的弱势群体,为以后的犯罪做准备。” 警察感叹:“这人真变态,抓到非得好好收拾!” “总之他反差非常大,若从外在条件来看,绝对不像坏人,甚至还是个风度翩翩的好人,被一票人尊为男神。” “要在整个凉水市进行筛查,范围还是太大。” 楚愈把笔放下:“不是凉水市,是整个省,按照在孤儿院露面的规律,他可能不住在凉水,而且经常出国,如果真的打草惊蛇,就算把组织找到,他跑到了国外,没有引渡条约,我们依旧拿他没办法。” 警察:“......” 楚愈笑了:“所以这就凸显出小槐花的重要性了。” 会客室里,楚愈和夏亦寒又一次进行重要“会面”。 上次分开时,楚愈跟她说要吃多点,养好身体,于是夏亦寒仗着自己伤员的身份,一口气干了三盘饭,现在坐着还在打饱嗝。 楚愈几欲笑场,好歹绷住了脸,配合严肃的会见氛围。 “你们现在面临两个问题,一个定位犯罪组织,一个是收集证据,当然一般的证据还不够,像枪支和毒品,保密性非常高,而且牵扯广泛,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派遣卧底,潜伏入组织内部,与其辛辛苦苦地找,不如让他们自己找上门来。” 楚愈眉头微皱,思考其可行性:“卧底?需要什么样的人选呢?” 夏亦寒突然道:“姐姐我可以!” 在场的专案警察惊呆了。 “我可以重回组织,收集情报和证据。” 第181章 听到夏亦寒的自告奋勇,楚愈和专案组皆是震惊, 刚刚想到“卧底”二字, 他们头中闪过无数可能, 但唯独没想过派她本人出马,她现在是全国知名人物, 去了不是卧底,是明目张胆地“底”。 楚愈忍不住提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从组织里逃了出来 , 还把他们害得够呛。” 两年前,夏亦寒将仇家引到孤儿院内, 带着他们打自家人,她现在可谓是组织的“头号通缉犯”, 不追杀她就不错了, 还回去送人头。 夏亦寒看起来信心十足:“对于他们来说,我是叛徒, 逃跑的同时还砸了场子, 他们肯定恨不能把我切了炖一锅, 但我出来后,一直在犯罪, 而且还三番五次逃脱警方的逮捕, 展现出了过硬的心理素质, 以及高超的犯罪技术,以身作则在践行组织的理念,对于其他成员, 我可能还是个叛徒,但对于院长来说,我是个人才,如果这次我再次‘越狱’成功,联系组织寻求庇护,我相信院长会尝试着接纳我,让我后半辈子为他效力。” 楚愈:“他们会考验你。” “是的。” “你会很难。” “我知道。” 楚愈凝视夏亦寒的面庞,突然沉默不语——她虽然嘴上说得容易,但心里应该清楚,此次如果真的回去,组织是可能回应她,和她见面,但是她敢回去当卧底,组织就不敢把她骗回去杀了吗? 双方都是狠角色,谁也不比谁逊色。 针对该提议,专案组成员面色凝重,虽然他们看到,夏亦寒最近态度转变明显,积极配合审讯和调查,争取宽大处理,但她毕竟是个高智商罪犯,为了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也许她积极配合,给他们提供线索信息,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让警方以为她真心悔改,其实她是想借“卧底”之机逃脱,从此消失。 若这次把她放出去,她再次叛变,联合组织对抗警方,那他们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孤儿院一案没着落,还把槐花专案给砸了——想想都觉得脖子发凉。 所以警方对夏亦寒的提议,并不支持。 而楚愈,是明确的反态度对,她主要是担心夏亦寒会遭遇不测——若夏亦寒的真实意图被组织发现,轻则残废,重则死亡,而且死法凄惨,所有器官得分家。 再者,就算组织接纳了夏亦寒,也会随时提防,对她作出重重考验,让她去杀人,去吸毒,去把人弄残,去杀警察。 她本来就是嫌犯身份,一举一动都会牵动警方敏感的神经,若到时候夹在中间,警方和组织都不信任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夏亦寒的提议被否决,警方和楚愈通过商议,达成一致意见:卧底还是得派,但不能派小槐花。 最后,警方决定在社会和学员中进行招募,保证是新人,没有在国家部门就职的经历,家里面有兄弟姐妹,擅长自由搏击。 孤儿院相比于犯罪组织,其实更像是一个犯罪中介,它内部本身的犯罪活动不活跃,但却为其他犯罪活动穿针引线,比如地下黑拳,组织会为擂台赛提供选手,再比如黑市买卖,有时卖方不信任买方,买方不认识卖方,便会出资请孤儿院充当中间人,确保交易双方不敢违反规则。 警方在孤儿院中安插卧底,不仅意在端了孤儿院,还包括和它有联系的其他犯罪团伙,同时把公安局的内鬼揪出来,来个彻底大扫除,省得整个城市乌烟瘴气。 派遣卧底,警方总是格外谨慎,一来性价比低,风险大,打造一个卧底,要做太多前期准备工作,耗费巨大的经济投入,二来如果卧底警察出意外,领导要担责任,毕竟死的是他的下属。 不过这次警方有夏亦寒这个资深顾问,她熟悉组织的运作方式,掌握了其内部升职加薪的秘诀,可谓是经验丰富,眼光独到,是对付组织的不二人选。 像夏亦寒这样的犯罪组织成员,是警方的心头好,抓到之后,会进行策反,或者威胁其为警方服务,作为线人,因为他们本身便取得了其他犯罪分子的信任,便无需经历重重考验和磨练,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夏亦寒不方便亲自出战,还是需要在警校学员中进行选拔。 最后确定的卧底人选,侦查和搏击技术过关,还需要学习“行规和暗语”,这部分由夏亦寒亲自教导。 夏亦寒把自己在黑道摸爬滚打三年多的经验,传授给了学员,包括应对不同的情况,应该怎么反应,怎么才能活命,怎么取得院长的信任,怎么混上组织高层。 夏亦寒讲述时,楚愈就坐在阴影里的长凳上,默默听着,目光落在那道清秀的身影上,心里不好受——每一条经验,都是她用血换来的,十几岁的孩子,本该在书卷里成长,她却舔着刀□□命,命比纸贱,又比钢硬。 两个月后,前期准备工作彻底完成,卧底前往凉水,在街上流浪。 警方采纳了夏亦寒的意见,将重点放在地下拳市,一般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拳,而组织喜欢走投无路的强者,偶尔会在拳场物色新成员。 卧底的背景被精心设计,完美地符合组织的胃口。 一个月后,专案组接到消息,卧底被某个打扮的得像包工头的人叫到后台,问愿不愿意做一些更省力、更赚钱的活儿。 侦查孤儿院一案,漫长而焦灼,由公安部督办,西贵省和盆川省刑警组成的专案组,像是潜伏在黑夜草丛中的巨狼,身子一动不动,悄然无声,只有两只瞳眸睁着,反射出幽森的绿光。 因为孤儿院一案,警方补充侦查,槐花专案的开庭延后,对于楚愈的处分也迟迟未下达,时间长得来,楚愈都快忘了自己原来还是个“罪臣”。 她每天在超人处、看守所、公安厅之间奔波,有时候还得带着处员出差,干超人处本职工作。她很少有空闲时间,但只有一闲下,便会一边挂心凉水的进展,一边为夏亦寒的前途担忧。 木鱼、方大托、宋轻阳眼睁睁看着,也只能干着急,对于孤儿院一案,他们帮不上什么忙,夏亦寒只和楚愈交流,跟其他人说话,也需要楚愈在场,而且此事事关重大,需要保密,严格限制了参与人数。 案情机密,楚愈没给处员们提卧底的事,但他们猜得出来,现在公安内部看起来风平浪静,下面肯定暗流涌动,在和犯罪组织暗斗。 木鱼给楚愈递了一杯柠檬水:“如果真能破案,那小槐花也算立了大功,可以从轻处罚,出来得也快点,而且你也是功不可没,处分也会从轻,再轻一点,没准就没了。” 方大托可以感受到楚愈的担心,“从轻是从轻,但以小槐花的罪行,至少是三年起步,而且她的心理问题可以确定,等凉水那边一结案,她便可能被政府强制收治,关进精神病院。” 宋轻阳:“可那样的话,霸王花又会自闭的,我相信除了咱们楚处,其他医生都拿她没办法。” 凭借多年对精神病罪犯的了解,方大托眉毛组了个八字,苦笑道:“确实是这么个理,但现在政府和公安允许小槐花和楚处见面,是因为她.....怎么说呢......” 楚愈把杯子一放,替他补充:“因为她有利用价值,等这两起案件彻底结束,就必须执行刑罚,而以她的情况,可能是监外服刑,她如果不配合,那情况就一直没有改善,时间只会越拖越久,刑期不断延长。” “你可以去见她吗?” “我当然可以去见她,但见面要通过层层申请,而且我有预感,她会被关在京城,上次市一医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在是人尽皆知,对于精神病罪犯的舆论持续不断,中央对事情非常关注,有意向亲自接手。” 楚愈现在想明白了,委员会多半不会同意让她担任夏亦寒的主治医生,她负责的是全国的超正常案件,超人处集中了最好的人力物力,等案子一结,夏亦寒没了利用价值,她就是个反社会的罪犯,不可能让她占用超人处这个宝贵资源。 可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夏亦寒不是普通的罪犯,如果好好加以改造,她会成宝贵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 她答应过夏亦寒,她们会见面,会长期见面,夏亦寒相信了她。 这段时间,她可以看到夏亦寒的努力。 她在看守所里处境艰难,一方监舍,二十四小时监视,随时随地的手铐和束缚衣,想动个身都难。 □□和惩罚对于反社会人士来说,不起作用,反而会使之烦躁,使之愤怒,加重反社会的欲望。 但夏亦寒把所有的内心活动隐藏了起来,她努力说话,努力配合 ,努力表现或是假装积极的一面,向司法人员展现出亲社会、亲人类的态度,表示自己是可以被改造,可以适应社会。 楚愈知道她很努力,因为她要努力出来,努力接近喜欢的人,努力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她答应了她的,她们会一起走,谁也不会被留下。 如果案件一结束,她们就停止见面,夏亦寒守在监舍里,等了一天、一个月、一年,年年都见不到她,她会怎么想? 把油水榨干了就把她踹了? 楚愈清楚地知道,夏亦寒的主治医生,应该是她,也只能是她。她们之间分隔,会成为夏亦寒痛苦回忆的“扳机点”,她每一个深爱的人,最后都会离开,都会死亡,这会让她再次陷入混乱状态,出现适应障碍和精神痛苦。 而之所以会产生扳机效应,是因为她们之间不仅仅是医患关系,而是更为复杂,这种关系可以把夏亦寒推向深渊,也可以将她捧向光明。 夏亦寒还没混乱,楚愈先混乱了,她不可能向委员会挑明这种关系,那她该怎么解释呢? 怎么做才能向委员会证明,她必须担负起夏亦寒的治疗责任? 面对手机消息时,楚愈看着看着就发呆了,头发茂盛的脑袋里,充满死循环般的思考。 11月1日,夏亦寒生日,这一天,孤儿院一案告破,专案组将孤儿院一锅端,院长冯若斌被捕,其管理的慈善基金会遭查封,通过孤儿院,还查获大量赃物、违禁品,牵出多个犯罪团伙、集团,涉案人员达1800多人。 凉水警局内部奸细被揪出,警方命令其向孤儿院传递虚假消息,在交易现场,警方进行收网,人赃俱获。 卧底平安归来,面容憔悴,沧桑了一头,和出发前判若两人,混成了个如假包换的黑社会打手,他想抱着夏亦寒大哭一场,夏亦寒隔着铁栏杆,看着他脸上和眼神中遍布的伤痕,没说话。 她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 紧绷了九个月的神经,终于舒缓,公安机关内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超人处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楚愈联系了盆川省公安厅厅长徐怀俞,长砚市福山精神病院院长秦令舒,最高法院司法鉴定中心主任王开炀,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 出发前夕,楚愈回家吃了顿饭,潘仪问她:“看起来这么气势汹汹的,明天要飞哪里?” 楚愈看着眼前火红的辣椒,言简意赅:“进京!” 第182章 11月10日,京城。 南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冻, 北方已经潇洒地脱了叶子, 开车从街上驶过, 树木在两旁行以注目礼,端庄而肃杀。 楚愈在超人处当惯了老大, 平日衣着打扮,百无禁忌,她就是规矩, 所以没有规矩。 但这次进京,她专门定制了两套正装, 灰色西装,白色衬衣, 双肩平展, 腰部束拢,裤腿修长, 和她的轮廓贴得严丝合缝, 脚步一迈, 便显得英姿飒爽,俨然是要上庭辩论的准最佳辩手, 把他人气场都吸附到周围, 化为己用。 来之前, 她便向调查小组提出申请,表示在和小槐花进行深入交流后,发现之前递交的汇报书不够完善, 有遗漏之处,于是此次想特意进京,当着委员会的面,对福山医院一事再做补充解释,并为小槐花后续的治疗和教育工作,提出建议。 针对楚愈的申请,委员会专门开了个研审会,听取和审议其汇报和建议,分为提出、审议、辩论、修正和表决等五个步骤。 研审会耗时长,堪称终极答辩现场,楚愈坐上发言席后,就做好了坐到屁股麻木的准备,她的汇报和建议书已经写好,复印了十一份,呈交给每个参会委员。 她花了半年时间,字字皆心血,比写论文还费劲,每个“码字”的深夜,她都会怀念大学那几千单词的毕业论文,至少最后答辩,面对的是一屋子欢天喜地的教授,而不是现在,换了一桌子扑克脸的领导,每个标点符号都要细斟慢酌。 这次会议由委员长许远宁主持,今年1月份看到“初版”汇报书后,他并不满意,觉得楚愈的解释差强人意,现在出了个汇报书2.0版,他倒是很想现场听一听。 楚愈打开了话筒,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她已经排练了几十遍,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不紧不慢,中气十足。 “各位领导好,我先就1月份提交的汇报书作出补充说明,其中解释了福山医院一事的起因,但当时小槐花拒绝交流,所以我单单从我的方面解释,为了避免再次犯错,没有涉及小槐花的动机,自3月份以来,小槐花接受问话和审讯,在柳警官和王主任的监督下,我同小槐花进行深入交流,进一步揭开了案情全貌。 “请你们翻到汇报书的第4页,这是小槐花的精神鉴定报告,此次精神鉴定,在王主任的指导之下完成,鉴定结论为,小槐花为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并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而后者并不明显,也是我之前未诊断出的,主要是因为破案之前,我和小槐花的交谈并不深入,她有意回避谈及自己的感受,并隐藏真实情绪,第二点原因是,只有面对特殊情景刺激,她回忆起童年以少年经历时,症状才会显示出来。 “而福山医院的意外,便是发病的体现。按照当时的计划和推断,小槐花应该是趁夜间悄然离开,但她为了故意回避我,切断我和她的关系,所以对我行凶,还将福山医院搅乱,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扰乱了所有计划。” 副书记提了问:“第5页写有,因为接近案件尾声,小槐花认为她和你之间将会长期分别,所以故意犯下罪行,努力回避。请问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长期分别会让小槐花发病?” 楚愈就知道会来这个,这是个终极问题,总也逃不过。 “因为小槐花年幼时,经历过双亲和挚友的死亡,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但在她的成长中,创伤并未疏导出去,反而压抑到潜意识当中,使她对亲密关系会患得患失,在和我的长期相处当中,我和她建立了一种类似于亲情的关系,但我又是她的调查者,所以会让她产生矛盾情绪,当她觉得案情结束后,我们会分离,我会离开时,便让她联想到以往的惨痛经历,所以产生了逃避情绪。” 副书记算是听明白了,进行总结:“所以是类似于姐们间的亲情?” 楚愈露出完美的职业微笑:“是的!” 坐在对面的专家王开炀看了她一眼,表情深不可测,没说话。 暂时没有别的问题,楚愈继续:“接下来是她精神状况的说明——在作出新的病情诊断之后,我向她保证,会定期且长期和她见面,从而使她情况稳定,可以接受正常交流和审讯。 “在审讯当中,小槐花供述出她失踪三年的经历,请各位翻到第11页,其中附有小槐花的口供,我们可以看到在三年半的时间内,她被拐入犯罪组织,并沦为其赚钱的工具,这三年的经历,加重了她人格障碍的症状。 “在小槐花口供的下方,我用黑体注明了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诊断标准,其前提是个体必须年满18岁,且在15岁前有品行障碍,排除精神分裂和双相障碍。 “也就是未成年人,不能诊断为反社会人格障碍,而小槐花在被拐入组织时,年龄是14,也就是说她当时只能是品行障碍,但在组织里的环境和经历,使其病情恶化,进一步削弱她的道德法律意识,加强她对人际交往的不信任感,养成冷酷无情的性格特征。总而言之,她少年时期的恶劣环境,对她目前的心理疾病有严重影响。” 秘书长举手示意,提了个问:“你刚刚提及,在犯罪组织中的经历,造成她不信任他人,可是她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和你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楚愈话说得太多,侧过头清了清嗓子,回答道:“大家可以翻到第6页,其中为小槐花的童年经历,她小时候,一直渴望母亲的关爱,但是一直被拒绝,这加深了她对母爱的渴望程度,所以她对年长女性抱有好感,其次,我在和她相处中,一直都对她有特殊的关注,表现出耐心温和的一面,她一直称呼我为姐姐,便是将我当成和她有血缘关系的长者,弥补了她年幼时痛失母爱的遗憾。” 王开炀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楚愈注意到她的目光,对她报之以姐姐式微笑。 “那是否她对任何一位年长女性,都会产生类似于对姐姐、对母亲的情感?” 楚愈略微思索,当即明白问话的委员用意何在——如果夏亦寒对年长的女性都会产生信赖之感,那之后的主治医生便可以不是她,而是其他德高望重的心理咨询师。 “应该不会,根据小槐花的说法,我身上的气质,刚好是她心中母亲或姐姐的形象,所以她才会对她产生不同的情愫。” 委员点了点头,把手中成书的汇报+建议书翻了页。 “第三部 分,我针对小槐花的心理状况,以及她本身的特点,对她后续的处理工作反复思考了半年之久,所以提出以下建议:让超人处负责小槐花的治疗工作,并将小槐花作为超人处的后备处员来培养。” 此话一出,各委员神色陡变,本来看汇报看得有模有样,耳边飘来这句话,他们汇报也不看了,齐刷刷抬头盯着楚愈,仿佛有眼神的震慑作用,她可以收回狂言。 楚愈料到会是这么个效果,她再接再厉,开启滔滔不绝模式,没给他们打岔的机会,争分夺秒进行“忽悠”。 “我作出该提议的原因有三点:第一,如同我刚才所说,在案件侦查过程中,小槐花对我建立了特殊情感,已经对我非常信任,愿意对我诉说心声,并听取我的建议,积极配合治疗,若在审判后,更换治疗医生,将会对她的心理状况产生严重影响,不利于她的恢复。 “以上是主观层面的原因,当然我作出此提议,更多是基于客观原因——第二,虽然小槐花为反社会人格障碍,不符合担任国家公职的条件,但请大家翻到第12页,我们可以看到,在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诊断标准中,小槐花有几点是不符合的,分别是第(3)、(4)、(5)、(6)。反过来说,小槐花作案时,具有预谋性,她用了一年时间调查受害人家属,收集信息,准备作案所需工具,证明她不冲动鲁莽,有提前制定计划的能力。 “再者,小槐花在作案过程中,表现出了理性和自我控制能力,这也许和她对情绪感知的迟钝有关,她目睹了五名受害人家属埋葬她的父亲的情景,并确认他们是凶手。 “但在报仇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将矛头对准她认为的罪魁祸首楚动人,最后进行花谢庭审判,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她试图用审判的方式来惩罚楚动人,并且在得知楚动人并不是幕后凶手后,并未取他性命,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小槐花具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并且有培养出法律道德意识的基础。” “最后针对第(6)点,大部分反社会人格障碍者一贯不负责任,重复性不坚持工作,不履行经济义务。但我们可以看到,小槐花犯下五起伤人案,是为了给父亲报仇,这其中便有一种责任意识,她之所以没报警,是因为年幼时挚友死亡,她向警方反映过情况,但因为没有充分证据,被警方忽略,这导致她对警方产生不信任感。 “再次她在调查超人处期间,认为超人处与警方合作紧密,这也是事实,所以在她看来,报警并不能惩罚凶手,于是便自己动手,希望通过花谢庭审判为父亲报仇,这个想法她坚持了五年之久,在经历了犯罪组织的折磨,以及全国通缉之后,依然初心不改,先不论她的方法正确与否,其毅力着实惊人,和一般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大为不同。 “所以综上所述,虽然小槐花目前并不具备充当超人处后备人选的资格,但是以她本身的基础,在经过治疗和教育之后,我相信她可以达到相应要求。 “这是第二点,也就是思想方面的条件,而第三点,是小槐花本身的实力,大家可以翻到第17页,这是小槐花配合专案组侦破孤儿院一案的详细记录。 “从她在作案过程中的表现,到对学员的指导,我们可以看出,她了解刑侦技术,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不仅熟悉犯罪组织的运作模式,还对警方的工作了如指掌,这一点甚至强过很多警校毕业生,值得一提的是她的格斗技术,她在福山医院中,和秘密行动小组成员正面交战,她快速取得胜利,由此可见她的格斗功底。 “另外,她具有较强的抗压能力和心理素质。14岁被拐入犯罪组织,先后经历了体能训练、打架斗殴、地下黑拳,经常流血受伤,但她都顺利扛过,并且升入组织高层,其中表现出的对环境的超强适应能力,以及意志力强大程度,这正是超人处所需要的品质,我相信若利用得当,她可以在刑侦版块,帮助超人处破案。 楚愈水都不敢喝,怕一中断就会被“截胡”,她嗓子干涸,快冒出黑烟,但吐出的字词却越来越清晰有力。 “第四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小槐花不仅在探案上价值匪浅,还对于研究工作意义重大。首先,她本身具有心理问题,对她的治疗和研究,对犯罪心理学有重要意义,其次,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锦水医院以及福山医院的事故,小槐花身边的患者会莫名发疯? “福山医院事发后,因为工作原因,超人处撤离长砚,但福山医院一直在检查病人的情况,寻找其失控的原因,超人处内处员方大托,一直跟进福山医院的情况,对相关问题进行讨论。 “并且小槐花可以正常交流后,我也询问过她原因,最后两边的结果统一,我们得出的发现是:锦水医院和福山医院的病人并未发疯,也并未发病,他们只是感知到了可怕的景象,于是本能性地进行防御,而该景象便是出现在小槐花头脑中的景象。 “请大家翻到第22页,这是小槐花的供述,她之前怀疑楚动人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五名受害者家属,杀死了幕尚青,所以她查询过相关资料,还亲自去过精神病院,接近精神病患者,因为接近患者时,她便会回想起幕尚青被杀现场,把病人想象成凶手,于是她会感到愤怒,她只要一愤怒,身边的精神病患者就会感到不适,表现出异常举动。 “在锦水医院中,她提前调查过病患的情况,所以知道他们发病时的症状,以及幻想的内容,所以故意接近精神分裂的患者,失控的病人较少,经过挑选,并且失控和发病时的症状相似,所以调查困难。 “但在福山医院中,出现了大规模失控现象,在之后的系统调查中,病人表示在事发当晚,看到了穿白色衣服的怪物入侵,所以他们进行反击,而医生和护士都身穿白色,他们自然而然就会攻击医务人员,产生了混乱。” 副书记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见缝插针问了句:“所以患者可以感知小槐花的情绪和想法?这……确定是真实的吗?” 楚愈知道他们会持质疑的态度,所以特意把福山医院院长秦令舒叫了来。 秦令舒接到楚愈的眼神示意,便站起来,面向委员会成员:“刚刚楚处长所言,情况属实,她在汇报书中写明的研究结果,也是福山医院最后得出的结论。” 委员会成员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比听见“这世界上真的有鬼”还震惊。 许远宁把汇报书翻得唰唰响,试图找到具体说明:“你详细解释一下其中原理,要科学原理!” 楚愈略微犹豫,“你们真的要听吗?” “当然,我们需要知道所有细节,才好做最好的判断!” 楚愈双手放在发言台上,拿出了幼儿园老师讲课的耐心:“首先,这涉及到脑电波,要明白脑电波,我们要明白神经系统处理传递信息的手段,也就是电化学信号,这构成了我们感觉的基础,而它是如何产生的呢?因为我们的神经细胞内外的液体含有钠离子、氯离子、钙离子和钾离子,带有或正或负的电荷,但它们不是一成不变地分布在神经细胞的液体当中,细胞膜上有小的渗孔,当有神经冲动......” 委员会成员:??? 许远宁忍无可忍,伸出了手:“等等等等,这部分跳过,直接说最后结论,小槐花怎么影响病人的?” 楚愈暗自笑了笑,知道他们听不下去,快速搬出准备好的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小槐花的脑电波异于常人,一般来说,脑电波不会互相干扰,更不会互相感知,但小槐花的脑电波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可以被精神分裂症病人感知,现在精神分裂的具体原因还未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精神分裂患者的脑部回路,也就是神经互相连结的模式和一般人不同,其脑部回路运作异常,在连结讯息时出了差错,因此患者接收到错误讯息,听到不存在的声音,看到不该看到的画面,而小槐花的脑电波,便对他们的讯息产生了影响。” “其中的重要意义在于,当脑电波异常时,可能会引发癫痫,也就是俗称的羊癫疯,当时小槐花在福山医院面对患者薛进萍时,她谈论到慕尚青,情绪出现异常,机器检测出她的脑电波便几乎超出正常范围,但小槐花却并没有发作羊癫疯,甚至没有丝毫症状,这说明该情况对于她本身来说,并不属于异常,这是值得研究的一点。 “还有一点,羊癫疯和精神分裂的关系,也值得研究,治疗精神分裂,有一种疗法叫电痉挛——使用微弱的电流,对人的大脑产生刺激,而同时患有羊癫疯和精神分裂的患者,在羊癫疯发作之后,其精神分裂的症状会有所缓解。 对面又出现一排“跟不上上课节奏”的面部表情,楚愈再一次刹住车,进行课堂总结。 “所以研究小槐花,对于医学和心理学来说,也具有非常巨大的价值。而超人处目前拥有全国最顶尖的心理学研究机器和设备,研究人员方面,有我和方大托在,再加上小槐花的积极配合,我相信超人处是最佳的研究机构选择。” 一番半专业性地解说完毕,委员们都没再看建议书,陷入到大脑放空状态——一方面是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超纲信息,大脑转不过来,卡了壳;另一方面,他们本来铁了心,就算楚愈把小槐花说成朵花,也不会答应让一个全国知名的重大犯罪分子加入超人处,但听楚愈一番发言下来,他们不知如何反驳,甚至还觉得有些道理。 许远宁愣了足有半分钟,绞尽脑汁想挑些刺来,不然不太符合他“鬼见愁”的形象,但最后的神经生物解释,他没太听懂,不好挑毛病,既然小槐花现在是研究界“国宝”,不好下手,便只有在楚愈身上找麻烦。 “嗯,经你刚刚那么一说,我觉得确实有研究价值,不过小槐花交给你后,我不太放心啊,当初便是将槐花专案交给你全权负责,可是你浪费了大把时间,抓住小槐花后,先是带着她在别墅里呆了二十天,本来以为你是摸清小槐花的心理状况,但从这次报告看来,你疏忽挺大,漏诊了创伤后......” 许远宁悄悄瞟了瞟报告,“应激障碍,造成的损失不仅是福山医院,还有小槐花在花谢庭被捕后,长时间没有说话,又浪费了大约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这关系到你专业能力和工作态度问题。所以这次你提议将小槐花交由超人处治疗,你拿什么让我们信服!?” 楚愈上牙咬着下唇,不动声色,她知道许远宁不会善罢甘休,非得为难她这个超人处处长,可没想到问题这么刁钻,不是表一下决心,发发毒誓就能蒙混过关的,得拿出些实质性的担保来。 “谢谢委员长的质疑,来之前,我对自己的专业和工作能力,也做了深刻的反省,对于小槐花病情的漏诊,我确实应该承担责任,并认识到自己还有巨大的进步空间,但同时我也咨询了王主任,她对此事的专业意见附在了我递交汇报的最后,请你们过目。” 大厅里响起一片哗哗声,王开炀是中央派出的鉴定专家,此次负责监督楚愈和夏亦寒的交流,以及夏亦寒的精神鉴定工作,算是除楚愈之外,最了解夏亦寒精神状况的人。 “各位委员你们好,我对小槐花的心理情况做了全面的了解后,给出的意见是,对于小槐花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并不构成漏诊,因为在福山医院之前,小槐花并未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标准,既然没有符合标准,便不能确诊。” 楚愈对王开炀点头致意,“谢谢王主任,至于工作态度,我个人是觉得,自己在槐花一案上,尽到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没有丝毫懈怠,抓捕小槐花后,我和她确实在别墅里独处了二十天,但那段时间,虽然没有取得肉眼可见的进展,但我认为也是非常关键,这体现在后来花谢庭审判中,我对她进行劝说,我相信若没有那二十多天建立的感情基础,可能会出现大量人员伤亡,因为她完全不会采纳我的意见。” 许远宁不置可否,而是转向徐怀俞:“徐厅长,你和楚处长有过长期合作经历,你对她的评价如何?” 徐怀俞被顶头上司一点,浑身上下不自在,其实私下里,许远宁问过他相关情况,委员会心里有数,这次当面再来一遍,也算走个流程了。 徐怀俞拿出郑重宣誓的架势,头发立得规规矩矩,就差在耳边捏个拳头:“楚处长的努力,我是可以感受到的,她对小槐花不仅是公事公办,还付出了很多人文关怀,比如今年年初时,小槐花拒绝和外界沟通,楚处长在看守所外坚守了两个月,一直等到小槐花开口,孤儿院一案的侦破,离不开楚处长的努力和付出!” 楚愈给了他一个眼神,虽然两人明争暗斗了快一年,但现在他这话一出,他们的梁子算是了了。 众委员听完,点了点头,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再次把目光集中在楚愈身上。 楚愈坐得屁股疼,趁此机会站了起来:“基于以上我所汇报和提议的内容,小槐花对超人处意义重大,并且我有信心将她培育成优秀的后备力量,也一定会对此事尽职尽责,希望委员会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让超人处负责小槐花的治疗,并将其作为超人处后备力量培养!” 说完,她面对坐席,鞠了一躬,洪亮的声音,盘旋在大厅上方,与她的身影配合,相得益彰。 第183章 研审会结束, 委员会决定回去仔细审阅楚愈提交的内容,因为汇报建议书太长太复杂, 除了小槐花精神鉴定报告, 口供,案件记录和条件分析外, 还包括计划书。 楚愈还不止口上说说,针对小槐花的治疗和教育工作, 她已经做出设想和安排,包括“提出任务、制定指标、完成时间、解决方案和步骤方法”,条分缕析, 甚至还引用了教育和心理学的参考文献, 给委员会描绘了一张美好蓝图,看完计划书, 会觉得不把小槐花交给她, 简直都拉不下脸。 委员会表示, 他们会审查内容, 针对其中“脑电波影响”的有关结果,确认完全属实后, 会进行审议和讨论, 最后投票决定, 请楚愈回去静候结果。 从报告厅出来, 楚愈和徐怀俞走到了一起,他的脸色从研审会上下来,便显得阴晴不定, 楚愈知道他这次来,还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来之前,她对他发出邀请,但他没有立刻答应。 徐怀俞知道她想干什么,当初把她拦在看守所门外,就是想让她和槐花专案撇清关系,结果现在她不光经常和小槐花见面,还得寸进尺,烦公安厅烦够了,开始烦委员会了。 他不想答应,可又不能不答应,当初小槐花在看守所里要求见楚愈,所长请示他,他下令把消息压了下去,告诉小槐花:这事现在由公安负责,而不是超人处。 没想到小槐花是个犟骨头,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上级严惩,所长替他背了黑锅,楚愈估计也知道了来龙去脉,只是一直没跟上级反映,不然他现在不可能这么太平。 所以于公,楚愈抓着他的把柄,于私,他欠楚愈个人情,这次研审会,他是无论如何都得来,还得表现得规规矩矩。 在大楼门口,楚愈看着路边的银杏树,突然回头对徐怀俞道:“谢谢你。” 徐怀俞本来帮忙的动机就不纯,此刻听到一句感谢,老脸泛红,眼睛垂了下去,笑得无奈又释然:“没事,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如果小槐花真交给你,也省得我每天担惊受怕了!” 两人在银杏树下走了一段,到了接送的车边,楚愈还没拉开车门,就见王开炀走了过来,她本来要回人民法院,专车已经等在门口。 楚愈会意,便同她一起往大楼门口走,把她送过去。 王开炀眼眸中含义未明,楚愈和她目光相触,回想起刚刚会议上,她传给她的两个眼神。 研审会上,楚愈所说句句属实,除了一点——她和夏亦寒之间的姐妹深情。 徐怀俞知道真相,他没说,因为他有所顾忌;王开炀也知道,她没说,因为她已经无所顾忌。 楚愈调查过她的历史,知道她的态度,所以这次才敢光明正大地说瞎话。 “你今天很勇敢,如果我当初,能像你这么勇敢就好了。”王开炀的声音沉厚又温润,像是陶埙的低鸣,缓缓入耳。 楚愈看向她,见她眼角的皱纹层层,温柔和深沉都堆积到了一起。 “如果没有您,我不会这么勇敢,谢谢您!” 楚愈将她送上车,目送黑色汽车远去。 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槐花专案。 因为涉及国家机密,并未公开审理,不允许外界旁听,这越发引起外界对小槐花的好奇。 夏亦寒的辩护律师为指定律师,楚愈将汇报书整理删减了一番,交给律师参考。 不过她的那厚厚一本“论文”,是给委员会大佬们看的,现在针对法院的情况,并不完全适用,有些部分反而不利用为夏亦寒辩护,比如对于她作案预谋性的分析,证明了她拥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案件审理时,楚愈没在京城,芜淮有了新案子,她便赶了回去,又带着处员闯荡天下。 十二月底,楚愈得到法院判决通知,柏瑞安、何蓝、薛进萍、龚燕华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夏亦寒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判决当日即生效。 对于柏瑞安等人的判决,在楚愈意料之中,猜不多都猜到了,但接到消息后,她心里还是五味杂全,准备在他们入狱前,探望一番。 按理说命案,少说也得十年往上走,但距离案发已有六年,慕尚青的尸体只剩一具白骨,无法进行尸检,也就无法判断哪些刀伤致死,因此不能分辨四个凶手的责任轻重,而且据胡宾所言,在其他四人动手之前,慕尚青原本就带有刀伤,有出血的痕迹,这再次加大了案件的复杂性。 最后,每人被判处五年,去年12月份破案时,夏亦寒被关在了看守所,但其他四人有伤在身,一直处于取保候审阶段,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也该进去了。 四个人分别在当地监狱服刑,从京城押送前往各地。 现在经过审判,他们已经知道慕尚青的过去,也知道他杀人的真正原因。 楚愈问了他们同一个的问题。 “你后悔吗?” 柏瑞安在取保候审期间,一直在照顾妻子廖枫,他把这自己整理得很干净,在接到法院传唤后,他屯了很多零食,做好了饺子、包子、抄手,用食盒装好,放冰箱里,够吃半年。他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廖枫,临走前对她说:“请个佣人照顾好你,钱不要省着花,我五年后就出来了,还可以接着赚。” “我不后悔,为了萌萌,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如果现在让我来,我还会再刺一刀,但我不会刺脖子,而是刺手,刺完将他送医院。” 何蓝在老家和丈夫何至平分别,何至平抱着她的腰哭,一边哭一边骂她傻:“你干嘛杀人呢......你当初让我把他打一顿,实在不行多打几顿不就好了吗!” 何蓝手掌宽大,往他脑门上一揉,“以后旅馆就交给你了,你一个人太累,就找个伴吧。” 她怕他一个人扛不下来。 何至平哭得更凶了,抱紧她的腰:“不行啊——我这样,也只有你能要我了!” 何蓝把他扒拉开,抹了把眼睛,转身走了。 “后悔?如果现在他在我面前,我不会用刀,但我会用拳头,一直打,以我的力气,他大概还是会死......算了,还是算了,他肯定不会还手的,还不会躲,就全部受着,哎!” 龚燕华和儿子谌风告别,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给谌沐的遗像上了炷香,说:“把你爸带上,到城里去住几年,过几年我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她没回答楚愈的问题,而是说:“如果老谌在现场,他会对我说:算了吧,燕华,不是他想杀我的,是他心里住的恶魔,每个人心里都有恶魔的,被恶魔控制住的人,本来就已经很可怜了,算了吧,我们回家吧。我会听他劝,不会插那一刀,但我会想,会止不住地想,老谌,他是个多好的人呐,他的心就是一片蒲苇,怎么也硬不起来,他心里没有魔鬼,为什么没有魔鬼的人,反而不得好死呢?” 说完之后,她目无焦距,面向着楚愈:“插了那一刀,我会后悔,但没插那一刀,我还是会后悔。” 薛进萍几乎没什么亲戚朋友,最后几年都是在福山医院度过,最熟的就是医生护士,她缠着他们闹得天翻地覆,要把他们告上法庭。 结果他们没上,她倒是上了。 花谢庭审判后,她的精神分裂好了,再也没发过病。这印证了夏亦寒当初的承诺:见到薛阿姨后,我会将她治好。 薛进萍出了院,但紧接着便要入狱。 服刑之前,她回到了福山医院,再一次来到儿子住的病房,这本来是男性病房,结果她把医院搅得鸡犬不宁,说什么都要住,现在改成了女性病房,但里面的布置还是最先的模样,一点一滴全是回忆,而这个回忆,在她脑海里一留就是六年。 她出了病房,给熟悉的护士和医生告别,六年了,她每次见到她们,开口闭口都是狠话,现在,她握着她们的手,攥了攥,“你们不容易,容忍了我这么久!” 平日里照顾她的护士哭了,以前只盼望着她早点走,但现在她到监狱里一去就是五年,以她的年龄和身体素质,不知能不能健康出来。 被楚愈问这么个问题,她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如同鹰隼:“我还是会插他,谁让他杀死了我儿子,我儿子死得那么惨!慕尚青是精神病,但精神病是借口吗,是理由吗......” 说着说着,她肩膀一抖,情绪崩了:“可是我的儿子也是精神病呀,如果他杀了人,杀了很多人,把人家家属召集在一起,要开个审判,那些家属肯定也会杀他! ” 她说着,泪流满面,泪水打湿了皱纹,一道道沟壑,显得更为深刻:“但我肯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我会求他们放过他,我会告诉他们,他是精神病,这不是他的错,他控制不住自己啊,他也很难受的啊,我会给家属们下跪,求他们放过我的儿子......为什么呀,为什么我自己孩子,我就拼了命去保护,面对别人的孩子,我就把他杀死了呢?他也有家人的啊,他有女儿,我不仅亲手杀了他,我还间接毁了他女儿,啊啊啊......” 最后,楚愈拜访了胡宾,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回到了锦水医院,院长还是他的。 他们来到710房间——当初夏亦寒的病房,坐到了象白色小桌两边,不过没面对面,而是看向窗外,天空浅蓝,白云舒卷。 “我后悔了,”胡宾说,“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尚青还活着,该有多好。他会被治好,会竭尽所能来弥补我们,他会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他会帮助精神病人,帮助所有边缘人群。他从小到大一直被骂精神病,我们骂他奇怪,骂他害人,可实际上被伤得最深的,是他自己,还有他的家人。他到死,都还爱着这个世界,还愿意为它去拼命和奉献。” 楚愈看着窗外,没说话,她只提问,不评判。 这次回答,他们有的纠结,有的迷茫,有的后悔,但楚愈能感觉到,他们都不同程度地释然和解脱,像是一串波荡起伏的省略号,终于画上了句号,有了结果。 新的一年,1月1日。 委员会作出答复,针对楚愈的提案,投票7比4通过。 委员会同意由楚愈担任夏亦寒的主治医生,并将夏亦寒作为超人处后备力量培养。 考虑到情况特殊,为了方便楚愈的治疗和研究工作,委员会下令将超人处四楼改建为监狱,将秘密行动小组成员调回超人处内部,作为狱警。 同时派遣祁政委作为超人处的正书记,在夏亦寒服刑期间,监督超人处的执行情况,负责队伍建设工作。 以前,楚愈既是处长,又是处里的书记,一家独大,现在来了政委,她只能屈居第二,降为副书记,接受书记监督。 夏亦寒关押至超人处服刑,有三个条件。 第一: 刑期第一年,完全执行监狱作息(参照望江市监狱作息时间表) 第二: 刑期第一年,罪犯不得离开超人处大楼,放风地点为超人处四楼区域,且由狱警全程看守 第三: 除了教育和研究目的外,任何人不得探望罪犯(原则上只有超人处成员有会见权利) 接到该通知,方大托下巴都要脱臼了,忍不住啧啧啧:“你老大总归是你老大,就算是个死局,也能把它整活。” 木鱼跟他站成一排,看公告栏上的新通知:“岂止是整活,是马上要病入膏肓,来了个妙手回春,还从此长生不老了!” 宋轻阳抱着根玉米棒,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我的天,那朵霸王花要开进来了!” 到了移交的日子,楚愈亲自去接夏亦寒,把她从望江监狱,接到了超人处。 到了四楼的“独家监狱”,在牢门前,楚愈抬起手,示意下属们稍等片刻。 她和夏亦寒相对而站,帮她把头发理到耳后,说:“当时在市一医院,你最后想靠近我,你想对我说什么?” 夏亦寒戴着手铐,不能大幅度动作,她凝视着楚愈,半晌,身子前倾,头埋在她的颈窝,吮吸着衣料间的气息:“带我去吃东西吧,随便什么都可以。” 第184章 槐花专案彻底结了, 但外界的关注度居高不下,不少人想方设法进行打听, 在网上出高价买小道消息, 但发现买到的货,比“母猪上树了”还不靠谱, 都是意淫瞎编的,有的居然不要脸地写:小槐花和白衣姐姐双宿双飞了。 广大市民表示:我们就想知道小槐花的下场。 最有趣的是, 夏亦寒犯罪的同时,还顺带吸了一波粉,现在花粉还在坚守, 要等小槐花出来, 等到天荒地老。 粉头清晰地作出分析: ——依我所见,警方可以把小槐花当成个人才好好培养, 在现在科技和刑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 天眼普及, 人脸识别系统随处可见, 小槐花都能把警方溜了两个多月,犯罪地点横跨五省, 还在严格的看守下两次越狱, 最后若不是她主动在花谢庭闪亮登场, 估计人家现在还在游山玩水, 真的是难得一见的犯罪人才!可以问问她是怎么练出来的,到时候给警校学员上课用。 下面一排的“臣妾附议”。 但同时,另一起特大案件, 成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孤儿院一案。 新闻网发布报道,西贵警方在凉水市打掉一特大犯罪组织,该组织长期以孤儿院形式存在,并为其他涉黑活动提供服务,组织头目冯某在家中被警方抓获,其他成员也全部落网。 新闻网对孤儿院的内部结构进行详细报道,其中涉及未成年人的部分,引发众怒,不少网名直呼“死刑”。 不过对于警方的破案速度,网民表示引起了极度舒适,热烈鼓掌,狠狠地夸了一波。 楚愈看着新闻,心里冉冉升起自豪感,因为这里面包含夏亦寒的功劳。 但因为保密需要,再加上保护夏亦寒的人身安全,警方并没有提及她的部分。 现在夏亦寒并不方便露面,关于她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争议还在,楚愈很想说些什么,安抚一下吃瓜群众躁动的内心。 但想了想,还是没发表任何言论——夏亦寒服刑三年,在看守所已经关了一年,余下还剩两年,两年之后,她用行动说话。 看到新闻这天,楚愈回家吃了顿饭,楚动人知道夏亦寒已经“移居”超人处,他狠狠吃了一惊,感觉自己需要备一台呼吸机,这时不时来一下子,万一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可就过去了。 不过深深缓了一阵子后,他接受了现实,毕竟花谢庭审判时,楚愈当着他的面告白,告白加出柜,比后来夏亦寒在他身上刻的刀子还猛烈。他也知道女儿的性格,看准的东西,就算隔着十万大山,也要把它“娶”回来。 所以楚愈回家之后,楚动人并未发表不适言论,他还想去看看夏亦寒,不过有前车之鉴,想到之前夏亦寒见了他,就一路走偏,出现高能模式,这次他刻意回避,在楚愈没正式通知他之前,绝对不出现在夏亦寒眼前。 倒是潘仪看出了不对,直接问楚愈:“你是不是恋爱了?” 楚愈寻思着自己也没挂着花痴笑,更没突然间傻笑,老妈是怎么看出来的? 潘仪眼睛一斜,早已看穿所有:“你又开始学做菜了。” 经她这么一提点,楚愈反应过来,自己的“厨艺发展史”完全和夏亦寒挂钩——起步阶段是被夏亦寒绑架到出租屋里,她帮忙择菜,正式开始接触厨房;而发展阶段是别墅中,二十天里,她学做了家常菜和甜点,还算是小有进步;本来后来应该步入高速发展阶段,可夏亦寒突然跑了,别说做饭,她连饭都不想吃,所有初级技巧都搁置到一边,忘到了姥姥家。 现在,进入回炉重造阶段,楚愈向方大托学习,向潘仪请教,立志于提高厨艺,让夏亦寒在坐牢的“有生之年”,能吃上一顿由她亲自打造的牢饭。 潘仪说:“除了谈恋爱,我想象不出其他理由,可以让你有勇气进入厨房。” 楚愈被说得不好意思,小嘴一翘:“妈,等过段时间我们感情稳定了,我就把她带回来给你瞧瞧。” 主要是现在被关在大笼子里,也见不了人...... 楚愈想好了,反正她已经出过一次柜了,大不了再来一次,潘仪和奶奶楚斋都是开明的人,不会为难她,尤其是楚斋,甚至还希望她不婚,圆了她年轻时的梦想。 得知消息后,楚斋发来贺电,“德刚啊,我那个年代,结婚身不由己,反正到那个点,不管你在干嘛,想干嘛,都得停下来先把婚结了,好像不结个婚就对不起玉皇大帝一样。 “但我发现你们现在不同了,婚姻更多的是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它就像是咱们手上戴着的戒指,有了它,我们光彩动人,但摘了它,我们的风姿也分毫不减,我很期待看见你手上的戒指,看它的亮度能不能震慑住我的一双老花眼,哈哈哈!” 挂了电话,楚愈突然迫不及待,想带夏亦寒奔去奶奶家,瞅瞅那劲爆效果是几级! 吃完饭,楚愈和楚动人出去了一趟,楚愈征求了夏亦寒的意见,最后由楚动人申请,将慕尚青的尸骨火化,留下来的骨灰,埋葬在花谢庭的花坛里,也就是原来砖房旁的槐花树下。 现在夏亦寒还在服刑期间,不能出门放风,楚愈和楚动人便先去祭拜。 当初被当做审判庭的一茗茶楼,现在还关着,被政府接管了,但往来的游人络绎不绝,都想来感受一下当时的氛围,带火了整条街的生意。 楚愈和楚动人“旧地重游”,内心翻涌着酸甜苦辣,但啥也没说,就静默伫立在花坛里。 花坛外围有些矮灌木,中间全是草,这个季节没开花,显得有些单调。 这个季节槐树也没开花,楚愈便买了包干槐花,撒在慕尚青坟头——其实连“头”都没有,就一个腮红盒大小的骨灰盒,埋到了泥土下,过不了多久,就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致。 因为是公共场合,楚愈也没点香烧纸,就鞠了个躬,凝视脚下的土地:“慕科长,您放心吧,小寒以后就交给我了,我会保护好她的。” 其实如果将夏亦寒的内心比喻为一片荒原,慕尚青便在荒原之下埋了颗种子,楚愈一直坚信夏亦寒可以挽回,便是感受到了种子的存在,她坚信自己可以当一名合格的园丁,让种子生根发芽,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又生出种子,飘到荒原各处,连成一片绿色海洋。 楚愈说完后,楚动人便一直站着,像在默哀,楚愈忍不住看他,用眼神询问:你不说几句? 楚动人喉头动了动,眼神里已经装满了情谊,但就是嘴硬不吐出来。 “你有事先回去吧,我单独呆会儿。” 见他到现在了还害羞,楚愈没说什么,准备开车回超人处。 走出灌丛后,她察觉到楚动人矮了下去,贴近了泥土和青草,身子俯低,嘴里喃喃念叨:“尚青,尚青啊......” 楚愈转过头,装作没看见,过了马路。 回到超人处,一开门,就见祁政委正吃着无花果,桌上一堆水果,都符合他的口味。 处员们平时野惯了,已经忘了“讨好上级”四个字怎么写,但这次来了个大官,楚愈给他们的紧急指示是:得伺候好。 木鱼和宋轻阳野得来,完全忘了“伺候”怎么写,铆足了劲也只能做到每次见面打个招呼,叫声祁导好。 祁莱任同志人到中年,还没发福,身材保持得人见人爱,美式翘臀,走起路来格外精神。方大托发现他有两大爱好,一是吃,二是健身,于是谨遵楚愈的指示,开始投其所好——每周备好他爱吃的水果和零食,还买了台跑步机。 于是祁莱任初来乍到,对超人处工作环境很是满意,给上面报出五星好评,但就算环境极度舒适,他也没忘记己任——监督超人处对夏亦寒的关押工作。 起先楚愈接到委员会的决定,觉得简直是天赐良机——把夏亦寒关进超人处,这不是月老给她赏了根钢丝线吗?砍都砍不断的那种! 结果祁莱任没来几天,楚愈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祁指导不愧是空降领导,一个可以顶十个,甚至还能让那十个自愧不如。 为了治疗夏亦寒的心理问题,需要长期的咨询和沟通,按照规矩,应该是隔着牢门。 但楚愈觉得这氛围不太好,怎么看怎么像罪犯采访,便钻进了牢房,和夏亦寒坐到一起。 狱警都是她以前的下属,没说啥,反正确保她安全就行。 结果祁莱任见了,大呼不好,也进了牢房,让楚愈和夏亦寒至少保持两米的距离,他坐中间。 他像是个话筒,她俩谈话,都先通过他左耳朵,才能传到右耳,完成交流。 谈话结束后,祁莱任总是有意无意看向楚愈,楚愈先不明觉厉,后来反应过来,连忙向祁领导道谢:“哎哟,真是谢谢您了,刚刚那么危险,您真敬业!” 晚上,夏亦寒想听楚愈讲故事,楚愈深刻吸取教训,再也不敢自我发挥,她买了一堆童话书,好好补课。 结果祁莱任发现了,问楚愈在干什么。 楚愈说明了原因,他表示奇怪:小槐花有这个爱好? 楚愈琢磨了一下,说:没事,这样可以帮助她睡眠。 结果祁莱任本着尽职尽责的精神,每天晚上到了睡点,就提着个收音机,到四楼给夏亦寒放安眠曲,帮助楚愈减轻工作负担。 某个星期六,祁莱任吃坏了肚子,在马桶上多蹲了几分钟,楚愈一个人到了监狱。 夏亦寒见她一个人,便靠近了她,凑近她耳边,悄咪咪说:“姐姐跟我聊天,是想治疗我吗?” 楚愈点头,当然在治疗之外,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她做了什么菜,遇到了什么案子,都想告诉她。 “那要不然姐姐和我睡觉吧,这样疗效可能会好一点!” 说完,她也不管手铐的束缚,开始艰难地动手动脚。 这一幕刚好被上来的祁同志看到,他伸出手,小拇指略翘,直指向夏亦寒:“你你你......” 这个“你”你了半天,最后终于有了词语来形容,你了出来:“你过分!” 当天,祁莱任和夏亦寒面对面坐着,他发挥长项,对夏亦寒进行两个小时的思想教育工作,涉及三个主义,四个理论,五个原则,六个精神。 楚愈知道拦不住,便端了根凳子,坐在走廊里,拿了个碗,装着洗干净的甜枣,边嗑枣边听他叨逼叨。 木鱼和宋轻阳也上来了,和她排排坐,吃果果。 木鱼表示了担忧:“有点怕小槐花会重操旧业。” 楚愈一脸“见惯大场面”的寂静,“没事,我跟她说过,现在是考验她忍耐力的时候,只要证明她忍过了这关,我就好好治疗她!” 说完,她一口咬下去,发出嘎嘣脆响。 不过这种艰难岁月没持续多久,夏亦寒完全按照楚愈的交代来,展现出了良好的态度,既没掀桌子,也没拧脑袋,可谓是尽职尽责坐牢的三好罪犯。 三个月后,祁莱任确定夏亦寒没有任何危险,终于放开了手,让楚愈和她单独相处,治疗工作这才正式起步,楚愈在处里时,每天都会来四楼和夏亦寒谈心,有时候是心理疏导,她便负责引导,让夏亦寒说出心里的秘密,有时候就是闲聊,楚愈会说些细碎小事,她逐渐发现,原来撇开工作,自己也可以是话痨,有说不完的小趣事。 外出办案时,楚愈养成了习惯,每晚和夏亦寒视频语音,让狱警帮忙,把电话放到牢房门口。 手机屏幕上,夏亦寒穿着灰色囚服,抓着铁栏杆,给楚愈发送了个甜甜微笑:“姐姐,我等你回来哦!” 狱警守在牢门外,被麻得外焦里嫩,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这不是监狱,是糖果罐头,还加了糖精。 一年后,祁莱任对夏亦寒做考核,夏亦寒放了大招,不仅把《监狱服刑人员行为规范》一字不落背了出来,还把刑法默写了一遍,他随便抽,她对答如流。 最后祁莱任都忍不住夸赞她的学习态度,夏亦寒报以职业性假笑,深得楚愈真传。 监督了一年,祁政委给上级做了年终报告,调离超人处,将书记之位还给了楚愈。 后来楚愈得知,祁莱任在各项标准上,都给了满分。他认为关押罪犯期间,超人处认真负责,不管安全防护、教育改造、还是实验研究,都井井有条,达到了独立关押罪犯的标准,并且经过一年的教育和治疗,小槐花已经熟悉法律法规,态度端正,可以考虑从关押转为监视居住。 第二年年底,也就是刑期的最后一年,夏亦寒出了牢门,楚愈早就买好了新衣服,一出来就给她换上,带着她好好参观超人处,告诉她: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快熟悉一下地盘。 面对初出牢门的夏亦寒,木鱼她们还是感觉怪怪的,总觉得是“猛虎出狱”。 两年前,夏亦寒在福山医院伤过方大托和木鱼,虽然现在伤疤全消了,但心里的阴影可没那么容易散。 夏亦寒清楚这一点,她也知道要在这里和楚愈住到天荒地老,就得把她身边的“闺蜜团”搞定。 于是夏亦寒无师自通,一出狱就着手贿赂工作——正值冬季,她就凭着一双巧手,给木鱼织了顶帽子,给方大托织了件毛衣。 木鱼和方大托收了礼物,感觉心灵受到了抚慰,见到夏亦寒开始打招呼了——毕竟是大嫂,他们也不敢不给面子。 最后,夏亦寒削了根棍儿,用包装蛋糕盒的绸带拴了个结,送给宋轻阳,说是仙女棒。 宋轻阳接过仙女棒,脸成了个表情包,配字是:女娃,我怀疑你在挑衅哦! 楚愈见人人都有礼物,抱着双臂,问:“我的礼物呢?” 夏亦寒拿起两根棒针,交叉着举过头顶:“我以后每年给姐姐织围巾、织毛衣、织袜子、织帽子!” 楚愈抿嘴一笑,算是放过了她。 在服刑的最后一年,夏亦寒不用呆在监狱里,但还是不能出超人处大门,得在狱警的监视之下活动。但对于楚愈来说已经够了,以夏亦寒的学习能力,给她点阳光,她就能造出个太阳。 楚愈让木鱼、宋轻阳和方大托带她,看她哪方面表现最佳,以后就往哪方面发展。 一个月之后,楚愈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木鱼说:“我感觉我要失业了。” 宋轻阳说:“我总觉得霸王花要抢我饭碗。” 方大托说:“我的科长之位岌岌可危。” 最后为了安抚住老处员,楚愈出面摆平了问题:“以后就让她当我的助理吧,我正缺个小秘。” 在学习过程当中,楚愈也试着让夏亦寒熟悉超人处日常处理的案件,她发现了极为关键的一点——各方面技能和知识倒是其次,夏亦寒有一种直觉,可以将其称为“犯罪意识”。 他们处理的案件中,有部分涉及到犯罪,罪犯的精神和思维都异于常人,要逮捕和审讯他们,便需掌握其心理特征和思维方式,楚愈一般是结合其过往经历和背景,分析其心理,而夏亦寒不需要,她凭直觉,并可以察觉罪犯下一步会做什么,会逃往哪里。 罪犯如果智商够高,思维足够缜密,都会和夏亦寒所想不谋而合。 这帮助超人处提高了办案效率,公安那边看着都眼馋,想来把夏亦寒挖走。 宋轻阳皱着鼻子夸了夸:“她可以写一部《罪犯是怎样炼成的》。” 那一年春季,刚结束一起案子,正碰上四月草长莺飞的好天气,楚愈订了个别墅,准备来场轰趴。 楚动人收到邀请,也来了,凑够了五个人,可以四个人打麻将,一个人负责端茶倒水。 楚愈和楚动人靠在二楼阳台的栏杆上,别墅后面有个大草坪,木鱼她们铺好了野餐布,把准备好的三明治、饭团、黑面包、香肠摆了出来,方大托在别墅的洗碗池边洗水果,准备做一大盘水果沙拉。 楚动人面对着这幅大好春光,按捺不住满腔感慨,开始回忆往昔:“我记得当年你去福山医院之前,我告诉你,反社会人格障碍者不会爱上任何人,现在证明我又犯了个错误吗?” 日晖太盛,楚愈眯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楼下方大托抱着盘水果沙拉,往野餐地点走去。 “你知道这几年我最自豪的地方是什么吗?” 楚动人看着她,摇摇头。女儿心,海底针,他早就放弃了窥探她的心事。 “才加入超人处那会儿,我很热爱工作,宁愿少吃几顿也要把事情干完,但磨了几年之后,我虽然还是精神,但太适应,太习以为常,觉得有点单调。 “但那个时候,她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感到浑身的血液在沸腾,仿佛回到了刚当处长那会,一头扎了进去,不知疲倦,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我想我一定要留住她。但现在,她留在了我身边,我感觉我的视野反而更广阔了,我更愿意去学习和研究,因为我想读懂她,读懂更多的人。我相信这一点,对于小寒来说也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夏亦寒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但逐渐,通过她,开始重新认识周围的人、事、物,最后扩大到全部视野。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魅力,先是将整个世界浓缩在一个人身上,最后再从她身上发散到整个世界。 在一次案子结束后,楚愈鼓励功劳不小的夏亦寒:“谢谢你为社会服务!” 夏亦寒不假思索:“我不喜欢这个社会。” 楚愈愣了半秒。 但夏亦寒又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挠痒痒:“我不喜欢它,但我又想,在这个它的土壤中,生长出了一个你,那它也不算太赖!” 三年刑期结束,3月14日,夏亦寒正式加入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 这一天,成了楚愈记了余下一生的纪念日。 ——正文完—— 第185章 超人处处员的作息基本固定, 没急事就早睡早起,有急事就晚睡早起, 闲下来时就狠狠补觉, 一般来说,起床顺序是楚愈—方大托—木鱼—宋轻阳。 楚愈早上起来, 会梳理一天的计划安排,方大托起来准备早饭, 而木鱼符合大多数程序媛的作息 ,肝起代码来可以不吃不喝,连睡觉都成了的非必需需求, 至于宋轻阳, 按她的话说:狼牙棒需要长时间的睡眠,原子之间才会更加紧密, 才更坚硬, 打起人来更痛。 楚愈觉得好有道理, 并庆幸狼牙棒不需要冬眠。 但夏亦寒加入后, 顺序有了改变——活生生把楚愈挤了下去,让楚老大成了千年老二。 夏亦寒要起来给楚愈做早饭, 她知道她的胃口, 早上想吃清淡的。 从周一到周五, 菜谱是小米粥、玉米粥、皮蛋瘦肉粥、南瓜粥、青菜粥, 周末的话 ,由楚愈自己翻牌子。 夏亦寒会做包子,揉好面团, 准备好芝麻馅、豆沙馅、奶黄馅、猪肉馅,包好后蒸一锅,芳香四溢,方大托迷迷糊糊起来,被一厨房清香熏醒了,盯着夏亦寒的背影,仿佛厨神下凡。 粥热了后,夏亦寒用小碗盛好,再挑几个包子,用个托盘一装,放到餐桌上,然后守在桌边,眼巴巴等楚愈来吃。 有时候等不急,就会溜进楚愈房间。 进门后,如果楚愈还在睡,她就等在床边,一动不动,闹钟一响,楚愈若还没起,身子在棉被中若隐若现,夏亦寒就坐到床上,将她的脑袋环抱在自己怀里,低头欣赏她的眉眼,说:“姐姐起来吃饭啦。” 如果楚愈没理她,她就摩拳擦掌,开始动手动脚了,用食指挠她的鼻尖,楚愈痒得皱鼻子,没一会就睁了眼,和她四目相对。 早上第一句话,嗓子还没开,楚愈的声音沙沙的,像上了年纪的风琴。 “我感觉自己养了只猫......” 起晚了就来挠床,只不过猫要她喂,夏亦寒要喂她。 楚愈心安理得地吃了几天爱心早餐,后来遭到了巨大阻力,她吃的时候,感受到了处员们不同寻常的目光。 那目光就像是,妖风起,乌云翻,法海要收了白娘子,举着盆钵,眼神里满是杀气与决绝。 夏亦寒也感受到了法海般的目光,她怕楚愈被收,于是每天增大早饭量,确保每个人可以分一碗稀饭和两个包子。 方大托忍不住感慨:“我不仅科长之位岌岌可危,连奶爸的位置都不保了。” 不过夏亦寒也不总是那么乖,楚愈感觉她在自己面前,返少还童了,重回童年时期,是个孩子,喜欢粘人,得经常跟她说话,经常关注她,不然她会闹情绪。 偶尔楚愈忙得来忘了关注她,她会想方设法引起她注意,刷一波存在感。 比如偷用她的化妆品,给她买薄荷味卫生巾,或者躲在她被窝里吓她。 楚愈被吓得不轻,上来要把她拖下去。 夏亦寒赖着不走,想在她床上窝到天荒地老。 她手一拽,把楚愈拉翻到床上,两个人疯闹起来。 完事之后,楚愈衣衫不整,头发乱得像鸟巢,像刚被一群鸵鸟攻击过。 她一抹头发,瞪了眼夏亦寒:“罚你半个月不准上我的龙床。” 夏亦寒:“嘤嘤嘤。” 每次楚愈说她,她不还手,也不还口,就一个人猫在角落里,中气十足发出一声:“嘤嘤嘤——” 楚愈虎着脸:“除了嘤嘤嘤,你还会什么呀?” 这不问不打紧,一问,夏亦寒就来劲。 她从床上弹起来,边说边蹦,把床跳成了蹦蹦床:“我还会嘤击长空,我还会嘤雄救美,我还会嘤姿飒爽,我还会雄姿嘤发——” 楚愈顶着一头鸟巢,听着自己的床在这个嘤雄脚下,发出了惨叫声。 她不是养了一只猫,而是养了只东北虎,这东北虎不吃肉,吃奶嘴。 第186章 自从夏亦寒加入超人处, 宋轻阳便想和她打架,准确来说, 是她出现在超人处开始。 但夏亦寒不想和她打, 准确来说是不想理她,在加入的初期, 话都没主动说一两句,平时见面要么是办公事, 要么是学习培训。 但宋轻阳不死心, 她要挑衅, 不过即使是挑衅, 夏亦寒还是不甩她。 比如吃完早饭后, 夏亦寒准备去办公室整理资料, 宋轻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鬼鬼祟祟跟着她后面。 他们如果不出门,在处里一般穿睡衣, 还有懒人拖鞋,有时候戴个发带或发箍,可谓是居家必备装束。 夏亦寒穿着一套绿色恐龙春季睡衣,后面有个小帽子,几乎没用,就是个摆设。 宋轻阳跟着跟着,突然跳上前去,打了一下帽子,“来啊, 单挑啊!” 说完又弹了开,比出防御的姿势。 夏亦寒知道是她,刚刚她钻出来,她就有所察觉,但是不动声色,自顾自往办公室走。 宋轻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她,便迈着小碎步追上去,又打了一下恐龙帽,帽子往上一弹,快速落下,躺在夏亦寒后背上。 宋轻阳又快速弹开,两手架在胸前:“来啊,单挑啊!” 夏亦寒走到了门口,打开门进去了,还顺带将门关上。 宋轻阳感觉自尊受伤了,从来没人感无视她宋小棒,从来没有——因为无视她的人,都被她打得不人不鬼了。 抱着干掉对方的决心,宋轻阳开了门,雄赳赳晃了进去,走到办公桌前,夏亦寒在核对电子档案和纸质的序号,目光在桌面和屏幕间来回,压根没移开过眼。 宋轻阳感觉自己的自尊要裂开了,她走到夏亦寒身后,疯狂虐待她的帽子。 “单挑。”说着,打了一下帽子。 “来单挑啊!”又打了一下。 “你是不是不敢?”又一下。 “你是不是怕我所以不敢直视我的目光?”再一下。 夏亦寒突然抬起手,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 宋轻阳立刻做出战斗的架势,随时准备空手接暗器。 “这个字念什么?” 宋轻阳上前来,看着封面上的名字,挠了挠脑袋,接着掏出手机查了查,“念biao。” “好,你来读名字和序号,我来核对。”夏亦寒把文件都给她,自己看着屏幕,就不用在文件和屏幕间来回折腾。 宋轻阳平时也经常帮木鱼干这事,形成了条件反射,看着成堆的文件,顺手就接了过去,开始报序号和名字。 于是,她俩在办公室高效工作,一个上午,把所有目标对象的档案都核对完毕。 干完活,宋轻阳饿了,准备去吃饭,出了办公室门才察觉到不对,有种被忽悠的感觉。 自尊爆.炸的宋轻阳痛下决心,一定把夏亦寒好好摩擦一顿,不然她不知道谁才是超人处的武力担当! 她试了多种办法,都徒劳无功,夏亦寒不知用了屏蔽功能,还是故意隐藏实力,就是对她的挑衅视而不见,连嘴都懒得还一下。 看着宋轻阳郁郁寡欢的样子,楚愈安慰说:“她可能是在我面前蹦跶得太累了,在其他地方需要节省一下.体能,不然会过劳死。” 楚愈说的是实话,夏亦寒在她面前,经常脚不停手不住,小嘴还巴巴巴巴使劲说,楚愈有时候想:她哪里来那么多精力?后来反应过来,她是在别处积攒了大量.能.量,可以集中爆发一下。 不过经楚愈这么一提醒,宋轻阳如醍醐灌顶,终于想出了一招独门秘籍,绝对可以吸引夏亦寒注意力。 第二天,大家围坐着吃早饭,楚愈夹了个奶黄包,包子尖有点小黄色,很好分辨,宋轻阳见了,立刻扭动起肩膀:“姐姐我要吃这个。”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看向她,方大托的眼里甚至出现“关爱智障儿童”的深情,想给她量一下.体温。 楚愈还没下口,就把包子夹到了她碗里,自己重新夹了一个。 夏亦寒抬起眸子,对宋轻阳道:“你不准叫她姐姐。” 宋轻阳边吃边说:“楚姐姐本来就是我姐姐,我妈妈和她奶奶是闺蜜,我们差点就拜把子了!” 楚愈吃着包子,舌头牙齿都不得空,百忙之中抽出空隙:“别闹,你见过有哪个当领导的和下属拜把子?” 被楚愈一说,宋轻阳立马顺了毛,拿出优秀下属的马屁精神:“好的姐姐!” 夏亦寒眉头一皱,漆黑的瞳眸倒映出宋轻阳的影子。 饭后,收了桌子,宋轻阳准备上楼,带着秘密行动小组成员进行训练,她正换着鞋,忽然感觉身后飘来一阵阴风。 “你不是根棒吗,怎么会说话?” 宋轻阳停下手里的活儿,表情开始疑惑。 夏亦寒眼珠子直溜溜盯着她,“你不是根棒吗,怎么还要吃饭?” 宋轻阳表情逐渐失控。 “你不是根棒吗,怎么还有姐姐?” 宋轻阳表情扭曲,最后大叫一声,转身和夏亦寒扭打在一起。 半个小时后,木鱼抱着咖啡杯出来,准备到阳台上坐会儿,路过客厅时,见夏亦寒和宋轻阳都在,只不过隔得远,一个站在接近厨房的过道,一个站在沙发后面,但都对着墙壁,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木鱼抱着杯子,飘到了宋轻阳后面:“咋回事呢,面壁呢?” 宋轻阳点了点头,没吭声。木鱼见她头发蓬乱,再看在另一边面壁的夏亦寒,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 忽然,她翕张着鼻孔,仰起头,大口吸了一下,闻到一股香水味——像是薰衣草加上茉莉,清雅中带着丝温婉,温婉中透出缕奢华,奢华里又延伸出低调气息,让人乍一闻见,就知道这香水贼贵! 半个小时前,夏亦寒和宋轻阳厮打得正欢,“吧唧——”一声,架子上的玻璃瓶碎了,无色液体流了一地,香味很快填满整个房间。 这是楚愈特意订购的香水,今天才到,看那晶莹剔透的瓶子挺好看,就摆在了博古架上,趁机在处员们面前显摆一把——看看你们的处长,多有品味! 结果摆上去不到半天,就夭折了,一滴都没用过。 这香水价格不低,楚愈好不容易有出息了,没挪用公款,而是自掏腰包买的,看着地板砖上的“遗体”,她痛心疾首,恨不能把夏亦寒和宋轻阳绑一块,挂网上卖了,把香水钱补回来。 不过卖是不可能卖的,她一气之下,罚她俩面两小时的壁,没她命令不准动。 夏亦寒和宋轻阳知道闯了祸,祸还比较贵,把她俩卖了都赔不起。 所以她们面壁面得端端正正,身子都不敢晃,用意念向墙壁忏悔自己的罪行。 木鱼观察了一下她俩的外形,宋轻阳头发乱,夏亦寒衣服乱,领子都被扯翻出来,这么一看,也不知谁占了上风。 木鱼的八卦之心燃起,小槐花和狼牙棒的武力值高低,一直是她和方大托津津乐道的话题,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个“揭晓答案”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你和小寒谁赢了?” 宋轻阳特意扯着嗓门,让“山那边”的朋友听见:“这次是我让着她,不然她腿早折了,估计只有躺着‘面天花板’。” 木鱼听她这话的意思,两个人应该差不多平手,也不知有没有使出全力。 话清清楚楚传到了夏亦寒那边,不过她身子一动不动,连头都没转一下,看起来毫无反应。 木鱼看了看她的背影,见没动静,便退出观战模式,继续往阳台上走。 忽然,从夏亦寒那边悠悠飘来一句话:“她以为她是根金箍棒,我刚刚检验了一下,其实就是根金针菇。” 这话声儿虽然不大,但客厅里安静宽敞,准确无误传到木鱼和宋轻阳耳朵里,一字不落。 宋轻阳的表情扭曲了,嚎了一声,张牙舞爪扑了过去:“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木鱼再转身时,她俩又厮打在一起,滚到了沙发上,宋轻阳使劲往夏亦寒身上蹭,想用身上的铁刺,把她扎死。 而夏亦寒则极力把她刨开,不想有任何肢体接触。 木鱼端着杯子,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仿佛看到两只奶狮子撕咬在一起。 不过这次她们没打多久,处长卧室门开了,楚愈走了出来,风情万种。 她身穿一件米杏色连衣裙,内层是雪纺内衬,外层为镂空蕾丝花纹,一双长腿若隐若现,头发前一晚用卷发棒卷过,此刻泡沫长发披肩,清新飘逸。 她走到客厅,见到沙发上的两只,双手交叠,声音低下来:“你们是想气死本宫?” 她马上要去参加同学婚礼,特意打扮了一番,最后应该喷点香水的,但现在只有用花露水对付一下。 夏亦寒和宋轻阳一见她,马上分开,各回各的位置,又站得规规矩矩。 不过夏亦寒这次站不住了,她悄悄转过头打量楚愈,小眼神藏都藏不住。 楚愈看着凌乱的沙发和茶几,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必须得给她俩颜色瞧瞧,不然以后得把房顶拆了,战斗力堪比哈士奇和阿拉斯加。 “你,”楚愈看向宋轻阳,“这个月工资充公,用作处里的伙食费。” 木鱼表示喜闻乐见,处里好久没一起去吃过火锅了。 “你,”楚愈又看向夏亦寒,忽然想起来她没工资,在超人处完全是义务劳动,相当于罪犯在监狱里劳动改造一样,有生活补助,但不会发到她本人手上,而是由方大托统一购买日常用品。 最后,楚愈终于想出了法子,“给我们做一个月的按摩!” 楚愈体会过夏亦寒做SPA的手法,感觉非常满意,终于抓住机会长期享受一番。 “你们有意见吗?” 她俩见楚愈气得仙女皱眉,哪还敢有意见,都默认了。 楚愈提上包,头发一甩出了门。 后来,楚愈发现惩罚对于她俩并不管用,想打的时候还是会打,那是一种难以控制的激情。 虽然她反复给夏亦寒说:小棒其实想要你跟她玩,陪她过招,你不理她,她刺激你吃醋的! 但夏亦寒不听,她就是要把所有叫楚愈“姐姐”的巨婴,扼杀在摇篮里。 最后楚愈佛了,她干脆在四楼画了个“赛场”,就在以前夏亦寒放风的地方,是个空坝子,不怕打碎东西,可以让她俩尽情撒泼,顺便还可以强身健体,完成每日锻炼。 同时她也清楚,夏亦寒和宋轻阳,作为处里唯二的心理障碍人士,在某些点上,具有精神相通的地方。打架也许就是她们进行沟通的方式。 如她所愿,夏亦寒和宋轻阳,打着打着果然熟了起来。在处员当中,夏亦寒最先主动和宋轻阳说话,虽然一般是宋轻阳说十句,她只说一句 ,不过好歹有了沟通的欲望。 她俩经常过招,彼此的套路也熟了,之后在工作当中,默契越来越好,宋轻阳很想将夏亦寒发展成自己的小弟,用起来特别顺手。 后来,楚愈发现她俩几乎不打架,氛围和睦了很多。 原来宋轻阳过生日时,夏亦寒买了根货真价实的狼牙棒,接近一米,3斤重,狼牙会发光,在太阳下一晃,简直闪瞎人眼。 这根棒儿,楚愈提起都费劲,不过宋轻阳爱不释手,把它架在房间里,每天都要擦拭一遍。 注意力都在棒兄身上,她没精力去勾搭楚愈,夏亦寒也没再揍她。 先楚愈还以为夏亦寒送宋轻阳礼物,是打架中培养出了感情,后来她发现貌似不是那么回事。 夏亦寒开始给她“进谗言”:“我们要不然让宋小棒和狼牙棒结拜吧,这样她就认它当姐姐?” 免得她老打你注意。 楚愈:“......” 处里安宁了几个月,后来木鱼起来吃早饭,发现她俩又打了起来,打得相当专心。 原因是宋轻阳吃了桌上的豆沙小面包,那是夏亦寒专门给楚愈烤的。 最后,夏亦寒终于知道,宋轻阳身为一根棒,为什么会说话和吃饭。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宋轻阳看了看周围,眼珠子直转,最后压低声音,好像准备泄露国家机密。 “你说。”夏亦寒站在没动。 “我和外面那些傻棒不一样,我会拟人的手法!” 夏亦寒竖了个大拇指:“哦,好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iamond`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iamond`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llo、TheElderSun 20瓶;你干哈推那小女孩、杀死魏忠贤、咚咚叮 10瓶;沇沇 6瓶;阿托、Money0712 5瓶;Shamrock 4瓶;A-小坏蛋 3瓶;soga、傻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下一章可能会被屏蔽很多词语,我再修改一下,应该是明天再发了哦~ 第187章 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 案件编号2023P12。 四楼的审讯室,关着一名嫌犯。 目前已经拘留超过24个小时, 期间进行了一场审讯, 但无果。 这名嫌犯本身是名律师,他礼貌地提醒楚愈, 若她们再拿不出证据,请放了他, 不然他会向法院起诉, 因为她们非法拘留。 会议室, 楚愈靠在会议桌上, 盯着四楼的监控录像, 一言不发。 最近三个月内, 盆川省内发生三起命案, 死者皆为女性,都为上吊死亡, □□都被严重破坏,而这三个案件,都没有犯罪嫌疑人。 楚愈熟悉案件信息后,生出预感,这是个变态杀人魔,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所以不能从死者的关系网入手来侦查。 她作出判断:凶手为同一人,且不是案发地点当地人,他在出差期间, 扮成游客和女性搭讪,将她们引到无监控区后下手。 省内的各地警方,都高度重视起来,在旅游景点加强巡逻。 楚愈每天都会收到各地的反馈,在海量信息中,她锁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巡逻的警员发现他借了一名年轻女孩的电话,他边打电话边往松林里走,给女孩示意那边有人等他。 警员见女孩跟了过去,觉得不对劲,就上前询问,男人说他只是手机掉了,想借个手机打电话罢了。 警方觉得男人很可疑,但又找不到证据,便将他作为怀疑对象,列在犯罪嫌疑人名单上,结合相关背景调查后,发给超人处。 木鱼补充筛选了怀疑对象的背景资料,整理后再集中交给楚愈。 楚愈一一排除,最后目光落在一个叫于天越的男人身上——他的外貌、职业、童年家庭经历,几乎完全符合她给凶手的心理画像,而且三起案件发生发时,他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行动小组将犯罪嫌疑人带到了超人处,现在拘留在四楼。当初给夏亦寒专门建的监狱和审讯室有了用途,目前给危险嫌犯使用。 木鱼给犯罪嫌疑人做了测谎仪,但测谎仪证明他没有犯罪。 楚愈得到结果后,并没放人——测谎仪对反社会来说,很多时候形同虚设,因为他们缺乏羞耻感,谎话连篇且相当自信。 楚愈认为,凶手为反社会人格障碍加性心理障碍,表现为严重的性施虐狂。 对于反社会人格障碍,处员们已经和夏亦寒混熟,觉得也没那么可怕,甚至还有些亲切,但此刻被这一案子当头一棒,重新认识到“反社会”的严重性。 木鱼也提醒楚愈,他们现在一没证据,二也审讯不出任何结果,嫌疑人的家属已经在施压,若拘留时间超过法定的24小时,可能真会惹上麻烦。 虽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但经过一番审讯下来,楚愈有直觉,他们拘留的嫌疑人就是凶手,疯狂地殴打给他提供帮助的女性,然后将她们挂在树上,用树枝或石头捅向她们的下.体,看着她们在痛苦中死去。 现在嫌犯坐在审讯室,气定神闲,谈笑风生,和她们讲起了法律。 木鱼安慰楚愈:“将他放走后,我们可以加强对他的监视,这样还可以搜集证据。” 楚愈手握拳头,抵住牙关,目光锁定监控中的嫌犯:“是可以搜集证据,但怕我们拿到的证据,是下一个被害人的尸体。” 会议室门响了,夏亦寒走了进来。 木鱼和楚愈同时回头,看向她。 几天前,在得知嫌疑犯是反社会人格障碍后,夏亦寒沉默了,她心理清楚,当初她被楚愈诊断出的,也是反社会人格障碍。 这几天负责此案时,夏亦寒只是干好本职工作,没多说一句话。 今天,她主动来找楚愈,说:“姐姐,要不然让我试试吧。” 楚愈有些担心,她本来想等一下亲自上场,但看夏亦寒的样子,她似乎有把握拿到口供。 审讯室的门开了,嫌疑人见警察又带进来个嫌犯,她戴着手铐,还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不过看起来年纪不大。 男人有些疑惑,只见警察搬了根凳子,就放在他跟前。 另一个嫌犯坐到了凳子上,用戴着手铐的手,把帽子摘下。 男人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孔,甚至有些似曾相识。 夏亦寒把帽子放到膝盖上,问:“认出我是谁了吗?” “槐花......魅影?”嫌犯有点吃惊,但还是保持镇定,“你在这儿?” “我被判了刑,关起来了,但我呆不惯牢里那破地方,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减刑,所以我告诉警察,我可以帮他们破案,因为我可以看穿我的同类。” 说着,夏亦寒直盯着嫌犯的眼前,一动不动。 男人笑了,看起来并不相信这套说辞,但是对槐花魅影还是有些忌惮,因为他听说她的光荣历史——连伤五人,两次越狱,还闹疯了精神病院。 他拿不准她的能力,但又不能表现出慌张,便顺着她,开玩笑似的说:“好吧,你来证明一下我的清白吧。” 夏亦寒站了起来,敲了敲门,外面宋轻阳进来,将测谎仪连结在她身上。 夏亦寒重新看向嫌犯,眼神伶俐,露出遗憾之色,“你有性.功.能.障碍。” 男人没说话,表情一凝。 “你有正常的欲望,但你经常不能正常勃.起,不能射.精,因为这事,你被女人甩了。”夏亦寒边说边摇头,似乎深感同情。 “哈哈,我看起来像是肾.功.能不足的吗?不好意思,我各方面都挺好,有个女朋友已经交往了好几年,没你说的那么落魄。” 夏亦寒没反驳他,而是继续阐述自己读出来的信息。 “在一次性.交中,你的伴侣察觉到你不行,想离开,但你不让她走,将她按在床上,她使劲挣扎,结果你发现,她挣扎和痛苦的样子,反而让你兴奋,你感受到了性.高.潮。” 男人来回抿着唇,将嘴唇往里收,不一会再次反驳:“我和我女朋友的性.生.活非常和谐,请不要随意揣测。” “然后你想,如果你可以抓住一个人,折磨她,虐待她,你不就一直可以感受到快.感了吗?你付诸行动了,但你很谨慎,知道不能拿身边的女孩下手,虽然你幻想着奸.杀她们已经很久,但你怕警察通过关系网查到你头上,所以你选择陌生人,和你没有什么干系,可能见过你一面,第二面都认不出你的人。 “你借着出差的机会,到了当地的旅游景点,因为你知道在这些地方,搭讪很常见,你的目标,是那些孤身一人的女性,尤其是那些单纯善良,讲一口普通话的女孩,因为你长得帅,你前去搭讪或者寻求帮助,她们会想,你是不是对她们有意思,是不是想进一步发展关系。于是她们降低了防备,到了游人稀少,没有监控的地方,你突然躁动起来,你套上手套,揪住了她们的头发,对她们的面部进行猛击......” 夏亦寒语速紧迫,没有丝毫间隙,步步紧逼,男人没有插话的机会,他的面色变了,鼻孔因为激动而大开大合,指尖扣进桌面里,在努力克制。 测谎仪一直没动静,证明夏亦寒所说都是真话,或者是她认为的真话。 室内气氛压抑,压抑到极点的时候,夏亦寒笑了,她的面颊肌肉整体上升,嘴角高高扬起,露出牙齿,眼角不弯,眸中的光芒一清二楚,兴奋而闪耀,直直射向对面的男人。 这是一种精神病态的笑,一种癫狂的喜悦,和阴森的兴奋,在不大不小的房间里,看起来她才是变态杀人狂,男人是猎物,脖子马上要被拧断。 宋轻阳坚守在门口,怕夏亦寒突然暴起,随时准备冲进去拦住她。 木鱼被这一幕吓得头皮发麻,转过了身去,中间有十几秒,她没有去看。 倒是楚愈聚精会神,观察着室内的每一丝变化。 方大托随时监测测谎仪的数据,发现夏亦寒没说谎,但是真的兴奋了,各项生理指标有了变化。 “你看到她们死去的样子,你感觉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张着大口呼吸,头顶的最顶端有个声音在欢呼,就像是炎热的夏天,有根冰凉的蛇,盘踞在你的头顶,它爬过你的手臂,腹部,脚尖,你感到一阵舒适,但手脚发软,这根蛇爬进了你的身体,它变得滚烫,爬向了你的下.体,你感到极致的兴奋和满足,于是你勃.起了......” 男人突然身子一挣,想要蹿起来,对夏亦寒吼道:“你闭嘴,你他妈闭嘴!” 夏亦寒丝毫不为所动:“你看着死去的她们,心想,她们真实可悲又可怜,只不过是你泄.欲的工具罢了,可是同时你心理有个声音,一直潜伏着,一直在提醒你,其实最可怜和可悲的是你,你才是那个泄.欲的工具,对于她们来说,你连根振.动.棒都不如。” 男人身子发抖,嘴巴打颤,说不出话来,几乎快要晕过去。 审讯室内外,同时经历一片死寂。 木鱼忍不住问楚愈:“这些都是你告诉她的吗?” “其中有部分是我通过背景调查,推测嫌犯可能经历过的遭遇,但我并没有分析他行凶时的具体感受和想法。” 木鱼见夏亦寒从审讯室走出来,忽然感到脖颈发凉,浑身寒毛竖起。 之后,楚愈和夏亦寒熬了三个通宵,将嫌犯从童年成长到现在拘禁期间,全部经历和心路历程,都写了出来,以第一程手法叙事,有三十多页。 第四天上午,楚愈让把嫌犯的手部放开,准备和他心平气和聊一聊,她将那本“自我称述”放在他面前,告诉他,这是槐花魅影读出来的东西。 男人一页一页翻看,看到最后,他扑在纸页上大哭。 他认罪之后,夏亦寒又到了审讯室,这次她没有戴手铐,没有任何束缚,她站得笔直,像一名战士。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我女朋友的宝贝,是我同事的朋友,是这里的一个劳动者,而你不一样,你什么都不是,你也将一无所有,我和你不一样!”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审讯室,四楼楼道的灯光在她身后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还是源源可口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er 4个;suola、what、闲月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 20瓶;听风的鱼、what 10瓶;阿托 5瓶;傻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下面还有一章~ 第188章 假设:如果夏亦寒的所有反应都慢半拍, 会发生什么? …… 夏亦寒正式加入超人处以后,楚愈带着她一起外出完成任务, 却忽然发现, 夏亦寒故意回避她,不敢看她。 有一次楚愈专门跟她说话, 她应完之后,又想方设法走远, 和她保持三米距离。 楚愈察觉到她神色不对, 忍不住担忧, 怕她好不容易好转的PTSD, 再次发病, 产生回避情绪。 于是楚愈下午抽出时间, 专门将夏亦寒约到了附近便利店, 坐在店外的遮阳伞下,点了两份热牛奶。 在明亮的屋外, 夏亦寒皮肤泛着奶油色,即使以前受过伤,也恢复得完好。她还微微垂着眸子,避免和楚愈有目光接触,即使不小心看了一眼,也会快速移开,好像楚愈的目光烫人,不能久碰。 楚愈温柔地看向她,对她的治疗, 已经进行了两年半,夏亦寒有了改变,尤其是对创伤的消化,但楚愈也知道这是个曲折的过程,中间肯定有反复。 “小寒,你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夏亦寒眨了眨眼睛,摇头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还好。” 楚愈本以为接触了快三年,她对自己已经充满信任,可没想到心里还有跨不去的坎,或者是她平日里有些小举动,小言论,自己没注意,但刺激到她了吗? “你今天为什么躲着我呢?是怕见到我吗?” 夏亦寒说话声音偏低:“不是怕,是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了?”楚愈产生了好奇,怀疑她是不是犯什么错了。 “你知道的!”夏亦寒脸颊绯红,抿住了嘴巴,眼神时不时看向她,又快速移开。 楚愈看她的反应,在大脑中快速搜索特殊的事件,但一时间并没有得出结果。 “那天晚上,姐姐好鲜活!”夏亦寒说着,捂住了脸。 楚愈一脸问号。 “就是一个月前,在银川旅馆的晚上!” 楚愈瞬间感觉,大脑闪了一下腰。 夏亦寒手指遮住了脸,但又打开,留出指缝,偷偷看向楚愈,在接触到目光后,手指又合上,合得严丝合缝。 后来,她手撑在脸颊边,陷入了美好回忆:“姐姐躺在床上,闻起来好像一块奶油蛋糕,摸起来软软的,雪白的奶油块中,还点缀着樱桃,呀.......” 她说着说着,忽然发出一声陶醉的赞叹,像是美酒下肚后,忍不住来一把抒情吟诵。 楚愈血压飙升,血流加快,感觉快坐不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夏亦寒约出来,约到大庭广众之下谈。 过往的行人忍不住回头看她俩,楚愈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回去接着聊?” 夏亦寒已经陷入美好回忆中不能自拔:“姐姐的腿也好鲜活,像是白巧克力棒,摸起来滑滑的,我手上都留下了清香,忍不住舔一口,我从脚踝一路摸上去,然后我摸到了最鲜活的东西,像是......” 楚愈身子一歪,一把抓住她比划的手:“可以了,你说得相当生动了,我可以脑补了。” 夏亦寒忽然攥紧双手,“还有姐姐的声音也好好听,像是给小猫顺毛,把它顺舒服了,然后它……” 夏亦寒当场模仿了一下悠长慵懒的猫叫。 楚愈感觉自己不行了,她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赤.裸.裸的冲击。 最后,她拖着拽着,终于把夏亦寒从便利店门口带回去。 回到办公地点后,处员们发现楚愈开始反过来躲着夏亦寒,不敢看她,和她保持三米距离。 ...... 望江市,城郊墓地。 木鱼、方大托和宋轻阳目送棺材下葬,他们集体默哀了许久,最后彼此搀扶着,离开了墓地。 新墓碑挨着老墓碑,两块墓碑紧紧相邻,做了邻居。 一个月后,月光皎洁,四周寂静,秋意深浓,草丛中的虫子噤声不语。 静谧之中,传来声响,其中一个坟包下,发出敲门的动静,不一会,坟包被从内部刨开,一个身影爬了出来,爬到了隔壁的墓碑边。 那人抱着墓碑,发出了苍老的声音:“姐姐,姐姐你怎么走了呀?你还没穿我给你挑的婚纱呢......” 夜色中,夏亦寒哭得如老槐花带雨,伤心欲绝。一个半月前楚愈死了,她没有任何反应,该吃吃,该喝喝,不久她也死了,死之前依旧没有任何伤痛。 可现在,她感觉到了伤心,于是从坟里爬出来,特意来祭奠楚愈。 夏亦寒边哭边把楚愈的坟包刨开,掀开她的棺材板,躺进去和她睡在了一起。 她盖上棺材盖,紧紧抱住身边的尸体,重新死了回去。 过了鬼门后,夏亦寒来到了黄泉路上,路的尽头,她看到奈何桥,过了桥,在望乡台上,她接过孟婆的汤,喝完之后,脑子里一片空白,河边有船夫在叫她,她便坐了上去。 鬼船夫划着船,在河上飘着,岸边开满彼岸花,远远望去,如同火焰遍野。 夏亦寒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鬼船夫说:“本来该带你去投胎的,但阎王爷说,你的大脑很有研究价值,让我带你去见他。” 路途漫长,夏亦寒在船上呆了几天,忽然她感到一阵伤心,在胸膛里流淌。她站了起来,她要找楚愈,她记了起来。 于是她问:“投胎的地方在哪里?” 鬼船夫指了指身后:“在忘川河畔,有一块石,名为三生石,石边有口井,指明来世。” 他回答完,一脸沧桑,不禁感慨这千百年的轮回变迁:“正可谓是......” 夏亦寒抢过船桨,一把将他扇进河里。 她扬起船桨,拼命往回划,终于回到了原路,朝向奈何桥,顺着忘川,找到了三生石,看到那儿排队准备跳井的楚愈。 楚愈染了黑发,所以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在额角,还是可以看到丝丝银白,以及她眼角爬上的皱纹。 队伍中发生了争抢事件,有的鬼想先跳,早跳早超生,于是发生了争执,但许久争执不下,一个都没跳成。 最后鬼使来维护秩序,才把事件摆平。 夏亦寒趁混乱之际,拉起楚愈的手就跑,她以为两个人可以健步如飞,其实跑得比蜗牛还慢,楚愈被她拽着,速度好歹快了些,最后跑到三十多米远的距离,停在忘川边的草地上。 楚愈终于挣脱了夏亦寒,气喘吁吁坐在地上休息。 “你拉我出来干嘛,我排了好久的队!” 夏亦寒坐到她旁边,手揽住她的肩,深情款款:“姐姐,是我呀!” 楚愈老花眼,虚着眼睛,看清了她的面孔,忽然皱起眉头,神色激动起来。 夏亦寒见她认了出来,开心地上前抱她。 楚愈扬起手,一把将她推开:“长得比我还老,还好意思叫我姐姐,装嫩!” 说着,她颤巍巍站起来,往三生石那走。 夏亦寒刚刚被她推得一摔,骨头咔嚓响了一声,她扶着老腰,从后路赶上去,抱住了楚愈,抱得紧紧的。 “姐姐不要走,我是来接你的!” 楚愈扭动着身子想把她挣脱开,“你个糟老婆子坏得很,就是想插.我队!” 她说得太激动,没控制好,假牙飞了出去。 于是夏亦寒又扶着老腰,帮她把假牙捡回来安上,拉着她的手说:“姐姐,我真的认识你,我是你的老婆啊。” 楚愈说:“那你怎么能证明呢?” 夏亦寒想了一阵,说:“以前,我经常把你抱起来,然后转圈圈,你特别开心,说像在坐高配版旋转木马。我现在也把你抱起来转圈圈,你肯定可以找回以前的感觉!” 说着,夏亦寒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环住楚愈的大腿,将她抱过头顶,可是转的时候,她手没力气了,胳膊一松,楚愈飞了出去。 夏亦寒大叫一声,颤巍巍地飞奔过去,掐楚愈的人中,“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没多久,楚愈睁开了眼睛,看向远方:“幸好我已经是鬼了,摔不死。” 说着,她向夏亦寒伸出手:“老婆,扶我起来。” 夏亦寒喜上眉梢:“你想起我来了?” 楚愈摇摇头,嘴角却带上笑意:“我还是不记得你,但我知道,如果不是爱人,谁会给一个糟老婆子举高高呢?” 夏亦寒摸了摸她摔青的鬼脸,满眼深情:“我带你回去吧,我认识回人间的路。” “回去干嘛呢?” 夏亦寒牵着她,往回走:“回去结婚呀,我们准备办婚礼的,我给你挑好了婚纱,结果你还没试,就走了。” 说着,夏亦寒的嘴角往下一撇,但不久又翘了上来,“可是没关系,我来接你了,我们这次回去,再多活个几十年,如果你活腻了,我们再回来,反正路我已经熟了。” 楚愈没说话,她重心不太稳,好在身边有个人,可以充当她的人形拐杖。于是她就牵着她的手,和她并肩往前走。 阴界境内,忘川河边,三生石畔,彼岸花间,一个老太太牵着另一个老太太,慢慢往前走,她们的脚印紧紧相邻,朝向前方。 ...... 研究室中,楚愈忽然惊醒过来,她最近在研究夏亦寒“情绪反应迟缓”的问题,结果研着研着,就要跑偏,脑袋里浮现出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想问题走火入魔了。 关于对情绪的反应,她特意问过夏亦寒。 最后得到的情况是,她可以感到愤怒和兴奋,但其他的感情和感受,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逐渐感受到,而且她感受之后,不是如洪水般喷涌而来,而是如漏了的屋顶,雨水慢慢渗入墙壁,过程缓慢,而且之后她表现出的情绪,不是激烈的反应,而是化成了记忆,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有时候她可以察觉,但有时候察觉不到,成了潜意识而存在,比如她对母亲和小梅的感情。 楚愈忍不住问:“那你对我的感觉,现在可以感受到吗?” 夏亦寒认真地回答:“也许我的感受是很慢,但我对你的感觉,它不是断断续续的点,而是一个连续的过程,因为你每时每刻都让我喜欢,我现在对你的喜欢,来自于一个月前的感受,而一个月后的我,也会因为我现在的感受,喜欢你,我对你的喜欢是源源不断的,所以不管在时间的哪一刻,我都喜欢你。” 她说完,楚愈沉默了片刻,忽然出其不意,吻了下她,神秘一笑:“一个月后,偷偷告诉我你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到这里就结束啦,我知道有小伙伴每晚会来蹲更更新,以后不要蹲了哦,集中的番外全部更完啦。 这篇文是我写得最长的一篇,我先预估的是写两三个月,结果来了个八个月,现在回望起来,觉得自己有点……耐劳,哈哈哈。 在漫长的码字过程中,有件事情我印象特别深,就是上学期在学校,我每天上完专业课,就到图书馆学心理学或者写作业,写完后,开始码字,我注意看了一下身边,大部分是考研的同学,他们拿着厚厚的政治或者英语,在拼命学。 我有点不好意思,感觉人家跑图书馆是往头脑里灌知识,我泡图书馆是幻想美好的爱情故事。 而且最神奇的是,我走得比他们还晚,每次要馆长催了,我才出来。有时候大楼完全黑了,我就蹲在那个阶梯下面,拿着手机码字。 然后我发现有些经过我身边的人,有点奇怪,脚步加快,想快点远离我。 我先以为是经历了什么灵异事件,后面反应过来了,因为周围有点黑灯瞎火的感觉,我一个人在那儿蹲着,手机光打在我脸上,一片惨白,怪吓人的。 所以之后我码字,我就换了个方向,尽量屁股对着他们。 虽然这八个月确实有点累,但我真的很感谢那些“坚守在第一线”,给我留言送花花,还有一路默默关注的小伙伴,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自己是有点拘谨的,然后在你们的不断鼓励(调戏)之下,我都变皮了呢! 这本就到这里啦,如果想我了可以去隔壁《第一千零一张面孔》那本,看合不合口味,也许我们就又遇到了~ 再见啦朋友们,要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