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许你一个永远 作者:雪至轻 ☆、前言 我相信我们的心里,每一个人,都有,至少一个或多个,可以义无反顾的信任着的人。 不论是什么关系,亲人或朋友,爱人或伴侣,你会无条件的信他,有他在,就是强而有力的支柱,勇气满满的活下去。 他是你深陷沼泽暗无天日时,依然能够激发起你生存下去的强大后盾,即使被世俗黑暗吞噬,只要有他就心生柔软满是光芒。 他就是你得以继续活着的氧气,至亲至爱的人亦或仅一面之缘的人,陪伴你走过黎明前的黑暗,他在你心中有着太阳般永不跌坠的坚定信仰,从此相信美好,他/她——是你的救赎。 文学作品,总是夹带着虚幻和假想的,切勿较真模仿。 全文已完结,大家尽可放心读阅。 ☆、第一章 交易 “亲爱的,我们做个交易。” “哦?说说。” “你的人生,我借一程。” “怎么借?” “结婚。” “条件?” 。 。 。 “婚后,你给我一个家,我放你如初。” 简沁指尖轻盈飞舞,快速敲出她已经寻思了几个日夜的用来说服他的理由,简单明了,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指令,在闪亮屏幕前恍了神。 虽然已经暗自思索衡量这个可笑的决定无数次,到如今终于付诸了实际行动,切断所有的退路,就这样任性的赌上自己的后半生,简沁啊简沁,你对你自己到底是有多残忍,就看当下这一时刻的进退抉择了。 “就让我再放纵这一次!”简沁狠狠心对自己说了一句算是安慰的话,闭上眼睛,咬住唇角,痛,却决然泛起了一抹微微上翘着的笑意,她很清醒的意会到此刻残酷的现实,并不是虚幻的梦境,不是自己的臆想。 终于按下Enter键,整个身子颓然的砸向椅背,所谓成败皆在这一瞬,却又远远不止于当前。今后的人生,她给自己画地为牢,不知是轻松了还是沉沦了,她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就这样率性的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得到,总归是要先行付出的,不是吗? 耳畔传来熟悉的信息提示音,简沁浑身一个激灵,心头惊动不安,她绝对没有想过杜影云会如此快速的回复她,不经任何的思考。 猛然睁开眼,一个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答案跳入简沁的眼睛,只一个“好”字,其他什么都没有,干脆爽快得令她的心一下一下猛烈的收缩不可抑制,周身全部的血液似乎都冲击到了她的瞳孔里,赤红一片。 视线直直盯着这么一个“好”字,仅一瞬,简沁就眼眶半湿,鼻端酸楚难忍。 这算什么,这到底是算什么,明明是毫不费力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为何偏偏在这一刹心突然就这般得难过,是因着他,还是因着自己? 容不得细想,简沁固执的快速的眨着那双闪亮如星的眼睛,在迷离的光圈中费劲的凝起神来,就是不让眼泪有落下的机会,憋着。 她也回了他一个“好”字,后面还重重的敲上了一个感叹号,像极了孩子心性的赌气模样。 突发的难过归难过,说到底,简沁这一颗不安定了近一个月的心终于可以就此放下。将来不管幸与不幸,她已经赌上,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承担得起。 简沁抱着双腿缩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整个身子都软绵无力,对着光亮的电脑屏幕发呆,傻愣愣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刚刚,她真的是把这一生的勇气都用尽了,她用这样的方式走近他,多可悲。 她想,那端的他,此时此刻是不是也该有所察觉,忽然之间,就变了,她和他,再见,该是什么身份?这样亦真亦假,似玩笑又如演戏,在她一念之间,几句言语就成了如今这般局面,终归是有点脱离现实的,但现实偏偏就是这样了。 “影云,原谅我,只敢隔着网络的虚幻跟你说说话,只有这样,你才仍旧是我记忆中最亲密最重要的那一个人,还像小时候,还像老朋友,我什么话都可以跟你说,撒娇的,放肆的,就是笃定你不会介怀。但是,当看到现实中的你,我连走到你身边都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酝酿极大的勇气,手脚颤动,心口犹如被撞了个洞一般浑身欲坠,我竟然会这般得怕你……不知道为什么,曾经的那些和乐同伴的日子,仿若如同流沙掩埋在了岁月长河中,而真正的你,也越来越远,飘忽着不见了。”喃喃自语,泫然若泣。 合上笔记本,回过神来的简沁,不吝啬的送给自己一抹欣喜的笑,当作奖励,跨出了这一步。 她是个美人儿,即便双十年华早已远去,而立之年徐徐走来,但纯净雅透的面容不会轻易改变,平直墨黑的眉,一双灵动的眼,鼻挺唇秀,精巧的方正小脸。从小就有人夸她似玫瑰,明丽动人,光彩熠熠,听得多了,她也就欣然接受这些个礼赞了,很是契合她本就高傲的心性。 也许将来,岁月会不留情的带走光亮润泽的肌肤,但成熟女人的风韵与才智,简沁早就豪不推却的收入囊中。唯有时光分秒走过,年年岁岁积淀,人才会真正的成长,品尝人生路中酸甜苦辣,或坎坷或平顺,或跌宕或安康,是件很有意义并且极有乐趣的事情,值得好好体验领悟。 工作了一整天,脑细胞死伤了一大片,很累。 简沁洗完澡出来,就直奔那一张松软温暖的床,躺倒在平整的被子上,整个身体呈“大”字型。疲惫而满足的闭上眼睛,却又刹那睁开,心在这一瞬非常的清透,没错,失眠了。这一个念头,下意识的在简沁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下了判定,无可反驳,简沁无所谓的笑笑,反正失眠于她来说,早是常客,没什么大不了,真的。 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灯光透亮,几层薄厚分明的清丽帘纱,将外界的寂静黑夜隔开,仿若一并阻断了空气的流通,压抑的氛围。 简沁发觉心脏跳突得很急迫,沉沉的被什么压着,莫名喘不过气来,索性一跃而起,跳下床,漫步来到落地窗前,一把掀起了一大片垂顺的帘纱。 黑色的玻璃倒映出简沁清晰的轮廓,长发披散,略显蓬松错乱,身材高挑,却是极瘦。呃……通常大家形容瘦的人都是怎么说的?哦,对,随意刮来一阵风就会被吹走,简而言之就是弱不禁风。 这句话听着,倒是让简沁觉得自己有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境,但是她简沁总还不至于沦落到同那总是哭哭啼啼的林黛玉相提并论吧,她撅嘴孤傲一笑。 但是呢,May,总是不住的经常性的揶揄简沁,纵然她很清楚究其原由是简沁的体质所限占了绝大部分因素,但同时,这一个要强的女人,心深似海把所有的一切都埋藏了,她的眼睛从不让人轻易窥探。简沁,你何苦非要让自己承受得如此之多。 简沁不懂得如何好好的去照顾疼爱自己,什么事情都不言不语的扛着,直到真的临近爆破点,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就拉着May去疯上一夜。 喝酒,蹦迪,那些个灯光又实在是太过眩目直刺得人眼睛生疼,耳中的喧嚣吵闹犹在,原本倔强顽固的脸却早已泪流满面。她就是这样,要么不哭,要么一哭就怎么也止不住,唯有等到眼泪自个儿流干了才好,痛快。 接着,第二天就没事人一样上班去,妆容精致,举止从容,言语得体,面上静静的,淡淡的,眼波也是清透的,独独脸上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所有的一切又都锁在了心底深处,日夜积压,迷损心智。 简沁展现在外人面前的,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一种腔调,疏离淡漠,别人,走不进,她自己,也逃不出。 May是真的心疼她,简沁也知道,这一个朋友是真的,以至于她一直耐着性子不厌其烦的听她的唠叨:“你要对自己好点!” 言下之意就是:在事业上不要那么拼,在生活中不要那么累,要学会协调心灵跟身体的慢节奏步调,放下该放下的,都市女人,最需要的就是解压,放松,放轻松……这些个句子,简沁已经会闭着眼睛倒背如流了。 再说开来,女人,就该对自己好点,因为真心疼惜你的人,很少,这世界上有的只是那么几个人而已,屈指可数,何必委屈了自己,人生只苦苦几十载罢了。 所有的道理,聪明如简沁,她都懂。 知道女人就该自己对自己好,没有原由的,千倍万倍的对自己好,倾尽一切所能。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个已经到了这个年纪的女人,纵然还没有步入婚姻殿堂,然而谁都不会再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所以除了她自己,还会有谁肯花尽心思在她身上,对她打从心底里的疼惜和爱护,为她无条件的付出呢? 奢望罢了。 说到底,人都是一种自私的动物,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她好的,不会有人,她已经不再相信了。这一种不相信,其实不是不信任这世间的所有人,她只是悲哀的觉得,是自己,不会再遇上了,她就是这样的命,她认。 但是怎么办,今晚她又失眠了,而且这样孤身站立在空阔的阳台上,漫天的星空下,凉风阵阵,脑神经变得越发得亢奋清醒。 简沁突然心生贪冉,想要这样一直的站着,去到地老天荒,唯有如此,周身的神经才慢慢的松懈了几分,大自然不可言说的魔力。 她想要一个家,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在,一个名正言顺且法律认可的丈夫,如此就好,无关感情。那么从今后,就此安安稳稳做一个有名无实的杜太太,好好守护她想要的,然后了却余生,这是她给自己的人生路途做的最好的选择。 话说这一个念头初初萌芽之时,简沁觉得自己算是真的把这一颗心逼到了半疯半癫的地步。 是啊,就算她早就对自己的人生不抱任何幸福的期盼,就算她早就对自己的爱情不抱任何甜蜜的预想,就算她早就对自己的婚姻不抱任何温暖的奢望。 但是,她毕竟曾经也是一个有梦的小女孩,现在依旧是,她一直都天真的信奉着人世间的爱情和婚姻是最为美好的最为神圣的,潜意识里就是一直有这样的一个念想,干净的,纯粹的,不容有任何的玷污,就算是在她对自己的人生已经绝望到不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这一个念想仍然是倔强的,清晰的矗立着,挥之不去。 因为唯有如此,她至少还有理由去相信这个世界并不全然是险恶的,黑暗的,应该会有光明璀璨的另一面,使得自己的人生还不至于这样一直一直的颓然挫败下去。 这是一种怎样的纠结矛盾心理,简沁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心里就存留了这样的一种恐惧感,因为她曾经拥有过的那些美好的一切,都是不长久的,就像阳光下的泡沫刚刚折射出玄妙的光彩,却是轻轻一触就破,清风一缕灰飞烟灭不着痕迹。 既然失去是这样的痛,那么她不要就是了,不动于心,不醉于情,是不是会让自己过得更洒脱些? 对,她要对自己好,千倍万倍的对自己好,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真真正正的心疼她了,守护她了,就连那一个血脉相连的人也都能这般得置她于不顾,她还有什么好希冀的呢。 也许简沁这一颗心冷硬起来,为了心底深处那一个不可告人的梦而可以牺牲掉自己的所有,但是,又何苦非要拉扯上杜影云这么一个人,这般不择手段的去利用去剥夺另一个人的人生,不觉得太过残忍了? 简沁想想都觉得很是好笑,苦笑,也许她真的得重新好好的审视下自己的人格品质,轻贱了自己不够,还要去祸害他人。 但是这一株嫩绿的芽苗,似乎嗅到了希望之光,就这么一直定定的矗立在简沁的心头上张扬的迎风摇摆,怎么都抹不去。那就……试试?抛开所谓高尚的道德观念,就只为了一己私欲。 简沁就是这么个人,就算是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的优点可言,但她就是豁得出去,她敢于尝试任何看似可行或是不可行的一切,她常说的一句口头禅就是,“有什么好怕的!” 同一片星空下,举头望见同一轮明月,夜,静静的,凉凉的。 一幢矗立于这个城市最为繁华地段的商务楼顶层,泛着悠散的光线,一道修长身影,一身合体衣装,一手执一晶亮的高脚杯回旋摇晃,靠立在一扇半开的窗边。精锐的视线俯扫过脚下犹如河川的迷离霓虹,仰头注目于一片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星光中,时不时的啜饮几口杯中的娇柔液体,品味,沉思。 沉静许久后,“我陪你玩。”喃喃低语,似是清冷又似是柔软,夹杂着红酒的醇厚洌香,从微张的唇齿中飘漾而出,光线略暗,看不清这个男人脸上的细微神情,只觉得很是平静,毫无波澜。 杜影云,说来只比简沁大上一岁,却在人生初始最纯真的那些年,一直等同大哥哥般的守护着简沁。 她是他有名的跟屁虫,只要有杜影云出现的地方,身后总会跟着那么一个瘦小的女孩子,亦步亦趋,玩啊闹的,开心了就笑,委屈了就哭,所有的情绪都简单明了,干净的童真,纯粹无邪。有他在,她根本就用不着自个儿的小脑袋瓜儿,说来也鲜有哭鼻子的时候,他这一个只大上一岁的小哥哥当得很称职。 彼时的两家父母,是知根知底的至交,正处于携手创业的光景,全心思的埋头于自身的事业。白天奔波忙碌,夜里挑灯寻思,忙起来常常忘记了时日。 又是一天,两家人聚在一起,谈论完正事后,终于把焦点移到了庭院里追逐打闹的男孩女孩身上,竟发觉他们的孩子好似一眨眼不见,已经长高长大了不少。四人几道目光深邃交汇,便立时有了会意,青梅绕竹马,他们这做父母的,倒是乐得瞧见将来的水到渠成,亲上加亲,佳偶天成,不失为美事一桩。 最幸福的光景,往往走得最急。偶尔回忆,一个个片段闪过,仿佛耳边还萦绕着昨日的嬉笑打闹声,猛然回首却又不知今夕是何夕,独留一声叹息,无尽惆怅。 一阵风吹过,简沁身子一个寒战,沉浸的思绪也有些醒转,秋天远了,冬天来了,没想到夜里已经这般得冷。 她狠狠的拽了一把自己的心,迫使念旧不听话的它跳出曾经的柔软圈套,不能去想,不能去想,转移注意力。 简沁一直有失眠的习性,也早就见怪不怪,完全得以安然面对,却偏偏今晚的心特别特别的乱,却偏偏不知道自己在烦些什么,犹如一团乱麻怎么都找不到头,无论抽哪一段都是错,急也不是,扔也不得,真的是几近抓狂崩溃。 夜该深的时候还是会深,星星也偷懒睡了去,唯留一抹淡色的上弦月轻挪漫步,无声陪伴着大床上一个纤瘦的身影翻来覆去,辗转难成眠。 ☆、第二章 邀约 自那一晚两个人在网络的两端,很是“友好”的达成婚姻的交易后,已过去了四五天时间。奈何不知怎么,这期间两个人谁都没有主动的联络过谁,更甭提什么情侣恋人间该演绎的你侬我侬,花前月下,浪漫风情。 这样一个由简沁亲手促成的当下,仔细想来,还是多多少少的有一些尴尬隐匿在彼此之间。 往日的朋友,何况还是从小就相伴着长大的,这一种自然而然的发小情感,明明干净得没有一丝杂念,偏偏言语几句就顷刻变换了彼此的身份,莫名的就添染上了世俗的畸念,何尝不是一种*裸的玷污。 也难怪这几天的简沁,脑海中时不时的盘旋着一个问题,再见——会是如何? 噼里啪啦打乱仗似的忙完,简沁预估着已临近下班时间,但仍是习惯性的抬起手看了看腕表,得到确切的答案,心里会踏实一点。 左右上下转动了几圈脖颈,细碎的筋骨摩擦声突兀的传出,双手交叉重重拍打了几下肩膀,等到整个身心停顿安静下来,才察觉疲惫已经无声的侵袭周身。她颓然无力的靠向椅背,此刻只想闭上眼睛放松休息一下,满桌的散乱文件也懒得收拾。 简沁自嘲一笑,想要做独当一面的女强人谈何容易,只不过是外人看着身居要位,手握重权,盛气凌人,光鲜靓丽,无论走到哪,都会投来无数道紧紧追随的炽热目光,探究的,艳羡的,斟酌的,憧憬的,衡量的……这些个目光的主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盘算,人心叵测,说得难听了,怕是看好戏者居多。 所以简沁时时刻刻都得提点着自己,要细心谨慎,要考虑周全,要懂得权衡,不能出了差错落人口实,凭空增添了人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更不能让有心的人蚁穴溃堤,就此撼动她用尽全心守护着的唯一,此生此世唯一的执念。 简短有力的敲门声传来,打破一室的静默,已经有些迷糊的简沁,冷不防的身心一惊,被人在将眠未眠之时突袭,这样的感觉真是不太好。虽说身体仍是懒散,心却已经开始思量,现在是到点下班时间,还能有谁,肯定是刚刚助理作日常汇报忘说了某件事情,现在想到来提醒一下而已。 “进来……”简沁懒洋洋应了声,身形未动,依旧慵懒靠着椅背,头向下略垂,用右手支撑着整个沉重,指尖轻缓按压着太阳穴,她懒得动,懒得刻意变换姿势去迎接来人。段晓昱于她来说也不算是外人,在身边跟了这么些年,她见过她比这更为散漫落魄的姿态。 “挺气定神闲的!”淡漠的声音穿梭在空气里,同时弥漫着些许调侃,夹杂着微少笑意。 来人第一眼看到的简沁,一个娇小的身子,蜷缩在庞大的老板椅中,慵懒困顿犹如阳光下贪睡的猫咪,仿若即将被吞噬隐没,念想不由得一转,怎么还像个没长开的孩子。 不管是此刻映入眼帘的身形,还是那毫无防备的姿态,就像是个童真的小儿一时贪玩坐错了位置,极不相称的空间,这样的她,怎会是那一个几年不见之后,蜕变成在商务场合中身姿曼妙,眸光灵动,从容淡雅的女子。 简沁猛然睁开略有些血丝的眼睛,视线一寸寸的由近及远展开,慢慢的有了聚焦。 终于寻到这个声音的主人,率先入目的是抢眼的白色西装,内搭黑色V领细衫,下配一条深暗色牛仔裤,一身休闲舒适又突显商务风范的特立独行的装扮,长期保持运动锻炼的精干身段展露无遗,修长挺拔,比例匀称。 他,年华渐长,又身处于风起云涌的商海中,那一种高贵稳泰的气场早已深入骨髓肆意滋长,是怎么都不会被这么随意洒脱的一个站姿而掩盖了去。光辉那般耀人眼睛,同往日在各类商务场合中远远瞧见的身影不差分毫,只是眼下这般静静的面对着面,他那冷兀的气势更突显得逼人,一点都没有收敛隐匿的意思。 还是那么的清爽好看。这是简沁心里由衷发出来的声音,她看向他的脸,她还是忍不住的想要以自己最简单的眼光来形容这一个对自己来说与众不同有着深刻意义的男人。 无论是出于彼此往昔的身份还是情感,撇开所有的一切外在光环和物质,她就是觉得他好看,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固执的以为着,不管他现如今是如何的出挑夺目。或许唯有这样,才能拉近她和他的一些些距离,旧时的友伴,不至于疏远而陌生,给自己的心一个阶梯式的慰藉,试着沉放下来。 简沁想着想着就想远了,心微一颤,不着痕迹的在脑海里搜寻起来,她有多久没见过他穿白色的衣衫了?多少年? 只记得那时他们都还青春年少,那时他们都还神采飞扬,笑得正灿烂张狂,她的身边总有他在,那一个身穿白衣,眉眼舒展,意气风发的朗朗少年,只要他在,她的心就莫名的安定。 刚刚只这一晃入目的白,简沁仿若遥遥望见了那一个人正朝着她款款走来,步态轻健,身姿俊朗,笑容,依旧清透得好看。弥散着一股无形的召唤力,引得她不待片刻思索就要朝着他狂奔而去,去抱一抱那一个久违了的男孩,在时光的炫丽光影里触手可及。 不过幻影终究是幻影,现在的杜影云,正悠然的站立在离简沁不到两公尺远的地方,双手随意插在裤兜里,目光定然的注视着简沁,神情淡漠。 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头发简短服贴,眉目清朗分明,面孔硬毅润泽,风度翩翩贵公子模样,这样的一个杜影云,是现在的简沁应该要重新认识的杜影云,陌生的熟悉感,这一种心理非常的不好受,有些畏惧,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还有莫名的安心,只因为这一个人是他,所以她才会这般得五味杂陈,好不安然。 简沁上一次比较近距离的见到杜影云,是在一个月前的慈善晚会上,名流似水,觥筹交错,光影流转,她有意无意的眼波轻扫,搜寻追随着那一个身影。 他谈吐不凡,他身姿英挺,他举止洒脱,笑意时不时的从嘴角张扬开来染上眉梢,肆意蔓延,这样的一个男人,在这样的一个年纪,性情已然成熟定格,举手投足彰显稳重大气,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平静里蕴藏着一股坚定的气势,极具强烈的征服感,贵气逼人。 一个男人拥有如此卓绝的气场,虽说绝大部分凭鉴于杜影云自身的傲人才干和胆魄运筹,但他身后那个家族的百般疼爱和有力支柱,造就得如今杜影云人生中这般风生水起也是功不可没的。 他的人生一直是顺顺当当的阳光道,没有磕磕绊绊大起大落,爸妈的掌中宝心头肉,有一大家子呵着,护着,真真是在蜜糖罐里长大的孩子。 她还清晰记得,曾经的那一个少年,不端什么大少爷的架子,见谁都是笑意盎然的,眼眸清朗,全然是一副邻家大哥哥的模样,身上暖和的光芒不经意间就能触及人心最为柔软的地方,而她,就是在他的暖暖羽翼下才得以徐徐长大。 简沁凝视着眼前的这一个男人,脑海深处刻印着的万分熟悉亲切的眉目唇鼻,又不尽然的想起关于他俩的青春年少,陈年旧事来,曾经携手并肩走过的那段日子,疯玩笑闹,总是不容易忘怀的。 收回渐飘渐远的神思,简沁猛然站起,但就是起得太急了,大脑一阵晕眩,双手卒不及防的撑在了前方的大班台上,才勉强迫使踉跄的身子站住没有摔倒。 当然,杜影云见状也是一个跨步上前,有力的大掌一把捏住她的手臂,仓促间使了劲道,简沁吃痛的轻哼一声。 “sorry!”杜影云利落的收回手。 “谢谢!”简沁另一只手覆上痛处。 两个人,两种声音,同一时间响起,顿时穿透了寂静不语的空间,终于打破一室沉默的尴尬。 “身体不舒服?”杜影云的语气有了些微的温和,纵然不管他近年来在商场上打旋性情已经转变了多少,手段之高深,心念之繁复,阴狠毒辣早已侵蚀,有时逢场作戏上了瘾,真真假假的就连自己都难以辨别。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心思百转不容探究的男人,在那么一瞬间打从心底里猛然腾升的保护她的那一股冲劲,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已经伸出手去。那一种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真是不容小觑,早已根深蒂固,在不觉间总会调皮的跳出来掌控心绪,霸道的指挥着他的肢体,无奈这么些年过去,他终究是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去全然的拿捏住。 倘若往事回首重来,他还愿不愿意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那些年……是怕了吧,不然不会犹疑着给不了自己答案的。 简沁,我曾经是真的把你放在手掌心上小心翼翼的疼爱着的,我曾经是真的想过今生今世独独宠溺呵护你一个人的,全心全意。 但,曾经,站在孤山之巅,对着墨黑一片的无尽夜空嘶声哭喊,就此情断义绝,放你安好的,也是我。 不知道是谁,亦或是命运的安排,在光影流转的安稳里,递出了一把如此锋利凌冽的刀,硬生生的逼着他狠了心的斩断他们俩所有的过往,割心断情。 那么,现如今,他又是为着什么站在了这里,还想再被她在心窝上捅上一刀吗? 或是,或不是。他告诫自己,他只是很纯粹的想再看看她的心到底有多硬,有多冷,打算伤他伤到哪一步才肯收手? 杜影云的心里径自谈判着,垂在宽厚的大班桌沿暗影下的手下意识收紧了拳头,年少时的痛感,好像又回醒了几分,依旧清晰得能够穿透心房,直击血脉。 “没有,起得太急,鞋跟太细,所以才会一下子站立不稳。”简沁略显调皮的飞快的看了杜影云一眼,继而垂目颔首,抬手将耳边垂下的几根发丝拨到耳后,沁凉的手指顺势贴在有些烧热的脸颊上,先后抬起左右脚,作势检查那一双替罪的高跟鞋。 杜影云当然明了这只是一个圆场说辞,抿着唇划出一道不明显的弧度,似笑非笑,目光依然审视着前面这一个略有些窘态的女人,看透而不点破。 他知道简沁的性子,一直以来就是这般要强的,不管是幼时的天真小女孩还是如今的都市成熟女子,从未变过,但是那一颗心呢,现在已经变得怎么个模样?他是否还猜得透? 不,他是猜不透的,一直都猜不透,不然当初就不会被她捅上那么深那么狠的一刀,以致到了现在一经细想还是心有余悸,顿时全身凉意四起。 杜影云的脸上逐渐加深了笑意,但是这笑容背后的心却是越发得冷然,他视线凌厉的快速打量了一遍办公室里的环境,却又随即眉目蹙起。 这间办公室不算小,担得起简沁这个总经理的名衔,一应办公用具、摆设,该有的一样不差,不该有的也一样不见,布置得简单明了,干净大气,构造设计独特,用料配色协调,什么都好,但就是独独缺少了生气,苍白乏味,使得进入室内的人,心在突然之间就不受控制的一顿,沉重,说不出的压抑。 四周门窗紧闭,帘布合拢,百叶垂降,硬生生与外界隔绝,不见阳光进入半分,即便现在外面正是夕阳西下散发着闪耀眼睛的迷人炫红光芒,也无缘欣赏。倒是头顶上点着的几盏灯亮得格外刺目,各色文件铺满了整张办公桌面,笔纸零星散落,乍一眼看,很是凌乱不堪。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美满”的所有担子现如今都是简沁一人在挑着,任期将满一年,她是真的用心在打造当下的事业桥梁,她是真的用心在谋划将来的锦绣宏图。 但是简沁啊,简沁,我竟不知道你有没有认真思量过一个问题,这般似是恨不得用尽毕生心力去守护拼搏“美满”的现在和未来,到底妥不妥当?值不值得?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短短几秒,简沁已经恢复了常态,抬起头,灵动的眸对上了杜影云若有所思的眼,以及他的浓眉上还残留着未消散的忧色。 简沁到底是一个见惯了所有大小繁杂场面的女人,处理起意外来早就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刚刚发生的事情确实让她有些失态,怎能再让自己继续沉迷在过去式中呢。她挑眉巧笑,说话的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柔和清脆,又透着些许意外的惊喜,刚刚好,本就该如此,这才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该展现的情调。 只见杜影云单手随意插入斜袋,不疾不徐笑问:“难道未婚夫,不应该来接未婚妻下班,共进晚餐?”边说边递上一个诚意邀请的手势,眼眸微眯,犹显魅惑。 “呦,够文绉绉的呀!”简沁朝杜影云含笑眨了眨眼睛,颇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偷藏着,这样的她,真的像极了一个在热恋中的娇俏女人。“当然可以,不……过,我得先去补个妆。” 杜影云一副了然的神情,抿唇不语,点头示意,简单做了个让简沁随意的手势,然后走到沙发坐定,挑了本杂志静静默阅。 如果说简沁有想象过他们之间会怎样的开启这一段全新的关系,捅破她一手造就的尴尬局面,那么无非是她耐不住了性子一阵热血直冲大脑,再次豁出去厚着脸皮去找杜影云而已。 而现在杜影云的到来,直截了当提出这一场专属于恋人间的第一次约会,显然是他这一个搭档已经完美入了戏,似真非假的角色,拿捏得当,果然在情场上,还是男人更擅于掌控局面,撩动情愫。 简沁收了收思索的心神,在镜子前站定,情侣间的晚宴,应该是轻松愉悦,气氛甜腻的,遂将发夹抽去,漆黑长发落下,划出一道优美弧度,瞬间掠去了周身的强势英气。 微微的卷发就是这点好,打理简单方便,用手指借当梳子稍稍撩拨几下就蓬松有型,凭空增添了无尽的曼妙风情。遂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妆容,抹上色泽纯透的口红,一个旋身,衣饰服帖得体,一切ok,简沁对着镜中的自己抛了个媚眼,信步朝着办公室走去。 ☆、第三章 挚友 “很美!”杜影云听到高跟鞋悦耳的触地声,抬起头的一刹那,稍一愣神,说出了这两个字,不加掩饰的赞叹。 这个女人,一向懂得装扮,宜时宜景,眼光独到,品位高端,随时随地都让人产生一种焕然一新的视觉效应。就拿当下来说,刚刚还是一副职场白骨精的干练形象,转而将头发一放,抹上色彩明丽的口红,瞬间藏了微许妩媚诱惑,柔软发丝掩映下的脸庞,更显娇俏精致。 简沁会意一笑,决定收下杜影云的赞美,因为她听得出来这是真心的,“谢谢!” 走到办公桌前,明确快速的收拾叠放好一大摞文件,又一股脑的将手机、钥匙、化妆品之类的零碎物品放进手提包里,转而在杜影云身前站定,“走吧。” “好。”杜影云收起富家公子式的悠然二郎腿,合起手中的杂志放回茶几上的原位,起身率先走到了门外。 简沁随后跟着,临出门时又回首探身进去四处瞧了瞧,才恍若依依不舍的合上办公室的门。 杜影云看后,不带任何语气的说:“这么留恋工作?” “只是一种习惯,看看有什么落下的。”简沁随口回道。 电梯门合上,封闭的空间里只承载着杜影云和简沁两个人,一路悠然下行,经过一个一个楼层,没有任何人按铃打扰。 两人站得有些前后的距离,简沁眼波流转,光明正大的打量起身边这一个人,他身姿英挺,他外形俊阔,他眉目泰然,只是那么随意的站着,简沁却似乎体悟到了一种压迫感,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紧张的,微微圈起的手心渐热泛起湿意,然而,心,跳得很安稳。 简沁微仰起头,目光凝聚在杜影云的侧脸,你终于再一次的来到我的身边,今后的日子,我祈愿与你同在,你要信我,就如同我信你一样,杜影云。 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里,因着今天是周末,在高压职场中快节奏的忙碌了整整五个白天黑夜的白领们,自然是要好好享受这段难得的空闲时光,早就作鸟兽状各自飞散了,只零星停着几辆车,宽敞空阔,氛围相当寂静。 杜影云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对这位在他身边的高跟鞋美女一点都不特殊照应。 然而,简沁又是什么人,她一向要强,不是弱小女子一个,她着实不需要别人对她有什么关照,况且她在平日里走路也是落地生风的,工作上风风火火惯了,做什么都是跟时间在拼。是啊,只有走上社会,融入职场,有了自己的事业,才真正领悟到古人所谓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的深意,时间造就金钱,但是金钱买不到时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杜影云的那辆圣托里尼黑“揽胜”恰好停在简沁的柚红“ATS”旁边,一辆霸气,一辆精巧,男人、女人,相得益彰,光彩熠熠。 “你倒是挺会挑位子的。” “说是凑巧,信吗?”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简沁侧歪了一下头,小弧度的摇了摇,视线直直锁定杜影云的眼睛。 杜影云不再理会这一个没有任何深意的问题,边走边风轻云淡的说:“视觉效果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这两辆车并肩停在一起,颇有‘并驾齐驱’的气势。”他站定在副驾驶座侧旁,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虽没有直说,但也相当于默认了。简沁还留心在杜影云这一句话中话里,完全没有料到他会亲自替她打开车门,稍稍诧异,静静凝视杜影云几秒,微一颔首就低头坐了进去。 他于她来说,一举一动,越发疏远陌生,猜不透,这一个男人,简沁一直都知道他是不简单的。 但是曾经的杜影云,却一直都是拿他自身最为纯净的一面来呵护疼爱她的,简沁跟他在一起,可以很张扬很放肆,可以任性的胡搅蛮缠,可以简简单单的就做最真实的那一个自己。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却不敢了,是心虚还是疏远?杜影云跟她客客气气的,她也就跟他客客气气的,“装模作样”这四个字很适合形容现在的他们。 杜影云随即入座驾驶室,第一个动作并不是发动引擎,而是侧转身俯向后座,一瞬间手拿一束包装简洁精致的薰衣草干花,递到简沁身前。 “我想你会喜欢!” 简沁平日里倒是没少收到各种人物送来的花,不过就是很单调的只局限于玫瑰花,一律是娇艳艳的开得正盛的红色,精巧花朵上还吸附着晶莹细碎的水滴,有一大捧的,有一两枝的,亦或是十几枝的。众所周知,玫瑰是表达男女情爱的不二之选,但在简沁看来,俗气得很。 当然,她的本意不在贬低玫瑰本身的高贵神韵,而是指那些个只知道送玫瑰花的男人们,到底是把她简沁看得太过肤浅了呢,还是看得太过小女生气了? “很喜欢!”简沁毫不迟疑的大方接过,饶有兴致的认真欣赏起来。双目潜进身前一片幽幽淡淡的蓝紫色中,无数朵精巧细碎的花蕊,优美典雅,妥善有序的躺在枝干上,犹如闭眼安睡的孩童般静娴。 一阵阵略凉的风,透过行驶中的车子半降的窗飘进,夹袭着一股纯正的薰衣草香萦绕鼻端,虽不比此花花开正艳时那般的浓烈奔放,却胜在气味清新古远,刚刚好清澈怡人,而且还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在她身侧,这一份见面礼,真的很不错。 简沁闭上眼睛,将花束更紧的搂入怀中,顿觉很是安心,唇齿微启,轻悠悠的飘出一句“谢谢”,仿若临近入睡时的酥软无力。 声音是真的很轻巧,但全身心专注于驾驶车子的杜影云恰好听得真切,他没有答话,只是视线从拥堵繁杂的道路上偶然的飘向身旁的简沁。目光恍若倾注了柔软的疼惜之情,却又似狠心绝不留恋,一扫而过,他继续开他的车,唇角在不觉间扬起俊明的弧度,一瞬又扭转成明硬的线条。 车子停下,简沁有所察觉的睁开眼,开始打量起车窗外的景致。 “原来是假寐。” 简沁听到赋有磁性的男人声音,回转头来,只见杜影云正侧身凝视着她,恍若久久。 她着实有些卒不及防,这么近的距离,这么耀目的男人,心那么一跳,呼吸也微的一窒,但很快便回了他一个巧笑,调皮的说:“不是假寐,称之为闭目养神更贴切。”随后小心翼翼的将花束极轻的放置在操控台的平坦处,提起包,准备起身下车。 “等等。”杜影云话音未落,已经率先下车来到了这一侧,替简沁打开车门,所有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昭显着成功男人举手投足间的绅士风范,很是泰然大气。 夜幕低垂下,一辆黑色霸气的路虎,车门敞开,姿容清透的女人坐着,俊朗英挺的*立,一个微微抬首,一个垂眸低探,目光就这么再一次的纠缠在了一起。 这样的相交,原本谁都以为只是匆匆一眼即过,霎时都倾注了内心的本色,怎料,这一眼,竟比近年以来任何一次的对视都来得长久深邃,眸光流淌,时光静谧,只归根于简简单单的两个人,不带任何的身份拘束和防备,一下子就直击了心头的门锁,听得见零星细碎的颤音。 过后,简沁倒也不扭捏,下了车,被夜晚的凉风一吹,已经迷醉的神思转瞬清醒,心却莫名的失落,好像什么东西掉了,空缺了一大块。 感觉,这么一种只能依附着时机出现,那么一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大神级别的意境,降临的时候阵阵悸动,消散的时候怅然若失,空空荡荡,忍不住的回望,极力抓住的却已不再是那一种能让心莫名雀跃的激荡情怀,如针尖划过肌肤的丝痒撩拨,一瞬之后也就永远的流散在记忆的最深处了。 眼前是一栋两层小洋楼,静立在四面环水的中央地带,仿若隔断了所有人间的世俗纷扰,只是自顾自的优雅存在着,蕴藏着高贵却又极其神秘的气息。渐深的夜幕下,两排站立有序的路灯绽放幽黄的温暖光芒,缓缓指引着来人步入殿堂,中间仅由一座简单纤细的拱桥架接,人行走在上,听得见底下喘喘的流水声,瞬间心神宁静,融入了雅致的氛围。 就手推开木门,一股热气扑面迎来,光线也在一瞬间变得崭亮,终于明了,这是一家英伦风味的西餐厅,入目的装饰格局颇有久远的年代感,一切简约自然却极具威严,仿佛一位年老的长者看尽了人间百态,而后潜心修炼于此,让人心里莫名升起一份庄重之情。然而灯光明亮洒落各处,又好似在外闯荡的游子归了家门,不免松懈了所有的世俗防范之心。 大厅里早已坐满了用餐的人,形形*,有面孔青涩却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有两三位闺蜜小姐妹嬉笑谈心,有朝九晚五的白领一族,有双双对对的热恋情侣,有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美妙愿景”这家餐厅就是这点好,消费层次高低皆有,并不局限于非富即贵的上流人士,真正展现了人权的尊重,一视同仁,在这个势利现实的社会实属难得。 “这不是杜大总裁吗,看来今晚是佳人有约喽!” 杜影云和简沁步上楼梯,在即将推门进入包厢的一刹那,隔壁间的门也刚好打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慵懒如斯,听来已有些微的醉意。却不得不感叹说话的人眼尖,尤其是在这灯光不怎么明亮的走道上,仿佛一切都是预先演练好的,将一分一秒掐算得这般精准。 “名栋?”杜影云看清了那位已然贴靠在墙上的身影,很是讶然,顿时清亮的声线中溢出止不住的惊喜,信步走去,两个人颇有默契的手掌相击交握,随后来了个结实的拥抱。 杜影云仿若还不解气的重捶了下对方的肩膀,似是惩罚,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现在连行程都这般严格保密了?” 此刻的杜影云眉目大气舒展,他笑着,笑得豪爽脆朗,笑得海阔天空,他的脸,半影在幽黄的光线里有些恍惚,他的眼,却是光彩奕奕的精透,如同暗夜中的星光,闪烁迷人,因为那里盛满了深深的笑意,只对着那一个人。 简沁漠然的静立在一旁,将杜影云的一举一动细细品赏,这样发自肺腑的笑容,这样平和朴实的问候,这样不加掩饰的真情流露,于他这样一个终日混迹在漩涡潮流中的大男人来说,放下所有防备交出本心有多难,就意味着对面的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必然是不需要再去耗费心思多加揣测的。 男人间的淳厚深挚情义,简沁也算是真正的得见品悟了一把,是朋友,更是兄弟。 只是,她想,他们认识多少年了,这样的感情不像是一蹴而就,应当是源远流长的。人与人之间,建立起信任有多难,尤其是两个如此出色的男人。 但是,若计较起时间来,她呢,她跟他认识的时间还不够长久吗?二十多年,自记事起就有这么一个人陪同着,形影相随的,向来是结伴好好走着的,但是走着走着,怎么就走到了现如今这样一个草木枯残的地步,冷清,疏远,客套,防备……简沁的心寒意四起,觉得冷。 有时候夜深人静,钻了牛角尖使劲的去想,为什么?只能是违心编造一个“长大成年的男人女人彼此间应当保持正常的距离”,当做是敷衍自己这一颗心的慰藉。只是,泪,还是止不住的流,常常就沾湿了枕头,从暗夜到天明,睁着眼睛看天边朝霞渐红,还是没能想明白是为什么。 礼节性的微笑,礼节性的问候,礼节性的邀请,礼节性的呵护,杜影云自傍晚见到简沁,就一直以绅士般的礼节对待着一位似是贵宾的女士,关怀备至,温柔尽显。 男人对女人该有的独特照顾他都有,但就是一切都表现得太近乎完美,反倒是显得不真实。所有人都清楚,越是陌生的人,越是要客客气气的,以礼相待,方显周到。 简沁还真的是有好久好久,没见过杜影云这样子的笑容,毫无保留的笑,很好看,像极了心无城府的朗朗少年,曾经那一个简沁熟识的杜影云,简简单单的杜影云,跟她玩闹得很尽兴的杜影云,又爱耍些小手段捉弄她的杜影云,那样的一个他,才是真实的,她是真的非常想念,想念那一个杜影云,怀念那一段满是笑声的旧时光。 就在简沁的神思全然凝聚沦陷在杜影云的脸上时,她的腰间揽上一只宽大的手,动作轻巧,却暗藏力道,好似有意拉回她那不合时宜出走的思绪。 简沁心有意会的挪动脚步,与他的身体更为贴近,余光忍不住的低垂扫了眼附在她细腰上的修长手指,轮廓特别的优美紧实。 这成年男女间突来的亲昵,让简沁一下子很不适应,心顿时急跳,莫名的悸动随着血液四处流走,全身紧绷,不似防备却甚是防备,特别是腰间,已经渐有僵硬感,脸上也有些灼热,红蕴隐现。 今天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尽出乱子。简沁心里一句嘀咕自责。 “我的未婚妻,简沁,这位是人生挚友,沈名栋。”在一番久而不见的问候寒暄之后,杜影云替他们两人互做了介绍,简洁明了。 简沁在心里默念着那人的名字,名——栋,沈名栋,沈家公子沈名栋。 她终于移开紧盯着杜影云的视线,打量起这个站立在她对面的男人,有着杜影云等同的身高,身型比他略显厚实,着装随性,质地上好,隐透着傲慢不羁的气息,却又温文尔雅的性情。 饮酒后的脸上光泽红润,鼻根上方端架着一副金丝半框眼镜,一双温和且明锐的眸正光明正大的审视着她,中间隔着的透明玻璃镜片全然没有削落他刹那摄人的光芒,不加遮掩。 “简小姐很漂亮,人如其名,优雅大方。” 沈名栋率先朝简沁伸出手来,神态俊然,笑意盈盈,早已不见初时偶遇杜影云的散漫随意和刚刚对上简沁视线时的强势探寻。此时此刻的他,酒意好似已经散去了一大半,相当得清醒,所以一举一动都是规规矩矩的,很是正经凛然的去结识兄弟人生中的另一半,不摆任何架子的平易近人。 简沁同一时刻,回礼握上沈名栋的手,那手掌温润厚实,似有一股无形的炽热力量传递进她瘦弱的身体里,久违了的暖玉般的体温。“幸会,沈先生,真是夸赞了!” “来来来,别只顾着客套,我们进去再聊个痛快。”杜影云笑说,回身推开包厢的门,邀请这位贵客入内。 “不了,我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不叨扰你们小两口甜蜜。”沈名栋语态坚定,说出后一句话时,目光意有所指的锁定简沁。微一颔首,就自顾自的径直走下楼梯,也不回头说句道别的话,仿佛他现在不趁着这个间隙快速离开,依着杜影云刚刚热情的性子就非追出来把他拉回去好好叙旧不可。 杜影云看着沈名栋似是落跑的身影,心领神会的笑笑,随即一闪而过,不再言语。 ☆、第四章 眼睛 三个人,只是走了一个意外遇见的人,原本热闹的场面顿时清冷下来,恰巧增添了恋人间该有的静谧暧昧情调。 杜影云先一步进入包间,拉开沉重的木椅,眉眼间笑意柔软,邀请简沁入座。他的每一个细致动作,每一瞬细碎神态,都是自自然然,平和坦荡,一切都是男人对待自己爱的女人该有的再正常不过的照拂,丝毫不见普通人对美女千篇一律的恭维谄媚。 两束悠长的烛光轻轻摇曳摆动,热情燃烧着自己的窈窕身姿。一朵置于透明玻璃杯中全然绽放的白玫瑰,静静的向着简沁俯首,淡雅香气缠绵于空气中独舞。 侍者端上精致餐点,将已经醒过的红酒倒入透明高脚杯中,赋有光泽的红色液体在杯中肆意旋跳,直至乖巧静默的平躺下,澄清透明,诱人心弦。 “Cheers!”设计精巧雅致的空间内,杜影云朝着对面的佳人举起酒杯,声音低沉而柔和。 简沁莞尔一笑,举杯与之轻轻碰触,不言不语,静寂的盯着杜影云的眼睛。 他的眼睛墨黑似海,无尽边际,似乎潜藏着太多风云暗卷,又似乎虚无空旷光亮一片,仅凭她这么短短的几秒对视,怎能轻易读透一个商人的心思。 但,她,恍然发现,她越来越喜欢这样静静的看着他,这一双眼,这一张脸,不仅好看,而且还书写满了他们两个人的过往,她看着看着,就有太多太多的美好画面在脑海里闪烁,却是,很快就迷离着不见了,消散了。 现实同是,这两个人,越来越遥远的距离,到底,是谁促成的?她?他?或是他们? 那一年之前,他们朝夕相处,那一年之后,他们经久不见;那一年之前,他们追逐打闹,那一年之后,他们各居一方;那一年之前,他们嬉笑开怀,那一年之后,他们点头微笑;那一年之前,他们倾诉心语,那一年之后,他们暗自揣摩。 那一年之前,那一年之后,原来所有的所有都在那一年结束,而后又有许许多多新的境况在那一年衍生。直至现在,还是理不清道不明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该拿什么词去描述? 曾经多么熟悉亲密的人,待到他们的空间隔上了千山万水,原来心海也是会变得薄雾蒙蒙,之后,就陌生得不敢再走近。 在那许多个无眠的深夜里,简沁无数次的试图解开她和杜影云之间的结,但就是怎么都无法寻到最终的根源。 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对自己的心解释说:“如今这样的一种状态,只是当年两个形影不相离的男孩女孩,途中分开了几年,忽而就双双长大成人,遗憾的缺失了对方生命中最为美丽的风景,最为重要的时刻,从而有了隐匿的隔阂,使两颗年轻的心不再心心相印了,各自有了各自难言的秘密,终于,还是各自走远了,不再是对方最重要的那一个人了。” “再者,她在自己的故里,他在异国的他乡,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侵蚀了他们为人处世之道,虽明不可见,却也根深蒂固。”简沁这样安慰自己,直接忽略掉了曾经这样甚笃的情谊,也有全盘崩塌的可能。 虽说,现实的时间和距离会模糊两个人的感情,却无法轻易抹去多年积聚的习惯。 在简沁的心底最深处,她还是想当然的依赖着杜影云,没有原因,就只是一个习惯,等同小时候,她可以不相信自己,却信他,如今,更甚! 杜影云回到国内的这一年,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所有作为,简沁时刻都关注着,只是,远远的。 也许现下的杜影云,雄心勃勃,魄力非凡,为达目的,对谁都可以心狠手辣,对谁都可以冷血无情,对谁都可以机关算尽……年岁渐长,已经陌生得不再有当初那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的阳光暖意。 但简沁就是笃定杜影云,独独不会使手段使心机来对付她,她信他,纯粹的信,因为他是不忍心伤她的,她信,他会护着她,自始至终。 因为,这一场可笑的赌局,简沁真的是没有给自己留一丁点的余地,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可退的后路,这是她的一贯作风,硬了心肠的决绝,对自己狠。 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杜影云身上。声誉,权势,地位,家产,这一切光彩夺目的身外物,简沁或许可以毫不犹豫的摒弃,但是她内心深处真正想要守护着的,哪怕是拼尽性命,她也绝不退让半步。 因此简沁依旧犹如孩子般纯真祈盼着,她唯一的赌注,这一份年幼时光积聚起来的情谊,没有变质,没有溃烂,没有崩塌,否则……否则啊否则,就翡玉落地,华锦撕裂,满盘皆输。 杜影云毫不在意简沁若有所思的探究,自顾自抿一口清透的红酒,穿喉而过,甘洌延绵,唇角显露一划享受的浅笑,在幽暗的光线下,带着些许魅惑诡异的味道,深不可测。 “刚才紧张了?” 简沁正下意识的轻轻摇晃着高脚杯,原本已经定心欣赏于柔美液体的眸光应声抬起,转而落定在他那随意搭扣在红木桌案上的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指上,意有所指的说:“怎么会,只是不习惯。”音线清淡冷然,隐藏了情绪,实则心又跳动得厉害了几分。 “哦?是吗?看来你得好好的适应我这个人存在于你身边才行。” 杜影云说着,身子离开椅背,前倾,越过大半张桌子,靠近简沁,面对面,仅余十几公分的距离,呼出的气息,说出的话语,一应直冲着简沁而去,两人的目光直视纠缠。 “这样,才不至于在慌乱中出了差错。”杜影云面色不差,依然温和,语气却有些冷涩,说出的话,同样不带个人情感,只是理所应当的就事论事罢了。 简沁就这样直视着杜影云,这么近的距离,久别重逢,苦盼了多年后的第一次,极为奢侈的相对。 他的眼睛如墨,却干净而透亮,那样得清明,真的不太适合出现在成人的眼眸中,与他的身份不相配,也与此时此刻进行着的话题格格不入。但是简沁,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她一恍惚,好像又遥遥望见了那一个迎着风走来的青葱男孩,好看的,温暖的,她的心,也甚是安宁。 终于看够了,稍稍调整下呼吸,“放心,我自有分寸。” 简沁言简意赅的回了一句,脸上的笑展露开来极是轻快明了,回应杜影云那双少年般干净的眼眸,却是毫不理会他言语中透着的嘲讽之意,微微一低头,垂眸品酒的刹那,无尽的风情暗中撩动,藏匿于肩头滑落的几缕轻飘长发中。 其实,简沁知道,如今的杜影云早已蜕变成另外一个人,坐在她面前的这一个人,每时每刻都展现得太过完美,无论是商场公事还是休闲聚会,他向来谈笑风生,光彩熠熠,以致掩盖了最真切的人之本性。时常让人误以为这就是杜影云了,然则只是表象而已,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探寻过多真实的底细,而他更不会放开了自己让别人有机会走进他专属的个人领地。 所以相比较之下,简沁还是比较懂他的,她不是低看了他,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复杂,她只是更愿意在自己的心里把杜影云定格在那些年少飞扬的青春里,她和他是安好如初的,不曾有任何的间隙隔阂,他依旧是她的那一个邻家大哥哥,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找寻他的庇护,一切都那么理所应当。 在奢侈放纵的上流社会穿梭游走惯了,享尽了富贵荣华,看尽了鬓香丽影,品尽了明眸皓齿,所有高高在上的一切,于杜影云来说,都是唾手可得,轻而易举。 莺莺燕燕,围绕在身,不计其数,他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然而又有一句古语是这样说的“人不风流枉少年”,所以杜影云的身侧从来都不缺女人,而他有没有兴趣,碰不碰她们,乐不乐意和她们卿卿我我,花费那些个宝贵的时间逗留在花丛里,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杜影云心里清明得很,世事繁复,人心叵测,几分真,几分假,他了然,只是懒得理会,永远魅惑一笑,任其自生自灭,与他何干。 唯独简沁,她不同,一直都不同于他身边群蝶飞舞的女人,她似乎拥有专属的特权,她似乎可以轻易踏入他设定的界限,一次又一次的为她打破自己的底线,就怕一不小心伤了她,他对她,真的不同。 曾经,他关爱她,他疼惜她,他宠溺她,他当她是自己的小妹,他当她是将来的伴侣,恨不得用尽生命保她周全,护她一世。因为孩童时期的他,孩童时期的感情,都是最纯粹的,最干净的,也是最珍贵的,杜影云真的以为这样相伴着走,就是一生了,这一份感情,这两个人就此永远凝聚。 却偏偏梦醒得太快,原来他一直都错了。那么知道错了又如何,人的心,并不是一道水闸,说开就能开,说关就能关,纵然如杜影云自控力这般强的一个人,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那么多年了,他习惯了付出,习惯了对她好,习惯了她的撒娇,习惯了她的笑容,明媚的,璀璨的,他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跟屁虫了,他已经习惯她的无理取闹,习惯她的调皮捣蛋了。 所以,他狠不下心对她冷言冷语,他狠不下心对她不闻不问,那么他唯有逃离,逃离这一个戾气日渐深重的漩涡。 时光荏苒,杜影云变了,变得阴狠,变得无情,变得残酷,变得狡猾,只是他依旧谈笑吟吟,让人如沐春风,那一张脸,仍然清俊得好看,光芒迷人。 社会就是最现实的课堂,时间过去,它总会教会一个人怎样的去成长,怎样的去成熟。逢场作戏也好,虚伪阴险也罢,我们终究是成为了曾经最看不起的那些人,做着曾经最为厌恶的事,但是又有谁,会郑重其事的走到你面前对你说,你不能这样做,这是错的。 是是非非,又有谁有资格评断是非,社会本就是一个大染缸,红橙黄绿青蓝紫,再加那么一点黑,跳进了就回不了头了,没有谁是清清白白孑然一身的,空有一颗干净的玲珑心,又有何用。 简沁还是杜影云潜意识里存留着的那一个美好的简沁,纵然当年他负了伤仓促逃离,却还是舍不得抹去那一笔他们两个人血汗交融着的青春年华。 她倔强任性,她执着坚定,她品性本真,她爱发小脾气,她爱钻牛角尖,她一旦认定了,就天不怕地不怕,本着大无畏的精神向前冲。 但是自简沁投身于工作以来,她还是有些许改变的,不过恰巧一切都收入在杜影云的眼皮子底下。她不再轻易对人推心置腹,她懂得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她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心念,她巧笑迷人,她清冷高雅。 她是她,却又不单单只是她,这些年,她一个人,倒是很快学会了独立,学会了面对。 那么这样的一个简沁,是真是假,杜影云无心过多的探究,既然她要拉着他一起玩,那么他就奉陪到底。缠踞在他心头的那一个女孩,既然挥之不去,那么就放她在梦里好好安睡。 美妙静雅的时光,淡淡的,不炫目,不张扬,却总是溜得特别的快,等沉浸在其中的人幡然醒转过来,已经是夜晚九点半了。 简沁转头看向阳台外,愣怔几秒,一片幽黑迷茫中终于锁定了视线,好似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竟自顾起身走了出去。脚步意料外的有些浮虚,她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这么快就呈现醉意,她肆无忌惮的喝了这么多年的酒,酒量应该是可以了啊。 “我们该走了。”杜影云的声音,通过空气传溜进简沁的大脑,肯定,直接,没有反驳的余地。他只是在跟她说要离开了,并不是来征询她想不想走。 简沁挑眉浅笑,不予理会,目的明确的朝着阳台走去,全身慵懒如猫,乖巧的倚靠在栏杆上,抬头望向夜空的一抹月牙。周围弥散着一圈浅黄色的光晕,所以看到的月亮是朦朦胧胧的,悠悠的绽放着光亮,细细巧巧的一枚。 她是谁,她是简沁啊,向来是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听凭别人的摆布,她偏——不。 杜影云沉静的迈步到简沁身边,有劲的捏上她的手臂,力道掌握的刚刚好,并不疼痛,却也脱不开,强烈的存在感传递着强大的气场。 简沁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他,眼波略微迷离,对上杜影云那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睛,他露出招牌式的迷人笑容,只是周身冷冷淡淡的,他说:“亲爱的,走吧。”随之,另一只手递上了简沁的包,示意她接过。 简沁无可奈何,看高高在上的杜大总裁,都已经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再不卖给他一个面子恐怕就太不识抬举了。她终于温顺的接过包,仍旧是笑着的,直起身,挺着腰,朝着门口走去,心里叹了又叹,“杜影云,你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这么好的夜色,这么好的地理位置,这么好的时光,杜影云他怎么就不懂得欣赏,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怜取眼前人呢。 上了车,简沁没有明确的说出自己住在哪里,而是一句一句的指引着杜影云朝着她的目的地行进。 待车子开到了一半,就算简沁什么都不再说,杜影云也一样知道这里该直行,下一个路口该左转,再下个路口继续直行,然后就该右转了。因为这个区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上学放学,嬉笑打闹,总是形影不离的一对,他太过熟悉。 车子终于在一个已经有些年代的小区口停下,杜影云不动声色的看着简沁,简沁不以为意的绽放一抹娇笑,解开安全带。“放心,我知道自己的家在哪,Bye。”说完,就迅捷的下了车,高跟鞋在此刻更加的清脆响亮,仿若小鸟归巢般轻快,娇小的身子很快融于夜色中。 ☆、第五章 重逢 当简沁拐进她家所在的那一幢楼房的路口时,脚步随之就慢了下来,看来她的第六感没有错,今晚他就在这里等着她。 一辆车,刚刚好停在简沁必定经过的楼道口对面,昏暗的车灯亮着,驾驶室的窗完全降落。 整个手臂搁在窗沿上,一个小小的红点忽明忽暗的在车外闪烁,然而只短短几秒,那一抹红就急急的坠落,触及冰冷地面的一瞬,还在徒劳的弹跳挣扎,想把自己燃烧得更炽烈绚烂。 他在吸烟,简沁一怔。时间果真可怕,一切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她还记得她曾对他说过,她讨厌烟草呛人刺鼻的味道,他说:“我也同样不喜欢。”这一句话简沁深深记在了心里,那时候多天真,以为一个人,他既然自己都亲口说了不喜欢烟草的味道,那么这辈子,就肯定永远都不会吸烟了,其实不是。 真正成长了才明白,在大人的世界里,一个人潜意识对一件事物最原始、最真切的感触是如何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实际效益。 所以说,这个社会混淆着太多的虚伪,人们为了得到,理所应当的必须懂得牺牲。比如明明就是反感甚至是厌恶的,但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去面对,去承受,违心的却又极其自然的做着一些事情,这,或许就是人生了。 在这世上,能有几个明白人,是全然照着自己意愿活着的,不想做什么就真的可以不用去做,不勉强,不委屈,那该有多洒脱,多逍遥。 简沁哼笑,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脚面,就连她自己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资本去评判别人。 沈名栋离开餐厅后,漫无目的的开着车,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得太过了,思绪越发得混沌杂乱,说不出的烦闷,身体却是极为空荡懒散的。 他从来都不曾预想过,竟会这般猝不及防的遇上简沁,那一个多年来朝思暮想的女人,在他几经斟酌,终于下定决心回国定居的第一天——重逢,竟是以这样的一种身份相见。 是啊,有时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往往就谱成了冰凉的曲调,心,还真的是难受,很难受。 记得刚出国那会儿,沈名栋是真狠下了心,要切割干净所有一切的情情爱爱,就此如同浪子般天涯海角,率性而行。遗憾的是苦苦挣扎了这么些年,却没有做到,他终究是在这里生,这里长,作为一个有灵魂有血性的男人,怎能容许自己忘记他的根系深深扎着的那片养育了他的土地。 说到底,终是太多情丝缠绕心头,放不下,割不断,原来,他真的不是一个洒脱的人。 这四年,沈名栋间断的回来过很多次,私事,公事,有时甚至是毫无缘由的,想来就搭乘一个航班飞到这个城市。走走看看所有熟悉的物景,心一下子就清明透亮。 原来他所要寻找的,其实就一直被遗留在了这里,等着他回来,重新装进心里面,就不再是空空洞洞的了,整个人才会重新的乖乖的安宁下来,再次拥有生命的热度,真切跳动的心脏,他告诉自己是活着的,因着她,才有意义。 等沈名栋从思绪万千中抽离出神智来,车子已经停下,这些年一直想来却不敢来的一个地方,看来今晚真是被醉意迷糊了心智。如今的简沁,是否还住在这里,沈名栋是不知道的,可悲的笑笑,既然来都来了,碰碰运气也好。 他坐在车内,无意识的一支又一支的接着烟,偶尔抬手凑到唇边吸上一口,吐出徐徐的雾团飘散在空气中,动作儒雅极了。其实,他还是不怎么喜欢抽烟的,只是习惯了在静坐的时候有烟的陪伴,这样总不至于显得太落寞。况且晚餐时自斟自饮放纵的喝了不少酒,确实有必要让自己好好的清醒清醒。 没想到,他真的等到她了,她回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些。反光镜里出现一抹窈窕清美的身影,独自静立在那里,不愿再前进半步。 沈名栋在看到简沁的一刹那,手指陡然一松,还有大半截长的烟落了地,他全然不知,就这样一直在镜面中凝视着她。原来,她是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初初遇见时那个梳着马尾穿着简单的青春小丫头。 “爱上他了?”沈名栋欣然下车,一步一步走近简沁,率先打破了冰冷的气氛。 他在怕,怕两个人再这样静默的对峙下去,她会突然转身消失在浓密的夜色中,就像根本不曾在这里出现过一样,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幻影,他潜意识的梦。 “没有。”简沁淡淡回答。 听到这两个字,沈名栋心莫名的一轻,原本没有显露半分情绪的脸上不经意的一笑,声音醇厚如山泉,挑眉道:“那怎么会答应结婚?” 简沁将这一副君子般温润如玉的面容收进自己的眼底,她知道他不会信,这个男人很懂她,但仅仅只局限于她24岁以前,倘若此刻的沈名栋还打算用那时的套路来揣摩她现在的心思,那就大错特错了。 简沁微一笑,略仰起头,明亮的目光直直的锁定沈名栋的眼睛,说:“结婚后就有一个家了,挺好!” “没有爱,哪来的家?”沈名栋的语气,突地严厉起来,眉间显出几道纹痕,眼中更是带了强烈的劲道。 “爱?你跟我说爱?”简沁心头瞬间气血涌动,他说出的这句话太过刺耳得可笑,她冷笑反驳,轻挑眉目道:“你敢说有了爱情,就一定会拥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 这一句话刚出口,简沁就察觉到自己有些失了仪态,暗中责怪自己,怎会这般轻易的就被沈名栋激怒。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轻缓的说:“我想当一个美丽的新娘子,我想在我人生中最璀璨闪耀的年纪,把自己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稍一停顿,简沁眼眸轻转,看向一旁夜色笼罩着的景观植物,忽然觉得夜风浸人,双手环于胸前,缓步随意的走,继续说:“二十八九岁,对于你们男人来说,正是意气风发,展翅高飞,功成名就的绝佳时机,凝聚着前途无量的光景,自然可以放下一切去外面的世界搏击争斗一番。可是对于我这样的一个女人来说,一步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越来越接近三十岁,却是犹如一朵刚刚好开到鼎盛烂漫的花,开始走向衰败的年纪。” 她转过身来直面着他,眼光清透无瑕,笑得很是灿烂无邪,“试问,一个女人,已经错过了天真纯粹的春光,她怎可能再允许自己,错过光华耀目的烈夏?那该有多可惜!人就这么一辈子,年纪只增无减,有杜影云这么好的一个金龟婿在,我是不是更应该好好的把握住?” “沁沁,别胡闹了。”沈名栋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眉目还是锁着,似乎更紧了一些,语气低沉,无奈。 这样的话,这样的声音,听在简沁的耳朵里,很是讽刺。怎么,现在的他在她面前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可怜她,同情她,悲悯她,是不是太戏剧化得可笑了点?他有什么资格?沈名栋,你有什么资格? 简沁笑得绚烂,却远得如悬挂在夜空中的星,虚无缥缈,摇摇头,“来不及了。” “你这是在玩火*!” “我乐意!” 两个人,两个声音,一个比一个来得大,后者更是尖锐许多。 直到走近,简沁才看得清楚,沈名栋的座驾是一辆崭新的宾利慕尚,在这一个光线并不明亮,道路有些坑洼,周遭环境老旧的地方,它的存在或许是非常格格不入的,却相当知趣的敛了自身的强劲锋芒,以王者从容大气的姿态守候着。纵然如此,头顶上的路灯无意间洒下的几束光亮同那一身黑宝石散发出的纯透光泽交融而成的桀骜不驯,还是亮晃晃的灼伤了简沁的眼睛。 真真的有钱人,看来他这几年在国外混得如鱼得水,逍遥快活得很,怎是她这一条池中鱼能够攀比得了的。 简沁突然觉得很冷,也对,在这样一个初冬的夜晚,大自然冷风扫过,冷,很正常,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之际。她自己宽慰自己,这种从心底深处骤升的冰冻冷冽,硬生生的被曲意成了气候的缘故。 其实简沁,刚刚对沈名栋说的这一大堆话,每一句都是真的,每一句都是她要对他这一个人说的,特意说给他沈名栋听的。 她一个女子,一路跌跌撞撞的走来,甚是狼狈,在人生最茫然无措的时候遇见了沈名栋,仿若一颗救星,是上天遣派了他来接替杜影云暂时离开的空位,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教会她爱上他,让她知道原来爱情是这般美妙的,甜蜜的,温情的,浪漫的,火辣的。 两个人,你中有我,两颗心交融碰撞,互相守候。简沁曾经真的以为,这一生,沈名栋就会这样一直一直的陪伴着她走下去,漫漫人生路,这一双牵着的手,彼此都不会再放开。 简沁憧憬着,期盼着,恋爱、求婚、结婚,一切都该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美好。是举行西式的教堂婚礼,还是传承中式的婚俗礼节呢?到时候她要穿哪一种风情的婚纱步入殿堂? 她一直都取决不定,最后索性劝服自己,把这个神圣的任务交给沈名栋吧,他选的,她一定满心欢喜的全部接受。一颗小女儿的心呀,想着想着就娇羞无限,耳朵脸颊腾地一下子烧得红透,结婚、嫁人,原来已经近在眼前了。 她想,只要沈名栋在,就什么都是好的,这就是她追求的安心安定的生活,再也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 等到某年某月,杜影云出国深造回来的那一天,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满心欢喜的把沈名栋领到他跟前,洋洋得意的炫耀,“看,这就是会陪着我一辈子的人!” 多骄傲的口气,她真的是连给他们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介绍的方式都想好了,这样的场景,深爱的人在畔,念头只一触即就笑到停不下来,抱紧洁白软绵的靠垫窝在沙发里,身子颤动双脚胡乱的飞踢打转,心中浪潮千层,眼波柔软荡漾… 然而呢,太过美好的梦终究是要醒的,最真的期望换来最深的绝望。 原来,她的人生路,依旧是曲折的,有高有低,不是光脑袋想想就可以走下去。只是她自小就习惯了去相信,毫无保留的交付一颗真心,就这样蒙着眼走到悬崖峭壁的当口,向下是万丈深渊,单看那么一眼就目眩昏乱,后背有大把大把的冷汗却依旧挺得笔直,简沁也是到了那最后的一个时刻才真正的发现,原来自己还没有接受死亡的勇气,那么就后退吧,那么就继续苟且偷生吧。 简沁一直都在等着沈名栋回来找她,给她惊喜,给她温暖,给她感动。一天,两天,五天,十天,半个月,三个月……就这样一直等着,朝阳起的时候满心希望,夕阳落的时候满心失望,那一晃空洞虚无的感觉,太难受,明知不会,却还苦苦企盼。 今天呢,沈名栋终于出现了,可是简沁却早已不再等待。再说,等到了又如何,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他,在简沁看到沈名栋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变了,她很不喜欢现在的他,甚至是厌恶,只想远离。 沈名栋走过来,就着车身那么随意一靠,说:“简沁,你这个性子得改。” “你没资格管教我!” 正抬头沉浸在黑丝绒般的无尽夜空,默数着一颗颗顽皮闪躲的星星,以平复自己的心境,却刚巧听到这么一句毫无缘由的批判她的话,简沁猛的转过头来看向沈名栋,目光冷冽得渗人,声音尖锐如冰刀划破静寂柔和的夜。这么一句话脱口而出,完全抛开了她一心刻意维持着的理智,怒气在一瞬间爆发直冲大脑,精致的面孔透露着几分狰狞,怒目而视。 沈名栋转瞬沉默,不再说任何的话,两个人这样对立而站,一个从容平和,一个抗拒激烈,四目相接,谁也不肯转移目光削落了自身的气势。 最后还是沈名栋无所谓翩然一笑,欣然从烈火中烧的对峙中走了出来,拉开车门上车,发动引擎,扣上安全带,打开远光,所有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油门轰得刺耳,绝尘而去。 简沁终于从这一场战争中收回自己的心神,却又急速的抬起头来仰望星空,两行滚烫的液体还是不期然的奔腾而出,她毫不在意的哼笑起来,眼泪倘若想要落下,何必费尽心思的藏着掖着,要哭就哭个痛快。她这般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真的有好几年不曾如此大方的放纵自己大哭了,择日不如撞日,好好的清洗下心底沉积多年的灰尘,若是就此能够一扫而空,那就再好不过。 接近次日凌晨的夜,一个女子孤身坐在条形的石板凳上,此刻正是夜凉如水之际,简沁直面着一阵阵冷风却无动于衷,无心躲藏,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湿了衣衫。 其实每一个黑夜降临,简沁都是害怕的,她脆弱不堪,她孤立无援,她思念成疾,她真的再也没有办法把自己包装得跟白天一样刀枪不入,所以才习惯把自己深锁在毫无生气的房间内,打开所有的灯,点得透亮,打开音响,将音量调到最大,满屋尽是旋律的叫嚣声。 奇怪的是,今晚的她,竟然非常贪婪的享受这夜的神秘,领悟这漫天的星语,或许这样安安静静的坐着让眼泪流淌出来,也是很好的一种宣泄。 ☆、第六章 转身 曾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涨了退,退了再涨,乐此不疲。 点点滴滴,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显映,这般清晰明了,恍若昨日才经历过,实则,却已埋葬在几千个日日夜夜中。 有十五年了吧,十五年了。那时的她也就只有十三岁,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死亡是什么,似懂非懂。 只是,妈妈就这样走了,她坦然放开了这个尘世的牵挂,她却只能使劲的抓着她的手,苦苦哀求哭喊,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只是,触摸到的皮肤渐渐的渐渐的就冷了,冰冷冰冷的,刺骨的冷,冷得她的心都仿若一针一针在扎一样的痛。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就连呼吸都忘了,嘴巴大大的张开,仍旧难受得就要窒息,极尽的晕眩,天翻地覆。 一大堆穿着白大褂的人,摇摇头,叹息几声,对着远处站立的那一个人影,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然后,就这样把一块很大很大的白布,盖在了妈妈的身上,从头到脚,一整个身子都被盖住了,妈妈突然就变得那么那么的渺小,消逝,不见。但是,妈妈就真的是躺在那里的,她不动,不说话,她静静的躺在那里,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简沁突然发了疯似的,冲过去,脑袋一片空白,就是哭,嚎啕大哭,提着一口气卡在喉咙深处,奋起撕扯那一块洁白的布,终究是无力瘫倒在地。 她那一双小小的手,依旧扑腾的乱抓,捏紧的拳,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她不要,她不要妈妈躺在那里,只要这一块白布掀开了,妈妈就会起来了,是的,她会起来的。她会叫她“沁儿”,柔柔的,软软的声音,目光很温情的看着她,她会大手牵着她的小手,晃啊晃的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保证,她发誓,她以后会很乖很乖的,她不会再惹妈妈生气,她会很乖的,她要当妈妈的心肝宝贝,她要一直一直的腻歪在妈妈暖暖的怀抱里,她要逗妈妈笑,她要保护妈妈,她不要让那个人再来惹妈妈哭,惹妈妈伤心,沁儿会好好的保护妈妈的。 “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啊,我是沁儿啊,妈妈……” 但是啊,无论她哭得多撕心裂肺,多楚楚可怜,上气不接下气,连手脚都不听使唤痉挛了的时候,妈妈还是不理她,妈妈……不理……沁儿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的就丢下沁儿呢,沁儿那时才十三岁啊。妈,你怎么舍得自己一个人走了呢?你怎么舍得?” 简沁抬起头,透过泪水迷蒙的眼,努力寻找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 “妈妈,你过得好吗,沁儿想你了,真的想你了……”简沁喃喃自语,抬手去擦拭眼角的泪水,眼泪却是滑落得更凶狠,怎么都止不住,现在的她,像极了那年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只知道哭,脑袋一片空白,就只知道哭了。 那时候多无助啊,那时候多害怕啊,除了哭,她还能做什么呢?外面的夜那么的黑,医院的灯那么的暗,所见之处都是灰沉沉的白色,阴冷的气息,好压抑,好压抑。哭着哭着泪水都流干了,却还是止不住的啜泣,心里是真的难受,一大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她大口大口的张嘴呼吸都没有用。 她一直蜷缩在阴暗的墙角,杜影云终于来了,急切的,匆忙的,他一遍遍的叫着“沁儿”,他在找她,他终于来了啊。她想要站起来,她想要喊他的名字,但怎么使劲都站不起来,怎么张口都叫不出来。 还好,他终于来到她身边了,他终于抱住她了,高高的,瘦瘦的,她贪婪的寻求这一个温暖的拥抱,贪婪的吸入这一种熟悉的味道,抱得很紧很紧,就算他的骨头硌得她生疼,她也不会放手的,她的身边终于有保护她的人了,妈妈不再抱她了,还好杜影云还会抱着她。 她只剩杜影云了,她的身边只有杜影云了。 或许是那一个意外太突然了,或许是那一次心彻底空了,虽然只过了大半年,简沁的面上就恢复了十三四岁女孩子该有的活泼开朗。但是,内心却是死寂般沉沦,如坠深海,一直一直的下坠,乱挥的手什么都抓不住,周身都是咸苦海水,一个劲的向她扑涌,使劲的将她打压,却怎么都触不到底,深深的禁锢,绝望。耳朵、眼睛、嘴巴、鼻孔,都锥心刺骨的痛,不能呼吸,不能呼喊,周围漆黑一片,所有的黑暗都向她袭来,意识却那么的清醒,如此的绝望,她怕,非常非常的怕。 以至于,无论是多少年后,无论她长到了几岁,简沁的内心最深处,一直都非常的害怕离别,生离也好死别也罢,她都是十分抵触抗拒的。 那一种就要被溺亡却怎么挣扎都无用的惊惧,一直一直缠绕在她这一颗心上,这就是所谓的PTSD吧。简沁潜意识里,害怕失去,特别害怕得到拥有过后再失去,那一种失落,那一种无奈,那一种活生生抽离已经融入心脏的情感,那一种硬是扒裂皮肉血骨强硬被拽离的习惯,如此锥心刺骨的痛,她再也承受不起,她不想再去承受。 但是人生万事,怎能说自己不想面对就不会出现的呢,往往事与愿违。 当简沁知晓杜影云决意出国深造的那一刻,她终于再也无法逼迫自己装得像个无关痛痒的木偶人一样了,她在学院的宿舍里,无声的流泪了一整夜,无意哭喊,也无意疯闹,心,非常突兀的沉淀,死寂的。 她只是很清楚自己又要被抛弃了,终于是变成了一个再也没有人疼爱的孩子。那一种熟悉又无措的恐惧强烈的席卷全身,僵硬得不能动弹,却又冷得止不住的颤抖,一个冷不防再一次的被海水没顶,无力浮沉。 简沁明白,撕下了所有强颜欢笑的伪装,那么迎接她的就是全身心的散架崩塌,她真的怕自己会撑不下去。她那所有的坚强,是因着杜影云而强迫自己生生不息的鼓起勇气去面对,他,是她存在的意念,是她活下去的源泉。 可是现在,连他都要离自己远去了,此时此刻的难过,不是痛到撕心裂肺不可呼吸,而是一种清清楚楚的明白,她留不住他了,她无能为力了,他要离她而去了,他要走,但是她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这几年,她没了妈妈,没了家,好像也没有了爸爸,一切都地覆天翻,她的身边早已没有可以无条件亲近着依赖着的人了,唯有杜影云,对,就是因为杜影云,才让简沁濒临死去的心有了强撑着活下来的信念。 因为他曾对她说:“沁儿,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你必须要坚强的,勇敢的活下去,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快快乐乐的,知道吗?”杜影云说得很轻很轻,眼波清澈柔软,嘴唇一张一合的,最后紧抿划出一道上翘着的弧线,大大的手掌温柔的在她发间拂过,拇指一下一下拭去她眼角流落的湿润,动作轻轻缓缓的,却植入了非常强大敦厚的力量,简沁或许就是在这么一瞬被他蛊惑,心底骤升起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但是这所谓的勇气,不就是仗着杜影云会一直的守护在她的身边吗,不就是凭着自己的生命血液里相融着杜影云这么一个人吗,现在连他都要弃她而去,简沁,你到底还有什么好傲娇的,简沁,你根本就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你知不知道! 女人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一旦心里萌生了什么负面的情绪,就执拗到底,黑夜里的泪也就流得更加汹涌,不管不顾的,是觉得委屈,更是可怜自己,害怕明天刺眼的阳光,她一个人怎么面对人世荒凉。 当然,白天,简沁也有理智回归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能太自私,她和他是两个人,是完全分割的个体,是分属于两个家庭的。哼笑,即使自己没有家了,但杜影云有他自己的家。 简沁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理由去请求杜影云留下,他这般得优秀,他有他璀璨如虹的人生路,将来一定是洒满阳光遍地花开芬芳四溢硕果累累的,他是如此卓越的一个人,理所应当的去拥有更多一切符合他身份的更为尊贵高尚的名誉、荣耀、权力、地位。 而这一切,对于简沁来说是相当遥远目不可及的,因为现在的她,是一个连自己的明天都不敢去想的人,那么有什么资格去得到如此显赫金贵的一切,她又有什么资格站立在他的身边,将来的杜影云必定是光芒闪耀,而她,衬不起…… 在机场,简沁碰上了同道来送行的杜影云的父母,小时候待她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曾经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长大的两位长辈,如今再见面却是冷冷淡淡的,疏远着,防备着,连逢场作戏、虚情假意的客套近乎,都省了。 简沁虽说只是二十出头,但心却是难得的老练清明,经过几年狂风暴雨的吞噬洗礼,对于人情世故也有了过早的参悟,人与人之间,再好再深的情感,终会有淡去的那一刻,说不出什么原由,就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也是以生命为倒计时的,缘分到了尽头,大概这就是最好的释然。 简沁不愿再去苦苦纠结大人的世界如何如何,好好坏坏,她无能为力,只是纯粹的想,只要杜影云没变就好,简沁安慰自己,这会让她的心稍微的好过一些。 简沁跟杜影云说了会儿无关紧要的,不着边调的话,轻松笑闹着。 人总是这样,越是临近关头,就越无法放开真实的自己,不敢袒露一点点的心迹,明明是非常害怕着这一场未知时限的别离的,明明是万分不舍下一刻再也不能触及他那令她心安的气息的,简沁却偏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会再触动她这一颗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的心,不会再起一丝波澜,但是,她真的装得很累,她那么小心翼翼的修饰着自己的表情,她使劲的笑着,就怕一不留心眼角凝起了水雾。 临近登机时间,简沁笑着跟杜影云道别,洒脱大气,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是极为自然的,心底却一直企盼着,杜影云会再拥抱她一次,在他们即将分隔于那一个偌大的太平洋之前。 影云,我想要你再抱抱我,就当作这一次分别的最后一个礼物。但是却偏偏落了空,杜影云提着行李径直走向安检,一个冷冷的英挺的背影,丝毫不留恋,那一句“再见”还在耳边久久游荡,人却已经离得那般远。 简沁转身,整个人紧绷的神经终于萎谢,眼前一片模糊白茫茫的,今后,她就真的要一个人去学着独立的生活了,不是怕,不是不敢,只是就此真的只留下她一个人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留下来的人其实是最痛苦的那一个,恍然间,杜影云离去,一颗心就整个都空了,真的空了。不过没关系,总会习惯的,没有谁是非缺了谁不可的,她会一个人好好的过,更加的坚强,更加的勇敢,更加的努力,去成为更好的一个人,不能让杜影云小看了她,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一定要让他大吃一惊,后悔错过了她自我成长的那么美好的一段时光。 杜影云转身,强力克制着自己的双手终究没能再紧紧的抱一抱那个小小身影,眼眶泛起湿意,他和她的缘分就此断了,尽了,二十多年的真心相待,他曾是那么无私的疼爱着她,宠溺着她,他不求她的回报,不求她的感激,只要她每一天都过得快乐畅怀就好,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无以言喻的满足和欣慰。但是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他不相信也好,不接受也罢,心里终究是有了猜忌的,他自认再也无法一如以往的一心一意的对她好了,他的心如坠夏日深井般冰凉,一点一滴的失了炽热温度,是后悔吗,他没有后悔,但,心,真的冷了。他离开,放她安好,他们各自安好,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第七章 曾经 过去的一些记忆,不到万不得已,简沁是绝不允许自己再去触碰的,永久的尘封在心底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回忆是毒药,是幻象,是奢侈品,它那么美好的存在过,曾经的每一个人,说过的一些话,动人的表情,温馨的场景,一一展现,却都是虚的,假的,不能抱,不能碰,不能摸,没有温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声的疼痛,急速的上瘾,迫切的追随。倘若自己能够这样,跟着随风去了,也是好的。 记忆,一旦打开,就像泄了闸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就唯有让它尽情的流淌,尽情的肆虐,尽情的伤简沁这一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一个冷风四起的初冬深夜,一刀一刀的刮骨疗伤。 杜影云走后大半年,简沁完结学业,正式跨入社会。而那一个人,自妈妈走后,简沁再没喊过他一声“爸爸”的中年男人,终于很负责任的很是时候的出现了。 难能可贵的是没有摆出惯常出现在电视画面里高高在上的那一种威严,他对她是笑着的,和颜悦色的,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似是要同简沁好好的交流探讨一番,为她打造一条华丽的人生路,尽他所能,给她最好的。 “沁儿,现在你既然已经毕业了,就直接进到公司来上班,我都给你安排好了。”简方重开口,径直切入主题,忽略了这对父女已经多时不见的疏离,神态平和中有笑意。 简沁一直侧着头看窗边匆匆过往的行人,一手端着杯青绿色苹果汁,一手随意的搅动着吸管,几分钟的静默,气氛渐冷。就在简方重以为简沁打算用一贯的沉默面对他时,简沁终于懒洋洋的说了句,“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那你打算今后住在哪里?” “我会回家住。”简沁转过头来,带着孩子般满足的笑容,很期待,很纯真的对上简方重的眼睛,愉悦的笑着说:“有我爸妈在的那一个家。” 简方重听到前一句话,忽的心头一松,刚要感叹这孩子终于想明白了,真是长大了,看来今天也算是可以放下多年来一直牵挂着的惦念,却不想后一句话,瞬间就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欢喜,刹那冰凉,目光不由严厉起来,“那一个地方还能住人吗!” “有什么不能的,我要的是家,不是那一栋金山银山堆砌出来的别墅,家的意义,您懂吗,它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来得暖和,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够遮风挡雨。” 简沁看得出简方重已经被她激怒,说是有心的也好,无心的也罢,她早已不是那一个听话的任凭他摆布的小孩子,在这个当口如此难得的看见简方重的怒态,她心里竟是愉悦的,莫名的成就感,她的叛逆使得她产生了报复心理,脸上笑得更加灿烂。 这样的笑,使得她看起来就像是天边的虹彩,虚无得不真实,承不住现实的重量,一触就毁。 终于可以回家了,那一个朝思暮想的家,有很多美好回忆围绕的家,很温暖很温暖,有爸妈的气息萦绕的家,曾经的爸爸妈妈,他们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家啊。 简方重隐放在桌面下的手,不由得握起了拳,怒气正盛,却硬生生的被理智战胜,面色平静无波,终究是常年在商场上打转惯了的,没有几分忍耐力怎么行。“沁儿,你现在是大人了,应该长大了,懂事了。” “对啊,我已经长大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不要什么。”说到末尾时,故意提高了音量,加重了语气,眼中有恨意,已经不屑再去隐藏,对着这一个是她父亲的中年男人,这一个在荧屏上永远充满威严的男人,是真的有恨吧,却说不出这是怎样的一种恨,就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牵连了。 说到底,简沁也就只有二十三岁的光景而已,刚步出学院,还夹带着女孩子的一种偏执和直率,说话往往不怎么经过大脑,不会绕弯兜圈子,心里想到什么,就直接脱口而出,还不太懂得怎样去隐藏自己的情绪,更不会去顾虑听者的感受,就是太过年轻了,不知道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出说的话,会变成一把把利剑,直刺进那一个人的心口,或许,简沁是知道的,但是她不会不忍,因为这就是她所要的,她应该是要恨他的。 这一次谈话,本就是各有心思的两个人,带着不同的目的却偏偏凑在了一起。一个想要克尽父责,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疏忽,重圆父女情分;一个想要自由独飞,沉溺于往日一家的温暖和乐,寻求时光回流。 然而啊,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短暂的相聚自然是不欢而散。 其实以往的那些年,简沁很听杜影云的话,他说一她就学着一,他说二她就学着二,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是杜影云帮着她处理的,而她也跟着他懂得了很多的道理,却独独“回家”这一件事情,杜影云怎么都拗不过简沁,大小道理讲了一大堆,再怎么苦口婆心都没用。 杜影云也非常无奈,但又是真心怜惜她,偶尔几次拉上她去到他的家里,吃上几顿热乎乎的家常便饭,外面的人们都在欢度佳节,他是真的不忍心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怜兮兮,独自在外游荡。 但是简沁看得出来,杜影云的父母已经不喜欢她了,甚至是有点厌恶的,面上冷冷淡淡,她这么一个突然间多余出来的人,搅乱了他们一家子本该其乐融融的氛围,温度临近冰点。 倒是杜影云,热络的不停的给她夹菜,嘴里直念叨,“看你把自己饿得,还是这么瘦,要多吃点才好。”几分责怪,几分呵护,真的是暖暖的直直蹦进了简沁的心里。 到了后来,简沁也渐渐的学会回绝杜影云邀请她去他家的好意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还不是很明白原来人可以这么善变,还不是很懂得原来大人的世界是如此复杂,但是既然她的存在让他们那么的不快乐,那就自觉一点,她跨不进的那个世界,不要再勉强的去挤入了。 她是简沁,她继续做这一个自己,自由自在的,真的挺好的。所以,这么个习惯,一直都保持了下来,一切都跟着自己的心走,怎么舒适,怎么自在,就怎么活,随心所欲,她真的不是一个喜欢勉强自己的人,同时也不是一个喜欢勉强别人的人,所以就铸就了这么一种独立坚韧的性子。 大学毕业后,简沁如愿正式入职这么一家小公司,正式开启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一个喜欢的,却又有些微不足道的职位。简沁如愿搬进了自己的那一个家,多年尘封,已经显得破旧,但是所有的家居摆设,仍一应俱全,一如从前。 经过几个白天黑夜的打扫,这个家,不再灰尘满布,有了当年干净整洁的模样。简沁疲惫的躺倒在床上,眨巴着眼睛不停的四处游移,触目都是熟悉的,很安心,她终于有自己的家了,别人再也夺不走的一个家。 转而心又急急的往下坠去,纵然她可以把这个家里的所有一切都装扮得跟以前一模一样,但是那缺失了的两个人呢,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啊,就只剩她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儿时啊,那般快乐的日子,但是现在,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回不去了,怎么办呢?她还能怎么办呢? 空空如也的房子里,就只有简沁一个人,倍感孤寂失落,她突然想起了杜影云,然而想念归想念,却是再也不敢毫无缘由的去打扰他,只能克制自己这一份想念他的心,空荡的,寂寞的,无处安放的心,在雨幕中迷失。 在杜影云刚出国的那会儿,在畅通的网络上,简沁计算着时差,争分夺秒的对着杜影云谈天说地,说自己的近况,说毕业的论文,说将来的规划,说到兴奋时忍不住的手舞足蹈,一个劲的比划,生怕杜影云无法切实的感受到,无法深刻体会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或许吧,杜影云的反应总是淡淡的,时不时的应对几个“嗯”,连话都懒得说几句,他的神情疏离又漠然,还隐透着不耐和疲惫,目光愣怔。 终于有一次,简沁刹那间明白了一些什么,她和杜影云,原来,不仅仅是空间距离远了,就连心的距离也远了。那么,人,都是会变的,是吗? 简沁惊慌失措的合上笔记本,强行断了视频连线,失落,难过,还有一些莫名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说不出怎么了,就像是她一个人漂浮在了茫茫大海上,脚踏不到实地,手抓不住物体,那般得挣扎无措,硬生生被抛弃了的那一种恐惧感,再次侵袭,除了无助惶恐,她还有什么? 原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夜,简沁一直都睁着眼躺在床上,这家里熟悉的一切,让她有一种久违了的安宁和满足,却又空虚得没有一点存在感,想想以前,想想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注定的是怎样的一个人生。 她有得到过,却也总是在失去,所有一切都是那般得措手不及,她还来不及好好的去拥抱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心跟着一次又一次的疼,但她又能拿自己怎么办呢? 是不是,其实最该讨厌的人就是这一个自己呢,这般得软弱无能,受了点伤,就再也爬不起来了,真的很没用。泪眼迷蒙,她也不过才二十三岁,怎么就觉得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像妈妈一样了无牵挂的去了是不是也挺好的? 之后,简沁遇上了沈名栋,他的出现,刚刚好填补了她从学校集体走入社会个人的空虚感,也刚刚好促使她下定决心强迫自己戒掉对于杜影云那种致命的依赖感,所以没有谁千辛万苦的追求谁,两个人就是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一起。 这一场恋爱,开启得平平淡淡。简沁只是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有他陪着她,她不再空虚落寞,不再孤单形影了。这两个人之间,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是各取所需的合作者更为贴切,都是远离家庭的人,互相取暖,相互依偎,两位主人公对此心照不宣。 或许人生,真的是即时行乐比较重要,不论真假,不计得失。 但是时间走过,又有谁预见得了,简沁会真的爱上沈名栋,这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这一个话不多的男人,这一个眉宇深沉如墨的男人,这一个行事举措成熟的男人,是她从不曾预想过的男人,他对她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真的有致命的吸引力,从身体的依偎升华到了心理的崇拜。 简沁爱上了,却不知道沈名栋有没有爱上,或是说有没有如她这般等同的爱着?一旦牵扯进了爱情,就有了比对,有了计较,容易胡思乱想,容易敏感猜疑。简沁的心也就如小鹿般开始扑通乱撞,她竟然觉得害怕,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惶惶不安,一颗心好像就这样一直提着,整日整夜的不曾放下。 在每一个女孩子的心里,爱情,是一个粉红色的少女梦,浪漫的,美妙的,甜蜜的,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应该如水晶般通透高贵,不能被世俗牵绊,不能被利益驱使,不能玩弄虚假。 但是奈何,简沁跟沈名栋的恋情,他们最初的结合,并不是纯粹高尚的,夹杂了隐晦的私欲。简沁贪图的是一时的温暖依靠,沈名栋贪图的是一时的新鲜曼妙,这样的一段感情,会有将来吗? 但是简沁,她又是一个勇敢的女孩,爱了就爱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拥有的时候,就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对得起自己的这颗心,她喜欢去尝试,去争取,她要这一个男人,尽管大上她四岁,却是第一个给予她体会了爱情的男人。 很庆幸,沈名栋是爱简沁的。不可否认,开始之初他确实只玩玩而已,但是久而久之,却把自己的一颗心不知不觉的整个搭进去了。 在沈名栋心里,简沁是简单的,却又是复杂的。白天的她,干练,倔强,执着,坚强,热情开朗,笑靥如花,眸光闪亮;夜晚的她,脆弱,敏感,悲伤,沉沦,落寞忧郁,蹙眉深深,愁颜不展。 沈名栋一开始沉溺的是简沁的前者,那般风华正茂的一个女孩子,多么年轻美好,青春活力。而后简沁终于渐渐的不把他当作外人了,终于渐渐的撕下伪装了,终于渐渐的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歇斯底里的狼狈不堪的一面了。 因为简沁爱上了沈名栋,所以把他纳入了自己最为信任,最为亲密的一个人。她伪装得太累了,她逞强得太久了,现在终于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仿若飞机坠毁前的那一把降落伞,真的是救命的。简沁需要沈名栋,她想要安心的依靠在他那宽厚的肩膀上,所以她必然要他认识接纳最真的那一个自己,她不想要欺瞒,她要真实。 面对简沁的后者,沈名栋初初迈进她的心里,错愕,怜惜,悲悯,这些情绪一涌而来,使得沈名栋内心深处的大男子主义猛然膨胀,他甚至发誓,他要好好的疼爱简沁,当她的骑士,守护她,牵引她走出迷雾阴阴的森林,不能再让她独自一人垂泪痛哭,他要让她幸福一辈子,他要护她这一辈子。 沈名栋是真的做到了,他把简沁呵护得很好,相信他是用了真心的。那一种身边有一个人的安定感,终于又重回到简沁的心里了,暖暖的,遇见什么事情再不用自己一个人苦苦的扛了,有沈名栋在,就是好的。 这一对恋人,有了爱情的滋润就是不一样,牵手时的悸动,亲吻时的羞涩,拥抱时的忐忑,彼此的爱意深深蔓延。眼波流转,笑意吟吟,满面春风,简沁脸上更是红晕频现,好不娇俏动人。 看一部爱情电影,品一杯卡布奇诺,论一种设计格调,谈一番人生悟语,共享烛光晚餐,牵手漫步街头。两抹身影,时而甜蜜依偎,时而曼妙旋转,时而追逐笑闹,抛却世事,摒弃烦扰,天上人间不过如此。 街道上林立的树木,夜空中洒落的星光,吹过的风,走过的路,跨过的桥,看过的景,玩过的水,游过的山,都一一见证了他们的爱意,如胶似漆的甜蜜,默契天成的两个人,相见恨晚。 ☆、第八章 残忍 但是,就算再快乐,再契合,时间同样是毫不留情的过。 也许是上天早就设定好的吧,这一段恋情的期限,就只有一年,满打满算的一年。两个人,还来不及好好的感受,还来不及好好的展望,就这样消散在了风中,远去。 沈名栋消失了,简沁没找过他,她想,却极力克制了。 简沁,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她要沈名栋自己出现在她面前,而不是她去苦苦追寻,去苦苦哀求,倘若爱情这般得廉价,那么她不要就是了。 或许,在这段感情开始之初,简沁就已经预见,他们是不会长久的一对,但是爱上了能怎么办呢?就算是与他在一起只一月,一天,一分,一秒,也是好的呀,这般得奢求,满心愉悦的甜蜜之后,却换来极尽的绝望。 简沁有时就是这么大无畏的想着,终点会在哪里等着他们,这两个人还有多长时间可以这么放肆的爱着,是还有三个月,三天,还是三小时呢,倘若分开是注定的,倒不如干脆一点,失去比拥有来得踏实,让她这一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少受一点罪。 所以再反过来说,这一段感情结束得这般仓促,在两个人火辣的热情燃烧到最高点的时候戛然而止,犹如一曲正弹奏到天高海阔的乐调突然弦断音歇,纵然意犹未尽,却也惹人浮想连连,结束的正是时候。 沈名栋的离去就是这般决绝狠虐,这样的一个他,对于简沁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有谁说得透。 简沁是害怕失去的,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习惯,没关系,再痛,就算再痛,她也会心甘情愿的去承受,因为除了面对,她是别无选择的。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走了一个沈名栋,一个本就是生命中意外的人,又有什么好可惜,他不算什么,真的。 简沁有想过,若是她的出身,本就是一个失了双亲的孤儿,那么她认命。却奈何上天偏偏给了她一个独一无二的那么温暖幸福的家,让她成为了一个被双亲捧在手心里疼爱着的公主。 然后,再极度残忍的,一点一点的削去那一层幸福的光辉,终于是覆上了一大片厚厚的阴霾,昏天暗地,狂风暴雨,她眼睁睁的看着妈妈逝去,她眼睁睁的看着爸爸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眼睁睁的看着好好的一个家突然就消失不见,现如今就只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蜷缩在了这里,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十多年的曼妙时光啊,四千多个日日夜夜,简沁一直是这样无忧无虑的过来的,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一下子就把她从山尖顶上掀埋进了沼泽地里,从此失去了所有光辉靓丽的高高在上的一切,满身满脸的泥屑束缚着,手不是自己的手,脚不是自己的脚,心纵然再急切也无能为力,就只能是眼睁睁的意识清醒的看着,多痛啊,所无可奈何啊。 其实每个人都一样,最怕的不是自己从未得到,最最怕的其实是你那般真切的拥有过,到了后来,却终是要让自己相信,曾经那般美好的其实真的会消逝不见,无论你用了多大的力,双手终究还是空了。 注定要失去的,你真的……无能为力,无力抗衡,这是命。 有谁知道,每当简沁走进家门,那些曾经爸爸妈妈的说话声,欢笑声,都会在屋子里每一个特定的位置响起,那里清晰的上映着爸妈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们说什么样的话,配什么样的表情,做什么样的动作,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简沁中了蛊,迷了神,忍不住奔跑上前触摸拥抱,若是他们回来了,该有多好啊。简沁张开了双臂,心在那一瞬提起,空气凝结,明明知道不可能的,却还是固执的不罢休,手臂终于合拢了,紧紧抱住的却是自己。 最后的一丝希冀残忍的破灭,简沁蹲下身来嚎啕大哭,她那么那么的想念,她那么那么的祈求,却是什么都回不去了,怎么办呢,留下她孤零零的这样一个自己怎么办呢?回不去了…… 后来杜影云走了,后来沈名栋走了,他们每一个人都一样,如此的残忍,怎么可以对她这么残忍的。爸爸妈妈对她好,杜影云对她好,沈名栋对她好,但是为什么到后来对她好的人,都一个一个的就这样走了呢。 简沁怎么抓都抓不住,她哭,她喊,她毫无理智,她崩溃跪地,她抓狂发疯,她独自一个人躲在空荡冰冷的房间里,无数次无数次的回忆,无数次无数次的哭喊,无数次无数次的张口咬住手臂,无数次无数次的用指甲掐破皮肤,无数次无数次的用双手紧紧箍住身体,甚至用头一下一下的碰撞墙壁,用钝痛转移注意力,但是她的心,还是难受得快要死掉,撕裂般蚀骨的痛。 简沁的心在痛,简沁的身在痛,意识却是那般清醒的,享受着所有的疼痛,刻骨铭心的,撕心裂肺的,挥之不去的,那些人都是魂魄相依的,血脉相融的啊,他们怎么舍得弃她而去,独留她这般苟活,痛不欲生,泪眼空茫。 白天的简沁,她可以跟任何一个人谈笑风生,她可以思路清晰的完成工作任务,她可以独自一人主持商务会议不失风范。 晚上的简沁,独自一人游走在起风飘雨的街道,迷失在喧嚣狂放的酒吧,沉醉在思念翻滚的海洋,手中的酒一杯一杯的满,一杯一杯的清,她害怕回家,害怕独自一个人,是真的怕。 “既然……都……都是要失去的,又何必……让我……拥有,你……知道……吗,这……里,对,就是这里,你知道这里……有多痛吗?” 深夜寥寥空旷的街,简沁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趴在天桥的栏杆上,大半个身子悬空在外,双手不停的挥舞乱指,声嘶力竭的哭喊,她要跟老天评评理,她没做错过什么呀,为什么要这般得折磨她,让她这般难过,这般痛苦。 “你们都开心了吗?你们是不是都很开心啊!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走了……你们怎么可以这么狠心的把我丢下了呢?”简沁终于没有力气了,整个身子软下来蜷缩在栏杆底下,喃喃自语,泪滚滚落下,此时此刻,她不仅仅是心痛,就连小腹也绞痛得她要窒息一般,细雨绵绵,秋风瑟瑟,吹打在身上,冷得一颤一颤的,肚子也痛得要命不停歇,这不是这就是死亡了,也挺好。 这么多年,也总算是挺过来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虽说痛的时候,无助的时候,简沁将头撞击墙壁宁愿自己失忆,宁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但是等到思绪清醒过来,冷静下来,自己毕竟是那么真切的幸福过,被拥抱,被宠溺,被疼爱,被保护,虽说现在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了,都不会再得到了,但是有记忆也是很好的,回忆也是有温度的,可以温暖这一颗冰凌破碎的心,她要自己好好活下去,勇敢的活下去。 但是,今晚沈名栋的突然出现,恰巧扭开了简沁埋葬在心底的所有记忆,一箩筐一箩筐的奔逃而出。 有那么一段时间,简沁很是暗自得意,在这个残酷的社会摸爬滚打,终于磨练得刀剑不侵了,没想到啊,只是披上了一件纸衣,看似威风凛凛防守严密,却被有心之人轻轻一捅就破败不堪,打回原形,这样的自己,还真是没用得很。 等到简沁从回忆深处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身子是蜷缩着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倚靠在低矮的石凳旁的,头低低的埋在支起的双膝间,手臂紧紧的护着,像是一只时刻防备着的刺猬,又像是迷路胆怯的孩子。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姿势保持了多久,只是全身都已经麻木僵硬。手撑在石凳上卯足了劲的想要站立起来,下一秒却又立即跌坐在了地上,全身麻木无力。简沁也不再强行逼迫自己,索性就放开了身体让神经慢慢的舒缓过来,也让自己的心慢慢的回归到现实中来。 “沈名栋,四年前,是你亲手抛下了我远走高飞,四年后,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评断我的性情!”汹涌的泪水冲净了心里的污垢,简沁的脸上笑意重拾,尽管此刻脸上的皮肤还是冷冷的干干的紧绷着,这一个笑容绽放得并不自然,但是心情真的是好了很多。“原来时隔几年之后再见你,也不过如此。” 简沁缓慢的站起身来,在弯腰提起石凳上的商务包时,刹那间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但是左看看右瞧瞧都不见任何属于她的物品,只能作罢,提步朝着老旧的楼道走去,“这脑子,实在是不经用,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不远处,一直静静停靠着的车上,端坐着一个男人,隔着贴了防窥膜的车窗从头到尾看了一出戏。 他看着她嚎啕大哭泪如滂沱大雨般落下的时候无动于衷,却在她无意识的跌坐到地上紧紧蜷缩起瘦小身体,微微的一抖一抖抽咽着的时候,心就像是被尖刀忽的扎了一口子,鲜红的血蹦出,终于有了痛感,猛地惊起,这样的一幕,他竟是这般得熟悉,这般得不忍。 深夜,医院,墙角,蜷缩着瑟瑟发抖的身影,一个还只是13岁的小女孩,他心急火燎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流干了泪水,嘶哑了嗓子,原本纤细的手指痉挛扭曲着不受控制,只是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呆呆的看着他,那样无助茫然的眼神,空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生息。 他是有多害怕,他多怕自己再晚到一秒钟她就如空气般消失不见了,他真的怕自己再也找不见她了,他唯有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的把她圈进自己的怀里,将她的头贴靠在自己的心房上,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真实感,她是存在的,他没有丢失了她,她在,在就好。 他看她费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无力的重新跌坐到地上的时候,多无助,多渺小,多失措。杜影云的身体猛的从椅背上弹起来,手都已经搭上车门把手了,却终究是在迟疑了那么一下后,又一丝丝的滑向边缘,重重坠落。 双手紧握起了拳头,手背上突兀着的青筋,终究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狰狞起伏,身体向后倒去头又重新靠在了枕垫上,沉重无力的闭上眼睛,他不能去,他不能…… 他刚刚看着这般熟悉的一切,脑海中反反复复影映着以往的一幕幕,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把弱小的她再一次紧紧的拥入怀中,就像多少年前的那一个夜晚一样,抱抱她,给她温暖,给她呵护,给她陪伴,但是……此刻……他不能去…… 这一个黑暗中靠坐在驾驶室里的男人紧闭的眼角浸出湿意,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积聚起来的冷绝无情在她面前就这般堪堪破碎了,看到她痛苦,自己还是如同毛头小子般慌乱了心神,刺痛双目,但也很是庆幸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理智存留,不然他在那一年匆匆逃离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简沁,原谅我不能……不能再带着自己的真情出现在你面前……” 当简沁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终于隐没在阴暗的楼道里时,杜影云下了车,手拿着一束薰衣草干花,放在了离石凳不远的草地上,随后上车离去,瞬间隐匿在无尽的黑暗中,只是他的心是否也一并带走了呢?谁都不知道。 ☆、第九章 男人 朝阳升起,露珠点点,花草渐醒,平坦辽阔,地形起伏微妙,高低处衔接得流水如云不着痕迹,远处树木成林,很美的一幕初冬晨景。 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夹带着古老林木的沉香,使人顿觉回归了最本真的原始园林,心旷神怡舒畅倍至,一扫了大清早的睡意朦胧,振奋了人心的萎靡,驱走了身体的懒散,轻松愉悦。 一记球杆挥出,动作娴熟优雅,张弛有度,轻健有劲,丝毫不伤草皮,小白球翻滚入洞,一切如同预期那般干脆直接。 身后有掌声并伴着窸窣的脚步声传来,杜影云抿唇而笑,不回转身也知道走近的人是谁。他手持球杆触地,视线冷冽的直盯着已然吞噬了白球的洞口,随性而立,那一份高贵自持的气质却是极其自然的昭显在直挺的脊背上,不可亵渎。 “停栖城”——这个都市最顶尖的休闲俱乐城,兴起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两年,却气势如虹,一飞冲天。涵盖了马场、高尔夫球场、保龄球馆、泳池、健身中心、SPA水疗馆、茶楼、餐厅、酒吧等一系列高档金贵的运动休闲场所,名副其实的销金窟,大城中的小城,得天独厚的强硬气场,巍巍耸立,撼动不得。 严格的会员审核制度,昂贵的入会金,使得能够轻松出入这里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上流社会人物,而他们所需的正是这一种有足够安全感的个人宽畅空间,重在休闲娱乐,放松身心,谁都不会傻到公私不分,在这里刻意的套近乎,攀交情,玩把戏,扰人清幽。 相识的人碰了面,只是对视一笑,简单打个招呼,就心照不宣的走过,各玩各的,互不干扰,这就是这里不成文的规矩,人人都得守,没有特例。 “名栋,时差恐怕不好倒吧?这么早就起来了?” “有你这位贵客到,我怎么说也得现身克尽地主之谊才是。” “嗳,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我可是听明白了……”杜影云拖着尾音,随手将杆子扔给了球童,继而伸了手指点了点自己,接着又指向沈名栋,略带抱歉的笑说:“究其根底还是我不对,扰人清梦了。” “你这小子,跟我还绕弯,走,去吃点。”沈名栋面上是同样的笑意盈盈,眼眶内却是血丝盘错,他全然不觉有什么不妥,走近杜影云,拍了几下他的肩膀,显露了兄长照顾疼惜小弟的亲厚情分。 两个身影,浅笑微语,同朝着餐厅走去。 一个身着灰蓝色运动套装,因着大清早的刚刚锻炼放松过身体,神清气爽,活力四射;而另一个,晨起时只随意套了件深色棉T,黑色长裤,因着一夜未眠,再怎么极力掩饰身体的疲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原本两人不相伯仲的气场,沈名栋就这么处在了弱势,但他怎会在意这些外在的表象和评断,况且兄弟之间,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其实杜影云也是一夜无眠的,闭着眼睛呼吸安稳的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枕靠在脑袋后方,静静沉睡的模样,心却激起千层浪潮,手指骨节越发的分明有力,青筋绷起,就这么一整夜,躺了一整夜。 “看你累的,怎么不好好休息着?” “在国外待的时间长了,回到这里倒觉着浑身不自在,所有一切都变得陌生了,心空洞,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陪着你叙叙旧。”沈名栋说着,眉眼清淡无波,视线缓缓扫了一下空荡的餐厅四周。 时间还早,就餐的人寥寥无几,转而对上杜影云的眼睛,认真的问:“你呢,终于有人降服得了你了?” 杜影云闻言先是一笑,一侧嘴角上翘起好几分,唇微抿,不以为意的轻声说:“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 沈名栋眸光瞬间黯然了下来,停留在某一个地方,有些迷茫,有些失落,却又有几分难以压制的喜悦,竟然就这样发呆走神,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样的一副神情,在这一个洋溢环绕着安定气息的餐厅里,非常的格格不入,甚是落寞寂寥。 “婚姻大事,还是不要儿戏的好。”声音低沉却极有力劲,像是在告诫自己,又像是在劝慰友人,很是郑重其事。 不知道杜影云有没有听清沈名栋这一句颇有深意的话,他只是神情愉悦的享受着餐点的美味,刚刚好饿了,豆浆软和温滑,细腻爽口,清淡纯正,煎饼色泽光亮金黄,葱香点缀,不油不腻,酥脆且有嚼劲,口感非常的不错,胃口大开。 沈名栋也不在意,应该说不期望杜影云能够心领神会他此刻犹豫着想说却迟迟没说出口的一些话。随手塞了一片面包入口,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吃早餐,但是到底吃进了什么,味道如何,神经系统却迟迟没有反馈。 反倒是心脏,犹如一个袋口的绳子两端在悄无声息的勒紧,越拉越紧,直至彻底封闭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光亮,里面是漆黑漆黑的,没有生命气息的一个洞,无底,一块石头落下去,怎么也碰不着实处,就漫无目的一个劲下坠,不知道何处才是终点。这一种空洞无措的感觉,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又无数次的被自己强制压抑,沈名栋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想到这一次一触即发,却是来得愈发凶猛惨烈。 “你呢,将来的弟媳可是已经见过了,什么时候也带我见见嫂子?公平点。”杜影云眼若桃花,微微眯着,看向沈名栋,一手将盛着白色香醇豆浆的玻璃杯放下,身子慵懒的向后靠去,视线直直锁定沈名栋的一举一动,期待着答案,很是期望。 “我现在还没那个心思……”沈名栋随口说着,心头一直隐隐盘旋着一句话,几经斟酌思量,终究是没有问出口,硬是压了下去。 杜影云只当是没有察觉沈名栋目光的游移不定,不合常态的遮掩。自顾自的说:“你啊,也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你了。” “还不是时候。” “怎么?难道,在等着某位佳人?”杜影云似乎真起了好奇心,眉眼一挑,笑意深深,原本靠着椅背的身子坐直挺立起来,很是认真急切的模样。 “还没遇见,又怎会知道等的是谁?”沈名栋淡淡回道,视线轻扫过对面的人就转到了窗外,落定。 每一个季节自有每一种不同的景色,有时候想来,能够活在当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但为什么却偏偏在爱上她的那一刻昏了头,乱了方寸,胆小得只敢逃避了。如果当时没有离开,他和她现在会怎样,不,没有如果,他非走不可。 杜影云也不执着的继续追问下去,转而换了个话题。“这次回来住上几天?” “这次回来我不打算走了……”沈名栋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难能可贵,真是难能可贵!”杜影云点点头感叹道,抿了口豆浆细细回味着并不急于咽下,半响后眯着眼角压着声说:“这一次又看上哪个项目了,带带小弟。” 沈名栋也不觉被逗笑,抛开自昨晚起就横阻在心头上的刺杆,撇过情爱和女人之类纠缠不清的干系,坐在他面前的这一个杜影云,心里头对他的熟识度和认知感终于又升华到了往日的巅峰,男人之间的情义,无需太多的豪情壮语,只要步子是在同一个调上的,就有资格有能耐踏足在同一层高度瞻望同一座触手可及的高峰。 杜影云和沈名栋相差三岁,之前两个人并同生长在这座城市的时候,其实都还青葱年华,各有各的圈子,并无任何实际意义上的交集,只是双方的家族及其产业,都是本市较为响当当的,所以这两位公子的名号有些时候总会不经意的飞入彼此的耳内,所谓的闻其名却未见其人差不多也就这个意思了。 怎知后来,算是极有默契,不约而同的游历到了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城市驻足,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气氛僵冷,势局针锋,暗自较劲的对立场合,各自有各自需要维护的利益和坚守的使命。 其实场面也还可以,并未有吵吵嚷嚷,言语不和,争论不休之类的情况出现,毕竟大家都是现代都市的文明人。另则,有资格就座于这张会议桌上的,都是具有一定层次身于重位手握大权的业界领航人士,具备了高深的涵养和极佳的风度,即使场面超出预期计划急转而下后再有情绪,也不会显而易见的呈于面上,给对方难堪的脸色。 是啊,大家可都是聪明至极的人,毕竟是常年在商场上打转,浮浮沉沉几多许的人,把控情绪,暗藏锋芒,拿捏得当,稳如泰山,大局当道,是一切商务场合谈判的重中之重,谁和谁都不可能完全不留情面的撕破脸,两败俱伤真的没有必要,精明于世故,圆滑于时态的人绝不会让如此尴尬危险的一幕发生。 所以一到台面下,抛开各自正式的商务身份,敌对的立场,其实杜影云和沈名栋就是两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聪明通透如斯,各自真实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再一次的见面,是在当天晚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就是上天注定了的,安排得直接了当。 是在一个酒吧内,其实之前两个人都是常去的,卸下高大伟岸的一面,孤寂的坐于一个清冷角落,看看这个城市金暗色调的夜生活,耳边撕扯的曲调削去一小半的寂寥,还有另一大半就溶于剔透的液体中,入喉的辛辣清洗着心头的迷雾。 只不过,某一个命定的时刻,两个男人的眼神略一交会,再简单平常不过的相视一笑,就结下了这样深厚的情感。 男人之间,就该有这样的豪迈气性,不拘一格,怎样的身份、地位都不重要,首先就是看对了眼,才情胆干,举措作风,一旦互相认同互相赏识,敛藏起来的强硬磁场得以相融,彼此都心领神会,就不会小家子气的局限于什么外在附加的任何本该是什么什么对立面的因素,烟雾消泯,一拍即合,这样的简单透明,却又深沉而霸气,绝不同于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兜兜转转,分分合合,打打闹闹之类的小姐妹友情。 气场相合的两个男人,一见如故心有意会,并不需要太多的豪情壮语。 酒是个好东西,杯子那么一碰撞,也就注定了这两个不平凡的男人,会在异国他乡一同筑起半壁江山。 初时,情义归情义,合作归合作,真真的公私分明,谁都不会干涉谁太多。但是气性相投,又都是不甘于岁月安稳的年轻人,日日夜夜一起拼搏的那一股血劲,早已无声的融入了彼此的身体脉络,刻印在了对方的心头,男人间的那种情感,永远都比女人来得猛烈强劲,他们不会细细斟酌,不会思前顾后,要的就是相同的步调,相同的目标,一起携手迈进,然而这么一携手,不管是彼此的利益还是彼此的心血,还有彼此的交情,就都不单单止于初时的那一种事事分明的地步了。 杜影云和沈名栋,他们所认定的对方,就是身家性命所有心血都可以全权托付的那一个人,那么深邃傲骨的一种境界,真的不是普通的外人可以随意了解轻易参透的。 这一顿早餐,从初时的略微冷场,到后来的谈笑风生,也算聚得愉快。多时不见,总有话头急需探讨,听听彼此对于这个城市的新兴见解,梳理筋脉,发觉潜在的盈利机密,势必要大干一番的。 在商场上,他们是同一类人,所以当年才会那般得一蹴即就,携手共赴。此刻,抛开繁复的个人情爱牵绊,杜影云和沈名栋本就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是一等一的商人,猎鹰之姿,天高地广,任凭大刀阔斧,这才是这两个男人专属的血性,蛰伏、出击、迅猛、一击即中、干净利落。 ☆、第十章 认命 迷糊的一双眼睛睁开,看向一旁的钟表,时针过了十,分针指向四,长长的秒针正一圈圈欢快的奔跑,简沁无声念叨着时间,十点二十分。突然心里一个激灵,猛得跃身坐起,就这样呆愣着,缓不过神来,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只手腾起,手指用力抓了几下头发,长发被摧残得一团乱,“周六”两个字才晃晃悠悠的飘到大脑中。整个身子终于再次颓软下来,无力感一阵阵的侵袭,简沁索性在背后塞了个大大的靠垫,弯曲起秀腿,手臂在外隔着棉被将其箍住,整个场景静谐得犹如一幅画,几道光亮从帘布的缝隙处穿进,渲染着柔美的忧伤。 没想到这一夜,简沁睡得出奇的好,安安稳稳,无梦,无悲,无惊,无喜,心不染一丝凡尘,是真正的轻松自在,所以才会一觉睡到这个时辰刚醒转过来。 这些年,即便是在周末,简沁也从来都不允许自己赖床,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怎能把时间毫无理由的浪费在睡懒觉一事上,况且她的睡眠质量一向糟糕,一直躺在床上反倒是更加的累人。这一次,真是个绝好的意外,莫非是红酒带来的惊喜? 虽然错过了惯例的早餐时间,但多少还是要吃一点的,一盒刚从冰箱里拿出的牛奶,几片土司,抹上花生酱,平凡人的平淡餐点,随意一些,简单一些,自在的幸福感却是油然而生。 倘若她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该有多好,早上醒来不必匆匆忙忙的赶着去上班,工作的时候一件件事情都可以有条不紊的进行,路上的交通空阔安宁不会拥堵阻塞,这一个繁华大都市的生活节凑不要这般得快,人们可以停下脚步来欣赏所有细微的美好而不是只知道低头赶路。 简沁悠悠的想着,脸庞不觉间挂上了孩子般的纯透笑容,若我们的生活是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幸福人生,潇洒自在,简单安宁,而不是一味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有争名夺利,没有口蜜腹剑,每一个人都可以毫无缘由的信任,你就是笃定他不会伤害你,多好。 原来简沁的内心最深处,仍然存留着一片净土,所以才会不时的蹦跶出这么些不切实际的美妙愿景,简单得就像个幼小的孩童,天真无邪。 往常的周末,对于简沁来说,无异于工作日,她要么在她的办公室度过,要么亲临客户的婚礼现场,在外人眼中的工作狂形象,使得她可以理所当然的来到公司加班,而不需要开口解释什么。 其实,再多的工作,也终有做完的一天,再复杂的难题,也终有理清头绪的一天,简沁堂堂的一个总经理,只要她开口,大可以让手下的人为她日以继夜卖命。只是她不愿意,她要亲力亲为,这样心才踏实,而且她喜欢将自己置身于忙碌中,脑子里塞满了公事,也就再也容不下丝丝愁绪了。 简沁这样的拼,对工作负责是一个原由,向周遭的人证明她的能力是另一个原由,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更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优秀,她逼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她要自己站在自己人生的巅峰,她要的是自己主宰的人生,看看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 然而今天简沁却想要偷偷懒,即使不知道要去往哪里,要做些什么,但她就是不想在此刻进公司。 突然空闲出来的时间,对于简沁来说是很奢侈的,但是怎么安排呢,反倒转化成了一个难题盘旋在她的脑袋上空,这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忙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想要空闲时间,现今时间就这样乖乖的摆放在她的面前,随她支派,却什么都不想做了,人呐,心是最难懂的,她连她自己都不懂。 简沁缓缓的漫步于阳台上,实则什么风景都没有进入眼底,仿若一个木头人,就这样的走来走去。手机铃音远远传来,旋律起伏,也不知道已经响了第几遍,终于把简沁的心神全都拽了回来,快快跑进屋内,听着铃音寻到了手机,赶忙接起。 下了楼梯,简沁照惯例朝着自己的车位走去,却是空空,才恍然想起,昨晚是杜影云送她回来的,自己的车还停在公司里。 “原来是把你给忘了呀!”一片绿黄草地上,安静的躺着一束蓝紫色的薰衣草干花,阳光暖洋洋照耀,映衬得特别静谧柔美。简沁一晃眼看到的一刹那,欣喜的跑过去,这一种心情很奇特,虽然只是一束花,说不上贵重,但是无意间丢失了总是可惜的,当下形容为失而复得不为过。 简沁笑着,鼻尖磨蹭着花瓣,此刻的她,心情一下子畅然,犹如小孩子,得到的虽然简单,却胜在心间纯粹的情感,喜欢就是喜欢,拥有一样物品,也是需要缘分的。 简沁走到她旧旧的书报箱前,小心翼翼的将花放进去,“乖乖等着,晚上带你回家!”指尖轻触,像是抚摸小狗般温柔划过,她的脸上笑容灿烂,心顿时飘乎乎的扬起。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扫荡,因着正值换季新品上架时段,收获颇丰。简沁一手提了好几个购物袋,肩上挎着个包包,一手挽着宋玫莓进到“品味”咖啡馆,寻了个安静的角落,“May,休息下。” “放心,我还没那么娇气。”May就着简沁特意寻到的位子坐下,双手自然的抚上小腹,五个月的身孕,已经隆起,但她的行动还是相当自如轻便的,不免笑嗔简沁把她照看得太过紧张细致。 May的身型比起以前丰润了不少,洋溢着满脸的笑容,即将为人母的幸福喜悦之气蓬勃而出,是对新生命到来的极致期盼,浓烈的母爱,现在就已经毫不吝啬的给予。 “是你想多了,我心疼的只是我们的宝贝,噢……”简沁调皮笑说着,指尖轻戳了几下May圆圆的肚子,犹如真在逗玩孩子般,眼波柔软细腻,满满的疼爱之情。 孕育,真的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婴儿,就这样一天天的在母亲的肚子里幻化成形,安然徜徉在羊水环绕的避风港里,生命,从此拥有。 曾几何时,简沁也是这般拥有过的,一个生命,在她的肚子里存在过,真真的骨肉相连,却是还等不及她知道,就迫不及待的离去。她留不住,她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或许,本就没有这个资格去拥有那般美好的一个生命吧,因为那时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有什么能力去养育疼爱孩子,去了也是好的,不必跟着她受苦受罪。 不觉走神间,简沁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双眸顿时没了刚刚的神采,水汽遮盖,没办法,她总会想起,那一个曾经血脉相连却终是无缘见面的孩子,如果说心一点都不痛,有谁会信呢? May知道简沁肯定是想起了以往不愉快的一些事,但她不想刻意的去宽慰劝解简沁。人,不管多苦多难,总该自己一步一步的将高坎踏平,将鸿沟填满,这样才能真正的走出困境,不被心魔所累,才不至于在以后的人生路上不堪一击。 简沁偶尔会讲起她过去的事情,只是一些些,断断续续的,好似一个一个小故事。她诉说着,她的神情是平静的,她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仿佛什么都与她不相关。 她不是参与者,只是局外人,是啊,所有的事情,她都不知道是从何发生的,却偏偏命之所定,最终所有的刀枪利剑都指向了她,她就只能这般愣怔的站立在界限之外,看着,受着,无力推拒,遍体鳞伤。 May也只是静心听着,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从不主动追问什么,从不胡乱评判什么。她会在适当的时候,给她递上一杯清茶,或是给她一个温暖拥抱,这已然胜过千言万语,有个知心的姐妹陪伴,总好过那冰冷无情的钱财。 就像此时,May柔软的手覆上简沁凉凉的手,轻轻拍打着,温润的掌心正无声的传递着关爱的暖流,透过血脉直达简沁烦乱的心间,梳理清扫了一时蒙蔽的尘埃,使得她的心缓缓……缓缓……平静下来。 “你瞧瞧,我可真没用,本该是我照顾你的,现在怎么反倒是你在照顾我了。”简沁的笑颜恢复如初,仅剩湿润的眼眶在无声回放着她刚刚的心痛。 过去,过不去,是时间太短,遗忘太长了吧。 但是,时间,真能够抚平伤痛吗?她不信! 简沁不信曾经那么真切的划在她心头上的一道道深深浅浅血肉模糊的伤口,可以愈合,可以消散,可以自如。呵,已经存在了的,就注定回归不了最初的安好了。 那么怎么办呢,就这么痛着吧,就这么熬着吧。不要去想,不要去想,简沁习惯性的催眠自己的思绪,打乱自己的回忆,让自己没有办法去想任何的东西,没有办法进行思考,没有办法理智归心,大不了同归于尽,一毁俱毁。 “少贫了,快快,把你最爱的拿铁喝光,把这一碟蛋糕吃完,储存好体力,咱们接着大扫荡去!” 简沁微蹙眉,“服了你了,我怎么到现在才发觉你这么爱逛街呢?” “怎么,不愿意了是吧,好,那你大小姐就好好休息,咱们自个儿逛去,噢,宝贝,乖!”May说着,作势站起。 简沁被May孩子般赌气的模样逗笑,“May,你啊,都快当妈的人了,要成熟点,稳重点,懂不。” “少拿我说教,我在家已经被管得够严了,难得出来透透气,怎能不玩个畅快。”宋玫莓快人快语的回呛,嘟着嘴抗议,惹人嫉妒的撒娇模样,毫无顾忌,更无需小心翼翼,兢兢战战,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好了。 这样的抱怨,是需要足够的幸福做基垫的,她的家人,就是她有力的后盾,一切无忧。 “有个这么疼爱你的老公多好,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跟你说啊,亦信真的是挺好的,多爱你啊。”简沁白了May一眼,嗔怪着,一而再的肯定着江亦信对宋玫莓的爱意。 继而低头品味她的咖啡,脸上还逗留着刚刚的笑意未曾消散,但上一秒才收拾好的心怎么突然间就像是打翻了五味杂陈,莫名的难受,压抑,沉沉的,喘不过气来。 她想,May是真的很幸福吧,有爸妈,有公婆,有老公,有孩子,她的身边围绕了这么多疼爱她的人,她拥有着那么温暖美满的一个家。 这所有的一切,是她简沁一辈子都在苦苦追寻的梦啊,但是她不会再拥有了。无论怎么怎么努力,却是再也得不到了。 心里明明就如明镜般清晰透亮,所有的一切她都明了,以前的那一种平淡却温馨的生活她永远都回不去了,却仍旧咬着牙苦苦追寻,不肯放下。 此刻的简沁,突然间害怕,彷徨,后背一阵阵冰凉直袭骨髓,她好似就在这一瞬醒悟了,原来,她这一辈子,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可是,未来还长路漫漫,颠簸不平,她怎么走得下去? 纵然现在的身边有May的陪伴,但是May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圈子,May属于很多很多的人,却独独不能属于她简沁。 纵然将来,终是要同杜影云结婚的,但是他的心又怎会停留在她的身上呢。她只是如愿得到了一个名义上的“家”,名义上的“爱人”,都是虚假的,她简沁所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她要的是身边有真心疼爱她的人,她要的是一份真挚可贵的爱情,她要的是一个温暖和美的家……明明一切都稀松平常,清淡如水,于她来说却比登天捞月还难,还不如说求泼天富贵来得更简单实际,但是那些个身外物,她怎么会稀罕。 失笑,这些,她还有资格再去拥有吗,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已经硬生生的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那么,这一辈子,就唯有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活了,简沁,你就认命了吧。 简沁想着想着,越发的悲凉,脸上的神情也越发的冷硬,周身如同刺猬般建起了警惕的防护墙,独独允许自己嘲笑自己,挖苦自己,却不给其他人任何帮助走近她的机会,她不需要。 May原本是有意要活跃沉闷气氛的,趁机把简沁拉出低潮的漩涡,现在这个状况看来,怎么就反而让她陷得更深了呢?简沁,你的心,怎么就这么顽固不化,偏偏要让自己这般得伤着,沉溺着,我心疼,你知道吗? ☆、第十一章 蓝冰 这一对姐妹,大包小包的提着颇为丰厚的战利品,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已是傍晚时分,即使再留恋这些个琳琅满目的珍品,也是时候收收心打道回府了。 May正恋恋不舍的比划着刚刚看中的那一件白灰色呢子裙,等到她生下了宝宝,减肥成功,明年的这个时候,一定要把它收入囊中。“但是还有整整一年啊,到那时候它怎么可能还乖乖的在呢,要不现在就回去把它收来得了,先下手为强!”May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纠结。 简沁却在这一瞬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她侧转身视线直直锁定在一个珠宝首饰专柜,原先笑意吟吟的脸上,冷凝起来,步子慢吞吞的向着那个专柜移动,犹豫不决,心好似在进退之间强烈挣扎。 但是,她是那般的强烈渴望,去看一眼,就一眼。 May真不明白今天的简沁怎么了,时不时的愣怔走神,强颜欢笑,转而现在,仿若一个小孩子犯了错,脚步蹒跚不前,深怕前有严师正巧逮着训斥,又那般不由自主的向往着,无法圈固自身的灵魂。 进不敢,退不甘,筹铸无措。 在没有重新遇见沈名栋之前,简沁其实已经下意识的把这个人删除在自己的生命中了,把所有有关于这个人的故事都锁藏起来了。自那一次从生死线上千辛万苦的拽回了自己的性命,她就决心割断这一份爱情了。 或许,这份情感根本就不配称之为爱情,只是两个成人之间寂寞的游戏罢了,玩腻了自然也就散了,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她不愿去想,她不愿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情,真真切切的,刻骨铭心的,明明就是这般幸福的拥有着的,然后所有的一切就转眼成了灰,消失殆尽。 简沁真的失去了好多好多,所以只要回忆的闸门一打开,就倾泻不止,遍地洪荒,一发而不可收拾。那就唯有借着工作来麻醉自己,身体,心脏,只要累了,很累很累了,就不会去想了,什么都不会去想了,她不要她的心再痛了,她要学会保护自己,筑起坚硬的壳。 爱情,永远都是一把双刃利剑,甜蜜浓情时,光芒耀眼万丈,情断爱荒时,刺得满目疮痍。 她是恨他的,从他销声匿迹的第一天开始,简沁就恨上沈名栋了。但是现今呢,他昨晚就这般轻巧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说是凑巧说是有意她都认了,简沁不甘心的是,为什么沈名栋一出现,所有跟他有关的记忆也都一股脑的复苏了,止都止不住。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算什么,简沁觉得现在她连自己都恨上了,恨自己连这一颗心都在跟她作对,那么的不听话。 简沁终于还是走了过去,一步一步,沉重而疲惫,紧攥购物袋的双手,已经出卖了她极力掩饰的紧张和急迫。 她告诫自己,只是去看一眼,欣赏那一份夺目的光彩。 “永世”珠宝发源地是在古老且浪漫的欧洲城市——法国巴黎,上一个世纪步入中国,入驻在了这一个当时还清浅如水的城市。 “永世”,意在永生永世的爱情,这个品牌的宣传语只是这么一句话“用金钱考量爱情”,所以每一款珠宝首饰价格都高得离谱。听着很是低俗刺耳,在早些年还略为保守的年代,掀起市井舆论一片哗然。 爱情一旦跟金钱搭上了边,还配称之为爱情? 简沁曾对这一句话嗤之以鼻,极端的不屑,极端的清高,她哼斥这样爱情定义实在是有违悖论,轻贱了高尚的情操。 爱情是永远都无可比拟替代的。 但是她当时有多反感恰恰就验证了现在有多认同,并且钦佩这个品牌创始人对于爱情的超前的独特的见解,同时衬托出了珠宝的高贵显赫之身。“永世”,不愧是从欧洲贵族中世代流传下来的顶级品牌。 当时简沁是真的年轻,虽然不赞同这个品牌的宣传宗旨,却终究抵不过它的神秘诱惑,那一种一见倾心的吸引,最是致命。 一枚戒指,它的名字叫“蓝冰”,仅镶着一颗精巧的心形宝石,干净利落,别无点缀,色彩深邃透彻,比无尽天空广阔海洋来得更湛蓝,蔓延默淌着高贵冷厉,傲然独世。 简沁喜欢蓝色,世上最冷的色调,它冷静、理智、沉稳,却又透着无尽忧郁,潜藏着似有似无的伤。蓝色,孤傲的颜色,真正懂它的人甚少。 好些年过去了,它依旧安静的躺在同一个位置,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它还是不是当年的它。 “我会买给你。”这是沈名栋说的话,无意间许下的一个承诺,情侣甜腻时应景的随便一说,简沁却是当了真。她就这样一直记着,不是刻意的,却停留在了脑海里抹不去。 只是一枚宝石戒指,它再昂贵再有名气也终究存在着一个金钱可以衡量的价值,只是六位数而已,简沁现在当然是买得起,但她却不想去拥有,她怀念的只是那一眼初见时触碰心弦的悸动,如今得到与否,已经不重要,毫无意义。 “简沁,好巧!” 在简沁和May刚刚转身离开柜台的一刹,迎面碰上了两个人,随即一抹娇柔的音线传入耳内,带着并不真切的笑意,不见故人重逢的愉悦,没有恰巧遇见的惊喜,黎妍卉本就挽在身边男人手臂上的白皙手指,有意的扣紧了一下,身体更贴近他。 May忍不住在心里直嘀咕“矫情”,主权需要这般炫耀吗? “是啊,好巧。”简沁回以微笑,语调温和,目光安然的落在这两个人身上,嗯,挺般配。 黎妍卉短发干净利落,一副偌大的墨镜,遮去了一半的脸蛋,托显得那一张樱桃红唇更加精巧,颈间艳丽丝巾随意搭扣,一身紧致黑色连衣裙,脚穿一双极细的恨天高。 身边的男人无疑是沈名栋,既然他已经回来了,那么黎妍卉重新出现在这个城市也无可厚非,她和她再次见面也实属正常。 当年,从风平浪静的现世安好,到铺天盖地的花边新闻小道消息,只短短两天时间,黎妍卉和沈名栋的绯闻闹得人尽皆知。她是红得正当时的名模,他是温润有为的青年才俊,本就是各位看官心中相当登对养眼的一双人儿,而她这一个正牌女友,却是从来无人知晓的。 第三天,他们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公众媒体笑言:有情人躲到天涯海角双宿双飞去了。 “刚刚看你看得十分入神,怎么,看上哪款宝贝了?名栋,我们也过去欣赏下,顺便看看简沁的眼光如何。”黎妍卉终于不再紧黏着沈名栋,说话间径直朝着柜台走去,深怕晚一步就无缘得见名贵珍宝。 “哇,是漂亮,名栋,这一个我要了。”黎妍卉一走近展示柜就相当惊喜的嚷起来,音量尖锐,语调极快,“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这样的一枚戒指,我们结婚就选这一款当我们的婚戒吧……呃……不行,婚戒我还要再花时间好好的选选,你还没跟我求婚呢,你要是买下这枚戒指跟我求婚,说不定啊我立马就答应嫁给你!” 黎妍卉情绪高涨,自顾自的背对着那个男人说了一大堆,而后终于割舍了目光转过头来,墨镜已然摘下拿在手中,喜笑颜开的神情,豪不掩饰的愉悦,迫切的看向沈名栋,挑眉巧笑。 只见沈名栋依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理会她,黎妍卉忍不住公主气的跺了下脚,踩着那么高的鞋跟却很是轻松的急跑过来,硬拉着沈名栋走向珠宝柜台。 沈名栋匆忙间,显露几分歉意的神情,目光快速扫过简沁和May,略一颔首就同黎妍卉一起从她们的身边擦过,留下一股急进的气流,略凉。 May侧转身看向简沁,眉目间的担忧显而易见,她想宽慰简沁的心,腹稿一早就酝酿了一大堆,怎奈这一张笨嘴偏偏找不到一个好的开启点。May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简沁不同于往常了,简沁刚刚看见沈名栋并没有什么惊讶,想必他们早就见过面了。 沈名栋呀沈名栋,既然你当年走得悄无声息,现在又何必这么大张旗鼓的出现在简沁面前,难道你心里真的就一点愧疚都没有? 简沁秀眉一挑,一张瞬间笑得开怀的脸不期然凑近May,灵动的眼俏皮的眨了几下,“走吧!”话音未落就率先大步的踏了开去,当然,还不忘借机拎过了May手中的几个购物袋。 嗯,还挺沉,女人呐,只要一购物就会神清气爽,这是真的。 匀速行驶的安稳车厢内,优雅的轻音乐中断,车载蓝牙提示有电话接入,简沁按下接听键,“hello!” “简总,工厂里赶的那批货出事了。”段晓昱的声音在车厢内突兀的响起,刻意压制下的平静语调显得有些僵硬,透着急切,焦躁,夹杂着将说未说的犹豫,同时传入简沁跟May的耳内。 “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简沁轻巧的说完这一句,立即掐断了电话,脸上笑容依旧,只是投注在前方道路上的目光渐显冰硬,专致的开着车,音乐依旧自顾自的飘扬,现在听来似乎很不合时宜。 反倒是May率先按捺不住了,“简沁,我在这里下车,你快点赶去处理事情,公事要紧。” “别担心,是小事,送你安全到家才是大事。”简沁说着,伸过手去握上May的手,想要借此传递自己的安好,却在触碰到的一刹那才惊诧自己的手透彻的冰凉,一怔,突然发觉自己真是没用,以往的那些年都白活了。 “简沁……”May蹙眉,莫名的不安涌上胸口,目光透着无尽的询问看向简沁,很是担忧。 “没事。”简沁还是无所谓一般的笑着。笑是很好的一种表情,可以替她挡去很多不想直面不想解释的事物,可以为她遮盖真实的心性,所以她很喜欢笑,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 拐过几道弯,车子在小区口缓缓停下,May提着大包小包站立,说:“小心开车。” “放心!”简沁笑着打了个OK的手势,不再停留,就踩了油门往前去了。 红色的轿车,急速的奔跑后,一个急刹,停在了道路旁。此刻太阳已经西斜而下,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余辉熠熠,不刺目,但注视久了眼睛还是会疼,转而神思恍惚。 简沁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额头扣着手背,双目缓慢合拢,身子疲惫无力,是刚刚逛街的时间太长了吧。 “问题终于出现了,很好!”细碎的声音,喃喃自语。 半响,简沁抬起头,做了一个深呼吸,平视着天边这一晃犹如蛋黄的夕阳,明明已近末端,却染红了半边的天空,这般得张扬迷离,强大的力量,无可比拟。 纵然情绪依旧低迷,但她已经有了面对的勇气,车子终于重新起步,有什么好怕的。 ☆、第十二章 项目 简沁从一道侧门走进,披着一件暗青色长款风衣,踏着一双黑色高跟踝靴,走路生风,英姿烈烈,在安静的车间内格外异样,吸引了好多道目光,她目不斜视,只顾自己走,往生产部小型会议室方向,身后陆续跟上了几个人。 “说情况。”简沁扫了眼在座的五个人,开门见山,音量不高,语气安稳,神态平静,精致的脸上没有什么突兀的表情。简沁这样的不露声色,像个没事人一样,好似一点都不care如今生产上出现的状况,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今天恰巧有空闲过来巡视一下进展而已。 即使简沁已经习惯了笑,没心没肺的伪装了十多年,却从不在同事及下属面前刻意的摆弄虚假的一套,这是她工作的准则,追求真实,就事论事,理胜于情,就此落了一个“冰美人”的头衔,冷冷的,淡淡的,漠然的,使得他人不敢轻易靠近。 简沁步入职场的时间算来也是蛮长了,工作资历足够丰厚,大学毕业后,自行应聘进到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工作,大大小小的事情,或零碎,或复杂,什么都接手,并且绩效一如既往的优越。 然后,年少轻狂够了,率性放纵够了,就乖乖的听从那个人的安排,进到了自家的公司。 三个春秋轮回一闪而过,简沁一路从基层历练走到了总经理这个位置上,并且使得简方重主动隐退于幕后,看似极其大方的放任简沁自行管理,实则暗箱操控,遍布眼线棋子。 说什么女儿年纪还轻,不谙世事,不足以堪当重任,再者商场险恶,鱼目混杂,深潭沟壑,他这一个做老爸的要当女儿永远的靠山,避风的港湾,坚实的后盾,随时无偿提供源源动力。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简沁暗自笑笑,所有一切都心知肚明,既然她已经选择了进到“美满”,明确了自己所要的东西,就绝不放任他人来瓜分剥夺,这会是一场异常精彩的角逐战,胜负终有时,边走边玩吧。 简沁能够稳坐总经理这个位子,剔除一切外在的虚拟光环,最终凭借的还是她自身的真才实学。看似瘦弱的身体里潜藏着不容小觑的才华和能耐,还有那一股如同男子般坚韧不服输的性情以及冲劲。 也许能够拥有现在的这一种不屈动力,都得归功于曾经经历过的所有一切。那时候有多痛苦,现在就有多强大,付出的代价不小,是踏着自己妈妈的命才得以成长的。是不是应该庆幸,她能够熬过来,并且终于彻底的醒悟了,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简沁想过,如果年少时期没有发生任何的变故,爸爸妈妈都围绕在她身边,那一个幸福温暖的家还在,那么她依旧还是一个无忧的娇娇公主,不懂人间疾苦,不谙社会混杂,更没有勇气去涉足商海沉浮。 终日捧着一颗玻璃心,在梦幻城堡中编织自己的美梦,享尽荣华富贵却又一生碌碌无为,走在父母为她安排好的宽敞道路上,一下子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这样如同傀儡的人生是无趣得可怕的,较之,简沁还是喜欢现在的这一个自己。即使那些年城堡崩塌,灰飞烟灭,大雨滂沱,天昏地暗,她一味的逃避躲藏,怯弱颓败,埋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踏出。 却偏偏骨子里的心血依旧是热的,不甘心就此沦为了没有灵魂的躯壳,不得不为了“争口气”,愣是逼迫自己硬着头皮去尝试,去面对,去接受。重拾信念,爬出湍急漩涡,站起,继而去改变,去突破,变得强势独立,变得自主掌控,然后去得到,去守护,去把“她”经营得更加美好。 简沁失去了很多,真的是好不容易磨炼成了当下的这个自己,回想曾经走过的路,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如果时光回流,她不见得还有勇气去重走这一遭,未必逃得过那道鬼门关。 可是,无论再怎么不堪,再怎么刺心,当时熬过来了就是熬过来了,没有如果,当下,她还有自己的路要好好的走下去。 轻巧的一扇扇百叶帘垂降隔绝了外界,室内灯光透亮,定格在这几张沉闷的脸上,在简沁语落后,气氛骤烈的浓缩集聚,一瞬死寂,还好只是一瞬。 “简总,五百套礼服上午已经全部制成,从流水线上撤下,进到后期的成品复检包装程序,就在这时检验出了质量问题,作为边料点缀的欧根纱跟主体布料缝合的接缝处,出现较为轻微的抽丝、滑裂现象,约有一半以上的数量,若是进行返工,下周肯定是赶不及出货了。” 终究是段晓昱出面打破了僵局,将她赶到现场后第一时间内了解到的具体情况从简说了一遍,条理清晰明了,重点突出。 段晓昱自简沁踏上管理岗位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跟在身边,做了专属助理。这几年,两个人齐心面对公司的大小风雨,携手同度公司的深浅坎坷,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所以两人在工作中逐步建立起来的信任、默契、情分总归是异于其他人的。 段晓昱是真的打从心底里敬重简沁这样的一个女子,她自问自己还是一个比较好强比较有耐力的人,然而有那么几次面对挫败真的就熬不下去了,想要放弃了,偏偏是简沁纵使眉目深锁也不抱怨一句气馁的话语,硬是咬着牙关三十多个日夜扛了过来。 那一种几近绝望之后却又迎来花开万紫千红的腾飞,其间的喜悦激动真的是无以用词句言表的一种身心灵空前的升华,瞬时热血沸腾,雄心壮志,无言的自豪感,使得自己控制不住的流落激动的泪水。 所以,只要有简沁在,段晓昱的心就很安定,很踏实,事情,总会解决,她,相信。 简沁从查看的实时生产记录报表中抬起头来,说:“去拿几件次品进来。” 简沁将三四件衣裙角角落落细看了个遍,都是同一个位置,同一种状况,很微小,若是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她将衣裙随意的摊放在了面前的会议桌板上,“谁解释一下?”环视一周后,目光就锁定在了衣裙的瑕疵上,凝神思索,细巧的指尖一下一下的有节奏的点触着桌面。 “就这样发货吧,反正又不明显,穿上了,就看不出了,谁还会傻乎乎的一个劲的盯着最底下的裙角看。对吧?”懒散的靠坐着椅背的男人,显然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边满不在乎的说着,边使眼色给坐在他下位的年轻小伙子,他的亲外甥,这才是真真的自己人呀。 那个近乎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瞬时心领神会,忙跟着附和,堆起满脸的笑容对着简沁说:“是啊,姐,问题不大,肯定有路子售得出去,反倒是过了约定的时间点不能按时交货的话,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简敬凝说完后,皱了下眉,很是心疼。这可都是红彤彤的人民币呀,发货了,是几百万的进账,那么他的口袋也就可以跟着满一满了,若是不发…… “你看过这些衣服吗?”简沁的突然出声,打断了简敬凝美美的金钱梦,微一愣怔,半张的口找不到回答的词句。 简沁身子缓缓靠向后方的椅背,双手环胸,转瞬凌厉的视线继而对上算是车间负责人薛放那看好戏似的满不在意的目光,“你查找过问题的根源吗?”说着,将手头上的报表合拢稳稳的推送到了他的面前。 “简沁啊,现在不是找什么问题不问题的时候,而是应该抓紧时机,按部就班的包装,出货。”薛放急急道。 简沁并不理会薛放已经刻意提高了音量的意有不满的话语,侧转过头,对着另一边的段晓昱以及另外两个暗自低着头默不作声的车间巡视员说:“所有礼服重新检验一遍,严格挑选,有质量问题的一律全部返工,不能有一丝瑕疵,完工了通知我。” “好的,简总。”段晓昱点头答应,很是郑重的接下了这个不轻的任务。 “简总”这两个字倒好似在不经意间点醒了简沁,说:“另外我想还有必要再重申一下,不管是正式的公众场合,还是私下的小型会议,对我请一律用敬称。”简沁目光意有所指的扫过那两具心神完全不在这个档口上的躯壳。“散会!” 段晓昱很不合时宜的笑了出来,忙抿紧唇角,手轻拍颈部轻咳几声装作清喉掩了过去,但仍是引来薛放带着怒气的一瞥,段晓昱也不示弱,随即做了个鬼脸回给他。 待到关门声响起,脚步声窸窣远去,灯光透亮的会议室里,仅留下简沁一人独自坐在原位,一手下意识的拿捏着礼服上的欧根纱,一手指尖从上而下一一滑过报表上的名单,专注而凝神。 “简总……简总……” “嗯?”简沁终于应声而抬起头来,看到段晓昱。 “那个……我……刚刚敲门了……”段晓昱解释道,莫名的紧张,想着刚刚简沁才说过一个“敬”字,虽然不是意指她的,但是作为下属还是不要逾越的好。 “没事,有什么好紧张的。”简沁微一笑,继续说:“你进来刚好,把第三组的蒋艳和蒋丽两人走公司程序开除了,另外今天到点了就让工人们按时下班吧,这段时间接连着赶工也辛苦她们了,再说这次出的质量问题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先让她们把精神养好了。”简沁随即看了眼手腕上的水钻表,挺晚了。 “好的,我还有件事想说,关于这一批礼服,是检验员任语茗首先发现质量问题的,告知了薛主管,没想到薛主管看了几眼不以为意,径直下令让大家继续包装赶工,她觉得此事可大可小就私下通知了我。” “好,我知道了,你也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段晓昱对上简沁平静无波的眼睛,点了下头应了一声,也就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不得不说,简沁一直是她工作上的坚强后盾,心,瞬间踏实了。 “这条流水线,虽然招收的人员都是制衣熟练工,但我们服装的定位毕竟是上档次的高规格的精品,不同于什么杂七杂八的小制衣工厂。老大,从这个计划一开始,我就已经强烈否决,我们还是应该照着以往婚纱、礼服的设计制作工艺来,由一个个手艺过关的师傅独立自主完成一件成品,纯手工制作,在这一方面,我们有多年的宝贵经验,这是我们引以为傲的优势,应该继续秉承这种制衣理念。” 威廉,一个27岁的半成熟的男人,硬挺的风衣敞开,颈间随意搭着一条略微松散的黑白格子围巾,映衬得脸庞上的皮肤更显光洁白皙,拥有着中英血统的修长身子,悠然显露的时尚才气,尤其是那一双棕褐色的眼睛,若是款款深情的时候,半眯着双眼,再加上那么有意无意的魅惑一笑,肯定是一个特别迷人的男子。 只是当下这种境况,就得另当别论了。 刚刚在公司的周一例会上,大家讨论到上周六小型工厂里突发的生产状况及后续处理,身为“美满”的创意总监,并兼任这个刚成立不久的新项目的负责人,正准备好好说上一番自己的诚恳意见的时候,被简沁强制打断,无关的几句话语就匆匆解散了会议。 现在跟着简沁进到她的专属办公室里,指尖刚触及把手还未来得及关上身后的门,就倾口而出,继续刚才会议上未完的话题,神态严谨,浓眉更是蹙在一起,眸光凝神有力,工作上的认真态度一览无遗。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完全可以放开了的畅所欲言,不必顾及他人。这点倒是很合他的意,看来简沁是相当了解他的,心里不免有些后悔刚刚的那一股带着埋怨不满的冲动,也是,现在想说的都一鼓作气的说了,心头是舒畅了一些。 “威廉,我就是想拓展公司的局限,用一种新的方式去迎接一片新的蓝天,而不是一味的守旧,日复一日的走老路,要懂得创新,好吗!” 简沁显然是熟知威廉的性情,并且完全通融他的“忤逆”。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透,这个年纪当属的年轻男人,理应是很有思想,很有冲劲,非常轻松的就能接纳新改革,新旅程,从而紧跟上时代趋势的。这应该是极具意义的一种挑战,而不是一味的被否决,她真的很需要身边人的认同感,尤其是她相信的伙伴,不然孤掌怎能鸣? 只是简沁在这个项目准备创建之初,跟威廉一协商,他就是强烈的反对,以至于她暗地里很多次的怀疑自己,这个决策真不可行? 但是既然有了想法,翻找网络查阅书籍,汲取了各种经验,收拢了各类资料,反反复复推敲编排了不下百次,剩下的就应该付诸实践来验证了。 简沁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她要做自己,不想再被他人掌控,囚中鸟一样的人生是很可悲的,没有自由可言,但她生来却是偏偏最喜欢自由的,所以简沁要抓住一切机遇从而勇于突破才行。 简沁在职场上承受的压力一向是特别大的,显然,这一次新项目的开启尤甚。 家庭的,公司的,个人的,公众的,虽说她担着总经理这一职,老头子却始终没有放太多的实体权力给简沁,这样的一种刻意限制常常让简沁喘不过气来,好几次都临近崩塌,大堆的苦楚无处可宣泄,只能一个劲的往自己肚里咽。 走向时装市场,打造量产基地,这样一个非常符合现代化风尚的项目,就连她工作中一向合作默契的最佳拍档威廉也不赞同,可见当时的简沁完全是一意孤行,继而力排众阻,那么她所承受的也不是常人可以想像得了的。 “你觉得你所谓的‘新的方式’已经构造成熟了吗?这个新项目才刚刚开启三个月,三个月……” 威廉边说边打出个“三”的手势,在简沁面前晃动了下,刻意提醒,“员工职业技能、素养还未全部培训完成,工艺流程还未安排成熟流畅,只是试着生产了几十件样衣,你就径自下了个五百件的单子,仅限时一个月完成。这次的订单无法按时交货,损失多少,你也该算过了吧,违约金加上赔偿金,少说也得七八十万吧,老大?” 简沁叹了口气,算是认同了威廉的说词,对上他的眼睛,平静的说:“我已经找到原因了,周六傍晚我接到消息就赶去了工厂,这次的质量问题是两个工人擅自违反定岗定位原则,姐妹俩,一个手脚来不及,一个私自帮忙,断续的至少有一周的时间,薛放和敬凝只顾在办公室里偷着玩闹,全然未知。”简沁说完,闭上眼睛疲惫的向椅背一靠,右手指尖习惯性的抚上太阳穴揉捏。 “他们俩有个屁用!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这两人掺和进这个项目,嫌他们捣的乱还不够啊!” “我的翅膀还不够硬……”简沁轻声念叨了一句,苦笑。 “老大,做事不能操之过急,日雕月琢,持之以恒。”威廉压下急冲的怒气,声音克制缓和轻柔了不少,安慰简沁,一语双意,“无论怎样,我都挺你到底”。 对于简沁的家事,他多少有些明了,她一个人拼了这么些年,如今上不上下不下搁置在了这么个位置上,急于摆脱暗中钳制的心态威廉是理解的,但凡事总有个过程,越急越容易全功而溃,偏偏就他这一个外人而言,在简沁的私事上并不能帮上多大的忙,能做的就只有在工作上尽心尽力,陪伴她,给予力量。 ☆、第十三章 拥抱 胡乱塞了几口东西充当晚饭后,简沁想着出去走走。 只身一人,埋首,机械式的迈着步调,无心观赏沿路风景,神思全数沦陷在这些天白日里的工作上,直到冷风一阵紧跟一阵的侵袭,脸庞,身体,简沁猛得一抖,打了个寒颤,急忙将大衣的两边裹紧,却还是冷。 夜晚的江畔,点点光彩闪烁迷离,一直延伸无尽头,道路上车子呼啸而去,寥寥几人擦肩而过,无不是行色匆匆,缩手缩脚。 简沁走下几步台阶,伏在栏杆上,更贴近水畔,直面风口,眼睛睁得大大的,僵持着,对峙着,不躲,不避,然后抬起头,湿了整个眼眶。朦胧中看见夜空亮闪着的一颗颗钻石,心很难受,很难受,说不出的苦,非常无助。 有时候黑暗袭来,就只是那么一瞬而已,没有任何原由可言,心,就是难受,无声的抓狂。 往常简沁心烦意乱,很难过很难过的时候,独自一人无法承受的时候,还可以不由分说的拉着May出来,去酒吧喝酒或是肆意的疯上一夜,但是现在May已经结婚了,有家庭,有老公,有宝宝,不是自由身,她也就不能再任性的拖着她胡作非为了,这一点简沁是很有分寸的。 她最好的姐妹,她希望她一生一世的幸福,纵然意味着自己又被打回到那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影云,现在有空吗?”简沁拿出手机给杜影云发了个信息,她想,身边有个人陪伴,应该会温暖一点,踏实一点。 “怎么了?” “心情不好,陪我走走。” “好,我这就过来。” 杜影云确实来得很快速,寻找到简沁的身影,从她身后几个大步跨上,不言一句,抖开手上特意备着的一件男式厚外套,就势披在了简沁的肩膀上。 简沁有所察觉,蓦然侧转头去,只见杜影云有些微微的喘息,是刚刚赶得急了吧,天气冷的缘故,唇边还有白色的气体徐徐呼出。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简沁恍若觉得眼前的这一个人依旧是十七八岁时的模样,那一个从来都不曾离去的杜影云,翩翩少年,可亲的兄长,她的依靠。 “就知道你穿得太少,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节了,大晚上的还站在江畔旁,就不怕冻到自己?”杜影云略带责备的说道,眼神清透严厉,似乎还潜藏了不少的担忧,绕到简沁身前,稍稍用力的拉拢两侧衣襟,终于把这个并不算大的身子一整个的给包裹住了,严严实实。 “简直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只要风度失了温度,让你妈妈一整个冬天都在追着喊着你添衣保暖。” 简沁就这样木木的站着,一动不动的,一直看着眼前的杜影云,似乎是真的冻到了,神经麻木,神情呆愣,任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念叨完一段话,任他一个大男人低下头替她整理衣物,撩出长发。 杜影云看简沁半响没有言语,出神得厉害,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上简沁冷冷的已经有冻红了的鼻尖,“小丫头。” 指腹轻盈触碰,声线柔暖亲昵,简沁是更加得恍惚了。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竟玩起小时候的招数了,不过总有些不一样的,同一个动作,儿时的他是调皮的,现在的他是温柔的,再加上眼前这一张俊毅的脸庞还是微微笑着的,很好看。 这样的杜影云还是杜影云吗?是,是杜影云,这才是真实的杜影云,卸下圆滑世故的伪装,褪去高高在上的光彩,真正的他,是疼爱她,照顾她,犹如一个大哥哥般保护她的人,至亲至信的陪伴。 简沁完全没有神思,扑进杜影云高大的身体,因着大幅度的张开双臂,还有那强劲的冲击力,刚刚他才为她披上的外套重重落了地,杜影云刹那愣怔后,下意识的拥紧了简沁娇小柔弱的身子。 简沁是刻意踮着脚尖的,她想要离他近点再近点,就这样,两张脸贴在了一起,因着凌厉的夜风吹袭早就冰冷。 只是简沁早些时候已经收起的眼泪,却又在此刻止不住的溢出,瞬间流淌而下,滑落进杜影云的颈侧,还残留着点滴的余温,湿润着他的皮肤,丝丝痒痒的撩拨,无异于她小时候时不时腻歪在他肩膀上的脑袋,那一头毛茸茸的短发,在他的脖颈处一蹭一蹭的,闹得他的心跳脱得特别快,难耐,却又不舍推开。 两个人,这般亲密的拥抱,身体贴得这般近,紧紧的切切实实的拥抱着。 简沁犹记得,那一年23岁初春,桃花将开未开时,她送他离去,他欠她这般的一个拥抱。这一年28岁冬夜,大风呼啸回旋时,她等他而来。春去冬来,春去冬来,六年了,真的是六年了……六年的时光荏苒逝去,六年后久违的一个拥抱,她竟是等得这般辛苦,盼得这般奢望。 杜影云,你终于回到我的身边了。 简沁贪恋的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上,有了清醇的烟草味,然而一向讨厌烟味的她,突然间觉得其实也并不难闻,不管杜影云变得如何,只要他在她的身边,触手可及,就好。 她独自一个人游游荡荡浮浮沉沉,真的是千辛万苦才熬了过来。受了重伤,只有杜影云的走近才能带给她一直寻觅着的家的温暖,熟悉,笃定。这世上有这个资格的,也就只有他这一个人了,她对他从来都不设防,那一种密切的深入骨髓的气息,自然而然的填补上了心头的一大块缺口,终于不再空空荡荡迷茫无措。 简沁也许是到了这一刻才真正的意识到,她需要他,她对于杜影云从年幼时就一点一滴积聚起来的那一份无所顾忌的依赖早就是上了瘾的,怕只怕今生今世再也挣脱不掉了的。 简沁的心就这么平静了,一扫阴郁,暖意融融,不受控制的嘴角紧抿上扬,真的是哭着哭着就笑了,犹如三四月份的天阴晴善变。 她和他,似乎是隔了一个世纪的距离,曲折迂回,绕了那么一圈,终于是又回归到了最初的安好。那一种她以为再也无法触及到他这一具有血有肉真真实实的温暖而高大的身躯的遗憾,也终于悄悄的烟消云散,杜影云,你,回来了。 “有你在,真的好安稳,你知道吗?影云?”简沁终于回过神来了,说话了,声音轻轻的,糯糯的,就像婴儿喃喃自语。 她的唇却又恰好附在他的耳畔,所以她说出的话,杜影云自然是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晰,简沁的情绪,从慌乱失措到安然平稳,他都一清二楚。 “你出国五年,你回来也已经一年了,六年的时光,真的很长……你回到了这里,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总是离得那么远,仿若依旧是隔着一整个太平洋。即使是那些个大型的商务聚会小型的私人晚宴,我也只能是默然的站立在一角,看着你神采奕奕,风华正茂,举手投足却是全然的陌生之态,只有那眉眼间的笑意依然典藏着旧日的韵味,我才能确切的告诉自己的心,那个人就是你。远隔重洋的时候,网络那端的你总是冷冰冰的,我知道你忙,那我就不敢再打扰你了,然后我终于等到你回国了,知道你接手了“亿家”,我知道你忙,所以也就谅解你不曾一次的来找过我。” “但是你不知道,影云,那一年,在你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有多害怕,我真的怕你此生就这么走了,不再见了……你走得那般决绝,我却还一直苦苦的在等着你给我一个分离前的拥抱,如同我每一次脆弱无助时一样,你会把我拥进怀里用你大有力的手掌拍拍我的背,告诉我说‘你会很快回来’,但是你没有,然后我就一直等……等到了现在。杜影云,我怕失去你,真的好怕,我习惯了你的陪伴守候,我习惯了你的关心呵护,从小到大,是因为有你在才有我的阳光照耀,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若是你也离我而去,那我究竟还能剩下些什么?” 简沁一口气把积郁在心底里多年的埋怨,统统倒了出来,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心真的是委屈得很,累得很,痛得很,她以为杜影云会懂,懂她的隐忍,懂她的克制,懂她的期盼,懂她的小心翼翼,明明想要靠近却又怕扰乱阻碍了他的步调,那般得胆怯蹒跚着不敢走近。 她总以为等到他忙过了一阵子,熟悉了手头上集团内部的管理运作,就会来找她,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说说话,聊聊天,即使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也是好的,但是他终究没有来到过她的身边,他就真的一点都不想走得离她近点再近点吗。 他有时间对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卿卿我我逢场作戏,他有时间运动健身出席各类大小商谈聚会,却是独独对她视而不见,想想就觉得万分委屈,简沁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情绪越发激动。 如若不是杜影云刚刚那么自然而然的给她披上外套,似是心疼的责备念叨,恍若一瞬触及多年前埋葬的温暖情弦,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画面,都在刹那奔腾而出,多么熟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诠释着无尽的亲密,原来他的心里是有她的,那么就足够了,对吗。 她急于验证,她急于追寻,她急于抓住,然后,就再也不放手。 杜影云沉默着,大大的手掌抚上简沁微微卷曲的长发,他脊背僵直英挺,把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一下一下的抚触轻揉她那被夜风吹乱了的发丝,圈在简沁细腰上的手臂加大了力道收紧,护着她不被寒冷的江风侵袭。 往事一幕幕倾倒,杜影云眼眶也有些湿润,简沁的话直钻进他的心,并不是不动容的。 他又何尝不曾牵挂着她,日日夜夜,静下来的时候,无眠的时候,那一张娇俏幼稚又带着无尽倔强的脸就会在脑海中飘荡,那一种多年来守护疼爱她的习惯,不是说要放下就能放下的,纵然是强硬操控惯了所有事物的他,面对现实的困境,情感的难题,也有手足无措,无力无奈的时候。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又该拿自己的这一颗心怎么办,那些年狠了心的建起来的铜墙铁壁在这短短几天里就砰然倒塌了两次,他们两个人,就注定了是要苦苦纠缠一生的吗? 察觉到怀里的啜泣声越来越轻缓,杜影云低垂下头,手指滑过简沁的脸庞极其熟练的替她擦拭泪水,“别哭了,快把外套披上,小心真的着了凉,有你受的。” “扑哧……”简沁失笑,今晚真的是,哭了笑,笑了哭,一遍一遍的,丢脸死了。 不过,这么一闹,心平静了下来,简沁反倒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把所谓的成熟女人该有的从容雅致的风范早就忘乎所以的抛到了脑后,她在他面前,其实最想做的还是年少无知时的那一个小女生的模样,只要有他在就是十分的安心,忘了自己是谁都可以,只要有他在就一切都好。 简沁抬起头来,对上杜影云的眼睛,认真的说:“影云,我失去得太多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她想,她此刻的眼睛里应该是盈满了星光,而这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她身前近在咫尺的这一个人。 是旧友,是爱人,现下杜影云这个尴尬的身份怎么划分,简沁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能再失去他,她很贪心的想要杜影云在她身边。原谅她如此得自私,难过的时候,伤心的时候,仍可以这般安心得拥着他,不管也不顾,无论杜影云现在是怎样的一个人,她都信他,她要他。 “现在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嗯。” 黑色的“揽胜”,还未来得及奔驰起来,就已经安稳的停落在简沁指定的目的地,杜影云带着疑问看向简沁,“现在住这里了?” 简沁抬起头来,看着前面的大厦,“是啊,住了两三年了,还不错的。”稍一停顿,继续解答杜影云那探索的目光。 “我的心里,一直都怀念着以前的那一个家,所以当初毕业后,铁了心的要搬回去住,终于是如愿住了进去。我以为一切都能够回到小时候的模样,那般得安然,那般得幸福,但是没有,一切都物是人非。我可以将房间布置得跟以前一模一样,但是我无法将一模一样的三个人也拼凑出来……后来终于明白了,回不去了,那一个家早就没有了,纵然房子在,但是人不在,那还能叫家吗?” “待在那个房子里,每天都面对着空荡荡的墙壁,过往的一幕一幕一直在脑海里盘旋演映,原来是件非常非常恐怖的事情,太过考验我的心性了,我终于醒悟我这是在自作自受,我承受不了那样的痛,一针一针每分每秒的都往心尖上扎。所以等到我工作了几年,终于能够养活自己了,终于有足够的积蓄了,就在这里租了套公寓,算是自己的窝了,偶尔想家了,就回去住上几天,基本上还是在这里住的多。我不敢面对那一个空荡荡的家,没有一丝生气,我……真的……害怕。” 简沁说完,脸上是平静无波的,眼里也安然安宁,看向杜影云,她想这样的一个解释应该是够详尽的了,就是她不说这么多,她也知道他会懂,但是她就是想要全都说出来,让他真切的体会到她内心的恐惧、不安。 那些年他离去的时光里,她就是这般过来的,一颗心,像是游历的魂归不了身,她这么一个人,来来去去,终究还是无家可归的。 “传说中的狡兔三窟?那你糟了,现在可都被我知道了,就不怕我找你麻烦?” 虽然简沁有了刚刚的哭泣宣泄,现下把情绪掌控得很好,但是提起旧事,气氛总是有些清冷婉伤。杜影云说着不太应景的玩笑话,赶走那些低沉的情绪。 简沁笑起来,露出了脸颊上的两个酒窝,俏皮而又郑重的说:“随时欢迎!” 泪水清洗后的眸光清澈晶透,微仰着头认真的注视着杜影云的眼,她看见了他这一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此时此刻,这样的好,仿若她这些年来苦苦寻求的身心的依靠,避风的港湾大抵就是眼前的这个模样了,有杜影云在,就是了。 ☆、第十四章 外人 工厂突发生产意外后,简沁命威廉彻查此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查的,所有的来龙去脉简沁心里已经一清二楚,只是走个场面上的程序,收集一些资料做成文件,而后在公司的会议上给所有高层一个正式交代,简方重这位幕后董事长,因身体不适没有亲临例会,委托薛嘉代替其出席。 所有不合格礼服日以继夜的返工,交期必然延后,造成的损失预估为八十五万。 以失职失责为由当场将薛放和简敬凝踢出了这个新的时装项目,并提升车间组员任语茗暂任车间助理,考核期三个月,车间主任之位空缺,其他车间管理人员不作调整。 这一个会议,一切都按着简沁计划中的步调行进,很是顺利,途中没有任何人提出疑问及异议,所以仅三十分钟就宣告会议结束。 没一会儿,该走的人都走了,空荡的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简沁坐在主位收拾文件,有意放慢节奏,终于等到一人开口说话。 “沁儿,回家来看看你爸爸吧,这几天冷空气来得厉害,方重感染了风寒一直都不见好,发着烧,药也不肯吃,真是越老越像个小孩了,你来好好劝劝他。” 薛嘉坐在简沁左下的第一个位置,身子略微前倾着,眼眸光彩耀人,话语直接了当,微微笑着,头发全部梳起在后方挽了个髻,突显出来的光滑额头,尤映衬得整个面容更加清爽净透。 四五十岁的女人,若不细看定然瞧不见眼角处几条细微的纹理,想来真是耗费了不少的心力财力在自身的保养上。一套宝蓝色的职业裙装,端庄得体,因着室内开了暖气,黑色的貂皮大衣垂挂在墙角处的实木衣架上,雍容华贵的商妇风范,隐于眉目下的精明干练,可想当年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知道了,薛姨。”简沁自然的答道。 “好,那就今晚吧,我叫敬凝也务必回家,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晚饭。” “嗯。” 仅简单几个来回,就结束了这两个人之间的话题,薛嘉达到了此行的主要目的也就自行离开了,简沁则比较享受于独自一人静坐,即兴思索起一些事情来,双臂习惯性的环于胸前。 简沁自年初担任了“美满”总经理一职,简方重主动退居后位,当然一同隐退的还有薛嘉。这两位,明面上已经甚少过问公司里的繁复事宜了,只是召开例会的时候露一下面,但是暗地里,又有多少文案是必须得经由这位幕后主手亲自拍案定夺的,又有多少事情是枕边人吹吹风就拦腰否决的,又有多少双眼睛是虎视眈眈的审视着觊觎着的。 简沁明了,这一汪风平浪静的海水底下是怎样的波涛翻涌,暗礁深藏,那么她,还能在这风口浪尖的顶端,支撑得了多久,她其实也会累的,他们知道吗?会不忍吗?会心疼吗? 简沁想过妥协放弃,想过一走了之,有人结伴也好,形单影只也好,至少是自由的,因为她曾经是那般得向往着,无拘无束,抛开所有,浪迹天涯。但是现下的简沁,又怎会这般被动的囚禁于这一方泥潭中呢,不是权欲熏心,不是利益醉人,是心头始终有一个放不下的念想,被简沁称之为执念。 既然是放不下的,心心念念每时每刻都牵挂着的,那么就唯有得到才会踏实,所以她不能退缩,决定了,就没有中途放弃的权力了,她必须要对自己狠一点。 薛嘉是简方重的第二任妻子,说来也是间接害死霍叶的凶手,但是奇怪的是,从简沁知道她的生活里有薛嘉这么一个女人存在时,她却是无感的,麻木的,而且异常平静。 她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不再把那一幢曾经只属于他们一家人的豪华别墅当作家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过早的在外学着独立生存。 简沁的心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大,要用来想念妈妈,怀念曾经,执迷过往,盛满了深深的悲伤,宁愿沉醉在思念的酒池里不再醒来,她怎么还划分得出时间和精力,去关注那么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她配得起她花心思去仇恨吗? 其实,多年以来一声又一声的淡漠的“薛姨”,不带任何感情的称呼,早就已经划清了这两个人之间的身份,斩断了似有似无的一缕关系,不管有没有简方重的存在,不管薛嘉在简家的名分地位,她简沁都不曾放在眼里过。 唯有简敬凝,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身体里有着一半血缘的小男孩,瘦弱的身子,白净的脸蛋,尤其是那一双闪躲在大大的镜框后时不时的怯生生的偷看着她的眼睛,使得简沁深深的将这副神情印刻在了自己的心头,经常性的浮现出来,她可怜他。 她竟然可怜他!简沁潜意识里这样想着,尽管恼怒,却挥之不去。 或许旁人知道了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是非常可笑的,但是简沁就这么干脆的打从心底里认下了这个弟弟,他的存在,他自己是无权掌控的,这就是他的悲哀之处,他们姐弟俩是否都有些身不由己,同病相怜的境况,那一年她十四岁,那一年他六岁,初见。 如今的简敬凝,身体自然是长高了,也壮实了不少,只是刚刚步出校园,脸上还有些许的青涩稚嫩。 终究是豪门世家公子哥,无风无浪的长大,一切都是父母瞻前马后安排妥当的,保护得那般好,又有什么人生历练可言,对社会职场多是朦胧半知的,自己没有什么主见,所以很是依赖周围附和着的那一群人,他人怎么说,他点头就是了。 简沁是一个相对感性却又不乏理性的人,在个人的私事上,她趋向于前者,说她任性也好,胡闹也好,反正就是随心所欲,很多的事情,往往在不经大脑的一瞬间就做了;在职场的公事上,她趋向于后者,深思熟虑,步步为营,毕竟在商场上也沉浮了这些年,看惯了成败转瞬,不得不强迫自己理智谨慎。 但是纵然把公私分得再明,也总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带夹杂着,“美满”是一个家族式企业,那么高层的人员关系想当然是盘根错节的。多的不说,或许简沁也不曾放在眼里过,只是简敬凝这一人,就足以让简沁为之头疼了又疼,对他几番的迁就忍让,总是自然而然的为他设身处地的着想、辩解,然后就只剩下自己跟自己的这一颗心暗地里死命的较劲。 因为他是她的弟弟,因为他们血脉相连,因为她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因为她总是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即便现在已经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心里很明白敬凝是到了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却又狠不下心去严苛斥责,她凭什么,她有什么立场,其实除了那身上流淌着近似的血液,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那么亲厚,多的是她一厢情愿。 走出别墅,天早已黑尽,身后的门“嘭”的一关,冷硬的西北风呼呼的刮过脸颊,简沁生生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紧走几步打开车门往里钻,却是急促中额头重重的磕在了车的顶沿上,手顺势抚上痛处,嘴里解围着,责备着,自言自语,“每次都这样,迷迷糊糊的,什么时候能长点心。” 这样一撞,整个人倒是清醒了不少,刚刚满桌的佳肴热气腾腾,气氛却是意料中的冰冷凝固,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她也没想过要去刻意的缓和,省了装模作样的劲。 刚进门时的称呼问候,席间的几句关怀,离去时的寒暄道别,她在这一个地方,显然是外人,主人待她疏远客套,她客随主便,懒得理会,更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只是自顾自的吃,却又一点都没有吃饱,这顿饭吃得还真是累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病中的缘故,只是十来天的不见,简沁在刚刚看到简方重时的第一眼,竟然觉得他苍老了许多。因在家里,一套宽松的深灰色格子居家服,头发有些枯燥凌乱,眼光也不再凌人而显暗淡,嘴唇干裂没有光泽,握拳的手抵在唇边,一阵紧接一阵的剧烈咳嗽,弯曲起来的腰背,呼吸急促不顺畅。 简沁有好几次都想要走过去替他拍拍背,顺顺气,心里时上时下的挣扎,指甲的尖端深陷进了手心里,凉凉的,有痛意。面上却仍是轻描淡写,平静的说:“爸,吃过了晚饭就把药吃了,这样才会快点好起来。” 简沁想,这已经是她能够尽力展现的最好的一面了。 小时候的简沁,身子很弱,只要天气一变,冷冷热热的,就容易感冒发烧。打针挂点滴倒还好,这点痛小简沁可以倔强的咬着牙忍过去,吃药丸也没什么好怕的,一把扔进口里就着水仰起脖子一吞,也就完事了。但是偏偏这些个西药都不见效,唯有中药才能所谓的药到病除,这才是简沁真正的痛处,难闻又难喝,每次到点喝药了能拖就拖,能躲就躲。 妈妈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糖果蜜饯,耐心的诱着,哄着,大小道理讲了一堆,好话软声细语都说尽了,简沁却一点都不领情,真是拿她这个执拗的小孩没办法。 到最后还是爸爸眼睛一瞪,架势一摆,无声的威严来得有效。简沁才不情不愿的捏着鼻子大口大口的把苦药灌入,刚把碗放在桌上,妈妈手中的糖果就立马塞进了她的嘴里。 瞬间化开的香甜与满口的苦涩交融,然后淹没,终于只剩下甜了,简沁得意的朝着简方重做个鬼脸,就调皮的跑开去找杜影云玩了。 到了夜晚,喉咙火辣的痛,鼻子堵塞不能呼吸,身子烧得软绵绵,意识迷迷糊糊的。房门几次开又几次关,妈妈蹑手蹑脚的进来替她捏好被角,爸爸缓步进来宽厚的手探摸她的额头,另一手抚上他自己的额间,比较体温。 简沁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的场景,满心的温暖溢出,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那时的爸爸妈妈都那般得疼爱她,她是他们手心里的宝,他们是她背后的山。 但是今晚,看到病容中的爸爸,苍老脆弱,无助无力,已经销蚀了年轻时候巍峨的风采,纵然身家几百几十亿,私下也已是年近六十的老人了,简沁在一刹那竟然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了,恍然觉悟自己再计较往事是不是就太不懂事了,其实何尝不是呢,再耿耿于怀一切也是枉然的。 简沁很想走过去蹲下身来,关怀问候也好,端茶送药也好,她想像小时候被爸妈宠爱一样去照顾关爱眼前的这一个人,这是她爸爸,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唯一的一个人,在渐渐的无力的老去,终有一天也是会离她而去的。 所有的道理简沁都懂,在这一刹那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恨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在这一刹那她猛然醒转不能再任由自己铁石心肠的冷硬下去了。但是明白是明白了,想通是想通了,自己能不能带着一颗真切的心去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简沁终究是没有走过去,就那么短短几步,就是跨不过的鸿沟,已经离疏了十多年的亲情,还能回得去吗? 纵然简沁愿意放下心中的症结,也再回不到父女俩亲密无间的那段时光了,她在失去妈妈的同时,也已经把爸爸下意识的打入无底深渊,她曾经那般得抗拒他的走近,现在自己又怎能装作无事人一样的去靠近他。 她不敢,她害怕。 ☆、第十五章 糖水 冬天里的雨,断续的下了几个日夜,时而淅沥,时而瓢泼,外面的天色阴暗如幕,那一阵阵强风吹在身上,可想而知是非常的阴冷不舒适的。室内的灯光点得透亮并且刺目,开了空调虽然察觉不到冬季独有的寒冷彻骨,却是无比的沉闷空虚,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的心情跟着闷恹恹的。 简沁烦躁的推翻面前堆杂的文件,把笔重重一扔弹掉到了地上,一手垫着额头伏倒在桌上,一手捂上了腹部紧按着,时不时的绞痛,一阵紧接着一阵,直挠得心头更加阴郁积聚,恨不得把所有不顺眼的东西都乱砸一通,把所有不顺心的事物都一把大火烧毁。 只是现在身子虚软着,动都懒得动一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光想想而已,并不能真正的发泄心中压抑着的坏情绪,反而是恶性循环的,越发得郁闷,越发得烦躁,越发得不安,心里堵得跟马路上的车排了七八十公里的长队似的,进不是,退不是,怎么都绕不出,就是一口恶气堵在了心口上。 睡意迷蒙中,隐约的听见有人悄声进来,然后只觉自己的身子一重盖上了什么衣物,清醇的烟草味一丝一缕的滑入鼻尖,有那么几分熟悉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不知那一个人是谁,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 眼皮重得睁不开,整个身体虚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能是一动不动的照样睡自己的觉,心却是莫名得安静了下来,一下一下平稳的跳动着,这样一种被人偷偷惦念呵护着的温暖,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苦苦追寻着的。 她不要更多更好的其他物质或是情感来填补,简沁固执的只想要寻回小时候的那种被疼爱被守护被宠溺着的感觉,自己的身边,如果依然有他们在,就足够幸福美满了。 杜影云压着脚步声,弯下腰捡起了桌脚处的红色钢笔,放进笔筒里,随意扫了眼满桌散乱的文件,视线转而落在了简沁的身上,一下子锁紧了眉目,眼眸阴冷,手却是下意识的伸出想要帮着整理收拾又怕发出声响吵醒了她,终是沉着脸走到沙发上坐下,目光却是久久的锁定在简沁的身上。 过了一阵子后,起身,往外走去,步子依旧迈得大,却很缓,极轻的。简沁似乎已有所察觉,心不安的急急跳动了几下,眉心又紧蹙了起来,小腹的痛意不减,睡意依旧迷糊,昏昏沉沉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手臂枕麻了难受得厉害,或许是小腹的绞痛有些微的缓和,或许是潜意识中让那个人干坐着不招呼实在过意不去,简沁缓缓睁开眼睛,身体却依然伏在桌面上懒得动,看见杜影云坐在那一组较远的靠着墙体的沙发上翻看着杂志,正面朝她,只要他一抬起头就能清楚的看到她,心不免一悸,声音很轻的带着丝慵懒叫了他一声,“影云”。 杜影云抬起头来,目光温和的看向简沁,略有笑意,问:“醒了?”声线轻缓赋有磁性,柔柔的,暖暖的,简沁听着,好像是从很久很久前的那一个时空中穿梭过来的。 “嗯”她应着,“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影云顺势低头看了眼腕表,“不重要,醒了就好。” “很久了吧,你怎么不叫醒我,你一直等着?”简沁下意识的直起身子来,睡意虽然已经消散,头却很沉重,晕乎乎的,整个人软弱无力。 杜影云也不再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提起茶几上的一个银色保温桶走到简沁身边,打开,拿了调羹递给她,“先把糖水喝了。” 简沁一怔,有些木讷但是相当听话的接过调羹,习惯性的在红褐色的糖水里搅动了一下,有去了核的红枣和桂圆,一整个鸡蛋,热气扑腾着上来直冲脸颊,但她鼻子恰巧阻塞了,闻不到糖水的气息。 简沁抽了抽鼻子,疑惑的看了眼杜影云,舀起一勺在嘴边试了试温度,有些烫却可以接受,一口还未来得及吞下,眉紧皱起来,忙用手掩上唇口,强忍着吞咽了下去。简沁就知道自己上当了,既赌气的又哀怨的瞪着杜影云,眼里终于有了几分动人的生气。 杜影云笑得很是愉悦,透着小阴谋得逞的得意之色,不在意简沁突如其来孩子般的幼稚心性,“快喝了,热的时候效果更好。”指了指红糖水,眉目一扬,就转身径直落座在了就近的沙发上,背对,直接无视简沁整张脸泛着的可怜之色,虽说简沁面上表现得很不喜欢这一碗红糖水,心里却是早已控制不住得漾开了花,那一种阔别已久的带着辛辣的味道,会给她带来反胃的感觉,她不喜欢,却仍然会时不时的惦念起。 不可否认,当年杜影云渐渐的远去,每个月不再严厉的督促着她非喝下那碗“汤药”的时候,简沁的心里有种终于解脱了如释重负的喜悦欢腾,然而短暂的喜悦之后就是无尽的空荡落寞,因为不仅仅是那碗难喝的“汤药”没了,就连杜影云也不在身边了,她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一种空缺呢? 那之后,每当好朋友来临的时候,简沁也会习惯性的给自己煮一碗红糖水,只是红枣懒得去核,桂圆只剥了壳,水烧开了,胡乱的放几勺红糖,把红枣桂圆倒进去,再磕一个鸡蛋,盖上锅盖煮了两三分钟,就关火盛了出来,她是一个极没有耐性的人。 蛋黄还没凝成形,黏乎乎的,咬了一口满嘴的腥味,直接冲到垃圾桶把蛋撩出扔了,一大碗的糖水,颜色清透见底,不怎么甜,喝了几口索然无味,最后就只把红枣和桂圆捞着吃了,肚子依然痛得满床打滚。 再后来做的次数多了,糖水终于是甜的了,蛋也终于煮熟了,小小的一碗,只是简沁的耐性仍旧有限,色香味跟杜影云熬煮的红糖水还是相差了一大截,生姜更不用说自然被排除在外的,不过还算凑合,有那么一点功效,肚子只是隐隐的不舒服,咬着牙熬上一整天也就好了。 时隔多年后,当杜影云亲手煮的一碗红糖水,再次捧进了简沁的手心里,这样的一个场景,恍如隔世,虚幻得很不真实。简沁曾经是真的以为她这一生都喝不到那一种既爱又恨的味道了,而他也不会再回到她身边了…… 此时此刻杜影云带给简沁的感动不是一点两点,而是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纵然他在其间耍了点小阴谋,好吧,原谅他,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简沁初潮来得略晚,那时妈妈已经离她远去,纵使身边的女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但总归都是些半大的孩子而已,简沁对这些个事情始终是一知半解的,懵懵懂懂,初初遇到总有些笨手笨脚,再加上那段日子心里本就愁绪积郁,千疮百孔的,身体也一向瘦弱,所以每次经期都过得特别痛苦煎熬,可以说真的是九死一生。 那时候跟杜影云还混得相当亲密,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反正就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那种铁哥们的关系,简沁滔滔不绝忍不住的诉苦,肆无忌惮的形容那一种痛,那一种心烦意乱,那一种无可奈何,没想到杜影云却在瞬间听得整张脸胀得通红,长长的眼睫毛颤巍巍的低垂着,而她还不明所以的不知好歹的嬉闹着拿手贴上他的脸,火辣辣的烫直触心底。 简沁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杜影云脸红。 年少时是真的天真无所顾忌,总以为杜影云长的比她大,总以为他什么事情都知道,总以为他做什么都可以从从容容的,因为杜影云留给简沁的从来都是最为强大的一面,犹如一堵墙,替她挡去过太多的风雨,替她抚平了心里的褶皱,帮着她解决了很多束手无策的事,他的怀抱永远是暖融融的,令人心安的,见到他,就如同仰视着耀眼的阳光,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滋养润泽着全身心的汩汩源泉。 几天之后,杜影云就提来了一袋有关于女性健康的书籍杂志,新旧不一,有些连包装袋都没有拆封,显然是跑到书店里刚刚买来的,一再嘱咐简沁说好朋友来的时候不能吃什么,不能喝什么,不能碰冷水,不能激烈运动,要保持好心情,有些是经期前一周就应该注意起来了,要注重清洁卫生等云云。 这一次杜影云说得井井有条,相当细致,反倒是简沁,手捧着随意翻开的杂志,上面赫然显映着一幅只穿了比基尼的美女插图,娇柔饱满,*,终于很是不好意思的别扭了起来,脸烧得红红的,一双茫然的眼睛滴溜溜的到处乱转,哦啊的胡乱应着,其实是什么都没有听进一句。 这样的一个场景,这样的一张美图,杜影云一眼瞟到也不是不尴尬,暗自告诫自己不能看不能看,却仍是按捺不住蓬勃的好奇心,青春的气息躁动,原来女性的娇体是这么的柔美,那沁儿长大后的将来,是不是也……打住!打住! 杜影云神色一凛,面上暗沉了下来,低头拿出手里一早准备好的一小袋食材,当即示范着给简沁煮了一碗红糖水。 简沁赶忙把杂志这一块烫手山芋往桌案上一扔,变扭着跟了过去,脸还烧得通红,冰凉的双手不自觉的拍了拍,也降不下温度来。她想起前几天杜影云的脸莫名的红,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但又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搅得心头闷闷的烦乱。 这是简沁第一次看到杜影云这个大男孩下厨,有些笨拙的却仍是耐着性子不急不慢的将一样样食料清理准备好,先后倒入汤水中,大火烧开后磕了个鸡蛋进去,转了小火慢慢熬制,时不时的揭开锅盖搅拌几下。 他知道她喜欢吃熟透了的鸡蛋,所以在已经成形的蛋包上用筷子戳了几个洞眼,却是明知道她讨厌生姜味,还硬是不顾她的阻挠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的把姜末全数倒进去了。 简沁只能在一旁撅着嘴直呼气,用自以为很是凌冽的眼神盯着杜影云,心想着,到底是你吃还是我吃啊,却不知道这样的一副小模样看在杜影云眼里只能是幼稚得相当可爱的,别无它用,根本就威胁不到他。 少男少女的尴尬氛围,隐动的气息,来得汹涌如潮,也去得极尽畅快。两个人打打闹闹,斗斗嘴,赌赌气,所有一切莫名的悸动,都掩埋在了无尽的欢声笑语里。 只是,夜深人静,万物寂寥时,突然的辗转难眠,心跳得突兀,会不会不约而同的想起这一幕幕,血液横冲直撞年轻的身体,只能一个劲的把头深埋进棉被里,偷偷的傻笑,控制不住的颤动。 今晚的这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同简沁心里惦念了整整六年的味道一样,甜甜的,却不腻味,汤汁略显浓稠,想必是熬煮了半个多小时的,入喉些微的辛辣,生姜的量倒是比起以前少放了些,鸡蛋上依旧有几个小小的洞眼,自然是熟透了的。 最初简沁下意识的搅动着糖水的时候,不见姜末的影子,还以为杜影云突然间转性了,终于知道她有多讨厌姜味了,不忍心再折磨她了,却不想跟她耍了个小心思,想必是煮好之后又将姜末一一的挑了出来,就为了让她眼不见为净,少一些心理负担。 杜影云,原来你依旧是你,我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从未走远,简沁感慨着,眼眸些微的湿润。 ☆、第十六章 心动 简沁乖乖的大口的,一会儿功夫就喝个精光,心里暖暖的。 这一刻,她不当他是远在巅峰孤傲伫立着手掌重权的心思深沉的杜影云,她只当他是那一个记忆中一路陪伴着她携手走过青葱岁月的大男孩,他不再冷冰冰的刻意阻挠着简沁走近,而是终于向她敞开一条康庄大道,迎接她重新投入他那独特的有力的温暖的臂弯。 “你在哪里做的红糖水?”简沁一口气喝完,觉得体内有一股暖流四处奔走,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眉目彻底舒展开来。 不是说身体不难受了,而是这样的一个雨夜,他的到来,这一碗红糖水,真的是比做了一场幻梦还要美上千百来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真真的是救了她这一颗飘荡孤寂的心于水火之中,刹那天堂。 简沁的心里早就百转千回的绕了几个弯,光表示感激杜影云今晚的到来是远远不足以表达她此刻内心里的翻腾,索性什么感谢的话都不说了。 “我想要做的事,并不难。” 杜影云见她喝完,终于走近,一双清隽的桃花形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简沁,敛了一贯的礼貌疏远拒人于外的笑意。他的目光墨深却又透彻,声音沉稳柔软,隐带着一种笃定的气势,抬起手贴上简沁泛热略红的脸,气色倒是好了很多,用拇指拂去了她额间的一层细密水珠。 简沁看着杜影云的手缓缓伸过来抚上她的脸,没有人体条件反射性的往后闪躲,而是清晰的感受着他那略微粗糙的皮肤极轻的滑过,遗留下一抹暖意,引得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怔怔的,直看着杜影云这一双迷人的眼睛晃了神,呼吸之间满是优越的男性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道,很好闻,很安然。 “想去哪?我送你。”杜影云笑问,眼底也带着笑,一不小心就蛊惑了简沁的心,就想顷刻放下所有,跟他走,义无反顾。 “我害怕。”简沁诚然回答,神情渐渐的黯淡沉默,眼睛却是坦荡的回视杜影云,就这么不带一丝防备的敞开自己的心,非常大方的说出这三个字。 平日里苦苦压抑着的,小心翼翼掩藏着的,不敢承认的字眼,终于可以对着这一个男人说出口了。 她知道他问的是晚上想回哪个地方休息,是曾经有爸妈在的那一个真正的家,还是自己租住在外的那一个没有温度的窝?但是今晚的她就是哪个地方都不想去,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躲在办公室磨蹭到这么晚。 杜影云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并不讶异,没多劝说什么,而是直接说出了他刚刚为她安排的计划,“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好。”简沁随之站立起来,小腹处的疼痛已经轻缓了不少,身体却依然没有什么力气。一件男式外套滑落在椅子上,她顺手拿起,宽厚的黑色呢大衣,垂顺有质感,柔滑细腻,“影云,你的外套。” “你披着,小心着了凉。”杜影云停住往外迈的脚步,回过头来。 “我带了衣服的。”简沁指了指墙角衣架上挂着的米白色大衣,就朝着杜影云走来。 两手抖开那件黑色的呢大衣,靠近,踮起脚尖,帮着他穿上,折好衣领,拉直肩角,随后目光一一扫过检视,略有褶皱的地方细致的抚平,动作轻缓自然,眉角无意中带上了笑,浅浅的,温缓的,柔柔的暖,很是亲昵可人。 杜影云一直微垂着头看简沁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的审视,目光深沉冷冽。 简沁全心投入在其中,一丝不苟,待到整理妥当,唇边的笑意已经积聚得很深很深,她按耐不住心头的阵阵急迫,很是得意的想讨要他的夸赞,这么多年来,她难得为他做这么些微不足道的细碎的事情。 站立在她身前的这一个男人,霎时,这般得英挺俊朗,光芒逼人,男人也得靠衣装,有一大半是她的功劳,他可否满意? 她满心欢喜的一抬头,看到却的是他眼角处停留的阴鹜,心头猛地一跳,映在嘴边的笑意收紧,莫名的惊恐慌乱,匆忙低下头,双手不自觉的暗中紧握成了拳,手心里传来熟悉的刺痛。 简沁突得转过身去,疾步逃离,视线紧盯着自己的脚尖,纤瘦的背影,低埋的脑袋,像极了小孩子半懂不懂间做了错事受了委屈的惊惧模样。 原本融洽和暖的气氛,一下子跌落到冰点,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怕,怕这样的一个杜影云,既陌生又冷魅,这是怎样的一个他? 简沁嚅喏的说:“你有……事情的……话,就……就先走吧,我已经好了,不用担心……”十指下意识的扣紧搅弄在小腹前,忐忑不安。 杜影云的目光跟着简沁的背影转动,深叹一口气,吓到了? 似是无奈,挑眉,走近,双手从简沁身后环上她的腰,连带着她的双手,一并护上,紧紧圈住。低垂下的头搁在她的颈窝处,贴上她的侧脸,极轻的叹了口气。 良久,才沉声说:“我只是有些妒忌,那一个教会了你帮着他穿衣、打理、装扮的男人。” 简沁周身覆上了一层浓郁的成熟男人的气息,身后就是杜影云那温暖坚实的胸膛,真真切切的存在。 此时此刻,无论是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他双手紧圈着她的体态,都充满着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最原始的强烈的守护,之于简沁,则是深深的诱惑和触动,即是心安,也是心动。 前一秒的简沁明明是害怕得紧绷了身体想要即刻逃离的,现在却是乖顺的隐缩在了杜影云的怀中,安静得犹如一只卸下了所有警惕的猫咪,不捣乱,不胡闹,不反抗,就这么静静的享受着杜影云的柔情缱绻,很是奢侈的贪图着,能多一秒就是多一秒的依恋。 这样的一种可怜兮兮的心理慰藉,没有彻彻底底失去过的人,不会懂。 对于简沁来说,杜影云就是自然而然的拥有这样一种强大的力量,他深知她的脆弱,她的无助,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随地掌控她,征服她,轻而易举。 而她,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时间,简沁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因为他是她心里头最值得相信的那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安心依靠着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高傲出色的一个男人,竟然会如此直白的亲口说出“妒忌”两个字,她的心“咯噔”一下之后,又是急急的跳突,大脑“哗”的一下就炸了。 简沁,你,何德何能? 这一个大雨滂沱的夜,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杜影云带着简沁去吃了晚饭,两个人都是沉默的,应该是受了外面风雨的影响。 然后在开向那一处租住公寓的路上,又调转车头来到了那一个家里,他没有下车,看着她撑伞走进楼道口后,也就油门一踩离去了。 雨刮器刮得“唰唰”作响,车窗外如豆大的雨依旧迷蒙住了视线,一片茫然,不知道他这一颗心,是否也迷失了找不到出口,只觉得烦闷。大雨滂沱,一路疾驰,依旧躁动不安。 打开家门,冰冷的气息,空荡的浮影,一下子都冲着简沁迎面扑来的时候,她的心依然是平静安宁没有一丝波澜起伏的,真的。 自这个家里再也不见爸妈的身影之后,简沁无数次的进到里面,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样的自然美好过。以前的她一直都是暗自鼓足了勇气才敢推开家门,她的潜意识里真的一直都是非常恐惧的,她怕,她一直都逃避着不敢面对接受现实却又无数次的强迫自己来到这个家。 没办法,想念,她太过想念爸妈了,太过想念这个家了,太过想念曾经的那一份幸福安稳了。 此刻,点亮灯光,熟悉的一切再度清晰的出现在面前,她终于不再退缩。简沁嘴角抿起了小小的弧度,心头有了一丝微妙的暖意,或许,从今晚开始,这一个纠葛刺痛了十多年的心结,松懈解开了。 因为杜影云回来了,所以,她,不怕了。 到了别墅之后,杜影云并没有马上下车进到屋里,而是就这样坐在驾驶室里,愣着。 眼前是延绵不断的雨幕,耳边是紧密环绕的哗哗声,这样大的雨,仿若能把这世间的一切都冲刷干净了。心口却是一阵紧过一阵的烦乱,他以为他能把一切都掌控好的,却偏偏那么自然的就失了分寸,又馅了进去。 他在客户那谈了项目到七点多,本就精疲力尽,却鬼使神差的绕道去了“美满”,还安慰自己笑说是刚好顺道。她所在的办公室依旧透着显眼的光亮,所以这样寂寥不平静的夜,上去坐坐也无妨。 后来,是真的庆幸他来了,不然她……这样的一个倾盆大雨的夜,在他看来以简沁的性子,势必是要歇在这一间毫无生气的冷硬的办公室里了,身体绞痛无力,心,是否也透彻的凉?像是生生被这冬夜的雨席卷了全身,找不到地方躲避,就只能这般心如死灰的撑着? 刚刚办公室里那样的一个场景,即便是他现在想起,身体还是会不禁冷颤,心直往下坠,双手握紧的拳,那么大的力道,依旧难以释怀,自责?心疼? 这么些年,她是怎么走过来的,还是个这般不懂得好好对待自己的小丫头,总让身边的人操心,又控制不住的心疼。 重聚后,这么短的时间,太多的事情,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都是有关于她的,可怜兮兮,从不让人省心,诚然,他做不到熟视无睹,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那么,是否又要重蹈覆辙了?是否又该沦陷覆灭了? 那么,下一步棋,他应该要怎么走了,容他想想,再想想…… 这一夜,简沁倒是睡得安稳了,只是可怜了杜影云,这么个大男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眠。 人心是最难掌控克制的,他,又迷失了,不甘心,却甘愿,这样的矛盾,这样的难堪,曾经与现实的交融,过去与未来的碰撞,他一直都被绳索紧紧束缚住了命脉,心不由己。 ☆、第十七章 依赖 “在想什么?”May在简沁放空的双目前晃了晃手,扶着肚子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简沁抬起头,脸上一下子堆起了笑,原本指尖无意识的在漆黑的手机屏幕上摩擦的动作停了下来,“出来啦,宝宝好吗?” “好得不得了,就是这小子最近有点贪吃,营养吸收得太好了,比人家同样24周大的孩子大了一圈,林医生说再这个节奏下去将来顺产恐怕不容易,要我在饮食上节制点,不然就只能甘等着受罪了,你看!”May说得兴奋,眉开眼笑,顺手把一张胎儿的四维彩超图递到了简沁跟前。 May是个性子爽直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心里藏不住什么事情,口齿轻快,音线响亮,再说怀孕化育本就是人生一件大喜事,也是身为女人最引以自豪的,足以向任何人敞开了心的炫耀这一股即将为人母的蓬勃喜悦之情,脸上的笑容更是绽放得无比光彩绚烂,那一双星光闪闪的眼睛十分的明亮动人,黙淌着无尽的母爱。 在这医院妇产科人满为患的候诊大厅里,焦急等待着的年轻的男人女人们纷纷循声看向这一位准妈妈,无不是艳羡的祝福的目光,炽热的,火辣的,陌生的人们一同分享着这一件喜事,同时也在心底里虔诚祈盼着自家的宝宝同样是健健康康的,能平平安安的降临到这个世上。 简沁也笑得动容,拿过May手上的彩超图,立即被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一个小小的婴孩蜷缩着,正乖巧安睡,一只小手放在圆乎乎的脑袋旁,另一只小手似乎握起了小糖拳,刚好凑在了微张的小嘴旁边,仿若一觉醒来就能吸吮到。,看这般可爱模样,真不愧是个十足十的贪吃的小家伙。 红彤彤的皮肤,想来是异常柔软嫩滑的,这样的一个小生命,再过四个月就能真正的跟他见面,仿若做梦一般的不真实,却又是这般真切的存在着,真好,神奇的力量。 简沁眼里看着,连同心底里最柔软的那一个地方,汇结成了一股暖流,眉心释放出了浓浓的疼爱,伟大的母性就此苏醒,很是期待着这一个小宝贝的到来。 正当姐妹俩认真比划着这孩子是长得像他爸爸多一点呢,还是像他妈妈多一点的时候,一个男人匆匆小跑着赶到了她们身旁,喘着粗气问:“都检查好了吗,怎么样?” “都好啦,你的宝贝儿子,健康着呢!” 江亦信自然是放下了心的乐呵的笑起来,还不忘跟一旁的简沁解释一番,“原本今天该是我陪May来产检的,却刚好排上了一台紧急手术,脱不开身,所以就只能麻烦你陪着她一起来一趟了。”江亦信说着,双手亲昵的搭在了May的肩头两侧。 “没什么,今天周末,我也刚好想着要来看看May。” “哎,你已经忙完了吧?”May侧过身用指尖点点江亦信的肩头,仰起脸略有不满的说:“咳咳,那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呢?”调皮的眨着眼睛,暗示他光说没用,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以表谢意。 “哦……对,这会儿已经快过饭点了,简沁,我们一起去吃点。” “好啊。”简沁边笑着答应,边考核着江亦信,May的驭夫手段够厉害,经过这么几年的*,成效很是不错,原本木讷不怎么言语,一心只扑在工作学术上的一个人,终于开了窍开始享受属于他的多姿多彩的人生了,他们一家人,一定会永远幸福甜蜜的。 拥挤的道路上,江亦信把车开得非常平稳,每每遇上红灯堵车之类的,总是小心翼翼的刹车,再是缓慢的起步,时不时的看看后视镜里的May,眼中满是柔情,心满意足的暗笑着。 简沁看着车窗外徐徐后退的高楼大厦,排着长龙往前移动的车流,空洞的目光,整颗心神游在外。 “在想男人?”May自然是受不了车厢内的这一份静谧,冷不丁的问了这一句,不过她的猜测可是有实际考量过的,有凭有据,这段时间的简沁着实比较反常。 “哪有!”简沁想也没想的急切反驳,头依然朝着车窗外,眼中有突然凝聚起的一抹光亮,心急急的蹦跳了几下,小心掩藏起来的秘密显然是被人轻而易举的挖掘了出来,却仍是心口不一的否认着。 其实简沁并不想将自己感情上的事刻意藏着掖着,如果她现在收获的是一份情真意切的爱情,她必然会大大方方的坦白,接受友人的诚心祝福。然而可悲的是,她自己这一份所谓的“爱情”是建立在利益的交集上的,高傲如简沁,她怎么说得出口,真话不行,假话更不行,确实不想让May无端的担心。 May似乎嗅到了那么一点有迹可循的线索,故意扬着声说:“我可是还记得,我们一早就说好你是要当我儿子的干妈的?” “必须的呀!”简沁已经抚平了心中的涟漪,急忙转过头来,严肃的说,生怕一不小心这个位置就被无情剥夺了。 “知道知道,干妈呢你自然是当定了的,但是有了干妈就必须得有个干爸才行,你说是吧,亦信?”这会儿May打开了话匣子,说得有些起劲了,声音自然不低,“简沁,你真得速度点,趁我儿子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才出生,赶紧找一个来啊。” 江亦信自然是边开着车边乐呵呵的点头称是,一个劲的应和着。 简沁忍不住的翻了下白眼,“宋玫莓,你这乱七八糟的什么逻辑啊?”终于发现自己被绕进了早有预谋的圈子,半是气恼半是羞涩的近乎急红了脸,伸了食指戳了戳May的头。 “简沁,我可是非常认真的,你想想,你的干儿子可是我宋玫莓的宝贝儿子,对吧,那既然是我的宝贝儿子,自然是什么都是要最好的,有了这么漂亮能干的干妈,就必须还得有个才德出众的干爸才行,好事成双呀!”May刚好在兴头上,自然是越说越敞亮,对自己总结出的这番歪理越发得洋洋得意,有才。 心里的真心话,May思量了一下,还是忍住藏在了心里面,只能是不轻不重的借着玩笑表达了一部分,其实她心底里真正想说的是:简沁,你是该为自己找个伴了,女人呐,不管你再要强再敢拼,到了一定年纪,就得顺从的穿上嫁衣,找个好男人安安心心结婚成家,这是我们女人的宿命,必须跨过的一道门槛,今后的风风雨雨,两个人携手相伴,总比一个人哀怨神伤来得强。 简沁一时拿May没办法,好像她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索性再次转过头去把目光放在了车窗外的景致上逃避,心却是乱哄哄的一片。 还好,不一会儿餐厅就到了,江亦信停车去了,简沁挽着May的手往里走去。哪晓得May居然还不死心,十分认真严肃的开口说:“简沁,也许刚才亦信在,你不太好意思多说什么,但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找到那一个对的人了?” 简沁也知道May这是真的在关心她,很是感动于她的良苦用心,但越是被逼问得急了,她的心就越是瘆得慌。 她跟杜影云之间,是否真的有“爱情”这一神圣的情感存在,是她所不敢想的。 不可否认,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简沁跟杜影云的相处确实还算不错,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总能轻而易举的撩动她的心弦,每每总有回到了小时候的错觉,安心的依赖。 可是又不一样,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成熟而又强大的男人,有着足够的魅力和气魄,成熟有风范,她已经全然沦陷于他这样的一个人身上,不想再退离。 他真的无所不能,他是真的懂她,只要她需要他,他就会不问一句的出现守护在她身边,带给她足够的暖意,可以哭泣的肩膀,可以依靠的胸膛,他一双有力的手臂会环住她,瞬间打造出一个小小的港湾,让她终于不再四处飘荡,可以安心的靠岸停泊。 现在的杜影云确实变了很多,应该说是被岁月磨砺得越发优秀了,比起以前更为成熟,更有力量,更让她心安。 简沁这段日子时常在想,只要有杜影云在,就够了,她可以不管不顾的放下一切,不再苦苦奢求心中的欲念,她独自一人苦撑了这么些年,太累。 她想要停航收帆,不愿再沉沦在世俗纠葛的大风大浪中了,倦了,怕了。 原来如此短的时间,简沁就已经越发得依赖上杜影云了,更胜于小时候的无知跟随,而是迫切的想要携手同行。 但是莫名的恐惧也随之而来,他是让她有转瞬心安的力量,却也是他搅得她的心很不安宁,七上八下的烦乱,只能唯唯诺诺的跟着他的步调,自己不敢再随意进退,就怕一步踏错,步步皆错,而他,又要再次离去…… 简沁自认强悍得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害怕生离死别,怕杜影云说走就走,了无踪迹。 那么,她将又一次的坠入无底深渊,永不翻身。 简沁在情感上一直是扮演弱者的一方,她总是被动的在承受着失去后肝肠寸断的痛楚,妈妈是这样,爸爸也是这样,还有杜影云和沈名栋,还有那一个无名的孩子。 她这一生,一直都在失去,直至现在,还是一个没有真正的家可以安养身心的孤魂野鬼。 有时候想想,简沁是真的想不明白,心底里到底是煅烧着怎样的一种倔强,才撑着她一步一步满身伤痕的走到了今天,多苦,多累,多痛啊,这一颗心,她怕是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了,是真的怕。 那么现在的杜影云,就是简沁在深潭里几近浮沉之后,手里唯一可以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她真的……再也放不开他,不能再失去他。 简沁的目光短暂的放空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有了些底气,诚挚的对上May的眼,决定告诉她有杜影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不管他们两个人之间存在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将来的某一天她终究是要风光大嫁于他的,现在给May一个提前报备也是有必要的。 “May,他叫杜……” ☆、第十八章 嫁衣 “我说杜总,你这可真是不够意思啊,人都说你是千杯不醉之才,我今儿个中午是特意设宴来养养你肚里的酒虫的,咱们兄弟几个做的也都是不醉不归的准备……”洪亮的声音在宽敞大气的餐厅大堂内突兀的响起,“可……你看你……这……” 同行的五六个人中,立即有人接上了话头,“可不是吗,杜总,你可真是白白辜负了我们梁总特地筹备的一番心意啊!” 其他几人也都纷纷点头应和着,好一阵此起彼伏的喧闹。 “实在抱歉,诸位,我下午是真有急事要赶着出差处理。”杜影云虚指了指手腕上的表,面上露出很是迫不得已的为难之情,转瞬笑意却从眉眼中蹦了出来,眸光精冽,“这样,下次,下次我做东,到时肯定跟大家再喝个痛快,尽兴而归,如何!” “哎呀,不就等着你这一句话嘛杜总,我们这儿可是人人都得有份,啊……哈哈……”或许是恰当好处的说到他们的心坎上,大家伙都爽朗的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也就稍微热络了些。 “一定,一定!”杜影云点头笑着答道。 简沁原本想和May说的话自然是被这个插曲打断了,两个人闻声一起看了过去。 这一群人,虽说面上都是带笑,说笑似的埋怨着杜影云离席太早,扫了大家欢聚的兴致,连酒都喝得不够畅快,可实则他们的言语举止都已经带上了七八分的醉意,可想而知,鸿门之宴醉翁之意不在酒,话虽说得客套,言辞中却已经表露了心底的不满之意,也不屑隐藏,想必是某一件事情刚刚在酒桌上商谈得并未合其心意,这会儿团团围了一圈,你一言我一语,必然是想要给杜影云一些难堪的。 这一个被称为“梁总”的人已经是上了年纪的,或许跟杜影云的父母辈有些渊源,端的是高高在上的长辈架子,杜影云对他也是尽了晚辈之礼,言谈举止客气周到不同于往日的疏远冷淡,已经给足了对方面子。 杜影云谈笑间回眸,余光扫到了立在一旁的简沁,一顿,笑意微敛,颔首沉默的打了个招呼。 在场的都是些极有眼色的混迹商场多年的人,既然杜影云已经亲自表态后续还有再协商合作的机会,仿若吃到了一颗定心丸,此时此刻再纠缠不休也说不过去了,再者一旁还有佳人等候,这几个原本围绕在杜影云周身的人也就自觉地纷纷道别,摇摇摆摆的先行离开了。 热哄了几分钟的大厅终于再次归于宁静,杜影云朝着简沁她们走去,带着笑意的视线扫过May和刚赶到的江亦信,然后锁定在简沁黑白分明的眼睛,柔声问:“来吃饭?” “是啊。” 他嘴角上翘划出一个弧度,“那进去吧。” “嗯。”简沁点头应了声,问:“你……怎么回去?” “司机在外面等着。” “哦。” 杜影云似乎真的很赶时间,不再多做停留,作势挥手跟他们道别后,即转身迈了大步朝着大门走去。 原本已经朝着里间走去的简沁,心头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舍,十分害怕此时此刻的分离,心非常的不安宁,旋然转身紧走几步朝着杜影云修长的背影提高了音量叮嘱,“影云,出差路上小心点!” “放心!”杜影云没有再回头,径直坐进车子后座,就开动离去了。 看着这样的一个背影,简沁心里霎时说不出的孤寂,几经反复,硬是压下了想要顷刻狂奔过去抱住他的冲动。 “是他吗?”May走到简沁身边轻声问。 “嗯。” “他……” “放心吧,我们以前就是朋友,现在他对我很好,哦,对了,他叫杜影云。”简沁这一句话说的很平静,先发制人的给May吃了一颗定心丸。 纵然面上是这样的清清淡淡,而简沁的心里,早已翻腾得失了理智,隐在大衣下的双手都得有点厉害。 好几天的不见,好几夜的想念,此刻有刹那偶遇的惊喜,也有转瞬分别的牵挂,那简短的几句对话,以及他那挺括的身段,熟悉的味道,亲切的气息,离去的背影,她恋恋不舍的一再回味,周身血液一股脑的往上冲,无法平复。 简沁此刻并不想再刻意的隐瞒,所以身边的May和有几步远的江亦信都听得很清楚。 May得到了心心念念想要的确切答案,自然是欣喜万分的,这男人名字听来似乎有几分熟悉,看他举手投足气场不俗,言语措辞豪爽气派,跟简沁确实相配,郎才女貌的一对。 江亦信只略一皱眉,稍一沉思,没有表露太多的情绪,平静的说:“我们进去吃饭吧。” 当简沁食不知味的提前离席出来透气,一个人穿过悠长的走道,目光漫无目的的洒过大厅一角沙发上的时候,就再也移不开了。 恍然如梦的一刹错觉,杜影云正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安睡,犹如五六岁的孩童般恬然,他这么大的一个身子,这样的反差,刺得简沁心疼。 时间也在这一瞬停止,简沁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好像旧时光里出现的朦胧幻景,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简沁终于迈步走过去,“影云……影云……”叫了两声没有反应,只能伸过手去摇了摇他的肩膀,用了些力。 杜影云醒过来,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红红的,酒劲已经上了头,有些懵懂的木讷的看着近在眼前的简沁,脆弱得就像个无知的幼童,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走进了各自的心里。 简沁不由心头一酸,说不出的难受,她一直都以为杜影云是足够强大的,他有旁人无法企及的权势跟金钱,他有高于一片众生的成就跟地位,他想要什么,他不要什么,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或是抬抬手就拒人于外。 简沁是在这一刻才突然明白,却原来不是这样,他也有身不由己被束缚的时候,他也有无可奈何被牵制的时候,身家财势富贵如他,也不得不斡旋于一场又一场更为激烈的腥风血雨中,艰难的扬帆前行,开辟一番新的天地。 原来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谁都不比谁活得轻松。一层高楼一层寒,当你站在了权欲巅峰,凌驾于凡众之上,举目瞭望,八方景致尽收眼底的时候,也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幡然坠落。 简沁眼中水雾凝起,急急问:“你怎么……” “我想去你家。”杜影云的声音沙哑低沉,十分疲惫,浓厚的酒味直冲着简沁而去,目光却是越发敞亮的看着她,柔软得蛊惑人心,笑意翩然。 “好。”简沁应着,伸出双手去扶起杜影云,拿过他手上搭扣着的酒红色羊绒大衣,帮着他穿上。 “沁儿……答应我,以后,只为我一个人穿衣装扮。”这一句话说出,杜影云如愿看到简沁低垂侧脸,双目向下不敢抬起眼来正视他,红晕慢慢的渲染开来,娇俏纯透得如同一朵睡莲花。 他握上她的手提到唇边亲吻,说:“这不是小气,这是一个男人守护属于自己所有物的一种本能。”声音虽然轻柔,语态跟词句却都是独有的霸道,明确宣示着自我的主权,不容辩驳。 雨夜之后,几天时间,谁都不曾主动的联系过谁,不知所起的一场“冷战”,却在突如其来的这一刻,行云流水般的解开了。 简沁心里好笑,原来他真的是在妒忌,是不是太小孩子气啦,但是一笑之后,她心里积聚起来的是更多的歉意,还有暖意。 或许,她是真的压对了赌注,重新遇见了这么一个男人,能够陪着她看繁花落叶,品香茗细语,就这样走,一走就是一生了,何其有幸。 杜影云睡了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头依然昏沉,厚重的窗帘合拢着,辨不清现在的光景,也看不清房间内的格调。他起身,启开了两边的帘布,冬天的太阳落山总是特别的早,此时此刻没有了阳光之后,剩下的就是浅浅的灰暗,倒是跟室内的灰白色调比较相称。 这间卧室挺宽敞,布置得简单清爽,一排衣橱,一张床,一个床头柜,还有窗角处用屏风隔开的一张狭长的书桌,上面有些乱,笔记本、台灯、书籍、报刊、杂志、铅笔……还有一张画稿,已显现衣衫裙装轮廓,更待进一步细致的修绘。 想来是当时的简沁有点心不在焉,精神没有集中在那一种腔调上,一遍又一遍的涂改,上面满是铅笔的划痕还有橡皮的碎屑,百般不顺意之后索性就丢下不管了,看样子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再花心思在这件衣稿上面了。 杜影云一笑,笑简沁还像个孩子一样,儿时的性子总是改不了,一件事情,要么不做,做了便要按着自己的臆念尽善尽美,可偏偏有时候就是有太多无法如意的地方。 刚开始她也会耐着性子去改正去修补,但若是久久都达不到令自己满意的一个状态,她的战斗力就会很快的消失殆尽,要么就是干脆晾在一边视而不见,等到某一瞬间终于有所顿悟的时候,再次出手完结成某一项完美的成果;要么就是前功尽弃推翻付出的所有一切从头再来,干净利落的舍弃原先花费的所有精力,一举毁灭。 简沁,她会跟自己拼了命的僵持较劲,却永远不会将就妥协,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硬性子的女孩。 杜影云寥寥几笔,把几处断开的地方一一连接勾勒出了一个新的轮廓,又将腰线稍稍放宽了些,承上启下巧妙的拉出了修长的视觉感应,整个画稿顿时呈现出一种焕然一新的体态。 既承接了简沁设计这件婚纱时的初衷,完全展现了其本身所掩涵的简雅意蕴,又注入了杜影云平浪如镜万山如云的鲜明豪迈的几何线条之舞,刚柔结合之匹配,张扬映显内敛,整幅画面展现得更为立体丰盛,灵动中有妩媚,高雅中显干练,纯净而绝然。 杜影云走出卧室的时候,简沁正站在阳台上背对着他,他走过去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而她知道他的到来也没有回身应和。他从背后单手环上她的腰,刚好绕一周圈,两个人亲昵的靠立在一起,一同望向远处的万家灯火,任寒风凌冽刮过,久久不曾言语一句。 终于,杜影云伸出手将那一张已经完结的画稿递到他们的前方,说:“简沁,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你穿上这一件婚纱嫁给我!” 简沁伸手,大手加小手一块儿拿捏着这一张薄薄的纸稿,细细品味。 她的柔情缱绻,他的洒脱大气,竟融合成了这画中的一件婚纱,衔接得流水如云不显一丝突兀,这般得协调流畅,这般得交措辉映,刚刚好是她心里头酝酿着想要表达却又苦于不知该如何展现的一种意境,而他竟然全都懂,亲手替她描绘成了这一件嫁衣。 良久的沉默之后,简沁说:“飒飒风华,只为君倾。”心头涌上的千言万语,只凝成了这短短一句。 杜影云如愿的亲吻上简沁的侧脸,眼中的笑意如桃花飞入鬓角,双手拥着她越发得紧致,呼吸渐显,还夹带着浓浓的沉香酒气,急切寻觅着她的红唇。 简沁笑着歪头躲闪,急急说:“厨房里煮了清粥,你快去喝点,去呀。”娇俏含羞的语调,少女怀春的模样,她爱上了这一个男人,待她如珠如宝懂她爱她的男人。 “我以为你会带我回家。” “谁让你醉得那么厉害,那个家里我不常住,连基本的生活用具都不齐全,怎么能好好照顾你这少爷啊。” “我只是太累了,没醉,这点酒算什么。” 话一说完,杜影云就大方的放开简沁,转身,趿着棉拖,朝着厨房走去。 简沁也跟着转过身来,却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杜影云睡醒后依然透着疲惫的身影,没有披上外套,只穿了件高领的白色毛衣,脚上的拖鞋还是她匆匆去到对街的小店里买的。 那不经意间随口说出的一句“我只是太累了……我只是太累了……”久久挥之不去,她心疼他。 ☆、第十九章 血脉 天空的黑布早已拉拢,尘间的灯光早已透亮,迷离的夜生活就此开启。 交通堵塞得很厉害,一辆辆车子汇聚成了河流,缓慢移动,前方一片炫红的刹车灯直晃得简沁眼睛生疼,一手恨恨的重砸向身前的方向盘,一声闷响,却不觉得有多痛,心头依旧积聚了不少的怒气,索性放下了两边整扇的车窗,任寒风放肆卷席,像刀子一样直刺进厚厚的棉衣。 简沁固执的侧过脸看向外面,深深的吸入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简沁刚刚跟简方重大吵了一架,为的是提升简敬凝出任副总经理一职,简方重的意思是这个位子既然已经空缺了大半年,与其让外人虎视眈眈的筹谋着花落别家,还不如现在趁着他这个大老板还有几分说话的力道,先把这个位子给敬凝争取过来,设定个时效一年的考核期,给他一个实战操练的机会,也断了那些个人暗地里耍尽手段阴谋博得上位的纷争念头,落个清静。 “这不公平!”简沁想也没想就直接否决了简方重的提议,“第一,敬凝只有玩闹胡混的心,现在完全担不起这个重任,第二,早期我已经明确表态,会给所有有能力的人一个开放竞争的机会,我必须说话算话。” “单纯!幼稚!”简方重竟然一下子就被激起了怒气,这父女俩一直就是这样,平心静气的话说不过两句,脾气来得一个比一个烈。 “这是公司的管理原则,有制度,有底线,才能服众,而不是一味的不分青红皂白的靠权力图谋私欲。” “简沁,你现在反过来跟我讲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规则理论,你还嫩了点!”简方重瞪着眼怒拍着身前的书桌站了起来,在书房里埋头走了好几个来回,说:“你简直是跟你妈一模一样的性子,倔脾气,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你别跟我提我妈,如果当年不是你做的那些错事,我又怎么会那么小就失去了妈妈,连个遮风避雨的家都没有,虽然爸爸还活着,但是远得如同摆设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你什么时候克尽过父责?” 简沁蓦地抬起头来仰望着天花板,一腔怒气,一连窜的愤恨,直逼着简方重而去。随后,泪水盈满在眼眶中,模糊一片视线,眼睛眨啊眨的想要把这些水珠子给憋回去,最终还是悄无声息的滑落在脸颊上划出了两条细细的水痕。 这么多年过去了,简沁也已近三十的年纪,照理说真的是一个大人了,该坚强的时候就该坚强,该狠心的时候就该狠心,过去的事情掩埋在岁月中了就不应该再重提。 所有可笑的道理她都懂,但是努力了那么多次,那么多次啊,她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平静的跟任何人去谈起妈妈,无论是谁一说起,她的心就会很痛,然后眼泪就不争气的怎么都忍不住的往下掉。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心疼的究竟是绝尘而去的妈妈还是近乎遗孤的自己,她心里委屈,她心里苦如黄连,这么些年,她过得真的是非常非常的痛苦,整夜整夜的噩梦,整夜整夜的不能安睡。 那些个失眠的深夜,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她脑海里是满满的回忆,她的童年真的是非常幸福快乐的,她努力的去想起那些个弥足珍贵的画面,她知道,就因为她曾经拥有得那么多那么好,等到所有都失去的时候才会这般撕心裂肺,痛入骨髓。 所有的过往都很美很温暖,可以让她脸上满足的微笑着,心底里却是狠狠的绞痛着,这一种折磨人的效果真是十足十的好。 简沁的承受力有限,她胆小,她懦弱,她真的不想再让自己的心这么痛着了,所以她什么都没办法想,没办法怀念,没办法思考,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催眠似的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近乎哀求着自己的心,放过自己,放过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但是在这些个漆黑的漫漫长夜里她又能做些什么,她害怕黑夜,是真的怕,她只能紧紧的蜷缩着抱住自己,睁着眼看窗外的天一点一点的亮起来,然后眼角泪滴滑落,是真的累了,精疲力尽,昏睡过去。 对,简沁在这一刻愿意大方的承认自己是小家子气,她最初脱口而出的不公平,指的不单单是那些个为公司尽心尽力付出,谋求上位有才识有魄力的有志青年,她还为自己这一路披荆斩棘跌跌撞撞浑身是血的硬闯过来感到不值,莫名的可悲,莫名的可笑。 她跟简敬凝身上都流着他的血液,却偏偏为什么她要那般得费尽心力去拼搏去争取,才堪堪得到了如今这一个身不由己的总经理的位子,而简敬凝却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他出面来替他安排似锦前程。 他简敬凝有家有爸妈,他享尽荣华富贵,他享尽疼爱追捧,而她简沁却什么都没有,她早在十五年前就堪堪失去了一切,她一个人尝过了那么多的苦,背负了那么多的恩怨情仇,这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 简沁出神得厉害,紧咬的牙关使得原本娇俏的面孔突显得狰狞,垂在身体两侧握紧了拳头的手背上,因为太过纤瘦突起的青筋很是刺眼,长长的指甲再次清晰的割破皮肤刺进掌心里,想必已经有几丝鲜红的血怯怯的探出了头。 简方重背对着简沁站立在窗角边,心烦意乱的往嘴里塞了根香烟,又拿了打火机双手护着火焰去点烟,却在一刹那想到了什么,一晃神火焰噬痛了皮肤,手一松打火机直直掉落在了地上,他重叹了口气,连同已经含在嘴里的那一根烟也气恼的扔了出去。 双双沉默了好一会儿,气氛自然是跌到了冰点,简方重再次开口,放缓了语气,说:“沁儿,你仔细想想,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很多事情做起来都已经力不从心了,还能帮衬你到什么时候?你跟敬凝终究是亲姐弟,这份身上流淌的血缘是怎么都撇不干净的,将来‘美满’终归是要交到你们手里,是要靠你们自个儿相互扶持着去经营的,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到那时,你总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简方重在这个女儿面前也着实放低了自身的姿态,无论如何,他现在做的都是为了这一双儿女好,这是事实,不论他先前昧着心的做了多少不光彩的事情,终归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我……不……同……意!”简沁尖利着声一字一字清晰的给出了她的答案,她看向简方重,眼里是万分冷厉的不带丝毫感情,就像是一把冰刀直直的刺进他的心头,为的就是让他彻底断了这么个自私自利十分卑劣的念头,怒火中烧的对峙了几分钟,简沁摔门而去,原本约聚的家宴自然是无疾而终,她本就不屑。 简方重很是颓然的座靠在椅子上,面上无奈不解的神情,使得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十岁,心一个劲的向下跌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底,茫然,无奈,眼里空空洞洞的没有生气。 拉开抽屉,拿出最底层的一个记事本,翻开,里面夹着一张已经有些年代的照片,微微泛黄,陈旧,这是他们曾经一家子的合照,一对父母,一个小孩,无不是眉开眼笑,幸福满足的模样,看着照片中的人笑得这般得开怀灿烂,简方重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是心还是沉沉的直往下坠。 “叶子,你说沁儿她……还是咱们的女儿吗,为什么我跟这孩子离得越来越远了。你看她小时候多可爱多懂事啊,那时候咱们都忙,她那么个小丫头小小的身子,就已经学着大人的模样会在家里踮着小凳子给咱们烧菜做饭了,是不是真的很乖,这孩子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啊……”简方重指尖一遍遍的触摸着照片中的人儿,小心翼翼的,这般熟悉真实的面容,他不由得想着她们好似就这样躺在自己这一双宽厚的大手掌里,他们还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谁都不曾离他而去,那该有多好。 “沁儿的眼睛长得像你,玲珑剔透,一闪一闪的犹如夜空中的星星,但是你知道吗,她刚刚就用这么美丽灵动的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我,那般得决绝,那般得仇痛,好似恨不得我立刻碎尸万段在她前面……叶子,我想不明白啊,难道我在她的心里真有这么不堪吗?” 简方重喃喃低语,一个个问题如同异物堵在喉头,他急需要把这些堵了十几年的话都说出来,却只能是自问自答,他身边没有人听他说话,没有人能解答他的疑惑。 他此时此刻退去了人前万千光彩之后就只是一个孤寡老头,就只能一个人这般可怜兮兮的躲在这里自言自语,真的是这辈子造的孽太多了吗,是报应吗,就连他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样对他,他真的错了吗? “叶子,我一直都知道你的个性烈,要强,喜欢所有事情都明明白白,从从容容的,太过较真。但是我们十多年的夫妻,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重话,也没有发过什么大的脾气,我知道你是舍不得,甚至是你宁愿自己一个人含了恨的离去,都不肯气急败坏的跑来当面质问我一句,你的这一份深情我知道我今生今世是再也无法回报了,但是我想我至少可以让我们的女儿少受一点苦,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把对你的这一生亏欠弥补在我们的女儿身上。” “你看,我知道沁儿喜欢自由,我给她自由,我知道沁儿跟你一样有设计婚纱礼服的天分,却不喜欢虚假繁琐的交际应酬,所以我一直不敢把公司里所有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她的肩头上,我希望她能够开心的尽兴的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不用浪费时间在那些她厌恶的人际关系上,所以现在我才想要亲自把敬凝*好带上正轨,这样等到过几年我真正退下来的时候,才不至于匆忙中把整个公司上上下下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的压在沁儿的身上,至少敬凝可以帮得上忙了,我也相信他们姐弟俩一定能够齐心协力的把‘美满’办得越来越好。可是……” 简方重有些哽咽了,低下头,抬起手重重的拭去眼角的几滴湿润。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手掌重权的霸者,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垂垂老者,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承担起“爸爸”这一个神圣的职责,在有生之年护这一双儿女安好。 “可是,沁儿现在已经长大了,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缠着我给她讲小故事,陪她玩游戏了,这么多年来,她总是躲着我不肯来见我,我们父女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的谈过心了,每一次见面谈的除了公事还是公事,我一说起些什么别的,她就立刻进入防备状态竖起自己的保护墙,她那陌生冰冷的眼眸疏远得让我害怕。” “我记得她以前是最喜欢跟着我撒娇的呀,怎么现在长大了一下子就变了呢……她真的是变得太多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跟她的心靠近一点,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可以欢笑着,亲昵的无忧无虑的腻歪在我的怀里……那也就足够了。” ☆、锁该章节已被锁定 很抱歉,本章节因为堵车、修改等原因,暂时锁定本章节,敬请各位亲亲谅解!飞过去看其它章节吧! ☆、第二十一章 雪夜 简沁躺在床上,双手拽紧了被子在胸口,浑身轻颤,热血沸腾。方才的一幕幕,这个深夜里发生的事情就好似一场梦,来得太急,演绎得太美。 回想起他临走时那般不自在的窘迫逃离,却又在暗夜里白雪飘飞中,孤身站立在楼下眺望着她的窗口不舍离去,如此不符合常理的种种,是一向高贵得体如杜影云所不该呈现出来的一种态度。 那么唯一的一个合理解释,就是她和他之间的感情惑乱了他的心,使得他纵使是往日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惯了的杜影云,也无法轻易的自控。 简沁忍不住的窃笑出声,脸早已烧得通红,火辣辣的烫,心中的悸动一阵接一阵的翻涌,怎么都消停不下来,这种小女孩般触电爱情的心怀,再也克制不住,暖流周身游移,所到之处都滚烫得如火烧一般。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如此大胆的对一个男人表白,不是其他任何人,是那一个已经亲密到不能再亲密了的人,极致的熟悉,却也极致的尴尬,杜影云。 这个世界上,人生中最为美妙到无法用语言表达,而只能一个劲的控制不住的傻笑的时刻,恐怕就是当爱情降临,她爱上了他,而他也刚刚好爱上了她,尤其是在他们两个人兜兜转转了那么多年之后,确实是,不容易的。 简沁想着想着,鼻端就酸楚得难受,眼里湿湿的,嘴角还是一个劲的上翘着,心动,情动,再好不过了,她等到了他,对吗? 他送她薰衣草花束,他称她为未婚妻,他为她匆匆赶至,他替她披上外套,他拥她在起风的江畔,他帮她擦拭泪水,他给她煮红糖水,他小小的吃醋妒忌冷下来的脸,他酒后不加遮掩的疲惫倦态,他寥寥几笔绘成的大气嫁衣,他的强势禁锢,他的肆意掠吻,他的香甜苹果,这所有的所有,一桩桩,一幕幕,都这般顺其自然的发生着,每一件事情微乎其微,是所有情侣恋人间都会做的。 但是,这一个人是杜影云啊,他是人前那般光耀夺目的一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早已站立在权欲巅峰,却为她柔情至此,他不曾对她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却是身体力行的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这样的一份真心,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但是,她受不受得起? 简沁突然间莫名的害怕起来,霎时,心里惶恐不安,神情也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再浮现不出笑意,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就像此刻手心里紧捏的被子,皱得没了模样。 最初的简沁,慌乱沉浮间把杜影云当作一根救命稻草来抓住,或许说利用太过难听,但也绝对是存了有求于杜影云的心,她亲口对他说出把婚姻当做交易,她想名正言顺的借着他的力量,去得到并且守护“美满”,用心传承下去。 简沁承认,她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如果说伤害了自己,那不算什么,想要得到总是要先付出代价的,但对于杜影云来说,她这般得自私自利对他又何尝不是一种侮辱和亵渎。 简沁现在想来,万分的疚悔,他是如此才情出众,风华正茂的一个人,着实不该被她的一己私念给毁了,于心何忍? 此刻的简沁,早已卸下了高傲的伪装,退去坚强的盔甲就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人,她的心娇柔,也脆弱,胡思乱想是她特有的惯例。 一直以来,与杜影云的相处,她所展现的本就是一个不经修饰的纯粹的自己,她甚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做最真实自在的一个人,这是一种无可言说的信任,自她懂事以来就一直的陪伴在她身边的一个人,在她心里的分量如何自然是不用明说了的。 此外,杜影云是那一个一眼就可以看穿进她心底里的人,他懂她,所以无论她在他面前怎样的虚与委蛇,实则只不过是一个自我卖弄的跳梁小丑,所以没必要演戏。 简沁的双手,依旧将胸口上的被子抓得紧紧的,后背已经是捂出了湿热的汗意,缥缈的无处安放的目光,终于渐渐沉淀下来。 深呼吸一口气,她决定了,她要他,她要爱他。 他的温暖,他的呵护,他的柔情,这所有所有的一切,是会上瘾的毒药,那十多年的朝夕相处,早已侵入骨髓,她是离不开杜影云的。 简沁也很喜欢他们之间这样的一种相处方式,因为他是杜影云,所以她可以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她不用担惊受怕,不用计算得失,她和他之间,最好的一份感情,莫过于此,分散后再度走进彼此的心,真切的拥有彼此,刚刚好。 平安夜里,圣诞节的凌晨,墨黑的夜空中,洋洋洒洒的落下了雪花,在陈旧路灯的幽黄照映下,与偶然相遇的劲风急速的拥抱旋舞,然后风离去了,雪,终于依依不舍的落了地,侵扰了沉睡的枝叶,带来了湿润的抚慰。 一片一片又一片,下得那般急,覆盖上了汽车的挡风玻璃,真真的雪白,又转瞬消融,几道细细的水痕顺着玻璃的斜面滑下。但雪还是接踵而至,顷刻间就白茫茫一片,遮挡了车内人疲倦落寞的视线。 这个寂静的寒冬凌晨,因着飞扬的雪花多了一丝生气,也给这个西洋节日添上了唯美的一笔。此情此景,有多少不眠的人,拥着身边的那一位,静静看着这座偌大的都市,一点一滴的覆盖上雪白的被子,不失为一种浪漫情调。 楼道口一个修长的男人身影走出,几步走到正前方的一辆汽车旁,转身抬头看向那一个仍然亮着灯的窗口,站定,笔直的,英挺的,无感于这雪夜里冰冻的寒冷。 点燃一支烟,猛地吸上几口,吐出接连的雾团久久不散,与白色的雪混成一体,一直萦绕在周身,然后烟燃尽了,那个身影正掏出烟盒准备再接上一支的时候,似乎是手机响了,接起,没说上几句,就朝着楼上的那抹娇柔的影子挥了挥手作别,坐进驾驶室里扬长而去。 今晚沈名栋的车子,停得离楼道口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因为来得迟了,原先一直习惯性停留下来的那一个位置,已经有辆车子占据了。可他还是固执的开过去,兜了一圈回来,然后就刻意停在了这个昏暗的角落,熄火,关灯。 接连十几天漆黑一片的窗口,今晚终于有暖黄的灯光洒出,简沁在了,但是毫无疑问,杜影云也在,那一辆连号的黑色路虎是他的,他知道,那么就依然在车内坐着吧。 回到这个城市后的沈名栋,没有给自己调整时差的机会,他的睡眠一向都浅,习惯成自然,白天黑夜的,神经系统迟早会自动颠倒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似乎每天都很忙碌。 黎妍卉时不时的缠着他,或电话,或登门,或逛街,只要自己有时间,他都一一应允了;跟“停栖城”的另外两位合伙人程文锦和程墨姌两兄妹及一众兄弟好友聚了一餐,算是接风宴,老友相见,气氛燃烧得猛烈,他是主角,自然是被灌了不少白的红的酒,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扶进房间睡下的;在办公室里白天黑夜也不知坐了几天,接洽了几位新进的高层,象征性的翻查了几本账目,初步拟定了一个新的营运计划;心里几经徘徊挣扎,还是独自一人开车去了郊外的公墓地,拜祭了家里的两位老人,却又没什么话说得出口,静默的抽了几根烟,站立了二十几分钟就道别转身回了,只是沿着蜿蜒的石径小路走下来时,脚步沉重得难以迈开,心头更是一阵猛过一阵翻滚,不得安生,他只得停驻在半途回转身去,视线黯然遥望,闷声说“爸妈,闻闻我会继续找的……”然后就逃似的飞奔而下,不敢再逗留一分一秒,他即便是个男人,三十二岁已经足够的成熟理智,却也不敢贸然再深陷于过往泥潭沟壑中。 这些个最为日常的再也普通不过的一件件事情,零零散散的消耗了沈名栋回国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该做的能做的,他都一一尽心尽力的去做了。只是心里面最最想释怀的一件事情,却是至今都不敢再前行半步,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踌躇怯懦的时候,想来是极其可笑的,也是可悲的。 沈名栋如今早已再次攀上了他人生的高度,相应的金钱权势名望自然蜂拥而至,以他的手段跟魄力,还有一切的外在势力,想要得到什么并非难事,只是取决于想与不想之间的一个权衡利弊而已。 就拿当下来说,对于简沁,沈名栋不想动用任何的阴谋手段,那样太肮脏,不光会玷污了流于时光中的那一份深爱之情,同时对她这样自尊自傲的一个女人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他悲哀的想,即便是费了心力强取豪夺得到了的,恐怕也只是一具空了心的躯壳,以他对她的认识,只要是她不甘愿的,她宁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也不愿委屈了自己。 是的,简沁就是这么一个人,她有理智有头脑,也有足够的冷静和聪慧,但也终究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感性是天赋,善良是本能,如此,所以就算是她再要强再逞能,也有太多不尽如人意的事情,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时候。 那么,一旦超出了她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她就会如同流星般眨眼间快速的跌坠,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一个冷不防,冲动之下就会走上极端,俗话说刚者易折,用来形容简沁一点都不为过。 当年的沈名栋就已经明确的看透了这一点,简沁这一个人,就是太真了,她信了你,就甘愿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你的面前,丝毫不曾防备,她所需要的,就是你全心全意的疼爱和拥抱。 沈名栋自己很清楚,与这样一个纯粹的简沁相比,他并不是什么好人,他是带着目的去接近她的,却是偏偏世事弄人,将恨意转化成了爱意,远远超出了他对自身的一个掌控范围,这一颗心就再也不听自己的指挥了。 他所能做的,就是带着自己这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言一句,仓皇逃离,他怕只怕自己再多待一天一小时一分钟,简沁就会知道所有的真相,然后在他面前绝决的毁掉她自己。 她一定会点点头笑着跟他说:“你不是恨我吗,那么这样的一个结果,你满意了?”眉目轻挑,笑意淡然,但也惨烈渗人。 原来沈名栋也有这么害怕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人,就有了致命的软肋,他宁愿她不明真相的把他当成负心人恨他,也不愿她知道他自始至终都是欺瞒和谎言,一个无耻的戏子。 伤一个人,最致命的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伤心。 简沁的坚韧,可以对那些个不光彩的争名夺利而中伤陷害她的人,一笑置,因为高傲如她根本就不曾放在眼里过。 却未必容得下她亲自敞开了心门亲手迎着走进来的人,对她的欺骗和隐瞒,因为她是动了真心的,她所求的就是别人同等的真心,不是富贵荣华,不是锦衣玉食,她只要他的一颗真心,然而偏偏他的心,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什么都许不了她。 他就只能放开她,他的离去,是护她安好的唯一方式了。 沈名栋当年是这样说服自己狠了心的出国的,他以为不再相见的两个人,就算是有再深的爱意也敌不过时间的变迁空间的阻隔,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远了也就淡了,淡了也就化了。 但事实是,他天真了,身体远在美国的这四年多时间,心却是一直的停留在了这个城市,这个女人身上,他想不明白简沁为何会有这般强大的吸引力,真是致命的。 时至今日,如是,失了心的人,就连痛苦都是麻木的,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沈名栋承认自己依旧是深爱着简沁的,况且杜影云也绝不是什么对的人,自己为何就不敢再拼一次,就此奉上自己的诚心诚意,去赢回她的心,他真的没有时间再停滞不前了,不能再让杜影云有伤了她的机会。 简沁家所在的这一个已经有些年代的老社区,也已经习惯了这辆近千万元级别的豪车在黑幕合起的夜晚进进出出,沈名栋似乎把这里当作了打发寂寥时光的好地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偶尔是一整夜。 他在等什么?等简沁回家来,他想好好的跟她说几句话,两个人都平心静气的;他想道歉,为那一个初见的夜晚两个人言语相左的不欢而散,为他四年前慌乱了心神而不敢再面对她的不告而别;其实,沈名栋就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说什么都好,只要她愿意跟他见面,愿意在他身边停留,无论怎样,都好。 杜影云离开后,沈名栋又在车子里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愣愣的看着楼上的那个窗口,灯灭了又亮起,亮了又熄灭,一次一次的折腾,蓦地,终于重新陷入黑暗中,久久都不见外散的光线亮起。 他的心一顿,她终于安然入睡了,那就好好的睡一觉吧。 ☆、第二十二章 年少 “雪是天使折下的翅膀,因为它实在是太过美好了,白净,纯透,柔美,优雅,然而,它又是高傲的,冷冽的,恣意洒脱,极具个性。” 简沁一步一步倒退着,眸光清亮,抬头看向落雪纷飞的夜空,嘴角一直都上翘着,她的快乐总是来得特别的容易。一手牵拉着沈名栋的手,另一只手,摊开于两人之间,任性的连手套都不肯戴,已经冻得泛红僵硬,看雪花一片片的凋落于手心,然后遇上了温度,融化成水滴,整个手掌都湿漉漉的,使劲的挥洒几下抖落水滴,又一次摊开手心去接飘落的雪花,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沈名栋看不下去了,一句“玩够了”就一把抓起简沁那只已经冻僵了的手,揣进自己的羽绒衣口袋,简沁被他拽得踉跄,仓惶转正了身子,终于与他并肩了,沈名栋却是若无所觉的大步向前迈开,搞得简沁边嘴里喊着“喂……喂……沈名栋……”边慌乱的调整自己的双脚跟上他的大脚步。 哪知沈名栋愣是装作没有听见简沁求救似的,竟然小跑了起来,气得简沁直跳脚,偏偏手还是牢牢的被扣锁在他的口袋里,一时恢复不了自由身,无奈就只能跟着他的步调跑了起来。 沈名栋开始之初还能强抿着唇角掩饰笑意,目不斜视的盯着道路的正前方,全然不顾及简沁差点站立不稳的晃荡身子,却不想渐渐暖和过来的那一只小手,在他的衣袋里面大掌的禁锢下,仍是不安分的扭动搔痒使坏。 但简沁越是一个劲的想要挣脱出来,沈名栋的手掌就捏得越紧,两个人一路慢慢的近百米跑下来仍是暗暗的互相较着劲。到最后还是简沁先妥协放弃,极不情愿的“哼”了一声,指尖转瞬安分了,不一会儿,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先张口大笑了出声,一时竟都笑得弯着腰直不起身子来。 多年后的这一个圣诞节的凌晨,沈名栋开着车,鬼使神差的在他们曾经牵手走过的一个个地方绕圈,想起当初的一幕幕,嘴角还是会不自觉的上扬,微笑,这时候的他,神色是怎样的柔和温润,恐怕连沈名栋自己都无从知晓,他原来还能这般的笑着,状似漫不经心,周身却是覆上了层层叠叠的斑斑闪闪的光圈,回忆,原来也可以是这般动人心弦的。 这三十多年的人生路,沈名栋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走得有多顺畅,一颗心一直提着,在风雨中飘荡,无处可以真正的栖息安顿。 自他懂事以来,印象中父母都是早出晚归,把所有心血精力都一股脑的倾注在了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里,对他这个亲生儿子的关怀疼爱照顾却是少之又少。 妈妈没有轻声细语的呵护,爸爸没有语重心长的教导,孩子气调皮捣乱犯了错,换来的是厉声斥责打骂,赌气时逃学叛逆终日混迹,换来的是冷言冷语奚落嘲讽。 这一个家不是家,是禁锢的牢笼,没有一丝爱意,只有一身的铜臭味。 沈名栋硬是发起了牛脾气,铁了心的我行我素同他们对抗到底,最后事实证明在他的父母双亲眼中,他们的儿子还是金光闪闪的钱财来得重要,他们以为只要给孩子衣食无忧的生活和一大笔金钱堆筑起来的安全感就足够了,是的,他们以为,多么可笑的自以为是。 后来公司终于日渐昌盛起来,妹妹降临的时机刚刚好,她一出生就是他们手心里的宝,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是围绕着这么一个小婴孩的。 沈名栋也不过十来岁而已,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呀,同样是他们的孩子,为什么父母双亲的这一份柔软疼爱之情却从未曾馈赠于他,什么是父爱,什么是母爱,什么是家人,什么是亲情,他体悟得少之又少,仿佛无从知晓。 那时尚且年幼,也无法分辨什么是妒忌,什么是羡慕,只是自己的心里头,每一天都不怎么好受,一直都沉沉闷闷的,对谁都不亲厚。但是对于自己的这一个妹妹,是自己亲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的,咿咿呀呀的,或哭,或笑,学着说话,学着走路,奶声奶气的叫他哥哥,对他眯起眼嘻嘻的笑,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小身子。 纵然沈名栋当时并不太懂得如何在言语上表达自己的疼爱之意,却不时的守候在侧,若是小人儿跌倒了摔了跟头,他准是最先察觉跑上前去护着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日夜挂念在心被他守护着慢慢长起来的人儿,教会了他去爱去付出,好不容易过上了几年稍稍温馨和乐的日子,终于是融进了正常人家平凡生活的场景。 但是,后来呢? 后来,一场劫持,一场追逐,碰撞,翻车,爸爸逝世,妈妈疯癫,小妹失踪,他终究是又被命运退回到了独自一个人的境地,这一次真的是孤寂落寞,形单影只的了。 以前是有家的,至少家人都在,至少还能心存幻想,再说后来也终于是真正的像家了。短短几年那样的圆满的时光他已经是上瘾了的,却又在那么一瞬间颠覆得面目全非,毁了,真的全都毁了,就那么短短的一瞬。 全城乃至全国都轰动的一起悲剧事件,谁都当只是意外,就是他们一家偏偏运气差,偏偏就凑巧碰上了这么一档子事。 怎么处理的,怎么判定的,所有细节都无从知晓,幕后那一只无影的手全盘操纵了一切,层层关卡随手轻轻一拂,所有翻涌的波动就平歇了下来,隐淡了去。 沈君耀原先在世的时候也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风光人物,只叹世事无常,只道树倒猢狲散,伯父沈君天是那般自然而然的接手了“沈氏”集团,没有人跟他沈名栋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年轻,这么一个最直接的受害者真真切切的商谈过任何一件事情,所有都是沈君天一手独断的,旁人毫无猜忌反对之权。 一个家庭,无妄之灾,好端端的就这么覆灭,又转瞬树停风止,一切都归于平静。然而这所谓的平静之下,沈名栋心里头压抑着的又是一种何等的悲愤,只因年少时,无能为力,唯有深夜捶胸顿足,暗自饮恨罢了,两行泪,混着血,生生的咽下去。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一个人走过的路,会深埋进他的灵魂里,一生一世都相伴。 沈名栋长大成人之后,就以一个男人的方式,取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曾风光近十年的沈家伯父沈君天锒铛入狱度晚年,不管是罪有应得还是罪不至此,这就是沈名栋想要的,他只要一个直截了当的结果,不会浪费时间去细细斟酌一个合理的量度出来,只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看呐,初时的沈名栋就已经是这般得锋芒毕露,手段了得,内心深处酝酿了这么些年的狠戾无情在这一件事情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毫不遮掩,甚是光明磊落。 沈名栋年少老成,他有抱负有理想,有头脑有智慧,有说干就干的胆魄,所以坐拥如今这番盛世光景是必然的。 日积月累,年岁渐增,资历深厚,他下意识的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宽厚,沉稳,永远的笑意迎人,以礼相待。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才会恍然发觉原来要把自己最完善的一面展现出来竟是这样的累,这就是所谓的伪装吧,但为什么他就是偏偏装上隐了。 沈名栋的心里隐藏了太多的秘密,背负了太多的厚望,积压了太多的累赘,他想要做自己,却又常常身不由己,纵然能够挥金如土,呼风唤雨又如何,他其实是连自己的这一颗心都没有办法摆平,他有什么资格去享受爱情的甜蜜,家庭的温暖,倘若再次得到,他是否真能够好好的去珍惜去守护这一颗璀璨的珍宝? 这一个问题,沈名栋问过自己很多次,反反复复。 答案已经有了,他要她,但是他是否有这样的能耐,护她一生安好?他又迟疑了,原来他还是会害怕。 简沁不同于一般的女人,她要的一向都不是物质和面包,她就只求一颗真心,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有心,然而真心却早已被世俗同化污染了,少之又少。 就拿他自己来说,他的这一颗心,其实就一直在演戏,随时随地因人因事因物,变化不停,终于等到某一个时刻,想要把这一颗心全然交付的时候,却发现它早已被染得看不出最初的那一腔血红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连自己都已经分辨不清真真假假,这恐怕真的是最大的讽刺。 ☆、第二十三章 失去 圣诞节的余温渐渐消退,随之新的一周也拉开了序幕,简沁办公桌前堆积起来的文件,已经犹如一座小山般壮观。只是,她就静坐在那里,身体慵懒的靠缩在庞大的老板椅内,单手托腮侧支在木扶手上。 原本灵动的一双眼散发出来的目光,没有什么聚焦的越过阻碍洒落在某一处虚无里,嘴角微微抿起的弧度,时而清浅,时而幽深,呼吸淡淡的安稳,心却是热热痒痒的挠着,不时撩拨起小小的悸动雀跃,脸庞也跟着温热起来。 那一个深夜,那一个激吻,那一个火热气息难以秉持的杜影云,那一个情欲微醺的画面,唇舌紧迫交融,急切燥烈,强硬气势逼人。 头顶是昏沉的光影,身后是冷硬的墙石,腰间是用力箍紧的手臂 ,身前是坚毅宽厚的胸膛,两个人的身体贴得这般近,这般得近,她无处可逃,她避无可避。 其实就承认了吧,心头跳脱的火花早已点燃了被理智压抑了许久的爱意,点点滴滴汇聚成河,汹涌而猛烈。 这一个男人,杜影云,就是她多年以来心心念念奢求着的炽阳,她那几近冰冷的身心就独独只有他这么一个人有这种资格有这种能耐有这种魄力来拥护来包容来守候。 唯有他一个,这世上,再无他人有这等权力可以任意逾矩,她再也放不开自己的心去迎接容纳任何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了,独独一个杜影云就够了,足够了,真的。 想着想着,简沁偷偷的窃笑出声,眼中柔腻温透的波光,忽的晶闪如星掩都掩不住,皙嫩的脸颊又染上了几丝红晕,些微的娇羞夹带着无尽的欣喜,情不自禁的回味着,探寻着,一次又一次,任由时间悄悄溜走。 这样的胆战悸动是第一次,简沁第一次领略到杜影云身为男人所暗藏的强势和掠取的本性,硬实的手腕,专制的霸道,男人成熟浑厚的气息,还夹带着一股子醇清的烟味。 她第一次跟他离得这般近,她第一次触碰到他的双唇,感受着从冰凉熔炼成火热,情难自控。 就是这样的一个吻,还远远未及男女赤诚相见的光景,简沁周身的血液就已被激起混淆了火热的情欲,急急奔窜到大脑中轰的一声就猛然炸裂开来,也不知道那一瞬自己有没有惊呼出声,还是早就消隐在了杜影云强势密集的啃噬里。 那一晚的那一吻,简沁孜孜不倦的一幕幕细细回味着,心中的悸动一次比一次来得猛烈,虽然早已过去,埋进了昨日的昨日堆聚的旧事里,但那侵入心脾的感触是再也真实不过的存在。 杜影云这个人,年少时曾为她做过许许多多暖心暖情的举措,数不胜数,简沁一向是理所应当的受着,从不曾推却,安然沉浸于这一个大男孩的关怀备至,纵使心间深藏着万分的感动,却从不觉得有一丝的不妥。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两个人,想必友情早已越界,亲情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属。 只是那时候,两个人真的还年岁青葱,对这世上的情感都是懵懵懂懂的,管它友情、亲情,抑或与己无关的爱情,他们两个人从小就一起嬉笑玩闹着长大的,携手相伴走过了那么多的路途,个中感情对于他们来说早已融为了一体,仿似先天浑然而成,她和他是什么关系真的不那么重要,不是所有事情都非要计较得通通透透的,她和他之间又有什么你我可分。 但是,那一个夜晚,他们终究是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男女之间一旦引燃了情爱的火花,就再也回归不了最初的安好平和了。 简沁不得不重新严肃的正视她和他的关系,男人和女人,两种物体间最为本能的一种情感——爱情,这一扇门,终于是为他们而开启了,那一场热吻,就是最好的宣告。 简沁幽叹一口气,略凉的双手覆贴上暖红的脸颊,终于给这一具几近空虚的躯壳找回了一点主心骨,涣散在外的神思也一点一点的收聚了起来,目光终于落在了这一堆文件上,抿一下唇角,是时候鼓起心气做正事了。 其实,简沁本身的事业心说不上有多强烈,她不会拼了命挖空心思的去谋略契机,更不屑耍一些投机取巧的手段,但贵在责任感足够深重,既然选择了坐上这个位子,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心里很清楚,那么不辞辛苦的付出是必然的。 正当简沁专注的埋首于桌案上,一心沉浸在来年春季“美满”婚纱新品发布会的主打款的最终定夺时,清脆的手机铃音在静谧的封闭空间内突兀的响起,身心冷不防的一个惊颤,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陌生的号码,指尖轻划接听键,一贯的商务风,“你好。”音线柔和清韵,语气淡淡的漠然。 “是我,沈名栋。”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平缓沉稳,从另一个地方传来。 转瞬沉默,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般,电话彼端的两个人都不再开口,冷场。 简沁从不觉得现在的她跟沈名栋还有什么话好说,该说的不该说的,那个夜晚她都已经一气之下全部脱口而出了,像个怨妇似的那般口不择言,还要她怎样?不过他既然如此费尽周章的那到了她的号码,那就只好听听他下文说什么了。 “沁沁……” “叫我简沁就好!” 沈名栋再次开口就被简沁急急打断,他知道简沁的脾性,往往是说一不二,但是一下子怎么改得过来呢,“简沁”这两个字那般生疏,“沁沁”这两个字这般亲昵,他真的是已经叫习惯了,他一直都叫她“沁沁”,在午夜梦回时,在醉意阑珊时,心心念念的,都是“沁沁”,沈名栋无言失笑。 “已经到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简沁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看手表,确实是临近午餐时间,但她……为什么要去。“不必了,我还在忙。”语气清冷的拒绝了。 “我就在你公司楼下。” “沈名栋,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等你。”沈名栋只说了这三个字,就径自挂断了电话,不给简沁再拒绝的机会。 简沁听着耳畔“嘟……嘟……”的忙音,失笑,“沈名栋,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撂下这么一句不轻不重自言自语的话,就顺势把手机扔在了桌上的文件堆里,心头搅得一阵烦乱,一时半会儿是静不下来了,就起身朝着公司食堂方向走去。 不过,终归是应了一句老话,该来的躲不掉。 下午三四点钟,简沁护送May下楼来的时候,全然没有想过,沈名栋还会在。她其实已经把中午的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了,她不想见就不见,而他爱等不等,与她何干? 但是现在蓝天白云,夕阳照映下的沈名栋正一步步的朝着她走来,影子拉得斜长,渐渐逼近,他的表面平和静默并未刻意张扬自身卓越的气场,简沁却觉得身心一下子绷紧了,忽而进入戒备状态。 只是,现在,她还能往哪躲。 简沁恍然就醒悟过来,她中了他们的圈套,她急转过头对上May的眼睛,询问,求证。 May会心一笑,也就大方承认了,“简沁,你们好好谈谈,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轻叹了口气,拍拍简沁的肩膀,当作抚慰,对着沈名栋点了点头打个招呼就自行扶着腰打的离去了。 车子已经驶出很长一段距离,车厢内无可避免的沉默,对于这两人来说,却也不尴尬,一个专注的看着前方路况开车,一个专注的看着窗外风景欣赏,车内旋律飘扬环绕,而外在是呼啸而过的车流,气氛相当热闹并不压抑。 沈名栋思量着,索性开门见山直说了他今天的目的。其实他也不期望简沁会有所回应,因为记忆中,简沁一直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女子,倔脾气,只要是她不情不愿的事情,若是强求了,她就会闷声不响的板起脸以示抗议,任他怎么轻声细语软言讨好都全然无效,忠诚的唯心主义者,更何况是在当下这么别扭的一个场景状态中。 “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爱上他了。”简沁脱口而出,直接决然。 沈名栋闻言把控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紧,转头看向简沁,目光冷厉,皱眉道:“杜影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知道吗,你了解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沁……简沁,他不是真的爱你,他的城府太深,根本就不是表面……” “够了,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一字一顿加大了音量的重复着先前的一句话,手心又传来了熟悉的刺痛,但是简沁仍旧用力的捏着拳,没有放松,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沈名栋,你不用妄论别人,他是怎样的人我清楚,倒是你,你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简沁微笑起来,转过头,看向视线专注于前方道路的沈名栋,这样的一方侧脸轮廓,突然发觉跟“沈名栋”这三个字没有任何牵连着的地方了,不经意的一瞬细看,这一个人纵然是近在眼前的,却隔了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非常遥远,因为心已经远了。 他刚消失的时候,她发了疯的想他,时间一长,就刻意的遗忘了,俗话说青春年少就是用来折腾的,她为了他也确实把自己折腾得够呛,九死一生。 现在他回来了,而她也早已过了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现在的她很是抗拒沈名栋有意的靠近,已经为他受了一次重伤,心里条件反射的就有了防备,那么面对他的时候就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坦然,没有了爱意的陌生人,又何必再纠缠不休。 “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不需要。” 两个人的谈话显然又僵住了,简沁一手靠在车窗边沿,支撑着这一颗沉重的脑袋,一双眼睛虽然一直流连在外,却是什么景致都不曾收入。 终于回过神来,入目的是一大片一大片广阔的荒芜田地,不时有几棵树木在眼前一晃而过,光秃秃的枝干,零星悬挂着几片褐黄的枯叶,在冷风中摇摆欲坠,说不尽的荒凉颓然,远离了城区的拥挤交通,现在黑色的慕尚正放肆的驰骋在了无人烟的郊外道路上。 “停车!”不见回应。 “沈名栋!”简沁猛地转过头来,视线冷厉的直刺向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厌恶,声线尖锐,这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简沁动作极快的按下座椅侧边的一个红扣子,安全带滑落,转而侧过身抓上了车门把手。 “你敢!” 沈名栋双眉紧蹙,怒目圆睁,几乎是紧咬了牙根厉声喝出这两个字,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急刹声。 强大的惯性冲击力,简沁那没有被安全带束缚住的毫无防备的身子如轻飘的小鸟般猛地撞向前方,纵然双手下意识的想要护挡住头部,终究是来不及,额头一角磕碰出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渗出,刹那疼痛,鼻尖泛起酸意,手掌和脸上原本柔嫩光滑的肌肤瞬时出现了几个血红的肿块,挡风玻璃上几道裂痕更是清晰可见。 此时的简沁虽然有些狼狈,头发略微松散发丝垂落,整个身子那么多个地方都火辣辣的痛着,却好像是痛到极致又一下子麻木无所谓了,懒散无力的重新坐回座椅上,看向一旁依然在气头上的沈名栋。 轻挑眉目,眼光清亮,一脸的平静淡然,微笑,“我没有什么是不敢的。”轻漫的语气,全然无所谓的态度,眼角微微湿润,定定的对上沈名栋极狠的视线。 沈名栋心头燃烧着几近喷夺而出的怒火,胸膛起伏,呼吸沉重,打着方向盘倒车的手更是青筋暴露得可怕,“安全带!”低沉的三个字,硬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这一次的简沁倒也瞬间变得乖巧,听话的拉过安全带去插进那个扣子,低头的一刹那大脑一阵晕眩,霎时空白,心口阵阵翻涌。 简沁赶紧一手捂上唇口,只是干呕,有什么东西不上不下的堵着,却越发难受,一大口一大口的喘着粗气。 心想,怎么突然间晕车了,看来这一撞还真是撞得不轻,没办法,谁叫她冲动之下就爱做一些冲动的事呢,大脑根本就来不及制止,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但是心甘情愿,这就是她了。 沈名栋开车间隙瞥了眼身旁的简沁,他的眉目紧蹙一直都不曾散去,现在更是严厉得可怕,即冷冽又心疼,还有什么,是后悔吗?他不知道。 除去刚刚激烈碰撞而造成的几处红肿,简沁的整个脸色都很不对劲,苍白得难看,毫无生气,额角细碎的汗珠,混杂着已经有些凝固的血丝,整个身子瘫软着,双目紧闭似是沉睡。 低沉的长叹一声,他终究还是拿简沁的倔脾气无可奈何,纵然他自己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去,但怎么说也在商海沉浮了十年,懂得了适时适地的隐忍和克制,尽管有太多的迫不得已而积压下来的心理垃圾需要在私下恨恨发泄。 可她呢,这么个性子,恐怕在职场上走得也并不轻松,微不可见的摇摇头,深看了简沁一眼,降落了两侧的车窗,让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把车速压到最低。 沈名栋的心,被巨石压得沉沉的,此时此刻,已经说不上是怎样的感受了,一片茫然。 这样的一条山野小路,蜿蜒流长,他开得极慢,两旁的树木徐徐倒退,天色已经有些迷蒙,触目满是荒凉,这一条路,再也开不到地老天荒了。 突然就觉得,这一生就这么完了,他逃不开宿命的摆布,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这一生,真的爱过,终究也是真的,要失去了…… ☆、第二十四章 手表 走出急诊室,夜早已深透,沈名栋去了停车场取车,简沁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缩缩脖子,习惯性的抬起左手想看看时间,手腕上却是空荡荡的,才想起手表也已经撞碎。 清理伤口的时候,护士替她取了下来,瞧见表带褪去后柔嫩白皙皮肤上的一道笔直的长长的疤痕,细看之下还有另外几处极为细小的痕迹,在岁月的长河中静淌,探究的视线不免在简沁和背对着她们临窗而站的沈名栋这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张探了好多次。 简沁有所察觉也不甚在意,只是浅浅微笑,手腕上还有这样的一道伤疤在,其实她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现在既然看见了,想起来,简沁也还清楚的记得起当时的情境。 在这一刀划下的前一秒,是真的想死,解脱,一了百了,或许会很不错,日日夜夜思念的妈妈,终于可以再见到她了,真的很想念那一种暖心的亲情,她真的还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她还想腻歪在妈妈的怀里跟她撒撒娇。 但是当锋利的刀刃触及皮肤,划下,裂开,刺眼的红色血液跳跃而出的时候,简沁就后悔了,理智瞬间回归了原位,掌控了大脑,值得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演变成了一个自尊心极强极要面子的人,如果就这样死去,是相当不光彩的一件事,她不要。 那时简沁其实已经不那么脆弱了,她失去过很多,那一种就算是极力伸出手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没有办法抓住的绝望,是她心里永远都清醒着的一个痛点,从此她就明白了,注定要离去的,她握不住……所以当沈名栋销声匿迹的时候,她其实还是比较释然的,这一天终归是到来了,她再也不用惶惶不安,提心吊胆的等待着了。 在这之前,年少时的简沁心里还是有梦的,这是一轮情不自禁的少女情怀,她还不懂世事残酷,她还不知人心险恶,她一直以为她先前所拥有的所失去的是命运注定要洗礼的,但既然一阵狂风暴雨掀过后,命运又安排她遇上了沈名栋,让她享受了爱情的甜蜜,再度拥有了可以让心间充满温暖的人,那么就应该会永远永远的,长长久久的,美好下去。 简沁一直都是一个极度看重依赖感情的人,双手捧着一颗真心维系着所有被她认可走进她生命里的人,那么当再次被命运摆了一道的时候,这样的覆灭到底有多残忍是可想而知的。 一颗心被摔在了地上,并不怎么疼,简沁很清楚,她不会为了一个沈名栋一个孩子而要死要活,但不可否认,他们是*,引爆了心底里郁结多年的悲戚火焰,漫天的花火,喷射出一条条唯美华丽的光电,尽情绽放吞噬,然后,心如死灰,她真的是一个可怜人,从那么小开始,就一次又一次承受着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无以言说的苦痛。 那一刀,简沁还是划下去了,只是握着刀片的手指突然就减轻了力道,她清楚的看着,刀刃一点一点的在皮肤上游走,与两根突起的筋脉擦肩而过,血落,刀落。 这只是一个纪念,不是为了记住谁,只是为了记住这一刻的自己,同时,这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解压方式,肉体的疼痛,会分散她的一部分意识,心,也就没那么不可抑制的绞痛着了。 后来的简沁,一直都采用着这样的一种方式来掌控自己,保持着内心的冷静和清醒,身体上的痛,好过心里的痛。 经历了一番自我伤害放肆折腾,简沁无力的缩靠在墙角处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的亮起,黑暗黎明后升起的光点,刺眼华美,奢侈珍贵得很不真实,原来她活了下来,说不出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心空洞得难受,她依旧没有坦然面对失去的勇气,现实真的是非常可怕的对手。 但是,既然没有死成,那就继续上班去,养活自己。 一番毫无顾忌的洗漱后,手腕上那一道伤口血肉模糊,一夜的神经麻木,换来闪电似的火辣辣的钻痛,此时此刻非常的锥心,意识终于清醒了过来。 看着这一抹血水混杂不清的直挺挺的裂口,漂亮妖娆得如同绽放得正当时的罂粟,还真是挺好看的,难得简沁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习惯性的嘴角上翘,视线移到镜子上,一张孤傲的清冷面孔,眸光沉静得深不见底,她又回来了,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照人的那个她。 简沁静静回想着过往的一幕幕,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手表,怔怔看着,七零八碎的镜面,分针折断,周圈镶嵌的水钻也脱落了几颗,没有再维修的必要了,但是她会好好的收藏起来,留着。 这块手表是杜影云送给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她自然是喜欢得紧,兴高采烈的迫不及待的戴上,左看看,右瞧瞧,最后眼睛眯成一条线凑到杜影云面前看着他直傻笑乐呵,只要是他送的,礼重情更重,整颗心都快燃烧得飞起来了。 然而只美滋滋的心花怒放了几天,她就觉得这昂贵而迷人的手表成了累赘,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翼翼的,就怕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伤到了心疼,好不自在。所以就只能幽怨的摘下,锁在了抽屉的一角,想着等到将来工作了,就拿出来戴上,到时她和它的气质肯定会更加得匹配,相互辉映,流光溢彩。 只是那时的简沁,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放,竟然就足足放了四年,再次将它戴上,竟是为了遮盖这一道见不得人的伤口,就是杜影云送的这么一块名贵的手表,是亵渎也是救赎,后来的日日夜夜终究成了她形影相随的保护屏障。 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戴上手表的那一刻,简沁又想起了杜影云,所谓的睹物思人,这一年光景因为他的冷淡疏离,而迫使自己一次一次又一次克制下来的不敢再去打扰他的冲动,终于膨胀得快要爆裂,不经思索的拿起手机按下了铭记于心的数字就打了出去,长长的等待后终于听到他那低低的沉稳的应答。 简沁的心瞬间漏跳了一拍,大脑一阵恍惚空白后,手忙脚乱的按下了挂断键。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给杜影云打电话,自己竟然会害怕成这个样子,她应该是让他失望了,他离去后,她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就差疯癫成魔了。 几分钟后,简沁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响起,稳了稳心神,接起,“喂。” “怎么了?”杜影云是一贯冷静淡漠的声线,隔着浩瀚如空的太平洋,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 ……沉默……还是沉默,好一阵子后,简沁终于开口说了出来,“影云,不要离开我。”没头没脑的一句,低吟得似乞求,却又夹带着一股理所应当的坦诚。 这回轮到杜影云默然了,他们各自都处在一个封闭的安静的地方,没有了说话声,听得见对方一下一下时起时落的呼吸声,瞬间就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触手可及的面对面一般。 杜影云起身走到窗边,微仰起脖颈抬手松了松领带,顺势下滑手掌斜插进西裤袋里,昏暗阴郁云层低压的天空下,视线越过脚下林立的楼宇眺望向遥远虚无的地方,低叹了口气,声音很是沉闷,带着些谴责的口吻,说:“别胡思乱想。”就收了线,回身把手机扔向了宽大的办公桌,笔挺的站立着,很长一段时间,浑然不动。 简沁从来都没有在这个时间段联系过他,北京时间清晨六点,他之所以会回电过去,就是怕她出了意外,杜影云在自己的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牵强的理由,其实有什么不同呢,都是出于关心爱护之意。 在很多时候,他是真的怕,怕自己费尽心力的逃离,却是一个“于心不忍”就立马飞回到她的身边去了,每一次联系,都是对自我克制力的严峻考验,心率跳得急促不平,他该拿她怎么办?他该拿自己怎么办? 男女之间的情事,远比商场政坛复杂得多,斩不断又挥不去,恐怕他这一生最大的羁绊,就是对这一个不配动心的女人动了情,心会痛,爱与不爱都痛,那又该如何? “简沁,对于你,我做不到不胡思乱想。”杜影云猛地仰起头,一滴泪还是掉落,同样的一句话,糊弄安抚简沁可以,到了自己身上却全然无用。 时隔多年后今晚的深夜里,独自站立在医院急症室外冷风口里的简沁,回忆起那个一时冲动造就的小插曲,才猛然后知后觉的发现,“别胡思乱想”,当时听着是杜影云随口说出劝慰她的五个字,却是真的实打实的拯救了她今后的整个人生,还有生命。 她一向都听他的话,他那般聪明睿智的一个人,他说的,怎么会有错呢,从小形成的一个习惯,使得简沁从来都不曾质疑过杜影云,毕竟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对她的好,是真的,所以还有什么可以多想的。 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谁走都可以,只要有杜影云在就足够了,没什么大不了,不是真心待她的人,她不要,她所要的,只是杜影云一人。 原来,她是在那一刻,那一个无头无脑的电话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屈膝捧拾起了摔碎在地上的心,短短一瞬胸腔积聚了满满的勇气,站立起来,挺直了脊背,扬高了头颅,抬起了明眸,高傲的简沁重塑新生。 所以,归根究底最后还是杜影云拉了频死的她一把,使得她的心再次有力的跳动。 杜影云,唯有你,我才能好好的活下去,老天是注定要留你在我身边担当守护星的。 刺目的车灯闪了两下,简沁回过神来,把手表握紧在掌心一并揣进大衣口袋里,也不怕零碎掉落的玻璃扎伤了皮肤,心情似乎不那么阴郁了,一下子想开了很多事情,脚步些微轻快的走下几格台阶,坐进车里。 但是此刻身在封锁的车厢内,身体的很多地方传来隐隐的疼痛,使得大脑神经条件反射性的警惕了起来,这样的一个时刻,她竟然在害怕身边的这个男人,沈名栋,从未有过的害怕还有抗拒。 ☆、第二十五章 告别 她遇见他的时候,他是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嘴角微有笑意,大概是已经在商场上待了不少年月,独自经营着一家中上规模的公司,所以他的言谈举止,行事作风,有着相比于旁人更为出色儒雅的风采。 说来,就是他那不同于杜影云青春活力的一份成熟淡然的体态,成功吸引了简沁的注目。 纵然那时候一向疼爱她的杜影云,一直都以兄长的角色将她护在怀里,她什么都不懂,但他什么都懂,一路抢先替她扬帆护航。 但是杜影云怎么说也只比她大上一岁,他是有着优于同龄人的那种大气稳重,极具安全感,却缺乏沈名栋那种久经商场世故的阅历,相较之下,杜影云是单纯的,沈名栋是老练的,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她早就缺失了的父爱的情怀,所以他的出现,着实给简沁的心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心动的感觉。 当时简沁刚刚毕业,因着大半年里没有了杜影云的陪伴和开导,很不习惯,一直都调节不好自己的情绪,心烦气躁的,并不想放过多的心思在什么虚无的事业上,也没有什么大展宏图的理想,只是随意找了个工作,用来养活自己罢了。 因为不在意,所以也不怎么挑剔,简沁进的是一家刚在起步阶段的小公司,职位是设计师助理,跟她学的专业倒是比较对头的,但实际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分工并不明确,凡事能做的,就都得去做。 简沁生得漂亮,青春靓丽,上得了台面,一来二去,跟着老板出去见客户,商谈生意公事,喝酒应酬成了常事,仔细想来,她或许就是在那时渐渐的学着戴上了面具,微笑着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起初是笨手笨脚的,后来时间长了也就得心应手起来,并且也发觉酒是个好东西,可以用来清洗大脑的愁绪,心间的杂乱,就此迷恋上了,所以那段日子,过得其实还是挺酷的,并不觉得委屈了自己,还有就是她真的对未来的规划不曾上过心,就是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放纵了自己。 所以,当一个人,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时候,无论怎样都是好的,只要自觉的不再去揭开那些个过去了的伤疤就好,迷糊着当一个凡事都无所谓的人。 在简沁进到那家小公司上班以前,她的老板就一直在费尽心思的寻求着跟沈名栋的业务合作,只是一直都不冷不热的耗了大半年时间,没有明确的表态拒绝或是同意。 后来,当简沁跟着他的老板见了沈名栋两次后,沈名栋就当着她的面跟她的老板指名道姓的说,以后他们公司的业务就直接交由她全权负责。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她的老板自然是喜笑颜开,欣喜万分,忙不迭的一个劲点头称是……是……是……好……好……好…… 另外两个当事人,则很是安静的坐着,沈名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简沁坦然回视,并不逃避怯弱。 沈名栋并没有用什么强迫威胁利诱不堪的手段,两个人你来我往接触久了,他就适当的表明了心意。 简沁觉得这人算个正人君子,不疾不徐,刚刚好就敲开了她的心门,把握得恰是时候,而且他不抽烟,没有其他商人油腔滑调,开口就胡吹乱侃的劣性,这是两人初识时,简沁私下给沈名栋加分的地方。 一开始其实是没有爱的,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心里就莫名的多了份牵念。 简沁是个依赖心很重的人,她虽然已经渐渐的知道这个社会复杂,却终究是还有些天真单纯的,对于沈名栋,防备刚开始是有,但是在不经意间就不自觉的撤下了,她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这人至少不坏,至少对她也还好,对于他的存在,简沁也并不觉得厌烦,所以这样的一段顺其自然的恋情,或许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她期待。 沈名栋的脾气不错,眸光温润,嘴角带笑,他很惯着简沁,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所以自恋爱以来,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大的争吵,就算是简沁无理取闹了,他也会耐着性子柔声的哄她,这就是这个成熟男人的魅力所在,有着包容自己女人一切的雅量。 其实,简沁也多少知道些,沈名栋并不是一个表面看起来这般好相与的人,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就在商场上站得住脚的男人,不会这么简单。 听说他的公司治理严谨是出了名的,听说他的出手果断狠辣是常有的事,听说他发起火来是勃然大怒情理不容的,是的,都只是听说。 简沁在意的只是他这一个人,并不会干涉他那些生意场上的事,他也没有过多的带她出席商务公众场合,所以她没有见过他瞄准时机蓄势待发心有天下的猎鹰之态,只一直当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笑意温柔的男人。 简沁是在今晚才恍然醒转,害怕起同一个封闭车厢内这一个相邻而坐的男人来,打从心底里升起的敬畏,一阵寒过一阵的冷。 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呀,原来他也会发火,原来他也会怒不可揭的呵斥她,这才是他沈名栋的真性情吧。 原来那在一起一年的时间里,她其实是一直都没有走进过他,却是在他回国后这短短的仅有的三次见面,他终于控制不住的朝着她怒吼了两次,这样的男人,若说是虚伪,并不是,只是,他的心藏得太深了。 这个城市,交通拥挤是常态,车子走走停停的,依然置身于长河中。 简沁转头看着沈名栋,此刻的他,表情还算正常,终于不再蹙着眉冷着脸了,只是嘴角那长年累月带着的一抹笑意也不见了踪影。 “去哪?” “吃饭。” “不要。” 沈名栋也不再接话,避开拥挤的车流,打着方向,缓缓将车子停靠在了路边,双跳亮起,侧转身,目光沉静而深郁的看着简沁。 简沁被这突来的一幕有些吓到,回视沈名栋的眼里带上了些微的畏惧和防备,不受控的警戒。 “我知道了。”沈名栋轻叹了口气,了然的开口,音线柔软温和,一手打着方向盘重新进入车流,一手还不忘在简沁的头发上揉捏几下,侧过头去看反光镜的时候,嘴角微不可见的抿起,带上了一抹惯有的笑意。 她不想这个样子见人?这表明她后悔下午那个冲动的举措了?付出了代价,现在倒是安分下来了,依旧是个任性执拗的小女孩,他该拿她怎么办。 “简沁,你是一个太过真实存在的人,总是苛求着自己,去追求最本真的灵魂,不累吗?” “你倒不如直接说我傻来得更贴切。”简沁快速的回道,停顿思量了一下,动了动浑身疼痛的身子让自己坐得稍微舒展一些,平心静气的说出了下面的话。 “沈名栋,我们回不去了,有些情,没了就是没了,不管它曾经是如何真切绚烂的存在过,但这四年时间,早已把所有一切都抹灭干净了,我不是一个长情的人,我很自私,现在我有了影云,你身边也有了妍卉,不是都刚刚好吗?各自幸福。” 我们就不要再纠缠不休了,这一句就差脱口而出,硬生生的收住,简沁怕这句话会伤了沈名栋的自尊,她对他终究是有所顾忌了。 “她不是……” “送我到‘锦都’大厦吧。”看着车子照着老家的方向行驶,简沁急忙说了自己租住的地方,她已经答应过妈妈自己要活的好好的,现在这副模样怎么能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她不敢。 此刻的两个人,经过了这一次的意外,关系倒是有了些缓和,简沁也不再跟沈名栋置气了,不再明里暗里的言语藏刀了,至少已经可以像个普通朋友般正常的说说话,她不排斥他的走近,却并不代表愿意重新接纳,她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 “沈名栋,让过去的都过去吧,好吗?”简沁总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不管是初识还是热恋,抑或是现在已经疏远了的两颗心,她曾说过这三个字组合成的名字有种独特的吸引力,朗朗上口,怎么都叫不腻。 沈名栋凝视着前方那一幢点缀满了迷离霓虹灯闪烁不定的大厦,心一丝丝的冷下去没了温度,一手揣在衣袋里摆弄着一个小巧的方形盒子,愣怔着。 简沁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了,在现在这么个有些糟糕的境况下,确实也不适合谈这么沉重的话题,提起他刚刚在途中特意给她买回来的一碗热乎乎的馄饨,顾忌着手上的伤口,很是别扭的笨拙的打开了车门。 “好。”沉闷的声音,郑重的答复,心头压上了千吨重的山石,凄凉而哀伤,却又夹带着一诺千金的肃然。 简沁一只脚已经触及地面,闻声定格回眸,刚好对上沈名栋转过头来看向她的视线,那般暗淡低微,眼里墨黑一片没有光华,仿若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他也不回避她,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的看着对方。 简沁的心一记沉闷的钝痛,不敢也不忍心再这样对视下去,急急说了句“再见”就重重合上车门,逃似的跑进了大厦里。 简沁躲在了角落,馄饨漾出的滚烫汤水洒到了伤口上,手还是紧紧的拽着,毫无所知。 她看着他发动车子打开灯光轰了油门离去,转瞬混入了车流,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一手紧捂住了唇口才没有哭喊出声,只是泪水还是如断了线的珍珠一个劲的往下坠,怎么都收不住。 指尖一松,手里的袋子“砰”的落了地,简沁也无暇去顾及,她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毫无顾忌的大哭一场。 她跟他,真的结束了,结束了,从此她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沈名栋这个人了,没有了,不会再有瓜葛了,不会再有牵绊了,可是,她怎么就哭了呢? 是真的不舍吧,曾经真真切切爱上的一个人,他说走就走,她看似毫无所谓,早就放下了的,却是心里始终都有他的影子,挥之不去。 现在她狠了心的当着他的面一刀两断过往的所有情谊,也就彻底斩断了自己所有的妄念,这一份情,在心底缠居了这么些年,是该断了,是该清了,是该醒了,不管有没有爱,都不会再有关系了。 “沈名栋,我知道你下午要带我去哪里,我也知道你当初看似毫无心机接近我的目的,我也已经明了我毕业时进的那家公司的老板为什么会那般执意的偏要费尽心机的跟你合作,其实,他看重的并不是你明面上独自经营着的那一家中上规模的公司,而是你年纪轻轻就暗地里掌权着的庞大的‘沈氏’集团。” “是的,你悄无声息的走后,我调查过你,我不能不明不白的爱上了一个人却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不能不明不白的为你怀过一个孩子却不知你的底细手段,纵然他终究没能来到这个世上……” “今天,你想说什么我都清楚,但是,你着实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亲手来揭开那些个答案,两个人在这样的局面下坦诚相待,太过不堪。有些事,不说是一个永恒的结,说开了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沈名栋,我是真的爱过你,我堪堪躲过了那一劫,却未必再经受得起你几次三番的无心折腾。” “我不管简沈两家有怎样的恩怨交集,我不管我知道的是多是少,是真是假,沈名栋,就当我们只是简单的萍水相逢,情到浓时相爱了一场,缘分散时各自离场,就像这世间一对对再也普通不过的恋人一样,有爱则聚,无爱则分,仅仅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情事,无关乎家族的立场和利益,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给那一段逝去的爱情遗留一份干净的惦念。” “沈名栋,你当初安了什么心思我不愿再去深究,你如今也自当不必好心替我释疑,沈名栋——我已经原谅你了,你是个好人,并没有真正的伤害过我,我……原——谅……你了。” 简沁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的趴伏在沙发边上,没有点灯,冰凉的液体,时不时的穿喉而过,夜空中又飘起了白色的雪花,点点洒洒的,还是那么美,那么优雅的,落下,她就这么一直看着,舍不得睡去。 那一年,她和沈名栋,从遇见相识到热恋,从浓情蜜意到分开,只是一年。 但那一年的时光,是璀璨迷离的梦一场,纵然分外蛊惑人心,但终究也只是梦一场。 简沁醉眼迷离,痴痴的想,沈名栋是烟花,杜影云是星空,一个一瞬即逝,一个连绵永恒,两个人都点缀了她生命的光华,但是,她更奢望的是那一个如星空般的杜影云,晶光点闪,浩瀚无垠,只要一抬头,不管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反正就是笃定他在那里,而她无论走到哪里,杜影云始终是将她守护在自己的臂弯下的,这就够了。 唇角的笑意打从心底里升起,或许,这就是真正的放下吧,无爱,无恨,无憾,沈名栋,你我之间,我们——不会再有瓜葛了。 ☆、第二十六章 专属 又迎来一个清晨,喝了大半夜的酒,后来应该是昏睡了过去,了无知觉。 此刻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全身上下都疼痛酸楚,简沁挣扎着起来,耷拉着脑袋眼神呆滞的坐了一会儿,整个人还是浑浑沌沌,却终于起身,强撑着朝卫生间走去。 化了一个浓妆,额角的白纱布擅自拿了下来,长发披散着,两侧的发丝向着前面拨了又拨,伤口是遮住了,但这整张脸也被盖得差不多了,就剩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在外边,活像个鬼样。 简沁一时烦躁,心底有股火在烧,负气的将定型啫喱猛摔在了琉璃台上,一头扎进盛满冷水的台盆里,霎时冰冻得近乎僵硬,伤口猛烈闪痛后也被冻麻木了,憋气了好一会儿跟自个儿较劲,在就要抬起头来的刹那,整个人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了下来,水倒灌进了鼻孔里,呛得泪流满面,上气不接下气,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倔强的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佝偻着身子双手支撑在台面上,发丝湿透凌乱,满脸的水滴混杂着泪水,面色苍白却又透着不正常的猩红,张大了口使劲的喘着粗气,虚软着,浑身无力,狼狈啊。 好长的时间,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发泄得差不多了,心也冷静了一些,从容有序的卸了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倒在床上,草草盖上被子裹住了已经蜷缩成团的身体,拿起手机发了个信息,就直接关了机,抱着一个大枕头,头埋在下面,在这样的一番自我折腾自我虐待后,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就连胡思乱想都省了,直接昏睡过去。 一场温暖的梦,梦里有人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头发,极尽温柔的手掌,她费了好大的力睁开了眼睛,想要看看,那人却笼罩在烈光里,只看得见唇角微启,非常好看的笑意,和煦,阳光,像极了那一个十七八岁春风满面的朗朗少年,他穿着白衬衣,一步一步走向她,她察觉自己也笑了起来,小小的满足感,很微妙的喜悦。 也不知过了多久,虚幻的意识跟逐渐清醒的身体僵持,不愿醒来,她还想在梦里,多看看他,多希望,他能够这样一直的陪伴着她,不言不语,直到地老天荒。 终于,简沁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颗蠢动的心转瞬冷寂下来,回归现实。 外边的天色已经昏暗,冬天傍晚五六点钟的光景,正是万家灯火亮起,牵引着路途上的人颤动的归心,走进家门,暖意徐徐,他们会拥抱,会亲吻,会说说话,会笑容满满,会一家人聚坐在饭桌旁,安心而美好,从容而幸福。 这是简沁一心都祈盼着可以切身拥有的一个家的样子,平淡也好,温馨也罢,至少身边会有人在,日日夜夜的,都能见到他,最亲密的那个人,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这样孤寂的困倒在床上,睁开眼,冷冷清清,幽幽怨怨,心,又堵得难受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很想要很想要去得到的,却偏偏是上天最最吝啬给予的,简沁迫切的想要温暖,却常常一身凄冷,她真的无能为力。 简沁极快的起身夺门而出,她很怕自己再这样一个人待下去,会压抑得崩溃发疯,心承受不起一次又一次的跌坠。 招手坐进了出租车,却又不知道能去往哪里,天下之大,她就是孤魂野鬼一个,没有家的孩子,看似哪里都可以落脚,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安心。 从公司开车出来,紧绷的神经有了些微的松懈,在自己的车上,那么小的一个空间,因为熟悉,所以安宁,这样的一种情绪转化,神奇得就连简沁自己都意想不到,她所需要的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小小的贪心,小小的满足,自己可以给予自己的,而不用去乞求任何人,是不是应该有那么一点点的骄傲和自豪。 漫无目的的绕了一圈,想想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车子终于停靠在了僻静的小道上。 手机打开,几通来电提示,几条信息,都是来自段晓昱的,别无他人。略略看完,究其根底,才察觉自己在迷糊间发出的那条信息,本该是传给段晓昱的,却错发给了杜影云,她写的是,“我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就不去公司了。” 顿时犹如一大盆冰水从头顶泼下,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该怎么形容呢,说不清楚,是心冷,还是心痛? 一个她在意了那么久,惦念了那么久的人,心心念念怎么都放不下的人,曾经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即刻匆忙赶至的人,跑到她面前还一个劲的喘着粗气,却是眉头紧蹙,眼光明厉,明明是那么担忧,却偏要装出一副深沉严肃的表情。 只要是她受了委屈亦或心情阴郁,还是毫无缘由,他都会不由分说的一把拽过她,无论是宽厚的肩膀还是挺括的胸膛,都任由她依靠,慰藉她随时可能崩塌破碎的心脏。 只是为什么,今天的杜影云会这般得无动于衷,他还是不是他,那一个早就被她揉捏进自己血脉里的男人,那一个她义无反顾笃定的坚信着的男人,那一个她终于坦诚的告诉自己的心真真爱上了的男人,他是她的杜影云啊。 简沁的心里霎时惶恐不安,惊惧不已,手依旧在抖,乃至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她真的好怕,他变了,他不要她了,是真的怕,他再也不是那一个时时刻刻疼爱守护着她的杜影云了。 简沁其实不矫情,受了点伤没打算告诉任何人,真的不光彩,也绝无必要,正因着她不要他担心,才独自一人在大冷的夜里绕着圈晃荡度过百无聊赖的时间,更不曾想过要知会杜影云前来陪伴着她宽慰心头的烦闷。 然而事实是,他明明就是已经知道了的,却仍是这样的无动于衷,风平浪静,没有电话信息,没有一言半语,却偏偏是她这一颗寂寥的心急需暖阳,却偏偏是她此时此刻最想要见到的人,最想要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杜影云。 习惯是会上瘾的毒药,曾经杜影云大方的给予,她贪婪的索取,途中患得患失了几年,漫长的时光流转,她终于再次厚着脸皮走到他的面前了,她终于勇敢的牵起他的手展望未来的人生了,她终于诚实的告诉自己她爱上杜影云了,所有的一切,开启得这般美好,难道这仅仅是一场游戏,这仅仅是自己贪图的妄念,难道他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了,他怎么可以对她这样冷淡…… 简沁就爱胡思乱想,就爱胡乱猜疑,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乱七八糟的问题,却怎么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这是最戳心的。 简沁褪去华丽光彩只是一个无助的小孩,心依旧脆弱,她不敢再胡思乱想了,现在,只想找一个人,抱住狠狠大哭一场,但是在这城市街角的深夜下,她能抱住的就只有她自己,所以就算是哭到肝肠寸断,也不见得能够抚慰这一颗千帆过尽的心。 却偏偏是,这个时候就连眼泪也跟着她作对,她欲哭却无泪,眼睛眨得干涩疼痛,还是没有一滴泪流出来。 只是,简沁不知道,早上,杜影云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这一辆卓然尊贵到极尽巅峰的黑色路虎,正驰骋在赶往邻市的高速路上,后边还跟随着一辆奥迪A7,一行五人,精光灼灼的眼里无不盛放着热烈而迫切的神采,对两小时后即将开启的一场土地拍卖会势在必得,只等一锤定佳音,接着就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参加晚上的庆功宴了。 杜影云这人,一向存有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极度重视专属于个人的私有空间和私有物品,而他却不自知,只当是一种习惯,或者个性使然。 他的爱车从不假手于人,然而身在商场出去应酬总免不了喝到醉意阑珊,所以给司机配备了一辆银色奔驰,他的另一辆专属座驾,平常时候,杜影云更喜欢亲自凌驾当下正肆意驰骋的这一辆黑色揽胜,绝佳的开阔视野,随心所欲的自我掌控,享受着征服一切的快感,卓然超群。 然而简沁,她在他的世界里享有着无限大的特权,总是一次又一次打乱他稳健的步调,推翻他预设的行程,蛊惑他多年的习性,他为她而让步,而妥协,没有过一丝犹豫,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豁出去了,只要是她,他就会做不了那一个冷静清醒的自己。 正如此刻,杜影云只跟后边的人匆匆打个了招呼,就猛地加速前去,刹那间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只等下一个高速出口一到,就立即返程。 一道东升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晃了下杜影云的眼,然后他依稀记得,不久前那一个暖阳当空的午后,或许是真的喝多了,明明就已经坐进了车子绝尘而去了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开口对司机说了“回去”两个字,等到回过神思来,就已经坐在了餐厅大厅里的一张沙发上。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着她一直静立在一旁等候着他,视线不曾一瞬转移? 为着她刚好穿了一件他所喜欢的橘红色调的大衣? 为着她最后那一句急切关怀他出差路上小心的话语?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胡乱寻思那些个七七八八的理由,他只是突然在看见她的一刹那心就不想再离开了,他只是想要跟她的距离近一点再近一点…… 承认了吧,他私心里就是想要多看看她,前些日子故意的远离不见,不曾想竟是如此的煎熬不安,挠得一颗心时上时下的晃荡不停。 然后,他就一直等着,等到睡了过去,在这一个有她在的地方,心踏实了不少,莫名的安稳,也实在是敌不过那突然涌上了头的酒意。 他其实真的是喝了不少,不是那些个人劝酒劝得有多盛情难推,若是他不想喝,根本就没有人值得他碍于什么面子,他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让自己不那么悲哀的名正言顺的大醉一场,放纵一回,就是固执的想看看,真到那醉意迷糊的时候还会不会想她想到不能自制。 别人一杯一杯的敬,他就二话不说一杯一杯的喝,只是到了后来并未如愿,当时脑海里不知一晃而过想到了什么,就仓促起身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他一走出来其实就已经遥遥瞧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背对着站在那里,奈何他身后的人此时却是一窝蜂的追赶围了上来,一时脱不开身。 还好,她还再那里,还好,她终于听到了这边的声响,回过头来看他了,真的是她,他的心,好一阵上蹿下跳不得平静。原来,这就是他不明所以匆匆追赶出来的因由,她在这里,就只是为了见上她这一面,以解这些时日的相思之苦。 而后,也不知道是谁那么逊,好不容易遇上了,却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再次匆匆逃离了,然后就有了上面那一幕,去了又回,只是因为心里真的放不下,他无法再勉强自己的心了。 当她叫着他的名字,伸了手轻摇他肩膀的时候,他还一心以为自己沉浸在了醉梦中,不然,怎么一睁开眼,她就来到他的身边了呢? 看着她眼中的水光,盈盈晶透,自己的心就要窒息,原来这一个女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依就是如此得美丽不可轻漫,他突然就自私的想,什么都放下,牵上她的手过一辈子其实也未尝不可。 他中了蛊惑似的对她说“我想去你家”,其实他是想去有她在的那一个地方,无论哪都好。 还说“简沁,答应我,以后只为我一个人穿衣装扮”,这一句,恐怕是他迄今为止对她说过的最为霸道的一句话了,他竟然真的介意,介意她为着另一个男人学会了如此熟练的给人整理服饰,他脱口而出的这一句,其实就已经在恍惚间把简沁重新融入进自己的生命里了,她注定是属于他的,也只能是属于他的,一辈子。 然后,他走得摇晃,她搀扶着他,两人坐进了一辆黑色的揽胜,他的车,只是这一次开车的人自然是简沁,他什么都没有多想,他的车,原本是不可能让任何人碰的,原本是不情愿让任何人驾驭的,奈何,独独简沁,她不属于其他人的行列,她是属于他的。 杜影云想到这里,深看了副驾驶座一眼,伸过手去搭在椅背上,这辆车里只有她一人存在过的痕迹,这里似乎仍逗留着她的清醇气息,干净得舒适而美妙。 车子并没有因为主人突然柔软下来的心而降低速度,仍是加足了马力的在向前跑,只不过此刻正在回城的路上。 ☆、第二十七章 天使 杜影云手里有简沁公寓的钥匙,他记得他当时正端着碗在盛清粥,热气扑腾着上来,霎时整个人整颗心都是暖烘烘的,这是她为他亲手熬制的,以前都是他为她做很多很多,如今她也终于学着回报了。 简沁走过来,从身后拥住了他,头紧紧靠在他的脊背上,左手递上了一把钥匙,闷着声说:“给你。” 她的唇刚好贴在他的背上,一张一合的蠕动,隔着柔软的毛衣直抵他的皮肤,湿润的滚烫的气息,这样的诱惑他差一点就把持不住,借着酒劲未消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只是这样的得到,会不会把自己贬得太过卑劣了。 他一向是高傲惯了的,他爱了她那么多年,他是一个再也正常不过的男人,他要的,无非是她的身,她的心,可是这两者他都要,一并得到了才算完整,不然又算什么。 简沁对他的感情他知道,那一种依赖,那一种信任,那一种亲昵,浓厚得早已超出了亲情友情的界限,只是她不自知,她只是天真的拿他当是疼爱她呵护她的邻家大哥,一个从小就相伴着长大的密友,她对他的感情很深厚,很刻骨,却也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她应该是从未曾将他们的感情试着放在爱情的定义上思量过,她本就是一根筋的小丫头而已。 然而,终于在那一个不平静的平安夜里,打破了这一份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平静感情。 那个深夜里,明明就是两个人好端端的刚接通电话,听到她沙哑困顿的声线,混乱迷糊到只一句话都断断续续的说不上个完整的,想来已经是被睡意席卷了,心头顿时低低的沉落,随后就觉得一点一点的突然就“哗”的一下空缺了一大块什么。 明明就是想要在这个特殊的夜里给她个小小惊喜的,明明就是想借着这么个西洋节日的浪漫景致来见见她的……是的,他从围绕着的人群堆里一脱身就凭着直觉直奔到这里来了,就只是想她了,送苹果什么的只不过是一个恰巧应景的借口而已,然而时机似乎刚好不凑巧,今晚的他注定是要失望扫兴而归了。 哪知道,她会那般猝不及防的打开门来,一时间或许是并未真正看清他这个站立在昏黄灯光下的身影,吓着了,身体一下子就失了重心向着旁处跌去,他先一怔,终是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来不及任何细想的,就着惯性她的身体就重重的跌进了自己的胸膛里。 这一撞,也就彻彻底底的撞开了他犹疑着似开未开的心门,原来自己的心,竟还能跳动得这般蓬勃有力,源源不断的生气从四面八方涌聚而来,身体瞬间变得火热,在这样的寒冬深夜里。 他,明明前一秒还在跟自己的心劝慰谈判,妥协于命运时机的安排而打算悻悻离去的,却偏偏……却偏偏她就这么横冲直撞的急着“投怀送抱”了,这种犹如从地底下石缝裂道里突然冲击而来的惊和喜更加撩动得他的心不受控制,就这样吻了下去,迫切冲动得就如一个未经情事的毛头小子,却又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强行桎梏着她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般,就怕恍惚间手一松,她就落荒而逃了,不,真的是好不容易等到的这一刻,他必定是要好好把握住才不枉上天对他的眷顾和恩赐。 这时的他,贪婪的吸允着她的唇,点燃了身体里的一处又一处的小火苗,就如同着了魔般,任由潜意识掌控了大脑神经,胆大妄为,几近疯狂得不计后果。 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儿,彼此的肢体接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或牵手,或拥抱,或是其他更为亲密甜腻的举措,都有,随着彼此年龄的增长,也并未有什么刻意的生疏避让,从悠长岁月中积聚下来的习性,没有被尘间世俗规避搅碎,而是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延续着。 所以她的肌肤,她的身段,她的气息,她的所有一切,对他来说其实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却独独那一双红唇,高贵得犹如皑皑冰雪里绽放的瑰丽傲梅,是他从未设想,从未企及过的地方,竟原来是这般得温润柔软。 感受着她从初初的防备抗拒,到一步一步的倒退崩裂直至退去僵硬羞涩,他仍旧是步步紧逼,一次又一次的深入索取,强硬的,胁迫的,就仿佛是要把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倾倒而出,心头的热火一阵燃过一阵的往上扑,他就只要她臣服在自己的臂弯里,给予他最真实最动情最本能的灵魂。 终究是到了不得不分开的紧要关头,他那火热的唇终于是狠了心的撇开了她,心一下子就失落得直往下坠,这一放,真不知道下一次能如此容忍自己的放肆,毫无顾忌的再次拥着她吻上那一双红唇会是在几时?所以他的手还是紧箍在她的腰间,舍不得放开,能多一秒就是一秒。 回忆戛然而止,杜影云迅速从细品浅尝的温柔乡里拽出神智,抚慰了一下越发燥乱的心头,低压深锁的乌黑眉目中精光灼闪过后深邃如墨,原先稍稍温缓了的脸上暮然覆上了硬毅坚挺的线条。 踩着油门的脚上一重,强悍的路虎一扫伪装的敦厚,灵巧而霸气的从周边围积着的缓慢车流里开拓出一条途径,昂首急行而去。 其实他是知道的,这只是她无意间发错了的一条信息,经年离别后重新再走到一起的两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改变,她自然是长大成熟了,有能力自己着手处理一些事情,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事事都缠着他可怜兮兮的向他求救了。 “我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就不去公司了。”清浅自然的语态,简明扼要的说了因由,传递了结果,明显是对自己公司里的手下说的。 但是他就会忍不住的多想,像她这样一个凡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亲力亲为的女人,身体到底是不舒服到了怎样的一个地步,才会舍得放下公司桌案上堆积的重要文件,就连错传了信息都不自知,他知道她的性子,什么大小病痛的能熬就熬,能拖就拖,从来都不会主动的迈进到医院里去,最擅长的就是独自卧倒在床上睡到天昏地暗。 果不其然,昏暗阴沉的卧室里,不大的床上只一轮娇虚的身影,简沁蜷缩着身子埋头沉睡,双手紧抱一个浅色的大枕头,似是极冷,纵然全身上下都裹紧了厚厚的棉被,身体还是缩成了一小团。 杜影云沉着脸轻迈着步子走到窗边拉开帘布,让此刻高照的阳光透过宽阔的窗户洒进一些温暖,房间里顿时明亮了起来。 他坐到床沿边,用了些力小心的移开那个闷住了简沁整个头的大抱枕,露出的是一张苍白的瘦小的脸,湿哒哒的乱发紧黏着毫无血色的皮肤,应该是察觉到了外界的侵扰,眉心不安的蹙了起来,浅白色的唇倔强的紧抿。 杜影云的手探上简沁的额头,微微发烫,正低烧着,捋开了些遮盖在脸上的湿发,额角那一道混杂着血水的伤口半干不干,雕琢成一朵艳丽璀璨的花,直刺进他的眼。 杜影云倒抽一口冷气,刚刚放下的心猛地绷紧提起,大手就杵在了那里,无力的抬着,明明很想要伸过去仔细查看下伤口却又硬生生收住,一来一回如此的慌乱踌躇,他怕她痛着,更怕自己失了理智,其实他此刻的内心已经是猛烈灼痛到无法再假装淡然了,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终究渐渐捏成了拳。 姑且先不责问是怎么受的伤,他气她,竟真的会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明就二十八岁的人了,过了年就是二十九岁了,依旧像个无知孩童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受了伤,疼了,怕了,病了,就这么躲着,忍着,熬着,受着,这就是孤苦无依的活生生的写照? 为什么今时今日的她就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一声,她小时候可不是这么乖乖的甘于忍受的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他缠着他……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明明是楚楚可怜的弱者,却硬要装着自己是无坚不摧的强者,实则不堪一击,何苦。 昨天傍晚才刚刚受的伤,简沁脸上其他几处轻微的红肿还来不及消退散去,早上又那般毫无顾忌的将整个头埋进了冷水里片刻,又拿着个枕头闷上了大半天,此时此刻伤痛处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成了调色盘,皮肤白皱皱的毫无血色,就连刚刚落了空正随意搭扣在被面上的双手背上亦是如此。 杜影云将简沁两只纤瘦的手捧握进宽厚的掌心里,温润粗实的指腹一下下的抚触着冰透了的肌肤,视线慢慢移到空空的手腕处定格,不见了她惯常带着的那只水钻手表,心里恍然一盾什么落了空。 他拿捏起她的手腕圈住比划了一下,还是这般瘦小,只要他稍一使劲就会被捏碎了似的。蓦地,指尖传递给大脑一个不一样的讯息,杜影云猛然把她的手翻过来一看,苍白柔弱的肌肤上直挺挺的躺着一条丑陋的疤痕,跳跃进他的眼里显得格外的张扬放肆,由深至浅,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丝分毫。 似是感知到了这一个男人刹那间从心底最深处燃聚起来的咆勃怒火,时间一下子就定格,所有万物都静止,生怕一个不当就白白蒙受了牵连。 杜影云的胸膛大幅度的起落,积闷在心头上的一口怒气就是怎么都透出不来,好大一会儿,宽厚的大掌缓缓松开简沁的手,指尖一丝一毫的抽离出来,转瞬又猛然捏紧拳头,骨骼“咯咯”作响,用尽了十分的力一拳捶打在床沿处,静谧的空间传出一记愤恨的闷响。 杜影云快速起身朝着卫生间走去,心头热辣的怒火刚刚发散出去一小半,这会儿整个胸腔充斥着烈烈大火,转瞬却又囤积起了一点一滴的凉意,霎时冰冻彻骨。 他的身体紧靠着冷硬的墙砖直挺挺的往下滑,跌坐到地上,完全不在乎身上这一套西装的价值是一个数字后面带着四五个零的,是的,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捏紧了拳头的手再一次用尽了全身的力道砸向地面,这一次终于有刺骨的痛意随着血液奔走到身体各个部位了,心剧烈的颤动绞痛,细微的血脉经络突突的极速的跳动,身体冰冷到了没有温度可言,直坠万丈崖底。 杜影云一阵没过一阵的后怕,“她怎么敢?她怎么敢……!”他熟识的那个她,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纵然爱胡闹又执拗,任性中又带着些小倔强,但是从来都不小家子气,更不会傻到做这么极端的事情,“简沁,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你这般狠了心的轻贱自己的生命?” 杜影云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如果他没有错收到她的信息,如果他愣是狠了心的选择了手掌上的功业而弃她于不顾,那此时此刻的简沁会如何,一时昏睡了过去或许什么苦痛都察觉不到,但是等到清醒过来了呢,她又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茫然无措,会不会一时放纵又……他越想越害怕,还好他来了,还好他来到她的身边了…… “沁儿……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这一颗心都快碎了。” 杜影云,那般风华正盛的一个人,一个有头有脸,权势钱财一样样一件件日积月累纷纷掌控在手里的男人,一个大男人,有谁会想到,此时此刻竟会如此颓靡的靠坐在卫生间里冰凉的地面上,喃喃碎语,目光怔愣,神情悲哀,为了简沁,为了一个女人。 片刻,杜影云冷静过后,将沾了冷水的湿毛巾拧干敷到简沁的额头上,指尖轻柔的拨开沾在苍白皮肤上的丝丝碎发,裹着一条大大的干毛巾捧在手掌心里慢慢的吸干水分,修长手指一下一下的穿插在渐渐变得顺滑起来的发丝间,轻轻梳理。 简沁微微的睁开眼睛来,逆着璀璨的阳光只能眯成一条细缝,杜影云手上的动作未曾停下,极为轻缓的爱抚着这一绺一绺的青丝,眉目中刻印着无尽的宠溺,好看的笑起来,同那十几分钟前阴冷到不能自制的神情一对比,分明就像是生生被两个对立相反的灵魂潜伏掌控着的。 简沁也笑了,受了他的感染,她的神思固执的不愿清醒过来,怕只怕,她一醒过来,这个梦就不见了,这一个笑着的男孩就不见了,孤孤单单的又留下她一个人了,她害怕,她不舍,她不要,不要一个人,这般得冷冷清清,凄凉哀怨,她要留他在身边。 “影云,我求求你,陪着我,就算只是在梦里,我不要一个人,不要……”简沁迷糊呢喃,努力的笑着,她,要他记住自己美丽的模样,她不要他离去,他从来都不曾离去。 渐渐的,体力不支,终于又昏睡过去,唇角自然上翘,满足而安宁。 简沁在半梦半醒间想到了两个字,天使,她——简沁——专属的——守护天使——杜影云,多美,多好,多庆幸,他又来到她的身边了。 正当杜影云凝神屏息,坐在床边弯腰府首,全心思的清理那个伤口的时候,脱落在床角处的大衣口袋里来电铃声急促的响起,打破一室静寂安稳,他急切站起,碰翻了床头柜上的药水,倾倒,洒出,顾不得笔挺的西裤沾染上一块黄褐色的液体,一个大跨步极快的将那件全手工特制的羊绒大衣胡乱的团捏进怀里,双手用力的紧紧的拥住,就是为了让这个突兀的铃音轻点再轻点,竟会这般无措得一时慌乱了心神,只知道一个劲的捂住,却忘了使这个声源彻底消失的正确方式是只需轻触一个按键而已。 他睁大着略带了血丝的眼睛,愣怔着,看她只是自顾自的翻转了身,头朝着里侧,敷在额头的湿毛巾掉落,又怕冷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呼吸平稳下来,终于,自己刹那间紧绷着的神经和身体也就彻底松懈了,又深看了一眼,低叹了口气,走出,拉上房门,在客厅里接起了电话。 传来的自然是喜讯,然而这一切本就是他轻易掌控于股掌间,胜券在握的,赢,只是在等待了几个月后经过验证得到了一个很正常的理所应当的结果,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大的欣喜了,只是在他人生的宏图霸业上又即将添上一笔夺目的璀璨光辉而已。成就,有时候多了,得到的容易,也就不值一提,但是他清楚,今后人生的光点远不止此。 杜影云重新走进卧室,先把那块已经落在枕头上半湿的毛巾拿开,随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还在低烧,无奈的嘴角一撇,她的烧从小就难退,反反复复的折腾,一直都是个难题。 无声的叹了口气,又拿了根新的棉签浸染上瓶里仅剩的些微药水,然而此时却轮到简沁不配合了,睡梦中无意识的皱着眉躲闪,杜影云的手只能是耐着性子的追随,逮到机会就轻轻擦拭,还时时提防怕她痛着,全神贯注。 一门心思的盯着那道伤口,一边还思索着是怎么受的伤,跟简沁的脸越凑越近,等到察觉之时就已经下意识的亲吻上了她的冰凉而干涸的唇,她倒是瞬间安分下来了,杜影云不舍却爽快的分离开来,莫名的深深一笑,眉目间小小的得意,一手抚上她的额头一下一下的摩挲着,一手小心翼翼的仔细的清理着伤口,专注而冷静。 心火已经灭去了一大半,脸上是冷冷的无奈,是该责备还是该怜悯,简沁,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的对待自己,照顾自己,疼爱自己? 杜影云一直在卧室里陪伴着昏睡的简沁到夕阳西下,拖延磨蹭到最后一分钟才心一横起身,弯下腰去摸简沁的额头,体温已经降了下去,又顺手拨开附在伤口边上的发丝,静静凝视了半响,终于放宽了心舍得离开这个房间了。 ☆、第二十八章 梦靥 夜渐渐的终于越来越深,愣坐在封闭车厢内的简沁,对于白天发生的事情是全然无知的,她只是一觉醒来,就觉得身体有了些力气,头也不那么痛了,酒意已经退去。 房间里却依旧是冷冰冰的一片,没有一丝暖意光亮,比外面失了阳光后即将步入黑夜的天穹来得更苍凉,她的心头阵阵凄楚,越来越恐惧,越来越害怕,猛然起身,黑灯瞎火的,东碰西撞的,仓皇逃离出了魔鬼的利爪。 全身冷冰冰的,冻到了僵硬,脑子里灌满了浆糊一片黏稠凌乱,心头明明就塞得满满的却毫无感触,空白虚无,所以,就算是已经自哀自怜的酝酿了两三个小时的眼泪都丝毫不见踪影。 是不是很奇怪,往常的时候,难过了,心痛了,泪水明明就会自顾自的不招呼一声跑出来的,今晚这个夜里,倒偏偏真的是应了欲哭无泪这一词。 “原来杜影云他是真的不在乎我。”这么一句话,颠来倒去的在简沁的脑海深处里游移,没有委屈,不是心痛,但就是难过,他怎么就真的不在乎她了呢? 唇角忍不住的抿紧弯起,牵动了脸上冷硬的皮肤,好可笑的反问句。 心里的声音,却是一遍又一遍坚定的复述着,“他是杜影云,他对我的好是不会变的。” 如此矛盾的心理,两个小人儿闹嘴,谁都不服谁,心明明就是已经冰冻成了霜的,却仍留一丝希冀,点点之火,只要不覆灭,就会成真,终归会是好的。 他是杜影云啊,杜影云,年少时一片漆黑中是他牵起她的手跨越过生与死的魔障,曾经那般得绝望过,那般得毁灭过,就算是早已心如死灰了,杜影云就是有那般的魄力助她重拾起义无反顾活下去的勇气,以至于后来习惯得只要心里念叨着他的名字,就足以让她的心在转瞬之间再次跳动起来,充满渴望,积蓄力量。 简沁如此得笃定,她信他,还是那一个他。 简沁抬起头来看向天窗外的夜空,小小的一个框口,寒风吹干净了乌云,冬夜里忽闪忽闪的星星特别澄净透亮。杜影云就是这样的一片星空,只要她心里有他,那么一抬头就能够看见,无需刻意的找寻,他就是在,不会失去。 遥望着星空,稍一愣神,简沁也想起了妈妈,很想很想,她快速的发动车子,急切的调头,朝着家的方向奔驰而去。 这样的迫切不可抑制,只是突然间就想到了原来她是有家可以回的,这样一种触手可及求而可得的温暖,对于简沁来说,就如同是在水中几度浮沉即将溺毙的人呼吸到了一口清新鲜美的空气,知道自己不会死去,不会坠入地狱魔渊,不会,真的不会,那就足够了。 原来,她还可以躲藏进曾经的那个家里,熟悉的一切,温馨的气息,安雅静好,过往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刹那就撇开了外面呼啸打旋的风风雨雨,只留一方净土,她独自一人,打开一扇门,合上,这一处就是她曾经的家。 同样的一个深夜里,一辆银色奔驰停稳,司机下车,迅捷的打开后座车门,弯下腰去搀扶车里的人,只是那人摆了摆手,自个儿使了些劲撑着座椅扶着门框走下车来。 抬起头,视线停驻在一大片垂直交替闪烁的霓虹灯上好一会儿,明明是十分光彩琉璃的景致夜色,但杜影云的眼眸却是逐渐的黯淡下来,光华一点一点的浇灭,他的身子微一摇晃,朝着大厦走去。 一步一步,尽力持恒着自己一贯的身型风采,高大的背影彰显着成功男人的刚毅魅力,将忽然间涌上心头的失落不着痕迹的消抹干净了。 杜影云打开公寓的门,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他知道她不在,但就是想要上来看看,合上身后的门,也不点灯,挪步到沙发上摊坐下来,就不想再动了,双手双脚随意敞开着,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道。 每一次喝了酒,应酬完,勉强的撑着意识回到家里面,杜影云总是喜欢在沙发里靠躺着,睁着眼睛盯着一片乌漆墨黑,让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醒转过来。 自从知道了一些事后,这么多年,杜影云一直反反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那一个个画面显现,真切得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或许,这一切本就是真实存在过的,这一个梦只是把曾经那些个见不得光的阴险手段,重新编排起来明晃晃的摆放到了他的面前罢了。 于是,可怖的心魔弑杀了澄净的灵魂,此后杜影云的整个人生都被动的蒙上了一片血色迷雾,怎么都挣脱不掉过往的阴暗,心被一刀一刀的凌迟,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 好多个好多个日夜后,杜影云终于学会了抵御心里的魔障,平素里,他可以动用自身坚定的心念和冷静的理智去压制去抗衡,他身为一个成熟的男人,理应有这一种掌控本能的魄力和手段。 但是,任凭他修炼得再怎么心如平镜,终究敌不过酒后醉意朦胧时的迷失,夜深人静,那个梦,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些人一个又一个的游移着,不停的侵袭,不停的扰动,总是惊得他一身冷汗。 他,杜影云,真的从未这般狼狈过,能够击垮一个人的,从来都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心志的摧毁,每个人心中都有最在乎的人和事,但是当有一天你突然就知道你所在乎的一切都是假的,虚的,那么,这才是最致命的,最毁灭的,这样的残酷打击,不是谁都承受得了的。 在梦里,看见了一个小女孩,梳着两角细长的辫子,随着蹦跳的身影上下跃动,然后转过头来,天真烂漫的粉红脸蛋,那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呀眨的,她朝他招招手,他就跑过去了。 但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妈妈,却是极用力的一把拽住了他,小小的身子一个踉跄,他带着疑问看向妈妈,妈妈的眼眶却是红红的,阴沉着一张脸,极是担忧而又近似哀求的对他摇了摇头,随后视线转向了另一侧。 青青草地,微风徐徐,旁边的摇椅上,躺着白发奶奶,安静的沉睡,带着笑意的面容却一丝丝的淡去,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变得空白一片,他伸手去抓,扑了个空,身体猛地一坠,就掉进了万丈深渊。 一片漆黑中,他心里也一直挂念着刚刚那一个小小的雀跃的身影,东一碰西一撞,跌倒了又忍着痛急急爬起来,他要找到她,他一定要快点找到她,简沁最是胆小怕黑了,他说过要好好保护她的,他说过的。 不知是过了多久,好像是很久很久,一丝光亮照了进来,一抹窈窕瘦弱的身影面对着他站立,这样亭亭玉立的一个姑娘,卷曲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胸前,多美啊。他知道她一定在对着他笑,但是那一束光实在是太刺眼了,无论他怎样的睁大眼睛都看不清她的脸,心中的失落一阵一阵的腾起。 她的手缓缓举起,掌心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刀,他被那银白色的刀刃反射出去的光刺痛了眼睛,急急跑过去抱住了她,一下子窝进他胸膛里的却是一个身型娇软的小丫头,好小好小的模样,仿若他的人生初初有记忆时镌刻进心底里的一个小天使。 她挣扎着抬起头来,奶声奶气的叫他“影云哥哥……影云哥哥”,天真无邪的眸光,发丝挠得他的下颌丝丝发痒着,他忍不住跟着这个小女孩一起笑了起来。 大手包住握刀的小手,他费了很大的劲,却怎么都夺不下来,鲜红的血突然就那般涌了出来,急急的,顺着刀子尖头一颗一颗的往下滴,他吓得急急向后退去,她却一直不依不饶的追着他叫“影云”。 一阵风吹过,卷曲的长发被拂到了身后,一张脸终于清晰的显露出来,她对他笑着,只是这笑冰冷得让人毛骨悚然,眼里的眸光却依旧清澈见底,纯净得就像流淌的山泉一样。 她朝着他伸出手来,那满手的血湿淋淋的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听见她说:“影云,你看,你的手跟我一样,红红的,热热的,还黏糊糊的……”不,他不信,他的手上怎么也会沾上血的,不会,不会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的低下头去看了…… 杜影云从半梦半醒中一惊而起,眼睛直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细密的汗珠渗得整张脸都是,胸膛一起一伏久久不定,呼吸急促沉重,他双手捂住眼睛,整个头的重量顺沿着手臂都压在了膝盖上。好一会儿后,终于回过神来,一双大手慢慢的脱离开脸颊,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自个儿的手心,那样的一束目光,一开始是惊魂未定的犹疑猜忌,后来瞳孔猛地一紧缩视线变得越发锋利冷冽,就像是恨不得把眼前这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千刀万剐了一般。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是极冰冷的,就连惊跳了许久的心脏,也开始慢慢的掩了声息,万分静谧的恐惧深深的笼罩住整个身子,某一处两处的肌肉好像不听使唤的在哆嗦颤抖。 是啊,他这一双手上也沾满了奶奶的鲜血,他才是害死奶奶的罪魁祸首,他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记恨简沁,其实说白了就只不过是想找个替罪羊推脱掉自己的罪责而已,让自己的心少一点愧疚,这么多年来,他放不过简沁,到头来,其实最放不过的终究是自己罢了。 静谧的夜,黑暗中点燃的烟,赤红的一点,男人端坐在沙发上,拿捏着烟支的手,时不时的递凑到唇边,直到烟快燃尽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要放手了。 痛到极致,迷失了心性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动过去报复毁灭她的念头,但他就是狠不下那心肠,商场上那些个呼风唤雨的冷硬残酷的手段,倘若有一天真用到了她身上,可想而知他是怎么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他怎么舍得对她下手,怎么舍得?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逃避着,他有心伤她却伤不得她,她貌似无心却最有能耐把他伤得最重,直至毁灭。所以一旦掌控不住他自身的情动,他就立马逃离开去了,几天几夜的不相见,断了一切联系,心却还是冷不丁的被刺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刻入骨髓的思念是上了瘾的毒药,每一次到最后还不是乖乖的跑到她的跟前去了。 平安夜的深夜里,他听着她亲口说出了“爱”这个字,梦寐以求得到的一刹那啊,天知道他的心里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就差像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青涩男孩那样忘乎所以的蹦跳起来了。可是他不能,他只能死死的压制住这一颗蠢动乱撞的心,装作若无其事云淡风轻一笑而过,他是真的怕了,他是真的不敢再信她了…… 掐灭烟蒂,杜影云站了起来,正了下身上的西装,抖开手上的长大衣披上,一只脚踏出门框时又转身回过头去看了好一会儿。 他曾经是傻过,天真过,愚昧过,也是真的爱过,只是,那样的一个毫无心机沉浮的男孩早已随风远去,这几年重新站立起来的杜影云,绝不可能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来伤害他的家人一丝一毫! 简沁,就算是你,也不行!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了拳头,盯着前面一片漆黑,眼里又显露了白日里商场上一贯的冷厉,紧抿的唇如利刃般削薄,楼道里幽黄的灯光打在身上,他的身体,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这样的泾渭分明,犹如昂立的山峰般峭卓不可逾越。 他是杜影云,他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家人和一切,他别无选择。 道不同不相谋,简沁,我的真心陪不了走你想要走的路,如果你真的敢继续玩火下去……如果你真的还想玩,那么,我也愿奉陪到底! ☆、第二十九章 请柬 马山就要迎来元月新年,本该是一片喜庆祥和的闹腾气息,只是天公不作美,南下的冷空气夹风带雨,搅得这一整座城市湿哒哒的阴冷,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晕暗无光,大风吹过,吹不散厚重的乌云,只觉得越压越低,仿若在下一刻就要迎面扑来似的,心头突地一惊,猛跳了几下。 简沁的视线就这样洒落在窗外的虚无处,深吸了一口气,胸腔还是闭塞着,脑袋依旧昏沉,连着几天的感冒发烧,时好时坏,使得她浑身无力提不起劲,很多时候就是动都懒得动一下,整个身子软绵绵的靠着墙壁,头抵在窗户玻璃上,冰冰凉凉的直刺进皮肤里,她却觉得这样很舒服,很踏实,真真切切的找到了一个依靠似的,就这样发发呆,什么都不管,不想,任由时间从指缝中溜走,奢侈的放纵却又有种肆意的任性,是她简沁的心性,挺好,茫然一笑。 只不过这样的随性自由总归还是有时限的,她简沁不可能这样一直倚靠着一扇玻璃去到天荒地老,中午约了人一起午餐,算着也该是差不多时候了,抬起手腕想看看时间,却是扑了个空,一愣,经年累月的习惯,不是这么短短几天时间就能够扭转过来的。 显然这样的落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心却又难过了一次,避无可避的就会想起杜影云,又有好多天不见了,他又销声匿迹了,明明就是住进了心底里的人,但他怎么就……怎么就越发得远了呢?但她怎么就无时无刻的不在想起他呢? “沁姐,这儿!” 简沁走进餐厅,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款款而来,任语茗眼尖,中间还隔着一大段的距离就站起来招呼了。 简沁看着这么一张青春有活力的脸,一双晶亮盈笑的眼,年轻的生命气息蓬勃而出,光芒闪耀,沉郁了几天的心不免也跟着跃动了起来,调整了一下情绪,微一笑,暗自压下喉咙的干痒和身体的倦怠,低着声音关切的问:“怎么了,语茗,电话里还卖关子,不过现在瞧你这高兴的样,我倒是白担心一场了。” 任语茗略一娇羞的半垂着头侧过身去,“噔噔噔噔……”转瞬双手捧着一盒糖果和一张帖子往简沁面前一伸,一片炽热的火红刹那耀眼炫目,只见她郑重的站起身来,眉眼里溢出藏不住的喜气,脸颊上更是弥漫着浅淡的红晕,美滋滋的说:“沁姐,我要结婚了!” 简沁无不惊讶,“结婚?这么快?” 是啊,这种感觉,像极了老天突然间跟她开的一个玩笑,大到离谱,她是无论怎么都不会去想到,一个二十出头踏出校门刚参加工作没几个月的小女孩,在她看来应该正处在对世间万物充满探索和好奇的一个萌芽年纪,心里头明明是只把跟前的这个未经世事的青葱姑娘当做小孩子看待照顾的,然而此时此刻这样的一个小孩子,竟这般郑重其事的向她递上了婚礼邀请函,一时之间好像真的很……很荒谬…… 简沁伸手接过,一整盒糖果很有分量,再加上盒子上面压着的这一张红艳艳的请柬,她的手略一沉,心头也那么一沉,思绪万千却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有时候就是这样,当莫名的惊和喜来得太突然的时候,大脑就很容易当机。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来好好的交谈一番,她能说什么,她能干涉什么,或许她除了一颗为她好的真心外,其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资历去跟她探讨所谓的人生,所谓的婚姻,因为她自己都是处理得一塌糊涂的,她……或许还不及任语茗半分的勇敢,面对家庭,面对爱情,面对婚姻,面对生活,她突然觉得自己渺小得很是脆弱。 “你们才相处了小半年吧,是不是太心急了些?”简沁略微迂回的敲打着。 “他对我挺好的……再说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爸妈希望我早点嫁出去,好了了他们这一辈子的心愿,省得还要劳心费神一直操心着我的事,反而顾不好自己的身体。” “你不怕……” “我不会后悔!” 当简沁实在忍不住试着想要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担忧时,被任语茗急急打断,她非常肯定的说:“沁姐,我想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了。” 这样的决断果敢,这样子毫不犹疑的认定一个人,简沁还能说些什么,暗中忍下自己不知为何如此强烈涌上心头的无奈叹息,转而脸上添了一抹笑意,“语茗,你会幸福的!”非常真诚的善意的祝福。 “谢谢,我会的!”任语茗脖颈微仰,眉眼一挑,脸上盛起的笑容带着些羞怯,毕竟还只是个刚满法定结婚年龄的小姑娘,两相比较,她真的太过年轻美好了。 任语茗的家庭情况,简沁是了解的,父母双双久病缠身,每天药不离口,体力农活自然是不能干的,但是不干又怎能撑起一个家,所以还是咬着牙的干。枯瘦的身体,凹陷的脸颊,黑黄的皮肤,这般憔悴无力的一对中年男女,是真的让人不忍多看,但是他们的眼眸,没有迷茫,没有哀痛,而是坚毅的,沉静的,即便再也折射不出耀目璀璨的光亮,但简沁初初和他们的双目相对,心里就极具的震撼和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面之缘之后,简沁倾力资助任语茗完成大专学业,并不是说她跟这一个小姑娘有缘,抑或说她怜悯她,都不是,说有缘太肤浅世俗,说怜悯太亵渎于他们一家与命运抗衡的满腔心血,她是由衷的为他们感到骄傲和自豪,人生实苦,但是任何的天意和苦难,都磨灭不掉他们要活下去的强大毅力。 简沁回过神思,看着身前的这一个女孩,她总觉得她比她小了很多,但实则也不过是相差了几岁而已,想必是她自个儿的心已经蒙上了历经世事万千的苍老。 是她陪着她跨进高职院校,是她看着她走出校门,是她迎着她进到自己初创的部门,是她给予她历练提升的机会,是啊,她就是觉得语茗是她眼皮子底下一寸一寸成长起来的,但是现下,坐在她对面的这一个孩子竟然亲口邀请她去出席她的婚礼,这一切,是多么的奇妙,又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简沁木木的看着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其实她根本就不懂什么察言观色去揣摩对方暗中的心思,也探究不出他人在举手投足间潜藏着些什么更深层次的意蕴,她不屑,或者说很懒,简沁一直以来,凭靠的都是自己的感觉,很容易的就去相信他人或事物外在所表现出来的一切。 不管如何,结婚都是喜事,简沁觉得语茗是自己真心愿意步入婚姻殿堂的,那么她一个外人实在是没有资格再去多规劝什么,任何事,还有什么是比心甘情愿来得更能安抚更能说服人心的。 回到公司后,简沁调整情绪,收起了懒散,一门心思的扑在文件堆里,一坐就是大半天,单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飞快的在纸上写字,专注而凝神,这么大的一个空间,真的是太过宁静了,笔尖触及纸页的摩擦声清晰而富有节凑感,唰唰唰的听着竟然也挺能抚慰心境的。 外面的天色一整天都是阴暗着的,而房间里几乎每天都是灯光打得刺眼的,所以此刻即使到了傍晚时分,简沁也毫无察觉,所谓的工作狂?好像是。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一旦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某一项事务上,中途不到万不得已是舍不得抽身离开这样一个紧凑而专注的状态的,这样的一种时刻,是自己身心灵得以提升的绝妙享受,应该说自己的心里非常明确,这就是自己存在的意义,体现了本身的价值。 简沁无意识的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目光紧紧流连在字里行间处,进行着严密的思考,敲门声平缓的响起,她随口应了声,依旧带着浓浓的鼻音。 威廉推门进来,视线不用四处搜寻,就知道简沁端正的坐在那里,身子直挺,神色清冷肃然,埋首沉目于文件上,提笔快速的批注着文字。 她用的办公桌案椅具,都是那种相对庞大老式的大班台、老板椅,其实于她这样身形瘦弱的一个女人来说是极不相称的,然则桌面上就是一样样一件件的堆积满了这么多的资料文件,还有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一位主人在骨子深处潜藏着并未大张旗鼓勃发而出的掌控着整个局态的强盛架势,足以凌驾并且与之相匹配,这或许不是单单一句气场强大就能够一言含糊概括的。 威廉微微停顿了一瞬,就迈开步子向里走去,简沁也终于告一段落手上的事宜,停下笔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咖啡?”简沁看着威廉一手端着的马克杯,笑问,声音却干涸沙哑,嗯,她刚刚好需要。 “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还适合喝咖啡?”威廉走近,把杯子放在了简沁身前。“你这几天是不是根本就没好好吃过药,把这杯感冒冲剂喝了!” 简沁的脸色确实很差,苍白着,为了遮盖额角的伤口而放下的长发,更显得她没有什么精气神,一张脸越发得瘦弱不成样子。刚刚吊着一颗心强撑着集中精神倒还好,现在一下子缓下来了,似乎就没有了什么有力支柱,整个身体酸痛乏累更甚,是很不好受。 简沁也不好再争辩什么,撇了下嘴角,眉心一皱,就拿起前面的杯子喝下去了。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实在太懒,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反正有什么不舒服,第一反应就是扛着,忍着,不会主动的给自己吃些对症的药物,更别提跑到医院去看病就医了,这样的一种习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好像真的很不好,道理是懂,但是真的碰到了简沁就是不会切身的付诸行动,宁愿自己承受着长时间的病痛折磨,直至自然而然的康复,然后精神再一点一点的养回来,她真的是一个不会爱惜自己的人,又或许,对于医院那样的一个地方,心里深处始终是潜藏着莫名的惧怕的,抵触。 “等会你怎么走,能开车吗?” “没问题的,我自己会回去,你先下班吧。” “那路上小心点。” “嗯,知道,放心。” 等到威廉走出拉上了门,简沁脸上的笑意再也无力维持,身体很是疲惫,抬手碰了碰额角的头发,确定是遮住了的,随即身体后仰在宽大的椅背上靠躺了下来,就不想再动了。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但是简沁自那一个夜里内心荒凉满是恐惧的逃离出公寓后,就一直十分固执的舍近求远,住在了自家的老房子里。 是啊,天气这般冷,心也是冷的,身子自然跟着冷了,所以她急需温暖,自家的房子终归是自家的,这就是一种可悲的安全感,心里寻求到了那么一丝慰藉,自然是要紧紧抓住的。 那个房子里,有过爸爸,有过妈妈,有过杜影云,也有过……沈名栋,至少自己暗自颓然的时候,还能想想他们,这里曾真真切切的存在过,一些美好的时光,告诉自己,她其实幸福过。 此刻,安静的办公室内,简沁的额头习惯性的抵着冰凉的玻璃,心里又展开了一场拉锯战。不过,她的性子硬的时候是真硬,她不允许,不允许自己再这般得沉浸在过往中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吧,怕只怕她再这样夜夜沉溺在自己营造出来的幻境中,就永远都活不过来了,灵魂会再次失去掌控,而她,却不相信自己还有以往的那种毅力能够让自己再一次的活过来。 失去的,纵然那般美好,却也只能是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珍而重之的小心翼翼的铺展在自己的脑海里,她伸出手,能够触及的却只是冷冷的空气,虚无一片,够了,真的是够了,她要活下去。 一抹疲倦的笑容,唇角缓缓上翘,简沁看着窗户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脸孔,苍白虚弱,小之又小,微卷的长发垂落在胸前,就像是个没有生气的洋娃娃,美是美,看似哪里都好,无可挑剔,却又全部都不对劲。 目光渐渐凝聚起来,唇齿紧咬,指尖又触及掌心的燥湿,没有什么痛感,或许是早已习惯,或许是并未用力,视线还是紧紧盯着玻璃上的那一个自己,这样一双冰绝得没有一丝感情温度的眼,这样一张孤冷得没有一丝迟疑坚定的脸,陌生的,熟悉的,逞能的,倔强的,孤寂的,无畏的。 她是她,她是简沁,然而这一个相伴了二十多年的名字,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简沁,这两个字,代表的到底是谁,她原本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应该是谁? 外面已经深幕垂落,大雨过后的夜空没有星星,俗世红尘中却是霓虹璀璨,也算是另一种美丽风情,冷冽,却又温暖。就去公寓吧,那里也算是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窝,是属于自己的一个地方。 ☆、第三十章 原来 开门进屋,简沁习惯性的打开所有的灯,是的,她的心底里依旧敬畏黑暗,她害怕独自一人面对漫漫长夜,只能借着这一室亮堂的灯光,寻求着可笑的虚无的安全感,看啊,她这样的一个人,连对灯光都是这样的依赖不可失去。 封闭的空间里,淡淡的烟味丝丝荡漾在各个角落,清醇的,好闻的,这是他的味道,他来过这里? 简沁瞥见茶几上一次性杯子端口露着的大半截烟蒂,晃了神,鞋子都忘了换下,指尖一松钥匙连带着包都落了地,匆匆跑进卧室,高跟鞋摩擦木地板的声音格外尖锐响亮,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心,跳到了极点,恐惧不安,却又惊喜不已,不能自持,杜影云,他来过,他一定来过。 当亮起的灯光突显出床头柜上的医药箱的时候,这一刻的简沁早已泪流满面,疲惫的身躯再也强撑不住,倚着身后的墙壁缓缓的缓缓的靠躺到地板上,也顾不及手掌触及地板的冰凉,只是流泪。 原来杜影云是在意她的,他是关心他的,影云……影云……原来那一个逆光的天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或许现在的简沁,更多的是埋怨着自己,甚至是恨自己,她猜疑着他,她不信任他,她跟他赌气,就是因为自己爱上了,却不知道他有没有爱上,她竟然拿自己当初对待沈名栋的方式同样的去猜忌杜影云,那个人是杜影云啊,是相伴着她从小长大,携手一路走来的杜影云啊,她竟会如此卑劣的去猜忌他,怎么会……怎么会到了这样的一个局面? 简沁其实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是这短短的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她竟然是哭了这么多次,而且每一次,心都是万分的煎熬难过,泪,说来就来,肝肠寸断,根本就没有理智去思考去压制,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原来啊,她本就是一个脆弱不堪的人,孩童般的纯真,从不曾真正的长大过,自以为什么都经历了,什么都不介意了,却实则什么都没有放下过,所有的一切都被堆聚在了心底深处,然后终于爆发了,自以为是的坚强了这么些年,原来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自我的一种虚幻安慰罢了,她真是一个没用至极的人。 她,是在杜影云离她而去之后才学着戴上面具的,现在他回来了,这一件掩着面的虚无的美丽帘纱,竟然就这么不攻自破的丝丝落下,一瞬间心底的防线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先行溃不成军了。 这就是杜影云独特的魅力所在,她自以为是的骗过了自己,一直都假装自己过得很好很好,很好很好,镜子里的自己笑起来是真的美,所以她就喜欢上了笑。 但是她终于等到他回到她身边了,现在的她只要受了一点点的伤,心就会跟着痛,泪也会跟着流,面具一旦摘下,就再也戴不上,她的心早就乱成了一团,只要是关于他的,她都做不回那一个冷静理智的简沁了。 简沁再也待不住了,她要去找杜影云,她想他,她要见他,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爱着她的人了,她再不能把他弄丢了。 匆匆用冷水抹了把脸,披了件羽绒大衣,套了双平底高筒靴,双手插着口袋,一路急进。 简沁的公寓跟杜影云的别墅离得还算近,大半个小时,穿梭过源源不断的车流人群,从拥挤不堪的街头到渐渐僻静的住宅,这里视野宽敞空旷,大道笔直,小径曲蜒,两侧是点得透亮的路灯,远处是林木石雕,若是在平时,简沁一定会停下脚步来观赏一番这静雅的景致,不是说被美景吸引,而是这样一个深冬的夜晚,很适合她这样一个高傲中带着些情愁的女子,得以安放这一颗难以平静的心。 简沁也不知道这一路在想些什么,外界或是热闹或是平静,好像她都是无感的,一整颗心,反反复复念叨的只有两个字,影云,他的名字,其他什么思绪都不成章法。 来到了杜影云的住处,偌大一栋独立的别墅,迎接她的却是漆黑一片,就那么仰着头呆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回过神来,转身,却定格。 那两个亲密依偎着的身影,摇摇晃晃,密切私语,娇笑不断,简沁木然的站立看他们走近,杜影云有所察觉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两个人的视线霎那碰触又极快错开,他的侧脸依旧留有好看而熟悉的笑意,气息中还夹带着酒后的沉醉魅惑,但看向她的那一道目光却是冰冷的淡漠,一刹那就隔得她和他的距离有千里万里远。 擦肩而过开启了那一扇铁将军,杜影云忍不住的低下头去亲吻怀中女人发丝掩映下的耳颈,引来一句尖细的笑嗔,“这儿还有人呐……” 简沁再次看向那一扇紧闭的大门,纹丝不动的把守着,依旧漆黑一片,只短短那么几分钟,只短短那么几米,就隔开了一整个世界,她在这一头,他在那一头,里面是怎样的翻云覆雨,柔情缠绵,烈火燃烧,与她何干。 简沁习惯性的想要微笑,浅浅的弧度已经拉开,嘴角却是丝丝颤抖,脸上的皮肤僵硬得不受控制,最后只得抿紧双唇划出一条直线,垂下头来看地面上被灯光拉得斜长的影子,无辜得像个迷了路还犯了错的孩子,沮丧喃喃自语,“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心并不难过,却堵得满满的,瘆得慌,眼睛被北风吹得干涩得难受,一直眨啊眨,想要挤出一些水分来滋润下,又好像刚刚哭得太过尽兴了,此刻一泪难求,只是鼻尖酸痛得难受,呼吸都不顺畅。 最后简沁还是笑了出来,美丽的,自然的,扬起头来展望一大片没有星星的漆黑夜空,无尽的,无际的,像墨海一般平静从容。 然后就想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纵然现在的她和他迫不得已被囚困在一场虚假的游戏里,但就因着他是杜影云,杜影云,是那个一直都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这样一种相濡以沫的情感,这样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彼此拿出了心相交相印的两个人,深刻到早已融入进了各自的骨血里,所以不管是她天真了也好,是她简单了也好,简沁仍旧是执迷的坚定着这样的一种信念,不论是谁,只要曾经一起经历过那样美的时光,喜怒哀乐在一起,风雨飘零在一起,如此刻骨铭心的感情,怎么也不会沦落到陌生人的那一种地步,她舍不得,他定也舍不得,何况,他永远都是她的杜影云,任何人,抢不走! 这种时候,简沁还能如此冷静,想得如此通透,其实已经和信不信任没有关系了,她是独独认定了他这一个人,如同是另一个自己一般,所以她会无条件的包容他。 这么一种可怕的谬论,真的是可笑的,但竟然在简沁的心里能展现得这般得纯粹,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别墅内宽敞的空间,一片漆黑,一个成熟的男人和一个娇俏的女人身处于这样的幽暗环境,谁都以为即将点燃一场淋漓的欢爱,风情旖旎。 只是杜影云懒散的靠着沙发背,语气冷淡的说:“你可以走了。” 打火机点亮刹那熄灭,烟头猩红的一点,烟圈弥散开来,他那硬毅的轮廓隐隐绰绰在暗夜里特别的蛊惑人心,她出神的看了几秒,也就弯腰拎起掉落在大理石上的包,转身向外走去。 她很清楚,她只是这个男人用来逢场作戏的一个花瓶,她没有资格去触碰他,他也实在是君子,不论何时何地,从未踩过界。 有一次,恐怕也就那么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她大胆的撩拨过他,她听着他的呼吸声沉重而急促,她感受着他的身体异样的狂热,她欣喜而紧张的沉浸在情欲的初初探索中,头顶上传来冰透了的声音,“我以为你够聪明。”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呆愣着,就这么整个人趴伏在他的身上,满脸通红转瞬蔓延到了耳根,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他就用了那么一把力道将她掀落到大床的另一侧,起身走进浴室,移门随手一拉,花洒一开,冰凉的水倾盆而下,黑色的衬衣湿透紧黏着精干有力的身段,解了几粒纽扣的领口大大敞开,比往常多了无以言说的邪魅,双腿间的某个地方异样的凸起,从头而下一身都被凉水淋了个透,他就这么仰起头直挺的站立着,双手叉在腰间骨节分明,胸膛的起伏一下一下的终于趋于平稳。 只是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相隔的是一道透明的玻璃门,她看得清清楚楚却也死心得彻彻底底,他们只是临时的主顾关系,他出钱,她扮演,他只一句话就随时能够让她出局永不得近身,她不敢再触碰他的界线。 “后门。” 毫无感情的强势命令,周身一个激灵将秦知雯乱飞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乖乖的转身向着另一个方位的门走去,到了今夜她也才终于明了,留驻在他心里的人,就是刚刚站立在门口的那个女人吧? 不然,他在电话里紧声追问她在哪,又急匆匆的赶过去接她,司机在车流中穿梭不定,他却打开一罐又一罐的啤酒一顿猛喝,这一切的一切为的是什么?其实在十几分钟前刚结束的酒宴上已经喝得微醺了,他的酒量好,一切又把控得不露痕迹,所以很难有人把他灌醉,除非是他自愿的,正如当下,仰头一大口一大口的把冰凉液体装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毫不含糊。 原来像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也会有乱了心绪的时候,尤其是为了一个女人,她一定被他捧在手心里真真的疼爱着,何其有幸,何等耀目……她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一个人的…… ☆、第三十一章 守护 一个人游荡在高高的天桥上,脚下是急速而过的车流,灯光汇聚成河,简沁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罐啤酒,那么冰冷的液体穿肠而过,再加上疾风从四面八方毫无遮挡的袭来,整个身子早就冻得麻木了,疼痛和疲倦也无感了。 不远处的广场突然人声鼎沸,都面朝着半空中的敞亮大屏幕,齐声倒数“十……九……八……”简沁也下意识的跟着节奏轻启唇齿,喃喃道:“五……四……三……二……一……”刹那烟火五彩缤纷点亮夜空,绚丽灿烂的肆意绽放,一朵朵一束束,此起彼落,人群跳跃着,欢呼着,“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或是清晰,或是模糊,纷纷飘进简沁耳朵,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句话是独独对她说的,此时此刻,迎接新的一年,她独自一个人,孤魂野鬼似的游荡,无家可归,无人可伴,心透彻得凉,悲寂得无法忍受。 鼻子抽噎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徐徐滑下,刚刚想哭哭不出来,现在不想哭了眼泪倒是自个儿溜达出来了。 简沁抬起头来看向那一轮被厚重的乌云遮住了的月亮,只是隐隐约约的绽放着微弱的光亮,她举起啤酒罐,牵强的一抹笑意,声线沙哑已经不成样,“新年快乐!干杯!”然后仰起头大口大口的饮下,渗漏出来的液体直直滑进身体里,那般刺骨,她也不管不顾。 过了零点,广场的人群逐渐散去,天桥上更是没有什么人影,空空荡荡的,简沁的身后却一直站着一个男人,大冷的天穿着单薄,就连习惯性的用来搭配修饰御寒的围巾也不见影子,圆领的黑色羊绒衫上是光秃秃的脖颈。 威廉在一大帮朋友的欢闹聚餐中,无意识的瞥了一眼窗外,却恰巧看见简沁走过的身影,想着不知道傍晚喝了药剂后这会儿身体有没有好点,顺便亲自道一声“新年快乐”,追赶出来得太匆忙,不但外套没有拿上,就连搭在肩上的围巾什么时候飘落了都不知道。 从餐厅追赶出来,看简沁埋头匆匆赶路的样子,这一路威廉就一直都跟着,他看着她走进别墅群在其中一幢前驻足停留,他看着一个男人招摇的拥着怀里的另一个女人在她身边擦过不言一句进屋,他看着她木讷的跟着人群穿过绿灯来到对街,他看着她掏出硬币在自动售卖机前一手各拿了一罐啤酒,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机械式的走上天桥直迎着寒风倚靠在栏杆上。 威廉的心刺痛着却一直都强硬克制自己不冲上前去阻挠,经过这两年的共事,他太过清楚简沁是一个极端要强的女子,不管是面子上还是心理上,这样的一个时刻,定然不希望遇上任何相熟的人看穿她内心深处的脆弱和无助狼狈的外相,就任由她用自己的方式去尽情宣泄吧,只要把心里的不痛快统统挥洒出来了就好,他愿意做她身后的男人,护她安好,此时此刻,或是永恒一生。 然而,简沁转身的一刹那却还是看见了威廉,愣住,继而快速的扭过头,长发滑落遮挡住一侧的脸颊,冰冷的手指僵硬的急切的胡乱的擦拭眼角,眼眶却是越发红肿,火辣辣的疼,也顾不得去理会身后的那个人,竟然跑了起来,一心只想逃离,却是跌跌撞撞脚步浮虚,她真的没有什么体力了,几天的发烧,几夜的难寐,白日里强打着精神硬撑,深夜里忍受着病痛的煅烧,她本就只是一个弱小的女人而已啊,只是她自己也忘记了,一直都以为足够强大的。 威廉绷着脸皱着眉几个箭步追上,一把拽住了简沁的手臂,宽大的手掌强劲的力道穿透厚厚的羽绒服直逼她皮肉下的骨头,他棕褐色的眼里布满了深深痛意,不觉提高了声线,“简沁,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 “你管我!”简沁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刹那甩开了威廉的桎梏,站立不稳的身子重重的靠向栏杆,腰间一记闷痛,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几天接连的意外已经习惯了,痛算什么,突然冷笑出声,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样的痛倒来得及时,被酒精搅浑了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这么一副不着边调的糗样,简沁纵然心知威廉刚刚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已经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了,已经知道她在哭了,却还是下意识的维护着这一份卑微的可笑的自尊,头瞥向另一边,掩埋进黑暗里,滑落的长发恰好形成一道屏障,自以为是的虚无的安全感,仍旧是可悲的逞强着,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线沙哑近乎无声,“你怎么在这里?” “我都看到了。”既然现如今这种局面,他也就没必要故作恰巧路过了,与其想方设法的替自己遮掩辩护,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坦诚相待,总比虚伪的欺骗她来得好,简沁是在乎外在的面子,但更注重人与人深交后的真情实感,这样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坦率,他相信她更能够感受得到,她能够接受,他了解她。 很长很长的沉默后,“威廉,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连自己的心智都迷失了……但是……我真的爱上他了吗?”简沁断断续续的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目无焦点的眺望着远方。 这一座城市那么大,却没有一个可以让自己真正容身的地方,心也无处安放,只能漂泊流浪,有谁是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有谁是可以毫无顾忌依靠的,这一个人是不是杜影云,为什么他对她那般得好过,为什么他也可以这般得无视她的存在,就连正眼都懒得看她一眼? 其实很多个辗转难眠的夜里,简沁睁大眼睛直盯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无数次的想,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有杜影云这个人陪在她的身边,风雨同行,至真至纯,以至于她习惯了依赖,再也离不开他这一个人了。 在他出国后,她才会慌不择路的找了沈名栋这么个替代品,天真的以为那就是爱情了,其实不是,那不是爱情,她千辛万苦要追寻的只是一种感觉,有人陪伴守护在她身边,让她安心放松的那一种可以毫无顾忌无忧无虑依靠的感觉。但是,这样的一种感觉,真的是千金难求的,不是谁都可以替代谁都可以给予的,那个人,必须是杜影云才行,只有他,才能让她无所顾忌的安心。 那么,原来,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其实早就爱上了杜影云,或是七八岁,或是十五六岁,或是二十一二岁,总之是很早很早,不是现在才堪堪爱上的,她,到底是有多迟钝呐,此时此刻才恍然大梦初醒。 久久听不到威廉的回答,简沁自己倒是突然间想得透彻了,她不自知的嘴角带着丝欣喜的笑意转过头来,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威廉深邃凝视自己的目光,一瞬惊愕,心竟跳得慌乱,手指紧紧的捏着个早已空了的啤酒罐子,凉凉的,刚刚好给湿热的掌心降降温。 威廉不疾不徐的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看脚下零星的几辆车快速的穿梭而过,很轻的声音,说:“简沁,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其实所有事情你自己都一清二楚,心里早已有答案,只是你不愿清醒罢了。”威廉说着,棕褐色的眼睛里徜徉着一片平静的海,再次看向简沁。 纵然平日在公司里,威廉给人的印象一直是老成稳重的,但是这一刻,简沁却好像是突然间才真正认识眼前的这一个人,他说得如此直白通透,一语就道破了她心里过不去的所有关卡,在他的面前,仿若自己就是一个透明的人,没有秘密可言。 威廉一阵停顿,神情渐渐凝聚严肃起来,像是下了什么重要决定,双手搭上简沁的肩膀扳正她纵然套着厚重棉衣也依旧窈窕纤瘦的身子,两个人面对着面,深夜凌晨呼啸着的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简沁夹带着迷蒙的双眼仰着头看着威廉干净清透的眼睛,那里面有两个小小的自己,呆呆傻傻的发愣着。 “简沁,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所有的一切从现在开始,就放下吧,好不好?你那么独特,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不要一味的沉浸在过往中,不要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自哀自怜,何苦伪装得这般累,你根本就不用假装着自己有多强大有多独立有多坚韧,你就是你,你本来就很好,抛开一切大胆的去走一条洒满阳光的人生路,扛不住的时候,我,做你坚强的后盾,我,一直都会在,好吗?”说到后来,威廉的脸上是很温馨的笑容,眼睛里充满了希望之光,蛊惑得简沁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步调去描绘另一个美好的将来。 这样好听的声音,这般温暖的词句,简沁觉得自己快要迷醉了,有多久……有多久不曾听到过这么暖心的话了,她真的是一个人撑得太久了,太累了……原来还有人会心疼她,多好。 她其实一直是幸运的,虽说不是命运的宠儿,却总有人是真心的对她好的,即便他们本就没有这个义务,或许,这个世上,谁都没有对谁好的必要。 威廉抬手去撩拨她眼角粘住的发丝,简沁下意识的头往后一避,却也并未强烈抗拒,她一直都是信任他的,只是两人除了工作上的合作,私下从未如此敞开了心扉的互相交流过其他任何事情,她也是到了这一刻在发现,原来这一个男人还有这样柔情的一面,她从来都不知道。 简沁往常在公司里,呈现的一直都是一丝不苟的严谨状态,穿着是正式的职业装,长发是盘绕起来的,就连随性的马尾都很少见,这几日却刻意的放下了黑发,威廉也知道必定是有不得已的隐情。 只是纵然有些许的心理准备,在看到她额角的那一处伤口时,心还是疼了一下,虽然已经开始结痂,内侧的皮肤却还是不正常的通红发着炎,不用问也知道她自己是有多么的不在意,她这几天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何苦非要自行捆绑得如此狼狈在水深火热中煎熬,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的扛着,简沁啊,你心里到底是住着怎样的一个魔鬼,竟会对自己如此的残忍。 ☆、第三十二章 求婚 元旦假期短短的三天过去,简沁收拾好自己上班去,车子倒进车位停稳,静坐着平复心里突发的莫名的不安,那一种熟悉的慌乱和刺痛,又如约而至。 前几天潜心静休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已经逃离苦海的错觉,仿佛超脱了人世的苦与悲,心轻飘飘的不沾凡尘。 那一个深夜凌晨,在威廉的坚持下去了医院处理伤口,吃了药片,回来后躺倒在床上,两扇落地窗大开着,冷风时而吹进使得束拢在两旁的帘纱微微晃动,黑暗中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感受着天边一点一点的亮起,一大片旭红的朝霞渐渐蔓延开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简沁好像突然间就想开了,什么都放下了,不再计较了,心安稳得出奇的平静,无以言说的轻松,她就是想笑,脆脆的笑出声来,竟然无忧快乐得像个孩子,就差越身而起踮着脚尖旋舞了。 然后,终于睡了过去,难得的安稳,在这一个新年的第一天清晨。 不可否认,威廉的话给了简沁莫大的鼓舞,因为自她踏进社会后就没有谁平心静气的跟她探讨人生,分析思量今后的路途,杜影云不在,爸爸也早已不是原来的爸爸,她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放开了一切靠着的人。 简沁一直都是凭着自己的心在走属于自己的路,她习惯了自己做选择,她习惯了听自己心里的声音,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最自由的,原来一切都只是自以为是罢了,她其实一直都过得很糟糕,也很遭罪。 威廉说得那般直白通透,好似剖开了她的心,甚至比她自己更为懂得自己,他站在她的角度,指引着她从黑暗走向光明,他要她懂得放下,而后去得到。恍然醒悟,她的身边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默默的心甘情愿的守护着她,是何其幸运,然而单单就只有他一个人吗,是不是又太过孤单落寞了。 简沁苦笑,上苍,原谅她这一颗永远都不懂得知足的凡人之心吧,她最想要拥有的是人心的温暖,切切实实的去拥抱美好的一切,可以无所顾忌的任性。 然而现在,刚刚进入公司的区域,简沁的心头就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压迫感,她活在现实里,她困在海岛中,所有一切都不是说说那么容易就能够放下的,不是吗? 舍不得,舍不得,简沁明白不舍即不得这个千古道理,但是现实又是多么的现实,她是一个连自己的人生都掌控不了的人,她无法给自己真正的快乐,永远都是被动的,身不由己,她知道自己又败给了自己,这一颗心,到底该拿自己怎么办? 简沁皱着眉心,想着一些事,紧走了几步,还是看着电梯一点一点的闭合,而后却又缓缓的开启,威廉就站在电梯间的按键旁边,露着微微笑意。 简沁在看到他的一刹,一个念头极快的闪过,她恐怕这一生都要辜负他了,这一个笑容深深的男人,这一个眸光温暖的男人,这一个愿意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这样的一个念头,是没有原由的,单单就只是直觉,她和他,不可能。 可是,心微微的抽痛,鼻子一酸,她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的,却好像总有人因她而伤,她,过意不去。付出了,却得不到,这一种痛,这一种失落,这一种无奈,她懂,什么叫满心欢喜,什么叫颓然失望,大概这就是了。 爱情,永远都如同过山车般,因为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光凭一个人就能够随意掌控的,什么叫人心,人心就是变幻莫测的,锁也锁不住的,时间也是永远都无法定格的,所以,什么都是会变的。 “还不进来。”威廉快速伸出手掌,拦住再次意欲合拢的电梯门,柔和的声线,笑着的唇角,大清早精力充沛的面孔,青春活力的大男孩模样,唤醒了简沁短暂的沉思,呆愣着的身子。 寂静不语的封闭空间,简沁视线直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叮”的一声响,就率先提步走了出去。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威廉,情感的处理,她一向不擅长,以往的那些失败是最好的见证,那么就只能逃避。 威廉那一晚才教她要勇敢面对,她也确实被激起了那一种莫名的亢奋的斗志,坚定的对自己说要学着做一个新的自己,更好的自己,不退缩,不畏惧,直面事实。 然而呀现实总是残酷的,简沁可以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冷静而客观的思考所有问题,却往往是,做的跟想的并不统一协调,她早已习惯当缩头乌龟了。在公事上她讲的是理字,那么自然有据可循,有法可依,但是在私事上,她唯一遵从的就是自己的这一颗心,倘若心不愿意,她就勉强不了自己,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她是真的拿自己没办法。 走进办公区,此刻的氛围颇为热烈吵闹,不知道是不是新年新气象的缘故,三三两两,一对对一堆堆,或嬉闹谈笑,或窃窃私语,惊讶的,隐笑的,神秘的,疑惑的,时不时的很有默契的朝着同一个方向张望。 简沁有意加重了脚步声,一片吵闹戛然而止,迅速分散归位,装模作样的开始手头上的工作。简沁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走过,却仍然察觉背后的目光一道多过一道的紧紧追逐。 拐过一个弯,简沁急速前进着的步伐霎时收住,思想和身体同时定格,就愣在那里。 通往总经理室的过道,入目是一大片的红色,一大朵一大朵全然绽放的红玫瑰,高傲张扬,炫目迷离,娇媚得如同一个个身着红色裙裳的小人儿,就这么一大片,一大片,洋洋洒洒,拼凑成了一张近似鲜红色的毛绒地毯,从这一头延伸到那一头,中间只留了一条细长的缝,仿若是一座长长的独木桥,连通着遥远的两端。 那一个男人此刻正沐浴着照射进窗户里的阳光,上半身笼罩在一个淡金色的光圈里,冬天的晨曦,点点洒洒,柔弱而温和,晶莹而闪亮。 从简沁的这一头看过去,一道修长的影子,极其虚幻,就如同这一地的红玫瑰,或许眼睛一闭再一睁,就仍是一条空荡的极为普通的过道了,那一抹影子也就跟着不见了。 简沁迟疑的,迈进了几步,她似乎只想要证明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幻觉而已,然而,一切都还在,此刻的她,就真真切切的置身在这繁花似海中。 杜影云转过身,朝着简沁,一步一步静静的走来,很慢很慢,仅二三十米的距离,却仿若跨隔的是尘世与天堂的殊途。 简沁终于看清杜影云的脸庞了,她看着他单膝下跪,她看着他双手递上一个魅紫色的小盒子,她看着他的指尖一上一下打开了盒子,她看着他略薄的双唇一张一合地说:“简沁,嫁给我。”声调平和,视线静然,神情安稳,那般得从容笃定,那般得风姿卓然,明明就是近在眼前的,却远得如同幻影般绚烂,这就是此时此刻求婚的杜影云,没有卑微,没有忐忑,一举一动像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合作商谈。 简沁就这样看着杜影云,直直的对上他的视线,不管是几分几秒,还是几年几月,简沁只是贪婪的想把杜影云这个人看个清楚。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耳,他的唇,一一组合成了这一张俊毅傲然的脸,匀健的身型,亿万的身家,造就了这一个独一无二的杜影云,明明是高贵得触手不可及的,却是就这样屈尊在她的身前,她,何德何能。 以往的一幕幕,飞快的在简沁的脑海中飘闪,从她拥有记忆开始就有他的存在,这一个人,曾经牵着她的手村落街市的疯跑,曾经牵着她的手田野山林的乱窜,曾经牵着她的手校园教堂的游荡,春花烂漫时,夏荷尖尖时,秋叶飘临时,冬雪皑皑时,这一对结伴着的身影,给每一个季节都徒添了靓丽的风采。 过去种种,仿若昨日,历历在目,却又极是遥远,眼睛一睁,所有的一切也就埋没在了翻涌的时光长河里。 她和他,曾经是多么熟悉疼爱着彼此,他对她好,她也对他好,这是年少时最淳朴的感情,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世间珍宝,是万万不可亵渎的。那么现在,她要为了无法说出口的一己私念,就亲手葬送掉他的终生幸福吗,她怎么可以这样残忍,硬是把自己逼成了刽子手,眼睁睁的看着——曾经——血流成河。 她承认她是真的爱他,但是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这样捆绑住杜影云,不能,他是她的杜影云,这般金贵卓然的一个人啊,她没有资格这样剥夺他的一生,她不能毁了他,他该有自己幸福的权利,他的未来规划里不能有她的存在,她这么这么的渺小如蚁,连自己都一次又一次的践踏着自己的生命,她怎么敢站立在他的身边,怎么敢去想今后的路程两个人就可以这般得相伴着走下去了,心头莫名的悲凉,是真的不相配吧。 简沁没有意识的抬起自己的左手在胸前,盯着白净的手心看了又看,而后翻转,又愣愣的看着手背,因为太瘦,看得见纤薄的透明皮层下,散布着一条条浅青色的筋脉,清晰,微微突起,细碎而柔弱。 目光渐渐黯然下来,静默,她想,这一生,她是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戴上他亲手送她的钻戒了,她这么一个灵魂已经卑劣到尘埃的女人,不配。 此刻的杜影云,却是探出了宽大的手掌握上简沁独自静默凝视着的那只手,带着男人的阳刚体温,暖暖的,顺滑而下,抚平了她曲起的手指,那一枚晶亮微凉的钻戒,就轻轻缓缓的顺着指尖套了进去。 简沁的身后刹那间沸腾起来,掌声如鸣,笑声,欢呼声,尖叫声,无不传递着众人的喜悦之情,祝福之意。整个公司上下几层那么多人,反正是得到一些些风声的都悄悄的聚集到这里了,围个水泄不通,一同见证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为光彩幸福的时刻,浪漫,唯美,梦幻,就算是童话中的公主和王子也不过如此了,这样清透冰莹的一个女人,这样俊毅傲然的一个男人,这样对的一对。 杜影云把简沁搂进了怀里,有力的双臂,紧紧的,就怕她一瞬消失不见了。他低下头去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当微凉的唇触及皮肤,即将离去的时候,简沁轻声说了几个字。 杜影云原先一直微微笑着的脸上,笑容刹那肆意张扬开来,渲染到了眯起的眼角处,狭长的桃花撩入鬓角,他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无声的给了简沁一个回答。 身后的掌声更为浓密热烈,因为没有哪个人看见这样的笑容会不认为杜影云是在炫耀收获爱情的甜蜜和幸福,这样的熠熠生辉,这样的光彩夺目,这样的蛊惑人心。 ☆、第三十三章 捐赠 “杜总?”手机里传出清脆干净的女声。 “我到了。”杜影云应着,瞟了眼车载时钟,一手切断电话,一手打着方向盘转弯,一脚油门后,紧接着是一脚刹车,黑色的路虎急速的奔跑后就稳当的停下,极是听从主人的操控。 杜影云下车后率步走来,这一个风华出众的男人,永远都是跳脱惹眼的,长款的米白色大衣,在风中翩然番舞。 院方为首的几个领导模样的人,终于不用边有意无意的在人群里张望搜寻边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故作沉稳了,终于不用垂着眼偷偷的盯着手表看秒针嗒嗒的绕圈看分针越来越接近12这个数字了。整个场面一下子欢畅愉悦起来,极其喧哗热闹。 老院长当即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众多的记者被众多的保安筑起人墙隔在了安全距离外,众口嚷嚷提问着什么,闪光灯更是一片起一片落,杜影云在一对人马的簇拥下挺步向前,面无表情。 “杜总,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应虹踩着高跟鞋紧赶了几步,来到杜影云身边。 “好。” 当一众领导嘉宾在台上落座后,钟表上的针恰巧走到了十点整,构成一个精巧的“V”字型,如同此刻天空中的太阳,给人无尽的温暖和希望,即使是隆冬,也是光芒万丈的,这一场“亿家医学发展公益基金捐赠仪式”宣布正式开始。 杜影云很是官方的象征性的讲了几句,然后是院方发言人由衷的感谢以及郑重表态,一定会妥当安排利用这一笔爱心公益基金,真正落实到最前线,配置更先进的设备仪器,引入培养大量优秀医师,对贫困病患实行补助减免政策等云云。 一大块红布揭落,大型支票上出现的金额让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上边赫然大写着人民币两亿元整,众所周知这一位刚上位满一整年的杜大总裁为人气派,更何况在这样的一个大都市,企业家、富豪等众多爱心人士捐款时有发生,所以当今天所有记者对这类似的场面早已心有麻木,只是例行公事,完全是直冲着杜影云这么一个外表俊毅不凡的人物而非见证他的善举为目的到来时,现下无疑是投入了一个巨型*,反响极具震撼。 媒体人常年混迹于各色场合,探索于各类事件,鉴于其职业必须具备的灵敏性时效性,他们的视线总是特别尖利敏锐的,在看到巨额数字后,脑神经短短几十秒也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转而都一一注目着落款处的两个名字,亿家——杜影云,美满——简沁,霎时无疑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看来今早网络上沸沸扬扬流传开来的求婚事件铁定是八九不离十了,今天的猛料足够掀起整个城市乃至全国几天几夜的话题热浪了,绝对不虚此行。 杜影云和老院长两人隔着支票牌匾而立,一个傲然独世,一个温暖慈爱,当老院长看清支票上的金额跟原先商谈不同时,带着惊疑不解的目光看向杜影云,杜影云嘴角上扬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笑着,伸出右手请老院长安心接过,并俯身握上那因激动而轻微颤抖着皮肤有些干枯粗糙的手,面向媒体合影。 杜影云在今天这个场面上,由始至终都是光彩夺目的主角,进入室内卸去那一件长长的大衣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呈现出了商务范成功人士的严谨气场,墨黑色西装挺阔,魅蓝色领带周正,眉眼凛冽,气宇轩昂。 今早的秘密求婚,现下的巨额捐款,即日起开售的黄金地段花园式高档住宅,以及邻市斥巨资即将启动的江景房工程,无一不是超有吸引力的爆炸性话题,当众多的问题轮番轰炸,整个局势疯狂得难以控制的时候,杜影云站了起来,神情清冷未露笑颜,很是轻描淡写的说:“我很幸福,谢谢!” 公事公办,言简意赅,转身离去,留下的背影强硬挺拔,悠然步入台下。但是这么多的媒体记者,就是没有一个人追赶上去,这样的一种莫名敬畏,不是谁都有资格可以享受的。 杜影云自回国以来,就是这样一个一直活在人们视野中的男人,风吹浪涌小道消息常有,没有安生停歇过,干干净净的商人一个,却时常被媒娱记者“恰巧偶遇”,随便模糊不清的几张偷拍照就足以人们捕风捉影的去臆想去猜测去八卦。 在这飞速蹿红的一年里,他从没有正式的接受过任何电台或刊物的采访,公事自有集团发言人出面,私事杜影云则是绝口不提,所以常把众人至于云里雾里飘荡着,没有谁清楚的知道其间真真假假,或许就连杜影云本尊也不太清楚,怪就只能怪闲人太多了,而他又太符合大众的口味了。 但是话说回来,这般的一个男人,谁会不心动,谁能抗拒得了他,他只就那么一站,就足够魅惑众生。 夜晚,杜影云从家里赶回公司,批审完最后一份文档,合拢黑色文件夹,宽大的手掌按附在上面好一会儿,然后拿起一旁的手机,看看时间刚好九点多,恰巧不早不晚,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漫无目的的滑动着,看屏幕时不时的变换出各种界面各色光彩,终于指尖一按将电话拨了出去,没等几秒,就接通了。 “简沁。” “嗯。” “还没睡?” “没。” …… 一小会沉默,杜影云再次开口,说:“简沁,早上求婚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告诉你,我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给市九医院捐了一笔款。” “我知道了。” “我们一人一亿。” “好。” …… “那就这样。” “嗯。” 杜影云放下手机,愣着出神,简沁的反应,太过平静了,不是故作自如,不是强硬掩饰,是实实在在的不在乎,她不在乎的是什么,是对他这一个人,还是对那一亿元的金额。 杜影云很清楚简沁的所有状况,他自接手公司以来就实打实的独自掌控了经济大权,区区一亿元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但是简沁不同,她挑起公司重担的时间比他来得早,却未必见得有真正的权利可以调用这么大的一笔资金,而她自身更不可能承担得起。 杜影云想过,当简沁知道他这次的捐款后,至少会匆忙跑来质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有什么权力替她署名替她做如此重大的决定,但是他一直等了她这么多个小时,都不见她有任何的动静,这样的风平浪静或许给他省去了应对她的麻烦,但这一颗心却怎么都不安生。他宁愿她气急败坏的跑来歇斯底里的斥责他一顿多此一举,他宁愿她缠着他哭闹撒娇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诉说她手头上的资金有多紧张,但是她偏偏没有。 是啊,现在的简沁已经不会有这么幼稚的举措了,他早就该明白了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纯粹的喜欢跟他撒撒娇的小女孩了,她真真的长大了,杜影云的心里竟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触。 原来,今天这一系列的安排,是自己太过幼稚了才对,他明明只是想玩的,却一脚踏进深潭想回首已经不可能了。 早上站在那一个走道的尽头,沐浴着淡淡晨光,等待着简沁到来的时候,杜影云的心是很平静的,没有一丝些微的不安起伏,这一场求婚,对他来说不代表什么,结果是成是败都无关紧要。 他只是突然间觉得某一个时机恰好到了,就看她懂不懂得把握,会不会为自己着想了,这只是他和她游戏里的一个小插曲而已,或许这一关过后,这场可笑的游戏就该彻底的宣告结束了,他玩腻了,而她,也该彻底的清醒过来,归位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他给她机会离开,从此两不相干。 是的,杜影云很好笑的想,但凡简沁还有一丝丝的理智,还知道保护爱惜自身的话,还没有疯狂到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话,就绝对不会接受这么一场突如其来带着点耻笑意味的求婚的,他真正目的,只是逼着她回到现实,认清现实。他要她知道,并不是曾经有过深厚交情的人就可以任凭她随意利用摆布,她付不起这样的代价,那么唯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意识清醒的选择光明正大的放手,这样做,对她好,对他也好。 如预期一般,他看着她,稳稳当当的迈着步子走过去,但是当他真真正正一步一步越来越走近她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般短的一条路走得并不轻松,脚步沉重而麻乱。他多希望,能够这样看着她一直走一直走,明知道她就在那里,却怎么都走不完这一条路,因为这样,他就无需做出任何的抉择,在这么一个难堪的错误的茫然的时刻,他是如此的进退两难,他期望着,忐忑着。 终于,在单膝下脆递上钻戒的一刹那,他的心颤了一颤,然后就万分的慌乱不安,一发不可收拾,原来他这样的一个大男人,一向自诩冷厉无情再也不会被儿女情长所羁绊的,竟真的会这般乱了分寸,为了心中爱着的这个女人,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再也不能假装端着矜持着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他才恍若如梦初醒,原来,这一个他一直深爱着的女人就这样婷婷而立在他面前,真正的触手可及,他是如此的奢望这是一场真实美丽普通而又平凡的求婚,他在做的是今生今世最为正确最为重要的一个决定。 他终于屈膝向她求婚了,他开口对她说:“简沁,嫁给我。”简简单单的陈述句,不是问号的征求,不如感叹号的浓烈,但是他想要表达传递的就是这样一种真切实际的感情,不带任何虚假修饰色彩的欺骗。 这么五个字,他真的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去克制自己这一颗扑通乱跳的心,用最深沉最稳重的声线说了出来,还得装作面上是多么的云淡风轻,高贵自持,这样的等待,真是太过煎熬了,这样诚惶诚恐的滋味不好受,真的。 但是杜影云自己并不知道,他这一双饱含着浓郁深情的漆黑亮堂的眼睛,在身体屈膝跪下,而头仰起来目光凝聚重新对上简沁眼睛的那一刻,就已经泄露了他心底里深藏的所有情感,再多的言语都是虚无,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神就已经出卖了最真实的自己,无言的虔诚。 静坐在办公室里,杜影云一手搭扣着桌面,指尖一下一下轻缓而有节凑的敲击着暗红色板木,回想着今早的一幕幕,不禁苦笑一片,原本是要设计简沁的,却愣是硬生生的把自己给拖进了泥沼中,想他从来都是不动声色毫不费力的把别人绕晕的主,独独这次自己倒是先心甘情愿的一头栽了进去。 眯笑着摇了摇头,红酒入口,清润爽透,挥洒去心头的迷乱,却依旧是克制不住的去想那一段奢侈的美好。 ☆、第三十四章 戒指 当简沁一直这么静静的看着他时,他的不安他的恐惧差点就再也遮盖不住了,当他看着她抬起左手停顿在胸前的时候,一颗心就堵在了喉头,莫名的害怕,又莫名的欣喜。 其实,他很清楚,这样的一个时刻,不管她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他的这颗心都不可能再安好的如初的平静下来了。因为她此时此刻做任何选择,都是错的,于他来说都是不满足的,他猜测不了她的真心,他早就输了。 他只能悲哀的想,自顾自的等,这样的一种煎熬不安,矛盾的、狼狈的、尴尬的、低微的所有所有莫名难安的心理,真的是五味杂陈一下子全都齐聚了,他这一生也就独独遇上这么一次足够了,太卑微,太心惊。 在这一双一直托递着戒指的手,不知是因着泛酸还是因着胆怯而就要颤抖的前一秒,他猛然伸手握住了她那一只冰凉的手,不给她和他任何思索反抗的时间,就把那一枚代表情爱烙印的钻戒戴在了她的手上。 他的心终于畅然了,既然他逼得她怎么做都是错,那么就由他来解答一个对的答案,至少这一个结果是他想要的,他已经等不及她的决定了,倘若再如此煎熬的耗下去,可怜的理智就要被恐惧侵蚀了。 终于,他站立起来,拥住她的一刹那,才察觉这么冷的天,自己的后背却已经湿凉一片,恍然醒悟,原来不管简沁真心如何,他所想要的就只是她这一个人真切的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其他一切,他都可以不计较,不畏惧。人呐,想得明白了,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了,那么所有的惶恐不安和强势伪装就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了,他的双臂倾注了全力,真的是就此想要将她揉捏进自己的胸膛里,他真的不再介意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了,爱情就是这么无可理喻,没有规矩章法可言的,爱了就爱了。 简沁说的那一句“你怕后悔吗?”清清楚楚的飘入他的耳内,她的目光清明透彻,简单而干净,就是这样简短的五个字,却促使着他不受控制的张扬的笑了开来,倘若说刚刚的他还有一丝的勉强,不痛快,忐忑,那么此时此刻所有的阴郁就全部都消退干净了。 原来,这才是他一直都祈盼着的答案,脱离了利益,远离了纷扰,就只剩她和他,她是无比清醒的为他思量着,那就足够了,“你怕后悔吗”远比“我爱你”来得更动听,更能撩拨心弦。 想到这里,怎么都收不住笑意的杜影云,呷了一口红酒,玻璃杯放置于案前,抿唇笑着起身走到窗前,双手插入裤兜,漫不经心的随意一站,抬头仰望漫天星辰,今晚的夜空尤其美丽,他的眼内更是光彩迷离,俗世繁华,有她一人便足够安好。 但是今天杜影云似乎真有点得意忘形的迹象,一股劲收不住一不留神就冲过头了,等到现在大脑稍稍冷静了一点,细想起来还真的是有些头疼,自己对自己都无力自持,招架不住,他竟然还有这般“孩子”心性幼稚的一面。 求婚事件算是圆满结束之后,“亿家”集团的特级专属助理应虹,就收到了杜影云的电话指示,临时把即将要捐赠的早就约定好的金额翻高了一倍,一并属上了简沁的名字。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当大型支票的红布掀落,所有人的目光从庞大的金额上惊疑不定的转开后,就落在了下方的其中一个署名上,“美满——简沁”,这样的一个名字,在这样的一种公开场合,落落大方的如此高调的出现在众多媒体面前,这之后所代表的到底是怎样的意义,相信所有的有简单常识的人都是一清二楚的,这是一种正式的无声却又极度霸道的宣告,从今天起,简沁成了他杜影云的女人,把大清早的已经在网络上传疯了的小道消息真真切切的光明正大的验证了,杜影云自己亲手掀起的焦点风暴。 这般得大张旗鼓,他为的是什么,可能说出来谁都不信,是因为他害怕。 杜影云在屈膝久久的等待之后,终于在简沁的手上套入钻戒,将她揽入怀中的时候,是真的怕吧,那种患得患失,那种莫名焦虑,那种心惊胆颤,他真的是全都深深的真切的体会了一遍。他知道自己是得到她了,但是还是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让自己心安,简沁是一个太过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的女人,他必须得制约得了她才行,不能让她毫不顾忌的想离开就离开。 金钱、名声,短短那么一瞬他所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于是杜影云他就真的慌了神的去照做了,于是内心深处惶惶不安的等着简沁的反应等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之后,他终于抛开表面的沉稳按捺不住心头的刺痒给她去了一个电话,其实他真的已经做好简沁会劈头盖脸的将他一顿怒吼臭骂当做消气的心理准备,但是她完全没有,是那么的平静毫不在意…… 简沁啊简沁,到底你不在意的是什么,能够让你在意的又是什么? 他怎么会把自己逼到了这么卑微的一个地步,难道一步错步步错,他从今天一大早就神志迷乱错得一塌糊涂了,还是在那多少年前的青葱岁月里爱上她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错的?杜影云真的不知道,他有错吗?他做错了什么? 原本才刚刚安稳下来的心,又一次的悸动不停,热腾的血液全身上下的激荡,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面对你,我的简沁,我的简沁……过去,将来,现在,能否就这样一直的走下去,有你在的日子,永恒的。 简沁放下手机,愣愣的麻木的看着电脑屏幕上全是关于杜影云的铺天盖地的图文,他在晨曦的光影中缓缓走向她,长长的通道遍地热情如火的玫瑰,他手持钻戒单膝跪地时却偏巧被她的身影遮挡住了而遣留的一抹黑色的西装衣角,他站立起来高大的身躯拥着她小心翼翼的亲吻额头,他刹那间唇角划出好看张扬的笑意,以及在那捐赠仪式上他面目淡然亲口证实的“幸福宣言”…… 一张张照片一段段视频疯了似的流传在网络上,顷刻间就让所有人知晓并且深信,打从心底深处的接受这些都是真实的,杜影云和简沁,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在一起,这般得具有说服力,这就是他杜影云的手段,他自己主动敞开公诸于世的,短短一天时间,人尽皆知。 简沁是真的不知道,大清早的这么一场完全不现实的求婚,杜影云是一时情起的绝妙巧合,还是早有谋划的精彩演绎,他图她什么?她能给他什么?客观理智一点的说,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并不自如,不是朋友,更不算恋人,只是因着这么一场游戏才重新有了交集,是她自个儿不顾面子的死拉硬拽才把杜影云强留在自己身边,先前是没心没肺的自以为是,陷进了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里,现在也终于觉察出了一些眉目,心终于有了些松动,渐渐的冷了下来,找回了一些理智。 每一次,当她以为两个人终于从疏离走向亲密的时候,终于找回到最初温暖柔情感触的时候,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情感决心坦然面对的时候,终于感恩上天让两颗心再次交融的时候,才发现,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可笑的自欺欺人。 因为,每一次,当她的心头冉升起了强烈的美好意念,行走于云里雾里飘飘然窃笑着的时候,杜影云就以身作答的疏远,躲避,逃离,每一次啊,她到底是怎样的后知后觉,等到了今晚这一刻才终于潸然醒悟,原来她和他,本就已经是陌路了的两个人,她没有资本再跟他纠缠在一起了,她不配,是真的不配。 她所凭借的,不过是小时候那一段简单纯粹却又无比真切的感情,她理所当然的依旧把他当成那一个温暖和煦的邻家大哥哥,曾经,她和他,是太过美好的交心的一对人儿,这么一种常年累月的无声的生长在心底里的念头,早已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她对他是那样的依赖,所以她信他,痴痴的念想,只要彼此仍有交集,他们的感情就能够如初,心会一步一步的走近。毕竟她太过清楚,谁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曾经那么美那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了无踪迹的毁灭呢? 是啊,曾经,曾经,简沁念念不忘的就是曾经,她永远都是一个活在以前的人,曾经那般的美好,早就烙印在了自己的血脉里,今生今世的她,恐怕是永远不会遗忘掉的。 其实她是知道的,现在这么一个急功近利,世俗而又浮躁的社会光景,感情抵得了什么呢,最最百无一用的,虚无的,不切实际的,但她却偏偏看得比命还重,痴心妄想,以为她和他的感情,能够敌得过一切,刀枪不入,其实本就破败虚无得不堪一击了,只有她还信奉得如同神灵一样强大,当成是救世主。 她和他,其实两个人之间感情没了,就是两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了,他有什么义务来守护她,来疼惜她,纵容她的胡闹,容忍她根本就是不可理喻的胡作非为,他真没必要为了她趟这浑水,焚毁了他这一世如此光耀明媚的人生,被她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多可惜。 这所有的一切,恐怕杜影云早就在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了吧,只是她还痴痴的惦念着从前的深情,不肯认清现实……她,不愿再失去这么一个对她重如生命的人,真的是舍不得。 今夜的这一个时刻,还算是理智的简沁,抛开她和杜影云之间真真假假的感情纠葛,倘若如今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纽带已经可怜到就只剩这一场似是游戏的交易而已,那么在商言商,杜影云赢得非常漂亮。 毕竟简沁作为其中的当事人之一,是相当后知后觉的,犹如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所以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同所有局外人一样,跟风的在网络上搜索相关的信息,想要解答心头缠绕的疑惑,然而其中的真真假假她实在是无力辨别知晓,她并不擅长揣测人心。 简沁想想都觉得很傻很好笑,素日里从来都不曾这般热衷于关注网络八卦的一个人,如今竟然可悲到了这个地步,只是为了离他迈得更进一步,奢望着能够亲眼看看他的心,是真的想要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还想要她怎样,他不爱她,何苦还要费劲周章的演这一出大戏,不……不是为了她,他为的是他自己。 简沁啊,你应该很清楚,现在的杜影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看,今天这一场场精彩绝伦的大戏,绝对比花几百万拍个广告来得更能侵入人心,收益甚好。 夜早就深了,卧室里却依旧灯光亮得刺人眼睛,电脑屏幕上显映着一个画面,是在捐赠交接仪式上杜影云侧着脸看向老院长就此定格在镜头里的一瞬。 那样的笑容,犹如春天阳光般融入人心的暖意,他的眼神也是同等的温润坦荡,简沁从小就极度沉迷这样的杜影云,不管她自个儿多么爱瞎胡闹不讲理,只要杜影云出现准能制住她,她贪恋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一股安稳平静的气息,她也喜欢看他笑,如同人间四月天那般美妙绚烂,暖风周身围绕,令人着迷,就想要一辈子都跟着他,这样光彩迷离的一个男人,怎么不让她心动呢,惯性使然,会长长久久的留存的。 只是那样一个温暖如春的杜影云,简沁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遇见过了,恍如隔世。 这段时间,他对她的柔情随处可见,他们的亲密接触更甚从前,肢体的拥抱,唇齿的交融,她一一品味着,感受着,却独独缺少了那么一些打从他内心深处激发的真挚,所以表象是如此的虚幻,她和他的距离终究是隔开了一丈,她那么努力的想要回到从前,想要来到他的身边,但是他,并未真正的允许,她走不近他。 简沁的指尖抚上他凛冽的墨眉,描画他带着笑意的轮廓,她的目光是如此得贪恋纠缠,脸色却是转瞬苍凉,或许倾尽这一生,她都等不到他了,整个手臂无力的垂降,砸在桌板上,麻木的痛意散开,冰凉的指尖触上那一枚冰凉的钻戒,心也一刹冰凉。 她其实已经想要结束了,结束这一场荒唐的游戏,沈名栋说的对,没有爱,哪来的家,所有一切都是她想得太天真了,是她贪婪的苛求太多了,杜影云不是那个杜影云了,简沁不是那个简沁了,小时候牵着手嘻嘻哈哈以为就是一生的年代,早就被时光的长河冲得支离破碎了。 现在的她,只是在红尘俗世里跌宕逐流的玻璃瓶子,指不定哪天一不小心碰撞到了尖利的石块就破碎不堪,身心俱毁了。但是杜影云不同,他的人生是光芒闪耀的,大好的前程早已铺设上了红彤彤的地毯迎着他踏上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越走越高阔,他有他另一片独享的天下,她真的不该再当他的绊脚石。 可是到了最后一刻却为什么偏偏任由着他将这一枚钻戒套在了她的手上呢,她的私心里就如此稀罕这么一枚戒指? 是吧,是真的稀罕。 简沁可悲的给自己寻找一个像样的理由,因为屈膝跪在她面前的人是杜影云啊,一个女人能有什么理由去拒绝,拒绝自己深爱着的一个男人亲手为自己戴上求婚钻戒,真真的梦寐以求,这样美的一个时刻,就算是在睡梦中都会是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简沁的心若是放任起来,是她的理智无法掌控得住的,她所奢望的也就仅此一次而已,就如了自己的心愿吧。 当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大地更加深沉的时候,熄灭了所有灯光,趴伏在床上的简沁毫无睡意,睁大双眼感受着夜的包裹,安静的,寂寥的,黑暗一点点的侵袭整个身躯,缠绕,禁锢,动弹不得。 “我很幸福,谢谢!”这么一句话一直飘荡在简沁的耳边,脑海中还悬浮着杜影云说这一句话时没有一丝丝笑意的脸,肃然的,却又是认真的,她看着这个视频,一次又一次的倒退前进,听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一句,然后就刻印在了心底,再也散不去了。 简沁很理性也很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句逢场作戏的场面话,当不了真的,但是听得多了,潜意识里却自然而然的认同了,接受了,说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可能是杜影云真的把戏演得太好了,又或者这就是自己内心深处非常渴望拥有的一份爱情,安稳的幸福,由他亲口说出承认的。 她的心底深处,竟然又一次的希冀着这样一个美好的却又容易破碎的梦,终究是深陷,不可自拔。杜影云,恐怕真的是此生此世唯一一个能够制衡得了简沁的人了。 无数次了,她跟自己平心静气的,坦坦荡荡的交谈过无数次了,到头来自己的理智没有一点用,就算她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了,还是止不住自己的脚步向着杜影云飞奔而去,怎么都好,什么后果她都承担,她就是要杜影云在身边。 这样的偏执,这样的狂热,自私任性,不管不顾,纵是万丈悬崖,尸骨尽灭也甘愿,她要他,鬼迷了心窍。 ☆、第三十五章 孤夜 程文锦走进酒吧,纵然灯光时而闪烁时而游移,还是一眼就找到了那一个坐在吧台前的落寞身影,看着他仰头饮尽杯里的酒,接着又拿起酒瓶缓缓的倒上。走过去坐在了边上,接过服务员小芝递上的威士忌,自然也看到了她提醒他的眼神,看来身旁这一位这一晚上已是喝了不少,要不就索性让他醉一场? 程文锦跟沈名栋的杯子一碰,喝下一口,说:“还放不下?” 沈名栋身子微一顿,愣怔了下,眼光已经有些弥散,带着不解看向程文锦。 程文锦跟他短短对视了一眼,摆出一副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懒得多解释一句的淡漠神情,又品了口手中的美酒,其实一下子也没喝出想要的口感来,心一烦闷,就什么都变了味。 沈名栋发笑,觉得自己这幅模样反正也已经一目了然了,实在没有必要再说什么,问:“你怎么还没走?” 程文锦转过身,后背倚靠着吧台,扬起下巴指了指某个方向。 沈名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隔得较远的舞池里,有两个熟悉的倩丽身影正跟着音乐轻摇慢曳。 “停栖城”里的酒吧,永远都没有拥挤一说,因为空间足够大,还有,虽说是敞开了大门做生意的,但毕竟能够真正自由出入这里的人并不多,所以,正如此刻,一片雅致的青蓝灯光下,色调纯粹带着微微的清亮,绵绵的柔缓蓝调曲,清爽净透,非常舒服的荡漾在各个角落。 正常营业的酒吧里,同往常的每一个深夜一样,空旷而静雅,分布错落的卡座,半隐的包厢,都有眷顾垂青的客人,或喃喃碎语,或垂眸独酌,或默然静坐,或低吟浅唱。外面的世界太过喧嚣计较了,有这么一方雅致的净土,得以安身养性,也当得起人间的世外桃源了。 “墨姌都这么大个人了,用不着你担心了吧?”沈名栋随意笑说,漫不经心。 “那么妍卉呢?”程文锦毫不在意沈名栋的调笑,自然而然的反问,直奔主题,眸光精冽。 沈名栋没有再说话了,他只是静静的看向那边的舞池,摇曳的灯光将他的视线搅得更加迷离,人影层叠又散开,他突然就找不见她了,心头一阵惆怅落空,傻愣着。 “名栋,你有想过她怎么办吗?”程文锦深看着沈名栋的眼,定定审视,认真至极,“你家里的事,简沁的事,这么些年,都已经过去了,现如今这样的一个结局,是命运还给你们的最好的交代,你和简沁,相爱远比相杀来得痛苦,这个你应该很清楚,不然……”程文锦抬手呷了一口酒,“不然,你当年也不会落荒而逃了……” “我这次决定重新回国定居,就是因为还放不下她。”沈名栋打断程文锦的话,自顾自的说。 “你自欺欺人!呵,的确,有可能,你是还放不下她,但是你对于她根本就不是爱,即使完全介怀了那一件事情,你也不可能爱上她。当初,你之所以控制不住的一步一步跟她越走越近,只是潜意识里自己的心受了迷惑,把她当成了另一个在冷风中摇荡的自己,你悲悯她,怜惜她,那般得不可自制,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自哀自怜罢了。你对她没有爱,也没有恨,她对你来说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你想保护她,是因为你不想她跟你一样再沉溺在过往的伤痛里,你那慈悲的同情心使得你迫切的想要拉她一把,你就是不忍心看她继续迷失,才迫不及待的去救赎她而已。其实名栋,真正需要救赎的是你自己,不是那一个女人,你对她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就此放下了吧。” 程文锦又随意喝了口酒解渴,继续说,声音转而低闷,不似刚刚的语态犀利,“妍卉,她是真的爱你,她为了你能不顾一切的抛下当初那么红火的模特事业义无反顾的跟你出国飘荡去,这就已经明说了一切,你对她有多重要,你不会不知道……你可以自私到为了让简沁的伤害降到最低而不惜去利用妍卉,那么,现在,你拿什么来报答她?” “她不需要。” “是你根本,就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她考虑过!”程文锦这人,其实通常是没什么脾气的,见谁都是漫不经心的一副腔调,那是因为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他深思锁眉的。但是此时,他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深沉,这一场男人间的谈话,他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结果,却偏偏这一个当事人根本就不着边调,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此处。 “你想说什么?”沈名栋的心确实不在这里,也无意在这么个时刻谈起这么沉重的话题,他只想自顾自的好好醉一场,等到再次醒来,这一个梦也就消散不见了,所有铺天盖地的报道只是虚幻一场,她不可能嫁给杜影云的。 只是既然此刻程文锦已经打开明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怎么躲避,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来一场清创手术,把所有腐坏了的肉全都生生切割干净了,省得一次又一次的痛着,受着,这么些年来唯有借着酒精的麻醉才能好过些,真是他妈的受够了。 “你该给妍卉一个交代了,女人的青春能有几年,她陪了你这么些年,你还要让她再等几年?” “文锦,我知道妍卉对我的心思,但是你知道我……我……”沈名栋一时苦笑,想不到自己也有词穷的时候,支在吧台边缘的手臂无力垂下,猛的灌了自己一大口酒,透明的玻璃杯瞬间就空荡见底了,这么严肃的话题,使得他不得不费劲收集起四处游荡的灵魂正儿八经的肃然面对。 纤薄镜片后的眼睛,掩埋着丝丝痛意,眉目蹙起,无意识的点点头,说:“或许你说得对,我不是真的爱简沁,但是她至少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她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你让我怎么说放下就能放得下呢?”沈名栋说话的声音越发洪亮起来,重捶了几下自己的胸口,这个地方,或许是已经痛到麻木了,所以就觉察不到痛了,只是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你说,勉强的婚姻能幸福吗?这种滋味不好受,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沈名栋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杯中晃动的清透液体,不知道这么一句随口问出的话,指的是他自己还是简沁,只觉得手中凉凉的酒杯越发得模糊不清,眼中盛满了温润的珠光,喃喃碎语,“我不能用婚姻把妍卉捆绑住,放她自由是我能够为她做到的对她来说最好的一件事。” 对于简沁也一样,我希望她幸福,但是她嫁给杜影云就绝对是最错误的选择,我跟他交过手我知道他狠起来有多残忍,我了解他的性子,他给不了简沁最简单的幸福。后面这些话,沈名栋只敢在心里闷闷的说着,在此时此刻当着程文锦的面说出来,无疑是火上浇油,让事态变得更复杂。 “也许她要的,只是在你身边就够了。”程文锦拍了拍沈名栋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开导,感情的事任何旁人都没有参与的权利,他只是希望身边的这些个朋友都能够好好的,不至于重蹈他的覆辙,一时迷了心性被算计,一夜风流,于心不忍,致自己于进退两难的地步,挣扎过,抗拒过,心在深夜里一次次的被啃噬,恐怕早已面目全非,后来,有那么一段时间终究屈服了,麻木了,真的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却偏偏遇见了那一个能够令他的心再一次怦然跳动的女孩,那般年轻美好的一个身影,只能埋首哀叹,命运总是万般捉弄人的。 所以此时此刻的程文锦,是如此虔诚的希望他身边的这么些人,能够真正的幸福,去得到去守护所有美好的一切,懂得珍爱这一直相伴在侧的人,或许只是短短一程,又或许是三生有幸,能够陪伴上长长的一生,该有多好,多幸运。只是这般模样的一个美满场景,他也就只能这么想想而已了,他自己的心里再明白不过,他的这一生其实已经悲情落幕,就这样了,再也无力回天了……他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去触碰那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 黎妍卉虽然身在舞池,眸光却时不时的扫过沈名栋黯然落寞的背影,她原本是想等到自己体力耗光的那一刻就倒头去睡个好觉的,却不曾想这样一个弥散着躁动气息的不安的夜里,沈名栋竟会现身在这里,静静的喝着酒,却周身戾气深重,恨恨的拿捏着自身的情绪,不至于失了态。所以此刻的她,竟然不敢走过去,怕,怕他会对她说些什么,在这么一个世事纷乱的档口,在简沁和杜影云声势浩荡而巧妙的宣告他们结合的这一天深夜里,他会一了百了,他会同她一刀两断,切断所有情谊纠葛,断得干干净净,她是真的怕,他得不到简沁,就转而把所有积聚的怒气都撒向她,那么,她能怎么办?她越想越悲哀,越想越恐惧,无力自持,害怕到神经都快要崩裂。 其实这些年,自己那般不管不顾的疯狂的追随着他的脚步,到了现在这一瞬,好像所有的勇气都耗尽了,她不敢再抛下这仅剩的一点点面子,卑微的去乞讨了。 如果沈名栋在这样的一个夜里,你我两清的话真的狠心说出口了,真的绝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么,她就真的再也没有办法厚着脸皮赖在他的身边了,她不是木偶,她也有自我高傲的自尊,爱一个人爱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得不到,能够这么的在他的身畔守候着,也足够称得上岁月静好了,多谦卑啊,所谓的爱情,这就是她的爱情了,独一无二的一个人,她所深爱的就是他这般模样的一个人,这一辈子,也就只能是他了。 今夜,就这样远远的陪着吧,不打扰,只要你肯转身,我就在,远远的。 程墨姌早就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只是看她没有过去的意思,也就不掺和,继续陪她尽兴的舞动身体。 黎妍卉和沈名栋之间这个纠葛着的情结,说得简单了就只是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说得复杂,或是更悲情一点,就是这个男人心里却始终都有着另一个女人,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对于黎妍卉这么个不幸的女人来说,注定是要伤一场的,伤到何种程度,就得看这个男人是否足够慈悲,或者说这两人前世今生的缘分造化了。 这就是程墨姌以她这么一个旁人的角度所看到的问题根源,犀利透彻,简单明了。 沈名栋,面上这么一个温润儒雅的男人,用暗金色调来形容非常贴切,内敛中昭显着华贵,平和中隐伏着强悍,他的心,和那一双被镜片遮挡着护在后方的眼睛一样,即便镜片是透明的,明明就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却终究是实打实的竖起了一道隔阂,不是谁都有足够的资格踏入他的世界。 他有他的野心企图,他有他的凌云壮志,一步步的拼搏,一层层的谋算,从赤手空拳到坐拥如今的民生娱乐帝国,错综复杂的商界政坛利益,织就成一张够硬的脉络关系网,这背后不屈的毅力和高深的手段,到底是耗费了多少心血和财力才能被牢牢的捏控在他的手掌心里的 ,就算是光想想也足够令人心惊惧怯,不熟识的人,真的是没有足够的胆量得以站立在他的身侧的。 程墨姌就是一直都看不懂这个男人,若不是凭靠着他和自己的亲哥哥这么一层足够硬的关系,她想她一定会对他敬而远之的,她怕他,潜意识里就是有这么一丝丝的敬畏存在,不敢逾矩。但是又偏好生奇怪,沈名栋这么个男人,冥冥中却存在着一种独特的强大的吸引力,使得她自然而然的就向着他的方向迈进,她的这一颗心如涟漪般轻轻颤动着却又像是被冬日的暖阳笼罩包裹着,热烘烘的跳着,这般得矛盾有距离,却又柔软如春,围绕在侧。 其实仔细算来,他们相熟的年数并不短了,沈名栋对她自然是不会动用对付旁人那一套的,反倒是很好,一直如同她哥哥一样关照呵护着,从未严苛斥责过,更从未横眉冷对过,虽说如此,但是,她只要是面对着他,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就会条件反射的乖乖的收起女孩子那种独特的小性子,不胡闹,不撒娇,也不发小脾气了,就是乖乖的,以至于被哥哥一直嘲笑着调侃,“这个世上,大概也就只有沈名栋能让你唯命是听,俯首称臣了。” 初时,程文锦对他俩竟能相处得这般亲睦和谐倍感不解,毕竟这丫头真要是闹腾起来,可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主,那臭脾气真倔得跟头驴没什么两样,从小到大他都不知道已经见识过多少回了,每次都被折腾得头痛欲裂,后来,也不知怎么误打误撞的,竟然发现沈名栋对付这丫头还挺驾轻就熟蛮有一套,所以私下他一直是把他当成救兵来着,但是有时候刻意留心了一下,其实沈名栋也没什么特别的刻意讨好她的地方,真不知道这丫头中了什么邪,无解。 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无眠的,在漆黑的漫漫长夜辗转反侧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所以有人借酒消愁,有人凭窗而坐。 但是当清晨的朝阳染红一片云彩,极其细碎的光亮洒下,所有的疲惫和困顿,都会被无声的埋葬,包括心里的事,然后,戴上各自的面具,继续游走在现实的繁复和矛盾里,人生的意义到底是怎样的,没有几个人懂得真正的去探究。 ☆、第三十六章 围困 一早,当简沁的车开到公司大门的时候,守候多时的记者,就这么一窝蜂的扑了上来,围个水泄不通,车子自然是寸步难行了。她就这么坐在里面,本身是从未体验过这种阵仗的,倒也不至于被吓到,车窗上贴的虽不是特殊的防窥膜但能见度并不高,此刻的简沁还算平心静气,呆愣的看着外面的推推挤挤,一个个的话筒使劲的往前递,有些好笑,但是她并不想说什么,也着实不觉得应该要说些什么,所以连车窗都懒得打开,还好是深冬,并不沉闷。 杜影云是什么样的脾性,所有人都知道,并且多少都是带着些顾忌的,想要近他的身不容易,想要套他的话更是难上加难,这些个精刁的记者,是不会自讨没趣白费力气的,但是又怎会甘心这么一个已经炸裂了整个城市的重磅新闻,没有一点新奇的边料或者后续的动态呢,所以当昨天所发生的事件被严谨的瓜分剖析之后,今晨所有记者都一股脑的将目光瞄向了简沁,这一个相当低调的“美满”的“掌权人”,新晋的准新娘,杜影云身侧的人,一样具有可观的话题性。 其实他们对于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直接接触,最为深刻的印象,就是任何场合中的她,打扮总是最为宜时宜地的,那么美的一张脸,那么玲珑有致的身段,妆容,服饰,明明没有什么最为跳脱最为耀眼之处,但就是胜在这么一种和谐的美感之上,平静不张扬,略显棱角分明的脸或许缺失了一般女性的那种温婉柔软,却是更突显得她隐于眼底的那股子倔强和强势分外光彩闪耀,吸引人心,她可以如此静然的自若的存在于那种喧嚣华丽的场合,并不是不够本事合群,而是她生性如此,得看自身愿不愿意上前一步去凑凑无趣的热闹而已。 这就是他们外人眼中的简沁,不到万不得已,好似不忍心打扰到这么一株远离世俗纷杂,安宁伫立在一角迎风飘摆的空谷幽兰一样的女子。 但是话又说回来,碍于他们自身职业所赋予的这么一种相当神圣的社会责任感,越有冲击力的新闻就越受人喜爱追捧,纵使不忍心去打扰到简沁的平静,但终究是在这两个当事人的艰难的两相权衡之下,所有人就只能一窝蜂的跑来追截围堵简沁了,原本心有戚戚然还担心着杜影云定是插手护着的,不曾想竟会这般容易就给逮住了。 “影云。” “嗯。” “我不懂。” “什么?” “你。” 这样的围困,本就是杜影云一手造成的,更何况,这些年里,每天每夜在心底里呼喊着的都是他的名字,影云,影云,他的名字,无论什么时刻,或是害怕,或是无聊,或是想念,或是消遣,她就一直一直的喊他的名字,脱口而出早已是惯性,别的什么心思都没有,这么两三个字翻来覆去的念着,自己的心终于有了重新跳动的温热。 你看,多奇怪啊,见不着他的人,听不着他的声音,光只是念念他的名字,就积聚了足够的勇气得以微微的扬起唇角,真好,那几年,她就是这样念叨着他的名字活下来的。 所以此刻,简沁拨通的就是杜影云的电话,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他,想叫他的名字,听听他的声音,而现在的她,也终于有了这样的一种资格,名正言顺的去找他,任何方式,再也不用像那几年那样,明明就很想很想的,但是她没有办法去到他的身边,就连和他说上话都成了奢侈,她还得在心里寻思着各种能够理直气壮去打扰他的理由,其实最终还是放弃了,拼命的压抑着那种火烧火燎的想念,真的是太痛苦了。 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般的想他,没有什么缘由,她只是潜意识固执的自然而然的觉得,只要有他在,她就会被保护的好好的,不会遍体鳞伤,不会寻死觅活,只要他在,她就能安好,稳稳的活下去,远离一切是非伤痛。 电话那一端一瞬的沉默,而后杜影云开口说:“简沁,你相信爱情就好。”很淡很淡的声音,附和着他那平稳的清浅的呼吸声,似乎有着极佳的催眠安神效果。 “你爱我?”这一句话,简沁是冲口而出的,基于她自身的反射弧基本上都是慢半拍的,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想清楚了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心才开始猛烈的窜动,拿捏着手机的细长手指收紧,手背上的筋脉更加清晰了,一条一条的,墨青色的,轻微的颤动。 求婚的画面,一幕一幕,这样清晰的在脑海里盘旋,不真实,虚幻得犹如梦境。 简沁抬起已经紧张到捏成了拳的左手,中指上亮晃晃的钻戒宣告着它的存在,她移不开视线愣愣的盯着,手指慢慢的打开,上翘,形成一个美妙的弧度。相伴了二十四个小时,她才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潜心观赏这枚戒指,这样晶透,这样美,这样般配。 品味一件宝贝是需要一份宜时心境的,在这之前,她只是把它当成一个道具,纵然心知价值不菲,纵然切切实实的戴在了自己的手上,却始终觉得这枚戒指并非真正的属于她自己,她没有权利去拥有,她不该对它心动。 怪只怪,昨天如梦般的一场求婚她真的抗拒不了,她的理智被欲望冲击得一塌糊涂,节节败退,这样的求婚,这样的钻戒,她私心里是真的想要,非常贪婪的,特别是杜影云这个男人。所以当他握上她的手将戒指轻轻从指尖滑到指根的时候,她就由着他,也由着自己,一场梦,终于圆了。 杜影云,杜影云,简沁在心里念叨着他的名字,连名带姓的,他的名字永远是一道救急良药,可以安抚身心。但是此刻,貌似失了效,身体里的血液极速流窜,心口排山倒海的翻腾,有什么呼之欲出。 “是。”一个字,杜影云式的答案。 对,她应该是要信他的。 一切来得太猛烈,简沁僵硬的维持着一个体态缓不过劲,过了几分钟身体才渐渐的松软下来,垮垮的靠着椅背,全身上下都是无力的,就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只觉得胸腔越来越闭塞了,脑袋越来越混沌了,才深吸了一口气沉到腹部,愣怔了一会后,挂断了电话。 手机紧贴在心口上,感受着一阵一阵强烈的跳动,告诉自己,原来此刻不是梦境,这一枚套在了手上的戒指,有它存在的意义,货真价实。 简沁是相信爱情的,她相信这个世上存在着任何真真实实的情感,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就是美妙安好的,自然而然就存在的,她不怀疑,却独独不相信,自己有资格蒙受老天的眷顾去拥有爱情,她觉得不可思议,她甚至卑微的觉得,她有什么资格去期许爱情。 她一直都是一个在失去的人,每当情绪颓废的时候,她就自己在想,应该是上辈子造了太多孽吧,今生就是来赎罪弥补的,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远离,所有的幸福灰飞烟灭,只要她看重什么,得到了什么,就注定会失去什么,她真的已经怕了,人心的折磨和煎熬,是最可怖的,会痛不欲生。 杜影云算是例外,她千辛万苦的找回他,千方百计的赖着他,心里存了天真的固执的奢望,就是想留他在自己的身边,被呵着,护着,两个人,回归到以前的位置,再叙一叙他们未尽的情分。 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杜影云对她的好,早就植入在她的生命里了,是不可切割的一部分,是身体里流淌着的热腾腾的血液,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了血的存在,人,是会死的,杜影云之于简沁,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爱他,他也爱她,她敢不敢,跟自己的命运赌一把? 一想到这么个肃然的问题,简沁的心很平静,眼睛却湿了,泪水顺畅的滑落,一幕又一幕,历历在目,即使明知道以前的那些都过去了,但是心底深处埋藏的恐惧依旧渗冷彻骨,仿若有一双阴鸷的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她,见不得她的一丝好……只要她得到了他,就马上会失去他,彻彻底底的,失去,毁灭,她,是真的怕。 那么大堆的记者,围个水泄不通,诸多尖锐的问题枪林弹雨的抛出,保安的数量着实是悬殊的,只能耐心而尽责的交涉,非常无力。 威廉恰巧进到公司来,便下车以“美满”高层的身份,几句言语解了围,毕竟他也是惯常与媒体打交道的,都是熟人,这么些面子双方还是要给足的。 封闭的车厢内,简沁无声的留着泪,昨夜无眠,眼睛此刻早已通红,肿胀的眼皮直往下压。 她跟自己的心谈判,却没有结果,其实是预料中的,自己本就是一个矛盾集合体,爱走极端,但是当自己的心出现分化,各有各理,各不相让的时候,她就只能成为最最无用的一尊空荡的躯壳,无可奈何,笑笑旁观着。 人群散去之后,威廉又在原地站立了几分钟,见简沁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就轻敲了两下她的车窗玻璃,没有任何的张探,也不多做停留,自行坐进后一辆车,驶离。 车子停入车位后,简沁习惯性的在车里坐着,上班早就晚点了,其实对于她已经坐在了那个位子的人来说,公司的考勤出勤到岗到位什么的规章制度之类的,是没有什么实际约束的,只是她一直都当做一个规范来自我执行,否则自己真要是随心所欲起来,指不定哪天脾气一来,或是惰性突袭,好像真有可能上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戏码,其实她也有相当不靠谱的一面,只是擅于隐藏,场面上戏总是要做足的,扬长避短。 原本以为,昨天的所有一切都是杜影云计划好的,那么他自然会替她安排好一切,挡去所有的麻烦,如果她愿意,就只要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他就行。但显然,刚刚这种情况的出现,就证明杜影云并未插手,那么想当然的,估计这几天她都不得安宁了,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接下来一些未知的突发事件。 白天的简沁,永远是理智当先的,刚刚一阵子的迷失之后,又回归到了白骨精的那种百毒不侵的状态,在后视镜里补了妆,特意修饰了下眼睛,打开车门侧过身去拿副驾驶座椅上的公文包时,一辆车子从前面极速穿过驶出,晃眼就不见了,简沁也只是余光晃过一阵风似的黑色。 ☆、第三十七章 试探 当简沁走出电梯进到办公层,段晓昱恰巧迎面而来,知会她有位女士在待客区等她。经过大清早那些记者们一番热闹的“演练”,就此宣告拉开世俗折腾的帷幕,简沁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一些人或事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只是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来的这一个人竟然是黎妍卉。 她,依旧偏爱黑色的服饰,唇彩深红,曼妙的身段线条鲜明,简洁的短发洒脱率性,早前红极一时的模特风光,铸造而成的高傲心性早就潜移默化的席卷周身。这样一种高姿态的气场,并未恣意张扬,却也轻易的让旁人识趣,不敢轻易靠近,省却了不少无谓的打扰和纠葛。 她,本就是孔雀,开屏自是心有所属,那么出击,自当是心有所护。 “介意我突然来访吗?”黎妍卉等到了她要等的人,锁定着简沁的眼睛,悠然站立起来。 简沁未置可否,两侧的唇角习惯性的往上扬了扬,只是弧度非常浅,转瞬就归于淡漠疏离,走在前面穿过长长的走道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随即自顾走了进去。 对于简沁这么一种漠然的态度,黎妍卉也并未计较,早些年接触过一段时间,多少知道些她的心性。 这个女人,冷起来就是一个谜,很多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干扰到她内心深处的事或物,总是一副淡淡的游离于外的面目,毫不相干,趣味乏然,她只是安静而专注的做着关于自己的事情,走在专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上,其他人根本不可能随意踏足她的世界,只会自讨没趣,应该也忍受不了那种常年累月,单调乏味的生活步骤。 简沁倒了杯热茶递到黎妍卉跟前,入座在沙发上,淡淡的说:“如果你为了沈名栋而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如果是为了你呢?”黎妍卉捧着茶杯暖手,这间办公室挺大,空调才刚刚开启,感觉不到温度,只是头顶上的灯光亮得刺目,每一扇窗都遮上了帘面,全然封闭的一个自我空间,私密性非常好,但就是太沉闷无趣了。 不过,她喜欢简沁的这个开场白,直截了当,聪明的人说话,是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兜圈子的。 简沁微一笑,身子靠入沙发背上,双手环胸,事不关己的一副架势。“那还不是跟他有关?” “简沁,你了解他多少?”黎妍卉收起了初时玩笑似的打探,认真起来,面目肃然。 “不了解!” “介不介意我说个故事?” “没必要,想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简沁这样一种把自己脱离得干干净净的态度,真的很让黎妍卉哑然,她就这般干脆的拒绝着此刻的话题,一点都不懂得婉转并且是毫无商量余地的。 一瞬冷场后,简沁突然间觉得自己太过了,意识到拿这样一种冷冰冰的态度来对待面前的黎妍卉好像残忍了些,心里略感不安的内疚起来。 其实简沁的心性一向如此,个性使然,对待不相干的人她亲近不起来,热情不起来,稍微有一点点的主动、客套,她都觉得自己是在装,很不自然。因为她觉得,不相熟的人,未曾真正交心的人,是不值得她浪费时间去刻意近乎、交际的,她不想带着功利的目的去接近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不愿迎合攀附。 但是此刻,她的心柔软下来,黎妍卉,跟自己一样是个女人,将心比心,对面世俗致命的情爱,那样炽烈燃烧着的热火,没有哪个女人是能够完全理智冷静自持的,她毕竟也在情爱里挣扎浮沉了这么些年,这种痛太刻骨铭心了,她深有体会。所以她能够明了,黎妍卉是抛开了自身的情面来到她面前的,她不忍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受罪,在情海里独自一人冒着风浪艰难前行,她太过明白那一种无以言说的苦楚与煎熬,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以黎妍卉这样高傲的心性,是断然不会不顾及面子降低姿态来找她。 “你……继续。” 两个人这般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尴尬,完全没有一点可以正常交流的迹象,黎妍卉正端着茶杯喝了口茶,压压心头的燥乱,打算起身告别,她不是什么不达目的死缠烂打的女人,懂得什么叫看人脸色,进退有度。却听到简沁这么一句犹疑的略带怜惜她的语调,倒是把她自个儿内心突发的那一种不安和为难,勉强和愧疚呈现得淋漓尽致,就这么短短三个字,带出了简沁所有的心理活动。 黎妍卉愣怔之后,几乎要笑出声来,完全不必去细想揣测,她也就明白了,这就是简沁可爱之处,足够善良和坦荡,令沈名栋着迷的,难能可贵的孩子气,尤其是在她当前身处于这样的名利场上打旋着,却仍然保持内心的这一份本真,真不是谁都有这样的一份淡然超脱的,不是谁都能几年如一日的持恒着内心的干净,不被世俗所同化侵蚀的。 黎妍卉的故事很简单,就如简沁所说她是真的知道一些大体,只是个中细枝末节如何她也并不想去深究而已。 当年沈名栋的出现和离去,对于简沁来说完全是有头无尾的一个谜,所以在他消失了几个月后,她查探过他,身份背景,家世门第,当整理好的资料规规整整的列在一张张A4纸上,交到她手上的时候,简沁也就豁然明了了,恩恩怨怨,到了她这,能消的就消了吧。 简沁真的是一个很大度的人,她无心计较这些个世俗的恩怨情仇,她不怪他,不怨他,她始终相信,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了的,倘若说他们的遇见是他有意为之,但是她依附他,喜欢他,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心走向了他,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简沁的心通透起来,绝对比任何人都来得干净利落,她想明白了就是想明白了,不会再纠结于沈名栋这个男人身上了。 黎妍卉对于沈名栋,是年少时的一见钟情,她无法抗拒这样一个耀目体面却深锁着心门的男人,光亮下永远温文儒雅的面容,暗夜里眼底的最深处却埋葬着积郁的寒冰。 后来,他终于走向了她,她明知道是演戏,他不是真的喜欢她,自己就只是一颗棋子,却还是毅然的跟着他,放下一切就跑出国去了,毫无怨言,她很清楚,她什么都可以放得下,但这一辈子,就是跟定他了。 这一个故事长短来得刚刚好,并不曲折离奇,黎妍卉自顾自的娓娓道来,都是她和沈名栋之间的一些事,存放在心底里的,她也绝对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会跟简沁这么平平静静的坐着,说说过往。 昨晚深夜,迷离的幽暗灯光下,沈名栋颓然坐在那里,仰着头一杯杯的灌下清酒,她终究是一直待在舞池里遥遥相望着,不敢走近他。 悲伤是很容易就被传染的,她知道他心底里的苦楚,若不是还放不下简沁,沈名栋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纵然他庞大的家业都在这里,但是身在美国一样可以凌空操纵,短短十天半月坐收百千万。所以黎妍卉心里很清楚,沈名栋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简沁,他想要找回她,留在他的身边,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么她今天来是为了什么,真要是说出来,又有几个人会真心相信?她之所以要先说说她和沈名栋之间的事,是因为她知道简沁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把这之间所有的结都解开了,她自个儿也就不必再背负着罪孽,人生最怕的是遗憾,沈名栋和简沁,她能为他们所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或许就应该看他们两人的造化了。 但是呢,其实这所有的一切简沁是早就知道了的,或许她本就无心去理会那些个世俗的恩恩怨怨,她没放在眼里过。她真正在意的是她和沈名栋之间就单单只是感情一事,寒心的是沈名栋轻易的就抛弃了这份感情的本质,而不是什么所谓的移情别恋,展翅高飞,她介意的是他对于感情的态度,简沁是死心眼的,她想,这个结,今生今世,注定是无解了的,错不在她,所以她问心无愧,无怨无悔。 这个封闭的房间里,一直都是黎妍卉在平声平调的说着,简沁就这么安静的坐着,无动于衷,只是偶尔俯身往各自的杯子里添些热茶。到了最后,黎妍卉等不到简沁的答案,而自己的话也说尽了,就起身离去。 “我很幸福。”简沁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这一句话莫名的熟悉,原来是杜影云说过的,而她昨天夜里,甚至是真真假假的睡梦中,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一句,着了魔的贪恋着,念叨得多了,就潜移默化的深信了。 黎妍卉的手已经触上了门把,一怔后回过头来看向简沁,简沁也就这样的回视着她,两个人都是淡淡的神情,相顾无言,却也由衷的希望各自能够安好,因为她们的本性都是心地善良的人。 简沁说的这句话的意义,再显然不过了,她昨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刚刚被求婚,她确实是应该要幸福的,而这幸福,是杜影云给的,与沈名栋全然无关。身为一个女人,追随着可以给自己幸福的那一个男人是理所当然的,无可厚非的,所以没必要纠结,过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值一提,她的现在和未来,选择的是昨天求婚的那一个男人。 黎妍卉很聪明,这么个咬文嚼字的谜她念头一转就解释得通了,暗自舒了口气,其实她真的自认没有那般高贵伟大,替沈名栋跑来当说客解开当年的结,让他们重归于好。 她是存了私心的,就想要赌一把,事情说开了,自己求个心安,不用一直觉得对简沁亏欠着些什么,更不必心存芥蒂终日惶惶不安的怕着哪天沈名栋和简沁就走在一起了……毕竟人就这么一生,一旦有了遗憾,悔恨是终身都将伴随着的,她不想等到他们两人彻彻底底醒悟过来的时候,重归于好的时候,将她当成仇恨的箭靶扫射得面目全非。 今天来这一趟,也算是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答案,是心里真正想要的答案,但是,该怎么去面对沈名栋,从昨天起,她就一直都下意识的逃避着他,不敢走近,她真的很怕他会对她说些什么。 一个男人,有爱的时候是天使,无爱的时候是魔鬼,他若是不爱,是永远都不会懂得怜香惜玉的,即便是伤了她也不自知。 ☆、第三十八章 劝诫 简方重进来的时候,简沁正出神得厉害,额头习惯性的抵着凉凉的窗户玻璃,她发现她越来越爱这样一种充满了孤寂的姿态,自我消遣的方式,放空自己,状似沉思,实则大脑一片空白。 门打开得无声无息,简沁浑然未觉,简方重也一时晃神,这样的一抹身影,跟叶子实在是太像了,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瘦瘦小小的,骨子深处却透着无尽的倔强,以前两个人较劲的时候,他总拿叶子没办法,没想到时过境迁,沁儿全然继承了她的秉性,他拿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一丁点办法。 简方重刻意放重了脚步声,清了清喉咙,已经走进来了一大半,简沁才悠悠转过身来,目光还涣散空洞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聚焦,看清了来人,轻叫了声“爸”。 自上次闹了不愉快,简沁负气摔门离去之后,相隔十多天,中间垮了个新年,这两父女始终没再见过,好像真的很久很久了,恍如隔世。 当时话不投机脾气一上来她自己也压不住火,又偏巧提到了早逝的妈妈,是她心里永远都过不去的坎,想着从被捧在手掌心里疼爱着的无忧小公主,一下子跌落到了孤苦无依的命运弃儿,这样的高低落差,一个人熬过了那么多的苦,承受了那么多的不堪,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无法安眠,背地里又流了多少的泪,跌跌撞撞头破血流的走了那么多弯路,才撑起如今这么个人前光鲜亮丽的躯壳。 这些所有所有的一切,这个被她唤作“爸爸”的男人,在另一个世界享受着自个儿的阖家欢乐,她小时候万分敬仰崇爱的爸爸啊,为了他自己的儿子能够快速的在公司里站稳脚跟,无视她全心全意任劳任怨的付出,就那么气急败坏的吼她,斥她,她是真的委屈,真的不甘,她本就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内心的恐惧一浪高过一浪的淹没了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底气,全然瓦解,一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可言。 那一次,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着简方重全然不顾的宣泄了自己的情绪,当时是真的以为本就不堪一击脆弱得犹如只剩一根丝牵连着的父女关系,会就此一刀两断,破裂得彻彻底底。但是事后冷静下来,那般得失控口不择言后,简沁对于简方重竟然完全没了恨意,心里一片澄清,没有什么起伏波澜,提不起劲去恨了。 他有什么错呢,他没错啊,他把自己的儿子安排在自己的公司里,为着他谋一个好位子,哪错了? 这两具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确实神奇,他是她的爸爸,这么多年这中间再怎么疏离再怎么隔阂,他们都是切切实实的父女关系,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的。 她跟他能较什么劲,从小就是一把屎一把尿喂养着自己长大的,从小就是咿咿呀呀在他温厚的怀里撒娇惯了的,比起妈妈她更喜欢跟爸爸腻歪在一起,他永远都有新鲜奇特的小玩意把她逗得哈哈大笑,她还喜欢偷偷的跟他分享自个儿的小秘密,然后成为了两个人的小秘密,就连妈妈都是被她自动隔绝在外的。 小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爸爸是无所不能的,可以一直一直的强大着,好好保护着她和妈妈……纵然这般得快乐了十几年,家就不复存在了,轰然崩塌,所有的一切美好愿望都被覆盖埋葬了,虚无一片。 但是,无论怎样的变故,无论怎样的颠覆,有一种骨肉至亲是永远不会抹灭的,父女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言,只是都拉不下脸来心平气和的说说自己堵在心口的话。 简沁对于这个男人的过往仍然介意,却忍不住的想要靠近,重新回温下幼时的暖意融融的怀抱,明白自己有一把强大的保护伞可以依靠,潜意识里,小时候的父爱非常的安心无害,以至于现在,她仍旧祈盼着再次拥有。 “沁儿,你跟影云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走在一起的?” 简方重问出口的话,使得简沁一下子就怔在了那里,她那本就简单的思绪还在小时候的一个个画面里游荡着,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循着声源,就这么条件反射的突兀的将目光直直的定在了简方重的身上,然后移不开视线,心头忽然涌起阵阵不安,一下下翻腾起来。 这一个应该被她称为“爸爸”的男人,记忆中依旧是年轻气盛,神采奕奕的精壮模样,是那般强大的存在于自己的整个童年里,然而现在坐在对面的这一个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却一下子陌生到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 他终究是上了年岁的,双鬓自然的灰白,额头的两三条纹痕又深了些,身架虚空英挺不再,只是面上神情凌正肃然,归功于常年伫立在领导层的顶端,日积月累凝聚起来的气势是不容易被岁月消磨隐没的。 然而,此刻对视着的目光,不严厉,不苛责,透着淡淡的询问,简沁注视得久了,心竟然觉得柔暖了好几分,下意识的叫了声“爸爸……”,其他的什么都说不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问话。 她一直都是一个太过实诚的人,对自己的心,对自己身边的人,她都觉得谎言是不对的,是一种侮辱,是一种伤害,而她的心其实真的是挺善良的,于是无话可说,于是闭口不答。 简方重倒也并不急着要答案,动了动身体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眉目舒缓了些,透露着难能可贵的慈祥的父爱,平声静气的说:“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有些事情,你现在有必要知道了,将来的路终究是你自己走下去的,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轻叹了口气,斟酌了下用词,委婉的说:“沁儿,自你妈妈离开以后,我们跟杜家的关系就大不如前了,有些情分,也早已不在,这是你当前务必要重新正视和明确的……” 接下来,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关乎于他们两个家庭的,简方重语态平和,情绪没有起伏,避重就轻,简而概之。 简沁听得安静,此时此刻的镜像,就像小时候,睡前听爸爸妈妈讲故事,一时半会似懂非懂的。 不过那时,她的小脑袋瓜子可活络了,眼珠子也叽里咕噜的转个不停,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那简单乏味千篇一律的睡前故事完全抓不住小简沁的心,小孩子的神思总是在外面乱飞的,问出的问题自然也是古怪得很,做父母的常常被问得哑口无言,更是时常童言童语,举措滑稽,神情可人,惹得简方重和霍叶笑得前俯后仰,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停都停不下来。 然而此刻,简沁坐得端正,神情寡淡,随着简方重的语态步调,思绪在过往和现下反反复复的穿梭游移,听得神神怔怔,一下子,并没有过多的感触,只是心头沉沉的,前尘旧事,过往流烟,回首在目,却是离得极为遥远了。 那些谜,她一时半会还解不透彻。 之后,简方重着重概括了下自己的意思用来警戒简沁,语重心长的说:“沁儿,有些事情,你可以自个儿耍些小心思,以我眼下在的这个位子,可以不费力的替你摆平收拾烂摊子,既往不咎。但你的胡闹若是出了格,拿自己的婚姻去赌,你有这个能力去承担后果吗?女人有时候糊涂了,有些性子无可厚非,但终究要有个度,你的心性一向单纯,倘若事与愿违,到最后,你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这一两个小时,一直都是简方重断断续续的在说着自己的话,他想,沁儿终究是长大了,到了能够独自去面对的年纪,以前一直都把她当个孩子,由着她的性子去胡闹,但现在,到了这个选择婚姻的档口,她必须清醒的去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而不是用自己的下半辈子去怨恨和忏悔现下的草率任性。 作为父亲,他之前已经错失了一次没能好好的护住她,才会被人有机可乘伤得那么重,但是现在,他绝不能容忍再让相似的伤害在自家女儿的身上上演。 末了,临出门时,简方重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简沁,明知道是错的事情,就不要去做。” ☆、第三十九章 杜家 深夜里,迎着冷风只身站立在公司顶楼空旷的天台上,离孤傲的天穹迈得更近了一步,今晚的星空很是纯净,晶亮的小点铺洒在墨黑的丝绒布上,一闪一闪的,惹人怜爱。 简沁双手环胸,挺直了身子,仰起头来,默默的看着,她的长发是放下的,被风一吹,就全都跑到了脑后飘摆着,微凉的月浅淡的光,映衬得她的脸万分的干净透彻,没有一丝杂质,只是这样不遮不掩无所畏惧的迎着冷风直吹,裸露在外的肌肤想必早已冻得无所知觉了。 一步一步顺着楼梯走上来的时候,简沁原本想着,这般漫长的一个夜,她到底应该要怎么过,发疯似的毫无理智的哭一场,过后呢?过后,她还能怎样?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过不了的,是这一颗潜伏在自己身体里的心魔,有些事情,简沁想明白了是真的想明白了,坦坦荡荡的从容面对,但是有些事情,她想不明白的,恐怕是永永远远都梗在心口的刺,这一辈子都不得安生,反反复复的疼着。 简沁一直是跟自己较劲的一个人,同样是犯了错,她可以放过别人,却放不过自己,然后就逼着自己一步步步入深渊,不见天日,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实心眼,不懂得放过自己,所以才会这般一直的不快乐。 但是当寒风席卷了周身,感觉到彻骨冰凉的刹那,她的心突然就那么一空,所有恼人的思绪同着这一把漆黑的长发飘散在风里,带去了远方。 徒留一抹纤弱的身影静立,这样的苍冷的境地,不论谁见了都会不由得心生一丝怜惜,却偏偏她的脊背挺得这般直,下巴扬得高高的,顶多也就算是孤寂罢了,旁人不敢无端端的拿个“怜”字往她身上扣。 这样深的夜,这样冷的风,简沁呆呆的站了好久,当这一颗心不再砰砰乱跳安静下来的时候,当所有思绪不再乱糟糟的沉淀下来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好好想想过去的那一件件事情了,当时只觉得所有一切都是命,而她也已经认了。 现下却原原本本的知道了根源所在,她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这样的一个自己是多么的愚昧,她这一双手是多么的肮脏,她还能……还能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杜影云?心里头深深喜爱着的一个男人呐,她的这条命都是他帮着她拽回来的,但是她对他做了些什么?她对他们家做了些什么? 十三岁那年初夏,杜影云妈妈杜敏清生日,那一个月,他们也刚巧搬进了新家,可谓是双喜临门,简沁蹦啊跳的跟着自己的爸妈一道去恭贺。 小时候对着杜影云的爸爸妈妈,只顾着亲昵的甜甜的叔叔、阿姨的叫,对于大人们的那些事情并不怎么上心,懵懵懂懂的年纪,正是只顾着贪玩闹腾的时候。 但是毕竟那些年,漫长的时光里,两家来往得那么密切,大人们谈事情或是话话家常,也并不避讳小孩子,所以简沁当时虽小,但多少还是知道了一些的。 杜敏清家境不错,加之老一辈对门当户对的旧观念根深蒂固,但偏偏这一根红线就是牵上了山乡里的何靖山,千丝万绕的怎么也断不了。那段干净简朴的旧时光里,年少的简方重和霍叶极其热心的掺和在其中,帮着何靖山和杜敏清向杜家打了不少幌子和掩护。 两对恋侣并着肩,月下河畔漫步,互相诉说着各自的烦心事。但毕竟年少心性,正当青春洋溢时,说着说着眉眼里就添染上了明亮的光,几个人相对着那么一笑,所有的愁绪就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样小心翼翼偷来的美妙光影,心中的涟漪一层一层的漾开去,潋滟的水光中绽放出朵朵晶透的花絮,是值得铭刻在脑海中长长久久的留存的。 耗了好些年,杜家的父母始终不曾松口,千般规劝,万般阻挠,但这两人的情也是真的深,心念的契合更是彼此牵绊的致命引力,义无反顾,携手相守。或许冥冥中上天早就有了定论,这段姻缘终究是要成的,只是磨难重重,仿佛要印证一番世间的情真意切,才肯好好的天赐良缘。 直到孩子的降生,杜家二老一向冷硬的心才有了稍稍的转圜,但是这个孩子必须姓杜,名字交由他们来取。 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才和杜敏清夫妻相随,何靖山虽然出身僻远山乡,但生性大气,才学高阔,也并不在意那些个老底子的血脉传承,自己的孩子终究是自己的孩子,既然老人家有这个心,能够如了他们的愿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于是也就有了杜影云的存在。 杜家二老对何靖山一直都不怎么待见,也不怎么看好这两夫妻的感情能得长久,总念叨着贫贱夫妻百事哀,一手把控着所有的家产,倒真的想看看他们小两口能闯出个什么名堂,到底有多少能耐,到了某时某刻是否依旧能情坚如初,风雨同舟。 但对于这个自家的小孙儿,倒是宝贝得不得了,万分疼爱,百般呵护,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就连当时的小简沁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好吃的零食,新奇的玩具,漂亮的衣物,时时刻刻都充满惊喜。 两小儿一向都是形影不离的,有时候自家爸妈忙着在外奔波打拼,是无力再分心照顾孩子的,所以也就一并将他们托付给了杜家二老,时常住上十天半个月。 简沁跟着杜影云的叫法,也是爷爷奶奶的叫,稚嫩的软软腻腻的声音,乖巧贴心,无时无刻不逗得二老眉开眼笑的合不拢嘴,对这两个小孩儿孙子孙女同样的放在心尖儿捧着疼着爱着。 只是不幸,杜老终归是先行走了一步,而杜夫人也是固执,独自一人操持着偌大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后来终究是年岁大了,心念渐渐静淡下来,想要过过儿孙承欢膝下颐养天年的日子了,也着实承不住自己的女儿女婿孙子一次又一次的盛情邀约,然后一家子终于圆满团聚同住在了一个屋檐下。 毕竟也有十多年了,看着这夫妻两和和睦睦的并没有大吵大闹过,一直同心致力于拼搏发展自身的事业,也算已经小有成就了,再说回来,人心终究是肉长的,何靖山一点一滴诚诚恳恳的付出,杜老太太也是看在眼里的,既然答应了同住,也就意味着打从心底里真正接纳了何靖山,不再有外人之隔,不再无端端的排斥和抗拒了,卸去了心防。 简沁从简方重的口中,知道了当年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多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顿着,这样的小日子一直过下去,很不错,温馨圆满。 只是偏偏就是十三岁那一年初夏,所有的宁静和美好,和睦和安稳,在那一个时刻,都经由她这一只手,打破了,全都碎了,碎了一地,血肉模糊。 但是她,偏偏是到了今天才知晓,原来所有的始作俑者都是她,这么些年,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疏离远去,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上天的惩罚,尝尽了心如刀割的滋味,她是真的害怕失去。然后呢,今天,她终于知道了,这般天崩地裂的一切,是她亲手葬送了的,是她亲手毁掉了的,此时此刻,她的心,多痛啊,多悔啊。 那一天那么喜庆热闹的一个日子,孩子心性的小简沁心心切切的盼了好久,大清早梳起了素来喜爱的两角细长的辫子,穿上色泽清丽的花裙子,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小皮鞋,这样一打扮起来,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小大人模样了,只是脸蛋上的稚气未脱,一双灵动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牵着杜影云的手,在大大的房子里奔跑,旋转,跳跃,一个一个房间的穿梭,张望,充满好奇。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并着肩齐步走,牵着的手晃啊晃的,永远都不会腻烦,她问他,“影云,你的房间在几楼?”“影云,书房在哪呀?”“影云,草地里开着的是什么花?”“影云,这块石头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 打扮得公主模样的小简沁一直问东问西的小嘴说个不停,她好喜欢他们家的格调,宽敞的,空阔的,所有一切都是简单的布置,素雅的色彩,每一件物品,搭配得精心,放置得巧妙,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赏心悦目沁人心脾的。 “影云,我也想要这样的一所大房子!”小简沁微仰起头看向杜影云的侧脸,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笑嘻嘻的撒娇一般的柔声说。 虽然她的家在这一年初也已经搬进了别墅里,空间是挺大的,房间也是很多的,但她就是没法真正的喜爱起来,那般金碧辉煌却格外刺眼的装饰,那一板一眼厚重的家具,一整个氛围说不出的肃然沉默,使得她下意识的收敛了孩子气,束手束脚的拘谨着,所以呀还是心心念念的一直想着原先那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那时候多自由,多自在,像只鸟儿般在天空肆意飞翔,哪像现在被关进了金丝笼似的失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一直都无精打采毫无趣事的。 “好啊,等到将来我送你!”杜影云笑着应诺,是啊,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亲手建一幢房子送给她,把所有一切都设计成她喜欢的模样,专属于她的房子,独一无二的,送给这一个一直都陪伴在身边的最亲密最疼爱的小女孩,这样的一个梦想一定会实现。 他曾听爷爷说起过创办“亿家”的初衷,爷爷爱上了奶奶,那个年代一穷二白的小伙子自是什么都没有,想要衣食无虞都算是奢侈了,但心底里始终都有那么个痴痴的念想,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她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家。 伟大的爱意铺就了一块扎实的地基,坚定的信念筑起了四面八方的围墙,宽厚的肩膀扛起了粗重的栋梁,有力的双手垒砌了一砖一瓦,于是呀,一个家的模样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两个人激动的拥抱着对方,双目含泪,一起看向这一个小小的却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这就是他们的家了。 “亿家”,远比万家灯火来得更胸怀众生,激昂人心,澎湃荡漾,天下之大,有了爱才有家,有了家才能守护自己的妻儿,免去跌沛流离的苦楚,风雨无依的凄凉,亿家等于一家,亿家等于天下千千万万个家。 所以杜家的爷爷奶奶,希望自己百年之后,自己的孙儿能够接掌“亿家”,传承家业,更是传承爱的真谛,不管多苦多难都要守住一个家,守护自己心爱的人,这就是人生的意义所在了。 简沁听到了杜影云爽快的应答,心里头像是盛着个蜜罐子似的,甜甜蜜蜜的美滋滋的翻涌着,多美的期许,他送给她的,一定是最好最好的,将来呀,她也会有自己的一间大房子,自己的一个家,专属于自己的,任何人都抢不走的,是杜影云亲手送个她的房子。 简沁的心随着雀跃的身体跳到了极致,一蹦一蹦的都快收不住了,一则是因着杜影云刚刚的承诺窃喜,一则是因着昨晚和某一个人的秘密约定,她有多幸运,悄悄的被选中赋予了一个神圣的使命,就像是做一个好玩的游戏一般,她可是一个非常乐于助人的好孩子。 简沁前后左右,环顾四周,好一阵东张西望之后,蹑手蹑脚的躲藏进了刚刚杜影云牵着她的手参观过的书房,小心翼翼的把一份用白色信封装着的文件,夹隔进了书桌上端放在一旁的一叠整整齐齐的书册里,又觉得藏得太进怕他们发现不了,然后就好心的特意抽出了信封的一个角,那么明晃晃的一个小小三角形的模样,像极了纯净的书签,格外的吸引目光。 简沁的小聪明顺利得手之后,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窃喜,飞快的蹦跳着跑了出去,某一转角处还和杜家老夫人撞了个满怀,奶奶眉笑颜开的嗔怪,“这孩子,小心点,眼睛看路!沁丫头……” 简沁仍旧是一个劲的收不住的咯咯的脆笑,匆匆回眸一眼对上奶奶疼爱的目光之后就越跑越远了。 只是这么一眼,那时的简沁怎会想到,就是这么一眼,是她看奶奶的最后一眼了。 ☆、第四十章 恐惧 深冬,夜凉如冰,层层围困,简沁在毫无遮挡的风口站了这么长时间,长发飞扬,整个身子早已经僵硬。只是旧日里已尘封了多年的记忆,经白天的简方重那么轻轻的一点拨,就如同开了闸门的河水流动了起来,越发得鲜活。 那时的一个个画面,她的一举一动一些自以为是的小心思小聪明依旧记得清楚,她呀,就是这般得把那份文件给藏进杜影云家的书房里的。但就是那么一放,那么轻轻的一放,她把周遭所有的人的命运轨迹都搅乱了,乱得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是毁灭性的,所有的一切再也回不了原位,全都是她这么一个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子造成的。 但是当时的简沁又怎会知道,她根本就对所有接下来的一系列的多米诺效应般的轰然坍塌一无所知,除了自己的妈妈离去,她痛得不可抑制,其他的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呀。 孩子始终是孩子呀,之前一直都揣着个小秘密不安紧张着的,然后终于在完成了那么一个神秘而有趣的任务之后,一身轻松的,就嬉笑着跑去找杜影云玩闹了。夜幕降临下拖着疲惫的身躯随着爸妈回了家,就只是想好好的睡上那么一觉,其他所有的一切早就全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是真的已经忘了,如果简方重不再旧事重提,她根本就不会记得还有这么一茬。 她和奶奶的那个回眸相视对笑定格成了永恒,清清楚楚的刻印在简沁的脑海里,真的,那就是最后一面了,真的,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奶奶了,真的,再也没见过了。 多美的一幅画面,老人和孩子,都是由心笑着的,但是风起云涌兮,简沁愣怔怔的看着这么美的一幅画蒙上了一层白雾茫茫,掩盖着,消逝了。 “对不起!奶奶,对不起……”简沁趴伏在围栏上声泪俱下,不能自控,她是真的自责,怪自己,年幼无知,怪自己,把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毁了,怪自己,害了那么多的人。 那些日子初时不见了奶奶,她问过杜影云,“奶奶去哪了?” 杜影云只是说“出国去了。” “哦,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她间断的问了好几次,后来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再后来出了妈妈的事,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什么其他的了。所以呀,她一直都纯真的以为,奶奶在国外生活得好好的…… “是啊,活得好好的……怎么就……”这般慈爱的一个奶奶怎么没了呢? 简方重说,那个信封里,装着的只是一张薄薄的A4纸,是当时的“沈氏”集团掌舵人沈君耀发出的收购意向函,简明扼要的措辞,一目了然的“亿家”资金总表,就这么一张小小的A4纸,全局把控了“亿家”的生死存亡,被硬生生的扼住了喉脉。 这一份文件,不是征询合作的信函,是直截了当的即将启动这一个收购项目的通知。 杜老夫人一字一句反反复复终于看了个清清楚楚,在大脑彻底接收到了其字里行间所表达的意思之后,胸口一刹闷痛,停顿,喉间涌上了成团的腥血,呕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子直挺挺的向后倒去,手里还紧握着揉捏成团的纸张不放,骨节分明,青筋突起,握得这般得紧。 她不能放啊,这是她和她的先生一生的心血浇灌啊,她不能这般放任着“亿家”毁于歹人之手,就算是她死,也不能放。 那时杜老先生刚走了一年,公司的所有重担自然都落在了杜老夫人的肩上,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岁月消磨了曾经的年少气盛,她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守着,在经营扩展业绩方面已经无心再征战了。 只想等着影云这孩子长大成人的时候,就把“亿家”交到他的手里,也算是圆满卸下了这段人生旅程里最后的一份寄托。 悲伤加上操劳,杜老夫人的身体自然日渐消瘦,只是暗自服用了些药物,稍稍缓减痛楚及不适,并起不了什么根治作用。生病的人,身体本就是不堪一击,摇摇欲坠的,心理上自然也变得相当脆弱,即使是曾经经历了大风大浪一路泥泞坎坷走过来的人也避免不了这一种生理常态。 可是,却偏偏是这样的一个卡点,沈家不留任何情面的拨动了这根绷紧了的琴弦,“啪”的一下,说断就断了。 刚刚还眉开眼笑,满眼慈爱的一个老人说倒下就倒下了。等到杜家的人临近傍晚饭点的时候寻到匆匆急送到医院,已是晚了,只留着一口微弱的气息,长长的深深的沉睡。 简方重陈述这一件事情的时候,对于沈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一句带过,其他额外的只字不提。 后来,奶奶是什么时候走的,这一件事情是怎么落幕收尾的,简方重都没有说。 不过,既然说到了“沈氏”集团,简沁之前在调查沈名栋的时候自然也拿到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对于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也了解了个大致的概况。 沈名栋的父母双亲,沈君耀和闻韵琼,之前都是“亿家”杜老爷子和杜老夫人身边贴得最近的人,所有机密信息文件资料都是第一手拿到的,得力干将,这一份信任和亲密自然是非常人能比的。 小伙子朝气蓬勃有上进心,小姑娘灵巧聪颖惹人欢喜,杜老夫人看着真的是疼爱于心,于是乎就极力撮合成了一对。总算是没有辜负杜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和杜老先生的从中呼应,姻缘是成了,极是般配的一对人儿。 只是岁月迢迢,路途漫漫,最难测的是人心,易变质,易腐坏,说是利欲熏心也罢,说是泯灭良知也罢,沈君耀和闻韵琼积累了足够的资本就自立门户了,没有所谓的感恩戴德,而是将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照拂和栽培的恩情断得彻彻底底,又因着太过熟悉“亿家”的运行模式,对所有商业机密信息都一清二楚,所以短短几年时间内“沈氏”集团就拔地而起,一时风光无限,独占鳌头。 只是他们这些暗地里的肮脏手段,是入不了眼上不得台面的,是硬生生的踩踏着“亿家”的背才得以在高处站得住脚跟的。 那一次,对于“亿家”的冲击力是毁灭性的,杜家二老的心更是被浇得透凉,彻骨的寒意翻涌而至,冰霜漫天。对于这样全心全意寄予厚望的一对年轻人,十年光阴,悉心栽培,处处提点,结局却是跟他们的期许大相庭径,背道而驰,是不顾情面的翻脸和背叛。 被硬生生的摆了这么一道,面对此情此境的事实,不是说悔恨,只是落寞,只是痛心疾首不愿多提,保持了沉默。 以至于当时何靖山的出现,还是以这么一种特殊的身份——女儿的恋人,他们的心中潜意识的就是抗拒,难以接纳,不是说对于之前的事难以原谅或是小家子气,而是自然而然的就多了份防范,心头上有些痕迹烙了印,是终生都抹灭不掉的。 以上这些,都只是简沁凭借着之前搜罗到的一些七零八碎的信息结合过往生活中的一幕幕所拼凑出来的侧写,应该说距离真正的答案已经不远了。 是吧! 之初,简沁调查沈名栋的身世来历并非一帆顺畅,幕后势力的强劲阻止,她所能拿到的资料,并不齐全,都是经由幕后的那个人点头了之后才会被允许放到她跟前的,所以,她所知道的都是被授意过后她所能知道的一些无足轻重的讯息,那么她所不能知道的,又是什么? 到底是怎样的恩怨纠葛,才会使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想要保护什么?想要掩盖什么? 当年的那一场车祸她略有印象,所以后来也追查过,却无获。 事发时那般得炸裂轰动,事发后却一瞬平息静止,就连风吹暗涌的小道消息都没有,一片静默,相关的报道寥寥无几,全都是极为默契的安抚平息,定义为偶然突发事故,一场简简单单的交通碰撞,只是不幸就这么摧毁了一个家庭。 之前对于沈名栋的接近,简沁并没有查探出最具说服力的因由,只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只当是父母辈在商场上的恩怨,他报复在了她的身上,只是,只是这般吗?还是,真的只是这般? 突地,简沁周身一惊,僵硬而无声的被恐惧揪紧,瞳孔放大映入无边无际的黑色,她想明白了什么,呼之即出,却组织不了任何词句,大脑一片空白,猛烈跳动的心,血液凝住了声带,发不出一丝响音,口里的干涩,唇齿的紧绷,此刻的她,终究是被无尽无止的惶恐掩埋,夜空下,冷风里,毫无遮挡,避无可避。 她想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她可以对谁说,就像是无助哭泣的时候她急需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一个可以拥抱的身躯,但是找不到,有的人不能找,有的人不能靠,有的人不敢触碰,她两手空空能抱住的只能是自己。 那么此时此刻,她能够自言自语的也只能是自己。 杜影云,沈名栋,他们都是知道的,知道彼此的身世,知道彼此的恩怨,知道……知道曾经发生的所有一切,那般聪明的两个人,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对,他们是知道的! 这样的两个男人,心知肚明所有一切,那么现如今这般得粉饰太平,称兄道弟这般得江水情长……后来的某一天,终归是要山石翻落覆灭彼此垒筑起的天下,所有的所有,销毁不复。 “不!”简沁终于从无端的恐惧中挣扎出声,尖利划破夜空,冷风呼啸着带去不知所终。 身体擦着围栏跌坐在地,不要,她不要…… 泪如雨下,遮住了双目,发丝打在脸上生生的疼,凌乱,粘住,打结,此时此刻就是一个形象毁尽的女疯子,只自顾自的哭到不能自已。 他们两个人,杜影云,沈名栋,他们谁报复她,毁灭她都可以! 但是,绝不能是他们自己两个人刀光相见,血流成河,不能! 此时此刻,就算只是遐想都已经痛得不可抑制,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挥刀相残,直至两败俱伤,双双毁灭! 简沁的心深埋在无边无尽的惶恐中不得安宁,瑟瑟发抖,痛得不可抑制,搅得魂飞魄散…… 所以,她完全没有细想过简方重的话是真是假,她还学不会去怀疑自己的至亲,所以,她这样的一个性子,并不适合斡旋于这样的是非之地。 ☆、第四十一章 昏迷 又一个工作日的开启,当段晓昱汇报完工作踏出总经理室,返身握上把手将门合拢的间隙,她的余光瞥见简沁站起,转身走向窗边。 这几天,段晓昱已经不止一次的看见这样的一幅场景,一直习惯性垂降的百叶帘终于卷起,窗户打开,强风和着阳光涌进,曾经不分白天黑夜亮着的灯光终于熄灭,整个办公室不再封闭沉闷,简沁背身站着看向外边,双手随意的插在黑色呢子马甲的方正大口袋里。 也许不熟悉简沁的人进来看到这样的一个场景,会觉得意境很是舒心悠然,惬意翩然,高高在上,一个挺会享受生活的优质女人。但是段晓昱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快乐,纵然看不见此刻简沁的神态颜容,也不难心知,这个背影透着无尽的孤寂和悲凉,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的心到底承受着什么。 是的,三天过去了,到这一刻简沁也才发觉,原来自己在这三天里过得也还可以,工作上一切都有序开展,并未被心魔牵着鼻子走,没有打乱任何的节奏。 那一个深夜,无边恐惧掩埋,歇斯底里之后,此时此刻她还是活得好好的,只是心,为什么会这么沉,沉得她快要站立不住。 元旦过后,简敬凝正式出任副总经理一职,简沁找他单独开了个小会,他依旧只是一个带着眼镜的乖模样男孩,她跟他说工作上的流程步调,她说,他听,没有异议,没有发问,安静的做着笔记。 这样的一个身影,虚化成一抹剪影,干干净净的轮廓体态,简沁看得怔神,她想:“撇开家庭因素,去掉个人偏见,敬凝是一个好孩子。”乖巧,懂事,虽说身在富贵家,一路无风无浪的长大,倒也并不纨绔,没有沾染上什么恶习,不会挥金如土大肆张扬。他的性子,现在还较为柔嫩,是温室里玻璃房内的小苗子,迎风轻摆,不知世间苦厄。 想必简方重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执意将他扶上这个位子,直接放到了她的手下,而由他亲自督促培养,不动声色的隔开了外界的侵蚀,竖起保护屏障,引领着往更好的方向成长。 简沁略一笑,简方重信她?他信她?他就不怕她亲手毁了他? 或许吧,简方重还是挺懂她的,她不忍心,敬凝干净得很透彻,触及了她心头的柔软,她依旧只当他是一个孩子,犹如初见时,一个六岁的小男孩。 简敬凝升任副总,简沁当时对简方重说过不公平这三个字,其实后来想想,人生没有公平可言,于是,更没有不公平可言。 重要的是自己接受,有一种自我坚守的信仰,然后风雨无畏的走下去。 这种心理相当矛盾,她其实不想要继承家业,但是她想要守护“美满”;她其实没把敬凝当成敌对的竞争者,但是潜意识里的戒备早已根深蒂固;她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伤害到他,但是她自私的想要把“美满”握在手掌心里,就已经是对敬凝的不公平了…… 枉她自诩清高傲骨,不愿被世俗同化合流,其实只是被自我善意催眠的一种假象给蒙蔽罢了,她其实是非常不堪的一个人,却又一直假装着美好纯粹,多虚伪,多可怖。 有一种执念,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就是心有所执,放不下,即使所有道理都懂,但也无济于事,简沁深陷无以自拔。 杜影云像往常一样,又有几天不曾露面了,简沁像只鸵鸟一样把头深埋进曲起的双膝间,“也好,也好,不如这一辈子就这样再也不见了吧……” 那一天,简方重跟她谈完之后,她原本是想要夺门而出去见杜影云的,但是见到了呢,她又能说什么?把她加注在杜影云身上的过往的那些个伤痕再一片片的撕裂下来,待到血肉模糊之后,再痛哭流涕的跟他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醒醒吧,傻孩子,倒不如仍装作一无所知,过去的罪孽是一辈子都赎不清的,一条人命,她拿什么偿还…… 泪眼迷蒙,她一直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的人生也不曾安稳过,刚刚被求婚,刚刚进入准新娘的模式,转瞬又昏天暗地,风雨倾覆,她又被掀入了万丈崖底,不得翻身。 下班,车流成河,冬天的太阳总是降落得特别快,远处浅淡的红霞正在被一点点的吞没,灰暗色的厚重云被覆上了整片天空,终于再也不见了阳光,天又黑了些。 红绿灯几经转换,简沁下意识的跟着庞大的队伍缓慢移动,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蓦的,耳边充斥满了嘈杂的喇叭声,久久不停,尖利刺耳。 简沁知道自己在路上,知道自己在开车,知道前方是绿灯,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辆辆带着怒气的车子从身边擦过疾驰远去,却全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要做些什么了,大脑一片空白恍惚,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车窗上有人在用力的拍打,喊叫,简沁就这么愣怔的看着,杜影云的脸,沈名栋的脸,重叠又交替,分辨不清他们到底是谁。 车门是锁上的,车窗上只开了个小口用来流通空气,简沁的视线越发模糊,意识涣散,终究是再也无力支撑了,缓缓的合上了眼帘。 是该好好的睡一睡了,她是真的累了。 度日如年的这几天,面上是一贯的无风无浪,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不得安生,彻夜难眠,一合上眼就是奶奶笑意盈盈的模样,她伸手去抓,明知是空…… 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悔啊,恨啊,一切都是徒劳,没有谁拯救得了她,她本就该坠入地狱,用赤焰煅烧个七七四十九天的,万死难辞其咎! 等到简沁醒转过来,夜已深,大脑依旧混沌一片,无力而眩目,手背上打着吊针,橙黄的灯光,暖融融的气息,舒适而安宁,使得人意欲再度昏睡过去。 但简沁心里终究是搁了重重疑问的,视线缓缓绕了一周圈,看见一个人歪头靠躺在不大的单人沙发上,即使是睡着,也依旧西装笔挺,领带松了些,衬衣解开了一粒纽扣,一副金丝半框眼镜端放在扶手上。 沈名栋睡得并不深,这么个地方着实也睡得不舒服,眼睛还未睁开,一手上提揉捏了几下眉心,打了个呵欠,又去摸索一旁的眼镜,刚把眼镜端架在鼻端上,又张嘴打了个呵欠,才终于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从迷蒙到清晰,对上了简沁的视线,虽有几分意外倒也并不惊诧,先是一笑,“醒了?”沙哑而疲惫的声线。 “嗯”简沁轻应了一声,发觉喉咙干渴,左手越到右边的床头柜上拿水杯,顺便收回了视线。 “我来。”沈名栋起身,往杯子里添了些热水,手指隔着玻璃试了试温度,冷热刚好,就递给了简沁。 “谢谢!”她伸手接过,中指上的戒指闪着清淡的光,晶亮的,纯透的。 房间内又归于安静,简沁一手捏着个杯子,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落在纯白干净的被子上。 沈名栋坐回了沙发上,也已经没了睡意,抬头看了看吊瓶还有一小半,滴得缓慢,复又抬手看了眼表,说:“现在才一点,时间还早,再睡会。” “好。” 沈名栋起身接过杯子,在简沁身后抽去了一个枕头,还留下一个,扶着她躺好,提了提被子盖上。他又退回到了沙发上,斜靠着坐下,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右手肘抵在扶手上,曲起的手指搁在了嘴角边。 时光静寂,容许他发发呆。 出差回来,因着飞机晚点恰巧遇上了晚高峰,全城最堵的时刻,他倒也不在意,舒适恒温的车厢后座上,恰好跟程文锦再度商讨下细节,随即在便携的手提上简单的作出修改,只要他们两位达成了统一意见,明确了总体规划目的,公司一到,就可以下放到专员手上执行操作项目了,商场上要的就是争分夺秒的效率。 当吵杂的喇叭声惊扰到了车厢内刚好商讨到至关重要处的两位,看着两侧的车子都在往前行驶而自己所在的车道却纹丝不动时,终于开启隔板问问司机出了什么状况。 沈名栋下车,在车流中穿行,约摸五六十米的距离,原本是想问问最前面的那辆始终停驻的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到走近了才越发得熟悉,几步紧跑上去,拉车门拉不开,车窗上只留了条狭长的缝,他心急忙慌的使劲拍打玻璃,喊叫,里面的人终究是无动于衷。 因着贴了暗色的车膜加上这天色已经暗沉,能见度非常低,只能隐约看见这么一个僵坐着的人影,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沈名栋越发得担忧慌乱。 后来倒是程文锦,一上来就拿走了围绕着的人群手上犹疑着未敢敲打的破窗器,径直走到副驾驶一侧,对着玻璃卯足了劲一敲,“啪”的一声,就裂成了网状,一手扯下颈间的羊绒围巾,顺着在手间裹了几圈成团,使着暗力在玻璃上推了几下,终于大片的畅快脱落。 周遭的人被这一个男人行事果断,一气呵成的风姿所折服,一阵拍手叫好。 沈名栋心急火燎的想把简沁送去医院,程文锦说:“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段,这样的路况赶到医院得花多长时间。这里离‘停栖’也挺近了,咱们‘城里’可是备有专业医疗团队的。你带她先回车上去,我把这车挪个位,让老张在下个路口接我。” 沈名栋也没多说,现下确实是这般处理最为妥当有效,抱着简沁急步往后车走去。 程文锦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情之一字,最为毁人……”不知是说他,还是自嘲。 车子开到“停栖城”酒店楼下,沈名栋抱着简沁乘电梯一路上行,当他停驻在自己的房门前准备开门的时候,一旁的程文锦几大步上前伸手横挡在了门框前,“合适吗?”声音寡淡而硬气。 沈名栋闻声抬头看他,此刻程文锦面上的神情沉静肃然,眉眼是难得一见的认真之态,与他的慌乱相比,天差地别。 沈名栋暗沉了一口气,绕过他走进了隔壁的一间套房,刚把简沁在床上放下,就有医生和护士提着医药箱赶来,分工有序的看诊和护理,说是劳累过度导致的体力不支,神经思维混乱造成的意识短暂消失,并无大碍,好好休息一下,缓慢的补充些营养水分和安神药物,就好了。 沈名栋回神过来,看着简沁侧转过去背着他的瘦小身影,安静的躺在床上,到现在仍觉得不真实,傍晚发生的一切恍如一场梦,急迫得他不容有一丝迟滞,但是他的身心状态似乎仍停留在工作上还没来得及转换过来。 程文锦非得拉上他出差了几天,他当然知道他为他好的用意,避开杜影云那一场行事高调的求婚所带来的连环风暴打击。沈名栋就领了这个好意,也没怎么多问,真的跟着程文锦一道飞去了千里之外的新项目落户开建的地方,经济发展一片大好民生条件蓬勃优越的海滨城市。 原本只当是甲方例行公事的视察,重担都压在程文锦身上,而他的主要目的是消遣放松,洗洗烦乱。 哪知道一到目的地就忙得连轴转,一整天的商务会议,晚间是乙方安排的接风宴,甚是正式隆重,气派非凡,一个接一个的敬酒,都是豪气冲天先干为敬的,这样的场合要的就是尽兴。以至于夜深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醉意阑珊的晃荡着身子乘进车子离去的,而他和程文锦也互相搭着肩回到各自的房间睡下。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般的一个工作模式,白天双方一丝不苟的商讨项目,严谨的反复确认细节,寒风中奔走视察工地,现场规划层面构架,午餐都是草草的叫送外卖解决的。一到了晚上,画风就瞬间一转,哪还有白日里一个个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模样,到了酒桌上,就没有什么泾渭分明的界限了,不管私心里是带着什么防备啊目的的,面上总是嘻嘻哈哈乐乐呵呵的打成一片的。 中国人商谈生意,促进合作,大多讲究的是情面缘分,言谈尽欢,彼此合得来就是好伙伴。 酒桌上,虽说是公事应酬,但毕竟满桌子的美酒佳肴,人的神经会在食欲的刺激下不自觉的松懈下来,或是豪爽,或是严谨,或是内敛,或是大气,或是犹疑,某一些行为举止真的是自然而然的就会流露出来的,可以说,这是短时间内能熟识一个人性情的最快方式了,所以说出席宴请也属商务公事之一。 刚刚沈名栋从疲惫中醒来的时候,与简沁刚好四目相接,他看到的是她看着他全然陌生空洞的神色,没有一丝生气,初时他也未及细想,只是欣喜着清醒过来了就好。但是现在,他却发觉心底里的恐惧正在丝丝增长,寸寸蔓延……思绪越发烦躁混乱,有太多的疑问梗在心头…… 看吊瓶打得差不多了,走过去,准备俯身去拔针头的时候,却察觉到简沁越发紧绷的身躯,就连呼吸都刻意压着,苍白干瘦的手背上本就没什么血色,又因着输液的关系,筋脉凸起得有些可怖,一条一条的,青着。 沈名栋复又抬头看了眼吊瓶,视线扫过她看似闭目沉睡的侧颜,无可奈何,起步脚拖着声走了出去,叫护士进来。 简沁终于松了绷着的弦,平躺下来,左半身已经被压得丝丝麻麻的,好像心也正处于这个状态中,封闭了起来。 有些事情知道了,说与不说都是个结,她本就不是什么情商高,智商高的人,所做的事都只不过遂了自己的一个念而已,沈名栋和杜影云两个人,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没有勇气了,曾经真的都已经用光了的。 ☆、第四十二章 夜诉 男人之间谈谈事情,说说话,要么是喝酒,要么是喝茶,这两种东西最是可以应景抒情,前者适合忆述陈年旧事,后者适合修身焚香静心。 这一个周末的夜晚,沈名栋把杜影云约在了江畔,他坐在台阶上遥望着平涛平浪的江面等着他,身侧堆了两箱罐啤。现在依旧是隆冬腊月,白日里在江畔溜达的人本就少,更别说是到了晚间,放眼望去一片空旷寂静,只留点滴霓虹点缀暗夜,抬起头来,夜空中倒也有几颗星星分在几处,忽闪忽闪的散发着浅淡的亮光。 “好兴致,寒冬天里在无遮无掩的江畔处夜赏寥寥星际。”杜影云话声一落随性坐了下来,拿起一早就堆放在身侧的一罐啤酒,拉开扣环,“嗤”的一声,跟沈名栋手里递过来的罐子一碰,仰起头一连喝了几口,凉凉的液体随着食道顺滑而下穿透一整个身体,“畅快!” 此情此景,两个男人,都卸去了白日里一本正经的商务套装,身着的是偏于休闲时尚融于自然的轻便款型,且又以舒适保暖为主,没什么端作的架子,完全就是风轻云淡的两个年轻人,两人相视一笑,这么点默契还是有的。 江水河畔,天地相对,沈名栋挑选这个位置做为今晚谈话的场地,确实是用了心思的,无拘无束,畅所欲言,有些事情,也必将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落得一个合适的结果。 “咱俩认识几年了?”沈名栋侧过头看着杜影云笑问,这一处的灯光照得并不太明亮,但毕竟两人挨得近,若是存了心思留意细看彼此的神情语态还是一眼尽收的。 杜影云也是一笑,眉目一挑,尽显了然,“那要看怎么算了。” 沈名栋点点头,视线转落进了暗色中,抬手灌了口酒。 “名栋,我们之间虽然从来都没有谈起过家事,但对于多少年前上一辈间发生的恩怨纠葛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杜影云低叹了口气,继续说:“都说商场如战场,自私自利,阴谋诡计,数不胜数,防不胜防,但是话又说回来,到了我们年轻人这一代,既然机缘巧合使得我跟你有了这样的深交,就未必非要剑拔弩张两相较劲了。” 既然杜影云当下径直把话搬到了明面上摊开放着,沈名栋也就没什么好顾虑,不需要再兜着圈子借题旁敲侧击了,直接带入了今天的目的,他就是想要两个人彼此知根知底的敞开了心的好好谈一谈,把当下能够解决的都一一解决了,心有芥蒂的情义是长久不了的,终有一天积累了足够多的怨念猜忌,所有不满愤恨的情绪都是会爆发出来的,到时的局面只会比多年前还难堪,还会牵连甚广。 沈名栋理了理思绪,声音低沉,有些苦笑,“当年的事情,是我父母有错在先,他们把身家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就是掉进钱眼里了,连我这个当时身为他们唯一的儿子,都特别得不受待见,小时候啊就是在冷眼厉色中度日如年的。那时候小,哪晓得什么商业竞争,机密信息,只想着家里的钱都是他们日夜早出晚归,辛勤拼搏挣回来的混杂着血汗的钱,根本不会去细想什么干净不干净的。” 杜影云伸手,沈名栋迎上,两个啤酒罐子带着各自主人的情绪,一个碰撞,一并仰头饮尽,又各自开启了一罐,拿捏在宽厚的手掌中,下意识的晃动,玩转。 “后来,我妹妹出生,才有了点家的模样……虽说我之前那么一个小孩子,也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了,但那些真的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一直都不快乐,但又无力抗拒,只能愣愣承受。妹妹的到来,我也终于知道了一个家原来是可以这样温暖融洽的,没有打骂声,只有软言细语的哄着,还有欢快的笑声,所以我也跟着沾了光。那一段时日,应该是我们那一个家最和乐的几年了。” 沈名栋既然出面约了杜影云在今晚,想来也是一早就有打算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理一理,清一清,得到一个直截了当的结果的。不想陈年旧事表达成词句说出口却是如此得困难,颠前倒后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都说旧事能不提就不要提了,放了多年的书翻落的是厚厚的灰尘,迷了眼,乱了心,何苦。 “你还有一个妹妹?”杜影云随口问出,虽然心头有些讶异,但面色依旧安淡如常。 沈名栋并未被打断思绪,自顾一口气喝了大半瓶酒压下躁乱,继续说自己整理好了的话语,“因为野心勃勃,又加上动用了不正当手段打压‘亿家’,使得当时的‘沈氏’一飞冲天,风头无两。沈君天红了眼也就黑了心,使了一计又一计,终难如愿。”说到这里沈名栋哼笑了一声,带着些嘲讽补充道:“‘沈氏’本就是使了手段起家的,所以在处理信息机密及商业风险上,防范有心之人觊觎,也是自有一套方式的,想要钻空子并不容易。” 杜影云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盒,打开盖子抽出了两根,朝着沈名栋递去,“抽烟?”清清淡淡的一句。 沈名栋也不含糊,随手接了过去塞进嘴里,侧过头来就着杜影云点起的火焰点燃了烟支。 杜影云自个儿也随即点了一支,用食指和拇指指尖拿捏着,一整个手修长的指圈成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高贵且雅致,深吸了一口,把烟沉入了肺里后再丝丝点点的吐了出来……此时此刻谈起旧事,注定是不轻松的,心一阵紧过一阵,雷声轰鸣。 江畔的风,来得急,吹得猛,也去得快,吐出的烟雾一下子就失了踪影,空气里仍残留着一丝淡极了的烟草味道,两个猩红的点在冷风的吹逐下燃得更加热烈,就连烟灰都省得弹了。 “他以‘沈氏’你父亲的名义,给双喜临门的杜家送了一份‘大礼’,借了简沁的手。”杜影云语气平静淡然的替沈名栋说出了难以开口的话语,夹着烟的手骨节分明,搁在身体的另一侧阴暗里,颤抖。 沈君天借了简沁的手,又何尝不是他自己亲手把那一份‘礼’给迎进门的。 沈名栋转过头来看向杜影云,目光深深,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出口。 杜影云依旧目视前方,神色淡漠,不明亮的灯光衬得他的脸越发冷硬,盯着平风平浪的江面继续说:“许是阴差阳错,又许是注定有这一遭,偏偏是奶奶最先看到了那份文件,气血上头倒地不起,一条人命。”最后的四个字,是咬牙切齿出口的,心口还是揪得痛,全身上下犹如一刀一刀剐骨般绷紧,热乎乎的血液奔走得极快。 沈名栋接上,“凭着当时简家和杜家的关系,又是因着简沁的无知举措,简方重自觉脱不了干系,不可能袖手旁观,于是……”他闷声叹了口气,抬手将烟送到嘴边,却发现猩红的火光已经快燃到了尽头,随即指甲一用力就掐灭弹掉了。 “其实你们当时已经查到是沈君天动的手脚,却依旧深疑跟沈君耀脱不了干系,也是,一次出格终生不容。”沈名栋深呼吸将空气引进腹部再缓缓吐出,“那一天期末考试结束,我父母难得肯来接我一次,却偏偏冤家路窄简方重正在追逐沈君天的手下,他们本就有意诱导你们两家将目光再次锁定在我父亲沈君耀身上,所以在校门口就将计就计逃窜上了那辆停着的车,挟持了小妹威逼我父亲开车,简方重眼见有了新的证据更是赎罪心切紧追不放……彼时我刚满怀期待的走出校门,我母亲手里正拎着一个蛋糕笑嘻嘻的转身而回,这劫持追赶的一幕,我们都刚好亲眼目睹。” “后来,在山道弯口撞上了一辆迎面而来的砂石车,翻滚落山,我父亲和那一个人当场死亡,我妹妹失踪,‘沈氏’易主,我母亲受不了打击崩溃疯癫,过了两年临死之前仍在口口声声怨恨指责我是个不祥的讨债人,害得他们原本幸福的一家家破人亡,于是,我又回到了一个人过日子,真正的一无所有。” 沈名栋终于把这些长年埋葬在心底里的旧事说了出来,一句一句,亲口说出的,原以为是终此一生都不会再去提及的,没曾想现在说来却极其顺畅,那样的一个悲剧结局,他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无数遍了。 如此血肉模糊的一个场面,扭曲了肢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是他的亲生父亲,纵使平日里并不亲厚但至少是日夜相伴了十七年的,那一个生养他的父亲,活生生的人,转瞬没了声息;他的妹妹,这个家里面算是最亲密无间的一个人了,打从襁褓里就哄着她玩的,他的所有喜悦笑闹都跟她有关,却失了踪影;他的母亲,在事发后的那两年里,真的是把他当成是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恨恨讥讽数落着,恶语相向,拳脚相加,他不言不语愣挨愣骂,后来,也终究是去了。 这一个个的人,离去的离去,失散的失散,他,到底是解脱了,还是万劫不复堕入深渊了? 或许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是死去了的,现在在的这一个人,早已没了最初的模样。 你经历了什么,就会变成什么。 杜影云有些漠然的说:“这一件件事情,我是大学毕业后才知道的。” “你家里人把你保护得很好。”沈名栋抬起头来看夜空,温润的眼眶渐渐变凉,水汽一丝丝的退去,闪烁迷离的星星终于变得干净透亮了。 好长时间的沉默,两人只是仰头、喝酒、看星星,偶尔碰个杯,仰起头又是一大口。 不管是再强大的人,都需要时间去释怀心中的疼痛,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把憋闷积聚在胸口的淤血清一清,拽回理智,继续走下去。 “我花了五年时间拿回‘沈氏’。”沈名栋从浩瀚的夜空中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杜影云,这一句话里不带任何语气,平平静静的陈述,消隐了那一段明争暗斗、威逼利诱、收买人心、交好两道、谋取机密、工于心计……各色手段用尽,杀红了眼的岁月,不是什么复仇雪恨,而是本就该归回到他的手里,理所应当。 “最终能把沈君天从那个位子拉下来,送进监狱终生监禁……”他的目光锁定在杜影云的脸上,不再移开,说:“你们杜家虽没有明着出面,但借着别人的手推波助澜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杜影云刚好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还盛着没来得及咽下,只是眉眼轻轻一挑,含糊的应了一声。 沈名栋瞬间开怀而笑,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果真是你!”他此刻藏在镜片后方的眼睛里,绽放着毫不遮掩的精冽光芒,又渲染着不可抑制的笑意,这么些年,心中积郁着的猜疑终于豁然证实,真的很是畅快。 杜影云也终于转过头来,迎上沈名栋的目光,抿唇而笑,虽说笑得并未如他般开口畅然,但是他眼角眯起的弧度斜长,肆意上扬,几近触及眉梢,真的是极好看的一个笑容。 那一个旧时光里的朗朗少年,正迎着清风旭阳缓缓行来,落花拂翩轻曳周身,干净得很是美好透彻,全然不似刚刚沈名栋口里那一个暗地里不动声色的操控了手段,城府极深的男人。 所以说,这两人的渊源是早已在了的,那一年的异国他乡只是机缘巧合的重逢,才会那般自然的一蹴而就,惺惺相惜。 冬天的夜很长,很长,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经年往事谈到今朝时政,从商场局势说到闲言笑语,真是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 到了后来,夜终于深了,这个忙碌的城市也终于入眠了,周边地上横七竖八的尽是些空啤酒罐子。 杜影云摇晃着有些吃力的站起身,醉意渐显,仰头将手里的酒一口喝了个干净,随即将罐子倒过来晃了晃,又看了看地上的这些战利品,挑眉笑着开口对沈名栋说:“没了。” “嗯,没了。”沈名栋也笑,用手撑了下地面站立起来,拢了拢厚厚的外套,缩了下脖颈,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杜影云,在江风吹得越发猛烈的深夜里,一直这么站着。 “有事?” 沈名栋只是略筹铸了几秒,微点了下头,沉声说:“我跟简沁在一起过。” 杜影云并不惊诧,只是非常清淡的一笑,了然开口,“我想,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的眼睛里压下升起的醉意,保持着清醒,眼波干净得非常坦然,不带一丝猜疑妒忌,没有任何生气的情绪,这么一句简单的陈述而非问句,就已经摆明了他的心,也利落的切断了沈名栋的所有顾虑,他并不忌讳男女之间的情爱,也豪不遮掩已经心知肚明的旧事。 “我和简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杜影云轻声说,面色安淡,眸光精邃,“她之前的事情我不管,她的后半辈子我会来守护,这是从我在她身前屈膝下跪求婚的那一刻,就已经想明白了的。” 沈名栋微的一怔,沉疑了一下,伸出手道了声“恭喜”,他知道简沁和杜影云从小关系不一般,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杜影云这一次是认真的,爱她是真的,求婚也是真的,青梅竹马,多好的一个词,好似本就是上天所成的姻缘。 “谢谢!”杜影云欣然握上,谢谢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却极其诚挚,他的眼睛看着沈名栋,眼中真的有笑意,不浅。 这一场酒,终于散了,两个男人挥手道别各自转身,有些话挑明了说出口,着实轻松不少,人心,最难的是猜忌,最怕的也是猜忌。 只是关于那时简沁的另一件事情,杜影云始终没有开口,算了吧,过去就过去了,之前的那一笔“胁迫”简沁的大额捐款,当时确实是一时情起,却绝不是意气用事,他不只想要把她捆在身边,也算是将那件事做了个了结,用现在的善度一度之前的错,那件事情绝口不提,就成为一个秘密存留在心底里吧。 ☆、第四十三章 难断 这样深的一个夜,喝了酒,有醉意,却难得心里清透,杜影云并未叫司机,也没有叫车,而是沿着江畔走。 夜越深,风越大,掀得江水一波又一波的翻涌,一声又一声沉闷的拍打着河堤的岸石。 他临杆而立,身姿英挺,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简约流畅的线条轮廓,衣角翻飞,杜影云仰起头,夜空中只有一两颗星星可见,而且相隔得很遥远,并未寻见月亮,应是厚重的云遮了去,但必定是在的,只是人的眼睛看不见而已。 他知道,他身后的不远处,就是简沁租住的地方——“锦都”大厦,他知道她在那里,而此刻站的这个地方,就是那一个夜晚,简沁重重的扑进他怀里,用纤细的手臂紧箍着他的颈,踮起脚尖极力将她自己的脸跟他的脸贴触在一起,冰凉冰凉的,仿若现在还存有触及的真实感觉。 那一次,是经年久别之后,两个人,身为男人和女人,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次拥抱。 那猛得一撞,撞开了他早前就决意尘封起来的感情,开启得猛烈而强劲,一塌糊涂。 她絮絮叨叨的跟他说了很多话,呼出的气息在耳边撕痒萦绕不去,落下的眼泪还夹带着体温滑落进他的颈间。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拥着,身体紧贴着身体,他两只手增强了臂力,只想把她紧抱在自己的胸怀里,以一个男人的方式,强大且怜爱的保护着自己的女人,不受冷风侵袭,让她的身体暖一点再暖一点,彻底的隔绝寒冷。 他的思想,真的是干净得很纯粹,不带一丝难以启齿的欲望,就是为着她好而已。 杜影云回过神思,拿出手机,看看时间,零点过了五分,编辑了几个字,将信息发了出去。复而又盯着光亮屏幕上显着的“睡了吗”这三个字看,眉目一挑,抿唇而笑,觉着有点傻,长按之后就删了。 零点的夜,确实是晚了,没想着非要等那一只倔强而又粘人的小猫回复,就把手机揣进衣袋了。 简沁拿着手机盯着这三个字愣愣的,这几夜本就是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的,但是眼睛极度疲乏,身体也是困倦的,所以刚刚好不容易酝酿出了一点迷糊睡意,一下子就彻底消散了,这下子更不用睡了。 她抓捏了几下头发,困顿的坐起,竖起枕头垫在身后。 杜影云?不像呀!这是怎么了? 她回了个“没”,看看收到信息的时间,已经相隔七八分钟了,这么长时间,他应该没有刻意的在等她的回应吧。 听到手机信息清脆的提示音,杜影云倒真有几分诧异,指尖触及屏幕,嘴角的笑意加深,不知道是玩心突起还是刚刚的回忆撩拨了心头异样的痒,反正就觉得这大晚上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你的那一件嫁衣做好了吗?” 简沁大脑“哗”的一声就崩了,感觉得到浑身的血液正在乱窜撞击进身体的每一个细小脉管角落,脸上火辣辣的烫,肯定是烧得通红的了,胸口起伏得不正常,心一下接一下跳得猛烈,她的手指僵得硬硬的颤着按下了三个字母mei,选中一个字“没”,发送。 杜影云也并不是真的非要什么答案,所以看到这么一个字也并不觉得如何,只是这信息一去一回间,他一直都是笑着的,起先还能紧抿着唇,后来是真的压不住心头勃发的愉悦开口笑出了声,下颌的弧度坚硬有力,眯起的眼睛狭长与墨眉相辉映,眼里盛着融融的笑意,还夹带着调戏的小伎俩得逞的窃喜,身侧挺拔的灯杆,微弱的光笼罩着这一个带着酒意笑得开怀的男人,这样的一个画面,在寒风深夜里,太暖。 “好了,睡吧!”杜影云克制住自己想要继续玩下去的心,发出最后一条信息收尾了这个闹剧,他还是一直笑着,有一个词叫情难自禁,今晚,很愉快! 简沁盯着手机屏面,翻了个白眼,恨恨的说:“睡你个头!” 随后手机被重重扔在了床铺的另一侧,整个身子下滑缩进被子里,连头都一整个蒙上了,空气稀薄,但她只是一手捂住唇口闷笑,笑得整张床都一颤一颤的微微的抖动,忍不住,停不下来。 等到终于笑得无力的时候,趴伏在枕头上乖顺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下一下的,渐渐平稳下来,真的是累了,就睡了过去。 简沁在这些天里一直思来想去,觉得这一次仿佛是命数到了,两个人真的该远离了,从小到大,杜影云一直是疼爱着她,守护着她的,但是她呢,“恩将仇报”吧,即使无心大错也已经铸成,真的回不去了,她真的害怕再见他。 但是今晚,经他这么有心无意的一撩拨,她笑得开怀止都止不住,笑着笑着,就觉着两个人的距离又被悄无声息的拉近了,心头惴惴不安的诚惶诚恐“啪”的一下就散了去。 杜影云和简沁,这俩人间的感情,说白了就是藕易断丝难断,千丝万绕的,是注定要纠葛缠绕这一生的。 那么多年的朝夕相伴,儿时一点一滴积聚起来的情谊,真的是深深的渗透进骨子里的,彼此都交融进了血脉里的人,还能生生的你我两清分割得干净不成?不可能的。 之于简沁,杜影云就是有这样的一种魔力,她心里头纠结迷茫着万分不安的事情,不管他是知道的不知道的,但他就是有办法让她在一瞬间就敞怀,然后再回过头去想想,好像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起有他在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他的身上,就是有着特殊的专用来治愈降服她的能耐,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虽说今晚的简沁,是笑着入睡的,嘴角似乎还遣留着一丁点的弧度没有散去,但心底深处终究还是潜藏着些世间纷扰的,所以睡得并不安稳,眉目微微的蹙起。 脑海里像搁着块屏幕似的,将那一天的事情,一幅一幅画面的过着,清晰且流畅,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绕不出来了。 前天,就是她晕倒的次日,程文锦带她去他开的车行取车,沈名栋没有出现,也好,省得他问起些什么,而她还要口不对心的敷衍,她并不擅长这样应对的场面。 对于程文锦,她和他之间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之前跟沈名栋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对于他的朋友见得并不多,只是恰巧遇上了就彼此打个招呼认识一下,现在想来,他本就没有打算领着她彻底的走进他的生活圈子,自始至终都是把她隔绝在外的,营造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二人世界的轻巧模样。 简沁和程文锦见面的次数,算是比较多的一个了,所以虽然并未深交,倒也并不陌生拘谨,至少面上的关系不差。他的车行避开纷扰的市中心,选址在城郊的临界点,挺大的一块区域,早前跟着沈名栋来过几次。 对于当时把她从封闭的车厢里救出来的方式和车损情况,程文锦在路上简单的说了下,简沁认真的看着他说“谢谢”,她对于他虽然了解的并不多,但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展现出来的细节处来看,这一个男人的心性不差,即潇洒又得体,即豪放又细致,对人对事,举手投足,每一幕,每一瞬,都有足够的内涵沉淀着渗透着,理智而清醒。 到的时候,因着时间尚早,并没有什么客人,车行里的维修人员、服务人员也大多没有到齐,只有零星几个,相当的安静。 停着的车子不少,那么大的一个场地,里里外外沾了大半的空间,齐刷刷的,都是上百万上千万的豪车,各色代表着身份地位象征的车标,或流畅或硬朗的特立独行的设计款式线条,通明锃亮的油漆色泽,在这样的一个比若车展的豪华场地,她的那一辆车是显得尤为格格不入的。 车子已经连夜修好,简沁在程文锦的陪同下绕着车身粗粗围走查看了一圈,没有什么问题,就转身说,“挺好的,跟原车一样,看不出有修换过的痕迹,可以刷卡吧?” “可以。”程文锦微点头,抬脚向收银台走去,员工还没到位,他熟练的一步一步操作,打印出维修单给简沁确认签字,然后刷卡付款,所有一切都是极正规妥当的,收取的费用是外面一般的市场价,没有虚高得离谱,也没有折扣优惠。 但是要知道,这里的消费档次和服务水准,外面的那些维修店甚至是4S店都是没有那种资格得以相提并论的,所以程文锦处理事情的心性确实是很不错的,公私分明,又进退有据,使得简沁面对着他并不觉得相欠了什么人情,也不会觉得被宰了一笔冤枉钱,而是非常公平合理的一次消费,双方没有任何的难堪,却又都了然于心,不需要点破,两个都是聪明人。 程文锦陪着简沁去取车时,外边的一辆车疾驶进来停在了她的凯迪拉克旁边,回旋起一阵风,恰巧,也是一辆红色的车,较为大众的牌子款型,一般小康家庭适用的经济型代步车,所以简沁不由得多想了一些,是不是病急乱投医进错地儿了,毕竟这里的消费档次不是一般的高,而是相当高规格的,真不是什么什么看人低,而是真心觉得没有必要费这些钱。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的气场很高阔,有点难以想象怎么会甘愿屈尊驾驶这样一辆于他来说过于狭小的车子,他依旧带着副行车墨镜没有摘下,闲庭信步朝着他们而来。 女人的身段婀娜玲珑,穿着冬装依旧曲线分明,款式搭配简单巧妙,色彩素净,就像是一个大学生的模样,她很高挑,脚上穿的是一双平底踝靴,那一头披滑在身后的漆黑的长发,突显得整个人相当的青春俏丽,待她走得稍微近了点一细看,干净的素颜,只是嘴唇上涂抹了些口红,色泽雅淡的珊瑚色,顿觉所有的目光都被这一抹纯透的浅红吸引了去,着实是点睛之笔,不突兀,却惊艳。 她对着简沁一笑,有些内秀,而后继续笑着看向站立在简沁身侧的程文锦,无声的打了个招呼,没有言语。 那一个男人走近的时候将墨镜摘下拿捏在了手上,跟程文锦显然是相当熟络的,朗声笑说:“没想到今天你这位大老板来得这么早。” “你这位大人物起得也不晚。”程文锦视线淡淡的扫过他们两人,就提步向停着的那辆车走去,“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 “还不是被这小丫头折腾起来的!”那个男人看了眼身侧安静站立着的女孩,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宠护和溺爱,很柔软,虽然嘴上说着埋汰的话。 那个女孩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俏皮的吐了下舌头,还是微微抿唇笑着。 程文锦听着也是不以为然的一笑,已经打开了引擎盖,在俯身下去查探的一瞬间,嘴角的弧度上扬得很是轻快,眼眸里暗藏了不可明说的情愫,但是没有任何人看见知晓,闷着声,“来,说说。” 那个男人单手插兜,悠然走近,说:“早上起来打不着火了,让你手下检查看看是不是线路问题,别亲自动手了。” 程文锦扬声叫了个技工过来接手,简沁刚刚也不好打断,现在趁着这个空闲的间隙,就上前几步跟程文锦打了声招呼离去,走向自己车子的驾驶室一侧,打开车门刚准备低身坐进去的时候,听见那个女孩低低的带着些轻快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的问:“小舅,我今天第一次自己给自己抹了口红,漂亮吗?” 这个声音,听着竟有几分熟悉感,简沁随即抬头透过前挡玻璃目光追随着前面走向休息室的三个人,她的手挽在那个男人微曲的手臂上,微倾着上身,头亲昵的贴靠在他的外肩上。 “是她?”简沁心里莫名的一顿,这样的一幕,身姿,体态,语调,真的都很像。 那一个夜晚虽然只是匆匆擦肩,半落的长发遮挡着脸,但是这样的一个声音她认得。但是一经细想,比较,又觉得不是,在杜影云家门口遇见的是一个颇有风情充满诱惑的女人,怎会是眼前这一个清汤挂面不施胭脂粉末的女孩呢,可能只是某一个幻影的巧合吧。 这样的清透简单的一个女孩,不应该是那一个人。 ☆、第四十四章 转机 自那一场游戏般的求婚,无巧不巧演变成了真正的事实之后,杜影云就一直很忙。 忙着事业,手头上的项目一个一个,要么是刚刚开启正需掌舵指向之时,要么是到了至关重要的环节得亲自坐阵安抚军心,总之,是没日没夜的会议,一沓接一沓批审签署的文案;忙着家庭,这更是至关重要的,婚姻大事,获得父母双亲的点头肯定,是孝之道义,这不是迂腐守旧,而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民族传统文明,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幸的。他要简沁堂堂正正的进他们杜家的大门,他有些不安,摇头苦笑,仅求婚的那短短的一天时间,他竟是生生的害怕了两次,神经崩得格外得紧,难得成年之后,心绪还会这般得起落不定,都是因着她这一个人。 求婚的当天晚上,杜影云将手头上的事情暂搁一边,火急火燎的回了趟爸妈家,铺天盖地的新闻早已传开,所有人都知晓了,但是身为他最亲厚的家人,他必须亲自来跟他们说清楚。 刚进门的时候,杜敏清和何靖山的面色都是不善的,似乎有过争执,气氛压抑的吃过饭,杜影云就跟着何靖山进了一楼的书房,杜敏清就在相邻的客厅里看电视。 其实真正的书房当初是在二楼的,奶奶出事之后就锁起来了,现在的这一个,是后来将房间的装饰摆设改了一下,算来也已经存在十多年了,但原本的构架格局就在那,再怎么费心思填补改造,身处其中之后视线随意扫过还是有些不相融的。 何靖山示意杜影云坐下,抛给了他一根烟,自己含着点燃之后,就坐在书桌后方的椅子上,沉默的抽着烟,斟酌着即将开启的这一场谈话。他能说些什么,自己也曾年少轻狂过,他和杜敏清的这个家也来得不容易,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去走他之前的老路,相爱的人不能携手相伴,真的太过折磨人心了,所以,他都懂。 何靖山透过弥散的烟雾看坐在身前的杜影云,有点自言自语的说:“长大了。” 杜影云唔了一声,他知道,不论自己几岁,在父母长辈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不存在年龄界限的问题,但是到了一定的时候,该出现的问题就是会出现,这是长大的标志之一。 “沁儿这孩子,现在过得好吗?” 杜影云在瞬间有那么一怔,找不到合适的说词。他没有想过今晚的这个话题会径直从简沁身上开启,也真的没有想过现在的简沁,她到底过得好不好这一个问题,有些语塞,但还是开口说:“她需要人照顾。” 言下之意,很清楚,他就是那一个注定要照顾她的人,有他在,她也就会过得好些,至少不会比现在来得差。 疼惜照顾自己所爱的女人,是一个男人具备的天性,亦是本能,之于他,更是从小到大的一种惯性,还有职责。他的出生,从去到她的身边起,仿若就是为了肩负起这样的一种责任,他太过明白“守护”这一词在他们两人年少的时候所呈现的真实意义,任何人,无可替代这一份感情,也很少有人能够心有所悟的真切懂得。 何靖山又吸了一口烟,看看已近末端,就暗自掐灭了,将烟蒂扔进烟缸里,此时话端已经打开,准备正式切入正题了。 “那么结婚这一件事情,你是认真的。”这一个不是问句,自己的儿子他清楚,他只是开口再度重复了一遍杜影云心里想说的话,探一探其中的深浅。 “是认真的……今天的一系列事情,说来实在是有些巧合,原先不是有心安排,但后来依事情的走向来看,确实是像精心布置的一个局,而最大的受益者,是‘亿家’”。杜影云扶额,微垂着头,显露了一些收不起来的笑意,“但是我对简沁,是认真的。”他说完,抬起头来看坐在对面的父亲,目光深邃透着坚定,又带着满足的笑意,这样的一句话,足够表达内心的虔诚。 一连两个“认真”,确实触动了何靖山心中埋藏着的过往,男人的痴情,是深挚绵延的,一旦爱了,心就无可挽回的交付出去了,没有想过什么后果,这一点,他深有体会,所以面对自己的儿子,他不希望再去走他的老路,吃那些重重阻碍思而不得的苦。 何靖山回视着杜影云,稳声说:“你找到了自己爱的人,爸爸恭喜你!”这两个孩子,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情,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一对……何靖山的眉目不觉的蹙起,可见这一句恭喜出口,对自己的儿子,虽是真心实意的,但私下又多少是存了顾虑的。 杜家和简家,过往的事情,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完的,恩恩怨怨,对对错错,没有谁说得清。这两个孩子,他看着他们一路携手相伴走来,从春光烂漫再到雨打枝丫,现在依旧能够并肩而行,这样的感情没有谁可以去评判说不够真,不够深,不够美,反倒有一种命定的缘,一直牵绊着,绕了那么一大圈,终究是又回来了。 “妈对于我和简沁的事情怎么说?”杜影云小心的问出口,踌躇不安。 “我会再跟她谈谈。”何靖山叹了口气,兀自说:“之前的事情也过去十多年了,简家所承受的痛苦并不比我们少,这一路走来你跟沁儿还能走到一起,你们终究是存了缘分的……” 杜影云沉默着认同了,搁在扶手上的手指渐渐的曲起收成了一个拳,并未用力,沉浸在过往里。 人生是真的奇妙,起起伏伏,终有一条归路,恰如其分的拨开迷雾呈现在最恰当的时候,而你,就是会顺着这一条路走下去,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最好的安排。 那一晚,父子之间的谈话只是开了个头,何靖山出面跟自己的儿子探了探两个年轻人感情的虚实。结婚是大事,于他们两家来说更是现实中情感与理智的碰撞,当年的结,当年的谎,当年的情,当年的义,也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那一晚,杜影云没有得到父母确切的赞同,就匆匆赶回了公司,心乱如麻。 但是今晚,应沈名栋的约之前,家里人给他打了个电话,静淡的口吻,说他们会出面跟简方重谈谈。 这就是转机,他心头克制不住的窜动,欣喜若狂的滋味,果然值得好好庆贺一番。开启一罐罐的啤酒,一口口的喝下,冰冰凉的,清透彻底,依然压不灭蹦跳起来的火苗,窜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张扬肆意。 真的是太过开心了,他的人生,一直以来,原来想要的也不过如此,娶到自己用尽真心爱着的人,而她也刚好有这一份情,多好!多好! 以至于刚刚,体态轻盈,神思微醺,又按捺不住自己窜动不停的心,调皮的去撩拨了一下简沁,潜台词就是“你该为你自己准备嫁衣了!” 这一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悲伤,忘记了过往,所有所有的一切,于他而言,都不及一个沁儿来得重要! 他的女孩,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会穿上那一件两个人共同绘制而成的婚纱,嫁给他。 光是想想,都觉得这场景一定美得惊心动魄,不可言语! ☆、第四十五章 认定 周一上班,简单的晨会过后,简沁双臂环胸临窗而立,准备先放空下自己再进入忙碌状态,威廉敲门进来,她转身过去,脸上依旧遣留着笑意,明眸中星光闪闪的。 “今天心情很不错!”威廉也是笑着,“那就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 “你订的真丝织锦缎到货了,‘杭州A+’可是出了名的一货难求,你这短短二十多天就拿到了手,奇迹!”威廉边说边竖起大拇指比了个赞,眼中的欣赏崇敬之意毫不遮掩,还夹带着丝丝情谊。 简沁还是笑,这一匹料子来得正是时候,没有什么比这刚刚好更让人怦然心动,神思荡漾。 威廉也不经被渲染了好心情,还挑起了好奇心,“这次是哪位大咖订的婚纱,要你亲自出面掌控全局?” “我的婚纱。” 威廉听到的时候,好一会儿呆愣,唇口些微的开合了几下,才说出“恭喜”。 他一直是心直口快的一个人,在简沁这里也向来是直来直去惯了,没有什么真正的上下级之分,但这两个字是真心的说得不容易,但又是装载着满满的真心。“祝你幸福”没能说得出口,太矫情,也太老套,更不适合由他这样的一个身份来说这一句,他不是她的谁,曾经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与她并肩同行,携手走在只属于他们的路途上,从未。 他不想冷场得太突然,把场面静得太尴尬,就又随口问:“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婚纱现在才开始制作,来得及吗?” “不急,日子还没定,到时发喜帖给你。” “好。”威廉郑重点头应下,他的眸光此刻格外的英气泰然,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慌乱,所有的翻腾都被收在了心底,表面是风平浪静的喜悦。 这一个话题到了这里也就没有再尬聊的必要了,自然收尾,威廉颔首后转身走出。他端了杯咖啡走到天台上,坐进椅子里静一静。 刚刚的简沁,她说话一直都是笑着的,这一种笑跟往常公事上礼节性的友好微笑又不一样,她的眉眼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喜气,是一个女人遇到了爱情的真实娇俏模样,自然得真切得无可挑剔,是由心散发的愉悦光芒,沁人心脾的甜。 威廉抬头望向天空,上午九点多的冬日时光,太阳已经拨开云雾升到了空中,高高在上的照拂着人间大地,暖洋洋的气息笼罩。他那一双棕褐色的眼睛直视着太阳,微微的眯起,想起了那一个深夜。 元旦跨年夜朋友聚餐喝了酒,但匆忙而出追赶那一个飘眼而过的身影,被冷风一吹也就彻底清醒了,他看着她一路急走,他也就一直跟着。 对于简沁,他的本意并非是一定要她知晓他的心意,他知道自己的份量,他只想把她藏在心底,陪伴在她身边,护她安好,就好。 可是就是那一夜,他亲眼看见她的狼狈尴尬,她的孤寂无依,她的痛哭流涕,还有长发掩映下的那一道猩红的伤口,他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心,他只想走到她的身边,跟她好好的说一句,“我在,我陪你,护你,疼你,我爱你!” 到最后,虽没有那么直接的把心底里的话翻涌而出,但是还是隐晦的道出了自己想要一直都埋藏起来的心意,不管不顾,许下一个承诺,“我会一直都在”。 现在呢,她为自己准备起了嫁衣,要嫁的是那一个人。 杜影云,他们的身份地位家世都匹配,如果说只是这样,他不甘愿放手,家族联姻牺牲儿女幸福算得了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对于结婚,简沁是认真的,欣喜的,她是真的已经考虑好要嫁给那一个人了,那么他这么一个旁观者,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已经是晚了。 简沁爱的是杜影云,他成全。 “只是,沁,我希望你是真的幸福……”千言万语,就只凝成了这一句话,真心实意,他对着苍白虚无的空气,缓缓道出。 天气越来越冷,年底越来越近,在旧年结束前的这短短几天里,是婚嫁喜事的集结点。 腊月廿二,这一天就是任语茗大喜的日子,在刚得到喜讯的时候,简沁就开始着手张罗,全力承担起了这一场婚礼的主导角色,委派人手策划、布置,宴席、流程什么的全都包了,日子近了的这几天里,简沁更是从繁忙中硬挤出时间,亲自到现场审查验收。 虽然这一个婚礼可以说是她一手操持的,但是站立在这灯光闪耀,鲜花环绕的正中心,简沁心里头不是滋味,她觉得空洞而杂闷,察觉不到一丝喜悦的温情。 当然,婚礼只是外在的一场宴席,一个仪式,她并不看好的是那一个准新郎,以任语茗的姿色才智真的还可以嫁得更好,他们并不真正的相配,只是碍于家庭残酷的现实,任语茗妥协给了宿命,这是简沁心里头真实的想法。 但是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简沁就是再不甘愿,再不舍得“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也得把这一场婚礼操持好,妥妥当当的,喜庆闹腾,顺利完结。 原以为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就会这么在心里堵塞一辈子了,会替任语茗遗憾一辈子了,但是偏偏就恰巧翻转得如此之快。 如果说起风的天里,身边的男人会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你披上一件外衣,这是意料之中该有的疼爱守护。那么,在婚礼现场,呼啸刺耳一片吵杂的鞭炮声中,花火无眼,尘屑飞窜,在人人自顾着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的避让躲闪的时候,这一个新郎用双手捂上了新娘的耳朵,身前的她那么自然的依附在后方男人的怀里,即使这一个男人并不高大,即使这一个男人并不帅气,其实到了这一刻,这一个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真的。 简沁心头重重一击,太过渺小的举措,太过强烈的震撼,她旁观了那么多场婚礼,真正得以触及到她内心深处的,仅此一次而已。她终于真正的心悦诚服,由衷的相信,他们是因为爱情迈进了婚姻的殿堂。 一个,那般自然的守护,一个,那般信任的交付,两个人,两颗心,是真的纠缠在一起的,融合着彼此的暖暖爱意。 简沁再一次进到宴会厅,已经宾客满座。她站在台中间,再一次用目光一寸一寸的环扫全场,泪盈于目,喜极而泣,此时此刻,流光溢彩,花香醇清,粉红天堂,温馨甜蜜,这一个她用心打造的婚宴大厅终于有了它存在的价值,美好得就像是漫画里的婚礼,一位王子牵着他的公主,缓缓走来,笑靥如花,四季如春。 “影云,我想结婚了。” 此时此刻,司仪正在舞台上出口成章,妙语如珠,喜句贺词连连不断,热烈的挑动气氛,所有的人群目光都被吸引在这个热闹非凡的舞台中间。简沁一个人站在暗地角落里,发出了这么一条信息,她双手紧抓着手机紧贴在胸口前,浑身像是冻得直哆嗦,僵硬得动弹不了,一直维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好久好久。 周遭依旧是热热闹闹的一片喜庆欢腾,但是她感受不到,她只是想着他,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他这么一个人——杜影云…… 而此时的杜影云呢,正在一个封闭的会议室里怒火中烧,大发雷霆,他甩开滑椅,直挺的身子站立,又瞬间俯下身,手指用力的点戳了几下端放在会议桌边缘的几本文册,猛地抡起使劲一砸,直击人心的沉闷落地声,在座的人都被惊得一颤一颤的,一个个垂着头目光只敢直线盯着身前的那么一点地儿,谁都不敢喘气一声。 杜影云挺直了背脊,西装扔在椅背上,一手插着腰,一手撕扯领带,脖颈后仰,衬衣领口解开了两粒纽扣,怒极了的气息依旧没有平复,外露皮肤上的筋脉依旧凸显得扎眼,胸膛里积聚起来的气体久久不散,堵得满满的,还在到处流窜,冲击得哪都一骨碌的刺痛,不肯安生。 “宁市的那块地三月份就要动工了,你们到现在竟然还一个个的拿着个不成调的散沙堆放在我面前,该有的职业素养去哪了,团队合作精神呐,都忘了?啊?” “萧遇不在就不会干活了是吗?是在埋汰我战前突斩大将是吗?一个个的都在替他打抱不平是吗?啊?”杜影云圈起的手指骨节重重的敲打桌面,眉目扬起英挺有力,音线愤闷直击人心,“好好抬起头睁开眼来看看清楚,现在全面负责接手这个项目的是我,萧遇被撤职禁权自有他的不当之处,难道真要我把他的那些个不堪一件一件的抖落出来,让他在他这些个曾经的得力下属面前落得个颜面尽扫吗,要吗?” 余音仍在室内回荡,手机就“叮”的一声进来一条信息,在座的一个个都埋首低垂的人,心又被生生的揪起,刚挨过一顿万年不遇的训,让老板稍出了些怒气,可真不想又因这不合时宜的声响再次激起老大的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所有的人都不声不响的熬着,自此,大家伙都明白了这么一件事,想要在杜影云这么个大boss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玩把戏,是自己天真了。 “应虹,大年三十下班之前,把终版项目企划书放在我办公桌上,否则这个年谁都别想过得安生,散会。”杜影云再次开口,情绪已经不再那么激烈,稍微平缓了一些,声线低沉,但是说出的话依旧力劲十足,话中的分量就撂在那,点名的是自己的助理,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就自个儿好生掂量着。 人走光后,杜影云依旧端坐在会议桌前,双手十指交握支撑着额头紧闭双目,然后,在手机上打了个字,又删掉,息屏。愣愣的静坐着出神,良久,嘴角终于延散出浅淡笑意,眼角眉梢相合,恢复了往日的风发光芒,提上西装大步向外走去。 杜影云赶到的时候,新人正在给宾客们敬酒,视线细细扫了一周圈也没有看见简沁,就向服务员打听来到了新娘子的化妆间。 门微开,简沁就这样独自一人侧身坐着,低垂着头,手里摆弄着手机,颠来倒去的不停歇。杜影云走进去也没有敲门,铺了厚地毯自然掩了脚步声,所以也就不必刻意轻缓,大步的走向她。 等到简沁有所察觉,一双黑色的质感皮靴已经在她身前站定了好几秒,她“呼”的一下站起条件反射的就把双手背在了身后,瞪大眼睛紧张兮兮的直盯着跟前的杜影云看,活像个学生犯了错被老师当场抓包一样。 但是简沁又回过神来转念一想,这么一大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受到惊吓是真的,但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手机给藏到身后,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反倒是更加得实锤了她那焦躁的等待模样。 简沁微不可见的抿了下一侧唇角,脸也开始烧红起来,暗自叹息真是失败到家了。 杜影云只是抿唇忍笑,张开手臂把简沁一整个身子拥进了怀中,他感受着她的身体从僵硬到柔软,他感受着她的神经从紧绷到松懈,他看着镜中显映的她的双手藏在背后紧紧拿捏着的手机,深深的笑意从喉咙深处蔓延出沉闷声。 简沁感受得到他的胸腔一下一下的有力颤动,她知道,杜影云是真的很顾及她的感受,极力克制着不笑出声来,他维护着她的自尊,不让她窘迫自觉丢了什么脸面,他还像小时候一样的护着她,做什么都为她好为她着想,他真的是她可以安心交付自己的人。 两个人都忙,有段时日不见,明明是各有各的心思有些生分了,却依旧敌不过情结红绳的千丝万绕,这一生,真的是注定要绑在一起了。 不言不语,相拥,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恋人心语,彼此懂得,就好。 ☆、第四十六章 同意 在除夕前夕,何靖山约了简方重喝杯茶,叙叙旧。 一小间几平方大的茶室,茶汤云烟袅袅飘起,两位年过半百的男人对坐,均已青丝华发参半,窗外雪花纷扬,一株有了些年头的梅花粗粗细细的枝干延伸,或结了花骨朵儿,或微张了娇颜,覆上了冰冰白雪,更衬得它生命张力十足,傲骨铮铮。 两个人各执一杯茶,示意了一下,递到唇边,入口微涩,唇齿夹香。 “方重,有些事情我们终究是管不了了。”何靖山率先切入话题,也没有什么铺陈的寒暄。 “感情的事,谁都管不了。”简方重应和,面上也没有什么神情,心头却有些跳动。 从这一位老朋友口中听到“方重”这两个字,已是久违,那些意外发生之后,两家人就不再有密切往来了,时间一长,十几年过去,再深的情义都是会浅淡散去的,而这一声稀松平常的称呼,恰好敲开了已经尘封起来的往事。 “缘分这样的事,应该是要交给命运的。”他想了想,又随口添上一句。 “也是,没想到我们这辈子未尽的缘分,反倒是在孩子们身上应验了……”何靖山说得有些惆怅。 简方重呷一口茶,放下茶杯,又提起茶壶往两个杯子里添了茶水,是上好的临沧普洱,汤色红褐明亮,特有的香气徐徐悠长,促使着品茶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沁入肺腑。“那就随他们去吧,父母辈的事情,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 “听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我没想过要阻止。” 何靖山低叹了口气,将茶杯捧握在双手暖着,看向简方重,会心一笑,如释负重,“我原以为你这一关会很难过。” 简方重倒是笑得开怀了一些,“你应该是了解我的。” 当年的那一件件事情之后,两家并没有任何的争吵打闹,也没有什么口角纷争,没有埋汰,没有责怪,毕竟从年少时就相识相知,一步步互帮互助搀扶着走来的,对彼此的心性都太过熟识了解,彼时情义甚笃,是真的拉不下脸面来究根结底,恶语相向,却也不曾平心静气的坐下来面对面的谈一谈。 其实那时候,面对突发的接连的闹剧,转而演变成一系列的悲剧,能够拿捏住自己的理智已经算是对这一份情义最好的交代,坐下来谈什么都已经是于事无补的了。 所以呀,心里存了顾忌,猜疑,有了芥蒂,却始终都憋闷着自个儿胡思乱想,也就注定他们的情分走到了尽头,万事万物都有命数,时候到了。 其实何靖山说得没错,简方重这一关是不好过,他不想让简沁再去搅以前的那些浑水,他不想两家的孩子还有任何的情感纠缠,叹只叹偏偏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安排的,他抗拒不了,违逆不得。 初时求婚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简方重去找简沁探了探她的意思,当时的简沁没有过多言语,他只当是她一时置气把杜影云当成了与他抗衡的筹码,借着杜影云的力来争取“美满”的掌控权,自个儿的女儿他多少知道一些她的心性,当然,他也知道她暗地里搞得那些个小动作,既然无伤大雅那么他就陪着她玩玩,由她去折腾去胡闹,反正最后结局他是有这个能耐去帮她收拾的,倒也无妨。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凭借父亲这么个身份,正式的跟简沁说起两家的陈年旧事,但也不全然是和盘托出,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其中盘错的细枝末节牵连甚广,若是全都说开了,简沁即使是已经这个年纪了,也未必能够承受得了,她的心依旧纯粹得像个孩子,是真的简单,有一些太过晦暗的事,她不适合知道,不然,她是放不过自己的。 最后那一句他说的,“简沁,明知道是错的事情,就不要去做。”是真心劝诫,不要一时胡闹迷了心智,错把虚妄当成了真。 所以这一段时间,简方重是一直都坚信着,简沁是可以把这一件事情处理好的,理智的抽身退出,不再和杜影云有任何假意的纠葛。 直到那一个深夜,他还清楚的记得是腊月廿二这一个夜里,当时已经睡下,简沁却是急匆匆的跑了来,不管不顾是否合乎情理。他们现在住的这一个别墅,对她来说多少是有些心理禁忌的,真的可以借用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词来形容,所以简方重当时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去看看,然后,这父女俩,在书房里就这样谈了一夜。 简沁跟他说,她是真的爱上杜影云了,他们决定结婚。这般直接了当的脱口而出,一点女儿家的羞态都没有,全然不扭捏,爱得坦坦荡荡。 简方重沉默,一时无言以对,困意早消,只是真的一下子难以转圜过来,只能干瞪着眼细细琢磨消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简沁是异常亢奋的,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深更半夜的要跑到这里来,但就是控制不住,她从来都不曾想过,在跟杜影云真真正正的明确了彼此的心意后,第一个想要迫切分享的人,竟然是简方重,自己的爸爸。 她是真的想哭,忍不住,所以她的眼睛里一直都是湿润润的,有些许水分遮盖,鼻头也酸楚难忍,但又不想真的哭出声来,太过孩子气挺丢人的,所以就只得强抿着嘴唇,一副倔强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强压着自己这一颗激烈蓬勃的心脏,已经跳动得没有韵律可言。 简方重知道,今晚的简沁抛开一切跑来,放下面子,她是来恳求他的。她这般的一副模样,跟年轻的叶子太相像,眼睛里充满着美好的期望,却是把这一种期望孤注一掷的全然的托付在了他的身上,他不能亲手将它们挥散覆灭,不能。 所以简方重同意了,他不是放心杜影云这么一个人,而是不忍心简沁好不容易筑起来的这般美的一个梦被他堪堪给打碎了。 自以前的那一个家不复存在,他们父女俩的关系就一直冰霜满地。近几个月来好不容易有了渐渐复苏的迹象,他不能再一竿子把彼此打到原形,所以他动了恻隐之心,他不知道这是自私还是呵护,他也不确定杜影云这个人是否能给简沁带来幸福。他真的不确定,但他是真的答应了。 简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喜极而泣,她扑过去拥住了简方重,自己的爸爸,两行眼泪划下,真的是情难自控,“爸,谢谢您!” 这样的一个时刻,这般模样的一个场景,就算精明老练如简方重,大风大浪中冲刷而过的一个男人,也禁不起这样煽情的场面,虽说未及老泪纵横,但也确实泪光模糊,自己亲生女儿的这一个拥抱,是他这么些年以来,想都不敢想的一种奢求,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叙一叙他们父女俩这未尽的情分,如此甚好,甚好! 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着身前坐的这一位相隔得有些远了的老朋友,简方重郑重的提了一个要求,“我们两家还有沈家,之前的事情……不能让沁儿知道,包括叶子的离开。” 何靖山一边右手缓缓的放下茶杯,一边抬起头来目光聚集凝视简方重,沉了一口气到腹部又徐徐呼出,想了想缓缓开口,“这些都是早些年就定夺好的,瞒了她这么多年,当然还是要继续守口如瓶。” 简方重微的一笑,颔首以示感谢。转头望向窗外,白雪飘飘,又一个冬,又一年终结,他希望从此以后,岁月流长,安稳度日,亦或再来个儿孙满堂,也是相当不错的。 何靖山静静的看着这样的简方重,与年轻的时候截然不同,曾经野心勃勃,手段高深,心思缜密,现如今,也只是一个想要平静和安然,回归于平民常态的老人了。 那么他自己呢,变得如何了?当初接受杜敏清,私心不是没有,深山贫乡里的苦日子确实过得厌烦了,堂堂重点名校毕业的一名高材生,他不想再被锁困在那一个没有任何出路的落后乡村了。 霍叶和杜敏清是同窗好友,何靖山和简方重亦是,只是比她们高了一届,机缘巧合简方重和霍叶成了一对,那么四个小年轻经常聚在一起就成了常态。 那时候的感情纯粹,谁都没曾想什么身家背景,权势地位,大家伙志趣相投,气性相合,聊得来,能够玩到一起便是好相与的。 初时,何靖山对于霍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独立,自主,聪颖,强势,所以他对她极为欣赏,其中到底是否参杂了爱意他也说不清想不透,但应该是有所钦慕的。 其实后来,何靖山和杜敏清的携手结合,还是得归功于霍叶的。 那一个酷夏的傍晚时分,四个人在校门外的一家小餐馆吃饭,分离在即,气氛总归是有些压抑的,沉闷的。简方重,霍叶,杜敏清,他们三都是本市的,虽然不同于在校园里天天见面那般方便,但要经常聚聚走动走动也终归不难,唯独何靖山离得远,刚准备踏出校门一下子也没有合适的工作着落,所以决定先回家乡再规划筹谋一下好的发展。 两个女孩子偶尔低头说说话,声音是特意压着的,但突然肢体手臂碰触,似乎有分歧推搡了起来。 “何靖山,杜敏清喜欢你!”突地,霍叶朗声说出了这一句,挤满了学生的小店里蓦的一静,随即就嬉笑闹腾出声,这个点在这里的多是即将离校的毕业生在吃散伙饭,互相叙叙同学情,再好好的道一声珍重,告个别,所以对于刚刚上演的这一幕分离前最后的告白,是了然于心的,难舍难分的离别愁绪一下子就散了大半,大家伙的情绪氛围一下子就调动起来了,热烈的,欢畅的,处处都洋溢着青春稚嫩的气息,对即将到来的明日充满了激情,壮志酬酬,蓄势勃发。 四周都是热热闹闹的,唯独他们这一桌显得格外安静。 杜敏清红了脸低垂着头只敢一个劲的往地面看,何靖山一手端着大半碗啤酒搁置在离唇口五六公分的距离,简方重已经忍着笑趴府在了饭桌上肩头还一颤一颤的,霍叶瞪着眼警告简方重消停些别捣乱,差不多得了。 其实,杜敏清对于何靖山的好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过去的两年时间里朝夕相对,吵吵闹闹,日久生情在所难免,就连简方重都看出了些端倪的,偏偏何靖山这个榆木脑袋没有任何的察觉,也是,他更多的注意力应该是都放在了霍叶身上吧,只是奈何夹杂在这种状况下衍生的感情他是开不了口的,只能是压抑自己不去探索任何的情欲爱念。 “我……我……考虑一下……”何靖山结结巴巴的说完这一句,就把碗重重的搁在了桌上,逃似的飞奔而去。留下简方重和霍叶这小两口目瞪口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瞪眼。杜敏清满脸通红的稍稍抬起头来,看着何靖山奔逃而出的那一扇门,早已不见了人影,眼里噙着泪,嘟嘴抽噎起来。 那个年代的人,都面薄,更何况以杜敏清这样的出身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好在,在当晚的那一片漆黑草地上,何靖山笨拙的牵起了杜敏清的手,个中缘由,恐怕也就只他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了。 后来,一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们终归是这般携手走过来了,不枉当年霍叶霸气的媒妁之情。 但是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何靖山平躺在床上双眼睁开直面黑暗,心里总觉得空缺了一块,明明什么都有了,明明是自己想走的路……长长的叹息,无声无尽。 选择了什么样的路,就会迎来什么样的人生,性情也会随之改变。 在商场上,简方重的狠厉,是放在明面上的,可以说是光明正大的使手段,耍计谋,拼能力,他所得到的一切好像都是理所应当。 但何靖山不是,他是隐忍的,小心的,面上平静安然,实则波涛暗涌,他必须处处小心,步步维艰,他必须时刻筹谋,探察局势,他必须窥测人心,先发制人。所以他这一生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维持着表面的“道貌岸然”,已经是很累很累,但是这样的一个“面子”已经戴得太久太久了,再也摘不下了。 造就这一切的,是不是就是深埋在骨子里的自卑。 ☆、第四十七章 同眠 大年三十除夕夜,终于迎来了咱们中国专属的农历新年,万家灯火,团团圆圆。 星光璀璨的夜,烟火迷人的街,争相辉映,曼妙的时光印记。然而人间万象,有人笑,也有人哭,有人乐,也有人哀,有人喜,也有人悲……所以呀,什么都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就如今晚的沈名栋。 放下了繁复的工作,谢绝了所有人的热烈邀请,当然,也避开了黎妍卉的纠缠,其实他知道,她是怕他的,从没有提过任何过分的要求,也未曾没皮没脸的时刻牵绊在他身侧,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拿捏着恰好的分寸,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却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从他的身边离去。 此刻的沈名栋,只身漫步在街头,行人不多,但无不成群结队,欢声笑语,恐怕也就只他这么一人,敢这般得直面自我内心的孤寂,明明是十分害怕这样的团聚气息浓烈的场合的,却偏偏要混杂其中,心里很不好受吧。 不知怎么,此时此刻,占据在沈名栋脑海里的竟然是黎妍卉这么个人,或许是那一夜程文锦的那一句“你该给妍卉一个交代了”点醒了他,这么多年下来,他是亏欠了她的,他知道。纵然不会有爱意,但是常年陪伴在身侧的人不能说没有一丁点的感情,他不冷血,但也着实无法强迫自己去一心一意的爱着黎妍卉,或许疼爱呵护,他可以做到,然而单单一个爱字,他却对自己的心无能为力,不管如何……他是应该要替她想想她的未来了。 广场上的人不多,空阔不喧哗,但烟花绽放得极美,夜色中呼啸蹿升的弧线银光万丈,五色斑斓,七彩缤纷,团团簇簇,起起伏伏,散开,划落,火光明灭,影影绰绰,撩拨得人心头异样得激情澎拜,辞旧迎新,过年了。 “知雯……知雯……”耳畔传来男人敞亮的喊声,沈名栋回头,见一个高阔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几步之遥,肩上还骑着个一两岁的娃,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小团,小手臂上还绑着个亮闪闪的气球,飘在半空中,很是显眼。大概是一家三口走散了,父子俩正寻找那一位年轻的妈妈。 沈名栋也跟着随意的往四周看了看,没有瞧见合适的目标人物,就继续双手插在口袋里,半仰起头来看砰砰啪啪绽放得正是时候的花火,那一个男人走到别处继续寻找。 零点报时,钟声敲响,迎来了崭新的一年,此起彼伏的烟花震耳欲聋,点亮了大半个城市,喧嚣沸腾过后,慢慢的终于陷入了沉寂。 沈名栋走到停车场去取车,寒风凌冽,冰冷刺骨,回国后的第一个跨年夜,自由自在,虽然面上依旧是淡淡的漠然,心里却是已经翻腾了三四个小时,一浪高过一浪的涌起,退落又叠升,反反复复,不安宁,更不踏实。 沈名栋与刚刚的那一对父子迎面碰上,此时是一家三口,那一个女子侧身从丈夫手中接过熟睡的孩子搂抱进怀里,裹紧了毛毯小心翼翼的护着,低头长发滑落遮挡了侧脸,并未注意到身侧有人走过。那个男人倒是视线与沈名栋交汇,颔首微露笑意打了个招呼,疾步走过,手臂自然的搭上身侧女子的肩,往自己高阔的身体里拢了拢,另一只手里还拿捏着一根线,晶亮闪烁的气球乖乖的漂浮在侧。 沈名栋驻足转身,双手插在大衣的两个大口袋里,静静看着他们的背影。这样幸福和睦的一家他不是不羡慕,但是得以站立在他身侧能够陪伴得了这一生,他能够接纳的放进自己心里的人,在哪? 此时此刻的简沁和杜影云,正站立在公寓的阳台上,夜色清朗的星空下,拥抱亲吻,轻轻啄点,柔柔缓缓,细腻交融,她没有闪避,他也没有激进,长长的一个吻,难分难离。 后来还是简沁,实在是忍不住胸腔里渐渐积聚起来的异样情绪,越发得上涌冲击而出,终于,一头深埋进了杜影云的胸膛,脸上的红晕浅淡柔滑,情不自禁的闷笑起来,肩头轻微的颤动。 杜影云稍弯了些腰身,下巴刚好搁在她的肩上,她的那些个极为细微琐碎的举动反应,他都感觉得到。一只手仍然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的后背徐徐而上,大大的手掌张开覆住了简沁的一整个后脑勺,温热的掌心融合进她皮肤里,格外的暖。 这样的一个时刻再美好不过,美人在怀,寂静安宁。 “笑什么?”杜影云轻问,声线暗哑的,低沉的,但是笑意显然,他微侧着头,唇就附在她的耳畔,语落顺便蜻蜓点水一吻,又转为安分。 简沁起先将头深埋进他的怀里倒也不是因为亲吻而害羞,只是情到深处克制不住周身血液的飞奔流窜,囤积已久的热烈气息总需要一个出口释放,恰巧这么个时刻,被杜影云一撩拨,反倒真的是惊得心头虚颤不停,耳廓烧得红透了。 她没出声,他也就好意放过了她,只是自个儿也不怎么受掌控的,笑了起来,眉眼相合,幽幽的,斜长的。 简沁“哼”了一声,闷闷的短促的,脑袋依旧埋在杜影云的身体里,圈在他身后的手捶了一拳,本就没多大的力道,还隔着厚厚的冬衣,凭杜影云的触感来说,就像是被那长着粉色肉垫的猫爪轻拍了一下,挠痒似的。 杜影云用了些力将简沁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傻”……轻飘飘的一个字。 夜里一点多,大年初一的冷冽凌晨,在情绪高昂的迎来了新年之后,人们都沉沉的安然入睡了。 他们俩人自然也被困意席卷,进到暖意融融的客厅气氛却一下子有点尴尬,简沁先转身走进卧室,拿了一件新的白色浴袍出来,自然是按照杜影云身形买的男式,来到他身前递给他,视线转落在卫生间的门框上,说:“你先去洗漱吧,新的牙刷和杯子在上方的橱柜里。” “嗯”杜影云接过浴袍与简沁擦肩,抿唇微的一笑,了然于心,但也没多说什么,径直走进卫生间,随手拉上了移门。 简沁在这一刻,终于无所顾忌的彻底抓狂了,无声的呐喊,她在干什么!她在干什么! 刚刚的这一系列举措,完全是潜意识惯性般的顺遂,等到走到他面前站定的那一秒彻底的反应过来早就为时已晚,明显的邀约留宿,但双手还是硬着头皮递上了专属于他的浴袍。 她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心底里的两个小人儿纠结撕扯,她则乌龟一样的抱头蹲下。 有错吗?没错呀!难道要硬生生的开口赶他走?绝对是行不通的。再说,她舍得?是啊,两个人两颗心多暖和,深夜凄凄,这样的一个时刻,新年伊始,她不敢独留自己一人郁郁孤寂。 但她为什么就不能等他先开口安排呢?简沁一想到这就越发得窘,只能把头深埋了双膝间闷声呜咽,“啊……” “怎么了?”杜影云刚推门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幕,静立了几秒收起笑意清咳了下,一脸认真的问。 “没事!”简沁闻声立马站起,又忽地转了大半圈来面对着杜影云,瞬间晕眩摇晃了下,身体重心难以维持平衡。 只能是杜影云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抿抿唇,无言,对这样的简沁无可奈何,从小到大总是冒失的,他习惯了,一直都充当着她的守护神。真的难以想象他离开的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在公事上又是怎么变得严谨克己的?跟他回国初遇时的那一副精简的干练模样完全对不上号。 这么想着,杜影云的面上不经严肃起来,就这么定定的看着脱了高跟鞋矮了他一头的简沁,目光深邃沉沉不见底,一手拿着准备擦头发的大毛巾,一手还附在简沁的手肘上方。 屋内暖气开得足,简沁只穿了件黑色的中领打底细衫,杜影云那宽大的手掌修长的手指握上绕了一周圈绰绰有余,她显然已经站立稳当平安无事了,他却还使着初始的力道没松懈下来。 简沁终于稳了稳心神,鼓起勇气抬起眼来看他了,就是眼中还潜带着些哀怨,甚是可怜兮兮的模样。 杜影云湿发还垂着水滴,安分的处在原位并不杂乱,面庞很干净,就是神情肃然了些,浴袍的带子系得松,胸口稍稍的敞开了一个巧妙的深V形,展现的胸膛上的皮肤比起常年外露的来得更细腻柔滑些,当然这般直观的看还更显得结实有力……她就喜欢看他穿白色的衣衫,翩翩然的风度气质绝佳,干净得很透彻。 但这么个微妙的时刻,面对面的几公分之隔站立的毕竟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而且还魅力非凡,并不是年少时勾肩搭背毫无肢体概念的孩童了。简沁后知后觉的微收了下手臂,眼眸低垂视线转瞬落到了别处,不敢再正视他,脸上红晕一波波上赶着来。 杜影云悠悠然让开,“别净想那些个有的没的,今晚我睡沙发。”说完就抬步向着那对他这么一个大男人来说,略微显得渺小的目的地行进,一手将干毛巾覆上头发抓了几下。 “啊?”简沁刚领悟进他的意思就条件反射的嚷了声,带着讶然和亏待,音量着实不低。 “啊?”杜影云条件反射的也跟着重复了一声, 不解——怅然——无奈,转过身来,难道真要他穿着这身浴袍,在这凌晨的寒夜,披星戴月的往回赶?他都已经这般明确的表明立场了,要不要这么残忍? “你……睡床上吧,我这里没有多余的被子。”简沁越说越小声,后面那半句基本上是嗫喏而出的。再说,这大过年的也着实不能把人给晾到沙发上将就的,就他这身板一宿睡下来还不知道得腰酸背痛到什么程度呢,她定当愧疚不舍。 “好”杜影云压了压心头突涌的躁乱,爽快的应承,声线平静无波,向着卧室走去,不禁暗叹,这对他的考验可是更甚了。 简沁应付完杜影云早已精疲力尽,松懈了神经之后整个人都恹恹的垮下来,埋首捶额,是自己想多了……想多了……想多了……虽然说是这样说没错,权当是心理安慰,但在实际行动上显然又是另一个做派了,洗漱的动作多少是有些磨蹭的,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终于是咬了咬牙迈出了第一步。 走进卧室,杜影云已经合眼躺下,但他睡的那侧刚好是近电灯开关的,简沁想了想,就转身关了房间门顺手也关了灯,摸黑走到床边,轻轻掀开一小口被角钻进去。 虽然床是双人床,但是老式的并不宽大,杜影云睡的一边承了重有些下沉,简沁不想跟他的身子太过接近了就只能侧卧在床沿边上,而且还得使一些劲才能克制住身体不自然而然的往中间靠拢,真心是挺累人的。 “睡过来些。”声线极其沙哑疲惫,杜影云已经睡意涌上,但还是强撑着想等到简沁睡下了才能安心些。果不然,照她现在的这么个睡法要是真硬撑到了天亮还真是辛苦她了。 简沁倒也学乖了不少,心头的羞涩纠结也已经去了大半,心跳安稳平静,大家都是成年人,情到深处自然而然,真的是没有什么好顾忌避讳的。她听话的往中间挪了挪,真真实实触及了杜影云的身体,但她还是朝外侧卧着,双腿也微微曲起,这是多年的习惯使然,往常还喜欢在怀里抱一个大枕头,但是现在一人一个枕头她自然是觉得落空了什么。 杜影云也侧了身,伸手过来,在她的肩头处往里掖了掖被角,然后顺滑而下落在的曲线分明的腰处,手腕那么一搭扣,暖暖的掌心则极其自然的刚好贴合在她的小腹处,“睡吧。”说了这两个字,就呼吸沉稳下来,冗长安然。 在这一晚意识稍稍清醒的最后时刻,杜影云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而这个答案也正是他想要的,以前一直都分辨不清简沁之于他是亲情还是爱情?是依赖还是信任?总觉得她对他的感情里少了些什么,现在终于明了,一直以来,她缺失的是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傻劲,今夜也终于得以一见,甚是欣慰。 他们同躺在一张床上,身体相依相偎,却又干净得彻彻底底,泰然自若,这是简沁离开妈妈之后,终于再一次的体悟到了这样的一种安全感,踏实,无虞,或许这世上真的也就只能是杜影云一人可以给予她所需的一切,填补那满目疮痍的缺失,再无他人。 ☆、锁该章节已被锁定 很抱歉,本章节因为堵车、修改等原因,暂时锁定本章节,敬请各位亲亲谅解!飞过去看其它章节吧! ☆、第四十九章 应诺 春节余热还未消退,就迎来了情人节,这之前,杜影云跟简沁打过招呼,把这一天时间空出来留给他。简沁自然是照办,但为了履这个约,她昨晚加班到了凌晨,等到终于收尾的时候,心里很畅然,很通透,忍不住窃笑,看,这就是甜蜜的代价。 这段时间以来,简沁的睡眠有所改善,可能是因为心安了,原本空荡的房间,因着杜影云的到来而布满温情,到处都有他的气息,特别是床铺上,因为空间不大,所以更加的清晰可闻,她是这般贪恋着他的存在,心安理得,满心欢喜。 身边有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可以毫无顾忌靠在他的肩膀上卸下防备,是自己怎么也给不了自己的安全感。 所以杜影云进来的时候,简沁正抱着枕头做粉红色的梦,他就这样站着看了会儿,然后端坐下来在地板上,背靠床沿,望着合拢的帘布,灰暗色调的空间,远了神思。 那一个大年初一晚上,杜影云跟简沁腻歪了一整天后,终于分开回了自己家,陪爸妈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杜敏清领着他走进了二楼的书房,尘封多年,此刻窗户大开,寒风猛烈灌入,吹得两侧的帘布高高扬起,空气中依旧有陈年旧味,也有檀香阵阵,淡淡的,让人心生沉淀。 里面的家居摆设已经焕然一新,不再是书房,而是一间清淡的茶室,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低矮的原木茶桌,桌面上的茶具一应俱全摆放有致,浅米色的蒲团一个挨着一个围了一周圈,东边的一扇墙面正中,端坐着一尊弥勒笑佛,人世间纷繁庸扰,丑陋罪恶,一切都收容进了大肚,眸光慈悲,笑意敞亮。 佛案前燃着一支檀香,烈风吹来火点猩红,烧得极尽透彻。一整个房间,就这么几个物件摆设,再无其他,空旷安宁,简单素净,然而因着一支燃烧的檀香,增添无尽韵味,禅意超脱。 母子两人对坐,杜敏清摆弄起茶具来,有板有眼,行如流水,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风范,杜影云一直深以为父亲喜茶,才会讲究那些个仪式手法,此刻喝着母亲沏出来的茶水,倒更有一番韵味,不同于以往的深浓苦涩,而是淡雅流长,回味隽美。 “妈,你已经准备好接受简沁了,是吗?”自明白自己的真心以来,杜影云最怕的就是过杜敏清这一关,前尘旧事一条鸿沟,虽然不再提起但并不代表已经被岁月填补得不见了深壑,它依旧是在的。 杜敏清没说话,只自顾一口喝下手中的一杯茶,见底,然后又倒上一杯,端放在桌案上。 “你真的爱她?” “真的。” “那就放下过去,之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不要再问,这一生,好好待她。” “你呢?” “我接受她了。” “妈,谢谢!”杜影云面上虽然清淡,但眼中光亮刹那燃起,内心翻涌动容,这一生,我会的。 “这一生,我会的。”在这一个光影并不明亮的房间里,杜影云倚着床沿侧转身看向简沁,她的嘴角有浅淡的笑意挂着,一手抚上她长长的黑发,指尖缠绕又滑落,随口念叨着那一晚暗自在心里许下的诺,抿起唇角,“你一定要乖乖的跟在我的身边,别怕。” 等简沁从睡梦中醒来,纵然拖着疲惫身躯,但对着镜子,眼睛唇角掩不住笑意,只是一个劲的上扬,心里已然是乐成了花,所以一边傻笑着一边慢悠悠的把自己收拾妥当,已近晌午。 她真的做了一场特别美的梦,准确来说,是美妙到极致的。 一个小女孩,在无边无尽的绿野地上,背对着天边垂挂成一道拱门的彩虹,朝她跑来,双手在空气中扑腾,笑得极其欢乐,平平的刘海被吹散开来,齐耳的发飘飞在两侧,她一会儿蹦,一会儿跳,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咯咯的灿笑出声,近了……近了,简沁知道这是她的女儿,从未谋面却熟悉至极,她张开手抱住了她,小小的身躯猛地跌撞进她的胸膛里,周身软软糯糯的,真真实实存在的,纵然只是那么小的一团,但是她正亲手拥抱着自己的孩子,她眨着眼睛朝她撒娇,嘟囔起来的粉红嘴唇,一看就是那么的甜,被糖蜜涂抹了似的。 至始至终,简沁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只是一场梦,太真太美好。以至于醒来看见倚靠在床沿边一手拨弄着她的发丝的杜影云,她都觉得梦和现实竟然能衔接得这般和美,等到真的清醒过来切切实实的分清梦境和现实之后,她的心底里也没有一丝怅然,梦里梦见的,在不久的将来,她会真切的拥有。 吃过杜影云准备的午餐,两人出门,他并未说他要带她去哪,她也没问,就这么安然的坐在副驾,享受着沿途的风景,时不时的窃笑出声,不受控制的,杜影云在开车间隙偶尔飘过来几眼,她也并不在意,就自顾自的傻乐呵。 车子停下的地方,是前几年城区外扩开发的一块新地,所以离市中心并不远,但规划的是简单的民居住宅,所以不带任何的商业气息,很纯粹,很清雅。 简沁知道这一片是住宅区,也知道是“亿家”从政府手上接过开发建造的,所以以为杜影云是带她来看他的另一套房子的,或者这将成为他们的新房,婚后居住的一个家。 在大门前站定,杜影云递了一把钥匙给简沁,“打开。”他的声音轻缓柔和,藏着深深的感情,像是在说,“欢迎回家!”那么笃定,笃定她会喜爱至极。 这不像别墅,也不是套房,一居一户人家分隔开的,就像是村庄里的老款居民房,但显然做过精心规划,错落有致,房子周边明显隔开了一些距离,保持着自我独立的味道。 打开大门,高高的围墙之内是宽敞的庭院,所谓的寸土寸金在这里显然有违,现在依旧是冬天,草坪上光秃秃的不繁盛,栽种的小树苗亦在沉睡,但足以想象待到春光烂漫时,是一大片怎样的繁花似锦。 其间铺设了几条青石板小径,可以通向房子各处,也可以漫步在花红柳绿间,围着转圈圈,有大小各式适宜休憩的平滑石块,有轻风拂面碧波悠悠的小水塘,若不是那矗立在眼前的两层楼房,简沁一度以为此刻身处的是大自然的田野园林,置身世外。 走进房子,物件不多却也一应俱全,多为木制,清浅色调,装修格局跟奢华完全搭不上边,空阔,静淡,朴素,仿若悠悠的诉说着这个房子主人的前尘旧事。 “送给我的?”简沁转身问杜影云,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或许说应该是内心翻滚汹涌还没来得及选出一种符合时宜的表情来。 “嗯。”杜影云回答的简单,他看着她的眼睛渐渐凝聚起水雾,然后猛地背过身去,隐约还能见着她匆忙间抬起手背去擦拭滑落的泪珠。 杜影云心生柔软,他走上几步拥覆住简沁,一只手臂环了半圈落在她的肩头,一只手臂覆上小腹收在她的腰处,就这样拦进怀里让她贴靠着自己的身体,下巴刚好搁在她的头顶上,有些费力的开口说:“你有家了。” 这一句真的比说上千万句情话来得更让简沁心动,是啊,她有家了,是杜影云亲手给。她咬住唇角想要控制住就要奔腾而出的眼泪,但真的控制不住,只能是这么的一直紧咬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水滴落下刚好划过他的手背,接连不断的。 杜影云从喉咙深处沉闷的笑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亲吻她的发,就这样一直拥着,去到天荒地老也是极好的。 这是杜影云对于小时候那一个童言的兑现,房子是两年前就造好的,这一幢,他亲手画的建筑图稿,他亲自赶回来监工,设计格局,物件摆放都不假手于人。 所有一切都是照着杜影云心目中所熟识的那一个简沁的心性而做出的最好的规划安排,但是彼时他已经没了送她这一份礼物的资格,他和她之间最应该的就是两清,所以不必再有这些纷纷扰扰的纠缠,那就这样留着,空着,当一份念想,证明自己是真的做到了答应她的事情,只是命运食了言,生了乱。 然而,从未曾想过,事情会翻转得如此之快,应该是要感恩于上天对他们的垂怜眷顾,才得以再一次的牵手共度余生,所以,现在,是时候给她一个家了。 简沁猛得转过身扑上去吻他,混杂着如雨的泪水,咸涩的甜蜜,湿泽的脸庞,寸寸相融,不分离,永不分离! 她原本以为身畔有杜影云的存在,就不会再这般得哭泣了,过往那些伤啊痛的,比起有他这么一个人在,都不算什么,他敌得过所有的风风雨雨,足以击败那些个阴暗里将手伸向她的恶魔,所以,她是无需再有任何的害怕和防备的。 却不曾想,这一次这般的情不自制,嚎啕大哭竟会是因着他。小时候的童言童语哪当得了真,那些话,谁不是笑闹着说过了就忘的…… 后来一语成谶,她原来的那一个家支离破碎,没有了,毁灭了,所以,她一直都极致祈盼着拥有自己的一个家,真正的得以安身立命的家,如珠如宝的家,然后,这一个家,杜影云给了她,就是这现在脚下真正踩踏着的这一个地方,是她的家了…… 简沁大哭大笑,毫无章法的疯狂,踮起脚尖,双臂紧箍住杜影云的后颈,斯喊出声,沙哑干涸,不管不顾,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气质,她就是要哭,她就是要笑,涌上心头的千言万语都不及喊出这一声来得痛快! 是啊,她有家了! 杜影云,偏偏是你,上天夺走了我身侧所有的视之如命的一切,也只有你,去而复返,守护了我小时候的一个梦,此时此刻,真的圆了。 等到所有情绪都平复,两个坐在石板椅上,依偎着看夕阳西下,那么一大片的橙红色,所有云彩都添染上了幽暖的光芒,那一颗圆滚滚的咸蛋黄,慢慢的沉下去,天色暗了,又暗了些,浮云覆上,遮盖,好长好长的时间,又似乎一晃而过,终于天色一下子暗沉了下来。 凉风吹过,简沁往杜影云的身体里缩了缩,他敞开大衣将她拥覆在胸怀里,视线依旧定格在太阳落下不见的那一处,神情泰然,无悲无伤,明日,终究又会升起。 “你知道我早上做了个什么梦吗?” “嗯?” “我梦见我们的女儿了。” 杜影云的胸口猛的一震,简沁自然触觉清晰,她无声的闷笑,她有自己的家,有老公,有孩子,这所有的一切,她都会拥有了,不会再孤寂无依,跌宕不安了。 杜影云没有言语,只是下意识的把怀里的人儿拥得更紧了,他和她的孩子,他们自己的孩子,女儿?儿子?都好!在不久的将来啊,就会有小生命孕育在她的身体里,这是他从未曾想过的,终有一天,他们会为人父母! 真是不可思议,这孩子会长得像谁,爸爸,还是妈妈,还是各自参半?杜影云心里柔软似水,一层一层的荡漾开去,怪不得她那会儿在睡梦中会笑得这般开怀,他们的结晶呀,他们的小天使,什么时候降临人间?此时此刻,他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她了,握上她的小手跟她说:“嗨,你好,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 杜影云眉眼里全是无尽的笑意,他低下头去亲吻简沁的脸颊,一遍又一遍摩挲,呼吸沉稳安然,不舍得分开。 ☆、第五十章 领证 这一天初春晨起,两人坐进车里,发动引擎,不急着驶出,而是静静的坐着看车窗上的冰花。应该是半夜温度骤降洒下了零星雪花,然后就瞬间冰冻了起来,一朵一朵的很精致,连成一片覆上了前挡的上半部分,像半遮的帘纱。 简沁身体前倾伸手去触碰,手指微曲隔着玻璃小心翼翼的抚摸,太美,无法想象的美,大自然造就的手笔,一切是那么的刚刚好,晶莹剔透的,棱棱角角丝毫不缺,完整的一朵又一朵的雪花,结成了冰。老天用这样的一种方式让雪花彻彻底底的展现了自身的美丽姿态,停留在这个世界上,多了一秒又一秒,累积成几分几个小时,这般得绽放,简沁想,对于雪花来说应该是上苍最大的恩赐了。 今天是两家合算出来领证的好日子,杜影云公司有点事情必须赶着这个点去处理,所以简沁跟着他先去到他的公司等着。这一层的办公区域简沁还是第一次上来,应该是杜影云去年回来接手“亿家”后为他量身打造的专属空间,格局非常的现代化,光线敞亮,色调鲜明,他自己本就是设计学出身,所以讲究起来必定出精品,就像从他手里改出来的那件婚纱,从容别致,舒适安然。 他的办公室很大,但并不空荡,南边窗户向阳处,摆放了一整排的绿植,大大小小的,一盆一盆,一棵一棵,有挂在高处垂顺下来的绿萝和吊兰,有幸福树,桂花树,富贵竹,白掌,还有仙人球和仙人掌,还有……不繁复也不娇柔,都是好养活的,没有刻意的修饰雕琢,就是自自然然的各种植物原本的面貌。 省去了笨拙的窗帘,阳关洒进来一片暖意,投在地板上拉得斜长,明明暗暗的,弧线一波又一波高高低低的雀跃,展现了生命的魔力。 简沁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办公室,竟可以打扮得这般有情调,没有什么别的华丽装饰摆件,主题色并非富丽堂皇,灯饰简单几盏,只是那么一排错落有致的绿植就足以撑起他这个位子该有的格局,不张扬却低调的放肆,格外的收服人心。 与南面窗户相对的北面的一扇墙,放置了一张大的办公桌,真的很大,应该是日常审视建筑图稿必须要的尺寸,桌上文案无几,合上的笔记本,折叠起来的图纸,有一处亮点,就是笔筒里填满了色彩各异的笔,若是客户进来看到这么一幕,对于他以及这一整个公司来说,该具备的职业素养和专业性是毋庸置疑的。 东边的一面墙上,是一整排书架,林立的书籍大部分以建筑方面为主,当然还有国际时局,科研技术,时代政策,各类书籍都划分成一块一块的,便于搜寻,还有……还有……呃……几本粉红色的在这一众以沉黑色调为主体的架子上特别扎眼,虽然它们就只是安静的竖立在右下的角落里。 简沁抽出了其中一本,是讲究女性健康的杂志,陈旧的封面上印着几个大的标题:“痛经自我调理”、“私处养护”、“宠爱自己”…… 简沁脸烧得有些火辣,虽然她一步步的从一个女生进化到一个完整的女人,每天无时无刻的都面对着自己的身体,但这些个生理学识却从未认认真真的摄取过。那一年初潮时疼痛不堪,她跟他毫无思想包袱的抱怨,杜影云就给她带了一摞相关乎女性健康的书籍,但是她却从未曾耐着性子看过,一早就压箱底了,只是每个月不得已还要在杜影云的眼皮子底下把他亲手熬煮的姜枣红糖水给喝下去,实则是一大酷刑,虽然说功效还是有的,但她一想起那袭鼻的姜味就条件反射的反胃…… “这一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就这样!”杜影云边打电话边走进来,语气强硬,不容置疑,眉目肃然。 简沁正拿着一本粉红杂志倚在窗边就着暖阳翻阅,聚精会神之时被吓了一跳,手一松杂志就掉落在了地上,她赶紧蹲下去捡。 “在看什么?”起先一进门扫了一圈没见到她的身影,以为是逛到了别处,现在这声响一发出,他就目标明确的走了过来,伸手挡开下垂的叶片,进入隐秘基地。 简沁的脸烧得红,不敢看他,双手惯性的把杂志藏在身后其实也还有一大半露在面外,粉色的封面特别扎眼,再加上那刻印着的曲线玲珑窈窕的影子画,诱使得杜影云一走近就吻她,双臂环着她的腰箍住,她的双手自然而然的被迫束缚在身后,贴靠着半影半透的磨砂玻璃,仰起脖颈来配合他。 乖乖的,她已经习惯他随时随地的索吻,她也对他越来越依赖,从最初的心理上,一步一步察觉对他的身体也越发的难以抗拒,她喜欢他的亲密,喜欢他的气息,喜欢他的强势和掌控,他总是从容有序的引导着她进入状态,寻觅潜藏起来的欢愉,共赴飘飘然的云端。 从民政局出来,就着台阶拾级而下,杜影云双手插在西裤袋里,脚步轻快,长长的风衣飘摆在身后,简沁落了一步在后面,看着他这般的一个身影,英挺,有力,头微仰注目着远处的风景,风姿猎猎,意气焕发,特别的迷人。她想,此刻的他,一定是笑着的,是否还依旧是那一个十七八岁时令她魂牵梦绕的阳光笑容,暖人心扉的。 杜影云察觉身后没有跟上来的人,回身看她正定格在相距五六级的台阶上,现在已近晌午,太阳正行走到正当空,而她就那么刚好的笼罩在直射的阳光下,双手捧握着两小红本,脸晒得有些红,微眯着眼睛审视他,脸上呆愣愣的没有什么表情。 杜影云挑眉,眼神示意都不见成效,无奈的拢了拢眉心,唇角微抿,一手依旧插在口袋里,一手朝着简沁递过去,扬了声,“我的杜太太?” 周边刚好有几对路过的恋侣,杜影云声名在外,一眼就被认了出来,纷纷拿起手机影下了这奇妙的一刻,还悄悄观察着杜影云的神情,就怕他不乐意被这般光明正大的偷拍。 对于这样的一个称呼,陌生,微妙,简沁一时还真的是没有反应过来,杜影云加深了唇角的弧度,视线直锁定她,笑说:“我不介意如此高调的炫耀人生中的一大喜事!”他的眼睛里,真的有很浓烈的光彩迸发,灼灼迷人。 简沁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感受到路人情绪越发高涨的关注度,汗颜,伸手搭在了他的手心上,一手拿捏着两小红本捂在胸口,跳跃了几步下台阶,与杜影云携手并肩远去,低着头一个劲忍笑,他则把掌心里的小手捏得更紧实,温热的皮肤略有湿意。 城市实时新闻在电脑的右下角弹出,办公室里瞬间炸了锅,一片热火朝天,这个兴奋劲完全比自己有喜事还来得猛烈开怀,而且是真心骄傲祝福着的。 自那一场盛大的美如童话的求婚公开恋情以来,简沁被爱情甜蜜滋润着的效果有目共睹,觉得渐渐的亲和了许多,不像以往那般冷冰冰的抗拒任何人的亲密走近,而且,她嘴角的笑意绽放得越发自然光彩,不再是刻意的在某个必要的时刻勉强自己去笑脸迎人,而是真真实实的发自内心的愉悦蓬勃而出,尤其是过完了这个新年之后越发得甜,只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好消息会来得这般惊喜迅猛,真的是情人节之后的又一波狗粮啊。 “还好吗?”段晓昱走进茶水间,刚好看见威廉倚靠在吧台边,一手端着杯碟,一手顺时针的搅动着咖啡,匀速,安静,而且显然时间不是一分两分了,杯口都不见有热气冒出,他愣愣注视着打旋的液体,却丝毫没有发现。 威廉抬起头来看她,面色肃沉,但还是说了句,“没事。”音线沙哑,浑身的疲态。 段晓昱看清他的神态,一惊倒吸口凉气,觉得眼前这个人分外陌生,特别是那道目光,搅得她心慌。他一直都是个大男孩的模样,总是充满着青春的气息,无论什么时候看着都是鲜活的,阳光的,是随时都给予别人温暖的那一个人。 她不安的蹙起眉心,蠕动了几下唇口,将言又未语。 “你想说什么?”威廉喝了口已经冷冰的咖啡,干涸的喉咙润了些水分,却苦涩异常,神态暗自恢复自然,话落唇角微抿划出了一条些许上翘着的弧线,他努力调整保持住往日的神采和状态,但周身是真的疲惫,有心无力。 “沁姐她,是幸福的。”段晓昱抬起头来看他,希望他能从她的眼睛中读到诚挚和安慰,“这些年,从基层到现在这个位子,我一直都跟在她的身边,以前她身边没有得力的干将,总是不动声色的自己扛起所有难处风险,后来你的出现,跟她成了最合搭的工作伙伴,她很欣赏你的能力和才华,也信任你的人品,所以有很多技术实践性的问题都是你帮着她分担处理的。她也曾私下跟我说过,你这人不错,让我多留心点。” 段晓昱说着有些苦笑,埋头进圆圆的马克杯口喝了几口茶水,说:“其实你一直都很清楚我的感情生活,我心里有了他这一个人,是任何人都走不进我的心了,所以我当时跟沁姐开玩笑的说过,怎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把你收入囊中好了?你猜她怎么说?” 威廉闭目拢了拢眉心,重新睁开的眼睛有了些清明,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百年之内,人生无常,倘若真有一天我结婚了,那么他一定是我可以闭着眼睛把命交给他的一个人。’”简沁说出这一句的时候轻描淡写,虽不是在正式场合里许下的诺,然而以段晓昱这样的一个旁观者听来,却太过沉重,所以就铭刻在了心里。“威廉,我想沁姐,是真心把自己交付给那一位的,他们是对的一对。” “我知道,她会幸福的,你也会,青宇在瑞士已经定居结婚,你也该找个人相伴了。”威廉话落,微一点头,就提步走出去了。 段晓昱怔怔的,就这么如同木头一般站着,她是一直在等,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结婚的消息,他定居在了那一个遥远的国度,是她和他曾经幻想过逃离现实双宿双栖的自在天堂!段晓昱仰起头两行泪水还是滑落,滴进杯子里无声也无痕,然后一仰脖颈,把所有苦的咸的一并吞进了肚子里,她没事,她很好。 威廉进到自己的办公室,并没有随手关上玻璃门,他站立在沙发前,端起已经冰冷的咖啡,抿了几口,蹙眉,失了温度的液体并不好喝,更加的苦涩纠缠,然后看着一抹身影疾步走过,他放下杯子转身看向高楼耸立的窗外,沉沉的长叹一声,悲凉哀戚。 人生万事,唯有情,最是缠绵,最是挠心,最是醉人,说出口的话,劝人可以,劝己无用,旁观他人的时候永远是清醒的,理智的,轮到了自己,唯有双手颤抖着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进退无路,跌坠万丈崖底,亦是无悔。 ☆、第五十一章 囿于 公司里的忙碌是永远都不会停歇的,几个项目连轴转,杜影云搁下笔抬起右手拍打左肩,既麻木又酸胀,脖子也僵硬得难以支撑,不得不站起身来动一动松缓一下。连日来都睡在简沁那个公寓里,她那里的空间和布置本就适合单身女子的,现在他这么个大男人硬挤进去,一天两天的可以,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张床实在是太小,真心舒展不开,有碍新婚甜蜜的互动。 傍晚,难得两个人都能准时从繁杂的公事中抽身,杜影云过去接简沁,开口第一句上来就是,“晚上去我那?” 简沁先是一怔,“啊?”一瞬后反应过来,皱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头转向窗外看风景,十指纠葛在一起。 杜影云看出了她的不安,一手伸过去大掌包握进她缠绕在一起的两只手,温热的皮肤覆上,拇指指腹轻轻的来回摩挲,柔缓了声线,认真的说;“放心,我是个很干净的人。” 两个人先到附近的超市逛逛,买生活用品,还有生鲜果蔬,一大堆,都是杜影云在挑拣合适的丢进推车里,简沁默默的跟在身后,显然的心不在焉。 这一幢别墅,是杜影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人就近给他置的,所以那时候的简沁也时常过来,对这里的房间格局并不陌生。多年以后再一次跨进大门,难得的是物是人也是,所有一切都没有大的变化,这算不算是岁月馈赠给她的最大的眷顾。 杜先生在灶前掌勺,杜太太在水池里择菜,十年光阴流转定格在今时今日,他们成为了新婚夫妻。简沁把清洗好的菜一样样的放在沥水篮里,然后转过身来看杜影云。 今天,三月的第一天,是属于春的时节,万物复苏,肆意生长,寒冷冰冻渐渐远去,太阳一步一步的走近,停留的时间也一分一分的延长,此刻恰巧影落在了那一座遥远的山谷里,残留的云霞浅浅的红,透过玻璃影射进来依旧亮堂,尤其是投在杜影云的身上,无端端加持了一个特效似的,就像电影的滤镜,朦胧,浅淡,以简沁这样的视角看过去,异常的暖。 油烟机嗡嗡作响,陶瓷炖锅里煲着白蟹冬瓜汤,平底锅滋滋冒着热气,杜影云手持木铲来回翻炒,菜肴香气早已袭人,然后,关火,盛菜。 简沁看得入神,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烧菜,那么自然,那么妥帖,那么平和。以前他从不让她进厨房,她就只能趴伏在门边踮着脚尖一个劲的往里张望,一心惦念着的是他亲手烹制出来的美味,又可以口福大开饱餐一顿。现在呢,纵使面前摆放的都是山珍海味也未必入得了简沁的眼,她只想这么看着他,不被打扰,不会破碎。 简沁一直在得到,也一直在失去,日复日,年复年,诚惶诚恐,坐卧难安,却从未曾想过,失而复得是这般美好的一个词,还有更好的一个词叫现世安稳。 杜影云把最后一盘肉末茄子盛出,就着身前的围布擦了擦手,然后去解身后的系带,一边走过来,一边把围布随意丢在地板上,去吻她那呆愣着的眼睛,“在想什么?”他的声音柔柔的充满蛊惑,细碎的啄吻,一寸寸的向下蔓延。双手搭在琉璃台上,唇停留在她微凸的锁骨处,埋首抵在她那孱弱的肩膀,感受着简沁将手慢悠悠的环住他的腰身,她用下颌去蹭他耳侧的鬓发,一下一下的很有节奏,轻哼着旋律,像在安抚婴童似的。 他嘴角的弧度上翘,加深,对于她的反馈相当得满意。 “原来你烧菜的样子这么好看,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现在知道也不迟。” “我可以看一辈子吗?” “好,一辈子!” 简沁被这样的对话逗笑,觉得傻,她跟他在一起好像就没有理智的时候。或许是杜影云让她太过于安心,她什么都信任他,自然不需要清醒的去思考什么问题,或许是她总会不自觉的把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都当成是小时候,如此,自然是什么都不需要去想,智商为零,不胡作非为、调皮捣蛋算好的了。 半夜,简沁被喉咙深处一阵阵的翻涌搅醒,胡乱的急切的摸索着去开灯,陌生的环境下一无所获,才惊诧这不是在自己的房间,一手紧捂住唇口,一手掀起被角,凭着感觉一路跌撞进到卫生间,也来不及去找开关,趴伏在洗手台上呕起来,清水似的液体,一口一口的接连而出吐不尽。 夜很静,台盆上的水龙头哗哗的冲洗,她一手掩着散乱下来的长发,一手拂在自己的胸口上,头无力的下垂下颌贴碰在盆沿上,身体伛偻,费力喘息。 杜影云几大步跨奔进来,开灯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赶忙双手扶上简沁单薄的身体,让她借力倚靠在自己怀里。 简沁依旧陷在睡意朦胧里,十分困倦疲乏,又因着不适而周身虚晃无力,眼睛感触到刺亮的光线睁不开只能紧闭。但是身边突然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着的人,而且她知道他是杜影云,心一下子就踏实多了,终于瘫软下来,不必再费力强撑。 “去趟医院?”杜影云虽然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顾不上多想就直奔着她在的地方而来,依旧困顿,意识却已经很清醒,寻思着有效的处理方案。他的声线嘶哑而柔软,特别的催人入眠。 简沁依旧闭着眼睛懒得睁开,酸水虽然还在上涌,但已经不猛烈能够压制住,嗫喏着说:“没事了……” 杜影云拦腰抱她放在床上,盖好棉被,两个人都没来得及穿拖鞋,光着脚在地砖上站了那么久,早已冻凉。他回身绞了一把热毛巾来,裹住她的双脚捂着轻轻揉捏,看着她脚上的皮肤渐渐湿润有了血色,再往里折好被子压了压边沿,不让缝隙留着使得冷风有机可趁。 再折回时,一手端着温热玻璃杯,一手掌心里躺着几颗药丸,缓缓俯下身,轻声说:“水心,先把药吃了。” 简沁原本一手横支在额头上,感受着他一下一下的替她擦拭双脚,然后终于一点一点的暖和起来,早就已经昏昏欲睡,所以这会儿真的是懒得动弹了。皱着眉,嘴里无声的嘟囔了一下,以为就此可以昏睡过去和周老约个会了,却不想杜影云执着如斯,把物品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扶起她的半个身,把药塞进嘴里,又递上水喝几口咽下,宽大的手掌在她胸口处轻轻拍打顺气。 此时此刻,简沁已经彻底的清醒过来,但依旧紧闭双眼不肯睁开,微张的手,手背朝下贴覆在自己的眼睛上,不移开,湿润一片。 她一直都不太懂得如何对自己好,一有情绪就毫无胃口什么都不想吃,也懒得动弹,偏偏又依赖酒精麻醉神经的功效,所以在杜影云离开的这几年,身边根本就没有人管着她,应该说除了杜影云她也不甘愿让谁管着,她一直是这么放纵着自己过来的,喝酒伤胃,偏偏还是要喝,越喝越痛快。 她还记得有一次也是深夜反酸,跑到了卫生间,胃又绞痛得厉害,瘫软下来就再也无力起来,挣扎了几次还是徒劳无功,索性就这么趴伏在地上昏睡了一夜,幸好那时是七月酷暑,第二天醒来也没多大点事,除了青黑的眼圈,肿胀的眼皮,浑身的酸痛,其他倒也没什么,洗洗干净依旧上班去,又是一枚职场专业人士的形象。 他离开的这些年,除了身边没了个管着她的人,还杳无音讯的消失在太平洋彼端,对她不管不问,也不跟她闲话家常,任她风雨独身,一路磕碰跌撞的走来,是真的苦啊,像一株无根的野草,被命运几番抛掷,却偏偏有灵魂有思想,所有的意识都那么的清醒,她一样一样的承受,心如刀割,痛入骨血。 杜影云靠躺在半支的枕头上,揽了简沁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一手抚顺她脑后的长发,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游移在她泛白的脸上,审视沉思。 简沁扑窝进他的胸膛里,他独属的温热气息更加萦绕周身,伸手钩住他的颈,软着声说:“睡吧……影云……没事。”鼻尖在他胸膛前裸露的皮肤上蹭了蹭,像小猫一样寻了个舒适的地盘,沉睡过去,杜影云由心一笑,手掌贴在她的耳侧摩挲,“一直都是个不让我省心的……” 经这么一个闹腾的插曲,两个人都疲惫不堪,相拥着沉睡过去,她贴附在他的胸口处,他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一室亮堂,灯光暖暖的笼罩着这一对有情人。 次日是周六,杜影云醒转过来,看了眼时间就起身了,简沁依旧睡得沉,也睡得安稳,骨碌翻个身朝向里侧,双手下意识的挡护在头部避开了亮堂的光线,继续约会周老。 身穿宽松居家服,额前的碎发未经定型自然的垂下,当这样一个没有任何修饰的男人,安然的站立在灶炉前,与这世间万千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一样,为自己的女人烧制早餐,却又大不相同,他的神思,不可言说的澎湃荡漾,一层高过一层的激起,不知道何时何处是顶点。 面对着崭新的成套的锅碗瓢盆,杜影云神思恍惚,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太快,转眼,他就成家了,仿若那一次的求婚就在眼前,那一刻的颤动就在刚刚,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这般闲适的为了她再一次的掌勺烹调,就为了暖一暖她的胃,打算日久深长,亲自掌控来调理好她的身体。 他一直都知道,她有她的固执,医院是一个临界点,不到万不得已,任性如她是不会跨出这一步的,什么都是自己默默受着,不表达,也不抗衡,就这样熬,学不会屈服。 杜影云失笑,亏得是从小长到大,年岁积累,对她了解甚深的,倘若是初相遇,他并不见得会对这样的一个她有足够的耐心去探寻思量,去懂得体谅,所以,命运就是冥冥中注定,安排好了这一生,他都是要守护着她,也唯有他一个有这样的资格,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能耐。 这一辈子,就为着她,跨越了山川湖海,却甘愿囿于昼夜、厨房与爱,为着她,洗手作羹汤,小时候如此,现在,依旧是。 就此,好好的相伴一生,永远……永远! ☆、第五十二章 新生 当春风肆意的抚摸着人们的脸庞,白色的杨柳絮一朵朵的飘浮而下的时候,May顺利诞下了一枚粉嫩嫩的胖乎乎的小娃。 江亦信,这一个年轻有为的外科室第二把手,虽一直都频繁的穿梭在产房和手术室之间,一次又一次的凝聚集体团结的力量从死神手里夺回重危产妇和气息孱弱的孩子,却从未曾预想过有这么一天,能够亲手迎接自己的孩子降临到这个人世间,这静止的一刻,颤抖的双手已经将内心的所有惊怯、恐惧、喜悦,悸动,毫无遮掩的释放出来,初为人父,他托起了生命的万斤之重。 近两个小时,简沁一直都等候在产房外,虽然这一条狭长的走道,集聚了很多May的家人至亲还有其他几位产妇的家属,都低声的交谈欢笑,喜迎新生,已经显得拥挤吵嚷,可她却还是觉得独自一人紧张得有些坐立不安。 “影云,你有时间的话,过来陪陪我。”简单至极的一条信息,带着无助的恳请,没有人能体会她此刻的心境。 杜影云是疾步小跑着来到简沁面前的,人群熙熙攘攘已经散去几波,只有零星几个人专注的把玩着手机游戏。他一眼就寻见了她,低垂着头双手放在腿上搅弄着轻薄雪纺材质的衬衣灯笼袖口,早就揉捏得褶皱变形,却还是一下一下的不停的折腾,从窗口投递进来的光线并不明亮,打在她身上浅浅淡淡的,一抹纤薄的身影就这样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处。 当有人坐落在身边,简沁知道是他,顾不上去确认一下,就侧身把自己的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懒得出声,这样与他同在,就算时间走得再慢她也不怕了。 杜影云伸手过来探上她那双依旧紧搅在一起的手指,触感冰凉,“别怕,没事的。” 简沁悠悠的微支起头来,下颌抵在他的肩头,这样看他,真真的近在咫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鼻,他那线条分明的轮廓,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的手从他的手掌心里抽出来下意识的贴抚上他的侧脸,然后动了动身子挤进他怀里,把脸贴靠在自己的手背上,突然轻轻哼笑了出声,觉得这样的一个姿势,比任何时候都来得亲昵安稳。 微闭起眼睛,唇角上有笑意。她刚刚那么认真的看他,将年少时模糊的身影与现在的他层层叠合,出现了他这样的一个人,就是觉得踏实。他在她心目中的魅力一直有增无减,他在她心里头的份量也是如此,真的比自己还重要。 小时候她就觉得他笑起来好看,后来是干干净净的翩翩少年,然而期期盼盼等到他再次回到这个城市时,她却只敢站在一个角落装作莫不在意的偷偷瞥上两眼,虽然他多数场合都是谈笑风生,但是那样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她并不觉得好看,夹杂了太多的俗世情绪,掩了本心,周身的疏离淡漠使她望而却步,但她仍一直将他放在心上,是无可取代的第一顺位。 再后来,成了夫妻,命运兜转之后,好像这才是真正归属于他们的正确的关系。每个人在世上扮演的身份角色太多,她没把他当成是谁,就是简简单单的杜影云,这三个字,他的名字,契合成他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她专属的宝。 简沁把另一只已经暖和过来的手从杜影云的掌心里抽出,翻转覆上他的宽大的手背,拿捏起放到自己的小腹上,“影云,这里曾经,也有过一个小宝宝。”她的声音极轻,极缓,柔柔的,凉凉的。 “嗯。”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直到她要走了我还不知道她的存在……”简沁从未曾想过,她要去跟谁诉说这一件陈年私事,这是专属于她的,跟任何人都无关。但是现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宋玫莓正在里面殊死搏斗,每一个妈妈带自己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都要去鬼门关闯一圈,一场伟大的战役,生死攸关,所以现在的人都把这样特殊的一天,孩子喜降人间的生日,也称之为妈妈的母难日。 简沁说得很平静,这两人拥着的姿势也刚刚好,没有尴尬,没有间隙,亲昵又淡然,所有的情绪触动,两个人都感受得到。 “她还会再一次的降临,我陪你一起等她。” “她会有一个好爸爸!”简沁眼中带泪,终究没有落下,笑着说。 “她也会有一个好妈妈!”杜影云心生柔软,想到现在已经成家,此刻贴靠在怀里的就是自己的妻子,那么那一个可爱的婴儿也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睡熟在自己的臂弯里。 人生,这样有趣,这样充满期待。 简沁还说:“奶奶的事情,对不起!”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身体完全是相依相偎的,杜影云心头惊颤,怎么也不会想到简沁会在这么个点提到那一件事情,悄无声息的适应了一下她的思维跨越度,整顿好心绪,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过去了。” 其实,现在的简沁,早已经被宋玫莓的生产扰乱了心智,恍惚了神思。曾经的她,一次又一次的在鬼门关徘徊,这样的一种感觉,太过熟悉,太过清楚,即恐惧难安又无可奈何。 医院,永远是一个极端的地方,不是向生就是向死,生生扼住人类的命脉,不可抗拒。 多年前奶奶无端端逝世,自她知道,就成了梗在心头的刺,时不时的痛上一阵,不好受,她自己的过错,她永远都是放不下的。 简沁还想再说些什么,关于沈名栋的,关于她自己的,关于杜影云的,好多好多,但是这般美好的一个时刻,上天不忍心让这么一对新婚夫妻沉浸在过往的晦涩阴暗中,所以就堪堪折断了即将要诉说出口的心语。 江亦信抱孩子出来的时候,等候在外的家属都围上去兜成了一圈,争相品赏这孩子的模样,像谁更多一些,议论纷纷,喜气洋洋。 杜影云牵了简沁的手也站起来,就立在外围处,江亦信一抬眼看到他们,眉目肆扬,笑说:“May说先让孩子这一双俊俏的干爸干妈抱抱,沾沾福气。” 简沁霎时笑得合不拢嘴,眉眼弯弯,抬头去看身侧的杜影云,眼睛里全都是点点闪闪的珠光,亮晃晃的,不禁晃荡了几下跟他指间相扣的手,分外得紧张,刚刚的惆怅不安、惆怅恐惧,终于不见了踪影。 杜影云先一步上前,“很荣幸!”从江亦信怀里接过孩子,裹着襁褓小小的一团肉球,胖嘟嘟的,他那两只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的就把孩子从头到脚的捧护住了,简沁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这一个男人的力量真的很强大,他的身体里一直都蕴藏着她奢求的安稳,只求岁月能够如此静好下去。 简沁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揽进怀里,原本纤细灵活的两只手在此刻却有些木纳的不协调,抱得紧了深怕痛着,抱得松了又深怕滚落,孩子悠悠的小动了一下身体,她又喜又急,又担惊受怕的,一直可怜兮兮的求助杜影云,他笑看着无奈摇摇头,虽然已经二十九岁了,还只是孩子模样,手足无措的囧。 纵使经历过了那么多的磨难,他却还能这般轻而易举的看到她儿时模样的童真,杜影云渐渐敛了笑意,定睛沉默,惟愿你一生都能够如此,简单,纯粹,我来守护你的安宁。 ☆、第五十三章 落雨 “停栖城”里,春风洋溢细雨飘洒着每一寸土地,滋润得花骨朵儿绽放愈加卖力。 今天不是周末,所以来休闲游玩的人更加稀少,这样舒适宜人的气候,这般淅淅沥沥烟雨朦胧的意境,倒是很适合静下心来谈一谈要事。 政府有意将城区中心有了些年代的,最早开发建造起来的老社区进行规划整顿,时下也只是内部有这方面的一个初步筹划,并没有对外进行任何的公示。程文锦先一步得到消息,觉得自家近来计划开启的这一个新项目,跟其中一块地皮的契合度非常高,所以就跟沈名栋说起了这个事。 “停栖城”的股东三人,沈名栋,程文锦,程墨姌,实际掌权的就是程文锦一人,他全面主导大局,大小事务他都可以独自裁断,只是书面文件该走程序的还是要走,其他两位也就是一目十行的签个字,偶尔提出些自己的独特见解,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现在沈名栋回来也有大半年了,逐步把事业重心转移到了“停栖城”上,这一个新的项目“游乐游城”也是他提出兴建的,所以势必需要跟他沟通一下。 此刻,两个人正坐在檐下,面朝湖心,听花开,赏雨落,古朴的木圆桌上放着两杯茶,白色的陶瓷小圆杯,漂浮着几片叶,舒展到极致依旧是青嫩的色泽,然后晃晃悠悠的沉淀,泼染出一杯浅透的茶水,冒着冉冉可见的气息,一丝一缕的升华。 沈名栋久不出声,思绪一直在过往里转悠,终于从落着雨滴的湖面处收回目光,轻咳了一声,“怎么会想到那块地?” “刚好合适。”程文锦挑眉,随口说道,换了一个更闲散的姿势,背倚后方的靠垫,端起茶杯凑近鼻尖深呼吸,沁人心脾。 “政府初步是怎么个规划?” “还没明确,估计也在搜寻合适的新项目对接。” “游乐城选建在市中心……”沈名栋有些犹疑,指尖点划着桌案,沉思。 “不是刚好嘛,现代人都被快节奏压榨怕了,从写字楼出来就能跳进一片游乐天地,想想都畅快。”程文锦笑着接过话头,分析得不无道理,一门心思的就事论事。 很长时间的沉默,沈名栋一直望眼于湖水上,一幅状态外的模样。 “就照你说的来,让项目部修整企划书,直接上报,就说我们属意这块地了。” 程文锦原本以为这一个话题算是谈到头了,没戏,正欲起身,听了这一句回眸璨笑,“这一招……高!”还附赠了一个大大的赞,哼着歌笑着离去,畅快!是挺畅快的!他怎么就这么开心呢?哈哈! 程墨姌刚好拐弯出来,迎头碰上程文锦,“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啊?” “哥建个游乐城给你玩玩!”然后就这么哼着调走远了,其中夹杂的笑意随耳可闻,真的很久不见他有这般轻快的步履了。 “他傻了?”程墨姌走到圆桌旁坐下,惊讶的问依旧静坐着的沈名栋。 沈名栋微抿唇沉默了下,“有可能。”他也实在是不知道他在高兴个什么劲,倒是暗地有些懊恼,逞这一时之快,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名栋……哥,我哥他真的没事吧?”程墨姌一直都不知道怎么称呼沈名栋为好,不管怎么叫都觉得别扭,照理说他是自己哥哥的挚友,比自己年长了六岁,是该论兄长这一个辈分的,但是她就是不怎么能自然的叫出口,总觉得这样一来他们的身份就上了一个枷锁,进不得退不得,中间留着的距离理所应当,所有幻象理所应当的破灭。 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沈名栋对于她就是一个妹妹般的看待,不是什么合作伙伴,不是关系密切的友人,就是一个他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小孩子而已,从小荷初露尖尖角到如今花开枝丫愿君采撷的这样一个美妙芳华,他对她的照顾和体贴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同,一如既往的好,疼爱有加。反倒是她,自从心里莫名的衍生出了一种男女之情,就觉得膈应,心慌难安,既紧张又踌躇,想要远离又忍不住靠近,反反复复的折磨着这一颗心。 程墨姌知道沈名栋所有的一切,毕竟他跟程文锦的关系这般铁,所有关于他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明了。所以这一段感情是不可能的,黎妍卉义无反顾的在他身边陪伴了这么多年,都碌碌无功,没能打动得了他,那她又凭什么? “文锦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他离了婚其实也是好事,不必再心有桎梏,只是西西……”沈名栋沉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一向黏他的。” “我会跟嫂子多走动走动的,也会经常带西西过来看你们。”程墨姌原本是想把这一句说得轻松些的,人世间悲欢离合,夫妻聚散早已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现在提到还是难免情绪有波动,眼角不争气的积聚了水珠,只能转头向外使劲的转动眼珠,把湿润扩散了去。 看,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放在跟前,男人的感情真的是不能轻易的被一个女人的一厢情愿左右得了的,纵然是已经有了孩子也要强迫分离,她的这一颗心突然被冻得惊颤,很冷。 “你自己的感情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入得了眼的人?”沈名栋喝了口茶,喉结滑动,淡问,看向她的眼睛,是静默的。 程墨姌回视,就这么深深的坠入他的眼眸,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名栋看着她愣愣的样子,微一笑说:“不要被你哥的事影响了自己的心态,两情相悦这事还是有的,要记得把握。” “啊?”程墨姌哑然,这会儿他怎么突然跟她说起这个话题了。 “要不我帮你把把关,物色一个?”沈名栋悠然翘起二郎腿,动了动之前一直挺括的身骨。 “不用,名栋哥,我还不急。”程墨姌赸笑,“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拜!” 程墨姌几步踏进如棉的细雨中,低头抬手遮挡额前,但身子依旧挺得直,不急不缓绕过几颗垂顺的杨柳,淡了身影。终于走到了他的视线之外,她再也强撑不住,晃下身来双手覆在湿凉的青石板上,软塌塌的无力,细雨成针累积成水滴从发丝间坠落,好一阵子,脱下脚上的三寸高跟,起身,离去。 沈名栋渐敛了嘴角笑意,眼底拢聚了深沉,脸上一瞬静淡,长叹一口气。 对于她的心思他多少有些感触,一直都把她当个孩子看待的,没想到转眼就这么大了,27岁的姑娘,她聪慧,也清醒,所以他相信,待到她看清了,必定能全身而退,多少年之后想想,也不过是年少时的南柯一梦罢了,本就不该跟他有过多的牵扯。 沁儿婚礼的日子近了,是大半个月前收到的喜帖,清雅的淡紫色,有薰衣草的芬芳,“良人得伴,一世倾许。”是她一贯的作风,简单透彻,大气壮阔,无怨无悔,颇有男人的洒脱风范。 只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气魄? 人本就如此,烙印在心尖上的总是第一眼的缘法,那时他见着她,虽然穿了正式职业装,但并不相衬,脸上依旧有稚气,清澈,一束简单的马尾垂在脑后,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片子,哪担得起什么项目的主理人? 他当时也算是动用了不光彩的潜规则去一步一步的走近她,感情的发展强烈到使他望而怯步,然而这一逃,就成了现在这般光景,她觅得了她的良人,她许下了一世盟约,她要嫁的人是另一个男人! 如果当初他勇敢,这一个良人是不是非他莫属了……没有如果,只有后果。 这一切,就是他今后的人生所有承担起来的,一生的自责,一生的歉疚,一生的不舍,一生的贪恋。 沈名栋起杯喝茶,已经透凉,下咽到喉咙深处倍感苦涩,暖瓶就在身侧,再续也徒劳乏味? 那么妍卉呢,他一直都想放她自由,可她偏偏不走,他狠不下心对她严加厉色,整整五年,她算得上是他为数不多里陪伴着他最为长久的人了,就连自己的父母都从来吝啬给予他任何的时间。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初时红透半边天的屏幕名模,比任何人都清楚时间对于这一个职业的概念,时间对于她自身的一种跻身最高点的契机,却偏偏把这般大好的青春年华都误在了他的身上,他该拿什么报答她如此厚情? 若是闻闻还在,应该是完成学业,享受崭新的人生,开启美好生活的年纪了,她的身边,有没有那一个良人的陪伴?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血脉至亲的人,馈赠了他少年时代最温馨的一个家的模样,她是妹妹,他是哥哥,多么美的称谓,这就是人间亲情天伦。可他还是把她给弄丢了,难道这一生真就注定了他要孤苦无依而来,郁郁抱憾而终? 一时间,沈名栋的心思百转千回,什么该想的不该想的,都在这一处狭隘的心口上兜着,他一个个的编排了他人的人生,替他们设想着最好的安排,却将自己的人生忘乎所以。 他走的人生路还未过半,却早已心生荒凉,好像除了财权两势,他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了,又有什么是值得期待奢望的? 这一生啊,也就这样了,荒了,废了。 ☆、锁该章节已被锁定 很抱歉,本章节因为堵车、修改等原因,暂时锁定本章节,敬请各位亲亲谅解!飞过去看其它章节吧! ☆、第五十五章 等待 新婚蜜月延期,可以说也并未认真的计划过,两个都是忠于自身事业的人,忙碌是常态。 简沁把之前租住的公寓退了,这一次,是真正的有了自己的家,转身关上了那一扇门,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感触,只要身边的这个人在,就好,无论去到哪里都可以。 两个人多数时间,还是住在杜影云的别墅里,都市的节凑确实快,短暂的风花雪月之后,就该融入生活最原始平淡的面貌了。杜影云赠与她的那一个家,简沁也时常会过去,就这样走走,看看,坐坐,就像是自己的私家花园,只属于她和杜影云两个人的,这一个地方,个中意义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六月底的一天,经过一段时间的冷热起伏,夏天是真的来临了,闷热困乏。 简沁突然停止滑动鼠标的手,去够桌角处的台历,起身得急,小腹恰巧触碰上了桌子边沿,她下意识的随手覆上,然后坐回到了椅子上,靠躺进椅背里,一手依旧那么自然的搁置在小腹上。 办婚宴的那天,去向来宾敬酒的时候,其实是杜影云给她换上了温开水的。 来到同事的那一桌,任语茗看见了,就举起自己身前的杯子俏皮的跟她眨眨眼,笑得夸张又得意,甜甜的叫了声“沁姐!”。她已经有身孕,只是还不显怀,正是需要加倍小心的时候,所以她老公替她杯子里盛的就是温白开,倏然瞟见新娘子的杯子里也是如此的待遇,哪能不乐开了花,这是双喜临门的节奏啊。 简沁先是一愣,后来留意到她略微胖起的脸蛋宽松的衣着和刻意晃动着的透明液体,心领神会,瞧这小丫头的乐呵劲肯定是误会了,正想着待会寻个说话的时间,又转念一想,这倒是个极好的由头,借着这一个美妙的寓意,她相信这一个孩子马上就会到来的,悠悠想着,心里不免喜悦悸动,脸上也红彤彤的沉醉在幸福的海洋里。 自从住在了一起,简沁就已经开始备孕了,只是这大半年的时间过去,还是没有动静,此刻翻着台历,看日子上的标标点点,就越发坐不住了。 下午医院的人少,尤其是已经两三点钟了,挂到号就赶着找科室去就诊,然后再去做一系列的检查。她来医院的次数少,屈指可数,又下意识的不想摄入过多信息,有些事情即使过去得再久远,也总是心存抗拒的,所以对这里的环境很是陌生,并不太清楚具体的方位。 匆忙中碰上从诊室里笑说着出来的人,刚好是江亦信。 “简沁,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江亦信先是惊讶,随后就马上进入了自己的职业角色,还有作为友人的关心。 “啊,没事,我就来做个检查,没事,你忙……”端着笑,说完就匆匆的进入了隔壁的B超间。 江亦信转身笑着摇摇头,双手兜进白色长衫口袋里,想着什么时候简沁也跟May的性子越发相近了,咋咋呼呼的,依她所在的这么个位子不太应该呀。猛地笑容僵住,回身看着了无人影的空荡走道,盯着她走进的那扇已经合起来的门,不觉眉心蹙了起来。 简沁接到宋玫莓的电话,刚巧东奔西跑的做完一系列检查,此刻就坐在医院庭园中的走廊上等结果,她的背身是假山,流水从高山滑落溅起水花,微风吹来带着一阵凉爽之感,太阳已经西斜,但射出来的光芒依旧耀眼,这一个夏日的傍晚,倘若换一个地方她应该会很喜欢,觉得惬意,只是这里是医院,心情本就轻松不起来的,一直揪着。 她一手拿着手机置在耳边,一手放在腿上抓捏了一把薄薄的裙子布料,又放开,又捏紧,嘴里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心却是一阵紧过一阵的烦乱。 “May,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简沁突然觉得浑身疲惫,再也挺不直身子保持绝佳的仪态,“我应该要知道的事情!”她的语气认真不容反驳,又透着一股子悲凉。 宋玫莓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简沁已经平顺了自己的心绪,对着她轻笑,“没事,你说。” May看着她这一个样子,往日里活泼的性子全都收了起来,一时间竟然口拙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其实,简沁这般模样,不叫调整好了情绪,应该是迫不得已,换着戴上了一个假面具,故作轻松,既掩了自己心底里的脆弱,又一心维护着走近的友人不被刺伤连累。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May没能说得出口的话,后来还是江亦信拿着简沁的所有检查报告赶来,气喘吁吁。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医生,虽然系属的是外科,但简沁就是莫名的信任他,她看他快步走来,整颗心提起,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情是那么的希冀,那么的祈盼,却又在那么一瞬堪堪破裂,满地晶闪的碎片,刺痛了她的双目,一片迷蒙,一片荒凉。 纵然是夏天,但也已近七点,天色暗了下来。该说的就这么几句言语说完了,江亦信走开几步点了支烟,May和简沁依旧端坐在走廊里,近畔从高处流落下来的水声更加轻悦敞亮,周身的寒意刺得简沁一惊,她对May说:“你们先回去吧,别让父母孩子等急了。” May自然是不同意,放心不下,简沁只能说:“我想一个人静静。”这般生硬明显的逐客令,只能说是简沁理智下克制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她真的只想这样一个人待着,常年来习惯了独自舐舔伤口,那般血淋淋的场面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纵然是亲闺蜜友,她也拉不太下脸面,她怕自己一旦歇斯底里起来真的会把他们吓着,何必呢,不该让他们再操心她的琐事了,他们应该有自己美好的生活,不能跟她一起陷入在泥沼里动不得身。 早些时候,杜影云发了信息说晚上公司有要事加班。简沁回了个好字。 然后就真的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地一下子好像所有情绪都清空了。 肚子饿了,走到医院后门一条街的吃食店里吃下了满满一碗汤面,最后搅捞零星几根碎面的时候,汤面上泛起了几滴涟漪,简沁本就失了耐性的,索性端起一整个大碗敞开口喝了个痛快。 这样的一个地方本就是见惯了人间悲欢离合的,每天都有太多太多的生死在医院里上演着,所以店家也早就麻木。 简沁原以为有了这么个开端会控制不住崩溃大哭的,但是她没有,那么大的一碗汤水喝了个精光,一滴不剩,肚子涨得圆滚滚的,突然就觉得充满力量,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边有杜影云在了,她不怕了,就像小时候,无论风雨多么肆虐,都是他陪她着走过来的,这一次,自然也可以。 开车去了杜影云公司,电梯上到他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外面偌大的一个办公空间,灯光透亮,空无一人,她径直解了密码锁进到他的办公室里等。 里面还是一个模样,只是正值盛夏,绿意繁盛了不少,都长出了新芽,还开了花,浅淡的白色,夜风吹进满室清香,真的雅致极了。只不过此刻的简沁心情并不太好,所以没有那些个赏花吟诗的兴趣,经下午这么一折腾,身心俱疲。所以就直接把自己丢进了宽大的沙发里,是实木的,硌得慌,就像是那一年的夜晚,他也只是个十四岁的男孩,长得高瘦,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抱紧她,他的骨头极亲密的和她的身体贴合,硌得她生疼,但她就是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的分离,直想往他的怀里钻。 简沁皱了皱眉,蜷缩起来,闭上眼睛,一幕一幕的放映着,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时候了,这样触碰骨头的疼痛如此熟悉,是否又回到了医院的那一个深夜,她看着他眼睛通红满是血丝的寻找她,然后就奋起直奔冲着她而来,一把拥住,不再放手,不再放手。 亦信说虽然曾经*创伤很大,但怀孕的几率还是有的,只是心理压力不要太大,调整好心态,保持情绪畅通,受孕之后更要格外小心的保胎,这是极为重要的。 简沁下意识的把手覆上小腹,就这么一直搁在了那。 亦信的话,她是信的,不仅是作为朋友的信任,还有他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医生,当然,更多的时候也穿那一套深绿色的手术服。 那一个夹风带雨的深夜,喝了酒后又是哭又是笑,心痛如刀割,就连小腹也是,直至被送进医院急诊室的那一秒,她都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神志不清,意识模糊,原来酒醉得这般深,她好像还是在笑着,看身边一大堆身穿绿色衣服的人异常的穿梭忙碌,一个个的都蒙去了大半张脸,一个个的都紧皱着漆黑的双眉,头顶上的灯光透亮,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在这里,浑身痛到无力,嚷不出声。 那一场五个多小时生死攸关的手术,江亦信是由始至终的见证者和亲历者,所以此刻,简沁的眉眼终于慢慢的舒缓开来,她这一具肉身是亦信救回来的,他作为医生对她当时所有的身体情况都了如指掌,所以他今晚对她说的这些话她怎么能不信呢,她信,孩子终究是会到来的,只是这世间因缘际会,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缘,缘分到了这一个宝自然也就来了……“缘……” 杜影云和沈名栋说着话进来的时候,是全然未曾想过简沁会到这里来等他,只是现在她似乎已经睡着了。杜影云无奈的捏了捏眉心,看看手表已经是次日凌晨一点了,身心一下子从刚刚紧张的会议中缓和下来,也确实有了些疲态。 沈名栋自然是看见了,嘴角微不可见的一抽,视线在简沁弯曲起来的身形上凝聚又转瞬跳开,随意扫了这房间一周圈,目光已经转为平淡。公事自然是谈不下去了,他温和的笑着说:“一谈起事情就忘了时间,今晚是我考虑不周。” 杜影云这会儿显然心思已经无法集中在沈名栋的话上了,但是略一思量,颔首说:“半个月时间,我会尽快让工程部把完整的评估方案给你。” “好,那你们也早些回家休息去。”这一句话,沈名栋说得格外艰难,回家,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是和杜影云一同建立起来的,属于他们的家。 杜影云疲惫的扯了领带走过去抱她,触碰到的皮肤已经被夜风吹得冰凉,简沁身子一惊,迷糊的睁开眼看到是他,又安心的闭上眼睡去,双手自觉的伸过来锁上他的颈,就这样乖乖的靠躺进了杜影云的怀里,他拦腰抱起她,走到一个角落在衣架上取了件衬衣,给她裹上,走进专用电梯直降到地下停车场,一直都皱着眉头,板着脸,一个个动作倒是极轻缓的。 遇到红灯停车的时候,抬手覆上简沁的头发,揉捏了几下,极深的沉了一口气后终于有了些笑意,转过头来看歪坐在副驾驶的简沁,眼底布上了血丝,目光却柔软似水,对着他,他似乎永远都凶不起来,只是笑着沉声说,声线疲惫沙哑,“怎么那么傻!” 夜已经很深很深,路上零星几辆赶路的车,全都呼啸着飞过一般,唯独这一辆敦厚霸气的路虎完全的隐藏了白日里的锐利,缓慢的安静的行驶在宽敞的路上,两侧是延绵不绝的路灯,指引着他们回家。 还有什么是比这样的一段路程更美的,晚归的夜不用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赶,不用担心她会独自等得忧伤,此刻她就这么安睡在他的身侧,什么都比不上如此这般静谧的一个时刻,他带着她一起回家,他们自己的家。 ☆、第五十六章 暂别 日子还是平顺的过,每天都忙碌充实。 对于那一个几乎令人窒息的下午,她一下子从欢喜的云端跌坠到冰冷的地狱,她的心到底承受着怎样的苦痛和煎熬,简沁从未跟杜影云说起过,她不是想要刻意隐瞒,只是觉得不应该再给他图贴烦扰,她不想他担心她。 那个翌日,一颗心云里雾里的一直飘荡着,睡得并不安生的简沁是靠躺在杜影云的肩头上迷糊着醒过来的,身心俱疲,觉得到处都痛。 杜影云比她醒得早,虽然身子骨也累,但并不介意一直的充当她的肉身靠枕,这样切切实实的酸痛,换来一夜的亲昵,心头实在是暖得动容,非常值得。 他一手把她紧拥进臂弯里,覆上身俯下头来,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目光灼灼,有流动的光彩在他的眼底绽放,肆意的笑容,燃烧得整张脸都格外得有男人独特的野性,浅青色的胡渣往外冒得有力,他低下头来故意在她柔雪的肌肤上蹭了蹭,柔化了她的一整颗心。 缓缓的亲吻,而后鼻尖相抵,两个人都笑得迷离又畅快,岁月如此莫不静好。 两个人都贪冉的想把对方刻录进自己的眼睛里,只是一直这样相视着,凝望着,简沁的眼睛很快就泛起了水光,她闭上眼抬起头来去吻他,双手在他的脖颈后缠得紧,久久不曾松懈一丝一毫。 火热的气息,沸腾的血液,燃烧的身体,直刺脑门,除了最原始的纠缠还是纠缠,谁都不想和谁分离,这是两个人最好的时光,彼此真真的骨血交融。 杜影云并没有提简沁昨夜里去找他的事,也幸亏他没问,不然依简沁那几近透明的性子,她的那么点小心思是瞒不过他的,她最不擅长的就是面对着他撒谎,他真的是能看到她心底里去的那一个人,他的眼睛,柔软如水,但也深邃有力,一旦他有了这个心,她是无处可躲避的,唯有*裸的敞开。 但她想自己再好好的争取一下,笃定上天会赐予应该属于他们的宝,悄悄的降临,然后好好的成长。 简沁紧赶慢赶,把手头上的工作都在短时间内清了一遍,能下派的都派到各个相关的信得过的人手里全权负责处理,但即使是这样,也一门心思的耗上了十来天的时间。 一把工作上的心思放下,简沁就给宋玫莓打了个电话,说她要处理个私事外出几天,让她帮忙跟杜影云打个幌子,就说是她俩一起旅行去了。 May自然是不放心,嚷着非要真的跟了去。 简沁扶额无奈,叹了口气,满是疲惫,“那你保证以后绝对不跟影云提这一件事情。”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阵,然后传来稳了心神,故作轻松的语气,还带上了笑意,“了解了解!” 有了May真的同行,跟杜影云报备自然是底气足了,是May照顾孩子压力太大,再加上这一年多来都是深居简出的,早就闷坏了,所以就非得拉上她一起去走走。 这样的一个理由,谁都不会多作它想,杜影云自然也就同意了,双手伸过来搭扣在她的肩上,“你也确实是该出去玩玩了,每天比我还忙得不见人影。” 杜影云的眼神清明,面容平静,他比她来得高,简沁仰起头看着他这么个认真的样子就有一丝隐动的慌乱,讪笑,“这不就已经在准备要出发了嘛……” “嗯,旅途中照顾好自己。” 简沁往前迈进,双手环上杜影云的腰,埋首在他的怀里。 一直以来,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她都喜欢极了他的拥抱,他身体里迸发出来的那一种暖,总能渗透进她血液里,冉升出徐徐向上的蓬勃力量,父母给了她身体发肤,但是杜影云这一个人,却撑起了她的一整个人生,有他在,才有她的晴天。 这一栋不大不小的别墅,一下子少了女主人冷清了许多,虽然两个人着家的时日原本就不多,但是夫妻的概念和孤家寡人总是相差甚远的。 难得的是,杜影云这几天回家都比以前来得早,她不在,要操心管护的事情少了,但就这么坐在沙发上,也倍感孤独了,这是以前鲜少有的感触。那时候对于她虽然也一直是朝思暮想的,但毕竟两个人已经有多年未曾形影相伴了,他妥协给了宿命的安排,并不强求。 现在,自然是不一样了,每天朝颜夕对,某一种东西一旦尝过了甜头,倘若再要失去,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幸好,她只是离开十天。 其实公司里的事情还是多,沈名栋提出的项目确实很有吸引力,政府部门初步也已经申报过关,后续双方强强合作再拿出齐全完善的规划档案就可以正式立项。 这一个项目成了,他就可以向着新领域再迈出光辉的一步,无疑是最好的基石,名头响当当的游乐城,男女老少全民皆宜的玩乐场所,望眼全国最新颖的游乐项目树立地。 但是它偏偏就垂青在了简沁的老房子上,它对她而言有多重要他比谁都清楚,政府要动的地谁都无能为力,去旧革新,推动发展,他跟着去分这一杯羹也实属常态,他是商人,在商就得言商,无可厚非。 但是,他怎么跟她开这一个口,这个新兴项目现在已经悄然启动,最迟半年时间就会正式公布于众,而后按部就班的拆迁,动工建设。而这所有的一切,他是最早的知情人,参与人,她的枕边人……杜影云坐在书桌前埋首在双臂支起的掌心里,神色看不分明,但状态显然萎靡,这就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早出晚归,鲜少直面她的缘由。 之前有很多公事,也是在书房里处理的,结婚以来,没有应酬的日子,他更是越来越习惯于早早的回家,吃过晚饭后纵然还是得一门心思的扑在书桌上,但那不一样,家里有她在的感觉很好,有时她会跟他面对面的坐着埋首处理各自的事情,有时她会沏一杯茶端放在桌案上就转身出去,有时她会兴冲冲的进来说上几句题外话刻意的腻歪他一阵子,书房的门一直都是敞开的,她可以随意进来,但也是极有分寸的,并不会过多的打扰他。 现在,杜影云望着这个门口发呆,就是因着她不在,他才会把这些文件带到家里来处理。但是以后呢,他还要瞒她到什么时候,怎么就没有个两全法? 简沁回来的时候更瘦了,也黑了一圈,状态倒是不错,心情极佳,时值酷夏,看来在海边走走收获很不错。 杜影云光着脚走来,端了杯柠檬蜂蜜茶给她,入口凉悠悠的,她只是对着他笑,眼里尽是璀璨星光,他就知道她喜欢这些个酸甜的东西,指腹点上她鼻尖,“还是个孩子样!”她欣然接受,没有任何的反驳。 只是杜影云的声音明显沙哑低沉,说话和呼吸都格外费力的模样,有点颓然无力的,精神萎靡。 “怎么感冒了?严不严重?”简沁说着踮起脚尖,抬手去抚他的额,她右手还拿着只喝了一小口的玻璃水杯来不及放下,于是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怪异又吃力的姿势,一边是用空着的手极力的去碰触他的额头,一边是自己歪下头来用拿着水杯的手的大拇指背极力的去触碰自己的额角,简沁穿着平跟凉拖,杜影云实打实的高了她一个头,所以他就自觉的矮了身下来。 “贪凉。”杜影云简单的两个字悠然带过,就这么轻松的交代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他总不能跟她说,某一夜心绪烦闷,站在出水力度十足的花洒下埋头埋脑的冲了一个多小时的凉。 温度烧得挺高,烫手,简沁的眉心蹙起来,他伸手过来抹平,触及也是带着极高的体温的。 “吃药了吗?” “吃了。” “那再去睡会儿。” “嗯……” 杜影云转身走上楼梯,一整天都在家里,他穿的是极为简单随意的居家服,白色的修身纯棉背心,暗黑色的运动中裤,这样黑白分明的一身,清爽又干净,而且那露在外面的皮肤刚刚好的性感,修长匀称的身形,杜影云退去往日里的硬挺正装,就是这么一个平凡中夹带着得天独厚吸引力的男人,简沁一下子看得入神,以前怎么早没发现。 “怎么了?”杜影云转身过来,原本是有话要说的,但看到简沁这么一副着迷的模样,就忍不住的问了这句,笑意梗在喉咙深处,沙哑低沉。 “啊,没怎么……”简沁不自然的目光飘离,然后又悠悠的说了句,“就是觉得你很有魅力!”说完,还挑眉抛了个媚眼,匆匆转身俯下去整理行李箱。 这一次杜影云是真的克制不住笑意了,“收拾好了就上来休息一下。”轻轻咳嗽了几声也没制止住从胸腔里迸发出来欣喜之态。 简沁闻言嘟起嘴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却又立即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走?” 杜影云依旧将手搁置在扶栏上,悠悠然挺身直立,“等你”,轻飘飘的出口,语态自然,他说得平和安定,然而黯哑的声线却使得这两个字格外的魅惑人心,遐想连连。 简沁霎时满脸通红,双手胡乱的在衣服堆里翻,只是,哪还有整理的心思。 这会儿刚好是下午一点多,外面的太阳正照得猛烈,房间里都拉上了轻薄的白纱,所以没有一丝夏意暑气,空调的风徐徐缓缓,安静清凉,与世隔绝,只属于两个人的空间,再无其他。 ☆、第五十七章 生日 早出晚归的日子依旧上演,只是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忙得难见身影了。 简沁是刻意的减少了自己的工作量,简敬凝处事已经有了些门道,不用她再事事提点了,威廉和段晓昱配合一向默契,是她得力的左右手,不会有任何的差池。其实一直以来,是她自己把所有的压力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为的不是说要做出成绩让旁人刮目相看,而是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存在是具有意义的,不是碌碌无为的一颗沙粒。 杜影云和沈名栋之间的合作,现在已经步入正轨,大方向的布局都已明确,接下来自有手下的人全权负责起这个项目,他只要适时的了解进展就好。 八月中下旬,骄阳似烈火,照耀在硕大的行道树上,洒落斑斑点点的光芒在道路上,简沁喜欢夏天,阳光热烈到透明,她就是在这炎夏里降落的一抹璀璨光华。然后,这样的烈夏,她和杜影云两个人的情爱结晶终于宣告奏响了生命的乐章,夏天的人生,真的是精彩到极致的。 心里万千煎熬,终于等到了自己生日的这一天,简沁喜于言表,眉眼里都是笑意,杜影云早起,外出前跟她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她说:“好!” 然后他就匆匆忙忙的走了,简沁则还站在衣柜前挑选想穿的衣服。 最后选定的是一件贴在璧侧的吊带连衣裙,明丽的红色,腰间长长的飘带,想了想,抽了去,外面披了件黑色的长款西装马甲,长度相仿,挽起长发,上班去,脚上则配了一双五公分高的一字扣凉鞋,格外舒缓的着装风格。 简沁在公司里,基本上是纯碎的黑白两色,至情至性,简单干练。而当下的这一身装扮,虽不似晚礼服那般隆重,但也着实惊艳,一路走来,落地生风,裙摆飘曳,飒飒英姿,气场大开,但也透着小女人的柔情,吸引人从众的目光可想而知,她的唇边留有隐淡的笑意,不明显,微微低垂着眉眼,格外的添了妩媚,脸上的明亮光彩跟这一身黑红相配的裙装相得益彰,步步生辉。 威廉敲门进来的时候,简沁正站在窗边摆弄绿色的小盆栽,是她从杜影云那里讨要来的,听到声响笑着回过身来,眼底尽是温柔。他先是一个愣怔,然后步态稳健的走近,没有多余的无关紧要的话,直接明说了工作上的进展和计划。威廉的处事方式和态度,她一直都是放心的,所以点头赞同,不需要大的修整,只是提了些细节上需要注重的小意见。 工作上的事情接近尾声,威廉心里头酝酿着想要说的话,“你今天很不一样”这一句不太适合说出口,就直接说了声,“生日快乐!” “谢谢,你也是!”简沁刚巧签好了字覆上文件夹伸手递给他,“生日快乐!”她看他,满是欣赏和愉悦的笑意,还有作为朋友的诚挚祝福,眼波清透柔和,光彩肆意。 威廉颔首后转身走出,也终于带走了所有的情,脊背挺得异常的直,步伐坚定有力,是时候放下了,从同样的日子开始,也从同样的日子结束。只是身侧拿着文件夹的手,骨节分明,筋脉突显得分外张扬,他的心波涛汹涌并不像表面这般平和静好,一段情明知是无望,却终究是热烈的燃烧过,现在,他应该给自己的这一颗心划上一个句号,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段晓昱笑盈盈的走来,把其他部门整合起来的文案递给他过目,同时还有一小份包装精致的蛋糕。简沁下放了一直以来亲力亲为的“掌权模式”,所以时下把段晓昱和威廉推向了事业的上升期,他们两个人在工作上的接触也就愈发得频繁,而且甚是默契。 俩人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后来段晓昱因着家庭因素放弃了大学,威廉则去了英国这一个第二故乡求学,两个人之前高中的同班同学,经常三人行的叶青宇就这么和段晓昱走在了一起,顺理成章,但是婚姻并不如此,双方父母都反对,多甜蜜的过往都败给了现实,这一对有情鸳鸯终究没有成。后来叶青宇负气出国浪迹,段晓昱可以说是在等他,无望的等,也可以说是在等自己死心,然后……然后会如何,她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情,她都不敢去想。 威廉起身走过去把门关上,段晓昱转过头来看他,询问的目光。 “哦,有些重要的工作需要保密处理。”自威廉回过身来对上她眼睛的一刹那,心头一震,那些个荒唐的想法瞬间灰飞烟灭,他暗自调整心绪,谴责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两个人商讨完公事,已近傍晚,段晓昱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她在他面前没有保持仪态的包袱,所以一直是随意惯了的。 威廉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快下班了,晚上陪我一起过个生日。” “嗯,我先把这些资料分发下去。”段晓昱笑着扬了扬手头上的文件夹,转身出去。 威廉默看着她的背影,瞬间切断了所有的不合时宜的想法,真是可笑至极的,就算是转移目标,闹着玩玩,说什么也不能把手伸向身边这个一路陪伴着成长起来的女孩。 今晚吃饭的餐厅,是简沁特意指定的,“美妙愿景”,杜影云准时来接,进入包厢,简沁脱去了外面的西装马甲,而后,纤细的肩带,挺直的脖颈,微敞的V领,一顺而下的裙身,浅淡明丽的红色,暗藏纹理,映衬得她的脸大气且妩媚,眉目如画,干净清冽,却又似一朵红玫瑰般的高雅如斯。 杜影云想也没想,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锦盒,兀自打开,站在她身后替她戴上了一条项链,一气呵成。 简沁指尖抚上挂坠低头去看,一颗晶闪的钻石镶嵌在十字中间,外面则巧妙的围成了一个圈,圆形的,安静的守护着中间的珍宝,简沁看到的一瞬,心里头就飞快的闪现一个名字——“圆满”。 舒缓的音乐响起,灯光依旧透亮,杜影云俯下身极为标准的绅士动作,邀请简沁共舞。 简沁依旧将项链握紧在手掌心里,舍不得放下,这真的是极好的寓意,抬头看他,笑嗔,“要不要这么正式?”声音已经有点哽咽,沙哑的。 杜影云认真的回答,“必须的!” 旋律依旧,步伐依旧,只是两个人的身体早已相拥无间。 简沁把杜影云环在她身后的手引过来,按在了她的小腹上,她未语先落泪,鼻子轻轻的抽了抽。 杜影云身子一惊,隔着轻薄丝质布料的手不敢移动,掌心的温度与她的体温贴合,“我们……三?”声线轻微的颤动,非常非常的软和。 简沁说不出话,嗯了声。 他的胸膛笑得一颤一颤的,连带着简沁的身体也微微的晃动,另一只附在她腰侧的手激动得紧握成了拳,非常硬实的贴在她甚为玲珑的弧线处,又不敢太过用力去紧拥她的腰肢,只能把所有喜悦悸动的力量都汇集到了他这一只握成拳的手掌上,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不嘶吼出声。 他和她鼻尖相抵,两个人都笑得热烈而唯美,简沁等到眼中的泪滑落才看清这一个男人的脸,他红了眼眶,失了自我,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谢谢你!” 这一个孩子来得不容易她自己非常的清楚,但他的这一句“谢谢你”,包含的份量实在是太过沉重,怀孕化育不再是女人特有的义务,而是她愿意为了你去拥有这一个美好的爱情结晶,所以杜影云,这样一个身在云端的男人,他全都懂得,是感恩,而不是理所应当。 这一厢,段晓昱给威廉点上蜡烛,“许愿许愿!” 他不想拂了她的兴致,微的笑摇了几下头还是闭上眼睛照做。真的没有什么愿可许,就希望身前的这一个人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吧。 说来也奇怪,这是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以来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段晓昱没有准备礼物要送给他,除了那一块算作是下午茶的蛋糕,在威廉就要吹蜡烛之前,她赶忙阻止,“那个……我给你唱个歌吧!”虽然她自小五音不全,但此刻为了朋友豁出去了,生日该有的氛围,不能冷场呀。 威廉惊讶的瞪大眼睛,抿唇忍笑,“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YOU……”一首简单的生日歌,有他鼓掌打拍子,所以唱下来是非常顺遂的。 “有进步,有进步!”威廉鼓掌笑说,吹熄了蜡烛。 “什么嘛,来,干一杯!” 两个人心里都有苦,所以酒都喝得多,一边碰杯,一边诉说前尘往事,郁郁淡淡的,偶有笑意点点,随即被唉声叹气掩了去,唯有一个劲的饮下这液体,大脑时不时的当机,然后终于只是一个劲的傻笑,无拘的无束的手足挥舞,真的醉了,这样的夜,真好。 相邻的两个房间,这一边威廉和段晓昱刚勾着肩搭着背的走出下楼梯,杜影云和简沁也开门走了出来,只是前一对已经醉得七八分,走得摇摇晃晃,步伐混乱缓慢,后面这一对滴酒未沾,她的手亲昵的挽在他的臂弯处,抬眸相望,视线缠绕交错,就像蜜恋期的情侣。 楼梯就这么点位置,他们被堵在后头也走不快,简沁这才看到前面的两个人很是熟悉,就叫了声“晓昱”,一边歪了身探头去张望,却疏忽了脚下的阶梯,一滑瞬间失了平衡,幸好杜影云提一把,她的双脚重重的蹬在了下一个台阶上,两个人都吓出一身冷汗,简沁脸上更是血色煞白,杜影云也好不到哪里去,胸膛深深的起伏了几下,绷着脸唇紧抿没说话。 威廉回身比段晓昱来得快,她还在迷迷糊糊的搞不拎清的判断着有谁在哪里叫她的时候,威廉已经看清险态往上一脚急跨了两个台阶,又堪堪收住,使得段晓昱身形一个踉跄也险些跌坠下去,幸好他的一只手没有嫌她累赘甩开她,另一只手抓在扶栏上太过用力使得青筋雀跃在了紧绷的皮肤上,格外张扬迅猛。 段晓昱终于清醒了几分,惊叫了声“沁姐”。 “没事……没事……”简沁还是想一如既往的笑着宽慰身边的人,但一开口声音已经变调,唇角微微的哆嗦不受控制,一手条件反射的抚上小腹,手指曲起想要抓住无形的宝,最后还是捏紧了丝滑的布料不放。简沁的眼眸没有焦点的扫过站立在楼梯下方的两个人,然后就落在了杜影云身上,慢慢的视线上移,探进他的眼睛里,这一刹那对视,彼此的眼里就只容得下身前的这一个人。 “我们先走了。”杜影云双手抚上她半拥进怀里,蹙着墨眉礼貌且克制的说了声,就率先一步跨下了一个台阶,看简沁还愣在原地有些举足无措,索性半蹲了身将她拦腰抱起,胸膛里沉重的一声叹息也就只有她靠躺在他的胸前能听见,环过她的背搁置在她腋下的手分外的用力,他这一身紧绷的肉体和情绪,简沁清清楚楚的刻印进了心底,她双手环上他的后颈,闭上眼埋头紧贴在他的颈窝处,爱意和依赖,无声无息的泛滥,纠缠,蔓延。 “现在你相信了吗。”段晓昱俯身在扶栏上,头贴倒在交叠的手臂上,目送他们走远,隐没进浅暗色的夏夜里。酒已经清醒了大半,只是脑袋还有些晕,她说的这一句,并不是刻意问威廉的,只是切切实实的告诉他,他们的结合是因为爱情,无关其他,眼见为实。 两个人走在夜风吹拂的草坪上,段晓昱因着头晕轻靠在威廉身侧,走得缓慢,她悠悠的说着。 “我跟在沁姐身边这么多年,最钦佩的就是她的韧性,她的坚持,还有她的原则……她总是能够独挡一面的引领着我们向前冲,在公事上她永远是清醒的,理智的。但我也看到过她疲惫不堪的时候,脆弱无奈的时候,那一刻她眼里绝望却依旧干净的神情,瘦弱却依旧挺得硬直的脊背,是真的让人心疼不已……” 段晓昱说着眼睛蒙上了水雾,“她的身后背负的是这样的一个家庭,心里是怎样的苦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但是她又站立在了这样高的一个位子,脸面上是多大的光彩暗地里就要承受多大的风雨……这一切我们身为旁人也只能是略懂一二,并无法真切的领悟所有苦楚,但是那一位全都懂得。” 段晓昱站直身体,踮起脚尖双手搭扣上威廉两侧的肩头,眼睛尽可能的争取与他平视,吹吹夜风走了一大圈,她身体的酒意已经彻底的散了去,认真的说:“威廉,我们作为从小到大的朋友,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够幸福!” 威廉就这么木纳的看着身前认真的她,不言不语不表态,所有道理他都懂,那一位是对的人,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放下,是必然的,只是,他需要的是时间,不是按下停止键就可以的,他需要时间,会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第五十八章 知晓 时至十月,金秋时节,简沁肚里的小宝宝们已经陪伴了她两个多月,没错,是一双,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安然相待,这一场心理战走得实属不易。 杜影云从堆积的文件中偶尔走出来,就会抚着简沁的肚子跟他们说上几句,然后端着水杯再一本正经的回到书桌前,拢起心思来埋首推算数据,满屏的几何图形。 简沁就坐在沙发上看看时尚杂志,娱乐八卦,顺带思考下冬季的主打款式,偶尔还放空心思发发呆。她依旧每天正常到公司上下班,只是在穿着打扮上每一件衣服都是宽宽松松的,以舒适自在为主,所以虽没有明说,但大家早已心知肚明,尽量的照顾,尤其是威廉和段晓昱,肩上的担子更是重了。 沈名栋和杜影云合作的项目继续在推进,政府方面虽还没有正式的公布,但既然程文锦能那么悄然的拿到第一手信息,说明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其他人自然也可以,只是路子或宽或窄,知道得早晚一些罢了。 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谁都想进来分一杯羹,历经四五个月的多方角逐,风云暗涌,终于逐渐的白热化,所有白的黑的都浮上明面,积聚的矛盾也越发的鲜明猛烈,漩涡一旦生成,那一股强劲可怖的破坏力是不容小觑的,真的可以把原本所有安宁的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简沁对于杜影云公司里的事情是从来不会刻意去搜索关注的,只是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偶尔听他说起近期的新计划,还有就是翻看报纸杂志或电视新闻时常有“亿家”的动态报道,自己枕边人的事业稳步上升,她自然是欢喜的。 但是,当有些不光彩的手段开始借助舆论施压,煽风点火在网上明的暗的散播各种不利于“沈氏”和“亿家”的言论时,简沁多少是知道了些的,只是早或晚的时间问题,然后抽丝剥茧追寻这次事件的起因,她一下子燥乱无比,心就像是弹跳球一样在到处的撞,一下一下,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失了音,她耳内充斥的尽是如雷的心跳声。 明知道是真的,否则不会无风起浪,不会引得暗地里的那些人如此大动干戈,多好的繁华地段,多好的发展潜能,谁都想把这一块肥肉叼进自己的嘴里尝一尝富美的滋味,所以怎会轻易的善罢甘休,但是,她还是想要亲口问一问杜影云,他说出口的话,她才会信。 虽然已经入秋,但白日里的太阳依旧高照,光芒逼人。简沁浑浑噩噩冲出办公楼,跑了一小段路后停下,双手抚上宽松衣裙下已经稍稍隆起的小腹,紧走几步到路边打车,应该庆幸,她现在还尚存几分可以思考的理智。 到了“亿家”,跨入最高层,应虹笑着迎上来,简沁也只是目不斜视的略颔首就擦肩而过,径直打开密码锁进到了杜影云的办公室,空无一人。 简沁虽然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就算她的性子再慢热,对待他人该有的礼数是永远都不会少的,也必定会跟应虹笑着打个招呼。这一次,着实是不正常的,应虹看着简沁机械式的进入自动门,那一抹身影,透着疲惫与倔强,真是无端端就让人心疼的。 应虹急忙转身去找会议室里的杜影云,今天需要他直接出面会见的这一个客户有多重要,她心里自然再明白不过,在门口稍一犹豫,还是硬着头皮敲门进去,俯身在杜影云的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近在咫尺,她感受得到他一瞬僵硬起来的神经,杜影云没有丝毫犹豫,在应虹语落的那一秒就左手扶着椅把推开,站立起来,右手贴在西装腰腹间的一粒纽扣处,腰身略低,说了声抱歉,交代副总继续主持会议。 刚走出门侧,杜影云就随手解开了西装扣子,脱下附在手臂上,步伐迈得大而快,应虹穿着一步裙八公分高跟连小跑也跟不上,落在了后面一大截,“你去忙你的!”语调分明是已经失了耐性,声音里透着焦躁和不安。 进到自己的办公室,移门自动落锁,桌案上原本整齐有序的文件已经被翻找过,但并没有散乱得一塌糊涂,这一点简沁就算再急切茫然也自有分寸。 此时的她,正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看他,原先还理智尚存几分的,现在看到他来到了身边一下子就扛不住了,全身的血液都在奔窜,却又感受不到一丝体温,视线茫然没有焦距,就是对着他这么一个人影说:“是真的。”不是问句,她不需要再找他确认什么了,此刻手里头拿着的设计初稿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 “嗯。”杜影云走过来伸手去拂她额角发丝下的细密汗珠。 简沁抬起头来,眼底刻印着他这么两个小小的身影,却已经盛满了哀痛,“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泪水滑落,如坠冰窟,纤细的十指已经把图稿抓得皱裂,心一直在下沉,她已然明确的得到了自己迫切着想要知晓的答案,但这个亲手被她翻倒出来的谜底,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没有人会在意。 举目都是引领新时代的发展建设,旧了的早就被时代所摒弃,所以才要把那一幢幢房子推倒重来,是啊,无可厚非,但是那里有她的家在啊,她从小成长起来的家,典藏着永恒幸福的家,填满了欢声笑语的家,现在说没就要没了,那她……她以后……想家了怎么办,“我想回家了怎么办?” 简沁泪水如断闸,声音呜咽同迷了路的小孩,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真的是再也回不了家了,那一个家就要没了,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所有的牵念都成了一堆残垣断壁,然后又将建造起新的五彩斑斓的建筑,那里将会是举国闻名的独一无二的游乐城,处处都将填满人们的欢声笑语,但是她那一个家里面存留着的欢愉的印记呢,她还能到哪里去找寻? 没了,什么都没了,过往一切,所有的美好都将被覆灭,就像跟生生剜了她的心脏一般,只余下行尸走肉的躯壳,再也没有了生根的地方,这一刻,简沁已经泣不成声,她就这么看着他,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却只是迷迷蒙蒙的一个身影,泪水越发汹涌的奔腾而出,终究是无力的蹲下身去,像以往无数次那般,一个劲的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希望能够暖一点,再暖一点,就像爸爸妈妈的怀抱,她想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不想再自己苦苦支撑了…… 杜影云也蹲下去,双手扶在她的肩膀处,牢牢的抓握住,使了七八分的力道,低下头来与她平视,声线格外的柔,语调格外的软,“简沁,我们已经有自己的家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不能一直惦念着过往不放下,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下去,消逝的人和物,应该要放它们自由了,你不能这么自私的禁锢住,看你这么多年一直折磨着自己,妈妈会心疼的。” 杜影云的这一番话,简沁落泪更凶了,他无奈的揉揉她的头发,一使劲将她抱起走到沙发上坐下,就像抱着个大小孩一般让她侧坐在自己促起的双膝上,双手环住她的身子,她的头安静的窝在他的怀里,不吵不闹不说话,只是泪还是一个劲的往下流,收不住,打湿了他胸前的衬衣,这一件今晨她亲手给他搭配穿上的暗紫色的衬衣,因为她知道今天对他来说是个格外重要的日子。 但是此时此刻,却恍如隔世,如果时光一直都停留在这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该有多好,那么她的心就不会像被刀剐得生生的疼。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简沁被小腹的阵阵坠痛搅醒的时候,房间内的光线很是暗淡,她的一整个身子都缩埋在杜影云的身上,面朝的一整排窗户玻璃被零零散散的枝条掩映,落日残霞幽幽的透进来,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秋日傍晚,外面是否已经吹起了萧瑟的凉风。 简沁借着些微的光亮抬头去看杜影云,他依旧在沉睡,双手紧环着自己的身体,仰头靠躺在沙发椅背上,眉心蹙得很紧,脸上的线条发硬,她心一急想要抬手去抚平,却浑身使不上力道。 恍若做了一场梦,她被困在前尘旧事里挣不开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不容易醒转过来梦靥散去,她不明所以此刻为何会身在这里,睡着的杜影云为何会这般疲惫不堪惹得她心疼不已。 小腹的钻痛再次袭来,引得浑身一个激灵,轻颤不已。 杜影云被惊醒,沉沉的叹出胸膛里积郁的一口气,眼睛还未来得及完全睁开,简沁已经下意识的喊他的名字,“影云,影云,我……肚子痛,孩子……” 之后又是长长的昏睡,等到简沁再次醒来,意识终于清醒的时候,是在四处白壁的病房里,一手打着吊针,一手粘了监测仪管,相较之下,还是打着吊针的左手稍微灵活些,慢慢的移动到薄被内,抚上小腹,心就安了,他们还在,好好的。 杜影云洗了把脸走出来,脸上还沾着水滴没有擦干,正慢慢的往下滑,房间内灯光点得透亮,打在他的身上,显得眼眶愈加通红,疲态被冷水洗去了一半,敞开的衬衣领子也跟着沾湿了,视线再向下移,还有一大圈印子停留在暗紫色的布料上,若不细看,并不明显。 简沁的视线在杜影云身上缓慢的扫了一个来回后,又对上他的眼睛,她见不得他这么一个大男人为她红了眼眶,看着自己爱的人难过她心里就跟针扎似的不安生。 杜影云就站在那里,也不动。医生跟他说的是有流产先兆,孕妇情绪不能太激动,他怕他一走近,又会激起她的不安和躁乱,所以进退两难,只能这么愣怔着。 简沁转过头去看窗外,帘布没有拉紧实,中间开了一个小口,外面一片暗色。“很晚了吗?” “嗯,夜里两点多了。”杜影云开口的说话声,比简沁来得更疲惫无力,嗓子哑得厉害,他下意识的清了清喉还是没有明显好转。 “你太累了,来躺一会儿。”简沁说着往右边挪了挪身子,左手隔着薄被放在了小腹上,抬头去看垂挂在上方的透明药水袋子,还有好大半袋,滴得缓慢。 良久都不见得杜影云有什么响动,终究还是没忍住又对上了他的视线,“怎么了?”这三个字问得并不十分自然,他在顾虑着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 “我想枕着你的肩膀睡。”简沁挪开视线,略嘟着嘴,声音说得极轻,脸上渐渐显了浅淡色的红丝。 杜影云哼笑一声,就走过来躺在了她的身边,伸过胳膊去让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头,没多大会儿时间,呼吸就平缓了下来,真的是太累,睡得沉沉的。 简沁侧了头去看他,就跟多少次的午夜梦回一样,他切切实实的安睡在自己身边,那些个夜里,她并不敢开灯惊扰了他的睡意,就在暗夜里探手去抚摸他的脸庞,所及之处,一寸一寸的铭刻在心,然后挪动身子靠缩进他的身体,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安心踏实。所以刚才的那一句,并不是想逼他休息随口说出的,她是真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身体依赖,只不过是借着撒娇的模样亲口说出来罢了。 此刻房间内的大灯已经关上,只留了几盏显着微光的壁灯,但足以让她看个清楚身边熟睡的这一个男人。她其实已经记不清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模样,自己又是个什么模样,只记得离别的那年,他还只是个清透的大男孩,再遇见,已然是一个成熟魅力,格调周全的男人。这一年来,她无数次的看他,贪恋他的容颜,明明心是在慢慢的靠近,但是却觉得他越发陌生。 若不是那一股打从心底里燃烧起来的熟悉感,融入血骨的重度依赖,这一切自然而然绵绵不绝延伸出来的感情,她想单就看着这一张即熟悉又陌生的脸,深邃如墨的眼睛,无法再轻易看透的藏得极深的心思,她会望而却步,不敢走近他的。他明明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一个简单的少年了,但她却无力抵抗,她控制不住自己向他狂奔的心,他对她依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唯有这一个男人,能让她心安,毫无顾忌,没有疑虑,没有防备,那是已经埋刻进身子骨里的信任,她早就成了他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命脉。 同床共枕,这四个字太过沉重,这一生,我和你是夫妻之命,必然要好好的走下去。 ☆、第五十九章 依靠 五天之后出院,是宋玫莓过来接简沁的,杜影云毕竟是真的忙,一个项目正处在至关重要的阶段,但是每天在公司里处理好事情再晚,他都会到医院来陪她,只是两个人同挤在这一张并不大的病床上,对于杜影云来说实在是受罪,休息得并不够舒畅,白日里还要打起精神来审核重要的文案,定夺方向性的明朗思路,简沁的脸上在一天天的红润起来,他倒是憔悴了不少,看得她心疼。 这会刚好略有空隙,江亦信送她们两人出来。简沁也就有话直说:“亦信,我不希望我的身体让影云太过担心。”她一手被May搀扶在双臂里,一手覆上更显怀了的腹部,这么直白一句话,这一对身为当事人陪她经历了所有一切的夫妻,自然是听得懂。 江亦信显然也了解简沁的性子,再加上那次她和May瞒着杜影云出游的事情,就很清楚简沁并没有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告诉给杜影云,那么此次,当然也不想让他知道。 “嗯,放心,我去找过妇产科的汪主任了解了情况,你的胎位很好,两个胚胎发育得也正常,平常多注意休息,适当散步运动一下,保持好情绪,问题不大。”江亦信尽量把话说得婉转无害,但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两只手,已经紧握成了拳,问题怎么会不大,曾经*破裂做了那么大的一个手术,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五个多小时,争分夺秒,差点下不来手术台……这一次怀的又是双胞胎,风险无端端又增大了一倍,还好这一次怀的胎位是真的好,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 只是汪月那边,当时是怎么跟杜影云说的,他并不清楚,这件事情瞒他一时无可厚非,但是还有七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这中间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是他无法预料的。 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算是翻了篇,杜影云和简沁俩人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但是,外面的风风雨雨依旧在动荡,人性贪冉,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已经知晓了的,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平静,简沁那么念旧的一个人,执念已经深重到走火入魔,心里头一直膈应着旧屋的事情,这一天实在是忍不住寸寸噬心的煎熬,披上一件风衣,拉拢两侧衣襟遮盖住肚子,一整个身子已经有了明显的孕味,圆润了不少,系上腰带就轻简的走了出去。 自从跟杜影云在一起之后,原本飘荡的心有了安放的地方,简沁就很少来这间旧屋了,这里,曾经的一个家,有温馨甜蜜的梦,但是,又何尝不是一个劫,她来一次痛一次,是真的怕了,所以若不是实在拗不过自己忐忑难安的心,相思入骨,她是真的不敢再来这里了。 走进,灰尘满布,自有了身孕以来一直都小心翼翼防护着的,此刻,简沁却无心顾及,原本想着是来看一眼,就一眼,一直心心念念都不曾放下过的地方。 一场旧梦一场空,等到今时今日再去细细追忆,仿若已成今生跨越至前世的一次旅途,历历在目,遥不可及。 “妈,影云说的,是不是都是对的。” 从窗口望下,萧瑟的秋风中站立了一个人影,今天的天色有点阴沉,周边还有枯叶在打旋儿,所以他这样站着,仰头看她,这样的定格就像是八九十年代老电影里的一个经典场景,往后如何已经不需要明说,这一生就是这样的一个差距。 她微一笑,然后伸手推上了窗户玻璃,回身贴靠着。 他只是一颔首,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转身上车,走了。这样的一种心境,他自己也无法表述,只当是一次告别。 告别,简沁对于这一间房子,这一个家,所有角角落落层叠在一起的身影,飘荡在耳侧的家常话语……也在做着最后的告别。真正的来过,心就安了,她再怎么固守,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失去了这所有的一切,得以换来杜影云这么一个人,长长久久的陪伴,已经足够幸运,足够安好。 何况,他们还将拥有一对双胞胎宝宝,“妈,我想我应该要放手让你走了,你安安心心的走,但是一定要多来梦里看看我,看看我已经长大了,也要成为妈妈了,你要当外婆了,妈妈……” 双手扶上肚子,眼泪流下,收不住,简沁是笑着的,真正的放下就是这样吧,内心安静平和,她之所以哭,只是要把一切的怨恨都冲刷干净,那些年力不能及所受的苦终将沉淀,她也已经破茧重生。 等到十月底的时候,网上舆论经黑手的推波助澜,已经带起了大批民众激昂情绪的反响讨伐,沈名栋和杜影云并不以为意,雕虫小技而已,这两家公司的实力、名头,响当当的摆在那,岂是那些个人无中生有就能够轻易撼动的,这一块地的所有权、经营权、开发权、承建权,他们势在必得。 11月1日,爆出一张照片,是简沁和沈名栋在老旧的社区,隔着三层楼的窗户,遥目相望的一瞬,她笑得安然美好,楼下的他神采飞扬,开局一张图,其余全靠编。 11月3日,一家小户媒体爆出,那一年的这一天深夜,天桥上有一妙龄女子醉酒流产,路过救助的一对热心情侣满手是血。此女子疑为简某,孩子的父亲疑为沈某栋。 简方重拍案而起,大为光火,“反了不成!” 当年事发的时候,简方重正在国外就医疗养,有人转了几层关系千辛万苦找上他,要价八十万,是爆还是不爆,全凭他一句话说了算。简方重二话不说就痛快的给了,拿到底片后彻底销毁,没想到今天这些个小人竟然还旧事重提,他一下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胸口积闷,喘着粗气,愤恨无比。 沈名栋对于当年他离开后的这一件事情,全然无知,此刻点着鼠标翻看网页的手,已经完全僵住,一整个人愣在那,全身一大盆冷水覆下,彻骨的凉。 杜影云一个人锁在办公室,双手环胸,临窗而立,仰头目光融入天空中一片漂浮的云,隐藏在臂弯下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额角的青筋凸起得鲜明有力。 发生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应虹终究是担心,里面的这个人从一早进去就没再出来过,此刻她正俯身在办公桌上,隔着磨砂玻璃一个劲的向里张探,明知是不可能看清里面的动静的。 杜影云挺身走出,应虹一个激灵忙站起来,“杜总。”杜影云轻嗯了声就迈进电梯,面上平静肃然,看不出有大的情绪起伏,应虹忐忑不安的坐下,祈祷这一件事情赶快过去。 “美满”的办公室,一片吵闹,威廉走出来喝止,“都太空了是吗,没事可做了?” 别看他平常一副轻松活力的模样,以及偏英伦风的服饰搭配,像个十足的大学生,但短短几年时间,在公司里树立起来的威信,并不在简沁之下,顿时鸦雀无声。“都给我安生点!”此刻,威廉的脸色并不好看,线条就像拿刀刻过一样,冷硬坚毅,眼底的冷冽更甚,没有谁有这个胆量敢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去挑衅他的忍耐力。 段晓昱从他的办公室出来,沉着脸,手上拿着几本文件夹拐弯走进那一条长长的过道,站立在门前稳了稳心神,抬起的手还是没能敲响在门案上,走开几步,在窗口前站定,继续平缓纠堵在一处的心绪。 杜影云走进来的时候,满室鸦雀无声,不管是不是真的一个个都埋在案上忙着手头上的工作,但着实没人敢在他面前制造出半点不合时宜的声响。 段晓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的一刹那,周身的血液直冲上来到脑门,差点脱口呼喊而出救兵来了。 杜影云跟她简单的打个招呼,就直接开门进入,段晓昱一下子释了心头积聚起来的担忧和躁乱,他来了就好,他肯陪伴在沁姐身边就好。她直冲进威廉的办公室关上门,强烈克制的激动情绪在这一瞬喷发而出,不管不顾,扑上身去就抱住了刚刚站立起来的威廉,虽然此刻眼里蓄满泪水,但她是真的开心,一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是怎样的脆弱无助,但是她身边有这般强大的一个人守护,所有阴霾必定会很快消散。 简沁正懒懒的窝在老板椅内,翻看ELLE新的一期杂志,看见杜影云进来,巧笑一下,并不急着起身。 “该回家了。” “好啊。” 他走了几步过去扶她,又拿过衣架上的那件西瓜红风衣给她披上,自有了身孕以来,简沁就喜欢上了这一种亮丽热情的颜色,红色,中国专属的颜色,喜气吉庆,而且还暖暖的沁人心脾。 就像平日里每一个夜晚散步的模样,他的手搭扣在她的肩头,她一手扶着他的腰身,一手覆在隆起的肚子上,十五周,双胞胎,再加上调理得非常上心,所以很是显怀。 杜影云外侧的手拿着简沁的红色手包,这样的一幕出现在众人面前,很是和谐美好,风平浪静。 简敬凝刚从外头回来,匆匆而至,还没来得及走到跟前,简沁已经笑着说:“没事。”她的声音不轻,却格外的柔,是那种为人母的愉悦和自豪,没有一丝怯弱,直面是非,也给此刻众多翘首张望着想看她以何种脸面自处的人,一个春雷般的回应,亲和,却绝不容小觑蔑视。 进了电梯,简沁卸下强势的伪装,软了身歪头靠在杜影云的肩头,杜影云也轻笑着软声跟她说了两个字,“没事”。 简沁调转过直盯着电梯不锈钢门的视线,抬起头来看近在咫尺的他,“谢谢你。” 此刻,她没当他是自己的丈夫,就像一个形影相随多年的老朋友,就像小时候风吹雨打能安然躲藏进他怀里的兄长,就像冥冥中注定要一直都守护着她的漫天星空,他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不管是陪伴在身边,还是远在异国他乡,只要她的脑海里有他的这一个身影浮现,就是她强撑着活下来的有力支柱。 但她却独独不敢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把这一个衣装挺括站立在她身侧眉目泰然的人,往自己的丈夫这一个位置上摆放。 任何一个男人,都介意自己妻子的身心,这是人类最本质的关乎自己私有物的占有欲和守护欲,即便是前尘旧事,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裸的被摆了一道,他身为男人的脸面、声誉、地位,所承受的压力,这一切,都是直冲着他而去的,她成了那些个人手里一把锋利的刀,在刺向沈名栋的同时,也明晃晃的刺进杜影云的胸膛。 电梯直降到地下车库,轻微的晃动,简沁一心想着事情没留意,身体跟着一摇晃,杜影云已经不动声色的一手扶住她的肩头,亲昵的搂进怀里,他的车子停得近,几步就到。 拳击房里歇业,此时除了沈名栋空无一人,程文锦就是估摸着他应该会在这里,所以就过来了。 一拳拳重力的出击,沙袋被一次次的推出,沈名栋的脸上已经挥汗如雨,此时目光瞥见有人影走近,转身挥起就是一拳,没有任何的收力,直击他人的左颚。 程文锦完全没有防备,硬生生挨了一拳,沈名栋的拳法完全不是盖的,极具穿透力,他龇牙抬手抚上,指尖已经占了嘴角印出的血迹。 沈名栋此时更是印证了程文锦是完全知晓那一个事的,不禁怒火中烧,又是一拳挥打过来,融进了十足十的力道,程文锦奋力堪堪截停也已经是近在咫尺,他不得不也用尽了周身的力道把他的手臂搁顿下来,沈名栋负气一甩,两个人的身体不再纠葛。 程文锦用牙齿咬了咬口腔内壁,发硬,生疼,这会儿估计已经肿得老高,困难的张嘴说:“接下你一拳偿还你那一个孩子已经够了。” 沈名栋已然是有心理准备,但听他此刻这么直白的亲口说出,一怔之后,面露痛色,背过身去,“为什么不早说?” “有用吗?” 终于再也无力维持一直直挺着的身子,最后的骄傲都败给了现实的捉弄,俯身跪坐下去,头贴触在地板上,双手依然带着红色拳套,一下一下的捶击地面,声嘶力竭的吼声一下一下的回荡在空阔的室内。 “够了!”程文锦喝声制止,“你冷静点,现在唯一要做的是想办法把对简沁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一块地我收手。”沈名栋早前已经发泄了大半个时辰,刚刚又被程文锦激得气血上涌,理智全无,现在早已颓然如泥,这么一句话开口说出,已经是缴械投降的意思了,除了声线沙哑,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你疯啦!”程文锦倒是完全被他气得跳脚,“你现在收手?哼,你收手,简沁的这个事情已经闹出,你觉得你现在收手还有什么意义可言!”猪一样的队友大概形容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了,面对一个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可言的人,跟他怎么沟通都是错的,不可理喻的。 程文锦双手叉腰仰起脖颈来,让自己的气过得更顺畅一些,“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扔下这一句就大步迈开了。 ☆、第六十章 何求 简沁和杜影云的日常生活没有多大改变,只是她已经提早申休在家里安胎,自从那天杜影云亲自把她接回来,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公司,确切的说,也没有外出过,天气冷了,风一阵比一阵寒冽,所以取消了惯例的晚餐后的散步活动。 杜影云忙碌更甚,早出晚归是常态,即便是进了家门,多数时间也一直是待在书房里的。 那漫漫长夜里,简沁睡得并不安生,一次次的惊惊怯怯,醒转过来,床铺的一侧依旧是冰凉一片,专属于他的气息已经越发的淡薄,夜凉如水,她的心也跟着发凉。 程文锦出面,联手杜影云和简方重增大了公关力度,原先那些个市井舆论只是对于“沈氏”和“亿家”这两家公司的捕风捉影的诋毁,于他们来说根本是无关紧要的,隔靴搔痒,提早刷刷新项目的热度也无可厚非。但现在这一件事情,已经上升到了人权侵犯,该走法律程序的走法律程序,该施压各大网站杂志的继续施压,他们三人联手出面后的短短几天时间,终于压下了这一场舆论战争。 简沁心里压抑得难受,以前的事情她不后悔,那样的一种囹圄处境,即便是重来一次,她也是一样的选择,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选择可言,心死了一次又一次,身体只是一具没有灵魂意识的躯壳,现在唯一后悔的,只是酗酒伤了身,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婴孩在她身为母体的港湾里受尽煎熬,终于绝决离去,然后现在连给杜影云要个孩子都这般千辛万苦,这是轮转的报应。 其他的,说她自作孽也好,说她不自重也好,说她败光门楣脸面也好,她都应下。 那些年生不如死的境地,她根本就不期然能够活着走出来,是在千万次的垂死中杜影云刚刚好拉了她一把,是啊,就是这般刚刚好,不然他怎么能够称得上是她头顶上的一片璀璨星空呢,光芒那般的迷人眼睛。那么既然走到了今天,她有所亏欠的只是那一个不明不白就去了的孩子,而其他那些个说三道四,不明所以,没有经历过她半分苦楚与煎熬的人,有什么资格来批判她,指责她。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去比拟,使得一颗心万劫不复之后再重生过来的力量,所以她并不畏惧。只是杜影云面对这件事情,面对她,都太过平和自若,他什么情绪都不肯表达出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扛起了所有的压力,直面那些个斜眼看笑话的鬼影。 他是男人撑起半边天没错,身为她的*出来全权维护她也没错,但是他不该把什么苦楚都往自个儿心里咽,他们是夫妻,她宁愿他不明所以的跟她发泄一通,她宁愿他发狂的质问她真相到底如何,她宁愿他跟她赌气到不管不问,但是他没有,他对她依旧上心,他抛下自己的脸面平心静气的去到她的公司领她回家,他替她隔绝了外面的冰霜风雨做起了温室里一朵的花,他不眠不休的熬夜却依旧笑脸待她不曾抱怨过一句。 誓言里许下的同甘共苦,此刻是他在替她强力维持撑起一片蔚蓝的天,她不要,她不要他这般卑微的去替她扛起她过往迷失的那些个代价,这不是他这样的一个已经站立在云端的男人应该要承受的非议,他不应该替她来承受这些个不长眼的明枪暗箭的。 在这一刻,简沁终于无法再压制心头的忐忑燥乱,泪如雨下,杜影云,对不起! May在事情发生的那个晚上,匆匆来过简沁家一趟,杜影云自然是关在书房里忙着,但她没坐上几分钟就被婆婆接连几个电话催了回去,孩子风寒发烧正是极力腻歪她这个亲妈的时候,实在是脱不开身。后来几天,也就只能抽个空跟简沁打打电话聊上几句无关紧要的,但是听得出来,简沁的情绪正在一天天的萎靡下去,May知道她向来是极其习惯伪装的,她依旧在电话里说说笑笑的,但是她的心可还依旧阳光明媚,还是早已阴云密布,苦不堪言。 今天下午,趁着儿子好了些能安稳得睡上两三个小时的午觉,就托了婆婆照看,自己偷溜了出来。这么个节骨眼,跟简沁无论谈什么都是起不了疗效的,她的性子硬她是知道的,倒还要苦了她强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应对她,电话里又何尝不是这般个模样,她从不轻易让别人看透她的苦楚,要面子是原因之一,其二就是真的不想也把身边的人拖下水去陪着她一起受苦受罪,这般良善的一个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明明自己受着万分的苦,却不想让他人为了她沾染上一分的痛。 所以此刻,宋玫莓就坐在了杜影云的办公室里,一杯清茶,暖气开得刚好宜人,偌大的空间,明朗简约,窗户边上一整排的植物,即使是冬天,也充满了绿色生命力的点缀,舒适体面的格局。 May跟杜影云并不甚熟络,所以在话语开头,称了他一声,“杜总”。 杜影云微一笑,声线淡然,“直接叫我影云就好。” May一愣怔,很多话都堵在心头上,但就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又怕她性子一上来就口无遮拦的,弄巧成拙,所以这一档口很是筹铸。 杜影云自然看在眼里,喝下一口茶,“有话不妨直说。” May有些讪笑,也拿起透明的玻璃杯喝下一口温和的茶,润润喉,准备开启长篇大论。 “我跟简沁是最早的同事,同一个时间进的那家小公司,一起实习,一起转正,但是关系非常浅淡,她并不是一个能够随意放开了心的轻易与外人交好的人。她和沈名栋走到了一起,是完全公开坦荡的,并不怕任何人说道是非,她骨子里就是有这样的底气去和他的身份般配。那一张照片上拍到的两个人,就是我和江亦信,当时亦信刚交接了夜班,而我正不合时宜的跟他闹分手,不外乎是他的性子太过木纳沉闷,工作上又那么忙碌不设时限,对于我的关注度是远远低于他的那些个病人的。但是那样的一个时刻,看到有人瘫倒在天桥的围栏旁,他是不由分说第一个冲上去的,等我看清楚是简沁,他已经一边打急救电话,一边查探病情了。” “亦信的初步分析是流产大出血,情况很是危机,当时简沁已经陷入了无意识的昏迷状态,浑身酒气,但是她口口声声念叨着的却是你的名字‘杜影云……影云……’我很清楚弃她而去的是沈名栋,她肚子里的这一个留不住的孩子也是沈名栋的,可为什么在那么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心心念念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另一个人的姓,我是真的想不明白这一个人到底对她来说是有多重要,就好像是堪堪埋入了骨血皮肉里的,完全不能分割的一体。” “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简沁的命是江亦信救回来的,五个多小时,次日凌晨四点手术室的门才打开,但也正是因为他身为医生这个神圣的职业,不遗余力救助病患的震撼一幕,以及后来简沁的苦口婆心,才成全了我和亦信的这一段夫妻姻缘。当时,简沁的*创伤很大,但整个住院期间待在她身边照顾的只有我一个人,她的眼睛直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不动,却依旧干净,只是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和消瘦无光的脸颊,才看得出是一个刚做过一场大手术的病人,当时我们只能尽可能婉转的跟她说流产,关于*创伤的严重性及后续影响,想等她情绪平稳了之后再适时的提起,她礼貌而客气的跟我们说谢谢,从不曾哭闹过。” “那时她的病床前空无一人,我只当是她跟父母隐瞒了这么件对于女孩子来说并不光彩的事,直到后来才知道,她的身边是真的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交心的人……她心里头一直默默念着的那个人,恐怕也就只有你了。简沁第一次正式的跟我提起你,恰巧你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杜……影……云,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一声声不停歇的直钻进我耳膜里的那一个名字,原来就是你,你才是她真正的安放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个人。” “简沁对于自己*创伤留下的后遗症,是在六月底的那天才真正知道的,她已经认认真真的备孕了大半年还是不见有任何的动静,就自己跑去医院做了检查,我和亦信见实在是瞒不住了才跟她和盘托出。后来隔了十来天,她跟我说要独自去普陀山拜观音,让我帮她跟你打个照应,幸好我是真的闹着跟她一块去了,她晕车又晕船,这一路走得苦不堪言,但当她一身虔诚的叩拜在观音大士佛像前,所有的一切都值了。” “影云,我知道这几天你们一直在竭力压制这件事情,但是它既然已经爆出了,无论怎么打压总是存留了痕迹的,你处处洞察人心应该知道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你以为让简沁修养在家里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但不尽然,她现在实际上更需要的是心理慰藉,来自于你的,你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所以我想……请你先放下公事,多陪陪她。” May说出的最后一句,是真的在恳请杜影云,一个女人的心无论有多孤傲多冷感,她最需要的,是来自于自己爱得最深的这一个男人的理解和宽慰,心理和身体双重的陪伴。 杜影云一直都静默的听着,只是神态从最初的安然一寸一寸的演变成最后的冷厉,覆上了一层千年不遇的冰霜,即便不言一句,这一个男人的神情也渗人得可怕。 那些个他并不太清楚的事情,都是关于简沁的,在他离开之后错失了陪伴着她从学校跨入社会真正成长起来的迷茫时刻。 简沁之前跟他提及曾有一个孩子存在过,反正过去都过去了的,他当时也并不介意,可笑的是,他全然没有往深处去细想……他总以为她已经长大了,一个人是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的,谁知道,在他不在的这几年里,她会吃这么多的苦,即便是此刻从他人口中平声平调的听到,也觉得不寒而栗,冻得彻骨,身边没有至亲,没有家人,更没有他的存在,她……她这么个瘦弱的身子骨是怎么扛过来的…… 杜影云仰头深深闭目,是后知后觉的恼恨,更是痛及一生的自责,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就的! 这一次的舆论事件,他完全有把握处理好,但是她曾经经历的那些个撕心裂肺的伤呢,曾经那暗无天日的噬心之痛呢,她手腕上那一道笔直的疤细碎的痕呢,他拿什么去……是补偿吗,亦或者修复?没用的,他怎么做都是没用的,时间回不到过去,她的身心也回不到最初的安好。 简沁完全没料到杜影云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抬起头来一脸的水痕,满眼的错愕,发红的眶角。 杜影云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缩在书桌下的椅脚处,背靠墙壁,双手抚着孕肚,双膝无法曲起只能贴触在地板上,此刻显然已经大哭过一场,胸口还在起伏,啜泣不止,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痛心,那么的熟悉,无论她长到几岁,在他眼里依旧只是个孩子样。 他蹲下身去,神情满是痛色,眸光温柔,抬手拂去她眼角一侧的湿润。 简沁哭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倔强,委屈,又可怜兮兮,无助无奈,还有一种,是被人疼爱的踏实。 “傻丫头,尽是胡思乱想。”他的指尖点上她的鼻尖,然后顺势去抱她,因着位置实在是狭小,简沁又担着双身日渐圆润起来,杜影云单膝触及地面借力一挺才抱她起来,早已不是那一个瘦小的小姑娘了。 杜影云抱着简沁往客厅的沙发走去,他抱她的时候,总是安静的,似乎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撒娇、委屈、哭闹……无论是怎样的状况,一触碰到他的身体,她就会安分下来,乖乖的。 此刻这般的一个氛围安稳极了,但他的脑海里一直闪烁着May说的话,“简沁曾对我说过,她本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结婚之后更是没有娘家可以回了,所以她不敢跟你吵,也舍不得跟你闹,她没有资格像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一样跟丈夫吵架后还能有恃无恐的跑到娘家去诉苦、哭闹、发脾气,之于简沁,除了你身边,有你在的这一个家,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是她可以安身安心的了。” 泪水也不全然是个坏东西,简沁发泄一通之后越发困倦了,这几天一直浑浑沌沌的,杜影云能够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又少得可怜,所以她的心一直都漂着,荡着,现在才是真正安稳的一刻,不管外面是怎样的狂风暴雨,至少有他在身边的这一室,是平和静好的。 “影云,我一直在得到,也一直在失去,我多希望你会是我的一个意外,一个能够陪伴着我走到生命尽头的意外。”这一句,是简沁睡过去之前,反反复复在心里头念叨着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说出口,是她想说给杜影云听的,同时也是想说给老天爷听的,既然已经把杜影云这样的一个人派遣到了她的身边,就不要再狠心夺走了,求求你。 杜影云显然是听到了,他低头去吻她的眉心,这样俯着身,久久没有离开,“你不会再失去了。” 第二天一早,杜影云到医院取药,虽然简沁的情绪是有所好转,但在医生的调配下,运用合适的药物辅助胎儿在母体内的安稳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刻,更是马虎不得。 杜影云一手提着一袋子的药,一手拿着手机低头发信息,就这么被一大波蜂拥而至的媒体堵在了医院的大厅门口,所有的话筒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前递,其实他们也有所心理准备,照他惯常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并不会有任何的表态,估计闹的又是一场空,但是戏还是要做足的,尽了力也好回去给自家的公司交个差。 杜影云先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慢慢的环扫了这些人一周圈,神态淡然,并不恼,然后也不理会这些个记者一连串逼迫过来的提问,只是自顾自的开口说:“初时年少,遇见的人总有对有错,性是人之动情所至,怀孕化育亦是人之本能,我并不觉得一个女人用自己的身体去孕育一个生命有任何的不堪或肮脏,我想这是任何一个拥有母性的女人都会做的极其自然而又极具意义的一件事,是高贵到极致的繁衍生命的品格。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派遣下来拯救人世间苦厄的天使,那一个小生命的离去,只是主宰者看透了人性的浅薄与顽固,不忍这一个天使受苦,重新召了回去。” 杜影云神态肃然,安稳大气,风度撩人,不遮掩,不诋毁,直面是非,诚挚又霸气,是只对于自己的女人独有的一种宠护欲。他理解,他全都理解并且懂得,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故作泰然大度,他是真的不介怀。 “此时,我也很荣幸,我太太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专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情爱结晶,这一对小生命的降临,我必然会用尽我的毕生所能去疼爱,去呵护。”杜影云说着,又自然而然的扫了一圈这些个此刻已经静默下来的人群,他的目光深邃精灼,深藏着对于迎接新生的热烈渴望,也有着对于自己最爱的最在乎的人——他的妻子,深深的爱意和出自男人最本能的保护。 忽然,他的话头一转,眼里尽是锋利和冷漠,嘴角还留有一丝浅淡的笑意,挑眉道:“我很感谢,那些个只会躲藏在阴暗面施放冷箭的人,让我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大张旗鼓的向我的太太证明了——我有多爱她,我很爱她!” 这是杜影云面对镜头公开说话的最多的一次,不是有问必答的采访,没有是先准备的通稿,所以这一个男人,面对这一件事情诚挚大方的态度,就这么一阵风似的渲染开来,所有的诋毁中伤,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成了他向自己的太太表明爱意的垫脚石,对于他在事业上的野心,更是无以撼动,他根本就不在意。 “杜总,这一次的新项目‘亿家’和‘沈氏’还会继续合作吗?”有人高声提出了这个问题,虽然老社区改建“游乐游城”这个项目还没有任何官方的正式宣告,但在小道消息漫天飞的今天,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一个受益于全民的项目,自然是所有群体切身关注的焦点,抛开时下沸沸扬扬的八卦和诋毁,只是针对于这个项目的本身,人们更倾向于这两家公司的合作,毕竟是大项目,大手笔,更需要完善妥帖的规划和把控,那些个只顾着蝇头小利的上不了台面的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资金实力,更没有强大的魄力可言。 杜影云闻言笑说:“这一点大家尽可放心,我跟沈名栋先生的情谊,不是这么吹弹可破的。” 今天简沁去了公司上班,原本已经收拾好情绪的,准备全心投入到工作中去。宋玫莓的一个电话,点开视频,他说的话一句句入耳,心里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但是他这般泰然的站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上这么一番话,到底为的是谁,她再明白不过了。 “杜影云,谢谢你!”简沁,总是容易动情,一动情就容易哭,但此时的她,是由衷的开心,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他这样的一个人,由始至终,都站立在她的身边,夫复何求! ☆、尾声 次年,阳历1月5日,新年新气象,政府正式批文,宣布市中心老社区拆除,“游乐游城”项目启动,由“沈氏”和“亿家”联手打造,没有任何的竞标走过场,这就是最好的规划,无人能匹及。 5月2日,在超出了预产期一周后,简沁终于在阵痛中诞下了孩子,一对龙凤胎,眉眼像爸爸,鼻子像妈妈,脸型轮廓,说不上来更像谁一些,其实再细看这一对夫妻,本就是极有夫妻相的,对的人,灵魂总是相通的,骨韵总是相似的,历尽艰辛,所有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七月,由简沁执意孤行创立的“美满”旗下品牌——“枝丫”礼服,在威廉和段晓昱的强力带领下,创下同期销量最高品牌,并且夺得全国引领时尚风向的桂冠,历时刚刚好两周年。 生活时有风雨,但多的是阳光满布,愿你足够相信,足够努力,足够安然,美好的一切,总会降临,在最适当的时刻! ☆、后记 后记 你一直在得到,也一直在失去;你一直在失去,却也一直在得到……倒不如放一颗心于俗世红尘,做最真最简的自己,即使风雨坎坷路途漫漫,安然相对。 最后,你总会拥抱最好的一切,愿你始终相信——你值得! 这么一个故事,无关善与恶,是与非,黑与白,只道人之常情。 文学作品,总是夹带着虚幻和假想的,切勿较真模仿。 全文已完结,大家尽可放心读阅。 ☆、番外一 此情最相思 同年5月12日,自简沁安然诞下龙凤胎后的第十天,沈名栋高调宣布于爱尔兰和黎妍卉结为百年之好,在这一个传说中男女结婚后不许离婚,“只有死亡让我们分开”的国度。当地时间上午九点,恰是国内的傍晚四点,写字楼里的人们,正准备完结手头上的事项,松懈了神经相约筹划起晚间的消遣活动时,猛然炸锅,网络刹那崩溃。 新郎里外周身黑衣,没有任何的装饰和色彩,唯有那一副常年端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是永恒的金色半边,这是她替他选的,最早佩戴的黑框太过老气横秋,呆板桎梏,她非要拉着他到眼镜店里重新配置一副,半框新潮,金色贵气,这一改,他的形象确实是不一样了,温润,儒雅,这么多年来,他的性情就是这么一步一步朝着这个方向看齐的,原来,一早的初相识,她就已经给他指定好了这样的一条路途,只是她再也没有陪着他走下去。 新娘一身洁白抹胸婚纱,长尾拖地步步生花,短发及耳头纱轻覆,高贵大气,明艳至极,她的眸光在朝着神父步入红毯时晶莹透亮,在对上身侧这一个下一秒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时,脉脉情深,所有言语都不及这一眼来得真,此时此刻,她终于成为了他的新娘,她的无名指套入了以他的身份定制的一生只一枚的婚戒,这是一个男人许给一个女人至高至诚的信仰,仅她一人,与他并肩同行。 异国他乡的一场仪式,*神圣,至简至性,没有宾客,没有婚宴,如此,她成为了他的妻,终于圆了一场美梦。 夜幕下,黑暗里,黎妍卉一身紧致红裙曲身缩靠在阳台一角,手执一整瓶红酒,一口气猛灌,暗红色液体四处流淌,挺了挺胸腔重重喘息。一会儿抬头看看夜空中的月亮,一会儿转头看看隔着一层厚实玻璃一层厚重帘布的模糊身影,大开的红唇,笑得心满意足,抬手又是沁凉的液体入喉,转瞬辛辣,火烧火燎的燃煅着整个身子,满目迷离,远远近近的光点闪烁不停歇。 沈名栋端坐在室内,幽黄的灯光笼罩一身,他已经洗漱完毕,穿着一套素黑色的棉麻睡衣裤,极为平淡朴素的一个三十岁加的男人,经年累月习惯性的暗敛起来隐匿在眉目中的锋芒,此时此刻更是了无痕迹,那些年里所有的风起云涌,名利争斗,这一瞬,都销抹为零,化成山涧溪流,归入原野天地间。 沈名栋 摘下了眼镜,拿捏在指尖端上,翻来覆去的反复摩挲,一寸一寸的抚过它精细硬挺的骨架,想要清清楚楚的刻画进心里,入眼却是一片模糊混沌。这真是个奇怪的事,它应该算得上是陪伴在我身侧的最为长久的一件物品,而我却从未曾认认真真的把它看个清楚,它总是安安静静的端架在离眼睛最近的地方,但是我的眼睛始终无法去揣摩它的一丝韵味,明明是这般得咫尺相触,无奈我总是看不清它最为真实的模样。 只得再一次的把镜框戴上,眼前终于又是一片清明。 打开一直携带于身的方形小盒,一枚蓝色的心形宝石戒指,悠然独立在黑色的海绵层中,泛着幽幽的光芒,不刺眼,不张扬,它,已经陪伴了我整整五个年头。蓝色,太过冷绝的颜色,我犹记得当时实在是无法想得通透那么一个小姑娘会那般着迷于这样一种孤傲的色彩,而不是放置在同一处的那一枚更为圆实的更有价值的晶粉色的钻戒,所以觉得这真是一个很有趣意的小姑娘,她的心远比外表来得沉猛。 彼时我与她的感情燃烧得正是时候,看她着眼这一枚“蓝冰”竟是那般得痴迷贪恋,我霎时心神荡漾,豪情澎湃的一句“我会买个你”脱口而出,等到缓过神来彻底想明白了这句话代表的深意,已经来不及了,在那样的一个时刻,我终于切切实实的承认了这个再也避无可避的问题,自己是真的陷进去了,爱情,竟然来得这般迅猛,我措手不及。 五年前那一个七夕夜里,我又独自徘徊在那个城市的“永世”专柜左右,胆怯得无法走近,恰逢一对小年轻托举着刚买到手的斩亮的钻戒进行求婚仪式,必然是成了。我就想,就在这样好的一个时刻,讨得这样好的一个彩头,终于将“蓝冰”捧握进了手掌心里,心头一下一下的跳脱得分外张扬舞爪,我是那般得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终有一天,我会亲手将这一枚戒指套入你的左手无名指上…… 时至今时今日,所有的梦,都该清醒过来,它,此刻还是乖乖的躺在我的手掌心上,而你的左手无名指,早已佩戴上了他人的戒指,而且,我应该还要诚心实意的说上一句“恭喜你!”初为人母,会不会很累,但更多的是心满意足的喜悦周身包裹吧,有儿有女,还有那一个珍爱你的男人,都全了,是真的恭喜! 将“蓝冰”拿出,褪去方形小盒,精巧玲珑的一枚戒指,举高平视,“它终究是不该属于你的,太过冷绝,与你并不相配!”放入胸前口袋里,“那就这般,与我生生世世的作伴吧。” 手机里,存留着的唯一的一张照片,是在婚礼上身穿白纱的你和杜影云相视而立,交错饮尽交杯酒之前,众人举杯同庆之时,我偷偷抓拍的,酒宴上的那一杯香槟,始终是孤傲的定伫在那里,我一口未饮,当时,甚是孩子气的以为我不接受这一杯酒,那么你和他的婚礼便是不作数的。 现在想来,终于明了很是可笑得自欺欺人,你和他的婚礼,与我同意与否,祝福与否,又有什么关联可言呢?不过,这会儿真该说句实在的,“简沁,杜影云并不比我来得差,所以,我也应该是要放下心了。” 按下删除键,消散不再见了。 我的闻闻,我亲爱的妹妹,我终于是找到了你,上个月的那一天,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没有惊讶,没有迷茫,没有畅然,更没有喜极而泣,更多的是熟识,是理所应当,你本就应该是这么个模样的,二十四岁的女孩子,洁净的,温婉的,婷婷而立,一把长发飘舞在风里,岁月这般得静好,无殇无痕。 这样的一个你,好像已经很多次的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出现在我身边真真切切的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想我是真的见过你,在我们并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时候,一定很多次的擦肩而过,然后回眸相视一笑,各自走进各自的风景里,各自安生。 那一个傍晚,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你,仅于你五米之远,你单肩挎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公文包走出写字楼,与同伴挥手道别,笑意还久久的停留在嘴角处,余光从我的身上掠过,抬头挺胸注目于前方大步而行。 青春的力量是真的强大,美好,此时此刻的你恰似一阵清风,应当追逐着太阳肆意奔跑,有梦去闯,有日可期,我就这样远远的深看你一眼,不走近,不打扰,许你现世安好无虞。 当晚我进到办公室,就把关于你的千辛万苦收集起来的资料,尽数销毁在了碎纸机里,销抹掉了一切印记。然后随手开了瓶酒,倚在窗台边上畅饮,眸中湿润模糊一片,任水滴顺滑到脖颈,是真的开心。你这般好好得活在这个世上,在同一座城市落脚,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吃食着类同的米饭菜肴,只要我们抬起头来,就能看到同一轮月亮,它的阴晴圆缺,我们一起欣赏一同品味,如此,已经足够。 亲爱的闻闻,我的小妹,我要把这全天下最好最好的祝福,都收集起来赠予你,一世静好,平安喜乐。 傻丫头,不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的哥哥,即便你不再记得也没有关系。 黎妍卉 当次日的黎明即将来临,当天边的星星正在悄然逃离,房门一直都敞开着,向海的玻璃墙面帘布也没有拉拢,我睁着清亮的眼睛向外侧躺,忽而听见身后明暗半合的房间里响起了他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真的是踏在我胸口上的,清晰有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我的呼吸都忘记了自主的循复,我闭上眼睛,一手覆上心口处一把抓紧了贴身的丝绸睡衣,极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等待着这一个男人的到来。 他在外侧床沿处蹲伏下来,窸窣的衣衫摩擦声入耳,背着玻璃墙,面向于我,我的一整个头都被他上半身投下的阴影遮盖住,紧闭着的双眼无法看清他这一瞬的容颜,他的眉目是怎样的柔和,他的神态是怎样的温润,他的眼睛是怎样的亮堂,在这一秒,这般安然静美的时刻,我全然无从知晓,我看不见他。 我的神思蠢蠢欲动,周身有万千只小虫子在撕咬,我的心在声嘶力竭的呐喊,我多想睁开眼来看看你,看看你这一抹壮阔的容颜,名栋,今时今日起,我的男人,我的丈夫,我一心一意唯一一个用尽了万般力道爱着的人,是你。此刻,你就这样蹲伏在我的身侧,眉眼相对,这般得近,咫尺之矩,分毫之差,彼此的呼吸交融缠绵,你和我,终于不再分离。 太久太久,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我安安静静的乖乖的等待着,心终于愈发得平复下来,呼吸愈发得自在顺畅,当酒意翻滚着上涌,疲惫侵袭之时,意识迷蒙昏乱中,隐隐约约听到他呼出了冗长的叹息声,落进我的心底深处,悲凉的,冰彻的。 额头处落下了一个吻,极轻极轻,凉凉的,像沾了细雨的羽毛滑扫而过,缓缓的从容的离去。我终于心满意足的睡了去,只是为什么,紧阖起来的眼皮底下,一波又一波的水浪在翻滚着,倾涌而出,终于从眼角处顺畅的滑落,融进了深红的棉布枕巾里,失了踪影。 当炽热的阳光透过一整面宽敞的弧形的玻璃墙照耀在我的身上,打在我的脸上,暖意席卷周身,击退了昨日夜里的疲乏,舒展了身体仰躺在床上,睁开眼,房间里光芒满布,原来岁月是这般得静好,无风无浪,祥和一片。 站立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两道已经干涸的水痕,紧绷的皮肤,宣示着夜里流淌下来的眼泪是真实的,其他的,都只是虚无缥缈的梦一场。我每个夜里都会在梦里见着他,但是即便是极力睁大了眼睛,又因着房间里实在是太过黑暗了,所有的光亮都被一张大网团团拢了去,我怎么都看不清他的模样,顿时心急如焚,泪如雨下,我是多想再看上他一眼啊,就这一眼,抬起手去抚触他的脸庞,就这一下,但是我怎么都看不清他,我怎么都触及不到他的眉眼,我苦苦的挣扎哀求,他转身离去,我哭喊无声。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梦,只是身在囹圄的梦境中,竟会这般得真,待到醒转过来,一切又皆不过仅是幻象而已,那一个夜里的轻轻一吻,早已了无痕迹,所有的所有,都随着他去了。 我的后背与脖颈的衔接处,有一颗大痣,我并未真正的看清楚过它的模样,只在镜子的反射中一次又一次的小心的窥探它,黝黑的,圆圆的,用指尖触及,软软的,暖呼呼的。它生长的这一个位置是这般得好,就在双肩正中,形态也好,又大又圆的,所以上了年纪的老一辈人看见了,总会念叨上几句,这个小姑娘真是好福气,背有靠山,得遇贵人,这一生,定当顺风顺水,衣食无忧的。 这倒是真的,我一路走来,无论是学业,事业,都顺当万分,身材,容貌,才智皆为上品,路遇伯乐赏识,众多贵人扶持,早早的名利双收,一时风头无二,品牌邀约踏门而至,旁人合不拢嘴的调侃,古时候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不过如此。 只是任何人都没有跟我说起过,颈后的这一颗痣,其实不光是靠山富贵的象征,它同时也是一颗苦情痣,而且还是那么大的一颗,不禁讪讪笑言,我将来的感情,想必定然是苦不堪言的。 没想到还真是一语成谶,遇见了沈名栋,其实也说不上有多苦,就只是这么一路都不顾及脸面的紧紧跟随着他而已。爱情总有让人昏头昏脑的时候,我曾经那般苦苦的哀求过他,“我不要名,不要利,我不要身份地位,我只要你,可以吗?”终于是换来了一纸婚约,梦寐以求的甜蜜糖果,五彩缤纷的肆意张扬,我和名栋结成了夫妻,永恒的。 其实,老天待我真的不薄,让我遇见了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你,允许我这般光明正大的站立在你的身侧,一切的一切,千帆过尽尘埃落定,一纸婚约百年不悔。 这一生,我无怨! 后来的后来,山海的落日余晖,照映着这一侧的豪华别墅庭院,刺骨的劲风夹带着海水拍打礁石的潮湿气息凶猛袭来,还混淆着一阵阵腥咸的苦涩滋味。 端坐在院子一角的女主人,从青青容颜到白发苍苍,裹覆着一张大大的厚实的羊绒披肩,垂顺下来的流苏在风里飘曳张扬。 青石桌上,一个圆形的白色低矮瓷罐,它的右侧,放置着一个净白色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错落有致的白百合,它的左侧端放着一个白色陶瓷茶杯,里面的水早已透凉,急风吹过洒落一层薄灰,还撩起了几丝涟漪。 世说有美人骨,未曾知,有否相思骨也,相思入骨,寸寸啃噬,终日念想,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念念不忘,铭刻于心,黎妍卉之于你沈名栋一人。 一生荣华富贵无尽,一生孤寂无人相依,美人迟暮,倘若再遇见 ,她也依旧愿意等上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