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妻的故事》作者:张大吉 文案: 幸福眷顾勇敢者 夏堂齐没想到, 他的婚姻结束得这么仓促。 也没想到, 好日子还在后头。 薄修齐x夏堂齐 第1章 01 夏堂齐本以为他的新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应该是伴着鲜花烛光和爱人的吻。 无论如何,他都预料不到,此时此刻,在他结婚一周年的当天,他会躺在病床上。 就这么慢慢的等待麻药消退,刀口的疼痛席卷而来,让他一向爱笑的脸再也没有表情。 他是一个omega,却在结婚纪念日当天做了一场手术—— omega标记清除术。 真是,太可笑了。 02 在事情发生以前,夏堂齐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 无论是家庭还是工作,他都一直活在身边人的关爱之中。即使他的婚姻稍显匆忙,他的伴侣在家庭背景上逊他一筹,可是对方温柔善良,有责任心,即使没有婚礼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婚后的生活,平和而稳定,夏堂齐还以为他们的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 “夏总监,下班去聚餐?” 他和朋友从大学起就一起创业开了一家小广告公司,如今他在里头担任创意总监一职,因为公司不大,员工又都是以年轻人居多,所以氛围很好,上上下下都没有太大的拘束感。 “可别找你们夏总监,人家下了班那可是要守男德的。” 夏堂齐正准备婉言拒绝,就被他唯一的领导给抢了白。 “人家夏总监是热爱家庭,薄总你别瞎扯。” 被人叫做薄总的alpha被手底下的小虾米堵了一句也丝毫不生气,他拍了拍夏堂齐坐着的椅背,赶人道:“赶紧走啊夏,现在去市场还能赶上最新鲜的大排给人家煲汤。” “哪次我炖汤没你们的份?”夏堂齐佯装生气,却收拾好东西,就着台阶和大家告了别。 就是如此,自从婚后,他一心扑在家庭上,连业余生活都放弃了原来的朋友圈子。 他略有遗憾,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还以为自己会继续幸福下去呢。 03 砂锅里的土鸡一阵阵的冒着热气,厨房里都是温馨的家常菜香。 夏堂齐正在给土豆削皮,准备炒丝。 他这么一副贤惠的样子,谁也不敢相信在一年多前,他还是一个从未下过厨房,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他家里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从小把他这个独子当成眼珠子疼,就连水果都不要他洗,怎么可能还叫他下厨。 他婚前住在家里,有保姆阿姨负责一日三餐,即使上班忙起来也是饭店里解决,没有自己动手的时候。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甘愿的。 婚姻本就是两个人互相磨合,要双向奔赴才是一份好的感情。 夏堂齐哼着小曲儿把菜端上了桌,却还没等到另一个人回家。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视频通话出去。 就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还没接通就断掉,他还没来得及重新打过去,电话却响了起来。 “喂,珰昳?”夏堂齐疑惑道,“怎么还没回来呀,我饭都做好了。” “你先吃吧,我公司有事要晚点回来。” 电话那头的背景喧闹,隐隐约约听到小孩的吵闹声。 “哦,那你什么……” 夏堂齐握着被挂断的电话,心里好像一个激灵。 他后来回想,可能在席珰昳挂掉视频通话的那个瞬间,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只是他还相信对方,愿意给他骗自己的机会。 04 夏堂齐心心念念的人正束手束脚的坐在一家苍蝇馆子里。 席珰昳已经很多年不曾在这样的环境里吃饭,可是他面前的一大一小却很习惯的大快朵颐。 对面坐着的这个omega看上去并不瘦弱,皮肤也不像夏堂齐那样带着养尊处优的白净,他用带着硬茧的手从油腻腻的筷桶里抽出一双筷子,随意抹了抹便夹了一大块子扣肉到碗里,还张罗着大声道:“柱子哥你也吃啊。” 席珰昳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当年他一离开那个地方就翻破了字典给自己改了名字,迫切的想跟过去一刀两断。 这样的大肥肉在曾经的席柱子碗里也许是宝贝,可是对于席珰昳来说早已是不健康的玩意儿了。 忙着吃饭的omega并未察觉他的尴尬,还在用牙咬掉难嚼的瘦肉跟皮,把中间的肥肉夹给身边的小孩吃。 这孩子快五岁了,却还瘦小得跟三岁一样,吃着大人给的饭也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人直皱眉。 “柱子哥,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挣大钱,我跟小刚以后也有好日子过了。” 席珰昳勉强的笑了笑,他说:“这些年苦了你们爷俩了,我会负责的。” 毕竟,他最是有责任心了不是嘛。 05 夏堂齐睡得半梦半醒感觉到关门声响。他一下子惊醒,打开灯往外去。 “珰昳?你回来啦。”他还没醒透,整个人困倦到有些软乎,“晚上吃饭了吗,现在肚子饿不饿啊?我留了菜在冰箱保鲜室里,要不要给你热一下。” “不用我吃过了,你快去睡吧,别管我。”席珰昳笑得温柔,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不好好睡觉明天早上又起不来上班。” “我哪有起不来上班。”夏堂齐念叨着去给人拿换洗的衣物。 他虽然是个独立的新时代omega,但是说实在的回到家里还是有点娇气,面对一天没见的另一半还是忍不住想多陪一陪。 “你不吃我就明天拿出单位分咯。”夏堂齐敲了敲浴室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又从门口的洗衣篓里把对方脱下来的脏衣服拿去洗衣机洗。 席珰昳的衬衣不知道怎么的有股大排档味,袖口上还沾上了油渍。 夏堂齐没多想,拿去盥洗台搓了搓油污,习惯性的摸了摸包,却摸到一个泡泡糖。 夏堂齐捏着这个泡泡糖对着灯看了看。 是小卖店里一角一个的纸包装,面上的字都快被磨掉了。 奇怪的突兀像沙砾一样落在了夏堂齐心里的某个角落。 他强行忽视了这种感觉,让自己回卧室睡下。 却失了眠。 06 “夏总监你炖的汤好香哦!你家alpha真是有口福了。” 夏堂齐把家里炖的汤带去公司得到了一致好评,他笑着谦虚道。 “你太夸张了,都是在市场让摊主打理好,回家直接焯水放料包炖就行了,很简单的,没有技术含量。” “我不管。”公司的小年轻omega嘴甜得厉害,“我要是能早几年来咱们公司上班就好了,我肯定要追你的!” “你一个omega在这儿想屁吃呢。”他们默默喝汤的领导,突然端着碗吐槽,“赶紧喝完去做事,带薪摸鱼也适可而止啊。” “夏总监,你看薄总他又凶我。” 大家都知道公司其实是大小两位老板,虽然表面上大老板管事,但是小老板管大老板。 “我可管不了薄总。”夏堂齐耸肩,“行了,赶紧回你工位上去。” 小年轻灰溜溜端着碗回了自己位置,只留薄总还在他对面坐着。 “薄总你也该回您宝座去了吧。” 他们广告公司上下级观念没这么强,领导们也没有独立办公室,只不过摆着隔断,隔出了单独空间。 薄总把嘴里鸡腿肉咽下去,突然开口。 “没睡好?” 夏堂齐一愣,下意识反驳:“啊,没有啊,挺好的。” “没看出来哪点好。”薄总露出一个假笑,“比你初中跑五千米的脸色都难看。” “我哪有,我真的挺好的。” 薄总定定看了他几眼,最终还是欲言又止的扯出一抹笑来。 “行吧,夏总监说什么就是什么……” 薄总端着碗准备离开,他走得快,夏堂齐没能听见薄总后头的半句自嘲—— 我这又是犯什么贱呢。 07 “珰昳,你这个月工资怎么还没打卡里?” 夏堂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看到席珰昳的脸色一变。 “那个……” 席珰昳在国企工作,每个月的工资都是到点就发,从没有变动过,所以夏堂齐才会觉得奇怪。 要知道,自从结婚之后,他们的各自的财政情况就是公开的,虽然席珰昳有所微词,觉得alpha应该把控家中财务,但夏堂齐一直坚持,最后也勉强达成了一致。 “最近效益出了点问题……” 席珰昳这么说着,眼色却带着闪躲,夏堂齐看在眼里忍不住开口。 “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出问题呢?是什么……” “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你又不懂有什么好问的。” 夏堂齐的话被打断了,他看着一向好脾气的先生一脸烦躁的进了房间还摔上了卧室门。 他一脸无措的站在原地。 是他错了吗? 08 最终是席珰昳先示弱,从卧室里出来的他又戴上了他那副温柔无害的面具。 “堂齐,我不是故意跟你发火的。”他讨好的去看冷着脸不说话的夏堂齐,解释道,“最近的工作压力确实有点大,我自己没用调节好,我跟你道歉。” 夏堂齐抬起眼,看着他一向温柔的丈夫,第一次有些难言的失望。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发无名火。”夏堂齐定定看着他,看得席珰昳的笑容都快僵硬,“你到底是瞒着我什么?你把工资拿去干什么了,赌博?高利贷?” “怎么可能。”席珰昳变了脸色,一副又要发怒的模样,“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不要再妄想转移话题。如果你今天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清楚这笔钱的去向,我明天就去你单位问个明白,看看你的工资是不是真的没发。” 在这一瞬间,席珰昳心里升起浓厚的厌倦来。夏堂齐这个omega总是这么咄咄逼人又冷静得可怕,好像他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这双眼睛看透。不过就是一个omega,就不能乖乖听alpha的话吗。 “行,我承认。”席珰昳依旧讨好的笑着,根本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确实,这笔钱是我花出去了,但是我不是乱来,只是……” 他一顿,转了转眼珠子又道:“我表弟他带着孩子出来打工。你想,他一个omega又没个依靠,人生地不熟的,我就花钱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住处。” 夏堂齐依旧沉默,甚至挣脱了席珰昳想要揽住他的胳膊。 “没提前跟你说,是我不对。但是我担心你万一要是不同意,那他们岂不是要流落街头,所以先斩后奏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夏堂齐终于开口,他想起那个口袋里的廉价泡泡糖:“你表弟?就是那个供你念书的表弟?” “对,就是他。”席珰昳一副体贴的模样,仿佛夏堂齐只要反对一句就是心狠手辣,“人家以前也帮过我不少,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那把他们接家里来住吧,反正周转一下也住不了多长时间,上次姑妈他们来不也是住家里的,我去收拾……” “不用了!”席珰昳的激动在夏堂齐的诧异中变得尴尬起来,“我的意思是说,我表弟毕竟是乡下人,跟我们生活习惯也不一样,怕影响你休息,上次姑妈他们每天四五点就起床,你都没睡好不是吗?就让我表弟他们住外头就行。” “所以,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我好?” 夏堂齐笑出了声。 他努力经营的婚姻,怎么会成现在这样。 骗他也就罢了。 席珰昳的唯一的姑妈根本就没有儿子。 哪里来的表弟? 09 “柱子哥,你今天下了工,能接一下小刚吗?” 席珰昳捏着电话,听着那头omega小心翼翼夹杂着讨好的声音。 “小刚他才开始念这个托儿所不习惯,闹着要我接,我工地这边今天走不开,想着找你帮把手……不过也没啥,你看要是不方便,我就让人家老师先看着,我这边忙完了再过去,没事的。” “没事,我去接他就行。”席珰昳的声音听上去温和又体贴,“我也是小刚的爸爸,我接他是应该的,你自己工作别太累了,我养你。” “哪儿能要你养啊,我能挣钱。”这个憨厚的omega跟吃了蜜一样高兴,“我现在在工地帮忙做饭,人家一天给我七十工钱呢……” 直到挂了电话,这个omega被晒得黄黑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人家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他还兴高采烈的夸。 “我叫孩子他爸下午去接刚子下课嘞。”他忍不住搓了搓手,“晚上可得给他整点硬菜。” —————— 夏堂齐又接到了席珰昳要加班的电话。 正是午休的时候,他担心影响同事休息特意去了楼梯口。 通话结束很快结束,他拿着手机站在窗户旁看着外头火辣的日头和路上匆忙的车辆,再一次感到无助。 “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 “薄总?”夏堂齐回过神,对着紧急出口出现的alpha打了招呼,“你怎么中午也来这里。” 薄总从口袋的烟盒里掏了根烟出来晃了晃:“想抽根烟提提神,你怎么?开始练冥想了。” “没有,珰昳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出来接一下。”夏堂齐笑了笑,让人看不出端倪,“那你抽吧,我回去了。” 夏堂齐往办公区域走,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听见薄总手上夹着烟开了口。 “有事说话。” 夏堂齐顿住,却摇了摇头,他说:“私事而已,不劳费心。” 夏堂齐径直回去,安全出口的门在薄总的背后阖上,搭扣碰撞的声音让这个alpha黑了脸色,他忍不住捏皱了手中从未点燃的香烟扔进了垃圾桶里,抹了一把脸。 他戒烟三年了。 夏堂齐却不知道。 10 席珰昳给枣康还有孩子租了一个四十多平的一居室,一室一厅,其实很小,但是对于枣康来说,已经好得他连睡觉都不踏实。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他们住的都是土房,太久没有修缮,连下雨都渗水。空荡荡一个房子,就只有正中间用电线吊着一盏电灯,更别提电器了。 枣康跟夏堂齐不一样,他们之间天差地别的生长环境,注定了枣康更好满足,他几乎把席珰昳当作了他的天。 他好不容易做完了工地的事,急匆匆提着猪大肠往家走。 他没爹没妈,就因为被遗弃在村里的大枣树下头,才随随便便姓了枣。 这个康字,还是他柱子哥给他起的呢。 枣康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开始笑起来,他一个开心,得意忘形到忘记看路,要不是被旁边的路人拽了一把,差点被撞到。 “小心看路。” “啊!”枣康看到身边的人都看呆了,半天才回过神连连鞠躬,“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 城里的人真是长得又好看,心又善。 红灯变绿,枣康欢欢喜喜的提着菜回家,好心提醒他的人却站在原地没动作。 “表弟?” 夏堂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却自嘲的笑出了声。 11 席珰昳的破绽太多了。 夏堂齐甚至觉得可笑,他不明白席珰昳对他的毫不设防是因为信任还是因为自傲。 他不过是趁对方睡觉的时候,用软件拷贝了一份手机的数据,真相就被他挖掘得七七八八。 席珰昳联系过租房的中介,网购过柴米油盐,甚至外卖买过孩子的退烧药,所有的地址都是同一个地方—— 一个介于席珰昳公司和家之间的旧小区。 席珰昳甚至不知道把自己智能手环里的GPS定位关掉,夏堂齐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席珰昳最近这段时间出入的场所,除了这个小区以外,他还去过市里的很多景点,甚至三番五次的在放学的时间点停留在一家普通的幼儿园门口。 而这些事情发生的每一次背后,他自己得到的不过是席珰昳留给他的谎言。 【领导留我加班回不来。】 【突然要去临省出个差。】 【同事生日我去送个礼。】 夏堂齐看着口口声声去隔壁省出差的人,手机里隔壁省儿童乐园的三张通票,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席珰昳的手机里没有留下那个表弟任何的联系方式,这让夏堂齐不得已去了一趟临省,他也同样买了一张游乐园的通票,总算是在浩如烟海的游客抓拍照里,找到了席珰昳的人影。 还有他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朴素到土气的omega,以及那个小小的孩子。 夏堂齐低头看着手里加价洗出来的照片。 这个被omega抱在怀里的小孩瘦弱而黄黑,只是那双眼睛,和席珰昳如出一辙。 夏堂齐突然笑出声。 人家一家三口,和睦美满。 他算什么东西? 12 “你一个人坐这儿干什么?” 夏堂齐回过神,竟是看到薄修齐的车停在路边,这个alpha摆着臭脸朝着他说话,身上还是白天公司见到的那一身行头。 “薄总?”夏堂齐脸上的迷茫被掩盖住,他甚至体面的笑了笑,“好巧。” 巧个鬼。 薄修齐心里暗骂,根本就不巧,夏堂齐从这次请假回来,脸色就没好看过,他今天一直跟在夏堂齐身后,却发现对方什么都没干,就这么六神无主的坐在公交站,看得他眼疼。 “都要变天了,你待在风口干什么。” 夏堂齐一愣,看着天上越来越厚的云层,叹了口气。 “是啊,都变天了。” 他说得不清不楚又好像意有所指,这让薄修齐的脸色也跟着难看,他干脆把车停到了夏堂齐面前,挡住了夏堂齐的去路。 “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薄总我……” “少跟我废话,赶紧的!”薄修齐用外强中干的命令,掩饰他心里的疼惜,“停车太久,一会儿扣我分,我跟你算账。” “行吧。”夏堂齐终于妥协,他上了副座,系好安全带,看着薄修齐发动了车,才低声道。 “回云颦山吧。” 那是他婚前住的半山别墅区,他的童年在那里长大。 他想爸妈了。 13 薄修齐的车开得很稳。 外头的天色已经快黑了,两旁的道路随着路灯映下来光晕倒退,这让夏堂齐的脸色也跟着忽明忽暗,让人无法看透。 薄修齐的目光从反光镜的投影上弹开,他无法再继续打量下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夏堂齐已经关上了那扇向他开启的窗,即使他们认识了近二十年,那个姓席的玩意儿还比不上他的一个零头,可是夏堂齐已经亲手在他们中间划上了楚河汉界,无法跨越。 “干脆去我家?”薄修齐提议道,“我妈他们正好回国,一直念叨着你,还给你带了礼物。” “今天太晚了,就不打扰阿姨了。”夏堂齐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又妥帖的笑起来,“谢谢薄总关心了,下次吧。” 薄修齐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顿了顿才勉强跟着笑了笑。 “行吧,随你。” 薄总,薄总,他也只能当个薄总而已。 —————— 夏堂齐拧开门锁之后,被屋子里翻涌起来的薄灰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伸手打开了灯,屋里亮堂起来,只是家具都盖着防尘布,显得有一点冷清。 好在灯光是暖的,才勉强多了一点人气。 自从爸妈都走了之后,他就很少回家了。好像逃避也是一种远离痛苦的方式,只要不接触就能不痛。 其实他的父母都是寿终正寝,只是因为二人的感情实在太好,二人世界的日子过得实在太长,甚至一度决定丁克,一直到意外有了他,才改变主意把他生了下来。 夏堂齐从小就知道,他的父母跟别人的不太一样,甚至小时候还因为害怕父母离他而去在被窝里偷偷哭过好多次。可是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更不能磨灭无法流逝的时间。 他与爸妈的亲子缘分实在太浅,不过短短二十三年就无法再续了。 夏堂齐掀开沙发上的防尘罩,难受的窝在了里头。 他之所以很快就结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想重新拥有一个家庭。 可是他错了,不是吗? 世上已经再没有无条件爱他的人了。 14 薄修齐刚进门就听见他妈的声音。 “哪儿来的风,把你这么大个人给吹回来了啊,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可没让人准备你的饭。” “我自己家我还不能回了吗。”薄修齐也不恼,只是说,“夏堂齐他今天回来,我正好送他,就顺路回来了。” “齐宝儿回了!嗨呀,你怎么不早说!” 薄修齐被他妈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他妈拿出保温桶把刚摆上桌还热气滚滚的天麻乌鸡汤给打包带走了。 “你干嘛啊妈。” “关你屁事,没事干赶紧去把客房收拾出来。”薄夫人走得风风火火,只留下她的骂声。 “老娘真是看到你就眼疼!” 狗儿子! 15 “田阿姨你怎么来了?” 夏堂齐打开门的时候都被薄夫人脸上笑容吓了一跳。 “齐宝儿你回来也不跟阿姨说一声,阿姨家里刚炖的汤,你也尝尝。”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薄修齐名字里也有个齐字,可是薄夫人嘴里的齐宝儿却只有夏堂齐一个。当初一见了夏堂齐,薄夫人就稀罕得要命,恨不得带回自己家去养,要不是原本从未见过面,怕不是还以为抱错了孩子。 “是一时兴起回来的,就没好意思打扰阿姨。”夏堂齐一边解释,一边把人往屋里请,他很珍惜别人对他的善意,跟田阿姨也一直很亲,“田阿姨你先进屋,我刚回来家里还没收拾,您别嫌弃哦。” 薄夫人一听这话就反握住了他的手腕,感慨道:“那还收拾什么收拾,跟阿姨回家住,你好久都没来阿姨家住了,阿姨想你想得心窝疼。” 所以说,这汤提来提去,算是白拿了。 —————— 薄修齐是正儿八经在收拾房间。 他家里专门给夏堂齐留了卧室,以前念书的时候,夏堂齐还经常来家住。 毕竟他们两家隔得近,夏家的长辈又着实岁数大了些,跟孩子很难玩到一块去,反而是薄修齐他妈童心未泯,颇有一副忘年交的架势。 后头夏堂齐来得少了,不过房间依旧留着,还让保洁常常维护着,所以即使这房间很久没住人,还是干干净净的。 不过薄修齐还是把床上用品都给换了,没办法,夏堂齐娇气得很,床品不够干净就容易过敏,这里红那里痒,麻烦得很。 “来来来,齐宝儿你先换个睡衣,阿姨这次正好给你带了新的,正好穿……”薄夫人带着人上来,看见狗儿子就皱了眉,“怎么动作这么慢,齐宝儿都到了你还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就叫你收拾个房间都费劲。” 薄修齐正在套最后一个枕头,闻言头也没抬,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枕头整理好放到了床头,这才跟夏堂齐说话。 “弄好了,你收拾吧,换好衣服楼下吃饭。” 他说完就准备离开,跟夏堂齐擦肩的时候又听到对方客气说谢谢。 薄修齐哼了一声就算回应。 谢就谢吧,反正对于夏堂齐来说—— 他早就是个外人而已。 16 夏堂齐终于喝上了热汤,薄家的餐厅是中式的圆桌,看着热闹又温馨。 “来来来,尝尝刚做的蒜泥白肉还有泡椒猪肝。”薄夫人专门给他新做了两个爱吃的菜,端上桌的时候夏堂齐没忍住愣了愣。 “快尝尝啊。” “……好,谢谢田阿姨。” 自从他跟席珰昳在一起,因为席珰昳口味清淡不吃辣,他已经很久没碰辣口的菜了,肯定是因为太久没吃过,所以他现在就这么尝了尝,却被辣得眼泪花花。 “唉呀,怎么辣成这样?阿姨去给你倒杯牛奶解解辣。” “不用了不用。”夏堂齐赶紧拉住了薄夫人,“也不是特别辣,只是我太久没吃辣了,突然一碰辣椒不太习惯。” 他突然发现,自己总是在体谅某个人,已经好久没有对自己好一些。 面对薄夫人关切的表情,夏堂齐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田阿姨……”夏堂齐卸下了一直硬抗的冷静,“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一直以为拥有的幸福都是假的,他真的有点难过。 17 “你的意思是说,你老公他在老家有omega,还有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薄夫人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十有八九。”夏堂齐喝了口汤,都说出来之后反而让他平静不少:“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证据而已。”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薄夫人看着面前这个她亲眼瞧着长大的omega,心里堵得慌。 她年轻的时候就想给白白软软的乖omega当妈妈,自己却只有生狗儿子的命,自从认识了夏堂齐,就把这份对omega孩子的爱意全给了对方。即使后来孩子们渐渐大了,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也开始若有似无的疏远起来,也没有像她所希望的那样能够亲上加亲成为一家人,可是她对夏堂齐的喜欢丝毫做不得假,那就是当自己小孩在疼的。 “……我不知道。” 夏堂齐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说来奇怪,从他发现端倪到现在,他除了觉得可笑可悲以外,并不怎么怒火中烧。他觉得席珰昳对不起他的付出,也辜负了他的信任,可是他的心底却一直稳稳当当的,并不觉得天崩地裂想要寻死觅活。 “齐宝儿。”薄夫人把夏堂齐的手包在掌心里,“你现在有两条路走——一条是合,一条是分……” “如果你还想继续维持这段婚姻,这件事只能冷处理。如果他有私生子这件事是既成事实,那你只能接受他未来一生都要抚养这个孩子的事情。这件事你就当作没发生过,把控好家里的财政大权,以后严加看管,这辈子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下去……” 夏堂齐光是听到这些话,就觉得窒息,他几乎是恐惧的叫出了声:“我不要!我绝对不要把我这一生都绑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那你就只能快刀斩乱麻,抓住他的把柄,把事情闹大,把他搞臭搞脏,分割好财产,重新开始生活。”薄夫人叹了口气,“但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齐宝儿你要想好了。” 是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被alpha标记后的omega,想要脱离一段婚姻,除了心理障碍还有生理的困难。 如果想要摆脱席珰昳的信息素给他的影响,除了选择标记消除手术外,他别无选择。 18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任何一个omega会选择标记消除手术的。 omega总是被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潜移默化的影响,希望自己能够找到所谓的真爱,可是爱情虚无缥缈得如同梦幻泡影,不是每一个omega都能那么幸运。 自从人工腺体置换技术投入临床,就给了这些不幸的omega新生的机会。 标记消除手术需要破坏omega的原有腺体,再进行人工腺体移植和组织再造。可是,由于医疗水平的限制,再造后的腺体非常脆弱,如果再进行二次标记,会极度依赖alpha的信息素安抚,情绪波动剧烈,甚至终身服药调节激素水平。 因此,有很多感情破裂的omega并没有选择标记消除手术,他们选择在生理期的时候用药物抑制,但是这样同时也留下了隐患。一旦他们的前任想要使用信息素来控制他们,这些依旧保留标记的omega将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 作为一个omega,夏堂齐对这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他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手指也冰凉得吓人。 “无论如何,今天先好好睡一觉。”薄夫人搂着他单薄的身子,努力的安抚他,“回到阿姨这儿,就是回家了。不管怎么样,阿姨替你撑腰。” 夏堂齐总算被带回卧室,薄夫人把他当小朋友一样哄上了床,盖好了被子,才留下一盏小灯关上了门。 她刚关好门,一转身就被站在阴暗处的薄修齐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你要吓死老娘啊。” 薄修齐眼圈泛红,咬牙切齿道:“我要宰了他。” 当初的那些承诺还不如放屁,世上的alpha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19 “你以为这是原始社会吗?还说什么宰了他。”薄夫人看着自己的狗儿子发出了嗤笑,“你要是这么想进局子,我是不会捞你的。” “妈……”薄修齐凶狠的劲头一下子卸掉了,他烦躁的耙了耙头发,坐到了薄夫人身边的位置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 薄修齐的怒火烧得他双眼泛红,都快要藏不住他的哽咽和颤抖。 薄夫人看着儿子这副样子终究还是心软,她揉了揉薄修齐的发顶。 “要是当年……唉,不提了不提了。”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遗憾,眼里闪过往事的痕迹,却也只能感慨一句,“你说你跟齐宝儿,怎么就有缘无分呢。” 薄修齐收起了平日的漫不经心,他甚至安抚的搂了搂母亲失落的肩头。 “我只希望他过得好,过得开心,这就够了……” 他说着说着眼底蔓起杀气:“可是现在那个姓席的……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其他的都是小事。”薄夫人摇了摇头,她不关心其他,只放心不下夏堂齐而已,“关键是这个手术,可得遭了大罪了,齐宝儿他哪儿能吃得了这苦头。” 都是造化弄人。 20 夏堂齐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薄家留宿过了,没想到为他准备的卧室还是原来的样子。 连他曾经的作业本都还整整齐齐的放在抽屉里,好像时间一下子倒转,等到下个周末,他还要过来蹭着住一样。 这让夏堂齐难免有点感伤,时光一去不复返,但是变成大人的他,好像并没有比从前更快乐。 如果当初的他发现,他现在的婚姻竟然滑稽得像一个笑话,也许就不会再天天抱怨着考试辛苦了。 夏堂齐下意识的翻了翻泛黄的作业本,里头有乱七八糟的涂鸦还有上课时候偷偷摸摸的小话。 【茶茶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夏堂齐顿了顿,看着自己稚嫩的笔记却已经想不起自己信誓旦旦写下的这句承诺是给谁了。 他好像确实有过一位关系密切的omega同学,只是时间太久,对方的身影都模糊不清了。从小到大,他身边的朋友同学走走停停,一直留到现在还依旧在他身边的,居然只剩下薄修齐一个人了。 只是自从他决定投入一段恋情开始,到如今婚姻的轮船搁浅,他已经很久不曾把薄修齐划分到朋友的圈子里了。 薄总就是薄总。 就只是薄总罢了。 21 “柱子哥,吃饭啦!” 枣康把菜端上桌,就看着席珰昳一脸烦恼的盯着手机,他过去招呼道:“别盯着手机看了,这玩意儿看多了伤眼。” “你懂什么。”席珰昳起了身,但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他今天给夏堂齐发了消息说不回家吃饭,夏堂齐居然一直没有回复他。 果然城里的omega就是脾气大,一丁点小事就要给人甩脸色,还得要他伏低做小,真是不懂事。 比起这个来,枣康就要懂事多了。 “当然是柱子哥懂得多了。”枣康被刺了一句却依旧好言好语,“赶紧来洗手吃饭啦,别伤了胃。” 席珰昳这才缓了神色,纡尊降贵的去了餐桌边。 夏堂齐的规矩实在太多。 吃饭不能吧嗒嘴,筷子不能插在碗里竖着,手要端着碗,嘴不能去追菜,脚不能踩着凳子。 只有在枣康身边,他才能感觉到被尊重的感觉。 枣康的目光永远追逐着他,哪怕只要他少下动两块子肉,都会诚惶诚恐的担心不合他的口味。就是他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身上那股子泥巴腥气洗也洗不掉,站在身边实在是掉价。 “柱子哥你吃好了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 “嗯。” 席珰昳想到。 也就只剩知情识趣这一点好了。 22 比起枣康,席珰昳更在意他的儿子小刚些,毕竟这是他目前唯一的骨肉,还是个alpha呢。 只可惜这孩子不是夏堂齐的种,私心里他更想要夏堂齐生的孩子,毕竟夏堂齐模样好,学历高,生出来的孩子也能更聪明。只是这个omega太有主意,他做不了夏堂齐的主。 说什么事业还不够稳定,晚几年再说。omega能有什么事业,好好伺候alpha才是他们的本事。要他说,夏堂齐非要上班,多半还是跟他那个老相好掰持不清。 别以为他不知道,夏堂齐跟他老板两个指定不干净。一个omega跟alpha两个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也就是他大度,没去翻旧账而已。夏堂齐能够跟他结婚,这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要是没了他,就他这么一个被人玩过了的omega,床上就那个死鱼样子,他碰都不愿碰,哪里还有人去捡破鞋穿。 席珰昳喝了一口枣康熬的绿豆汤,斯文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他心里的龌龊。 “柱子哥,你喝喝看够不够甜,我专门熬了放冰箱里的。”枣康在围腰上擦了擦手,开心道,“冰箱这玩意儿真好用,在乡下我都没舍得买,就是不知道一个月电表要跑多少个字。” “我养你,你怕花钱干什么。”席珰昳忍不住撇嘴。 枣康确实贤惠持家,就是太小家子气了,看着烦心。 “柱子哥……”枣康不懂他心心念念的柱子哥心里的想法,期期艾艾的坐到了席珰昳身边,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席珰昳的衣角,“那个,你今天在家住吗?我生理期快到了……当然你要是忙工作也没什么,我就是不知道城里去哪儿开药,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哪儿能买药吃。” 被标记过的omega生理期需要alpha的安抚,否则就需要药物控制激素水平,这么多年枣康就是靠着卫生院开的药过的,只是现在席珰昳在他身边,他忍不住多了一点期待。 席珰昳一愣,很快回过神,伸手搂住了枣康的身子。 “有我在,你还吃什么药啊。” 好歹也是个omega,皮糙肉厚的,经得住搞。 就是他麻烦一点,以后还得两头跑了。 第2章 23 【宝贝,公司突然安排我出差,要一周才能回来,照顾好自己。】 “齐宝儿,怎么不吃了?” 夏堂齐看着屏幕上的消息顿了顿,反手把手机扣在了桌上。 “没什么,只是有条简讯。” “快来尝尝阿姨做的粉饺,看看味道好不好……”薄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一筷子敲到了薄修齐碗沿上,“你饿死鬼投胎吗?吃这么多,不知道给齐宝儿留点啊!” “我……”薄修齐看着桌子上那满满一大盘子粉饺眼睛都睁大了点,“我吃得哪儿多了,妈你别区别对待得这么明显行不行,我又不是你捡的。” “你要真是我捡的就好了,哪儿捡的扔哪儿去。”薄夫人拿了个干净碟子,挑挑拣拣把盘子里包得最好几个粉饺挑出来摆在了夏堂齐面前,又拽过薄修齐的碗,把那些破皮的给赶了进去,“齐宝儿你吃这些啊……” “那我就吃烂的?” 薄夫人一个白眼就翻过去,薄修齐被瞪得没话好说,一个劲的深呼吸。 夏堂齐总算是被这母子俩逗得放松下来,有了点胃口,再吃起来。 薄修齐看着总算认真吃饭的人,戳了戳碗里的破皮粉饺,和他妈对视了一眼。 能吃得下东西就好,饿坏了可怎么得了。 24 吃过饭没多久,薄修齐就看见夏堂齐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在干什么。 “干嘛呢?” 夏堂齐头也不抬的说:“他说他要出差一周……” “出差?”薄修齐还没反应过来,夏堂齐却站起身往窗边走。 —————— “喂,小杨吧。” 薄修齐听见夏堂齐这么说。 “辛苦你帮忙把东西拿到办公室给大家分一下了。” “嫂子你太客气了,每次都这么大方,我们都要不好意思了。”那边是个活泼的omega,说话也很热情,“这种情况大家都理解嘛,既然席组长他都请特假了,嫂子你也别跟我打电话了,我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祝你们早生贵子呀。” 席珰昳的谎言瞬间破了大洞,连他本人都不知道,每一次请假,夏堂齐都在背后默默帮他打点,维护同事关系。他还一度以为自己魅力无限,连单位里的年轻omega都忍不住爱慕他,却不知道那些友善是因为夏堂齐的夫人外交在起作用。 “他请了特假,跟你说出差了?”薄修齐都不知道是说席珰昳太蠢还是太自信,“现在去逮他,是不是还能堵他一个光腚。” “他不是蠢。” 夏堂齐听到薄修齐的粗口忍不住皱了皱眉,薄修齐难得这么刻薄让他很不习惯。 “他只是打心底就瞧不起我们omega,觉得自己作为一个alpha是天之骄子要高人一等而已。” 席珰昳的确很会包装自己,他努力做出风度翩翩的斯文样子为自己背书,也的确曾经蒙蔽了夏堂齐的双眼,让他一时以为这个人足够温柔。 可是骨子里的轻视是改不了的,或许以前的夏堂齐还愿意体谅磨合,但当他发现遭遇到背叛之后,就无法再留下任何温柔了。 夏堂齐收起手机喝了口茶轻声道。 “我要去一趟Z市。” 那是席珰昳的老家。 25 “这都是什么烂路……颠死了。” 薄修齐从三轮车上骂骂咧咧的下来,却被夏堂齐怼了一句。 “我可没非要你跟着来。” 夏堂齐本来只想着自己去一趟席珰昳的老家的,是薄修齐非要跟着他跑这一趟,不答应还不行。 要是不让他跟着来,薄修齐就不给他批假期,直接算旷工,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这烂路你出钱修的?”薄修齐嘟嘟囔囔背着背包,却还是问道,“到地方了没,你别告诉我一会儿还得坐牛车啊。” 夏堂齐看了看手里的定位,终于点头:“就是这个村,没错了。” “他不是说家里没人了吗,你还跑这一趟干嘛。” 席珰昳以前说自己家里父母都是村里的老师,为了救下河的学生溺亡了,他一直靠着亲戚支持求了学,才有今天这日子。 夏堂齐看着薄修齐这副疑惑样子,都快笑了。他算是发现了,薄修齐的脑子最近从来没有上过线。 “我都没想到,席珰昳他在我这儿的信用都已经全部破产了,你倒是很信任他嘛。” “我没有啊……” “是,你没有。”夏堂齐摆了摆手,最近的这些事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心情,让他说话总是带刺,“你就只想着把他打一顿,他进医院,你进局子……薄总您离家出走的聪明大脑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啊。” “我,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争……”薄修齐看着夏堂齐额角被大太阳烤出来的汗,伸手抢过了对方的行李,“你这么聪明,快去带路,别跟我扯东扯西了。” 他近来确实莽撞,只不过是因为夏堂齐受了委屈。 让他理智全无了。 26 席珰昳从未说过老家的地址,但这并不代表夏堂齐查不到。 以他父母留下来的社会关系网,想要查一个人的户籍信息简直是轻而易举。 人与人之间天生有壁垒,夏堂齐不曾说过,却不代表不存在。 席珰昳跟他在一起,本就是高攀了。 只不过为了保护席珰昳的自尊心与颜面,夏堂齐从来没有在席珰昳面前耀武扬威过。他原本觉得踏入婚姻的两个人无论家世背景都应该拥有平等的人格,不过现在看来是他太天真了。 是他的放纵让席珰昳飘飘然,自以为是个人物了。 “257号,257……257号在那儿后头。” 薄修齐对着门牌号一个一个数过去,总算是找到了席家的土房院口。 “知道了。”夏堂齐拉住了薄修齐的手腕,制止道,“先不急着过去,去买点东西。” 薄修齐疑了惑:“还买什么东西?” 他们不是来挑事的吗,怎么还要送礼? —————— 夏堂齐没想过自己第一次来见席家人会是这样。 随便在村里的小超市里买上几个包装浮夸的保健品做做样子,甚至不需要说出他与席珰昳之间的关系。 “您好啊大叔,请问这是席珰昳的家吗?”夏堂齐面不改色的解释道,“我是席珰昳的同事,我正好来这儿附近出差,他就托我替他回来一趟,送点东西。” “席……当什么爹?”正在院里晒包谷的老爷子眯了眯眼,他佝偻着背,口音夹杂着方言,夏堂齐要很努力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当爹不到当爹的,你找错了。” “是吗?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夏堂齐正准备告辞,却又被房里赶出来的妇女给拦住了。 这女人杵着拐,一只腿不太灵便的样子,她着急讲道。 “没错没错,你们找席珰昳,他就是我们儿子。他爹啊,你又忘了,咱们柱子进了城就有了洋名,就是叫这个什么珰……昳。” “他个小兔崽子还想给老子当爹了不成?反了他了。” “你别在柱子工友面前嚷嚷,给儿子丢人。”席珰昳的母亲是位beta,她不安的用手在灰黑的围裙上擦了擦。 “你们大老远来,辛苦啦。赶紧进屋喝口水吧,我们柱子他还好吗?” 夏堂齐看着女人暗沉脸上的皱纹,一时语塞。 姓席的可真是个孝子,他居然这才看清。 27 席珰昳的父母性子简单,几乎是夏堂齐说什么便信什么,满眼都是对儿子的关切。 席珰昳已经五六年没回来过一次了,除了零星的几个电话,被时代抛在身后的他们根本联系不上儿子。 他们不懂网络,也没有智能机,固执的守着家里唯一的红色座机。 席珰昳的爸是个驼背,从年轻驼到老,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镇上,还都是因为席珰昳考上了镇上的高中,他送儿子去念书。 平日里他就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种点菜,再卖给来村里收菜的菜贩,他最得意的事,就是他这么一个没什么出息的beta讨上了媳妇儿,还给他生了一个出人头地的alpha儿子。 夏堂齐捧着装着凉水的土碗,听着这两位孤单了很久的老人跟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们对儿子的骄傲,忍不住也泛起了恻隐之心。 “阿姨,您这腿是怎么不太方便的?”夏堂齐看着这个破旧的木拐忍不住问,“席珰昳他现在日子不错,让他把你接到医院里去看看吧。” “不了不了,这可太麻烦了。” 席珰昳的妈给吓了一跳,他们穷惯了,最怕的就是花钱。进城要用钱,城里头的医院就更费钱了。 “我这腿是老毛病了,不需治的。是小时候发烧烧坏的,当时去城隍老爷哪儿喝过符水,是我命不好,没得办法咧。”席母说着一些夏堂齐听不懂的话,反复的声称所有的一切都是命数,怪不了别人,医生也帮不了她,“我看电视里说了,那些医院都是抢人钱的东西,最是去不得了……而且我们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花这么多钱干什么,还得给孙子存着,以后结媳妇儿呢。” “这样啊,那确实是我不如您二老考虑得周到了……”夏堂齐把手里的碗放下,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这次来本来还准备带您孙子买两件衣服,您知道的,席珰昳他这么久没空回来,还是记挂着家里的。” “屁大个娃买什么衣服嘛,有得穿就行。柱子他表哥家里四个崽,经常从隔壁送孩子衣服给我们家的,反正穿不了几天就长个了,别瞎花钱。刚子的事你叫他不要操心,有康子在,都能照顾上的。” “枣康就是嫂子吧。” 夏堂齐笑着这么问,问得一直保持沉默的薄修齐心里都一个激灵。 “唉呀,我们柱子从小就招人喜欢,多得是好条件的人上我们家提亲,镇里杀猪匠家一个月挣一万块呢,他家里闺女想给柱子当媳妇儿,他都不答应,就是太重感情了,非要跟康子在一起,不过好在是给我们老席家留了种,就是非要去城里打工,家里的事一点都不顾,不像样了!村里哪家的儿媳妇像他一样结了婚还要往外头跑的……” 离开席家之后,夏堂齐还顺路去了隔壁表哥家拜访,看了看畏畏缩缩的表嫂和木讷的孩子们。 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准备返程。 夏堂齐从出门起就一直沉默,沉默到薄修齐都隐隐不安。 “你总不会是心软了吧,夏。” 夏堂齐望着手机里的录音缓缓的叹了口气。 “席珰昳重婚罪是没跑了,回去帮我联系好的离婚律师。” 想多了,他从来不为人渣心软的。 28 席珰昳的老家太不繁华,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他们找来找去,最后在最豪华的招待所住下了。 夏堂齐还是第一次住到这种地方。 他们要了最好的房间,也不过八十块一晚,一打开房间就是无法忽视的霉味,刺激得人不停打喷嚏。 门上就挂了个锁头,轻飘飘的挂那儿就算保险,虽说带个厕所,却连热水都没有,要洗澡还得去公共澡堂凑合。 夏堂齐坐在发黄的床单上,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发呆。 他可以理解为什么从认识到现在席珰昳从未提起过家乡了,可能对于席珰昳来说,这个生养他的地方就代表着耻辱。 “赶紧给我开个门!重死了。” 他的思索被叫门声打断,薄修齐在门口嚷嚷个不停。 夏堂齐穿好鞋拿起床头柜上的钥匙去开锁。 这是薄修齐出门前跟他说的,一定要锁上门,即使这把锁看上去聊胜于无。 “快让让。”薄修齐臭着脸提了两个大暖水瓶进门,他一边放进厕所,一边说道,“你今晚就别讲究了,去厕所拿毛巾擦擦就得了,我去看了那个澡堂,连个帘子都没有,谁都能进太不安全。” 自从进了这个招待所,薄修齐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太不安全。 登记不用身份证太不安全,门锁看着就破太不安全,澡堂没有遮挡太不安全。 要不是实在找不到趁手的交通工具,薄修齐恨不得连夜开车走。本来他们孤A寡O,夏堂齐目前暂时还是有A之O,理应避嫌各住各的,可是薄修齐一上楼看到这个环境,立马就把两间单人房换成标间,还被老板酸了半天舍不得花钱。 不过薄修齐毫不在意,只是烦躁:“还是住一间安全点,免得一觉起来你被人卖了我都不知道,什么破地方,太不安全了。” 夏堂齐把刚刚买的新脸盆用开水烫了烫,又拿起硫磺皂洗起来。 他被劣质肥皂的气味呛得直皱眉,突然说道:“我好像可以理解席珰昳一直想出人头地了。” “哎哟,我说夏祖宗,您可别随便理解。”薄修齐听到这话套被子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生怕夏堂齐脑子突然不清醒,一错再错,“是,姓席的是原生家庭不好,泥腿子出生,他上进拼搏都没错,可是这也不是他数典忘祖的理由……他瞧不起这儿,嫌自己老家落后,却心安理得的花他爹娘的钱,还骗财骗色,孩子都生了还在城里找老婆,他要不算是个白眼狼负心汉,陈世美都要从坟里爬出来找他撕逼了!” 薄总好气。 29 薄修齐忙里忙外收拾了老半天,看着还有点笨拙。 毕竟薄修齐跟他一样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环境,很多都不习惯,可是他还是努力让这个招待所的环境能够相对好一些。 夏堂齐无从下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旁边看着,听着薄修齐喋喋不休的忙碌。 薄修齐这个人从小就这么事多,屁大个事能被他念叨出一千零一夜,别扭又矫情,根本不是大众意义上的梦中情A。 他跟席珰昳看上去就是两类人。 席珰昳温柔体贴,谈恋爱的时候时时刻刻关注恋人的情绪,嘘寒问暖的本事一流,就算生日送你一个手工钱包也要写上五千字的情书表达爱意,仿佛他把你放在心窝里。 可是这样的甜言蜜语就是爱情了吗? 夏堂齐看着屋檐滴下来的水眨了眨眼。 都是假的。 30 仔细想想他是为什么会选择席珰昳踏入婚姻呢? 从学生时代到工作之后,夏堂齐不是没有被alpha追求过,只是他一直没有选择开始一段关系,他一直单身,也从未想过结婚,直到本就是老来得子的父母终于没抵得过时间的流逝离开他。 夏堂齐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的家里再也没有人等待着他了,他开始害怕孤独。 就在这个时候,他通过别人介绍,相亲认识了席珰昳。 这个alpha表现得热忱而体贴,在夏堂齐最脆弱的时候出现,给了他一种依赖的错觉。 他想他还是需要组成一个家庭,去填满他精神上的空缺的。 夏堂齐承认,他并不深爱这个alpha,可是同样的,从确定关系到如今,他对这份感情及婚姻始终忠贞,并且非常主观的和其他人划清了界限。 他心甘情愿并且身体力行的为这个小家庭付出,并且一心一意想要经营好它。 可惜他还是遭到了背叛和侧头侧尾的欺骗。 夏堂齐躺在这个招待所的破旧钢丝床上用胳膊抵住眼睛,掩饰他涌出的泪水。 还是怪他因为孤寂而仓促选择婚姻。 他真是个失败的omega。 31 枣康在炖蹄花汤。 他男人这几天辛苦了,他得给柱子哥做点好的吃。 这是他今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市场买的新鲜蹄花,熬得浓稠诱人,奶白的汤底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光是闻着香气就勾人得紧。 “爹,饿!” 他儿子小刚都给香得直叫唤,围着他的锅边团团转。 “晓得了,一会儿爹给你盛一碗晾着,你先喝嘛。”枣康用筷子戳了戳,看看蹄花炖软没,“还没耙,你不要着急,先个人去耍到……” 枣康话音刚落,又赶紧补充道:“你莫去闹你大爹,让他多睡会儿。” 他柱子哥是文化人,费脑子的,要多休息才是,这些家事有他做就行,反正他就是个粗人,做惯了的,不妨事。 “你就去耍那个平板,你大爹不是给你下了那个小人画片嘛,就那个一窝子家猪的,还会说洋文咧。” “那个吹风机说的我听不懂,我想耍大爹手机行不行啊?”刚子自然跟生养他的爹更亲,也更活泼些,“大爹他手机里有那个消消乐我想玩。” 枣康被闹得不行,最后还是妥协了。 席珰昳的手机就放在客厅充电,枣康虽然没有指纹,但是六位密码是席珰昳的生日,他输第一次就开锁了。 “爹,这个叔是谁啊?” 枣康看着屏保上好看的omega一愣,想起了那个叫他小心的路人。 “我……我也不知道。” 32 “薄总,我今天下午请个假。” 午休还没结束,夏堂齐就去了薄修齐的办公室。 自从他们从席珰昳老家回来,夏堂齐就一直待在公司没有离开过,他看上去一切如常,却让薄修齐提心吊胆。 “请假?你要去哪儿?”薄修齐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文件,连平日里的玩笑都不说了,“我跟你一起。” “我就是想回去收拾收拾……” “收拾收拾?”薄修齐眉头拧得死紧,“你外头还有房子吗?搬出去有地方住吗,打算住哪儿要不要我帮忙联系地方?” “薄总,我想您是误会了。” 夏堂齐露出一抹笑容。 “我回去是为了收拾垃圾——丢出去。” 垃圾就该清理到垃圾场,不是吗。 33 席珰昳今天下班买了一束鲜花。 算上今天,他已经十天没有见过夏堂齐,也没有跟夏堂齐联系过。 虽然之前跟枣康办事的时候,没人打扰的确是件好事,可是等他理智回来,还是不得不烦恼。 要知道夏堂齐这个omega一向娇生惯养,心眼小得要命,这么长时间连个电话简讯都没有,还不知道要折腾成什么样子。 所以omega书念太多了确实要不得,性子都野了,完全不通情达理。 席珰昳抱着包装精致的花束,脸上的笑容体贴又温和,任谁也想不到他的心思。 只是他刚刚打开家门的指纹锁,就看到多日不见的夏堂齐站在客厅中间。 他们目光交接的瞬间,席珰昳似乎还看到了夏堂齐脸上奇怪的笑容。 席珰昳听到他说—— “对了,还有锁。” 34 客厅里放着好几个牛皮纸箱,这让席珰昳都变了脸色。 吵架闹脾气好解决,但是吵架到分居要挟就很让人头疼了。 送礼哄人赌咒发誓,伏低做小那还不得折腾好几天,他之前请假工作上攒了不少活,哪来的时间给他耗。 “堂齐,你也该懂事一点。怎么可以一点小事就闹着要搬出去呢?” “呵。”夏堂齐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说要我懂事点?” “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折腾自己。我承认我错了,我不应该出差这么久都没联系你,实在是白天工作太忙了,时间安排太紧我每天回酒店都是半夜了,我怕影响你休息,都不敢打给你……” “你去的哪个城市出差?往返航班号是什么?住的酒店又是那家?”夏堂齐用脚踹了踹地上放着的纸箱,“谢谢你的关心,我当然不会折腾自己,我收拾的都是你的东西,要你赶紧滚呢。” “你不信我?”席珰昳一脸痛苦的模样让人难以置信,“我们夫妻这么久,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夏堂齐一时之间都无法开口了,他好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笑破音。 这个从始至终都在骗他的垃圾,居然质问自己对这段感情不够信任。 他就是太信任了。 信任席珰昳说的每一句话。 他说自己父母双亡就是双亡,说自己勤工俭学就是勤工俭学,说自己要爱护这个家庭就是体贴可靠。 “你要我信你什么呢?”在枣康出现之前,夏堂齐从未怀疑过席珰昳一言一行,可是现在,他连席柱子嘴里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保持怀疑态度,“你真是不要脸啊,席柱子。” 席珰昳的脸色在从夏堂齐口里听见他的名字的那一刹那变得煞白。 “是信你骗婚,还是信你重婚?是信你全家死绝,还是信你喜当爹呢?”夏堂齐抹了把脸,笑道,“我已经联系好律师处理我们离婚的事宜,接下来请你跟他交接。我好人做到底,帮你提前收拾好了,你的东西都在这儿了,赶紧带走,这个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跟你没有丝毫关系,从今天起就不用辛苦你两头跑了,好好去照顾你的表弟吧。” “堂齐,你听我解释!”席珰昳脸上的冷汗顺着发顶往下淌,他几乎是破音一样的想要扑过去抱住夏堂齐的腰身,却被躲开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要解释?”夏堂齐点了点头,“当然了,你可以解释的。但是观众可不能太少……” 夏堂齐笑着打开了旁边会客室的门,他招呼道。 “枣先生,久等了。席柱子终于回来,要给我们解释清楚事情原委了。” 三角的故事,总不该他一个人听。 35 “你怎么在这儿?” 被席珰昳叫到的枣康脸色不太好看,他被怒气冲冲的席珰昳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畏缩。 “柱子哥……” “他凭什么不能在这儿?”夏堂齐替枣康开了口,“人家为你生的孩子都打酱油了,他难道没有资格听一听你这个好丈夫是怎么关心他的吗?” “我……”席珰昳噎了一瞬就开始为自己开脱,“当年的事是个意外,枣康一直跟我爸妈关系很好,我也把他当亲人对待,那次我放假回家,结果碰巧撞上他生理期……都只是不得已的,一个不太美好的意外。我这么多年甚至都不知道他有了我的孩子,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得不面对,我是一个alpha,我必须负起责任来。” 他把自己描述得正直又委屈,丝毫不在乎枣康越来越难堪的表情。 他是个粗人,没文化没学历也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他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个alpha,觉得心里酸得跟霉豆腐一样。 “哈哈哈,原来你还知道你是个alpha啊,我以为你只知道吸血,是水蛭呢。”夏堂齐比枣康强硬太多,他根本不怵席珰昳,也丝毫不在乎体面,“事到如今你还在推卸责任,我问你——你上学的学费生活费是谁给你省吃俭用攒出来的?你连名分都不给他,为什么理所当然让他替你尽孝?你孩子五岁了你都不知道,不是你无辜,是你无情!你整整六七年都没有联系过你家里人一次,是不是入戏太深真以为自己是个孤儿了?” “夏老板您别说了。”枣康这种时候还在为席珰昳说话,他明明是受害者,却还在为施害者求情,“柱子哥他是做错了事情,我替他向您道歉,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一定该赔钱就赔钱,不让您受损失。” 夏堂齐的袖口被枣康小心的拽住,可是即便如此,他手背上粗糙的皮肤,还是刺痛了夏堂齐的手腕。 “你听到没?”夏堂齐突然觉得可笑而心酸,为枣康也为他自己,“你都抛妻弃子了,这个omega还死心塌地的向着你说话,你亏不亏心?踩着我往上爬很爽吧,可是过了两天好日子,也不能就忘了自己根在泥巴地里了,对不对?” 席珰昳彻底被激怒了,他的过去是他心底的雷区,他不愿意被人提醒他贫穷的出身,这让他口不择言。 “你根本就不爱我!谁他妈知道alpha出轨了,还能想你这么冷静的?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给我设套逼我离婚的!” “你倒打一耙的样子,好难看。”席珰昳的疯狂反到让夏堂齐冷静下来,他连连反问,“是我逼你睡他的吗?是我逼你标记omega一走了之的吗?是我逼你相亲逼你追求我的吗?是我逼你谈恋爱逼你求婚逼你结婚的吗!你从头到尾都在拼命跨越阶层,让自己利益最大化,你现在来跟我谈爱情?你没有镜子就撒泡尿看看你这个样子,你配谈爱情吗?” “别以为你跟那个薄修齐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席珰昳热血上头,再不复平日的温和,“你喜欢他吧,可是人家可是大老板,钻石王老五,你就算跟我离婚又能怎么样呢?人家也不会跟你这个破鞋搞在一……” 夏堂齐给了席珰昳面门一拳。 “柱子哥!” “嘴这么脏就去洗洗。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倒是你给我想清楚了,你重婚的证据我的律师已经掌握得一清二楚,如果你再纠缠我,我不介意把你送进去改造改造。” “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子?”夏堂齐甩了甩手,趾高气昂道,“你可想清楚,你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国企工作可是需要一个好名声的,如果你不干净滚蛋,我不介意给你添一把火。” “柱子哥,我们走吧,走吧。”枣康依旧护着他,即使他自己的眼眶也红得厉害,他却还是一心顾着席珰昳,“你的名声重要啊……” ——————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席珰昳最终还是骂骂咧咧的带着自己的东西跟着枣康走了。 夏堂齐站在窗口看着楼下的人影。 即便是这样了,枣康依旧舍不得让他的柱子哥拿点重东西。 夏堂齐摇了摇头,目光却最终落在了街边停着的一辆银色轿车上。 他静默的站了好久,才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现在能来一下我这儿吗?” 夏堂齐眼睁睁看着薄修齐从银色轿车上下来,伸手抹了把脸。 唉—— 他有点难受。 36 “怎么门也不关?” 薄修齐站在玄关,看向窝在沙发上的人,面色难看。 “姓席的欺负你了?” “没有。”夏堂齐蜷在沙发上,身上的衬衣都被弄得满是褶皱,他的声音闷闷的从埋在膝盖上的脑袋里穿出来,显得颓废又疲惫,“我给了他一拳,让他滚了。” 薄修齐脱了鞋,这个家里并没有他的拖鞋,所以他赤脚踏进了客厅,大理石的地板有点凉。他记得很久以前夏堂齐以前说自己以后成家,要在地上铺毛茸茸的地毯,然后可以很肆意的踩在上面乱走,可是在他如今的家里,却中规中矩得很,完全没有那些天马行空的影子了。 薄修齐坐在了夏堂齐旁边的沙发上沉默。 “你认识靠谱的房屋中介吗?”夏堂齐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我想把这房子卖了,换个地方住。” “行,交给我就行。” “你知道吗,我今天还把他那个孩子的爹叫过来了,人看着可老实了,还没说上几句话就一个劲跟我道歉,他有什么好道歉的,做错事的又不是他……”夏堂齐说起了枣康的事来,“我听他说,他初中都没念完就辍学去挣钱供席柱子了,席柱子一路念书他就一路供,后头他有了孩子,席家父母就让他进了家门,他为席家人劳心劳力了这么久,居然连个酒席都没见过。他一个omega没学历又没时间,带着孩子还要照顾家里老人,找不到什么靠谱的工作,总是打零工,就这点钱他还要去邮局给席柱子汇款,怕这个人渣在外头吃不饱穿不暖……即使是现在,他掏心掏肺的alpha出人头地就找了别人,他还要帮着道歉,他居然还在原谅这个人……” 薄修齐看着夏堂齐放空的眼睛没有说话,他只是注视着对方,任由夏堂齐感慨。 “知道他骗婚之后,我只想着要离婚,要让他滚蛋,觉得自己识人不清要及时止损。可是那个omega知道被骗之后呢?他一直在道歉,在给席柱子擦屁股,哀求我高抬贵手放过他,不要搞臭席柱子的名声……”夏堂齐突然看想薄修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理智聪明,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没有孩子拖累知道当断则断。” 夏堂齐突然笑起来:“这只是一方面。” “那另一方面你觉得是什么?” 夏堂齐眨了眨眼,他脸上的平静被一滴滚落的泪拨起了涟漪。 “因为,爱让人卑微。” 窗外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帘晒到夏堂齐的侧脸上,让他的轮廓变得朦胧而脆弱。 他并不需要回应,也不在乎薄修齐一直沉默。 “我要请长假去动个手术。” “联系专家的事交给我就行,你最近好好休息。”说完薄修齐张了张口,觉得自己嗓子发干,他看着地砖的纹路突然问道,“为什么会选大理石地板?” 夏堂齐回答得很慢,他想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当初,太将就了吧。” 37 周一的标记消除中心人满为患。 今天下午,陶主任已经看了四十九个患者了,他的工作就是接触需要消除标记的omega,对他们进行是否实施手术的诊断,有时也需要对患者进行心理辅导。 omega天生脆弱,不是每一个omega都能找到一个靠谱的终身伴侣,永远不受伤害。 医生能做的,就是帮助他们,把这种伤害降到最低。 他们努力减轻这些感情上已经遭受伤害的omega不得不承受的手术痛苦,以希望他们能走出这段不美好的过去,迎来新的生活,有机会去拥抱新的爱情,维持健康的身体继续去生活。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这就是医生的任务。 “谢谢陶医生,那我下周再来复查。” “好的,再见。” 送走最后一个患者,陶主任捏了捏胳膊松了口气,让旁边陪诊的学生先行下班之后,他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 “你楼下稍微等我一下啊,连主任拜托我加了个号,我再看个病人就下班了……嗯嗯,知道了,我也爱你。” 他笑着放下手机,准备迎接今天的最后一个患者。 也许听起来有点可笑,可是他希望身边的omega都能和他一样幸福。 有和睦的家庭,跟相爱的人。 38 “我给你安排好了,是标记消除中心的主任,姓陶,也是个omega,你不用太紧张。” 夏堂齐看了看诊室门口,又转过脸看了看正小心看着他的薄修齐,他呼了口气,努力露出了一点轻松的笑容来。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他本来不想太麻烦薄修齐,可是谁叫他是薄总的手下,请病假根本避不开薄修齐的眼睛。 门诊不允许alpha进入,薄修齐自然也不能进去。 所以他也只能点点头,催促道:“我一会儿去楼下小公园逛逛,你看完了给我打电话,去吧。” 他就这么看了夏堂齐走了进去,直到诊疗室的门轻轻合上,他才转身离开。 只是他没有去什么公园,而是停留在了下一层,他停留在一间诊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 他推门进去,对着坐着的人道:“今天多谢了连主任,多亏您帮忙,否则陶主任的号可不好挂。” “没事,一点小事而已。”温和的连医生扶了把眼镜,语气有些责怪,“倒是你,两个月没来复查了吧,自己的身体也不上心。” “唉呀,我这……”薄修齐挠了挠头,满不在乎的笑道,“老毛病了,治不治也就那样。” 他早就是个废人了。 39 “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目前的指标一切正常。”连主任拿着手里的检查报告对面前的alpha说道,“可以说,从生理上来说,你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 “哦,这样啊。”薄修齐敷衍的应了一声,他担心夏堂齐看诊出来找不到人,着急要走,根本不在乎医生说什么,“那既然这样我就先走……” “可是你现在信息素能正常释放吗?”连主任对这个老病号很不客气,“你转到我手里看病也有不少年了,现在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你的信息素也该跟着恢复了才对。” “啊……这个,我也不知道。”薄修齐讨巧的笑了笑,“反正也能正常生活了,信息素有没有就那样吧,反正有信息素平时也要收敛控制,闻不到不是正好。” “那你现在晨起有正常生理反应了吗?” 薄修齐脸色僵了僵:“算……有吧。” 他好歹也算是正常的alpha,每天早上搏一搏也是会有的,只是…… “那能抒发出来吗?”连主任一本正经,“我指的是正常的抒发,不是你把自己吐到萎。” “啊……”薄修齐尴尬的点了点头,“还是您懂我。” 他挠了挠后脖颈,驼色的半高领下面是一条蜿蜒的疤。 这道疤,曾经差点要了薄修齐的命。 第3章 40 陶主任看了这么多病人,还很少见到这样的omega。 从始至终,这位omega都平静得厉害,好像需要消除标记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样。 大部分的omega都会沉湎于这一段失败的感情中难以清醒,很多时候比起诊疗,陶主任更需要从心理上给他们以支持与力量,可是今天却不同。 夏堂齐一直都是平和的,他丝毫不隐藏他这段失败的婚姻经历,也不见愤懑,他看上去已经从这段关系中走了出来,只是需要医疗技术给他最后的帮助。 “请问什么时候,能安排我手术呢?”夏堂齐躺在专用于腺体检查的共振仪里,还能很镇静的跟医生沟通,“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呢?我需要安排一下最近的工作。” “这个需要看你具体的情况,我们才能制订方案的。” 陶主任仔细的研究成像仪中的显影,皱紧了眉头。 “你的情况有点复杂。”陶主任这么说道,“你的手术可能会比较麻烦,但是幸运的是,你并没有被alpha成功的最终标记过。” 真是非常离奇。 41 爱情这回事,对omega天生不公平。 omega被alpha最终标记后,一旦失去这位alpha的信息素抚慰,就很难安然的度过生理期,即使随着医疗水平的发展,为omega开发了很多抑制生理期反应的药物,让很多omega能够选择独身不依赖alpha生存,但即便这样,一个曾被alpha最终标记过的omega也无法再次被另一个alpha标记。 没有人能保证omega的婚姻都能幸福美满,所以才会有标记消除手术——通过腺体的置换,omega拥有了新生的机会。 他才能够完完全全的与过去的糟糕感情割裂开,不再恐惧受到前任的骚扰与控制。 而作为不受内分泌周期变化影响的alpha,他们身上唯一的约束,只不过是无法对多个omega进行最终标记。 在一个alpha选择对一个omega进行最终标记之后,他再对任何omega的最终标记都是无效的。经历过无效最终标记的AO之间的信息素并不能互相影响,有时候当事人双方甚至不能完全感受到对方的信息素味道,这样的联系并不紧密,根本不需要进行腺体置换术,只需要对现有的临时标记进行清洗就可以了。 夸张来说,如果被临时标记过的omega再被别的alpha最终标记,最终标记几乎能掩盖掉浅淡的临时标记。 “所以,我这个情况需要怎么手术呢?” 夏堂齐想起了那个辛苦勤劳的omega,他居然要感谢枣康,如果不是他已被席珰昳最终标记过,现在自己不得不面对的就是更艰难的腺体置换术了。 “消除临时标记的话,我们一般是在后颈处微创定位,再进行药物清洗……”陶主任脸色复杂,“不过你的话,我建议还是选择开刀清除……这就需要住院手术,加上恢复期大概一周左右。” 夏堂齐有点迷茫:“我很特殊吗?” “以你的检查报告来看,你曾经做过一次临时标记消除术。”陶主任皱起眉头,“你难道不知道吗?” 42 夏堂齐走到医院大门的时候,就看到薄修齐正在门口等他。 “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是刚刚过来。”薄修齐拿过夏堂齐手里的病例报告,看着夏堂齐的脸色忍不住问道,“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办理入院,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准备一下。” 夏堂齐抬头看向薄修齐的脸,他脸上关切的神情几乎都要满溢出来,这让夏堂齐的嗓子涩涩的发干。 “陶主任说让我下周一来办入院,正好律师说席珰昳那边已经签字了,这周就能帮我把离婚手续办妥,我就正好把文件一起拿过来……” 出于对明显弱势的omega群体的保护,omega和alpha离婚时,不强制要求omega出面,可以由专业理律师全权代理。 “我可能得请半个月的病假了,最近我手上那几个项目就得麻烦薄总安排给别人先顶一顶……” “非工作时间就不用叫我职位了。”薄修齐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对夏堂齐说过话,自从夏堂齐开始选择相亲,开始恋爱,后头步入婚姻,薄修齐就克己复礼的退到了很远的地方,任由他们之间的关系日益生疏,“糖糖,你现在就算是哭也是可以的。” 我给你撑腰呢。 43 夏堂齐就这么僵在原地,就在这瞬间,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连眼眶都在发烫,连嗓音都有点打颤。 “你叫我什么?”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薄修齐这么叫他了,从小到大,只有薄修齐一个人叫他“糖糖”。 夏堂齐的父母给他取的小名叫齐齐,也一直叫他齐齐。可是薄修齐家里也叫他齐齐,他们两个的昵称是一样的。可是薄修齐却不愿意把夏堂齐叫作“齐齐”。 “你也是齐齐,我也是齐齐,齐齐叫齐齐好奇怪呀。”那时候的薄修齐才十二三岁,他们刚认识不久,薄修齐才转学到这儿,正好跟夏堂齐成了同桌。 因为是邻居的缘故,他们总是约着一起回家,那天走在路上,薄修齐突然这么说:“我叫你糖糖吧,你看上去好甜的。” 夏堂齐拿着刚刚在街边买的棉花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看上去好甜:“你想吃的话,我分你一半。” “谢谢糖糖!” 薄修齐笑眯眯的接过夏堂齐递给他的签子,一起分享了这个胖乎乎的棉花糖。 从那天起,夏堂齐就是薄修齐口中的糖糖了。 只是夏堂齐没想过,糖总是会化的。 就像薄修齐给他的那些暧昧的温柔一样,转瞬即逝。 44 这么多年,枣康还是第一次看到席珰昳这个模样。 在他的印象里,席珰昳一直都是温柔的人,永远拼搏而努力,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奋发图强。 他还记得,在席珰昳中考前一天抢着打谷子淋雨发了高烧,早上起来站都站不住了,却还是硬挺着上了考场,他厉害得不得了,哪怕是在发挥失利的情况下还能考上镇里最好的高中。 其实他没想过和席珰昳在一起的,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虽然是个omega,但是又穷酸又老土,脑子笨也没上过几天学,初中还没毕业就去打工了,一天到晚辛辛苦苦也挣不了几个钱。 席珰昳跟他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在村里的时候,席珰昳也是最干净的那个小孩,他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而体面,别人都去疯玩的时候却咬着牙学习,他认识的那个柱子哥一直都那么要强,可是现在,枣康却不太懂他了。 “喝点水吧。” 枣康看着沙发上沉着脸坐着的人,小心翼翼的给他倒了杯温水。 “喝什么喝!” 席珰昳恶狠狠的掀翻了玻璃杯子,摔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他的肺都快气炸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跟夏堂齐离婚,他几乎是净身出户。 其实很正常,房子车子都是夏家的财产,他当初光着身子跟夏堂齐结了婚,自然也是光着身子滚蛋。 可是席珰昳却想不通。 就一个月以前,他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住的是高档小区,出入的是国际商场,可就这么一转眼他就只能住在这么一个五六十平米的破房子里,还没有原来的一半大。周围也都是吵吵闹闹的居民,来来往往都是乱哄哄的,连个正儿八经的物业都没有。 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要他怎么过得惯呢。 枣康看着滴滴答答流出来的水,不敢做声,默默的找抹布来擦。 这抹布还是之前穿破了的旧衣服剪下来的的,他一向节俭,在席珰昳眼里却碍眼极了。 “我是没钱吗?你非要用这个破布擦什么擦!”席珰昳夺过枣康手里湿漉漉的布头子摔进了垃圾桶,“他怎么做得出来!” 枣康垂着头看着垃圾桶里的布料,低低的说:“本来就是我们的错,夏先生生气也是正常……” “你懂什么!” 席珰昳依旧在毫无缘由的斥责他,这个总是忍气吞声的omega却没有继续沉默。 “那些钱和房子,都是夏先生自己的东西,你不能因为你住进去过,就想当然觉得你也是主人了。”枣康总是宽容的,他愿意原谅席珰昳的所作所为,还在尝试开导他,“柱子哥,做错事不可怕,人都会犯错,只要改了就依旧是好人。我们踏踏实实过日子,再等几年打工挣了钱,就能回村里盖房子,到时候小刚也大了正好能在镇上念书,家里不是还有十亩地嘛,我们种点黄瓜土豆……” “种地种地,你满脑子里除了种地还有别的东西吗?” 席珰昳气急败坏的窜起来,暴躁的走进卧室恶狠狠甩上了门。 枣康被摔门声刺得一颤,又着急的去了小卧室,果然他的小儿子被惊醒,正在偷偷抹泪。 “不怕啊刚子……”枣康拍着孩子哄,“爹在这儿呢。” 瘦猴一样的小朋友这段时间吃上了肉,喝上了奶,脸上的黄黑都褪去了不少,他缩进爸爸的怀里,伸出了细瘦的胳膊,努力够了够枣康粗糙的眼睑。 “不……怕。”他眼里明明还带着泪水,却在拼命当一个小勇士,“爹也不怕。” 枣康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也流了眼泪,他抱着孩子,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疲惫。 原来也有人想要保护他的啊。 45 夏堂齐的手术安排在今天。 他昨天已经办理好了入院手续,做好了手术前的检查,正在做最后的术前确认。 他没有家属更没有监护人,这种时候都要靠自己。 “是在这里签字就行了吗?” “对的。”主刀的医生跟温和,“签好字,我们就可以进去开始了。放轻松,这只是一个小手术,签知情同意书只是流程。” “我明白的。”夏堂齐以为自己并没有被上头写着各种突发状况吓到,可是他落笔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他所要接受的标记消除手术只是最轻微的那种。 医生会通过微创切口,在他的皮下放入探针,清洗掉之前alpha信息素留下的影响。 他不需要置换人工腺体,甚至只需要恢复三天就能出院正常生活。 夏堂齐沉默着跟着护士走进了手术室,躺在了手术床上,麻药通过呼吸面罩吸入肺部,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意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没有。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了。 这里头除了冷冰冰的医疗器械以外,只有一个挂在他正面墙上的数字时钟。 夏堂齐看着显示的日期愣了愣。 一年以前的今天,竟然是他结婚的日子。 好讽刺。 46 “护士您好,我想问一下16床的患者什么时候能从留观室出来?” “这个需要听主治医师的安排呢。”护士小姐已经被眼前这位帅哥问到头疼了,“手术结束到现在才十个小时不到,至少也要二十四个小时才能回普通病房的。” “好的,谢谢你啦。” 薄修齐站在留观室的门口,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夏堂齐做这个手术,他一点忙都帮不上,能做的只有守着。 昨天下午他去帮夏堂齐缴前一天术前体检的费用,就一会儿功夫,他回来的时候夏堂齐就自己个儿跟着医生进手术室了。 他捏着单子站在病房里看着那个空空荡荡病床,好像心都被挖走了一块。 一直以来,他都期盼着夏堂齐能好好的,幸幸福福的像他自己希望的那样,有个温暖的家庭。 薄修齐早就认清自己不是夏堂齐的真命天子了,他甚至都不是一个正常的alpha,他不能给任何omega一个完整的爱情与婚姻。 所以他选择收敛了所有的感情,甚至都控制着自己不去在乎给夏堂齐幸福的alpha究竟是谁。 只要夏堂齐过得顺心,薄修齐甘愿为他的糖糖做一辈子的骑士,永远守护这个omega,甚至守护夏堂齐以后的孩子。 可是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天真,别的alpha并不会像他珍惜夏堂齐那样珍惜他的宝贝,反而把他捧在心尖的水晶小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拼都拼不起来。 伤人的alpha自在逍遥,反而是受伤的omega还不得不承受身体上的痛苦。 薄修齐望着留观室紧闭的门,痛苦到无法克制的浑身颤抖。 在他爱的人最痛苦的时候,他连陪伴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受苦。 他太失败了。 47 “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说,我问了医生,没什么忌口的,清淡点就行。” 夏堂齐没说话,就看着薄修齐在他病床旁边团团转。 一会儿拧个帕子擦桌椅板凳,一会儿打个热水给他洗洗脸,一会儿又思谋着要弄点什么病号餐给他补补。 夏堂齐也就只有那次去看望,刚刚生了宝宝的同事时见过这个架势。 知道的是他刚刚做了标记消除手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刚刚生了孩子在坐月子。 “你歇会吧,我没事。” 夏堂齐说话声音还发着虚,毕竟也是动了刀,再怎么也得恢复几天。 薄修齐听着就更难过了,他差点眉毛鼻子都揪到了一起去,他看着夏堂齐,眼里的心疼都快要涌出来。 “我有什么好休息的,你好好休息才是。一会儿我回家一趟,我妈给你炖了汤,我去给你带过来,顺便带两身衣服……这几天我守着你,别怕啊。” 夏堂齐没应声,只是疲劳的闭上了眼睛。他要休息薄修齐当然不会影响他,轻手轻脚的收拾好东西悄悄离开。 听到病房门阖上的声音,夏堂齐才睁开了眼。 他望着纯白的天花板,发着呆。 薄修齐这个alpha,果然很讨厌。 这么多年都没变。 48 每个omega在青春年少的时候,都幻想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浪漫爱情。 夏堂齐也不例外。 虽然他从不曾说出口,但是当初他跟薄修齐之间的关系,是有很亲密过一段时间的。 那时候他们还在念书,中学六年朝夕相处,让他们之间的同窗情谊多了一丝暧昧的甜蜜。 他们总是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上课、一起回家,周围的人早把他们看做了一对。 夏堂齐和薄修齐从未承认,但是在那些起哄的声音中,他们也心照不宣的从未否认过。 薄修齐没对夏堂齐说过一次喜欢,甚至还总爱故意欺负挑逗人家。 可是他的喜欢藏在帮夏堂齐带的饭里,替夏堂齐背的书包中,藏在他们每一句对话的尾音后面。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夏堂齐以为他们总有一天会在一起的。 谁又会知道,他的自以为是原来都是自作多情呢。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夏堂齐躺在病床上,突然问起很多年前那个夏天傍晚他曾经对薄修齐说过的话。 薄修齐为他削水果的手一顿,长长的果皮啪嗒摔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笑着说。 “我把你当亲哥们儿嘛。” 他说的话跟当年一样。 那天的黑夜遮住了他的悲伤,就像他低垂的头掩饰了他的泪光。 49 “我不需要兄弟。” 夏堂齐歪歪斜斜的躺在病床上,他脸色还有点发白,并不怎么精神的样子。但他的眼神依旧很亮,总是带着光。 “薄修齐……”夏堂齐终于不再只叫他薄总,“我这里没什么事的,你手上事情也不少,不用为了照顾我耗在这里。” 薄修齐听到这话反应很大,他皱着眉反驳:“那怎么行,你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 “你为什么总要在我想跟你划清界限的时候,给我释放这种藕断丝连的信号呢?”夏堂齐忍不住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来,他不能理解薄修齐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他已经接受了之前的渐行渐远,并不适应现在死灰复燃的温柔“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不需要兄弟。” “我只是想关心你……” 夏堂齐最恨的就是薄修齐这种不明不白的关心和体贴。 “你是可怜我成了残废?”夏堂齐忍不住反问,“觉得我现在这样很凄惨,孤苦伶仃很活该?” “我没有!” 薄修齐并不知道夏堂齐的手术只是消除暂时标记的基础标记消除手术,他听见夏堂齐这么说,心里又气又疼,却说不出一句承诺。 “那我劝你现在离我远一点。”“我现在可是一个刚刚受过感情伤害的omega,又才做了手术,生理和心理都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对身边的人产生错位的依赖。” “糖糖……” 夏堂齐打断了薄修齐的优柔寡断:“半吊子的温柔才是最残忍的。” 他看着薄修齐,却已经没了曾经那份无可奈何的怨怼。 “哪怕是为了你未来的爱人,我也觉得你应该负起责任跟我保持距离。” 如果得不到全部,他宁愿从一开始就拒之千里。 50 未来的爱人? 薄修齐只得沉默。 他放在心上的这个omega,真是理智到可怕。 从以前到现在,夏堂齐都是这样强迫自己坚强。 薄修齐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夏堂齐居然连失态都很少。 无论是前些年父母离世,还是这次的婚姻破裂,夏堂齐克制到连泪水都很零星。 他总是在努力解决这些棘手的事情,却连一点情绪宣泄的缺口都不留给自己。 就连此时此刻,身上的病号服都还没能换下来,他就已经义正言辞的开始跟自己划清界限了。 薄修齐看着他。 看着夏堂齐炯炯目光里头深埋的脆弱,他是多想告诉这个人,自己有多爱他。 可是即使他能把这份爱意诉诸于口又能如何呢? 薄修齐感觉身边的空气都被他无尽的苦涩抽干。 他不能勉强夏堂齐接受自己,他的自尊更让他无法告诉他最爱的人自己的缺陷。 他甚至不敢猜测,倘若夏堂齐如果知道所有的一切,对他是同情还是怨恨。 “我一直都很爱你,但是我有病,我是个勃起功能障碍的alpha,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痊愈,终其一生都给不了你完整的幸福。” 这样的话,薄修齐连在梦里,都说不出口。 他只能露出平日那样吊儿郎当的笑,然后满不在乎的对夏堂齐说。 “兄弟如手足,当然是糖糖你更重要了嘛。” 对不起…… 我做不到。 51 “兄弟如手足,当然是糖糖你更重要了嘛。” 夏堂齐虽然非常克制,但是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光芒却闪烁了一刹。 他努力告诉自己听到薄修齐这样的回答是理所应当,可是情绪真的是一种很难把控的东西,即使他努力这样去想,心却沉甸甸的向下坠去,落到没有光亮的沉闷深海里去了。 他不是个常常念旧的人,到这时候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记忆。 那是他高中毕业的假期,还记得他本来跟薄修齐还有几个朋友计划了好详细的毕业旅行,打算在录取通知书寄到家之后好好玩一场,却最终因为他人生第一次生理期的爆发而搁浅。 他突然昏迷,甚至因此不得不在医院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宝贝他的父母在医院日日夜夜守着照顾他,那是一段有点苦涩却充满幸福的日子。 可气的是,他住院的这么一个多月,薄修齐居然一次都没来探望过他,发消息也回复得拖拖拉拉。 他无法理解薄修齐的冷淡,出院之后就气鼓鼓的连夜找上了门。 他跟薄修齐约在小区里的秋千那儿,薄修齐准时到了,可是等到夏堂齐开始抱怨对方这么长时间不来探望他的时候,却吊儿郎当的耸肩。 “哎呀,糖糖你别这个样子,我这么长时间没来找你是为了我的终身大事……” 夏堂齐懵懵的问他是什么终身大事。 薄修齐却依旧满不在乎。 “我去泡小美人了。” 那天晚上的酸涩比现在强烈多了,他几乎是一瞬间都气出了眼泪。 “薄修齐!你把我当什么呀!” 尚且稚嫩的夏堂齐,还有着不依不饶的勇气,他还在质问,这个一直跟他暧昧的alpha,究竟是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薄修齐垂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坐在秋千上晃晃荡荡的告诉他。 “我把你当亲哥们儿嘛。” 夏堂齐闭了闭眼睛,挥散这些旧时回忆。 他以为都过去了。 哪知道没忘记。 52 夏堂齐开始了他的养病假期。 他本来想住个三四天院就出院上班,却被薄修齐给否了。 在大体恢复之后还被转到了omega康复科,医生给他做了全面的检查,竟然真的发现他的身体有一些不大不小的毛病,正需要好好调养。 这下好了,他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在这儿住下了。 夏堂齐白天在医院接受治疗,傍晚就被薄修齐接回父母家。 薄夫人得知了他接受手术的事情后,心疼的不行,等夏堂齐的情况一稳定,就勒令自家狗儿子必须把齐宝儿给接到家里来住。 按薄夫人的话说。 医院里哪儿能住得舒服呢,还是得回家里来,睡得踏实才能好得更快。 夏堂齐能够跟半罐子温柔的薄修齐划清界限,却没办法对真心实意护着他的薄夫人说出狠话来。 世界上还能有这么一个把他放在心里疼爱的长辈,他怎么能狠下心丢弃呢? 他再怎么坚强理性,但也不是无坚不摧的。 —————— “齐宝儿回来啦!”薄夫人一见到进门的夏堂齐就露出笑来,却半点眼神都没给自己儿子,“快来吃夜宵,我给你煨了天麻鸽子枸杞汤。” 薄修齐被扔在后头,只能默默的收拾提回来的口袋,里头装着夏堂齐换下来的一些衣服,他拿去洗衣房给阿姨收拾。 薄夫人陪着夏堂齐一起上了餐桌。 一会儿问他味道好不好,一会儿问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夏堂齐连声应了,就看着薄夫人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田阿姨?有什么事吗。” “也没的事,就是阿姨想问你,齐宝儿啊……”薄夫人有点纠结的捂住了夏堂齐的手背,“你以后还想要找对象吗?阿姨这儿有些挺好的alpha小伙子,等你恢复好了,要不要见一见?” 夏堂齐一愣,一抬头正好撞见僵着脸站在门口的薄修齐,他垂下眼,喝了口汤,说道。 “可以啊。” 他才不想一直跟傻子拉锯。 53 “妈你在说什么东西?”薄修齐臭着脸走进饭厅,“糖糖他才做完手术,还没恢复好呢,哪儿有功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找对象叫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才是正经事呢。”薄夫人对儿子的态度嗤之以鼻,“老话说得好,从一段失败的感情中走出来,最好的方式就是展开一段新恋情。就是因为齐宝儿才做了手术,才更需要有个人细心呵护,你以为都是你?皮糙肉厚的,随便摔打也不疼。你我是管不了,可是我们齐宝儿可不能一直光棍。”薄夫人说完就伸手搭住了夏堂齐的肩头,补充道,“不过齐宝儿你这次确实得多留点心,大不了咱们就多选几个处处,到时候挑个好的。” “妈……” “你喊什么喊,我又不是听不清。我这是问齐宝儿的意见呢,不需要你发表意见。” “田阿姨。”还是夏堂齐打破了僵局,他实在无心掺合母子之间的争执,起身道,“我有点累,就先回房间了。” 薄修齐跟薄母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目送夏堂齐离开之后,薄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又忍不住叹气。 “瞧你那个瞻前顾后的小气样子,你倒是去追啊!” 明明舍不得,还装什么大方。 54 夏堂齐觉得,自从他成年以后,好像就没了用尽全力爱一个人的力气。 跟席珰昳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碰巧在那个他需要婚姻的节点遇见了这个人,相处的过程虽然平淡无奇,但也没觉得讨厌,然后就这么水到渠成的走到了一起。 甚至于说,如果没有枣康,没有那个五岁的孩子,夏堂齐想自己这段短暂的婚姻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席珰昳需要借着他跨越阶层,过上更优越的生活,而他自己需要一个家庭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 说得可笑些,这样的互有所图的婚姻关系从理论来说,比仅仅只是被爱情的性腺激素冲昏头脑的婚姻更加稳固。 因为没有期待,所以很难失望。 就像他会因为薄修齐的退缩而怨怼很久,却不会因为席珰昳的背叛而太过伤神。 不过他也是成熟很多了。 当年的他会因为薄修齐一句好兄弟而陷入冷战,大学四年都怒气难消。 可是现在他再次听到这样友谊地久天长的话,却仍旧可以客客气气的继续面对薄修齐,甚至在被薄母邀请去家里小住的时候,也愉快答应,不会因为需要跟薄修齐接触而推拒长辈的好意了。 爱情似乎已经被他埋在了红尘的土壤里,成了可有可无的生活调剂。 在他无法入眠的深夜里,偶尔也会想到以后。 也许他会一直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也许他还会碰到一个合适的人,组成家庭,凑凑合合的过日子…… 也许,也许,他想了很多也许,可每一个也许里 ——都不敢有薄修齐三个字。 55 “各方面都恢复得很好。”陶医生拿着手里的报告笑道,“恭喜你,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来我这里复诊了。” 夏堂齐术后的恢复非常顺利,由于他并没有割除腺体而是单纯的消除临时标记,所以就整体而言他受到的伤害被无限减轻,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还是全靠陶主任你们的努力……” 夏堂齐真心诚意的感谢医生们为他的付出与帮助,却被告知除了他们科室以外,还有alpha健康科的连主任牵线搭桥。 得知此事,夏堂齐专程去了一趟连主任的诊室想要表示感谢。 不过他没想到,得知他来意的连主任对这份致谢连连推拒,反倒是笑着拜托他一件事情。 “谢我倒是不用啦。”连主任笑得很温柔,可是语气却很强硬,“我还得拜托你把薄修齐这个老病号劝回来复查,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来医院了,他的情况特殊,必须要定期复检的,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呀。” 令人操心。 56 薄修齐有病。 夏堂齐满脑子里都是这一句话。 连医生的那一句话被他反复推敲。 “薄修齐”、“老病号”、“复查”、“情况特殊”。 夏堂齐很快理清了思路。 薄修齐得了alpha健康方面的疾病,并且时间很长,和医生都非常熟悉了,而且这个病直到现在仍然没有痊愈还需要治疗和检查,他几乎可以断定薄修齐病情不会简单。 可是夏堂齐不明白,为什么薄修齐生病的事情一直瞒着他,这么多年也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薄修齐的病会跟自己有关吗?会跟他那次毫不知情的临时标记有关吗? “齐宝儿你回来啦,快去洗个手,来阿姨这儿看看,这都是阿姨认识的年轻alpha照片,你瞅瞅有没有合眼缘的。” 夏堂齐应了声,换了鞋脱下外套,去盥洗间清洗双手。 他看着龙头里的水冲刷在皮肤上,冲洗掉繁密的泡沫,抬起头看向镜子里因为困惑而面无表情的自己。 他抹了把脸,冰凉的触感为他戴上了微笑的面具。 他依言去了薄夫人身边,跟她讨论起了这些alpha们的样貌条件。 “田阿姨认识这么多条件这么好的alpha,肯定也有不少优秀的omega吧。”夏堂齐突然笑着说道,“修齐他也不小了,是不是双管齐下,也为他操操心,免得阿姨你只顾着我,让他吃醋可怎么办呀。” “他……他嘛,主意太大,我可不想管他。” 薄母眼里一瞬的迟疑落在了夏堂齐一直观察的眼底。 夏堂齐深吸了一口气。 薄修齐的母亲知道薄修齐生病的事,他却一直被所有人蒙在鼓里。 这只能说明两件事。 一是薄修齐的病难以启齿,二是…… 这场病跟他脱不了关系。 57 几乎是在明白这其中关联的同一时间,夏堂齐就做好了套话的准备。 他无比强烈的想要知道,薄修齐这么多年到底瞒着他的是什么。 这种想法充满了他的大脑,让他失去了一贯的镇静和谋划。 连发现婚姻遭到背叛之后还能心平气和跟席珰昳交流的夏堂齐,在此时此刻,居然只想着质问。 【薄修齐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从不跟我提起?是不是故意隐瞒?病因是什么?是不是和我有关?】 夏堂齐捧着手里的花名册,努力深呼吸好几次,才控制住自己呼之欲出的话语。 他叹了口气,故意沉重的跟薄夫人说道:“田阿姨,虽然修齐他身体确实有那么些不太好,但是现在医疗水平发达了,只要坚持下去,总是有希望恢复的……而且,一直这么单身下去,年轻还好,岁数大了总是会孤单的。” “他都跟你说了?!”薄夫人惊呼,“我还以为他会瞒一辈子,唉……” “也不是他主动跟我讲的……”夏堂齐垂下眼眸,显得乖巧又无辜,“是这次我去做手术,修齐找他的主治医师牵的线,一来二去,就被我看出来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 “他的那个腺体,当年都差点被自己给挖掉了,还不是大病呢……”薄夫人毫无防备的进入了夏堂齐的话术中去,“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康复的那天。他都这样了,我还哪儿敢给他介绍对象,那不是害人嘛……齐宝儿?你怎么啦,脸色这么差!” 夏堂齐手里的花名册重重的摔在地上,他弯下腰去捡,手上却哆哆嗦嗦使不上劲。 “没事。” 他这么讲,泪却摔碎在地上。 58 自从夏堂齐来了薄家暂住,早就搬出去独居的薄修齐也天天往屋里跑。 即使通勤时间变长,让薄修齐不得不明天起的更早,回来得更晚,也依旧甘之如饴。 好像就这么多看上夏堂齐一面,他一天的疲惫就褪去了,心情都要亮堂上几分。 “妈?” 往常薄修齐回家都能看到夏堂齐跟他母亲一起待在客厅,今天却没看到夏堂齐,他忍不住追问。 “糖糖他怎么没在?人不舒服吗?” “今晚吃完饭没多久就回房间了……”薄母脸上也有担忧,“虽然说是困了,但是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她毕竟不是亲妈,不方便不依不饶的追问。 薄修齐脸色也难看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走。 “我去看看。” —————— “糖糖?” 夏堂齐听见敲门声和薄修齐的声音一起响起,身子一顿,却不声不响的窝在床上安静坐了半晌,才慢慢起身。 “糖糖你还好吗?我能进……” ——吱嘎。 卧室的门从里头打开,穿着睡衣的omega站在门口看着他。 薄修齐的心直接就漏了一拍。 “进来吧。” 夏堂齐说。 第4章 59 薄修齐很少靠近夏堂齐的卧室。 夏堂齐是一个非常敏感的omega,一旦被他分割开距离,就很难再靠近。 像这种卧室之类的私人领地,薄修齐已经很多年被谢绝入内了。 所以,他这次还有点受宠若惊。 即使这间卧室是他自己家的客房,而不是夏堂齐真正意义上的住处,他依旧有点隐晦的高兴。 “我在喝茶,你要一杯吗?” 夏堂齐推开了阳台门。 即使是客房,也是连接着外头的露台的,薄夫人在园艺上花了不少功夫,从露台的躺椅往外看,借着夜色和灯光还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植被,一副花团锦簇的模样。 薄修齐的目光从露台小桌上的茶具扫过,坐到了没放杯子的那边躺椅上。 “你还挺会享受生活……就穿个睡衣在这吹风不冷吗?要不要加个毯子。” 他依旧在担心,只是每当面对夏堂齐的时候却没有办法直白的说出自己的关切来。 “不用了。” 夏堂齐自顾自的坐回了之前的位置,又拿起了手边的册子看起来。 他就这么晾着薄修齐,直到对方忍不住问他。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这外头光线都不好,伤眼。” 夏堂齐抬起了头,静静看向了薄修齐眼中,他看得薄修齐都忍不住闪躲,才说道:“之前田阿姨给我选了不少待选嘉宾,让我赶紧选选,好给我安排见面。” 他的语气轻松,像是当真期待相亲一样,这让薄修齐心口一紧,仿佛被周围的空气都稀薄起来,好在他依旧镇静,继续做他的最佳损友。 “那你可得睁大眼睛好好选选,别出了虎穴又进狼窝……” “你呢?”一抹笑容出现在了夏堂齐的脸上,“你什么时候带个对象回来看看?” “……” 夏堂齐不顾薄修齐的沉默追问。 “为什么?” 为什么单身,又为什么…… ——瞒我这么深。 60 “我……”薄修齐甚至不敢看夏堂齐的表情,他垂着头,在看不见的地方扣紧了手指,语气却很轻浮,“我不会找对象的,我只爱我自己。” 他知道夏堂齐看着他,却依旧坚持:“爱情婚姻这些东西太过于虚无缥缈了,只不过是一场内分泌的狂欢派对,一时的快乐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露出原本的乏味,爱一个人太难了……” 爱一个人太难了,爱会让人恐惧胆怯,畏手畏脚,让他无法面对自己的缺陷,更无法把爱意宣之于口,他只敢做永远的骑士跟永远的懦夫。 他懦弱到只敢编造口不对心的话,给他的心上人听。 “我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长情的人,为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也太不值当了吧,我根本无法想象被人监视行程,畏手畏脚的日子,那根本就是地狱……” 他早就在树上吊死了,他眼睁睁看着他的树开出馥郁的花,又被别人抢先摘下了甜蜜的果实,嫉妒的火焰曾经灼烧着他的灵魂,快让他失去理智。 “而且跟omega在一起太辛苦了,omega都那么脆弱,一丁点苦头都吃不得,随便跟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在一起都是大麻烦……” 薄修齐快要语无伦次了,他想要规劝夏堂齐别仓促的去相什么亲,却无法理直气壮的阻拦。 他害怕夏堂齐再次投入一段新感情,更害怕夏堂齐再受到什么伤害。 “我也是你的麻烦吗?” 薄修齐整个人僵直的抬起头,侧过身向夏堂齐看过去。 “不……” 他看着夏堂齐眼眶里盈满的泪水失语。 夏堂齐却不再看他,而是偏了偏头,抬首看向了被云层遮蔽的月亮。 “我就是脆弱又惹人嫌的omega,不是吗。”他没有失态的哭,反而轻轻笑起来,“对了,我还是个二手的omega了,注定不会有人真心实意爱我的……” 夏堂齐不去看薄修齐的反应,安静的闭上了眼,任由夜风吹拂他的鬓发。 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总是爱掉泪。 好奇怪。 61 “不,当然不会,你不能这样想的……” 薄修齐着急得前言不搭后语,夏堂齐的眼泪让他无力招架,他几乎是踉跄的起身,在夏堂齐面前半蹲了下去。 “糖糖,你不可以看低自己的。”薄修齐捧住了夏堂齐发凉的手背,“什么二手不二手,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棒的omega了。” “可是你刚刚才说omega脆弱又麻烦,我也是omega,跟别的omega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夏堂齐用力的抽开了手,去拿放在旁边的册子,“你不用安慰我,我明白我的境况有多尴尬的……你来帮我参考一下,这个alpha怎么样?” 那页塑封里是有一张照片,里头的人看上去相貌平平的,还有点秃顶。 “他也跟我一样离了婚,现在带着三个孩子生活,应该不会嫌弃我这种做过手术的omega……” 夏堂齐故意模糊了说法,直到现在薄修齐都还以为他的手术是人工腺体置换,并不知道只是简单的临时标记消除。 “你知道的,我以后也许有很多事情做不了,与其孤独终老一个人,不如找个人丁旺的家里,养恩也是恩,我给人家孩子当后爸,等我以后死了,也有人给我抱照片……” “你在瞎说什么东西!”薄修齐对他生了气,他听不得夏堂齐这样的自暴自弃,“没了那个烂人,你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多的是人来爱你!” “那你呢?”夏堂齐突然变了表情,他收起了之前的忧郁,说得斩钉截铁,“你爱我吗?” “糖糖……” “你总是这样。”夏堂齐忍不住叹气,又伸出右手抚上了薄修齐的脸颊,“你宁愿我自暴自弃作践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你爱我吗?” 薄修齐的唇色发白,隐隐打颤。 “你宁愿相信这些来历不明的人能带给我幸福……”夏堂齐举起了手里的册子,摔到了地上,“也不愿意相信你自己吗?你的爱就是永远把我推开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薄修齐抱住了面前的人,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把他的糖糖抱紧了,“我真的太害怕了,对不起……” “我不是……”夏堂齐忍不住搂住了薄修齐宽阔的后背,“我不是为了听你道歉的,你知道吗?你到底懂不懂我要听什么啊。” “我……” 薄修齐在他的耳畔呢喃细语。 “我爱你。” 一直都爱你。 62 “糖糖……” 薄修齐拥着夏堂齐,口中反反复复的轻声叫他的名字,他这么多年藏起来的爱意好像就跟着低吟一起溢出来,周围的空气都被他的缠绵浸透,快要拧出蜜来。 他们相拥了很久,夏堂齐才偏过头问他。 “然后呢?” 薄修齐一愣,他拥着对方的手都抖了抖。 “什么然后?” “你爱我,然后呢?”夏堂齐眼里早没了之前的泪光,看上去还有些轻松,他挑眉问道,“明天送我去相亲?” “我……” 薄修齐都被夏堂齐说愣了,夏堂齐继续补充着:“再好好准备准备,继续给我当伴郎?” 薄修齐一下子捏紧了手,嫉妒的海啸猛得冲垮了他的克制。 “不要。” “高三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夏堂齐发现自己如今提起这件事,已经不再难以释怀,“明明一直都好好的,我还在等你表白,你就突然变脸要跟我做兄弟了。” “我……” “不要骗我。”夏堂齐伸出了手,食指与中指的指腹压到了薄修齐的唇上,“我最无法原谅的就是别人骗我。” 他可以告诉自己去包容一些隐瞒,但是无法原谅自以为是的欺骗。 薄修齐的声音在压迫下变得有些模糊。 “我……有我自己的苦衷。” “好,我尊重你的苦衷。”夏堂齐松开了手,把一直蹲在地上的人拉了起来,“现在你有别的事需要完成。” “什么?” 夏堂齐圈上了薄修齐的肩头。 他说。 “吻我。” 63 洗手间里的水声响得震天,却还是盖不住薄修齐干哕的声音。 夏堂齐站在门口,真的觉得无措起来。 “修齐?”一想到刚才在阳台上薄修齐将将一碰到他就变了脸色,推开人狂奔去了厕所,夏堂齐的表情也跟着难看起来,他担心碰触到对方会激起薄修齐更大的反弹,都不敢靠近,“要不要我给你去倒点热水?” “……不用了。”薄修齐什么都吐不出来,但是他的胃抽搐得厉害,翻江倒海的让他脸上都快要挤出泪来,他用水抹了把脸,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些,看着镜子里映照出来夏堂齐担心的样子,宽慰道,“对不起啊,我不是因为你才这样的,是我个人的问题……我有点毛病。” 他无法接受肢体的亲密,一旦出现生理反应就会无法克制的感到恶心和反胃,注定他无法建立正常的亲密关系。 “你……”薄修齐的笑容泛苦,“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了,是不是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遗憾了。能够把自己的心情说给夏堂齐知道,已经是他的意外之喜了。 “我不会跟别人恋爱,更不会结婚。”薄修齐是夏堂齐最忠诚的骑士,“无论你怎么抉择,无论我们是怎么样的关系,我都会一直支持你的。” 即使夏堂齐选择了别的感情,他也会一如既往的守护着对方,在所有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糖糖……”薄修齐顿了顿,似乎在回味刚才不可思议的甜,“你还有得选。” 他现在还可以当做今晚的事没有发生,当做自己做了一场黄粱美梦。 “这样会不舒服吗?”夏堂齐勾住了他的小指,“我可以给你擦擦脸吗?” 他抽出一张洗脸巾,轻轻擦了擦薄修齐脸上的水珠,他像是哄孩子一样的悄悄说。 “我没得选了。” 夏堂齐眨了眨眼。 “这么多年我试过很多次放弃,也有尝试过别的选择,可是现在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 ——“我都只会爱你。” 64 “薄先生。”连医生看着进来的两人,露出调侃的笑,“你终于纡尊降贵,愿意来复诊了?” 这让薄修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医生你别这么说。” 连医生对着薄修齐身旁陪着的夏堂齐点头笑笑:“全靠这位吧?” 夏堂齐忍不住跟薄修齐对视了一眼,连医生都忍不住开他们的玩笑。 “好了好了,别在我这儿眉目传情了。”连医生拿起单据递给他们,“老规矩,先去把检查做了,我们看了结果,再商量接下来的方案。” —————— 医院里永远是人来人往的,连抽血都要取了号之后排上半天队,夏堂齐找了个地方,跟薄修齐一起坐着等号。 薄修齐难得看到夏堂齐走神,忍不住问。 “想什么呢?” 夏堂齐回过神,笑得神秘兮兮:“我只是在想——上个月还是我在这儿住院呢,现在掉了个个,变成我陪你了。” 就让人忍不住觉得世事多变化。 薄修齐听见夏堂齐这么说,也一也跟着一愣。 真要说起来,一个月前的他也没想过,今天来复诊会是夏堂齐陪着他。 他不仅表了白,还得到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回应。 “糖糖……”薄修齐凑到夏堂齐耳边去叫他的名字。 夏堂齐以为他有话要说,还侧耳去听。 “什么?” “我有点高兴。” “傻不傻?”夏堂齐白了一眼这个笨蛋,“被扎针还高兴呢。” 笨死了。 —————— “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身体机能没有问题,当初的修复手术对你腺体几乎已经没有影响……”连医生很快下了诊断,“我给你开一些辅助的药物,你按时吃,我们先吃三个疗程看看效果。” 夏堂齐坐在陪诊的小凳子上,注意到连医生对他眨了眨眼。 “修齐,我走累了,你先去取药好不好,我在这儿等你。” “行啊。”薄修齐不疑有他,立马同意道,“那我先去缴费取药,糖糖你等我一会儿。” “好啊。” —————— 眼看着薄修齐离开,连医生又开了口。 “夏先生。” 夏堂齐正色道。 “您请说……” “我接下来这些话,只是作为一个建议,想请你听一听……”连医生早看出来他们之间的不寻常,觉得也许这是薄修齐康复的一个契机,“薄先生的病情一直得不到缓解,其实并不是生理上的问题,更严重的是他心理上的障碍,换句话说,当他跟omega发生肢体接触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恐惧排斥的,所以才会出现呕吐恶心一类的现象……”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有。” —————— 薄修齐拿着药上来的时候,夏堂齐已经在诊室门口坐着等他了。 “等久了没?” “没有。”夏堂齐起身,随手拉住了薄修齐的衣角借力,“拿了药我们就回家吧,我累了。” 薄修齐听到就要去地下车库:“行啊。我去开车。” 夏堂齐用了力气不让他走:“我跟你一起。” 薄修齐并不想夏堂齐跟着他跑一趟:“你在门口等就行,我去车库就好。” “不好。”夏堂齐却放软了声音,反驳道,“我想跟你一起,不行吗。” 薄修齐哪儿受的住这个,当场变卦:“当然行。” 夏堂齐拉着薄修齐的衣角走了一阵,又提出了要求:“我真的走累了,能拽一下胳膊吗?” 薄修齐答应得还有点犹豫:“可以……吧。” 夏堂齐就已经得寸进尺的挽了上去,还问他:“我拉你,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夏堂齐的胳膊一搭上他,薄修齐就已经晕头转向了,哪儿还知道什么舒服不舒服,他答得磕磕绊绊:“还,还行。” 薄修齐就这么被挽着,直到上了车才重新缓过劲来。 “糖糖,如果我这个病没法子好的话……你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薄修齐期冀的看着夏堂齐,却没想到夏堂齐说。 “可能不太行。” “啊?”这把薄修齐都给说愣了。 “我很贪心的……”夏堂齐从副驾驶座蹭过来,飞快的跟薄修齐贴了贴脸,又端坐回去,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薄修齐得意的笑起来。 “每天都想多靠近一点点呢。” 65 夏堂齐并不避讳跟薄修齐之间的亲昵,很快他们的关系就传得人尽皆知。周围的人都知道了他们在恋爱中,有不少人还在酸夏堂齐离了一次,竟然还能找到薄修齐这样的钻石王老五。 但也有人说他们本来就是竹马青梅门当户对,既然都是单身,现在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无论周围的人怎么议论,夏堂齐都不在乎,他如今最在乎的还是薄修齐的康复治疗。 薄修齐的问题确实严重,他几乎只要是跟夏堂齐距离近一些就开始手抖冒汗,一旦碰到皮肤,脸色就开始苍白难看,马上就要反胃恶心。 但是夏堂齐并不泄气,他发现自己充满了耐心。即使总是失败,可是只要看到薄修齐注视着他的双眼,他也不觉得灰心。 他现在有些理解枣康的心情了。 打心底来说,夏堂齐初见枣康的时候,是有一些优越感在身上的,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觉得枣康宽恕席珰昳的背叛和欺骗是无能的表现,根本无法理解枣康的包容。 可是面对席珰昳时冷静自持及时止损的自己,在面对薄修齐的时候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他以前都没发现自己这么爱笑,他看着薄修齐就觉得高兴,哪怕薄修齐只能跟他牵牵手指,抱一下就吃瘪的往厕所跑,他都一样开心。 他原来固执的选择了一个自以为合适的婚姻,可是现在脱离了那个枷锁,才发现真正的喜欢充满了难以描述的力量。 总是喜欢刨根究底的夏堂齐都不再想要追问薄修齐的病因,也不想再研究那被自己所遗忘的消除标记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当初的薄修齐是因为误标记了他而自残留下病根,又因为愧疚和自卑推开自己,但是这都不再重要,既然脱轨的列车又回到了正轨上来,夏堂齐如今只想要好好的跟薄修齐在一起。 他这么想着,看向了面前的人。 “糖糖,你别一直不做声,我看不见,不知道你在哪儿。” 被丝带蒙住双眼的薄修齐坐在床沿上有些无奈的摊手。 “不准解开。”夏堂齐跨坐到对方的身上,在耳边轻声说,“我在做非常严谨的科学实验,了解引发你症状的原因。” “这算什么研究?”薄修齐随着声音抬起下颌,完美的侧脸被房间的灯光映照出好看的阴影。 “控制变量法呀。”夏堂齐一本正经的解释,伸手捧住了薄修齐的脸颊,“当你的视觉被限制的时候,亲密关系还会不会出现应激反应,如果会,程度又是否会减轻……” “你这靠谱吗?我怎么没听,唔……” 剩下的话在吻中被吞咽下去。 被蒙住双眼的人,此时错过了爱人眼里炙热的缠绵,却依旧被铺天盖地的幸福充盈到失去抵抗。 他们终于有了第一个完整的亲吻。 夏堂齐缓缓闭上眼投入其中,他想。 爱情让他变得不像自己,但这种滋味他很是喜欢。 66 夏堂齐发现了,薄修齐只要能把心态放轻松,就不会有太大的应激反应。 就好像偷偷抱他或者趁薄修齐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亲一口,薄修齐都不会有什么异状。可是一旦让薄修齐主动靠近他,就会立马变脸,分分钟就会出一后背的虚汗。 “对不起啊糖糖……”刚刚吐了一场的薄修齐唇色苍白,第一时间却还是可怜兮兮的望着夏堂齐道歉,“我不是故意又这个样子的。” 他实在是没能克制得住,刚刚把人抱在怀里还没一分钟,就又去卫生间呕了一刻钟。 夏堂齐递给他一杯温水,却不见得生气:“这次有进步嘛,都有五十二秒了,你再接再厉,我们下次破个记录。” 薄修齐也被他逗笑了,跟着说:“行,我努力下次突破六十秒大关。” “身上都是汗。”夏堂齐抽了张纸给薄修齐擦了擦额头,“去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我也困了。” 夏堂齐过去的那个房子在离婚后已经卖掉了,在跟薄修齐确定关系之后,夏堂齐就很不避讳的跟着薄修齐搬去了他的住处,虽然他们确实清清白白,各住各的房间。 没办法,要是不各住各的,他怕薄修齐会抱着马桶过。 “听你的。”薄修齐如今乖得很,夏堂齐说什么他都开心,“快去休息吧,晚安。” “晚安。” 夏堂齐收回手,踮脚亲了一口就跑,转过身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散。 薄修齐害怕碰他。 为什么? 67 夏堂齐不想逼薄修齐去掀开伤疤。 虽然他对于问题一向习惯刮骨疗伤,可是面对薄修齐的时候,他却开始变得不舍得了。 比起寻根究底的去挖那些已经尘封的旧账,他宁愿用温嘟嘟的小火慢慢煨薄修齐这盅汤,水滴石穿的熬出甜头来。 他们慢悠悠的谈着恋爱,回家的路上勾勾手指,一起做饭一起收拾屋子,一起在休息日采购东西,偶尔轻轻的落一个吻,连最简单的拥抱都掺了糖浆。 薄修齐的症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解,他逐渐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会因为一丁点接触而狂吐不止,他依旧会难受,但是学会了一边难受一边努力忍耐,好用来抱着他的糖糖。 “我真的有点恶心。”薄修齐抱着人窝在沙发上,他埋在夏堂齐颈窝里蹭,“但是反正都要吐,我还不如多抱一会儿再吐。” “你很有道理嘛。”夏堂齐被抱着还能自在的给电视换台,“反正都准备要去吐了,要不然先亲一口再吐?” “不行。”薄修齐皱眉拒绝,还会坏心眼的恶心人,“我怕我吐你嘴里。” “呕。” 这下害得夏堂齐跟他一起打干哕了。 —————— “这次复查下来,薄先生的病情明显更好转了。” 听见连医生这么说的时候,夏堂齐当真松了一口气。 “你的辅助治疗,很有效果。”连医生看着夏堂齐带着薄红的脸忍不住笑,“彻底康复,指日可待了。” 薄修齐反而不如夏堂齐兴高采烈,自从跟夏堂齐恋爱交往,他已经欢喜过了头,旁的事情都给不了他什么刺激了。 从诊室出来的时候天气正好,薄修齐忍不住跟夏堂齐许诺。 “等我的病好了那天,咱们结婚好不好?” “不行。” 夏堂齐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薄修齐的请求。 “不管你的病好与不好,我都是要跟你结婚的。” 他被面前这个alpha迷昏了头,也想为了爱疯狂一次了。 68 他们打算在来年春天结婚。 因为薄修齐知道夏堂齐多爱臭美,他选的礼服根本抵御不了冬日的寒风。 这几个月他们要选好多东西,桩桩件件都需要安排张罗。 夏堂齐非常乐在其中,连婚礼上的手捧花用什么缎带都有兴趣一一决定。 他偶尔也会想起他上一次的婚礼。 前年他决定跟席珰昳结婚之后,就把所有的事宜全权交给了婚庆公司负责,连礼服都没有提前试过,他什么都不用负责,只需要在婚礼当天作为新人出席。 薄修齐是他选择的伴郎,婚礼那天他站在自己的身旁,作为夏堂齐的亲人代表,把他的手放在了席珰昳的手心。 现在想起来,无比的狗血跟荒唐。 夏堂齐有时候会后悔他跟薄修齐错过这么多年,会因为之前自己经历过的短暂婚姻而遗憾。 他的忧郁总是很快被薄修齐察觉,然后连哄带骗的被套出了心里话。 “都怪我太懦弱。”薄修齐已经可以揽着他宽慰了,“如果不是我因为身体的原因而自卑,故意把你推远,你也不会去做手术。” 夏堂齐却不爱听薄修齐这么说话:“我从来不认为你有什么缺陷……修齐,即使我们只能柏拉图又怎样呢?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变的,再者说了,我还是一个做过标记清除的omega,你们alpha不是常说我这种的omega已经脏了嘛。” “可别听那些屁话,你洁身自好,认真对待每一段感情,从不滥交,明明就是世界上最干净的omega。我可不是那种土里撅出来的老古董,脑子里都是八股经……”薄修齐一向介意的,从来不是夏堂齐曾经有过婚史,而是那场失败的婚姻让他的心上人受了伤害,“我现在好后悔,如果从一开始我就能鼓起勇气跟你说清楚,也许我们就不会等到现在才在一起,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 夏堂齐忍不住去亲吻他的嘴角,又看着薄修齐又欢喜又难捱的表情偷笑,“那以前的事就算我们各打五十大板,就此打住。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还很值得携手共度。 69 夏堂齐今天去医院复查身体。 本来薄修齐想陪他一起,可是临时有客户上门拜访谈合作的事,总不可能拍拍屁股就撂挑子,所以只能让夏堂齐自己来一趟了。 不过薄修齐紧赶慢赶的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电话联系了夏堂齐,说是马上下班过来接他一起回家。 “好,我知道了。”夏堂齐捏着手机脸上还带着化不开的笑意,“你一会儿开车慢点,我就在一楼大厅等你。” 夏堂齐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如今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也许是心情好了整个人都在发光。 之前他做了临时标记消除手术,现在已经恢复得跟常人一样了。医生已经明确告诉他,未来他可以跟普通的omega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宝宝,不需要有任何担心。其实他并没有多执着于当爸爸,可是如果是薄修齐跟他两个人的小孩,他又忍不住开始期待。 医院里头人来人往,夏堂齐却不被打扰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傻气,可是真的光是刷刷平时跟薄修齐之间的聊天记录,他都能开心老半天。 “医生!医生救命呀!” 夏堂齐听到这声音一愣,他放下手机看过去,就看到急诊门口满脸焦急的枣康扶着一个人往里冲。 他忍不住起身跟过去,在枣康站在自动挂号机前束手束脚的时候站了出来。 “是要挂号吗?” 他总不至于袖手旁观。 70 受伤的人是个年轻瘦弱的omega,他跟枣康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因为力气不够,只能做点采买洗刷做饭的轻便活。因为跟枣康同样是omega的缘故,两人还蛮投缘,经常下了工一起去做点外发补贴家用。 只是今天倒霉,他们下工路上被一个运废品的三轮车给撞了。枣康躲得快只是跌了一跤吓了一跳,他的工友就没这么幸运了,被撞得三米远,腿上骨头露了出来,不晓得要花多少钱才能治好。 “谢谢你了,夏老板。”枣康看着夏堂齐不太自在的挠了挠头,“今天多亏遇到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吕茶他伤得这么厉害,不赶紧治肯定就坏了菜……” “你刚刚说你的朋友叫什么?”夏堂齐难以置信的挑起了眉,“吕茶?我能看看他吗?” “当然了当然了。”枣康连声道,“他还没当面感谢你,你愿意见他就更好了。” —————— “吕茶,你好点没?”枣康带着夏堂齐去了病床,“刚刚医生怎么说的?要住多久的院啊。” “能不能给医生说一声,我这腿上个夹板就行了,就别住院了,我就回去自己养养……”这个瘦弱的omega额发都被疼出来的冷汗给黏成一缕缕狼狈的贴着。 “这可不成,你骨头都给扎外头了,自己养哪儿能养的好。”枣康突然想起夏堂齐来,赶紧介绍道,“对了吕茶,可得谢谢这位老板,今天要不是人家帮忙,这急诊的钱我们一时半会儿都拿不出来呢。” “谢谢……” 吕茶的脸在看到夏堂齐脸的那刻整个僵住。 “堂……堂齐?” “真的是你。”夏堂齐忍不住感概。 这世界真是小。 71 夏堂齐一向朋友不多。 他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是那种朋友遍天下的人。 在学生时期,他属于那种成绩优异却性格冷淡做事保守的好学生。 他跟同学们的关系不错,却也只局限于不错。没有人欺负他,也没有人特别亲近他,当然薄修齐是例外,薄同学属于哪怕课间去上厕所都想拉着他一起的怪胚,哪怕被人调侃也依旧我行我素。 可是alpha的聚会,即使薄修齐乐意总是带着他一起,夏堂齐有时也会觉得无聊。 他虽然看上去冷淡些,但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总也会有几个谈得来的伙伴。 吕茶就是其中难得的几个。 看着病床上这个柔弱的omega,夏堂齐努力的想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吕茶的成绩不错,分座位成了他的同桌,他们高中班主任安排座位是三人一排,夏堂齐坐在中间,左边是铁打不动的薄修齐,右边好像就是吕茶。 渐渐熟悉起来之后,他跟吕茶也越来越亲密,他好像还许愿过永远当好朋友的话。可是夏堂齐此时此刻却觉得不解,既然他们曾经这么要好,后面又是为什么疏远的呢?以吕茶当初的成绩,他明明可以考上不错的高校,为什么现在会更没有文凭的枣康成了同事…… 而最重要的是—— 明明是旧友重逢,夏堂齐可以理解吕茶见到他大吃一惊。 但他却看不明白吕茶的神色。 如果因为自己过得不好,看到光鲜亮丽的老同学失落难为情,甚至愤怒敌视,夏堂齐都能理解。 可是吕茶的眼里有闪躲。 他在害怕自己,是因为恐惧,还是愧疚呢? 72 “不好意思啊,刚刚遇到点事,耽搁了一下。”夏堂齐坐上车的时候,对着薄修齐笑笑,“没把薄总等久吧。” “那我要说等久了怎么办呢?”薄修齐看着他勾了勾嘴角,“怎么补偿我?” “补偿你一巴掌。”夏堂齐一边笑一边故作夸张的伸出手放在了薄修齐望着他的侧脸上,他装作推开对方,却又同时开口,“我在医院遇到吕茶了,你还记得吗?” 他手下的肌肤一瞬间僵硬起来。 “就以前老缠着你的那个同桌嘛……”薄修齐很快调整好了表情,还跟他调侃,“我怎么不记得,他当初还跟我抢人呢……” “你有点讨厌他?”夏堂齐仔细看着薄修齐的表情,想要从中看出一点端倪。 “谈不上,这么多年没见,已经是陌生人了。”薄修齐出言否认,却下意识的颔首,“总之你离他远点,不然我就吃醋了!” “知道啦。” 夏堂齐笑着应声道,却在看向窗外的时候拉平了嘴角。 吕茶跟薄修齐的病,恐怕脱不了干系。 73 世上的任何事,只要做过,都必然会留下痕迹。即使薄修齐对过去的事绝口不提,但是这并不代表,夏堂齐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夏堂齐一向相信,所有的事情,都存在逻辑。 吕茶如今生活得落魄,看到他时却没有嫉妒眼红羡慕惆怅,而是满脸的惶恐不安,这其中不可能存在问题。更何况薄修齐在谈及吕茶时下意识的抵触态度。 夏堂齐大胆的设想,也许吕茶是解开薄修齐这场心魔的关键。 为此,夏堂齐专门趁着薄修齐上班,独自回了一趟与父母居住的家。 说来奇怪,在他以前那场婚姻中,他尚且不觉得他与席珰昳住的地方是个家,虽然一直努力去做一个体贴贤惠的omega,却仍然固执的把从小到大和父母一起居住的地方当作家。可是现在,他跟薄修齐才克己复礼的当了没多久的室友,他就已经把住的地方当作是家了。 他与父母的缘分虽然不深,但是在这短暂的二十多年之中,他一直是饱受宠爱的。 也许是老年得子的缘故,他的父母亲珍惜与他相处的一切时光。即使那些被他随手丢弃的小玩意儿,都会被他们妥帖的保存下来,留作纪念。 可是现在,夏堂齐翻遍了高中时期的储物箱,也没能翻出什么有价值的“证据”,反倒是有很多他当年与薄修齐“打情骂俏”的痕迹。 如今看起来,当初的那些稚嫩都显得可爱可贵。 如果不是这场变故,他跟修齐之间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错过了。 74 薄修齐现在越来越爱回家了。 比起以前恨不得住在公司的工作狂样子,他现在简直成了一个懒汉。 才刚到下班时间他就迫不及待的往家里赶,一路上都是满怀的期待,他无意识地哼起歌,连路上遇到的小朋友都忍不住跟自己的伙伴窃窃私语。 “这个叔叔他好开心呀。” 薄修齐听到都一愣。 他确实很开心,因为他的宝贝回到了他的身边,简直幸福得像是做梦一样。 每天进家门都成了一件大喜事。 门一开,屋里的饭菜香气就飘到了薄修齐鼻尖。 “做的什么?这么香。” 他一边换鞋脱下外套挂在玄幻,一边狠狠地吸上了一口。 “清蒸了一条石斑。”夏堂齐坐在沙发上,看着对方回来应了一声,“上班辛苦啦,洗手吃饭吧。” 薄修齐洗好手又蹭到夏堂齐身边来:“你在看什么呢?” 夏堂齐挥了挥手里的书本,说道:“我不是回那边拿了几件厚衣服嘛,找的时候碰巧看到了我们之前高中上学的课本,觉得好玩就带回来了。” 薄修齐看着他笑:“回忆青春啊……” “你少阴阳怪气的,洗好手就吃饭吧,我菜还在微波炉里放着……”夏堂齐放下书本起身,却被薄修齐搂在了怀里抱了抱。 “让我看看我们糖糖的青春里有没有我的足迹。” 薄修齐如今已大有好转,简单的拥抱都不再引发身体的不适,他开开心心的搂着夏堂齐好一会儿,才拉着人家的手腕跟小孩一样手牵手去吃饭。 这个高大的alpha孩子气的想 ——天啊,他真是好命。 第5章 75 用完饭,薄修齐自然而然的收拾起碗碟拿去洗槽清洗。 他跟夏堂齐在家事上有着默契,他们都乐意为对方分担,也接受对方的照顾。 比如像今天这样夏堂齐准时下班,提前回家张罗晚饭的情况,薄修齐就会主动承担收拾整理的份额。单方面一味付出和牺牲并不长久,只有共同面对生活的柴米油盐,才是漫漫人生中的朴素浪漫。 薄修齐收拾好碗筷,切了一盘子哈密瓜端去客厅,就看到夏堂齐又坐到了沙发上翻看他们的旧课本。 “吃水果。”薄修齐跟着蹭过去看热闹,“又在看什么呢?” 夏堂齐指了指书页,课本的空白处密密麻麻都是小字,全是鸡毛蒜皮的逗趣话。 “看你当初上课不认真,还拖我下水。” 薄修齐干脆揽着他一起看,不服气争辩道:“你看你这优等生上课一样跟我写小话。” 【糖,你大学去哪儿啊?】 【去X大吧。】 【那我也考X大,跟你一起……】 薄修齐看着看着就又慢慢沉默下去,沉默到夏堂齐都侧过脸看他。 “怎么了?” 薄修齐顿了顿,又无奈的露出一点笑。 “当时想着一起去了X大,我就光明正大追求你呢。” “谁让你不追我,活该。” 夏堂齐嘴里骂着,身子却贴着薄修齐吻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闭着眼环住了薄修齐的肩头,不想让薄修齐察觉他眼中的闪烁。 夏堂齐发现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 但是,亲吻额头的含义是 ——我原谅你。 76 人的记忆太过于玄妙了。 直到此刻,夏堂齐才发觉他的记忆缺失了一块。 他还记得高三百日誓师的激情澎湃,记得那最后的冲刺和拼搏,记得进入考场的忐忑与紧张……可是这之后,他的记忆却跟被橡皮擦掉一样,空缺了一段。他努力的回想,却也只记得自己在病床上醒来,父母担忧的样子了。他大病了一场,在医院几乎躺了整个假期。夏堂齐还记得自己当初有多期盼薄修齐来探望自己,最后却一直等到大学报道的时候才终于遇到对方,而薄修齐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刻意疏远他的。 夏堂齐一向信任自己的父母,对他们说的话毫不怀疑,因此过去他也从未觉察到什么不对。 他的父母当时告诉他,他之所以住院,是因为第一次生理期爆发的过于敏感而不得不修养,他便也一直以为是这样。 可是如果这些以为都是错的呢,如果他的父母是在联合薄修齐一起编造一个谎言的网,那他自然不会知道一切。 夏堂齐睁着眼看着窗外升起的日出,看那橙色的光晕把天烫亮,一夜未眠的他起身,体贴的为薄修齐准备早餐。 “好香啊。” 夏堂齐被人从后面搂住,薄修齐虚虚的环着他,看着餐桌上的早点,满脸都是忍不住的开心。 “谢谢糖糖的爱心早餐~” 他的语气都带着飘逸的尾巴,让沉溺于寻找谜底的夏堂齐得到喘息。 只有在面对薄修齐的时候,他会短暂忘记所有的疑云,单纯的享受爱与被爱的甜蜜滋味。 “那还不是因为你要出差,哄哄你嘛。” 夏堂齐依靠在他的港湾里,告诫自己。 他想弄清楚过去的事也好,探求真相也好,一切的一切都仅仅是希望能对薄修齐的病情提供帮助,解开他的心结。 过去都已经过去,一切都不如他们如今在一起重要。 他离不开薄修齐的,他早栽了。 77 破旧的活动房里,今天来了一个体面人。 在工地上很难看到这样的人。 他的衣服纤尘不染,头发蓬松干净,甚至鞋面上都看不见灰。 所有人都忍不住对他施以注目礼,特别是连他们工地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头头,都客客气气的把人带进来,简直让人咋舌。 夏堂齐平静的接受这一切,礼貌的对负责人道了谢,然后敲了敲面前这扇薄如蝉翼的门。 薄修齐出差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找了关系查到了吕茶现在住的地方,托了人带他过来。 他希望他的这位老同学是个突破口,毕竟上次见面吕茶给他留下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 “堂齐?”吕茶见到他的时候是惊讶的,他目光闪烁,慌乱的问话,“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夏堂齐走了进去,一瞬间都被刺骨的风吹到了脸上。 现在已经入冬了,工地的活动房实在没有什么保温的效果,冬冷夏热,并不宜居。 吕茶的腿不方便,他上次出了医院根本没再复诊,只是找了个赤脚医生,简单的绑了一个夹板,他吃穿都困难,更没有闲钱看病,只能凑合。 他看上去比上次更憔悴了,脸颊上都没什么血色,枯黄得不像是同龄人。 “上次在医院,我也没能多问你两句。”夏堂齐给自己找了个塑料板凳坐了下来,“后来我跟修齐讲了你受伤,我们放心不下,想着来看看你,不管别的,先把你的腿给看好……” 夏堂齐牢牢盯着吕茶的表情,不出意料的看到对方在自己提起薄修齐的时候更加恐慌了。 “薄……修齐,他现在跟你,你们俩是在一起了吗?” 吕茶问得很小心,然后在夏堂齐点头的时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他重复着这句话,“那就好,那就好。” 夏堂齐心里的八字有了一撇。 “其实,当初的事情……”夏堂齐刻意地叹了口气,“也不能全都怪你,我想你也不是故意要……” 夏堂齐说到这儿拉住了吕茶的手腕。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看看你的腿,别的事情再说不急。” 真相的尾巴,他拽住了。 78 夏堂齐依言带着吕茶办了入院手续。 吕茶一直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后,直到终于住进了病房,才踏实的松了一口气。 他心底也是希望能有机会好好治疗的,虽然之前硬撑着回去用土方法治,但那都是无奈之举,如果他有钱有能力,怎么可能会选择这条路。 他为了生机已经挣扎生活了很多年,也许都是报应,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一直过得恍惚,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也最终以退学告终。 只有高中学历的他找不到什么体面工作,也放不下身段去做累人的活,最后草草嫁人,期盼能靠人养活。 谁知道感情的保鲜期短得要命,他和他仓促中找到的beta丈夫很快便过不下去,天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吵架争执,很快发展到动手的地步。 他没有钱,没有工作,更加没有底气。每天都是以泪洗面,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而让他对这种生活彻底死心的,还是因为他粗鲁的丈夫在一次酒后推搡中,让他的肚子磕在了桌角,最终让他失去了一个还未成型的宝宝。 他想到了死。 他是一个失败的孩子,失败的伴侣,失败的父亲,天底下最失败的omega,。 如果不是那天被枣康从河里捞了起来,他短暂的这一生,可能就随波而逝了。 他活过来,迅速离婚,又硬着头皮跟着枣康进了工地做零工。 他的日子渐渐充实起来,即使他依旧拮据,却不像以前那样天天愁眉不展,可那些尘封在他心里的沉疴,却慢慢涌上心头,总让他不安。 吕茶看着自己打上了石膏的腿,又看了看身边耐心站着的夏堂齐,忍不住落下了一点泪。 “堂齐,对不起……” 他早该道歉的。 79 “堂齐,你就陪我一起去嘛。” “我自己一个人心里紧张。” “你说你,那头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还搞什么网恋……要是真遇到了坏人怎么得了。” “不会的,他特别温柔,还是理工大的高材生,好不容易趁着寒假坐飞机来见我,我怎么好晾着人家。” “堂齐,你行行好嘛。就陪我一起。” —————— 夏堂齐已经忘了他曾经答应过什么。 他的记忆努力的保护他,让他忘记了很多过去。 “对不起堂齐。”吕茶忍不住哭泣,“我当时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偷偷把你的照片发出去……” “我的照片?” 夏堂齐的脑海里仿佛闪过发白的光影,让他的太阳穴如同针刺一样的剧痛起来。他抓紧了身边的扶手,虚汗从他的发间滚落下来,还好他足够忍耐,还能强撑平常。 吕茶没有察觉他的失态,还独自沉浸在愧疚不安中。 “如果不是因为我硬要你陪我去见面……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也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是像他告诉我的那样……” —————— “没想到你真人和照片一样好看。” 夏堂齐只是陪着同学去见一下网恋对象而已,却莫名其妙被纠缠住了。 他并不了解对方,可是这个人的眼神却跟蛇一样黏在他的身上,如蛆附骨。 “你放尊重点!” “别闹脾气呀宝贝,我们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嘛……” “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 夏堂齐眼前一黑,好像被他埋在泥沙底下的用纸包裹的污秽通通随着吕茶的一字一句,炸裂开迸溅一身。 他想起来了。 80 推搡。 叫骂。 挣扎。 夏堂齐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好像变成了少年时的自己,被人强硬地抵在坚硬冰冷的墙壁上控制住。 “你放开我!” “我就喜欢你这种带劲儿的……” 再聪明的头脑也抵不过粗鲁的武力,纤弱的少年像一只脆弱的纸鸢,变得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要支离破碎。 “救……命。” 他竭尽全力的呼声微弱得仿佛刚出生的奶猫,一伸手就能被拧断脖子。 alpha身上散发着源源不断的信息素,麻木着他的神经,让他恐惧,却又让他瘫软无力奄奄一息。 强烈而持续的alpha信息素,加快了他的生理代谢,渐渐的,在这个充满熏鱼味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丝淡雅的腊梅香气。 完了。 夏堂齐在那个瞬间他已经看到了他的未来。 他将会被一个陌生的魔鬼彻底毁掉,片体鳞伤,从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变成被歹人折断践踏的残枝败叶。 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生理期将随着这场噩梦一起发生。 而他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81 薄修齐就知道遇到吕茶就是倒霉。 “你到底跟糖糖说了什么?!”这个总是风度翩翩,温柔隐忍的alpha难得这么抓狂,“吕茶,你不要让我后悔救你!” “我不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吕茶看着这个曾经让他心动的alpha,却再也生不出什么别的滋味,“我只是跟堂齐他道了歉,我……” “你跟他道歉?”薄修齐几乎快要窒息了,“你跟他道什么歉?!” “当年那件事……” 吕茶在薄修齐面前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全。 “不要提当年!不要提当年!不要提当年!”薄修齐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夏堂齐,在这个狭小的病房团团转到快把地砖踏烂。 他不过是出差两天,糖糖就不声不响的找到了吕茶,还听见了吕茶的道歉。 薄修齐只能侥幸的希望,夏堂齐的晕倒只是因为医生说的低血糖,而不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脑子。 “我真的只是道了歉,他就昏过去了。”吕茶满脸都是不安,“对不起,对不起。当初都是因为我想要你跟他产生嫌隙,才会冒用堂齐的照片去网上……我真的只是想要你看到他跟别的alpha约会而已,我不是想要害他,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坏人,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话我不想听。”薄修齐喘着粗气坐在了病床边上,他伸手拉住了夏堂齐冰凉的手,眼里都是后怕,“你走吧,你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就谢天谢地了。” 吕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的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你的治疗费已经在你卡上了。”门关之前,吕茶听见薄修齐的声音,“糖糖之前答应了帮你,我听他的,你好自为之。” 门扉阖上,吕茶跌坐在地。 他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 他真的后悔,可是后悔也无用。 世上有回头路走,却没后悔药吃。 82 薄修齐牵着睡美人的手,看着他的爱人。 他庆幸自己如今的病情已经缓解不少,还能这样碰触对方。 他的心砰砰砰杂乱的跳动,全都是他这么多年一直强行压抑的恐惧。 他牵起夏堂齐的手,亲吻他柔软的手背。 “别怕。” 我保护你呢。 —————— 几乎没有人知道薄修齐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他的身体素质一向优越,还是青少年的时候就比成年的alpha更加高大。 可是平白无故的,他就成了一个病人。 他无法接受omega的接触,哪怕是在拥挤的公交上无意识的碰撞一秒,也会让他无比反胃,匆忙下车几乎快把胆汁吐出来。 他也无法接受自己正常的生理现象,他把这些视如魔鬼,每一次反应都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医生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心理因素,却无法真正解开他的心结。 没有人知道他是因何而病,就像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短暂标记过他的心上人。 —————— “救…命……” 腊梅的香气让薄修齐目眩神迷。 天知道他刚才把压在夏堂齐身上的alpha掀开的时候,下手有多狠。 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竟然被人这样欺负。 这个散发着咸鱼一样的alpha,如今已经跟咸鱼一样倒在地上,神志不清。 浓厚的信息素卷携着薄修齐的理智,alpha的本能让他无法自控的想要拥有这个柔弱的omega。 想要他。 他拥抱他,亲吻他,想在对方的身上印刻下自己的气息。 洁白的后颈皮肤被刺穿,薄修齐的信息素已经触及到了他宝贝脆弱的腺体。 “不要……”夏堂齐哭泣的声音奄奄一息,他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理智,还在强撑着挣扎,“不要……求求你。” “求求你……” 夏堂齐惊恐的表情刺痛了他的心。 薄修齐强忍着欲望伸出手,拿起了掉落在地的尖刀。 对准了自己的后颈。 83 夏堂齐醒来的时候,发现薄修齐正在认真捏着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剪指甲。 “修……齐?” “醒啦。”薄修齐笑着看他,亲了亲柔软的指腹,“还有不舒服吗?” “没有。”夏堂齐露出一点笑来,他坐起身,“我们回家吧。” 他不提吕茶,也不提过去,就拉着薄修齐回家去。 —————— 他们在一起住了好一阵子,这个屋子里已经充满了两个人的痕迹。 “想吃什么?”夏堂齐洗好手打开冰箱,回头问他,“有点晚了,炖个雪梨银耳好不好?” 厨房的灶具燃起温暖的火束,点亮了一室的冰凉。 他们一起吃了一餐,如同之前的每一天一般度过了温馨的夜晚,薄修齐跟往常那样轻轻唤醒窝在沙发上睡着的夏堂齐,催促他洗漱休息。 “快去洗澡睡觉吧。”薄修齐亲吻他的脸颊,甜蜜的给他一个拥抱,“晚安糖糖。” 夏堂齐依言去了浴室,暖和的水流冲刷走了他一身的疲惫,也掩盖了他莫名滑落的泪。 他把自己洗得香喷喷,还穿上了新买的睡衣,然后抱上了自己的枕头,敲开了隔壁的门。 —————— “怎么了糖糖?” 薄修齐也刚刚洗漱完,发梢上还带着细微的水珠。 夏堂齐看着他,看着薄修齐眼里的关切和温柔。 这个人总是这样看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他们的关系或远或近,薄修齐永远像是守护着他的骑士,静静伫立在他的身后凝视着自己。 “我能住进来吗?”夏堂齐伸手拦住了薄修齐的肩头,仔仔细细的感受薄修齐睡衣下面的肌肤有多紧绷,“我自己总觉得不安心,想和你待在一起。” “糖糖?”薄修齐的神色紧张起来,他担忧的问道,“怎么了,是又不舒服了吗。” “和你待在一起我很舒服。”夏堂齐好像答非所问,又好像意有所指,他的语速慢而郑重,“我喜欢你牵我的手,喜欢你把我抱在怀里,喜欢你的吻,你的一切……” “你知道吗?离婚之前席珰昳有试过挽回。”夏堂齐讲起他很久不曾提起的某人,“他告诉我,他跟枣康没有感情,充其量是枣康的一厢情愿。即使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他对枣康也毫无感情……他是一个alpha,不可能面对omega释放的信息素无动于衷。他把他和枣康之间发生的一切当做错误,并且向我保证,只要我原谅他,他发誓好好对我,跟枣康和孩子再无往来。” “他就是个垃圾。”薄修齐不会放过一切诅咒席珰昳的机会,“根本不是个东西!” “他已经跟我毫无关系了。我只是想说,他是个懦夫……”夏堂齐踮起脚尖像蝴蝶一般轻触薄修齐的唇峰,“而你——是我的英雄。” 我的爱人。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