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绝不写仙侠》作者:翻云袖 文案 这是一个关于倒霉作者更文更到小说世界里的苦逼故事 他重生成了一个炮灰男……努力扒上主角大腿的时候却发现出意外了…… 尽管他打定了主意就在主角后面骗吃骗喝哪天能找到个贤惠妹子回家结婚什么的…… 不过似乎实现的可能性遥遥无期…… PS:本文不V,多长不知道,更新不一定,主角没有金手指,小攻并非占有欲极强的男性,偶尔会有人物图出现,有疑惑可以提,有意见可以留。 作者每条回复必回(除了补分之类的←不建议补分,因为很容易刷掉留言,尤其因为作者默默写也有点读者看的样子,所以没必要要这个分)看到哪里到哪里留言就好了,不要推荐给亲朋好友【=L=免得触到她们的雷点,让所有跳坑的人自己摸索过来选择吧。】 最后:=L=其实我比较喜欢长评……会不会有人说我贪心啊→ →有也当没听到,就这样。 内容标签:年下 强强 灵异神怪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岫,白将离 ┃ 配角:白玉英,慕青华,张慕之等 ┃ 其它: 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765274 第一章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徐岫醒的时候,屋中女子朗朗的读书声刚念到此处,他觉得全身都很累,困意也深,眼睛根本张不开;那女子的声音极为好听,他倒也不觉得是吵,听着听着,便又再度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那女子已经念到了:"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这年头倒是很少有护士念清静经了……等一下,护士念清静经…… 徐岫心里霎时一凉,半睁开眼看了看天花板,没看见天花板,倒是看见了一块雕花刻鸟的床板。他微微拢了一下眸子,又睁眼看向四周,有点像古代的屋子,床榻,纱帘,还有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熏香炉,一张八仙桌,木衣架,书柜,书桌…… "师兄!"屋中那坐在书桌前的女子大喜,带着泣音挪到了徐岫身边。她生了一张好相貌,柔美之中带着英气,看起来不过二八芳华,正是如花般水灵,挽髻钗簪,一口古怪腔调,特有的江南水味儿,绵软温柔。虽只披着素衣宽袍,倒也显身段窈窕玲珑。 徐岫并不认识她,虽说无端就心生一股好感出来,可毕竟不知如何回应,但他一张口后却突然道:"你呀,清静经哪里是让你念来打发时间的,怎生这般顽皮。咳咳……"这具身体似乎并不好,话没说两句便咳嗽上三四声,可徐岫却也顾不了那么多,单只是这句话便已让他心中惊骇万分。 不过很快徐岫又稳下来,无论是原主人残存的记忆也好,还是这具身体的本能也罢,总之这具身体里应该是只有他一个魂魄的。不然本来房价就贵了,两个魂魄占一个身体还不大打出手早闹翻天了,哪里轮得到他这么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宅男来掌控身体。 这么一想,他心里倒是安慰了许多,这时又听那女子说:"师兄又怎好欺负玉英了,平日可都是让着玉英的,莫不成是师兄生玉英的气了。"自称玉英的女子看起来极为聪慧秀美,方才还是含嗔带笑,现在却又带了一丝悲意,"其实玉英也省得,这次是不乖,害得师兄受累。若师兄生玉英的气,也是该得。"她说罢,却又低头嘤嘤的哭起来。 "你哭什么,难道我几曾说是怪你了。"徐岫道,他现在身体还有些虚弱,没说两句便有些气虚,只好按着胸口慢慢缓着,"只是下次莫要再鲁莽了。" 玉英一听,倒也不哭了,急忙扶着徐岫半坐起,又为他拉起了被褥道:"玉英就知道师兄是最疼玉英的,以后是再也不敢了,玉英都听师兄的……" 大概是这个身体残留下来的本能跟记忆并不多,除前两句脱口而出外,便再无反应。好在徐岫是当作者的料,举一反三,平日里写古风文也是老手,便踩着对方的话一步步说着:"你这性子我如何能信……"他微微笑起来,虽脸色苍白却有一股风流体态,玉英看得直发愣,徐岫还要再说,却被几声连着的鹤唳打断。 "呀!是白师兄回来了!嘻,他就爱像长老一般,西乘白鹤驾归来,跟个老头子似得。"鹤唳打断了玉英的遐思,少女羞红了面,捂着脸听着鹤唳跑到了窗边,一把推开窗户,脸上绯色虽还未褪尽,却也没了方才的羞意,倒是笑嘻嘻的将头探出去,口中虽说是贬低之词,却藏不住一股倾慕之意。 "你想看便去吧。"徐岫咳了两声,觉得身体哪里都没有问题,可又浑身上下的不舒服,"去看看你白师兄。" 听见"你白师兄"四字的玉英又红了脸,不依不饶的一跺脚:"师兄~!"见徐岫靠在床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身子关了窗,吐吐舌头道:"师兄你别赶我嘛,玉英知道错了……不过,嘻嘻,师兄病了之后好像脾气更好了,以往要是玉英这样,可少不得一顿骂呢。" 本来听上半句徐岫还想调侃调侃,可后一句话就听得他心里惊凉,只是他好歹是见过场面的社会人,到底分得出来玉英是故意探查还是无心之言,脸上依旧是面不改色,笑意盈盈:"哦?这么说来你是来讨训的?我到底没回复过来,本想休息休息,恰好让你去寻你的白师兄,看来是不合你心意喽。" "啊啊!师兄饶命,玉英不敢再吵着你了。"玉英急忙求饶,她那句话也不过是想转个话题,哪知被徐岫捏住了话柄子,心里也的确怕徐岫真起来训她一顿,便急忙扶着徐岫躺下,为他盖好被子,"师兄快休息吧,玉英这就走。"她手脚利索,先是拢好纱帘,再点上凝神静气的熏香,等徐岫阖上双眸有了些睡意,才离开床边。 玉英走的很快,但屋子包括徐岫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独一本清静经被她落在了床头。 听到关门的声音后,徐岫就睁开了眼睛,脸色发白的坐起来,靠在床头边。他刚刚也难免是存了侥幸的想法跟玉英聊,总觉得无论穿没穿,那顺着对方走总没错,可现在真的顺了,对方也没有笑场,更没有什么突然来的摄像机出现;却让徐岫觉得通身寒冷。 他穿越了,还不一定会不会回去…… 只是过了也没多久,闻着屋内淡淡的沉香,徐岫又一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现在身体虚弱,本就不适合想太多,偏生情绪起伏太大,自然经受不住,好在这具身体的底子不错,倒也没有伤及根本。 第二章 养病的日子也并没有多久,多数时间被徐岫睡过去,剩下的空闲时间倒是被玉英占了。中间也偶有掌门与师父或是师兄弟妹们来探望,这一来一回的,也不用徐岫打听,光听弟子们的闲言碎语跟安慰之中透露出来的少数情报,大概也清楚这具身体受伤的来龙去脉跟一些有关这世界的东西。 说来普通也很普通,玉英第一次下山,便由师兄带着,哪知半途一个没留意被妖怪偷袭,倒是那师兄仁厚为她挡了一下,却也落了个妖气侵体,大概是没熬过去,竟生生被徐岫接收了这具身体。 而这个世界,是归于仙侠一类的,自己的这个门派虽然入世,但不深,只与帝王有接触;人间则是国泰民安的能让士大夫们时常文艺清新一两把。而这具身体的原名叫荀修,与自己本名倒是谐音相近,生性严肃正直又规矩,入门早,又年长,同辈的弟子都尊他一声大师兄。 至于他本人,他原是一名作者跟小白领,白天上班晚上更新,穿过来之前还在为自己的零花钱战战兢兢的刻苦奋斗着,只是当他快要发表新一章的时候,突然断电了…… 之后他再醒来时,便已经莫名其妙的附身到了这具身体里,成了荀修。 这些天来他一直克制自己没有多说话,倒时常被弟子们取笑道大师兄病了一场人却温柔了不少,起先听还觉得心惊胆战,但后来也明白多数是弟子们的调侃,便偶尔也笑骂两句。这一番下来,凡是来探望过他的师弟妹都被他了解了个遍,徐岫也差不多摸清楚了荀修这个人在别人眼中的脾性。 于师长,是严谨认真的好徒弟;于师弟妹们,是规矩肃穆的好师兄……真该给发个三好学生奖。 荀修是丹脉门下,本就事情不多,现在又受了伤,所以倒也没人强制要求他去早课,倒还有长老师父嘱咐若想炼药,也千万注意身体,当然这倒也不是师父人好的问题。而是因为虽说术有专攻但显然玉英宗属于"普通大学",分开内外丹药,剑术习武,符箓道法三系;其中又以丹药一脉最为人数凋零,剑道最为昌盛…… 很不幸,荀修就是这稀少的丹脉门下的更稀少的精英弟子,地位倒有些类似于大学助教,教授如果不想上课,那当然要先让助教养好身体才能长长久久的为自己打工帮忙上课,杀鸡取卵的是笨蛋…… 不知道是本能,还是这具身体遗留下来的痕迹,徐岫翻看玉英带来的那些医术古籍竟觉得并不陌生。就好像是一个人失忆了,但如果有人问他1+1等于几,他还是能够回答出来2一样。徐岫当然不是失忆,他是活生生的侵占了一个身体,但说不准……这些知识已经融入了这具身体。 高考都没有这么深刻过的徐岫不由感慨现代所谓的好学生真是跟古代人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啊,简直是云泥之别! 又过了几日,他才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好了,幸亏是在仙侠的本儿,用不着喝什么苦中药,一粒丹药下去,唇齿留香,入口即化……比糖豆还好吃。 徐岫好了之后,玉英便寻他一同去做早课,宗内的早课是不分系属的,背清静经五次,再到剑阁去选剑,选剑的多数是丹脉弟子与符箓弟子,毕竟剑门弟子都有自己专属之剑,不似其余两脉只为健体强身,早课之后便不会再动。选毕剑,这才是去试剑台中心练剑,练得也是同一套入门剑法,不求高深超群,只为静心凝神,不忘本初。 这三样过罢,早课方才算完毕。 余下的时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强制性,不过有些高级弟子多会请了任务下山,宗内毕竟涉世,人世间总有一些无法解决的琐事根据不同的渠道托付到这"仙家门派"之中。 徐岫身为丹脉弟子,倒并无什么大事,除非自己请命下山,否则在宗内最多也就是为师弟妹们解惑,又或者是去丹房炼药;若赶上丹脉的师叔师伯们炼丹需要帮忙的,再过去搭把手罢了。故此,他的日子倒是过的比玉英要安逸快活许多,闹得玉英每每都不依,非要缠得徐岫亲自动手炼一葫芦的清心丹给她才罢休。 清心丹并不是什么上好的丹药,只是药料之中加有几味不同的药材,入口即化,吃起来甘甜而清凉,功效也只对刚入门的弟子有用。但因着口味很讨女孩子家的喜欢,多是被宗内的师妹们拿去当零嘴分了。好在刚入门的丹脉弟子每日功课便是炼出三葫芦正品的清心丹,每一葫芦内有百颗,自己留下一葫芦,其余尽数上缴丹库。 他人自然是在丹库内领取,多数也只能取一玉瓶,十来颗左右。可玉英与徐岫关系极好,也时常走走后门,半撒娇半胁迫的让徐岫给她炼药,清心丹的材料用的不多,林林总总加起也不过是七种药材,都是常见至极的,丹房内靠等级取药,徐岫这样的大弟子不过领去几株低级药材,自然是无所谓的。 许多入门弟子都觉得大师兄领的药材是清心丹的方子,但若说是炼清心丹,也未免太少了些,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其实入门弟子多数掌控不好力道,清心丹每次出炉,不但少且多废品,故此才要消耗去大量药材,却不料倒让他们习以为常了,以为耗去大量药材才是正常。 徐岫的这具身体对如何炼丹早已炉火纯青,更别提这种低级丹药,药材只取一次便足矣。 在玉英的缠磨下答应炼药的好处有二:第一是是徐岫发现了这具身体的主人有一个小药鼎,青铜模样,刻着一只踏云麒麟,口含金珠;第二是他不再是"高分低能",动手操作能力也更上一层楼了。 第三章 炼丹归炼丹,八卦归八卦,徐岫从来不会混淆两者。 一葫芦的清心丹是不可能一天就吃完的,可玉英却天天来讨要,徐岫心里大概明白这清心丹是贡献给了谁。 白师弟。 其实徐岫到现在还不知道白师弟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白,是剑宗弟子之中的佼佼者,生性冷淡……极其冷淡。弟子辈之中,古灵精怪又乖巧可人的玉英身为掌门孙女,人又长得好看,是师兄弟们手心里的宝,她虽不恃宠生娇,但也有几分脾气。在众多弟子之中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会训她但也宠她的荀修师兄,一个是冷冷淡淡的白师兄。 但就按徐岫看来,玉英对荀修是敬爱之中参杂点小小畏惧,但对那位白师弟却是仰慕崇拜万分。 按照现代的情况来讲,就是一个是兄,一个是心上人一样。 徐岫微妙的觉得自己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顿时豁然开朗,但转念又觉得玉英真是不会倒追,清心丹这种只适合拿来哄哄女孩子,给一个又冷又硬的男人顶什么用,难不成还想他吃个清心丹吃成一腔侠骨柔情啊。不过他自己也半斤八两,悻悻想过便罢了,安分老实的日日给玉英炼糖豆送给心上人当零食啃。 要说徐岫对玉英没什么想法不现实,毕竟人家大姑娘那么水灵灵的站在那儿,不过他也不会白目到觉得自己是什么所谓主角见一个收一个。他只是有点儿邻居大哥哥的感觉,妹子有意思固然好,没意思的话咱当个好哥哥也无所谓…… 因为玉英好动,两人也时常有打过照面,那位白师弟倒是面冷心热,玉英若求他什么事,多数是会应允的,只是不爱动弹,时常呆在紫竹峰的竹林深处,不是在洗那口剑便是在雕刻木雕静心。除去早课,试剑台是极少去的,除非说是有哪位剑术精妙的师兄到那处练剑,他才会动身前去观摩。 总体来说,是个闷骚,闷葫芦,不解风情的大木头。 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徐岫当然也不会忠言去逆人家小姑娘的耳,毕竟在玉英眼里,白师弟的沉闷是有责任感,不解风情是男子气概,恋剑成痴那叫一心一意……有情人的脑洞跟避雷针翻译机总是开得特别大,让局外人觉得无言以对…… 就单纯以徐岫而言,他并不是很喜欢白师弟,准确而言,除了长辈或者好兄弟,没有任何一个雄性生物会喜欢个比自己要有桃花运且过于俊美冷酷的男人;这就是属于男人的嫉妒心,没药救的!好基友都没得商量更别说是师弟了。 白师弟似乎也明白徐岫对他的客气,但并不在意,反正他一人也是习惯了冷冷清清的,只有玉英会闹他。倒是玉英不清楚两个男人之间关于相貌身材包括气质跟桃花运等等之间的比拼(准确是徐岫单方面的自我批斗),时常在心上人面前说荀修师兄生性如何为人多好待白师兄有多么厚道为他炼丹之类的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羞涩。 拿大师兄当挡箭牌挡了许多年却没想到这次挡过头的玉英又一次在内心忏悔:师兄……对不住了。 其实如果徐岫知道,他大概会给玉英上一堂课,课题就叫:《论两个有情人之间一直存在的第三者》。 可惜徐岫不知道,所以他依旧风度翩翩的挽着自己的宽袍大袖,在玉英宗的一处山峰偏僻处逗弄着一只小小的菌人。这菌人倒不是山海经之中记载小人,而是万年太岁所化的灵物,形似人,通身肉色,眉目隐约像个娃娃,两颊生着纹路,看不见却摸得到,虽不似人参娃娃那般雪白可爱,却也别有一股精灵模样。 万年太岁并不是徐岫可以肖想的,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再说也不知有没有主人。但他心中极为喜欢这小小菌人,也就时常去后山转转,让它在自己掌心中玩闹一番,再任由跑走。 徐岫这个人没有别的本事,也唯独剩下识时务一个优点,万年的太岁光是本身就是一股极为浓郁的灵气,与它在一起玩得久,对自己只有好处;再说他也喜欢这个小孩子似得太岁。待在一起玩总比在明知道有可能爆体而亡的情况下还强行吃掉太岁,即使侥幸不死却又被心里的罪恶感谴责一辈子来得好。 再说,他也抓不住太岁啊。万岁的跟几十年的,就算物种不同,可道行之中可是差得远了。 于是日子便飞速的在玉英的大师兄催眠法、徐岫的每日一行逗菌人、剑痴白的爱理不理之中溜走了。 徐岫日日与太岁相伴,感情发展迅猛,通灵的植物虽不如动物化形的快,但正因如此,经过成千上万年的累积,每有化形便是大机遇大造化,于情感灵识方面便更为敏感。察觉徐岫毫无恶意独有满心喜爱的太岁也开始粘起徐岫来,偶尔也为他采来些朱果,只是万年太岁的眼光比徐岫高出不知多少,那些多年未曾被摘取的朱果功效极大,徐岫又哪里敢吃,还是全部进了太岁的肚子里。 日日叫太岁"小人"、"菌娃"也不是办法,徐岫见它来去如风,熟悉之后便为它取名叫折丹,为上古风神之名。折丹听了名字倒很开心,肉呼呼的小身子在他的手心打了一个滚,笑嘻嘻的跳上他的鼻子吹了一口气,徐岫顿时觉得神清目明,再眨眼时,鼻尖一轻,它已经跑的毫无踪迹了。 大概是缘尽了,那一日徐岫为折丹取名后,就再也不复得见;但徐岫虽有失落,却也不觉得难过,省出的空闲都拿来写文,他上辈子是更文时穿过来的,如果哪日机缘巧合回去,好歹先写完结局,总归只剩几十章了。他在屋中写文,倒让玉英逮住了空,姑娘家撒娇抱怨了一会,竟高高兴兴的抓了他过去当电灯泡。 于是三个人挤在竹林中心小湖边的一段巨大木桩上,高高兴兴的听玉英聊天…… 木桩极大,三个人背靠背的坐着,玉英放松的抬起头看着竹林的天空。宗内虽因地脉四季寒冷,终年积雪,但天却并非灰蒙蒙到令人心情压抑,反倒是蓝湛湛的,清澈如水。 玉英心情好,说的话也多,从普通人敬仰玉英宗说到了将离师兄最近舞剑的英姿。 等一下……,玉英宗……白将离……玉英,白玉英!掌门他孙女……剑痴木头白将离。 自顾自说得开心的玉英没有注意到也看不到徐岫一脸崩溃的神情,倒是白将离总觉得背后似乎有点不对,但也只是提高了警惕,并没有特地去看徐岫的脸。徐岫震惊的下意识扭回了自己夸张的嘴脸,继续充当木愣愣…… 等玉英意犹未尽的说完上一次苏师兄带的那一本《异闻总录》真是精彩至极。三人组这才散了伙:白将离洗过剑后准备回去刻木雕、玉英说得又渴又饿,要去找些零嘴吃、徐岫则一路飘飘荡荡的飘回了自己的屋子,一脸的魂不守舍。 徐岫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要是换成任何一个作者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穿到了自己的小说里近三个月却到现在才刚刚反应过来都会这样——他发誓他没有天然呆属性。 作者的身份并没能给徐岫带来太多好处,这几百万字的小说他快要写至完结,早先的许多伏笔也都忘的差不多了,唯独记得一条主线而已。今天如果不是玉英提到与跟她同名的玉英宗,还有白将离,说不准他到现在,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穿到了自己键盘下的世界…… 可恶,他又不是三苏,该穿的不穿,不该穿的穿了。 第四章 玉英宗主殿坐落在朝阳东峰之上,终年积雪,建在山顶,平了大半个山头,依山建立楼阁殿堂,离着不远就是静心台,鲜有人迹。 静心台周围有几处悬崖,底下是茫茫云雾缠绕,远眼放去宛若云海雾凇,雪花纷飞,是个静心的好地方。 徐岫负手立于崖上,广袖流云,衣袂翩然,雾凇云海缭绕他的足下,自有一派道骨仙风模样。 徐岫在深思,准确而言可以说是他在考虑如何让自己是作者这件事变成优势: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所有灵兽,神兵利器,秘籍的所在地,该如何得到,有几重关卡。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掌握那些绝世高手的心思和弱点,他甚至知道整个世界的走向到底会如何衍生,当今站出来能让天下抖三抖的人究竟谁生谁死——就算知道有个屁用啊,全都得靠着主角! 但是好歹也是金手指,他本来就胸无大志,当当军师也不错啊…… 君不见穿越到三国里的那些汉子除了将军主公争天下,还有背后谋划的呢!——比如说郭嘉(就是早死了点),荀彧(忙活的跟曹操老婆似得,最后还是一杯毒酒挂了),诸葛亮(唉,虽然找的男人对了,但男人的儿子不对了!),徐庶(被老母绊住了,不过好歹是队里最正常的男人了!)…… …… 十个军师九个基,还有一个恋母癖……唉!人生无望啊! 不过什么宝物秘籍,富贵权势还在其次,想想也就算了。徐岫还不至于忘记玉英宗开场没有多久就灭门的事情,连白玉英这样的非常有前途很值得祸害一下的红颜祸水都死在了那场灭门惨事之中,徐岫蓦然觉得脖子有点发凉;这种时候只有开挂的主角才可能活下来…… 白玉英跟玉英宗同名,当初的解释是:妹子是被寄予厚望的啊,长老是热爱组织的啊,我们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门派跟妹子),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虽然妹子死了,门派也没了=-=)……哪知道徐岫坑了读者一把,两个玉英全都挂了。 "难道这是报应,所以才让我成了玉英宗的弟子,还是炮灰配角兼职白玉英的人形感情垃圾桶跟情感指导……"徐岫捂着脸,默默给苍天跪了。 "荀师兄,你干什么呀。"一声俏生生的女音插了进来,徐岫跪在雪地上转头看去,只见一素衣女郎翩然而至,正是白玉英。 徐岫面不改色的站起来,拍去下摆上的雪团:"没什么,倒是你,怎么突然来了静心台?平日以为你与白师弟才有的这缘分呢。"他倒没有半分搭讪调戏的意思,只是想转移一下话题。却不想这话听入有心人耳朵里就变了味。 "哎呀,哪里是什么缘分嘛!人家是特地来找你的,师兄取笑人家,玉英要生气了。"白玉英却误会徐岫拿她开玩笑,愤愤不平的一跺脚,却是面飞红霞,雪白的耳尖上染着艳红,低下头扭着自己的衣角,露出几分憨态可爱而羞怯的小女儿模样来。 徐岫一愣,下意识退了两三步,掏出袖中白帕擦了擦腮边雪水:"好罢,是师兄不对。玉英有何要事。" 见徐岫如避蛇蝎一般的玉英哼了两声,也不说什么,随即又喜笑颜开:"师兄可还记得三年前白师兄在剑会上的模样。"这句话刚出来就让徐岫抖了抖,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不是白玉英发现他有问题打算翻旧账试探,而是借这个话题引下面的话。 因为也没等徐岫接话,白玉英就再一次开口了,这次她的声音要更软柔一些:"最近执法长老出门云游,将离师兄便一直呆在紫竹林里练剑,可孤寂了。当年师兄不是与我赞过他剑术无双,弟子一辈中无人能出其左右吗?今日我们去陪陪他,好不好。" 原来是想去看看心上人练剑的英姿,可就是不够胆色,所以想找个好借口硬拉上师兄一起去,到时候问起来也好有个推脱啊…… 少女怀春总是……春!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发过一次或几次春。玉英妹子这样的情况是可以理解的,虽然稍微有点不厚道,在一个单身汉面前秀恩爱什么的。 秀恩爱,都分得快! "你倒真是好心思,长老一走,胆子便大。"徐岫浅浅一笑,"既然师妹有命,师兄也不好不从,你若真想去看看,那就去吧。"他面上温文儒雅,心里纳闷玉英妹子真是一点心机都没有,都没想到她带个师兄一起过去,白将离得怎么想啊这倒霉孩子,好在主角(爱)情商也不怎么高。 尽管从事实上来讲,徐岫真不认为白将离有什么需要防备他的必要。 不过他同样很明白,正常人肯定不这么想,那货一向缺乏对长辈(也就是师兄这一辈)应有的尊重,但情商不高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要真突然聪明了一回……那就真是倒了大霉了!应该没这么衰,不想跟主角拼,实在是拼不过啊! "师兄最好了。"白玉英从善如流,毫无芥蒂的拉着徐岫的广袖就往法阵处走。 徐岫却巍然不动:"且慢……"白玉英疑惑的转过头来看他,才听得徐岫又言,"你急什么,我还有些琐事,需去丹房一趟。你若真的着急,便自己先去紫竹林之中,不是更好?" 白玉英撅起嘴来:"哪有这样的理,说好同去却一人先独去。再说人家可不是怕错过了师兄练剑嘛,师兄若是有事要忙,又何必答应玉英一同前去,言而不信,真是讨厌!"她误以为徐岫是开她玩笑以便取笑,心里顿时一阵不舒服,鼻子一酸,竟就想落下泪来,委屈十分。 "你莫若真是水做的不成,我一些琐事也不过片刻,只怕你待不住,心急火燎罢了。我是体贴你,却被你做了坏心眼。"徐岫摇头叹气,又取出怀中手帕递给白玉英,"你我情同兄妹,用一块帕子也无需忌讳,擦擦吧,红眼兔的模样是让谁瞧呢。" 白玉英这下真忍不住,呜呜的哭出来:"都是师兄不好,师兄孟浪,师兄讨人嫌。"她边说边劈手夺过帕子,哭了之后又懂得害羞了,立即捂着脸臊起来,"玉英才没有哭,也不是红眼兔。" "好,是师兄不是,玉英也不是红眼兔。"徐岫微微一笑,也不与小姑娘计较,"不过,你还是在紫竹林口等着吧,丹房可不能让你乱闯。"玉英从帕子里抬起头,眨了眨水润的眼睛,半晌才乖巧的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第五章 如果是直接从主殿侧边的雪地出发去紫竹峰,那是极为方便的,只是徐岫现在要先去丹房一趟,如此便要转路。 徐岫踏过法阵,转眼便到了丹房外,门口除了两名看守的小童子以外再无他人,童子见着徐岫纷纷恭敬喊道:"师伯。"倒也未必是谁的弟子,说不准是个记名,也不定然是不是辈分问题。 对那两名童子颔首示意后,徐岫便进了丹房,丹房四面墙壁都嵌着药柜,散摆着桌椅与工具,只剩中心一个大大的青铜鼎炉。他思衬了会,便从天字药柜第二排第三层中取出了一柄玉色芙蕖的云头如意,云头敷着双层银片,将镂空处遮挡住,这本是一块乳白雪玉,因常年藏着莹紫色的药液,倒也发出淡淡的紫辉来。 徐岫灵活的旋开莲花头,里边的银片是菱形的,随着花瓣敛放而收起,不过他倒也不敢开太多,只开了些许细小缝隙,正应六片莲花瓣,形成如朱砂菱花一般的空隙。 然后他将如意的握柄解开,云头便形如女子的金熏球一般,被其放入袖中暗袋。 这件事一一做完之后,徐岫才泰然自若的步出了丹房,不再做片刻停留,自通向紫竹峰的法阵处去了。 他还在阵法的光晕之中,却冷不丁手被一扯,跃出法阵却已是紫竹峰入口,却见白玉英满面焦急:"师兄,你快来看,白师兄好像走火入魔了。"她说着,突然又嗫嚅起来,"是不是因为玉英不乖,偷看了白师兄练剑,才害得他这样……" "带我进去。"徐岫当机立断,心想还好留了一招后手,准备了一下,不然现在就该手足无措,不知道先去看白将离还是先去丹房抓药了。 两人一同入了紫竹林中,因着玉英心急,两人脚程也快,没片刻功夫,便看到了白将离。 这时的白将离很狼狈,全身都像失了力气一般,单膝跪在地上,仅靠长剑支撑着身体,眼见着豆大的汗顺着鬓角就滴落下来,唇色发白;明明是这么好的天气,他的发上却挂着寒霜,衣服上又有些被火烫开的痕迹。 真是凑巧,正好赶上了? 徐岫一怔,心里觉得不对劲儿啊,他使劲儿想了一下开头的剧情,应该是这么一个情况:内息混乱,剑气暴走,身体之中的阴阳之力失调……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不知道是不是情况比刚刚严重,白玉英突然一声惊呼飞奔了过去,却不敢碰他,半跪在一边看着,美目含泪:"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呜,荀师兄,你快过来,将离师兄好像很难受。"白玉英是被娇养着的花朵,性情温柔但见不得大场面,见白将离现在满头冷汗面色痛苦,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只能含着眼泪抽抽噎噎的看向徐岫,希望他能解决。 炼丹跟术法这几个月多少是知道点,但要真说歧黄之术把脉之类的,那徐岫自觉自己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不过他现在心知肚明白将离伤在哪儿,倒也乐得装这个大尾巴狼,所以他微微一颔首,心里异常有底气,白玉英见他如此成竹在胸的模样,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过这时候还有几件必要做的事情,徐岫挽起自己厚重的袍子下摆平铺了开来,慢慢的跪坐在地上,让袍子下摆形成一个近乎半圆的模样,体态风流,容姿端华。 风流端华个球! 事实真相是身上这堆(没错就是堆)衣服太多了,不把下面理顺,他压根就跪或坐(绝不考虑蹲着)下不去,如果强行坐下去,大概会整个会被袍子厚厚的缠住,然后两条腿可能就会悲剧。坐着没关系,一站起来大概就直接会踩到衣服某一处最后咕噜噜滚出去……丢死个人。 徐岫永远不会忘记当年他骚包的随键盘一打:三派弟子服皆为不同,如剑系走轻灵便捷,丹脉露厚重华美,而符箓一支则显精致雅意。 现在他的肠子都给悔青了,当年写文也就四个字"厚重华美",真到自己穿的时候,就差命丧黄泉了。 腹诽归腹诽,该有的职业道德也是要有的。 徐岫温柔笑着从袖中抽出手来,他方才摸着云头,手指便染上了清浅的药香,轻轻略过白将离面上时,只能让人闻得一阵清香扑鼻。然后徐岫一脸平静的用指尖轻轻点过他的眉目后落下,快狠准的按了按他脐上三寸之处,让本有些放松的白将离瞬间扭曲了脸,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瞪了过来。 其实瞪也就算了,白将离被这么一按,跟被点了穴似得,直愣愣的往徐岫怀里倒。下意识接住的徐岫突兀想起自己抱着的是个男人,差点脱手把白将离推到地上去,好在他动手的前一刻想起这应该是个加好感度的好机会,虽然他不觉得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抱着能加什么好感度…… 还有……那个,他真的没有按错地方吗? 画本上应该不会有错吧…… 徐岫跟怀里的白将离诡异的凤眼瞪桃花眼瞪了一会,都沉默了。 倒是白玉英耐不住了:"哎呀,你们看什么呀,师兄,你倒是说呀,师兄怎么了。"她急得慌,一口一个师兄,也不怕把两人闹晕了。徐岫绝壁不承认自己是被那双霸气凶悍冷酷帅炫过头的桃花眼给震慑住了,掩饰般的轻咳两声说道:"你无需担心,并非是什么大问题。"他抬起头来看着白玉英,一脸温柔笑意,白将离却还是紧紧的盯着他——的下巴,徐岫险些绷不住稳如泰山的脸皮。 收敛了笑意后表面上一脸平静严肃正经八百,其实小心肝颤巍巍的抖了好几下的徐岫将白将离扶着正坐起来:"虽无大碍,却也不是小事。只是,你为何如此冒进,剑术若要大成,也需得看些机缘,你这般贪求,欲念恐会污了灵台,日后心魔徒增,境界停滞不前,那又怎生是好。" 就为了这一眼!就这一眼,白将离你……!好吧还真不能把你怎么样,吓你一吓总行吧。 "啊!这么严重啊。"白玉英下意识捂住嘴巴,"那,那该怎么办。" 徐岫摇头苦笑,一脸惋惜模样,心里却道:当然是没有这么严重,不过不说得严重一点,白将离怎么会紧张。而且他命那么好,就算严重,也会有一大堆高人小弟哭着求着来帮他——就譬如我,当然我显然是属于高人那一类…… 这时白将离眼中才闪过一丝慌张,沉下声来:"教我,怎么做。" 不过徐岫清楚,白将离这么问倒不是惜命,寿命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存在感,他所渴求的是无上剑道,他所担心的,也只是日后剑术可能无法增进一事。 "不难。"徐岫解下身上配着的小药囊,又取出袖中的云头,将药膏倒入囊中,收紧了结挂在指尖上。他食指轻绕了一个小圈,药囊便突兀在空中燃起蓝色焰火,很快就尽数化为齑粉,冒出一股极浓极香的紫色烟雾来。白将离嗅一嗅,便觉得心中压抑之感散去,嗅第二嗅,口鼻之中的血味腥浓也化为花草清香,嗅三嗅,雾气也尽消了,他也再无任何异样。 且不顾白玉英如何夸徐岫妙手,徐岫是暗地里自己擦了把冷汗,心想:好在这一手'打火机"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了,不然今个儿得跟玉英借火了。 若说这其中功劳,徐岫除了说药方跟借灵气,可还真就没什么了。药材是刚入门的小弟子抓的,切也是他们切的,炼药是金麟药鼎这件小法器自行运转,徐岫大概也就是接济了一点灵力,别的……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多谢师兄……"白将离老气横秋的棺材脸也微微柔和了些许,对徐岫拱手道谢。徐岫看他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蓦然温和起来,霎时间觉得小心肝砰砰跳了两下,心想白将离长得像他娘真不是没道理——当然像他爹就是一个大糙汉了。 如果是糙汉对他这么笑……徐岫深思熟虑了一下,微笑着断定他肯定不是小心肝砰砰,而是给糙汉两下砰砰! "我知你绝不会放弃剑术,只是这些日子里,你心境不定,恐有损伤。执法长老虽是不在,但你不妨去询问掌门一番,以解你剑术上之疑虑。" 徐岫这时已经松开了白将离,正挽着厚重的下摆缓缓站了起来,动作优雅自然,潇洒至极。白玉英在心里暗暗艳羡荀修师兄性情稳重不说,比之女子姿态也更为风流优美。 却不知道如果徐岫不是这样慢吞吞的站起来,他就会踩着自己的衣服走一步然后摔出去七八米,不,准确来讲是滚出去七八米…… 第六章 丹房跟丹室并不相同,丹室除了药柜与各色装药的葫芦以外,还有嵌在墙中的书柜,在空隙处搁着长梯子。有些是书籍,有些却是竹简丝帛卷成轴形安放,一层层垒叠。 徐岫最近几乎日日泡在里面。 荀修是修炼火木两系道术的好材料,徐岫虽懒,但不代表他会懒到坐以待毙。 主角的好命,是自然不敢求的,但好歹身在仙侠世界里,能学一些是一些,某些看起来不一定会用到也与逃命无关的法术,也说不准哪天就会用到。再说日后若有机会回家,说不准还能用这些法术延年益寿,活得长久方便一些。 这个世界的文字类似于繁体字,徐岫平日里看书连蒙带猜也能猜出大概意思,不过心法可不敢乱猜,免得走火入魔翘辫子。 而这件事呢,他想了一个非常好的法子——考校白玉英的心法。 除了认字与写字以外,徐岫还开始辨认人体穴道与练习神棍气质,他是要活下去的,就算不跟着主角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什么的,他也要好好考虑以后安顿下来了要干点什么,修仙也不能变出食物啊! 辟谷辟谷,他又不是真正修道的,口腹之欲是要好好满足的! _(:з」∠)_ 反正荀修是丹脉弟子,以后要是门派被灭了自己也退隐了干脆重操旧业当个大夫好了,一颗药下去包治百病,说不准治得好还有个什么妙手仁心之类的牌匾送呢。 徐岫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把手里的妖怪图鉴放下。 哈哈哈哈……以为他会认真看书练字的都输了!这个时代只要看看图画认得是个什么东西知道名字然后就会装逼什么的就好了啦! 如果有人要自己写信或者是什么的……那就剁手!剁他的手!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徐岫神色不变,但气质已从傻呆萌宅男瞬间转换成温文儒雅的大师兄。 "师兄,你快出来,凌云霄的人来了,咱们当路过一样去瞅瞅好不好。"门还未开,白玉英急切的声音又在门口响起,她是极为活泼俏皮的女子,半刻钟都不容得闲,一有热闹是定要拖上白将离与徐岫的。 徐岫慢吞吞的起身去开了门,险些被白玉英一拳擂到面上破相,急忙后退三步站定,方气定神闲道:"三年便见一面,当真有这么好看吗?这次九宗剑会与往常不也相同,不如省下些力气到那日看将离师弟的风采。" 白玉英抿嘴一笑,少女姿态立显:"哪能不看将离师兄。只是玉英听说,这次凌云霄的慕青华也来呢,他是这一辈中出了名的剑道高手,见识又广,不知跟将离师兄对上会怎样。哎呀,说完了,那时辰也便过了,咱们还是快先去看看他们。" 她将徐岫拉出去两三步,又被徐岫扯住动弹不得,便听得一问:"那你可找寻你将离师兄了?"白玉英不耐烦答,伸了双手将他拖走,便见得出了丹室外院,花草一低头,拂去杨柳枝,白将离负剑而立,神色萧索且带几分无奈,显然也是被白玉英强拉出来的。 白玉英这时才喜气洋洋的一抬头,双手如小茶壶一般插在腰上:"咱们三人同进同出,哪有叫了荀师兄不叫白师兄的理,再说看慕青华,咱们两个是看热闹,白师兄才是看门道呢。" "就你理多。"徐岫无奈一笑,与白将离对视一眼,都有几分身为白玉英师兄的惺惺相惜之意。 三人说笑之间便过了法阵,快走到山门口时白玉英才忽道:"师兄,你怎么今日未曾挽发,嘻,不过还挺好看的。"白将离这才注意到徐岫满头黑发披散而下,不过他想得更多:修真者虽不拘一格,但以师兄习惯平日来看,这显然是失礼的举动,莫非出了什么事情……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徐岫这才抓了一把长发:"哦,大抵是今日做过早课觉得烦闷,才去了头上冠簪轻松轻松,没想着竟忘了,倒也不妨事。你们去瞧,我这便回去吧,左右我不感兴趣也不如师弟得看门道。" "师兄又打趣玉英,哪有来了却要走的理。"白玉英一把扯住徐岫,不由他分说,"这样吧,玉英就当陪着师姐去找簪子,师兄在这儿看着?" 徐岫与白将离都有几分哭笑不得,对视一眼后各自摇头,徐岫笑道:"你是在说什么浑话,多大的事儿,也值得你闹着要叫我一句师姐?我总归是不肯的,你不妨问问将离,兴许他肯也说不准。" "我又不走,也没掉簪子。"白将离生性淡漠,倒难得接了句话,也说得冷冷清清的。 徐岫抚掌一笑,又道:"你们两人是吃准我了?" 这时他双臂忽被架住,只见白玉英与白将离双眸皆是闪烁,后又默契同声:"还请师兄同去。" 这时徐岫不禁无奈:"你们这是做什么,方才可不是你们嫌弃我未曾束发,现在又这般折腾我。" 白玉英怒视,便道:"哪里是玉英嫌弃,玉英还道好看咧,明明是师兄自己偷懒,三言两语说得要走。"她突兀拍拍腰身,一段白绸舞出,随她的手指微微浮动,"若师兄还想蒙混过关,玉英可不答应。"白将离为她助阵示威,连连点头,背脊所负之剑微微出鞘,可见寒光流转,剑芒凛然。 "哎呀呀……"徐岫连连摇头,"咱们再这么说下去,恐怕别提什么慕青华了,就是思过谷的天芒紫华也是瞧不见喽。"他这么一说,白玉英才想起来,惊呼一声,白绸回位,也不避讳,扯住徐岫跟白将离的手腕就跑到一处隐秘地点,这时山门处一阵白芒闪过,现出了慕青华几人。 白玉英纳闷道:"怎么才来呢,还真是赶早不如赶巧。" 白将离言简意赅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弟子报给你的时候,他们可能是到山脚。"白玉英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的连连点头。 扶着树干觉得头晕目眩的徐岫深深觉得只要有白玉英在,那么就要自己就永远不可能维持住君子的表面。 那些采访明星找爆料的记者跟白玉英比起来真是弱爆了! 白玉英在踩点这方面完全是神级别!!! 她瞬间掐准了时间跟地点,近乎拽得拉着努力想保持自己优雅温润谦谦君子风范——现在还在顺头发的徐岫跟面瘫白冲入了可攻击范围,占据了拥有良好的视线跟攻守皆可的战略路线两大优点的好位置……然后无比自然的跟白将离讨论起了慕青华的外貌身姿跟身手的无限可能性。 第七章 接待慕青华的人是一名弟子,平辈中也仅次于荀修,为人姿态"风流"却是极为木讷单纯。 他一路都生怕自己口笨舌拙闹出事来,只是最近找寻不着徐岫帮忙,也很是苦恼,有能力的他不敢去劳烦,而底下那些师弟们不是身份不够便是与他一样,再不济便是与他不对头的狡诈之徒,实在麻烦。现在遥遥大殿之下接待人的时候见着徐岫在底下出现,简直不是喜极而泣可以来形容的。 慕青华等人就看着那名自称清云的道长突然一脸喜色的直奔一名散发"女道"而去。慕青华修为极好,也只含笑看着;可他身后的几名弟子脸色霎时间就难看了起来。 几乎所有凌云霄弟子都没有在意真真正正的在腹诽他们外貌身材包括身手的白玉英跟白将离…… "师兄!"徐岫也是被这名圆脸小正太吓了一跳,但看人家泪眼汪汪的,也实在不好跳起来做出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只好硬生生忍下,憋得自己内伤。 听完前因后果的徐岫实在不想吐槽玉英宗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连清云这种小萌货都给拖出来接客了,这不是坑爹么!!!你说找白玉英都……… 看了一眼正兴致勃勃的说着什么的白玉英,徐岫再度沉默了,他突然意识到再这么下去说不准人家凌云霄的客人就要觉得玉英宗特别怠慢人,就算以后道歉,人家表面笑眯眯的然后背地里捅你一刀。 慕青华就是这样的人! 徐岫果断抽出清云发上的木簪挽起自己一头黑发,将小萌货丢给白玉英跟白将离,掸掸长袍后挪着小碎步用数量填补质量的方式走到了凌云霄众人面前,下摆竟巍然不动,然后含笑道:"贫道清肃,方才师弟多有怠慢,还望诸位海涵。"倒也不是徐岫随便开口,而是他的道号的确就是清肃,不过一般来讲,除了长辈跟外人,自家师兄妹都是叫真名。 这才让一众凌云霄党看清这名"散发女道"究竟是何人,不由心里惭愧最近怎么越发眼神不好了。 幸好徐岫不知道,知道了他大概会说:用眼药水点亮你的眼睛! _(:з」∠)_真冷,寒风微微过境。 凌云霄弟子也颇有礼貌,见徐岫这般说,也纷纷讪讪道过无妨,徐岫一一送过微笑,然后才正视了对方现在的带头老大——慕青华。 片刻之后,徐岫就忍不住转了一下脸。 尼玛,大帅哥,伤不起! 等徐岫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温润柔和的微笑,倒也算与凌云霄众人谈得宾客尽欢,只是一直站着门口难免有些不雅,好在清云被白玉英赶了过来。徐岫方才用双袖笼住手,微微作了一揖:"原不是贫道接待诸位,师弟生性腼腆,倒显得失礼了,贫道在此赔罪了。" 凌云霄弟子便又纷纷道客气,不妨事之流。 清云小心翼翼的挪过来,一副萌脸抬头崇拜的看着徐岫,被徐岫拉过肩头带过来:"贫道这师弟会领诸位前去,路上奔波劳累,还请好好休息静养,不日便是九宗大会了。" 清云低头轻轻喏了一声,算是应了;凌云霄弟子自然又是一番客套,过了一会儿才跟着清云离开。 徐岫含笑着目送众人离去,才伸出袖子擦了擦鬓角上的冷汗,他突然意识到他有点儿记错年纪了:现在的慕青华已经几百岁以上了,自个儿比他还老,白将离嫩点,也起码几百岁了,尼玛没见面的日子都是按甲子来算的…… _(:з」∠)_对这个不苛求年纪的世界绝望外加莫名老了几百岁的徐岫深深感到了悲痛之情。 徐岫开始慎重的考虑还是不要祸害人间女子了,这已经不能算是老牛吃嫩草了,这简直是人瑞跟年轻妹子谈恋爱,牵手出去一走,男的都能当女的祖爷爷了,像话吗! 这时候白玉英跟白将离也出来了,白将离背上的剑抖了两下,一声文艺是龙吟俗称就是瞎叫的声音传了出来。白将离脸色慎重,远望已经完全看不见的慕青华的背影,低声说道:"他很强……,不到最后一场,我绝不想与他对上,这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 徐岫腹诽:能不强么,人家以后可是去帮你打天下的男二啊,结果你一个人当了绝世独立的小花花追求无上剑道成神剩他一个人寂寞的在仙界里守着偌大江山……不对说得跟搞基一样,是很纯洁的兄弟情谊! "那你也许能与他成为知己。"徐岫微微一笑,"我与玉英,终究不适合你的剑道。" "未必……"白将离摇摇头,忽又道,"你们待我很好,剑道不斥。适合不适合,缘分既到,也无需多言。" 徐岫知他前半句说得是慕青华,后半句说得是自己跟白玉英,不禁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动,嘤嘤嘤,爸爸好感动,麻麻虽然还遥遥无期,但是小白白那颗冰冷的心已经被捂热了,虽然好像也没有多热的样子…… _(:з」∠)_果然主角就是比较凶残,玉英跟作者亲爹这么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了三两章,明面背面什么都给你吃了,居然只换来什么剑道不排斥,缘分到了就不用多废话了……良心被你家小宠物啃了么啃了么啃了么啃了么…… 哦……你现在还没有小宠物。 徐岫一晃神,却是白玉英挤上来,一双水润眸子闪着光:"师兄,你方才好威风啊!" 大概是美人计太厉害,徐岫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二皮脸就脱口而出:"一般一般,全国第三。"不过他最后还是控制住了,没有酿成一桩毁形象的惨剧。于是他默默的转过身,叹了一口气:"你们呀……罢了,人也看过了,咱们回吧。" 快回啦小人书还没有看完,那个狐妖到底穿不穿小裤裤让人好捉鸡啊,她到底是喜欢黑山老妖还是喜欢野猪怪啦! 宅男徐岫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小人书,别称《妖怪图鉴》。 第八章 九宗剑会今年在玉英宗举行,因地理远近问题,多数先是凌云霄,再是云琼门……这般依次下来,最后是万华阁抵达。 徐岫因为上次帮白玉英抵挡妖邪侵体一事,被掌门特准无需前去迎接帮忙,好生休息便是;倒是白玉英被抓去当了壮丁,与另一些师姐妹们一同迎接云琼门那群道姑去了;白将离的剑术也得了掌门指点,倒再无上次那样的情况出现,兼之他被掌门寄予厚望,盼他在剑会上大出风头,便呆在紫竹峰日日夜夜的练剑。 是以,三人小组也没有再时时刻刻聚在一起。 不过白玉英若一天之内得了闲空,是必定要跑来拉徐岫去找白将离谈天的,她偶尔也会提起云琼门的女道是何等美丽气质,但多数是说心中紧张万分,若是比试之中落了下乘,不知道该怎生是好了,可见着两位师兄便又觉得安稳下来。 徐岫便笑她:"你是个鬼灵精,还怕什么,说不准有其他门派的师兄妹们见着你秀气灵动,不忍下手,叫你一路顺风顺水的过了。"白玉英一听,便以为真,顿时眉飞色舞开怀起来,连连道那样最好!惹得徐岫忍不住笑起来,白将离在旁边听了,却斥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不思进取,可也憋不住,露出浅淡笑意来。 三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徐岫才问起白将离:"你前几日剑术刚折,虽有掌门指点,可毕竟灵台曾经受损,可无事了?" 白将离颔首答道:"掌门给我一盒三华飞津丹,还请师兄不必担忧。" 徐岫早已了然,询问不过是装装样子,便应了一声,又道:"倒是我多心了,掌门从不疏忽。" 白玉英在旁边嬉笑起来:"爷爷可待师兄比玉英还好呢,荀师兄真是想太多了。" 她这句话说得冒昧,徐岫无奈的摇摇头,长叹一声:"你呀,怎说得好似师兄幼稚吃醋一般呢。"白将离在话题里,却不言也不接,面上倒是寒霜微消,露出些暖意柔和来,不时看看白玉英与徐岫。 白玉英本还要玩笑一番,却突然瞪大了双眸,掩住嘴惊呼:"呀,你们快看啊,是万华阁的。"两人纷纷转头看去,却见朝阳峰上各色光芒萦绕,炫目美丽至极,发着微微的辉色,壮观灿烂犹如天边虹彩,比之思过谷的天芒紫华亦是毫不逊色。 "他们也到了……"徐岫微微抿唇,心想这来得齐全:凌云霄的慕青华,云琼门的雀影仙,万华阁的明珠林胜雪…… 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看来白将离这次若想拔得头筹,少不得要费心费力一番。 数百万字的小说虽写到结尾过于长久,但徐岫还是迷糊记得白将离在这一场剑会之中的确是冠军,还博得两名女子倾心,之后玉英宗被灭,那俩妹子都不曾放弃,还纷纷为自己的门派招揽他,无奈白将离心中满是深仇大恨,立志要重建玉英宗跟报仇,婉拒了。不过那俩妹子却坚定的很,最后都成了他身边的解语花。 "听说万华阁出了个不世之才,入门不过双甲子,却已经是心动后期了。"白将离眉峰一舒,露出十分兴趣的模样来,"我对他很有兴趣,若能够交手,肯定很痛快。" 双甲子,心动后期。 徐岫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心里不禁赞道这天资都快赶得上白将离了,才不过一百二十年,就修炼到了心动后期!白将离倒也是心动后期,现在隐隐还有些突破,其实也并非白将离没有那份资质,而是他多数在剑道琢磨,对境界并不放在心上。……等一下,双甲子,心动后期! 这不就是林胜雪么!那姑娘是纯阴体,加上心法得当,前期中期一直升级升得跟白将离有一拼。 发现是女主之一后,徐岫就淡定了下来,笑道:"你醉心剑术,恐怕不知道,那位姑娘善用法宝,于剑道恐怕并无多少研究。" "无妨,殊途同归,剑道体悟也并非如此狭隘。"白将离摇头否决,手抚上枕膝的长剑,眼中战意炽然。 "哎呀!你们到底听没听见玉英说话嘛!"白玉英气呼呼的站起来,伸出手来扰乱两人目光,后复怒视:"咱们过去看看嘛!现在其余八大宗门都到齐了,朝阳峰上肯定很热闹,说不准有好多师兄妹们在说话,虽说才不过三年一次,但平日总见不着,我上次认识的徐悦师妹早就发了信给我了。" 徐岫看她急切模样,便摇头:"你这般心急怎好,你那徐悦师妹总不会跑。" 白将离却点点头,拍了拍徐岫的手背:"莫怪玉英想去,我也有些好奇。左右不过是早晚的事,去罢。"徐岫见他发话,便也叹了一声,只说你便宠她吧,到也不做其他阻拦。白玉英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欣喜若狂的揽着白将离的胳膊撒娇,而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面含红晕的看着白将离,随即低下头去玩自己的小辫子。 啧,小姑娘也长大了啊。 徐岫在心里暗暗一笑,搭着白将离就站了起来:"既然你这么说,便劳你带师兄一程,师兄可不愿意驾鹤西去,这边离法阵又远着。玉英刚祭炼了一样宝贝吧,师兄可不敢乘你的好东西,方才得罪了你,怕你摔了师兄。" "师兄胡说什么呢,玉英才没有那么小气。"白玉英面如桃花,小声的反驳了一句,却没有再对徐岫的笑言说什么,"总……总之,玉英先走了。"她捏起法诀,腰上像是有什么松动,如丝如缎,飘荡于空中,卷开竟似一副江山社稷图,白玉英轻身一跃,踏着画轴翩然而去。 "乾坤云光图……"白将离远远望去,轻声道,"师伯可真舍得,只是恐怕,是祸非福。"他说完,倒也利索,玉吟剑随他手指一绕,霎时浮起些许。白将离抬脚踩了上去,身子一侧,占去了剑身的三分之二,稳住身形,伸手去拉徐岫。 徐岫握住他的手一转身,轻轻巧巧的坐在剑柄处,衣服厚实,他倒不觉得咯得慌:"莫管祸福,冥冥自有天意,走吧。"白将离也不接话,只是笔直站着,拉住徐岫的手,徐岫只觉得剑身微微沉了一下,突然腾空而起,大风呼啸,席卷而过,荡得徐岫袖风鼓鼓,飒飒作响。 其实徐岫觉得这个样子特别像以前看电视剧什么大海边缘女孩子抱着男孩子的腰然后两个人笑得各种小二傻的骑着自行车那种青春画面。 不过说实话,如果他不拉紧白将离,可能会想太多然后掉下去…… 两人飞得并不算高,不过徐岫实在不敢看下面,只是闭上眸子当自己在养神,顺便一只手紧紧的死抓住白将离的手。 过了一阵,剑身突然一阵倾斜,徐岫睁开眼睛一看,却是白将离往剑尖一踩,两人急速的下降中。徐岫吓得再度紧闭上眼睛,在心里咆哮:白将离你信不信劳资给你开罚单!!!!你超速了啊!!!!!! 第九章 两人平安降落在一处角落,待白将离收起玉吟剑时,朝阳峰主殿外边已经聚集了许多弟子,万华阁来得极迟,徐岫只看见掌门在阶梯上笑着说了几句转身就走,其余宗派的长老或是掌门便跟了过去,弟子则多是暂时留在此处交流。 徐岫放眼望去,本宗的弟子倒不显多,许多人都是陌生面孔,好说左右都有四五百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主峰极广阔,这些弟子分散开来,倒也半点不狭窄。只是一眼望过去,没有一处是没人的,人头涌动,黑压压一片。 主殿外本是各人说各话,吵闹的很,挤在一起倒也听不清楚,这时却突兀的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转身看向主殿台阶,但不过一会,便突然又爆出了激烈的争论声。 徐岫只听得一人在喊:"你胡说什么,这林胜雪才是第一美女才对。"又有一人愤懑:"她纵然美艳,却比不上雀影仙温婉无双,如何担得起第一。"两人越辩越怒,竟争持起来,大吵了一架。 徐岫还待好笑,白将离却脸色未变,握住徐岫的手腕就从人群里溜了出去,找见了在石柱后边呆着的白玉英。两人因为是在白玉英后边,倒没让她发现,近了才发现这丫头低声嘟囔:"徐悦怎么跟她林师姐在一起呀,我……我都不敢找她了。要是师兄在就好了,我还能让师兄帮帮我。" "你问哪个师兄呀。"徐岫拍了一下她的肩,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话来,白玉英像只兔子似得蹦起来,一转头看见徐岫,又嘟起嘴,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予理会。 过了一会,倒是白玉英自己先憋不住了:"好嘛,玉英想找将离师兄啦。将离师兄肯定不会被迷得七荤八素的,虽然荀师兄也不会,但是荀师兄肯定会念叨玉英。" 徐岫笑道:"你倒是自觉。" 白将离却道:"你说的是哪个,我去帮你说。" "真的呀!"白玉英快活的笑起来,双手掩住嘴巴,"就是林师姐身后的那个,穿着紫袍黑边,头上有一条红绳的。玉英就知道,将离师兄对玉英最最好了!" 徐岫虽在心里腹诽白将离可未必会知道谁是林师姐,但也抬头去找白玉英说的那个女孩子。 只是这一眼,却被林胜雪夺了过去。 林胜雪人如其名,欺霜赛雪,身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纱衣,黑发及腰,一根碧玉簪挽起,神态犹如冰霜一般,面容却极是清绝冷艳。常人像她这样冷脸,少说也要减去七八分美态,她偏生看起来却更为孤傲清冷,惹人心动。 徐岫看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竟不禁涨红了脸,心里想得却是:林胜雪赛在肌肤雪白,气质冷艳,可却形似冰晶娃娃一般,但已是如此天人之姿;雀影仙为人温婉多情,双眸含嗔带痴,灵动至极,不知要美上多少了…… 这时白将离已经看见了徐悦,走到了林胜雪面前,许多人都纷纷转过头去看他,以为他要与林胜雪搭话。 林胜雪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她身为纯阴之体,修为一帆风顺,又极为美貌,不少师兄弟也曾用许多手段想引起她的注意,令她烦不胜烦,见白将离如此光明正大的走到自己面前,心中倒觉得他为人直接,比起那些烦人虫倒好许多,便没有什么恶感,只想快快打发了。 只是还未等她张口,白将离倒看向了她,冷冰冰的说了一句话:"你便是徐悦吗?"林胜雪一时语塞,却看白将离是越过她,问她身后的师妹。 "我……我是。"徐悦红着脸,缩在林胜雪身后。 "我师妹说想见见你,但胆子小,不敢来,我便帮忙传个话,你去不去,自己决定。"白将离对林胜雪视若无睹,只说完了话,便转身走了。徐悦看他回去的地方,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便是几年前认识,时常飞纸鹤传书的白玉英,不由欢喜非常,眼巴巴的抬起头看了看林胜雪。 "你去吧。"林胜雪起初脸色有些难堪,但随即调整了回来,她心境无尘,很快便想了通透,倒开始反省自己何时这般着相了。 白玉英见白将离回来,眉开眼笑的行了一礼:"玉英多谢将离师兄了。"随即提起裙边跑去跟正走过来的徐悦会合了。 徐岫温润一笑,也只目送白玉英而去,迎白将离而来,轻声道:"你呀,竟如此莽撞。"他这句倒也不像斥责,反而有几分说笑的意味在里面,白将离听得出来,慢慢摇了头,握着徐岫的手腕就走。 白将离生性便是如此冷淡漠然,徐岫被他拉着走过两三回倒也习惯了,两人便极快的离开了主殿外处。白将离循着法阵去处,走了一会才开口:"本不是麻烦事,何必拖延。那里人太多,不利于修行。" "我们去那,虽存了看热闹的心,但未必没有让你结交好友的意思。你怎么当做麻烦,还觉着有碍修行。"徐岫无奈道,心里不禁纳闷白将离前期真的有设定成这么冷淡吗,他记忆深刻的无非是之后白将离即将成就无上剑道时那副霸气狂酷炫的模样,不免分神去思考前期白将离的设定是如何。 枉费徐岫还在绞尽脑汁的回忆白将离以前的性格,却冷不丁白将离一顿,两人都停了下来。白将离半侧过身体,突兀执起徐岫的手,一阵淡淡药香弥漫过他的鼻尖。他低下头,垂眸道:"我不觉得有任何必要,师兄跟师妹,已经足够了。" "哈,你心意果决,师兄也不能说什么。"徐岫一笑,赶紧把手抽了出来,无奈白将离手跟铁钳子似得,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努力压下去,别放在眼前看着怪像好基友的。 "你觉得,那位林道友如何?"这气氛怪怪的,不过徐岫也心知肚明白将离前期是非常单纯的那类人,想做什么做什么,他不会很介意所谓的规矩礼法,生性难以拘束;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心里难免有点小尴尬,便急忙转开了话题。 白将离倒也不在意徐岫这些小动作,细细思寻了,便问:"那徐悦前面的女子?"见徐岫点头,便又不假思索的答道:"很厉害的敌手,与慕青华也不相上下,若日后赛上相对,定能畅快淋漓的一战。" 徐岫不禁愕然。 第十章 这几日两人都很是空闲,白玉英有了徐悦这个好朋友,倒也不怎么来找徐岫跟白将离了。两人乐得清闲,毕竟本身都是喜静不喜动的,便各做各事,看妖怪图鉴的依旧看,练剑的也照旧练着。 昨日已经择过签,白将离的对手是凌云霄的一名女弟子,名不经传,叫云柔;白玉英也传了纸鹤来报信,说是她的对手是万华阁的一名男弟子,名字很怪异,叫作苏移光,据说是武器也怪异的很,是一卷竹简。徐岫心里寻思了一下这个人是谁,倒还真让他想起来了,主要是因为这人前期不怎么出挑,但后期很活跃。 这个苏移光是个福星,堪比其余仙侠小说里那些寻宝鼠的存在,以儒入道,他手上的竹简之中一共有一百一十二字真言,蕴藏浩然正气,此竹简若非福缘深厚有大造化者的儒门君子,实在难以启用。本性极好美色,风流不下流,对女子很客气,尤以相貌姣好品性温顺的女子为甚,交际广泛。 是个很有意思的妙人。 "真是巧合,你们若是换换对手,那就好看了。"徐岫笑呵呵的打开手中的纸鹤,将它平铺开后又折了一只小青蛙。白将离本是仰头抱剑,单脚踩在石头上闭目养神,听徐岫这么一说,竟突然转过脸,淡淡的看着他手中的纸青蛙,玉吟剑藏在古朴无光的剑鞘之中,乖巧的靠着白将离的胳膊。 白将离伸手去取了徐岫折好的纸青蛙,用手指摸了两下,又捏了捏青蛙的身体:"何意?"他将玉吟剑搁在一旁,整个身体都侧了过来,将徐岫折得含糊难看的一边打开重新再折了一遍,用指甲细细刮平刮顺了折叠处。 "苏移光定然会输,他生性好女色,却是君子风范,遇上玉英,肯定是会谦让几分。如果他看得玉英欢喜,说不得便会立刻弃权下场。"徐岫道,"至于那位云道友,师弟们碎嘴我也听得,生性羞涩胆怯,咒法剑术皆是平平无奇。按你的实力,恐怕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白将离正在翻角,让青蛙的嘴巴出来,听到这句话一愣,随即低声应付:"是么。" "不过我倒觉得,这些对玉英的大道,有弊无益。"白将离折完了纸青蛙,将它放在徐岫的手上,神色极为冷漠,"法宝固然好,可终究不是自身的,若过分依赖法宝而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以后被人被抢去,便如刀俎鱼肉一般无能。" "你未免想多了,玉英不是这样的傻孩子。"徐岫微微一叹,"她总该是有分寸的。只是你的剑术如何,对决赛可有信心?前次拔得头筹的虽是你,可敌手也是实力不济,但这次慕青华等人一同出关,看来九宗大会上其余仙宗已经憋了一口气,誓要挣个高低上下了。" 白将离淡淡道:"自然是战,我绝不会败。" 师兄弟两个坐在紫竹林里正说着话,忽然听得竹叶响动,一声极是清柔婉转的女音说道:"此处可是紫竹峰?"那声音虽柔,却又清又脆,直叫人听得心荡神驰,不能自己。 徐岫抬头看去,却见一只玉骨冰肌般的女子左手撩起了竹枝,露出后边一个天仙似得美人来。那姑娘一身鹅黄衣裳,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已是清丽优雅至极,又看她明眸皓齿,双目流转,止不住的顾盼生辉,恰似秋水一般光艳照人;她看见两人也只嫣然一笑,落落大方,竟是凡尘不可多得的明艳脱俗,犹如月宫仙子那样雅致超群。 "此处虽入紫竹峰,却不是紫竹峰,乃是紫竹林。"徐岫归定心神,含笑回道,"这位道友怕是走错了。"白将离只手抚玉吟剑,一言不发,一脸冷淡,似乎红粉白骨,于他都没有什么区别一般。 "原来如此,那倒也是缘分。云琼门下雀影仙,见过二位道友。"雀影仙娇艳美貌,说话又如盈盈春水一般,叫人好生喜欢,"既是有缘,不知影仙可否在此一坐。此处紫竹丰茂,风骨依然,影仙心中很是喜爱,还望二位道友成全。" 白将离坐在小桌旁,玉吟剑靠在他的大腿上,他倒了两杯茶,递给徐岫一杯,只冷淡道:"随你,只是你将发上的金铃摘了收好,我听不得别人吵。" "影仙省得。"雀影仙受这般冷遇也不反驳,只笑吟吟的看着白将离,双眸流转,仿佛里边有情意千千万,绵绵缠绕。她说完了,倒还真伸手去解系着发的小铃铛,松了丝带系着的地方,收了那银铃入囊中,方道,"如此可使得?" 白将离却不再理她,只是从桌下取出匣子,挑拣出几块香料,放入小桌嵌着的圆形熏香炉中燃焚起来,又与徐岫说起话来:"林胜雪若与慕青华对上,我倒更看好一些慕青华。师兄以为呢?" 美人在侧观望紫竹,徐岫心里实在有点儿小紧张,给自己鼓了鼓气,翻来覆去默念了几次是大白菜大白菜大白菜,才维持住面上谦谦温良模样:"我只懂得炼药制药,你却来问我,不怕闹出笑话吗?"他这句话虽然是客气客气,但白将离却突然冷下脸,转头看向雀影仙的背影,有几分不善。 徐岫跟他相处了这么久,知道他定然是误解了,以为是因着雀影仙在旁,自己才不好开口的。便急忙压住他的手腕,免得白将离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他们二人我也不怎识得,你去看过,却不妨与我说说,兴许我知晓一些了,便能说出几分所以然来了。" 这才让白将离脸色稍霁,倒了茶水到茶碟上,伸手沾了,一边在小桌上细细画着,一边口中为徐岫解说一二。 徐岫凑过去看着,发现白将离画的奇怪,是什么字符一样,他看不懂,索性就不看了,只听着白将离分析两人的实力,不时应一声,心里摸了个底,其实他本也知道慕青华跟林胜雪的实力,刚刚也就是在美女面前客气客气,哪知道被白将离误会,现在好了,非得先听他分析一遍两人的实力。 真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第十一章 "原来是如此。"雀影仙的声音突然在白将离旁边响起,她云鬓花容,侧面极美,伸出一只手来,竟粉嫩如荷,圆润的指甲勾开了一个字,"那这样,便破了吗?"她垂着黑色长睫,声音无限低回婉转,白将离收手不及,指尖触到了她手上柔软滑腻的肌肤,脸上霎时一沉,挪移了石凳到徐岫身侧。 "没错,的确如此便破了。但你能支撑到此处露出破绽却还犹未可知。"白将离淡淡回道,自然无比的从徐岫袖中拿出手帕,拭擦自己沾了水的手指,"方才是我孟浪,对不住。" 雀影仙美目之中柔情更盛,手抚着鬓角,衣袖轻然滑落,露出半截皓腕来:"道友说哪里话,是影仙唐突了。只是影仙却有一事不明,道友是否果真有如此实力,能够撑到此处。" 白将离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是在套话,却也不转开话题,神色倨傲,答道:"自然能够。" 卧槽啊这种电灯泡的下意识赶脚。 尴尬的徐岫闻着不远之处雀影仙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真想抓住白将离的肩膀把他的头给摇下来,边摇还要边咆哮:你这个猪头三啊你在想什么啊人家这么一个大美妞啊!!!小时候被你救过一次就念念不忘啊!!!知道你喜欢的是有实力的强者就拼命的修炼啊!!!你居然就这么把她忘记了,忘记了也就算了,你剑道不是佛道的啊!搞鸡毛色即是空啊!!!! 雀影仙跟林胜雪不一样,后者是在比试时倾心,可雀影仙却是因为幼年与师父同来玉英宗观摩时,被白将离英雄救美救下后一直念念不忘到现在。她天资极佳,比之林胜雪也不遑多让,生性外柔内刚,因白将离曾说过他喜欢不会哭又有实力的女孩子而一直刻苦勤奋至今,一直忐忑幼年的白哥哥会不会变了模样,却在剑会结束后,被白将离折服,无怨无悔的付出了一腔情意。 这时候雀影仙忽而抿唇一笑,弯起双眸如新月皎皎,艳若海棠,又纯如白莲,微微一仰身子,她坐着的竟是一张不知何处生起的藤蔓小凳。这时底下的藤蔓倏忽动起来,除去雀影仙坐着的,中心竟是空的,娇小且翠绿的藤蔓越长越长,似有意识般得依靠着最为粗壮的紫竹蔓延而上,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便交织成了一条秋千,嬉闹着缠绕在雀影仙的手腕与足部,翩然一荡,藤蔓一收,雀影仙已经离开小桌数十米左右,藤蔓这才放下撩开竹叶的手,任由美人风姿遮掩在紫竹之后,影影绰绰,令人怦然心动。 徐岫刚要赞叹,却见白将离眉峰一皱,神色很是有几分不喜:"何必如此哗众取宠,虽是好看,却也浪费灵力与时间。" "又能用得多少灵力,说不准是药藤,与她亲密,自发行止。你自己刻薄自己便也算了,与人家道友却不能这么说,没得被记恨。"徐岫哑然,随即一笑,轻轻拍拍他的背脊,"你虽有情有因,心中是好意,但人家却未必领你这个情。不如不说,也不妨不说……" "她与我本无干系,我还有些恼她烦人。只是总觉得她有些面善,便想说就说了。不过这种小伎俩的确并不适用,何必花费时间琢磨学习。"白将离虽生性冷淡,可徐岫却是除了师父外与他最为交心的人,实在不愿他误解自己的这"多此一举",便不由解释了一番。 徐岫便笑:"你呀,真真是不解风情,常人观来都觉得奇异美丽,不免赞叹。偏生就你觉得浪费时日,毫无用处。"白将离撇撇嘴,不置可否。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徐岫便见着紫竹林后有佳人身影隐隐约约,悬于空中,长裙流摆,双手捂心,神色有几分落寞难明。再一看却已不见,倒也不知是不是雀影仙听见了话在伤心。 竹林谈话告一段落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雀影仙,直至大会开始。 大会由主殿连接试炼台,接来盘龙玉柱,加以禁制符箓,排开九宫八卦模样,中间太极两仪为擂台,共有四大擂台,分作几批,如此才一一上阵。 徐岫坐在九宫离位之上,白将离与玉英还有雀影仙是一个擂台,三人紧连,分别是二十至二十二,由雀影仙开始、白玉英则是最后。他们这处打完了,余下的弟子便可以不看,转去看林胜雪跟慕青华,他们俩各占了一个擂台,林胜雪要早些,慕青华则抽了最后的牌子,是最后一场垫底的。 若无意外,这几个重要人物,谁也可以不用落下。 雀影仙的对手是个憨厚的大汉,看不出以什么入道,但很是沉稳,大抵也没有练什么法宝,稳打稳扎得与雀影仙缠斗了半个时辰后,终究抵不过女子耐心灵敏,被雀影仙钻到空子,玉簪化剑,划开一道水河后,打落下台。 难得的是雀影仙不骄不躁,一身鹅黄如凡尘仙子,胜了之后,还客套两句,关怀那憨厚大汉可有伤到,直叫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汉子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回了句甘拜下风后转身干脆利落的走了。 云琼门则爆发出了欢呼,尤其女子之声居多。 雀影仙盈盈的向众人行了一礼,手中玉簪一晃,再别于鬓发之上;而后足尖轻点,翩若惊鸿,身似清风,无踪无痕,眨眼再看,女子已经落座于她师父身侧,垂眸低首,极是温婉可人。 "你觉得如何。"徐岫问身旁的白将离。 白将离面上尤带赞许:"胜不骄,气度非常,极好。只是未免心软,她若真正出手,那人在她手下绝走不过三招。" "我倒不这么认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真的初上场便打下去,只会叫人觉得这雀影仙出招过于骄纵霸道,她这般缠斗也无伤大雅,赢了之后,反而人家都道她极好,生性温和内敛。"徐岫笑道,"她的风头,怕是要到最后一场才能全部出来,让众人目瞪口呆,心服口服。" 白将离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些弯弯绕绕是极为不耐烦的。 第十二章 因着雀影仙比试的时间并不长,白将离便在她后边上了场。他黑发青衫,上场前嫌外袍累赘,顾自解去给了徐岫,只余一身短打,虽失几分稳重大方,却显出青年风华正茂的精神气来。 这时空中霞光一闪,却见一名女子神色含羞带怯,手握桃花枝,御风而来,翩然而落。引得众人纷纷喝彩。 徐岫在上边却看得清清楚楚,白将离脸上的神色是失望,连握着玉吟剑的手,都失了力道。 "云柔还请白师兄手下留情。"那女子脆生生道,桃花枝在手中一转,无端出现了满天的桃花,纷纷扬扬,好似秋雨连绵,凄婉而落。 "客气。"白将离冷冷道,玉吟剑自鞘中而出,直冲云霄,碧光乍起,剑气竟形若实物,化作寒霜袭来。他心中并无任何怜香惜玉的心思,对方又不是什么好对手,自然不愿多耗一分一秒,只为速战速决。 只见寒气急追桃花,漫天花雨瞬间化为冰晶,只听破碎之声响起,竟是空中洒落点点碎冰,晶莹之中带一点红沁,甚是好看。 云柔的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上那枝桃花的花瓣也掉了不少,却还是待玉吟剑归鞘后,盈盈一屈身:"多谢师兄赐教,云柔认输。"她单手抚着胸口,缓步走下台去了,凌云霄自有弟子来安慰她,女弟子将她半抱半扶着走了。白将离颔首应过,跃下台,往徐岫这边走来。 观望台上,徐岫身边忽然出现一名着月牙白衫的男子,握着一筒竹卷,不住的往手心里敲着:"啧,世上竟还有如此不知怜香惜玉之人。" 徐岫转头看他,心中顿时了然此人身份,也只一笑,并不答话。苏移光坐在他右手边,见人不理,也不沮丧,只道:"难道你不觉得吗?这样不懂怜香惜玉的男子,美若天仙的雀影仙与冷若冰霜的林胜雪却对他刮目相看,可不是世事不公。" "师弟。" 这时白将离已经上了离位,玉吟剑别在他腰间,光华流转,剑吟清然,似有不平之意。徐岫起身迎上,将外袍递还予他。 苏移光怔然:"哎呀,难怪我道,怎得你不与我同心,原来不是不同心,是偏着心呀。" "她实力一般,我不想浪费时间,只是方才那一剑击求速,恐怕伤了她的灵台几分……"白将离话中留有三分余地,直直看着徐岫,半眼没分给苏移光,披上外袍后便坐在徐岫身旁,系起衣扣来。 徐岫知他心意,便温润一笑回道:"师兄明白的。" 白将离点了点头,阖起眸子来,不再说话了。 "你们师兄弟感情这么好的,倒也少见,只是打哑谜打的,我却是糊涂了。"苏移光频频被两人无视冷落,也不着恼,似是满不在乎的嬉皮笑脸着凑了上来。 "你当真糊涂?"徐岫狭促道,苏移光少见这般不给面子的人,竟脸上微闪过红云,有几分讪讪起来,只道自然不是。 这时已经轮到白玉英与苏移光了,白玉英从徐悦那儿跑回来,上场前想让徐岫鼓励她两句,好让自己胆气壮一些,哪知一眼就看见了苏移光跟徐岫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心里一惊,便急急忙忙跑过来,娇声道:"师兄,你与他说什么呢。" "玉英道友。"苏移光笑眯眯的一拱手,落落大方。 "哼,苏·色·狼!"白玉英冷哼一声,撅起嘴来,"不准你跟我师兄说话。"她说完又鼓着脸,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徐岫瞧得好笑,却不能不做表面功夫,只能辛苦忍下笑意,沉了沉声音,斥道:"玉英。"白玉英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委屈着低下头,小声的道了歉,面上犹有愤愤不平之色。 下位却有名着黑裳打扮的女子接了话,娇媚万千的掩着口吃吃笑道:"哟,奴家可是第一次瞧着,苏郎君也有这时日呀。"苏移光讪讪笑了,却是口生莲花,三言两语哄得那黑裳女子眼波带媚,转过头去不再取笑。 "你们快些下去吧。"徐岫道,又转头看向玉英,"方才准备时间也叫你们打闹的差不多了,现下自去吧。" 白玉英跺跺脚,没得师兄一句安慰夸赞不说,反倒跟苏大色狼道了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她小女儿心态,又如何能忍得。可她却也的确是敬畏徐岫的,便不敢再多言,只心里决定要在台上好好将苏移光教训一顿。 这么一来一去的想了,白玉英才方算顺心,捏着法诀踏上乾坤云光图,便要往台上飞去时,忽觉得画卷一沉,却是苏移光半点不客气的坐在画卷边侧,还赞不绝口的抚摸一二,只差捶胸顿足,摇头叹息如此好的宝贝不能收入自家怀中。 "你!你上来做什么!"白玉英又气又怒,不由大声喝道。 白玉英浮在半空中,如同仙子一般,众人看她本觉佳人翩然,但再看她身后坐个对宝物垂涎欲滴的苏移光时,皆是纷纷大笑起来。 "哎呀,玉英道友不要这么小气嘛。"苏移光笑眯眯道,"你这宝图这般大,载我也不差啊,你看我身无长物的,总不能叫我御椅子而行吧,这样你那师兄可无处能坐了。" "你偏生与我师兄的椅子过不去做什么!最好你是真的身无长物……"白玉英意有所指的瞪着苏移光手里竹卷,突然乾坤云光图抖了两下,重心往下边一沉。 苏移光一时不慎,哎呀叫了两下,险些翻下去,正要跃起身来踩在云光图上时,被白玉英抄过手中竹卷,他心中叫苦,却不料抬头看见白玉英笑靥生花,顿时惊艳不已,沉醉至极。他心中还有些如在云端翻飞般的不切实际,半点不防,这时头上忽然传来一阵被敲击的疼痛感,便掉了下去,他一落下,心神就归了位,干脆利落的翻身落在了台上。 倒不说苏移光还在云里雾里,却是众人看得清楚明白,这白玉英借云光图震了苏移光两下,又夺过他的竹卷,倒是小姑娘心善,也没用上灵气,只是出出气,光靠力气砸了苏移光十余下。 这时苏移光抬起头来,看白玉英居高临下的握着他的竹卷,满面洋洋得意之色,不由扼腕,但他平生最是怜香惜玉,也不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类的话,只哀哀道:"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众人看他滑稽的可怜相,不由捧腹大笑起来,白玉英似也有忍俊不禁之意。 这时乾坤云光图徐徐降之,只待白玉英落在台上,才流转起来,护在她周身左右。白玉英将竹卷丢给他,娇斥道:"看你可还敢乱说话。" "移光岂敢。"苏移光故作捧心状,连连退后两步,伸手抓住空中而来的竹卷,"唉,移光句句皆是发自肺腑呀!玉英道友这般清丽可人,娇而不作,柔而不弱,心底善良……" "你还说!我叫你还说!"前面还算能够听入耳中,可后面几句只让白玉英觉得都是讽刺,不禁怒火上升,祭起乾坤云光图,便要猛然卷去,将苏移光裹成粽子。 苏移光见势不好,当机立断的展开竹卷一面,悬于头顶,绕着台子跑了起来:"哎呀呀,移光一片赤诚,还望诸位道友声援一二。" 观望台上一片笑声喧哗,倒也参杂了不少帮衬着说话跟火上浇油的,却是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识得了苏移光这么一个妙人。 徐岫笑得厉害,可放眼望去,却有几分胆寒。苏移光的交际人脉,都在这么几次的装疯卖傻里,慢慢积攒起来的;旁人只觉得他这人没心机,又怜香惜玉,说话有意思也有分寸,若有事,都愿意卖他一个好,结不结善缘也无所谓…… 想了一会,徐岫却也觉得没这么好笑了,白将离倒是睁眼看了他两下,只道:"妙人。" 徐岫听了,心里有些发堵,可好一会又想,这苏移光也算个玲珑剔透的妙人,生性良善,他喜欢这样过活,自己何必想太多。如此一来,又觉得坦然了几分。 白玉英气急,收回了乾坤云光图,怒道:"你过来,这样算什么男子汉,咱们好好比一场!" 苏移光却停在台边,众人一看,他竟停在了女子最多的云琼门那处,不由纷纷拿他说笑起来,又是一场哄然。 倒是苏移光脸皮厚,头顶着竹卷,说道:"玉英道友修为精深,移光不敌。这打包子的功夫实在令人惊艳万分,移光实在不敢献丑,这就认输。"他说着,还摸了摸头,意有所指。白玉英听了,便觉得又惊又怒又有几分哭笑不得,见他一溜烟跑下台去,便也无趣般的下去了。 众人看这一场虎头蛇尾的打斗,却纷纷觉得过瘾,只当方才看了大戏似得,与好友师兄妹们当做话嘴说将起来。 第十三章 第二日并没有白玉英与白将离的事,二人便随徐岫一道去看了林胜雪与慕青华的比试。 林胜雪连剑都未出鞘,便打发了对手;慕青华倒是客气,数十个来回,才叫对手自己认了输。三人观战结束后,人多数也散了,等待明日的择签比试,徐岫坐于台上笑道:"将离,我看那林道友与你倒是做派一样,这慕道友呢,则与雀影仙道友相差无几。" 白将离知他是调侃之前比试,却找不出什么毛病,只能无奈点头,看得白玉英掩嘴偷笑起来。 这时三人本也要下了观望台,却看林胜雪负剑行来,慕青华就在她对面,两人将三人'夹击'住。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直面看见林胜雪,竟觉得她比之前那寥寥一面,要更美。 她今日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系着雪白的发绳,别了一支漂亮的白玉蝴蝶,虽神色冷艳却不失清丽脱俗。徐岫不禁叹道:"难怪都说林道友貌美,我以往见过许多女子,便是加起来,大抵也没有她一半的好看。"白将离不禁看了他两眼,白玉英却是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她虽也称得上佳人,却委实比不过林胜雪这般天人之姿。 林胜雪修为高深,心境极佳,对徐岫的一番话毫无反应,只是站定在白将离面前,声音似如剑吟一般干净清脆:"我等你。"若非她一双美目与神色都极为冰冷,众人几乎要以为她是想与白将离调情,倒是白将离与她神交已久,不免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知晓她是与自己定下比剑之约,只应了一声好。 不知是否这件事令她欢喜,林胜雪竟伸出手来,轻轻掩去半张面貌,眉宇盈盈恰似冰雪消融,春花绽放,脸上浮出淡淡红晕起来,貌如流光生辉。她那只手犹胜白玉,肌色皎洁,能与白雪相争。 白玉英听她与白将离一谈,又看她貌美,肌肤如此光滑晶莹,自卑之心更重,一颗少女情怀飘来荡去毫无着落,不由愈发低头,只拉住徐岫衣袖。 "哈,看来慕某来迟几步。不过林道友虽已相约,慕某实也不敢谦让,只盼日后若有机会,能与白道友比试一场。"慕青华面露微笑,走了上来。 白将离倒是来者不拒,也只道好,一一应下。 五人对望几眼,林胜雪除白将离外谁也不曾理会,对慕青华似乎也并无好脸色,倒是先行离去了。慕青华与白将离又讨论了一会儿剑法,徐岫说要与玉英先行一步时,白将离便截住了话题,与慕青华道别罢后,三人一同离开。 "为何不留下。"徐岫问。 白将离奇异的看了他一眼,回道:"慕青华之剑道,于我毫无益处。" 白玉英一路都毫无声息,只牵着徐岫的袖子,满脑子乱糟糟的,竟有几分委屈难言;待她抬头看白将离俊美无比的侧脸,又看他的玉吟剑,不禁低下头垂泪两行,心想自己如何能配得上师兄,走了一路,却是不知用袖子伸手揩去了多少行眼泪。 到了法阵,白玉英忽然说要回去休息,抬起头来时,竟犹有哭腔,双目红肿。徐岫一惊,白玉英便解释道:"方才风沙入了眸子,回去洗洗便好,今日有些累了。" 两人虽还心存怀疑,却也得不到更好的解释,只让她自去了安心休养,不要多想,记得洗洗眼睛。后又见白玉英入了法阵,这才携手前去紫竹林中。 因着徐岫与白将离情好日密,本是让白将离练剑的紫竹林之中也多添了些器具,譬如说石桌石凳,譬如说是茶具诸类琐物。 可今日再看,却是石桌上又添了一套木人,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木人足有四人,按顺序排开,一老一女,两名男子。徐岫坐在旁边看了,那老者倒不如何熟悉,可那一女两男,却再生动形象不过了。 随手挽了自己面容的木雕入手心,徐岫又指着白玉英的木人笑道:"你倒观察得当,玉英那般娇嗔模样,也刻得如此鲜活。"其实徐岫心中感慨良多,只觉得白将离真是大触,能打还能做手办,木人的发鬓首饰,也一一做出,宛若缩小版,毫无偷工减料的痕迹。 "若有心,何事不成。"白将离从徐岫手中取过了他的木人,神色淡淡,又取出刻刀来细细雕琢衣摆上的纹路,隐隐露出几分温和来。 徐岫简直想给不自觉讲了大道理的大触木雕师白将离跪了。 气氛微显得沉闷,徐岫便又开口:"你应是知道的,宗内不准私斗。"他说完话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不过这一句倒也出自真心,虽说他本只是想利用白将离。可日久生情……呸,日子久了,自然也有了感情,便不免提醒两句,怕他受罚。 "师兄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白将离手微微一顿,倒是自信满满的。 徐岫不禁叹气,伸手去顺了顺白将离有些凌乱的头发:"你为何不要好,总该好好打理,怎么能这么乱七八糟的。" 白将离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拿着木雕,闻着徐岫身上清淡的药香,竟直直发起怔来,桃花眼一眨,下意识回道:"早上还是好的。" 其实徐岫也觉得过于亲密了,便很快收回手来,但见他傻住,又不免拿出袖中淡色手巾来,执着他那只拿木雕的手放在自己膝上,细细擦去了散落在表皮的那些木屑灰尘来,轻声说道:"不要嫌师兄烦人,墨守成规……" "将离岂会。"白将离急急截断他的话,生怕自己寡言与笨拙之口让徐岫误解。 徐岫见他如此,也满意的笑笑,将手巾留给他,只说:"你且刻着吧,我去看看玉英,等会回转丹房一趟,再来看你。"白将离只称好。 待徐岫走远,白将离才将盖在大腿上的手巾紧紧握入手心,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 第十四章 夜沉如水,空中一团皎皎冷月散着莹莹光辉,平添一份寒意。 今天夜风微凉,但算不上冷,可徐岫还是习惯使然的披了一件外袍出门,观月赏景,前生没有做过的事,穿越之后,反而有了空闲。 只是还未等他寻个好去处,竟听得远处有几分猫叫,还有女子与男子谈话的声音,在沉寂的黑夜之中显得分外清晰,只是离得太远了,倒是听得有几分不清不楚的。 私会?偷情?相爱相杀? 徐岫脑中自动弹出这几个大字,虽说好奇心能杀死猫,但毕竟他是人,又兼之那男女声音分外熟悉,竟让他不由自主的循着声音走过去。 走得近了,徐岫方才看见,那两个人,一支玉蝶,一卷竹简,倒真真是熟人。 那两人正是林胜雪与苏移光。 徐岫藏在房子的阴影下,林胜雪与苏移光并未看到他,只顾自的说着话。林胜雪的神色较于往常要柔和温婉许多,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双尾猫,那只猫毛发蓬松,看起来白绵绵软泡泡肉呼呼的,一瞧就知道是卖萌小兽。苏移光却是一脸苦色,眉宇间有几分惆怅莫名。 只听林胜雪道:"你不必心急,我将喵喵借你就是了。" 徐岫心里正奇怪着,又听苏移光道:"我如何能不心急,几百年来,瞻波第一次睁眼看我,却……"他倏忽哽咽道,"他一日日虚弱下去,我心中实在很担忧。" 瞻波?! 徐岫吸了一口气,霎时间心跳如鼓,难以自制。 '原著'之中,要问徐岫自己塑造出来最喜欢的角色,那铁定是瞻波无疑。如果说白将离的后宫是漂亮的没主的,那么瞻波就属于漂亮的有主的——苏移光的妻子,于是她成了广大狼群读者心头的朱砂痣,每每瞻波出场,便要引来一群扼腕之声不绝于耳。 其实在原著之中,瞻波没有正面出场过,多数是侧面描写,徐岫笔下的瞻波清静无为,道法自然,虽非绝顶美色,可风韵与气质却无人能比,曾是神魔年纪之中的第一美人,痴情至极。要真说起来,瞻波其实跟白将离还有仇,她当年在神魔大战之中,被白将离的父亲打成重伤,一身修为降至元婴期,陷入灵识之海的最深处,机缘巧合被苏移光救走,苦心医治百年,从此以身相许…… 其实也是徐岫的恶趣味,他写苏移光跟瞻波这对夫妻这条线的时候,把所有不合适白将离的恶俗阶段全安在了他们头上,什么英雄救美,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 他神识飘忽了一阵,心中有些艳羡苏移光的艳福,不由擦擦口水,继续听他们说话。 这时不知两人说了多久,那只叫喵喵的双尾猫已经到了苏移光怀中。 却见苏移光笑容满面,再不见半分凄绝,只道:"多谢你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林胜雪却摇头:"你也曾助我良多,何必客气。"她忽而粉颊飘起红云,又道,"你……真的那么喜欢瞻波吗?即便他是个男子,又如此伤病缠身,若他一点颜色也无,你也喜欢?" ………… ………… ………… 徐岫:我去年买了个表。 且不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好好的瞻波仙子变成了瞻波仙人的徐岫正在回想瞻波那不多的几段,倒是苏移光绯红了脸,轻声应了一下:"嗯……其实若说他没有那么好看,说不准我当初就不会救他了。"他抬头看了看林胜雪,见她没有半分取笑或是不屑,才定下来心继续,"可之后为他疗伤采药,我心无所定,难得有一件事想坚持下去,几百年便如此过来了,有时我也不知,为何要对他这么上心。直至那日他睁眼看我,只一笑笑,我竟觉得天下芳华也不过如此,难以言述那一刻滋味,只觉若为了他去死,我也是肯的。" 林胜雪听到此处不禁动容:"你倒也痴,几百年情深如此。" 苏移光这番话看起来毫无逻辑,也无联系,外人听着不免误会以为是苏移光以貌取人,一见钟情。 但徐岫心知肚明,其实不是巧合,也不是苏移光突发善心。而是原本在苏移光捡到瞻波之时,瞻波的灵识还存在,为了保护自己的肉身,顺便还帮了苏移光好几次。两人(苏移光单方面不知情时)相处过一段日子,苏移光也有察觉,但他道行不高,只是心中猜测,便对瞻波产生了朦胧好感。 徐岫忍着满身鸡皮疙瘩终于从自己的大脑内存里搜索出了还有印象的写瞻波的句子。 【原著选节: 洪荒战场上,白将离与林胜雪负剑而立,见满目凄凉,土似鲜血,听远处凄凄号角之声,不由心下哀叹,两人对望良久,忽握紧了手,相互依偎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见苏移光挂了满身宝物,竟从一处骨骸堆里爬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株奇形怪状的花,满脸笑意,又化为万种柔情:"瞻波,你是我苏移光千求万求才得来的妻子,我定是要娶你的。"两人不免惊异,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苏移光,竟何曾变得如此痴心起来。 只见那小丫头嗔道:"你妻子会比雀姐姐(雀影仙)还要漂亮吗。"雀影仙莞尔一笑,却叹道:"苏郎君好福气,瞻波夫人,我也曾见过,确实是万万及不上的。"众人听了,看她的风姿美色,都纷纷诧异这苏移光的妻子究竟何等容颜。 慕青华看苏移光长吁短叹,只取笑他说:"你夫人眼中只容得下你,你何必怕呢。"苏移光又道:"我哪里是怕她对我不痴心,即便是,那我对她痴心便好。我是担心她那么美,那肥猪趁我不在,若借着朋友情谊,趁机叫几声瞻波,占她便宜,我可不是该吃大亏了。"众人听了,纷纷大笑起来。 那书呆子窥得底下真容,但见苏移光将瞻波兜帽戴起,半扶半搂着人走了,竟发了许久的怔,直至日暮西沉方才回过神来,惊呼道:"这这这……这真是……"他叫了许久,竟不知用什么言辞来形容才好,又喃喃道,"我也算见过美人,却不曾见过她这般的俊秀,温若玉,气如兰,不是十分美色,倒有九分气质,令人好生敬畏,实不敢亵渎。" ……………… 节选完毕】 徐岫:孟德你爸贵姓? 答曰:曹! 徐岫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夫人跟美人叫了两下就好好的一个气质大美女变成了气质大美男。这是何等坑爹啊喂坑爹啊!!!! 早知道当年不该耍文艺小清新……不该写美人……不该让她不出场……不该含糊她性别…… 还我女神!!! 徐岫真想起肖(①),学素还真(②)一样给他来个怒火烧尽九重天啊天啊天啊天啊…… 不过人家为师弟,师弟跟他相爱相杀了一辈子,最后还为了他退隐了,多么感人至深的基情啊;可他呢,他为了女神……这个女神还是别人心头的明珠,还是别人的媳妇,还是别人的……算了,总之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啊! 徐岫抹抹鳄鱼的眼泪,深沉的低头离开,深藏功与名。 第十五章 晚上吹个夜风观个月都能得知女神变成男人的徐岫忧郁成"疾",第二日眼圈下黑得像是被白玉英的眉笔涂抹了一样。 好在白玉英的眼圈红肿,与徐岫相映成辉,两人俩俩相望,都觉得有一个人陪着自己被嘲笑,心里不由好受许多。 倒是一夜好眠,神清气爽、清隽俊美的白将离对两人造型略感诧异。 白玉英羞怯解释道:"我看了志异话本上的那些小故事,心里伤心……这才……" 徐岫义正词严回道:"我熬夜看了妖怪图鉴……" 白将离:………… 徐岫总觉得白将离的眼神里透露出了"你们当我是傻子吗?!"的信息,不由心虚,转头去看白玉英。却不料白玉英也是一副心很虚的模样,徐岫心下稍有宽慰,心想如果两个人都很心虚,说不准就不容易被看出来……好像有点诋毁白将离的智商。 不过白将离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只淡淡"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说实话,就前期这个时候,虽然徐岫来写不过寥寥数章,但过得时间却非常漫长,原著之中本是白将离勾搭妹子的时候,可现在…… 唉! 徐岫、白将离、白玉英。 三人都快成连体婴了,无论是谁,出门自动携带另两个都要成习惯了,真是令人担忧至极。徐岫捂额一叹,心里却又神游出去,心想这样的组合可以去下副本打怪了,绝壁不会死。暴力T跟DPS的白将离,辅助兼职法师的白玉英,加一个半吊子奶——自己。 正神游着,却是三人到了紫竹林,紫竹林中已有美女(徐岫刻意强调"女"字)赏竹。 恰是雀影仙。 雀影仙今日换了身衣衫,依旧是鹅黄色调,但添了些翠色,看起来娇美灵动许多,鬓上别着雀翅钗,又簪了一只冷色孔雀羽。不是什么极为精心的打扮,但瞧着分外舒服,别致小意,动人十分。 她并未察觉到三人来到,而是沉醉于这片竹林之中,说实话徐岫到现在还看不出这么一堆紫色竹子有什么好看的,除了白将离练剑的时候它们会飞起来给壮起一股装B的气势以外,徐岫的印象再多也就是曾经在现代刷牙时用过一个牙膏上面有写:紫竹盐。当然怎么做出来,他也不清楚。 这时雀影仙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条细长的布囊,结口灵巧,被她三两下解开,取出当中一管紫竹箫来,少女的手指纤细灵巧,滑腻雪白,握着紫竹箫时,更显柔美气质。这时雀影仙侧了半边脸过来,痴痴望着紫竹箫,忽而双眸阖起,手指按捺上萧孔,唇瓣轻抿,抵着唇呜呜吹了一曲。 那箫声惆怅不失幽雅,哀伤不失清然,乐声典雅,仿若流入人心田之中,恰似流水缠绵不绝。 饶是徐岫这般音痴(音乐白痴)也听得心之向往,沉浸美妙乐音之中,恨不能点个酷狗,单曲循环上一整日。 外行听热闹,内行看门道,白将离面有赞许之色,却是眉尖微蹙,出声问道:"你在最后一节气息不稳,缘何故?" 你还能听出人家气息稳不稳……徐岫真心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技术宅白将离跪了。 "呵……影仙尚未能完全掌控此曲,叫白师兄见笑了。"雀影仙握着萧,微微欠身一礼,"倒是影仙不请自来,实在心中甚爱此片竹林,还望师兄莫怪。" 徐岫暗道:前几天还是道友,今天就变白师兄了。是爱竹林呢,还是爱经常在竹林里练剑的那个人啊。 "影仙平生只有一好,便是萧之一物,白师兄似也有所研究,不知影仙可有这个福缘一听?也好叫影仙讨教。"雀影仙满面温柔笑意,取过怀中香帕拭擦了萧口,"咱们只是切磋一二,不计那些男女之别,还望白师兄成全影仙心意拳拳。" 白将离自然难拒盛情,便也伸手接过那管紫竹箫,只是唇抵着萧口试音一二时,忽然皱起了眉头,又拿出一条素色手巾,细致的将萧口重擦了一二,再想却觉失礼,便对雀影仙道:"香味太浓,我不习惯。"雀影仙本有惆怅,但见白将离与她解释,眉梢不禁漫上情意,柔声应道,满目盈盈秋水,只容得下持萧的白将离一人。 旁人只以为那条手巾是白将离自身之物,徐岫却看得清楚,那是前几日自己留给白将离的,心里不禁纳闷女孩子的香粉味难道还比不过药味儿? 白将离小心翼翼的将手巾贴身收好了,这才按着萧,试了会音,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来;只是萧的音色虽好,他却有些不知该吹哪只曲子,看了会儿徐岫,忽而吹起方才雀影仙吹奏过的曲子来。两人心境不同,性子不同,曲子也有不同,白将离的箫声更为清越激昂,雀影仙则显过于柔情起来。 四个人各有心思,同为女子,白玉英如何瞧不出雀影仙眼中的心醉神迷与恋慕之情,又想起昨日林胜雪那般天人之姿与绝世剑术,心下一痛,双眸不禁黯淡,不免觉得师兄离自己越发远了,忍住泪水涟涟,只拽了拽徐岫的袖子,轻声道:"师兄,我……我不大舒服,想回去休息。" 白玉英真怕自己下一刻就哭出来,那才叫丢人呢。 好在徐岫没有多缠,只是宽慰了她几句,抚摸了她的鬓发,让她好好休息。白玉英心中不免感激,又想扑进徐岫怀中大哭一顿,终是忍住了,抬起头满怀爱意的看向白将离,见白将离正阖眸吹着紫竹箫,曲声幽幽,雀影仙形似依偎,两人犹如一对玉人,不禁醋意翻腾,泪珠子终于是落了下来,转身就往法阵处奔去。 雀影仙淡淡看向白玉英离开所在,脸上依旧是笑意嫣然,却让徐岫有几分不舒服的感觉。他自然也明白,女子喜欢上一个人,难免会吃醋使些小手段,但玉英这般天真烂漫,她又何苦要这么枉费心机去排挤她,心下顿时有几分不喜——所以说,徐岫不是一个女人,自然不会明白现代女性的坚强跟雀影仙的危机感。 待一曲终罢,还没等白将离疑惑白玉英不在,徐岫便出声道:"将离,玉英最近身体不大好,我很担心她,你明日与我一同去看她吧。你也知她生性好玩,但最听你的,你若肯守着她,她一定会乖乖养病。" 雀影仙柔声道:"这恐怕不妥吧。" 徐岫笑道:"道友是外人,自然不清楚。"他特意咬重了外人两字,见雀影仙脸色白了几分,才复笑道,"我们三师兄妹感情极好,不会叫人说闲话的,委实不必担忧。" "既然如此,也好。"白将离微微一点头,将紫竹箫还给雀影仙,"多谢道友盛情。"他为人干脆利落,说走便就直直拉住徐岫的手腕走了。 两人走了几步,徐岫转头去看雀影仙站着风中,神色分外落寞,又不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何必斤斤计较,刻薄人家女孩子做什么,不禁后悔万分。 白将离却忽道:"不喜欢便不要理,师兄下次还要莫要如此才是。" 徐岫苦笑点头,心道人家女孩子都是为了你费尽心机,偏生你自己毫无所察,倒是我累一个多管闲事的骂名。 可想起玉英伤心流泪,似乎又觉得雀影仙也不是那么可怜了。 第十六章 两人倒还真去看了白玉英,但只停在门外,白玉英在屋内哭的厉害,也不是那种不管不顾的大哭,是如小猫一般,轻轻的小小的抽泣着,叫人听了心里发疼。 白将离拉着徐岫转身便走了,神色并无不愉,照旧冷冷淡淡的。 两人并肩而行,白将离今日只一身短打利落,徐岫却是层层叠叠的长袍累赘,远处有别处门派的师姐妹们看过来,只觉得两名男子各有韵味,但兴趣却多在白将离身上,互相打趣着,倒少有不面红耳赤的。 "玉英性子这般懦弱好欺,真不知平日里的飒爽去了何处。"白将离忽然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微微叹道,"道心如此不稳,日后该如何是好。" 徐岫便微微笑道:"我还道你真正不在意,原来是故作镇静。她情劫已动,性子自然敏感许多。你若日后对哪位女道友或是仙子动心,虽比不得她小女儿姿态,可也终会如今日的玉英一般性情不定起来。" "那师兄也会吗?"白将离倏然道,神色依旧冰冷淡漠,手抚玉吟剑柄。立于青松之下,竟分不出到底是他更神清骨峭,还是那青松更挺拔苍劲。 这让徐岫一时看傻了眼,好在他随即便反应过来,转过身去:"修道人何以论情爱,只是全凭缘分罢,若日后有缘再提不迟……"说到此处,徐岫倏然笑笑,"更何况,于我而言,情爱倒并非十分重要之事。"他说罢,便提步离开了。 只剩下白将离形单影只,握着从怀中取出的木人,苍松枝桠阴影隐约之间,看不清他神色。 过了半盏茶的时候,一只柔腻如羊脂白玉般的手伸过来握住了白将离手中木偶,他抬头一看,竟是林胜雪。却不知她何时过来,在此处多久了,只听她突然赞道:"这木人真好看,雕刻的师傅,必定是用了心的。" 白将离听她一句话夸了自己的手艺与师兄容貌,他虽性子冷清,可毕竟少年心性,便不由有些欢喜起来,声音只放柔了道:"嗯……,你恐怕未必识得,这是我师兄,这世上除了师尊以外,师兄待我最好。"他倒并非故意不讲玉英,而是玉英比他还较小去许多,平日只做玩伴嬉闹,不比徐岫贴心关怀,如长辈一般淳淳善诱。 "哦,这样啊。"林胜雪答道,一双美目盈盈,流露出对木人喜爱之后便又恢复了平日冷淡漠然的脸色。 两人本都是沉闷的性子,搭上一两句后便沉默不语了起来,直至白将离看见她并未佩剑,又想起不久前徐岫曾言林胜雪【善用法宝,于剑道并无多少研究】,可前几日见她寥寥数招,却并非如此,但若说她是剑道中人,却又不曾佩剑……不由心下生疑。 白将离惯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便张口问道:"你的剑呢?" 这句话让林胜雪听得一怔,只是她片刻之后便反应了过来,轻声道:"我并不只用剑。"白将离了然之后,便不再询问,却遭林胜雪误解是让她说下去的意思,"我什么法宝兵器都用得上手,却也只是用得上手。"她说完之后心下冷笑,只等静观白将离如何应对。 这并非林胜雪的软肋,以她天资,即便寻不着本命武器,也足以远远超出寻常人许多。即便偶然与同辈提起此事,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何可怜之处;但以此事,她却已观得许多人的真实面目,今日她也想试一试这冷面冷心的白将离,是否心中剑道纯正如一,还是个心面不合的伪君子。 "这份天资也属难得。"白将离却道,林胜雪不禁抬头看他神色,见他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安慰同情或是讥笑嘲讽之意,一脸严肃,神色如旧,竟不禁有些芳心颤动,任她千想万想也绝想不着白将离不仅不曾为此怜悯或是鄙夷,反是赞叹。 林胜雪道:"这是讽刺?"她这句话问的有几分颤动,许是白将离表情太过实诚,令她也不禁觉得喜悦万分,便不想听到肯定的回答。 "修道人岂会轻易妄言。"白将离轻扫过她一眼,淡然道,"于我心意相通者唯有剑者,你却可作百兵之主,岂非是天赋难得。" 林胜雪见他少年风华,见他挺拔如松,心中多年委屈似是寻觅良人,尽泄而去。 两人站立久久无言,白将离观罢云海青松,便要离去。 林胜雪与他方向不同,却突兀道:"你且一住,千万要留到最后,我与你比过一场,皆尽十分功力,只求畅快淋漓一战。" 这句话让白将离顿了一顿,他又特意转过头来看了林胜雪一阵子,竟含上几分笑意,微微一点头:"我定会赢到最后……倒是你着实令我刮目相看,有你做对手,玉吟也应当是畅快的。"他腰间的玉吟剑霎时发出一阵轻响,被白将离用手按下,又转过头去走了。 其实徐岫就站着不远处,看着白将离跟林胜雪一来一往的,还能说什么…… 徐岫:主角泡妞技能如果没有点满,我就吃键盘……(反正这世界没键盘) …… …… 只听徐岫惆怅一叹,说不尽的忧郁迷惘,不经意间瞥见苏移光乐呵呵的走过,按照徐岫为人处世第一百二十三条上述:"在自己不好过的时候,别人也绝对不能好过"来讲…… 徐岫毫无迟疑的伸手提住了苏移光的后领,顺便挂起一脸灰太狼……诚恳亲切温和柔软的微笑,和蔼可亲的贴近苏移光的脸部,不怀好意……咳,应该是关怀的说道:"道友近来可好?老母可好?老父可好?汝师父可好?汝媳妇可好?汝家大胖小子可好?汝家瞻波可好?" 苏移光被提着后领正憋屈呢,忽闻一段念经式的问话,免不了头昏脑涨,可听见瞻波二字,一下子头脑清醒的像是买菜大娘发现自己买得菜缺了三片应有的菜叶子一样:"嘿,荀道兄也是性情中人啊!" 哼哼,居然企图蒙混过关,不去打听打听我徐岫当年网名叫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吗?!(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咳,少词了,应该是人称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小淫虫周伯通才对。 徐岫微微一笑:"苏道友此言差矣,何以左顾而言其他呢,如果你没有听清,不必逞强呀,贫道可以再念一遍给你听。"徐岫微微吸起一口气,又重复一遍,"道友近来可好?老母可好?老父可好?汝师父可好?汝媳妇可好?汝家大胖小子可好?汝家瞻波可好?" "哎呀!胜雪道友在此啊!"苏移光故作惊讶道,不敢再搭理徐岫,赶紧把自己的后领子扯回来,"荀道兄免送,不见,不要跟我客气,这美女相邀,移光实不敢婉拒,就这样,多说无用……"话音未了,苏移光已经施展开迷踪步三两下走到林胜雪身边。 徐岫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比不上这些修道的人,反正他愣是没听见林胜雪邀请苏移光,大概是人老了……可能有点老年痴呆,毕竟都几百岁了嘛。伤感的徐岫完全没有考虑到在玉英宗主殿里那几只千年老妖的想法。 顺提一句,林胜雪你是在看什么……虽然美女注视很赞,但是不是要这种看变态的眼光…… 沧桑万千的徐岫先生开始考虑退隐之后的生活,他发现这个世界的爱情观不大适合他这种老人家…… 如今还稍显稚嫩的徐岫尚且不知道日后他会更毁三观。 串戏小剧场——苏移光使用迷踪步离开后 徐岫摊开手,深沉的仰起脸:(有苏移光的)人间,又污秽了!① 旁边有名不像弟子也不像长老的道友同样感叹:(有徐岫的)人间,又污秽了! 徐岫泪目:哎呀……道友如何称呼。 道友笑曰:好说,鄙人翻云袖。 徐岫:……不见!(难怪跟我串词串到霹雳里这么顺口!) 第十七章 白将离最终还是没能跟林胜雪比过一场。 当天夜里,掌门宣了白玉英、徐岫、白将离三人到主殿之中。其实这时已是亥时近子时,非常晚了,三人聚在殿外,面面相觑。徐岫还好,心里大概摸得到一个底,他前期剧情主线还记得很牢,心想这大概是要白将离下山去了,只是为什么又让他跟玉英来。白将离与白玉英却都是茫然至极。 三人在殿外站了片刻,便有道童过来引了他们进去。 三人一进去,便见着掌门执着一卷书,坐在高位上,苍颜白发,一身锦袍,有几分出尘之味,飘然似是神仙中人。 掌门握着书卷,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三人,然后淡淡微笑道:"我今夜让你们过来,是有两件事要你们去做。" 三人在下边齐声道:"还请掌门吩咐。" "我要你们去寻执法长老,还有阆天。"掌门的声音不缓不急,稳稳当当的,"不必心急,之后宗内急召也无需回来。待你们找到阆天与执法长老,再一同回来不迟,若真有必要,我日后定会心音传书。还有,出门在外,切不可逞凶斗勇,行不当之事,可明白了?" 掌门这几句话一出,白玉英跟白将离心里都有些古怪,只有徐岫不由动容。 三人便又道:"弟子明白。" 气氛突兀沉闷了下来,掌门却恍然不觉一般,又道:"将离,你本该在九宗剑会之中独占鳌头,可我现在却命你下山,你心中可有不服。" 白将离低头只道:"并无。" 掌门细细看了他一眼,像是感叹般叹了一口气,只点了头,又转过头来对徐岫说道:"荀修,你惯来是平辈之中最为沉稳的,近来更是做事老道许多,虽与平日迥然不同,但也是好的。将离毕竟年幼气盛,玉英更是不谙世事,一路少不得要你多担待几分。" 徐岫听得一身汗,还以为掌门看出了什么,只低着头战战兢兢回道:"掌门过誉,荀修明白。" 这剩下的便是白玉英,还不待掌门说什么,白玉英就撅着嘴道:"好啦爷爷,干嘛说得像托孤一样,玉英一定会什么都听师兄的,不乱捡东西,不乱好奇,不会瞎看热闹,你就放心吧。" 掌门寂寥的笑笑,看着白玉英骂了一句:"你这傻丫头,浑说什么呢。" 听得徐岫心里一抽,心想可不就是托孤吗,还一连托给我两个。 …… 余下琐事了却之后,三人连夜就下了山。 白玉英依旧坐她的乾坤云光图,徐岫还是没出息的让显然在现代就是个飙车狂人的白将离带着——坐剑柄。 这连夜一行,城门多数已关,三人本就是从被窝之中被挖起,不免觉得困倦,只寻了一处林子,生了火堆,准备先应付一夜。 白玉英四下去布置了符箓与咒印,也不走回来,只在四处游玩观看。她虽是第一次下山,但却极为懂事听话,对一切固然觉得新奇,却绝不离开两位师兄太远,倒是让人省了不少的心。 倒是白将离寸步不离,靠在徐岫身侧,只觉得徐岫身上的清淡药香似是浓了一些,闻着令人只觉宁神静气,不过片刻,便靠在他身上睡了过去。徐岫摸摸袖子里换了四蕊紫浆干花瓣的小香囊,心想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失眠了…… 这时白玉英也回来了,采摘了一些青涩带点橘红的不知名果子,一颗颗拇指大小,兜在怀里,高高兴兴的过来洒了一地,弯起双眸:"师兄你看,这些果子都好小,看起来好可爱。玉英要把它们做成手链。"徐岫也不知道该说她浪费还是赤子之心,只好无奈笑笑。 毕竟夜深了,白玉英挑了会果子,也有些倦意袭来,便挪过身去,抱着徐岫的另一只手,靠在他肩膀上安安稳稳的睡着了。 徐岫用脚踢了踢旁边的枯枝入火堆,心里想了一下,最后决定把头靠在白将离那边,也睡了。 第二日竟然是徐岫起的最早,他动动胳膊,只有一边沉着,转头一看,是白将离,白玉英已经睡着滚到他大腿上去了,缩成一个圆圆的小球似得,看起来分外可爱。 徐岫红着脸,觉得睡姿不好的女孩子真是可爱,如此感叹了一番。 这时林子里已经起雾了,白茫茫的一大片,符箓界限以外的植物肉眼可见的露浓,唯有这一小块方地是干燥的。 于是徐岫先轻柔的摇醒了迷迷糊糊的白玉英,然后侧过身子,捧着缓慢靠到自己胸口的白将离的脸,猛然摇了起来。 白玉英摇了四五下醒了,白将离刚准备摇就醒了…… 徐岫觉得自己真是一位无比英明神武的好师兄。 这样子的天气怕是不久就要下雨,更兼着道路茫茫,白玉英便捏碎了一道风系咒符,平地席卷而起的大风顷刻吹散了雾气,但雾却也在缓慢的笼聚起来。清晨雾气混着水汽较重,三人趁着雾气尚未聚集而起,便一同到附近的小溪流边梳洗了一番,这才再度启程。 进城的时候,城门还刚开启不久,只有几名挑了担的老农跟一两架牛车并入,分外冷清。 等三人入城,却已是一副繁华景象,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软轿马夫,不见半分萧疏之味。 在三个人里面,荀修本来下过山但现在是徐岫这个没下过山的,他就算是作者也不可能详细的写出物价几何;白将离倒是下过几次,但是都是野外砍怪,也靠不住;白玉英……这是个压根就没下过山的熊孩子。 三人无言的开始走街道,试图寻找一下比较像客栈的店(自从徐岫错认青楼是客栈后,带队人员就变成了白将离),直到路过一个卖脂粉的小摊边。 白将离的方向感很赞,带着其余两人走了会就找到了一处客栈,三人正要过去的时候,白将离却忽然抓住两人后领,往脂粉摊子处退了三步,恰好避过一记枪刺。 "哎呀!" 三人只见一抹艳色持一柄银辉似流光而去,枪尖点在一人双腿之上,女子持枪回转,身后背着一张大弓,大声斥道:"世上竟还有你这等败类。" 大街上止了喧嚣,几乎沉寂起来,只围着那姑娘跟那倒霉鬼,却见得那倒霉鬼哀哀叫痛,一转身,怀中掉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一身锦衣,正昏迷着。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起来,只说原来是个偷孩子的人牙子。 徐岫脸色一变,暗道: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持枪背弓,刚直正义,这姑娘大概便是云破月了。 只见那人牙子眼珠一转,突然把那少年抄进怀里,哀哀叫道:"你是个什么心啊!要打断我的腿,误了我家小少爷的性命!还请大家伙来看看,我家小少爷在街上闲逛突然晕倒,我这护主心切的,就要带他去医馆,哪知道蹦出这么个姑娘家。"他说着还抹了一把泪,只道,"看你这般俊秀,怎么生的一副蛇蝎心肠,说,是不是大少让你来害小少爷的。" 情况急转而下,显然唱了一出世家争夺,忠仆被恶欺,暗害人命的好戏。 眼见又热闹起来,多数人都七嘴八舌的倒戈去了人牙子那处,吵个没完没了。 那姑娘也不恼怒,只冷冷一笑,手心一翻,长枪一指:"哪个再他老母的给姑奶奶废话上两三句,姑奶奶送你全家去见你祖宗!"她虽非美艳至极,但眉宇之间英气十足,明朗照人,也别有风味;现在如此脏话一说,便有十分戾气聚集眉梢,宛如煞星一样,又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去招惹她。 全场人霎时噤若寒蝉。 见没人再叽歪了,她脸上才露出几分明媚笑意来,却是提起那人牙子的领子,素手一扬,"啪啪"两声,给了那人牙子两个大耳刮子,那声音听着就讨皮痛,有几名妇人吓的直往后退。 "凭你也敢泼脏水给姑奶奶?!真是肥了你的鼠胆。"云破月冷笑了两声,"你以为这世上的废话姑奶奶能听得进去两三句?一堆庸才蠢人,也值得我上心。"她手一松,又把那人牙子轻飘飘的丢到地上,只听得几声脆响,大概是筋骨折断,那人牙子再痛得说不出话来,只哭着在地上打起滚,含含糊糊的吐几个音出来。 徐岫暗叹这女人未免太过心狠,却看这场面僵持,便对白玉英低语几句,让她过去了。 一场热闹看出这样,哪知是这么一个大煞星,又在街道中心,看热闹的多数是小贩或采办东西的人,也是有几分不敢退,但更不敢说上半分不是。正愁煞了人时,却见一女子袅娜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眉目清丽,笑意盈盈,皆纷纷担心她被那女煞星记上心,也来这么一出。 云破月看了白玉英一眼,枪一收,面容有几分和缓:"怎么?" 白玉英便道:"师兄与我说,既然姑娘起了这个因,便帮衬着结了这个果。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叫那小公子醒了不就好了?" 那人牙子疼痛至极,却听得此话,面上犹有得色。倒是云破月恨恨说道:"我早抓着这混帐了,就是因为那小公子醒不来,我才留他一条狗命,居然叫他又偷了这孩子跑了。" 白玉英只掩唇一笑:"这有何妨,不过是个小小迷药,也值得你大费周章,若叫我师兄来,只怕他理也不理,说是糟践他的时间。方才要不是他看你性子对他脾气,也绝不会让我来帮你。" 听白玉英这么说,云破月却也不恼,反而有几分欢喜起来:"你师兄医术当真这么超群?" 白玉英又道:"他若有心,留得一口气,也叫你活转过来。"她说罢了话,只嘻嘻笑着,转去搂着那少年,指上凝了点灵气,点在他眉心中端,在他身体之中游走一番,方才收回。云破月在她身侧探头看着,待白玉英收回手去,那少年既已能睁开眼了,只朦胧的眨了几下,这才看清了人。 云破月大喜道:"姑娘当真神人手段。"接了白玉英的手,将那少年搂起,便道:"阿昭,你那里可有不舒服。" 清醒过来的孔昭第一眼瞧着的便是白玉英那美丽模样,不由痴了几分,待云破月晃了他几下,才回过神来,随即腹中饥饿难忍,虚弱道:"云姐姐,我好饿……" 云破月只将枪丢在一边,把他搂在怀中,无限欢喜起来:"好,云姐姐带你去吃饭。" 这下真相便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众人见热闹已消,这女煞星也被那少年吸去注意力,便纷纷四散回去,留得几个巡街的捕快帮忙拖走了那想跑路的人贩子回去。 徐岫心里一转,心里才想起这少年是谁,便想卖他们一个好,便又给了白玉英一瓶药丸,让她再去一趟。 只接了药瓶的白玉英撅着嘴对白将离撒了几句娇,不外乎抱怨大师兄多会使唤人,才欢欢喜喜的过去了。云破月正要抱起那满脸晕红的少年,孔昭却嫌丢人,执着不肯,两人正僵持着,白玉英便又来了。 云破月对白玉英有几分感激,她是惯来坦荡利索的性子,便直来直往道:"方才多谢你了。" 可不过十来岁的孔昭却看白玉英看得入了神,只觉得她明艳动人,清丽美好,说不出的可爱,不禁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你不要谢我。"白玉英摇摇手,"应该谢谢我师兄。啊,对了,我师兄说了,这孩子现下不能乱吃东西,他给你们一丸药,也能止饿,过会儿你再让他喝粥,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她从那药瓶中倒出一丸翠绿清香的丹药来,用白玉般的指头捏着,递到孔昭面前:"你快吃了吧。"还不等云破月阻止,孔昭从白玉英手上拿过药丸,放入口中,那丹药入口即化,一阵甘甜入喉,让他全身上下都觉得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云破月见孔昭面色缓缓红润起来,也不说自己饿了,一颗担忧之心也放下,便问道:"你师兄是哪位呀。" 白玉英巧笑倩兮,听了便一转头,直指那处脂粉摊子后边。 却等云破月看去,只见两名男子正在谈话,可她双眼却被那名持剑的男子吸引而去。 徐岫看又一个妹子落入白将离之手,不禁安慰自己:人生性便爱慕美色,倒也委实不是什么过错。 还好白将离一点震动也没有,只淡淡看着徐岫,说道:"路通了,咱们走吗?"徐岫热泪盈眶的看着绝对能排上十大感动人物的师弟白下惠,情不自禁的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白将离倒也不客气,伸出左手便握住了徐岫的右手,十指相扣。白玉英跟上去,便也要闹,两只手捧着白将离的右手,紧紧的抓着,白将离也由她去,任白玉英欢欢喜喜的蹦跳起来。 "几位救命之恩,孔昭无以为报,不知三位可有急事,不如到舍下休憩一番如何?"孔昭见佳人远去,不禁开口挽留。 三人小队里早有分配,徐岫出主意,白将离拿主意,白玉英负责吃喝玩乐。去别人家里总比去客栈好,能省下许多银两呢,两人于是齐齐抬头看向白将离,只见一队之主虽面色冷淡,却点了点头,只道:"可以。" 方才话语帮忙皆是白玉英出面,云破月又是女子,矜持着身份,也不去看那两名男子,只揽过走过来的白玉英笑道:"妹子爽快,好生叫姐姐喜欢,姐姐叫云破月,妹子怎么称呼。"白玉英笑得眉眼弯弯,温声细语回着,走了一会,又转头去唤自家师兄,见他们不紧不慢,两人并肩而行,相谈甚欢的模样,不由有几分被排斥在外的失落,可待云破月引来话题,便又丢去了那一丝丝的失落。 佳人当前,孔昭也不敢说什么,怕唐突了她,只落在云破月后边,看白玉英姣好面貌,心里一阵发甜。 只余下徐岫与白将离在后头走着,见白玉英一脸高兴,也不去打扰,两人只讲了一会儿剑法,便不说了。 几人绕过一条街道,往城北去了,竟直直出了城,到了郊外,方才见得一座豪宅。 门口的两名下人见着孔昭,一个进去通传,一个迎了众人进府。府内只余得一个老太君,被丫鬟们簇拥了出来,还未到中庭,便将孔昭搂了入怀,心肝宝贝的叫着。眼见那处祖孙情一时半刻是消不了的,云破月便自己做主,打发了管事去招待徐岫与白将离,自己又扯着白玉英的手,满脸笑意道:"我与妹子投缘,今夜与我一道歇了又何妨。"两人见白玉英红着脸点点头,便也不再多言,跟着管事走了。 两人的房间安排的并不靠近,白将离眉头皱的厉害,也不理那管家,便要跟着徐岫走。徐岫心知他是想说掌门的事,便轻抚垂在肩头的散发,淡淡笑道:"我们师兄弟感情极好,也不麻烦管事,不过是歇息一夜,便叫师弟与我一间房吧。再者,我们是修道的人,不惯叫人伺候,那些婢女仆人,也都撤下去吧。" 管家纳闷道:"这怎么合规矩呢,云小姐要怪老奴招待不周的。" 白将离淡淡扫了他一眼,却叫管家觉得脑中一炸,头皮发麻,汗便流了下来,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了。 既然白将离唱完黑脸,徐岫就该跳出来唱白脸,只笑说:"又无妨,若云姑娘责怪你,你便要她来与我说就是了。" 管家诺诺的应了,带着那几名下人就走。 现在时辰尚早,白将离与徐岫便进了屋中,四下看看,倒也觉得还算合心意。白将离到床上歇去了,徐岫却找到个熏香炉,揭了那白玉透雕花纹炉顶,丢了几块香料进去,静静焚了,嗅着也觉得舒心。 他前世有点烟瘾,虽然说现在身体没什么需求,但习惯毕竟难改,心理上别扭;把这个习惯改成熏香后就好了一些,主要图个心理上安宁。 "师兄最近似乎格外执着焚香。"白将离褪去鞋袜,但不曾脱掉衣裳,只揭了被褥盖在身上,黑沉的眸子投向坐在桌前闭目的徐岫。他挑的几味香料味浓且挥发的快,不过片刻便弥漫的整间屋子里都是这种香气,不会恬淡得不易察觉,也不会浓郁得令人恶心,正如徐岫本人一般,恰到好处。 "嗯……不过为求静心凝神罢了。"徐岫轻嗅了一会儿,只手撑着额头,"只可惜无适合的如意来配,否则也不至于要寻熏香炉。"说得越多,倦意便越深,昨夜他本就最迟睡下,今日却是最早醒来,难免有几分困倦,又嗅了会儿叫人放松的香料,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徐岫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这才站起来走到床边,把白将离推到里侧去,又脱了最外边的袍子跟鞋袜,爬到了床上,掀起一角被子盖住自己,不过片刻,就沉沉的睡了过去。倒是本来想睡的白将离没了睡意,睁着眼睛看徐岫的后脑勺,小心翼翼的帮他拢了一头长发,卸下那发上不多的发带与簪子来。 其实徐岫的睡相并不差,只是不知是否床变大或者说多了一个人的不适感,又或者是衣服的问题,他翻身的次数有点多,好在他只是翻身多了点,没有延伸成什么讲梦话流口水露傻样之类的。 倒是白将离看他蹙着眉头,翻来覆去的模样,又默默的往里侧再退了点,手中还抓着被子。徐岫睡得沉,被被子带的往白将离那挪过去,白将离……白将离也睡着了。 两个人睡得深,午饭就没听见丫鬟在外边叫,白将离的警惕性强,本来是醒过来了的,一听内容就又躺下睡着了。丫鬟叫了两声听没响应,就以为人是出去了,便拿了饭菜用食案装着,放在桌子上。 因为有架屏风隔开两边,遮住了床榻,她倒没看见人,只闻着屋中残留的余香,小声羡慕道:"也不知是什么香粉料子。"但她还记着早上白将离那恐怖的眼神,不敢多留,放下食案就匆匆的往屋外走了。 没人打扰,自然就安安稳稳的任由徐岫安然睡到金乌西沉,玉兔初升。不过他不是自然醒,他是被勒醒的。 白将离的头埋在徐岫的胸口,一双手搂着他的腰抱得徐岫连气都喘不过来。他现在才没心情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卧槽死基佬!"、"老子被占便宜了么!"、"为什么不是玉英!"、"球天降软妹!"等等。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腰、肺、心脏跟血液循环都快不好了,只是在这种时候,徐岫还有心情边踹白将离边吐槽:这是缺乏母爱的表现啊! 还有,当男主睡相这么差真的可以吗!!! 险些被勒死好在最后挣脱出来的徐岫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气,顺着心口决定以后再写文就写个睡相好到雷打不动的男主。 这时候徐岫还突然冒出一个很诡异的想法:他现在大概无论怎么说也是睡过未来至尊的人……了吧…… 下一刻徐岫就拿着被子给白将离盖盖好,顺便轮流背起大悲咒跟清心经,免得自己再胡思乱想。 第十九章 因为徐岫先起身,便又焚了一些香丸在熏香炉之中,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听得一阵敲门声,一个稚气的女音传来:"两位少侠可在?" "请进。"无端觉得头轻了许多的徐岫靠在桌旁单手托着脸颊,食指与拇指之间轻捻一粒如梧桐子大小的香丸,点进香炉之间。 门被轻轻推开,只见得一个身姿婀娜的小姑娘端着食案走了进来,样貌伶俐,约莫十三四岁,笑着脸,露出两个小酒窝,极是可人:"先生,你回来了呀。"她将食案上的饭菜布在小桌上,"那位吓人的少侠还没有回来吗?秀珠姐姐中午来,都没有看到两位呢。嘻嘻,还是秀香比较幸运。" "吓人的少侠……?"徐岫挑了挑眉头,突然笑起来,"哦,他睡下了,大概也快要醒了。" 秀香往里探头看了看,踮起脚尖来,有几分虎头虎脑的模样,分外娇嗔可爱:"这样呀。"见徐岫散着头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便又红起脸来,吐吐舌头,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讨好道,"先生,秀香帮你梳头,你不要觉得秀香不懂规矩好不好。" 梳头? 徐岫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摸,只五指扣着长发散散落下来,轻声道:"难怪觉得头上这么轻……"见那小萝莉有几分忐忑不安的模样,便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你也无需帮我。"他心里琢磨着发带跟发簪到底去哪儿了。 听徐岫这说,秀香只绯红了脸,低着头道:"谢谢先生。"她飞快的将碗筷布好,有几分不好意思。 徐岫正心中感慨终于有个妹子为他脸红了,还是个萝莉,这是何等不容易啊。 念头刚起,就听得屏风响动,白将离从里边转了出来,伸手整着衣衫,发髻有些许松散:"师兄,什么时辰了。"他平日冷若冰霜,已是俊秀非凡,刚刚睡醒便多添了一层慵懒多情,端得叫人心跳如鼓,与往常风情截然不同。 却看那小丫鬟,眼睁睁瞧着白将离系衣扣撩发,直把她给看得脸颊生晕,双眼发直。 "秀香,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徐岫微微一笑,心里却掐着白将离的小人各种蹂躏。 秀香当即低下头去,只红着脸,回道:"酉时了。"她说罢了话,又不时抬起头来去看白将离,小声道,"秀珠姐姐她们骗人,哪里吓人了。"她这话说得与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无奈徐岫与白将离耳力都极好,倒听得清楚分明,白将离倒是一脸无所谓,徐岫却有几分哭笑不得。 用脚勾近凳子,白将离施施然坐在徐岫身侧,端起空碗与汤匙舀了一碗"菊花银耳羹"细细喝着,理也没理那女孩子。徐岫只好温声对她说:"已经没有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秀香听了,便喏喏的应了,收着食案又看了白将离几眼,才小心翼翼的退出去了。 徐岫持着竹箸,心思却有几分漂移,不由感慨好在自己是过来人,晓得白将离的容貌杀伤力,不然真是恨他恨到死,好不容易有个妹子了,他一出来就完了。说起来,难怪白将离那么遭人恨,除了爹妈会来事拉仇恨以外,这么一张脸也有够…… "师兄,你在想什么?"白将离举起筷子戳了一下徐岫的手腕,又淡定的擦了擦,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 徐岫无奈的看了他一下,只道:"师兄在想,若以后有不明不白奇奇怪怪的仇家找上门来,就该考虑考虑是否要将你毁容了。" "不好笑。"白将离轻哼一声,不置与否。 两人只待吃过饭过再商谈掌门一事,中途也不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说起闲话来。白将离感兴趣的多为打架方面,譬如说林胜雪那什么武器都用得上来的奇怪天赋到云破月的巨力与枪法;徐岫感兴趣的多为文艺方面,比如说妖怪图鉴上奇奇怪怪的故事到最近看见的各种女子容貌诸类。 虽是牛头不对马嘴,但好歹是在说一个人,也还算说得和乐融融。 白将离吃了一会饭,再盛的时候,徐岫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他咬着吃了,突然升起几分黯然道:"若我真的长得叫人喜欢,为什么当初还会被丢掉。别人喜欢我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不受父母待见。" 夹着一块肉的徐岫心想:你在这文艺什么,先不说你父母是迫于无奈,就算不是,你当年那么点大,小屁孩长得跟猴子似得,谁知道你漂亮不漂亮。 自然,他心里这么想,不代表他嘴上可以这么说。 徐岫放了筷子,只伸手去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你也不必伤怀,姑且不论执法长老待你如亲子无二,我与你玉英师妹岂不也如你的亲人一般。"其实他本意不过是想安慰安慰白将离,拍拍肩膀就收回来,哪知道白将离以为是要揽他,便微微仰头,看徐岫一脸温柔可亲,不禁悲从中来,头一低,靠到他怀中去了。 手伸在半空中也不好看,徐岫看自觉过头的白将离,想了一会,还是将他搂住了,煽情的抚背摸发,摇头叹息,心道:"再拍肩膀我就是猪,以后一定要拍背,拍得他骨质疏松!"白将离听他叹息,却误会徐岫是为自己的身世叹惋,心中升起些许温暖来。 两人显然心思不同的抱了会儿,白将离只剩满心温暖,靠在徐岫怀中未曾放开。徐岫倒还有闲心再燃一颗香丸,顺便点起了一盏灯,看着那窗户上清晰的投影,不由赞叹这幅场景真是温馨又感人。 徐岫拍了拍白将离的头,心想这熊孩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以后基因……咳咳,血脉再激发一下,还能蹭蹭的长上去。到那时候要是再揉他的头,恐怕作为师兄还要踮脚或者站在小板凳上……… 西斯空寂的徐岫又多拍了几下,心想趁着现在先多占点便宜,反正不吃亏,白将离这辈子都只会稳涨不降啦。 第二十章 两人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一会,徐岫有些饿了,才推开白将离,为他盛了一碗汤,温声让他喝汤,不要饿着自己,全然一副"我不饿但是我看你很饿所以咱们快吃饭吧"的正经模样。白将离轻应了一声,端着汤碗慢慢的喝了起来,徐岫趁机多夹了几块肉,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吃了两大碗饭。 就在徐岫吃完了饭,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银耳汤,菊花半点没见,说实话他虽然觉得菊花银耳汤很赞没错,但是菊花的意思在他心里有点深刻……咳咳,不必多说。白将离看徐岫神色略显复杂的舀着银耳汤细致品尝着,不由疑惑上心头。 只是还未等他提出疑问,门便被打开,白玉英快活的跑了进来。她大概是刚刚洗浴过,还有一丝水汽弥漫,换了身衣服,白衫碧带,簪着一朵珠花。 "师兄,你们今天去哪儿了?"白玉英关了门,自发自觉的坐在小凳子上,撑着脸笑眯眯的看着正在喝汤的两人,看起来心情极好。 "你换了衣服呀。"徐岫笑道,白玉英听了连连应声,又复站起,扬开双手转了一圈,裙摆飘荡,璎珞摇曳,玉指青葱犹胜白雪,将她少女的姣好美丽之处尽显出来,面上笑意莹然,衬得她犹如仙子一般。 白玉英挽袖轻笑了下:"师兄,你说我好不好看。"她这句话虽是问两人,但眸子却是看向白将离,徐岫叹了口气,觉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是跟白将离在女人方面较劲,自己必定会气得跟周郎一样吐血吐到死。 只听得白将离敷衍一般的应了一声,淡淡点头,白玉英却已是开心至极,徐岫不禁捂脸叹息。过了一会,又听白玉英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跟林胜雪师姐比的话……啊,不是,玉英肯定是比不过的。"她这次牵得是徐岫的袖子,想来心里也清楚自己与林胜雪的悬殊,不寄望白将离回话。 倒没料到还未等徐岫说话,白将离又回道:"你确实输她三分冷傲高雅。"白玉英听了,心情急转而下,不由黯然万分的低下头去,在心上人面前,她倒性子生出几分坚忍来,并没有哭出来。 徐岫去摸了摸她的头上圆圆的发髻,心里一叹,温声安慰道,"但你也胜林道友几分娇美可爱呀。"白玉英这才抬起头来,委屈的看着白将离,见白将离点点头,这才破涕为笑,满腹不甘伤心都不知丢去了哪里。徐岫心中默默扼腕,就差没给自己一个巴掌:叫你做好人,叫你做好人!为别人作嫁衣裳了吧! 这时白将离又道:"林胜雪是一个好敌手,你虽然是姑娘家,但也无需对她容貌太过介怀。" 徐岫真想问他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说出这么一句话的,倒是白玉英饱含柔情的应了。 三人说了这么片刻,又有两人在门外唤了一声后推了门进来,正是白天帮过忙的云破月与孔昭。 白玉英坐在徐岫身边,欢欢喜喜的看着云破月叫了一声破月,徐岫还想她们俩这么快就好到一起去了?便听得云破月笑道:"这件衣裳还是你穿着漂亮,我是个大粗人,穿上罗衫也不像个闺秀。"她与孔昭走了进来,又占了两个凳子,她披着一身银铠红袍,英姿飒爽,虽非美艳至极,却凛然霸气,叫人不敢逼视。 其实徐岫不是很喜欢这两个人物,尤其今早上云破月那般冷辣手段,脸色不由冷淡了几分,白将离则是一直不怎么搭理旁人,两个人便只自己低声说话。云破月与白玉英说了会儿话,这才抬起头来看徐岫与白将离两人,拱手道:"我是个大粗人,不知什么礼数,但今早多谢两位援手,若有怠慢,还请见谅。" 徐岫淡淡回道:"客气了。"白玉英见他这般冷淡,不由拽了拽徐岫的袖子,心里有些许不满,却看白将离一脸冷漠的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当下心中畏惧了几分,立刻松了手去,升起些许惶惶不安。 倒是孔昭见气氛瞬间冷淡下来,按住暴脾气的云破月,急忙笑道:"三位不妨在这里安心住下,叫我一尽地主之谊,以报救命之恩。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与下人说了。"他不过说了两句话,却偷偷看向玉英三眼都不止。 真是司马昭之心,尽人皆知,这货还没养成后期的黑水一堆啊。 徐岫特意看了一眼孔昭,心想原来他喜欢白玉英这种类型的,面上照旧波澜不惊,只道:"不必。救命之恩实在说不上,我们住此一夜,承蒙款待,已了结此次恩情因果,明日便会动身离开。" "嘿!我说你这个道士,怎的,我们是要害你么,走这么快。别跟姑奶奶扯些有的没的,我很喜欢玉英妹子,想多留她住几日,你要是不给我一个理由要走,姑奶奶就强行留你下来!"云破月还是没忍住,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桌子未散,只是桌面上多了一个拳头模样的大洞。 白将离冷哼一声,头微微一侧,也不见他动作,云破月却突然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还以为是徐岫所为,便抬头又惊又怒的看着徐岫,只听得白将离道:"你若再放肆,我便废了你一双手;你若再敢口出污言,那我便叫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这句话一出,连徐岫都觉得过分了,但徐岫还没胆子反抗白将离的"暴政",便不言不语。倒是白玉英瞪大了眼睛,在气白了脸的云破月跟尴尬的孔昭身上转了一个来回,吞吞吐吐的说道:"师兄,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也……也太过分了吧。"她越说越没底气,看着白将离冷冰冰的眼睛,不由低下头去,心里慌乱至极。 徐岫几乎要给白玉英小妹鼓个掌,尼玛太强悍了,居然敢跟生气的白将离顶撞。 "哦,你觉得我过分了?"白将离冷声道,看着白玉英,"抬起头来,说呀。" 白玉英惊慌失措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温和,独剩下冷漠,心里慌乱难过的几乎要哭出来,咬着唇,哪里还敢再说什么话。云破月揽了白玉英的肩头,美目一瞪,高声对白将离说道:"我就不曾见过你这样的师兄,欺负你师妹很好玩吗?没心没肺的臭男人。再说,阿昭想报答你们又不是想害你们,你们师兄弟说话这么难听干什么!" 白将离只站起来,他人高高瘦瘦,却风骨傲然,硬生生将云破月的气势压下一头去:"哼,那眼看他人辱及师兄不言不语,又是师妹当做的事么。她要留下便留下,师兄,走罢。" 其实若换了平日,白将离固然不喜,却不会如今日这般针锋相对,句句藏刺。怪只怪,方才徐岫温声软语安慰他,叫他心中温暖不已,眼下自然揉不得沙粒。 徐岫无辜中枪,手腕被白将离握着,两人一转眼便出了门,于庭院之中化光离去。 平日白将离虽也冷淡,却没说过这样的诛心之语,现下多当老好人安慰两头的荀修师兄也被带走。白玉英挣开了云破月,撕心裂肺的哭出声来:"师兄!别丢下玉英。"她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撞得桌子一摇,便要往外跑去。 云破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急叫道:"哎呀,玉英,这么大晚上的不安全,那两个臭男人对你那么坏,你何必还为他们着急。若你要回玉英宗,我明日骑马送你回去就是了。"她见白将离这般坏脾气,徐岫又是那么冷淡,心想这两师兄弟对白玉英定然不好,便也没了话头上的顾忌。 哪知生性乖巧可爱的白玉英一把推开她,痛哭道:"与你有什么干系,你为什么叫师兄生我的气,不准你说我师兄坏。"只是她哭了一会,又想起云破月也是为她说话,心里隐隐作痛,却也道歉:"对不起……破月,我刚刚心急起来,胡说八道的,你别难过。只是我师兄待我真的很好,你不要乱说他们。"白玉英抓着袖子捂住脸,呜呜咽咽的哭着。 云破月见她这样,本来心中一分怒意也化成十分愧疚,便说:"他们真的待你很好啊……我,我不知道的。只是刚刚他们也的确过分了,你也知晓,我是暴脾气。" "不关你的事,都是玉英不好。"白玉英深吸了一口气,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不停的落下来,"将离师兄一定是生我气了,荀师兄肯定也觉得我不乖,呜呜。他们一定都讨厌玉英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孔昭却站起来,对白玉英道:"你别紧张,应该也走不了多久的,再说,他们哪里会真的丢下你呢。"白玉英听了,虽还是抽抽噎噎的哭着,却睁着一双兔子眼,忐忑不安的看向孔昭,勉强点了点头。 三人这才散了,各自歇去了,白玉英坚持要留在这间房中,说是如果师兄来找,也方便一些。云破月对那徐岫与白将离还有点成见,但也不希望白玉英再哭,便让她留下来,只给她多添了些被褥,见她没有心情再聊天,便也叹着气走了。 其实谁也不清楚怎么突然好生生的就变成了这样,白玉英心里慌张,也不知师兄是不是会来寻,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捂在被窝里偷偷哭起来。 第二十一章 其实徐岫与白将离并没有离开太远,两人只站在林子中,只远远看着孔府。 徐岫:这都是什么神发展啊! 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思考,白将离就轻声道:"师兄是否觉得我……太过分了。玉英那样的性子,我说这么重的话,一定叫师兄为难了吧。"徐岫没有答话,他现在稍微有点震惊过头。 白将离便又道:"想来师兄也察觉到了,此处不远隐有怨气纵横,我料想定是一处鬼穴。玉英初次下山,便有至宝相护,也少不得被吓到;但若与她明说,她又会勉强自己逞强跟来。正好师兄此事一引,我便顺水推舟。不过我今日与她说这些重话,却不全为此事,那姑娘言辞的确难听,师兄受气了。" 徐岫心想你还算有心,亡羊补牢了一句,没亏我浪费了三秒钟感动了一下下,然后又笑说:"你平日说那些投机取巧的对玉英无益,那你这般呵护,难道又对她是好吗?"白将离一时语塞。 见白将离面色淡漠下来许多,徐岫也不以为意,只道:"你与玉英相处,多数她与你说笑谈天,想来你大抵是不清楚玉英的小性子。她平日看起来格外活泼坚强,寻常人说她她自会回嘴,可若是至亲至爱若说她不好,她却只会默默受了,背地里自己哭着。我虽察觉到鬼穴所在,但并不知你的意思,还以为你的确是怒气极盛,只想事了再行劝说,便不曾开口,现下知道前因后果,你也得听我一言了。" "那……玉英现在岂不是……"白将离听罢,眉宇染上些许担忧,"想来是我过分了。可鬼穴一事,师兄以为如何处理?" 其实徐岫压根不知道什么破鬼穴所在,他连鬼气都没感应到,只是顺着白将离的话说罢了。不过好在他装神棍装的很自然,徐岫只道:"你心思是好,但未免手段粗暴了些,玉英一个姑娘家,哪里经得起你这么难听的话。我们两个师兄又弃她而去,现在恐怕又惊又怕,你且去安慰她吧。再说比起鬼怪,我倒对人心更为不信任,将玉英留在那里,恐生枝节。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她若在云姑娘的闺房里,你倒也不适合去。" 徐岫心想:就是为了去鬼穴你也得带上玉英妹子啊,难道你以为我这个战斗力五毛都没有的能帮你什么忙吗。我给你们拖后腿的本事倒是一绝,这个技能不用点数就已经满级了。 "绝不可能。"白将离淡淡道,"今日的事谁也逃不开责任,玉英与云破月难免心生嫌隙。我本想留她在孔府,就是料定玉英绝不敢回宗,只会在那里等我们。而且孔府那般豪华,她怕我们寻不到,一定会留在你我的房间之中。" 徐岫又想了想,才说:"这样啊……那你便去寻她吧。"白将离点头应了一句,转身就不见了。 如果不想一下各种元素的话,其实徐岫觉得白将离这种心计是恐怖的,为了达到目的,感情这么好的师妹也忍得下心说出那么重的话。虽然说好像是为了她的安全,其实也藏着对她实力的不信任跟不肯定吧…… 忍不住就心理阴暗了一把的徐岫顺道还觉得自己怪适合当妇女之友的(当然跟腐女最好是无关) 等待的时间总有点久,特别是你还得装得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姿态优雅有礼的大师兄。徐岫也不敢随便蹲坐,生怕突然两个师弟妹手牵手高兴的跑过来然后就看到他二逼兮兮的坐在地上或者什么诡异的姿势。 然而在徐岫深思熟虑后,他毅然选择了武侠剧跟游戏里都很拉轰的一个姿势——靠大树! 不过在他真正靠上大树的时候,他又开始思考拉轰完了,但是树上有没有虫子的可能性…… 这时只听见一阵暮鼓佛梵由远到近,与凡俗的丝竹靡靡不同,无泣无诉,平静淡然,叫人闻之便觉清净恬静,无忧无烦,心海平波,生不出半分杂念。徐岫往那处看去,只见得一名着天青色僧衣的人静静走来,神情无喜无悲,双眸紧闭,笼着兜帽,双手合十,广袖连袂。 僧人身上闪着微微的佛光,远观叫人难以直视,近了却看得分外清楚,他有一对雪白的长睫,盖着眼睑,玉面生辉,极是动人。徐岫看着他,一分一毫的亵渎之心也无法生起,一句污言秽语也不敢出口,只合掌微躬身,沐浴淡淡佛光之中,轻声而恭敬道:"佛者。" 听到声音的僧人一顿,睁开双眸看了眼徐岫,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同珠玉,里面一片通透,平静无波,然后他微微一笑,启唇道:"久见了,混沌的纯善者。" 久见? 徐岫一愣,僧人淡淡敛了笑意,阖起眸子,再度转身离去,他手上的那串珊瑚佛珠极长,上缀的土黄流缨垂向下摆,未染一丝尘土。僧人所行过之处,皆绽开点滴绿意,些许花草,他足下幻化出莲花朵朵,衬得格外圣洁自然。 直到那僧人离去了半柱香后,白将离才与眼睛红红的白玉英姗姗来迟,只见徐岫失魂落魄的轻声念叨:"这可真是步步生莲了……" 待白玉英问他怎么了,只听得他回没什么,两人都不信。 事告一段落,三人不知具体位置,只好循着怨气的方向慢慢走过去,只是走到入口时,白将离却忽然道:"这里的鬼气已经尽数消散了,怨气不过是残留。但是……"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跪在地上,拂去了地上的枯尘,这些尘土诡异的多,白将离用手扫了许久,近乎扫除出了一尺深度小坑,却依旧满是尘埃,还渐渐渗出了血土。 徐岫这时才想起了这个前期的副本,大概清楚了佛者的出现是为了剧情里这一处一直没点明的伏笔或者说BUG。 "看来,红姬娘子,要出现了。"徐岫轻声道。 白玉英靠在他身边,有些许胆怯,女孩子家总是比较怕这种阴森诡异的气氛,她虽听见了徐岫的声音,却没有心去询问,只期期艾艾道:"师兄,我们可不可以走了,玉英有点怕。"因为前不久的事,她其实心中对白将离还有几分恐惧感,便只抓着徐岫的手腕,半张脸与额头抵着他的肩。 徐岫轻轻抚摸了一下她如云的秀发,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你将离师兄也在呢。"白玉英低低轻应了一声,手抓得更紧了。 "呜……侬好苦呀。"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如泣如诉的女音,哀哀哭泣着,声音绵软轻柔至极,半晌突兀又唱起歌来,"觉来时痛恨半霎,梦魂儿依旧在篷窗下。故人不见,满江明月浸芦花。……呜呜,迷魂汤滋味美,纸汤瓶热火煨。初相逢一面儿喜,才别离便泪垂,流杀凤管鸾箫,多情杀翠髻云翘。" 白玉英面色绯红,只对徐岫道:"怎得唱些淫诗艳词,好没羞没臊。" 却听那女音断了歌声,只哭道:"侬错了什么,只嫁个薄情郎,爱个负心汉,倒叫你拿来说嘴。"白玉英"哎呀"一声捂着嘴,只道她是活的吗? 还不等徐岫回话,一袭红影翩然而至,披着霞帔,戴着凤冠,红色盖头掀了半边,她用手微微撩起了额前串串红珠,神色凄婉,裙下虚空。 白将离将两人挡到身后,拔出玉吟剑,冷冷的看着红姬娘子,只冷声道:"你当入轮回。" 第二十二章 剑芒凛冽,长身玉立。 却只见得红姬娘子绯红了双颊,满目柔情的看着白将离,口中只吟道:"真真是九天上掉下来的俏郎君,妙星官,可曾共,与侬情。" 徐岫心中清楚这红姬娘子的来历,但笑不语;白将离惯来冷脸示人,只当那红姬娘子妖言惑众迷惑人心,自然不放在心上,一柄玉吟直指女子门面;唯有白玉英气煞,白着脸咬着唇,愤愤不平的低骂了一句:"不知羞耻!" 倒是红姬娘子这时落落大方起来,掩了唇笑道:"侬煞情多,郎君还未说什么呢,倒是小妹妹不高兴了吗?"白玉英别过头去,不予理会。红姬娘子看了白玉英一会儿,忽然将视线转到一直含笑的徐岫身上来,那对又黑又浓的睫毛颤动的格外明显,双眸顾盼生辉,"呀,这里还有一位郎君呢,虽不俏,却叫侬看得好生心里舒服。" 白将离神色淡淡,却伸手挽了徐岫与玉英,将他们两人挡住了大半:"你身无罪障心无牵挂,何不入轮回投胎,何必留恋世俗凡间。" 红袖轻拂,女子苍白枯瘦的玉指轻轻抚过冰冷的剑锋,透出几分黯然痛恨来:"侬不甘呀!侬好恨呀!侬……侬为何这么苦,侬无错,侬无错呀!"红姬娘子额前的红珠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那苍白容颜既愤怒又绝望,生生扭曲了起来,血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他人造的孽,为何要侬来担,侬不信,侬不信!" 红姬娘子高声尖叫起来,红影飘忽,往那鬼穴之中窜去,顷刻便散了身影。 "她……她怎么……"白玉英被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了白将离的衣袍,"师兄,我们要追进去吗?" 白将离沉吟了片刻,只道:"本也是想来此查探一番,下去看看也好,只是底下情况不明,一切还是小心为上的好。"他说完了,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转过头来看着徐岫,"师兄,你觉得呢?" 这时候徐岫的吐槽能力刚刚回来,他正恍惚着在心里想起了那名佛者:出门自带背景音乐,别人一见到真人就跟被洗脑了一样的那个神奇的大师………这个传说原来是真的(被打),咳,键盘创造世界,我又相信爱情了! "师兄?"白将离皱了一下眉头,看着低头沉思的徐岫,心里觉得有些许怪异。 白玉英见徐岫不理,便带着几分怯意对白将离道:"师兄也许在想事情,咱们先不要吵他好了。"白将离看了她一眼,难得伸出手去,学着徐岫的模样,生硬却轻柔的摸了摸白玉英的发髻。白玉英微微酡红了两颊,低下头去,扭着自己的衣角。 所幸徐岫发呆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三人商议了一下,让好法师白玉英祭起乾坤云光图防御、暴力DPS白将离持剑在前走、废柴辅助徐岫宛如夹心饼干一样站着中间,前有白将离,后守白玉英。 徐岫心想:也许汉堡包更适合,中间的永远都是被吃的肉……等一下微妙的有点一语双关感,一定是错觉。 三人踏入鬼穴后,只听得一阵响动,洞口竟忽然被封了,这下真是一点光亮也无了。恰在这时,四面八方传来阴冷的哭泣声与风啸,但并不叫人难受,白玉英方才害怕,但到了实地却冷静的也快,抽出几张火符燃烧了起来,她伸出手指来点弹出火星,一个个小火团悬挂于空中各处,一下子照得亮堂堂的。 "还是师妹厉害,不然就凭玉吟剑的微光,恐怕你我都要做睁眼瞎子了。"徐岫抬头看头顶上虚浮的火点,取笑了白将离一句。 白将离只说:"此处我确实不如师妹。" 徐岫只笑了笑,心里想:小样,还挺傲的。你难道只有这里不如你师妹吗?你师妹能生孩子你能吗……哦,对了,你能让别人生孩子……不好OTZ突然觉得自己智商有点小着急,肯定是苏移光的错! 远处的苏移光莫名觉得膝盖一痛。 这处鬼穴极深,三人走了一会,白将离忽道:"师兄,你看我们方才绕得那三长一短,若联系起来,可像九宫?"他这一说,徐岫倒也真的觉得像了起来,便点点头,白玉英只四下看着,生怕哪里跑出什么脏东西来。 白将离又道:"日月精华,鬼属阴,应是月华为盛,可他们又怎么摆得出这样的地方,恐怕这里是一处引灵阵,后来荒废,又因山体坍塌掩盖,被那些孤魂野鬼占了。" "即便是,可那又如何。"徐岫淡淡道,"与咱们又无干系,不过是一个小小引灵而已,且不说此处孤魂野鬼已被除去,独留一个红姬娘子,便是都在,又能成什么气候。" "红姬娘子?"白将离将这个名字放在舌上说了一遍,缓慢至极,"师兄说得是方才那名穿红嫁衣的女子?"徐岫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白将离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倒没有再说什么,只回头去看了有些惊怕的白玉英,却忽见一道红影闪过,吓得白玉英脸色发白,紧紧抓着徐岫的袖子。 徐岫见她模样分外可怜,却忍着不叫出声,也不跟自己与白将离诉苦,心里难免柔软了点,只拍着她的手臂,轻声道:"你莫怕,我与你将离师兄都会护着你的。"白玉英用力的点点头,手上的劲儿松了,却是紧紧的跟着两人后头,任乾坤云光图转成圆形,将三人护在中心。 "走!" 说来似乎漫长,其实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白将离仗剑在手,离开云光图的范围往前追去。徐岫跟白玉英也只好跟在他后头,只是白将离速度极快,不消片刻便没了踪影,起初还是单道可以顺着追下去,可现在…… 徐岫为难得看着分开的两处岔路,不知该怎么追下去,先不说前期的剧情他只记得大概,就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白将离是一个人,鬼知道他怎么跑…… ……不过也许真的就只有红姬娘子知道……嘶,这个笑话真冷。 "玉英,你想分开找,还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徐岫轻声问道,虽然他觉得白玉英不大可能选第一个,但恋爱的妹子战斗力都是爆表的,鬼都不知道她们心里想什么。……而且如果玉英真的选了第一个,那自己在这个地方,环境虽然对他这个恐怖片爱好者来讲是渣渣,但是要是蝙蝠啊老鼠啊什么的出来,或者有个遗留的恶鬼出来嗷呜一口卖个萌顺便吃个人…… 徐岫抖了两抖。 还没等他先发制人,白玉英就靠近了两步,紧张的拉着他:"师兄……你别丢下玉英,玉英怕。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找将离师兄好不好,慢就慢一点,我想既然是九宫,那最后应该都会归于中宫。我们去中宫找将离师兄吧……" 徐岫不禁热泪盈眶,真是个好妹子啊!居然爆发了你的小宇宙猜出了最后打架是在中宫,送你一朵小红花! 内心永远汹涌澎湃但表面从来叫人看不出猫腻的徐岫温温柔柔的一笑,态度瞬间好上了几倍:"嗯,那咱们一起走吧。" "师兄,你别这么笑,玉英好害怕……" "…………" 活该你喜欢白将离! 第二十三章 地宫诡秘阴森,纵有乾坤云光图庇佑,白玉英还是心中畏惧,只抓着徐岫的袖子,轻声问他:"师兄啊,那个新娘子……到底,到底是什么人?玉英觉得她有点疯疯癫癫的,好可怕。" 徐岫一呆,绕过一个岔路口,只淡淡道:"玉英可知这世上千万种人,有些适合做情人,有些却适合厮守一生……" 这句话不免孟浪,听得白玉英"呀"了一声,脸颊浮起两团红晕来,松了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小声道:"师兄说什么呢,玉英才不知道。"她眉目含春,双眸灿烂,心生摇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心尖子上那个人还是什么,只低下头去,几分不好意思与赧然。 徐岫:=L=妹子麻烦你不要这个时候脱线好吗? "我们修道人虽断绝七情六欲,却也不乏双修者。"徐岫镇定道,"恰如凡人婚嫁一般,都应择其正气凛然之辈,而绝非满心歪门邪道,心思不纯之人。红姬娘子大婚之日,遭情郎出卖,被丈夫杀死,自然满怀仇恨绝望,人生来便有三口气与三把火,她死不瞑目,一口气堵在心口,后被丢入乱葬岗,巧引得月华之精入体,才慢慢修成如此模样。" 白玉英听了,却义愤填膺起来:"她既有情郎,又为何嫁给她丈夫,两方皆是不忠不信不义,这样的女子,应当浸猪笼才是。" 徐岫听她这么说倒新奇,只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为红姬娘子说话呢。" 白玉英一怔,只黯然道:"她自然也可怜,只是由因结果。是她先对不起自己的情郎与丈夫,也活该落得如此下场。"徐岫一看便知晓,纵然玉英觉得红姬娘子"脚踩两条船"罪有应得,但她心地善良,也颇为怜悯被情郎与丈夫同时抛弃杀害的红姬娘子。 "你错了。"徐岫叹气道,"这是一个悲剧的巧合,倒说不上是谁的因,谁的果。" 两人走了一条狭窄的岔路,只容得一人过去,便一前一后跟着。徐岫手上凝着一团青火,照亮了前方无尽的黑暗,神色淡淡,让白玉英有一种听鬼怪志异的感觉:"红姬娘子生前是个利落有主见的,又有着女子的矜持与保守。她喜欢青梅竹马的情郎,却也不愿背叛定亲的未婚夫。便与情郎果敢的断了关系,只是大婚那一日,那情郎却误以为她是被逼,喝了酒壮胆后凑在她丈夫跟前说些混账话,想与她私奔。" 徐岫这次突兀转过头来看着听入迷的白玉英,又转回去说道:"她丈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这么大的面子,又以为红姬娘子已经不洁,一时酒气上头,便抄了刀子将红姬娘子杀了。她情郎酒醒后才知自己做了错事,悔恨万般,不久也去了。杀人虽要偿命,但红姬娘子算是犯了七出之条,人人唾弃,衙门便也不追究那丈夫的罪责。夫家不理,娘家闭门,只有好心下人赠了草席,卷了这刚过门的少奶奶丢去了乱葬岗。" 白玉英听罢,只觉这地宫鬼穴又添了几分惆怅与森然,不禁往徐岫那处凑了凑,半晌才叹:"真是孽缘……竟连谁,也都怪罪不得。红姬娘子何其无辜;情郎却也是一腔真心爱意;那丈夫本是欢喜大事,却乍闻此事,自然心中痛苦愤怒……"她心中辗转想起白将离的英姿与身影,只捂住心口,心中难过不已,"若我有喜欢的人,便什么也不求,只看着他欢喜平安,就足够了。" 有些事徐岫也不好插手,便不言不语,只举起青火,四下察看路径。白玉英却在他身后问道:"师兄……你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要是有了,会怎么样?" 徐岫侧过脸来看她,神色有几分莫名难测,半晌才无奈笑笑:"师兄是修道人,注定断七情绝六欲,这样的问题并无意义。" 白玉英不甘心,继续纠缠:"那如果师兄有了喜欢的人呢?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哪怕与天地对抗吗?会为了她舍尽清修,断去大道的念头吗?那些志异小说上写的,都不外如此,玉英想知道,是不是一心向道如大师兄也会这样。" 徐岫都要给白玉英跪下痛哭流涕求女王大人放过了,他一个大宅男真心没有谈过恋爱,鬼都不知道遇见真爱会怎么样啊!顺提姑娘你小说看多了……那是后期成魔的白将离,不是他。 不过眼看着白玉英得不到答案就不放弃的气势,徐岫还是认真的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诡异的可能性:会因为害羞变得冷冰冰的……吧…… 白玉英看不见徐岫变脸,只在后边见着他被青火印着的半边脸色有些难看,不由担心问道:"师兄,你怎么了?要是你不想回答,玉英就不问了……" 徐岫瞬间感动的热泪盈眶,多好的妹子啊!可是你怎么在我想出回答之后才告诉我你不问了…… "无妨。"徐岫淡淡摇头,"于我而言,情爱之事,并无多大干扰,恐怕要叫师妹失望了。佛家有句菩提偈,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师兄心头本就虚无,又哪会多做什么绮念妄想,随缘……随心罢。" 还好他是X点蹲坑专业户,装B卖萌扯淡文艺风骚都能来几发。 "好深奥……玉英听不懂。"白玉英看着徐岫一脸高深莫测,无奈的摇摇头,实话实说。 徐岫微微一笑,不言不语,心道:其实我也听不懂,随口说说的…… 两人谈话期间,又辗转走了几处,前方竟忽而空旷明亮了起来,四处以青砖搭垒,因日久消磨,透出一种古朴的沧桑。中心有个高台,四方都有阶梯,四周的墙壁上点着长明灯,盖着蒙蒙的白纱,有些许腐朽残破。 "看来,我们抵达地宫的中位了。"徐岫灭去青火,淡淡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红姬娘子,她满头青丝散乱,面色苍白,神情之中既带怨恨又有悲伤,凤冠掉在一旁,上头的银链与珠子装饰洒了一地,狼狈不堪的哀哀哭着,口中只叫道:"侬恨,侬恨啊!"她的裙摆有些被焚烧的痕迹,裸露出的部分手腕伤痕累累。 白玉英觉得她极可怜,便不忍看:"师兄,她是对上将离师兄了吗?" 徐岫只道:"恐怕不止,还另有熟人。" "谁?"白玉英问道。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极为熟悉的男音从东处暗道传来:"哎呀呀,荀道友真是慧眼如炬,叫移光好生敬佩。只是不知道兄如何断定是熟人的?" 徐岫笑了笑,只说:"我那师弟生性淡漠认生,你若与他不相识,想邀他一同参战,简直是难上加难。" "啧啧啧,荀道兄对你师弟倒是真了解,可惜移光没这个福气,有这么好的大师兄喽。"苏移光笑嘻嘻的摇着手中竹简,慢慢移步出来,果不其然,他身后还有白将离。白将离似乎心情不差,脸色稍霁,大步走到徐岫身边去,也不理会苏移光在那儿胡言乱语哇哇大叫些"见色忘义"诸类的混账话。 却说红姬娘子抬眸看见了苏移光,面带恐惧,竟努力撑起身子来欲往后逃开。苏移光正与众人说着笑,神色未变,只掀开竹简一角,徐岫一看,竟是两片竹简写一字,浓墨重笔,铁画银钩,气势澎湃,每个字皆有不同含义,叫人观之心潮汹涌,不敢再直视,当即收回目光来。 苏移光将一卷竹简都摊了开来,仅有十字可见,其余竟是一片空空。他只轻喝一声,那竹卷悬于半空,似雷厉,如风疾,眨眼间层层叠叠密密交织成一道屏障,将红姬娘子困在了中间,竹简末端还在苏移光手中,他往空中一抛,断绝了红姬娘子最后的生路。 虽然不大符合现在这个情况,但是徐岫还是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当年生理学时教过的:DNA双螺旋结构………… 虽然不知道大师兄在想什么,但莫名就觉得苏移光很可怜的白玉英深深的低下了头。 第二十四章 尘归尘,土归土,亡者已逝,生者何辜。 存者为生,离者为魂;其归乎万物生死,复归于无物者,古今圣贤皆如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苏移光单手抓紧了最后一尺竹简,下盘稳扎;然后咬破舌尖一点鲜红,喷出精血点点,用双指揩了,抹在竹简最后一字上,引动法诀,低下头念起咒法来。 被束缚在重重竹简之中的红姬娘子伸手捂住喉咙,神色痛苦,大红的衣裳暗了不少,白玉英不忍再看,只跑到白将离那处,站到他身后去。 "为什么!为什么!侬不要轮回,侬不要轮回!将侬的魂丹还来……侬的魂丹……"红姬娘子面目狰狞的在地上翻滚,触及竹简时却被一阵金光弹回,狼狈不堪,痛苦难言,她声嘶力竭的吼叫着,满身的血污尽数凝结到她的腹部,隐约可见她那双苍白玉手之下腹部的阴郁颜色。 只是苏移光心无旁骛,唇中道法未曾断绝,红姬娘子大汗淋漓,身体渐渐虚化透明,绕是她平素胆小内敛,此刻也说不得要搏上一命。还未等她起身,却见白将离上前一步,玉吟剑虚空而指,幻化数十道庞大剑影,剑气凛然,将竹简外层重重笼罩。红姬娘子见他便心惧上几分,又兼时间长久,身形已变得透明,便拿一双怨恨的眸子直直盯着苏移光。 只待一颗艳红珠子从她腹中升起,红姬娘子已是蜷缩成小小一团,浑身的嫁衣变作了素服,神色不复哀怨妖娆,倒添几分清丽病容,惨淡却又惹人怜爱。 一直没有出声的徐岫心想:哇靠,这御姐变少女,魂珠还有这功能啊。苏移光拿回去肯定是给瞻波……难道他是打算把瞻波变成小正太……咳咳,想什么呢。 "姑娘,我并无伤你之心,只净去你浑身怨愤,你且入轮回去吧。"苏移光收了珠子,只用大袖一挥,那漫天的竹简自行卷曲了起来,纳入他袖中乾坤。红姬娘子坐在地上,泪珠涟涟,神色凄凉伤痛,忽又失笑起来,夹着泪珠,看起来极为诡异,苏移光倒也不介意,只伸出手去,将她一把拉起来。 白将离撤去剑阵,神色淡淡的看向那颗红珠,似乎有些疑惑。 "何必用他人的罪孽,叫自己受苦。"苏移光看着红姬娘子,神色清然,"世上负心人薄幸人何其多,他人若不信你,是他人的过错,你本该心无牵挂自在洒脱,何必以怨恨囚困自己。" 红姬娘子惨淡一笑:"哈,说来何其简单。侬也曾日日夜夜询问自己,如此可曾值得,但侬怨气难消,愤懑难填,这世上又有谁知道侬的苦。他人笑侬唾侬恨侬,不过是个局外人,生生没叫地府的判官拔去他们的舌头。侬是恨自己,叫侬那云郎为了侬抑郁而终,侬却不愿见他,他在奈何桥等了侬半辈子,被拖去投了胎也未曾见上一面……侬……侬才是那个薄幸人。" 她说罢了话,脸上泪痕交错,看起来凄惨至极:"还有半刻钟,侬怕是下了地府,要去刀山油锅走一走,这也好,叫侬那云郎一生一世,莫再见着侬这个祸害,累他一辈子平安富贵。" 苏移光只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见他眉宇之间,却也有几分难过。徐岫心里只感慨,能不难过么,他守了瞻波几百年,只为了一个情字,红姬娘子的痴情可不正好是在他的泪点戳啊戳的。 倒是红姬娘子擦去了泪,哀哀笑着,神情带了几分怀恋:"你与云郎不像,云郎又笨又呆,学不得什么好话。但你们都是重情义的好男儿,若有了喜欢的姑娘,那姑娘必定是幸福的,是侬没福气……"她说罢了话,身影更是淡的几乎看不清,她只抬起头来,露出笑容,"子孝,侬欠你的,下辈子做奴做婢也要报答。可侬想嫁的,从始至终,只有云郎啊。" 子时已到,中台空空无人。 红姬娘子终是入轮回去了。 生死之前,便连白将离也不禁有几分动容,只伸过手来,紧紧抓住了徐岫,他手劲极大,让人一下子挣脱不开。白玉英没注意到两人举动,只红着眼眶,含着泪,委屈的看着徐岫:"师兄,为什么她这么苦呢,玉英心里觉得好难过,玉英为她难过……" 徐岫神色淡淡,只拍了拍白玉英的肩膀:"人之天命,皆是如此叫人捉摸不定,无需为此伤怀。"其实他虽然觉得红姬娘子怪可怜的,但要说什么感动至深到来两滴眼泪实在是没有,大概也可以说是现代社会培养出来的快餐式人类比较冷血?反正他是没有多余的心思把感情浪费到这种地方来。 "师兄认为天命不可更改?"白将离忽然松开了手,神色古怪的看着徐岫,看起来有几分高深莫测。 徐岫心里一惊,心想将离你现在又没死亲朋好友又红粉知己挂掉更别说你现在还是天之骄子又有好基友(慕青华)跟三个好妹子外加我这么一个好哥们的,怎么突然就想报社了快住手蝴蝶效应不带这么改的! 其实徐岫很想改口,但他也方才说得果决,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道法自然,致始归无……"等一下下面该瞎BB什么来着,词汇量一下子有点儿不大够肿莫破!徐岫冥思苦想了一下,缓慢的说着,"恰如古代大儒所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这一生,任何曲折波澜都会经历,只需放宽心胸,方为上道。" 白将离似乎对徐岫这种打太极的回话方式有点不满,皱起了眉头刚要说话,却被苏移光拦截住了。青衫书生手捧红珠,只笑道:"此番多谢白道友了,日后若见着林道友,在下定要在她面前炫耀两句。"听了名字,白玉英便气鼓鼓着脸,撇过头去。 苏移光心眼坏,见着白玉英如此,便又笑道:"哎呀,玉英道友为何如此,莫怪莫怪,莫非是移光太过英俊潇洒气度非凡,才让玉英道友不敢直视。" 听了这句话,徐岫当下笑出声来,白玉英哭笑不得,只看她脸上巧笑嫣然,嘴上却毒辣十分,只道:"若论英俊潇洒,你可比得过我白师兄;要说气度非凡,你也不看看我荀师兄。就你这样,也敢出言挑衅,我白玉英呀,是不敢看你丑人作怪。" 她说完了话,又觉得不妥,不由掩住口唇,轻声道:"啊……我无心的,只是…只是嘴快了,所以才说得难听,你千万千万不要介意。" 苏移光又哪里会与她置气,只笑说:"你这话说得不对,应该这么讲,我比你白师兄多几分气度,比你荀师兄呢多几分俊俏。他们各有所长,我却是各占一半,所以应是我更好一些。" 这句话听得白玉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无奈至极,道:"你脸皮可真厚。" "他若脸皮不厚,如何几百年不气馁,一心一意求得美人芳心。"徐岫却在一旁含笑说道,苏移光看向他,神色莫名阴沉下来,但没有再说什么。白玉英饶有兴趣,却看看两人神色,下意识觉得不该说话,倒是白将离淡淡说了一句,将尴尬气氛尽数消融了。 "师兄是说他妻子?" 苏移光一瞬间面上生光,犹如春回大地,多云转晴。 徐岫心里觉得苏移光真是一个古代的天气预报,面上依旧笑意盈盈:"是啊。魂珠能够温养魂体,苏道友对苏夫人当真有心了……我料想瞻波知晓,一定心中欣喜。"其实徐岫对苏移光有点不爽,怎么说瞻波在他心头白月光已久,虽然女神一秒变男神,但好歹梦中情人那么多年,情分不是一朝一夕能尽的…… "哦?荀道友原来认识内子?"苏移光微微一笑,眼睛却眯了起来,活像一只讨人嫌的狐狸。 徐岫瞬起鸡皮疙瘩! 第二十五章 苏移光一个人战斗力才只有五,根本就是躺平任你调戏的,但是扯上瞻波他就能爆五万…… 君不见他后期因为一场涉及瞻波的误会,就敢直接超等级去挑战主角白将离这个大BOSS(伪),差点没身体力行的上演什么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徐岫"高贵冷艳美"的一笑:"说是道友内子,恐怕为时过早了些。" 哼哼,身为作者,如果被配角……虽然是一个戏份蛮重的配角莫名HOLD住,那也太丢份了吧。 苏移光眼睛眯得只剩下一……两条缝了,居然还是微微一笑,刚要开口…… 然后徐岫果决的截过了这个话题:"当然,贫道相信也不会太久的。" 白将离:…………… 白玉英:…………… 徐岫:刚刚那个说不会被HOLD住的不是我=L= "荀道兄说得是,是苏某孟浪,应在成亲之后再如此称呼。"苏移光笑得阳光又灿烂,看起来剃个板寸穿个衬衫就能直接扔进青春偶像剧里客串那种不羁但内敛,深情又有点小霸道的家里钞票多到可以拿来擦玻璃的中二男配高富帅青年…… 不知道为什么,徐岫突然感觉危险值降低了,看着苏移光似乎有点漫不经心的状态,他这才恍然大悟苏移光是误会了什么,当即上演什么叫嘴贱:"瞻波身为男子……恐怕……" 苏移光:……【震惊】 白将离:=-=【淡定】 白玉英:0w0【发生了什么!】 徐岫看着苏移光越眯越小的眼,真想说一句周星星的经典台词:曾经有一段安全的时光摆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再来一次的话,我绝不会对苏移光说那句话。如果非要把这份重来的机会赐给我,我希望是立刻现在马上速度!!!!! 不能当机立断扭转局面气氛的作者不是好师兄! 只见徐岫微微一笑,无视于苏移光那双恐怖的眯眯眼,淡淡说道:"你可去洪荒战场寻一寻血骨花,魂珠对他除了永葆容颜以外,倒真无什么益处。我与瞻波也算隔了一辈(子)的缘分,虽他现在如此(变成了男人QAQ),但我终归是希冀他好转过来的,绝无虚言。" 苏移光听了,心下心思一转,只以为徐岫的长辈曾经与瞻波有过交情,至于现在如此……莫非是指交情决裂所以见死不救?但荀修却对瞻波留有一点情分,故此才提醒? 聪明人就是容易脑补。 徐岫看着苏移光一双眯眯眼瞬间睁大,满面笑容,瞬间知道他已经自己脑补出了满意又合适的答案,心里便叹息若苏移光要吃作家这碗饭,哪里还有他的活头。这时只听得苏移光朗声道:"此番多谢荀道兄了,如此看来,这颗魂珠便委实没什么用处,还请三位收下。"那魂珠在空中轻轻一抛,苏移光转身化光离去。 自然徐岫不可能去接……他也接不住。 是白将离伸手一捞,抄下那红色魂珠来,珠内有红雾弥漫,入手温润微凉,只淡淡道:"无用之物。"白玉英倒是喜欢那色泽艳丽,跳起来捧着白将离的手囔囔道给她,遂即旋解了那挂在腰间的香薰球,倒出里头东西,将魂珠放了进去,欢喜无限的捧着香薰球看了又看。 她是小女孩心性,有了喜欢的东西,便很快就忘记了之前的那些事。但白将离不一样,白将离如果想知道什么事,鲜少有他不能知道的,只有少数人才能在他面前隐瞒住…… 徐岫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少数人,他素来随大流。 "我们先寻落脚之处,待玉英安稳睡下再谈。"徐岫对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他身旁的白将离轻声道。而白玉英毫无所觉的捧着香薰球转着圈圈,弯着双眸,露出了小虎牙来,看起来单纯可爱至极。 说实话,其实徐岫不知为何,突然心中升起一股不忍来,见到苏移光就让他想起不久之后玉英宗的覆灭,这个本该死在那场灭门之祸里的女孩子……又会变得怎么样。 但无论怎样……人总要活下去吧,就像他一样,莫名其妙的穿到这个世界里来,莫名其妙的进入剧情,主动或被动的触发剧情跟人物……这一切就跟见鬼了一样。 可是他能怎样,大吵大闹吗?泼妇骂街吗?发疯发狂到失去理智吗?或者自杀吗? …… 他只能活下去,努力的,好好的,理智的活下去,活得比谁都漂亮。 起码徐岫觉得,他还算握着一本攻略,总比那些摸不着头脑,或者是穿成了女人的哥们好多了。 白玉英要比他幸运,也要比他幸福。起码她活在这个熟悉的世界里,还有真心疼她的师兄,即便再难过,应该也能熬过去,熬过去就会见到彩虹了…… 当然说实话徐岫瞎BB了这么久,其实也难免有几分减轻心里罪恶感的意味,玉英宗的覆灭是因为他顺着剧情走向而决定的,从间接角度而言,也无异于他亲手下了杀手。但怎么讲呢,就像你放出了两头异形怪物,但你之前是不知道会死这么多人的,或者说觉得不是真实的,但真实来临的时候,你总不可能去跟异形单挑陪他们一起死,唯一能做的大概是保住其中一个算一个…… 譬如说白玉英。 至于白将离……徐岫神色复杂,他真的不知道这次下山应该算不算是被白将离庇佑了。 …… "师兄!"白玉英气呼呼的摇着徐岫的手臂,好不容易才把徐岫的神智摇回来,像只小青蛙一样,气鼓鼓的瞪大了眼睛,"你在想什么呀,将离师兄跟我都叫了你好多次啦!你好像下了山就怪怪的,老是发呆。"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心神不定,不大舒服罢了……"徐岫摇摇头。 "啊!"白玉英捂住了嘴巴,小心翼翼的看着徐岫,"师兄你觉得哪里疼吗?玉英刚刚有没有甩痛你。"徐岫只对她笑笑,说是没事,又询问了一番她怎么了。 白玉英左看右看了他一会,才慢慢道:"将离师兄说要走了,玉英是想让师兄看看爷爷给的珠子跟那个魂丹哪个好看。"她扬起笑脸来,从脖子中捞出了一串珠玉项链来,形似凤,嵌在凤口的是一颗绯红的珠子,透彻如血,纯粹至极,约莫普通珍珠大小。魂丹与它一比,竟是黯然失色不少。 其实徐岫对这些没讲究,只说掌门给的自然不会差,若说色泽,自然是项链上的珠玉更胜一筹。白玉英听了也非常满意,将项链塞回衣领内,快活的握着香薰球把玩,脸上笑意盈盈。 白将离素来安静沉默,若不出声,倒经常叫人冷落忽视了,他生来就是这个性子,一辈子也难改。徐岫正要搞定师妹去安抚师弟时,忽然腰间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挽,脚一侧稳住身形,却是白将离在身后,伸了手默默揽住了他,见徐岫抬头看过来,便轻声解释:"此处碎石杂物极多,师兄心神不定,不妨由将离牵引。" "如此不合规矩,倒叫玉英看了笑话……"徐岫委婉拒绝。 "师兄过虑,玉英怎会笑话……玉英!"白将离本是推了皮球回来,却忽然顿了一两秒左右,抱着徐岫四下察看。 徐岫睁眼一瞧,这处中宫哪里还有白玉英娇美的身影,灵息尚未消散,也不曾有声音发出,更没听见玉英呼救,就像是白玉英站在这儿被什么东西吞了一样…… 等一下……吞了?! 被什么东西……吞了?! 正等徐岫想出了头绪,忽然背后产生了一阵巨大的吸力将他往后拖去,他下意识的死死抱住白将离,闭上了眼睛。却冷不防两人都被拖入一处黑暗之地,随即便是头晕目眩的感觉传来,徐岫没撑住,只死死抓着白将离的外袍,毫无犹豫的靠在那人胸膛上晕倒了。 第二十六章 其实刚醒过来的时候,徐岫还趴在白将离怀里,抱着一种凄凉的心态睁闭眼睛数分钟,终于在看见前方那座枯败鬼城时悲痛的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是真的被阆天吞到了肚子里了…… 话说阆天刷牙么……不,它怎么可能刷呢,谁给他刷啊混蛋!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白将离才对!!! 徐岫急忙从白将离身上爬下来,开始查看白将离的情况。 嗯……小伙子不错嘛,身体素质挺好的,睡得挺香的啊……挺香的啊…… 徐岫:=L=我去年买了个表。尼玛太坑爹了吧白将离还是被我垫在身下的,我居然晕过去了他只是睡着了?!搞鸡毛搞鸡毛,这就叫差别待遇?这就叫主角光环?! 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刷好感度的徐岫充分证明了什么叫行动快过理智,他边想边淡定的让白将离枕在自己膝盖上,毫无廉耻的计算着白将离这次能刷多少好感度,反正怎么刷也不可能刷到爱情度那边去,能加一点是一点。不过他帮白将离理头发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这瓜孩子换了一身衣服。 换了一身衣服! 徐岫一抖,想起了他们被吞的时候,是在地宫鬼穴里,看来今天阆天的COSPLAY游戏就是搞古代鬼怪了,根据白将离这一身衣服来看,应该是在佛者之前阆天就在里边了…… 居然不吞佛者不吞苏移光就吞妹子跟废柴还加个曾经主人的儿子!什么心态什么心态!尼玛阆天也知道什么叫欺软怕硬?!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_(:з」∠)_ 可以看得出白将离身上的衣服应该是儒生的,白衫广袖,下摆隐有墨迹画纹;一头乌发披散而下,微微笼着他清俊的脸庞,衬得洒脱不羁,只是看起来脸色有些过度苍白。徐岫还特意摸了几下,确定都是实体的,只有衣服换了,那些装饰倒没有消失,譬如像是白将离脖子上的玉牌就还存在着。 看来除了衣服以外,阆天只会给你多加,不会给你少掉,等到出了阆天,就又恢复原状。 徐岫:窝靠,多衣服少衣服算什么!这货有胸肌啊! 完全没有勇气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的徐岫淡定收回了在白将离胸口乱摸的手,顺便帮他理了理衣服,静静等待白将离醒过来。 其实阆天的确对白将离造成了一些影响,不然以他的警惕性来讲,不可能随便徐岫摸这么久倒现在才醒过来。也许是神智还算不上太清晰的缘故,白将离睁眸看见徐岫的时候,还微微一愣,竟下意识伸出手去,将徐岫的兜帽拂去,落了满手的长发。 书上说相由心生。 往日见师兄神色多为肃穆严厉,亦是清华端方;但若处久了,便觉得他神色柔和许多,温柔淡然至极。往日着道袍自然是仙风道骨,但即便是穿着僧袍,也无突兀怪异之感。 师兄…… 白将离呼出一口气来,缓缓坐起身后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徐岫膝上,也不知心里有什么纷纷涌起。他虽年轻,但心思极为深沉,若他不愿意表露或是有意掩藏,旁人半星一点也难以窥得。 师兄虽对他与玉英极好,但总是亲近之中又带疏离……断七情绝六欲,师兄所走的大道,便是如此吗? "将离,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若一切都好,我们还是先进城打探一番。玉英也不知去何处了。"徐岫抚了抚自己的鬓角,心里一哆嗦,他还以为刚刚白将离下意识反应想给他眼眶上来一拳呢,还好只是扯了一下帽子。 白将离只淡淡应了一声,站起身,又将徐岫拉了起来:"这里是哪里?"他四下看了看,只看见前方一座黑雾缭绕、快要坍塌,生着枯藤昏鸦的城池,城门上头只印着三个鲜血染就的篆字:枉死城。 "枉死城。或者说是,阆天。"徐岫抓着他的手指,拍了拍衣裳,心想白将离怎么冷得跟块冰似得。 两人相携着入了城中,门口并未有人守着,倒是城内熙熙攘攘的,看似鬼怪丛生,却不显阴森恐怖,仿若只是寻常的世俗凡人乔装改扮了。 这不免让徐岫想起了现代的万圣节。 两人走了一会,才发现这座城池倒有几分村庄的味道,挨家挨户都是识得的,他们两个生面孔在其中竟异常明显,不时有人与他们打招呼,虽不认识,却热情至极,只叫他们自己选一间没人家的屋子住下。 这时忽然左方矮墙那头跳出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娃娃来,脸色是不自然的铁青,双颊上晕着两个大大的红圆,像是贴上去一样。穿着件雪白的小裤衩跟红肚兜,光着小脚丫在地上跑,正好撞上白徐两人,一溜烟抓着白将离的下摆把头藏了进去,只撅着小屁股发起抖来。 旁边的路人都大笑起来,有个只穿着件褂子的大汉走出来,抓着那小娃娃的裤衩拎到空中,只笑骂道:"你这调皮蛋子,又去惹你阿娘了?"他胸口有一道巨大的伤疤,鲜血凝着,随着他说话时候微微颤了颤,看着就叫人觉得发疼。 白将离微微皱了皱眉头,觉得此处极为怪异;徐岫倒是心知肚明,就是看着那血肉蠕动的伤疤有点犯恶心。却见那鬼娃娃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努力拽着自己的小裤衩,抬起头来,冲天辫顿时拍过了那大汉的下巴,笑嘻嘻起来:"铁叔,你今天看起来好狂野啊。可是我还是喜欢英俊一点的。"他摇头摆脑了一会,用小脚丫踹开那大汉,一下子扑向了白将离。 却说白将离何等的身手,只稍稍侧过身去,便叫人扑了个空。倒是徐岫看那小孩子快要扑到地上去了,大袖一舞,将那孩子抄起一提,放平在地上。只是他手上还挂着一串佛珠,底下的穗子抽了那鬼娃娃一边脸颊,好在那孩子还懵着,没感到疼痛,只是傻傻的歪过头去看徐岫跟白将离,脸上一条浅浅的红印子,看起来煞是可笑。 "挨天杀的虎子!"一声石破天惊的女高音从那处矮墙边传了过来,"你给老娘过来,说!你这小裤衩破了第几次了!叫你再去逗小彩家那条破狗,看老娘打不打断你的狗腿!" "哎呀我的娘咧。"那叫虎子的鬼娃娃一下子把头钻进了徐岫的下裙里,这次倒是聪明,把屁股也遮得严严实实,只闷闷的在里头喊,"我是虎子啦,是虎头虎腿,跟狗狗有什么关系啦。" 那大汉本是笑眯眯的看虎子吃亏,听得里头虎子这般闷声回答,不由大笑起来。矮墙那边又翻出个穿着高裙抹胸的女人来,脸色惨白至极,发鬓枯槁,下裙破烂,穿着一双绣花鞋,八分像鬼十分也像鬼;只是她手里却拿个棒槌,面色凶狠:"呸,你再给老娘说一句试试,快从人家裙底下出来!" 虎子扭了两下,小心翼翼的露出小屁股来,头还藏在里边:"不要!你答应我出来你不能打我……啊!"他话音还没落呢,那女人就抄起一个过路老人的竹杖抽上了虎子的屁股,那小孩尖叫一声立刻弹起来,死死抱住了徐岫的小腿,安安静静的待在里头,一言不发,秉持沉默是金的好习惯。 "虎子他娘啊,使劲儿抽,我等会在削一根,千万别跟我客气。"那过路老人笑眯眯的跟女人挥挥手,白将离一看,那老人家清瘦佝偻,肤色铁青,透着死人斑纹,整个人犹如一具千年古尸,虽未曾腐败,却枯干收缩了起来。 白将离只觉得这个地方每个人看起来都像鬼多过像人,死气蔓延,却并未有一点鬼气与腐朽衰败之息,实在是奇怪。 只是当务之急却不是查清此地,而是那个孩子…… 其实徐岫倒不是很担心,阆天内的居民千百年来日日经历变化,因在这片乐土之中安然生活,各个都是长寿且心地良善之人,阆天的变化是他们最大的乐趣。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不会动粗的人(虎子娘之类不算),是一群可爱的小绵羊…… 但白将离不知道,这一群像鬼多过人,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有那个不知深浅藏在师兄下摆里头的鬼娃娃,都让他必不可免的警惕万分。 "出来。"白将离冷声道,屈下身体抓住那孩子的小胳膊,又重复了一遍,"出来。" 虎子只在里边"哎哟喂"的大叫,滑溜的顺着衣服脱了身出来,一下子把头钻出来,手抓着徐岫的下摆围着自己的脸,脸上两个明显的小酒窝笑起来,层层叠叠的裙摆荡起,衬着他的小脸像一朵扭曲怪异的花盘。 他羞答答的低下头去:"哎呀,干什么嘛。"徐岫看着孩子搞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女人脸一阵青白,却看着满面冷淡的白将离,有些担忧。直到白将离将他拎起来,准确无误的丢回她怀里,才瞬间将那些担忧小心收起来,换做一副凶神恶煞的面貌:"哼哼,小虎子,落在你娘手里了吧。说,想怎么吃,是我给你竹笋炒肉一顿呢,还是清蒸红烧一下?" 虎子露出两颗犬牙,呲牙咧嘴的一笑,只说道:"我的好阿娘喂小心肝……"他头上立刻被那女人拍了一巴掌,发懵的见她一脸怒气冲冲,这才回过神来。当下瞪了眼哄笑的旁观路人,再咳嗽了两声,"啊呸呸啦,我虎子是阿娘你的小心肝啦。"再看女人神色微缓,才讨好一笑,"我们换个糖醋好不好咧。" 那女人也对他呲牙咧嘴一笑,看起来更为恐怖,只道:"嗯……不好。"她一把拎起小孩子,只抓着他冲天辫摇了两下,"我烤你个小乳猪回家吃。"说罢把哭丧着脸的虎子扛在肩上,抄起方才掉在地上的棒槌,一步步往矮墙那头走了。 路人见没了热闹,便纷纷散了。 徐岫与白将离互看一眼,一个是满心好笑,一个却是满脑子的迷糊。 第二十七章 两人心中担忧白玉英,却并未失了分寸,只慢慢绕着城池走着,企图搜寻一点线索痕迹。白将离心中犹有疑惑与戒备,并不寻人询问,只是自己四下打量,动作隐秘。 这时前边一处院落中转出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来,手上抱着个竹筐,背是笔直的,满脸笑容,不时有人与他打招呼,也都一一应了。白将离拉着徐岫住了步,只看着那老人,微微蹙起两道眉毛来,似是若有所思,又似只是发呆出神而已。 时间久长了,徐岫不免有些疑惑,只轻轻拍拍他的臂膀,柔声问道:"将离……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将离还未说话,却见那老者拄着拐杖,将竹筐背在身后,走了过来。他穿着粗布麻衣,面色却极为红润,慈眉善目的,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显得格外出众诡异。 那老者一边走一边问:"后生俩打哪儿来呀?面生的很啊。"他声音洪如钟,背脊挺似松,全然不像已至黄发迟暮之年的人。 徐岫心中一叹,心想难怪白将离失神了,当年就是这个老流氓把他抱到玉英宗山下的,就算那时候还是婴儿,但身上的气息估计是还记得吧…… 所以说,得罪谁也别得罪魔族,抛弃谁也别抛弃魔族。人家记你一辈子,就算你毁容换貌,也还记得你的气息,哪怕当时人家就只有几个月或者几天大…… 除了真爱(或者真恨)你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堪称外挂的技能才好…… "从外边来。"白将离答道,"来寻妹妹,很快便走。" 他惯来是如此干脆利落。 那老者眯眼一笑,只手抚须说道:"后生倒是好有心,只是不知道哪个是你的妹妹。再说,这天就要暗了,恐是人也不好找,我们这地儿也没什么客栈的,不好叫你们两个外乡人住野外头,不妨来老夫家里住一夜何如?" 徐岫接了话笑道:"那恐要叨扰老人家了,我们二人初来乍到,实在人生地不熟,偏生妹妹又不在身旁,着实心急如焚……" 老者引他们回了自家小院,只和蔼笑道:"此事实在无须着急,老夫在此处也算有些薄面,与大家伙说说,让他们帮你们兄弟二人留意留意便是,若在城中,大约明日便会有消息的。只是不知那姑娘可有什么显著特征或是别的?" "她闺名唤作玉英,样貌清柔可爱,我观城中老少男女,似都是熟识。如此便方便上许多,只需遇着个陌生女子,与她说'玉英,你师兄寻你呢',若应了,那便就是了。此番委实多谢老人家了,我兄弟二人不胜感激。" 老者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笑道:"是啊,我们祖祖辈辈便在此处生活,自然是熟识的。老夫也不敢断口能寻着人,后生这句谢道早了。" "何谓早迟,老人家有这分善心仁义,愿助我二人早日寻回妹子,便足以令荀某敬佩了。说了这么久,尚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徐岫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嘴角。 "唤我黑老吧。"老者推开门,淡淡回应道。 阆天的时辰与外边并不相同,但也相差不远。 他们在外界是子时被吸入阆天,而此处却还是金乌微沉,玉兔初升,但夜幕黯淡,很快就席卷了整片阴沉沉的天空。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三人用过饭后,黑老收拾出了两间客房来,让两人早些休息,自个又到灶台那边忙活去了。 徐岫今夜兴致不高,用过饭后尤其觉得疲惫,只好与白将离道过别便先回了屋子休憩。他偶然转头一看,只见白将离神色难测,孤身站在庭院之中,仰望空中那轮皓月无双,显出几分寂寥来。 很难说是月衬得人越发清俊脱俗,还是人衬得月愈惹清冷银辉。 微微叹了口气,徐岫面色有愧,心想这种人间凶器被乱放出来,难怪妹子们纷纷撑不住。 也许是屋中久未收拾,又或者身体的确欠佳,徐岫回房没多久就觉得心闷气短,即便嗅着四蕊紫浆的香气也只是暂缓。他单手抚着胸口,急急将窗门打开,夜风轻拂,凉爽扑面,才叫他觉得好受上一些。 不过这法子也是暂缓,没过一会,徐岫就觉得心口开始抽疼起来,满头冷汗一滴滴的落下来,他用尖长的指甲使劲掐着胸口,试图以痛止痛,却没多大成效。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心口剧痛起来,好似千万只蚂蚁撕咬不停,叫他恨不得在地上打滚两圈嗷嗷大叫几声。 但这种疼痛也并非难以承受,徐岫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坐在椅子上,冷风吹得他面颊冰冷如雪,也苍白如雪。 又过了一阵,这种痛楚才渐渐缓和消失,徐岫全身却都被冷汗打湿了。 灵力游走全身上下,也驱不走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徐岫伸手擦拭去了脸颊与脖子上的冷汗,将全身衣物都脱了下来,整个人缩入了被窝之中,只觉得唇齿都发起抖来,将自己紧紧抱住。如此一番做下来,他才有闲心跟自己开玩笑:"好吧……大概生孩子也没我这么惨了……"他说了半句也说不下去了,只蜷成一个团,满头长发缠着身体,不知明日会打多少结。 这不是旧伤……也不是旧疾。 好歹现在也算是个半吊子大夫,徐岫绝对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不可能有任何伤势,更别说像是这种貌似心脏病的沉疴宿疾。 总不可能吃黑老一顿饭吃出病吧,明明将离都好好的,虽然也不排除他是主角他最大的可能,但是黑老也没必要害人啊…… 虽然跟小命息息相关,但现在反正没事儿了,再说又想不到源头,徐岫还是决定坚持'放心宽让体胖'的道路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愁来明日愁嘛,毕竟什么线索也没有,大不了到时候吃白将离几颗仙丹神草什么的,管他什么病,都会消失掉了。 不过还没等徐岫睡下,白将离就进来看他了。 黑老似有所察,只遥遥的看着白将离迈入徐岫房中,眸中似有回忆留恋之情,半晌才叹息着佝偻离开。 却说白将离合上了门,看见徐岫面色惨白的躺在榻上,便拉过一张小凳来坐下,轻声问他:"师兄,还好吗?"他将手伸入被子中,只觉得一片虚寒之意,淡淡的冷香飘散在空中。 被窝里本就半冷不暖的,徐岫乍然手被白将离握住,只觉得一处顿时暖和起来,便分外贪恋他的暖意,心下当即蠢蠢欲动起来,故意说道:"没什么好不好的,约莫是旧伤发了吧,身上冷得紧。你不必忧心,自己先回去歇息吧。" 果不其然,白将离听了,只微微一抿唇,轻声道:"师兄这般受苦,将离如何能放心……我功体属阳,若师兄不介意……" 徐岫几乎要痛哭流涕了,心说我哪里介意啊你赶紧上来吧我快成冰棍了。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那么说,只一双眸子温柔的像是要溺出水来(感动的):"你浑说什么,我们师兄弟二人,何来介意与否。只是怕对你身体不好……" 白将离便不再说话了,将一身儒衫脱得只剩中衣,这才上了床榻,掀起被窝一角将自己裹了进去。被窝里有点冷,几乎感觉不出还有一个人在里头,他微微侧过身子,徐岫就像滚雪球一样滚入了他怀中。 入手如羊脂白玉一般凉,如锦缎丝绸一般软。 这是白将离第一次与别人贴得这么近,难免生起几分不知所措,只懵懵懂懂的将双手伸去抱住徐岫,指尖贴着他柔软的肌肤,似乎可以感觉得到这具身体里潜藏的生命力与血液的流动,夹杂着些许发丝,摩挲在手心中,有些麻痒。 徐岫与他的个子相差无几,但此刻微蜷起来,倒似矮上一些。白将离小心翼翼的把那些长长的黑发从胳膊与身体交缠的空隙里挑出来,细细的撩落在枕头上,才将徐岫再度抱紧。 入了白将离温暖的怀抱,徐岫赞叹之余不免有些得寸进尺,将一双赤足贴上了白将离的小腿,这才觉得整个人真正的暖和起来了。白将离膝头被轻轻一撞,感觉到对方冰冷的足踝蹭上自己的小腿时,顿时打了个激灵,分开双腿夹住足面,心中不禁犹疑起师兄到底还曾受过什么伤来。 "你是不是冷了?"徐岫无比自然的问着白将离,却半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白将离摇摇头,看着徐岫平静无波的双眼,轻声道:"没事。倒是师兄你好些了吗?"只见徐岫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微微阖起眸子,侧着身体便要入睡。 立即就叫白将离噤了声。 第二十八章 白将离醒来的时候,只孤身一人,抬头便是荒月苍凉,四下寂静十分,足前是一条望不到边际的江河。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又觉得神思沉郁,什么也想不起来,旁边空落落的,好像缺了谁一样。只茫茫然的望着这一川江海奔流,看这一芥天地宽广,似有所悟,又似混沌不清。 这时江面遥遥驶来一叶扁舟,有人立于船头,披头散发,宽袍大袖,任那冷风飒飒,独自揽尽乾坤万数。只放声高歌,歌声清越高昂,似是极了放浪形骸,腰间尚还悬着一沽酒。 毫无由来,亦无分说。 待那扁舟翩然驶过白将离身侧时,只见他足尖轻点,似一道辉光跃然闪过,直直落在小船甲板上头。船上只有两人,加他才成三人行,船头的歌者气竭力尽,当即收了声,只将最后一点酒浆倒入口中,烂醉如泥,双眸晕晕,砰然倒在甲板之上,不消片刻便沉沉睡着。 船尾的青衫人坐在边上,双足空悬,波浪跌宕的江水在他靴下缓缓流淌而过,他手握一柄竹竿,银色的丝线在月光之下耀耀生辉,只听得这人懒声说道:"小友且随某前去赴宴罢,今日是那凤大先生做东,断不会无趣的。" 白将离便道:"莫敢不从。" 两人随后互通了姓名,白将离才知青衫人姓方名为斯羽,心里便想他这般容貌,便是叫似玉,也没什么不恰当的。扁舟顺水而下,顺风而游,方斯羽似乎也不在意,只是单手握着钓竿,一边与白将离谈天说地。白将离虽是寡言之人,但架不住方斯羽见多识广,任何话题都可信手拈来,说起话来绘声绘色,叫人如痴如醉,又不怕冷场,一时两人倒也谈得分外开怀融洽。 却说白将离谈及平日兴趣,方斯羽微微一叹,将头上斗笠拿下,只道:"你与那二姑娘倒十分相像,应极有话说。"白将离便追问那二姑娘是谁,方斯羽站起身来,看扁舟辗转顺流,笑说,"哦……那二姑娘啊,是我们几人中剑术最好的,你要是有什么心得领悟,只管问她去。" 过了半晌,扁舟靠了岸,方斯羽将那烂醉如泥的歌者拎在手中,唤了白将离随他一起去。三人行了一阵,才见着前头忽然一阵开阔,藏在林中有一处居所,正是红墙绿瓦、亭台楼阁、飞檐翘角连天,大门敞着,似隐隐有丝竹之声逸出。 方斯羽带着白将离入了内,只穿过一条长廊,撩去那些层层叠叠拢着的罗纱,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菲来;旁近栏杆莹白如玉似瓷,院中青葱之余夹杂一线活水,生机勃勃,又极是青幽安静,二人行到转折处,便上了小桥,底下一泉碧波,数百朵芙蕖盈盈盛开,鞠身而纳手中,精巧美丽好似雕玉玩物,恰如人间仙境。 却听得小桥尽头的凉亭之中有一人声音传出:"瞧瞧,何曾见过这般放诞人物,自个儿迟了,还怪咱们不出去迎他,当下就将老五拎来了,这是示威呢。" 那凉亭卷着纱幕,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见得有几人身影在其中,一人月牙白的衣摆露出一角来。 方斯羽领着白将离一同上前去,入了纱幕之中,却见凉亭内已坐着四人,只见得上座一人笑意盈盈,卧在榻上,其余都是坐着绵软的蒲团。白将离料想那上座之人大抵便是凤大先生了,只见方斯羽将人丢上他的榻,淡淡一笑:"哦?且不论我迟与早,你倒也知怠慢我了,怎地,可想好如何自罚了?" 这时坐着凤大先生右边的那女子盈盈笑道:"你要让大先生自罚?却还不若你自个儿想个难题叫他恼去。否则以大先生的文采脾气,定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你吃个暗亏,白被他嘴上占了便宜。"她长得并不十分美,但神色恬静清冷,眉间一股英气,妩媚风流之中又透着几分凛冽端华,叫人不敢逼视。 白将离粗粗一扫,心下便知这女子应是方斯羽提及的二姑娘了。 "二姑娘说得极是了。"着月牙白衫的男子抚掌笑道,"老五怎样姑且不论他,只说如何罚大先生才好。往日他惯是精明过头的,叫人抓不住一丝一毫,还是斯羽最妙。大先生莫要瞪我,我于肃惯来是威武不能屈的。"他说笑罢,又转头来与白将离点头,"你便是斯羽的小友吧,果然是人中龙凤,生得极好,如果不嫌,叫我于肃便可了。" 还未等白将离点头应过,二姑娘也侧过头来,对他柔声说道:"我姓言,比你年岁大上许多,也算得一只老鬼了,你要唤我姑姨都可,若是不习惯,也便随他们一道唤我二姑娘就是了。"白将离只颔首点了,唤她一句'二姑娘'了事。 这时方斯羽又笑道:"我怎敢罚他,若狠了,可要有人寻我拼命的;若轻了,我自个儿心头也不畅快。"顿时惹来众人笑声,方斯羽也笑过,又轻轻握住白将离一边胳膊说道,"这是我刚刚认识的小友,是不是极好。" 那凤大先生侧着身子,端详了一会儿白将离,忽然叹道:"哎呀,这孩子好厚的福泽,这等缘分偏生叫你捡去了,我看他面貌福相,脾性料想比之你这个顽性可要好上许多了。真真是个绝世无双的好材料,你可千万告诉我在哪儿认识的,改明头我也去瞧瞧。" 众人又笑,二姑娘只道:"我不过闭关几日,却不知大先生还会看起面相来了。" 方斯羽也笑道:"他这是见人说话呢,若我这小友不是这般好,他恐怕就不会看面相了。"众人又纷纷大笑起来。方斯羽又道,"再说,我这天下游遍,数千年来才得这么一个合眼缘的小友,你天天木在这榻上,若有此等缘分,那才叫老天不公呢。"其余两人只应'是极是极',叫凤先生无可奈何。 白将离观他们谈笑风生,妙语连珠,针锋相对,见缝插针,言语之间毫无客气之意却又不会过分,心下不由有几分羡慕。又想起师兄平日的性子,最是温和淡漠,是绝不会与他这么说话的,不禁有些黯然。 "看来这位小友也与我一道,是个失意人呢。"白将离忽然臂膀被拉,却毫无还手之力,只抬头一看,却是那一直沉默的黑袍人,满脸痞笑。 凤先生啐了他一口,只说道:"方才是谁闹脾气不说话的,也敢说自个儿是失意人。" 于肃便说道:"我说今日师三爷怎的如此乖巧体贴,知晓自己不该说话,原来是与大先生置了气,美人嗔怒风情无限,这才堵了师左辟师快刀的口呀。" 师左辟只微微一挑眉,笑道:"清臣自是我的心肝,子渊更是我的骨血啊,纵我不来,难道子宁不来?我是看这满席忘乎所以,才舍身忘我,怕你们谁是醉个没边了,把不上嘴巴门,我这般好心,叫子渊你伤了个彻底呀。" "自然不来,正好清净自在。啧,没见着你一来便占了我的便宜吗。"于肃手上酒盏微一顿,摇起头来,"心肝与骨血岂能相提并论,大先生可就这么个,你要是风流些许,骨血要多少有多少。真是坏朋友,每次看见你,都要被你占去口头便宜,幸好我打不过你,不然叫你这英俊容貌都化作血肉枯骨。" 方斯羽笑道:"也不知是谁嘴巴不把门。" 几人又闹了会,白将离难得听到这种闲谈乱侃,除去醉酒的歌者,这几人都是极为博闻广见的,上天入地,也无所不谈,有时提及修为相关剑道之说,虽百家分谈,各执己见,却也让白将离许多地方茅塞顿开,霎时顿悟,只在心中可惜师兄不曾来此。 这次聚会一聚便聚至初晓,五人各展才艺,叫白将离眼界大开。待结尾之时,众人都极为喜爱沉默寡言的白将离,纷纷赠了礼物,所谓'长者赐不敢辞',白将离也尽数一一接了。 末了,方斯羽忽然叹道:"我也不留你了,若再留你,你师兄怕是要担心的。"其余四人也只笑着看着,白将离一怔,刚要问方斯羽如何知晓他有个师兄时,却忽然神思恍惚,不免混沌起来。 待他再睁开眼睛,哪里还有什么纱幕凉亭,哪里还有什么钟林毓秀,窗外皎月团团,身旁依旧是师兄安静姣好的睡颜,方才一切恍如大梦一场。 但脑后似乎搁着什么,白将离只伸手去够,竟是一个小盒子,与梦中所赠一模一样,五人的礼物,就放在这须弥芥子之中。 第二十九章 师兄弟两人同床异梦,白将离神识被牵引离去,直入天外化境;可徐岫却是当真入梦,窥得海底之城。 海底城由鲜红珊瑚丛搭建而成,微黄的细粒沙砾踩在足下,有一点麻,但非常的稳,偶尔会踩中微微凸起的漂亮贝壳,纹理新奇。 徐岫感觉到自己没入水中,却并没有窒息,宛如还在陆上一样。四周偶有游鱼路过,打出几个小泡泡,也对他视而不见。他在沙砾上走了许久,毫无目的,只欣赏这海底景色,觉得美不胜收,忽然前头转折处露出一段鲛绡,缓缓顺来,轻薄柔韧,色泽透亮,踩在上头亦是无声无息。 这条鲛绡只通往一处,且是越走越高,非常奇怪,好似缓升高落,等徐岫走了近一盏茶的功夫左右,他已离原本的沙地约莫有几十丈高低了。这段鲛绡上并没有任何海底生物,只有一小群银色的鱼群顺着这条鲛绡嬉戏游玩,转来转去,但也不敢越过鲛绡。 赤足而行的徐岫,似乎被所有鱼都忽略了,他却还是慢慢的走着,直到鲛绡尽头。 鲛绡尽处连着一间冰室,晶莹剔透,四周装饰生长的珊瑚等植物皆是隐约的雪色,宛如冰晶所铸。但并不冷,很柔,很软,比鲛绡要凉一些,但却输鲛绡几分韧跟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大约应是绢帛之类的东西。 冰室大开,点着幽幽的冥火,透着清寒。 徐岫入了内,不觉倒吸一口气,只觉得这屋子若要卖出去,恐怕一个国家也买不起的;江采萍若见得这满屋明珠,恐怕也要动心,再不会说什么何必珍珠慰寂寥。这一处又岂止有千斛明珠? 不知有多少鲛人在此处哀泣,落了满地珍珠莹莹生光,几乎无处可以落脚;顶头更有拳头大小的明珠与烛火争辉,白莹渗着素淡的鹅黄。 怀着忐忑不安跟罪恶感,徐岫用赤足拨开那些圆润坚硬的珍珠,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些又圆又大的珍珠咕噜噜的滚开,为他扫出一条路来。这间冰室极大,最里头的珍珠都快积攒如山了,厚厚的几层,几乎可以当嗝脚的地板来走;幸好外头只有浅浅的洒了一地,薄薄的,尚能拨开。 徐岫看着这散了一地透着一种"小白菜大甩卖可以倒贴买一送十"气息的珍珠,压根不敢用暴发户来形容,这种暴发户能活生生撑死人。 珍珠固然美好贵重,但真正要说艺术品,却还是空荡荡的冰室中心摆着的高台,凭空而起,形如一块长方体,碎晶冰石从边沿展落,悬浮如梯。看着被各色冰晶与明珠缀点,好似昙花别致装饰的冰板花台,徐岫突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海底之城大祭司的墓地! 然后他毫无犹豫的走上了悬梯,说实话这并非徐岫心里所愿,但似乎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牵引,呼唤他上前去,走到石台上去。 就像人们都知道不去万里长城会后悔一阵子,去了万里长城会后悔一辈子,但你宁愿后悔一辈子也不愿意被这一阵子折磨。 花台上还有一张寒冰棺,亦如长方,是真真正正的冰晶所铸,经历千万年方结,天生自然,难以雕琢如石一般坚硬,似玉一般难融,内里剔透光晕流转,蓝光盈盈。 上头躺着一位鲛人祭司,雪发雪肤,披着薄薄的龙纱,纤腰素裹,分不出哪个更白盛霜雪。他的上半身被一层层的龙纱裹得朦胧诱人,独剩裙摆尽处露出半截银鳞鱼尾。袖子裁开半边,露出雪白的胳膊来,左臂上隐隐有着一条鳞片浮现的暗纹,箍着暗金色的圆环,手指纤长,指甲尖锐,十指都染着粉嫩如荷的蔻丹。 如果不看他的耳朵跟鱼尾,倒很像传说之中倾城绝世的美人。 之所以用他而不是她,是因为鲛人祭司不能行嫁娶之事,永远保持中性,既无女性特征也无男性特征。 不过徐岫太清楚这名鲛人大祭司的剧情了,在死亡千年后,身体中仅剩的虚弱魂灵被折丹救醒,如飞蛾扑火般爱上他,为他倾尽一切,甚至变成了女性,做尽坏事,十足的蛇蝎美人。最后结局被白将离一剑穿心,死在折丹怀中。 既可恨,又可怜。 算是书里的一个悲情女配色,但其手段残忍心肠狠辣,令人闻之色变,最大的亮点大概就是她的确是很爱很爱折丹,爱到牺牲整个天下,拽下九霄神佛,只为讨折丹欢心的地步。 鲛人祭司名为:蕳清。 其实读着很像奸情,可是对着这么一个美人,徐岫也很难脱线想到那里去,只好心里感慨美人威力太大,即便知道是糖衣炮弹也不能让人死心。 鲛人祭司的名字是一种反讽,徐岫当初想这个人物的时候,是出于一种截然相反的态度来写的。蕳既是兰草又是莲子,都代表极为美好高雅的品质,清则蕴含干净纯洁之意;但鲛人祭司却是个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人,早早的看透了人心险恶,早早渗入了红尘万丈…… 文艺骚年徐岫感动的为自己抹了一把唏嘘泪。 徐岫缓慢的坐在鲛人祭司身旁,有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突然就离开了白将离落在这茫茫深海之中。只是突然情难自控的将手覆上他的手,感觉冰冷但柔软的手捂在自己手心之中,不禁觉得怦然心动,是真正的心脏跳动,不是什么一见钟情或者是情难自禁之流的。 心脏在非常明显而有力的跳动,两个不同的声音在徐岫耳边响起:一个极为有力,一个却非常迟钝老化。但很快,有力的开始缓慢,迟钝老化的却开始健壮起来,两个心跳声渐渐合成了一拍,再听不出是两个人。徐岫觉得自己脸上八成是惊骇莫名的表情,但实际上他现在的思考能力有点钝化,只觉得脑袋空空。 几乎就在心跳声一制起来的同时,那名鲛人祭司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一寸秋水,千斛明珠未觉多。 徐岫看得发了痴,只觉得这本已是绝美的鲛人祭司睁开眼后,更显超凡脱俗,怕是九天仙子也比不上的清逸隽秀,全然看不出书中那蛇蝎美人半分狠戾暴躁的模样。 "你的心疼吗?"那鲛人祭司微微一笑,让徐岫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只痴痴看着他的面容,却冷不防之前的心痛之疾又再度发作,只惨白了脸,无力的瘫倒在石台上,紧紧抓着心口的衣裳。 这份疼痛似乎无穷无尽,比之方才要强上不少,直叫人冷汗潺潺,恨不能咬断舌头图一个了断,似是翻江倒海一般,一波波涌来,毫无绝期,徐岫疼痛难忍,忍不住湿了眼角,在石台上翻来覆去,五指险些刺进心口。 鲛人祭司的脸色非常苍白,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坐起身来,用手覆住了徐岫的心脏。他纤长分明的五指青葱,虽然非常冰冷,却很有效的缓解了徐岫的疼痛,尽管不温暖,但起码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减轻甚至消失了。 徐岫摊在石台上,像是一尾濒死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觉得自己这次是头发连全身都湿了个干干净净。 "抱歉,连累你了。"鲛人祭司颔首低眉,眉宇之中纵然风情万千,却也难掩那股正气凛然,立即便叫徐岫起了疑心。粉嫩蔻丹犹在心口,一段雪骨一寸银,徐岫看着鲛人祭司的面貌,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抓到,不禁烦躁起来。 "回去吧……" 鲛人祭司的最后一声清冷空灵,宛如层层荡开的波浪,也像白将离的剑,又轻又稳。 徐岫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金乌初起,窗外尚有些许残雾朦胧,白将离还沉沉的睡在身侧。 一场大梦了无痕。 第三十章 昨夜下了一场雨,不大,但显得很潮湿。 明明昨天还是一副枯败死城的模样,今日却化作了别的模样,四下金碧生辉,檐上雕着仙人骑凤,院中开出大片花海来,沾着满满的水露,漂亮的鸟雀偶尔飞过,停留着不肯离开,模样分外精致小巧,极为可爱。 徐岫披上自己的衣服,这时已经从僧袍变成妥帖齐整又素净的儒生衣袍了;倒是白将离的一身衣裳化作紫蟒袍,透着满满的贵气。 阆天游历到人间的皇宫了么…… 徐岫摇摇头,甩去满脑子的混沌,单手捂住额头,只散着头发靠在大开的窗口边,细细的梳理着主线。 这本书的确是快到结尾了,而且写了大概有四五年,但毕竟是徐岫最为用心的一篇文,他还是记得比较清楚的。一路下来的剧情主线感觉并没有什么差别,或许有小改,譬如说大会还没完白将离就下山了,还是三个人一起下去的;云破月提早了几章出来啊这样。但这些都不是什么会改变大剧情的事,毕竟最后都扭回到了打红姬娘子入阆天的剧情。 问题在于,纵然荀修侥幸活下来了,也不可能跟鲛人祭司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设定里的梦并非单纯的做梦,多数是一种媒介,用以传授道法或者是因为地域问题无法当面进行自如的交谈而介入。 蕳清。 在这本书的这么多人物里,徐岫所见过的人物有些活到了后期,有些则在前期都挂掉了;但基本上容貌气度都是跟书里描写的相差不大。 就好像玉英娇美可爱,将离清俊淡漠,慕青华儒雅端方,林胜雪冷艳绝色,雀影仙温柔多情,云破月飒爽英姿………… 可蕳清,他前期的设定是无情无义,残忍决绝,作为一个祭司,他只信奉自己的神灵,既美却也透着妖异;后期因为转换成女性,就变成了妖媚入骨,但也狠辣成性的妖姬。 但是梦里的蕳清,虽说并无男女之分,但眉宇之间却无半分暴戾,尽是平和。 …… 徐岫用手托着下巴,微微皱起眉头来。 要是以往出现这种情况,他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前提是跟他没有关系啊!这次可是跟他的小心脏紧密相连,也不用说别的了,光是那个心痛之症时不时复发一下,就够他死去活来的了,再说恐怕还不止这么简单,之前梦境里又复发过一次,貌似这还是叠加疼痛的,徐岫简直不敢想第三次会有多么来势汹汹。 必须去海底城! 还得是带着白将离这个熊孩子一起去,去之前还得先找到玉英…… 徐岫心想这都可以开一个网游故事了,不过如果是切成网游游戏的话,那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主线剧情:前往海底城 (省略大片的剧情介绍) 达成条件:白将离(0/1)、白玉英(0/1) 任务奖励:可大概了解来龙去脉。 说起来……白将离昨晚上梦到的会是谁? 徐岫还记得是有六方大佬供白将离选的。当初他决疑不下,因为都是跟剧情无关的,拉出来最多就是见个面认认生,大概戳一下读者的萌点什么的。所以他当时六方大佬都写了,然后跟下铺猜拳抽奖……(下铺本来是直接说选妹子的,但徐岫则认为应该有点内涵) 最后抽的是疯道人,灌了白将离几十坛仙露琼浆,帮他洗髓净心,还给了一本剑谱,后来白将离在打小BOSS的时候,直接突破到金丹顶峰了…… 要说比疯道人更好一点的待遇,徐岫暗搓搓的琢磨了一下,大概也只有那凤清臣的六人小队跟玉天仙琵琶女。前者六个人个个分量不俗;后者是东西也给人也给,还附带背后势力。 ……还是疯道人吧。 现在这个水深火热的时候,尤其是在这个水深火热他还想拐走白将离去海底城的时候,尤其是在这个水深火热他打算拐走白将离去海底城但是不知道黑老会找谁的时候,委实不大适合跟那六个记仇又麻烦的凶残人物扯上关系或者是突然艳遇…… 徐岫:=L=不好总觉得逻辑出现了奇怪的地方算了先不管了…… 至于其他大佬,徐岫暂时不做考虑:比疯道人福利好的太麻烦,没疯道人麻烦的福利又低一些。 白将离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师兄满脸寂寥的坐在窗前,晨风拂发似涟漪,透着淡淡冷香,阳光晕染眼睫如金。他只是草草披着一件雪白云锦的儒衫,极为清瘦;神色有几分疲倦慵懒,在那张惯来严肃淡漠的脸上倒显出几分鲜活来,白将离觉得有什么东西隐没在身体里,心跳如鼓,像是看到了寻常人毕生也无法窥得的东西一样,有些欢喜。 玉英……应该也没有见过吧。 不知为何突然冒出这般怪异想法的白将离紧紧抿起唇,下了床榻,开始梳洗穿戴。 徐岫听见响动转过头来时,白将离正在披外袍,眉毛皱得能夹死蚊子。他们师兄妹三人都喜爱素淡而非浓色,紫蟒袍华贵逼人,色泽艳丽,暗纹锦绣繁多,莫怪白将离看了就觉得不大喜爱。 一时无言,徐岫还在思考该怎么问白将离昨天晚上跟谁共度一夜去了,白将离却忽然道:"师兄……你,认识方斯羽这个人吗?" 方斯羽啊!这个问题问的真好!能不认识么! 徐岫的脸微微一抽筋,看来白将离真是中大奖了,居然被黑老丢给了那六个老妖怪……尼玛三只老狐狸,一个呆子,两个疯子……除了白将离这个开挂的谁想参合啊。人家自黑黑的开心啊,要是联手黑人……呵呵,明年的今日希望草没长满坟头。说起来,方斯羽居然给白将离当引路人? 方斯羽,生卒年不详,生地亦不详,六岁便解属文,擅诗词歌赋,性狡诈如狐,阴狠如蛇。 本文第一大毒舌! 看来白将离的挂,开的更加恢弘巨大了。【徐岫:请不要管这个成语是不是这么用的】 第三十一章 "不认识……怎么忽然这么问。"徐岫转身看向窗外,神色淡淡,心中小算盘敲的响。方斯羽虽然不好惹,但人倒不麻烦,而且出手极为大方,如果白将离对他的眼缘,那这次就真是赚大发了;不过,如果师老三也觉得白将离很顺眼……徐岫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一阵头痛。 白将离走过去,站在徐岫身边。低头只看见他眉横丹凤,鬓若堆鸦,明明已是百年身,却还当年风华貌,如玉一般温润却透凉。 一下子就令他想起了不久之前,与雀影仙的月夜相谈。 即便是白将离,也不得不承认雀影仙是个美人,螓首蛾眉,双瞳翦水,万种风情藏眼中,千般相思隐眉稍;举动容止之间,自有一番顾盼生姿。她生性也是温婉如水又藏玲珑剔透,待寻常人淡然疏冷,与师兄很像,但师兄比她要大气许多,也……冷淡许多。 白将离回道:"没什么……不知道玉英现在怎么样了。" 听出白将离转移话题的徐岫倒也没有多心,一点也不晓得白将离正在心里犹豫到底把他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好,只是单蠢的安慰道:"没关系的,玉英实力也不差,定会平安无事的。" "嗯……"白将离轻轻应道,鸦羽长睫微拢,一双寒星点眸,夺去天下半边风流,"掌门师伯要我们寻找阆天与师尊,但阆天无形无影,我们已身在其中……莫非掌门之意,是阆天之内会有师尊线索?" 徐岫暗道阆天就是仙侠版本的掉崖不死有秘籍的翻样,有个鬼的线索啦,让你在这时候升个级然后认识一下你爹妈家的旧人而已,估计待会儿黑老就要找你去叙旧了;真正的线索是在红姬娘子的魂珠里,现在被玉英拿着。但他还是微微笑道:"也许是吧。" 话音落后,两人忽然都没了声,一时无言相对。 这时黑老在门外敲了敲,打破了寂静,只听得老人家咳嗽了两声,声音里却是带着笑的:"两位可起身了?老夫煮了粥,……不知,咳咳……" 白将离只在屋内应道:"我们起了,老丈请稍候片刻。"两人听见黑老在门外离去的脚步声,方才草草整理了一下,这才出门去了——徐岫顺手把被子折成了豆腐干,引来了白将离诡异略带复杂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自己被鄙视了的徐岫默默的将豆腐干放了回去。 徐岫:=L=看球看球!你们喜欢叠成油条我就喜欢叠成豆腐干!再看戳爆你钛合金狗眼哦! 但最后徐岫还是只敢小媳妇样的跟在白将离身后出了门。 一向好奇心算不上太强的白将离并没有太在意完全从破败鬼城变成皇宫模样的阆天,只是淡定的顺着走廊走回了主厅。徐岫四下看着忽然生长起来且极为芳香扑鼻的奇花异草,不禁赞叹,但也没大敢离白将离太远。 因此,两人倒是很快就到了主厅。 主厅里已经有一名女子坐着,梳着朝云近香发髻,发上扣着点翠菱花,一对掐金丝的兰花耳坠。两鬓发长,垂落脸颊两侧,衬得分外可人娇美。她穿着一身妃色鸾尾百花裙,外披暗花烟罗衫,腕上一双珍珠手链,腰系紫荆束腰,挂着个百蝶穿花的小荷包,配着香薰球,脚踩一对猩红缎面绣花鞋,透着说不出的文静可爱。 这一身繁复无比,徐岫只看得眼花缭乱,心道这姑娘家打扮起来真是有够不容易的。白将离倒并无任何想法,只是走过去轻拍一下那女子的后脑,说道:"玉英。" 白玉英听了立刻转过头来,见白将离站着她身边,不由又惊又喜,又有几分委屈:"师兄……"她哽咽了半晌,突兀抱住白将离的腰,把头埋进他胸口,只呜咽道,"你们怎么突然不见了,玉英好怕……但玉英怕你们找不到我,就停在原地等了好久,可是玉英一直没看到你们,然后就等睡着了。还好有黑老爷爷……" 这种场景白将离不大会应付,只僵着身子被白玉英抱着,眯着一双桃花眼求救的看向徐岫。徐岫顿时心领神会,走过去拍拍白玉英的背:"嗯……师兄知道玉英很听话,乖,看你将离师兄快断气了……" 听了这句话,白玉英这才双颊绯红的抬起头来,只不好意思的看看一脸无奈的白将离,娇羞的低下头去,伸手抓住徐岫的衣袍,撒娇了一句:"师兄胡说,怎么可以欺负玉英呢……"经徐岫插科打诨了一句,她本来心里那些不矜持的担忧害怕倒散了,只脸红扑扑的笑着。 突然担心起那天他们俩不见了白玉英得怎么活下去的老妈子徐岫悲伤的摸摸白玉英的发髻,心想这熊姑娘得早点嫁出去,呆在白将离这祸害身边不是死就是为了他死要不就是受伤啊之类的,总之最后出事儿了,白将离肯定都是因为痛失所爱然后爆发小宇宙最后升级,妈蛋的其余屁事儿都没有! 然后心痛着心痛着遇上另外一个能够安慰他心灵的好妹煮,长久的相处下来,变成了因为我不能遗忘你的遗憾所以我更要珍惜她…… 就算最后白将离会努力让人家姑娘复活,但是徐岫还是觉得每次能在白将离身边活到最后的妹子一定都是正宫凉凉,就凭这不死技能…… 三人"抱头痛哭"的重聚了一下,各就各位坐下,黑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端着老大一个的食盘,依次摆出了四大碗白粥,腌黄瓜一碟,小咸菜一盘,梅菜干漂肉末一碗,炸油条两根。 吃饭的时候,徐岫顺便暗自赌了一根黄瓜这顿饭绝壁不是黑老做的,然后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小小的腌黄瓜。 用过早饭之后,黑老找了白将离出去,当然,人家亲人相见无语凝咽(个球)的场景外人委实不必打搅。白玉英欢欢喜喜的捞出一条红绳来跟徐岫玩翻花绳,徐岫神色微妙的跟白玉英来来往往了三四个回合,真想告诉她翻花绳玩的最好的是你将离师兄梦里那六个老怪物里那个姓于的书呆子。 但是为了避免白玉英发展为"你拍一我拍一"的童趣游戏,徐岫还是默默忍了,跟白玉英玩了一下午的翻花绳。 第三十二章 大概是黑老变成玄皇之后的惊悚感加上得知父母尚且还在世只是一个被囚禁一个封印的大消息让白将离"饱受惊吓",当天夜里,白将离睁开了魔瞳。 文字固然有无与伦比的魅力,但是有些东西远远不是文字能够叙述出来的,若非亲眼得见,更是完全无法想象。 徐岫是亲眼看着白将离睁开这双继承于他父亲的魔瞳。 夜还未暗,明月皎洁的光透过来,虽然起初的变化很细微,看的也不甚分明,但那双眼睛改变的时候,却感觉的非常明显。是如洗礼过地狱之火一般的血色,是粘稠炙热的血液刚流出来的模样;没有一丝感情,却绝不空洞,载着万物,却也睥睨万物,好似在他眼中,哪怕是九天云霄,天下苍生,都不够资格让他入眼,苍生万众,芸芸红尘皆是蝼蚁草芥一般;皆可因他喜怒而玩弄股掌之间。 这是魔的眼睛。 与写文的感觉,是迥然不同的。 白将离睁着这双血色魔瞳看他的时候,毫无感情且冷静无比,徐岫清楚他开了魔瞳之后的效果,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告诉他,今夜的风有点冷,千万别卷走被子。然后缩在被子里,任由满身的冷汗浸透中衣,两条腿抖得有点停不下来。 大概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白将离上了床榻,当时徐岫正感觉时间过的很漫长但是他还没有睡着,腿已经不大抖了,但是他现在想起白将离的眼睛就很想没出息的被吓哭出来,然后说一句:麻麻有坏人…… 这种死到临头都要卖萌的心态…… 徐岫:=L=都是时臣的错。 白将离的身上很暖,干干净净的,贴着徐岫的后背,好半晌才低声唤了一句:"师兄,你……" 徐岫心想刚开魔瞳那段冷酷霸帅炫的BUFF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吧,也便转过身去,然后伸手拢住他的眼睛,任由那一对羽睫在自己手心里忽闪忽扇的眨着,淡定无比的拍拍他的背,搂着人轻声哄道:"好了,快睡吧……就算你的眼睛红的像兔子我也不会取笑你的。" 口嫌体正直(徐:这句话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什么的,编辑诚不负我也! 望着对面的白将离平静无波的下半张脸,徐岫觉得自己又抖了抖,简直想痛哭流涕的打脸:叫你嘴巴硬,叫你要面子!快转回去啦好吓人! 白将离听了之后,忽然笑起来,异常明显,唇角一抹微翘,让徐岫的小心肝砰砰动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将那半分笑意敛去,淡淡道:"师兄……不觉得奇怪吗?"神色无端透出几分落寞难明来,似乎很是黯然神伤。 听完这句话的徐岫神色有点复杂,他下意识想要出口的是:"你现在的兔子眼最多是红眼病,当今流行的是基佬紫,我奇怪什么啊……"但是他及时的刹住了车,最后暗暗忏悔了一下自己那除了大师佛光以外不作死就不会死的要命吐槽属性,迅速伪装成了深沉思考脸。 "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困苦磨难……"徐岫绞尽脑汁的回想着以前玩的游戏台词,斟酌了好一会,缓缓将手缩回来,看着白将离阖上的眸子,满心都是拿小剪刀把那一对长睫毛剪掉的冲动,"修仙之道,只凭心性,外物如何,虚名如何,皆为浮屠烟云,无需在意……无论是魔是神是妖是人,六道之内皆为万物生灵,于你是我师弟,于你是玉英师兄,都并无任何干扰。" 白将离看不见徐岫的脸,但却听得见他的声音,清且透,又稳又缓,毫无取笑作假之意。 "是魔如何,是神如何,皆不过芸芸众生一点。世人愚昧,结党排斥异者,眼虽明心却盲,由来已久。"徐岫觉得自己有必要转一下武侠路线,"面貌凶悍者定会作恶么?面容慈悲者定是行善么?你若心存善念,即便天下人唾你,师兄也定会信你。你若满怀恶念,即便天下人护你,师兄也定要斩你于剑下。你可明白?" "将离明白……还望师兄勿忘今日之言。"白将离再度睁开眼睛,执着而坚定的看着徐岫。 徐岫一愣,直直望着白将离的魔瞳,抖了抖,然后自己把眼睛闭上了,心想你这个熊孩子还真信啊!我是炼药的! "好了,……睡吧。"闭着眼睛拉了拉被子的徐岫拍拍旁边的白将离,感觉到是对方后脑勺时立刻变成了顺头发,"你也该累了。"白将离贴着徐岫轻轻应了一声,只是怔怔的看着徐岫的脸,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只轻声问道。 "师兄,心里还是在意我……与玉英的吗?" 完全没有睡着的徐岫觉得有点抑郁,他发现前期的白将离尼玛还处于小白菜期间,极度缺乏母爱父爱总之除了爱情他都缺,藏在冷淡的外表下是那颗森森的可怜的害羞的不善交际的文艺青年人格啊!虽然说平时自己内心吐槽多了点,但是说话也不少啊,这熊孩子一副"你是坏人你要随时丢弃我跟师妹的苦逼模样"是怎样! ↑完全忘记自己曾经设定初期白将离这样的性格就是为了让他被妹子逆推的徐岫岫。 等一下……虽然没想起这个但是从脑子里翻出了其他事情的徐岫心虚的想起之前还真的心心念念想过刷一下白将离的好感度然后就去退隐抛下他们俩"SAY GOOD BYE"来着。 "天道茫茫,白云苍狗,若不能与你们并肩同行……纵然修得无上大道,亦是冷清。"心虚从来不上脸的徐岫顺手安抚了一下白将离。 其实说起来倒也还可以理解,仙侠跟武侠其实根本上差不了多少,也是正邪神魔之分,玄皇这个说话漏风一半在肚子里一半说出去的死老头最喜欢吊人胃口,大概没说白妈妈的事儿,只告诉了将离他爹是魔,现在被囚禁着。 白将离当了这么多年的所谓正道侠士,忽然发现自己有一天是认知里残忍狡诈的魔族,三观立刻被毁,纵然少年早熟,也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吧。 徐岫被如此贴心敏锐一下子抓住了重点的自己感动的无以复加…… 一夜终是无声度过。 之后的日子也无需赘言,表面还是黑老的玄皇面对徐岫跟白玉英时永远是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暗地里倒是狠狠的训练白将离去了,不知道是因为故人之子天资太好还是觉得自己余生之年能教这么一个好苗子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总之玄皇每天看起来容光焕发的让徐岫想打个广告。 面色红润有光泽,黑老莫非用大宝! 在原著里数十万字的章节,都被徐岫拿来睡觉外加跟白玉英一起玩翻花绳,两个人还特别童趣的在阆天某日游历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一起去大榕树上抓麻雀,手一折一挽,潇洒至极,然后麻雀飞了…… 白玉英红扑扑着脸,开心的每天都轮流用不同的好人卡哥哥卡亲情卡给徐岫发卡,发得徐岫都快麻木不仁了。 期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玄皇有一天指点白将离剑术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你那师兄虽然实力不怎样,但很聪明,为人处世尤为纯熟,你多学着点吧,我看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晓得我身份了,这样的人最好是能为你所用。" 虽然爹爹的便宜老朋友很好但显然在白将离心里还比不过"从小到大在九宗大会之前迅速培养起感情"的师兄,当天晚上徐岫听完就想告诉老人家三个字:想太多!虽然真的知道但是一点也想不出来为什么玄皇会知道自己知道他身份的徐岫稍微有点晕,然后他选择了随它去呗~ 反正撬开脑壳也最多只能看见脑浆,谁知道自个暗自阅览过"通关秘籍"呢。稍微有点重口的徐岫暗搓搓的又笑了。 至于玄皇对他智商的肯定,徐岫满意的收下了。 EG小剧场 袖:每次看着小白白心里那个清然傲骨的师兄,就觉得跟我认识的阿岫不是一个人 岫:【面有得色】 白:【茫然脸】敢问姑娘? 袖:……没啥。 第一章 现在是午时,日光正当头。 但咸湿海风铺面而来,夹杂着些许鱼腥气味,远处海天一色,碧波盈盈,令人望之胸中开阔,倒并不觉得炎热了。 距离他们离开阆天,停留在这个海边小镇也已经有半月之久了。 因为徐岫并无进海底城的头绪,三人便滞留在此处权当散心游玩。起初白玉英还有些拘束,但时日一长久,便与他们借住的那户人家之女学起当地渔家少女的打扮,用布带盘起长发来,用那些漂亮的贝壳跟晒干的海草做成饰品佩戴;每日赤着足在沙滩上行走,偶尔也跟着渔夫们一同去捕捞鱼虾。 当地人热情好客,风俗开放,白玉英生性本就较自个那两位师兄活跃些,倒是极快就融入了小镇,反是徐岫与白将离犹带生疏。 徐岫是在烦恼好不容易白将离的"军训"结束了,阆天也正好路过海底城旁边的小镇,玄皇也发了善心把他们丢到这里,可是他们还是去不了海底城。 白将离则是性格一直如此。 在原著里面,是白将离先去的神祭之地,那是他母亲的封印所在,受他母亲的守护者寻朝多重刁难,因为之前从玄皇处得知父亲之事,无意被寻朝得知后,对方才赌气的引他去祭坛禁地,让终身侍奉神祭之坛的灵女晏素柔教他祭天之舞,后来两人感情就速度的上去了,后来白将离意外打开了一个封印的阵法,导致他直接被送进了海底城之内…… 徐岫真怀疑玄皇是因为跟寻朝不对付所以听说他想去海底城就嗨皮的丢了人过来。 明明之前白将离被送出来是在神祭之地不远的森林里! 修仙者毕竟不是神也不是仙,即使比寻常的普通人要强上许多,但也实在潜不进千万丈之下的海底城,估计到半路就会立刻被水压压扁。来这里的第三天徐岫就进过海,可即使有灵力支撑,大概到两千米也要立刻上来,可两千米……别说什么海底城的尖尖了,估计连虾兵蟹将都看不到。 即使自己就是作者,但徐岫也稍微有点无奈这个世界的天道,修仙就很不科学了为什么还要增加水压这么科学正常的东西。虽然说小说是建立在现实世界的根本基础上,但是这个时候何必还要讲究什么科学呢,人命关天啊! 还好最近心疾没有再复发,不然徐岫绝不会如此淡定。 徐岫挽袖将手浸入海水之中,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可以看得清手背那苍白皮肤下潜伏着的青色血管,透着微微的光,看起来简直可以瞬间在手方面的排行上名列女性公敌。白玉英赤着足跪在他身后不远处堆沙子,试图找出更多的贝壳,她粉嫩可爱的雪白双足贴着沙砾,看起来有些脏,但让她显得异常俏皮。 白将离…… 系统提示:主角白将离触发"随时装酷耍帅呈现最完美的一面"此自动技能。 白将离站在离两人最近的大树底下,怀中抱着玉吟剑,垂眸低首,衬得一双乌睫浓密如鸦羽,海风吹拂过他的鬓角,他偶然抬头伸手拂去那缕乱发,星眸淡然,衣袂翩飞,好一个绝世俊俏的少侠。 不知夺去多少来来往往背着竹筐的渔家少女那爱慕的情思与汉子们羡慕的眼神。 突然热爱起磨牙活动的徐岫抽搐了下嘴角,发自内心的想烧死这个现充,于是他深情款款的在心里对白将离倾诉了一句:我去年买了个表。 这时风平浪静,海天一线,午后的阳光熏得人陶陶醉,徐岫依旧蹲在沙滩上玩水,一泼一泼的,恨不能这些水都瞬间运到前世那个蓝色星球上那些缺水的地方去……好像海水不大合适,算了。 这时水底潜过来一个半大的小孩子,大概是一两岁的幼儿大小,异常灵敏矫健。 徐岫本不以为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一两岁游得飞快的幼儿?! 卧槽啊就算是渔村长大的也不带这么乱开挂的,将离救命! 还没等徐岫站起来退开两步,忽然面前水花大溅,怀里一沉,湿润感逐渐从单薄的领口处透了进来,他方才下意识闭着眼睛,睫毛上的水滴坠了下去,反正衣服厚,干脆伸手擦拭了一把,才看清楚怀里蹲坐着像只小宠物犬的幼儿是个什么玩意。 小折丹啊~ 真是熟人,早说嘛~ 小折丹比之前看起来大了很多,也肥了一圈,腆着圆鼓鼓的小肚子,穿着件小肚兜,光着屁股蛋;肉呼呼的小手正抱着徐岫的一只胳膊咯咯的笑得欢实。真叫人又爱又恨,却也生不起多少气来,徐岫微笑着摸了摸小折丹头顶的冲天辫,心里狂笑着想谁这么有才啊人家难得长出几根根须的你给小红绳扎成冲天辫,跟水萝卜三块一捆似得,方便提么? 徐岫:=L=等一下,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还没等"未老先衰记性差"的徐岫想起自己想了什么事,不远处的海水里突然冒出一个身形高大男人。 高大男人笑得很开心,但眼窝很深邃,看起来有几分凌厉薄情,剑眉高耸,高鼻深目,典型的西域人样貌,皮肤是非常健康的蜜色。他唯一雪白的牙齿森冷的亮着,用一口诡异的异国口音说着中原话:"蛋蛋回来。" 然后……然后……然后小折丹扑到了男人身上。 徐岫:卧槽黑皮!=L=。不对……重点是……蛋蛋?噗哈哈哈多么有上进心啊亲!你一颗素食植物居然叫蛋蛋,你也知道肉比菜贵?!相信我肉芝比蛋蛋贵多了……艾玛整个人都不好了笑死了QVQ。 等一下……黑皮高大霸气男,太岁肉芝,蛋蛋…… 卧槽这才是正版折丹啊当初给蛋蛋起名都没有想起来这个二逼啊! ↑非常顺口就改变了称呼毫无悔改之心随意乱攻击他人肤色的没有礼貌的徐岫。 折丹者,混沌初分之浊也,不详其年岁,男女通吃,蜜色皮肤,外邦人(划掉),宠物为万年太岁蛋蛋,老婆很漂亮,很喜欢沾花惹草。起初以外国人为原型开设定,涉及F国的浪漫、Y国的外表谦和骨子里强横、M国的开放跟花心,就是没有Z国任何好男人的品质~(请勿对号入座,个人见解,拒绝水表跨省跟跨国,不接受任何追杀单子) 折丹这个人怎么说呢,如果有人光看外表就觉得他这个人非常的呆蠢萌所以毫不在意的基本都活不长,像白将离第一眼就看透了这个黑皮骨子里的各种鬼畜腹黑要命的恶劣性格,从此划道走,敌不犯我我不犯敌,真来了开疯子属性追杀你到死~ 说起来折丹最不喜欢玩的人就是白将离了,因为刚开始看走眼把白将离当弱鸡的折丹还设过坑让白将离跳下去,差点没把白将离坑到杀父弑母的地步,不过没成功,还导致白将离心境跟修为大幅度提升。可是白将离记仇,后来入魔的白将离追杀了他整整一百年,差点把他家蛋蛋都切片片了,他也受了伤才了断一截因果。不过后来白将离把他媳妇杀了,他实在是很不高兴,也就跟白将离不死不休了。 真是个随便的BOSS呢……偏偏还是最大号的BOSS~ 徐岫摸了摸下巴看着正在逗蛋蛋的折丹,心里猥琐的想起当初偏爱肤色差异的大学室友曾理直气壮的说过一句话:如果啪啪啪的时候肤色差异很大……你不觉得很色气么?! ……这么一讲,还真的挺色气的感觉。 不过蕳清真的要嫁给他么,感觉真是……也不能说是鲜花错插,但是…… 徐岫想起蕳清风情万种的眉眼与雪白的肌肤,还有那双纤柔的手…… 感觉好羡慕TAT!麻麻我也想要这样的老婆! 第二章 直至真正坐着折丹的船潜进了海底城,徐岫也还有些恍若梦中。 白玉英牵着他的袖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明眸四下看着,好奇的伸手去戳那些不停冒出却不会弄湿她衣衫的水泡;白将离靠着徐岫的背坐着,抱着玉吟剑闭目养神。而徐岫则是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一派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景。 折丹虽然爱玩,但也是分什么人,不好玩的人他一向不大爱搭理。就单是玉英与徐岫也就罢了,他却连白将离都失去了兴趣,一路上只逗着蛋蛋玩,虽说是好事,但徐岫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最近接连来的事情逐渐失去掌控让他难免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按照本来的剧情,白将离现在应该是在被寻朝刁难,而他来到海底城的时候,是海底荒城的祭祀仪式结束的最后一天;而现在的时间段,应该是祭祀大典即将筹备完毕,折丹是来旁观祭祀仪式的,海底城的城主也就是鲛人族长跟他有私交,属于难得的好盆友,后来还给他跟蕳清当了公亲媒人。 海底荒城不同于别地,先要潜入千万丈的海底不说,底下还有一片结界封印,若没有折丹带路,恐怕他们得先去寻找神祭之地,再让白将离手贱一次,而且那时能不能顺手带上徐岫或者说心疾会不会复发还不好说。 徐岫真庆幸自己当初没打算吃掉蛋蛋,还喂了蛋蛋不少好东西。看看!这时候有回报了吧,QVQ真是感动仙侠十大萌宠啊小蛋蛋。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这就是! 其实具体是怎么样徐岫也不大清楚,他就看见蛋蛋扯了扯折丹的小卷毛,啾啾了两声,然后折丹就邀请他们上船…… 然后……然后他们就上船了。 千万丈的深海底下的海眼,也便是海底荒城此处归墟虽绝世独立,却也在当初的神魔之战饱受波及,譬如说被当时的一位战神活生生辟开了一条海道。不过也正是以为这条海道直通海底荒城,所以位置被鲛人设置的极为隐蔽,而且被曾经的蕳清结起结界,刻下极为狠毒的禁制符箓。 折丹恰好是知道这条海道的知情人之一。 三人只乘着折丹的船一路直通海底城,深海底部远处隐有巨型鱼类游动,可并不敢向这边伸来。白玉英久了也有些不耐烦,但她十分惧怕折丹,又不大愿意让看起来有些烦恼的徐岫操心,只抱着徐岫的手臂靠在他身上,神色有几分低落,一心只期盼着快快抵达海底荒城,让荀师兄早点了结事情。 真实的海底城与徐岫梦中的那一座要更鲜活跟华丽些,透着一种勃勃的生机。 虽然没有太阳,但整个水面是亮的,抬头一看,顶头是层浅蓝色的光晕隔开的结界,微微透着光芒,海底城像是一座沐浴在阳光下的水底城市。四周珊瑚丛生的珠玉芝树泛着珠白的淡色辉光,耀耀生辉;唯独阴暗处有些许幽幽阴火点起,犹胜月光。 偶有鲛人游过或是什么如人一般高大,半人半蟹(虾)的虾兵蟹将拿着叉子长戟,神色严肃的在鲛绡上往来。 白玉英趴在船头连连惊讶,但并不发出声音,只是神色欢喜的看着,双手掩着嘴巴。 这时候船已经开的很慢了,折丹站在船头,蛋蛋站着他的肩膀上,两个人都透出了一种指(JI)点(DU)江(ER)山(BI)的气质来。 "三位客人请随我来。" 清越缓和的声音透过层层水纹波浪传来,悦耳似歌声曼妙,清柔如琴音悠长,众人只放眼望去,一人立于海底城最底层的珠贝之上,一头欺霜赛雪的长发披下,神色淡然,全身拢在一件轻薄缠绵的纱衣之中,下罩着宽大的百褶水花长裙,金线白羽相牵,围绕大腿附近做了别致的饰品,垂着碎晶,裙摆极大,似如鱼尾,拖地三尺有余。 正是蕳清。 他还并未穿戴上祭祀的衣物,只是做寻常打扮,但只稍稍一举手投足,却有他人万万不及其一的风华绝代在其中。抬着头,虽说邀约三人,但那一双秋水明眸却是看向折丹。 折丹眨了眨眼,也凑过来,蛋蛋啾啾的叫了几声,抓住了折丹鬓角边的小卷毛,两个人的眼睛都诡异的亮得出奇。 这可以算是徐岫第一次见到蕳清,在现实里。 比起梦中的惊艳,现实却更令他窒息,这种美丽是饱经过岁月洗礼而沉淀下来的雍容高贵,但又透着无比冷淡禁欲的味道,炒鸡赞!如果这是X宝天喵的话,徐岫大概会给一个五星好评。 他轻一拂袖,荡开一层层清灵涟漪,一条虚化的冰石花悬梯顷刻间就搭上了折丹的小船,以极为迅速的方式凝雪结霜。然后蕳清伸出一只手来,除食指之外的四指虚虚垂着,只见他尖锐的指尖轻轻一点,折丹的船立刻坠了下去,侧边船壁摊开来,悬梯紧紧扣在了海底城的沙面上。 白玉英惊奇的躬身捧起一朵霜花,用指尖戳了戳;白将离还在闭目养神;徐岫知道他们现在属于是折丹带过来的客人,如果蕳清想半路拦截势必要先跟折丹说一声,免得出误会失礼,算是一个规矩,所以他也一言未发的看着两人。 三人终究谁都没下去。 "我见过你,却没想到你活过来会是这么漂亮。"折丹本是趴在船边,但被蕳清的灵力挡了回去,便很自然的坐在了船板之上,双眸里满是炙热的赞叹。其实这句话难免分孟浪失礼,但是由他说来,却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淳朴至极,叫人生不起尴尬与气恼的情绪来。蛋蛋配合着啾啾叫了两声。 可蕳清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又转眸看向了徐岫与白玉英等人,声音淡淡:"先生谬赞了,蕳清实难担当,此番前来,不过是想邀先生的三位贵客,不知先生可否允应。" 他虽是客气温婉的话语,却不难听出强势的语气,徐岫心里一叹,心想看来蕳清这次是势在必得。 第三章 "要是我不肯呢?再说,我辛辛苦苦载过来的人,你说一句话就带走,看起来我很亏。" 折丹饶有兴趣的托着脸,坐在船板上,虽是说着笑语,却脸上毫无笑意。 蕳清脸上微微敛了笑,露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来,只道:"你会肯的。"他的眸色淡若烟灰,语气也未曾大改,但却叫人不敢不信服他所言语。 "没错,我肯了。"折丹这时宛然一笑,眸中充斥着狂热与兴奋,却也没有再多加提醒,顷刻间小船侧倾,三人顿时站不大稳身形,往侧边滑去。倒是蕳清虚虚一扶,水波相托,空出时间令白将离定住下盘,牵着徐岫握着白玉英往下一跃,瞬息之间三人已经站着冰石花悬梯之下。 "多谢折丹先生成全,蕳清恭送。"蕳清微微一低头,双手合拢置于腹中。 蛋蛋对蕳清啾啾了两声之后,那条冰石花悬梯像是化作霜尘一般散落在空中,折丹的船也很快就合了起来,然后疾速飞奔了出去。 也许是出于蕳清的地位与地方的隐蔽,上层来往的鲛人与海底生物虽不时瞄向蕳清美人,但并没有对这边发生的一切投来过度的关注。 白玉英半倾着身子,双手负在身后,乌溜溜的眼睛打量了蕳清好一会,才嘻嘻笑道:"你好漂亮啊。我见过好多人,都没有你好看。"她是小女孩心思,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出来,纯真至极,毫无恶意。但很快她见着蕳清神色冷淡就有些后悔了,嗫喏着说道,"我真的是夸你……对不起啊,要是你觉得听着不高兴……我……" "无妨。"蕳清微微一笑,双眸微阖,"你也很可爱。不过此处多有不便,诸位还请随我来。"不知为何,徐岫总觉得蕳清对待白玉英的时候似乎总有几分温柔在其中,难道海底的鲛人也是以貌取人?明明自己长得就好看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吧,对着镜子顾影自怜还不够? 唉,妹子长得软就是有优势,啥也别说了,真是……说多了都是泪啊。 总之,都是时臣的错! 白玉英似乎很喜欢蕳清,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牵着他的袖子开开心心的说着话。如果是白玉英与别的女孩子那自然很正常,问题是这个人是蕳清,而蕳清也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的样子,让徐岫觉得有些怪异。当然不是蕳清,毕竟蕳清这个人已经改得不是一点两点,徐岫虽然觉得不大对劲,但也有几分习惯了。 主要令徐岫觉得怪异,是鲛人的礼仪。 鲛人其实是一种地位比较分明的种族,地位区分依次是普通鲛人、长老、族长、大祭司。尤其是大祭司,除了祭祀大典,平时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之前,就连族长都只能落后半步,不能与祭司一同前行。 就算他很喜欢白玉英,就按地位来讲,也不可能容许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初次见面就跟自己并肩而行吧。 而且刚刚折丹跟蕳清打哑谜一样的,他始终想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什么叫你会肯的,没错我肯了。肯你【哔哔】个蛋啊!快说你们俩狗男……就先女吧,什么时候暗通曲款了!敢不敢给文盲作者留一点……一小咪咪的尊严! 尼玛半路出家的现代人伤不起啊!就算是作者也很苦逼好么!超出原来剧本里的台词听不懂啊!听不懂啊有没有!这些血泪史编起来都可以直接写一篇咆哮体了,绝壁比出师表还发人深省令人痛哭流涕啊!简直就是穿越的血教训啊!写出来看谁还想穿越! 三人跟随蕳清坐上了一只海月水母,徐岫发誓他绝壁看见了这只水母脸红了,而且这只水母还伸出的两只口腕很不好意思的搓揉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伸出两条漂亮的微微发着银光的触手到蕳清的足下跟肩膀边,庞大的身躯扭动了两下。 真是服务周到的小良心! 蕳清单手扶着海月水母的触手,顺着底下的那条触手……徐岫至今没弄清楚他是游上去还是走上去的;姿态端庄优雅,然后侧身坐在水母的头顶,因为自然垂落的原因,可以看得见较短的裙子前摆下露出那半截漂亮鱼尾。白玉英看了又看,忽然对徐岫嘀嘀咕咕道:"师兄,我也好想要那样的漂亮鱼尾巴。"徐岫失笑着揉了揉她的长发。 还没等他们走上触手,那只差别对待的海月水母就非常不耐烦的用触手卷起他们丢上了背,然后高高兴兴的用一只触手卷着蕳清的裙边,蓝盈盈的透明身体快要透出一种浓烈的红色来了。 徐岫:=L=差评哦亲! 不知道是因为天生体型巨大游得慢还是故意游得很慢的海月水母一路还边飘边抓珊瑚小鱼什么的跟蕳清献宝。再联想一下之前那些鲛人跟虾兵蟹将,徐岫简直不能不怀疑整个海底荒城都是蕳清的脑残粉。 这只水母大概回家绝对不会洗澡了……说不定它还会恨自己为什么生活在水里。就好像现代那些跟偶像或者男神女神握手坚决决定一个月不洗手结果被父母强按着洗干净了的骚年们一样。 所以说,追星要不得。(语文老师:并无任何无延伸意义,小盆与们请做好笔记。) 白将离一手垫在脑后,枕在徐岫的大腿上,玉吟剑别在了腰间,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本书在认真的看。徐岫瞄了一眼,里头记载的全部都是人体穴道跟剑招起势,委实看不懂。白玉英趴在水母身上,饶有兴趣的蠕动着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探头探脑的像只小仓鼠,但不敢离开徐岫跟白将离太远,若真见到好玩奇怪的东西,她也只是轻轻的挪过来跟跟白将离与徐岫分享,生怕失礼。 对此,徐岫大概只能说是蕳清的气场太强大了,感觉有些拘束。 大概天生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即便待旁人温和淡然,但生来矜持华贵,叫人不敢随意。 第四章 蕳清的居所在一处珊瑚丛后,珠贝配着剔透的鲛绡从微分的珊瑚丛开口处铺了进去,枕着细细沙砾,直到门口。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现在活过来了,自然不会再住在之前那个过分奢侈而清冷的墓室里,又不是小龙女。 海月水母似乎很畏惧这块地方,将他们四人送到了边缘地带就扭着身子跟蕳清道别飞速逃走了,让徐岫彻底确定了它之前的慢速度是故意的。 这时蕳清微微迈出了步子,他的鱼尾变作了一双素白的长腿,脚轻缓的陷入柔软的细沙之中。徐岫看得异常清晰,那雪白如脂的近乎透明的脚背,浮着明显的青色血管,十分可爱,不过长长的裙摆将他所有的脚印都抹平了去,倒看不出脚的大小。 徐岫当下心想要是鱼尾的话,说不准还会因为重量而不能完全抹去,起码留一点痕迹,像现在四个人进去只有三个人的脚印,跟拍恐怖片似得。 众人入了珊瑚丛中,才见着一团又一团的茜红花装点着蕳清的屋子,透过朦胧垂落的鲛绡,隐隐约约露出半星妩媚的暗影。 这些花也许在地面上并不少见,但在这深及千万底的海底城,却难免觉得新奇。白玉英撩着裙摆一溜烟从鲛绡上滑了过去,弯着身子捧起一团茜红花,眼睛亮亮的像只小仓鼠,脸上霎时兴奋的浮起两团粉晕来:"冰凉凉的,好奇怪,好像跟师兄平日里给玉英的茜红花不一样。" "那不是花,是鱼。"蕳清缓慢的走过去,烟灰色的眸子似乎深了一些,露出点浅浅的笑意,伸出手去捧那朵茜红花,雪白的睫毛微拢,端庄高贵之风华绝代不可言喻。白玉英看得霎时脸红起来,心里不免有些羡慕与黯然,只觉得自己此生恐怕也及不上蕳清的半分风姿。 他话音刚落,那团茜红花霎时爆了开来,几条模样精怪的红色小鱼绕着他的手围成一个圈,背上随波摇摆的鱼鳍就像一朵朵凝结起来的花瓣,很难言语,但很漂亮。白玉英捂着嘴"呀"了一声,退后两步下意识抓紧了白将离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抬头问他:"玉英是不是做错事了,那些小鱼……"白将离无声的摇摇头,才叫她放下心来。 很快那些小鱼又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团茜红花,从蕳清的手心飘到了屋子外墙上,一点也看不出来。随后蕳清便领着三人入了屋中,屋子里铺着柔软丝滑的绮罗,依次摆放着贝壳床、珍珠盏、珊瑚桌椅等物件。若说是女子闺房,未免太过简略;可说是男子寝房,却难免过于艳丽。 徐岫落落大方的找了一张珊瑚凳子坐下,白玉英局促的拉着白将离挨紧他,白将离脸色淡淡的,只坐在中间抱剑观花,似乎在欣赏珍珠盏上那朵凝成霜雪的冰花。蕳清坐在那张贝壳床上,手中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棋子,他的长裙铺在地上,褶皱出些惹人遐思的曲线,看不出裙里那微隆起的是他的双膝还是鱼尾。 蕳清忽然抬起了头,淡淡说道:"你是来找我的,对吗。"是肯定,而并非疑问。 这倒也不令人奇怪,蕳清本就拥有预言的能力,先不要说那场梦肯定是联系着两个人,就算是徐岫单方面的,蕳清也能推算预测出来。这种能力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他得知了未来的结局,却不能去改变它,就好像原来她推测出折丹会与白将离至死方休,最终被一剑穿心;结果自己上去抵挡,白送了命,也让折丹与白将离的关系彻底陷入冰点。 但到结局,折丹还是被杀…… 而且,就算那次蕳清侥幸没死,恐怕日后渡劫也会遭天雷轰顶,修行只会比常人难出十倍百倍。 "我的确是来找你的。"徐岫答道,下意识伸手握住了身旁白将离的手,他宽大的袖子遮去了一切,蕳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白将离有些诧异的看着徐岫,犹豫半晌才摊开手,将他的手纳入手心,然后小心翼翼的与他十指相扣,只觉得手心一片粘腻,却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太紧张还是师兄的问题。徐岫暂时没有感受到什么,他觉得有点心理压力,无论是原来的蕳清也好现在的蕳清也罢,毕竟人家年纪摆在那里,好歹是当年围观过神魔之战还全身而退(也不算?)的鲛人…… 更重要的是,他看蕳清的时候,总觉得有种无法掌握的感觉,就好像白将离白玉英乃至折丹,他们的性格自己都是一清二楚的;可是蕳清却脱离了控制,让他有一种怪异非常的恐惧感。 "说不好,就是因为自己太不够谨慎了,自以为是的过头,所以现在才这么茫然。" 徐岫在心里轻嘲了一下自己,不自觉的握紧了白将离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心理压力,蕳清给他的压迫感忽然就大了起来。他甚至都想到了以前看的小说里那些神棍一眼就看出了人的灵魂不是原主啊什么未来混沌一片啊什么你是怎样怎样啦的乱七八糟的话,其他别说,就第一条,徐岫真的很担心白将离会立刻翻脸。 虽说白将离并不大清楚徐岫为何忽然情绪紧张了起来,但他并不是很在意,师兄本身就较为内敛,许是初入海底城,还有些许不适应吧。真正值得他注意的,是徐岫身上的冷香与手心里柔软的触感,虽说以往也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举动,但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但究竟是什么不同,他却也说不上来。 "你不必担心。"蕳清虽然也闹不清楚脑洞一向大的能遮住天更兼思维跳跃的已经开始害怕的徐岫在想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仙风道骨温良如玉的一笑,"若是为心疾一事而来,现已无大碍,你且安心吧。" 徐岫:=L=对不起虽然我现在很紧张也很害怕也很有心理压力,但是我还是想吐一句,这句话不是安慰将死之人的么,你的病会好的,安心吧……然后过了两天欢快的嗝屁了~真是安心啊……………… ………… ………… "但是还有一事,我也要与你们分说……" 第五章 圣婴琼萝,佛子阐提。 佛者,殊明妙华,阐提灭生。 徐岫伸出左手,感觉到海水包裹着他的手掌,温柔无比,却并不会淹没他。从张开的手指空隙之中透出了波光潋滟的水面,映着明亮清澈的光,浅淡柔和,毫不刺眼。他的身体微微陷入了那些细小的沙砾之中,右手置在腹部,但即使隔着袖子,似乎也可以感觉得到那些沙砾的粗糙。 真奇妙,第六卷的灭世之祸,竟然被拉到了第二卷左右来提起。 尤其是提出这件事情的人,竟然还是蕳清。 说实话,徐岫虽然觉得现在的这个蕳清好看,也觉得他无害,又认为他较于原版改变了不少。但凭心而论,在他的认知跟定义里,蕳清应该还是那个高贵冷艳(这一点从未改变过)的鲛人大祭司,偏邪非正,这件事跟他没关系,插手委实不必,帮忙不大可能,只作壁上冷笑围观都值得白将离谢天谢地了。 第六卷……第六卷。 不,也有可能不是说灭世之祸。 蕳清只提起了琼萝跟阐提,说不准他还没预测到灭世之祸,尽管这个可能性很小。他的意思分析开来应该只是说白将离以后会跟琼萝与阐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很正常,只是为什么突然提出来,而且是好意提醒白将离的样子……蕳清即使还没有爱上折丹,又或者说过早醒过来,也绝不可能跟将离是一个阵营的人。 徐岫缓缓的叹了一口气,将五指覆在自己的面上,只觉得烦心事一波波的涌过来,虽然事关自己的心疾经唯一有可能的知情人蕳清鉴定应该是没事儿了,但是剧情似乎又有点新转变。其实改变也不是没有,瞻波变成了男人,佛者来帮忙收拾了鬼穴,但这些都无伤大雅,并不影响大线;可是蕳清…… 海底城与神祭之地的顺序调换,折丹失去了出手帮忙从而得到暗地里鲛人族支持的机会,还有刚刚那句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跟影响的话。 ………… ……… … "师兄。" 白将离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与此同时一只微凉的手也覆了上来。徐岫睁开了一点缝隙,眯着眼睛看着身侧的白将离,青年就在身旁,端端正正的像是打坐,下摆浅浅没入细沙堆中,压着一片锋利漂亮的残缺贝壳。徐岫很快松开了手,滑下了脸颊,白将离却没有动,指关节上有些粗糙的老茧摩挲着徐岫的五官,似乎留恋的拂过他的眼角,但稍纵即逝,很快微微抬起手来,悬在空中。 "嗯?" 徐岫看着白将离对过来的正脸有些失神,虽然背着光,笼在阴影之中,但并不减去他的半分清姿。可美色——尤其是男色对徐岫无用,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片海域之中,思绪混乱的纠缠着。 "不必担心。" 随意放在腹部上的右手似乎被人握住,沁着凉凉的触感。 白将离低头看着徐岫,眼底满是坚定,语速虽缓却不容置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师兄与玉英。"寻常人许是看不出来什么,但徐岫与他在一起这么久,好歹最起码也是"睡"过几次的交情,白将离究竟是性格使然的沉默还是情绪低落虽不说次次能猜对,但这次也太明显了。 虽然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很多话的人,但徐岫也隐约能感觉到,白将离现在有点难过。能让白将离这么情绪内敛的人外放出这么明显的情感,大概是已经到了常人极为悲痛的心情了。前期能引起白将离如此难过的因素除了玉英宗以外,不做其他猜想。 徐岫心里一沉,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海底城里谁会有能力或者说知道这件事,然后告诉白将离呢?毫无疑问,是蕳清。 所以这是什么节奏?先说了琼萝跟阐提以此提醒将离,但是后面又告诉将离玉英宗被灭的事情……不不不,也有可能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但这是唯一最准确的推断了。 白将离看着徐岫平静的脸,方才蕳清与他说的话语似乎又一一在胸腔处回荡起来,闷痛的厉害:"师兄事事为我与玉英考虑,若日后……"他说了半句话,却忽然又不敢说下去了,满心只觉得"原来失了玉英宗,这天下之大,自己竟无处可以容身。",不由低落起来。 门派中的弟子虽并不喜欢自己,但与师兄与玉英却极好;若师兄与玉英知道了宗门已经不在,不知会有多么伤痛。玉英倒还好;可师兄……师兄定然不愿让自己跟师妹担心,便强作镇定,然后出言安慰自己与玉英。 有时白将离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疏情的过头,在他心中的悲哀,不过是对故土的惋惜,于人,却并无多大叹惋。那些师兄弟平日便如陌生人一般,玉英与师兄都在身边,师尊虽不知所踪,但现下却躲过了毒手。他真正在意的人,都还活着。原来这几百年来,除了他愿意的,当真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未曾放给他人。 白将离隐隐觉得心头涌起些许苦涩来,这样好像不大像是一个正常人,寻常人……会这样吗? 尤其是阆天那一夜,他下意识的摸上了眼角,捂住自己的左眼。开启魔瞳的感觉,非常美妙但又极为可怕。那种苍生尽握手中的感觉跟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的破坏掠夺几乎占据了整个思绪,异常极端。 因他本就是魔之子,所以才会这样如此? 徐岫睁开眼睛的时候,白将离还握着他的手怔怔的出神。这次他暂时没能跟白将离的脑电波达成一致,也没有想到对方的思绪已经跟他不在一个波动了,所以他还短暂的停留在玉英宗处,这也导致了他想的范围完全不同。 虽说宗里排挤白将离的师兄弟们比比皆是,平日里挑衅或是使绊子也有,但是这些事没有一件被他放入眼中过。白将离打小是被长老捡回来的,吃穿用度,习文练武,加上未到下山试炼的年纪,他活到现在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玉英宗度过的。对他而言,长老与玉英便是亲人,而玉英宗则是他的家,,自然会有悲痛不舍。 两个人的思维就微妙的这么相错了…… 第六章 祭坛在平日里,只有祭司可以留下,其余人是连入内都没有资格的。 祭坛四面封锁,又阴又暗,唯有天顶漏出半许苍穹的莹莹天光,透着凄冷,照着祭台。龙纱鲛绡,薄而清透,层层叠叠数十层落在莲花祭台之上,笼着跪在祭台中心的蕳清。 蕳清穿了一套素色的衣裳,跪在祭台之中,长长的衣尾遮住了大半个祭台,只看得见他肃穆清冷的面孔与结成花印的双手。他面前是三盏明灯与三盏暗烛,现下已经熄灭了一盏暗烛与两盏明灯,分外不详。 "你看起来,好像不大顺利。" 天顶透入的莹莹光芒染着蕳清雪色的长睫微微颤动,却并没有接话,只是睁开了眼睛,烟灰色的瞳孔底一片清澈,静静的看着靠在天柱边的折丹。他似乎并不害怕,也没有大惊失色,极为平静的将流连在折丹身上的目光转回了那六盏灯烛上。 约莫三息之间,仅剩的那两盏暗烛与一盏明灯忽然都灭了。 蕳清这才缓缓的站起来,鱼尾化作一双雪白修长的腿,足腕上还系着碎珊瑚与珍珠穿成的饰品,细碎的珊瑚块垂在他的脚踝上,颇为明艳动人。他走下祭台,赤足踩在冰冷的砖石上,只手抚过烛台,温柔缠绵似多情,但神色却依旧淡淡,尖锐的指甲掐断了灯烛上被烧得乌黑的油绳。 "看见我,你一点也不诧异吗?"折丹沉沉的笑起来,侧过头看着蕳清,却并未上前一步,只是抱胸站着天柱下。 "石夷喜欢你,对你的偏心,又不是第一次。"蕳清淡淡道,将那些事物一一摆放回了原位,双眸微阖,却不显疲惫,"不过我确实不曾想到,她竟然会将此处也由你进来,当真是失了魂、没了心……真正叫我诧异的是,你竟也会恪守规矩,没带那宝贝太岁进来。" 折丹仰了仰头,脸色轻慢,眼神却分外凝重,大大方方的笑道:"我还道你会说她是个感情用事的无能族长。"他提起石夷的时候,并没有半分情意缠绵,亦无任何温柔赧然,可见只是石夷一人一往情深。 蕳清微微一叹,想起平日里尚说得上洒脱的石夷,又看看折丹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敛了手,侧过身说道:"如果感情用事能换得她这个族长与你联姻,那便不算无能。海底城不缺这样的族长,也不缺感情用事的鲛人。" "可是,却缺你这样的大祭司。"折丹低笑一声,放下环着胸口的手,身形微微一弓,矫健如豹。还未等蕳清察觉不好,便已被重重扑倒,背脊贴着冰冷的地面,配饰砸在地上咣当声响,但身上那人的手护着了大半,倒也没有觉得疼痛。 那人轻佻的拂去蕳清的鬓角,抚摸着他眼角下的泪痣,只吃吃笑道:"要是想联姻,还是祭司这般模样,合我的口味。"他便是不动声色,侵略感也极强了,更别提现在两人如此之近,蕳清几乎下意识就想逃离,满心慌乱恐惧,只将身子绷得紧紧的,不敢看他。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蕳清微微皱眉,避开了折丹看似亲热的凑近,单手推开他的肩膀,眸色暗沉,"不妨直言,我不喜与他人靠的太近。" 折丹咂咂舌,只将蕳清压制在地上,倒没有起身,薄唇微微勾起:"有趣,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不过你的习惯可以改改,毕竟来日方长……"话虽这么说着,但他倒也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饶有兴趣的抚摸着那颗小小的泪痣,轻声问他,"你似乎对那三个外来者很有兴趣,那个小女孩跟拿剑的倒没什么,但那个道士恐怕不是什么善了的人,蛋蛋对他很有兴趣。玉英宗什么时候也出了这样的人物?" "这次恐怕是你走眼了,拿剑的那个人,叫白将离。"蕳清冷冷一笑,支起身来,眸光闪烁,"引起神魔之争,挖你心的人,就是他母亲。" 折丹一愣,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然后慢吞吞的站起身,看着坐在地上的蕳清半晌,才快活的往外头走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按下折丹与蕳清不提,但说白玉英初来乍到,只觉得处处新奇,与地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情。她为人憨直可爱,倒也惹得许多人喜欢,好心提点了她不少事情,又贪新奇——这海底下难得来几个陌生面孔,便都拿出东西纷纷接待她。许多吃食玩物,竟是地上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海底城居民虽算不上热情,但也并不排斥外人,知白玉英是想为师兄留一些吃食,便又准备了些许让她拿着。白玉英拿着细细的薄纱裹着的食物,手上挂着一串贝壳珊瑚制作的风铃,随意挑了个地方,蹦蹦跳跳的往那处去了,风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响了许久。 除了生物模样,海底城与之前的阆天相差不远,白玉英好奇的绕过两个美貌的鲛人附近,虽然都很漂亮,但非常容易分清楚男女。男鲛人要更英俊一些,女鲛人则柔美许多,除了尾巴与普通女子相差无几。 那蕳清呢…… 白玉英微微一顿,她心里是觉得蕳清应当是姐姐一样的,所以才特别亲近。可是蕳清似乎也不大像女子,虽语言温和,但眉宇间却是英气十足,正气凛然。自然英气的女子白玉英也不是不曾见过,但男子与女子,总是有些许差距的。 但是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好看,又有气质,又漂亮…… 这样的人,会是男子吗? 白玉英一边抱着小包裹,一边咬下一口海藻包包,嚼得脸颊鼓鼓的。虽然也不是说男女就有差别,但是男子的话,就不能像对姐姐或者徐悦那样了,一起说悄悄话,讲心事什么的了吧。当然,荀师兄就不一样了,荀师兄就跟哥哥一样,而且他跟将离师兄也熟,就算有什么事,将离师兄也不会误会…… 算了算了,不要管了!这种事情,还是师兄操心比较好啦。现在要先把风铃拿给将离师兄跟荀师兄看。 想不出头绪的白玉英把海藻包"啊呜"一口全部塞进嘴巴里,高高兴兴的弯着眼睛蹦蹦跳跳着走远了。只是白玉英走了许久,待风景也看得厌倦了,才茫然的看着四处的珊瑚屋子与海底生物,发现自己大概是迷路了。 等……等一下QAQ,师兄你们在哪里……玉英好像不认识路。 正在白玉英茫然无措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女音。 第七章 "你便是祭司大人领来的客人?" 白玉英转过身抬头望去,只看到一名高挑的冷艳女子站在她面前,她很高,大约是与将离师兄也差不了多少的,额上生着两只小小的龙角,只穿着件单薄的龙纱,身材玲珑有致,雪白修长的大腿裸露在外,隐约可见些许散着莹光的鳞片。这样露骨的打扮,一下子就叫白玉英红了脸。 "嗯……不过不是我,蕳清想找的,其实是我师兄。"白玉英红着脸低下头去,对着手指嗫喏道。她有点怕这个人,加上没有师兄在身边,便显出了怕生的怯懦与小心翼翼的模样来,只敢偷偷抬头瞄着她。 女子听罢却冷冷一喝:"放肆!谁准你直呼祭司大人的名讳!"她双眸如明珠生辉,此刻却暗藏怒火,两道柳叶弯眉紧皱,气势惊人。白玉英被吓得跌坐在地上,风铃叮叮当当的响了一会没入了细沙粒之中,只下意识抱住了怀中留给师兄们的吃食,眨眨眼,有些畏惧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小声的道着歉。 女子复又端详了她一会,半晌才皱着眉头叹气道:"哪来胆子这么小的姑娘家,半点没有我海中儿女的爽快利落,罢了,你起来吧。"她半倾着腰将手伸了过去,雪白柔腻,白玉英只觉得像握住了一块温凉的羊脂暖玉,单手抱着吃食,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女子见她站稳了才抽回手,拂了拂额发,神色严厉至极,"不可再直呼祭司大人名讳,明白吗?" "嗯……玉英知道了。"白玉英急忙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抱着吃食,见那陌生女子望过来的眼神,急忙拿出一块蚌肉干,"那个,你要不要吃?是虾雷小哥送我的。"大概是她神色太过小心翼翼了,女子竟忽然莞尔一笑,伸手捏过她掌心的蚌肉干一咬,红唇轻启,白齿好似珠贝一般秀美,只是咬肉时的果断凶狠,叫白玉英不禁缩了缩身子。 "原来你叫玉英啊,我叫石夷,不用怕我。"自称石夷的女子极快的吃完了蚌肉干,伸舌舔舐了下纤长的手指,她这样的动作倒没什么可爱可言,只看得白玉英头皮一炸,觉得像是看到了什么凶狠美丽的野兽在进食一样。 白玉英脸上飞起红云两朵,只低下头窘迫道:"对……对不起,失礼了。" 石夷嗤笑一声,倒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看了看无尽的海水,淡淡移开了话题:"你是祭司大人的客人,不用妄自菲薄。还有,既然我受了你的礼,那咱们便是朋友了,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扒了天王老子的皮,我也会帮你的。所以不用怕我。"她神色从容,透出一股极端的自信骄傲来,让白玉英不由有些羡慕。但很快石夷又变了一张脸,看起来分外恐怖,"但你若敢对祭司大人不敬,我便……" "不会不会。"白玉英不敢再想后面是什么,急忙打断道,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石夷的第一句话是说自己第一次回她的那句话,心里又有些莫名的担心跟高兴,交了个朋友是很好啦,但是这个朋友看起来好凶的样子……而且,扒了别人的皮,不就是大事吗? 这时石夷才缓和下脸色,美艳的脸庞上平添几分轻松:"你怎么是独身一人的,不与你的师兄在一起吗?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听到石夷提起师兄们,白玉英顿时去了紧张,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拨弄着怀里的小包裹:"玉英就是要去找师兄,不过……好像迷路了。"她窘迫的又红起了脸,羞涩的用手指戳了戳一个做成小章鱼模样的海藻包,只戳得它在布中一滚,咕噜噜的翻过身去,露出了触手底下的腹部,"这个是什么啊,看起来好奇怪,都没有见过。" "这是八爪鱼。"石夷瞥了一眼,毫无迟疑的伸手捏起那个章鱼海藻包往嘴里一塞,"看起来你是被丢下了?"听罢,本来急切的伸手准备拿回海藻包的白玉英忽然脸色一黯,手松散的握成拳头模样收了回来,只是咬着嘴唇摇头。 勉强笑起来的白玉英将吃食收了起来:"没有啊,只是……只是玉英……"她半晌也没有说出下文来,便低下头去嗫喏道,"因为玉英什么也不会,就算跟着也是添乱。师兄好像也比较喜欢玉英乖乖待着,他们做完事情,就会来找玉英了。也不是丢下,师兄是怕玉英乱跑会受伤……玉英是不是又麻烦又笨,哈,你看,现在就迷路了。" "不会可以学,迷路可以自己走回去,添了麻烦也可以弥补,既然是师兄妹,总该学着互相信任吧。"石夷轻轻巧巧的咽下了最后半口海藻包,远远就看见了从祭坛结界里出来的折丹,还有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蛋蛋,眼神一暗,"好了,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想想吧,要不就跟你师兄说说,委屈自己算个什么事儿。你们地上的人就是麻烦,所以说,低眉顺眼的女人我可当不来。"她伸手一拍白玉英的头,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不会可以学,迷路可以自己走回去,添了麻烦也可以弥补,既然是师兄妹,总该学着互相信任…… 白玉英坐在沙地上,双指捏着一个小小的贝壳模样的包包,想起了那一天在孔府里白将离的神色跟初到阆天时的恐惧,下手不自觉就重了一些,包子立刻被捏得扁了起来:玉英也想跟师兄们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就算都是鬼……玉英也不怕,只要不会被丢下,不要只剩下玉英一个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玉英的心思会这么重。你说的果然没错,太过保护,对玉英有益无害。"徐岫背过身去,靠着柱子叹了一口气,神色满是赞赏,"不过她自己竟也能意识到这点,更为难能可贵。"他们两人藏在一块沉寂在海底的巨大礁石后头,白玉英一时半会倒也没有发现。 白将离轻哼一声,从怀中拿出手帕轻轻拭擦玉吟剑锋:"知道却放任,也算难能可贵么。她太过于依赖了。"他虽这么说道,神色却浮现出一点温和来,灿若繁星的双眸里印着浅浅的笑意,"但她既然肯有一个进步,自然也是好的。" 傲娇。 徐岫撇过头闷笑出声。 第八章 似乎是因为近日来祭祀大典之事,海底城热闹了许多,一下子什么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都出来了,甚至有些连徐岫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且大约在数天之前,蕳清执着法杖上了祭台,引天地之清、水华之精,结起一个半圆形的巨大结界。既是为了拒绝他人进入,也是为了避免海底城的居民不小心乱跑出去。结界看起来有点像泡泡,会随着光晕转出斑斓色彩,且极度柔软,即便不小心撞上也不伤人,只会将人反弹回来,当然譬如说巨鲸这类身躯庞大还狠狠撞过去的除外。 徐岫有幸围观过一起"巨鲸撞结界"的不幸事故,事后他对巨鲸公子(姑娘)的行为进行了评价:难道你就找不出更好的自杀方式了么。 不过万幸的是蕳清就在旁边,及时的将那头蠢萌蠢萌的据说还在幼年期的小巨鲸给救了下来,没造成被小巨鲸被弹飞出去的惨况。而之后小巨鲸也用自己的方式感谢了蕳清,它用硕大的头亲昵的蹭了蹭蕳清的手,徐岫当时看这出撒娇感激的戏码时,分外担心蕳清这么个美人会不会像小猪拱白菜一样,一下子就被拱翻过去了。 事实证明,担心是多余的。 除了这一出令人记忆深刻的小插曲以外,徐岫他们还在海底城之中遇到了四个人,而且这四个人还都是白将离的熟人。 方斯羽、于肃、林胜雪、雀影仙。 据说这四个人是当旅游观光团来的,而且本来还该有个慕青华,但是被惜才的言二姑娘截走了,所以就没跟来。比较值得在意的是,九宗大会结束后,这三个人于师门处领了一模一样的任务,于是在去同一目标的路途上结伴而行,结果被在云上泛舟的方斯羽看上,当即云做束,灵做结,把三个人捆上了云舟,带回去给那五个老鬼炫耀…… 说实话这么寂寞又麻烦的事儿,徐岫觉得除了方斯羽应该也就没什么人能干得出来了。 重逢这件事也比较狗血。起源是因为白玉英自从听了石夷的话,就一直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连白将离都开始担心玉英会把自己闷坏了。加上那天天气还不错,虽说海底城也不存在什么阴天,但是那天的清光亮的特别舒服,不会太刺眼但也不阴沉。所以师兄弟俩合计了一下,打算带着玉英这个熊孩子出门玩玩,让她明白一下她那俩闷骚师兄内心不得不说的关怀…… 当时他们打算去清露瑶台散散心,因为那里不时有贝壳女与鲛人在跳舞,偶尔也有海螺吹个唢呐跟年纪大的龟爷爷拉个二胡什么的…… 哪知道等到了清露瑶台的时候徐岫才发现自己可能今天起的太早没算一卦,所以也不知道今天黄历贴着"不宜出门"四个字。 虽说徐岫从来没有见过方斯羽跟于肃,但这并不妨碍他认出这两个人。于肃常年月牙袍,出门必带紫骨扇,他的腰间还挂着方斯羽给他雕的流花玉莺配;方斯羽就更好认了,穿青衫,满脸笑意,看着一副懒洋洋模样却气度非凡的就是。 当然,徐岫也不能否认他真的认出这两个人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于肃玩了会扇子,忽然温良一笑,抬头对方斯羽喊了一声:"斯羽,你瞧,那可不便是你的小友。" 白将离认识的人里叫方斯羽的人只有一个;更何况,能叫方斯羽名字的人不多,方斯羽的朋友里看起来温厚的人也不多。 这两个人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方斯羽本坐在瑶台边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女鲛人们在跳舞,听于肃的声音便转过了头来,伸手抄过紫骨扇一展,遮去半张风流容貌,软骨般靠着于肃笑道:"哎呀呀,我道是谁呢,原是某这许久不见的小友。上回匆忙,倒只管匆匆将你送回去,直叫忘了怎生联系的事儿,实在令某对小友思之如狂啊。今日一见,果真缘分缘分……" 彼时初见方斯羽还没有这般轻狂孟浪,白将离一下子怔住了神,有几分不知所措起来,竟低头去与徐岫说:"师兄,他与我认识的一人长得好生相像。"还未等徐岫回答,于肃与方斯羽便听着笑起来,方斯羽直往于肃怀里跌去,半晌才抹着眼泪,被于肃推着好不容易坐正了身子。 "他不过是学学师三爷的语气,怕是吓着你了。"于肃温厚笑道,"你倒也是老实,不过,委实不必管他,他不过是个闹个玩笑。只是日后见着,也当没见着便是了,总归不比我被他绑着可怜。" "真是不识情趣的坏朋友。"方斯羽倒也不在意于肃的话,只笑回了一句,然后悠闲的摇了摇扇子,也不知道是说于肃还是说白将离。 徐岫觉得于肃说白将离那句老实,应该是读做"呆萌"写做"蠢萌",总结了就是又呆又蠢。 这一段话落,方斯羽便邀三人一同落座,白玉英有几分局促,只贴着徐岫一起,眼睛却巴巴的看着白将离,只轻声问道:"师兄,他们都是将离师兄的朋友吗……好像跟将离师兄很熟的样子。怎么,玉英都没有见过呀。"徐岫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后心想:你以后不认识的可海了去了,什么做梦认识的神交认识的水乳交融(不对)认识的,偷情估摸着都没花招那么多。 白玉英听罢后似乎有些诧异,只低声嘀咕了一句:"连荀师兄也不知道啊。" 这句话其实很小声,但架不住在场的耳聪目明,方斯羽见她可爱,便笑眯眯道:"我们与你将离师兄神交许久,你荀师兄又不是与他双修的人,自然是不晓得的。"白玉英"啊"了一声,捂着通红的脸往后坐了一些,只低下头去对手指。于肃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手,只啐他小姑娘脸皮薄,哪里经得起这样调笑。 白将离听到双修时怔了一下,但倒没说什么,只是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问道:"怎么不见二姑娘?" 方斯羽看了看低着头的白玉英,只回道:"二姑娘见才忘友,寻着了一个剑道上的好苗子,自然不肯与我们出来喽。不过她倒是一直很记挂你,说你是天生的剑骨,那日短暂,日后有机会定要与你好好切磋一番。" 听罢了话,白将离便微微笑起来,冰消雪融,似有无边春水盈盈一动,薄唇轻抿,应道:"莫敢不从。" 第九章 众人正闲谈着,却见雀影仙抱了琵琶袅袅娜娜的走过来,旁近的林胜雪只手折了一段虹珊瑚,分花拂柳般一道行来。方斯羽见状笑得更为欢喜,只说道:"这两位天仙般的姑娘,你识得吗?不过,无论你识不识得,总归今日是有眼福了。那绿裳的叫雀影仙,喜弹琵琶;那蓝衣的是林胜雪,善剑舞。" "我都认识。"白将离淡淡说道,眼神却略过雀影仙,直直看向林胜雪,"我与她还有一场比试未完。"他神色有几分动容,露出异常感兴趣的模样来。 林胜雪听了,只朗声道:"方道人切不可编排偷按,胜雪只是略知。" 白玉英侧着头看了她好一会,才抿紧了唇低下头去,只是往徐岫那边挨了挨,小心翼翼的递过一小碟点心给他,仰起脸露出了过分无助的笑脸:"师兄……你吃吃看这个嘛。"她的眉毛微微耸起来,像是在克制自己,伸手拿过了一个小小的贝壳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这个……玉英觉得很好吃。" 其实徐岫现在并没有太在意白玉英的小女儿情怀,他只是在想一件事:如果那六个老妖怪对他看不顺眼,那得怎么办? 一个人在一个团体里聊天的时候,只要注意一些,就很容易感知到掌控聊天主权的那个人的态度究竟是无意忽略还是故意忽略旁人。而且,徐岫感觉得到,方斯羽隐隐有些排斥他,纵然对方并未对他恶言相向,也是一直如待他人一样笑意盈盈,但这种感觉却绵延不断的攀附上心头,像是绞成蛛网的丝一样,细不可见,但感受却分外明显。 这种感觉,到底是自己的主观判断影响,还是对方的确未抱任何善意…… 其实无论答案是哪一方,结果的差别对徐岫而言并不是太大。当作者最大的坏处就是入主为先,习惯于用自己的记忆跟了解去理解任何事物,自然也包括人。徐岫明明自己也了解这一点,但念头一起,就很难断绝下去,心情微微变得有点糟糕了。 "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徐岫下意识舔了舔唇瓣,右手的大拇指贴着中指用指腹搓揉了一下,一旦心烦气躁起来,就立刻感觉长久没有冒头的烟瘾有点上来了。他得出去休息一下,方斯羽跟于肃给人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很快白将离就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师兄去何处?" 徐岫笑笑回道:"你故友重逢,本应畅快一聊,无需理会我。若有事为难,便去问问蕳清祭司。我总归离不得这海底城。" 听罢此话,白将离方才肯应,放了徐岫离去。却不料白玉英忽也匆匆站起,只说道:"我今日玩得过头,很是疲惫,也随荀师兄一同去了方便。"白将离打量了她半晌,心中便道白玉英若与师兄一同,定然无事,便也应了。白玉英却见他应得这么快,心里又难免生出几分难过来。 徐岫见白玉英要一同离去,不免暗暗称奇,但只稍转转眼,见着那两个天仙似得姑娘,便也了然了。他伸过手,只将白玉英拉过,微微笑道:"那我便将玉英也带过,你且与故友好好聊聊,迟了也不打紧,近来总归没什么急事,在海底城安置几日也无妨。更何况,不过几日便是祭祀大典,你邀他们几人一同前往也好。" 这时两女已经走近了,方斯羽又牵了话题,白将离便迟疑的点点头回道:"那等会我便去寻你们。"徐岫一笑,倒不予置否,大袖微扬,便带着白玉英一同离去了。 辗转两人就下了清露瑶台,白玉英背着手单脚踮着蹦蹦跳跳在徐岫的身侧,任脚下的水色长廊荡开圈圈涟漪波澜,她今日穿着一袭暖黄长裳,裙摆极宽,转动起来便层层转动如花绽一般,极是清秀灵动。 "将离师兄一定很喜欢比剑。因为他只有比剑的时候,才会变得开心……不过,跟师兄说话也会。虽然不大明显,但玉英看得出来。"白玉英转了两圈,速度变慢了下来,苦苦的笑了起来,"玉英笨,剑术也不精,就算比剑会受伤,可也有师兄你出手。别的事情上,师兄也总是又体贴又会说话,又很有主意,所以将离师兄也很依赖师兄,可是玉英……好像怎么做,也不能像师兄一样。只会拖后腿,胆小又无能,还很爱哭……" "玉英已经很没用了,所以,怎么样也不可以让将离师兄看到玉英很难看的那一面吧。" 徐岫心道你这姑娘想得真多,我算是谈过几场恋爱,但那些女孩子也没你这样的,再说你嫉妒人家林胜雪雀影仙能跟将离比试,扯我做什么个劳子,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 但心中如何想,是与嘴上如何说没有干系的,徐岫只玩笑道:"你害臊不害,说你将离师兄却扯我作甚。再说,你休得夸我,叫我飘飘然起来,当即就成了仙。"他足下翩跹,水光流转,莹莹蓝辉尽数随他每一步悄悄散去,宛若美景图画。 白玉英本听得脸红,再听却破涕为笑,只拍手称快道:"如此最好。" 这叫徐岫听了,只哑然无言,半晌才笑:"你真是个鬼灵精,莫非当求仙问道如易事不成?" 廊中忽然悄悄起了雾气,极淡,徐岫升起几分不安来,白玉英却毫无所觉,只鼻尖红红的笑着,活像只小动物。 两人行至尽头时,忽然日落月沉,黑夜骤降,只引得雨随风落,雷鸣轰至,风云变色,天地黯然。 清露瑶台本就在边缘,徐岫只稍一转头,便见着海水暗沉如墨,忽有青色的巨型鳞片层层叠叠的将这结界包围裹绕,海底城已不算小,可他们身处边缘唯能见其中一段,可见此物的体型巨大。 这时忽然传来几声巨响,听得人耳边轰隆,比雷声还要响过数十倍,海底城被那庞大身躯带得震动起来,好在结界支撑未倒,但所有人也都吓得慌乱起来。徐岫心中蹦出几个"嫌疑人",皆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好先将白玉英推进往来厅中,里头已坐着几名鲛女与一生出雪白须发的老龟。白玉英靠在老龟身边抓着他的胳膊,只道:"师兄,你要去寻将离师兄吗?" 徐岫心想我哪里有心要去找他啊,我是要出去找蕳清问问这是什么东西,知道剧情被改成什么样了,问清楚了就回来跟你躲一起。他心里虽如此想,面上却诚恳非凡的抚上白玉英的手:"是啊,出了这等变故,我很是担心他,怎么说咱们三师兄妹也要共同进退,你不必担忧。" 话音刚落,白玉英似乎犹豫着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倒是那老龟慢吞吞的开了口:"后……生……啊……,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小……姑……娘……的。" 徐岫听完老龟话后,皮笑肉不笑的道了谢,忙不停的往外头"逃"去。 第十章 是青蛟女引来的劫云天雷。 徐岫一到海底城的中心广场就看见了压在海底城结界之上的蛟龙,庞大的身躯紧紧绞着结界,头颅不停的撞击着上方的水屏,看起来痛苦不堪。众人已经纷纷散去,场中独剩蕳清、石夷两人。折丹站在不远处,气定神闲的看着这一场热闹,海底城既非他的地域,也不是他的兴趣所在,他自然毫无所谓。 "祭司大人,吾乃太古凶兽,天生地养,但未曾食得生灵,只消净土精根,不曾害过海底城一二。望汝发发慈悲,护吾孩儿一世无忧!"一阵凄厉龙吟咆哮,青蛟女将结界又缠紧了许多,"休言吾无赖,大人也曾徒步上九霄,吾身将死,愿将功德化城固,只望祭司大人救吾孩儿。" 蕳清只淡淡回道:"龙宫并非无觅处,青蛟女且速速离去,海底城无能为力。" "祭司大人,汝当真这般狠心绝情!吾不求汝助吾过劫,只祈幼龙平安。如若吾得不到汝之应允,叫吾孩儿受得囚困雷劫之苦,吾身既死也难心安,余下龙骨永生永世便囚禁于海底城外!"青蛟女又是一阵凄厉惨叫,雷劫将至,风雨大作。 现在在深不见底的海底城已经是如此波澜了,徐岫简直不敢想海面上该是如何的腥风血雨,周围海村恐怕是要遭难了,历劫之时还遭折损功德的生杀之事,这青蛟女难不成是刚刚生产过后,身体虚弱,知晓自己渡不过劫雷,这才来托蕳清照顾孩子? "混账!"提及海底城,蕳清当即便显出几分怒容,手中长杖一划,分出半径山河,泻出天尽银河滚滚,召来三千弱水一舞,如蛇缠,如山折,当即断去青蛟女的一截龙脊。 青蛟女惨叫几声,几欲腾空离去,却强行垂下头来,忍不住流下泪珠来,不禁令人动容,哀哀叫道:"好叫大人知晓,吾今日来,便无做任何打算离去。若祭司大人不肯救得吾儿,吾便一头撞死在这海底城上,权将运势尽托,日后若有报应,只管作上今日吾之劫难,叫吾受万蚁噬心、千针吞咽之苦亦可,求只求与吾孩儿无半分干系。" 雷云绵缠,迟迟不肯落下,但偶然有几道小雷打落,也已劈得断去龙脊的青蛟女伤痕累累。拖的越久,之后的劫雷就越会厉害,看青蛟女这模样,恐怕要与蕳清死缠到底,已不打算留下任何活路了。 其实青蛟女这句话,徐岫还真听懂了,然后顿时觉得自己的古文跟修仙的知识水平大大增长了。事情大概是这么个流程:青蛟女不敢跟蕳清来硬的,只能压下脾气软磨硬泡,性子没压住刚放了句狠话,立刻被蕳清打断了龙脊磨了性,她现在是拿身家性命还有海底城的轻重到蕳清心里赌。 如青蛟女、蕳清此类,比之人更为注重功德,因为他们未开灵智之时,极易犯下杀生,沾惹因果。如果说青蛟女是被劫雷劈死的,那么她的因果罪孽会全部被卷入天道粉碎,与人世间再无牵连;但如果青蛟女提前死在了海底城,那她的罪孽与因果会全部附在海底城身上。也许有好,也许有坏,但海底城终究会徒生是非起来。 蕳清这次是真的脸都青了。 石夷看了那青蛟女好一阵,待蕳清那处无声了,方敢上前一步说道:"祭司大人,海底城若只容纳一条幼龙,倒不无不可。" 哪知这倒叫蕳清大叹了一声:"罢罢罢,族长既出此言,我又何惧哉,日后因果轮回,皆报自身便是,合当命中该遭的此劫。"石夷见他如此,登时变了脸色,白惨惨的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来,她不过善心一表,哪知惹得蕳清如此,平素又最是敬畏蕳清,不禁升起慌乱来。蕳清只看她,便安慰道:"无妨,你善心初展,一言一行莫过本心,天道无怪。"这才叫石夷定下神来。 那青蛟女只闻得蕳清应了,也不理会什么因果,悲喜交加痛泣道:"多谢祭司大人,吾无以偿报,这便引得法阵送大人前去,洞府中的杂物,只消祭司大人看得上眼,尽可拿去把玩。还有一事容禀,只是吾那孩儿名讳是他生父所起,唯望留下做个惦念。" "你且道来。"蕳清叹道。 "名为乌黎。尘海之乌,金乌之乌。晨醒之黎,众生之黎。" "原来是条黑龙……我允了,你且安心。" 她说得倒轻巧,但上古凶兽所觅之物,又怎么是凡品。徐岫心中带些羡慕想道,但之后又想起了蕳清身份,便觉得倒也没错。 话音方落,那青蛟女只层层的动起了身子,往九霄上腾去,龙威不减分毫,众人听得一阵龙吟长啸,后歌道:"八万载去且逍遥,九天云霄也快活,也曾震慑世万灵,也曾深山潜修行。得观凤凰梧桐稍,得观真龙碧潭高。缘来乾坤气未平,子来不尽怀中襟,今日歌来今日欢,莫作明日愁苦浇。哈哈……" 徐岫其实没听得太懂,只是觉得伤感万分,石夷倒是眼泛泪光,唯独蕳清重重了叹了口气,持法杖而立,双目紧闭。 "古来多少羡眷侣,日落月消不复还,缘何情深,还为情苦。"折丹搭起蛋蛋的小手臂,闲闲道。这叫石夷听了,便低下头去,生出几分伤悲模样。 蕳清解了结界,任那青蛟女化了法阵进来,底下细细的砂砾渐渐旋做了漩涡模样,在蕳清足下越陷越深。徐岫却观蕳清面色忧愁难解,心中不禁琢磨起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来,倒真叫他想起了一个人物来,也是唤作乌黎,幼龙懵懂无知,受了奸人诓骗,只以为海底城与自己有杀母之仇,当下屠戮了海底半数生灵,叫蕳清生生扒了皮肉,抽去筋骨,烧做一坛飞灰,魂灵也入了苦海。 难怪……难怪。 徐岫本不是笨人,左右一联系,便大概知道这因果的报应了。蕳清算出幼龙将带来大劫,不愿接受这个孩子,之后心中亦存疙瘩,今日的因造了明日的血果。当时他也未曾细写这部分,只说了那乌黎受了人诓骗叫蕳清杀了,倒是这个世界的天道来了这么一出,直接详尽了这个情节。 这时忽然天上风雨大作,雷霆之怒叫人心惊胆战,海底城昏暗一片,不消片刻便传来了青蛟女惨烈的龙吟之声。龙身从九霄坠落,重重的砸在海底城百丈远的地方,极是醒目。众人再看她,只见污血流了一滩,浑身皮开肉绽,已然焦黑的看不出原来模样了。 蕳清脸色大变:"不好!石夷快退!"他拉着石夷一并往后退去,却见足下那漩涡法阵急急运转起来,不再安分的固守原地。 "师兄!" 唯独徐岫没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退开,只觉得眼前一黑,竟已被法阵吸了进去,只听见最后的声音,似乎是将离来了。 这一场变故来得又快又急,先是法阵莫名吸附上徐岫,再是白将离纵身一跃,法阵转眼连吸两人,立刻缩小成寸,渐渐湮没在沙土里头了。蕳清走到阵法消失处,忽然心动神灵,当下笑了起来,快活道:"好也,妙哉!他们二人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真是人家平生的难灾劫,他们二人的福禄缘!" 白玉英在里头瞧见了,只急忙奔出来,倒也不哭,只跪在地上,哀哀问道:"我师兄们真的没有事吗?"她这般情深意切,蕳清自然也应了无妨,倒是石夷看着蕳清的神色有些莫测,犹豫了好半晌。 "族长,你若有话,尽管开口无妨。" 石夷摇摇头道:"倒……也没有什么,我自然并不是想糊弄祭司大人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猜测有些可笑了,还请祭司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蕳清若有所思起来。 第十一章 皓月高高悬挂九天碧霄之中,清辉洒落大地,映出一条青石小道来,正时逢,四周云雾缠绕,飘渺不知人所踪。 白将离落在阶梯之下,空中袭来一股混着酒香的胭脂味道,极是惹人,他却好似毫无所察,只是提步上前,凌空踏虚,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酒泉附近。此处山谷极为狭小,酒泉附近唯独剩小亭一座,皆依着棵苍劲的参天古木。小亭拢着轻纱翩翩,看不分明,只能见一人身姿婀娜,有琵琶铮铮声不绝于耳。 音未停,人未言。白将离站在庭外静心听得这曲靡靡之音,愈娇柔,愈妩媚,愈令人魂消色沉,就愈不能令他心海生波。 只待得音散人停,忽有清风拂面,吹卷起层层纱帘里,露出亭中坐着的女子。只见她怀抱琵琶,似有万般情愁在眸中,身着六铢衣,发簪凰羽钗,说不尽的体态风流,神色妩媚。那女子又拨了一弦琵琶,柔声道:"这位小郎君从何处来呀,奴家这块方地多年不曾见过生人了。" 寻常人见她容颜已酥去全身骨,再听她说话就软下身子来,余下当然是问什么应什么。白将离却不理会,且不说他心境清明坚定,只道他生性有几分痴执,认定了心头人,自然不受其余女色所诱。但如此情况,委实也尴尬至极,他便略过了那女子含情脉脉的双眸,冷冰冰的开了口:"不知姑娘可见着他人了。" "他人……?"女子闻言,当即娇笑一声,"除了小郎君,还有甚么他人呀。"她身段如蛇,搁了琵琶便缠上身来,后头即是酒泉,叫人避也难避,躲也难躲。白将离面色不善,只是静下心来宁平心中恶念魔性,自从他开了魔瞳之后,每每遇事待人,情绪便极易生波,稍有不顺就会平增恶念,若非多年清修磨练的心境,早已性情大变。 白将离只以手去推,他脸色本便极冷漠,现在微微含了怒,就更显得危险吓人:"我念你多年修行,快快离去,休得纠缠。" 那女子却舔舔唇,挺了雪白胸肉迎了上去,只满面春水桃花,柔嫩小手往白将离怀中探去:"奴家就喜欢小郎君这模样的,好叫奴家心疼。"白将离碍着男女有别,倒真叫她摸去怀里的木雕,但看女子手中的木雕模样,岂不正是师兄,不禁大怒。 "哎呀。"女子也观了手中木雕,不禁退开两步,掩了檀口吃吃笑道,"奴家还道小郎君真是个铁心肠石心肝,原来是个分桃断袖。" 白将离怒上心头,指尖凝起清气三点,便要将这女子与这幻境打散,却冷不防那女子微拂了袖子,抬起头来,却是师兄荀修模样,身形也不知道何时变了,那裙摆半开,露出两条雪白如脂的长腿来。那人三千青丝垂肩,唇润如绛,只眨了双眸秋水,神色哀然:"你当真要打我?"他一手捂心,只低下头去,似有无尽苦楚。 却不料白将离冷笑一声,指尖灵气未散,只伸手掐过那人咽喉,嗅着这满身脂粉香,不禁憎恶的皱起眉头,指上灵气三点,尽数打入其体内。那女子见他不上当,忽然娇笑一声,化作了墨痕从白将离手指之中流散而去,幻境立刻破碎,化作虚空一片。 女子还是受了些影响,只捂着自己的喉咙处,难受的蹙起眉来不说,还狠狠啐了白将离一口:"原来真是个铁心肠石心肝,对着心头人竟也下得去手。"她其实也不过随口一说,恼人罢了,偏白将离做了真,满身魔气涌起,杀戮之心一升,拔剑便要直取女子性命,叫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 这时不知又何处跑出来一只老黄牛,上头坐了个醉醺醺的老酒鬼,拿着一葫芦。那女子二话不说,撩了裙摆往后跃去,黄牛一矮身,将她接了。那女子没好声色道:"奴家算栽了,你可要与他玩玩?" 老酒鬼只笑道:"我也算见着你这娘们的克星啦。哈哈哈。你都玩不过的,我就更不敢了。他修为不低,又是个魔子,洞主还没回来,我跟那财鬼说说,只叫他放了人,阻这凶神一阻,赎咱俩的命。"两人闲话罢了,黄牛也已跑出百米远,白将离追赶得紧,长剑一扬,正欲断去老黄牛生机,忽见那老酒鬼一捏法决,当下臂上一沉,浓郁的药香立刻钻入鼻尖,玉吟剑当即落下。 "师兄……"白将离怀中抱着自家师兄,脑子又被药香冲醒了些许,神智立刻回笼,便压下满心杀戮,只关心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徐岫。 说快倒也不慢,不过五息转瞬,徐岫便醒转了过来,只觉得浑身疲累,脚踝处叫蛇咬了一口,疼痛难忍。"将离。"他听得白将离叫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疼得眉头紧蹙双眼紧闭,只觉得面上阴影覆盖,感觉到对方的温热吐息,方才说道:"将我背起来。" 金是穿肠刀,银是骨上蛆,赤玉琉璃如五毒。 就算知道剧情,身为凡夫俗子,即便是作者也照样中招。 白将离应声将徐岫背起,他本身存有魔气,徐岫足腕上的伤不过是画纸形成的墨气缠绕,没大半会就叫魔气吞噬消了。徐岫不知,只觉得脚上渐渐不疼了,以为是方才解毒药起了作用,又兼那幻境破了,所以无事了。但他身体疲惫的紧,便赖在白将离背上不愿意下来,没大半会儿又沉沉睡着了。 背上那人的草药香气再熟悉不过,白将离闻得久了,便不知不觉静下了心来,缓缓走在这条虚无长廊之中,足下是法阵刻画的道路,但似乎这也是一层幻境,未过多久,便出了这虚无,入了一条清幽肠道。白将离单手紧揽徐岫,一手护着对方的头脖处,手心透过衣摆覆在徐岫大腿内侧时,白将离必不可免的想起了方才那女子幻化的模样,登时一怔。 师兄…… 第十二章 两人离了虚空幻境,只落在一处云雾缭绕的山头,苍柏翠青,珍禽怪兽游走林中,遥遥得观一座虹桥越过天际,茫茫然山林险峰,掩着琼楼玉宇。 片刻之后,一阵清风拂过,化作一个小小童子,头发梳做总角,拿着把黄叶扇,骑着一匹小马驹,满面可爱天真,直叫人心中喜欢。小马驹腿短身小,跑起路来却不慢,没消几息便跑到两人面前,那童子笑嘻嘻的抬了头,只打揖道:"两位仙家老爷打何处来呀?"他话音方落,云散雾去,从虹桥处又跑来一只白鹿,睁着乌黑的眸子看着众人。 "仙家老爷不得当,只从海窟玄阵来。"白将离答道,"无意入得此道场,无意龙子奔波忙。小童子可指明路一行,纵我二人离去否?"他虽身上还背着徐岫,腰上亦悬着玉吟,却已是凝了金丹,僻了净体灵心,道中难得的高手,童子左右观他灵台清明,不由赞叹,只是不理会那句离去。 却说徐岫睁了眼,他本身便是金丹前期的修为,定睛看出那小童子不过是一颗顽石所化,左右不过两三百年的道行,大约也只是人类筑基修为,恐怕是青蛟女强行点化而成的,虽可爱机灵,但也难逃顽固本性。他只见素来少言寡语的白将离与那石头童子认真辩说,不禁凑到白将离耳边笑道:"他不过是被点化来伺候的童子,没甚大机缘,心智不过人类,你不嫌口干么。" 白将离却暗道:我与他说话尚未口干,但你一说话……倒真有几分舌燥。 他叫之前幻境里的色妖扰了清明,心中狂潮还是未能平复,想罢了方才觉得自己孟浪至极,不由懊恼。只是心意一乱,难以一时自制,只闭了口不再言语。 徐岫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只当是白将离闹了脾气不愿再开口,随即对那童子笑道:"童子可等有缘人?"那童子本来苦恼白将离坚持,但见得徐岫说话留得三分余地,便立刻扬起笑脸来连连点头,那白鹿似也有所觉,凑了鼻子拱上来嗅嗅白将离的腰带,一双鹿茸生得极好,十分可喜,徐岫觉得拿来下药应该很不错。 "善,善。白云,你且引得这两位老爷去了小老师那处,莫惊扰祖师爷爷。但千万不可轻慢了。"童子手中的黄叶扇微微一拍白鹿头顶,肃颜训诫道。白鹿似有灵性十足,也低低呜咽几声作应答,细腿踢踏了几下,俯下身子来,讨好般的蹭了蹭白将离的腿。 真真是骑虎难下,白将离只好先将徐岫抱上去,自己又坐在后头搂着他,两人刚刚坐稳,白鹿便欢愉的叫唤起来,撒了腿便跑上虹桥。这七色彩,水流光极美,只是跑了半晌,也不见得能近那险峰山林之上凌空而显的琼楼玉宇半分。 那白鹿跑了阵,忽然纵身一跃,却见前头结界融去,下一刻便是满头大水瓢泼洒落,叫白将离拂袖挡了。却是过了水帘,两人再看,已然身在琼楼玉宇之中,白鹿叫唤了一阵,推挤着两人上了阶梯,很快自己又跑出了结界,消失无踪了。 这楼阁极大,四下无声,徐岫翩然落了地,见腿脚无事后便拒了白将离过来帮忙的好意,只是打量着这个地方。说来也奇怪,明明青蛟女所占的这洞天福地该有几个伺候的,但其内半个童子也无,一只灵兽也不见,空旷安静至极,简直叫人生疑。 不过僵持在这儿也总归不是什么好法子,两人便寻了个方向自顾走了去,转过七八个房间,绕完三四条走廊,才听得一间房内有水声潺潺,便推门入了内。 两人刚开了房门,徐岫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当即愣在原地。 内室较与外在看起来要宽阔许多,四角摆了装饰做的焚香炉,中间是个大水池,占去整间屋子四分之三左右,水池中间还有一个小圆台,趴着一条乌黑的大尾巴,倒看不清是什么,水中浸着许多仙家宝器,其中也不乏后天极品法器,这些寻常修士若得一件便要捂在心口上疼爱呵护的法宝只被当做破烂一般丢在最里头,层层积着。 那大尾巴在陆地上动得很慢,但"噗咚"一声下了水之后就游得飞快,徐岫看它用大尾巴抽飞那云絮八卦令,又撞上了火焰琉璃珠,还碰得水月魂镜叮咚磕上混沌石……,种种恶劣且令人发指的行为险些肉疼的他一口气都缓不过来。 等大尾巴湿漉漉的爬上岸,徐岫差点没站稳。 "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徐岫真的很想教这个大尾巴唱这首歌。大尾巴还没有完全睁开眼,大约是三四岁大小的幼童模样,拖着一条黑色的龙尾,睫毛湿漉漉的,唇粉嘟嘟的,脸肉呼呼的,可爱至极,堪称粉雕玉琢。他连滚带爬的扑过来,抓住了站在前面一些的徐岫,使劲儿嗅了嗅,忽然委屈的嚷嚷起来:"阿娘呢,我要阿娘啦!" "你阿娘她……"白将离先出了声,微微一顿后又淡淡道,"她回不来了。不过她待你很好,最后一刻也想着你,才叫我们两人来找你。" 大尾巴愣愣的坐在地上,当下瘪起嘴来,又爬过去闻了闻白将离的衣摆,当即一屁股坐下捂了脸作势要哭:"你干甚么来骗我,我阿娘才不会把我给别人呢,你把我阿娘给我。" 徐岫见了这场面有几分难过,心中难免想起自己恐怕终生再不能见的家人,不由黯然低下头去,辗转往外头去了,不忍心再听大尾巴哭诉。 若论身世,白将离倒比这小龙孩更凄惨几分,也是打小没了父母,但小龙孩好歹有娘亲疼宠几时,他却连见一面都是梦中奢望。而且,青蛟女临死都记挂着这个孩子,可是他却不敢信誓旦旦的说父母遗弃自己的原因也是如青蛟女一样不得已。只是今日见着了,难免有几分感触,这孩子某些地方与他何其相似,皆是自幼丧亲。 那大尾巴哭着哭着便凶狠起来,他虽双目未开,但尚可闻声辨位,嗅气识人,便伸了手要来挠白将离:"叫你骗我,我要把你打死吃掉啦。"他发怒时十分可怖,小手当即化作龙爪,满面龙鳞浮现。幼龙虽小,但毕竟是为龙,实力也远远超过一些浅薄修者大半,白将离只得抽了玉吟剑来与他打斗,冷着脸看他一边掉眼泪一边乱挥龙爪。 却说徐岫靠在走廊栏杆上有些伤感的看着楼外云霭霞虹,忽然听得有金石之声传来,暗道龙族凶性难驯,莫不是将离哪句话惹怒了大尾巴,两人起了争执。他不免担忧起白将离来,心中一急,便挽了衣袖下摆回原先房间寻人。 真到了地方,却没见着料想中的场景,只见着了那大尾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白将离的大腿在哭,徐岫细细听他哭诉:"你……你是个大坏人,呜,我……我是……是小孩子,你……你都不让……"他这里忽然打了个嗝,随即又酝酿了一下,立刻抽抽搭搭的大哭起来,"不让着我。" 徐岫不由失笑,便调侃道:"你现下抱着他,只管往他腿上咬去,保管你这一口利齿银牙帮你报仇。"白将离闻言不由多看了徐岫几眼,见他笑靥欢颜,又不禁低下头起,似当真有几分惧了,只将那大尾巴拎起来搂在怀中。 大尾巴搭着白将离的胳膊,撅起嘴来抹着眼泪:"才不要,要是牙牙掉了,你赔给我吗?"莫说这满口龙牙,便单一颗,也叫徐岫不知如何赔起了,但这也本是玩笑,便略过不谈。 说罢了玩笑,徐岫也升起几分认真来,单指点着胳膊想道:刚开始将离才是灵寂前期,但本身也不过是百年的剑术,纵然他天资神通,也绝无可能与这小龙打斗毫发无损。再说这些天来,历经种种,怎么说那黑老还有六仙与蕳清也是见过,恐怕都给了他不少好处,但要真说坐火箭般升级也差了点,除非……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顿时让徐岫有些惊疑不定。 白将离却没有理会他许多,只是将小龙孩放在肩头,也不管小龙孩的抗议,温声道:"师兄,乌黎与我们一同走可好?"他这一句话瞬间推翻了徐岫一切猜测直通神经中枢就差没让徐岫心肌梗塞呼吸急促……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徐岫:=L=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不对我好像没有小伙伴,默默的看向唯一的小伙伴白将离。) 他抬手抚了抚额头,忽然有几分头疼:"我们尚且自身难保,他本是海底城应允之事,你可知,我们不该妄加插手。"白将离也不说话,只是黯然了神色,垂下眸子,长睫微微颤动,露出几分苦楚无助的模样来,只这么委屈的看着徐岫。乌黎本来很生气白将离的自作主张,叫嚷着要等着阿娘来接,见徐岫还敢嫌弃他,当即气得抓住白将离的头发,踢蹬起腿来。 "你居然敢不要我!我……我要咬死你,阿娘说过了,才不会有人不喜欢乌黎呢!"乌黎呲出一口大白牙,威胁的看着徐岫。简直让人不忍心询问白将离难过不难过 徐岫:=L=那是因为她是你娘,我又不是你爹妈。……不过,大概可以算是白将离的爹妈。 看着白将离那样子,徐岫面色立刻僵硬起来。白将离见他神色有几分动容,方才说道:"将离明白叫师兄为难了,只是……乌黎他是不是与将离的身世……有几分相似呢。"他微微苦笑起来,委实叫人很难拒绝。 说实话,虽然白将离的设定是对剑道执着痴迷,但实际上也不是没有心机。要说他只是觉得乌黎可怜的话,徐岫打死也不相信。 恐怕……真的是那件事了。 "好,他若果真的要与我们一同走,我不会反对,但我也有一事要问,你若回答不出,这个要求也莫要再提。" "师兄尽管问吧,将离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的魔气,是不是开始难以克制了。" "我……" 番外一 时光荏苒,转瞬即逝。 数千年来,我登过九天碧霄,入过无间炼狱,早过千岁长生命,修得万载修为难。自然,也经历过离散分合,生死病苦,了得因果,斩尽孽障,终而得无上剑道。 与师兄……也从形影不离,变得数十载方见一面。 这世上红尘软丈,谁人不会离合聚散,离开玉英宗之后,我也结交了许多奇人异士,受得许多前辈指点,还有一些知己好友。不再如同玉英宗时那般,除了师妹与师兄,便再无相识可谈的人。 乌黎自是长伴我左右,修成威风凛凛的千年应龙,载我游走神州万里,闲步散心。更多时候,他喜欢去将师兄的隐居之地圈起来,用力量强行打破结界后再塑,以此淬炼肉身,他许是想念师兄了,但师兄并不喜欢他人去拜访,乌黎向来畏惧师兄,即便师兄的修为此时已然难及他万一,但他心中却也是惧怕的。故此,纵然乌黎早些年便化作了人身,可也不敢放肆入内。 玉英……还是一年年的追寻那人的轮回。百年前我与她见过一面,她已经磨练的成熟温婉,不大像我记忆中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只是见着我,还是难抑委屈与伤心,竟流了泪。我很少见她在我面前流泪,觉得长久未动波澜的道心,也有些隐隐作痛起来。她曾是我与师兄最关心的小师妹,现下三个人却各自行事,再不能再护她周全,且错过这一次,不知下一次是几载千秋再相逢。 …… 其实,浮屠烟云,于我而言,都不怎么打紧。我也有许多挚友可聚,剑道可论,但是心中最想念的人,永远都是师兄。他曾陪我走上这条道路,却也在我即将攀登顶峰时离去,顾自隐去无为清修。 太上之道,究竟忘情之道,还是……师兄之道。为何我断去心魔情障,斩尽三尸,却始终无法将对师兄的绮思恶念灭绝。 师兄隐居于一块洞天福地,如凡俗人家那般,植种了些花草粮食,搭了几间小木屋。以他的修为,早已无需五谷果腹,想来只是为了添些生活气息。他与我不同,虽交际广泛,但皆是点到为止的泛泛之交,足以称道的友人并不多,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大抵只有与我关系最好,只是他隐居之后,连我都不大愿意见。 又是十载光阴春期满,我踏入师兄的居所,上次为他带来的桃花树已经长大了,随着清风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粉白花瓣,透着浓郁的花香。但我最熟悉的,还是这空中若有若无的淡淡冷香,师兄身上的药香极清浅,但不知为何,我却牢记在心。 田地已经荒了,房屋似乎也积了一些灰,内里无人。我往后山山洞行去,那里极冷,内里冰寒,但师兄似乎对那处极为喜爱。 直至抵达内部,我看着被刨空的山洞受万年冰晶封印若有所思,下一刻化去封印结界,便见着了在其中的师兄。 神色安然,眉目鲜活,冷香淡淡,却再无生机。 以往的记忆像是破冰之水,奔流难止,我再一次隔着冰面抚摸师兄安然的睡颜,忽然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绝望。我在冰窟之中陪了他三月有余,再次封起结界,步出师兄沉眠之所,将这些日子的记忆抽取散去。 等待下一个十年的约定…… 那之后过了许多年,我又一次见着乌黎一次次的撞破结界,再一次次的塑起更坚固的结界;我又见着玉英的眼泪,晶莹剔透,令人心痛难止;又一次的……看见桃花花落。 第十三章 星子已散,天微发亮,晨风溜进半支开的窗户,吹得人有些发冷。 徐岫起了身,取过架上的外袍随意披上,洗漱过后才走到窗边。天刚蒙蒙的亮起来,染得天边一片橙霞,街上已有几分喧哗热闹,隐约从中窥得几分尘世之中车水马龙的景色。这间客栈正临近城门,调个角度就可以看见城门已经开启,自然也有往官道上去的,但更多的是进来,人流涌动,街上也渐渐的喧嚣起来。 有点儿像……以前逛过的夜市的白天版。 衣架上还挂着他的衣服与束带,小桌上搁放着他的发饰,可他却有几分记不清徐岫最早先的音容了,大概是……穿着T恤衫,套着休闲裤,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一个宅男模样? 铜镜里倒印出来的人脸虽然模糊,但勉强分辨的清楚。虽然是荀修的模样,和徐岫也有几分像,只是徐岫从未有过这般端庄肃穆的表情,他惯来是没心没肺的咧嘴大笑,有点傻头傻脑的…… 徐岫坐在镜子前端详了会自己,然后扯开一个跟荀修不相符的傻笑来,看了又看,突然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他想说这些日子演的很不错嘛;他想说胆大心细脸皮厚,走遍天下也不愁…… 他想了很多话,试图说出来安慰自己,却都化作了无语的哽咽,顺着眼泪一滴滴落在桌面上,窗外的晨风呼啦啦的吹进来,叫他冷得半蜷在外袍里瑟瑟发抖。 而另一边…… 早在鸡啼之时,白将离就因为胸口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清醒过来,而后再无睡意。只好先嫌弃的将呼呼大睡的乌黎压在他胸口的大尾巴挪开,又调整了下睡得头朝下口水流了怀里一枕头的乌黎的怪异睡姿,才顾自打了一盆冷水洗漱完毕,外袍也未穿,余得一身利落短打到客栈院子里头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直至见着徐岫的身影从开着的窗户边一闪而过,才若有所思的去取了早点上楼。 白将离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会遇到如此尴尬的场景,竟会撞见师兄伤心、泪流满面的模样。 在白将离心中,从九宗大会开始前不久就渐渐渗入他的交际跟生活的师兄,惯来极为淡定自若,似有几分怪谈小说之中那些运筹帷幄的聪明人,虽说并非剑道好手,但却也有几分心得体会,好似自己喜欢什么,话题想要转什么,都能够娓娓道来,既不惹人厌也不会好的过头。故此,心中也渐渐升起几分敬爱之情。 只是今日,却似乎又有什么不同,敬爱之情也未退,但也不只是感叹师兄也有喜怒悲欢,而是…… 是一种更为纠结的,令人难以表达的感觉。 好像是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涨满了一样,犹如藤蔓缠附,一点点的收缩着,有点疼,但是也有几分满足感。就好像是当初在阆天,看见师兄别具平时的面貌一样。虽然不适应,可是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只是有几分在意。 至于徐岫,他看见白将离木在桌子边就差不多了解对方现在的尴尬了。跟现代的损友不一样,白将离性格比较严谨认真,让他发现别人的尴尬事,倒要比对方更加尴尬,恐怕现在恨不得自己没进来过。徐岫这么一想下来,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感觉了,去洗了两把脸,招呼了白将离坐下,才去穿戴衣服,因为心情不佳,他收起了那些琐碎的头上配饰,干脆散着满头长发坐在了白将离对面。 长发重重不想梳,还不照旧当板寸。啧,瞧哥们这文化水平……还真是上不了北大的料。 早点有一小碟看起来像绿色果冻的糕点,吃起来有一种茶香味;还有一大碗白粥,一小碟咸菜跟一碟酸豆角。 徐岫挽了衣摆坐下,给自己盛了碗白粥,就着酸豆角开吃。白将离木木的坐在对面,似乎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徐岫用勺子搅了一下白粥,看着对方呆愣愣的表情忽然就笑了出来,觉得压抑了这些天的郁气都随着眼泪跟白将离的表情消失殆尽了。 却不料白将离随即正色了脸,伸手捂住心口,问道:"师兄,我近来偶有几次觉得心口发疼,但又像剑道大进那般隐隐升起些许……,这样会是什么伤病?方才我闻着你身上的药香,又觉得好了许多。" 光听前面还可以调侃白将离有喜欢的人了,但闻到药香会觉得好一些就…… 徐岫的神色也不禁严肃起来:"这……我倒并未曾听过。"他顿了握调羹的手,立刻解下腰上挂着的药囊来递给白将离,"既然四蕊紫浆能解你的问题,那你不妨先带着。" 白将离却摇摇头并不接过:"麻烦,容易误我练剑。左右也不是甚么大事,总归师兄在我身边,无谓做这些。"徐岫听罢,也只能无奈的收回来重新系好,这样一打岔,白将离便也不再尴尬,两人说笑了一阵,用罢了早饭。 其实白将离也有几分茫然,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四蕊紫浆的功劳,还是师兄本身的缘故,索性甩了头不再去想。 待他们收拾完了,乌黎也醒了,活蹦乱跳的扯着昨日给他置办的衣服奔进来,额头上两个微微隆起的龙角小包还没收起来,看着活像被白将离弹了额头弹出来的。这时候只剩下一碟子没怎么懂的茶糕,被乌黎捧着吃得一干二净,边吃还边呜呜咽咽的说着你们这两个坏蛋不叫我吃饭之类的话,待填饱了肚子才干干脆脆的一抹嘴巴,眨巴着大眼睛问徐岫:"热死人,我们去哪里玩。" 收养乌黎之后又过了大概三四天左右,因为无法回到海底城,也暂时没有神祭之地的下落,两人一龙只好先下了山去找一座城落脚,那处洞天福地也被乌黎使了法术缩成小型魔方大小挂在脖子上带走了。 乌黎生性顽皮活泼,又是被溺爱的性子,尤其喜爱给人取绰号。白将离因为性情被叫冷死人,徐岫因衣着打扮,倒被唤作热死人。真正巧,恰好师兄弟俩,也不知道若见着白玉英了,是不是要叫暖死人。 徐岫苦笑着正要回答,弯下腰摸摸乌黎,却冷不防听见楼下一阵吵闹,与白将离对视一眼,乌黎则抓着他的衣摆吵着要看热闹。三人这才往外去了,靠在栏杆上,却见着楼底下是徐岫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佛者、一名粗莽大汉、一名书生,还有一个跟着佛者身边的小和尚。 "嫌贫爱富不可近。搬弄口舌不可结。时运未至不可贱。不知高低不可理。反面无情不可交。撒泼刁蛮不可惹。来路不明不可留。说三道四不可敬。年高有德不可慢。读书明礼不可轻。忠孝老实不可骗。哑聋眼瞎不应戏。鳏寡孤独不可欺。" 那佛者坐得端正自若,双目微阖着,只手中佛珠粒粒滚动,对那小和尚淳淳教诲。这虽蕴含佛理,却也有几分儒家的味道。 小和尚合着双手,说来也奇,隔着老远徐岫也见着他的眼睛又清又亮,不像凡尘中人,叫他望上一眼,心中甚么调侃杂念也皆忘了,只剩下平和宁静。白将离一声不响的看了半晌,忽然慎重了神色道:"好深厚的功德。"他定睛看着那小和尚,满面复杂。 那书生一直安安静静,听了佛者之语,却也不禁羞愧了脸,低下头去。那吵嚷的大汉也有几分讪讪,只挠了挠头,原地坐下了。 小和尚便问道:"世事不古风俗变。名利二字把人缠。士农工商遍地窜。求名求利不一般。何以凡俗那般多长者望子成龙凤,为官为富清白难,平平安安良善汉,缘何前者喜,后者鄙,莫非贪财恋权真人性?" "儿孙不如我,要那银钱做什么;儿孙若胜我,要那银钱做什么。父母大恩不可忘,生儿养女不可惯。本是凡俗红尘胎,自有五欲蒙眼来。"佛者缓缓拨过一颗颗念珠,如此回道,模棱两可,既驳了,却又应了。但那小和尚似有顿悟,便念了句佛号,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了。 第十四章 现在虽然还早,但客栈也渐渐热闹起来了,正巧着佛者闭口再不言语时,店小二端了两碗素面上来。但就在这时候忽然闯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身着黑衣,神色冷峻十分,满身凶煞之气几乎成形凝身,但确确实实是个肉胎凡体,叫徐岫、白将离与那佛者都不由心惊肉跳。 这样几乎都凝成实体的凶煞之气,也不知这凡子做下多少杀孽换来的,数十万生灵必定是有的,恐怕里头还夹杂了不少功德人……甚至是修士! 徐岫与白将离对视一眼,都有些胆颤:这样的杀神,居然还只是个凡夫俗子?! "掌柜的,给我包点干粮。再给我一张往漠北走的地图。"黑衣男人走到柜台前,放下了一锭银子,而后若有所觉的往白将离处看了看,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凡人闭目,窥不得这男人身上半分煞气,只是觉得他威严可怖至极,叫人心生惧怕,之前的那书生大汉更是喏喏低头,不敢说什么。 客栈一时鸦雀无声。 掌柜的收了银子,也惧他十分,连那店小二也不叫来使唤,自个跑上腿了,剩个店小二木在一边,却无一人发笑。 这时佛者忽然顿了按捺佛珠的手指,默算了一阵,方要启唇,却叫小和尚打断。小和尚却福至心灵,当即开了口,他声音清亮干脆,童声稚嫩可喜,引得众人纷纷看他,只听他问道:"师父,缘分不强求,命运不可改,方为顺其自然本心,是也不是?" 佛者端详了他一阵子,点头应了,却又拨起念珠来,再度默算,天机已经被搅浑了,不由大骇,心中只道:"果然不可强求,天道既借阐提提于点我,那今日善果恐无终。罢罢罢,定数已有,切莫再入这浑水一遭了。" 他主意一定,便再无犹豫,待小和尚吃完素面后,两人当即离去了。 红尘三千,看来佛者也欲隐藏身份啊…… 徐岫看了看不再步步生莲跟自带BGM的佛者,心里有些微妙。却是乌黎真龙天性,见着那男人却也不禁一颤,一手捂住眼睛,一手直接抱住了白将离的大腿,只小声嚷嚷道:"好吓人呀。" 好小子,真知道撒娇冲谁有用,出事找谁能干!脑子不差啊。 徐岫送了他一个脑瓜崩,却也不禁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虽说幼龙阅历尚浅,但他的龙气居然也压不过这个凡人身上的煞气,可见其凶悍,连白将离都不能只凭威压压过乌黎。即便不是修士,如果这个男人是魔也不足以如此令人惊讶,可居然只是一个凡人,凡人寿命最多不过百年,于修士眼中,也不过是渺茫一瞬而已,一个看起来大概还不到而立之年的男人…… 会是他吗?如果是的话…… 白将离却是心无旁骛,敏锐的察觉到那黑衣男人往乌黎那里看了好几眼,神色似乎有些变动,但最终归于冷寂。待那男人拿走了自己所需离开了客栈后,气氛才蓦然一松,又恢复了之前热热闹闹的场景。白将离一皱眉,弯腰抱起了乌黎:"斩道么……?"这三个字从他唇齿之间滑过,悄然无声,徐岫却盯紧了他,心里一阵阵的抽动起来,差点绷不住冷静的表面。 但最终白将离也没有再提起,只是淡淡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带乌黎出门吧。" 斩道…… 徐岫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一阵干涩,不禁扶紧了栏杆,白将离伸手去握着他的左手时,只感觉入手一片冰冷的黏腻,不由关心的凑过去问徐岫:"师兄,你怎么了?" 徐岫深呼吸了几口,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抽回手来捂上胸口,勉强扯出一个苦笑来:"没什么,我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你陪乌黎出门去吧,我回房休息休息。"他也没有再看白将离,松了手就踉跄着往屋子里奔,脱了鞋子卷着一身厚重的衣服倒在床上。 随后大概过了四五秒,白将离还是进来给他盖了被子,大概是以为徐岫睡着了,只是坐在他的床边看他。乌黎不高兴的跳着脚:"他不舒服就睡觉觉,带我出去玩啦。"似乎是知道生气对白将离没有什么用,他嘟起嘴,可怜兮兮的抓着白将离的衣服,"热死人不能玩了,你就不想带我玩了么?" 若按平日,白将离不想出门倒也不会理他聒噪,但今天师兄显然需要休养,便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乌黎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瘪起嘴来,眼眶红了一圈,可见着白将离神色冷漠,又吸吸鼻子憋了回去,小声说:"乌黎……乌黎听话就是了。" 人生来有慧根五识,灵台清明,若一心向道,儒、佛、道皆可成就无上大道,说到底就如论文一样,不论是什么题目,内容写得好就可以过了。而斩道,干脆一点来讲,就是断掉自己的路,就好像剑客斩断自己的手臂,书生焚毁自己的才华,而佛家破除了清规戒律一样。再粗浅点,拿网游打比方,就是你把自己的升级键删除掉了。 道既然被斩,就再没有可能证道成神成仙,只能堕入无间或者天外魔境。而且斩道是一样忤逆天道的事,会有天劫警示众生,斩道之后的天劫……第一道天雷便足以令元婴修为的修士形神俱灭,而天劫足足有九重劫雷,从最简单到最难排列。一个凡夫俗子根本不可能斩道过后又沾染数万人的因果却带着血煞活到现在,如果说黑衣男人不是扮猪吃老虎故意掩藏实力的话,看来是那个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穿越到现在为止,这是徐岫最最头痛的一次。 徐岫侧了侧头,心里忽然生出一些疲倦来,脑子里忍不住冒出"还不如退隐算了"的想法。可是退隐……退隐也要找块福地啊;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有福地,可就他这渣修为,有了福地简直就是揣着百万大钞在路上给别人看的傻X,跟肉似得,就差没大喊"来抢我来抢我"。 你说好好写个什么小说呢!没事吃饱了撑着啊!得了,现在自己进套里了。你说人脑子也不是多聪明,开个外挂才勉强赶上的,这么直接把人扔过来让你知道"我擦啊出大事儿了!"这种行为能看么能看么!这年头的天道真他咩咩的不靠谱。 其实徐岫很想要这时候坐起来竖个中指耍个流氓然后打个滚什么,但是他很快想起了旁边还有小孩子乌黎,所以他又默默的忍住了,忍到内伤。 明天就启程去找寻朝那老瘸子吧……赶紧把白将离扔回他亲属那里,然后全身而退再找个好地方隐个居啥的,也不要多,种俩桃花,搭个小木屋,过两年娶个媳妇,生个娃,等哪天想死了再挂掉…… 徐岫想着想着,还真睡着了。 第十五章 好痛苦…… 白将离感觉到灵台所在的地方崩溃开了一道口子,但伤口却忽然逸散出些许魔气,将流下来的血液吞噬得一干二净。 灵台的清力虽团成一气凝护了金丹,但却抑制不住来势汹汹的魔力,与此同时身体里似乎又涌起另一股过于强大的力量,与之相抵抗。两者实力相当,却丝毫不顾白将离肉身的承受能力,在灵台处较起劲来。 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 全身经脉骨骼就像虚化了一样,白将离闭上双眸,神识沉入灵台,只见得金芒大盛,以金丹为中心,溢满半边灵台;黑红魔气也不甘示弱,层层黑雾遮蔽了半边金丹,白将离只感觉得到金丹外的清气逐渐被侵蚀。无论是不知名的金芒、还是传承于父亲那里的魔气。 玄皇避而不提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脑中隐隐略过这个念头,却再度被疼痛吞噬。 很疼,像是四肢百骸都尽折了一样,几乎要让人昏过去,但是金丹已经开始碎裂了。 白将离于剑道上天赋异禀,就胜在于他的痴执与坚韧,即使肉体已经难以承受,但是意识却还是清明的。 金丹碎裂,灵台崩毁,兼之肉身经脉筋肉皮骨寸寸崩裂,这般疼痛,若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已疼昏了过去,他却如同毫无知觉一般。 金丹破碎,便是元婴初结,如果昏死过去,恐怕真是再无生机。 猛然间灵台剧烈晃动起来,金芒与魔气也混作一个太极模样,这股庞大的力量似乎完全迸发了出来,金丹承受不住,连着灵台一并破碎消失了。 白将离只觉得浑身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嗓子眼一阵腥甜,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七窍也都流出一阵阵乌黑的血液来。体内的太极倒是自行运转起来,又移入紫府,中间渐渐衍生出一个小型漩涡,这种疼痛要比之前的更难忍受,白将离直接落到了地上去,耳鸣不止,一耳念着什么清明大道,一耳却猖狂笑着什么荒唐谬言。 恍惚之中,忽然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在身边,像是跑了出去。 "将离……将离?!" 耳边似乎有谁在呼唤,身上也像是有谁在触碰。但是萦绕在鼻下的血腥味难以散去,疼痛也似乎更为剧烈了,耳鸣声再一度响起。可是白将离却越发清醒了起来,他安静的看着那金芒与黑煞组成的漩涡之中,由金丹破碎而生成的元婴,与他一个模样,须发眉眼精细入微,左右不过一指高,盘坐在漩涡之上,只是这个元婴身侧魔气腾腾,唯独一团薄薄的金芒将他包裹起来。 大概是因为金芒与魔气的相融相斥,紫府驱逐了仅剩的那些清灵之气,这些精纯的灵气淬炼并修复着这具躯体。 因祸得福么…… 白将离感觉身体四处都好像蕴藏了巨大的能力,但却受他随心所欲的操控,与金丹期的那种感觉截然不同,犹如云泥之别。就好像,身边的师兄……金丹期尚无法看透他真实修为;但元婴初结,却已觉得他无比脆弱一样。 "师兄……"他抬起手,揩去那人眼睑处的眼泪,指尖微烫,忽然觉得道心微微动了动。 …… 乌黎一脸惊恐的撞破门跑进来的时候,徐岫就猜到白将离出事儿了,也幸亏他白天睡太饱晚上没事儿又去买了几卷人间的志异奇谈来"挑灯夜读",才没出现"出大事儿了,但他叫不醒"的惨剧。 不过如果叫不醒他,估计乌黎也不会再强求,而是蜷在他身边瑟瑟发抖的睡觉。 徐岫端着油灯,满头黑线的看着抱着自己大腿,连大尾巴都忘记施障眼法遮蔽的乌黎,缓慢的挪移着步子往旁边走去。 只是进了屋子,徐岫手里的油灯差点掉下来,险些也想往外头跑:这……这熊孩子怎么一晚上不见就…… 地上有个血人,死气沉沉的躺在地板上,七窍流血,难怪乌黎吓成那德性。 徐岫把油灯放在柜子上,提起腿上的乌黎拔了拔,没拔动,怒斥了一声才把个泪眼汪汪的小龙孩子拎在手里,他单手揉了揉眉头,把乌黎放在了床上,拿一床被子把他裹起来,烛光还印出了这龙孩子瑟瑟发抖的模样。徐岫抿抿唇,给自己壮了下胆,也走过去跪坐下来,给擦了擦脸。 看清楚脸再嚎丧,别嚎的是白将离干掉的炮灰…… 还真是白将离…… 徐岫一下子怔住了,小心翼翼的将白将离抱了起来,对婴儿一样轻柔的晃了晃:"将离?将离?"虽然还有气息,也有心跳,但是这么大的出血量,就人身体里那两桶血哪里够啊。 云南白药跟输血……不对这是古代哪里来的这两玩意。 "卧槽啊,将离你可别吓我啊,我胆小……"徐岫简直要悲从中来了,他虽然一直想退隐,但说实话这人生地不熟的,打一开始他就跟白玉英还有白将离在一起,三个人谁也不离谁的,尤其是白将离,看着就有安全感。再说人心又不是铁打的,跟他们在一起也这么久了,小猫小狗都有点感情了,更别说是人了。 这种时候谢小苍怎么不在呢,他在就什么都不是事儿了。 还没等他充满感情的再嚎一段,白将离就睁开了眼睛,他这个人长得很好看,但徐岫却忽然在这个时候再一次觉得:他真的很好看…… 面上犹有血污,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像是整个人都鲜活了过来一样,那抹血色平添一份邪气。 但是……更像魔了。 "师兄……"白将离伸出了手指擦了擦他的左眼睑,轻轻的说着。徐岫闪避不及,刚想嫌弃他满手都是血就刚碰上来一点不晓得这种气氛正好可以搞一下师兄弟情深,却忽然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便左右看了他,将白将离抱入怀里,倒也不敢太重,只是轻轻拍了几下。 "没事就好……" …… 明天就带你找妈妈去,你爹的"基因"太凶残了,估计是那个人的凶煞之气引得,再不找寻朝那个老女人,你时不时又来玩这么一次,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你吓得。 徐岫"温柔"的看着白将离,放开了他,试图以脑电波交流,他相信白将离一定能看懂的。而白将离只是看了他一会,忽然又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了他怀中。 很显然,脑电波传送失败…… 没关系,来日方长嘛。=L=+ 徐岫顺着白将离的长发,决定念在他现在的情况比某些日子里的女人还要惨的份上,先安慰安慰他。 第十六章 神祭之地的外围何其荒无人烟,但大概也因此,古木参天,树荫交错,影子层层叠叠笼罩在一起,虽是正午,却并无炎热之感,也不明亮,反而显得有几分昏暗。 这里也曾是战场,血色的泥土经历了千万年尚未能完全褪去,虽只是外围,却已然绵延开数千万里,以白将离的修为,根本找不到尽头,他们只能选一个地方落下。 真是世事无常…… 徐岫坐在玉吟剑柄上,移过目光看向前方白将离脖颈间的玉牌,微微眯起了眼睛。用来保持平衡的乌黎吓得两条小短腿不停的抖动,死死抱住了白将离的大腿。他们在这片古老战场唯一能接受的高度上御剑飞驰,但显然还是过低,徐岫感觉得到他的靴子时不时会擦过地面,但如果再高一点,大概他们会被结界弹下来,或者是看不到潜在的危险。 要说行动力果然还是主角比较靠谱,徐岫昨天晚上还想着得要带着白将离出门找妈妈(尽管一点线索也没有。),结果今天早上白将离就收拾好了一切准备出发去神祭之地,而现在是午时,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果然,被魔气激发过后,身体里的神血也开始活跃了么…… "怎么会……忽然想来这里?"徐岫拂过被风吹乱的鬓角,看着乌黎的大尾巴扫来扫去,心情竟异常平静。他了解所有的事,知道前因后果,也明白玉牌的作用,只是心态像是有些变化,想多了解一下这个自以为熟悉,但实际上却无比陌生的男人。尽管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在试探对方的信任程度。 是被昨天他的样子吓坏了吗?……不……不止,还有之前的那些时间里,带来的潜移默化。 白将离的确如他所写,却并不局限于他能够描写出的那些。 白将离似乎有些犹豫,剑速也慢了下来,到最后简直如闲庭散步一般,他低下头绕过一棵古木,良久才轻声道:"她……想见我。"他伸手紧紧攥住了挂在脖间的玉牌,神色黯然,"我不知道她是谁,小时候好像也梦见过她,但是告诉师尊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了。她好像很难过,一直……一直……在呼唤我。" "将离……" "……我如此逞强任性,想必师兄也很伤脑筋吧。"白将离忽然转过头来看了看徐岫,两人双目相对,忽然都觉得有些不自在。白将离便急忙转了回去,"可是……我还是想来看看,免得后悔。师尊说过……玉牌也许是我父母的遗物,那玉牌的牵引,应该不会错。尽管玄皇告诉我,我娘已经死了,可我还是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我娘,如果不是,那也一定知道很多事。" 徐岫一言不发,只是看了看偶尔从树枝分叉中偷偷泄露的一点天光,心里倒有些感慨:恐怕你真的见到你娘……却会难过。 "师兄,可会责怪将离?"白将离问道,剑速愈见迅疾了起来。 徐岫摇了摇头,也没管白将离看得见看不见,只是淡淡说道:"凡人一世,也不过百年光景,却可活得心满意足,不留任何憾恨。你虽是长生命,但自幼生性孤僻,倒还比不得凡人幸福美满,如今得知亲生父母消息,如此行为也情有可原,我并无任何缘由责怪你。更何况……师兄并不愿意,你这一生中,留下什么遗憾。" "我认识的将离,从来不是畏怯不前之人。……你的剑道,当是执,当是痴,当是悟;可绝非……乱。" 其实这句话徐岫觉得自己不该说,但他又觉得这时候说是最恰当不过了,希望林胜雪不要怪他抢了她的戏份。 师兄跟别人,真的不一样,但是…… 白将离沉下心,垂眸抿唇,倒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忽然从背后传来一声赛过一声的吼叫,白将离立刻转了一个向,乌黎见情势不好,一下子扑到了徐岫怀里,剑柄顿时沉了几分下去。 "吼!!!" 树丛后悠哉悠哉的走出来一只奇异兽类,面态似凤凰一般,形如雄狮,布满水蓝毛发。它走得又轻又慢,粗劲有力的长尾微微甩动,神色倨傲。 "这是什么?"白将离皱起了眉头,左足轻压,稳住剑势来。 "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嘲风……"徐岫愣愣的看着那只神兽,"所有的文献之中……都不曾记载过他。因为从万年以前的神魔大战之后,它作为神女鸾姬的坐骑,连同鸾姬一起消失了。"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但这本书里的嘲风甚至与饕餮之类都与龙无关,而是天生地养的太古凶兽,徐岫当年只是借了性情跟名字来写而已。 真正令他感到诧异的是,嘲风伴随的是什么。 鸾姬封印之所,寻朝守卫之地……还有晏素柔。看来剧情的确改变了不少,居然恰好碰上了晏素柔带着嘲风出来"散步"…… "吼!!!" 嘲风仰头吼叫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让徐岫觉得耳朵有点隐隐作痛,他的手捂住了乌黎的耳朵,乌黎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压着自己的耳朵,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正在吼叫的嘲风。 "我感觉不到它的恶意。"白将离淡淡说了一句,"还是启程……" 剑尖方起却忽然被压住,却是那嘲风跪在地上,如人一般,一条前肢搭上了玉吟,以千钧之力将玉吟剑强行压下。白将离神色未变,只详细看它神色似人,眼中有十分恭敬仰慕,将前肢做路,铺下邀白将离上那背去。白将离觉察出嘲风的意思,却也有几分犹豫,那嘲风倒是安安静静,跪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嘲风大人,嘲风大人……"一道女音由远而近,嘲风却理也不理,却见得一个清冷绝尘的女子从树丛后转了出来,声音不缓不急,面色从容,"嘲风大人,天色晚了,咱们该回去了。"她缓慢的走到嘲风身边,一双手晶莹如玉,轻轻抚过嘲风脖颈间的毛发,一个眼神也不愿意给他们。 她不似林胜雪如梅一般孤傲霜洁,也无雀影仙牡丹一般美艳多情,正是空谷幽兰那般雅静清丽。 雾鬓簪云鬟、楚腰面芙蓉、霞裙配月帔,确确实实是那晏素柔。 晏素柔叫了半晌,嘲风一个响鼻也不打给她,只是歪过头看着白将离,哈了口气,干脆把玉吟剑的前端烧成了灰,风一吹,嗖嗖的就没了。 白将离脸立刻黑了。 二人一兽僵持了一会,晏素柔似乎有些苦恼的微微蹙起柳眉来,然后终于站起来正视了白将离,缓声道:"相逢即是有缘,可否请您到舍下一聚?" 瞧这姑娘说话的水平。 "也好。" 白将离刚要拒绝,却听见徐岫答应了,他惯来很少忤逆师兄,只当他有打算,便沉默不说什么了。晏素柔看看两人,最后落在乌黎身上,诧异的神色变得有几分了然,然后顺着摸了摸嘲风的耳朵,又说道:"请坐在嘲风大人身上。"嘲风这才打了个响鼻喷了她一袖子。 这姑娘脑补了啥……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徐岫还是觉得他跟白将离带个乌黎特别像以前朋友圈里一个女生写的种类:男(哔)生子。晏素柔显然不可能脑补到那方面去,她又没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尽管也跟这扯不上什么关系),难道她以为我拿着乌黎威胁要把将离咬了所以将离这么听话?别逗了就乌黎这小熊……龙货。 白将离收起了剑,一声不吭的拉着徐岫坐上了嘲风,嘲风倒没对除了小主人还多了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玩意提出任何意见,而是缓慢的站起身,任由晏素柔牵着他编成麻花辫的一缕小辫子指引方向。 而晏素柔则本身就冷心冷性,对她来说嘲风身上坐一个人跟坐三个人没有任何关系,她只负责喂养嘲风并且准时带它回家。 女子的罗衣飘飘,素手牵着嘲风归去,翩然犹如神仙中人。 徐岫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你说一小姑娘牵着自己大老爷们坐着……可要说自己去牵嘲风,还是老老实实坐着吧。 乌黎则上半身趴在嘲风身上,下半身趴在白将离腿上(徐岫觉得白将离都不用调位子,一伸手就能PIAPIA两下,打红乌黎的小屁股),进行着自己伟大的肉食事业——张开嘴巴用小牙啃着嘲风的皮。 第十七章 这是个晴朗的午后,日光晒得人暖烘烘的,徐岫躺在摇椅上,手里还端着一杯冰咖啡。 "阿苍,今天没有稿子吗?"徐岫眯着眼睛喝了一口咖啡,觉得冰凉带着微涩的香醇味道沁透了四肢百骸,细碎的金色阳光染过他的睫毛,浅浅映入眸中,散着一片茫茫的光辉。 这让他有些看不清对面坐着的谢苍的容颜。 "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没有稿子的。"对方冷哼一声以示不满,大量纸张在被整理时在桌子上发出了簌簌的抖动声。徐岫轻轻的笑了起来,冰咖啡外边因为温度而液化出的水沾满了他的手指,然后他用冰冷而带着水的手指抚过了额头跟脸颊,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徐岫缓缓坐了起来,看着谢苍眼镜上一闪而过的反光,忽然笑了起来:"难得你有稿子,还会跟我在一起闲谈。"谢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着头,好像所有的时间都停顿在那一刻,神色安然如鲜活人偶,徐岫凑过身体去抚摸了一下谢苍握笔的手指,抿着唇微微苦笑起来,"抱歉呢,哥们,这是……我的妄想世界啊。" 一切尽数破碎。 徐岫站在了一片虚空里,看着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凋零破碎,看着谢苍也成为拼图一般的碎片之一,而后四周很快组建成他记忆中的模样。 不大的客厅,摆着瓜果的茶几,蜷在沙发上熟睡的小妹,相互依偎的父母,唯独缺少他。 时间就像凝结了一样,徐岫走过去轻轻撩动小妹的鬓角,小姑娘的唇角还挂着甜甜的微笑,怀中的抱枕被压得简直像要透不过气来一样。 "爸、妈……"徐岫跪坐在沙发前,捧着他们相握的双手,轻轻的将自己的右手覆了上去,然后微微笑起来,"真好……又一次见到你们了。"他低下头,无比顺从而安静的将额头抵在了母亲的膝头。 ………… 徐岫醒过来的时候,正靠在白将离的背上;乌黎不知何时被移到自己怀里,正睡得口水横流;白将离倒是挺直着背脊,似乎一点倦意也无。这时嘲风已经快要走入一座小村庄了,他回头望去,红尘林被一片茫茫迷雾遮掩,离得很远了。 而嘲风没有再走,只是趴在村口,让几个人下来。这是因为村庄中心供奉着鸾姬的雕像,它如果进去了,便是冲撞。 村庄依附的是一条龙脉,鸾姬就被封印在这条龙脉之中,但如果要开启封印,白将离还要先进入炼狱塔,救他父亲出来。 "点醒那孩子,然后带少主去禁地。" 这时从村庄里出来一个美艳女人,手持法杖,左脚似乎有些跛,看起来非常精明利落,唇色是一种很妩媚的妃红,头上挽着骨簪跟木钗。跟林胜雪她们是迥然不同的风格。这时候嘲风已经走到那美艳女人身边了,女人摸了一下它的毛发,又拍了拍头,它低下头进了一间屋子。 晏素柔恭敬的应了一声,走过来点了下乌黎的鼻子,然后直接牵住了白将离的左手。她很轻柔的带了一下,但白将离却没有被拉动,这让晏素柔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她的眸子非常清澈温和,没有几个人看了会不柔了心。白将离的心大概是石头做的,他硬邦邦的抽回了手,然后看了看徐岫,轻轻点了点头。 "师兄,我跟她去一趟。"白将离沉沉的说,然后看了美艳女人好一阵,抿了抿唇,最终一言不发的走了。 如果真要说起来,这还是徐岫第一次见白将离这个样子,但他很快把目光移到了美艳女人的身上。而对方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白将离的背影,神色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但徐岫却万分确定,这一点温柔跟白将离的父母甚至于他本人毫无干系。 这个女人,就是寻朝啊。 徐岫心里升起了微妙的赞叹,他笔下世界里较为暗黑跟深井冰的一个凶残女人。她曾经屠戮万千魔族,甚至利用自己的爱情引得魔族大败,如果不是玄皇出战,说不准神魔大战并非是两败俱伤为下场也不一定。但是也是这么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爱情,废去了自己左足的骨头,成为一个跛子,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在相思与绝望之中,煎熬了自己上万年。 "跟我来。"寻朝看了他一眼,神色很快就变得淡漠起来,转身往村庄内走去,边走边道,"你没有仙缘,灵根也一般,实力更是差劲,但神识却很强大,红尘林有时候连我都很难出来。" "因为那里,是人心愿所需之地,对吗?"徐岫淡淡回道,"即使是人,即使超脱六道,只要是你心中所念,心中所欲,便会实现,一旦流连,便难以往返。" 所以他会看见谢苍跟他一起讨论稿子的时候,然后见到自己所想象的家人幸福的模样,甚至能操控时间。 但正因如此……他更觉得痛苦,对常人而言多么美好的幻梦,却只能让他更为清楚明白的了解,他再也无法回去,只能在幻境之中回忆过往,再无未来。 寻朝轻轻的哼笑起来,然后带他进到了一间非常简朴的屋子里,屋子里的东西并不算多,但很俱全,徐岫自己找了个竹椅坐了下来,顺便倒了一杯茶喝。而寻朝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了徐岫的对面,轻声问道:"你们已经去过阆天了对不对。" "如果你想问玄皇有没有提过你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他浅浅吹了口茶末,看它漂浮消失。 出乎意料,寻朝倒没有生气,她只是非常习惯般的冷冷说道:"他如果会提起那孩子的母亲这分系,那才叫怪事。"她的眼里没有一点笑意,也没有一点愤怒,只是死寂着,像是这座荒芜的村庄。 徐岫知道她在欺骗自己玄皇只是不喜欢神族而非她,但他无意阻止,有时候几乎知道所有的他很容易说得过头,这是件大坏事,而且难改。 佛家说有舍有得,可他不能舍弃这一点,自然得不到别的好处。 "那孩子叫什么?"寻朝喝了一口热茶,问道。 徐岫告诉她:"将离,白将离。将来的将,分离的离。" 寻朝低下头,抚摸过被她放在一边的法杖,似有些嘲讽:"这不是个好名字,鸾姬不会喜欢的。"徐岫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喝了口茶,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白将离对鸾姬能有多少好感还是个问题呢。 第十八章 也许是温柔贤淑,也许是优雅高贵,也许是大方从容…… 白将离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母亲会是什么模样:或许是像山下的农家妇人那样,有几分斤斤计较,又十分热情好客,朴实无华;或者是像富贵人家之中的女眷,精于打扮理家,对孩子溺爱至极;又或许是行走江湖的女子那样,利利索索,坦坦荡荡,豪爽至极…… 她也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能成全的事情,又也许是她受了伤,或者是一时不慎让自己被坏人偷走了之类的理由,总之是迫不得已把自己留在仙山下,寄望师尊他们能养大自己。 记忆像是被撕扯开一样,幼年时对母亲的憧憬,少年时对父母的疑惑,直至如今……尽数涌入脑中,涨得头脑发昏。 "神女大人自神魔战役之后便封印在此,若她得知您来见她,必定会很欢心。"晏素柔站在洞口淡淡说道,却不敢入内。 真是好大的手笔……,恐怕唯有将整条龙脉都尽数挖空了,才能得到如此巨大的空山腹。 山壁上悬着许多流光珠与水月镜,只被拿来当做照明使用。最内侧有一块平台,形如冰莲,花瓣合拢着中心的巨大水玉棺,棺身上似乎雕刻着奇怪的图案与铭文。白将离立于阶下,似如蝼蚁一般。 "您可以去看看神女大人。"晏素柔又轻轻柔柔的出了声。 白将离一言不发,只是走上了那百来级阶梯,直至抵达巨棺附近,巨棺足足有他五人高,但这点高度,对白将离倒也不是难事,他矫捷的跃上已经石化的冰莲花瓣,借些许不平凹凸之势让自己登上巨棺之上。 巨棺之中,还有一副正常大小的木棺,并未合上棺盖,白将离不知不觉走到木棺旁边,忽然一阵悲伤涌上心头。 棺中只有一名女子,鬓发成霜,睫似堆雪,玉面生辉,冷艳清绝。她双手置于腹部,神色安然且冷漠,并无多少首饰打扮,唯独髻上挽着一根普通的玉簪。 他伸手轻轻覆上棺中人雪白晶莹的手背,入手犹带温度,却偏低,白将离双手捂住了她的手:"她……受了很重的伤吗?" 原来母亲,是这样的。 比想象中的要更好看,却有点……不大像凡俗中的母亲。 "你没事吗?"晏素柔单手轻轻捂住了嘴,"那里的结界,没有伤到你吗?是了……是了……"她近乎喜悦的语无伦次起来,"当然不会有事了,神女大人怎么会伤害您呢,您可是她的血脉,是她的希望,是她期盼已久的人。"她甚至捂住了脸颊,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 "自从您被送走之后,神女大人就非常的悲伤,神祭之地再也不曾开过花,也见不到满目翠绿。" 她很高兴。 白将离感觉得到,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从心底知晓,从骨血迸发,他甚至能感觉到从她手心传来的一点温暖感。 不是他所想过的任何一种母亲,但并不令人失望,这种血脉相连的鲜明感觉,已经胜过一切。 不知不觉中,紫府里的金芒似乎更加耀眼了起来,源源不断的奔走在四肢百骸之中。 "她受的伤很重吗?"白将离耐心的重复了一次,甚至伸手轻轻为鸾姬撩了一下发鬓,他心里很欢喜,想找个师兄说一下,但又有些舍不得鸾姬,只好站在棺边,询问晏素柔一些自己疑惑已久的事情。 晏素柔又恢复了之前淡淡的样子,但双眸依旧微微弯起,显出几分笑意来:"神女大人不曾受伤,只是因为魔尊被囚,神女大人伤心欲绝……,故此自我封印罢了。" 白将离的手顿时一滞,他轻轻松开了鸾姬的手,看着那只雪白的手柔软的跌落回去,却有些茫茫然:"你是说……她没有事?只是……只是因为魔……我父亲?所以,将自己封印了?" "恩。"晏素柔的回答打碎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 这是白将离在禁地的第三天。 晏素柔当天就回来了,不用说也知道大概是从小缺爱长大却没缺钙的小白白想跟娘亲呆一会,尽管这么久让徐岫有点出乎意料,但也没太吃惊,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儿就逗逗小乌黎,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这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白将离也回来了。 他的模样很可怜,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衣服都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按他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如此狼狈。徐岫喝着茶打量了他一两眼,心想一定坏事儿了,然后闷不吭声的把怀里睡了个底朝天的乌黎拎着脚丢床上了,不紧不慢的去拿了架上挂着的干布。 "师兄……"白将离站在门口,发髻都散了,鬓角湿润润的贴着眉眼,看起来有点……像水墨描淡的桥上伞下愁心人。徐岫沉沉的应了一声,摸了两下发现是抹布,又给挂回去了,想着要不要给他打个打火机烘烘干算了。 晏素柔来的很及时,撑着伞,左臂上挂着布,袅袅娜娜的从雨中走来,形如神仙中人。徐岫简直想把她当观音菩萨拜,直到晏素柔…… "请跟我来。"她淡淡说着,用那一大块布裹住了白将离,徐岫看清楚之后差点没眼红的目眦尽裂(徐:请不要管这个成语适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尼玛!云霓白绸!尼玛!人家好歹是先天法宝!就算不是极品你也不能把它拿来当擦水的普通布啊!你给我啊!你给我我把衣服脱了给他擦脸都成啊卧槽!放开那块云霓白绸,让我来! 上一刻还拿着抹布的徐岫觉得自己简直弱爆了。 白将离没有看她,只是直直的看着徐岫,神色哀然。晏素柔当即看向了徐岫,她神色也未改,却让徐岫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但也不好跟姑娘家计较,只得温声说道:"你且随这位姑娘去换件衣裳也好,这般湿漉漉的,实在不大像话。"白将离犹豫了一会,才低下头,默默点了点。 估计白将离中间还洗了个澡泡了个桑拿(虽然大概也没有桑拿),然后才换了身衣服回来了。 因为徐岫把乌黎扔进大被窝里给白将离暖床之后又把他抱到他自己的小摇床里,最后细心的盖上属于乌黎自己的小被子,然后又一脸神棍的坐下来喝了一杯茶吃了两块糕点之后,白将离才进了屋。 他换得这一身是虹霞彩缎里的玄缎,绣着银灰色的云锦暗纹,下摆用颜色相差无几的暗线(估计线的材料是龙筋来着)绣出了腾飞的凤,轻轻薄薄的一件睡衣款。徐岫想他这一身穿出去,稍微识货点就能当街把他扒了,当然这个能不能成功就先被说了,总之自己现在是挺想把他扒了的,鸾姬亲手绣制的衣服,用得线跟材料绝壁就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 搞不好很多都是古董跟已经灭绝了再也找不到的东西。 "你看起来很累。"徐岫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手上拿着的茶糕,放脸盆里洗了一遍,又用抹布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的碰上白将离的衣服,面色温柔,"去休息休息吧。" 白将离被带得很容易,他对关系好的熟人向来有些难以抗拒其要求,加上他也的确很累了,便安安静静的脱了鞋子进到被窝里,还是温热的,有点师兄身上的药香,清浅淡然,似有还无。他闭着双眸嗅了一下,感觉到徐岫坐在身边后,便微微曲起身体,将头靠在了他的大腿上。 说实话徐岫起初还真有点被吓了一跳,不过虽然他觉得这样过于亲密了些,但按他们的关系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何况古人不是说什么扫榻相迎之类的,老开放了。故此只是调整了一下位置,就伸出手去轻轻抚过白将离散开的乌色长发,没有再乱动弹。 小摇床里的乌黎吧唧着嘴巴,怀里还抱着一个空空的药袋子,口水流了一下巴,嘟囔道:"吃花花………" 徐岫没听清,只当乌黎说梦话,也没太在意自己身上的药囊什么时候不见了;白将离觉得精神分外疲惫,自然也不会过于分神去听乌黎说话,两人就静静的维持这样的姿势过了好一阵。 "我以为……"良久,白将离才静静的开了口,"她即便不如蛟女那样,为了乌黎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也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不得已把我丢下。" 徐岫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叹了一口气。 鸾姬是个很难讲的人物,她首先是一个妻子,其次才是一个母亲;对于她而言,什么都比不过她的丈夫,所以当魔尊被镇压在炼狱塔下,她选择了自我封印。她对白将离并非不爱,只是没有爱她丈夫那么多,那么深,所以在解封之后,她对白将离总是小心翼翼的。作为一个母亲,她错过的太多太多,足以令她遗憾终身,但如果历史重来,她依旧会无怨无悔的封印自我,在沉眠之中等待来她的丈夫。 并非是为她开脱,而是这个女人,已经尝到她选择得到的苦果,但她起码,从不曾因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白将离则比较复杂,他要真得论起来,现在也是一个老妖怪了,不过他当年因为父母双方势力的争夺,直至几百年前方才得以生长。他的母亲一方认为他应当被封印起来,直至鸾姬解开封印,养育成人;而他父亲那方则认为白将离应该被带回魔界教导,等到他身体里魔血激活之时,代替魔尊管理魔界。 最后才商议出,让他到人间走一遭。以两百年为期,到时候灭去收养他的人,无论尊卑,任他一人在世间游荡。若成才,到时便再接回来由他抉择,若不成材……便当养一个废物,待何时神姬醒来,魔尊出塔,也好有一个交代。 说白了就是除了这两百年来学的那些东西,门派交情跟关系都别想打,你要么混成龙,要么混成虫。 "我今天见到她了……却觉得,不如没有见过。"白将离静静道。 徐岫轻轻摸过他的耳垂,冰凉凉的,忍不住捂了上去,他有个坏习惯,特别喜欢摸人家耳垂,不碰还能克制着,一碰就很难收手,对方要不提,他就当自己二皮脸不知道。摸着耳垂,徐岫整个人都眯起眼愉悦起来了。 "这不像我认识的将离。"白将离听见师兄的声音里沉稳带了一点轻微的笑意,"将离,人这一生要经历许多变故,我反而觉得你知晓了,要比不知道更好一些。你若不愿知道了,只知一味躲避,便不是那个欲以剑证道的将离了,他当无惧无悔才是。"他感觉到徐岫柔软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头皮,撩起一段发来,让他感觉到一点温暖,又很快冷却。 白将离觉得越来越困了,双眸微微阖起,总觉得心里好像还有很多话想与师兄讲,却耐不住睡意,静静的闭上了双目,沉沉的睡着了。 第十九章 这是徐岫第二次梦见蕳清,却不像第一次那样。 这是一处小苑,鸟语花香,蕳清坐在池边的石头上小憩,只着一身月牙白衣裳,他气质温润淡然,倒也相得益彰,好看无比。但这让徐岫觉得有些怪异,他仔细端详了许久,才发觉别扭来自何处,蕳清的鱼尾跟耳朵,还有那些微末的银鳞都消失不见了,形同凡人。 这时徐岫忽然眼前一花,只见着蛋蛋扑了过来,直直奔进了蕳清怀里,这劲头又猛又急,蕳清一下子便"砸"得清醒了过来,惹得徐岫大皱眉头,但他却并无任何不悦之色,只是轻轻抚了抚蛋蛋的辫子——他的指甲也变得圆润饱满,不复以往那般尖锐。 徐岫大概能确定这次的梦境里,蕳清他们是看不见自己了。 蛋蛋既然过来了,折丹自然也不会太远。他手腕上缠着一块造型奇异的红珊瑚镯,走得不紧不慢,眼睛倒是一直盯着蕳清,似乎心情很好。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但徐岫还是下意识的避开了折丹,倒是折丹若有所觉,粗粗的扫了一遍这边的地方,不过倒也没有太上心,很快就转了回去。 "这次联姻,只因你的族人蠢笨不堪,自断气数,怎么不见你恼怒半分?"折丹爽快的撩了下衣摆,也坐在了蕳清对面的石头上。然后弯下身去分蕳清的裙摆,将他的鞋子脱了下来,搁在一边,然后握着那对肌骨分明的雪白脚踝,小心翼翼的将其放浸池水之中。 蕳清的一双脚雪白可爱,十个趾头都是淡淡的红色,看起来又柔又软,浸入微凉的池水里,又添了几分晶莹。他看起来似乎并不以为意,但显然还是因此欢喜的,眉目不禁松了几分:"何必恼怒呢。"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顺着蛋蛋的背,小太岁撅着小屁股对折丹挤眉弄眼的。 徐岫倒没有太注意,他的视线完完全全被蕳清的雪足夺走了,心里顿时了然何以男人多足控。 "既然不恼怒,为何我骂你族人蠢笨不堪,你却不反驳?"折丹笑道,又伸出手去拍了一下小太岁的屁股,蛋蛋只露出一副分外陶醉的模样来刺激他。 蕳清微微蹙起眉来:"你又不曾说错,我为何要反驳。只是有因便生果,我无端受得他们供奉尊敬,这便是因;我辗转来去续他们气数,以此报之,便是果。" "你倒是看得开,我明明每每被你堵得无话可说,心里却还是欢喜的,真是奇妙。"折丹啧啧了几声,倒也没有多做纠缠,只是轻抖手腕,又道:"你来看看,这株千年血珊瑚,你可喜欢?"他腕上那块被徐岫误认为是镯子的珊瑚玉忽然跌落在水中,但很快长了开来,碧绿的池水中荡出一小片红艳丽色,煞是曼妙。 "你心中无怒意,自然不生火……"蕳清淡淡说道,余下那些话见着那红珊瑚便消了去,唇瓣抿起几分,只回应说,"你有心了。" 折丹手长脚长,只伸手探入池水中折了一段珊瑚来,珊瑚出水时,那些外边的皮便脱了下去,变成一支模样素朴的红玉簪子来,被插在了蕳清的发上。折丹坐直了细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又眯眼调笑道:"还有呢?" "你辛苦了。"蕳清神色未改,只是又拍了拍在怀里一拱一拱分外不老实的蛋蛋。折丹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徐岫一个没能忍住,立马笑了出来,也不管看人家夫妻恩爱情趣会不会瞎眼。 这个时候折丹倒是怒极反笑,竟搂了蕳清,凑过脸去,吻在他的唇上,额头相抵:"你虽不给,我也照旧可以自取啊。" "你!"蕳清显然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顿时睁大了眼睛。 天地突然旋转起来,徐岫正看得热闹,却觉得头昏脑涨,疼痛欲裂,心口也被压制的像是难以呼吸,当即一手按着头一手紧紧得攥着自己的心口蹲了下去。 不消片刻,他眼睛一黑,只感觉到疼痛缓和后,头似乎枕着什么,口中正是干涩,又被人哺了些清水入口,下意识的便吞咽了下去,但唇瓣上柔嫩的触感却分外的鲜明了起来。 徐岫尝试着睁了一下眼睛,却又有几分不适应暖黄的烛光,便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的印象倒是很深刻,喷洒在人中上炙热的呼吸,嘴唇上的那份触感,从对方口中传来的清水,犹带一点温度。 他睁开了眼睛,倒没有再看到烛光,视线已经被白将离的脸所阻绝,只看得见他纤长鸦黑的睫毛跟那双睫毛下,藏着的黑眸。 "师兄。"白将离倒是落落大方,见他醒来,素来冷清淡漠的脸上也不禁带着几分喜色。 "将离……"徐岫将口中残留的清水尽数吞咽了下去,声音倒不显干哑,只是有几分孱弱,"怎么回事……"他困惑的捂住喉咙,倒也没有在意自己靠在白将离怀里的姿势。 "你已经睡了半月有余了。"白将离撩了一下他的长发,既然徐岫已经清醒,当然就无需那般喂水,便自然万分端起碗递到徐岫唇边,看他一点点的慢慢喝进去。 半月有余……? 徐岫摇了摇头,单手撑住了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他的神智还有点恍惚,难以归位,只是下意识的说着话,"但是我突然想不起来,是什么梦了……"他靠在白将离怀里,只觉得腰上一紧,头靠着对方的肩头,这姿势虽不算舒适,但却令他很是习惯跟安逸。 "那就好好休息。"白将离揽着他,将碗放在柜子上,轻声说道。趴在床脚的乌黎盯着他偷乐,徐岫应了一声,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过不知为何,在寻找周公之前,徐岫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 乌黎凑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徐岫的睡颜,才露出两颗大门牙,然后突然钻到白将离的怀里,把他的一只手拽过来放在自己的肚皮上,眼睛里像是有泪花花,却还逞强说:"看在你们这么孤单的份上,我就牺牲一下自己,让你们把我当成你们的孩子好了。"他挺着小肚子蹭了蹭白将离布满剑茧的掌心,又抓着徐岫的袖子,蜷起来,很快把眼睛闭上了。 不知从何吐槽起好的白将离只是下意识舔了舔干涩起来的唇,无奈的摇摇头,将乌黎也抱进了怀里。 "我娘说……我爹就这么抱过她,当时我也被抱着。虽然我不记得了。"乌黎闭着眼睛,若无其事的小声说道。 "嗯……"白将离摸了摸他的头。 一夜烛火微明。 漠北荒沙,夜 "罗浮。"白玉英站起身来,越过篝火看向那个几乎融入黑暗的玄衣男人,浅浅笑了起来。 罗浮木讷的看着她,然后才将手中有几分枯萎泛黄的芙蕖花递到她手里,一字一顿道:"你,昨晚,说,想看的。"绕是白玉英与他相处已久,却也不可避免的愣了一下,然后才将那朵芬芳不在,颜色也不大好看的芙蕖花接到手中,葱白的手指轻轻拨动了花瓣,神态温柔。 昨晚? "如果是在江南,那么芙蕖应该开了,可惜没眼缘看。你见过芙蕖吗?就是莲花,很好看,也很香。" …… "我昨夜只是提及这个时节的芙蕖开得最好而已……你何必费心……"白玉英转动了一下花茎,抿起唇来,心里升起些许愧疚感,"从漠北到江南,你这一天一夜,想必很辛苦吧。"她再不懂世事,也晓得凡人与修仙者不同,但也因为她并不是分外清楚,因此也不知这段距离,即使再好的马,马不停蹄的赶路,也要花上三天三夜。 罗浮倒没有在意什么,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眸子里印着跳动的火花,摇摇头道:"不,辛苦。只是,花,难看,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师兄跟爷爷,还没有谁对她这么细心过呢。 白玉英握着花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她可以让花重新变得像刚开那样美艳动人,但荀修师兄说过,在凡人面前,是不可以用这些神通仙术的。这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在隐瞒跟欺骗罗浮一样,罗浮对她这么好…… "对不起,你,不喜欢,吗?"罗浮微微皱起眉头来,看着白玉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无暇脸庞。 白玉英急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我很喜欢。只是……你对我真好,除了我大师兄跟白师兄,还没有谁对我这么好过呢。"她提及师兄时脸上蛮是憧憬跟敬仰,罗浮淡淡的挑了挑篝火,他不喜欢白玉英那么开心的提别的男人,但是对他而言,只要白玉英高兴,他也就高兴了。 罗浮是她在沙漠里救起的男人,好像是被晒晕过去了,喂了一颗清心丹之后就很快清醒过来了。尽管罗浮身上的杀孽很重,但人却很好,他清醒之后,就一直偷偷在大漠里照顾着白玉英,白玉英是修仙之士,便是不进食也无妨,但自从救了罗浮之后,帐篷前却经常会出现死猎物。时间一长久,两人也开始接触,最后便决定一道旅行。 据说罗浮要去沙漠的深处,取回他自己的东西。而白玉英不过是想多看看,多见识一下天地风光(毕竟她没有线索去寻找师兄,打算去那些奇异之地,说不准会正好碰运气遇到师兄)。 "你,喜欢,就好。"罗浮说话惯来简单分明,"快去睡吧。" 白玉英拈着花,蹲下来捧着脸看他,眨巴着眼睛:"今天的份你还没说呢。" 这似乎让罗浮有点窘迫,他犹豫了一会,才忽然非常快速的说道:"掌柜的,给我包点干粮。再给我一张地图。"然后他顿了顿,又说道,"要一间上房,还要一桌好吃的。" "我,会说。"他说完了这两句话,又强调了一下,奇怪的是,那两句话他出口毫无干涩,但其余话语却有如结巴,语速缓慢,一顿一停。 白玉英弯起眸子粲然一笑:"呆子,我是为你好,人间有好多坏人,你要是说话不方便,会被他们嘲笑的。他们都是坏人,虽然不用理,但是就像蚊子一样,嗡嗡的会很烦人。"她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满天的星星跟月亮加起来也比不过她的美丽,罗浮看得有些入迷,直到白玉英嫣然一笑,站起身来跟他道过晚安后回了帐篷。 人间? 罗浮低头看了看篝火,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只是冷冷的看着荒月下的沙漠,很快就坐在了帐篷门口对着篝火堆闭目养神。 第二十章 我要你终有一日真心尽付,痴情不改;却遭弃之如履,不屑一顾。爱别离怨憎晦一一饱尝,求而不得,思之如狂,痛之欲绝,身心具受千疮百孔之苦。以此来消我爱恨情长,怨愤苦楚。 杀生的佛者,无情的佛者,你可曾尝过七情六欲,可曾体验过红尘三千,可曾……知晓何为狂乱缠绵…… 殊明妙华…… 黑暗中传出的沙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门外的高挑女子却不以为意,只是轻轻踩过这条流光组成的小道,来到了男人面前,抬起脚便重重踢向对方的心窝处,直把人踢的一翻,连带着他身上穿着的那些金色锁链也"哐哐当当"的发出了响声。她的长靴表面薄薄得片着天陨银铁,这一记脚下去,便能叫人当场卒亡,偏生那男人像是习惯了一般,懒懒的顺着那劲儿翻了过身。 "你醒了么。"女子站在他面前,单脚踩压在他被穿透了的琵琶骨上,不过片刻,便浸出浓郁芬芳的血腥味来。 男人被踩压得动弹不得,却忍不住再度大笑起来,却又连连咳嗽起来,然后说道:"玉妃,我告诉你,得不到殊明妙华,我这辈子都不会醒。"他面上笼着一层非常明显的戾气,黑暗中的那双金瞳显得分外凌厉,"更何况……殊明妙华的佛咒,我要是不褪了修罗身,就该被锁上一辈子,即使我醒了,又怎样。" 被称为玉妃的女子收回了脚,忽然半跪在地,掐着他的脖子把人拎了起来,眼神狠辣:"如果你不是我哥哥,我邪冥玉妃就杀了你。你这个废物,血海冥门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不过是万年的修行,也值得你这样被宿敌束缚?哼,我看你不是舍不得这修罗身,而是舍不得这种由他带给你的痛苦。" 男人无所谓的仰起头,面上犹带几分讥讽的嘲笑:"玉妃,何必这么急呢,我当然舍不得他,这份疼痛,我要一点一点的细细体会,慢慢嚼碎,然后咽下去。殊明妙华给了我多少,我就要加倍的还给他。无论是疼痛,还是快乐。你说,要是能看见殊明妙华不一样的表情,那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一件事啊。" "你这个疯子!"邪冥玉妃恨恨的甩开了手,任由男人再一次倒在地上,满脸厌恶的看着他,"你就只剩下殊明妙华了么!"她似乎也无意听到回答,很快就起身甩袖离去。 男人抬起手腕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那条囚住他的金色锁链,神色竟有几分诡异疯狂的温柔:"玉妃,你怎么就不懂呢。殊明妙华在我心里的地位,谁也及不上,血海如是,你亦如是。" 门被重重的阖上。 ……………… ………… …… 神祭之地,午时 徐岫搬了一把摇椅,端着杯茶,坐在庭院里晃悠悠的晒着太阳,乌黎撅着个腚趴在他膝头懒洋洋的午睡着。白将离从来不像他这么清闲(徐:咳咳)……这么懂得生活,每天都有那么十二个时辰在练剑,晏素柔跟寻朝的重心基本都在白将离身上,自然也总是见不到人影,如果排除掉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段时间也算是徐岫过得最安逸舒心的日子了。 不必提心吊胆,不必时时伪装,也不必步步谋划,字字斟酌。这小日子过的,才叫舒服呢。 当然……这都是不可能的。 就单论日子质量而言,徐岫是该过的很舒心。但问题是,白将离没让他的精神情况舒心! 人想睡的时候啥都不是个事儿,但是一旦睡醒了,那就啥都是个事儿了。 凭心而论,徐岫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再说现代两个大男人拥抱开玩笑亲个嘴什么的还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即使不说现代,就光是白将离的行为性质,也本身没什么好在意的,人家出于好心给你喂水,规规矩矩的,也没伸什么舌头进来的不是…… 只是…… 就单从差不多行为性质的唇部亲密活动,他也曾经给没水性到在游泳池都能溺水的谢小苍做过人工呼吸,还因为一时兴起去拍他鼓起的脸颊,结果被喷了一脸口水,恶心的揍了他一顿(尽管没成功)。 当时跟谢苍也没有这种感觉啊,虽说跟他太熟了,可白将离也不生啊(徐:=L=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了),就算做不到一视同仁,也不可能…… 如果说是施救者跟被救者,那更不对劲了,他当年给谢苍人工呼吸的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好不容易能嘲笑他的欢乐感,即使换了一下身份,不是糗大了也应该是还好有人救命,不然挂的太不明不白了,居然是睡死过去的。 而不是……觉得他的唇很柔软。 卧槽这难道是妥妥的要走基佬路线的节奏?! 徐岫猛地站了起来,神色阴晴不定;却不料趴在他膝头的乌黎一下子掉了下去,估计是头先着地,胖乎乎的身子咕噜噜滚了两圈,忽然闭着眼睛大哭起来。徐岫被哭声惊醒,一把放下茶,先把地上的乌黎抱起来,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看见他头上肿起了两个大包,心想这撞得还挺匀称的啊,一左一右挺标准的俩小笼包啊。 这小祖宗哭得起劲,徐岫也有点慌,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乌黎哭的这么凶,赶紧抱着哄了两声,伸手揉了揉他头上两个包,一揉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忍不住又揉了两下,心里暗自咋舌:这俩小笼包挺硬实的啊,神祭的地有没有这么霸气啊,难怪这熊孩子哭成这德性。 "坏蛋!不要揉我的角。"乌黎哭哭啼啼的拍掉了徐岫的手,"这才不是撞肿的,你这个大笨蛋!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你都没有养过孩子吗!我讨厌你!我要去找将离哥哥来骂你。"所以说龙跟蛇有那么点关系啊,徐岫感慨的看着这胖乎乎的熊孩子贼滑溜的从自己怀里滑下去,擦着眼泪就跑远了,这小身板挺不错啊,学武好苗子,天生瑜伽段儿啊。 等乌黎跑的快没影了,徐岫才稍微有点反应过来:这什么理啊!我没养过孩子不行啊!这不是没结婚没经验么!再说你比我还结实何况我又不是你娘关心你干啥啊,说起来原来是要长角啊我说这包挺匀称的。还有凭什么啊!我是笨蛋白将离就是哥哥,还要找师弟骂……师……兄…… 我去年买了个表!他刚刚说是要找将离?!问题是劳资现在不想见他啊我擦擦擦擦!!! 谢小苍快救我!不然我诅咒你也穿了,而且是穿到……古代的鸭子店怎么说来着,哎!反正就是穿进去当老鸨,每天对着一群娘娘腔!!! ……………… 白将离被哭得"梨花带雨"的乌黎拽过来的时候(当然寻朝跟晏素柔都对此表示了理解),徐岫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喝茶,摇椅空落落的曝露在太阳底下,乌黎抱着他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肉呼呼的手指指着徐岫抽抽噎噎得控诉着对方的恶行。白将离揉了揉他的头发,心想倒看不大出师兄竟是这样恶趣味的人,平日里多见他严肃或是温和…… "师兄。"白将离唤了一声,却见着对方淡淡扫了他一眼,但并不如往常那般,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而是很快转过头去喝茶,只浅浅点了头示意。这样冷淡的师兄,白将离忽然觉得有点不习惯,心里升起几分不安来,"乌黎他……" 话还未曾说完,徐岫就将其打断:"方才是我疏忽了,你不必在意。"他倾下身去,对乌黎招了一下手,"过来,别打扰你将离哥哥。"乌黎犹豫了一会,看看白将离又看看徐岫,才含着两大泡泪扭了扭屁股冲进徐岫怀里了,吧嗒着嘴巴把眼泪才擦在徐岫的袖子上。 "恩……"白将离忽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是看着一直都没有望向他的师兄,神色有几分黯然,转身离去了。 师兄……是在介意昨晚的事情吗? …… 等白将离走远了之后,徐岫才远远眺望了一下他的背影,他真心不是矫情,就是觉得不自然,有点稍微大概可能……没做好心理准备。起码在这个可能决定他究竟是变成基佬还是通往异性恋天国的关键时刻,他不大想见到白将离。 乌黎才不管他复杂的脸呢,一拱一拱的撅着个小屁股开始拿他的衣服擦脸了。徐岫黑着脸拍了他的屁股一巴掌:"玩蛋儿去,我有点重要事情要干。"他把乌黎放到了摇椅上,又给塞了一药瓶的清心丹给当糖豆磕,然后自己端着茶杯神游天外的飘进了屋子里。 白将离…… 尼玛连作者都中枪了这是多么大的魅力金手指外挂啊卧槽!违反自然定律啊会促成计划生育(不对!)的缩水……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OTZ。 其实凭良心说,将离真心不错,喜欢他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他长得好看,人虽然有点闷,但做事从来一声不吭的办好,也不会跟你抱怨什么,人又刻苦努力,难得笑起来也很惊艳人,尤其是他把你当成自己人的时候…… 如果他是个妹子当然二话不说就追啊,问题就出在,他是个男人!虽然说性别不同怎么恋爱,但那都是开玩笑的啊! 面对二十几年来从未质疑过自己性取向的直男徐岫现在简直要哭出来了。 总之一切都是谢苍的错!(谢:=L=喂。) 第二十一章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佛者轻轻合拢双掌,雪睫微垂,眉宇一片祥和清宁,启唇默念,神情淡然。他席地而坐,天青色衣摆铺散似圆,周遭莲花灯盏忽然燃起,照亮偌大一个房间。 屋外木鱼声声,屋内檀香袅袅,煞是安静。 佛者心未平,脑中忽然闪过一双金色眼瞳,在指尖拨动的佛珠微微一滞。屋外木鱼钟磬之音随之一顿,忽然传来清雅梵音:"色虚成幻,苦厄当空。殊明,何以着相,何以执迷。"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是吾之因,结吾之果。"佛者睁开双眸,伸出左掌,佛光凛凛于掌心沉浮片刻,忽然化作一条金鞭,细如锁链,静静躺在佛者掌心之中,不消片刻,金色长鞭再度消弭不见了。"断劫,自当断念。"他再度阖起双眸,拢起双掌,启唇默念佛经。 待一卷经书念罢,屋外梵音又忽道:"殊明,菩提生变,立刻赶往天净华严台。" 佛者应声而道,很快便站起身来,珊瑚佛珠交错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土黄色流缨轻轻拂过衣摆。 佛子,阐提。怎会忽然…… 纵然佛者不慢,但抵达之时却也早有许多僧人于天净华严台处等候,见他前来便纷纷聚上来讲述情况。 其实即便无人说明,倒也看得出来,天净华严台上的那道佛金光柱竟隐隐蒙上一层微末的血红黑气,邪佞非常。这等异相,委实不同寻常,佛门圣地,何来邪佞妖物。更何况,一般的妖邪之气,如何能进得光柱,并且与它相融。 "且莫慌乱,圣者何在。"佛者忧心的蹙起眉头,只得拈花一指,指尖沁出一抹虚化的翠绿根茎,很快就长出嫩叶,而后荡开莲花花瓣。他轻轻一抛,那莲花于空中更为盛开,在光柱附近辗转片刻,直直没入光柱,身形也愈见巨大起来,不消片刻已然圈住血红黑气,花瓣轻敛,收了起来。只是以佛力凝聚的莲花正在慢慢被蚕食,恐怕也无法支撑太久。 一名手持罗汉棍的普通僧人答道:"圣者似有要事,赶往山下去了。" 佛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立于原地观那佛金光柱,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忧虑。这时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凤鸣,却是祥云翻卷,一只五彩金凤划破云霄,双翅大展,直直俯冲天净华严台来。 "去!" 珊瑚佛珠被佛者掷向空中,,五彩金凤长鸣一声,将其叼住,围绕着那光柱转了数十圈,直至顶端才松开口中佛珠。倒也奇妙,那佛珠落入光柱顶端,倏然化作巨型将其牢牢笼罩,金凤又是两声长鸣,似是呼唤回应,掠过佛者身侧,又往山下去了。 圣者的五彩金凤……看来,需到神祭之地走一遭。 ………… …… … 神祭之地,晴朗,巳时 晏素柔觉得白将离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尽管平素里练剑修行并无异样,但他休息的时日里越发沉默了,只是闷不吭声的雕刻着木像,不像往常那样不时会与她说说话,又或是吹叶子给她听,甚至偶尔她沏的茶做的点心也会忘了吃。 大概是喜欢一个人与时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虽然才相处不到一个月。但是她好喜欢白将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喜欢,听说人间是有很多种喜欢的。而她的喜欢,只是想跟他在一起,看着他,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跟他坐在一块看每天都会有的夕阳(这个时候的夕阳似乎都特别美),便也觉得心里好像是涨满了什么一样的欢喜了。 她喜欢看他吹叶子时的专注,雕刻木像时的严肃,平日练剑时的认真,偶尔疲倦时悄悄蹙起的眉心……还喜欢他偶尔提起外面的世界时温柔的声音。 即使提到最多的,就是他师兄还有师妹。 "将离,你心情不好吗?"晏素柔抱着膝盖蹲在席地而坐的白将离面前,他正拿着小刻刀,一点一点的在雕琢木像的脸庞跟头发,神情难得有几分柔和,但眉心还是紧紧皱着,有点痕迹。别人皱起眉头来都很难看,但是他不会,他皱起眉头的时候,会显得很严肃冷静,很容易让人想要依靠。 这是第五个雕像,全是一个人,喜怒哀乐都有了……这一次的,会是什么呢? 白将离在雕刻的时候都是不说话的,晏素柔了解,但这并不妨碍她想跟白将离说话。 "你又在刻你师兄啊,可是我看他好像从来没有别的表情。而且,最近他是不是不怎么跟你说话了。"晏素柔大概是觉得这个姿势有点不妥,很快就侧过双腿慢慢坐了下来。 师兄…… 白将离的手立刻停顿了下来,刻刀跟木雕都攥在手心里,迟缓的点了点头:"恩……"他仔细的看了看晏素柔,泛起一丝苦笑,"大概,是我做错了什么。"他心知肚明也许是为那一晚喂水的事情,但并无意告诉晏素柔,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当时心跳如鼓的原因,尽管那令自己全身都紧绷起来了,却觉得异常美好。 他还记得师兄沉浸在睡梦中的模样,像是所有的疲惫都放了下来,看着让人有些心疼;他还记得喂水的时候,师兄的唇有几分微凉,但很软;他还记得怀中抱着那具匀称的身躯时,感觉到得温暖。但是他也记得,在玉英宗时师兄待他关怀备至;在阆天之时,师兄对魔瞳虽有惧怕却无退缩之意;海底城中,与他谈笑,偶尔宽慰于他,照顾玉英的师兄;还有前不久,师兄…… 他都记得,所以更不敢过多去想那一夜的师兄。 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去喂水……,竟恰逢师兄醒过来。若是自己,恐怕也难以接受吧,即使对方出于好意,又或者师兄已经看出自己心里的那些龌蹉心思,才会…… "将离不会做错事的。"晏素柔伸出手轻轻的压了压他的鬓角,素来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我相信将离,将离不会做错什么的。一定,是你师兄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而不是将离的错。" 这让白将离的心有几分温暖,他松开刻刀拿下了晏素柔的手,看着对方晶亮的眸子,静静的笑了笑,倒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再度拾起方才的活儿,细细打磨师兄的脸庞。 对于白将离而言,晏素柔就好像白玉英一般,尽管陌生时都有几分小刺猬的模样,但是熟识之后,却都极为单纯善良,娇憨可爱,尽管有几分不谙世事,但依然干净的好像无暇美玉一样。尽管可以说很多心里的事情,却也不可以说的太多,因为她们并不明白那种体验或是感情。 是想不开的事儿,但是全部都是白将离的错! 抱着还在睡觉的乌黎不知为什么"散步"散到白将离平日练剑所在的徐岫黑着脸看着白将离跟晏素柔的互动,他忽然升起一种不大妙的预感。 先不要说自己基佬不基佬,白将离他也是个直男啊!我擦咧,这……要是到时候自己弯了,但对方被妹子追走了,这就……这就真是神作了! 万能的谢阿苍!请托梦给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啊!!!(谢:=L=其实我觉得我们的友谊在上一章就可以结束了。) 经过一夜思考觉得自己很可能从此就是一入基圈不回头的"直男"徐岫终于在一次散步后发现了一件非常凶残的现实。 他喜欢……好吧,是可能会喜欢的第一个(还顺手)把他掰弯了的男人(估计也是最后一个),大概会因为超强桃花运跟天生直男的原因,跟妹子跑了……而且究其原因,还是他自个写的那么多风情各异的妹子。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徐岫凌乱的站在剑场外,低头看看乌黎。 今天的风儿也有些喧嚣啊…… 第二十二章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徐岫真的梦见谢苍了。 梦里的谢苍比现实的更残暴,一个照面上来就把他揍了个结结实实,正好打在鼻骨上,痛得徐岫眼泪哗哗的就下来,捂着鼻子蹲下去,感觉到两条鲜红长流。 一下子就把他惊醒了过来,徐岫下意识摸了摸依旧感觉到疼痛的鼻子,不经意瞥见身边的乌黎睡得四肢大敞,打着呼噜,流了一脖子口水,小肚子露在外头,雪白软嫩,一起一伏的,小脚丫子正在从自己的脖子滑到肚子前头,又萌又软,然后就立刻黑下了脸。他忿忿的抓起乌黎白嫩嫩肥嘟嘟的小脚丫在背面咬了几口,权当泄愤。 "谢小苍……"徐岫咬牙切齿的抓着乌黎的小脚丫,另一只手在他脚底板上搔痒,"你丫难得入次梦,不给好哥们一点建议方针就算了,居然一点同情心跟兄弟爱都没有,一拳就上来了。劳资诅咒你也成基佬!还是被上的那个!!!"然后一脸"凶狠"的看向了罪魁祸首乌小黎。 ↑完全忘记自己之前诅咒了谢苍什么的伪?修仙者?徐阿岫。 乌黎被搔的痒痒的,蹬了几下没踹开,就睁着朦胧欲睡的眼睛坐起来了,大声嚷嚷:"干嘛呢,还让不让小孩子睡觉了!"他没彻底清醒,随便擦擦感觉湿润润的脖子,又晃来晃去的想倒下睡。 徐岫松了手上的脚丫子,伸手拍了拍小孩子的肚皮,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夜宵吃不。" 乌黎的眼睛"蹭"的就亮了起来,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急忙收回脚打坐坐好,晶亮晶亮的看着徐岫,狂热的点了点头。 "想吃什么啊,水晶肘子、灌汤包、芙蓉汤、小馄饨……"徐岫每报出一个菜名,乌黎的眼睛就亮一分,念到最后简直都能当电灯泡照亮整个房间。这时徐岫弯着双眸,温润如玉的婉然一笑,"这些呢……都没有。我跟你开玩笑的,睡吧。"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乌黎倒下去一掀被子打算重新睡觉。 乌黎:………… 随即徐岫就听见小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先是一双小脚丫踩过去,再是一条大尾巴抽过自己的腰侧。他眯眼一看,乌黎赤着脚就奔出去了,两个小拳头压在脸颊上擦眼泪,嘴巴里大喊:"呜哇哇哇,将离哥哥……热死人欺负人啦。"他是直接撞破了门奔出去的,徐岫捂着腰半侧着身子看着门那边的人形洞口,还有底下那显然是被龙尾巴深深碾压过的痕迹,面无表情的揉了揉自己疼痛的腰。 妈蛋!到底是谁欺负谁啊,不知道男人的腰很重要么!小混球!基佬也需要腰的!更别说我现在还不算一个完全的基佬!!! 徐岫在这个晚上再一度被吃货爆发的战斗力给刷新了下限。 这小熊货尼玛这么肥了还吃……这是打算把自己吃成一个猪娃子么?! 痛痛痛…… 时间倒也不长,大概就是喝一杯茶的时间,还正赶上徐岫捂着腰撑起身体打算做几个单手俯卧撑锻炼一下自己的腰背顺便胸肌(尽管没有……)的时候,脸色平静的白将离就带着拿着一大碟子嘴里还塞着白馒头的泪眼汪汪小乌黎进来了。 看得出来白将离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心情相当恶劣,徐岫这么想着,因为他特意设身处地的为白将离想了想,要是有个小屁孩半夜又哭又闹的来找自己求投喂,而当时负责监管这个小屁孩的大人却把小屁孩惹恼了,自己得在睡意十足的大半夜起来给别人做宵夜,调节矛盾…… 什么也别说了,上刀! …… 幸好嘲风把将离的玉吟剑给弄坏了,→ →现在他练剑都是用削起来的木剑。 徐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把脸埋进了枕头里,直到白将离过来捂了一下他的侧腰,还轻轻的捏了下腰肉。徐岫打了个激灵,险险收住要踹向白将离的脚,当下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他按住对方的手,对方倒没有做别的,只是把为了方便揉腰而撩起来的衣服给放了下去。 做完了这一切,白将离一言不发的收回了手,轻轻说了句:"没有点灯吗?"四周的灯烛瞬间全体亮了起来,全自动都不带这么先进的。一直没有意识到原来房间里的灯是可自动操控的徐岫先生感觉到了悲伤,当然,他又再一次忽略了重点。 乌黎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们俩一会,突然抱着碟子咬着白馒头跑走了,肉的香气从缺口里冒了出来。徐岫悲伤的看着乌黎手上做成馒头模样的肉包子,深深的感觉到了时空地域包括物种导致的饮食文化差异。 尼玛谁叫你们把肉包子做成馒头模样的,这不是欺骗消费者么!要是吃素的佛者来了看你们怎么办! 不……也许他们的馒头做的就像肉包子…… 企图混淆自己思维以达到蒙蔽试听的徐岫感觉到白将离坐下来的时候,当即往里面缩了缩,只是一双眼睛黏上白将离身上有点难拿下来。没歪之前还觉得这小伙子挺好看的有气质嘛拍拍打打算什么搂搂抱抱是正常,歪了之后……世界都不大对劲了。 肉包子跟馒头瞬间都消失在脑海里,被微妙的绮念所取代之,徐岫靠在枕头上看着白将离微微皱拢的眉心跟精致的侧面,觉得心跳稍微有些加速,再也无法肯定自己究竟是真的只有弯了一点点还是已经整个人都弯了。 白将离偏过脸来看他,烛光朦胧了脸庞生出几分灯火阑珊的意味,看起来遥不可及,徐岫忽然有点难过起来。 "师兄……"白将离轻声问道,"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惹怒了你,你近日好像格外避着我。" 常人若有误会,一定会委婉而言,但那不是白将离的风格,他习惯用直球砸得人头晕目眩,老老实实说出真话。 "没有。"徐岫坐起身来,淡淡道,"你多虑了。"他疲惫的呼出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点倦,本来是半夜做个噩梦起来逗逗乌黎而已,哪知道乌黎引来白将离,如果只是说乌黎的事也就算了,白将离却非要提起最近两个人的相处关系…… 难道要他说:"我现在看上你了,所以你看着办?"然后两个人一拍两散,大路朝天各走两边? 如果说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情是身为直男的你被自己书里的主角给掰弯了,那更悲催的事就是你弯了可是对方还是直的! 白将离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看起来依旧冷冷淡淡,但也没有出去,只是坐着徐岫身边,两个人面对面的看着。徐岫暂时没这个胆子直视他,眼神只是浅浅的流连在他的脸颊上:"你这些日子与晏姑娘,寻朝前辈倒也相处还算融洽,我也能放下心来了。" 这句话让白将离听得有几分不安,接下来只见徐岫偏过了头,清冷一笑,长眉微扬,墨色晕染开眉梢一段风流:"明日我便与寻朝前辈谈一谈,也是时候动身启程了。" 他迟疑了一阵,然后问道:"我们去哪里?" 师兄生得并不算非常俊美,但极清然端方,眸中潋滟着笑意,轻轻浅浅的不可捉摸,然后他摇了摇头。白将离忽然觉得心里一空,有些难以言喻的疼痛感:"师兄,……你要离开我?"难怪人总要修成上仙,忘却七情六欲,这种滋味,总是令人觉得难受的。 徐岫叹了口气,下意识伸手要摸摸他的头,但忽然回过神来僵在了半空中,刚要收回却被白将离抓住,对方低了头凑过来,手指没入那些柔顺乌黑的发丝之中,无端生出几分绒毛擦过一样的柔软触感。 "将离,别这么孩子气。" 其实去鸦青潭倒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在玉吟剑损坏之后就被徐岫开始列入考虑了。因为海底城跟神祭转换了一下,寻朝的刁难也没了,所以玉吟剑损坏的时间大大推迟了(纵然因为剧情还是被嘲风一口气吹坏了),但中间应该去的鸦青潭小剧情也就因此消失了。 鸦青潭并没有什么太强的能人,只有一些修为一般的散修跟几个自诩为铸剑专家的怪老头,而徐岫想找的是鸦青潭的主人。鸦青潭的主人叫张慕之,是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天生的铸剑师,原剧情里他铸的那把剑是白将离一生之中最喜爱的剑,只可惜后来林胜雪身死,那柄剑同样被冰封,而林胜雪复活之后,那柄剑却永远被雪藏了。 说实话他这几天好歹也思考了一下,白将离能不能弯还犹未可定;自己是不是心血来潮也说不准,说不定只是荷尔蒙的作用;如果白将离不能弯的话自己也实在做不出硬生生把人给掰弯了的破事儿;如果只是因为禁欲太久一下子荷尔蒙上了脑子,那两个人分开之后应该就能冷静下来。 至于到时候要是自己真弯了……白将离还是直的……那……那……那就再说吧。 喜欢这档子事嘛,徐岫也不是看不开,说实话爱情对他(包括很多现代人)也不是必需品,如果说到时候鸦青潭归来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白将离了,那就主动出击,大不了告白完自爆,看在两人情分上面,怎么说白将离也不可能下杀手吧。到时候也可以死心改喜欢别人,安心隐退,过自己想过的普通人日子…… 至于白将离答应的可能性,徐岫想想都觉得像做梦,反正搁他是绝对不会抛弃一堆绝世美女去跟一大老爷们过日子……当然如果这个人是白将离就另当别论了。问题是白将离又不是他! 难道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还会死么? 徐岫轻轻嗤笑了一声,又重新躺了下去,连白将离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察觉到。 第二十三章 日月明耀昭灵台,水澹石暝镜泉开。本是一脉清宁人,何蒙慧眼欲情来。 红尘林的尽头有一方洗剑池,色清如碧,可直直望入底部,倒也不深,左右不过两丈高度。周遭植着数十棵丹羽朝颜,清风微拂,树梢上的粉白色花瓣便纷纷落下,飘零了一池碧波春水。 白将离的心向来很静,他安静坐在池水边的石块上,任由一点末尾的衣摆浸入水中,沁得满心冰凉。 不久之前,师兄携了乌黎离开此处,前往鸦青潭,他神色虽从容,眉宇却隐隐似有忧心之结。 白将离低下头,轻轻抚摸过手中木雕的容颜,半晌似有所觉,只抬头一看,却见得晏素柔分花拂柳行来,莲步轻移,身姿婀娜,美艳不可方物。她容颜姣丽脱俗,性情淡漠如霜又温良如玉,一言一行虽不至令人如沐春风,却也觉得欢喜安然。 "将离……"晏素柔轻轻扯起雪白的大拖尾,坐在了白将离身侧,伸出双手捧住了白将离握着木雕的那只手,眼波流转,盈盈动人,"你为什么在难过?" 白将离不曾看她,只是遥遥望向水中花,轻声叹气。晏素柔见他不理,倒也不气,只是柔声道:"你很想念他吗?"白将离犹豫半晌,迟疑着点了点头。晏素柔端详了他好一阵,看不出区别,方才说道,"何必要想念呢,你之魔瞳,难道还窥不破那道子(徐岫)的福缘吗?他如今修得金丹之身已是庆幸,本就无仙缘,又是薄福之人……凡人所言的长生之道,至多也不过千载寿限。于你我漫长的生命而言,他可说是没有几日好活了。" 这句话叫白将离一凛,直直看向晏素柔,神色分外肃穆起来。晏素柔却好似毫无所觉一般,又道:"是了,你封印了自己的双瞳,不愿时时刻刻使用魔瞳。"她温柔的伸出手去抚摸白将离的头发,却被白将离避了开来,她似有几分讶异,但并没有伤心,只是又收回来轻轻柔柔的安放在白将离合拢的五指上,"我以为……你会高兴。" "你与师兄,是不同的。"白将离淡淡说道,"你再与我说说师兄吧。" 晏素柔眨了眨眼,似乎有些难过,但没有提及其他,只是默然应允了白将离的要求:"他灵台蒙尘,五感迷障,魂浊魄乱,恐怕难破元婴。我想,他是真的待你很好。" "他……是待我极好。"白将离阖起双眸来。 "千载转瞬能做些什么呢。"晏素柔微微叹道,"人心最贪,他却弃了修行,愿意为你留得这些时日,方才离开。"她似乎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倒也不如何上心,说罢了,她便缄口不言了。 两人又安静了下来,白将离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怅然若失。 "蜉蝣子,旦暮为期,尽其欢,享其乐,朝生夕死。呵,不如蜉蝣……" 他方记得当日下山,三人宿于林中,玉英难眠,师兄便与她讲了蜉蝣此类生灵,他于树后听得只字片语,现下想来,却觉痛彻心扉。 于蜉蝣,旦夕何比凡人百岁;于凡人,不及山中修行千载过;与山人修者,却亦比不得天生地养的神魔寿命漫长。 师兄于他而言,好似凡人观蜉蝣,眨眼芳华,转瞬易逝。 "我想一个人静静。"白将离道,很快便收回了手,转过身去。 晏素柔倒也不流连缠人,只是很快站起来,阴影笼着白将离,声音似空灵飘荡:"将离……我是不是,让你伤心了。"她似乎是真的有点难过了。 白将离闭上双眸,摇了摇头,未曾言语。 晏素柔走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没有了声音。白将离待她走后方才睁开眼,轻柔且缓慢的抚摸着手中的木雕容颜。 神魔之子……呵,也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断尘缘,绝凡俗。似乎总有些事会令你猝不及防,从阆天至神祭之地,他仿若只是依靠他人心愿而活,在猜疑与修行中渡过平凡无奇的两百年,却在入尘世短短数月,便遭遇了一生之中最为光怪陆离的事情。 他惯来不是什么性情豁达开朗之人,凡事喜爱积压心中,所交之人极少。师尊平日难见身影;他又较玉英年长许多,平日但凡有事,多是庇护玉英;但师兄不同,师兄……是不一样的,就像心头最合适的至交好友,不令人腻烦,亦不令人觉得疏离,清清淡淡,恰到好处。 师兄…… 白将离低下头,然后如鬼迷心窍一般,将木雕递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清风冽冽,吹折了一梢丹羽朝颜落到白将离怀里,惊得他手一颤,木雕当即脱了手,落进洗剑池中,晃悠了两下便沉沉没入池底。他的动作太快,衣摆抽出水中溅起了一星小小水花,却掩盖不住他满面慌乱。 怎么会……,他虽对师兄的情感的确异于他人,但怎会衍生出这些情欲迷乱。 白将离还不死心,探身去看那水底木雕,半晌怔然,迟疑的伸手触了触那水面,冰冷刺骨的池水自指尖沁入肌肤时,他顿时便清醒了过来,一声不吭的抽回手转身离去了,大袖飒飒,吹卷了一片芬芳香艳;丹羽朝颜正是色若佳人气馥郁的好时节,却惹得匆匆行路人(白将离)眉头紧蹙。 罢了,失了……便失了吧。 待白将离气息消散,池中忽然水化出一只纤纤素手,捏住池底那木雕,随后两者皆不见了。 ………… 却说徐岫离了神祭之地,又带个乌黎,好在寻朝够良心,直接把他送到鸦青潭里头。 鸦青潭形似隐世山谷,外围布着结界,散散的坐着几个修为一般的散修。里头却是一片桃源,植载着奇花异草,唯独两口潭水极为醒目:一者浑浊墨黑,好似融化的铁水,又如三千弱水似水银难盛;一者清澈至极,可观游鱼。 一名老者就坐在清潭边上慢悠悠的钓着鱼。 鸦青谭,鸦清谭……正巧由太极形态衍生而来。 徐岫自己心里掂量着,却也晓得张慕之脾气大,老老实实的坐在边上看他钓鱼,等对方先开口。倒是乌黎耐不住寂寞,在徐岫怀里扭了扭,时不时伸出手去戳那些冒上来的游鱼。他虽是幼龙,但余威仍在,那些鱼叫他碰了,有几条竟直接吓死,翻起了鱼肚子飘开,虽说张慕之没变脸色,但徐岫还是很快就抓回了乌黎的手,跟他玩起了"你拍一我拍一"。 如此又过了许久,却有一对夫妻穿过桃花林携手行来,徐岫随便一看,却惊艳至极,直直愣在原地尤未知。 神魔纪年初始,曾有大修为者为瞻波引起混战,历经万载,后来更甚间接引发神魔之战。当时死伤无数,引得魔尊动怒…… 此刻徐岫见了他,却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再打上千年万载,再死上数千万仙者,也是值得的。 在现代的时候,徐岫听说过一句话,叫:你之所以会讨厌一个好看的女人,不是因为性格,也不是因为言语,不是因为人品,而是因为她不够美。 以前徐岫觉得这一切都是偏见,直至见到瞻波之后,这才觉得这句话应该是有道理的,尽管只适合他一个人。即便瞻波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事,只消他笑一笑,绝无人会狠得下心寻他报复。 而这个时候,瞻波被苏移光牵着手,他俩个头差不多高,只是瞻波更清瘦出尘一些,远处看起来反而比苏移光要高挑。徐岫有些舍不得转过目光,一直一直的看着瞻波,直至苏移光挡住了视线,笑眯眯的蹲在他面前,伸手召回了他的魂:"荀道友,好久不见。" 徐岫:=L=魔尊真是纯爷们。 徐岫狼狈的收回眼光,心里第一个涌起的念头既然是这个,自己也难免有点哭笑不得,再看看怀里的乌黎跟钓鱼的张慕之,两个人眼睛都发直了,赶紧把乌黎给摇了回来。乌黎傻呆呆的看着瞻波,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你好漂亮呀。" 瞻波神色未动,倒是苏移光弹了弹他的额头,眯着一双狐狸眼笑道:"好看吧,他是我妻子。"乌黎一听,当即就瘪起嘴,把头埋进徐岫怀里,不愿意理苏移光了。徐岫对此表示了万分的理解,伸手护住了乌黎,还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因为他现在也非常的想暴打苏移光一顿。 "移光。"瞻波轻轻唤道,他的声音既清又快,你还未听得满足,便已经消散了,只想盼着他再多说几句话,好多听听他的声音。 苏移光"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徐岫被吓了一跳,只见苏移光抓紧瞻波的手,神色紧张的嘘寒问暖着,实在吃不准他到底是趁机吃瞻波的豆腐还是真的把他当瓷娃娃看了。不过说起来……当年按照寻宝鼠的模式写苏移光还真没错,油嘴滑舌,弯弯肚肠,还有这灵活的姿势,尼玛逃跑绝壁不成问题。 稍微有点酸的徐岫默默想道。 "啊……对了。"苏移光特别"假"的恍然大悟道,"瞻波,他就是我说的那位荀道友。"他的手还牢牢抓着瞻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的侧脸,看起来就像是随口说个八卦一样。 徐岫决定以后都戴着有色眼睛看苏移光。 瞻波却似乎有些诧异,但很快严肃起脸色,对着行了一个神魔纪年的大礼:"瞻波多谢恩人,外子给恩人添麻烦了。" 徐岫觉得腿有点软,好不容易拧着自己的腿回过神来才客套道:"不必客气,多是苏道友奔走,贫道也未曾帮得什么忙。" "外子这般驽钝,若无恩人指教,恐怕瞻波此刻还在沉眠。"瞻波微微笑道,他虽说的是苏移光的不好,但神色之中却无半分嫌弃之意,说白了就是在客套。可徐岫哪里听得进这客套话,只是被瞻波的笑惹得心头小鹿乱撞,不停的默念白将离的名字,才慢慢淡定下来。 苏移光也道过谢,三人又客套了一阵,方才告别了。那俩夫妻一转身,苏移光就直接拎着张慕之的后衣领把人拖走了。徐岫给怀里的乌黎擦了一下口水,觉得自己可能来得时机不大对,突然之间就非常想念起白将离了…… 有点羡慕啊…… 第二十四章 为什么会跟瞻波坐在一起吃点心谈人生…… 徐岫拘谨的抱着乌黎坐在蒲团上,心情稍微有点复杂。瞻波倒是落落大方,洗了杯盏沏了茶,又沉又静,他举手投足都显自然,仿佛天生合该这么做一般,指尖应落在茶盏何处,指腹应摩挲杯盏何处,无一不是优雅,无一不是放松。 这倒是与仪态无关,而是心境与修行,道法自然,万始归一……瞻波的修为恐怕与以前,差不了多少。 好歹是当年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老人,看来苏移光这数百年的温养并非不起作用,只是瞻波既然恢复的差不多了,那为什么会跟苏移光在一起?要说是以身相许报答恩情……徐岫是绝不信的,当初是女人还好说,但现在是个男人,怎么讲也是送法宝或者是什么别的什么报答比较靠谱。 至于苏移光自己提……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单恋瞻波是没错,但是要说借恩情逼迫瞻波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他这个人虽说有点油嘴滑舌,心中却不乏清明正道,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 徐岫端起茶碗浅浅喝了一口,茶水的味道很清,先是一点苦味,然后渐渐的在舌尖蔓延开甘甜。美人威力大,调皮捣蛋的小乌黎也难得乖乖巧巧坐在徐岫腿上,端着茶碗苦着脸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眼睛直溜溜的盯着瞻波,小尾巴害羞的扫过来扫过去,挠得徐岫肚皮有点痒痒的,叫他黑着脸拧了一把才算消停。 "汝在好奇吾跟移光之关联。"瞻波轻轻搁下茶盏,语气平淡无奇。 徐岫呛了一口,握拳置于唇边,咳了两声,面上有几分讪然:"确实有些好奇……"这气氛稍显得尴尬,他干脆拿了一块糕点塞进了小乌黎的嘴巴里,小乌黎乖乖咬着吃了,大概是味道不错,吃完闹着还要。 瞻波看了他们俩一会,干脆把盛着糕点的小碟子推到了乌黎面前,淡淡道:"吾与他已经成亲了。"他倾过身来轻轻抚摸了一下乌黎的龙角,神色有几分莫测。徐岫也摸不准他究竟是单纯想摸摸小孩子的头还是想摸出乌黎是什么龙或者别的奇怪原因,这些高人总是很麻烦。 "因为恩情?"徐岫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真是运气好又巧合是遇上了瞻波跟苏移光,都是同性情侣,有些问题也比较好问,虽说情况不同,但总比自己瞎捉摸好。 其实说到底要说什么恩情,徐岫实在觉得很扯淡,但是要说他喜欢苏移光的话,那就更扯淡了,徐岫也不是那种自己基了之后就看谁都是基的人,这怎么样也说不通,日久生情,因为苏移光照顾他所以就喜欢上了怎么想感觉都很奇怪,毕竟是两个大男人啊。 "因为吾喜欢他。"瞻波饮了一口茶,长睫微抖,似是讥讽又似嘲笑徐岫言语,但他扫了徐岫两眼,忽然又道,"不……汝对吾与他成亲此事并无讶异之情,汝之好奇,倒有几分耐人寻味。" 徐岫却对瞻波话中的暗示(指他与苏移光同性成亲一事)避而不提,只道:"我在好奇,你为何喜欢苏道友?论修为、样貌、品格、才华、仙缘、心性,皆非完人,如你这般样貌地位的仙者,不应当拘束于苏移光身上。" "汝似乎对吾身份很是了解。"瞻波轻轻一笑,纵然他只是唇微勾,眉轻扬,却足以令天地失色。徐岫失神的看着他,直至袖口传来一片冰凉的水意才稍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把茶杯拿倒了还不知道的蠢乌黎,赶紧收拾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再看瞻波。 "汝这般好奇虽令人不悦,但汝待吾有恩,既然汝想知晓,倒也不妨一谈。"瞻波淡淡说道,语焉不详,实在令人难以分清到底是暗指知道他的身份令人不悦,还是说对他俩人的感情原因好奇而不悦。徐岫大气也不敢喘,老老实实的坐着听他说话。 瞻波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应当从何说起,沉默了大概一盏茶左右的时间,瞻波才说了一句话:"想要待吾好的人很多,可只有他一个人真正做到了。时不待吾,时不吾待……"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茶盖,晕染出一片烟消玉暖。 "他也不过是巧合。"徐岫微微叹了口气,心中生出些许歪理来,"若不是他,也自有别人,那时也许你喜欢的便不是他了。" 这叫瞻波又笑了笑,倒没什么讽刺或者是厌恶,只是淡淡的,如描着青山远水的水墨画卷,浓淡适宜,苍劲安宁:"是啊,但并没有别人,只有移光。"他黑色的双瞳看着徐岫,柔柔的,又清又澈,像是在池底散开的墨,渐渐温软的化了开来。 徐岫一震,竟半晌没说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苦笑道:"的确……没有别人,只有他。" 将离……白将离…… 人一辈子的旅程那么长,旅途中的风景跟人都各不相同,偶尔他也会钻进牛角尖里,不是将离,也许还有别人……但终究不一样。将离是独一无二的,就好像这条旅程,也许保护他的除了将离,还有别的什么人,但实际上,那个所谓的什么人根本不存在,跟他在一起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将离。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他与将离相伴而行一路,情感缓慢滋生,如丝网纤细不可见,却在完成之时,难逃束缚,不可自拔…… 糟糕,彻底了解自己心意之后,反而觉得完全脱不出身了…… 大概会被谢阿苍狠狠嘲笑一顿……不,他也不大可能知道了。不过他要是知道好歹还能有个人给打算策划一下追求计划,能那样的话,就算被嘲笑也无所谓了。 瞻波眨了眨眼,歪过头看了看突然脸红起来的徐岫,觉得自己大概是不可能会弄得懂普通人的心思,便又去逗弄傻了吧唧的乌黎。 ………… …… … 没有了…… 不见了…… 怎么会到处都找不到了…… 天近黄昏,白将离终于冷静下来,本想要来寻回不慎被他丢入水中的木雕,却在片刻之后几近慌乱的踩过地面上随意生长的那些草茬子,几乎绕遍了整个洗剑池,却再也找不到之前遗失的木雕。他的步子也渐渐缓慢了起来,将最后一圈绕完,确定木雕已不在池中后,便改换了方向,静静的往禁地行去。 鸾姬依旧躺在那具木棺之中,眉宇之间却带了几分柔色,白将离偶然带回的美艳花朵别在她的发鬓上,还非常的鲜活漂亮。白将离还记得晏素柔曾经说过,神祭之地的生机与鸾姬有关…… "母亲……" 他阖上眼,紧紧握住了鸾姬的手,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有些事却如同无法出口一般凝噎于心。 "师兄走了……" 我……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鸾姬鬓角上的花朵忽然泛出了枯败的黄色。 第二十五章 这是第三天了,准确来讲,是徐岫要张慕之无偿免费还自备材料给他铸剑的第三天。 而找张慕之有事商量的苏移光倒是很干脆,当天下午就完事了,就是出来的时候脸色还有点难看。因为瞻波说等铸剑事毕之后将有要事需告诉徐岫,故此两人倒也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是在张慕之家中住了下来。 虽说那柄剑在原著中是与林胜雪的定情信物让徐岫心里委实有点疙瘩,但是重头铸一柄剑要不少时间,即便感情需要冷却期,可一旦明了便觉得归心似箭,只想早点见着白将离。加之徐岫也不像某些斤斤计较的女孩子,更何况既然现下剑还无着落,就不会有日后的定情信物一事,故此也没有太过纠结于此,直接择定了原先的剑胚。 玉吟剑的材料不过是寥寥几样,唯一值得称道的不过是紫辉水与云英石。但是这柄剑,剑胚已是融了万兽血的玄天陨石,又淬了龙牙末。即便最后铸成,为压制其凶煞与杀伐之气,少不得琉璃火翠所制剑鞘……好吧他心里的确还是有点疙瘩,原著不过是取剑,他却多加了剑鞘赠予白将离。 嘛……光送剑多伤感情啊,→ →做你唯一的剑鞘才比较有FEEL,这是谢苍说的。【回顾谢苍原话:写小说就像谈恋爱,那么多追求者(书)选哪个不行,只有你想到与众不同的地方,才能抱得美人(读者)归。最后,不要听话听一半,吃饭却□□光!你这个饭桶!】 咳咳,说回正题:万兽血、玄天陨石、龙牙末、琉璃火翠……集齐任何一样都是千难万难,如里头最轻易取得的万兽血源于赤云火灵芝,这种灵芝会散发出一种气息迷惑灵兽用鲜血灌溉它,在未成形之前,这些血液会藏在它的体内,一般前去采摘的人面对的除了该地所有的灵兽以外,还有灵芝本身,一旦被灵芝吞咽下去,就会直接被它体内的血液融化(顺便提一句:灵芝还会喷带腐蚀性的血……一口大姨妈不仅属于物理伤害还可以属于心理伤害)。 战斗力只有五的徐岫渣渣表示空手套白狼毫无压力。 "热死人,热死人……"乌黎甩着大尾巴兴奋的扑到徐岫怀里,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张爷爷疯了!在黑呼呼那里抱着个东西傻笑。" 徐岫淡定的把怀里的乌黎放在旁边的蒲团上,然后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再一次抱起乌黎给了他一记头槌:"小孩子要有礼貌,老年痴呆症你以后也会得……咳咳,慎言慎言!"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开心过头导致满嘴跑火车的徐岫一下子转了个话风:"不能这么说比你年纪大的人,懂么?" 乌黎抬手捂住自己的头,撅着嘴问道:"什么是老年痴呆?" 这熊孩子真是…… 徐岫面色如常的夹着乌黎出门,反正这种时候沉默是金是绝对没有错的。 一出了门就看见张慕之抱着把剑坐在鸦潭那边发神经,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一边捶胸顿足一边嚎啕大哭,还时不时在地上打两个滚…… 徐岫等他发完神经才走了过去,张慕之立刻坐正了起来,先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又理了理头发,然后拍了拍脸上沾着的些许灰尘,终于能见人了之后,用一副正气凛然不可侵犯的表情看向徐岫:"你还是决定要来带走煌光?" 我说老爷子,不要随便给别人的定情信物起名好吗?还有你这视死如归的表情是怎样,爱演过头啦! 徐岫心里挂出一竿子黑线但神色依旧正常:"张老爷子,我们之前可是说好了。" "那我反悔了成不成。"张慕之麻溜的窜了起来,一脸委屈的低下了头,满脸的褶子叠成了大包子,不知道为什么徐岫总觉得他那胡子也焉了吧唧的垂着,这年头胡子也成精了?那该怎么叫,胡精?咳咳,重点不大对! 徐岫表示很淡定:"自然是成的。" 张慕之闻言倒无一丝喜悦,反而更为憋屈:"徐家小子,那矩朴……?" 这让徐岫故作奇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笑起来,也不说话。张慕之瘪着嘴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煌光剑递给徐岫,见徐岫单手接过时还相当不满,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对我家煌光恭敬一点!"徐岫眉头跳了一跳,直接放了还在胳膊那拼命挣扎抢夺自由权的乌黎,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然后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张慕之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出了煌光,自然肉痛的很,便蹲在原地碎碎念,眼角隐约可见泪光:"现在的后生仔哦,真是不懂得好好孝敬老人家,这个世道啊!"他拍自己又怕疼,索性站起来一巴掌重重拍在徐岫的肩头上,然后旁若无人般的拽了衣摆揩揩泪,捶着胸口直接嚎上了,"哎妈喂,老人家真是好命苦啦。" "张老爷子请放心,煌光绝不会受半点委屈的。"徐岫想起他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说了两三点关键(这还是因为他是作者开金手指欺负了一下剧情线的剧情人物),就得了人家半辈子的心血之一,人家老爷子还厚道的附送了剑鞘,心里也不免有几分愧疚,便也忍了肩头那一记重击跟神神叨叨的张慕之,耐心解释起来,"我那师弟爱剑成痴,平日对煌光定会精心呵护,必不会辱没煌光剑威。" 张慕之嫌恶的挥挥手:"得了吧,快滚快滚,我想起你为了个男人抢了我心爱的煌光就难受,让我再去哭一会……" …………………… 这句话委实让徐岫有点心情复杂,实在不知道是该说LZ真相帝还是默默无言的送个五毛,不过正好事情也完了,既然张老爷子这么难想开,那还是先去找瞻波说说要事好了。 瞻波整日跟苏移光在一起,准确来讲……是被苏移光黏住怎么扒都扒不下来,这两个人在一起不外乎就是黏黏糊糊(风花雪月)或者黏黏糊糊(花前月下)或者黏黏糊糊(看着就想烧死)。 那附近景色最好的地方是…… 第二十六章 天道无私,是以恒正;天常正,是以清明。清明翻覆,星辰欲坠,穹苍所崩,便以剑斩之。 道行之路,穷以无尽;证道之求,无所老处…… 天上繁星璀璨,月光如洗,白将离孤身一人坐在洗剑池旁,膝上铺着一卷简书,身侧三尺青锋剑芒银辉,耀耀生光。他伸手抚过一段剑脊,神色清冷寂静,静静聆听林间之中此起彼伏的鸟啼虫鸣,万物生发。 究竟是神,更为威能;还是魔,更为自由。 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问仙访道,以剑证路的寻常修士?亦或者是玉英宗门下的普通弟子?还是半魔半神血缘混杂的混血异类。 若是师妹,想必会觉得无聊,一定会因为想不明白而去寻觅吃食,将问题抛诸脑后,不再烦恼;那……师兄呢?师兄会如何?若是师兄的话……一定会说许多晦涩难懂的大道理,或者是静静陪在身侧。师兄习得是太上无情法,这些事对他而言,说不定只如万物荣枯,顺其自然,不必懊悔烦恼、伤心纠缠。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以往即便是师尊离去也不觉得有异,数百年也不过匆匆过眼,可现在不过几日光阴,他却有点想念师兄了,难道人一旦入世,便不由自主会衍生七情六欲吗? 果然,还是太依赖师兄了。 白将离微微阖起双目,拔出身侧星芒剑,双指并拢轻抚寒光剑锋,剑锋凛冽,指腹被割开一道口子,细丝一般的血液粘在银灰色剑身之上,显出几分妖异色泽来。指腹上的伤口渐渐愈合,最后覆上一层薄薄的粉嫩新皮,白将离并指捻擦了一下,无言将剑收入鞘中,目光幽暗。 虽是好剑,却易伤人伤己,倒不如玉吟。 "素柔?我想一个人静……" 忽听得草木响动,白将离闻得空中淡淡花香,熟悉至极,但待他转头看去时,却有几分讶异,从林间花丛之中走出来的人,竟是师兄。 发盛簪,衣素霜,虽不厚重华美,却也洒脱俊逸,惯来老成持重的师兄竟显出几分飒爽来。 但便也只这一眼,就叫白将离转回了头去:"何必拿一具傀儡欺我。" 师兄……从来不会这么生冷,没有气息,也没有温度。 晏素柔从树后走了出来,散了控制傀儡的灵力,伸手接住空中那变回原样的木偶,伸手轻轻滑过它的头发跟脸颊,眉目隐约透出几分无助:"我不知道……你要怎样才会高兴。所以就……,但是,虽然我法力不够,不能让他说话。可他跟你的师兄并没有差别呀,为什么将离会认出来呢?对不起啊……我希望,将离一直都高高兴兴的,却好像让将离,更不开心了……" "素柔,师兄身上只有药味;而且,死物从来不能跟生者相比。"白将离伸手取过她手中的木偶,细细描绘过那人的眉眼,然后将它塞入袖中暗袋。 晏素柔为难的皱起眉头来:"可是……那样不是苦苦的吗?闻着,就让人觉得难过呀。将离会喜欢那样的味道吗?" 于你而言的苦涩气息,却是令我心安的良药。 白将离微微笑起来,不常笑的人笑起来总令人觉得惊艳,晏素柔低着头怔怔的看着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一样,心里渐渐泛出喜悦来,竟生出几分无所适从,任由了红晕染上双颊。 原来将离,也会对我这样笑呀,真……真好看。 她低下头,偷偷捂住胸口的位置,总觉得那里所跳动的肉块似乎再也不受自己操控,而是悄悄到了面前这个清冷男人的手上,因他欢喜而雀跃,因他失落而疼痛,但这样的认知却并不令人惶恐。 "素柔,我很感谢你。"白将离轻轻道,"自从入谷之后,你一直都待我很好。" 晏素柔却黯然的摇摇头:"没有……我还不够好,对不对。就算知道你不高兴,我却也没有办法让你开心,而且好像还让你越来越难过。" "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白将离轻轻浅浅道,看向了那一池碧波粼粼,他很少开口邀请别人,晏素柔自然从善如流,挽了裙摆便坐在他身边,她有一双能与明月争辉的双眸,静静的看着别人时,容易令人产生地老天荒的错觉,但白将离从不受迷惑,于他心中,红颜白骨,并无区别。 "好,将离想要说什么,我都会听,说到明天也没有关系。"晏素柔侧过身体,小心翼翼的靠在白将离肩头,看对方并没有排斥的模样,悄悄抓起裙摆生出些许欣喜来。 但是白将离并没有很快就开口,而是静静的看了一会湖水,直至清宁神静,再无波澜生动:"我之前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灵台受污便罢,却也连带师兄受辱……"随即便感觉到晏素柔靠在他肩上,轻轻的摇了摇头。 "将离不会做错事的……" 白将离哑然失笑:"神魔尚且会错,我不过是一介修士,做错什么,也不稀奇。"晏素柔却固执的摇着头,白将离便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只是淡淡转了话语,"我虽勉强突破元婴,但修为心性尚未齐平,才叫心魔趁虚而入,故此生出这般妄念嗔想……师兄想必是知晓了,方才离开的,免叫两人尴尬。" 其实对于徐岫,晏素柔并不算很了解,只记得白将离非常在意且尊敬这位师兄,似乎平日极为寡言的模样,跟寻朝师父凶起来的时候,很像很像。她想也许是吧,便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笨拙的捧起白将离的一只手捂在双手之中,侧过脸庞看向白将离:"不要难过,我不希望,将离难过……" "师兄待我赤诚,我却那般不恭。"白将离叹了一口气,"他于我如兄如友,最是心头不能割舍之人,现下倒因心魔所渎于他。如今我剑道方成,心中再无半分绮念贪想,却不知师兄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晏素柔闭上了双眸:"他不会怪将离的……一定不会,将离不是说,他对将离很好很好吗?那么,一定不会介意。" "但愿如此……" 第二十七章 "真有意思,海底城那条太懂明哲保身的清高鱼,竟然也开始对情情爱爱感兴趣了。" 伸手扯过挂在架上的玄色大袍,幽厉眯着眼睛撩去满头黑发,随意走至邪冥玉妃右侧坐下,丝毫不顾旁近的女子紧蹙的眉头,反手托着脸颊,露出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巨型伤疤。 "不过……小妹难得来找我,也不止是说这件事吧。"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嘴唇,幽厉暧昧的注视着邪冥玉妃,愈发引得对方的厌恶目光,似乎感到愉悦万分一般,低低的、放肆的笑了起来,"好小妹,你又有什么事情,想要求我这个哥哥?" 邪冥玉妃却正了色,隐去满心怒气,静静道:"我有什么事要求你?这么多年来,你欠我的还少?我何必求你,不过是讨债而已。再说,咱们兄妹两人,千万年一同修炼,什么时候如此生分了?" "啧啧啧。"幽厉的声音又轻又锐,暧昧而含糊的扫视着邪冥玉妃,轻佻的扬起眉,故意压低了音调,讥讽道,"好……,我爱讨债的好小妹,哥哥自然心疼你,你又想杀谁,或者要什么东西了,尽管告诉哥哥。……不过,要是关系到殊明妙华,那你就让着些。"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像是蛇的嘶鸣,令人毛骨悚然。 听到这话,邪冥玉妃只是冷冷一笑,说道:"我哪里敢动他,又不是想找死。"她美目扫过幽厉漫不经心的面孔,忽然拍案而起,发怒道,"你真的被锁疯了不成?蕳清这个老顽固跟那个发疯起来六亲不认的风神联姻,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他们联姻你急什么?"幽厉散漫的靠在椅子上,拿过果盆中的柑橘握在手中把玩,"蕳清什么身份,估计是海底城那群蠢脑子的鱼子鱼孙犯了什么浑,蕳清给着收拾烂摊子罢了。"他将柑橘往空中抛去,再看着它落在地上砸烂,溅出一堆汁水,唇角微翘,"一个顽固至极,一个花心随意,蕳清当年神魔大战都避之不及,折丹却是个看什么好玩就参一脚的不正经,你还当他们俩真能一条心?" "海底城那堆蠢鱼活不了太久了……"幽厉站起身来,毫不在意的踩过地上的烂柑橘,"你看,蕳清一嫁人,海底城的祭司之位就不再是她的了。没了蕳清的海底城,我看他们拿什么明哲保身。" 邪冥玉妃点了点头,但随即却又摇摇头道:"即便此间事能够揭过不提,但是奢冶魔尊跟华天瑶女鸾姬之子,也出世了。我看最近天象都混沌不清,恐怕天道要大乱一遭了。" 闻言幽厉倒是一怔,似乎有些感兴趣:"哦?那个传闻中的悖逆之子,居然活下来了?有意思……"他侧过身体微微一笑,"怕什么呢,血海最不缺的就是死物了,一年到头血气蔓延的,死到血海头上来的还少么?你操心过了,天道就是乱,大不了灭世走一通,神魔纪年那会,不是已经干过了么?" "那百年里可是死了不少大修为者啊!"提起上次灭世之祸,邪冥玉妃瞬间变了神色,嘶声喊道。 幽厉笑道:"是啊,可是我没死,你也没死。" 邪冥玉妃似有所悟,但又随即想起什么,一脸阴狠,愤愤道:"你与死了又好多少。"幽厉不置与否,邪冥玉妃却又柔了脸色,温声道,"哥,你真的不回来接掌冥门?我始终也不及你,若你回来,血海冥门并不止如此啊。" "好小妹,你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殊明妙华,我谁也不放心上,你如此,血海也是如此。"幽厉回过头来,温柔万分的看着她,抚摸她脸颊的手分外温暖,但说的话却令邪冥玉妃手足发冷,这令她哀切的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竟连嘴唇都发起抖来。 "可我是你亲妹妹呀!"邪冥玉妃看他,满目哀恸,"与你同出一源的亲妹妹,难道我与血海加起来,都比不过差点杀了你的殊明妙华么?" 幽厉轻柔的抚过她软嫩如二八少女的脸颊跟耳垂,然后微微笑起来,凑到她耳边温声说道:"你们连与他相比的资格,都没有。" 邪冥玉妃便又迅速冷下脸来:"好吧,那折丹与蕳清的婚礼?" "去……当然得去,那个疯子既然都下了帖子请咱们了,怎么能不去。"幽厉笑得开怀起来,"不过我的好小妹,你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呢。"他最后一句话转为旖旎,令人听得鸡皮疙瘩都立起。 "既然这招对你无用,我何必再给你好脸色看。"邪冥玉妃一甩广袖流云,玉容犹带冷笑,"不过我警告你一句,见了殊明妙华,你最好不要就地发疯,省得人家说我没有栓好你,哼!"话音刚落,人已往屋外去了。 被邪冥玉妃如此言语侮辱,幽厉却也没有发怒,只是伸出舌头轻轻舔舐腕上的疤痕,锋利的指甲刮过舌尖,顿时绽开一道伤口,他微微闭了口,吮吸被割伤处的鲜血,神态迷醉。 殊明妙华…… 真可笑,我怎么会在他面前发疯,我怎么敢呢…… ………… 鸦青潭桃花林 "折丹与蕳清成婚?" 徐岫怔愣的看着瞻波,有些不敢置信。但实际思量,却本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是剧情依旧回归本道,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那样的蕳清,怎么可能会嫁给折丹…… "的确如此。" 瞻波点点头,倒没有在意徐岫的异样,淡淡一笑:"吾与折丹早年也有些许交情,他送来消息之时,还有此符鸟予汝,蕳清占卜之能,今日一见,果真非凡。"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鹅黄色符鸟放于徐岫手心,很快便转身往蹲在潭边正在幼稚的教乌黎玩水的苏移光那处行去。 这是蕳清所赠的符鸟? 徐岫低头看向手中鹅黄色符鸟,不禁皱起眉头来,他与蕳清算不上太过相熟,准确来说,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除了玉英与将离以外,他都称不上太熟。 为什么蕳清会特意占卜他的方位……并且送来这只符鸟? 将灵力运于掌心,徐岫轻轻一托,符鸟顿时舒开双翼,仰起头来,虽是纸张所折,却活灵活现,宛如鲜明生灵一般。羽翼微微扇动,符鸟发出奇诡振动,渐渐化为一名女子声音,分外柔和清澈,宛如天姣月光下,海浪顽石上,清然吟唱的鲛人歌喉那般动听。 "这个世上,除了你,再无他人能够打开这只符鸟。得到这只符鸟的时候,望道友赏面,于朱天昊境走一遭。还请尽快,蕳清有一事相求,一物相托。" 符鸟言毕,便于空中自焚殆尽,灰烬全数落于徐岫掌中,带来一点炙热的温度,但并不疼痛。 蕳清还是回归了剧情;但是为什么她会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别人能够打开符鸟?还有,她到底有什么东西,要托付给我…… 徐岫神色复杂的抖落了手心中的一堆灰烬,觉得谜团越来越大,蕳清的脱离掌控让他有点想不通。 不过也正好,玉英被留在海底城,这些天来事情太多加上没有办法折回海底城,倒也有点想那姑娘了,去朱天昊境走一趟也不无不可。 第二十八章 天空中飘下细而缠绵的雨丝,滴落在衣摆上,一点一点的晕染开了湿润的水痕;林中雾气渐起,湿气重重,掩去两人身影。 "阿英……阿英,你,醒了?" 罗浮紧了紧背上的白玉英,原本焦急的神色因感到背上人醒转而变得喜悦起来,脚下却未曾停却,穿梭在雨雾林木之中,四下寻觅可供以暂时落脚之处。 "傻罗浮……我又没有睡着,只是想……闭着眼睛,休息休息而已呀。"白玉英单手抓紧了披在身上的大氅,头抵着罗浮的后脑勺,断断续续的轻声说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她说话似乎非常费劲,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努力的探到罗浮耳边。 "对了,那些,坏人呢……是不是被你打跑了。"白玉英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很轻很轻的笑了出来,"真好,我就知道,罗浮很厉害。"罗浮无需去看,便能想到背上的这个女孩子,笑起来有多么好看清丽,可如今,他却再无心思欣赏。 雨越发大了起来,幸甚罗浮也看见不远处有一间废弃小屋,便又加紧了步子往前走去,对白玉英说道:"恩,被我打跑了。" 白玉英忽然说:"撒谎……你把他们杀了,对不对。我闻到了……咳咳。"她忽然咳出一口血来,猩红的液体溅在罗浮脖颈处,炙热无比,她又很快的连续咳嗽起来,撕心裂肺般,一口口血被呕了出来,罗浮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却觉得脖子那块地方,像是要被烧化了一样的疼痛。 这件废弃的小屋勉强能够容人,罗浮将白玉英放在一处未曾漏雨的墙角处,又强拆了对面的几处墙木与破败屏风用以遮挡风雨,四下寻觅了些能用的事物,倒是让他找出两根大喜之日所用的红烛来,倒还未化,勉强可用。他着火石燃了蜡烛,总算照亮了一室光明,白玉英脸色苍白的靠在墙角处,唯独唇上嫣红血迹煞是醒目。 "阿英……"罗浮又唤了她几声,为她拢好了大氅,似乎有些难过起来,白玉英茫茫然睁开双眸,见着他满脸雨水汗水分不清,狼狈又伤心的模样,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来,引得胸口的伤口隐隐作痛。 "师兄说,人总是会遇上很多……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白玉英伸出手,本欲学师兄那般摸摸罗浮的头,却只能无力的抚上他的脸颊,"不要难过……玉英,也杀人了呀……他们都是坏人,对不对……。你不要难过,杀人虽然不对……但是玉英知道,你没有办法的……是不是。" 罗浮点了点头,伸手握住白玉英的手掌:"对……"他并不觉得杀人如何,更不在意那些人是好是坏,这数十年来他杀过的妖兽甚至修士凡人不下数万,可若如此能令白玉英好受一些,说些假话也无妨,白玉英听了,似乎是放心了一般,弯着眼眸看向罗浮。 "我就知道……罗浮不是坏人。" "你的伤,很重。虽然敷了药,但还是不要,多说话为好,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你。"罗浮将大氅拉得紧了些,免得玉英觉得寒冷。现下恐怕也拾不到干柴,更何况雨雾蒙蒙容易迷路,加之这间木屋若想生个火堆,虽地面刷了漆,但时日长久了恐怕最后也是烧个精光的下场。思量多处,罗浮终究弃了生火取暖的念头。 白玉英却摇了摇头,她还很虚弱,但精神倒有些回复过来了:"不要,罗浮现在应该很害怕吧,就像玉英一样。"白玉英又对着罗浮笑了起来,但是眼眶里却泛出了泪光,"玉英觉得好害怕,原来,杀人是那个样子的……明明,都是坏人,他们都很可怕……可是玉英还是觉得,好像杀人,要更可怕一点。罗浮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一定比玉英还要害怕。所以,所以我要陪着罗浮。" 这令罗浮不置与否,很快便转开了话题,他言语中犹带一丝愤恨,却不乏疑惑:"你明明,懂得一些术法。那些普通人,为什么,会伤了你。" "修士是不可以随意对凡人使用法术的。"白玉英说的话多了,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发痛,便蹙起眉来捂住了那里,顺了好几口气才缓回来,她摇了摇头,"师兄跟我说过,乱用法术的话,很容易遭天谴的。而且……我会的法术,平日跟师兄他们可以闹着玩,但是对那些普通人的话,杀伤力就太强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噗哈哈哈……咳,咳咳……罗浮,你怎么,还是没有学会好好说话呀。"白玉英捂着胸口又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抬头看见罗浮关心的眼神,便摇了摇头,"没有事的,你不要担心啦,对……对了,你有没有受伤呀,冷不冷?" 罗浮看着她,缓慢的摇了摇头:"我不冷,也没有,受伤。你还……害怕吗?" 这让白玉英有些发愣,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摇起头来:"没有啊,不会再怕了,玉英刚刚被吓到了而已,所以罗浮也不要怕,他们都是坏人,会被阎王爷带走的。"见罗浮神色淡淡,白玉英又绞尽脑汁想了一些事,"不过,我剑术好像大涨了,刚刚打架的时候,也没有落下风,要是见到师兄,他们一定会夸我,对不对……呵呵。"她勉强的笑了起来,罗浮似乎有所顿悟,也浅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了会话,入了夜后就更冷起来了,白玉英与罗浮商议了一阵,罗浮担心玉英伤势,玉英却怕他夜晚受冻,强硬着态度让罗浮出门拾一些能用的柴火去了,又叮嘱他不要离得太远。 等罗浮离开了屋子,白玉英才如难以抑制一般,偷偷的埋进大氅里小声抽泣起来:"师兄……玉英好怕,玉英好想你们……" 因为雨太大了,罗浮并没有离开的太远,大概在周围搜寻了一下有没有落单的猎物或是别的,但最终一无所获,能找到的柴火也多是湿的,他干脆折回来再次动手拆那间木屋内部,总归已经弄坏了,不在于多坏一些。 待他生起火堆的时候,白玉英已经睡着了,缩在那件粘了雨水与血迹的大氅里,容颜苍白清丽。这是罗浮生平第一次想要守护一个人,他想:折丹所欠的那份人情,该是到时间让他还了。 一夜寂静。 ………… 朱天昊境之中 徐岫随着侍女进入中庭的时候,其实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跟惊讶,小苑亭廊,池水清清。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但说不上来到底是在哪里,不过既然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最终便把这种熟悉感其归类于记忆错误。 当时蕳清正坐在石头上,身材曼妙,长发如瀑,徐岫觉得似曾相识,但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想来又是一个记忆错误。 "你来了,请坐。"蕳清转过身来,踏着凤首履,换上一身龙纱衣,打扮得与普通女子并无区别,除去模样依旧美艳无双,声音轻柔清澈以外,再无任何鲛人证明。 她气质清和脱俗,与以前的蕳清并无太大差别,徐岫心里暗想能男能女大概就是说蕳清这种人,这年好白菜都被猪……帅哥拱了,敢不敢给……算了,白菜留着我也没用,又用不上。 其实要说在这个世界里徐岫最怕的人是谁,莫过于蕳清。瞻波虽然性别有改,但是并未涉入剧情太多,性格也未曾大改;但是蕳清却不一样,几乎像是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一样,徐岫总觉得蕳清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一样。 徐岫坐在石上,跟她一起看着池水清澈,心里的线索像是纠成了一团乱麻,找不出个线头解开。蕳清取过旁边小碗里的鱼食撒了些许,薄薄的浮在水面上,任那些游鱼争前恐后的扑上来吞吃,淡淡说道:"既然你的心不静,那么,想问什么便问吧。" "你是真心喜欢折丹吗?"近乎脱口而出,徐岫紧紧的盯着蕳清,她本身的戏份跟感情戏千丝万缕的关联着,如果说蕳清是自愿并且走着剧情跟折丹在一起的话,那就是说只是性格塑造更改了一部分,也许是天道的一种扭转,为了完善连徐岫自己也不知道的哪处BUG,大概剧情他就能HOLD住了。 蕳清看了他一会,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会是我的丈夫,我自然是会真心爱他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若不是你的丈夫,你便不会爱他?"徐岫找到了一个矛盾点,便直接问了出来,他觉得有点急躁起来了。 蕳清这次看了他很久,然后才笑起来,站起身道:"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了。"她站起来走到了徐岫面前,直直的看着他,"我为了续海底城的气运嫁给折丹,再不是蕳清大祭司,而是风神折丹的妻子。没有什么如果可能,而作为他的妻子,我会尽我的一切去爱他。" 完了。 徐岫满脑子只剩下这两个字。 海底城真是急着找死,离了蕳清这个老妖怪就单凭新任的大祭司跟石夷,气运再续也是无用,迟早被人瓜分完。简而言之,没有蕳清的海底城就是肥肉,想要的人自然能来咬一口。而蕳清……,就单凭这次与之前的认识,也不用多想了,她是绝不可能再出手救海底城的。 蕳清虽然性情有大改,但本质却未曾更改,如果海底城将她绑死在上面,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几日,但他们却把蕳清拱手送给了折丹。海底城的大祭司说白了就好像一个被洗脑了的责任转接器,不能够拥有感情,即使有了,也要自我抹杀掉,一切都要为了海底城而奉献;他能得到海底城的尊敬跟供奉,与此同时,他也会承担起海底城的一切责任。 如今蕳清跟折丹在一起,估计只会对折丹尽心尽力,毕竟对她而言,海底城是生命唯一的意义,而如今折丹取而代之。 徐岫觉得自己胃都痛了,这剧情特么是简直就是脱缰的疯狗,早点退隐算了! 倒是蕳清看着徐岫身后背着的长剑若有所思。 第二十九章 之后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在长廊之中漫漫的散着步,午后的微风轻拂,吹来一阵花的清香,却忽然让蕳清怔住了脚步。 "你身上的药香淡了,我送你些许香料吧。" 蕳清说这话有点没头没脑,神色又淡然至极,徐岫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在说什么,心里便念着当初为了装君子清清脑带习惯了现在正好被乌黎吃掉再说那还是药啊大男人的要什么香料会不会娘炮指数上升啊雅蠛蝶…… 他一连串想下来差点没把自己憋死,然后就听见蕳清说:"你与我一位故友很是相似,却又不同,他并不爱香……"徐岫苦着脸想我也不爱啊,我带个药囊就是想当初装一下气质啥的,现在我都装气质到真成基佬了再来点香就娘炮了你就放过我吧。不过要他真出口拒绝蕳清,他也实在没什么胆子。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女王?! 徐岫在背后看着蕳清高挑优美的身形,再想想她平日的气场,觉得自己真是目光如炬,然后又静静的低下了头。 不过,说起来…… "故友?"徐岫问道。 蕳清轻轻点头:"恩,不过……我都快忘记他了。他与你性情相近,且对丹药之术也有些许兴趣,只是不爱焚香,友人极少,孤独至极。"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怀念与自嘲,"只是,已经不在人世许久了。" "恩。" "恍若隔世。"蕳清静静的说道。 蕳清的故友,死去很久了,想来应该是神魔纪年灭世的修行者,性情相近……看来比较内敛温和,对丹药之术有研究……不怎么善于交际的话。 徐岫脑子里顿时冒出几个人名来,不过这也不怎么重要,便没有再想。 两人很快就到了药阁,上古风神折丹的储存比玉英宗要多上许多也好上许多,这并不稀奇,积水成渊,更何况折丹虽然不是一个门派,但实际上供他驱使的人无论是人数还是等级都不是一个普通宗门能够相提并论的。 不过怎么说……这也太夸张了。 徐岫抬头看着这间四面都嵌着大概不下千层药柜的房间,觉得有点晕。 不,也许不止千层,总归是看不到顶就是了,而且这间屋子里忽冷忽热的,每个柜子似乎都被单独封印了起来。 蕳清倒是非常淡然,她所需要的东西都并不算太高,弯腰伸手便可以拿得到。只是徐岫看她搬出来的一样样材料简直心惊胆颤,心想这里头随便一样材料就是把自己卖了也换不到。 零陵樨、水玉芝、九华、金盏云碧、玲珑蕊、石曼罗、春茗素、锦月笼、熏红…… 三钱四色一两分,不对……这是斗雪红蔻的配料。 斗雪红蔻是一种香料,准确来说,是一种非常罕见的香料,极少人知晓它的配方,没有人知道它的真正用处,不过这种香料佩戴的久了,会渐渐渗入骨髓,无法再消去,兼之香味清幽恬淡能使人凝神静气,在神魔纪年独有些许女仙钟爱;久而久之,到如今便被所有人认为是奢侈的浪费品。 而斗雪红蔻的真正用处,是修行,更准确一点,它是用来帮助双修的……用现代话语可以表达为"情趣用品"。而且使用方法比较奇怪,斗雪红蔻的用处至今几乎没人发现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它成本太高以外,能用得起的基本不会去双修,就算有用得起的双修,也不得其法。(←不要想太多,这是谢苍的恶趣味。) 蕳清将小小的香袋递到徐岫手上的时候,徐岫努力才不让自己的面孔变得扭曲。他觉得这个场景特别适合一个栗子让大家体会下他此刻的心情:你在跟一个小朋友离别时,小朋友送出了自己珍爱的气球,但是你发现那个气球其实是个套套,但小朋友很单纯的看着你,因为在他心中这就是个气球…… 这简直是,众人皆纯独我龌蹉的赶脚,这次真得是谢苍的错…… "怎么了?"蕳清蹙起眉来问他。 徐岫复杂着脸接过那个小香囊然后迅速塞进了自己的药袋,做贼心虚般的摇摇头:"没……没什么。" "你心念颇杂,修行途中定有不顺,斗雪红蔻能使人凝神静气,虽说大乘修为便无多大用处,但于你如今也算可用。兼之香气恬淡,也不如一般香料那般浓郁芬芳,我料想你当会喜爱。"蕳清微微一笑。 凭良心说,徐岫觉得蕳清考虑的很恰当,加上她出手这么大方简直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谢苍没有给这个香料乱加了点设定,徐岫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很感激加大大方方的收下,但现在他还是感觉怪怪的。再举个栗子:蕳清现在很单纯的拿着被所有人当成武林秘籍的春宫跟他认真的说妖精打架的招式,但是他只能看出满脑子的黄色。 "多谢,我的确……很是喜爱。"徐岫表面平静内心纠结的点了点头,觉得以后再也不能直视蕳清了。 看着蕳清犹有疑色的神情,徐岫急忙岔开了话题,问道:"对了……我那玉英师妹可还在海底城?或是随着一同来此了?" "玉英……"蕳清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回来答道,"你们二人陷入阵法之后不过几日,白姑娘便离开了海底城,若论凡间算法,应足三载有余。" 三载?! 徐岫"噗通"一声就傻掉了,这个时间段他在仙灵洞府里切来切去,加上睡着的那半个月,怎么算应该也没有三载啊,不过仙灵洞府这些地方本来时间就混淆……算了,玉英在人间,以她的修为应该没什么大事吧?还有玉英宗的事…… 蕳清见他满面忧虑,也知他心中焦急,竟不由轻轻一叹,说道:"你委实不必忧心,白姑娘天真可爱,很得我的眼缘,我不久之前为她占卜过一卦,有惊无险,绝无身家性命之虞。若你担忧她知晓玉英宗一事,她总会知晓的,隐瞒不了多久。" 徐岫闻言才放下心来。 之后的琐事也不过几句便可带过,因蕳清的婚期还有几日,这些天主要是客人上门,所以徐岫多将时日消磨在与苏移光斗嘴或是与跟乌黎玩的时间上。不过这几日也算得趣,徐岫发觉到大概以苏移光为例,修仙人对感情之事,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严苛,反而更得顺其自然一道。 就好比苏移光与瞻波,身份也好能力也罢,都是天差地别。但苏移光不会因此而自卑自弃,他时常修行努力以追瞻波,但与瞻波在一起时,却不会太过在意这些差距;即使徐岫与瞻波走得相近,也不会"无理取闹"般的吃醋。怎么讲呢,有点过于成熟的恋爱方式啊。 不影响心性的七情六欲…… 徐岫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大概这辈子只能当个庸俗的凡人了。 而白将离的到来,在徐岫的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他在徐岫之后的第三天晚上,跟着佛者殊明妙华还有寻朝一起来的,晏素柔也在其中。 当时徐岫正在小亭里抱着乌黎跟瞻波聊天,准确是瞻波微微笑着在逗乌黎,徐岫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心想朋友妻不可欺但是自己这是在欣赏美啊。然后白将离一行跟着一个童子走了过来,亭子隔了一条道,碎石小路的尽处便是走廊,白将离偏过头来看他的时候,像是刹那寂灭了的风华。 这天晚上的星子太黯,灯火却太亮了,明明是四个人,却让徐岫眼中只容下了影影绰绰的映在一片烛光暗影之中的白将离,白衫流着暖黄的光,眉目依然。 徐岫心不在焉的想:我怎么能喜欢上这么个人呢。 乌黎被摸得很舒服,舒服到仰起脸蹭徐岫的手心,然后一眼就看见了白将离,眼睛大亮着模仿巨型小肉弹冲了过去,扑到了白将离的腿上。白将离也因此看见了徐岫跟瞻波,他静静的停了下来,看着亭子里的两个人;晏素柔站在他身边,神色清冷。 徐岫想:两个冰块怎么过日子啊。 瞻波忽然问他,言语之中带点打趣:"汝所思何物……亦或何人?"他顺着徐岫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白将离与晏素柔,便又说道,"原是神魔之子与那下任天舞神女。" 这让徐岫很快就转过头来,静静说道:"没什么,我是在想蕳清要与我说些什么事,她说时日未到,需等她与折丹成亲之后方可言明。"瞻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却并没有揭穿这句拿来搪塞的真话,不知道是不是徐岫心里作怪,他总觉得瞻波脸上大概是这么三个BUFF:"你这个磨人的小逗比"、"我等了这么久你就让我听这个?"、"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尽管贴了BUFF的瞻波也依旧美艳的绝世无双,可自从白将离来了之后,徐岫就有点失去欣赏美的觉悟了。 "汝莫不是对天舞神女有意?"瞻波问道。 徐岫摇了摇头,叹了一大口气,然后在心里答道:不……我对她身边的男人有意。 而后白将离等人随童子回了房间,乌黎被一起带走了,徐岫虽然知道白将离不可能有什么想法,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咆哮:你师兄我身边有这么漂亮的人啊虽然是个男人你就不能表现的震惊一点么你一张淡定脸是要怎样啊!还是你觉得我泡不上他啊! ……我还真的泡不上,嘤嘤瞻波太难攻略了不是我的错。 瞻波无辜的看着莫名颓废起来的徐岫,体贴的为他倒了一杯茶,两个人又吃了一会茶点,瞻波看着徐岫恹恹的神色,委婉的提出了结束的意思。已经陷入绝望沮丧的徐岫自然不会反对,说了声告辞垂着头就往自己屋里走,瞻波慢悠悠的捻了一块糕点入口,眨着眼心想荀修这孩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徐岫的房间离中庭的亭子并不算太远,单独在一个僻静的小院里,院中植着紫竹,摆着一套石桌石凳还配有紫砂茶具,很适合睡不着的时候出来举杯对明月,单身泪汪汪一下。只是这种时候就更加显得凄凉孤单了。 煌光被他放在剑架台上。 徐岫进屋点了蜡烛,烛台漂亮的像个艺术品,就是端起来有点沉,为了不端烛台走来走去,他干脆点起了房间里所有的蜡烛,照得满堂光亮如昼。 煌光横着斜卧在剑架上,看起来有点像人躺在贵妃榻上一样。徐岫伸手抚过琉璃火翠所铸的剑鞘,冰冷带点温度,花纹精细艳丽,比起剑鞘倒更像一件精美的收藏品。 徐岫忽然就想起了白将离身上配着的新佩剑,觉得自己大概有点失察,鸾姬怎么会让白将离少些什么,恐怕是怎么给也不够吧。 剑鞘与煌光自然是定身所制,仅容得下煌光,再说转赠剑鞘也不适合…… 徐岫收回了手,心想煌光恐怕要蒙尘一世了。 第三十章 千料万算,徐岫也不曾想过白将离会选在今日造访。 白将离并没有离房门太近,反而是退到了最上层的石阶上。他侧身沐浴在月光下,仰着头,神色淡淡,好似飞珠展玉、琼花冰骨,而冷烟和月,疏影散泉亦不过如此。今夜的寒月赛霜,他眸中一片流光晕转,倒比月光更皎亮,较星子更璀璨;只是也过于冷漠寂静,堪比煌光出鞘时的凌厉锋芒。 他很轻的说了一句:"师兄……"然后转过来看着徐岫,声音清中透亮,透彻之至。 徐岫看了他很久,心里还不着调的想着我怎么当年没去当个诗人,满肚子的墨水就这么浪费了。 其实从理智出发这时候最好是站在门口就高贵冷艳美的跟白将离扯扯皮然后该怎样就怎样去,但从感情出发…… 总之徐岫是把门开了,还特地放柔了声音请了白将离进来,然后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死去的出息而流泪,最后屁颠屁颠的关上了门,顺便摆好了糕点倒好了茶眼巴巴的看着白将离坐了下来喝了两三口,心里美的快冒鼻泡了,连抽个空想想自己刚刚的样子有没有很怂的念头跟胆子都没有。 事实上徐岫并没有很怂,特意放柔了的声音也因为白将离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而被忽略了,总体来讲还算是比较正常的再次见面。 人既然进屋了,徐岫的贼胆贼心就放下来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依旧是淡然淡定的三好师兄一枚:"你来得倒也巧,你且放心,我之前问过蕳清了,玉英早已离了海底城,如今大约是在人间行走,平安无事,你我也委实不必操心,她的确需要历练一番,此次契机,不无不好。" 白将离来此也确实有询问白玉英一事,闻言便点了点头,面容露出些许笑意来:"如此倒好,我们本也不可护她一世。" 因失了话题,两人的气氛也渐渐沉闷下来,倒是白将离敏感,转眼便见着屋内搁着的煌光,微微蹙了眉问道:"这便是师兄所行欲为之事。"他站起身来拔出了煌光几分,剑辉似芒,印得半壁如水色瑕光,待白将离收剑入鞘,方才息止。白将离怔了半晌,方才缓缓叹道,"刃者太煞,过利易伤。" 是利刃凶煞、触者必殇吧。 "这便是我所行欲为之事。" 徐岫静静应道,心里也难免有些不甘,这柄剑内还有他的半碗血,如此也不过是换来煌光如普通凡铁一般由他掌控,但心灵相通就别提了,可是遇见了白将离,却像找到明主一样。无论怎么说,从哪个角度说,站在主角立场来说……算了,也该习惯了,不然迟早气死自己。 "剑器凶狠煞然,其性定然逞凶好斗,意志薄弱者必遭其影响,师兄并不善剑术,何故铸此凶剑?"白将离双指抚过剑鞘周身,触手凉中略带温意,光华内敛,血丝缠翠,倒是难得一见的琉璃火翠上品。他心中也有几分疑虑:师兄何时认识了出手如此大方的朋友,自己怎么知道。但转念便想,师兄交友如何自己怎会知晓,便生出几分释然,可不觉一丝异样情感袭上心头,竟又有些不悦起来。 徐岫啜饮了一口茶,淡淡应道:"我本欲赠人,不过因缘差错,剑中含我精血,又是心意拳拳,转赠他人更为不妥,我已弃了那念头,此剑机缘实差,便搁着蒙辉生尘吧,你不必挂念忧虑。" "不如赠予我。" 徐岫话音方落,白将离便脱口而出,当下就暗叫糟糕,此剑竟得师兄精血所铸,又是一片心意,因机缘差错无法赠出,师兄便宁愿令此剑蒙尘,自然是足以说明所赠之人与他情深意重,以方才自己那般言语难免过于孟浪了些。 只是师兄何曾有这般交好的友人,为何不曾听说。 果不其然,徐岫神色有些变化,白将离不知他心中如何所想,只好沉默。只是听过那番话后,他指尖抚过剑鞘时,忽然觉得升起几分滚烫,不免心中空空荡荡起来,只觉着原来师兄待别人更好更是贴心,这番心意,自己方才所言,实在太过无耻。 心意所含,精血所融,原来所习太上忘情的师兄也难以入道么?素柔曾说,师兄灵台不复清明,莫非也是指此人……? 徐岫漫不经心的掀了掀茶盖,看了一会白将离,心里还揣测着他是不是也有那么点意思,要不要趁机表白,却听得他忽然说道:"罢了,此剑实为师兄心意,我如何能厚颜要来,恐怕也非剑心所愿,不必强求……方才是我荒唐胡言,师兄莫怪。" 煌光哪里不肯,我看他要是有剑灵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了。 "此剑本便欲赠你。"徐岫思虑了片刻,然后生生咽下表白,心想大概现在还不是时候,然后才说道,"玉吟受损,你失了趁手之器。不过我方才见你已有佩剑,煌光也的确凶煞异常,对其封而不用,也许更佳。" 白将离闻言便发了愣,但倒也不觉得不知所措,只静静道:"师兄心意深重……" 一经提醒,徐岫才想起了刚刚的话,老脸一红,轻咳了声,急忙打断道:"你我师兄弟虽是友好情密,不过赠以如此利器,也的确不恰当。"说完他倒觉得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白将离摇摇头,止了徐岫的话头,朗声道:"师兄心意所赠,又怎与其他一般,更何况剑者利刃,是善是恶,虽本有定性,但最终抉择不过是剑主心中所愿,师兄何以顾虑良多。"他一听师兄此剑是赠予他的,便觉得心中一片喜悦,如何强压也抑制不下。 倒是徐岫听得下巴都快掉了,心想你这个剑痴一听见剑是送你的怎么连剑凶煞非常也不说了。只是他看着白将离神色温和了几分,被美色所诱,自然也说不出口什么煞风景的话,两人经此赠剑一事之后倒也打开了话匣子,一直谈到深夜方才分别。 煌光自然是被白将离带走。 等白将离走了之后,徐岫坐在桌子前傻乐了一会,捂着脸想:嘿嘿,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他呢。 他红着脸一头撞在桌子上,大力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心想这一晚上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枯木逢春韶华不为少年留啊!咳咳乱用成语什么的……这叫成语乱码懂不懂!孟德他爹的姓哟,暗恋原来是这个德性的啊。 不过,将离他应该也是有点感觉的吧。什么师兄所赠怎会与其他一样、什么不如转赠给我吧之类的…… 徐岫拒绝考虑任何有关客套或是古代人习惯暧昧言辞的可能性。 不过当他不久之后与白将离谈起神祭之地时的事情,白将离微笑着告诉他所谓"心魔"一事的时候,徐岫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五内俱焚只差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时不待我何以君心不曾待我心的发觉到自己错失了掰弯大好青年的良机以外,还为因为要保持好师兄面容而微微笑着赞许白将离的自己而感到可悲可怜可恨可惜可哀。 算了,这样也好……总比歪了之后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直了好。 徐岫在角落里擦着眼泪如此安慰自己。 第三十一章 结婚吧! 徐岫早晨醒来的时候,看见白将离沐浴着日光端着托盘进来的模样,脑中忽然呼啸过了这三个字。 然后为了冷静一点的徐岫就到了殊明妙华的院子里,佛者衣色如莲,神情悲悯,禅定安然,观他捻动佛珠,听他诵经声声,久而久之倒也觉得心宁神静,平和至极。 "佛者,前世今生的缘分,何以解之。"徐岫问道,倒不是说心血来潮或者是因为恋爱就想学小姑娘说什么三世之恋,他只是有点在意佛子阐提,那个灭世之卷撑起半边天的孩子,阐提既是佛子,也曾经是殊明妙华最钟爱的小徒弟。 佛者抚养他成人,教他道理言行,阐提也很是敬爱佛者,但因佛子降生于其身上,两人便多了尊卑之分。阐提是佛子,佛子却不止是阐提,以殊明妙华的角度而言应该是比较伤感的一件事,可却也是他亲手将人送上神坛,虽说是为了苍生,但如果不在大局的范围内考虑,他会不会伤心呢。 "前世莲花净土、今生娑婆世界,终归无量三千。享他化自在,受阎浮提劫,无非虚无。"佛者静静伸出一只手来,他的手掌雪白素净,不染尘埃,唯独掌心处有一颗艳丽夺目的红点,平添几分迥然不同的感觉。而红点处很快溢出一滴血液来,浑圆如珠,渐渐于他掌心中化作无根莲一株。 徐岫倾过身去捧过那株无根莲,只见着中间未能完全绽放,沁着艳丽,色嫣如血。他听懂了每一句话,却觉得自己似乎完全不懂,忽然心里生出几许沉重,便轻声回道: "我不懂。" 佛者双掌合十,雪睫微拢,静静说道:"你分明观得通透,却不愿活的清明。何以懂之?" 徐岫听着就有些难过了,他想自己应该是懂了。佛者的意思是说前世今生都是一样,人到最后还是归于虚无,你前辈子也许享乐,这辈子或许艰难,可是到最后依旧归于尘土,没有什么区别。每个人都可以看的很清楚,但是却不愿意活的很明白,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却不敢也不愿意去承认,便自以为是不懂,久了之后就真的觉得自己不懂了。 然后徐岫看了殊明妙华很久,只觉得这个人说话真戳心,一点面子也不给别人留,让人一点一点的从脚底冒冷汗上来,就觉得被扒皮抽筋了似得。 人言留三分,佛话寻最真…… 倒也没差。 "人生七苦,最哀不过求不得,如何放下。"徐岫又问,他心中还对现代有一丝残留眷恋,习惯性的想念亲人好友,装作他们只是暂时不在一般,却也自己知晓,再也回不去,见不到他们了,只是这种念头,又很难断绝。 "既是求不得,何以再执迷。一言蔽之,你观得分明,不过唯心强求,不肯放下。"佛者淡淡应道,"心念深种难消,待你心念消去,便能放下了。"他手中珊瑚佛珠忽然碎裂了一颗,尖锐的碎块飞散时割开他的手指,鲜血蜿蜒流下,很快便如脉络一般,均匀的爬满了整只手掌。 徐岫本听得心里空荡,却见殊明妙华忽然受伤,当即顾不得其他,从袖中掏出手巾来为他包扎止血,而后顺着他视线望去,竟看到一人站在庭院门口,玄衣大袍,一双金瞳耀耀生辉,紧盯着殊明妙华。 "万法皆空,慈悲普度……呵,又是陈词滥调,殊明妙华,好久不见了。" 卧槽尼玛我去年买了个表你妹妹的腿儿让我再活五百年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奔放洋气有深度狂拽炫酷屌炸天…… 徐岫震惊的久久不能自己的心情最终化为几个字:"幽厉特么的也来了?!" 幽厉是什么人啊,……当然他也算不上人,幽厉出身血海,类属情欲之魔,对七情六欲敏感至极,又生喜破坏暴戾,在神魔纪年也是出了名的难缠,甚至单从破坏力这方面几乎能跟没谈恋爱时的奢冶(白爸爸)相提并论,如果说折丹是随心所欲的散人,那幽厉就是令人难以捉摸的疯子。这个世上除了降得住他的殊明妙华,他几乎什么人也不放在心上,甚至是可以称为他母亲的血海(虽然说也没有人的母亲会是一处建筑物一样的地方啦)。 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说妈妈有坏人…… 如果不是考虑到场合跟形象或者说智商问题,徐岫几乎想把脸捂起来然后告诉幽厉: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不过说起来,这样的话,那佛者刚刚的话也是对幽厉说的?不过幽厉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他又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对小孩子没半分同情心对老人也没什么关怀感连自家亲小妹死了也不会流半滴眼泪想吃吃想喝喝想玩玩也没啥身家性命可担忧的,这世界里活着最惬意不憋屈的就是他了,他这种人还有执念?!天理特么的都何在啊! 殊明妙华倒是没有理他,只是对徐岫双手合十,温和的点了点头:"多谢。" 徐岫看着他那只被自己包扎成木乃伊样还顺便绑了个蝴蝶结的手复杂的摇了摇头。 真是得道高僧啊!这样都不变色…… 徐岫现在又怕又喜,他差不多快被幽厉吓没了半个胆子,但是看着殊明妙华的那只手又觉得很喜感,于是他决定暂时退场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小心脏,免得自己淡定君子的形象破功然后造成什么不可想象的下场。 徐岫挽了一下衣摆,微微欠身道:"方才与师弟定下约定,时辰也不早了,请恕我无礼,这便先行告辞了。" "就此别过。"佛者颔首回道。 徐岫倒也不拖拉,转身便离去,未曾看见殊明妙华手上黑雾缭绕,沾了鲜血的手巾既无焰自燃起来,黑色焰苗渐渐烧化了雪锦布料,却刻意绕开了殊明妙华的手掌,雪白的手掌上一道肉红色的伤口煞是显眼。 "坐。"殊明妙华淡淡道,伸手接住手巾烧尽的灰烬,轻轻握住,倾入袖中。 幽厉冷笑着看了竹影重重惶惶,迈步走了过去。黑焰跳回他的指尖,任他揉捏搓灭。 …… 却说徐岫离了殊明妙华的小院,一步步往廊上行去,他说与白将离有约也不过是推辞,折丹似乎很是喜爱竹子,植了不少,随处可见青翠欲滴的竹群作为景观,竹叶缭绕,竹枝浮晃,徐岫搭了一指缠绕,轻轻的上下游移,却无意看见一袭雪色银纹的衣摆,耳畔响起洞箫声清越以长,只是这曲子有些短,很快便终尽了。 徐岫走过那条碎石小路,袖摆拂去拦路的竹叶枝蔓,只看见白将离站在竹下,闭目抿唇,雕了腾龙的洞箫抵在他唇间,徐岫失魂落魄的看着那管洞箫,只觉得心脏悸动的厉害。 这是一对龙凤箫,一龙一凤,原著里白将离与雀影仙的定情之物。 白将离依旧闭着眼睛,手中竹箫却缓缓放了下来,静静问道:"师兄与我相约,可有何要事?"他手中的龙箫是凤尾水竹所制,雕刻涂抹的又分外精细,宛如一支浑然天成的银箫,音色浑厚悠扬,即便是拿来当武器使用,也堪称极品。 "我并无要事约你,方才不过推托之词,胡言冒昧了。"徐岫轻轻道,知晓白将离大概是方才听见了他与佛者的话,才站在这里。 其实以他们二人的辈分关系,徐岫如此说话已经是生疏的厉害了,白将离却好像并未察觉一般,似乎也不为徐岫忽冷忽热的态度所苦恼。他手中长箫在指尖转过,只说道:"我却有些琐事要与师兄分说,不过在此之前,烦请师兄先闭上双目,再伸出右手。" 你不是要打我吧……还是老套的打手心。 徐岫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毕竟男生谁没有嘛——小时候调皮捣蛋被老师拉着手用教鞭打手心的这种经历。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白将离应该没这么无聊,再看看白将离面无表情的脸,徐岫再想想自己刚才那态度,都觉得瘆的慌,虽然说谈恋爱容易患得患失,但是换他也不愿意跟一个莫名其妙忽冷忽热的深井冰谈恋爱啊。 本来他对上白将离就有点胆怂,现在干脆面(软)一点好了,倒是很利索的闭上了眼睛,然后伸出了右手。 白将离对师兄这样坦坦荡荡淡定信任的态度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犹豫了好一会,方才解开了布囊。 徐岫只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似得,手心里忽然一凉,惊得他差点抖起来,好歹脑子还在立刻HOLD住了。白将离的双手握了上来,将他的右手顺其自然般得压了下去,指腹便触及了手心中那细长冰冷的管状物,似乎还有些关节孔洞…… "这是,回礼。"白将离的声音又轻又静,很快就消散在了风里。 徐岫立刻睁开眼睛,却发现白将离不知所踪,唯独自己手中多出一管稍细的凤箫,他低下头仔细端详了一会: =L=白将离,你特么在逗我?!回礼归回礼你居然送我一把箫?!先不要讨论吹箫这种内涵问题,问题是我不会吹箫啊你送给我拿来当柴火烧么…… 还有,哪个大逗比特么告诉你送别的男人礼物时,龙凤里头要挑凤的!!!! 我一个大老爷们你送我凤箫?! 跳了满脑子青筋恨不得拿着凤箫去跟白将离寻死觅活一番的徐岫看了凤箫好一会,然后面部狰狞的高高扬起了手…… 然后把凤箫塞进了怀里。 嘛,好歹是人家的心意,不能乱丢不是,再说凤箫什么的,凤凰凤凰,凤也是雄性嘛,这证明将离博览群书嘛………… 说起来将离知道送这箫是什么意思不…… 第三十二章 今日月朗星稀,七星渐合。 白将离心存疑虑,灵台未扫,如此入定之时,竟失了目的本心,偶得一窥天道的机缘。 他心中最是思念忧虑何人,便窥得何人日后道路,只是迷迷糊糊,难知前因后果,仿佛入了什么仙境神地,茫茫然然,似是眼前大路有雾遮掩。 却说白将离入定而去,只觉得身化自在之境,眼前巨型结界如幻,光华流转,他立于结界之外,心中好似有万般喜乐聚上心头,方要扬唇微笑。却见一人身影浮现结界之内,定睛看去,正是师兄荀修,正对着他微微一笑;还未待他反应一二,却见那人忽叫一道猥琐黑影挖去心脏,登时浴血满身,单掌抵着结界,浅浅印出一个血掌印来。 白将离哑声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心中怒火焚烧,一掌直击结界,顷刻间被化去力道,毫无痕迹。仿佛失了言语的能力,白将离握紧了拳,死死盯着受伤颇重的师兄渐渐跪坐在地,倾着身子靠在结界上,而后无力的闭上了双目…… 他却对此无能为力。 …… "吱嘎。" 门被推开的声音惊醒了白将离,他清醒过来却觉得恍如隔世,身上传来湿润冰冷的感觉,一股发自心底的森森寒意涌了上来,让他凉了个透彻。他伸手抚了一下脸颊,只觉得满面冷汗,擦拭过后,袖口濡湿了一大片。 凉意过后,他心底便翻涌上了最为深刻的怒火跟仇恨。 来人是一名小小童子,端着茶水,面颊柔软若桃,生得倒是粉雕玉琢,十分讨喜,此刻却有些被白将离吓到一般,怯怯的摆放茶水果点。见白将离抬头看了他一眼,煞是惨白了脸颊,急急低下头告退了。 待人离开后,门被轻轻关上,白将离心知自己此刻的脸色不会好看,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魔瞳却因愤怒的情绪强行开启,周围一切变得清晰可见,他感觉得到庭院中灵兽的动静,桌木之中清晰的纹路,星迹运转的轨道,那些感情好像渐渐从眼角溢出,滑落在脸颊上,化作鲜明而刻骨的疼痛,心倒是一点一点的静了下来。 "你成魔了?"似乎刻意一般伪装过的惊讶声音掩藏不住低低的嘲笑跟讥讽,黑雾从空中丝丝缕缕凝化而出,与白将离如出一辙的声线变得轻慢而诱惑,"有意思……你看到了什么?竟然令你开启了魔瞳。" "你不知道?"白将离的确考虑过也许这是恶尸的手段,为引起心魔反噬,使其壮大,但看恶尸此刻模样,却好似毫不知情一般。 黑雾漫不经心的飘到了白将离眼前:"当然,那是来自你母亲的血脉庇护,就连我也只能感觉到你的愤怒跟恨意,啧啧,让我猜猜,你看到了谁的死亡或是背叛?"他与白将离本为一体,记忆自然是共享的,待他渐渐得到那段记忆时,口气便愈渐暴戾起来,像是埋藏了什么怒火似得,"你怎么敢!!!" 白将离阖起双目打坐,似乎无觉无察开始萦绕上身的黑雾。 "白将离,你真的放下了吗?你在欺骗晏素柔,还是在骗你自己……" 从黑雾中传出白将离如出一辙的声线平添几分阴鸷,高亢冷酷的笑声尖锐难忍,却似乎带着恶意的讥讽与嘲笑:"他是你的心魔、你的黑暗、你不能忍受的那一面?你自以为消除,却在见到他的时候就立刻忘记了自己的话。嗬嗬,白将离,你在骗谁呢,去见他……" 发觉这令白将离无动于衷后,黑雾又改换了另一种态度。 "你把他当做你的心魔,你想想,你有多在意他?"黑雾悄悄蔓延上他的上身,声音渐渐变得轻慢而诱惑,甜美如灌了蜜糖一般,"你想见他,想跟他在一起,想要,抱着他……"他最后一个音调简直像是蛊惑人心的引诱,令人难以拒绝,白将离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这只是你的欲求。"白将离睁开了双眼,静静说道。 "当然。"黑雾一点也不畏惧那双魔瞳,又发出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冷笑,旋身而去,浮在半空中显出一个黑雾组成的人形来,"可我跟你是一体的,我是你的欲求、恶性、贪念跟执着所组成的存在,我告诉你,我想见他。" 黑雾嘶吼着发出咆哮,他猛然降低了身体盯着白将离,仿佛难以忍受痛苦一般,一点一点的从声音中扯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我想见他!" 白将离没有再理会,而是再次静静的闭上了双眸,他的修为并不及斩三尸的标准,却莫名分出了恶尸的执念,一点一点,如剥丝抽茧一般。而且他愈是压制与师兄之间的异样,恶尸便愈渐强大,本不过米粒大的黑雾,如今已经可以凝出寻常人形大小了。 这与古籍记载的三尸不同,倒好似喂养心魔一般,但若是心魔,又怎会产生自己的执念,它理应影响自我本心,可却执着于师兄,简直非比寻常。 "你得让我去见他。"恶尸低低咆哮着,"他是我诞生的唯一目的,你不该阻碍我!" "我并没有阻碍你。"白将离淡淡说道,"是你不该出现。" 这时忽然传来几声敲门的响声,两人皆同时看向门口。 "将离?我能进来吗?" 是师兄。 白将离应道:"嗯。"黑雾旋绕几圈,没入白将离身体之中,他还未能化为实型,若有旁人在,便不可再出现,只能借白将离双眼窥探世间万物。 而徐岫一进来就被吓到了,白将离开了魔瞳不说,满身的魔纹也浮现了出来,十分可怖。但好歹当年也算恐怖片爱好者,除了掀指甲这种视觉冲击的图片以外徐岫对其他还算能够接受,加上其实有了魔纹的白将离也不是非常难看,他心有余悸了一会就淡定下来了。 不过,开了魔瞳还出魔纹。 不是吧……这时候恶尸就凝出来了?是什么情绪? 徐岫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猜测,然后喝了一口茶。 这个设定当初其实可以说是扯得比较大。一般人都知道修士要成圣道路有好几条,其中有一条就是斩三尸。但是白将离不同,他的身体里兼具神与魔的血脉,所以他本身便是三尸之一。普通人所谓的三尸是善尸、恶尸、自我尸。自我尸分歧也较多,有些设定为自我本心,有些则是定义为执念。 而白将离是善尸为神、恶尸为魔、自我尸为本体。他人是斩却,而白将离却是吞噬。 在原著里,他的恶尸是在炼狱塔里看到奢冶的时候因为仇恨自己的无力与天道甚至与奢冶而脱出,直至白将离开始正视接纳并化解这种感情,恶尸才为他所吸纳。跟阆天做梦抽签不一样,恶尸这个新设定他还专门跟谢苍讨论过,毕竟恶尸代表的是杀戮、仇恨、执念、贪婪、嗔怒、傲慢以及欲求。 什么都好,只要不是欲求中的爱慕,毕竟仙侠小说为了感情多多少少会有些许BUG存在,恶尸在脱离掌控之后,他如果因为仇恨而脱离,那么在他心中仇恨只会一天天的膨胀,但这只要白将离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坦然接受,也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唯独只有爱慕,恶尸因为爱慕渴求而脱离的话,这种感情膨胀的速度恐怕白将离只会措手不及,即使吸纳了恶尸,也不能得到透彻至极的清明。 举个栗子来说:增长速度:仇恨每天大概是1+1,爱慕是2递增。 而且恶尸分离出来之后,善尸也不会太久,善尸并不为任何而生,他的存在只因为善,但这种善更倾向于天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善尸便是怀着这种大仁而出世,他对任何人都是公平公正,不会插手任何事,任万物自其发展,不因喜而乐,不因殇而痛,只有无情无感,方能不偏不倚,泰然处之。 换句话来说,善尸的出现,更多是为了让白将离明悟天道,最终促成合道。事实上小说还没写完,徐岫自己也不知道最后白将离究竟是会为了那些女人弃道隐世,做一个历万劫不灭、与天道共存的圣人;还是最终取代天道,与其合而归一。 "师兄有何要事?" 沉寂多时,还是白将离先开了口,徐岫刚刚想了一会设定其实也有点忘记自己来的目的了,但是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大事,徐岫又想了会,就笑着跟白将离说:"我本对音律不精,但不好辜负你之盛情,不如你教我吹箫吧。" 白将离似是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就下床了。 第三十三章 找死! 罗浮黑着脸,稳妥的背着白玉英自如穿梭跳跃于林木之间,避开不时射来的暗器,背后有数十名蒙面人持剑紧追,愈发令他眉头紧皱,怒气升腾。 若不是因为阿英不喜欢见血…… 罗浮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气与沸腾的杀意,侧过脸看了一下白玉英苍白如雪的脸颊,心头忽就泛起一点温柔的暖意来,便也不再为身后那些叫人烦躁的蝼蚁烦心。 正是一追一跑,却忽然听见一女子娇声斥道:"取弓来!"之后便听得几声"咻咻",箭极羽破,数十名蒙面人竟被当场钉死在树上,箭羽铮动,良久方止,罗浮看得分明,那箭是精铁打制,配弓自然也不会轻松,寻常男子都难以拿动,但那女子却是轻轻松松便三箭齐发,拉弦如满月,下手干脆利落,是个难得的好手。 后头还剩下三两个蒙面人,见着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由惊怒,但见那女子箭术绝顶,内力雄厚,又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似是领头的蒙面人含怒喝道:"阁下乃是何人?何故插手此事?" 罗浮也停下身子,藏在重重树梢之后,借着空隙只看见那女子着一身繁琐华服,模样分外不习惯般,站在一架马车上,前后侍从婢女有数十个,手中握着把长弓,眉目中虽有几分煞气腾腾,却并无任何戾气。她眉目端华,英姿飒飒,很是有几分冷艳清丽,只是那一身华服与她并不匹配,倒并非说是形容,而是举止。 只听得她冷笑了三声:"温云氏,云破月。我也不过是见不得你们几十个窝囊废还堵不住两个人,试试你们要是也只剩下两三个了,不用层层叠叠的挤着了,那是不是就追得上了。" "一羽夺命云破月……撤!"后头一名蒙面人忽然低低道,三人转身便欲逃去。罗浮掂了一下身后闭着眼睛休憩的白玉英,面上浮出一丝冷笑,手心翻出几根木针疾射而出,针尖刺入肌理的声音轻微至极,三人应声栽倒,从树上重重摔落至地,不一会儿便七窍流血而死。 罗浮轻轻从树上跃下,神色冷漠,气势惊人,足边还卧着一具尸体,这场面压抑恐怖至极,一个婢女经不住压力惊恐的叫了出来。感觉到白玉英不适的轻吟,罗浮看着她眉宇微蹙,便直直盯住那尖叫不停的婢女,也不过五息之间,那婢女竟被吓得厥了过去,唯留了一地恐慌。 这些自然不会被罗浮放在心上,他只是觉着走平路白玉英大概会舒服些才下来的,转身便走了。 他耳力极好,听见后面云破月前前后后的招呼,然后就是耳边一阵温热吐息。"罗浮……"白玉英不适的微微睁了一下眼睛,依偎着他,声音轻柔温婉。 两人静静的走着,听见后头的马车里传出一个孱弱病重的声音,咳了许久,方才温柔说道:"破月,你方才可伤着了?你穿不惯这衣服,也不必勉强的,我看你做事难免麻烦了许多。" 那云破月何等彪悍凶蛮的女子,竟也化作了绕指柔,偌大的嗓音化作柔水一滩,只软了音说道:"妾身不碍的,我是你的妻呀,方才也是我冒进了,只是见那对夫妻可怜,哪知那丈夫却不是好惹的人。再说我们此次是为了你的身子,若朝凤山真得仙人眷顾流连,我去求他,穿着戎装总是冲撞。" 那声音又咳了几声,才缓慢的,抽着气说道:"你总是为我考虑的这般周详,咳……唉,都是我拖累了你。" "浑说什么,妾身与你,又是能分的?"云破月轻笑一声,进了马车。 罗浮听的脚步微缓,心里也有几分难言,他自然看得出来那云破月恐怕也曾是个洒脱的女儿家,但她嫁了人,竟愿意为个病秧子着繁琐华裳,耐着性子打点伺候,去寻那飘渺无踪的仙迹。 那他呢? 罗浮侧过脸便看见白玉英雪白美丽的脸颊,只觉得心里一阵热流涌过,手上分量好似千万斤重,却不舍得放下。他想:我也是愿意的,如果是玉英的话,带她走遍这个凡俗尘世也好,为她不再杀生也罢,我都愿意。 却不料白玉英待马车渐渐走远了,才轻轻的趴在他的肩头说道:"那位夫人,我是认识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下山的时候。"她顿了一会,又说道,"可是我刚刚看她的样子,她好像已经不识得我了,只是看着我,朝我和善的笑了笑,很陌生的样子。我以前听师兄说,凡人的寿命是很短暂的,所以他们会忘了以前的人,只记得现在在一起的人吗?" 这叫罗浮不知如何回答,便沉默了下来,白玉英却似乎无意要这个回答,又轻轻的说了起来。 "人世间的缘分好短浅,人也变得好快。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很凶又很厉害,待我很好,笑起来暖暖的,但有些大大咧咧的;现在的她,变得很温柔,待她相公细心体贴,还变得很好看。罗浮,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这个朋友的,你千万不要把我忘了,也不要以后成了亲,就不跟我说话了。" 罗浮说:"好……我,答应,你。"他说的缓慢,但非常坚定,这让白玉英轻轻的笑了起来,她忘记了凡人与修士的寿命差距。 两个人在路上也是两样心思,罗浮想着折丹欠他的人情;白玉英却有些想念师兄们,尤其是荀师兄,满心只觉得若荀师兄在,自己一定不像现在这样茫然无措,但她又不想跟罗浮分开,便纠结与早点找到师兄,或者是迟些找到。 ………… 徐岫结出元婴了。 关于过程徐岫不想多提,他只能说比生孩子还痛,如果要打比方,他宁愿生一个足球队也不愿意结一次元婴。 而白将离已经是大乘了。 不怎么值得意外,因为徐岫跟他是一起升的级,原因出在斗雪红蔻跟白将离的魔血,因为之前被勾动魔气,又兼之神血激荡,在某个干柴烈火吹箫吹得头昏脑涨的情况下,他们俩尝试着双修了一下。(←全部都是假的) 不是指低级修士那种肉欲跟身体的,而是紫府元婴,从某个角度来讲堪称罗曼蒂克的柏拉图式性爱。 其实当天情况也比较复杂,白将离发现他的紫府受损,正受魔气侵蚀,便让元婴进了他的紫府中帮忙修补,大概是斗雪红蔻中间也出了一些力,总之徐岫的金丹就这么碎了,然后凝出了一个元婴。如果不是途中白将离及时用元婴护住了徐岫,加上他修为顶过徐岫许多,为他分去许多苦楚,估计徐岫现在已经活生生痛死了。 之后第二天徐岫才发现他们几乎差不多完成了双修的步骤,总之……心情很复杂。至于那个在他紫府下黑手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除了看见自己跟佛者谈天的幽厉,基本不会再有什么魔看他不顺眼了。 当然,如果有能力他也很想打击报复,但是幽厉……还是算了吧,弱肉强食,不外如此。再说现在也没什么事了。 最近这么多天他都没有跟白将离见面,看起来好像是有点刻意躲避似得,但实际上是正逢蕳清与折丹大婚,蕳清给了他一些东西所以正好有点忙…… 好吧,徐岫自认倒霉,他的确是在躲着白将离。 他还记得曾经跟谢苍讨论过关于爱情会不会色令智昏,两个人还笑着说那种小说里头的情节怎么可能发生得了,但实际上,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有点色令智昏。喜欢白将离的感情膨胀得有点像倒了酵母菌的面团,一天胀得比一天大,难以再团回那个小小的一点。 尤其是在那一晚他跟白将离抱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心跳的像是打鼓一样,白将离却是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谢苍曾经告诉他:如果这个世界上你只剩下一条绝路,那也得走下去,直到你走到没有路了,然后跳下去。 可徐岫现在已经没有路了,但是他不想跳下去。谢苍是个果敢冷静的疯子,他了解自己行为的后果与下场,并全盘接受,即使一线生机,都能拿来赌博;但是自己不是,如果跳下去,恐怕一切都得倾覆,他站得位置刚好,所以不会拿一点渺茫的几率去赌。 徐岫仰着头将全身挂在椅子上,心里却想:"我这辈子最没底的豪赌就要开始了。"然后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一把琉璃剔透的钥匙在他的手心里闪闪发亮。 第一章 他总是与白将离达成共识,但实际上现在这样的默契并不能令他感到开心。 人的感情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矛盾而又令人难以忍受的脱离完全逻辑的大问题了。它令理智与情绪分开,令人改变到连自己都不忍直视。 "师兄不能去。" "我不会去。" 蕳清与折丹成婚之后的第三日,他们就一起找上了这对夫妻。只不过徐岫是来寻找蕳清以求后续,而白将离等人却是来寻折丹索要前往炼狱塔的钥匙——暮天之石。刚刚的对话,也发生于折丹近似挑拨一般的问话里,不知道是值得庆幸还是痛恨,徐岫跟白将离选择了同一个答案。 但实际上,从白将离那里得到的否定让徐岫有点难过。自然,从理智上来讲,他很了解这对他们俩都是最佳的选择,他现下不过是元婴期,但实际操作恐怕还比不上刚入门的人,炼狱塔危险重重,恐怕不是助力而是拖累;可就情感而言,白将离这样直白的拒绝委实太过伤害他的那颗玻璃心了。 白将离看着徐岫的眼睛深黑如墨,似乎有些喜悦。 徐岫并没有看他,而是直直询问坐在折丹身边的蕳清,几日不见,她倒是愈发雍容华贵,优雅脱俗,面色自然平静;徐岫叹了口气想要是自己也能学得来蕳清这般顺其自然的为人处世,大概就不会纠结如此了。 "你还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她不及瞻波美的惊心动魄,但一举一动无不光华内敛,流转晕外,足以令徐岫望而生畏。但白将离虽不比她气质内蕴,也不如瞻波美艳,但独有清隽俊秀,挺拔如松,除去年纪,其余便再也不差什么了……徐岫摇头甩去脑海里不着调的想法,不经叹了口气。 蕳清伸手抚过自己的鬓发,雪白如葱的手指撩过发丝时衬得犹如银骨冰肌,既温婉又不失端庄:"我要你去朝凤山见一个人,凡人蒙眼,无法得入,但你慧眼已开,并非难事。对了,我在那里有处简陋所在,也一同赠与你罢。此事除你以外再无人可为,便劳驾走上一遭了。" 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徐岫毫无迟疑的点了点头,蕳清看着他笑了一笑,又说道:"我近日占卜了一卦,荀修有生死大劫,难避难逃,必死无疑。" ……荀修? 徐岫茫然的看了一眼蕳清,蹙起眉来有些心惊肉跳,这个称谓足以令人玩味,他将猜测压入心底,只是静静说道:"多谢,若无其他要事,恕我告退。" 显然蕳清并未有心多加纠缠,温婉笑着颔首应允了,徐岫立刻转身离去了。 这一日的阳光很明媚,光辉映过树叶的影子撒了点碎金的粉末,徐岫拖着略长的衣摆漫步在小苑的石路上,一步一步的踏着围做方形的石子,仿佛大学时期他踩着有菱形边缘的地砖行走一样,任由心乱如麻。 死劫、荀修、灭世、白将离、炼狱塔、蕳清…… 好像所有的事都一起混进了脑子,压抑的令他觉得吐息都过分困难,然后他停在了竹林之中,取出了那支凤箫凑到唇边,他纤长的手指按捺在洞孔之上,轻而稳的吹了一首欢快短曲。他与白将离学了这么久,也只勉强学得了这么一首曲子,倒尚算熟练。只是吹完之后郁气虽有宣泄,却并无任何放松之情。 荀修的死劫,为什么蕳清会特意提及荀修……她坚持要我见的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只有我能做这件事。 徐岫握紧了长箫,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觉得疲惫袭来,首次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自然恐惧死亡也信任蕳清,但他从不轻信占卜,就如他虽有信仰却不会随意祈求,较于神灵,他更相信自己。但他的确觉得疲惫万分,连当初初来乍到时茫然无措的无助也不及现在无能为力的绝望。 "师兄。" 白将离不知何时在他身后站定,神色清冷淡然。自从两人认识之后,他似乎从不轻易动情,无论是欢喜亦或是悲伤,愤怒更是少见;虽也见过他面目正经的玩笑、惊慌失措的无助、难以抑制的悲伤,强压忍耐的愤怒,只是这些情绪较于常人也要清淡许多。 与他后期设定的那个强大绝世而又独立的男人不同,现在白将离尚未经受过生离死别,爱恨怨憎的苦痛、也还不懂对力量的渴求、甚至还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当自己进入剧情时,一切都已经变调,白将离虽然依旧在成长,甚至比原著成长的更快一些,但实际上而言,他更孤僻了……不,他真的越来越孤僻了吗? 晏素柔…… 徐岫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将离……" "师兄,如果有人会希望一个人随心所欲,但是却又想跟他在一起,将其束缚。"白将离轻轻说道,"是为什么?还是说七情六欲便是如此矛盾,而又混乱?" 这个问题让徐岫勉强笑了笑,伸出手去描摸着白将离的眉骨,抚去那中心微微隆起的蹙尖:"这得你自己去体验,将离,别人给不了你答案。但对此不明了,不知晓,也未尝不是好事。" 白将离似乎还是有些不解,但他抬手握住了徐岫的手掌,轻声说道:"我很高兴,你说不会跟我去那里,一直以来,都是我劳烦师兄奔波,更何况炼狱塔连素柔姑娘与折丹前辈都认为危机四伏……所以,我也希望也为师兄做些什么。"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甚至都快溢出来了。 徐岫将手抽了回来,生怕自己下一刻扑上去吻他,他听见自己稳住声音,像是云淡风轻一般说道:"寻朝前辈那处不妨事吗?"他有点痛恨这样顾全面子考虑齐全的自己,现在应该说"好"或者是"恩"才是攻略的正确方式吧。 但是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起到反作用,白将离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暮天之石难取,折丹前辈已然赠人,但也给予了一条线索,去血海冥门之中寻索,寻朝前辈还在犹豫,想来陪师兄去一趟朝凤山的时日是足够的。" "这便好,也算妥当。"徐岫颔首回应。 第二章 ——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 外头下了小雪,地白风色寒,天是一层雾蒙蒙的浅灰色,看起来有十分的阴郁寂灭,令人心生抑郁之感,但许是因着屋内的火盆,他倒是觉得很暖。 白将离下了床榻,穿上了鞋袜,才将火盆熄了,这些事情他做来犹如行云流水熟练至极,仿佛早早做过千百万遍一般。而后他又做了些家务琐事,方才得了空闲到屋外去练剑,屋外的雪深得很,虽现下只是小雪如飘絮,但地面积起的雪堆却足以叫人陷进半条腿去,不过这对白将离并不是难事,换句话来说,这世上大多事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 他又练了一会剑,隔壁相邻的屋子才开了门,高挑清瘦的男子披着一件雪白的毛绒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门口那看他,不时咳嗽两声,苍白的面容与雪地两相呼应,无端生出一副清浅恹恹的病容来;但那段俊雅肃穆刻在他的眉梢,眉骨眼波辗转之间,依旧显得正经优雅。 那男子的大半边脸庞都遮蔽在宽松的帽子下,只朦朦胧胧的瞧见了双眼与脸部轮廓,白将离却好似熟稔至极一般笑了起来,轻声唤了一句:"师兄……" 师兄…… 白将离猛然睁开双眸,感觉到手臂侧边贴着较自己低温许多的肌肤,他伸手去抚摸了一下,却触碰到对方关节分明的手指;心情似乎有些游移不定起来,他的指腹缓慢而温柔的摩挲着那层表皮,小心的用皮肉刮过对方圆润的指甲,然后将他的手掌一点一点的纳入手心中,握得紧紧实实。 这是他第二次梦见师兄,却都不尽如人意。 第一次是掏心,第二次却是病重……修士多在筑基之时便可寒暑不侵,但师兄元婴期的修为,却畏寒如斯,恐怕不是修为大退,而是彻彻底底变回了凡人。 "我近日占卜了一卦,荀修有生死大劫,难避难逃,必死无疑。" 脑中又回闪过女子轻柔悦耳的嗓音,她的声音无波,她的面容平静,好似凡俗生生死死与她毫无干系一般。她惯来擅长叫人绝望,当日海底城的玉英宗灭门一事,现下师兄即将面临死劫一事。 白将离知道自己在迁怒,他的怒火与恨意不可克制一般的宛如波涛翻涌,他掌心中的这份温暖,也像他永恒得不到又或者是得到又失去的东西一样,转瞬即逝,甚至不给他任何抓住的机会。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猛然揪住胸口的衣服,白将离狠狠吸了一口气,冷声说道。恶尸在他的胸腔里爆发出了高亢而冷酷的笑声,然后没了声响,但白将离也感觉到自己心头那股子猛然升起的强烈愤恨也渐渐消弭了,他用拇指去抚摸那在他手心之中的柔软肌肤与纤瘦的关节,他感觉到血液的流动与脉搏的跳动。 师兄,也会离开吗? 得不到什么,也就不会失去什么…… 白将离闭上了双眼,感觉到手心里的手掌渐渐恢复力道,动弹起来,然后卸去了自己的力劲,任由它轻易的滑了出去。而后他听见了师兄坐起来的声音,那双刚刚离开的手又回来了,重新贴上了自己的额头,没入自己的发鬓,手指有力的按着头皮,但并不剧烈,因而并没有什么疼痛感。 "将离,你怎么了?" 师兄的声音很沉,但呼吸有些不稳,似乎很是紧张;黑暗之中白将离看不清楚他的模样,而此刻此时他也满心疲惫,再无探根究底的心情。他矮下身体,枕在师兄的膝头,感觉到对方有片刻的僵硬,但随即便软化了下来,他明白自己此刻有些孩子气了,却阻遏不住这种疲惫的渴望与依赖。 "师兄……"他低低的唤着,感觉到脸颊紧贴的那部分大腿似乎有些许颤抖,但并没有太过在意。 这次师兄花了比较漫长的时间来回应他,但白将离并不确定究竟是因为等待显得太过漫长还是别的什么,也许只是错觉;恶尸因为这样而心满意足,他甚至愉悦的几乎想将白将离取而代之,可最终他没有,反而是安静的享受着这种不多的满足感。 白将离在徐岫的声音启开唇缝的那一刹那,轻而沉稳的说道:"宗门被灭了。"然后瞬间寂静了下来,仿佛万物化为枯骨虚无,天地合拢,混沌始开那般寂灭的安静。 这是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论这个话题,但徐岫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白将离提出来的,又或者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件事。 "我知道……"徐岫轻轻说道,"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感觉到了自己因为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胸腔,那些因为白将离不自觉的亲密而带来的喜悦感一扫而光;他伸手拂去对方长长的鬓角,神色冷漠。 我救不了他们,就好像我救不了自己一样。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百晓生,不是主角,更不会是反派。甚至这百晓生也没有为我带来什么好处,利用讨好你到喜欢上你……除了作茧自缚、自作自受以外,还有什么好形容的。 他撩起白将离的鬓角,摸索他额角那处光滑的肌肤,想象亲吻上去的感觉,但最终有心无胆,不敢冒险,很快就将鬓角又放了下来。 然而白将离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刚只是他无心拈来的随口一言,但他很快将手伸上来握住了徐岫的手掌,手心覆了上去,轻轻的说:"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握住徐岫的手移到了眼睛附近,纤长浓密的睫毛扫过徐岫的手心,近乎不堪一击的温柔。 那些纷乱琐碎的事物一件件从脑子里抛了出去,生死劫难、宗门灭亡……一桩一件又如何,遗留着也无任何用处。徐岫僵直了身体去按着白将离的上半张脸,安安静静的看他恬静的睡容。 徐岫没有回应,但是他在白将离再度沉沉睡下的时候,附身吻了他。 白将离,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了。 这盘棋,咱们重新来过。 第三章 这是第三日了,他们抵达朝凤山仙居云隐鹤鸣的第三日。 但还不曾见到那个人。 徐岫总觉得有些怪异跟恐慌,这种情绪侵蚀他的神经,啃咬他的心脏,令他坐立难安、焦躁至极。 云隐鹤鸣是一处洞天福地,灵气氤氲,草木枯荣皆生发由天,竹屋错落,花圃并着翻开的泥腥地,中间一口井,灵泉为心,井水冰凉彻骨又清甜可口;屋内还摆放着竹榻桌椅,灶间摆列着排排盘碟碗筷,还悬挂着许多吃食种子,叫冰封着,化不开,色泽艳丽新鲜至极。若不是这整日下不完的雪天,可算得上是徐岫心中完美的隐居之地,自然,现下也不差。 徐岫站在梨树下,白将离抚着剑坐在门口的青石阶梯下,他的黑色长发绾了大半,露出脖颈处的肌肤来,看起来苍白冰冷,仿佛下一刻便会并着雪水一同化在这苍茫白色之中似得;但徐岫抚过他致命的咽喉与脖子,知晓那里的温度何其炙热,知晓那里的血液何其鲜活……自然,也知晓这个男人,多么信任他。 白将离在喂煌光自己的鲜血,剑身割破他的手心,鲜红的血液涂抹在煌光的剑身上,很快就被吸了进去。这件事白将离做的很认真,他从头到尾将煌光通身抹上了自己的血液,手心的伤痕划得乱七八糟,有些伤口结痂了又破裂开,但痕迹终究越来越浅,最后都静静的消散了,连脱落的死皮也不再见。 然后他说:"我梦见了她。"声音干涩冷硬,像是云隐鹤鸣的地,覆着冷冷冰雪,再击不碎,勾刮也只能听到粗粝的声音,"她抱了我一宿,却只为了第二日天明毫无眷恋的离开……甚至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即便我怎么喊她,她连转头给我一个冷笑也不肯。" 徐岫还记得这个片段,是在白将离出发去炼狱塔之前,因为鸾姬在封印之中对丈夫跟儿子的深深思念而引发的,这个剧情点间接造成了白将离的恶念促生。而且他还记得这个片段里的鸾姬抱子,抱得是当年五六岁雪白可爱的小将离,正是幼童半懂半痴之间的时日,既不是什么都不懂,也不会懂太多。 最终徐岫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伸手覆上他的肩膀,却被白将离倚靠了过来,手便变成了揽住他的肩头。白将离头靠在他的腰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徐岫此刻心中毫无半点绮念,只是双手环着白将离,斟酌了半晌,才静静说道:"做你想做的。无论你最后选择如何,师兄……与玉英,都还是你仅剩的亲人。" 很快徐岫就弓下腰来,两个人紧贴着,白将离听见徐岫的声音又轻又慢,像是碎石割开那些柔软的肌理,在唇齿之间摩挲,褪去表皮的沙石,独留下肉躯难以磨灭的锋利森冷:"人最是多变,伤人最深的恰恰正是自己,师兄不希望你后悔。你尽可放手随心所欲,只要日后毫无悔恨,便已足够。" 若世上有人纵容自己至极,恐怕非师兄莫属。 白将离哑然失笑,然后轻声许诺:"将离之于师兄,亦是此心。" 此心?你知道我是什么心? 徐岫看着白将离透彻清明的瞳眸,看着他在日光下泛着浅金色的虹膜,看着他锋利如刀的眉峰,看着他微泛血色的薄唇,然后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喜欢你?知道我在夜里吻过你?知道我对你别有异心?知道我想拽你下神坛?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还是知道……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走到现在,站在你身边,却也因为你全部乱套。 这种感情来得过于猛烈,简直叫心脏都不堪重负的绞痛翻涌起来。 但他最终只是清浅而恬静的笑了笑,伸手抚摸过了白将离的长发,玩笑道:"这倒是再好不过了。" 感情惯来是鸩毒,饮得一杯醇香酒满,解得一时干渴,而后必将烧得你血脉枯干、烹得筋骨碎裂,叫你疼痛难忍,叫你剖肝取心,叫你无地自容。此生不敢再碰第二杯,却耐不住渴耐不住饥,作茧自缚,飞蛾扑火。 白将离便回了一个笑,色染眉眼,灿若云霞,天下芳华皆聚在他眉眼之中,久来未收,一霎不放,好似时光永驻,亘古不化。 "若世间仅剩一人足窥我之真心,定非师兄莫属。" 徐岫表面上笑着,心里咬牙切齿的恨透了古人说话的暧昧劲儿:再说能看有什么用?我是要你把我塞进你心里头去,你肯么? …… 夕日又沉,天光降辉,今日一过,便是第四日了,白将离陪不了他太久,但总该开始习惯了。 徐岫找出了个酒窖,取了一坛贴着梨花雪的酒坛,揭了盖,便嗅得满鼻浓郁香气。他坐在雪地里,捧着酒坛子一口一口的喝着,冰凉的酒液倾倒在他面颊上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潇洒的豪气或者是想奔放高亢的大笑几声,他只觉得冷,里里外外,透骨生香的冰冷。 他是个很怕寂寞的人,却注定得孤独渡过余下的人生。 这世上他唯一爱的男人注定要走上一条遥远而孤高的道路;而这世上没有他真心以待的朋友跟兄弟。 酒的醇厚混着他身上的斗雪红蔻,香气甜腻醉人,又如树梢梅花之间交缠的浅淡冷香,若真是醉死在这里,大概也会美好如画。 "将离……你舞一剑,赠我下酒如何?"徐岫沾染了酒液的手指一寸寸抚过自己的脸庞,轻略过鼻骨,只觉得自己醉得一塌糊涂,脑子里却像是被泼了桶清水,沉重的鲜明着。他借着酒意轻狂孟浪,随意出口,却在那人走来时怯了胆子。 白将离的玄色袍子像是笼着月纱,星辰闪烁,他面容平静,足不生风,走得极文雅又平静,却轻轻松松遮去半边天地,挡下月光莹芒,这份风姿,恐怕望舒也难比其一。他半跪在徐岫身边,将他笼在自己身下,静静问道,"那么,师兄想看什么?" "我想阿苍了……"徐岫答非所问,轻声说道,"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挚友。"酒壮人胆,徐岫伸手搂了白将离的腰身,靠近对方怀里,倾倒的酒坛流了一地的酒液,醇香四溢,混着空中雪花的清冷气息分外迷人,叫人泥足深陷难以自拔,却也清醒至极寒冷至极。 白将离迟疑了许久,方才伸手将人抱住,一言不发。 第四章 那坛酒让徐岫一醉到天明,他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出了门叫风雪吹了满面方才好些。 白将离不知所踪,徐岫也懒得去寻他,只自己踱步,往后山的冰洞里走去,他们就剩那里没去过,冰洞荒冷的要命,便是如他们这般修为,也觉得寒冷至极。而且这种冰冷的感觉并非紧紧流连于肌理皮肤,只需添衣生火便可消除;反而是附骨凝血,若不运转灵气,没过半晌便得成冰雕。 之前徐岫一直是没大敢进去,加上白将离也说若无必要最好远离。 但大概是残余的酒精壮人胆,加上等人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徐岫左右无事,干脆往那冰洞里走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也好。 白将离练剑归来找到徐岫的时候,正是午日,天气晴好,他四下都寻不着徐岫,方才考虑到了那处冰洞。他穿过漫长且散发着蓝蓝莹光的甬道后,看见了站在冰柱前的徐岫,他的长发上悬着冰霜,嘴唇惨白,整个人都几乎摇摇欲坠,手背冻得青紫,血管明显的从肌肤下凸显了出来。 他走过去拂去师兄身上的冰霜,与他十指相扣,对方的手心冰冷至极,待他攥得紧实之后,才一点点回温而来。顺着徐岫目光看去,白将离才发现冰柱里头封存着一个人,白发白衣,赤着双足,这人的白发不如蕳清那一头雪发那般柔滑美丽,透着一种枯槁且失去生命力的死亡气息,像是无数树枝分叉一样的生长着,将这个人紧紧包裹了起来,缠绵而可怖。 而这个人长得也有些奇怪,似老非老,似幼非幼,虽是童颜鹤发,却无端露出几分老态,显得格外别扭,但算不上稀罕或是恐怖。可师兄却像是恐慌至极一般,这般冷的地方,汗水倒从他的鬓角里湿润粘腻的流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化入冰中。 徐岫茫茫然拖着白将离往前走去,踮起脚尖仰起头来,伸出了那只空闲出来的手,隔着寒冰抚上了那白发人的脸颊,手抖得愈发厉害。他的唇瓣剧烈的颤抖着,勉力才从唇齿之间挤出了几个字来:"原来……难怪,蕳清说只有我能……" 他话音方落,腿脚便是一软,立刻往后倾去,白将离急忙搂住他腰身回转来时,徐岫已经晕厥过去了。情况不容乐观,白将离毫无犹豫的将其横打抱起,最后看了一眼那被冰封的白发人,心头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待离开冰窟,恶体便化出了人形,他模样轮廓已与白将离十分相近,除去身形虚空飘渺,毫无实体以外,其余倒与白将离无甚差别。虽说对恶体与心魔诸类早有耳闻,但如此骇人的增长速度还是令白将离隐隐有些戒备,好在他心境大稳,无生波澜,恶体再是如何嚣张,也无法将其取而代之。 "你竟没护好他?!"恶体愤怒至极,他不过是衍生出的种种恶念,自然是生不出什么悲伤难过的情绪来,愤怒是他的发妻、仇恨是他的情人,他凭此而生,借此而活。可现下白将离看着他,却只觉着怜悯,连一句呛人的话也说不出来,便一言不发的抱着徐岫,年长者沉静的靠在他的肩头,面容安详,方才那般天崩地裂的神情不复存在;但却叫人看着心头一抽一抽的绞磨。 这是白将离第一次看见师兄如此惊慌失措,但心中生不出什么嘲笑或是同情的情感,只是觉得惊叹。 你……原来也会这样无措吗? 徐岫睡得很安详,三夜未醒,只是不停的发汗。白将离去外头打了桶井水,就着手巾给他擦身子,到最后汗越发越多,最里头的中衣都湿透了;白将离只好解了他所有的衣服,但赤身裸体未免尴尬,便为他擦过身后,解了自己的外袍覆上,将人裹的严严实实,一丝不漏。 恶体期间又出现了几次,见徐岫未醒,便愈发烦躁起来,之后与白将离起了些许纷争,冷哼一声后便消失了,再没有出来。 徐岫是在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七日夜晚醒来的,翻身空呕了许久才缓过气来,神情倒是变得分外冷静下来,仿若三日之前他崩碎破裂的慌张只是白将离的错觉。 "过去几日了?"他轻声问,抓过白将离的外袍穿了起来,修长雪白的双腿分离衣摆移了出来,微微倾斜着靠在床榻边。白将离恍惚想到了青蛟女府邸之中的色妖来,方才明白,纵是花颜月貌,又或是远山芙蓉,透骨生香,原不在于人,而在于情。 "近四日了。"白将离轻声回道。 于是徐岫便应了一声,神色淡淡,倒看不出喜怒来,然后说道:"那你应该要启程了。"白将离只说是,这叫徐岫点了点头,又说,"那你这便去吧,我这里左右没什么大事,不打紧了,倒不必为我误了你的脚程。" 这话叫白将离听了,难免有些分别前的黯然,纵使心中疑虑良多也不便出口,只应道:"恩,将离明白。师兄可还有要事吩咐。" 要事? 徐岫觑了他一眼,忽然下了床榻,走到白将离面前去,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他一伸手,便捧住了白将离的脸颊,除去食指与大拇指外,其余手指皆没入对方乌黑紧束的发中。即使白将离只是露出困惑表情,并未强力挣脱,但徐岫还是紧紧握着,指腹似乎都能描摹出对方的下颚骨形状。 这不是徐岫第一次吻白将离,却是最动情的一次,舌尖舔舐过对方冰凉的唇瓣,探入微微闭合的缝隙之中,轻轻滑过对方的齿舌。对方的鼻息紊乱,显然不知所措,却未曾着力推开他,但徐岫也没得寸进尺,只是看着他,鼻尖相对,唇瓣微微摩挲着。 "事多扑朔,你好生珍重,若有什么难事,纵我无法可解,但听上一听,却也是愿意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既自然又温和,仿若现在他们并非如此亲密,不过是喝茶闲逸一般。白将离近乎叹息的呼出一口气,复杂的看着徐岫,那神情既不像厌恶,也不像喜爱,倒透出满满的不明所以。 觉得我荒诞无礼?觉得我胆大包天?还是觉得我荒唐放肆…… 徐岫轻轻的扬起唇来笑,松了左手,一点点的抚过白将离的嘴唇,看它染上艳红,看它沾惹津涎,变得水亮晶莹,然后又吻了他一下,浅浅流连。 我想这么做很久很久了……可你一点也不知晓,白将离啊白将离,你既不知我的叵测居心,也不识我的放肆真容;何必待我如此,何必叫我难以忘怀,若你不对我信赖至深,待我呵护备至,因生果,果得因,事至如今,可觉得后悔? "你这便去吧。"徐岫松开手,退开几步,笑得宽厚温和。白将离却显得方寸大乱起来,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但委实不知说什么好,便就如此闷不吭声的离开了;徐岫在他后头看着,几乎要捧腹大笑起来,一个没忍住,硬生生岔了气,只好坐在床上干咳了半晌才缓和起来,眼泛泪光,面色却是冷峻万分。 蕳清……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第五章 一个人,在有生之年,既然会看到自己的尸体。 多么荒谬,讥讽,值得嘲笑…… 徐岫微微笑着隔了冰柱抚上里头那个白发人的脸颊,他几乎都快记不清了,原来以前的自己,是长这个样子的。来到这个世界似乎分外漫长,多少个日日夜夜,尤其是与白将离在一起的那些时间,漫长的……仿佛一辈子一样,漫长的……几乎令他忘记了自己的过往与一生。 在很久很久之前,约莫还在玉英宗那时候,他曾刻意忘记过自己的前生,就像是刻意去忘怀自己的那些过往一样。得不到的,再怎么想,也是没有用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他哄骗自己不要沉溺在那些无用的过往之中而忘却今生的生存之机。无用……,真的无用吗?人总是感情的动物,徐岫微微阖上了双目。 他的父母,他的友人…… 一点一滴,过去数十载的记忆,怎么会是无用,他只是……再也见不到了而已。所以,何必徒增伤感,再一次次的回忆求而不得的人、事、物…… 你在这里,我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徐岫看着白发人的面孔,泛起苦笑来,他运起灵力,微微消融了那处冰霜,直接抚上他的苍容。冰冷入骨的肌肤,但里头透着勃勃的生机,真有意思,没了灵魂,身体却还活着,只是如此恐怕还不如立刻就死了呢,而且这一头的白发与面容上透出的老态,看来蕳清当年也耗费了不少功夫才勉强救回来吧。 蕳清说过,荀修有死劫……她要我来见一个人,却是我自己…… 哈……见到了,又能如何,徒增记忆与愤懑吗? 徐岫心里一跳,却听得劲风来袭,心口顿时一痛,随即便是冰冷空洞的钝痛感袭上神经,脸颊上似乎也溅上了温热的液体,之后再无力支撑这幅躯壳,跌坐在地。视线也逐渐开始迷晕起来,他颤抖着捂上空荡荡的心口,轻轻的喘着气,像是下一刻便忍耐不住要落下泪来似得。 好痛,简直痛的想要立刻死去…… 就像是被剖开一样,几乎声音都发颤了的疼痛感。真是……猝不及防的,神展开…… 徐岫抬头看了那两魔一眼,一个高大清瘦,一个矮小猥琐,那矮魔手中,还漫不经心的捏着前一刻还在他胸腔中火热跳动的心脏,那器官与医学图片上倒是没什么大改,只是硬生生被扯出,看起来倒是有些鲜血淋漓的吓人,但真说白了,也就是一团血污的肉团。 哈……,果然是剧情,逃不掉的……还是逃不掉…… "玉英宗最后一个就是他了吧,那个小姑娘跟着那疯子在一起,不好下手。"那矮魔一口将那团冷却的肉块撕咬吞咽,对身边那魔说道,"我看这小子跟少主挺不错的,咱们杀了,没什么问题么?"他虽是这么说着,手上却没停顿,只嘿嘿笑声,笑声尖锐而又刺耳。 "咱们杀了玉英宗上下,有问题,总是有问题了。不见得少主就跟谁好些。"高个子魔看起来脾气不大好,说话冷冰冰不说,还生硬生硬的。 徐岫听到此处,意识已经昏沉至极,只是身后的玄冰冻住了他的伤口,紫府内的元婴也在偷偷运转,方才没能死去。但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两个魔,不过是为了多逗弄一会,方才只挖了心,若存得一丝侥幸,元婴出窍便会被他们擒去玩闹吞咽,或是淬炼法宝。 真好笑…… 一个人怎么能在自己的尸体面前,又看着自己再度死亡,只消说一说,便觉得可笑至极。他抬头看见自己的头低着,双眸紧闭,仿若在沉睡一般,便颤抖着笑,伸出沾满了血的手去抚上那块冰,心想这可真疼啊,疼得好想哭啊,人怎么就这么难死呢,明明疼成这样了……却还没有疼晕过去,是为什么? 要是这时候……将离能陪着,就好了。 徐岫开始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倒令人诧异,他心头竟然谁也不恨,这两魔虽杀了他,他却激不起一点愤怒之情,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或者无关紧要吧。他只是觉得很冷,冷的像是要透彻寒骨,他忽然觉得愧疚,当时于荀修而言,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杀人者,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很冷,像是透进心脏的冷;可又觉得空,空的热起来,烧着每一寸肌肤。 人,对死亡恐怕都是抱有恐惧的,但不会像他这样,吊着,不死不活。 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谢苍,他们俩是多年的损友,当年有的没的,都聊过,对死亡也并不忌讳,谢苍曾经开玩笑说:"前一刻一分一秒也要争,但要是死定了,还是想想开心的事吧,何必纠缠于怨恨,想着怎么成了厉鬼去纠缠别人,对自己不还是糟践……" 所以他就想,想白将离的音笑容貌,想白将离难得微红的脸颊,想他喝过酒后微醺的神情,想他吹着洞箫时的专注,想他练剑时的肃穆,想他宽厚的背脊……然后又忽然想起了白玉英这个女孩子,想起他们三人还在一起的时候,那孩子有点内敛,也不晓得主动,心地又善良,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即使是到被击碎元婴之时,徐岫都没有反抗过,他任由喉咙涌上一阵又一阵的热血,呜咽着争前恐后的溢出唇齿,满口的铁锈腥味。力量的悬殊,再反抗也没有什么必要,倒是听见那矮魔不满的咂咂舌,只说他无趣至极,不高兴的跟着高个子魔走了。 嗤,这就是力量,若你有力量,杀人倒还可以嫌弃他没实力陪你尽兴,白将离……若我这个对你抱着不轨心思的师兄的死亡能叫你走得更长更远,那就努力吧。我死前唯一的心愿,大概便是看你能够攀登顶峰,走到无人能够欺凌的顶峰……自由自在的随心而活。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挚爱过的人。 只可惜……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来,也要一个人孤零零走…… 好在,也没有什么愿望跟不满足的事;更幸好……占了你一回便宜,不用遗憾。徐岫依靠在冰柱上,只看见鲜血染满了整件袍子,疼痛将成麻木,只数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限,眼睛便悄然闭合上,生机断绝。 …… 罗浮是半夜被白玉英的哭声惊醒的,她很少在罗浮面前流泪,尤其是这种声嘶力竭的痛哭,气息不均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晕过去一样。 "阿英……,你……哪里,痛?"罗浮走过去蹲下身来看她,立刻看见了白玉英手腕上的伤口,斑驳宛如细小的鞭痕抽打,血痕满布。白玉英哭得抽抽搭搭,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整个人像是寒冷至极似得发着抖,罗浮只低声冷道,"你,别哭。谁,打你?" "罗浮……"白玉英终于哭停了下来,她的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眼泪糊了满脸,看起来憔悴伤痛至极,"师兄……出事了。"她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条碎裂的不成样子的链子,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浸湿了她掌心那些化为星砂的水晶末,化开一片,凝成一团。 不过这也叫罗浮明白了她手腕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了,他对白玉英的师兄生死倒不关心,只是看白玉英如此伤心,也不好说别的,便道:"你,别哭,了。伤,身体。" "罗浮……说不定,师兄只是受伤了对不对,只是……只是……"白玉英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连安慰自己的一点借口都找不到。 联系荀修灵力的低级法链,若非外力损毁与赠送者本人身陨,怎么会无缘无故碎散如此。 "罗浮……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白玉英有些紧张,她哽咽着说完这句话,看着罗浮不解的神情,又抽泣着说,"我……我想去找师兄,罗浮不是说,要自己去找朋友吗?我想,大概可以分别了。" 罗浮摇摇头:"我,陪你,去。"他去寻找折丹本就是为了玉英,如果跟她分离,岂非本末倒置。 柴米油盐酱与茶 谢苍。 他时常听师兄提起这个人,有时在花蕊初绽的花架下,有时在凉亭之中的棋盘上,又或者是在午后歇息时,师兄坐在树下,轻轻浅浅的笑,桃花越过他眉梢的风华,洗他一头白发。 有些习惯似乎久来便难以变更,他总是习惯叫这个人"师兄"而非"阿岫"。 对此师兄似乎有些落寞,但未曾强求。他从未出口心意,正如他曾分离出体的那位心怀天下的善体,不善言辞,不通情理,纵心头爱恨,也只寄于其上,能藏多久便藏多久,能埋多深便埋多深。 倒并非顽固不化,只是,曾经的荀修,现下的徐岫,永远是他心中珍之爱之、尊之敬之的师兄,无需为如今否决过往,也无需拘泥过往忽视而今。有些事可以随意更改,好似云隐鹤鸣的天空,从白雪皑皑至春华繁茂,从刺骨寒冷至温暖花开,枝头初绽的一星寒梅霜草化作一树桃红绿艳;可师兄在他心中,却是亘古不变一般。 两个人相处的久了之后,师兄便繁复的提起自己生平的过往,仿佛那些他不曾掺入的过去,只需述说,便足以宽慰这种遗憾感一二。 在那些简短而又温馨琐碎的过往里,自有宽厚温和的长辈,但更多的却是那位与师兄志同道合,脾性相近的友人——谢苍。 师兄提起时,似乎总是赞赏与叹息的语气,将人说得十全十美,仿若与对方在一起,便好似咽下一颗定心丸那般,不必惊慌害怕,也无需急躁忧虑。白将离虽未全信,但见徐岫神态不似作伪,却也信个八九不离十,只觉得世上若真有这般优秀独特之人,倒也是得天独厚的造化。 其实有时候白将离也会觉得他委实不必如同凡尘女子一般拈酸吃醋,师兄只会与他在一起,这个事实永不更变,如此便无需再担忧什么。 只是他有时候,的确会疑惑,师兄的挚友谢苍与他相较起来,谁在师兄心头更有分量一些。 师兄睡在日光下,枕一地繁花,长长的袖子散落,他的白发侵染入了湖水之中,飘然如蓬絮。白将离走过去为他盖上大氅,现下还是春寒,师兄身子骨较于以往病弱了许多,虽是长生寿命,却是凡人俗骨,若不着意,疏于照顾,便时常要病上许久,恹恹的苍白如纸。 他不喜欢那样,那样的师兄,容易叫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看见尸体那一刻,心肝俱碎的疼痛感。 那一日的月光是前所未有的冷冽圆滑,仿若刺破天际穹苍的剑芒一般刺目,在他心头留下一道深刻化脓的血肉伤口,再无法愈合,亦无人能够治愈,连徐岫都不能。 他伸手握住了徐岫带着温度的手,让人枕在自己腿上,日光微醺,晒得他双眸微阖,似有若无起了几分睡意。然后徐岫便惊醒了,不知做了什么梦,竟有几分惊乱,但见着他,却很快稳了下来。 白将离轻声问他:"怎么了?" 徐岫脸颊上的血色还未涌起,有些苍白,他抿了抿唇,只说:"我又梦见那些过去,梦见谢苍了……"他的神态思念并未有假,声音颤动并非不真,可不知怎的,白将离却听出了里面隐含的些许异样,他想,为什么师兄要骗我呢? 而谢苍这个名字,却叫他仿佛陷入了最为乌黑冰冷的湖底。 之后的一些时日,白将离总会想,我是不是再如何努力,也抵不去你对他的友情,在你心中,永远无他那般重要。 他在嫉妒,心若蛇蝎纠缠,身若烈焰焚烧,然后开始厌恶那个叫谢苍的男人,甚至不愿听徐岫口中再出现相关的一字一句。 但白将离从来不说,他再无能力去承受失去的痛苦。 当日徐岫的死是他心头最疼痛的脓伤,可谢苍却是徐岫血淋淋的挖开那道伤口塞进去的刺球种子,一边发芽,一边刺穿血肉,叫人疼痛难忍,却无力反抗。 师兄跟玉英都是一样,不敢说出口的,害怕的,都爱拉上旁人来堵塞,却不肯自己说出一分一毫,不晓得如此最是才是伤人至深。 白将离饮了一杯茶,温热苦涩的茶叶蔓延着他的舌头,化作一种浓浓的苦涩咽入腹中,冲去了那一日的刻骨寒冷。只是心未宁,灵台不静,悄悄翻腾了些许七情六欲的心思来,叫他一瞬间想起来师兄眼角些许的细纹来,那些证明他们耗去多少年华,费尽多少气力的时日。 他们之间,蹉跎的太久,醒悟的却太晚,实在经不起什么怀疑跟嫉妒。 非是感情脆弱,而是因为剩余的时光,拿来幸福都觉得不足,何必再提什么怀疑嫉妒来置气吵闹。 可白将离想,我的确妒恨谢苍,这个事实,倒无力更改了。他想完了,也就苦笑出来了,每次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为这份爱意拿捏得当一个尺寸时,却往往会发现,自己恐怕要比那些更在乎更爱这个男人。 那一日的月色也很美,圆月光华,正是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徐岫没有梳发,白色的长发顺着他的肩膀流泻下来,手里捧着一盏花灯,站在湖边。水波盈盈犹如噬人女妖的歌声,拨开这边清澈便能得窥底下暗骨一般,徐岫站在阴处,化作一条纤长的光影,花灯从他手中掉落,飘飘摇摇的被夜风吹进湖中,渐渐往水中月心去了,灯火闪灭,脆弱却美好。 他站在湖边树下,活像旖旎风情的画鬼,但若是他,即便是千年万载,白将离都愿意沉溺画中,即使骨销肉烂,皆无所畏。 然后他说:"我那一日,梦见了你。" 白将离顿了很久,才知道徐岫说的是哪一日的光景。 "你在黑暗里走,我执着灯,形单影只,便想着去寻你。你却不肯见我,也不愿理我,我心中恐慌,你也从未停下脚步,然后便醒了。"徐岫静静的说着,"我曾想,虽不知如今的你可曾后悔,但叫我放手,却绝无可能。可那一日梦罢了,我却觉得自己荒唐可笑,如果你要离开,我定然是看你走的多远,却绝非阻挠你的那个人。" "我终究学不来谢苍的心狠果决。"他话罢了,便叹息了几声。 白将离看了看他,便说道:"你曾经问我那一日花灯会中,放了数百盏花灯,里头都是些什么?里头没有其他的,只是叫我摘抄了些凡人的话,白头偕老,至死不渝,不离不弃……" "我终此一生,只愿与你一人携手。" 拈花把酒 朝凤山山脚下有一处古老村落,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邻里之间和美欢乐,就是风俗习惯多了些,时常有些歌舞或是如花灯佳节那般的活动。 而白将离与徐岫隐逸于云隐鹤鸣之中也足有数百载时日,极少下山。 那一日也是巧合,正值着村中祭祀,余下便是歌舞晚宴,唯独此刻不避讳外人,村人因着热闹,特地点了大红鞭炮与烟花,一束束耀眼的光线直冲云霄,又骤然绽放,璀璨艳丽,之后便是如流星划落的火星挥散溅落。徐岫站在山道旁,倒正巧看了个清楚,便有些怅然若失了起来。 琴空空的置在案上,弦犹在铮动,白将离将熏香炉中的烟灭去了,那股凝神静气的烟雾缭绕许久,便罢休了。徐岫未曾转身,他于音律上并不精通,跟着白将离学了许久也不过只是吹得箫声足以入耳罢了,但烟花声响颇大又兼之两人相扶相持过了这么久,倒也能猜出几分他的心思,恐怕是搅了兴致,只温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觉着败兴了。" 但出乎意料,白将离否认了:"不……只是觉得无甚心情罢了,倒是他们,经历数次战火竟还未断绝,反而能够重新振作起来重建家园,凡人的生存能力,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他搁了琴,缓步走到徐岫身旁,与他一同看漆黑夜空之中那几抹火树银花的绚烂。 徐岫便失笑道:"战火?那是近百年前的事儿了,你道凡人能与神魔之战或是灭世天劫相提并论么?凡人寿限也不过区区百年,十年光阴就足以令他们得以翻天覆地的改变,更何况一生。"白将离扬了扬眉,不置与否,不过对他那漫长的生命而言,百年说不准不过是一次闭关打坐修炼的机会罢了,倒确实无法亲身体会那些短暂生命的似水流年。 他们两人岂止是百年默契,更有千载情意,具是互相包容体贴之人,其中总有千言万语,也早早不必明说,便又静默着看了一会儿烟花。 "生命之绚丽而短暂,岂不正如这烟花美景,于你我长寿者,当世恐也难寻觅一二。"徐岫忽然叹息道,"轰轰烈烈,至死不渝,哈……只有历经一切,方知平淡为真,我此生还求什么呢?再求便是贪恋了,便只与你长长久久,细水长流。也无需甚么从一而终,待我死后,你若寂寞,便再寻一人相伴,我也是为你欢喜的。" 白将离却不接后话,只道:"忘川河畔,黄泉途中,我自相随其后。" "当真吗?" "不做假。" "哈。"徐岫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看着白将离,只轻轻说着,"我才晓得,为什么姑娘家们都喜爱听这些了,因为现下我听了,也委实觉得心里异常舒坦。" 白将离也没在意他是调侃,只老老实实的说道:"你又不是姑娘家。" 这句话惹得徐岫哈哈大笑起来,夜风呼啸,卷过他及腰的白发,缭绕卷曲着轻柔抚过面庞,看着有几分凄切,似如欲哭不成翻强笑。他笑了一会,方才静下来,只道:"若我那一日并未回转成功,恐怕将成一生憾恨。即便不是你的,也将是我永远难消的悔恨。这世上,倘若我有一分一毫的气运,也都花在你喜欢我上头了,好在我虽缘薄,你却福泽不浅,方才叫我能与你安然至此。" "安然至此?"听闻此言,白将离顿时冷哼一声,他方才眉眼还甚是温柔,现在却化作肃穆模样,"你管当年那些事叫做安然至此?" "那又如何了?你何不想想她?"徐岫吐了一口气,终究再度提起了此人,心头却是一片默然,她曾是两人之中的禁忌,稍一动便要牵连全身,如今千年百载,也不知她是否还好,那个人是不是还在等她归来,此生他无愧于任何人,唯独只有她叫他愧疚难安,永不敢忘。 果不其然,白将离已全身僵硬,他抿了唇,便不愿意说话了,似是恼怒一般拂袖离去。 两人具是不欢而散,皆是无言挽留。 徐岫微微一叹,知道白将离心中并未放下,那些年岁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近乎强迫的拉扯着他成长,自己那时鞭长莫及,又疏于言语,这才叫那些过往存在白将离心中化脓流血。纵使自己与他相守近千年,却也无法治愈他的心伤,也是……得知那些过往,猝不及防的被推入深渊,绝望归来又堕入至亲至爱之人的死亡之中,任哪一样…… 他思虑一二,呆在此处也是难过,倒不如凑凑热闹,如此便往山下去了。 白将离自然也在山下,这些年来,心中纵有万般介怀心结,即使当真难以放下,却也不至为旁人待徐岫置气如此,不过是隐隐想起多年前记忆心痛如锥的滋味罢了。他闭了闭双目,握着一盏花灯便往山下去了,他还是千年之前的打扮,仍旧一袭白衣,宽袍大袖,里头着着短打,束了腕,看起来干练而优雅。 他模样俊俏,衣着古朴,许多姑娘家看着他都绯红起脸庞,一动也不敢动着,偶有胆大的才悄悄跟在他后头,但惧于他的威严,也不敢造次,只是不时窜上步来问他打哪儿来,家里可曾娶亲了,来做什么,可要与她们一起玩乐,要不要住在这儿…… 白将离只一概不理,自顾自得握着花灯往湖边走去,倒叫姑娘们好些讨了个没趣,原本胆大的也变得有些怯生生起来,但又不肯死心,便小心翼翼跟在他后头。 这里的湖水清澈,周遭热闹,唯独他一人走来,单身似夹雪带霜,独辟一路一般,仿若这一切都融不进他的心,化不去他的冰。 白将离将花灯放在湖中时,指尖沁入了冰冷的湖水,他不曾信过天命,还是曾与天道一争的人物,此刻却也忍不住借灯寄情,凡人多以此寄托心中所思所念,虽是虚无缥缈之事,却也是个好法子,以此相寄,好似与他人诉说难处,心头难免都松快些。 但若是可以,白将离却还是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 他平生愿望不过一二,却都难以实现。 一曾愿能救得她,却更累她受苦。 二愿师兄岁安康,年福长,虽现下安稳,但当年那些时日,白将离片刻不敢忘。 他此生所求,毕生不过徐岫一人…… 花灯摇摇摆摆的往下流飘去了,白将离跟着那花灯走去,渐渐在湖水下流一条狭窄的小道上见着了一人,那人弓了腰,只手挽起花灯,遥遥隔着与他相望,只是轻轻浅浅的笑着,宛如当年。 白将离上前去拥住他,花灯当即落在草丛之中,又叫夜风吹动几下,晃悠悠的往湖心里头飘去了。 第六章 命星坠落时,夜空正璀璨耀眼,几乎无人注意那道无力陨落的星尾。 长命灯的最后一点光辉也渐消了。 蕳清微微摊开左掌,一颗蓝盈盈的魂魄丹珠囚在她手中,里中人神憔魂消,面容竟与冰中白发人有七八分相似,心口偌大血洞一个,岂不正是徐岫。她阖眸轻叹,神色哀然凄婉,只将那囚了徐岫魂魄的魂珠收入袖中,石夷只在旁边说道:"他又值得你这么做了?" "那什么值得?"蕳清轻轻叹出声来,"万般罪孽都已做下,又缺得这一笔烂帐吗?"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太过落寞,仿佛灯火阑珊尽在眸中,于昏浮光辉下霎时抹淡了她的剪影,叫人看了,便忍不住流出泪来。 "我知晓你怪我千般万般,可我又能再做些什么呢?"蕳清阖上了双目,"我费尽心机千万,为你们寻得风神作依靠,又设计叫神魔之子欠下人情,连同……" 她仿佛要将那两个字嚼烂了一般,在舌尖含了片刻,再轻轻逸出来:"荀修。" 石夷的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晶莹剔透的泪水浮现在眼眶之中,满载不住时落下,敲在石砖上清脆声响,滚了满地珍珠,她听见自己大逆不道的指责那人:"可您,永远欠着一个人。" 这句话叫蕳清听得笑了起来,只道:"休做妄念苦思执,休为相思无缘痴,休念缘法因果事,休言红尘万丈知。你最是天下最快活逍遥的一等一风流人物,来寻思我的苦处做甚。我欠他一段姻缘,还他一双龙凤儿女,之后是嗔是了,是迷是悟,皆与我再无干系。青天白道他自走,黄泉无门我肯入,再是简单明了不过了。" 待石夷走后,蕳清方静静喝罢一盏茶,抚过小指指尖一点红痕:"红线易断,孽缘难接,我这将死之人,绑他一起做甚么。"她伸手欲掐灭那段红痕,却忍不住心尖子一颤,想起大婚之日,折丹一身红衣,与她掌心相对十指相扣的肃穆模样,他说此生一诺,定不相负。 他说:阿清…… 蕳清的手抖了抖,再捂不住茶杯,任它落了一地,溅出半壶茶叶,流了一地的茶水,那些肆无忌惮的水迹张牙舞爪的扩展自己的地盘,然后悄悄侵袭了她的长裙。 若这一生皆在惊慌行步步差错,布三千棋局不敢错子输其一,如今星云已掩,天下早倾,输赢再无任何意义,天道重来,能否绽眉睫,笑观那些曾经湮灭于以往岁月中的烟云重楼。 一子行来,一子当落。 蕳清闭上双眼,终究还是掐灭了那条红线。 杀伐死生灭,何敢乾坤覆;早在很多年前,她的世界之中就再无任何烟云风华,重楼雾生。 不当得到的,就不应奢求,免叫心中贪念起,输个满盘精。 ………… 神祭之地 像是没在没有底的水中再度浮上来一样,白将离茫然的走在迷雾之中,他仰起头看见日光,那些碎金印入他的瞳孔,化作一片虚无,唯剩些尘埃于世,无力的漂浮而迟迟不肯落下。 白将离听见有人呼唤他,声音温柔而平静,但像是很近又很远,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却听见了那清冷的声线细细的绑住了他。 白将离忽然流下了眼泪,温热的液体迅速冷却的时候他觉得寒冷至极,仿佛正贴在万年冰魄上一样。 但是他找不到那个人,在这片迷雾里他找不到那个呼唤他的人。 然后白将离开始漫无目的的在这片迷雾里转圈,直到草地生发,清风来迎,迷雾散去,渐渐露出那些人来,他们笑着,站在各自的地方,等着白将离过去寻找他们,可是白将离只是拨开了他们,寻觅那个他记不清容颜的,在远方静静呼唤他的人。 但对方已经不再说话了,沉寂了下去,仿佛落入那没顶的水中,悄无声息的溺亡。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离他而去。 心脏宛如碎作齑粉,空无一物。 那一束花在他手心中落了一片花瓣,花瓣鲜红欲滴,水色沁入肌肤,白将离睁开双眸,恍惚之中从那些噩梦一般的影象之中抬起头来,他看着这方轮廓穹顶,忽才明白不过是一梦黄粱满荒凉。鸾姬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臂上,那柔嫩雪白的肌肤带来一点点仅剩的温暖,叫他不至于痛彻心扉。 白将离捧住鸾姬的手掌,轻声说道:"母亲……" 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依旧静静的沉睡着,仿佛她的存在就已是白将离最好的慰藉,尽管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往昔所拒绝承受的天命,即将降临于她的孩子身上,以百倍千倍的方式,叫她心痛如绞,却无力回天。 白将离伸手揩去鸾姬眼角一滴滴流下的眼泪,觉得疲惫至极。 他很想念师兄,那个面容肃然端庄的男人,也是他唯一能够喘息依靠的人。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他能够扛起一切,做到最好,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无所畏惧,只有白将离自己知道,他在恐惧。恐惧死亡与未知,即使他选择接受,也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但恐惧如影随形,并不随他心意果决而退却。 玉英敬他,素柔信他,寻朝前辈期他,母亲等他……似乎下了山之后,他的所行所为就半点不受自己掌控,所喜所忧皆随身世而行,虽非抱怨,但着实觉得疲惫。唯有师兄,待在他身侧,方能得片刻安宁,不至自己心乱如麻,纠纷难解,满腹心思无处说起。 世事半分不由人。 白将离不知道这漫长的跋涉过后仅剩的路程会赋予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所需要的尽头得到的究竟是不是他所想的,这命数半分不由得自己,但若不走下去,便什么都不会有。 只待万事消磨尽,唯将旧香灭尽心。 从往后,再无悔恨犹豫,唯剩今夕。 第七章 寻朝将一块冰晶交给白将离的时候,已是三日后了。 "蕳清夫人赠予佛者暮天之石……"寻朝似是看出白将离的疑惑,启唇解释道,"你稍作整理,这便起身去炼狱塔吧,倒省去血海冥门的事了,这次能够承情佛者,只是因着他也要与你一道同去的。殊明妙华已过长生道,他若有言,你若有惑,皆可取之。" 白将离接过那块冰晶,它像火灼映日,又如琉璃片翠,这么一样东西,囚禁了他的生父数万载。而今日,他却得到了这块暮天之石,不为救人,只是为了寻一个他追寻百年的答案,为了那个沉眠至今的女人——他的母亲。 而殊明妙华紧随其后,他雪色的兜帽覆盖了大半容颜,单指拈花,花露满盛,晶莹剔透至极。白将离看着他,忽然觉得心头一片宁静,但许多曾经被他强压下的过往却又难以言喻的翻腾了起来,寻朝去寻晏素柔了,偌大的屋子唯剩他们两人。 "佛者,若你受辱遭欺该当如何?" "杀!" "佛者,若你心碎欲哀该当如何?" "杀!" …… "这便是你心里的回答。"佛者垂眸微叹,伸指沾染花露,于白将离手腕处写出一个字来,最后一抹笔画方落,那金芒辉色便深深刻入白将离的肌肤中,慢慢散溢出些许魔气来。 那是一个"恕"字。 "可……我是问您。"白将离轻轻说道,他的手腕处疼痛难忍,那个字仿佛刻入骨骼,与肌肤长在了一起,压制了在身体中奔走的魔气,寻常人难耐这种疼痛,早早忍受不住颜面尽失了。但白将离依旧冷静而沉稳,他习惯疼痛,也善于掩藏疼痛,又换句话说,他相信佛者不会伤他。 佛者便笑:"与我又有何意。你直面的,是自己的心。问我,与问你自己,又有什么分别呢?" 确实没有分别…… 白将离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承担许多事情;但直至现在才发现,我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他转过身去,坐在了一张竹凳上,"师尊曾经与我说,有时候也许长生无尽的寿命反而得来孤独,强大无匹的能力只能造就毁灭;而修行者……谁也逃不脱七情六欲,悲欢离合。" "他是个透彻人。"佛者叹息。 白将离却摇摇头:"我以前……是很相信师尊的,一丝一毫,也不曾怀疑,但我现在却觉得不同。若无长生寿,不得千年缘;若无灭世力,难全心头愿。我想,再强一些,能够庇护我所庇护的人,不会因此无措与茫然。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像是走在黑暗里,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师兄离开我后,我便连黑暗中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也失去了。" "傻孩子……"佛者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来抚摸白将离的头,很快又收了回来:"你永远都在光明之下,不在黑暗之途。" 白将离腕上的"恕"字很快便消去了,无踪无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还未曾得到过真正强大的力量,你也不曾经历过真正令人难以负荷的责任;但你拥有我们早已忘却的一切。我们已是垂暮西山,你却是初升日朝,神魔之子,待时日将至,你会选择哪一方? 殊明妙华的眼神近乎慈爱,温柔的看着白将离。 你将沐浴日光之下,而非行走黑暗之间。 殊明妙华看着面前这个少年郎微倾的身躯,忽然想起蕳清的遮天之言,心中倒有几分了然,便双手合十,指尖托花,静静的念诵一声佛号。那些朦胧于天道之后的未来,也许不该出现,方是最好的,无力改变最是叫人绝望,待他脱胎换骨,待他步入荆棘,待他行去无间,可还留得几分如今模样? 人世短暂,以求长生;人力绵薄,方求强大……这个孩子最终将走上他们都无法预想到的道路。 "将士持杀只为求无戈,江山翻覆只不过等他立主,看他楼塌只待起高瓦,死亡不过是等其新生……由来久远,亘古未变,愿你得此一言,日后步入无间,失去也罢,得到也可,具是无悔无恨,无痴无怨才好。"殊明妙华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复杂。 若这世上仅剩爱,又或仅剩恨,该有多好。 白将离有些困惑,但并不曾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将离记下了。" 殊明妙华很快便离去了,只说午时出发,他似有所思,神色倒是露出几分严峻来。曾几何时白将离也曾困惑于为何强横如师尊那般的人物也会有伤神忧思之事,但年岁渐长,便也了解,一个人若越强大,所面临的东西也就越多,有些事无关理法,唯情唯心……可殊明妙华这般的脱俗人,又有什么烦扰? 而晏素柔也随之而至,女子曳地长裙褪去,换了身轻便装束,如云长发盘起,看起来松快至极;虽不如以往仙气翩然,却也胜出几分飒爽,见白将离在屋内,淡漠面容不禁浮上几分欣喜:"将离,我们这便要去炼狱塔,你心里高兴吗?" "为什么我要高兴?"白将离擦拭了一下煌光,帕子揩过那泛着银光的剑脊,寸寸深寸寸险,剑锋雪亮,映出白将离平静的面容。 "你……就不曾想过奢冶魔尊吗?"晏素柔有些奇怪,走过来坐在白将离身边,见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拭擦着煌光,忽然心中有些羡慕,"你又在想你师兄了?将离,你是不是……太过依赖他了?而且,你为什么总是用煌光,若一个人喜欢,不应该是放起来好好疼惜么?" 白将离摇摇头,收剑入鞘:"煌光是剑,是君子,是利器,若令他封藏鞘中,反是鄙夷。" 这忽然让晏素柔难过起来:"将离,你是不是……很孤独呀,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笑了。如果不是你师兄,就不可以吗?你说他做了一件让你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可你还是这么想他,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我比不上他好?也没有他那么聪慧,看不出你的心事?" 白将离握着剑鞘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我们该启程了。" 你与他,永远不可能相等,无关风月。 他顺着日光看了一眼晏素柔,缓慢无比的叹了口气。 第八章 炼狱塔,古往今来谓之宙,藏匿其间,封于无间深渊之下,处入虚空,一日千万载,无刑无罚。 ——《神魔纪年》 凤清臣 这世上若有什么能与炼狱塔齐名的所在,大抵便是无间深渊,与炼狱塔合为一体,一上一下。不同于炼狱塔,无间深渊无处可寻,无口可入,囚于其中者,无论神仙妖魔,具要受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五阴炽盛之苦,待一日消磨尽,又方从头再来,渴饿欲求,形如凡人;不出三日,便叫其骨立形销,不复神明。 炼狱为死,受孤寂沉默之苦,在永生永世中遗忘一切,渡过漫长无边的时日;无间为生,日日受七情六欲灼烧之苦,反反复复忆起往昔苦楚甘甜,在永生永世中饱受折磨,绝望中归于虚无。 踏上这条道路之前,白将离从未想过天道之下也会有如此骇人所在,只可惜,这之后,他只能无所畏惧的走至结尾。 暮天之石与炼狱塔相连,三人准备后方一道借由暮天之石直入其中,也不知被传到了何处,只觉得四下一片冰莹剔透,似是琉璃仙境一般。白将离手中的暮天之石却已碎裂成粉末,顷刻间又化作冰晶,只叫手一倾,便纷纷星砂似得散落在地面上,煞是好看。 殊明妙华低头念了一句佛偈,暗叹一声。 "阐提灭生?好久不见,你带两小娃娃来做甚么?"这方天地中忽然折出一轮皓月,一袭蓝衣的女子衣摆曳地,缓缓从月下行来,冰为肤,晶做骨,身留暗香,锁魂牵絮,似如冰晶所铸,胜却凡人美貌无数。 但真正叫白将离留意的是,这名女子身上清清淡淡的香气,与师兄身上混着药味的暗香着实有几分相似。 殊明妙华也不理会,只是静静的闭着眼睛诵念经文,似是不愿意回答。那女子停在了数十米外,也不敢走近,她双足雪白,叫都缎蓝的鞋子衬了,仿若蒙着一层薄薄的水色,踏在冰晶上,好似一尊活过来的冰雕之像。 她美目一扫,看过白将离与晏素柔,方才抿了唇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两个娃娃,我道你怎敢再来此处,缘来是为了那底下的大人物来着。只是你也着实不谨慎,真不怕叫我们这些人来杀你个肠穿肚烂,尸骨飞灰;练就则个魂魄湮灭?" "我若杀得你第一次,便可叫你生受第二次。"殊明妙华这才轻声道,话语中虽一丝杀意也无,但也照旧引得两人面面相觑。 蓝衣女子方才露出一些惧意来,忍不住退后了几步,察觉后似乎觉得有些羞恼,便又嘴硬讥讽道:"也是呢,妾身倒是忘了阐提灭生是何等的人物,翻手云覆手雨,更何况若得你欢颜,也不需旁人,只消幽厉知道了,血流成河,天下倾覆又有何足惜。" 这一言一词听来似是有心而发的愤懑,却都引导着两人往另一处想去:莫非佛者与血海之主幽厉有什么私情? 殊明妙华听了,倒也不怒,只静静说道:"你逞这些口舌之利也委实没什么用处,我当日是否因着幽厉抓你入塔,旁人也许不知,但你再是清楚不过了。不如说出条件,自放我们下去吧。" "条件……"蓝衣女子忧愁入眉,眼波流转,似有所语,但很快又换了另一张面貌,冷艳狠辣,只冷笑道:"我说了,你就可以做到吗?那我要你放我出塔,你可做得到?" "有何不可。"殊明妙华静静一叹,还未等那蓝衣女子喜上眉梢,便又道:"至多不过再麻烦一次,折断你全身筋骨,废去元婴,重新丢回此处便是了。"他这句话说得可怕,表情却再是温和不过,叫人听了虽有些异样,但也只做笑语过了便罢。 但出家人最是不打诳语,那蓝衣女子的脸色瞬间惨白了起来。 "好、好、好!"蓝衣女又退了几步,面上显出几分颓然来,然后跪坐于地,"我月岚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与你这杀星还有甚么好谈的,当日你剜去我遍身魔骨都不曾容情,何况今日。只是……你答应我的那条件,是否仍然作数?" 言罢,月岚忽又凄凉一笑,似有无限哀婉,叫人心生怜惜,只道:"自然,你若不肯应,我也是要放你们下去的,我如何又抵抗得过你呢。" 只因白将离开了魔瞳,看出这蓝衣女子底下的冷绝,方没叫其魅术惑了眼,又因他心中师兄已是绝世无双的清冷俊秀,如何能入眼,倒也不为她求情,冷冷的转过身去;倒是晏素柔有几分可怜月岚,只哀哀的看着殊明妙华,透出几分请求的意思来。 诵一声佛号,殊明妙华复又闭上双眸:"自是作数。" "那我要幽厉的情况,他近来如何,可有了魔侣?当年至如今,他的伤可全好了?还有……我究竟,还要受刑多少时日,这日日夜夜,几乎快要将我迫疯了。"月岚虽不肯走近,神色却难得带了几分焦急,近乎厉声喝问,神情却渐渐沮丧起来。最后她跌坐于地上,哭泣了起来:"我在这儿呆了多久,我还有多少功德未消欠?" "一切安好,与旧日相同。你当年犯下三十二恒河沙(十的五十二次方)的功德,如今已消去三极(十的四十八次方)。"殊明妙华平静回道,似不觉得有异,只是冷冷的看着月岚面如死灰的坐在地上,任由她眼泪流了满脸。 晏素柔看得心寒,虽心中再是敬畏佛者,却也忍不住躲去寻白将离以求庇护。月岚待眼泪流净了,方才回复过来,将脸上泪痕擦了个干净,便对白将离与晏素柔冷笑道:"好叫你们两个小娃娃聪慧,知晓寻了殊明妙华来克我,否则第一回便叫你们来去无回。只是这塔中恐怕殊明妙华的麻烦也不少,你们自己掂量吧。"她素手一扬,众人忽觉热浪扑面,只见一道阶梯缓缓从底下铺开,旁近的冰晶稍有软化,火舌热浪作毯,分出一条小小石径来。 月岚面露厌恶之色,只挥挥手道:"这便是出路了,皆滚罢。" 三人便只好排做一列,殊明妙华引了前头而入,具是进了那火舌炼狱之中,石径大约数丈长,闷热十分。晏素柔尤其难受,几乎觉着自己的头发都要打起卷来了,只是她不愿做负累,便忍了,汗水流下额来,又很快都被蒸干了,几乎叫她错觉自己是不是快要化了。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稍稍退后一步,对身后的白将离私语道:"将离,我一定不会像月岚那样,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的。" 她虽只是试图利用此举分散注意力,却叫白将离见了便知晓情况,当下伸出手来握着她,一股清凉之气便瞬间传遍晏素柔全身,然后只听得对方悄声道:"无需逞强。"晏素柔失神的看着白将离俊俏的侧面,又紧了紧将自己握住的手,心头仿若化开数层蜜糖,难以言喻的甜美滋味。 往昔晏素柔也曾在人间游玩,遇上婚嫁之事,听得不少人说过,女子应当拿着些架势,虽要顺着夫家,却也不能叫对方小瞧轻看了,该如何也当如何。晏素柔如今想来,便觉得那些人定然是从没遇过将离,若是将离的话,便不会再想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晏素柔胡思乱想着直至步出火狱石径。 第九章 "白子……白子?" 轻快的女音在这片空旷的冰室里响起,转角处突兀现出一道纤长身影来,却见得凤钗纱裙,来人正是邪冥玉妃。她走了一会,见着满地血迹,却似也不理,唯独看到冰柱上沁了几点红艳时方才怒道:"这些混账东西,动手也不知干净,竟敢污了你!" 冰柱中的人自然无法回应,邪冥玉妃又柔了腔调,婉声道:"蕳清竟将你放到此处了,着实叫我好找,只是日后白子你再也无需担心了,我这便带你回血海冥门。到了那处,即便是蕳清,也抢不走你的。"她神情温柔至极,眼中的执着却近乎疯狂,呈现出一种过度的痴迷沉醉来,叫人心惊胆战。 旁近的尸体她倒是视若无睹,只是伸手抚上那块玄冰,她手心一贴,那块玄冰便如遇上什么克星一般,如水般迅速融化了开来,冰中人身旁便迅速消融出一大道空隙来。自然,冰中白发人亦是空悬无依,孤孤的往前倾去,落入邪冥玉妃的怀中。女子抚着怀中人枯槁的白色长发,不禁落下泪来:"我终于寻到你了……白子。" 片刻之后,邪冥玉妃化光离去。 又过三日,蕳清与石夷同来云隐鹤鸣,两人也不迟疑,直直往后山冰洞中行去。但还未到洞口,蕳清却忽然停了下来,只淡淡说道:"邪冥玉妃来过了。" "什么?!"石夷脱口惊呼,神色有些慌张,急忙奔进冰洞内。蕳清抬头看了一下四周,长眉微蹙,方才撩了裙摆缓缓步入其中。 两人虽是一快一慢,但速度却相差无几,蕳清抵达中心处时,石夷也不过方到,慌慌张张的奔到那具尸体处,撩他面上发丝,脸色竟惨白如纸:"祭司大人……荀先生他……已是生机全无了。" 蕳清听了,终是忍不住,一滴泪盈出眼眶,滑落面颊:"吾友,好生珍重……" 她走过去几步,抱着那具冰冷的尸体使其平躺在地上,双手轻抚,满地残碎玄冰化作一层薄薄的碎色花台,形如祭司之墓,凝聚于荀修身下,免叫死者再惊动。石夷虽悲恸难止,但见其规格如此,却也难免犹疑,只是见蕳清神色,又按捺下那些话语,只抿了唇哀哀看着这死去多时的人。 "石夷,明日投一封请帖于血海,只说我有要事要寻望天机先生一谈。" 之后蕳清与石夷在冰洞中逗留了一会,很快便也离去了。 而另一处…… "铮!" 金狼利齿对上煌光,其中力道震得白将离虎口发麻,擦过时发出的尖锐声响更是叫人头皮一炸。魔兽金狼身上早添上了数百道伤口,却犹自屹立不倒,速度亦未更变,风驰云走,双瞳紧盯白将离,防他忽然暴起。 白将离之前遭其偷袭,左臂偌大一个被咬穿的伤口,若不是防御及时,恐怕半只手臂也要被扯去。现下失血过多,伤口虽在恢复,却不比新伤之速。如今也只是强打着精神硬撑。 不知是否因为这漫长无边的时日,又或者是毙于白将离剑下的狼兽刺激了他,金狼的耐性片刻便耗尽,仰起头来嘶吼了一声后,便猛然跃起向白将离扑去。 "来得好!" 白将离暗叹了一声,紧了紧手中长剑,他双目微闭,拔地而起,似如流星急轨,挟雷霆之怒,剑气破空而对。虽是金狼先攻,但白将离仗剑在手,挥剑相向,万道千光残影织出焚天剑网,将金狼纳入其中。与此同时,白将离丹田灵气一空,魔气奔走,身形于空中一滞,竟就如此掉了下来,坠落狼尸之中。 空中被剑网所束的金狼发出几声惨烈嘶吼,四爪齐断,却也扯开剑网,只听"砰"的一声,剑光碎裂,随风而逝。白将离心头大震,一口腥甜涌上口鼻,一侧身便吐出两口黑血来,黑发早乱,只是奄奄一息的伏在一地狼尸上,一身白衣染做鲜红。 片刻之后,却听得前方不远传来几声微鸣,白将离强撑起身体,以剑所撑,却见是那失踪的金狼,四爪断去,鲜血狂流,唯有一息尚弥留,眼中依旧凶恶满布。 白将离神色平静,举起了手中长剑,狠狠刺下。 风急云走,白将离不知自己于此间已经呆上多久,许是数日,许是数年,之前一场大雾之中与佛者、晏素柔无端失散的记忆都显得模糊不清起来。 雾散雪消,炽热火狱再起波澜,白将离从地上死透的狼首中拔出煌光,捞起袖子擦拭剑上残血,神情有几分疲惫。他身旁横七竖八的躺着数百只苍狼与许多不知名的兽类,血流成河,溢满了整条道路。 自从他与其余两人失散后,便不断在这条道路上杀戮,走得越远,便杀得越多。 白将离寻了一处干净所在,靠着火柱坐下,撩起衣袍撕下一段勉强可算整洁的布条,然后缓缓解开了衣物。他腹部有道伤口,不知是否因为毒素残留,愈合的无比缓慢;这道伤口也是妨碍他前进速度的最大阻碍。重新包扎总是并不可免要撕下之前的布条,疼痛像是在伤口处研磨一样,白将离皱着眉头揭开了一处结痂的所在,一些硬痂被染上深色血液的布条一起撕去,露出底下苍白粉色的皮肉来。 疼得白将离微微抽了一口气。 白将离擦拭了一下煌光,反手挑出了伤口几处化脓所在,然后将崭新布条紧紧包扎了上去,三息之后,血液洇出了布条,沾得白将离捂住伤口的那只手满是鲜血。白将离深深呼吸了几口,背支撑着火柱将自己强撑了起来,却冷不防从怀中掉出个木雕来,正好掐在袖子与剑把间,白将离低头一看,竟是师兄的雕像。 这木雕叫这几日碰得多了,显得光泽起来,一些棱角也被摩挲的光滑平整起来。白将离舒了口气,难得眉目柔软了,用手指去碰那木雕,只是他手上也沾着鲜血,倒是将那木雕弄脏了,便赶紧收了手不动,只是静静看着。良久,方叹息一声,用指腹摸了摸木雕的面颊,揩去那些血迹,才缓缓放入怀中。 好在师兄未曾同行,此刻定然安全无忧……想要见他。 白将离以剑支撑,慢慢往前行去。 我也当……活着回去。 见他。 第十章 师尊曾经与我说,有时候也许长生无尽的寿命反而得来孤独,强大无匹的能力只能造就毁灭;而修行者……谁也逃不脱七情六欲,悲欢离合。 白将离行走在漫长而虚无的甬道之中,眉目之中被这些时日的战事磨去了平静,反而平添出几分狠厉与决绝来。一个人走得越久,便容易回忆起过往的俗事繁琐,之前师兄那般亲近之举,总难免叫他想起师尊。 在自己十岁之前,师母还未病逝的时候,那时师尊时常留于宗中,因他剑术高超,性子还有些冷傲,对自己虽算亲近,两人的感情却也不算太好,倒是师母,对自己温柔体贴,对师尊关怀备至。师母死去的太久,自己唯独能记得的,只有那女子温婉的半边面容,与常年苦涩微笑着的唇角。 师尊与师母的感情,并不算好。师尊总是嫌弃师母繁琐唠叨,爱纠缠一些小事,便是偶然让师母观剑也是因着自己兴致,便也不怎么与师母说话。但师母总说,他还是愿意与我在一块的。 白将离大概永远无法明白如此卑微无求的感情。 师母死于春花烂漫的时节,满屋生香,抹去她一身的死气缠绵。她生来便是性情温婉的女子,死时也未曾强求什么,只是她大抵还是难过师尊未能来看她的最后一面。白将离记得她闭上眼睛时笑得既伤心又淡然,眼中像是什么湮灭尽了一般,随了她那逐渐冰冷的身体与闭合上的温柔瞳孔。 那成了白将离幼年的梦魇,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一条生命的流逝与消散。 而当时的师尊,依旧不知情况,他斩却了妖兽,拯救苍生,却换不得他发妻的性命。白将离还记得他欢天喜地般的握着剑走进来,却凝滞在床前,看着与他相守数十年的妻子,珍爱的佩剑落在了地上。小小的白将离害怕而畏惧的看着师尊,吓得跑出去,却听见屋内一点声息也没有,直至晚夜,他送来饭菜,才看见师尊抱着师母,满脸泪痕。 他将这个死去的女人抱入怀中,泣不成声,颓然至极。白将离不知所措,又有长辈前来,喝斥师尊,叫他振作,人来来往往的走了一批又一批。三日后,师母便下葬了,师尊却也变得不喜爱留在宗中,不喜爱与人交际,变得既沉默,又寡言起来。 这条路又变得炙热起来,周遭的黑暗化作火海,火舌侵袭了白将离的衣角,他平静的倾身侧开,从这条火路上弯弯绕绕开。他的脑中随着这些美艳而无尽的火焰,反反复复的想起了师尊绝望的面孔…… …… "生时我只觉其蠢笨,但死后却只余下挂念。……"数十年后的忌日,师尊坐在师母的坟前,摆上了她爱吃的小松糕,"从此心中再无对她半分轻蔑,世间最苦痛莫过逝者不能追,终是抱憾。我还忆起当初练剑习法不过未遂她愿,结果却本末倒置,如今思来,孑然一身也是活该……" …… 白将离轻轻越过流星焰火,忽就脑中晃出师兄矜持得体的温柔笑意来,低沉而略带一些哑意,告诉他:"事多扑朔,你好生珍重,若有什么难事,纵我无法可解,但听上一听,却也是愿意的。" 而那双唇,方吻过他。 …… "我去了一些当初她喜爱的地方,心中便越发沉痛,宁教她弃了我,也不愿她离去。"师尊烧毁了一堆又一堆的纸钱,"冲动之下,我也曾去寻她的魂魄,但那又如何呢?饮尽忘川水,她便再也不是我的妻。若现下是和离,我还能远远见她一面,如此她沉眠地下,我却缠绵这人世,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 手腕轻侧,白将离挥绝火墙,跃出断崖,直直闯入下一境界,脑中便想起那日带走乌黎不久后的清晨,师兄流泪的模样。他曾见过师尊绝望的泪面,却与师兄是不同,师兄的眼泪更为沉寂一些,仿佛是送去那些不能挽留的,却猝不及防的东西一样。 …… "这便是报应。我的罪,我的孽……因果自偿。"师尊站在山头上,笑着无声流下泪来,"知是红尘心,甘做无情人。哈哈哈哈哈哈——!!!!" …… 白将离挥去满脑琐思,自师母死后,师尊仿佛便老去了一般,待他人皆倦怠了,唯独与白将离亲密,大约是觉得他像是自己的孩子,是这世间仅剩的亲人了。现在……自己又有了师兄与玉英…… 还好,还好。 白将离闭上眼睛微微笑了起来,伤口的痛楚似乎都远离了一样,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瞬间叫高温化作了气。 还好,我还什么都没有失去,不必如同师尊一样,后悔莫及……便倾性命又如何? "哎呀哎呀……这不是阐提灭生带来的小家伙吗?怎么,跟那大和尚走散了吗?"粘腻而又拖长了腔调的女音足以引起人的反感,白将离微微眯起眼睛,顿下了脚步,倒也未曾被激怒。对方实力太强,贸然出击恐怕是害无益。 火女出现的时候,周身的火焰似乎又强盛了几分,但真正吸去白将离眼光的,却是她脖中悬挂的玉蝴蝶,那块玉蝴蝶是沁了血的纯白玉,虽不算独一无二,但若裂缝与磨损处也一模一样,可就有些叫人难信了。玉蝴蝶的尾部有些焦黑,似是常年被火焰熏陶一般,而师尊离开宗门,恐怕换算人间,也已有数载…… 白将离几乎屏住了呼吸,心脏都要停下来一般。 师尊那么追悔莫及,师母唯一遗留的玉蝴蝶他自是珍逾性命,可如今玉蝴蝶落入他人之手,师尊恐怕…… 白将离闭了闭眼睛,怆然巨痛自心头蔓延而开,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闷,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蕳清曾在海底城告诉他玉英宗灭门之事,他却不知真正的失去会是这样,这种压抑感像是穿过了许多屏障一样,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落下一刀,你却只能眼见它腐烂化脓,无法可施。 "啧啧啧,还是个怕羞的小家伙呀。"火女轻佻肆意的声音还在耳边游荡,激得脑海一片昏涨。白将离猛然睁开双眼,他的眼中溢满了鲜血,世间万物都像淡化了下来一样,但也变得愈发清晰了,火女惊恐的神情倒映在他的眼中,他看清了火女身体的每一寸与每一分,这个方才令他觉得强大无比的存在,瞬间便成路边蝼蚁,只要他愿意,便可以轻易折断。 火女步步后退,惊慌失措的看着步步逼近的白将离,却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对方身上铺天盖地扑来的强大威势,瞬间便被掐住了喉咙,尖锐的高叫出声:"你竟然是……你竟然是!"但当白将离收紧了手臂时,却也没了声息,只是胡乱挣扎着。 "将它给我。"白将离既不悲,也不喜。只是纯属因为火女的吵嚷而皱起了眉毛,伸出手去抓住了火女脖上挂着的玉蝴蝶,瞬间扯断。而随着他暴戾的力道,火女的脖颈也轻而易举的被折断,脆然的足够人听见骨头断裂的任何一丝声音。女子瞪大了双瞳看着白将离死去,对方却并没有太在意,他只是一手提着火女的头颅,手上忽然便燃起了烈焰,烧灼着尸体。 方才还装作死样的火女再次尖叫了起来,却于白将离手中化作灰烬。 四周忽就恢复成了宫殿模样,一条长梯铺展开来,白将离并没有在意,他只是四下搜寻着,最终在墙角中看见了师尊的佩剑,已生锈腐烂,有些地方还化作了铁水,破损不堪。他双指拂过这柄长剑,神情毫无悲意,半晌才静静说道:"师尊,日后再不必悔恨痛苦,也是大解脱。" 想见师兄。 这个念头忽然就翻天覆地的涌了上来,白将离将玉蝴蝶放入怀中,准备待与师兄相见后,一同去为师母扫墓,之后再将玉蝴蝶与师母一同葬下,再一同去寻玉英。日后坎坷也好,艰苦也罢,便与师兄玉英一同,再不分离。 白将离静静的迈开了步子,他的眼红似血,漠然无情,一时半会竟如死人一般,毫无半分波动,然后一步一步的往长梯下行去。 长梯的尽头通往一处囚笼,玄铁锁链扯动上方穹顶,数十条锁链却只囚着一个瞎子。 眸中的血色逐渐褪去,随之相反的是灼热的痛感不断在眼瞳中浮现,剧烈的痛苦几乎令他看不清前方。方才被强压下的仇恨与痛苦,并着渴求一同翻涌上来,刺激着大脑,几乎令白将离痛苦的睁不开眼来,面部似乎都扭曲了一般,只能单膝跪在地上,勉力支撑。 "我将它赠给你数百年,你却还是未能掌控,这委实令我失望至极。" 瞎子轻声说了话,他似乎还动了动,玄铁锁链发出剧烈的重响,可瞎子的声音却清且稳的,虽未提高,却叫人听得分明清楚。 但从眼睛处传来的无尽痛苦终究淹没了白将离。 第十一章 在炼狱塔中度过的漫长过往里,奢冶从未想过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但当白将离真正站在他面前时,却只余下温暖。 这是与自己骨血相连的孩子,纵使他弱小的不堪一击,纵使他连魔瞳也未能掌控,但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便不废自己这千万年来的孤寂之苦。 神与魔的子嗣,却由凡人抚养成长,他注定将会是三界的孩子。 既仁慈,亦强大,还注定拥有七情六欲。 "站起来!我奢冶的儿子,纵然天地,也是不准跪的。"奢冶缓慢的站起来,抖着一身锁链,那些链条多穿过他的躯体,沉沉将他囚入锁链组织成的牢笼之中。他双眸空空,却像是看得见一般,直直面对着白将离,神情既冰冷又骄傲。 奢冶走得过分相近,令白将离几乎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双膝,但双眼的疼痛感也随着距离的缩小而渐渐减缓。白将离不适的捂住依旧疼痛难忍的左眼缓慢站了起来,轻轻的喘息着,警惕的退后了几步看着奢冶,眼中依旧仿佛有血液在流动一般,炙热的灼烧着,却并不影响他看人的视野。 太压迫了…… 几乎与这个人对视,就觉得窒息……这就是神魔纪年的魔尊奢冶? 这偌大的炼狱塔,是怎么锁住他的千万年? 然而真正令白将离觉得既窒息又可笑的是,这个人明明是他的父亲,他们之间却无话可说,无言可对。这令他很快就背过身去,没有再看奢冶,只是静静的说:"她在神祭之地等你,你若出得塔去,便可去见她。若出不得……想说什么话,便托我罢。" 气氛忽就沉寂了下来,白将离听见锁链哗啦响动,身后传来奢冶的嗤笑声:"你与人类学的倒是很像,明明心里疑惑至极,有许多话想问我,却偏偏只对我说鸾姬。你在害怕?在恐惧?还是……在迷茫。" 白将离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转过身,死死的盯着奢冶,那昔日魔尊只是闲散的站起身来,睥睨着他,奢冶又说:"我的儿子,不能畏首畏尾。他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呵?"白将离几乎被激怒了,他冷冷的看着奢冶,近乎恶意的问他,"可他的儿子,最终是个遭人鄙弃的孤儿,若非玉英宗,恐怕早早丧生禽兽野畜口下。如今活下来,也不过是不断的在失去,而他的生父奢冶所为,却是帮他失去的更多。" "更何况,他自己,本就被囚于这牢笼之中,却来与我大谈特谈甚么得到,不觉着可笑吗?" 这让奢冶很轻的笑出了声:"还懂得发怒,倒是个好孩子,看来那凡人也没有将你教成一个木头。"他顿了顿,然后又说,"你还太弱,太幼小了,等你站在顶峰,就会明白,当你得到了一些什么,即便你再强再蛮横,哪怕是天下无敌,也不会再有选择的机会了。" "我被囚于这里,是因为我心甘情愿,但我若想走,这天道,也挡不住我的路!"奢冶淡淡说道,他自信的过分,仿佛这囚禁他千万年的牢笼,不过是因他一时兴起的趣味休憩之所,待他愿意走了,便就离开了。 白将离觉得出离愤怒,觉得不甘,但是他忽然想起了师兄,于是便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你有了喜欢的人?哈,凭日来追,空梦一场……"奢冶静静的站了起来,"希望他不会毁了你,否则就太让我失望了。鸾姬是时候该醒了,你回去吧。咱们父子俩,不久后,会再见的。" "恐怕我不会想见你。"白将离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奢冶,既是厌恶,又是恐惧,很快便离开了。 人影渐逝,脚步渐轻,奢冶才静静的回到了原先的穹顶之下。 "也恐怕由不得你,你会来找我的,你还会来求我……"奢冶叹了一口气,"外头变得如何了?这数千万年,我都快忘了日光的模样了。" 与此同时,一道白影也慢慢踱出,殊明妙华双眸紧闭,腕上佛珠微转,神色依旧虔诚温和:"依旧是旭日东升,金芒万丈,与当年日暮,别无不同。" "哦?日暮?"奢冶闻声便笑:"灭生,倒是真难得见你护人。" "天道将崩,岂不正是旭日将落,明月未升之时。"殊明妙华微叹一口气,"阐提灭生自为护生。当年之言,殊明妙华并未忘却,还请魔者安心。只是,白将离注定是为三界之子,纵然我能护他,又能护下多久?封印他上千万年,令他偷得几百年寿命,便是你欲所行?那万年狱苦,魔者未免叫人看轻了。" 奢冶冷笑数声,只道:"我的儿子,自然由我来护着。他不会走,我教他便是,这父子天伦滋味,也是该到我尝尝的时刻了。我倒要看看,天道若想收了他的命,是我拆了这天道的速度快,还是他恢复的速度快。" 这奢冶话音刚落,身上锁链便寸寸断裂,随后殊明妙华便听见一声巨响,冷不防叫一股怪力推向一侧,他当下足尖轻点,悬于空中。却见地面剧烈晃动,穹顶猛然炸开,好似天崩地裂,整个殿堂便晃动了起来,烟尘随着风沸沸扬扬,不片刻,土石瓦砾也于四周纷纷洒落,倒显得底下的奢冶分外沉着冷静下来。 奢冶闲散的抚了抚自己的袖子,唇角抿着一抹冷笑,纵他双目空洞,其气势却也叫人不敢逼视,而后一步步的散漫走出这绝境之所。 不过片刻,整个地基都粉碎一空,而奢冶也凌空踏出了最后一步。 在奢冶与殊明妙华消失的残影之后,炼狱塔彻底化为灰烬,带动整个虚空都震动不已,凡界更是震动长达数月之久,引动天灾,死伤无数。 而当是时,白将离也与赶来的晏素柔会和,两人先一步用暮天之石离开了炼狱塔。 第十二章 "吾等神魔,逆天改命,杀戮以终,何以狂,何以妄,若吾心愿,吾屠天道!" 森冷的月光之下,白将离孑然一身漫步于沉溺在微凉秋夜中的山路小道上,思绪飘然回到了不久之前。 当时他与晏素柔离开炼狱塔之后,便直接回了神祭之地,而鸾姬已经醒了,她与沉睡时的模样截然不同,眉目之中显出了几分无端的凌厉来,只是看着白将离时,神色却是温婉柔和的。她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拂过了白将离的鬓角,甚至于说这句话时也是温暖的,但她话中的狂妄之意,却几乎要在白将离脑中与奢冶那强硬的声音重合起来。 "你也一样,将离,我的好孩子……" 白将离握着鸾姬的手时,心里却只涌起了淡淡的苦涩,鸾姬与奢冶是一种人,有实力的狂者,多少人盼不来的机缘、好靠山、名师……可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父母。 他想见师兄……在炼狱塔中莫名生起的心思,被师尊的逝世、奢冶的挑拨而印刻在心头,愈发急切起来。 想见他。 不止是对父母的破灭,还有一些,更多的,藏得更深的东西,令白将离觉得厌恶跟无奈。这样的鸾姬,怎么会是为了一个男人而陷入千万年沉眠的痴情女人,晏素柔与寻朝对奢冶倾向于崇敬的态度也很奇怪,甚至于他想起了更久之前的玄皇那诡秘的模样……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踏进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中,看不到黑暗的尽头,却在挣扎中,被崭新的谎言所捆绑。 但毕竟,自己除了师兄,没有什么再好失去的了。 步入云隐鹤鸣之时,只不过是几只鸟雀的啼叫与夜风飒飒的声音,却也叫白将离卸下了满面戒备与疲惫之色,露出些许欢欣的模样来了。 云隐鹤鸣之中并没有师兄的身影,白将离倒也不以为意,略加思索,便往后山冰洞之中去了,他的步伐很快,还有些急切,不过片刻便到了冰中人应在的场所,那满面的淡淡笑意还未卸下,便僵硬在了脸上。 师兄…… 白将离顿住了步,静静的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血污脏了他的容颜,大约因着时日长久,已化得如同黑墨一般了,他面上还带着过分浅薄的微笑,敷衍至极。 可他死了。 白将离停了许久,才走到那人身旁,待看清了,才觉得两眼发黑,气憋在胸腔里几乎令自己昏阙过去,他吸了两口冷冷的冰息,竟双膝一软,当即跌坐在荀修尸身身旁,而后才低低的悲鸣出声:"师兄……" 耳中的世界似乎都已经远去,他听不见云隐鹤鸣的鸟雀声响,听不见夜风萧瑟的声音,听不见树叶抖动的瑟瑟声,也听不见师兄心跳的声音…… "如此她沉眠地下,我却缠绵这人世,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知是红尘心,甘做无情人。哈哈哈哈哈哈——!!!!" "哈,凭日来追,空梦一场……" "你还太弱,太幼小了,等你站在顶峰,就会明白,当你得到了一些什么,即便你再强再蛮横,哪怕是天下无敌,也不会再有选择的机会了。" 奢冶与师尊的声音在脑中交错时,白将离只想了一件事: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再失去的了…… 这冰洞实在是太冷了,白将离用手指擦拭了一下那些凝在荀修面颊上的污血,擦不掉多少,努力了一会,便也就放弃了。他站起来,宛如一个老人一般的佝偻下身子,轻轻将那尸体拦腰抱起,这尸体不知缘何故,依旧柔软如生前,躺在白将离的臂弯里时,也顺服的靠在他的胸口上。 这么久以来,白将离第一次知道,原来师兄并不像他看起来的那样令人心安,蜷缩在他怀中时模样可怜至极。 师兄的身上,依旧有那种淡淡的冷香,他厚重的衣裳掩去了胸口那道创伤,看起来依旧得体优雅。白将离将他放在了床榻上,又为他盖上了被褥,然后才坐在边上,握住了对方冰冷刺骨的双手,然后才开始说这些时日的经历。 "我与素柔本以为无功而返,幸得蕳清夫人相助,后又有佛者……" "炼狱塔中妖魔众多,我偶然得知师尊已逝,倒是取到了他的遗物玉蝴蝶……" "我见着奢冶了,倒与我想的很是不同,只是无惧无悔四字,我当是做到了……" "鸾姬已醒,之后应也与我无甚么纷扰了,我受她牵引,如今帮她苏醒,也算是因果了结了,师兄,你说是吗?" "……我恐怕,再不会是那个无惧无悔的白将离了。" 白将离轻轻的握着荀修的手掌,近乎温和的笑了起来:"但我合该无惧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去顾虑的?也许这便是天道公平,是我贪求更多,非但什么都没有得到,还失去了唯一拥有的。"他张开五指一一对上那摊开的手掌,"我本该悲痛欲绝,此时流泪,恐怕也无人笑我……可我不敢。" "是我太弱,剑太慢,来不及为你挡下一切……" 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小心而缓慢的捧着那只手,轻轻压在了自己的头上,指尖触及了自己的长发,浅浅的覆着对方的手没入其中。 "师兄……"他的声音里略带哽咽,最终只是低下头,靠在了对方空空的心口,闭上了眼睛。 他最终还是将那几个字说出了口:"可你已经死了……" 心头登时剧痛,又反复涌起一种酸楚感。 即便我再强,也终究护不住你了;即使我登上高位,也再无你来为我欣慰;即使我走得再远,你也不会再笑着看我…… "师尊告诉我,世间最苦痛莫过逝者不能追,终是抱憾……"白将离低低说着,"可是,师母走时,好在还有我陪她,不至零丁一人。可你呢?师兄……" 白将离恨透了自己的明明白白,若再蠢笨一些,便叫自己欺骗自己也好,可他只能重复着告诉自己,他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死去了,即便说得再多,也是无用功夫。 "等天一亮,我便去寻玉英……而后我们三个人,一起……一起去扫师母的墓,将这块玉蝴蝶葬下土。从此以后,便再不分离。"白将离心里透透彻彻,可说出口的话却截然相反,这让他心口隐隐约约的酸涩胀痛。 再不分离…… 白将离看着凝在荀修睫毛上的一些晶霜化作水,像是泪一样流下,明知那温度冰冷,却仍忍不住伸手去接,哪知落在指心时,烫得令人下意识收回手来。 何苦……自欺欺人。 剩我一人,却说什么,再不分离。 第十三章 眠时天下安宁,醒时生灵涂炭。 恐怕这样的经历,很少人能够拥有。 徐岫坐起身来的时候,觉得浑身的血肉都是温热而柔软的,但是骨头却像是长死了似得僵硬;但当他睁开了眼,却再也无心在意那些,眼前是一片黑暗,这让他猛然升起了一种恐慌感,急急起身来,却不慎踩空,重重摔在地上不谈,还撞到了旁边了茶几小椅。只听得几声脆响,大抵是茶盘茶壶倒了一地,冰冷的液体很快就蔓延到了他指尖边,他茫然的伸手摸索了两下,没料着碰到一块碎片,当时徐岫只觉得冷,过了片刻,痛觉才迟钝的袭上神经。 很痛,非常痛,甚至连血争先恐后的顺着那处裂开的伤口,渗透着皮肉骨头,绵绵不断的涌出去的感觉也极为鲜明。 徐岫按着撞在地板上酸麻疼痛的膝盖,静静的坐在地板上,任由寒气侵入,他有点想哭,却不知该用什么理由,便只好缄默的坐在那,像是一尊经年累月而成的古朴石像。 门很快就开了,大概是他刚刚的动静惊动了人家,只可惜徐岫无暇去想什么疑点,譬如说他不是死了怎么又活了;这是穿谁身上了;将离怎么了?;艾玛哥是不是以后得当瞎子了;要命这世上要多个徐满楼了么雅蠛蝶古大大救我;难道以后就乌漆抹黑的过日子了?;我屮艸芔茻…… 如果他真的没心没肺,大概就会如此,吐槽性格并非天生而是后成,涉及性命与重要之事,徐岫只觉得痛苦。他生性虽不如谢苍严肃谨慎,却也好歹是有几分正经,往昔作为荀修时他对此倒还有几分庆幸,现下却只觉得恐惧…… 若他真的没心没肺,连这种事都可以拿来做谈笑玩乐,那该是何等心胸开阔,无忧无虑,不必如此担惊受怕,手足无措。 谢苍说很多事一旦发生,既然无力改变,那哭泣沮丧懊悔都是没有必要的,你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只是走下去。 语言何其简单,双唇一碰,喉咙一响,便能轻飘飘说出一切;可真正事情到来之时,却也只剩沮丧与痛苦恼恨。即使心中明白又如何?无法接受就是无法接受,觉得害怕就是觉得害怕,不能用吐槽掩盖一切,也无法抹杀自己心里的畏惧与孤独。 也许我站得起来,却不会是现在…… "不嫌地上凉吗?"一道古怪口音忽在徐岫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有人双手握住徐岫腰腹腋下,稍一支力,便将他整个人撑了起来,随后半扶着他坐在床榻之上。 徐岫在黑暗中听觉分外明显,兼之又有人来与他谈话,也少了许多郁结,细细寻思起那口音来。虽也是吴侬软语,却与白玉英很是不同,若真要比较,白玉英是刚出巢的雀儿,叽叽喳喳,清脆而悦耳;而此人声线沉稳微哑,是晚间夜莺,萦绕森林,暧昧又优雅。 "你是?"徐岫静静问道,他不是性子外张的人,尤其好面子,自己一人也就算了,但他人在时,基本再狼狈,也要充足了门面,于是便忍了气抑了心中的怒,故作良好接受了自己眼盲一事的模样。 那声音低低笑了一下,似乎侧了个身,坐在了徐岫身边,执起他受伤的那只手来,只道:"我姓凤,名清臣。你听过吗?" "久仰墨斋先生大名。"徐岫心中一跳,却笑了起来,心情难得回复了一些,声音瞬间便温柔了下去。无需看人,他也知道身边这人该是何等容貌才情,气质绝佳,若是六老鬼一同来,尤其是在此时,那他倒还真有些烦恼,毕竟他人不说,光是一个方斯羽就足以叫人闻风丧胆了。 但凤清臣不一样,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更不一样了。 凤清臣似乎有些诧异徐岫知道"墨斋先生"这件事,气氛也因此沉寂了一会,但是很快他就笑了起来,将徐岫治愈完全的手放回他的膝上,笑道:"可惜墨斋先生那双贵不可言的手现下正在救死扶伤,无空回来写诗作对。再是久仰,你现下也得见一个凤大夫,没有墨斋先生。" 倒是风趣,好一个万里山河藏袖底,锦绣文章匿笔尖的墨斋先生。 徐岫笑了笑,这时他已多多少少冷静下来了,脑中也清明许多,便对凤清臣说:"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他本心中实在想问眼睛一事,却又不敢太过急切,生怕到时候凤清臣告诉他无能为力无药可医。 他话音刚落,却听见凤清臣笑道:"谢我虽是没错,但这功劳我可不敢独享。你且养好了身子谢谢蕳清夫人吧。我之于你,不过是多一个大夫;你之于我,却是难得可以吐露心事的人,这笔买卖,谁占便宜更多些却还不知道呢。" "无论如何,活命之恩,我自当铭记于心。"徐岫斟酌了两下,只如此平静说道,他伸手抚了一下心口,那处完好无损,心脏平稳的跳动着,甚至连他的掌心都觉得微微发颤似得。 还活着……我,还活着。 徐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明是清新的花香混着微醺的暖风,吸入鼻腔却觉得炙热无比,仿佛头脑都混沌了起来。便不由的苦笑了起来:我还活着,那便是好的。想要得到什么,就必定失去什么……也……没错。 凤清臣不知他心中纠葛,只是笑了声,很快就下了榻准备出门去了:"你沉睡已有百年,修为尽废,若不是邪冥玉妃与蕳清夫人以药物温养,恐怕也撑不下去。现下我封你双目,但也不必忧虑,再有三日,便可叫你重见红尘千万。" "我没有瞎?!"徐岫猛然站了起来,摸索着扶住了周旁的床柱,满面喜色跃然于上。 "自然。" 凤清臣走的很快,之后徐岫一直沉溺于喜悦之中,大悲大喜之下竟坐在床上呆若木鸡一般,连又有一人进来也未知。 茶香与水滴与杯子相碰的声音召回了徐岫的思绪,徐岫只听见几声环佩鸣响,闻声转过头去,轻轻问道:"是谁?" "是我。"如水一般的女音微微扬起几分笑意时,徐岫顿时心中明了。蕳清慢条斯理的倒了两杯茶,大约又收拾了一下,将茶几桌椅搬回,才慢慢的停留在了不远处,"你大概有很多想问我,我现下人就在这里。" 其实与其说很多问题……不如说…… 徐岫摇摇头,忽就冷静了下来:"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自然,问题的确繁多,譬如说:既然你早知道我并非荀修,为何还要帮我?我现在是谁,你又为什么救我?你救我有什么目的……等等之类的;但无论是什么,都比不过这个疑问。 你,究竟是不是蕳清。 "我自认记性不算太差,你与我初次相见时正在墓地之中,你的脾性与我所想大为相反,那一日我便起疑;之后我入海底城中,你对玉英与将离和善的过分,对我虽不疏离却也隐有冷淡之意;后来我们几次碰面,朱天昊境你先欲赠我斗雪红蔻,之后又谈及你之故友……我那时以为你面色疑虑是因我神情,但如今想来,你恐怕是在试探我对斗雪红蔻与你那位故友之情吧。"徐岫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般细细道来,这些藏于他脑海中的疑惑像是被抽开了一个线头,瞬间就翻出了一条长线来。 之后便是一阵沉寂,却听见蕳清轻笑几声,只道:"你明说与我初次相见,却为何对我脾性已有一个自行概括?" 徐岫哑然,他总不好说自己是个作者,不由支支吾吾了起来。蕳清却也不在这点上为难他,只道:"你与我是初次相见,我却不然,早在数百年之前,我便见过你了。" 一听此言,徐岫不禁错愕,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蕳清也不要他的反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那时魂魄无应,但肉身却知冷热,也因外界变化,若是不理,恐怕过了十年八载,骨血化灰,肉身入土,都极正常。那时我与荀修说定,便将你救了下来,只可惜我们来时已晚,便将你的肉身交予邪冥玉妃救治,岂知她喜欢上你,将你扣留,直至又过了数年,你再无回应,邪冥玉妃惊慌不已,误以为自己害死了你,路上要来寻我,哪知被荀修拦下,阴差阳错之下,你便侵占了荀修的身躯。" "说来普通也很普通,玉英第一次下山,便由师兄带着,哪知半途一个没留意被妖怪偷袭,倒是那师兄仁厚为她挡了一下,却也落了个妖气侵体,大概是没熬过去,竟生生被自己接收了这具身体。" 徐岫如鲠在喉,一时竟惶然无措:原来并非玉英所错,而是…… "可是,那时你不是还在昏睡?又怎会与荀修相识?更何况,若我占了他的躯壳,荀修又去了何处?" "哦?你又怎知我当日还在昏睡?"蕳清似笑非笑的揶揄了他一句,又徐徐道来,"我与荀修相识正是数百年前,不过那时我的确还在死寂之中,但你神台清空,不知缘何,引我与荀修的半分神息入得其中,我们两人由此结识,之后不过数载,折丹救我醒来,我方得空闲来寻你。至于阿修他……" 蕳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夺他三魂,占他七魄。本是双生共存,现下……现下,自然是死了。天地之中,再无荀修此人。难道,你连这也不知晓么?" 徐岫不知该说些什么,像是许多散乱的片段都扯到了一起:难怪……本能这种事情,后天再如何训练,都不可能那般娴熟;难怪……蕳清会提及一人与荀修相差无几的旧友;难怪……他对玉英与将离都分外和缓,对自己却态度很是莫测…… "我为他点了三盏长命灯,也挽回不得他的魂魄,反倒是救了你……"蕳清微微叹了一口气,话截至此,纠葛全分。 "我睡了多久?将离在哪里?"徐岫轻声说,既然无力承受,他干脆逃开了蕳清的话题,虽心中又升起了新的疑惑,但铺天盖地的愧疚感毫无阻碍的将其湮灭入了心底。 蕳清大概是看出他的心思,便也不再多话,只说:"你睡了百年,现下天下大乱,许多修行者已遭了大因果。白将离他……,五日后他会来,你自己看罢。"她又很轻的叹了口气,像是哀然,"一望天机,天道无窥;纵然见得,却改不得,你恐怕比我还苦。望天机……" 徐岫轻轻撇过头去,不敢再看蕳清。 第十四章 正值着初夏时节,还未叫人觉着闷热,昨夜便痛痛快快下了一场雨,冲得朱天昊境中的林木青翠欲滴,花草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望天机与凤清臣坐于亭中,只看这满目花海,又思及当年满庭竹林,只觉得百年匆忙,更改的未免快了许多。望天机摇头挥去一声轻叹,手中黑子欲落之时,忽听见花海中传来声音,两人面面相觑,具是警惕望去。 "啊……?!" 稚嫩可怜的童音飘荡在花海之中,不过片刻,只见着一个额发及眉的幼童自花海当中冒了出来,这孩子长得雪白粉嫩,眉眼清亮,好奇而又慌张的模样分外可爱。 "你……你们是谁呀。"幼童左顾右盼了许久,才怯生生的挪着步子走到亭子旁,扯着衣角歪过头来看着两人,"你们知不知道萝儿在哪里呀。" 见来人非敌,两人具是松了一口气。却说望天机见这娃儿可爱,难免心生喜爱,面上自然也挂上几分笑意来,便不由多言了一句,温柔问道:"谁是萝儿,你又是谁家的孩子?" 幼童见他面色和善可亲,也少了些怯懦,多了几分活泼来,只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子,仰着脸,只稍一笑,两个小小的梨涡便旋了出来,煞是粉嫩可人:"我呀,我就是萝儿,我……我是师父家的孩子。"随即,她又转了转黑眼珠,歪过头羡慕的看着望天机,"你的羽衣真好看……" 前头那句话叫望天机听了一顿,随即苦笑起来,方才明白这稚童年纪尚轻,口齿恐怕不甚伶俐,才叫误会了意思。凤清臣看热闹看了一阵,纤长双指夹着那白玉棋子,半晌才忽然想了起来,闲散说道:"别想了,这是那白将离家的小娃娃,呆会那白将离自会来领人,你操什么心呢,快快快,与我下完这盘。" 哪知这句话不知何处戳中了望天机的怒点,他面上原本和缓温柔的神色慢慢僵硬,最后竟变得有几分高深莫测起来:"哦?我倒是不知,白将离竟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他神色变得太快,那幼童那只本想伸出摸摸他披着的羽裳的手,也被吓得缩了回去。 凤清臣猝不及防被他噎了一句,见他神色难看,本有些疑惑,却也渐渐化为了然,面上便不由带了几分揶揄之意。幼童探头看看,却见着那原先温柔的大哥哥变得可怖起来,那不怎么说话的人又一脸怪笑,只觉得这世上怪人极多,心中生出几分惧意,不免退后了几步。 这叫凤清臣看见了,倒也只眯着眼笑笑,一言未发。 "萝儿。" 三人僵持之时,却又来了两人,具是熟人,一为蕳清,一为…… 望天机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黑玉棋子,死死盯着站在蕳清身旁的白将离,只觉得自己的心冰冷得像是埋在了雪地之中,紧紧的蜷缩起来;而且这种压抑感在不断的攀升,迫近喉咙,压制神经。他眨了眨有些模糊昏暗起来的眼睛,觉得视线似乎都一阵阵的发沉,嘴里充斥涩然苦味。 自然,白将离毫无所察,即使知道,大约也不会在意;他只是冷冷的站在原地唤着那幼童:"萝儿,过来。"既不责备,也不关怀,待那孩童跑来执着他的手后,也只与蕳清微微一颔首,很快便转身离去了。 他不大像望天机认识的那个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的青年,那个柔软的近乎腼腆,生性坚韧的剑术高手。 这个男人,更像一块岩石,一座冰山,一棵枯树,死寂已久,再无生气,再无色彩。 白将离是柔软的水,但这个男人却是锋利尖锐的冰。 望天机觉得头疼,又觉得恶心反胃,他捂住嘴巴的时候几乎忍不住眼眶酸涩,然后想起了这个男人被白布紧缠的双目部位。他便移了移手,将自己的脸包住,紧紧闭上了眼睛,眼球在眼皮底下转动,轨迹顺着他指关节的表皮来来回回移动。 时间不算太久,他还深刻入骨的记得自己初醒时,被封眼的恐惧跟无助,是何等阴冷渗人。 "你还好吗?"蕳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徐岫一点也不觉得好,厚厚的羽裳似乎都遮不住今日的寒气,午后的日光像是透着一种刺骨的寒意,照在人身上只叫人瑟瑟发抖。而蕳清只是温柔的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然后轻轻说道,"做另外一个人,总是很难的,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你已经不是荀修了,你只能是望天机。" 徐岫木着脸,然后很缓慢的抬起头来,便说:"可徐岫与望天机,便是一个人。" "但望天机与荀修,却永远不会是一个人。"蕳清收敛了满面温柔笑意,神色近乎清冷起来,这个女人在收起虚伪的表象后,便显露出了满身的锋芒跟凌厉,叫人不敢逼视,也不敢反抗,这海底城大祭司的风采,纵是英杰男儿,也难比其一。 "你说的没错。"徐岫这时候竟反而笑起来,他又吸了两口气,看看对面,凤清臣不知何时离去了,他手心中的黑子已经碎开数块,裂口划开了他手心的表皮,倒也不觉着痛,尚未刺入血管,只见着薄薄的分离着一片皮与肉,苍白却又粉嫩。徐岫将那无辜碎裂的棋子放在桌子上,然后问道:"死了一个师兄,他便将自己下作成那样子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暗带嘲笑,心却像是那颗棋子那样碎了好几块,血肉模糊的挤在胸腔里,那么柔软的肉团,却硬生生叫他感觉到了沉与锋利,扎着胸口,像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破胸而出一样的疼痛着。 蕳清暗了暗眸子,只说:"他不过是一时贪心,求些本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绝望而归不谈,回来方知连自己仅剩的亲人长辈也丢了。可他却仇无所报,怒无所泄,这世上他孑然一身,再无什么牵挂,于尘世不过一副肉身混沌而活。若非天下大变,他一心记挂济世苍生,现下我恐怕连他踪迹也无所得了。这也……算得下作么?" 徐岫又笑,这次他干脆笑出了声,既刻薄又尖锐,像是一把开刃的匕首:"他这样又是做给谁看,倒不如死了算了,这般活着,又是碍谁的眼。" 他这般痛苦的活着,还真不如死了算了,免得叫人伤心。 这句话似乎是真正激怒了蕳清,她张口便斥:"是谁曾言他若为善,天下倾覆也不离不弃;若他向恶,纵权倾天下照旧厌弃鄙恶;是谁要他无惧无悔;是谁……"她话说了一半,忽又说不下去了,便又沉寂下来,"你以言语束他至如今,他尊你敬你,又碍着什么了?" 徐岫看了蕳清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往反方向走了过去,静静的开口:"你卜我是影响白将离至深之人,能够令他重振精神,不如死人一般。" "你卜错了。" "我是来毁了他的人。" 他笔下的白将离得到了多少,他爱的白将离就失去了多少。 曾有望尽六界满目真实的魔瞳,如今已失。 曾有美艳缠身风流缠绵的红粉,如今情断。 曾有实力强大感情亲密的父母,如今反目。 独这份历尽百年的残忍与强大,依旧牢牢缠缚他死气缠绵的躯壳。 昔日我给了他一切,将他捧上了云端,细心呵护,无人能侵犯他的高贵与骄傲,伤痕不过是他的勋章;如今我夺走他的一切,将他推下神坛,不闻不问,任他一人孤零于尘世茫然,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直至力竭气绝。 蕳清没有再说一句话,她很长很长的叹息了一声,徐岫转头看她时,女子眉梢眼角挂着极为浓重的疲惫与倦色。 然后徐岫说:"所以,从现在起,他是我的了。" 第十五章 之后数日,徐岫倒也没有刻意去寻过白将离,偶尔有见到,也仅限于远观。毕竟对于白将离而言,他如今不过是个陌生人,还是个奇诡神秘的窥道者。 这一日暖风和煦,徐岫坐在亭中饮茶,心中想的却是一直跟在白将离身边的那个小女童。不过他早些时日已经从蕳清处得知她的来历,非但没有郁结于心,反而心情甚好,即便泛着浓郁茶香的茶汤入口满嘴涩然也丝毫抹不去他眼角眉梢的笑纹。 他并不爱茶,但在这里呆久了,也不免染上一些主人的习气,更何况饮茶宁神定心,对身体有益无害。 今日很凑巧又或说很幸运,折丹也在此处。 大概是蕳清太过强势的缘由,许多时候徐岫总会误以为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高贵贞洁的鲛人祭司,而非上古风神的妻子。折丹并非不强悍,但他的强悍,更多在于他的随性,这世上没有人敢小瞧他,却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强横——大概可以套一句老话,知道的大多数都死了,小多数都不愿意惹。 但是那都是在折丹不在的时候,当折丹出现的那一刻,没有人能够忽略他,也无人会对他身为风神的威严做出挑衅或怀疑。 尽管这位……随性风流威严强大的风神阁下,正在做秋千。 藤蔓在他指下扭动躯体,数十条互相交错,远远看去仿佛女子秀美可爱的发辫一般,绿芽冒出枯裂的表皮,绿油油的缠绕着枝条,用力缠紧相互的身躯,犹如玩乐一般顺着枝干来回数十圈后便渐渐浓郁生长,最后缠入本体,如此长死。悬挂下的藤蔓长索长出翠绿的青叶与鲜艳欲滴的花朵,底下交织成一张小小的座椅,绿藤为底,花藤做扶手,绿叶铺面。 有点像艺术作品……(卧槽秋千原来还他妈能这么做!难道是我做秋千的方式不对?!) 望天机先生端着茶碗站在亭中,满面赞叹,看得"目瞪口呆"。 "拿来讨蕳清欢心?倒难为你。"徐岫轻啜了一口茶汤,闲散的靠在柱子边上看折丹迅速折腾完一切。 折丹听出他话中之音,头也未回,手指抚过一处绿芽,枝头竟迅速怒放出一朵美艳的牡丹花来:"难为?我的女人有本事,算是什么难为。",他刚要直起身,两人便都听见了蛋蛋呼呼叫了一声。那声音极是兴奋可爱,然后徐岫就见着蛋蛋欢快雀跃的蹦了起来,正欲冲向椅子时被折丹临空捏住了小脖子。 徐岫看得很有意思,见蛋蛋冲着折丹飞踢着小短腿,还不死心的一晃一晃往秋千那处去时更是乐不可支。折丹却也不理,只是直起身来,微微叹了一口气,尔后又玩世不恭的一笑,转过头来对徐岫说:"原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徐岫端着茶汤的手微微一顿。 "再过几年,我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世了。"折丹笑道,这一次他倒是笑得很开怀,半分没有虚假。只是他满面喜悦却叫脸色发白的徐岫泼了一盆冷水,便很快不悦的促起来眉来,"你这一副凡人见鬼的样子是做什么?"他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一下徐岫,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难看的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神灵孕子本就较于凡人长出许多岁月,也尤为难得麻烦,没想到蕳清…… 徐岫自觉失礼,便只好说:"没什么,我只是惊讶时日这么近了,那蕳清该好好休息才是。" 折丹听了这话才回暖了面上神色,手抚着花朵回道:"嗯……,阿清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事情繁琐,她答应待此间事了了,便与我一起好好休息到孩子出生。"或是见着徐岫神色有些诡异,折丹又是一笑,只说,"你也与那些人一样,觉着我与阿清一点感情也无?半分也不关心她?" "不,我只是觉得,你太关心她了。"徐岫叹了一声,"简直不像,我所认识的风神折丹。" "哦?你认识的风神折丹该是怎样的,不羁,自由,随性,桀骜,嚣张?不为任何人停留?"折丹大笑起来,"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别人都觉得我对阿清关心不够,任意放纵,你却觉得我太关心她。" 他顿了顿,便又说:"阿清很强,也很聪明,又非常果决干脆。别人以为是她攀附于我,却不知道是我对她心生爱慕,这说起来还得感谢海底城那堆蠢鱼,以为阿清难比海底城,却不知千万个海底城,也比不上阿清一分珍贵。她网住风,也就将我牢牢抓住了。我爱的,正是她的强,她的冷,她的艳,她的狠……若是为了孩子,我就以关心为名将她束缚,推去她所有的责任,那她就不会再如现在这般生动开心。" "我要得是璀璨美艳的阿清,不是被自私爱欲与关怀所束缚的普通女人。" "她不需要犹豫,也不需要担心。我的存在,就在于为她断去后顾之忧。"折丹抿了抿唇,邪气的笑容蔓上整张脸,"便是将天捅破了,只要她高兴,我也可以为她一力担下。我不是锁链,我是风,她飞的再远,再远,再危险,我都在她身边。" 与折丹结束对话后没多久,徐岫就无意识的摔破了茶碗。 他蹲下来捡茶碗的时候还觉得奇怪,直到拿起碎片时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茶碗破碎而凌厉的碎片轻轻托在他的手心上,大肚碗的半弧分外圆润,一点清褐色的茶汤映出了他犹带些许病态的苍白面容,衬着两行眼泪跟扭曲的神态,惶惶然如鬼一般可怖。 "将离……"他轻侧了手,碎片再度落地,磕去半边角后掉下阶梯,滚进了草地中。 徐岫双手抱膝,泣不成声的将自己抱做一团,哽咽咽下那句话:是我……囚禁了你吗? 如果不是我贪婪,你是不是有更好的未来;如果不是我动心,你是不是不会弥足深陷;如果不是我太弱,你是不是不必承受失去的痛苦;如果我从来都不存在你的世界,是不是你就不需这般封闭自我至沦落到失去所有…… 这种事情,连想都不敢想。 往昔只觉矫情可笑的语句,一旦真有所念,便觉得尽数化作焚烧肺腑的烈焰与匕首,像是活生生剖开人心头化脓流血的疮疤,疼得几乎窒息,却无力挣扎。 将离这百年,都无人来护,独自一人,孤寡一世。 谢苍曾经说过:"人这一辈子,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一些;更甚至于,即使努力过了,也很可能不尽人如意。有些人无忧无虑一生,有些人却压着重责规矩再难舒眉……悲欢离合,本来就是人生常态。自己想不开,放不下,便谁也不能怪,过往不再重来,回忆也不可追寻,要怎样的未来,全凭人意。" 他是最豁达的好友,不会因你选择了不同的方向而责怪愤怒;但他也是最苛刻的朋友,当你为选择后悔推卸责任时,他会挖出你的伤口,叫你一遍遍的直视。 你可以选择放弃,只要你承担得起放弃的下场。 可是……可是我却,承担不起。 这时一双雪白的鞋子出现在徐岫面前,鞋子的主人遮去一片日光,将他挡入自己的阴影之中,然后轻声询问:"望天机前辈?" 徐岫捂住上脸,眼泪渗透了指缝滴落在地,呜咽出声:"我一无所知的睡了百年,百年对我不过大梦一场,却间接摧毁了他……我说过,要陪他走一辈子,却什么都做不到,做不到……" "前辈也有如此烦恼么?"白将离轻声说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缘不必如此伤怀。我曾有一友人,为此伤怀劳神,后陷入沉眠,又能如何?斯人已逝,复不来归,何必如此苛责自己,人世何其广袤,喜极生悲,哀极反乐,亦是常态,若皆觉是自身责任而伤痛欲绝,逝者亦不会开怀。" "你又放得……"徐岫拭擦去泪痕,忽然站了起来,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的面貌,却忽然一顿,"不……你不是白将离。"他苦笑起来,仔细端详着对面这个人,忍不住觉得自己真是蠢笨不堪。 白将离似乎有些诧异,但却并未否认,反而点了点头:"果然瞒不过前辈双目。在下确非本主,乃是善尸。" 其实白将离的善恶双尸除去脾性,几乎功法剑术甚至习惯都一模一样,善尸性恬淡冷漠,与白将离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徐岫本是认不出来的,他认出来的缘由不过是靠两者,但这两者却都叫他痛彻心扉,恨不能封闭五感,不知不识。 "这百年来……都是你?"徐岫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巴掌叫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住嘴! "没错。"善尸颔首相认。 "你是何时出现的……恶尸又去向何处?" 住口! "本主知晓师兄死讯后的第二日。当在下出现时,恶尸早已脱离,不知所踪。" "你不难过?" 闭嘴闭嘴! "我虽只是本主化出的善念,无名无姓,却也生有七情。伤心自是有的,只是不如本尊那般,师兄于我心中,更似美好画卷,神明石像,远观不可亵玩,可见不可近。纵我伤怀,却更是庆幸。" "庆幸?" 不要问了!!! "若师兄还有一丝生之期望,我此刻定不能心居天下,说不准还会为夫人添上许多麻烦。若我无法为本尊带来丝毫方便,便本无存在之目的。" 徐岫闭上眼睛摇头笑了笑,嘴中又蔓延上之前的苦涩:"你现下如此干脆利落的告诉我答案,恐怕也沉闷许久了吧。以后若有心倾诉,倒也可以与我谈谈。只是……我知道你是白将离,却并非因为窥探天道,而是因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睁眸说道:"白将离曾经赠予他师兄一支凤凰箫配对,他已然一无所有,仅剩对故人最后的回忆,那对龙凤箫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在它处。而你说的那位友人,显然是真正的白将离。" 之所以知道白将离会对遗物钟情,这实在是因为原著中林胜雪身陨在炼狱塔中,白将离寻觅重生之法时,随身带着林胜雪的佩剑,日日拭擦。 "本尊曾言,纵然寻觅重生之法又能如何?牵引魂魄,便又是他了吗?逆天改命,最后得到的一定是好结果吗?"善尸静静说道,"不再是往昔那个人,便……毫无意义了。" 徐岫无言相对,只是缓缓叹息了一声:"他都成长如斯了。" 原来,什么都在变……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即是白将离,也是迥然不同于他的个体,他的许多责任,你不必承担。"徐岫暗笑一声,看着眼前善尸,却难免生出几分怜惜;这个人是白将离的善体,似乎只要这样想着,便觉得温暖。 "……好。"善尸冰冷的表面化开,露出了柔软似盈盈春水的浅笑来。 "兴来今日尽君欢,山间万物为君欢……君欢,愿你一生欢欣。" "嗯……,日后我便是白君欢。" 即使,只是在你面前。 白君欢想:若我看得见……便好了,哪怕只有一眼。 他定如本尊心中的师兄一般…… 重要事项!!!! 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求长评! 不刷太多,主要是我每周都忘记球长评刚刚发完就被基友嘲笑了智商虽然她没有说但是我从她那狡诈的23333脸中就看出了她在嘲笑我的智商! 难道不求就没有长评么每周都这么想着的我西斯空寂的来球长评了…… 其实就是废话了,总之就是求长评! 为了愚蠢的我不要每周都忘记我决定就这样挂在这里=-=以后就不用说了我真是太鸡汁了! _(:з」∠)_顺便因为那个颜文字老是被和谐所以我就不想用了嘤嘤你们有没有很失望 反正我很失望…… 就这样【又跑题了 每天更新作者有话说都有正文的一般长度TAT我真是朵奇葩。 第十六章 这是一条黑暗而又漫长至永无止境的甬道。 白将离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自己化在了这片黑暗之中,不停歇的走了下去,去哪里,为什么?尽头有什么?他一概不知。 但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得令他几乎忘记了所有。他觉得很累了,四周又很冷,可双腿像是麻木了一般,依旧永不停歇的前进着。 忽然! "师兄,师兄,你们等等我嘛!"少女清脆快活的笑声并着轻灵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空荡荡的叫人心慌。零碎的光点开始浮现于白将离身侧,他慌张的转过身去,看到了一大片模糊而清晰的光雾,离他很远很远,但却足以令他看得清楚明白——雾散去了,树荫下依偎着的三个人。 穿着鹅黄衣裳的少女睡得香甜,蜷在持书人身旁;握着竹简的书生笑得风轻云淡,与身旁的持剑人畅谈;持剑的人……是自己。 彼时他还很年轻,眉目中并无沉珂,面目尚有几分稚嫩童气,握着剑的手却依旧很稳。他似乎听得很欢快,浅浅的笑了起来,两人挨得极近,共看夜空下的天芒紫华。 那个拿着书的人是谁呢?那个少女又是……? 脑海中突然显出了一名与少女模样相同的女子来,她挽上了妇人的发髻,面目已有沧桑,眉宇藏着哀恸,依旧精致美丽如画。白将离记得模糊,只记得那女子流着泪,跪在他面前求他,可求什么呢?便就这么忘了,只依稀还曾记得,那女子怀里抱着个睡得分外安稳的孩子,她走去书生的棺木前,似是悲痛欲绝。 然后留下了婴儿,很快就离去了。 那书生呢?书生又是谁呢,白将离看着那个微笑着的男人,忽就觉得眼眶发热:我在哪里见过你,你是谁,我们认识吗?告诉我…… 可这个人只属于昔日的自己,他的双眸里只装得下那个稚气的白将离,再无这个奄奄一息的白将离。他既听不见这里的声音,也从不看向这里,他只留在那个时间,与那时的白将离在一起,不理会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人。 白将离很快就转过身去,他不会留恋往昔的温暖,太炙热,也太伤人;因为那是他将永远无法再得到,再挽留的东西。他又往前走,似乎是要远离那片温暖似得,很快便跑了起来,黑色愈发浓郁的覆盖了过来。白将离最后转头看向那一处光明时,只看见了书生对往昔的自己温和的笑容,然后尽数被黑暗吞噬。 从始至终,终未看他一眼。 这让白将离很快安心下来,既然没有得到,就无谓失去,即便有些孤单,却也比痛彻心扉的绝望好。人是一种很贪婪的生物,一旦拥有了什么,不会想着满足,而会想要更多,想要更深,直到拥有了一切,也绝不停息,绝不罢休。 白将离又走了许久许久,久到他觉得寂寞,才又听到一个声音,是一个非常非常陌生的声音,但对方的语调与说话的方式,却令人觉得莫名熟悉。 "君欢,君欢……"男音轻柔的呼唤着一个人,白将离迟疑了数息,很快便往声音处跑去。 你是谁?是谁? 黑暗仿佛渐渐消去,白将离停下脚步的时候,黑暗恰好退到他面前,宛如保护一般,将他吞噬殆尽。那个男人站在树荫下,分明是陌生的容颜,甚至看得很是模糊,只隐隐窥见了他那头长长的雪发,他似乎是笑着的,站在树下,落了满身雪白的梨花,披着一件宽大的羽裳,携着满袖清香,看起来高不可攀。 白将离却觉得欣喜:你是来见我的吗? 他的步子还没有迈出去,树后便出来了一个人,与他一模一样,再是熟悉不过了——善尸。善尸近乎腼腆的站在男人身旁,沉默至极,男人便与他说:"你不是想看看我吗?"他捧起了善尸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握着手,一丝一毫的帮对方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巨细无遗:"怎么样?'看'得清楚吗?" 善尸轻轻应了一声:"嗯,你生得很好看。"他的手掌留在了男人的脸颊上,覆着半张面孔,珍惜一般的轻轻摩挲着脸上的肌肤。 男人脸庞上的迷雾也渐渐散去了,白将离藏在黑暗里远远的看着,轻轻的说:"你的确生得很好看。" 男人似有所察般的看了过来,白将离贪婪的看了几眼,便很快就转身走了。 心脏在勃发着,渴望在萌芽,可是他再也经不起又一次的失去跟绝望了;奇怪的是,白将离走了没有两步,就全部想起来了,那个书生是他死去的师兄,那个少女与妇人是他那可爱精灵的小师妹,这世界上仅剩余的唯一的两个亲人,不……是已经失去的最后两个亲人。 于是白将离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看梨树下的那个人,正对上了眼,善尸不知去何处了,那个男人就那么孤零零的站着,伤心的看着他,眼神既眷恋又温柔。白将离几乎要将师兄吻他时那温润的脸庞与这个人重合起来。 但是不一样,师兄的俊秀,是雅致是肃穆是清冷温柔的;而这个男人的好看,是隐藏是神秘是深不可测的,他的模样分明而深刻,锋利如剑,倒少去了师兄那般柔软的近乎江南一般的水润。 师兄是竹,他便是枝头的竹花。 不一样,但入骨的像。 可他,是谁呢? 水波轻轻的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白将离看见了身旁的人安稳而平静的睡容,带着一种冰冷与死亡的气息,于是他伸出手去握着对方,疑问抛之脑后,静静的再度闭上了眼睛。 师兄…… ===========—— 徐岫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殊明妙华坐在他的对面,捻动佛珠,神色分毫未动。 大概足有半刻钟的时间,徐岫才真正的醒了过来,想起自己与殊明妙华正在谈话,不禁面生愧色:"佛者……"他愧疚的言语还未说出,便被殊明妙华的手势止住。佛者今日持了一柄杀器,却依旧圣洁慈悲,看着他的眼神,也如往常一般和煦。 "是我之过错。"殊明妙华轻轻摇头,指作拈花轻弹,满屋檀香尽数散去,"你看见了什么?" "毕生所爱。"徐岫轻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令殊明妙华诧异,但他的神色却隐隐有些沉重起来,很快便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当日,他也是这么说的。" 徐岫一听就知道这说的恐怕是幽厉了,他当初情节设的有点BUG,不知道这个天道会怎么圆。 然后殊明妙华微微叹了一口气:"当年血海一战,我也曾经去过。不过是在战后,仅为那些死去的亡魂超度罢了……也是在那时,我遇见了幽厉,他那时还未曾有得姓名,形如婴童。我当日与圣者同行,我本当主杀,不知为何,那时却软了心肠,圣者最是慈悲,于是二人商议之后,便将他带回了天佛崖。" "幽厉天姿聪颖乖巧,虽对佛气略有不适,却也从不哭闹撒泼。圣者事务繁忙,崖中僧侣多数不喜幽厉,我便接手了他。他虽是血海出生,但对佛理的资质尚在我之上,我心生喜爱,那时又自视甚高,以为幽厉已与血海之人不同,便为他起名肃雍。" 肃雍,这个名字……是期望他拘束些性子,成为文雅大方、从容不迫的人? "他得了名字,便很欢喜,那段时日也叫许多僧人慢慢接纳了他。但数年之后,他性情愈发暴戾起来,与我也时常无话可谈,论述佛理时也常剑走偏锋,与我诡辩。但若我生气,他也是会惧的。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心中隐有疑惑,便为他点了一根清心檀,愿他梦中看清自己所思所想,不再如此喜怒无常。" 梦中看清自己所思所想……那么孤独而寂寞的将离…… 徐岫黯然的低下头,随即定了定神,便说:"想必,他梦见的,便是他的毕生所爱。" 殊明妙华点了点头:"没错。"他的拇指忽然停了下来,压在那颗琉璃佛珠上,又说了下去,"我原以为他性情大变是因为有了喜欢的女子,便安下心来。但很快,他也告诉我,他梦见的人,是我。" "这时候如果说哟哟哟,徐岫代表异世界蓝色星球发来贺电……会被杀吧。"徐岫想道,他看着面色如常的殊明妙华,觉得自己真是特么的弱爆了,这必须是佛跟人的区别。但再看看殊明妙华手上的杀器,又默默的闭紧了嘴巴。 "我罚他摘抄加兰经百遍,他却不肯受罚,只是整日追问我,几乎惊动整个天佛崖。我严词拒绝后,他执念愈发深重,又开始筹谋叛逃之事,故意叫我发现,只为了激怒我,看我对他是不是也有感情。我当时虽有怒气,却更多的是失望,便将他筋骨折断,以佛力为锁,囚禁在后山密洞之中,不叫为祸世间。"殊明妙华过程说得简洁明了,徐岫听来却只觉得惊心动魄,没忍住连连侧目了殊明妙华。 "当时我并不知他是血海之主,等我知晓之时,他已经被救走了。"殊明妙华摇了摇头,"这份因果羁绊已然欠下,我随后便要前往九十九天境去封锁远古魔族的往来通道,倘若不幸身陨,愿先生为天下出手。" "这世上,连蕳清夫人……我都无法相信。"殊明妙华苦笑道,佛者圣洁慈悲的面容上终于多了几分人的气息,"先生定然明白我的意思。" 徐岫对视着殊明妙华透彻的眼瞳,终究没能摇头,只是轻声说道:"好……,我定不会让幽厉为祸苍生。" 殊明妙华闻言才淡然一笑,眉宇郁气尽散,他上前了几步,又褪下腕上佛珠,才执起徐岫的右手,为他一圈一圈的套上,一千零八十颗佛珠,七宝(紫金、白银、砗渠、琉璃、水晶、琥珀、玉髓)所制,日夜加持…… "愿先生长寿安康。" 殊明妙华温柔的抚摸过了那一串佛珠,轻然退开几步,似有些无奈,与徐岫告别后离开了。 腕上沉甸甸的重,徐岫坐在椅子上,手搭在膝头,满脸复杂,佛珠环绕着他的虎口,璎珞轻扫。 之前剧情的设置之中幽厉的确曾经与殊明妙华是有几分师徒之情,而且殊明妙华是当世唯一能够约束他的人。但之后因为自己对设定的遗忘而出现了一点些微的BUG,那就是被白将离打成重伤的幽厉对殊明妙华的死亡无动于衷,而且因为想要他的一样事物而偷窃了尸身;如果是按原先的设定——幽厉唯一畏惧尊敬的人,那就很难成立了。可如果是殊明妙华这样的情况一讲,那这个情况便是可以成立的。 而且,殊明妙华这一去九十九天境,的确是有去无回,他以命为封,封印了九十九天外远古魔族的通道……幽厉对殊明妙华的执念深重,这远古魔族的回归还有他的大半功劳在……但是如今很多情节都已经改变,血海的势力风头一时无两,恐怕他得知殊明妙华死讯后,不是黯然隐居,而是要天地陪葬。 可是为什么……不能信任蕳清? 徐岫微微眯起了双眼。 第十七章 这场大雨来的有些快,夜又很沉,于这九十九天境的荒野之中更显得可怖。 这般的疾风骤雨之下,却仍有人在这片荒野之中奔逃,慌不择路,煽动着那些稀疏的草木树丛,溅起一地泥泞。 一抹寒光乍现,坠落的四点雨滴忽然身势一沉,竟猛身一跃,往前方黑影冲去。雨珠势猛劲急,黑影不敢硬拼,只弯身一躬,手上银芒乍现,刺破这四滴沉若泰山的雨水,两者相交之时,黑影竟无端闷哼一声,血腥味四散开来,他腕上袖剑片片碎落,落在地上断做五六截。 乌云朦胧中忽现出一道雷电,轰隆隆碾压过天空,印得黑影一片雪白,现出个高高瘦瘦的魔族,他浑身是血,伤痕累累,不住的喘着气,眼神沉如夜色,十分阴毒。 "嘻嘻嘻……怎么,不逃了?哎呀呀,难道说,这昔年的封渊尊者也想求饶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女音娇柔清亮,话中的嘲弄却如何也止不住,"现在才求饶,是不是太晚了些,莫不是你记不得那孽罗尊者,是如何在你面前,被我一刀又一刀的剐做一堆碎肉的?" 提及旧友孽罗的惨死,封渊就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勉力克制住满心杀意后,才眯着双眼哑声道:"我要与少主谈谈!" 这时只听得空中一声嘹亮凤鸣,却见一只黑凤凰冲下,唯有凤凰展翅之时翎羽间碎金辉能看出它的形体。凤凰凌空化作一绝色女子,一双雪白玉足轻悬,身披玄黑羽裳,眉间一点金坠,掩去印记,脖间还挂着一块月牙兽骨。旦见她神色妩媚,体态风流,无端叫人心生涟漪,无法不动容。 "跟他谈谈?"凤凰女展颜一笑,却是满面讥讽,声音既慵懒又轻慢,"你配么?" 凤凰女说完这句话,似也无意再谈,双指之间忽就现出一根黑金羽毛来,于黑暗之中也见其锋芒凌厉,叫封渊心中惊骇不已。 "他要谈谈,我就跟他谈谈。"又有一人从黑暗中行来,拂过纷乱的树丛,正好堵住了封渊的生路。他双目处蒙着一块晕染了血色的白帕,神色清冷,手中持着一柄鲜红长剑,随着他的出现,荒野之中的血腥气也愈发浓郁了起来。 "孽罗当日敢食那人的心,我便剐了他浑身的肉偿还,再公平没有。"持剑男子不温不火道,"可惜他挣扎死去,却换了你一线生机,我追杀了你三年,杀了九十九天境八百三十二个魔族,你身为魔族尊者,为了还他们一个公道来寻我,之后是生是死,应早做准备,何必再做此等无用功?" 煌光一声清吟,响彻天地,男子捏诀做引,剑气暴涨,夜空之下隐隐窥见天道运转,星河流散,剑影高高悬起。 封渊一窥之下几乎肝胆俱裂,三月之前他与'白将离'曾交手一战,那时对方的剑意尚有破绽,岂知三月不足,他之境界竟然已经臻至圆满。不过想起对方这百年来近乎可怖的进步速度,封渊不免神色一沉,心中思虑一二,便退后两步道:"若少主杀了我,恐怕魔尊大人那处过不去吧。" 见男子似有顾忌般的一顿,封渊不由心喜万分,却不料一息眨眼瞬间,就觉心头剧痛,藏于心脏之内的魔核被击作粉碎,人也被剑带出数米,钉在了树木上。持剑男子微微勾起了唇角,长眉微扬,上前几步拔出剑来,雨水洗去剑身上乌黑的血迹,封渊只听见他道:"你道我会在意他们?" "呵……在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人,不是早就死在你们的手里了吗。" 男子虽将他维持生命的魔核击的粉碎,却未废去他气海中的最后一丝魔气,是以封渊于神识昏沉之时,饱受死亡慢慢侵袭的折磨,他挣扎着仰头窥探着这逆天之子,既恐惧又无力。 封渊觉得自己的胸腔像是破了洞的袋子,他粗喘着气挣扎死去时,脑中竟只剩一个念头:我们究竟是放任了一个怎样的怪物成长如此啊…… 待封渊于痛苦挣扎中彻底死去后,男子手心才燃起无焰之火,将那尸身烧个一干二净,那讥讽笑容也化为满面平静。 "阿恶,你刚刚那样,再笑给我看看,好不好。"凤凰女婀娜的迈着步子走到恶尸身旁,她腰臀轻扭,眉目盈盈,双手搂着恶尸的胳膊,不依不饶的撒娇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还没见你笑过一次,平白笑给这个死人看做什么?" 恶尸只是冷冷将她推开:"你若不想跟,大可以走。"手下纵是温香软玉,他似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只是从怀中掏出帕子将剑拭擦干净收回鞘中,然后便往前走了。 凤凰女也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了,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跟委屈的模样,又扑上前去抱住恶尸的手臂:"好嘛好嘛,不笑就不笑。……对了,我与你说呀,那九十九天境的远古入口,叫一个大和尚给封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嘻嘻嘻,我看着那些蠢猪笨狗的在那头估计都要气疯了。不过这和尚敢落幽厉的面子,难道不怕满门小秃头都死的干干净净吗?" 阐提灭生,殊明妙华…… "那个和尚还在念经?恐怕幽厉什么也不敢说。"恶尸难得理会了凤凰女一句,冷笑道。他臂上挂着凤凰女也好似无物,只是不停的往前走,这时风消雨散,月色出头,恶尸看了看浩瀚星空,忽然止步低声道:"君欢……呵,君欢?一个两个,永远都是你们得到什么,而我只有失去与绝望……" "白将离,白君欢……" 恶尸几乎要将这两个名字咬碎在唇齿之间:"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两个人太好过!" 他的手流连于别在腰间的佩剑煌光,不由想起了那一日脱身时的剜眼之痛,满目鲜血淋漓,这世上红尘他未曾入得一眼,最后的光明竟还是师兄死去的容颜。 这百年以来,时时刻刻,他都在恨,都在怨,恨给他如此锥心之痛的凶手,怨白将离这个蠢材的无能。 若是他!若是他! 百年追杀,于他这无穷无尽的生命不过是沧海一粟,却能叫那两个凶手日日心惊胆寒,终无善果。只可惜,这一百年而已,他远远觉得不够,不满足,应当叫他们再多受些苦,多受些罪,来偿还师兄死时之苦,此心之痛。 白将离这个废物! 恶尸抑制不住的握住了煌光剑柄,他想起那一日他抢过师兄尸身夺门而出,却被白将离夺回,只好反身夺取煌光,却也因此被白将离打成重伤。 明明是一个人……却偏偏自相残杀,何其可笑! 更可恨的是,自己还不够强,不够强到能反噬本尊…… 白将离,你明明有我梦寐以求的力量,却只敢陷入沉睡。不去寻其真凶,不为师兄讨还公道……既然你什么也给不了他,那就让我来,罪孽也好,因果也罢! 我生本恶,往来无间,自在无常! 隔世初见 临近年关,气候愈发寒冷起来,但如这般…… 谢苍抬起头看着这片和煦日光,再看看头顶怒放的花架,身旁未解的棋局,一时竟不知道找什么话来解释一下自己现下的状况。他伸手摸了一把近在咫尺的棋子,冰冷的触感迅速从指尖传入心肺——不是做梦。 倾手将棋子倒回棋罐中,谢苍将盖在膝上的毯子拉了拉,他行动不大方便,加上这里的地形并不平坦,虽然不是太糟糕的处境,但也足以令他头疼一下,只盼早点来个人了解一下现状。 在这点上,谢苍大概运气还不错,没过多久,他就遇上了一个熟人。 的确是非常熟……非常熟的人。 徐岫刚看见谢苍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半点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感,直到谢苍半带犹疑的喊了他一句"阿岫"后才走过去捏了人两把,方才恍然大悟,盯着谢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会说道:"你行啊!我啥都干完了功成名就美人在抱了你给我来了!我屮艸芔茻这何等不公平,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然后谢苍直起身体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把他按下来糊了一棋局,然后慢条斯理格外冷静的微微笑道:"你说是不是在做梦。" 之后徐岫就老实了,坐在石凳上驾着腿上上下下的打量谢苍:"腿怎么了?居然轮椅都坐上了"他这些年为了习惯这个世界脾性改了大半,故此便纵然是这样随意的动作,做来也有几分优雅。 谢苍看他人模狗样的,只是笑笑,也不揭穿,更不觉得徐岫这是在揭自己伤疤,简单回道:"车祸。" 徐岫"哦"了一声,倒也没多想,只是贫嘴了句:"你这样坐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以后泡人更方便了,肯定特能激起人家的爱怜。对了,那你饭吃了没,我这儿要过年了,最近存粮质量不错……" "那必须的。"谢苍淡定回了嘴,"赶紧,我这个点正好饿了。对了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儿?" 徐岫哼哼了两声,站到谢苍身后去帮他推轮椅,没心没肺的开玩笑道:"为了追美人染得。" "信你才怪……"谢苍轻笑了一声。 他们俩都是交心的朋友,很多事不必多问,也不必多说。往事坎坷磨难,日后困苦波折,说出来若求安慰未免矫情,若要同情对方也觉烦躁,倒不如平静接受,许多难事,只要自己不觉着痛苦,便可轻易跨越。 今日日光微醺,甚是晴朗,徐岫干脆搬了桌椅出来,两人坐在树下,摆了一壶酒几样点心与瓜果蔬菜。徐岫给谢苍倒了一碗酒,酒液色泽清澈,香气馥郁,入口更是醇厚;这坛子本该与白将离分享,但既是难得一见的老友,偶尔大方一次倒也没什么所谓。见谢苍端起碗浅浅饮了一口,徐岫方才笑道:"管菜不管饭,管酒不管汤,这一顿吃不吃。" "只要不叫我做行酒令,一切好说。"谢苍喝完了一碗酒,面上便浮起红晕来,徐岫看得分明,心里却暗暗腹诽谢苍是个大酒桶。谢苍喝酒很容易上脸,大概一杯酒就能脸红,但想要他喝醉,恐怕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酒过三巡,谢苍捏了块玫瑰膏塞进嘴里,被太阳晒得像是一只软化的猫,眯着眼睛道:"你总算没辜负咱们俩这几年的感情。"他敲了敲自己的腿,微微叹了口气,显然是被烦得厉害。 "看来你真是被烦的不行了。"徐岫闷笑了一声,"说真的,安慰你还不如安慰我自己。" "啧,什么话。" "人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便又满了酒碗,干了一杯。 等那壶酒即将喝尽的时候,白将离也起身了,云隐鹤鸣四季如春,不知是否凡人日子过久了,他也日渐生出懈怠懒骨来,午后总要休憩一番,不过地点不定——徐岫曾经在树上、后山甚至苗圃等地方里捕获熟睡的白将离X1…… 所以徐岫看见不远处的桃树上缓缓垂下一片雪白云锦的布料时,非常的淡定,不过他很显然忘记了另外一个人。谢苍端着酒碗随着徐岫视线看去的时候心情有点复杂,含笑问道:"你家桃树多大年纪了……" 徐岫也不理他的调侃,平静的收回目光说了句:"我媳妇在上头午睡。" 然后白将离就垂了一双腿下来,长袍遮掩,坐在桃枝上,撩开一树繁花看了过来。他身形轻盈,功法又高,境界已是圆满,有时候看着他便觉得已与四周融为一体,分外和谐。现下即便是桃花相依,他也毫无半分女气或娇柔模样,好似花只做陪衬,天地唯他一人。 "介意拉个红线吗?"谢苍看了一会,有些发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挑眉看着徐岫。 "断腿了还想着断袖!"徐岫面无表情的放下酒碗,"朋友妻不可戏,他就是我媳妇。没错,哥弯了,要笑就笑吧。" 这句话其实要追溯到许多年前,谢苍是个GAY,徐岫还是个直男的时候。那时候谢苍还调侃过要是哪天能定下来,两对一起结婚,新娘看着三个新郎估计都不知道得怎么办才好了。然后徐岫一块毛巾糊在他脸上哼哼了两句说"起码有个新娘……"来表示自己宁折不弯的气节。 这次谢苍倒没有嘲笑他,只是端起酒来啜饮了一口,浅浅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无论怎么样,你现在觉得幸福就好。咱们几个人里头你想的最广,考虑的最多,也最难坚持到最后。你能看到大局很好,但有时候自私一些未必不可;不过总归你现在是找到人管你了,不用我们几个再唠叨了,东阳大概也不会再气到想打你了。" 徐岫仔仔细细看了看他这位数百年未曾相见的老友,虽有感动,却也难免觉得恍惚。 很多时候即使再成长,却也很难比过某些人成熟;大概思想与觉悟的成熟与否,是与年纪无关的。 谢苍穿着一套天蓝色的丝绸睡衣,膝上盖着一块黑白毛毯,头发理得一丝不苟,戴着眼镜,坐在轮椅上,看起来活脱脱一个现代人。但他现在端着酒,手轻轻撑着桌子,慢条斯理的说着话,却无端透出了股风清骨峻,神态倒比几乎立根于此的自己更像是一个古人。 不过这倒也很正常,从很久很久以前,谢苍就是这样的人。就好像现在,即便腿脚不便,可他坐在轮椅上却也比站直了背脊的人更加自信与冷静,仿佛这不是他的缺陷,而合该是他的长处一般。 "阿苍啊,我在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你击垮。"徐岫夹了块绿豆糕看了谢苍一眼,对方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倒没有说话。 之后他们似乎说了许多许多话,似乎还提及了亲人友人,笑了一场,伤了一场,不远的桃花落了一枝桠,淡淡的花香酿着酒液,醇厚的醉人无比。 可徐岫最后看见的,只有白将离清俊的脸庞。 再醒来,只是南柯一梦。 唯酒壶空空。 风萧萧。 第十八章 这是恶尸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个和尚,但对方的确如记忆中一般模样。 殊明妙华坐在地上,九十九天境的远古通道口结成一张细密如网一般的结界,其边缘夸张膨胀似圆,丝丝缕缕,尽数系在殊明妙华身上。那柄沾染了血腥的圣器立在他的身侧,发出铮铮的低鸣,震慑着黑暗中的敌人。 三月又四日,日日饱受魔族的冲击,强行开启通道的结界……呵。 殊明妙华活不了太久了。 恶尸握着煌光,他要拿这个和尚的血来洗去煌光的魔气,心中却升不起半分杀意。这世上若有人值得他敬重的,当是毫无私欲、心怀苍生的殊明妙华。 "即便你今日死在此处,也不会有一人记得你的功德,也许许多凡人,连这世上有没有过你,都不知晓。这样的苍生,救来,有何意义?"恶尸不大明白殊明妙华的想法,但他现在却不想殊明妙华死,于是便静静站在原地,询问道。 殊明妙华双掌相合,眼眸微垂,轻声回答:"世人不过尘间沙,你如是,我如是。待时光荏苒,没有谁会记得谁。" "你是个傻子。"恶尸忽然就失去了交谈的兴趣,甚至觉得有些厌倦,他不大明白自己怎么会笨到去搭话,这世上他最敬重也最厌恶的便是殊明妙华这种人,"我要你的血来洗去煌光身上的戾气,作为报酬,我可以帮你毁了九十九天境的通道,或者……若你喜欢,我可以让整个九十九天境为你陪葬。自然,你不必太早给我答案。" 这句话让殊明妙华睁开了眼睛,他很缓慢的站了起来,一双黑玉般的双眸紧紧盯着煌光,然后忽而一笑,赞叹道:"你有一柄好剑,若是能铸成它绝代风姿,贫僧纵身死也无憾。"他的样子已经有十分的憔悴了,显然这三月四日他撑得辛苦至极。 可恶尸幸灾乐祸的想: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将它毁掉吧。"殊明妙华很缓慢的站起来,伸手抚过那柄低鸣不止的圣器,圣器很快便安静了下来。他抬起头来看恶尸,面上的微笑既温和又素雅,声音也极为柔和,叫人不由自主就听从。可恶尸面无表情的拔出剑隔着三指指着他,殊明妙华便又笑了笑,伸出双指来侧身一寸寸抚过剑身,说道:"你这一生最大的痛苦,便在于你不肯放下,执意追寻错误的方向,所以你才如此寂寞。" 恶尸瞬间变了脸色,剑身一颤,手腕轻抖,煌光已经抵在殊明妙华咽喉处,紧紧挨着,仿佛下一刻便会割裂那处一般。 "你又懂什么?!"恶尸低声喝斥道。 殊明妙华微微一笑,往前进了一步,恶尸忍不住退了一步,剑依旧紧抵着殊明妙华的咽喉,却滴血也未流,步子分毫,竟进退的恰到好处。"这个世界本便是叫人苦痛的,风未动,树未动,是你的心在动。你,悔改罢……"殊明妙华轻轻叹了一口气,满面悲悯,却不知是对苍生还是对恶尸。 "你又懂什么……"恶尸忍不住冷笑起来,笑得几乎气竭,"赠剑人已然不在,纵使今后花再香人再美剑再利,他也无法看见了。可我又能如何,白将离毫无作为,善尸伪善度日,莫不成还不许我为自己的情人讨个公道?既然他们不敢承担这份罪孽,那就让我来;既然他们无法直视这份真实,那就让我看。这百年来,我难道看得还不够清楚么?" "是他们对不起师兄,我要悔改甚么!" 殊明妙华细细端详了他一阵,只苦笑道:"你执念太深,我委实劝不动你,恐怕有负夫人所托了。"但他转而又是一笑,"不过你委实不必如此,缘到自然会再见。" "你是什么意思?和尚,你——!"你给我说清楚。 最后半句被恶尸咽了下去,殊明妙华已握着煌光,往胸膛一送,只听见"嗤"得一声轻响,剑刃入肉,直叫恶尸心惊肉跳,剑刃穿心而过,未曾溅出半滴。这并非是恶尸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感觉到后悔。 恶尸抿着唇,退后两步,将煌光拔了出来,伸手去摸,只觉着煌光被鲜血浸透,剑身湿腻一片,但很快又化作月辉流光,恢复往昔模样,本来覆于剑身上的戾气也尽数消散了。 这时殊明妙华却是一身白袍被血染尽了,身子一软便要倒下,恶尸伸手一接,便将他安安稳稳挽下。 殊明妙华慢慢滑下来,跌到恶尸身上,他心头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也不理会,只轻声说道:"还望施主信守承诺。" 圣器哀鸣不已。 这时恶尸也只能点头,他虽满心仇恨愤怒,但因极爱师兄也分去些许感情,此刻便不忍心叫殊明妙华失望,心中伤心的却是师兄当初孤独死去,恐怕要比这般叫人更加难过。殊明妙华便安心了许多,但隐隐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声音便渐渐低下去了:"世上的人,总有不同的选择。若我不救,也有其他人。可也许,没了我,便再也没有人了,又也许,生灵涂炭,法则再度颠覆……" 他最后一个字,恶尸几乎听不清了,只觉得臂弯微微动了动,然后听见殊明妙华发出的气音:"我已许久未见这般湛蓝的天了……" 话音刚落,恶尸就感觉到怀中的殊明妙华一软,全身都松散了下来,他将煌光放下,伸手去按了一下殊明妙华,一触到便了然对方已经生机尽断了。 "阿恶,你若是再抱着他,我可就要吃醋了。"凤凰女的声音随之响起,她千娇百媚的走过来搭在恶尸肩头,看着殊明妙华,却是满面嘲笑,"一个傻子,你何必为他伤心难过呢,又不值得。" 恶尸安静了一会,然后说:"他走的可还安详?" 凤凰女看着殊明妙华微微蹙起的眉心跟唇边隐隐沁出的苦笑,只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死了反而笑着的。" 之后恶尸便没有再说话。 望天机房内 佛珠断开散落一地的时候,幽厉反而比徐岫镇定,他跪在地上将那些琉璃紫金佛珠一颗颗捡起来,捧在手心里,还有些连在线上——一长串的未曾断开。 这个昔日凌厉癫狂的疯子今日却是安静的难以言喻。 徐岫颤了颤唇,准备说些什么,却很快被幽厉止住了:"那些废话你大可省了,他死了,早在我意料之中。"幽厉将那些佛珠紧紧握在手心之中,"这一千零八十颗佛珠,他未曾送给我,却送给你,大概也是为了保你一命。他在这些地方总是想得很周道,可惜他从来不愿意想想我。" 这让徐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有点发寒。 没有任何预兆与声明,一个时辰前幽厉忽然进了屋子,若是那时自己没有这串佛珠,便要再死一次了? 幽厉说完这句话后就带着那些佛珠要出门去了。 "肃雍。" 徐岫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忽然就叫住了幽厉,但人真的停下了,他却只剩下一句:"这么执着,不苦吗?" "他连这个名字都告诉你了,我倒真是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得灭你的口了。" 见徐岫一僵,幽厉似是很得意的扬眉一笑,面上却透出一股子非常冷冽的戾气来:"可你放心,他说话不算话,我却不是,殊明妙华不让我杀的人,我绝不会动。" 他很快又甩袖转过身去:"这六界何其广袤,可我眼里偏偏只能看见他;血海生灵何止千万,可他怎么就偏偏对我心慈手软……呵,他给了我温暖,也赐予我绝望;他给了一切,却也夺走了我唯一想要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一笔还不完的烂债,他殊明妙华想要收手了,也要看我肯不肯。"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从血海挣脱那一日在殊明妙华怀中看见的天,是何等湛蓝。 幽厉很快就出门去了,徐岫却觉得有点恍惚,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一段台词。 If I have never had a warm feeling of taste, maybe I will not cold; if I did not feel too sweet love, I maybe would not have to pain. if I have never not left my room, I would not know I was such a lonely(如果我从来没有品尝过温暖的感觉,也许我不会这样寒冷;如果我从没有感受过爱情的甜美,我也许就不会这样地痛苦。如果我从来不曾离开过我的房间,我就不会知道我原来是这样的孤独。)——出自《剪刀手爱德华》 徐岫轻声说道:"No matter the ending is perfect or not,you cannot disappear from my world。"(我的世界不允许你的消失,无论结局完美与否。) 殊明妙华与幽厉……呵,又何尝不是下一个徐岫与白将离。 第十九章 凤清臣与徐岫在树上喝了一壶酒,只有一壶,是一壶烈酒。 这壶酒烈到人一闻就觉得晕,再闻一闻便醉死过去了,可凤清臣满满饮了一壶,也没有醉。他从来就难醉,而今就更不可能醉了,一个人的心里要是装了事情,要是故意想喝醉,反而就更难醉些。等他喝尽了壶中的最后一滴酒,便朗声高笑着将酒壶摔下去,玉壶摔个粉碎,散落的玉片还粘缠着些许薄薄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冷光。 凤清臣捂着嘴咳嗽的时候,徐岫刚醒过来。凤清臣见他枕着月辉,披着羽裳,在月下活像一只休憩的白鹤,待一展翅,便翱翔云际,再无拘束,可蕳清给了望天机一条绳索,而白将离则将绳索套上了他的脖子,飞得再高,翱翔得再远,这只白鹤不过也只如风筝一般,永远叫白将离掌控着。 这便让凤清臣有点怜悯这个男人。 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凤清臣想,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于是他又拿了一壶酒出来,徐岫看了他好一会,没想到他是从哪儿拿出来的,但这也是一样的,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凤清臣在月下喝酒,也只有一壶,是一壶好酒。它一点也不烈,醇厚芬芳,香甜缠绵,酒香能勾起所有人肚子里的酒虫,这两种酒混着喝,寻常人早就醉得不知所以。 只闻着酒香也有几分醺然的徐岫不免抵住了额头。 "我遇见师左辟是在一个冬天,那一年,是他这一生最得意放肆的时候,他为人疯疯癫癫,行事轻狂孟浪,只因家中钱财万贯权势滔天,出门前后,自是数不尽的狐朋狗友,美人相随。"凤清臣又喝了一口酒,忽又看了看徐岫,才说道,"我那时只在远处笑他,待他家破人亡,钱散权空,方去度他。他是大机缘的人,一个人若福分太盛了,其他便会衰竭,他生来便为登云踏月,九霄不过是他的梯子,要是留在人世间,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他死。" "那一年春天他披着貂裘束着玉冠,人模狗样。"凤清臣哼了一声,"可我冬天再见他,他却穿着破麻衣,长发只用杂草胡乱捆扎成一束,照旧人模狗样。你说说,谁能看出他是个疯子呢。" 徐岫没有说话,可凤清臣也不需要他说话,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这一次凤清臣却转了个话题,说道:"殊明妙华死了,我恐怕也不远了。" 徐岫心知肚明他的确会死,便还是不说话,只听他继续说。 "左辟有了喜欢的女人,他这个人很是风流花心,但也最是衷情专一,他要是真正喜欢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如果他喜欢的女人很聪明,懂得情深不比相知,那他们大概都不会死;如果他喜欢上了一个笨女人……"凤清臣顿了顿,忽然又说,"师左辟不会喜欢上笨女人的。" 徐岫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因为他夺走了凤清臣这漫长的生命里唯一的光。 凤清臣跟师左辟是师徒,也是好友。凤清臣是师左辟的领路人,但实际上,在没有遇见师左辟之前的凤清臣很寂寞,他一个人走在漫长的寿命之中,言二姑娘有自己的仙侣,两人虽为好友,却来往并不频繁。凤清臣时常一个人住在天外化境,看山观水赏花,他最喜爱鲜活的东西,但却永远只能对着冷冷的如画风景。 黄金狮子乘高座,白玉麈尾谈重玄。 凤清臣的道寡路孤,铸就他千秋寂寞,直至他寻到了师左辟。师左辟是个不俗的俗人,他精通世俗的一切,只要他喜欢,就能伪装成任何人,如果他想要,那他就能讨好所有人。可见过他真正狼狈绝望模样的,令他又爱又恨的,却只有一个凤清臣。 因为他永远骗不过凤清臣,却不知道凤清臣将他放在心上,早是千般描摹万般勾索,还怎么会认错他。 凤清臣看师左辟,像是一个高人看自己精心培养的徒弟,也像看一个久未相逢的至交,更像…… 当日徐岫写到这儿便断笔了,他当日觉得凤清臣无论怎么看师左辟,师左辟都合该是他心中的独一无二,所以他写不下去了。凤清臣是个很寂寞的男人,他纵然修了仙修了神,成了人人敬畏的六鬼之首,成了天外化境的六仙之主,他也是寂寞的,可是他有了师左辟之后,就不大寂寞了,但他这辈子,也只有师左辟这么一个朋友。 可师左辟却有千千万万个朋友,所以凤清臣因为师左辟而活得有生有气,也因为他而死去。 但也不会再有人,能够取代凤清臣在师左辟生命中的位置了,纵然师左辟爱上什么人,那个女人与他再是缘深情浓,也抵不过凤清臣回眸一段相知。这九霄地狱,千山万水,能让师左辟甘心相随的人,只有凤清臣。 凤清臣是仙,他注定断七情绝六欲,可再绝情的人,也会觉得孤独。但师左辟不是,他反而是个很重情的人,所以他从来不会让自己感觉到孤独。他们一个是冰,一个却是火,冰是捂不暖的,可火却需要燃料,凤清臣养了师左辟这么一把快刀,最后却是用来刺在自己的心头上。 可这柄刀,毕竟是徐岫亲手捅下去的,这时候便难免有些愧疚,便开口说道:"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朋友,定是生平所幸。若得一句,万死亦莫辞。" "所以凤清臣这辈子,只做一个人的朋友。"凤清臣的这壶酒也喝尽了,他从高高的树梢上一跃而下,很快就走远了,"我也不敢做你的朋友。" 徐岫并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看见了白君欢站在不远处,星辉洒衣,他背上的剑鞘透着冷冷的光,看起来丰神俊朗。就好像在凤清臣心里徐岫永远无法与师左辟相提并论一般;在徐岫心中,即便不提白将离,那凤清臣也是无法与白君欢相提并论的。 就算是白将离套住了徐岫的脖子,那也是徐岫心甘情愿将绳子打上死结的。 白君欢站在那里淡淡的问他:"你在树上干什么?" 他倒不是故意,只是他性情就是这样淡漠,即便内心再温柔也不容易表达出来,这一点与白将离很是不一样;可是徐岫一想到他是白将离内心处最无杂念的纯善化身,便忍不住喜欢他。 徐岫笑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于是白君欢便走近了一些,徐岫便又喊他再近一点,最后白君欢站在树下,徐岫骗他再近一些的时候,他却不肯了,只说:"你莫要诓我,前面是树,你难道藏在树里么?" 徐岫便说道:"你又看不见也没有伸手去摸,为什么说我在诳你。"他其实心里知道答案,却忍不住想白君欢说出那段话来,让他听了,不至于难过。 "我虽然看不见,却感觉的到。"白君欢静静的说,"世上万物,许多东西你若只用肉眼去看,是发现不了的。正如你听不见树皮中虫蚁蛰伏的声音;自然也听不见风从山下传来,透过树梢的四周奔涌而来;也听不到一个人的血跟肉,是怎么流,怎么跳的。" 于是徐岫叹息了一声,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了:"我要跳下来了,你接着我么?" "好。"白君欢应道,可他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徐岫没有在意,却又问了一句:"你一定会等着接住我么?" 白君欢便又耐心的回答:"会。" "你一辈子都会等我?" 这让白君欢有些迟疑,但他很快便毫无犹豫的点了点头:"恩。" 这让徐岫朗声一笑,说道:"你原来也会骗人了。"随后他又说,"若是真的,那你也当自己随口撒了个谎好了。我要是哪一日死了,你便不必等我了,等来等去也是一场空,至多送你一堆骨头,血肉恐怕是没有了。" "我不撒谎。"白君欢坚持道。 "你与将离这一点真是一模一样。"徐岫边说话边纵身一跃,他的宽袍大袖与羽裳翩跹凌空,看起来好似神仙中人。白君欢听了那句话之后,顿了顿,还是在徐岫落地之前将他稳稳的接住了。 然后白君欢才说:"虽然我不喜欢你说的那句话,但我还是不舍得你掉在地上。" 他神色坦荡,也没有半分情意绵绵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在说情话,却偏偏说出了这么一句煽情的话来,惹得在他怀里的徐岫哈哈大笑起来, 徐岫伸手抚摸了一下白君欢的侧脸,心里想的却是:我怎么会舍得让你一个人,去走凤清臣的老路,你这一生,最是不该与寂寞为伍。 而他想的是白将离,却不是白君欢。 第二十章 之后种种不必多言,徐岫与蕳清学了些法术与聚灵之术后,便与白君欢回了云隐鹤鸣。 起初徐岫只以为白君欢催他是不愿意他与蕳清请教剑术,却没有想过白君欢是想亲自教他,自己这具身体修炼灵力虽不是上上之选,但与剑术这块倒是不差,两人日夜练剑,不过数月,徐岫于剑术也有了几分心得体会。 只是后遗症,也很是明显。 徐岫叹了一口气,用簪子挽起了发髻,斜斜插入空隙卡好,只是一些丝丝缕缕的发丝依旧垂落下来,因有失败的前车之鉴在前,徐岫也未曾管它们,任那些雪白的发丝粘腻在自己腰腿附近。这百年来,他的头发又长了不少,颜色也愈发雪白起来,虽不算丑陋,却总令他自觉得莫名生出一股老态来。 他宽衣解带后衣裳尽数委地,待全身未着寸缕,方才慢慢踱进湖中。 白君欢只将他的衣裳从地上一件件的拾起,面不改色的搁于一旁的石头上,然后慢慢踩着水波走了过来。他白靴过处,碧波轻荡,生出几分艳色涟漪来,待到湖心便坐了下去,佩剑搁在腿上,他从袖中掏出帕子一寸寸擦过剑脊,反反复复。 "今日的月色很美。"徐岫仰起头来轻声赞道,白君欢听见流水滑下他的脊背又重回波澜之中,听见他全身微微舒展开的声音,听见风拂动过他的长发,听见他微微沉入水中的声音,然后听见了他近乎轻柔的嗓音…… 白君欢觉得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似乎是因为白君欢没有回应有些奇怪,徐岫转身看了看他,只见到他心不在焉的擦剑,不由走了过去。湖心并不算深,只到徐岫腹部左右,可徐岫行走时带动的水波却不容小觑,白君欢感觉到身下一阵阵震动的波纹,煞时连自己的心脏也开始乱七八糟的跳动起来。 "你今日很疲惫吗?"徐岫本来是站在白君欢不远不近的地方,但看他额上连汗都沁出来了,才靠过身去,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块皮肤。白君欢依旧一言不发,纵使他知晓自己看不见什么,也没忍住闭上了双眼,睫毛拂动着眼前的布条,有些微痒,而眉眼间被望天机摩挲过的地方,却炙热无比。 这种感觉很奇怪,可白君欢却并不希望望天机抽回手去,直到…… "你的魔纹……"那些黑红而深刻的纹路渐渐从白君欢的眉毛与眼角处蜿蜒而出,像是刺破的深色血珠,被一点点涂抹其上,绘制成妖娆旖旎而又可怖的图案。徐岫伸手去描绘那份艳丽,指腹却被那炙热的血流烫得不轻,神色便晦暗不清了起来。 今日皓月当空,月辉洒落,仿佛是在那道魔纹上添了一些银光闪烁,却令徐岫更清晰的发现那魔纹正在流动。 "他要来了,对吗?"徐岫轻轻的叹息着,白君欢的头还未点下去,一道凛冽剑光便挽着满池月华刺穿猛然炸起的水帘刺到了两人面前。 这柄剑针对的倒不是徐岫,他轻巧的一转身便避开了这招剑,足尖轻点便又踏月乘波,往搁置衣裳的石头那儿去了。 这剑招分明是往白君欢那儿去的,他却只是按着剑的手微微一顿,流云般的长袖微微一动,只听见"铿锵"一声,两柄利刃撞在了一块,若说来者的剑挽着满池月华春波,寒气森然;那白君欢的剑便是一泓秋水游龙,行云流水。 这时白君欢突然说道:"真是你盗了剑。"一息之内,剑招已变化了千百,白君欢足下生波,掐住剑诀,指若拈花,衣摆生风,旋转的外袍似如浮云舒散,竟与恶尸换了个位置,将身后的徐岫挡了个一干二净。 恶尸却不理他这句话,只冷笑道:"久日未见,你倒是换了个情人,这世上当真还有人比师兄要好么?也是,你又未曾见过师兄的好。" 白君欢如鲠在喉,声音不由沉下来:"你在胡说甚么。"又没过多久,他突然神色大变,挽了一个剑花直指恶尸,"你竟带了外人进来!" 他仿佛委实气不过一般,又连连反复说了好几次,浑身都颤抖起来。 而后长剑一抖,直接往恶尸那处去了,他剑法迅猛,招虽断意却连,姿态风韵却极是清俊秀丽,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舞剑一般,唯有恶尸方知这连绵不断的剑招何其可怖,他猛然退后数步,白君欢的剑招却迫在眉睫,退几步便进几步,便只好举剑去挡,只是他心中没有杀意,自然不像白君欢那般下手狠辣。 不过恶尸被压着打了一会,心头火猛然烧起,便也招招不留情的回了去。如此一来二去,两人身上便都添了些伤。 恶尸心中恼怒,捏诀吟唤,于空中竟猛然生出一只烈焰火凤来往白君欢身侧奔去,却只听得白君欢冷哼一声,剑抄碧波,一条水龙亦是横空出世,却见空中龙凤交织,湖水上两人兵刃相交,打得正是酣热! 徐岫将最后一件外袍披好,方才站了起来,他又理了理头发,确保玉簪还在原处。等他做完这一切事情,却发现岸上多了一个黑衣女人,正笑吟吟的在那边喊:"外人外人,难道那个那边便是你的内人了吗?那我也是阿恶的内人。"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乌发如云,风姿卓越,穿着一身及地的黑金色长裙,面貌异常娇艳,眼波妩媚而又纯真。她说话的声音也很清柔娇美,有一种迥然仙凡的可爱与艳丽,男人不是喜欢青春少女的天真活泼,便是执迷于成熟的女子那种艳丽风貌,而这个女人,则全部拥有了。 比起林胜雪雀影仙或是瞻波他们那般不似凡尘的美丽,她要真实的多了。 徐岫虽然喜欢白将离,可看见她后,却仍然克制不住的神魂颠倒了一番。 "住口!"恶尸冷声道。 白君欢却停了剑,走了过去,那女人面上依旧带笑,但心里是很害怕的,便不着痕迹的退开了好几步,哪知道白君欢只往她面前之后,一眼也未曾施舍,仿佛她不存在一般。徐岫站在原地看着白君欢一步步过来,声音温柔似水:"你受伤了。" 但白君欢却没有回这句话,而是单手搂住了徐岫的腰,他摸索到那处薄薄的衣物底下贴合着如何温暖柔软的肌肤,他摸到了徐岫的骨骼与血流的速度,然后紧紧将徐岫搂进了怀里,另一只手则去拉他的衣袍,将那些衣物慢慢顺理开来,整理了领子,将徐岫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都重新理了一遍,然后才说道:"没有关系。" 随后,他很快便松开了手,他知道望天机不喜欢他这样过分的亲密,即使对方没有过半分微词。但白君欢感觉得到,感觉得到望天机等得人从来就不是他,可这样的亲密行为却令他食髓知味,只好做下去,却又努力克制自己。 然后他才对恶尸说:"天机不是外人,绝不是。" 月光下他的脸庞看起来既冷硬又冰冷,但无疑比百年前的白将离那犹带稚气的俊俏要成熟许多,就好像是一个青年蜕变成了一个男人。 恶尸刚要冷笑,却听见一阵铃声,远远近近,轻轻响响,铃声非常清脆,每一响仿佛都有一个拍子,组成了曲欢快可爱的乐曲。于是恶尸也安静了下来,他将煌光收回了剑鞘,面色柔和极了,没过片刻,一个小小的身影便从丛林里冒了出来,她穿着虎头鞋,眼睛又圆又大,齐刘海,头发厚厚的堆着,后头又被剪了一些,看起来像是脑门上被盖了半个西瓜皮一样,煞是可爱。 竟是个不过七八岁的女童。 恶尸便柔声唤她:"萝儿。"凤凰女有些气不过,只觉得自己相随恶尸这么多年也未曾得一声好气,为何这么个半大小丫头反而与恶尸有这般渊源,难道他师兄是个女人,生了这个孩子,才得恶尸这般青眼吗? 琼萝睁着眼睛看了恶尸好一阵,才甜甜笑道:"恶叔叔,你来看萝儿了呀。"恶尸便走过去半跪下来搂着她好一会,声音又轻又柔,微微叹道:"是呀,恶叔叔来看萝儿了,过几日,不就是萝儿的生辰了吗,难道恶叔叔会忘了吗?" 琼萝快活的欢呼一声,搂着恶尸的脖子不肯放手:"那萝儿的礼物呢。" 恶尸便摸摸她的头,说道:"自是要你生辰当日给你的。"琼萝虽有些泄气,却依旧开心,又与恶尸纠缠玩耍了一会,才挣开恶尸的双手,扑到了徐岫腿上咯咯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恶尸叔叔,虽然没有师尊好,但也是个好人,可疼萝儿了。" 徐岫将她抱了起来,看她肉呼呼的小手指着恶尸,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他心中又道:我恐怕比你知道的还要多。 于是琼萝又歪着头道:"你又与师尊一同出来洗浴吗?"徐岫便点头称是,琼萝的脸色便严峻了起来,大声说起话来,只是她声音软糯可爱,如此装作小大人,十分惹人发笑:"那你有没有被恶尸叔叔看过身子了?这样的话,你要当我婶婶好,还是当我的师母好呀。" 凤凰女听得晕头转向,恶尸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倒是徐岫习惯了小姑娘的惊人之语,只是淡淡说道:"我叫你下山去与那些孩子玩耍,你又去偷偷听了什么?看了什么?这般乱七八糟的话也会说了。" 顿了顿,徐岫又说道:"纵然如此,他们俩又都看不见,我便是不着寸缕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你又愤愤不平的紧张烦恼什么。" 琼萝听了,便满脸了解,便说道:"还是天机叔叔聪明。"可没过一会,她又忧愁起来,"那你不是不能当我的师母,也不能当我的婶婶了吗?" 徐岫无话可说:"……" 第二十一章 夜色昏沉,虽明星璀璨,但皓月却朦胧于乌云之后,很是有几分萧索意味。 徐岫闭着双目躺在冰冷的巨石上,衣袍微微撩起,只剩下一双赤足浸在池中,泛起水色,透出冷冷的光泽来。 他睡得很熟,身形却分毫未动,远远看去,像是攀折于岩石之上,而不远处,还放着他的鞋袜。 恶尸走得很快,他实在是很不耐烦凤凰女的吵嚷声,多话的女人跟多嘴的男人都特别的烦人。然后恶尸停在了徐岫面前,他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他虽然看不见,却清清楚楚的明白,面前这个男人是望天机,那个冰冷而威严的望天机。 而他现在正毫无防备的沉睡在自己面前。 这让恶尸觉得自己像是得到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宝物一样,整个人都近乎愉悦了起来。他并不喜欢望天机,但这不妨碍他高兴;他虽然不屑于弱者,却明白实力并不只决断于力量……只有恶尸自己知道,他是隐隐忌惮着望天机的。 望天机的实力与他相比堪称以卵击石,但这世上若只看拳头说话,那智者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恶尸听过望天机的声音,他的声音是清冷的,就像这满池的水,凉透入骨;但他的声音也可以变得很温柔,温柔的像是未曾断绝的水流,仿佛只要他愿意,便能伪装成任何样子,但总归不会是失控的。 就像师兄,也不像师兄。 师兄要比他更温和一些,也藏得更深一些。 恶尸半蹲下身,伸手在水中捞住了望天机的脚踝,手握上去的那一刻,险些冷得抛开来,活像是握住了块玄冰一样。恶尸摩挲了一会儿望天机的脚踝,然后松开了手,不声不响的站了起来,这时候他的手已经再没有一点水渍了。 大概是纯粹的执念,看得要远比本我更透彻一些。 恶尸生起了一种浓重的倦怠感,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寻找理由让自己在这三千世界里走下去,这些年来,若不是师兄的死亡推动,自己恐怕早早就回归本我了。可如今,凶手与同谋皆死了,煌光沾血也用殊明妙华的血洗干净了,欠殊明妙华的九十九天境也已经毁了,还有什么值得做的呢? 这个世界无聊透顶,可恶尸还是不想回去,他是爱意与仇恨并着贪婪的结合体,这世上如果有什么东西他得不到的,便一定要拿到,即便拿不到,也要多多少少分到一些。这漫长的百年之中,他也曾看过凡间夫妻与双修伴侣之间的反目成仇或是白头偕老,无论哪一种,都令恶尸感到厌倦。 他也一遍遍的审视过自己心中的师兄,明白至极,他爱得是这个男人的风骨,冷静,温柔,优雅。如果师兄不是在这恰好的时间逝去,当岁月磨褪去他的这层表面,那自己自然也就不爱了。他虽然滋生于对师兄的轻微爱意,但这爱意疯长的速度也止于亲眼窥见师兄死亡的那一日,所以恶尸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这股爱涌退的多么厉害,只剩下执念。 永永远远,一往无前的只喜欢一个人,是很难的。 但是当一个人死去了,那觉得他好,便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不会再反反复复想起他的错误与不好,岁月洗练之后,一层层反复的筛磨,就只剩下自己所希望所喜欢的那个人了,没有自我的颜色声容,却是自己心中最完美的那个人。 恶尸闭着眼睛笑了笑,忽就觉得一身轻松了起来:这世上,唯独我没有牵挂,也没有姓名,永生永世,心中只有师兄,我曾经爱过,也将永永远远爱着这个人,直至消散。 我生存的一切意义,只是为了他。 然后恶尸就如来时一般,轻然无声的离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岫是被哭泣着的琼萝推醒的,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时打着嗝,说话都说不顺溜,小手直指着忽然白光大盛的后山冰洞。 不同于琼萝的害怕,徐岫却是满面喜色,因为这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善恶双归本我,用不了多久,白将离就要醒了。 他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回,便急急带着琼萝一同去了后山,凤凰女早在那儿了,只是被拦在结界之外,满面愤懑;而琼萝不敢进去,徐岫心里一跳,试着伸出手去,却很快便被吸进结界之内。时间不多,徐岫直接跑过漫长的甬道,走到了中心处,那一方冰室已经被雕凿成了卧房一般,再不见冰棱雪柱,而中心有一张冰床,上面躺着两个人,最外头的眉眼上挂着霜雪,墨发如洗,正是白将离。 徐岫抖了抖,几乎软下身体去,眼泪忍不住一滴滴落下来,勉强扶住旁边的冰墙,被冷得脑子一清,方才回过神来。 白君欢站在床边不远处,唇色发白,面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看起来虚弱至极;而恶尸已经身消形散,几乎看不出原先面貌了。他们两人心口都析出一条透彻晶莹的光线来连着白将离,恶尸那处尤为浓重,也由此,他的身形消散的极快,不一会儿,便彻底没入了白将离的身躯之中。 白君欢似乎在强行忍耐着什么一样,近乎祈求的转过头来看着徐岫,轻声说道:"你抱抱我,好不好。"他看起来虚弱至极,叫人不忍心拒绝。 于是徐岫便走过去,他还刚刚伸出手去,白君欢就立刻倒在他怀里,依偎在他肩膀上,两个人都坐到在地面上。徐岫抱着白君欢的时候,才发觉他全身冷的惊人,而身形却愈发透明了许多,系在他心口的那条光线,更是纯粹浓郁了几分。 "我要死了。"白君欢闭了闭眼,"恶尸说我有了执念,是不肯死的。他说对了。"他脸上露出很浓重的苦涩笑意来,看得叫人心里难受,徐岫将他搂在怀里,有些难过,却不知该怎么安慰白君欢,因为一旦回归成白将离,他们的意识皆会被抹消,说是死了也是对的。 "我不想死。"白君欢将头埋在徐岫怀中,然后说道,"可我知道,你是希望本尊活过来的。" "你待我好,全是因为他,对么。" 徐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伸手摸上了白君欢的面孔,点了点头。 这最后一刻,即便真话再伤人,他也不愿意骗白君欢。 "可是,我从未把你当做他。"徐岫伸手抚过白君欢的后脑处,将那方白布慢慢的解了下来,直直的看着白君欢空洞的眼眶。那模样很可怖,可徐岫一点也没有被吓到,只是慢慢流下眼泪来,"我待你好,是因为他,也不全是因为他。后来,我是真心待你好的。" "只对我一个人吗?"白君欢顺从的靠在徐岫怀中,轻声问道。 "是,只对你一个人。"徐岫忍不住哭了出来,原先的喜悦心情荡然无存。 顷刻之间,白君欢在他怀中尽数消散,猛然乍开的无数光点萦绕了徐岫一会,齐齐涌进了白将离的身体里。徐岫扑到床前,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疼,眼泪一点点打湿了羽裳,有几滴落在病床上,很快就化作了冰粒。 有那么一瞬间,徐岫觉得心都空了。 第二十二章 "你是谁……" 这是沉眠多年的白将离复苏时,对徐岫说的唯一一句话。 "望天机,我是望天机。"徐岫默默咽下了自己的姓名,不知由何而来的直觉告诉他,绝不该这时候说出自己的名字。 白将离的神态非常的冷漠,他虽听到了答案,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并未曾理会徐岫,似乎也不是真心想要问他的,于是也不期待结果与答案。他很缓慢的坐起身来,容貌与神态都已经褪去当年所有的稚气与少年模样,他的神色之中有冷静也有漠然,却惟独没有喜悦,更没有什么厌恶。 徐岫觉得自己像是窒息了一般,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过大概在白将离心中,望天机存不存在,留不留下都是可有可无的,因为在他心中,除了那具尸体以外恐怕再无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白将离下了冰床,他挂在鬓角与眉毛上的霜雪都很快化了开来,他只是伸手拭擦了一把,又为荀修理了理衣裳与头发,神态也是古井无波的,仅是认真的过分,仿佛他的生命中仅仅剩下这么一件事值得他留恋,所以好像倾尽所有的谨慎仔细一般,好好做这么一件事。 他虽然看不见,动作却很娴熟,大约是即便相隔百年,于他心中的师兄,依旧是清晰可见的。 徐岫见他动作,仿佛心头受了一记重击,只觉得一口血涌上喉咙,腥甜味已经近在咫尺,却硬叫他咬牙咽了下去;心脏疼痛的好似被人紧攥在掌心中把玩一样,几欲粉碎。他从不愿意叫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今日却是又笑又哭,满面泪痕,仪态尽失,纵然白将离看不见,却也叫他羞耻万分。 没多久,徐岫就擦了擦脸,跌跌撞撞的扶着冰墙往外出去了,在甬道的拐角处,徐岫没忍住又转头看了看白将离,那人坐在冰床边,满身落寞,却好似与他两个世界一般隔绝而开,再无相溶的机会。 徐岫咬咬牙,一甩袖,干干脆脆的往外面去了。 过了良久,白将离方才微微叹了一声,却并没有说什么,就好像他百年前剜出双眼还于生父一样,无话可说。 他已经失去的太多,也受过寻常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受过的苦。 珍惜与守护是什么,也早早就忘却了,若不得到什么,自然就不会再痛苦于什么的失去。 你要是给我什么,就要全部给我,完完整整,完完全全,都要给我,哪怕缺了一点,没了一些,我也是不乐意的;如果不是只属于我的,那我就不要,既然无法得到,就干脆放弃,总比记挂着不属于我的东西却始终得不到要好一些。 白将离压下善尸融入之后心头猛然生出的对望天机的亲近依赖,将它死死压制在最底层,又强行抹去善尸仅剩的模糊意识,方觉得好受一些。但再如何剧烈的痛苦也比不过当日的失去之苦,再如何满目疮痍的伤疤也及不上当年的锥心之痛。 正因为明白,方懂得害怕,他绝不会叫自己再尝第二遍。 其实这百年来,无论是在恶尸的杀戮与仇恨的阴霾下庇佑自我,还是在善尸的宽容与温和的日光下静观其变,白将离都始终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当实力的强大,需要毫无牵挂毫无弱点,那他的强大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每当恶尸的阴霾越盖越深,善尸的天地越发广袤,白将离都无法理解,站在这黑白中介的自我,究竟是在痴迷什么,又是在执着什么。 就好像一个死循环一样,没有什么牵挂便不会再有弱点,心如铁石之时,实力强大便尤为明显;可这份强大的实力,却并没有任何理由存在。纵然仗剑九州,无人敢掠其风采,但他既无争权利禄之心,也对外人眼光毫不介怀,这样的实力,得来又有什么意义。 当日师兄身陨,不过就是因为他的剑太慢太迟,才会铸就这一世憾恨。 但既然此心已死,剑再快,哪怕能挽住月辉流光,也无法使时空倒转。在这个世上,他已经不再拥有想要去保护的人与物了………… 师兄…… 白将离伸手抚过荀修冰冷的脸颊,只觉得心好似都荒芜了一般。 未必独独是情窦初开的爱意,更多的是这份如兄如友的情谊。 师兄在他心中惯来优雅从容,冷静沉稳,好似与他在一起,便什么都不会惧怕一般。自己当年与玉英一同抬他去见慕青华,接箫在师兄面前吹奏,这些近乎笨拙的亲昵好似很多很多年前发生过的一般,自己一次次剔除心魔,待两人情爱便要开始之刻,却恰是天涯永隔。 说这是多么深的爱意,是绝不会有的,否则恶尸这百年来所恨的,便是奢冶了。可师兄却的的确确是白将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他被生拉硬拽的从心头那块肉上撕去的时候,那胸膛里跳动的肉块便早已残缺不全了, 说到底,白将离也不过是一个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复活。 世事总是不公的,有些人亲友在侧,还有知己相伴;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一个待他好的人,却也被上天夺走了。 父母抛弃,白将离从未怨过;师兄弟情疏,白将离未曾恨过;门派灭亡,白将离并未憎过;师尊离世,虽觉伤怀,也不曾悲痛欲绝…… 这些人,这些事,总是叫人要接受的,除去师尊颓然多年,黄泉忘川一遭未免不是好事以外,白将离与其余感情甚为疏散,即便觉得可惜可悲,却也不曾怨恨天道,不曾厌弃天道。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师兄,偏偏是这个人,偏偏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全心全意,不因他人也不因利益,单纯待他好的这个人被夺走。 被挖心弃尸,被抛于冰洞之中,在绝望中死去,魂消魄散,形貌狼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为什么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夺走他的生命! 白将离还记得异常深刻,他在归还双眼的那一日,奢冶所露出的那般震惊苦痛的模样,令他心中畅快无比。 他双目空洞,血迹蜿蜒的从眼眶中流出,用那般可怖的形态近乎恶毒的告诉奢冶:"这百年来,我唯有与师兄师妹在一块儿时方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柄剑一块冰一块石头……自出生到现在,我再如何孤独绝望,也不至如今这般。我曾想与师兄师妹他们一同遨游九州,贯彻天地……" "我感激你与鸾姬给我性命,叫我感受那样的温暖与快乐,所以我从不曾恨过你们。" "如今哪怕我恨不能死上万次,心如刀割,也仍不恨你们。" 他听见奢冶哑着嗓子喊他'将离',隐隐想要笑出声来,却忍不住流下了泪。 师兄的死去,好似在他濡慕父母的盼望上狠狠刺了一剑,这便是他贪心的下场,是他贪婪的结局。 这便是……他该受的惩罚。 第二十三章 晚风吹过长廊,留下满地落花,归巢的鸟儿飞入了满天的红霞之中。 徐岫坐在屋中,橘红的霞光幻化为冰冷的黑夜,光透过纸窗,将他的面容从晕红照成苍白。他就像一尊木人一样,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却像是虚假描绘的图画一样,当沾了水擦干净了,便一点笑容也没有了,看起来非常吓人。 夜又深了一些,连当空皓月都被乌云遮住的时候,鸾姬推开门进来了。在这个世上还没有能令她害怕的东西或人,所以自然不在乎徐岫的表情,可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极为迟疑,仿佛有千斤一般凝滞在她的足尖,甚至没有坐下来。 "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吗?"鸾姬静静的说,她的脸上充满了憔悴与心碎,这个世界上能给她这么大打击的人,除了奢冶,只剩下白将离。她依旧笑着,可那种笑容却并不是喜悦的,反而显得非常空洞。 "我没有想到,你的心是冰渣做的。"徐岫几乎要发怒了,可他还是忍了下来,将一切咽回了喉咙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也说不出口一句话了。 鸾姬静静的笑了笑,终于坐在徐岫的对面,然后拢了拢自己的长发,看起来温柔素雅,然后说道:"可你的心却是肉做的。望天机,我当日要你随着离儿回云隐鹤鸣,不是等如今你来质问我的。那一日你问我即便是最后与离儿在一起,我也不后悔么?你还记得我的回答吗?" "你说若我成了,也是我的本事,你与奢冶绝不会阻挠。"徐岫沉沉的说。 "我今日,也还是这个答案。"鸾姬几乎要落下泪来了,可她终究只是看起来憔悴的惹人心痛,昔日的天女,今朝的魔尊夫人,她是绝不会在普通人面前流泪示弱的。 徐岫或多或少有些察觉到自己恐怕伤到这位母亲的心了,可他想到白将离,却就绝不容许自己心软。 但凡鸾姬与奢冶对他有一丝感情,就绝不会让白将离堕落至此。 "你还是不肯放下你的骄傲。"徐岫叹了口气,"你唯一的孩子深陷黑暗,你却只想到找外人来救他,亲情淡薄如此,除了叫人唏嘘叹惋,还叫人觉得可悲。" 鸾姬摇了摇头,似乎忽然坚定起什么似得,淡淡说道:"若上天要我重来一次,我也绝是如此行事,只是若能够……只盼着离儿不要再受这么多苦楚才好。"徐岫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鸾姬如此执着于如此堪称错误的行为,但他心中却起了古怪,觉得恐怕是自己错了方向,但委实不敢全盘推翻,只是开始猜测别的可能性。 "他这一生,绝不该与寂寞为伍。" 鸾姬知道他这是应了,便微微舒了口气。 "既然言尽于此,我也无意留你……"徐岫直接逐客。 鸾姬轻轻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但当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却是白将离站在外面,也不知道听了多久。鸾姬的神色先是狂喜,又变得温柔,最后直直流下泪来,手伸了几回,终是攥紧了拳头,轻柔的抚摸了一下白将离的脸庞,温声说道:"离儿。"她这般唤着,就好像在唤自己心头的宝贝,像是一个母亲在唤自己刚出世的孩子。 可绝没有一个母亲,会像鸾姬一样的铁石心肠。 白将离既没有打开她的手,也还回应了她,但他却是冷冷淡淡的唤她:"鸾姬夫人。" 他的话像冰渣,像毒液,那四个字仿佛毒药侵泡了白将离的舌头,那般顺溜的就脱出口去,对鸾姬而言,简直可说是恶毒至极。 简直不如什么都不说。 可鸾姬什么都没有说,甚至将白将离搂在怀里轻轻的抱了一下,可又不敢抱太久,很快便自己放手了。她又对白将离细细嘱咐了一些琐事,留恋的看了会他,才慢慢离去了。 看来,鸾姬宁愿白将离伤她的心,也不愿意白将离一句话都不对她说。 徐岫依旧坐在那儿,背对着白将离,一句话也不说。 他心里虽然有难过,也有伤心,却绝没有对白将离的愤怒,因为徐岫这一辈子都不会对白将离生气的。 白将离走了进来,轻轻的问他:"望天机,你会不会乐器。"他手上拿着龙箫,凤箫被他别腰间,可徐岫统统看不见,端端正正的坐着,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墙壁。 "我会……" 徐岫的确会些乐器,但都不大精通,他有时写文,写到用乐器做兵器的主角或是配角,习惯自己去看看该乐器入门的书籍,有机会再自己玩一玩。谢苍跟东华喜欢收集乐器,尤其是东华,他书房里几乎放满了古典乐器,谢苍倒是偏西洋多一些,钢琴小提琴之类的不少,他自己对大提琴比较擅长。 两个败家玩意。 想起昔日的好友,徐岫近来沉闷的心情也不免好了一些,扯扯嘴角也算勉强露出个笑容来,转过身来对白将离轻声说道:"我会琵琶。"他虽然对乐器都或多或少了解一些,但有一些着实是无法上手,唯独琵琶弹得好些。 白将离迟疑了一会:"我没有琵琶。" 徐岫看着他略微有些窘迫的模样,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歪过头看了看他。白将离又迟疑了一会,忽然又什么都不说了,只是变得非常冷淡起来,摇了摇头说:"没事了……" 白将离的表情看得徐岫一阵恍惚,他站了起来,忽然伸出手去把白将离抱在了怀里,白将离并没有抗拒,反而将徐岫搂到了怀里。徐岫抱了他一会,才忽然想起白将离的神情很像是君欢想要自己抱抱他的模样,只是善尸若想要什么,便会很直白的与他说出来讨要,绝不会如白将离这般。 所以徐岫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当白将离成熟了,还是当他们俩已经没有往昔情分了。 前者叫徐岫伤怀,后者叫徐岫伤心。 过了好一阵,白将离才放开了徐岫,轻声与他道谢:"多谢你了……我只是,冷的太久了些。"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表情又很是平静,异常惹人发笑。徐岫却听得全身发寒,他从未想过,自己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因为别人的痛苦而痛苦,恐怕若没有善尸与他这层关系存在,白将离还要再如此冰封自己下去。 徐岫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微微笑了一下:"日后我去镇上买了琵琶,赠你下酒如何?" 白将离沉默了许久,半晌才说:"师兄也曾说,让我舞剑一曲赠他下酒……" 徐岫的笑瞬间僵硬在了脸上,他只觉得荒唐,自己竟有一日也要吃自己的醋,还觉得奇酸无比。 但随即白将离又道:"我不会喝酒,不若如此,你赠我一曲,我还你一舞,如何?" 徐岫自然点头称好,等白将离快要离去的时候,他方才道:"你若又觉得冷了,我永远是在这里的。"白将离脚步也未顿,叫人不知他究竟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 第二十四章 这个夜晚,似乎特别多波折一些。 徐岫目送鸾姬踏着乌黎离去,方觉得年华逝去几何,当初那稚嫩的龙孩,竟也已蜕变成了应龙,恐怕其中因果缘分,叫人难以叙述。 琼萝已经睡下了,凤凰女也不知去往了何处,白将离回到了冰洞之内,唯独徐岫站在这高天冷月下,长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蕳清从阴影中慢慢踱步出来,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变化了,腹部藏于宽松衣裙之下的微微隆起,似乎充满了新生的美好。她平日高贵美艳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温柔与慈爱,但眉宇间的忧郁却并未散去,如影随形,好似跗骨之蛆…… 可徐岫如今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办法再去关心她人了,尤其是蕳清,这个充满未知的女人,似乎每一次与她讲话,只要不留神,就会被她安排好一切一样,无论什么事,背后都有她的影子。 "他永远不必知道。"徐岫苦涩的笑了起来,"我那时与他交好,甚至有了感情,一切不过……是建立于他信任荀修的基础上。我本就不是他那玉英宗的同门大师兄,他要是还能喜欢我,才是真正的我,对吗?" 蕳清轻轻一叹,低下头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果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徐岫知道,她是在说那一日与君欢相见时,两人交谈的那一句:但望天机与荀修,却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等蕳清渐渐步入月光之下,徐岫才发现她面上似乎隐约有些泪痕,但想再仔细看看时,蕳清却已全身拢在华光之中,再看不见面容,她足下衍生法阵,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徐岫迟疑了很久,才慢慢转身进入冰洞,无论怎样,他想再见见白将离。 爱情真是个非常奇妙的东西,徐岫当年战战兢兢为了小命提心吊胆,丝毫不敢有所懈怠;但如今一切放松,他可以去隐退过自己的小生活,却觉得疲惫至极,唯有见着白将离才能感觉到生活下去的勇气,甚至叫他萌发出比之前当荀修时更大的生存危机。 人总是活得很辛苦的,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但你究竟是永恒在痛苦之中挣扎,还是跳脱出来,在痛快之中快活的活着,也全是靠自己的。 若徐岫离了白将离,日子哪里还有什么意思呢。 …… 白将离坐在冰床边,他自然还坐在冰床边。因为除了荀修的尸身,他已一无所有;除了这寒冷冰洞,他已无处容身,只因为这天下,他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想交的朋友。如果有人活得像他这么寂寞,恐怕与死也相差无几了,因为他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乐趣。 他的手轻轻的抚摸过荀修的脸庞,像是最后一眼般的真切而温柔。 徐岫靠在冰洞旁,静静的看着白将离无声的举动,这一幕他并没有看过很多次,却已经习惯了。有时候徐岫会觉得这几乎就像是一种笑话,白将离跟他,都在看不属于自己的人,却也都甘之如饴。哪怕看见的,只有一个侧面,只有一个冰冷的脸庞,也决不放弃…… 过了许久,白将离的手停在荀修的脸颊上,一动也不动,然后近乎惆怅的说起话来:"师兄,你离开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不曾拥有过。为什么这个世上,只有你会待我好呢?难道我希望有人喜欢我,全心全意的待我好,也是贪心吗?"他顿了顿,又有些伤心的说,"你是断绝情欲之人,我不该说这些的,以免扰乱你的心神……" "只是你现在恐怕也不会再被我扰乱心神了……说不定,已经早早的离开了,也不用再被我拖累。"白将离静静的说着话,"我从未想过,哪怕只有一日也好,一刻也好,甚至于一盏茶、一炷香……哪怕你起来骂我,我都是开心的。只要你起来……你起来与我说话,哪怕是打我骂我,我也不会生气还手……" 白将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得,微微笑起来,说道:"对了。你从来没有打过我,更不会骂我。" "你应该不要待我好……这样,也不会让我太伤心。"白将离执起荀修的手,眼泪浸湿了白布,洇出一片浅浅的红色来,而后顺着脸颊滴落在他的指尖上,"你入了轮回,纵然奢冶能叫你起死回生,也不会再是我的师兄了……对吗?" "我虽然只剩下你,可也已经强留了你百余年。"白将离低了低头,近乎沉痛的嘶声道,"如今……便由你这无能的师弟,送你回归天地,自去逍遥,再无牵挂罢……" 他心里恐怕已经痛极,仿佛时间都在他身上停滞了下来,半晌后才单手捏咒,唇齿之间生冷的跳出一句句咒言来:"六灭赤炎,天心玄关,纵我九宫,焚以身躯。" 一朵青莲火焰从白将离指尖疾出,落在荀修尸身之上,瞬间蔓延而开笼罩全身,化作了腾腾烈焰。荀修平和安详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尤为明显,他全身上下都沾上了赤炎之火,每一处被烧灼后都尽数化作了虚无,他的手还笼在白将离手心之中,当赤炎之火蹿上来的时候,白将离的手心烧焦了一片。 没过多久,荀修便消散在火灵之下,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白将离一动也不动,手已经执着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荀修也没有离开一般。他掌心处的伤口已经焦黑不看了,徐岫沉默了许久,上前几步将他的手拢在了掌心中,启唇默念:"九道还形,太真纳灵……"他灵力虽然不强,但于这方面术法倒还算纯熟,白将离的伤很快便开始淡去,虽仍有残余痕迹,却不再如方才一般可怖了。 然后徐岫将白将离抱入怀里,他倒也没有拒绝,只是靠着徐岫的胸口,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会后悔吗?"徐岫闭上了双眼,微微低下头去,抵着白将离的头,轻轻的顺过他笔直修长的背脊与长发。 "……" 过了很久,白将离才轻轻的回道:"这个问题,我耗尽了一百年来想。可到现在,却也没有答案,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明日的我,会不会后悔现下行止。" "这一百年里,我在漆黑的甬道里走了很久很久,没有别的路,我只能走下去,有时候我会看见那些唯一值得我想起的过往,但也不属于我。当我走的无趣的时候,便再没有走下去的兴趣与勇气了,我疲倦的坐下,希望休息到再不醒来。可当我休息够了,却再次睁开了眼睛,向着黑暗的未来永不停歇的走着。" "师兄死后……我觉得非常害怕,因为我很担心玉英……我已经没有了师兄,绝不能叫玉英再出事。可过了没多久,玉英找到了我,她将琼萝托付于我,我看见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生气,便清楚,我连这个小师妹,也留不住了。一个人若是一心求死,外人耗再大的精力,也无法唤醒她死去的生机,就好像我一样,所以我就放她离开了。" "可玉英离开的时候,我却觉得愉快而放松,因为我再也无需担心她了。我的人生也再没有光明了,自然就不会惧怕接踵而来的黑暗,试问,一个常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对他而言,黑暗与更深的黑暗,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的心已经看不见了,眼睛还留着有什么用呢?我也不愿意欠奢冶什么,他赐我骨血,赠我双目,我虽还不了他的这份生恩,但好歹眼睛,还是能够还他的。"白将离静静的说着话,仿佛他已经忍耐了许久,再也等不及要倾诉完全了,"可是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会痛的。" 徐岫忍不住抱紧了他:"别说了!" "别说了……" 徐岫忍不住又重申了一遍,他低下头去,捧起白将离的脸庞,深深的吻了下去,尝到了一点咸涩的滋味,温热的舌尖探进去的时候,轻轻挑开了白将离微合的牙齿,卷着对方毫无反应的舌头吸吮舔舐,仿若安抚。 等徐岫觉得够了,才粘腻的又在他的唇上磨蹭了一会,慢慢的分了开来,而这时,白将离的唇已经湿润微红了起来,仿佛布着一层透亮的光那般。他很缓慢的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过白将离的眼部,觉得全身都恐惧的颤栗了起来一般,但当他用指尖描绘过对方的眉毛之后,便轻轻的落了一个吻下去。 "你说的没错……人正因为有了感情,才会有弱点,有了弱点,就会脆弱起来。无论你的剑多快,心多坚硬,都不能够挡下所有。你经历的事情,失去的人太多了,正因为你的心藏着这些,你才会觉得痛苦,你珍惜所有,但到最后却是一场空……"徐岫苦笑了一声,"他人看你父母矜贵,他人看你前辈恩重,他人看你翻袖云雨,他人看你剑术决绝,便不会看见你身上的枷锁。" "但你何不想想?"徐岫说,"可你虽失去了所有,可毕竟还有一身绝世剑术,有你自己的道,还得到了一些,你这么想想,能否将自己从无尽的痛苦中解救出来,多出一些快活来?" 白将离终于有了反应,认认真真的问道:"我得到什么?"他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些渴望来,纯真的像是个无所依靠的孩子。 "我。"徐岫说。 "我爱你。"徐岫轻声说,"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永永远远。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做你的朋友,也许不大好,但我绝不会叫你沉溺痛苦,出了错也无妨,有什么丢人的事情也没关系。你即便在我眼前哭,在我眼前疯,我也绝不会离开你,只要你想,天涯海角,我也随你去。" "大概无法叫你不再痛苦。"徐岫轻笑了一声,近乎苦楚的摇了摇头,"爱情是很难琢磨的事情,我绝不会叫你放下,但至少,我能让你不那么孤独。" 白将离的心猛然跳动了起来,下意识的抱紧了徐岫的腰。 他的确在孤独中太久了,久得惊慌、恐惧、害怕……。曾几何时,亲眼得见师兄死去之时,他也期望有人陪伴身边,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要静静的陪着他,就已经足够了。可最后,除了寂寞,只剩下空无一片,没有人,谁都没有…… 谁都不在。 可白将离却又不禁问自己还能够再失去一次吗?可他还是禁不住这种诱惑,就好像沙漠里看见绿洲一样,哪怕知道也许是海市蜃楼,仍然忍不住耗尽最后的体力奔向那片光芒。 既然已经绝望了,即便再次失去了,又能有多绝望呢。 白将离在心里说服自己。 他不是早已经,永存黑暗了么…… 第二十五章 撇开其他不说,望天机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 体贴,温暖,进退得当。 若非见过,又与他相处过,白将离几乎不知道,天下间竟然还会有比师兄更契合自己的人。但正因为望天机待他格外的好,日复一日,他却忽然觉得,相比较起来,善尸与望天机交往的过程简直好像是陌生人一样。 因为望天机从不会轻易对善尸笑,可对着自己却永远都是笑着的;望天机也不会随意去拉善尸的手,可他却恨不得与自己的手缠在一块;望天机绝不会每日耐心的说些新鲜趣闻给善尸听,可他却恨不能将所有的美景都对自己一一叙述出来…… 如果朋友都像是望天机这样,白将离觉得大概也能够明白自己为何总是孑然一人了。 现在白将离站在街上,他已经站了许久了,身上也没有带剑,却并不担心,也不觉得自己非常孤独。他甚至有闲心去听街上吵嚷的杂声与嗅一嗅空中传来的不同气息,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可爱而又熟悉的小姑娘的声音,还闻到了她拿在手里的糖人的甜香。 但小姑娘身边的那个人,白将离却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嗅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药香,那种苦涩的近乎陈旧的气息,似乎嗅入肺中,便觉得苦,然后化开一阵甘味。 很久很久以前,白将离在师兄的身上也闻到过这种药味,却不像望天机那样渗入骨髓。 不过望天机当年身受重伤,百年来都靠蕳清夫人与凤清臣用药石之术续命,灵丹妙药不知食下几何,满身药味倒也并不奇怪。 "师父。"琼萝自白将离醒来后就有些拘束,平日言谈举止也不再似往常对白君欢那样放松信任了,她小心翼翼的提起手中的纸袋,孩子气的肉脸颊上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来,"萝儿给你带了玉米小窝头,香香甜甜的,可好吃了。天机叔叔用了法术,现在还热热的。" 白将离对付小孩子并不拿手,尤其这个孩子还是师妹唯一的子嗣,便只好木讷的点了点头,当是自己知道了解了。 琼萝毕竟年幼,看不出白将离冰冷的面孔底下是什么心思,只以为是师父不喜欢,不由得难过起来,抱着一纸袋的玉米窝窝头,可怜兮兮的站在望天机身边。毕竟对她而言,温柔的天机叔叔比起忽然就寒冷如冰起来的师父要来得好的多了,毕竟白君欢在外人面前虽也是冷若冰霜,但私下对琼萝却是极为照顾体贴的。 小姑娘忘性大,早记不住望天机与她第一次相见时的冷漠了,但师父的好却记在心间,所以也经常被白将离冷漠的态度刺得眼泪汪汪。 徐岫牵住了白将离,单手揽着琼萝的肩膀,温声道:"听说这一季的花开的很美,咱们也随着他们去看看,怎样?" 白将离惯来是不说话的,他早已看不见这世间繁华三千,对景色自然也不强求。但琼萝不一样,小姑娘对什么事都有好奇心,她虽然随着白将离修了道,但毕竟不是荀修那样的忘情之道,还是稚气的性子,对什么东西都好奇极了。 "天机叔叔,看完了花花,可以再吃花花糕吗?"琼萝舔了舔糖葫芦,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徐岫。 徐岫微微一笑:"要是到时候萝儿还想吃,叔叔就让萝儿去买。" 琼萝慎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别在自己腰间那个小小的装了好几枚铜钱的小荷包,含着一颗糖葫芦甜甜的说道:"萝儿要买三个花花糕,师父一个,天机叔叔一个,萝儿一个。" "萝儿乖。"徐岫看了看这个天真淳朴的小姑娘,忍不住松开了抓紧白将离的手,却没料他刚放开,白将离却紧紧握了上来,他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点近乎迷茫的疑惑来,正对着徐岫。徐岫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觉得心脏好像被猛烈的撞了一下,头都有些发晕,却觉得甜滋滋的,也重新伸展了一下五指,回握了过去。 等到两个人的手掌紧紧缠在一起,白将离方才变回平常的模样,倒是琼萝懵懂的看着两人握手,咯吧咯吧的把剩下的糖葫芦吃光了,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来抓住徐岫的指头:"萝儿也想要牵牵。"其实她心里更想牵着师父的手,但最近师父都只肯让天机叔叔牵手…… 不过…… 琼萝又想了想:大概是我太小了,师父眼睛又不大方便,自然是天机叔叔最可靠了。 不过琼萝倒是忘记了,她的师父从来都不像个瞎子。 其实徐岫是想帮琼萝理一下发绳,但小姑娘既然想要牵手,也绝没有拒绝的道理,便一手牵着她,一手拉着白将离,三个人顺着人流往山上走去。 山道狭长,游人来往繁多,却少见他们这样的组合,多是些遮了面的闺秀佳人与年轻俊逸的才子郎君。其实刚到山脚下,三人便换了位子,因为正好有一家三口路过,那对父母一边一个拉着孩子,琼萝看得心生羡慕,怯生生的提出来,希望可以叫白将离拉拉她的手。 其实琼萝提出的时候,是抱好了失望的准备了,因为这虽然是件小事,但白将离却也不一定会答应。但没想到的是,白将离自己将手伸了过来,于是琼萝便欢欢喜喜的一手拉着白将离一手拉着徐岫,借着他们俩的力量,偶尔缩起身体来悬在半空中被带上去,或者是一蹦一跳,兴致高昂得很。 徐岫虽然松了手有点落空空的,但也没倒霉到要去跟小孩子吃醋,看着琼萝高兴的模样,倒也笑笑,什么也没说,反倒是白将离看起来就十分紧张,仿佛如临大敌一样。 三个人慢慢走了一会,山道也约莫走了千阶,一边也陆续出现了休憩的小亭子,琼萝先前闹的太开心,到现在便没了气力,三人也停下来稍作休息。琼萝坐了一会,就又跑到亭子后面去仔仔细细打量去了,仿佛她身体里又涌出数不清的精力来了,但现在若要她再往上爬,却定是要人背了。 白将离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徐岫身边,手似乎还有一点颤抖,徐岫伸手覆住了他,才发现白将离的确手抖得厉害,便柔声问他:"怎么了?" "好小……"白将离满面正色,严肃至极,"软的好像骨头也没有长出来……我很担心会捏碎。"他看起来有些低落了。 徐岫没笑出来,而是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白将离,轻轻的叹了口气:"别担心……她会好好的。"他拍了拍白将离的肩,以同等的身份去看他,而不再是如长辈一样的去摸他的头了。 "你也是?"白将离问。 "我也是。" 第二十六章 从山下到山上这条山道两旁也栽植了不少花卉,朱红的樱草开了一路,待地势再较高些,便是一些别的花种,但徐岫已经认不出来了。 来山上赏花的人,即便不是风雅之士,也多是爱花之人;即便不是爱花之人,也是惜花之人。多是老老实实的走到山道上,偶有稚童好奇,多也被身旁大人管束着,倒没有做出践踏花草的坏事来。 休息够了的琼萝开心的在石阶上蹦蹦跳跳,双手似羽翼一样往后张去,快活的在徐岫与白将离身前身后绕来绕去,稚嫩的小圆脸上满是欢笑。徐岫看她高兴,心里也愈发柔软起来;倒是白将离虽看不见,却听得到琼萝的笑声,微微叹了一句:"我第一次见她这么高兴。" 徐岫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三人慢慢走着,竟不觉得时间飞逝,山顶已近在咫尺,一路走来,只见桃林中错落了半边梨树,粉红欲滴的桃花伴着粉白的梨花争奇斗艳,互不相让。林中已有不少游人在观赏了,或是作画或是饮诗,琼萝几乎看呆了,微微张着小口,像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人间美景,然后欢呼雀跃一声,奔进了林中。 倒是白将离止了步,忽然对徐岫轻轻说道:"这儿有溪流,我想去洗洗脸。" 徐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高声喊了一下琼萝,小姑娘不知在哪儿尖声应了,笑声就没停下。徐岫倒也不担心她,琼萝身上的小荷包里还有符纸,更何况她自己也会些道术,若是遇上了坏人或是危险,他们两自然会知道。 果不其然,林尽头有一条小溪往山下流去,对岸还有一片花林,开着金灿灿的花朵,也不识得是什么,只是看起来觉着很是漂亮。溪水潺潺,波光潋滟,水面上飘落着一些金色与粉色的花朵,于日光下所看,竟是美不胜收。 徐岫心里微微赞叹了一声,却见白将离已经寻了一处,从怀中掏出一条淡色手巾来在溪水中浣洗,那条手巾已经有些老旧,有些地方还沾着深色的血迹。溪水虽清澈却异常冰冷,徐岫弯下腰伸手洗了洗,然后直起身来对白将离笑问道:"姑娘送你的吗?" 白将离摇了摇头:"这是师兄的。" 徐岫顿时一愣,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给过白将离手巾,好在白将离倒是自己说了出来。 "那一日是九宗剑会,林胜雪约我比剑之后的事情……"白将离慢慢说道,然后拧干了手巾,"师妹那日被风沙迷了眼睛,先去休息了,我与师兄回到紫竹林……看罢了木雕,师兄用手巾为我擦拭手上脏污,后来又匆匆赶去看玉英,手巾就落在了我这里。后来大约是因为第一次有人待我这样的贴心,我便偷偷将手巾藏了起来,不过师兄似乎并未察觉……" 徐岫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沉默了下来,他的确是忘了,甚至从未放在心上。 "我为师兄擦拭面容,后来血迹无论如何也再洗不去了,好在……我也再看不见了。"白将离轻轻的笑了笑,又微微摇了摇头,待擦净了面上尘土与手指,便又洗了洗手巾,将那些水汽蒸干,重新放回怀中。 他固然云淡风轻,徐岫却好似刚受了锥心之刑一样。 徐岫甚至忍不住想到:我要是不喜欢他,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不过,虽然白将离时常不经意就在他心头捅上一刀,可徐岫还是放不下他,就好像每一次他难受过了,就会更伤神于对方这百年来经受的一切。如果谢苍在,估计要骂他是个抖M。 "我去……去看看萝儿。待会儿便来找你。"徐岫觉得心头哽的难受,不由退后几步,声音喑哑道。 白将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听着徐岫慌乱离开的脚步的时候,心波不免泛开了涟漪,苦笑起来,心道:我又何必去折磨他呢。 只是常言有云:真正能叫你伤到的人,往往是待你最好的,最亲近的人。 我……我想待他好一些的。 白将离忍不住摇摇头,眉峰微微蹙起来,心中有些难过:我每一次确实……是想待他好的,可到最后却又忍不住试探他。 心里似乎滋长了一些恨意,紧紧的将对自己毫无防备的望天机缠住:为什么我当初喜欢上的不是你,为什么过了百年你才来找我,为什么你偏偏要待我这么好,为什么当年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根本不在…… 但最后白将离却隐隐又为望天机的痛苦而感到一些畅快来,便想:若他是真心的愿意跟我在一起,那……那我就以后待他十倍百倍的好来补偿,一定会将他保护的好好的,连师兄也不会再想了;若他受不住要逃开,那也……那也…… 白将离顿时觉得心头痛得像是在滴血,可还是认认真真的将下半句在脑中翻覆的想了出来:那也好!我不必再担心甚么。反正……反正他不过是虚情假意。 这之后又过了会,白将离自觉想通了,心情也回转起来,从袖中抽出箫来,搁在唇边,先试了试音,他已许久未碰箫曲,难免有些生涩,但后来倒是渐入佳境,并未选曲,而是即兴就着这溪水潺潺欢快的吹了起来,箫声恰似风声回旋,清泉叮铃,又似溪水倾泻流淌;煞是婉转动听。 楚玉竹呆在这儿已久了,虽少女心思初露,但毕竟受过规矩,无论如何也不敢太出格。左右也不过是藏在林后偷偷看着那站在溪边巨石旁的清俊男子,见他广袖白衫,见他俊逸秀雅,不由面上绯红,她痴痴望着,好似山中岁月都忘怀了一般。 不过…… 楚玉竹想了想刚刚离开的那名人前温厚儒雅人后寒若冰霜的羽衣男子,忽又觉得有些心寒,想不通这两人怎么会是友人。 "你打扰到我了。"白将离一曲吹罢,龙箫在他指尖一转,没入宽袖之中,转过身去直直对向楚玉竹。 楚玉竹愣了半晌,才明白他是在与自己说话,心中不由小鹿乱撞,满面通红的捏住自己的长裙,羞涩道:"小女子与随从丫鬟们失散,在此处歇歇脚罢了。方才乍闻公子仙音,不由入迷,若惊扰了公子雅兴,这厢先对不住了。" 其实楚玉竹委实不该这样和盘托出,若白将离是个歹人,恐怕她今日就要遇害了;即便不是,现下孤男寡女,也有碍名节。 白将离淡淡"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他本来就不是热情孟浪的性格,更何况对面是个凡间的姑娘家。他本来想走的,但想想又怕望天机寻不到他,便留在这儿,其实只要符咒一念,两个人又怎么会找不到呢,可白将离还是固执的停在了这儿,他想等着望天机来找他。 就好像他刚刚惹望天机难过了,便打算听他话一些,乖乖的留在这儿。 白将离虽然过了一百年,已经如成年男子别无不同了,但他的心还是如赤子一般,像孩子似得决定好坏,调皮捣蛋了之后就乖乖听话一阵,以示乖巧。可他的确又已经长大了,等感情洗练过,就会慢慢变成一个叫人又爱又恨的好情人。 不一会望天机便牵着琼萝回来了,琼萝的发髻上簪了一朵粉嫩的桃花,一手抓着望天机,单手还抓着枝桃花。 徐岫看了看楚玉竹,淡淡问道:"这位是?" 白将离回道:"路过的听曲人。"楚玉竹看了看他,俏脸微红,低下头去拧着裙子不说话。 徐岫不冷不热的"哦"了一声。 白将离又道:"我饿了。" 徐岫挑挑眉,问道:"你怎么饿了?" 白将离不知道望天机在阴里怪气什么,有点不高兴,淡淡说道:"我吹了首曲子,便饿了。"其实他早已辟谷,不过是没有意思呆在这里罢了。 "我又没有听见。"徐岫说。 白将离总算知道望天机在不高兴什么了,心里有些怪怪的,倒也不是生气,但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再与他纠缠,便道:"你若想听,我下次吹与你听便是。" 徐岫便点点头,说道:"那咱们下山吧。"随即又微微一笑,对楚玉竹说道,"我这友人不知礼数,冒犯姑娘了,望姑娘海涵。" 楚玉竹张了张口,本想说些话来为白将离辩解,但一点声也发不出来,最后只能福福身,轻声道:"公子客气了,是小女子无礼了。" 徐岫便将琼萝抱到怀中,让她靠坐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去牵着白将离,三个人一同下山去了。 第二十七章 三人下了山之后,便回到了城中,准备先用过午饭后再给琼萝添置些衣物玩具。 城中已然热闹起来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摊子商贩较于之前也多了不少,自然姑娘家也多了许多,不说那些大胆妇人,便是一些闺秀或是贫家女子都频频向白将离这处抛来目光。徐岫牵着琼萝看了看毫无所觉的白将离,竟忍不住笑了起来,白将离侧了侧头,似乎有些疑惑,但并未问出口。 既然白将离不问,徐岫自然也不会说,倒是琼萝好奇的看看徐岫,又转头去看看白将离,不知为何突然也咯咯笑起来。 只是三人走到一处茶摊的时候,徐岫忽见巷口一抹绿影翩然而过,发髻高挽,但模样确实是白玉英无误,便不由一顿。琼萝正四下看着路边的糖葫芦与糕点摊子,冷不防被徐岫抓着手塞到白将离手中,然后便听见他道:"乖萝儿,叔叔去见个熟人,你在这儿与你师父喝壶茶歇息歇息,等叔叔回来好吗?" 琼萝乖乖的点了点头,白将离也自松了手,徐岫虽有心想对他说明,却怕追丢了人或是误会了空欢喜一场,便打算待之后再讲,立刻追了上去。 所幸那绿影走得也不快,她绕过巷口,路过座石桥,穿过了两条街后,终于停在了一间偏僻少人烟的院子前。这间院子临着条横穿了朝凤城南北的小河,周遭栽种了些杨柳,清风吹过,柳条拂面,煞是一副清幽的雅致景象。 徐岫追她到院门口,见她进了门,转过身来关门的模样,的确与白玉英一模一样,只是她的面容,似乎多了一分端庄严肃,少了几分活泼可爱。 虽说世事沧桑,人世艰辛…… 徐岫有些黯然。 若说这些年来见过的女子之中,他对其最为感情深厚的,不是蕳清,而是玉英。蕳清夫人固然一路相助,可她也睿智聪颖,这世上能够胜她的的人——先不说女人,恐怕男人也没有几个,几乎每一次与她相见,都叫徐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感觉即使在蕳清救过自己一命后仍无法消逝。 而且蕳清无需他人担心,可白玉英不一样,玉英生性天然纯净,极是单纯可爱,又惯来依赖他人,之后虽因意外而分开,徐岫面上未曾提过,之后又因白将离焦头烂额,可对白玉英亦是隐隐约约有些担忧关心。后来魂归正体后,从凤清臣、蕳清与君欢处得知玉英失踪,唯独剩下独女琼萝,恐怕是……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玉英?而且这么多年,又是这么近,她为什么不来看看琼萝? 徐岫看了看院子边的矮墙,想了下直接跳了上去,身子一倾,往墙内扫视了一番。院子里只有一口井,一架兵器架,四角栽着树,白玉英站在兵器架边,整个看过去空空荡荡的。徐岫走了两步,将身形藏在树后,坐了下来,几缕柳条打在他眼前,他伸手轻轻一压,免得遮住视线。 白玉英穿着身淡绿留仙裙,发上挽着青玉步摇,梳着一个妇人的发髻,面上早已没了徐岫熟悉的羞涩腼腆,独剩下一种铅华洗尽的淡漠。她从架上拔出一柄剑来,两根纤长玉指轻轻掠过剑锋,她已经是个很好的剑客了,徐岫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已经见过血杀过人了,因为她整个人,已经变得非常不同了。 这时候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冷峻青年,走下台阶站在了白玉英身后,满目柔情,徐岫对这种目光再熟悉不过了,不由心下一动。随后青年说道:"师父,您今日不出门吗?" 师徒? 白玉英摇摇头,神色有些伤感,她转过来看着那青年,淡淡说道:"罗浮,你那一招'玉梅落风'练好了吗?" ……罗浮?! 徐岫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紧紧的盯着那青年,他的侧面似乎与脑海中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黑衣男人渐渐重合起来,面色顿时大变,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啊!" 他心神大乱,险些从墙上掉下去,可这足以叫白玉英发现了。 "是望天机先生吗?" 白玉英似乎也并没有惊讶,只是静静转过身来,她声音清柔婉转,比徐岫印象中哑了不少,但依旧动听可人,叫徐岫仿佛见到了当年的白玉英一样。徐岫半晌没动,白玉英便又对罗浮说道:"你回屋里去罢,我要与先生谈谈,你好去研习一下,我晚上要教你新招。" 罗浮似乎有些不愿,但很是听话的回去了。 待罗浮走了,白玉英又唤了一声徐岫,徐岫这才跳进了院子,仔细看了看她,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你识得我?" 白玉英笑了笑,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手中的长剑,声音轻柔道:"这百年来,出入云隐鹤鸣的人不少,可能与师兄同出同进,又能叫萝儿喜欢的人却惟独只有天机先生一位。妾身罗白氏。" "玉英……"徐岫看她成熟冷静的模样,心总是肉做的,不禁有些难过。 白玉英的笑微微敛收了起来,低下头淡淡道:"是师兄叫先生来寻我的吗?"但她见徐岫摇了摇头,不禁又有些紧张,问道,"难道是萝儿知道了?!"可徐岫还是摇了摇头。 "玉英……你如今,可还希望有人为了你不顾一切,为了你舍尽清修……哪怕与天地对抗?断去大道的念头?"徐岫叹了口气,温柔的看着眼前这名女子,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爱怜备至的神色来,伸出手去撩了撩白玉英的鬓角,"你的两位师兄,永远是你的家人。" 白玉英看着他,竟好似有些无法置信,呆呆出了神,老半晌便见她两行眼泪流了下来,瞬间扑到徐岫怀里去,痛哭失声:"师兄……师兄……"竟半晌说不出别的话来,她这样的神态,竟还如当年那可怜爱吃醋的的少女一样,叫徐岫看了也想起这些年岁的翻覆无常,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也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玉英,你吃苦了。"徐岫拍了拍白玉英的背,等白玉英哭缓了过来,两个人才分了开来。 白玉英擦拭了眼泪,眼眶依旧是红红的,在外头不便说话,便招呼徐岫进了屋中。 两人入了室中,白玉英又去关了窗扇,屋内依旧亮堂,便坐在一边的矮榻上。白玉英早失了之前那平静成熟的模样,眼圈红红的依偎在徐岫怀里,像是雏鸟寻到父母的怀抱一样。她似乎本想说什么话,又忍不住哭出声来,吸了吸鼻子,也不去管什么姑娘家的形象,将头埋在徐岫怀里,带着浓浓鼻音道:"师兄,你一定也受了许多苦。对了,你怎么成如今这样了。" 徐岫摇摇头,叹道:"说来话长,其中缘分因果杂乱,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其实比起白将离,白玉英与荀修的师兄妹感情要更深厚一些,更倾向荀修一些。但徐岫待白玉英好是发自真心,白玉英依赖荀修或是徐岫,也是同样,所以徐岫对相认倒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白玉英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抽了口气来,哽咽了几声,抹了抹眼泪,微微笑道:"那将离师兄知道吗?"她顿了顿,又道,"想来他是知道的。" "不。他不知道。"徐岫摇摇头,"而且绝不能叫他知道,玉英你要答应我,绝不可以与他说。" 白玉英有些疑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摇了摇头以示不明。 徐岫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傻玉英,师兄自有理由,待机缘到了,我自己便与你将离师兄说,你不必担心。"白玉英这才点了点头,又可怜的叫了几声师兄,投到徐岫怀里,身子微微发颤,似乎喜不自胜。 "好吧,与我说说,你是怎样一个情况?怎么也不去寻你将离师兄,既然无恙,为何不亲自抚养萝儿?"徐岫抚着白玉英的长发,还是忍不下心说出责怪的话来,便只是轻柔问着。 白玉英在他怀里闭了闭眼,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来,忍不住颤抖起来。徐岫也不迫她,只等她自己缓和过来,才慢慢说起往事了。 原来之前所见的那名冷峻青年,的确是罗浮,不过是投了轮回的罗浮,这已是罗浮的第三世了。第一世界罗浮阳寿尽时,正是徐岫死后四十余年后,白玉英以清修相护,正值着天道混乱,竟被她掩过耳目,罗浮入了一具死婴躯内,记忆犹存,这是第二世。第二世待罗浮长大后,两人就成了亲,罗浮恐寿命苦短,想要一个孩子给白玉英作伴。 这个孩子就是琼萝。 琼萝出生后,竟日趋虚弱起来,病怏怏的,两人初为人父人母,担忧不已,直至有一日遇上一名道人,方才道破乾坤——罗浮的命格主七杀,斩道之身,便要将自身的命格抹去,将运势与寿命转给琼萝,否则琼萝活不过三岁,而且三年寿限中还要受疾病之苦。 可抹去命格,与自杀又有什么区别?甚至要更为严重些,若稍有不慎,恐要魂飞魄散。虽说琼萝本是罗浮怕自己死后白玉英难过才降生于世,可孩子毕竟是父母心头肉,两人怎能舍下亲生骨肉,眼睁睁看她去死。 罗浮自也就逆天改命,为琼萝求取一线生机,但琼萝也因此压制了命数,本来她现在应是与现下的罗浮差不多年岁,甚至还要大上一些,可她命数被父亲压制,运势被扭转,寿命被延伸;数十年来便以一个婴儿的样子活着。之后罗浮奄奄一息,白玉英抱着琼萝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误以为罗浮魂飞魄散,心中不由死志萌生,便将琼萝托付到将离那儿。 结果后来,哪知荀修也已死去,白将离(其实是君欢)竟好似行尸走肉了一般,白玉英便将琼萝托付给他,期望白将离会因为这个孩子激起生机。之后白玉英赶回去,发现罗浮精魄未散,魂魄入了轮回,白玉英追踪他的魂魄到现在的罗浮身上,他的魂魄太虚弱了,白玉英几乎不敢离开,守护在罗浮身边,一边以清灵之力温养罗浮的魂魄,一边将其他前来寻仇或是打算吞噬罗浮魂魄的妖魔鬼怪灭杀。 罗浮长至十余岁,方才魂魄稳定,白玉英才得半口空闲先去探望琼萝。她虽想过与琼萝相认,但又觉得羞愧难过,不希望自己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打扰到琼萝如今安静的生活;即便如此,琼萝每年的生辰,她也时常编些花环草蚱蜢之类的小东西放在琼萝屋外,第一次她害怕自己暴露,之后看琼萝当做山间精灵赠她的礼物,便也就年年延续了下来。 只是之后久了,她的修为大退,便再也不敢再上山了,因为云隐鹤鸣的结界已经足以伤到她了。 直至如今。 "……" 听罢白玉英一席话来,徐岫简直说不出别的话,半晌才怜惜的拍拍白玉英的背脊:"玉英……"他顿了顿,又觉得仿佛自己说什么话,也无法安慰这个可怜女子曾经独自经历的那种丧夫失女的痛苦,便轻柔说道,"你不要害怕,琼萝……琼萝是个孝顺孩子,她定会喜欢你的,子不嫌母丑,你与罗浮都是……很好的父母。" 白玉英破涕而笑,抬起头来看着徐岫,满面欢喜:"真的吗?" 徐岫伸手擦拭了她柔软的面颊,点了点头,忽又问道:"这百年来,玉英你后悔过吗?若不是罗浮,你寻个称心如意的道侣,恐怕不会成如今这般模样吧。" 白玉英在他怀里闷笑出声,眼泪又顺着徐岫的指尖不停的流下来:"我怎么会后悔呢,我绝不会后悔的……喜欢上罗浮,跟罗浮成亲,为了他撇下琼萝,我虽然恨自己无能,却绝不后悔。甚至于这种痛苦……也是一种甜美。"她从徐岫怀里脱出身来,捂住心口,微微侧了侧头。 "师兄一定想不到,到如今,我只要在别人口中听见夸他的话,又或是说到他的传闻。我都要留下来,等到听完了,人散了,才肯离开……他们说的时候,只盼他们多说一些,再多说一些。"白玉英低下头去,鸦黑的睫毛上坠满了泪珠,面上的笑容似乎都带着疼痛的幸福,"罗浮送我的第一朵花,他第一次抱我,他第一次对我说喜欢……我都记得。哪怕之后他离我而去,哪怕之后他选择的是萝儿,我也从不怪他,要是可以,我也宁愿为萝儿改命的是自己。只要他活着,他还在世……我就不觉得痛苦。" 徐岫突兀就冷静下来了,他似乎能彻底确认自己对白将离的感情了,便不由微微笑起来。 "你既然不方便上山,我虽不知道为何你不愿去寻将离,但我也不会究根探底。只是你这样未免可怜了些,我以后时常带萝儿来见你,好吗?"徐岫轻柔的拍了拍白玉英的手。 白玉英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 徐岫点了点头,白玉英似乎是开心的不得了,竟不知如何表达了,出门去舞了一段剑。之后两人又说了些琐事,徐岫这才离开。 白将离啊……呵,白将离。 徐岫开开心心的走入巷子打算回去,心里一片温柔难言,只期盼着赶紧跟他们回到山上去,好好的抱着白将离亲上几口,腻歪一阵。 而且萝儿啊……萝儿…… 琼萝?! 徐岫忽然脑子里一轰隆,想起一句话来。 圣婴琼萝,于天道倾覆之时所生,命数为生父相覆,寿命其延;其母所护,日切关怀。生性纯净可爱,曾居于婴儿之时更改命数,搁置数十余年……终,化世间清气,不复存在。 徐岫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哆嗦了一会嘴唇,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二十八章 大约是徐岫回来的时候脸色不佳的缘故,琼萝只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却并没有撒娇好奇徐岫去了哪里;白将离对其他事皆是漠不关心,自然更不会开口询问些什么;三人便各有滋味的喝尽了一壶茶,因着琼萝方才在茶水摊上吃饱了糕点,两个大人又皆已辟谷,午膳也就此揭过了。 之后数个时辰,徐岫虽牵着白将离与琼萝,却委实有些魂不守舍,甚至于险些撞上人,还要一个瞎子一个稚童急急拉住。白将离察觉他心神不宁,倒也并未生气,只是停下步来,任徐岫往前走到双手可牵的极限后停顿下来,这时徐岫才恍惚回过神来,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白将离:"怎么了?" 白将离微微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有心事。"他声音肯定,丝毫疑问也无。 徐岫看了看他,又回过头苦笑起来,方道:"我带你与萝儿去见个熟人,好么?" 白将离百年来孑然一身,便以为是望天机的熟人,只点头道:"自无不可,只是你为何这般为难?难道这个人,不大该见吗?"琼萝在边上听着,却懵懵懂懂没听透几个字,只晓得不回山上去了,她毕竟不过是小小稚童,心性爱玩爱闹,早年随白君欢呆在山上被束着也就罢了,之后望天机一来,便格外贪热闹起来,便开心的嘻嘻笑起来。 "这个人,自是该见的……"徐岫叹了口气,"我苦恼,不过是为了另一桩琐事罢了,现下倒也不打紧,无需在意。" 之后自是徐岫前头带路,活力满满的琼萝在他身侧一蹦一跳,白将离虽然知道望天机心中有事,但他一来不是无谓好奇之人,二来不想结他人因果,便也没有再度追问。没多一会儿,小姑娘耐不住寂寞,独自蹦跳往前去了,徐岫见她可爱模样,心情也好了许多,微笑摇了摇头,大袖轻拂,抓着白将离的手快步跟了上去。 "哎呀……"琼萝正往后退呢,冷不防撞着一个人,自己险些跌到地上,好容易站稳后急忙转过身,只见是位腹部高隆的夫人,正斜靠在她夫君怀中。琼萝吓坏了,急红了脸,忙跟人家道歉:"对……对不起,萝儿不是故意的。你痛不痛……萝儿,萝儿给你吹吹好不好。"几乎要掉下泪来了。 却听那夫人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好姑娘,跟你无关,是我这孩子闹腾我呢。"那夫人声音极为熟悉,当她从那男子怀中抬起头来时,立刻叫琼萝怔了怔,下意识伸出手来捂住了嘴巴。 琼萝眨巴了一下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的肚子,又看了看她的脸,才轻轻唤道:"蕳清姑姑?"随后又畏惧的看了看折丹,低下了头,面上犹带愧疚,"对不起……蕳清姑姑,都是萝儿不乖,撞到你了。" 蕳清却摇头笑了笑,她笑靥如花,比起以往的清冷美艳,更多添了几分温和柔软,然后轻声道:"别自责,就你那些力气,还撞不到姑姑。要真是不好意思,以后可千万小心些,别这么冒失了。"她伸手护着肚子,勉强欠下身来,拿着手帕轻轻擦了擦琼萝的脸,温柔至极。 她做完这些事后,又摸了摸琼萝的头,抬起头来笑意不明的看了看停滞在不远处的徐岫,起身靠着折丹,夫妻两人很快便离去了。不知为何,徐岫越来越不敢见蕳清了,他本来想问一问命运能不能更改,但见到蕳清的时候,却很快僵直了身体,甚至不敢过去一步。 三魂七魄……荀修…… 徐岫总觉得自己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却又很快消失了,并且这点头绪也完全无法阻止这种畏惧之心越发生长。 蕳清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徐岫正失神着,琼萝却低着头走过来抓住他的袖子,轻声道:"天机叔叔,我们回山上好不好……萝儿想要回家睡觉。"她声音素来稚嫩清脆,此刻却有些低哑,甚至还隐隐带着一些哭腔。徐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才感觉到小姑娘的身体抖得厉害,便忍不住将她抱了起来。 琼萝低着头埋在他脖颈处,徐岫只觉得那处微微有些湿润的冷意,心中便一咯噔:"怎么了?萝儿?" 白将离也偏过头来,轻拍了拍琼萝的背,掌心抵着徐岫的背,两人带着孩子慢慢往前去了。琼萝抽泣起来,低低的问道:"天机叔叔,娘亲是不是不要萝儿了?我好希望自己是蕳清姑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妈妈爹爹疼爱。" 随即,琼萝忽又摇摇头,泣不成声:"不……不要了,萝儿……其实萝儿有师父跟天机叔叔也很足够了。一定是萝儿不好,不够讨人喜欢,娘亲才会生气不要萝儿的。" 徐岫心中一痛,按了按琼萝的脑袋,竟一下子说不出半句话来。白将离收回了手,神色也有些黯然,他与琼萝,又何尝不是一样,原来许多事,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只不过玉英,是为了她不得不离去;可自己……呵…… 白将离本以为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可如今思及,却仍旧痛入心扉,半晌不得言语。 "萝儿不哭,你娘亲…很爱很爱萝儿的,只是……只是她有些事缠住了,拖延了这么些年,又怕萝儿怪她,才不敢来看她。但她每一年都有偷偷的送小东西给你呀,萝儿还记得那些小蚱蜢,小青蛙吗?"徐岫忍不住出声安慰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天机叔叔带你去见你娘好吗?" 琼萝似乎是被这巨大的惊喜砸得有些呆滞,抬起一张小花脸来傻傻的看着徐岫,任由徐岫伸手擦了擦她满脸的眼泪,才傻呆呆的问道:"去见娘亲?" 白将离回过神来一愣:"你见过玉英了?" 徐岫叹了口气,轻声应了,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白将离问他怎么认识的白玉英刚刚是不是就是去追白玉英又或者什么时候有的交情之类的问题,但白将离却很快又闭口不言了,徐岫看看他,微微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了。 琼萝还有些傻,半晌忽又难过的低下头来:"萝儿不知道……还不小心把娘亲给的一个小青蛙弄丢了。"徐岫摸摸她的头,心疼极了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姑娘,只轻声安慰着她,又伸出手去拉着白将离一同往白玉英的院子里头去了。 其实白玉英并未料到徐岫会折返,只是听见了敲门声,料想邻里疏冷,罗浮少友,只以为是徐岫忘了什么东西,便开了门刚扬开笑道:"师……" 一眨眼便看见了白将离与抱着一个女娃娃的徐岫,瞬间笑脸便僵硬在了脸上,睫毛微展,瞬间流下泪来,盯着琼萝不舍得放开视线,甚至退了两步,几乎要软在地上。 "萝儿……我的萝儿……"白玉英哽咽住声音,像是只白鹤一样张开双手,小心翼翼的从徐岫怀里接过琼萝紧紧搂在怀中,痛哭起来,"我的好萝儿……我的……我的萝儿……这么多年来,娘好想你!"她不停的亲吻着琼萝的脸颊与额头,两行眼泪便潺潺流下。 琼萝本还有些害怕,旦见眼前这个美貌女子哭的这样伤心难过,大约也是母女天性,竟觉得心中酸涩,便也哭起来,喊道:"娘亲……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萝儿,你不要萝儿了吗?" 白将离与徐岫也不便打扰,只是帮着关上了门,站在了一边。 白玉英跪在地上,用手指细细的描绘着琼萝幼嫩精致的脸颊,伸手擦去了她脸颊上的泪痕,泣不成声道:"我的萝儿……娘怎么忍得住,怎么忍得住……"她低下头,又将琼萝紧紧搂在怀里,抽泣道,"娘怎么会不要你呢,娘怎么能不要你呢。萝儿乖,娘以后绝不跟你分开了。" 这一番情景叫两人都感慨良多,只是白将离与徐岫感慨的却并不一样。 之前徐岫与白玉英说好的相见是隐瞒玉英身份,做一个女先生来探探口风,好日后相认,故此白玉英这才说道怎么忍得住。想来这母女天性,谁也难以阻挡,徐岫虽觉得感动,却也觉喜悦,但也由此,却愈发觉得白将离孤独寂寞的可怜可悲至极,不禁紧紧握住他的手,心道:我一生一世都要待这个人好。 白将离虽亦有感动,但他本身身世难堪,父母之间堪称冷漠,便也有些黯然,但更多的是白玉英开门时的那个字夺去了他的思考。 师? 是哪个师?绝不会是'是'……玉英跟望天机究竟是什么关系……那个师又是想要讲什么? 这时徐岫却引了他到树下闲谈,白将离人在心不在,他这些时日来看似对望天机冷淡,倒并非是对师兄仍有眷恋,而是在强行压制善尸翻涌的念头。 恶尸诞于爱,终于恨,他的感情纵然再翻涌,至师兄死去那日,便都结成一滩死水,再无波澜。但善尸不一样,他从始至终,得到相对师兄的感情,多是对亲辈长者的敬重与依赖,但望天机的出现,却像是在滚烫的油中滴入一滴水那般,顿时炸了开来。 善尸并不想回来,却因为他,而回来了…… 白将离微微蹙起了眉,轻轻握住了望天机伸向自己的手,指尖抵在了对方的腕上,摸到了脉搏——有些快。而随后望天机的声音极为明显的愉悦起来了,白将离摩挲了一会那处的肌肤,竟忍不住想若是这个人倒在血泊中,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白君欢曾经摸过望天机的脸,白将离也在幻境中看过他的模样,对望天机的样子实在再熟悉不过了,可当他脑中将望天机与师兄的尸身一重合,竟忍不住攥紧了手。 "怎么了,将离?"望天机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处,似乎并不为此感到痛苦,反而担心着他。 白将离觉得喉咙像是被谁掐住了一样,几乎要窒息起来,胸口里破了个洞,冷彻心扉。 望天机苍白的脸颊……鲜红的血液……毫无生机的尸体…… 望天机! 白将离额上的冷汗滴落下来,沉闷的摇了摇头:"无事……"他心中明白,望天机绝对不可以再留了。 原来黑暗之中,还会潜藏更深的绝望,白将离已经再赌不起了。 …… 之后琼萝想要留在白玉英身边跟她一块,于是白将离与徐岫便一起先回了山上,达到时夜已经很深了,雷云筹聚,想是不一会便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两人刚回到屋内,倾盆大雨便从云端泻下,雷声轰鸣,雨滴又不断拍打着屋顶,声音极响。 徐岫去点了蜡烛,说道:"今天恐怕咱们俩要先睡一块了。"蜡烛烧得红旺,照亮了整个屋子,他转过身去看见白将离正心不在焉的擦剑,便不由笑起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你明日便离开云隐鹤鸣吧。"白将离淡淡说道,收剑入鞘。 "你说什么?"徐岫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笑容瞬间冷了下来,神色堪称恐怖。 白将离闭了闭眼,又重申道:"我是说,你走吧。" 虽然不知道白将离是在发什么疯,但徐岫却觉得心火沸腾,几乎要气炸了开来,忍不住冷笑起来:"你要我走?"这天下之大,世界之广,哪里去不得,可这广袤苍生叫他牵挂的,却只有一个白将离。 白将离对他的怒意似无所觉,只是淡淡道:"你若有什么要求,我会答应的。" 徐岫怒极反笑:"好啊!"笑声被他压在胸腔之中,几乎闷得发痛,他干脆的抓住白将离就往内屋里走,将人推到床榻之上。白将离似乎有些诧异,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望天机的下一步,他虽未经人事,却对此并非不懂,道家书籍中有关房中术的记载也并不少。 然后听见一声响动,忽就双颊微红起来,心里也难免一热。 对方已然衣裳委地。 第二十九章 空 第三十章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坚持,自以为牢不可破,却在下一刻就亲手摧毁它。 这并不稀奇,毕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无惧无悔,孑然一身到头。后悔、痛恨、绝望、新生都会在时间的轮回里再度重启,世事变迁,总会有什么改变,许多东西直至最后便会面目全非,叫你再也认不出它当年的面貌是怎样的。 白将离将他所有雕刻过的木雕都搬到了冰洞之中,指尖微点,熊熊烈焰便从那些木雕上燃开,将其付之一炬。 一点焦灼的、淡淡的木香扑入鼻中的时候,白将离忽然就有些迷茫,但他很快又想起了望天机流泪的样子,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够将对方的容颜在心中勾描出来,便又迅速的硬起了心肠。 逝者不可追,这百年来,难道教训还不足够么? 待到气味散去,火焰熄灭,白将离才敛袖转身,慢慢步出了冰洞,他行一步,整个冰洞的后方便剧烈的摇晃起来,碎石沙尘不停滴落,巨石塌陷,砸开厚重的冰晶,将其掩埋。待到白将离走出后山的结界时,冰洞已经完全崩塌了。 白将离最后低低的念了一句。 "师兄。" 记忆中那个温厚儒雅的长袍男子渐渐随风散去,白将离几乎能够勾描出他细致的眉眼与温柔的神情,还有那一日清晨昏暗的晨霭下,他近乎真实而苍白的泪面跟那无可挑剔的淡淡笑容,像尊淡然出尘的冰雕,然后寸寸崩裂,散做飞灰。 师兄永远都像竹,青翠欲滴,挺拔笔直,绝不依偎他人。即使在最后一刻,也绝不憾恨。 他与望天机虽然有些地方很相似,却绝不相同。望天机虽也清绝傲骨,却是竹枝上的竹花,玲珑之下藏着脆弱。白将离于那一日之前从未担心过师兄,反而是自己暗暗依赖于那成熟的年长男子;可望天机绝不相同,白将离突兀就生出许多渴望拔尖的念头来,他想好好护着这个人,绝不叫对方如之前那样痛苦。 哪怕这苦痛,便是自己带给他的。 人若欲成长,必定有什么在催动他。 一个人的成长于年纪并没有必然的关系,人虽向往成熟,却往往都是稚气的,而且来自长者的庇佑与关爱,绝不会叫他长大;但若他们想要去保护另一个人了,便会血淋淋的撕扯着自己成长,纵然过程刀刃加身,焰火焚躯,也绝不会后退——这样的过程,能叫他们迅速的脱胎换骨。 竹生花,其年必枯。 "荀修"不曾做到的事情,望天机总算做到了。 荀修是冰雕,望天机却是烈焰。 封埋在层层冰雪之下的岩浆,终于在裂开的冰雪缝隙之中流淌了出来。 但回到屋中的时候,白将离就立刻发现了内里空无一人,望天机的身体受损的很厉害,他若是要离开,绝对是走不远的。 同理……若是他要走,那什么也是留不下来的。 循迹而去的白将离并不急切,发而觉得迷茫,他无法理解为何望天机要离开,但是他很快又想起了望天机那句沙哑而又低沉的话来:"日后天涯海角,你我再不相见。"脑子仿佛被重锤砸了一下,白将离顿下脚步,有些懵。 然后白将离想:我也许不要搅扰他,会好些。 他很快的转了身,怯懦的一如百年之前,但却迈不开步子,因为他忽然之间很想听望天机说话,无论什么都好。 望天机微微震动的喉咙处,细碎的笑声,冰冷而柔软的肌肤,干燥粗糙略显得宽大的手掌,还有他专心致志的注视。白将离虽然看不见,却听得到、感觉得到世上的一切——包括望天机;甚至于他的心,其实比许多人的眼睛都要更为明亮一些。 于是白将离便又说服了自己:他身体不好,我送他下山。 然后白将离再一次转过身,迈开了步子,也许是望天机比他想象中要更为孱弱些,白将离没有走多久,就在一棵树下发现了望天机。对方的情况并不好,好在头脑似乎还很清楚,他没有丢开白将离的手,另一边则倚靠在了树干边上,呼吸的急切几乎令白将离想到一些异常令人痛苦的事。 就好像是每个曾经死在白将离剑下,被一剑封喉,来不及喘息的人。 白将离沉默了很久,试图想说些什么来挽留他,但直至最后,也只是轻轻的说:"我送你下山。" 话音刚落,望天机就将他的手打了开来,又快又急,令人猝不及防;与此同时,望天机的笑声也压抑的从喉咙口冒出,随即便是冰冷到近乎傲慢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劳大驾。" 其实刚被打开的时候,白将离还未曾感觉到疼痛,只是有一些很细微的触感刺激着神经,渐渐的手背上像是被火焰灼烧了一样,泛开了大片火辣辣的疼痛感,才叫他惊醒过来。白将离茫然的像个孩子,将手藏在身后,轻轻的摩挲着自己那一块疼痛不已的肌肤,感觉到手足无措。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望天机:傲慢、冰冷、高高在上的。 跟认识的那个望天机,好像是两个人一样。 见白将离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徐岫却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想:我在跟这个人较什么劲? 徐岫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全身都疼得厉害,要让他逞强走下去,也委实走不动了,更何况他现在气得厉害,身子都发起颤来,根本走不动道。任他千料万想,也不曾想过白将离赶来寻他,却只是想将他亲自送下山…… 哈,原来我已经面目可憎、死皮赖脸到这种程度了。 徐岫笑了一会,却觉得眼眶湿湿的,声音都要哽咽起来了;吸入胸腔的气体紧紧压迫着心脏,叫他忍不住低下头去。 "谢苍说的对。"徐岫深呼吸了一口,终究没有流下泪来,也倒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流泪的,便只是笑了起来,淡淡道,"我从喜欢你那一刻起,就输了。感情说到底就是战场,是我先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我得到的太多了,所以总是要被拿走一些什么的。"徐岫摇头笑了笑。 白将离并没有听懂太多,但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但却无法理解望天机为何这么说。 "没错。我总得想想要怎么回去了。"徐岫静静的说,"倒也得感谢你,叫我自己知道,我绝不会是能够在这世间隐匿过活的人。" 其实徐岫从一开始虽想过回去,但他自己却摸不着头脑,便打算隐居度日;之后又与白将离待在一块,并不觉得枯燥无聊。可之后重活一次,在朱天昊境之中那几日,他却的确感觉到自己无法在这个世界里过下去,跟白将离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相同…… 没亲人,没朋友,没WIFI,没电脑,没抽水马桶,没淋浴器,没泡面…… 原来无论自以为多融入这个世界,其实还是无法适应的。 即便当自己愿意为了这个人放弃一切,割舍下最柔软的部分,实际上对方却对此不屑一顾。徐岫不大了解如何才能回去,但他的确觉得很疲惫,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来安慰他,掩藏在坚强与镇定之下的脆弱永远都不会随着外壳而变得坚硬起来,反而会愈发软弱。 就好像"荀修"一样,即使徐岫再如何脆弱,他都会支撑起大师兄的皮囊,塑造出一个坚强而安全的师兄模样。但望天机不一样,望天机就是他自己,被撤去一层的面具,很容易就会破碎开来,露出底下毫无防备的软弱。 人总是自私的,在幸福的时候很少想到旁人,但伤心难过的时候,却会迅速想起那些关怀自己的人。 若还是在现代,徐岫倒也不会这般毫无遮蔽的露出自己的全部苦楚,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可以依靠的父母与友人,但在这里,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父母的温暖,也没有来自友人的支撑跟耐心。即使摔得再惨再重,他也不能够奢求谁在前方拉他一把,而只能够自己挣扎着爬起来。 "我背你吧……" "什么?" 徐岫从自怨自艾中抬起头来,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白将离。对方背对着他,半跪了下来,淡淡的说了一句:"即使你想走,今日也不大早了,加上你身体尚未好全,我明日再送你下山。" 这句话白将离说的并不流畅,似乎有些紧张,而且话中也暴露了太多东西。徐岫咽了一口唾沫,心头迅速开出一朵稚嫩的花来,他站起身来,慢慢的贴上了白将离的背部,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双腿被白将离单边反手挽住了,身体有些痛,但还忍得住。 "你不能留下吗?"白将离轻声道,"我方才对自己说,你若还愿意跟我亲近,我便出口求你;你若不愿意,我便放你自由。" "你对我,终究是心软的。" 徐岫看不见白将离现下的神情,却听得出他说话时的温柔与落寞,也因为他的话,迅速的从心口萌生出了一种喜悦与庆幸的情绪来,激动之下,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将离走得很慢,似乎用尽了心力,结结巴巴的跟徐岫解释着:"你若是留下来,我一定会待你好的……若是你肯,我们两个人便结成道侣。"肩上被紧紧扣了一下,望天机一言未发,白将离只当他是拒绝了,面色不由黯然下来,"我也知我之前行事委实禽兽不如,你若憎我,也绝不过分,你不愿意,我日后不提便是。" "师兄待我极好,我一生一世都记他恩德情义。"白将离抿了抿唇,"但我……我日后一定全心全意,只喜欢你一个人,只跟你在一起,纵有千劫万险,我也定护你一世周全。" "将离,你知道吗?"徐岫的声音有点哑,"从来不是我只剩你,而是我只要你。可笑我到现在,才发觉这件事。" 白将离并没有摸清望天机为何突然说这句话,但他并没有察觉到望天机有拒绝的意思,便听了下去。对方又说道:"即便到了如今,我也还在任性妄为,是我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有你一个人。谢苍说的并没有错,我很多时候,是自己选择了绝境,而不是被逼入了绝境。" 谢苍……又是谢苍。 白将离心里涌起了一阵奇怪的感觉。 徐岫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温柔的环住了白将离,头依靠着对方,近乎恬静柔和的笑了起来。 这场战争里,原来掌控主动权的是我,不是你。 是我一点一点的逼迫着他,是我叫他孤苦无依,是我令他只剩唯一的选择,卑微至此。我了解他的一切,掌控他的感情脉络,却自以为是受害者被动者,却未曾发现,这一步步走过来,是我在操控他。 望天机了解白将离的全部,可白将离一无所知,仅可以抓牢的,不过是知晓望天机喜欢他。 但这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这样的过分与伤害,我拿一辈子来偿还你。 "白将离,我喜欢你,从始至终,都未改变过。" 白将离似乎顿了顿,之后搂着他双腿的手又紧了紧,然后低低的说了句。 "嗯,我也喜欢你。" 第三十一章 那一次的情事对徐岫的肉体凡胎终究是伤害过大了,之后醒来又是大怒大喜,故此纵然白将离为他上了药补救及时,徐岫还是不可避免的在榻上躺了一段时间。 好在琼萝近来依赖娘亲,也无需他们两人接孩子上山操心,只叫琼萝与玉英在一块,倒让白将离抽出更多空闲来陪伴徐岫。 白将离生性虽是依旧内敛,但实际内里却已经成熟长大,平日与徐岫相处,早不复徐岫作为荀修那些时日里那个年少犹带稚气的少年了。虽然依旧是那样的背宽,那样的肩长,却好像已经能扛下所有,揽住整个世界一样。 徐岫靠在榻边上,腰下是软绵的枕头,肩头披着件毛绒的大氅,静静看着白将离为他掖被沏茶,一点点清浅的笑意,顺着眼角的细纹攀伸了出来,乌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了白将离冰冷而清俊的侧脸。 仿若只有这一瞬,他便受再多苦楚,亦无怨无悔了。 白将离并不是多话的人,所以等他忙活完了,也只是坐在徐岫的身边,从怀里摸出了块巴掌大的木头跟一柄小刀,刻了起来。 木头还散发着清幽的淡香,那柄刻刀也如记忆之中一样锋利轻薄。徐岫看着白将离做这件事,忽然心里就充满了惆怅感,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这些自以为不算久远的时光,已经早早搁浅,成为回头也难见的岁月了,像是书籍翻覆中发黄的厚纸页一样,染上太过鲜明的时光,显得格格不入。 徐岫闭着眼睛,轻轻侧了一下头,虚虚靠在白将离的肩上,怕惊扰了他的雕刻——无论刻的人是谁。倒是白将离迟疑了阵,竟伸出了那只拿着木头的手来,将徐岫环入了怀中,又再雕刻起木头来。 其实徐岫并没有睡下,尽管他的确有些累了,但不知是否这份感情太过来之不易,叫他费尽了所有的爱恨,挖空了所有的心思,才显得更为珍贵一样。只要是与白将离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当他想起白将离那句"我也喜欢你",便觉得一点睡意也兴不起了,仿佛他曾经辗转反侧期盼的美梦,反而是恶鬼一般了。 没过一会,白将离就淡淡道:"你睡不安稳吗?" 他生来便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便是此刻与徐岫两情相悦,却一下子也学不来什么温柔情话。故此,虽是关心话语,但听来难免生出几分生硬来。 徐岫听着便笑了,轻声道:"我还未睡下,不过寻常人不该是搂着对方轻柔密爱一番,一同入睡的吗?"他抬头瞥见白将离脸上露出些许错愕与嫌弃的模样时,竟乐不可支的在对方怀里笑到颤抖,半晌才寻回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嫌这样有些肉麻恶心?" 白将离寻思了会,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一些。" 徐岫笑的更加厉害了,笑到他都没有力气了,在白将离怀里颤得厉害,倒叫白将离将刻刀举高了些,免得不小心将他刮擦到。等徐岫笑累了,便也就依偎着白将离的胸膛静静睡了过去,他已经累的太久,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木头也在这时间的流逝里渐渐蜕变成雕像,白将离伸手去抚摸徐岫的眼角,拭掉了那滴还垂在眼睫尾处的泪珠,细细的描绘上了对方并不年轻美貌的容颜。 眼角的细纹很浅,像是笑过的痕迹一样,在白将离温暖的指腹下舒缓着,却摆脱不了岁月的痕迹。 最后,白将离只是将木雕放在触手可及的桌边,于徐岫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小心的褪去了自己的鞋袜,抱着人进了被窝之中,一同入睡。 他们都错过对方太久了,好在余下的时光,即使不能弥补往昔遗憾,却也能叫人知足。 这一睡,就睡到了深夜,朗月升空,星辰虽不繁盛,却颇为璀璨。一些抓来给琼萝玩闹做伴的花精妖团嬉闹在一块,于夜间多一分聒噪的热闹,少了几分宁静的寂寞。 从梦中茫然醒来的徐岫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只是埋在白将离怀里,将自己的华发与对方的青丝纠缠在一块,凑到白将离耳边不厌其烦的重复道:"别叫我望天机,我叫徐岫……" 我叫徐岫。 徐岫。 白将离低首垂眸,双手一抄,将徐岫揽入怀中,轻声呢喃了一句:"阿岫。"甜蜜的几乎溢出来一样。对方只是满意的低下头,近乎柔顺的靠在他怀中,可却叫白将离再也睡不着了,只是仰着头,伸手轻轻抚摸着对方的鬓发与脸颊,过了好一会,才为他掖好被褥,翻身下了床榻。 有人着了一身轻便短打,腹部高隆,站在天穹流泻的一泓月光之下。 白将离站在不远处,他虽与蕳清相交不深,但因善尸受她百年照顾,倒也对蕳清生出一些歉疚与敬畏来,便也不计较对方深夜来访的怪异,只微微欠身,轻声道:"夫人。" 蕳清轻轻的笑了一声,也回道:"空桑,久见了。"她唤得却是白将离的本名,只是白将离神色未动,恍若不曾听闻一般,两人便静了下来。 "九十九天外境,灭杀天外魔道,封道,殊明妙华身陨。" 过了好一阵,蕳清才忽然再度出声道:"火凤乌巢,化死寂劫火,凤清臣身陨。" 白将离依旧未变一分姿态,静静的站在那里,既不离开,也不答应。 "古战场,五仙结封,陨落。" "天罡青光府,玄皇以身填无尽黑洞,身陨。" …… "半月居,鸾姬受焚身之苦,历大劫难,陨落。" "神柱倾塌,天地翻覆,琼萝、阐提化身清浊,身陨。" "地穴溃毁,星罗棋布,人间化汪洋大海,奢冶销道退潮,身陨。" "蕳清泄露以篡改天命,受无间深渊永生永世之苦。" 白将离终于躁动起来了,他下意识将手伸了出来,虽面色不显,却已经暴露出了些许不安来:"你究竟……" "望天机证道,法心归一,化身千万,济救苍生,得无量大数功德。" 蕳清话音刚落,便觉得喉间一凉,紧接着的便是火辣辣的疼痛反复袭上神经,叫正常的吞咽也变得可怕起来。这一剑来得太快了,连蕳清都没有时间反应,她满心赞赏之下,却觉得对面的白将离愈发可悲可怜起来。 人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可是有时候,他们所得到的东西,绝比不过失去的。 但上苍,却不会给予他们任何选择的机会。 "住口!"白将离言语之中翻覆卷席的怒火被掩盖在波涛之下,叫这一瞬间的天地似都凝结起来,"我叫你住口!"他的实力与境界远远超过了蕳清所考虑过的范围,但却只能令蕳清愈发悲悯与可怜的看着他。 蕳清退开数步,轻声道:"我已为你做了太多了,将离,切莫让我失望。" 白将离最终只是低下了头,似有满腔沉痛愤懑,终化为虚空无言。 "阿岫……" 他握剑肃然,长身玉立。 很高兴遇见你 番外:很高兴认识你 深夜的街道布满了黑暗,唯有路旁的路灯散发出一点光晕,朦朦胧胧的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徐岫坐在街头的长椅上等人,手里捧着原先装满了热可可的空纸杯,天气实在太冷了,他不时的吸一吸鼻子,没过多久就低下头,把脸埋在厚厚的围巾里。等到纸杯的温度也渐渐散去的时候,他将纸杯捏扁放在身边,两只还有些许暖意的手缩进了袖子里,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好在没过多久,谢苍就从一边的大楼里走了出来,他脸上还浮着红晕,只穿了件衬衫,开了两颗扣子,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半截苍白修长的手臂来。徐岫吸着气,眯起眼睛透过雾蒙蒙的眼镜看着谢苍,然后慢吞吞的站起来,懒洋洋的对显然喝高了的谢苍招呼了声。 谢苍显然也看到他了,却并没有立刻过来,而是转过了身。这时候徐岫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个瘦削的青年,谢苍似乎对那青年说了些什么,两人道别了之后,才迈开步子往徐岫这边来了。 "这么好?来接我?"谢苍走到徐岫身边跟他平行,然后微微笑了起来,脸颊上的红晕一直没有消退,这倒让他惯来苍白的面容显得红润起来了,西装外套挂在他的手臂上,看起来风度翩翩。 徐岫却一直看着那青年,谢苍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是熟人,便笑了起来:"那是我学弟,姓白,艺术系的,挺厉害的。你干嘛呢?" 徐岫很快收回目光来,摇了摇头:"没什么。"然后他转头看了看谢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通红冰冷的鼻子,又将手伸进了口袋里,这才回答谢苍的话,"东华怕你喝酒伤肝不说,还要牺牲色相伤肾,然后酒驾被抓,正好我在附近吃东西,所以让我来找你……我说阿苍你冷不冷,我看着好冷,你把衣服穿上成么?" "嗤……"谢苍笑了一声,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递给徐岫,"我还没嫌弃你裹得跟个粽子一样,看着就热。再说现在酒劲上来,我正热得厉害,不穿。" "冻不死你。"徐岫又把头埋进了围巾里,接过了钥匙,然后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走吧,我送你。" …… 第二天徐岫起的很早,洗漱完后就拖着拖鞋站在卧室门口慢吞吞的问谢苍:"你早饭想吃什么?"谢苍哼哼唧唧了两声,没理他,只是把自己缩到了被子里。徐岫皱着眉头闻一屋子的酒臭味,实在没勇气进去掀谢苍的被子,便又退了回去,再度用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从谢苍的钱包里抽了张二十打算下楼买早餐。 因为时间还早,早餐摊子的老板娘也不算太忙,徐岫坐在一边桌子上看她准备自己要的早饭,握着瓶牛奶慢吞吞的喝着,吸管口被他咬得乱七八糟的。 然后徐岫就看见了昨天晚上的那个青年,一口牛奶瞬间呛进了喉咙,害得他立刻咳嗽起来。 等徐岫缓和过来的时候,青年已经坐下了,他穿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里面还有件米色的高领毛衣,叫了一碗咸豆腐脑跟糯米饭,吃得不紧不慢,手指捏着陶瓷勺子的样子分外好看。正好老板娘打包完了徐岫的东西,徐岫漫不经心的付了钱,提着包子跟糯米饭还有两袋豆腐脑刚要离开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对那青年招呼了一声。 青年的面孔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颇为为难的看了看徐岫,迟疑了会才对他也回应了一声早安。 徐岫离开早餐店的时候简直要忍不住笑出来了,强忍着没回过头去,但一想起方才青年冷淡帅气的面容上露出一点生涩的难为情,就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肌肉。 太纯情了吧…… 一直到上楼,徐岫还是满面笑容,直到看见靠在沙发上醒过来的谢苍,醉鬼显然头痛的厉害,躺在沙发上,两条大长腿越过沙发扶手掉了出来,垂在地板上,跟死尸差不离一个模样。 "糯米饭还是包子?"徐岫带上门后迅速换上了毛茸茸的小熊拖鞋,已经有些冰冷的脚很快就温暖了起来,不免微微舒了口气。 "我不想吃……"谢苍头痛的厉害,捞着抱枕盖住了脸,"你干嘛,路上捡金子了?" 徐岫把豆腐脑倒到碗里,耐心的一碗搁糖一碗倒酱油,然后拿着两把勺子端到了茶几上,然后抬起脚把谢苍从沙发床上踹了下来。谢苍把脸埋在柔软的羊毛地毯里,卷着徐岫的被子就地趴着没动:"岫姑娘,朕头疼,现在只想喝豆腐脑。" 徐岫自己坐在沙发上,把谢苍翻了个身,温柔的应了一声,然后夹起一个香菇包塞进了谢苍嘴巴里:"恩,香菇包子味的豆腐脑。" …… 徐岫第三次见到那个青年,正是个阳光明媚的冬季午后,在一家饮品店。 难得有空的柳东华带着他来这里吃甜点——谢苍嘲笑柳东华的爱好很久了、柳东阳不喜欢甜点。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讲,徐岫觉得柳东华实在是没有必要吃个甜点还像小女生告白一样要拉上朋友壮胆气,只是作为好哥们加上从来不大敢反抗柳东华(后一个才是重点),徐岫也就默默的被拉了过来。 阳光很温暖,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直直望见不远处的公园风景,里面多是小孩子在嬉闹玩乐,很是有趣。徐岫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单手撑着脸,看着一脸严肃的柳东华像是吃大餐一样吃着一桌子的甜品,忍不住歪过头笑了起来,然后端起咖啡,敬酒一样的对柳东华举了举。 "东华,你牙疼不疼啊。"徐岫眯着眼睛看着柳东华启开轻薄柔软的双唇,优雅而迅速的消灭着甜点,忍不住牙痛了起来。而柳东阳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冷哼了声,连一句话也懒得回应他。 其实就柳东华的模样而言,很难让人想到他嗜好甜品这种行为。诚然,柳东华的长相端正到几乎可以说是美貌,但并非美少年那样的可爱秀丽,相反,而是一种古板的枯燥无味。他真正的魅力来源于他的威严与那由内而发的自信跟傲慢,使他禁欲的美貌显得生动而极具吸引力起来。 不过柳东华吃甜点这件事,约莫只有听起来比较可怕,真正看见了倒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大约是他行事太过坦荡自然,叫旁人也生不出一点扭捏。 趁着柳东华在吃巧克力布丁,徐岫快手从他盘里拿了块草莓薄饼咬了一口,就着咖啡一点一点吃下肚,懒洋洋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薄饼里的草莓夹心一样化开来了。柳东华吃完布丁之后,短信也掐着点似得发了过来,他低着头看了看内容,立刻结束了这难得的空闲:"我要走了,送你回去还是你再留一会?" 徐岫挥了挥手,看柳东华收拾了空盘子跟小杯子自己端走,也只是懒懒的啃着那块草莓薄饼,碎屑落在端盘的纸张上,细细碎碎的。阳光正好,温暖的叫人想要入眠,徐岫单手撑着头,迎着日光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公园喷泉边的白兜帽青年。 "啧……小纯情。" 对方似乎也看见了他,抬起了头,长长的漆黑睫毛像是抖落了碎金,染着辉光,宁静美好的像是一幅画。 徐岫一瞬间便愣住了。 没过多久,青年便收拾了画板,似乎是往这边来了,徐岫的视线追着他的身影从公园穿过小道,直到抵达这家店的门口,牙齿微微一叩,草莓薄饼顿时掉到了纸巾上。指腹微微捻了一下嘴边的饼屑,徐岫往后仰了一下身体,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虽然很没礼貌,但你究竟是?"青年的面容上有些困窘,漂亮的两道眉毛微微皱起来,深色的眼瞳里折射出光线,泛出了一种近乎纯粹的色泽。 徐岫没想到他是在困扰这个问题,呆了半晌,终究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认识我很正常,我是你谢苍学长的朋友,前不久碰巧接他的时候见到你,所以那次跟你打了个招呼。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你挺困扰的吧。" 青年约莫是没有想到,怔了片刻,而后才松了口气一般的摇了摇头:"并没有。"他还很年轻,纯粹干净的像是一池碧波,一眼可以看到底,双瞳里只有真实。 "现在认识一下?我是徐岫。" "白将离。"青年回道,原本触及画板的手指也收了回来,合拢着搁置在桌子上。 服务生很快就过来了,徐岫点了两个泡芙,白将离犹豫了会,要了一杯草莓牛奶。徐岫把那仅剩的半块草莓薄饼用纸巾包裹好放在一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对白将离出声邀请:"我闲人一个,你要是也没事儿,陪我坐个下午聊聊天?" 白将离微微笑起来,看起来有些矜持,然后点点头说道:"好啊。" 草莓牛奶跟泡芙都来的很快,徐岫喝了口咖啡,看着白将离细长的手指灵巧的捏住吸管,低下头将那粘稠甜腻的牛奶慢慢吸入咽喉的时候,忍不住自己的喉咙口也泛起了一阵甜腻感觉,摇摇头道:"啧,你该跟东华认识一下,以后东华就不用找我了。" 青年微微歪过了头,姣好素白的侧面看起来有点呆萌:"柳学长?" 徐岫分了一个泡芙给白将离,自己忍着那腻人的奶油,将仅剩的半个泡芙吃下了肚,眉头皱得苦苦的:"嗯。"白将离看他好像吃毒药的模样,唇角不禁又微微扬起来,双眸微弯,纯情圣洁的一塌糊涂。 令人诧异的是,他们两个人竟然也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度过了一个下午,直到四点白将离提出离开。徐岫倒没什么,反而是白将离犹豫着询问他要不要交换下手机号码,之后倒也都顺顺利利,两人交换了号码之后一同离开甜品店,白将离又从画板上取下一张纸来送给徐岫当见面礼。 是一张素描,线条很干净,整张图的协调性也很舒服,但这张图画的是端着咖啡的徐岫。 白将离抱着画板,冷淡的面容上不难看出些许笑意,直直望向徐岫的眼睛,近乎轻快的说道:"见面礼,再见。"很快转身离去了。 徐岫忍不住失笑,将纸张卷起来。 …… 之后两人联系也开始频繁密切起来,徐岫的四人小圈也渐渐拓宽成了五人小圈。白将离与柳东华、谢苍本就是学长学弟的关系,而且偶尔白将离还会帮谢苍工作上设计一些样式,交情自然匪浅;倒是柳东阳,跟白将离打了一架之后,就轻而易举的接受了白将离的融入。 对这点徐岫倒是有些诧异:会打架、爱喝草莓牛奶的艺术青年…… 总觉得这个搭配奇奇怪怪的,但放在白将离身上,却惊人的合适。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谢苍的一个方案也完成了,他自个儿公司的庆功宴过后打了电话过来,决定五人去外滩烧烤。晚上十点,外滩灯火繁华,谢苍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搭了个小棚子,五六张小板凳,还有一大张桌子,摆着肉跟蔬菜水果,还有许多用具。 白将离最后一个来,但并不算迟,青年穿了件T恤衫跟牛仔裤,看起来青春的要命,回头率百分百,正到处寻找同伴。徐岫慢条斯理的带上一次性手套,嘴里还咬着小西红柿,谢苍笑眯眯的开始组装烧烤炉,温和的说道:"完全不想招呼年轻帅气的小学弟啊,让他找着吧。"柳东阳对纵火情有独钟,只当自己没看见人;还是柳东华有点良心,看在甜点的交情上喊了白将离一声,免去了对方的窘迫寻找。 等到白将离过来的时候,徐岫已经串了好几串骨肉相连了,青年拿出烫伤药膏放在桌子上,伸手在水桶里洗了洗,然后擦干净,也戴上一双一次性手套过来帮徐岫——谢苍跟柳东华大爷似得开了罐啤酒,架着二郎腿围观贤惠的两人。 "阿岫,我不吃青椒。"柳东阳神情严肃,嘴唇抿的紧紧的,死死盯着肉片夹层里的青椒,徐岫轻快的哼着小调没理他。看看徐岫再看看白将离,柳东阳决定自食其力。 烧烤全程是交给柳东华跟谢苍,干完自己那份活的徐岫只负责端着盘子等谢苍或者柳东华把烤好的食物夹到他的盘子里。白将离跟柳东阳属于全能人士,自己串肉兼烤肉,身兼数职毫无压力,徐岫于是多了个投喂他的对象——白将离。 不过徐岫也不吃青椒,所以他剩了一盘子的青椒全部倒到了柳东阳的盘子里,然后面无表情的继续端着盘子等投喂。被欺负的柳东阳表示十分愤怒,然后把青椒倒进了垃圾桶里,换了个盘子继续烧烤。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白将离开始投喂徐岫玉米与香肠之类的,徐岫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谢苍跟柳东华夹子下的肉。 烧烤约莫吃到了十一点半,徐岫揉着肚子站起来了,捞了个梨打算出去消消食,跟其余四人打了个招呼,谢苍嫌弃的一挥手,让他赶紧走。他刚迈开没两步,白将离一把捞住他的手臂,嘴里还叼着块肉,沾了油的淡红嘴唇像是女孩子抹了唇膏一样,亮晶晶的,他低低的说:"我跟你一起去。" 徐岫笑了一下,点点头;两个人就一块儿出去了,徐岫也没在意谢苍望过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所谓消食,也就是散步,俗话说的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外滩的风不大,一出来就吹散了烧烤的烟味,徐岫深深吸了口气,眯着眼睛背着手,慢吞吞的在月光下行走。这个点人不大多了,尤其是外滩的江边,几乎没有人存在,徐岫弯下腰摸了块石头,往水里一抛,扔得不远,只打起了两个水花就沉下去了。 白将离站在他身边,优美修长的白皙手掌微微拢着,闲散的搁置在腿边,很难想象他刚刚还用这双手穿肉烧烤……总感觉有点儿焚琴煮鹤的意味儿。 这时候不关系吃了,徐岫也有心情伤春悲秋,文艺一把了。 今晚的月亮很圆,到现在还过分明亮的挂在夜空里,徐岫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转过身去想跟白将离聊会天,却冷不防发现白将离就站在他后头,青年个头高挑,只要微微低下头,仿佛两个人就会贴在一起一样,徐岫眨了眨眼,刚要说笑,却觉得唇上一阵温热,瞬间便愣住了。 青年闭着双眸,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微小的阴影,他鼻息似乎都轻得无法感觉到,唇意外的柔软与温度,令人无法联想到他平日里偏于冷淡的模样。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真挚了,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我喜欢你……" 徐岫已当机。 ………… 告白事件过去三个月之后,白将离打算带徐岫回家见父母,毕业之后两个人就结婚。 徐岫换好了衣服后坐在沙发上绑鞋带,靴子鞋跟很厚,这让他站起来的时候,仿佛跟白将离差不多个头。柳东华架着腿坐在摇椅上看书,面无表情的不停捏着小蛋糕塞进嘴里,他最近被好几个纯零求爱,心情正极度恶劣中;徐岫摸了摸下巴,实在是没忍住心里那点小心思,靠着沙发开了口。 "东华,你说……我看起来很像弯的吗?" 没错,时至今日,徐岫还是很在意自己身为一个直男的事实,甚至在意到了现在,哪怕他当天是傻愣愣的答应了白将离的交往,也一直在意到如今。 柳东华不悦的挑高了一边眉毛,两条大长腿一抬,架在了茶几上,冷笑一声:"没错!我到现在也还觉得白学弟该去医院做个眼科手术。" 徐岫摸了摸鼻子,当自己刚刚什么也没说。 白将离喜欢穿白色,徐岫今天穿了件黑色系的,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情侣,像黑白双煞。两个人手拉手出门的时候,前脚刚迈开步子,后脚还没收完,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徐岫觉得柳东华该煮点凉茶喝喝了,他如果不是欲求不满,就是更年期提前了。 "我们走吧。"白将离紧紧的握着徐岫的手掌,十指交错。 徐岫沉默了一会:"我能不去么……" 白将离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徐岫二话没说迈开了步子。 白伯父跟白伯母看起来不像是白将离的爸妈,反而像是他较为年长的兄长或者姐姐,实在这一家子都俊男美女,年轻的过分。看看面前两个大美人,再想起自己忠于年纪生长的父母,徐岫顿时有点累感不爱。 没过多久,白伯父跟白将离两个人就去准备茶点,留下了"腼腆""内敛""温柔"的徐岫跟白伯母说话。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徐岫脑子里闪过了一堆的琼瑶狗血桥段,包括恶婆婆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想着自己是顺水推舟的就直接顺着白伯母的意思"放过"白将离呢还是据理力争一下之类的。 但实际上……一个也没用上。 因为白伯母似乎已经把他内定成儿媳妇了,笑容温暖,别的不谈,只问白将离的情况,最近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最近心情如何之类的普通问题。之后白伯母又对他说了一下原因:父母的感情太好,有时候势必会忽略孩子;白将离从小就很听话懂事,也不任性,很多时候他们夫妻俩都希望孩子会闹闹脾气,但哪怕白将离生病的时候,都是自己吃药,体贴父母工作时间的。 他从小就过分的独立,从不依赖父母。 虽说亲情并不淡薄,但很多时候,却显得不够亲密。最终白伯母抹了抹眼角,温柔微笑着看向了徐岫,柔声道:"桑桑之前跟我们说有喜欢的人了,我们还担心你不会喜欢他,知道你们交往之后,我跟你伯父都很想见见你,现在终于见到了,以后桑桑就要麻烦你了。" 徐岫默默点了点头。 那对父子还没回来,白伯母大概是觉得徐岫不善言辞,又笑着提了个话题:"桑桑是小离的小名,以前我们希望他学音乐,就给他起名叫空桑,上了小学之后,桑桑觉得自己更喜欢美术跟雕刻,就去改了名字,那时候家里种了些芍药花……" 芍药花,富贵跟美丽的象征,别名将离、离草。 徐岫沉默的点头应和。 没过多久,白将离端着茶盘跟水果盘走了过来,白伯母很快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徐岫觉得自己胃痛,脸也可能有点抽筋。 真的没有人觉得我其实是直男了吗? 在见过白家父母之后,徐岫觉得自己的直男程度可能已经像解体的擎天柱一样不复存在了…… _(:з)∠)_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说好的恶婆婆呢! ………… 交往的一年后,徐岫跟白将离结婚了,他那忠于年纪生长的父母似乎早早就对他的直男程度不抱任何希望了,唯一的坚持者徐父在电话里狠狠骂了一通徐岫之后,笑容满面的欢迎了白将离的拜访,然后在厨房里审问徐岫是不是坑蒙拐骗了人家大好青年,还负不负责了!还是不是个男人! 徐岫顿时就觉得这个世界有点无理取闹。 然后没多久,他就被毕业的白将离逼着结了婚。 没错,是逼着。 徐岫试图在拥有一个男朋友后还维持着未婚的表象,免得自己被戒指套牢于是开始踏入坟墓。但是父母的质问跟来自友人的"背叛"让徐岫身心憔悴,一个没留神就答应了白将离的要求,之后趁热打铁的青年就拖着他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所有事情。 已经度过了蜜月的徐岫趴在丈夫的背上,汗津津的湿发垂在对方脖子边,纳闷的思考自己究竟当初是怎么把一只狡诈行动力强的小狐狸看成了羞涩腼腆的纯情天使的,最后结论可能是自己带的那副眼镜不大对。 还好这辈子就走这么一次眼。 曾几何时,徐岫思考过自己的梦中情人,最好是同龄,她一定要有柳东华的美貌、谢苍的情商、东阳对自己人的温顺老实,智商不用太高,可以武力值高,但对自己一定要温柔和顺…… 想想白将离,_(:з)∠)_好像只实现了武力值高。 徐岫转了转手指上的婚戒,呼出了口气,老老实实的趴在自家丈夫背上,他腰疼得厉害,除了进行进行脑力活动,还真干不了别的,而且他的困意被白将离之前跟他进行的夜间活动折腾的一干二净,全部没有了。 虽说人生很多事情都不尽人如意,但是…… 徐岫低下头,在白将离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很高兴认识你,亲爱的。 这一定是我这一辈子,最美好的事。 第三十二章 夜间下了一场雨,整个云隐鹤鸣都好像被洗过一样,于日光下晶莹剔透。 白将离坐在床边,静静守着熟睡的徐岫,煌光搁在他膝头,他握着雪白的帕子一寸寸抚过剑锋。似乎过去了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白将离听见徐岫的呼吸声有些许紊乱起来,便知道,他是要醒了。他将煌光搁下,伸出手去抚摸榻上人的脸颊,轻声唤道:"阿岫?" 榻上人沉默了会,忽然吃吃笑起来,长长的发丝散落在白将离手中,颤动的厉害:"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你叫来,就好像在叫姑娘一样。"白将离难得的显出一些窘迫来,刚要说些什么,却没料对方忽然直坐起来,环住了他的脖子,便顿时僵住了。不过徐岫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这样的大动作不免扯到伤处,当即嘶嘶的叫出声来,像是被捏住了七寸的蛇。 "不过……这样的地方,我也喜欢。"徐岫慢慢抽出了被自己拽痛的发丝,忍了忍下身的不适感,过分迟缓的直起身,小心翼翼的抱紧了白将离,双眸轻闭,"你叫我什么,怎么叫我,我都很高兴。" 白将离抬起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头,应了一声,然后说道:"你现下身体不适,再过几日,我们就启程去雪无涯。" 雪无涯。 "去找沉碧……是吗?"徐岫低下头,靠在白将离肩头,竟好似有一些郁结于心。 沉碧是一柄剑,沉碧剑灵也是白将离最后一个女人。雪无涯当年以龙渊之水与青玉金造出剑身,千叶珠淬魂,剑柄为瑶山神木,铸就一柄神兵。但剑即将大成之时,雪无涯却发现这柄耗尽了他半生的剑竟没有生出灵识,即便出世,也不过是一柄任何人都能掌控的锋利凡铁,在这巨大打击之下,雪无涯疯了。 而雪无涯的女儿雪司兰也随父亲一样,爱剑如痴,沉碧几乎可以说是父女二人的共同心血,便毅然投入剑炉,化身剑灵。 当沉碧出世那一日,却将千里生灵覆灭,发疯的雪无涯在最后一刻醒了过来,倾魂魄之力将女儿与爱剑亲手封印于雪崖之下,之后消散于世。世人无知,神魔战后,便遗忘铸剑大师雪无涯,以雪崖为雪无涯。 雪司兰跟其他的女孩子非常不同,她虽然出场极为靠后,但实际上,却几乎可以说是白将离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女人。如果说每个人都有契合度,那白将离与雪司兰的契合度一定是百分百,而最糟糕的事情是,徐岫穿来之前,写的恰好是雪司兰认主。虽然剧情走向在崩坏,但大概却是没有改变的,所以徐岫从来不觉得无所适从,但雪司兰之后……他恐怕现在与任何一个普通人也都相差无几了。 而且,真正棘手的事情是,雪司兰实力强横无匹不谈,还毫无拘束,因果不系身,对天道而言,她跟白将离都是被苍生抛弃的存在。而且,她这辈子认定的人只有白将离一个,近乎偏执的忠诚,她的是非三观都是跟随白将离而转变的。可以说这个世上,除了白将离值得她心甘情愿的臣服以外,甚至高于天道,她都是轻蔑相待的。 所以若想对抗天道……她不可或缺。 "嗯。"白将离点了点头。 徐岫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道:"你何时启程?我身体好了大半,照顾自己有余,你不必担心。" "不……"白将离淡淡道,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我要与你同去。" 徐岫愣了愣,近乎为难的蹙起眉来:"并非是我不愿意去,但我法术低微,修行几乎尽废,与普通凡人无异,连自保都做不到,即使不说拖累你,也恐怕是性命堪忧。" "没有关系。"白将离说道,"我会保护你,你若死了,我便不独活。" "我绝不会跟你分开的。" 白将离低下头,紧紧握住了徐岫的双手。 "天上地下,哪怕是炼狱无间,我也会跟你一直一直的在一起。" 徐岫无言相对,只是静静的抱着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好……那咱们就一起去。" 之后又过了半月,徐岫终能行动自如,期间白将离为他寻来了暖石配于心口,又担心风雪太大,下山添置了一些寒冬季节的衣物。事不宜迟,两人给玉英传了符鸟口信之后,便很快就启程前往雪无涯了。 雪无涯终年积雪不化,起伏的山脉覆着皑皑白雪,寒冷至极;但远而观之,却极是雄奇壮伟。 徐岫的靴子浅浅陷入雪中,白将离站在他前方为他带上了兜帽。但风雪似乎从四面八方涌来,刮得人面颊生疼,手足似乎都瞬间冰冷了下去,好在暖石很快就开始起作用,暖意从心口扩开,解冻了僵冷的血液与四肢。 但现在只不过是入口而已,徐岫不大相信自己能坚持到最后。 两人进入雪无涯后没有多久,便遭到了大量鸦怪的袭击,好在虽数量众多,却不是白将离的对手,兼之白将离一直护着徐岫,倒是平安无事。只是无缘无故袭来这大片的鸦群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等鸦群散尽之后,两人才看见一只巨型金鸦展翅凌空,慢慢降了下来。 金鸦王……难怪…… 不过,为什么…… 金鸦王降落之时,双翅携风雪之势,凌厉而又迅猛,生生刮起一场大风雪,若非白将离将徐岫拥在怀中,恐怕现下徐岫已经不见影踪了。 两人待它下来了,方才看清它的背上,还坐着一个人,背着光,徐岫看见那一双惯来狠厉暴虐的金瞳,竟纯净犹如稚童一般,不禁一愣。 白将离将徐岫搂在怀中,皱着眉看向金瞳人:"幽厉?"他言语之中充满了不肯定,似乎也无法肯定眼前一派稚气天真的男人,究竟是不是记忆之中那个叫人颤栗的血海之主。毕竟他也曾与幽厉交过手,委实无法想象那个冷酷嗜血的存在,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对方并没有回答,但徐岫却看见了他腕上的佛珠,一千零八十颗七宝佛珠,看得出断过几处,不由微微颤了颤:"是他……那是佛者送我的佛珠。" 不知是那句触动了对方的怒点,金瞳人很快站了起来,用没有配着佛珠的那只手指着徐岫,不高兴的大声道:"才不是你的,这是我的!"他小心翼翼的将那只带着佛珠的手藏到了怀里,像是生怕被徐岫看见一样。 白将离跟徐岫面面相觑,心中都极是错愕。 好在金瞳人孩子心性,说风便是雨,又很快注意起他们两个人来了,捧着脸问他们:"喂喂,你们俩这样抱着,热不热呀。我觉得跟别人贴在一起,很不舒服的,之前有一团人一样的雪来抱着我,但感觉好恶心诶。"他催动金鸦王靠近,又降得很低,与两人平视,好奇的睁大着眼睛看打量他们两个人。 徐岫估摸着他说的应该是雪女。 "你叫什么?"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幽厉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徐岫对他如今这样还是抱有警惕之心。 "我叫肃雍。"金瞳人笑眯眯的捧着脸,"他给我的名字。" 徐岫低低重复了一句:"肃雍……" 金瞳人看着他似乎有些紧张起来,急忙问道:"你知道?"见徐岫端详着他,便忍不住说道,"你不知道对吧,这个名字是他给我的。" 徐岫便又问道:"他?" 金瞳人用力的点了点头:"对啊,他,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跟我身上印记一样的牌子,上面就写着肃雍,一定是我啊。" 问到这里,徐岫就能肯定这个"他"一定是殊明妙华,而眼前这个男人,也就是幽厉。虽然不知道幽厉为什么变成这样,但看他还能够驯服金鸦王,就知道与他缠斗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现在他心性犹如稚童,恐怕逗留久了会生出事端来。 徐岫握住了白将离的手,对方便了解他的心思,揽着他便要往前走去,却被幽厉当场拦下,他撅着嘴,满脸不高兴:"不准走!你们问我的事情,我都说了,你们也要回答我的问题,不然就是大骗子跟小骗子。" 面对这样的幽厉,两人都有些无言以对,徐岫怕缠下去没完没了,便说:"这是因为我喜欢他,你寻到你喜欢的人之后,就会明白了。" 幽厉这才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然后吃吃笑着说:"东方被我炸掉了一个大坑,下面有个坏脾气的女人,算是回答问题的奖励吧。"徐岫转头看了看他,神色晦暗,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疯。但毕竟这时候不重要,他很快低下头,贴着白将离往前走。 两个人离开的很快,幽厉歪着头看了他们好一会,才驱使金鸦王回到神殿之中。 这座神殿的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了,但每一处都是纯由青石堆砌而成,被岁月磨砺之后,反而更显得坚韧神秘与古老。殿内也很空荡,除了一张石台以外,别无他物,只是描绘着奇怪的斑斓色彩,像是符咒一样。 幽厉快活的蹦跳着跑进神殿,但很快便局促不安的安静下来,小心的挪动到石台边,看着躺在石台上的人。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会,见对方没有反应,才很开心的说起话来:"我今天遇见了两个奇怪的人,他们贴的很近很近,我感觉看起来就好腻。" "里面的一个人说……你叫佛者。"幽厉黯然的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捧起了殊明妙华的手掌,对方的身体似乎还没有完全僵硬,虽然已经死去,却还保持着生前的柔软,只是冷的入骨。 幽厉很快将那一点忧郁抛开了,眉开眼笑的捧着殊明妙华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虽然非常冰冷,却仍旧忍不住蹭了蹭;然后他又将殊明妙华的手拢在自己的手掌心里,低低的惊呼了一句:"全部包住了!好厉害!"捧着手过了许久,幽厉才近乎满足的捧起殊明妙华已经温热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轻轻靠着对方的腹部,"他没有骗我。" 我好开心…… "这样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幽厉顶着殊明妙华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殊明妙华的容颜,用手捧着对方不停滑落的手,甜甜蜜蜜的问道:"你也喜欢我,对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殊明妙华依旧是那个表情,那张容颜,分毫未动。 幽厉的脸颊上,也染上了越来越浓的落寞:"我都忘记了,你从来不理我的……你只会听我说,连看,都不愿意看我……" 第三十三章 承蒙幽厉的提醒之"恩",徐岫与白将离毫无迟疑的往东方行去。 往东面不仅凝出一股几乎形成实体的凛冽剑意,地上积雪也厚了许多,铺面刮来的罡风像是要活生生刮去行人的皮肉。徐岫起初还能勉强走一会儿,到后头,只能是被白将离背着,连脸也埋在白将离脖颈处,大氅倒是掩去了不少风霜,只是毕竟是俗物,不过片刻,就将徐岫冻得瑟瑟发抖。 越入内,徐岫便抖得越厉害,牙齿都几乎打起架来,白将离这才察觉不好,急忙将徐岫护在怀中,煌光被他随手掷在地上,凛凛剑威挡住一片寒风烈雪。 白将离毫无迟疑的褪下了外裳披在徐岫身上,独剩一身短打,如那个百余年前在玉英宗内的大会上大出风头的少年人一样,轻松利落,爽快干脆。 他的衣裳大多是鸾姬添置,所用材料也极是贵重,珍贵连龙纱、云锦也常见至极。这些东西,若拿出去寻个炼器大师,少不得又是一件防身宝贝,偏偏叫白将离做了衣服,好在虽挡不住白将离一击,但避避这风雪与罡风,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原地休息了一会,两人又再度启程,没想到离坑底已经不远,很快就到了地方。 虽幽厉说来不过是个大坑,但两人真正到时,却不禁苦笑:这何止是个大坑,简直是深渊。 完全看不到底下,探身望一眼便觉得心慌,沿着坑口而下的山壁间早已是凝冰积雪,看着竟有几分晶莹剔透,看来已出现有段时日了。徐岫站在坑口一会便有些受不住,底下传来太过浓烈的剑意,若要强行下去,恐怕即便有白将离相护,他也承受不住。 "你不能下去……"白将离静静说道,眼神有些幽深,"我们走吧。" 徐岫见他转身便走,急忙抓住他的胳膊:"我们本就是来寻沉碧,你为何又……" 说话说的太急,在这风雪中支撑又太过耗力,纵然徐岫实在不想表现的如弱质女流一般,却也忍不住捂住心口喘起气来,待那种压抑心头的疼痛感缓和了些,才缓缓道:"你不要任性。" "我说过,我不会跟你分开的。"白将离很快反握了回去,然后紧紧扣住了徐岫的五指,脸上满是坚定,"绝不会。" 徐岫看他这样子,实在不知道心疼还是该笑,便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在这里等你,绝不离开。你下去取沉碧,若不成功,我们再回去好不好?" 绝无可能不成功。 白将离迟疑了一下,徐岫便又很快添上一句:"我希望你去拿沉碧,在你回来之前,我绝不离开。" 过了很久,白将离才迟缓的点了点头,将煌光留了下来,又布下结界,却仍忍不住又道:"我会很快。"他看起来紧张的近乎神经质,十分可笑。但徐岫却并没有笑,反而慎重的点了点头,甚至隐隐觉得眼角被风雪刮的生疼,目送白将离跃下坑洞。 煌光的身体里曾经有过"他"的血,但那是荀修的,而不是徐岫的。所以当徐岫把手放上去的时候,便很明显的被排斥了,手心有一些细微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下。 物是人非,大约也不过如此了吧。 虽有心理准备,但也的确有些失望…… 将纷乱的思绪拉扯回来,徐岫也闭上了双目养身,打算就这样耐心的等待白将离——却架不住有他人来烦扰。风雪停的很突兀,突兀到像是被半路截断了一样,所以他下意识转过身去看了一下,有个人漫步在这一片雪白之中,可奇怪的是,他就好像是一缕轻烟一样,飘飘荡荡,轻盈的不可思议,在这片深雪之中,竟没有半点痕迹留下。 但人走的近了之后,徐岫的奇怪就变成了惊悚。 来人正是幽厉。 幽厉看上去不大开心,不过这倒也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徐岫几乎没有见他开心过哪怕一次,之前那次不算。 而令徐岫更为惊悚的是,幽厉轻而易举的破开了结界之后,蹲在了他的面前,就好像是一个孩子遇到了什么令人受挫的事,去询问他人答案一样。其实结界破开之后徐岫就有些冷,好在还撑得住,便耐心听幽厉说话。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除了傻子,就是疯子。 前者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残忍的事,而后者对自己做出的事说不准还会沾沾自喜引以为豪。 幽厉以前是后者,现在是前者,可无论前后,徐岫都不想招惹。 "他还是在睡,没有理我。"幽厉低着头在雪地上画圈圈,侧面的脸颊单纯的像是稚童一样,金色的双瞳里,也闪烁着极为可怜的黯然,"为什么呢?因为……他不喜欢我吗?" 他? 徐岫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了过来。 殊明妙华! 幽厉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殊明妙华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死了,幽厉是怎么回事……可如果没有死,那么殊明妙华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其实从白将离提出要来拿沉碧起,徐岫就知道,就算小的剧情更变的多么离谱,但是支撑大纲的骨干,根本就不会改变。该死的人、该毁的天道、该结的因果,该来的东西一个都逃不掉,全部都逃不掉。 白将离,我绝不会劝你……但只要是你想的,我就竭尽全力去帮你。 徐岫看着自己攥紧的手,神色晦暗不明,然后道:"我听说他早些年受了些伤,说不准是复发了,与你没有什么关系。要是你真的不放心,我陪你去看看好吗?"其实他这句话说的根本是不清不楚的。若换做是之前的幽厉,恐怕早就冷笑起来了。 但现在的幽厉……他睁着圆圆的金瞳,近乎慌张惶恐的看着徐岫:"他受伤了?"但似乎又有些甜蜜,"那么,他不是不喜欢我,是因为太累了,受伤了,才不能理我的,对不对?" 徐岫笑了笑,只说道:"你与他不是最亲近吗?怎么不知道他受伤了。" 幽厉听了,不免又黯然起来:"他……他从来不理我的。我半夜吵他,跟他生气,他不会理我;我乖,听话,他也不理我。" 徐岫这时心中便断定殊明妙华十有八九是真死了,却更为心惊胆战,因为他知道如幽厉这般对殊明妙华执念成痴的人,要是知道了这个噩耗,绝不会接受,也许还会为了不再听到这个消息从而将对方杀掉。 但是……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道理那时候得知殊明妙华死讯的时候幽厉没有精神异常,可没过多久,却突然就精神异常了。 徐岫心里还在寻思,却没料手腕突然就被抓住,人当即被扯了个踉跄,险些跌在雪里。 "跟我走,他一定是受伤了,你既然知道,一定就能救他。"幽厉满脸肯定,说话却颠三倒四,毫无任何逻辑可循,徐岫虽知最好不要在这时忤逆幽厉,却忍不住想起白将离惊慌失措与绝望的表情,便忍不住挣扎起来。 "你先等一等,我要等一个人!"无奈徐岫的力量比不过幽厉,即便反抗也毫无任何效果,瞬间便被幽厉拉入了风雪之中,消去了身影。 第一章 血…… 满目都是那些粘稠的液体,淅淅沥沥的印在瞳孔上,像是百年前凝结在师兄衣袍上的污秽。 白将离眨了眨眼睛,混沌的脑海忽然空白一片,竟似乎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能看向鲜红的前方,然后轻轻拔出了煌光,顷刻之间,满目猩红的白将离身侧泛起了浓郁的黑雾,化作一条苍龙,瞬间侵吞了整座雪无涯。 那些晶莹剔透的冰壁也被丝丝缕缕的魔气缠上,化作了黑晶石。身后捧着剑的剑灵似乎在说些什么,却无法传入耳中。 他不见了…… 白将离纵身一跃,登上了山壁,身侧的黑雾愈发浓郁,方圆百里的生物似乎都在他的灵力下鲜活的生存着,而他的思绪却忽然有了片刻的停滞。 望天机! 很快,心中仿佛溢出了什么一样,叫人冷得发起颤来。白将离只觉得眼睛疼的厉害,却好像及不上胸口的伤口,明明毫无痕迹,但被人在内里剖开了,痛苦与憎恨反复的将伤口催发的血肉模糊,时间一久长,似乎都要被这折磨的叫人癫狂起来。 连你也骗我……你也骗我! 沸腾的杀意似乎再也压抑不住,白将离收紧了手心,但煌光不安的在他的掌心响动着,剑鸣清厉,贯彻九霄。 雪无涯的灵怪妖精无法抵抗四处蔓延的魔雾,竟慌慌张张的往唯一的清气处奔来。但凡修为稍低一些,速度稍慢一些,便立刻惨死雾中。 被魔雾侵吞的精怪凄厉的惨叫近在耳边,白将离几近残酷的弯起唇角来,浩然正气覆于煌光之上,清气荡荡。他猩红双眸再度紧闭,鸦睫微阖,看起来竟纯净如新生稚儿一般。可每当他一抬手,剑锋过处,便是一阵凄惨哀鸣,早早凝出实体的精怪被一剑穿心,喷涌而出的鲜血冰冷入骨,滴落在白将离面颊上,缓缓滴落,腥臭难当。 杀了它们!!! 杀杀杀!!! 杀!!! 血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那样渴望的力量几乎要碾碎筋骨,破出肌肤,却令人恐惧于一旦释放,便再不能够束缚。 白将离毫无迟疑的往前行进,一路的鲜血染上了他素净的衣裳,银丝勾描的云锦暗纹像是他面颊上显现出的诡异魔印。 …… "哈哈哈哈!!!!!!" 雪女凄冷的笑声如泣如诉,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出尘飘渺的杀神,握住了刺穿精魄的剑锋,近乎恶意的轻柔出声:"你是不是想知道你的同伴去哪儿了?咳……哈……咳咳……" 她妩媚的眨了眨眼,几乎痴迷的看着这个男人,然后便猝不及防被对方扯了起来,那张俊美的脸蛋靠得太近,令雪女几乎都觉得自己是否温暖的快要死去。 "他在哪儿?" 对方的声音比之行为要过分的清雅,好似冷月寒泉,却又因那一丝丝的爱意柔化做春江碧波。 雪女苦楚的看着他,像是看自己久未相逢而变心的情郎,又因对方眉宇间淡去的杀意而生起一股刻意的憎恨与快意来:"他要死了……就好像你杀的那些精怪一样……咯咯……"她看着这个男人变得惊慌的脸庞,忍不住笑了起来,身体好似轻飘飘起来一样,愈发的冷,"他被疯子带去了神殿……大概已经……咳咳……死干——啊!!!!!!!!" 剑几乎送到了尽头,对方毫无忌惮的划破了她的胸腔,疾若风雷,鲜血更为迅猛的从这具柔软美艳的肉躯中肆无忌惮的奔涌出来,雪女睁大了眼睛,只能模糊的看见对方毫无迟疑离开的背影,她努力伸出手去,却只能摸到一片虚无,冰晶一般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郎君…… 有身着古老裙袍的女子翩然越过她的身侧,风姿绰约,看向她的那一眼,似有不屑与怜悯。 ………… 跟我来,我知道怎么去神殿。 面貌恭敬的女子伸出手来,成功令白将离停下了脚步,她的身姿优雅窈窕,牵引着他前往神殿的方向。 两人走的都很快,不消片刻,神殿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走得越进,白将离就发觉那些难以抑制的杀念,却似乎慢慢的褪去,身侧萦绕着的几乎凝成实体的魔雾也在缓缓消散。 是殊明妙华…… 这般浩然刚正的佛气,于恶尸的记忆而言,几乎可说是熟悉至极。 "这是什么……?" 但当白将离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佛者与杀戮便皆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翻涌的恐慌也在瞬间平息,黑暗的世界中仿佛只剩下了声音的主人。 白将离毫无迟疑的从女子手中抽回了手,冲进了神殿。 "将离。" 对方吃惊而又温柔的声音由远而近时,白将离却连分毫也不敢动,生怕只是幻梦一场,就好似他百年来日日梦见的过往,与师兄师妹一同在宗内赏花论道的场景。纵然美好、纵然令人畅快无比,却不过是南柯一梦,醒来便是更深的寒冷。 但望天机温热的手贴上面颊的时候,白将离才松懈了下来,伸出手来想要紧紧抱住他,却又舍不得面颊上的温暖,便只是虚虚搂着腰,待他将手放下了,才将他禁锢在怀中。徐岫也任由他抱着,只是用过分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说道:"我在这儿。" 徐岫的手很修长,但指关节很粗,他微微弯起手指细细揩过白将离鬓角的汗滴时,就好像是安慰与抚摸一样。 "嗯……" 白将离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一些,脑中那些因雪女话语而产生的画面也尽数消散了,几乎欢喜的要落下泪来:"我绝不会再与你分开。" "好。"对方顺从柔软的答应了他。 徐岫并非是不在意白将离这一身的血迹与血腥味,但他看见对方近乎惶恐的面孔与汗涔涔的脸庞时,却难以抑制的感觉到了愧疚与自责。他从未对这段感情抱有过任何怀疑,在这件事上也多是采取主动,甚至于耍些小心机。可白将离的的确确是这个世界上徐岫唯一爱着的人,所以白将离承受的所有痛苦,也同时折磨着徐岫。 曾经笔下那个意气风发、孤傲霸道的逆天之子,如今却化为如今淡漠清冷、寡言黯然的仙人。 徐岫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一念成痴 "你是谁呀?" 懵懂可爱的稚童虚虚抓着圣者的白袖,轻轻侧过头,纯洁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在这片血海之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 "殊明妙华。" ………… 肃雍第一次见到殊明妙华,是在血海。 那时他刚刚从浑浊的血海中脱出身来,形如婴童,丧失了一切记忆,懵懵懂懂的握住了慈悲的圣者伸来的那只手,然后被领着见到了浑身浴血的佛者…… 佛者手持杀诫,僧衣早已沾满了罪孽与杀戮,却看起来依旧端庄威严,清圣超然。 与圣者柔若春风的佛气不同,佛者身上的佛气磅礴澎湃,叫肃雍心生畏惧,却也叫他隐隐激动起来。 佛者的杀诫上,缠绕着无数血海生灵的亡魂,哀哀嚎哭,却不敢放肆。 肃雍的双眼能够看透一切缘法,诚如他看透圣者的如来慈悲与大超脱,诚如他看透血海芸芸众生的憎恨欢喜,诚如他看透这杀红了眼的修道者衍生的万般恶念…… 却看不透佛者。 他虽掌杀戮,斩却恶业,但却极是悲天悯人,双目慈悲。 那时肃雍尚不名肃雍,也不为幽厉,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无名稚童而已。 ……………… 在万佛崖的第一年,生于血海的稚童得到了自己的名字。 肃雍。 与初见所带来的印象截然相反,殊明妙华并非是个威严无比的人,恰恰相反,他生性温和安然,纵然他人多有冒犯,至多不过微吃一惊,随即便化作和煦淡然一笑。若有人与他辩说佛理,无论男女老少,他自是恭听,若言之有理,倒也不妨一谈,可也绝不叫自己理念强加他人身上。 肃雍诵念佛经,又微谈自己所解之道,紧紧抓着佛者的食指,待言毕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去看殊明妙华面容神态,若是见他满面欣慰,便无端快乐起来,仿若身在云端一般。 其实他并不喜欢佛气与佛理,但若能得殊明妙华欢颜,便觉得那些许苦痛也没什么。 在万佛崖的第一年,虽是圣者忙碌,僧人不喜,但却是肃雍直至最后,最为欢喜雀跃的一段时日。只因为唯独这一年,殊明妙华日日陪伴,时时照拂,又忧他初生于世,夜间也多为同床共枕。 但之后,圣者来归,僧人也因肃雍于佛法上的造诣而对他渐渐散去戒心,可殊明妙华却不再时常出现了。可对于这时的肃雍而言,却是千百个圣者与僧人,都及不上一个殊明妙华。 他自有他的苍生要救,他自有他的劫难要渡,他自有他的超凡脱俗。 肃雍年幼,无能为力,只能紧抓契机,不放过与佛者能够相处的一点一滴。僧人只以为他幼童心性,对殊明妙华依赖信任不已,但肃雍与殊明妙华却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这份深沉浓厚的依恋之下,究竟潜藏着什么。 只不过……肃雍比殊明妙华要更为清楚一些。 …… "傻孩子……" 殊明妙华轻抚肃雍头顶,满面和煦慈爱,犹如面对他的芸芸众生一般:"痴迷最苦,执着最憎,红尘沉沦,犹如无间地狱,恐不得解脱。我只盼你平安喜乐,无怨无悔,无憎无恨,不受此等苦楚。" "那你呢。"稚气的孩童脸上犹带纯真,肉嘟嘟的脸颊生气的鼓了起来,显出几分可爱俏皮。 "我早已身在无间。" 佛者眺望远方,满目苍凉与淡然。 但肃雍却在心里冷笑,用这张纯真可爱的稚童面容嘲笑殊明妙华。 不…… 从来都不是这样。 是我身在无间,而你却完成了自己的佛,自己的道。 否则,为何我的无间,从来没有你。 ………… 丧失的记忆随着肃雍一日日长大而渐渐的恢复,同时日益增长的力量也慢慢难以忍受万佛崖上的佛气蚕食。肃雍的脾气也一日坏过一日,许多于他友善的僧人也渐渐受不了他的戾气,但终究多年感情,并未将他当做是血海生灵来想,只以为是佛法上出了偏差,便转去与殊明妙华说了情况,寄望佛者能够安抚好肃雍。 但这时的肃雍,却是与殊明妙华也无话可说了。 因为他想要与之诉说衷肠的,绝不是那个满怀天下苍生的殊明妙华,可是他喜欢的殊明妙华,心中却满是天下苍生。 渐渐的,肃雍发现,自己这样的情况,却引来了殊明妙华更多的注意。 心一动,恶念便在那一瞬间生成,于是永堕阎罗。 殊明妙华对于肃雍的关注也日渐增长了起来,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再不如当年那般温和了,反而略显剑拔弩张起来。 佛者坐于蒲团之上,双手相合,素淡柔软的唇微微启开:"你的心不敬,不静。" "如何才是静,如何才是敬?"肃雍贪婪的看着面前人的面容,他力量与记忆慢慢恢复时,也滋生了大量的七情六欲,他身为修罗,喜食七情,贪尝六欲,万佛崖僧人纵是如何清心,却也避不开喜怒哀乐,唯独佛者与圣者。 圣者超脱,佛者却是湮灭。 "静,即为敬。" 肃雍并没有反驳什么,面上却满是不以为然。 殊明妙华双眸一黯,竟不知自己这个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双手轻抬,清心檀瞬间燃起,素雅清香渐渐弥漫开来,毫无防备的肃雍也就此陷入了沉眠。 清心檀对心思越为沉重的人,作用越明显。 万佛崖寻常点它,不过为图一个凝神静意。但殊明妙华此刻点它,却只为让肃雍看清本我,熟悉本心;肃雍的心思太重,也陷入深眠极久。殊明妙华却不急不迫,轻捻佛珠,自是诵经念佛,唯偶一开眼,以观肃雍形容音貌,但见他欢喜难言,也不由柔下眉眼来。 倒是很久不见这孩子……这般欢喜的样子了。 直至深夜,肃雍才从梦境中醒来,眉眼弯弯的看着殊明妙华,似有无限甜蜜。殊明妙华见他如此,也不由淡淡一笑,拈指轻弹,满屋檀香便尽数散去,问道:"你梦见了什么?" "毕生所爱。"肃雍近乎感慨般的叹息着说出了这四个字。 殊明妙华听到此处,方知肃雍是有了心上人,倒无怪性情大变,感情一事,最是荒诞无理,如此倒也正常,不由安下心来。他虽是佛僧,但却并未强制肃雍也做僧人,既有七情六欲加身,也是寻常。百姓那般天伦喜乐,与他们佛行天路,不过是不同的路罢了,终是万法归一。 既然知道了肃雍喜怒不定的原因,殊明妙华倒也安下心来,便没有多心,却未料…… "殊明妙华。"肃雍紧紧抓着佛者的手腕,像是箍着他一般,眼神热切,"我梦见的人是你,我喜欢你。" 气氛一瞬间凝固了下来,宛如化为了亘古不变的寒川冰流。 肃雍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脸色苍白,唇微微动了动,艰难的苦笑了起来:"那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我爱苍生。"殊明妙华道。 ………… 我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你所爱苍生中的一粟。 微不足道。 肃雍蹒跚的拖动着身体,佛力所化的锁链穿过他的肉躯,牢牢将他锁住,在拖曳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挣扎了一会,肃雍终是无力的靠着山壁坐了下来,后山更贴近凡间,七情六欲几乎凝结为实体,只要肃雍愿意,这条被折断的左腿与身上的锁链根本不值一提。 但这份痛苦是殊明妙华赠予的,肃雍并不想失去。 七情六欲能够构成人心底最深刻的幻境,肃雍熟稔的操控着它们,化作一个个美好的梦境。 但梦境之所以是梦境,便在于内里的殊明妙华如何温柔深情,含情脉脉,都冷冰若石,毫无生命力。所以肃雍比往常更渴求殊明妙华的探望,哪怕对方的眉眼变得冰冷威严,哪怕他看起来高高在上,哪怕他……更为高不可攀。 想见他。 还是想见他。 触犯佛诫,试探他的底线,冒犯他,妄沾杀孽……终于惹怒了他。 得到如今下场,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这一场梦境,似乎来得格外漫长,也格外的令人醉生梦死,沉溺其中。 殊明妙华的身体与热度真实的可怕,即使他的面容依旧淡然平静,也无法遮掩那一份温暖与柔软。肃雍寻觅着去小心翼翼的吻他的嘴唇,不敢褪去对方全身的衣裳,但"侵犯殊明妙华"这六个字,却足以叫他兴奋的浑身战栗起来了…… 他盼望这个梦就此沉沦,再不要醒。 但当肃雍醒来的时候,殊明妙华正好跪坐在他面前,麝香逸满了整个山洞。佛者一言未发的为他治好了腿伤,却将佛力撤去,用一条金鞭替代,之后他似欲言又止,却没有再看肃雍一眼。 肃雍不知该如何反应,满心竟只剩逃离,便答应了时常前来寻他的邪冥玉妃,一同回到血海去。 ……………… "真是难看……" 幽厉走到了殊明妙华的遗体旁,这位沾满血腥的佛者染上自己鲜血的样子,也美得令人叹息。让幽厉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初见时殊明妙华的样子,明明是满手血腥的凄厉,却别有一分圣洁端庄。 圣者领着他挣脱血海,殊明妙华抱着他离开血海。 那时年幼的他懵懂的睁着双眼,诧异的看着与血海截然不同的天空,然后抬头看见了殊明妙华恬静的容颜,从此一念成痴。 "殊明妙华,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个人。" 幽厉很缓慢的坐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了一串佛珠来,系回了殊明妙华的腕上:"你的东西,别人都不配拿着。" 过了很久,幽厉才犹豫的伸出手,近乎颤抖的将殊明妙华抱在怀里,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却不敢亲他,只是可怜的低下头,贴着他的额头:"你爱着苍生,我不敢说什么……可是我呢……殊明妙华,我呢。" "这个世界上若没有了你,幽厉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 你的苍生里,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我。 第二章 惯来宁静的飞花坞忽生波澜,数道杀气迫近,兵刃锋芒,只取树下似是毫无所觉的看书人首级。 待兵刃近在眉睫时,忽见看书人手一抛,掌中书籍便往上空冲去,他右掌上托,左掌从右臂之下穿出,与两名修罗四掌相交。只听又是"啪"的一身巨响,看书人凌空一翻,左足轻踩数名魔卒头顶,各个不落的将对方踢飞了出去,随后身形一坠,牢牢坐在石凳之上,书也稳稳当当的落回他的掌心。 轻轻翻过一页,看书人闲散的微微往后一仰身子,抬起左足踏在晕厥在地的修罗头顶上,开口道:"玉妃小妹,这种没有必要的礼节,老人家实在是敬谢不敏。" "好啊。"邪冥玉妃踏入飞花坞,目标直指珠缨树下的看书人,"下一次我自己亲自上,你觉得这样的礼节,够不够好,够不够重,够不够大,够不够叫你老人家起身相迎?" 看书人纳书入怀,满面惊讶之色:"哎呀呀!玉妃小妹这是怎样,吃了火药来找我吗?老人家身子骨弱,受不起惊吓。好小妹,跟老人家说,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到你这么生气,你看起来心情真差,这样不好,会变难看……要不要老人家给你开贴药,保管你漂漂亮亮。" 邪冥玉妃满面怒容,手攥作拳头,道:"杏林郎,你要是想找死!我可以成全你!" 杏林郎捂住心口,站起身来倒退三步,扶住石桌,满面委屈之色说道:"这是怎样啦,老人家又是哪里惹到你。像是老人家这么这么慈祥、这么这么温柔、这么这么菩萨心肠的人,是哪里惹到你啦。" "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我哥。以你的人脉,到现在还找不到他,你是在耍我吗?!" "人要凭良心说话。"杏林郎一侧身,倚靠在石桌上,"老人家是为你着想,玉妃小妹你自己说,是不是你哥不在,血海就落到你手里了,连位都不用篡。" 邪冥玉妃怒极反笑,柳眉一挑:"我也跟你讲良心话,现在血海不是我的吗?难道不是我一直哭着死皮白赖的求他收下这个血海吗?!"只见邪冥玉妃越说越气,纤白五指重重拍石桌上,怒道,"说到底,还不是你的错!那天那么重要还给我姗姗来迟,害我哥被那帮秃驴带走!" 杏林郎被拿住把柄,也不敢大呛声,只嘀咕道:"也不是我愿意来迟嘛,一个大夫在场上,是很危险的。而且也亏那群秃驴不是,血主的修罗劫过的很轻松啊。你自己想,你那次过修罗劫,差点变痴呆,还是老人家拼死拼活救你回来的,哦,现在翻脸不认人了啊。" 邪冥玉妃只觉得心火往上冲,眉心都像是要跳起来,尖声喝道:"你别给我翻旧账,提起来我就想把你扇成猪头!你跟我说,他跟修罗劫过不了的痴呆疯子有什么区别!每天每天的殊明妙华,我这数百年觉得自己做梦都要梦见殊明妙华了!" 下意识捂住脸的杏林郎看邪冥玉妃气得快要翻白眼的样子,急忙安慰道:"好好好嘛,其实你要是梦见殊明妙华也不错,兄妹争一夫,而且那只已经死翘翘了,听起来真是很有邪魔歪道的气魄!反正你那个小白脸被那条鱼带走了,你换个目标,也换个心情嘛。还有啦,老人家这么俊俏的脸,你绝对下不了手的对吧!……我说,玉妃小妹你还好吗?" "我很好……!"邪冥玉妃面目狰狞的看着杏林郎,"还有什么?尽管讲啊!" "老人家不讲了……我看你是要吐血的样子。"杏林郎皱起了脸,"不过我是有句话还要讲啦,你哥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在那个地方见他的时候,他抱着殊明妙华的尸体,已经就是个痴呆疯子了,你确定我们再找他,把他治好,真的有用吗?" 你还不是讲了! 邪冥玉妃听他废话终于讲到重点,硬生生忍下了快要冲到喉咙的那口血,忍不住掐住了跳的厉害的眉心,说道:"我当然知道情况危急,不然我是傻了来找你讲疯话!反正现在殊明妙华死了,我哥他最后的归处也只有血海了……要不就你把他治好,顺便给殊明妙华的尸体下蛊把他弄成傀儡给我哥好了。" "最毒妇人心……"杏林郎不可置信的看着邪冥玉妃,道:"我说小妹啦,你想过没有做这件事的人,下场会很惨啦。说不定会被你哥杀了死完再翘,翘完再死诶。再说我没胆挑战万佛崖啦,那边现在找殊明妙华的动静真是很大,老人家这么不问世事都知道,怎样……小妹你是看老人家不顺眼吗?" 邪冥玉妃气苦道:"那你有办法就说啊。" "我虽然作为一个邪魔歪道的大夫,但一向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所以说,像老人家这样的好人都不支持你哥接掌血海。"杏林郎肃起了面容,"是为什么,你跟我心里有数。" "……你前半句能省下来么?" "不能……好好听老人家说话啦玉妃小妹!" 杏林郎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又说了起来:"你哥醒过来,再知道一次殊明妙华已经死了,我真正是很难保他会不会煞性大发,直接劈过来,咱俩个就莫名其妙死一起了。你跟我说,老人家说的有没有道理。" "说到底,你不就是要开条件吗?"邪冥玉妃淡淡道,"我已经决定了,之后是生是死,是我自己选择的,你只要负责把我哥医好就可以了。我拿张慕之的消息跟你换,够不够?" 杏林郎未料到她会来上这么一手,不由满脸错愕,踌躇半晌才道:"够。" 邪冥玉妃转过身去,只说道:"张慕之手上的镯子是他与他妻子的定情信物,他出来云游也是为了那个短命的女人,也是因为她,张慕之没有回过一次万华阁。你没戏了,织命魔手杏林郎,你就是再讨好他,把修罗地建成飞花坞,也改不了他心里早已经塞满一个死人的事实。" 既然被人戳到心头上,没有理由不回敬一下。 杏林郎笑了笑,手悄悄握住了石桌,只道:"玉妃小妹,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千年前喜欢的那个男人是个短命鬼,你现在喜欢的男人……又无力挽留。" 邪冥玉妃冷冷一笑,抬起了脚往外走去:"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看到我哥,我要亲眼看着你救他。" "好。" 杏林郎笑了起来。 第三章 鸦青潭的景色常年不变,人自然也是常年不变。 张慕之压低了斗笠,抖了抖手里的鱼竿,对身后缓缓行来的年轻男子叹道:"唉!真是生你不如生团叉烧,你老子被人欺负的时候你还在想你那死掉的婆娘。世风日下哦……" 年轻男子倒也不恼怒,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回道:"是吗?我倒是听闻那位瞻波前辈有堪夺月华之姿,难道不是爹亲心甘情愿的?还有……我并未迎娶诗静,她尚不能算您的儿媳妇。"他一边说,一边坐在张慕之身旁,将兜帽掀了下来,露出一张素雅出尘的容貌来。 张慕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屑道:"是啦是啦,那女人还没进门就把我儿子的心勾走了大半,再说她现在去见阎罗王了,我是这辈子没福气听她叫我一声爹亲啦。反正你俩感情好,我叫她一句你婆娘又怎样啦,你不要跟我说你是一个人在发痴!我立马拿剑敲破你脑袋!" 年轻男子自是连连苦笑,连道"不是"才叫张慕之消下气来,随后又听张慕之道:"我说小仔,你出门用你老子的名头好用吗?你自己的名字是有点难听啦,若虚若虚的,听着很虚的样子。都是你师父那个牛鼻子老道,乱讲什么深藏若虚,让我把你名字起这么难听。" 张若虚微微一叹,说道:"师尊所言乃是'良贾深藏若虚,君子胜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身',出自经籍,意在指点我平日应自谦内敛,回应本心才是。" "是啦是啦。"张慕之翻了个白眼,"反正就是虚嘛,现在是老子跟儿子用一个名字,真真是俊俏潇洒到死啦。上次我出门遇见个小姑娘,我说我叫张慕之,她不信,还要把我打一顿,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嘛!" 张若虚忍俊不禁,只温声道:"爹亲受委屈了。" "其实也没大事。"张慕之拍拍爱子的头,满面毫不在乎,"好歹我也是知道很多女道人对我敬仰有加,暗爽的很开心。" 父子俩闲谈一阵,张若虚却中途得了一只传信纸鹤,得知蕳清夫人有邀。张慕之面有不忿,嘟囔道:"这女人是怎样,泥捏石做的吗?真是有功夫,自己才刚生完小朋友,就要带走别人的儿子,真是最毒妇人心。" 张若虚看罢信后,微微皱起眉来,声调微扬道:"爹亲!" 张慕之压低了斗笠,不满道:"是啦是啦,我嘴巴坏,你去你去,下次我也送信给她家的小朋友,叫她知道不要乱打扰人家父子重聚讲心里话啦。" 张若虚哭笑不得,只得站起身来前去赴约。 ========难得卖萌的分割线,走你(σω)σ======= 惊变总是来得令人猝不及防。 还未等徐岫问清殊明妙华的异状,神色差到极点的风神折丹便忽然出现在神殿之中,抓起徐岫与白将离便走。雪司兰已认白将离为主,自然紧随其后,然而,不知抱有何等心思的幽厉忽也背起殊明妙华追了出去。 驾驭着风的折丹速度快的令人睁不开眼,徐岫闭着眼睛刚皱起眉头,手心便是一暖,像是被谁握住了一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不由笑了起来。但还未等徐岫唇边笑意消融,三人已稳下身子,落在朱天昊境之中,正对着一扇门。 这扇门也很快被打开,从里头走出个长发及膝的蓝衣青年来,眉间蜿蜒着一条紫青色的银纹,看起来妖异而又艳丽。 织命魔手杏林郎?他怎么在这儿? 徐岫心中惊疑未定,却不料杏林郎比他更是惊讶,膛目结舌的看着紧跟在徐岫身后的幽厉,结结巴巴了半晌才发出声来:"血主?!"他话音刚落,便一个箭步冲上来,挨着幽厉上拍下打,"殊明妙华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啦,还是他被你给吃了,我的老天爷!你这一身佛力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还好还好……修罗身还在。" 杏林郎正乱七八糟的说着话,未料幽厉不喜欢他的碰触,轻轻一抖肩膀,整个人退开,却也将背上的殊明妙华露了出来,肃穆佛容正对着杏林郎,直把人吓退了三步。 "亲娘喂!真正是折寿!"杏林郎显然对殊明妙华十分敬畏,跳开三步不讲,脸色也被吓得发白。 折丹今日心情欠佳,没心情看杏林郎耍宝,长臂一伸,勾住杏林郎的后领拖到面前来,脸色十分难看:"阿清跟孩子们怎样?" 杏林郎这才想到旁边还有个脾气更坏的硬角,摸摸脑袋连忙回道:"两个孩子倒是没什么,不过蕳清夫人的灵力……耗损的有些大,而且我说难听点,她阴德亏损,恐怕以后的日子难过。" 谁料折丹听了句话,冷哼一声,竟是狠狠剜了白将离一眼;徐岫不悦的挡在白将离面前瞪了回去,只觉折丹莫名其妙。 好在折丹也并未多加纠缠,只是很快收回目光,顾自往屋里去了。徐岫将这件事说与白将离听,也只换来对方毫无所谓的表情与应和声,看着对方一副拉着自己就满足的模样,徐岫实在忍不住哭笑不得:"我觉得我好像在挑拨离间一样,你都没有生气,反倒是我一肚子火。" "没关系,这样我也喜欢你。"永远抓不住重点的白将离一板一眼的说着情话,雪司兰站在他身后,神色分毫未动。 徐岫摇头笑了笑,别过头去看被杏林郎缠得一脸怒气的幽厉。 过了一会,屋内忽然传出了声响,之后只听折丹一声怒喝,之后便见着人怒气冲冲的走出来,怀中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满面煞气的对徐岫与白将离说道:"阿清要见你们。"像是传这话他也非常不愿意一般,话音刚落便抬步离开了。 真奇怪,蕳清居然也会惹怒折丹? 曾经见过折丹修建秋千模样的徐岫不免觉得怪异,心里升起些不详预感,摸了摸心脏,最终还是拉着白将离进了蕳清的屋子。雪司兰紧跟其后,但行至门口时,却被拦住无法跨入一步,而房门也在白将离收回脚后,自动的合上了。 屋内燃着香,窗门紧闭,蕳清坐在床上,满面病容,神色非常憔悴,已经十分明显的消瘦下去了,见白将离与徐岫进来,也只是勉力露出一个淡雅的笑容来,静静说道:"失礼了。" 这时候徐岫恍惚觉得,蕳清实在是不像一个女人,她总是与很多人有牵扯,但每个人都非常敬重她。与她深交,或是进入她的卧房,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尤其是蕳清自身而言,也格外坦荡自然。 徐岫对这个时代的女性在礼节上了解的不算多,唯一一个认识的,玉英却绝不会是蕳清这样的女性。 "怎么这么心急?"白将离拉着徐岫找了椅子坐下,淡淡出声问道。 蕳清微微苦笑了起来,轻声道:"折损阴德,总不好叫我的孩子受过。"徐岫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敏锐的感觉到身边的白将离迅速的僵硬了起来。 很快,蕳清又偏了偏头,看着徐岫,这时的她显得分外苍白柔弱,却有一种叫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徐岫在她的注视下心跳的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他却无法阻拦一样。而蕳清的声音,也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徐岫,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蕳清笑得分外温婉柔和,"我是玉英宗清蕴门下,荀修。" 一时寂静无声。 徐岫到整个人都难受起来时才发觉到自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到他慢慢反应过来时,才发觉手掌异常疼痛,抬头看去,白将离满面青白的对着他。 "原来……是你。"徐岫喃喃道,如此一来,心中不解,便大半理了清楚。 蕳清只是笑着,淡淡对白将离说道:"你莫要急,我与你相识的那位师兄并不相同,荀修那日替玉英受劫,你应该是知晓的。"见白将离点点头,便接下去说道,"从那一日起,我便不是荀修,而是蕳清;也是从一日起,望天机成了荀修。" "阿岫?"白将离唤着他,声音隐约有些不确定,"是师兄?" 徐岫闭了闭眼睛:"没错,那一日……我确实抢占了荀修躯体,但并非我所愿。那么……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救我?我原以为你救我是为了荀修的魂魄,既然你是荀修,那便说不通了。" "这件事,我之后便会与你说的。"蕳清说道,"其实我倒也并未骗你,我虽是荀修,却也不是绝对的荀修,我是魂魄缺损之人,而当日荀修的七魄属你,三魂归我,只因我有他的记忆性情,却也算不得一个完整的荀修。世上焉有死而复生之法?你那日被挖心,不过是荀修七魄代你身受,故此你可以魂归原躯。" "难怪……那一日初见,我如何也想不通,为何我会忽发心疾,又在梦中遇见你。"徐岫苦笑,"之后虽也忧虑,却渐渐遗忘,你与我当日三魂七魄牵引,你想寻个由头见我,只稍一动,我自然是感同身受。" 也难怪……我竟会对那些术法与炼丹如此娴熟,还道是演化作本能,却没仔细想想药物千万种,即便本能,又哪能记住变幻万千的药方。 三人沉默许久,白将离忽然起身,推开了门出去,当门再度合上的时候,蕳清便说道:"我现在便可以跟你说了。" 她似乎便是在等这一刻,徐岫看着她面若桃花的容颜,实在无法相信这具身躯下藏着的是一个男人的灵魂。 蕳清目光灼灼,明眸善睐,启唇道。 "我救你,只是要你去死而已。" 第四章 这个世上,人最为严重的安慰,岂非就是不会死,不能死,绝不可以死。 死亡,约莫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沉重的事情了。自然,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高于生命,也重于生命的,但绝不会有什么,比还活着更为让人快乐的事情了。 可事实上,人总是要死的。 徐岫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是愣了一下,但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崩溃和痛苦,毕竟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对死亡虽还深有畏惧,却不如别人那么恐惧。他看着蕳清,黑色的眼睛里却并不怨恨,只是过了很久,他才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知道死时的感觉是怎样的吗?" 但他似乎并不想蕳清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起先虽然觉得痛苦,但后来却觉得很安稳平静,甚至于我觉得这样很愉悦。血液流失也渐渐感觉不到,身上仿佛轻飘飘的,什么担子都卸了下来。"徐岫顿了顿,他的表情冷淡的几乎和他的话语起了冲突,"然后我听见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到的声音,但无论我如何回应,他们却并没有理会我。" "我在那一刻,才彻底的感觉到了死亡的孤独。" 等到说完了,徐岫忽然才有些怅然若失起来,静静笑了笑,说道:"我怎么忘了,你与我,岂不是一样的人。" 都是历经过死亡的人。 一直微笑着的蕳清听了这句话,脸色变了变,却淡淡的反问道:"我怎会与你一样?"随即便自问自答道,"我与你,绝不是一样的。你始终是你,我却早已不知,自己究竟是荀修还是蕳清。" 她病态的面容有一种非常优雅的美丽,但苍白令她出众的外貌削减了一些魅力,可看起来却会令人生出种惊心动魄的怜爱感。但她的气质却极为清冷淡然,叫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 "夺取荀修的三魂,修补这具身躯,却也至此性情大变。"蕳清静静的说着,"我究竟是海底城大祭司蕳清?还是修习太上无情的玉英宗弟子荀修?对我而言,这界限太模糊了。嫁人生子,对蕳清而言,不过是永恒长久的生命中有趣的体验;对荀修而言,却只是修道路途上的阻碍。" "可他的道,从成为蕳清开始,就已经一寸寸崩毁。" 徐岫没有说话,只是近乎怜悯的看着蕳清,他竟荒谬的生出一些快意来,只为此时此刻蕳清所展现出来的一星半点的软弱。哪怕他清楚的明白,这种情绪不仅过分,还毫无道理可言,但他依旧抑制不住心里阴暗的快乐。 他终究只是人,纵然修得术法,也学不来那种大彻大悟与高洁品德。 只因为这个女人令徐岫觉得不安太久,太危险,太过于掌控一切,也太完美。所以哪怕她只是展现出一点点的可怜,也足够徐岫觉得安慰与舒服。就像是看见讨厌的人倒霉一样,尽管你并没有任何好处,但你还是会觉得开心。。 因为你即便再如何敬重她,心里也是厌恶与无法接受她那样的掌控。 过了好一会,徐岫才张了张嘴,然后说道:"那将离呢?他呢?"他并没有说的很详细,可两个人却都无比清楚是在说什么,于是气氛便瞬间沉寂了下来。 蕳清沉默了下来,似乎觉得有些为难,最后才勉强着笑了笑,轻声问他:"你是怕死?还是真的记挂他。" 徐岫只说:"我很怕死,却更记挂他。" 之后便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蕳清低下头,鬓发垂落遮挡住了她的容颜,徐岫只听见她低低的说了句:"折丹也会记挂我吗?"她说的既轻又柔,像是气一样,若不觉察,也就无声无息的不见了。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竟有些许泪光,看起来非常叫人同情,徐岫便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最终蕳清只是说:"你若是死了,他自然会好好的。若你不死,苍生覆灭,那该死的……便是白将离了。而你最终,岂不也是死路一条?" 徐岫顿了顿问道:"我是一定要死的吗?" 蕳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于是徐岫便什么都明白了,过了很长久的时间,才苦笑出来,问道:"你要说的,便只有这些了?" 蕳清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 徐岫摇摇头:"怎样?还以为我会神智癫狂?还以为我会慌张失措?还是以为,我绝不会这般冷静?" "我以为你不会接受。"蕳清说。 出乎意料,徐岫又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接受这件事。苍生与我何干,我只在乎将离他快不快乐、高不高兴,所以我不打算去死。纵然天崩地裂,苍生倾覆,那又如何?你当年救了我一命,我自然感激不尽,但对我而言,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比将离更重要。" "要我再次舍下他一个人独留于世,我做不到。" 说完这句话后,徐岫便起身离开了。 而蕳清既没有挽留,也没有气急败坏,只是坐在榻上,像是一尊沉默古旧的石像。过了好一会,屏风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但周旁气息却毫无任何动静,仿佛那声音只是隔空传来的,并不存在于这空间之中。 "九十九天外境的封印破了。"男声如此说道。 然后屏风缓缓移开,露出了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张若虚,他发上拢着白纱,浅浅的披散于肩,双眸璀璨如星辰,面容不受岁月流逝的摧残,看起来并不是老迈,也并非年少青春,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成熟与睿智。 他倒与徐岫很像,都是在时间长河中饱经岁月磨砺却未曾芳华逝去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徐岫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介凡人。 蕳清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明了,只是静静的看着门,仿佛在留恋什么逝去而又不可追的东西。 "以折丹的因果与功德,你只需凭借两个孩子的机缘就可以留在世间更久长一些,何必损神伤神,早早以灵力催长,让他们提前出世?"张若虚微微蹙起了眉,坐在床榻边,伸指搭上了蕳清的手腕,"你现在比一介凡人还不如,灵台破损,残存的灵力也在流逝,因缘皆断,功德尽散、阴德亏损……你这样的身体不出三日,便要被天道所察,入无间深渊。" "天道已经损毁如此了吗?"蕳清并没有接下张若虚的话茬,她似乎已经对自己的身体格外知根知底,既不痛苦,也不怨愤。 张若虚用了满是不悦与不满的神情看着蕳清,眉宇间隐隐还有些恼怒,但他最终只是无力的说道:"我救不了你。"他看起来有些低沉与忧心忡忡。 "从为白将离做第一件事起,我就已然后悔,可惜一步踏错,便再无路可退。"蕳清苦涩的笑了笑,"所有与白将离沾惹因果的人,都会被天道所排斥。奢冶与鸾姬为何弃子离去,一入炼狱,一则自封。又为何待白将离成年之日对他的师门痛下杀手?" "他是孑然独行的逆天之子,而我们终究只是芸芸众生其一。" "我还是骗了他。"蕳清微微笑了笑,"白将离一旦身死,天道的崩毁便会停止,望天机再行证道,法心归一……" 苍生便可安然无恙。 "我还有最后一颗棋子没有下,他会帮我走完剩余的一切。" 蕳清的眸光闪烁,竟像是恸泣一般,声音却稳若磐石。 张若虚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不由心头一沉。 第五章 白将离坐在亭子里看风景。 他虽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还有耳朵,还有感觉,还有心,所以他还可以用各种各样截然不同的方式去体会这个世界,就像他还看得见一样。 雪司兰跪坐在地上,静静的陪伴在他身边,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安静的像是与周遭融为一体一样。但她的眼神却炙热无比,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无法忽视她的眼神,那种热诚、温柔、深情至极的眼神,活像是在看自己的整个世界,整个人生,自己生命之中唯一能够拥有的珍贵那样的炙热。 她这样专注的看着白将离。 这时候,一只紫蓝色的蝴蝶翩翩落在白将离的肩头,翅膀微微扇动着,蝶翼上绚丽的亮蓝色像是剑的凛冽锋芒,浅紫色从边缘没入蓝色之中,在日光下闪烁着光芒。 炫目耀眼,在日光下显出了绝美的姿态来。 雪司兰不禁伸出了手,试图拢住这只蝴蝶,就像她跟随白将离一样,以沉默与行动肆无忌惮的干涉入其他人的生命之中。 蝴蝶很快就展翅飞了起来,只在雪司兰的指尖留下了一点闪烁的鳞粉,于日光下分外明显。 这让雪司兰有些怅然若失。 这时候望天机从屋内走了出来,他衣摆委地,羽衣翩跹,坠满珠链的发冠束着他雪白的长发,未显出半分老态的容颜因他的鲜活更显得淡然出尘,他的神色淡漠,看起来几乎堪称有几分对俗世的恹恹,既不讨人喜欢,也不会太叫人心生厌恶。 但也仅止如此。 雪司兰想不明白,白将离究竟在意这个人哪一点。 若论容貌气质,望天机并非出类拔萃;若论脾气个性,望天机也过于沉闷默然;若论实力…… 可白将离便是如此喜欢他,喜欢他到妄沾杀孽,喜欢他到一见他便笑逐颜开…… 白将离就像是那只蝶,雪司兰费尽心思的想对它好,想将它拢入羽翼保护,想对它呵护备至,却被视若无睹,稍一惊动便要挣脱;偏生望天机什么也不做,这只蝶便自飞去他的袖中指尖,对他依恋万分。 望天机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的很长,就像是他的心事都压在身上一样,沉重的叫他几乎低下头去。白将离没有再看风景了,一旦望天机出现的地方,白将离都会忽略掉一切,只专心致志的对着望天机,哪怕他看不见,也会听声辩位,面对着望天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将离似乎有些不解,但并没有太多愤怒,只是单纯的疑惑一样。 雪司兰轻轻侧过头,半边身子依偎着白将离,清若琉璃的双眸静静看着抬步走上阶梯却又停住的望天机。 望天机的衣摆拖了一截,垂落在落满了竹叶的地上,像是袍子上忽然染出了翠绿的风采一样;他停在了那段台阶上,低着头,雪白而又纤长的睫毛别过了鬓发,遮住了眼睑,然后轻轻的说道:"这件事,对你来讲很重要吗?" 白将离叹了一口气,然后蹙着眉回道:"的确不是很重要。" 望天机便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又说:"那你喜欢我吗?" 白将离没有再说话,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了。因为他很快就站了起来,毫无犹豫的走下了台阶,抓住了望天机拢在袖子里的左手,轻轻的喊他:"阿岫,我喜欢阿岫。" 他的声音像是雪崖顶上化开的积雪孕育的格桑盛开时的模样,你只能感受到它的美丽与心动,却无法去形容它。 在那一刻,雪司兰几乎错觉以为望天机眸中的碎光是星辰无意坠落。 望天机笑得静静的,似乎也没有特别的羞愧,也不是非常的温柔,只是清冷如寒夜高月,对着白将离说道:"那便可以了。你总要认识徐岫,而不是荀修。" 然后白将离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又说:"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希望你跟我说。" 这时候雪司兰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感觉到自己无法融入这两个人,即便她紧紧的跟着白将离,似乎也不如刚刚站在台阶下的望天机近。 爱情是很复杂的事情,尤其是女人的爱情,一旦她尝到了一丝丝甜头,便会成为它的阶下囚,再温柔和顺的女人,也会变得固执凶狠。雪司兰虽然还没有尝到甜头,但她本来就是固执而又强大的女人,她喜欢白将离,也绝不会故作扭捏姿态,喜欢便是喜欢,又不是什么丢人与不好的事情。 白将离与望天机挽着手慢慢的离开了亭子,往小苑里行去,犹如凡间互相扶持的年迈夫妻。 雪司兰一步步的跟着白将离,看着他们两个人挽着的手,却丝毫没有消去满心的痴迷。 人的一生没有到最后,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最后两人分离,也许最后两人殊途,也或许最后他们两个人白头到老。这毫无预料的未来,雪司兰愿意花上漫长无尽的一生去等待,哪怕最后等来的是不属于自己给予的幸福也无所谓。 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之后,便很少会想到自己,所有的心思与算盘,都只会为那个男人谋划计算。 因为雪司兰深知,这世上只有一个白将离,若没有了白将离,她自然也就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其实雪司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白将离,也许是一见钟情;也许是爱慕他为喜欢的人沾惹杀孽的模样;又也许是在封印被解开时,便喜欢上了…… 爱情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可一旦出现,便掀起惊涛骇浪,叫人猝不及防,无处可逃。 若一个人叫你连痛苦都觉得甜蜜,难道这还不能被称为爱情吗? 更何况……以望天机短暂的寿限与作为神魔之子白将离那无尽的寿命来看,两人于生命长河尽头的分离,恐怕是早已注定。 即便我永远无法取代望天机在你心中的地位,也无法插手你过往的人生,陪伴你走过任何风风雨雨。但是,从今往后,能够陪伴在你身侧的,只会是我。 他只会是过去,而我会是未来。 雪司兰微微笑了起来,眸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手掌心 时节迫近初夏,但还带着一丝掠过春日的寒意,加上雨下得有点勤,湿气也非常的重。 晚上的空气还有点凉,徐岫吹干头发之后,随意的裹了件毯子就走到了客厅里,他今天跟白将离约好一起看电影——随便什么电影:恐怖、喜剧、浪漫都行。 难得的假期,没道理睡过去。 白将离坐在地板上,两条长腿笔直的伸着,正侧着身体在翻碟片。徐岫拖着毯子,就像一位参加宴会的淑女拖着她晚礼服的裙摆一样,然后毫无优雅可言的蹦上了沙发,分开腿架在白将离肩头,安安稳稳的坐在了沙发上。 "别闹我。"白将离微微笑了一下,但没动,可他的手却像是恶意报复一样扯了扯徐岫的毯子;徐岫则选择用轻轻一踢来回击。然后他们两个人在"魔戒"跟"霍比特人"两部电影之间犹豫不定,徐岫想看新的,白将离坚持怀旧。 最终,他们选择通宵一个晚上看完三部魔戒再去看霍比特人。 白将离用时间线说服了徐岫,但徐岫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不过电影开始的时候,他也就无暇顾及了。 虽然时隔多年,但重温经典依旧棒到透顶。 徐岫看得入迷,于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后骑在了白将离的肩膀上。白将离嚼薯片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岫:"你居然穿安全裤?"他看起来相当震惊,简直像是在薯片盒里发现了蟑螂或者老鼠……恶,这个例子有点恶心,换一个。 就好像他发现自己第二天要穿的西装因为昨天太激烈被撕坏了一样——不,这个也不大适合,这种事他挺得意。 算了,总之就是非常震惊的表情。 徐岫挑了挑眉,把他的头掰了回去,得意洋洋的说道:"好好看电影,我的艺术家先生,别像个色胚一样纠结你男人穿的是三角裤还是安全裤。" 沉浸在电影里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飞快,徐岫压在白将离头上,咬着指甲半带羡慕的看着里头的精灵领主,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然后低头对白将离说:"我一直挺喜欢这个领主的,睿智、善良又威严……啧,你喜欢哪个?" 白将离一板一眼的回答:"我刚决定要不喜欢他。" 徐岫挑着眉头的拍了一下他的头:"你是小孩子吗?"白将离歪了歪头,决定因为徐岫喜欢的人(角色)不是自己而跟他闹一会脾气,但没拍开徐岫环着他脖子的手。 过了一会…… "他秃的很厉害。"白将离憋了一会没憋住,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的看着徐岫,"你确定希望以后我也变成那样?" 沉浸在电影情节里的徐岫一下子没回过神,愣了愣才想清楚,哭笑不得的要命,用手揉乱了白将离的头发,哑然失笑道:"你能别这么幼稚吗?这都过去多久了。" "不能。" "……你真可爱。" "谢谢。" 在中间精灵王子跟那个脏兮兮的人皇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徐岫去煮了两瓶水果牛奶,都是草莓味的——谢苍给白将离的生日礼物,徐岫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就拿了一箱什锦的水果牛奶就打发了白将离。 莫名感到愤怒的徐岫喝了一口热好的草莓牛奶。 温度正好,不会太温,也不会烫到让人变猫舌头。徐岫关了火,把刚刚试温的勺子丢进了水槽里,从橱柜里摸出两个较大的玻璃杯,一人一杯,刚好倒完。 因为温度恰好,虽然握在掌心里很暖,但并不会太烫手。徐岫端着两个杯子重新回到客厅里,白将离正专心致志的叼着芒果干看这场战役,徐岫干脆把牛奶杯塞进了他怀里,自己一手抱起茶几上的果盘,倒在了沙发里,抱枕叠得较高,正好适合微微抬起的上半身,稍微惬意的有点过头了。 因为是重温,所以徐岫看的并不是特别的仔细,更多的注意力分散到了吃食上面,他掂了掂两个核桃,手一递,搁在白将离胸前,说道:"来,开了它,我就是你的人了。" 白将离抬抬眼皮瞅了他一眼,看样子都不稀罕理他,但还是听话的接过来捏碎了核桃,并且将碎壳扔进了垃圾桶里,剩下里面的果仁一块块喂给徐岫。虽然核桃已经被敲过一下,但徐岫还是深深为白将离这一招徒手碎核桃感到震惊,他含糊不清的嚼着果仁,一边满嘴跑火车:"以后吵架记得提醒我,砸东西归砸东西,我们俩别动手打架啊。" 白将离:"……"过了好半晌,他才无奈的摇摇头,"我真是永远也弄不清楚你在想什么。" "这样才有新鲜感。"徐岫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微微倾起上半身,调整了下姿势,挂在了白将离的脖子上,脸颊微贴,亲昵的磨蹭了一下。 电影最终还是没看完,谢苍半途打了个电话过来——鉴于柳家兄弟最近都深陷感情漩涡(大雾)没空来烦人。 "希望我没打扰你们俩的午夜活动。"手机外放的声音有点大,白将离干脆暂停了电影。 徐岫:"呵呵。" 白将离:"没有,有什么事吗?" 然后他们俩面面相觑了一下,白将离挑起了眉毛,徐岫一脸"你特么在逗我你对那逗比这么客气"。 其实白将离觉得好歹谢苍作为自家丈夫的亲密友人(闺蜜)、媒人、伴郎、半个青梅竹马……不,算了,说下去他想去谢苍家里打他了。于是白将离端正了一下态度,爬上沙发搂着徐岫,打算跟丈夫站在同一战线。 莫名其妙就被针对了但是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谢苍很淡定的说道:"方便给我煮个夜宵吗?东华刚刚差点拆掉了我的厨房,看来最近那个痴汉给他留下了似乎不小的阴影,他险些拿锅把我打了,对于此事,你们俩有何看法?有没有蓦然萌生出一种想要带走东华的同情感。" 徐岫答曰:"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白将离答曰:"不方便。" 谢苍曰:"(划掉)Shit(划掉)……" 然后谢苍就挂机了。 徐岫双手抵着下巴,难以置信的靠在白将离怀里,一脸深沉的说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甜点更能威胁到东华的人啊,简直喜闻乐见。"然后他抓了个青梅塞嘴里嚼,发出了过分诡异而不怀好意的笑声,"你说谢苍有没有这一天啊。" "我觉得他有这一天……可以选择的人就只剩下我们了。"白将离慢悠悠道,徐岫瞬间打了个冷战。 "不过……"白将离顿了顿,"我觉得他应该是那种说不定在我们眼皮下结婚了,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合法丈夫是谁的人。" 徐岫裹了一下毯子,深以为然:"他不当特务简直是损失,我们去睡觉吧。" 白将离对这种逻辑的转折有点理解不能,不过他很淡定的顺从了丈夫的决定,把跳到他背上的徐岫背回了卧室。 第六章 回到云隐鹤鸣的第八日,蕳清死了。 这个至今徐岫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女人,平平静静的谋划出自己的死亡,挣脱了天道的枷锁。在这个世界上,蕳清恐怕是唯一一个最为信奉天道,却又被愚弄的最深的可怜人,偏偏她从一开始,又真正改变了天命。 得到消息的时候,徐岫正在跟白将离下五子棋,他们错过了百年的时光,便愈发珍惜余下的一分一秒。正因为知道命不久长,徐岫没有去庸人自扰什么白将离喜欢的是谁,喜欢师兄后又喜欢上望天机。只要知道他喜欢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人若是容易满足,便会活的快乐很多。 张若虚来说这件事的时候,还带了一串蕳清嘱托的手链,希望徐岫转交给白玉英,权作故人念想。然后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阐提也死了。" 徐岫险些将棋盒扫了下去。而白将离却置若罔闻,只是拈着黑子细细琢磨,不过他惯来如此,自百年蹉跎之后,除徐岫以外,他早对万物漠不关心。 雪司兰静静的站在白将离身后,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的手指,神色沉醉,对张若虚视而不见。 又过了一会,张若虚不知何时离去了,徐岫漫不经心的下完了棋,让雪司兰替了他,自己回屋去了。有些时候,他倒宁愿独处一会,跟白将离在一起不是不好,只是总是叫他想到这个时候,本该高高在上、君临九霄的空桑仙人,那是被创造出来的白将离,却不是他喜欢的白将离。 徐岫取了酒跟杯子,躺在了后山的草地上,晃着杯子里澄清的酒液,浅浅抿了一口,脑袋顿时像是被大炮轰炸了一下。 他晕乎乎的想:我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但是后悔什么呢?徐岫其实也说不上来。 这一卷叫终灭轮回,天道崩毁,自然要重组,只怜世人无辜受罪,白走世上一遭。如今没有白将离等人的修复,这个世界还有几日好活?蕳清说自己一定要死,方能救世……徐岫闭了闭眼睛,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 苍生?不。百姓?不。白将离?不…… 徐岫最终撑开了眼睛,撇去了那一缕忧思,又喝了一口酒。没有到最后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只是无论这个选择是什么,他都不会再有任何后悔的机会了。留下白将离一个人,还是拉着全世界跟他一起死去?哪个更残忍,徐岫觉得有点难以分辨,但他很明白,自己不想死,却不得不死。 徐岫最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总归,都是要死。 酒去了一半,身边人也多了一个。徐岫抬起头,慵懒的枕在白将离膝上,任由对方的手指穿过自己的白发,悄无声息的抚摸着那一段雪丝。 "我老家那,在以前,有个人叫苏武,他给他妻子写了一首诗,说:'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徐岫并没有看着白将离,而是抬起头去看湛蓝的天空,眼神迷蒙,脸蛋酡红,看起来像是醉了一样。他怀里紧紧搂着空了大半的酒坛,而白将离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的抚摸着徐岫的头发。 "哈……"徐岫哼笑了出来,闭了闭隐约有些湿意的眼睛,"我当时还觉得,以后要是娶亲,每一年都要与妻子结发同心。我那……有个节日叫结婚周年纪念日,不过你大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白将离果然露出了非常困惑而又茫然的表情。 其实徐岫也并不是突发奇想,只是很想突然间说点什么,唠唠嗑,聊聊天,无论什么都好。因为无论做什么,只要是跟白将离在一起,他就觉得很快乐。只是看着白将离的表情,徐岫又忽然乐不可支的起来,他坐起身来,抱着白将离亲了下,温柔说道:"结婚就是成亲,纪念日就是指每一年成年的那个日子,我们那的夫妻大多会在一起度过。" "哦。"白将离像是得到了解惑,却并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是歪了歪头问徐岫:"阿岫,你……这是在向我求亲吗?" 徐岫刚放下酒杯,一口酒就这么呛在了喉咙里,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将离,满面不可思议。白将离淡定的帮他顺了顺背,蹙起眉来问道:"这是心虚?" "咳咳……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徐岫好不容易顺回来一口气,摇摇头哭笑不得的否认了,"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戏台上看来的。"白将离斟酌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最后他还是开了口,"以前师妹不能下山,便托付我到山下看戏,看完了便摘抄作本,供以她消遣。我常见里头男女若有意,便总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当引子。" 徐岫愣了愣,许久才感慨道:"是么。"白将离点了点头,神情看起来有点哀伤。 玉英…… 徐岫不禁叹了口气,放在怀中的手链像是在烈焰之中被反复烤过还带着火星的铁圈,烫的他那片胸口生疼。当初一同行走的三人组,如今凋零只剩两人隐居于世,另一人为儿女夫君奔走于世,纵然再相逢,却也永远不会是当年那天真懵懂的少年少女了。 原来恍惚之中,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我们过几日去见见她吧?萝儿也许久未见了。"白将离说道,徐岫点了点头。 之后气氛倒是莫名的安静了下来,徐岫一口口将酒坛里的酒喝尽了,没注意到白将离的动作。等他注意到的时候,白将离已经将那结成一束的头发递到了徐岫手中。白发混杂在黑发之中,用红绳系紧,看起来近乎有些…… 徐岫突然说不出话来,也想不出任何形容词。 "你……会绑同心结啊。"最终,徐岫只是干巴巴的说出这句话来,"什么时候学的?" 白将离似乎有点想笑,不过还是认认真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玉英绑过手绳,我看见的。" 第七章 许是师兄妹情深缘浅,徐岫终是再没有任何机会见到白玉英。 折丹在第二日便御风而来,神色冰冷,云隐鹤鸣的天空像是纷飞着一场花雨,却叫人难以忽视暗藏的杀机。 蕳清最后的一颗棋子,落了。 当时徐岫并不在场,待他赶到时,白将离已与折丹斗法多时,雪司兰化作沉碧,人剑宛若一体,虽无法伤到折丹,却自保足以。两人竟是平分秋色,徐岫虽瞧不出门道,心中却暗暗叫苦,折丹是上万年的神灵,若是原文中的空桑仙人或还可一拼,但如今的白将离,又有什么赢头。 给白将离的时间太少了,他即使成长的再快,也比不过万年的老怪物。即使沉碧在手,也难以一时融会贯通,至多挡住折丹多时。 折丹目若寒星,拈指掐诀,他虽在抵抗,却并不显吃力,甚至堪称滴水不漏。白将离吃亏在经验不足,身上便渐渐挂了伤,只是他心中信念坚定,绝不退缩,手上剑招也渐渐涌起神魔之力,叫折丹避其锋芒,一时竟也是相安无事。 但很快,折丹便转过头来,对着徐岫露出了一个轻慢的微笑。 冰冷的,叫人彻骨生寒。 然而,他也因为这个举动,脸上挨到了一记剑招,几乎半张脸被划了开来,又再慢慢复原,看起来有一些可怖的美丽。 徐岫突然觉得很冷,他遥遥的看着那两个人,竟觉得寒意发自内心。 然而,折丹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就像他刚刚也从未笑过一样,只是专心致志的跟白将离打斗着。但很快,他似乎厌倦了这种游戏一样,将白将离打飞了出去,对方的力量太过强大,白将离勉力以沉碧一挡,却仍是落了下去,胸口一闷,便吐出口血来;雪司兰更是狼狈不堪,重新化作人形。 天上的云层渐渐交叠了起来,从透彻的蓝叠成迷茫的灰黑色,厚厚的积压着。惊雷如怒吼,狂风似暴虐,天几乎已经完全黑暗下来,满耳只能听见巨风的呼啸跟怒吼,似是失去心爱之人的恸泣。 徐岫渐渐悬浮了起来,他却痴痴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白将离,对方被雪司兰护在身后,看不清情形如何,但想来不会太好。但很快,他就感觉到了锥心的痛苦,比那一次被挖心还要更加更加的痛苦,那次只是冷,这次却是痛,一点点的研磨入心,疼的叫人想跪地求饶。 "哈……"徐岫艰难的从喉咙里嘶哑的挤出一些声响来,却连自己都听不清,牙齿像是在发颤一样,身躯微微抖动起来,温热的鲜血似乎落了一些在手上,很快又冷却,变得粘腻不已。他几乎害怕的要哭出来了,想把自己蜷起来,想要缩在角落里,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干,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柄熟悉的剑一寸寸穿过自己的心口。 是煌光…… "你觉得疼吗?"折丹怔怔的看着他,露出了一个近乎扭曲的狠毒笑容,"你又知道阿清多疼吗?为你们受天罚的那些时日,她疼的在榻上滚来滚去,她疼的害怕连孩子都保不住,她疼的迫不及待让自己去死……可她从始至终也不曾怪过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呢?" "用自己的剑穿透自己的心,滋味如何?" 折丹微微笑起来,可是围绕在他身旁哀嚎恸泣的风声却隐隐透露出这位风神真正的心情,然后他轻轻拂袖,冷冷的看着徐岫坠落九霄。 "折丹——!!" 像是泣血的杜鹃,像是撕裂喉咙的夜莺,白将离推开了雪司兰,几乎整个人都在发抖,因为愤怒与仇恨,还有恐惧。他飞身扑了过来,险些摔在平地上,在最后一刻,牢牢的接住了几乎没有了气息的徐岫,他紧紧的抱着这个人,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却害怕的浑身发抖。 而在最后一刻,煌光也猛然穿透了徐岫的身躯,铮铮落在地上,钉入地中,鲜血一点点的顺着剑身流下,渐渐蚕食着土地。 雨也渐渐落了下来,风雨声中似乎萦绕着男子悲哀的呼唤。 "阿清……"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的……"白将离紧紧搂着徐岫,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固执的重复着自己的话,"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一辈子…,你说过的,你不能骗我,你骗我……你怎么可以骗我!"他最后一声近乎嘶吼,像是失去伴侣的孤狼,面如死灰,他连自己都无法欺骗了。 徐岫试图嬉皮笑脸的开一个玩笑,但疼痛让他几乎没有办法开口,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勉强的摸了摸白将离的脸颊,然后轻声说:"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他自己忽然笑了起来,却也像是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看起来像是在笑,便再没有什么气力说话了。 "对……对……"白将离几乎手足无措,泪流满面,却哽咽着点点头,哭泣道,"我带你去找大夫,阿岫……阿岫……"他最后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哭着喊徐岫的名字,几乎喘不上来气。 "傻子。"徐岫说不出话来,只能是动了动,气便随着音流泻了出来,他自己竟也落下泪来,跟雨水混在一起,叫人分辨不出。 其实这时候,徐岫竟有几分解脱的感觉,在这里的时光太沉重也太痛苦,让他愈发怀恋现代的一切。只是好像这样,很是对不起将离,连死两次,这一次却肯定是再也救不回来了,徐岫心知肚明,自己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差不多与祭剑无异,方才的抢救一言,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玩笑话了。 白将离伸出手来,紧紧握着,源源不断的灵力汇入徐岫的身体,又很快的流泻了出去,消散在空中。他拼命喘着气,另一只手环着徐岫,他看不见,也不知道徐岫的伤口在哪,只能艰涩无比的说道:"我去求娘,我去求她……阿岫,你撑着好不好,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我求求你,你别丢下我。" 这时徐岫的脸已经变得苍白如雪,但他仍旧温柔的看着白将离,勉力用指头去梳理白将离凌乱的鬓发,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这天下大概不会有比他对白将离更残忍的人了,可是偏偏,他们都是受命运操控的人,注定没有任何结果。 在这一刻,徐岫真的很恨折丹,憎恨,厌恶跟恐惧。 然后化作了一片虚无。 "对不起……"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一样,徐岫的身体越来越僵硬,手指也卡在了白将离的鬓发中,微微颤抖着,像是一盏燃尽的油灯,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白将离的面容上渐渐流下血泪来,他似乎也感觉到哀求无用,渐渐变得非常冷漠,然后他将徐岫搂在怀里,一字一顿道:"阿岫,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无论哪个轮回之中,我都不想再见到你,宁愿无爱无恨,也不要饱尝如此锥心之痛。" 话音刚落,纠缠在他发鬓间的那只手便失了力气,软软的落了下去,搭在白将离肩头。 白将离呆呆的伸出手去抚摸对方的脸颊,却只摸到了对方面容上浅浅的笑意,竟一时心痛如绞,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不堪,肆虐了开来,他却再无任何心情管束那股□□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这个世界便给你陪葬。 天降流火,大地凹陷,土地化为齑粉,岩浆冲破阻碍奔流于世;高山倾塌,绿松倒地,九霄堕入凡间,汪洋淹没人间奔腾不息…… 四极罢废,九州震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灭,水浩洋而不息。 终灭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章我简直要哭了【其实写的时候真的哭了,觉得自己对白将离超级残忍的】 应该再有一两章就会完结,会把所有事情说清楚,如果说不清楚,也会有后记,后记肯定会写清楚 我的后记应该会很长,有兴趣就看,没有兴趣就算了233333 徐岫又死了,其实最后一句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其实有点呼应开头,徐岫还是刚开始那个热爱吐槽的宅男,但放在这里,其实是很悲凉的感觉。 因为徐岫最后连要跟白将离说什么话都不知道了。 我也觉得白将离实在是太苦逼了,别再遇见徐岫了【并不是 终章 "你怎么样?" 荀修将水晶手链放在桌子上,轻声对空中询问道。 随着声响,一抹黑影幽幽的从角落中显现出来,是名男子。只见他发如霜雪,面色惨白,形销骨立,松垮垮的罩在一件大袍之中,看起来高高瘦瘦,竟有几分莫名的可怜。男子身形飘忽,似有若无,七分像鬼三分似人,轻声说道:"都好。" 荀修似乎有些不悦,叹了口气看他,上前几步伸出了手来,手心蓦然凝结成一团灵火,正闪烁着幽幽的蓝芒。男子这才慢慢走过来,将手放在那团灵火之上汲取灵力,这让他看起来好了一些,虽依旧面色苍白,却不那么像鬼魂了。 "你……是不是越来越虚弱了。"荀修见灵火被吞噬,却反而愈发忧心忡忡了起来,不免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离开你太久了?" 荀修自出生起,黑影便一直伴随着他,犹如一对阴阳相隔的双生子一般,因此两人的感情也极好。黑影摇了摇头,苍白的病容上倒是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来,对荀修说道:"都不是,是我要离开你了。我感觉到了,阿修,我跟你的联系越来越浅,已经快要断了。你的魂魄,就要完全了。" 这个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坏的消息一下子把荀修击愣了,他似乎有些诧异,发了好一会呆,最终却很快化为了忧郁,叹了口气,沉声道:"那你的身体呢?" "你不高兴吗?"黑影轻轻道,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小,又或者是习惯性的放轻柔。 "我不是不高兴,我只是……更担心你。"荀修微微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的魂魄即使缺损一半,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这对我影响不大,但我们都不知道这对你会是什么结果。阿岫,我们打小就在一起,以后也会在一起,我觉得还是你的身体最重要。" 被称为"阿岫"的黑影摇了摇头,眼神似乎略带怜悯与温柔,然后对荀修说道:"我要走了,阿修,我感觉到有一个地方,我在那里会好一些,我要去那儿等一个人。"他没有说出荀修身上的风神气息也在排斥他的这件事。 没有必要。阿岫想,他很乐意看到荀修多个人照顾。 "等谁?"荀修追问。 阿岫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要呆在那而已。他离开的很快,仿佛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任何眷恋的人。但的确如此,甚至与他一起生活过数十年的荀修,徐岫也只感觉到了亏欠与愧疚,愧疚于自己抢夺了对方的魂魄,造成他修行的不便。 他在偿果,却不知道因从何来。 人生于世,要饮水吃食,要休息睡觉,可他生来便如鬼魂,不饮不食,不疲不倦,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去。但他又似乎隐隐约约的,明白许多事情,就好像他知道荀修的手链是为了送给他的小师妹,荀修与风神的相遇是因为前辈子的缘分未尽…… 就好像他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叫云隐鹤鸣,后山有个冰洞,有个人曾经死过两次,永远沉眠在那儿。 他还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也不是他;正如云隐鹤鸣的土地封存着他,却丝毫血迹未染。 这是个新生的世界,是他的,却不是徐岫的。 阿岫就像是暗夜里的魑魅魍魉,随着月光而行,在黑暗处游走,不知疲倦。他只是偷活于世的一息幽魂,因此显得弱小而又孤独,缺少灵气的每个夜晚都令他疼痛万分,维持形体似乎也是万分困难的事情,偶尔他会散去形体,如一缕烟雾,穿过人群,毫无痕迹。 他在路上寻找能够系紧自己的根,却如何也寻觅不到,最终来到了云隐鹤鸣,并且住了下来。 阿岫记不清住了多久,时间对他来讲毫无意义,他也并没有那种概念。他时常去冰洞,去看那张冰榻,偶尔会看见一个穿着雪白衣裳、与他形貌相同的凡人躺在冰榻上,心口的血迹触目惊心,但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这一切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但偶尔,阿岫还是有些羡慕,羡慕这个幻境中死去的凡人,似乎仍然拥有着他得不到的温度。 即使这一切毫无意义。 他只是在这凡尘喁喁独行的一息幽魂,徘徊在这熟悉的云隐鹤鸣之中,看着花开花落数百个季度。荀修在等待的岁月中来过数次,又再离去,渐渐的,他来时也会稍带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跟一个娃娃,但他终有自己的人生,久了,便慢慢的不再来了。 这世上唯一认得阿岫的人,也在淡忘他。 但这本是自然不过的事,不必伤心。 阿岫第八百三十一次在花下睡醒的时候,云隐鹤鸣迎来了新的客人——君临九霄的空桑上仙。 空桑的神色淡漠,身旁跟着各色风情的仙娥,但他似乎只为了攀折一枝桃花而来。阿岫不认识他,却对他了若指掌,这并不奇怪,他对这世上大多的神通者都了若指掌,就仿佛在世界都是他的耳目,但空桑却不同,绝不同。 阿岫隐匿在花后,静静的看着空桑在一群姹紫嫣红中独树一帜,安静、沉稳、又冰冷,竟叫人觉得他似乎是不喜那样纷杂的场景。自也有绝色觉察他心情有异,乖乖陪在他身侧,待他细心温柔,待他体贴入微,待他犹如盈盈春水,柔软可化,如侍奉自己的神明与信仰。 在这些等待的岁月里,阿岫还是第一次看到云隐鹤鸣如此热闹的场景,便不禁笑了笑,慢慢的离开了。 他又去了冰洞,再一次看见了那具凡人的躯体,这一次,他静静的躺了下来,握住了那幻影的手,温暖的像是和煦春风一样,让阿岫得到了一种极大的安慰。 阿岫睡着了。 他已经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等到阿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冰榻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不奇怪。于是他站了起来,离开了后山的冰洞,云隐鹤鸣这时候变得很安静,让阿岫愈发想念白天时,那些人在的场景,虽然有些吵闹,却并不像现在这么冷清。 "你是这里的主人?" 但让阿岫始料未及的是,空桑并没有离开。他睡醒之后太过松懈,并没有刻意隐匿自己的身形,以空桑如今的修为,觉察他自然是轻而易举。 阿岫轻声道:"我认识它曾经的主人。"他并没有撒谎,云隐鹤鸣曾被送给徐岫,但徐岫已经死去了,纵然徐岫的恋人设下重重结界,却并没有强迫云隐鹤鸣认主,即使说如今的云隐鹤鸣是无主之地,也是可以的。 "这里,是个隐居的好地方。"空桑并没有再纠结于其他,反倒是感慨道,"只是我还有琐事缠身,若待我身事了,不知道友可否容我一人于此度过下半生?" 阿岫点了点头,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空桑笑了笑,这是阿岫第一次看他笑,却便觉得云隐鹤鸣开的再美的花,夜空里最璀璨的那颗星,也不及空桑面容上淡淡的笑意。 他们都没有问出口。 我们,是不是见过? 空桑离去之后,等待变得更漫长,也更容易,阿岫不再去冰洞,而是坐在花下,日复一日的思念空桑。他喜欢空桑身上清冷的药香,喜欢空桑俊秀的容颜,喜欢空桑浅浅的微笑,喜欢空桑冰冷的气息…… 在第一百二十个花季,空桑应约而来,孑然一身。 阿岫站在花下看他。 END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新世界,我已经完全意识流的方式写了2333333 什么都没解释,如果对剧情还有不理解的话,就看后记吧 终于完结了,其实写开头三段超级想哭的,但是写到最后,却忽然觉得很温暖 他们虽然都不是真正的小白跟阿岫,却是新的希望跟未来。 这里应该有妹子能看出来,但为了有些妹子,还是解释一下。 徐岫死了之后世界重组了,然而因为徐岫的缘故,徐岫身体里残存的荀修魂魄跟新世界的荀修牵扯上,荀修跟折丹的姻缘得以延续,而徐岫本身,也分出了一缕幽魂,毫无记忆,却跟本体联系着,拥有漫长的寿命,只为白将离而生。 -w-这样的结局,你们觉得算不算HE,我觉得应该已经是HE了。 后记 这篇文写了一年又三个多月,因为上学跟高考断断续续,风格跟小情节也因为我当时的阅读而变的有些多,但主题大纲,却并没有动一分一毫。 说起来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讲起,所以干脆一点点来。 不妨先说说这篇文的起源跟灵感,说到底只是一堆问题组成的: 主角为什么享有金手指?如果作者穿越的责任是什么?一旦主角跟作者产生感情,那么下场会是什么?主角真的是万能的?作者为何而穿越? 而这个开头跟结局,其实我也从中间起就剖开的非常明显了:徐岫被天道庇佑,却与白将离对立;偏偏他爱上白将离,与天道对立。而天道崩塌的败迹已经显现了,必定有人要舍身救世,而其中白将离虽然实力增长的很快,金手指却一一失去,从很多地方也写明了,其实并非是徐岫所以为的世界,而是正常的世界。而真正的金手指世界,是徐岫化身的世界,他的偏心,赐予了白将离无上的荣耀与尊贵,也就是终章的世界。 然后关于结尾的折丹:折丹就是蕳清(还是叫荀修吧)的最后一颗棋子,荀修其实到最后还是想错了,因为他误会了徐岫的身份。本来荀修以为如果折丹要杀徐岫,势必会先跟白将离拼个你死我活,白将离一旦死亡,天道崩塌就会停止;然后徐岫被杀,世界重生。但实际上,徐岫先死去,痛苦的白将离才会激发神魔之力。而折丹不明白其中弯饶,承受丧妻之痛的他只是想要让白将离也体验自己的痛苦,因此先杀了徐岫。而雪司兰则阴差阳错的在担忧白将离的伤势时,使白将离错过了救徐岫的最后一次机会。 所以荀修的最后一步棋,虽然下错了,却下胜了。 最后说说人物,三大人物是最关键的,几乎撑起了全部。我把草稿的人物设定说一下好了23333如果大家看出不同的徐岫,那也不错。 一、徐岫。 徐岫这个人一开始的设定是将近三十岁,有点宅男,工作固定,比较随波逐流。后来因为四人组给了徐岫一些乐观的性格因素,导致了一开始他疯狂热爱吐槽的性格,但本身是成年人,已经非常的世故了,所以伪装也很成功。实际上并无法接受穿越,因此不跟他人主动交际,显得十分被动,喜欢白将离之后,除了感情上,其他都不大主动。这一设定是因为他始终无法融入仙侠而产生的,到最后一刻,他依旧无法跟这个世界产生共鸣,直至死亡。 他是个悲剧人物,从一开始被天道拉到这个世界来起就注定他的死亡。所以中后期显得非常的压抑沉闷。 二、白将离 一开始的设定只有四个字:冷若冰霜。后来又给他添了许多,年纪,身份,身世等等,渐渐的描绘出了一个除了生孩子跟来姨妈还有产奶不会其他基本什么都略知一二的小白。有强大的父母,却缺乏亲情;有强横的师尊,却缺乏关爱;有娇俏可人的师妹,却缺乏依赖对象……而徐岫翩然降到他生命中的时候,也渐渐从戒备变成了无法自拔的沉沦,是亲情也是友情,还掺杂一点点爱情。但在感情萌芽时,徐岫的第一次死亡也降临了;因为凶手是父母,于是他在痛苦跟寂寞中挣扎了百年,最终迎来了望天机。体贴的望天机,温柔的望天机,深情的望天机,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望天机,腐烂的心渐渐得到愈合,白将离又再得到感情,因为怕自己失控,所以封锁了自己的神魔之力,最终却因为这个举动,让望天机再一次的离开了自己。 身居灭世之威能,却命运多舛,情途坎坷的悲剧角色。 三、蕳清(荀修) 这个设定倒是写了之后加的,当时只是想,徐岫来了,那荀修怎么办。后来发现剧情需要蕳清的帮忙,便把荀修跟蕳清串了起来,蕳清已经死去,而荀修的一半魂魄使她再度复生,也因此变成了名为蕳清的荀修。 在前期刚设定好人物的时候,就预料到,恐怕这个角色不会太讨喜,心机太深太重,几乎没有人能看透她。而且残忍到连爱她至深的丈夫都能毫无犹豫的利用。 因为他本来就是修行无情道的人,感情比寻常人要冷漠许多,一名男子却成为了女子,纵使他身体里有蕳清的魂魄,也是很难接受的事,但令他这种人愿意为了孩子而提前计划,折丹功不可没,感情是最累人的事情,天道利用白将离对徐岫的感情杀死了白将离的幸福,而荀修利用感情,在死后依旧操控了折丹。 剧情 剧情中有很多地方,是有呼应的。譬如说玉英的手链,荀修托张若虚给予的遗物手链,终章开头的手链等。文里不乏类似的情况。 而新世界其实也要说一下。 阿岫是徐岫最后存活的魂魄,是因为徐岫身体里残破的荀修灵魂,导致他寄生于新世界的荀修,等到灵魂慢慢的还给荀修,阿岫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整体,而由于徐岫的问题,他虽然没有任何的记忆,却对白将离有相当高的好感。 空桑就是正常的《长恨天》的白将离,也就是徐岫笔下的白将离,意气风发,高高在上。=L=不过因为之前的世界,他也在寻找跟等待着阿岫,阿岫是他的真爱。 其实剧情感觉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都说出来了。 最后说一下这篇文好了 写到现在,骂的、讨厌的有,喜欢的、夸的也有。 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我是个俗人,就喜欢听好话,看到好的会开心,看到骂的会愤怒,这也是很正常的,但有真正提到点子上的,我也认真看了,试图改了,但愿你们能感觉到,如果没成功也不用急23333时间还长,我一个新手小白慢慢磨嘛。 然后感谢一下转这篇文到如今的pangding16,因为你,我看到了很多评论,蛮开心的23333 这篇文里主要是殊明妙华经常被说好像是谁,好像是谁,虽然已经完结,但还是想忍不住说,他有自己的性格跟人格魅力,并不是必须像谁,才感觉的到他。他跟他们,一点儿也不像。 对于这篇文的感情脉络,其实我没谈过恋爱,所以虽然看了一些资料,最后却是根据一句歌词来进行的:为爱退让,并不是输。不知道哪里听到的,大概是超市什么的=L=感触很深啊,爱而生敬,爱而生畏,爱而生怖,但依旧想要跟你一起走下去,这就是爱。 我啊,是个唠叨烦人又脾气坏的作者,很感谢一路包容我到现在的妹子们,说实话居然收到了长评超级惊喜的2333虽然不多,却也很感动。这篇文在晋江总共收到了3644个评价,看的时候觉得很诧异,总觉得:诶,原来有这么多吗?在写这篇后记的时候,把评价表打开来一一看了下来,看完的时候,竟然觉得有点遗憾:啊,要结束了,再见了呢。 能因为这篇文看见你们实在是太好了,我非常感谢每一位看到最后的妹子。 在高考的时候因为情绪很暴躁,所以也很感谢群里包容我的妹子。 总之,能够在人生里遇上你们,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年,也觉得非常荣幸了。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