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垦丁》作者:水银灯河 文案: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 骂我 说我 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 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思凡》 禁欲系地质教授X小野猫昆曲女旦 谢平宁X曾贝 /心血来cháo之作/单纯放飞自我/写完就爬回上个坑/喜欢评论和收藏的咸鱼作者/谢谢支持喔/ 微博@水银灯河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平宁 ┃ 配角:曾贝 ┃ 其它: 第1章 1 七月初。夏至过后的第十五个白日。 太阳直she已从北回归线南下,位置靠近赤道。阳光一日qiáng过一日,炙烤着这座沿海的南边小岛,似乎势必要从海cháo味道的空气里,蒸出白色盐晶。 这是座地势起伏不大的热带岛屿,岛上仅有的高地被外地来的富人霸占,小修洋房别墅,独独的一栋,卖弄着尊贵身份。 一件雾霾蓝吊带衫勾勒瘦削锁骨,杏色绸质热裤,空空圈住一双细腿,半点赘肉不见,多的是比例分明和年轻肌理。 曾贝引以为傲的这双腿,此时被她抬起一条,压在二楼露台的扶栏上。少女腰身前倾,拉软身肢,还不忘抬起下巴,习惯性润嗓抬声,咿咿呀呀开始唱起不知是哪一年的、哪一出戏。 昆腔的百转千回,带三分少女的脆生生软绵绵,妙婉好听——但也有呆头鹅不懂欣赏。 比如楼下的一只——因天热赤膊,全身上下仅喇喇一条沙滩大裤衩,正大口啃着西瓜的刘宇岩。 他在女旦嗓里,高仰头,吐净嘴里最后一粒西瓜籽,开始嫌弃她午后扰人清闲: “能不能有会子消停啊?这牙缝里米粒还没嚼gān净呢,您老又唱上了,也不怕劈着嗓子。” “要你管!” 曾贝收嗓,探出头,跟楼下仰脸的人对视。 互剜一眼,剑拔弩张,宣告第三次世界大战打响。 这是在垦丁,地图上占据指甲盖大小,地理学上冰冷判定,气候特征热带季风。三面敞着,一面用来迎接太平洋,因此台风一月要来三次。雨下得多,礁岸边的芭蕉林三十天里,有十天躺在海水里,练习游泳。 偏偏她父母心狠,早一个月前,将她扔在这座破岛上,和爷爷奶奶度过漫长夏日,并美其名曰:度假。 而实际上,她的这个夏天,每日除了数落无聊以外,还有更无趣的一件事,必不可少,想起来就觉得嘴巴gān,要喝一整杯水润喉——那便是与一楼坐着的那位,满脸青chūn痘的少年,口舌论战。 年轻的生命,争吵起来,没有终点。 “我才懒得管你,我就是替这满院子的树啊草啊觉得瘆得慌……”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惊叫了一声,“你疯啦?!敢往我头上倒水!”举起西瓜皮跳开身,少年脑门无故受了一杯冰水,幸在头发剃得短,无大碍。 但罪魁祸首他哪里肯轻易放过,于是手里薄薄一块绿色西瓜皮扔开,“噔噔”上楼。少年脚劲大,踩楼梯带着怒气。曾贝在二楼,以为房子要塌。 然而他顶着一头水珠,上楼兴师问罪,却被露台扣上小锁的门拦住脚步。开不了门,他愤怒地吼了一声,手上用力摇了摇玻璃窗门,却无可奈何。 门外,是曾贝得意的笑。 “我哪敢往您老人家头上浇水啊,我是看天气热,给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润润枝叶呢。”她看着张牙舞爪的刘宇岩,脸上笑意愈深,盛不下年少轻狂。 刘宇岩见了更气,原本还要跟她较量一番,楼下就有人喊他的名字: “宇岩?” “在这儿呢!”他没好气地答应,眼睛仍气鼓鼓瞪着玻璃后的曾贝。 “跑楼上去gān嘛?爷爷奶奶要出门了,你去车库里帮爷爷把车开出来,”唤他的人是他母亲——别墅里做饭的芬姨,“刘宇岩,动作快点,这边急要呢!” 刘宇岩接到母上派来八百里加急任务,不好再与曾贝继续对gān,只好半道弃了权,退出战争,泄气转身下楼。 而曾贝也从阿姨的话里得到关键信息:爷爷要驱车出门。 她忙开了窗门小锁,小跑着跟上刘宇岩的脚步下去。 在客厅,奶奶正在帮爷爷戴上防晒宽檐帽。 她出现,问题噼里啪啦一串跟过来,问:“爷爷,你们要出门?去哪?现在吗?” “去码头接你平叔,他来电话说,下午就到。”回答她的是奶奶,似乎早已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接下来便说,“你跟小宇就不要去了,回来不够地方坐。你平叔东西多,那部车还不一定装的下。” 曾贝一撅嘴,“我又没说我想去。” “你最好不想去,不然又惹一筐麻烦回来,让小谢见了笑话。”爷爷道。 原本只是打趣,可曾贝心里敏感,从中曲解出几分责备。她立刻颓了脸,语气也坏起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个多好多金贵的人,怎么我到了他跟前就成了笑话。阁楼我念了多久要住,你们都只管找一百个不方便堵我,偏偏他来了,阁楼就腾出地来啦?” “我看你们就是觉得我麻烦,那就早点把我送走,我也不乐意在你们这个破地儿呆着。” 她吐出一肚子委屈,眼泪也簌簌落下。不愿他人见她模样láng狈,几步又上楼去,摔门,震得天花板哐当响,老房子要折寿。 爷爷愣了愣,“这怎么了,我又说到她的不痛快啦?” 奶奶叹一口气,没吱声,低头继续帮爷爷整理内翻的衬衣领口。 刘宇岩车开至门口,听见房内动静,脸上一副远而畏之的表情,摇了摇头,还不忘点评道:“魔女啊魔女。” 房子里人去了一半,又空又静。日头爬了二更,明媚更甚。 三楼适应南方雨水的倾陡檐顶,包裹着小阁楼,留一页房瓦,开出六边形的玻璃天窗,将屋外阳光赤_luǒ洒泄,斑驳在屋内女孩jiāo叠搭着沙滩椅的修长双腿上。 她微用力抬着腰,上衣背心便与短裤拉开一段距离,非故意,露出少女美好的腰线。 腰身细细窄窄的,皮肤光滑,唯有肚脐处凹陷下去短短一道,是令人着一眼便不敢再看、慌忙要逃开的yīn影。 然而她又平躺下来,只因在旁边的小几台上够到一杯暗红色酸梅汤,颜色上看似苦药,倒还像模像样,别上一片柠檬和玻璃吸管点缀,当真度假。 耳朵里闲散地挂一副耳机,连着不知塞在何处,早已没电的MP3。没有电流传递来音符,只好听耳朵被塞住,空气里漂浮的各种钝重声音。 讨人嫌地,有人在楼下高呼她的名字,“曾贝、曾贝”一遍一遍地叫得人好不耐烦。她在这噪音里忿忿地翻了个身,假装睡觉未听见。 直至jiāo谈声起,那人声音分贝下降,转为正常声量,才算消停。 “……爷爷估计不知道您中午就上码头了,还以为打电话来那会儿您人是才到市里呢。” 接这话的人声线低,有楼上楼下的距离横亘,如同遥遥隔了一层雾,传到她耳边是,是带着磁性的清泠,“是我电话里没说清楚,害得他老人家跑一趟。” 她恍惚,很快明白过来,是远客到了。 不消一会儿,两道脚步声铿锵上楼,惊落三楼扶梯上,一层久无人清扫的薄灰。 曾贝微微睁眼,看向楼梯口。 先一步上来的人,是中午跟她吵得只差gān上一架,并且刚刚在楼下喊魂似的叫她名字的刘宇岩。 比她还小一岁,学理科,下学期步入高三。而她给他的定义更偏个人色彩——一位脸上长满青chūn痘,并且脑子里只有游戏和足球的长舌妇。 刘宇岩提着一只银色外壳的行李箱,“咚”地落在橡树棕的实木地板上,斜眼先与躺着“度假”的曾贝照面,鼻孔里立即飘来一声不屑的轻哼。 “躲这儿偷什么清闲呢?叫你好半天也没有个回响。”他嘟囔一句,大抵是碍于有客人到,不想跟她吵架,语气较之平时,要缓和不少。 他对上曾贝一对轻蹙的娥眉,并在她出声回攻之前,用拇指戳了戳身后的空气,添上一句:“平叔已经到了。” 话音甫一落下,第二个箱子随即着了地,与之同时抵达的,还有提着它一路上楼的陌生男人,终于降落到她视线里。 这位即将成为别墅的座上贵宾、席间要客,未到之前,便被爷爷放在嘴边念叨了好几天。 她心底也知他是谁,谢平宁,爷爷的忘年jiāo。 但也只是知道他,从前并未见过。而今年夏天,他跟她一样,是这座小岛要招待的旅人之一,但同时也是——让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的,阁楼房间的掠夺者。 她假装一副漠然神色,目光在来人身上停留不过半分钟,抬手,轻佻不定送过去一句:“嗨。” “她是?” 谢平宁看看她,相识还需人介绍,于是略有迷茫地转向一边的刘宇岩。 “一个傻缺。”刘宇岩对他摆摆手,全然不思及一旁女生的所想所感,“平叔,您不必搭理她。” 说完,像是怕引发下一场战争般,拉着箱子从过道里快步走开,到房间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谢平宁脚下也未停留,跟上去,正好房门打开。 他进去,下意识扣了门把,将房门关上了。 这是根导_火_索,引爆房间外一颗炸_弹。房间内两人正打开行李箱,就听见一阵下楼声,后一声巨响——又是摔门。 房间内,谢平宁初来乍到,挑了挑眉,有些不明所以。 刘宇岩对着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早已见怪不怪。 “我就说她没礼貌吧,见了长辈,连招呼都不打,连我都不如。” 刘宇岩蹲下身,从一只行李箱里拿出谢平宁的电脑和充电用具,一边说着:“她刚刚在,我不好跟你讲。” “她叫曾贝,是爷爷大儿子的女儿,显而易见呢,她脾气不是很好。您住在岛上的这段时间,要是能避开她,尽量避开;避不开呢,您就当她不存在,不然就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 “要知道,她可是我们这房子里有名的女事茬,你搭理她一句,她可要给你找十件不快的,”刘宇岩一长串话说完,还小声叮嘱一句,“少惹为妙。” 谢平宁没明白,以为是小孩子之间互相看不顺眼的挑拨离间,对他,就是拉近阵线,于是反问:“所以你想我跟你一起,孤立她?” “孤立?不能这么讲。”刘宇岩想了想,“我跟您说的这些,叫明哲保身。” 谢平宁笑了,对他的一番言论不置可否,手里也不休息,将另外一只箱子里的书本整理出来。 刘宇岩嘴巴里也没个停歇,“知道她为什么躺那儿吗?” 谢平宁摇头。 “因为——她觉得,您抢了‘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谢平宁环顾四周,深灰色chuáng单和清冷竹枕,连带着藏蓝色窗帘,都并未瞧出女孩生活过的痕迹,不免疑问,“她之前住这儿?” “不不不,她房间在二楼。”刘宇岩指了指楼下,一面解释,“但她一直想住这个阁楼。只不过您没来之前,这里还没被整理出来,是爷爷说您要来,我妈才把这里收拾出来的。” “辛苦芬姐了。”他的关注点更成人化。 “倒没什么辛不辛苦的,就是曾贝为这个事,跟我们闹了四五天了,爷爷奶奶应付不来,我妈也愁着呢,大家吃饭跟开军事会议似的,大气都不敢出,就怕惹那小姑奶奶发脾气。” “不过我不怕她,她胆子再大,脾气再臭,左也不过就个女的……” 他满腔勇毅才说了半截,耳朵灵敏又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大概是有人下楼。这动静吓得他立即收声。 谢平宁为他这幅样子忍俊不禁,倒没所谓,直言:“我住哪间都行,如果她要想住这儿,我可以跟她换。” “可别。”刘宇岩忙阻拦住他不明真相的慷慨,“您要真顺着她,她指不定得掀出什么龙卷风来。她这个人,就是喜欢找茬,吃饱了没事gān,您就任她作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不带任何政治色彩,垦丁的设置为故事背景需要。 谢谢你来看文,请给很多收藏和评论吧~ 第2章 2 隔一层天花板之上,不断传出的摔摔打打整理房间的动静,声音大得像是房子拆迁。 拆迁工程中道休息,便有刘宇岩说话声絮絮,夹在时而响起的桌子或椅子的拖动声里,没个停歇,足可见这人的聒噪。 而另外一个人在刘宇岩的映衬下,倒显得无声无息。搞不明白是他生性本就寡言,不愿理睬旁人,还是因为他声线低沉,藏在夏日的午后,叫人听不见。 曾贝躺在纯白色被单上,手里捧一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的外国小说,少女瘦长的身板上,左一道右一道,是窗边纱帘错落投在chuáng面的影子。 “[注]马丁·伊登记起刚做的决定,第一次恢复了自我。起初还是左想右想,但很快便陶醉于畅所欲言的喜悦之中……” 她qiáng迫自己不去关注三楼那两人的一举一动,因此故意大声读出手里书本上的文段,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 然而她越读越恼,“……啊啊啊啊,好烦!吵死人了,该死的刘宇岩!该死的破岛!”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翻身趴在chuáng上,低声咒骂了几句。 她还有意再度上楼,与两人展开一番较量,但这仅限于心理活动,还没等到要将其具体实施,别墅庭院里传来的汽车熄火声打破焦灼局面——爷爷回来了。 她闻声立即扔下书,从chuáng上跳起来,凑到窗边,撩开一角纱帘外望,奶奶正开门下车。 从上往下看,依稀可见藏在奶奶前几日刚染成黑色的头发里的银白。她对老人的愧疚此时迟迟赶来,想起下午莫名其妙跟爷爷发的那通脾气,不得不厌起自己。 爷爷却像是忘了下午的事,不计前嫌,才下车,就在楼下唤她:“贝贝——” 她别扭着没答应,直到喊她第二遍,她才隔门闷闷的应了一声,不清不楚的,是在维护她的魔女名号。 不一会儿,就有人上楼,敲她的门。说话声音缓而柔,是奶奶。 “打开门来看看,看你爷爷给你带了什么。” 曾贝没立即开门,别扭着,让门外的人等了会儿,她才扭开门把。 “什么啊?”她不情不愿地看过去,奶奶正抱着一只大纸盒子站在门口。 她撇了撇嘴,余光倒老实得很,一刻不离开被抱在怀里的纸盒,嘴上却还犟着:“给我带什么宝贝我都不稀罕。” “真不稀罕?”奶奶笑得神秘,分出一只手,将盒盖揭了,一件藕粉色绉缎仙鹤女帔叠得整齐,安然躺在盒子里边。 她怔住了,好半天,才有反应,“这是给我的?” “不然还是给奶奶的啊?” 她回神,心底里伪装出来的那点小矜持一下被击个粉碎,情不自禁就伸了手,抚上那一件衣裳。 素绉柔软丝滑,堆于掌中,唯恐会从指缝中溜走。仙鹤纹细腻仿真,翩翩然好像要挣脱布面,驭云腾飞。 这是她想了好几个月的一件戏服。然而自五月份她休学,妈妈砸了她的大衣箱,让她立誓再不碰昆戏,她便失了这份念想。 谁知还有人为她找回来。 “这件衣服,还是上次爷爷跟你去看戏,在戏台下边我问起你戏服的时候,他留神的。你那时候说,只中意那个小青衣身上的那件,他听了,回家就让师傅打样,又委托老裁缝赶工做了。” “知道你喜欢,也爱的jīng致,所以特地找的是杭州最有名的昆箱师傅。” 曾贝听得顿住了,鼻头酸涩,想流眼泪。 但她的骄傲在,勒令她将手收了回来,再度换上一副漠然腔调:“你们别以为一件对帔就能收买我,我说过要争的东西,我一定争的。” 奶奶没辙了,盒子抱在腋下,一面苦口婆心道:“不就是间屋子吗?住哪里不都一样。不过你平叔平时写文章,要片清净地方,才把阁楼让给了他。” 见曾贝仍然不松口,她继续说:“他是客人,你是主人,哪里有主人跟客人抢房间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曾贝不置褒贬,轻哼了一声,“你们就是不喜欢我,所以我说什么都不好,你们也不会答应。” 奶奶急了,“这是什么话?你这要让爷爷听见了,他可要伤心了。” 她说着,一边深深望住她双眼,“不疼你,能给你花这么大功夫置办戏服?贝贝,你要懂事,你平叔到底是个外人,爷爷再看得起、心里再觉得得意的人,也不可能比得过你这个亲孙女是不是?” 曾贝不应答。 奶奶与她沉默对峙了半分钟,还是自己先找来台阶下。 她手指点了点曾贝的额头,嗔她道:“你瞧瞧你这个小东西,净吃些没由头的酸醋。” 曾贝低下头,要逃开她手指的触碰。 奶奶没计较,收了手,一边将手里的盒子塞到她怀里,半哄半劝地说:“今晚上你就卖卖面子,给我们大家伙儿表演一段,让你平叔瞧瞧,我们家贝贝即便年纪小,也是个本事顶天的旦角儿。” 曾贝未作声,举着一只大纸盒手里略微无措。 女帔太耀目,是碾落成花泥的桃与樱,点指覆盖其上,便能染一段馥郁,经久不散。 她拒绝不了如此美好,脸色虽然僵持着,但还是将纸盒盖起来,也不管奶奶此时是在笑,还是面色饱含期待,均被她置气,用关上的房门,一一掩过。 镜子里,她脸色很白,大约因刚沾过水。 头发是刚洗过的,还未来得及chuīgān,软塌塌依然垂至腰线。 暑热正盛,因此内里仅着一件贴身藕色裹胸,勾勒少女美好线条,再折一件秀帔,披身上肩。 窈窕间,还以为是闺门里走出陈妙常,却无脂粉装饰。恍惚又是双眼流波,步下生情的杨玉环,只差画眉点唇。 昆曲班里,老师夸她身段是弟子里一等好,嗓音虽还稚嫩,但也算得上妙音。 但和远道而来的客人相比呢?她算什么,能是什么? 一概不知,只等今夜,她扮装亮相,得他眼神一抹惊艳,抑或,一笑而过,只当过目浮云。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儿,她竟叹了口气。 从柜子里翻出一只一千六百瓦超大风力chuī风筒,对准插板正要插上,突然听得房间内传来空调嘀声——制冷机器停止了工作。 她偏头,皱眉,走到房间外,隔着二楼环廊的护栏,朝楼下喊:“哎,怎么又停电啊?我头发还没chuī呢。” 而楼下刘宇岩,面对着客厅自动熄屏的电视,即将通关的喜悦,瞬间被浇灭在眼前一片黑暗里。 他听见曾贝的声音,愤怒更甚:“我去!我差一点通关——你还想chuī头发,肯定又是你那chuī风机把电路给烧了!我真是……” 他的话都只一半,因为忌惮母亲在场,不敢太放肆,不然就要被冠上欺负女士的滥名。 而她正要回嘴,身子半倚靠着门板,不经意倏一回头,却正巧对上谢平宁从三楼下来,在拐角的地方,看了她一眼。 她那些气焰嚣张的话,刚要出口,被他递来的这一眼堵了回去。 好半天才想起,要低声为自己辩解,埋下头,说:“不是我,我还没开始chuī呢……” 然而,这句解释楼下的刘宇岩是听不见的。只谢平宁看着她手里还缠着线的chuī风筒,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用杰克·伦敦《马丁·伊登》 用村上的话来形容这本书就是:一个近乎残酷的力透纸背的书,无可遏止的绝望,积极向上的自毁。 感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真的是很好的作品。 第3章 3 鸟不拉屎的荒岛,电路还有问题,一月停上四五次,电工先生不用担心无事失业。 因此即便是晚饭时分,也要电话劳请电工先生过来。而他们的晚餐,因停电无法开火,只能拿冰箱里几片gān枯枯的吐司片搭配蓝莓酱,以及应季的水果拼成盘凑合。 阿姨将烛台摆了两座,高低不一点燃六根蜡烛,huáng蒙蒙地照着桌上几人的脸,像一顿多人烛光晚餐。 爷爷艺术家出身,最爱气氛之下玩làng漫,不知从哪处黑暗角落里,摸出五六只高脚杯和一瓶葡萄酒。 他说:“氛围正好,不如我们来喝点小酒。” 奶奶从他手里替他分走几只杯子,一边用眼光斥他,“我看你就是肚子里的酒虫子闹腾了,想喝酒过瘾——嘴上倒说得好听。” “哪里是,”爷爷脸上是被戳穿心思的笑,但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小谢来了,哪里有不喝点儿的道理——是不是,小谢?” 谢平宁被点到名,也笑着点头附和。 曾贝是不甘于出场平凡的人,因此下楼时,屐鞋一定重重拍打实木楼梯,以此引起楼下众人关注。 此法奏效,她下到一半楼梯时,手才扶上面方,客厅里数道目光就都一齐看了过来。 奶奶先出声,赞叹:“好看,好看得很,快下楼来,让我仔细瞧瞧。” 爷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也颇为赞赏地点点头。 连刘宇岩也是,瞠目结舌,看她半天,才说:“这还是你吗,曾贝壳?我没看错吧。” 在他面前,再优雅也维持不了多久。曾贝气得出声,张牙舞爪,立即原形毕露,瞪他一眼,警告道:“不准叫我曾贝壳!” 说完,又换上缓缓步履,靠近客厅。 她打量四周的眼光小心翼翼,只为努力看清,昏huáng烛光下,谢平宁的表情。然而光线过于暗,连他的视线是否落过来,都难辨得。 是爷爷与他酒杯相碰的一声,令他身体微前倾,才露出棱角模糊的半张脸。 她走近到餐桌边,停下,听爷爷在说:“来电估计还得费会儿时间,不如我们一同来听点好听的。” 刘宇岩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了,他用手指弹两下玻璃杯壁,弄出“叮咚”声,故意起哄。 阿姨在暗处训斥他:“安静点。”客厅里这才真正静下来。 曾贝将gān了一半的长发拢了放在一边,举一只蜡烛起身,步履轻轻走至无人的桌尾。 “爷爷想听什么?” 她轻声询问,脸上素白,没有点妆,也不需要,只不过是一次小型表演。 但她再猖狂不起来了。 穿上昆衣,女帔云鬓束着,她就成了戏文里的杜丽娘,只低吟浅唱良辰美景、错付年华。身段柔软,折一枝桃花,扇面铺就,再不是那个与人叫嚣、不依不饶的魔女曾贝[注]。 然而,回她话的人,却是一直未作声的谢平宁,他问:“《思凡》能唱吗?” 《思凡》? 她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点这个。 她五岁便开始学昆曲,无数次登台演出,换台下一片喝彩声。她太明白,这世间点戏的人有千百种。 初次见面,刘宇岩说,唱个那个什么《牡丹亭》。 有时是有远客到,她水袖长衫换上,爷爷点拨一曲《游园》,抑或一段《惊梦》[注],她“姹紫嫣红开遍”从入行起,唱了有数百次,谁知她心中厌倦。 然而,他坐在她侧前的西式沙发椅上,手里一杯清茗,轻轻点了一出《思凡》[1]。 他是? 矜持使她此时才真正算是观察他。 谢平宁,首府高校地质学系知名教授,科研界风头正劲的地质学家。年纪轻轻,名衔却不短,还有一点不可忽略,人人赞他,面目如珠如玉,正是一表人才。 而她亲眼上阵甄别,势要关掉夸耀添加给他的滤镜,然而,才发现,传言是原装镜头,一分假都不掺。 他着一件白衫,领口最上的一颗扣子因天热消极怠工,敞开着,任衣领勾勒男性特征分明的喉结。 只手托着脸颊,靠在沙发上,喝了点酒,唇色润泽。他眼睛里盛了烛光、期待和她捉摸不透的情绪,盯着她的脸,却又不似在看她。 他要从她身上,找到赵色空[2],想看看,她的天真是不是真,为情痴妄又是否真痴。 她飘远的思绪被爷爷的说话声拉回,他说:“《孽海记》[3]倒不错,说起来这折子戏我有几年没听过了,小谢这折点得好。” 谢平宁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她。 她将手里的蜡烛,插进在离自己最近的烛台。 做决定时,她一向出人意料,这次也不例外。她说:“我还是唱《游园》吧。” 不容他人再多挽留,她从桌上捡起一只筷子,视作折扇,出声,声若清莲,绽一只《皂罗袍》[4],年纪虽不大,还常被人说一句:火候不成,还要历练。但胜在声脆,气息稳,总能赢得叫好。 一曲罢,她垂眸落目,眼睛是看往谢平宁在的方向的。 可旁人只以为,她是在等爷爷的点评。 爷爷一拍手,奶奶也跟着附上掌声——奶奶自幼学昆曲,知这一段将成,幕后有多少苦水可吐。 呆头鹅刘宇岩多数时候听不懂,但美的感染力是一视同仁的,他微微震撼,许久没说话。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听曾贝唱曲。 “好!唱得不错,咱们家贝贝果然是一顶一的女旦,一出《游园》,恰似如梦畅游啊。”爷爷不住赞叹,一边又问身边的谢平宁,“小谢你看呢?” 他点头,好像在笑,低声点评:“是好曲儿。” 曲是好曲,人也是美人。 曾贝唱完,才有羞意上来,后入席落座,就只管低头咬吐司了,耳边是谢平宁和爷爷时有间断的jiāo谈。 他们聊来时的路线。从北京飞高雄,再搭电车到垦丁市下。 还聊钢琴。 她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多年以前,谢平宁曾是爷爷钢琴课上的学生。恐怕他在钢琴上造诣还不浅,不然怎会得爷爷如此赏识。 不过后来,怎么变成彻彻底底的工科生,专门与各种地质土壤过不去,就不知原因了。 电路到晚上九点才修好,但这时爷爷奶奶已经睡下了,谢平宁也拿了两支蜡烛回了房间。 只剩下她跟刘宇岩,一直等到九点来电,只为守一档综艺节目。 晚上因为吃得清淡,两人才不到十点就喊饿,嚷嚷着要芬姨,煮一锅卤肉饭。 等到煮好,端上来的卤肉饭,肉燥是不肥不腻,肥瘦刚好,再淋上huáng澄澄香喷喷一层芬姨秘制的卤汁,筷子搅拌之后,香味四溢。 曾贝用勺子舀一口放进嘴里,看对面刘宇岩吃得正香,忍不住损他:“芬姨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呢,真是想不通哦。” “比不上你,大小姐。”刘宇岩嚼着饭,还要回她,“好吃懒做这项,咱俩半斤八两。” 曾贝哼了一声,“我好歹会唱昆曲,你呢?” “那我还会打游戏呢。” “油与盐!你——”曾贝说不过他,就要动手,要拍上他胳膊的手被厨房里阿姨喊住: “行了啊,又吵——快上楼去问问你们平叔要不要吃。” 刘宇岩立即拿筷子指她,先发制人,说:“你去。” 曾贝撇脸,“我不去。” “那我也不去。”跟她僵持,他有无尽耐心。 两人无言了一会儿,刘宇岩先出声:“这样吧,猜拳,谁输了谁去。” 曾贝不肯,“喂,油盐,你讲点道理好吧,你妈叫你去诶。” 刘宇岩哪里会听她这套,伸出一只握成拳的手,抬了抬下巴,指她,问:“来不来嘛?” 曾贝看了他一会儿,少年意气驱使,让她最后还是伸出手,跟他一决高下。 布——剪刀。 曾贝——刘宇岩。 她输了,刚要赖皮,被刘宇岩看穿,先夺了她碗里的勺子,不让她继续享受宵夜,嘴里说:“愿赌服输,去吧。”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越想她越气愤,但人却不知不觉走完了三层楼梯,到了阁楼房间门口。 她静静站了会儿,又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这才敲门。 敲门声响两下,门便从内打开。他刚洗完澡,换了一件白T,下面是深灰色的运动裤,光着脚,没穿鞋。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忙移开视线,沉默着,一言未发。 还是他先问:“有事吗?” 她才想起来说话,但太紧张,来时的目的忘了大半,直愣愣看着他,好半天才说:“无意叨扰,但我还是要申明一点,你现在住的房间,原本是我的,所以——” 她话没说完,被他打断了,打断她的,是他说:“我们以前见过。” “嗯?”她怔住了,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他继续说:“大概七八年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说着,手在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两下,“你那时大概这么高。” 她以为他想套近乎,因此表面上还摆着冷漠表情,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回他:“哦,那又怎么样?” “没怎么。”他耸耸肩,也无话可回。手撑着门板,看看她,“请问还有事吗?” 她刚想说没事了,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刘宇岩的声音,在问她怎么去这么久。 她这才想起来正事,咳嗽了声,偏头依然不看他,说:“芬姨问你吃不吃卤肉饭。” 她还要催促,“快点决定,卤汁要是冷掉,就不好吃了。” 他关门的欲望qiáng烈,摇头说:“不用了,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 她点点头,不qiáng求,说了句:“行。” 错过这道美味,将成为你毕生的遗憾。她在心里为他惋惜一秒钟。 说完,准备下楼,但脚还没转过方向,突然被他叫住:“等一下,” 他让她停住脚步,自己却到房间里去了。出来时,手里拿两张纸巾,递过来,等她接住,一面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嗯?” 她看着他送过来的白色纸巾,有些懵。她下视,努力想望到自己的唇,忽然,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在他的目光里,火速下楼。 三层下二层的楼道转换间,窗玻璃被黑夜衬出镜子的既视感。她着急停下脚步,对着玻璃自照。 但玻璃的功能还不太齐全,镜子里的她只有黑白颜色。她的脸是白色的,黑白色遮盖住不少脸部细微缺点,五官立体,看上去完美无缺。可嘴角却有一块huáng豆大小,看不清颜色的类似汤汁的凝结物。 她反应过来,痛苦闭眼,双手将脸捂住,一副不愿见人的模样。 真是丢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里化用汤显祖《牡丹亭》杜丽娘台词和孔尚任《桃花扇》情节。(这两部都是昆曲) [2]:色空是《思凡》里面的主人公超可爱小尼姑 [3]:《思凡》是昆曲《孽海记》里的一折。 [4]:《皂罗袍》是昆曲《牡丹亭》里《游园》一折中的一段唱段(最出名的那段,林黛玉听了都落泪的那段,你们应该知道,我就不贴了。) 这些引用都不明显,但是我还是注一下,尊重原作者,不要说我啰嗦噢虽然我真的很啰嗦~ 第4章 4 隔天难得早起,是因为昨晚卤肉饭吃得太多,胃胀气,害她觉睡到一半,就要被生理机能吵醒,跟周公说拜拜。 她刷着牙,从卧室配的卫生间里走出,嘴里含一大口牙膏沫,走至窗边,撩起窗帘外望。本是看风景,但居然看见谢平宁,穿一身运动服,立在院门外,微微低头,手抬着,是正在打开铁制院门。 细看,发现他耳朵上还戴着耳机。不费chuī灰之力,她判断出,他应该是刚晨跑回来。 呵。 装,真是太装了。 她太懂这种人的心理,表面一副自持有道、道貌岸然的模样,实际上内心腐败不堪得很。 “看你能坚持几天。” 她不屑地哼哼两声,放下窗帘,再度回了卫生间,要继续她的刷牙大业。 等她一切收拾完毕,磨蹭下楼时,早餐已经准备过两轮了。 阿姨在厨房问她要中式还是西式,有意预备准备第三轮。 而她目光扫过窝在沙发里琢磨游戏机的刘宇岩,又看看站在流理台旁,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正看着一本貌似杂志册子的谢平宁,心里有些愤懑。 这两人一定已经吃过了,都无人叫她。 她感觉被人排挤在外,走到一个单人沙发边,坐下,脸色也不好了,没好气地说:“不想吃了。” 阿姨早已习惯她这六月雨的脾气,答应了声,但还是泡了牛奶麦片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临走时,不忘看她拿着手机在做什么——原来是在跟人聊短信。 老房子在的地界,环境优美,但缺点是——异常偏远,因此收到2g信号都算稀罕。今天好不容易找来一回,她拿到手机,马不停蹄去查看自己的短信信箱。 除去两三条跨区通知,和港澳台流量套餐的办理信息,剩下的,就只有她的好朋友,六月份已成功录取大学的张怡宁,发来的慰问,问她的岛上垦荒生活如何。 她利落地打字回:“别说了,你知道这个破岛有多荒吗?连杯奶茶都喝不上。这里是哪啊?这里可是垦丁啊,连奶茶店都没有,这像话吗?” 一百字里全是问号,可见心中有多不平。 那边谢平宁终于研究完,从台后走出,手里的册子露出真貌。 她余光瞥一眼,看到熟悉的轮廓,终于知道,他在看什么——是垦丁的地图。 爷爷正坐在餐桌前,戴一副老花眼镜“吃”晨报。 谢平宁的目的地是爷爷。他朝他走去,一边叙说:“老师,我下午要去市里一趟。有一些书邮在了那边,来的时候忘了。” 爷爷摘了眼镜,看他,一边慢慢说:“噢,那让两个小的去帮你吧。” 两个小的中的一个——曾贝注意到,刘宇岩注意力已经不在手里的游戏机上了,他两只眼睛盯着地面,耳朵竖起,似乎是在听餐厅的动静。 然而谢平宁不愿麻烦别人,摆了摆手,说:“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爷爷考虑到他初来乍到,难免不熟悉路线,还要说几句。 但刘宇岩先兴奋起来,将爷爷的话塞回去。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高举手,对谢平宁喊:“平叔,我要去市里!让我跟你去吧,我还能给你指路。” 考虑到一个人的力量单薄,他还要拉曾贝下水,伸腿踢了踢她的胳膊,问:“你去不去?” 此举换来曾贝嫌弃地朝座位内侧移了移,还要瞪他一眼,冷冷回:“不去。” “真不去?是市里诶,”刘宇岩没那么容易放弃,“你不是想喝奶茶吗?到了市里,你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曾贝眼皮动了动,有些动心了。 她看向谢平宁,他直直站着,脸上表情很淡,但也在等她的答案。 最后的答案是——到下午,她就换了一身白色连衣绸裙,将一头长发挽在脑后,搭配一顶杏色遮阳宽檐帽,站在房檐yīn影下,等两个男的,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 刘宇岩不知道她在等,以为她还要磨蹭,于是隔着院子里一个小花圃,跟她喊话: “喂,曾贝壳,你站那么远gān嘛呢?还走不走啊?不走我们要走了啊!” 曾贝捏住帽檐,眯眼看向他,“你先把空调开上——那里面又闷又热,我要是现在上车,会被闷死的。” 话音刚落,车库开出来一辆蓝色福特车,在她面前停下。谢平宁从驾驶座上下来,额头上也被车内的高温闷出了汗。 垦丁的夏日午后,用炎热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天空明媚的,如同后羿忘了she掉多余九个太阳似的,铺天盖地都是金huáng。 他戴了一副太阳眼镜,悬在高挺的鼻梁上,突出脸部比例。身上的短袖衬衫,颜色偏白,短裤偏亚麻色调,但很显宽大,长度也只及他的膝盖。 教授怎么会长他这副样子,她想不明白。 这人原来应是画报上,妆容高级的模特,真不知,今时今日,成为地质学家,该说是沦落,还是年轻有为。 神游的片刻,刘宇岩也走入她视线中,相较之下,她忽然觉得,呆头鹅似乎更呆了,还矮。 可从前竟从没觉得过,果然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这边谢平宁的手指正划过车身,拿起看时,果然一层淡淡的蓝,染在指腹。 他偏头问走来的刘宇岩,“这漆怎么上的?” “我拿刷子刷的,怎么样,还不赖吧?” 谢平宁点点头,没看出大瑕疵,“还不错,看不出来你还有点美术功底。” “那是。”刘宇岩被夸得尾巴上翘,甚是得意,还甩了甩自己额前新修的自认帅出天际的短齐刘海。 但看向一旁的曾贝时,他立即换了副表情,问:“怎么样,大小姐,还走不走?” 曾贝不看他,三两步下了屋前的台阶,打开后座的门,弯身坐了进去。 即便有竹席垫垫着,座位还是热得发烫。 她从车后抽出几张纸巾再铺一层,虽然无济于事,但好歹心理上得了安慰。 空调只开了一会儿,便关了,只因谢平宁认为,乡间的风驱散热气,更为有用。 果真如此,不消一会儿,车内的热气很快就散了。 从野原[1]到垦丁的路程不算太长,但也不短。 夏日暑热催人发困,刘宇岩早已靠着车窗睡熟。而后座的曾贝有个说不出好坏的习惯,上车便睡不着。有时四五个小时车程,再无聊,她也会撑着眼皮,gān坐。 她在看窗外的风景,但她女人独特的第六感察觉,谢平宁似乎透过车前镜,在看她。 她表面不动声色,心跳却不听使唤地加快了。 下巴被她搁在扒着车窗的手背上,身体半坐半躺。 悄悄审视自己一番,她觉得,这姿势似乎有些欠雅观,于是忙将身体坐直了,再看向前面时,却发现他并未在看,而是专心地正开着车。 ……无聊。 她咂了砸嘴,身体又躺下来,再顾不上什么形象了。 到快递存放站的时候,刘宇岩才醒。 见已到达目的地,他揉了揉眼睛,还有些奇怪:“诶,到啦,平叔你怎么都不喊醒我?” 谢平宁要接话,被后座曾贝截了去:“您老人家一路上又是打呼,又是流哈喇子的,我看啊,单平叔一个人,是叫不醒你的。” 刘宇岩下意识擦了擦嘴角,嘀咕道:“我睡这么沉?” 没人搭理他,都先下了车。 谢平宁走在前头,去找电话里通知他的存放分区编号。 曾贝和刘宇岩跟在后面,一步一步,速度极慢,仿佛脚被融化了,与地面已然粘连。 七月份的垦丁真是很热。 不夸张,因为这句话在刘宇岩来来回回搬运谢平宁的快递时,被念了有七八遍。 曾贝才走了两趟,已然吃不消。但她心里还惦记着垦丁的奶茶,手里抱一摞书,对着前面两个男的的背影,气息奄奄地喊:“什么时候去买奶茶啊,我好渴啊——” 没人回应,她又开始跟自己手里的书过不去,还要埋怨书的主人,“自己的东西还叫别人去拿,跟没长手没长脚似的,你说懒不懒?” 曾贝说话声音太小,两人压根没听见,一心只专注于搬运事业,等到谢平宁意识到他们三人变两人时,曾贝已不见踪影。 他停下活儿,大功告成,还拍了拍手上的灰,问刘宇岩:“曾贝人呢?” “谁知道呢,”刘宇岩放下最后一运东西,领着谢平宁,往小卖部的方向走,一面说着,“肯定是溜去买奶茶了。” 谢平宁不大信,还是不放心,看了看四周,还是不见她人影,“她不会迷路吧?” “放心啦,不会的,垦丁就这么点大,她能迷到哪里去,再说了,要是迷路,打她手机,让她去鹅銮鼻[2]等我们就是了。” 说完,他朝小卖部里大喊一声:“阿伯,两瓶冰水!要冰死人的那种!” “好嘞——”里面走出来一位老人,从冰柜里拿出两瓶水,递给刘宇岩,“拿着,冻死人了我可不负责噢。” 刘宇岩接过,扔给谢平宁一瓶,两人同时拧开,仰头灌下一大口。 刘宇岩大喊一声:“慡!” 谢平宁笑,跟他在小卖部门口的yīn凉处蹲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等着曾贝回来跟他们会合。 刘宇岩开口:“平叔,你知道吗,曾贝比我还大一岁,但她成天欺负我。” 语气不像告状,倒像是吐苦水。 谢平宁忍不住笑,回他:“被一个女孩子欺负,你也好意思讲。” 刘宇岩不服了,拿着瓶子的手放到一旁,“那我真要欺负她了,我妈还要骂我没男子气概。说来说去,欺负不是,不欺负也不是,我真是被她折磨死了。” “你就不能跟她好好相处?” “跟她?”刘宇岩摇摇头,“不可能的,我们俩性格不合,聚在一起就是彼此命里注定的天煞孤星。” “而且,你以为我不想跟她好好相处吗?是她先惹我的——每一次!”他吐槽。 但他不知,捧一杯丝袜奶茶的曾贝,就站在他们俩身后,正将这一切听进耳朵里。 无心的话伤人,尤其当你说给他人听,这种伤害和带来的屈rǔ感,是成倍的。 可他还在说: “她跟他爸爸妈妈都合不来,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会被扔到岛上来,还不是因为她跟她爸妈吵架,连高考都没参加,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月,还是她妈妈在房间门口求她,她才肯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1]鹅銮鼻:垦丁的鹅銮鼻公园,是当地最著名的景点之一。 [2]野原:垦丁存不存在这个地名我不知道,因为这是我瞎编的嘻嘻嘻~ 你们会不会觉得很无聊啊看我的文 第5章 5 门外有人在讲电话,说话声音越来越近。 “……她回来了啊,我刚刚看见她上楼了。” “怎么你又丢下她?刘宇岩,我都跟你讲了多少次了,贝贝是女孩子,你要让她、照顾她,你倒好,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说话的人是芬姨。而她的电话对面,曾贝知道,除了令人讨厌的刘宇岩,不会是别人。 芬姨说着话,将曾贝的房门打开了一道小缝,看见chuáng上薄被拱起一道,才算真正放下心,呼了口气,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说:“——人睡了。” 关门时,还听见她在问:“……你没欺负她吧?” 对面刘宇岩蹲在鹅銮鼻公园的栈桥后,听见这话,bào跳如雷,忽地站起来,大声回:“没有!” 说完,将电话挂了,结束这一次并不愉快的通话。 他将手机塞进裤兜里,对身边谢平宁无奈地摊了摊手,说:“你看吧,不是我说,我妈重女轻男的思想真的有点重。” 谢平宁淡笑,拍了拍他的头,说:“行了,别贫了,我们也回吧。” “回吧,回吧。”刘宇岩长叹一声,张开双手,伸了个极长的懒腰,“这一下午又是搬书,又是找人的,真要把我给累死。” 驱车回野原,又是傍晚才到。 西斜的日光终于有机会触碰二楼房间的纱帘,将奶白蕾丝缀饰的薄薄一层,描摹上jīng致的金边。有几缕没能被遮挡住,倾泻进来,落在她雪白的双腿上,印出几道窗栏的yīn影。 原本该是一回宁静平和huáng昏,偏生有人不让她好过,抵着她房间的门板,在外高声嚷着: “喂,曾贝,你如果不想搬了要走,好歹也跟我们说一声吧?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市里找了你多久?” 我们? 这么快就建立阵营。 她背对着门侧躺,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对他的用词嗤之以鼻——搞得好像谁稀罕跟他们一块似的。 刘宇岩不依不饶,还在喊:“你这回真的有点过分了啊,你怎么这么自私啊,别人的感受你一点都不懂得顾及的吗……” 曾贝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从chuáng上抓了个枕头,往门的方向扔去,吼了声:“你滚啊!” 隐约刘宇岩还说了句什么,但都被她堵在了蒙头的枕头外,听不见。 额头抵着冰凉的篾席,还有十六度空调加持,在七月的垦丁,她第一回感受到冷。 别扭的身体姿势,大约很容易在眼里积累泪水,她憋了好久的一场低泣,终于得以释放出来。滴滴眼泪落在姜huáng的席面,让人想起对竹饮泣的娥皇女英。 多好的两姐妹,却双双嫁给一个人。 舜也是,怎么能取两个老婆呢?娥皇和女英多可怜啊[1]。 ——跟她妈妈一样可怜。 她忽地想起高一那年,演出她走错舞台,站在话剧表演台下愣愣听的一场《麦克白》。 艺术里不分国界古今,情感总是大同小异。 她有回在《夜奔》里听自己扮林冲的同学哭悲之更悲,字字句句唱的是:天涯孤客真难渡[2]。 而麦克白在舞台上说: 熄灭吧,熄灭吧,瞬间的灯火。 人生不过是行走的影子。[3] 初听时,还不明白,大抵因为心性年轻懵懂。 直到高三那年,她无意间在爸妈卧室的chuáng头柜里,翻出两本离婚证。她才明白,从前有盏只为自己而燃的明灯,已悄然灭了。 到傍晚饭点,暑气更是盛得灼人。将水泼在院子里无草铺设的水泥地面,都要升起一阵白色蒸汽,如同桑拿,还带夏日独特气味。 天气太热,大家都不愿意吃热食。 芬姨煮了意大利面,又隔着薄碟,用冷水滤过,拌一勺青酱,用浅盘盛着,便是晚餐。 爷爷往二楼去过好几次,没能把曾贝这尊大佛请下来,于是又换上二号选手——奶奶登场,但依旧是无功而返。 奶奶下楼,扶着楼梯,指了指楼上,奇怪地问餐厅里坐着的几人:“怎么了,她这又是?” 不知什么原因,除谢平宁外,在场三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坐在餐桌前,津津有味吃着意面的刘宇岩。 他被这三人盯得心里发毛,抬头,一脸无辜,“看我gān嘛?不是我!” 没人相信,仍盯着他。 他举起叉子大喊冤枉,拉来谢平宁作证,“真不是我!不信你们问平叔。” 谢平宁没说话,受着三位长辈递来的目光,一副“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的表情。 捉拿真凶无果,芬姨拿分意面的筷子指了指刘宇岩,让他上楼,去劝曾贝下来吃饭。 刘宇岩咬着叉子,刚想拒绝,被自己老妈送过来一记眼刀,顿时吓得无话可说,只能老老实实趿拉着拖鞋,往楼上去。 哐哐拍两下门,他额头抵着门板,喊:“曾贝壳,喂,叫你下去吃饭!喂,你听见没有啊?” 里面传出来凶神恶煞一句女声:“滚呐!” “行——”他举手做投降状,“不吃算了,反正今晚吃青酱意面,你不来正好,我吃一份刚好还不够呢。” 说完,脚步咚咚下楼去了。 没开灯,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她真有种恍惚到了深夜的感觉。 赤道附近,白昼黑夜长短差不太多,更何况此时已是七月,直she点在南移。 可她还是觉得这个夜晚好漫长,中间醒来又睡去好几次。等真正熬不住,被饿醒了,再睡不着时,她看手机,已经是半夜了。 老房子里静悄悄的,无声告知她,所有人都睡下了。 她没穿鞋子,光脚摸墙下楼。 打开厨房一盏小灯,四处翻找,发现果真一根意面都没给她剩,只有被人挖得gāngān净净的青酱罐子,还孤零零立在冰箱角落。 她不由地咒骂起某个讨厌鬼:“该死的油与盐,晚上吃这么多,祝你便秘三天!” 没找到意面,但发生在她身上的这场大型饥荒,还是没得到妥善解决。于是她又拉开冰箱的另外一扇柜门,左右翻了翻,从里面找出一桶还未开封的哈根达斯。 找来一只巨无霸勺子,她将厨房的灯关了,独点了桌灯,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铲一勺芒果味道的冰激凌,送入口中。 一边吃,一边还要愤愤抱怨:“哪个土鳖选的芒果味,不知道桑果雪芭才是最好吃的吗?!” 她知道这土鳖是谁,因为这桶哈根达斯还是她跟刘土鳖一起去买的,每人一桶。 她的桑果雪芭当天就吃完,现下这桶是刘宇岩的。因为小气鬼·刘舍不得,一直放在冰箱里,堆积冰霜。 忽地想到嘴里正在融化的美味是他的,她心里霎时泄愤不少。 想着这下终于报了一半仇,她舔了口勺子边缘,脖子下意识后仰,无意瞥见,楼梯口走出来一道“白色的光”。 她吓一跳,还好辨出来者身形,才让她没喊出声来,打扰他人休息——来者是开了手机照明模式,正一步一步下楼来的谢平宁。 她坐在亮处,谢平宁自然先看见她。而且根据看到她时,他已经走完下层楼梯一半的状态,可以判定,他发现她很久了。 她低下头,望着huáng色的雪糕,不说话。 还是谢平宁先开口,跟她打了声招呼,“这么晚还没睡?” 他不提下午她的不辞而别,也不损她晚饭不吃,大半夜起来吃冰激凌的别扭行为,而是走到靠近餐厅的位置,等到有光落在他身上,他才停住。 “你不也还没睡?”曾贝语气平平地接了一句,但依然不敢看他。 直到他说:“我下楼找打火机。” 她才抬头,发现他仍穿着昨天晚上,她去问他是否要食宵夜的那身衣服,白T灰裤,但穿上了凉拖。 细看还注意到,他指间夹了一根细长的香烟。 噢,原来是想抽烟。 她恍然,本不想再搭理他了,要继续吃自己迟到的晚餐,谁知他还没走,问她:“别墅是装了信号屏蔽器吗?” 曾贝被他这问题,问得扑哧一笑。但她很快收住,又换回一副冷淡表情,回答说:“犄角旮旯地方,连2g都没有,还想有信号屏蔽器,是不是想太多啦?” 末尾那句她说得小声,毕竟对于谢平宁,她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WiFi也没有?” “没,有。”她对谢平宁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很是无语,失去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回答完后,便不再看他。 “哦。”他在那边淡淡应了声,走出桌灯笼罩出的一片微弱光明。 他才到这儿没几天,房间布置都不太熟悉,更不用说清楚各个电灯的开关位置。 因此他并不想làng费jīng力去找开关,而是再度开了手机照明,要往客厅去。 他才迈开腿,客厅的主灯就被人打开了,忽地有光投下,照亮茶几上放着的,一只黑色金属打火机。 他有些愣,回头看时,发现餐厅原本坐着的女孩却已经不见,只剩下桌上一桶哈根达斯,和安然摆放在餐布上的银色勺子。 只是替他开了盏灯,就走了。 连晚安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刘宇岩好直一男的 [1]娥皇女英和舜和湘妃竹,虽然大家应该都知道,但我还是得标注一下,毕竟是引用。 [2]李开先《宝剑记·夜奔》中唱段。全诗写得特别好,有句很有名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就是出自这首诗。 [3]莎士比亚《麦克白》五幕五场 第6章 6 餐桌上一桶哈根达斯,度过孤寂一夜,早晨起来时,已在桶中融化成一滩huáng色的异常黏稠的液体。 阿姨拿着抹布正要去收拾,不妙,被刚刷完牙,下楼来寻餐的刘宇岩鼻子灵敏,先闻到一股芒果奶油香味。 他做梦以为早上吃芒果班戟,满心欢喜奔向厨房,结果—— “——啊!” 这一声,惊走院里一棵香杉上落着的两只紫啸鸫。 “是谁?!是谁吃了我的哈根达斯?!” 曾贝昨夜睡得太晚,本还不打算醒,只听有人上楼,踩得实木楼梯,吱拉作响。然而那道脚步声,是消失在她门口的,并且,此伏彼起,立即有少年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 “曾贝!你给我出来!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吃了!你把我的哈根达斯还给我!” 曾贝脸上是一大早被人打扰清梦的痛苦,她蹙眉,卷着薄被翻了个身,不打算解决这个问题,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 然而刘宇岩哪里肯放过她,砸门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大有拆房子的气势。 所幸爷爷奶奶早早出门散步去了,才能免受此遭摧残。然而芬姨不好过,被他闹得眼前直冒金星。 她将冰激凌桶扔进垃圾收纳袋里,一面朝楼上喊:“你不要吵她睡觉啦,不就是一桶冰激凌嘛,男孩子不能这么小气的啦。” 刘宇岩听了这话更气,下楼,誓要跟他老妈展开一番关于男女平等的人权辩论。 但谢平宁先他一步,晨跑完毕,进入屋内。察觉房子上下气氛不太对,他出声问了句:“怎么了?” “有人把他的冰激凌吃掉了。”芬姨把袋子里的残骸亮给他看。 刘宇岩不满她话里的模棱两可,反驳道:“不是有人,就是曾贝!是曾贝吃的,除了曾贝,这房子里没人会gān这么缺德的事!” 谢平宁挑了挑眉,掀开袋子,看了看,后说:“这是你的啊——” 他了悟,“我以为是零食来着,昨天半夜起来忽然好饿,就拆了吃掉了。” 说完,脸上露出几分抱歉神色。 刘宇岩一时说不出话来,被谢平宁轻飘飘一句话,害得半口气吊在胸腔里,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谢平宁继续说:“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多少钱,我赔给你。” 芬姨忙接上话:“可别这么说,小谢,你太客气了,不过就是份吃食,哪里需要这么计较。是小宇不懂事,太小题大作了。” “不怪他,是我没问清楚。”谢平宁不认同她的说法,非要客气。 还是刘宇岩颓丧着脸,走到沙发边,化解僵持局面,说:“算了,平叔,你也不是故意的,吃了就吃了,没什么的,大不了下次再去买呗。” 这时候倒想得开,可见他是对人不对事的,并非事事都要锱铢必较。 曾贝听着这话,冷笑了声,腰抵着二楼回廊的栏杆,手里拿一个绛红色发绳,正收束着一头长发。 闹剧终于收场,两只紫啸鸫闻听风声已静,忙又飞回来,躲在香杉树下,偷清净。 谢平宁摘了耳机,正上楼来,倏尔一抬头,迎面对上的便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穿一身黑色睡裙的曾贝。 她猝不及防的出现,令他后退了一个台阶,站在阶下,她还比他高出两公分。 她双手jiāo叉在胸前,脸上表情冷冷的,质问他:“你为什么骗人?” “我……”谢平宁被她问得有些懵,抓了抓耳后,想出个理由,“我不想看你跟石头吵架。” “石头?!”她一脸不可置信。 谢平宁为她独特的关注点,感到有些好笑。他弯了唇,点头,说:“是啊,他说他小名叫石头。” “呵,石头,”她露出几分鄙夷,“哼,也只有他那种人,才会取这种傻里傻气的小名。” 他但笑不语,看她别扭完,指了指被她挡住的楼梯出口,说:“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上去洗澡了。” 曾贝下意识让出一条道来,让他通过,等他人已登上三楼的楼梯,她又想起来,喊住他: “喂——” 谢平宁回头,看向她,目光疑惑。 “你用不着讨好我。”她直直看住他,说,“不用怀疑,我就是你心里想的那种女生,我很坏,非常坏,所以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可怜我,因为——你们才是最可怜的!” 宣示完,她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啪地甩上门。 下午,吃过午饭,爷爷跟奶奶正坐在客厅里,听着小曲消食。 阿姨端着一盘西瓜走来,身后跟着迟迟才将饭吃完的曾贝。而刘宇岩和谢平宁挤在在厨房的流理台后,正研究西瓜到底是切成块好吃,还是榨汁更好。 爷爷坐的是三人的沙发,曾贝挤过去,大夏天,也不怕热,靠在爷爷身边,跟他一起听收音机里唱: “长清短清,哪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 而她不等电台里女旦声音接续,从此句末尾接起,柔柔和上了一句:“一度chūn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注]?” 奶奶眼睛一亮,替爷爷拿来西瓜的手一顿,觉得稀罕,问:“怎么今天下午这么乖,还扮起陈妙常来啦?” 曾贝不满,从爷爷肘弯里抬起头,嘟嘴道:“奶奶说的什么话,我哪天不乖啦,爷爷你说是不是?” 爷爷宠她,就着姿势,摸了摸她的头发,“是,哪天都乖,我们家贝贝最乖。” 刘宇岩听见这话,在厨房没忍住,发出几句笑声。 曾贝回头,瞪他一眼。 他立即噤声,拉着谢平宁继续研究西瓜去了。 等刘宇岩老实,曾贝才又回到爷爷这边,嘴里难得撒回娇,手也扒住老人家的胳膊,前后晃着,说:“那我这么乖,爷爷是不是该给点奖励啊?” 爷爷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此时被她哄得,更是丢盔弃甲,恨不得星星月亮都摘给她。 他大方道:“说吧,想要什么,爷爷都给买。” 奶奶不乐意了,在旁插嘴:“哪有你这么惯孩子的,被你惯坏了都。” “才不是呢,”曾贝否认,“爷爷这是疼我。” “是是是,疼你,谁叫你是我惟一的小孙女儿呢。” 曾贝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忽地笑了,“爷爷说的,什么都可以。” “那我就说了噢,我想要……”她话末拖得老长,似是故意吊人胃口。 这边的西瓜二人小队也竖耳听着,想知道这魔女又想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然后,听见她说:“——我想要阁楼的房间!” “啊?”爷爷一懵,没想到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刘宇岩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瞄上身边的谢平宁,小声说:“平叔,恭喜你,你被盯上了。” 谢平宁:“……” 爷爷犯了难,“这……这阁楼……小谢已经住进去了啊。” 曾贝的解决方案是:“那就让他搬出来呗。让他住二楼刘宇岩隔壁那间房,反正他们两个关系好,住隔壁多方便联络感情啊——是不是,平叔?” 她扭头,把话茬扔给谢平宁。 谢平宁刚要说,搬也不碍事,就被刘宇岩暗地里扯了扯衣角,还要听他掐着嗓子低声提醒:“不要发言,这时候你最好别说什么‘那就搬吧我无所谓’之类的话,不然她一定会更生气的。” 刘宇岩跟她相处这么久,得来的教训能写成一本《谈与曾魔女相处的生存百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平宁信了他的经验之谈,并未作声。 于是,难题再度落到了爷爷身上。 爷爷一脸犯愁,看看奶奶,又看看曾贝,久久无话。 还是曾贝先出来挽救局面,提议说:“这样吧,阁楼平叔房间隔壁不是还空着嘛,爷爷去找人在那里加一堵墙,在那里开一个小房间出来,让我住进去,不就得了吗?” 原以为要皆大欢喜,谁知爷爷还是说不行,“开个新房间工程量太大,而且阁楼要砌也只能砌木墙,木墙的隔音效果差得很,你们一男一女住下去,多不方便啊。” 曾贝无所谓,“我反正没事啊,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不能让人听见的秘密,我磊磊落落的——除非他有。” 众人又看向谢平宁。 看得谢平宁好无辜,只能说:“我也没有。” 爷爷不跟她打岔了,沉下脸,还是反对:“不行,你想想,要是你住进去了,但凡房间里弄出点小动静,先不说你一个女孩子方不方便,就是你平叔晚上要写点东西,你chuī个头发,拉个嗓子,都能影响到他。” “谁大半夜练声啊。”曾贝小声反驳。但很快,她意识到,问题的根源,似乎不是出在阁楼隔音效果身上,而是——她的头发。 无数次停电,刘宇岩都要把原因归咎到她的chuī风筒身上。 现在,吵谢平宁工作的,也成了她的头发了。 她笑了笑,眼底却是没有笑意的。 她从沙发起身,走到楼梯口,对着余下四人说:“你们对我头发有意见,没问题啊,我剪掉它不就行咯。” 说完,便上了楼。 其实,在垦丁,她也不是没有可以心平气和聊天的人。 比如,野原镇上唯一一家理发店里的洗头小妹——笑起来嘴边就漾起两个小梨涡,一位名叫杏子的女孩。 看杏子时,总让人觉得是甜甜的,没由地就想起某种水果。 但并不是杏,而是小颗圣女果,gān净明亮。 曾贝隔着理发店里一扇好似永远擦不gān净的镜子打量她,也打量自己。 杏子刚为她洗过头发,因此一头长发湿漉漉的,还没来得及chuīgān,贴在藏蓝色的罩袍上,乌黑发亮。 未chuīgān的原因,是她们要先决定,剪哪一款发型。 而曾贝看来,短发都是一样的,总之都是剪短。这也意味着,将告别各种花样的束发、长辫,抑或,某天懒得出奇,只梳一梳,便及至腰间,柔软如海藻的直发。 “这么长的头发,贝贝,你真的要剪啊?” 曾贝沉默了会儿,良久,下定了决心,说:“剪吧。” 还会变长的。顶多一年……不,顶多半年就会长回来——她实在等不了一年那么久。 杏子用手轻轻揽住她的长发,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赫本那种vintage风格的,还是普通学生头?” 曾贝严肃着脸,认真思考,将这两款发型,于想象中,戴在自己头上。 赫本?她可驾驭不了。 齐耳短发?别,想想就有点傻。 最后她在心里将这两种发型都否定,苦着脸看向杏子,“就没有别的选项了吗?” “有啊——”她说,“给你换一个小镁的发型。” 说着,她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张《蓝色大门》的海报。 海报上,桂纶镁一头短发,五官不算太深刻的脸上,拥有很淡的笑。 曾贝举着一张海报,有些发愣,听杏子在耳边说:“你皮肤白,五官又好,剪这个发型一定好看。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小镁的造型的……” 晚饭前,一家人又是四处找曾贝,但没觉得她是去了理发店。 大家都以为她说的剪头发,是一句气话。因为他们太明白,曾贝看她那头长发,看得有多重。 刘宇岩准备给市里认识的叔叔打电话,拿着听筒,一边说:“会不会是去市里买奶茶了啊?她惯心血来cháo的,指不定是去市里了。” 芬姨排除他说的这种可能性,回:“不可能的,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别说买奶茶了,她连去市里的大巴都坐不起。” 奶奶很着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那到底去哪啦?” 爷爷坐在沙发上,皱眉,忽然想起,问:“车库里有没有看?” 谢平宁觉得天气这么热,依曾贝的性子,没道理躲那里边受罪。但他还是走到门口,说:“我去看看。” 前脚才出门,就见曾贝从院外走进来。 她看见他,忙将头低下了,还揽手,将临走时杏子送她的帽子盖在了头上。 就这样,轻轻掩盖住一头短发。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用《玉簪记·琴挑》唱段,主角为道姑陈妙常。 我爱《蓝色大门》我爱小镁但我最爱张士豪! 还有,所有爱英摇的人都给我去影院看《波米》! 第7章 7 晚上的餐桌上,诡异且尴尬的气氛,流露在每一道菜品和每一次伸筷之间。 除曾贝外,其余四人吃着饭,都在竭力诠释如履薄冰这一词的标准用法,唯恐不小心和她撞上筷子,或是夹到同一道菜。 但她的表情,他们是无从得知的,因为她头上的帽子,还戴着没摘。 要放往日,刘宇岩一定要说她没礼貌,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些话。 他有些心虚,看她一眼,发现她只顾低头吃饭,脸几乎埋到碗里。 剪短至贴着脖上肌肤的短发,有清晰的发尾,随着她手上使用筷子的动作,就着角度,头发轻轻在晃动。 不知为何,他想起的一幕却是,有天夜里,她站在二楼的休息隔间,靠墙将头发从头顶梳至腰间的画面。 她多爱她的头发,没人能知道。 无人了解,无数次就着半湿的发质,她动作轻轻地上一层jīng油。上舞台前,被发套粘粘住头发,不管那场唱得多好、多成功,她下台都要大哭一场。因为胶水上了发,她心疼。 比心疼她自己还要疼。 眼泪坠进米饭里,不是酸涩,也不是苦咸。是孤芳独自赏,是莫大的孤独。 “呃……”爷爷抬起了筷子,有话想说,但只得来桌上无关紧要的三道目光,关键人物,还是低头不语。 他正要唤曾贝的名字,还未出口,突然,世界陷入一片沉沉的暗。 又双叒叕……停电了。 这次怪不到她头上,她什么也没gān,甚至还为这破电路剪了头发。 奶奶也想挽救一下局面,在黑暗里出声:“贝贝,那个……” 阿姨接着刘宇岩手机开出的灯光,在找蜡烛。 谢平宁早放了筷子,余光里看见曾贝推开椅子,起身,打断了奶奶的话:“我吃饱了。” 落下冷淡的一句,她套出手机照明,走到楼梯口。手机背面亮起的那点光,在众人的沉默里,逐渐黯淡,几分钟后,随着她的消失,再看不见。 留下桌上四人,在微弱的光里,面面相觑。 来电是一小时后。 电工先生没请来,是谢平宁拿了工具箱去检查电表,后发现停电不是因为跳闸,而是埋在控电室墙后的一根电线老化,正刷刷冒着火光,这才烧断了电路。 他抢救了一下,换来暂时的光明,但大家都知道不会长久。因此,聚在小客厅里,讨论决定,将翻新电路这一事项提上日程。 “十年前我们从台北搬到这里,这个房子就有十多年寿命了。算起来,这些线用了也快有二十多年了。”奶奶给平叔的杯子添上凉水,一边说起往事。 爷爷附和:“是啊,用了这么些年都没事,就是近几年,不知怎么地,电路就不那么牢靠了。” 谢平宁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点头,说:“是,南方雨水腐蚀性较qiáng,近来五年垦丁又是降水丰年,电路老化很正常。” “嗯,所以明天一定要请工人先生过来,把电路都给翻一遍,总这么停电下去,也不是办法。” 刘宇岩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还在想,曾贝把头发剪了的事。 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啊?好烦啊,他又没叫她去剪,是她自己说要剪的好吧?对,就是她自己说的,不关他的事。 刘宇岩脑子里两只小天使的斗争,愧疚心更qiáng的那一只明显实力不足,很快就败下阵来。 爷爷不经意往楼上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电路是要修好了,可我们家的小祖宗怎么办噢。” 奶奶也跟着唉声叹气,“这回怕是哄不好了。” 刘宇岩在旁,净出馊主意。他坐直身子,提议道:“不如我们给她买一顶假发吧!” 这主意换来阿姨拍在他后脑的一巴掌。 他吃痛捂住,回头看他老妈,“gān嘛打我?” 谢平宁在旁接奶奶话:“我看不见得,她不像记仇的人,也许明天就好了。” 刘宇岩听不下去了,竖起手指,指了指楼上,小声吐槽:“她还不记仇?!平叔你搞笑呢。” 阿姨又给他一巴掌。 谢平宁笑,他放下手里的水杯,慢慢开口:“我觉得,如果曾贝她不介意的话,在我隔壁辟个新房间给她,也挺好的。” 奶奶经他提醒,想起还有阁楼这回事,“是啊,老头子,她为了那间屋子,把头发都给剪了,我们要还不让她住,那就真是哄不好了。” 爷爷也想到这个问题,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后又看向谢平宁,问:“小谢,这不会妨碍你吧?” 谢平宁摇头,“我倒担心我会妨碍她。我晚上写学术报告,睡得晚,怕是会影响她睡眠。” 爷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不过这样也好,让她上去受几天苦头,自然就知道阁楼再稀罕,也没她二楼那间屋子舒坦。磨了几天,就要回二楼了。” …… 隔天,曾贝起了个大早,实在昨晚哭过,眼肿太明显,她要绕开所有人,起chuáng整理恢复。 偷偷摸摸下楼,结果发现芬姨比她还起得早。 她下楼时,芬姨手里正持一柄拖把,弯身在拖厨房的地板瓷砖。 看见她,还有些讶异,感慨:“今天起这么早?” 曾贝有些讪然,摸了摸脸,回了个:“……是啊。” 走到厨房,发觉自己鞋子有些脏,因此在地毯处,将鞋拖下,赤脚走进厨房,看了看水壶,空的。 于是,又回头问芬姨:“芬姨,还有热水吗?” 芬姨点头,指了指旁边的保温瓶,以为她是要喝,便说:“都在那里边——今天不喝牛奶啦?” “待会儿喝。”她嘴上应着,一边将保温瓶的热水,倒在gān净的玻璃盛碗里,一边将攥在手里的一包湿纸巾拆开,扔进去。 只滤一遍,很快抓起来,拧gān水,敷在眼睛上。 她只敷了一只眼睛,因为要看看成效,再全面实施。因此,从厨房走出来时,仰着脸,差点没撞到下楼准备去晨跑的谢平宁。 她吓得退了一步,后才出声跟他打招呼:“……平叔早。” 谢平宁回了个早,正打算出门,突然注意到,她眼睛上贴着的厚厚一片,还在冒着热气,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她先开口,奇怪问:“你看我gān嘛?” 谢平宁最终还是决定做个好人,手指了指她眼睛上的湿纸巾,说:“眼肿要冷敷,敷十分钟后,再换热的。” 曾贝一怔,等反应过来了,谢平宁已经出门去了。 阿姨在她身后感叹:“小谢可真有毅力啊,每天都跑一小时。听桥对面的人家讲啊,他每天都要跑到野原镇上才折返呢。” 那还跑挺远。 曾贝想着,撇了撇嘴,忽然想起热敷工具还贴在自己眼睛上,忙摘下来,抬脚跑去找冰块。 下午来了好几名电工,通力合作势必要在今日完成伟大翻新工程。而代价是,整幢房子,停电歇业。 连空调都没得chuī,房间里闷得吓人。只有客厅地势低矮,见不到阳光,又通风,多少还凉快些。 于是她换上短衣短裤,盘腿坐在铺了竹席的沙发上,跟好朋友张怡宁打电话。 最开始是向她抱怨自己头发变短的衰事,于是又把刘宇岩拿出来,在言谈间鞭笞了个一百零八回,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聊到平叔。 张怡宁破烂记性,反复提及好几遍,她还在问:“诶,你说他叫什么来着?” “谢平宁谢平宁谢平宁!”她被问得不耐烦了,“你到底记住没有?” “哪个ning?” “你那个。” “噢,那我跟他还挺有缘分。”张怡宁不合时宜地感喟。 曾贝:“……” 终于正经起来,她在电话那头说:“据我的分析,这人三十二岁的年纪,能当上B大的教授,平时一定很自律。” “嗯……应该挺自律的——他每天早上都去跑步。”她肯定她的推断,说着,又想起她吃哈根达斯的那晚,他手里夹着烟,说下楼是找打火机的事,于是又补充,“不过他抽烟。” “抽烟?”张怡宁带着疑问语调重复一遍,但很快她说,“那太正常啦,你忘了吗,我们年段那个梁原,不就抽烟嘛。” 梁原是他们年段第一,高二少年班就上了A大,不过还是有污点——曾因抽烟,被教务处记过处分。 她点头,“也对噢。” “那谢教授有女朋友吗?” 曾贝皱眉,“这我怎么知道?” 张怡宁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话里似乎有失偏颇,忙改正:“不,我应该问,他结婚了吗?年纪这么大了,应该有老婆了才对,而且他还这么优秀,没道理不结婚的。” “应该没有,”曾贝不太确定,“他不像那种结了婚的人,而且,他没你想得那么大年纪好吗?” 相反,他看着,还很年轻。 像大学生——不,又没这么小——研究生,对,就是研究生。 她自顾自点着头,正要继续跟张怡宁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 “谁年纪大?” 她吓得把电话给挂了,从沙发上跳起来,抓着手机,万分警惕地看着来人谢平宁,后才有被人抓包的情绪,结结巴巴道:“没……没谁。” 谢平宁没追问,走到她这边来,在茶几上,拿走了车钥匙。 无话的空隙,她才有机会观察他。 他换下了上午的衣服,现在身上是,图案很淡的格纹短袖衬衫,和绿色工装裤。 ……好了,现在他是大学生了。 他回头,见她在看他,有些疑问,“怎么了?” 她摇头,摸了摸脖子,又坐回沙发。 刘宇岩这时候从楼上跑下来,到厨房倒了杯水,正要喝。 谢平宁指了指门口,问:“冲吗?” 刘宇岩看了看周围,没发觉异样,才点点头,说:“冲!” 两人秘密jiāo流完,便提着一个包,一同出了门。留下曾贝在客厅,一头雾水。 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站油【刘宇岩】瓶【平叔】邪教一秒钟! 第8章 8 ——冲吗? ——冲。 这段诡异的对话,成了曾贝十八年漫漫岁月里,碰到的最大一个不解之谜。 因为不止是那天,后来连着几天,谢平宁跟刘宇岩都会对这两句暗号。对上之后,便会开车出门,一直到晚饭前,他们才会回来。 刘宇岩跟芬姨说的是,他们去镇上的海滩上打沙排。 哼,这种话也就骗骗天真无邪的芬姨,她可不信,有谁会在这么热的天,跑出去打球。 这天,谢平宁上楼又换了衣服,下来时,身上还多了一只帆布斜挎包。 而此时,刘宇岩正蜷在沙发角落里,跟爷爷老年机上的贪食蛇游戏过不去,大有不通关不放弃的jīng神。 曾贝本以为,这个下午,他都将在这个沙发上度过。 然而,谢平宁站在门口,按响车库里的车,回身,朝里面喊了句:“冲吗?” 刘宇岩便立即将手机扔了,跳下沙发,飞速穿好鞋子,跟上去,回道:“冲!” 又是这段,让曾贝实在好奇。 她回头,望了望院子里正被人倒出去的蓝色福特,暗暗做了个决定。 她今天一定要弄明白,这两个人神神秘秘,究竟在搞什么鬼。 等福特开出一段,她忙出门,刚巧碰上要去镇上买货的隔壁阿伯。她托他捎她一程,不用很快,只要能跟上前面那辆车。 福特在野原近海的码头停车场停下。 野原镇因为靠海,来的游客还有一些。加之此时又是夏天,因此沙滩上有不少穿着比基尼和泳裤,在享受日光浴的白人。 “好了,小妹,就送你到这里咯。” 阿伯放她下车,她道了声谢,很快下车。 到地面时,眼尖瞧见福特车上刘宇岩开门下来,她忙闪身,蹲躲在码头栈桥的路栏遮蔽处,避开刘宇岩四处乱投的视线。 等她再度起身,想找他们两人的身影时,却已看不见了。 有些着急,她走出一段,到沙滩上,正要迈开腿去寻时,突然两道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 不过他们都脱了上衣,luǒ露上半身,下面则换上了一条沙滩裤。 刘宇岩是红色的,上面印一个动漫人物;谢平宁则是蓝色的,上面绘有椰树图案。 而且,两人手里都抱着一块长板。曾贝看出来,是冲làng用的。 她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是跑来这边玩极限,大概碍于光明正大提出,芬姨必会以太危险为由,提出反对意见,所以他们才在家里玩神秘暗号。 这两个人,心机好深啊。只可惜,机关算计,还不是被她给发现了。 想到这,她不由地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然而,笑容并未长久,很快她就被灼灼烈日给bī到了更衣小屋的屋檐下。 她一面乘荫,一面倚着刷了蓝色油漆的护栏,看海上两人,跟làng花游戏。 刘宇岩躺在长板上,慢慢滑入海中。一个小làng花打过来,将他的板转了个方向,令他头朝着沙滩,不好起板。 于是他仰头,正要调整姿势,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道熟悉身影。 那道身影着一件淡蓝色防晒衫,大概是疏忽了,忘记戴上帽子,而是将白色渔夫帽抓在手里,终于露出一头短发。她双手撑着栏杆,眼睛还盯着他,一眨不眨。 他愣神,支撑板人平衡的手肘忽然一滑,重心没稳住,连人带板在海水里打了个转。等他将板推到一边,从海水里探出头,去看曾贝时,发现曾贝正捂着嘴大笑。 她的眼睛是微微发亮的,有不算深的眼皮。笑起来时,眼尾总有些上翘。他从前一直觉得,是她学昆曲的缘故,眼波留情,总带几分媚意。 但似乎……不是这样的。 变成短发后,她的笑容,令他想起,阳光照she下,映在水泥墙上,轻轻dàng漾的水波。 依然发光,却更为清澈了。 他有片刻失神,被后赶来的平叔拉回来,问他:“没事吧?怎么走神了?” 刘宇岩吐出嘴里一口好咸的海水,一边手指了指曾贝的方向,“——魔女来了。” 谢平宁看过去的那一瞬,曾贝抬手,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曾贝的到来,破坏了两人的冲làng计划。因为他们不可能只顾着自己取乐,而让曾贝在旁gān看。 但曾贝怕水怕晒,所以最终是,三个人聚在一起,什么也玩不成,只好打道回府。 刘宇岩和谢平宁要先去还板,让曾贝先在海边的一个饮料车棚辟出的荫凉下等。 去器械室的路上,刘宇岩装着心事,一路上沉默了许久。 走了好长一段,他忽然开口,跟谢平宁说:“平叔,你有没有觉得……曾贝好像变好看了。” “嗯?”平叔挑眉看他,似乎嗅到一丝青chūn秘密的味道。 刘宇岩光脚踩着细沙,低头,还要留心地上是否有玻璃残渣,一面说着:“我是指她剪了短发之后。” “没吧。” 谢平宁回,抱着板在右侧,走出一段,又补了一句: “我觉得她以前也挺好看的。” 刘宇岩追上他的脚步,反驳:“那不一样的好吧,以前也好看,但跟现在的感觉不一样。”他再次埋下头,声音也小了起来。 “唉呀,讲不清楚啦。” 谢平宁笑了笑,偏头问:“你这话——你喜欢她啊?” “我,喜欢,她??!”刘宇岩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曾贝在的大概方向,一脸惊恐,“平叔,别开这种玩笑,很减寿命的。”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的,不知道是减他的寿命,还是减平叔的。 为了防止芬姨发现,他们的泳裤也不能带回去。 回来时,只有刘宇岩一人,让曾贝有点奇怪,她看了看他身后,问:“平叔呢?” “存泳裤去了。”刘宇岩走近,看她不知何时又把帽子给戴上了,一时玩笑心大发,走到她身边,将她帽子给揭了。 曾贝从他手里抢回帽子,竖眼横他:“不准碰我帽子!” 刘宇岩悻悻收回手,但顽性不改,过了会儿,又开始轻轻扯她的头发。 曾贝手重重拍在他不安分的那只爪子上,手贴上去那一刻,她注意到,两人的肤色反差实在很大,让她得了机会,取笑他一句:“黑猴,别碰我,你会把黑病传染给我的。” 刘宇岩嗤她,“就你白。”说着,又将她刚戴好的帽子给摘下来了。 曾贝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跟他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gān脆走到远离他的一侧,靠着饮料车前放置的一块广告牌而立。 她观察到,广告牌上有一行荧光小字,是: 【今日供應檸檬汽水每瓶10塊】 她往那道彩色上看一眼,移开视线,扭头,跟刘宇岩对上,问道:“油盐,你有钱吗?” 刘宇岩摸了摸口袋,回她:“有啊,你要gān嘛?抢劫噢?” 曾贝不想搭理他,指了指广告牌上那一行字,告诉他:“我想喝这个。” “哦。”他无动于衷,仿佛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 害她走到他跟前,指着他,斥他道:“喂,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说的好像你又很大方。” “比你大方!” 曾贝气得又走开了,手环在胸前,脸色很臭。 刘宇岩靠过去,笑了笑,又有逗她的想法,说:“行,你想喝也可以,但你必须先在这里大喊一句‘刘宇岩全世界第一帅’,”说着,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来不来?” 曾贝瞪他一眼,负气道:“那我不喝了。” 谢平宁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两人都没发觉。直到,他递给饮料车小哥一枚十圆硬币,曾贝才注意到他。 “麻烦,一瓶柠檬水。” 话音落下,一瓶柠檬汽水落入他手掌里。 他拿着,送到曾贝面前,等她接过。 但曾贝还有些愣,没反应过来,手足无措的,只盯着他看,好半天。 “接着啊。”他说,一边示意他身上还有东西要提,汽水不能代她拿太久。 她看,是他来时,背的那个黑色斜挎帆布包,上面有个白色五角星图案。 她后才接过,轻轻说了声:“谢谢。” 刘宇岩在后头嚷嚷:“平叔,我也要!” 谢平宁一掌拍开他,“有钱自己不会买啊?” “我的钱要留着打机的嘛,怎么能花在这种小家子气的地方。”他理直气壮地解释,说完,又追回到曾贝身边,被曾贝躲开,跑到谢平宁前边去了。 他不放弃地追上去,嘴里哀求着:“曾贝,你给我喝一口嘛,我快要渴死了,就一口,就一口啦!” 曾贝笑着,逃开他的追捕,扬了扬自己手里的透明玻璃瓶子,说:“平叔给我买的,不给!” 说完,她顿了会儿,转身看向刘宇岩,说:“——除非你在这里大声喊一句,‘曾贝全宇宙第一可爱’,我就——考虑考虑。” 刘宇岩不疑有他,立即高声喊: “曾贝全宇宙第一可爱!” 曾贝大笑,又跑开一段,忽地回头,见谢平宁背着帆布包,跟着两人身后,脸上挂着很浅的笑。 而他在看她,眼睛倒映着的,是她的影子,和周围的海。 哲学里说,运动是绝对的。 但她却忽然觉得,有那么一刻,世界是为他静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帮平叔喊一个: 谢平宁全银河系第一...呃,好像词都用光了。 第9章 9 回码头停车场,需要沿经海滩,以及沙滩上摆着的,许许多多张太阳椅。 曾贝走在两个男的前头,手里抱一瓶柠檬汽水,咬住吸管,小口小口喝着里边的碳酸液体。 突然,感觉似乎有水落在脸上,她抬手擦了擦,回头看身后的另外两人时,发现他们并没跟上来,都停在海滩边,面朝大海而立。 刘宇岩脸上有些兴奋,指着很远的海面,盘旋着的一条白色的云状长条物体,喊:“快看,是水龙卷!” 这一声,惹来海滩上不少人注意,都丢了橄榄油,齐齐往海边跑。一时间,叫嚷的叫嚷,拍照的拍照,顿时将海岸线围出了一堵人墙。 曾贝看过去,才发现,眼前这片海中央位置的上空,已是yīn云密布,难怪有雨。 可奇怪的是,他们在的位置,太阳光依旧qiáng烈。 她挤开人群,要往谢平宁身边去。 人实在多,谢平宁担心她丢,先看见拼命挤过来的她,往前一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才放心。 两人是一前一后站立的位置。 曾贝在前,转头回去,问他:“平叔,什么是水龙卷?” 不断有雨水落下,谢平宁分出一只手,挡在她的头顶,一边解释:“是一种出现在温暖水面上空的龙卷风——知道龙卷风吗?” 她点头。 “那你可以理解为,用水作为原料的龙卷风。” 她明白了,盯着水龙卷柱更远的海面移动,忽然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谢平宁不明白她突然虔诚的举动,问她:“你在gān嘛?” 曾贝没立即回答他,大概过了五秒钟,才睁开眼,告诉他说:“这都看不出来啊,我在许愿呐。” 谢平宁好笑,反问:“这也能许愿?” 刘宇岩适时凑过来,像提供情报般,说:“这算什么,她还信‘吃飞机’呢。” “吃飞机?”谢平宁微微皱眉,目光诧异,“那是什么?” 刘宇岩下巴戳了戳曾贝的方向,“你问她。” 曾贝拒绝回答,躲开脸,装没听见。 水龙卷移动每小时移动速度超过二百公里,很快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当中。 没了乐子可寻,大家一哄而散,又都回去晒太阳了。 谢平宁誓要融入年轻人的世界,还在追问:“所以什么是吃飞机?” 刘宇岩见曾贝不肯回答,不愿意放弃这个抖露她黑料的机会,走到谢平宁身边,感慨:“平叔你居然不知道吗?” 惊讶完他又自我解惑,摸了摸下巴,半是自语道:“也是,你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去了解这些傻得冒泡的事情。” 曾贝走在他们前面,预感到他后面的话,回头拿拳头作为警告,恐吓他:“刘宇岩不许说!” “我偏要说,” 刘宇岩身手敏捷,躲开她的攻击,在谢平宁带笑的目光里,他开始解释这一名词: “吃飞机啊——就是当天上有飞机飞过的时候,你伸手把它抓住,然后哇呜吞到肚子里,这就叫吃飞机。” “传说如果吃到了九百九十九只飞机,就可以实现一个心愿。” “噢,我懂了。”谢平宁明白过来,在后面望曾贝的背影,不免想笑,于是问:“那曾贝你现在吃了多少了?” 曾贝认为他在嘲笑她,生气地跺了跺脚,扔下一句:“我不要理你们了!”说完跑开了。 留下刘宇岩和平叔在原地大笑。 三人一路打打闹闹,终于回到停车场。 到车上,正盘算着回家要吃点什么消暑,启动时,却发现老福特怎么也点不上火。谢平宁看了看油表,油量充足,电瓶显示也正常。 “啊哦——”刘宇岩以手做枕,仰在副驾驶座上,眯眼看着挡风玻璃,道出残忍真相,“看来是车坏了,唔——我们得走路回去了。” “真坏啦?”曾贝从后座靠近过来,紧张地问。 太阳太大,她实在不愿意走路。 谢平宁左右检查了下设备,点头肯定,“应该是引擎出问题了,得拉到汽修厂去看看。” 他又问刘宇岩:“知道汽修厂电话吗?” “不知道。”刘宇岩先摇头,后说,“不过我知道镇上的汽修厂在哪,离这里不远,可以走路过去让他们派辆车过来拉。” “也可以。”说着,谢平宁解开安全带要下去。刘宇岩也跟上,两人同时下了车。 但谢平宁没立即关车门,而是在下车后,手撑着车门,弯身与还坐在后座的曾贝对视,询问她:“你跟我们去,还是在这待着?” 曾贝还在思考,捧着脸,想好半天。 谢平宁以为她不愿意动,指了指还插在孔上的车钥匙,嘱咐她:“那帮你把空调开着,你把车锁了,别走开,就在这里等我们……” 她心里有了选择,忙出声打断他后面的话,打开车门,喊:“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从海滩徒步到汽修厂,根本不是刘宇岩说的,不远。因为他们三人,足足走了二十分钟才到。 曾贝对修车什么的,并不感兴趣。两个男的去汽修厂内jiāo涉修车事宜的时间,她就站在外边的一棵樟树下抱着手,苦等。 太无聊,她注意力分散,目光四扫着,忽然发现街对面,有一面彩绘涂鸦墙。 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由于隔着一段距离,只能勉qiáng看清几道黑色笔迹,具体写了什么,并无法识得。 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用红色自喷漆,覆盖在一片黑色字体之上的几个大字—— 墙的左半面,红色字体写着:周杰伦。 右面相对应的,也是一个三字人名:林俊杰。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中间还绘了一颗红心。 ? 难道是双J的铁血硬核cp粉?曾贝想。 正想着,刘宇岩从后出现,拍了一下曾贝的肩膀,“看什么呢?”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发现了那面墙。 同样注意到那行字,他脸上露出直男的不理解,“咦——谁画的啊,好恶趣味哦。” 然后谢平宁才走了过来,目光也落在那面墙上。他有些好奇,问身边的刘宇岩:“那上面我们能画吗?” 刘宇岩点头,“可以啊——墙下面应该有别人丢的油性笔。”说着,先行朝那面墙走去。 曾贝立即跟上去,小跑着超过他,心里还暗暗较劲,一定要在刘宇岩之前,先找到涂鸦笔。 走近便发现一支,她捡起来,将笔帽摘了,握在手里,思索着,该写点什么好。 这时,刘宇岩也找到笔了。 担心他会先写,她忙伏身,脑子里灵光一现,在墙上写: 曾贝和吴彦祖一辈子。 刘宇岩趴过来,要偷看她写了什么。 曾贝想挡,但男生力气大,没被她推开,还是看到她写的那一行字。 他鄙夷地打量她一眼,嗤笑道:“呵,白日做梦。” 话音落下,他自己又写:刘宇岩和新垣结衣一辈子。 谢平宁凭借身高优势,将这两人的“誓言”都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曾贝和刘宇岩第一次如此默契,同时回头,怒目吼道:“笑什么!?” 谢平宁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别的意思,从地上也捡起一支笔,写下: 谢平宁和赫顿一辈子。 “赫顿[注]是谁?”吴彦祖的一辈子和新垣结衣的一辈子再度演绎默契,齐声发问。 谢平宁笑,无奈耸了耸肩,“还能是谁,我的白日梦呗。” 作者有话要说: 平叔好残忍一男的。 [注]詹姆斯·赫顿:英国著名地质学家,著有《赫顿地球理论说明》。 水龙卷部分解释有参考百度百科。 感谢这章杰伦jj和彦祖的友情参演,这群孩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第10章 10 到家的时候,曾贝感觉自己的小命,已被垦丁夏日的暑热夺去了半条。 因此她求冷心切,前脚才踏进门,嘴里就嚷嚷喊热,要喝冰的。 芬姨跟她心灵相通似的,还没等她坐下,就从厨房里端出来一杯车厘子刨冰。 花一下午准备的,用玻璃器皿盛着凿得细碎的冰渣,一层一层,堆成小型山丘。红色车厘子汁液从上淋至下,被冰稀释,颜色还成渐变。 曾贝惊喜地叫了一声,放下帽子,接过冰凉的一杯,在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谢平宁二人稍后才进来,也是一人得一杯。 在鹅huáng色的针织桌布上,覆盖着一层颜色偏深的夕阳金。 曾贝坐的位置正对窗口,她垂眸,便有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在眼睑,扑下密密的yīn影。 芬姨坐在她身边,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看眼前三人吃得实在开心,漫不经心,开口问: “你们三个下午gān嘛去啦?看看我们家贝贝,小胳膊被晒得这么红。” 经她提起,曾贝才抬起胳膊看,果然在靠近肘弯的地方发现了一大片红。 生理学上告诉她,这是变黑的前兆。 想到会因此变黑,她便有些不大高兴,嘟嘴皱起了眉头,“都怪他们,非要下午出门。” 刘宇岩心想不好,曾贝要卖他求荣了。 他张大了眼,在桌下,悄悄推了推身旁的谢平宁,提醒他,前方即将迎来他老妈bào风骤雨般的灵魂拷问。 但谢平宁不明白,拿着勺子,支头疑惑地看他。 刘宇岩努了努嘴,示意他不要乱动,静观其变。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曾贝只是搁下手,用勺子舀冰往嘴里放时,静静开口,回答芬姨的问题,说: “——平叔带我们去市里吃海鲜了。” “海鲜?”芬姨扭头看谢平宁,向他确认。 谢平宁在她视线里,有两秒愣神,后才扶着脖子,点头,笑了笑,“……是。” “在哪吃的啊?”她又问。 刘宇岩好容易安下的心,被这个问题一下又提到嗓子眼。 平叔没逛过垦丁,怎么会知道,市里哪个地方能吃到海鲜。 但没等他出声打圆场,曾贝已替他接过话,“在垦丁大街。” 芬姨有些惊讶,“怎么在垦丁街吃哦,那个地方那样吵,又偏爱坑外来游客。”说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你们该去渔港,那边一百块可以吃二十片生鱼,全垦丁最便宜……” 关于壁湖的海鲜,提起来,芬姨就要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她太懂吃,关于食物,总有独特的门道和经验可分享。 然而,桌上三心二意吃着刨冰的三人,都没在听。 刘宇岩偷瞄坐在对面的曾贝,又转头跟谢平宁对视上,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因为从不敢想,有天曾贝会舍得放弃整他的机会,跟他站同一条阵线。 真是稀罕。 由此,两个人的秘密,变成三个人的。 隔天下午,两人又在门口对已不算暗号的暗号。 刘宇岩经过昨天的事,感觉自己跟曾贝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走的时候,不忘问她:“你去不去啊?” 曾贝知道了暗号下的内情,体验过,便再没兴趣跟两人去大太阳底下làng费防晒霜了。 她人躺在沙发上,听见他声音时,将自己手里的书高举过沙发,扬了扬,回:“不去。” 于是,她的一个下午,都靠睡觉和辛波斯卡的诗打发过。 傍晚,奶奶见她闲得厉害,给她安排任务,让她拿一只绿色洒水壶,去给院里的花圃浇水。 她乖乖听令,拿了水壶,去到门口,要给几株被晒得蔫蔫的蓝雪做用水补给。 花圃不算大,很快就完工。 但当她正要收拾工具离开的时候,隔着院门,突然听到外边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她不由地驻足,没过多久,就看见刘宇岩从外打开院门,走了进来。 他皮肤本就不白,突兀地,不知从哪里搞来一顶白色棒球帽,塞在头上,让曾贝一下就注意到。 她提着水壶,问:“你gān嘛戴帽子,你不是不怕晒吗?” 刘宇岩这才从帽檐下看一眼曾贝,没打招呼,也没回话,闷闷地去打开院门,放开车的谢平宁进来。 曾贝诶了声,诧异刘宇岩怎么突然变冷淡,她又没惹他。 于是她靠近,谁知刘宇岩还是不理她,满脸写着警惕地,按住自己的帽檐,要往别墅里面去。 曾贝回身,碰上刚停好车,正走过来的谢平宁。她对他做了个疑惑表情,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谢平宁笑了,虚空指了指自己的头,做了个摘帽子的动作,是示意她,去揭刘宇岩的帽子。 曾贝会意,放下手里的水壶,追上刘宇岩,跳起来,将那顶白色棒球帽给拽了下来。 然而,看见真相,她却愣住了。 ——他剃了个光头。 好半天,她才捂着肚子,大笑出声,指着刘宇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哈哈哈……这什么发型,油盐你好逊啊!我就说你为什么大热天还戴帽子……” 刘宇岩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棒球帽,又看一眼平叔,哼了声,“是男人,愿赌服输!” 晚上的餐桌,少了一人。 不是刘宇岩,而是平叔——他跟芬姨称胃不舒服,晚上不吃饭。 缺一人的饭桌气氛颇显凝滞,虽然照旧是他们几人,但却没了从前说话的心情,因为又有一个人剪了头发。 刘宇岩爱臭美,前阵子学着电视机上的流量偶像,在额前修了一道短刘海,加之男生初剪完头发,都会有些别扭。 因此,自他上桌,平日聒噪如蝉的,今天也消停了。 而饭桌上的其余几人也灵敏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相当识相,都没出声。 唯独曾贝是个好事的,咬着筷子尖,盯着刘宇岩的光头,一直发出吃吃的笑声。 他没戴帽子,因为饭桌上不摘帽,芬姨会说他不礼貌。 因此一颗头光溜溜的,只能任曾贝取笑。 刘宇岩被她笑得没了脾气,抬头,苦着脸问她:“真的很丑吗?” 曾贝还是笑,没说话。 奶奶在旁接过话,“不丑啊,看着多jīng神呐!还有点像那个……像一个明星!” “哪个?”刘宇岩眼睛亮了起来。 奶奶皱着眉头想了想,回答说:“演《人在囧途》的那个。” “……”好嘛,山争哥哥。 这个恰当的比喻得来曾贝大笑。 刘宇岩这下是彻底死了心,放下筷子,说自己饱了,要上楼洗澡。 芬姨担心他晚上饿,劝再吃两口,但他没听,垂头丧气上楼去了。 曾贝收住笑脸,咬了咬筷子,回头看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心里在想,这两人下午在外边都吃了什么,为什么到晚饭,要么不吃,要么就只吃一点。 从沙滩烧烤,想到冰沙店的大份雪糕,没想出什么,收回视线时,见芬姨脸上竟然在笑。 她很奇怪,便问:“芬姨你笑什么?” 芬姨夹了一叶白菜放进碗里,回答她:“笑小宇啊——他原先那个头发,看了别提有多叫人不舒服,现在终于剪了,人看着也jīng神多了。” 爷爷搭腔:“这还得托小谢的福。” “嗯?”曾贝不解,侧头看向爷爷,“他剪头发,关平叔什么事?” 奶奶替他向曾贝解释,说:“你还不知道啊?小宇跟你平叔打赌,结果赌输了,就去剃了个光头咯。” 曾贝一怔,忽然想起平叔下午,在门口对她做的摘帽的动作。 她好像……懂了什么。 野原近海的冲làng板租借处,走出刚还完板的谢平宁和刘宇岩。 他们接下来要去汽修厂,将大病初愈的老福特开回家。 野原镇上甜品店不多,但迎合年轻人兴趣的街机倒是随处可见。 开了车出来,谢平宁下车,要去杂货店买烟。刘宇岩跟着他下车,百无聊赖地站在小店门口等他。 但少年的注意力总难集中,很快就发现了门口摆的一台街机。他被机器花花绿绿的界面吸引了,视线紧紧黏着,再不肯走。 谢平宁走出时,看到的就是刘宇岩蹲在机器旁的一幕。 他一边将手里香烟盒的包装拆开,一边朝刘宇岩走去。 没找到垃圾桶,香烟盒的塑料带纸被谢平宁塞进盒子里。他折手,将烟盒放裤口袋里,分一只手,按了按游戏机表面的一个控制按钮,偏头问刘宇岩:“怎么?想玩啊?” “嗯嗯。”被问的人猛地点头。 谢平宁很大方,从口袋里拿出四五个十圆硬币,拍在机器上边,说:“那来一局吧,我请!” 可供选择的游戏项目很多,他们选了一款拳皇,双人PK模式,两人激战正酣。 但仅你生我死的战斗没意思,谢平宁看了看他,语气里透出些许索然无味,松了操作杆,说:“这么玩太没意思。” 刘宇岩挑眉,“那你想怎么样?” 谢平宁笑了,“加点赌注,谁要是输了,就答应赢的那一方一个要求。” 刘宇岩低头想了会儿,突然大悟,确认道:“什么要求都可以?” 这句话里边可挖的东西实在太多——PS2游戏机,VR实感眼镜……光想着,刘宇岩这张丑脸上就泛起了微笑[注]。 “当然,”谢平宁慡快点头,“什么要求都可以。” 刘宇岩乐了,手重新操作起上手柄,很是兴奋,“平叔,那你可惨咯。” 谢平宁没说话,也重新握上手柄。 刘宇岩这人爱玩yīn招,不动声色按下一个最难对付的女角色。谢平宁没出声,随机挑了一个。 刘宇岩还没赢呢,脸上已有了属于胜利者的喜悦表情,“平叔,哼哼,你输定了!” 啪——刘宇岩脸好疼,因为三回两胜,而谢平宁有两胜。 刘宇岩不甘,还要挣扎,又提议换成五回三胜。最后赛制被他一改再改,变成九回七胜,刘宇岩都没能赢一把。 谢平宁不想再跟他磨,扔了操作柄,拍了拍手,说:“不玩了,我没钱了。” 刘宇岩的游戏币也用完了,于是只好收手认输。但他仍要将不要脸的jīng神发挥到底,说:“好吧,我这人从不耍赖——平叔,你说吧,想要什么?” 谢平宁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脸上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刘宇岩想着,平叔人这么好,而且又有钱,肯定不会在经济上为难他。估计就是件很小的事,他没可能办不到。想到此处,他坦然不少。 然后,就听见平叔斟酌许久后说:“想不到好的,这样吧,” 说着,他手指指向街对面的理发店,“不如—— “你去对面来碗光头吧。” 作者有话要说: www平叔有点好 因此我决定把我的宝贝女儿小贝壳,嫁给这个老男人。 [注]改编自王小波,你们应该都知道? 第11章 11 晚上刘宇岩因为心情不佳,早早就休息了。 少了他在旁打岔的九点综艺节目,是没有灵魂的。曾贝是这时候才领悟到刘宇岩存在的价值。 对于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她实在提不起兴趣,于是关了电视,又搬来辛波斯卡,缩在沙发的一角,一句一句慢慢啃着。 这个时间,爷爷奶奶已经睡下了。芬姨在厨房里忙活好久,不见出来,不知道又躲里边在研究什么。 一楼气氛静静的,只有空气在无声流动。 厨房里的食物的香味,先芬姨一步出来,被曾贝闻到,让她忙丢了书,扭头去问:“煮了什么?好香。” 芬姨端着一只小瓷碗走出,一边说:“甘蓝小米粥,” 一边绕开过来拦截的她,将烫手的碗放在茶几上,嘴里说:“你要吃自己去厨房里盛,这是给你平叔的。” 话完,她去找来餐盘,作为避免烫手的工具。 曾贝在旁边问:“给平叔gān嘛?他不是不吃吗?” “哪能不吃。”芬姨答她,“一晚上不吃东西,明天早上还要跑那么远,真什么都不吃,胃能受得了吗?” 她在餐盘里放上瓷勺,“放了紫甘蓝的小米粥,算是药膳,能养胃的。” 曾贝哦了声,脸上表情没有波动,却突然说:“那我去给平叔送吧!” 阿姨没拒绝她毫无理由的勤快,将餐盘给了她,吩咐她上楼小心,便让她去了。 上楼,分出左手敲门,没等多久,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她先看见谢平宁的脸,阁楼光线昏暗,他下巴的线条却很清晰,让她觉得,似乎像他这类的成熟男人,脸部都是有棱有角的。 但她很快发现,他脸上似乎有一点点不一样——原来是,鼻梁上多了一副黑色金属边框眼镜,也添一份斯文气质。 她没对此提出疑问,而是将餐盘推到他面前,说:“这给你的,阿姨说养胃,一定要喝。” 他盯着夹紫夹白的稠粥表面看了会儿,同时将门彻底打开,才接过,道了声:“谢谢。” “没事。”她说,一边拧着胳膊,神色有些别扭。 她想问他,关于刘宇岩突然剃的头发,是不是因为她,却没问出口。只是盯着他,发现他身上穿的T恤衫是灰蓝色的,很显他皮肤白。这人倒很经晒。 还是他先发声,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但一出声,就是要赶她走,“还有事吗?” 可她不想太快离开,脑子里拼命想着话题,最后注意到他的眼镜,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近视啊?” “什么?”谢平宁没反应过来,过会儿才知道她说自己的眼睛。他用手扶了扶镜架,摇头,“没有,这是防蓝光的,没度数。” 怕她不明白,还指了指房间书桌上摆放的电脑,解释:“因为要一直看电脑。” 她点头,表示明白了,打算走时,又指了指他手里的米粥,叮嘱道:“要趁热喝,冷掉就没功效了。” “好。”他答应下来。 “那我下去了。”她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往楼梯走,到出口时,还不忘回头,轻轻说,“平叔,晚安。” 谢平宁撑着门板,脸上挂着很淡的笑,也回了句:“晚安。” 隔天,她起chuáng,又比刘宇岩早,但还是没赢过谢平宁。 她下楼时,问芬姨,得来一句平叔已经出门了。 不知为何,她有些失落,捧一杯牛奶,拐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发现谢平宁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充电,并且好粗心,忘记按锁屏键,桌面还保持解锁状态。 特此申明,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伸出脖子看一眼,就瞧见他手机界面停在与人jiāo谈的短信应用上,内容公开,来信人备注是,林霏。 从名字上觉察出异样,她又看一眼——这次是故意的。 短信上写: “谢老师,抱歉打扰您假期休息,那份报告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里了,希望您有空能帮我修改一下,祝您假期愉快。 学生林霏。” “谢老师?”她把这个陌生的对谢平宁的称谓放在嘴里咀嚼了会儿,心下怪怪的,但她又有些不屑,吐槽道,“放着自己好好的暑假不过,非要搞什么学习。自己不休息就算了,还要来打扰别人休息。” 最后的总结陈词是:“两个人都是怪咖。” 这是把谢平宁也列进去了。 无故被添了怪咖名号的谢平宁,晨跑回来,先到客厅拔了手机,后注意到侧躺在沙发上的曾贝,她手里的辛波斯卡换成了阿多尼斯,便问:“昨天那本看完了?” 曾贝听见他在问,没回答,而是原地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这让谢平宁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又是哪里惹到她了?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因为惹到她的理由,你永远想不到,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可能。 于是不再去想。 下午太阳依旧qiáng烈,不遗余力将日光洒遍整个垦丁,跟免费赠送不要钱似的。虽然也的确如此。 刘宇岩换了个新发型,难免有几天jīng神颓丧,难得的不在房子里和曾贝闹得jī飞狗跳,而是拿着手机,坐在二楼露台的沙滩椅上,看早就下好的游戏视频。 而谢平宁吃完午饭就背包出了门,头一次没带上刘宇岩。 要不是中午餐桌上,刘宇岩没完没了拉着谢平宁聊拳皇,她要以为这两人是吵了架。 既然没吵架,平叔又早早开车出门,如果不是为了去海上玩冲làng,难不成他是想逛垦丁? 不可能,平叔初到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不可能一个人去外面找路来迷吧。 忽然,她想到,上午在他手机里看到的那个姓林的女学生。 那女孩叫什么来着?噢——林霏。 想到这里,她飞速丢书上楼,去换出门的衣服。 一小时后,她戴上帽子,穿上防晒衫出门,走到院子里。 二楼的刘宇岩看见她,隔一层楼,她的举动让他觉得奇怪,于是出声叫住她:“喂,曾贝壳,外面这么大太阳,你出去gān嘛?” 她没回头,举手摆了摆,高声回他:“出去晒太阳,补补钙。” 刘宇岩脸上露出个不理解的表情,心想,那你还花半小时涂防晒霜。 但他只是心里想,没说,就看见曾贝腰杆挺得直直的,人走出院子。 他又低头,看几分钟游戏视频,再抬头时,她身影已经不见。 寻找谢平宁的具体位置,她全是靠瞎猜。头一个蒙,他没去市里,而是到了野原镇。 因此她搭上去镇上的小巴,先往海边去找。 然而,并没找到,显然寻人并不是件轻松活儿。 野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她才找了海滩和汽修厂附近几个熟悉地方,就没了耐心,在街边的杂货店买了支雪糕后,人便往杏子那里去。 理发店生意惨淡得很,门口什么人也没有,只停了辆白色小绵羊,还是杏子的代步工具——可见,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跟刘宇岩,热衷在大夏天对头发动刀。 她推门进去,头顶的风铃叮铃作响。 杏子正盘腿坐在理发店用的那种离地很高的沙发椅上,拿着手机看一部经典台言小说。 她余光瞥见看曾贝进来,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抬了抬眼皮,乏乏地招呼了声:“噢,你来啦。” 曾贝觉得奇怪,人走到空调前,一边享受16度带来的快感,一边回头问她:“你今天怎么啦,怎么我来了,一点都不热情?” 平时杏子见到她,都要缠着她,将几日没见积累的想念,放嘴边念叨好久。今天倒很奇怪。 杏子还专心于小说,漫不经心地回:“你又不是来找我的,我那么热情gān嘛,嫌天气还不够热啊?” 她语气里不含生气的意味,反而带着女孩子友谊间的醋意。 但曾贝更关注的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找你的?”惊讶于杏子的神通广大,她还微微张了嘴。 杏子终于放下手机,与她对视上,回答说:“因为——我看见你们家的那辆蓝色的车了。想都不用想,你肯定是跟刘宇岩出来的啦,他昨天来我这里剪头,表情好壮烈噢,你是不是又整蛊他了,他怎么会突然要剪光头啊?” 杏子的话一大堆,但曾贝只收到一个信息点,她想到什么,忙问:“你看到我们家的车了?你怎么看到的?在哪啊?” 杏子奇怪地看她一眼,是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她还是说:“你好怪诶,那辆车就停在隔壁街那家网咖的门口啊,颜色那么显眼,一眼就能看到的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了,辛波斯卡和阿多尼斯都是诗人。这两人的诗写得贼好,为了证明这一点,诺贝尔还给他俩颁了个文学奖。 第12章 12 隔壁街上的网吧和那台蓝色福特命运类似,后天都被人赋予高调张扬气质。 一位是身体被人涂成跟天空差不多的蓝色,停在空dàngdàng的街头,唯恐别人不知道它停在这。 另一位是,将广告灯牌做得极大,上面还要大大写着“阿星網咖”四字,颜色采用红白喜事店都不敢轻易尝试的正红,吊诡地招徕着,来来往往意志并不算坚定的台湾小青年们。 而曾贝出现在网咖的街对面,还没打算横过人行道,隔一条空dàngdàng的大马路,就已远远望见谢平宁站在网吧门口,抽烟。 张怡宁说,在这颗星球上,之所以好看的女生远远多过好看的男生,最主要的原因是,男生的整体可观赏度先被自己糟糕的穿搭给拉低了一半。 但显然,从谢平宁身上,是无法找到论证张怡宁这一观点的论据的。 灰色竖纹衬衫,做旧阿美咔叽风格的牛仔长裤,以及脚上相得益彰的,一双水泥灰帆布板鞋——认出来品牌并不难,跟他的斜挎包是同一家。 他右手里夹的是烟,隔一段时间放至唇边吸一口,再吐出薄薄一团雾,如此反复动作。另外一只手里拿一份报纸。报纸版面偏大,他将其折成称手的半块。 在野原无风闷热的午后,桐油路面都泛起弯曲的热波,树却立得很坚毅。 阳光透过叶片缝隙,层层阻拦,最后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低头读报,陈旧复古的老店门面,变成可以作为写真背景的一帧,随时准备进入相机。可惜的是,他无意拗造型,完全不知自己还具备登上画报的潜质。 她下意识张口,想要喊他,后又被自己这种想法给吓住,噤声,抬脚往后退了一步。 她可是来跟踪他的,怎么能bào露身份。 想着不能被他发现,因此不知不觉她又退一步。 然而,天不遂人意,倏尔,谢平宁不经意抬头,与她目光相对。 有那么一秒,时间是被他们的相视一愣给害的凝滞住的。 但谢平宁先回过神来,他脸上写着不确信,盯着她,视线不曾移动。 后他又收起报纸,指了指她身后,唇在动,说了句什么。 但相隔距离有些远,她没能听清。 等她疑惑地回头去找寻答案,结果迎面找出来一辆正朝她缓缓驶来的洒水车。 她被洒水车车盘下喷出的无数水柱吓一跳,忙不迭朝街对面,他的位置跑去。 停住时,还呼呼喘气,因为跑得太快。 还好谢平宁递过来一瓶水,一边问她:“你怎么会在这?” 曾贝接住他递来的冰水,看他一眼,没想好应对的回答,表情显得有些慌乱。 “我……”她抓了抓头发,大脑里编造谎言的机能部分高速运转,忽然想起理发店里的杏子。 终于想出回答,她眨了眨眼,捉出来脑后一绺头发给他看,说:“我来这边洗头。” “哦。”他看一眼,点点头。忽然记起自己指间还点着烟,关照曾贝大约闻不惯,他便掐灭了,将剩下的半根扔进垃圾桶,回来时,还跟她聊着,“那你洗完了吗?” 曾贝此时的头发说不上脏,但毕竟刚才一路折腾过,看着也并不显清慡。 因此她有些不大好意思说自己洗了,只好说:“还没……” “那边剪头的人挺多的,忙不太过来。” 说完,她扯开话题,问他:“你来这边gān嘛?” 谢平宁指了指身后网吧的大门,解释说:“别墅没网,我来这里看几封邮件。” 他提到邮件,再度印证她的猜想。他抛下刘宇岩,孤身来到野原,果然跟上午看到的那条短息有关。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地附和一声,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才能留下来,了解更多内幕。 于是她踮脚,假装要越过他,看网吧里面的布置,嘴上还说着:“我还没去过网吧呢,都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 谢平宁早已听出她话里的破绽。昨天他才去过理发店,那边生意如何,他比她清楚。 但他也不拆穿她,而是先给她找来台阶,说:“那你要进去看看吗?” 曾贝犹豫,正想自己该用哪种借口留下。 不等她想出,谢平宁体贴为她找好理由:“我刚好有件事想麻烦你。” 曾贝差点破口而出“那我就留下吧”,但想到这不符合她的魔女人设,忙摆出不大乐意的表情:“什么事啊?提前讲明,如果是很麻烦的事,我可不一定会帮你噢。” 谢平宁摇头,“不麻烦,就是帮我下载几份资料。” 曾贝哦了声,后意识到自己似乎答应的还是太轻易,又带几分怒气上脸,仰头不满地说:“什么意思啊,你要拿我当义务劳力啊?” 谢平宁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说:“不义务,有偿的——完事请你吃芋圆红豆冰,可以吗?” 她没说话,被他手指轻轻揉搓过的地方忽然有些麻,连锁反应,她竟然还觉得脸热,急急忙忙低下头,绕开他,先行进到网吧里去了。 谢平宁随后才进来,从她这里取来证明身份的证件,去给她上机,回来时,开了自己身边一台电脑给她用。 网吧里人不多,遍目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在狭小yīn暗的空间里,他们大声嚷嚷,是聚在一局游戏里面,聊各自的技能出装。 而来自大陆的两位公民,除去身份不谈,依然要算这间小网吧里的异类。 因为他们中,一个人在谷歌邮箱用英文回复私人邮件;一个则对着满屏的繁体字眼,玩不需要用脑子,仅凭个人审美就能获得加倍快乐的换装小游戏。 至于谢平宁在进来之前跟她说的麻烦事,其实就是将他学生发来的几份资料和一些文字作业,拷到U盘里——他要带回家批阅。 不得不说,谢老师真的很敬业。 她在心里小声感慨,一边偷瞄他的电脑主屏。 他还在回邮件,这次她注意到,Email的收件人一栏上,输入了“林霏”两个字。 果不其然,是她。 谢平宁在网管处买来的两盒台湾柠檬茶,放在两人的手臂中间。 她拿来自己的那盒,忿忿放嘴边吸一大口,唇齿间都渗着酸。 终于忍不住,她冷不丁在旁开口问:“平叔,你在给谁写邮件啊?” “我的博士生。”他回。 她见他搭腔,胆子稍大了一些,gān脆凑过去,等确认是上午看到的名字无误,她假意惊叹道:“这么厉害,女博士啊?” “啊?”谢平宁撇头,跟她视线撞上,让她有几秒钟心虚,慌乱中躲开了他的目光。 他没发觉,而是笑了笑,说:“你想什么呢?他是男的。” “哪有那么多女生,我们地质系,女生很稀有的。” 原来是男生。 她忽然觉得柠檬茶没那么酸了,低头又吸了一口,才说:“那他还取这样的名字。” 林霏,一听就觉得是女生的名字嘛。 所以不怪她想太多。 谢平宁为她无时无刻的霸道感到好笑,“这你都有意见?” “有意见怎么了?”她抬起下巴,满脸写着“不服你来扁我啊”的表情。 谢平宁不敢不服,先认怂,开玩笑说:“你说的都对,开学我见到他,一定建议他改个名字。” 曾贝哼了声,扭过脸,不再理他,继续钻研自己的游戏去了。 为了一碗芋圆红豆沙,她挤在这间破网吧里,玩了一下午的换装游戏。 等最后一篇《湖底沉积物受地震影响的实例分析》的文章,被拷贝到U盘里,他终于宣布,可以下机回家了。 谢平宁拿着钱包,去前台结账。 她替他看着背包和手机,一边无聊地打量着四周。 她桌对面的电脑后,坐着两位男生。他们在小声进行jiāo谈,但不是在聊游戏。 她非故意,听了一两句,后知后觉听出他们在聊的,好像是……她。 “……妈啦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她长这么正,如果是我们级部的,我怎么可能没印象啦。” “那你敢不敢嘛?” 这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敢,我有什么不敢的,你等着!” 说完,曾贝就瞧见,对面电脑桌后站起来一位男生。 动静不小,还吓了她一跳。 她有种偷听被抓包的尴尬,回望过去,递给他一个讪笑。 还未褪却彻底的青chūn痘,唇上一层代表第二发育性征——生下来到现在都没刮过的茸茸的胡子,都彰显着,彻头彻尾标准的十七岁。 而与她四目相对,在男生意料之外。于是他很快露了怯,支支吾吾半天,没表达出完整的意思。 还是曾贝主动问:“请问你有事吗?” 那个男生结巴病犯了,嗯了好几声,才说:“那个,那个……请问可以加一下你的line账户吗?我想跟你做朋友!” 曾贝怔忡半秒,正要回答她不用line的时候,谢平宁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一份打包好的红豆沙被他轻轻落在她手边,起身时,还要赠对面激动的少年一句:“不好意思,她有男朋友的。” 哗,一颗躁动不安的十七岁的心,死在垦丁七月这个炎热的夏日午后。 而凶手是三十二岁,喜欢研究湖底沉积物的谢教授。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一桩世纪惨案啊 第13章 13 蓝色的车上,她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蓝色的迷你电扇。电扇电池显示满格状态,大概是刘宇岩不知何月何日放在里面的。 电风扇chuī出不大的风,将她额前被汗微微濡湿成一绺一绺的刘海,渐渐chuī散开来。 关于垦丁,她的第一联想词,便是,蓝。 蓝天,大海,福特车和谢平宁的水洗蓝牛仔长裤。 想着,她偏头,看向她蓝色记忆的组成部份之一——牛仔裤的主人谢平宁,问:“平叔,你刚刚为什么要说我有男朋友了啊,直接告诉他,我没有line号不就行了吗?” 谢平宁没被她问住,脸色很淡定,应对如流:“我问你,如果你用line,你会把账号告诉他吗?” “当然不会啦!”曾贝理所当然回答。 “那不就是了。”谢平宁弯唇,眼尾微微上扬,“如果我不说你有男朋友的话,那刚才你一定还会被他问脸书账号,INS,甚至是Twitter——你也不想一直被人追着问吧?” “也对噢。”曾贝恍然,原来是这样的道理。 心中为谢平宁缜密心思做了好一番慨叹,她放下小电扇,轻声说:“那谢谢你啊,平叔。”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车很快开到了院子门口,她先下车,因为要去帮谢平宁打开院门。 才拔出插在地上的插销,她双手扶着门,正推开半面时,听见芬姨在身后喊她: “贝贝,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进来看看,是谁来了。” 曾贝奇怪地回头,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停了一台从未见过的商务奔驰。 她心里觉得有些怪,但还是没觉得如何,左不过一个亲戚,掀不起什么。于是她先把院门敞开了,才问芬姨:“谁啊?” “你进来就知道了。” 有些好奇,因此曾贝没等到谢平宁将车停好,而是先一步走进老房子。 人刚走到门口,远远看见客厅沙发上两个熟悉的后脑勺,她脚步突然僵在了原地。 对着门口而坐的奶奶先看见她,笑着朝她招手,“贝贝回来了。” 沙发上的两人闻声,齐齐回头。 来客是她最想见到,但也是最不想见到的两人……她的父母。 她妈妈易澜先出声唤她:“贝贝——” 谢平宁是这时从外进来的,发现家里来了客人,而且察觉出气氛似乎不太对劲,他在曾贝身后止住了步伐。 曾贝被自己妈妈呼唤,却没回应,只是盯着沙发上两人看了半分钟,不等任何人再有其它举动,一瞬间爆发,扔下帽子就上楼去了。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爷爷先出来打破寂静,满头雾水说:“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今天见着你们俩都要闹脾气?” 易澜和曾国毅面面相觑,好久易澜才说:“她就是这副被惯坏了的脾气,这会儿闹,肯定是心里还恨着我们把她送到你们这里来了。” “不管她,待会儿就好了。”曾国毅将她撇开,一边注意力转移到门口的谢平宁身上,问,“这位是?” 谢平宁走过去,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又经爷爷介绍,说他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是B大目前最年轻的教授。 名衔响亮,有益逢迎。 这点谢平宁比谁都清楚,然而今天却觉得有些累,跟曾贝的著名书法家老爸和外企女总老妈jiāo谈不久,他就去了厨房,要找来冰水缓和疲惫。 刘宇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到他身边,小声说:“怎么样,我说了吧,曾贝就是这样对她爸妈的,所以她平时那么欺负我们,不是没有由头的。” 谢平宁没说话,他看看通往二楼的楼梯,忽然想通一件事。 数十天以前,他初到垦丁,在垦丁市搬完快递,蹲一棵树下跟刘宇岩扯闲,那时曾贝并不在。 现在想来,她是在的。 所以她才无声无息搭了大巴,一个人回野原;又不声不响,大半夜起来挖冰激凌果腹。 想明白不少事,他拿一只杯子,穿过客厅外表看似其乐融融一家人的jiāo谈,悄然上了二楼。 到曾贝房间门口停下,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敲门。 敲门声响,还没等他出声,立即得来里面一句:“滚啊!” 谢平宁碰一鼻子灰,但不甘心就此撤退,头微低着,靠近门板,压着声线说:“曾贝,是我。” 里边的人没说话,沉默许久,才听见回应:“平叔,抱歉,我今天不太舒服,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门外很静。 曾贝抱着竹枕坐在chuáng上,几乎快要以为他已经离开,然而最后一刻,他出声,将最紧要的一件事告诉她: “他们吃完晚餐就走,芬姐让我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言下之意是,如果不见,就再无机会。 而想吃什么,容不得她来决定,因为芬姨已然想好。 无非是西冷牛排,洋葱浓汤和解腻用的果蔬沙拉。因为法餐最好准备,待客又显得得体。 惟一不同的是,男士今晚都允许用酒。 是在冰桶里放置两个小时的香醇白兰地,盛在特地为这酒准备的玻璃酒杯里。杯口还点缀一片薄薄柠檬。 而曾贝,没等爷爷再派人去请,自己先下了楼,还换了身衣服——是她成年那天,曾国毅赠她的一件改良昆曲官衣。 成色是淡淡的粉,她从楼上翩然走下,人看着,好似从天边裁下的一剪落霞,又柔美又朦胧。 易澜见她终于肯下来,笑了,招呼她到她身边去坐,被曾贝无视,转而在奶奶和刘宇岩之间的位置,拉开了一把椅子,冷脸坐下。 刘宇岩想,魔女让人陷入难堪的方式大约有一百种。 只是小插曲,她能下来,已是万幸,曾国毅夫妇不敢再奢求太多。 于是话题变得成人化,让桌上有身份的几人从经济形势,市场现状,最后谈到矿业开发。 谢平宁就坐在她的正对面,手里握着一只圆矮白兰地杯,眉目间带着很淡薄的笑意。 他在接爷爷的话,说着:“这几年经济结构升级,像石油煤矿往年的掘金热门,都渐渐冷下去了,地质这一块,早已是一日不如一日。” 曾国毅附和:“是啊,还是你好,只当技术指导,不拿有限的东西当饭吃,前后都有出路。” 谢平宁笑着摇头,说自己也不是那么好。 曾贝切下盘子里一小块牛排,放入口中之际,不忘抬头偷摸看他。 为营造气氛,餐桌上灯只开了三四盏,均是钨huáng偏暖的色调,照得人棱角分明。尤其是他。 她不信教,但此时也要说一句,造物主是不公平的。它苦心孤诣赋予谢平宁无懈可击外表,还要给他天资过人,早早年纪,就让他做其他人的引路人。 而完成一件杰出作品之后,造物主又累了,消极怠工,于是诞生下刘宇岩云云等人。 想着,她偏头看刘宇岩一眼,发现他正在用刀子叉牛排吃。 她撇了撇嘴,不断劝训自己,不要比较,不要比较。 刘宇岩得她突来的一眼,还觉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我gān嘛?是不是觉得我很帅?”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睬他,注意力又回到餐桌上的jiāo谈中去了。 易澜纵然女qiáng人当惯,但女人的本性——爱为人做媒这一点,总是压抑不了。 她喝一口酒,看着谢平宁,问:“小谢这么优秀,有没有找女朋友啊?” 谢平宁摇头,回说:“还没。” 曾贝在旁专心听着,没注意,手里叉子不小心划到嘴唇,微微刺痛。 易澜惊讶,“怎么还没女朋友?不是挑花眼了,选不出好的吧?” 谢平宁笑,“哪里是,是没人看得上我,还要等别人来挑。” “这不该的。”易澜知他是谦虚,忙说,“你要是没寻到合适的呢,我手底下倒有位不错的姑娘可以介绍介绍你认识。” “她也是北京人,家里军政背景,人模样长得好,性格温温和和的,从没重话。别人见了她啊,没有哪个是说不喜欢的,就是眼光太高,都二十七八了,还没找到适合的,我看——” 谢平宁没等她说完,先打断她,说:“这么好的女孩,恐怕她看不上我。” 说完好像又觉得不大礼貌,还是让了步:“不过要真可能,澜姐也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曾贝眼睛一动,手上使错劲,哐当打翻桌上一杯还未喝的橙汁。 桌上说话声戛然止了,都看向她。 她抬手,身体稍稍往后仰,避免果汁流到自己的衣服上。眼睛没看众人,而是盯着餐盘,低声说了句:“抱歉。” 又来几人为她收拾,她自己倒是好,抱臂站在桌边,什么也不做,坐享其成,等着自己的位置恢复原状。 曾国毅看不下去,在旁边咳了声,教训她:“都多大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平时在教习师傅那里学得礼数和规矩都忘哪里去了?” 曾贝看他一眼,不知该回什么,因此默不作声。 易澜推了推他,示意他不要说话。 但曾国毅不懂,还要反问:“你推我做什么?我说她几句还不行了,都是被你惯的,你看看都惯成什么样了?我说了女儿要带在身边养,你倒好,只给钱,别的什么都抛开不管,现在好了……” 易澜不想跟他吵架,扶额,也是没道理,才说:“你别说了,她五年前就再没跟过教习师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叔帮贝贝拒绝了男孩子的搭讪之后,贝贝说:“谢谢你啊,平叔。” 平叔勾唇一笑:“不客气,利人利己而已。” 第14章 14 曾贝念初中的时候,她那日理万机全世界到处飞的老爸曾到学校来看过她一次。 费好大劲,才找到她在的班级——只是因为他找错了教学楼。 那时候她念初三,但他还以为她才刚上初一.在初一的楼栋间间教室寻过,最后还是偶然下巡的校长认出这位知名书法家,才让他们父女得以相见。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该把这种疏忽归咎于他太忙,还是他太漠然,连自己女儿的年纪都搞错。最后她选择了,做一件体贴的小棉袄,选择了前者。 他太忙了,真的很忙。 就连这次来垦丁,也只是因为他台中的故友过世,他要携家眷去朋友的追悼会上吊唁。来看她,只是顺便;看爷爷奶奶,更是顺便的顺便。 因此吃过晚饭就要走,因为明天下午还要赶飞机回杭州。 但今晚似乎走不了了。 她躺在chuáng上,枕头抵着小腹,耳机里传出在iPod上搜出的FM。大部分电台全都歇业,只有天气台还在执着的播报着: “[注]第十一号台风‘悟空’已于今天下午五点钟登陆花莲市东偏南方向约225公里的西北太平洋洋面上,即北纬23.3°,东经123.7°。中心附近最大风力7级,并以每小时25公里左右的速度向偏南方向移动。 预计本岛南部垦丁、佳乐水等地,将受到此次台风的威胁……请市民夜间不要驱车出门,以免意外发生。” 播报结束,耳机里传出一阵刺耳的电波嗞啦声,最后一点声音,也断了。 她扯下耳机,又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想找个人说话,但右上角显示:暂无信号服务。 她有些生气,忍不住又要骂人,但还是没出声,躺在chuáng上,望着棕木天花板,静静出神。 窗外雨哭风啸,院里的香杉原本都不爱动,今夜也被迫摇的沙沙作响。 她想起花圃里,受她照顾过的几株蓝雪,也不知活不活得过今夜。 明明知道海岛多台风天,还要种植那样娇贵的花,奶奶也是想不明白。 既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养活,何必最开始要栽种下她呢? 眼睛盯天花板的时间久了,难免gān涩。她憋不住了,眼泪就要流下来,湿润眼眶。 垂眸将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了一通,她拿着手机翻身下chuáng,黑暗里脚尖探到鞋子,她穿着起身——要去外面找信号,给张怡宁打电话。 一定要倾诉。跟谁倾诉都好,不然她觉得,她会坏掉。 二楼的环廊没开灯,她出门,拿着手机照明,一路从她的房门口,摸到刘宇岩门前,最后停在了刘宇岩房间的隔壁——今夜她爸妈暂住的地方。 她手按在门把上,忘了来时的目的,她只知道,自己似乎有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上次见到她爸爸是什么时候? 噢,想起来了。 是去年过年,她除夕守岁到一半,半梦半醒间,有听见爸爸的车从外开进她家楼下。 可他还没来得及进门,她就听见妈妈在窗边吼,让她爸爸滚。 回想起来,关于一家人的记忆,总是灰暗的。 但也不是没有快乐的时候。 十八岁,她爸爸送给她的礼物,她就很喜欢。原是喜新厌旧惯了的人,可也有特例——因为太过珍视,这件衣服,她至今还在穿。 想开门,门把已按下去一半,却听见里面传出来压着声音的争吵。 她妈妈在说:“是我没管她吗?曾国毅,你怎么不好好想想你自己,你多称职?她长到这么大,你有管过她一天吗?她现在不听话了,你就怪到我身上来啦?” “不怪你怪谁?她身上那点毛病,哪点不是跟你学的?你想想好,但凡从前你对我好一点,对这个家多关心一点,我就不会去找佩珊,贝贝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曾贝搭在门把上的手,落下来了。 心里空空的,她退一步,却发觉走廊那头似乎站了个人。 她被吓住地抬头,借着楼梯传来的光,她认出来,那人是谢平宁。 他扶着脖子,从三楼下来,在二楼驻足,注意力不是被吵架声吸引的,而是她握在手里的手机灯光。 环廊里很静,两人四目相对,都听见,门内传来一句尖锐的女声: “你还敢跟我提余佩珊!她就是个贱人!” 曾贝无言,微微张了张嘴,想叫他,正要发声时,却发现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最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环廊连通各个房间的门,但由于房间的主人都有各自的秘密,门常常是紧锁着的,因为要捍卫那点私人空间。正因此四方的走廊,总显得幽闭压抑。 同样的高度,露台给人的感觉则截然不同。 开阔,光线充足,即便是此刻夜间,他们还能看台风在平旷的田野里肆nüè,刮得丛丛矮草,瑟瑟发抖。 谢平宁倚着栏杆而立,一边从裤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打燃,一星火光才亮,就被风chuī灭。 他没看她,而是盯着楼下院子里的一片空地,问:“介意我抽根烟吗?” 曾贝背靠着阳台大理石矮栏,双手圈住膝盖,坐在露台冰凉的地板上,轻轻嗯了声,示意他请便。 大风里点燃香烟,不是易事。 曾贝仰头看他,从下往上的角度,观察他,点烟时是,左手括圈住右手打火机里燃起的一缕难维持的明火,嘴里衔着烟,前侧脖子,再轻轻点上的。 这个动作,是细微一瞬即过,却也很性感的。 从前她不懂,抽烟百害而无一益,为何那么多人仍要选择抽。 原来到他这儿,还能得个赏心悦目的好处。 她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长久,开口说:“我爸妈他们已经离婚了,” “嗯。”谢平宁应了声,表情淡定,似乎早就知道了。 “可是爷爷奶奶他们还不知道。” 谢平宁吐了口烟雾,轻声说:“显然你爸妈并不想让他们知道。” 是的,所以她为他们一直瞒着。来垦丁快一个月,关于那两张离婚证,她从未在老人们面前提起过。 “我爸妈他们,不是为了爱而结婚的。婚姻,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次利益的jiāo换。” 她爸爸需要利,而她妈妈需要名。 结合起来,就是书香门第,财宦之家。而她,成为最大一件牺牲品。 谢平宁将一截烟灰,点在空烟盒里,“现实远比你戏词里唱得那些柳郎丽娘要残酷。” “我知道,”她将身体缩成一团。 这些她比谁都要明白。可也正是因为太明白,她比谁都要脆弱。 她叹了口气,说:“对彼此有所图的婚姻,根本不会去计较有没有幸福。有了孩子,完成了家族任务,最终都要去各玩各的。” 谢平宁没说话,是因为惊异,她的敏感和成熟,远远超过他之前判断的。 曾贝见他不回答,扭头看他,“怎么不说话?觉得我很可怜?”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轻嘬了一口烟。 她看着他夹在手里的香烟,深吸一口空气里即将被烟雾吞噬的gān净,自顾道:“我不必谁可怜,不过你要真这么觉得,就把阁楼让给我,也算是你同情心有处可泛滥了。” 他又笑了,没想到问题再度被她绕回到阁楼上来了——这是第三次。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不过没有关系,我自己喜欢自己就够了。” “谁说我们都不喜欢你?”谢平宁低头看她,却只看见她头顶的一个小小的发旋儿。 她抱膝,数落给他听:“你看啊——刘宇岩就不用说了,他每天要跟我吵十次架。阿姨呢,肯定嫌我好吃懒做,嘴巴又挑,还影响她儿子高三备考。” “爷爷奶奶也不喜欢我,我跟其他的表哥表姐不一样,我从小是我妈妈带的,跟外公外婆比较亲,跟爷爷奶奶一年才见一次面,哪里一起待过这么长时间。他们心里肯定觉得我是个麻烦,是被我爸我妈丢过来坐牢的。” “很多事情,我其实心里明白的很,跟明镜儿似的,只是我懒得说,也懒得计较。” 他听她说完,还要不满的嗤一声,不禁脸上笑意更浓,反问她:“你怎么不问我?” 怎么不问我,喜不喜欢你。 “问你?”她又哼一声,“得了吧,我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更不要qiáng求一个跟我才认识几天的人了。而且我对你还那么没礼貌,跟你抢房间,处处跟你作对。” “我不计较那么多。” “那得亏你是你不计较,要计较起来,你早出岛了,还跟我窝囊窝囊住着,那不委屈自己嘛。” 她自我惯了,这种事情上,都替他想好了理由,让他无法辩驳。 于是谢平宁不说话了,望着阳台外漆黑的世界,不言不语。 曾贝又抬头看他,瞧见他的下巴,和他刚从唇上拿下来的香烟。 好想知道,烟是什么味道。 她向来忍不了心中怀存未知,望着他,问:“平叔,你那个,能让我抽一口吗?” 她指了指他手里的烟。 谢平宁俯身看她,略有些诧异,“这烟很呛,不怕坏嗓子?” “怕。”她点了点脑袋,眼睛看向他,眼眸迷濛,有层水雾覆在其上,“但我更怕我会哭,明天嗓子一样要坏掉。” 谢平宁没拦着她了,将手里的烟递给她,说:“这是最后半根,送你糟蹋嗓子。” 曾贝探身接过,琢磨好半天拿烟的手势,最后是拇指与食指夹住烟嘴,放在嘴里,小小吸了一口。 第一口,太烈太呛,她还是流眼泪了。 她咳许久,但谢平宁也没劝,因为她需要个发泄口,或许错误的半根烟能算得上。 第二口,她没那样笨拙了,却还是呛,又在咳。 过了会儿,她才平复住,眼泪流下来。 她埋着头,哑着声音,小声问:“平叔,你去超市里买过东西吗?” “超市里有时候会有那种买满100块,或者200块就能获得一份赠品的活动,你知道吧?” 他点头,等着她的下文,但她沉默好久,又抛出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曾贝吗?” “为什么?” 是因为贝壳莹白,像她仰脸时,对他笑,明眸皓齿,人会滢滢发光? 但不是——她公布正确答案: “因为我妈妈在生我以前,流过两次产,好不容易才怀上的我,还顺利生了下来。” “我爸爸觉得,我是上天‘赠’给他的,所以给我取名叫,曾贝。” “可我知道,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什么馈赠,我不过是他们残酷婚姻里,一件多余出来的附赠品而已。” …… 夜深沉寂,书桌上一角台灯向外辐she暖huáng光线,他在文档上落下署名,终于完成最后一点工作。 正想点烟放松一下神经时,他忽然想起那个缩在阳台角落的小小身影。 翻烟盒的手,收了回来,折返反而在桌上翻出一个记事簿。 他伏案,就着光线,在纸张上写: 你什么时候感到最快乐呢? 开始喜欢昆曲,得到第一条裙子,还是——成年的那个午后?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此段参考闽南网新闻稿改编而写。 赠 贝曾 曾贝 这个大家能懂吧? 第15章 15 次日“悟空”过境,抵押气旋卷往更南的地方,垦丁天气大晴。 而曾贝几乎是一夜未眠,原因三分是为大雨,一分为谢平宁送给她的半支烟,剩下的,全与她的父母相关。 她睁眼,外面天光还不算太亮,隔着白色纱幔看去,到眼里是一片稍显暗沉的蓝色。 楼下院子里有人在说话,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不难猜出,是一对老夫妇在叮嘱自己的儿子儿媳,台风才褪去,路上行车要千万小心。 “贝贝还睡呢?也不下来送送。”这是奶奶的声音。 接话的人是妈妈,她说:“刚去她房间看过了,人还睡着呢。想着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了,就没吵她了。” 爷爷又说:“好不容易你们来一回,她还要闹脾气,真是该管管了。” “不碍事,她就这个臭脾气,过几天就好了。” 爸爸续上:“是,我们家贝贝是个心最大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爸妈你们平时不用多劳神她,她爱什么恨什么,都任她。等开了学,把她扔学校里去了,她就知道要老实了。” 汽车引擎声动,有人帮忙打开院门,汽车开出去。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在耳边渐渐远去,然后,再听不见。 她翻了个身,背对窗户,脚尖从chuáng尾勾来薄毯,一把盖住头,终于抑制不住,压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眼睛累了,困意也跟着上来,索性囫囵睡去。 中午没人来请她下去吃午饭,大概是有人提醒,今日她心情不佳,上楼叫她也只会吃数碗闭门羹,因此都识趣没来打扰。 因此她一觉睡到下午,直到被斜照的日光,晒到luǒ露在毯子外的一截皮肤,热得她要醒来时,朦朦胧胧之中,才听见有钢琴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节奏慢得出奇,和声部分轻而又浅,温柔忧郁。曲目不是爷爷的挚爱《克罗地亚狂想曲》——这首她听他弹过多次,因而熟稔于心。 像肖邦,细听又觉得像舒曼,但她到底不了解古典乐,只是觉得耳熟。 她抬手抓起chuáng头的手机看了时间,02:24PM,觉得不能再睡下去了,便迷迷糊糊地起chuáng。 钢琴的声音愈发清晰,她也愈发疑惑。 弹琴的人,是爷爷么? 可现在是午睡的时间,如果是爷爷的话,太不合常理。 刘宇岩更不可能,他是典型的乐痴,估计肖邦、贝多芬都分不清。 那么是…… 从二楼走至一楼的路程,她消去惺忪睡意,不知不觉走到一楼的琴房门前。 撞见好一幕怦然心动,让她的呼吸跟随脚步,一同凝固在,午后细碎沁溢满帘幔的阳光里。 金色的、如粉尘般的夏日碎片,零乱散在钢琴后坐着的人他的半面身子上,被光笼罩着,人好若神祇。 他闭眼微微低头,肩头在双手跃于琴键上时,随之轻轻颤动。背光的一面满覆yīn影,因此他的脸部线条不再棱角分明,惟有脖颈,线条优美。 白衬衫,黑色西裤,和一头gān净利落的短发。 她瞬时想起什么,是在记忆的胶卷里翻找出一帧,十一岁那年,也是夏天: 她举着一支蓝莓味道的脆皮甜筒,走过曾家杭州老宅迂回而上的环形楼梯,空气里悠悠飘dàng而来的,也是这首曲子。 她扶着老宅的楼梯向上,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跟她一起,停在那座宅子的三楼,一处闷而又闷的椭圆形回廊。 价格不菲的老式斯坦威,放置在回廊中央,琴后坐着的,是一位着白衬衫的年轻人。 他发觉她出现时脚步带来的动静,罢手回眸,用疏远和带着困惑的目光,望住了她。 一次幽长的对视,他打量她,而她好奇他。 连手里的甜筒都忘记舔,有很黏的奶油,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先发现,出声提醒她:“当心!” 她愣愣地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提醒她手上融化了一团忽蓝忽白的雪糕沫。她没管,而是抬头,问他:“你是谁?” 他没立即回答,而是朝她走来。 十一岁,她好矮,而他已很高,还需撑着膝盖躬身跟她讲话,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白色手帕,递给她,说:“擦擦。” 她接过,将冰凉的绢丝手帕覆在弄脏的手背上,同时仰脸,眼神里满是防备地盯着他,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爷爷家里?” 他对上她小脸上一脸严肃和警惕,依然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哥哥叫谢平宁,是你爷爷的学生。” 后来,在垦丁,他来的第一天晚上,在阁楼房间门口,他说,大约在七八年前,他就已见过她。 而她太小,这段记忆早已模糊了,是此时此刻立在琴房门口,听他弹起这首七年前他便已弹过的曲子,她才想起来,原来他们真的很早就认识。 琴声戛然而止了,谢平宁转头,对上倚在门框边,午睡刚醒的她,却没作声。 隔一扇窗,听见屋外有脚踏车经过;阿姨在客厅,趿拉一双塑料质感的拖鞋摩擦实木地面,声音窸窣。还有好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大巴车按响的汽笛。 曾贝有些痴了,也不知是为何,她喃喃低语:“平叔,我见过你。” “嗯?”谢平宁没能立即会意她的话里藏着的记忆,有些不解。 “很久很久以前,在杭州,你也弹了这首曲子,对吗?” 谢平宁恍然,明白过来,她这是想起来了。 “是。”于是他点头,左手抚上琴键,和出刚刚的曲子里需要左手演奏的部分。 曾贝赤脚,步伐轻轻地走进琴房。 “那个时候,我就很想问你,” 地板被太阳晒过,是温热的,踩过时,好像脚下踏着的是冬天温泉边上的火石,让人心神柔软。 “你弹得是哪一首曲子。” 她在他的身边停驻,望住他细长且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指尖跃上跃下,穿梭于黑白之间,却是缓慢流畅又优雅无比的。 “可我那时候太小,怕生,便没敢问你,”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首曲子的名字吗?” 谢平宁笑,指下没停,直到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他才偏头,和她目光接上,问:“好听吗?” 曾贝点头。 “萨蒂的《luǒ体之舞》第一曲[注]。” 花一个晚上,曾贝从爷爷那里了解到,谢平宁五岁便开始学钢琴,七岁从师于她的爷爷,一直跟着学到十五岁,有近十年琴龄。 在钢琴演奏上,人人都说他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可塑,如若再有五年,大器将成,定能超越他的老师——老艺术家曾峤。 可惜,他入学那年没选音乐学校,而是进入一所普通高中,花费三年要跟几百万学子抢破头,去争那些有限的入学名额。 再到后来他出国深造,科研成果累累,回来就进入B大,直冠教授头衔。 从谢平宁身上,她认识到,人之所以能一直保持优秀,是因为保持优秀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譬如学琴十年,他认为再无超越之境,他就选择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再把这条路走到底、走到最光明。 再譬如,日日坚持晨跑。 大抵是受好胜心驱使,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该这般颓废下去。所以,明天一定要比谢平宁更早起——她也要去跑步! 热血之魂在她体内骤然萌发,然而还没等到这点星星之火燃成熊熊烈火,大家就相继赶来,前赴后继,给她泼冷水。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比芬姨还早些。 出门才跑了二十分钟,就累得不行,回来洗了个澡,便趴在沙发上背《长生殿》的戏词。 如此努力,自然有人捧场。 芬姨笑眼眯眯的,见着一个人,便跟他说:“贝贝今天出门跑步了呢,跑了二十多分钟,好厉害的。” 太过招摇也不好,很快就有第一桶冷水应声而来,是打着哈欠从二楼下来的刘冷水。 他在厨房倒了杯水出来,听自己老妈讲起曾贝跑步的事,便在曾贝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不住地用奇怪的眼光瞄她。 曾贝忍不住,从茶几上抓了一只油桃朝他扔过去,“你老看我gān嘛?不就去跑了个步,你至于吗?” 刘宇岩jīng准接住飞来的油桃,放嘴里咬掉一半,一边嚼着,声音含糊不清地回:“是不至于,但我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有点怪。” “我怎么怪了?”曾贝瞪他,伸手又要去茶几上抓武器来攻击他。 刘宇岩双手里都拿了东西,无力招架,只好先投降,“你不怪你不怪,行了吧,姑奶奶。” “哼。”曾贝不再理他,继续研究自己手里的戏本。 没多久,谢平宁晨跑结束,回到家,芬姨就忙不迭又跟他说了曾贝去跑步的事。 谢平宁闻言,没立刻上楼去换衣服,而是走到客厅,到她身边,向她确认:“你真去跑步了?” 曾贝眼睛盯着书,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怎么会突发奇想要去跑步?”他手里缠着耳机线,低头,跟她说话时,还一边梳理线打成结的地方。 曾贝不看他,有些不耐烦地回:“减肥,不行啊?” 谢平宁点点头,看了看她纤瘦的手臂,后说:“你又不胖,没必要减,而且——” 他顿了一下,“——如果你真的想减肥,那你至少得跑三十分钟,不然顶多算排了点汗。” 曾贝无话可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那可真是谢谢您嘞,她的第二桶——谢冷水。 作者有话要说: [注]萨蒂的《Gymnopedies 1》,我滴第二大白月光,chuī爆! 第16章 16 但仅仅两桶冷水怎么可能完全打消她一心求上的热血之心。 ……怎么说,都得五桶吧。 她反复酌量,觉得跑步实在有些耗费体力,加之她跑得太过突然,总会得来某些人的攻击。 于是,很快她转移了目标,决定拜芬姨为师,学好厨艺,要给大家做一份美食……呃,做一份食物。 正菜?还没到晚饭时间,做了也是白白冷掉,太làng费。 果汁?好像有点过分简单,因为纯是机器工作,没她太多高光时刻。 “要不学做甜品吧,像布丁啊,巧克力啊这些,制作起来都不算麻烦——或者曲奇也可以。”芬姨在旁提议。 曾贝听到关键字眼,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兴奋地说:“那就做曲奇!” huáng油,高、低筋面粉,玉米淀粉和奶粉,以及各种调味配料,被她装好盘,铺满一整张流理桌台。 阿姨拿来便利贴纸,在纸上帮忙写完曲奇制作的主要步骤之后,便被曾大厨赶出了厨房——因为这位新晋厨师壮志酬酬,势要独立完成曲奇大业。 下午有人来家里装无线网络,是从对面村的据点拉来一根网线,再连上路由器。此举能让落后封闭的老房子从工业时代,快步跃入新信息时代。 谢平宁和刘宇岩蹲在客厅的一角,看装网线的工人组装路由器。而爷爷坐在沙发上,被谢平宁分出注意力问到,怎么会想到给房子装WIFI。 爷爷捧着报纸,回答: “还是贝贝跟我说的呢,说你平时要跟学生联系,家里又没网,每周都要去镇上的网吧里回人邮件。” “我想着,反正孩子们都在,你也是要过了暑假才走,装上这个玩意儿,多少方便。” 刘宇岩插嘴,低声嘟囔:“曾贝会这么好心?” 说完,又自我解惑:“她肯定是想跟她那些朋友聊微信,然后故意把平叔你拉出来当借口。” 谢平宁没说话,回头看厨房,发现曾贝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而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正从花嘴里挤出初成型的曲奇,并将其陈列在烤盘上。 曲奇制作工程接近竣工,只差最后一步,烤箱里花上五十分钟高温历练。 她太心急,五十分钟简直是煎熬,在厨房里踱来踱去,晃得他人好不焦急。 芬姨看得头都晕了,劝她先去找些其他事做。 她闻言,才走出厨房,到客厅,找出一本《反抗者》来读。 盘腿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读加缪,实在是很令人犯困的。 她大约才看下去三行,人就困得不行,也不管姿势如何别扭,低着头就瞌睡起来。 无数次头差点扎进沙发底下,她终于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表情呆滞地缓了会儿,然后原地伸了个奇长的懒腰。 WiFi是这时候装好的。 网线工人从楼下下来,看看她,又看看一边的谢平宁跟刘宇岩,鼻子往前嗅了嗅,奇怪地问:“是不是有什么烧焦了啊?” 刘宇岩也跟着闻了闻空气,“好像是诶,难道是哪里起火了吗……” 曾贝懒腰伸到一半,被这话吓得从沙发上跳起,飞速往厨房跑去。 糟了——她的曲奇。 不,应该是,焦了,她的曲奇。 烤盘放在茶几上,边上凑过来五张脸,都用惊异的眼光,盯着眼前一盘huánghuáng黑黑的不知名物体。观察一会儿,五人又互相对视一眼,沉默许久,才齐刷刷抬头看向旁侧站着的,这些物体的发明者——曾贝女士。 刘宇岩艺高人胆大,先开口:“曾贝壳,你这……莫不是往烤箱里扔了颗手榴弹?” 曾贝木着脸,指着那些不明物体,脸不红心不跳地回:“成品图上就是这样的,你不吃就麻溜儿滚,爷爷奶奶还要吃呢。” “别,”刘宇岩忙阻拦住她要残害老人的想法,“爷爷奶奶是要活到一百岁的,曾女侠,你行行好,放过他们俩吧。” 爷爷奶奶在旁附和着,一边不住点头。 谢平宁拿了一块在手里,翻过来看底面,发现那一面已经完全焦了。 曾贝把希望寄托到他身上,殷切地望着他,声音第一回如此甜蜜,说:“平叔,你吃一块吧,真的很好吃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刘宇岩腹诽。 噢,他想起来了,白雪公主里面那个皇后就是这么哄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的。 谢平宁皱着眉,捏着黑色曲奇的手没动,脸上表情刚烈,目光扫过桌上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曾贝身上。 [注]刘宇岩击筑,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然而,下一秒,戏剧性地,那块曲奇就被谢平宁一下扔进了刘宇岩嘴里。 刘宇岩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嘴里多了一块苦涩的物件。但大家都看着他——尤其曾贝,期待的眼神实在让他不忍心吐出来。 他咬咬牙,最终还是把那东西嚼碎了,往肚子里咽。 除曾贝外,其余四人的目光均是可怜中带着赞赏的,仿佛他是刚舍身炸过碉堡的董存瑞。 他看向谢平宁,无言许久,忽而,他对谢平宁展露邪魅一笑,咬牙切齿道: “平叔,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说完,他快速从盘子里再拿起一块,将谢平宁压在地板上,趁其不备,将曲奇塞进了谢平宁口中。 ……谢平宁,gg。 两位以身试毒的勇士,吃过晚饭就避曾贝之不及,上楼之后,便再没出过门。 因为曾大发明家,从他们吃了那两块曲奇开始,就一直追着他俩问,味道如何。 还能如何? 当然是人间美味。 曾贝躺在chuáng上,看天顶的壁灯,落一截白色的光在她的指尖,让她看清血液染上皮肤,颜色是她很爱的淡粉。 人间美味——说起来,她自己还没尝过呢,说到底还是不敢。 她想起谢平宁咽下曲奇的那个表情,不禁扑哧笑出声。 老男人,竟然还有点可爱。 想完,她又面露惊恐,她在想什么?她疯了,谢平宁很可爱吗?明明一点也不!好吗?! 想着,她自己先起了一身jī皮疙瘩,踢了踢被子,脑袋埋进枕头里。 半夜里,忽然觉得很吵。她迷迷瞪瞪醒来,从窗外发现,一楼亮着大灯,光全泄进院子里。 她有些奇怪,隔着门,好像听见刘宇岩的叫唤声。 怎么了? 她穿鞋下去,到楼梯口,便看见刘宇岩蜷缩在沙发上,捂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痛苦。 爷爷奶奶也起来了,披了件外衣,蹲在沙发边,一个给刘宇岩揉摸肚子,一个站在电话机旁边,在给谁打电话。 曾贝有些害怕,走过去,问:“刘宇岩你怎么啦?” 他没回答。 曾贝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是真的疼,脸都发白了,嘴里还不停发出呜咽声。 奶奶给他揉着肚子,一边回她:“上半夜说肚子疼,本来以为只是闹肚子,没想到这么严重,疼到现在。这可怎么得了噢,今天除了吃饭,就只下午吃了那几块饼gān,可怎么反应这么大……” 奶奶是无心的话,到曾贝耳朵里,便成了责备。 但她掂得清轻重,这会儿没发作,只是退到了角落,再不说话了。 芬姨将谢平宁从楼上喊下来,要谢平宁开车,送刘宇岩去医院。 谢平宁先到沙发这边来看了看,皱着眉,神色有些严肃。 爷爷放下电话过来,问他:“会不会是食物中毒?” 谢平宁想了会儿,摇摇头,说:“应该不会,我跟他吃的东西差不多,没理由他不舒服,我还好好的。” 不过也不排除体质问题。 但这句,他没说出口,主要是留意到站在一边的曾贝一直没出声。他担心她会多想。 现下也顾不了太多,谢平宁跟芬姨齐力,将刘宇岩塞到汽车后座里面,一面又让芬姨上车,要让芬姨也一同跟去医院。因为刘宇岩还需要她来照顾。 然后,汽车发动,很快驶出野原。 翌日清晨,垦丁市医院打来电话,说不用担心,不是大毛病。只是突发的急性阑尾炎,需要动个小手术。 听是阑尾炎,两位老人这才将提了一夜的心放下。 曾贝在旁,也放了心。还好不是因为她。 下午,谢平宁回了,但只是上楼帮刘宇岩拿了些换洗衣物,然后匆匆又要往市里去。 爷爷奶奶也要跟着去,车刚好坐得下,谢平宁便没拦着,一边又问曾贝去不去。 曾贝没说话,静了会儿,才说:“不去。” 也不知她为什么别扭。 她在谷歌上查关于阑尾炎,发现并不是大病,只不过反应症状明显,叫旁人看起来吓人。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她一人,空dàngdàng的,叫人没由来的心慌。 她玩了会儿手机,索然无味,gān脆扔下,人走到院子里,发现花圃的水泥台下,趴着一条小狗。 huáng色的,中华田园犬,看它小只体型,判断出它大约只有三四个月大。 她蹲下去,摸了摸小狗的头,跟它对话道:“你是谁家的狗啊,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改编自《荆轲刺秦王》 第17章 17 真相大白——huáng色中华田园犬是谢平宁在回野原的路上捡的。 发现它时,谢平宁的车险些撞到它,幸亏他警觉,先一步发现路中央躺着一条小狗。 他下车检查发现它还很小,心生恻隐,便将它抱上车,带回了家。 她原本不知道这些,还是晚上爷爷奶奶回来时,爷爷跟她提起的。 他们三人在垦丁吃过晚饭才回来,到家时差不多九点。 想着她在家必不会开火,便给她打包了餐馆的饭菜。但车开一路,饭菜都已冷得差不多。 她打开两个塑料餐盒,用一次性筷子戳了戳其中一盒,黯淡颜色看着就让人没胃口的炒土豆丝,一脸不满地埋怨:“都冷掉了啊——” 奶奶奔波一天,人累极了,手撑着沙发扶手,一边闭眼小憩,一边轻声回她:“你自己拿去厨房热一下。” 曾贝闻言,失落的哦了声,但没动,而是回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谢平宁刚刚也没搭理她,才到家,就说要上楼去洗澡。 虽然知道他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做好几回司机,一定很累,但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受人冷落的难受。 她扒拉了两口餐盒里冷冰冰的饭菜,又放眼望了望院子,想着,捡来的小狗也还没吃呢。 如同嚼蜡般吃过晚饭,她心情越发差,想找件事发泄,却无人理她。 想来无味,便也上楼去睡了。 第二天起chuáng,餐桌上依旧是烤吐司片搭配草莓酱。 并且此次早餐只供应一回,错过,就只能吃餐盘里剩下的冷gān面包片。 很不幸,她起得比爷爷奶奶晚,顺理成章错过了品尝吐司片的最佳时期。 谢平宁起得比她还晚,第一次,缺席晨跑。 少了刘宇岩和芬姨的老房子,无聊又安静。 她咬着冷吐司的一角,走到院子里,发现小狗还在,忽然起了些意。 她立在原地想了想,突然就将吐司片给扔了,回身快步跑进别墅内,爷爷奶奶正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 “爷爷,”她声音不大,喊了声。 但爷爷没听见,还盯着电视。 “爷爷!”她不服地抬高了声音,由于客厅连着二楼,她声音忽地变大,立即传出很细微的回音,将两位老人吓了一跳。 爷爷忙回头,问她:“怎么了?” 她看着爷爷,沉默了会儿,后伸手指了指院子,说:“能不能把那只狗送走啊?” 爷爷一愣神,没明白,“这狗又怎么惹你啦?” “它让我不开心了,”曾贝撅起了嘴,“明明知道我最讨厌猫猫狗狗了,又臭又脏还掉毛,有些人偏偏要带到家里来,是故意跟我作对吗?” 奶奶在旁说:“原来是为这个——你倒是想得刁钻,它又不和你睡,也不要你去喂,怎么就碍你这么多啦?” “是了,你就不能多包容包容,怎么说,它也是条小生命啊。” 曾贝闹起脾气来,哪里会听道理,人走到院子里,一定要将小狗赶走。 “反正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把它赶走!这个家有我没它,有它没我!” 爷爷奶奶追出去,要拦住她。 奶奶先去拉她,说:“不好,贝贝,这狗是你平叔带回来的,你要放走它,你首先得跟你平叔讲吧。” 曾贝扭脸,“我凭什么跟他讲,这狗又不是他的!他怎么派头这么大啊,你们什么都顾及他,怎么不想想我呢,我还是你们的孙女呢!” 说着,她还哭起来。 爷爷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见她掉眼泪,气更大了,沉脸,说:“你跟小谢比什么?他到我们这里住这么长时间,对你对小宇哪里有过不好了?倒是你——没一件事让我省心!” 他这一说,牵扯出过往许多事。 “小谢是客人,你是主人,主客之道你心里半点没有,成天给家里丢脸,” “你爸妈来了,才见着面就闹脾气,人要走了,还躺chuáng上睡大觉——我们一家人,真是白疼你了!” 曾贝被他一番话训斥懵了,好半天,抽噎住,都没反应。 还是奶奶拍了拍她的背,示意让她先服软。 但她哪里肯低头,胸口气得起伏不平,嚷道:“我就是白眼láng,怎么了吧?你们要是嫌弃我,早该在我爸妈来的那一天说明了,让他们把我带走!何必要做那些表面功夫,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了就来拿话冷我!” 爷爷也气得胡话一大堆,直说:“那你走!反正这条狗不能走,你待不住了就赶紧……” “老峤!”奶奶喊住他,但已来不及。 曾贝瞪着他,眼泪流得很凶,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奶奶近前要去安抚她,被她甩开,抛下院里两人,朝院门冲了出去。 午餐时分,谢平宁发现四人又变三人,但他没问。因为早间发声在院里的争吵,他在三楼听着了。 草草吃过午饭,他煮了热牛奶,盛在小碗里,到院子去喂新来的小狗。 爷爷头疼,午饭还没消化完,人乏乏的,称累就睡下了。 奶奶走出来,看谢平宁蹲在huáng色小狗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小狗顺理着颈部的毛发,出声说:“原本她也不是有心的,只是想闹一闹让大家关注她,没想到老头子今天也是被气着了,着了她的道,坏话狠话说了一大堆,这才……” 谢平宁笑了笑,打断她,“我知道。” 忽然想起来的第一天,刘宇岩跟他说,曾贝是这里有名的女事茬,搭理一句,便能换来她十句的。 现在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了。 “她从小就被宠着,脾气古怪得很,不过有一点倒是好,不记仇,这会儿说了她,她下午自个儿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嗯。”谢平宁应了声,眼睛仍看着手下的一只小狗。 中华田园幼犬有很纯净的黑色眼珠,覆在眼睛之下的被毛很厚一层,尤其是年龄不大的时候,这层毛没掉太多,看上去便非常明显。 他无言了会儿,才开口说:“我想着,我在老师这里左不过待两个月,还捡只狗回来,真是——给你们添麻烦。” “哪里就是麻烦了,小谢你快别这么说,让你老师听了,可要生气了。”奶奶故作愠怒道。 谢平宁无声笑了,说:“它本来是走失了父母,才被我捡回来,现在想想,或许是真需要它自己去外边闯dàng闯dàng,才知道什么才是它的命。” 下午,他开车又去了趟市里,看望刚做完手术,jīng神头就恢复了一半的刘宇岩。顺便将狗送回了开始捡到它的地方。 在垦丁没待太久,回去时,途经好几家奶茶店。 他沉眸想了想,下车买了杯珍珠奶茶,才出市里,往野原去。 但没立即回家,而是绕着野原镇外,靠近曾家房子的几条乡间小道找了好久。 果不其然,让他在其中一条路上找到了曾贝。 他到时,曾贝正蹲在路旁,手里抓一块饼gān,掰成小碎块,喂她脚边的一条幼犬——正是他下午放走的那条田园犬。 她声音很轻,但带着哭腔,在跟小狗讲话,说的是:“你怎么比我还饿啊,让你慢点吃呢,你一下子就把我的晚饭都给吃光了。” 他听着,忍不住想笑,脚下慢慢在动,往她的位置走去。 幼犬的觉察力更敏感,发觉他过来,先警惕起来,退了一步。 曾贝没发觉,以为它是听懂了她的话,不肯再亲近她了,忙用手去将它拉回来。 谁知,小狗以为她是想伤它,伸出爪子就往曾贝胳膊上来了一下,很快伤及处变得红肿,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来。 谢平宁往赶过去,将手里的奶茶扔在一边,一面抓起她的胳膊来检查。 曾贝一怔,身体被他的突来到来,bī得微微后仰。 她一脸诧异,有些结巴问:“平叔……你怎么来了?” 谢平宁没回答,而是说:“走,上车去医院。” 但曾贝没动,反而挣开他抓住她小臂的手,脸上漾起很淡的笑容,摇摇头说:“我没事啦,用不着去医院。” 谢平宁看了看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事,现在已然缩在角落的狗一眼,又对上曾贝,严肃道:“不行,狂犬病可不是小事。” 曾贝看着他挤成川字的眉心,再度笑了。 她伸出手,弹了弹他的额头,“我打过狂犬疫苗啦。” “嗯?”额头残留她手指碰过的触感,令他一愣。 “大概两年前。”她说,“我妈妈送了我一只小博美,那时候我就接种过疫苗了。” 谢平宁没反应过来,听她继续说: “其实我很喜欢狗,真的,没有骗你。” “只是因为我妈送我的那只博美,被我养了才两个月不大,就得细小死掉了。那阵子我很难过,总觉得,是狗狗跟我属相不合,它才会死的。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碰狗了。” 谢平宁看她,她是微低着头的,皮肤很白,衬得唇色红而又粉。 在他在印象里,曾贝是那种如果说要哭,立即就可以流眼泪的女生。 此刻,却笑着,很好看。 忽而,她抬头,跟他对视,眼神很认真,问他:“平叔,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无理取闹啊?” 谢平宁移开视线,点头,脸上平静无波,回答她说:“是啊——” “曾贝你,真的,很无理取闹。” 曾贝听了,脸立即垮了,闷闷地,说:“我就知道,果然我很讨人厌就对了。” 谢平宁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让她把伤口稍微出理一下。 她还气着,别过脸,不肯接。 谢平宁笑,拉过来她的细长的手臂,低下头,用纸巾一点一点擦拭去点点血珠。动作太温柔,让曾贝不禁呆怔住了。 他声音低沉,在帮她处理伤口时,出声,语气里颇为无奈: “虽然你真的很无理取闹,但怎么办,你一点都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说完,抬头,跟她对视。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孔是茶色的。如果有光幸运落进来,会将这一颜色淡化,让看的人觉得,gān净又透明。 但多数时候,都是深邃的。因为他曾用来看过许多山川湖海、烟火人间。 此时,里面映着的却是她的倒影。 她的心莫名跳得很快,从没这么快过。 她想,她是不是就快要死了啊? 可《反抗者》她还没读完呢——还有刘宇岩,她还没跟他说,要他快快好起来,没有他的九点半综艺,真的无聊透顶。 ……还有,平叔,她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谢平宁不知道她一个人的头脑风bào如此jīng彩,偏头,想起自己还有礼物忘记赠给她。 于是,他手指指了指她身边放着的塑料袋,说:“给你的,道歉礼物。” “诶?”曾贝不懂他的意思,但手仍去拨开袋子,从里面找出一根吸管和一杯冻奶茶,“gān嘛要跟我道歉?” “因为我,”谢平宁起身,站了起来,看着不远处缩着的小狗,沉声说,“——差点误会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羡慕我女儿,竟然可以嫁给平叔这该死甜美的老男人www 第18章 18 几经波折,最后曾贝还是将小狗带回了家。并且还为它取了个画饼充饥的名字——叫奶茶。 返程路上,她烦了谢平宁一路,没完没了的,只想知道他到底误会她什么。 谢平宁不肯说明,含含糊糊敷衍着,等回了别墅,他下车,就往房子里面走。 曾贝抱着狗追上去,结果人还没走进去,脚步便停在了门口,因为刚好碰见正出来的爷爷。 她愣了一下,想起上午的事,心里竟然生出一阵怯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爷爷见她退后,伸手想拉住她,但手只抬起一半,又垂下去。他没敢看她,而是低头,重重叹了口气。 良久,曾贝才听见他说:“贝贝还在生爷爷的气呢。” 她低头不语,目光对上怀里奶茶递过来的无辜目光,心情奇怪。 不被人理解,她确实很生气。 可她今天出去想了一下午,终于想明白,似乎,他们不能理解她,也是因为,她从没跟他们坦露过心迹。 他们不懂,是因为她从不讲。 最终伤人伤己,也是情有可原。 而且,这件事,本来她也有错。只是她向来活得骄傲,没哪次肯乖乖服软认错。 想到此处,她的眼泪忽然掉下来,声音哽咽,摇头,终于出声:“我没生气。” 爷爷见曾贝还哭起来了,立即慌得不得了。一时无措,扭着脖子,头往后看,要搬奶奶过来当救兵。 奶奶在客厅接收到求助讯息,说到就到。她走过来,把狗从曾贝怀里,再换到爷爷怀里,一边又将曾贝拉到自己身边,捧住她的脸,将她挂在脸上的两行泪轻轻擦去了,嘴里哄着: “好,贝贝没生气,我们谁都没生气。乖啊,跟奶奶进去,宝贝在外边晒一下午了,肯定都晒疼了。” 曾贝止不住地抽噎,但难得听话,跟着她往沙发去。 谢平宁在厨房倒水,知道此时不宜靠近过去,便站着没动。 爷爷坐在曾贝身边的一个单人沙发椅上,身上抱着狗,再度叹气。 奶奶骂他:“都怪你,看你上午说的那是什么话,都把我们家贝贝给气哭了。” “都怪我,都怪我,我的好孙儿可别哭了,不然爷爷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爷爷也自责,曾贝今天消失一下午,他是躺着也急,站着也急,恨不得立即回到上午,将那些话都塞回自己肚子里,让一切都作没发生过。 可惜事已发生,无可挽回,他只能尽力,希望能稍微缓和局面。 曾贝坐在他身边,抽噎好半天。最后,听她吸了吸鼻子,磕磕巴巴说:“我真的没生气,你们不用哄我了。” 爷爷一怔,跟奶奶对视上,目光无助,是要奶奶出法子。 奶奶也不知曾贝这是什么路数,正惘然着,当事人自己开口了。 “不怪爷爷,是我太不懂事了,总惹你们不开心,我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了。” 曾贝抬头,对上爷爷的目光,良久,轻声道歉:“爷爷,对不起。” 爷爷没反应过来,还是奶奶先将曾贝揽过来,抱在怀里,柔声说:“嗨,一家人的这是讲的什么胡话,没好的生疏。” 她摸了摸曾贝的头发,继续说:“你没错,爷爷也没错,一家人聚在一起哪里有不拌嘴的时候呢?只要想得开,说得开,就没事。” 说完,她伸出食指,刮了刮曾贝的鼻子,说:“但你以后呢,再生气也不许乱跑,你看看,要不是你平叔在,谁找得到你?” 曾贝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谢平宁,想知道他的反应,却发现他正低头看手机,神情认真,似乎没在听这边说话。 爷爷静了会儿,往曾贝的位置靠过去,握住她双手,语气里半是愧疚,半是宠溺,“爷爷不好,脾气差,爷爷以后也改。” 曾贝低头,盯着他一双手,微微发呆。 爷爷还在说:“答应你的事也总没个准头,你不提,我也逃着不去管。” “今天一下午,我想了许多事。这才想起前些天你说要住阁楼,我还没应承你,其实早偷偷让人在小谢隔壁辟了间小房子,日子七七八八的过去,那间屋子也快成了。” “所以,爷爷想问你,还想不想上去住了?” 曾贝有些懵,抬头看看奶奶,奶奶正在看她,脸上带笑。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是—— 她可以住阁楼了? 想着,她又转过去看谢平宁。 这会儿他抬头了,跟她目光对上,嘴角弯了弯。 一时间,心里走过许多零碎片段。 想了会儿,她收回视线,看向爷爷,迟迟才点头说:“……想。” “那好,那明天就让人把东西都收拾进去!” 住阁楼心愿达成,但事情发展没她原本想的那么……顺其自然。 因为她差点忘记,阁楼还住了一位短租客人,谢平宁。 在阁楼的生活,该如何形容呢—— 尴尬? 当然有,并且这类尴尬还不少。 阁楼因为布局简单,所以只有走廊尽头设有卫生间。而她有时起夜,常常会撞见谢平宁洗澡出来,赤着上身,并非有意,向她展示上半身成年男人的完美肌理——皆因坚持锻炼,故而常年维持饱满状态。 但多数时候还都相安无事。 阁楼位置高,受垦丁天气限制,屋内常常需要透风。谢平宁住的房间,除带门的那面墙外,其余三面,都修了小窗。 因此在相隔两人房间的那面木墙上,还留有原来设计的一扇玻璃小窗。 考虑到男女同住难免不便,芬姨特地在小窗内外两侧都挂上深色布帘。 但显然,它的无用之处更多。 彼此拖鞋拖过地板的声音,他轻声咳嗽,她放在腿上的书翻动……都清晰可闻。 晚间她chuī头发,依然需要提前知会隔壁一声,不然就会变成扰民的噪音。 但这种事,多来往几回,就变成了,她每要chuī头发,就往窗玻璃上扣三声,他便会知道,接下来隔壁要传出什么声响了。 但多数不方便都是制造给她的。 譬如,他晚上看论文会看到很晚,笔记本屏幕的蓝色光,总还是能从黑暗里逃出一些,透过深蓝色窗帘,刚刚好,落在她的眼皮上。 于是,出门采购,回来时带回一副黑色眼罩。 再譬如,他深夜读文章,抑或写报告,总少不了手边要点一根烟。 最初他忘记她的存在,烟雾气息令她从睡梦中咳醒,后来他就学会,倚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点烟轻抿,让吐出的烟雾能随风散走。 再后来,他索性放弃了晚上抽烟的习惯。 但有几晚,曾贝没睡着,躺在chuáng上听见,他叩响打火机的声音。 啪嗒。 一声,两声。 但他不会用来点燃香烟,因为没闻到气味。推断大约他只是在看火光。 比邻而居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比起从前,不知为何,微妙了不少。 她见他,会脸红,目光闪躲,话也不如之前多了。 而谢平宁,态度依然是淡淡的,但能察觉出,他也有意疏远。 比如,他晨跑回来,会等她起chuáng下楼,并且在客厅坐下之后,才上楼洗澡换衣服。 再比如,她蹲在院子里逗奶茶玩时,他虽然爱狗,但绝不会贸然出来,和她一起。 一定要等到她累了,进房子休息,他才会走进院子,跟奶茶玩丢球捡球的游戏。 原本以为这种氛围会接续下去,蔓延一整个暑假,没想到,刘宇岩出院回家,化身万金油,又将他们的关系缓和不少。 关系彻底恢复是,八月初的某天,爷爷接到大陆打来的一通电话。 通话甫一结束,老人家便到客厅宣布:天降惊喜,敬请期待。 曾贝几乎不用猜,在他说出有惊喜的那一刻,她便撇了撇嘴,煞风景道:“什么惊喜,我看是惊吓吧。” 刘宇岩隐隐约约也猜到这份惊喜是什么,于是他压抑不住心情地,在客厅里不停雀跃。 独谢平宁不明不白,推了推曾贝,问她:“什么惊吓?” 曾贝唔了声,视线不离手里一本布宁短篇小说选,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我表姐,CC,肯定是她要来了。” 爷爷在对面对曾贝竖起了大拇指,感叹道:“不愧是贝贝,像我,真聪明!” 得到爷爷进一步确认的刘宇岩从沙发上跳起来,振臂欢呼:“真的是陈晨姐!耶!我终于又可以见到陈晨姐啦!” 曾贝递给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油与盐你至于吗?” “当然至于,你不知道我这个暑假忍了你多久,心里有多憋屈——想到可以见到陈晨姐了,哇,我就好开心啊!” 刘宇岩双手收在胸前,满脸都写着dàng漾,恨不得原地转个一百圈。 谢平宁还是不明白,侧头又来问曾贝:“你表姐来,他gān嘛这么兴奋?” 曾贝哼了声,很是不屑,“因为他——瘌_蛤_蟆想吃天鹅肉!” 作者有话要说: 刘宇岩的chūn天要到了 第19章 19 刘宇岩日思夜想的那块天鹅肉,大名陈晨,是曾贝姑妈的女儿,比她大两岁,现在是B大土木工程系一名大二生,夏天过去,就大三。 说到这人,就不得不提起,她跟曾贝之间,成年累月堆积起来的那些恩怨。 也算不上恩怨。 陈晨性格开朗,善于jiāo际,与谁都聊得来。而曾贝与之不同,性她情多变,表象是众人皆嫌的孤傲,其实只是桀骜不驯,还偏yīn郁。 所以,她们之间的二三纠葛,算不上恩怨,也谈不上矛盾,准确来说是由于性格不同,产生的一些分歧。 最开始是,小时候两人围坐在DVD机前,看芭比系列电影。 她更喜欢侧重情节起承转合的《真假公主》,而陈晨天生làng漫,最喜欢男爱女爱的《长发公主》。 为这个,两人一见面便要争,最后先妥协的是她们可怜的爸爸妈妈——选一集两人都爱的《胡桃夹子》,可算避免一次女生战争。 等到再长大一些,懵懵懂懂初中时期,陈晨变成张爱玲的死忠粉。而她,剑走偏锋,谁都不睬,偏偏喜欢上张恨水。 这下好了,又争。 天昏地暗,誓要辨出《金粉世家》和《倾城之恋》究竟谁更好,两位张先生千古长眠,都要被大不敬两名少女搬出来,在口舌间大战个三百回合。 高中,双双陷入香港男演员无尽魅力,却非要在吴彦祖和冯德伦之间,分出伯仲。曾贝差一点输,因为Daniel吴在10年就与其他女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但幸好后来舒淇出动,收下德伦,才让她和陈晨打成平局。 渐渐消停,是因为陈晨考上B大,为学业奔赴北京。而她小她两岁,高中学业仍未完成,故而留守杭州。 两人联系因此渐疏,麦芒针尖的局面这才消减不少。 谁知,这个假期,陈晨要到岛上给她作伴,来体验垦丁千鸟飞绝、万径人去的清俭生活。 而且是说到就到,消息递给爷爷的第三天下午,又来一通电话,说人已下高雄至垦丁的快车,要他们开车去市里接。 这个任务,自然落到了别墅惟一的专车司机——谢师傅身上。 “小谢啊,又要麻烦你,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啊。”爷爷跟谢师傅客套着。 谢平宁无所谓,摆摆手,说:“老师说的哪里的话,就一个来回的事儿。” 考虑到谢平宁并未见过陈晨,还要选一人随从辨认。 这个人会是谁呢? 刘宇岩率先跳出来,抢在曾贝身前,对谢平宁高高举手,嘴里喊嚷着:“选我,选我!平叔选我!” 这个时候倒积极得很。 曾贝不屑地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忽然走上前,将刘宇岩推开,换上自己,仰脸眼巴巴望着谢平宁,声音娇俏道:“平叔,带我去吧,我保证听话。” 说完,她还对着谢平宁眨了眨眼。 “你瞎凑什么热闹啊,这有你事吗?我跟平叔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他会选你?”刘宇岩在身后骂她,拽着她的胳膊往后。 被曾贝一记眼刀飞过,他吓得立即怂了,松手,但眼睛依然不怕死的与她对瞪。 “你跟平叔什么关系啊?凭什么他不选我,选你?”曾贝反问,一边朝刘宇岩跑过去,伸手就要拧他胳膊。 但被他闪身躲开,嘴上还回着:“我跟平叔可是拜过把子的铁哥们——是吧平叔?” 谢平宁觉得自己右眼皮跳得厉害,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敷衍点头。 刘宇岩有几分得意,心里估摸着人选已八九不离十了,双手jiāo叉置于胸前,下巴高高扬起。 “选吧,平叔,让某些人瞧瞧,什么叫真友谊不怕火炼。”他说着,还对曾贝摆出一副十足挑衅的表情。 然而,谢平宁认真思考一番的结果是——他闭上眼,不想目睹惨状的,跳过刘宇岩,指了他身后的曾贝。 刘宇岩愣了两秒,后大叫起来:“啊——平叔,不带你这样的,你见色忘友!” 他此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不知道曾贝听到他后面这句话,脸红了一半,低下头,再无先前的张狂了。 谢平宁也没意识到他话里的不对,耸了耸肩,很是无奈,“是你说的啊,真友谊不怕火炼。我以为,咱俩之间的关系,这点考验还是经得住的。” 刘宇岩还是不甘,抱着头走到一旁,又叫起来。 还是爷爷被他吵得耳朵要聋,无可奈何,只能放宽政策,道:“算了,你们仨一起去吧,挤挤应该能坐得下。” 刘宇岩是别墅的熟客,年年寒暑假要来两回,早把这里当第二个家,来往衣物都拣最舒适的穿。 况且在两位老人家和自己老妈面前,他无需在穿搭上下功夫——此点,明显没将曾贝放在眼里过,因为他权当她不存在。 因此,在他身上,时常会出现老头汗衫配牛仔乞丐裤,诸如此类的丑绝操作。 曾贝见怪不怪,因为在她看来,只要人长得丑,衣服再好看穿在身上也是白搭。 但谢平宁不同,款式简单,却总搭配出高级感。 比如现下,蓝灰横纹相间的基本款T恤衫,黑色直筒九分裤,以及脚下踩的一双蓝色帆布鞋。 显然,刘宇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因此他完全忘记谢平宁刚刚见色忘义的行为,不计前嫌,为了他的chūn天、他的天鹅肉,他要从谢平宁那儿借出一身正经行头。 谢平宁没拒绝,带他上楼,找出好几件纯色T恤,扔在chuáng上,让他换。 刘宇岩换着衣服,嘴里也闲不下来,还与谢平宁悠悠唠嗑:“平叔,我一直都很好奇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很久很久。” “你说。” 谢平宁等他换衣服的间隙,人靠在窗前,无聊点了支烟。 “像你这样的高富帅,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谢平宁点掉一截烟灰在塑料烟缸里,垂眸,“别人我不清楚,每个人喜欢的类型应该都不一样吧。” “是吗?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平宁被问住了,倒带记忆,努力想回忆起前几任女友留给自己的印象,却因为有些年月,都已模糊不堪。 直到回望的影像,在一张滢白的脸蛋上,轻轻按下暂停键。 烟燃至尽头,烫灼他的手,他回神,将烟在烟缸里摁灭。 倏尔抬头,他看向远处的蔚蓝天空,摇摇头说:“说不上来,我比较喜欢脸白一些的。” “脸白?你说皮肤啊?多白,像曾贝那样……哎,谁问你这个,我说性格,性格!”他qiáng调。 “那我不知道。”谢平宁装起傻来。 “这你怎么都不知道呢?平叔,我没想到,你在这方面,竟然还是个小白。” 刘宇岩换上一件镉浅绿T恤,走到反光的玻璃窗前照了照,自我感觉还行。 谢平宁回身,走过来,问他:“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给我个标准答案,让我参考下。” “我嘛——”刘宇岩卖关子,语句拖得老长,是等谢平宁接话。 谢平宁卖他面子,追问:“是不是曾贝那样的?” 刘宇岩听了,脸上立即现出百般嫌弃,“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刘宇岩想象这种可能下会发生的情况,愈发惊恐,“算了吧,想想我以后要是娶了她,或者她那样的女的,我们三天能打三十架,用不着五天就可以同归于尽共赴huáng泉了。” 嫌弃完,他脸上又露出徜徉表情,说:“我还是喜欢陈晨姐那样的,又知性又温柔。” 徜徉完,他又小声嘟囔一句:“再说了,曾贝那么凶,跟头母老虎似的,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这话被谢平宁听见,让他不由地摸了摸下巴。 凶吗? 他觉得还挺可爱的呢。 挑选完毕,到刘宇岩身上的是谢平宁的一件镉浅绿T,和深色工装裤。 心满意足下楼去,发现曾贝正蹲在门口系鞋带,背对着他们,未发觉他们下来。 刘宇岩收回停在曾贝身上的视线,转而凑到谢平宁身边,小声叮嘱:“平叔,刚刚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一定一定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他说着,指了指曾贝在的方向,继续说:“一定要烂在肚子里!明白吗,平叔?” “行。”谢平宁应下,走到客厅,在茶几上找到车钥匙,把在手里扔了扔,但脸上带着笑,是传染了曾贝的作恶因子,未完的后半句是,“看你表现。” “什么表现?”曾贝这才察觉两人下来,但谈话只听到一半,因此好奇跟过去问。 谢平宁指了指刘宇岩,说:“判断他等下是生是死的表现。” 被指到的刘宇岩颓丧了脸,跟在谢平宁和曾贝身后,慢慢往车库方向移动,暗地里想,怎么平叔的心最近越来越不向着他了呢? 这是为什么呢? 等上了车,他才跟谢平宁说,语气意味深长:“平叔,啧,我发觉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的平叔了。” 谢平宁好委屈,忍不住笑,回问:“我哪变了?” 曾贝在后座当谢平宁的援军,说:“平叔,你别搭理他,他就是嫉妒你长得比他帅。” “曾贝壳!你给老子闭嘴!” 曾贝做了个鬼脸,偏不听,气得刘宇岩直叫唤。 然而,她有些后知后觉,才注意到刘宇岩身上的衣服,颜色是相当挑肤色的浅绿。 她捂着嘴大笑起来,指着刘宇岩的袖子,嘲笑道:“喂,油与盐,你gān嘛穿这件啊,你现在看着好黑啊!” “……” 谢平宁也是这时才关注刘宇岩新换的衣服。 不知刘宇岩是被气的,还是太阳衬着,谢平宁只觉得他更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残忍一女的,我对不起刘宇岩! 刘帅,信我,下章……下章一定让你见到女神。 第20章 20 摈弃曾贝与陈晨的那点恩怨不谈,认真点评,陈晨足够被划进同龄女孩里边,最优秀的那一批中去。 内外基因良好,不仅拥有他人羡慕不来的jīng致外貌和魔鬼身材,而且学业上还小有成就,前十二年,一路玩玩闹闹,却依然上了B大。 然而成绩在陈晨身上,只能勉qiáng作为加分项,因为跟后天努力可以创造的优势比起来,她独具的个人魅力显然更为闪光。 比如,她从不会使人陷入尴尬。 爷爷奶奶无论何时见她,都是笑眼眯眯,对她的性格,也从来都是赞不绝口。 她也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因为她,善于为人保守秘密,并且从来不会在你失意时,跟你对着gān。 简而言之,除去在兴趣取舍上,两人有着截然不同的脑电波之外。就其余的各个方面而言,陈晨都算得上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如果,陈晨能不在两人差不多半年没见的时候,对她说:“贝贝,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她会很大方的,去掉那个“之一”。 曾贝抱着一杯青蛙撞奶,站在快线车站的站口,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见面第一句“你变黑了”的奚落,表示很无语。 阳光qiáng烈,颇具热带风情。 光零星透过她头顶的细镂草编大檐帽,变成小块光斑落在她的鼻梁、眼皮,以及脸颊上。撇去光的触感,她脸上还涂有冰凉质感的防晒rǔ。因此一时给她一种冷热jiāo错,冰火两重天的异样感觉。 而朝她跑来的客人陈晨,显然已将本次垦丁之行列入度假事项内,身上一袭酒红色吊带露背长裙,大裙摆随着慢跑的动作,被海风chuī得向后扬起。 来之前陈晨还认真画了眼线,勾勒一双凤眼撩人姿色,嘴上是并非人人都能尝试的勃艮第红色。 至于为什么选择这个颜色,曾贝凭借女人的敏锐观察力判断——应该是为了搭配裙子。 手上还提一只超大容量藤织手提袋,实际上是虚有其表,装不了多少东西。 见到曾贝,陈晨还欲过来赠送一个深情拥抱,被曾贝伸手先无情推开。 而曾贝短暂脱离魔爪,本以为这人会就此罢休,没想到她反而伸手,摘掉了曾贝头上戴的宽檐帽。 转而帽子被陈晨戴在自己头上,还自顾自地感慨说:“没想到垦丁居然这么晒。” 这话说完下一秒,她才注意到曾贝剪了短发,看着她,惊呼出声:“你剪头发啦?!” 曾贝趁她不备,将帽子给抢了回来,表情淡淡地回:“如你所见。” “想不到你肯舍得剪你那头长发。”陈晨满脸不可置信。 “想剪就剪咯。”曾贝语气轻巧,仿佛最开始为剪去的一头长发委屈不已的那人不是她。 陈晨从小跟她一块儿长大,太了解她,所以并不相信她对此能这般坦然,摇了摇头:“不可能吧,你那么臭美你那头长发,你会想剪?” 曾贝做了个爱信不信的表情,转移话题,问:“那两个男的呢?” “在后边帮我拿箱子呢。”她指了指站口,又看一眼她利落的短发,忽而笑了,说,“不过我发现,你很适合短发诶。” “真的吗?”曾贝在岛上难得听到一句夸奖,竟然还有些受宠若惊。 陈晨点头,“我骗你有意思啊?所以说,变化不一定都是坏事。” 曾贝摸了把自己的头发,脸上流露出惋惜,“其实我刚剪完那阵,心里好后悔的。” “心疼gān嘛还剪?”陈晨越发不懂她的逻辑。 曾贝一抬眼,从帽檐下,看见站口先后走出刘宇岩和谢平宁。 她咬了咬牙,恨恨道:“都怪刘宇岩这个讨厌鬼!” 刘宇岩只听到曾贝抱怨他的最后一句,不明所以,看向陈晨,询问事情经过。 陈晨点了点自己的头发,他明白过来,长长噢了一声,为自己辩解,说:“你还记仇呢,我不也剪了个光头吗?” 说完,带着行李箱在陈晨身边停下,等后面跟着的谢平宁走上楼梯。 谁知谢平宁上来,现出手上另外两只18寸硬皮行李箱。 “你东西真不少啊。”曾贝走到陈晨身后,一边感叹出声。 陈晨没看她,眼睛盯着正拉着箱子走来的谢平宁,微微扭着脖子,告诉身后的曾贝,“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你知道吧?” “嗯。” 曾贝应了声,看谢平宁走来时,一面将行李箱落在水泥路面上。 完后,他拍了拍手,问陈晨:“没别的了吧?” 陈晨笑着点头,语气里有几分抱歉:“不好意思啊,谢老师,还要麻烦你帮我提行李。” 谢平宁笑了笑,“用不着这么客气。” 刘宇岩在旁,有被人忽视的愤懑,小声嘀咕:“我也提了呢,怎么不感谢我。” 但陈晨没听见,只有曾贝,对他做出一个耻笑表情。 四人很快搬着三只箱子找到停车的位置,然后安放好行李,上车回家。 刘宇岩作为平叔正宫位置不保,第一次沦落要坐后座,和曾贝以及一只24寸行李箱相伴一路。 只因陈晨先发制人,在位置妥善分配之前,自行先打开副驾的位置,坐了进去。 陈晨性格外向,且善于与人jiāo际,一路上,跟谢平宁聊个没停。 准确来说,是她单方面跟谢平宁说个没完。谢平宁开车,不常分神,只是偶尔搭一两句腔。 但后座两人气氛显然不妙。 曾贝负手抱在胸前,嘴撅得老高,不说话,心里已暗暗将陈晨从自己的好友名单上移除。 而刘宇岩伸长了脖子头,夹在前座两人之间,努力想加入他们的话题。 然而,这两人谈的都是B大哪个院的老师更风趣,那间食堂风味更好这类话题,让刘宇岩压根无处入手。 因此他只能支着脑袋,脖子时而往左扭,时而又往右,如同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转头机器。 陈晨托着脸,挡光镜斜着,落一片yīn影在她脸上。 她侧头,说:“总觉得叫你谢老师有点怪怪的诶,曾贝他们都叫你什么啊?” 哼,谢老师,到底哪里奇怪了?就这人名堂最多。曾贝忿忿腹诽。 “平叔!”刘宇岩终于得到机会,迫不及待抢答,“我们都叫他平叔——是吧,平叔?” 谢平宁点头。 “噢,这样啊,那我以后也叫你平叔咯。”她都无需征得对方同意,自己先套好了近乎,同时还感慨,“没想到我居然有一天能跟B大的风云人物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人生真是充满了奇遇啊。” “平叔在你们学校很有名啊?”刘宇岩问。 “当然啦,我们B大最年轻的教授,一大把女生追的呢。” 谢平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头说:“没这么夸张。” 刘宇岩显然是不信的,伸着脑袋,接着问:“平叔,你平时上课,会有女学生问你要联系方式吗?” 陈晨替他回答了,“当然有,并且不少,对吧?” 谢平宁但笑不语,从车前镜里注意到,曾贝撇开脸,没什么表情,眼睛正看着窗外,似乎无心他们三人无聊的谈话。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又看向道路前方。 刘宇岩的八卦jīng神被激发出来,还在问:“那平叔你会给吗? “不给。”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挪动了一下,回答说,“太麻烦。” 刘宇岩似乎颇有同感,也不知这同感是哪里来的,露出一副苦恼表情,附和道:“也是,女生都好麻烦。” 不过——也有特例。 说完,他看向陈晨,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娇羞,低声问:“陈晨姐,我之前给你发过QQ消息,你为什么都没回啊?” “啊——”陈晨话头卡了一下,过了几秒,才说,“那个……QQ我不经常用的,我都用微信,所以可能是没看到。” 骗人。 曾贝在心里毫不留情面地戳穿陈晨蹩脚的借口,明明每次有事找她,陈晨都用的QQ。 但考虑到多少要照顾刘宇岩的少男心情,她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刘宇岩被蒙在鼓里,脸上还露出些误会终解的甜蜜,“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呢。” “……怎么会呢。”陈晨讪讪地笑了笑。 想逃离这个尴尬话题的迫切情绪促使她,扭头,对上一路没发过言的曾贝,问:“贝贝,你有听青峰的新歌吗?” “没。”曾贝冷淡地回答,她将车窗摇下来一道窄缝,任从田野间chuī来的风,拍在她的额头上,好清凉。 谢平宁这时再度借助车前镜打量后座的她,不过此时有了正当理由,不用瞥一眼就走,至少在她与陈晨jiāo流的这段时间,他可以正大光明停留。 曾贝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神色依旧淡漠。她在生气。 陈晨没注意到这点,兴奋安利:“你去听啊,超好听,真的。” 曾贝看她一眼,很是不屑,回说:“我又不喜欢他——广仲的歌好听多了。” “明明青峰唱得更好!” “广仲更好!” “青峰!” “广仲!” …… 行了,陈晨到垦丁的第一天,两人之间第N+1个分歧不负众望,顺利诞生。 作者有话要说: 青峰跟广仲都好听!! 原谅我两个不懂事的女儿,太幼稚,喜欢争这些东西。 我代她们给青峰和广仲的粉丝儿道歉!好的作品不存在比较。 第21章 21 晚餐菜品丰盛,煞费苦心的一桌江浙菜,故乡风味,只为欢迎远道而来的陈晨。 但曾贝一顿饭下来,吃得相当索然无味,因为众人的注意力完全偏移,都到了陈晨身上。 从大学生活、恋爱状态,到北京轶闻、风土人情,爷爷奶奶将能问的都问过一遍,这顿饭才算完。 而她,彻底陷入透明状态,早早就上阁楼洗澡,打算睡觉。 洗完澡,她换上黑色睡裙,手扶着头上用来擦gān发丝水珠的毛巾,正要回房间,就撞上上楼来的谢平宁。 轻轻且无声的一次照面,是两人对视过,就再无话的尴尬。 她躲开他,在狭窄的走廊,还是碰上他的肩膀,道了句:“不好意思。”很快回房。 到房内,她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将耳朵贴上相隔两人的木墙,听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锁,走入,然后脱下鞋子窸窣声,现在应该已光脚踩上地毯。 然后是,打开桌灯,坐下,翻开桌上一本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书。但她猜,应该与地质相关。 本还要探听更多,门口传来的敲门声,先打断她不礼貌的偷听行为。 敲门的人是陈晨,因为叩门声落,立即传来陈晨偏柔的嗓音,是在唤她:“贝贝,你出来帮我看一下,你房间的热水器我不会调了。” 陈晨住的是曾贝原来住的二楼的那间房。那间屋子自带浴室的热水设备之前被曾贝调整过,忘记设置回来,因此才被陈晨找上门,打扰她,继续窥听隔壁的翻书声。 她撇了撇嘴,扔下手里的毛巾,去开门。 陈晨就站在门外,头洗了一半,半gān半湿,脸上妆卸去了,看着不如白天明艳动人,还显得有些憔悴。 曾贝没跟她说话,绕开她下楼,去给她调热水器。 陈晨往她没关门的房间看一眼,又看了看隔壁紧锁的房门,很快也跟着下楼去了。 按几个按钮的小工程,曾贝下去没五分钟就搞定。却忽然没了上楼的念头,于是她转而坐在梳妆台前,摆弄陈晨铺满一整张桌子的口红。 她选出几只稀罕色号,在雪白的胳膊上一道一道试色。 浴室的门没关,半敞着,方便内外两姐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陈晨的说话声夹在哗哗的淋浴声里,她说:“其实岛上的生活也算不上很差啊,有刘宇岩天天陪你斗,还能跟着平叔学东西,多好的事。” 曾贝嗤一声,平叔,口改得倒是快。 手上拿一支丝绒质感奶茶色,颜色平常,国产品牌,吸引她的是,名字好听——莉莉安的一天。 她不急不缓地回应里间洗澡的人:“那你跟我换过来试试,就知道是不是好事了。” “我要是能换,我一定跟你换啦,这么轻松的日子,不比天天窝在家里画工图好?” 曾贝摇摇头,说:“你不懂的,你能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你没有切身体验过。” 她对垦丁的生活,目前还是处于高度嫌弃的状态。 如果有选择,她宁愿回去念高三,参加高考,也不愿意在这里坐牢。 这样想完,她又想到,如果回杭州,她跟平叔,似乎再无可能见到了…… 可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会在这个问题上想到平叔呢? 有意想得更深,但陈晨这时刚好洗完出来,打断她求索真相的脚步,走到她身边,从桌上找出一叶面膜。 撕包装袋的瞬间,她嘴里还说着:“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谢老师,真是有生之年。” 曾贝敏感起来,抬头看她,问:“他在你们学校,真有那么厉害?” “岂止。”陈晨将面膜贴在自己脸上,等薄薄一层完全与皮肤贴合了,她才再次开口,说,“我大一的时候,跟我室友去蹭过他一节课。都是工科专业,我本来以为自己多少能跟上他的思维,后来才发现,原来,人和人之间,是真的存在差异的。” “他这个人脑子真的转得很快,他们系估计也没几个能跟得上的。” 曾贝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他也是B大毕业的吗?” “本科不太清楚,有可能是B大吧,但我知道,他研究生是在斯坦福读的。” …… 他真的很厉害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她端一盘去gān净皮的台芒站在谢平宁房间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 里面传出一句:“进来吧,门没锁。” 她闻声,握住门把推开门,看见他坐在书桌前,转头正朝她望过来。 身上换上白T,头发还没gān,显然才洗过澡不久。 她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有些愣神,很快回过神来,低头看切成粒状的huáng色芒果,小声说出打扰他夜间阅读的原因: “芬姨让我给你送水果。”怕他又拿积食不利胃的理由推她出去,她补一句,“下午刚摘的,很新鲜。” 他没想太久,起身向她走来,接下她递来的果盘,说了声:“谢谢。” 她还有话想说,仰头,看他,几秒钟,都没想出要说什么。 还是谢平宁更主动,先问:“你今天下午不开心吗?” “嗯?”她眼睛微微张大,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忽然羞怯的原因是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更没想到,他会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 但她还是否认了,“……没。” 谢平宁依然看着她,目光沉沉的,没移开视线,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瞧出破绽。 好吧,他成功了。 曾贝有些挫败,妥协道:“好吧,是有一点。” “因为什么?” 她顿了一下,回望他,说:“因为你们聊的让我根本搭不上话。” 你们,指的是他跟陈晨。 而这句话,言简意赅解释,就是他们让她觉得自己存在感大幅度降低了。 可明明,是她先到这岛上的,也是她先认识的他。凭什么陈晨就能跟他聊得有来有往,毫不尴尬;她对上他,却总是相顾无言,连简单的jiāo谈都没办法做到。 她知道自己生的这气,毫无理由,所以,她对着陈晨发不起火,对着他,更加。 第一次如此无力,都是因为他。 而罪魁祸首还不知该死地笑了,眉眼还很温柔,被头顶罩下来一团暗huáng的灯光,勾画出高挺的鼻梁,薄唇唇线,以及他脸部一切线条分明的部位。 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气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还笑!”她不满地嘟起了嘴,背过身,不再看他。 他也没说话了。 到底曾贝无法忍受这样沉默,身体又折回来,对上他,语气冲冲地反问:“难道不是吗?你们都无视我。” 他还在笑,说话时,却敛了笑意,眼眸也一瞬间变得深沉,望住她,说:“如果我无视你,那我就不会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话至此,停了片刻,表情有些无奈,说:“曾贝,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很能误解别人的心。” 她有些气,顺着他的话,就出口:“我误解你的心了吗?” 他看着她脸的眼神不改,是上一秒,还满载星辉的深且邃。 看着她,语气还很铿锵,点点头,说: “是的,你误解了。” 误解了他什么呢? 似乎不是仅仅相关他无视她这一件事,他的语气背后,好像还藏着别的。 但那晚,她回房间,抱着被子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结果,索性中道放弃了。 隔天野原就下起大雨,势头之大,还刮倒田野间立着的两根水泥电线杆。但供电倒无碍,最关键是,电线杆上缠着的无线网络信号,就这样,在大雨中断了。 曾贝抱着一本《到灯塔去》,身体蜷成一小团,注意力不完全在拉姆齐教授一家的岛屿生活上,三心二意在想,陈晨是不是还有个名字一直没告诉大家。 陈晨只是她的临时用名,而登在户口页上的,她的真名,其实是——萧敬腾。 不然,怎么她一到,垦丁前十多天的大好晴天一下就转yīn,大雨一天到晚下个没完。 这下好了,女神陈晨变成彻头彻尾的雨神,闷恹恹地缩在沙发的一角,好无趣地给自己的手指甲涂上颜色好看的指甲油。 刘宇岩坐在曾贝的侧面,玩游戏机都不尽心,余光里悄悄观察陈晨摆弄十根手指。 谢平宁则坐在曾贝这页沙发的另外一端,也是看书。 一种叫做无聊的气味,悄悄潜入四人的客厅,首当其冲,让刘宇岩打起午后睡意起来的哈欠。 然而,还有人有更无聊的建议,那便是从餐厅走出的爷爷,他兴致勃勃向众人提议: “不如我们几个人来组织一个小比赛吧!” 起先大家还有些兴趣,听他讲解比赛规则,是类似藏字飞花令,回合制,轮次接上含字眼的词句。但答案不限格律,也不局于诗词,只要能想到,不论是哪部作品里的,都算通过。 而字眼选的应景,正是外面飘着的——雨。 担心大家缺乏积极性,奶奶在旁提议,设置单一奖项,即最后胜利者,可以获得心愿一枚。 曾贝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手撑着书脊,撇嘴道:“我不参加,多没劲啊。” “贝贝——”爷爷有意挽留这位主力军。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宇岩也附和道:“我也不玩,我都不知道几句,没意思。” “我要参加。”打破僵局的是,一直专心捣鼓指甲油的陈晨。 曾贝诧异看向她,脸上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哇,这么傻的游戏,你也要玩?” “你才傻呢。”陈晨回她,一边又看向奶奶,确认道:“外婆,什么愿望都可以对吗?” 刘宇岩第一个反应过来,忙推翻之前的偏见,举手说:“我要参加!”——只是为了他的PS2游戏机。 而曾贝还需人点醒,仍然没明白过来。 谢平宁将书扔给她,她错愕接住,不合时宜地发现,他读的是她几天前才翻完的《轻盈的呼吸》[注]。 随后,谢平宁说:“我也报名。” 很好,叛徒又多一名。 作者有话要说: [注]布宁《轻盈的呼吸》 第22章 22 饶是曾贝再如何想qiáng调自己与众不同,也没理由在这个无聊湿热的雨天午后,拒绝一次集体的消遣。 很快,她也选择了叛变,加入了自己五分钟前定义的傻人行列。 参赛选手除他们四人,还有爷爷奶奶。 芬姨受教育水平还停留在初中阶段,因此被分出来,当计分裁判。 飞花令顺序是按座位排列的,从刘宇岩开始,顺时针在曾贝这里结束,此为一轮。 刘宇岩乐争这个第一,因为如果他第一个作答,就可以争取到后面五人的答题时间,用来思考。 但第一句,他就苦想好久,差点逾时淘汰,最后还是念出一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爷爷最近在抄《道德经》,张口便是:“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有那么点哲学道理,不过窗外这雨,早已终了好几日了。老子也有说错的时候。 接着是奶奶,她读的作品不多,幸好昆旦出身,记得不少戏词,嗓音温温软软,送来一段《牡丹亭》,唱的是:“……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yīn雨梅天。” 然后是陈晨,她笑眼盈盈,人扶着沙发扶脊,慵懒斜倚,轻声念着:“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又是张爱玲——曾贝好不满,在旁插嘴:“陈小姐,你不要太喜欢她!” 陈晨睥她一眼,吐了舌头,“要你管!” 终于轮到谢平宁,曾贝埋下头,去看趴在自己脚边正偷闲的奶茶,假装没在注意,耳朵却竖起,等他说话。 他略微顿了顿,才说:“——冒着枪林弹雨。” 曾贝一愣。 刘宇岩有意见了,说:“这就没了?平叔,这不会是自己瞎编的吧?” 其他人也没听闻过这句,或许太过短促,太过平常,总显得黯淡。 然而,谢平宁看向曾贝,出声:“库珀的《飘泊者》,曾贝知道的。” 曾贝仰头,侧身对上他看来的视线,微微发怔。 是的,她知道。因为这句短诗才出现在她刚刚读的《到灯塔去》里,是伍尔芙在文中的一句引用。 但她心里情绪错杂,或许是他刚刚捧的一本布宁,而她不久前读过;又或许是他有意无意,总在与她勾勒千丝万缕联系。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一场神游,持续好久,还是奶奶把她唤回来,提醒她:“贝贝,你想好了没有啊?快到时间了噢。” “啊?”曾贝回神,看了看众人,发现数道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脸忽地有些烫。 她低下头去,伏腰,假装是去抚抻奶茶身上的毛发,以此掩去自己突如其来的羞赧,一边给出答案:“yīn霾天空,隐约雷鸣,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她说。 但低着头,没注意到,谢平宁视线不曾离开她。 比赛一轮一轮进行下去,第一个被淘汰的选手,毫无疑问,是每天只研究游戏,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刘宇岩。 然后是奶奶,再是陈晨。 曾贝平日读的那些杂书,没想到用武之地,竟然在此。也跟着爷爷和谢平宁转了一轮又一轮,最终在第十三轮的关卡处,没能想出,也受振出局。 留下爷爷和他的得意门生谢平宁,针锋对垒。 赛点在过去七轮的时间出现,并且握在谢平宁手上。 大家都在等他的下一句,以为他将成为冠军。 但他只是垂眸,放弃地举起了双手,摇摇头说:“想不起来了。” 冠军诞生,居然是爷爷,谁都没想到。 因为爷爷最是无欲无求,没想到还收获一张愿望券,因此想愿望都要把头想破。 吃过晚饭,老人家还在客厅跟陈晨刘宇岩商量心愿的事。 曾贝则彻底失去兴致,起身准备上楼。 大概今天想过太多事,都是与平叔有关,她离开座位时,还觉得疲惫,明明什么也没做。 谢平宁等她离开,半分钟自己也拿了水杯离开客厅,往楼梯去。 在二楼上三楼的拐角,他叫住了她。 曾贝回头,疑惑,从上往下看他,角度合适,楼梯的承接灯有光投she下,让他的眼睛比他手里水杯中盛着的清水还要剔透。 她不解,问:“gān嘛?” 谢平宁看着她,眼角有很淡的笑意,摇摇头说:“没什么。” “那你喊我,拿我寻开心呢。”她觉得他莫名其妙,嘟囔出声。 谢平宁没作答,慢慢走上来,跟她距离近到只差一级台阶,因为身高优势,他比她还高出一小截,需要她抬头仰视他。 距离太近了,呼吸都是乱的。 下午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又回来了,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只能低头,掩饰颊上两抹淡淡粉晕。 他的声音从她的头上的位置传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推断,或许是略带深沉的,因为他声音听起来好低。 他问:“你还读过《万叶集》?” 曾贝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下午客厅她答的那句“yīn霾天空”,出处是日本长短和歌的纳本《万叶集》。 但她实际上并未读过,因此她老实答:“没读过啊——不过我看过《言叶之庭》。” “什么?”谢平宁没听清楚。 “《言叶之庭》啊。” 他还是一副不明白的表情。 曾贝一笑,假装惊诧地反问:“平叔你居然不知道《言叶之庭》?” 谢平宁微微拧眉,在脑海里将这四个字搜索一遍,摇头说:“没听说过。” 曾贝抬头,看他,继续问:“新海诚你知道吗?《你的名字》?” 谢平宁第一次遇到如此多陌生词汇,眼神里略微透出茫然。 曾贝不放弃,又问:“宫崎骏你总知道吧?” 谢平宁松一口气,点点头,说了个嗯。 曾贝倒上了一阶楼梯,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她脸上还是笑着的,带着些小胜一局的得意。 她说:“那证明你还没有完全老,” “——因为我爸爸就不知道宫崎骏。” 谢平宁怔住,没曾想,她会讽他的年纪。 后一秒他笑出声,听见她屐鞋哒哒上楼,从阁楼传来一句: “晚安,平叔。” 第二天早晨,刘陈曾三位年轻人,还没跟周公约会足够,就被一楼传来的锣鼓声锵锵吵醒。 同时推开房门,三脸起chuáng气,十分不满地下楼查探情况,发现敲鼓的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爷爷。 原来老人家花一晚上,终于想出了一个心愿,着急火燎,一起chuáng就要宣告给众人听。 下着雨,谢平宁没去跑步,爷爷有事要宣布时,他正坐在餐厅,一边咬刚出炉的烤吐司片,一边读报。 爷爷很是激动,抱着鼓槌,喊:“大家都在,就听我说,我昨晚上把心愿想好了,希望在座诸位能帮助我实现!” 刘宇岩还没刷牙,揉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困困催促:“爷爷,您赶紧说吧,我还想上去睡个回笼觉。” 爷爷看三个小的,都是一脸困意,忙说:“那我宣布了啊——我的心愿就是:在别墅举办一台家庭七夕晚会!” 曾贝原本以为,雨天想出飞花令,已是爷爷无聊的极致体现,没想到,这后面还有更绝的。 家庭、七夕、晚会? 曾贝在楼梯口,捂嘴打了个哈欠,一摆手,说:“我先告退。” 陈晨这人最讲得体,再被人打扰,下楼也还是换了衣服。 她拉住要上楼的曾贝,劝道:“别呀,这可是爷爷的心愿,我们输了,就得帮他实现的。” “好吧。”曾贝妥协了,止住脚步。 “太好了。”爷爷大笑,“没有别人有意见吧?有想法的同志,现在快提,待会儿可就没有商量余地了啊。” 曾贝举手,问:“我能唱昆曲吗?” 爷爷受她提醒才想起,“对——贝贝不能唱昆曲。” “啊?为什么啊?” “咱们这个晚会也要评出优秀节目,你要是唱曲儿,那对其他参赛选手就太不公平了。”爷爷解释。 刘宇岩在一边附和,“是啊,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所以为了公平起见,我们的晚会不能出现独演节目。” 陈晨搭话:“就是说,必须是合作舞台呗。” “是的。” 曾贝扁了扁嘴,没发言了。 刘宇岩偷笑,还说着风凉话:“某人的优势没咯。” 曾贝瞪他一眼,视线回到餐厅,发现谢平宁并没看这边。 爷爷还在说:“那就这么决定了啊,下午举行分组仪式,大家现在可以好好商讨一下跟谁一组。” 曾贝的注意力却全倾注在谢平宁身上,她在想,他在看哪一则新闻呢?有没有在听爷爷讲话呢?还有……分组安排想不想——和她一组? 作者有话要说: 平叔:想! 第23章 23 留给他们商讨分组的时间不多——吃过早餐到午饭结束——这个枯燥的上午。 并且选择实在很有限,因为六人之中,已有一对固定组合——爷爷奶奶组合。 也就是说,剩下的,就是他们四人,选择搭配。 按概率学计算,他们搭配,一共将有三种组合。 刘宇岩早早预测到这一点,在组合结果落定之前,先将谢平宁拉到一边,掏起了心窝子。 “平叔,你老实说,我平时对你怎么样?” 谢平宁躺在院子里的沙滩椅上,正往外扔一只绿色_网球,让奶茶去捡回。 听见刘宇岩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不明所以,将鼻梁上架着的太阳眼镜推下来几分,打量眼前这位十八岁的少年。 “你说啊,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嘛。” 谢平宁收回视线,从奶茶嘴里接过球,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还不错。” “还不错?!”刘宇岩皱起脸,还张大了嘴,显然对这一评价不太满意。 谢平宁嗯了声,搞不明白他在抽什么风,非要这时候卖弄兄弟情谊,再发声时,语气里有些无奈:“那你要我怎么说?” 刘宇岩在他身边蹲下,扒拉着他的沙滩布艺椅,一面说:“平叔,虽然咱俩之间存着辈分,但是我从没拿你当叔叔看过!” “……” “真的,我一直拿你当亲大哥看的。” 谢平宁挑了挑眉,对这句话还是满意的,毕竟听起来,在他这话里,自己似乎还年轻不少。 “所以呢?你想gān什么?” 刘宇岩终于切入正题,脸上表情一下变得谄媚。他嘻嘻嘿嘿笑了半天,才说:“是这样的,平叔,我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谢平宁直觉准确,侧头看他,“晚会分组的事儿?” 刘宇岩笑,“嘿嘿,是的,平叔你脑子真好使,一猜就猜着了。” 被人chuī捧的谢平宁波澜不惊,因为他脑子还能更好使,立即说出刘宇岩最根本的目的—— “你想跟陈晨一组,所以想让我帮你,我说的没错吧。” “牛bī!”刘宇岩做了个服气的表情。 “那你想我怎么帮?” 刘宇岩凑近,又回头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曾贝靠近的异象,才放心说:“待会儿分组的时候,你跟爷爷说,你想跟曾贝一组,你年纪最大,说话分量又重,爷爷一定会答应的。” 谢平宁的注意力全被“年纪最大”这四个字吸引了过去,不由地眼皮跳了跳。 怎么办,他有点不想帮这人了。 “平叔,成不成就你一句话的事儿。”他起身,还拍了拍谢平宁的肩,一副“好兄弟真仗义”的表情,“平叔,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压在你这句话身上了啊。” “……” 这边,陈晨和曾贝正双双趴在客厅用同一台平板电脑刷购物网页,能让两人和谐使用同一台设备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女人的最爱——口红,在做商讨。 谢平宁摘了太阳镜,从院子里走进来,陈晨先注意到他,抬手,跟他打招呼:“嗨,平叔!” 曾贝闻声,也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谢平宁正好朝她看过来,又是三秒轻轻的对视,再避开,互生心事。 但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他,和他的polo条纹领的杏色T恤衫,以及下身搭配的一条青蓝色肥款牛仔裤。 谢平宁随口问了句:“你们在看什么?” “口红!”陈晨将平板界面亮给他看。 他点头,笑了笑,人往厨房去了。 曾贝望着他背影消失,好一会儿才回神。是陈晨拿肩膀撞她,她才扶着脸,有些尴尬地逃开陈晨疑惑的视线。 陈晨不折不挠,非要捉着她问:“你刚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 “没什么——我还是觉得这支606更好看。”她试图转移话题。 但陈晨已经无心口红,她跟曾贝认识太久,有些事情,即便自己的小表妹不愿意说,她也能在旁,窥探到一二分。 空气里传来丝丝糯香气息,是阿姨在厨房蒸糯米藕。 陈晨将平板扔到一旁,靠近曾贝的脸,神情八卦地问:“你是不是有情况啊?” 曾贝将她推远一些,答非所问,抱怨道:“你靠这么近gān嘛,热死了,而且我都闻到你脸上粉底液的味道了!” 陈晨啧啧两声,盯住她的侧脸,好半天才说:“你该不会是——喜欢平叔吧?” “怎么可能!”曾贝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惊叫出声。 嗓音大到将阿姨和谢平宁的注意力都从厨房引出来,到客厅问她们,出了什么事。 曾贝忙将头藏在沙发靠背后,闷声回了一句:“没事,我跟CC在聊头版八卦。” 阿姨看向陈晨,陈晨假笑地点点头,“是的。” 应完,她也埋下头去,小声斥责曾贝:“你要不要声音这么大,我耳朵都快聋了。” “谁要你说我!”曾贝横她。 陈晨第一次没继续跟她玩不具意义的抬杠游戏,自己先翻身到沙发另外一边,平板电脑抵着她的后腰。 她仰脸,看着二楼的棕色顶棚,长叹一口气,说:“其实吧,我觉得一个智商很高的人,一般都很难做到情商也高。” “比如?” “比如谢耳朵。” “……”曾贝翻了个白眼,“那是美剧好吧,生活跟电视剧又不一样。” “是的,的确不一样。”她肯定了她的发言,继续说道,“最近我发现,的确有人可以做到情商与智商双高的。” 曾贝没说话,下意识却想到一个人。 “你没想错,我说的就是他。”陈晨跟能读她的脑电波一般的,直言肯定。 曾贝撇了撇嘴,欲盖弥彰地回:“我又没想谁。” “得了吧,”陈晨一脸不相信,“就你?还想瞒过我,呵。” 曾贝不说话了,是不想做无谓的挣扎。 两人都无言了会儿,陈晨再度开口,打破沉默:“昨天那个比赛,明明他可以赢的,但是他最后还是认输了,为什么?” 因为他尊敬自己的老师,故而在任何方面,都对爷爷秉持敬畏之心。 曾贝在心里想,却没答出口。 “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还总是为你设身处地着想,在为人处世上,基本上找不到缺点。” 跟刘宇岩打赌,让刘宇岩也剪短头发——她自作多情认为,他是在为她出气。 她爸妈吵架那晚,他只字未提那段婚姻之间的腌曲,只是听她诉苦一夜。 那时跟他讨要一支烟,他也没煞风景拒绝,只是清楚,她太需要安慰。 “他这种人吧,用可怕这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太懂女孩子,如果他想撩一个女孩子,真的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一旦他要想对你好呢,就什么稀罕东西都能给你,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不仅可以对你如此,对其他人,也可以到这般境地。” 曾贝抿了抿唇,有些失落。 说白了,就是中央空调呗。 现在想想,陈晨才到几天,就能总结出关于谢平宁的这样那样一大堆,也逃不开,是近日受过他关照,有感而发。 果然,前一个月种种,是她想太多。 心情曲线逐渐走起了下坡路,曾贝有些郁闷,在沙发上,微微侧身,头枕着双手,问:“所以……你对平叔也有那个意思?” 终于,她跟陈晨的口味,跨越十八年,在经历无数次分歧争斗之后,要在平叔这儿重合了。 然而陈晨的注意力不在这儿,她笑了,说:“所以你承认咯,你喜欢他。” 曾贝不说话,只是躲开她的目光,以沉默作答,但也算是肯定。 “套你句话可真不容易。”她笑着,靠近,在曾贝耳边轻声问,“你喜欢他什么啊?” “你管我!”曾贝不想搭理她。 “长得帅?智商高?性格温柔,还是收入稳定,家里还有钱?” 曾贝又翻身回去,背对着她,彻底不言语了。 陈晨还在她身后笑,拍了拍她的肩头,手没离开,但还是被曾贝嫌弃的抖下去。 陈晨叫她:“贝贝,你要不要这样啊,太没劲了吧,这么不经逗。” 曾贝回她:“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喜欢他?!” 陈晨声音里夹着笑意,终于认真回答:“虽然他长得确实很帅,不过——他年纪太大了,太老了,我能接受年龄差最大限度是五岁。” 曾贝这才肯回头,惊喜道:“这么说,你对他没意思咯?” “嗯,没你有意思。” 得到陈晨否定回答,她第一次为两人大相径庭的兴趣取向感到身心如此顺畅。因此下定决心,不计前嫌,在心里承认了一秒钟,《倾城之恋》更好看。 然而,她的心才放下去一分钟不到,又再度被人提到嗓子眼——因为谢平宁突然出现在客厅,还喊她的名字: “曾贝,” 她吓一跳,起身,越过沙发看他,一脸惊愕。 他朝客厅走来,指了指楼上,说:“我有点事跟你说,你来一下。” 她没愣过神,看着他,表情呆滞,但眼睛眨了眨。 陈晨在旁笑得一脸揶揄,还要靠过来,在她耳边说:“加油贝贝,我看好你哦!”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女儿,妈妈也看好你~ 第24章 24 “所以——” “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一组?” 曾贝皱着眉,侧身靠着二楼环廊的扶栏,一脸不确信地看着面前的谢平宁,问:“为什么?” “成人之美。”他答,一边低头,下巴往下点了点,示意她看一楼客厅里,挨坐在一张沙发上,正一同低头看平板的陈晨和刘宇岩。 曾贝眉头还是皱着,盯着楼下两人看了会儿,忽而抬头,看向谢平宁,“好吧,我是没所谓啦。” 总之她和谁一组都行,最好是不要跟刘宇岩一组——但最好也是跟平叔一组。 这下终于如愿以偿。 但她没将这份欣喜表现出来,脸上仍假装带着“我是被迫的、我一点也不开心”的情绪,告别谢平宁,再度下楼去。 吃过午饭,爷爷把众人聚在一起,在客厅里,要定下晚会的分组名单。 陈晨和曾贝坐一张沙发,还在研究上午未落定的口红色号。 606还是602,分不出哪种红更好,如果可以,她真想两种都要。 刘宇岩一个人占一个位置,手里握着游戏机,在一边还时不时分神,要偷听隔壁两位女生的jiāo谈内容。 谢平宁处的稍远一些,在餐厅外,蹲在地毯上,逗奶茶玩。 曾贝余光里有他,不得不感慨,平叔真是彻头彻尾的爱狗人士。因为他一旦闲下来,必要将多出的时光花费在奶茶身上。 “好了,大家都商量好要跟谁一组了吗?现在把情况报给阿芬,让她登记一下。” 还登记,搞得这么正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操办chūn节联欢晚会。曾贝不由地在心里吐槽。 谢平宁在远处听见声音,欲先发制人,举起手,正要说话。 然而陈晨比他更快,直接开口喊:“爷爷,我想跟刘宇岩一组!” “!”被点到名的刘宇岩一惊,手上游戏机都被吓得掉在沙发上。 什么情况? 他看看神色如常的陈晨,又转头看看门口,显然也没反应过来的谢平宁。两人对视,有些发愣。 曾贝这时去看陈晨,正好对上陈晨对她做了个wink,又换上那副“我看好你哦”的表情——原来是为了她。 但爷爷的关注点还停留在前一分钟,谢平宁似乎有话想讲,便说:“晨晨先等等——小谢,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平宁怔了半秒,慢半拍说:“……呃,我想跟曾贝一组。” 爷爷看向曾贝,是在询问她的意见,看得曾贝尴尬地点了点头,只好说:“是,我跟平叔一组。” “看来上午的讨论还是有效果的。”爷爷一拍手,没想到这次竟然如此顺利,“那就这么定了,贝贝跟小谢一组,小宇跟晨晨一组。” 刘宇岩这时才恍然过来,自己竟然真和陈晨分到了一组,平日插科打诨的性子又浮现出来。 他笑了笑,对谢平宁挤眉弄眼,一边说:“平叔跟曾贝一组,那可是qiángqiáng联合啊——平叔,看不出来,你胜负欲还蛮qiáng的嘛。” 说完,他又一脸娇羞看向陈晨,手上做了个握拳的手势,说:“陈晨姐,看来我们要加油了哦。” 除去钢琴,曾贝也是借由这个机会才发现,原来谢平宁还会吉他。 刚巧别墅有一把,刘宇岩心血来cháo,骗芬姨花大价钱从美国买来,却只弹过两三次的Taylor214。 因为这个什么晚会,这件越洋货终于派上用场,不用再放在角落里堆灰。 晚上,她洗过澡,替阿姨送一盘水果到谢平宁房间,顺便要和他商议,晚会表演什么节目。 大方向是定了的,她唱歌,他伴奏,只是选唱哪一首,恐怕还存在诸多争议。 她走到谢平宁房间门口,一手拿着水果盛盘,一手拿着一份蓝色外壳文件夹,在敲门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嘴里还自言自语:“一定不能妥协!一定要让他听我的!” 自我洗脑一番之后,她才叩响门板。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谢平宁就站在门里侧,鼻梁上,还多一副银色金属框眼镜。 这次不用问,防蓝光的,她知道。 “谢谢。”他接过她手里的果盘,先说了声,一时替她双手减去不少负担。 曾贝抬眼看他,抿唇沉默许久,眼色往屋内使了使,语气冷冰冰地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谢平宁挑眉,放下撑着门板的手,然后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做了个绅士邀请礼,微微偏头,“请——” 曾贝哼了声,走进去。 视线不老实,四处乱瞄,只因她想从老男人的房间里挑出生活不洁的瑕疵,却苦寻无果。 这是她第一次进他的房间,原本以为,他至少会崩掉部分自律人设,没想到,此人表里如一,整洁自持到,连房间摆设都不放过。 窗帘是藏蓝色的,拉开,露出半页木窗。他没开空调,而是将窗户打开了,放风进来,也让她得以看见,置放在窗台的塑料烟缸。 ——大概他平时就靠着这个位置抽烟。 房间里的单人chuáng上,皱乱堆在chuáng一侧的灰色空调被,是这个房间,惟一的一点不整齐。 阁楼原本就无书橱,因此他的书都整整齐齐码在书桌上,并且像是有qiáng迫症般,都按页面规格从大到小排列。 书本前面,放着他的电脑和平板。电脑此时是关着的,平板界面亮着,在播放一部不知是何类型的片子。凭借画面里一片白雪皑皑可以判断出,影片里正是冬季。 她指了指平板主屏幕,回头问他:“你在看什么?” “《Frozen Planet》[注]。”他回。 美式英文,发音完善于在斯坦福度过的五年。简单两个单词,经他说出,意料之内的,冷矜好听。 她出神一两秒,手里捏到文件夹硬质表面,忙回神。 差点就忘了,此行的目的,于是她开口,又换回那种毫无商讨余地的qiáng调,说:“那个歌——不管你会不会弹,反正我只唱这首。” 说着,她将装着吉他谱的文件夹拍在书桌上。 谢平宁捞起文件夹,打开来看。A4纸上,五线吉他谱音符简洁,和弦也曾弹过,并不陌生。扫一眼,轻度熟悉后,他才注意到标题——《慢灵魂》,标题右下角写,作者:卢广仲。 他认为应当还有别的在等他,没想到她说完便安静了,因此有些不确信,问:“就这样?” 曾贝差点就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忽然想起,还有一事,便抬高声音,脸色绷得紧紧的,“还有!” 他看她,面带疑惑,等她下文。 然后,听见她说:“——你不许说难听!” 他还以为是什么,没忍住,笑出声,后才摆摆头,说:“不说。” 私心让她选择了广仲。还有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广仲的声音,等同于台南微风chuī过的夏天。 隔天,她又赖了次chuáng,起来时,已经快接近九点。 鹅毛huáng的白日光,穿透窗帘下一层白色纱帘,投she在窗前的深棕色地板上,像融化掉表面的72%可可含量的Godiva黑巧。 她在chuáng上,头压着枕头,没挪动位置地伸了个懒腰,又从chuáng头拔下手机,发现有条半小时前,谢平宁发来的微信消息。 “来我房间排练。” 六个字,让她困意全无,忙踢开被子起chuáng。 洗漱完毕,换上一袭宝蓝色改良女旦成衣,在全身镜前自照。 效果不佳,让她蹙上一对娥眉,第一次对昆衣产生质疑。全因穿上似乎略微古板,还显得死气沉沉。 于是又埋头在衣服山里,费力翻找,终于找出一件V领蓝白格纹连衣裙,此时是淡淡的蓝,束腰设计,极尽少女身材优势。 衣物搭配完毕,她还要下楼,到陈晨房间去蹭一支玫瑰色口红,点两点在掌侧,在颊上抹开,一物两用,当作腮红。 陈晨刚好洗漱出来,从镜子看她,还赞一句:“白皮就是好啊,连底妆都不用上。” 曾贝回头,眨眨眼,问她:“怎么样怎么样?” “完美。”陈晨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终于心满意足,步履缓缓来到谢平宁门口。 心情还有些忐忑,踯躅好久,才敲门,声音还故意柔三分,说:“平叔,我来了。” “进来吧,没锁门。” 她应声开门进去,谢平宁正坐在chuáng上,给吉他调试音色。 他目光只在她进来时,在她脸上停留两秒,然后就低头,继续调音,嘴上还说着:“以为你还要睡半小时才能醒。” 曾贝咂了咂嘴,闷闷不乐在书桌前坐下,回他:“我一小时前就醒了好吗。” 要不是为了他,她至于拖拉这么久? 最令人生气的是,她花一小时在妆容和打扮上的煞费苦心,他居然完全没注意到。 越想越生气,她说:“你练熟没有啊,别làng费我时间啊,我可没工夫在这里跟你耗。” 他点头,“差不多,这曲子不难。” 她看他一眼,他刚好也抬头看她,但只是一瞬,他先躲开了。 过了会儿,听见他声音沉沉说:“可以开始了。” 他说这曲子不难的时候,语气里真有些运筹帷幄的意味,然而才弹第一小节,他就错了两个音。第二小节更甚,直接弹错三个度。 她唱一两句,听到有错音就一味笑,还取笑他:“平叔,你说的这曲子不难的呢,怎么还弹错这么多。” 他不好意思地松开按住琴弦的右手,看向她依然在笑的脸,跟着笑了会儿,突然,目光定住了。 曾贝被他盯了一会儿,还以为是她口红沾到了牙齿上,忙别开脸,尴尬问:“你看我gān嘛?” 说完,她还摸了摸左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摇头,移开视线,转到吉他弦上,过了会儿,才说:“没。” “那你还那样看我。”曾贝小声嘀咕。 他没说话,她听见,客运压过院外的单向水泥路,车声辚辚。 等他再次看过来时,脸上笑容已然敛去了,目光却依然灼灼,沉声,对她说: “我只是觉得奇怪,你平时为什么不多笑一笑。” 说到这儿,他略有停顿,片刻,他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职业直球选手谢平宁 [注]BBC纪录片《冰冻星球》 第25章 25 曾贝自诩为不是太适合笑的女孩子。 这种荒谬的自我定位起源于她十岁时被邻居家的小孩,取笑与大多数人不同两颗突兀的虎牙,尤其笑起来时。 因此她很少笑。 严肃时,自然有带着冷气的美感,但总而言之还是不亲人,叫人生不起喜欢。 可他却说,她笑起来很好看。 隔壁他的房间,传来《慢灵魂》节奏轻松舒缓的吉他伴奏,他还在苦练。 而她,搬出洗手间的借口,逃离现场,只为掩盖自己的少女心事。 仰面躺在单人chuáng上,她焦躁地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两只手被她压在腹下。 她以别扭的姿势抓起脱离被芯的被套,闷闷地隔着枕头无声地大叫一声。 陈晨说得没错,他不是不懂女孩。 他只是没尽心。 不敢往深处想,因为想太深,最终真相,只会伤到自己。 因此她只能装傻,只肯去舔这颗药丸的甜蜜外衣,忽视他的内心真正是,苦涩不能再苦,甚至还带酸味。 下午,平叔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有意逃避,没再发消息,让她过去排练。而是一个人缩在琴房,时而练他们节目的吉他谱,时而又打开钢琴琴盖,在黑白琴键上熟悉爷爷奶奶要表演的曲目伴奏。 陈晨吃过午餐,就躺在沙发里看一部最新韩剧。能让陈晨一集一集点播下去,没完没了的是,剧情明快轻松,才到四集,男女主角便频频发糖。 刘宇岩则在旁边,咬着手指,心无旁骛地研究晚会的节目单。 曾贝在琴房门口偷听了会儿里边传出的钢琴声,不一会儿离开来到客厅,觉得奇怪,问陈晨:“你跟油盐不用排练的吗?” “排练什么?”陈晨视线黏在手机屏幕上,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生怕错过关键剧情,“我们的节目就是我跳舞,他负责放歌。” 陈晨四岁开始学芭蕾,后来又涉猎爵士、hiphop多个舞种,轻松一支晚会舞蹈自然不在话下。 曾贝皱眉,看一眼旁边还有些得意的刘宇岩,又听见琴房传来的音乐声,小声道:“就知道吃软饭。” 刘宇岩没听见曾贝对他的恶意诽谤,手指划过节目单上,歌曲节目《慢灵魂》那一行,最尾标注:柠檬贝壳队。 是的,没错,这台大型晚会,每个组还得起一个组名。 举个例子,她跟谢平宁,毫无新意,俗套地嵌入每人名字里一个字,曰——柠檬贝壳。 好吧,听上去确实有那么点傻。 但是,这话要是刘宇岩说出来,她就不乐意了。但他偏偏要说:“柠檬……贝壳队,我去,这什么名字啊,好土。” 曾贝抬脚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肚,翻了个白眼,“好像你们的不土。” 陈晨宇宙最美对不队……简直傻bī。 然而,土的下限是无止境的。比如爷爷奶奶,清新脱俗,不落窠臼——夕阳红队。 吐槽完队名,刘宇岩又到琴房找他的大哥去了,因为这人心里一直装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那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主音吉他手。因此迈出第一步,跟谢平宁学习,怎么在吉他上按出哆音。 客厅剩下她和陈晨,同陈晨挤偎在一起,看了一集韩剧,好无聊,她抬手关了陈晨的手机,要拉着她谈心。 陈晨脸上是被人打扰兴致的不满,刚要说她,被她一声长叹,轻轻打断。 “叹什么气?”陈晨将手机扔在茶几上,揉了揉眼睛,“你知不知道叹气容易长白头发。” 曾贝毫不在意,又叹一声,“那就长吧,刚好我想搞个全白的头发,这下不用花功夫去染了。” 陈晨嘁了声,对她的少女伤感不以为意,甚至有些鄙夷。 两人无言安静了会儿,曾贝开口问:“CC,你说,平叔会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孩啊?” “女孩?”陈晨纠正她话里的错误,“你应该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曾贝看她,“什么意思?” 陈晨耸肩,“就那个意思呗,平叔多大年纪了,你也不想想,怎么还会喜欢你这种小女孩?” 曾贝淡淡失望,喃喃道:“所以就是说,他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咯。” 那他为什么说她笑起来好看。 渣男! 在心里骂完,她又想给自己争取一下,不死心的说:“可也说不定啊,说不定他就是不喜欢太成熟的,而是刚刚好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呢。” 陈晨往她的执迷不悟上,泼起了冷水,反驳她说:“你这种学生妹?算了吧,B大追他的学生妹一抓一大把,不见得就能看上你。” “学生妹也分好多种类型的好吧。”冷水攻击,也杀不死她,她依然苦苦挣扎。 “你以为B大没有你这款的?啧啧啧,你太小看大学的海纳百川了。他教书教这么多年,说不定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学生妹。” 这话说的,曾贝真想掐死她。 是谁昨天还说,看好她的。 果然,女人的脸,六月的天,翻的太快。 本不想再跟她聊下去,起身要上楼,她才从沙发上坐起,刚给了她一棍子的陈晨,又给她分起了甜枣。 “不过,理想型这种东西,向来没个准头的,外婆还说最讨厌故作矜持的钢琴家呢,最后还不是,嫁给了外公,还丢下杭州一大家子人,跑到了这座小岛上,可见——” 说着,她也跟着坐起来,下巴搁在曾贝肩膀上,上扬着眼角,舌尖抵着上齿,轻声在她耳边说:“——Nothing is impossible.” 为了实践给陈晨看,万事皆有可能,曾贝开始了新一轮不动声色渗透式接近平叔的攻坚战。 傍晚时分,谢平宁吃过晚饭,在门口换鞋,正打算出门遛狗的时候,下视的视野范围里,突然落入了一双红色缎带凉鞋。 他弯着腰,抬头去看鞋子的主人,正是一下午没见的曾贝。 她眼神有些飘忽,并不敢看他,两片嘴唇动了动,问:“你要去遛狗吗?” 他嗯了声,有些奇怪,顺着这话往下说,便是:“你去吗?” 她立即脱口而去:“去!” 回答得太快,让谢平宁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她又在心里盘算他什么。但他没表现出来,将鞋带系好了,一面在鞋柜上取走狗绳。 遛狗的路线早已固定,从院门出发,沿着一条水泥道,往野原镇的方向走,一来一回,花费大约一个小时。 很久以前,她看过一档深夜纪录片,主题关于台湾山川,里面提到垦丁时,除了浓墨重彩必要讲到的大片蓝色海洋之外,影片里还摄下了,从鹅銮鼻公园,朝南海望去的,一片没有yīn翳的huáng昏。 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垦丁的huáng昏,不论站在哪个位置看,都是美至慑人心魂的。 云层顺着圆弧天空,勾卷着铺开,一路延伸至天际。 神女途经此地上空,刮下淡淡一层红色胭脂,任粉末落在白色的大朵云上,渲色浸染,变成嫣红色。 此时的太阳照在人脸上,却是很黯淡的,但还算有点用——帮人刻画yīn影,立体五官。 但身边的谢平宁,五官深刻,已不能再立体。再多一分,就显得过分了。 还好他无意低头,专注奶茶一路走走停停的行踪,躲掉不少落日青睐。 落日躲开了,却躲不开外来几位年轻女游客灼热目光,还要聚在一起讨论此番偶遇对象,外貌出众,实是艳遇。 曾贝冷冷扫那几人一眼,听口音,猜出她们身份——来自隔壁的香港。 她拉他走出一段,才跟他讲话,“平叔,你刚刚听见她们说话了吗?” 她们说话声音并不小,谢平宁无心去留意,但依然听见了,于是他点头,“嗯,听着像是香港人。” “那你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吗?” 谢平宁歪头,看着她,“说什么?”他并不懂粤语。 曾贝回头看了看,发现已将那群女人甩开很远,才敢说:“她们刚刚在说——快看那边有个好靓的靓仔!” 她语气模仿那几人,很是夸张。 谢平宁还没搞懂情况,困惑看她。 她无奈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语气平平道:“——说的就是你,靓仔谢。” 他哦了声,恍然,“是夸我帅吗?” “……你说呢?”曾贝无语反问他。 谢平宁轻轻笑了声,后问她:“你听得懂粤语?” 她点头,用粤语回他:“系呀。” 回答完,不等他问,她先解释说:“我小时候,跟我妈住在佛山——她那时候在那边工作,住了七八年吧,初中才回来,所以听得懂啦。” 他了然,点了点头。 台湾在九十年代,就位居亚洲四小龙,可见当时城市经济繁华。但后来怎么也没前进,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停在了那十年。因此她初到高雄,第一印象便是意想不到的陈旧和冷清。 但还有第二印象,则是垦丁带给她的gān净和安宁。 比如此时深吸一口气,到肺间的,是空气里传来田野间农作物的味道,一种淡薄的清香。 她忽然心情很好,大概环境使然,让她从谢平宁身边快步走到他前面,两人都停下脚步。 她闭眼,微微仰头。huáng昏下淡huáng色的晚风轻轻chuī起她的裙摆,和她近来看着,顺眼不少的短发。 谢平宁注视着她,一时有些怔。 “平叔,”忽然,她喊他,“你知道那部电视剧吗?彭于晏和阮经天演的那部。” 他望着她,摇头。 她回看过来,是望入他双眼的,还要偏头一笑,张开双手,高声喊:“我在垦丁天气晴——” 垦丁八月,大晴。 而他,在这个短暂的冰凉夏夜前兆期,动了一份27度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07年的台剧、彭于晏的黑历史、检测年龄的法宝 就是这部《我在垦丁天气晴》 第26章 26 只有三套节目的七夕晚会,是一时兴起的产物,形式简单,却备受尊重。 比如,客厅沙发被推开很远,留出足够大的空间,只为给表演者提供更大舞台。 厅灯只亮光线最弱的副灯圈,制造气氛。而茶几上,有人放了一盏蓝色鳞片球灯,通上电,就是灯碎光靡,蓝波流转。 还要在厅外架一只三脚架,顶上摄影单反,录制留念。 再比如,表演嘉宾,皆盛装出席。连爷爷都换上除正式场合外,其余时间从不舍得离开衣橱的深蓝色哔叽西装。 出来时,他还挽着一位着一袭紫色改良旗袍的江南女士——奶奶。两人齐步走出,似是跨越时空望见,民国时期的老派舞会上,出席的一对璧人。 阿姨除了帮忙录影,还要担任主持人角色,长段开场白之后,串出了第一对表演组合——“陈晨宇宙第一最美对不队”,表演内容是,一段K-POP风的女团舞蹈。 如它的队名一般,节目的重点在陈晨。而刘宇岩,负责吃软饭,和在连接小型蓝牙音响的电脑上,按下背景音乐的播放键。 曾贝看了会儿陈晨,觉得电子鼓点声实在吵闹,忙转移注意力,在昏暗的光线下打量坐在角落里的谢平宁。 他坐的单人沙发,手托着半面脸颊,微微侧头,正在欣赏陈晨的舞蹈。 蓝色的光斑,随着球灯的不断旋转,在他脸上变换着位置。落在因他解开一颗衬衣扣子,而露出的小片脖颈肌肤上的点点深蓝,是掬在手心里,一滴淡薄的海水,抑或用剪刀裁下的一小块夜空。 他唇角微微上弯,眼睛放松状态,酣酣眯着,看陈晨时,视线几乎不曾转移。 她心里有种想法,是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去提起的,但碰上感情,又不得不直面的—— 平叔他,是不是……也喜欢陈晨? 毕竟陈晨真的很有魅力。 曾贝去看陈晨,在陈晨扭动腰肢的一刻,发觉她撩起长发,收着下颌递来的一眼,极具魅惑力。 或许,真如陈晨说的,谢平宁喜欢的是成熟诱惑如她那般,而不是素雅无趣如自己。 想到这儿,忽然有些失落,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自己光滑的手指甲。 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等她反应,那人靠近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快轮到我们了,别紧张。” 她猛地一偏头,谢平宁的脸正置于自己肩上,她看去,鼻尖与他距离不过三厘米。 客厅如此吵,她却听见他的轻声呼吸,还有她自己提着一颗心,死灰复燃的雀跃。 她忙别开脸,小声辩了句:“我才不紧张。” 音乐声终于停下,阿姨上台念准备好的串词,欢迎下一组——柠檬贝壳登场。 两张长脚椅已就位,谢平宁抱着吉他先坐上去,后曾贝才扭扭捏捏跟上。 两个座位靠得很近,谢平宁在她身侧,低声问她,准备好了吗。 她点头,于是听见他手指扣响琴盒,稳定节奏,嘴里念着英文数字,领她切入旋律点。 歌词里是,晚霞、蒲公英和小镇街头。 她跟上节拍,逐字吟唱,一边开始回想,垦丁的夏天,其实她碰到好多场雨,但此时回忆起来,却都是晴天。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他萌生的情愫。 是白色沙滩上,他浅笑看来,递给她的,一支冰凉的柠檬水瓶子。 还是被他衔在嘴里的半根烟,赠给她的一次间接接吻。 或者更早,是他在问,会不会《思凡》。 …… 她唱着,突然顿住没声音了。 谢平宁奇怪,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疑惑看她。 她无措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平叔……我忘词了。” 谢平宁怔了怔,忽而笑了,片刻后,他无声对她说了句:“没事。” 然后他低头,流畅清新的吉他音再度从他手指下传来。他开口,接上她忘记的歌词,替她唱了下去。 声音轻缓低沉,抬眼看她,有片宁静的海落在他的眼眸里,无尽温柔。 她的心脏有一刻是被他看来的这瞬间,攥住的。 她终于明白,他是什么了。 他是遥不可及,也是唾手可得,是光明,也是黑暗。 是一切正与反的集合,是禁忌,是这个残缺的夏天,替她添上的最后一块拼图。 谁能料到,她十九岁这年,收到的一份残缺的台南之夏,是因为他出现,所以才完整了。 四分钟演唱结束,曾贝的心仍在狂跳,下场时,甚至险些绊倒自己。幸好谢平宁在后拉她一把,将她扶住,才幸免于难。 她不敢再跟他靠得太近,忙挣脱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一面往陈晨的方向走。 甩开他毫不废力气,因为他也走了反方向——往钢琴的方向去。因为紧接着,他就要给爷爷奶奶的表演做钢琴伴奏。 曾贝在沙发上甫一坐下,陈晨便靠近过来,在她耳边气息很轻地说:“贝贝你知不知道,平叔看你的时候,眼神好温柔。” 曾贝闻言转脸,与她调侃目光对上,短暂错愕。 她化解尴尬地咳了咳,压声问她:“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陈晨避开,空出足够的位置给曾贝,“或许你还可以深入挖掘挖掘。” 没时间给她深入挖掘,爷爷奶奶的节目开始了。 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歌,听节奏和音符搭配,隐约察觉这歌大约已有了年岁。 主唱是奶奶,爷爷负责男声部分的和声。 刘宇岩拿两柄沙锤,在句与句之间轻轻摇动,也是乐器伴奏的一种。 还有钢琴,是平叔弹的,每一小节都处理的慢而舒缓。 而歌词里唱的是: /你可曾听说有个巴厘岛/就在那印度尼西亚/那岛上风景美丽如图画/谁都会深深爱上它/ 陈晨撑着下巴,神色陶醉地听着奶奶的歌声,因为是仰脸的姿势,眼睛在灯光下,看着很亮。 刘宇岩的价值居然在其他组合里才得以体现,他一只手摇沙锤,马不停蹄,还要分一只手出来拍一面皮鼓。 爷爷的和声轻而又轻,声音里夹着的是对奶奶的欣赏和爱意,一如许多年前,在一场社团舞会上,他遇见年仅十六岁的她。 裙袂擦过男男女女声色犬马,她如一只粉色蝴蝶,扑棱出现在他眼前。后面是不顾世俗,跋山涉水,来到国境之南,要在这里长相厮守,度过晚年。 晚会十点左右结束,原因是爷爷奶奶年纪太大,身体经不起折腾,喝过一两杯酒之后,就洗漱上chuáng。 剩下客厅四位年轻人,收拾残局。 不知是谁先说起的累,紧接着,有三人都倒在沙发上,再不肯动了。只有谢平宁还背负莫大责任心,将吃剩下的零乱散在茶几上几块果皮,捡进垃圾收纳袋里。 陈晨伸出一只胳膊,喊住勤劳的他,“平叔,你也别忙活了,明天再弄算了。” 刘宇岩附和:“是啊,我们仨都躺在这,就你一个人gān活,显得我们好不人道啊。” 谢平宁弯着腰,回头看看横尸三具的沙发,想了想,最后将袋子扔在桌几柱子下,找了张沙发,也坐下了。 客厅里灯关了,因为怕亮度太高,影响一楼卧房的三位长辈休息。 故而,空间幽暗,只能借着屋外微弱月光,看清身边人的大概身形轮廓。 曾贝仰躺着,手举过头顶,正在看手机。屏幕里发出幽蓝的光照着她的脸,有种吊诡的美。 她盯着手机屏幕,出声问:“谁知道爷爷奶奶刚刚唱的是什么歌吗?” 刘宇岩搭腔:“我也想知道,还蛮好听的。” 谢平宁坐在他们对面,开口回答:“应该是樱花唱的《巴厘岛》。” “樱花?”陈晨带着疑问语调地将这个名字在嘴里重复了一遍,“还有位歌手叫这个名字,看来我是跟不上时代cháo流了。” 这边,曾贝在搜索引擎上,敲下樱花、巴厘岛两个关键字,词条显示: 樱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位香港歌手。 她惊呼出声:“哇,六十年代,平叔,你也太……” 欲言又止,不免让谢平宁好奇她未完的话,追问:“太怎么?” 陈晨和刘宇岩都知道她没说完的是什么,但都默契地没替她接,只在黑暗里笑出声。 曾贝忙摇头回:“没什么!” 四人安安静静躺了会儿,陈晨不甘沉默与无趣,提议道:“要不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曾贝撇嘴:“你无不无聊啊。” 刘宇岩倒很有兴趣,其主要原因是,兴许他能在这个无聊的游戏里听到陈晨的真心话。 于是,他提出修改意见:“真心话还行,大冒险就算了,咱们太熟,这里又没别人,玩了也没意思,不如我们把大冒险改成喝酒,怎么样?” 这个提议不错,因为晚会上芬姨准备的是果酒,并不容易醉人。 “可以啊。”陈晨点头,肯定完,她又问谢平宁:“平叔,你来吗?” 怕他不会答应,立即搬出曾贝来绑架他:“你来,贝贝也会来的。平叔,来嘛,给我们找点乐子呗。” 谢平宁在那头笑,不好拒绝,无奈说:“来吧。” 都答应了,曾贝也不能继续保持格格不入,只好第N次打脸,加入这个无聊的游戏。 游戏开始前,曾贝收到一条陈晨发来的微信,一个揶揄的emoji表情和一句话: “神助攻CC上线,贝贝冲鸭!” 曾贝立即红了脸,连忙关了手机,再抬头时,平叔开了餐厅的桌灯,引得大家都往那处光源移动。 游戏由手机小程序支持,四个人四个号码。程序抽到谁,谁就得接受真心话或者一杯果酒。 输赢与否,全靠运气。 最开始刘宇岩频频被抽,但由于陈晨和曾贝对他不感兴趣,问他的也都是些游离于爆点之外的泛泛问题。 后来抽到陈晨,刘宇岩问她,有没有jiāo过男朋友。 陈晨笑他这问题弱智,因为她jiāo过的男朋友多到数不清。 刘宇岩这下彻底down了,提问题环节也不再激情澎湃,只偶尔说一两句。 也不知谢平宁算是走运还是倒霉,好几十轮才抽到一次他。 终于逮到一次他,陈晨按下众人,不让他们开口,誓要想出一道绝妙好题。 然而刘宇岩等不急,抢了先,问谢平宁,说: “平叔,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问出,大家都没说话了,皆静静的,等着被问到的谢平宁回答。 谢平宁沉默了会儿,后在微弱的灯光里,其余三人都瞧见他颔首肯定了。 陈晨内心急切,想要帮曾贝讨个答案,追问道:“那她在这里吗?” 平叔笑了笑,没说话,视线不经意扫过陈晨身边的曾贝,后又回到陈晨身上,从桌上拿了个杯子,说:“你犯规了。” ——因为陈晨多问了一个问题。 可他说完,依旧将果酒喝了,低头,缓了会儿,忽然又道: “但,她在。”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7章 27 声音很低,刘宇岩注意力不集中,耳力还不够好,没能听见,因此追问:“平叔,你说什么?” 谢平宁说过一次便不再说了,放下酒杯,脚步轻轻上楼,留下客厅三人,好长一段时间,顾自怔楞。 但陈晨和曾贝都听见了。 陈晨是明眼人,今日一夜瞧出谢平宁看向曾贝眼神里的蹊跷,知他说的是谁。 但曾贝懵懵懂懂,还有些自卑,想一夜,仍不敢想到自己身上,只觉得谢平宁说在现场的那人——是陈晨。 因此都有些揭篇的意思,那晚过后,都无人提起,这一晚真情吐露。 七夕节并不是七夕晚会当晚,而是三天过后,一个天气大晴诸事皆宜的吉利日子。 爷爷奶奶nüè狗心切,吃过早饭,就抛下老房子里几位可怜的单身男女,搭车去了市里。 到垦丁,转坐快线,目的地是高雄,两人要在那儿最著名的一家西餐厅,共度这一夜美好东方情人佳节。 无聊稀松的午餐过后,芬姨端来一碟饭后水果到客厅,曾贝看一眼,又是切好的芒果丁。 除了芒果中毒的刘宇岩,其余三人,都对这种香甜的huáng色水果没什么胃口,实在因为最近吃得太多太频繁。 没什么消遣,大家都有些兴致缺缺。 芬姨看弯腰,一边去收拾刘宇岩吃剩的残局,一边随口提起:“听说鹅銮鼻今晚有烟花大典,你们都不感兴趣?” 没人接话,客厅里好长一段时间空白。 是曾贝拿着手机,倒躺在沙发上,乏味地点评:“人挤人,不想去。” 刘宇岩永远跟她唱反调,用塑料叉在叉尖堆起四五块果丁,放进嘴里,一边含糊地说:“烟花大典?感觉还挺有趣的啊——说不定垦丁大街那边还有七夕节特别活动。” “七夕特别活动?”陈晨重复了关键词,又问,“比如?” “比如烟花会抽奖活动啦,租车降价活动,章鱼烧免费品尝活动,总之很多啦。” 谢平宁的关注点奇怪,他视线从平板上离开,抬起头,“租车?哪种车?” “机车。”刘宇岩回答,一边做了个驾驶重型机车的动作,有意耍酷,还抹了把自己才长出一层青色发茬的头,“怎么,平叔你有想法?” “听起来还不错。”谢平宁点了点头。 这话一落,客厅里再度陷入安静。 漫长的夏日,让大家的反she弧变得有些长。 过了好久,陈晨才后知后觉,兴奋地跳起来,抬起手,说:“要不我们去垦丁,来一次租车环海夜游吧!” 环海夜游?有点儿意思。 这建议换来曾贝抬眼看她。 但芬姨先嗅到不安全的味道,立刻摇头,“不好不好,机车多危险啊,要是只看烟花还差不多。” 被一票否决的陈晨失落地哦了声,又坐回去。 刘宇岩看了看一脸颓丧的陈晨,眼睛转了转,忙说:“那就别租车呗,我们就只去看烟花。” “我能信你的?”芬姨对自己儿子那点脾性,向来了解,看他的眼神,写满了不信任。 刘宇岩有几分埋怨,皱起脸:“你不信我,你总信平叔吧?” 芬姨闻言,朝谢平宁看去。 被点到名的谢平宁有感芬姨的视线,与她对望一两秒,稍移开,又看见她身后,刘宇岩和陈晨正在对他挤眉弄眼。 实在不忍心扫兴,他只好跟他们láng狈为jian,“呃……我监督他们,只看烟花。” 有长辈在,即便是真的环海夜游,芬姨也能放心不少。 于是当真放这四人驱车出门,到垦丁市,先往刘宇岩提供的一个租车点去。 两台机车,日租700圆,还被老板叮嘱,记得戴安全头盔。 曾贝举一顶差不多两公斤重的黑色头盔,跟着其余三人从租车店走出。 两公斤,不算太重,但举久了就觉得胳膊酸,因此在去机车停放车库的路上,她走走停停,很快就落在了四人小队最后面。 是谢平宁走在最前,走了一会儿,发现她没跟上来,便停下脚步,等她靠近,顺手替她接过了头盔。 谢平宁嘴巴动了动,刚想说话,被正甩着胳膊的曾贝制止住:“不许说我娇气!” 谢平宁笑了笑,回她:“本来也没想说。” 说完,他又补一句:“这头盔确实挺重的。” 曾贝接过他的话,抱怨道:“重死了,真搞不明白,为什么坐后边的也要戴。” “为了生命安全啊,这点意识都没有。”他偏头看她,一边掂了掂他左手里的那个头盔,“而且,不戴要罚款。” “罚多少?” “500币,好像是。”有些不确认,令他添了后面那句。 两人拖拖拉拉到达车厂的时候,刘宇岩和陈晨已经挑好车了。 一辆车身红黑相间的汽油型摩托,刘宇岩插好钥匙坐在前面,陈晨还没戴上帽子,但人已坐在刘宇岩的后座了。 这是已经分配好位置了。 柠檬贝壳再度一组。 谢平宁先走过去,跟刘宇岩击了下掌,刘宇岩两只眼睛从头盔里露出来,还在得瑟,“今晚我就是秋名山最帅的车神!” 陈晨在后面损他:“得了吧,车神,你刚刚连钥匙都不会插。” “那是个意外,OK?”他为自己辩解,“陈晨姐,你信我,今晚我一定要你见识,坐我的车,有多刺激。” 刘宇岩跟陈晨还在叽叽喳喳聊着,谢平宁在他们身后,挑了一辆黑色机车。 他见曾贝还站在车厂外围发呆,出声叫她:“还不过来?” 她这才回过神,哦了声,慢吞吞抱着头盔过去。 两部车一路畅通,直接开过猫鼻头,到鹅銮鼻灯塔下。 路上没耽搁,但到时天色已不早,刚好遇上著名的垦丁日落。 夏天,正是垦丁旅游旺季。 有攻略旅游手册等等媒介一通介绍,到南境来的游客,都不会错过这道网红时效景点——太平洋海平线上,一场日落。 陈晨是第一次在鹅銮鼻观赏huáng昏。 虽与别处并无不同,但想着总该在这个夏天留下一些来过的证据,于是将手机jiāo给刘宇岩,要他帮忙拍照,成片她要上传朋友圈。 然而刘宇岩直男手法,几张下来,没有能入她法眼的。 又去拜托曾贝,先被曾贝爱搭不理的态度先阻拦下。 她只好将手机递到另外一位男性面前,拜托他说:“平叔,帮我拍几张照片呗,我想发朋友圈,刘宇岩帮我拍的都太丑了。” 刘宇岩想不明白,指着那几张找照片,还在争辩:“很好看啊,哪里丑了。” 陈晨没理他,她在等谢平宁的答案。 谢平宁放下手里的微单,没立即接她的手机,婉拒道:“我也不一定能拍好。” “没事,我相信你。” 再拒绝,就显得太过故意。于是他还是接受了这项任务,让陈晨稍微站远一些,一边指导她:“稍微侧一下脸,手再举高一点……嗯,可以了。” 连拍了四五张,陈晨终于满意,她感叹道:“哇,拍的好好——谢谢你啊,平叔。” “不客气。”谢平宁笑着摇摇头,从胸前捞回微单,摁了开机键。不经意回头,发现曾贝正看着他,红唇抿着,见他看来,却又立即将目光转移开。 最近,他和她之间的气氛又变得有些怪。 并不是不能平平静静,无事相处,像刚才两人坐一部车,到鹅銮鼻一路,并未产生矛盾,但却也无jiāo谈。 他好几次都开了口,想跟她说一两句,但都被她装没听见,在机车驶过燥热的海风里,以沉默相待。 她变成这样的原因,他也知道,因为那晚,他喝下果酒,说出一句半是醉意,半是真言的,她在。 晚上在垦丁大街一家面馆吃的牛肉拉面,牛肉很多,面条很少。 刘宇岩一个人点了两碗,还说不够。 陈晨说他:“你真是够能吃的。” 一阵磨蹭,吃过晚饭,陈晨和刘宇岩不约而同,都去了拉面馆的洗手间。 刘宇岩是解决生理需求,而陈晨,只是对着面馆一面爬满脏污的公共镜子,要补刚刚因为吃面而掉去一半的口红。 剩下谢平宁和曾贝等在面馆的台阶下。 两人都没说话,任由空气被无言尴尬的气氛充斥填满。 谢平宁站在离她稍远的位置,靠墙,手里拿着微单,正在翻看刚刚在鹅銮鼻拍下的照片。 她余光瞟过去,只看见相机屏幕上昏huáng嫣紫的一片,拍下的,大约是刚才他们见到的那片火烧云。 静了会儿,她终于开口,冷不丁问:“你不会也觉得她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吧?” 谢平宁偏头看来,疑惑地挑了挑眉。 他原想问她说谁,但小姑娘脾气别扭在,见他回答如此慢,直接给他下了判决书。 “看来没错。”她冷哼一声,瞪上他,语气不善地说,“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她对你可没那种意思。” 谢平宁隐约明白过来,她应该是在说陈晨。 但还是不明白她话里的真意,于是反问:“什么意思?” “别装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曾贝说,“她亲口跟我说的,她说你太老了,她不喜欢你这种老男人。” 谢平宁哭笑不得,思考片刻,只应了声:“哦。” “哦?!你哦是什么意思啊?”曾贝皱眉,看着他。 忽然远处的垦丁港,传来一声幽长的汽笛。有船回港。 而他恰好在这道笛声里,出声问她:“那么你对我呢?” ——有那种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不好文,好烦啊 第28章 28 他从来不是受感性支配的人。 自有意识开始,到走至人生的第三十二年,他一直用此定位自己。 下决定之前,先做好利弊两面,再陈列观点进行分析,最后总结,得出可行性,再具体实施。 十五岁那年,选择放弃钢琴,让学了近十年,并曾想过要用来伴就一生的东西,变成爱好。 属于他的那片huáng色树林,分出两条路,一条凄寒苦楚,罕人问津,靠啃食青chūn,一辈子面对88个枯燥琴键;另一条更是荒草丛生,人迹罕至。 但他知道什么适合自己,因此从来不会出错,但也不循规蹈矩。 可这个夏天,却不太一样。 他第一次迷茫了,很多话,究竟该说或不该说,不能判断。 因为对她,他不确定。 无疑,她一颗心脆弱玲珑,对什么都很敏感。虽然有时候情绪流露,真的不要太明显。 难过时看你一眼,就是直白告诉你,她立即要哭。于是说哭便哭,眼里烟雨濛濛的,什么都藏不住。 可时常又爱板着脸,什么都能用脾气不好、不爱睬人这一类理由掩过,叫人看不出,闷闷不乐下,她在想什么,烦恼什么。 因此,在她追问他:“什么?”的时候,他再一次不确定了。 他撇开视线,无奈回:“没什么。” 不确定,所以不敢太快,跟她表露心迹。 天助他,将离开了有一会儿的陈晨和刘宇岩派回来,替他化解僵持局面。 但曾贝不折不挠,还在问:“我刚刚真的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刘宇岩赶来,奇怪问:“说什么?” 曾贝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身后的陈晨,情绪复杂,收声,闷闷的,不再问了。 环海夜游,这时候开始。 两组人重新上车,从垦丁大街出发,往海边公路上开。 曾贝坐在谢平宁的后座,扶着自己座位后,冰凉的金属杆,身体略微靠前,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再次说起了刚刚的话题。 “平叔,刚才我真没听清楚,没骗你。” “没听清就算了,没什么意思。”他语气淡淡的,字句零乱,散在风里,没人想管。 只有曾贝在意,将他这句话默认为,他嫌她太烦,没意思。 于是两人不说话了。 她稍微往后退了退,座位越垫越高,她能看见十米开外,刘宇岩和陈晨坐的那部车。 陈晨胆子大,还撒开手,在前头,跟刘宇岩一齐冲着慢慢渗透进天幕上的黑夜,放声大喊。 风chuī在曾贝脸上,将她头发chuī得很乱,糊在眼睛、耳廓各处,很痒。 谢平宁车速渐渐加快,她又觉得风chuī得脸有些发麻,于是侧过去一些,看车飞快开过环海的路线,远处是天际线上,一段残存的huáng昏。 跟要下雨似的,云卷云,还不住翻滚,一层一层变成比红比橙更深的颜色,渐渐暗下去。 但她知道,不会下雨的。 不然不会选在今夜,大放烟花。因为气象局的人,早就偷偷预知,垦丁这一晴,要晴许多天。 他们的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超过刘宇岩他们的,总之等她跟谢平宁反应过来时,离鹅銮鼻已经很远了。并且手机地图还显示,他们离隔壁的屏东市很近。 谢平宁及时停车,让曾贝下车,到路边稍等,自己则拨通刘宇岩的电话。 那边不知道是什么动态,她只听见谢平宁在说:“行,我待会儿导航过去跟你们会合。” “嗯,注意安全。” 匆匆两句,结束通话。 曾贝蹲在路边,看他将手机塞进裤兜里,一边问:“刘宇岩他们没走丢吧?” 谢平宁摇头,“没,都在鹅銮鼻。” “那就好。”曾贝放了心,扭头又看看周围。可除了比人还高的路旁杂草,什么也瞧不见。 “那我们……”她说着,想站起来,但突然脚有些发麻,于是gān脆保持蹲的姿势,稍微缓了缓。 谢平宁也在观察四周,他往靠海的方向望了望,又推开一丛草,同时问她:“你还想看烟花吗?” “当然想。”她接话,不然她来垦丁gān嘛,真以为是为了这次迷路的环海夜游? 谢平宁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灯光照明,“那我们在这边看完再过去吧。” 说完他看了眼时间,已快到十点,“现在骑车赶过去就来不及了。” 从这里开回鹅銮鼻,确实需要点时间。 烟花大典十点准时开始,如果这时候赶回去,一定会在弯弯曲曲各个海岸公路弯道,错过这场烟花。 耳边是一阵一阵,海cháo涌起又退下的声音。 谢平宁走到离她不远的一个往海边走的道路出口,说:“下面这片海滩,应该可以看到烟花。” 曾贝手机早已没了电,被她放在包里进入休眠状态。因此她起身,只能就着他手机传出的那点光,摸黑向他靠近。 无人的海滩,她有些害怕,才到他身边,便拽住他衬衫一角,当作安慰。 他也察觉到了她的怯意,走了半步路之后,便顺着衣角,握住了她瘦细的手腕,领着她走下坡道。一直到海滩上,他才放开。 氛围再度变得微妙。 在她手被放下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呼吸声,有短暂凝歇。片刻后,她才想起要呼吸。 谢平宁倒没什么情绪起伏,他微微侧身,肩膀对着她,拿着手机,正在研究灯塔在哪个方位。 她排解尴尬,张开双手,让chuī过来的一阵还算温柔的海风,chuī起她白色的绢绸连衣裙,和她细碎的短发。 她长呼一口气,像是解压般地高喊:“啊——这是来自大西洋的风!” 谢平宁回头看她一眼,忽而笑了。 她见他在笑,忙收回手,jiāo替紧张拧着两只胳膊。 不想让他瞧出,她脸上太多直白心情的表达,因此她低头,看着自己凉鞋上,细细jiāo错的塑料链带,喃喃说着:“这是最后的狂欢了,开学我就又要回高三了。” 谢平宁不解,“为什么这是最后的狂欢,以后就没有狂欢了吗?” “高三怎么狂欢?”她抬头,一对好看的眉蹙上了,颇有些烦恼的意思,回他,“高三学习那么紧张。” 他了然,眼睛直视着前方忘不到头的太平洋一角,点头说:“对哦,高三。” 静了会儿,他又说:“我没念过高三。” “你没念过高三?!”曾贝很是惊讶,望着他,心里已开始质疑他在她面前维持了一个多月的高知身份,“那你是怎么当上教授的?” 他偏头看她,“我没跟你说过吗?” “我高二那年通过了一个去南洋理工的项目。这个项目要是通过了,就不用高考。所以后来高三那年我没去上学,一直在外面玩。” 她知道这个项目,她们学校也有,SM2。 但她知道的浅薄,只是听说过,对此还有疑问,便问:“南洋理工?在哪?” “新加坡。” “噢。” 两人又无话了,都满怀心事,兀自对着远处的大海,静静出神。 天空传来飞机飞过,留下的钝重轰鸣声。但由于是在夜晚,并不能看清它的轮廓,只有一点红色,慢慢迤逦,拖过天空。 她有些惊喜,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臂,指着天空,喊:“平叔,你看——” 谢平宁抬头,看见一个红色小点——是飞机亮着的红色夜航灯。 他再度侧头看她,发现她正抬起手,在薄薄微亮的夜里,手掌轻轻拢起,圈走了一抔海咸味道的空气。 她抓到了,还虚空塞进嘴里,一番动作后,她笑着仰头看他,跟他说:“吃掉了,第九百九十九只。” “嗯?”谢平宁有短暂的怔忡。 很快他想起来,刘宇岩说过的,吞下九百九十九只的飞机的幼稚传说。 她却十分虔诚地信奉着,并且坚持到此刻。 她说:“好了,我现在获得了一个愿望,” “但是呢,平叔,我想把这个愿望送给你。” 不要问理由。 因为喜欢一个人,是说不明白理由的。 什么,都想送给你。 而他稍疑惑,确认道:“送给我?” “嗯嗯。”她认真地点了两三下头。 他没来得及接她的话,因为他们的注意力被远处西太平洋,一片暗蓝色的大海上空,先绽放出一朵紫色的烟花给吸引走。 紫色的花停留一秒,接着它周围簇拥开无数朵,片刻,又于半空陨落,被新的颜色所替代。 她兴奋地叫了一声,回眸去看他。 但一回头,便撞上他炙热的目光,沉沉,重重,读不明情绪,让她瞬时愣住了。 受感性支配,也会有确认无疑的时候。 这是他第一次,领略这种理论下的实践意义。 于是,曾贝见他倾身靠近过来,然后,有道温热的触感轻轻碰在了她的唇上。 触碰一下,离开,她看他,怯如鹿眼的一双眼眸,里间有水光跃动,这是勾引。 无知却怯最是勾人的毒药。 他靠近一步,低头,再度含住了她的两瓣唇。 呼吸、欲_望、禁忌感和致命的你爱我爱情男情女,都要在这一吻中渡给她。再从她的温软与缠绵里,得来洁白、澄净和一切美好的名词。 就让灵魂吞噬在这一夜,万劫不复。因为他已在神明面前,许下愿望,要找她,讨要一吻。 烟花炸响在耳边,须臾又淹没在黑暗里。 不见光下,欲望无边。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9章 29 “那是我的初吻。” “对不起。” 谢平宁撑着机车的车把,低头,盯着机车上亮着紫色光的油表,沉声跟后座的曾贝道歉。 曾贝埋着头,也不回话,叫人不明不白,不知她心里是已原谅,还是仍在记恨着他。 过了会儿,才听见她的声音从身后再度传来:“……和我的第二次被吻。” 他吻了她两回。 因此谢平宁又道了声歉。 果然受感性驱使的一切,都是不可控的。 尤其碰上曾贝,对于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说什么,他都颇感无力。 烟花大典结束,隔好久,才闻到鹅銮鼻那边传来的一阵刺鼻硝_灰味道,但经海风chuī散,又似乎没那么难闻。 夜风掺着咸涩的海水,chuī过海岸公路一侧类树的草丛,叶面相撞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谢平宁启唇,刚想叫她的名字,却在草木摇曳声里,听见后座传来的她的小声啜泣。 大概哭了有一会儿了,因为他惊异回头去看她时,她哭得脸颊都微微泛红。 “曾贝……” 她用夹着哭腔的声音轻轻答应:“嗯。” 还愿意理他,不像在生他的气。 可他满肚子话到嘴边,又成了抱歉,歉疚说着:“对不起,我……” “平叔,”她开口,截断了他后续的话,声音却含着哽咽,“你那晚同我们说的,是你的真心话吗?” 她说的是七夕晚会那夜,一桌盛满浓香果酒的玻璃杯,和四个人带着夏日温度的真心话。 他安静了会儿,点头回答:“是。” 她吸了吸鼻子,又问:“两句都是?” “嗯。” 听见他的回答,她心里有些发颤,莫名的紧张感,不知来自何处。 顿了片刻,她问:“所以……你到底是喜欢CC,还是——” 他为她化解尴尬,没让她说出后面半句,而是直接接过,回她说: “两句都是真话,但两句里都没有陈晨。”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也不确定。她清楚自己性格是两个极端,太过孤傲,但也有着非正常一面——过度自卑。 因此不敢承认,他的一吻,是出于喜欢她。宁肯说,是烟花太美好,让他没忍住。 直至此刻,她都认为,他那晚说的不是她。 但此时他说不是陈晨,她都能想到刘宇岩头上,也不敢承认,他说的,就是她自己。 谢平宁再次感到无力。他低低叹息了声,后出声说:“我只是以为,你对我,也是同样的,所以才做了那么不礼貌的行为。” 吻了她, 还是两次。 曾贝没说话。 默然了片刻,他说:“是我太冲动了。” 一路再无话。 机车疾速从垦丁与屏东jiāo界,风驰电掣开回鹅銮鼻公园。 刘宇岩和陈晨已经在栈桥看着原本是人山人海的公园,渐渐变成稀稀零零几人,闲谈的话题也跟着人来人往,换了一个又一个。 最后一个话题,刘宇岩提到那晚,他没能听清的平叔说出的真心话。 “……所以那天晚上,你问平叔他喜欢的人在不在,他到底怎么回答的啊?” 陈晨扶着栈桥阑gān,右脚脚尖提溜方跟凉拖,半歪着头,将被风chuī乱的长发揽在一边肩头,没有立即回答刘宇岩的问题。 而是望着远方的暗蓝色的天空,思考了会儿,才说:“他说,那个人不在。” “不在?”刘宇岩松一口气,“我总觉得他说的是在,还害我担心好久。” “你担心什么?”陈晨不解。 “我担心……平叔喜欢陈晨姐你啊。”后半句他说话声降低了下去,语气里听着还带几分不好意思。 “喜欢我?”陈晨笑,“怎么可能,我才来垦丁几天啊,跟他都不熟。” 笑完,她又奇怪,“怎么平叔喜欢的人,就不能是贝贝吗?” “曾贝壳?”刘宇岩仿佛听到一件天大的笑话,“平叔会喜欢她?不可能的好吧。” 陈晨刚想反驳他,回头就看见曾贝和谢平宁一前一后从入口向他们走来。 陈晨拉住他,指了指两人的位置,说:“——他们来了。” 刘宇岩哦了声,一边举手,向平叔示意他们在的位置。 曾贝先一步,朝陈晨小跑过来。 陈晨注意到,她脸红红的,眼圈周围也染一层淡淡的红,跟哭过差不多。 陈晨等她靠近,有些惊讶地,眼睛扫过她,又扫过她后面的谢平宁,问:“你们?” 曾贝拉住她,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将机车还了之后,四人很快坐上回野原的车。 刘宇岩坐回了副驾位,手舞足蹈地,在前面跟谢平宁聊着烟花大典上看见的各种形状的烟花,以及烟花形成背后的原理。 曾贝折腾了一天,身心俱疲,头靠着冰凉的车窗玻璃,还随着汽车开过乡间并不平整的颠簸道路,身体一抖一抖。 后座没开车灯,漆黑一片。 陈晨在黑暗里,打量身边坐着的曾贝,有些戏谑,凑近,往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曾贝吃痛,倒吸一口气,但没喊出声,只是在一片黑色里瞪着她,还压低声音,问:“你gān嘛?” 陈晨笑了笑,从包里拿出手机来打字,在备忘上敲下一行,亮给曾贝看,上面写的是: “老实jiāo代,你跟他怎么回事?” 曾贝别扭转开脸,不看她,小声说:“什么也没有。” 陈晨看她这副表情,愈发不相信,在座位下,拿脚轻轻踢了踢她的小腿,勒令她:“快说!不然我直接问他了啊。” 曾贝没辙,夺过她手里的手机,慢吞吞打下一行字,然后又按了锁屏,扔回给她。 陈晨解了锁来看,看完一脸不可思议,又往曾贝的位置挪近几分,声音悄悄,却压抑不住激动,说:“他居然还亲你了,妈呀,这进展也太快了吧,好刺激噢。” 曾贝小声辩解:“一点也不刺激好吗?” ……好吧,还是有点刺激的。 啊啊啊那可是她的初吻啊——她死了。 刘宇岩听到后座的一点动静,扭头,好奇问:“你们俩躲后边嘀咕什么?” “不关你事。”陈晨将他脸推开,一面又继续问曾贝:“他怎么跟你说的?讲讲过程啊。” “说什么?” “说喜欢你啊。” 曾贝在黑暗里红了红脸,但幸好陈晨看不见,她还能假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腔调,很是坦然地回答:“就那样说的。” 陈晨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急切想知道后续,追问:“那你呢,你怎么回应的?” “我……”镇定装不下去了,她结巴了一下,“我没给他回应。” 回到别墅,爷爷奶奶已从高雄回来许久,并且早已进入梦乡。 不能说老人家作息有多规律,毕竟现在时间已经快接近一点。 她先洗过澡,回房间时,才听见谢平宁从房间出来。然后又听他打开了浴室的门,大概是在放走她淋浴制造的白色热雾,过了会儿,才有他拿衣服进去的动静传来。 其间,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即便他们是三小时前,才有过两吻的关系。 他洗澡的时间,比起她的,不算很长。 出来时,曾贝隔墙听见他开门关门,以及又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条毛巾,擦头发的声音。 再后面,就彻底没了动静。没听见打火机叩响;也没听见,他拍亮桌灯,在书桌后,敲键盘的啪嗒声。 她换下白色蕾丝内衣,隔一段距离扔进放在窗下的衣筐里。又在chuáng边站了会儿,无声叹了好几口气。 好想跟人讲话啊。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人仰倒在只能容纳下她一人的chuáng面,有故意调低高度的空调冷风朝她chuī来。 渴望从未如此迫切,最后变成——诚实的,好想跟他讲话。 突然,从隔壁传来两声短促的敲击桌面的声音——这是他们的暗号,提示对方,接下来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扰民举动会发生。 上一次,他敲桌,是提醒她,他要抽烟。 这一次,敲击声停后,他开始说话:“曾贝,我还是要跟你道歉。” “如果你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有打扰到你的正常生活,甚至让你讨厌,那你就敲两下chuáng头,我可以明天回北京,再不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可如果……你也是跟我一样的心情,那你就敲三声。”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无视我这段话。”他停了会儿,“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答案。” 曾贝揪着被子慢慢起身,坐在chuáng上,沉思犹豫许久。 然后,她屈起手指,叩响在木制chuáng头。 一次, 两次, ……三次。 第三次之后,她又多敲了一下。 她的声音,在最后一次敲击声落下后,回响在空远的阁楼。 她说:“平叔,我比你想象的那种喜欢你,还要再多一点。” 所以三声过后,她要送他第四声。 “之所以,没有在海边跟你坦白,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你喜欢我,事情会变得有点麻烦。”她唔了声,“我只是怕你会为难。” 毕竟他们之间隔着十四年,隔着她是他老师的孙女,而她还喊他一声平叔。 但她从小读杜丽娘柳三郎的故事长大的,对于世俗禁锢,和揭露在众人眼下的羞窘和不看好,她都再熟悉不过。 可她一向又是将这些东西看得极轻的。 她不愿她的良辰美景都付那般断井残垣,所以,想说什么便要说,该爱时,她便要坦坦dàngdàng爱。 第30章 30 互表心意,原本该是循序渐进并且渐入佳境,结果两人跟暗地里刷了默契值般的,不约而同商定——一切要慢慢来。 早晨的阳光不算太亮,少几分bī人刺目的白,铺在餐厅下一隅棕木地板上,huáng得暖烘烘。 她拿着手机贴在耳朵边,一边听对面张怡宁讲她的驾校教练有多可怕,一边光脚踩过落着一块形状不规则日影的地面。 空着的那只手从果篮里捞起一颗苹果,在水池龙头下再洗一遍,吃之前,她先回那边的话:“那算什么,你好歹还能学开车,我呢?啥都gān不了。” 最开始她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想告诉张怡宁,她跟平叔的关系近日突飞猛进,已经从敌人,变成了世界上最复杂的那种男女纠葛牵扯。 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变得很难说出口。聊着聊着,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发生转移,最后再度变成她跟张怡宁吐槽垦丁的无聊生活。 “……我觉得我就像鲁滨逊,落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什么也不能玩,特别无聊。” 张怡宁安慰她:“没关系啦,你要这么想,鲁滨逊后来不是还遇到星期五了嘛。” 她不置可否,哼了声,咬一口苹果转身,刚好见谢平宁从楼梯上走下。 吓了一跳,见到他,她心里还想着昨晚的事,心情忽上忽下。 他倒淡然,抬手,还跟她打了个招呼。 张怡宁的声音响在耳畔:“相信我,贝贝,你也会碰上你的星期五的。” 曾贝听着,神情有些愣愣的,盯着谢平宁走到她身边,然后就见他靠近她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问:“星期五你有安排吗?” 曾贝捂住手机话筒,抬头,问他:“gān嘛?” “一起去镇上看电影?” 好了,她终于碰上她的星期五了。 一个秘密且刺激的周五,他们要瞒着所有人,偷偷溜去镇上约会。 为了能很好地掩人耳目,曾贝上午坐客运去野原,到杏子那里蹭一顿午饭,然后等他下午开车赶来跟她会合。 跟爷爷说是杏子约她见面,平叔也以为她只是要假借杏子耳目,暗度陈仓。但其实,她的真正目的是,让杏子帮她化一套完整妆容。 这点,完全是受陈晨刺激,谁让她跟她说,说不定平叔最讨厌的就是学生妹。 所以,她要在杏子的眼影刷高光刷和各种刷子底下,摆脱小女孩面貌,先从外,变成成熟女人。 “……所以说呢,女都是为悦己者容,你看看,从前我跟你说多少次,给你试试妆,你都不肯的,现在倒好,有了你的平叔,就屁颠屁颠来了吧。” 杏子手里拿一支黑色眼线笔,俯身顺着她上眼睑的天然曲线,绘下一道不深不淡的线条,以此勾勒眼睛神采。 杏子嘴上不放过她,反复将谢平宁搬出来说。 而她手下刚好进行到眼线这一步,曾贝受此制约,话都不敢说,生怕这人一个不小心,眼线笔戳进她眼睛里,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听她念叨着。 “上次刘宇岩来剪头发,我见过他。”她说着,结束右眼的工作,开始画左眼,“但他看起来,没你说的年纪那么大啊。” “他已经三十二岁了。”曾贝尽量控制面部表情,一边提醒她。 “但是他看着不太像三十岁的人,可能你们大陆人看起来比较显年轻?” 杏子这句话落,手下动作也停下。 她离开一段距离,借着理发店的白色光,欣赏自己在曾贝脸上,花了两个小时打造的作品,看完,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曾贝起身,走到镜前自照,同时接她的话:“他显得年轻是因为他坚持锻炼,什么叫大陆人比较年轻?歪理。” 镜子里,她脸上眼妆除杏子帮忙的两道眼线外,其余都出她自己之手。上眼睑橘粉色眼影,下眼睑则偏大地色调,故作深沉。 因为脸上上惯浓墨重彩的戏妆,此时正正经经的一次日常妆,难免让她觉得过淡。 但杏子已觉得很好,对她的样子赞不绝口:“真的很好了,相信我,你的平叔见到你,一定会很惊艳的。” “真的吗?” 曾贝忽然有些期待。 涂一层清凉防晒,她提着包,等在小镇电影院的门口。 十二点半,蓝色福特准时抵达。 他开车门下来,见到她,只停留匆匆一眼,便移开,然后说:“我去买票,你喝什么吗?可乐?橙汁?” 他脚步不停,往电影院走。 她追上去,为他没发现自己的变化感到有些失落。 两张电影票买好,一点场,电影内容与家庭关系以及前段时间台湾的热议的问题——同性恋合法化相关。 由于还没到时间,他们俩坐在自动贩卖机下,消磨着午后的悠长时光。 谢平宁手里拿着两人的可乐,一桶爆米花放在两人座位中间,像极了银河。 “真不要可乐?”他拿可乐纸杯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摇头,神色悒郁,闷闷不乐地低头。 她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手提布包的两根带子,过好一会儿,才说:“平叔,你真的没发现我今天有哪里不一样吗?” 都提示这么明显了,他要还发现不了,她就要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一秒钟了。 出她所望,他没能发现,瞧见她在玩自己的包,以为问题出在这,便说:“你换了个包?” “……”她扭脸,“才不是!这包我都用过好几次了。” 正面与他对上,才发觉他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害得她又不好意思躲开,撇脸小声嘀咕:“平叔,你怎么这么直男啊,我要受不了了。” “这么快就受不了,以后怎么办?”他笑,一边手摸了摸她后脑勺上软软垂下的头发,“难道是裙子?裙子你是第一次穿吧。” “也不是!”她气呼呼起身,离开他玩她头发的手掌,一边往检票口走。 他拿着可乐和爆米花追上去,到她身边,低沉着声音说:“如果你说的是化妆,那我下车见到你就发现了。” 她回头,看他手里东西很多,良心发现,帮他拿走两杯可乐,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那你一直不说,故意的吗?” “说什么?”谢平宁不明白。 她板着脸,不说话。 谢平宁想了想,仿佛悟到点什么,恍然道:“说你好看吗?” 这话终于说到点上了,她执着这个回答快半小时,这时候真正听到,却还是红了脸。 她想说点什么应对,却听见他说:“可你在我眼里,每天都好看啊。” 她心跳有加快的趋势。 而他接着说:“如果每次都说,那岂不是会很累。” “……”累死你得了。 野原人本来就少,电影又选在午睡时刻,因此他们几乎是包场的态势。 100分钟看下来,她终于明白,他请她来看的目的,是为了电影主题曲《Bali Song》,又一首与巴厘岛相关的歌。 关于同妻和死去丈夫的家庭,以及倒底是谁先爱上他的——电影带给观众的一系列问题,她和平叔还有话想聊。 于是沿着镇上一条条街道,慢慢悠悠走着,聊到LGBT,和许多,她从未想过会和男性聊起的问题。 “……三莲没有错啊,阿杰也没错,错的是那个宋正远好吧。” 谢平宁表示赞同,摸了摸下巴,接话道:“嗯,宋正远确实有错。” 想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最大的错误还是出自大众认同吧。因为大部分人对多种性取向都抱有不理解的态度,才会导致宋正远选择抛弃阿杰,去跟刘三莲组成家庭。” “也是噢。”她点点头,“不过以后都不用担心啦,毕竟这个在台湾已经合法化了嘛。” “是啊。” 他们走过镇中心广场,中央修了一座小型喷泉。但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水压太低,喷泉只有很矮的水柱从瓷砖地上冒出来。 她走过去,顽心大起,伸脚,用凉鞋轻轻踩住一个正流出小股水的泉孔。 平叔跟在她身后,还没靠近,就先瞧见离她位置很近的一个泉孔,喷出一道很高的水柱。 他忙跑过去,将她拉在怀里,才避免她被水淋湿。 而她惊魂未定,还靠着他胸口,抬头,微愣看着他。 喷泉孔里的水喷涌而出,碰上夏日的阳光,很快就在空气中折she出一道迷你彩虹。 她想起什么,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说:“平叔,我发现,你跟宋正远一样,都是教授诶。” 谢平宁挑眉,不明所以回望着她。 “所以,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你突然说喜欢我,是因为,你想拥有一个家庭,因此抛弃了爱你的男友,然后选择跟我在一起。” 她说着,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很好看。 谢平宁也笑,颇为无奈地感慨出声:“所以在你眼里,我到底是太直,还是太弯啊。” 明明两小时前,她还嫌弃他直男体质太过,不会讲好听的话。 曾贝被他问得轻轻皱眉,脸上表情有些苦恼。 半分钟后,终于,她眼睛一亮,说:“我知道了!” 然后,轻轻踮脚,微微凑近,在他唇上印了一记特制樱桃口红味道的吻。 触碰转瞬即逝,她离开,仰脸看他,一双眼睛被水光白日衬得乌黑发亮,看得他心头颤怔。 而她嘴唇在动,细语出声: “——这样,我就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男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得了永远写不满三千一章的怪病。 电影是邱泽演的那部《谁先爱上他的》。 第31章 31 两人从一台车上下来的画面,只被刚巧走出房子,正打算处理门口两大袋厨余垃圾的芬姨看见。 “你们……”她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子,看着一前一后、一女一男,下巴转了转,面露疑惑。 曾贝关键时候脑子常常卡壳,她瞠目与芬姨对望,良久,没能想出最佳应对回复。 是谢平宁从曾贝身后走出,走到芬姨身边,替她分走一只垃圾袋,一边说着:“刚好在镇上碰到她,就一起回了。” 芬姨哦了声,“那倒是巧,我本来想说跟你打个电话,让你去杏子那儿接她,没想到你们倒碰上了。” 曾贝抬头看谢平宁,发现他正在对自己笑。她看一眼,便逃开,绕过两人,一边小声帮忙圆谎:“野原才那么点大,想不碰上都难。” 晚餐两道选项,麻酱凉面和翡翠豆腐羹。前者口味偏重,是刘宇岩曾贝的最爱,后者清淡利胃,是特意为两位老人准备的。 桌上闲谈的关于LGBT的话题,不知是谁先提起的,几人吃着饭,都开始发表见解。 第一位发言者是钢铁直男队的代表——刘宇岩同学。 “我觉得我不歧视同性恋者的存在,但是如果发生在我身上,那我肯定受不了。”他放下手里的叉子,歇一口气,继续说,“比如我们班有个男的突然说喜欢我,我可能会觉得他很恶心。” 陈晨一直支着耳朵在听,等刘宇岩说完,她才接话:“就是说,如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你就觉得无关紧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你其实是抵触心理咯。” “差不多就这意思吧。” 曾贝咬着自己的筷子,瞪他一眼,忿忿说道:“死直男。” 对面坐着的直男二号,谢平宁同学听到这儿,眼皮跳了一下。 曾贝还在说:“你未免想太多了吧,就你这样的,谁会看得上啊。” 刘宇岩哼了声,“你的意思好像你就能接受女生喜欢你似的。” “我当然能啊。”曾贝顺口就接过,后才察觉桌上朝她投来几道狐疑目光,又忙解释,“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产生的这种心意,是很美好的,我不会跟刘宇岩一样觉得恶心,只是表示尊重,尊重OK?” 她将话末关键词反复qiáng调,眼睛无意扫过自己正对面的谢平宁,忽然有些心虚,声音分贝降低下去不少,说:“我又没说我喜欢女孩子,我还是喜欢男人的好吧。” 谢平宁适时接过曾贝的话,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我觉得曾贝说的挺对的,LGBT问题亟待解决这么些年,缺乏的就是大众尊重。” “要做到完全不歧视是不可能的,或许将来会有这么一天,但跨越这一阶段需要经历一些流血或不流血的斗争,总之将需要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往这个阶段迈进的第一步,就是尊重。” “不管是石头的这种尊重,还是曾贝也好、我也好,先有第一步尊重,才会有第二步第三步,慢慢消除大众歧视,步入一个崭新的认知阶段。” 爷爷赞同地点头,“小谢说的很对,我从小就教育我几个孩子,在爱情观上面,是不分种族性别和年龄的,想爱就爱咯——爱情就是做自己嘛。” 爷爷说完,饱含爱意,侧头看向身边的奶奶。 奶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推他一把,说:“赶紧吃饭。” 曾贝与谢平宁是无意对视上的,隔着餐桌上一盏凤仙紫色的灯罩,目光接触大约有半分钟,沉默为了爷爷话里的一部分——爱情不分年龄。 而陈晨在旁,举起手里的筷子,高过头顶,大声喊了一句:“恋爱万岁!” 谢平宁和曾贝相望着,忽地一笑。 下午杏子为她打造的jīng致非凡一套妆容,熬过热气波、额头细汗和棕色酱料的摧残,此时镜子里,就只剩下依然坚守岗位的珠光眼影,和依然发亮的底妆。 腮红口红都掉了大半,缺少提气色的两样,被梳妆台上一盏白色灯照着,显得她人很苍白。 她房间的门没关,被陈晨靠在门框边敲了两下。 她回头,见陈晨提着一只透明瓶子立在门口,发现她看来,手稍微抬起,扬了扬,问:“要不要用?卸妆水。” 无色液体倒在厚厚的棉质卸妆棉上,重量一下增加不少。 冰凉的一层,被她铺在脸上,镜子里,能看见陈晨躺在她的chuáng上,手里举着手机。曾贝看她手指在动,猜出她大约是在跟人聊天。 “我过两天就走啊,我跟你说了吗?”陈晨没看她,眼睛仍盯着手机,同时开口说。 曾贝有些惊讶,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不是说好待到暑假结束吗?” 陈晨从chuáng上坐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示意曾贝嘴唇上的口红还没卸gān净,一边说:“待这么久gān嘛?等着被你跟平叔nüè啊?” “哪有……”曾贝小声辩解。 “嘁,我今天都看见你们俩一起回来了,还想骗我,老实jiāo代,你们下午是不是去约会了?” 曾贝不大好意思地点了一下头,害羞完,又抬头看她,问:“你不会真是因为我跟平叔才决定回去的吧?” 陈晨起身,走近她的椅子,食指屈起,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逗你玩的啦,这你都信。”她轻轻笑,“是我高中那几个好朋友约我去东南亚玩,我想着暑假不还有十几天嘛,就跟着去玩玩咯。” 曾贝哦了声,转身,继续处理脸上的残局,一面说着:“你走了,刘宇岩会很难过的。” 陈晨倒没想到她会说到刘宇岩,但还是回她:“管他呢,反正他过不了几天也要走的。” ——刘宇岩马上步入高三,提前开学,因此在垦丁的时间也待不长了。 “到时候,这个小岛上,就剩下你跟平叔了哦。” 陈晨说着,头放在她肩膀上,眼里揶揄意味明显。没等曾贝有反应,她双手偷偷放在曾贝腰上,挠了她一阵好痒。 曾贝笑着挣开她,“别闹了。” 陈晨作弄了她一会儿,终于肯消停,搬了把椅子,坐在曾贝身边,双手搭在梳妆台上,头枕着胳膊,脸上带着笑,有些好奇地问:“贝贝,我问你噢,你跟平叔,有没有……接过吻?” 曾贝愣了一下,没说话,但也怯着不敢看陈晨。 她不想让陈晨从自己脸上表情看出破绽,只好拿手按住陈晨的脸,将她推开,一字一句回答说:“没——有。” “真的?”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在骗我。”陈晨说,接着开始套曾贝的话,“平叔吻技怎么样?你是初吻吧,怎么样,难不难忘?” 曾贝想起,那夜海滩上,海cháo时起时落,浸没至她脚踝,那种残留白天日光晒过痕迹的温热感,后才换上来微凉海水。 而他的吻是截然相反的。唇瓣很软,温度却有些冰,再后来,才是唇舌jiāo缠,她单方面稚涩的,一个温热的吻。 陈晨没忍住,打断她的回忆,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取笑她说:“贝贝,你脸红了。” 洗过澡之后,曾贝提着那瓶卸妆水下楼,要将其送回陈晨房间。 又忘记穿鞋,她光脚踩过好像有些时日没打扫的三楼下二楼的台阶,脚下犹涂上了一层薄薄粘腻的灰。 才到二楼入口,没来得及走动,她先听见二楼露台传来很轻的男声哼唱,声音低沉,是曾贝素来最欣赏的那种声线。 歌词被唱得含混不清,但她依然听出,是下午在电影院听到的那首《Bali Song》。 她嘴角上扬好看弧度,脚步悄悄,往露台靠近。 落地窗门关了一半,只留一道小缝,在看清阳台上的人之前,他指间香烟的味道,先被她闻见。 烟味让她没忍住,低声咳了一两下。 谢平宁下意识掐灭了烟,回头看来人,发现是她,还松一口气,对她招招手,示意让她进去。 她立即推开玻璃门走过去,边说他:“你又躲在这里抽烟。” 他笑了笑,将烟盒拿在手里玩。 两人都手撑栏杆,肩与肩之间隔二十公分距离,或许是夜晚气氛太静太森严,没人敢打破这道防线。 相互静了会儿,曾贝听见身边的人说:“台风那夜,也是在这里,你找我要走一根烟。” 曾贝想起那晚,唔了声,“其实我知道抽烟不好,那天晚上只是单纯好奇。” 谢平宁笑了笑,侧头看她,继续说:“只剩下最后抽过的半根,我还是给了你,跟魔怔了似的。” “那时候,是真的很想吻你。” 她愕住,抬眼看他,眼睛里有夜空微暗的残光,像黑色银河里,落入几颗星。 他回望她,看住她一双眼,双唇动了动,出声,喉结上下在动。 他说:“——现在也是。” 于是,感觉他高大的影子笼罩下来,靠近,再靠近,再庄重严肃的黑夜也不惧怕,他俯身,终于感受到彼此唇瓣的柔软。 这种吻,让她心神颤栗,甚至指尖都微微发抖,连呼吸都快忘记,眼睛也挣开着,任他抿着她的下唇,试图更加深入。 然而他忽然笑了,放开她,但额头依旧抵着她的额头,与她对视,问:“怎么不闭眼睛?” 她意识空白了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脸颊滚烫,一定很丑。半天,她才耷拉着眼睛,带着哭腔说:“……我不会。” 他又笑了,还叹了口气。 她察觉他右手抬起,从上,动作温柔地捂住了她的眼睛。瞬时,她陷入一片无处依偎的黑暗里,仅存的安全感,是她两只手抓住他的腰侧的棉质T恤,还感受到他身材jīng瘦轮廓,却不乏力量感。 他的吻再次落下来,在黑暗里,失去视觉,她的其余感官更加敏感。 唇瓣,高温,牙齿咬住上唇唇珠的一点苏麻。 耳边他的呼吸,有些重,节奏紊乱。意乱情迷。 作者有话要说: 连着两章都是kiss尾 我决定了 我不写文了 我要去驾校当教练了 88! 第32章 32 那晚过后的第三天,一个气温不算太高的早晨,陈晨拖着自己的三只大行李箱,要赶回杭州和自己的高中同学会合。 谢平宁和曾贝送她到垦丁。 陈晨没多大留恋,因为跟曾贝,过一个学期又要见面。这还是没将中间的国庆中秋算上的。 到快线车站站口,她给曾贝一个离别拥抱,头枕在她肩膀,耳语送来一句,调侃意味浓重的—— “贝贝,我看好你哦。” 走时,还不忘记谢平宁存在,在安检口,对他做了一个打气的动作,高喊:“平叔,加油!” …… 当晚,刘宇岩扁着嘴,神色相当郁闷地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跟听不懂他心事的奶茶聊天。 陈晨不在的第一个夜晚,想她。 陈晨不在的第一个夜晚零一分钟,想她想她。 …… “喂,油与盐——”曾贝实在是受不了这人自带的头顶一团乌云特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结果出口就是,“你……节哀顺变。” 这话换来刘宇岩埋怨的一眼,两根粗黑的蜡笔小新眉垂下去,模样跟奶茶犯困时,简直如出一辙。 她说完,才意识到这话的不对劲,想解释,抓了抓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她决定,帮他找到存在的价值,不至于心情如此低落,便搬出来一句话:“节目开始,叫我。” 她说的是电视机九点半准时放送的那档两人都爱的综艺。 刘宇岩梳理狗毛的动作没停,在沙发下,抬头问她:“你现在要去gān嘛?” 她没说话,指了指楼上,示意要回房间。 刘宇岩闷闷哦了声,不再多话,听她的拖鞋一下一下拍打楼梯,很快声音变轻,到三楼时,便听不见。 才上阁楼,她见两间屋子灯都暗着,只有浴室亮着灯,但没听见冲水声。 她叫了声平叔,确认他是否在,声音刚落,就见浴室走出来他。 刚洗完澡,秉循习惯,他又没穿上衣。勾勒腹肌的几道横竖纹理明显,残留水珠按万有引力规律,从上顺着他的肌理流下,然后无声消失在他的灰色运动裤边缘。 她下意识先别开脸,咳嗽了声,后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必要回避,又转回来,视线落在他脸上,说:“怎么你也不讲话?” “嗯?”谢平宁不解,右手拿着gān毛巾,微侧着脖子,擦拭头发,“我哪里没说话。” 她朝他走近两步,一边说:“感觉CC走了之后,你们都变得好down。” “你说刘宇岩?” 最后她停在他面前,踮脚,惩罚性质地咬了咬他的下唇,然后离开,仰脸看他:“也说你!” “我哪里有。”他轻笑,就着姿势,低头亲了亲她。 “明明就有。”她红着脸躲开,但嘴里仍不放过他,陈年老醋喝个没完没了。 他无奈,又担心身上有水会弄湿她刚换的睡衣,因此保持着距离推门走进自己房间,一面回着:“我想不明白,你怎么总觉得我喜欢陈晨呢。” 曾贝随后进去,倒退着,将门关上,脑子里认真拆解着他这句话。 “怎么”句式,听起来总是带些苦恼意味的。而她还喜欢往偏颇处想,因此曲解出,他语气里还带几分不耐烦。 他从chuáng上拿起一件黑色T恤套上,将毛巾丢往空无一物的chuáng头柜,转身看她,发现她低头靠着门,小脸上写满委屈。 他脸上露出没辙的笑,走过去,一只手扶住门板,另外一只手用来揉她的头发,先认了输,说:“我错了。” 她被他圈在怀里,听见这话抬头,发现他的黑色T恤上,还印了一个白色英文单词:peace。 她莫名其妙想起那句英文:Love and peace. 盯着他又看了会儿,她严肃问:“你哪错了?” “哪都错了。”他认错态度还算诚恳。 两人对视了会儿,曾贝没能忍住,先笑了。 意识到,不能这么快就换上好脾气,她很快又绷起脸,抬起手,手指捏住他的鼻子,又点了点他胸口的那个英文,一本正经地警告他:“先有love,再有peace,所以你必须喜欢我,不能喜欢别人,否则别想peace,听明白了吗?” 反问完又觉得不够,她又换上英文qiáng调:“Understand?” “Yes.”他笑着点头 见她手指离开他的鼻子,他顺势靠近,鼻尖碰了碰她的,语速放缓,哑着声音问:“So——” “——All is in peace,can i kiss you?My love.” [诸事皆宜,所以我可以吻你吗,我的女孩?] 她还没答应。 他自作主张,先低头,含住她的唇。 她双手折着,被他压在两人身体的缝隙之间。仰着脖子,她接受他带来的一切,如此来往许多次,她也学会,如何配合。 她胳膊细,都是骨头,实在是硌人,因此也被他抽出,圈在手心里,压在门板上。 受此禁锢着,让她有些失去力气。她抬着头,细声喘息。 然后感觉到他放开她的唇,头埋在了她脖颈间,轻嗅蔷薇,湿热的触感,一点一点,在她锁骨上移动。 原本要发掘更多,隔壁传来一阵没耐心的敲门声,是刘宇岩,他在外面喊:“曾贝壳,放最后一个广告了,快点啊。” 曾贝受到惊吓,忙要推开他,但力气不足,没能让他离开,反而令他趴在她肩膀上,还听他压抑嗓音发出低笑。 “你还笑,刘宇岩!他要发现了!”她撑住他的胳膊,心急如焚,想将他推开,要出门去。 谢平宁放开她,顺便帮她理了理被他扯下来的她的睡裙领口,压着声音说:“你现在出去,才会被发现。” 说完,将她提到一边,“等着。” 然后,开门,探头出去,出声制止还在敲门的刘宇岩,“别敲了,她应该睡了。” 刘宇岩不大相信,有些怀疑地看了看谢平宁,又转头回去,盯着曾贝的房门,摸着下巴,摇头说:“没可能吧,她让我来叫她的,而且我都敲这么久了,她会没醒?” “……”谢平宁感觉自己的手被房内的曾贝拉了一下,但他没动,面不改色道,“呃,我刚和她吵了一架,现在可能心情不好。” 他说着,对刘宇岩做了个“你懂的”的表情。 刘宇岩哦了声,又觉得奇怪,“她怎么又跟你吵架?” “不知道为什么就生气了。” “唉,她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得很。”谢平宁胡诌的理由在刘宇岩看来,是再标准、再合理不过。 搞明白了,刘宇岩转身,正打算下楼,忽然,他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又折返回来,看向谢平宁。 谢平宁心下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没慌,qiáng装镇定问他:“怎么了?” “平叔,你——”刘宇岩皱着眉头,眼睛不离谢平宁的脸,“你嘴巴怎么了?” 谢平宁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嘴巴,心想,不会真的要被发现了吧。 刘宇岩对着自己,给他指出准确位置,“这里破了。” 谢平宁碰了碰下唇的位置,指尖碰过才有微微刺痛感,是刚刚曾贝咬过留下的痕迹。 他收手,哦了声,说:“可能最近有点上火。” 刘宇岩点了下头,终于没再多问,很快下楼去了。 谢平宁关门,回头,发现曾贝坐在他的chuáng上,一双脚勾着拖鞋搭在chuáng边,前后晃dàng着,脸上笑意盈盈,正看着他。 谢平宁指了指chuáng,半开玩笑地问:“继续?” 她摇头,“不行。” “嗯?”他微扬起眉。 她没立即说话,起身走到他身边,然后神色故作凝重地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说:“因为我们吵架了。” …… 平叔帮助刘宇岩排解坏心情的方法听起来不错,那就是背着芬姨,又跑到野原去玩极限冲làng运动。 经过昨晚门内门外那件事,曾贝总觉得自己对刘宇岩,似乎有些亏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因此谢平宁问她去不去时,她很大方的拒绝了,把空间留给他跟刘宇岩——即使他是她的男朋友。 唉,都怪这该死的负罪感。 为了稍稍减轻让出男朋友的不平衡,在谢平宁二人走后,她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给谢平宁发了一条语音。 这边,谢平宁还完冲làng板,拿出包,看手机时,收到了这条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我想吃吸吸果冻。”曾贝带着撒娇语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他笑了笑,打字回: “嘻嘻果冻,这名字还挺有趣儿。” 那边很快回复一串省略号,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直到,他在买水的小超市,卖零杂的阿伯找出来一袋类似饮料的零食,他看见上面的字时,才明白,她那串省略号的意思。 笑了笑,给她装了一大袋,让刘宇岩提着。 刘宇岩抱着一大袋果冻,很是不解,问:“平叔,你买这么多gān嘛,回村子里开小卖部啊?” “给曾贝买的。” 刘宇岩听了这个回答,更不解了,“给她买?gān嘛给她买?” “呃……”谢平宁想了会儿,才说,“不是跟她吵架了嘛,想缓和一下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不起刘宇岩,我反思,我有罪 第33章 33 下午五点钟的阳光,穿透客厅的一扇方窗照she进来,无声无息融入她奶油huáng的吊带衫,模糊化她的木耳花边胸领上起伏的几道褶皱。 她瘦伶身体侧陷在一张复古式单人皮椅里,一双细长笔直的腿,被绿色印花短裤收束着,配合腰线内弯,脚尖还翘起。 姿势怪异,只是为了让她更方便在脚趾甲上涂一层雾面墨绿颜色。 离她不远的茶几上,除去摆放的几瓶其它颜色指甲油和底油之外,距离几个矮瓶不远的地方,还放着空调遥控器和一只白色ipod。 她瞥了眼,认出来,它的主人是谢平宁。 上完脚趾上最后一点绿,为防刚上的指甲油被蹭花,她谨慎收腿,后才弯腰去整理散乱放在茶几上的指甲油罐时,手背无意碰到那个ipod。 MP3侧面还插着耳机,但屏幕黑着,也不知是否还有电。 突然有些好奇,每天陪他跑步的,都是些什么歌。于是她顺手捞起手边的MP3,人躺回皮椅里,同时按下设备开机键。 没等多久,电子屏幕亮起,她将一只耳机塞进耳朵。 歌曲列表被他有序编辑成1-50的数字,打开列表名字为1的歌单,她发现里面全是德彪西。 2是勃拉姆斯,3是舒曼……没有一个一个点开,再耐着心去发掘他的古典乐世界,她直接拉到最底下,发现除开以数字命名的这50个列表,最底下还有一个以字母“A”命名的歌单。 她有些疑惑,蹙着眉,手指点开。 里边躺着的歌曲从上排列至下,总共是218首。但歌曲名字,很古怪的,全是表示年月日期的数字。 第一首是:20090323; 第二首20090721……一直滚到最后一首,名字标题是离现在最近的日子20190201。 她越发疑惑,点开第一首来听。 先传来的是一段刺啦电波声,初听还很刺耳,紧接着是长段空白的沉默,突然跳入一道稚嫩的女声,没有配乐,咿咿呀呀,是在唱《牡丹亭》。 她愕住,好长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后才意识到,在自己耳边播放的,是什么歌。 这首曲子是她十岁那年,在少年宫昆曲艺术表演赛上,首次登台表演的曲目。 因为跟她相关,让她多了耐心,便一首一首打开来。 从09年,到19年,她唱昆曲的十年。从大赛曲目,替师父唱的小角色录音,到她的练习曲目,全都收录其中,无一遗漏。 …… 一楼琴房除了那架不常被弹的雅马哈外,靠内墙的地方,还立着一个大书架。 她在茶几上收起已被自己读完的几本书,然后走进琴房,要将书放回去。 别墅内安安静静的,无人讲话,只听见屋外一阵一阵没有停歇的蝉鸣。 她想起刚刚的音频,无聊时,下意识就开始哼曲子,唱的是,第一夜谢平宁点的那曲《思凡》——不过她没唱。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chūn,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 她正唱的兴起,无意间回头,刚好撞见门边斜倚着的人,叫她立即收了声。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的,也不知他站在那儿听了多久。 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只白色塑料袋,身子并未站直,眼睛正看向她。 见她停下,他还勾了勾唇,让她别在意自己,说:“继续啊。” 曾贝想起那只ipod,没由地脸一红,回身,将手边一本《绿毛水怪》塞回更高一格的书架上,微微踮脚,不看他,嘴上傲娇着,小声回他: “凭什么你让我唱,我就非得唱啊,街边艺术家都不是免费表演呢,更何况是我……” “你还收费啊?”他脸上假装惊讶,慢慢靠近,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借助身高优势帮她把书塞进去,一面说,“曾老板,那这个能算门票吗?” 说着,他将另外一只手提着的一袋果冻放在她跟前——书柜下的一张堆书桌台上。 “这么多?”她惊呼出声,一边扒拉开袋子,去找自己最喜欢的味道,后才看看门外,没发现人,才踮脚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爱你,平叔。” 谢平宁低头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他靠近,她才闻见他身上淡淡太阳晒过的味道。 想起下午阳光里听到的自己十岁的声音,她话到嘴边,想问个究竟。 为什么,他的ipod里面,有一整个歌单,全都装满她唱过的曲子? 然而话还没出口,她先听见院子里传来奶茶的吠叫声,声音听着不似是平常撒娇,仔细去辨,还从里边觉察出几分凶劲。 她的注意力被奶茶吸引过去,于是手里挑出一个果冻,边打开包装盖,同时一脸奇怪地往院子里跑去。 曾贝到门口,人还没走到门廊下,就先看见外面有两个举着相机的女生。 被奶茶吓到,两个女孩缩在花圃的一角上。 是曾贝出现,对奶茶招招手,这两位不速之客才得救。 奶茶没再吼了,乖顺地摇着尾巴走到曾贝身边,但没趴下,而是跟着自己的小主人一起,打量着两位外来客。 这两人这才注意到她,都有些愣,互相对视了眼,许久没说话。 后是两人中一位个子高些的女孩站起来,举起手里的相机说:“不好意思啊,我们本来只是想在这里拍几张照片的,然后你们家的狗狗就——真是打扰你们了。” 抱歉说完,又补问一句:“你们这里……可以拍照吧?” 爷爷在野原置办的这处宅子,始建于上世纪末。外型是仿造复古法式庄园设计,花圃、白色栅栏,房子外墙还刷上一层淡绿,二楼又有自带防雨棚的露天阳台。 忽略电路网络等等问题,仅从颜值上来评价,这里轻易就能被列入垦丁十大适宜拍照胜地。 曾贝了解这些小女孩的心思,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随便。” 说完,领着奶茶要回房子里去,正要进屋,谢平宁这时候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到她身边,也注意到院子里站着的两位女生,但很快移开视线,偏头看向曾贝,是在问什么情况。 曾贝耸了耸肩,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告诉他:“不清楚——应该是游客。” 谢平宁哦了声,表示明白了,回身也要进去,忽然被后面一道声音叫住: “那个,请问我们可以在你们这儿喝口水吗?” 谢平宁和曾贝同时回头,朝声源处望去。 说话的依然是那位高个儿女生,为了化解唐突,她还从包里找出一只空瓶子,扬了扬,解释说:“我们的水都喝完了。” 曾贝注意到,这个女生是看着谢平宁问的。 而谢平宁看向曾贝,在问她的意见。 她想不出正当理由拒绝,只好说:“行吧。” 老辈人好客。爷爷奶奶见别墅来了两位客人,忙让阿姨端着下午鲜榨的西瓜汁,和一盘切好成块凤梨台芒拼盘,送到客厅待客。 曾贝又从琴房拿了本书来读,但心思完全不在书上,jīng神集中,留神两个女生的动向。 刘宇岩则在一旁,一面享用西瓜汁和芒果,一面听着几人聊天。 偷听里,了解到,高个子女生叫陈钰怡,另外一位是李萌。两人都是学生,暑假结伴出游来到垦丁。 误入野原是因为,市里游客太多,天气又热,两人没能收获太多旅游乐趣。机缘巧合,她们在网站上搜到有人推荐罕有游客但风景不输垦丁的野原,才令她们感兴趣,坐了一班客运下来。再后来,就到了这里。 他们jiāo谈其间,平叔在琴房给钢琴调音,一直没出来。这点让曾贝很是满意,因为她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两个女的,是为平叔留下的。 曾贝抬手看看表,想着,快到饭点,这两人也该走了。 结果没等到她们走,反而等来huáng昏时分下的一场qiáng对流雨。 下雨也不是没有办法回垦丁,毕竟家里还有辆车。 爷爷派了刘宇岩送两个女孩子回垦丁的民宿,但临发动时,老福特却一直点不上火。 因此两个女生被留下来,不知该说天公此番是作美,还是不作美。 但对于曾贝而言,是有几分惆怅的。 她看着刘宇岩领着两个女生上楼,又回头看看从琴房走出的平叔,第一次觉得他的长相过分张扬。 太过打眼,还给她挣来一大批情敌。 二楼只有三间房,一间是先后住过曾贝陈晨的主卧,再是刘宇岩的卧室,以及刘宇岩隔壁的客房——这间屋子之前曾贝父母来时住过。 刘宇岩在芬姨的命令下,领着两个女孩上楼。 “只剩下一间房了,所以你们今晚可能得挤一下。”说完,他拧开门把,回头问后面两个人,“你俩住一个房间没问题吧?” 陈钰怡回道:“没问题的,谢谢你啊。” “没关系。”刘宇岩笑着挠了挠头,一边又想起两人洗澡的问题,又说,“这个房间没有浴室,你们洗澡得去一楼的大浴室洗,还有,如果要chuī头发的话,可以找你们刚刚见过的那个短头发的女生借chuī风筒。” “哦,好。”陈钰怡应了声,脑子里却浮现起下午与曾贝的几句jiāo谈,印象全是,女孩面色冷冰冰,看着并不大好相处。 显然,另外一名女孩李萌也总结出这一点,在刘宇岩话音落下,和陈钰怡意味不明的对视一眼。 jiāo代完这些,刘宇岩打算下楼,两个女孩见刘宇岩下去,便走进房间。 然而刘宇岩才走出一段,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折回来,扒着门说:“噢,对了,我妈让我问你们晚上想吃什么,她可以做。” 李萌正拉开窗边的帘子,听见刘宇岩说话,转身笑着答他:“我们吃什么都可以的,谢谢啊。” 刘宇岩摆摆手,回了句:“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难受.. 第34章 34 屋外雨声潺潺,令她想起张爱玲。又想起陈晨。 陈晨在时,虽然曾贝也将她视为,对她和平叔感情极具威胁性的潜在对手。但相较之下,她还是觉得这两个陌生女孩更让人觉得讨厌。 外面下着没用的雨,因为残暑高温还是没能因为这阵雨水降下去。 她打开洗碗池上一只水龙头,从太阳晒了一整天的水管里流出来,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水,还是温热的。 眼睛上挑,她谨慎打量餐厅正在铺餐具的谢平宁,视线在他那儿停留片刻,又转移到另外一边,两个捧着脸,满脸写着女生身上。 听完爷爷介绍谢平宁的身份,李萌小声感慨:“原来你是大学教授啊,好厉害。” 她说完,另外一位——陈钰怡又问:“那你现在在哪所大学任教啊?” 谢平宁放下最后一双筷子,眼睛没看问话的人,淡淡回:“B大。” 那边两人同时噢了声,好像还要说什么,但她没来得及细听,就被刘宇岩拍了一下胳膊。 察觉刘宇岩靠近,她忙低下头,不叫他从自己表情里瞧出破绽。 “洗个手洗这么久,我真是服了你了。”刘宇岩走近过来,顺着曾贝刚才看的方向看去,落在视线里的是餐厅里几人谈笑的一幕。 想起下午这两女的对自己那副不冷不淡的态度,再对比此时此刻,她们问平叔问题的热络积极,也察觉出似乎是颜值上出了点小问题。 思索完,他摸了摸下巴,问身边的曾贝,“曾贝壳,你说句实话,在你看来,是平叔帅一点,还是我更帅一点?” 曾贝抬头,又看过去,发现谢平宁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两个女孩子又捂嘴笑起来。 见到这场面,她不由地冷哼了声,再出声时,说话声音已近乎咬牙切齿,回刘宇岩说:“你帅。” 下午隔壁阿伯送来的新鲜虱目鱼,晚上就被芬姨炖成了鲜白鱼汤,好大一碗盛在餐桌上。主菜有了,又添上几道小菜,均是台湾风味。 阿姨先替客人盛好汤,递还回去时,边跟她们分享民俗,“这个虱目鱼啊,又叫状元鱼,喝了脑瓜会变灵光,考试能考一百分。” “谢谢阿姨。”两个女孩接过汤碗,齐声道谢。 刘宇岩吃着饭,听见这话,还用筷子敲了敲身边曾贝的碗,说:“听见没,多吃点鱼,兴许你这脑子还有得救。” 曾贝不急不躁,出口回他:“那你吃这么多,脑子还笨成这样,看来是没救了。” “你——” 刘宇岩不服正要回击,饭碗里迎来对面一筷子白色鱼肉,是平叔体贴夹给他的,还叮嘱他:“多吃点鱼,对身体好。” 刘宇岩下意识说了声谢谢,等想起来要怼曾贝时,桌上话题已被人换走了。 不知谁先说起旅游,令爷爷想起罗马见闻,他拂下筷子,慢慢说着:“罗马的小偷太多,我跟淑玉在欧洲住了两个月,光钱包就丢了三个。” “那边偷盗现象这么严重?”刘宇岩好奇。 谢平宁接过话:“挺严重的,而且那边外事处的办事效率很低,如果你在那边要丢了东西,一般是找不回来了。” “真的啊?”陈钰怡表情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李萌的关注点一直没离开过谢平宁,见他开口,便说:“感觉你好像去过很多地方。” “不算多。”他笑了笑,“主要是工作的缘故,经常飞来飞去的,只能说去过,大部分地方都没仔细看过。” “国内每个省都去过?” 他想了想,才说:“差不多吧。” “青海?西藏?”陈钰怡也加入进来。 他点头。 曾贝在旁沉默好久,听见他们说话,势必要在万千地名里找出一个他没去过的,于是搬出一个她不大熟的,问他:“江西呢?江西去过吗?” 谢平宁顿了片刻,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他,于是侧目看向她,眼角微微含笑,说:“去过婺源,不过就记得半山腰的白雾和油菜花了。” 曾贝了然,没说话了,而是低下头,筷子戳开碗里一块鱼肉,眼尖让她先从肉里发现一根细刺,懒得费心思挑开,索性夹着那块肉扔进装鱼刺的碟子里。 关于婺源和白雾,是这顿晚餐,她和谢平宁说的最后一段话。 她有意不想理他,更不想理除他以外,这幢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 于是吃完晚餐,她就回了阁楼的房间。 可三层楼隔着,还让她听见客厅女孩们的笑声。 直到九点,她才听见有人上楼,走进了隔壁。 脚步声只有一道,还很熟悉,是他的。 他走到chuáng边,脚步声消失,大约是在chuáng边停下了。 良久,放在她枕边的手机传来一声信息提示。 她抓起来看,是他发来的,问她睡了没有。 她打了几句话,最后都删了,在对话框里只留下一个句号。 告诉他,她没睡,但也并不想搭理他。 他读了消息,好像笑了。过了会儿,听见他敲窗的声音,再传来他出声问她:“怎么了?” 她不答,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心里却在回:问你自己!招蜂引蝶! “因为刘宇岩和晚上的鱼汤?”他不确定地问,只因没得到回答,自己琢磨了会儿,却得出一个错误答案。 曾贝忍不住了,从被子里探出头,没好气地回:“因为你,笨蛋!” 那边谢平宁哭笑不得,扔下手机,无奈道:“我又怎么了?” 曾贝的心思岂是他能琢磨透的,听他这般回答,又拿被子盖住头,置气回:“不知道!还有——你不准跟我讲话!我以后再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此话落下,后面是,不论谢平宁说什么,她都不回应了。 两人闷闷度过一晚。 第二日早晨,曾贝在阁楼听见院子里陈钰怡的说话声,话里的意思是感谢和道别。大概是才吃过早餐,她们就要出发搭第一班客运回垦丁。 没听见谢平宁的声音,也不知他在不在场。 终于要走了,她躺在chuáng上忽地松了一口气,想到什么,又发出叹息。 她和谢平宁的关系,如果用关键词标签定义,排在首位的,一定是——不公平。 他比她年长,阅历是她的一倍多,因此凡事都看得开。不似她,事事锱铢必较,一定要分清孰轻孰重。 一旦吵架,她就仿佛在演独角戏,因为他一贯淡薄,没什么能真正gān扰他心情。 揪着这一点,她烦闷地想了一上午。 午饭奶奶上来催,她也没下去,揣着半是饥饿,半是想一上午情爱难题的忧思,闭眼一觉睡到下午一点。 吵醒她的是,刘宇岩上楼时,脚下人字拖踩过门外走廊的地板发出的声响。 她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听见刘宇岩进了隔壁房间,后又听见平叔说话。 隔着一堵墙,两人jiāo谈顾忌到她恐怕还没睡醒,有意压低了声音,因此她只能见“海岸山”“河蟹”几个模糊字眼。 但联系起来,让她隐约有感,他们是在计划下午的一次出游。 一番讨论下来,他们敲定了什么,不等她搞明白两人究竟在计划什么,就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刘宇岩下楼去了。 她想了会儿,忽地从chuáng上坐起,从chuáng头的抽屉里翻找出一本便利贴和一支签字笔。 笔握在手里,颇有些犹豫,最后她还是咬掉笔帽,俯身在便签上写下一行字。 huáng色便利贴被她折成小方块,又推开联通两人房间的小窗,将纸条扔在了他的书桌上。 没露面,也没出声,只是扔过去一张纸条。 隔壁刚好坐在桌前的谢平宁有些奇怪,看了眼才合上的窗页,低头捡起纸条,一边拆开来看,上面是她的字迹,问: [你们要去gān嘛?] 读完,他想起昨晚她跟他说的,再也不跟他说话,于是轻声笑了,开口说:“不是不跟我说话了吗?” 曾贝坐在chuáng头,听见隔壁传来的回答,不禁红了脸,低声咕哝:“这能算说话吗?我又没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平叔:行,你说的都对。 第35章 35 她猜的不错,这两个人果真又要背着她,外出游玩。 而且目的地是她向往已久的海岸山脉上一片茂密而深密的森林。 活动听起来虽然无聊——在山涧的石块下翻找水蟹,以及帮谢教授收集颜色不同的各种热带土壤,但是比起在别墅盯着天花板躺一下午,她还是觉得水蟹听起来要稍微多一点趣味。 所以,她即便还跟谢平宁别扭着,但仍换了套衣服,坐上了谢平宁驾驶的一趟开往海岸山的车。 山脚下,三人下车,她动作慢吞吞,最后一个落地,对上头顶太阳向外炸开,一道又一道四处逃窜的日光,不禁微微皱眉。 用不上航拍机,她闭眼都能想象到,从上俯视这一大片山脉的光景。逃不开是云错云聚,光影在大片绿色上jiāo替转换的流动画面。 没等她将这一画面勾勒完整,头上得来一顶宽檐编织帽,打断她,让她分出注意力,发现给她帽子的是,刚从后备箱找出一把便携短锹的谢平宁。 她没反应过来,直至草编质感压住头发的实感传来,她才想起要道谢,但他人已走到前头。 她快步追上去,想跟他说一两句话,但最后还是不甘先服软认输,只好维持着残存的一丝倔qiáng,脚步放缓,最后停在了刘宇岩身边。 ——此刻,她与谢平宁之间差着两步的距离。 刘宇岩见她赶上来,抬手抓了抓她的帽子,又想逗她,于是说:“你上午不是闹脾气的嘛,怎么突然又好了?” 曾贝拍开他弄自己帽子的手,视线无意扫过前面走着的谢平宁,不动声色垂眼,收回视线,小声辩驳:“我哪有闹脾气?” “我哪有闹脾气,”刘宇岩学着她的腔调,撇了撇嘴,“又装,你问问平叔,你有没有闹脾气。” 谢平宁在前边,听见刘宇岩提到他,求生欲占上风,立即违心否认:“没有。” 刘宇岩:“……” 虽然没能成功拉到援军,但刘宇岩还不想放弃这个话题,追着曾贝问:“诶,贝壳,你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昨天那两个女生啊?” 提到昨天的两位客人,让她想起一些不高兴的事,因此换来她怒气冲冲回:“不是!” 刘宇岩见她这副表情,立即明白过来,“哈哈哈,就是因为她们俩对不对,让我猜着了吧哈哈哈。” “不过,为什么啊?因为她们比你长得好看?还是……” 曾贝瞪他一眼,不让他把话说完,先吼:“关你什么事!” 说完,她跑到前面谢平宁身边,此举要她忍下对谢平宁别扭情绪,但她再不愿跟刘宇岩走在一起。 谢平宁发觉她靠近,侧头看她,脸上淡淡疑惑。 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躲开他的目光,扭头,想要转移开注意。于是她又对上刘宇岩,想为自己正名,冲他喊:“她们才没有我好看呢。” “她们才没有我好看呢。”刘宇岩掐着嗓子,又学她说话。 曾贝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不满地质问:“你gān嘛学我说话!” “因为——”刘宇岩拖长了尾音,半天才接上前句,“——我喜欢学猪说话。” 曾贝没听明白,是后见两个男的都在笑,她才反应过来,刘宇岩话里笑她是猪。 不由地窘红了脸,她伸手重重拍了一下刘宇岩的手臂。 原本刘宇岩会攻击回来,没想到,他却停在了原地,眼睛没看她,而是盯着前方,眨了眨,抬手忽然说:“等一下,” 话音甫一落下,有一道红色线状液体,从他左边的鼻孔流了下来。 刘宇岩流鼻血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 平叔担心他是中暑,又考虑到他们路程已经爬过了一半,不想半途而废,便找了处位置将两位小朋友安置下来,自己则先下山去,到山脚下的旅游供销所买治疗中暑的药。 曾贝和刘宇岩等在山腰上一片茂密的樟树林里,头顶有郁郁葱葱的树叶挡着,阳光透不进来。 耳边是鸟鸣,和樟树树叶的味道,很好闻。 两人坐着等了会儿,有些无聊,坐不住了,便开始绕着树林走。 刘宇岩看着完全不像是中暑的人,活蹦乱跳的,时而扒拉灌木,时而蹲下,人窝在浅丛里,看各种甲虫打架。 曾贝站在他旁边,忍不住催促:“还走不走啊,这几只虫子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真是搞不懂你。” 刘宇岩抬眼看她,一边回:“你懂什么,我过几天就要回北京了,到时候可就看不到这些东西了。”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唉,想到又要回去念书,我就好烦啊。” 曾贝无言以对。听他这么说,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正因她抱着和他同样的想法,因此想不出堵他的话,最后只好在旁,抱着胳膊gān等。 等他终于研究完,两人要往森林更深处去时,刘宇岩又生了逗她的心思。 他站在原地没动,等曾贝一个人往前面走了一段,他才在后边喊曾贝的名字。 曾贝闻声回头,发现他一脸惊恐地,手指指着前面,颤着声音说::“我好像看见那里有条蛇!” 曾贝愣了一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视线落脚处是一片草丛。 她没时间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受心理暗示驱使,让她感觉草里面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叫出声,立即朝后跑,一直跑到刘宇岩身后一片石子地,才停下。 刘宇岩见她一脸惊吓表情,恶作剧成功,大笑出声:“哈哈哈,我逗你的,你是猪吗,这么好骗。” 曾贝脸上有几分窘迫,但怯意更甚,让她再不肯上前,也没心思跟他斗嘴了。 刘宇岩意识到自己玩笑过头了,忙说:“我真的是开玩笑的,没有蛇,你看——” 说着,他自己走到那片草丛里,还前后蹦跶了几下。 “我说了没有吧。” 曾贝还是害怕,她又向后退了一步,“反正我不过去了,我回去等平叔回来,你要去你一个人去吧。” “胆小鬼。”刘宇岩嗤她一声,看她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去,没再管她,而是自顾自往前走,一边小声嘀咕,“等我找到野果了,我就全部吃掉,一个都不给你留,哼。” 说完,哼着小曲,他往反方向去了。 可惜野果没找到,倒是蹭了一身苍耳回去了。 到和平叔分别的地点时,他正好弯腰扯下T恤上最后一颗苍耳。 带着尖刺的植物果实躺在手心里,有些痒。 他抬眼,往刚刚和曾贝一起坐过的大石块看去,却发现空无一人。 环顾四周,也不见曾贝人影。 他叫了几声曾贝的名字,没听见回应,于是便放弃找她的念头,按照惯性思维判定,她应该是回家去了。 没过多久,谢平宁提了一袋药回来,发现曾贝并不在,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还未走近,隔一段距离,便跟刘宇岩问曾贝的行踪。 刘宇岩见怪不怪地回答他:“她肯定是觉得无聊回去了,不用担心啦,她搞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谢平宁还是有些担心,于是决定这次先不往山上去了,执意要下山回家,看看曾贝是不是真的回了别墅。 结果,两人开车回到家,阿姨还很奇怪,为什么只回来两人。 刘宇岩这下知道着急了,语无伦次说:“她一定是故意的,她肯定还在那里躲着。” 对上谢平宁的视线,他慌张争辩:“她一定是记仇我刚刚吓她了,所以她要报复回来,故意想吓我,她一定还在那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感觉自己在写屎 这写得太差了啊难受 第36章 36 有村民走丢,在野原,算得上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事,尤其在夏天。因为无人会瞎折腾,选在下午,到海岸山去摸水蟹。 因此,曾贝走丢,慌了村里一众人。 能出动的街坊邻居,基本都出动。大家聚集在一起,分出几支小队,分头上了海岸山,势必要在天黑之前,将曾贝找回来。 然而,最后找到曾贝的,还是谢平宁。 或许是关系密切,自带一种妙不可言的默契驱使,谢平宁开车在山脚下停,绕着周遭的小路细细搜寻了一遍,最后在数处上山口中的一处,找到了曾贝。 久无人靠近,曾贝的察觉力要更敏感些,因此她发现他,比他发现自己,要更早一些。 注意到他靠近时,她正坐在一个石块上,抱着膝盖,低声啜泣。因为他出现,她才激动起身,几步趔趄,扑进他怀里。 而谢平宁终于找到她,终于松了一大口气,接住她,好半天,都没说话。 是听见她哭,他才有反应,下意识先安抚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过气来。 她止不住哭,一遍抽噎着跟他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平宁稍松开她,发现她腿脚似乎有些不便,便问:“你的脚怎么回事?” 她吸了吸鼻子,缓了会儿才说:“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 谢平宁放开她,让她坐回石块上,手指扶住她的脚踝骨,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她靠近踝骨的地方,有一块高高的肿起。 他拿手轻轻碰了碰,她立即缩回脚,摇摇头说:“好疼的。” 他沉默了会儿,没看她,忽然有些生气,神色严肃道:“为什么不在那里等我?” 曾贝怯怯看他一眼,也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劲,低头回答说:“我不敢在那里等,刘宇岩说那里有蛇。” 哽咽了会儿,她继续说:“我只是想下山找你,可是没想到迷路了,再想回去的时候,就扭到脚了。” 她说完,抬头,眼泪汪汪地看向他,声音还很委屈:“平叔,我不是故意闹的。” 谢平宁跟她对视了会儿,有些无奈,指了指她脚上的淤伤,问:“还疼吗?” 曾贝点点头。 “知道你不是故意闹脾气。”他叹了口气,看她一眼,又别开头,“只是我太着急了——我不好,刚刚不该用那么重的语气跟你说话。” 曾贝闷闷地,没回答。 眼泪流过面颊,被风chuīgān的枯皱感,迟迟赶来。 她揉了揉脸,又擦gān净眼睛里憋着的眼泪,刚想说什么,听见谢平宁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她抬头,见他起身,转了个方向,然后原地蹲了下来,只留一道宽厚后背给她,示意她攀上去。 在他面前,总是乖顺的那一面大于任性的那一面,特别在这种情况下,她需要一切属于她的,抑或不属于她的关爱。 因此顺理成章,被他背在了背上。 他的肩膀,如她想象的那般,温暖,且带给人安全感。让她想起很小的时候,被爸爸背着,走过水洼铺满一地的小区公园。 她把头靠在他右边的肩膀上,闭着眼,轻声开口:“平叔,你看过《龙猫》吗?” “动画片吗?”谢平宁依据名字,做出不确定判断。 “额……差不多吧。”她不想多解释动漫与动画的区别,但依然想qiáng调不同,于是补充一句,“——宫崎骏的。” 他哦了声,表示明白了。 她的话不停,继续说:“电影里面的主人公有一次也迷路了,最后是龙猫和龙猫车把她找回来的。” 像此刻一样,找回她的,是平叔。 谢平宁也懂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笑了笑,问:“然后呢?” 她没立即回答,而是将脸埋在他肩窝里,鼻尖蹭了蹭他的棉麻质感的上衣衣料,好久,才闷声说:“唔……我真的好想有一只龙猫啊。” “电影里面,主人公是两姐妹。我有时候想,如果我没有龙猫的话,有一个妹妹也行啊,那样我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她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爸妈已经离婚了。” 她断断续续讲着话,谢平宁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听着。 傍晚的风,掺杂着某种好闻的味道,从他们耳边擦过。 西斜的残光,好似一种需要打好几次,才燃上火的电磁炉,将小路一侧,高大的樟树树叶,煎烤得油光发亮。 曾贝的话,话题中心从已没见过面的童年玩伴,转到前几个月为他们写过同学录的同班同学,絮絮叨叨没个停。 “我也很想跟人jiāo流,只是有的时候,我觉得他们都不够懂我,就不太爱和他们讲心里话,所以才让他们觉得我不好接近,不好相处。” “唉,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就女生朋友还能数出几个。” “说到男生朋友嘛——如果刘宇岩能算得上是人的话,他大概就是唯一的那一个吧……” …… 谢平宁将曾贝领回家,大家都齐齐松了一口气,轮番上来嘘寒问暖,让曾贝有种受宠若惊的不适感。虽然,获得最大限度关注,的确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 吃过晚饭,气氛才正常一些。 刘宇岩作为事故的最大诱因,却是最后一个来关心她的。 他姗姗来迟时,她正坐在客厅,手里握一个冰袋,给自己扭伤的脚踝,缓解淤青。 察觉有个yīn影靠近,并且挡住了她的大部分光,她才懒懒抬头,跟这个人说:“走开,你挡着我光了。” 刘宇岩忙退到一旁,有些紧张地jiāo互着搓了搓手背。 两人僵持了会儿,后刘宇岩才小声说:“曾贝,对不起啊,我下午不是故意吓你的。” 说完,他挠挠头,是发觉自己好像说得不太对,于是又改口说,“好吧,我是故意吓你的。” 曾贝本想装生气更长时间,但先被他逗笑了,索性也不装了,仰着脸,问他:“行吧,那你想怎么赔偿我?” 刘宇岩抓了抓脖子,不太确定地指了指她拿着冰袋的手,“给你当牛做马?” 曾贝不屑地嗤了一声,移开视线:“得了吧,我才不要你这么废的马。” “你……”他本想再跟她争论一番,但想想似乎时机不太对,于是只好认输,叹息说,“唉,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曾贝不想理他了,低头继续用冰袋给自己敷脚。好一会儿,她没听见他离开的动静,有些奇怪地抬头,看见他还杵在原地,一只手背在身后。 她挑了挑眉,问:“你还不走?” “不是,那个……”他又有些慌了,眼神飘忽半天,才将身后藏着的东西,呈在曾贝眼前,“——喏,这个给你!” 曾贝看去,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桶香草味的哈根达斯。 他没等曾贝反应,先扔到她坐的那页沙发的空处,眼睛不敢看她,说:“这是我前几天偷偷去买的,一直没舍得吃,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敷敷脚吧。” “神经病啊你。”曾贝笑着,伸出另外一条腿,踢了踢他的膝盖。 他皱着脸躲过,就势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上。 他看了看四周,并没见着人,他才敢说:“你都不知道,下午我们没找到你的时候,大家有多着急。” 说着,他靠近曾贝,压低声音,“特别是平叔!他都凶我了。” “他凶你?”曾贝觉得奇异,看向他。 刘宇岩皱着眉,神情认真地回:“对啊,超级凶,超级可怕。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真的是好可怕啊。” 直男的表达能力有限,饶是曾贝如何询问,谢平宁凶他的细节,刘宇岩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因此聊了一大堆,后来细细梳理,才知道净是些废话闲话。 将茶几简单收拾了一下,她瘸着脚上楼。 爬楼梯有些艰难。 刘宇岩给她一桶哈根达斯,就完全没了愧疚心,只顾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毫无知觉她爬楼梯行动不便,竟然不走过来,扶她一把。 是她一跳一跳在木制楼梯上的声音,让三楼写报告的谢教授听见,等她到二楼时,就见他下楼来,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要送她上楼。 还好楼上没人,不然她要羞死。 故而此时只是稍微红了脸,头靠在他胸口,任他抱着,一级一级上楼。 两人没有jiāo流,主要是担心楼下刘宇岩会听见。 安静的片刻,她想起刘宇岩说平叔凶他的话。让她实在很好奇,像谢平宁这样温柔的人,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 于是等到快上阁楼,她在他怀里出声,小心试探:“平叔,你下午是不是很担心我啊?” 谢平宁稍稍转了头,“还好。”话末是一句不自然的轻咳,紧接着,听见他说,“下次一定不要乱跑,野原有些地方树草太深,碰上毒虫毒蛇什么的,就不好了。” 经他提醒,她脑海里自动联想某种爬行动物,在草丛间吐着信子的画面。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她用力摇了几下脑袋,“我才也不会去那里了呢。” 感觉语意还不够决绝,她添上:“打死我我也不会去!那里也太可怕了。” “是挺可怕的。”他低头观察她脸上的小表情,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两人走进阁楼的走廊,快到她房间的门口,她喊住他:“平叔,” 他停下脚步,没把她立即放下来,而是垂下视线,与她对上,“你说。” 曾贝不敢和他对视太久,因为太过心虚,让她声音也变得不自然,说:“我先声明啊,我不是有意想打探你的隐私,就是那个,你那个MP3里面,怎么……” 怎么会有她十年里唱过的所有昆曲原声带? 但谢平宁没等她没说完,先打断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慨叹:“你发现了啊。” “唔——”她转了转自己睡衣衣领上的一枚奶白色纽扣,仍不敢看他,“我不是有意的。” 他的解释跟在她将她从怀里放落至地面,等她在门边站稳,他才说:“我挺喜欢你唱的那些曲子的,所以在网上把这些年能找到的你的表演纪录,都转了格式存起来了。” 他顿了顿,“有时候会想听。”——她的声音。 “哦。”她点点头,心里不知为何,有小份雀跃。像是得到一张,自己也许永远用不上的KFC优惠券,并不期待能借助满减占到便宜,只是由衷感到幸运。 她其实也会被人珍视的,在他的眼里,你只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像是无声告诉你,你是月亮,而他眼里,有混合了他情绪的一片海底月色。 她忽地弯唇笑了,踮脚,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笑意盈盈地说:“如果你想听,其实我也可以唱给你听,live版的噢。” “那——” 他未说完,被她一句话截断:“但不是现在。” 她转身,手按住门把,在推门进房间之前,她先在他下巴上印了一吻。 “晚安,平叔。” 他见她人已走入房间,才回过神来,扶额,笑了笑,也回了句: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刘宇岩快下班了,所以下章平叔戏份会减少一点点。 第37章 37 曾贝腿上的淤青不算太严重,才在腿上留下第二天,就让人瞧见有好转迹象。到第三天,曾贝便已完全察觉不到疼痛感了,只有淡淡的一抹乌黑色,留在脚踝骨下的位置。 扭伤逐渐痊愈,刘宇岩为了填补自己对曾贝的愧疚感,在计划和谢平宁去野原冲làng的某天上午,执意要拉上曾贝一起去野原玩冲làng板。 曾贝表面上装出不情不愿的表情,手上动作却很诚实,乖乖从衣柜里翻出自己一次都还未穿过的连体泳衣,一面回着喋喋不休的刘宇岩: “我跟去gān嘛?我又不会,要是我被淹死了怎么办?你拿命赔噢。” 刘宇岩接上话:“不会的啦,我就带你在浅水区玩,而且平叔不是也在吗?他玩板很厉害的。” 被提到的谢平宁刚好收拾完毕,提着斜挎包,出现在曾贝房间门口,问里面两人:“你们俩好了吗?” “马上了!”刘宇岩回。 不能说是不想辜负刘宇岩一番好意,同意跟两个男的出发,去海滩边晒太阳仅仅是因为,她也想去体验一次刺激冲làng。 防晒霜忘记涂,被平叔唠叨太阳太大会晒伤,她都顾及不上,匆忙换上一身红白格纹连体泳衣,兴致冲冲赶往浅滩——那里有一块粉红色的刘宇岩特地为她租来的冲làng板在等她。 刘宇岩难得如此耐心,教她上板,看她失败一次又一次,都没嘲讽她,而是:“……对,你上的时候,双脚之间相隔的距离,一定跟肩同宽,平衡,平衡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大概明白吧。”她有些不确定,脚踩着板,身体还不住超前仰。 失败次数,几乎要赶上爱迪生发明灯泡时的两千多次,她终于被打败在,八月的炎炎烈日下。 她下了冲làng板,满脸颓丧地对刘宇岩喊:“油盐,我好累啊,我能不能不学了啊。” “我觉得还是适合到那个树荫下面看你们俩玩。” 刘宇岩不肯轻易放过她,仍作挽留,“别啊,来都来了,我肯定要包你学会啊。” 他看了看四周,斟酌片刻,最终还是做出让步,“这样吧,我们俩到一个太阳没那么大的地方去。” 说着,他拉起板,拖住一头,赤脚往前走。 才走出没几步,他在前边突然大叫了一声。 曾贝没跟上去,还在背后磨蹭,听见他声音,懒懒问了句:“你又怎么了啊?” 然后,就见刘宇岩扔了冲làng板,坐在了沙滩上。 “我去,谁在这里扔了颗钉子啊!”他嚎叫出声。 曾贝这才跑上前去,发现他脚掌侧边的肉里,有颗短钉嵌在其中。 她尖叫了声,忙去叫也在浅海区域,还没等来làng头的平叔。 谢平宁闻声很快过来,皱着眉头对刘宇岩的伤口进行了一番检查,后立即说:“我们得去医院。” 因为铁钉在沙堆里被发现,并非崭新,上面还爬有锈迹。担心刘宇岩会因此破伤风,平叔忙让曾贝去换衣服,三人匆匆忙忙往市里去。 到医院,护士小姐先帮忙洗了伤口,再上药,包扎上一层薄薄的夏日特制绷带,三人才放下心来。 平叔去缴费的间隙,曾贝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等刘宇岩注she完破伤风针剂出来。 没让她等太久,病房房门从内打开,护士先走出,再是正用棉签抵住胳膊上小小一道口子,脸上表情十分夸张的刘宇岩。 他顺势便在曾贝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扭脸,手拿开棉签,一边说着:“明天我就回北京了,没想到走之前,还得再受一次伤,真是倒霉啊。” 曾贝想起这个暑假,发生在刘宇岩身上大大小小的祸事,不由地生出几分同情,点点头说:“唔,确实挺倒霉的。” 两人无言了会儿,但到底刘宇岩话多,指着自己的伤口,嘴里咝咝吸着气,“这个破伤风针,扎得真的有点疼。” “矫情。”曾贝无语地瞥他一眼。 “没你矫情噢。”他反击回去,说完又低头想了想,啧了声,忽然说,“曾贝,其实吧,虽然你比我大,但是——” 她顺着他的语意,以为他要说出令她愉悦的话,然而,谁知他“但是”后接的是:“但是——你真的很幼稚。” 曾贝很快反应,伸手去掐他胳膊。 刘宇岩动作灵敏,先躲开,“喂,你小心一点,碰到我刚扎针的地方咋办!你还是不是女人啊,怎么一天天就知道动手动脚?” “谁让你说我。”她作势还要掐他,他索性挪开一段距离。 坐的不再那样近,安全距离,让人生出些许带着紧张感的尴尬。 刘宇岩轻声咳嗽,弯着腰,手撑着大腿,低头,目光停在两腿之下的光滑地面。 忽而,他说:“我说真的。” “什么啊?”曾贝没听明白。 “我其实一直拿你当我妹妹看待的。”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有点像学长抑或前辈拒绝告白时的必备台词。 曾贝皱了皱鼻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刘宇岩还在说,他换了个坐姿,身体靠在椅背上,看向曾贝,“所以呢,你要好好听你爸妈的话,别动不动就跟他们发脾气。” 提到她父母,令她无端沉默。或许有端,但不能说给身边的刘宇岩听。 但刘宇岩显然不是迟钝到一点觉察力都不具备的人,他摸了摸下巴,说:“可能你跟叔叔他们也有些我不知道的矛盾吧,但你真的用不着生气,大人的事嘛,让他们大人去想啦,我们就吃喝玩乐就行啦。” “呵,米虫。”曾贝用故作鄙夷的声音回他,鼻子却忽然有些酸。 刘宇岩没再回击回去,而是笑了。他说:“快乐一点,开心一点,不要老是生气。生气会变丑的,你还是笑的时候,可爱一些。” “哦。” “曾贝壳,” “你又要说什么?” “我们啊,”他声音忽然拉长,手枕在后脑勺上,身体微微后仰,偏头对她一笑,“——下个夏天见咯。” 在医院没耽搁多久,他们驱车回了野原。 爷爷在隔壁下完棋回到家,便先注意到,刘宇岩搭在茶几上的一条缠着白色绷带的腿。 曾贝坐在他对面,拿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看刘宇岩一眼,两人都没讲话。 芬姨端着水果从厨房走出,嘴里唠叨叮嘱刘宇岩,晚上洗澡要如何小心,建议里,最好是希望他在这个大热天,不要洗澡。 爷爷往客厅走来,第一句话便问:“小宇这又是怎么了?” “下午跑到海边,被钉子划了。”芬姨说。 爷爷看了看刘宇岩那条腿,又注意到腿主人脸上没事人的表情,不由地感慨:“最近家里伤兵怎么这么多啊。” 腿上扭伤才好不久的伤兵曾,以及新添一道伤口的伤兵刘,老房子快成伤兵连。 芬姨无奈叹了口气,走到刘宇岩沙发背后,手掌对着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这个伤兵都要开学了,还不收心呢!” 说着,趁着刘宇岩不注意,她顺手夺走了他手里的游戏机,换来刘宇岩一声哀怨。 没了游戏机,刘宇岩忿忿抬头,刚好和对面放下手机,分出注意力关注客厅几人的曾贝视线相撞。 刘宇岩有一秒的愣住,大约想起下午,在医院走廊上,他对她说的那段话。 曾贝也没反应过来,两人错愕对视几秒。 后是刘宇岩咧嘴先笑出声,曾贝才低头,也笑了。 似乎是,夏天没有争吵,便是不完整的。 因为天气太热太闷,因为夏日的午后,太安静,因为他跟她争的一盒冰激凌……所以,才会时常吵架。 如果平叔对于她而言,是寻找无数次,才从角落里,找到的那片遗失的拼图。 那么刘宇岩,一定是,最早在拼图里完整拼好,却是在最后,才发现的,它的位置稍有偏差的,一枚纯色色块。 她抬手,将这块的位置,轻易纠正。 夏天,终于完整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千瓦电灯泡终于领盒饭走人了呼~ 第38章 38 刘宇岩下午一点的机票,因此上午就要离开野原,在垦丁搭乘快线往高雄去。 送行队伍人不多,除了扮演临行慈母角色的芬姨,就剩下担任司机的谢平宁。而曾贝,躺在房间一整天都没出门。 中午谢平宁开车进院子的声音,以及他上楼来,唤她下楼吃饭的声音,都被她假借睡觉和反锁的房门一一屏蔽过。 这天的漫长白日和没完的前半夜晚,她将手机玩出两次9%的低电量提醒,中间也有睡着过三四次,不过都睡不沉,很快就醒来。 晚间快到十一点的时候,隔壁的灯熄了。她听见他上chuáng,衣物摩挲chuáng单发出的声音。 她忽地睁开眼,盯着眼前一片黑暗大约有两分钟,视觉神经才逐渐觉察出光亮。是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又过了半小时,她估摸谢平宁应该已经睡下了,才敢蹑手蹑脚起chuáng,踩着一双平底凉拖,开门下楼。 硬撑着一天不吃饭的下场是,每到深夜,便要做贼般到一楼厨房寻找食物,虽然对于曾贝而言,此事早已被归属到轻车熟路事项当中。 冰箱了现成的食物不多,只有切剩下一半的凤梨和两个奶油面包。 这时候,也容不下她挑挑拣拣,饥饿在前,平日觉得再难吃不多的台湾凤梨,此时到嘴里也是山珍海味。 叉子叉好一块,被她放入嘴里,另外一只手也不空闲,停在餐桌上放着的平板界面上,她点开社jiāoAPP。 手指划动,刷出来第一条动态,来自四小时前飞机晚点,才到北京的刘宇岩——他在朋友圈有偿求暑假作业的答案。 她点开,在下面打字评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没过多久,就有刘宇岩的回复弹上来,是一把在滴血菜刀的emoji。 她没忍住笑了,无意间抬头,发现从楼上走下来拿着手机照明的谢平宁。 这场景有些熟悉——她不是第一次被他撞见大半夜下楼觅食。 “我下来喝杯水。”他指了指她身后的流理台,一面说着,一面走近,视线不动声色触碰她手边的一盘huáng色水果。 她语塞,好半天才说:“我是太饿了,才会这样的。” 他从流理台边端了杯水,走到她旁边的椅子,坐下,笑着回:“我知道——好像有给你留晚饭。” 说着,他将水杯放下,人走到厨房,不知从哪样厨具里翻出来两块披萨饼,并且已装好盛在白色的盘子里,被他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借着餐厅的桌灯,能看清披萨上的培根,她眼睛弯了弯,抓起一块先咬掉因失去温度已不那么脆的边缘,嘴里先尝出甜甜的芝士味道。 谢平宁喝了口玻璃水杯中的水,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划着手机,看界面,应当是在读新闻。 她收回观察他的视线,嚼了会披萨,忽然停下,开口说:“平叔,” “嗯?”他抬头,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不去送刘宇岩啊?” 她低头,手里握着刚用来吃过凤梨的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披萨。不敢看他,是担心他误会她,将她想成那种对朋友关系,相视淡漠的女孩。 谢平宁默然片刻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gān嘛问你这个,别想太多。” 曾贝唔了声,说:“下午你都没找我,我以为你是觉得我不懂事,所以……” 他笑,阻断她后面的话,“我以为你更想一个人静一静。” 呃……她确实更想一个人待着。 “其实我也没有不开心,我只是突然发觉,虽然刘宇岩总是欺负我,但我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他,”准确来说,是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讨厌他,“这一点让我有点沮丧。” 明明刘宇岩是那么讨厌的人。处处跟她作对,毫无绅士风度,不仅学不会礼让她,而且还常要在口角上占上风。 大概是斯德哥尔摩作祟,等他走了,她居然觉得,与他斗,似乎才是其乐无穷的。 见她在发愣,谢平宁举起杯子,碰了碰她的脸颊。 盛着水的玻璃杯,淡淡的凉,足以让她回神。 她微侧过来脖子,跟他目光相接,盯着他,情绪在不言中流动发酵,让她有点想哭。 这个夏天,就快要结束了呢。 刘宇岩离开,过不了多久,平叔也要走了。 这才是,她真正想哭的原因。 望着他双眼,不知他是不是也在想跟她类似的事,关于离别,关于夏天的尾巴,她想和他,用力相爱。 于是,她压住喉头冲上来的一阵哽咽,对他说:“平叔,你想不想去看海?” 她说的海,并不是地理学意义上定义的那片海,而是从这座小村往深处走,一片小原野里的藏着的水溪边,一只一只发光萤火虫从灌木下飞出,在低空汇聚的荧绿色海洋。 在溪边找了一块平坦低地,两人席地坐下。 耳边有各种昆虫的低鸣,还有从远处传来的一声,叫不出名字的鸟,停在某一处枝头发出的啼叫。 小溪上游长满了水生植物,将狭窄的溪道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能听见流水叮咚,冲刷过涧底凹凸不平的石块。 夜已很深,四周都已暗得不能再暗,只有两人手里的手电筒还发着光。 谢平宁提醒她,关掉手电,因为萤火虫喜欢在很暗的时刻发光。 关掉手电,周遭是彻底不能见光了。 两人默契的没有jiāo谈,而是盯着小溪对面的一片树林,飞出一两点huáng色的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两个小点,逐渐增多,最后变成一大片。一闪一闪着,如同一块小型星空,又像是在黑色幕布上,撒下的一抔金粉。 曾贝环住双膝,侧头,用肩膀撞了撞身边谢平宁的胳膊,有些小得意地说:“怎么样,平叔,很美吧。” 他点头,嗯了声,“很美。” “那请你给我五块钱。”她突然说。 谢平宁没明白过来,偏头看她,不解问:“现在?你要五块钱gān嘛?” 曾贝脸上勾起浅浅的笑,回答说:“因为这是我请你来看的,所以你必须买票。” 她摆出一副剧院售票员的派头,作古正经地跟他讲:“刚刚入场的时候忘记检你票了,这位先生,待会儿记得补票哦。” 谢平宁看着她,无奈地笑了,“好吧,先欠着,回去给你。” 两人再度静下来,没人说话,是因为萤火虫数量在增多,光芒随之更甚,景观美到,令他们不禁为之失语。 曾贝往他的位置挪了挪,将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动静被谢平宁察觉,他将她揽入怀里。 他看着眼前的数不清的光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声问:“你知道同步发光现象吗?” “同步发光?”曾贝疑惑地侧了侧脑袋,“那是什么?” “跟萤火虫有关的一种生物现象。”他解释。 “这个现象是指,当雄性萤火虫打量聚集的时候,它们会默契地同步发光频率,在同一个时刻发光。在这种现象下,你就能看到这片——萤海。” 曾贝听懂了,但还存有疑问,“为什么要那个……要同步发光?是因为好玩吗?” 谢平宁手右手指搭在她的耳朵上,用不重的力度,轻轻揉着她的耳垂,一边回答她:“因为,它们想吸引雌性萤火虫。” “雌性萤火虫的反应器官,需要接触大量的光,才会对外界有所反应。利用同步发光这种方法,能帮助她们找到配偶。” “她们这么笨啊。”曾贝小声感概。 谢平宁闻言一笑,收回视线,借着不算太亮的光,看她细长的脖颈。一寸白腻肌肤,有树影和发丝yīn翳,落在上面。 他的心一下变得很柔软。 十八岁成人礼三千米高空直坠,二十一岁五十公里马拉松呼吸喘喘,二十八岁大西洋海底潜游……比不上这一夜刺激,在台风天过后不久,与她半夜秉烛偷溜,在小溪边,窥探一角—— 萤火虫海洋。 作者有话要说: 萤海真的超级美! 第39章 39 早晨她起chuáng对着镜子刷牙,看见自己眼睛下,两道不算深的黑眼圈,才想起昨晚回太晚,忘记收拾餐桌上,她制造的一片láng藉。 于是洗漱过后下楼,多留意一眼厨房,发现桌上餐盘刀叉都已不见,只摆着一只装满蓝色gān花的藤编篾篮。 她好奇走过去,拿起来闻了闻,淡淡的香味,是满天星。 正想问这花的用途,奶奶从一楼卧室走出,用一则新消息,转移走她停留在满天星上的注意力。 奶奶告诉她:“下午我和爷爷要去台北看望一位老同学,你跟小谢在家,不可以吵架噢。” 曾贝闻言,放下手里的花篮,稍有疑问,“下午?什么时候回啊?” “要在那边待几天。” “芬姨也去吗?”她说着,眼睛看了看周围,没见芬姨人影。 “阿芬也去,”这话是换好笔挺西装从房间里走出的爷爷接的,“我们俩好多年没去台北,好多路都不会走了,阿芬得着跟过去给我们俩带路。” “哦。”曾贝淡淡应了声,答应完,才意识到什么,“那……家里就只剩下我跟平叔啦。” “是啊,所以才让你们不要吵架嘛。” 老人们是考虑到她和刘宇岩的种种,认定她和旁人无法和平相处。 这一想法,曾贝心里认同一半,因为他们不知,也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即将和她在别墅度过二人世界的谢平宁。 只剩下两人的房子,最大的问题——一日三餐,芬姨也为他们安排妥当。到饭点,隔壁阿嫂便会送来两人份的饭食到院子里,用不着亲自开火,坐着就有吃食上门。 更体贴的是,连小狗奶茶的份也考虑到,分给它一份。 其余,两人生活照常,该读书时读书,无聊时,还窝在阁楼一起看电影。 晚上轮到她挑影片,莫名其妙地,她点了一部《蓝色大门》。 最初剪成短发的时候,杏子称,为她打造的发型是有意模仿桂纶镁。 那时,她只看过一张单人海报,还能从轮廓上察觉出几分相像,但等到真正看完全片,她才发现,自己跟孟克柔的短发还是存在不少出入的。 电影在台湾腔的女生念白里结束,直到黑色工作人员名单滚动上来,她才换下手肘撑着chuáng面的姿势,翻身躺在了离谢平宁稍远一些的chuáng尾。 收尾工作都是平叔来负责,而她懒懒躺着,余光里,看见他将电脑搬上chuáng头柜,在chuáng边,顺势坐下了。 他抬手,肘弯成锐角,正要摘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地从chuáng上坐起来,在他摘下眼镜之前,先从他后背,抱住了他。 脸颊贴着他的脖子,感受到的,除了他颈部光滑的一截皮肤外,还有他跳动有力的大动脉。 “gān嘛?”他摘眼镜的动作顿了一下,问出这句话后,才将那副金属眼镜摘下来,放在chuáng头。 她在他肩窝里摇头,短发令他有些发痒,他gān脆笑出声。 又想起刚刚看的影片,他开口说:“好不甘心啊,整个夏天都快过完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做。” 这是电影里张士豪的台词,经他低沉嗓音说出,有种说不出的好听。 她脸趴在他肩头,咯咯笑出声,用孟克柔的台词回他:“对呀,好像就只是跑来跑去,却什么事都没有做。” 她说完,想到什么,突然觉得有些惶然。 怔怔地,她叹了口气,“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做,夏天就要过去了,好快啊。” 他听出她话里的烦恼,偏头,刚好眼前是她的额头,索性凑近,用唇亲了亲,又将她从chuáng上拉下来,让她在他身边依偎坐下。 他才说:“总会留下什么的。” “留下什么?”她仰头问他。 “我也不知道。”他摇头,过了会儿,他看着她笑了,“也许等到下一个夏天,我们就知道它是什么了。” “下一个夏天啊……”她说话尾音拉长,嘴巴微微张着,眼睛跟他对视,在想,这个夏天留给她的究竟是什么。 倒映着蓝色烟花的太平洋海面,还是一小节《luǒ体之舞》? 正想着,他的吻忽然落下来,却不是停留在她唇齿间的,而是她下意识闭上的眼皮,然后是鼻尖,下巴,最后流连在她锁骨之下,一处无人触碰过的私密地带。 她骨架很小,身板很窄,双手握住她肩头,会让人有种错觉,很轻易就能将她提着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外一个地方。 但身材娇小,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会让他联想到她的年龄,让他自己怀疑自己,此时此刻是不是在犯罪。 击溃他最后一道理智防线的是,她手足无措,轻声喘息时,手指还从他的头发间穿过。 但最终还是没能来到最后一步,他放开她,在她唇上印下最后一吻,翻身,躺在了chuáng的另外一边。 她抓着被单,感受到身体上重量消失,才睁开眼睛,侧头,发现他躺在自己身边,用手挡着眼睛,唇边还带着笑。 她稍微低头,看见自己已被解开三颗扣子的睡衣领口,脸颊微微发烫。 他的手指刚刚差点解开她的内衣扣,触碰到的最深的距离,几乎停在她的蕾丝内裤边缘,却也只是轻轻摩挲,然后收手,一切戛然而止,再回过神时,他已经离开到她身边了。 “平叔,”她开口喊了他一声,才发觉喉咙gāngān的。 “嗯。”他答应,语气是在压抑自我的极度低哑。 “那个……” “……我六月份的时候,就满十九岁了。” 他没说话,静了会儿,兀地笑了。 他折身,面对她,掌心压了压她的头发,笑着说:“在你没念大学之前,我都必须尊重你,明白吗?” “哦,”她应了声,但还是诚实说,“不明白。” “你在我眼里,是最gān净的存在,所以我比任何人,任何喜欢你的人,都要珍惜你。一切不恰当的、会伤害到你的事,我都不舍得让它们发生在你身上,能理解吗?” 她想了会儿,才点头,“大概能。” 他见她眼里还写着迷茫,有些无奈,靠近一些,将她胸前几颗散开的扣子扣好,叹息了声,说:“好孩子,回去睡吧。” 话毕,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离开时,向她道了声:“晚安。” 她愣了会儿,才慢慢有动作,嘴里说着:“那我回去了。” 说完,她下chuáng,找到自己的鞋子,走到门边,流连回头,发现他坐在chuáng头,正看她离开。 她心里一动,趿着鞋子又跑回去,前倾上身,手撑着chuáng面,给了他最后一个吻。 “晚安,平叔。” 翌日上午,谢平宁在楼下准备他们的午饭,她则在谢平宁房间,翻他读过的专业书。 她偶然翻到其中一本的扉页,在上面发现有黑色钢笔写着英文“Will”,后面接连翻到几本,都出现了这个词。 她猜到什么,拿着其中一本下楼,在客厅跟他喊话,问:“平叔,原来你的英文名叫Will啊。” 他百忙之中转头,神色平静地回:“是,怎么了?” “没怎么。”她原本想借着英文名问他更多,她所不知道的他的事,却没想到他反应平淡,因此让她兴致很快变得缺缺。 他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洗了手,从厨房走出,问她:“你的英文名字呢?” 她哼了声,仰脸,故意嘲讽他:“我才没那种名字呢,什么Will,崇洋媚外得很。” 谢平宁受了她这句,没生气,只是笑。 下午,两人窝在客厅看书。 她读的东野圭吾,他则翻的乙一。 两人正读着,突然,客厅的座机电话铃响了。 别墅的号码,没几个人知道,曾贝猜是爷爷或者奶奶打来询问他们这两天过得怎么样这类无聊话题,便让谢平宁去接。 谢平宁得了她的指示,放下书,走到座机旁,拿起话筒放在耳边,说了声您好。 那边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见他笑了,目光还朝她的方向看来。 她扔下书,手撑着沙发靠垫,问他:“是谁啊?” 他指了指电话筒,示意她等一会儿。 然后,听见他说:“是的,她在这边,稍等一下。” 说完,他将话筒拿开到一边,对她招了招手。 她直接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一边嘀咕:“那边是谁啊?难道不是奶奶吗?你讲话gān嘛这么客气。” 他笑了笑,等她走到身边,才将电话筒递给她,说:“她说她是你的英语老师。” 曾贝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发现他眼睛里藏着调侃。 在她愣神的时间里,他故意在她耳边轻声感慨:“原来你的英文名是Summer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快完结了朋友们。 第40章 40 打电话来的人是她高三时候,她妈妈给她请的英语家教。 电话里无非是问她最近怎么样、是不是想好了回去复读,诸如此类让人听了就失去好心情的问题。 最关键是,对方还向谢平宁透露了她的英文称呼,让她脸上很是挂不住。 一趟枯燥且公事化的通话结束,她走回客厅,看见谢平宁,第一句话就是禁止他:“不准叫我Summer!” 谢平宁歪着头,不解,“为什么?我觉得Summer很好听啊。”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准。”用来形容她性格的“霸道”这词,在此时再次发挥用场。 有一种连锁反应存在在这个无聊的夏日午后,那便是电话铃响过一次之后,还会响起第二次。 这次是奶奶打来的,但接电话的人换成了她。 这趟通话就有人情味的多,不再提什么英文阅读、完形填空,而是委托她和平叔,去野原下的偏僻小村,看望一位孤寡老人。 这下,他们又有了事可做。 放下电话,两人上楼换衣服。等曾贝收拾好下楼时,谢平宁在门口等了已有一会儿了。 短袖衬衫和及膝短裤,上蓝下黑,颜色搭配并未跟她商量过,巧合地,与她的淡蓝色T恤以及黑色A字短裙默契配合。 发觉是一整套情侣装扮,让她心情变好,什么Will、Summer都抛诸脑后,见他在门边看手机,她才下楼梯,便小跑冲上去,手挂在他脖子上,身体呈半悬空状态。 他被吓一跳,下意识先托住她的腰,此举让两人贴得更紧。 曾贝头埋在他的脖子里,他闻到她头发上,是很淡的薰衣草味。他侧了侧下巴,无意蹭到她耳廓。 被她用手推开,嫌弃他:“别弄,好痒。” 他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背,“那你先下来,我去拿捎给老人家的礼物。” “好吧。”说着,她人从他身上跳下来。 等他拿礼物的间隙,她已戴好帽子,走到院子里。 两人没开车出门,因为乡间小道狭窄,车开过去未必方便,考虑到这点,他们选择了走路。 幸好路途并不遥远,没走多久,他们就来到目的地。 他们要去看望的老人,姓丁,一位老阿婆,到今年,有差不多九十岁的高龄。 大概五六十年前,那时这位阿婆还住在杭州,还没搬来台湾。 老人一生未嫁,膝下无儿无女,快一百年的漫长人生,都靠她一个人伶俜走过。 爷爷奶奶初搬来垦丁,受过这位杭州老乡一些照顾,因此时不时会去看望老人一次,但这次的任务落在了曾贝和谢平宁头上。 老人住的是一层的平房,门前有条不长的引道,两侧摆满了各种曾贝叫不出名字的盆栽,但花盆里的植物似乎有些时日无人打理,生得很杂。 谢平宁敲了敲门,但无人回应,直到敲过五遍,才听见里边传来一个孱弱的女声回应。 过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门启了一道小缝,有位老人从里边露出头,曾贝先注意到的,是老人的一头白发。 然后听见她用夹着杭州味道的普通话,问他们是谁。 曾贝解释自己的身份,说她是曾老的孙女,曾老近日不在,自己代他来看望她。 老人盯着她看了会儿,印象里似乎是听起曾先生提起过家里有个不大的女孩,瞧着两人也不像是坏人,便将他们请了进来。 “不知道你们要来,家里头都乱糟糟的,也没什么吃的——有昨天才冻的刨冰,要尝尝吗?” 老人背佝,步履极慢地走在前头,嘴里絮絮叨叨,说到刨冰时,她回头看了身后两个年轻人一眼。 曾贝在后头抓着谢平宁的手,跟老人对视上,她有些怕生,愣好半天没说话。 是谢平宁接上,说:“您不用麻烦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您,陪您聊聊天。” 房子的设计,是长条形状的。房门都设在同一个位置,自大门入,映入眼帘的便是连接各间厢房的一扇又一扇形状相同的木门。 首先进到摆了一张木桌的小厅,丁阿婆让两人坐下,自己则掀开进到里间的门帘,不知为什么忙活去了。 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两杯梅酒刨冰。 她在曾贝身边坐下,一边说着:“梅酒是自家酿的,甜得很,你们尝尝。” 曾贝和谢平宁齐声道了句谢,然后都拿着长柄银勺,开始挖着吃。 丁阿婆手支着脸,眼睛时不时看谢平宁,时不时又看曾贝,最后停在曾贝脸上,问:“你阿婆近来身体怎么样?” 曾贝抿化嘴里一口冰,回:“跟以前差不多,就是有时候腰会疼。” 丁阿婆听了她的回答,点了三两下头,感慨道:“人老了,总会有些小毛病的。” “您身体好吗?”谢平宁在旁边问。 丁奶奶笑了笑,笑意里却藏着几分苦涩,“好啊,就是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她轻声叹息,“这日头太长了啊。” 三人稀松地聊了会儿,等到他们快走的时候,丁阿婆又去了里间,留下她跟平叔在客厅。 她的刨冰早已吃gān净,平叔的还剩下半杯,都给了她。 在她挖第二杯冰的时间里,平叔起身,走到墙边一个立柜旁,弯身看起了柜上放的一只鱼缸。 他观察了有一会儿,后出声说:“这金鱼倒活得很好。” 透明鱼缸里,有三只黑尾金鱼,绕着里边一颗石子,傻里傻气地游着。 曾贝端着刨冰,走到他身边,停下,手指戳了戳玻璃缸壁,纠正他说:“不是金鱼,这边他们管它们叫斗鱼。” “嗯,斗鱼。”谢平宁虚心接受她的纠正,手抬起,从旁边的鱼食袋里抓出几粒,扔进水里。 彩色的鱼食才落入水中,就被最胖的那只几口全吞进肚子里。 “吃这么多,它会撑死的。”曾贝咬着勺子,指着那只大胖鱼。 谢平宁听了,没回话,只轻声笑。 夏日的午后,空dàngdàng的房子,游来游去眼睛很大的黑色斗鱼,都贪恋无声沉默的氛围。 曾贝握着勺子,从手里的杯子最中央位置,舀出一勺杨梅汁液最浓稠的碎冰,学着《艺伎回忆录》里的一幕,将那抹梅红,染在了自己的唇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担心会轻易化掉。 于是她不敢张口说话,只是唔唔喊着,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回头看。 谢平宁疑惑回头,看见的便是,她探着头,指着自己沾着红色冰渣的两瓣唇。 他怔住,心神被这一画面打动。他下意识身体倾近,吻住了她的唇,随后有酸甜的梅酒味道,渗入唇齿间。 她得来突然的一吻,吓一跳,眼睛睁大着,很快意识到房子里还有第三人,忙将他推开。 “你gān嘛。” 他笑着,用拇指抹gān净唇上残留的汁液,不动声色,将责任推给她,说:“我以为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亲你。” “才不是!”她拍了他一下,还想争辩,丁阿婆掀开门帘出现在她身后,让她当即噤了声。 “两个小朋友在吵什么呢?”丁阿婆手里提着一只纸袋,笑着看两人。 曾贝忙往旁边,走离谢平宁一步。站定,她摸了摸头,讪笑说:“没吵什么。” 丁阿婆看向谢平宁,谢平宁忙转移话题说:“您这三条鱼养得很好。” 丁阿婆看了看那只鱼缸,说:“这间屋子里,除我外,就剩这三只小活物,可不得好好养着。” 说完,她又道:“你们年轻人难得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的,这些东西,就当是见面礼,你们带回去。” 饶他们如何拒绝,最终还是没拗过老人家的好意坚持,两人提着那只纸袋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段废弃的火车铁道。 曾贝脱了鞋子,光脚走在铁轨上,为了保持平衡,还需要谢平宁牵着她的手。 走过一个隧dòng,隧dòng上铺设了新的铁路,他们从桥dòng下走过,能听见上面快线开过的声音。 谢平宁想起隔着玻璃,见到的三条小鱼,和说话声音低而又低的丁阿婆,有感而发,忽然跟曾贝说:“我以前想过不婚,” 曾贝有些惊讶,停下脚步,偏头问他:”为什么啊?” 他答:“我出实地勘察,或者在学校上课,都是一个人,所以常常会觉得一个人生活,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能减掉不少麻烦。” 曾贝认同地点点头,后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识,是不是在抱怨她太麻烦。 没等她先闹脾气,他先开口接过上面一句,说: “可是不行啊——一个人真的好孤单。” 年轻的时候,想象的独身主义,是年迈蹒跚,他还拥有积极面对生活、面对学术的态度。 再枯燥,枯燥不过一页数千字的英文报告。因此,他觉得,在这些事物的帮助和衬托下,不婚独身,得来的晚年生活,必然是寂静却不失饱满的,也是单独却无孤独的。 可此时此刻,他五指扣住身边她的细长手指,摩挲过后,还感受到她起伏的指骨关节和指间温度。 就再不甘心忍受,没有她的孤苦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得了写满三千会死的怪病 第41章 41 因为爷爷奶奶明天回来,留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已不多。 于是他们决定,晚上开车去龙磐草原看星星。 吃过晚饭,只差最后一步,去车库开车时,野原突然下起了大雨。 这就意味着,今夜不仅没有晴朗天空,而且他们还得放弃看星星的计划,窝在家里,度过又一个无聊的二人夜晚, 星星计划不幸泡汤,而且不知电路又出了什么问题,老房子数不清次数地,陷入断电窘境。 总不可能是因为线路老化,因为电路上个月才翻新。 可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才叫人抓狂。 曾贝扯了扯了脖子上一截恼人短发末梢,颓丧地仰倒在沙发上,嘴里喊:“啊——讨厌讨厌停电。” 谢平宁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就着茶几上放着的一盏台灯下,捧一本书在读。 听见动静,他抬眼看她,见她一脸烦闷,跟着轻轻“啊”了声,学着她的句式说:“讨厌讨厌雨天。” 窗外是下着狂风bào雨的天气,而他们守着壁炉而坐,理应当是很给人安全感的一件事,可偏偏碰上停电。 时有夏日闪电,劈在很远的山头抑或海面,照亮杏huáng色的窗帘,很见房内气氛苍白。 她抱着双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看向沙发下坐着的谢平宁,问:“晚上洗澡怎么办?” 谢平宁以为她是担心停电热水无法使用,因此语气平静回答:“热水器里会有存储热水,不会洗不了澡的。” “我知道,我不是指这个,”她顿了一下,手肘半支起身体,向他靠近几分,“平叔,楼上太黑了,我一个人洗澡有点害怕。” 谢平宁闻言,侧目看向她,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你必须陪我一起。” 打消脑内那些绮丽想法——她说的陪洗澡,只是让他站在三楼浴室门外,守着她洗完澡。 因为太害怕,她故意加快了动作,没半个小时就从里边出来,催促他快点进去洗。 而她,一个人回房间等,是没可能的,便也站在浴室门口,要隔一层门板,听他洗浴时的水声,才安心。 三楼的走廊,没有灯照着,显得尤为yīn暗恐怖。 她靠着浴室的门,最初还跟他说话,后面为了壮胆,自顾自唱起了《牡丹亭》。 《训女》一折唱完,谢平宁才从里边出来。 她退后一步,给他走出的空间,发现这次他穿了上衣,大概是考虑到,出门会先见到她。 她长呼一口气,抬头跟他说:“你终于洗完了,这里太黑了,还好想了唱曲这个方法鼓励自己,不然我就要被吓死了。” 他笑了笑,看着她,忽然开口喊她:“曾贝,” “嗯?” “你有没有看过那部香港电影?” “什么电影?”她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山村老尸》。”他说着,还指了指她,“你刚刚在这外边唱的时候,让我想起了片尾那段——” 他还没说完,她吓得先扑进他怀里。 曾贝从搬入三楼开始,因为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没打过招呼,一直用的是他摆在浴室杂物架上的棕huáng色瓶Martin。 现在躲在他怀里,鼻息间都是这个牌子著名的淡香。 她被吓出了哭腔,脸埋在他胸膛间,小声责怪他:“我都吓死了,你还要讲恐怖电影吓我。” 他抱住她,手盖在她的后脑上,声音很温柔地跟她认错:“我错了。” 摸到她还湿着的头发,叹了口气,“头发都没gān,先回房间擦gān。” 她手扣着他上衣靠近胸口的口袋边缘,脑袋枕着她,不住摇头,“我害怕,别走了,就这样站着。” 他失声笑了笑,“哪里能这样一直站着,腿都会酸。” 说完,他把她横抱起来,慢慢走到她房间门口,推开门,抱着她走了进去。 动作轻轻先将她放在chuáng上,又找来一条gān毛巾,坐在chuáng下,他帮她擦拭头发。 曾贝见不着光,心里便没有安全感,手指时不时要碰到他的手肘,或者柔软的棉质上衣,才会觉得安心。 他也任她手指不老实地触碰着,自己则很有耐心地,用毛巾裹住她一头短发,一边说着:“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大学以前一直在杭州生活。” “没有。”她仰脸,借着chuáng头他端来的一柄烛光,看见他温润的眉眼,“他们都说你是北京人。” 所以,最开始,爷爷说他是他的学生,她还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大老远从北京飞到杭州,只为跟人学怎么弹钢琴。 “我爸妈都是绍兴人,在我没上大学之前,我妈还没被调到北京,她一直在杭州教书。” “绍兴哪里?”张怡宁老家就在绍兴,因此她对这个地名还算熟悉。 “诸暨。”担心她没听过,他多一句注释,“西施的故乡。” “噢——”她若有所思点点头,忽然又说,“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长得好看的原因咯。” 他被逗笑了,反问:“这是什么道理?” “跟基因有关的道理,”她信口胡诌着,“说不定在诸暨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人身上就是存在一种好看的基因的呢,所以——” 她说着,翻身,半趴在chuáng上,抬眼看他,语意已然喃喃:“——你才长得这么好看。” 她伸手,手指拂过他一对长眉,食指指腹下移,落在他的眼睛上,令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然后是他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上唇中央,与人中相连的唇沟处。 他就势想亲她,被她手指抵住脸颊,轻轻撇开。 “嗯?”他发出一道不解的鼻音。 她在半明半暗里,发出狡黠的笑。 她靠近,与他鼻尖相抵,但只停留于此,没再近了,启唇说:“平叔,今晚我只想跟你聊天。” “好吧。”他没辙了,只好放下毛巾,手撑着半面脸颊,靠在chuáng边,跟chuáng上侧躺着的她对视。 “所以你在杭州长大,”她讲着话,突然掰着手指算起来数来,“高三的话……嗯——你在杭州待了有十八年?” “差不多。” “那你到垦丁的第一天晚上,你说,七八年前见过我,那时候你——” 没等她算完,他替她接过,“那年我二十五岁。念Stanford的第一年,那次会见到你,是刚好回杭州看望老师。” 没想到会遇见她。更没想到,后面会在垦丁跟她发展一段仲夏味道的恋爱。 他想了想,又说:“其实那次也并不是我跟你的第一次见面。” “啊?”她有些讶异,张嘴看他。 “你更小的时候,我也见过。”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头发gān得差不多了。 她追问:“多小?” 他想了一下,“应该是你两岁的时候。”那年他十五岁。 “啊,两岁,那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 他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你能记起来才奇怪呢。” “唔,”她托住下巴,还在想,她那时候会不会说话。又想到,她两岁,一定很爱哭,还穿纸尿片,被他看见—— 想着,她羞窘地双手捂住了脸,声音闷闷地说:“太丢脸了吧!” “你都在想什么?”他笑,大致猜出她脑子里装的都是哪些乱七八糟,便说,“你那时候就很可爱,我站在一群大人后边,被你看见,小跑着过来,伸手就要我抱。” “我抱你在怀里,你也不哭,谁来逗都会笑,我才走了两步路,你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以前很讨厌小孩,那天跟你待了一下午,我才知道,原来也会有很乖很听话的小孩。” 他絮絮回忆着许多年前,一个温暖泛huáng的午后。 跟他们都有关的记忆,被她听进耳中,让她产生一种窥见时间流动的奇妙感觉。 烛光照着他的脸,模糊化他的五官,一切都在朦胧里变得如此不真实。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下巴,良久,问他:“那你有没有很失望?” 时隔这么多年,他再见到她,她变得娇蛮任性,脾气不好,还总爱跟各种人作对。 与他初次印象里,那个很乖的小孩,完全搭不上边。 有没有很失望呢? 他沉思了会儿,后看着她,缓缓点头,“的确有点失望。” 本以为这种氛围下,他会说些讨人喜欢的话来哄她,谁知道,他还这么耿直。 她生出些无力的气恼,手握成拳,使劲捶了捶他的胸口,不满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没忍住笑,在灯下,眉眼弯弯。 他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身体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想多了,我说的失望是——” “——那时候你喊我哥哥,没想到才过去不到二十年,我就变成了你叔叔,唉,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文完结,然后还有个小番外,后天发。 在这里插一条我新文的广告——《huáng蓝巴士》。 戳专栏即可收藏!【啊请给我很多收藏吧 文案: 何莞知转系留级,在计算机系大一新生里,和她高中的小鲜肉学弟梁原,成了同班同学。 有这两层关系加持,她常会被人问到,她和学弟的关系。 最开始,对此,她的回答是: “我跟梁原?不可能的。” “他比我小两岁,我要是跟他在一起,别人要讲我老牛吃嫩草。” “再说了,他可是我高中学弟,我不杀熟的。” 再后来,就是—— “跟学弟谈恋爱,真好,嘿嘿嘿。” 耿直迟钝脑学姐X盐系小láng狗学弟 何莞知X梁原 第42章 42 第二天早晨,离开的长辈三人组到了家。 几人闹哄哄地在楼下整理一上午行李和朋友赠的礼物,到中午午餐时间,又换上来,一种与离别有关的悲凉氛围。 爷爷吃着饭,忽然停了筷子,看向对面的谢平宁,说:“小谢是明天走吧?” 谢平宁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低头不知想了什么,过一会儿才点头回答说:“是,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奶奶脸上流露出惋叹情绪,“这才来多久啊,就要走了。” 说着,她又看向,反常的只顾低头吃饭,在旁没说过话的曾贝,说:“唉,过不了几天,咱们贝贝也要回杭州了,这大房子,又剩下我们几个老人家了。” 曾贝咬了咬唇,眼睛忽然有些酸。 吃过午饭,众人都有些郁郁不快,没聚在客厅品茶食甜点,而是一个个都分散开,往各自的去处去了。 谢平宁和曾贝回了阁楼,两扇门掩过,这时候还要演绎默契,知离别将近,都没jiāo谈。 曾贝躺在chuáng上,找来两月前那本没读完的《马丁·伊登》,再次试图看进去。 可书上的内容,她一个字也读不进去,qiáng迫自己集中jīng神,但到眼里,又是五号宋体字模糊一片的黑与白。 他在隔壁房间,打开了衣橱的门。 她听见PVC行李箱打开两面,轻轻铺开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他在收拾行李了。 隔一面墙,两人沉默好久。 最终,曾贝选择将手里读不进的书扔了,从chuáng上站起来,趴在相隔两人的小窗前,屈起手指,敲了敲了窗玻璃。 叩、叩两声。 他停下了动作,抬头望向映出她从头顶至脖颈下半分影子的玻璃。 她问:“平叔,我们……还去草原看星星吗?” 他顿了会儿,回:“去。” 吃过晚饭,跟芬姨jiāo代了行程,她跟平叔开车去往他们这个夏天在垦丁停留的最后一站——龙磐草原。 龙磐,是海边草原,有曲折波延的海岸线,靠海的地方,屹立有许多礁石悬崖。 她跟谢平宁到大草原上时,时间已经近八点。 天空已完全涂抹上一层深邃的蓝黑色,一颗一颗的星,跳出黑暗,在这块广袤的幕布上跳动。 大片星空,让她想起三岛由纪夫在《葡萄面包》里的一段描写: [黑暗在一个地方结扎起来了。黑暗这个大袋子的开口结扎起来,吞并了许多小袋子。那些似有若无的小破dòng就是星星,此外再没有一个光的破dòng了。] 草原上海风很大,时不时刮过来一阵足以扬起她裙摆的大风,让她排解压力般,冲着无人的海岸,大喊出声。 谢平宁站在她稍后的位置,听她喊完,也学着她双手扩成喇叭状,对着远处大喊:“曾贝——你在吗——” 她听见声音,回头看他,与他脸上温和笑容相会上,也笑了。她转过头去,大声回他:“我在!” 缓一口气,她又喊:“谢平宁你在吗——”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称呼他全名,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刻。 他愣了下,后笑着回答:“我在——” 对着大海喊话的游戏,玩过几回,两人都有些累。 索性,在草地上躺下,任地面长出的密密绿草刮到她的脸和luǒ_露在外的手部腿部肌肤。 谢平宁躺在她身边的位置,伸手,指着天空上一颗相较其它星星,要更为明亮的一颗,告诉她,那是天琴座里著名的织女星。 在他手指的指引下,她看见天鹅座和天鹰座,指到一颗她听过名字的星星时,她便不住地点头。 时而有风吃过,矮草被chuī倒向一个方向,划过她的脸庞,有些痒。 她手臂靠着他的手臂,连衣裙的无袖设计,让她感受到他棉T恤的柔软质感。 这个夜,一切都是柔软的。 她望着眼前的星空,不由地低声感慨:“星星真的好美,怪不得康德将它视为生命里最值得敬畏的两样事物之一。” 他嗯了声,无言了会儿,想到什么,于是他说:“你知道吗?我到垦丁第一天,我以为你会是呃……那种女孩。” “哪种?”她扭头,枕着手,看向他。 “说不上来,总之不是会读康德的女生。”他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对她的初次评判过分武断,笑出声,脸上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认真地看着他,说:“那你觉得我会读什么?” 他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出口时,语气不大确定,“大概会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种?” “你的意思就是——”她装出不高兴的样子,手指捏住他鼻子,“我很古板咯。” 他只笑,没躲开她手上的小动作,任她捏着。 她闹了他一会儿,放开他,再次看向他眼睛,说:“我读很多人的,纳博科夫,博尔赫斯啊……” “我知道。” “……我还读了赫顿,”说到这,她目光躲闪开他,细语嘀咕,“不过他的书真的很无聊,果然学术的东西最枯燥了,真不搞明白,你是怎么看下去的。”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看不下去是因为你没兴趣,我是学这个的,自然不会觉得很枯燥。” 话头停了两秒,他又补充:“就算真的觉得无聊,也得骗自己不无聊,然后让自己读下去。” 他的回答,让她觉得有趣,头抵着他的肩膀,无声笑起来。 失去jiāo谈的两分钟,她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 她喊他,“平叔,” “嗯?” “你还记得,你到野原第一天晚上,我给你们唱的曲子是什么吗?” 他看着她,点了一下头。 那夜,他点一出《思凡》,遭到她拒绝,最后她唱的《牡丹亭》里一折《游园》。 她回望他,眼睛在笑,却盛着泪。 对视的时间不知延续多久,她扬起脖颈,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然后离开,她启唇,轻声唱了一出《西厢记·长亭送别》。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 “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 “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玉人;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她唱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谢平宁目光沉沉看着她,轻轻唤了声,“曾贝——” “平叔,你听我说,”她打断他,声音已哽咽得不成样子,“那晚我不是不想唱《思凡》给你听……” 他捧住她的脸,手上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点头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学戏曲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要不唱《游园》,要不唱《惊梦》,总是这两折。”她早已疲倦。 “可我知道,我这两折唱得最好,我师父也夸过我。” 所以,她才会在初见他的那天,唱她再厌烦不过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只是想让他看到,她最好的那一面。 ……她有没有跟他讲过,她一直觉得,他很厉害,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厉害的那一位。 学识上是,与人jiāo际上也是。 他在她心里越完美,她便越发有种,快要失去他的危机感。可是,千万种面貌,她还是最喜欢,他在她眼中闪闪发光的样子。 一如,此刻眼前的这片星空。 想起在野原看到的萤海,她默然过后,再度出声,喊他:“平叔,” “那个‘同步发光’,你记得吗?”他在野原溪边跟她说的萤火虫群体中,存在的生物现象。 他没说话,只是望着她。 她再次笑了,眼睛里泪光在闪,又有人把星星扔进她眼眶里了。 “我很笨的,所以你一定要有很多光,这样,” “——我才能找到你。” 隔天,一家人都起了大早,要去垦丁送谢平宁上快线。 在快线车站,曾贝躲在爷爷奶奶身后,听爷爷跟谢平宁叮嘱往后许多事,一直没出过声。 直到奶奶跟平叔讲完,回北京后,要记得给他们来电话,奶奶才想起身后的小人儿。于是她回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给了长久默不作声的曾贝。 奶奶将她推出来,说:“跟你平叔说几句啊,难得你碰上一个聊得来的大人,他这一走啊,你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啊。” 曾贝在奶奶的声音里抬头,跟谢平宁看来的目光对上。 他在笑,眉与眼,一如既往,温柔的,如同垦丁夜空下,泛起微波的海。 两人对视许久,无人先说话。 是他放下手里的手提箱,张开双手,对她说:“都要走了,抱一下吧。” 曾贝脚下动了两步,抬头看着他,许久,她说:“平叔,你冬天再来吧。” 她被忽然酸涩的喉腔和鼻头,呛得停了一下,过后她才开口:“我请你看——下雪的垦丁。” 说着,她跑着,扑进他怀里,被他一把抱住。 她踮脚,他微低头,让她下巴足以碰到他的肩膀。 她如愿,头放在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 “这次不收费,请你一定要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有天我读了《到灯塔去》,突然想写个海岛故事,所以就诞生了贝贝和平叔。 书名改编自丝袜小姐的一首歌《下雨的垦丁》,取义是,垦丁不会下雪,因此我在书中所构造的野原垦丁和鹅銮鼻,都是不存在于现实中而是只存在在文字里的地方。 这个故事,无疑,是近乌托邦的。书中不存在偏见歧视,只记叙了一些无聊生活下会产生的争吵和矛盾,以及主人公们是如何化解它们的。 也许你读完这个故事,会惊异,故事就是这样结束了吗?也许也会有人问我,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们以后会更好。这点无需担心,因为在我构造的这个次元里,不存在太多世俗偏见,爱永远是最高级别的。 而故事呢,就是这样结束了,最后要感谢你一路陪伴我、陪伴他们走来。 下篇文再见啦~ 第43章 43 曾贝集训结束是在年前的十二月份,紧接着是参加联考。 一月份的时候她回了一次高中学校,待不过两周,她就飞往全国各地,参加校考。 在北京见到平叔一次,他陪她在戏剧学院考试,算是两人异地以来,第一次见面。 后面进入短暂的高三寒假,她回杭州过年,到家第一天,首先是跟陈晨出门逛了一整天。 晚饭是在陈晨家吃的。 两人逛街回来,也不去厨房帮忙准备晚餐,只顾仰在沙发上,在今天诞生了一百多张照片里,挑出她们状态发挥最好的五六张,准备上传到朋友圈。 曾贝挑了两张她自认最好看的两张自己的单人照,发给谢平宁,附上文字,问他:“我好看吗?” 他的消息很快弹上来,两个字,好看。 曾贝手指戳着那个绿色框许久,有些不满,举着手机,将屏幕亮给陈晨看,一边抱怨:“你看看他这直男答案——好看是什么意思啊?敷衍死了,彩虹屁都不会。” 陈晨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指了指那条消息,“这很直男?!” 曾贝回看她,脸上挂着“难道不吗”的表情。 陈晨摇了摇头,收回视线,“你错了,真正的直男只会回你三个字。” “回什么?”曾贝好奇。 “……666。”说完,她看向曾贝,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饱经人事的沧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八_九里面有七件是关于爱情的,唉——” 曾贝被她这副样子逗的笑了,没再纠结平叔的非标准答案,用APP打开一张照片,认真开始修图。 陈晨在旁边问她:“你跟平叔打算一个寒假都不见面啊?” “见啊。”她回答,神色平静,“明天就见。” “明天?” “嗯,”曾贝点头,一边又看了看厨房,隔着隔断玻璃,能看见姑父的后脑勺,于是她凑近陈晨,小声说,“我妈明天带我去平叔家做客。” “你要去北京?!”她叫出声,还要喊什么,被曾贝一把捂住嘴,才没吸引来她爸妈的注意。 “你小点声!”曾贝拍她一下,然后解释,“不是去北京,平叔他和他爸妈也来杭州了。平叔老家在绍兴那边,每年过年他们都回来的。” “噢——”陈晨明白了,但想想又觉得奇怪,蹙眉问,“那你妈gān嘛带你去他家,我记得你妈跟他们家不熟吧。” 曾贝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机,手指点下一层冬日滤镜,一面回她:“之前是不熟,但我之前去北京考试,找平叔他们家帮了不少忙,所以——你懂的。” 人情来往,她妈妈难免要趁着佳节,去人家家里拜访感谢一番。 她妈妈感谢平叔一家人,她则要感谢她妈妈,为她和平叔创造绝佳约会机会。 隔日,两家人会面,谢家爸妈在门口相迎,第一句夸她越长越好看。 下车穿过谢平宁家在的小区,忘记带伞,她和妈妈身上都沾一身雪花。 她在门口脱下外面一件白色羽绒服,拂去雪片,才递给谢妈妈,让她挂在玄关的衣帽架,回身就发现了也出来迎客的谢平宁。 他站在自己父母身后,穿着黑色的圆领毛衣,看着,发觉他,对比夏天的印象,有变白许多,可见他也并不是晒不黑, 他朝她看过来,脸上是一个意味值得她用心体会的笑。 微笑里和久别、思念和一切缠绵悱恻的词相关,并且含义只有她能读懂。 她喊了声“平叔”,假装出怕生的样子,没再看他,而是任谢妈妈拉着,走近客厅。听见身后熟悉脚步声,知道他就跟在她们身后。 谢平宁的母亲柯云跟谢平宁在同一所大学共事,她教外语。因此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除了母子,还是同事。 谢平宁的父亲是享有军衔的高层公务员,军队里待过的缘故,人不大爱笑,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柯云跟她丈夫性格截然相反,常年跟年轻孩子打jiāo道,又在国外生活多年,性格开朗,十分健谈。 譬如当下,她和谢平宁坐在客厅,隔着一张大理石茶台,无声对视时,柯云就在厨房跟曾贝的妈妈聊天。她的jiāo际能力可见一斑,还能在女士的jiāo谈里,拉进自己沉默寡言一直在旁打下手的丈夫。 刚开始,他们在聊曾贝的学业,后面话题联想,转到谢平宁身上。 易澜说谢平宁念书时成绩很好,学习一定很用功。 柯云反驳她说:“才不呢——他哦,别说了,学习一点都不认真。当时,他爸爸要他收心,故意吓他,说高考好可怖,结果他就为了不高考,背着我们报了去新加坡的SM2。” 易澜应和:“那也不简单,他一考就过了。” “是,我们当时虽说是被他蒙在鼓里,后来知道了,觉得参加那个项目用不着花钱,又是他自己的选择,就任他去了。” 曾贝这时接过平叔剥好递来的核桃肉,没跟他说话,只是将果肉放进嘴里,耳朵竖着,在听柯云讲平叔的高中事迹。 “他后来考Stanford,还是违约了。不过孩子喜欢就好啦,我们都支持。”柯云说完,朝客厅看一眼,刚巧对上曾贝的视线,便对她一笑。 谢平宁这时候起身,指了指楼上,问他妈妈:“我高中的笔记本还留着吧?” 柯云点头,很快明白他的用意,接过话:“放在你房间书柜最下面一层,你去拿给贝贝看一看,说不定她能用上。” 曾贝看了看对话的两人,最后停在平叔看来的目光,很快在其中读懂了什么,忙放下手里的吃食起身,说:“我跟平叔一起上去看看。” 易澜放心地朝她挥挥手,转开视线,又跟柯云聊天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到他房间门口,让楼下三人再看不见,她才笑出声来,说:“平叔,咱俩这样好像地下党会见。” 谢平宁也笑,他推开房门,示意她先进去,后自己才走进,说:“等再过两年,就用不着这样了。” 她现在还太小,这时候说出来,估计两家长辈都要被吓个不轻的。他们两人的关系,遭受反对的可能性也会因此变大。 等再过两年,时机成熟了,再说不迟。 “唔,好吧。”她也明白他的顾虑,因此没揪着这个问题说事,而是走进房间内,脚步停在他chuáng对面的摆放的书架前面。 房间的装修风格很巧合地,跟他在垦丁住的阁楼有些类似。窗帘和chuáng单都是灰色调,顶灯都是偏暖的huáng,只有书桌上的架着的工作台灯是偏亮的huáng白光。 她走到书架前,在上面发现一个相框,她拿起来看,察觉他靠近,停在她身后。 相框照片里的人,是他,但发型与现在不一样,面貌看起来要年轻几岁。 她扭头,举着相框问身后的他:“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大学。”他回她,慢慢靠近,从后环住她,低头,将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得到他的回答,她哦了声,手指轻轻擦过覆在他脸部的玻璃的一部分。 照片里他穿着白色的polo短袖衫,坐在一片绿色草地上,手里抱着几本书,看镜头在笑。 受到情绪感染般的,她不由地也跟着笑了,她没回头,跟身后的人说:“平叔,你大学的时候好帅哦,一定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他在她肩窝里蹭了蹭,低声回:“还好吧,不记得了。” 她被他蹭的有些痒,推开他,转身,就被他抱进怀里。 她仰头,跟他对视,两人有几秒的沉默。 是她先说话,嗓音却很柔,说:“不过你现在没以前那么帅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喜欢。” “是吗?”他看她,微微扬唇。 “是啊。”她心虚地答,眼睛不敢跟他对视太久,飘开,嘴里说着,“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不然你以后就得孤独终老了。” 谢平宁笑,圈住她的腰,压低声音,应了声好。 她被他抱着,还想说什么,忽然他玩笑心起,忽然挠起她的痒,两人顿时笑闹成一团。 笑着笑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躺倒在chuáng面上,灰色的被单衬着她的脸,给她一点深沉的颜色。 谢平宁没发觉出来事情早已越线,人便已经压在了她身上。他的双膝跪在她的身侧两边,将她囚困住,无法逃脱的姿势。 时间大概凝滞了三秒。 他一个大老男人,看见面前的小女孩脸色红扑扑如同蜜桃,外屋光线照进来似乎还能看见她颊边的绒毛,嘴唇也是粉红色又偏近于玫红的,这画面,看得他身体里每根血管都粗了一倍。 要命。 那层绒毛在发光,他诡异地想起了《红高粱》里出嫁前要开脸的习俗。 曾贝看着他,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声浅浅,但他能听到。 “我喘不过气了……”她喃喃道,手像是害怕触碰到他般的向上放着,姿势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小姑娘兴许有点紧张,还有些无措,手反放着,还绞着枕头的两边的花边。 他听见声,旋即反应过来,刚要退走,曾贝的两只手抓着枕头从他脑后将他拦住了,阻止了他的离开。 那枕头软绵绵的,陷进他后脑的劲发里。 下一秒曾贝,借力从chuáng上挺腰起来半寸,那娇唇便印在了他唇上。 软。 软得不像话。 那唇只在他那儿停留两三秒,她便羞得离开了。但她还是没逃开胥远,她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眼波如同去年夏天他们在垦丁看到的夜晚海面,它装得下星光,也装得下日月。 而有这样迷人眼波的主人,她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无比清楚。 谢平宁也清楚,但他逃不开。 他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有些严肃。曾贝以为他要发火,唯诺了下来。 她要道歉,于是喊:“对不起,平……” 名字都没喊全,谢平宁的欲_望早不给她机会。他压回去,近乎掠夺地含着了那两片一张一合的绯红色花瓣。 先是按捺不住地啃咬,毫无章法。小姑娘的难受喘_息传来,他才醒悟过来,改成吮吸。 像是在品鉴一朵樱花。 他稍微让开,两只手如捧至宝般捧着她的脸,两人鼻子相对,他低语道:“贝贝,别怕。” 她要说话,他再次覆上来,这次太温柔,舌尖先行动,小心翼翼探进去。她毫无经验可言,四肢都麻软了,她手里抓着的枕头被她弄丢在了地上,她害怕半撑腰状态伤到自己,只能揪着谢平宁后背的衣服。 谢平宁立即把她抱进怀里。 依旧是亲吻。 她生涩,僵直的一动不动。谢平宁去捉她的舌头,她也不敢动,只能任其掌控。 好久。 好久他才放开她,两人躺在他的chuáng上,呼吸声他的要重过她。 忽地,她听见平叔开口,说:“贝贝,我一直有个心愿,” “什么?”她问。 “——很想在我年龄最好的时候,跟你谈一场恋爱。” “不很世俗,一起上下课,不敢拉手,手臂却靠在一起踩过柏油路去往学校食堂。” 他说,侧身头枕着手,看她时,脸上的笑容很淡。 当晚回家,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忽而回到了她复读的半年前,她坐在高四班的教室里,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的风景,发空空的呆。 有个人推了一把她,她回过神来,那人跟她说:“曾贝,那个市检第一来找你了,就在走廊上。” 曾贝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谢平宁站在窗外,他穿着海蓝色的校服,模样竟然是她曾经看过的谢平宁大学照片的样子。 清隽还有几分不屑于嘈杂外界的孤傲。 教室里女孩子多一些,她们看见谢平宁已然沸腾。 “那个市检测得了第一名的人就是他啊,真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物理109分?我的天呐怎么做到的?!” “听说他高考考了清华,是我们市的状元,但是他还是来复读了,好奇怪哦。” …… 她在一片议论纷纷中走出教室,来到他面前。 在梦里,她甚至不敢抬头正眼看他,直到他出声,语调冷冷地说:“你妈妈让我带给你的。” 她愣了一下,一个小纸袋凑到她眼前,她打开一看,竟然是去年夏天她做的那盒曲奇。 这梦里都是些什么奇怪剧情? 她在睡梦重醒过来,还有些懵然。在chuáng上翻个身,她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再想睡,却再睡不着了。她努力去回想刚刚的那个梦,但怎么想不起来梦里谢平宁的样子。 她隐约记得自己坐在窗边发呆。 现实里的这年,她为琐事发呆,脑子想的肯定是平叔——因为他是她这一年里唯一的慰藉。 那在梦里呢? 她跟平叔是同学。 那时她发呆在想什么? 越想越困,她陷入睡意里,再度,被困意打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我要去搞学习了。 下本文大概六七月份开,名字是《huáng蓝巴士》,大学生的谈恋爱日常,依旧轻松文风,喜欢的朋友可以去我专栏来一波收藏!